《长歌落日圆》 一、辞乡岭 出了铁剑谷,眼前一亮,耀眼的白光刺得王继忠睁不开眼睛,半天才看清面前矗立着一座嵯峨的高山。 几日来,王继忠一直在阴冷,幽暗的谷底行走,两旁是百丈绝壁,目睹的皆是嶙峋的怪石。谷底暗无天日,即使白天也要借助火把才能走路,只有在中午的一刹那,才有一丝阳光疏疏地照在两边石壁上,却又似受了惊吓,倏地飞走了。 现在,终于走出了谷底,一股清新的气息在王继忠肺腑间涤荡着,这些日的腐浊的森冷的绝望的气流渐渐地被驱赶出了。 王继忠仰望着眼前的这座高山,虽然,此刻温暖的阳光正照在身上,但他心里却冒出一股凉意。 上山的人很多,附蚁似的往上爬,耳边还不时响起大声斥责,谩骂。马鞭带着呼哨砸在哀嚎人的脊背上。 王继忠跟着人群往山上爬,沿途看见不少暴露在烈日下的白骨,森然灼目。新倒毙的遗体也匍匐在地上。而人们仿佛没有看见这些,只顾拼命挣扎着往前走。 王继忠上到半山,回头望了望,只见身后一片开阔,群山已在脚下。人群还在不停地往上拥。 “她在哪儿呢?”王继忠在人群中搜索着,却没有看见要找的人。 “将军看什么?”声音在王继忠左边响起。 王继忠回头看了一眼身边的人,说:“你跟上来了?” 王继忠身边站着一个身材单薄的军士,宋军士兵的衣服还未脱下。说实在的,这身衣服在他身上一点也不合体,显得臃肿可笑。可以想象他临阵冲锋时,笨拙的样子。 “将军,我们到什么地方了?”军士仰头问。 王继忠四下看了看,说:“可能到了可汗州地界了。” “可汗州?”军士脸上掠过痛苦的神情。 王继忠向上看着,说:“如果我猜的不错的话,这座山就是辞乡岭。” “辞乡岭?”军士惊叫起来,脸上的肌肉一阵痉挛,他望着南方,半天才喃喃道:“我们这一辈子都回不去了。” 王继忠一边往上爬,一边说:“你不是自己要来的?怎么就后悔了?” 军士说:“谁说是我自己要来的?谁想离开自己的家?谁愿流离失所?” 王继忠说:“那你为什么抛弃家园到那契丹国去?” 军士说:“我是被他们俘虏的。” 王继忠说:“我看你是心甘情愿被他们俘虏。” 军士说:“将军莫开玩笑,天下哪有那么傻的人,心甘情愿做俘虏,那不是犯贱,送羊入虎口吗?” 这时,山上传来一阵阵痛哭声。 王继忠胸口被堵住了,呼吸困难,茫然四顾,但见山岭两侧呈现出迥然不同的景色,一边是蓊蓊郁郁苍松翠柏,一边是漠漠无边的流沙。山南层峦叠翠,山北塞草秋瑟。 王继忠登上山顶,只见许多俘虏面南而哭,捶胸顿足,如丧考妣,如失家园。契丹人举着马鞭大声吆喝着驱赶着。 俘虏们跪在地上央求“让我们再看一眼,就看一眼,我求求你了,官爷,那边是我的家,就让我再看看,我这辈子可能再看不到我的家了。” 他们不顾雨点般落在身上的鞭子,面朝南方叩头,喊爹叫娘,呼兄唤妹,凄凄惨惨,整个山顶被一片哭喊声掩埋了。 王继忠驻足南望,只见群峰竞秀,万壑争流,好一派壮丽的河山。正南方有一峰亭亭然突出于群峰之上,祥光熠熠,彩霭重重,显得格外庄严伟大。 军士指着那座山峰问:“那是哪里?” 王继忠说:“东台,五台山的东台。” “东台?那就是东台?”军士大声叫着,痴痴地望着那座突兀而起的神圣山峰,泪流满面。接着跪倒在地上叩头不止,任凭几个契丹兵怎么呵斥也不起来。一个契丹兵刷地抽出马刀奔过来。 王继忠连忙上前作揖,赔笑道:“老总,息怒息怒,我去说他。” 契丹兵见是王继忠,收了兵刃,也笑道:“没事,吓唬吓唬罢了。” 王继忠遂伸手扶起那名宋军俘虏。俘虏指着东台哽咽道:“我的家,我的家就在山下面,我想回家。” 王继忠这时也喉如骨鲠,说不出话来,泪水盈眶。他怕别人看见,仰着头,然后向前疾走。 军士觉察到王继忠的手颤抖得厉害,忙跟上去,问:“将军,你哪里不舒服?” 王继忠不敢说话,别过头不让他看见他的脸。 军士好像知道王继忠的心思,便轻轻地说:“原来将军也想家了。” 王继忠没有吱声,望着南方,泪水倾泻而下。突然,他一把抱住军士,军士也紧紧箍着他。 王继忠痛哭流涕地说:“辞乡岭,这就是辞乡岭,你知道它为什么叫辞乡岭?就是南方的人到这里与家乡做最后的辞别,下了这座山就再也见不到南国的河山了,再见不到,再见不到了。” 军士搂着王继忠大哭道:“我想回家,虽然我的家已经没了,但那一方水土还在,地耘一耘还会长庄稼,小河里长满鱼虾,随便伸手下去在那石头缝里就能抓起来就酒,就像自家养的一样。这会儿,后山的果子也熟了,不用攀附,抱着树干摇一摇,熟透了的果子纷纷落下来,满地都是,想怎么吃就怎么吃。” 军士越说越激动,嚎啕大哭。岭上聚集了大群宋军战俘,都痛哭起来。哭声震天动地,像一阵暴雨席卷了整个辞乡岭。有人开始往山下跑,契丹人急了,挥着长刀怒斥把人往回赶。他们射杀了几个逃得快的人,但战俘们并没有被吓住,反而如受伤的野兽不要命地向山下狂奔,又如战士临阵慷慨赴死。山下的契丹人张弓搭箭对准下山宋军战俘,一场杀戮眼看就要开始。 王继忠喝止不住,急得跺脚,猛看见一对契丹伶人站在岭上,他几个箭步冲过去,夺了一面金锣敲起来。 突然,战俘们止住了狂奔的脚步,慢慢地退回了山岭,队伍重归有序,如暴风雨停息,只剩下淅淅沥沥的小雨还在不停地下。 望着重归平静的队伍,王继忠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然而,身体却像虚脱了一样,跌倒在一块巨石上。 军士忙跑过来一边搀扶王继忠一边对他大赞不已,问他怎么想出这么一招的,若不是这样这辞乡岭上的冤魂今天不知又要增添多少呢! 王继忠苦笑着摇头,叹息不已。 军士说:“幸亏他们都是训练有素的战士,懂得击鼓向前鸣金收兵战场纪律,如是老百姓就不免遭殃了。” 王继忠站起来,什么也没说,随着队伍行走。下山的路同样十分难走,队伍盘旋而下,蜿蜒的小道几乎嵌在绝壁之上。马匹擦着肚皮而过,稍不留神,就会坠下山崖,摔得粉身碎骨。 但王继忠已不在意这些了,他像一匹马跟在众人身后机械地迈着脚步。 二、赵宗元 这些天,人们一直这样不停地走路,翻山越岭。队伍像没有首尾巨虫在山岭间蠕动,让人感到奇怪的是这么大队伍行动时却没有什么声响,几乎所有人都沉默无语,只顾低头走路。连契丹人也沉默了,再不像前几日那般凶巴巴的,猎狗似的对一切充满着警觉。 下了辞乡岭,契丹人似乎一下子变得友好,对俘虏也管得不那么严厉了。连恶劣的凶徒也解了绳索,战俘们甚至可以在休息时聚在一起说话聊天。有时,契丹人也加入进来,热乎得如久别的故友。这在前几天,是无法想象的。 王继忠记得队伍出南京通天门时,有一个俘虏仅仅往回跑了几步,就被契丹兵砍杀在护城河边,尸体吊在路边的一棵大柳树上。 当夜,宿营居庸关。傍晚,太后萧绰巡营见到王继忠,惊讶他怎么会在战俘营里。王继忠说是他自己愿意呆在这里的,战俘们的情绪不好,他怕生出什么变故。 萧绰欣然道:“朕正为这事发愁,爱卿可是帮了朕的大忙了,这下朕就放心了。” 就在这天,萧绰便为王继忠指派了一个贴身侍卫,就是那辞乡岭上哭的最凶那个军士。王继忠不明白太后为什么要给他派这么一个侍卫,也许是她无意间看到了他。因为那时他就站在自己身边。 王继忠看了那侍卫一眼,觉得自己以后可能得不到他的照顾,反而还会照顾他。虽然他看起来不过三十多岁,但他那单薄的身材让人觉得弱不禁风。他无法想象这种身体的人怎么当上兵的?他是如何冲锋陷阵的?当然,像他这样的人被俘虏了,一点也不奇怪。 王继忠想的一点也没错,这个侍卫根本就是一个累赘,不仅体弱,而且胆子也小的很。走铁剑谷时几乎一刻不停地拉着王继忠的手。一个怪石,一棵松树,一声鸟鸣都会把他吓得发抖。 这样的人上过战场,谁也不信。王继忠越来越觉得这个俘虏不像一个军人。他的手很柔软,几乎没有什么硬茧,不是拿兵器的手。如果他真的当兵的话,那也是掌管文书之类的掾吏。可是从他的谈吐中听不出那种文绉绉的酸气,倒是有一股钗粉的味道。 难道他真是女人?这是不可能的。王继忠否定了自己瞬间的想法。但接着这个想法又强烈地挤进自己的脑子里,怎么也甩不掉。 一路上,这个想法盘旋在王继忠脑中,总是短暂飞走之后,来一个俯冲,让他猝不及防。他留心观察了几次,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但她一个女人怎么混进男战俘之中呢?要知道她进来的地方才是狼窝呢。是的,她的妆扮的确不错,做得也十分小心,但她俊俏的面容和单薄的身材总有一天出卖她。 她如此有恃无恐,凭的是什么?王继忠突然想起她是萧绰指派给自己的侍卫,他心里一惊,难道她是太后手下的人?但太后派她来是何意?看来太后还是不放心,要她监视自己。 有了这个想法,王继忠便觉得这人不仅累赘而且可恶,不想再与她说话了,连她姓名也懒得打听了。 但在辞乡岭上,王继忠改变了自己的想法,一个不是真正失去自己的家园的人。是不可能哭得那么厉害,说得那么动情的。她究竟是什么人呢? 下了辞乡岭,队伍在一片空地上扎营,闹哄哄忙了一阵子,终于安静下来了。 王继忠找了一个僻静的地方坐下来,这几天,他已形成了一个习惯,每到安营之后,他就会一个人静静地呆着。这时,没有人来打搅他,大家都知道他在想心事。而且这时候各人都有各人的心事。自从上路,各种心情在俘虏们心里搅在一起,反反复复,惊惧、忧愁,悲伤,对家的渴恋,对家人的怀想,对前途的迷茫,每个人都觉得生死难料,痛不欲生。 只要一静下来,王继忠就会回到一个小院里,朱红的大门,有游廊的院子,种植着各种花卉和果树的园子,孩子们的笑声和妻子的温言款语,一切都是那么温馨,像一盏盏发出桔红色光的灯笼。王继忠越想起这些,他就感到越痛苦,他十分清楚从此他与这个院子和这个院子里的人再无什么瓜葛了,生离死别,再想相见,只在梦里。所谓红袖添香,稚子候门在他投降的那一刻“哐”地关上了大门。 连日来,枯燥的行军已将所有人麻木,刚上路时所揣的各种心情都被一步一步地踩入泥土之中。每个人只想早点到达目的地,即便是战俘也期望着有一个落脚点结束这次行军。 “将军,又想家了?” 王继忠抬头,见是那个军士,他移了移身子。军士便在他移出的地方坐下,环视了四周,又看了看天空,说:“天放霞了,明天又是一个大晴天。” 王继忠看了看天,没有回应她。 军士继续说:“这个天收包谷最好······放羊也不错······最好一边收包谷一边放羊,把羊就赶到包谷地里,你收你的包谷,羊自个吃包谷地里的杂草,不用管它们,它们吃饱了就睡,真的不用管哟。” 王继忠仍没有回应。 军士扭头看着他,说:“将军没收过包谷也没放过羊吧?” 王继忠轻轻地摇摇头。 军士恍然道:“是呀,将军是领兵打仗的人,哪里干过农活?” 王继忠没有吱声,显然是承认自己没有干过。 但军士不放过,说:“将军领兵前在干什么?” 王继忠闷声说:“陪太子。” 军士叫道:“陪太子?你是太子的人?” 王继忠没说什么,双手插进头发里。 军士见他很痛苦,便说:“我听说将军是为了救一城百姓才被俘的,你真是活菩萨。” 王继忠说:“真正救那一城百姓的是太后,太后才是活菩萨。” 这是王继忠的心里话,同时,他对眼前这人仍没有猜透,仍没有打消被监视的想法,对她提防着。 军士又说:“我听说将军是被人陷害的?有人见死不救。” 王继忠突然激动起来,大声叫道:“我算什么?一个偏将都算不上,害死我算什么?但他们害死了杨继业,害死了杨无敌呀。” 两个契丹兵听到叫声忙跑过来,询问王继忠哪里不舒服?王继忠摇摇头,挥手让他们走开了。 军士见王继忠突然发怒,惊愕不已,自从她认识他以来,就没见过他发怒,原以为他就是一副好脾气,而且,平时他也是一副文文弱弱样子。但他今天发怒的模样的确让她大吃一惊,他眼里迸发出的怒光似乎要烧毁他痛恨的东西。 但王继忠很快平静下来,回头说:“这么久了,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军士说:“我叫赵宗元,赵钱孙李的赵,祖宗的宗,一元复始的元。” 王继忠说:“你读过书?” 赵宗元说:“穷人家的孩子,哪里有钱读书?” 王继忠说:“刚才听你介绍自己姓名文绉绉的,我还以为你读过书呢。” 赵宗元说:“那都是听村塾先生念的,别的不记得,唯独这一元复始万象更新记得真,那是自己的名嘛。” 王继忠说:“你怎么知道你的名是那个元?而不是月中霜里斗婵媛的媛?” 赵宗元的脸一下子红了,却说:“将军真会开玩笑,名字是父母赐的,哪里能说什么字就什么字的?” 王继忠看着赵宗元,嘴动了动,没有说出话。 赵宗元却有些不自在,站起来走了两步,回头说:“将军有没有要洗的衣服,拿出来我洗?” 赵宗元说完,脸更红的厉害,这等于向王继忠承认了自己的性别。 王继忠本来早就看出她是个女的,对于她的承认并不吃惊,只是对她的来历一无所知,她是什么人?到底与太后什么关系?他觉得这时还是不捅穿这一层纸才好。他摇摇头,笑道:“所有的衣服都穿在身上,哪有要洗的衣服?” 赵宗元也笑了笑,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说:“那······将军,你······坐一会儿,我走了。” 赵宗元走了不久,又回来了,带来一个契丹军官。赵宗元说:“将军,这位军爷找你。” 三、宴会 王继忠看了看契丹军官,忙站起来。 契丹军官说:“王将军,不是我找你,是太后,皇上找你,请你明日去御营赴宴。” “赴宴?”赵宗元一旁叫起来,契丹军官看了她一眼,她立刻闭了嘴。 王继忠也很诧异,问:“太后明天办什么宴会?” 契丹军官说:“这不是打了大胜仗嘛,太后皇上班师,皇太妃率领众皇子、公主、诸王以及各部落酋长,各国使臣前来迎驾。太后明日要在大宴群臣,犒劳有功之人。我想明天一定热闹得很。” 王继忠半晌没有说话,后来,契丹军官起身告辞,他才说:“请回禀太后:王继忠身体不适,不能参加宴会。” 契丹军官走后,赵宗元紧张起来,问:“将军,你哪里不舒服,这一路都好好地怎么就不舒服了呢?” 王继忠脸色变得灰暗,看起来确实很痛苦。赵宗元甚是惊讶,怎么就在这转眼之间,王继忠就病了,而且病得不轻。她伸手搀起王继忠,说:“将军,你怎么这时病了呢?这么好的宴会怎么不去呢?” 王继忠推开她,说:“那是什么宴会?是他们胜利者的庆功宴,却是我们这些人羞辱之地。” 王继忠说罢,已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赵宗元从没见过王继忠如此激动过,不知如何是好,只赔笑道:“事已至此,将军心烦有什么用?这宴会不去不就行了?用得着这么伤神?” 得到王继忠不参加宴会的回信,耶律隆绪嘟噜道:“好大的架子!” 萧绰说:“这事怪不得他,是朕考虑不周,只不知他是不是真的病了,得派一个人去看看。” 恰巧笔砚祗侯郎君康延欣送纸笔过来,萧绰便让她去俘虏营去一趟,若是王继忠真病了,就派太医去。 康延欣嘴里应着,却不肯挪动脚步。 萧绰道:“怎么不愿意去?” 康延欣说:“庆功宴会很快就要开了,奴婢要照顾太后赴宴呢。” 萧绰觑了康延欣一眼,说:“朕看你是不想去看那个俘虏吧。” 康延欣说:“他一个俘虏,太后怎么这么体贴?” 萧绰说:“他是一个难得的人才,朕想治理好契丹国,离不开这样的人,快去。” 康延欣不敢再说什么,闷声去了。不到一个时辰,康延欣回来了,没有向萧绰报告王继忠的病情,反而急切地告诉萧绰:“太后,驸马爷杀人了。” 萧绰一惊,说:“什么?谁杀人了?” 康延欣说:“驸马爷杀人了。” 萧绰问:“那个驸马爷?” “三驸马爷。” “萧恒德?他为什么杀人?杀了谁?” 康延欣说:“听说有个契丹兵想强奸一个女俘虏,被驸马爷杀了。” 萧绰欣然道:“是这样啊,杀得好。” 康延欣说:“太后,奴婢看那些俘虏真可怜,这天已经冷了,好多人还衣不蔽体,穿一身单衣,手和脚都冻肿了,路都走不了了。” 萧绰说:“王继忠呢?他怎么样?” 康延欣说:“他还好,有一件夹袄,脚上的靴子虽然很旧,但没有破,好像有人给他缝补。” 萧绰说:“他病得怎么样?” 康延欣说:“看起来还好,就是精神萎靡不振。” 萧绰说:“果然是这样,你去裁造局看看有没有布料,给那些俘虏们做些衣服。” 康延欣说:“太后真是菩萨转世,那些俘虏若是知道太后要给他们做衣服不知怎么感激呢。” 萧绰说:“这些人现在已是契丹国人了,朕的臣民一视同仁。” 康延欣说:“奴婢觉得裁造局那些人如何做的了那么多的衣服,不若让那些女俘虏们去裁造局帮忙赶制,眼看就要到深秋了,宫里也要添置新衣被,帐幔等物,好应付过冬。” 萧绰说:“有见识,就这么办,没看出你还很能过生活的,朕看你若是嫁了人,一定得当家。” 康延欣说:“太后又取笑奴婢了,太后的才能亘古少有,奴婢愿一辈子伺候太后,哪儿也不去。” 萧绰笑道:“那可不行,现在就到裁造局去。” 康延欣笑着去了。 康延欣前脚出门,越国公主延寿女就进门来,叫道:“太后,你可怜可怜孩儿。” 萧绰看了越国公主一眼,笑道:“又是谁欺负朕的太平了?这话不对,应该说又是谁胆敢不听越国大公主的话了?” 越国公主垂泪说:“太后,孩儿被人欺负死了,你还开玩笑。” 萧绰说:“哟,还真有人欺负你?谁?朕给你做主。” 越国公主说:“还有谁?你的驸马女婿萧恒德。” 萧绰说:“他怎么欺负你了?他刚刚从战场上回来,你们才见面,怎么他就欺负你了?” 越国公主说:“他外面有人了。” 萧绰说:“他外面有人了?谁?” “一个女俘虏,宋国人。” 萧绰笑起来,揉着肚子说:“他喜欢一个女俘虏?你说他喜欢一个女俘虏?” 越国公主红着脸说:“是的,太后,他为那个女俘虏还杀了人,杀的还是我们契丹人。” 萧绰说:“这事朕已听说了,他做得对,朕还要奖赏他呢,我们对待俘虏要优待,不能随意凌辱他们,要让他们心悦诚服跟着我们,成为大契丹的子民。萧恒德杀了那个强奸者,做得好,严肃了军纪,树立了典范。” 越国公主着急道:“可是,太后,孩儿听说那个女俘虏是他亲手俘掳的,原来一直住在他的营中,到后来才被送到俘虏营里。” 萧绰说:“是这样。” 越国公主说:“太后,你要为孩儿作主呀。” 萧绰说:“你先别急,等一会儿宴会上看他怎么说?” 越国公主说:“那太后先把那个女俘虏杀了。” 萧绰正色道:“胡闹,人家又没有犯法,凭什么杀她?” 越国公主见萧绰不悦,吓得不敢说话。她知道太后虽然宠自己,但是从不是恩怨不分,由着她胡来。尤其是国事,从不让她插手,比对一般的大臣还严厉。 宴会在中午举行,会场就设在一条小溪旁,气派宏大,壮丽夺目。数百座穹庐鳞次栉比地排开,围成一个偌大的广场。穹庐庐顶分别饰以红黄青绿。彩旗猎猎,胡笳呦呦。 临近宴会,会场越热闹了,锣鼓齐鸣,笙笳阵阵,整个会场洋溢着欢乐的气氛。 在正式宴会前,萧绰召见了礼部侍郎邢抱朴询问了一下宴会准备情况以及宴会有哪些精彩节目。 邢抱朴说所有仪式皆如以往,只是这次我军大捷,各国皆遣使臣道贺,为彰显我国军威和辉煌战功,礼部在宴会之中安排了一段献俘节目。将被俘的宋人押进会场,让各国使臣看看我军之威武和战果之卓著。借此,还可以震慑宵小之胆。 萧绰说:“朕看这献俘一节就免了,我军这次大胜宋军,足以威震八方,不用献俘,我契丹威名已经远播。何况你们不是总说施政以仁,现那些俘虏已是朕之子民,怎么再去屈侮他们。” 邢抱朴赞道:“太后真是仁义圣明之主,是臣考虑的不周,臣要替那些俘虏们谢谢您。” 萧绰说:“朕听说曹操曾经大宴铜雀台,盛况空前,文臣作赋,武将较射,气氛雍和又霸气侧露,甚是周到。” 邢抱朴说:“曹操奸贼怎可与太后相比?那铜雀台乃民脂民膏所筑,曹操上欺凌天子,下残暴百姓,敲骨吸髓,以求一己之私。太后心怀天下,仁爱治国,泽被黎庶,恩推元元。太后是那恩及万物的太阳,曹操只是屁股上点灯的萤火虫只为自己照亮。” 一席话说得萧绰心情大悦,笑道:“邢爱卿真会说话,曹操一世英雄天下几人能及?” 邢抱朴说:“太后平时一心以唐太宗为楷模,仁义广播,恩泽天下,连异国之民都沾恩露,这岂是曹操可比的?” 宴会上,萧绰说:“今年,统和四年,注定是不平常的一年,是我大契丹国危难的一年。新年伊始,我们就受到女真人的攻击,接着党项人也背叛了我们,三月,宋遣三路大军齐头并进攻击我们,来势十分凶猛,我长城以南接连丧城失地,东路宋军兵临南京城下,西路宋军更是直扑长城关隘。我契丹随时有倾巢覆国之险。然而,我们军民一心,同仇敌忾,誓死捍卫家国,一月不到,扫平女真,镇服党项,李继迁弃宋来降。宋军虽然凶猛,但我们万众同心,共赴国难,数十万将士舍命疆场,浴血奋战,不可一世的宋军被我们打退了,打败了。歼灭敌人十几万人,所有被敌人攻占的城池尽已光复。此役,我军大获全胜,三军将士的功勋必将彪炳史册,永励后世。” 萧绰的讲话点燃会场所有人的激情,激昂呼声此起彼伏,经久不息。 萧绰待众人稍稍平静,论功行赏:耶律休哥在宋大军压境之下从容不迫,运筹帷幄渐次抵抗,避其锋芒,消耗其力量,为最终赢得胜利奠定基础。反攻之时,身先士卒,穷追敌寇,几擒敌酋。此役居功至伟,加封宋王。萧挞凛先出征女真,克敌制胜,随即征战山西,力战杨无敌,不计生死,诱敌深入,最终收复山西各州,其功不小,封为南院都监。耶律斜轸先破女真,后定山西,生擒杨继业,然不好生看觑,以致杨继业绝食疮发而死,功过相抵,加封为守太保。从征将士尽皆升赏。 奖赏毕,萧绰亲执酒壶依次为有功之人斟酒,每至一人必问其临阵战况,有无受伤?伤势如何?康复得怎么样?慰问备至。所有将士皆感激涕零,如得慈爱。 萧绰斟遍论功酒,放下酒壶,回头说:“此次,我们能够打败宋军,皆赖我们这些忠勇之上奋不顾身浴血而战,然而,有些人胆小如鼠,偶遇宋军望风而逃,丢城弃地,以致敌人长驱直入,威逼南京,攻打长城。致使民心震荡,惶恐不安。这份大罪不治不能正朝纲,不罚不能服民众。朔州节度使慎思,应州节度使耶律骨只,云州节度使耶律化哥,蔚州节度使萧佛留,都监崔琦,刘继深等守城不力,闻敌逃遁,皆笞五十,削去官职,流配边关。” 当场,军士掀翻犯人,每人各打了五十军杖。行刑毕,萧绰唤过犯人,问他们对如此刑赏有何异议?众人皆拜服于地,不敢有任何申辩。 四、女俘虏 宴会开了整整一天,直到傍晚才渐渐散去。 萧绰在宴会中间就离开了,她说她不胜酒力,留下皇上代替自己与众人同欢,她自己回宫里了。她让人把康延欣找来,令尚膳小底准备一桌汴州风味的小吃。 康延欣来后,萧绰便让她去俘虏营请王继忠到宫里来做客。 康延欣诧异道:“太后请俘虏来宫里做客?为什么呀?” 萧绰说:“怎么?朕请客还要什么理由吗?” 康延欣顿时语塞,只好低头往俘虏营而去。一路上,心里百般不解,太后对一个俘虏怎么这么好。那王继忠不就是那样,她也见过,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而且还有些瘦弱。文绉绉的,不像一个上阵冲锋的将军。她还听说他的脾气不小,太后、皇上请他赴宴,他竟推辞不来,真是死在沙漠里的骆驼——臭摆架子。既然,那么大的庆功宴,他都会推辞不去,那么,他怎么又会到太后宫里来呢? 但王继忠爽快地跟着康延欣来了,见了太后,慌忙叩头行礼。 萧绰笑道:“将军的病痊愈了?” 王继忠说:“多谢太后挂念,王继忠行伍出身,贱体偶感微恙,不足挂齿。” 萧绰道:“到底是行军打仗的人,一点小病奈何不了你。” 王继忠说:“王继忠也是多承太后的关怀,派了一个能干的人照顾小人,小人感激不尽。” 萧绰一时没有想起来自己何时派了人照顾王继忠,说:“朕派谁照顾你了?” 王继忠想,可能萧绰根本没有监督他的意思,当时是随意指派了赵宗元照顾他,并非特意点了赵宗元的将,便说:“他叫赵宗元,也是一个俘虏,但是是一个很细心的人,罪人一路上多得他的照顾,才不至于挨饿受冻。” 说罢,王继忠又指了指自己穿的短袄,说:“这就是他给罪人缝的。” 萧绰瞧了瞧王继忠身上的短袄,说:“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这手针线活都赛过女人了。你们宋人真有意思!” 康延欣看了一会儿那短袄,叫起来:“那俘虏该不会是个女的吧?” 萧绰笑道:“怎么可能是女的?一个女俘虏怎么会进男战俘营?” 康延欣说:“可是这针线活——男人怎么能做出这么好的针线活?” 萧绰看着王继忠说:“王将军看赵宗元是男的还是女的?” 王继忠摇摇头说:“罪人没看出来。” 萧绰猜出王继忠已经知道赵宗元是女的,只是不想说出来。 萧绰看了一眼康延欣,说:“这好办,你去把赵宗元叫过来,一看就明白了。” 王继忠目送康延欣出了宫门,回头问:“如果赵宗元真是女人,太后如何处置?” 萧绰反问道:“你希望朕如何处置?” 王继忠说:“请太后原谅罪人多虑,罪人一开始以为她是太后故意安在罪人身边的,对她并无好感,后来,罪人想太后宽宏大度,断不会派人监视罪人。他的的确确如罪人一样,是一个俘虏。罪人不能断明她是男是女,但罪人一路上的确得到她的照顾。她绝对不是坏人,如真是女扮男装也有不得已的苦衷,请太后手下留情。” 萧绰笑道:“这么说你已经知道她是女的了?” 王继忠低头不语。 不久,康延欣领着赵宗元来了。赵宗元不知道坐在上首的妇人是谁,只觉得她贵气逼人,目光祥和中透着威仪,颜面和暖中带着凛冽。看着让人亲近,却又叫人望而生畏。赵宗元倒身下拜,却不能言语。 萧绰说:“你就是赵宗元?” 赵宗元连连称是。 “朕看你身材苗条,体态轻盈不像一个男子,说你到底是男是女。” 赵宗元本来吓得不行,这时见被识破身份,不知怎么的,竟大胆起来,说:“都被你看出来了,还有什么好问的?” 萧绰说:“你为什么要女扮男装?” 赵宗元说:“我不想被那些畜生欺负。” 萧绰知道她骂的是那些欺凌女俘虏的契丹兵,看来这个赵宗元有点意思,竟然会用女扮男装来保护自己。萧绰心里对她有了一些好感。指着王继忠说:“那你为什么要亲近他?” 赵宗元说:“王将军是个好人,俘虏们都听他的,连你们契丹人也尊重他,我跟着他,就没有人欺负我了。” 萧绰道:“你倒真会算计,你怎么就知道他不会伤害你?” 赵宗元说:“奴婢听说过王继忠为救一城百姓性命,用自己做抵押,当俘虏,这样的人奴婢信得过。” 萧绰说:“你真是一个心灵手巧的人,从今以后你就在裁造局做事吧。” 赵宗元不知道裁造局是什么,转头看着王继忠。 王继忠忙说:“还不向皇太后谢恩。” 赵宗元这才知道那妇人是皇太后,忙叩头道:“太后,活菩萨呀,奴婢这可见到了真菩萨了。” 萧绰笑道:“你叫朕什么?” 赵宗元说:“活菩萨呀,我们南人都这么叫您。” 萧绰说:“有意思,这么叫朕活菩萨呢?” 赵宗元说:“太后心肠好,一次就放回几万人回家,不是活菩萨是什么?奴婢就是冲着活菩萨来的。” 萧绰心情大悦,说:“好好,既来之则安之,好好做事,做得好,朕有奖赏。” 赵宗元谢了。 萧绰让康延欣将赵宗元带去裁造局,一面吩咐摆上酒食,请王继忠饮用,并说这是她让人特地做的汴州小吃,让王继忠看看有没有汴州风味。 王继忠没想到萧绰对自己竟如此盛情,一时泪流满面,他一边吃着家乡小吃,一边啜泣,泪水和着食物一同咽下。他不知自己咽下的是对故乡的思念还是对太后的感激之情。 王继忠吃了饭,起身告辞,萧绰说:“本打算不让卿回俘虏营的,但那里少不了你,只好委屈卿再去受几天苦,等到了上京,另给卿安排。” 王继忠说:“王继忠本来就是一个俘虏,蒙太后不弃,委以看俘之任,哪敢有其他幻想。再说,罪人看管俘虏也是为同袍着想,能让他们平平安安,继忠也安心,对得起他们,对得起他们的家人。” 萧绰说:“卿这么说朕就放心了。” 王继忠躬身道:“罪人告辞了。” 萧绰说:“不要一口一个罪人,你何罪之有?既然已归我契丹,就是朕的臣子,不要总想着自己还是一个宋人。” 王继忠说:“是,臣明白了。” 送走王继忠,萧绰想到那些战俘该如何处置,继而,想起女俘虏。王继忠身边有一个女俘虏。萧恒德为女俘虏杀人。这些女俘虏究竟是一些什么人?这个赵宗元太有心计了。那么,萧恒德救的女俘虏又是什么样的人呢? 想到这里,萧绰立刻令人把萧恒德叫来。 萧恒德刚站起身,萧绰便问:“朕听说你今天杀了人,是吗?” 萧恒德低头道:“臣一时失手杀了一个军士。” 萧绰说:“你为什么杀他?” 萧恒德嘴动了动,最后说:“他想强奸妇女,臣看不过,一时兴起杀了他。” 萧绰说:“什么样的妇人,让你英雄救美?” 萧恒德再没说话,低着头,嘴绷得紧紧地,眼里闪烁着怒火。 直觉告诉萧绰那女俘虏不简单,她令人把那女俘虏找来。她要亲自问一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当女俘虏站在萧绰的面前时,萧绰半天不敢相信她是一个俘虏。眼前是一个十分标致的人物,虽然穿着一身俘虏服装,但体态窈窕,自有一番回风舞雪之姿;面容憔悴,但五官精致,眉目清秀,顾盼生辉。举止端庄,仪表脱俗。 萧绰点点头,问:“你叫什么名字?” 女俘虏说:“奴婢姓高,叫高侍贤。” “高侍贤,”萧绰念了几遍,说,“这不像女人的名字,也不像平常人家取的名字。” 高侍贤说:“奴婢本出生在官宦之家,后来家道中落,父亲大人膝下无子,便视奴婢如男儿,给奴婢起了一个男人名字。” 萧绰指着萧恒德说:“这个人你认识吗?” 高侍贤点点头说:“奴婢认得。” 萧绰问:“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高侍贤正欲开口,萧恒德抢着说:“微臣上个月随军出征山西,元帅让微臣给南京送信,不料,途中被宋军包围,微臣拼命冲出,却身上受了十几处伤,昏倒在一条小溪边,后来被高小姐救了,在她家养了几日伤。” 萧绰说:“养了几日伤,就把她带回契丹了?” 萧恒德忙说:“不,微臣在她家养了几日,就去了南京。高小姐是被萧挞凛俘虏过来的。” 萧绰说:“既然人家救了你的命,知恩不报非君子,你准备如何报答人家?” 萧恒德说:“全凭太后作主。” 萧绰说:“让她留在朕的身边,给朕磨墨洗笔铺纸,你可乐意?” 不等萧恒德开口,高侍贤说:“奴婢乐意,奴婢愿意伺候太后。” 萧绰说:“既然你愿意在宫里为婢,那就得改名,从今天起,你不叫高侍贤,就叫贤释吧。” 高侍贤叩头道:“多谢太后赐名。” 萧绰没有看高侍贤,一直盯着萧恒德,他脸上看起来很平静,但他的双眼却陷进黑暗的漩涡中了。 五、超度 九月,队伍终于到达上京。上京顿时热闹起来,各个衙门都高速运转,北枢密院,南枢密院、丞相府,留守府,黄龙府,管军的管军,管民的管民,看起来繁杂,却井然有序。大量人马涌入上京城,立即唤醒这个城市,它顿时忙碌起来,茶楼酒肆,商铺歌院都红红火火,生意兴隆,忙得不可开交。连一向清净之地佛门寺院也人潮涌动,香客络绎不绝。 开龙寺主持元虚一早接到留守府的通知:今天,皇上要率百官来寺里做法事,超度阵亡将士,让他们清出闲杂人等,做好做法事准备。 元虚不敢懈怠,立即准备起来。临近中午,皇上,皇太后及文武百官来了。浩浩荡荡一队人马把街道都塞满了。 元虚迎出寺门,将众人接入寺内,请皇上、皇太后到方丈小息,令小沙弥端上茶食,素饼,水果。 皇太后萧绰说:“主持先不要忙碌,朕这次来开龙寺是请各位得道高僧为朕做一场大法事。超度死于战场的亡魂。” 元虚稽首道:“皇太后菩萨心肠,这场法事,必将功德无量。” 萧绰说:“这次暴宋侵我契丹,杀我人民,陷我城池,几倾我国,赖皇天护佑,将士奋勇,一举击败宋军,国家得以保存,疆土得以恢复。只是此一役伤亡太多,军人、百姓,契丹人、宋国人都惨遭涂炭,尸横蔽野,白骨积山,此皆朕之罪过。” 元虚说:“皇太后休如此说,虽然,我佛慈悲为怀,却是以大众为怀,除恶扬善,以天下大众为念,救民于水火,此乃大慈大悲之举。暴宋贪得无厌,悍然发起战争,涂炭生灵,残暴百姓。皇太后亲率三军,殄灭凶顽,扫清寰宇,拨雾见日,此乃大功,何罪之有?” 萧绰说:“毕竟杀戮太多冤魂戾气充塞宇宙,孤魂野鬼走投无路,有家不能回,魂魄不能安,祭飧不能享,漂泊无所依,实在可怜。朕今天做这场法事,就是要追荐他们,超度他们的魂灵,不论他们是契丹人还是宋国人,也不论是军人还是布衣百姓,祈祷他们早脱苦海,魂魄归宁。” 元虚说:“太后有如此心愿,苍生有福。小僧敢不尽心竭力安顿好这些亡魂?” 元虚说罢,便请太后、皇上移步大雄宝殿,拈香祭拜,安排下禅位,请太后、皇上入位祷告。元虚则与众僧做起法事,敲磬诵经,念咒焚香,铙儿、钹儿一起作响。直到傍晚,法事才停下来。 萧绰说:“朕要做这场七七四十九天的追荐大会,奈何国事繁忙,不能亲自在这里焚香祈祷,劳烦诸位法师代为操劳,法事完毕,朕必有重赏。” 元虚说:“请太后放心,小僧一定尽心尽力做好法事,太后善心必结善果。” 萧绰说:“那就有劳高僧了。” 元虚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王继忠突然说:“启禀太后,臣想留下来。” 萧绰微微一怔,随即说:“卿留下来甚好,代替朕为那些亡灵祈祷,也算是替朕完成心愿。好吧,你就留在这里,所有用度差人来宫里取。”并吩咐元虚安排一个干净的客舍让王继忠住下,另外,拨了数个精干的士卒照应王继忠。一切安排妥当,萧绰才率众回宫。 王继忠送走太后,跟着元虚来到自己的客舍。 一进客舍,元虚说:“施主可是汴京人?” 王继忠一惊,愣愣地看着元虚,说:“敝人是汴京人,师傅怎么知道的?” 元虚高兴地说:“真是你呀!继忠,我们是邻居呀,汴京,通津河,小时候,我们经常去那里玩水。” 王继忠睁大眼睛看着元虚,叫道:“何中,怎么是你?你怎么跑到这里做和尚了?” 元虚叹道:“唉,一切都是因缘。贫僧因逃避兵役,托人在大相国寺弄来一张度牒,想做一个假和尚,谁知被人告发,不得不剃度做了真和尚。但那时连年征战,兵源短缺,朝廷便勒令和尚还俗。贫僧不肯,便潜逃出来,做了一个游僧,四处游走。后来,来到这开龙寺挂单,遇到寺内老方丈,甚是投缘,遂成知交,老方丈圆寂之后,贫僧就接替他主持寺中事务。没想到今天遇到了你,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王继忠叹道:“一言难尽。”遂将他如何被俘简单地说了一遍。末了,他说:“何大哥,你说我这样做是不是一个背主不忠之人?” 元虚说:“施主,你不能这么想。世界有大忠小忠之别,效忠君王,为皇上出生入死,乃效一人之忠,是小忠也;以天下苍生为念,甘愿舍弃性命,背千古之骂名,忍辱负重,此乃大忠也,非常人所能也。刚才贫僧已经说了,一切都是因缘,都有注定,施主不必烦心。” 王继忠说:“事已至此,我还有什么想的?行尸走肉罢了,只是想着那些战死的人,我就心里难受得很。一场战争不知要夺去多少无辜的生命,这世界为什么要非要打打杀杀,你争我夺不可?” 元虚说:“施主有如此心境,令贫僧佩服,但万事万物皆有注定,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缘起缘落,花开花谢,自然而已。” 王继忠说:“这些我也懂得,只是心闷难除,只想找一处清净的地方消除烦恼,大师,你收留我吧,我要出家。” 元虚把王继忠仔细打量了一番,摇头道:“不,贫僧不能收留你。” 王继忠忙问:“为什么?害怕皇太后怪你?若是那样在下宁愿死,反正活着也行尸走肉。” 元虚继续摇头道:“不不不,施主不要误会,贫僧观施主此次来到契丹也是缘分所致,但绝不是出家这等小缘,而是积大善积大德的大缘,施主切勿错过。” 王继忠摇头叹道:“我被掳至此,身背叛国不忠之名,心怀丧家失亲之痛,冰炭相煎,痛不欲生。想想杨继业战死沙场,名垂千古,而我苟且偷生,将成为千古之罪人啊。” 元虚说:“公道自在人心,何必放在心上,还是一切随缘吧。” 王继忠不再说什么,元虚知道王继忠苦闷,但能解除苦闷的就是时间。他坐了一会儿,起身告辞,说:“继忠,今儿,你暂住小寺,寺内清淡,比不上外面鱼肉荤腥,幸好,太后临走留有人照顾你,你若是想吃什么,尽管着人去买,不必顾忌寺内的规矩。平时,不做法事的时候,到我宿舍里来,同贫僧说说话,叙一叙乡情,聊解思乡之苦。” 王继忠点头答应,送走元虚。王继忠没想到在这里竟碰到故人,一时十分兴奋,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睡。到了后半夜,忽然,伤心起来,好不容易睡着了,却又做了一些乱七八糟的梦,一会儿依稀在汴京逛街,一会儿又似乎在路上,两边都是高得出奇的山,怎么走都走不到头,一会儿仿佛和妻子在一起,转眼却是一群可怜兮兮的人围着他,揪他,搡他。惊得他出了一身大汗,醒了,坐起来,心头砰砰砰地乱跳。之后,他再也无法入睡,便起身在寺内慢慢地走,大雄宝殿,罗汉堂,文殊院,大士阁,他在每一个殿门口徘徊,心里默默祈祷。先前,他读了一些佛家的书籍,但都没有深究,几乎都是当成闲书来看,但今夜,那些经书却仿佛呈现在眼前,金刚经,楞严经,大悲咒,般若波罗蜜多心经。这些经书纷纷奔涌过来一起,仿佛都是自己多年未见的故交。他把经文一遍又一遍地背诵,像一个僧人做功课一样,直到天亮,他听到僧人们做早课的钟声,他才回到客舍,躺下沉沉地睡着了。 六、采薪之忧 六、 早斋时,元虚没看见王继忠,他问了那些留下来的军士,军士说王继忠还在睡觉。元虚便让军士将早膳送过去,让他告诉王继忠:中午他要请他吃一顿斋饭。 但到了中午,还不见王继忠到来,元虚心中纳闷:这些军士太不用心了,这点事就办不好,这俘虏还真是遭罪,虽然皇太后有旨,令他们好好照顾,可是仍遭他们虐待。 元虚一边叹息一边朝客舍走来,老远就看见一个军士朝他快步走过来,见了元虚,便说:“大师,王将军病了,躺在床上不能动了。” 元虚吃了一惊,三步并作两步走进王继忠的客舍,只见床上堆着一堆被褥,并未看见王继忠,。元虚走到床边,看见王继忠蜷缩在被褥里,打着寒战,一对牙齿正在激战,碰得嘎嘎地响。元虚伸手摸了一下王继忠的额头,忙缩手回来,失声道:“怎么这么烫?” 元虚问照顾王继忠的军士:“将军什么时候得病的?” 军士摇头道:“不知道,晚上还好好的,半夜将军睡不着,起来在屋外走了大半夜,天亮才回来睡,一睡到现在还不起来,又不吃饭,一定是病了,这可怎么办呢?太后要是怪罪下来,小人如何承担得起?” 元虚说:“你先别慌,快去宫里报告王将军的病情,请宫里派御医来为王将军治病。” 军士连连称是,跑步去了。军士来到宫门口却犹豫起来,看见门外的卫士,先胆怯了,远远地望着,巴望着遇到一个熟人。但他一个军士,平时哪有机会进宫,对宫里一点也不熟悉,更别说有熟人在宫里。这可把他急得要命。这时,他看见一个宫人从里面走出来,依稀认得她是太后身边的人,忙迎上去,作揖道:“郎君早安。” 来者是康延欣,看了军士一眼,说:“你是谁,找我干什么?” 军士说:“请问郎君是不是太后身边的人?” 康延欣说:“我是服侍太后笔墨纸砚的人,你有什么事?” 军士说:“我是昨天留下来服侍王继忠的军士,王继忠病了,我来向太后请示王继忠怎么办?” 康延欣惊道:“昨天不是好好的,怎么就病了?病得重不重?” 军士说:“看起来很重,饭都不能吃,发高烧呢。” “啊!”康延欣心里一震,忙说,“你先回去,我这就去禀告太后。” 萧绰听说王继忠病了,也吃了一惊,忙让康延欣去找耶律敌鲁前去医治,并让康延欣留在那里照顾王继忠。 康延欣以为自己听错了,说:“太后,您让奴婢照顾王继忠?” 萧绰说:“是啊,不愿意?” 康延欣说:“不是有那些军士照顾吗?” 萧绰说:“那些军士都是粗鲁之人,如何能够照顾病人?你做事精细,你在那里,朕放心。” “他一个俘虏······太后太抬举他了吧?”康延欣直直地站着,不肯动身。 萧绰说:“怎么?不想去?看不起他?俘虏怎么了?俘虏生了病,就不治了?亏你还读过书,你若不想去,就不去,你回家去吧。” 康延欣忙说:“奴婢去就是了。” 说罢,康延欣出来了宫门,径直来到太医院,找到耶律敌鲁,让他跟自己一起去开龙寺。 耶律敌鲁认得康延欣说:“康小姐你不伺候太后,让我去开龙寺干什么?我又不是和尚,会诵经念佛?” 康延欣仿佛存着一肚子怨气说:“谁让你去诵经念佛了,还不是那个王继忠病了,太后让你去给他治病。” 耶律敌鲁说:“王继忠病了?我去治病,你去干什么?” 康延欣没好气地说:“那个俘虏不知哪里迷住了太后,对他那么好,太后叫我去服侍他。” 耶律敌鲁笑道:“你可不要小看了王继忠,当心你也会被迷住的。” 康延欣“呸”了一口,说:“我会被一个俘虏,一个贪生怕死的人迷住?” 二人来到开龙寺,小沙弥接入寺内,引到王继忠房里。元虚正坐在王继忠榻边,将一块湿手巾搭在王继忠头上,见耶律敌鲁进来,忙起身让座。耶律敌鲁来不及与元虚寒暄,便盯着患者细看。只见王继忠脸色苍白,双目紧闭,蜷曲着身子,双手握拳,抱在怀里。耶律敌鲁拿起患者的手,手心手背翻看了一会儿,嗅了嗅手上的气味,将手放回原处,拉过被褥,给王继忠盖上。但随即被患者踢开了。 耶律敌鲁对康延欣说:“给他盖上,不能让他受凉了。” 康延欣给王继忠盖上被子,不一会儿,又被他掀开了。 康延欣索性掀开被子,说:“你这人怎么这么难伺候,掀掀掀,我都给你掀开。” 耶律敌鲁忙将被子给王继忠盖上,说:“康小姐,你千万不能这样,病人受了风寒,一会冷一会热,要捂紧发汗,病才能好,千万不能让他再着凉了。” 康延欣冷冷地说:“把自己当成什么了,这么难服侍。” 耶律敌鲁正与元虚交谈王继忠的病情,见康延欣赌气,便说:“康小姐,你用点心吧,病人正发高烧,受不得凉的,如今病还在肌肤,若是受了凉,病入肺腑,就不好治了。” 元虚忙问:“王将军究竟得的什么病?” 耶律敌鲁说:“受凉所致,但不是病根,主要是气滞于胸肋之间,以至于食积于腹,不能排便,引起发烧。忧郁所致。” 元虚问:“可是要紧?” 耶律敌鲁说:“不要紧,我给他开的药,让他吃了,能够排便了,就会好的。” 元虚放下心来,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耶律敌鲁又道:“我这副药有点猛,会拉肚子,你们要仔细照看,若有什么不方便的,太后面上不好看。” 元虚连连说:“贫僧一定会小心照看的。” 耶律敌鲁说:“说到底王将军还是心病,需要排解。” 元虚说:“医官说的是,王将军真是可怜,本来有一个温暖,完美的家,妻子贤惠,子女乖巧,融融恰恰,天伦之乐。可是,为了救那一城百姓,舍家弃子,来到契丹做了一个俘虏,你说他心里苦不苦?” 耶律敌鲁说:“王继忠的事,我也听说了,不愧一个大丈夫。” 康延欣说:“他真的是为救老百姓,情愿留下的?” 耶律敌鲁说:“这不会有假,其实事也凑巧,碰到了那天是太后的圣诞,太后有意放走那几万百姓,便让王继忠留下来换满城百姓的性命。” 康延欣说:“说去说来,还是皇太后仁慈,有他什么事?” 康延欣嘴里这么说,心中不免对王继忠动了一些怜悯之心。她接过耶律敌鲁开的药方,连忙让军士上街抓药,然后亲手煎熬。并时刻遵照耶律敌鲁的嘱咐,给王继忠盖好被子,不让他受一点凉气。 王继忠一直昏睡不醒,康延欣看着焦急,生怕他就这样睡过去了。那样的话,怎么向太后交代呢?她不明白太后为什么会让她来服侍这个俘虏,即使他再有能耐,也是一个俘虏。犯不着让她这个郎君来服侍他呀。自己虽不是契丹人,但在契丹也算名门,从小进宫,服侍太后,深得太后宠爱。现在,照看这个俘虏,实在太有失自己的身份了。 但一看到昏昏沉沉的王继忠,康延欣又怜惜起来,她本来就心地善良,见不到人受苦。及至想起王继忠现今孤零零一人寄身异乡,举目无亲,身患疾病,缺汤少药,虽有军士照看,但那些粗鲁之人哪里看得精细,连口热水也伺候不上,这如何让病人受得了。看这病人这两日已经消瘦了不少,康延欣看着心疼起来,巴不得汤药早点煎好,让王继忠喝下,药到病除。王继忠病好了,她也可以早点回到太后身边去。 王继忠喝了汤药,没过片刻,只听见他肚子里咕噜噜地一阵响,忙叫起来要净身。康延欣急忙让军士扶着他去厕间,一开始还能躺一会儿去一趟厕间,后来,几乎脚不沾地地往厕所里跑,最后,累得只能由军士背回来了,虚弱的像一团稀泥。裤子也沾了一些污秽,恶臭难闻。康延欣令军士把裤子给换了。王继忠连忙护着,怎么也不让军士把裤子脱下来。康延欣一把拉开他的手,军士脱下裤子,康延欣拿起来在溪边洗了。回去时,王继忠看了她一眼,扭头拉过被子,盖住了头。 到了傍晚,王继忠情形已有好转,人已清醒,肚子也不拉了。康延欣喂他喝了一碗羊奶,王继忠渐觉身上有了一些力气。 康延欣见王继忠身体好转,看了看天色,只见暮云四合,天很快黯淡下来。她觉得应该回去了,便向军士叮嘱了几句,要他们好好照顾王继忠,自己准备回宫交差。刚走出开龙寺,她又觉得不妥,心里忐忑不安,王继忠那样——身体还很虚弱——这样走了——太后会不会怪罪呢?应该不会怪罪的,他只是一个俘虏,再说,总不能让我一个女孩子晚上还照顾他吧。想到这里,康延欣不禁耳热心跳,刚才,自己还为他换了衣服,那时,手忙脚乱地,只顾让他睡得干净,穿得干净,什么也没有想,现在,想起来心突突地乱跳。 康延欣站在开龙寺门口,犹豫了一会儿,快步向宫里去了。 七、青囊 昨夜刮了一夜北风,早晨,虽出了太阳,但还是十分寒冷。康延欣站在宫门口,冻得两颊发红。她踮起脚跟朝裁造局那边望了几回,仍不见有人过来,不知那些人都在干什么?送几件衣服都这么慢,太后还等着出门呢,都是一些不中用的东西。做事都不上心。 这话很熟悉,好像就在耳边,康延欣想起来了,昨晚,太后不是还骂自己对王继忠不上心。幸亏只是责骂了她这一句,但这一句她也觉得很委屈,弄得眼泪哗哗地。太后似乎也不忍心骂她,只让她说了王继忠的病情,便说:“明天朕去看看他。” 康延欣以为自己听错了,怔怔地看着萧绰。 萧绰说:“今晚可能要刮大风,你去裁造局,让他们准备两套过冬的衣服,明天去开龙寺,一块捎过去。” 但他们到现在还没有送过来,太后都等得不耐烦了。 这时,宫侧边走过一个人,终于来了,怎么从那边走呢?康延欣伸头张望,来的人却是政事令韩德让。这么早就来了,一定是昨夜刮了一夜的风,气温骤降,放心不下太后,问安来了。 康延欣在萧绰身边十几年了,自雪雁去后,萧绰就把她当成心腹,韩德让自然也是“自己人”。韩德让进宫总是让她通报,韩德让进去之后,太后又总让她在门外守着,不让人进去,就是皇上来了,也要得到通报,太后许可才能进去。 康延欣看着韩德让走近,迎上两步,行了礼,说:“政事令这一大早来,是不是怕太后昨晚被冻着了。” 因为与“自己人”说话,用不着拿腔作势,韩德让说:“昨夜风大,夜间寒冷,深宫幽院里一定更是凛冽,太后昨夜一定没有睡好吧。” 康延欣笑道:“昨夜太后半夜睡不着,心里惦记着政事令,说你那个破穹庐怎能抵挡得住这么大的风寒?政事令没有冻着吧?” “好着呢,”韩德让说,“这一大早你不伺候太后起床,跑到这门口干什么?” 康延欣说:“奴婢在等人。” “等人?等谁?” “等裁造局的人送衣服来。” “是啊,天冷了,是要添加衣物了。” 康延欣正要说什么,只见一个奴隶抱着一包东西小跑过来,那包东西太大,遮住了她的半边脸,挡住了她的视线,以至于她跑几步慢下来低头看一下路,上台阶的时候,不小心被绊了一下,撞到韩德让的身上。 韩德让回头道:“怎么走路的?没长眼?” 奴隶连忙道歉,却一双眼睛紧盯着韩德让,站住了,挪不动脚步。 康延欣催促道:“赵宗元,你磨蹭什么?太后等着衣服呢。” 赵宗元如梦初醒,忙抱着衣服进去了。 韩德让目送赵宗元走进宫里,仿佛坠人一团迷雾之中,忽然,辨不清身在何处,愣愣地站在台阶上,一只脚踏着一级,不知是想上来还是想下去。 康延欣从没有见过韩德让如此光景,看了看赵宗元远去的背影,问:“政事令认得她?” 韩德让一怔,醒了,摇摇头,说:“不认得,不认得。” 韩德让说着下了台阶,低着头往回走,仿佛寻找什么丢失的东西。 康延欣说:“政事令不见太后了?” 韩德让回头道:“不见了。”说罢,仍然低头走了。 康延欣看着韩德让走远,自己也如走进了谜团:他一大早跑过来要见太后,怎么看见了一个奴隶就回去了呢?赵宗元到底是什么人?难道他们认识? 康延欣正百思不得其解,赵宗元急匆匆走出来东张西望。 康延欣问:“你想找什么?” 赵宗元说:“刚才站在这儿的那个大人去哪儿了?” 康延欣说:“你是说政事令吗?你找他干什么?” 赵宗元说:“这位大人好眼熟,我像在哪儿见过。” 康延欣看了赵宗元一眼,说:“你说什么胡话?你一个刚来的俘虏,怎么会见过他?你知道他是谁吗?他是大契丹的政事令,现在与宰相室昉大人共执国政,是大契丹数三数四的人物,你怎么能认得他?” 赵宗元点头叹息,接着摇头,一边摇头,一边自语:“不,是他,不会错的,是他。”说着,也低头走了。 一大早,看见这么一出,康延欣甚感怪异,悻悻走进宫里,萧绰正拿起衣服左瞧右看,见康延欣进来,说:“拿上衣服,跟朕到开龙寺去。” 康延欣一边答应,一边说:“太后,韩大人来了。” 萧绰说:“这么没进来?” 康延欣说:“他又回去了。” 萧绰说:“回去了?怎么回去了?” 康延欣说:“不知道为什么,韩大人看见了赵宗元,然后就回去了。” “赵宗元,”萧绰放下衣服,说,“赵宗元,刚才送衣服来的那个奴隶?” 康延欣说:“就是她,她说她像见过韩大人。” 萧绰忙道:“她见过政事令?这怎么可能?” 康延欣说:“是呀,她一个刚俘掳来的人,怎么可能见过韩大人?” “不可能,不可能。”萧绰仿佛是在回应康延欣的话,又似乎自言自语,坐在那里出神。 康延欣说:“太后,去不去开龙寺?” 萧绰说:“哦,室昉大人今天从山西回来,朕要问一问山西那边的情况,就不去了。你去后,要好好照顾王继忠,不能怠慢他。他是一个值得信任的人,你若跟了他会幸福的。” 康延欣不知太后怎么说出这样的话,忙说:“奴婢做错了,太后不要赶奴婢走?” 萧绰笑道:“丫头,说什么呢?朕何时说不要你了?好好去伺候王继忠,等王继忠好了,朕重重地赏你。” 康延欣抹了泪,拿起衣服出了宫门。 王继忠看起来好多了,元虚刚给他吃了一碗小米稀粥,坐在床沿与王继忠说话,见康延欣进来,忙起身,道:“康小姐来了。” “主持也在这儿,”康延欣点点头,看了看王继忠,说,“王将军看起来好多了?” 王继忠欲起身坐起来,康延欣忙说:“躺着不动,逞什么能?吃了一碗稀粥,有力气是不是?” 王继忠顺从地躺下了,眼直直地看着康延欣。康延欣被盯得有些不自然,拿出棉衣,对王继忠说:“天冷了,太后担心将军冻着了,让奴婢送来棉衣,昨夜,裁造局赶了一夜才赶出来,你看合不合身?” 王继忠眼含热泪,道:“请郎君回去替我谢谢太后。” 元虚拧起棉衣看了看,又望了一下王继忠,说:“裁造局的人没量过将军的身材,如何做的合身?” 王继忠说:“裁造局里有一个赵宗元知道我长短。” “赵宗元。”康延欣说。 也许听出声音有些异样,王继忠问:“赵宗元怎么了?” 康延欣忙说:“没什么,这棉衣正是她做的。” 王继忠想了想,说:“是个可怜的人,她在裁造局还好吧?” 一大早,三个人对赵宗元这么上心,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王继忠怎么也关心她来了?是了,他们同是俘虏,同病相怜,算是患难之交,关心她是应该的。但康延欣还是有些不悦,说她好得很。 王继忠“吁”了一口气,放下了一副重担。 看着王继忠这副样子,康延欣甚是气恼,说:“太后常说将军重情重义,还真是如此,怎么放不下赵宗元吗?” 王继忠没有作声,元虚说:“康小姐有些不知,王将军舍身救回几万百姓,孤身来到这里,举目无亲,路上有赵宗元相伴,同是天涯沦落人,那是比亲人还亲啊,要论情义还真是天高海深呀。” 康延欣本来就善解人意,听元虚这样一说,心中一软,看着王继忠心疼起来。嘘寒问暖,关心备至。 王继忠身体好得很快,但总是心事重重。康延欣向萧绰禀告了几回,萧绰什么也没说,只让她依旧伺候着。康延欣只得白天去开龙寺,夜晚回到宫里,来回地跑,很是辛苦。 王继忠辞了她几回,让她不要再来。可她说她是奉太后之命来伺候他的。王继忠推辞不掉,只好由她。毕竟她是一个汉人,会说汉话,总比对着那些军士强。而且,康延欣还读过书,诗词歌赋也懂一些。她喜欢南朝,总是问有关南朝的事,她十分向往汴京。当王继忠讲汴京时,她总是听得津津有味,之后,不无感叹地说:“真是亏了你了。” 有一回,王继忠讲完,康延欣说:“将军,你带我去汴京吧。” 王继忠大吃一惊,看着康延欣心想:她该不是来试探我的吧?于是,摇头道:“汴京虽好,已是他乡。” 从此,王继忠再不跟康延欣谈南方的事了。直到有一天,这天,康延欣来得很晚,她背着手,轻轻地走进来,神秘地说:“王将军,你知道我今天找到什么了?” 王继忠看了看康延欣,摇摇头。 康延欣慢慢地抽过手,将一束鲜花在王继忠眼前晃了晃,说:“认得吗?这是什么?” 那是一束蓝色的花,很是妖艳,如一束蓝色的火焰。王继忠目不转睛地看着,失声道:“金灯,哪弄来的这么漂亮的金灯?” 康延欣撇嘴道:“金灯?将军好好看看这是金灯?” 王继忠仔细看了看,叹息道:“果然不是金灯,我还以为是金灯呢,颜色都不像嘛。” 康延欣说:“金灯是什么样的?” 王继忠动了动嘴,叹道:“它是······唉,反正它不是金灯,它是什么花?” 康延欣说:“它叫青囊。” “青囊,”王继忠忙拿过花,仔细地瞅,说,“它就是青囊?” 康延欣说:“是啊,它就叫青囊,中原没有这花?” 王继忠说:“没有,听说有过,但很神秘。” 康延欣说:“很神秘?怎么神秘?” 王继忠说:“说它神秘,其一、是很少有人看到它,其二、据说它只在仲夏月圆之夜开放,须臾,凋谢。更神奇的是每当花朵盛开之际,花瓣上会出现文字,可预言世事未来。当年隋文帝驾崩之时,青囊花上出现了‘杨花落李花开’后来果然李渊灭了隋朝。待唐太宗崩殂之时,花瓣上又现出了‘武兴周而代李’果然武则天坐上了皇位。” 康延欣惊奇不已,说:“真有这么神奇?快看看花瓣上有没有字?” 王继忠看了半天没有看出什么名堂。 康延欣说:“这种花既然这么神奇,那就不是一般的凡夫俗子可以看出来的,一定是要非同寻常的人才能看出来。” 王继忠寻思此后有理,心想谁有这个本事呢?思来想去,猛想起一个人或许可以看出什么端倪。 八、看花 八、 上午,元虚做了一场法事,身子有些疲倦,准备回去。王继忠从后面走过来请他去他的客舍里,说有好东西给他看。 元虚说:“继忠,你初来乍到,一贫如洗,能有什么好东西?贫僧实在是累了,想休息一会儿,下午还要接着做法事,要不明天再去看你的宝贝吧。” 王继忠说他的宝贝不一般,仙气养着,到了明天,仙气跑了,宝贝也就没了。 元虚听他说得很神奇,而且一本正经,心想王继忠一向诚实,应该不会向他吹牛,便随他来到客舍。 王继忠捧出那束蓝色的花。元虚顿时睁大了眼睛,问:“哪来的?” 王继忠说:“康小姐送来的,她说这花叫青囊,对不对?” 元虚说:“对,是青囊,只是这花早过了花期,怎么还有花开得这么鲜艳?” 王继忠说:“这不奇怪,隆冬时节还有桃花盛开,所谓风云际会,碰到天气凑巧,适合生长,花儿就自然开放了。” 元虚点头道:“你说的确有道理,虽然这青囊花在这里不是很稀罕,但也需要有缘才能遇到,你在这秋末冬初见到此花,真是缘分不浅。” 王继忠说:“我知道青囊花是一个神花,可以预示未来,但我福薄命贱,看了半天,没有看出什么,大师是佛门中人,一定独具慧眼,识破天机,请帮忙看看这花瓣上有没有文字?写的什么?” 元虚拿起青囊花在太阳底下仔细端详:只见这花伸展着六个花瓣,簇着数根金色的花蕊,花香四溢,沁人心脾。那花瓣润泽光亮,蓝光闪烁。细看花瓣上的确经络交错,如织经纬。 元虚看半天,忽然说:“还真的有字。” 王继忠伸过头,说:“真的有字,在哪里?写的什么?” 元虚指着花瓣说:“你看这不是字?在这儿。” 王继忠只见那花瓣上布着一条条筋脉,却看不出是什么字,便问:“这是什么字?” 元虚说:“还没看出来?你看这一片上不是一个‘继’字?” 王继忠顺着元虚的手势看,的确像个“继”字。接着,元虚又指出“家”、“康”、“用”、“曹”、“利”几个字。 王继忠不解,说:“这是什么意思?” 元虚摇摇头,说:“这是天机,谁知道是什么意思?” “继家康用曹利”。王继忠反复咀嚼,想了几日,不得其解,心里无故添了许多烦恼。 康延欣说:“我说你们这些南方人真是烦人,无缘无故就寻愁觅恨,就那几个字,弄得吃不下饭睡不好觉,你想那干什么?与你何干?” 王继忠被康延欣一顿说,心里倒敞亮了,是呀,与我何干?那是天机,管他干什么? 康延欣又说:“今天天气很好,要不我们出去骑马?” 王继忠好久没骑马了,听康延欣这么一说,怦然心动,便说:“说得好,我正想出去走走,今天正好我不管做法事,出去看看潢川,早听说潢川是一条很不错的河。” 二人牵了马,出来开龙寺。这开龙寺就建在潢川边上,出了寺门走不远,有一道河堤,就是潢川堤了。康延欣和王继忠骑着马在堤上慢慢地走,一边走康延欣一边介绍潢川和上京的景致和历史。她似乎对上京的每座建筑,潢川上每段河堤甚至河边上的一棵柳树都很熟悉,能说出它们建于何时,何人建造,如何建造。每个景物,在她讲来就是一段故事,而且,她讲得津津有味,引人入胜。 王继忠没想到身边这个看起来不到十八岁的姑娘这么熟悉这座城市,即使她从小在这个城市里长大,也没有如此丰富的阅历,对每个景物的来龙去脉都清清楚楚。他不禁好奇而疑惑道:“你怎么知道这么多?你才多大?说起来一道一道的,好像这座城是你建的一样。” 康延欣眼睛十分明亮,充满了自豪,却说:“那倒没有我,五六十年前的事了,我有那么老吗?” 王继忠说:“五六十年前的事你都知道,听谁说的?” 康延欣没有回答,指着河里的一片片苇草,说:“从前都像这儿一样,长满了杂草,灌木,野兽出没,荒凉得很。可是太祖打猎看中了这里,说这里负山抱海,天险之固,宜耕宜牧,是强国富民之地。于是,就在这儿建立皇都,你看雄伟不?” 王继忠点点头说:“不错,的确雄伟?” 康延欣说:“与汴京相比,哪个更雄伟?” 王继忠脸上掠过一片阴云,他没有吱声,打了马一鞭子,马扬蹄奔跑。 康延欣话刚出口,就已经后悔,没来由提汴京干什么?存心让他不痛快吗?看王继忠脸上的神情,他一定又被刺痛了。康延欣忙催马追上去。王继忠的马跑得很快,转眼跑出了河堤。河堤的尽头是一望无际的原野,绿草如毡,虽说已经深秋,叶凋木落,但草还未枯萎,马踏在上面,几乎不起一点声响。王继忠骑马技艺高超,伏在马背上,任凭那马腾挪跳跃,飞奔疾驰,他稳稳地坐在马背上,如同与马融为一体。 康延欣看了,大叫一声好,抖动缰绳,放马疾奔。二人在原野上你追我赶,来了一次骑马比赛。王继忠冲上一片沙丘,停住了,下了马,站在沙丘上,不动了,像一块长满苔藓的巨石。 康延欣在他旁边下了马,汗珠布满额头。她顺着王继忠的目光望去,草原在眼前无限地伸展开去,金黄带绿的草甸铺开斑斓的,瑰丽的地毯,各种各样的小花镌绣在地毯上。空中盘旋着一群群飞鸟,雄鹰展开翅膀,浮在云端,细看那鼓起的双翼被微风梳理得那么妥帖,顺畅,它俯视着身下的一切,目光如锋利的刀刃刺破一切掩盖物,让猎物无处遁逃。一只野鸡受到惊吓,藏在草丛里瑟瑟发抖,最后,忍不住飞出来,想逃出鹰眼的视线,扑棱棱地张皇失措拍打着翅膀。可是,它还未落地,就被雄鹰的利爪抓住了,飞向远处去了。空中洒落一串灰白的羽毛,飘舞,飘舞。 王继忠被眼前的景色迷住了。 康延欣指着蜿蜒而来的河流说:“这条河不错吧,像不像一条银光闪闪的玉带?” 王继忠点点头,康延欣说的不错,那河静静卧在草原怀中,像睡着了的婴儿,安逸而甜美。王继忠不由自主地向河边走去。 康延欣边走边说:“夏天的时候,涨了水,这里就成了一个大淀子,有好多鱼,还有成群的大雁,天鹅,好热闹的。” 突然,康延欣被远处什么东西吸引住了,她撇开王继忠走过去。等她回来的时候,王继忠在一个沙滩上用马鞭划来划去。她站在王继忠的身后,看着马鞭在沙滩上移动,走走停停,颤颤巍巍,若满怀委屈的孩子哽哽咽咽一样。 康延欣念道:“我徂东山,慆慆不归。我来自东,零雨其濛。我东曰归,我心西悲。制彼裳衣,勿士绗枚。蜎蜎者蠋,烝在桑野。敦彼独宿,亦在车下······” 王继忠停下了,马鞭颤抖不止,似乎十分沉重,令他把握不住。 康延欣看着王继忠,他的脸有些扭曲,苍白如雪。康延欣怜惜地问:“又想家了?” 王继忠泪眼朦胧,蹲下身体,将头扭向别处。 康延欣不知如何是好,手里握着刚摘来的两朵鲜花,也蹲下来。 过了很久,王继忠才回过头,说:“你也知道这首诗?” 康延欣没说什么,拿起马鞭在沙滩上写起来:“我徂东山,慆慆不归。我来自东,零雨其濛。果臝之实,亦施于宇。伊威在室,蟏蛸在户。町畽鹿场,熠耀宵行。不可畏也,伊可怀也。我徂东山,慆慆不归。我来自东,零雨其濛。鹳鸣于垤,妇叹于室。洒扫穹窒,我征聿至。有敦瓜苦,烝在栗薪。自我不见,于今三年。我徂东山,慆慆不归。我来自东,零雨其濛。仓庚于飞,熠耀其羽。之子于归,皇驳其马。亲结其缡,九十其仪。其新孔嘉,其旧如之何?” 康延欣写罢,伫立良久,泪水婆娑,望着王继忠说:“从小我爷爷就教我这首诗,因此,记得真切。” 王继忠说:“你爷爷是谁?” 康延欣说:“我祖居蓟州,太祖伐燕时,我爷爷被掳掠至辽邦,遂在辽邦生养,成了辽国人。我爷爷名讳墨记。” 王继忠惊道:“康默记?与韩延徽齐名的康默记?” 康延欣说:“还有韩知古,太祖能建立大辽国,少不了他们三人的功劳,就这上京城就是他们筹建的。” 王继忠叹道:“可惜,他们一身本领却为夷狄所用。” 康延欣说:“将军所言有失偏颇,俗话说,人有贤愚,运有蹇顺。时唐失宝鼎,群雄逐鹿,中原分争,连兵结祸。百姓无安宁之日,黎民遭涂炭之苦。流离失所,朝不保夕。辽邦虽地处荒蛮苦寒之地,却宴然平安。大多数燕蓟之人,为躲避战乱,甘心前往。自古至今,谁不想过安宁的日子?” 王继忠说:“姑娘说的是,天下太平,安居乐业,就是百姓之福,天下之福。” 康延欣又说:“我看将军自来上京,茶饭不香,睡觉不安,愁眉苦脸,忧心忡忡,叫人好不揪心。但事已至此,将军还是要学会放得下才对。当年,我祖父被掳至辽邦,也是一度郁郁不乐,甚至,逃回蓟州,但刺史非但不待之以礼,反而阴险构祸,贪求贿赂,以叛逃之罪相挟,欲治其罪。我祖父不得已又逃回辽邦。太祖圣明,宽宏大度,不但没有治罪,而且更加信任。做人难寻知己,为臣难遇明君。我祖父虽为夷狄所用,但修城池,立法典,劝农桑,开榷市,使耕牧不相扰,百姓安居乐业,此既是造福于人民之义举,亦可一展平生之志,总比郁郁老死于草莽之中好得多吧。” 王继忠沉默了许久,说:“志不志,于我已无所谓了,只愿世上少一些杀戮,多一分和平,作太平世界的一条狗,就心满意足了。” 康延欣说:“将军亦可效关云长寄曹之故事。” 王继忠摇头道:“太后诚信待我,放数万百姓回家,已是莫大的恩赐,我王继忠虽算不上顶天立地的汉子,但也绝不做辜负太后的事。” 康延欣说:“那你的家人怎么办?” 王继忠叹道:“他们只当我战死了,我本是战败之人,无颜去见他们。今后,只有时时为他们祈祷,求菩萨保佑他们平安幸福了。” 康延欣暗自欢喜,容光焕发,心头小鹿乱撞,她说:“我刚才看见一个好东西,你猜是什么?” 王继忠看着满脸绯红的康延欣摇摇头。 康延欣将双手向王继忠张开,一朵金灿灿的花朵在她掌心绽放。 王继忠喜道:“金菊,哪来的金菊?” 康延欣笑道:“不,这不是金菊,这是旱金。” 王继忠仔细地看了看,喃喃道:“不是金菊,怎么不是金菊呢?看起来就是金菊,怎么叫旱金呢?” 王继忠一边说一边走开,目光躲着那朵盛开的旱金花,似乎那花太炫目了,灼痛了他。但在康延欣看来,他流露出的是极度的失望。康延欣不禁为自己的冒失而后悔,她不应该说出它的真名的,那样或许在他心中唤起美好的记忆,至少不会这么失望。 康延欣安慰道:“看来将军对菊花情有独钟哟,赶明儿到南京去,那儿的菊花最好,最艳丽。” 王继忠问:“明天要去南京?” 康延欣说:“不是明天,不过,快了,等皇上纳后之后,就要去南京了。” 九、纳后 统和四年注定是不平凡的一年,契丹国先惊后喜,惊喜连连,先危后安,而且,一方安定,各方安定。不仅收复了失地,还重创宋军,从此,宋国再不敢小觑契丹了。更可喜的是,这一仗威震海内外,平时,心怀二志者终于要按住那颗蠢蠢欲动的心了,该臣服的臣服,该进贡的进贡,就连远在西域之西的大食,天竺都派使者朝贡。契丹这回真是扬名天下,契丹真正“大”起来了。 这时候,便有的国家提出要与契丹和亲,高丽,女真更是直接送来美女。这些美女个个光彩照人,美艳绝伦,更兼才情出众,倾国倾城。足以让人神魂颠倒,迷失本性。 对于这些美女,萧绰着实头疼,虽然,退回了几批,然而,考虑到邦交友好,却之不恭,只得留了一些。但就是这些也令她十分不安,每次看到皇上看这些美女的眼神,萧绰心里就涌起一股无名之火。这哪里是一国之君的得体之举?真是有失皇家体面。 但近来,一个念头盘踞在萧绰的脑中,而且越来越强烈——皇上该纳后了。皇上已经十四岁了,生得膀阔腰圆,健壮伟岸,龙行虎步,威风凛凛。对于异性的态度,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虽为一国之君,但在异性面前还是显得有些拘谨,腼腆,不过那目光却是炽热的,足以燃烧眼前的一切。 其实,皇上纳后的事情,也不是什么难事,后宫早就储备一批秀女。只是究竟立谁为皇后,非常棘手。关于这件事,萧绰咨询过韩德让。韩德让没有正面回答,一问三不知。只是说:“这事只须太后自己作主。” 萧绰听了心里十分不快,心想,你倒轻松,做起甩手掌柜了。但她听出了韩德让的意思,他心目中的人正是她中意的人。 不过,韩德让又说:“这事还要看皇上怎么想的,跟他商量商量。” 萧绰说:“跟他商量什么?这是纳后,又不是娶妻。” 韩德让仿佛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变了脸色,目光也黯淡了,嘴角微微地抽搐着。 萧绰看出了韩德让的痛苦,知道他被戳到了痛处,同时,她也觉得一股锥心之痛袭来。忽然想到自己心目中的人选并非最佳之人,虽然她风神昳丽,而且性情淑和,聪明灵巧,与自己最合得来。但是,依契丹目前的形势,有一股强大的势力让她不得不慎重考虑皇后人选。她记得她曾与宰相室昉谈论过契丹国内的各方势力,室昉就强调必须平衡调和这些力量,这样才能使国家安定,当时,他就建议让皇上纳阿古只五世孙为后,却未得到她的首肯。现在想来他是对的。尤其,在这次反击宋国的进攻中,阿古只一族爆发出的强悍的战斗力让别的部落都黯然失色。这股力量如果运用得当,便能呼风唤雨,镇邪伏魔,如果运得不当它将会掀起惊涛骇浪来。 因此,萧绰对韩德让说:“朕可能会让你失望了,朕所选的皇后并不是你心目中的人。” 韩德让忙问:“太后选谁做皇后?” 萧绰说:“阿古只的玄孙女萧京哥容貌端庄,性情温柔,沉静稳重,有国母之范。” “可是——” 萧绰知道韩德让想说什么,便说:“朕知道这样做委屈了菩萨哥,但皇上的婚事关系到国家的前程兴衰,不能儿女情长。” 韩德让还想说什么,但他最后放弃了。 萧绰说:“好在萧京哥长得也很漂亮,性情又好,心地善良,不像她那又黑又丑的妹妹暴戾残忍,若是她妹妹,就是再多大的利益,朕也不会让皇上纳她为后。” 韩德让却说:“臣却听说这个萧耨斤不简单,当日她的母亲做了一梦,梦见一根擎天金柱,所有人都爬不上去,萧耨斤后到,也想爬这根柱子,惹得大家哄然大笑,殊不料不仅她爬上去了,连她的随从也都爬上去了。你说她简单吗?” 萧绰笑道:“不过一场梦而已,朕看她除了长得丑长得黑之外,没什么特别的。倒是萧京哥招人喜爱,善解人意。” 韩德让说:“既然太后喜欢她,那就她的福气,择日与皇上完婚就是了。” 于是,令人卜算了吉日,着礼部开始筹划皇上婚庆大典。 婚礼那天,康延欣显得十分高兴,虽然,她只是一个不起眼的侍者,跟随迎亲队伍跑来跑去,按部就班地举行各种仪式。夹在人群中,在喧嚣的乐器声中自我陶醉。她仔细聆听迎亲人的致辞以及后族人的答词,看两族人相偶饮酒,看皇后头上的珠冠,身上的锦衣。看皇后如何跨过马鞍。皇后今天真的很漂亮,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光辉,这光辉极大地感染着康延欣,也让她沉浸在幸福之中,并且想入非非,一直到几天后仍不能自拔。 几天后,她见到王继忠,开始滔滔不绝地向他叙述皇上大婚的情景时,仍旧激动不已。 她说:“哎哟,那可是一辈子忘不了的呀!” 王继忠看着她神采奕奕的样子,知道什么东西也阻止不了她一吐为快决心了。于是,他静静地看着她,让开启畅所欲言的闸门。 可是,她突然又不说话了,只是直愣愣地看着王继忠,最后,叹道:“说那些干什么?” 王继忠见康延欣一时情绪又低落下去,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又不好询问,心想:难怪人们都说女人善变。 过了一会儿,康延欣忽然小声说:“你知道不知道,今天皇后过马鞍的时候掉下来了。” 王继忠说:“没摔着吧?” 康延欣说:“没摔到,不过,有人说,不吉利。” 王继忠说:“怎么有这种说法?” 康延欣摇头道:“不知道,大家都这么说。” 王继忠笑了笑,说:“你信么?” 康延欣想了想,摇摇头,过了一会儿,又说:“有一件事我看着有些古怪?” 王继忠心里暗暗发笑:你看什么事都觉得古怪。但他没有说出来,只是问:“什么事?” 康延欣说:“有一个叫贤释的奴隶,你听说没有?” 王继忠说:“知道,她是一个宋国俘虏,后来被太后要进宫里了,她怎么了?” 康延欣说:“没怎么,我只是觉得她和驸马爷不一般。” 王继忠说:“怎么不一般?” 康延欣说:“今天,婚礼上,她负责斟酒,为驸马爷斟酒时,她的手颤抖得很厉害,酒都洒了。” 王继忠笑道:“斟洒了一点酒,有什么奇怪,女孩子就是喜欢多想。” 康延欣却一本正经地说:“不是我多想,我看驸马爷的看她的眼睛就不一样。” 王继忠说:“怎么不一样?” 康延欣说:“不一样就是不一样,说你也不知道。” 康延欣说罢瞅了王继忠一眼,脸涨红了,扭头望着别处。 王继忠心里想着如果驸马真的看上了贤释,那可不是好事,弄不好要出人命的。他的心顿时揪紧了。 康延欣回过头来说:“我听说贤释是驸马爷救的,是不是?” 王继忠摇摇头。 康延欣又说:“还有人说,她是自愿跟着驸马爷来契丹的。” 王继忠说:“胡说,谁愿意跑到这里做奴隶?” 康延欣说:“说的也是,但我听说公主为这个女的还在与驸马爷怄气呢。” 王继忠在俘虏营里曾听说贤释的事,只知道她是被萧恒德俘虏过来的,先藏在他的营里,后来才送到俘虏营里。一开始,王继忠只觉得萧恒德贪色,没想到他们会动真情。 康延欣说:“你可能不知道公主的脾气吧,她是一个不好伺候的主。” 王继忠说:“哪个公主脾气好?” 康延欣说:“有一件事,你可能不知道,其实驸马爷根本就看不上公主。” 王继忠说:“那他怎么做了驸马?” 康延欣看了看周围,欲言又止。 王继忠是个不喜欢打探别人私事的人,见康延欣不想说,便道:“郎君,我向你打听一个人。” “谁呀?”康延欣说。 “赵宗媛,”见康延欣没有说话,王继忠补充道,“就是前不久俘掳来的宋人,我们一起走到上京的。” 康延欣站起身,说:“她呀,死了。” 王继忠大吃一惊。忙问:“死了?怎么死了?” 康延欣不耐烦地说:“死了,就是死了,你管她那么多干什么?”说罢,抬脚走了。 十、说媒 康延欣走后,王继忠的脑子仿佛被抽空了,好半天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也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甚至连刚才发生的事都不知道。他呆呆地坐在屋檐下失神地望着寺院的大门。虽然,那里不时有人进进出出,但他似乎什么也没看见。寺院的撞钟声,僧人的诵经声,木鱼的敲击声,他也没有听见。他似乎比高僧禅定还要专注,元神守一。 突然,他仿佛被什么刺激了一下,从恍惚中醒了,站起来朝寺外走去。正好遇见外出而归的元虚。 元虚问:“继忠,你要出去?” 王继忠说:“嗯,我要去宫里。” “去宫里?”元虚说,“我正好从宫里回来,你去宫里干什么?” 王继忠吞吞吐吐地说:“我想见太后。” 元虚说:“见太后?你最好别去了,太后这几天心里烦得很。” 王继忠说:“太后心烦,她为什么心烦?” 元虚低声说:“听说越国公主正与太后怄气,还有,立皇后的事也让太后心里不舒坦,这时候,你最好别去找她。” 王继忠说:“可是······你去宫里干什么?” 元虚说:“前些时,小寺不是做了一场超度法事?朝廷有赏,让贫僧去领赏去了,你看都让人送到寺院来了。” 王继忠一看,果然寺院门口排着一溜担子和马车,有人正在卸东西。 元虚将王继忠一拉,走到一边,说:“那里面还有太后赏给你的东西,专门派人送过来的。” 正说着,只见一个宫女引着两个壮汉各挑一副担子,走到王继忠面前,朝王继忠拜了两拜,说:“将军近来安好?” 王继忠听声音十分耳熟,定神一看,认出了是赵宗媛,惊奇地说:“是你?怎么是你?” 赵宗媛忙说:“是我,将军,是我,将军不认得我了?” “不是说你已······”王继忠语无伦次说,“进宫了,是的,你已进宫了,在宫里过得还好吗?” 赵宗媛说:“谢谢将军挂念,我很好。” 王继忠“吁”了一口气,说:“好就好,好就好。” 赵宗媛说:“前些时,奴婢听说将军病了,奴婢急得几天吃不下饭,现在,好些没?咋就病了呢?” 王继忠说:“没什么,就受了一点风寒,好了,好了。” 元虚说:“哎哟,别站在这里说话,进屋去吧。” 王继忠也忙说:“对对对,进屋去。” 元虚招呼人将赏赐物品搬进方丈里,赵宗媛则随着王继忠来到他的暂住之室。 王继忠将赵宗媛引进屋内,让两个挑夫放下担子。赵宗媛拿出一些赏钱给他们,让他们在寺外等候。 等挑夫走后,赵宗媛从担子里拿出一个包裹打开,拧出一件枣红色纻丝袄子,递给王继忠,说:“奴婢给将军做了一件袄子,将军试试。” 王继忠拿着袄子,说:“谁让你做的?你偷做的?这不是闹着玩的,弄不好会杀头的。” 赵宗媛说:“将军放心,奴婢不会为一件袄子去冒杀头风险的,前些时,太后让奴婢给将军做了一件皮袄,奴婢担心将军穿不惯,就给太后说想给将军做一件纻丝袄子,太后当时就答应了,奴婢这才敢做出来。快穿上试试。” 王继忠吐出一口气,放下袄子。 赵宗媛说:“试试呀,看合不合身。” 王继忠说:“不用试,肯定合身,那件皮袄穿着就很合身。” 赵宗媛还要将担子里的东西往外拿。 王继忠说:“有件事,我一直没问你。” 赵宗媛说:“什么事?” 王继忠说:“你来契丹干什么?” 赵宗媛一愣,站起来,半晌才说:“不干什么呀,我是被俘来的。” 王继忠看着赵宗媛说:“不,你是有目的来的,你没说实话。” 赵宗媛直愣愣地站在那里,眼圈红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两只手紧紧绞在一起。最后,她咬了咬嘴唇,说:“今天,奴婢也不瞒将军了,我是来寻人的。” 王继忠十分惊讶,问:“你来寻人?” 赵宗媛用劲地点点头。 王继忠问:“你寻什么人?” 赵宗媛叹了一口气,缓缓地说:“我的女儿。” “你的女儿?”王继忠诧异,说,“你女儿怎么在契丹?” 赵宗媛说:“说实话,我也不知道她在哪儿,是死是活。” 王继忠不解地问:“你既然不知道她在哪儿,怎么来契丹寻找呢?” 赵宗元突然哭起来,说:“她是在契丹丢的,在幽都丢的。” 王继忠说:“你女儿在幽都丢的?你怎么知道她在幽都丢的?” 赵宗媛说:“奴婢当时就跟她在一起,我们在一起。” 赵宗媛说罢,放声大哭起来,捶胸顿足,泪流如雨。王继忠手足无措,不知如何安慰她,看她痛断肝肠的样子,他也潸然泪下。 这时,送赏赐的侍卫来催促赵宗媛回宫去,赵宗媛只得止住泪水,起身告辞。王继忠送出寺外,回到屋内,突然,想起刚才只顾流泪,忘了问她女儿怎么丢的?有没有线索?唉,真是一个苦命人。 那天夜里,王继忠一夜无眠,先是总想到赵宗媛,后来,又想起家人,想起千里之外的汴京,想起自己家的那个小花园。接着又想到冬天快来了,家里要置办过冬用的柴火,木炭了。孩子们的冬衣也要早作准备。后来,他突然想起来往年这些事,他是从不考虑的。现在到了这异国他乡反而惦记着这些小事来了。他不禁暗自发笑,可不一会儿,又泪流满面。就这么一会笑一会哭,挨到晨曦初露,才沉沉睡着了。 突然,王继忠被一阵喧哗声惊醒,睁眼一看已日上三竿,忙起身梳洗。只见御盏郎君化哥走过来。王继忠连忙上前行礼。 化哥看了看王继忠说:“你小子长得不怎么样,怎么这么好的福气?” 王继忠不解,笑道:“在下一个战俘,哪来好福气?” 化哥说:“有人看上你了,你一来就攀上好亲事了。” 王继忠更是大惑,说:“在下哪有什么好亲事?” 化哥说:“你小子艳福不浅,人家大美女看上你了。” 王继忠说:“谁看上我了?” 化哥说:“康家的小姐,康默记的孙女看上你了。这不太后让我来给你们做媒。” 王继忠愣了愣,说:“不,这不是真的。” 化哥说:“怎么不是真的?太后的话岂能有假?” 王继忠说:“不,这不行。” 化哥说:“怎么不行?你看不上人家?” 王继忠说:“不是,我一个俘虏怎么配得上康小姐?请回禀太后,这个亲事王继忠不能答应。” 十一、皇太妃 “要不要把王继忠捆起来,打他一百军杖?这个不知好歹的东西。”这是萧绰在征求皇上的意见。 耶律隆绪说:“当然应该把他捆起来,依朕看,不仅要打他军杖,还要像对苏武一样流放他到北海去放羊,什么时候公羊下了崽什么时候就放他回来。” 萧绰说:“皇上这个主意好。” 康延欣忙说:“不好。” 萧绰说:“怎么不好?对这种没良心的留他性命,就是格外开恩。” 康延欣说:“人家又没犯罪,为什么要惩罚人家?” 萧绰说:“诶,这就奇怪了,不是你刚才又喊打又喊杀的,怎么这么快就反悔了?” 康延欣说:“奴婢不就是那么一说,再说人家看不上的是我,又没犯法。” 耶律隆绪说:“话不能这么说,他与你的亲事说皇太后提起的,他不答应,就是忤逆皇太后,就是犯上,该治重罪。” 康延欣慌了,忙说:“都是奴婢不好,人家没看上奴婢,不是他的错,太后饶了他吧。” 萧绰说:“哼,他都捡了大便宜了,不知好歹。” 耶律隆绪说:“朕想王继忠顾虑的也对,他一个战俘怎么配得上我们的名门小姐呢?” 康延欣说:“他可能放不下他的家人。” 萧绰说:“这个倒是真的,他是一个有情有义的人,放不下家人是人之常情,越是这样的人越值得信赖。不过,既来之则安之,来到契丹,就要以契丹为家,在契丹扎根。延欣,你放心,这门亲事朕一定给你做成。” 康延欣喜不自禁。 这时,人报:皇太妃求见。萧绰忙让请进。 只听见门外,有人大声说:“皇上纳后这么大的喜事,怎么不通知哀家?哀家难不成不是先帝的妃子?” 听见说话声,耶律隆绪便站了起来,走向大门。这时,一身戎装的战将跨进门来,见了皇上,一把拉着皇上的手,道:“皇上,哀家到底哪里做的不对,连你纳后大喜,都不让参加?连个信也不来一个。” 耶律隆绪忙说:“皇太妃远在西陲,统帅千军,戎马倥惚,朕不敢耽误西北战事,故而没有惊动皇太妃。” 皇太妃说:“皇上说哪儿的话?什么事有皇上纳后重要?哀家虽然家贫人穷,但皇上大喜,凑一个份子还是可以的。” 萧绰笑道:“妹妹说笑了,谁不知道妹妹这几年发达了,你那库里恐怕比国库里还多得多。不过,你别得意,到时打你的草谷。” 皇太妃说:“瞧太后说的,臣妾的就是皇上的,太后的,皇上想怎么拿就这么拿,今天,臣妾来,走得匆忙,没带什么好东西,只带来一些衣服,铠甲,另外,一千头骆驼,五千匹西域良马,以助皇上纳后大喜。” 萧绰听了,啧啧称赞,说:“还叫穷呢,看看,天下还有谁有这么大的手笔?皇上,还不谢谢皇太妃。” 耶律隆绪忙说:“多谢皇太妃,从小到大,朕一直得皇太妃的照顾,如今,朕身为一国之君,还得仰仗皇太妃帮助,而不能让你安心地享福,这都是朕无能啊!” 皇太妃忙说:“瞧皇上说的,哀家刚才不是说了,哀家的就是皇上的,只要皇上心里不要忘了哀家,就是哀家的万福了。” 萧绰说:“皇太妃净说见外的话,我们本是一家人,怎么能忘记呢?” 皇太妃连连称是,耶律隆绪也说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说得皇太妃十分感动。大家你言我语,拉着家常,相谈甚欢。 萧绰说:“妹妹久在西北边陲,历经风沙,很艰苦,是不是?” 皇太妃说:“西北苦寒,沙漠连天,行走在沙漠里,有时数十天,见不到别的东西,满眼尽是黄沙,天地之间几乎只能看见两种颜色,黄的地,蓝的天,有时能看见晚霞,红得非常灿烂,却如火烧得慌。遇见大风,扬起的沙砾直如箭矢一样射过来,隔着铠甲都被砸得生疼。” 萧绰说:“妹妹真是受苦了,以后不要去了,一个女人哪里能受这种苦?” 耶律隆绪也说:“是啊,皇太妃,别去了,打仗的事还是让将军们去。” 皇太妃说:“皇上说什么话?我们契丹国什么时候打仗不要女人了?契丹的天下有女人的一半,当年,太祖皇帝能取得天下,有一半是淳欽皇后的功劳。再说,现在,皇太后不也是戎装甲胄,亲临战阵,不避刀剑,攻城略地吗?皇太后能为皇上打江山,哀家为什么不能为皇上出生入死?” 萧绰说:“妹妹,不要想到别处去了,皇上就是担心你太受苦,不放心。” 皇太妃说:“不放心?不放心什么?担心臣妾没有这个能力?” 萧绰说:“哪里?皇太妃才能出众,契丹有几个人能比,这几年经营西北,治理得井井有条,河清海晏,成了一方乐土。你看,这东方,南方都不太平,唯有西北安定,这都是妹妹的功劳。” 皇太妃说:“皇太后千万不要提功劳二字,我们都是为契丹中兴尽一点绵薄之力,不过,话说回来,臣妾能把西北经营好,的确下了一番苦功,李继迁首鼠两端,唯利是图,是一个不好对付的主,党项,回纥,阻卜,乌古各有野心,桀骜不顺,要对付他们必须区别对待,分而治之,决不能让一方做大,也不能让他们联合起来,利用他们的仇隙,让他们互相攻击,争斗,我们好坐收渔翁之利。” 耶律隆绪叫道:“好,皇太妃真是一个女诸葛,你在西北,朕无忧也。” 皇太妃说:“不过,现在西北看似平静,其实波涛暗涌,哀家前些时侦探到李继迁近日活动频繁,哨骑常常越境数十里,必须早作防备。” 萧绰说:“皇太妃说的是,西北很重要,将来可能是我契丹根本所在,一定不要出什么差池。” 皇太妃说:“皇太后英明,其实,臣妾这次回来,还有一件事恳请皇上。” 耶律隆绪问:“皇太妃想要什么?” 皇太妃说:“哀家想要两个人。” 耶律隆绪说:“皇太妃要两个人,哪两个人?” 皇太妃说:“哀家想让两个驸马萧排押,萧恒德跟哀家去西北,那里需要年轻勇敢的后生。” 萧绰心里一“咯噔”,略一思量,说:“西北之地甚是重要,这二人太年轻,经历浮浅,恐怕难当大任,韩德威久在西北,经验丰富,佐助皇太妃,必能成功,另外,必要的时候朕可以派萧挞凛去西北,听候皇太妃的调遣。” 皇太妃想了想,说:“还是皇太后考虑的周到,驸马怎能去那种苦寒的地方呢?” 萧绰说:“话不能这么说,驸马更要去艰苦的地方,只是,马上就要南征,皇上需要人。” 皇太妃说:“我们要南征了?” 萧绰说:“是的,宋国屡次三番攻打我国,众将早憋不住愤怒了,要趁宋国大败,复仇呢。” 皇太妃大声说:“好,好,是该让南人受一些苦头了。” 大家又说了一些话,皇太妃起身告辞,萧绰,耶律隆绪送出门外,望着皇太妃走远,萧绰叹了一声,转身进宫。 耶律隆绪也随后跟去了,问:“太后为何叹气?” 萧绰说:“越来越跋扈了。” 耶律隆绪说:“谁越来越跋扈了?” 萧绰反问道:“难道皇上没看见?” 耶律隆绪说:“太后是说皇太妃?” 萧绰说:“你以为朕还说谁?” 耶律隆绪说:“朕没有觉得皇太妃跋扈呀。” 萧绰说:“皇上能不能上点心,不要看见她给你送了那么多东西,就信赖她,她作为一个边防主将,不经皇上同意,擅离职守,又想调动将领,她心里还有你这个皇帝吗?哼,她的野心大着呢。” 十二、议南征 最近,不断有人上奏,建议南征赵宋,收回关南之地。耶律隆绪与萧绰商量许久,不能裁定,只好找了几个亲近大臣来,听听他们的意见。 早朝之后,萧绰留下了耶律休哥,耶律斜轸,韩德让,萧挞凛和宰相室昉。 在南征的问题上,耶律休哥最激进,最早建议南征的也是他,他恨不得立刻率军攻打赵宋,而且,事实上他已经付诸行动。他的军队已渡过拒马河在南岸扎下营寨,与宋军战了几阵,斩获不小。 因此,他一发言,便慷慨激昂:“宋军经此大败,已经元气大伤,士气低落,人人胆寒,全国上下畏我如虎,反观我军士气旺盛,人人有复仇之心,个个有立功之志,这正是将士用命之际,趁此机会,大举南征,定能所向披靡,战无不胜,一举攻破汴梁,饮马黄河,成千秋之功业。” 萧绰听了,微笑道:“嗯,于越说的不错,甚合朕意。” 萧绰说罢,将目光投向耶律斜轸。耶律斜轸低着头,双手交叉,两根大拇指相互绕转,若有所思,又似乎什么也没想,仿佛置身事外。 萧绰知道杨继业之死对他打击颇大,虽然,他极尽所能想留住他的性命,没想到杨继业性情如此刚强,宁折不弯。当初擒住杨继业的时候,他是何等的自豪,被人称之为“杨无敌”的人,终于落在自己的手中,到底谁才是真正的无敌?谁才是最强者?此时,已经不言自明了。如果此时再能说服杨继业归顺契丹,不仅为契丹添一栋梁,而且,能从心志上彻底战胜对手。可是,没想到杨继业竟绝食而死,不仅功劳大打折扣,还成就了杨继业的美名。如此一来,他不仅没有战败杨继业,反而成了他手下的败将。尤其是刘玉兰不会原谅他一手杀死了她的恩人,这笔账将一辈子被她记住。他俩的恩情从此将走向断绝,形同陌路,甚至势同水火。 为了弥补自己的过失,耶律斜轸买了最好的棺材,为杨继业隆重下葬,自己披麻戴孝抬棺行礼,又建议为杨继业立祠,拨专人看守祠堂。只希望能得到刘玉兰的谅解。但刘玉兰说她的心已经死了。她要为恩人守孝三年,因此,她要他三年之内不要打扰她。 事情闹到这一步,大大出乎耶律斜轸的意料,但也无可奈何。自刘玉兰离开他之后,他就活在痛苦和自责之中,他常想如果没有那次战争,大家生活的多么快活呀!许多人就不会失去儿子,丈夫,父亲乃至妻子儿女,刘玉兰也不会怨恨他,离开他,一家人快快乐乐地骑马放牧,养蚕织布,那该是多么美好呀! 见耶律斜轸没有反应,萧绰将目光移向韩德让,其实,对于韩德让的想法,她早就知道,只是想让他打开尴尬的场面,唤醒耶律斜轸。这时候,她最想听的是耶律斜轸的意见。 韩德让的脸红得发亮,目光炯炯,说:“宋王说得对,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应该乘胜追击,一举攻取汴梁。” 耶律隆绪也十分兴奋,说:“是啊,这么好的机会,真是上天的恩赐,朕料我大军南征必将势若破竹,一战而定。” 耶律斜轸仍没有说话,两根大拇指缠绕得更快了。 萧绰转过头,望着耶律休哥说:“于越以为我军伐宋有几成胜算?” 耶律休哥张了张嘴,咽下话头,想了一会儿,说:“应该有六七成吧。” 萧绰说:“六七成?这有些冒险,夫未战而庙算胜者,得算多也,未战而庙算不胜者,得算少也。多算胜,少算不胜,而况无算乎!于越说六七成,恐怕也未仔细计算过吧?” 萧绰又把目光投向耶律斜轸。 耶律斜轸抬头看了萧绰一眼,又转向耶律休哥,说:“于越大人,如果我们攻取汴梁,需要多少军队?” 耶律休哥说:“最少需要三十万。” 耶律斜轸又说:“三十万大军每天需要耗费多少粮食,草料?需要多少人马转运?” 耶律休哥说:“这个我还真没有算过,但粮食草料我们可以就地掠取。” 耶律斜轸说:“这个于越可能考虑得有些不周到,假若宋军坚壁清野,我军又能从何处弄到给养?况且,攻取汴梁,深入敌境数百余里,若能速战速决,就可以大获全胜,万一旷日持久,久攻不下,成为骑虎之势,粮草告罄,我军怎能全身而退?” 耶律休哥说:“但现在宋军遭此大败,人心惶惶,此时不征伐,更待何时?” 耶律斜轸说:“于越说的也有道理,但我觉得这回我军虽然大获全胜,却也伤亡不小,战马,铠甲,军械损失大半。而且,于越已经说了攻取汴梁最少需要三十万大军,可是,现在我们勉强凑起来的人马也不够这个数,粮草则更是没有着落,怎么去攻打汴梁?” 萧绰说:“依你之见,不能攻打赵宋了?” 耶律斜轸说:“除了人马,粮草外,臣以为攻宋有三不宜,宋军擅长守城保垒,我军长于驰骋野战,以我之短攻彼之长,一不宜也;宋国城池坚固,水泽密布,我军缺少攻城之器,又无渡水之船,二不宜也;西北李继迁首鼠两端,见利忘义,不可不防,西北未定,又伐南面,两线不靖,三不宜也。请皇上,太后斟酌。” 萧绰看了看室昉说:“宰相大人意下如何?” 室昉说:“臣乃一介书生,不懂军务,但臣觉得太保说的很有道理,我国经此一战,也伤了元气,需要休养,当务之急,应恤民力,养军气,大力恢复屯田生产,饲养战马,储蓄粮草钱财,缮修兵甲战具,以待良机。” 萧挞凛大声说:“还待什么良机?现在天赐良机不要,还待什么良机?你们说了半天,这也怕那也怕,缩头缩尾,如何能成大事?请皇太后给我一只军,我给太后攻取汴梁。” 萧绰说:“你闭嘴,冒冒失失地,难道忘了你是怎么被杨继业追得无路可逃的吗?” 萧挞凛连忙满脸通红地低下头。 室昉又说:“战火方息,兵燹过处,满目疮痍,人们四处逃散,千里无人。特别是山西诸州,宋军撤退时,裹民而去,各村庄十室九空,田地无人耕种,成熟的麦黍无人收割,烂在地里实在可惜。” 萧绰说:“的确很可惜,可以让军队去抢收呀。” 室昉说:“臣已经让人抢收了一部分,只是人手不够,大部分还是烂在地里了。” 萧绰叹道:“都是战争惹的,暴殄天物呀。到手的粮食被糟蹋了,真是遭罪!爱卿想怎么办?” 室昉说:“没办法,现在收获季节已经过了,按照农时,播种都晚了,如果再找不到人去耕种,田地又要荒废一年。” 韩德让说“所有被兵地区,山西最苦,宋国掳走了所有人民,让偌大的山西几乎空无一人,我们虽然占领了那些地方,只是一片毫无生机的荒芜土地,像一片沙漠。” 室昉说:“目前应该招募人民前去耕种,恢复生产,不要让那么好的田地荒废了。” 萧绰点头说:“朕也有这个想法,只是在哪里能招募到那么多的人?” 韩德让说:“刘继元降宋时,有一批汉人来投奔我们,后大都安置在临潢,长泰,爱民,长宁等县,还有一部分在军中服役,何不让这些汉人回归故土,让他们回到日夜思念的地方,那将是非常美好的事了。” 萧绰说:“这个主意好,就这么办。” 室昉立刻赞道:“太后真是仁慈之主啊!臣已在开始想象这些人听说要回到故乡时是多么激动,有多少人被感激得痛哭流涕呀!太后的恩德将胜过他们的父母。” 萧绰说:“朕不仅让他们回去,还要蠲免他们三年的租赋,朕要让山西在朕手里比在赵宋手里强。” 室昉说:“还有一个问题,这些汉人回到山西,需要一个能干的人领导他们,管理他们,原来安排了一些人,有的不懂农桑,有的又不知畜牧,臣担心他们会在管理上意见相左,难以成事,必须有人协调才好。” 萧绰说:“这的确是一个大事,关系到山西复兴,卿可有好的人选?” 室昉说:“新州节度使蒲达理治民有方,深受百姓爱戴,可令他主持山西事务。” 萧绰说:“蒲达理的确能干,但他毕竟不是汉人,得有一个汉人协助他才是。” 室昉,韩德让推荐了几个汉人,萧绰不是不满意,就是那人岗位重要,离不开他。最后,萧绰说:“王继忠能力出众,各位觉得他怎么样?” 众人面面相觑,萧挞凛说:“不行,他一个新降的战俘怎么管理山西那么大的地方?” 萧绰说:“只要能力好,战俘又怎样?” 耶律休哥说:“关键是别人能听他的吗?” 耶律隆绪说:“再说,他未必真心投降,假若他趁机逃走,怎么办?” 室昉说:“这个皇上多虑了,要跑他早跑了,臣看王继忠能行。” 萧绰说:“那这事就这么定了,就封王继忠为户部使协助蒲达理治理山西。宋王耶律休哥留守南京,总领南方军务,萧挞凛副之,协助宋王统领南方军事。” 萧挞凛说:“太后,我军就这样,不南征了?” 萧绰说:“谁说不南征了?这口气别人能咽下去,朕咽不下去。” 萧挞凛说:‘太好了,何时出征,只要太后一声令下,臣就是赴汤蹈火,粉身碎骨在所不惜。’ 萧绰说:“你们先回南京,多多打探南方形势,随时待命。” 耶律休哥,萧挞凛高声唱喏。萧绰看了一眼耶律斜轸,然后说,大家散了吧。 十三、上任 这些时,王继忠学会放牧了,当然,他还没有自己的牛羊,他只是每天骑马到原野上闲逛,与老牧民闲谈,帮他们赶赶牛羊,听他们讲故事。从他们那里他知道怎么放牧,哪里的水草好,牛和羊喜欢吃什么水草,什么草不能吃,牛羊生病了怎么办?春天什么地方水草先发,秋天什么地方果子多,夏天哪里可以避暑,冬天哪里可以避寒。总之,没事的时候,他就往草原上跑,在辽阔的天地里,他放马尽情的驰骋,直到跑累了,累得筋疲力尽,就从马上滚下来,四仰八叉地躺在厚绒绒的草地上,看着碧空中的流云,心中空荡荡的,身体软绵绵的。休息够了,便去找牧民,听他们胡吹海侃。 经过一段时间接触,牧民们接纳了他,觉得这个汉人很好相处,随和,虽然有点腼腆,但相处一久,他就很快融入大家之中,与大家谈笑风生,有时还与大伙儿轻微地打闹。令大家想不到的:他还是一个摔跤高手。这让大家刮目相看,不仅如此,他的学识渊博,他的一套育马理论让很多经验丰富的老牧人也佩服得五体投地。只要他来到草原上,想上哪家喝奶茶就上哪家喝奶茶,想到谁家吃胡饼就去谁家吃胡饼。遛达得太晚了,就随便在哪个穹庐里过夜,哪儿都是他的家。 自从草原上有了家后,王继忠很少回到开龙寺。王继忠来上京之后,就一直住在那里。一开始,他以为佛门乃清净之地,住在那里也会安心,谁知,他的心一点也安静不下来,钟声,磬声,诵经声一刻不息地搅扰着他,他的心随着它们乱飞,盘绕,最后搅成一团,理都理不清,不知身在何处,去向何处? 他病了,他以为可能走到了尽头,也想这就是生命的尽头。直到康延欣的出现,他才知道他的生命将延续下去。这不是生命的尽头,而是生命的起点。她就像能够吹开百花的春风,让人温暖,哪怕数九寒冬。他曾经幻想那什么青囊,金盏能够在这个时节开放,是不是在她温暖如春的双手的抚摸下盛开的?在他彷徨无计,苦闷无遣之时,是她把他领向这广阔无垠的草原。她的心思他明白,但他辜负了她。他不知道她会有什么反应。 他已好几天没见到她了,也许,她去开龙寺找过他了。 王继忠回到了开龙寺,元虚来了,告诉他邢侍郎正在找他。 王继忠说:“邢侍郎,邢抱朴,他找我干什么?” 元虚说:“不知道,他只说是好事,现在你屋里等着呢。” 王继忠走进屋,邢抱朴道:“王将军去哪儿了?这么晚才回来。” 王继忠上前行礼,邢抱朴一把拉着,笑道:“王将军等一会儿行礼,首先,我得恭喜将军双喜临门。” 王继忠笑道:“邢大人说笑了,在下一个俘虏,何喜之有?更何来双喜临门?” 邢抱朴笑着说:“说将军有就有,王继忠听旨。” 王继忠忙跪下来。 邢抱朴说:“王继忠才能出众,指挥有方,着任户部使,前往山西协助蒲达理安置流民,靖安边陲。” 邢抱朴说完,见王继忠还跪在地上,仿佛还没明白他刚才说的话,便道:“还不谢恩?” 王继忠忙叩头谢恩,站起来道:“邢大人,你是不是搞错了,我一个战俘,寸功为立,为何封这么大的官?” 邢抱朴说:“你小子走运,太后赏识你,破格擢用,你可不要辜负了太后的一番苦心呀。” 王继忠道:“请邢大人转告太后,王继忠必将尽心竭力,不负太后的栽培。” 邢抱朴笑道:“好,我相信你,还有一件大喜事要告诉你。” 王继忠问:“什么大喜事?” 邢抱朴想了想说:“将军是汴梁人吧?” 王继忠说:“是啊,汴梁上河,家就在河边。” 邢抱朴说:“听说,那可是个好地方。” 王继忠眼睛一亮,但很快炯炯双目很快黯淡了,像蒙了一层雾。 邢抱朴说:“我是不是让将军想家了?” 王继忠叹道:“家乃安身之所,焉能不想?” 邢抱朴说:“所谓想家,其实,就是想家里的人,只有人才能给人欢乐,温暖,如果仅仅是一栋房屋,住在里面与住在坟墓里并没有什么区别。但如果有一个贴心的人,即使蓬屋瓦牖,住着也是暖融融的。” 王继忠说:“大人见解的极是,继忠也不是贪图安逸的人,只是放心不下妻儿罢了。” 邢抱朴说:“将军是一个重情重义之人,但事已至此,也只能放下他们,还要自己过得好起来,才能对得起他们,对得起自己,放下包袱,做一番大事业。” 王继忠叹道:“何不是呢?但如何才能放下?” 邢抱朴说:“这就是我要跟将军说的第二桩大喜事。” 王继忠说:“什么大喜事?” 邢抱朴说:“我奉太后之令,为将军做媒的。” 王继忠说:“邢大人,我已有妻子,怎能再娶?” 邢抱朴说:“将军此言谬也,且不说你现在异国他乡,已无回国之望,就是你在宋国,有个三妻四妾,有何不可?我现在为将军计,将军信守诺言,来到北国,就应该踏踏实实在这里呆下去,既然要一心一意呆在这里,就要安家立户,这样,才能让人放心,不然,别人就会以为你三心二意,别有所图,即使太后信任你,群臣信任你吗?你如果不在这里安家立户,太后怎么为你说话?” 王继忠沉吟了片刻,说:“一切听从太后的安排。” 邢抱朴笑道:‘将军还没问女方是谁?’ 王继忠说:“都听太后的。” 邢抱朴说:“看样子将军已经知道那人是谁了,这下我就好交差了。” 邢抱朴走后,王继忠一直在发愣,康延欣的身影不停地出现在他眼前,她是一个好姑娘,清秀,聪明,灵气,虽然外表有点瘦弱,像一个江南的大家闺秀,却实实在在地充满着草原人的豪情,她很体贴人,却爱憎分明,眼里容不得沙子。在他生病的时候,因为那些军汉服侍不周,她鞭笞过他们。又由于天气突然严寒,她深夜给那些军人送来衣被。她长在草原,却染上了江南女子的多愁善感,常常为他一点病情变化而啼笑无端,像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王继忠知道她是爱他的,而自己也无可救药地爱上她了。他努力地压抑着这份情感,他知道自己的身份不容许他想入非非,但他越来越觉得自己力不从心了,压抑的情感,随时就会迸发而出。一开始,他为这份情感感到十分惊慌,诧异自己怎么这么快就喜欢上了一个别的姑娘,此时,那汴梁城内那个人可能还在为他伤心,她还不知道他是死是活,可能还在四处打听他的消息。可他这么快就要辜负她了,与另一个女人结婚,假若她知道这个消息,她会肝肠寸断的。 不过,自从他走出岐沟关那一刻,他已经把他与汴梁的一切割断了,除了思念,汴梁与自己再没有什么关系了。他曾努力克制自己去想那片土地,就像努力地不想康延欣一样,结果,汴梁越来越模糊,平淡,康延欣越来越真实,亲切。就像刚来契丹的时候,他吃不惯奶酪,想念汴梁城的炊饼,现在他习惯了奶酪的膻腥,却渐渐淡忘了炊饼的滋味。 可是,次日,王继忠便请求到山西赴任。 萧绰说:“不忙,成了亲再去不迟。” 王继忠呐呐半天,才说:“太后,这门亲事还是算了。” 萧绰忙问:“昨天你不是答应了,怎么这么快就反悔了?不中意康小姐?” 王继忠说:“臣配不上她。” 萧绰说:“还是因为自己是一个俘虏,所以,觉得配不上?” 王继忠说:“是的,臣初来乍到,寸功为立,确实配不上人家。” 萧绰笑道:“哦,朕知道了,你们汉人讲究门当户对,你怕委屈了人家?” 王继忠说:“请太后体谅臣的一份心意,转告康小姐是王继忠辜负了她。臣这就去山西,太后有什么要吩咐的,臣谨遵懿旨。” 萧绰笑道:“朕看你是想先立功后立业,也罢,明日你就去山西,你的任务是安抚那里的民众,使境内安宁,百姓乐业,协助蒲达理守土保境。” 十四、上任2 王继忠到了山西的第二天,衙署外,来了一骑,来人高声呼喊,她是王继忠的老相识,让王继忠出来见她。王继忠纳闷自己初来乍到,山西没有熟人,哪里来的老相识?出了衙署一看,只见康延欣站在衙署门口,见了王继忠,说:“王继忠,你能躲到哪里去?” 王继忠迎上去,说:“康小姐,你怎么来了?” 康延欣说:“我怎么来了?我找你来了?” 王继忠连忙请康延欣进屋坐下,说:“这么冷的天,你来这儿干什么?” 康延欣说:“我来这儿是当官的,现在,蒲达理是巡检使,你是安抚正使,我是安抚副使,我来协助你。” 王继忠微微一笑,说:“好了好了,康小姐,你在这儿好好玩几天,然后回去,太后还要你服侍呢。” 康延欣一本正经地说:“我不是开玩笑的,任命书在这里,你自己看罢。” 康延欣掏出任命书和印绶,递给王继忠,果然是圣旨,任命康延欣为安抚副使兼屯田使。这不是太儿戏了吧,就是安排副使,也要安排一个持重老成的,怎么安排一个乳臭未干的,还是一个女的来当副使?真不知道太后是怎么想的?您的良苦用心也要用到点子上呀。 王继忠说:“不行,你不能在这里,我这就给太后写一个折子,这里不能要你。” 康延欣说:“你不费心了,我说不是这里不能要我,是你不要我吧。” 王继忠一时无话可说。 蒲达理说:“来就来了,让人家回去干什么?人家奉的是太后的旨意,太后是不会看错人的。你看,你来我就放心,昨晚一谈,我就更放心了。太后的眼光准得很。” 王继忠更加无话可说,亲自给康延欣找来一间房屋,安排她住下。 康延欣看着王继忠为她忙进忙出搬东西,收拾房间,弄得满头大汗,心里又恼又怜,揶揄道:“我看你能跑到哪儿去?” 王继忠说:“哪里,我能跑到哪里去?” 康延欣说:“那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王继忠说:“朝廷安排,岂能由我自己作主?” 康延欣哼了一声,说:“你休想躲着我,天涯海角你都躲不了。” 王继忠愣了一会儿说:“早点休息,赶了几天的路,一定乏了,等一会儿,我让人给你送吃的来。” 康延欣的确乏了,一觉睡到次日中午,才模模糊糊醒来,梳洗罢,有人送来早餐。她吃罢早餐,佣人就来问她午餐想吃什么? 康延欣不悦道:“怎么又问吃的?我来这里又不是吃干饭的。” 佣人诺诺道:“大人吩咐小的照顾好小姐。” 康延欣说:“什么小姐?我是你们的大人,大人。” “是,大人,大人。”佣人连忙说。 “你们的大人呢?”康延欣说。 佣人看着康延欣说:“大人不就在这儿吗?” 康延欣瞪了佣人一眼,说:“我问的是你们的大人——王大人。” 佣人若有所悟,说:“王大人天麻麻亮,就出去了。” 康延欣说:“出去了?去哪里了?” 佣人说:“不知道。” 康延欣说:“他干什么去了?” 佣人说:“去丈量田地去了。” 康延欣说:“丈量田地,为什么丈量田地?” 佣人摇摇头,康延欣想了一会儿,点点头,说:“是呀,是要有一个标准。” 佣人不解地看着康延欣,然后问:“大人中午想吃什么?” 康延欣起身说:“不吃了,我要出去。” 说罢,康延欣走出衙署,找来一个衙役,让他引着她去找王继忠。 在一个山沟里,他们终于找到了王继忠。他领着一群人对着山坳又比又划,那山坳夹在两条山之间,中间好像有一条涓涓细流,不过,现在已经干涸了,几乎看不出曾经有水流过。山上尽是黄土,草木稀疏。山坳里,被雨水冲下的黄土平展展地铺开成一个不小的平川,被太阳晒得结了一层厚壳,坚硬如铁。翻开这层厚壳,里面都是细细的肥沃的泥土。 原来,王继忠正与人商量在山坳里修一座堰塘。 康延欣说:“这里哪来流水?修座堰塘也是干着,白费力气干什么?” 王继忠说:“看来,你对这里还不了解,你别看这时这里没有水,其实,雨水大着呢,山洪暴发,这里满谷满川都是水,黄荡荡的,当地人都叫天河。若真能截流蓄水灌溉,这里倒是难得的良田。” 康延欣看了看山势,说:“这里修座堰塘,工程不小呀。” 王继忠说:“正在计算工程量,我们现在人少,器械也没有,难啊。” 康延欣说:“有志者事竟成,我支持你。” 王继忠苦笑道:“你支持我,用什么支持我?” 康延欣说:“找蒲达理大人啊,让那些军人来帮帮忙。” 王继忠说:“大人要管理全山西军政事务,军人要守卫边防,现在,山西治安混乱,盗贼横行,捕贼缉盗,刻不容缓,哪里还有精力帮助修建堰塘?” 康延欣说:“平时捕捉的盗贼都怎么处置?” 王继忠说:“一般是打几鞭子,关一些时日,再放出来。再犯,充军流放。” 康延欣说:“不如把这些人送到这里,让他们修堰塘,开渠道,以示惩戒。” 众人齐说:“这个主意不错。让这些人干点事,然后悔改自新,一举两得。” 王继忠说:“回头和大人商量,这些盗贼也不是十恶不赦之人,大都是饥寒所逼,让他们来这里修堰塘,管吃管喝,就不用再担心他们生事了。” 可是,当他们对蒲达理说了之后,蒲达理的脑袋摇得风中的叶子一样,一边笑还一边说:“嗐,亏你们想得出来,筑堰塘。在那里筑堰塘,真是好笑。弄那玩意干什么?种庄稼,种它干什么?我宁可它长草,也不想白费气力去筑什么堰塘,我就不明白你们汉人成天弄这个弄那个,瞎折腾,干什么呀?劳神费力的。” 王继忠解释道:“大人,你可能不知道这堰塘的好处。” 蒲达理说:“有什么好处?” 康延欣说:“有什么好处?我们以后再说,现在大人最烦心的是什么?” 蒲达理说:“盗贼太多了,捕不完关不下。继忠,你说这里人不多盗贼怎么那么多?” 王继忠说:“上次大战,山西破坏最重,许多人为求自保啸聚山林,为匪为盗,其实,他们大多是良民,被逼无奈才做了强盗,俗话说,饥寒起盗心,都是为了活下去,但凡有一条活路,谁会走上绝路?” 康延欣说:“是啊,有吃有喝,谁会冒丢性命的风险?” 蒲达理说:“依我说干脆杀他们几个,吓唬吓唬他们,杀一儆百。” 王继忠说:“不能杀,我们不是说好了,安抚为上。” 蒲达理说:“怎么安抚?我怎么觉得越安抚他们越得势,好像我们怕他似的,原来是那些土著人当盗贼,现在,迁移过来的汉人也偷东西,这样下去山西岂不乱套了?” 康延欣说:“说去说来,这些人就是没吃的才铤而走险的,我们给他们弄一些吃的,让他们安安心心地做事,就没有人去偷东西了。” 蒲达理说:“给他们弄吃的,到哪里给他们弄吃的?再说平白无故给他们送吃的,让他们白吃白喝,岂不养成好逸恶劳的习惯?” 康延欣说:“放心,我们不能让他们白吃白喝的。” 蒲达理说:“怎么,你还指望他们给钱我们?” 康延欣说:“这不是要修堰塘嘛,就让他们修堰塘去。你看你捉了那么多盗贼,关都没地方关了,这些人既然想有口饭吃,何不就赏他们一口饭吃。” 蒲达理想了想,说:“这个主意不错,既修了堰塘,又免得放他们回去再去偷盗。只是到哪里弄吃的?粮仓都是空的。” 王继忠说:“大人也不要哭穷,山西是打了大仗,百姓都逃走了,但是,庄稼没走,不是被我们收割了吗?军中粮食充足,连战马都喂麦子,多可惜!匀一点出来修堰塘,也是积福积德嘛。” 蒲达理笑道:“你们俩个都会打算盘,我算不过你们,你们想怎么干就这么干,不过人交给你们了,如果跑了,上面怪罪下来,你们担着。” 王继忠说:“这是自然,不过,大人,我们来这里是保境安民,不要因为可以腾出手了,去招惹宋人,惹来战端,那我们真是白费功夫了。” 蒲达理说:“你说的是,没来由招惹他们干什么?你放心,只要他们不来欺负我们,我就关门过自己的日子。你可能不知道我是不想打仗的。” 王继忠说:“这样最好,大人,我还有一个建议,你看行不行?” 蒲达理说:“什么建议?说来听听。” 王继忠说:“今后,若是南边跑过来牛呀羊呀,我们不要关起来,派人送回去。” 蒲达理立即瞪着眼珠子,说:“那怎么行?那是它自己跑过来的,又不是我们去抢的,干嘛送回去。” 王继忠说:“这不是显得我们大度,不占小便宜嘛。” 蒲达理说:“谁占小便宜了,是它自己送上门的。” 康延欣笑道:“大人这回又没算好帐了。” 蒲达理说:“我怎么没算好帐?” 康延欣说:“大人,现在是我们这边牛羊多还是那边牛羊多?” 蒲达理说:“当然是我们这边多——哦,这还真是一个划得来的买卖,好,依你们的。” 十五、张瑗 康延欣都快一个月没见到王继忠了,他近来总在工地上,稍有闲暇,就到山西各地转,很少回到衙门。 康延欣也很忙,王继忠把安抚民众的事都交给她管。他看着康延欣处理事务有条不紊,滴水不漏,他很放心,就一心去管修堤筑堰,铺路架桥,帮百姓重建家园之事。 康延欣负责接待民众,建立接济局,设立粥棚,分发救济物资。康延欣做事很细致,和蔼可亲,百姓们都很喜爱她。 在这里,康延欣找到了自我,她感到百姓们真正地需要她,自己真正地能为他们排忧解难。想起当初来山西的目的,她不禁哑然失笑,自己是追王继忠来的。她向皇太后提出来山西,还被皇太后取笑了一番,没想到皇太后竟然同意了自己的请求,还封了官。 做了官,确实是非常惬意的事,虽然,在宫中自己也有一官半职,可真正的官,还是应该面对百姓,被百姓认可的官。康延欣到了这里才体会到做官的意义,那头上戴的不仅仅是权力象征,更是老百姓的期望。 康延欣觉得那官帽很沉重,可是,有了老百姓的抬举它戴起来却是很轻松的。每天接待回归民众,安排他们衣食住行,为他们欣喜,为他们担忧,听他们诉苦,因他们而垂泪,想尽办法安慰他们。 每次看到这些流离失所的人,康延欣就非常难受,但当她看到他们喝下一碗热腾腾的粥,露出满意而舒适的笑容时,她也笑了,打心底里笑了。 白天,接待民众时,康延欣什么也不想,但到了晚上,王继忠就急不可耐地闯进来,占据她的全部思维。她觉得她有好多话要对他说,她想把白天遇到的事一一全说给他听,她想象王继忠听到这些会有什么反应。会不会笑她傻。傻就傻吧,嬉笑怒骂,人之本性嘛。我就是情愿傻一点,也不能麻木。 这一点,康延欣的确是这样,当她听到近些时有人经常看到,在工地上,有一个女的陪着王继忠,她再也无心工作了,放下手头的事,骑上马急匆匆地来到工地上。 康延欣果然看见有一个女的和王继忠站在一个山峁上,那女的戴着一顶柳条编的遮阳帽,这种帽子在当时是绝无仅有的,虽然是范阳帽的样式,但用柳条编织,让人觉得特别新奇。去了皮的柳条洁白,光滑,柔美,细致,再加上编织者精雕细琢,帽子做得非常漂亮,配上主人洁白的皮肤,和精致的五官,显得十分谐和。 那女的,圆脸,大眼睛,长得很喜庆,即使不笑,也能看出脸上的酒窝,稍显不足的是,生有两颗虎牙,微笑的时候露出唇外。 康延欣见到她时,她的一对小虎牙正露了出来。她一手拿着一个记事本,一手拿着笔,指着记事本,微笑地向王继忠说着什么,小虎牙非常洁白,被太阳照得有些耀眼。 王继忠站在她的身后,看着她的笔尖,全神贯注地听她讲解,以至于康延欣来到他的身边也没有察觉。 最后,还是那女的发觉了她,回头问:“你找谁?” 王继忠回头看见了康延欣,惊讶地问:“你怎么来了?” 康延欣盯着王继忠看了一会儿,又看了看那女的,什么话也没说,扭头走了。 王继忠连忙追上来,想向康延欣解释,却不知道如何开口,加上康延欣走得又急,王继忠只得一路小跑着跟着她。 走下山峁,康延欣停下来,回过头对王继忠说:“你跟来干什么?你跟着我,她怎么办?” 王继忠说:“康~~~延欣,不是你想的那样的。” 康延欣说:“我想的是什么样的?王继忠,你是不打自招呀,你说我想的是什么?” 王继忠被康延欣一顿抢白,噎得满脸通红。 这时,那女的也下了山峁,说:“王大人,你怎么走了?这位是~~~?” 王继忠说:“她是~~~山西安抚副使康延欣。” 女的忙过来行礼。 王继忠说:“她叫张瑗,是我请来帮忙设计堰塘大坝的。” 康延欣瞅了张瑗一眼,说:“哦,我知道,你倒是会找人呀。” 张瑗说:“听康大人说话,好像我不能帮忙设计大坝?” 康延欣说:“你一个女流之辈能懂什么?” 张瑗说:“康大人这话,小民就不懂了,康大人难道不是女流之辈?” 康延欣说:“你~~~你就是这样与父母官说话的?” 王继忠忙说:“延欣,你别误会,张瑗平时不是这样说话的,是被你逼急了,才口不择言,冒犯了你。” 康延欣一听王继忠为张瑗辩解,越是气不过,一跺脚,离开王继忠,骑马回了衙门,进了自己的房间,关了门,气得连晚饭都不吃。 一更天时,丫鬟红菂来说:“王大人回来了,想见大人。” 康延欣裹了裹被子,转过身去,说:“不见。” 红菂说:“大人还是见一见王大人吧,王大人这么晚回来一趟不容易,路上跌了好几跤,奴婢看他的衣服都破了。” 康延欣一把掀开被子,坐起来,披上衣服,一边穿衣一边出了房间,看见王继忠站在客厅里,身上满是尘土,手上沾满泥巴,裤脚挽得一个长一个短,像一个刚从田地里回来农夫。 王继忠见了康延欣,说:“你起来了?红菂说你一回来就睡了,晚饭都没吃,还在生气?” 康延欣没说什么,只是让红菂打一盆热水来。 水打来了,康延欣拿出一条手巾,递给王继忠,说:“洗一洗,换一身衣服,你衙门里衣服我都给你收好了,洗了以后,过来吃饭。” 王继忠端着热水去了自己的房间,等他再出来时,饭菜已经做好了,康延欣坐在桌子旁边,桌子上搁着一个热腾腾的火炉,上面放着一个双耳铜锅,正咕嘟咕嘟响得欢。 王继忠很远就闻到羊肉的香味,馋虫一下子醒了,在腹中叽叽咕咕的叫起来。 康延欣说:“过来坐呀,怎么?在别处坐习惯了,不想在这里坐?” 王继忠忙在桌边坐下,红菂给他斟了一杯酒,王继忠便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康延欣则仔细地打量他,王继忠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笑了笑说:“肚子的确是饿了,吃相难看。” 康延欣说:“你是不是受伤了?伤到哪里?” 王继忠说:“我没有受伤,好好的。” 康延欣似乎不相信,仍然盯着王继忠看。王继忠张开双臂,站起来,转了一圈,说:“真的没受伤,你别担心了。” 康延欣撇撇嘴说:“我才不担心呢,再说你现在有人担心,我还担心什么?” 王继忠说:“不是你想的那样,张瑗只是我请来帮忙设计大坝的。” 康延欣说:“就那么一个堰堤,还需要她来设计?” 王继忠说:“这你可不能小看那堰堤,修建它是要大学问的。” 康延欣说:“切!还大学问呢,什么大学问?” 王继忠说:“首先大坝的选址要对,还要考察流水的走向,径流量多少,地下岩石的结构,土壤的成分~~~” 康延欣打断王继忠的话说:“好了,这些我不管,我只想知道那个姓张的知道这些?” 王继忠眼睛发亮起来,说:“知道呀,她什么都知道。” 康延欣见王继忠容光焕发的样子,心里十分不快,说:“她知道我是你的什么人吗?” 王继忠愣了愣,说:“你是我什么人?” 康延欣听了,脸立即红了,气嘟嘟地站起来,走进自己的房间,“砰”关上了房门。 王继忠看着康延欣又生气了,心里不解,痴痴地望着紧闭的房门。 红菂说:“王大人,你今天怎么了?怎么尽惹康大人不高兴?” 王继忠摇头说:“我也不知道我哪里得罪她了,她今天像变了一个人。” 红菂说:“王大人还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儿吗?王大人这么晚来找康大人,想干什么?” 王继忠突然想起自己是来道歉的,谁知刚才一谈到张瑗,就把道歉的事忘了,反而惹得她更加生气,这可怎么办? 十六、缺粮 十月初,下了一场雪,雪下得不大,但寒风凛冽,雪落在地上,几乎一点也没有融化,都冻住了,面上结了一层冰,滑溜溜,闪着炫目的青光。 萧绰站在居庸关关上,回头望着来时道路,但见关下苍茫茫一片,云腾雾绕,奇峰峻岭,层层叠叠,连绵不绝。而来时的道路却一点也看不见了。只能从关下的车辚辚马萧萧的嘶吼中感受到千军万马的雄壮气势。 这时,雪又下起来了,撕棉扯絮般洒落下来,很快,天地一片混沌,莽莽苍苍,那些山,那些岭都没有了,看不见了,似乎都沉入大海之中去了。那蜿蜒于山脊之上的长城,也被大雪裹住了,神龙不见首尾,神秘中又见几分悲壮。 “太后,关上风大,下关去吧。”韩德让看着脸冻得通红的萧绰说。 萧绰说:“每次过长城,都行色匆匆,虽然,也赏玩过长城的风景,只觉得好看而已,但今天看来,却大不一样。” 韩德让问:“有什么不一样?” 萧绰叹道:“朕只觉得心情很沉重,你看这道墙立在这里,就这么将华夷区分开来,仇恨的种子在这里生根发芽,千百年来,不知多少人在这里厮杀争斗,那山谷里不知流淌了多少鲜血,也不知埋了多少骸骨。朕这一路走来,车辙过处是不是还有殷红的血迹和累累的白骨。” 韩德让说:“这也不能怪长城,都是贪婪的人性造成的。” 萧绰又叹道:“其实,老百姓都有一个愿望,过太平日子,朕也想过太平日子,但世道竟是那么残酷,我不吃你,你就会吃我,与其被人吃掉,不如吃掉对方,才能安全。” 韩德让说:“太后说得对,世道就是这样,所谓善恶有报,画饼充饥聊做安慰罢了,保护好自己,强大自己,就要铲除敌人。” 萧绰说:“不过朕还是希望过太平盛世,让每个人安享天伦之乐,朕觉得朕这一生做得最对的事,就是放岐沟关数万百姓回家,让数万个家庭得以团圆。” 韩德让笑道:“是的,太后还得到了一个王继忠。” 萧绰说:“不错,朕捡了一个大便宜,你说如果他在这儿,会说些什么?” 韩德让说:“让臣想想,他一定会说:‘太后盛德,福泽万民。譬如这长城,虽然它是军事要塞,但它也是和平的守护神,它就像一把尺子,可以度量出人心,让贪婪的人望而却步,虽然,这沟谷里填满了白骨,但如果没有这长城,恐怕长城内外都将更加尸横蔽野。太后盛德就如这魏巍的长城,太后就是和平的守护神。’” “溜须拍马,”萧绰笑道,“你真是这么想的?” 韩德让说:“太后不是问王继忠怎么想的?我想他肯定是这么想的。” 萧绰说:“好吧,我们下去吧,出关。” 刚到关下,接到前方战报,宋军在滹沱河上架起了几道浮桥,兵马已经渡过滹沱河,准备在河北扎营了。 宋军这一做法大大出乎萧绰的意料,按道理说,宋军经过上次大败,元气大失,怎么还敢渡过滹沱河,进军挑战呢? 萧绰忙让宫使萧打里传令耶律休哥赶走渡河过来的宋军,勿使宋军安营扎寨。 萧打里走后,萧绰心里涌起了一股不安,她叫来韩德让,问:“前几日,朕让你去见耶律斜轸,他是什么想法?还是不赞成南征?” 韩德让说:“他说大家都是被仇恨和胜利冲昏了头脑。” 萧绰说:“这么说这次南征就没有胜算了?” 韩德让说:“二哥,倒没有这么说,他只说即使胜了,也得不偿失,空耗国力。” 萧绰说:“你有没有问我们如何进军?” 韩德让说:“问了,二哥说欲征讨宋国,必须兵出居庸关,然后分兵,一路由山西南下取太原,一路向东出南京收复关南之地。然后,二路大军齐头并进,为掎角之势,相互策应,才是上策。若直取一路失去应援,恐被宋军遮拦粮道,辎重粮草难以补给,不能成功。而今兵力不足以二路同进,只能一路进发,所以,不可冒进,孤军深入。能收复三关甚好,不能,也不要强取,切不可贪功失事。” 萧绰听了,半晌沉吟不语。 韩德让说:“我二哥近来身体不好,心情也不好,太后要体谅他才是。” 萧绰哼了一声,说:“朕体谅他,他体谅朕吗?朕知道他不赞成南征,他的顾虑也有道理,但是他最大的顾虑是刘玉兰,怕她不原谅他。” 韩德让说:“二哥对太后,对皇上绝对是忠心不二的。” 萧绰说:“朕知道,不然,朕也不会让你去问他。” 韩德让说:“要臣说,你们两个都倔得很,谁也不服谁,但是又离不开,都希望对方好,互相欣赏,可是表面上却都显得不在乎。怎么会这样呢?” 萧绰说:“好了,不说这些了。” 韩德让说:“好吧,不说这些,说说耶律休哥。” 萧绰说:“耶律休哥怎么了?” 韩德让说:“有人告了他的状。” “告了他的状?告他什么?”萧绰问。 韩德让说:“告他横征暴敛,私设关卡,擅自提高税率,吓得商人不敢前来,货物不畅,弄得民不聊生,怨声四起。” 萧绰说:“都在哪些地方设立关卡?” 韩德让说:“古北,榆关,松亭都有关卡。” 萧绰叹道:“这也是难为耶律休哥了,方经大战,国库枯竭,民财告罄,今又要南征,他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啊。” 韩德让说:“这可不行呀,他这样做只能是竭泽而渔,饮鸩止渴,换来的只是短暂的快活,影响的却是国家的长久之计。” 萧绰说:“你说得对,决不能贪小失大,你去安排人去查巡,不得擅自设立关卡,提高税率,另外派一些士兵巡护商道,保证货物畅通,还要沿途设立站点,接待商客,勿使他们露宿野外。” 韩德让说:“耶律休哥怎么办?” 萧绰说:“都是下面的人恣意妄为,与于越无关。” 韩德让会意地一笑,说:“知道了。”退出了帐外。 一觉醒来,就遇到快心的事,真是让人足足地兴奋一天。萧绰今天就是这样,刚拜了日神,就传来耶律休哥击退滹沱河北岸宋军的消息,萧绰立刻打消了的疑虑,宋军还是不堪一击,被耶律休哥一顿箭就射回去了,架好的浮桥被一把火烧了,宋军只能“隔岸观火”望而兴叹。看来宋军的确战斗力大大减弱,不是契丹军的对手。 这一天,萧绰精神百倍,精力旺盛得若一两岁的健马一样,做事果断,剖析明白。一天到晚,都坐在案头批阅奏折,连平时都让皇上或者丞相,枢密院自行批阅的文件她都一一细看,并作了批示。中途还召见了几个大臣,心里放心不下税收之事,便让邢抱朴去查办。其中,她看到山西来的奏折,说山西那边宋军活动频繁,盗贼猖獗,她召来北大王蒲奴宁,让他去山西主持公事,告诉他山西是紧要之地,不能生出什么事端,现我大军都集聚在东南,无力顾及山西,因此要谨守疆界,不可贸然出击,凡事要与蒲达理,王继忠商量解决。蒲奴宁去后,萧绰又让驸马都尉萧继远巡视各营,令各营各部各自安营扎寨,不得错杂混乱,所有营寨偃旗息鼓,屯于国界之内,切不要越过国界,以致泄露了机密。 忙完这些,天色已经渐渐暗下来了,萧绰站起来,走出军帐,只见晚霞如火,映得整个天空都红了,夕阳还搁在地平线上,像一个薄薄的烙饼冒着腾腾的热气。 中军大营扎在一个小丘之上,站在穹庐门帘下面,就可以俯瞰全部营寨。鳞次栉比的穹庐像雨后草原上冒出的遍地的白蘑菇,被晚霞映红了。营里安静得很,连马的嘶鸣都没有。帐篷外很少有人走动,只可看见一个个哨兵木头般伫立着,面无表情,像都被凛冽的寒风冻僵了。整个军营显得井然有序,肃穆得有些冷酷。俗话说,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这营寨就是要扎的坚固,鹿砦,拒马,铁蒺藜,甚至陷阱,全营内外要有埋伏,必须做得虚实相间。虚虚实实,实实虚虚,令敌人望而生畏,而自己则可以进退自如,往来如流水一般,毫无阻碍。 萧绰望着山下的营寨,一股豪情腾腾冲起,虽然此时,没有千军万马奔涌,没有刀枪剑戟齐鸣。萧绰如所有的统帅一样,心中油然而生豪情常常在无意间让她失去了判断力,需要外物才能清醒过来。 突然,营中有一座大帐,跑出十几个人,互相追逐,打闹。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萧绰一股怒气直冲心头,刚才她还让萧继远传令各营严守纪律,不得驰马,追逐,怎么话音未落,就有人违抗命令,这还怎么治军?她传令把那些违抗命令的人抓起来,她要看看这些人到底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 人很快被抓来了,萧绰问他们为何在营中追逐打闹? 有人说他的饭被人吃了,让他饿肚子,心里气愤打了他。他不服气,于是就打起来了。 萧绰便问那人,为什么吃别人的饭? 那人是个大个子,长得有点憨,他说:“我饿。” 萧绰说:“你饿?你没吃饱?” 大个子依然说:“我饿。” 那个打他的人说:“这几天饭打得少,他饭量大,总是喊饿,抢吃我们的。” 萧绰说:“饭打的少?怎么打少了?” “确实打少了,没有原先一半。”众人都这么说。 萧绰挥了挥手,让那些人回去了,随即叫人找来韩德让,问饭少了是怎么回事。 韩德让为难地说军中粮草不多了,只能减量,不然,过不了几天就会断炊。 萧绰惊讶道:“有这么严重?” 韩德让说:“不瞒你说,军中粮草不够十天了,就这样还要减量才行。” 萧绰说:“各地筹集的粮草到了没有?” 韩德让说:“各地已经不能筹集到粮草了,年初,为了抗击宋军,老百姓都把家底都交上来了,现在,大多数人都在忍饥挨饿。” 萧绰焦急道:“这可如何是好?” 韩德让说:“现在军中已经有流言,议论军中乏粮,军士有了怨言。” 萧绰说:“缺少粮草的事千万不能泄露,不然,军心不稳啊。朕已经派人去打探宋军粮草囤积的地方了,希望能夺一些过来。” 韩德让说:“太后不要太做指望,宋军囤积粮草的地方,哪里那么容易找到的?即使找到,必有重兵把守,岂可轻易夺来的?” 萧绰说:“到底还是被耶律斜轸说到了。” 韩德让说:“臣有一计或可稳住众人一些日子。” 萧绰忙问何计?韩德让看了看四周,没有说出来,去案头拿了一张纸,在上面写了几行字,递给萧绰。 萧绰看了,连说:“好好,就这么办。” 韩德让等萧绰看罢,,将那纸条扔进火炉里烧了,说:“那臣先回南京准备,到时太后依计而行。” 萧绰送走韩德让,突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夜色很快吞噬了他的身影,一转眼,他就消失了,好像他从来没有出现过。她怔怔地望着门外,不相信他就这么消失了,仿佛他就藏在周围哪个旮旯里,只要她咳嗽一声,他就立刻出现在她的面前。眼前炉火烧得很旺,但她莫名觉得穹庐内十分清冷,寒气逼人。她爬上睡榻,裹紧被褥,浓浓侘傺弥漫开来。 十七、白狐 次日中午,萧绰犒劳了击退滹沱河北岸宋军的有功将士,酒筵一直吃到黄昏。忽然,有人来报,粮草已经运到,问屯放在哪里? 萧绰笑道:“粮草来了,好,屯放在哪里?就放在狭底埚怎么样?” 将士们立即都称那是一个好地方,隐蔽,地势险要,易守难攻,而且,有车路通到谷底,非常适合囤积粮草。 萧绰听将士们如此一说,立即起身,说:“听诸位一说,那还真是一个好地方,朕要去看看。诸位陪朕一起去,好吗?” 将士们巴不得陪太后去,便一同前往狭底埚。 狭底埚的确是一个险要所在,像一个葫芦,四周都是高地,中间低洼,平坦,葫芦口有一条路通向谷底。仅仅能容两辆车并排而行,葫芦口外面地势平坦,但长了很多杏树和柳树,杂草丛生,因此,狭底埚又叫杏树埚。 萧绰到那里的时候,运辎重粮草的队伍已经开进了狭底埚,来来往往的马车堵塞在埚口。萧绰一行费了好大劲,才让那些抢道的士兵闪开一条道,进入埚内。埚内人声鼎沸,牛羊欢鸣。 此时暮色已浓,锅底黑黢黢的,四周燃起了无数火把,但仍然黑影朣朦。埚底热闹得很,人喧马叫,到处时搬东西的人,有人在搭建仓廒,有人在围羊圈,粮草一垛垛堆放得很高, 跟随而来的将士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没想到我们的粮草竟有这么多,契丹国竟这么富有,国力这么强盛,都情不自禁地高呼万岁。 萧绰回到营中,韩德让也随后求见。萧绰忙让他进来,高兴地对他说,多亏他想了这么一个好计策,暂时稳住了军心。 韩德让却忧虑道:“计策虽然成功,但只是权宜之计,不能长久,若是再筹不到粮草,那时候粮草不继,更不好交代。” 萧绰说:“是啊,必须尽快弄到粮草,否则,弄巧成拙,下不来台,容易产生变故。” 韩德让说:“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急速进军,攻取宋国的城池,夺取他们的粮草,以解燃眉之急。” 萧绰说:“确实如此,但朕看我军士气并不旺盛,尽显疲惫之态,似乎有厌战之心,急切开战,恐欲速则不达。” 韩德让说:“今年两次大战,士卒疲惫,士卒们与将军们的想法不一样,他们都想安安乐乐地过日子,什么立功呀,奖赏呀都抵不过和家人一起,虽然日子过得苦一点,没灾没难,就是他们最大的心愿。” 萧绰感叹道:“说的是,但现在要鼓起他们斗志才行。” 韩德让想了想,说:“有一个东西,可能能帮点忙。” 萧绰忙问什么东西? 韩德让说:“臣把那东西放在白佛塔,请皇上三日后到那里去取,这事机密,太后切不要泄露,也不要对皇上说那东西是臣放在那里的。” 萧绰笑道:“装神弄鬼,神秘兮兮。” 韩德让笑而不语,然后,辞别了萧绰,说他要早点做准备了。 韩德让前脚出门,后脚越国公主的奶娘挞马古求见。 萧绰皱了皱眉头,便令她进来。礼毕,萧绰问她为何不在驸马府内伺候公主,跑到这儿来干什么? 挞马古说:“太后,您救救驸马爷吧。” 萧绰一愣,忙说:“驸马怎么了?” 挞马古说:“驸马爷杖疮发作了,伤口化脓,昨日,发起高烧,现在卧病在床,糊里糊涂,不省人事了。” 萧绰大吃一惊,说:“都一百多天,怎么还没有好?” 挞马古说:“不知道呀,太后,按说,驸马爷身体结实,打一百军杖算不了什么,为什么不见好呢?是不是行刑人下手重了?” 萧绰说:“不会的,谁敢下重手?难道你们没有给他涂抹棒疮药?” 挞马古说:“涂了,还是公主亲自涂的,一日三次,可怜公主涂一次哭一次,老奴从没见过公主这么用心。”挞马古说罢啜泣起来。 萧绰说:“她哭什么?朕替她出了气,怎么现在心疼了?当时都恨不得要他的命,这又后悔了?” 挞马古说:“公主还不是被那女人气的,一时糊涂,现在不知多后悔呢。” 萧绰愠怒道:“怎么?还要朕把她杀了?” 挞马古忙说:“别,千万别杀她,公主说了,那样驸马爷会恨死她的。” 萧绰说:“她倒是想的很多,就那么担心驸马恨她?” 挞马古说:“公主是真心爱驸马爷,看得比自己还重。” 萧绰叹道:“早晚她会吃大亏的。” 挞马古说:“可是眼下驸马爷怎么办?公主焦急得很。” 萧绰说:“这狼心狗肺的东西,吃在碗里望着锅里,连朕都不放在眼里,让他死了好了。” 挞马古说:“老奴看来驸马爷也是一时糊涂,再说驸马爷年轻,年轻人哪有不犯错的?” 萧绰说:“那你说怎么办?朕又不是郎中,会给他治病。” 挞马古说:“老奴看来,驸马爷主要害的是心病,一心求死,放弃了生活的念头,气淤积在心里,无法排解,加重了伤势。自受罚以来,驸马爷一直不肯说话,长吁短叹,暗自流泪。” 萧绰说:“一定是担心那个女人,真是多情!” 挞马古说:“老奴觉得也是这样,太后何不放了她?” 萧绰说:“放了她?” 挞马古说:“公主也求太后放了她。” 萧绰说:“你们的公主是不是变傻了?她怎么变成这样?” 挞马古说:“公主自嫁给驸马爷后,的确变了很多,不刁蛮任性了,温柔了,而且更善良了。” 萧绰说:“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嫁了人把公主的身份都嫁丢了。” 挞马古说:“驸马爷对公主也很好,只是说那女人救过他的命,他不能负了人家。” 萧绰说:“这种鬼话公主也信,亏他萧恒德编的出来。好吧,你回去对他说,那女人朕放出来,依旧在宫里做奴隶,叫他少有非分之想。” 挞马古说:“驸马爷说了,他想上战场。” 萧绰说:“回去告诉他先养好伤,朕等着他杀敌立功,给朕长脸。” 挞马古告辞走后。萧绰心里反复想着自己这样做到底对不对?对他的惩罚是不是重了?萧恒德是不是真的酒后乱性?对于后者,萧绰持否定态度,萧恒德当时是真情流露,至于酒只是催化剂而已。而对他的惩罚,并不过分。一个在大庭广众之下,堂堂一个驸马强吻婢女,他眼里还有公主还有皇上还有她这个皇太后吗?他让皇家的脸面丧失干净,打一百军杖还是轻的,若不是皇上大喜之日,杀他的头也不为过。至于贤释被打了五十杖,关进地牢里,的确有些冤枉,但凭着女人的直觉,萧绰觉得她与驸马有着说不清的瓜葛。她看驸马的眼神传递着不一样的信息,以至于在那个时候,萧恒德神魂颠倒,迷乱了本性。从这一点来说,她一点也不冤枉。她与萧恒德究竟有什么秘密,无从得知,那个奴隶一口咬定她是萧恒德俘虏来的。而萧恒德则说她是他的救命恩人。她救了萧恒德的命,这一点看来不假。但她怎么救了萧恒德的命,为什么救萧恒德的命,二人却不肯细说。这不能不让人心生疑窦,联想到他们有一些隐瞒。一想到这些,萧绰就恨不得将他们杀了,但每当她要下决心的时候,心里总有一股悲悯令她十分痛苦,这种痛苦仿佛总埋在心里,而且,掩埋非常浅,仅仅盖着一层浮土,浮土上面铺了一层鲜花,可是,只要轻轻地一拨,痛苦就冲出来,吞噬她,痛斥她,鄙视她。这时她几乎总是失去了反抗之力,任由痛苦折磨,直到她觉得自己的想法十分荒谬,杀他们就是向自己开刀,这时,痛苦才又渐渐隐藏起来。 萧绰比耶律隆绪晚一步来到白佛塔。她在塔里没见到皇帝,心中很不高兴,韩德让说塔内有一件皇上喜欢的东西,不知皇上拿了没有,如果被别人拿了,或者那东西不见了,韩德让白费一番心思不说,韩德让说那东西可以鼓舞士气,东西没有了,如何鼓舞士气?皇上到底干什么去了?到哪里去了? 皇上的侍卫说,皇帝到川上捕狐去了。 萧绰皱了皱眉,说:“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抓狐狸?” 侍卫眉飞色舞地说:“皇上来的时候,正准备进去,塔内窜出一只狐狸,浑身雪白雪白的,很是漂亮,看见皇上,它叫了一声,跑了,皇上就追过去了。” 萧绰微微一笑,叹说:“到底还是没有长大呀!” 身边的众臣说:“白狐出现,吉兆呀,皇上若能抓到白狐,是上上大吉呀。太后,我们这次南征一定能够取胜。” 萧绰说:“虚妄之言,岂能信他?” 大臣们却说,此言不虚,并说当年太祖皇帝讨伐渤海国时,就捕到一只白狐,最后,马到成功,一举征服了渤海国。 萧绰笑而不语。 这时,从川上传来一阵“万岁”的呼喊,不久,就听到“抓到了,抓到了。”的叫声。接着人群中传开了“是皇上抓到的,皇上亲自抓到的。” 每个大臣都喜形于色,合手称庆。 萧绰说:“若真如众卿所说,那是天佑契丹,那白狐就是灵物,快去告诉众人切勿伤着了白狐。” 侍卫连忙跑向川上去了。不久,耶律隆绪骑着一匹雄健的枣红马走来,他的眼睛闪闪发亮,脸上铺满了得意的笑容,昂首挺胸像一个得胜归来的将军。他被人簇拥着,追逐着,眉飞色舞,大声与人交谈,像一个历险者讲述自己的历险故事一样。见了萧绰,他连忙催马跑过来,大声说:“太后,朕捕到一只白狐。” 萧绰说:“不就是一只白狐嘛,看你得意忘形的样子。白狐呢?” 耶律隆绪指着后面笼子,说:“笼子里装着,太后,它很能跑的,朕好不容易才抓到它。你瞧,它长得多漂亮。” 萧绰看了看说:“是啊,真漂亮。” 耶律隆绪说:“他们都说这是一个大吉兆,说我契丹要走大运了。” 韩德让说:“恭喜皇上,这的确是一个大大的好兆头,这世间万物,皆有定数,可遇不可求,有缘才能相聚。人有贤愚,物有灵拙,人之贤者,依附明主。灵异之物,集天地之英华,聚四时之灵气,体感心知,故能知兴衰,明吉凶,趋利避害。这白狐乃灵异之最者,实难遇到,今天皇上亲手抓到,必是上天垂青,祖宗护佑,保我契丹国运昌盛,早日中兴。” 耶律隆绪喜道:“这只白狐的确很有灵性,行动甚是敏捷,朕率人围捕了好半天,都被它逃脱,幸好有韩制心在朕旁边,他懂兽语,才把它唤过来。” 韩德让说:“陛下洪福齐天,白狐自然是皇上囊中之物。” 萧绰说:“既然上天赐福我们,皇上,择日朕要祭天地。” 耶律隆绪高兴地说:“对,一切听从太后旨意。” 萧绰笑道:“朕本来是来扫塔的,今天,白狐出现在佛塔,一定是塔内菩萨显灵,朕要好好地扫一扫佛塔,等他日天下太平了,朕再来修缮,建一座漂漂亮亮的佛塔。” 耶律隆绪连连称是,于是,萧绰和耶律隆绪率领众臣进塔清扫,仔仔细细把每个角落都打扫得干干净净,一直到很晚才回。又赐给寺庙清油五百斤,香烛两千支,僧服,袈裟若干。 翌日,皇帝捕捉灵狐的消息不胫而走,迅速在军中传开了。军中到处都在议论灵狐的事,人人都在说国运昌盛,憧憬未来。大家都预料这次南征一定能够大获全胜,许多人如同打了鸡血似的,恨不得立即披挂上阵,攻城拔寨。 十八、韩制心 韩制心,这个刚过十三岁的年轻人,站在案台前面,低着头,感到一双锐利的目光罩着自己,他有点手足无措,背上汗都出来了。 萧绰笑道:“制心,听说你会调教鹰隼,呼鹿唤兽,这本事从哪里学来的?” 韩制心看了看韩德让说:“回太后,奴才从小就没了父亲,与母亲相依为命,结庐深山,终年与鸟兽为伴,因此,略懂一些它们的习性。” 萧绰点头,若有所思。 韩德让说:“这就是所谓‘近水知鱼性,近山识鸟音。’这孩子有些聪明。” 萧绰叹道:“说起来,朕有些亏欠这孩子,当年他父亲韩德崇护送朕过盘道岭,舍身救了朕,自己却摔下山崖,连个尸首都没有找回来。”说罢,泪水也流了下来。 韩德让也泪水盈眶,却说:“太后不要伤心,那都是臣子应该做的。” 萧绰说:“没想到今天,制心又献出了养了多年的白狐。” 韩德让说:“这孩子这么多年一直与母亲住在深山,与外人很少接触,平时就与白狐做朋友,怪可怜的。” 萧绰说:“制心,从今天起,你就留在宫里,皇上身边正少一个会调鹰的人,德让,让制心做一个鹰坊使,你看行不行?” 韩德让说:“这正合他的心愿,制心快谢谢太后。” 韩制心连忙叩头谢恩,韩德让叫起他,让他他回去。 萧绰又对韩制心说,以后他想要什么只管说,都会满足他。 韩制心走到门口,只听见韩德让与萧绰如何商量用白狐祭天地,心里一惊,折转身问:“二伯,你们要用白狐祭天地?” 韩德让一愣,说:“是啊,怎么了?” 韩制心大声说:“不,不要用白狐祭天地,它是我的好朋友。” 韩德让说:“这孩子净说蠢话,白狐怎么是你的好朋友呢?” 韩制心说:“白狐确实是我的好朋友,你们不能杀它。” 韩德让喝道:“胡说,为了朝廷,你父亲连自己的性命都不要,一个畜生你有什么舍不得的?” 韩制心哭起来,说:“它虽然是一个畜生,可是,它通人性,是我的好朋友,我痛苦的时候,还会安慰我,逗我开心。它能听懂我的话,我不开心的时候,它就亲我,用脸擦我。我们是好朋友,太后,我求求你,不要杀它。” 韩德让不耐烦,挥手道:“你回去,回去,你还是个男子汉吗?为一个畜生都哭成这样,羞不羞人。” 韩制心朝萧绰跪下来,流涕道:“太后,您放了它吧,奴才什么也不要,只求太后放了白狐,奴才要带它回去。” 萧绰有些不悦,说:“你先回去,先把白狐放到这儿寄养几天。到时候还你一头就是了。” 韩制心还是不放心,说:“乞求太后不要杀它,它是有灵性的。它是我的朋友,我已经出卖了它,但我不能害它性命。” 韩德让怒道:“没出息的东西,什么朋友?你与畜生做朋友,你还是人吗?” 韩制心却大叫起来:“如果我害朋友的性命,我连畜生都不如。” 萧绰、韩德让都一愣,没想到韩制心竟说出这样的话,半天,二人都不言语,只听到韩制心伤心的呜咽声。 萧绰说:“制心,你先回去,朕答应你不杀白狐,白狐在皇上那儿,皇上喜欢得不得了,皇上也不会杀它的。” 韩制心停止了哭泣,瞪大眼睛说:“太后真的不杀它?” 萧绰点点头说:“不杀它,你放心回去吧。” 韩制心说:“太后说话要算数。” 萧绰说:“一定算数。” 韩制心这才连叩几个头,回去了。 韩德让待韩制心走远,问:“太后真的不用白狐祭天地了?” 萧绰说:“不用了。” 韩德让说:“那怎么行?祭天地不能马虎,必须诚心诚意,说的要用白狐祭天地,就不能更改,否则,就对天地不虔诚。” 萧绰笑道:“本来就是自导自演的闹剧,何来真诚?” 韩德让说:“可是,明天祭天地不用白狐,如何向众将士交代?” 萧绰笑道:“这个好办,找一只与白狐长得像的白狗,替换就行了。” 韩德让说:“太后真是仁慈。” 萧绰说:“少说这些话,还赶不上一个孩子,朕真是羞愧。” 韩德让说:“孩子天真,哪里知道世间的残酷,若是经历多了,自然就会圆滑,不会那么固执。” 萧绰叹道:“如果世间多一些天真,少一些圆滑,少一些残酷,该多好啊。” 次日,祭罢天地,萧绰召集众将领商议进攻之事。 她说:“我军这次南下,以收复关南之地为目的,三关之地城池坚固,且有重兵把守,轻易不可得,各位爱卿有什么好方略?” 耶律休哥说:“太后所说甚是,三关之地急切难下,依臣愚见,不如绕道三关之后,进攻泰州,再攻莫州,攻下泰州,莫州,截断三关粮草之路,三关可以不战而降。” 萧绰说:“这个主意不错,但是,深入敌境,如果攻城不下,三关之敌回身救援,夹击我军,该如何是好?” 耶律休哥说:“臣也想到这个,攻取泰莫二州,就是要引出三关宋军出去救援,皇上可以率大军趁机一举拿下三关。” 萧绰笑道:“原来将军意图在这里,好,就这么办。谁愿意取泰州?” 褚特部节度使卢補古挺身而出说:“臣愿意取泰州。” 萧绰大喜,道:“将军英勇,请问你要多少兵马?” 卢補古说只带本部人马就行了。 耶律休哥连忙摇头说不行。 萧绰问:“怎么不行?泰州是一座小城,城墙不高,人也不多,卢補古将军带本部人马去,足够了。” 耶律休哥说:“太后说的没错,泰州确实城小人少,但守城将领十分了得,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萧绰问:“守将是谁?” 耶律休哥说:“杨延昭。” 萧绰惊问:“杨延昭?杨继业的儿子?” 耶律休哥说:“正是。” 韩德让问:“他没有死在陈家谷?” 耶律休哥说:“他跳崖逃出来了,现与杨延嗣守泰州。” 萧绰忧虑地说:“如果真是他,那泰州就不好打了。” 卢補古大声说:“有什么不好打的,他老子都被砍下脑壳了,他一个漏网之鱼,有什么好怕的?臣就带本部人马攻打泰州,不拿下泰州愿领军法。” 萧绰很犹豫,担心南征首战失利。 卢補古说:“太后,臣在山西也与他父子交过手,并没有那么厉害,再说在山西能打败他,为什么在泰州就不能打败他?别人怕他,臣不怕他。” 韩德让说:“卢補古将军所言也也有道理,先前,杨继业在山西,横行一时,号称‘杨无敌’结果怎样?还不是兵败被擒,身首异处,杨延昭远不及杨继业,泰州一座小城,杨延昭再有本事,又能如何?” 耶律休哥说:“太后,还是谨慎点好,臣觉得还是请耶律斜轸来,稳当些。” 萧绰听了这话,心里十分不快,说:“这事不要等耶律斜轸了,朕觉得卢補古将军就行,一个杨延昭就把我契丹难住了,还用什么收复关南之地?” 于是,萧绰下令,让卢補古率本部人马攻打泰州,令耶律耽为都监,凡事商量行事。临行之际,萧绰有些放心不下,叮嘱二人一定要小心,切勿大意。 临出发时,萧绰给诸将每人斟了一杯壮行酒,说:“众位爱卿,泰州是我们南征的第一座城池,一定要打好。前面有人说什么泰州守将如何如何厉害,但卢補古将军说了,那是他手下的败将,说是漏网之鱼。说得好,你们今天就是去捕这条漏网之鱼,大家有没有信心?” 诸将都被萧绰点燃了激情,高声答道:“有。” 萧绰举起酒杯,说:“好,你们都是大契丹的好男儿,喝了这杯酒,朕祝你们旗开得胜,拿下泰州城,朕再喝你们的庆功酒。” 将士们都高呼“万岁”。喝了壮行酒,队伍冒着飞雪,踏着冰凌出发了。 萧绰站在营外一直目送着队伍消失在莽莽苍苍的风雪中,才回到穹庐里。 十九、进攻泰州 傍晚,泰州城外腾起了一阵阵烟雾。此时雪已经停了,但风刮得更猛烈,带着尖锐的哨声,穿过树林,吹散盘绕着城外的簇簇烟霭。 刚才,城外还人叫马斯,鼓声阵阵,这会儿都安静了,好像赶了很远的路到了目的地,犯困了,睡着了。 不错,他们的确走了很远的路,才到泰州城下。原打算到泰州城里找一个落脚点,好好休息一下。谁知主人不开门,把他们轰下城来。任凭他们如何叫喊,都不理睬。如此,他们只好在城外安营扎寨,埋锅造饭,先填饱肚子,休息一会儿再说。 这时,城门悄悄打开了,一群人冲出来,风一般地来到城外的人刚扎下的营盘前面,疯狂的向营帐里射火箭,扔火把。风也赶过来助威。转瞬间,营帐腾起了烈火,烟雾弥漫,营帐里的人还没回过神,大火已经烧到身上了。每个人都想救火,却又都自顾不暇,到处乱窜,结果,不是被烧死,就是被箭射死。营寨里顿时全乱了,每个人都寻找逃生之路,却大都成了无头的苍蝇,哀嚎四起。 卢補古想极力稳住阵脚,竭力呼喊,要士兵们镇定,指挥他们向宋军反击。但是,他的嗓子都喊破了,斩杀逃兵的手都砍酸了,仍不能阻止一浪高过一浪的溃兵潮流。不得已,他自己也只得随着潮流退去。这一退,就退了十多里才慢慢停下来。清点人数,折去了近一半人马。 卢補古非常懊恼,都怪自己大意,他没想到,杨延昭竟敢杀出城。正赶上今天的风这么大,一顶帐篷烧着,其他帐篷也跟着燃烧,一时烈焰四起,救都救不了。看着身边的残兵败将,卢補古又气又急,对着都监耶律耽一阵大吼。 耶律耽说:“这怪谁呢?当时,我就提醒将军,扎营要离城远一点,多派一些逻卒,可是,将军说离城近些,明天好早点攻城,又说杨延昭没胆出城。将军你太小看杨延昭了。” 卢補古挥手说:“好了好了,别说了,我们还是想想明天如何攻城吧?” 耶律耽说:“我们最好先找个地方过夜,我们的士兵都被打散了,得派人寻他们回来。现在,将士们都累了,先让他们休息一晚,养足精神,明天再战。” 卢補古说:“可是,现在军帐都被烧毁,辎重也丢了,将士们到哪里休息?雪地里,会冻坏人的。” 耶律耽说:“没办法,只好将就一晚,让军士们多砍伐一些树木,燃起篝火,靠着篝火取暖。” 坐在火堆旁边,卢補古没有丝毫睡意,心里想着如何复仇,初战失利,让他颜面尽失。他要挽回自己的颜面,明天,一定要打好这一仗,好好地出口气。他已看了泰州城了,比他想象的还破败,城墙还没有三丈高,有的地方连雉堞都毁了,城墙,看起来也不结实,经不住炮火的打击。护城河里虽然灌满了水,但结了冰,到成了一马平川了,只要多准备一些柴草填在冰面上,反而有利于进攻。 卢補古这样想着,眼前不断出现他率大军进攻泰州的画面,他站在城下指挥若定,士卒们拼命向前,一鼓作气冲上城头,杀得宋军抱头鼠窜。然后他昂首进城,士兵绑来杨延昭。杨延昭跪在地上求饶。想到这里,卢補古情不自禁地笑了。然后,就睡着了。火光照在他的脸上,一明一暗的闪着,他的脸色也显得阴暗不定,连那凝固在脸上的微笑,也变得捉摸不定。 黎明终于来了,太阳也出来了,到处都耀眼的光芒,闪得人几乎睁不开眼睛。原野上,一望无垠的积雪覆盖了一切,整个世界都静悄悄的,只有呼啸的北风不知疲倦地吹着,像要赶去赴宴一样,卷着地上,树上的雪花奔跑不止。这永不停歇的北风像一把把凛凛的寒刀,刀锋过处,肌肤开裂,河水冰合,蛩螽入穴,土冻壤结。 此时,契丹军也集结在泰州城下,摆开了阵势,战鼓擂得震天般地响,战马一阵阵地嘶鸣。寒风也来助威,呼呼地吹过,卷得那五颜六色的旗帜哗啦啦地响,战士们伫立在风中,握着兵器,准备攻城。 卢補古瞪着一双冒火的眼睛,注视着泰州城,恨不得变成两团烈火烧毁城里的一切东西,将整个城池化为灰烬。城上,安静得很,连走动的人都没有。城墙倒是亮闪闪的,在阳光下亮的十分刺眼,像一面镜子。卢補古被那亮光逼得闭起双眼,只能睁开一条窄窄眼缝觑看城上。待他确定到了攻城的最好时机时,他将手中的战刀一挥,城下胡笳一起吹响,战鼓擂得震天动地,契丹军像浪潮一样卷向泰州城。可是,没隔多久,又浪潮般退回来了。只不过,退回来的只是零零落落的浪花而已。大部分人都死于泰州城下。 卢補古一看,顿时懵了,不知泰州城下到底发生了什么,拦着一个败退下来的士兵喝问,前面出了什么事? 士兵惊慌地说:“城墙结了冰,上不去,都摔倒了,成了宋人的箭靶子。” “城墙上怎么结了冰?”卢補古眯着眼睛,看那闪闪发亮的城墙,大叫,“城墙上怎么结了冰?” 败退下来的将领说:“昨天夜里,宋军在城墙上浇了很多水,一夜结了一层厚厚的冰,又坚固又光滑,根本不可攀登,墙上的反光,又刺得我们的眼睛睁不开,只有宋军打我们的份,我们看不见他们在哪儿。” 卢補古大怒,又迅速组织了一批死士,亲自带领他们挥舞着战刀冲到城下。等他冲过去一看,不光是城墙上浇了水,地上也结了一层厚厚的冰,冲上去的士兵大都人仰马翻,在冰面上摸爬,爬起来,又摔倒了。一双不听使唤的脚,怎么也停不下来。勉强冲到城墙下的士兵,竖起了梯子,爬了上去,被宋军轻轻一磕,梯子就摔倒了,梯折人亡。宋军又放起箭来,在冰面上爬行的契丹兵,都死在宋军的箭下了。卢補古气得七窍生烟,拿出弓箭,只见城上闪过一人影,看着很像杨延昭。卢補古张弓搭箭,再向城上看时,人影不见了,城墙上的反光晃得他头晕目眩。这时,他听见一支箭矢的响声破空而来,经验告诉他,那支箭就是射向他的,他本能地闪了闪,还是没有躲开,箭射中了他的肩膀,被重重地摔在地上,幸亏,手下抢救及时,抢在第二支箭射来之前,把他拖出战场。 卢補古总算捡了一条命,心里,依旧想着复仇,想继续强攻。 耶律耽说:“不可,我们已经攻了几次了,连城头都没有摸着,都败下来了。梯子完全架不住,城上的人轻轻地一推,梯子就倒了,人摔死了,梯子摔碎了。城墙现在也无比坚固,飞石飞砲砸在上面只留一个白点,不能这么打,这么打完全是送死。” 卢補古绝望地说:“那怎么办?” 耶律耽抬头看了看天空,说:“这天已经晴了,再过几天,城墙上的冰也许会化,那时再攻城,会容易得多。” 卢補古也看了看天空,说:“你说得对,就等几天,城墙上的冰化了再攻城。” 御盏郎君耶律化哥说:“这隆冬天气,天气寒冷,要等城墙上的冰融化,不知要等到何时?昨日,又被杨延昭烧了营帐,丢了辎重,粮草,如何能够等下去?” 卢補古说:“化哥说的是,这便如何是好?” 耶律化哥说:“末将愿意回大营一趟,弄一些粮草,帐篷来。” 卢補古喜道:“这样最好,就请郎君辛苦一趟,快去快回。” 二十、王继忠的桃花运 耶律化哥走得很快,一路打马疾奔。傍晚,到了平州地界,人马俱乏。遥望前方横着一片蓊蓊郁郁的松树林,他记得林子后面,便是一个村庄。他不禁心中一喜:今晚就在庄上暂住一宿,明日趁早,半日就到大本营了。 他一抖缰绳,催马前行。一入林子,天色突然暗了。夕阳的余晖斜射进来,被繁密的树叶遮挡,仿佛过滤了,地上铺满了浓浓的黑影。寂静无声,连风声都没有,只偶尔从树枝上滑落的积雪,发出沉闷而忧郁声音。 耶律化哥从这条路上往来不下十数次了。可今天一进林中,扑面而来的阴森,让他冷汗直冒,胸口一阵阵发紧。他带了带马缰,警惕地四处望了望。林中黑黝黝,静幽幽的,好像什么都凝固了。耶律化哥觉得整个林子里就他一个活物,但又分明觉得有看不见,摸不着的幽灵在林中游荡,这幽灵就在他的身边,闪着一双双贪婪的眼睛。 耶律化哥已浑身湿透了,他的坐骑也显得有些不安,不时地发出一声低鸣。 突然,从一棵大树后闪出一人,挥手朝马头打了一拳,那马吃了一惊,竖立起来,耶律化哥叫了一声,跌落下来。就在此时,他感觉到一道黑影扑过来,他来不及站起来,就势一滚,躲开了黑影。可是,黑影仿佛更快,一转身紧跨几步,一脚把耶律化哥踏住。耶律化哥被踩的不得动弹,伸手乱抓,慌乱之中摸到了一根断树枝,抓起树枝用力朝那人腿上扫去,只听见“咔嚓”一声,树枝折断了,那人也倒在地上,抱着腿痛苦的呻吟。耶律化哥一骨碌爬起来,立足未稳,一只拳头砸中了他的右脸,他踉踉跄跄退了几步,几乎摔倒,同时,又有几拳落在他的身上。耶律化哥被逼得朝马身边连连躲闪,又一人紧追不舍,二人围着马打圈圈,都累得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耶律化哥扶着马头,双腿颤颤发抖,那人则揪着马尾,双眼直瞪着耶律化哥,张着嘴喘着粗气。突然,那马尥起后退,猛地踢中了那人的裆部。那人随即倒地打滚哀嚎。 没想到,明明毫无胜算的打斗,竟这么出乎意料地结束了。耶律化哥将两个人捆了,审问得知:原来是两个宋军的间谍,来打探平州水路情况。 耶律化哥不敢怠慢,也不休息,连夜带着两个间谍前往大营。先向韩德让禀明了情况,韩德让觉得事态严重,连忙来到萧绰营中。 萧绰正在与山西来的使者有说有笑,见韩德让进来笑道:“韩大人快来,听听王继忠在山西都干了些什么?人家的桃花运怎么这么好呢?” 近来,萧绰少有这么高兴,韩德让为了不扫她的兴致,只好问:“什么桃花运?王继忠这小子运气一直不差。” 萧绰说:“是的,不过,都是人家人缘好,讨人喜欢。” 韩德让说:“怎么又有人看上他了,康延欣在那里,谁插得上手?” 萧绰大笑起来,说:“还真有插上手了,这回这丫头又要焦头烂额了。” 韩德让笑道:“当时,她软磨硬泡从你那里弄了一个副安抚使去山西,不就是放心不下王继忠,怎么没有扎牢篱笆?” 萧绰说:“不怪这丫头没本事,实在是王继忠太讨人喜欢了,人家要与康延欣公平竞争呢。” 韩德让笑着说:“有这事?说出来听听。” 萧绰笑道:“王继忠不是在山西大兴水利嘛,又是筑堰塘,又是修渠道,热火朝天地。事情惊动了一个乡绅,姓张,本来是宛平人,为躲避战乱,逃到山西,不想山西也起了战祸,被宋军裹挟离开了云州。可是,他心里总惦记着云州故土,时常,差人偷偷回来打听消息。得知王继忠在他家乡兴修水利,这一直是他的梦想,于是,带着家小偷偷回来了,并且,还拿出家财购买工具,粮食,又雇劳力帮助修筑堰塘,不遗余力出财出力,让王继忠大受感动。为了感谢张员外,王继忠登门拜访,没想到,这一去遇上桃花了,他被张家的女儿看上,人家已托人说媒了。” 韩德让说:“有这等好事?王继忠答应了?但是,康延欣也不会答应呀。” 萧绰说:“王继忠当然不会答应,说他汴梁有妻子,但人家说他已经回不去汴梁了,再娶理所当然。” 韩德让说:“王继忠应该说他与康延欣已经订婚了。” 萧绰说:“这个他也说了,不说还罢,张小姐听了,说‘订婚怎么了?又没有成亲,只要王继忠一天不成亲,她就还有机会。’你说这张小姐痴不痴情?人家现在还亲身去了工地,在那里帮忙烧火做饭。” 韩德让说:“这个王继忠到底哪里好?那么多人喜欢他。” 萧绰说:“你还别说,王继忠还真是有些本事,他去了山西之后,安抚做得很不错,不仅境内安定,盗贼已平,还有大批南人归附,而且,他还与宋军签了和约,双方各守边界互不侵犯。现在,山西一路放心了,朕可以全力收复关南之地。” 韩德让神情顿时凝重了。 萧绰问:“泰州来消息了?” 韩德让说:“卢補古攻城失利了。” 萧绰半晌没有说话。韩德让便将卢補古失利的原委说了一遍,并说耶律化哥回来途中捉了两个宋军间谍,审问得知,宋军有可能从水路侵犯平州,要早做防备。 萧绰说:“还真让耶律休哥说对了,杨延昭不好对付。” 韩德让说:“现今,泰州城池坚固,攻打困难,帐篷,辎重,粮草全都缺乏,该如何是好?” 萧绰说:“不如撤了吧。” “撤了,”韩德让说,“让他们撤回来?” 萧绰说:“不,不是让他们撤回来,而是,撤在某个地方。” 韩德让会意道:“知道了,让卢補古撤下来,途中埋伏,等杨延昭杀出来,再一举歼灭,只是杨延昭不肯出来怎么办?” 萧绰说:“传令耶律休哥进攻莫州。” 韩德让说:“太后高明,这样杨延昭不得不出城援救莫州了。” 二十一、劫粮 他应该添一件大氅,还要一双皮靴。萧绰看着韩德让一步一步地走下台阶,地上有一些积雪,韩德让走得小心翼翼,他的动作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笨拙?萧绰一直没有发现。连他头上什么时候出现的花白头发,额上刻上的皱纹,她也不知道。只在今天,他下台阶的时候,才蓦然发现:他老了,再不是步履轻盈,行动敏捷的小伙子了。他下台阶的时候,微微张开双臂,像一只被暴风雨淋湿的老母鸡,小心地探身下去,随时防备着滑到,这是他不自信的表现呀。而就在前几年,大雪天,他们还一起攀登长城,在陡峭的山坡上纵跃如猿猴一般。那时,他多么有活力呀。 萧绰双眼模糊了,看着韩德让走下台阶,她的心一点一点沉下去。他的衣服看起来还不错,但是穿着不那么贴身,这么冷的天,风嗖嗖地往里钻,没有贴身的衣服怎么行?再说他的大氅,毛都掉了不少,这一点男人是不会注意的,身边没有女人,哪一个男人不是邋里邋遢的?他们生活上没那么多讲究。他的皮靴帮子都塌了,那怎么保暖呢?她看见他在小腿上缠了几层绑腿,这大概是他临时想到的办法。如果,他身边有一个女人,是不会这样的,天还没冷的时候,就给他预备着,防寒保暖,知冷知热,多好!但自己对他并不知冷知热,虽然每天都见到他,却从没有对他嘘寒问暖,更没有给他做一件衣服,一双鞋子。不高兴的时候就拿他发泄,像一个少女似的不讲道理。 萧绰就这样站在大营门口,看着韩德让消失在视线之内,她还久久不肯挪动脚步。直到耶律隆绪快步走过来,才回过头,见耶律隆绪一脸兴奋,便问:“皇上今天怎么这么高兴,有什么喜事?” 耶律隆绪喜不自禁地说:“太后,我军有吃的了。” 萧绰一愣,立即正色道:“皇上说什么话,我军什么时候没吃的?” 耶律隆绪上前搀扶萧绰进入穹庐,轻声说:“太后一片苦心,儿臣知道,儿臣虽然年轻,但对国事还是很清楚,经过上次大战之后,国库空虚,没有多少粮草了。那狭底埚里堆积不是粮草,只是一些沙土,柴草。” 萧绰吃了一惊,说:“你怎么知道的?” 耶律隆绪说:“太后不要惊慌,儿臣怎么知道的不重要,现在,我军确实有吃的了,才是值得高兴的事。” 萧绰说:“我军有吃的了,从哪里弄来的吃的?” 耶律隆绪说:“朕帐中有一个小校,名叫耶律曷主,劫了宋军一百多车粮草回来。” “什么,劫了一百多车粮草回来?在哪里?快引朕去看看。”萧绰激动不已。 耶律隆绪说:“就停在儿臣的营里,儿臣过来就是请太后去看的。” 萧绰立即举步出了穹庐,几步跨下台阶。 耶律隆绪紧跟上去,嘴里喊着:“太后小心台阶。”话音未落,萧绰已离台阶几丈远了。耶律隆绪下了台阶,紧跑几步,才跟上萧绰。 走进皇上大营,只见营中挨挨擦擦挤满了运粮马车,车上装满鼓鼓囊囊的麻布袋,像一只只吃饱喝足的晒着太阳的肥猪,让人忍不住上前摸几下。萧绰摸了摸麻袋,掂了掂,麻袋很沉重。 萧绰问:“这是谁劫获的?” 耶律隆绪说:“耶律曷主。” 萧绰说:“耶律曷主,朕没听说这个人,他现居何职?” 耶律隆绪说:“此人是儿臣营中的一名小校。” 萧绰说:“皇上营中的小校?这么能干?快,叫他过来,朕要见见他。” 耶律隆绪忙传令耶律曷主前来拜见太后。不一会儿,只见一个毛头小子跑过来,见了萧绰,一头叩下去。 萧绰见了甚是高兴,笑道:“你就是耶律曷主?” 耶律曷主说:“是的,太后,耶律曷主是我阿爸阿妈取的名字,在这里,人家不叫我这个。” 萧绰愈是高兴,说:“哦,在这里他们叫你什么?” 耶律曷主说:“有人叫我‘小猴子’,有人叫我‘小屁猴’。” 萧绰听了,大笑起来,让耶律曷主平身,然后,指着那些粮草说:“这些都是你劫获的?” 耶律曷主说:“不是我一个人,是我们一队人,他们都是。” 萧绰看了看营中站着百十号人,大声说:“你们辛苦了。” 随即,有回声传回来:“太后辛苦了。” 萧绰回头问耶律曷主:“你几岁了?” “快十三岁了。” 萧绰笑着说:“还真是一个‘小屁猴’。” 耶律曷主却一本正经地说:“太后,我不小了,上过两次战场,是一个老兵了。” 萧绰说:“哦,都上了两次战场,上了哪两次战场?” 耶律曷主说:“头一次在山西,陈家谷,还有这一次。” 萧绰说:“山西陈家谷,你在陈家谷打过仗,那真了不起!朕小看你了,陈家谷那一仗不好打呀,你在陈家谷干什么?” 耶律曷主低下头,声音也变小了,说:“我没有冲到谷下去。” 萧绰说:“你没有到谷下去,你在哪里?” 耶律曷主说:“都怪元帅不让我下去,我都没脸跟人说我参加过陈家谷大战呢。” 萧绰听说大笑起来,说:“那你在那里干什么?” 耶律曷主羞怯地说:“我在山上摇红旗,敌人朝哪里跑,我就指哪里。” 萧绰说:“不错不错,那是一个指挥官呀,怪不得能带这么多人。” 耶律曷主的脸红通通,低着头,不敢看萧绰一眼。 萧绰问:“你这粮草是怎么劫获的?” 耶律曷主说粮草在莫州郊外劫获的。他说几天前他就打探到宋军要往莫州运粮草,于是,就带着人马在路上埋伏,等了两天他们才到。都是一些民伕,见了他们,一哄而散。他们就赶了马车回大大营来了。 萧绰说:“你们在莫州城外就敢劫宋军粮草,就不怕宋军杀出来?” 耶律曷主说:“这个我知道,只要莫州宋军一出城,不但粮草没了,连我们这些人也回不来,所以,在前两天我索性让兄弟们大张旗鼓地从城下走,不断变换旗帜,白天拣树林茂密地方虚插旌旗,燃起烟火,晚上,就击鼓呐喊,造成要攻城的样子,让宋军一心只想加强城防,我们就顺顺当当地把粮草劫回来。” 萧绰称赞道:“好计策呀,你从哪儿学来的?” 耶律曷主说:“我是跟大元帅学的。” 萧绰笑道:“原来是跟于越学的,难怪这么聪明能干,好好跟他学,长大了也当大元帅。” 耶律曷主说:“回太后,不是于越大人,是太保大人。” 萧绰皱一下眉头,说:“耶律斜轸?他——为什么教你兵法?” 耶律曷主挺直腰杆说:“他是我的叔叔呀。” 萧绰看了看满怀得意的耶律曷主,沉吟片刻,说:“好好干,皇上会赏赐你的。” 耶律曷主连忙称谢,萧绰没说什么,转身走了。 二十二、萧恒德请缨 萧绰心里说他来干什么?嘴里却说:“叫他进来。” 萧绰从皇上大营回来,得报:驸马萧恒德来了。感到甚是意外,前几天挞马古不是还说他的棒伤很厉害,正在发烧,卧床不起,怎么突然到了这里?难道吃了什么灵丹妙药? 萧恒德快步走进大帐,在他的身后韩德让也进来了。萧恒德叩拜了萧绰,萧绰并不让他平身。 半晌,萧绰才说:“你的棒伤好了?” 萧恒德说:“托太后的福,棒伤已经痊愈,臣是来打仗的。” 萧绰看了一眼萧恒德,只见他裹着铠甲,握着拳头,目光闪亮,一眨不眨地看着萧绰,萧绰哼了一声,说:“打仗?你能打仗?” 萧恒德站起来拽拳踢腿,说:“臣身体好得很,能打仗。” 韩德让也附和道:“驸马身体确实好了,可以上战场了,刚才还与臣比划了一番,我都不是他的对手了。” 前两天,挞马古还说:“你的棒伤发作,没有痊愈,这么快就好了?” 萧恒德说:“太后放心,臣的确好了,能上战场了。” 萧绰说:“能上也不让上,天天只记着上战场,你什么时候把心思用在越国身上,让朕舒舒心,比你上战场杀敌好多了。” 萧恒德说:“男人整天围着女人转,有什么出息?” 萧绰讥笑道:“你有出息,朕知道你的出息在哪里,你跟着越国没出息,跟着谁有出息?” 萧恒德被抢白得无话可说,韩德让说:“驸马一心想建功立业,现在又是用人之际,太后就让他到前线去,昨日,耶律休哥还和臣说军中缺少智谋之人,说如果驸马在,还是一个好参谋。” 萧绰想了片刻,说:“那你就去耶律休哥营中,参谋军事。” 萧恒德大喜,立即收拾行装,前往莫州耶律休哥大营。 耶律休哥大营扎在君子馆,契丹大军已将莫州团团围住。 萧恒德进了大营,耶律休哥出帐迎接,说:“驸马来得太好了,有一件事可把我急坏了,你来得真是太及时了。” 萧恒德随着耶律休哥走进大帐,问:“什么事还能让于越大人着急?” 耶律休哥四下看了看,拿出一封信来,递给萧恒德。萧恒德看了信,说:“李敬源想招降于越?” 耶律休哥小声说:“不错,这个李敬源骄横贪功,一面差人求援,欲与我决战与莫州城下;一面派人来招降我,他的算盘打得挺欢的,想不战而屈人之兵。” 萧恒德说:“于越想怎么答应他?” 耶律休哥说:“我想将计就计,假意投降,从中寻找方便,奈何没有可靠的送信人。” 萧恒德说:“于越若是信任我,我愿意跑一趟。” 耶律休哥握着萧恒德的手说:“我正有此意,我知道你在山西行反间计,做得很漂亮,你若能去,事情就成功一大半了,只是你是驸马,以身冒险,倘有不虞,我如何向太后交代?” 萧恒德说:“大丈夫行事,何计生死?一切都是我自愿的,与他人无关。再说,为国效命,死得其所,太后不会怪于越的。” 耶律休哥说:“驸马,你可想好了,这可是进虎狼之穴呀。” 萧恒德说:“我不怕,只是我们说好了,今晚,我若不能回来,明天我的头颅就会挂在城楼上,于越到时候为我报仇,取回头颅就是了。” 耶律休哥见萧恒德主意已定,便修书一封,付与萧恒德揣好,叮嘱再三,让他相机行事,不管事情成否,一定要回来。 萧恒德揣好信笺,来到莫州城下,城上人射下箭来,喝问来者是干什么的?,萧恒德对城上人说有机密事要见李使君。城上人说了一句“等着”。 萧恒德等了半天,城上来了一人,问:“城下何人?” 萧恒德答道:“我是大于越府里的总管,有机密事要见李使君。” 城上人说:“见他何事?” 萧恒德说:“看来李使君是一个忘性大的人,既然,李使君忘了,见他没用,我回去了。” 城上的人连忙叫住萧恒德,令人从城楼上垂下一个吊篮,让萧恒德坐进去,城上便摇起辘轳,将萧恒德吊上城楼。萧恒德一出吊篮,宋军便将他死死地把持住。 萧恒德挣扎着,嚷着要见李使君,并说耽误了李使君的大事,要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一个人走过来,说:“你要见李使君干什么?” 萧恒德乜斜了那人一眼,说:“我有话要亲自对他说,告诉你们我不见真佛不吐真言。” 那人说:“我就是李敬源,有什么话说吧。” 萧恒德挣扎了一下,没有挣脱宋军的把持,说:“你不是李使君,休想诓出我的话。” 那人说:“你凭什么说我不是李敬源?” 萧恒德说:“李敬源与我大人有约,我是他的使者,哪有这么待使者的?” 李敬源挥手让人放了萧恒德,说:“刚才多有得罪,不要见怪。” 萧恒德问:“你真是李使君?” 李敬源伸开双臂,让萧恒德看,说:“你看看我哪里不像?” 萧恒德看了看说:“使君真的不一般,器宇轩昂,威风凛凛,小的有眼不识泰山,使君勿怪。” 李敬源说:“你家主人有何打算?” 萧恒德掏出书信,递给李敬源,说:“主人的话都在信上面。” 李敬源看了书信,顿时喜上眉梢,说:“你家主人真心归降于我?” 萧恒德说:“使君如果不相信,就立刻杀了我。” 李敬源把书信扔在萧恒德面前,说:“你自己看看,识字的人一眼都能看成其中有诈。” 萧恒德拾起书信,说:“使君看出哪里有诈” 李敬源说:“你家主人信中说;他受到排挤,受到何人排挤?他官居大于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何人排挤他?如此雕虫小技怎能瞒的过我?来人,把他绑了。” 立刻,冲来几个士兵,将萧恒德绑住。萧恒德面不改色,冷笑道:“竖子不与为谋,可惜了,主人,不是奴才不尽力,是你没有卖给识货人。” 李敬源说:“你说谁不识货?” 萧恒德昂首,一句话也不说。 李敬源说:“你且说说你家主人受何人排挤?若能说服我,就放你回去。” 萧恒德叹道:“反正,就要死了,把心里话说出来,死也死个痛快。” “快说。” 萧恒德眼圈马上红了,眼眶噙着泪水,说:“我家主人苦呀!为契丹出生入死,论战功无人能比,可是,到头来得到什么?是的,被封为宋王,大于越,但这都是些什么?只是一堆虚名罢了。真正实权连韩德让都不如。韩德让做过什么?他的功劳有我家主人大吗?没有吧,可是,人家现在是政事令,天天在我家主人面前耀武扬威,把我家主人呼来喝去,简直把我家主人当成一个奴隶使唤。我家主人咽不下这口气呀,但又能怎样?人家有皇上,皇太后撑腰,我家主人只能忍气吞声。还有那个耶律斜轸嫉妒我家主人比他功劳大,心里不服气,总在皇上面前说我家主人的坏话,现在皇上都不信任我家主人了。还有,他与韩德让是拜把兄弟,他们二人联合起来挤兑我家主人。若不是我家主人英雄神武,早被他们害死了。可怜呀!主人,现在你以为你寻了一条明路,可是你明珠投暗了,你的心思白费了,奴才死不足惜,只为你可惜呀。” 李敬源忙给萧恒德松了绑,请他坐下,说:“你说的都是真的?” 萧恒德站起来说:“使君还是杀了我吧。” 李敬源忙按住萧恒德,说:“坐下,慢慢说,你家主人有何打算?” 萧恒德说:“我听说你们汉人入伙,要纳投名状,我家主人也想献一个投名状以作进见之礼。” 李敬源立即来了精神,说:“什么样的进见之礼?” 萧恒德说:“过几天,政事令韩德让要来营中督战,我家主人想到时候绑了这个对头,送给使君作为见面礼,使君觉得如何?” 李敬源喜道:“很好,有这个见面礼,你家主人就立了大功了。” 萧恒德说:“这几天,使君就做好接应我家主人的准备,到时候我们那边事成了,我会来通知使君的。” 李敬源说:“如此甚好,我高阳关援军这两日就到,回去告诉你家主人,早早来降,免得到时候来不及了。” 萧恒德答应了,依旧坐着吊篮下了城楼,回营去了。 二十三、血战君子馆 萧绰听说李敬源中了圈套,心中大喜,对耶律休哥说:“我们围攻莫州的目的就是要调动三关守军前去增援,如今高阳关守军已经出动,势必与莫州之军夹击你部。于越一定要抵挡住强敌,朕率大军张网于外,待卿与宋军交战之际,一举将其合围,里外夹攻,必获全胜。” 耶律休哥说:“太后神机妙算,定能击败宋军,臣只是担心泰州守军会来增援。” 萧绰笑道:“这个朕已经想到了,已令卢補古率军在土镫堡设下埋伏,专等杨延昭到来。” 耶律休哥说:“如此甚好,但臣还是对卢補古有些不放心。” 萧绰说:“朕也有些不放心,卿看谁去合适?” 耶律休哥说:“耶律斜轸在就好了。” 萧绰不悦道:“难道我契丹国只有他一人会打仗。” 耶律休哥不敢作声。 萧绰遂令萧排押与国舅详稳萧挞烈哥率国舅部人马支援卢補古,另遣宫使为监军,要他们一定要活捉杨延昭。萧排押领着一队人马悄悄出发了。 送走萧排押,耶律休哥也要告辞。 萧绰觉得刚才对耶律休哥态度有些不好,便解释说:“耶律斜轸——现在有病,他——不想为朕出力。” 耶律休哥说:“太后,打完这一仗就收兵吧。” 萧绰说:“怎么?你也不想打了?” 耶律休哥说:“先前,臣一心只想复仇,没有仔细考虑国家的处境,这些日子与宋军交了几次手,宋军远没有我们想的那么弱,想击垮他们,不容易。这一点,耶律斜轸比臣看得清,看得远,臣不如他。” 萧绰说:“你们都是朕的股肱之臣,国家的顶梁柱。先打好这一仗,其他不要多想,不要让别的事分了心。” 次日,高阳关宋军来了,包围了耶律休哥。耶律休哥反击了几次,都被宋军打回来了。他意识到这是一支训练有素的生力军,从他们的衣甲,器械,阵势上看他们很可能是宋国的御林军。他们的气势也与别的军队大不相同,士卒们都有一股桀骜之气,遇敌毫不胆怯,进退有序,不慌不忙,从容应对,他们结成方阵仿佛是一块铁板。无论从哪里进攻,都被顶撞回来,碰得头破血流。 几次进攻受阻,耶律休哥只好把营寨结得牢牢的,密布拒马,高竖寨栅,深挖壕沟,严守不出。 高阳关主将刘廷让连续猛扑契丹军营寨,都被击退,无奈,便派人见李敬源,让他立即出城,与自己一道围歼耶律休哥。 李敬源本来是被契丹军围困在莫州胆战心惊,惶惶不可终日,才想到招降耶律休哥,以为缓兵之计。没想到耶律休哥还真的答应了,让他更没想到的是刘廷让来的这么快,还把耶律休哥逼得逃回营寨守寨不出,看来援兵的实力的确非同寻常。当即,李敬源领兵出城与刘廷让相会,二人协商,定下明天一早一起攻打契丹大营。李敬源从刘廷让那里回来,心里却不舒服,瞧瞧那刘廷让的样儿,哪里把他放在眼里?颐指气使,分明一副长官的模样,一会儿说他防守有问题,不该死守城池,应该出城迎敌。一会儿又责怪他不早点出来配合他进攻,如果早一步,契丹人就完了。说白了,就是瞧不起他李敬源,好像天下就他刘廷让会打仗。你会打你就打嘛,叫上老子干什么?若不是要解莫州之围,老子算懒伺候你了。 李敬源发了一通牢骚,坐在帐中闭目养神。一个亲信来悄声说:“那个契丹人来了。” “他这时候来干什么?把他——带到这里来。”李敬源想了想这样说。 不一会儿,萧恒德进来了,拱手见了李敬源,说:“使君不想要大功劳了?” 李敬源说:“什么大功劳?歼灭你们就是大功劳。” 萧恒德失声笑起来,说:“歼灭我们就是大功劳,这功劳虽大却不是使君的。” 李敬源说:“怎么不是我的?” 萧恒德说:“这个不用我说,使君自己也很明白,不要说消灭不了我们,即使消灭了我们,那也刘廷让的功劳,你李使君顶多只是协助刘廷让。” 李敬源说:“那又怎么样,起码我们打败了你们。” 萧恒德说:“使君这么说,我就无话可说了,只是我为使君不值。” 李敬源说:“有什么不值?” 萧恒德说:“本来可获全功的,现在连一小半功劳都得不到,使君觉得值吗?” 李敬源沉吟不语。 萧恒德说:“本来我家主人已经与使君约好了,就这几天起事,现韩德让也在营中,但急切难以下手,所以,我家主人请使君忍耐两日,到时候抓了他投奔使君,军队也好控制。这不是送给使君一个全功吗?” 李敬源说:“既然你家主人如此有心,早做安排,现在他被我军围攻,旦夕而下,若再犹豫不决,大事难成。” 萧恒德说:“使君说的是,我家主人说了,就这两天必送韩德让过来。” 李敬源说:“好,我等他两天,两天一过,就休怪我无情。” 萧恒德左右看了看,小声说:“这是自然,小人临走时,于越还让小人带来了一些珠宝送给使君。” 李敬源听说有珠宝,眼珠子差不多掉出来了。只见萧恒德拉开大氅,从腰间解下一个布袋,递给李敬源,说:“小小礼物,不成敬意,望使君笑纳。” 李敬源接过布袋,用手捏了捏,说:“回去转告你家主人快点起事,免得夜长梦多。” 次日,李敬源没有出兵,刘廷让攻打了一天,无功而返,还折了数百士卒,心里窝了一肚子火,大踏步走进李敬源的军营,质问李敬源为何不进攻? 李敬源指着满地的弓弩,说:“不是我不想攻打契丹人,实在是天气太冷了,这弓弩一张张硬的像铁一样,哪里拉得开?射不了箭,怎么打仗?那不是送死吗?” 李敬源说的的确是实情,这两天天气奇寒,弓弩都冻坏了,大大影响了战斗力。刘廷让虽然对李敬源有一肚子怨言,但这时也不好发作,只好请他明天无论如何要配合行动,务必要拿下契丹营寨。如果晚了,契丹援军到来,就反而被他们包围,那时候,大家都活不成。 李敬源满口答应,送走了刘廷让。他打开布袋,一个个亮晶晶,金灿灿的东西晃花了他的眼睛。 这天夜里,外面静悄悄的,丝毫看不出是两军对垒。两军的营寨仿佛同时宵禁,营中没有来来往往的人马,只有熊熊燃烧的火把发出滋滋声。然而,谁都知道在那火光照不到的地方,正睁着一双双明亮的眼睛警惕地盯着远处。摇曳的火把偶尔照到雪白的刀剑上,像闪电一样倏地点亮,倏地熄灭。士兵们像石头一样卧在地上,浑身裹着一切可以保暖的东西,每个人都希望身边有一团熊熊的篝火。但是,长官说了要严防敌人偷袭,篝火会暴露自己的虚实。熬过今天这个夜晚,明天就可以胜利回家。 午夜好像刮起了一阵旋风,半空中,腾起迷天的雪雾。但不久风止雾散,月亮明晃晃的,似乎比平时更白,更孤独。 李敬源一夜未睡好,总在做梦,稍稍一闭眼,就仿佛有契丹人打过来了。野外燃着无数支火把,铺天盖地围过来,吓得他大汗淋漓,想喊却怎么也喊不出声;身边没有一个士兵,他想跑却迈不开脚步。一着急,醒了,睁眼一看,军帐外面月白风清,安静得很。回头再睡,刚刚眯上眼睛,又梦见契丹人来了,仿佛接上了前面做的梦,被契丹人追得到处跑,一脚踩空,人也醒了,气喘吁吁,灵魂出窍,好半天回不过神来。 李敬源实在被噩梦折磨得心惊肉跳,不得安生,便走出军帐,遥望耶律休哥大营,半晌,才回去,终于睡着了。 李敬源再醒来时,契丹营里响起一声声胡笳,人喊马嘶,整个军营沸腾了。这边刘廷让的军营也骚动起来,旌旗错杂,战鼓雷鸣。士兵迅速跑着,马上就要进攻了。 清晨,第一缕阳光,照进李敬源的军帐。一个士兵几乎随着阳光跑进来,告诉李敬源:那边来人了。 李敬源连忙爬起来,问:“哪边来人了?刘廷让派人来了?” “不是,是契丹人。” “来了多少人?” “不多,百十人。” 李敬源连忙走出来观看,只见萧恒德走在队伍最前面,他身后几十个契丹兵押着十几个五花大绑的契丹官员模样的人走过来。最后面是耶律休哥和几十个契丹将领。 李敬源认得韩德让,就在被绑的人当中,年近五十,身材魁梧,虽被绑缚,仍然昂首挺胸,凛然不惧,对着押解之人破口大骂。萧恒德上前扇了韩德让两耳光,韩德让瞪起双眼,飞起一脚踢中了萧恒德的下腹。萧恒德立即捂着肚子跑向宋军寨门。 李敬源连忙让人打开寨门,韩德让被推推搡搡进了宋军营寨。 李敬源大喜,迎上前去。 突然,副将杨重进叫道:“将军快回来,他们是诈降。” 李敬源一愣,倒退一步,转身就跑。耶律休哥大叫一声,纵身直扑李敬源,一把抓住李敬源的衣服后领,冷冰冰的钢刀已架在李敬源的脖子上。 李敬源顿时瘫了,倒在地上,求饶不止。 耶律休哥说:“你这个混账东西,屡次挑起战端,怂恿你家皇帝侵犯我国边境,罪大恶极,饶不了你。”说罢,一刀结果了李敬源的性命。 这时,韩德让已经抖开了绳索,就势舞起绳索与杨重进打起来。萧恒德放出信号,在空中炸响,仿佛震动了大地。霎时,从地上钻出千军万马,呼啸而来,喊杀声震天动地。 什么时候契丹人一下子来了这么多,这么多人悄无声息地来到鼻子底下,却都毫无察觉,简直让人不可思议。看着这么多契丹军卷来,宋军人人胆寒,营中乱做一团。 耶律休哥趁机猛攻,一百多人都是精挑细选的精锐,如狮子猛虎在宋营里搅动起来。内外夹攻,不到片刻,宋营土崩瓦解。慌乱之中,杨重进乱了方寸,被韩德让抽了两绳索,慢了手脚,韩德让得空,抛出绳索,竟套住了杨重进的脖子,随手一抖,杨重进被掀翻在雪地里,在地上拖了几十步,直到杨重进完全不动了才把松手。 攻破李敬源大营,战斗还未结束,耶律休哥留下一小部分打扫战场,亲率主力猛攻刘廷让。但刘廷让军远比李敬源难打,耶律休哥攻了几次都被击退。 这时,萧绰令他暂缓进攻。耶律休哥趁着休战之机,来见萧绰,问为什么不进攻? 萧绰说:“这是一块难啃的骨头,先围着它,熬一熬,等熬熟些再吃不晚。” 耶律休哥说:“太后说的是,谅他一只孤军能撑到何时去。” 正在说时,有人来报,宋军有两人突围走了。 耶律休哥说:“怎么搞的?怎么让人突围走了?” 萧绰说:“是朕放他们走的。” 耶律休哥说:“太后为什么要放走他们?” 萧绰说:“这两人出去干什么?” 耶律休哥说:“一定是搬救兵去了。” 萧绰说:“是呀,但是他们的救兵在哪里?” 耶律休哥说:“据臣探知刘廷让领兵增援莫州的时候,留了一支军殿后,让李继隆统领,以为应援,这俩人一定去找李继隆去了。” 萧绰说:“不错,就是去找他,可是,李继隆已经逃到乐寿去了。刘廷让没有了援军,军心必散,那就是熬熟骨头的时候。因此,朕不仅要放那两个宋军出去,还要放他们进去。” 耶律休哥说:“还是太后想得周到,到时候,宋军见没有了援军,自己就瓦解了。” 萧绰说:“李敬源怎么样?” 耶律休哥说:“李敬源被臣杀了,政事令活捉了杨重进。” 萧绰说:“好,让他们再为我们立一回功。” 耶律休哥听了,立即回去,令人挑起李敬源的首级,押着杨重进,向宋军喊话,让他们早早投降,否则,李敬源杨重进就是他们的下场。宋军见了李敬源的首级,大骇,知道李敬源已败,掎角之势已破,都吓得心惊胆战,士气大泄。 不久,刘廷让又接到李继隆退走乐寿的消息,绝望的情绪迅速在军中蔓延开来,士兵们如惊慌的老鼠,到处乱窜,阵势不能成列。契丹军发起了猛攻,战马在旷野里奔驰,嘶鸣,溅起的雪花如腾起的烟雾。他们猛地冲向宋军的阵列,由于,天寒,弓弩难开,宋军只能与契丹军短兵相接。很快,结成的方阵就被契丹军冲击得七零八落。失去了方阵的优势。宋军几乎成了任人宰割的羔羊。君子馆变成契丹人的屠宰场。到处都是宋军的身体,血流成河。 从早血战到午后,喊杀声,哀嚎声渐渐停了。萧绰看着尸横遍地的战场,胸口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似的。她看了看远处还有人在厮杀,有人报那是宋军主帅刘廷让。 萧绰说:“告诉士兵,朕要活的。” 于是,契丹士兵便层层围着刘廷让,像围着一头猎物,这边捅他一下,那边朝他喊一声,这个人向他扔一块石头,那个人朝他做一个鬼脸。都喊着让他投降。 刘廷让像一头耍恼的牛,瞪大眼睛,要寻找决斗的对象,但不知顶向何处,急得嗷嗷的叫,绝望地要抹脖子。 突然,契丹军纷纷散开,只见一个人抡着两柄板斧冲杀进来。见了刘廷让叫了一声:“刘元帅快走。” 刘廷让见了大叫:“桑纘将军救我。” 桑纘大叫:“刘元帅随我来。”说罢抡起板斧,冲向契丹军,见人就砍,见马就剁,契丹军见他来得凶猛,四散开来,刘廷让紧跟在桑纘后面,二人拼命一冲,杀出了重围。 萧绰让人不要追赶。桑纘见没有契丹军追来,便对刘廷让说:“刘元帅,契丹军没有追来,我就不送你了,我家将军还在土镫堡与契丹军交战,我要回去帮他们。” 刘廷让谢了桑纘,见桑纘拍马而去,一阵心痛让他跌倒在路旁,他回头望着君子馆放声痛哭了一场。 二十四、班师 君子馆大捷,让所有契丹上下士气大振,以为收复关南手到擒来。萧绰,耶律隆绪,韩德让更是情绪高涨。君子馆硝烟未散,他们一开始在制定收复关南的战役了。韩德让主张立即收复三关,但是萧绰以为宋军已经丧失斗志,应长驱直入,直逼汴梁,萧绰得到了耶律隆绪的大力支持。耶律隆绪认为三关已在掌握之中,想什么时候取就什么时候取,趁着此次大胜,一举拿下汴梁,才是万世功业。 萧绰说:“宋国的财富多在内地,只有深入宋境,掠取财物,才能获得补充,否则,即使占据了三关,没有粮草支持,也难以持久。” 韩德让最终没能说服萧绰。耶律休哥,萧恒德带领大军向向深州,祁州,德州进发。 耶律休哥走了不久,萧排押回来了,他光着头,散着铠甲,背上插着一支箭,神色痛苦而慌张,见了萧绰便呜咽起来。 萧绰吃了一惊,问:“你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萧排押伏在地上,说:“太后,我们败了。” 萧绰失色道:“好好说,怎么败了?” 萧排押说:“我们在土镫堡遭到杨延昭和桑纘夹击,死伤惨重,萧挞烈哥,萧打里都战死了,臣拼命才突围出来,人马折损大半。” 萧绰如吃了一记重拳,忙问:“朕不是让你去伏击杨延昭吗?怎么反而让他夹击了?还有,卢補古他们在哪里?” 萧排押说:“杨延昭似乎事先知道我们要在土镫堡埋伏,就先攻击卢補古,卢補古畏惧杨延昭,临阵逃跑,臣独木难支,又遭桑纘夹击,以致惨败。” 萧绰大怒,下令捉拿卢補古,耶律耽等人,令人扶萧排押下去养伤。 这一记重拳打得萧绰心痛,同时也打醒了她夺取汴梁的梦想。她重新估计了敌我形势,觉得自己已经高估了自己。契丹军虽然取得了君子馆大捷,但自己也付出了惨重代价。而且萧排押在土镫堡惨遭败绩,证明宋军不是已经不堪一击。如果,契丹军深入敌境,被宋军截断归路,那契丹军就无路可归了。 韩德让看出了萧绰的心思,说:“太后,要速令耶律休哥回来。” 萧绰说:“这时候他们已经快到深州城下了,让他们回来已经来不及了。” 耶律隆绪说:“那该怎么办?” 韩德让说:“为今之计,我们只有发兵攻打三关,令宋军不能南下截断我军退路,然后令耶律休哥回军北撤。” 萧绰说:“此计甚妙。” 于是,萧绰自率亲军攻打高阳关。 刚在关下扎下营寨,萧挞凛求见。萧绰忙让他进来。 萧绰不等他行礼,便问:“你镇抚西北,为何跑到这里来了?” 萧挞凛叩头道:“禀太后,李继迁近日陈兵边境,称要与太后会猎汴梁,臣以为他意图不轨,不敢擅作主张,故特来请示。” 萧绰道:“狼子野心,他还敢假途灭虢?” 萧挞凛说:“太后,要不要攻打李继迁?” 萧绰说:“这事你问过耶律斜轸没有?” 萧挞凛说:“臣来的时候问了,他让臣不要轻举妄动。” 萧绰说:“他说的对,照他说的办。” 韩德让说:“他还说什么?” 萧挞凛说:“耶律斜轸还让臣请求太后早点班师。” 萧绰说:“他知道不知道这边战况如何?” 萧挞凛说:“不知道,但他说打仗有宋王,掌握大局有太后,我军肯定会获胜。” 萧绰说:“去告诉耶律斜轸让他亲自去会一会李继迁,看那个党项人有什么企图?” 萧挞凛说:“他已经去了,这时,可能已经见到了李继迁了。” 萧绰说:“那你就不要耽搁了,快去协助耶律斜轸,一切都要听他的。” 萧挞凛去了。萧绰围了高阳关,骑马绕着高阳关查看了一边,回营闷闷不乐。高阳关这几年被宋军越是修建得雄伟坚固了,城墙加高加厚了,雉堞、望楼、藏兵阁、武器库、一应设施应有尽有。那排列整齐的雉堞像一副副能够嚼钢咬铁的牙齿,准备随时吞噬前来冒犯的一切。 耶律隆绪见萧绰心事重重,说:“太后是不是觉得高阳关难打?” 萧绰说:“宋人修城的技术,确实非常不错,高阳关真是铜墙铁壁,打下来真难。” 韩德让说:“三关的守卫最厉害的地方,其实,不在地面上,而在地下面。” 萧绰说:“宋军地下面还有防守?” 韩德让说:“不错,他们在地下面挖了很多地道,纵横交错,每条街,每个路口,甚至每间房子下面都有地道,所有地道都相连相通,地道里面可以藏兵成千上万,所以,即使大军进了城,也不能算攻下了高阳关。那地道里的人随时出来杀进城人的一个措手不及。” 萧绰说:“这听着就很恐怖,我们该怎么办?” 韩德让说:“太后如果想占领三关,就要不怕死人,强攻进去再派人进入地道,一条地道一条地道地搜剿。” 萧绰摇头道:“那样势必伤亡惨重,虽然得到三关又如何对得起那么多的冤魂?不要三关也罢。” 韩德让说:“如果是不占三关,那就围而不打,掩护耶律休哥撤退。” 萧绰说:“那就等耶律休哥撤退吧。” 正在商议的时候,大营骚乱起来,响起急促的脚步声,满脸惊慌的契丹兵一会儿冲向这里,一会儿又奔向那里。军官们拿着战刀驱赶着士兵们向喊叫声最激烈的地方冲,可是不一会儿,士兵们像退潮的海浪一样反冲回来。 “宋军偷袭了。”韩德让站在萧绰的身旁,警惕地望着后退的士兵。 这时,萧排押奔跑过来,证实了韩德让的说法,请萧绰赶快离开。 萧绰没有理睬,只问:“宋军从哪里来的?” 萧排押说:“都是从地道里出来的,地道的出口就在营中。” 萧绰说:“这么说我军吃亏了?” 萧排押说:“这些宋军像鬼魂一样从地下钻出来,不知不觉地就在营中杀人放火,我军还来不及反应,他们就又钻进地道里去了。” 萧绰说:“他们能钻地道,你们为什么不钻进去?” 萧排押苦着脸说:“钻进去了,但是地道如迷宫一样,进去了就不知东西南北,宋军熟悉地形,就地隐蔽埋伏,袭击我军,进去的人十个回来不过一两个。” 萧绰说:“那就不进地道了,让他们上来打。” 这时,十几个宋军突然向这边猛扑过来,萧排押来不及取刀,大叫一声,赤手空拳冲过去,敏捷地躲开第一个宋军刺过来的铁枪,顺手抓住了枪杆,二人你扯我拉,扭作一团。第二个宋军往萧排押背上戳了一枪,枪尖深深地扎进了肩胛骨之中。韩德让挥刀砍断了那个向抽出枪尖的宋军。接着,他的战刀又扎进了与萧排押夺枪的宋军腹中,血污顺着刀刃流出来,但那个宋军紧紧抓住铁枪不肯放手,直到他两条腿再也站不住,跪倒在地上,口中喷着鲜血,眼睛直直地盯着萧排押,最后,眼珠子一动也不动了,双脚一蹬,带着萧排押一同倒在地上。 营中的侍卫,一个个冲了上去,宋军死战不走,个个不顾性命地往萧绰冲过来,有的竟将手中的刀枪当成飞刀投向萧绰和耶律隆绪,而失去刀枪的宋军很快就被砍倒,剁成肉酱。 这种不顾性命的打法,一度让萧绰胆战心惊,但随后,她镇定自若,索性站在显眼的位置,指挥契丹人对宋军围攻。 这些宋军显然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了,在众多的契丹兵围攻下,每个人都战斗到最后,几乎每个人的身上都留下十几个伤口,鲜血染红战袍,砍断一条腿,屈着另一条腿,仍然端着刀枪,疯了一样,乱砍乱刺。砍下一只胳膊,另一支手也要抓紧刀枪,一直战到咽下最后一口气为止。 契丹兵一开始被这些宋军吓得有些手脚无措,被宋军接二连三地刺倒,砍杀,纷纷后退。但随着韩德让挥刀杀入,砍杀了两个宋军,稳住了阵脚,契丹兵如注入了勇气和力量一样,再次对宋军合围。当他们看到萧绰就站在他们身边,毫不畏惧指挥战斗时,契丹兵也疯狂了。宋军再没有能力冲向萧绰,耶律隆绪了。 战斗结束,战场上留下了几十具尸体,战损比例三比一,契丹人用了三四十人的代价消灭了这股宋军,还造成几十人受伤,萧排押肩胛骨都碎了,白扎扎的骨头露在外面。 韩德让没有受伤,萧绰看了他身上每一个地方,完好无损,连衣服都没有破。一开始,她看见他脸上和胸口有一些斑斑血迹,把她吓得声音都变了,但那是敌人的鲜血。 韩德让笑着说:“这回你不嫌我老了吧?” 萧绰说:“谁要你这么不要命的?” 韩德让说:“我的命大,谁也要不走。” 萧绰却走开了,说:“你的命大,别人要不走,但朕的命,谁管?” 韩德让忙追上去,说:“是臣粗心,没想到宋军认出了太后,这事臣想想就害怕,请皇上治臣的罪吧。” 耶律隆绪说:“政事令身先士卒,亲自手刃宋军两人,功劳不小,何罪之有?” 萧绰说:“如何没有罪?身为政事令不以大局为重,身犯险境,逞匹夫之勇,对皇上保护不力,应该重罚。” 韩德让忙说:“是臣不对,臣领罚就是。” 萧绰说:“从今天开始,你就在大营中巡逻,查出地道出入之口,绝不让宋军再袭扰我军。” 韩德让说:“臣正要找出地道,令人堵住出口,然后引水灌之,摧毁这些地道。” 萧绰:“好好,你去办好这件事。” 萧绰在高阳关呆了数日,耶律休哥袭击了宋国深州、德州、祁州劫掠了大批财货回来,可以说满载而归。耶律休哥这一路来去如入无人之境,原来担心有宋军会截断归路,但一路通畅。三关之敌都龟缩在城里,不敢出城一步。 耶律休哥见了萧绰,说:“太后,我们这次可以拿下三关了。” 萧绰摇头道:“不,我们班师回去。” 耶律休哥说:“班师回去?为什么班师回去?” 萧绰说:“三关城池坚固,互为应援,不好打呀。” 耶律休哥说:“无妨,臣此次南下,小有收获,钱物足够我军攻城所用,况且,我军士气旺盛,一举可以拿下三关之地。” 萧绰说:“拿下三关非一日之功,如果旷日持久,宋军调集兵力增援,就更加棘手了。再者,前两天,萧挞凛来报李继迁陈兵境上,意图不明。万一我军与宋军战事胶着,李继迁乘虚来袭,我们腹背受敌,如何是好?” 耶律休哥说:“李继迁就是一个小人,不得不防。” 于是,萧绰收兵回到南京,犒劳了三军,论功行赏,卢補古和耶律耽一开始狂妄骄纵,目中无人,以致损兵折将,最后又临阵退缩,畏敌如虎,争相逃跑,致使土镫堡之败。应削去官职,各杖脊一百。耶律化哥智勇过人,擒捉宋军间谍,得到敌人欲偷袭平州之信息,让我军早作防备,确保南京大本营无虞,令其接替卢補古之职。小校耶律曷主沉着机智,缴获大批粮草,有将军之才,接替耶律耽职位。其他,将校或升或贬,剖析精当,人人心悦诚服。然后,前往西山广法寺,拜佛祭奠,请高僧为南征阵亡将士大作法事,超度亡魂。 在西山住了两天,韩德让和耶律斜轸上山来了。 耶律斜轸见了萧绰,说:“臣这次来见太后,是为李继迁而来。” 萧绰说:“你是李继迁的使者?” 耶律斜轸说:“臣是为李继迁求一件事。” 萧绰说:“果然是为李继迁办事,为他办什么事?” 耶律斜轸说:“李继迁想与契丹联姻,愿做大契丹的女婿。” 萧绰冷笑道:“他倒是想得美,一个连自己的地盘,母亲,妻子都保不住的人想与我大契丹联姻,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痴心妄想。” 耶律斜轸却说:“依臣愚见,这个姻缘结得。” 萧绰说:“如何结得?” 耶律斜轸说:“臣观李继迁非平庸之辈,若与之结亲,除了可以安抚李继迁,而且,还可以之为藩篱,则西北各部也会从此服帖,不劳远征。然后,整顿军马一心对宋,与李继迁一起,宋虽强大,难敌双拳。太后再挥师南下,宋国如何抵挡?” 萧绰说:“你说的的确很有道理,但我堂堂大契丹国用女子结好与人,脸面上不好看呀。” 韩德让说:“太后不要有此顾虑,昔日汉唐强盛无比,不也有昭君出塞,文成公主出嫁吐蕃?有利于国家的事,何乐而不为呢?” 萧绰说:“可是谁舍得把自己的孩子远嫁西夏呢?” 耶律隆绪说:“王子帐节度使耶律襄之女耶律汀品貌端正,志存高远,忠诚可靠,若有她在李继迁身边,则李继迁就更可为我所用。” 萧绰连声说好,也称耶律汀是一个不二人选。 二十五、耶律汀 耶律斜轸、韩德让与萧绰商量确定结亲人选后,便与皇上一起回南京去了。萧绰则因为近来天气一天天变暖,西山草木萌发,山上的桃花含苞待放,寺内主持请求她赏了桃花再走。萧绰也兴致大发,说好久没有这么好的心情了,的确想休息休息。她让皇上与耶律襄商量好之后,便把耶律汀送到西山上来。她要把她当女儿一样养一段时间。 但过了好几天,耶律汀还是没有上山。山下的人说耶律襄舍不得女儿出嫁西夏,一会儿说女儿身体不好,一会儿说女儿愚蠢,怕坏了朝廷大事。 萧绰听了,十分不快,便令人把他父女带上山来。 耶律襄还是那些老话来搪塞萧绰,最后,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着央求萧绰不要送他女儿去西夏,说他的一身老骨头,还要依靠女儿养老送终的。 萧绰说:“你不是还有五个儿子,三个女儿可以为你养老送终吗?” 耶律襄哭道:“那些都是不中用的,臣几个子女也就是汀儿孝顺,老臣只能指望她了。” 萧绰道:“爱卿,不要为养老送终发愁,你的子女不养你,国家养你,包你衣食无忧,再说你女儿嫁过去,是做王妃,有享不完荣华富贵,你还愁什么?” 耶律襄说:“老臣命贱,享不了荣华富贵。” 萧绰说:“好你一个耶律襄,你身为皇族,皇上之叔,世受国恩,不思报效,不以国家为念,口口声声为皇上分忧,到你分忧的时候,却推三阻四,朕是让你女儿去做王妃,不是去给人做牛做马。” 耶律襄低着头,紧绷着嘴,不肯答应。 耶律汀上前说:“太后,臣愿意嫁给李继迁。” 萧绰大喜道:“什么?汀儿,你愿意嫁给李继迁?” 耶律汀点头道:“是的,太后,臣愿意。臣知道他是一个英雄,臣愿意跟随他。” 耶律襄忙说:“汀儿,你不知道李继迁这个人,他连自己的母亲,妻子都保护不了,是什么英雄?他现在被宋国追剿,东躲西藏,居无安宁之所,惶恐不安,才想到与我契丹结盟,实际上想借契丹这棵大树避风躲雨,你嫁过去,说是做什么王妃,其实如草寇的压寨夫人没什么区别呀。” 萧绰大怒,说:“耶律襄,你是说朕要把你女儿往火坑里推吗?” 耶律襄忙说不敢。 耶律汀说:“父亲,你说的不错,李继迁现在的确窘困得很,但是比起当年亡命地斤泽要强大的多,当年,他亡命地斤泽,被尹宪、曹光实偷袭,部下全部战死,母亲妻子也被俘掳,只有他与弟弟逃了出去,若是平常之人,哪有逆转之日?但李继迁做到了,他不仅在葭芦川手刃仇人,还占据了银夏诸州,这才是大英雄,奇男儿,女儿正想嫁给这样的人。” 萧绰拍手叫好,赞道:“真不愧我大契丹的女豪杰,朕就喜欢你这样的女子,巾帼不让须眉,有豪情,你去李继迁那里,朕放心。” 耶律襄此时再不能说什么了,拉着女儿垂泪。耶律汀也流着泪安慰父亲,父女俩抱头痛哭。 萧绰也流下泪水,遂封耶律汀为义成公主,升耶律襄为南院大王,耶律襄的其他子女皆官升一级,赏赐金银珠宝无数。 耶律汀被封义成公主后,萧绰留她在西山行宫住下,一切依照公主身份对待,衣食住行,没有分毫差别,又拨了十几个奴婢供她使用,领班的奴婢是贤释。 耶律汀对于自己一日之间变成公主很不习惯,先前,自己虽是节度使之女,但她父亲那个官只是一个名而已,手下还不足千人,家中的奴隶也不过十几人,平日里,割草,砍柴,放牧人手都不够,许多事都要她亲自去做。她习惯伺候父母,端茶递水,烧火做饭,家务活什么都做。现在让她不做,倒好像丢了什么似的,有些事她便与奴婢抢着做。这令贤释非常难堪,被太后狠狠训斥了一顿。 因此,每逢耶律汀抢着做事时,奴婢们便迅速从她手里把活抢过来,不让她沾手。 她叹气道:“你们这样都把我憋死了,这整天闲着,还不闲出病来?” 贤释说:“这些都不是公主干的事。” 耶律汀说:“公主都干些什么?” 贤释说:“读书,写字,绣花,看蹴鞠。” 耶律汀说:“那你教我读书写字吧。” 贤释说:“奴婢怎敢教公主读书写字?” 耶律汀说:“我小时候有一个汉人先生曾教我认了一些字,现在都荒废了,前天,我看你蘸水在地上写字,写的很秀气,知道你一定读了很多书,你就当我的先生吧。” 贤释连连摇手,说:“不敢。” 但次日,太后就令贤释教耶律汀读书。两人很快成了好朋友。 连日来,下了几天雨,耶律汀在屋里闷得慌。这日,天气晴暖,奴婢有人看见山上的桃花开了。贤释便请耶律汀前去赏花,耶律汀十分欣喜,遂与贤释来到后山,远远就看见山坡上一片绯红,霞光万丈。 耶律汀快步走过去,只见桃花都绽开了,吐着花蕊。阵阵清香,沁人心脾。昨夜还下着雨,现在,花瓣上还湿润润的,这便更添加娇韵了。 耶律汀在花树下,走走停停,不停地仰头观望,赞叹不已。忽然,说:“贤释,你吟一首桃花诗吧。” 贤释说:“公主兴致不错,想吟诗了。” 耶律汀说:“看见这样的美景,不吟诗哪里对得起这些桃花?” 贤释说:“那好,奴婢就诵读杜子美的一首桃花诗。” 耶律汀说:“只要诗写得好,念谁的都行。” 贤释念道:“黄师塔前江水东,春光懒困倚微风。桃花一簇开无主,可爱深红爱浅红。” 耶律汀叫声好,说:“好一个‘可爱深红爱浅红’不管深红还是浅红,我都喜欢,你呢?” 贤释的心仿佛被什么东西撬动了一下,随口吟道:“桃花深浅处,似匀深浅妆。春风助断肠,吹落白衣裳。” 话音刚落,桃花林那头,有人高声说:“谁在这里断肠了?” 贤释听见大吃一惊,举目望去,只见萧绰与众人也在赏花。顿时吓得手足无措,低头迎接萧绰到来。 耶律汀也低着头,不敢看萧绰。 萧绰说:“桃花春色暖先开,明媚谁人不看来?可惜狂风吹落后,殷红片片点莓苔。这句话送给你好不好?” 贤释战战兢兢不敢回答。 萧绰转头对耶律汀说:“公主都要嫁人了,《诗经》不是有一首非常好的桃花诗,正适合你。你可知道?” 耶律汀说:“太后是说《桃之夭夭》吗?” 萧绰说:“怎么你觉得不好?” 耶律汀说:“不,臣觉得非常好。” 萧绰说:“孩子,朕也觉得把你嫁给李继迁,可能委屈你了。” 耶律汀连忙说:“不,太后,臣一点也不觉得委屈,如果臣真的能换来两国同盟,迎来西北安宁,就是臣牺牲了,也是值得的。” 萧绰说:“好孩子,朕没看错你。既然你想读书,明天,朕给你找一个老师,好好教导你。” 耶律汀说:“不,太后,臣觉得贤释教的就很好,臣也不需要什么高明的老师,臣只想与臣对路的,臣喜欢的,就可以了。” 萧绰对贤释说:“既然公主喜欢她,朕就把她赐给你,贤释,好好伺候公主,今天是主仆,一辈子就是主仆,等你们到了西夏那边,也要好好对待公主。” 贤释脑袋嗡地一响,脑袋像立刻被抽空了。直到回去后,才想起自己将去西夏,浑身战栗起来。 此刻,贤释不由得想起萧恒德来。她已几个月没见到他了,她知道他受了军杖,行刑的时候,她在场,每一军杖都像打在她的身上。他一声不吭,眼睛只是一直不停地看着她,他的目光里没有痛苦,有的只是怜惜和抱歉,以及惶恐和不安。后来,她被投入了地牢,过了几十天暗无天日的日子。在那里度日如年,她那时已不担心生死,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萧恒德,他们究竟会对他怎么样?他的棒伤好了没有?自己还会不会见到他。 等她出来的时候,听说他已经上战场了,她的心既欣慰又不安。这说明他的伤已经好了,但是,他上了战场,他上战场并不是为了什么建功立业,他说他上战场就是去赴死的。这让贤释又惊又怕,好几回,他都说不想活着回来,但他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又是何等的痛苦,唯一让他活着的念想,就是放心不下她这个汉人。有一次,他甚至问她愿不愿意跟他一起去死?他这个疯狂的念头,让她惊骇万分。好在他随即解释说他是开玩笑的,说他怎么舍得让她去死,但是,他可以为她去死。 现在南征已经结束了,但是,贤释没有听到他的半点消息。马上就要去西夏了,不知道他听了这个消息后,会做出什么傻事,他可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呀。他会不会跑到西夏去,就像他单枪匹马跑到代州救她一样。这样想来,贤释更加不安,接着又想到也许此后今生再也见不到他了,她就肝肠寸断,痛不欲生。 贤释想找到一个僻静的地方,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哭过之后,她就什么事都忘了,什么事都不想了。 可是,她连一个哭的地方都找不到,也没有时间找,行宫里有无数双眼睛盯着她,她没有忘记自己的身份,她就是一个奴隶,一个被任何人都可以踩在脚下的奴隶。 当时,萧恒德救她出来时,她以为自己获得了自由,没想到又进了牢笼,一个比宋军军营还坚固的牢笼,但万幸的是,她还有机会见到恒德哥,这是是她唯一活下去的理由。 她已不奢求什么了,在皇太后面前,恒德哥又算什么什么呢?一开始,她还恨他把自己交给皇太后,后来她想通了,只有这样他才能保住她的性命呀,将来才有见面的机会。 现在,这个机会没有了,她将永远失去恒德哥。罢了,这或许就是天定的,注定他们要忍受分离的痛苦,可是老天爷,既然你要我们分离,为什么又让我们重逢呢? 二十六、救美 桃花开过几天,就落红成阵,很快,地上铺上一层粉红地毯。树上变得稀疏了,峭楞楞的枝条在风中颤抖着,枝头上还开着零星的小花,颤巍巍地舞蹈,姿态优美又怯弱,一副生怕跌落的样子。 昨夜,后半夜刮起大风,清晨,耶律汀起得很早,随便一个人简简单单洗漱了一下,便上山想看看那些桃花被折磨成什么样子了。出了寺院的门,就看见晨雾中有人向山上走去。从背影和服饰来看,这人好像贤释。这么早她上山干什么? 时候尚早,天空还不甚明朗,贤释的背影的线条显得十分粗糙。她踽踽而行,上山的时候,身体向前倾得很厉害。转过寺院的后墙,贤释的一只手就不停地在脸上擦来擦去。进入桃花林,她便扶着树佝偻着身子啜泣,不一会儿,她便紧紧抱住树干,大声痛哭。那桃树还不粗壮,在贤释的怀里一个劲地颤抖,摇晃,枝头上的花纷纷落下,落在贤释头上,猛地望去,像是一夜斑白了头发。 耶律汀远远望着贤释,一股酸楚的滋味在心里涌起,堵在胸口。“同是天涯沦落人”,贤释离开家乡来到这里,而自己同样也要离开自己熟悉的土地,远涉他乡,今生今世,再也回不到生于斯长于斯的地方了。她抬头四处张望,东边的天空已经露出缕缕晨曦,原野、山峦、河流、穹庐都开始明朗起来。而这一切,她都是如此熟悉,都是自己朝夕相处的伙伴,相亲相爱的恋人,如今就要作别,而且,永远也不会再见。此时,她觉得自己是如此地难分难舍,好像要把心剖成两半,痛不欲生。 耶律汀再也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贤释猛回头,见不远处耶律汀抓着一根桃树枝,正哭得浑身颤抖不已。慌忙跑过去,拉起耶律汀,惊问:“公主,您怎么啦?怎么一个人跑到山上来了?” 耶律汀抓住贤释的手,半天说不出话来。 贤释搂着她,说:“公主,你是不是舍不得走?” 耶律汀仍然没有说话,一双手把贤释抓得更紧。贤释便擦干自己的泪水,一个劲地安慰耶律汀,好说歹说,总算劝住。耶律汀反过来问贤释为什么大清早跑到山上来哭? 贤释说:“我上山是来看花的,哪里来哭的?” 耶律汀说:“我都在这里站了半个时辰了,你还说你没哭?要不是看见你哭,我怎么会哭?” 贤释眼睛又湿润了。 耶律汀说:“是不是也是舍不得离开这里?” 贤释摇了摇头,神情很痛苦。 耶律汀说:“那就是舍不得人了?” 贤释低着头,泪水潸潸而下。 耶律汀说:“他是谁?你在契丹还有亲人?” 贤释摇着头,抓住耶律汀的手,说:“奴婢已经没有亲人了,整个世上我只有他一个亲近的人,公主,您救救奴婢吧。”贤释说罢,向耶律汀跪下来。 耶律汀想拉起贤释,可是,贤释怎么也不肯起来,她哭道:“公主,求您救救奴婢,奴婢不能离开他。” “他是谁?”耶律汀说。 “他是——”贤释欲言又止。 耶律汀说:“你不说他是谁,我怎么救你?” 贤释慢慢地说:“他是驸马。” 耶律汀说:“萧恒德,真是萧恒德?” 贤释说:“奴婢的亲人都没有了,驸马是奴婢唯一舍不得的人。” 耶律汀大声说:“他是驸马耶,你怎么能和他在一起?” 贤释说:“奴婢不奢望与他长相厮守,奴婢只想时常看到他,就可以了,不,就是看不到他,能听到有人谈论他,知道他过得好不好就可以了。” 耶律汀说:“他到底是你什么人?你这么为他死心塌地。” 贤释说:“他是奴婢的救命恩人,奴婢的命是他拼命从代州救回来的。” 耶律汀问“萧恒德救了你的命?” 贤释点头道:“是的,他一个人从军营里把奴婢救了出来。” 耶律汀望着贤释叮问:“他一人从军营里把你救出来?还在代州?” 贤释说:“是的,公主,奴婢是在代州被救出来的。” 耶律汀说:“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一个人,在代州,还在军营里,这怎么可能!” 贤释说:“奴婢说的句句属实。” 耶律汀说:“那你说说他是怎么救你出来的?据我所知代州城池坚固,防守严密,是山西最难攻打的地方,我军几次都没有攻打下来。平常人连城都进不了,驸马又是怎么把你救出来的?” 贤释说:“公主说的没错,代州的确是个连鸟雀都难进出的城。但是,有一句古话不是说: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驸马买通了军中的一个采办,采办又从一个修城人那里打听到一条水道,他从水道里偷偷进城,那水道直通军营外面。采办就在水道口接应。那天,奴婢被一群禽兽折磨得死去活来,被扔在一间破屋里奄奄待毙。大概是下半夜,破门上的铁链响了。奴婢害怕的要命,只求早点死了算了,但是,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这时,一个人在我面前蹲下来,抓起奴婢的手说:‘高妹妹,是你吗?’是恒德哥。奴婢说不出话,只觉得眼前的东西都在旋转,接着什么都不见了,眼前黑洞洞的,然后,奴婢被人抱起走了一段路,被放下来,背在背上。这时,奴婢已经醒了,夜黑得很,但还是可以辨认出我已经出了军营。墙角掀起一块青石板,露出一个黑漆漆的洞口。恒德哥背着奴婢探身下去,一股恶臭熏得人只想呕吐。恒德哥让奴婢抱紧他,他摸索着,趟着泥泞走,走了差不多一个时辰。恒德哥高兴地说:‘高妹妹,我们快出来了。’奴婢朝前一看,果然,前面有一线光射进来,照在远处地下反射着蓝幽幽的亮光。奴婢还以为在做梦呢,只看到那光亮越来越明显,听到洞外面哗哗的流水声,才感受到我被恒德哥救了。奴婢不敢相信,便问:‘恒德哥,是你吗?是你救我我吗?’恒德哥拧了一下我的腿,问:‘有人拧你吗?’奴婢只感觉到一阵天昏地转,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耶律汀说:“驸马还真够为你拼命的,你们就这么出了代州?” 贤释说:“还没有,过雁门关时,恒德哥差一点就丢了性命。” 耶律汀说:“你们被宋军拦住了?” 贤释摇头说:“不是,我们走进一个狼窝里了。” 耶律汀说:“什么走进狼窝里了?” 贤释说:“为了躲避宋军,我们只能走偏僻小路。恒德哥说他认得路,他在山西跑过很多回,但是那天,他还是迷路了。我们走进了一个很大的林子里,走着走着,就没有路了,荆棘丛生,到处都是高大的松树参天蔽日,林子里阴森森的,枯枝败叶堆积如山,好像从来就没有人来过。恒德哥拨开荆棘寻路,可是寻来寻去,却又回到原处。” 耶律汀说:“那你们一定是遇到鬼打墙了。” 贤释说:“恒德哥也是这么说的。但他毕竟还是聪明,竟看着那些松树的皮纹找到了出去的方向。可是,就在我们要出林子的时候,遇到了狼群,十几只,一只只都瞪着蓝幽幽的眼睛,伸着红彤彤的舌头,露着白森森的尖牙。奴婢当时就吓得腿脚都软了,马也吓得惊叫,鼻子里扑扑出气。恒德哥从地上捡起一根手臂粗的树枝迅速看了四周一眼,指了指不远处一块崖壁说:‘让马走,我们慢慢退到那里去。’我松开马的缰绳,恒德哥朝马身上抽了一鞭子,马飞一般地冲出去了,几只狼嗷嗷叫了一声,利箭般追过去。我刚退到崖壁下面,只见一只狼蹑手蹑脚走在恒德哥的身后,前脚扑地,拱起后身,我张嘴要喊,却怎么也喊不出来,舌头像打了结一样。只见那只狼腾地一跃,扑向恒德哥。恒德哥突然向前一倾,那狼刚刚跃过恒德哥的头顶,恒德哥左手一把抓住狼的前腿,那只狼倒栽葱摔倒在地上。奴婢不知什么时候,恒德哥扔掉了手里的树枝,抽出了腰刀,奴婢也没看见他什么时候把腰刀刺进了狼的喉咙。只见他倏地一转身,刚落地的狼的尸体,嗖地被恒德哥抛出数丈远,正好落在准备围上来的几只狼的前面,吓得那些狼连连后退,露出惊恐的神色,远远地看着我们。我来不及与恒德哥说一句话,恒德哥就说:‘快,拾一些柴禾来,越多越好。’本来,我已经吓得脚摊手软,但这时不知哪来了一股力量,让我迅速走出来。好在这片林子里枯树断枝很多,不用走远,就在崖壁旁边,就很快拾了一大堆。在我们拾柴禾的时候,那些狼一直直勾勾地看着我们,没敢上前一步。” 耶律汀说:“我知道,你们要生火,吓走那些狼,是不是?” 贤释说:“是的。” 耶律汀问:“吓走了没有?” 贤释摇摇头,说:“走了,又回来了。” 耶律汀说:“这就是狼的狡猾之处,它们是假装走开,引你们离开崖壁,然后,就攻击你们。” 贤释说:“正是这样,奴婢见狼走了,便想走出去,被恒德哥一把拉住。奴婢问为什么?恒德哥指了指树林深处,说:‘它们没走,就在那里。’可是,我一只狼也没有看到。” 耶律汀说:“你看不到它们,它们却紧紧盯着你呢。” 贤释说:“恒德哥也是这样说的,果然没隔多久,狼又围上来了,但只是远远地看着,不敢过来。” 耶律汀说:“它们这是与你们比耐力,等你们的火烧完,等你们疲倦,睡着。” 贤释说:“正是,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那些狼始终在那里转来转去,有时,坐着打盹,不时还发出一声尖叫。恒德哥一直守在崖壁下面,他看起来很疲惫,脸色苍白,火光映在脸上也不见一点红润。我担心他病了,问他哪里不舒服?他只说,他想眯一会儿,让我千万要盯着那些狼,他指着一棵树说一定不能让它们越过那棵树,一旦越过那棵树,就让奴婢立刻叫醒他。他说完这些话,就歪头睡着了。几天来,恒德哥瘦了一大圈,颧骨高高隆起,腮帮则深深陷了进去。这时,奴婢才看见他的后背有一大片血迹,这些血刚刚凝固,火光照得像一条紫色的茄子。” 耶律汀说:“那一定是那一匹扑上来的狼划伤的。” 贤释点头道:“是的,恒德哥说那匹狼被他抓住前腿时,它的后腿蹬了他一脚。那畜生凶恶得很,临死还要留下一个记号。” 耶律汀说:“不错,狼的就是这个本性,只要它没死,一有机会就会袭击,就像人说的一样:就是死也要拉一个垫背的。” 贤释说:“公主,你怎么这么熟悉狼?” 耶律汀说:“草原上狼很多,不能不熟悉,你得与它斗争,不熟悉它就会被它们吃掉。我现在担心的是你们的柴禾不够烧,夜里没有火,就危险了。” 贤释说:“是啊,刚开始,恒德哥说有了这堆火,这些畜生就不敢过来了,果然,那些狼只远远地躲着,我就不停地往火堆里扔柴禾,把火烧得旺旺的,吓得那些狼走得越远越好。后半夜,柴禾快烧完了,火也快熄灭了,狼的精神却上来了,来回地走动,仰起头嚎叫,非常瘆人。眼光阴毒毒的,如树林深处的一股股阴风。它们慢慢地靠上来,步步为营。为首的一只狼,长得很高大,壮得如一头小牛,它叫得最响亮。它每叫一声,就有其他的狼回应。我推了推恒德哥,恒德哥问:‘它们是不是上来了?’我‘嗯’了一声,接着看见那匹头狼走过了那棵警戒树,便叫道:‘它已经过来了。’恒德哥猛地站起来,举起刀,怒吼一声,吓得那匹头狼,立刻倒退回去。我真是对恒德哥佩服的五体投地,高兴地说:‘恒德哥,你真了不起,吼了一声,就吓走了那只狼。’恒德哥说:‘高妹妹,都怪我不好,把你引到这鬼地方来,它们是不会走的,一会儿还会来的。不过,高妹妹你不要害怕,只要我杀死了那只头狼,别的狼就会吓走。’果然,狼又围上来了,远远地看着我们,一步一步地走近。” 耶律汀说:“这下你们就危险了。” 贤释说:“可不是,那匹头狼坐在对面一颗大树下面,闭起眼睛打盹,但其他的狼不见了,像施了隐身术一样。我小声对恒德哥说天快亮了,狼都走了。恒德哥说:不,它们在用诡计,引我们上钩。我有些不信,恒德哥仔细看了看,突然,神情紧张起来,叫声:‘不好,它们爬上崖去了。’我回头一看,只见四五只狼正在崖顶上徘徊。崖顶离地面有三丈多高,那些狼站在崖边,没有一只敢纵身跳下。我笑道:‘它们上去了又能怎样?跳下来不摔断筋骨才怪呢。’突然,头狼叫起来,朝我们狂吠,露出冷森森的尖牙,吓得我朝恒德哥身上一靠,恒德哥抱着我,叫我别怕。回头向崖上一看,忙推开我,举刀怒吼一声。只听见,崖上簌簌掉下几块石头,惊得我猛一回头,只见崖上几只狼居然像放软梯下来,它们一个衔着一个的尾巴,倒身而下,最下面的一只狼离地面仅仅一丈有余,被恒德哥一吼,几只狼跌落下来。还未等它们落地,恒德哥箭步上前,转眼刺倒两只最大的狼,但其余两只突然直起身体,扑过来,一只扑向恒德哥的胸部,另一只则咬住了恒德哥的小腿,恒德哥被扑倒在地,那只扑向他的胸部的狼也随之倒下,压在他的身上,嘴里咬着恒德哥的一只手臂,摇摆了几下脑袋,却不动了。而那只咬着恒德哥的小腿的狼也松开口,转而眼睛直愣愣地看着我。这时,我已经不知道身在何处,魂在何方,只是不由自主地跑向恒德哥。恒德哥猛地推开压在他身上的狼,那狼一下子滚开了一丈多远,横躺在地上,胸口汩汩地冒着鲜血。那匹直瞪着我的狼,吃了一惊,跳开几步。只见恒德哥腾地站起来,捡起一根燃烧未尽的木柴向我身后扔过去,我回头一看,只见那匹头狼已经冲过来了,离我不足两三步之遥,吓得我几乎摔倒,连忙紧贴着崖壁,躲在恒德哥的身后。两匹狼一左一右逼过来,咧嘴露牙,低声嗷叫。恒德哥握着马刀,突然,冲向火堆,一刀插入火堆里,猛地一挑,燃烧未尽的柴火被挑起来,顿时,火光重新燃起,火星四溅,带着哔剥哔剥响声,洒向头狼。头狼吃了一惊,向后躲开,嗷叫着跑开了,另一只狼,也随之跑了。恒德哥站了很久,突然,倒在地上,一下子像抽去了筋骨一样,瘫软得连一根稻草也拿不起来。” 耶律汀说:“真够危险的!若是那头狼在坚持一下,你们就成了它们口中之食了。” 贤释说:“奴婢的命是恒德哥救的,奴婢不想离开他。” 耶律汀叹道:“真是一个有情人,其实,你这人很不错,我喜欢你,希望你跟着我到西夏去,但你舍不得你的恒德哥,我也不能强人所难,你就留下陪你的恒德哥吧。” 贤释很高兴,又忧虑道:“恐怕太后不会答应。” 耶律汀说:“这个不要紧,我就说我不喜欢你。从明天起你就做些错事,我假装生气,然后,就说不要你了,让太后再派一个好的来。只是你要挨一些骂,受一些委屈。” 贤释给耶律汀跪下,说:“谢谢公主的大恩大德,贤释死不能报。” 耶律汀说:“报什么报,你我都是苦命人。” 二十七、张俭 萧绰忙完耶律汀出嫁的事,身体感到十分疲劳,在陪嫁的人选上,萧绰作了让步,耶律汀不想要贤释陪嫁,转而希望自己家的奶娘和从小伺候她的一个小奴婢跟她到西夏去,因为,她不想在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连一个贴心的说话人都没有。 萧绰觉得耶律汀说得十分在理,不好意思驳回她的请求,只得把贤释留下来。说实在的,她也是舍不得贤释。虽然,外面把萧恒德与贤释的事传得沸沸扬扬,越国公主也因此与萧恒德闹得不可开交,可是,萧绰以为二人再好,也绝威胁不到公主与驸马的感情。贤释很聪明,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她在宫中一直都小心翼翼,做事谨慎,一丝不苟。自康延欣走后,她几乎顶了她的空缺,而且,她似乎很能明白别人的心思,能在别人的一颦一笑之间体会出她所需要的东西。在所有的奴婢中,贤释最能领会她的意图,尽心尽力为她准备好一切,使她从容不迫。这些以前只有雪雁,康延欣才能办到。 在让贤释伺候耶律汀的那段日子里,萧绰在生活上感到十分不便,一度寻思让康延欣回到自己身边。因此,一忙完耶律汀的事,她就把她召回来。 半年未见,康延欣瘦了,也黑了。 萧绰说:“王继忠怎么搞的?才几天把我们的大美女折磨成这样了?看朕怎么收拾他。” 康延欣说:“太后,他没折磨奴婢。” 萧绰说:“胡说,都瘦成这样,还为他说好话?” 康延欣说:“奴婢没为他说好话,奴婢是瘦了一些,但是更结实了,现在,奴婢能一顿吃五六个大胡饼,外加一盆羊肉汤呢。” 萧绰说:“真的?” 康延欣笑道:“真的,太后不相信,摸摸奴婢的胳膊,是不是强壮有力多了?” 萧绰伸手摸了摸,笑道:“诶,还真是粗壮多了,这都是挖土挖出来的?” 康延欣说:“其实,挖土有没有那么累,熬过来头几天,就好了。” 萧绰说:“王继忠就是一个混蛋,朕让你去当副安抚使,怎么他把你当成苦力了?” 康延欣说:“不是他的主意,是奴婢自己要干的。” 萧绰说:“这不是栋梁当成朽木用吗?” 康延欣说:“奴婢倒不觉得,其实奴婢在那里也只是一个监工而已,真正动手少。” 萧绰说:“朕听说王继忠在那里很得民心,是不是?” 康延欣说:“这一点奴婢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 萧绰笑道:“有这么厉害,说给朕听听。” 康延欣说:“别的奴婢就不说了,就这修堰塘垦荒地来说,他就做的很好。一开始,大家都不同意修堰塘,担心劳而无功,而他说水是庄稼的命脉,也是庄稼人的命脉,山西多山,土地贫瘠,山坳里缺水,庄稼人无以生存,因此,一遇上灾年就举家或逃荒,或上山为匪,去年宋军裹挟了那么多百姓离家而去,并不是这些百姓害怕契丹人,而是这里实在太穷了,待不下去了,不然,谁会背井离乡?要想留住老百姓,就要给他们解决实际问题,修堰塘,给他们一个实在的保障。” 萧绰点头道:“王继忠的想法很好。” 康延欣说:“王继忠说:朝廷让我们来安抚百姓,怎么安抚,首先要让百姓安定下来,要让他们看到希望,才有呆下去的愿望,给他们一个安定的环境,让他们平平安安地生活,不为生活提心吊胆。百姓安居乐业,国家才能太平繁盛。” 萧绰站起来,踱步,最后回头看着康延欣说:“王继忠做的正是朕所想的,这个王继忠,朕没看错他。” 康延欣走过去搀着萧绰说:“太后要不要出去走走?” 萧绰笑道:“还是你最懂朕的心思,好,出去走走。” 康延欣扶着萧绰走出寺外。四月的阳光已经开始发威了,明晃晃地,照得人眼花。 康延欣看了萧绰一眼,说:“哎哟,好大的太阳。” 萧绰看着康延欣笑道:“怎么你还怕太阳?” 康延欣笑了笑,回头对后面的宫女说:“快去给太后张伞。” 萧绰挥挥手说:“不必了,晒晒太阳,挺舒服的。” 寺院前面有一个很大的广场,广场边上有几棵高大的槐树,正开着花,香气扑鼻。 萧绰走过去在一块石头上坐下来。 康延欣忙说:“太后,你怎么坐在石头上?奴婢去搬一张坐凳来。” 萧绰说:“哎哟,安抚使大人,你怎么去了一趟山西,变得这么婆婆妈妈的?朕哪有那么多讲究?告诉朕你这一套是不是王继忠让你学的?” 康延欣说:“他哪有功夫叫奴婢学这些。” 萧绰说:“那你跟谁学的?” 康延欣没有说话。 萧绰笑道:“朕听说你在哪儿经常受欺负,告诉朕谁欺负你?” 康延欣说:“没有谁欺负奴婢,奴婢好歹是一个安抚副使。” 萧绰又说:“听说有一个姓张的很了不得,要与朕的安抚使争一高下,是不是?” 康延欣抬头看着槐花,说:“太后,这槐花好香呀。” 萧绰正色道:“你少跟朕扯东拉西的,朕问的是正事,那王继忠如果三心二意,不奉旨意,看朕怎么收拾他。” 康延欣忙说:“王继忠不是那种人。” 萧绰说:“那怎么有人说他与姓张的小姐相处得很好?” 康延欣撇撇嘴说:“那是姓张一厢情愿。” 萧绰笑道:“一厢情愿?只怕是一个巴掌拍不响吧?” 康延欣急道:“是真的,真的是姓张的一厢情愿。” 萧绰说:“那你跟朕说说那个姓张的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康延欣说:“这个姓张的其实祖籍南京,避乱逃到山西,很有家产,又是书香门第,因此,在当地颇有势力,宋人称之为张员外。膝下有八个子女五男三女,大女儿叫张瑗,就是她一厢情愿地喜欢王继忠。” 萧绰笑道:“张瑗,名字倒不错,听说很有一些才艺。” 康延欣哼了一声,说:“什么才艺,不就是弹得一手好琵琶,会念几句诗罢了。” 萧绰说:“不止吧,朕还听说王继忠请教了人家好多事呢。” 康延欣说:“是的,她帮助王继忠设计堰塘,水渠、道路,桥梁,做了很多事。” 萧绰说:“看来这个张瑗还真不简单。” 康延欣没有回答,仰头望着槐花。 萧绰说:“朕听说王继忠经常去他们家,难道不是被张瑗迷住了?” 康延欣说:“他才不会被他迷住呢,他去是和她的弟弟说话。” 萧绰问:“王继忠找她弟弟干什么?” 康延欣说:“王继忠说她弟弟是一个大才。” 萧绰说:“什么?王继忠说她弟弟是一个大才?” 康延欣说:“是啊,她弟弟叫张俭,很有学问,王继忠有事常常与他商量。但是奴婢觉得他很古板,木头木脑,他的兄弟姐妹个个穿得精美,打扮得花枝招展,只有他总是随身披挂,邋里邋遢的,奴婢不喜欢。” 萧绰笑道:“有才能的人都是这样古怪,王继忠不也是很古怪,一根筋。” 康延欣说:“起码他不邋遢。” 萧绰大笑起来。 康延欣却一本正经地说:“太后,张俭这个人不光是一根筋,完全就是死脑筋。” 萧绰笑道:“此话怎讲?” 康延欣说:“王继忠欣赏他的才华,曾请他出来做官,他却没有答应。” 萧绰说:“有这事?” 康延欣说:“是的。” 萧绰说:“为什么?” 康延欣说:“他说他要凭本事考取功名,那样才能真正地光宗耀祖。太后,您说这人迂腐不迂腐?科举已多年没有开考了,他还想考取功名?如果,一直不考,难道他就等一辈子不成?” 萧绰半天没有说话,最后站起来,说:“你说这事倒真是很重要,再不开科取士,就要冷落士子之心了。这些读书人为什么三更灯火五更鸡,不就是要在考场上一鸣惊人,光宗耀祖吗?朕不能辜负了他们的心愿。” 康延欣说:“太后英明,开科取士不仅满足了读书人的心愿,也是为国家选拔人才,储蓄人才。科举考试萌于隋成于唐,唐太宗曾得意地说天下英才都集于他的帐下,为他所用。正是有了这些人辅助才有贞观之治。” 萧绰盯着康延欣说:“好你个康延欣什么时候跟朕玩起心计来了?是不是王继忠教的?” 康延欣说:“不是,奴婢想太后心里早有这个打算了,只是奴婢嘴快替太后说出来罢了。” 萧绰叹道:“开科取士,广罗天下英才,远的不说,就是我们大契丹前有你祖父康默记,以及韩延徽,韩知古为大辽国开疆辟土出了不少力,后来,又有室昉,邢抱朴,马得臣等人皆是人中龙凤,是大契丹的栋梁之才啊。国家兴旺需要人才,近来,国家处于多事之秋,以致荒废了科举,甚是可惜,再不开科取士,恐怕人才都流失了,到时谁来治理国家?” 康延欣说:“太后所虑甚是,王继忠常为此忧心耿耿,他常与张俭谈起南朝选拔人才的事,说南朝重文抑武,虽然武力偏弱,但理政治民确实很有一套,因此,国力却十分强盛,屹立不倒,这都得益于科举取士。在这帮士子的治理下,百姓安居乐业,民富国强,这也是为什么南朝数次大败又迅速崛起的原因。” 萧绰怒道:“王继忠教唆张俭投奔宋国?” 康延欣忙说:“不,王继忠没有让张俭投奔宋国,反而劝他留下来。” 萧绰说:“为什么?” 康延欣说:“王继忠说太后是千年难遇的明君,要张俭留下来,前途一定不可限量。” 萧绰说:“你就为他美言,王继忠心气高着呢。” 康延欣说:“王继忠的确这样对张俭说的,他还对他说南朝虽重视人才,但那里人才济济,去了那里,恐怕难展抱负,所谓宁做鸡头不做凤尾,在契丹才能更出人头地。” 萧绰听了“哼”了一声,说:“依他这么说,我大契丹倒不如宋国了?” 康延欣一愣,不知如何解释。 这时,只见一匹红马飞奔上山而来,转眼间,来到寺外,见到萧绰,从马背上跳下一个人,甩手叩见萧绰,说:“启禀太后,皇上请太后回南京,有要事相商。” 萧绰说:“什么事皇上自己做不了主,还要朕去过问?” 来人说:“奴婢不知道,临走时皇上说:‘太后若问,就说山西出事了。’” 康延欣大吃一惊,看了看萧绰,萧绰对来人说:“你先回去,朕这就下山去。” 二十八、结盟 夕亥之交,南京城内,已经燃起了灯火。 萧绰的车马进清晋门时,晚霞还红彤彤的,云彩像锦缎般飘在天际,南京的城郭非常清晰地呈现在地平线上,让人丝毫意识不到黑夜就要到来。 走进宣和殿,萧绰被明亮的烛光照得一时看不清殿内,只听见吵吵嚷嚷的站了一殿人。见萧绰进来,纷纷叩头进见。 过来片刻,萧绰终于看清了眼前几乎文武大臣全到场了。萧绰穿过人群,走上丹墀,坐下来,随即让大臣们都站起来,萧绰转头看着耶律隆绪,说:“皇上,究竟出了什么事,这么晚了还不让众卿家回去休息?” 耶律隆绪欠身道:“回太后,山西出大事了,朕与众卿家商议难决,所以,一直等太后回来。” 萧绰说:“什么事难倒了皇上?” 耶律隆绪递过一个奏折,说:“这是山西节度使蒲达理的奏折,说王继忠沟通敌酋,阴谋叛国,现已被他羁押在狱,听候处置。” 萧绰吃了一惊,忙打开奏折细看,然后,抬起头说:“这个王继忠想干什么?胆子也太大了。” 耶律隆绪说:“是啊,朕早说过宋人不可信,他分明是想投奔故土,要拿山西作赎罪的礼物。” 萧绰看了看台下,说:“大家也是这样认为的?” 台下立即响起一片附和声。 室昉没有说话,萧绰问:“室爱卿,你为何不说话?” 室昉说:“臣不敢断言王继忠叛国。” 萧绰说:“蒲达理的奏折写的清清楚楚,王继忠欲石普勾结,约为同盟,为何还不能认为叛国?” 室昉说:“据老臣所知,王继忠与石普缔结盟约不假,但盟约的内容只是说宋辽双方各自约束,互不侵犯,并没有结为同盟。仅凭这,不能说他已经叛国。” 耶律休哥说:“我与宋世代仇怨,国家正讨伐赵宋之际,他不好好讨伐宋国,却私自与敌缔结和约,这不是忤逆皇上,犯上作乱吗?” 韩德让说:“王继忠的确胆大妄为,但是山西情况特殊,民生凋敝,因此,南伐之时,朝廷也未在山西用兵,只令坚守疆界,山西不出兵讨伐也是出于圣意。” 耶律隆绪说:“但他不能擅作主张与敌缔结和约呀,他眼里还有朝廷吗?” 萧绰看了看大家,说:“好了,今天已经晚了,众卿回家休息,明日再议。” 但次日萧绰仿佛忘记了这事,在朝堂上抱怨南京天气炎热,想找个地方消消暑。 说到消暑,众人皆有同感:今年的确暑气来得快,还未到五月,已经热得难受,南京城就像一个大蒸笼,走在街上一阵阵热气直往身上扑。这些过惯了草原生活的契丹人早想离开这里,往草木茂盛的凉爽地钻。因此,太后一提出消暑,立即得到众人的响应,七嘴八舌议论避暑之事,而把正经事忘了。 耶律隆绪摸不清太后的心思,也不敢贸然相问,而且,太后正与大臣们为避暑讨论得热火朝天,他不能败了她的兴致。就这样一直到散朝,也未在王继忠的事情上说上一句话。 散朝之后,耶律隆绪留下耶律斜轸,对他说:“太后昨天说今天要就王继忠的事好好地商议,怎么今天却忘了?” 耶律斜轸笑道:“皇上什么时候见过太后忘了大事的?” 耶律隆绪说:“那为何她今天连王继忠提都未提?” 耶律斜轸说:“皇上不要心急,该提的时候,太后一定会提。臣若是没猜错的话,已经有人去了山西,王继忠的事很快就会水落石出。” 耶律隆绪想了想,说:“没错,太后一定让康延欣去了山西,太后会如何处置王继忠?” 耶律斜轸说:“太后是个明白人,皇上放心。” 耶律隆绪却说:“不,朕不放心,太后宠爱王继忠,朕怕太后放了他。” 耶律斜轸说:“皇上,臣说一句不恭敬的话,太后宠爱王继忠,有私心,难道皇上恨王继忠就不是私心?不就是王继忠在岐沟关打败了皇上,让皇上没面子,皇上是不是还记这点仇?” 耶律隆绪说:“谁记仇了?朕是记仇的人吗?” 耶律斜轸说:“皇上当然不是记仇的人,皇上心怀天下,岂会计较私人恩怨?” 耶律隆绪说:“但这回王继忠的确胆大妄为,不惩治何以治理国家?” 耶律斜轸说:“皇上莫急,既然太后派康延欣去了山西,臣想她可能会解押王继忠到南京,到时候,皇上亲自审问,再治他的罪。” 耶律隆绪说:“什么?太后派康延欣去山西了?你怎么知道?” 耶律斜轸说:“皇太后在西山召见了康延欣,但康延欣没随太后回宫,她去哪里了?” 耶律隆绪如梦初醒说:“是啊,康延欣一定去山西救王继忠了。” 耶律斜轸说:“不错,太后是让她去带王继忠回来。” 过了两天,王继忠还未押到,耶律隆绪几乎等不及了,对耶律斜轸说:“大哥,康延欣会不会放走王继忠?” 耶律斜轸说:“皇上放心,王继忠是不会走的。” 耶律隆绪说:“何以见得?” 耶律斜轸说:“皇上记得他是怎么来的吗?他如果想走那时就走了。” 耶律隆绪说:“大哥说的是,王继忠做人还是很诚实的。” 耶律斜轸说:“皇上,臣这两日一直在想,王继忠与宋人缔结和约到底对不对?” 耶律隆绪立即说:“当然不对,宋国是我们的仇敌,与他们缔结和约,难道是要和杀我们的亲人的仇人和解吗?” 耶律斜轸说:“皇上说得对,我们不能放过仇人,只是我们与他们,今天我杀过去,明天他杀过来,何日是一个休?” 耶律隆绪说:“那就把他们赶尽杀绝。” 耶律斜轸说:“皇上千万别这么说,杀人是征服不了人的,况且,杀人一千自损八百,两败俱伤,皇上还指望谁效力?” 耶律隆绪一时没有话说。 耶律斜轸说:“如果缔结和约真的有利于地方安定,百姓安宁,倒也是一个长久的休养生息之计。” 耶律隆绪说:“大哥,你怎么说出这样的话来,你不是一直想像霍去病,李靖那样横扫寰宇,席卷六合,成就盖世奇功吗?今天怎么说出这样丧气话?” 耶律斜轸叹道:“皇上,并不是臣说丧气话,实在是臣近来反复思考,找不到一个很好的方法帮助皇上建立一个太平盛世。汉文景二帝偃兵息武,休养生息,终获大治;汉武帝穷兵黩武,虽建立了不世之功,但耗尽了国力,大汉王朝自此衰落。开元之初,李唐最盛,天下太平,四海呈祥,可后来渔阳鞞鼓一响,烽烟四起,一个花团锦簇的世界竟被打得千疮百孔,大唐自此衰败,真是可惜。” 耶律隆绪说:“大哥是说打仗不对?” 耶律斜轸说:“臣一时还没有想明白。” 耶律隆绪不悦道:“那你回去想明白。” 耶律斜轸退出。 一直过了十几天,王继忠才被押到南京。萧绰正在元和殿,忙令他进见。王继忠见了太后、皇上。 未等王继忠礼毕,耶律隆绪就问:“王继忠,朕让你去山西干什么的?” 王继忠说:“回皇上,臣去山西是安抚民众的。” 耶律隆绪说:“你既然知道朕让你去安抚民众,为何偏生事端,意欲何为?” 王继忠说:“臣一心为民,没生事端。” 耶律休哥说:“好你个王继忠,还敢狡辩,你私通宋人,缔结和约,你想出卖我们吗?” 王继忠说:“于越大人明鉴,王继忠的确与宋人缔结了和约,但那是当着节度大人的面与宋人签订的和约,绝对没有与宋人私通,更别说出卖契丹。” 耶律奴瓜说:“王继忠,你擅自与宋人签订和约,是不是得了宋人的好处?” 王继忠说:“王继忠主张与宋人签订和约,不是为我自己得到什么好处,是为山西的百姓得到好处。” 耶律隆绪说:“你一口一个你为百姓得到好处,百姓有什么好处?” 王继忠说:“陛下,山西百姓苦啊,屡经战乱,民不聊生,他们需要一个和平的环境休养生息,让他们安定地生活,不再受战争的蹂躏,不再流离失所,不再担惊受怕。臣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国家安宁,为了山西百姓能过上安稳的日子。” 萧绰说:“王继忠,你未经请示,擅自与人签订和约,专断独行,目无皇上,你不怕死吗?” 王继忠说:“臣确实犯了死罪,但如果以臣之死换得一方天平,臣死得其所。” 萧绰说:“王继忠所犯之罪非止结盟一件,还有很多罪行诸位还不清楚,现在把它们搬出来,让诸位见识见识他在山西都干了些什么。” 萧绰说罢朝殿后面招了招手,只见康延欣捧了一个牛皮箱子进来,走到萧绰旁边,放下箱子。 萧绰指着箱子,问:“诸位,谁知道这只箱子里装的是什么?” 耶律奴瓜说:“不用猜,这是王继忠的箱子,里面肯定装的是金银珠宝。” 堂下立即响起一阵嗡嗡声,所有的目光都盯着那只箱子。 萧绰说:“耶律奴瓜说的没错,这是王继忠的箱子,里面装的什么,朕也不清楚,等一会儿打开就知道了。” 于是,萧绰让康延欣打开箱子。一双双炽烈的目光射向即将打开的箱子。 康延欣打开牛皮箱子,将里面的东西一件件搬出来,放在书案上。书案上堆满了一摞摞书册。 萧绰站起来,拿起一本册子,说:“诸位,这是什么?” 众人面面相觑,猜不出那是何物。 室昉说:“老臣猜想,那应该是王继忠所造的账册。” 萧绰扬了扬手中的册子,说:“不错,正是王继忠造的册子,那么,谁知道这上面记的是什么?” 没有人回答。 萧绰将册子递给康延欣,说:“你给大家读一读。” 康延欣打开册子,读道:“统和五年正月甲子,垦荒高崖,得田一顷,植柳十余棵。乙丑,高崖疏渠两条。近日,气温上升,积雪融化,堰堤夯实两遍。丙寅,有人十余家归来,系先前柏树湾人,迎之。先前房屋悉毁兵燹,草创窝棚供其居住~~~” 萧绰摆摆手,说:“好了,这些册子都是王继忠在山西日记,什么垦荒,造堰,播种,开渠,养牛,牧羊,安抚流民,消除匪患之类的东西,据他记载,他一共修建堰塘三十六口,开渠一百二十余条,垦荒一千三百八十余顷,种植麦苗十余万顷,招徕流民五万三千五百八十二人。” 说到这里,萧绰停住了,指着这些册子对康延欣说:“把这些东西拿下去给堂下的大人们看一看,看该给王继忠定个什么罪?” 康延欣抱着册子挨个给大臣们分发册子,拿到册子的大臣们一边阅览一边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堂下又一阵嗡嗡嘤嘤哄闹声。 等哄闹声稍息,萧绰又拿出一份折子,说:“朕这里有一份蒲达理的奏折,是近来山西治安的汇报,近半年来山西案发事件比往年减少了八成,匪患仅仅发生了两件,盗窃案件也只有两件。这说明什么呢?” 耶律休哥说:“这是蒲达理剿匪做得好,匪患消除了,自然就没有作奸犯科的事件发生了。” 室昉说:“不,于越此话,我不敢苟同,匪患年年在剿,却没有根除,有时越剿越多,这是为什么?” 耶律休哥语塞,半天才说:“丞相大人以为这是为什么?” 室昉说:“要想弄清匪患为何消失了,就要弄清那些土匪到哪里去了。据山西战报,他们并没有剿灭多少土匪,那么,这些土匪去了哪里?老夫认为他们哪里也没去,一定是改恶从善,做了顺民,还在山西这块土地上。这都是王继忠的安抚做得好。太后,皇上,老臣觉得王继忠在安抚民众上是立了大功的。” 萧绰说:“丞相说得有道理,王继忠的确做得好。” 萧绰话音未落,耶律隆绪说:“做好安抚是王继忠的本职,但是他擅自与敌人签订和约,是有罪的。” 韩德让说:“王继忠的确有罪,但从目前来看所有的边界都不安定,冲突不断,只有山西一隅颇为平静,敌我双方互不侵扰,一派太平景象。王继忠倒的确做了一件好事。” 耶律休哥说:“你们总是是说太平太平,一张纸就能带来太平吗?只有打,打服他们,才能天下太平。” 耶律隆绪说:“对,于越才是真知灼见,要想天下太平,只有天下都是我们的那才天下太平。” 萧绰说:“好了,先不说这个,还是说说王继忠。” 耶律隆绪说:“王继忠目无君主,擅自与敌人签订和约,罪该处死,不过他安抚有功,朕以为削去官职,让他戴罪立功。” 室昉说:“不可,王继忠也是一腔热血为大契丹安定着想,而且,安民有功,不应该治罪。” 一时,有人支持皇上,有人支持室昉,双方僵持不下,最后,都把目光投向萧绰。 萧绰说:“既然皇上认为王继忠有罪,那他就有罪,就按皇上说的办。” 萧绰接着对王继忠说:“王继忠听旨。” 王继忠连忙跪下。 萧绰说:“王继忠在山西私自与宋缔结和约,目无皇上,撤去山西安抚使之职,出任户部使,康延欣在山西对王继忠监督有功,着其依旧行使监督之责,择日送入王府,与王继忠成婚。钦此。” 耶律隆绪瞪大眼睛看着萧绰,见萧绰没有理睬,只好回过头去。 王继忠张口要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 萧绰说:“怎么你不想完婚?心里惦记着那个张小姐?” 王继忠忙说:“臣哪敢有此想法,臣怕配不上康小姐。” 萧绰笑道:“你知道配不上人家,说明你还有点自知之明,这么好的姑娘你不守着,还想着什么张瑗李媛。” 王继忠说:“臣是怕康小姐跟着我受苦。” 萧绰说:“你这话倒是提醒了朕,你来我契丹孤身一人,屋无片瓦,家务浮财,寄居于寺庙之中,连一顶帐篷都没有,都是朕对不住你。不过,你放心,朕将在上京城南给你建一座宅子,作为你们新婚之宅,再送一些奴隶供你驱使。” 王继忠说:“臣不求其他,赐臣一顶帐篷挡风避雨就行了。” 二十九、越国公主 萧恒德吃了王继忠的喜酒回来,什么也没说,直接进了自己那间小屋,再也没有出来。越国公主知道他出了问题,走到他的小屋门口,举起手想推开那扇紧闭的门,却突然觉得有一股推力让她的手落不下去。 这是萧恒德独处的屋子,不容他人进去,包括越国公主。其实,那只是一间普通的房间,里面除了一把靠背椅而外,什么也没有,黑咕隆咚的,连一扇窗户也没有,只有屋顶上几块明瓦露出几许亮光。 萧恒德不在的时候,有几回,越国公主偷偷进去了,在里面,她除了感到阴暗和压抑外,没有什么好的。她想不通为什么萧恒德一有心思,就藏到这么一间屋子里,一呆就是一天,甚至几天不出门。那屋里到底藏在什么秘密?他在屋里都干些什么呢? 每次,萧恒德总是碰到不开心的事,才进去的。今天,他可是去参加婚礼的,怎么会有不开心的事呢?他可是一个喜欢热闹的人呀。 越国公主回到大堂,找来陪萧恒德一起去参加婚礼的小厮,问:“驸马今天怎么了?怎么一回家就进了那间小屋?是不是遇到不开心的事?” 小厮说:“没有啊,驸马爷一直很开心的。” 越国公主又问:“驸马爷是不是被人欺负了?” 小厮笑道:“谁敢欺负驸马爷?” 越国公主正色道:“你别嬉皮笑脸的,没有人欺负驸马,他怎么闷闷不乐?” 小厮忙说:“小的绝对没有骗公主,驸马爷一直很高兴的,又喝酒又唱歌,风头都比过新郎官了。” 越国公主说:“那就是忘乎所以,出丑丢人了?” 小厮说:“公主这下说对了,太后为此还责备了驸马爷,小的想驸马爷不开心多半是因为太后责备了他。” 越国公主说:“太后为何要责备他,是他闹洞房太凶了吗?” 小厮说:“不是。” 越国公主说:“那是为什么?” 小厮说:“小的也说不清,好像是驸马爷对一个宫女动了手脚。” 越国公主半天没有说话,最后咬牙道:“真是痴情不改,难怪一回家就进了那间黑屋子,原来是见到了狐狸精。” 小厮没有明白,自言自语道:“狐狸精?哪来的狐狸精?” 越国公主突然叫道:“滚,滚开。” 小厮立刻跑开,只听见后面传来:“早晚我要烧了你黑屋子,连她一起烧死。” 那声音像困在山谷里的野狼嗷叫一样,小厮快步跑出大堂,脊梁一阵阵发冷,好像狰狞的惨白的狼牙嵌在上面。 小厮从来没有看到越国公主如此凶狠,她扭曲的面容真让人害怕,她的五官似乎已经不能固定在脸上,它们紧紧靠拢,攒成一团,忽地又散开,歪斜着,下巴剧烈地发抖,眼睛红得如火,嘴唇乌得如茄,脸色白得如雪。小厮突然间不认得这个人了。 在小厮看来,越国公主固然生性刁蛮,但秉性善良,而且,很爱驸马爷,在驸马爷面前一直以妻子的身份伺候驸马爷,从不摆公主的架子。为何今天突然发这么大的脾气,还要烧毁那间屋子? 小厮上次看见公主发脾气是在吴国公主和萧排押的婚礼上。 他记得那天萧府上下一派欢庆忙碌的景象,大家都喜气洋洋的。几十辆披红挂绿的马车停在院子,挤得满满当当的。天还未亮,马车一辆接一辆牵出院子,在路上排成一条长龙。鼓乐开始吹打起来,欢腾的曲调像鲜花一样绽放。迎亲的队伍登上了马车。 这时,太阳刚刚露出半个脸儿,红得十分可爱。霞光万丈,天地间隐隐有一层极薄的朱纱在飘动,雪地上像涂抹了红色炼乳,宛如沐浴乍出的青春的肌肤,让人忍不住想伸手触摸。太阳升得很快,迎亲队伍才走过一条小巷,它就跳上一丈多高,光芒四射,照得雪地白花花的,耀花了人的眼睛。 小厮记得那天,萧恒德并不想去迎亲,他忙了几天,很困,只想睡个好觉,但是,刚过五更,就被叫起来。去宫里迎亲必须全家都要到场,如果有人不去,那就是对皇室不尊敬,要受到惩罚的。 迎亲队伍在宫门外停下来,通事舍人报于宫中,没隔多久,执事人出来说,皇太后,皇上已在便殿,请诸位进去献酒。 萧恒德随着人群往宫里走,宫里妆扮得很喜庆,却十分安静。屋内虽然站满了人,却一个个如木偶一样,挺着身子,只在迎亲人走过时鞠躬说一声“恭喜了。”然后,又直挺挺地站着,如被攀曲的树枝,一松手又恢复了原样。 这是萧恒德头一次进宫,被宫里的新鲜东西吸引了,东张西望,他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他裹在一群人中间,跟着人做一些机械的动作。他对着一些人跪拜,起立,再跪拜,起立,不知做了多少这样的动作,而后,又听人叽哩哇啦说话,至于,他们说了什么,他一句话也没有听清。脑子嗡嗡作响。 最后,他们迎亲队伍排成一排,与他们相对的也排了一排人。这时,两个侍者走到两排人中间,一人托着酒托,一人捧着酒瓮依次给皇族人和迎亲人斟酒,请双方对饮。与萧恒德相对的是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萧恒德认得他是二皇子耶律隆庆,生得身材瘦弱,文质彬彬,像个女孩,端着酒盏半天不敢送入口中。 萧恒德轻蔑地一笑,仰头将酒一饮而尽,然后将酒盏翻转过来,双眼盯着耶律隆庆,耶律隆庆窘得脸通红通红地,一双眼睛左右睃动。 突然,走来一个十二三岁的姑娘,一把拿过耶律隆庆的酒盏,仰头把酒喝了,也学着萧恒德的样子把酒盏翻转过来,然后,把酒盏放在酒托上,让侍者再斟酒。侍者看着执事人,不敢斟酒。 执事人说:“公主想喝酒,以后再喝,今天···” 公主却说:“不,今天我要跟他比个高低。” 执事人说:“今天日子特殊,二公主等着去成亲呢,三公主就别闹了。” 公主突然伸手抢过酒瓮,说:“今天非与他见个高下不可。” 萧绰笑道:“既然越国公主想与萧恒德喝酒,就赏他们每人三大盏,今天高兴,都别扫兴。” 萧恒德见对面是越国公主,心想,这下麻烦大了。他早听说,皇宫里有三不近:皇太后寝宫不准近,皇太后召见大臣时不准近,再就是越国公主一般人不敢接近。越国公主聪明伶俐,却性情古怪刁钻,蛮横无礼。今日遇见的确如此,不得已,萧恒德只好与越国公主喝了三盏酒。 可是,越国公主越发兴起,定要分个输赢。 萧恒德只得说:“公主,您赢了,在下已经醉了。” 越国公主不依不饶,说:“你骗人,你没醉,醉倒醉倒,你没倒,怎么醉了?再喝。” 萧恒德说:“不能喝了,在下真的不能喝了。” 越国公主还想逼萧恒德喝酒,萧绰说:“越国,他真的醉了,这小子不知天高地厚,敢与越国比酒,真是自不量力。” 越国公主说:“他若是真的认输,就去给隆庆道歉,谁让他欺负人的。” 萧恒德想到自己的确行为有些无礼,便向耶律隆庆赔了礼。越国公主这才放过他。 不是冤家不聚头。小厮算是明白这个道理。 就像越国公主和萧恒德,经过那次比酒,越国公主反而爱上了萧恒德,非要嫁给他不可,为这事,她甚至央求过太后。 萧绰摇头道:“不,你姐姐刚嫁给他哥哥,你怎么能嫁给弟弟呢?” 越国公主说:“这有什么不行的?亲上加亲,岂不更好?” 萧绰说:“朕看那小子性格倔强,你嫁给他,恐怕没有好过的。” 越国公主说:“我不管,我喜欢他,就要嫁给他。” 萧绰说:“那也要人家喜欢你才好呀。” 越国公主说:“他会喜欢我的。” 萧绰不得已,只好托媒人说合这门亲事,没想到,萧恒德一口回绝了,弄得萧绰很没有面子。虽然如此,她却放下心,与越国公主说明了此事,让她死了这条心。 谁知越国公主毫不气馁,反而更热烈的爱上萧恒德。 情感就是这么奇妙,一旦被吸住想摆脱就很困难了。越国公主开始不断地往萧府里跑,明里说去看望吴国公主,其实,想借机与萧恒德见面。 可是,萧恒德总是躲着她,知道她要来,就早早地出门放牧,打猎,练射箭。尽管如此,越国公主总会找到他。她就像附在他身上一般,摆都摆不脱。 后来,萧恒德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要想躲避越国公主是不可能的。而且,他也看到越国公主正在尽力地改变自己刁蛮任性的性格,她变得越来越温柔。这让他有些感动,有时会与她待在一起,说说话。这时,越国公主十分兴奋,容光焕发,神采奕奕,含羞的脸上洋溢幸福。 害羞是女孩的本能,可是,在越国公主脸上还是稀罕之物,以前,萧恒德见到的总是骄傲和冷酷。一旦害羞出现在她的脸上,自然有一种与众不同的妩媚,让萧恒德的心怦然而动。 还有另外一个原因,让萧恒德接受了越国公主。嫂子吴国公主自来到萧府,温和贤良,甚得府里老少喜爱。萧恒德对她敬爱有加,吴国公主也十分疼爱这个小叔子,极力撮合他与越国公主。 最后,萧绰见越国公主已经陷入爱情的泥沼里,不能自拔,加上事情确实如越国公主所说,她需要阿古只一支部族支持,尤其在耶律贤崩殂,耶律隆绪年幼新承大统之际,各部族觊觎大位之人大有人在,这时若得到阿古只的支持,就如给她的大厦竖起了一根顶梁柱。 萧绰亲自去阿古只府上求亲。 阿古只非常高兴,一口答应下来。 三十、钓鱼 刚过立春,队伍便从白马淀出发了,太后说了,要在二月初一前赶到鸭子河,在那里过请节。太后还说,今年的请节不在萧继先家过,要在女儿——吴国公主家过。 这个消息令萧府上下激动不已,往年中和节(也就是请节)都在萧继先家里。虽说同是萧族,但毕竟有大父少父,大翁少翁之别。常言道:后不僭先,亲不间疏。今年把这么重要的节日定在新驸马家过,虽说有爱女一层关系,但也足以说明她对驸马家族的重视。 从接到圣旨那一刻起,萧府就开始忙碌准备了。自淳欽皇后谢世之后,父房一族渐次衰败,已经多少年没有皇族人来过请节了。因此阖府都觉得既意外又荣幸,认为这预示着父房再次崛起的肇始。 在行军的路上,萧府已经派出好几拨人四下去采购中和节的用品了,天南地北的稀奇之物,不计钱财,能买到的都买回来,必须赶到二月初一前送到鸭子河。另外,还要请一些艺人前来助兴。 捺钵队伍在请节前一天到达鸭子河。朔风烈烈,鸭子河结了一层厚厚的冰,仿佛一直冻结到河底了。 这天,各地采购的物品相继运来,奇珍异宝,琳琅满目。吴国公主看了,叹息了一声。 萧排押忙问哪里不妥。 吴国公主说:“没有母后喜欢吃的东西。” 萧排押忙问:“太后喜欢吃什么?” 吴国公主说:“母后最喜欢吃鱼。” 萧排押说:“家里有很多鱼呀,什么晒鱼干,腌鱼干,鳙鱼,草鱼,大黄鱼···什么鱼都有。” 吴国公主说:“母后喜欢吃鲜鱼,刚捕上来的鱼,母后最喜欢。” 萧恒德说:“这好办,今夜我就去鸭子河,保证明天有一大筐鱼回来。” 萧排押说:“不可,开冰钓鱼需要皇上旨意,你现在去钓鱼让人知道了,岂不得罪?” 萧恒德说:“无妨,午后我去了鸭子河,寻得一个隐秘之处,离我们这里不远,芦苇丛生,人迹罕至,在那里钓鱼绝不会有人看见。” 吴国公主说:“如此就辛苦兄弟了。” 萧恒德笑道:“一家人何必说这样见外的话?” 吃罢晚饭,天迅速黑了。二更过后,萧恒德背起一个柳条鱼篓,拿着一把铁钎,三根木棍,披着一件貂皮青袍出了穹庐。他轻松地绕开几个哨卡,悄悄地来到鸭子河,他沿着河边轻轻地滑动,如清风一样毫无声息。 他知道,在皇上未凿开第一眼钓鱼孔之前,有人钓鱼,那是犯上之罪,将会斩断手指的。因此,他必须小心翼翼,免得被人发现。白天,他就观察了哨卡位置,鸭子河地形,万一被发现何处可以藏身,他还想好了逃跑路线。 鸭子河两岸支开了数不清的穹庐,从灯光来看,萧恒德一眼可以辨出哪是皇上的大帐,哪是北院,哪是南院,哪是省方殿,哪是寿宁殿。 萧恒德在一个一块巨大的岩石下面蹲下来,向四下张望。他已经接近目的地了,河对岸就是他去的地方。奔腾的鸭子河在这里来了一个大转弯,在对面形成了一个很大的岔口,像一个不小的湖泊,里面芦苇丛生,也是飞禽走兽集聚的地方。暮春时节,这里便是猎鹅的好地方。但是,捕鱼不方便,因此,此时这里还是有待开发的处女地。 虽然如此,沿河还是有人流动巡查。萧恒德屏息观望,聆听,突然起身,猛蹬几脚,飞一般地划过河面,闪身进了芦苇丛中。 芦苇几乎密不透风,如墙一般堵住萧恒德的去路,他一边扒开芦苇,一边寻找可以凿冰的地方。由于有入侵者到来,这片芦苇荡不宁静了,不时飞起一只只飞鸟,仓皇的惊叫声在空中激荡。 萧恒德好不容易找到一个一丈见方的空地,他放下背篓,用铁钎在冰上凿穿一个洞将三根木棍支架在洞口上,支架上挂一盏羊油灯。他还未忙完这些,就有鱼从洞里窜出来,落在冰面上,尾鳍用力地拍打着冰面,啪啪直响。 萧恒德没想到这里的鱼这么多,照这样下去,不用一个时辰,背篓就装不下了。 这时候,芦苇里的宿鸟再次被惊起,扑棱棱地在芦苇荡上空盘旋,尖厉地惊叫声更是惊醒了其他的鸟儿,一只只飞出芦苇丛,穿梭般地飞旋,俯冲。 萧恒德叫了一声:“坏了。”忙灭了羊油灯,屏息倾听,果然,芦苇丛哗哗啦啦地响,有人朝芦苇荡中间走来。 “有人发现我了?”萧恒德想不通自己是如何被发现的。 他慌忙背起鱼篓,拿起铁锹,将三根向远处一扔,朝另一边挤过去。 爬到芦苇荡边,蹲在一簇稠密的芦苇下面,小心地向四周张望,只见,河对岸站着几个黑黢黢的人影,他们没有点燃火把。夜黑得很,但积雪的微光能让鸭子河显露出粗略的轮廓来。 萧恒德轻轻地爬出芦苇丛,沿着河边,悄悄往回走。突然听到有人小声喊:“萧恒德。” 萧恒德一愣,谁认出他了?不可能,天这么黑谁会认出他呢? 他继续往回走,确实有人在喊“萧恒德。” 喊声是从对面传来的,萧恒德回头看见,对面几个黑影正朝他走来。 “不好,真的被他们发现了。” 萧恒德抬脚想跑,却听到有人喊:“萧恒德,你钓到鱼没有?” 听声音好像是越国公主的声音,她怎么来了? 萧恒德站住了,几个黑影飘过河,站在他的面前,果然是越国公主和吴国公主陪嫁的几个奴隶。 “你怎么来了?”萧恒德问。 越国公主说:“萧恒德,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在皇上前面凿冰钓鱼?” 萧恒德见事情已经暴露,便横下心来,说:“我是钓鱼了,你想怎么样?” 越国公主说:“不想怎么样,没收你钓的鱼。” 越国公主话音刚落,就上来两个人来夺萧恒德背上的鱼篓。萧恒德忙护着鱼篓,将铁钎横在胸前,呵斥来人后退。 越国公主走上前,抓住铁钎,说:“萧恒德,你是真不知好歹,你以为你这么背着鱼篓就能回去吗?恐怕连大营都进不了,早有人盯上你了,你以为我会要你那几条鱼?我是在帮你,鱼在我的手里就可以大摇大摆地进入营中。” 萧恒德这才恍然大悟,遂将鱼篓递给那两个人。 有人吹了几声口哨,从芦苇荡里钻出几个人,都朝这边聚过来。 越国公主说了一句“回去吧。” 一群人悄悄地往回走。快到营门的时候,萧恒德说:“他们真的盯上我了?” 越国公主说:“别说话,回家。” 但在门口被拦住了,越国公主上前朝卫士抽了一鞭子,卫士认出了越国公主。几乎全契丹都认得这个刁蛮的公主,认为她是最惹不起的主,碰上她就是倒霉。卫士连忙闪在一边,噤若寒蝉。越国公主公主领着众人进了军营。 卫士等他们走远,才回过神来,忙跑到一个小毡房里,向一个军官模样的人汇报了,刚才的情况,问该如何处理? 军官说:“还处理什么?你能怎么处理?你是不想要脑袋了吧?” 卫士立刻缩了头,回到哨位上。 进了营中,萧恒德救抢过鱼篓,背在肩上。 越国公主揶揄道:“不就是几条鱼,谁还会抢你的?” 萧恒德没有回应,大步往家里走。 越国公主紧跟着,走到气喘吁吁,一边走,一边说:“我救了你,你不谢我吗?” 萧恒德说:“你这不是救我,是捣乱,如果不是你,我要钓满满一篓子鱼。” 越国公主说:“你这人不知好歹,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了。” 说着,他们走进萧府,府里的人似乎都没睡,见他们回来,一下子都围上来,七嘴八舌,问个不停。 萧排押对萧恒德说:“恒德,你能顺利回来,是不是公主帮了大忙?” 萧恒德哼一声,说:“没有她,我一样能够回来。” 萧排押说:“兄弟,你这话说的就有一点不近人情了,你不知道公主听说你去钓鱼,不知多担心。深更半夜,要去接你,担心你出事。” 萧恒德说:“我能出什么事,不是好好的吗?” 吴国公主说:“倒不是担心你被卫士拦住,越国听说鸭子河里经常有野兽出没,特别是那芦苇丛里就有狼窝,还有黑瞎子,挺吓人的。” 萧恒德瞟了越国公主一眼,说:“公主今后少去那种地方。” 越国公主听了,眼睛一亮,说:“今后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萧恒德打个哈欠,说:“我要睡觉了。” 萧恒德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被一阵锣鼓声吵醒。 小厮跑进来,嚷道:“公子,快起来,来了,来了,皇上、皇太后来了,太公,让你快起来迎接。” 萧恒德连忙穿了衣服,洗了一把脸,就随小厮出门。只见门外夹道排开很多人,阖府上下所有人都垂手站在路边,像矗立着许多根木柱似的。 萧恒德在萧排押的下首站住,说:“她昨晚回去了?” 萧排押说:“怎么?关心她了?” 萧恒德说:“随便问问。” 萧排押说:“可人家不随便,人家是真心实意地喜欢你。” 萧恒德说:“不是说皇上马上就来的吗?怎么这么久还没来?” 萧排押说:“你不要胡扯,我知道你心里有人,可人家在宋国,你就死了这个心了。” 萧恒德说:“阿哥,我忘不了她,这辈子都忘不了她呀。” 萧排押说:“忘不了也要忘,你们今生今世不可能再见面了。” 萧恒德低下头,不吱声。 萧排押说:“宋国现在是我们的敌人,你再见不到她了,上回你不甘心,去找她,找到没有,没找到吧?都不知搬到哪里去了。你怎么还不死心?” 萧恒德说:“是的,我就是不死心,我要去寻她,我一定要寻到她。” 萧排押说:“兄弟别太拗了,越国公主哪一点不好?人家是真心喜欢你。” 萧恒德说:“可是我心里容不下她呀。” 萧排押说:“容不下也要容,我们家已经好多年低人一等,现在,好不容易有这么一个好机会,你不能白白地糟蹋了。” 萧恒德说:“那还不是他们看中我们家族的实力。” 萧排押说:“那也是为契丹好,为了契丹,我们也要多出力,你不是总想着为契丹建功立业,这难道不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正说着,只听见乐声大作,皇族的人陆陆续续的到了。皇上,皇太后也到了,萧府顿时旮旮旯旯挤满了人。萧府的人穿梭般地忙碌着,请客人入席就坐,沏茶炼乳,烹羊煮牛,水陆珍馐,准备齐整。主宾相洽,其乐融融,阖府欢声笑语,喜气盈盈。 等到开席,满桌佳肴美馔,真令人目不暇接,味蕾大开,最后,上的是一道金色鲤鱼汤,色泽鲜艳,味道醇厚。萧绰品尝后,问:“好鲜呀,哪里弄来的这么鲜的鲤鱼?” 越国公主说:“除了鸭子河有这么好的金色鲤鱼,哪里还有这么鲜的味道?” 萧绰说:“这是鸭子河的鱼?谁捕的?” 越国公主说:“我说了母后别怪罪他。” 萧绰说:“朕为何要怪罪他?” 越国公主说:“萧恒德得知母后喜欢吃鲜鱼,昨夜到河里钓了一篓。” 萧绰喜道:“难得他有这份孝心,朕不怪罪他,叫他过来,朕有话问他。” 萧恒德走过来。 萧绰说:“朕听说昨天夜里,越国公主搅乱了你钓鱼的雅兴,是不是?” 萧恒德说:“不,公主是担心小人有危险,去保护小人的。” 萧绰说:“那朕怎么听说你埋怨她,不然的话,你会钓更多的鱼?” 萧恒德说:“小人心急,担心钓的鱼不够今天的宴会,不敢埋怨公主。” 萧绰说:“今天,朕念你一片孝心,不治你僭先之罪,但你对公主不敬,罚酒三杯。” 说罢,令人斟了三大杯酒,萧恒德正欲饮酒,越国公主说:“慢着,既然饮酒,独饮不可,我陪你饮三杯。” 萧绰笑道:“如此也好,你私出大营,也有罪,罚你三杯。” 二人喝罢酒,萧绰看着笑起来,说:“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这一对小冤家都不是省心的。” 三十一、流水 酒席已经吃罢,这时,府里正在奏乐,觱篥声,笛声尖锐刺耳,征鼓声震耳欲聋,胡琴琵琶咽咽嘤嘤。不知怎的,萧恒德突然觉得那些音乐十分怪异,他听得很难受,仿佛有什么在扎他的心似的。 萧恒德走出大营,迎面吹来一阵寒风,他打了一个冷战,不由地裹了裹衣服,酒也醒了许多。 鸭子河的冰平展地铺着,河面上寂静无声,可是,你只要细听就可以清晰的听到冰层下面汩汩的流水以及鱼儿的戏水声。萧恒德喜欢听这样的声音,仿佛有旺盛生命在水下面窜动,蓄力待发。 萧恒德在冰上徘徊,他努力想自己为什么要到这里来?府里的音乐声还在袅袅地传来,是的,那些声音太刺耳了。可是,他记得艺人们演奏的曲子,他听过很多遍了,曾经为之陶醉。今天,到底怎么了? 每次,有重要的事情发生,他就会这样心浮气躁,需要独处,需要安静,可是,今天他难以心平气和,哪怕,走到这寂静无声的鸭子河上。 他曾停下脚步,久久向南方凝望,但他的目光所及只是绵延不绝的穹庐,穹庐与天上的白云相接,分不清那是白云那是穹庐了。 “萧恒德,你怎么一个人跑到这里来了?” 萧恒德回头见越国公主正盯着自己,便说:“你怎么来了?” 越国公主说:“我在府里没看见你,就知道你肯定跑到这里来了。” 萧恒德苦笑了一下,说:“家里太吵,怎么你也怕吵?” 越国公主说:“我倒是喜欢热闹,只是不放心你。是不是在生太后的气。” 萧恒德说:“太后给我大恩赐了,我怎么会生她的气?” 越国公主看了看四周,说:“这儿挺好的,安静得很。” 萧恒德叹息了一声。 越国公主问:“你有心思?” 萧恒德摇摇头。 越国公主看着萧恒德,好一会儿说:“你知道我昨天怎么找到你的吗” 萧恒德说:“怎么找到的?” 越国公主说:“都怪你自己弄飞那么多鸟儿,听见鸟的叫声,我就知道你在那里。” 萧恒德哦了一声。 越国公主又调皮地说:“反正不管你到哪里我都能找到你。” 萧恒德说:“你找我做什么?” 越国公主:“因为你是我要找的人呀。” 萧恒德不做声了。 二人并排在河上走着,冰面上很滑,他们都走得小心翼翼。突然,越国公主兴奋叫了一声“我们去溜冰吧。”说罢跑到河中央,在光滑的冰面上轻快滑动起来,她的动作很优美,像一只独舞的天鹅。 萧恒德也很喜欢溜冰,看过很多人冰面上的舞蹈,认为那是一种力量与柔美完美的结合。今天,越国公主的舞蹈,让萧恒德有了更深的认识:他觉得越国公主是在用灵魂在跳舞,她就像一团火在旷野里燃烧着,她似乎没有特定的舞姿,每个动作看起来十分随意,似乎是突发所想,然而,整套舞蹈,又是那么和谐,那么流畅。 萧恒德被迷住了,终于按捺不住,上前握住了越国公主的手。 太阳落得很快,夕阳的余晖将鸭子河染成胭脂色,寒风凛冽刺骨。天鹅终于停止了旋转的舞步,越国公主和萧恒德踱了一会儿步,说:“萧恒德,外面好冷,我们回去吧。” 萧恒德本来不想和越国公主单独在一起,听她如此一说,便同意回家。 二人进来大帐,只见大帐里坐满了人。一个西番人正在表演变戏法。他穿着一件硕大的长袍,拖着两条扫帚似的长袖,在台上扭扭捏捏地走,嘴里不停地叨念着什么,谁也听不懂。台中间摆一张桌子。西番人脱下长袍正反来回地向人们展示,袍子里空无一物,然后,将袍子重新披上,张开双臂在台上走了一圈,再双手合十向空中祷告,毕,伸出右手作在空中取物的模样。等做完这个动作,他来到桌子前出人意料地从衣袍中接连不断地取出一盘盘精美的热气腾腾的菜肴,摆满了一桌子,最后,他双手捧着桌子,缓步来到耶律隆绪和萧绰面前,请他们品尝。 所有人都惊奇不已,怎么都想不通那一盘盘菜肴都是从哪里冒出来的。那些看似菜肴的东西究竟是什么。所以,当萧绰拿起刀叉准备割肉品尝的时候,萧恒德忙上前拦住,请求自己先吃。 萧绰看了看萧恒德,说:“你担心菜里有毒?” 萧恒德说:“臣愿意一试。” 萧绰笑道:“试毒岂能用你?” 于是,令人牵来一条狗,割下一块肉丢给它。狗吞下那肉,什么事都没有,摇头晃尾,还望着桌子上的肉,赖着不想离开。 萧绰指着那条狗笑道:“这下你放心了?” 萧恒德说:“皇上太后的安危就是大契丹的安危,臣只是尽臣子的本分罢了。” 萧绰大喜说:“好一个尽臣子的本分,大契丹如都像你这样尽臣子的本分,朕不愁了。朕今天就就给你赐婚。越国你过来,今天朕就将越国公主许配给你,你要好好待她。” 萧恒德没想到皇太后竟然当着众人的面赐婚,他不敢再说什么,低着头,只感觉脑海里里一片混沌,最后连萧绰的问话都听不清了,只是木偶似的点着头。 宴会既罢,府中所有人都向萧恒德祝贺,弄得他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萧排押说:“兄弟,你终于想通了。” 萧恒德说:“想通什么了?” 萧排押说:“娶越国公主呀。” 萧恒德说:“我什么时候说我要娶越国公主的?” 萧排押惊奇道:“你刚才亲口答应的,怎么这么快就忘了?” 萧恒德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反问道:“我答应娶越国公主了?”他的目光依次地扫过在场的所有人,没有人支持他的想法。最后,他把目光停留在吴国公主的脸上。 吴国公主说:“你亲口答应太后,要娶越国公主,婚礼的日子都定下了,就在端午节。” 萧恒德突然大叫起来,说:“不,我没有答应,我没说要与她成亲,你们都在骗我,都在骗我。” 众人大吃一惊,大家明明看见萧恒德答应了与越国公主的婚事,怎么现在又说没有答应呢?难道他中邪了?这事可不是闹着玩的。 萧恒德甩开众人奔了出去,萧排押忙追上去,问:“恒德,你要干什么?” 萧恒德说:“我要去宫里,跟太后说我不想与越国公主成亲。” 萧排押一把拉住萧恒德说:“胡闹,你刚答应的亲事,怎么说反悔就反悔?你不想活了。” 萧恒德说:“与她成亲还不如死了。” 萧排押气愤地说:“你想死,我拦不住,但是你不能让全家人都跟着你去死。” 萧恒德说“一人做事一人当,怎么就牵连你了?” 萧排押说:“你这是欺君之罪,全家人都要跟着你杀头的。” 萧恒德愣住了,脑子里嗡嗡作响,头晕目眩,几乎摔倒。萧排押一把扶住,将他送回他的房里,放在床上。萧恒德软成一团泥,双眼直直地盯着穹庐顶上的一块亮窗。 萧排押叹息了一声,喊来小厮,嘱咐他照顾好萧恒德,一定别让他出去。 半夜,萧排押又来看了一回萧恒德,见他已经沉沉地睡着了。他问了问小厮,他走之后萧恒德干了什么? 小厮说萧恒德一直在睡,什么也没有干。 萧排押甚觉意外,问:“他没有说什么吗?” 小厮摇摇头,仍旧说他什么都没有干,睡着了。 萧排押越是不放心,萧恒德是不是脑子坏了?变傻了?否则,怎么连自己刚刚说过的话都不知道了? 萧排押觉得自己不能离开这里,他决定一直守到萧恒德醒来。 他一定是忘不了五台山下的那个姑娘。萧排押望着熟睡的萧恒德嘴里嘟噜着:“兄弟,你还是忘了她吧,为了我们的家族,忘了她。” 萧排押为萧恒德掖了掖被子,继续自言自语:“也许她已经嫁人,兄弟,你这么有情,但人家未必有意呀。这么多年了,人家会等着你吗?” 萧排押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一直看着萧恒德。萧恒德的脸算不上清秀,他的鼻子略显扁平,嘴也有点大,但轮廓分明,他的额头宽阔,明亮,从这里看他是一个朝气勃勃的人。只是他的眉头总是微微靠拢,显得有点忧郁,也显得有点坚毅。 萧排押喃喃地说:“是的,你一直就是这样,不肯改变自己。可是,你的高侍贤妹妹也和你一样不变通吗?女孩子,到了年纪,即使自己不愿意嫁人,做父母的也会逼着她嫁人的。” 萧排押停一会儿,又转移了一个话题,说:“其实,越国公主也没有特别大的毛病,就是有些任性,做公主的哪有不任性的——当然,你嫂子除外,兄弟,常言道:‘男服先生女服嫁。’有多少刁蛮,任性的女孩子嫁了人,就变得温柔贤惠。兄弟,我看越国公主最近就改变了不少,温柔多了。最重要的是人家爱你,这不容易,你比我有福气,太后最喜欢就是越国公主,你如果娶了她,前途一定不可限量。” 萧排押唠叨着,睡意也上来了,最后,他趴在萧恒德的床上睡着了。一觉醒来,见萧恒德已经起床了,萧排押站起来,说:“兄弟,你起来了?” 萧恒德说:“哎呀,昨天喝醉了,阿哥,你怎么睡在这里?” 萧排押说:“我还不是担心你醉酒后没有人照顾。” 萧恒德说:“给哥添麻烦了。” 萧排押说:“说什么傻话,一家人客气什么?” 萧恒德说:“好了,别说了,你还是回去休息,嫂子肯定等你心里很着急呢。” 萧排押往回去,到了门口,又折回来,说:“兄弟,你记不记得昨天的事?” 萧恒德笑道:“记得,太后为我赐婚了。” 萧排押小心地问:“你会娶越国公主吗?” 萧恒德说:“太后的旨意谁敢违背?” 萧排押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转身去了。 三十二、花烛夜 端午,是个忙碌又喜庆的日子,既采艾叶,又做艾糕。每个人都穿上新衣服,打扮的漂漂亮亮的,手臂上缠上合欢结,身上挂着长命缕。大殿里摆满了桌子,萧绰,要在这里宴请南北文武大臣。历年来都是如此,今年更是是不同,因为,今天又是越国公主大喜的日子。 按照旧习,公主的婚礼,大都只有皇族和尚主之族参加婚礼,文武大臣如不受邀,不得参加。但今天,皇太后高兴移风易俗,不仅让文武大臣参加婚礼,还邀请了外国的使者。因而,婚礼办得格外隆重。 一大早,萧恒德就被人牵引着,一会儿走到这里,一会儿走到那里,向这个人行礼,向那个人跪拜,跟着人说一些言不由衷,连自己都不懂的话;听一些言不由衷的不知所云的祝福的话。 从萧府到皇宫,到处都是熙熙攘攘的人群,乱哄哄的,吵得萧恒德晕头转向。他感到很累,想坐下来休息。但是,总是被人引着做这做那。 他茫然地看着人们在他面前搬东西,他看见从后宫拉出二辆很漂亮的车,车身都用锦缎罩着,车头是一条银光闪闪的螭。 萧恒德回头低声问萧排押:“这车送给谁?” 萧排押看了萧恒德一眼,见他红光满面,神采奕奕,不像有病的样子,心想,真是不经此事不明此理。遂笑道:“等一会儿,你就知道送给谁了。” 萧恒德此时显得很兴奋,睁大眼睛望着那些人把车拉出宫门,接着后宫又拉出一辆车,也是十分漂亮,同样锦缎为身银螭为首,只是四角悬挂着铃铛,后面垂着很大的羊毛毡子。 萧恒德低声又问:“这不是送终车吗?出什么事了?” 萧排押惊讶地看着萧恒德,抓住他的手,拉倒一边,说:“恒德,你没事吧?那都是公主的嫁妆呀。” 萧恒德愣了一下,说:“你是说,那些都是送给我的?” 萧排押放下心来,说:“不是给你的还是给谁的?” 萧恒德突然一笑,说:“他们想的真周到,连死都想到了。” 萧排押碰了一下萧恒德的手,说:“不许胡说,大喜之日说什么不吉利的话?” 回到萧府,萧恒德再也支持不住,倒头睡着了。 越国公主知道萧恒德今天喝了很多酒,没想到醉成这样,他身上的酒味熏的她作呕。他一进房里就呕吐狼藉,被褥都弄脏了,整个房间都充满了污浊的腥味。 越国公主让人换了新被褥,将地面清洗了十几遍,仍然驱散不了那令人作呕的气味。最后,吴国公主让人送来檀香,才好不容易掩盖了一些酒腥味。 萧恒德横躺在床上,直挺挺地睡着了,整个床就这样被他霸占了。 越国公主想搬开他,可是,他竟像石头一般沉重。越国公主使尽了全身的力气也不能移动分毫,只得蜷缩在床的一角。 虽然,今天越国公主也累了一天,早就十分疲惫,但此时,她一点睡意也没有。眼前这人,让她既恨又爱。 她知道萧恒德很不情愿与她成亲。但她不知道自己哪里让他看不起。她对自己的容貌十分自信,她继承了母后的优点,虽不敢说是绝世佳人,但也算得上貌美如花。地位,那就更不用说了。不管哪个跟着她,今后的日子,还不是青云直上,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但他为什么就看不上呢?他的心究竟在哪里? 不过不要紧,任他的心飞得多远,最终也会回到我的身边。越国公主深信这一点。 越国公主记起昨天母后告诉自己的话:“越国,你明天就要做大人了,今后,任性的脾气要改一改。”自己当时就点头了。 是啊,从今天起我就要和这个人紧紧联系在一起,休戚相关,生死与共。 越国公主抬头看了看横卧在床上萧恒德,心头扑通扑通地一阵乱跳,脸上烧得很,身上汗流不止。她想起昨夜她躺在母后身边,娘俩说了一夜的话,这情形在她一生还是第一次。母后叮嘱了好多话,她是不放心啊,难道每个父母都是这样:不放心把孩子交给别人?即使是权倾天下的皇帝皇后也同样怀着这样心情。 “越国,朕觉得萧恒德这小子有些浑,朕担心你会吃亏的。”母后说出这话的时候,她都快睡着了。 她安慰母后说:“母后放心,萧恒德是个善良的人,会对越国好的。” 说完这句话,自己就睡着了,再醒来时,看见太后还没有睡,她或许一夜都没有合眼。 今夜,越国公主也是怎么也睡不着。也许是那令人作呕的气味,也许是萧恒德的如雷的鼾声,也许是她睡的地方太逼仄。总之,她毫无睡意。 直到三更过后,穹庐外面响起一阵马蹄声,越国公主感到萧恒德动了动,随即,又没有动静了。 只听见帐外,有人问:“请问我家主人在府上吗?” 对曰:“你主人是谁?” “耶律国留,驸马爷的好兄弟。” “不在,早走了。” “去哪儿了?” “不知道。” “哎呀,这可真是急死人了。” “什么事?着急成这样,深更半夜地来找人。” “要出人命了。”来人跺着脚说。 萧恒德从床上一跃而起,朝帐外走。 越国公主立即坐起来说:“这么晚了,你要去哪里?” 萧恒德说:“外面是耶律国留的佣人马可,他家可能出事了。”说罢,走出帐篷。 越国公主站起来,往前走了一步,随即停下来,又回到床上。只听见萧恒德问:“马可,出什么大事了?这么晚还要找你家主人?” 马可说:“小的该死,惊动了驸马爷。” 萧恒德说:“别废话,到底找你家主人什么事?” 马可说:“不得了啦,我家主人的妻弟在我们府上要寻死呢。” 萧恒德说:“他为何要寻死?” 马可说:“我家主人妻弟的妻子阿古,哎哟,说起来真拗口。” 萧恒德说:“阿古?她怎么了?” 马可说:“她看上了一个家奴,与他私通,被我家主人的妻弟看见了,抓奸在床。谁知阿古非但不认罪,反而与家奴一起,将我家主人的妻弟痛打了一顿。我家主人妻弟打不过他们,连夜跑到我们府上,找我家主人去与那奸夫淫妇评理。可是,我家主人不在家,他受了欺侮,又气又急,又羞又愧,正在我们府上寻死觅活。我家女主人只好派小的连夜来府上寻找,没想到惊动了驸马爷,死罪死罪。” “一对狗男女,”萧恒德说,“你家主人去耶律瑶质家喝酒去了,你随我来。” 不久,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穿过穹庐,越国公主仿佛进入了梦乡。可是,她依旧无法入睡,她眼前展现出一片辽阔的大草原,远处有皑皑的雪山,空中盘旋着苍鹰,地上是奔驰骏马。那里还有怒放的鲜花。多么让人沉醉呀。 不知何时,越国公主终于睡着了,她醒来的时候,穹庐里满是人,昨日喜庆的脸上布满了阴云。 吴国公主也在这里,见越国公主醒了,便说:“延寿妹妹,不好了,你驸马杀人了。” 越国公主大吃一惊,但随即镇定下来,说:“驸马杀人了,杀谁了?” 吴国公主说:“他与耶律国留杀了耶律国留妻弟家里一个奴才。” 越国公主昨晚已经听到这事,知道这事的来龙去脉,知道萧恒德所做的事,昨夜她还为此赞赏自己的丈夫,认为他是一个有胆有识,为人仗义,浑身透着正气大丈夫。她轻蔑地一笑,说:“一个奴才值得大家如此紧张吗?再说那奴才该死。” 吴国公主说:“可是死的不止一个奴才。” 越国公主说:“还有谁?” 吴国公主说:“还有阿古。” “阿古,”越国公主不屑地说,“就是那个淫妇?” 吴国公主见越国公主并不在意,急道:“你知道阿古是谁?” “是谁?”越国公主说。 吴国公主说:“她是二姨娘的闺女,我们的姨表姐。” 越国公主吃了一惊,说:“是我们的姨表姐?我怎么不知道有这么一个姨表姐?” 吴国公主说:“这个姨表姐我也不清楚,听说她是二姨娘唯一的亲人。二姨父当年造反,伏诛。一家人都被流放,二姨娘被迁往祖州,永远不准离开。后来,母后念及姊妹之情,敕宥了二姨娘,准许她自由活动,只是不准进宫,再后来,这一禁令也取消了。但二姨父造反之时,曾受到二姨娘不少怂恿,事发之后,二姨娘心里有愧,一直无颜见母后,也从来没有进宫,因此,你也没有见到这个姨表姐。我也是跟着母后一起去见二姨娘时,见了这个姨表姐一面。” 越国公主说:“她是我的什么姨表姐,做出这么不要脸的事来,是我什么姨表姐?” 吴国公主叹道:“其实她也是一个苦命人!” 越国公主说:“苦命人?那是她父亲做的孽,能怪谁?” 吴国公主说:“这是其一,其实,这个姨表姐是一个聪明能干的人,长得又很漂亮。谁曾想嫁给了一个又丑又老的一个瘸子。” 越国公主忙说:“瘸子?怎么嫁给一个瘸子?” 吴国公主说:“说到底,还是二姨父害的,他造反,自己送了命不说,一家人都跟着遭殃,那时,谁都躲着二姨娘一家,他们一家过得凄惨,姨表姐就是这时候嫁给了那个瘸子。” 越国公主说:“确实是一个可怜人。” 吴国公主说:“先不说这个,现在驸马已经被抓了,你应该先想一想怎么救驸马。” 越国公主忙问:“他被抓了?谁抓的?” 吴国公主说:“谁敢抓他?是母后下的命令。” 越国公主说:“母后为何抓他?” 吴国公主说:“听人说二姨娘闹到宫里去了,母后可能也是没办法,才令人抓恒德的。” 越国公主这一下急了,说:“这该怎么办?母后一向秉公执法,不徇私情,驸马做了这么大的事,岂能放过?怎么办?怎么办?” 吴国公主说:“越国莫慌,我们先进宫求求母后,看母后怎么处置。” 越国公主忙说:“对对对,我们这就进宫,好歹要救出恒德。” 二人立刻起身前往大内,走到门口,吴国公主停下脚步。 越国公主问:“二姐,为何不进去?” 吴国公主说:“我心里有些慌,见了母后,我们该怎么说?况且,二姨娘肯定也在那里。” 越国公主说:“是啊,我的心里也慌得很,该怎么面对二姨娘呢?” 吴国公主说:“要不我们先不去见母后,我们先去皇上那儿,请皇上为驸马去求情,好不好?” 越国公主连忙说:“好好,这样更稳当些。” 三十三、认罚 越国公主见到耶律隆绪的时候,手里还拿着马鞭,气势汹汹。进宫门的时候抽了阻拦她的卫士两鞭子,卫士捂着发烫的脸一路跟进来,见了皇上,想禀明缘由。皇上挥了挥手,他才自动退下。 没等皇上开口,越国公主就问:“皇上,你为何要抓萧恒德?” 耶律隆绪说:“驸马杀了人,是母后抓的。” 越国公主说:“驸马杀了人,那也是杀的奸夫淫妇,伸张正义,何罪之有?” 耶律隆绪说:“阿姊,怪就怪他杀错了人,谁让他杀了姨表姐呢?” 越国公主说:“杀了她又怎么样?谁叫她做出不要脸的事呢?” 耶律隆绪说:“阿姊,难道你不知道母后心里一直觉得对不起二姨娘,总想弥补一些什么给她,现在非但没有给她一些弥补,反而连她唯一的女儿也杀死了,你叫母后如何面对她?” 吴国公主说:“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怎么办?总不能让驸马抵命吧。难道皇上眼睁睁看着越国一过门就守寡?” 耶律隆绪说:“阿姊说哪里话?朕已经为驸马求过情了。” 越国公主忙问:“母后怎么说?” 耶律隆绪摇摇头,叹了一口气。 越国公主说:“你别叹气,母后到底怎么说的?” 耶律隆绪说:“母后数了驸马十一条大罪。” 吴国公主和越国公主同时惊道:“十一条大罪?哪十一条大罪?” 耶律隆绪说:“一、擅杀人命,二、见死不救,三、藐视国法,四、藐视皇亲,五、酗酒逞凶,六、贿赂官吏,七、谤讪朝廷,八、抗命不遵,九、监守自盗,十、朋比为奸,十一、恃才傲物,目中无人。” 越国公主叫道:“母后这是罗列罪状,萧恒德何时贿赂官吏?何时谤讪朝廷了?他怎么犯了监守自盗,和谁朋比为奸了?” 耶律隆绪说:“阿姊不要激动,怪就怪萧恒德脾气倔强,口无遮拦,说了不该说的话,惹得太后生气,他这是自讨苦吃。” 吴国公主说:“这么说萧恒德是没有救的了?” 耶律隆绪说:“十一条大罪,条条都是死罪。” 越国公主哭起来,跪下拉着耶律隆绪的手说:“皇上,救救萧恒德,求你救救他。” 耶律隆绪说:“阿姊莫急,朕一定尽全力救他。” 越国公主忙叩头道谢。 耶律隆绪说:“阿姊不必道谢,那耶律国留是朕的好兄弟,萧恒德是朕的姐夫,朕岂能不救?朕这就去大牢放走他们,让他们远走高飞。” 越国公主连忙说:“多谢皇上。” 耶律隆绪便让吴国公主和越国公主在这里等候,自己去了大牢。大牢相当于一个大枯井,深达二三丈,有门通往地面,平时大门紧闭,上下大牢,递运物品皆用绳索吊送。这样的牢房确实坚固无比,而且十分保险,犯人一旦进入牢里就在没有逃跑的机会了,狱卒几乎可以睡大觉而不用担心囚犯插上翅膀飞走。 耶律隆绪走到大牢边,隐隐听到大牢里传出歌声,他立足听了一会儿,问:“谁在唱歌?” 狱吏说:“新来的犯人,叫耶律国留。” 耶律隆绪说:“他还有心思唱歌,唱的什么歌?” 狱吏说:“听不清,据说是他自己写的,叫什么兔赋。” 耶律隆绪说:“兔死狐悲,看来他是抱着必死之心了。” 狱吏说:“这个人与别人不一样,别的人进了大牢都哭得凄凄惨惨的,只有他泰泰然然,还说什么终于到家了,疯疯癫癫的,像脑壳被什么东西砸了似的。” 耶律隆绪喝道:“啰啰嗦嗦说什么,快把牢门打开。” 狱吏看了一眼耶律隆绪,说:“皇上要审问犯人?” 耶律隆绪瞪了狱吏一眼,狱吏再不敢询问,忙上前打开牢门。 耶律隆绪说:“这里没你的事了,你去忙你的。” 狱吏左右看了看,说:“皇上,侍卫没来,微臣还是~~~” 耶律隆绪不耐烦道:“让你走开,你就走开,你想抗旨不成?” 狱吏见皇上一副不容置疑的样子,便转身离开了。 耶律隆绪走进牢里,耶律国留,萧恒德见了,惊喜万分,忙上前跪下。 耶律隆绪说:“起来吧。” 二人跪在地上不动,耶律国留说:“臣不敢起来。” 耶律隆绪说:“你有什么不敢的?人,你都敢杀,你还有什么不敢的?” 耶律国留说:“都是臣的错,臣该死。” 耶律隆绪说:“你是该死,你满腹的文章都读到哪里去了?” 耶律国留说:“臣一时糊涂,太鲁莽冲动。” 萧恒德说:“不,是那奴才该死。” 耶律隆绪说:“你别说话,酿成这样的后果,就是你造成的。新婚之夜,不好好陪公主,却跑出去杀人,罪不可恕。” 耶律国留忙说:“不,萧恒德没有杀人,人是我杀的,他只是来报了一个信。” 萧恒德说:“杀人也有我一份,那奴才武艺高强,我帮助国留才杀了他。” 耶律隆绪上前猛踹了萧恒德一脚,说:“你很有能耐,是不是?朕跟你说,这事不是你,还闹不到这个地步,洞房之夜,抛开公主,跑出去报信,挑拨离间,火上浇油,这祸就是你惹的,你这不是帮耶律国留,是害他,如果耶律国留有什么不测,你就是谋杀犯。到现在,你还逞英雄,你有什么脸逞英雄?” 萧恒德被耶律隆绪一顿抢白,顿时焉了,垂下了头。 耶律国留说:“不能怪恒德啊,皇上,那奸夫淫妇实在太猖狂,通奸不说,还出手伤人,最后还卷尽家里的财物,溜之大吉,真是可恶之极!臣杀了他,臣觉得痛快,出了一口恶气,只是让恒德跟我一起受罪,心里难安,求皇上救他。” 耶律隆绪叹道:“实话跟你说吧,你们若是杀的是别人还好说情,但你们杀的可是朕二姨娘的闺女,二姨娘现在就这么一个闺女了,太后怜悯她,心里总觉得对不起阿姊,想弥补些什么,二姨娘老了,不想要什么,太后就想在阿古身上尽一尽心。可是现在,你们把她杀死了,你们说这个情讲得下来吗?” 耶律国留说:“皇上不要费心,人是臣杀的,是杀是剐,臣当领受。” 耶律隆绪说:“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放你们出去,远走高飞,等过了这段时间,太后气消了,再回来。” 耶律国留泪流满面说:“臣多谢皇上一番苦心,只是臣不能领受。” 耶律隆绪问:“为何?” 耶律国留泣道:“如果臣听从了陛下的安排,逃了出去,太后知道了,必会迁怒于陛下,陛下至孝,将如何面对太后,若如此,臣便是不忠之人,此是其一。其二,这样做,还会连累驸马,驸马本是为臣而进的监牢,臣已是万分不安,若是为臣牵连他有家不能回,有福不能享,那臣就是一个不义之人,不忠不义,臣即使活着也活的痛苦。” 耶律隆绪叹息了一声,拉起二人,说:“你们都是朕的好兄弟,朕为一国之君却不能救你们,叫朕心痛啊。” 耶律国留说:“臣这一生能得到皇上的垂青已是万福,只可惜再不能为皇上吟诗作文了。” 耶律隆绪说:“朕与你自幼交好,亲如兄弟,怎忍心你舍朕而去,朕这就去求太后,让她网开一面,赦免了你们。” 耶律国留摇头道:“陛下不要为难太后了,太后一向秉公执法,若因为臣而废法,将来何以服众?臣只求陛下为驸马求情,杀人者只臣一人,与驸马无关。” 萧恒德说:“不,要死一起死,杀人者还有我。” 耶律隆绪没有说什么,握了握耶律国留的手,然后,出了地牢。 越国公主一看见耶律隆绪,就快步迎上去,焦急的目光灼得耶律隆绪不敢与她对视。看着皇上的光景,越国公主已猜到了八九分,但仍然问:“怎么样?他们走了?” 耶律隆绪摇摇头,没有看越国公主。 “那怎么办?”越国公主的声音有些颤抖。 耶律隆绪皱了皱眉,说:“走,找太后去。” 越国公主第一次觉得脚步这么沉重,迈出脚步这么艰难。她望了望太后的寝宫,那是她熟悉嬉戏的地方,每个角落都有她的履迹,曾是那么亲切,可今天她突然觉得它是那么威严,仿佛扯起了闪电,响起了雷鸣。 萧绰静静坐在案几后面,面带愠色,二姨娘坐在萧绰旁边,眼睛红彤彤的,脸上的泪痕还未干。 越国公主小心翼翼的上前给萧绰请安。 萧绰什么也没说,仿佛没看见她似的,只对请安的耶律隆绪说:“皇上不在宣和殿和大臣们议事,到朕这里来干什么?” 耶律隆绪说:“听说二姨娘来了,过来看看。” 萧姿身子动了动,别过脸,不看耶律隆绪。 耶律隆绪说:“二姨娘一向可好?” 萧姿哼了一声,说:“托皇上大福,好得很。” 耶律隆绪说:“二姨娘,姨表姐的事,朕也心痛~~~” 没等耶律隆绪说完,萧姿说:“皇上别说了,我知道你来这里是为什么,你是为他们求情来的,你是一国之君,要干什么随你的便,求什么情,你一句话放了他们算了,干嘛跑到这里来低声下气,什么你姨表姐,不就是一个冤死鬼,值什么,要人偿命?她从小就是贱命,一只蝼蚁,不过一只蝼蚁。” 萧姿说罢嚎啕大哭,越国公主本来想说些什么,见了太后就胆怯了,看见萧姿这么一哭越是心乱,话到嘴边,就是说不出来。看着眼前这个痛哭流涕的老太婆,她突然可怜她起来,这个满脸皱巴巴,骨瘦如柴的老太婆似乎已经到了风烛残年。她不能想象她是怎样生活的。她还不到四十岁呀,岁月的沧桑这么无情地深入到了她的骨髓之中去了。越国公主突然觉得她变成这样是自己造成的,是萧恒德造成的,是她女儿的死让她一夜变得这么苍老。 越国公主顿时觉得非常愧疚,猛扑倒萧姿脚下,抱着她大哭,她哭道那么伤心,撕心裂肺。 萧姿止住泪,怔怔地看着越国公主,慢慢地拉起越国公主的手,说:“孩子,别哭,二姨娘命苦,二姨娘也不是一个不讲情理的人,我命该孤苦伶仃,怨不了谁,孩子,你金枝玉叶,不能没了驸马,我告的不是驸马。” 越国公主紧握着萧姿的手,泪流满面地说:“二姨娘,驸马他没杀人,他只是报了一个信。” 萧姿点头道:“知道,我知道。” 越国公主说:“二姨娘你没了女儿,从此以后,我就是你的女儿。” 萧姿含泪点着头。 萧绰对萧姿说:“越国做你的女儿,朕很高兴,不过国有国法,不能徇私,朕已经将这案子交给了大理寺,大理寺自会公断。” 萧姿说:“多谢太后,驸马就不要追究了,越国公主也好可怜。” 越国公主连忙说:“太后,恒德他只是一个报信的。” 萧绰说:“让他去大理寺说去。” 越国公主知道再说无益,只得退出太后寝宫。出了宫门,越国公主对耶律隆绪说:“母后好狠心呐,驸马没救了。” 耶律隆绪却大大松了一口气,说:“驸马无忧矣!” 越国公主说:“皇上,你莫宽我的心,刚才二姨娘已经答应了不追究驸马了,母后还是要送他们去大理寺,我看她一定是想要恒德的命。” 耶律隆绪说:“要杀他们早就杀了,何必送到大理寺?太后送他们到大理寺,一则显得大公无私,二则对二姨娘有个交代。太后知道耶律国留和驸马是好兄弟,又十分义气,绝不会牵连驸马,刚才朕去牢里,耶律国留就要揽下所有的罪责,所以,朕说驸马无忧。” 越国公主说:“还是母后厉害。” 耶律隆绪说:“你也不要高兴得太早,虽然,驸马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恐怕要受皮肉之苦。” 越国公主忙问:“为什么?” 耶律隆绪说:“驸马犯了这么大的事,不动刑是说不过去的,对二姨娘无法交代,况且,萧恒德新婚之夜撇下你跑去报信,他心里还有你吗?太后对此十分恼火,她一定要煞一煞他的性子,这恐怕也是太后送他们去大理寺的一个原因。” 越国公主听了,低头不语。 大理寺审判的结果很快出来了,若耶律隆绪所说,耶律国留判了斩刑,萧恒德被打了一百杖。 三十四、、康复 改变一个人其实很简单,而且,也不需要什么理由。 越国公主那夜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从高高地悬崖上跌下来,惊了一身汗,醒了。次日,许多人发现她变成了一个奴婢,不再要人伺候,而且,亲自为驸马熬汤煎药,涂药敷膏。这让奴隶们大吃一惊,颇不自在,心里惴惴不安,担心是自己哪里做错了,让公主不放心,生怕因此会得到什么惩罚。他们跪着求越国公主不要干这种奴婢们干的活,但是,越国公主根本不让他们插手,一旦谁煎了药,熬了汤,她就会大发雷霆,当场将汤药倒掉。她再重新煎熬。对她来说,服侍萧恒德就是她的特权,任何人不得染指。 来看望萧恒德的人很多,每天都要接待十几人,来来往往,好不热闹,似乎萧恒德不是犯了什么罪,而是,立了功,刚受了伤从战场上下来。 这时,越国公主变成一个地地道道的家庭主妇,延请宾客,嘘寒问暖,极尽主妇之份。 皇上也来了,越国公主刚煎了一罐药,腰间系着围裙,双手沾着炭灰,急忙跑出来迎接。 耶律隆绪见了不禁大笑起来。 越国公主被笑得莫名其妙,问皇上笑什么? 耶律隆绪笑道:“这几天,朕听说了很多有关你的故事,说你在家里熬汤煎药,朕怎么也不相信,越国公主会干这些活?她不拿鞭子打人就阿弥陀佛了?谁料朕今天还真见到了一个炼丹童了。” 越国公主说:“皇上还笑,你是不知道他伤的有多重,都躺了好几天了,还不能动,那些衙役真下得了手。” 耶律隆绪笑道:“你别怪那些衙役,他们下手还是轻的,只伤了皮肉,换了别人打断骨头,打死也不稀奇,再说,这不是很好,你们可以天天在一起,你可以尽心尽力地服侍夫君呀。朕看不是驸马伤了,你越国公主会变得这么温柔?这么近人情?” 越国公主说:“皇上别尽说好听的,人家领不领情还不知道呢。” 耶律隆绪说:“怎么你这么对他,他还不感激?” 越国公主说:“我也不图他感激我,只要他快好起来,我就感谢菩萨了。” 耶律隆绪说:“他现在怎么样了?带朕去看看他。” 萧恒德躺在床上,见耶律隆绪进来,想起身,挣扎了一下。耶律隆绪快步上前按住他,他重新躺下。 耶律隆绪见他身上涂满了药膏,伤口已开始结痂,紫黑的伤痕也在变淡,说:“感觉怎么样?是不是还很疼?” 萧恒德说:“臣身上不疼,心里疼。” 耶律隆绪说:“还在为耶律国留惋惜?” 萧恒德说:“不是惋惜,是痛心。” 耶律隆绪叹道:“朕也痛心,但国法难容,谁让他不理智的。” 萧恒德说:“这事都怪我,是我不理智。本来阿古他们已经逃走了,都快到女真地界了,耶律国留已经放弃追赶了,是我坚持再追过去。” 耶律隆绪说:“这事你的确有责任,不过你做得不错,嫉恶如仇,是条汉子,太后都喜欢你这一点。” 萧恒德眼里放出光来,说:“太后觉得我做的不错?” 耶律隆绪点头道:“是的,太后说萧恒德性情刚直,敢作敢当,眼里容不下沙子,是条汉子。” 萧恒德说:“太后真这么说的?” 耶律隆绪说:“那还有假?” 萧恒德说:“那她为什么还惩罚我?” 耶律隆绪说:“这你就不知道太后了,在太后心里国法最大,然后才是亲情人情,别以为你是皇亲国戚,又值得太后欣赏,太后会为你网开一面,那是不可能的,就是朕犯了错,太后也不客气。” 萧恒德听了不再言语。 耶律隆绪说:“怎么不说话了?” 萧恒德说:“臣有一肚子话,不知怎么说。” 耶律隆绪说:“既然不知怎么说,那就不说,朕来问你。” 萧恒德说:“皇上随便问。” 耶律隆绪看了看站在一旁的越国公主,说:“药煎好了没有?” 越国公主突然惊醒,说:“是啊,我还煎着药呢,该不会糊了吧。”说罢,快步跑出去。 耶律隆绪望着越国公主的背影,说:“公主对你怎么样?” 萧恒德说:“恩深似海。” 耶律隆绪说:“恩深似海?为什么不是情深似海?” 等了半天,萧恒德没有说什么。 耶律隆绪说:“你们是夫妻怎么能用恩深似海?难道你们之间只有恩,没有爱吗?” 萧恒德叹道:“公主的情臣这辈子恐怕都还不了,我将永远欠她的,没有资格爱她。” 耶律隆绪说:“朕看你是没看上公主,你心里是不是有别的女人?” 萧恒德说:“能被公主看上是每个男人的天大的福气,臣怎么看不上公主呢?只是臣不配她喜欢。” 耶律隆绪说:“我们现在是一家人,朕娶了你的阿姊,你和排押娶了越国公主和吴国公主,亲上加亲,朕希望你对越国公主好一点,同心协力治理好大契丹。” 萧恒德说:“皇上说的是,臣一定不负皇上所望。” 这时,越国公主端着药进来,来到床边,说:“还好,没糊,来,恒德,快把它喝了。”说罢,伸手来扶萧恒德。 萧恒德挣扎着坐起来,伸手来接药碗,越国公主没有给他,拿起汤匙,说:“别动,我喂你。” 萧恒德轻声说:“我自己来,皇上还在这儿呢。” 越国公主说:“皇上又不是外人,是你的大舅子,看着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耶律隆绪听了哈哈一笑,说:“萧恒德说的是,朕在这儿碍事了,朕这就走,不耽搁你们吃药。” 说完,耶律隆绪走出房门,萧恒德喝了一口越国公主喂的药,刚吞下去,耶律隆绪又折身回来,说:“萧恒德好好养病,快点好起来,朕还有大事要你去办。” 萧恒德呛了一口药,咳嗽不止。 越国公主说:“皇上,你有什么话怎么不说完,非要弄得人家呛住才好?” 耶律隆绪没说什么,大笑而去。 萧恒德对越国公主说:“把药碗给我,你快去问一问皇上,是不是又要打仗了?那我要好好养病,好了好上阵杀敌。” 越国公主把药碗塞进萧恒德手中,说:“就知道上阵杀敌,上阵杀敌,你心里就没有别的?” 萧恒德接过药碗,说:“皇上起驾回宫,做臣子的难道不应该送一送?” 越国公主这才离开萧恒德出门追上耶律隆绪。 耶律隆绪回头问:“萧恒德让你追朕的?” 越国公主说:“他问是不是要打仗了?” 耶律隆绪笑道:“朕就知道他要问的。这个‘战痴’,你回去对他说南边蠢蠢欲动,要他好好养精蓄锐,好杀敌立功。” 萧恒德听到这个消息,巴不得一天就好起来。原来还拒绝喝药,说药太苦,难以下咽,现在反而催着要药喝,本来一天三遍吃药,现在他要一天喝五遍才罢休。越国公主怕喝多了伤了身体,又拗不过萧恒德,只好偷偷地把药稀释了再端给他喝。 尽管如此,过了两天,萧恒德下了地,在院子里打起拳来,又过了几天,就开始引弓射箭。 越国公主自然十分欣喜,以为自己服侍的周到,端茶递水愈是勤快。 终于能上马奔驰了,萧恒德抑制不住心中的狂喜,一阵驰骋之后,他抱着越国公主不禁涕泪交加,对她热吻了无数遍,差一点让她窒息了。 越国公主几乎融化了,一开始她在萧恒德的热吻中颤栗不止,这些来得太突然了,让她不敢相信,以为自己在做梦。及至她明白这一切并不是虚幻,她眩晕了,幸福真的来了,仿佛一切都是注定好的,在这一刻,她融化了。 萧恒德的身体真的好了,而且比以前还壮实,骑着马在一望无垠的草原飞奔。国公主总是追不上他,让她十分恼火。好不容易追上去,萧恒德又一阵风似的跑开了,好像故意在他们之间拉开一段距离,让她永远也不能靠近他。 越国公主看出了他故意躲着她,以致她开始怀疑自己的幸福的真实性,可是,当她放弃追赶他时,他又停下来,随着马儿慢悠悠地走,好像在等她。 最后,越国公主实在太累,索性下马,找了一块柔软的草坪躺下来。萧恒德见了,也下马躺在草地上,只是远远地离着越国公主。 毕竟大病初愈,萧恒德躺下不久就睡着了。过了好久,越国公主见萧恒德都一动不动地躺在草地上,她喊了两声,不见他回应。她便爬起来,轻轻地靠过去,只见萧恒德紧闭着双眼,喉咙里发出轻微的鼾声。他的确是睡着了。 越国公主看着这个男人,阳光洒落在他的身上,他的脸色还有些惨白,阳光也没有给它带来多少血色。越国公主心里心里五味杂陈,是的,眼前这个男人是那么让她心动不已,可是,她又感到这个男人好像是虚无的,一直不存在的。他一直对她很冷淡,几乎不把她放在眼里,更别说放在心里了。即便是这样,她觉得自己一刻也离不开他,哪怕受些委屈,也心甘情愿。 越国公主轻轻地在萧恒德身边躺下,挨着他的身体。他身上一股男人的气息传来,越国公主贪婪地吸进去。顿时,她觉得自己变轻了,轻得像天上的一朵浮云,漂浮在蔚蓝的天际。 三十五、女俘 越国公主得知萧恒德带回一个女俘的消息,是在迎接契丹大军凯旋的路上。 本来她是要随军出征的,但太后有令此次出征,所有将士都不得携带家属,因为这次征战非同以往,必是一场异常惨烈残酷的战争,胜负难料,所以,必须留下一部分人严守上京,以备不测。 出征之时,太后便将守御上京的大任交给了皇太妃,万一前方不胜,自己必以身殉国。她请皇太妃继续率领契丹人与宋人决战,并请她无论出现什么情况,一定要想方设法保住皇族血脉。 临行时,她再三叮嘱公主三姐妹好好协助皇太妃治理朝政,守御上京,照顾好年幼的弟弟。 越国公主请求随军出征,被太后训斥了一顿,而且,萧恒德也坚决不让她跟着他,似乎她是一个很大的累赘。 他一脸嘲笑地说:“你连马都不会骑,怎么上阵杀敌?” 越国公主争辩道:“谁不会骑马?” 萧恒德撇撇嘴说:“你那也叫骑马?马一跑起来就趴在马背上,紧紧抱着马脖子,动都不敢动,那不叫骑马,叫趴马。” 越国公主的脸涨得通红,说:“谁一开始就会骑马?骑惯了,不就会了?” 太后说:“别争了,这次出征女人一律留下,不得随军出征。” 大军走了,两个多月,越国公主没有得到萧恒德的消息,虽然,不时有捷报传来,但从信使那儿几乎问不出任何驸马的信息,有一回,信使告诉她,他在部队里好久没看到驸马了。越国公主的心顿时悬起来,堵在嗓子眼上,让她无法呼吸。 吴国公主好言相劝,安慰了许久,她才慢慢地静下来。阿姊说的是,萧恒德机灵,武艺又好,应该不会有事的。而且,信使只是没看见他,队伍里那么多人,他哪能个个看到? 可是,打仗,谁又能保证自己能全身而退呢,刀剑无眼啊。越国公主几乎每天就这么折磨着自己。 直到有一天,契丹大捷的消息传来:契丹大军击退了宋人三路进攻,彻底打败了宋军,太后,皇上正准备班师回国。消息传来,上京沸腾了,皇太妃将率领留守的文武大臣,皇子公主,皇亲国戚前往迎接大军凯旋。 越国公主激动得一夜不能入眠,次日,又来了信使,越国公主拉着信使打听萧恒德的消息。 信使说:“驸马这回立大功了,若不是他去宋营行反间计,让宋军将帅失和,我们也不会轻易打败宋军,更不能捉住杨无敌。” 越国公主几乎没听见他说什么,只问:“那他现在在哪儿?” 信使说:“小的不知。” 越国公主说:“你在军中没看见他?” 信使摇摇头。 越国公主抓起信使的胳膊使劲地摇起来,问:“他是不是出事了?告诉我他是不是出事了?” 信使看着越国公主扭曲的脸,绝望的双眼,害怕极了,想挣脱出来,无奈被越国公主死死地抓住,只好说:“驸马爷没事,一定没事。” 越国公主这才松手,信使连忙告辞,走了。 没过多久,越国公主在迎接大军凯旋的路上得到了萧恒德回来的消息。越国公主长吁一口气,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她高兴得像一匹小马驹,调皮地与人嬉戏,在原野上尽情地奔跑。 过了一天,有人说:“驸马爷之所以回来晚了,因为他抓了一个战俘。” 越国公主越发高兴,逢人就夸赞自己的夫君如何如何了不起,机智自然是不用说了,更重要的是勇敢,深入敌境抓了一个俘虏回来。“不用说,一定是一个大官,元帅将军什么的。” 越国公主就是这么猜测的,她深信一定是这样的,他为萧恒德感到自豪,真希望萧恒德骑着一匹快马,飞到自己的身边来。 还有一天,就要见到他,凯旋大军明天就要上盘道岭了。迎接大军的人在道路两旁搭建了穹庐,硬寨,还设立景宗皇帝的御容殿。只等大军到来。 萧排押在这一天到了,太后派他早一步到来,看一看御营建的如何,有没有不到之处,另外,外国使者都到了没有?一定要让他们一个不能少地都来,没有来的立刻备马把他们请过来。 越国公主问起萧恒德抓俘虏的事,萧排押支吾了半天,才说:“哪里是什么元帅将军,是一个女的。” “一个女的?”越国公主叫起来。 萧排押没有说话。 吴国公主笑道:“弄了半天是一个女俘虏。” 越国公主说:“他怎么抓了一个女俘虏?不是说他跑到宋军大营里抓的俘虏吗?怎么是女的?” 萧排押说:“确实是一个女的,为抓她回来,恒德差一点丢了性命。” 越国公主顿时咬牙切齿,说:“好一个扫帚星,竟差一点害了恒德,看我见了她,不把她碎尸万段。” 萧排押嘴动了动,咽下话头。 越国公主说:“那女的,现在在哪里?” 萧排押说:“在女俘营里。” 越国公主说:“这就好,明天我就杀了她。” 可是,越国公主一刻也不能等了,没过一会儿,她便派人去女俘营,杀那个女俘虏。 次日清晨,派去的人回来说,没有杀到那女俘虏。 越国公主忙问为什么? 回答说:“女俘虏已被保护起来了。” 越国公主说:“保护起来了?谁保护她?” “听说是驸马爷保护她。” 越国公主像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但很快说:“胡说,驸马怎么会保护一个俘虏?” “确实是驸马爷保护着那女俘虏,卫士们都不让我见到她。” “岂有此理,一定是别的什么人看上了那女俘虏,不让你们见她,诬赖驸马保护她。”越国公主急切地说。 “的确是驸马爷保护她,听说驸马爷还为她杀了人。” 越国公主脑中一嗡,眼睛一阵发黑,手立刻抓住穹庐的立柱,稳了稳神,说:“驸马为何杀人?” “有两个契丹兵想欺负那女俘虏,驸马爷见了,便杀死了那两个契丹兵。” 晚上,越国公主找到萧排押,问:“那个女俘虏长得怎么样?” 萧排押不假思索地说:“漂亮,很漂亮。” 越国公主说:“怪不得呢。” 萧排押觉得自己说错话了,急得满头大汗。 吴国公主说:“一个女俘虏,妹妹打听她干什么?” 越国公主说:“她不是俘虏,她是人家的心里人。” 吴国公主说:“谁的心里人?” 越国公主咬牙说:“萧恒德。” 吴国公主忙说:“不会吧,萧恒德怎么会看上一个俘虏。” 越国公主喊起来:“她不是俘虏,她是萧恒德冒着性命接回来的。” 吴国公主说:“那女俘虏不是关在俘虏营里吗?若是萧恒德心里人,他怎么会让她住在俘虏营?” 萧排押连忙附和道:“是啊,恒德若是看上了她,就不会让她住在俘虏营里了。” 越国公主说:“我还听说,为了这个女的,萧恒德还杀了两个契丹兵,有这事吗?” 萧排押说:“确实有这事,那女的被关进俘虏营,两个契丹兵见色起心,欲行不轨,恒德是秉公执法,严肃军纪,杀了他们,这事还得到耶律斜轸元帅的称赞呢。” 越国公主说:“不管怎样,那女俘虏不能留,明天见了皇上、太后就要他们处死她。” 萧排押说:“公主,你放过那女的吧,她救过恒德的命。” 越国公主说:“她救过恒德?怎么救的?” 萧排押说:“救过几回,她是恒德的恩人。” 越国公主说:“救过几回,这么巧?你别骗我了,哪有救人救几回的?什么恩人?情人差不多。” 萧排押说:“恒德确实被她救了几回。” 越国公主越是不相信,说:“这只能说他们早就认识,早就混在一起了,难怪他的心不在这里,原来被狐狸精拴住了。” 萧排押越说越乱,越解释越国公主越不相信。萧排押只好连夜返回大营,找到萧恒德。萧恒德急出一身汗,不知如何是好。 萧排押说:“你还是先去找元帅商量商量,他一定有好主意。” 萧恒德立即找到耶律斜轸,问他该怎么办? 耶律斜轸说:“当初你就不该把她带回营里,为何不送她回家?” 萧恒德说:“她已经没有家了,家里的人都被杀了,房屋也被烧了,她真的无处可去了。” 耶律斜轸叹了一声,说:“幸亏我当时没让她和你住在一起,不然,天王老子也救不了她。” 萧恒德说:“这么说元帅还可以救高侍贤?” 耶律斜轸说:“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把她送给太后。” 萧恒德说:“不,不能把她送进宫。” 耶律斜轸说:“要想让高侍贤活命,就必须把她送进宫,只有这样,越国公主才会放心。” 萧恒德的脸抽搐着,绝望地望着耶律斜轸,说:“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元帅。” 耶律斜轸摇摇头。 萧排押说:“我看元帅的办法很好,只有这样才能打消公主的疑虑。” 萧恒德痛苦地说:“若是这样,我们就再也不能在一起了。” 萧排押说:“我劝你趁早打消这个念头,只要你不想死,你们就在一起。” 萧恒德突然叫起来:“只要和侍贤在一起,就是死我也不怕。” 萧排押说:“既然你想死,为什么不和她死在五台山下,为什么还要救她回来?” 萧恒德不说话了,乞求地望着耶律斜轸。 耶律斜轸说:“我先送高侍贤给太后,度过公主这一关,然后再想办法,救命要紧,只要能活下来,就有机会,对不对?” 萧恒德只好点头答应。 三十六、亲政 自从南征归来,有关皇上亲政的小道消息就不胫而走,坊间都闹得沸沸扬扬。只有当事者本人还不知道。 这天早朝既罢,韩德让留了下来,望着萧绰似有话说。 萧绰心领神会,立即留下他,让他去延寿宫里说话。 进了延寿宫,萧绰便问:“有什么事,说罢。” 韩德让说:“太后是不是有意让皇上亲政?” 萧绰微微一愣,说:“你听谁说的?” 韩德让说:“下面早就传开了,说‘太后说皇上长大了,该让他干一些大事了。’” 萧绰说:“没错,朕确实说过,要皇上多干一些事,怎么有错吗?” 韩德让说:“太后说的没错,可是下面的人就想偏了,以为太后要让皇上亲政。前些日子,就有人想着为太后上尊号,太后可知他们准备给你上什么尊号?” 萧绰问:“什么尊号?” 韩德让说:“睿德圣慈应运启化承天皇太后。” 萧绰说:“不错,这个尊号不错呀。” 韩德让说:“听起来是不错,可是,太后你想想,这是不是称赞你还政皇上的一片慈爱之心?” 萧绰点头道:“确实有这层意思,既然大家都想让皇上亲政,朕还政与他,如何?” 韩德让说:“不可。” 萧绰说:“为何不可?” 韩德让说:“皇上虽然极其聪明,但也很自负,性情冲动,还需要磨砺,培养沉稳的性格,这时候将大权交给皇上,还为时尚早。” 萧绰说:“说的是,朕也是担心皇上这一点,自上次打败宋国以来,皇上就目空一切,傲气凌人,动不动就想出兵打这个打那个,这怎么行?就这样把国家交给他,朕怎么放心?” 韩德让说:“太后说的是,但如何才能打消下面的人想法呢?” 萧绰想了想,说:“他们不是想给朕上尊号吗?你让他们把‘圣慈’二字改一下,换成‘神略’二字,别的就什么也不用说了。” 韩德让笑道:“太后英明。” 萧绰说:“虽然朕暂时不把政权交给皇上,但迟早皇上还是要亲政的,再说,皇上的确已经长大了,该让他做些事,历练历练。” 韩德让说:“如此更好,太后也不至于那么劳累。” 萧绰笑道:“全契丹大概就你知道朕劳累,其他人都怪朕爱独揽大权。” 韩德让说:“其实,臣也不想你执掌政权,多劳累呀,但臣更担心契丹的兴盛,这几年,你都老了不少,长此下去,你会吃不消的。既然你有还政皇上的打算,不如索性退居幕后,让皇上独当一面,观察观察皇上的理政能力,如何?” 萧绰说:“朕也是这么想的。” 过了几天,大臣们给萧绰上了尊号,柴册毕。萧绰说:“朕近来身体倦怠,疲劳,想休息休息,自即日起早朝就由皇上一人接受。” 大臣们以为这是太后交权的象征,有的欣喜,有的惋惜。尤其。皇族的人都兴奋了,这些年,皇上都活在太后的阴影之下,所以,皇族自觉比后族低人一等。现在,皇上终于走出了阴影,皇族也将跟着沾光,以后,就是皇族的天下了。 几日没有早朝,萧绰感到轻松多了,送到后宫的折子也不多,偶尔,皇上下朝后会带来一些奏折,来向萧绰请教,但大多是口头向她叙述朝会的内容,其情形倒是像向她传达什么指示。这让萧绰很不满,也许是她看奏折习惯了,听别人口述还不能理清事情的原委。因此,碰到皇上来说朝中的事时,她就说:“朕累了,要休息了。” 可是,皇上走后,她又觉得十分失落,怪皇上不给她讲朝中之事。 她每天依旧起得很早,到了上朝的时间,她就醒了,之后再也睡不着,在床上辗转反复,一直折腾到天亮,才睡着。但这时,贤释已经打好盥洗的面汤,准备好了奶酪,甜饼,刚挤的羊奶还是温热的,等着她去就膳。 吃罢早餐,她又陷入虚空之中,面对突如其来的清闲,她显得无以适从,像无根无绪的浮云,就那么飘着,连举手投足都找不到着落。 有时,她会让后宫的嫔妃过来陪她说说话,可是,这些嫔妃除了说一些后宫的琐事之外,就讲不了别的。与她们在一起坐不了一个时辰,萧绰就厌烦了,吩咐她们各自回去。 可是,嫔妃们走了之后,宫中愈发冷清,一股孤寂深深地包围着她。 这时,萧绰就会让贤释陪她说说话。 贤释是一个很会说话的人,读了许多书,她甚至还会给她讲武则天的事。 对于这个女人,萧绰十分感兴趣,贤释似乎也懂得她的心思,在讲武则天的时候声情并茂,萧绰很受感染。 有一回,贤释讲罢武则天废皇上为兰陵王一事,萧绰突然问:“你认为武则天做的对不对?” 贤释一愣,说:“奴婢见识短浅,不知道对不对。” 萧绰说:“你总有一点自己的看法吧。” 贤释说:“如果皇帝仁孝,不应该废他,如果皇帝残暴,废了他是天下之福,百姓之福。” 萧绰说:“有见识,今后,你就每天给朕讲一讲武则天的事。” 贤释说:“只要太后开心,奴婢做什么都好。” 萧绰说:“幸好没让你去西夏,不然朕都被闷死了。” 贤释说:“太后如果觉得闷,何不到外面走走,散散心?” 萧绰说:“这个主意不错,明天朕就到西山去。” 萧绰到了西山,天气已经大热了,西山的泉水都是热的,地上总像腾着一股蒸汽,似有却无,惝恍迷离,让人看了恹恹欲睡。青龙寺的钟声也像得了热病,鼓不起一点力气,失却了往日的清脆悠越。 但萧绰仿佛不怕天热,每天早膳之后,她便来到一棵粗大的枫树下面,坐在一片浓密的阴影里,闭起眼睛,似睡似醒,一坐就是大半天。阳光从叶罅间洒落下来,在她身上绣出一朵朵太阳花。这时,她显得十分安详,怡然。 上山的第二天,皇妃菩萨哥来向萧绰请安。萧绰发现菩萨哥的身体有了变化,心里暗暗高兴,只是不敢肯定,便问了菩萨哥。菩萨哥红着脸不说话。萧绰大喜,笑着说菩萨哥都快当母亲了,还那么害羞,将来怎么生孩子? 菩萨哥突然问:“太后,你那时是怎么养育皇上的?” 萧绰一怔,说实在的,她真不知道皇上是如何养大的,自她生下皇上之后,皇上就一直由奶妈哺育,长大了,就交给了师傅。一年之中都见不了面,心里偶尔惦记起来,却又不在身边,一旦忙起来,就不知道自己还有这么一个孩子。倒是有两个男人时刻惦记着他,一个是已逝的耶律贤,另一个就是韩德让。 这样想来,她觉得欠耶律隆绪很多,早点让他亲政或许是对他一种补偿。如此一想,她仿佛释然了。 她问菩萨哥:“你不在皇上身边待着,跑到山上来干什么?” 菩萨哥说:“是皇上让妾到山上来的,皇上怕太后心里烦闷,让妾陪太后说说话。” 萧绰说:“朕有什么烦闷的?这西山景色很好,山清水秀,是个修心养性的好地方,朕在这儿过得很惬意。” 菩萨哥说:“太后,妾有一点不明白,大契丹国内有那么多好玩的地方,为什么太后偏偏独喜欢西山呢?” 萧绰说:“是吗?朕怎么不觉得,也许是朕从小在南京长大的,故而对西山有所偏爱吧。” 菩萨哥说:“其实,这大热天的,太后应该去吐儿山或者黑山,那里比这里凉快多了,还可以欣赏金莲花。” 萧绰说:“也许你说的对,可朕不想跑那么远,或许朕老了,对四时捺钵不感兴趣了。” 菩萨哥忙说:“太后说笑了,您怎么老了?您看您的皮肤又白又细,柔软光滑,脸上有点细纹也没有,怎么看就像二十出头的妙龄少女呢。” 萧绰笑道:“你这丫头,尽拿老太婆开心。” 菩萨哥说:“臣妾说的是大实话,不信,您问问身边的人,看妾说的是不是?” 萧绰说:“好了,不说了,你也站了半天了,回去歇着吧。” 这时,菩萨哥已是浑身汗津津的,额头上密密地出了一层汗珠子,早就想回房去了,可是,萧绰躺在一张凉椅上,丝毫没有回房的意思。 菩萨哥说:“太后,这么热的天,您还是回房去吧,这么毒的太阳下,您若是热病了,皇上多心疼,多愧疚啊。” 萧绰摇头道:“这天热吗?朕怎么不觉得热?俗话说:心静自然凉。你们觉得热,那是你们心里太浮躁,你看这里树荫浓密,清风悠悠,躺在这里看远山近水,美景历历,别提多惬意了。” 菩萨哥又劝了几回,萧绰不为所动,萧绰反而让她回到皇上身边去。 菩萨哥只好告辞,对萧绰的行为百思不得其解。 这或许只有萧绰自己才知道根源所在,这青龙寺其实就是辽景宗为自己建造的一个行宫,当时,因为萧绰喜欢这里,他便大兴土木,修建了这座寺庙,以便萧绰上山时,有落脚之地。可是,他想不到现在它成了她无法面对的地方。只要她在房间呆着,就会有一副自责愧疚的心理折磨着她。而在屋外,她的心就被浓浓的温情包围着,甜蜜的回忆如长了翅膀飞到她的面前。 菩萨哥下山的次日,耶律隆绪带着一群文武大臣上山来了,见了萧绰之后,就要处罚服侍萧绰的奴婢。 萧绰说:“怎么,皇上上山来不是为了拜见朕的?是来处罚她们的?” 耶律隆绪说:“这些奴才这么大热天让太后在外面太阳晒着,简直是可恶,她们心里哪有太后?” 萧绰说:“那就你心里有我了?” 耶律隆绪一时无话可说。 丞相室昉说:“太后勿怪皇上,都是臣等考虑不周,青龙寺这么多年没有修缮,破败不堪,都是臣的罪过。” 萧绰说:“你们不要把什么都揽在自己身上,朕喜欢这样,难道朕在这里吹吹凉风,看看景致,不好吗?” 耶律隆绪说:“这大热天的,人在屋子里都嫌闷热,太后在外面一待就是半天怎么受得了?” 韩德让说:“是啊,太后,您不能这么糟蹋自己呀。” 萧绰说:“你们今天这是怎么了?朕就是晒了晒太阳,有什么大不了的,一副来兴师问罪的架势。好了,朕依你们,明天随你们去吐儿山避暑。” 大家总算松了一口气,萧绰站起来,准备回房,却看见一匹红色的骏马从山下飞奔而来,骑马的人也如一团烈火,棕红的战袍被风高高地鼓起,像一只展翅的鹰隼。是耶律休哥,他怎么来了? 萧绰这么想着,耶律休哥已到了面前,见了萧绰,立即跪拜行礼。 萧绰说:“于越上山来有什么事?” 耶律休哥说:“臣有一事特来请示太后?” 萧绰说:“什么事?” 耶律休哥说:“天气炎热,前方将士中暑者很多,不宜再战,故臣来请示太后可否让将士们回来休息,待秋天凉爽再行征战?” 萧绰说:“卿说的是,那就先撤兵休整,但一定要谨守疆界,不得让宋军有隙可乘。” 耶律休哥说:“多谢太后。” 萧绰又说:“卿回去后,依照更戍之法,让将士们轮流休息,多备一些解暑汤药送给将士们。” 耶律休哥说:“还是太后想的周到,臣这就回去办。” 耶律休哥说完,便翻身上马一溜烟地下山去了。 随后,耶律隆绪也告辞下山。他心里十分不快,看着耶律休哥下山而去,他恨不得追上去,打他一百军棍,他眼里还有他这个皇帝吗?现在,朕不是已经亲政了吗?为何在他眼里还只有皇太后?难道自己要永远活在太后的阴影里吗? 耶律隆绪直接回到宫中,菩萨哥忙迎上去问:“皇上哪里不舒服?” 耶律隆绪说:“朕哪里都不舒服。” 菩萨哥说:“怎么?谁惹您了,火气这么大?太后训您了?” 耶律隆绪不吱声,脸涨得通红通红的。 菩萨哥说:“皇上不要怪太后,她也是为皇上好,为大契丹好,这么多年,太后呕心沥血,为了契丹操了多少心,皇上应该感谢她才是~~~” 耶律隆绪一下子站起来,走出了菩萨哥的寝宫,菩萨哥追出寝宫,想挽留他,谁知他头也不回朝皇后那边去了。菩萨哥恨自己管不住嘴,惹恼了皇上,望着皇上的背影,菩萨哥恨恨地跺了跺脚,叹息着回去了。 皇后见耶律隆绪进来,高兴地迎上去,说:“皇上,这么大热天的怎么到妾这里来了?快来,坐这儿,这儿有风。凉快。”说罢,便拉着耶律隆绪在一个敞风口上坐下。接着。又吩咐奴婢切一个西瓜来。 耶律隆绪没说话,板着脸。皇后寻了一把扇子,递给耶律隆绪,说:“这天真热,看皇上满头大汗的,皇上,您先坐一会儿,臣妾去打一点水来,给皇上洗洗。” 耶律隆绪洗了脸,吃了一块西瓜,感觉暑气消散了不少,心情也渐渐平静了。 皇后看着耶律隆绪的脸明朗多了,说:“皇上今天有烦心事?” 耶律隆绪说:“国家这么大,事情这么多,每天都有烦心事。” 皇后说:“是啊,皇上是一国之主,每天都有那么多事等着皇上拿主意,哪里会没有烦心事?只恨臣妾无能,不能为皇上分忧。” 耶律隆绪说:“什么一国之主?一国之主不是朕,朕哪里能算一国之主?” 皇后说:“皇上怎么说这样的话?您不是一国之主,谁是一国之主?” 耶律隆绪笑起来,笑得很无奈,说:“一国之主,说得多好听!朕什么时候做过一国之主?” 皇后知道耶律隆绪的无奈,安慰他说:“皇上不要性急,您是大契丹的一国之主,谁也不可否认,再说太后不是已经让皇上亲政了吗?” 耶律隆绪冷笑道:“亲政,什么亲政?那满朝的文武大臣每个人都对朕毕恭毕敬的,朝堂上也让朕作主,可是,一遇到大事,就不跟朕商量了。” 皇后说:“那他们找谁商量?” 耶律隆绪说:“还有谁,皇太后呗。”于是,耶律隆绪把今天耶律休哥上山见太后之事说了。 皇后听了,也是十分气愤,说:“这人眼里哪里还有皇上?” 耶律隆绪说:“是啊,朕都被他气昏了,还有那帮文武大臣,听说太后在西山晒太阳,个个都担心太后得了什么病,非逼着朕上山看望她请她回来,对她比朕好一百倍。” 皇后听了半天才说:“皇上,臣妾觉得,这是大臣们离不开太后,臣妾说一句皇上不喜欢的话,在大臣们的心中,谁也代替不了皇太后。” 耶律隆绪说:“朕知道永远也比不上皇太后,即使朕亲政了,当家的还是皇太后。” 皇后说:“臣妾斗胆说一句,皇上何不主动请回皇太后,让她主持大局,这样显得皇上有孝心,免得受气,还不会伤了君臣之间的和气。” 耶律隆绪说:“还是皇后明事理,其实,朕并不是非要亲政不可,朕只是想担起责任,为皇太后分忧,让她休息调养身体罢了。” 三十七、暗结祸胎 萧绰一回来,耶律隆绪就来跪请她临朝。 萧绰觉得有些意外,说:“朕不是说了,朝廷大小事都交给你处理,朕不再过问,朕已经老了,不想管这些事了。” 耶律隆绪说:“太后说笑了,您怎么就老了?您的身体强壮得很。再说,契丹国离不开您,儿臣毕竟年轻,浮躁,需要太后教育指点。” 萧绰说:“朕看你是放心不下朕的这把老骨头。” 耶律隆绪说:“儿臣只是想大树底下好乘凉,太后不要责罚儿臣偷懒就是了。” 萧绰说:“想偷懒,那可不行,国事一刻不能懈怠。” 耶律隆绪立刻答道:“是是是。” 次日,萧绰便早早地临朝了,听见大臣们山呼万岁,心里顿时升起了一股莫名的满足感。 当当值阁使念道:“有事早奏,无事退朝。” 只听见朝堂外,有女人声音传进来,“臣有事要奏。” 耶律隆绪朝萧绰看了一眼,低声说:“是皇太妃。” 萧绰没说什么,眼睛分明告诉皇上:“朕知道。” 耶律隆绪说:“进来吧。” 皇太妃胡辇走进大殿,行了礼,递上一道奏折。皇上看了,递给萧绰,萧绰看了不由地皱起眉头,说:“这是你的主意还是淑哥的主意?” 胡辇说:“皇太后觉得是谁的主意?” 萧绰没想到胡辇会这样反问她,不由地一愣,沉下脸来。 耶律隆绪也没料到皇太妃会如此出言无状,大臣们也觉得皇太妃无礼。 但萧绰平心静气地说:“淑哥上这奏折,究竟想干什么?” 胡辇说:“太后,您就准了淑哥吧。” 耶律隆绪说:“淑哥为何要离婚?” 胡辇突然堕下泪水,哽咽着说:“皇上,淑哥命好苦呀,那卢俊不是个东西,居然敢打淑哥,请皇上,太后为她作主,准她离婚,严惩卢俊。” 耶律隆绪说:“卢俊的胆子也太大了,他眼里还有没有皇族国法?” 胡辇说:“是啊,淑哥虽然不是公主,也不是郡主,但好歹也是先皇的骨血,是皇上的阿姊呀,哪里容得他卢俊羞辱?” 耶律隆绪说:“太妃莫急,朕看先把卢俊关起来。好歹要还淑哥一个公道。” 耶律隆绪说罢,回头看着萧绰。 萧绰没有看耶律隆绪,说:“这本来是家事,用不着在朝堂上商议,但既然太妃要把家丑拿到朝堂上来,那么,众卿家就帮忙议一议,该如何处理这件事?” 韩德让说:“据臣所知,卢俊一向老实,忠于国家,绝不敢欺负打骂淑哥。” 胡辇说:“韩大人,你是说哀家诬陷卢俊?” 韩德让说:“臣没有这么说,臣只是听说卢俊自迎娶淑哥以来,一直对淑哥恭恭敬敬,不敢僭越半分,卢府上下无不称赞他脾气好,为人和气,就连陪嫁过去的奴婢都说卢俊的好话,说他敢打淑哥,臣不相信。” 胡辇说:“你说那卢俊是好人,淑哥就是坏人了?” 韩德让说:“太妃这么想,臣也无话可说,皇上可以令人去卢府问一问,究竟是不是卢俊打了淑哥,果真是卢俊打了淑哥,再定其罪。” 耶律隆绪说:“韩大人说的有理,太妃莫急,朕这就让人去问,务必要还淑哥一个公道。” 胡辇说:“皇上何必麻烦呢,反正淑哥铁了心不跟卢俊过的,只要皇上准许他们离婚,就算给了淑哥的解脱。” 耶律隆绪想不通胡辇这么说,看情形倒真是淑哥的不对了。不过,萧绰早已看出胡辇的打算,这婚她是离定了。说去说来,她们就是看不来卢俊,想摆脱他。 当初,淑哥嫁给卢俊也是被逼的。北汉灭亡之际,卢俊流亡于契丹,手下尚有数万人的队伍,又因为他是北汉驸马,竟引得很多汉人前来攀附,希望有朝一日他能带领他们回到故土。因此,卢俊在契丹也有很大的势力,令人不敢小觑,成了各方势力拉拢的对象。为了笼络卢俊,耶律贤把自己的女儿——淑哥嫁给了他。卢俊本来是北汉驸马,与北汉公主伉俪情深,只是刘继元降宋之后,举家南迁,公主也在南迁之列,从此夫妻天各一方,永难再见。只是这卢俊颇念旧情,对前妻不能忘怀,这便引起淑哥嫉妒,二人一直龃龉不断。 后来,由于留礼寿谋反,几百汉军参与其中。后虽顺利平叛,但朝廷对汉军再难信任,便把汉军打散,重新编制进契丹军中,或分置于全国各处,不让他们聚集在一起,卢俊自此成了孤家寡人,不复往日的威风,真正是丧家之犬。淑哥再也忍受不了这种境遇,每天除了对卢俊颐指气使之外,就是破口大骂。淑哥越是这样,卢俊越是想念前妻的好,对淑哥越是疏远,以致形成水火。 淑哥因为是庶出,又因为胡辇曾经蛊惑耶律贤,惹怒了萧绰,几乎被萧绰所废,淑哥自然受到牵连,最终连个郡主的封号都没得到。她一直对此耿耿于怀,总梦想有朝一日出人头地。 当时,耶律贤要将她嫁给卢俊的时候,她心里有一千个不愿意,认为自己即使不是什么公主,郡主,但起码还是皇帝的骨肉,嫁给一个亡国之人,而且还是一个汉人,那是多下贱的事。但胡辇却很看好这桩婚事,以为凭着卢俊手里几万人马,足以在契丹呼风唤雨,便极力劝淑哥答应这门亲事。 但现在,卢俊已成了丧家之犬,再没有利用价值了,加之,淑哥与卢俊矛盾激化,胡辇后悔当初有眼无珠,看错了人,便极力撺掇她离婚,而且,她还为淑哥物色了再婚人选。 丞相室昉说:“既然皇太妃铁了心让卢驸马与淑哥离婚,说明二人的确已经恩断义绝,不如各自放手,倒是顺水人情,请皇上准许他们离婚。” 萧绰说:“丞相说的有理,就准许淑哥离婚,卢俊慢待皇室,罚其一年的俸禄,令其悔过自新。” 耶律隆绪说:“就照太后说的办,待朕觅得好人家,再给阿姊置办婚礼,太妃以为如何?” 胡辇意欲再争,欲治卢俊大罪,但萧绰已经开了口,自己再争下去,弄不好自讨没趣。而且,韩德让是不会让她称心如意的,她只好谢了皇上,心里怏怏不快。 胡辇回到寝宫,一口气窝在心里无法发泄,对着奴婢大发了一通脾气。便坐着发呆,思前想后越想越切齿,恨不得一口吞下韩德让。他今天几乎令她出丑。他仗着太后宠信,眼里根本没有她这个皇太妃,看看他那跋扈的态度,傲慢的语气,简直超过了高高在上的皇上。 这个人好像生来就是跟我作对的,胡辇几乎说了出来。 最先发现高丽女伎的就是他,胡辇想起这事不由得怒火中烧。他就像太后身边的一只猎犬时刻竖起耳朵,倾听来自各个方向的声音;不停地翕动鼻翼,嗅着各个角落不同气味,但有风吹草动,或不和谐的气息,便扑上去对敌人发出警告和撕咬。 女伎事件几乎使胡辇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韩德让坚决请求耶律贤把她迁至祖州,幸亏,耶律贤心念爱情,不忍贬谪,但从此就没有再见到耶律贤了。 一想起耶律贤,胡辇的眼泪止不住潸潸而流,他临死前不仅恢复了她贵妃之位,还叮嘱耶律隆绪,在他驾崩之后,要善待胡辇,封她为皇太妃。 韩德让为此还和皇上发生了争吵,最终,皇上以先皇遗嘱,回绝了他。 为了与萧绰争宠,她碰得头破血流,事后想起来,发现自己太不知天高地厚,岂不说自己的身世不如她,就是才智也远远不及。其实她早就知道女伎的事,故意装作不知道,直到耶律贤陷入其中不能自拔,才果断出手,一击而中,令对手无丝毫还手之机。而这韩德让一定出了不少力。 “姓韩的就是我的灾星。”胡辇咬牙切齿道,“要不是挞马解里以死尽忠,要求为耶律贤殉葬,感动了皇上,我这辈子哪有出头之日?” 这时,奴婢来说胡里室来了。没等奴婢走开,胡里室就进来了,向胡辇行了礼。 胡辇挥手让奴婢出去了,回头问:“你怎么来了?” 胡里室说:“听说皇太妃近来烦闷,特来给皇太妃解解闷。”说罢,嘿嘿笑了几声,向胡辇跟前凑了凑。 胡辇推了胡里室一掌,说:“老娘好得很,谁要你解闷?” 胡里室退了一步,盯着胡辇看,摇头道:“不对,太妃刚才哭了,眼睛还是红肿红肿的,化的妆也被泪水弄的乱七八糟的,这是谁惹你伤心了,告诉我,我找他算账去。” 胡辇听了心里一动,却哭起来,边哭边说:“哀家命苦啊,有冤无处说,有苦无处诉啊。受人欺负,都不敢申辩呀。” 胡里室说:“谁这么大的胆,连你都敢欺负,告诉皇上去。” 胡辇说:“他的势力大得很,皇上都管不住他。” 胡里室说:“是谁,谁有这么大的能耐?” 胡辇说:“你别问,哀家就是告诉你,也没用。” 胡里室叫起来说:“太妃也太看不起我了,我胡里室别的本事没有,打架的本事还是有的。” 胡辇说:“如果杀人呢?” “杀人?”胡里室惊得后退几步,瞪大眼睛看着胡辇。 胡辇叹息了一声,说:“不敢是吧?我就知道你没那个胆。” 胡里室叫起来:“谁没那个胆,你说想杀谁?” 胡辇便将今天朝堂上韩德让阻止淑哥离婚的事说了一遍,最后说:“就是这个韩德让,他是哀家最大的仇人。” 胡里室听了半天不说话。 胡辇说:“哀家就知道告诉你没用,现在怂了吧?今后少在老娘面前吹大话。” 胡里室受了激将,大叫起来:“谁怂了?老子也受够了姓韩的气,早想收拾他了,你说想怎么办他?” 胡辇恨恨地说:“我恨不得他立刻去死。” 胡里室说:“都包在我身上,我舍了这条命,早晚弄死他。” 胡辇说:“真能除了姓韩的,老娘少不了你的好处。” 胡里室凑到胡辇身边,搂着她,说:“我不要别的好处,只要这个。” 胡辇撒起娇,身子扭来扭去,装作要挣脱而去,可是,胡里室的手臂越来越紧,像蛇一样缠住她,直到她不能动弹,任由胡里室摆布。 完事之后,二人又一起商量了一番,但总不能找到合适的办法,胡辇感到绝望,胡里室安慰道:“你不要气馁,我还有许多兄弟,我去找他们商量,总能找到杀死姓韩的办法。” 胡辇说:“这事不能让更多的人知道,否则事情泄露了,白丢了性命。” 胡里室说:“这个我自然知道,不过,你放心,他们都是我生死兄弟,又都是从渤海那边过来的,是你的乡邻。” 胡辇说:“如此更好。” 此后,二人几乎每天都在一起密谋,一切都在静悄悄的进行中 三十八、奚王杀人 南京有一儒生,名叫李浩,少年负气,攻读刻苦,精通经史,在南京城里颇负盛名。南京留守高勋尝欲召为幕府,李浩以为耻,坚辞不就,一心只想通过科举金榜夺名。然而造化弄人,屡次科考不第,以致心灰意冷,绝了仕途之念,专门在家读书研经作文。所谓文随人老,时间久了,文章做得老辣,声名鹊起,虽然,无权无势,也让一帮附庸风雅之人趋之若鹜,以与之交往为荣,身价倍增,受人仰望。 但凡儒生,臭毛病有一大堆,美其名曰:洁身自好,刚毅耿直,其实大多是:自命清高,沽名钓誉之徒。自以为多读了几本书,就目空一切,看这也不顺眼,看那也不合理,芝麻大点事,都要引经据典,争论个是非曲直来,仿佛不如此便不能显得自己高明。 统和六年二月,一张捷报摆在耶律隆绪的案头上:奚王筹宁经过一年多的征战,室韦的反叛终于平息了,北方终于安靖了,所有造反头目悉被诛杀,余众皆诚心归降。 耶律隆绪看了捷报,心里大悦,大摆庆功宴犒劳出征的将士。奚王筹宁居功至伟,耶律隆绪亲自把盏为他斟酒,筹宁吃得大醉。宴罢,筹宁几乎已经走不得路了,由几个将士搀扶着出了宫。 来到南京城的大街上,冷风一吹,奚王清醒了许多,见街市繁华,人来人往,好不热闹。于是,来了逛街的兴趣,手下劝他回营休息。谁知他梗着脑袋,晃着膀子非要逛街不可。手下只得随着他到市肆里去。 筹宁一路踉踉跄跄,跌跌撞撞走来,袒胸露背,叫叫嚷嚷,惹得众人纷纷避让。有道是,酒醉心明,虽然,人在这时心智迷糊,但尚有几分明白,对一些事更敏感,尤其对外界格外警惕,别人的一言一行都会被他认为有害于他。哪怕别人多看他一眼,他便立即产生强烈的反应。 筹宁见所有人都躲避他,开始觉得无趣,想拉人说话,谁知所有人都躲开了。筹宁以为所有人都害怕他,愈发得意,甩着膀子横冲直撞,见什么拿什么,掀翻摊子,推到货物,砸坏桌椅,简直像一条疯牛闯进了菜市场,闹得集市里鸡飞狗跳,人仰马翻。 筹宁见了,乐得哈哈大笑,手下劝解了几句,却被他抽了一耳光,打得手下人再不敢阻止了,只得跟着他一路上向人赔罪。 筹宁走得累了,忽见一个茶棚,便走了进去,也不坐下,一脚踏在板凳上,叫嚷着要茶喝。 茶博士忙跑过来问他要喝什么茶? 筹宁怒睁怪眼,问:“你有什么茶?” 茶博士吓得一哆嗦,连忙说:“我们这里有绿茶、红茶、花茶、大碗茶、小碗菜、功夫茶、热茶、凉茶~~~” 没等茶博士报完,筹宁一拳打过去,擂在茶博士的鼻子上,叫道:“妈的,啰嗦什么?老子是来喝茶的,不是来听你报茶名。” 茶博士捂着流血的鼻子,惊恐万状,一溜烟地跑开了。 茶客们都站起来,出了茶棚,远远地看着,茶棚被看热闹的人围得水泄不通。 茶博士提了一壶热茶跑过来,陪着笑,给筹宁斟了一碗。筹宁端起茶喝了一口,猛地喷出来,随手将一碗热茶泼在茶博士的脸上,将茶碗在地上掼得粉碎,劈手揪住茶博士,怒吼道:“你想烫死老子吗?”一边左右开弓连抽茶博士十几个耳光。 这时,茶棚一角站起一个人走过来作揖道:“大王住手。” 筹宁停了手,乜斜着眼睛,问:“你是谁,为何要本王住手?” 茶客中有人说:“这位先生就是李浩,南京城的大博士。” 筹宁也听说过李浩,便松开茶博士,说:“你就是李浩,本王正要找你。” 李浩说:“大王找小生有何见教?” 筹宁说:“本王听说你的文章写得好,想找你为本王写一篇记功录。” 李浩说:“对不起,小生不会写。” 筹宁火气一下子窜上来,怒目圆睁,说:“全南京的人都说你会写文章,你为什么说不会写,你是不想给本王写吧?” 李浩说:“这都是别人的谬赞,大王还是找别人吧。” 筹宁说:“你真不会写?” 李浩说:“真不会写。” 筹宁:“你真不为本王写?就不怕本王杀了你?” 李浩说:“以力服人者,非心服也,力不赡也;以德服人者,心悦诚服也。大王若是要我写,可以,您必须向茶博士道歉,否则,你就是杀了我,我也不会写的。” 筹宁听了,顿时怒火万丈,酒气上涌,一脚踢开茶几,伸手抄起板凳,朝李浩头上砸下。李浩仰身倒地,哼都没哼一声,死了。茶棚立刻像捣了蜂窝一般,轰地炸开了。不久,奚王筹宁杀人的消息在南京传开了。 李浩倒地那一瞬间,筹宁的酒也醒了,他看着地上一动不动的尸体,他扔下手中的板凳,回头看着手下的人:“本王杀人,你们为何不拦着?” 手下人面面相觑,不能回答。 一个叫弥里吉的手下说:“大王快走,一会儿巡警司的人来了,就走不了了。” 筹宁却摇头道:“不,本王不能走,杀人偿命,本王愿意受到惩罚。”说罢,在板凳上坐下来。 众人不敢违拗,都站在筹宁身边,不敢离开。 过了片刻,几个衣衫不整的人跑过来,声称是李浩的家人,口口声声要捉拿凶犯,为李浩伸冤。 到了茶棚外,却站住了,不敢走进茶棚,远远地望着地上的死尸啼哭。 没隔多久,一群公人跑过来,围住了筹宁。李浩的家人才进入茶棚,抱着尸体大哭。 带头的公人,对筹宁作揖道:“大王见谅,小的们公事公办,请大王到留守衙门走一趟。” 筹宁伸出双手,说:“要绑,随你们的便。” 几个公人拿出绳索,带头的公人说:“绑什么绑,大王想走早就走了。” 公人们连连称是,遂押着筹宁及其手下前往留守府。李浩的家人则一路哭哭啼啼跟了过来。公人们又将茶博士以及十几个茶客一并带到留守府。 耶律休哥听了各自的陈词,吓了一跳,忙令狱卒将一干人等暂且收押,自己连忙来向皇上禀告。 耶律隆绪听了,也吃了一惊,觉得事情比较严重,便带着耶律休哥来见萧绰。 萧绰听完耶律休哥的叙述后,说:“于越,你想如何处理这件事?” 耶律休哥说:“臣想把奚王放了。” 萧绰说:“把奚王放了,李浩的家人能答应吗?别忘了,李浩在南京是很有声望的,门生故旧很多,就这么把人放了,他们能答应吗?” 耶律休哥说:“那臣就要治奚王的罪了。” 耶律隆绪说:“奚王刚立了大功,是朕宴请他吃的酒,他醉酒的原因在朕,要治他的罪,岂不是连朕一起治罪?” 耶律休哥说:“臣愚钝,审不了这个案子。” 萧绰说:“的确为难你这个马背上的将军了,你先回府,明天,朕让邢抱朴去帮你审案,如何?” 耶律休哥若得解放,忙说:“多谢太后体贴臣,有邢抱朴在,臣可以睡大觉了。” 耶律休哥喜滋滋去了。 萧绰令人召邢抱朴进宫来,问他该如何处理此案? 邢抱朴说:“其实此案并不难办,只要稳住李浩的家人,其余的都好说。” 萧绰说:“如何才能稳住李浩的家人?” 邢抱朴说:“据臣所知李浩虽然饱读圣贤之书,却无忠厚之实,此人性情乖戾,行为放荡,宿花眠柳,私养外室,有恃才傲物,包揽词讼,实是一个可耻之徒。为此,他与家里人闹得很僵,家里人对他恨之不已。李浩与家人闹僵之后,索性不管家里,因此,家里人吃穿用度甚是拮据。” 萧绰说:“那李浩该死。” 邢抱朴说:“的确该死,罪有应得。” 萧绰叹道:“可怜他一家老少失去了着落,该怎么办?” 邢抱朴说:“这就是臣稳住李浩家人的法子了。” 萧绰想了想,说:“卿是说只要给些财物,李浩家人就不会闹了?” 邢抱朴说:“对,依臣愚见,奚王是醉酒杀人,且是是自首,可从轻发落,太后可怜李浩一家老少,则判令奚王赡养李浩父母直至送终,另出钱抚养李浩子女直到长大成人,太后以为如何?” 萧绰大喜,说:“爱卿判罚极是,明天你与韩德让一起去留守府一同审理此案。” 事情如邢抱朴所料,李浩家人接受了判决,奚王也痛快地答应了判罚,并且出于愧疚和同情,他决定将李浩家人接到自己府上与自己同住,供养他们的生活,简直把李浩家人感动得痛哭流涕。 判决既毕,正欲退堂,韩德让却叫衙役抓住奚王几个手下,斥责他们身为奚王伴随,不好好保护主人,以致其醉酒误伤人命,没尽到劝阻之责,责令衙役将几个伴随各打五十大板。 一顿板子打得几个随从几乎灵魂出窍,都被抬回家去,躺着不能动弹,痛楚不堪。屁股上的疼痛,迅速蔓延到心里,以致有了怨气。这股怨气若是被正气所压,它自然遁于无形,但若是被邪气煽风点火,那它就会如烈火般腾腾燃烧起来。 受罚后第三天,胡里室来了。 弥里吉在床上不能动弹,只能趴着朝胡里室打招呼。 胡里室惊道:“老兄,你怎么伤成这样?” 弥里吉哀叹道:“唉!太岁当年,流年不利,无端的生了一场是非,吃了不该吃的官司。” 胡里室惊问:“老兄吃了什么官司?” 弥里吉说:“奚王喝醉了酒,杀了一个汉人,连带我们受罚,挨了五十大板,你说冤不冤?” 胡里室说:“确实够冤,这不是替人受过吗?谁这么糊涂?怎么这样判?他一定与你有仇。” 弥里吉说:“就是当今的第一红人韩德让,一个汉奴。” 胡里室说:“不对呀,我听说主审管是邢抱朴邢大人,怎么还有韩德让?” 弥里吉说:“要是邢大人就好了,本来,邢大人已经判罚毕了,准备退堂,却被韩德让叫住,硬说我们没有阻止奚王,才酿成祸端。你说冤不冤,一个喝醉酒的人,怎么阻止?” 胡里室说:“是啊,何况是奚王,我估计姓韩的可能拿奚王没办法,就拿你们出气,杀鸡儆猴。” 弥里吉说:“姓韩的想扳倒奚王,没门,他算什么东西,一个汉奴能与我们奚王比?” 胡里室说:“那不一定,人家是太后身边的红人,太后都听他的,耶律虎古乃皇族之人,与姓韩的一言不合,就被他当场击杀,事后毫无追究。你说他想扳倒奚王,有何难哉?” 弥里吉悚然道:“说的也是,难怪奚王在他面前唯唯诺诺,像奴才见了主子一样,我真看不过眼。” 胡里室说:“我听说你们这次出征缴获了不少东西,有什么宝贝?拿出来让小弟开开眼。” 弥里吉说:“别瞎说,哪有什么宝贝?即使有也上缴了。” 胡里室说:“老兄,你就别瞒我了?你们上缴的还没零头多,实话跟你说吧,姓韩的已经着手调查此事了。” 弥里吉说:“什么,他怎么知道这事?” 胡里室说:“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姓韩的早盯上你们了。” 弥里吉咬牙道:“看来姓韩的是要与奚王过不去了。” 胡里室说:“窝藏战利品是大罪呀,你们奚王的日子恐怕不好过了,老兄你也要注意呀。” 弥里吉忙说:“这该如何是好?” 胡里室低声说:“事到如今,只能铤而走险,老兄如相信我,我们一起~~~”说到这里,胡里室看了看四周,然后,附上弥里吉的耳朵,说了几句。 弥里吉睁大眼睛,说:“这样行吗?”里室说:“有什么不行的,难道你要坐以待毙?” 弥里吉不说话,头皮一阵阵发麻。 胡里室说:“现在只有两条路,一条就是坐以待毙,等着姓韩的来抓你;另一条是主动出击,杀了姓韩的,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与其被他整死,不如先杀了他,出一口恶气。” 弥里吉咬咬牙,说:“对,出一口恶气,也舒坦,好,我们一起干。” 三十九、击鞠 统和六年四月,将在南京举行一场蹴鞠赛,这将是一场盛况空前的赛事,也是一场将要代表契丹国出国巡回比赛的选拔赛。早在年初全国各社就开始准备,经过层层比赛,选拔了优秀人员,组成一支精干的队伍,这支队伍将于四月丁酉日与由官方组织蹴鞠队比赛,最终确定出国比赛的人员。 比赛那日,全城轰动,万人空巷,男女老幼都走出家门,来到鞠场,争着一睹比赛队员的风采。不能进入赛场的也在赛场外等着,或攀爬到高树上,翘首向场内张望。 赛场内早早搭起了彩棚,赛场周围都插上五彩缤纷的旗帜,迎风招展。战鼓擂动,号角惊鸣,一股催人振奋音流在南京上空激荡。 萧绰很早就率后宫嫔妃坐到贵宾席上,皇上坐在萧绰身边,皇后,皇太妃也来了,大家一边笑谈,一边期待着比赛开始。 等待是漫长的,赛场内到处都是躁动的人群,所有人都兴致勃勃地谈论着比赛,猜测比赛结果。 耶律隆绪一开始情绪不高,默默无语,看上去很失落,他因为不能参加此次比赛而惋惜,耿耿于怀。 当初酝酿这场比赛的时候,耶律隆绪欢欣雀跃,跃跃欲试,但被萧绰一瓢冷水浇灭了,“皇上九五之尊参加比赛干什么?难道还想出国比赛吗?” 耶律隆绪自然无话可说,心里却怏怏不快,可是,一进入赛场,他的全身都被激活了,高谈阔论,分析两队的优劣,预言谁胜谁负。 他的预言与皇太妃的不一样,他预言官方队一定会赢,因为他们的体力充沛,马匹又好,这是赢得比赛的根本所在。而皇太妃却认为民间队技术好,战术高,又经过层层选拔,必然会赢得比赛。 二人各执一端,谁也说服不了谁。耶律隆绪急了,说:“要不我们打个赌。” 皇太妃说:“好哇,皇上想赌什么?” 耶律隆绪说:“皇太妃想赌什么?” 胡辇正欲开口,萧绰说:“你们说什么?像什么样子?哪有皇上与人赌输赢,争高低的?” 耶律隆绪不说话了。 胡辇说:“皇上率性,是臣妾的错,好了,不管这场比赛谁赢,臣妾都给皇上一百匹好马,你看行吗?皇上。” 耶律隆绪高兴地说:“还是皇太妃大方,朕谢谢了。” 萧绰说:“从小到大,你就宠着他。” 胡辇说:“皇上是全契丹的皇上,全契丹人都宠皇上,臣妾怎能不宠皇上?” 耶律隆绪说:“朕知道皇太妃疼朕,朕不会忘记你对朕的好的。” 胡辇说:“一家人说这些干什么?看他们都进场了。” 耶律隆绪回头一望,站了起来。 萧绰说:“皇上,你应该坐下。” 耶律隆绪脸一红,坐了下来,指着进场的人说:“太后你看,耶律斜轸进场了,他的精神很不错,那马也很好,昂头翘尾,很有气势。耶律斜轸后面是韩德让,哦,他的精神也不错,那身衣甲十分鲜亮,银光闪闪。” 萧绰的眼睛早盯上了韩德让,他一露面,她的目光就被扯直了。虽然,相隔有点远,看不清他的脸,但从他骑马进场的神态来看,他显得精神饱满,神采奕奕。他挥动击鞠杆干脆有力,有一股横扫千军的气势。当他击打第一个球时,萧绰禁不住欢呼起来,快乐得像一个小姑娘。 比赛一开始,两个队就纠缠上了,拼抢得十分激烈。以胡里室领队的民间队以娴熟的技巧打出了一个十分巧妙的配合,先下一城,给了官方队一个下马威。官方队立刻反击,大举压上,拼的十分凶狠。民间队则以娴熟的技巧与官方队周旋。官方队久攻不下,心里急躁,阵形有些乱了,胡里室看谁破绽,单骑突破了官方队的防线,将球打进对方的球洞。 好在官方队有耶律斜轸和韩德让压住了阵脚,二人配合默契,你来我往,来回穿插,终于打破了民间队的防线,扳回一局。 随着时间的推移,果然与耶律隆绪所说,民间队的体力渐渐不支,官方队趁势一阵猛攻,又打进两球。 官方队的进球,立即引来全场人的欢呼,呼声振动了场外的人,他们纷纷翘首,可是什么也看不见,于是,有人想爬上树,可是树上已经爬满了人,像结满粒的玉米棒子,哪有他们容身之处? 他们只好仰头问:“怎么?进球了?是不是进球了?”心情比打球人更焦急。 树上的人于是当成了解说员:“是的,官方队接连进了两个球,刚才进的球真是太漂亮了,令人防不胜防。” 树上另一个人说:“是啊,这种球谁防得住!” 又一个人说:“关键是那个球传得巧妙,多刁钻,谁会想到球会从那儿传过来?” “是的,简直是神来之笔。” 树上的人你一言我一语,像在那里开了一个小型讨论会。惹得地上的人恨不得拆开围墙进去观战,但是,望着三步一岗十步一哨的守卫,只得偃旗息鼓,打消念头,仰着头问:“现在怎么样?现在怎么样?谁进的球多?” 树上的人说:“官方队暂时领先,不过,胡里室他们反扑过去了。这个胡里室的技术真是好,硬是从三个人的夹击中杀出来了,好好好,稳住稳住,哎呀!真可惜,只差那么一点点。” 树下的人焦急地问:“怎么?射偏了?” “可不是,就差那么一点点,你说可惜不可惜?”听口气,他恨不得去把球洞挖大一点。 树上另一人说:“不要可惜,看胡里室又卷土重来,这回是弥里吉传给的球,胡里室已经连续闪过几个人了,好样的。” 树上另一人说:“的确是弥里吉传的球,这个弥里吉好像不在状态,前半场几乎没看见他的身影,好在他现在找回自信,刚才的那个球传得很到位。这回官方队就要注意了。” “谁说不是,你看,弥里吉又传了一个好球,胡里室拿球拿得真舒服,看,他过去了,好!打球,进了。哎哟。”原来这人只顾欢呼,没留神从树上掉了下来。引得众人哄然大笑。 这时,场内已经炸开锅了,擂鼓声,呐喊声,惊天动地,让人还以为是千军万马正在拼命厮杀。参赛队员杀红了眼,场下的观众也红了眼,你争我吵,为了自己喜欢的球队互不相让。士兵与将军争执,平民与贵族吵闹,妻子与丈夫翻脸,父子对垒,兄弟之间大打出手,全乱了套。没有尊卑之分,忘了情谊,每个人都面红耳赤,像要吃人似的。助威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此起彼伏,所有人都忘了自己身份,大声高呼,声嘶力竭。神态也瞬息万变,一会儿欣喜万分,转眼间,悲痛欲绝;一会儿拍手称快,眨眼间,就唉声叹气;刚刚还信心百倍,一句话没说完,就变得灰头土脸,如泄气的皮球,以为到了人生的尽头。 赛场上的厮杀已经白热化了,两只杀红眼的队伍,你不让我我不让你,都拼尽全力攻杀。民间队凭藉着娴熟的技术一度占据了上风,尤其是弥里吉恢复状态后,与胡里室配合十分默契,打出几个漂亮的妙球,让官方队应接不暇,丢了几个球。 可是,凭着体力上的优势和严格顽强的作风,官方队压倒了民间队,让他们只能虚与周旋,没有实力与官方队硬碰硬。即使这样,官方队还是拿民间队没有办法,久攻不下,渐渐,双方都有些急躁了,场上频频出现粗野的动作。 这时,看球的人都憋了一口气,大气都不敢出,观众席上寂然无声,仿佛刚才刮起了一阵旋风,将所有的观众一股脑地卷走了。场上偶尔响起一阵惊呼声,接着就是擂鼓声,似乎鼓手已经忘了职责,需要惊呼提醒才履行一下义务。 突然,有人站起来,叫了一声:“不好。” 爬在树上的人也惊叫起来:“要出事了。” 地上的人问:“怎么回事?” 树上的人说:“这不是在比赛呀,那球杆哪里能那样打?” “是呀,看来都是杀红了眼,这样比下去,迟早会出事的。” 所有人的眼睛紧盯着场上,屏住呼吸。只见弥里吉运球而上,耶律斜轸纵马拦截,弥里吉一个斜传,那球饶过赶上来的韩德让的马头,飞向胡里室,韩德让急忙伸出球杆使了一个回龙探海,生生地将球捞了回来。胡里室飞马横冲过来,一头撞向韩德让,韩德让翻身落马,马球骨碌碌地在韩德让头边打转,胡里室挥杆击下。 突然,只听见一声“狗奴才。”胡里室的球杆被耶律斜轸扔过来的球杆撞得飞出老远。接着,但见黑影一动,胡里室已经被耶律斜轸抓下马。 观众席上所有人都站起来。萧绰的脸吓得煞白,嘴张开着,眼睛瞪得奇大,身体直挺挺地,仿佛一下子僵住了。好一会儿,突然,听见她大喊起来:“杀死他,乱刀砍死他。” 不一会儿,胡里室变成了一团肉酱,击鞠场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血腥。 四十、后悔 刚才那惊魂的一幕,吓萧绰几乎灵魂出窍,半天,她不知道自己在哪儿。她以为在做梦,好多次她被这样的梦惊醒。 及至她看见有人飞快地跑进赛场,韩德让被人搀扶着一瘸一拐地走出赛场,她才猛地醒悟,发疯似的跑向韩德让,抓住他的手,眼泪汪汪地看着他,惨白的脸上肌肉微微地痉挛。 犹如被一团烈火烧着,萧绰被满脸通红,却又浑身发抖。她想说话,可是,喉咙被堵住了,怎么也发不出声音,她张着嘴,只觉得很多话一起奔涌到嗓子眼上堵在那里,憋得直流眼泪。好久才说:“你怎么样?伤得怎么样?” 韩德让跪下说:“谢谢太后关心,臣没事,摔了一跤罢了。” 但是,她不相信,朝韩德让身上上下仔细打量,没看到受伤的迹象,才长舒一口气,又看着韩德让的腿,战战兢兢地说:“你的腿怎么了?朕刚才看见你走路一瘸一拐的。” 韩德让说:“没什么,可能脚踝受了一点伤,揉一揉就好了。” 萧绰忙蹲下去,韩德让连忙退后,说:“太后,您是不是晕了,快,快扶太后回宫休息。” 萧绰伸出手去,想抓住韩德让的腿,看看伤得怎么样。 韩德让又退了两步,说:“太后,请起来,臣没受伤。” 萧绰此时才完全醒来,站起来,说:“朕确实昏了,贱奴竟敢伤我朝廷命官,朕都被他气昏了。” 几乎所有人惊呆了,赛场上乱成一团,到处都是奔跑的卫士,胡里室已被砍得血肉横飞,找不到一块完整的躯体。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每个人都心惊胆战,刚才还是两只球队比赛,大家都看在兴头上,眼看就要见分晓了,却起了冲突,赛场变成杀人场。血淋淋的一堆乱肉转眼间成了苍蝇的食物。 这大大出人意料了,连始作俑者——胡辇也错愕不已,当胡里室被乱刀砍死时,她觉得自己的血也在横飞,看着那堆模糊的血肉,她头晕目眩,几乎窒息。 过了好久,胡辇开始庆幸起来,看着胡里室的尸体,她明白自己暂时是安全的。胡里室已不能开口说话了,他们之间的秘密再也无人知晓了,可是,很快恐惧又向她袭来,胡里室会不会把他们的密谋告诉其他人?胡辇只觉得一把冷冽的刀向她举起来。 而后来她回想起萧绰奔向韩德让的一幕时,她惊讶地发现自己犯了多么大的错误:因为恐惧,她忘了揭发他们的私情。当她醒悟的时候,萧绰已经回宫,韩德让也回府了,自己则面对空落落的穹庐满怀懊恼。 萧绰回到寝宫,心依旧砰砰乱跳,韩德让坠马的情景一遍又一遍地出现在她的眼前。她挂念他的伤情,“真的不严重吗?他一定是安慰朕才这样说的。” 萧绰最终不放心韩德让的伤情,派御医前去看望韩德让。 等御医回来是漫长的,好像过了几年,御医还没有回来。是不是伤情很严重?御医正在为他治疗。这个结论,让她颤栗,她不敢再想下去了。 她坐立不安,在寝宫里乱走,不时走到门口朝外张望,但总是失望而回,她的脾气也变得很坏,总是对奴婢大喊大叫,指责他们做事不用心,惹得奴婢们都不敢抬头看她。 御医终于回来了。 “怎么样?伤得不严重吧?” “不严重。” “伤在哪里?” “脚踝,脚踝受了伤,肿了。” “骨头呢?骨头受伤没有?” “骨头没受伤。” “别的呢,头,内脏受伤了吗?” “没有,只是肩膀擦破了皮,擦点药就好了。” “脚踝伤的重不重,会不会落下残疾?” “不重,不会残疾的,太后,臣保证不会。只需要扎几针,拔几回火罐,休息两个月,就好了。” 萧绰这才如遇大赦一般,松了一口气,说:“很好,你辛苦了,回头好好给政事令治疗,治好了重重有赏。” 御医称一声谢,躬身退出宫门。 萧绰的一颗心终于放下了,可是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她却难以入眠。她回想起自己当时的举动是多么不理智,简直是疯了。她那不顾一切的举动,将会给她带来什么呢?会不会有人看出她与韩德让的私情?她会不会因此名誉扫地,成为契丹的笑柄?甚至被人唾弃,围攻,颠覆呢?想到这里,她不禁不寒而栗。 一定会有人大做文章的,萧绰几乎十分肯定地这样说,那该怎么办? 次日没有早朝,她把室昉召进宫里。 室昉拜毕,垂首站在一旁,不发一言。 萧绰让他坐下,室昉谢了,说自己还是站着说话。 萧绰知道事情严重了,每逢室昉站着说话,事情就很麻烦。 萧绰说:“室爱卿,昨天的事你听说没有?” 室昉假装没有听懂,说:“昨天发生什么事了?” 萧绰犹豫了片刻,说:“昨天击鞠,韩德让差一点葬身马下。” 室昉说:“这件事呀,老臣听说了,太后不是已将冲撞之人乱刀砍死了吗?” 听室昉的口气,像在埋怨她做得不对,萧绰说:“难道那奸人不该处死?” 室昉说:“奸贼该死,该挨千刀万刀。” 萧绰说:“那为什么听爱卿的口气像在怪朕杀了他?” 室昉说:“既然太后这么问,老臣就冒昧说两句。” 萧绰说:“丞相一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你说吧。” 室昉说:“昨天,臣虽不在鞠场,但听人说了当时的情形,臣以为太后所为之错有三:其一,临变失色,有失太后之仪态,其二、举止失措,慌乱惊恐,其三、处置失当,杀了不该杀的人。” 萧绰说:“丞相为什么说胡里室不该杀?” 室昉说:“胡里室该杀,但是不该当时就处死。” 萧绰略一思忖,恍然大悟,说:“爱卿说得对,朕性急了,果然杀错了。” 室昉说:“臣想胡里室冲撞韩德让一定事出有因,依胡里室的鞠技是不会犯那样低级错误的,臣调查过了,胡里室在数十年的蹴鞠比赛中没有一次像昨天那样冲撞人。在赛场上,他一向以技术取胜,并以此来炫耀,而昨天,他变得很粗野,像一个疯子,一心想置韩德让于死地,而且,韩德让坠马之后,他还想逞凶杀人,这是为何?他为什么非要杀死韩德让不可,他们有什么深仇大恨?” 萧绰说:“爱卿说的极是,可是据朕所知韩德让与他并无大仇,他为何要害韩德让?” 室昉说:“这正是臣要暂留他性命原因所在,如果,他与韩德让无仇,那他就是受人指使,那么,谁要害政事令的性命呢?” 萧绰说:“都怪朕糊涂,性急杀了他,现在怎么才能揪出主谋?” 室昉叹道:“这恐怕一时说不清楚,还是等审问其他击鞠人,看有没有线索。” 萧绰说:“把他一起比赛的人通通抓起来,朕就不相信问不出个那后面的人。” 室昉说:“希望能问出端倪来。” 对民间队审问的,一点都不让萧绰满意。胡里室的队友似乎并不知道胡里室谋害韩德让的企图,邢抱朴甚至动用了大刑,但仍未得到准确的答案。大刑之下,屈打成招,但所招的供状,五花八门,皆经不住仔细推敲。 萧绰焦急,召见邢抱朴和室昉商量。 邢抱朴说:“目前看来,胡里室谋害政事令的企图是肯定的,他的队友对这一点也是承认的,但他为何要谋害政事令,那些人也说不出来,只是说胡里室曾受了政事令的责罚,怀恨在心,所以,想报复政事令。” 室昉说:“这一点也经不住推敲,虽然,胡里室受过政事令的责罚,但他平时过得好好地,犯不着冒着性命谋害政事令。” 邢抱朴说:“丞相大人说的是,下官也是这么想的。” 室昉说:“我猜想他一定是受了别人的指使。” 萧绰说:“如果他受了人指使,那指使他的人是谁?邢大人查了没有?” 邢抱朴说:“查了,只是毫无眉目。” 萧绰说:“怎么,他们都不招供?” 邢抱朴摇摇头,说:“没有一个人知道胡里室是受何人指使。” 萧绰急道:“怎么不用大刑?朕不相信撬不开他们的嘴。” 邢抱朴说:“臣用了刑罚,但没有用,况且,臣担心大刑之下,他们胡编乱造,诬陷好人,容易造成冤假错案。” 萧绰说:“卿做得对,这个时候,一定要慎重,朕不想做武则天,卿也莫做来俊臣。” 室昉说:“难道胡里室就是一只孤雁,没有同伙?” 邢抱朴说:“目前来看,有一人与他走得很近。” 萧绰忙问:“谁?” 邢抱朴说:“弥里吉。” 室昉说:“弥里吉,就是人们常说的胡里室的最佳搭档——弥里吉?” 邢抱朴说:“正是,人们经常叫他们为‘胡迷’,说的是他俩配合默契,打球神出鬼没,让人看不出套路。” 萧绰说:“你别管他们什么套路,一定要审问出幕后主使。” 邢抱朴说:“臣已经审问了弥里吉,弥里吉承认胡里室找过他,与他合谋算计政事令,但对于胡里室受何人指使,他也不知道。” 萧绰说:“不可能,既然他们是同伙,难道胡里室没跟他说吗?” 邢抱朴说:“弥里吉说胡里室是在他受了杖刑之后来找他的,知道他对政事令有怨恨之心,便来与他商量一起谋害政事令,当时,他一心想报复政事令,便没有多想,真不知道幕后主使是谁。” 萧绰大声说:“他撒谎,继续审问,一定要他说出主谋。” 室昉说:“依老臣看,弥里吉没有撒谎。” 萧绰说:“爱卿为何这么肯定?” 室昉说:“现在看来,胡里室是一个十分谨慎的人,他的所作所为都是密不透风的,他没有告诉他的任何一个队友,当然,也不会告诉弥里吉,他只是利用弥里吉,他知道弥里吉因为受了刑罚对政事令有仇恨,所以,才加以利用,让弥里吉协助他谋害政事令,他没有必要把幕后主使告诉弥里吉。” 萧绰说:“说的是,这个胡里室太狡猾了,真后悔朕一时冲动杀了他,断了线索,这该怎么办?” 室昉说:“太后休要烦恼,暂且忍耐,狐狸终有露出尾巴的时候。” 萧绰说:“只能这样了。” 邢抱朴说:“弥里吉如何处置?” 萧绰说:“这还用说,杀了算了。” 室昉说:“不,太后,依臣愚见,不如放了他。” 萧绰说:“为何?” 室昉说:“弥里吉是奚王的近侍,曾救过奚王的命,若杀了他,奚王一定不好受,国家今后还要倚重奚人,更何况,太后一向以礼待人,对属下关爱备至,放了弥里吉,一则,显示太后宽宏大度,二则可以笼络奚王,奚王一定心存感激,必将效忠太后,三则,如果弥里吉真有同伙,天长日久,自会露出马脚,到时候,一网打尽,永绝后患。” 萧绰说:“爱卿真是深谋远虑,就按丞相说的办,把击鞠队所有人都放了。” 四十一、谣言 南京城历来就是一个大熔炉,这里生活着各种形形色色的人,上至达官贵人,下至黎民百姓,每个人都在这大熔炉里锻炼过。行为处事自然强人一等。尤其会察言观色,捕风捉影更是一绝,然后,经过渲染,添言加醋,于是,一个故事就活生生地出现在人的面前。 精彩的故事往往不乏传播者,也不乏听故事的人,尤其是花边消息更令人津津乐道,足以满足各种人的好奇心。 于是,谣言就是这样形成了。 击鞠赛过后,不两天,谣言就出来了:皇太后与政事令有私情。 人们亲眼看见皇太后不顾一切冲下看台,跑向政事令,看着政事令,皇太后惊恐得连话都说不出来。这是最初的版本。 一天之后新的版本出来了:皇太后冲下看台后抱着政事令,失声痛哭,掀开政事令的衣服,仔细查看伤情,眼里充满了怜爱。 第三天,又有新版本出现:政事令受伤,让皇太后丧失了理智,她亲手杀死胡里室,向胡里室砍了无数刀,直到累得连刀都举不动了,才住手,可见她对胡里室的仇恨有多深,皇太后为什么这么恨胡里室?因为她爱政事令太深。俗话说:爱有多深,恨就有多深。 谣言越传越快,越传越广,越传越离谱。而且,人们宁可相信那离谱的传说,也不愿相信最初的事实。虽然有些在场的人驳斥了谣言,但是谣言仍然像风助火势似的,越来越猛烈了。 “喂,你们知道为什么政事令一直没结婚?” “我猜他一定是为了那位才没结婚的。” “肯定是这样,不然,一个大男人怎么不结婚?他受得了吗?” “就你喜欢往歪处想,政事令可不会这么想哟。” “政事令怎么想,你怎么知道?你看那位长得那么漂亮,政事令难道不动心?” “是啊,你知道先帝为什么走得那么早?” “那还用说,身体被掏空了呗。” “诶,我说先帝是不是他们害死的?” “对呀,很有可能呀,先帝那么年轻就去了,按理说不可能呀。先帝的死一定与他们有关。” “喂,各位,你们看到没有?皇上跟政事令很像,对不对?” “是呀,的确很像,皇上难道就是政事令的种?” 不利于萧绰的言论,烈火烹油般的熊熊燃烧着,蔓延着,朝堂上都有人窃窃私语。 萧绰被这些谣言折磨得寝食难安,那一道道谣言如绳索一样紧紧地勒着她,让她难以呼吸。她不知道自己为何那天那么失态,她平时的稳重哪里去了?如今,这谣言如箭雨般射过来,顷刻间,让她失去了还手之力。 这几日,萧绰一直苦苦思索着如何才能控制住谣言的传播。可是,谣言传播之快,让她措手不及。 这天,下朝后,室昉没走。 萧绰知道他有话要说,便请他去了延寿宫。 室昉没有落座,便说:“街上的谣言想必太后已经听见了。” 萧绰没有说什么,眉头紧锁。 室昉说:“太后不能任由这些谣言蔓延下去了,那样对太后很不利呀。” 萧绰说:“朕也很着急,可朕怎样才能堵住悠悠之口?总不能把所有人都抓起来吧。” 室昉说:“是啊,现在所有南京人几乎都在传播谣言,遏止不住呀。” 萧绰说:“爱卿知道谣言从何处传出的?” 室昉摇头道:“究竟从哪里传出的不清楚,但一定是那些看击鞠的人最先议论开始的。” 萧绰说:“这个,朕也知道,可是,最后这么离谱的谣言是怎么出来的?” 室昉说:“不知道。” 萧绰说:“能不能查出什么线索?” 室昉说:“线索或许能查出来,可是,即使查出了线索,仍然堵不住谣言的传播。” 萧绰想了想,觉得室昉说的是实情,便问:“如何才能堵住谣言流传?” 室昉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萧绰说:“有什么话,不放直说。” 室昉说:“我想有一人可以堵住谣言。” 萧绰看着室昉,半晌才说:“除了他,没有别的办法了?” 室昉摇摇头。 萧绰说:“好吧,爱卿去劝说他,但是不要逼迫他。” 室昉说:“臣知道,在此之前,臣还想请太后,先稳住朝臣,断绝有些人的非分之想。” 萧绰说:“爱卿说得对,朕看这些日就有人蠢蠢欲动了,朕心里甚是不安。” 室昉说:“太后也不要太过忧虑,现今不比先帝崩殂之时,现在总体朝局稳定,太后的能力也得到国人认可,现南京留守耶律休哥一心忠于太后,其他人即使有非分之想,也要掂量再三。” 萧绰说:“虽然如此,朕仍然要谨慎才好,现南京也不止耶律休哥一人执掌大军,五部军,六院军,奚军,室韦军都有自己的首领,这些人势力不可小觑。” 室昉说:“五部军,六院军皆听从耶律休哥节制,不会有什么妨碍,奚军势力最大,太后要好好抚恤,臣看奚王是耿直,爽快之人,有恩必报,太后不可失去他。” 萧绰说:“这也是你要朕放了弥里吉的原因吧?” 室昉说:“是的。” 次日,萧绰在朝堂上大赏朝臣,赏爵赐物,所有朝臣无比欢心感激,特别是奚王筹宁,得到了红筋串珠一条,这串珠虽没有特别之处,但是纵观大辽,能得到红筋串珠的人,就那么几个,非功劳卓越的人是得不到的。接到串珠的时候,奚王手都发抖了,激动得说不出话来。接着又听说,弥里吉也被释放了,奚王感动得泪水直流,恨不得当即就把生命交给萧绰。 谣言对皇太妃胡辇来说,是一剂催化剂。尽管他每日都活在恐惧之中,但那些谣言还是令她异常亢奋。坊间的谣言说出了她想说的话,她想干而没干成的事,像有天助。她相信这些谣言一定会要萧绰的命,让她名誉扫地,灰溜溜地滚下台去。 她每天打听案子的进展情况,提心吊胆地警惕一切风吹草动,暗中准备逃跑计划,一有不利消息,即刻逃往渤海。 但好几天,刑部没有审问出什么眉目,胡里室真是做得滴水不漏,他做得好,虽然没有杀死韩德让,但引起的谣言比杀死他更有威力。现在朝廷中已经有人开始怀疑他们了,只要再添一把火,扳倒他们是大有希望的。 一想到可以扳倒韩德让、萧绰,胡辇就更加兴奋不已。可是,她现在身边没有一个有能力的人,没有任何一个人能被她所用,她脑子里反复盘算那个人是谁。 第二天,她去了奚王府。 奚王精神焕发,笑容可掬,请胡辇坐了,看了茶。 胡辇看着奚王一直玩着一串珠子,便问:“大王的珠子好漂亮,哪来的?” 奚王笑道:“是的,非常漂亮,是太后赏赐的。” “太后赏赐的?”胡辇睁大眼睛问。 奚王说:“是啊,红筋串珠,很名贵的。” 胡辇说:“红筋串珠都是赏给功劳卓著的人,而且都赏给契丹人,大王是得到红筋串珠的第一个外族人。” 奚王笑嘻嘻的说:“可不是,太后的恩情,臣这辈子都报不完。” 胡辇如挨了一闷棍,半天回不过神来,许久才说:“你的侍卫弥里吉怎么样了?” 奚王说:“哦,已经放回来了,太后真是仁慈大度,怜悯苍生呀,这样的主子,谁还不为她效忠?” 胡辇忙说:“是啊,太后真是宽宏大度,哀家还以为击鞠队的人要通通杀掉呢。” 奚王说:“是呀,我真没想到弥里吉还会活着回来。” 胡辇从奚王府悻悻而回,她没想到萧绰回放了弥里吉,她不可能不杀他,放了他一定是有目的的,她想笼络奚王,这是肯定的。或许,她另有目的。想到萧绰另有目的,胡辇的心顿时一紧。她拿不准胡里室有没有把他们的密谋告诉给弥里吉,万一告诉了他,弥里吉出入义气没有供出来,而萧绰将他放出来,那不是利用他引出我这个幕后的主谋。这可不好。 弥里吉留不得,胡辇觉得自己担心是有道理的。 当晚,胡辇找来挞马解里。 这个渤海人当初主动要求为景宗皇帝殉葬,皇上、太后、宗室都大为感动,博得一个大忠臣之名,后来,萧绰坚决废除人殉,挞马解里幸免一死。不仅如此,挞马解里还因此平步青云,做到了奉陵军节度使之职,胡辇也因此当上了皇太妃。不然,胡辇也许还在冷宫里呆着。 胡辇很感激这个老家人,当初她像贡品一样送入契丹时,就连同他一起上的契丹。在最初的日子里,挞马解里像家人一样照顾她,给她出谋划策,给她解闷,让她度过了最艰难的日子。后来,又是他一番苦肉计,要用自己的殉葬,换得她的自由,这份情胡辇都铭记不忘。 然而,挞马解里确实是个忠心之人,他要为景宗殉葬,也是真心的。在女伎的事情上,他也是反对的。因此,尽管胡辇十分信任他,却不愿和他商量大事。 今晚叫挞马解里来,胡辇的确是没有别的办法可想了。 挞马解里说:“皇太妃叫臣来,有什么事?” 胡辇说:“节度使,你听到南京近来的传闻吗?” 挞马解里微微一愣,说:“皇太妃听到什么?” 胡辇说:“就是那两个人的事。” 挞马解里的脸黑了,说:“皇太妃想干什么?” 胡辇说:“我想再加一把火。” 挞马解里说:“皇太妃千万不要这样干,你那一把火烧不到别人,只会烧你自己。” 胡辇不能说什么了,眼里很绝望。 挞马解里似乎看出胡辇的窘情,说:“皇太妃若想成大事,手里有兵才好办。” 挞马解里一句话拨开了胡辇眼前的云雾,忙说:“哀家也是这么想的,但怎么才能得到兵?” 挞马解里说:“皇太妃不要性急,只要留心,总有掌握军队的一天。” 胡辇说:“可是哀家不能再等了,哀家已经处于非常危险之中了。” 挞马解里惊诧问道:“出什么事了?” 胡辇便将胡里室一事告诉了挞马解里。 挞马解里说:“皇太妃莫忧,这事交由我办,保证让他开不了口。” 四十二、赵宗媛何许人也 静下来的时候,萧绰仍旧对自己不冷静耿耿于怀,她一遍一遍地回想当时韩德让坠马的情景,真是凶险,若不是耶律斜轸,韩德让恐怕已遭毒手。到底谁要害韩德让呢?她知道那人就在身边。 萧绰仔细地回想当时的场景,可是除了韩德让从马上坠下来,她几乎想不起别的了。 后来,她隐隐约约想起有一个人比她更早更快地跑到球场里,韩德让是她搀扶着一瘸一拐地走出球场的。 她是谁? 萧绰想不起来,是谁搀扶韩德让走出球场的,她仿佛记得一条比猎犬还快黑影冲进了球场,接着,自己也冲了过去,看见韩德让一瘸一拐地走出来。 到底是谁这么快,几乎不顾一切地去救韩德让?是谁对他这么用心? 萧绰问了身边的人,都说是一个女奴隶,不知道叫什么。 一个女奴隶为何那么不顾一切地救韩德让,韩德让是她什么人? 一股莫名的醋意涌上来,萧绰命令贤释查清这个女奴隶是谁。 不久,贤释回来说,这个女奴隶是赵宗媛。 “赵宗媛,”萧绰想不起来这个人,说,“赵宗媛是谁?” 贤释说:“是裁造局里的一个小承应。” 萧绰说:“她一个小承应怎么跑到球场去了?” 贤释说:“她是给比赛队员送衣服去的。” 萧绰说:“哦——真的好巧啊。这个小承应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贤释说:“难道太后真的忘了这个人,她还是太后亲自让她进裁造局的。” 萧绰说:“朕何时见过这个人?” 贤释说:“太后还记得跟王继忠一起来契丹的那个女扮男装的女俘虏?” 萧绰立即想起来了,说:“记得,记得,赵宗媛就是她?” 贤释说:“对,就是她。” 萧绰说:“她与政事令什么关系?为何不顾一切地冲进球场去救政事令?” 贤释摇头道:“奴婢不知道。” 萧绰说:“你去把赵宗媛叫来,朕有话问她。” 贤释去了不久,带回赵宗媛。 赵宗媛看起来很疲惫,眼睛红通通的,脸上罩着愁云。 萧绰说:“你叫赵宗媛。” 赵宗媛小声说:“是。” 萧绰说:“政事令是你什么人?” 赵宗媛嗫嚅着,半天没有说出话。 萧绰说:“怎么?有什么不能说的?” 赵宗媛说:“政事令不是奴婢什么人。” 萧绰说:“不是你什么人,你为什么拼命地救他?” 赵宗媛说:“奴婢救政事令是为了报答他。” 萧绰一愣,醋意翻腾,说:“报答他?你为什么要报答他?” 赵宗媛说:“政事令是奴婢的大恩人。” 萧绰不解道:“什么,韩德让是你的大恩人?他何时有恩于你?” 赵宗媛眼睛愈是红了,眼泪流下来,说:“十几年前,政事令曾救过奴婢。” 萧绰似乎没听明白,说:“什么?韩德让十几年前救过你?” 赵宗媛点头道:“是的,十几年前在南京郊外,奴婢被几个人贩子准备拐卖到女真去,幸亏碰到政事令,他抓了人贩子,救了奴婢,如果没碰到政事令,奴婢可能活不到今天了。” 萧绰说:“竟有此事?朕怎么没听韩德让说?” 赵宗媛说:“政事令是何许人,这件小事何足挂齿,或许他早就忘了。” 萧绰听赵宗媛的口气,好像她非常佩服韩德让,这让她很不舒服,她很想知道韩德让究竟知道不知道赵宗媛。这个赵宗媛善于伪装,难道她女扮男装来契丹就是为了找韩德让? 话到嘴边,萧绰没有问,她想等见了韩德让,看他怎么说。 萧绰挥手让赵宗媛回去,看着赵宗媛的背影,有一个人在她脑海里浮现出来,她不由地自言自语道:“怎么这么像她?” 过了两天,萧绰叫来赵宗媛,说:“朕今天去看望政事令,你一同去吧。” 赵宗媛眼睛里放出光亮,说:“奴婢一直担心政事令的伤,早想去看看他,但奴婢连宫门都出不去,今天,能与太后同去,真是再好不过了。” 萧绰冷笑道:“你倒是挺挂念政事令的。” 韩德让听说萧绰率领皇上以及文武百官来了,吃了一惊,忙拖着瘸腿,迎出帐外,战战兢兢跪在路旁。 萧绰见了,便令赵宗媛上前搀扶,说:“爱卿有伤在身,免礼免礼。” 韩德让说:“皇上,皇太后光临寒舍,臣不胜荣幸,一点小伤何足挂齿,快请进。” 一行人进了韩德让的穹庐,穹庐顿时显得逼仄,一些人几乎无立锥之地,好不容易给皇上、太后腾了一个坐的地方,但一些人就不得不站在帐外。 耶律隆绪说:“韩大人,你这帐篷也太小了吧。” 韩德让说:“这穹庐其实不小,只是今天来的人多,才显得小了些,平时,臣一个人住在这里面,倒觉得很空旷。” 萧绰听了,鼻子有点酸酸的,见他还站着,便说:“你也坐下吧,你的脚还伤着呢。” 韩德让说:“不要紧,一点小伤,站着也没事。” 萧绰说:“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不能大意,年纪大了,骨头更难长。” 这时,赵宗媛已经找到一个凳子,放在韩德让身后。 萧绰努努嘴说:“看,凳子都给你搬来了。” 韩德让看了一眼赵宗媛,不由地一愣,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会儿,然后,坐下来。 萧绰说:“怎么?你认得她?” 韩德让摇头道:“不,臣不认得这个人。” 萧绰说:“看来政事令也会忘恩负义,前几天,人家冒着被马践踏的危险跑进球场里救你,你忘了?” 韩德让又看了看赵宗媛,说:“对不起,我真的不记得,当时很乱,我确实不记得了。” 萧绰说:“可是人家记得你,十几年都不忘记呢。” 韩德让莫名其妙,众人也都如堕云雾。 却见赵宗媛一下子跪下来,流着泪说:“恩人,韩大人,你说奴婢的大恩人呀。” 韩德让一脸迷茫,说:“什么大恩人?我何时有恩于你?” 赵宗媛说:“韩大人不记得奴婢了?奴婢是你十几年前在南京郊外从人贩子手里救的那个人呀。” 韩德让愣了一会儿,惊喜道:“是你?果然是你,你不是回家了,到这里来干什么?” 萧绰说:“人家到这里来找你嘛。” 赵宗媛说:“实不相瞒,奴婢来契丹,确实是找人,只不是找韩大人。” 萧绰说:“那你找谁?” 赵宗媛说:“奴婢来找女儿。” 韩德让说:“你来找你女儿?” 赵宗媛点点头。 韩德让说:“你怎么知道你女儿在契丹?” 赵宗媛说:“奴婢乡邻有人在上京做买卖,见到过她。” 韩德让说:“那你找到她没有?” 赵宗媛哭着摇头。 韩德让说:“你放心,只要有人看见过你女儿,那就一定找得到,你把你女儿的情况告诉我,我帮你找。” 赵宗媛称谢不迭,说她女儿四岁就被人贩子拐卖了,她到处寻找,杳无音信,后来,遇到一伙人贩子说在南京看到她女儿,骗她去南京寻找,于是,她随着那一伙人去了南京,却被他们要卖给女真,幸亏遇到韩德让,救了她。不过,她打听到她女儿确实在南京,她的女儿就是骗她的那一伙人拐卖的,卖到了南京。 好像后来她女儿去了一个高官家里。再后来,她的乡邻在上京看见过她女儿,看起来她过得很好,吃穿都很排场。可是后来,就没有消息了。 赵宗媛述说的时候,韩德让紧盯着她,这时他已不再怀疑自己的猜测了,强烈痛苦折磨着他,他似乎听到有跫跫的脚步声朝他走来。 萧绰说:“好了,赵宗媛,韩大人需要休息,你的事以后再说。” 赵宗媛看了韩德让一眼,惊道:“韩大人,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韩德让说:“你先下去,我与皇上、太后有话说。” 赵宗媛走后,萧绰说:“政事令现在知道她是谁了?” 韩德让点点头,眼里满是悲痛。 萧绰说:“朕想留下她服侍你。” 韩德让忙说不要。 萧绰说:“为什么不要,你看看你这穹庐,又小又破,死气沉沉的,像座坟墓,你生了病,也没个人照顾,怎么行?” 韩德让说:“臣有一个下人服侍。” 萧绰笑道:“就你那个又老又聋的奴才,大不了给你烧烧水,喂喂马,哪里知道照顾人?” 室昉说:“是啊,三弟,常言道‘床头无妇,家中无主’你不能总这样一个人过下去呀。” 韩德让说:“大哥,你是知道小弟的,一个人早过惯了,添一个人反而是累赘。” 萧绰说:“你这个人好奇怪,人家不嫌你邋遢,你反而嫌人家累赘,看看你的穹庐,哪里像一个家?朕都来了大半天了,连一杯茶都没有喝到,你都是这么待客的?” 韩德让忙抱歉说:“确实不周到,请太后,皇上原谅,臣这就给您和皇上沏茶去。” 萧绰说:“还是让赵宗媛去沏茶,朕等你沏茶,恐怕都会渴死。” 韩德让无奈地笑了笑。 萧绰又看了看穹庐,对侍卫说:“你回宫里弄一顶大帐蓬来,总不能让百官都站着吧。” 韩德让朝百官们抱拳致歉,请他们海涵。 萧绰笑道:“看你家的穷样,恐怕也拿不出什么好东西招待大家,朕索性送你一个人情,让宫里送一些酒肉来,朕今天就在你韩府上大宴群臣,与大家一醉方休。” 百官一起叫好。 韩德让十分尴尬,只是讪笑。 没过多久,赵宗媛沏了茶,端进来。 萧绰抿了一口茶,点头道:“这茶不错,想不到你这个散漫的人,家里还有好茶。” 室昉笑着说:“太后还是不懂政事令的为人,我三弟有三大爱好,第一,喜欢清洁,您别看他穹庐简陋,但是收拾得干净。” 萧绰点点头说:“这话不错,朝臣中也数他最讲究,这都是跟朕的父亲学的,不过话说回来,他没有学会穿衣戴帽。” 萧绰的一席话,说得众人都哈哈大笑。 室昉又说:“政事令第二就是喜欢读书,你们看看那些箱子,不要以为藏着什么宝贝,尽是一些破书。” 耶律隆绪说:“有人暗地里叫政事令为书痴,废寝忘食,手不释卷,早朝之前还看一会儿书。朕不相信,可是有几回朕看见了,所言不虚。” 大臣们也附和说,皇上说的不错,政事令确实早朝前读一会儿书,令人敬佩。 韩德让说:“大人们别取笑了,我就是习惯了,如将军佩剑,我手里没有书,心里就没有着落,慌得很。” 室昉说:“政事令再就是喜欢喝茶,来他家里,没酒没肉不奇怪,但好茶可以让你喝个够。” 有的大臣说:“那政事令不喜欢什么?” 随后有人说:“我看政事令最不喜欢的就是女人了,政事令身居高位,年近半百,身边没有一个女人,看来政事令不是厌恶女人,就是害怕女人。” 接着有人说:“这个不一定,说不定政事令在哪儿藏着一个红颜知己呢。” 室昉立即板起脸说:“休要胡说,皇上、太后在此,怎敢如此放肆?” 萧绰脸上有些难看,但仍然说:“无妨,大家也是关心政事令嘛。” 这时,几辆马车满载货物而来,很快,在韩德让的穹庐前面搭起了一顶巨大的帐篷,这顶帐篷一下子把韩德让的穹庐比下去了。在那顶帐篷旁边,韩德让的穹庐就像一个叫花子站在富豪身边。那帐篷龙蟠螭绕,彩绣辉煌,银色的蓬顶,金色的韬柱,彩绣的楣头,锦缎做的襞衣,在太阳底下,帐篷显得光彩熠熠,鲜艳夺目。 侍者在帐篷里,架好案几,铺上锦凳,摆上酒食。 萧绰看着韩德让说:“怎么样?主人家,请客人入席吧。” 韩德让赧然,遂请大家入席。端着酒杯,说了不少歉意的话。 室昉说:“三弟,客套话就免了,你若是有心,你就依次给皇太后、皇上以及诸位同僚敬一杯酒,算是赔罪。” 韩德让连忙称是,果真端起酒杯一一敬酒,只把自己喝得酩酊大醉。 萧绰也十分高兴,看到韩德让的伤好得差不多了,她如释重负,悬着的心终于落地了。她置身于韩德让的穹庐间,虽然,穹庐很简陋,但她觉得被一股暖意厚厚地包裹着,这里还是她熟悉那样,尽管,那些东西有的已经退了颜色,有的已经磨损严重,但它们仍然摆在原来的位置,似乎从来没有挪开过,让她触手可及。 席上,萧绰也喝了很多酒,也说了好多话,兴致勃勃,以致酒席散了之后,她又建议大家一起玩双陆,于是,酒徒变赌徒,君臣一起吆五喝六,红着眼睛闹腾到半夜,直到韩德让酒醒才散去。 四十三、说亲 次日,没有早朝。一觉醒来,萧绰觉得满眼都是耀眼的强光,刺得她的眼睛都睁不开。 贤释伺候萧绰盥洗时,萧绰问她:“朕昨夜是不是喝多了?” 贤释说太后昨天高兴,喝了几杯,没有喝多,打双陆还赢了好多钱呢。 萧绰笑道:“都是瞎蒙的,真是醉了,朕都不知道几时回宫的,不知出丑没有。” 贤释说:“没有,太后是最矜持,最稳重的。” 萧绰说:“是吗?” 贤释作了肯定的回答。 “政事令怎么样?他昨天可是喝了不少。” “政事令醉了,那么多大臣跟他喝酒,再大的酒量,也抵不住的?” 萧绰说:“那不是醉得不省人事?” 贤释摇头说:“没有,太后走的时候,政事令还出来送了您呢。” 萧绰摸着头说:“唉,朕真的喝多了,什么都不记得了。” 萧绰吃了早膳,对贤释说:“你去叫室丞相来见朕。” 室昉见了萧绰之后,立即,又去了韩德让的家。 韩德让刚刚醒来,见了室昉,说:“大哥,小弟昨天喝多了,多有得罪。” 室昉道:“你我兄弟,说这些见外的话干什么?怎么样?酒醒了?” 韩德让揉了揉头,说:“醒了,大哥一直在小弟这里?” 室昉说:“不,我昨夜回家了,你都送了我,不记得了?” 韩德让摇摇头,说:“不记得,看来小弟真醉得不行了。” 室昉说:“无妨,只要皇太后、皇上高兴就好了。” 韩德让说:“是啊,只要他们高兴就好了。” 室昉说:“可是太后近来很不高兴。” 韩德让忙问:“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室昉叹道:“自从上次击鞠发生事故以后,太后就忧愁不已,日夜不安。” 韩德让说:“这是为什么?我都说了我只是受了一点小伤,太后犯不着为我担心。” 室昉说:“兄弟一向聪明人,现在看来还是犯着糊涂,难道太后真的为你的一点小伤寝食难安吗?” 韩德让不解地问:“那是为何?” 室昉说:“你不觉得击鞠那天,太后很失态吗?” 韩德让说:“是的,的确很失态,我当时就感到很吃惊,她是怎么了?” 室昉说:“她是怎么了?难道你不知道?” 韩德让低着头,没有说话,看起来有些痛苦。 室昉说:“三弟,我知道你对她忠诚,她对你也是一往情深,原本你们是很好的一对,但造化弄人,有情人偏偏不能在一起,怎么办?她现在是一国之母,就更不能与你在一起了,兄弟,你别做指望了,不要再守着她了。” 韩德让突然叫起来:“不,我就是要守着她,谁也赶不走我。” 室昉说:“三弟,你怎么就不听人劝呢,你这样对你没有好处。” 韩德让大声说:“我不要什么好处,我只要她好就比什么都好。” 室昉说:“可是,你这样做恰恰对她也没有好处,反而害了她。” 韩德让说:“怎么害了她?” 室昉说:“先前,我就不说,就这次击鞠,她失态这事就让她很不好过,下面的人都有猜测,闲话很多,谣言四起,她的威信几乎扫地,她的地位也发生了动摇,特别是皇族的人,心里十分不满,有的人开始怀疑皇上的身份,这可是要命的大事呀,若是被用心险恶的人抓住把柄,该怎么办?现在已有人蠢蠢欲动了,阴谋篡逆,太后为此忧心忡忡,寝食难安呀,贤弟没看见太后近来憔悴多了。” 韩德让怒道:“谁这么大胆?谁造谣生事,没有把他们抓起来吗?” 室昉说:“怎么抓?全南京城都在议论你与太后的事情,你去抓哪个?” 韩德让说:“抓那造谣的人。” 室昉说:“贤弟好糊涂呀,莫说造谣者难查,即使查出来,审问了,万一牵连出你与太后的实情,怎么办?” 韩德让无言以对,他没想到事情这么严重,自己养伤的这几日竟出了这么多的事。而这些事全由她一个人扛着,要经受多大的压力呀。 室昉说:“贤弟,现在有些人就是希望我们抓那些造谣人,那样他们就会说我们心虚。” 韩德让说:“怎么会这样?” 室昉说:“贤弟,你与太后不是一天两天了,明眼人都能看出你对太后的情义,只是没有找到由头,如今,太后为了你不顾一切,尽失太后威仪,怎能不让人妄生猜测?别有用心之人更会抓住不放,贤弟如果还要守着她,不是害她,是什么?” 韩德让说:“那我该怎么办?” 室昉说:“兄弟如果真为太后好,你最好是找一个人成亲,如此就不怕人家说闲话了,一切谣言都不攻自破,还有谁为难太后?” 韩德让激动说:“不,今生今世除了她,我不爱任何人,我可以离她远一点,但是我不会娶别的女人。” 室昉说:“贤弟,看来你没有完全理解什么是爱,爱,并不是你得到什么,而是你牺牲什么。贤弟,为了她,你做一回牺牲吧。你只有成了亲才能说明你们是清白的,别人也就无话可说。” 韩德让沉默了,双手紧紧地握在一起,半天才说:“是她让你来的?” 室昉点了点头。 韩德让痛苦地问:“真是她让你来的?” 室昉叹息了一声,说:“贤弟,你为何非要问这个不可,你得到真相心里好受些吗?愚兄觉得你这样做对谁都有好处。” 韩德让说:“好吧,大哥别说了,送人来吧。” 室昉说:“三弟,你不想知道是谁?” 韩德让说:“不管是谁,都一样,我还有什么好挑的?” 室昉说:“三弟,别说赌气话,愚兄知道这样做,你会受委屈,但没办法呀,谁会想到出了那挡事呢。” 韩德让说:“那是迟早的事,我不怪任何人,要怪就怪老天爷,怪那个死人,我恨他,恨老天爷。” 室昉说:“三弟,我知道你心里苦,她心里也苦呀,你知道吗?她是多么不愿意给你说亲的,她曾顶着多大压力,但是,无可奈何,她被压垮了,投降了,总不能让她背着骂名,担负着被推倒的危险与你一道殉情吧,她不只是你的,还是大契丹的。” 韩德让泪流满面,摇着头说:“大哥,别说了,我都听你的,什么时候送人来,告诉我一声,让我有个准备。” 室昉说:“是该有所准备,尽量把婚礼办得热闹一些,要让那些嚼舌头的人无话可说。” 韩德让说:“知道了。” 谈话暂时中止,二人都陷入沉思,室昉一直思考着如何向韩德让说出女方是何人,他不好张口,或许,韩德让真的不关心女方是何人,但真让他娶一个奴隶,他愿意吗?这样做不光是委屈他,简直是侮辱他。室昉不明白太后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做。 沉默在二人之间流淌,各自想着心思。室昉想起昨天的事,想起赵宗媛的身世,突然。豁然开朗了:太后这步棋走得真妙!她这么做将把人们心中的所有疑问扫的干干净净,而韩德让也是的确不在乎女方是谁,他的心会永远在太后的身上。 最后,室昉还是鼓起勇气,说:“其实,女方你也认识,昨天还当了一天的女主人呢。” 韩德让心里一颤,说:“不,她不行。” 室昉说:“愚兄也知道这样做,你太亏了,可太后~~~” 韩德让痛苦万分,说:“小弟无所谓亏不亏的,别的什么人都可以,但她不行。” 室昉不解地问:“为什么她不行,我看她除了地位低外,别的都不错,虽然年纪三十多了,但风韵犹存,长得很标致,不比年轻姑娘差。” 韩德让说:“不是为了这些,小弟不在乎这些,娶什么样的人都一样。” 室昉说:“愚兄越是糊涂了,那到底为什么她不行?” 韩德让说:“大哥知道她是谁吗?” 室昉惊问:“她是谁?” 韩德让张着嘴,嘴唇颤抖着说:“她是雪雁的妈呀。” 室昉惊道:“什么?她是雪雁的阿妈?” 韩德让没说话,只是重重地点着头。 室昉想了想说:“的确很像,可是你怎么就肯定她就是雪雁的妈?” 韩德让说:“我知道,不会错的。” 室昉叹息了一声,说:“这么说太后也看出了赵宗媛是谁了?” 韩德让说:“她或许比我还早看出来。” 室昉说:“那为什么太后非要把她嫁给你?难道太后心里恨你?想出这招来折磨你?” 韩德让说:“她不是想折磨我,是可怜我。” 室昉说:“与其说可怜你,不如说可怜雪雁。” 韩德让说:“我欠雪雁的,这辈子偿还不了。” 室昉说说:“这或者就是太后的用意。” 韩德让说:“不管怎么说,我不能与这个人结亲。” 室昉想了一会儿说:“愚兄认为你一定要与赵宗媛结亲,这不仅是救太后,还救了雪雁的妈妈——赵宗媛,你要知道太后有时会做出糊涂事的。” 韩德让蓦然一惊,身上一阵发凉,无可奈何地说:“我怎么面对雪雁呢?” 室昉说:“我想雪雁看到她妈妈幸福,肯定很高兴的。” 四十四、成亲 韩德让要成亲的消息很快在契丹传开了,几乎全契丹都知道这个钻石王老五终于要成亲了。人们纷纷猜测是什么样的人能打动韩德让的心,那一定是贵族富豪之家的千金了。人们通过各渠道打探,终于弄明白了,结果惊掉了人们的下巴,与韩德让成亲的对象竟是一个战俘,一个女奴隶。 这一下愈是炸开锅了,一片哗然,各种猜测,各个小道消息不胫而走。有人怀疑韩德让结婚的动机,更多人想知道这个女奴隶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于是有人翻出了击鞠那天发生的事,说他亲眼看见一个女人不顾性命跑进球场,救出韩德让的事。难道就是那个女奴隶? 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很多人想起来了,确实有一个女人救出了韩德让,但当时谁也没看清这个人是谁,一点也不起眼呀。韩大人怎么跟她成亲呢?还是一个战俘,一个奴隶。 但从那个女奴隶救韩德让急切的心情来看,他们应该早就认识了,而且,情义非浅,不然,谁会冒着被马踏成肉泥的危险救出去救人? “这里面一定有故事。”有人果断地断定。 随即有人附和:“这还用说,要不然堂堂政事令会看上一个奴隶?” “说的是,政事令那么多年没成亲,为什么?还不是心里有人。” “这么说政事令还是一个专情的人。” “怎么不是?不然他会不结婚,难道就是等这个女奴隶?” “恐怕事情没这么简单吧,为了这么一个人等那么久,令人难以置信。” “更主要的还是一个奴隶。” 除了赞美韩德让专情之外,更多人为他惋惜,唏嘘不止。人们继续深挖,又打探出韩德让英雄救美的那段故事,大家恍然大悟,原来他们真的早就认识,而且,情深似海,怪不得韩德让那么大的官会看上一个奴隶呢。 “我有故事吧,原来政事令还英雄救美,自然感情不一般呀。” 有人感叹道:“这就叫情定终生。矢忠不渝。” 韩德让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成为忠于爱情的典范,每天都能听到好多令人肉麻的赞美声。更有许多好事者想从他的口中打听出更多的秘密,希望他亲口讲一讲他与赵宗媛的传奇故事,弄得他身心俱疲,穷于应付。特别是一些女性几乎奉他为神,她们对赵宗媛既羡慕又嫉妒,好男人怎么就让她一个奴隶抓住了呢?这天理不公呀。虽然如此,但她们更热爱韩德让了。韩德让的穹庐外总有一些靓女美妇走来走去,想一睹这专情人的风采。 韩德让的婚礼更是轰动了全城,比皇帝婚礼还热闹,参加婚礼的人很多,来看婚礼的人更多。人们都想看看是什么样的女人能够打动韩德让? 他们没有失望,赵宗媛今天真是光彩照人,她看起来比实际年纪年轻了许多,行为举止又透着稳重与成熟,她落落大方,笑容可掬,一点也不像一个奴隶,倒有几分贵妇人的神采。这都得益于这几日宫里人训练,赵宗媛模仿能力极强,稍加点拨,就一通百通了。与赵宗媛比起来,韩德让则拘谨得多,他笑得很勉强,古板的脸上似乎蒙着一层淡淡的忧郁。但这些已被赵宗媛的热情盖住了,人们都欣赏这个谜一样的女人,想从她的身上找到解谜的钥匙。 好不容易曲终人散,韩德让觉得自己快散架了,他的头很痛,又因为喝了很多酒,迷迷糊糊的,被赵宗媛扶上床。 可是,刚要躺下,他猛地惊起,看着赵宗媛,说:“你,走开。” 赵宗媛微微一愣,说:“政事令好好休息,奴婢这就走开。” 赵宗媛说完,走出穹庐,仰望夜空,天空非常明净,没有云,没有雾,只有高高地苍穹上挂着一样明净的月。在赵宗媛看来这月虽不及太阳那么光芒四射,照得各处亮堂堂的,耀眼夺目,但它亮得恰到好处,恰到好处的明,恰到好处的净,如洗涤了尘滓,清清爽爽,让人舒服。 不久,一阵寒气向她袭来,虽然时节尚未到中秋,但上京的夜晚却有凛凛的寒气。这样冷的天气里,穹庐里该生一盆火炉了。想到这里,赵宗媛回到穹庐里生起火炉,很快炭火在火炉里红彤彤地然绕起来,穹庐内顿时暖意融融,寒意尽退。 今天,也是赵宗媛最累的一天,她觉得自己连路都走不动了,两只腿像绑了几十斤重的沙土一样,浑身又酸又疼。可是,她一点睡意都没有,一切都像在做梦,她怀疑自己现在还醒着,即使醒着,也在梦中。 她到现在还不明白自己如何从一个奴隶转眼间变成了政事令的夫人,所以,刚才扶着韩德让休息时,她依然觉得自己是一个奴婢,一个下贱的人。 是的,即使现在,她表面上成了韩德让的人,但是,在许多人心中,她还是一个奴隶,哪怕在他的心中也无法改变。就在刚才,他那句“你,走开。”就那么盛气凌人,把她当成一个奴婢。 她也知道自己配不上他,从没有指望成为他的什么人,甚至连接近他也是奢望。所以,当她听说自己要嫁给他时,她怎么也不相信,以为自己在做梦。即使是梦,也被梦感动,整夜整夜失眠了。她多么希望自己能睡着呀,继续做着这样的梦,即使在做梦,她也情愿在梦里永远也不醒来。但这是千真万确,宫里的姐妹都恭喜她了。 她不明白这样好事为什么会来到自己的头上。直到,有一天,太后召见她,才明白自己嫁给韩德让的任务,是服侍他,不是他的什么夫人,只是一个奴婢。 她知道有很多双眼睛看着自己,不让她太接近韩德让的,一起与她一起嫁过来的还有几十人,名义上是赏赐的奴隶,其实,有的人就是监视她,是太后的眼线。 不过,赵宗媛依然很高兴,毕竟,她现在离韩德让最近了,她别无所求,只想呆在韩德让的身边,做什么度高兴。 她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就默默地喜欢韩德让了,深入其中不能自拔,她知道这是妄想,可就是不能不想他,希望看到他。一开始,她把这理解成“他是我的恩人,我当然会想起他。”后来,她觉得自己好像并没有把他只当成恩人对待,这样,她就睡不着了。 下半夜,韩德让醒了,见赵宗媛在火炉旁坐着,火炉上煮着羊乳,羊乳的香味在穹庐里弥漫。 “你怎么没睡?” 赵宗媛回头看见韩德让坐起来,说:“政事令醒了?冷不冷?” 韩德让摇摇头说:“不冷,你一直这么坐着?” 赵宗媛说:“奴婢不困,政事令昨天喝了很多酒,醒了嘴很苦的,快喝一杯羊奶,暖暖胃。” 赵宗媛说罢,端着羊奶送到韩德让手里。韩德让喝了羊奶,肚子里热乎乎的。 赵宗媛拿过盛羊奶的杯子,准备拿去清洗。 韩德让站起来走到火炉旁,说:“你过来,我有话说。” 赵宗媛走过去,站住。 韩德让看了她一眼,说:“怎么站着,坐下吧。” 赵宗媛坐下来,低着头,不敢看韩德让。 二人沉默着,火炉里的炭渐渐化为灰。 赵宗媛站起来说:“我去拿一点木炭来。” 韩德让没有作声,赵宗媛出了穹庐,不一会儿,提了一篓木炭进来。木炭丢进火炉里,火星四射,发出哔剥哔剥的声响。韩德让的脸被火光映照着,黑白分明, 赵宗媛又坐了一会儿,忍不住说:“政事令有什么事对奴婢说?” 韩德让说:“你不要一口一个奴婢奴婢的,你现在是~~~” 韩德让没说下去,停了一下,说:“我知道你女儿的下落。” 赵宗媛立刻眼睛睁得很大,惊喜地问:“真的?真的吗?” 韩德让只是点了点头。 赵宗媛平息了一下激动的心情,说:“她在哪儿?” 韩德让没有回答,一动不动,仿佛冻僵了,紧闭着嘴唇,脸上的轮廓越显得清晰,生硬,有些可怕。 赵宗媛心里有些慌乱,问:“她怎么样了?” 韩德让的嘴蠕动了一下,眼里泛起了泪光,叹了一声,说:“她不在了。” “不在了?”赵宗媛叫起来,“不,你骗我。” 韩德让低着头,看着火炉里熊熊燃烧的炭火,泪水在沧桑的脸上流淌。 过来一会儿,赵宗媛显得很轻松地说:“说什么呢。你又不认识我的女儿,怎么知道她不在了?那个人怎么是我的女儿?” 韩德让说:“不会错的,不会错的,就是她,就是她呀。” 赵宗媛见韩德让一副痛不欲生的样子,心想,一定有一个人在他心中,可是,她走了,不在了,但他心里总抹不掉那个人的身影,于是,便把许多人与那人联系起来,以为与她有关。 韩德让抬起头,看着赵宗媛,说:“请你原谅,我没照顾好雪雁。” 赵宗媛问:“雪雁是谁,我女儿不叫雪雁。” 韩德让说:“不管女儿叫什么,雪雁就是你的女儿。” 赵宗媛说:“不可能。”说着,她撸起袖子。 韩德让说:“你不用挽袖子了,雪雁手臂上有一道暗红的胎记。” 赵宗媛惊呆了,慢慢垂下手,掩着面哭起来。 韩德让也不劝她,陪着她一起流泪。赵宗媛泪干力竭,见韩德让目光呆滞,精神极度疲惫,仿佛从很远的地方走回来。又像一下子老了十岁,原本红润的脸上显得苍白和干枯,皱巴巴的如秋风扫过的湖面。 赵宗媛心疼地说:“政事令,你还是休息一会儿,天还早着呢。” 韩德让不说什么,上了床,拉过被子,蒙着头,一动不动了。 不要再问了,赵宗媛相信韩德让说的话,她觉得一切都粉碎了,她触摸到绝度的冰凉,纵然她把所有的木炭都丢进火炉里,她仍然在瑟瑟发抖。 四十五、萧神奴 韩德让结婚打乱了胡辇的计划。自鞠场归来,胡辇就没有睡一个好觉,每晚都从梦中惊醒,胡里室血肉模糊的尸体,不断出现在她的眼前,穹庐里每个角落仿佛都有他的身影。 胡辇知道他不是来恐吓她的,是来安慰她,保护她的。自她像贡品一样送到辽国,他就张开羽翼极力保护她,竭尽全力给她安全。 不,在未来大辽国以前,她还在渤海湾捕鱼时,他就像贝壳保护珍珠一样护着她。 他说了:“谁想伤害你,就必须杂碎我。” “现在你碎了,谁来保护我?”胡辇喊道。 是的,从渤海湾到大辽,胡辇到哪儿,胡里室就跟到哪儿,他在酋长面前哀求,让他一辈子伺候公主,用性命保护公主。虽然,他知道她这个公主的身份是假的,但在他心目中,她就是一个公主,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公主。 胡辇也知道自己并不是什么公主,自己只是一个贡品,供大辽皇帝玩乐的贡品,在别人眼里一文不值,只有胡里室才像珍珠一样看重她。 酋长最终答应了胡里室的请求,让他以公主阿弟的身份入贡大辽,毕竟,他还有一身击鞠的绝技可以博得大辽君臣一乐。 本以为离开故土,来到大辽,是进来虎狼之穴,谁料,不久,胡辇就喜欢上大辽了,那广袤的原野,连绵的峰峦,成群的牛羊,无不让她觉得大辽的强大,还有无数的奇珍异宝更让她目不暇接,但这些不是她的,她渴望拥有这一切。而这些是胡里室给不了的。 于是,她疏远了胡里室,不让他进宫。在她看来胡里室的保护多么微不足道,现在,有一股超强的力量正庇护着她。有了这股力量谁也伤不了她。 这股力量就是来自皇上的宠爱,耶律贤已经被她迷住了,他离不开她。越得到皇上的宠爱,她就越疏远胡里室,越怕人发现她与胡里室的关系。 但胡里室对她依然不离不弃,永远充当她的保护神。他也很知趣,在她需要的时候及时赶到,不需要的时候就远远离开;她受宠的时候,他默默地待在一旁,如消失了一般,可是,她一受到冷落,他就出现在她的面前,就像他一直就在她的身边,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他有一双敏锐的眼睛,在她与萧绰暗自争宠的时候,他就警告过:“你斗不过她。” 果然,被他说中了,一败涂地,差一点连性命都搭进去了。从此,她陷入了无边的冰冷的,黑暗的深渊里。如果没有他,她是走不出那冰冷的深渊的。 是他教她如何接近皇后,利用皇后的善良,一步一步取得皇后的谅解,为讨好皇后,她义无反顾地把亲女儿嫁给一个亡国奴。是他出主意,让挞马解里要求殉葬,换得全契丹人的同情和好感,让她获得自由。是他教她尽力地讨好皇太子,获得皇太子的好感,最终,她走出来了,皇太妃的位置不是皇帝赐的,是自己争取的,是胡里室处心积虑教她获得的。 可是,他死了,就死在她的面前,被剁成了肉酱,抛尸荒野,鹰啄犬嘶,连一点肉渣都没有留下。 “姓萧的,你好狠哪。”胡辇咬牙切齿,“不报此仇,何以为人?” 话虽如此,一想到如何报仇,胡辇就泄气了。凭着自己这点力量,要报仇,那是痴人说梦。 那些日子,抓了民间击鞠队,终日对击鞠队队员严厉审问,刑部都动用了大刑,审讯了数日。这几天,胡辇几乎每天都惶惶不可终日,她的穹庐总被围得严严实实的,生怕门帘被掀起来。连一阵风吹进来,她就心惊肉跳,像一只老鼠瑟缩在洞里,竖着耳朵聆听外面的风吹草动。 邢抱朴还来过一回,几乎把她吓得半死。 他说了胡里室想杀韩德让的事,问她知道不知道他的阴谋。 胡辇说她早与胡里室没有来往了,不知道他有没有阴谋。 邢抱朴说胡里室是与她一起来契丹的,他为什么来契丹? 胡辇说胡里室来契丹跟她一点关系有没有,他只是一个和亲随从,负责看管嫁妆。 邢抱朴说听说胡里室经常来你的寝宫。 胡辇立即驳斥:“胡说,哀家的寝宫是谁都能随便来的,这不是污蔑哀家,是侮辱先皇。” 虽然,被吓得要死,但胡辇从中也知道了,胡里室没有把与她商量的事说出来,他真是做的滴水不漏,宁可自己粉身碎骨,也不留半点危险给她。 胡里室没有留下任何把柄,邢抱朴也只有猜测而已,在没有真凭实据之前,他们是不会动她的。她终于可以稍微喘一口气了。 紧张的心一旦得到喘息,思想就活跃了。胡辇想起了那天萧绰的失态,断定她与韩德让必有私情。这个发现令她欣喜若狂,她仿佛寻到了扳倒萧绰的突破口。她悄悄令人放出风去,传出谣言,很快,人们疑心顿起,不利于萧绰的谣言满天飞,萧绰威信扫地,皇太后的位子岌岌可危。 可是,让胡辇没想到的,萧绰的动作真快,连续使出几招,把危险都化解了:先是释放民间队队员,稳定人心,显示她的大度和宽容,意在不在乎流言蜚语,身正不怕影子斜,随即,大赏朝臣,收买人心,最后,让韩德让娶妻,彻底堵住了悠悠之口。 胡辇这才明白胡里室的话:“你斗不过她。”真的,自己的确斗不过她。永远是她手下败将。 有的人就是这样,明知斗不过人家,可偏偏不死心,就像赌徒总希望下一回能赢回来。 胡辇明白自己的处境,自己势单力薄,忠于自己的胡里室已经死了,而且淑哥已经离婚,即使没离婚,也指望不上卢俊那个软骨头。 她忽然想起了挞马解里的话:手里要有自己的兵。是啊,没兵怎么与人家斗?可是到哪里才能弄到兵呢? 卢俊原来手里还有些兵,那时候,契丹还有人看得上他,可一旦兵没有了,自己不也瞧他不顺眼吗?胡辇很快想到一个人,就是她很早就物色好卢俊的继任者,名叫萧神奴。 萧神奴并不是一个出众的人物,但比起卢俊都强远了,他出身望族,名门之后,而且,他还有一个很厉害的兄弟——萧挞凛。 萧挞凛才智过人,一直被认为是继耶律休哥、耶律斜轸之后的新起之秀,皇太后皇上非常看好他,倚重他,寄予厚望,现已经授予彰德军节度使,上将军,检校太师了,是这一辈人中的翘楚,无人能比。若是淑哥能嫁给萧神奴,结下这门亲事,自己岂不是有了有了大靠山?比什么皇太妃的虚衔强多了。 参加韩德让的婚礼的时候,胡辇对耶律隆绪流下泪水。 耶律隆绪惊问:“今天是政事令大喜的日子,皇太妃为何伤心?” 胡辇说:“不是哀家故意伤心的,实在是触景生情,不能自禁。” 耶律隆绪问:“这是为什么?” 胡辇说:“看着人家欢欢喜喜结婚,而哀家的女儿却落得形只影单,岂不让人伤心?” 耶律隆绪忙安慰道:“皇太妃不要忧心,阿姊的事,包在朕的身上,早晚会给她寻一个称心如意的郎君。” 胡辇佯喜道:“多谢皇上,淑哥无忧了,皇上心里可有人选?” 耶律隆绪说了几个,胡辇都不满意。 耶律隆绪叹道:“朕心里暂时只有这几个人,皇太妃不满意,你就只能容朕再好好地物色,务必给阿姊找一个好夫君。” 胡辇说:“若是这样,淑哥要等到何年何月?” 耶律隆绪听出胡辇的弦外之音,说:“难道皇太妃心目中已有人选?” 胡辇说:“皇上觉得萧神奴怎么样?” 耶律隆绪说:“萧神奴?哪个萧神奴?” 胡辇说:“还有哪个萧神奴,就是上将军的兄弟萧神奴呀。” 耶律隆绪微微一愣,说:“怎么是他?” 胡辇问:“怎么?皇上,萧神奴不好?” 耶律隆绪说:“也不是不好,就是就是~~~” 胡辇说:“皇上是说他老实,对不对?” 耶律隆绪说:“对,朕就是这个意思。” 胡辇说:“老实有什么不好的,免得淑哥受人欺负。她都被卢俊欺负怕了。” 耶律隆绪说:“既然这样,皇太妃说行就行,明天,朕就给阿姊做媒,让萧神奴娶了阿姊。” 胡辇说:“那哀家就替淑哥谢谢皇上了。” 胡辇回家高兴的把这件喜事告诉了淑哥。 淑哥听说自己要嫁的人是萧神奴,立刻叫起来,“什么?你要我嫁给一个傻子?阿妈,你也太狠心了,我不嫁。” 胡辇说:“谁说萧神奴是一个傻子?不就是人长得老实了一点,老实有老实的好处,可以听你的。” 淑哥说:“谁说他不是一个傻子?连话都说不清,成天只知道吃喝,什么事也干不了,就是一头猪。” 胡辇说:“胡说,谁说他什么事也干不了?上次他随他哥哥南征,在沙堆不是他拼命把他哥哥救出来的?为此,他还受了奖赏,难道你忘了?” 淑哥说:“那他也是一个傻子,打仗的时候,傻愣愣地往前冲,被宋军包围了,萧挞凛不是救他,也不会受那么重的伤。” 胡辇说:“这说明他们兄弟情深,你想想萧挞凛现在是什么人物,上将军,检校太师,太后面前的红人,皇上心中的重臣,你要是嫁过去,凭着他对兄弟的那份情义,会对你薄?你这不是有了好依靠?” 淑哥讥笑道:“我看是你想找靠山,那我当铺路石吧。” 胡辇说:“不要再说了,嫁给萧神奴是皇上做的主,你不要命,就不嫁。” 四十六、沙堆 谁也没料到淑哥会嫁给萧神奴,为了萧神奴的亲事,兄长萧挞凛操碎了心,总想给他谋一门亲,这样好对得起早死的父母。可是没有一个姑娘看得上他。当萧挞凛听到皇上要把淑哥赐婚给弟弟时,他竟以为自己在做梦,半天没有回过神来,直到皇上亲口问:“怎么?上将军,你不同意?”他才大梦初醒,连连说:“同意同意。” 没想到一直让他头疼的事,就这么坚决了,真是傻人有傻福。虽然萧挞凛答应了这门亲事,但他不明白皇上为何要把淑哥嫁给神奴,豪门中比神奴强的人多的是,皇上为何就看上了老实巴交、傻里傻气的萧神奴呢? 事后,他才明白,原来不是皇上看中了萧神奴,而是皇太妃看中了他。皇太妃是一个很精明的人,怎么就看上了萧神奴呢?萧挞凛想不通。 想不通归想不通,但好事既然已经来了,还有什么犹豫的,准备迎娶新娘呀。萧挞凛真是喜不自胜,这下自己的心愿完成了,对父母也算有个交代。他亲自张罗结婚大事,下聘礼,写文书,送请柬,订酒席,烹牛宰羊,都亲自过问,尽量做到完美无瑕。特别是对待女方真是无微不至,一趟一趟往皇太妃哪里跑,询问她们有什么要求,他将尽力办到。 胡辇见萧挞凛这么殷勤,心里高兴的不得了,认为自己选对人,也对萧挞凛礼让有加。淑哥也被萧挞凛感动,觉得这门亲事也不是一无是处。 婚礼自然办到非常热闹,皇上太后亲自到场,文武大臣自然不敢怠慢,也纷纷捧场。皇上还为淑哥置办了一份非常丰厚的嫁妆,比公主出嫁还要盛重。 办完婚礼,萧挞凛就病了,躺在床上不能动弹。 耶律隆绪听了,忙来看望,说:“爱卿,这些日子,把你累坏了,看起来,病的不轻,看了大夫没有?” 萧挞凛说:“臣的病不是累的,是旧伤发作了,可能伤口化脓了。” 耶律隆绪说:“什么?旧伤发作了?让朕看看。” 萧挞凛解开衣服,耶律隆绪见他胸口的确有一箭伤,伤口发炎,殷殷流着脓血,不由惊道:“爱卿怎么伤得这么重?在哪里伤的?” 萧挞凛说:“去年在沙堆受的伤,以前已经好了,不知怎的伤口又复发了。” 耶律隆绪咬牙道:“怎么又是沙堆,萧恒德也在那里受了伤,可恨那些南蛮子,朕一定要为你报仇。” 萧挞凛说:“多谢皇上,臣想等臣伤好之后,亲自提一支劲旅再战沙堆,一定要一洗前耻。” 耶律隆绪说:“爱卿好好在家养伤,沙堆的事就不要你操心了。” 耶律隆绪说罢,便叫人去让太医过来医治萧挞凛的箭伤,自己回宫商量再次南征之事。 萧绰认为也该出兵南征了,虽然并不是为萧挞凛,萧恒德报仇,但近来宋军也蠢蠢欲动,在边境大修壁垒,建造城池,开河挖渠,囤积粮草,特别是沙堆建在边界不远,像一把锥子一样刺过来,不把它拔除,就如芒在背,如刺在喉,寝食难安。 耶律隆绪说:“太后不要忧虑,小小的沙堆,一无城郭,二无山河之险,地处荒野,我大军前去直如秋风扫落叶一般,不到片刻只让它沙堆土崩瓦解。” 萧排押附和道:“皇上说得对,那沙堆不就是一堆沙吗?我们契丹的战马踩一踩不就坍塌了?”说罢大笑。 耶律斜轸说:“皇上不要大意,上将军、驸马不都是栽在那里吗?臣听说那沙堆里面保垒重重,沟壕纵横,坚固不亚于城池。” 耶律隆绪说:“它就是溢津关,朕也要把它打下来。” 耶律斜轸说:“皇上一定要打沙堆,不如先取涿州,引出沙堆之敌出来增援,我军可以半道设伏消灭援军,则沙堆一举可破也。” 耶律隆绪说:“此计甚妙,就请守太保先去攻打涿州,政事令半道设伏,朕去攻打沙堆。” 安排既定,耶律斜轸先行,韩德让趁着夜色出兵设伏。黎明时分,耶律隆绪率兵向沙堆进发。 这是一个晴朗的早晨,深秋的朔风扯光了树叶,芦苇花已经开罢,光着茎秆直愣愣地在风中打颤。空中,起了雾,似乎是从芦苇丛里冒出来的,弥漫开来。好像有人点燃了芦苇,烟雾缭绕,很快天地陷入了一片混沌之中。 突然,芦苇丛外人喊马嘶,一对人马急急忙忙奔过来。有人已开始佩服政事令料事如神了,选了这么好一个地方伏击敌人,他如何知道敌人会来这里?出发前,他说沙堆的敌人要从这里增援涿州,现在,他们果然来了,来的还不少。不怕,他们不知道我们,出去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战士们跳出芦苇丛,扑向敌人。宋军猝不及防,乱成一锅粥,东躲西藏,不到一个时辰,解决了战斗。除了一小部分逃脱之外,大部分被歼灭了。 经过审问,这些人不是沙堆增援涿州的宋军,而是从涿州逃往沙堆的,他们打探到攻打涿州是耶律斜轸,便料定涿州不保,主动撤出涿州,逃往沙堆。没料到被半道伏击了。 审讯尚未完毕,有士卒来报,枢密使来了。 韩德让说了一声“好快”,只见耶律斜轸骑马过来,只听见耶律斜轸很远就说:“三弟,怎么还不去沙堆寨?” 韩德让说:“刚审问俘虏,正准备去,二哥这么快就过来了?” 耶律斜轸说:“宋军都歼灭了吗?是不是有人逃走了?” 韩德让说:“逃走了一部分。” 耶律斜轸说:“走,去沙堆寨,宋军一定是逃往那里,趁他们现在混乱,或者可以就势拿下,晚了,他们布防好了,再打,就不容易了。” 韩德让说:“那我们赶快去。” 人马赶到沙堆寨,只见寨中一个人影都没有。 耶律斜轸叹道:“还是来晚一步。” 韩德让说:“看来他们已经准备好了,只等我们进攻,怎么办?打还是不打?” 耶律斜轸说:“这时攻打,恐怕伤亡很大。” 韩德让说:“我看这样,我写一封信,让宋军俘虏送进去,劝他们投降,你看行不行?” 耶律斜轸说:“我也是这么想的,不战而屈人之兵,是上上之策,就这么办。” 韩德让写好劝降书,唤来两个俘虏,对他们说:“你们把这封信送到沙堆寨里去,对他们说,我们给他们两个时辰,投降,可免一死,不然,寨破玉石俱焚。” 俘虏去了好久,韩德让等得有些不耐烦,忍不住要发起进攻。耶律斜轸带着他绕着沙堆寨走,耶律斜轸指着那看似平静的沙堆寨,说:“三弟,你看见里面的杀机吗?” 韩德让摇摇头,说:“平平坦坦的,有什么杀机?” 耶律斜轸说:“三弟,你再看,那里是不是有一个个洞口,那可是吞噬人血盆大口呀。” 韩德让仔细一看,果然有许多黑黝黝的洞口在那里。不禁吓得一跳,说:“好险,如果贸然冲进去,还不白白送死?” 耶律斜轸说:“这些洞都是相通的,有的洞很长,会通到寨外,交战的时候,会从背后袭击,打人家一个猝不及防。” 韩德让说:“那我们赶快找找,小心被他们偷袭了。” 正说时,一个俘虏回来了。 韩德让问:“里面的人怎么说?” 俘虏说:“要他们投降,可以,但是,放他们回南边去。” 韩德让说:“放屁,投降还讲条件,你回去告诉他们,要么放下武器,要么,等着受死。回去,想都不用想。” 俘虏又去了。 耶律斜轸说:“我看只要能他们投降,放一些人回去也是可以的,否则,我军伤亡也不小。” 韩德让说:“二哥,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仁慈了?打仗哪有不死人的。” 耶律斜轸正要开口,只见北方旌旗招展,尘土飞扬,说:“皇上来了。” 二人忙去迎接,耶律隆绪见了二人,也不去中军大营,直接来到沙堆寨外,看着沙堆寨,说:“如此一个小寨,有什么可怕的?你们还在犹豫什么?为什么不进攻?” 耶律斜轸说:“臣已派人进寨劝降了。” 耶律隆绪说:“有没有答复?” 韩德让说:“那些人不愿投降,只想弃守,回南方去。” 耶律隆绪说:“想得美,一个也别想走,萧挞凛,萧恒德的血债还没有人偿还呢。派人告诉他们,赶快投降,否则,一个不留,杀无赦。” 耶律斜轸只得又派出两个人进寨谕降,耶律隆绪这才回到中军大营。等了一个时辰,耶律隆绪再也坐不住了,要率兵亲自攻寨。 耶律斜轸说:“皇上再忍耐一会儿,待臣亲自去劝降,若能说动他们投降,便可以减少我军的伤亡。” 耶律隆绪说:“那你快去,朕可没有耐心等他们。” 耶律斜轸骑马来到寨南,朝里面喊道:“寨里面的人听着,我是耶律斜轸,你们已被数万雄兵包围了,插翅难飞,赶快投降,我保你们性命无忧,否则,战端一开,你们这小小的军寨,片刻将被踏成齑粉,那时,悔之晚矣。不要心生侥幸,赶快投降。常言道:蝼蚁尚且贪生,你们还有妻儿老小,翘首盼望你们回去。” 寨楼上有人喊道:“我们投降了,你们就放我们回去?” 耶律斜轸说:“我虽不敢保证放你们回去,但是留着有用之躯,还有望与亲人相见,如果负隅顽抗,就永远见不到他们了。” 寨子里一片沉寂,突然,有人叫嚷起来:“他是是一个骗子,看契丹人要进攻了,射死他,射死他。” 一阵箭雨破空而来,耶律斜轸忙一闪身藏到马肚子下面,马却中了两箭,痛的乱跳,拖着耶律斜轸狂奔。耶律斜轸一个翻腾,稳稳地坐在马背上,一勒缰绳,马四蹄如缚,站住不动了。 耶律斜轸回头一看,他派去的两个谕降的人,被绑在寨楼上,砍下了头颅。 这时,寨子的西面,北面响起来一阵阵呐喊声,鼓声雷动,战马嘶鸣。皇上开始攻城了。 原来,耶律隆绪想利用耶律斜轸谈判之机,发动突然袭击,一举拿下沙堆寨。 寨楼上的人将两个契丹使者的头颅,抛下来。 耶律斜轸挺着枪冒着箭雨冲到寨下,抢回头颅,下令强攻。 正如耶律斜轸所料,沙堆寨异常坚固,而且十分凶险,处处都是陷阱,沟堑纵横,保垒重重。人冲进军寨如入迷宫,到处隐藏着杀机。宋军躲藏在暗处,神不知鬼不觉地接近契丹军,契丹军往往来不及反应就被杀了。 契丹军攻了一阵,折损了许多人马,无功而返。 耶律隆绪这才觉得沙堆寨的险恶,望着几个退回来的契丹兵,心里大怒,他没想到一开战,就碰得头破血流,这让他颜面何存?便督促士卒发起一轮一轮地进攻,不给宋军任何喘息的机会。进攻的浪潮一直持续到傍晚,契丹军的尸体填满了沟壑,沙堆寨被鲜血染红了。 夕阳的落下,宣告了契丹军的进攻失败,他们已经拼尽了全力,士卒伤亡累累,疲惫不堪。耶律隆绪只得收兵,心里燃着一把怒火。 清点伤亡人数,让耶律隆绪大吃一惊,暗暗佩服耶律斜轸的高明,但他心里又不服输,令士卒们好好休息,明天一定要拿下沙堆寨。 耶律隆绪也忙了一天,十分疲乏,很快就睡着了。下半夜,他被一阵喊杀声惊醒,慌忙披甲出营看视,只见自己的营寨后面灯火闪烁,喊杀声从那里传来的。 不一会儿,宿直官来说:“宋军从我军的后面发起偷袭,现被守太保截住了,正围住厮杀,” 耶律隆绪说:“什么?他们的援军来了?” 宿直官说:“不是援军,是沙堆寨里的宋军。” 耶律隆绪说:“沙堆寨里的宋军,他们怎么跑到我们后面去了?” 宿直官是:“寨中有一条地道通到寨外,宋军从地道里钻出来,要偷袭我们,幸亏被守太保发现了,不然,我军损失就大了了。” 耶律隆绪也惊诧不已,恨恨地说:“真是一群十恶不赦的凶徒。” 次日一早,耶律隆绪召集诸将说:“昨夜幸好守太保发现了敌情,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诸将也都说好险,都称赞耶律斜轸谨慎,细心。 耶律隆绪说:“沙堆寨的宋军是一群顽敌,要彻底消灭他们,不灭他们难解朕心头之恨,但沙堆寨地形复杂,不好打呀,诸位有什么高招?” 萧排押说:“臣认为宋军经过昨天一战,也是死伤惨重,筋疲力尽,这样我们再发动猛攻,军寨必然攻破。皇上还忧虑什么?” 耶律斜轸说:“不,宋军现在人心浮动,我看我们还是暂且围而不打,静观其变,然后,伺机进攻,比强攻强。” 萧排押说:“守太保差矣,你常说:一鼓作气,怎么今日反倒犹豫了,如果让他们有了喘息的机会,进攻岂不更难了?” 耶律隆绪赞成萧排押的意见,遂令萧排押亲自率军进攻。遭到率军的极力抵抗,战斗打得异常艰难,从早到晚鏖战不息,战士死伤枕籍,血流成河,可是,仍没有攻下沙堆寨。 耶律隆绪沮丧地说:“沙堆,沙堆,朕以为你是沙堆的,可是,你是铁铸的,怎么办?” 诸将攻了两天毫无办法,都低头不语。 耶律斜轸说:“皇上可在今夜再发起进攻。” 耶律隆绪说:“战士打了一整天,疲惫不堪,怎么再去夜战?” 耶律斜轸说:“臣料宋军今夜要突围,我们正好趁势进攻,可一举攻破沙堆寨。” 耶律隆绪将信将疑,但还是令诸将准备进攻,韩德让坐镇东面,耶律斜轸南面,萧排押西面,自己负责北面。 耶律斜轸说:“诸位做好准备,听见我的号炮一响,一起杀人寨中。” 耶律斜轸回到南面,暗中让人在各个路口系上警铃,准备号炮,一听到铃响,就点响号炮。全营将士人不卸甲,马不解鞍,听到炮响,一起杀向寨中。 下半夜,起了大雾,浓稠得像掉进牛乳里了。 突然,一个警铃响起来,耶律斜轸忙令点响号炮,三声号炮升空,沙堆寨乱成了一锅粥,四个方向的契丹军,一起杀人沙堆寨。寨内宋军,正在突围,离开了防御工事,阵脚顿时大乱。契丹军杀人寨中,见人就杀,见屋就烧,片刻间,沙堆寨里烈焰腾空,火光照彻大地。契丹军杀红了眼,都想着报仇,将寨中男女老幼尽皆杀死。宋军见寨子已破,契丹人疯了似的砍杀,便横下心,拼命地突围,终于有一队宋军破围而出,趁着大雾逃走了。 天亮雾散,契丹军搜出一百多个受伤的宋军,契丹军把他们围在一个小教场内。 耶律隆绪冷峻地看着他们,这些满身血污宋人,也冷峻地看着周围的人,目光里虽然充满了求生的欲望,但他们没有跪下来,要么坐在地上,要么站着,一副慷慨赴死的架势。 萧排押问:“他们怎么办?” 耶律隆绪嘴里蹦出一个字“杀!” 耶律斜轸忙要阻止,耶律隆绪一挥手,喊道:“把他们都杀掉。” 教场变成了屠宰场,一支支带着哨音的箭飞向教场中央,宋军纷纷倒下,但是没有哀嚎声,求饶声,只有痛苦的呻吟。契丹军走过去,给还活着的宋军补上一刀。 耶律隆绪冷冷的地看着倒下的宋军,昂着头,曙光照在他的高傲的脸上,胜利的笑容被点燃了。 四十七、尹继伦 见到皇太后,耶律斜轸再也憋不住了,他想不通为什么皇上突然间变得这么冷酷和残忍,在他脑海里,皇上一直温文尔雅,心地善良,有时,一匹马受了伤,他还心疼好半天,为什么今天杀了那么多手无寸铁之人?而且一直在一旁冷峻地看着,监督杀人。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凶残?而且,皇上似乎还沉浸在刚才的杀戮中,虽然,他已经熄灭了怒火,但他神采飞扬,眼睛闪闪发亮,正绘声绘色地向皇太后讲述大战沙堆寨的情景。 突然,耶律斜轸问:“启禀皇上欲以何治天下?” 耶律隆绪正说得洋洋得意,突然遭此一问,不觉一愣,停止讲述,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萧绰说:“皇上当然以仁孝治天下,以德信待天下人。太保何出此言?” 耶律斜轸说:“请问皇上何为仁?何为孝?” 耶律隆绪说:“仁者,仁爱也,孝者,亲亲也。朕虽不敏,仁孝之道,还是懂得的。” 耶律斜轸说:“皇上既然懂得仁孝之道,何以没有仁爱之心?” 耶律隆绪变色道:“守太保,朕一向敬重你,视你为兄长,你何以小看朕,说朕无仁爱之心?” 耶律斜轸说:“难道皇上不记得沙堆寨那满地的尸首吗?那些都是投降了的宋军战俘呀,皇上一个不留地都杀了,臣的心在流血呀,不是为那些战俘,是因为皇上您呀,我们的仁爱君主,臣不想看到陛下成为一个暴君。” 耶律隆绪说:“他们是宋人,是契丹的敌人,我们那么多契丹勇士死在他们手里,上将军,驸马都被他们所伤,朕是为我契丹勇士报仇雪恨。” 耶律斜轸说:“宋人也是人,皇上仁爱播于四海,天下百姓皆是您的子民。昔日皇太后兵围溢津关,城内数万百姓悉数放还,不仅保护了数万人的性命,也让数万家庭得以团圆,宋人感恩戴德,不少人家偷偷塑太后之像,匿于家中,日日敬奉,视若神明。近几年来,来投我契丹的人民,皆是冲着太后的仁德而来的,所以,以德服人,四海咸服。” 萧绰听出端倪,便诘问耶律隆绪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 耶律隆绪此时已经满脸羞愧,吞吞吐吐把屠杀战俘的事说了一遍。 萧绰听了大怒道:“皇上想做桀纣吗?” 耶律隆绪忙说:“儿臣一时糊涂,被那些宋人气昏了头,只想拿他们解气~~~” 萧绰喝道:“别说了,你身为一国之君,做事要有公义,岂能挟私抱怨,滥杀无辜?两国交战,各为其主,为了生存,相互厮杀,死伤在所难免,各安天命。但是屠杀无辜,就是荼毒生灵,就是暴君。” 耶律隆绪低着头,不敢说话。 萧绰说:“皇上口口声声说要做明君,要以仁孝治天下,要以德信服人。今却为了泄愤,杀尽战俘,如何以德服人?古人有言‘以力服人者,非心服也,力不赡也;以德服人者,中心悦而诚服也。’” 耶律隆绪说:“儿臣知错了。” 萧绰说:“知道错了,就要改正,法语之言,能无从乎?改之为贵。为人之道,择善而为,为君更应如此,切勿因喜怒而作恶事。俗话说:积善如聚塔,作恶如毁庙。作恶能吐一时之快,积善却要付出很大的努力,但二者的后果,则不言而喻。皇上可想清楚了。” 耶律隆绪的脸红一阵白一阵,满脸惭愧,说:“儿臣谨记太后教诲。” 萧绰又说:“我契丹起于荒莽,夹于大国之间,生存艰难,赖祖宗之德,据鲜卑山以自保,后经历代先烈励精图治,筚路蓝缕,开疆拓土,至太祖才有如此江山,实属不易。当年太祖攻打幽州兵败致怒,欲屠幽州以后快,淳欽皇后止之,以树为喻,树为国体,民为树皮,树皮无,国何存?人民乃国家根本,不管是契丹人、汉人、党项人、女真人,都是大契丹的臣民,皇上要一样善待他们,待之以仁,孟子曰:‘三代之得天下也以仁,其失天下也以不仁。’皇上立志中兴契丹,就要仁爱爱民,让民心归附,民心归附,就中兴不远。” 耶律隆绪走到萧绰面前跪下,说:“儿臣犯了错,请太后责罚,从今以后,儿臣一定按照太后说的做,做一个称职的皇帝。” 萧绰说:“这样朕就放心了,守太保尽忠直言,真一代良臣,有你在皇上身边,朕无忧矣。” 韩德让说:“二哥一向是这样的人,心直口快。” 萧绰看着耶律斜轸说:“守太保,是这样吗?” 耶律斜轸避开萧绰的目光,说:“臣听说于越劫宋军的粮草去了,不知怎么样了?” 萧绰说:“是啊,已经去了好久了,应该回来了。” 韩德让说:“要不要派人去接应一下?” 萧绰说:“对,应该派人接应,就让萧排押去吧。” 萧排押去了不久,就回来了,带回了奚部详稳耶鲁。 耶鲁见了皇帝,立即跪下来,说:“皇上,祸事了。” 众人一惊,耶律隆绪忙问:“怎么回事?说清楚。” 耶鲁说:“皇上,于越战败了。” 所有人不觉地大吃一惊,萧绰忙问:“到底怎么回事?于越如何战败了?” 耶鲁说:“前日奉命去劫宋军粮草,于越带领大家日夜兼程赶往唐州徐河,想在此地截住李继隆押运来的粮草。我们赶到时,正值清晨,人们都饥肠辘辘,埋锅造饭,刚吃上饭,李继隆来了,于越就令我们摆开阵势抢劫粮草。没想到这时从我军身后杀出一支宋军,锐不可当,我军又无准备,顿时乱了,皮室兀得秃骨里被宋军所杀,于越也被宋军刺伤手臂,不能指挥,我军大败而回。” 萧绰十分惊诧,说:“于越是一个久经沙场的老将,怎么身后有一支宋军,都不知道?” 耶鲁说:“不,于越知道这支宋军,我们在半路遇到这支宋军,只是一支数百人的巡逻部队。于越要急着去拦截李继隆,不想与这支小队伍纠缠,没理他就过去了,没想到他们悄悄地跟着我们,打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 萧绰说:“于越怎么这么大意呢?” 韩德让说:“这也怪不得耶律休哥,平时,宋军见了他的旗帜都早早躲开了,谁还敢去捋虎须?” 耶律斜轸问:“是谁率领的那支巡逻军?” 耶鲁说:“据说是一个叫尹继伦的人。” 耶律斜轸说:“是不是一个黑脸大汉?” 耶鲁说:“是是是,那人身材魁梧,有九尺多高,黑得像锅底,力气很大,一辆马车,他轻轻地就举起来,武艺很好,持一柄短剑,刺伤了于越。” 耶律斜轸说:“果然是他,不然别人没有这个胆量。” 萧绰说:“你认识这个人?” 耶律斜轸说:“略有耳闻,据说此人少年时是一个小混混,天天寻衅滋事,为害乡里,又好喝酒,无钱就赊,不赊就抢,抢不到就打,害的人人恨他,家里人也怨他。不过,他有的是力气,武艺又好,被县令看中了,县里若有什么难差事就让他干。这个人虽然混账,待人还是仗义,有不少的人跟着他。有一回县里差他送一批做工人去京城建造宫殿,半路上,他把人都放跑了。官府追究下来,他就躲进山里,做了强盗。有一回捕快围住了他,被他杀了十几人,剩下的不敢近前,眼睁睁地看着他从容而去。不知后来怎么投军去了。” 萧绰愤愤地说:“一个强盗打败了契丹的大于越,岂不让人笑话?” 耶律斜轸说:“太后千万不要小看这些人,这些人比别人更有血性,不怕死,而且都身怀绝技,仗着一身武艺,龙潭虎穴都敢闯。因此,于越被袭击也不足为怪。” 萧绰说:“卿说的是,今后要注意这个人,告诉军中的人,遇到这个人决不能大意。” 尹继伦这时正在喝赵光义的庆功酒。 这天,赵光义非常高兴,他亲自提着酒壶走到尹继伦身边,抚着尹继伦的肩膀说:“今天,朕很高兴,因为我大宋出了一个英雄,这个英雄为朕报了一个大仇,他刺伤契丹的大于越,赶跑了那个吓得我大宋婴儿都不敢哭的凶恶的人,朕要为你斟酒。” 说罢,赵光义满满地给尹继伦斟了一杯,尹继伦一饮而尽。 赵光义又给尹继伦斟了一杯,继续说:“朕两伐契丹,皆大败而归,损兵折将,都因有这个耶律休哥,前番高粱河一战,折损朕数万将士,连朕都身受重伤,险些落入耶律休哥之手,奇耻大辱,终身难忘。总思谋报仇雪恨,可是,再次北伐,同样折戟而返,三路大军尽被挫衂,朕之爱臣杨继业也为国捐躯,可叹可恨。今天,尹继伦为朕报了此仇,真是大快朕心。尹爱卿呐,你今天要一醉方休啊。” 尹继伦又一饮而尽。 赵光义再给他斟满,拍着尹继伦的肩膀说:“尹爱卿,别只顾着喝酒,给大家说说你是如何刺伤耶律休哥的?” 尹继伦虽然勇冠三军,但嘴上功夫不好,又是初次在皇上面前,愈发胆怯,半天,说不出话来。赵光义笑起来,说:“爱卿作战英勇,说话却不利索,别紧张,慢慢说。” 尹继伦越是不自在,那张黑脸上涔涔冒汗,回头对身边的副将说:“元达,你你说。” 赵光义大笑道:“好,就你说。” 元达站起来,说:“这次能袭击契丹于越,全靠尹将军。当时,尹将军带领我们几百人巡逻,在边界不远,遇到了契丹大军南下。我们都吓坏了,有人认出耶律休哥的战旗,更是吓得要跑,幸好尹将军镇定,说:‘跑,能跑到哪儿去?我们能跑过契丹人的战马吗?’尹将军让我们做好厮杀准备,大不了战死。幸好,契丹人舍我们而去。将军觉得奇怪,抓了一个契丹人,一问,原来契丹人压根儿就没有把我们放在眼里,他们要急着去截击李继隆将军的粮草,来不及收拾我们。大家都松了一口气,真是老天保佑,不然就我们几百人怎么挡得住契丹的铁蹄?大家都要立刻回去。尹将军却说:‘不,契丹人这是去抢我们的粮草,如果他们获胜,回来时,必会趁胜劫掠我们去北边,如果他们败了,定会拿我们出气,我们一个都别想活。’尹将军的话说得我们心惊胆战,不知如何是好,都没了主意,只好问尹将军该如何办?尹将军说:‘不如我们悄悄地跟在他们后面,这些契丹人狂妄之极,一定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不会想到我们会跟在他们后面,等到交战之时,我们出其不意从后面一击,杀他一个措手不及,如果侥幸杀退敌人,就为国立了功劳,万一不幸战死,那也比被俘虏到胡地客死他乡强。’尹将军的一席话说得我们热血沸腾,都愿意拼死一战。” 赵光义击掌道:“谁说尹爱卿不善言辞?这番话说得多好!多有力量!” 众臣们也鼓掌叫好,纷纷让元达接着说下去。 元达说:“于是,尹将军让我们喂饱战马,摘下马的铃铛,每人拿一柄短刀,趁着夜色悄悄地追上契丹军。天快亮的时候,契丹军停下来,埋锅造饭。不久,李继隆将军押运粮草来了,契丹军忙着列阵,要抢劫粮草,忙忙碌碌,营中一片混乱。尹将军见了,带领我们直冲契丹中军大营。契丹人没想到我们从他们身后杀过来,顿时,惊慌失措,刚列好的阵势也乱了,中军也乱成一团。我们一起呐喊,契丹人不知道我们有多少人,惊得到处乱跑。尹将军带着我们猛攻敌人中军大帐,一员敌将杀过来,被尹将军一刀刺中咽喉,倒地死了。其他人一哄而散,我们攻进大帐,耶律休哥正在吃早饭。尹将军上前举刀就刺,耶律休哥大惊,丢了早餐,手里没有兵器,只得抬起手臂一挡,被刺中手臂,连退几步,躲过尹将军的连刺,踢倒帅案,冲出大帐,爬上战马,逃走了。” 赵光义说:“精彩,真是精彩,这就是我大宋的热血男儿。” 尹继伦喝的有点多了,挥手说:“什么热血不热血的,谁让他小瞧俺的,小瞧俺,俺就要他好看。” 一席话说得在场的人都大笑不止。 赵光义也好不容易止住笑,说:“尹爱卿真是一个实在人,朕喜欢,朕要好好封赏你。” 元达说:“皇上,别封他了,契丹人已经封尹将军为‘黑面大王’了。” “黑面大王?”赵光义笑起来,说,“这个封号好,契丹人倒是比朕想的好哇,就这个封号,对得起爱卿这张脸。” 说罢,赵光义又哈哈大笑,所有人也大笑起来。 四十八、释俘 萧绰见到耶律休哥时,他的手臂上裹住厚厚一层纱布,光着膀子,被冻得发紫,手臂还肿胀着,像发了酵,泛着青光。 萧绰问:“怎么样?伤好些吗?” 耶律休哥觍着脸说:“好些了,好些了。” 萧绰说:“那就好,看见爱卿伤势无大碍,朕就放心了。” 耶律休哥说:“败军之将,有劳太后挂念,实在惭愧之至。” 萧绰说:“爱卿不要这么说,胜败乃兵家常事,世界上没有不打败仗的将军,但是,能在失败中找到教训,那就胜利。” 耶律休哥说:“太后说得对,都是臣小看宋军了,臣愿意受到责罚。” 萧绰说:“这不完全是于越的错,自我军前年挫败宋军以来,我们都滋长了轻敌情绪,以为宋军孱弱,不经一击,实际上,他们比我们想象的强大得多,我们绝不能掉以轻心,否则,要吃大亏的。” 耶律休哥忙说:“对对对,太后英明,臣没想到宋军恢复得这么快,小看他们了。” 萧绰说:“在这一点上,我们都不如耶律斜轸。” 耶律休哥说:“是的,汉宁的见识远在臣之上,臣不如他。” 萧绰叹道:“可惜,他现在对政事不怎么热心,对军事也很冷淡,该怎么办呢?” 耶律休哥说:“汉宁一向淡泊名利,把功名看得很轻,但他重情重义,臣记得他曾与皇上约为兄弟,太后放心,只要皇上需要他,他一定会舍命报效皇上的,请太后信任他。” 萧绰说:“爱卿说得对,眼下爱卿受了伤,耶律斜轸又似乎厌倦了打仗,该怎么办?” 耶律休哥说:“太后莫非想班师回国?” 萧绰说:“于越认为现在退兵,行不行?” 耶律休哥说:“太后若是真想退兵,臣建议在退兵之前,一定要攻下长城口,拔出这颗钉子,解除南京侧翼之威胁。” 萧绰说:“于越说得对,朕也是这么想的。” 萧绰遂叮嘱耶律休哥好好养伤,不要把一场小小的失败放在心上,今后,还有更多的大事要他去做。耶律休哥听了感激涕零。 萧绰回到大营,召集众将商议班师之事。 耶律斜轸说:“太后果真要班师,就要先打下长城口。” 萧绰说:“朕也有这个打算,只是这长城口坚固险峻,恐难攻下。” 耶律斜轸说:“若是长城口在宋军手中,南京就永远受它威胁,而且,我们进出关也多了一个绊脚石。” 耶律隆绪说:“守太保说得对,必须拿下长城口。” 萧绰说:“既然都主张攻打长城口,那就拔出这颗钉子,守太保想怎么打?” 耶律斜轸说:“其实打下长城口并不很难,关键是阻挡住溢津关,定州的援军,只要断绝了外援,长城口的守军就会丧失斗志,派人谕降就可不战而下。” 萧绰说:“那就请爱卿亲自去阻挡定州援军,政事令阻挡溢津关援军,奚王筹宁随皇上一起攻打长城口。” 众人得令,各自行动。耶律隆绪带领部队围住长城口,奚王筹宁领兵攻打,无奈长城口地势险峻,易守难攻,几番进攻都被打退。 耶律隆绪没有办法,只得下令部队暂且休整,等待耶律斜轸和韩德让的消息。 次日,耶律斜轸来了,还押了一队宋军俘虏,耶律隆绪见了十分高兴。 耶律斜轸问了攻城情况,说:“皇上放心,明天一定拿下长城口。” 他令人押来一个战俘,和颜悦色对他说:“李兴将军,这是我们的皇上,他很器重你。” 李兴见了耶律隆绪,立即跪下来。 耶律斜轸连忙对耶律隆绪说:“皇上,这是定州督军李大将军,素来仰慕皇上,特来投奔。” 耶律隆绪伸手扶起李兴,说:“快快请起,李将军果然是英雄人物,朕能得李将军相助,何愁长城口不下?” 李兴满脸通红,说:“败军之将,幸蒙不杀,愿效犬马之劳。” 耶律隆绪笑看着耶律斜轸。 耶律斜轸说:“李将军说哪里话,我不过赢得侥幸而已。” 李兴说:“耶律将军用兵真让李某不得不服,李某也算久经沙场的宿将,然而像耶律将军这样用兵的,李某遇到的还是第一个,败在你的手里,李某不冤。” 耶律斜轸说:“李将军说哪里话,你不是也打得我丢盔弃甲吗?” 李兴说:“那只能说耶律将军的戏演的好,不然,李某也上不了你的当。” 耶律斜轸,耶律隆绪当场大笑起来。 耶律斜轸说:“李将军到了这儿,免不了要请您跑一趟,请您明天去长城口一趟,晓瑜里面的守军,出关投降,我们放他们回去。” 次日,李兴来到长城口,守军认得李兴,从关上放下一个吊篮,将李兴吊上关头,耶律隆绪、耶律斜轸在关下等着守军打开关门,可是,等了很久,只见关上抛下一包东西,打开一看,原来是李兴的人头。 只听见关上的人说:“关下的人听着,想骗我们投降,白日做梦,有胆的来攻关,我们就是全部战死,也不会投降的。” 耶律隆绪听了大怒,即令强攻。 耶律斜轸没想到守军如此顽固,没办法,只好亲自率领死士攀岩而上,无奈长城口实在险峻,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守军又拼死抵抗,人人都杀红了眼,全然不顾飞蝗似的的箭矢,一个倒下另一个踩着尸体抵抗。 这些宋军都发疯了,毫不畏惧,原来还有军官压阵,但现在个个奋勇,好像每个人都是将军,带头反击。契丹军死伤无数,仍人无法登上关头,耶律斜轸只得退回来。 这时,韩德让击退溢津关援军回来,与皇上合兵一处,耶律隆绪忙请他来商量如何拿下长城口。 韩德让说:“围城必阙,让开一面。” 耶律斜轸说:“对,集中兵力攻打三面,逼宋军逃走,在路上再收拾他们。” 耶律隆绪说:“好,就让开南面,你们与朕合力强攻,务必要拿下长城口。” 契丹军又展开新一轮强攻,宋军终于支持不住,打开南门仓皇逃去,但等着他们的是另一张大网。 晚上,逃进大网的宋军悉数被擒,这些被擒的宋军都是一副硬骨头,虽然,他们脸上露出恐惧之色,但所有的人都昂首挺胸,怒目而视,一副不屈的样子。 耶律隆绪问:“你们为什么不投降?” 俘虏说:“投不投降一个样,不都是一个死吗?老子不怕死,来,砍死老子。” 耶律隆绪说:“投降可以免死。” 俘虏说:“你骗谁呢,沙堆寨有一个活的吗?” 耶律隆绪不说话了,吩咐人把战俘关押起来,一时想不到如何处置这些战俘,便来向萧绰请示。 耶律隆绪先向萧绰汇报了长城口的战事,最后说:“差一点就打不下来了。” 萧绰说:“皇上知道为何差一点打不下来?” 耶律隆绪说:“主要是守军太拼命了。” 萧绰说:“他们为什么拼命?” 耶律隆绪低头说:“都是儿臣的错,不该屠杀沙堆寨的。” 萧绰说:“凡事不能做绝,你把人家逼上了绝路,人家还不与你拼命?” 耶律隆绪说:“儿臣太莽撞了,只是这些战俘如何处置?” 萧绰说:“先前所掠汉人俘虏都是安排到上京道和渤海,设立汉儿城,是因为那里路途遥远,不用担心俘虏逃跑。” 韩德让说:“其实中京道山险路绝,又有长城险阻,可以安置俘虏。” 萧绰说:“若是单单地为了防止俘虏逃跑,这些地方倒是很好,只是防人容易防心难呀。” 行军参谋马得臣以为萧绰有放回俘虏的意思,便说:“太后英明,这些战俘家在南方,亲人也在南方,心自然也在南方,要让他们诚心归顺,恐怕很难,不如放他们回去,也是太后的一份功德。” 萧绰听了,说:“功德,朕不杀他们就是功德,把他们留在契丹难道就是作孽?朕的治下就那么昏暗?那么惨无人道吗?哦,对了,卿也是南方人,心也向着南方吗?” 马得臣觉得自己说错话了,急得满头大汗,却又似一头跌入冰窖里,浑身瑟瑟发抖。 王继忠见了忙说:“太后对待俘虏真是用心良苦,臣想上京,渤海实在太远,中京山多,土地贫瘠,不适合耕作,汉人以耕织为本,安置在那里,恐有不妥。” 萧绰说:“依你之见如何安置?” 王继忠说:“依臣愚见,近年来,燕军连年征战,伤损严重,不若把这些战俘补充到燕军之中去。” 萧绰微微颔首,道:“这倒是一个好办法。” 耶律隆绪说:“不可,这些宋军俘虏桀骜不顺,补充到军中,闹出事情来怎么办?逃跑了怎么办?” 王继忠说:“皇上,契丹有一句俗话‘圈养的羊比散养的羊,好管得多。’据臣所知有很多把战俘编入队伍的先例,大多很好,当兵的都是混一口饭吃,不管是当宋军还是当契丹军,只要待他们好,他们自然归顺。再说,这些战俘可以分配到各个营中,如何能闹起事来?” 萧绰说:“王继忠说得对,就把战俘安置到燕军各营中去。” 但是,还是出了乱子,原来这些俘虏里面有一个杨重进的同乡。杨重进被俘后,耶律休哥收在帐下做了一个步兵指挥使。那天,这个战俘被分配到杨重进的营里,二人见了,立刻惊呼起来,真是他乡遇故知,高兴得不得了。 杨重进遂请同乡吃饭,聊起家常,聊着聊着,二人不禁热泪盈眶,抱头痛哭。 杨重进问起他家中的情况。 同乡告诉他:他家里人都以为他战死了,都悲伤不已,因为没有尸骸,便用衣服当人埋了,做了一个衣冠冢,还请来和尚道士做了法事,一家人过得好不凄惨。 杨重进听了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哭,痛不欲生。 同乡劝慰了半天,杨重进才平静下来,说:“让你见笑了,本来你初到这里,我要安慰你的,可现在反而要你安慰我,真是对不起。” 同乡说:“杨兄不要说这些见外的话,我被掳到这里,本没有打算活的,没想到遇到了杨兄,真叫我喜出望外,是不幸中之大幸呀。” 杨重进说:“说的是,我在这里举目无亲,过得很不是滋味,现在你来了,我很高兴,将来有一个照应了。” 同乡说:“还望杨兄多多关照。” 杨重进说:“彼此关照。” 二人又喝了几杯酒,杨重进终于放不下家里人,又问:“兄弟出征之前,可见到过拙荆?” 同乡看了杨重进一眼,没说什么。 杨重进说:“兄弟,你怎么这样看我?” 同乡又盯着杨重进看了一会儿,仍没有言语。 杨重进急了,说:“兄弟,你为什么不说话,拙荆怎么了?” 同乡说:“杨兄是真的不知还是假装不知?” 杨重进说:“兄弟这是什么话?拙荆到底怎么了?” 同乡说:“看来杨兄真的不知道,你平时在军中很少回家,不知道她暗中很早就有人了。” 杨重进说:“什么?她暗中有人了?我怎么不知道?” 同乡说:“这就要问你了?很早就有了,杨兄难道没看出来?” 杨重进摇头道:“不知道,那人是谁?” 同乡说:“村里的大户张百万,村里人都知道呀。” 杨重进咬咬牙说:“这么说他们现在在一起?” 同乡说:“杨兄好糊涂,先前你在的时候,他们就勾搭在一起,现在,你不在了,他们哪会不在一起?我跟你说,就在杨伯父为你发丧的第二天,她就吵着要杨家的休书,离开了你家住进张百万的家里去了。杨伯父年迈,争吵不过,心里气愤,最后病倒了,又无钱医治,躺在床上伤心落泪,却又无可奈何。张百万又请人来说话,说你已经战死,留着媳妇无益,不如做一个顺水人情,休了媳妇,也算积了一份阴德。若是允许,张百万就请人给杨伯父治病。杨伯父无奈,便休了你媳妇,将她卖给了张百万。” 杨重进跳起来,头上的青筋暴跳,咬牙切齿,一把将挂在墙壁上的一柄腰刀抢在手里,嘴里只喊“贱人贱人。”拿着刀冲出屋去。 同乡见了,大惊,一把抱住杨重进。说:“杨兄要干什么?” 杨重进说:“我要杀了那对狗男女。” 同乡说:“杨兄,这里是契丹大营,回不去的。” 杨重进嚷道:“我不管,我要回去,放开我,让我回去。” 同乡死抱住不放,杨重进挥着腰刀,怒吼不止。 吵闹声惊动了来看望耶律休哥病情的韩德让,他走过来一看,连忙叫人把杨重进绑了。杨重进拿着腰刀乱砍,大叫大嚷,如一头发疯的公牛,一群军士好不容易将他制服。但他嘴里仍然一口一个“贱人贱人”的骂着。 韩德让唤来杨重进的同乡问杨重进为何突然发疯了? 同乡遂将缘由讲了一遍。 韩德让叹道:“也的确有些可怜。”便令人给杨重进松了绑。 杨重进这时也清醒过来,向韩德让跪下,说:“小人鲁莽,请政事令恕罪。” 韩德让说:“我都听他说了,你老婆做出那样龌龊事,确实可恨。你想回去找那贱人算账是不是?” 杨重进说:“贱人欺我不明,侮我老父,这口气如何咽的下?求政事令放我回去,杨重进今生今世感激你的大恩大德,给你做牛做马也心甘情愿。” 韩德让说:“做牛做马就不必了,我若不放你回去,你心里不甘,若放你回去,又要闹出几条人命,这该如何是好?” 杨重进说:“小人现在心里只惦记着老父,其他都不在乎,那贱人的心早不在小人这里,小人又何必强求,小人只想回去看一眼老父亲,求政事令成全。” 韩德让叹道:“好吧,我放你走,我这里有一张令牌,你拿着它,路上没人拦你。” 杨重进接过令牌,朝韩德让叩了三个响头,起身就走,刚要迈出营门,却被韩德让叫住。杨重进惶惑地看着韩德让,双手紧紧地抱着令牌,好像唯恐别人抢去了。 韩德让指着跪在地上战俘,说:“他是你的熟人?” 杨重进说:“是小人的同乡。” 韩德让说:“是你的同乡,你怎么不带他走?” 杨重进大喜,忙对同乡说:“快,快给政事令大人叩头。” 战俘还没明白过来,说:“都怪小人多嘴,求大人饶了小人吧。” 韩德让大笑起来。 杨重进对同乡小声说了几句,战俘这才明白,连忙叩头谢恩。 杨重进拉起同乡就走,同乡走了几步,又回来,朝韩德让叩了几个头,这才与杨重进离开了。 四十九、 韩德让见了萧绰,把放走杨重进的事说了。 萧绰听了,说:“私自放走俘虏,这可是大事。” 韩德让说:“臣知道是大事,臣愿意受罚。” 萧绰说:“你既然甘心受罚,想受什么处罚?” 韩德让说:“不管什么处罚,臣也愿意领受。” 萧绰说:“那好,罚你把仓库里那十几匹蜀锦搬回去。” 韩德让说:“那不行,那是西夏的贡品,是给你和皇上的。” 萧绰说:“说给你就给你,你以为你现在还是一个人过生活?你现在有一大家子人,吃穿用度,样样都要计算,要把家里人照顾好,不要让人说你不会过日子。” 韩德让说:“那是他们的事,我还是我。” 萧绰说:“朕知道你还是你,要不然,你也不会放走杨重进。” 韩德让说:“只怕我这好事会变成恶事。” 萧绰说:“你是担心杨重进要杀人?” 韩德让说:“看他的样子,像一口要把人家吞掉,回去之后还不会做出过激的事来?” 萧绰说:“那是他的事了,再说那妇人也不该留在世上,杀了干净。” 二人又闲聊了一会儿,韩德让说:“臣听说马得臣病了?” 萧绰说:“是病了,有几天没有上朝了。” 韩德让问:“什么病?” 萧绰说:“心病。” 韩德让不解地问:“心病?” 萧绰说:“还不是因为安置俘虏的事,朕说了他一句,他记在心里去了。” 韩德让说:“哦,是了,这帮文人就爱钻牛角尖,认死理,这回可把他吓得不轻。” 萧绰说:“又酸又臭,小心眼,朕怎么有这样的臣子?” 韩德让说:“太后不是很喜欢这样的人?臣记得马得臣曾经上书规劝皇上击鞠之事,太后看了十分喜欢,认为他是契丹难得的正直之人,怎么就因为他建议放还战俘,就生气呢?” 萧绰说:“朕没有生气,只觉得他处置失当,言语重了些,想不到这老夫子这么不经说,今天,你替朕去看看他,帮朕安慰安慰他。” 韩德让来到马得臣家,只见他的家人都是满脸忧愁,也不见马得臣出来迎接。马夫人把他迎进屋内,奉了茶水,愁眉苦脸地陪坐着。 韩德让说:“太后听说马大人身体抱恙,特命我来看望,不知马大人可好?” 马夫人立时垂下泪来,说:“我家老马恐怕不行了。” 韩德让一惊,说:“这么严重?” 马夫人说:“老马已经好几天没吃东西了。” 韩德让忙问:“请了大夫没有?大夫怎么说?” 马夫人说:“请了,大夫看不出来什么病?” 韩德让说:“快领我去看看马大人。” 马夫人起身,领着韩德让走进一间又黑又矮的小屋,进屋就有一股暖流迎面而来。只是猛然进来,看不清里面,好一会儿,韩德让才看见屋角落里有一张炕,里面正烧着火。炕上躺着一个人。 韩德让知道那就是马得臣,韩德让走过去,喊了两声,没有回应。 马夫人说:“说不了话了。” 韩德让说:“怎么会这样?前几天不是还好好的?” 马夫人擦着眼泪说:“谁说不是,那天上朝还好好的,回来就不对头了,人像变傻了一样,闷在屋里不出来,三天不吃不喝,又不让人进去。后来,奴家实在担心,让人砸开房门,进去一看,他还坐在那里,一动不动,脸色很难看,像个死人。奴家都吓坏,哭都哭不出来。只得连忙派人去请大夫。谁知老马竟然醒了,不让奴家请大夫,说要吃饭。奴家以为他好了,就弄饭他吃。他倒是吃了两碗米饭,全家人都放了心。但是,到了傍晚,奴家又进了他的房里,却不见他的身影,四处寻找,在这里才找到他,问他怎么跑到这里来了,他抱着肩膀,缩成一团,说‘怕’,第二天,他的嘴也歪了,眼睛也斜了。奴家忙请来郎中,郎中说是中邪了。这好好的怎么就中邪了?” 韩德让看了看马得臣,几乎认不得了,他变得面目全非,涎水直流,对人的呼唤全无反应。 韩德让叹息了几声,走了出来,马夫人也随后出来。 韩德让想安慰马夫人几句,可是,心里却被什么压住了,气流堵在喉咙里,说不出话来,直到出了马府,辞别马夫人的时候,才说:“我回去禀明太后,派一个御医来给马大人看病,好歹要治好马大人。” 马夫人连忙称谢。 韩德让回到宫中,向萧绰说了马得臣的病情, 萧绰听了半天不语。 韩德让说:“要不要派一个御医去看看。” 萧绰忙说:“要的,要的,快派人去。” 韩德让起身去了太医院,萧绰坐在宫里半天一动不动。突然,喊来贤释,说:“你去门口守着,看见太医回来,让他直接到朕这里来。” 没过多久,贤释带着太医进来。 没等太医行礼,萧绰便问:“马大人怎么样了?” 太医说:“马大人,情况很糟糕,怕是~~~” 萧绰见太医吞吞吐吐,不耐烦地问:“马大人得了什么病?” 太医说:“积劳成疾,加上最近可能受了惊吓,猝然发病,气血淤塞,以致昏迷不醒。” 萧绰说:“能不能治好?” 太医说:“马大人这病发作突然,凶险至极,往往数个时辰之内,人就没了。但马大人发病至今一过好几天了,想来可能有救,只是臣无能,救不了马大人。” 萧绰说:“马大人为了国家鞠躬尽瘁,国家不能慢待他,你们太医院立刻商量出一个方案,一定要救活马大人。” 太医领了命令,连忙回太医院,集合所有太医一起商议,可是商议来商议去,始终找不到一个良方,但又不能违背太后懿旨,只得死马当成活马医,把他们认为有效的药都拿去煎给马得臣喝,又施以针灸、推拿,放血,凡是用得上的办法都用上了,全无效果,眼看着病人越来越沉重,太医们慌了,只得硬着头皮上奏:马大人不行了。 萧绰叹道:“马得臣之病,朕之过啊。” 室昉说:“太后何出此言?” 萧绰便将马得臣建言释放俘虏的事说了一遍。 室昉说:“太后休要把这事放在心上,常言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马大人不是心胸狭隘之人。” 萧绰说:“虽然如此,如果马大人真有个山高水低,也是我契丹的一大损失。” 众人听了,都唏嘘不止。 萧绰又说:“马大人自入仕以来,操劳国事,兢兢业业,朕甚喜欢,又是皇上的师傅,教导皇上尽心尽力,谆谆教诲,是一个好老师,皇上应该去看看他。” 耶律隆绪说:“太后说的是,朕下朝之后就去看望马师傅。” 耶律隆绪到马家的时候,马家已经乱成一团,马得臣已经从那又黑又矮的小屋里抬出来了,放在堂屋的地上,奄奄一息。马夫人和几个儿女围在他身边都哭出了泪人。几个年老的人则在一起商量马得臣的后事,开始安排如何布置灵堂。 听到皇上到来,所有人都迎出来,行了君臣之礼。耶律隆绪随马夫人来到马得臣身边。 马夫人低下头在马得臣身边说:“得臣,皇上来看你来了。” 马得臣嘴角动了动,喉结上下蠕动了一下。 马夫人惊奇地看着马得臣,眼睛立刻放出奇异的光芒,一把抓住马得臣的手,说:“得臣,得臣,你醒了?皇上来看你来啦。” 耶律隆绪蹲下来,在马得臣耳边说:“马爱卿,你怎么样了?是不是好些了?” 这时,只听见马得臣喉咙里发出轻微的响声,咕噜咕噜好一会儿,却没有一个人听清他说的是什么。 耶律隆绪说:“本来皇太后要来看你的,可是,朝中有事,走不开,就让朕先来看你,皇太后说马大人是一个好大臣,一心为国,兢兢业业,忠心耿耿,又是一个好师傅,循循善诱,教导有方,是大契丹的栋梁。” 两颗热泪滚下马得臣的眼角,只听见他长长地叹息了一声,喉咙里嘎嘎几声怪响,接着,就再没有声息了。 萧绰得到讣闻,心里十分难受。次日,下次亲自来到马府凭吊,只见马府甚是寒碜,马得臣的尸体还停放在屋中间,裹着一张破烂不堪的毯子。全府上下都除了笼罩在一片悲伤之中外,更多的人都愁眉不展。萧绰叫来马夫人一问,原来马得臣为官清廉,家无余财,弄得连办后事的钱财都没有,直到现在棺材还没有买回来,全家人都焦急万分,正与亲戚们商量借钱办事。萧绰听了,心里甚是难过,伤感,嗟叹不止,遂令有司出钱安葬马得臣,所有费用都由内府支出,另外,赏赐马家金五十两,银五百两,锦缎一百匹。追赠马得臣为太子少报。马家举家欢喜,感激涕零。 马得臣病殁,耶律休哥身负重伤,令萧绰心里甚是烦躁,士卒有些厌战,特别是长城口一战,伤亡惨重,虽然拿下了长城口,但也抵消不了伤亡带来的阴影。 萧绰考虑再三,决定班师。 五十、醋意 萧绰进入南京城时,安东门外,聚集很多人,留守的文武百官,皇子公主,嫔妃命妇,都跪在道旁迎接。拜见了皇太后、皇上之后,命妇们的目光就在人群中搜索自己要找的人,找到人的就高兴地上前打量,问候,有的甚至激动地抱在一起,什么顾忌都忘了。没找到的一脸沮丧,挨个地打听自己要找的的人的消息,许多人当场就急得哭起来。 有一个衣着简单的女人也急得不得了,开始,她还站在路旁,静静地等着队伍依次入城,目光挨个地在每个入城人的脸上滑过,生怕漏掉一人。可是,她越来越失望,焦急的脸上露出绝望和恐惧神色。 萧绰看见她了,看起来她正在发抖,她的手一会儿紧捏衣襟,一会儿双手又紧紧地绞在一起。她踮着脚尖向队伍里张望。终于,她再也忍不住了,上前拉着一个士兵,问:“政事令在哪里?政事令回来了没有?” 士兵摇摇头,什么也没说,走了。 她愣愣地站在那里,如丢了魂一样,过来好一会儿,像挨了一鞭子,猛地醒悟过来,抓住另一个进城的人,问:“政事令在哪儿?政事令回来没有?” 进城的士兵仍然摇摇头,走了。 她的脸变得惨白惨白的,拦着每一个进城人就问:“你看见政事令没有?政事令在哪里?” 终于,有人告诉她:“政事令已经从开阳门进城了。” 她先是愣了愣,接着笑起来,然后,又哭, 是赵宗媛,是在打听韩德让,她为什么不来问朕?她是怕朕还是恨朕? 萧绰让贤释把她叫过来,说:“赵宗媛,你又哭又笑的干什么?不怕别人笑话?” 赵宗媛说:“太后,奴婢高兴。” 萧绰说:“你高兴,为什么哭?” 赵宗媛说:“太后,奴婢高兴才哭。” 萧绰说:“你是不是傻了,赶快回去,别在这里丢人现眼。” 赵宗媛说声“是”,连忙回去了。 萧绰看见赵宗媛进了城门,一拐弯,向南面跑去。萧绰立刻吩咐贤释:“去叫住赵宗媛,让她去宫里见朕。” 贤释忙去追赶赵宗媛,萧绰回到宫里,没多久,贤释把赵宗媛领来了。 萧绰说:“朕让你回家,你为何朝南门而去。” 赵宗媛低着头,不说话。 萧绰说:“怎么不说话?朕在问你,你没听见?” 赵宗媛嗫嚅着说:“奴婢想去看看政事令。” 萧绰说:“去看政事令?看到没有?” 赵宗媛摇摇头。 萧绰说:“怎么这么着急去看他?是有什么话对他说?” 赵宗媛说:“不,奴婢担心他。” 萧绰说:“担心他?担心他什么?” 赵宗媛说:“奴婢听说这次出征有一个大官受了伤,奴婢担心~~~” 萧绰说:“好你一个贱人,竟敢诅咒政事令,你是希望他受伤,对不对?来,掌嘴。”赵宗媛被打得口流鲜血,整个脸都肿了。 韩德让见了大吃一惊,问:“你怎么弄成这样?谁打你了?” 赵宗媛说不小心摔了一跤,没什么大事。 韩德让盯着她的脸看,摇头说:“不,这不是摔的,告诉我,谁打的。” 赵宗媛说:“你别管我,让我来看看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我听说有一个大官受了伤,哎呦,真是吓死我了。” 韩德让一把抓住赵宗媛的手,大声说:“告诉我,是谁打的?” 赵宗媛用力甩开韩德让的手,扭头走开。 韩德让隐隐地已经猜到了是谁打了赵宗媛,便走过去,拉着赵宗媛,让她坐下,从怀里取出一个小瓶,揭开瓶盖,倒出几滴紫色的液体,要往赵宗媛脸上涂抹。赵宗媛见了,连忙躲闪,问:“这是什么?” 韩德让告诉她是治跌打损伤的药。 赵宗媛仍然躲闪着,说:“这抹在脸上多难看?” 韩德让说:“这药很有效的,两天就可以消肿,消了肿,洗一洗,就好了。” 赵宗媛尚在犹豫,韩德让伸手已将药水抹在她的脸上了。 赵宗媛先是一惊,接着就不动了。韩德让的手指轻轻地在赵宗媛的脸上滑动,像三月的风吹过冰封的湖面,冰融化了,赵宗媛的心也融化了。涂抹好了,赵宗媛跑到镜子前面,尚未细看,转身就去打了一盆清水,正伸手要捧水洗脸,忽然停住,慢慢地走到韩德让身边。 韩德让问:“怎么又不洗了?” 赵宗媛说:“不洗了,我要让它永远留在脸上。” 韩德让说:“那你就出不了门了。” 赵宗媛说:“不,我就是要出门,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你涂抹在我的脸上的。” 韩德让说:“你疯了?女人都是疯子。” 无端地挨了一顿打,赵宗媛感到极委屈,又愤怒。她已受够了这种被压迫的日子,她的腰几乎折断了。 第二天,萧绰听说赵宗媛的脸上涂抹了一层紫药水,想来面容一定十分可笑,便传旨让她进宫。萧绰见她一脸红紫,忍不住大笑,说:“赵宗媛,什么时候你的下巴上结了茄子?” 赵宗媛看了萧绰一眼,抬起头说:“回太后,政事令嫌奴婢脸难看,便用药水遮掩起来了,哪里是什么茄子?” 萧绰说:“政事令倒是很在乎你的,果然把那块丑陋的地方遮盖起来了。” 赵宗媛看起来,有点得意洋洋地说:“这男人都是要面子的人,他们要那么美干什么?嘴巴肿一点,牙齿豁一点有什么关系?非要涂抹药水把它盖起来不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萧绰听了,心里火气上冲,看着赵宗媛。赵宗媛似乎一夜之间都变了,她的眼神变得犀利又大胆,目光里分明藏着一股哀怨而又桀骜之气,这赵宗媛胆子越来越大了,竟敢顶撞了,她这个胆子是谁给的?韩德让,他为什么要给她涂抹药水?这不是宠着这女人吗?他真的喜欢上这个女人了?萧绰觉得有一团火在心里燃烧。 韩德让见到萧绰,萧绰正为皇上连日在元和殿喝酒嬉闹而大发脾气。见韩德让进来,指着韩德让说:“你,你也去和他们闹,闹翻天算了。” 韩德让上前,说:“太后,这是怎么了?发这么大的脾气?小心气坏了身子。” 萧绰说:“朕气坏身子,关你什么事?朕气自己,又不气你?” 韩德让说:“皇上不就是在元和殿摆宴犒劳有功之人吗?用得着这么生气?” 萧绰说:“什么犒劳有功之人?有这么犒劳的吗?一摆就是好几天的酒筵,天天喝酒吃肉,把元和殿都变成酒馆了。” 韩德让说:“是是,皇上也确实做得有些过分,臣这就去劝说他。” 萧绰说:“还有你。” 韩德让说:“臣怎么了?” 萧绰说:“怎么了?赵宗媛也被你惯的不行。” 韩德让知道了,萧绰是因为赵宗媛而生气,他不知道如何对萧绰说。在他心中萧绰一直不是一个不讲道理的人,为什么昨天一回南京就对赵宗媛动手?赵宗媛到底做错了什么?让她大动肝火。 昨天,韩德让也问了赵宗媛,为什么太后打了她。赵宗媛什么都不说,先是低着头流泪,接着竟然笑起来。他真是搞不懂女人。 韩德让说:“赵宗媛怎么了?” 萧绰顿了顿,说:“她居然敢顶撞朕,不是你给她的胆子,她敢顶撞朕?” 韩德让说:“赵宗媛到底怎么了?她为什么要顶撞太后?” 萧绰说:“为什么要顶撞朕?是你给她撑腰。” 韩德让说:“臣何时给她撑腰了?” 萧绰说:“你,你都不知道你把她宠成什么样了?” 韩德让不明白,说:“臣什么时候宠过她了?” 萧绰说:“你不宠她,她会那么在乎你?你没看见她那样,站在城门外,见人就问‘你看见政事令没有?政事令回来了吗?’一点稳重的风度都没有,哪里像政事令夫人?” 韩德让说:“她是个苦命的乡下人,请太后包涵她。” 萧绰说:“你别一口一个太后太后的,叫得朕心烦。” 韩德让说:“我已经跟她说了,她是雪雁的妈妈,我喜欢雪雁,喜欢她的女儿,她就是我的妈妈。” 萧绰说:“你真这么说的?” 韩德让说:“这是我的心里话。” 萧绰说:“看来你是忘不了她的。” 韩德让说:“我的心真正在哪里,你心里最清楚。” 萧绰说:“男人都是嘴上一套心里一套。” 韩德让说:“有朝一日,我死了,你把我的心挖出来,看看我的心怎么样,是不是红的,如果是红的,那就是我对你说忠心的。” 萧绰忙说:“呸呸,尽说不吉利的话,朕哪会让你先死,朕一定要死在你的前面。” 韩德让说:“刚才还说我说话不吉利,你怎么也说了?不许说。” 萧绰哽咽着说:“好,今后我们谁也不许说。” 韩德让见萧绰心情已经平静下来,便告辞出来。在宫外见到了王继忠,王继忠今天满面春风,走路带着都带着笑。 韩德让叫住他,说:“王侍郎今天怎么这么高兴?有什么喜事?” 王继忠:“政事令,今天的确有一件大喜事,要向皇上禀告。” 韩德让说:“什么大喜事?你媳妇要生孩子了?” 王继忠说:“我媳妇的确快要生孩子了,但今天,还有更大的喜事,遇见你正好,我们一起去见皇太后,皇太后知道了,一定很高兴的。” 五十一、归附 这一天,朝堂上十分热闹,多日没有接受朝拜的皇太后也临朝了。朝堂上除了文武大臣以外,还来了一群中原人。萧绰数了数,一共十七人。这些人看起来器宇轩昂,很知礼数,不卑不亢,一派读书人的作风。 其实,王继忠已已经向萧绰禀明了这群人的身份,他们都是宋国的进士,来投奔契丹的。 萧绰以为自己听错了,怎么会有如此多的进士投奔契丹?这些已经取得功名的人怎么会舍弃千辛万苦得来的富贵,来到苦寒的荒蛮之地? 但王继忠坚称这些人的的确确是宋国的进士,希望太后好好对待他们。 萧绰心里甚喜,也带着疑问来接见这群宋国人。 萧绰见了这些人后,暗暗地对室昉说:“这些都是宋国的进士,爱卿看他们是不是?” 室昉说:“当然是,的确都是宋国进士。” 萧绰看着室昉,突然笑道:“是啊,的确都是宋国进士,朕不能慢待这些贤士。” 接着,萧绰朗声说:“各位贤士,你们不远千里来投我契丹,朕非常高兴,然而,契丹地处塞北,荒野苦寒,恐怕耽误了各位贤士的前程。” 当即,有投奔人说:“小人久闻契丹皇太后仁慈厚德,待人若亲,求贤若渴,不杀无辜,不掳妇孺,数次遣返南国军民,如此大德,天下少有,异国之民都感恩戴德。这样的明主,乃天下之明主,故我等远涉千里来投,并非奔富贵而来,而是择木而栖,即使为一走卒,也心甘情愿。” 萧绰听了,大喜,说:“各位贤士来得正好,我契丹正是用人之际,若得诸位辅佐,必能助我契丹早日中兴。” 那些人听了都欢呼起来,说:“总听人说太后英明睿智,今日一见,果然是人中之凤,我们来对了。” 萧绰便说:“各位贤士远来,路途劳顿,想必已经精疲力乏,请先于驿馆休息,朕随后量能委任,务必让各位贤士一展平生所学。” 那些人听了,道一声谢,随人往驿馆去了。 萧绰目送那些人出了元和殿,回头问:“室爱卿何以知道他们都是进士?” 室昉说:“是不是进士,一试便知。” 萧绰问:“如何试?” 室昉说:“宋国如何考试进士,我们就如何考试他们,还怕试不出来?” 萧绰说:“如果不是进士怎么办?” 室昉说:“那就不用考,就说他们都是进士。” 萧绰笑道:“室爱卿,你是老糊涂了吗?一会儿说考,一会儿说不考,到底是考还是不考?” 室昉也笑道:“考是一定要考的,但考出来真伪,只有我们心里有数,对外只说他们都是进士。” 萧绰说:“这是为什么?” 室昉说:“太后试想,这么多进士来投奔我国,这是多大的光荣,这该是多大的影响,这都是太后、皇上的积德所致呀,人常说:国之将兴,必有祥瑞,或麒麟降生,或凤凰来仪,此乃虚妄之谈,然而,如此多饱学之士齐来我国,比起虚妄之象,岂不是祥瑞一百倍?” 萧绰听了大喜,说:“室爱卿说的极是,朕不求黄龙青凤现于庭,但求有识之士立于朝。” 耶律隆绪也十分欢喜说:“朕昨夜做了一梦,梦见有四个人站在朕的身边,侍候朕,今天有这么多进士来投奔朕,是不是正应此梦?” 室昉说:“这个臣不敢妄言,但臣想皇上一定会得一个贤良之臣。” 萧绰又对王继忠说:“王爱卿,这些人都是你引来的,你怎么看待他们?” 王继忠说:“臣想这些人都是有学问的人,但是,臣觉得考试一下还是应该的,毕竟国法不可改,大契丹也是以才取士,无论是谁,都要量才取用。” 萧绰笑道:“说得好,但是如何测试他们?” 王继忠说:“既然是考试,就依照契丹的考试内容,考试贴经、墨义和诗赋。” 萧绰说:“就考这些?” 王继忠说:“他们在南国也是考这些。” 室昉笑道:“太后是不是觉得我们考他们这些,让他们觉得我们不相信他们?” 萧绰说:“是的,那样会让人觉得朕小家子气。” 室昉说:“臣也想过这些,做文章对他们来说轻车熟路,不会为难他们,不过,既然太后有顾虑,臣认为那就直接授予他们官职,让他们先做事,看他们如何理政,然后,根据政绩陟罚臧否,优则用之,劣则弃之,如此,既省了繁文缛节,又让他们心悦诚服。” 萧绰高兴地说:“好,这个办法好,那朕该如何封他们?” 室昉说:“朝廷可以暂时赐他们为同进士出身,并告诉他们待日后秋闱高中,再正式册为进士。” 萧绰说:“还要考试?” 王继忠说:“太后放心,真正的读书人不怕考试,巴不得考得好,光宗耀祖,脸上有光。” 次日,萧绰又在元和殿召见了这些进士,王继忠呈上他们的名录,分别是:高正、杨佶、王载熙、郑云从、王用极、张俭、陈鼎、杨又立、石用中、吕德懋、初锡、南丞保、邢祥、李可封、刘三宜、吴叔达、杜防。 萧绰说:“诸位皆是饱学之士,志向高远,有经纶世界之才,能来我契丹,朕非常高兴。但昨日朕已经有言,契丹地瘠民贫,比不了中原富庶,朕想问一问诸位来这里,将来后悔了怎么办?” 人群中走出一个大个子,说:“听太后此言似有不纳我等之意?” 萧绰说:“贤士何出此言?” 大个子说:“我等来投,非奔富贵而来,富贵于我等乃身外之物。我等自幼埋首经籍,悬梁刺股,为的是有一天能报效国家,扬名青史,然而,宋廷奸人当道,败坏朝纲,小人夤缘而上,君子惨遭荼毒,志士报国无门,良将效命无路。我等虽中科举,但都只在翰林院行走,陪皇帝或皇子读书写字,作几首诗赋,壮壮门面而已,实在有违初衷。听闻太后贤德,仁慈播于外国,信义传遍华夏,礼仪之邦为之俯首,蛮夷之地为之膜拜,我等仰慕已久,故不避斧钺,来投明君,指望一展平生之志。” 萧绰说:“贤士如何称呼?” 大个子说:“草民姓张名俭。” “张俭,”萧绰看了一眼王继忠,说,“这个名字有些耳熟。” 王继忠正欲回话,耶律隆绪笑道:“张俭张俭,朕看你衣冠朴素,不事修饰,的确俭朴得很。” 张俭说:“皇上也不奢华,草民钦佩。” 萧绰说:“朕对你们说,你们的皇帝很抠门,想从他那里捞到什么油水,很难哟。” 一句话说得所有人都笑了。 萧绰接着说:“朕还有一句话对你们说,朕不能给诸位高官厚禄,诸位若是诚心归我契丹,必须从底层做起,然后,再依政绩擢升,诸位愿意不愿意?” 又有一人走上前说:“草民既不是投富贵而来,何嫌官职大小,即为平民也无怨言。” 萧绰看说话者是个瘦瘦弱弱的年轻人,一副书生打扮,举止雅儒,说话轻声细语,顿生好感,问:“贤士姓甚名何?” 回答:“草民叫杨佶,涿州人氏。” 萧绰说:“涿州是我契丹之地呀,贤士这是回家了。” 杨佶说:“是的,太后,草民确实是回家了。前者,草民的祖父为躲避战火,举家南迁,近年来,祖父年迈思乡心切,一心想回到故土,现在,老人家终于得逞所愿,” 萧绰说:“好,很好,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老人家能了此心愿,也是人生之大幸。” 杨佶说:“还是太后盛德感召,草民祖父才能安回故里。” 萧绰说:“朕惟愿天下太平,人们安居乐业。” 耶律隆绪说:“既然诸位贤士真心归附契丹,朕也坦诚相待,如今,契丹外表看似强盛,其实民贫国弱,朕甚忧虑,诸位有何高见富民强国?” 有一人随口答道:“息兵养民。” 萧绰说:“息兵养民?” 那人说:“不错,草民知道契丹上下一直有一成见,认为靠劫掠可以富国,其实,大错特错了,以劫掠所得与耗费相比,劫掠远不及耗费的多。虽然,一时夺得了牲口,物资乃至金银珠宝,但战损也很大,人员伤亡,物资损失,而且,耽误农时和牲畜繁衍,竭全国之力供战争之需,举全国之民千里辗转,输送物资。战端一开,人人提心吊胆,一心只为战争,哪有心思放牧耕耘?损失自然巨大。如果战事不顺,旷日持久,非但劫掠不到财物,反而徒添损失,如此连年征战,如何能富民强国?最后。闹得天怒人怨,甚是不值。” 萧绰沉吟不语。 那人接着说:“汉立国之初,大战不息,民生凋敝,国力虚弱,以致汉高祖有白登之围。文景之时,偃兵息武,休养生息,薄赋轻徭,国力因此昌盛,为汉武北讨匈奴奠定坚实之基础。望皇上效文景之治,息兵养民,国之昌盛不远矣。” 萧绰点头说:“有见识,朕记住了,贤士叫什么名字?” 那人说:“草民叫王载熙。” 萧绰说:“好,你就留在皇上身边做一个起居郎吧。” 王载熙叩头谢恩。 这一下点燃了众人的情绪,大家踊跃进言,引经据典,针砭时弊,或论仁德以治天下,或议法制而束民,或以为欲治天下,必先肃清吏治,正本清源,吵吵嚷嚷,朝堂上如开了一场辩论会。 萧绰笑道:“各位贤士先停下争吵,你们每个人都说得很有道理,都是有益于国家的良策,但凡事都有一个轻重缓急,朕以为当务之急,就是整肃吏治,吏治不清,必生蠹虫,这是败坏朝纲的源头,必须清理。俗话说: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大意不得,因此,朕想请各位到各地去替朕巡查,对那些贪污受贿,懈怠渎职,不体恤民情,徇私枉法,飞扬跋扈的官吏进行整顿,该罢免的罢免,该惩罚的惩罚,绝不姑息。诸位以为如何?” 众人听了,十分高兴,人人都意气风发,表示要干一番大事业来。 萧绰说:“朕再给你们派几个能人,你们随他们一起,务必要秉公执法,不负朕望。” 于是,萧绰便任命邢抱朴为南京道巡查官,李嗣为东京道巡查官,张干为西京道巡查官,吴浩为上京道巡查官,来投奔的进士依次分配,即日启程奔赴各地。 最后,萧绰说:“好了,诸位贤士就要出发了,朕望你们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五十二、张大小姐 下朝的时候,萧绰留下了王继忠。因为来投奔的进士中有一人她听起来好耳熟,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说过,留下王继忠,想问个明白。 等大臣们都走了之后,萧绰说:“王爱卿,听说延欣快生了,是吗?” 王继忠说:“是的,太后,还有几天就要生了。” 萧绰说:“哦,这么快?延欣可真能干。” 王继忠说:“是啊,她很要强,快生了,还闲不住,在家里忙里忙外的,挺辛苦。” 萧绰说:“这可不行,都快生了,大意不得,你得好好地看住她,别让她累着。” 王继忠说:“她哪里会听我的,我家里都是她说了算。” 萧绰笑了,说:“朕看也差不多。” 王继忠说溜了嘴,尴尬的笑着。 萧绰笑道:“朕的延欣就是当家做主的料,你跟着她,就享清福吧。” 王继忠连连说是,脸上洋溢着幸福。 萧绰又与王继忠说了一些闲话,问他有没有什么需求。 王继忠一一作了回答,心想:太后留下我,不会只为了这些吧。便说:“太后,您留下臣,还有别的什么事吗?” 萧绰微微一愣,说:“哦,差一点把正事忘了。今天,朕看了那些来投奔的进士中有一个人,叫张俭,朕好像在哪里听过,却一时想不起来,你知不知道这个人?” 王继忠说:“张俭这个人,臣曾向太后提过,臣前年在山西的时候,结识了他,是一个很了不起的人才。” 萧绰说:“哦,朕想起来了,张俭是不是还有一个姐姐,延欣曾为了他这个姐姐到朕这里告了你的状呢。” 王继忠说:“对,就是他。” 萧绰说:“朕记得他们是从南边回来的。” 王继忠说:“是的,太后的记性真好,其实,他家是南京道人氏,后来迁到山西,统和四年,被潘美裹挟到南边去了,直到三年前才又回到山西。” 萧绰说:“那为什么张俭又考了宋国的进士?” 王继忠说:“张俭这个人性情耿直,却有点认死理,认为科举考试,只有南边才正宗,因此,读书人只有在南边取得功名,才算有真凭实学,因此,他又返回宋国,投靠在叔叔门下,参加了考试,一举中了进士。” 萧绰说:“这小子倒是有一副犟劲,是一个难得的人才。” 王继忠说:“张俭的确有真本事,有宰相之才,请太后莫错过了他。” 萧绰说:“的确堪当大任,不过,他脾气太倔,需要磨砺,只有磨掉他的棱角,让他圆润,柔和了,用起来才方便。” 王继忠说:“太后打算怎么安置他?” 萧绰说:“前些日云州节度使禀告,他那里人手紧缺,尤其缺少读书人,想跟朕要一个人过去,朕看就让张俭去他那里当一个幕僚吧。” 王继忠说:“这算不算太委屈张俭了?” 萧绰摇头道:“不委屈,不委屈。再说,他的家不是在云州吗?他回云州当官,不正好是衣锦还乡,光宗耀祖吗?” 王继忠说:“太后是不是在生张俭的气?” 萧绰说:“朕生他什么气?” 王继忠说:“太后是不是觉得他跑到宋国赶考,瞧不起契丹?” 萧绰说:“难道他不是这样想的?” 王继忠说:“太后也不能怪他有这种想法,中原是儒家文化发祥地,是孔圣人的老家,人们尊孔爱孔,把那里当成朝圣之地,是读书人向往所在,张俭去那里考试,在那里博取功名,那才是光宗耀祖之事。” 萧绰说:“爱卿说的是,不过,朕让他去云州的确是为他好,再说,朕也要试一试他对契丹的忠心,如果,他觉得委屈,受不了苦,心怀二意,那就随他的便,爱去哪里去哪里。” 王继忠说:“太后真是用心良苦。” 萧绰说:“朕哪里有你用心良苦,你才用心良苦呢,朕听说你几乎把人家的妹子都拐到手了。” 王继忠脸一红,忙分辨道:“不,太后,臣从没有这个心思。” 萧绰笑道:“好好,朕不管你有没有这个心思,你就是有这个心思也没有这个胆。” 王继忠说:“臣的确不敢。” 萧绰笑了笑,说:“这么说你心里还是有人家了?” 王继忠说:“臣只把她当妹子看。” 萧绰说:“那好,跟朕说说你这个妹子。” 王继忠说:“她叫张瑗,是一个有才能的女子。” 萧绰说:“你这么欣赏她?那,与朕的康延欣比起来谁更强一些?” 王继忠说:“这~~~当然延欣强一些。” 萧绰看了王继忠一眼,说:“言不由衷。” 王继忠说:“太后,这没法比,张小姐读书多,知书达理,性情温柔,延欣办事精干,雷厉风行,性情豪爽,各有千秋。” 萧绰说:“你到真会说话,不偏不倚,深得中庸之道。” 王继忠说:“臣说的都是实情。” 萧绰说:“你说这个张大小姐读了很多书,是不是也很有才干?” 王继忠情不自禁地说:“不错,张瑗的确是一个才女,张俭读书时遇到不懂的,还问她。” 萧绰说:“中原女子懂一点琴棋书画不足为怪。” 王继忠说:“不,太后,张瑗懂的不只是琴棋书画,她知道的东西远远不止这些,实话说,臣先前在山西筑堰开渠,修桥铺路,丈量土地,都得到她的相助,帮臣绘图,测量,计算,十分精确,不仅如此,她还会设计房屋,她家的房屋就是她设计的,精巧玲珑,非常漂亮。” 萧绰说:“看你把她夸的,看来你是真的喜欢上人家了。” 王继忠忙说:“臣的确佩服她的才华,但又可惜她。” 萧绰说:“可惜她什么?” 王继忠叹道:“那么好的才华白白浪费了。” 萧绰说:“怎么会浪费呢?” 王继忠说:“谁让她是一个女子呢,谁会在乎一个女子的才能呢?” 萧绰半天不说话了,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擦了一下。 王继忠突然觉得自己说错了话,又不好解释,出了一身汗。 萧绰说:“不,朕不会让她的才华白白的浪费的,朕要她尽情地施展自己的才华。” 王继忠说:“太后想要她干什么?” 萧绰说:“既然她懂修建房屋,会设计,绘图,皇妃菩萨哥也喜欢,刚好上京要建佛塔,就让她们俩在一起督工,设计,绘图就由张瑗负责。” 王继忠叫道:“好哇,张瑗这回有了用武之地了。” 可是,圣旨到了张家,张瑗却不应旨,迟迟不来赴任。 萧绰问王继忠原因,王继忠以为张瑗可能不想入宫。 萧绰说:“这好办,朕给她一个专门的衙门,让她在衙门里办公。” 王继忠说:“如此就更好了。” 萧绰说:“如果她仍然不来赴任,怎么办?” 王继忠说:“太后放心,臣这次亲自去请她来,不来也得来。” 萧绰说:“你怎么请人家?” 王继忠说:“这不是延欣已经生产了吗?臣去接她来喝喜酒,她还不来?她还是孩子的干娘呢?” 萧绰说:“什么?她是你儿子的干娘?” 王继忠说:“是的,她与延欣结拜成姐妹了。” 萧绰笑起来,说:“延欣倒是会想办法。” 张瑗听说王继忠有了儿子,高兴地不得了,当天就与王继忠到南京来。紧赶慢赶,到了王继忠家里,来不及坐下,就直接去了康延欣屋里,见了康延欣,就抓起她的手,细细打量,寒暄了几句,放了手,东张西望。 康延欣笑道:“在这儿呢。” 张瑗见康延欣掀开被子,只见一个粉粉嫩嫩的小婴儿,躺在康延欣的身边,睡得正香,一只小手塞在嘴里,吮吸得十分带劲。 张瑗见了,顿时眼睛放出光亮,高兴地说:“好可爱呀,来来,干娘抱抱。”说罢,也不管孩子正在熟睡,伸手抱起来,又是挨又是亲,弄得孩子大哭起来。张瑗抱在手里,不知如何是好。 康延欣笑着说:“还没睡醒呢,放在这儿,小心尿尿了,弄脏了你的衣裳。” 张瑗将孩子递给康延欣,不一会儿,孩子不哭了,张瑗说:“还是亲妈不一样,干娘总是外人。” 康延欣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王继忠,说:“妹妹,想当亲娘还不成,你就在这里不走了,跟孩子熟了,就自然把你当成亲娘了。” 王继忠有些尴尬,出去了。 张瑗说:“孩子还没起名字吧?” 康延欣说:“没呢,妹妹学问好,给他起一个吧。” 张瑗想了一下,说:“我听王大哥说孩子应该是怀字辈的,就叫王怀玉吧。” “王怀玉,”康延欣念了一遍,说,“不错,这名字好,就叫王怀玉。” 康延欣又念了几遍“王怀玉。”高声喊道:“继忠,继忠。” 王继忠走进来。 康延欣说:“我们的孩子有名字了,干娘取的,叫‘王怀玉’。” 王继忠说:“好,取的很好。” 康延欣说:“继忠,你别只觉得名字起的好,你要请客人坐呀。” 王继忠说:“是呀,只顾看你们姐妹说话,把客人慢待了。” 张瑗说:“慢待不了,今后就和你们住在一起,早晚会讨你们嫌的。” 康延欣一脸茫然,同时,心里紧张起来,但嘴上说:“怎么妹子也来这里了?那敢情好,我们姐妹俩可以天天在一起,怀玉就有两个娘照顾了。” 王继忠连忙解释道:“不是,张瑗妹子不跟我们住一起。” 康延欣说:“那她住在哪儿?” 王继忠说:“张瑗妹子这次来,是奉太后之命,来修建佛塔的,人家现在是当官的了,有专门衙门供她办公,休息。哪里还看得上我们这穷窝?” 康延欣说:“那多不好,我们姐妹俩怎么就住不到一块呢?” 张瑗说:“说实在的,我对这份差事一点也不感兴趣,但是继忠哥推荐了我,太后又让他亲自去请我,我若不来,继忠哥在太后面前不好交代,那是打了继忠哥的脸,是不是?” 康延欣说:“是是是,妹妹最会体谅人了,那妹妹什么时候去见太后?” 张瑗说:“我听继忠哥的。” 王继忠说:“连着赶了几天的路,张瑗妹子先在我这里休息两天,再去见太后吧。” 康延欣看了一眼王继忠,说:“很好呀,我们姐妹俩已好久没一起说话了,正好这回我们好好地叙叙家常。” 张瑗很高兴,说:“求之不得,妹子好想你们呀。” 康延欣又看了王继忠一眼,王继忠明白那目光里是什么意思,讪讪地说:“你们说话,我出去了。” 康延欣说:“你早该出去,站在那儿像一根木头,还妨碍我姐妹俩说悄悄话。” 王继忠尴尬地笑了两声,转身出去了。 张瑗挥挥手,摆出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王继忠刚走出来,就听见屋里发出一阵大笑的声音。 五十三、摘金莲 菩萨哥要在上京建佛塔了,这个消息很快在上京传开。 菩萨哥很早就有修建佛塔的想法,但只是想想而已,只是她心中的空中楼阁。一没有经费,二没有造塔的人才。张瑗的到来,终于解决第二个问题。 菩萨哥看了张瑗设计的图样,惊喜万分,连称:“奇才,奇才呀!” 张瑗在图纸上不仅画出图样,还一一作了标注,计算了尺寸,长宽及高度,用料的大小,地下的夯土,地基的石料,等等,思虑及其缜密,连木方的榫头接在哪里,都考虑到了。 张瑗还作了一个微缩的小样,菩萨哥看了惊叹不已。忙拿给萧绰观看,萧绰端详了许久,问:“这是她做的?” 菩萨哥说:“是张瑗做的,做得多巧呀!” 萧绰说:“不错,真的很不错,这一下可把你比下去了。” 菩萨哥说:“与这相比,臣妾那些就是小孩子做的玩意儿。” 萧绰笑道:“你做的也不错呀,你不是总想建一座真正的佛塔吗?现在好了,有张瑗帮忙,你就可以做一个真正的佛塔了。” 菩萨哥说:“多谢太后让臣妾完成心愿。” 萧绰说:“建造佛塔,朕也积了一份德,你还有什么需要朕帮忙的,尽管开口。” 菩萨哥说:“本来臣妾想向太后要一点款子的,但张瑗说国家连年征战,国库空虚,最好不要麻烦太后了。” 萧绰说:“那你们怎么弄到钱?” 菩萨哥说:“张瑗说,修建佛塔是行善积德的事,我契丹人个个笃信佛教,我们把修建佛塔的消息发放出去,请人募捐,承诺佛塔修建好以后,将捐钱者的名字刻在功劳簿上,她相信我们一定会筹集到修建佛塔的款子。” 萧绰高兴地说:“这个主意好,张瑗还真不错,王继忠没有推荐错人。” 菩萨哥说:“不过,臣妾还有一事相求。” 萧绰说:“什么事?你只管开口。” 菩萨哥说:“太后先前答应给张瑗一个专门办公的衙门,希望太后兑现。” 萧绰笑着说:“对对对,朕差一点忘了,你看就在大内安排两间屋你们办公,行不行?” 菩萨哥说:“张瑗不想住在大内。” 萧绰说:“她想把衙门设在哪里?” 菩萨哥说:“张瑗想把衙门设在天雄寺旁边。” 萧绰说:“为什么要设在那里?” 菩萨哥说:“太后就别问了,自然是有好处才设在那里。” 萧绰笑道:“鬼心思还很多的,无非是那里临近汉街,人多,好筹钱吧。” 菩萨哥说:“什么都瞒不过太后。” 萧绰说:“好,朕准了,但是,衙门自己建。” 过了几天,天雄寺旁边,矗立起一座别致的房子,是一座双层的木制建筑,外形有点想寺庙的大殿,飞檐兽脊,雕花隔窗,朱红的漆柱,雪白的粉壁,显得十分耀眼,一下子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 张瑗命人把建造局的牌匾挂在门头显眼的位置,又在门口摆上了要修建的佛塔模型,并配以文字说明,号召人们为修建佛塔出钱出力,踊跃捐款。 原本热闹的天雄寺,更热闹了,人们簇拥在建造局门口,询问着,议论着。围着佛塔的模型观看,欣赏,流连忘返,憧憬着佛塔建成的模样。很多人当场就慷慨解囊。 几日后,上京要建佛塔的消息传遍了上京的各个角落,应娟者络绎不绝,上至王族贵胄下至黎民百姓都踊跃捐钱捐物,特别是几个公主更是慷慨,一掷万金。不到一个月,修佛塔的经费就筹齐了。 自从建造局成立以后,菩萨哥就以百倍的热情投入到修建佛塔的工程中去了。她向皇上请了假,允许她在建造局衙门歇息。 耶律隆绪一向都是宠着菩萨哥的,只要她高兴,他都会答应。而且修建佛塔一直是菩萨哥多年的心愿,平时她在宫里,做了很多宫殿式样,这回要建造真正的佛塔了,她都兴奋得一连几夜都睡不着觉。 耶律隆绪知道佛塔对于菩萨哥太有吸引力了,自己怎么好拒绝她呢? 然而,自从菩萨哥去了建造局,耶律隆绪就像丢了魂一样,连坐朝都没有心思,心里总想着菩萨哥,他每天都派人去工地查看情况,回来向他汇报,佛塔建的怎么样?,皇妃在建造局过得很好。但依然不放心,隔三差五地要亲自去建造局一探究竟。 转眼间,天气又炎热起来,大臣们开始商量夏季捺钵的事情了。前几年由于战事频发,耽搁了捺钵之事,今年,务必要到吐儿山走一趟。 皇太后也赞成这个意见,她说自己已经好几年未欣赏到那里池中的金莲了。 耶律隆绪的狩猎的瘾早就犯了,近来一直呆在上京,先是为战死的将士超度亡魂,做了七七四十九天的道场,接着,又为修建佛塔奠基剪彩,又接见了各国使节。如今,都快到端午节了,还闷在宫里,连透口气都是宫里的腐朽味。 可是,当耶律隆绪兴冲冲地对菩萨哥说要去吐儿山的时候,菩萨哥说她不去。 这是菩萨哥第一次说不随他去捺钵,耶律隆绪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菩萨哥指着建造了一半的佛塔说:“佛塔还没有建造一半,臣妾离不开。” 耶律隆绪说:“这里不是还有张瑗吗?张瑗可以管好的。” 菩萨哥说:“张瑗一个人忙不过来,她要做监工,臣妾得管材料,这里离不开臣妾。” 耶律隆绪不悦道:“看起来你比朕还忙。” 菩萨哥说:“臣妾真的走不了,再说,皇上已经答应臣妾,一定要让臣妾把佛塔修好的。” 耶律隆绪说:“朕是答应你,让你修好佛塔,但你总不能老呆在建造局吧,弄得朕连见你一面都困难。” 菩萨哥说:“皇上再忍忍,臣妾一做成佛塔,就来陪皇上。” 耶律隆绪说:“要不这样,朕派一个人来替你?” 菩萨哥说:“皇上,您饶了臣妾吧,修建佛塔是臣妾多年的心愿,,臣妾要亲眼看到它一点一点地修建完成,皇上就体谅体谅臣妾吧。” 耶律隆绪不好再说什么,只好带着文武大臣以及后宫嫔妃陪着萧绰前往吐儿山去了。 一路上耶律隆绪郁郁不乐,连打猎都提不起兴趣。车驾到了黑山,气温凉爽了许多。凉爽的气温也驱走了耶律隆绪多时的烦恼,尤其是莲花池中的莲花已经盛开,金色的莲花开得极其妖艳,像一个个舞女,迎着风,姿态飘洒,摇曳多姿。 耶律隆绪与一群文武大臣沿着池边边走边看,突然,有人吟诵《西洲曲》。这让耶律隆绪想起菩萨哥,想起他与菩萨哥一起欣赏金莲的情景,他牵着菩萨哥的手也是这样沿着池边走,风吹池水,涟漪层层,金莲在水中颤抖着,倒影也碎了,开了,铺满了莲池。 那情景仿佛就在眼前,那时,菩萨哥就像那池中的金莲一样美。耶律隆绪觉得十分难受,此时此景,美人不在身边,真是辜负了这么好的莲花了。 突然,他想摘一支金莲送给菩萨哥,就像《西洲曲》里一样,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菩萨哥看见了,也会知道朕的一番心意。 想到这里,耶律隆绪“扑”地跳入池中,可是,耶律隆绪不会游水,池水颇深,很快,就扑扑通通地在池中挣扎,双手在水面上乱抓。可是越抓越乱,离岸边越远,眼看就要沉下去了。 萧绰一看,大惊失色,忙令人下水抢救,可是,众人都不会游泳,个个面面相觑,不敢下水。萧绰急得跺脚,有几个胆子大的,跳进池中,可是都如耶律隆绪一样,扑扑腾腾,还没靠近耶律隆绪就沉下去了。 忽然,有人飞跃入池中,车轮似的划动手臂,几下就到了耶律隆绪跟前,一伸手抓住耶律隆绪的衣领,轻轻一带,耶律隆绪漂浮起来。那人一手托着耶律隆绪,一只手划水,将耶律隆绪送到岸边,岸上的人立即伸出很多只手,把耶律隆绪拉上了岸。 那人回身又救起其他落水之人,这才上岸,来到耶律隆绪面前。 耶律隆绪瘫坐在地上,脸色乌青乌青的,一双眼睛茫然无神,似乎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萧绰看见了救起耶律隆绪的人是王继忠,说:“王爱卿,幸亏有你啊!今天要不是你,皇上就危险了。” 王继忠说:“皇上洪福齐天,臣只是顺便洗了一个澡。”说得众人都笑了。 萧绰说:“想不到爱卿的水性这么好?” 王继忠说:“臣自幼在黄河边长大的,差不多天天泡在水里,鱼儿都是臣的好朋友。” 一句话,说得众人大笑起来。 王继忠问:“皇上为什么要跳进池中?” 这时,耶律隆绪已经缓过劲来,说:“朕想摘一朵金莲。” 萧绰问:“你摘金莲干什么?” 耶律隆绪说:“朕想送给菩萨哥。” 萧绰说:“朕看你是糊涂了,莫说你不会游水,就是你摘了金莲,这大热的天气,千里迢迢送过去,还有好的?” 耶律隆绪说:‘朕当时只听见有人吟诵《西洲曲》,便想摘一支给菩萨哥送去,没想别的。’ 王继忠说:“皇上真是一片痴情,要不臣摘一支,皇上派人送过去?” 耶律隆绪摇摇头说:“不了,太后说了送过去也坏了。” 萧绰说:“皇上若是真想要金莲,让别人去摘,河别亲自动手?” 耶律隆绪低着头,不说话,只望着池中的金莲发呆。 无端地闹出了笑话,耶律隆绪觉得失了脸面,又因为落入水中,惊魂失魄,加之想念菩萨哥,心里难受,便日夜饮酒,一饮辄醉,常常不省人事。 萧绰说了几回,勉强有些改正,当着萧绰的面不饮酒,可是,一离开萧绰,又喝得大醉。 那日,耶律隆绪隐隐约约听到太后与韩德让商量要接菩萨哥过来,心里非常高兴。晚上又喝了几坛酒,醉醺醺地回到寝宫,只见寝宫里坐着一个人,穿戴与菩萨哥一样。 耶律隆绪醉眼朦胧地靠过去,抱起那人就往床上放,嘴里喊着菩萨哥的名字。 那人也不答话,任凭耶律隆绪摆弄。耶律隆绪稀里糊涂地做了那事,一觉醒来,却发现身边无人,隐隐地记得昨晚的事。起身张望不见菩萨哥的影子,喊了几声,也没有回应,便下床问侍卫,侍卫都说昨晚皇妃没来寝宫。 耶律隆绪无奈地走回去,以为自己只是做了一场梦。 五十四、探君 耶律隆绪与菩萨哥虽然算不上青梅竹马,但也是从小就相识了。耶律隆绪是看着这个表妹长大的,他大表妹十一岁,这么大的差距,应该有代沟的,事实上,他们相处得十分融洽,经常玩在一起,一直是菩萨哥的保护神。 对于这个侄女,萧绰也颇为欣赏,打小就有让她进宫做皇后的心思,加上菩萨哥又是韩德让的外甥女,萧绰就看待她就更胜一筹了。看到耶律隆绪那么疼爱菩萨哥,萧绰打心眼里高兴。 谁料耶律贤走得太早,耶律隆绪过早地继承了皇位,于是,纳后很快就提上议事日程,毕竟后宫无主,有失国体。再说,皇帝纳后,可以笼络部族力量,这对于这对弱儿寡母来说,是最需要的东西。 萧绰听从了耶律斜轸和韩德让的建议忍痛割爱,为皇上纳别人了后,但心底下还是放不下菩萨哥,她对这个侄女的偏爱,简直带着情人般的情绪,她从菩萨哥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中看到年轻时的自己。 因为为皇上纳后,萧绰觉得亏欠了菩萨哥,她甚至在堂弟萧隗因目前有点抬不起头。为了弥补,她经常接这个侄女进宫玩。 随着年龄的增长,菩萨哥愈是显得标致,亭亭玉立,出落得如仙子一般,而且聪明伶俐,心灵手巧,人见人爱。 萧绰看着菩萨哥就想:只有她和皇上才是一对。 耶律隆绪心里也只有菩萨哥,纳后的时候,他还懵懂无知,对身边忽然多了这么一个人,很不适应,心里总挂念着菩萨哥,希望和她在一起,纳后以后的很长一段日子,他甚至忽视了皇后的存在。每次只要菩萨哥进宫,耶律隆绪就和她在一起,带着她骑马射箭,读书写字,在室昉、马得臣教书的时候,只要菩萨哥在宫中,耶律隆绪就要菩萨哥陪着,说只有这样他才能专心读书。 菩萨哥心灵乖巧,自然很早就明白耶律隆绪的心思,对于这个大哥式的人物,她非常崇拜。他有胆有识,还会想出各种法子逗她开心,从不让她受到一点点委屈,事事迁就她,拿出最好的东西给她,满足她。 菩萨哥十二岁这一年,迎来了人生的一个新台阶,她被迎进宫中,皇上纳她为妃,可以日夜陪伴在皇上身边了。 耶律隆绪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迎娶菩萨哥的第二天,他就带着菩萨哥来这里欣赏金莲。 一路上,二人都沉浸在幸福的汪洋里,什么山盟海誓,抱柱化石,都逊色了,二人都心里灌满了蜜浆。 由于走得太早,到了这儿,金莲还未开放,刚刚打着骨朵儿,耶律隆绪不免有些失望。 菩萨哥却以为正好,说:“菡萏新花晓并开,浓妆美笑面相隈。臣妾就是喜欢这花骨朵儿,看着它盛开,看着它一步一步地走到生命的极致。” 耶律隆绪说:“说得好,朕希望是那朵莲花,让你欣赏,让你一辈子看着,从小到老,从年轻到垂暮,直到化为尘土。” 菩萨哥忙伸手按住耶律隆绪的嘴,说:“皇上,不许胡说,臣妾才是那朵莲花,要开得艳,开得淋漓尽致,把臣妾的美,臣妾的生命都给皇上。” 耶律隆绪拥着菩萨哥说:“你刚才说了‘浓妆美笑面相隈’,朕不要别的,只要你一直陪着朕,不许你离开。” 菩萨哥说:“皇上放心,臣妾不会离开皇上的,臣妾一辈子都陪在皇上身边,皇上到哪里,臣妾就到哪里。” 可是现在,菩萨哥失言了,她有比他更重要的东西等着她做。为了佛塔,她已经半年没有和他在一起了。 耶律隆绪病了,发着高烧,一天到晚昏睡不醒,做着噩梦。 萧绰甚是着急,令太医日夜守着皇上,为他医治。萧绰也住进了皇上的寝宫,不停地看视皇上的病情,询问太医皇上的病情发展趋势,探究皇上病的起源。 萧绰说:“皇上的病是不是那次落入水中引起的?” 太医说:“这可能是诱因之一,皇上落入水中,难免会受到惊吓,池水冰凉,也会导致皇上伤风感冒,但依微臣看,皇上应该心里有事,才是主要原因。” 太医继续说:“究竟是什么原因微臣不清楚,但微臣见皇上一直昏睡不醒,这说明皇上的脑子里一定被什么东西占据着,让他无法接近别的东西,就如做梦一样,有人被梦魇缠住,就清醒不过来。再说,依照皇上的体质,一点凉水是不会让皇上生病的。” 萧绰思想着,说:“那么到底是什么东西占据在皇上的心里?” 太医说:“微臣不敢妄加揣测,但微臣隐隐听到皇上在昏睡中呼喊皇妃的名字。” 萧绰点头道:“这就对了。” 有一天,大约是耶律隆绪昏睡后半个月之后,仿佛听见有人呼喊“文殊奴”,有如一道闪电照亮了耶律隆绪心灵深处。 “文殊奴”这三个字,已经很久没有人叫了,也没有多少人知道。在登基前,皇太后经常这样称呼耶律隆绪,但登基后,皇太后也没有叫这个名字了。平时,私底下,只有菩萨哥这样称呼自己。他曾经说过:“你是菩萨哥,朕是文殊奴,我们都是菩萨的人,以后你就叫朕文殊奴。” “她来了,朕的菩萨哥来了。”耶律隆绪心里如吹进了一阵清风,几日来一直占据在心里的浑浊气息顿时消散。他睁开眼睛,一道亮光闪人他的的眼里。 耶律隆绪一把抓住菩萨哥的手,说:“菩萨哥,是你吗?朕不是在做梦吧。” 菩萨哥流着泪说:“是臣妾,皇上,臣妾就在你的身边,你摸摸臣妾的脉搏正在蹦蹦地跳着呢。” 耶律隆绪看着菩萨哥,说:“是的,是真的,朕的菩萨哥真的来了。” 菩萨哥说:“臣妾听说皇上不小心掉进莲花池里,病了,心里十分着急,连忙昼夜兼程赶来,皇上,你到底怎么了?怎么掉进水池里去了?怎么病得怎么厉害?” 耶律隆绪说:“朕没事,朕只是受了一点风寒,菩萨哥,你怎么来了?” 菩萨哥说:“臣妾听说皇上病了,心里担心得要命,连忙赶来了。” 耶律隆绪说:“辛苦你了。” 耶律隆绪看着菩萨哥脸色苍白,疲惫不堪,问:“你是不是累了?” 菩萨哥点点头,大汗淋漓,像忍受着很大的痛苦。 耶律隆绪松开手说:“你去休息一会儿吧。” 菩萨哥吃力地站起来,慢慢地向外面走去。 耶律隆绪突然又一把紧紧地抓住菩萨哥的手,说:“不要走,菩萨哥,不要走。” 菩萨哥笑道:“皇上放心,臣妾不走,臣妾这一路赶来,风尘仆仆,连脸都没有洗一洗,臣妾去洗一把脸再来陪皇上。” 耶律隆绪这才慢慢地松了手,看着菩萨哥出了帐篷,过了好久,不见菩萨哥回来,便疑心自己是不是做了一场梦,。他将手放到鼻子下面闻了闻,香气还在。便大声问:“皇妃,朕的皇妃去哪里了。” 侍卫回答:皇妃累了,休息去了。 到了晚上,耶律隆绪听到帐外不停地响起脚步声,很多人急匆匆地走,听起来很慌乱。 耶律隆绪暗自吃惊,以为大营被人偷袭了,忙问外面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侍卫说皇妃病了,太医们正在为皇妃医治,差人去药膳局里取药,来来往往跑了好多趟。 耶律隆绪大惊,说:“皇妃得了什么病?” 侍卫摇头道:“不知道,不过看起来很严重的,去药膳局取药的太监都绷着脸,药物都换了好几种。” 耶律隆绪心里着了急,挣扎着起来,要去看菩萨哥。 侍卫劝说不住,只得扶着耶律隆绪来看菩萨哥。 菩萨哥被一群人围着,躺在床上呻吟,脸色也变了,惨白惨白的,她的衣衫已经被汗水湿透了。见了耶律隆绪,忙伸出手。耶律隆绪紧走两步,一把抓住菩萨哥的手。 菩萨哥紧紧抓住耶律隆绪的手,叫道:“我疼,皇上,臣妾好疼呀。” 耶律隆绪大惊失色,问:“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菩萨哥说不出话,只是紧握着耶律隆绪的手,不时地发出一声惨叫,胸部急剧地起伏着,似乎在与压着巨石对抗。 耶律隆绪看了看周围,见皇太后也坐在旁边,面色沉郁,一言不发,几个太医站在一边,手足无措,个个都是满头大汗。 耶律隆绪转过身问太医:“皇妃这是怎么了?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现在疼成这样?” 太医说:“皇妃这是动了胎气。” 耶律隆绪说:“胡说,皇妃好好的,怎么就动了胎气?” 太医说:“皇妃这几天日夜不停地赶路,路上受了颠簸,因而打动了胎气。” 耶律隆绪忙说:“那赶快保胎呀。” 太医摇摇头,不敢说话。 耶律隆绪说:“难道保不住了。” 太医小声说:“不光是皇子~~~”说着,看了一眼菩萨哥。 耶律隆绪一把抓起太医,叫道:“胡说,朕要你医好皇妃,医不好皇妃,你也不想活。” 太医吓得腿都软了,跪在地上,连忙说:“小的一定尽全力医治皇妃。” 菩萨哥终于被救治过来了,但是,孩子没了。菩萨哥一时像失了魂魄,人也变傻了,目光也呆滞了,躺在床上,一双眼睛盯着穹庐顶上的天窗,半天一动不动。 耶律隆绪守在菩萨哥身边,已经三日三夜没有离开。他的心很疼,也很后悔。他不停地自责,如果不是因为他,菩萨哥不会那么急匆匆地赶来,不会受到颠簸,孩子就会安然无恙。现在孩子没有了,菩萨哥也伤心极了。这几天,她没有跟耶律隆绪说一句话。 她一定恨死朕了,耶律隆绪一想到这里心里异常难受,菩萨哥从此不理朕了,朕的菩萨哥呀你为什么要这么急着赶来你若不理朕,该如何是好呀,你可不能像这样,一直不和朕说话呀,你都三天没有和朕说一句话了。耶律隆绪受不了菩萨哥一直不理睬他,至于那没见面的孩子,倒不让他十分痛苦。但一想到因此菩萨哥恨她,疏远他,离开他,他就痛不欲生。想出一切办法哄她开心,向她忏悔,请她原谅。 菩萨哥仿佛真的变傻了,对于他说的话,一点反应都没有,她没有流泪,没有哭泣,就连说话都是简单的一个字“是”或“嗯”,或者用摇头或点头作为回答。 第三天晚上,菩萨哥睡得很早,很熟,像一块石头。这两天,她一直睁着眼,呆呆地看着天窗,不管白天还是黑夜,眼睛就那么睁着。今夜,她终于睡了,耶律隆绪松了一口气,看着菩萨哥熟睡的样子,慢慢地静下心,歪在床榻上也睡着了。 早晨,耶律隆绪被菩萨哥推醒,睁眼一看,见皇太后站在床边,菩萨哥想起身给行礼,被皇太后止住。 耶律隆绪连忙站起来,拜见萧绰,萧绰没有理他,在他坐的凳子上坐下,拉着菩萨哥的手,说:“怎么样,还疼不疼?” 菩萨哥摇摇头。 萧绰说:“这事怪朕,不该把你叫过来的。” 菩萨哥说:“不是皇太后的错,是臣妾命不好。” 萧绰说:“不过,也是不幸中之万幸,菩萨保佑,你没事,你这么年轻,将来会有孩子的,俗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菩萨哥说:“皇太后放心,臣妾会给您生一大堆孙子的。” 萧绰说:“是的,朕早盼望着这一天。” 菩萨哥说:“臣妾早知道皇太后想抱孙子,只可惜臣妾不争气。”说罢,菩萨哥啜泣起来。 萧绰说:“朕听说,这两天你一直那么躺着,朕心里着急,怕你憋出病来,所以,这一早就过来看你,孩子,哭出来吧,别把自己憋坏了。” 菩萨哥听了,放声大哭起来,萧绰把她揽在怀里,菩萨哥纵情地哭着,累了,又沉沉地睡了。 萧绰轻轻地放下菩萨哥,回头对耶律隆绪说:“不中用的东西,你以为你天天守着她,就是对她好?” 耶律隆绪说:“儿臣心里痛呀。” 萧绰说:“痛你也要忍着,尤其在她的面前,别让人家看轻了。” 耶律隆绪低着头说:“儿臣知道了。” 萧绰说:“你记着,菩萨哥是为你才弄丢了孩子,不管今后怎么样,你一定要对她好。” 耶律隆绪说:“儿臣知道。” 萧绰说:“就会说知道知道,不是朕偏袒菩萨哥,就凭她一听说你病了,人家马不停蹄地赶来看你,这份情义都是常人难以做到的。” 耶律隆绪正欲开口说“儿臣知道。”忽然改口说:“皇妃从小就与儿臣好,这份情义是如何东西都改变不了的,儿臣一定会一辈子对她好的。” 萧绰说:“这就好,朕对不起她,皇上就替朕还给她吧。” 耶律隆绪说:“太后都是对儿臣好,是儿臣让太后失望了。” 萧绰走出穹庐,耶律隆绪送出来。萧绰回头低声说:“像她这种情形,八成可能不能生育了,皇上要早做打算,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皇上也要在其他妃子身上下一点功夫。” 耶律隆绪听了,如闻霹雳,惊呆了,半天说不出话来。 五十五、金鸡丸 六月,金莲盛开。 耶律隆绪在莲花池中央修建了一座亭子,亭子完工的时候,正赶上菩萨哥下地走动。耶律隆绪便请她来观赏莲花。 菩萨哥突然看见池中央多了一座亭子,十分惊喜。多年来,她就想在湖中央建一座亭子了。记得耶律隆绪初次带她来这里的时候,她曾说要是有一座亭子就好了。之后,又做了几回莲花池的梦,梦里池中央分明有一座亭子,醒来兀自好笑。 现在,果真有一座亭子出现在眼前,难道还是在梦中?亭子看起来小巧玲珑,轻盈如灵燕飞掠在水面上。这便让菩萨哥越是相信自己还在梦中。 菩萨哥快步走向亭子,皇太后已在亭子里坐着。亭子不大,中间放着一张圆石桌,配着四张石凳。亭子四角立着四根笔直的光滑的木柱,包着黄澄澄的绸布,周围围着朱红的曲槛。探出头去,金莲就在眼前,流金泻玉,灼灼夺目,微风吹过,清香四溢,沁人心脾。 萧绰向菩萨哥招手,说:“来,坐在这儿,好好陪陪朕。” 菩萨哥忙走过去,尴尬地说:“臣妾还以为在做梦泥。” 菩萨哥说罢,便要跪下去,萧绰一把拉住,说:“身子骨都没全好,行什么礼?快坐,到朕身边坐。” 菩萨哥在萧绰身边坐下,四周望着。萧绰说:“喜欢吗?” 菩萨哥点点头,说:“喜欢,什么时候建了这个小亭子?” 萧绰说:“就在你病的这些日子里建好的。” 菩萨哥说:“这么快,简直像做梦一样。” 萧绰说:“皇上知道你早就想在池中建一座亭子,这回总算完成了你的心意。” 菩萨哥看着坐在对面的耶律隆绪,眼里闪出了泪光。 萧绰叹道:“上次要是有这个亭子,皇上也不会掉入水里,就不会出现后面那些不幸的事了。” 菩萨哥说:“这事都是臣妾任性,不该为佛塔的事,离开皇上,惹得皇上得了那么重的病。”说罢,泪水溢出来了。 萧绰笑道:“嗐,不要说那些不高兴的话了,多想想你与皇上的情义,那是多美的感情。” 菩萨哥说:“太后,您就别说了,臣妾越想就越感动,泪水就止不住。” 萧绰笑道:“好,那我们就不想那些,你就想一想你面前的呆子,半天,一句话都不说,像不像呆子?” 菩萨哥看了看耶律隆绪,掩嘴笑起来,后来,不知想到什么,愈是觉得好笑,忍不住大笑。 耶律隆绪被笑得不自在,当着萧绰的面,又不好问,只好陪着傻笑。 菩萨哥见了更是笑个不止。 “这是谁这么开心呀。” 菩萨哥止住笑,回头望去,只见皇后从回廊上走过来,忙欲起身参拜,被萧绰拉住。 皇后走进亭子,拜见了萧绰,萧绰微微动了动身子,皇后起身看见菩萨哥,说:“果然是妹妹在这里,听到笑声,我就猜到是妹妹,你的病全好了?” 菩萨哥说:“托皇后的福,好多了。” 皇后说:“这就好,你不知道姐姐是多担心呀。” 菩萨哥说:“谢谢皇后的挂念,疥癞之疾而已。” 与皇后一同来的还有一个人,拜见了萧绰和耶律隆绪,就站在旁边看着耶律隆绪。 如果不是那人长着一双狼一样的眼睛,萧绰根本不认得她是谁。即便她有这么一双眼睛,萧绰仍怀疑自己的判断,“是她吗?” 但很快萧绰便坚定了自己的想法,是她。但她那张黝黑而粗糙的脸哪里去了?她的皮肤怎么变得如此光滑,白里透红? 她为什么紧盯着皇上,狼一样眼睛里,没有凶杀之气,此时,变得这么温柔,这是非常罕见的,平时,哪怕是见了萧绰,她也不是这样,顶多是温顺而已。这让萧绰惊奇不已。 萧绰说:“耨斤,今日的阳光很好,朕的被褥要拿出来晒一晒了。” 萧耨斤说:“是的,皇太后,奴婢已经拿出来了。” 萧绰说:“朕的那些衣服呢?也要拿出来晒太阳。” 萧耨斤说:“奴婢知道,六月晒太阳,全年不长疮,奴婢都拿出来了。” 萧绰看了看萧耨斤,说:“你想的还是蛮周到的。” 耶律隆绪却觉得萧耨斤站在那里,有些碍眼,对她说:“这天气好燥热,你去拿一壶茶来。” 萧耨斤见耶律隆绪跟她说话,很高兴,说:“皇上口渴了?奴婢刚才看见御膳房里有几个大西瓜,奴婢去抱一个来,好不好?” 耶律隆绪挥手道:“去吧去吧。” 萧耨斤走了,耶律隆绪大喘一口气。 菩萨哥笑道:“皇上被人家看得不好意思了?” 耶律隆绪说:“哪里?朕有什么不好意思?” 皇后也笑着说:“皇上当然没什么不好意思,皇上只有看得别人不好意思。” 菩萨哥说:“皇后是说自己吧。” 萧绰说:“你们谁也不要说谁,朕看萧耨斤这些时变化很大。” 菩萨哥说:“是有些变化呀。” 耶律隆绪说:“朕怎么没看见她有什么变化。” 皇后说:“皇上都没有正眼瞧人家,当然不知道人家变化大,皇上没看见人家的皮肤都变细腻了,变白了吗?” 萧绰说:“是啊,的确变得又细又白,她用了什么法子?” 皇后说:“臣妾也觉得奇怪,我们契丹人爱涂抹佛妆,可是那是在冬天,第二年春天卸妆后皮肤变得好看,但萧耨斤在这盛夏皮肤变得这么细腻,就让人想不通了。” 菩萨哥说:“那她一定有其他的法子。” 皇后说:“一会儿她来了,问问她,让她教教我们。” 正说着,萧耨斤抱着西瓜来了,切开西瓜,一人递了一块,最后自己也拿了一块站在一旁吃。一双眼睛又盯着耶律隆绪看。 皇后笑道:“耨斤,最近你皮肤咋变得这么好?有什么法子教教我们。” 萧耨斤说:“奴婢哪有什么法子,奴婢从小就又黑又丑,皇后笑话奴婢了。” 皇后说:“哪里是笑话?你自己摸摸你的脸,是不是光滑得很?” 萧耨斤摸了摸脸,说:“是像比原先光滑了一些。” 皇后说:“那你是怎么让它变光滑的?” 萧耨斤说:“奴婢也不知道。” 皇后说:“还想保密,太后还想听听呢。” 萧耨斤看了一眼萧绰,说:“奴婢真的不知道是什么法子,让皮肤变光滑的,如果非要奴婢说,先请太后恕罪。” 萧绰问:“你干了什么?” 萧耨斤低着头说:“奴婢偷吃了太后的金鸡丸。” “金鸡丸?”萧绰说,“你偷吃了金鸡丸?” 萧耨斤说:“前些时,奴婢给太后收拾床铺的时候,捡到一颗金鸡丸,就把它吃了,奴婢不知道它有这么大的作用。” 萧绰说:“朕也不知道它有这么大的作用,朕只知道它是调理妇科的良药,怎么还有美容的功效?” 菩萨哥说:“金鸡丸可能的确有美容的功效,它可以清热解毒,健脾除湿,通络活血,人的皮肤粗糙大都是经脉不畅,血液阻滞引起的,金鸡丸既然能活血通络,自然就可以让皮肤变得光滑。” 萧绰说:“有道理,朕倒是忽略了这些。” 耶律隆绪说:“那金鸡丸乃是西域贡品,你怎么偷吃了?” 萧耨斤说:“奴婢不知道那药丸是金鸡丸,以为是什么豆粒就吃了。” 耶律隆绪说:“那你后来怎么知道那是金鸡丸?” 萧耨斤说:“后来有一回,太后命奴婢拿金鸡丸给她,奴婢才知道那就是金鸡丸。” 耶律隆绪说:“你的胆子也太大了,没得到太后的同意就偷吃东西,要好好惩罚才是。” 萧绰说:“不就是一粒金鸡丸吗?用得着生这么大的气?况且,萧耨斤吃得好,说明这药有效,是好药,值得我们研究,自己来造金鸡丸。” 萧耨斤说:“奴婢的皮肤变好可能不是吃了金鸡丸。” 大家听了不由得同时说:“那是什么引起的?” 萧耨斤说:“可能是奴婢怀孕了?” 众人又同时叫起来:“你怀孕了?” 萧耨斤说:“奴婢认为是的,听人说,怀孕能让人变漂亮。” 萧绰看了看萧耨斤,不禁大怒,说:“好你个不要脸的奴才,说,你和谁怀的野种?” 萧耨斤看着耶律隆绪,半天不敢说话。 萧绰说:“怎么?不敢说,来人,把她捆起来。” 侍卫走过来。 萧耨斤连忙跪下,说:“太后,奴婢怀的不是野种,是皇上的孩子。” 众人都惊呆了,目光一起都投向耶律隆绪。 耶律隆绪一脸茫然,说:“胡说,朕什么时候和你有过~~~” 萧绰说:“别胡说八道,自己做了不要脸是事,想赖在皇帝身上,你想不得好死吗?” 萧耨斤说:“奴婢绝不敢撒谎,真的是皇上的孩子。” 耶律隆绪说:“不要胡说,朕怎么不记得和你有什么。” 皇后说:“还说你没有撒谎,皇上自己做的事自己不知道吗?” 萧耨斤见没有人听她的,急得哭起来说:“奴婢怀的确实是皇上的孩子。” 萧绰见她如此着急,态度那么坚定,便缓和了口气,说:“那你说你是如何怀上皇上的孩子的?” 萧耨斤说:“一个多月前,皇上心情很坏,天天喝酒,天天喝得酩酊大醉。奴婢心里好着急,又没有办法安慰皇上,就尽量地把皇上的房间收拾好,让皇上舒服一点。那天夜里,奴婢给皇上收拾床铺,皇上进来了。奴婢想走,没想到皇上抱着奴婢不放。奴婢拗不过,只好顺从了皇上。” 萧绰回头看着耶律隆绪,说:“有没有这回事?” 有如一道闪电在耶律隆绪面前亮起,那晚的情景历历在目,但是他一直以为他是在梦中与菩萨哥相好,怎么竟成了萧耨斤呢? 耶律隆绪睁大眼睛,说:“怎么是你?” 萧耨斤说:“皇上当时不是问过奴婢,奴婢告诉了皇上,我是谁了。” 耶律隆绪痛苦地回忆着,看着萧耨斤,又望着菩萨哥,然后,起身走了。 萧绰却开怀大笑,说:“阴差阳错,倒成就了一件大好事,朕终于可以抱孙子了。” 五十六、萧耨斤 太医证实萧耨斤的确怀孕了,萧绰大喜,立即宣布:从即日起萧耨斤就安安心心地呆着,休养身体,一心保胎。由于刚刚经历了菩萨哥流产之故,萧绰心有余悸,对萧耨斤重点加以保护,拨了几个老成干练的奴婢服侍孕妇,另外,专门派了一名太医每日给萧耨斤把脉,调理,绝不能让萧耨斤再有一点闪失。 萧耨斤一下子从宫女变成了大宠对象,地位也一下子变成了贵妃,身价百倍。这是她想要的,她渴望着这一天已经很久了。怪只怪自己长得不如意,尽管她在皇上面前尽力地表现自己,可是,皇上连正眼都没有瞧她,就好像他脚下的一株狗尾巴草,摇得再欢,也不会引人注意。 为此,她恨皇后,恨菩萨哥,恨所有与皇上亲热的人,凭什么他们就能得到皇上的亲热?论地位,我萧耨斤是阿古只的五世孙,淳欽皇后家族之后,比起她们都要高贵得多。可是自打进了宫,就被当成奴婢使用,几乎每个人都对她颐指气使,是可忍孰不可忍,萧耨斤就是这么受人欺负的吗? 萧耨斤知道要想改变命运,关键就是要博取皇上的喜欢,因此,她处心积虑地接近皇上,希望有朝一日能让皇上看上自己。她知道这很难,但她必须这么做,而且她相信终会有那么一天的,那不是梦。 然而,支持萧耨斤这个想法的,恰恰是一场梦。 萧耨斤很小的时候,就听母亲说她曾做了一个梦,梦见一根擎天金色大柱,家里人都围着柱子往上爬,可是都掉了下来。萧耨斤最后到来,也攀爬这根柱子,没想到她竟蹭蹭地爬上去了,不仅如此,她还带着自己手下的人都爬上去了。母亲十分惊异,从此,以为萧耨斤不同凡人。 萧耨斤从小就听了母亲的说这个梦,便坚信自己终有出人头地的一天,因此,虽然她长得丑陋,但并不灰心,出人头地的信念牢牢地支撑她。 在宫中,她没有朋友,像一匹孤独的狼,或许,她那双阴冷的像狼一样的眼睛叫人害怕。总令人背后冷飕飕,人都不敢接近她。 她很爱耶律隆绪,只要看到耶律隆绪,她的目光就变得非常温柔。她曾经暗暗幻想着这辈子和耶律隆绪在一起,什么也不干,只静静地看着他,也是幸福的。但一听到耶律隆绪去了那个妃子的房里,她就嫉妒得几乎发狂,要把那臭不要脸的诅咒一百遍。 俗话说:好运气是为有心人准备的。萧耨斤终于等到机会,而且,牢牢地抓住了它,现在,她可以放心地享受母以子贵带来的荣耀了。 萧耨斤的意外怀孕给了皇后一个沉重的打击,多年来,她一直为怀不上孩子苦恼着,但是,很多妃子像自己一样没有怀上孩子,她便认为问题出在皇上那儿。 但当她听说菩萨哥流产了,她诧异了,继而大大地松了一口气,真是皇天保佑,把希望留给了她。 如今,萧耨斤怀孕了,不明不白地被皇上临幸了一次,就怀上了龙种,岂不是造化弄人,跟她开了一个大玩笑。 她知道自己这个皇后是怎么来的,可是,论家族势力,自己比不上萧耨斤,论容貌智慧,比不上菩萨哥。她想讨好皇太后,皇太后对她却很冷淡,而且,极大多数的时候,皇太后很忙,连面都见不上。至于皇上,他的心都在菩萨哥那里。 这小妖精就是会勾魂。不过分开才两个月,皇上就大病一场。不过,幸亏皇上病了,惹得小妖精流了产,不然的话,皇后的位置早晚是她的。 至于萧耨斤就是怀上了皇子,也当不上皇后。“皇上哪里看得上她呀。” 不过话说回来,人家到底怀上了龙种,身价自然高了。看皇太后高兴的劲,恨不得立刻抱上孙子。 应该去看看萧耨斤, 皇后准备了上好的几样礼品:女真人送来的鹿茸,党项人送的骆驼乳酪、高丽人的高丽参,南人送的桂花露,装了一大筐,命人提着,进了专门为萧耨斤支起的穹庐。 没想到,萧耨斤的寝帐不在这里,这里只是侍卫休息的地方,由此往前走每隔十步立着一个卫士,走过十几个卫士,便便是又一顶穹庐。皇后得知这里是太医办公的地方,有专门太医日夜值班,出了太医办公穹庐,又是一个院子,院子里又是站立着十几个卫士。过了院子,来到一座稍大一点的面前,有人拦住皇后。 皇后好生奇怪,不就是怀个孕嘛,为何还不让人去看? 原来这只是奴婢住的穹庐,兼物品储藏室。 奴婢们见是皇后,连忙端来一盆清水,让皇后先盥洗一遍,才放她进来,又拿来衣服鞋袜,让皇后换上。 皇后甚是纳闷,这到底是干什么?这么瞎折腾! 奴婢说这也是没有办法,贵妃爱干净,凡是进她的穹庐的都要清洗一遍。 “这个夯物,”皇后心里骂道,“才两天就变成仙子了,沾不得俗世的尘埃了?真是小人得志捅破天呐。” 皇后换好衣服,又走过一个更大的院子。上了几层台阶,一股檀香冲鼻而来,进了一座金碧辉煌的穹庐,穹庐很大,比她住的寝帐大两三倍,也高许多,空间的大了,气流也畅通了,虽然是炎炎的夏日,也不觉得溽热。 萧耨斤躺在一张特制的凉床上,旁边站着两个奴婢,给她扇扇,驱赶蚊蝇。大约还有蚊蝇骚扰,萧耨斤正对一个奴婢大发脾气。见皇后走进来,便坐起来。 皇后忙走过去,伸手按住,说:“别动,别动。” 萧耨斤果然没起身,反而躺下了,一句话也没说。 皇后甚是觉得尴尬,说:“妹妹身子可好?” 萧耨斤半天没吱声,忽然,回头说:“皇后跟谁说话?” 皇后说:“跟你呀,还能跟谁?” 萧耨斤仿佛回味过来了,说:“皇后跟我说话?把我当妹子?我可当不起。” 皇后愈是尴尬得不行,不知说什么,回头四处望了望,说:“妹妹这里好宽敞呀,这么漂亮!” 萧耨斤说:“漂亮吗?皇后也可以住进了。” 皇后说:“我哪有这个福气?” 萧耨斤说:“我听太后说这本来是为皇后准备的,却让我住了进来,皇后该不会生气吧?” 有一股怒气在皇后心里乱撞,她强忍着,笑道:“怎么会呢?这里应该就是妹子住,只有妹子才能是这里的主人。” 萧耨斤说:“是吗?我第一次听人说我是主人,平时我自己都是奴婢奴婢地称自己。” 皇后见说话不投机,场面尴尬,便一刻都不想在这里呆了,找了一个借口出了萧耨斤的寝帐,快步离开,像逃离火场一样,走了很远,突然,回过头呆呆地看着那寝宫,两行泪水潸潸流了下来。 气走皇后,萧耨斤心里顿觉畅快,这是皇后第一次低声下气地跟她说话,她的傲气到哪儿去了,趾高气扬的神气到哪儿去了?我萧耨斤已经忍受够了,从此,就要抬起头做人了。 萧耨斤正在高兴头上,奴婢来报冯家奴来了。萧耨斤十分高兴,命人请他进来。 冯家奴进了寝帐,忙跑过来给萧耨斤磕头,说:“奴才终于又可以服侍小姐了。” 萧耨斤撇撇嘴说:“不是小姐,是贵妃。” 冯家奴立即点头道:“对对对,是贵妃,奴才终于可以服侍贵妃了。” 萧耨斤开心地笑起来,说:“都做好了?” 冯家奴说:“都做好了,奴才这辈子跟定贵妃了。” 萧耨斤说:“做了,干净,少了很多牵挂。” 冯家奴说:“从现在起,奴才谁也不牵挂,一心只牵挂贵妃一人。” 萧耨斤说:“我才不要你个狗奴才牵挂呢,我只要皇上牵挂。” 冯家奴忙说:“贵妃说的是,奴才哪有资格牵挂贵妃呢。” 萧耨斤说:“算你还有自知之明。” 冯家奴说:“贵妃说的是,奴才几斤几两,自己还不知道?奴才这条命都是贵妃给的,那就是你的,什么时候想要什么时候拿走。” 萧耨斤说:“我知道让你进宫做太监,委屈你了,但你跟着我不会让你吃亏的。” 冯家奴说:“奴才知道贵妃对我好,奴才没有别的什么报答你,只有好好地服侍你,一辈子服侍你。” 萧耨斤说:“你知道我为什么要你进宫吗?” 冯家奴摇摇头说:“不知道。” 萧耨斤挥手让奴婢走开,然后对冯家奴说:“这后宫里其实阴暗的很,尔虞我诈,暗藏杀机,我需要有人保护。” 冯家奴说:“奴才知道后宫险恶,自从贵妃进宫以来,奴才就没有睡一个安稳觉,总是担心贵妃遇到什么麻烦。” 萧耨斤说:“亏你还有良心,看来我当时把你捡回来还是捡对了。” 冯家奴说:“真是谢谢贵妃把我捡回来,不然奴才的骨头都不知道在哪里了。” 萧耨斤说:“我也不知道我那时怎么一时发了善心,竟把你捡回来了呢?那时你都冻得像一只小狗,连话都说不到呢。” 冯家奴说:“那时,奴才连一只小狗都不如,奴才记得奴才躲在旮旯里,一只小狗总盯着奴才看,它是想看着我死,好过来吃肉呢。” 萧耨斤被逗得哈哈大笑起来。 冯家奴等萧耨斤笑罢,才正色地对萧耨斤说:“奴才觉得贵妃住在这里不合适。” 萧耨斤听了,生气道:“你说什么?本宫住在这里不合适?为什么不合适?” 冯家奴说:“贵妃别生气,奴才只是觉得贵妃住得这么好与您的身份不合适,奴才看了连皇太后都都没有住这么好的地方。” 萧耨斤听了,觉得冯家奴说的有些对,不过她说:“我这不是怀了皇子嘛,为皇上生儿子,当然要好一点的。” 冯家奴说:“贵妃怎么知道您怀的一定就是皇子?假若是女孩呢?” 萧耨斤吸了一口凉气,但还是说:“女孩怎么了?那也是皇上的骨肉啊。” 冯家奴说:“那就不一样了,如果你怀的是男孩,那将来就是太子,要继承大统的,如果是女孩,大不了就是一个公主,哪能跟太子相比?” 萧耨斤不说话了。 冯家奴又说:“而且,贵妃做事一向都不张扬,低头做人,怎么这回就变了,住进了这么好的穹庐里,又要了那么多人服侍您,您的架子好大呀,连皇太后都不如您。” 萧耨斤说:“这都是皇太后为我安排的。” 冯家奴说:“不是吧,奴才听说,皇太后就只给你派了几个奴婢和一名太医,剩下的都是你要的,就连这顶大穹庐都是您要的,嫌原来的帐篷太小了,住在里面热,皇太后便命人给你换了这顶大帐篷。” 萧耨斤说:“那顶帐篷确实太小了,闷得很。” 冯家奴说:“贵妃娘娘,您听奴才一句,这个后宫,包括这个国家都听皇太后的,皇太后都住在那么简陋的穹庐里,谁还能住得比她好?” 萧耨斤醒悟道:“是啊,我怎么没想到这里呢?那我该怎么办?” 冯家奴说:“最好是搬出去,遣回卫士,太医也不要留,只要几个老成点的奴婢就可以了。” 萧耨斤说:“这样做,只怕皇太后不答应。” 冯家奴说:“如果皇太后不答应,贵妃就说自己习惯简单的生活,住好了,人多了,反而不自在。” 萧耨斤看了看穹庐,叹道:“好吧,就依你的。” 五十七、你幸福吗 萧耨斤没想到皇太后听说她要搬出来住,竟一点也没有挽留,只是说:“不习惯是吧,那就随你的便。” 这么简单,就好像早在意料之中。皇太后的思想怎么就变得这么快?这里面一定是出了什么事情。 萧耨斤猜测之余,同时庆幸自己听了冯家奴的话,自己搬了出来,如果赖着不在,恐怕在皇太后心中不知要低到哪里去。 经冯家奴的打听,原因是太医根据脉象,推断出萧耨斤怀的不是皇子,是一女孩,加之,皇上对萧耨斤没有情义,对生不生孩子无所谓,埋怨皇太后对萧耨斤太纵容,太娇惯。宫里人以及一些大臣都反对让萧耨斤住进那么好的寝宫里,认为萧耨斤有僭越之嫌。 萧耨斤听了愣了半天,说:“幸亏听了你的。” 冯家奴说:“贵妃不要烦恼,不管怎么说,你已经有了皇上的骨血,将来太子也一定是你的。” 萧耨斤咬着牙,一双狼眼冷冷地看着远处。 其实,萧绰不怎么关心萧耨斤还有一个原因,那天,她遇到了一件很棘手的事。 前些日子,派下去的巡查人员,做事都很认真,一个个问题都被他们检查出来。萧绰没想到问题这么多,当时,她下放巡查人员时,也是觉得地方上或多或少有一些问题,毕竟从穆宗以来,政事懈怠,法律废弛,民间积怨颇多。景宗继位,虽然极力整治,严肃法纪,恢复了钟院,使民情上达,沉冤得诉,然而积弊一时难改,又值战争频发,律法难以实施。加之各地官吏多为部族之酋,因循守旧,以部族之法治理境内,对国家颁布的律法多有抵制情绪,部族官吏多结党营私,贪赃枉法,犯了罪行,也多由部族内部自己处置,贵族高高在上,平民和奴隶被盘剥,压榨而无处伸冤者数不胜数。 萧绰看了这些奏折,心里沉痛,她怎么也没想到国家会糜烂到这个地步,必须下大气力整治。但是如何整治,从哪里着手,萧绰有些茫然,最后,她把目光落在一封西京道送来的奏折上。 萧绰拿起奏折,看了一遍,放在案头,命人把韩德让叫来。 韩德让见了萧绰,萧绰什么也没说,将奏折递给他。 韩德让看了奏折,又放在案上,说:“我大哥会干出这等事情?” 萧绰说:“你以为他们在诬陷韩德源?” 韩德让忙说:“不,这奏折中写得很清楚,应该不会有假。” 萧绰说:“如果证据确凿,朕该怎么处置?” 韩德让说:“臣不愿为这个大哥求情,他从小就很贪婪,臣曾很多次劝说他,他都没有听进去,这可能与他脑子受了伤有关系。再就是小时候家里穷,人口多,经常挨饿,,所以,养成了贪财的毛病。” 萧绰说:“朕知道他在察割之乱受了伤,那是替先帝挨的打,先帝跟朕经常提起他,说要不是韩德源,先帝的性命都不保了,这份恩情朕也记得。但是,朕刚刚任命了一批人巡查各地,整顿吏治,皇上又锐意革除陋习,严肃法纪,韩德源这么做,叫朕如何处理?” 韩德让说:“该怎么处理就这么处理,人有私情,国法无私,愿太后秉公办理。” 萧绰说:“好了,朕知道你的意思了,这里还有一份奏折,你也看看。” 韩德让拿过奏折看了看,没说什么就递给了萧绰。 萧绰叹道:“常言道‘一娘生九子,九子九个样。’果然如此,你们兄弟五人性情真的迥然不同啊。” 韩德让也感叹道:“不错,我们兄弟性格的确不一样,这个老五德凝性格最好,谨慎,实在,最让父母省心,尤得父母喜爱;大哥德源脑子笨,贪婪,视财如命,臣最担心他了;老三德威性情刚烈耿介不群,也不是省心的;老四德崇少年老成,沉稳持重,但倔强好胜,顾小节而失大义,令臣没想到的他最终却做了一件大事,成就了大义。” 萧绰脸上露出痛苦的神情,心潮起伏,好一会儿,才说:“你说的都对,那你是如何看待自己的?” 韩德让说:“臣是最无用的。” 萧绰笑了笑,也不反驳,说:“你看韩德凝怎么处置?” 韩德让说:“既然广德的百姓挽留他,就让他留在广德,顺从民意。” 萧绰说:“朕本想擢拔他来上京任职,但他在广德干得很好,老百姓不愿他走,下去巡查的人也说他有惠政,一方宴然。但朕若顺从了民意,可不是委屈了韩德凝。” 韩德让说:“德凝不是一个贪图高官厚禄的人,何来委屈?” 萧绰说:“好吧,那就让韩德凝再在广德干两年。” 说完这些话,二人都静坐着,相顾无言,谁也不知道说什么。 最后,还是萧绰开口说:“你还好吧?” 韩德让抬了抬手,说:“好,好得很。” 之后,二人又没有什么说的了。自从赵宗媛到了韩德让那里,二人见面除了谈政事,几乎没有什么可谈的了。往往是一开口就觉得自己在说废话,而且显得矫情。这种状况深深地折磨着二人,他们都想打破这种尴尬的局面,可都无能为力。 开始的时候,萧绰想问题出在赵宗媛的身上,可是,通过安排在赵宗媛身边的人回报,韩德让并没有与赵宗媛发生什么,他只是把赵宗媛当成一个长者养着,对她没有半点亲密的举动。这是萧绰意料之中的,韩德让的心在雪雁身上,他只能把赵宗媛当成自己母亲,他不是乱来之人。 赵宗媛当然有非分之想,即使她知道韩德让喜欢的是自己的女儿,但从回报中,萧绰还是听到了赵宗媛的牢骚和埋怨,而且,已经走向极端。从上次赵宗媛顶撞行为来看,赵宗媛已经非常愤怒了,她想反抗,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萧绰都感到害怕。 “她怎么样?”萧绰说。 韩德让说:“嗯,还好。” 萧绰说:“上次——朕——” 韩德让说:“已经好了。” 萧绰说:“听说是你给她擦的药。” “嗯。” “你为什么要为她擦药?你府里没有奴婢吗?”萧绰突然喊起来。 韩德让低着头,双手握在一起,忽然,起身说:“太后如果没有别的事,臣告退。” 萧绰看着韩德让,韩德让目光落在地上,“你抬头看着朕,你怎么不看朕?” 韩德让抬起头,说:“太后想说什么,你说吧,臣听着。” 萧绰抬手指着韩德让,半天没有开口,然后,长叹一声。 韩德让说:“即使太后不说,臣也知道太后的意思,臣的心思,太后也明白,臣这辈子心里从来没有第二个人。” 萧绰挥了挥手,韩德让退出穹庐。韩德让的身影一消失,萧绰的泪水就流出来了,她没想到自己突然嫉妒一个奴婢,真是可怜可悲呀! 夏末的一场暴雨彻底将暑气冲洗干净,初秋的气息令人非常舒爽,同时,告诉人们:夏捺钵已经结束了,人们要离开这个地方,前往伏虎林。 一想到伏虎林这个地方,萧绰就有些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她的心莫名地躁动着,她说不清那是欣喜还是悲伤。 那是一个值得纪念的地方,也是一个她想忘却的地方,她的事业从那里开始,权力也从那里开始,她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从那里开始的,但她也是在那里失去了她最爱东西。 伏虎林在永州境内,是一个狩猎的好地方,森林茂密,草场丰美,河湖密布,是一个天然的养殖场。 当年,辽景宗在此狩猎,遇上一只斑斓大虎,众人都吓得四散奔逃,唯有景宗皇帝张弓引箭,那大虎不敢向前,匍匐地上,做求饶之状。景宗皇帝心生怜悯,放走了大虎,从此,就将这里改名叫伏虎林。 伏虎林里,麋鹿很多。有一条大河,名叫涞水,从伏虎林穿过,麋鹿多集聚在涞水两侧。契丹人就在这里猎取麋鹿。 刚进入七月,耶律隆绪就有些呆不住了,他想早一点赶过去,弄一些鹿茸,鹿血给菩萨哥补一补身子。 “天这么热,菩萨哥路上受得了吗?”萧绰说。 耶律隆绪只好打消了早去伏虎林的念头。这场雨的到来,让他喜出望外,当天就下旨,队伍向伏虎林开进。 出发时,萧绰让菩萨哥坐在自己的车上,让皇上与萧耨斤坐在一辆车上,可是,耶律隆绪说自己骑马走,萧绰便让皇后与萧耨斤坐在一起,叮嘱皇后要照顾好萧耨斤。 人马一上路,菩萨哥就开始问这问那,好像什么都不懂的孩子。 萧绰笑道:“伏虎林你不是去了几回吗?应该早熟悉了?” 菩萨哥说:“我哪有太后熟悉,我听说太后就是在哪里与先帝相识的,是的吗?” 萧绰笑了笑,没说话。 菩萨哥说:“我还听说,那天太后乘着一辆很漂亮很漂亮的马车,走在花丛里,先帝以为遇到了天仙,跟着太后一直追到上京。” 萧绰说:“都是从哪里听到的乱七八糟的东西。” 菩萨哥说:“我可没有说谎,全契丹没有一个不是这么说的。” 萧绰说:“你这孩子,净说好听的,朕那时就是一个黄毛小丫头,什么事都不懂,唉,要是多懂一点世务,就好了。” 菩萨哥却说:“懂世务有什么好?懂世务就懂世故,我不喜欢圆滑的人。” 萧绰笑道:“那你就喜欢老实人了?” 菩萨哥说:“我喜欢皇上。” 萧绰说:“皇上可是一个大老实人。” 菩萨哥说:“皇上是个真诚的人。” 萧绰转头望着窗外,远山如黛,路旁开着很多不知名的野花,野草非常茂盛,长剑似的茅草披拂如浪,三菱草,狗尾巴草,也都长得快要没过车轮了。 菩萨哥将手伸出窗外,一路扯来很多狗尾巴草,拿在一起当辫子编。 萧绰笑道:“真是一个小孩子。” 菩萨哥玩累了,靠在座位上睡着了。 萧绰看着菩萨哥,不禁羡慕起来,这孩子嫁给了自己喜欢的人。她知道皇上一辈子会对她好的,皇上心里也只有她一人,她是幸福的。 可是朕幸福吗?她这时想到了韩德让,不错,朕也是幸福的,他这辈子也只爱朕一人。对这一点她深信不疑。 那么,他幸福吗?萧绰不禁一怔,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与他在一起的时候,她觉得他很愉快,从没有流露出一丝不满,他做得很有激情,她根本就没有考虑他幸福不幸福。她甚至觉得自己该给他的都给他了。他理应感到幸福。 但现在,当萧绰看见菩萨哥歪着头睡着的时候,她开始思考幸福到底是什么样子。菩萨哥睡得很甜美,熟睡中脸上仍然漾着微微地笑意,虽然,她身体还很虚弱,但有一道光晕笼罩在脸上,让她看起来非常迷人。这应该就幸福的光晕,只有幸福的人,脸色才这么纯洁,这么明亮。 萧绰不禁骇然,这些她从来没有在韩德让脸上看到,他的脸上总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隐藏在里面,尽管,他的脸表面上看还是那么俊朗,有时,笑得也很开心,但现在,她深深地感到他一点也不幸福。 中午,快要到休息地的时候,萧绰感到心里很难受,马车还没有停下来,她就吐了。 菩萨哥忙让马车停下来,萧绰走到路边又吐了两回。 耶律隆绪连忙让人扶着萧绰回大营,这时,很多大臣都围过来了,向萧绰问安。 看了一下远处的山,说:“朕从来不晕车的,今天这是怎么了?” 耶律隆绪说:“太后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萧绰说:“没有啊,朕好得很,出发之前还喝了一杯奶和一碗燕麦粥。” 耶律隆绪说:“太后这些时太劳累了。” 萧绰叹道:“可能是朕已老了,受不了颠簸。” 萧绰进了营帐,躺下不久,韩德让一头扎进来,看见好多人围着萧绰,便站在人后面探头望着,目光一下子与萧绰撞上。 萧绰笑了一下,说:“政事令,你来了?” 韩德让挤过人群,在萧绰跟前蹲下,说:“听说太后身体不适,跑过来看望,怎么样?太医看了没有?” 萧绰笑道:“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有点头晕,坐车颠簸的。” 韩德让喘着粗气,:“太后一向不晕车的,怎么突然晕车了?” 萧绰说:“人嘛,哪有那么好的,晕车算不了什么,不值得大惊小怪。” 韩德让说:“臣以为还是让太医过来看看。” 耶律隆绪说:“已经传太医去了。” 不一会儿,太医来了,号了脉,说:“太后脉象稍微有些弱,可能是累着了。” 耶律隆绪说:“看看,朕就说是劳累了。” 太医又说:“还有太后心里有事,有些焦躁,请您放宽心,自然就没事了。” 萧绰说:“这些时,确实事情太多,下去巡查的人员发现了那么多问题,怎不让人忧心?” 室昉说:“是的,问题的确不少,但是也有很多好现象啊,这些好现象多么让人欢欣鼓舞,太后要多想想好现象,我们才有信心呀。” 耶律隆绪说:“是呀,太后,不说别的,就是山西就有了很好的变化。” 室昉说:“是的,前些年兵燹最重,民不聊生,十室九空,现在~~~” 萧绰说:“这些朕都知道,都是王继忠的功劳。好了,现在太医已经看了,朕没事,大家都散了,散了吧。” 众人走了,韩德让也跟着出了穹庐,没走多远,贤释追赶上来说,太后请政事令留下,有事问你。 韩德让折身又进了穹庐,萧绰让贤释给韩德让搬来一张小凳,韩德让在萧绰的睡榻边走下。接着,萧绰又叫贤释烧茶去。 贤释走了,穹庐里只有韩德让和她两个人。 “你哪里不舒服?好端端的怎么就吐了?”韩德让焦急地问。 萧绰没有回答,反而问:“你幸福吗?” 韩德让被这突其如来的问话问蒙了,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萧绰叹道:“看来朕猜的没错,你不幸福。” 韩德让说:“太后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问题?” 萧绰说:“你不是想知道朕为什么吐了?朕告诉你朕就是想这个问题想吐的。” 韩德让越是不解,说:“太后为什么想这个问题?” 萧绰说:“人生有幸与不幸两种,王公贵族也有不幸的,贩夫走卒,有的也活的很幸福,你跟着朕看似很幸福,有权力,有地位,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可朕怎么总觉得你不幸福,这时为什么?” 韩德让说:“谁说我不幸福?我觉得我很幸福,我这一生不图别的,只想安安静静地待在你的身边,这就比什么都幸福。” 这时,贤释烧茶进来,给韩德让沏了茶。 萧绰说:“你大哥韩德源,朕已罢了他的官。” 韩德让说:“都听太后的安排。” 萧绰说:“朕知道你们兄弟感情很深,罢了他的官,你心里不好受。” 韩德让说:“大哥他是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 萧绰说:“朕想让韩制心去代替韩德源任归化州刺史,你觉得怎么样?” 韩德让说:“制心阅历尚浅,恐难当此大任。” 萧绰说:“这个你不别担心,制心聪明,有胆略,朕再派一个稳重老成的人给他当副手,不会有事的。” 韩德让说:“是不是因为他是韩德崇的儿子,太后就特意栽培他?” 萧绰说:“他还是你的过继儿子,朕怎么觉得你对他太苛刻了。” 韩德让说:“臣不想让人说闲话。” 萧绰说:“再一个就是不想让朕为难。” 韩德让说:“我们韩家世代蒙受皇恩,到了臣这里,荣华富贵享受已极,皇恩尚未得报,惭愧之至,再蒙赐下一代,心里难安呐。” 萧绰说:“有什么难安的,都是你们应该得到的。” 五十八、采蘑菇 车驾到达伏虎林时,已近仲秋,伏虎林层林尽染,火红的枫叶,金黄的山菊花,碧绿的溪水,再配上蓝天白云,流光溢彩,万象争辉,真是一幅瑰丽的风景画。 可是,次日来了一场秋雨,淅淅沥沥落了十几天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猎鹿的渴望煎熬着耶律隆绪,他像被困住的野兽在穹庐里不停地走来走去。 这天,雨势明显小了,菩萨哥挎着两只篮子进来,递给耶律隆绪一只,说:“皇上,我们今天采蘑菇去。” “采蘑菇,”耶律隆绪看了看篮子,说,“朕不去。” 菩萨哥说:“下了几天雨,树林里一定长了很多蘑菇,采一些回来和腌肉一起炖,可香了。皇太后特别喜欢吃。” 耶律隆绪说:“不,朕想打猎。” 菩萨哥说:“打猎也要等天晴了才好呀,这雨淋淋的,野物都呆在洞里,找不到它们呀。” 耶律隆绪恨恨地说:“这鬼天气!” 菩萨哥拉着耶律隆绪出了穹庐,细雨霏霏,原野,远山都笼罩在一片苍茫之中。 耶律隆绪和菩萨哥穿戴好雨具,向着一座小山丘出发了, 契丹大营傍涞水两侧驻扎,十几天的秋雨,让涞水河水暴涨,很远就能听到哗啦啦的水声。 走进林中,一股湿润而清甜的空气很快荡涤了耶律隆绪多日来的烦闷心情,他感到越来越愉快。新鲜的空气在肺腑间回荡着,催醒了多日来沉睡心灵,他想奔跑,呐喊,拉着菩萨哥放声歌唱。可是,菩萨哥正左顾右盼寻找着蘑菇。耶律隆绪扬了扬手中的篮子,说:“你这几天都在做这个?” 菩萨哥说:“是啊,可惜紫儿藤太少了,就编了两个。” 耶律隆绪拿起来端详,感叹道:“真漂亮,真不知道你的手是什么做的。” 菩萨哥把手伸到耶律隆绪的眼前,说:“还说呢,为编这两个篮子,我的手指都磨破了。” 耶律隆绪抓住菩萨哥的手,说:“再不准做这些了。” 菩萨哥说:“不做这个,做什么?向皇太后一样治理朝政?我才不愿意呢。” 耶律隆绪问:“为什么?” 菩萨哥说:“天天坐在朝堂上听一群无聊的人絮絮叨叨谈论什么国家大事,枯燥乏味,下朝之后还要批阅奏折,忙到深夜,还夜不能寐,做梦都想着朝廷里的事,多烦心啊。” 耶律隆绪说:“你说的也对,可是,先帝把江山社稷交给朕,朕必须把它治理好。” 菩萨哥说:“当然要治理好呀,最重要的是要让天下太平。” 耶律隆绪正欲说话。 突然,菩萨哥惊喜地叫起来:“蘑菇。” 果然,有一大片蘑菇星星般地散落在碧绿的草地里。菩萨哥从耶律隆绪手中抽出手来,小鸟般跑过去,撩起裙子蹲下来,一手提着篮子,另一条手臂微微抬起,撮起三根手指掐住蘑菇的茎上,轻轻一转,拈起蘑菇,丢进篮子里。 耶律隆绪从背后看上去,一个暖流流进心里,这姿势是如此优雅,一点都不像再荒野里采蘑菇,倒像是坐在一架古琴前面,轻拢慢捻弹着高山流水呢。 耶律隆绪看得呆了,几乎要走上去,在她身后轻轻的抱住她,让她在怀里融化。 耶律隆绪刚刚涌起这个想法,菩萨哥回过头,笑道:“皇上,你傻站着干什么?快过来摘蘑菇呀。” 耶律隆绪如梦初醒,忙走过去。 蘑菇的确不少,湿润润的,摸上去柔软又富有弹性。刚采摘的蘑菇发出诱人的芬芳,带着泥土的清香。 菩萨哥像变成了一个小孩,高兴地叫着,惊喜地睁着大眼睛,像欢快的小鸟,在树林里蹦蹦跳跳,不时发出一声惊呼,“皇上,这儿也有,”“皇上,瞧这儿,好多呀,看这个,好大!像一把伞。”每摘到大的蘑菇,菩萨都要放到鼻子下面嗅一嗅,陶醉在蘑菇的芳香里。 采完这一片蘑菇,菩萨哥看看篮子,脸上现出满意的成就感,提议走进林子深处,她认为林子里一定有更多更大的蘑菇。 向林中走了不久,天空开始放晴,阳光如金针似的射进林中,林子里明亮多了。地上斑斑驳驳地铺着一张地毯,光与影交融在一起微风轻轻地摇动着树叶,光与影像流水似的在林中淌着。林中,弥漫着一层薄雾,缥缥缈缈,若有若无。雨水从高高的树上滴下来,打在焦枯的落叶上,那是对它们的祝福。 菩萨哥醉了,拉着耶律隆绪往山顶跑。 山不高,但站在山顶可以俯视涞水,放眼望去,涞水如玉带蜿蜒而来,阳光照在河面上波光粼粼,若万鱼攒动。三三两两的鸬鹚和白鹭贴着水面飞掠,河畔绿草茵茵,杨柳依依,低垂的树叶有的已经伸进河水里去了。 雨后,阳光灿烂,碧空如洗,到处都是亮堂堂的,干干净净的,仿佛一伸手就摸在温润的碧玉上。 那些扎在涞水两岸的穹庐,在阳光下非常耀眼,洁白如雪。大营里腾起了炊烟,袅袅升腾,如苍龙搏空,盘旋,飞舞,最后与苍穹融为一体。 耶律隆绪震撼了,久久地凝视着远处,目光落在重峦叠嶂的背后的那道苍冥之中。云彩在天空中迅速地奔跑着,千变万化,阳光从云罅间直射下来,远处雾岚升腾,波卷云涌,蔚为壮观。 他握着菩萨哥的手,激动地说:“看,这就是朕的江山,是你和我的江山,这么辽阔,这么壮美。” 菩萨哥紧握耶律隆绪的手,说:“是啊,这是陛下的江山,无边无际,山川河流,原野海洋,都在陛下的脚下,这里的苍生都是陛下的财宝,包括那些鸥鹭,鱼虾,统统都是陛下脚下的生灵,陛下要好好地待他们。” 耶律隆绪说:“说得好,朕虽不是功德圆满的大佛,但朕是有一颗向佛之心。” 菩萨哥说:“我们都是佛门下的信徒,愿我们从今以后多积善,少杀戮,社稷安定,百姓安详。” 耶律隆绪附和道:“对,多积善,少杀戮。” 下了山,菩萨哥和皇上提了满满一篮子蘑菇去看萧绰。见了蘑菇,萧绰十分欢喜,问这蘑菇哪儿采来的?得知是皇上和菩萨哥自己上山采的,便开始埋怨他们没有带上她。 菩萨哥说:“臣妾出门的时候,正下着雨,怕太后淋着雨了,所以,没敢来请太后。” 萧绰说:“朕看是你怕朕碍手碍脚吧。” 菩萨哥笑道:“若是想采蘑菇,臣妾明天带您去。” 耶律隆绪说:“太后说笑呢,你还当真?” 菩萨哥说:“我的脑子笨,听不出太后说笑。” 萧绰指着耶律隆绪说:“你的脑子最笨,菩萨哥的心眼儿比你不知多几个呢。” 耶律隆绪嘿嘿地笑了两声,菩萨哥提起蘑菇,说:“我给太后做汤去。”说罢,提着篮子,出了穹庐。 蘑菇汤确实鲜美,菩萨哥又擅长烹饪。萧绰一下子喝了两碗,仍嫌不够,还想喝。菩萨哥拿起汤碗,说:“汤已经没了。” “没了?”萧绰有些不相信。 菩萨哥说:“确实没了,明天,明天臣妾在去多采一些,让太后吃个够。” 萧绰看了菩萨哥一眼,说:“是不是怕朕吃多了受不了?” 菩萨哥说:“确实没有了,再说这蘑菇汤又不是什么好东西,山上遍地都是,随便就能才一大筐。” 萧绰笑道:“朕就是想吃个新鲜,好,明天再吃个够。” 到了傍晚,耶律隆绪领着人马出去了,悄悄地在涞水河岸边埋伏下来。 次日早朝,大营里沸腾起来。 菩萨哥跑出来一看,只见地上堆了一堆麋鹿的尸体,鲜血淋漓,殷红的血水合着尚未干的雨水流进涞水河里,河水被染红了一片。。 有许多人围在那里,锯鹿角的锯鹿角,剥皮的剥皮,解剖的解剖。血腥的场面令菩萨哥作呕,她连忙跑开了。 耶律隆绪随后跟来,菩萨哥没有理睬,举步朝太后那儿走去,耶律隆绪上前拉着她的手,说:“怎么又生气了?” 菩萨哥甩开耶律隆绪的手,继续往前走。 耶律隆绪说:“是怪朕猎鹿吗?” 菩萨哥一直走,没有回答。 耶律隆绪说:“朕知道你想朕少杀戮,但狩猎是我们契丹先人流传下来的传统,契丹人世世代代已狩猎为生,不能到了朕这里,就突然废止了。” 菩萨哥说:“一夜之间几百头鹿死在你们的刀箭之下,妾身不忍。” 耶律隆绪说:“哎呀,朕的真菩萨,如果你看不得血腥,请暂时避一避,这些士兵也真是,怎么让你看到了呢?” 见了萧绰,菩萨哥扭身站在萧绰的后面,耶律隆绪望着菩萨哥,脸上很不自在。 萧绰笑道:“怎么,又吵架了?” 耶律隆绪说:“是朕不对,不该猎鹿的。” 萧绰说:“猎鹿怎么了?我们到这里来,不就是为了猎鹿?” 菩萨哥说:“我不是说你猎鹿不对,但是你把那么多鹿的尸体堆放在大营门口,就在那里剥皮,割肉的。我看着心里难受。” 萧绰说:“这的确是皇上的错,朕的菩萨哥哪能看那些东西?” 耶律隆绪说:“这一点,朕确实没有想到,以后不会了。” 五十九、伐夏 一天午后,萧绰刚喝了一碗鹿髓羮,正正欲小睡一下,只见韩德让快步走来。 见面后,萧绰问:“政事令现在来,有什么事?” 萧绰知道韩德让一般在这时候要睡午觉,这时候来,一定有什么大事。 韩德让说:“也不是十分要紧的事,只是臣觉得还是先让太后知道了,早点准备才好。” 萧绰说:“什么事?说来听听。” 韩德让说:“刚才臣的三弟派了一个门客来,见了臣,说夏国王李继迁近来频频派人与宋国接触,似乎有附宋之心。” 萧绰问:“消息可靠?” 韩德让说:“那门客常常往来于银夏与西京,做一些茶盐生意,消息灵通,谅不会有错。” 萧绰说:“耶律斜轸曾说李继迁首鼠两端,看来确实不假,这该如何应对?” 韩德让说:“我二哥现在正好来到伏虎林,太后何不垂询于他。” 萧绰说:“耶律斜轸来了伏虎林?他怎么到这里来了?” 韩德让说:“自山西大战之后,二哥身体一直不大好,在家里养病,几天前,二位嫂夫人担心他老闷在家里对身体愈是不好,就劝他出来走走,这就来了伏虎林。” 萧绰说:“那就传他来见朕。” 几月没见,耶律斜轸越是苍老了,鬓发苍苍,面色晦暗,没精打采,全无以往神采,唯有一双眼睛依旧炯炯有神,发出睿智的光芒。听了萧绰发问,说:“李继迁不会投靠宋国。” 萧绰说:“守太保为何如此肯定?” 耶律斜轸说:“李继迁乃一世之枭雄,当年其族兄李继捧归附宋国,李继迁只带着几十人亡命地斤泽,联络旧部,积蓄力量,后为曹光实所袭,母亲,妻子都被俘虏,自己也差一点被捕,最后,只身逃走,这时可以说李继迁已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宋国多次劝其投降,都被他断然拒绝,现在,兵强马壮,岂会投降?” 萧绰说:“你说的的确有道理,但他为何派人去宋国,他想干什么?” 耶律斜轸说:“李继迁虽然现在拥有银夏之地,但国力孱弱,难以与宋国抗衡,所以,来投奔于我,以我来牵制宋国,可是对我也有戒备之心,所以向宋国示好,两头不得罪,从中渔利。” 萧绰说:“他的算盘打得蛮精的,但他若是真的投靠了宋国,怎么办?” 耶律斜轸说:“李继迁有没有投靠宋国,一试就知道了。” 萧绰说:“那该怎么试?” 耶律斜轸说:“臣想李继迁既然受了太后的敕封,当上了夏国王,又是契丹的驸马,就应该听命于太后,太后可令人对他说,契丹即将南征,请他派人袭击宋国环、庆、延诸州,看他如何行动,他若发兵,我们就不动他,他若不发兵,我们就派一上将征讨他。” 萧绰说:“这是高见,如此一来就出师有名了。” 耶律斜轸说:“即使征讨,也最好是吓唬吓唬他,虽然李继迁与宋国有深仇大恨,但逼急了,他会狗急跳墙的。” 萧绰问:“如何吓唬他?” 耶律斜轸说:“敲山震虎,可先攻击银夏周围其他部落,剥其表皮,其他部落既破,李继迁必然震恐,太后再遣一信使谕之大义,李继迁定然服帖。” 萧绰喜道:“好,就这么办,爱卿以为谁可作征讨之将?” 耶律斜轸说:“韩德威久在西京,熟悉西夏,让他征讨可获成功。” 李继迁果然没有出兵,他推辞说粮草没有准备就绪。萧绰令人传话说粮草已为他准备好了,就屯在边境离延州不远的地方,夏国兵随时来取。李继迁又推辞说近来连续征战,士卒疲惫,等休整一些时日再出兵宋国。 于是,萧绰召韩德威来见,令他挂帅征讨西夏,并问:“将军想如何征讨西夏?” 韩德威说:“一鼓作气,直捣李贼老巢,擒捉李继迁。” 萧绰说:“将军勇气可嘉,但你对擒捉李继迁有多大的把握?” 韩德威说:“五六成应该是有的吧。” 萧绰笑了笑,说:“将军近几年与李继迁打过不少交道,你觉得李继迁好打吗?” 韩德威说:“李继迁是一只老狐狸,不好打。” 萧绰说:“看来将军还是知道李继迁的,正好守太保在这里,你可以问问他,商量商量。” 韩德威喜道:“有守太保在,臣一定能打胜这一仗。” 韩德威忙找到耶律斜轸,请他帮忙出出主意。 耶律斜轸说:“我想李继迁有三种战法:一、正面交锋,这种可能极小,李继迁不至于愚蠢到拿鸡蛋碰石头,二、诱敌深入,这是李继迁惯用的战术,多次击败宋军,三坚壁清野,避而不战,这是最高明的战法。我军劳师远征,辎重粮草,难以为继,旷日持久,必败无疑。” 韩德威说:“太保说的极是,我当如何应对?” 耶律斜轸说:“将军可派一只军佯攻阻卜,党项,李继迁必会引兵救援,将军亲率一支劲旅,直取灵州,攻下灵州,迅速撤出,不可久战,只要打出我军军威即可。” 韩德威谢了耶律斜轸,旋即去了。 果然,如耶律斜轸所料,李继迁率部西走,避开契丹军兵锋,只在小路埋伏小股部队袭扰。韩德威不敢大意,引军攻打阻卜,党项。阻卜、党项抵敌不住,纷纷向李继迁求救。 在征讨李继迁之前,契丹已派出使者,向李继迁说明,阻卜、党项阻碍西域商路,朝廷欲请他配合征讨。李继迁当时就说阻卜、党项疥癞之疾,何必要朝廷出兵,夏国就可以铲平。现在,韩德威猛攻阻卜、党项,看起来契丹军要对付的是阻卜、党项,而阻卜、党项一直依附着夏国,同气连枝,不得不救。于是,李继迁派出援兵,驰援两部。 韩德威得知消息,亲率一支精兵,日夜兼程,直扑灵州,两日就到灵州城下,城中守军大惊失色,来不及抵抗就被契丹军攻下。韩德威大掠以还。 韩德威还未回到西京,李继迁的使者就到了行在,使者长跪不起,叩问:“上国为何无缘无故加兵我帮?” 萧绰反问:“你说为何?” 使者说:“我主一向奉大契丹为上国,礼敬有加,不曾有半点无礼之举,实不知因何触怒了上国。” 萧绰说:“你主既归顺于我,甘愿为我藩篱,听我调遣,为何私通宋国,出卖契丹?” 使者说:“我主绝无私通宋国之事,请皇太后不要听信谣言,宋国掠走我主母亲、妻子,夺走我国土地,我主与他不共戴天,怎么会与他私通修好?这一定是小人撺掇,挑拨离间,败坏西夏与上国同盟,望皇太后明察。” 萧绰说:“你说的也有道理,朕想夏国王也不会糊涂到这个地步。” 使者忙说:“是啊,再说我主还是上国的女婿呢,常言说得好:一个女婿半个儿,我主哪能投向外人?奴才临来上国之时,我主还再三叮嘱,要奴才致谢皇太后、皇上,让他娶了一门好亲。” 萧绰说:“这是不错的,你回去对夏国王说,好生对待义成公主,虽说公主不是朕亲生的,但是朕亲养的,待之如亲骨肉,朕不想她受到委屈。” 使者说:“这个请皇太后放心,我主待公主如明珠,宠得很。” 萧绰说:“这样就好,总不能亲家变成冤家吧。” 使者忙匍匐向前,说:“由于下邦一时疏忽,惹怒了上国,发兵征讨,我主为求和解,极力避战,不与上国对垒,只为求得上国谅解,恳请上国敞开胸怀不与小邦计较,归还所掠的人民和财物。” 萧绰说:“说了半天,你是来要人和财物的。” 使者说:“我主自知不敢得罪上国,只是宋国屡屡派人求和,愿意归还我主妻子,许以册封,都被我主拒绝,是为不肯背叛上国,我主乃诚信君子,绝不做见利忘义之事。” 萧绰听出了使者的弦外之音,这使者的话可谓绵里藏针,软中带硬。他要告诉萧绰,宋国早就想拉拢西夏了,你看着办,把西夏逼急了,李继迁是会投靠宋国的。 萧绰说:“朕也知道夏国王忠诚,必不会背叛契丹,只是宋国人传得沸沸扬扬,说你主要与宋国联合攻打我国,朕不得不防,既然是一场误会,朕就归还俘掳的一切。” 使者大喜而去。 萧绰随即令人送了一道密旨给韩德威,韩德威展开密旨,大略说:卿此次出兵西夏,大获全胜,朕心甚慰。然而李继迁未必服输,卿可以护送夏民之名,陈兵边境。朕已派人去李继迁那里下达旨意,令他亲自前来领人,如果他依旨前来,,则说明真心求和,卿可放人回去。如果他不肯前来,说明他心有所恃,不肯屈服于我,将军可再攻灵州。 韩德威得到旨意,即刻出发,来到边境。这时,西夏灵州刺史也来到边境,见了韩德威,说明要领人回去。 韩德威问:“不是说你主李继迁亲自来领人回去吗?怎么他没来?” 刺史说:“我主本欲前来,可是近来偶然风寒,只好让小人代替。” 韩德威说:“这也难怪,人都是吃五谷杂粮的,哪里没有一个头疼脑热的,只是本人接到圣旨,说李继迁要来亲自领人,现在,他来不了,我得请示朝廷如何处置。” 刺史说:“但上国皇上还在千里之外,一去一来需要十几日的功夫,小人如何等得起?” 韩德威说:“无妨,我有千里马,两三日就可以回来,请刺史耐心等几天,毕竟这等大事,我做不了主呀,弄不好要杀头的。” 刺史没有办法,只得等着,韩德威好酒好菜的招待着夏国人,暗地里调兵遣将,星夜直奔灵州,大军到了灵州城下,西夏军还以为是归还的西夏人回来了,毫无防备,及至契丹军冲进城里,才发觉情况不对,拼命抵抗,无奈力量太弱,被全歼在城内。 李继迁闻讯大惊,连忙派人来问韩德威,为何出尔反尔,再攻灵州? 韩德威说:“汝主傲慢无礼,藐视吾皇,不遵旨义,暗通宋国,实属不义,然而,吾皇仁慈,恩义布于四海,还汝之民,汝主自视高大,不肯前来,意欲何为?你回去告诉李继迁,让他亲自前来领人。” 使者连忙回去了,接着,李继迁又派人来,见了韩德威说:“我主近来身体抱恙,实在不能前来,只得令小人前来哀告:不是我主傲慢,实在是年事已高,疾病缠身,不能远行,请上国体谅,特令小人携带白银十万两,伏请将军退兵,归还人民,从此两国修好,永为睦邻。” 韩德威受了银两,放还夏民,撤军回国。 l六十、受贿 这天,耶律隆绪突然接到有宋国使者前来,不用问,他已知道宋国使者来的目的。前两天,耶律隆绪已经得到情报:赵光义死了。使者是来告哀的,也是来打探契丹下一步将作何举动。 耶律隆绪问萧绰该怎么办? 萧绰说按照正常礼节接待使者。 耶律隆绪说宋国是我敌国,为何还要按照正常礼节接待? 萧绰说:“礼不可废。” 耶律隆绪又问该派谁接待? 萧绰让王继忠去接待。 耶律隆绪说:“朕听说王继忠在宋国时,就是宋国的继任者赵恒的东宫的人,深得赵恒的信任,让他去接待使者,朕有些不放心。” 萧绰说:“皇上是怕他泄露了南征的计划?” 耶律隆绪说:“儿臣当然有此顾虑。” 萧绰说:“宋国已经知道我们有南征的意图,所以,才急忙派人求和。” 耶律隆绪说:“赵光义刚刚死了,赵恒才登基,此时正是出兵的好机会。” 萧绰说:“机会是好,可是耶律休哥,耶律斜轸都病了,谁能带兵?” 耶律隆绪说:“可让萧挞凛带兵呀。” 萧绰摇头道:“萧挞凛有些莽撞,还要历练,再说他还在征讨阻卜,哪里分得了身。” 耶律隆绪说:“即使不南征,也不能让王继忠接见使者。” 萧绰说:“皇上怕王继忠恋旧情,出卖我们?” 耶律隆绪说:“王继忠就是一个恋旧情的人。” 萧绰摇头说:“王继忠是一个信守诺言的人,朕信得过他。” 晚上,驿馆的人来见耶律隆绪,向耶律隆绪说了许多话。 次日早朝,耶律隆绪问王继忠,宋国使者此次意欲何为? 王继忠说宋朝太宗皇帝驾崩,新皇登基,特来与我修好。 耶律隆绪说:“如何修好?” 王继忠欲言又止。 耶律隆绪说:“是不是来索要幽云十六州?” 王继忠说:“是的。” 耶律隆绪说:“卿如何回答的?” 王继忠说:“臣说幽云十六州乃石敬瑭所献,时过境迁,不要再谈了。” 萧排押说:“他娘的,还惦记着幽云十六州,那是我契丹用几万人的性命换来的。” 邢抱朴说:“幽云十六州并非宋国之地,早在宋国立国之前就是契丹的了,宋国仗着中原正宗向我索要,犹如逆子逼着父母交出兄弟贡献之物,不孝又无理取闹。” 萧绰说:“他找朕要燕云十六州,朕还要找他要关南之地呢。” 耶律隆绪大笑道:“皇太后说的很对,王继忠,你是不是这么讲的?” 王继忠说:“臣不敢多讲。” 耶律隆绪说:“怕是把话留着晚上讲吧?” 王继忠吃了一惊,变了脸色。 耶律隆绪喝道:“把王继忠拿下。” 几个卫士一拥而上,抓住王继忠。 萧绰不知道皇上为何突然要抓王继忠,忙问:“皇上为何要抓王继忠?” 耶律隆绪说:“儿臣得报,王继忠私会宋国使者,阴谋不轨。” 萧绰说:“皇上有何证据证明王继忠阴谋不轨?” 耶律隆绪说:“昨天,有人看见宋国使者进入王继忠的宅第,与王继忠一直谈到深夜,深夜造访不是密谋,又是干什么?” 王继忠说:“不,臣没有做对不起皇上的事,我们只谈了一些家常,没有什么密谋。” 耶律隆绪说:“有人看见宋人抬了两个大箱子进了你的宅第,那箱子里是什么?” 王继忠正欲分辨,只听见殿外侍卫高声说,康延欣求见。 萧绰忙让她进来。康延欣引着几个人抬着两只大箱子,进入大殿。 众人的眼睛一下子被两个沉甸甸的大箱子吸引住了。 萧绰问:“这箱子子里装的是什么?” 康延欣说:“这是宋国使者送给王继忠的东西。” 耶律隆绪说:“都是一些什么东西。” 康延欣打开箱子,将里面的东西一一取出来,摆在地上,共有:金质酒杯、酒盏、酒壶,茶杯、茶盏、茶壶等器皿三十七件,七彩衣五套,金玉带二条,乌皮、白皮韡二量,红牙笙笛、觱篥、拍板各一,鞍勒马二匹,缨複鞭一根,钧窑瓷碗一套,汝窑瓷杯一套,翡翠茶盅两只,玉环一对,珍珠二挂,赤金一锭,白银十锭,普洱茶二饼,龙井两盒,蜀锦一匹,苏绣锦缎一匹,另外有秭归脐橙一篓,福橘一篓,干龙眼一袋。还有红头鞋一双,直裰一件。 康延欣取出这些东西,说:“东西都在这儿了,皇上要定王继忠何罪?” 王继忠忙说:“还有,还有东西放在驿馆里,”说罢,呈上宋人礼单。 耶律隆绪看了礼单问王继忠:“宋国皇帝为什么要送你这些?” 康延欣说:“这些东西是两个人送给王继忠的,那些金银珠宝,绫罗绸缎是宋国皇帝送的,是想请王继忠从中调和两国矛盾,另外那些东西是王继忠宋国妻子送的,不知道她想干什么。” 萧绰说:“王继忠,是这样吗?” 王继忠眼里泛着泪花,嘴里说不出话,只是使劲地点着头。 萧绰道:“真是一对有情人啊!” 王继忠好久心情才平静下来,说:“宋国使者说这些东西原来准备和谈成功之后,送给太后的,但眼看和谈不能成功,便自作主张,送给了臣,臣不敢领受,依旧交给皇上、皇太后。” 萧绰笑道:“这宋国的使者也太小气了,买卖不成仁义在嘛,和谈不成,东西也不给朕了。” 一句话说得所有人都笑了。 王继忠说:“不,他们不是给臣的,他们是想托臣转交给太后、皇上,希望太后答应两国息兵,永结盟好。” 萧绰又说:“皇上,现在你也看到了,宋人送给王继忠的东西,你想怎么处置?” 耶律隆绪说:“王继忠刚才说了,那是宋人送给太后的,太后就留下吧。” 萧绰说:“朕刚才说宋国使者小气,皇上比人家还小气,既然,宋国使者给了王继忠,朕看就给王继忠。宋国要贿赂他,就让宋国贿赂他,在契丹不算贿赂,朕还要对大家说今后凡是宋国送给王继忠的东西,一概都由王继忠自己收留,任何人不得干涉。” 王继忠拿起红头鞋和直裰,抱在怀里,说:“臣只要这些。” 耶律隆绪说:“王爱卿,太后已经说了,这些东西都给你,你只管收下,不然,太后又要说朕小气。” 王继忠抱着直裰,鞋子,说:“多谢太后恩赐,但这些东西是送给您和皇上的,即使太后、皇上自己不要也要归入内库,臣绝不敢要,臣只要这些。” 萧绰见王继忠将红头鞋,直裰抱在怀里,笑着说:“诸位都看看,王继忠放着那么多东西不要,只紧紧抱着那鞋子,直裰,那才是宝贝。” 韩德让笑道:“那是宝贝不假,只怕回头有人要遭殃了。” 王继忠转过头,见康延欣正看着自己,忙将怀里的东西连忙放进箱子里。众人见了,皆大笑起来。 萧绰说:“朕已经说了,这些东西都给你,你就拿着,算是朕对你的赏赐,只要你一心为国,今后不管宋国送什么东西给你,朕一概不管。” 王继忠还要分辨,康延欣忙说:“多谢太后。” 康延欣说完提起脐橙和蜜橘说:“这两篓果子本来是继忠宋国妻子托人从千里之外买来的,是继忠喜欢吃的东西,我现在当家把它送给大家,每个人都尝尝鲜。” 康延欣拿着果子依次分发,朝堂上立刻热闹起来,大家手里拿着果子,左看右瞅七嘴八舌品鉴,黄澄澄的果子散发出诱人的清香。 散朝之后,萧绰留下康延欣,却半天没有说话。 康延欣说:“太后留下奴婢,是不是有话要问奴婢。” 萧绰看了康延欣一眼,依旧没有说什么。 康延欣说:“太后是不是要问宋国使者与王继忠谈了些什么?” 萧绰说:“不,他们谈些什么不重要,朕想知道王继忠什么时候走?” 康延欣说:“什么?王继忠要走?他要到哪里去?” 萧绰说:“自然是到南边去,还能去哪里?” 康延欣说:“到南边去?不,继忠他不会到南边去的。” 萧绰说:“王继忠曾是赵恒的侍从,深得赵恒的喜欢,现在,赵恒当上了皇帝,又派人来看望他,给了那么多好东西,以示旧情不忘,王继忠自然会有南归之心。” 康延欣说:“王继忠是想回南边,宋国使者也对他说过宋国皇帝想让他回去,但是被继忠拒绝了。” 萧绰说:“他为何拒绝?” 康延欣说:“继忠说太后待他恩重如山,他不能离开太后,即使是离开,也要等他报答了太后的恩情再离开。” 萧绰说:“朕也料到他不会离开,只是他那边也有妻子,今天,看他抱着他妻子送给他的衣服、鞋子的样子,朕不由得有些怀疑。” 康延欣说:“继忠是一个有情有义的人。” 萧绰说:“是不是有点吃醋了?” 康延欣说:“我才不吃醋呢,我觉得我嫁给这么一个有情义的男人,是我的福分。” 萧绰说:“如果最终有一天他要走了,你怎么办?” 康延欣说:“我相信他不会抛下我的,他既然放不下那边的妻子,也就放不下我的。” 萧绰笑道:“我们的康延欣还是这么自信,好,有你看着王继忠,朕就放心了。” l六十一、脐橙 韩德让回到府里,叫来赵宗媛,然后,从衣兜里拿出两个脐橙,放在案几上。 赵宗媛看见两个黄澄澄的脐橙,眼睛都直了,问:“哪来的?” 韩德让说:“你别管哪来的,拿刀来。” 赵宗媛忙跑去拿了一把刀,把其中一个脐橙切成四块,拿起一块递给韩德让,韩德让也拿起一块递给赵宗媛。 赵宗媛吮吸了一口,一股蜜流进了心里。 韩德让问:“甜吧?” 赵宗媛一边吃一边点头,说:“我已经好几年没吃到脐橙了,这到底从哪儿弄来的?” 韩德让说:“这东西其实不是什么稀罕物件,只是这几年契丹与宋国连年征战,边贸梗阻,南方的货物来不了北方,所以,我们就吃不到南方的东西了,就是这还是宋国的使者送给王继忠的。” 赵宗媛说:“你说的对,不光是南方的东西来不了北方,北方的东西也去不了南方,我们家的兽皮,羊毛都卖不出去,堆在家里,有的皮子都烂了。” 韩德让说:“我们家什么时候有那么多皮子?” 赵宗媛说:“政事令大人,你就是一个撒手掌柜,什么时候管过家里的事?家里有什么东西,你哪里知道?” 韩德让笑笑说:“这不是已经说好了的嘛,家里的事,我一概不管,我在家里就是你的臣子。” 赵宗媛忙说:“你别瞎说,小心让人听见,告你的状。” 韩德让说:“我不怕告状,我只要你过得好,就好了。” 赵宗媛说:“这也是我的心里话,我现在已没有别的想法了,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你也别觉得有什么过意不去的,雪雁——就是你常常念叨的雪雁,你也并不一定爱她,你只是觉得愧疚,所以,你忘不了她。至于我,不管我是不是雪雁的妈,都无所谓,反正,你就把我当成她的妈供养着,你对我好,就是对她好。我跟你说:我受不起。” 赵宗媛越说越激动,最后,趴在案几上哭了。 韩德让坐了一会儿,悄声离开,去了书房。没过多久,赵宗媛也跟来了,一手拿着脐橙,一手拿着小刀,准备切开。 韩德让忙说:“且慢,这个先别吃。” 赵宗媛放下脐橙,笑道:“是的,好东西慢慢品尝。” 韩德让说:“你先放着,明天我有用。” 赵宗媛没问韩德让要干什么,她从来不问韩德让想干的事。韩德让除了问她来契丹的目的外,也不问她别的什么。就是她南国的家在哪里也是她主动告诉他的。 赵宗媛说:“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脐橙?” 韩德让看着赵宗媛,笑道:“以为它甜呀。” 赵宗媛摇着头说:“不是,因为我家房前屋后都种着脐橙,看到它我就想起了我的家。” 韩德让不解地看着赵宗媛,说:“你不是说,你的家在山西五台山下面吗?这脐橙可是出产在长江以南的地方。” 赵宗媛说:“不错,我的家的确在山西,可那是我婆家,我娘家在长江边上秭归。” 韩德让说:“那是一个出美女的地方。” 赵宗媛说:“你说的是王昭君?” 韩德让说:“不只是王昭君。” 赵宗媛见韩德让盯着她看,脸一阵发红,说:“我去给你烧茶。” 赵宗媛回来的时候,韩德让拿着一本书在看,脸上很沉静,目光冷峻,刚才那股热烈已经彻底消退了。 赵宗媛小心地放下热茶,韩德让头也未抬,目光紧紧地落在书上。赵宗媛偷觑了一眼,转身出去了。 第三天,在朝堂上,韩德让掏出那个脐橙,举起来,说:“诸位,昨天的脐橙甜不甜?” 得到一直肯定的回答。 韩德让说:“为什么大家都觉得很甜?” 大家不知道韩德让究竟想要问什么,一时竟不知道如何回答。 韩德让说:“这是因为我们这几年很少吃到它了,我们的舌头太渴望尝到它,所以,就觉得特别甜。” 朝堂立即响起一片附和声,感叹声。 韩德让又说:“那么,我们为什么吃不到呢?” 朝堂上顿时嗡嗡嗡的飞进一群苍蝇。 太师萧挞凛说:“这不是在打仗嘛,边境关闭了榷场,货物运不进来呀。” 韩德让说:“不光是货物运不进来,我们的东西也不能出去,诸位家里有没有囤积的羊毛,兽皮,鹿角,人参?” 堂上又响起一阵嗡嗡嗡声,很多人叫苦连天,有很多东西放在家里,已经成了累赘,扔了可惜,留着实在没处放了,而且每次迁徙都把人累得半死,需要好几辆车拉才行。 萧挞凛说:“那怎么办?” 韩德让说:“暂时休战,恢复榷场。” 萧挞凛说:“休战?前几天,我们已经拒绝了宋国提出来的和谈,这再去与他们商议休战,一定会让他们看不起我们,提出更苛刻的条件。” 萧排押也附和道:“是啊,此时提出休战,也许会让宋人以为我们出了什么乱子呢。” 立即,很多人附和,都认为此时不能提出休战。 萧恒德说:“其实边贸梗阻不只是出在南边,西边才是关键所在,自阻卜,党项作乱以来,西域客商很少有人到契丹来,我们的皮毛主要是销往西域各地,现在他们来不了,皮毛就只能搁着。” 萧绰说:“驸马说的是,西域客商不能来,确实给我们造成了不小的损失。” 韩德让说:“阻卜、党项是一群乌合之众,说白了就是拦路抢劫的强盗,见利忘义,不像南国有王法约束,对付他们只能靠打。” 皇太妃胡辇说:“那就剿灭他们。” 萧绰说:“的确只能消灭他们才能打通西域之路,谁愿意领兵征剿。” 萧挞凛,胡辇同时说:“臣愿意。” 耶律隆绪说:“那就有劳二位了。” 萧绰说:“西域风沙大,条件艰苦,皇太妃还是不去了吧。” 胡辇却说:“太后莫要小看哀家,哀家是苦人家出身,什么苦没吃过?历次征战皇太后都抢在前面,这次也该让哀家替你分担分担。” 萧绰说:“既然太妃执意要去,那你就做出征主帅,让萧挞凛辅助你,全国军士任由你挑选。” 皇太妃说:“哀家听说大于越的几个儿子都十分了得,哀家出征想带上几个。” 耶律隆绪说:“皇太妃真是慧眼识珠呀,大于越一共十个儿子,人人精通武艺,深谋远略,颇有大于越之风。” 皇太妃说:“这个哀家自然知道,不过哀家只带上道士奴,高二,高三,高九,高十,于越也老了,身边得有人服侍。” 萧绰说:“还是皇太妃想的周到,明日,你就去大于越府上要人去。” 胡辇、萧挞凛领了命令之后,都去了军营,点兵点将,安排出征。 萧绰有些不放心,便来到耶律斜轸府上,萧婉容出来迎接。 萧绰问:“怎么,他身体还没有好一点?” 萧婉容说:“老样子,又咳又喘。” 萧绰说:“太医怎么说?” 萧婉容说:“太医说,这是慢性病,断不了根的。” 萧绰走进耶律斜轸的房间,只见他比以前更瘦了,颧骨高高地突出来,两腮深陷,面色苍白,可能是刚才经过一阵剧烈的咳嗽,现在斜躺在一张靠背椅上,闭着双眼,调整呼吸。 刘玉兰拿着手帕正给他擦汗,见萧绰进来,立即站起来,跪拜。 萧绰说:“免了免了。” 耶律斜轸醒了,挣扎着要参见萧绰。 萧绰紧走两步,按住耶律斜轸说:“坐着,不要动。” 耶律斜轸说:“太后怎么来了?” 萧绰说:“爱卿已经好些时日未上朝了,朕不放心你,昨日问了太医,太医说的不清楚,所以,来看看你。” 耶律斜轸说:“多谢太后挂念,臣贱躯痼疾,怕是难以好转了。” 萧绰说:“太保休要说灰心的话,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太医说了你这病得好好地调养,慢慢会好起来的。” 耶律斜轸没说话,等了一会儿,说:“太后来看臣,还有别的话说吗?” 萧绰笑道:“还是太保知道朕。今天,朝堂上议论出兵讨伐阻卜、党项之事,太保以为该不该出兵?” 耶律斜轸说:“阻卜、党项一直梗阻西路,使得商贸不行,朝贡不进,为患不小,必须剪灭。只是朝廷要如何平定他们?” 萧绰说:“大臣们的意思,是要除恶必尽,不留一个祸患。” 耶律斜轸叹道:“谈何容易,阻卜、党项部族众多,远隔沙漠,而且十分狡猾,闻见我军远征,即逃避远遁,让我军找不到踪迹,徘徊境上,粮草耗尽,自然退兵,我军一退,彼很快卷土重来,如何能够尽数剿灭?” 萧绰说:“朝廷就是厌烦这些,所以,要尽数消灭?” 耶律斜轸说:“那得多少军队?多长时间?一百年能剿灭吗?” 萧绰不能回答,说:“守太保以为该如何征剿?” 耶律斜轸说:“擒贼先擒王,抓住首恶,抚恤民众,扶植与朝廷友好人做部落首领,剿抚并用,才能让西路畅通无阻。” 萧绰说:“好,就剿抚并用,希望西路从此通畅。” 耶律斜轸又问朝廷派谁出征,得知是胡辇与萧挞凛,不由地叹息了一声。 萧绰问:“太保为何叹气?” 耶律斜轸说:“皇太妃好大喜功,萧挞凛性情急躁,贪功冒进,只怕难以安抚民众。” 萧绰说:“守太保不要过分忧虑,朕另外派一个监军监督他们好了。” 耶律斜轸说:“这事还要先跟李继迁打个招呼,党项毕竟是他的族人,由他出面可以事半功倍。” 萧绰说:“你说的极是,朕这就派人去跟李继迁说,让他协助我军征剿。” 耶律斜轸说:“李继迁是个老滑头,没有好处,他是不会奉命的。” 萧绰说:“这个好说,朕册封他为西平王,另外,给他白银十万两作为军饷,你看怎么样?” 耶律斜轸说:“封他西平王可以,但给他十万两白银,不可。李继迁贪得无厌,是喂不饱的狼,银子千万不能给。” 萧绰说:“那如何才能让他帮我们平叛?” 耶律斜轸说:“无妨,太后可令人对李继迁说剿灭叛军分两路出击,一路由皇太妃率领越过沙漠,另一路由韩德威率领由河西而上,需要借道西夏,请他到时让开一条道来,让契丹军过去,李继迁惧怕韩德威,一定不肯让道,必会答应自己派兵征剿。太后再给一点小恩小惠,就好了。” 萧绰连忙说:“这计太妙了。” 六十二、西征 正如耶律斜轸所料,李继迁答应了派军协助征剿阻卜,党项叛乱,说什么自己是契丹的女婿,自然要出一份力,再说,阻卜,党项梗边,也令西夏受到了很大的损失,他不得不管。 萧绰对此甚是嘉许,册封李继迁为西平王,并告诉他,西京储备了大量的粮草军械,让他去取。 李继迁一想到韩德威,心里就打鼓,觉得在他手里拿一点东西,那就是自讨欺辱,便谢了册封,陈兵边境,等待契丹大军到来。 胡辇,萧挞凛没有知会李继迁,直接率军到了黑山峪,扎下营寨,胡辇召集众将商议。 耶律道士奴说:“这些反叛之人就是一群乌合之众,哪里是我们大军的对手?” 萧挞凛说:“将军不可大意。” 耶律高十说:“就是这群乌合之众才难对付,他们都很分散,来无影去无踪,大军一到,他们就逃走,大军一走,他们又卷土重来,让你抓不到摸不着,这才是最困难的。” 胡辇说:“对,先前屡次征讨都无功而返,原因就在这里。” 耶律道士奴说:“要想征讨成功,首先就是要找到他们。” 萧挞凛说:“怎么才能找到他们。” 胡辇说:“那就多放一些细作出去打探,务必要找他们的巢穴。” 耶律高十说:“末将以为放出再多的细作也未必能打探到他们的巢穴。” 胡辇问:“怎么打探不到?” 耶律高十说:“那些人来无影去无踪,居无定所,又在茫茫沙漠之中,恐怕很难打探到,即使打探到他们的住处,等我军赶去,或许他们又走了。” 胡辇说:“你怎么办?” 耶律道士奴说:“引蛇出洞。” 萧挞凛说:“引蛇出洞,对,引蛇出洞,是一妙计。” 胡辇看了看他们,微笑着点点头。 沙,遍地都是流沙,无边无际,流沙的尽头,就是蓝天。天,蓝得异样,蓝得发亮,黄沙却十分沉着,诉说着亘古不变的故事。没有谁听他的诉说,偶尔有风吹过,厌倦而带着嘲弄地卷走了。 一片荒凉! 忽然从流沙的尽头,冒出几个黑点,接着黑点越来越多,连成了线,弯弯曲曲,像一条游蛇。 那游蛇越来越大,高高低低,高的是骆驼,低的是牵着骆驼的人。每峰骆驼背上驮着一个大口袋,鼓鼓囊囊装满了东西。赶骆驼的人都是一副汉人脚夫的打扮,走得热了,有人索性敞开衣襟,露出胸膛,一边走一边撩起衣襟搧汗。 原来是一群押运货物的商队。 但若是细心的人可以看出,这些人都身材魁梧,结实,孔武有力,走路昂首阔步,赳赳雄武,自有一般人不有的步伐,更有人身上伤痕累累,像刚从斗鸡场下来的的公鸡。 这群人走得看似很轻松,一路说说笑笑,好像把这趟押运看成了旅行,但在这些打打闹闹的行为中,看到不同寻常的警惕性,他们的目光时刻伸向远方,搜索各处可疑的目标,他们的耳朵也敏锐地收听来自各方的声息。 突然,有人说:“来了。” 于是,所有人都安静下来了,沙漠里除了风声似乎再没有别的什么声音。但每个人都屏住呼吸,试图从风声里辨出别的声响。 “来了,真的来了。” 果然,有杂沓的马蹄声传来,高处的流沙被震动,开始如水般地下泻。 “来了不少人,恐怕有一百多匹马。” “是的,已开始越过沙丘了。” “大家不要慌,拿出你们的弓箭,卸下骆驼上的包裹,在前面堆起来,快,他们来了,等他们走近了,再一起放箭。” 发命令的是耶律道士奴,他坐在一匹骆驼上,望着蜂拥而上的党项人,手里拿着一柄大刀,见党项人已经进了射击之内,突然,将大刀指向党项人,大喊一声“杀。”几十支锋利的箭矢,带着尖锐的哨声飞向敌人。对方立刻有人中箭落地,顿时乱了队形,接着又挨了一阵箭雨,又有人落地。 党项人退出了射击圈,张弓搭箭。发起第二次冲锋,一边冲锋,一边放箭,契丹人躲在包裹后面,射来的箭大都射在包裹上 党项人调转方向,将箭射向耶律道士奴。 耶律道士奴仍坐在骆驼上,向他射来的箭,都被他打掉。 党项人见了,散开来,从不同的飞向,向他射箭。道士奴催动骆驼,低身伏在骆驼背上,大喊着冲过去,党项人被他的疯狂举动惊呆了,箭一起射向他。 这时,契丹人抬起头,又射出了一阵箭雨,党项人又有十几人跌落马下。耶律道士奴肩膀上中一箭,趴在骆驼上跑回本阵。 党项人似乎看出了耶律道士奴是这一队契丹人的头,于是朝他围上来。 道士奴大叫:“高三放号箭,放号箭。” 耶律高三放出两支号箭,在空中炸响。 听到号箭,党项人愣住了,有人望着天上发呆。契丹人趁机杀出来。 党项人果然如耶律道士奴说的一样,是一群乌合之众,短兵相接,更不是契丹人的对手。加之,担心契丹援兵到来,无心恋战,拔马逃走了。 耶律道士奴押着一群俘虏回到大营,胡辇见了大喜,却见他受了伤,连忙让军医前来医治,查伤问痛,关怀备至。 耶律道士奴却不好意思起来,甚是感动。 胡辇问萧挞凛接下来怎么办?萧挞凛说必须一鼓作气扫平叛军。胡辇便让耶律道士奴好好歇歇,让萧挞凛领兵继续攻打叛军。 耶律道士奴说:“没抓到首恶,末将不能休息。” 萧挞凛说:“首恶是要抓的,但不知道他的藏身之处,怎么抓?等打探出他的巢穴,再抓不迟。” 耶律道士奴说:“现成有他巢穴地址,为何还要打探?” 萧挞凛说:“阿鲁敦的巢穴在哪里?” 耶律道士奴说:“末将抓回十几个俘虏,把那些俘虏叫过来一问,就知道了。” 萧挞凛忙说:“快把俘虏押上来。” 从俘虏口中得知,反叛首领阿鲁敦现在牟那山钳耳嘴城,萧挞凛遂令俘虏带路星夜前往牟那山,耶律道士奴带伤前往。 将到钳耳嘴城,萧挞凛说:“钳耳嘴城依山傍水,地势险要,城前面有大川流过,水流湍急,舟楫都难过,人更渡不得,城内的人出来,唯有一条藤桥,我军欲要攻打钳耳嘴城,必须先拿下藤桥,谁敢去?” 耶律高十当即说他愿意领兵攻打藤桥。 萧挞凛很高兴,拨出一支军给了耶律高十,说:“你我兵分两路,你去夺取藤桥,一定要猛攻猛打,吸引敌人,我再偷过大河出其不意,直捣老巢。” 耶律高十正欲出帐,耶律道士奴说:“昨天,党项人抢劫我们不成,又被我们打得大败,逃了回去,可能已经猜出我们的来路,钳耳嘴城一定会有戒备,若其严守藤桥,或者烧掉藤桥,我们怎么办?” 萧挞凛说:“是啊,所以,我们才要急速进攻,不让他们烧毁藤桥。” 耶律道士奴说:“末将听说黄河凶险,渡船难过,但当地人发明了一种渡河工具,可以安全过河。” 萧挞凛说:“什么东西可以渡河?” 耶律道士奴说:“羊皮筏。” “羊皮筏,”萧挞凛问,“羊皮筏是什么东西?” 耶律道士奴说:“就是羊皮做的气囊,放在水中,任它多大的风浪都不会沉。” 萧挞凛说:“到哪里去找羊皮筏?” 耶律道士奴说:“羊皮我们营中多的是,只在当地找几个会做羊皮筏的人,何愁做不了羊皮筏?” 萧挞凛听了大喜,遂派人四处打听会做羊皮筏的人,仍令耶律高十领军前往攻打藤桥。 反叛首领阿鲁敦正在钳耳嘴城,昨天,抢劫失手,他已警觉起来,猜想契丹大军已经到了,遂令人严守藤桥,绝不放一个契丹人过桥。实在守不住,就烧掉藤桥。因此,耶律高十到城下时,桥上已经戒备森严,河对岸桥头垒起了几丈高的壁垒,层层叠叠,中间留着射击孔,壁垒上面又砌着敌楼,守城器械一应俱全,只等契丹军来攻。 耶律高十挥军一连攻打了三次,连壁垒都没靠近,都被杀死在水里。高十只得收兵回营,派人报告攻打失败的消息,并请求暂缓攻打。但得到的回答是:“再猛攻藤桥,不得迟缓。” 次日,耶律高十只好领军强攻,却依然攻不破壁垒,望着藤桥而兴叹,反而,死伤了许多军士。 第三日,耶律高十又一次被反叛军一阵乱箭射了回来,望着对岸大骂不已,却也无可奈何。对岸的叛军则登上壁垒大声欢呼,做出挑衅的举动,气得契丹军暴跳,将弓拉得满满的,可是,箭没有一支射到对岸,全落在水里了。 突然,钳耳嘴城内燃起了熊熊大火,数十处浓烟冲天直上,烧得半边天空都熏黑了。城内喊杀声大起,对岸壁垒上的叛军,纷纷跑下了壁垒。 耶律高十见了,知道萧挞凛偷渡成功,心里大喜,一挥手,大喊一声,带头冲向对岸。 这次耶律高十轻而易举的拿下了壁垒,随即攻进城内。这时,只见萧挞凛已经抓住了阿鲁敦。耶律高十上前一把揪住阿鲁敦,照着他的脸猛击一拳,阿鲁敦鼻子歪在一边,鲜血直流。 耶律高十问萧挞凛如何处置阿鲁敦。 萧挞凛说:“出征之前,太后叮嘱我,只要他归顺,就饶他不死。” 耶律高十说:“饶他不死?你知道末将有多少将士死在那条河里吗?饶了他,我怎么向战死的人交代?” 萧挞凛说:“那好,我就把他们交给你,任凭你处置。” 耶律高十便将阿鲁敦等六十七个投降者押到河边,一刀一个全部杀死在河里。奔腾的河水被鲜血染红了。 六十三、耶律道士奴 西征的捷报传来,萧绰正在看望耶律斜轸。 耶律斜轸的病情一直不见好转,萧绰心里焦急,朝中已经议论了几次南征之事,但始终没有很好的主帅人选,所议之事悬而不决。耶律休哥自上次受伤之后,身体每况愈下,现在,连马都骑不了了,更别说率军出征了。耶律斜轸也是这样,怎不叫人忧心? 得知西征大捷,萧绰心情大好,他把喜讯告诉了耶律斜轸。 耶律斜轸向萧绰贺喜毕,问:“太后想怎么处置阿鲁敦等人?” 萧绰说:“萧挞凛已经把反叛首领全部杀了。” 耶律斜轸叹道:“唉,西北从此不得安宁了。” 萧绰说:“出征前朕曾叮嘱过萧挞凛,不要杀死阿鲁敦,不知道他怎么就不听呢?” 耶律斜轸说:“一定是我军攻击时伤亡太重,将士们气愤填膺,才有这样过激反应,可是,这样鲁莽,不计后果的行为,会给国家带来更大的麻烦的。” 萧绰说:“事已至此,太保不要太忧心。” 耶律斜轸说:“臣怎能不忧心,阻卜,党项一直臣属于我们,忠于朝廷,为契丹藩篱,只因屡遭地方官吏盘剥,欺压,才走上反叛之路,如果适时招抚,必能安抚其众,今萧挞凛尽斩其部族首领,必然会激起其部族人更激烈的反抗,以后西北还有安宁之日吗?” 萧绰说:“萧挞凛做事真的太鲁莽了。” 耶律斜轸痛惜地摇着头。 萧绰说:“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耶律斜轸说:“事已至此,只好令萧挞凛全力征剿,不给反叛之人喘息的机会,另外,还要防止阻卜、党项与其他部落联系,串通一气对抗我们。” 萧绰说:“说的对,一定不能让他们联合起来,先把他们孤立起来,这样就好办多了。” 可是,契丹人的行动还是晚了一步,阻卜、党项联络了兀惹乌昭度、渤海燕颇一同反叛,不几日,乌昭度、燕颇就攻陷了铁骊,率兵向东京而来。 消息传来,萧绰十分着急,忙召集众臣商议。 萧绰说:“乌昭度、燕颇反叛,攻陷铁骊,威胁东京,众卿以为该如何处置。” 奚王和朔奴说:“臣以为朝廷要招安他们才是上策。” 和朔奴话音未落,韩德让说:“不可,乌昭度,燕颇是屡反之徒,此番决不能姑息。” 和朔奴说:“乌昭度、燕颇盘踞兀惹很久,若要征讨,必须派一员能征善战之人,才能成功。” 萧绰说:“守太保推荐了奚王为征讨大将,你跟乌昭度有过交情,又知兀惹地理形势,派你征讨,或可不战而屈人之兵,即使不能使其投降,也方便进讨。” 韩德让说:“太后,让奚王挂帅,臣认为有些不妥。” 萧绰说:“有何不妥?” 韩德让说:“奚王与乌昭度有私交,只怕~~~不方便。” 萧绰说:“政事令多虑了,奚王一直对契丹忠心耿耿,又是一个识大体的人,孰轻孰重,还是分得清的。绝不会偏向乌昭度的。” 和朔奴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说:“多谢太后信任,和朔奴一定不辜负太后的希望。” 萧绰说:“好的,自先奚王去世后,奚王之位就由你承袭,希望你不要辜负了朕,朕任命你为征讨元帅,择日出征,会合东京留守萧恒德一同进剿乌昭度。” 和朔奴领了旨,挑选兵马去了。 耶律隆绪问:“皇太妃此次出征大获全胜,一举擒斩匪首,值得嘉奖,诸位爱卿,觉得怎么奖励才好?” 大臣们都觉得取得如此大的胜利,理应重重奖励,或加官进爵,或赐金赐物,议论纷纷。 萧绰沉着脸说:“谁说我们这次打了大胜仗?” 大臣们都看着太后,诧异不已。 北院大王耶律磨鲁古说:“皇太妃的确打了大胜仗呀。” 萧绰说:“不错,表面上看我们是打了大胜仗,可是,实际上,我们从此陷入了更加被动的困境里,因为,我们杀了投降我们的所有俘虏,这势必激起他们更大的仇恨,同时,其他部落的人也会对我们持有戒心,不会心悦诚服地跟着我们了。远的不说,就是这乌昭度、燕颇不就很快反叛了吗?” 南院枢密使邢抱朴说:“毕竟我们打了胜仗,不能不赏赐呀。” 萧绰说:“对作战有功的将士一定要赏赐的,但萧挞凛有违圣意,放任耶律高十杀戮投降之人,剥夺太师之爵,耶律高十违抗命令,滥杀无辜,罚俸禄一年,耶律道士奴身为讨伐先锋官,破敌立功,可是不约束部下,放任杀戮,功过相抵,责令反省。” 耶律道士奴接到圣旨,甚是惊讶,这是谁下的旨意?皇上还是皇太后?立了大功,不封赏不说,怎么还要他反省?要他反省什么? 就在接到圣旨的前一刻,耶律道士奴还在与众人为这次立功将受到什么样封赏争论不休,大家都认为这次西征,他有勇有谋,居功至伟,理应受到重赏,很多将领都还提前向他道贺。没想到等来的竟是责令反省。 耶律道士奴心里十分难受,好像一直勤勤恳恳的农夫种出了好庄稼,却因为中间有了几棵稗子,就遭到了主人呵斥一样。不仅白忙活了一场还受了一肚子气。 耶律高十更是气愤,自己的部下死了那么多人,杀几个反叛之人为他们抵命,又怎么了?那些反叛之人都是罪大恶极的家伙,杀了他们,天下太平,有何不可?自己出生入死,不得封赏不说,还罚一年俸禄,真是冤枉死了。 胡辇说:“大家都不埋怨了,都是本帅的失误,没有阻止你们杀人,耶律高十,你也别担心你的一年俸禄,本帅从我的名下拿出两年的俸禄给你,道士奴你也不用怕,不就是让你反省嘛,做做样子,本帅,知道你的功劳,这次西征多亏了你,所以本帅从自己库里拿出白银一千两赏赐给你。” 耶律道士奴说:“还是皇太妃赏罚分明,末将也不是非要什么赏赐不可,只是朝廷这么对我们,我们心里不服啊。” 胡辇说:“将军这话只能对本帅说说,千万别在外面说,那是要犯大罪的。” 耶律道士奴说:“谢谢皇太妃提醒,末将是个粗人,但我知道皇太妃对末将好。” 胡辇说:“将军有勇有谋,深得大于越真传,本帅有将军这样的勇士,还有愁什么做不到?” 耶律道士奴说:“末将感谢皇太妃看得起我,常言道;士为知己者死,从今以后,我就是皇太妃的人了,无论皇太妃有什么差遣,耶律道士奴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耶律高十也立即附和道:“也有我一个,从今天起,只要皇太妃吩咐,耶律高十刀山火海也为皇太妃闯一闯。” 胡辇听了大喜,笑道:“多谢将军们抬举,本帅是朝廷的人,一心只为朝廷着想,如果有一天,谁做了有害于国家的事,那就是本帅的敌人,本帅一定和他斗到底。” 耶律道士奴说:“末将唯皇太妃马首是瞻,一切听从皇太妃调遣。” 胡辇笑道:“好说好说,其实,本帅一直为将军抱不平,将军乃大于越之后,文武全才,大于越功劳盖世,无人能比,将军却一直委身下吏,做一个南京留守司推官,实在委屈将军了,若不是本帅直接要人,恐怕将军还坐在留守司那间四壁透风的屋子里。” 耶律道士奴愤愤地说:“皇太妃说的是,且不说家父有功于契丹,只是我们兄弟的本事比起别人恐怕不会逊色吧。” 胡辇说:“将军是人中龙凤,岂是他人比得了的?” 耶律道士奴甚是欢喜,只是心里总觉得委屈,好像世上所有人都对不起他,都亏欠他似的,只有胡辇待他厚道。 胡辇也极力拉拢耶律兄弟,平时,施一些小恩小惠,只感动得他们对她死心塌地,真的只把她当成了主人。 眼看耶律休哥病情越来越重,耶律道士奴的心情也越来越急迫,耶律道士奴觊觎南京留守已久,每次向父亲提起,都遭到一顿训斥。 耶律休哥断然回答:“你没有那个能耐。” 父亲就是这么看他的,耶律道士奴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总被父亲看不起。 但他想当留守的梦却一直没停过, 他从父亲那里受到的打击,在胡辇这里得到了安抚,胡辇还曾答应他帮他实现梦想。有了皇太妃的支持,耶律道士奴的腰杆一下子硬朗了,梦中曾很多次梦见自己当上了南京留守,睥睨奄奄一息的父亲。 是的,他就是要睥睨父亲,他不是因为父亲的缘故当上南京留守的,这都是靠自己的能力获得的。虽然,父亲已经位极人臣,但是,做事一直小心谨慎,在皇太后面前就像一个奴仆。平时,他也经常教育他们低调做人。特别是耶律道士奴总被看管得严,耶律休哥不愿意他步自己后尘。这哪里像一个统领千军万马的将军之为。 耶律道士奴从小在军营里长大,总想建功立业,但这个愿望一直被父亲压制着,现在有了皇太妃的帮助,自然十分高兴。好不容易跟着皇太妃来到西北边陲,想大干一番,谁料头次出征竟落到这样的结果。还好,有了皇太妃的抬举,还怕今后没有飞黄腾达的机会? 六十四、公主之病 萧恒德接到随军出征的旨意时,正在行猎。他已出来快两个月了,一直住在手山,这是唐太宗出征高丽驻跸的地方,这里野味颇多,又有泥河、蒲河、清河穿流而过,乃鱼虾之渊薮,随便撒下渔网,都能满载而归。 接到圣旨,萧恒德便马不停蹄地回到东京,进了留守府,奴婢阿红上来迎接。 萧恒德感到奇怪,怎么就她一人过来,平时,他从外面回来,公主都是亲自来接的,萧恒德说:“怎么就你一个人?” 阿红说:“公主病了,不能来接驸马。” “病了?”萧恒德说,“是不是听说我回来就病了?” 阿红说:“不是的,公主已经病了一个多月了。” 萧恒德说:“病了一个多月,怎么现在才告诉我?” 阿红说:“公主不让告诉驸马,怕扫了驸马打猎的兴。” 萧恒德嘟噜道:“她倒会体谅人。” 阿红说:“公主一向都很体谅驸马的,只是驸马~~~” 萧恒德说:“好了好了,我知道。” 说着,他们走进了越国公主的房间。越国公主果然十分憔悴,身体虚弱。一个多月没见,萧恒德几乎认不出越国公主了,他心里一阵悸动,上前伸出了手,可是,快抓到她的手时,他突然想缩回来,但已经被公主抓住了。 公主微微笑了一下,说:“你回来了?” 萧恒德点点头,算是回答。 公主拉住萧恒德的手,示意他在床沿上坐下来,萧恒德站着不动,公主拉了三次,他都没有反应,公主只好放开他的手,叹息道:“你在那边坐吧。” 阿红搬来一张凳子,萧恒德坐下,环视四周。 越国公主说:“你是不是在找安哥?” 萧恒德说:“是,安哥呢?” 越国公主说:“我怕你刚回来,鞍马劳顿,孩子吵闹了你,让她出去玩去了。” 萧恒德说:“谁说我怕孩子吵了?安哥是我的孩子,我怕她吵吗?” 越国公主忙说:“是是是,是我思想不周,阿红,去把安哥叫回来。” 萧恒德站起来说:“不了,我自己去找。”说罢,转身出去了。 越国公主呆呆地望着萧恒德的背影远去,长叹一声,闭上眼睛,两行泪水流了下来。 阿红过来拉起被子,给越国公主盖上,气愤道:“公主,驸马怎么这样待你?你都病成这样了,他连一句问候的话都没有,天底下哪有这样的男人?” 越国公主说:“他现在巴不得我早死,唉,也是,早死早解脱,这么活着也没什么没意思。” 阿红忙说:“公主千万别这么想,蝼蚁尚且贪生,何况公主这么高贵,怎么能说这样的话?” 越国公主说:“你不知道我的苦楚,我为他付出了那么多,却偏偏抓不住他的心,所有的付出换来的是一场空,怎不叫人痛心?反正我怎么做都得不到他,不如早点死了,成全他好了。” 阿红泪水流出来了,说:“公主,你的心肠太好了,驸马这样对你,你还为他着想,换上别人,早告到皇太后哪儿去了。” 越国公主摇着头,说:“那是没有用的,只会让他更恨我。” 阿红说:“无论如何公主一定要养好身体,等你好了,驸马就会回心转意了。” 越国公主说:“我的身子我知道,怕是挨不了多久了。” 阿红说:“奴婢知道,公主这身体都是被驸马气坏的,驸马的心真是铁做的,公主为他做了那么多,难道他就看不见?” 越国公主叹道:“他的心不在我的身上,自然是看不到的。” 阿红忿忿不平说:“真是一个没良心的人。” 越国公主无言的长叹一声。 阿红说:“奴婢听说驸马这次回来,是准备出征的。” “出征?出征哪里?”越国公主问。 阿红说:“听说乌昭度,燕颇造反,驸马一定是去平叛。” 越国公主说:“又是打仗,怎么总有打不完的仗?” 阿红说:“要不要留下驸马,不让他去?” 越国公主摇头道:“留不住的,他喜欢打仗,他甚至希望别人把他打死。” 阿红骇然道:“驸马怎么有这个想法?” 越国公主说:“我知道他有这个想法,不是一日两日了。” 傍晚,萧恒德来辞行,说明天大军要征讨乌昭度,今晚所有将士都要住在军营里,明天一早就出发。 越国公主没有说什么,阿红说:“驸马爷,公主病重,驸马爷可以向皇上告一个假,陪一陪公主。” 萧恒德说:“国家大事岂容迟缓,你在家里好好服侍公主。”说罢,走了。 越国公主看着空荡荡的大门,一口气上来,引起一阵剧烈的咳嗽。阿红连忙端来痰盂,越国公主吐了几口,大汗淋漓,靠着床背大口喘气。 阿红看了看痰盂,大惊失色,叫道:“血,公主,你咳血了。” 越国公主摇摇头说:“不要叫,不要叫。” 阿红说:“公主,不能让驸马走,他走了,你怎么办?” 越国公主说:“没事,不就是咳了几口血嘛,没什么大不了的。” 阿红说:“怎么没事?不行,这事就是不让驸马爷知道,也要告诉皇太后,至少要让太医来诊治,开方抓药啊。” 越国公主躺下了,说:“我累了,想睡一会儿。” 阿红帮越国公主盖好被子,端着痰盂轻轻地出来了。 萧绰接到越国公主病重的消息,很是吃惊。她们母女已经差不多三年没见面了,自从萧恒德担任东京留守以来,越国公主就一直住在东京。本以为到了东京,他们离开了朝廷,见不到贤释,萧恒德会把心思放在公主身上,日子会好过一点,越国公主的情绪也会好一些,怎么就病了呢?听来人说公主病得很严重,这到底是怎么了? 萧绰问了太医,太医说:“也许东京严寒,滨临大海,湿气太重,公主不适应那里的气候,所以病了。” 萧绰立即派人前往东京接越国公主回来。萧绰见了越国公主越是大吃一惊,一把搂住越国公主,失声道:“朕的儿呀,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越国公主从萧绰怀里挣脱出来,跪在地上,说:“女儿想念母后,三年多没见到母后,心里难受。” 萧绰又一把搂住越国公主,流泪道:“越国,朕的越国呀,朕何尝不想你呀,但是朕万万没想到你竟病成这样了,你怎么不告诉朕呢?” 越国公主说:“儿臣怕母后担心,所以没敢告诉你。” 萧绰说:“好孩子,你说什么话,你是朕身上的一块肉,你不告诉朕,告诉谁?” 越国公主说:“母后日理万机,儿臣这点小病,怎么能让您操心?” 萧绰说:“好了,你现在回来了,好好养病,这段时间就住在宫里,陪朕好好说说话。” 越国公主笑道:“谢谢母后,儿臣已经好久没和母后住在一起了,这回要好好和母后叙叙家常,儿臣想睡在母后的宫里,等儿臣走的时候,也好带着母后的气味,心满意足。” 萧绰笑道:“好好,你就与朕睡在一起,朕还要教你如何对付萧恒德那小子,看他以后还欺负不欺负你。” 越国公主连忙称谢。 太医来给越国公主看了病,都找不到病原所在,只是说公主身体虚弱,开出的药方也都是什么人参,鹿茸,灵芝,燕窝之类,公主吃后依旧不见多大的好转。 萧绰又下令征求各地名医前来诊治。 越国公主说:“母后,您别操心了,儿臣的病儿臣知道,怕是好不了了,儿臣现在只想多陪陪母后,也算是儿臣尽一点孝心。” 萧绰拉住越国公主的手说:“别说傻话,天下之大,能人异士多的是,朕不相信没有人医不了你的病。” 越国公主说:“母后,这段时间,儿臣过得十分开心,这么多年来,儿臣一直想陪在你的身边,儿臣记得我从小就没在母后身边待过,很小就由奶娘带着,那时候儿臣多么希望待在母后的身边,在你身边撒撒娇,听母后讲故事,可是,那是怎样一个奢望呀,没想到几十年后,这个愿望实现了,儿臣现在已经觉得很幸福很幸福了。” 萧绰说:“都是朕太忙了,疏忽你们,朕亏欠你们的太多了。” 越国公主说:“母后别这么说,您是契丹之主,您不止儿臣一个女儿,您有千千万万个儿女要照顾,您太累了。儿臣还要在这里住一段时间,等驸马出征回来,我就回去了。” 萧绰说:“怎么?你还想回去?” 越国公主说:“是的,母后,那儿才是儿臣的家呀。” 萧绰说:“萧恒德那个混蛋,就是他把你弄成这样的,你还回去干什么?” 越国公主说:“母后,您不要责怪他了,这就是儿臣的命。” 萧绰说:“他都那样对你,你还护着他,朕看你是前世欠他的。” 越国公主无奈地笑了笑,似乎自言自语:“也不知他现在怎么样了,儿臣听说乌昭度是不好对付的人。” 越国公主说完,闭着眼睛,脸上慢慢地现出了一抹红晕。 萧绰看了,长长地叹息一声。 六十五、乌昭度请降 大军出发前,奚王和朔奴请来萧恒德商议如何进军。 萧恒德说:“大王,你是三军元帅,末将一切都听你的,你让我向东,我就向东,你让我向西,我就向西,你让我怎么打,我就怎么打。” 和朔奴说:“驸马公,你是知道的,我只是承袭了父位,没有多大的本事,又没有带兵打过多少仗,你是驸马,又久经战阵,屡立战功,对于战场之事,自然比我有经验,皇上让我挂帅出征,我是战战兢兢,勉为其难,所以还请驸马公多多赐教。” 萧恒德说:“大王何必过谦,末将想大王一定成竹在胸,大王不妨把你心中的想法说出来末将听听。” 和朔奴说:“驸马公其实也知道我与乌昭度有交情,我想招降他。” 萧恒德说:“他会投降吗?” 和朔奴说:“我想乌昭度其实并没有反心,可能一时受了他人的蛊惑,只要朝廷免除他的罪责,允许他改过自新,我想他会归降的。” 萧恒德说:“与他一起造反的还有燕颇,此人反复无常,决不能留,大王告诉乌昭度,只要他献出燕颇,允许他投降,否则,踏平兀惹,灭其全族。” 和朔奴面露难色,说:“这恐怕不行,燕颇在兀惹位高望重,乌昭度虽是部族之主,但部众都听燕颇的,他才是部族的首领。” 萧恒德说:“燕颇曾是皇太后的死敌,太后对他恨之入骨,若能除掉此人,那是大功,大王可告诉乌昭度令他暗中配合我们,只要拿下燕颇,朝廷非但不治他的罪,还大大的赏赐。” 和朔奴说:“好吧,我先修书,令人送给乌昭度,看他如何行事,再做决定。” 萧恒德说:“好,那就请大王立即修书,不过,话不能太软。” 和朔奴便修了书,唤来一名亲信,令他立即送到乌昭度手中。 送信人一走,萧恒德就催促和朔奴进军。 和朔奴说:“要不要等送信人回来?” 萧恒德说:“兵贵神速,不能等了,末将愿为前锋,大王率大军随后。” 和朔奴说:“那就辛苦驸马公了。” 萧恒德日夜兼程,不几日,就到了兀惹城下。只见城门紧闭,城上守具齐备,甲士环城,一副决一死战的姿势。 宣和殿看了心里甚是不快,自言自语道:还说想投降,守备这么严,哪有投降的意思? 萧恒德骑着马绕城侦察虚实,突然,城上一阵锣响,只听见城上人喊道:“城下的人听着,我们酋长说了:我们并不是真心谋反,都是被朝廷贪官污吏逼迫,索要海东青太急,不得不走上这一步,前日蒙和朔奴大王招降,我们愿意投降,具体事宜,我们派人前来商议。” 城上的人说完,便用吊篮吊下两个人下来。 萧恒德认得其中一位是和朔奴的亲信。他见了萧恒德,就直接奔过来,说:“驸马爷,城里人愿意投降,已派人来了,这个人就是乌昭度的属下,是来送投降书的。” 他又转身对一起来的那人说:“过来见过我们的大将军。” 那人连忙过来见了萧恒德,说:“小的见过大将军。” 萧恒德说:“你是送投降书的?” 那人说:“是。” 萧恒德说:“书呢?” 那人说:“我们大王说,要小的把书送到和朔奴大王手里,不能送给别人。” 萧恒德听了大怒道:“放屁,本将军难道还不能看你主子的信吗?” 萧恒德说罢,令人搜出信件。萧恒德打开,只见信中写道: 兀惹部酋长乌昭度谨致书于奚王殿下:前日蒙书招降,惶恐羞愧之至,乌昭度一向忠顺,素无谋反之心,绝无篡逆之意。然,朝廷委派下吏擅威作福,敲诈勒索,强抢民女,霸占民财,以致怨声载道,民不聊生。近来,又屡索海东青,限期捕获,逾期,杀头。族众为求自保,不得已而自卫。至于燕颇将军自来兀惹,安分守己,不曾有半点越规之举,一心为民,深受族众爱戴。乌昭度请求大王上禀朝廷,陈明原委,化干戈为玉帛,共修睦好。乌昭度愿永为藩篱,拱卫上朝。 萧恒德看罢,一把将书信撕得粉碎,扔到那人脸上,说:“一派胡言,你们这帮造反逆贼,反则反矣,还强辞巧辩,真是罪大恶极。” 萧恒德说罢,喝令军士将那人推到城下,对城上喊道:“城上的乱臣贼子听着,速速交出首恶燕颇,饶你等性命,如若不然,他就是你们的下场。” 萧恒德说完,一刀劈下那人的头颅,并令人用竹竿挑起头颅,绕城而走,边走边喊,令城里人交出燕颇。 城上人见萧恒德斩杀了使者,慌忙来见乌昭度,乌昭度听了大惊失色,忙和燕颇商量。 燕颇听了,说:“我们现在只有两条路可走。” 乌昭度忙问那两条路。 燕颇说:“第一条路,就是把我献出去,送给他们,任由他们处置。” 乌昭度说:“不,我绝对不会出卖将军的,那么,第二条路呢?” 燕颇说:“婴城固守,外请高丽,女真出兵相助,与契丹人决一死战。” 乌昭度说:“高丽、女真会帮助我们吗?” 燕颇说:“高丽、女真与契丹是世仇,我们请求他们,他们即使不明着出兵,也会派兵袭扰契丹人的后方,阻断粮道,只要我们坚守一个月,契丹人必会退兵。” 乌昭度将信将疑,然而,又没有其他好计策,只好派人连夜出城求救,又将全城男女老少集合起来。 乌昭度,燕颇站在高台上,指着城外说:“乡亲父老们,你们都知道,城外现在驻扎着我们的敌人——契丹人,就是他们压迫我们,欺凌我们,向我们索要财物,逼迫我们捕捉海东青,不给就要杀死我们,占领我们的城池,毁坏我们的家园,掳走我们的妻女,我们该怎么办?” 台下先是一片沉寂,不知谁喊出一声,“跟他们拼了。” 一粒小石子掀起了一阵巨浪,台下响起此起彼伏的呐喊,“跟他们拼了。” 燕颇说:“今天,我们派出了求和使者,可是被他们杀了,他们这是要对我们赶尽杀绝呀,一条牛在流出眼泪的时候,人还会流露出怜悯之心,在他们眼里我们连一只牛还不如,兄弟姊妹们,我们是人,不是畜生,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我们要拿起武器保卫我们的家人。” “对,拿起武器与他们拼死一战,绝不做任人宰割的羔羊。” 烈火已被点燃,城中军民人人咬牙切齿,撸袖攘臂,群情激奋,都发誓要死守城池,每个人都抱着必死之心要与契丹人战斗到底。 本来这些民众被契丹官吏欺压得太苦了,现在又被逼到绝境,所以,人人奋不顾身,连夜担土运石,磨刀擦矛。一夜之间兀惹城变得固若金汤,牢不可破了。 次日一早,萧恒德便发起攻城,攻城前,部下请示从何处进攻?他告诉士卒们说,兀惹城小,军不足万人,我们四面合围,四面攻打,一定要拿下城池。 有的将士便说,四面攻打,兵力分散,恐怕不好攻打,不如选一个主攻方向,突其一点。留下一个口子等城里人出来后在伏击他们。 萧恒德说:“不可,现我军兵力雄厚士气旺盛,一个小小的兀惹城还需要围三缺一吗?本将军一定要活捉燕颇,若果留下一个口子,他趁机逃走了,怎么办?” 众人无话可说,便合力四面围攻,不料,遭到了城中激烈反抗,兀惹城犹如一块磐石,啃不动,砸不烂。防守之人个个都像被施了魔咒,红着眼睛,披头散发,呼叫怒吼,都奋不顾身地往前冲。手中的兵器也是五花八门,刀枪剑戟,鱼叉,锄头,木棍,石头,凡是能够杀敌的东西,都被用上了。 别看这些简陋的兵器,契丹军在它们面前连续攻城十几次都被打了回来。进攻一天,连城墙都没登上。 这大大出乎萧恒德的意料,他怎么也想不通这小小的兀惹城竟是如此坚固,眼看太阳已经落山,萧恒德只好收军回营。 次日,和朔奴率大军到了,萧恒德接进营内,不等坐定,萧恒德便来请罪。 和朔奴已知道事情的原委,对于萧恒德斩杀使者之事,他十分生气,然而,碍于他是驸马,不好得罪,况且,事已至此,多说无益,现在招降之路已断,只有将帅和睦才能打好这一仗。 和朔奴笑道:“驸马公何罪之有?” 萧恒德说:“末将无能,昨日攻城失利了。” 其实和朔奴已经知道萧恒德战败的消息,心里对他鲁莽行为甚是不满,便假装惊诧道:“怎么?驸马公怎么会失利呢?一定是驸马公大意了。” 萧恒德说:“确实有些大意,不过,兀惹城确实很坚固,特别是城里的守军简直就是一群疯子。” 和朔奴笑道:“胜败乃兵家常事,没攻下城池,何足挂齿?等明天本帅亲自攻城,为驸马公出气。” 萧恒德说:“不,末将是先锋官,攻城之事理应归我,怎么能让大王你出马呢?” 和朔奴说:“驸马公已经辛苦了几天了,先休息一天,待本帅累了,你再上。” 萧恒德说:“不如我们一起上,我为大王押阵。” 和朔奴说:“好呀,有驸马公押阵,本帅无忧矣。” 六十六、攻城失利 夜里,起了大雾,浓黑如墨,几乎对面不见人影。 黎明时分,和朔奴把萧恒德叫来,说:“驸马公,你觉得今天天气如何?” 萧恒德说:“今天是个好天气,很对大王的胃口。” 和朔奴笑道:“不错,这是天赐的好机会。” 萧恒德说:“这么大的雾,恐怕我们摸上城墙,兀惹人还在睡大觉呢。” 和朔奴说:“虽然如此,我们还是不能大意,昨夜,我听见兀惹城里叮叮梆梆敲打了一夜,他们在干什么?” 萧恒德笑道:“还能干什么,心里发怵呗,敲打敲打,壮壮胆。” 和朔奴说:“真是这样就好了,闹腾了一夜,弄得本帅一夜没睡好。” 萧恒德说:“这不是更好。” 和朔奴说:“这有什么好?像耗子一样让人心烦。” 萧恒德说:“他们一夜没睡,这会儿正进入梦乡,难道不是更好?” 和朔奴说:“驸马公说得对,快传令各营出发,悄悄地接近城墙,偷上城去。” 正如所料,和朔奴一直摸到城墙根,城墙上面都没有什么反应。抬头望去,只见城头隐隐约约横在天际,城上黑漆漆的,城头上空无一人。浓雾弥漫数尺之内,不见人影。和朔奴令士卒轻轻地搭上梯子,自己率先爬上梯子,契丹兵继后而上。 突然,城上锣声响起,瞬间,城墙上燃起无数支火把,一股脑地扔下来。城墙脚堆着许多枯焦的柴草,霎时,被点燃了,契丹兵顿时被火焰包围了。衣服烧着了,梯子也被烧着了。城上的人泼油的泼油,射箭的射箭,棍打枪刺,进攻的契丹兵一下子溃败回来。 和朔奴也被烧伤了手脚,被萧恒德抢了回来,站在城下咬牙切齿地骂。骂完之后,拿起一副盾牌,嘴里衔一柄尖刀,提着他的流星锤,冒烟突火,冲向城墙。 城下的烈火还在熊熊燃烧,那燃烧的不是干枯的柴草,而是和朔奴的愤怒,大火舔着他的身子,像随时一口要把他吞进去。但和朔奴已经全然不顾了,怒吼着冲过火墙,一人扛着梯子搭在城墙上,顶着盾牌,冒着箭雨向上冲。 奚人见了,精神大振,抬着梯子,叫嚷着,怒吼着,冲过火墙,扑火的扑火,登城的登城,每个人都像中了魔咒,什么也不顾了,舍命往前冲。人不断地从梯子上坠下来,城下尸体相叠,填满了沟渠。 和朔奴已经被打落了几次,屡跌屡起,越战越奋,呼号怒叫,他口中的尖刀,不知什么时候被打落到什么地方去了,口中鲜血直流。他的流星锤舞得呼呼作响,已经砸破几个兀惹人的脑壳。兀惹人见了他就胆寒,只要他攀上梯子,立即上来十几个人对付他。 这时,有几个奚人冲上了城头,兀惹人顿时乱了。 和朔奴趁机甩开流星锤打倒一个拿着鱼叉刺向他的人,抛弃流星锤,缠住了城墙上面的一根木柱,借势一跃登上城头,脚未落地,两个兀惹人挺枪刺来。和朔奴将盾牌横向一扫,打翻两人,其他人见了,连忙逃散了。 和朔奴在城墙上发起信号,大批契丹兵涌上城头,兀惹城已在契丹人的脚下了。 和朔奴大喜,终于攻上了兀惹城的城墙,兀惹已经是囊中之物了。看着源源不断涌上城头的人,他顿觉豪情满怀。果断地站在城头发号施令:你从这儿往左,你往右,你去打开城门,你去堵截敌人,东门谁去,西门谁去,好像兀惹城已经在自己的掌握之中。 突然,轰隆隆一声巨响,和朔奴跌下城楼,不知何故,他脚下的城墙一下子坍塌了,城墙上的军士都跌下城墙,摔死的,活埋的,不计其数。 还没等契丹人反应过来,和朔奴在一堆泥土里挣扎着,无数火把又扔过来,城墙塌陷之处藏着硫磺硝炭之物,立即燃烧爆炸起来,顿时,血肉横飞,契丹军全都葬身火海里了。 城下的契丹军惊呆了,怎么也想不明白,眼前的城墙为什么突然间倒塌了,只见倒塌的城墙里,火光四溅,尘土翻飞,残肢断体被炸得四散,抛起来,落下去,又抛起来,像垒叠了一层又一层鞭炮,不停地将泥土和躯体掀起来。 萧恒德也愣住了,他一直看着和朔奴,为和朔奴的勇敢而惊呼。出征前,他颇有些看不起和朔奴,以为他真是一个承袭王位的公子哥,但和朔奴今天完全征服了他,从和朔奴登上城头的那一刻,他觉得这个奚王非他莫属,朝廷没有派错人,他能够领导这支队伍。看着和朔奴登上城头,萧恒德长长吁了一口气。他正准备指挥大队人马杀进城中,却听见轰隆隆一声巨响,眼前的城墙轰然倒塌了,城上的将士都被埋在泥土里。接着更惨的一幕出现了,倒塌的城墙变成了人间炼狱。 萧恒德大叫一声,“不好。”不顾四处飞溅飞石和烈火,冲了过去,硫磺和焦炭爆炸燃烧的巨浪险些将他掀翻。 萧恒德拼着性命才救出和朔奴,和朔奴已经昏迷过去了。 萧恒德背着和朔奴回到大营,抢救了半天,和朔奴终于醒来,望着萧恒德说:“我这是在哪里?” 萧恒德说:“大王,你现在在大营里。” 和朔奴说:“我没被烧死吗?” 萧恒德说:“大王被烈焰熏晕了,末将背你回来的。” 和朔奴说:“我们已经登上城墙上了,怎么又回来了?” 萧恒德说:“大王,那城墙是假的。” 和朔奴一下子坐起来说:“城墙是假的?城墙怎么会是假的?” 萧恒德说:“是的,那城墙的确是假的,就是那天夜里他们垒砌的一条假城墙。外面是用土石垒砌的,里面却以木柱支撑着,木柱底下缚住绳索,等我军攻上城头,他们就拉动绳索,柱折墙倾,可怜我数千人马葬身火海,真是可恨,可惜呀。” “不可能,他们怎么可能一夜做起一条假城墙?” “是的,大王,确实是一条假城墙,你去看那真城墙还在。”众将领都说。 和朔奴挣扎着出了大营,一看,只见兀惹城依然巍巍耸立在自己面前,和朔奴顿觉脚下一滑,跌倒在地上,昏了过去。 此次失败,契丹军士气大隳。和朔奴也受了伤,虽没有什么大碍,但再不能披坚执锐,亲自冲锋陷阵了。他心底里对萧恒德很是不满,却不好说出来。萧恒德也很后悔自己莽撞,没有接受乌昭度的请降,弄到现在进退两难的局面。他知道和朔奴的想法,他不好与他翻脸,但他心里已经看不起他了。 萧恒德一想到自己被人家看不起,这是最令他难受的。他打了很多胜仗,这次也不能这样败了,他一定要找机会找回颜面,他不能让人家看不起。 因此,当和朔奴与众将商议收兵回国时,他坚决反对。 和朔奴说:“驸马公,我们现在要认清形势,我们经过前番大败,现在已经无力攻城了。” 萧恒德说:“即使我们暂时不能攻城,但是我们可以围困他们,把他们困死在城中。” 和朔奴说:“想困死他们谈何容易?且不说我们兵力不够围困他们,就说那城里的人,现在都抱着必死之心,男女老幼都一起上阵,毫不怯战,而且又打了胜仗,士气高涨,这时,莫说我们想困死他们,弄不好还会被他们吃掉。” 萧恒德大声叫道:“他们想吃掉我们,那是异想天开。” 萧恒德说出这话,便觉得失言了,就在前几天,他的营寨被兀惹人偷袭了,损失了好几百人,而他所说的困死他们,也是一厢情愿,兀惹人照样出城打柴,有时还背着猎物回城,不知他们从哪里进出的。尤其可气的,兀惹人竟然在城楼上,烧烤鹿肉,鲜鱼,杀猪宰羊,大摆酒筵,大摇大摆地开起庆功会来。 契丹士兵见了,又气又馋,闻到香味,真是垂涎三尺,尤其是现在粮草紧张了,粮草已经好几天没有运来,士兵们每天只能吃一半的口粮,早怨声四起了。 和朔奴说:“可是,驸马公,我们总不能在这里干耗着,旷日持久,粮绝人疲,必败无疑呀。况且,据栏子马回报,高丽、女真的人马已经开始行动了,高丽军到达了鸭绿江,女真人也在混同江集结,如果二支援军齐来,我们还能回去吗?” 萧恒德说:“我们总不能这样空手回去吧,我们这次奉诏征讨,劳师远来,却无功而返,且不说皇上、皇太后要责罚我们,就是其他人会怎样看我们?” 萧恒德的这些话立即引起诸将的共鸣,在一般将领心中,他们把打仗都当成发财的机会,空手回去,自然心里不舒服,能捞一点回去岂不更好。 和朔奴说:“驸马公想怎么办?” 萧恒德说:“这兀惹城的确不好打,但我们也不能让其他部落看我们的笑话,那样的话我们今后如何统治他们,谁还会听我们的话?不如我们趁此机会给一些厉害他们看看,叫他们不敢小觑我们,多多俘获一些奴隶、牲口回去,总比空手回去强。” 和朔奴也觉得空手回去,太失颜面,不仅无功,还会见责,便同意了萧恒德的意见。 六十七、救夫 从笼子里放出了一群猛兽,契丹兵像一群饿鬼扑向眼前的猎物,露出了狰狞的面容,凶恶而尖锐的利爪,伸向一个个无辜的生命,烧杀掳掠,无恶不作。很快,食物抢回来了,牛羊赶回来了,奴隶也俘掳回来了。契丹将士举杯欢庆,准备凯旋而归。 但放出去的猛兽已经难以回笼了,一路上烧杀抢劫,所过之处,尽为赤土。 不过,这赤土也并非契丹军所为。当地居民听闻契丹军暴行,该逃的逃,该藏的藏,逃不掉,藏不了的就毁掉。人民或逃往深山老林,或筑垒结寨,抵抗契丹大军。遇上那些出来抢劫的小股契丹军士,他们就发动袭击。许多契丹军就这样被杀掉了。 后来,每天清点人数,总有数十成百的士兵不见了,这些神秘失踪的军士,往往连尸首都找不到。像雨滴落入大海里一样。而每天获得的东西越来越少了,到后来连一粒粮食都弄不到手。 萧恒德只得派出更多的人到更远的地方去抢劫,可是回来的人也更少了,而所掳获的东西并不多。所有的部落都像串通好了,都把契丹人视为仇敌,联合起来反抗他们,没有一个部落给他们送吃的,都像躲避瘟疫一样躲避他们。 十几天了,契丹军一点补给都没得到,部队不得不杀骡马充饥。而且高丽,女真人也追上来了。契丹军上下惊慌不安,和朔奴无计可施,只得催促大军疾行,希望摆脱高丽、女真的追击。 萧恒德说:“大王,我们这样走是不能摆脱敌人追击的。” 和奴朔说:“没办法,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希望能摆脱这群恶鬼,到了契丹境内就好了。” 萧恒德说:“现在我们人马疲惫,军士都饿得不行,走到境内,不说战死,拖也拖死了。” 和朔奴说:“依驸马公的意思,我们该怎么办?” 萧恒德说:“高丽现在已出兵追击我们,国内必然空虚,我们何不趁此机会,杀过鸭绿江去,夺取给养,有了给养,我们还怕那些追兵吗?” 和朔奴说:“驸马公,这样做太冒险了,万一鸭绿江有高丽重兵,怎么办?” 萧恒德说:“大王,你的顾虑也太多了,这样前怕狼后怕虎的,如何能成大事?”遂不听和朔奴的劝阻,率军往高丽而来。 和朔奴不敢大意,担心萧恒德出了意外,只得率军尾随而来。大军到达鸭绿江畔时,粮草已绝,骡马也杀得差不多了。士兵饿着肚子渡过鸭绿江,却遭到了高丽军埋伏,一阵掩杀,契丹军被逼到鸭绿江边,被斩杀,落水而死者,不计其数。萧恒德领着剩余几十人拼命游过鸭绿江,落水狗似的逃了回去。 夜里,高丽人又潜过江来,一阵急袭,契丹军低挡不住,都逃命去了,所有的辎重,营帐丢失殆尽。 和朔奴和萧恒德只带着数百残兵败将逃脱高丽人的追击,一路上惶惶如丧家之犬,忍饥挨饿,一个个都骨瘦如柴,像一群叫花子。最后,终于见到东京城的城墙了,军士们都欢呼雀跃,疯了似的冲了过去。 萧恒德伫立在一个土墩上,望着东京城,突然,放声大哭。和朔奴站在旁边,脸上也挂满了泪水,不少将士都跟着啜泣。 突然,萧恒德抽出佩刀,往脖子上一横,和朔奴大吃一惊,一把抱着萧恒德,几个将士一拥而上,夺下佩刀。但萧恒德的脖子上仍留下一道殷红的血迹。 和朔奴哭道:“驸马公,你这是何苦呢?” 萧恒德说:“我这样回去,如何去见皇上?如何去见皇太后?” 和朔奴说:“今日惨败,我身为主帅,应担负主要罪责,驸马公放心,皇太后、皇上怪罪下来,我一人承担,宁可一死,也要保驸马公无虞。” 萧恒德说:“大王不必如此,若不是末将贪求俘获,也不至于落到如此惨败,我萧恒德不是贪生怕死之人,一人做事一人当,所有罪责,我一人领受,绝不牵连别人。” 萧恒德前脚踏进东京城,后脚朝廷使者就来了。原来,萧恒德纵兵劫掠的事情,已被渤海诸部告到朝廷中去了,他们惨败的消息也传到皇太后的耳朵里。朝廷异常震怒,立即派人来,解押和朔奴、萧恒德等一干人去行营,审讯问罪。 征讨乌昭度惨败的消息很快在各地传开了,越国公主也许是最后一个知道这件事的人。 萧绰严令宫里人谈论此事,尤其,不能当着公主的面说这事。 不过这天,贤释找到了越国公主,突然,向她跪下,说:“公主,你救救驸马爷吧。” 越国公主大吃一惊,说:“驸马怎么了?驸马他怎么了?” 贤释说:“驸马爷这次出征大败而回,现在已被押解到上京,关在大理寺,不日要审讯问罪呀。” 越国公主听了,如闻霹雳,说:“这是何时之事,我怎么一点消息都不知道。” 贤释说:“皇太后担心公主听了受不了,所以,没让人告诉你。” 越国公主站起来,说:“我要去见皇太后。” 贤释说:“公主,皇太后正在气头上,公主不如先去求求皇上,然后,再求皇太后。” 越国公主觉得有理,遂来见耶律隆绪。 耶律隆绪见越国公主来了,忙站起来,说:“阿姊,你身体不好,怎么到这里来了?” 越国公主说:“皇上明知道阿姊来见你,所为何事,却假装不知道,你们要瞒我多久?” 耶律隆绪说:“阿姊是为驸马而来?” 越国公主说:“不,我是为我自己而来。” 耶律隆绪说:“阿姊说这话,朕就糊涂了。” 越国公主流着泪说:“阿姊不想没有丈夫,不想守寡。” 耶律隆绪忙说:“阿姊不要着急,萧恒德现在已交给刑部,刑部一定会按律处置的。” 越国公主说:“皇上说的真好听,交给刑部,按律处置,按律处置,驸马还有命吗?” 耶律隆绪说:“朕也不想驸马死,可是他犯下了这么大的罪,母后能轻饶吗?” 越国公主说:“所以,我来请求皇上帮我去求求母后,饶了驸马这一回吧。” 耶律隆绪叹道:“好吧,朕去试试。” 于是,耶律隆绪与越国公主一起来见萧绰。 不等他们开口,萧绰就说:“你们不说,朕也知道你们为何来见朕,朕说过萧恒德罪大恶极,不能轻饶。” 耶律隆绪说:“太后,萧恒德的确犯了大罪,但他深入敌境人疲粮乏,失败也情有可原。” 萧绰说:“朕不是怪他征讨失败,可是,他刚愎自用,不接受乌昭度请降,斩杀来使,以致劳而无功。无功也就罢了,居然心生贪念,纵兵剽掠,肆虐友邦。劫掠也就罢了,却又四处结怨,烧杀掳掠,无恶不作,弄得人怨沸腾,海内共愤,损兵折将,一支精锐之师就那样糊里糊涂地葬送了,丧师辱国事小,从此埋下了祸根,东北之境将不得安宁了呀。” 越国公主听了,急忙跪下,说:“驸马也是建功心切,一时糊涂,请太后格外开恩,越国可以没有丈夫,可以跟他一起走,可是,安哥还小,不能没有父亲呀。” 萧绰流着泪说:“孩子,你为什么到现在还护着他?你这么爱他,他什么时候爱过你?” 越国公主哭泣道:“孩儿已经想了好久了,不管他爱不爱我,只要我爱他就够了,当初是我追求他的,那时我就把心交给他了,许下了与他生死与共的誓言,他死,我不独生,所以,无论他怎样待我,我都不恨他,只恨自己的命不好。” 萧绰拉着越国公主的手说:“孩子,你痴啊,真是痴啊,那混蛋,朕杀他十次都不为过。” 耶律隆绪说:“太后,阿姊也太可怜了,你就饶了萧恒德吧,至于渤海等友邦,朕想多派些人去安抚,请求谅解,重结永好,这事就过去了。” 萧绰对越国公主说:“孩子,母后也知道你可怜,既然,皇上都为你说话了,朕就答应你,只是朕总觉得那混蛋东西早晚还会辜负你的。” 越国公主说:“越国现在已经这样了,即使他辜负我,又能辜负到什么地方去?” 萧绰说:“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萧恒德犯了这么大的过失,就这么算了,难以服众,皇上,觉得该怎么处罚他?” 耶律隆绪说:“儿臣觉得打他一百军杖就算了。” 萧绰说:“打他一百军杖就可以了?他可不止挨了一百军杖,什么时候长了记性?” 耶律隆绪说:“依太后的意思,该怎么处置?” 萧绰说:“削去官爵,流放到辽西去。” 越国公主说:“母后,你还是杀了他吧。” 萧绰说:“朕说了不杀他了,怎么你还要朕怎样?” 越国公主说:“母后真的这么讨厌萧恒德?你要杀他,就杀了算了,用不上借刀杀人。” 萧绰说:“朕何时借刀杀人了?” 越国公主说:“驸马刚从那里回来,得罪了那里那么多人,再流放到那里,还不被他们吃了?” 耶律隆绪说:“太后,阿姊说得对,儿臣看削去萧恒德官爵就可以了,让他戴罪立功,毕竟都是一家人嘛。” 萧绰说:“不,削去官爵,永不录用,让他一辈子做个下人。” 越国公主叩头谢道:“多谢母后,驸马其实早不想当官了,您这是遂了他的心意。” 萧恒德出狱时,越国公主到刑部大狱接他。几个月没见面,彼此都憔悴得几乎令对方认不出了。 安哥躲在越国公主身后,不敢叫:“阿爸。” 越国公主拉着安哥的手,让她叫,她竟吓得哭起来了。 萧恒德说:“别为难孩子了,我这样子都吓着她了。” 上车后,越国公主问要不要先去宫里,谢谢皇太后和皇上? 萧恒德摇摇头说:“我这样子怎么去见他们?” 马车便直接回到驸马府上。一路上,他们什么都没说。萧恒德知道自己能平安出来,一定是越国公主求情,他心里十分感激,但是他却说:“你为什么要救我出来?你救我出来干什么?” 越国公主说:“你是我的驸马,我当然要救你出来。” 萧恒德说:“我是一个犯了大罪的人,我没脸活着。” 越国公主说:“怎么没脸活着?人,谁没犯错?都没脸活了?” 萧恒德说:“你不懂。”说罢,再不理睬越国公主了,一个人在屋檐下坐着,呆呆地望着夕阳。 过了不久,阿哥萧排押来看望他,兄弟俩默默地在屋檐下坐了好一会儿, 萧排押说:“恒德,你这次能出来,多亏了公主。” 萧恒德说:“我知道。” 萧排押说:“你先前那样对人家,不应该呀。” 萧恒德依旧说:“我知道。” 萧排押说:“你知道你知道,你知道什么?” 萧恒德不说话了,抬头看着远处的夕阳。 萧排押说:“你的心思,我知道,你还是忘了吧。” 萧恒德说:“阿哥,你说我是不是很蠢?” 萧排押说:“谁说你蠢?你是我们兄弟中最聪明的人。” 萧恒德痛苦地摇头道:“不,我是最蠢的,这次出征,那么好的机会都被我糟蹋了,还把那么好的局面都搅乱了,我真是愚蠢到了极点。你们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不让我去死?” 萧恒德一边说一边猛捶自己的头,搧自己的耳光。 萧排押抓住他的手,说:“恒德,你不要这样,事情已经这样了,后悔有什么用呢?” 萧恒德抓住自己的头发,大声哭起来。 萧排押说:“恒德呀,你要振作起来,虽然你现在削去了官爵,,但那没什么,你可以从头再来,你的才能是掩盖不了的,你不要灰心,虽然太后说永不录用,但只要你肯出力,一心忠于皇上、皇太后,你还怕没有出头之日?” 萧恒德叹道:“阿哥不要安慰我,我懂,我不在乎那些官爵,做一个平民没有什么不好。” 萧排押说:“你能这么想我就放心了。” 六十八、公主的心思 越国公主的病越来越严重了,萧绰每天都让御医来府里诊治,却控制不住公主的病向恶化的方向蔓延。驸马萧恒德却日渐消沉,成天喝酒买醉。醉了就发脾气,惩罚下人,闹得整个驸马府鸡犬不宁。下人受了委屈,就找公主哭诉,公主只好尽力安慰,陪着小心要下人们多体谅驸马的心情。毕竟一家之中和气为贵,本来家里已经够乱的,越国公主不想再闹得鸡飞狗跳。尤其在自己病重,驸马消沉的这个时候,对这些下人更要礼让。现在,她唯一的希望就是萧恒德振作起来。 不过,无论她怎么作,萧恒德总是冷冰冰的,他日日喝得醉醺醺的,对她漠不关心。在她病倒之后,她是多么渴望得到他的温存呀,哪怕是一句无关紧要的问候,都会让她欣喜无比,但,这是多么大的奢望啊!萧恒德一直在醉生梦死之中。 一日早朝,,皇上召见了萧恒德,因为,皇太后听说近来萧恒德每日醉酒,府里乱成了一团糟,要找他好好谈谈。 早朝上,出使高丽的使者禀告说,高丽国想与契丹修好,永为属国,但希望与上国和亲,这样,结为翁婿关系,可使关系更为牢固。 萧绰说:“这个办法倒也可行,昔日王昭君和亲,给大汉与匈奴带来了百余年的和平。如果和亲真的能让天下太平,何乐而不为呢?” 耶律隆绪说:“可是谁愿意把女儿嫁到高丽呢?” 话音未落,萧恒德说:“臣愿意把女儿嫁给高丽。” 萧绰说:“胡说,安哥还小,如何能嫁到高丽去?” 萧恒德说:“安哥不小了,都十三岁了,应该为国出力了。” 耶律隆绪说:“你与越国公主就这么一个女儿,你舍得她离开你?” 萧恒德说:“臣的确舍不得安哥,只是这次是臣得罪了高丽,得罪了各部落,这个罪,应该由臣来承担,若果臣的女儿能替臣赎一点罪,臣受一点分离之苦,又算得了什么?” 萧绰说:“你受得了,越国受得了吗?” 萧恒德说:“为国分忧,乃臣子之职分,何惜儿女情长?” 萧绰不能再说什么,毕竟在朝堂之上,当着众多大臣的面而徇私。 耶律隆绪说:“这件事毕竟是你们家中大事,你回去与越国公主商量后再做定夺。” 萧恒德刚回到驸马府,宫里就来人接越国公主进宫。 听说萧恒德要将安哥送到高丽去,越国公主半天不说话。 萧绰说:“这个混蛋真是狼心狗肺,虎毒还不食子,他怎么舍得把安哥送走呢?” 越国公主说:“太后就随他的意吧。” 萧绰惊问:“这是为什么?难道你也舍得安哥离开你?” 越国公主泪水涌了出来,说:“恒德,说得对,父债子还,恒德造的孽,让安哥去修补吧。” 萧绰说:“不行,你就安哥一个女儿,她走了,你怎么办?” 越国公主说:“太后不用担心孩儿,孩儿有奴婢照顾,哪里用得上安哥?再说女儿总是要嫁人的,要离开父母,嫁到高丽去当高丽皇后,有什么不好?那是安哥的福气。” 萧绰说:“朕不是怕你孤单吗?也担心安哥,这孩子还不太懂事,嫁到高丽会不会吃亏呢?” 越国公主说:“母后放心好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我们想管也管不着。” 萧绰盯着越国公主看了许久,说:“越国,这是你的真心话吗?” 越国公主叹道:“母后,这都是女儿的真心话,是的,女儿舍不得安哥离开,但是,她阿爸现在都变成那样了,女儿担心他从此一蹶不振,他闯下了大祸,成了契丹的罪人,他想赎罪,但他已被贬为庶民,永不录用,他没有什么可以赎罪的,安哥可以代他赎罪。” 萧绰说:“那也不能牺牲安哥呀?” 越国公主说:“母后,这不叫牺牲,女儿刚才已经说了,安哥嫁到高丽是去当皇后的,是去享福的。若是把安哥留在身边,以我们现在的身份,安哥又能嫁得多好?” 萧绰说:“什么身份?你是公主的身份,这还不够吗?嫌身份低吗?朕马上就恢复萧恒德的官爵,看谁还嫌你们的身份低?” 越国公主说:“母后就是封恒德再高的爵位,他也是罪人呀。” 萧绰长叹一声。 越国公主说:“其实,让安哥嫁到高丽去,也是为她好,她阿爸现在是个罪人,孩子也不快和,顶着罪人女儿的名字,在人前抬不起头。” 萧绰说:“既然你们都这样想,朕不得不同意了,明天,朕就把安哥接进宫里,唉,这孩子真是可怜。” 越国公主说:“多谢母后,母后最疼安哥了。” 每次面对安哥的时候,萧绰就想起她可怜的母亲,继而想起韩德让。曾有几回,她与越国公主谈起离婚之事。 越国公主总是摇着头说:“母后,别说了,女儿是不会离开他的。” 萧绰说:“越国,你这是何苦呢?” 越国公主说:“我既然选择了他,为什么要离开他?” “但是你过得并不好。” “我一直想抓住他,现在,抓住了,再丢掉,岂不是暴殄天物?” “可是你抓住的是一团烈火,你不扔掉,难道情愿被火烧掉吗?” “为自己喜爱的,即使葬身火海又何妨呢?” “朕觉得你越来越不可理喻,你以为你抓住了他吗?你没抓住,正因为没抓住,所以,越不想放手。你这样伤害的是你自己。” 越国公主什么也不说,两只手紧紧握在一起,那情形很像韩德让面对萧绰的样子。 萧绰想不起来,韩德让何时在她面前变得这样拘谨,虽然,他们还是那么亲密,但他一直谨守君臣之分,做一个称职的臣子。她知道他这样做是在保护她,这么多年,他一直就是这样无怨无悔,不娶妻不生子,即使后来把赵宗媛赐给了他,也过着有名无实的婚姻,从安排在赵宗媛身边的侍女得知,赵宗媛为此大哭了几场。 萧绰心里十分高兴,她从不怀疑韩德让的忠诚,然而,她没想到他这么至诚,这么纯情, “听说赵宗媛又跟你闹了?”萧绰如是问韩德让。 韩德让说:“没有。” “她昨天不是哭了半夜?” “她想女儿了。” “唔~~~你应该多安慰安慰她。” “臣会的。” “你可能~~~不懂朕的意思。” “臣懂。” “这样就好。” “臣已经跟她说了臣和她女儿的事,臣跟她不可能。” “你跟她女儿有什么事?你跟雪雁什么也没有呀。” 韩德让低着头,双手紧握在一起,就像越国公主一样。 世上真有这么多专情之人吗?萧绰又想起了萧恒德,这个混蛋,枉越国公主对他一片深情,他不知践踏了越国公主的多少情义,真是一个无情无义的东西,难道他的心真是铁石做的。他的心到底在哪里? 贤释,是的,萧恒德的心在贤释身上,这个奴隶到底哪里吸引了他? 萧绰记得她曾经和贤释谈过话,问她认不认得萧恒德。 贤释说他们认得已经好久了。 萧绰又问:“萧恒德说你救过他的命?” 贤释点了点头,随即又说:“驸马也救了奴婢的命。” 萧绰说:“你们倒是礼尚往来,谁也不欠谁的。” 贤释说:“不,是奴婢欠驸马的。” 萧绰说:“你当然欠驸马的,你想还吗?” 贤释说:“奴婢当然想还。” 萧绰说:“你有什么还?” 贤释说:“只要驸马想要,奴婢的命都是他的。” 这些话是在萧恒德那次发酒疯后,萧绰审问贤释的话,本来已经忘了,不知为何今天突然冒出来,依稀就在耳边。 “太后,公主要去学韩仪了。” 宫女的叫声惊醒了萧绰,她看了看身边的安哥,摸了摸她的头,笑道:“是啊,安国公主又要去学东西了,快去,好好学。” 安哥站起来,说:“太后放心,安哥一定会好好学的,安哥要像太后一样,做一个强女人。” 萧绰笑了一下,挥手示意让安哥快去。望着安哥的背影,一阵痛楚向萧绰袭来,她又想起越国公主,这个曾经那么活泼任性无忧无虑自傲自负的人,居然相信起命运了。 “母后,从我见到他第一眼起,我的心就变成了一块顽铁,再不会改变了,而恒德就是一块磁铁,我已经被他牢牢地吸引住了,不管他怎样对我,我都无法摆脱他的吸引。这是不是命?” “你怎么总提到命?你就那么相信命吗?” “是的,我相信人是有宿命的,就拿我和恒德来说,我为什么第一眼就看上了他?他并没有十分出众的地方,性格又很倔强,母后也不看好他,可是,我就是看中了他,为他着了迷,这难道不是宿命吗?” “常言道:命是天定的,运却是自己的,你为什么不试着改变一下呢?” “既然已经认命了,改变运气有什么用?” “说去说来,你就舍不得他。” “这就是女儿的命。” 唉,可怜的女儿呀,朕想帮你,可是,怎么这样无能为力呢? 六十九、宿命 安哥出嫁后,驸马府越发冷清了,虽然,总有奴婢在房里服侍着,但越国公主还是觉得凄清得很。她在榻上一躺就是大半天,谁也没来问她怎么样了?奴婢们机械地照顾她饮食起居,大夫只是给她把脉,开药,然后,就是说一些车轱辘的话,叮嘱她要宽心,要静养,却从没有问她需要什么。至于萧恒德,总见不到人影,奴婢们都说驸马还是每天都醉得一塌糊涂。 越国公主记得安哥出嫁的前,萧恒德很清醒,也不喝酒,天天陪着女儿,教女儿骑马射箭,一家三口来到草原上,搭了帐篷,那小小的帐篷,就是驸马府,里面没有金银珠宝,没有绫罗绸缎,简简单单的一个穹庐,好不起眼的毛毡子。除了随身携带的衣物外,就是锅碗瓢盆,再就是捕猎用的弓箭鱼叉。他们不带不带一个奴婢。萧恒德亲自熬汤给女儿喝。带着女儿上山打猎,下河捕鱼。 他们在草原上住了一个月,这是越国公主一生最难忘、最安详的日子。她的病仿佛一下子好了许多,虽然她不能陪着他们去打猎捕鱼,但当她坐在夕阳下,看着他们父女俩提着猎物,披着晚霞回来的时候,一股莫名的暖流在心底里流淌。 安哥看见夕阳下的母亲,便飞快地跑过来,放下手里的猎物,坐在母亲身边喋喋不休地说起这一天的收获,以及打猎中,遇到的有趣的事。 萧恒德则拿起猎物去小河边清洗处理,然后,收拾柴火,在帐篷外架起来。 傍晚时分,萧恒德就燃起篝火,在火堆上面支起铁架,挂上吊锅,将新鲜的山羊肉和河鱼放在一起炖,再加上刚采回来的蘑菇,真是鲜美无比。 一家人一边看着晚霞,一边品尝美味。星星出来了,月亮上来了,吊锅还在沸腾,可是越国公主已经吃饱了,萧恒德还是舀起一碗浓香扑鼻的肉汤,让她喝下,只让她撑得走不动路,合身躺在柔软的草地上。 于是,一家人就躺在草地上看星星,夜空是那么幽邃,星星是那么明亮,那是越国公主这一生见到的最美的夜空。 可是,安哥走了,萧恒德一直送到鸭绿江畔,看着渡船到达彼岸,才拔过马头,猛地抽了一马鞭。回到府里,闷头喝了一夜的酒。 安哥一走,无边的空虚笼罩着驸马府,如果说先前驸马府沉闷,那么现在就变得死气沉沉,毫无生机。 越国公主病得更厉害了,萧绰听了御医回报,亲自来府上看望。 越国公主勉强起来行礼,陪萧绰坐了一会儿,实在支持不住,上床躺下,萧绰坐在床边和她说话。 萧绰说:“越国,,是不是想安哥了?” 越国公主说:“安哥很好的,儿臣不担心她。” 萧绰说:“是的,安哥在那边很好,高丽王对她不错,你放心好了。” 越国公主说:“儿臣知道,都是母后对她好,又是册封,又是教导,还陪了那么多嫁妆,高丽王自然会对她好。儿臣谢谢母后。” 萧绰说:“孩子,你干嘛跟母后还客气,尽说见外的话。” 越国公主说:“儿臣不是跟母后客气,您养育儿臣,辛辛苦苦,儿臣不能报答你不说,还总让您牵肠挂肚,真是罪过啊。” 萧绰说:“好了别说报答不报答的,朕现在最牵肠挂肚的是你的身体,等你身体好了,想怎么报答朕就这么报答朕。” 一滴泪珠从越国公主眼角滚落下来,她叹息了一声,说:“儿臣自己的身子自己最清楚,母后,您听女儿说,女儿这次在宫里陪母后住了一段时间,女儿很快活,仿佛又回到了童年,又度过了一段美好的时光,女儿已经很满足了,女儿谢谢母后再一次让女儿体会到您的温暖,只是女儿不孝,天不假年,不能服侍母后,这是女儿最大的遗憾,此生难报您的恩情,只有来生报答了。” 萧绰一把抓住越国公主的手,泪水止不住流下来,哽咽道:“快别说了,孩子,你会好起来的。” 越国公主闭上眼睛,萧绰安慰了几句,心如刀绞,实在不忍看越国公主的样子,便走出越国公主的房间,来到院子里,只见野草蔓生,桃花凋零。飘零的花瓣落满花径,被风卷雨打,有的已经腐烂,黑枯枯地这儿一堆,那儿一簇。萧绰仿佛来到了荒郊野外。 这驸马府是萧绰作为越国公主的嫁妆赏赐给萧恒德的,当初竣工之时,她来观看,甚是满意,没想到今天变得这么凋残,台阶上长满了苔藓,好像从没住过人,葡萄架也倒了,葡萄藤趴在地上,乱蓬蓬地一堆,池中的水好像从没换过,黑幽幽的,散发着恶臭。亭子里也似乎从没有人来过,蜘蛛张开大网,网上挂满了猎物。桌子上的灰尘好像十几年没清扫过,厚厚的,看不清桌子的颜色。 “怎么这么荒凉,你们公主从没到这里来吗?”萧绰问。 “刚开始公主还经常来这里玩,赏花观鱼,后来,就不来了。”挞马古说。 “为何不来?” “驸马不来,公主觉得一个人来没意思。” “驸马为什么不来?” “不知道,他从没有陪过公主。” “这个没良心的东西,他在哪里?” “不知道,可能又喝醉了,不知躺倒什么地方去了。” “叫人给朕搜,朕倒要看看他到底醉成什么样了。” 过了好久,萧恒德才被人架着走进大厅,然后,一团泥似的瘫倒在地上,浓烈的酒气很快弥漫开来。 萧绰皱起眉头,令人迎面给萧恒德泼了几瓢冷水。 萧恒德打了一个寒战,坐起来,骂道:“哪个不知死的泼老子?” 萧绰怒不可遏,令人抽了萧恒德十几耳光。 萧恒德终于被打醒了,见萧绰怒容满面地盯着他,便立即爬起来跪倒在地上。 萧绰说:“你现在醒了没有,没醒,就继续躺着。” 萧恒德惭愧道:“罪臣不敢。” 萧绰说:“罪臣,你是哪个罪?装疯买醉的醉吗?天天就这样醉成一团泥,这日子不想过了?这个家也不想要了?” 萧恒德低着头,这时已经完全醒了。 萧绰说:“看看你这个家,这哪有家的样子?越国都病得那么很,你一句温存的话都没有,你的心是什么长的,怎么这么硬呢?你可知道越国为救你连命都不要了。” 萧恒德突然说:“太后,请你允许臣离婚吧。” 萧绰一愣,没想到萧恒德竟然要离婚,这小子真是太大胆了,他哪来的勇气说出这样的话?他眼里还有没有皇家的威严?即使要离婚,也是皇家的人提出来,哪里轮到他萧恒德。 萧绰犹如被抽了一大耳光,看着萧恒德,一个怒火腾腾往上冲。 萧恒德直挺挺地跪着,目光迎着萧绰射过来怒火,二人的目光激烈地碰撞着,谁也不肯示弱。 最后,萧绰问道:“你想离婚?” 萧恒德说:“请太后答应。” 萧绰说:“你为什么要离婚?” 萧恒德说:“这婚姻已经死了,继续维持着,臣痛苦,公主也痛苦。离了,都快活。” 萧绰说:“胡说,公主正病重,你却想离婚,朕看你是想逃脱责任。” 萧恒德说:“臣不想逃脱责任,只要解除婚姻,臣还是会照顾公主的。” 萧绰说:你现在都不照顾公主,离婚以后还会照顾她,你想欺君吗?朕看你还没有被打醒,侍卫,给朕打。” 侍卫按倒萧恒德,举起鞭子要打。 越国公主疾步冲过来,护着萧恒德。 萧绰惊问:“越国,你护着他干什么?” 越国公主说:“母后,他喝醉了,饶了他吧。” 萧绰说:“越国,你不能这样护着他,这没良心的不值得你护着他。” 越国公主说:“不是这样的,母后,恒德都是说的酒话。” 萧绰叹息了一声,瞪了萧恒德一眼,说:“滚。” 萧恒德躬身退出大厅。 越国公主在萧绰身边坐下,倚靠在萧绰身上,双手紧握着萧绰的左手。 萧绰叹道:“孩子,你怎么这么傻呢?” 越国公主说:“其实,他也是挺可怜的。” 萧绰说:“他有什么可怜的?” 越国公主说:“儿臣也说不清,但是,我能感受到他很痛苦,与一个自己不爱的人在一起是什么样的感受,儿臣不知道,母后知道吗?是不是挺可怜?” 萧绰心里一哆嗦,不知如何回答,身上冷汗直冒。 越国公主说:“现在安哥也走了,他更加孤单,他醉酒也是因为孤单,真的挺可怜的。” 萧绰抽出手来,揽住越国公主说:“谁还有你孤单?朕真是很担心呀。” 越国公主说:“母后若是怕儿臣孤单,就派一个会说话的奴婢过来,陪儿臣说说话。” 萧绰说:“这个主意好,说说,你看中了朕的那个奴婢,你随便挑。”越国公主说:“儿臣看那个贤释就不错,就要她。” 萧绰以为自己听错了,问:“什么,你要贤释?” 越国公主点头道:“是的,儿臣就要贤释。” 萧绰盯着越国公主看了一会儿,似乎明白了什么,笑道:“好,依你,明日朕就让贤释过来。” 七十、进入驸马府 萧绰回到宫里,韩德让正在等她,见她一脸不快,便问:“怎么?越国的病又严重了?” 萧绰没有回答,走过去气嘟嘟地坐下来。 韩德让忙跟过去,说:“萧恒德又与越国闹翻了?” 萧绰伸出手来,抓住韩德让,说:“德让,朕害怕,朕真的好害怕。” 韩德让吃了一惊,说:“到底怎么了?燕燕,你怎么抖得这么厉害?” 萧绰说:“朕说不清,朕打了萧恒德一顿,他提出要与越国离婚,朕狠狠打了他一顿,他喝醉了,醉得不省人事,朕被他气疯了。” 萧绰说得语无伦次,韩德让抓紧她的手,想让她冷静下来,可是,他没有办到。 韩德让说:“你做得对,是该教训教训那混小子。” 萧绰摇头道:“没用的,打他是没用的。” 韩德让说:“是的,这小子倔得很,认死理。刚才,你说他要与越国离婚?” 萧绰说:“是啊,朕万万没想到他会提出离婚。” 韩德让说:“看来,这小子真是横了,难道他不知道冒犯皇威的后果吗?” 萧绰说:“横了,他的确是横了,你没看到他看朕的样子,朕都感到害怕。” 韩德让将萧绰揽在怀里,说:“别害怕,混小子迟早会后悔的。” 过了好一会儿,萧绰自言自语道:“是不是我们错了?” 韩德让似乎没听清萧绰说得话,问:“什么?我们错了?” 萧绰说:“是啊,也许是我们错了。” 韩德让说:“我们哪里错了?” 萧绰说:“萧恒德那小子一开始就不喜欢越国,是越国追求他的,而我们又极力撮合,他慑于我们的权威,不得已与越国成亲,从始至终他就不喜欢越国,是我们硬要他们在一起的。” 韩德让说:“那又怎样?多少不相爱的人还不是在一起过一辈子?” 韩德让这句话仿佛是一根刺,狠狠地扎了萧绰一下,她浑身一哆嗦,站起来,走到一边。 韩德让觉得失言,心里一时也憋得慌,气流堵在胸口,面色灰暗,过了好久,才慢慢调息过来,走到萧绰身边,依旧揽住她,说:“错已经铸成,还能怎么办?” 萧绰平静了一会儿,说:“今天,越国跟朕要一个人。” 韩德让问:“她想要谁?” “贤释。” “贤释?”韩德让几乎喊出来,“她要她干什么?” 萧绰说:“越国觉得孤单,想要她陪陪她。” 韩德让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说:“什么?她想要贤释去陪她?这孩子是疯了吗?难道她不知道那混小子喜欢贤释吗?” 萧绰说:“朕也不知道越国究竟是怎么想的,或许她有她的道理。” 韩德让说:“越国该不会~~~你答应她了?” 萧绰点了点头,叹道:“不管她要做什么,起码萧恒德暂时不会离开越国了,越国不会与他离婚,她现在病得越来越厉害,朕不想看到她受到打击。” 韩德让说:“都是痴情人,何苦来哉?” 萧绰流下泪水,说:“这是不是因果报应,当初,朕要不是~~~” 韩德让握紧拳头,说:“这不怪你,可恨的是那至高无上的权力,让多少美好的东西遭到了丢弃,碾压,撕毁,但它正如一个绚丽夺目的梦,编织着坚韧无比的大网,即使清高如霜雪的人也会被它套进网里,无法挣脱。” 萧绰的脸涨得通红,歉意地看了看韩德让,然后靠紧了他的胸膛。 贤释怎么也没想到皇太后会让她去驸马府。她站在驸马府门口的时候,还觉得在做梦,而当她摸到门口那对石狮子,感到它的冰凉时,她从梦中惊醒了,自己实实在在到了驸马府。 阿红把她接进府中,在一间简陋的房间里,她见到了越国公主。 公主的房间陈设十分简单,一床一几,两把靠背椅。另外,靠墙摆着一张香案,香案上搁着一个佛龛,供着观音大士的塑像,香炉里燃着香烛。香烟缭绕,佛像显得神秘而庄严。 越国公主躺在床上,贤释上前请安,越国公主咳嗽了几声,指了指椅子。 贤释站住不动,说:“公主,奴婢是来服侍你的,有什么话,尽管吩咐。” 越国公主喘着粗气,说:“没什么大事,只是家里乱成一锅粥了,叫你来帮忙理顺理顺。” 贤释回头看了看门外,回头说:“公主,现在要好好养病,奴婢来,皇太后吩咐过了,要奴婢好好照顾你。” 越国公主说:“我这病已不是一日两日了,能不能好很难说,听天由命吧。只是府里没有一个主事的人,好好的一个家弄得乱七八糟的,我要你来,就是想让你帮忙收拾收拾,免得让人笑话。” 贤释说:“奴婢就一个下人,哪里会主事?公主难为奴婢了。” 越国公主望着贤释,说:“会的,你肯定会的。” 贤释也盯着越国公主看了好一会儿,说:“公主,奴婢给你熬药吧。” 越国公主点了点头,贤释转身出去了。越国公主望着贤释的背影,伸手紧紧抓住被褥,然后,长叹一声,慢慢松开了手。 贤释的到来,让驸马府焕然一新,她请来工匠,将房子该修的修,该补的补,花园的花圃重做翻新,栽上新的树种,铺上草坪,葡萄架也搭上了,池水也被放干,换上了新鲜的干净的碧水,园中的亭子也修葺一新。站在亭子里看水池里的游鱼,历历在目,往来翕合,十分有趣。 贤释做得十分卖力,许多事她必须亲力亲为,由于府中长期没有主事的人,奴婢们都养成了懒散的习惯,加之贤释初来乍到,说话难以服众,只得自己顶上去,多做一些,才能带动别人。 花园修好之后,贤释扶着越国公主到花园里走了走。 越国公主看起来精神好多了,一边走一边点头,告诉贤释原来这里是什么,种的什么花草,花坛里的土是从哪里取来的。 走到水池边的时候,越国公主指着池塘说:“原来池子里种着荷花,可是,没长大就死了,是不是上京不长荷花?” 贤释说:“上京天寒,不长荷花也是可能的。” 越国公主说:“是吗?我平时总爱看观音大士的莲花宝座,好喜欢的,每年夏捺钵时,去吐儿山赏金莲,我都玩得不想离开。” 贤释说:“公主这么喜欢荷花,就请皇上买一些回来在池子里栽种,奴婢听说南国有好多种荷花,总有一种适合这里栽种的。” 越国公主叹息道:“唉,算了,还是算了吧。” 越国公主在亭子里坐了半天,好久什么话也不说,只是呆呆地透过垂柳看着他们来时的路。 贤释陪着越国公主坐着,她知道公主一定在想什么,她的思绪已经被牵扯得很远很远。 过了好久,贤释见越国公主眯起了双眼,似乎睡着了,便说:“公主,我们回去吧。” 越国公主点点头,站起来,贤释伸手扶着,越国公主一步一回头地走着,到了门口,转过身来,又看了许久,长叹一声,回到自己的房间去了。 贤释扶越国公主上床躺下,伺候她喝了药,看着她慢慢地睡去,才轻手轻脚地走出来。突然,一滴泪水流了下来。 贤释环视了一下,没有人看见,便急匆匆地往亭子走去。 坐在亭子里,贤释突然感到一股阴冷的气息袭来。她望了望亭外,阳光耀眼得很,白花花地在四处闪烁着,每个角落都有亮点,眨呀眨的。 毕竟是春末夏初了,天气热得地上都袅起若有若无的青烟。 可是,贤释却冷得发抖,她不知道这股阴冷的气息来自何处。 她想起越国公主今天坐在这亭子的样子,那哀怨而无助的眼神,真是可怜。 我今天这是怎么了,怎么同情她了?贤释想不出这是为什么,就在前日自己还对她恨之入骨。并不是因为自己被囚固于皇宫深院,而是,萧恒德三番五次地受到鞭笞,杖责。因而,她一直认为越国公主是一个极其冷酷无情的人。 或许是同情弱者的普遍心理,见到越国公主病成那样,贤释莫名地感到有些内疚,假若我不来契丹,越国公主也许不是这样,她应该与恒德哥生活的很恩爱的。 想到萧恒德,贤释感到甚是奇怪,她来到驸马府已快一个月了,连萧恒德的人影都没看见。先前听闻他打了败仗,被关进刑部大狱,担心的要命,硬着头皮请求越国公主救他,得知他被释放,她心中的巨石终于落地了,心里感念越国公主出手相救。及至听到萧恒德出狱后日日喝酒买醉,她又对越国公主有了恨意,猜想恒德哥一定是受到了越国公主的羞辱。她早听说越国公主是一个极刁蛮的人,早年在宫里就恶名远播,她常常想到萧恒德在越国公主面前受到各种各样的屈辱,她就心疼不已。 这次,当她听到要让自己来驸马府服侍越国公主的时候,她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她不是为公主而来,而是为了恒德哥。她不知道越国公主为何要她来,可她知道越国公主绝对不会善待她。即使是这样,她还是来了,哪怕进入龙潭虎穴。 七十一、释迦佛塔 自贤释去了驸马府,萧绰日日得到回报:贤释服侍公主十分尽心,公主的病情稳定,驸马府也修缮好了,公主有时还会到花园里走走。 萧绰听了,心里宽慰多了,看来派贤释去驸马府还是对的。但萧绰还是有些不安,毕竟萧恒德这段时间不在府中。 自上次受罚之后,萧恒德独自出去打猎去了,据说还去了五台山,拜访了他的师傅智通大师,他是不是有了出家的念头。 萧绰很是恼火,他要出家就出家吧,那样也算是一个了断,对越国来说也是有好处的,她也不必在为这个倔小子生气了。 想到这里,萧绰心情好多了。 恰恰这天,菩萨哥来了,见了萧绰便说:“太后,儿臣今天带你去一个好地方。” 萧绰说:“什么好地方?” 菩萨哥挽起萧绰的手臂,说:“太后先别问,去了就知道了。” 萧绰笑道:“是不是看朕心闷,又来哄朕开心?” 菩萨哥说:“不是,太后,儿臣什么时候哄过你,欺君之罪,我可担当不起。” 萧绰说:“就你伶牙俐齿,不去,朕还有很多事要做呢。” 菩萨哥笑着说:“太后您就赏赏光嘛,随儿臣去一趟吧,儿臣保证您看了很开心。” 萧绰说:“究竟去哪里?你不说清楚,朕就不去。” 菩萨哥说:“先前,太后不是让儿臣与张瑗修建佛塔嘛,现在修建好了,所以,儿臣特意来请太后赏光,看看合不合您的心意。” 萧绰听到佛塔建成,心里大喜,忙说:“佛塔建好了?那该去看看,对,走,去看看。” 菩萨哥说:“我就知道太后要去看看的。”说罢,拉着萧绰就走。 萧绰走了几步,又停下来。 菩萨哥疑惑道:“太后怎么不走了。” 萧绰说:“不,不光是朕一人去,让皇上和文武百官一起去。” 于是,萧绰带着皇上及文武百官一起出了大内,刚出承天门,菩萨哥就掀起窗帘,指着远处天空中一个闪闪发光葫芦状的东西说:“太后你看,那个就是佛塔的塔顶。” 萧绰看了,惊叹道:“真的好看,怎么那么闪亮?” 菩萨哥说:“铁做的。” “铁做的?”萧绰回问了一句。 菩萨哥说:“是的,张瑗说铁做的塔顶不怕打雷。” 萧绰点头道:“哦,原来是这样。” 没过多久,萧绰一行来到佛塔前面,张瑗忙上前迎候。萧绰命张瑗到自己身边来。一边望着佛塔,只见佛塔高耸,气势恢宏,十分壮观。 萧绰看了看,说:“朕看这佛塔的确造的既雄伟又精巧,瑰丽无比,只是,朕不明白,一般建造佛塔多为九层,爱卿怎么只建了五层?” 没等张瑗开口,菩萨哥说:“佛塔是九层呀。” 萧绰说:“又在胡说,朕明明数的是五层,哪里有九层?” 张瑗说:“皇妃说的没错,佛塔的确是九层,臣在每层中间安设着一个夹层,所以,外面看起来只有五层。” 萧绰说:“哦,原来是这样。”说完信步进入塔内。 塔内十分宽敞,四周整齐地竖立着二十四根粗大的木柱,高达数丈,佛塔中央又立着同样高大的立柱,立柱之上由横梁相连接,又以短柱相支撑,榫卯环环相扣,重檐叠架,佛塔显得既灵巧又坚固。 所有人都惊叹不已,第一层中间立有释迦摩尼佛像一座,高约三丈,慈眉善眼,神态安详。佛像顶部装饰精美,佛塔周围墙壁上绘有六张如来佛像,门洞两侧立着四大天王,各执宝物,怒目而视。 塔的正中,设有旋梯。众人拾梯而上,第二层更是奇巧,周围设有座椅栏杆,四面开门,又有隔扇窗户,精雕细镂,门窗之上雕刻着飞禽走兽,惟妙惟肖,栩栩如生。中间设立佛坛,释迦佛祖面西而坐,观音大士面对南方,弥勒佛则横卧着,一副怡然自得之态。 萧绰看了十分欢喜,让张瑗前面带路,一层一层,一直上到顶端。扶窗而望,上京尽收眼底,鳞次栉比的庐舍,帐篷都沉浸在一片祥和的氛围中,潢川如带,平川如毡。一阵微风吹过,传来丁丁呤呤的响声,清越悦耳,如置身仙境。 萧绰大悦,看着挂在重檐下微微摇晃的风铃,顿觉凉风习习,一下子带走身上所有的热气。 韩德让站在萧绰旁边,凭栏远眺,不禁赞美道:“这佛塔建的真是美妙,太后,您看极目无碍,平地松林都历历在目,真让人心旷神怡。” 萧绰说:“的确很好,站在这儿,好像万里江山都在脚下。” 室昉说:“更奇妙的是这座佛塔建造所用的材料,全部佛塔没用一砖一瓦,一律都用木头架成,又不费一钉一铁,全部榫接铆扣,天热浑成,让人叹为观止。臣敢说,这座佛塔必是我大契丹建筑上的一大奇观,光耀千古。” 萧绰说:“室昉大人说的不错,张瑗,你为我契丹立了一座丰碑,朕要感谢你。” 张瑗说:“皇太后,室昉大人过誉了,小女子能造这座佛塔,全凭皇太后,皇后的支持,是你们帮臣完成了心愿,臣还得谢谢你们。” 萧绰想了一会儿,说:“这事你要谢,还要谢王继忠,要不是他,朕哪里知道你还有这么大的本事。” 张瑗笑而不语,一股温情蕴藏在她那双大眼睛里。 萧绰说:“张瑗,你为契丹建造了这么好的佛塔,朕要奖赏你,你要什么?给你建一栋房子如何?” 张瑗忙说不用,萧绰问这是为何?张瑗说自己有地方住。 萧绰说:“朕没听说你有房子呀?” 张瑗张了张口,最后说:“臣住在王大哥那里。” 萧绰说:“王大哥,哪个王大哥?” 张瑗的脸涨红了,说:“王继忠,王继忠大哥。” 萧绰立即笑起来,忙喊王继忠过来,笑道:“好你个王继忠,你把张瑗藏在家里,康延欣知道吗?” 王继忠说:“这不关臣的事,是延欣要张瑗过去的。” 萧绰说:“那也是你胁迫的。” 王继忠低声嘀咕道:“谁敢胁迫她?” 萧绰装作没听见,说:“你说什么?大点声,让大家都听听,康延欣到底受了什么委屈?” 王继忠窘得很。 张瑗说:“太后别为难王大哥了,他在家里全听我姐的。” 众人都大笑起来,萧绰说:“都不要笑了,听女的有饭吃,你们没看见王爱卿长胖了吗?” 众人又笑起来。 张瑗说:“太后说的很对,不仅家庭要听女的,国家,听女的也是兴旺发达的,大契丹有今天这样繁荣昌盛,都是皇太后治理有方啊。” 众人都随声附和,称赞太后英明,萧绰非常高兴,说:“契丹有今天,离不开诸位尽心扶持,诸位与朕上下一心,同心同德打造太平盛世,任重道远,不辞辛苦,就好比这佛塔,需要把各个部件紧密联系在一起,才能耸立云霄,屹立不倒。” 众大臣都说太后说的好,愿意跟着太后共迎太平盛世。 萧绰说:“今天是个好日子,佛塔顺利竣工,只得庆贺。” 菩萨哥说:“太后,儿臣已经预备了筵席,可以就在这里摆开,太后和众位大臣一边畅饮,一边观看景致,岂不是好?” 萧绰说:“在这佛塔之上摆筵席,怕是不妥吧,佛门清净之地,饮酒作乐,怕是玷污了宝地。” 随行的的元虚方丈说:“无妨,佛门虽是清净之地,但人间自有烟火,佛祖护佑万灵,又岂会怪责他们的衣食住行?一切从心就好。” 萧绰说:“到底是高僧,非俗类可比。” 于是,摆上酒筵,君臣尽欢。 酒过三巡,萧绰说:“朕听说当年会稽雅会,才子佳人,少长咸集,吟诗作画,千年流芳,何等风流,今我等相会于此,共庆佛塔告竣,当也效会稽之欢,以绍风雅。” 耶律隆绪一听兴趣大发,说:“对呀,诸位大人,不如趁此情此景,每人赋诗一首,看谁做得好,朕有重赏。” 这一下子,难倒了契丹族奚族之人,只听,驸马萧排押说:“皇上,你这就不公平了,要论骑马射箭,冲锋陷阵,我们还能较量,但这吟诗作画,臣等实在不会,如何比得过南人?” 耶律题字说:“皇上,臣别的不会,作画还是勉强可行,臣愿意给这佛塔作一张画,献给皇上。” 耶律隆绪笑道:“这主意不错,卿就作画,画得好,朕有重赏。” 耶律题字欢喜非常。 萧绰说:“画一张,太少了,你要把这佛塔的里里外外都画遍,每一个角落都不能落下。朕按幅付钱,画得好,另外有赏。” 耶律题字喜不自禁,酒都没心思喝了,跑下佛塔细看去了。 萧排押等见了,说:“臣等没有别的助兴,愿意以角抵戏搏皇上一乐。” 萧绰说:“好了朕不为难你们,既然你们做不出诗,就不为你你们了,朕看这诗就由王继忠来作,张瑗建塔,王继忠作诗,这倒是一段佳话。” 耶律隆绪说:“这倒是一个好主意。” 王继忠不敢推辞,只得要了笔墨纸砚,工工整整地写四句话,递给萧绰。萧绰看了大喜,连说好诗,然后递给耶律隆绪。 耶律隆绪读了出来:“新塔突兀插云霄,势凌泰岳百丈高。云涛万里大鹏起,更有龙凤凭逍遥。” “写得好,”韩德让叫起来,“这气势如此雄迈,真是直追青莲了。” 室昉说:“的确不错,不仅气势豪迈,比喻也巧妙,不露痕迹。堪称佳作。” 菩萨哥说:“都别说了,这里还有一个大诗人呢。” 耶律隆绪忙问:“谁?谁呀?” 菩萨哥推出张瑗,说:“就是这位,建筑做得好,诗也做得很好。” 萧绰说:“朕早听说,张大人是个多才多艺的才女,怎么样?也来一首?” 张瑗谦虚地说:“微臣才疏学浅,不曾学过诗书,做出来怕有污皇太后皇上的眼睛。” 菩萨哥说:“张瑗,你不要过谦,你那首《四月天》,不就写得很好吗?” 耶律隆绪说:“是吗?且读来听听。” 菩萨哥念道:“人间四月烟雨天,梁上燕子舞蹁跹。百花织就齐星冠,水波声里梦清莲。” 耶律隆绪拍手叫道:“好一个‘水波声里梦清莲。’清雅脱俗,意境高远。的确是好诗。” 张瑗说:“皇上谬赞,不过是平庸之作,难登大雅之堂。” 萧绰说:“张大人别再扭扭捏捏了,做一首吧。” 张瑗推辞不掉,提笔作了一首,递给萧绰。 萧绰看了,笑道:“果然是才女,做的不错。” 说罢,将诗递给耶律隆绪,耶律隆绪依然读出声来:“百尺高楼凤盘旋,笑如明珠出清泉。何处传来风铃声,潢川悠悠归雁还。” 耶律隆绪笑道:“的确不错,只是有点苍凉。” 室昉说:“皇上,那不是苍凉,那是一幅国富民足的图画呀。” 韩德让说:“丞相大人说得对呀,皇上试想天下太平,人民牧马归来,晚风习习,风送铃声,怡然自得,这是多么好的一幅图啊。” 耶律隆绪说:“的确美妙,朕就是要打造这样的太平盛世。” 萧绰笑道:“这也是朕心里向往的,欸,这座佛塔有名吗?” 张瑗说:“臣正想请太后赐名呢。” 萧绰想了想说:“就叫它释迦佛塔吧。” 众臣皆说名字起得好,萧绰端起酒来,众人一起开怀畅饮,尽欢而归。 最新网址: 七十二、耶律休哥之死 萧绰回到宫里,耶律隆绪还在兴致勃勃地与她谈论张瑗的诗。 萧绰说:“这孩子的确很聪明,不知将来谁有福气娶到她。” 菩萨哥说:“儿臣听说她很喜欢王继忠的。” 萧绰说:“这个朕知道,但王继忠已经有了康延欣,怎么能再娶她?” 菩萨哥说:“这也不是不可以呀,男人有个三妻四妾,也是可以的。” 萧绰笑道:“话是这么说,那也得康延欣同意才行。” 菩萨哥说:“太后可以问一问康延欣呀。” 萧绰说:“好,明天朕就宣康延欣进宫,不过,康延欣却是一个刺头,不好说话呀。” 耶律隆绪的嘴动了一下,又看了菩萨哥一眼,把话咽了回去。 萧绰说:“好了,朕也累了,你们回去吧。” 耶律隆绪对菩萨哥说:“你先回去,朕还有事向太后禀告。” 菩萨哥告辞出去了。 萧绰说:“皇上有什么事?快说。” 耶律隆绪嗫嚅着,吞吞吐吐,似乎不知怎么开口。 萧绰说:“你不说朕也知道你心里在打什么主意。” 耶律隆绪说:“请太后成全,儿臣真的很喜欢张瑗,您把她纳进宫吧。” 萧绰说:“胡说,你难道不知道人家喜欢的是王继忠吗?” 耶律隆绪说:“王继忠不是有康延欣吗?” 萧绰说:“皇上还有菩萨哥,萧耨斤,还有三宫六院呢,还不知足?” 耶律隆绪说:“儿臣不管,儿臣就是喜欢她。” 萧绰沉默了一会儿,说:“皇上真的喜欢就自己争取。” 耶律隆绪说:“那,明天太后就不要给王继忠做媒了。” 萧绰说:“放心,康延欣是不会答应的。” 次日,康延欣进了宫,见了萧绰。 萧绰让她坐下,笑道:“你这个该死的奴才,嫁出去了,就忘了朕了,这么久都不来看朕,真是没良心的。” 康延欣笑道:“太后冤枉奴婢了,奴婢何时忘记太后了?只是奴婢家的那位不让奴婢进宫。” 萧绰说:“为什么不让你进宫?他的胆子也太大了。” 康延欣说:“自上次他与宋国使者见了面,闹出了事情,多亏太后庇护,才得以周全,我家相公体会太后苦心,又怕与太后走得太近,让别人说闲话,误会太后宠信于他,所以,不让奴婢前来问安。” 萧绰说:“他倒是想的周到,是一个细心之人。” 康延欣笑着说:“就是喜欢婆婆妈妈的,不像个男人。” 萧绰笑道:“这样的人倒是招人喜欢。” 康延欣笑了一下,没说什么。 萧绰也坐着不说话,看着康延欣微微地笑着。 康延欣被萧绰看得有点不自在,起身道:“奴婢给太后烧一杯奶茶吧。” 萧绰点了点头,康延欣去了。萧绰思考着如何向康延欣开口,她会不会答应呢?如果她不答应怎么办?不,万一她答应了,皇上那儿怎么办?皇上有菩萨哥呀,张瑗来了,菩萨哥会失宠的,那样的话,朕如何向韩德让交代?菩萨哥是他的外甥女呀。可是,菩萨哥已经不能生育了,皇上迟早会冷落她的。 正这么想着,康延欣端着奶茶进来,萧绰接过奶茶,呷了一口,称赞道:“嗯,还是你烧的奶茶好喝。” 康延欣说:“太后喜欢喝,奴婢就天天烧你喝。” 萧绰说:“那怎么行?王继忠怎么办?” 康延欣说:“管他干什么?他自己会烧,再说他不太喜欢喝奶茶,喜欢喝乌龙茶。” 萧绰笑道:“那不行,他身边没有一个人照顾怎么行?” 康延欣说:“他一个大男人哪要人照顾?” 萧绰笑着摇头道:“不行不行,要不再给他找一个人照顾。” 康延欣立刻闭了嘴,直直地看着萧绰。 萧绰说:“怎么?不愿意呀?” 康延欣没有回答,仍然直愣愣地看着萧绰,似乎没听懂她说的话。 萧绰说:“朕听说张瑗住在你们家里,朕看她很喜欢王继忠的,让她照顾王继忠合适不合适?” 康延欣说:“王继忠一直把她当妹妹看。” 萧绰说:“是吗?你也这么想?” 康延欣又不说话了,低着头,一只手抓住裙带,不停地揉搓着。 萧绰又说:“朕觉得张瑗很喜欢王继忠的。” 康延欣说:“奴婢问了相公,他不愿意。” 萧绰说:“那他为什么不愿意?” 康延欣无法回答,最后说:“奴婢不知道,太后亲自问他。” 萧绰笑道:“朕听说张瑗与你挺好的。” 康延欣说:“她人很好,又有教养,是个很好相处的人。” 萧绰说:“既然很好相处,你又担心什么呢?” 康延欣说:“奴婢没有什么说的,太后还是问问王继忠,只要他愿意,奴婢没话说。” 萧绰笑道:“这才是我们草原上的儿女嘛,改日,朕问一下王继忠,朕看他巴不得。” 事情如萧绰所想,虽然王继忠再三推辞,但最终还是说:“这事容臣回去与延欣商量商量,她若答应,臣来谢谢太后。” 看着王继忠走出大殿,萧绰笑着自言自语:“真虚伪,明明心心念念,还要虚情假意地推辞,唉,人为什么总是要掩盖自己呢?” 这时,只见值事官匆匆走进来,说:“太后,大于越府里来人了。” 萧绰暗暗吃惊,心想:大于越府里人怎么突然来了,忙令来人进殿。 来人是耶律休哥的儿子耶律高八,身着一身缟素,进了大殿,就哭倒在地上。 萧绰忙令人扶起来,心里说:“不好了,耶律休哥去了。”但是她还是问:“高八,你这是怎么了?” 耶律高八哭道:“禀太后,家父三日前去世了。” 萧绰说:“怎么?大于越薨了?” 耶律高八说:“是的,太后,家父已经走了三天了,臣从南京马不停蹄的赶了三日三夜,来给太后报讯的。” 萧绰说:“天哪,这不是折了朕的股肱之臣吗?朕还指望他带兵南征呢。”说着,便垂下泪水。 耶律高八呜咽不止,萧绰一边安慰,一边询问耶律休哥去世的事情。 耶律高八说,耶律休哥自那次受伤之后,身体每况愈下,精神也日渐萎靡,常常睡不好觉。身上的旧伤也经常发作,碰上阴雨天气,更是厉害。先是骑不得马,射不得箭,后来走路都走不了,每天只能在床上躺着。天气好的时候,就让人扶着出去晒晒太阳。一个多月前,突然,连路都不能走了,只好躺在床上,身上的箭伤也发作了,流血化脓,痛不可言。直到三天前才咽气。 萧绰流着泪说:“朕知道那箭伤是高粱河之战留下的。” 耶律高八说:“是的,太后记得真清楚,那是家父追赶赵光义被宋军射伤的。” 萧绰说:“是的,那支箭射在你父亲的左肋上,差一点就射中心脏。” 耶律高八说:“太后知道的真清楚,家父说箭射过来时,他用手臂挡了一下,不然,正中心脏。” 萧绰说:“不错,你父亲手臂也被划了一道很深的血口子。” 耶律高八吃惊道:“太后怎么知道这么准确?” 萧绰说:“朕当然知道,你父亲的箭伤药还是朕上的。” 耶律高八说:“家父何德何能,要太后这样对他?” 萧绰说:“你父亲英雄盖世,帮助朕打了很多胜仗,朕知道那都是他用命拼来的。” 耶律高八说:“家父很少给臣讲他打仗的事。” 萧绰说:“你父亲从来不居功,小心谨慎,即使打仗也不冤杀一个好人,宋人恨他,只是因为他太会打仗了,不是因为他杀人太多。” 耶律高八说:“家父,平时常对臣兄弟们说,不是他会打仗,而是太后信任他,他不得不小心谨慎,兢兢业业,生怕有负太后所望。” 萧绰叹道:“大于越临终时,有没有什么嘱咐?” 耶律高八说:“家父没说别的,只是说我等兄弟都是碌碌无为之人,等他百年之后,请太后放我们回去,放牧,耕织,做一个平民百姓。” 萧绰说:“这都是大于越的谦逊之词,朕知道你兄弟在皇太妃帐下干得不错,到时候,朕还要重用你们。” 耶律高八说:“家父还说,若是我们兄弟将来干了什么对不起太后的事,请太后念着他一片忠心的份上,放过他们一马。” 萧绰叹道:“大于越考虑的太多了。” 萧绰说罢,不胜唏嘘,让耶律高八先回去,自己随后就去吊唁。并派出户部使王继忠即刻与耶律高八同去南京,耶律休哥的后事的所有费用一律由内库支出。 耶律高八走后,萧绰立即陷入沉思之中,对于耶律休哥,萧绰十分倚重,耶律贤在世时,就对他另眼相看,耶律休哥也很激愤,高粱河一战,不负所望,就更得耶律贤信任,将南京军政大权悉数付与他。耶律贤崩殂之后,萧绰也一样信任有余,加官进爵,耶律休哥更是感激,尽心尽力,唯命是从。一手击败曹彬之兵,宋军从此不敢向北。在契丹,这功劳谁人能及? 想着想着,萧绰突然想到耶律休哥临终说的话,他为何要让她放他儿子一马? 难道耶律休哥发现他儿子有什么不轨之举吗?休哥一向谨慎,教子严厉,也从不让孩子们参入军国大事。即使朝廷要封他儿子为官,也被他婉言拒绝,所以,他的儿子都是做着极小的官职,甚至没有做官。 他难道对朕不放心?萧绰记得她第一次见耶律休哥的情景,她见耶律休哥颇为自负,便有意刁难他,给了他的下马威。也许就是这一次就让他有了不信任。 唉,他怎么这么想呢?对于过于自负的人,煞煞他的锐气也是应该的,他怎么一直记着呢? 次日一早,萧绰不等众臣奏事,便说:“大于越已于大前天病薨,各位即刻随朕起程前往南京,看大于越最后一眼。” 当天萧绰就离开上京,望幽都而来。 七十三、守夜 当萧绰宣布她要为耶律休哥守夜时,遭到了群臣的反对,尤其是韩德让。大臣们认为,自古至今,从没有太后给臣子守夜的。 萧绰说:“大于越为了契丹尽忠竭力,屡挫强敌,保我契丹几十年安定,这个功劳亘古无人能及,朕的江山能够如此稳固,皆是大于越出生入死换来的,朕为他守夜,有何不可?” 韩德让说:“可是皇太后也上了年纪,而且日夜操劳国事,今又马不停蹄地从上京赶来,身体已经很是疲乏,再为大于越守夜,身体如何吃得消?” 萧绰说:“无妨,相比大于越冒着枪林箭雨,朕守一晚上的夜,有什么大不了的?” 韩德让说:“太后若执意要为大于越守夜,臣可以替太后守,何劳太后亲自守夜?” 耶律隆绪忙说:“是啊,太后让儿臣替您守夜吧。” 萧绰摇头说:“好了,诸位都别说,就让韩德让与朕一起给大于越守夜吧,毕竟大于越在时,与你交往颇深,你与朕留下来,陪大于越最后一夜。” 十二月,天气极其寒冷,大雪一直不停地下,仿佛是天庭里神仙吵了架,发怒把自己的铺盖一股脑地狠狠地撕扯,抛洒下来,落得满地都是,山川河流都盖满了。 屋里燃着火炉,仍抵挡不住扑面而来的寒气。 萧绰将貂皮大衣过得紧紧地,坐在火炉边,她面前横放着耶律休哥的灵柩,黑漆漆地发出青冷的微光。屋内燃着牛油灯,火苗飘飘忽忽,忽明忽暗,似乎,一阵微风吹来,就会扑灭。 韩德让拿着一把火钳,不时地翻动木炭,将它们摆好,让它们发出最大的热量。每次,他翻动木炭时,火星四射,如燃放礼花,哔剥哔剥地炸开。 好一会儿,灵堂里寂静无声,只有这哔剥哔剥响声。 “大于越第一次领旨出征,也是这大雪天吧?”萧绰终于开口了。 韩德让说:“是的,你还记得?” 萧绰看了一下屋外,雪越是落得紧,在院子里打着旋儿。 “那是征讨室韦,雪下得跟今天一样大。” 韩德让说:“是的,那是他第一次领兵,先皇还有些不相信他。” 萧绰说:“毕竟他先前没有领过兵,先皇当然不放心。” 韩德让说:“但是你答应了,臣记得你对先皇说耶律休哥一定是一个很了不起的人才,你是从哪里看出来的。” 萧绰说:“朕也不知道,就是感觉他将来一定很了不起。” 韩德让说:“感觉?这是很奇妙的东西。” 萧绰说:“的确如此,女人的感觉都是很准的。” 韩德让看了看萧绰,低头再翻动木炭。 萧绰说:“大于越那次,打得很漂亮,一举解决了室韦问题,室韦这些年一直臣服于我,都是大于越打得好。” 韩德让说:“不错,但也离不开太后的怀柔政策。” 萧绰道:“朕这么多年来一直在寻求一个给老百姓太平安定的日子。” 韩德让说:“臣知道,你希望像神一样保护他们。” 萧绰叹道:“可是,朕没做到,几乎每天仍有杀戮,仍有流离,仍有妻离子散,朕保护不了他们。” 韩德让说:“太后已经很努力了,天下人谁不知道你有一副菩萨心肠?” 一阵寒风吹进来,牛油灯的火苗立即萎下去,屋里顿时暗了许多。 萧绰看着那陷入灯油里的火苗,慢慢直立起来,屋里又亮堂了,才说:“所以,朕才要东征西讨,不惜与敌人开战,为的就是给老百姓一个太平日子。” 韩德让从身后夹起一块木炭丢进火盆里,说:“战争的确能带来暂时的稳定,但自己也会受到很大的伤害,就如耶律休哥,被人们称为‘战神’可是,他自己也是遍体鳞伤,他的伤痛又有谁知道呢?” 萧绰说:“是的,大于越所受的伤,恐怕连他自己都数不清,朕记得他大战高粱河时就受了三处箭伤,两处刀伤。” 韩德让说:“不错,他单骑追赶赵光义的时候,身上伤势已经十分严重,二哥救他回来时,他已经昏厥,差一点丢了性命。” 萧绰说:“是啊,两日两夜没有苏醒。” 韩德让说:“臣知道,你一直守了他两日两夜,直到他苏醒,你才喝了一杯羊奶。” 萧绰说:“一将难求啊!那真是一段最难熬的日子。” 韩德让说:“是的,那时穆宗驾崩才几年,流弊难除,百废待兴,诸侯桀骜不驯,赵光义趁灭汉之威,乘胜而来,臣被围困于南京城内,一月之久,人心惶惶,若不是你来救援,恐怕现在已经成为朽骨了。” 萧绰说:“你不知道,那段时间朕是怎么过来的。” 韩德让说:“我知道,当时先帝已经病入膏肓,难以理政,所有事务都由你亲自裁决,出兵之事一定遇到了很大的阻力。” 萧绰说:“是啊,首先是朝中大臣心生畏惧,主张放弃南京,其次,诸部拥兵自重,不肯出兵,朕都被逼疯了,像一个乞丐一样求他们,跟他们讲南京的重要性。好说歹说,才说动他们,幸好还有耶律斜轸在这里牵制着宋军,不然,就是朕来了,恐怕也见不到你了。” 韩德让说:“是的,是二哥救了我,你不知道我那时有多绝望,宋军围城一月之久,日夜攻城,守城将士,人心浮动,不断有人出城投敌,我只能日夜守在城楼上,不敢有一丝懈怠。每当我绝望时,我就遥望西山,二哥在西山挂了一面很大的红旗,我看见红旗就知道二哥在我的身边,我就要把城守住,等你到来。” 萧绰说:“朕当时心焦如焚,恨不得像雪雁一样,一个人跑来,死也要与你死在一起。” 韩德让突然不说话了,拿着火钳拨动着木炭。 萧绰说:“想她了?” 韩德让没有回答,火光照着他的眼睛,亮晶晶的,湿润润的。 萧绰说:“她是偷偷跑出来的,可能是看到朕束手无策,或者怪朕不尽心尽力,感到出兵无望,就一个人跑来了。” 韩德让仰起头,长叹道:“她怎么那么傻?” 萧绰说:“她不是傻,她是爱你。” 韩德让又沉默了,把火钳拄在地上,支撑着他的前倾的身体。 萧绰说:“朕不知道她什么时候爱上你的,直到见到她的尸体,朕才明白她是为你而死的。” 韩德让再也忍不住眼泪,哭道:“不要再说了,我求你不要再说了。” 萧绰不再言语,二人默默相对。夜,静极了,他们能听到彼此心跳声。 过了好久,韩德让说:“耶律休哥走了,谁可接替他的位置?” 萧绰说:“朕一时没有很好地人选,耶律斜轸也病成那样,朕真担心那,你有没有合适的人?” 韩德让说:“恒王隆庆,智勇兼备,宽厚仁慈,是个不错的人才。” 萧绰说:“隆庆还年轻,恐怕难以服众。” 韩德让说:“太后心里可能已有人选?” 萧绰说:“朕想让耶律道士奴来当南京留守。” “不行。”韩德让十分果断地说。 萧绰问:“为什么?” 韩德让说:“耶律道士奴为人阴险毒辣,野心很大,不能假以兵权。” 萧绰说:“他在胡辇帐下干得不错,有大于越的风采,是一个可造之才。” 韩德让说:“不,他跟大于越不一样,他没有耶律休哥的忠心。” 萧绰说:“何以见得?” 韩德让说:“耶律道士奴平时就桀骜不驯,大于越曾为他大伤脑筋。” 萧绰说:“桀骜不驯的人往往也是有本领的人,大于越当年也有些桀骜不驯,不是也为朕尽忠竭力吗?” 韩德让说:“不,大于越虽然桀骜不驯,但心存忠义,耶律道士奴却只有野心,不能为南京留守。” 萧绰说:“或许你说得对,不过,大于越劳苦功高,有恩于国,朕不能做一个忘恩负义之人呀。” 韩德让说:“太后错了,你不能因为报恩而不顾及国家安危。况且,大于越生前就说过他不愿子孙为官,希望他们做一个平平常常的老百姓,他可能早就知道他的儿子们不肖,不敢让他们做官。” 萧绰说:“是呀,耶律高八来报丧的时候,说起大于越的遗言,他是要朕放他儿子回去做平民百姓,并说若将来他的儿子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请朕放他儿子一马,难道他已经知道他儿子要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韩德让说:“我说是吧,要提防他们才是。” 萧绰说:“好吧,但也不要过于当真,大于越一生谨慎,爱子心切,想的太远了,朕又怎能对不起他呢?” 韩德让说:“耶律休哥泉下有知,一定会感谢太后的。” 萧绰看了看屋外,不知什么时候,雪下小了,天空隐隐透着一丝亮光,地上的落雪,青幽幽的,静悄悄的,像睡着了,做着一帘幽梦。 萧绰起身走到门口,仰望天空,天上还很阴沉,铅灰色的流云飞得很快,急匆匆,你追我赶,向南而去。 韩德让站在她的身边,风卷着雪花,洒在他们的身上,韩德让感到寒气逼人,请她进屋烤火。 萧绰看着天空说:“德让,你看那流云,匆匆地来,匆匆地去,它们要干什么?哪里是它们的目的地?” 韩德让望着天空,说:“它们的目的地在哪里,不重要,太后的目的在哪里,才是首要的。” 萧绰说:“朕的目的就是要扫除所有的阴霾,守护那一片蓝天。” 韩德让说:“其实,每个人心中都有一片蓝天,只是被贪欲占领,弄得乌烟瘴气,迷上了方向。” 萧绰说:“你说得对,朕也是被迷失了方向,如何才能找回自我,朕还要好好思索。” 韩德让说:“太后先不管这些,现在,进屋烤火,后半夜,会更冷的。” 萧绰进屋依旧坐在原来的位置上,韩德让夹了两块木炭,放进火盆里,不久,木炭燃烧起来,哔剥哔剥,迸射出耀眼的火星。 七十四、耶律道士奴的失望 送走了耶律休哥,萧绰在宣和殿召集文武大臣议事,讨论南京留守人选。 萧绰首先说:“大于越薨逝,我契丹南方痛失屏障,这该如何是好?” 韩德让说:“大于越既已仙逝,此乃天命,太后还是节哀为好,为今之计,应该选出一位德才兼备的人接替大于越的留守之职,勿使军政懈怠,人民失望。” 南院枢密使邢抱朴说:“是啊,逝者已矣,南京留守,职不可缺。” 萧绰问:“是啊,南京留守职责重大,不能马虎。诸位爱卿,可有合适人选?” 驸马萧排押说:“韩德威可以胜任。” 萧绰说:“韩德威当然是很好的人选,只是他一直镇守大同,李继迁狼子野心,朕不得不防,那里离不开韩德威。” 邢抱朴说:“可以让太师萧挞凛来南京就职,出任南京留守。” 韩德让说:“西北战事正酣,萧挞凛不能离开西北。” 皮室详稳耶律奴瓜说:“臣听说大于越的公子耶律道士奴,才智出众,很有大于越之风,臣觉得他可以胜任。” 耶律奴瓜的提议,立即引来了一片附和之声。 韩德让说:“不可,耶律道士奴气量小,心胸狭窄,不可主一方之政。” 耶律奴瓜说:“大于越有功于朝廷,用他的儿子主政,也算是告慰大于越的英灵。” 众人也觉得是该让耶律道士奴出任南京留守,毕竟大于越有功于国家,国家也不能亏欠于他。 韩德让说:“国家大事不是人情,自古有德者居之,不能因此而废了国家法度。” 萧绰说:“南京乃我大契丹的南方屏障,赋税重地,国家一半收入都出自于此地,我契丹若想繁荣,富庶,就必须经营好南京,因此,南京留守必须由一个德才兼备的人出任。” 户部使王继忠说:“太后说极是,臣以为二殿下可以胜任此职。” 堂中一下子静下来,都看着萧绰。 萧绰说:“隆庆年纪尚轻,难当此任。” 王继忠说:“二殿下少年老成,十三岁就随军出征,屡立战功,为人谦和,宽厚仁慈,深受人尊重,出任南京留守一定可使一方安宁,百姓乐业。” 众人仿佛一下子苏醒过来,都称赞王继忠说的对。 邢抱朴说:“王继忠真有眼光,恒王的确是最合适的人选。” 耶律奴瓜也附和道:“是啊,俗话说:有志不在年高,恒王出任南京留守,极其合适。” 萧绰说:“既然大家都说恒王合适,那就让恒王出任南京留守,皇上,你下命令吧。” 耶律隆绪下旨:封恒王耶律隆庆为梁王,领南京留守之职,掌南面军政大事。 耶律隆庆领旨谢恩。 耶律道士奴没想到结局竟然是这样,心中愤懑难消,本以为南京留守一职非他莫属,怎么也没想到竟然落到耶律隆庆的手里,白白花了那么多心血。 耶律道士奴为了南京留守一职,早在耶律休哥病重之际,就结交一些权力重臣,利用大于越的身份,拉拢军政中各种人物,对耶律休哥的老部下关怀备至,希望这些人到时候帮他说说话。 耶律休哥对他这种做法非常恼火,也非常担心,责怪了他几次,但他充耳不听,休哥病重,也奈何不了,忧心如焚,病情加剧,就更管不了他了,只能任由他大把大把地拿出钱财去拉帮结派。 可是,耶律道士奴万万没想到,自己花了那么多的精力,那么多钱财,换来的是这个结果,心里万分不甘。 “耶律隆庆那小子凭什么当这个南京留守?”耶律道士奴咬牙说道。 耶律高十说:“人家是皇上的弟弟,太后的儿子呗。” 耶律道士奴说:“是太后的儿子就能当南京留守?他一个毛头小子,有什么资格当南京留守?” 耶律高八说:“怪只怪,我们没那本事。” 耶律道士奴说:“谁没本事,我没本事,耶律隆庆就有本事了?” 耶律高八说:“哥,你别不服气,阿爸在的时候就不想让你当官,怕你惹事。” 耶律道士奴说:“他就是偏心眼,胆小鬼,我当官怎么了?给他丢人了?” 耶律高三说:“南京留守本来是哥的,父亲为契丹立了那么大的功劳,让哥做个南京留守有什么不行?” 耶律道士奴说:“就是没有他的功劳,我也可以当南京留守。” 耶律高三说:“这事说来也真气人,阿爸为契丹立了多少功劳,谁知人一走,就什么也没有了,这不公平呀。” 耶律高十说:“这天底下哪有公平可言?” 耶律道士奴说:“不行,属于我的东西我一定要夺回来。” 耶律高十说:“哥,你怎么夺回来。” 耶律道士奴说:“没想好,到时候想好了再说。” 耶律高八说:“你可不要冲动呀,阿爸在的时候就要我们不要惹事。” 耶律道士奴喝道:“不要提他,他哪里有个做父亲的样儿,他何时关心过我们,如果他早点关心我们,何至于有今天?” 耶律高十说:“是啊,都是他没把我们放在心上。” 耶律高六也忿忿不平,说:“其实,也不能怪阿爸,论军功耶律斜轸与阿爸差不多,但是他的儿子耶律狗儿也只是一个小将军。” 耶律高十说:“他能跟阿爸比吗?” 耶律高六说:“当然能比,他是阿爸最佩服的人。” 耶律道士奴说:“这是事实,耶律斜轸的兵法,阿爸都自叹不如,可惜,他一生没有到重用,最高才做到南院枢密使,真是可惜。” 耶律高六说:“你们说他为什么没有得到重用?” 耶律高十说:“这还用说,天下人都知道,他与太后不和。” 耶律高六说:“那他为什么与太后不和?” 耶律高十说:“耶律斜轸自视才高,藐视太后,当然不和了。” 耶律高三说:“事实不是你想的这样,主要是耶律斜轸爱上了一个北汉的女子,忽视太后的侄女,让太后很生气,不肯原谅他。” 耶律道士奴说:“的确如此,听说太后因此还罢了耶律斜轸的官,若不是山西战事吃紧,太后不会起用他的。” 耶律高六说:“耶律斜轸的确是一个人物,为了心爱的女人,屡次顶撞太后,哪像阿爸,在太后面前就是一个软骨头。” 耶律高十说:“说他干什么?想一想如何让阿哥当上南京留守?” 耶律高六说:“南京留守已经定了,阿哥如何能当上?” 一时大家都沉默了。 过了好久,耶律道士奴说:“耶律狗儿现在怎么样?高六,好像你与走得很近?” 耶律高六说:“狗儿像他父亲,行为也有些放荡,只是被他母亲管得严,不敢胡作非为。” 耶律道士奴说:“听说耶律斜轸有两个夫人,狗儿究竟是谁生的?” 耶律高六说:“是北汉的那个女子生的,但是狗儿一直跟着大娘,很听大娘的话。” 耶律道士奴说:“耶律斜轸管他吗?” 耶律高六说:“嘿,他从不管他,那个北汉的女子让他很揪心。” 耶律道士奴说:“这我知道,耶律斜轸擒捉了杨继业,杨继业绝食而死,北汉的女子以为是他害死的,迁怒于他,这么多年,他一直求她原谅,还没得到她的原谅吗?” 耶律高六说:“听狗儿说她母亲已经原谅耶律斜轸了,二人现在住在山西,就在杨继业祠堂旁边。” 耶律道士奴说:“耶律狗儿也住在那里?” 耶律高六说:“不,狗儿和大娘住在南京。” 耶律道士奴说:“什么时候,你把狗儿约出来,我们一起喝一顿酒。” 耶律高六问:“阿哥为什么请他喝酒?” 耶律道士奴说:“耶律狗儿与我们也算是世交,请他喝酒,联络联络感情,也算不忘两家的情谊。” 耶律高六说:“这的确是应该的。” 耶律高八看了一眼耶律道士奴,然后,起身在耶律休哥灵前上了一炷香。耶律道士奴知道那一眼的含义,虽走过去,站在耶律高八的旁边,向灵位鞠了三个躬。 耶律高八乜斜了耶律道士奴一眼,说:“你们的事,我不管,到时候,你也不要牵连我。” 耶律道士奴说:“如此最好,两不相干。” 次日,皇太妃差人来了,送来一车牛羊肉及奶酪,问耶律道士奴何时回去。 耶律道士奴让人告诉皇太妃,家父新丧,还有诸多事情需要处理,可能尚需一些时日。 来人说:“皇太妃非常关心将军,让将军暂时在南方呆着,若有什么需要,将军尽管开口,皇太妃当竭力为将军支持。” 耶律道士奴说:“多谢皇太妃,请转告皇太妃,末将正等待着春天到来,雪融冰消,好张网捕鱼。” 来人说:“那就请将军做一张结实的网,皇太妃说如果买网绳的钱不够,只管向她开口。” 耶律道士奴请来人转告皇太妃,让她等候好消息。 送走皇太妃的使者,耶律高十说:“阿哥,皇太妃要与我们一起干了?” 耶律道士奴点点头,说:“不错,其实,皇太妃早有这个心思,他与皇太后争斗也不是一时了。” 耶律高十说:“我们现在怎么办?” 耶律道士奴说:“我受不了这个气,我要夺回我的东西。” 耶律高十说:“我们现在就杀过去。” 耶律道士奴说:“你找死呀,你有多大的本事杀过去?” 耶律高十说:“你怎么办?” 耶律道士奴说:“暗暗准备着,等时机成熟,联合皇太妃里应外合,一举夺下皇位,那时还怕南京留守不是我的?” 耶律高十说:“是呀,那时南京留守算什么,要像阿爸一样当个大于越。” 耶律道士奴说:“不要提阿爸,我恨他。” 耶律高十不做声了。 耶律道士奴看着屋外,好一会儿,说:“不知高六约出狗儿没有?” 耶律高十说:“狗儿能帮我们吗?” 耶律道士奴说:“他帮不帮我们无所谓,但是他是皇太后侄女的儿子。” 耶律高十如梦初醒,说:“对呀,阿哥,你想的真周到。” 耶律道士奴笑了笑,狡黠如狼,露出了尖锐的牙齿。 七十五、首鼠两端 春天在南京城逗留的时间很短,像一阵风吹走了。很快桃花谢了,梨花谢了,牡丹长出硕大的花骨朵,一副急不可耐要登场的样子。 上京来信说:皇后要临盆了。 皇上接到来信,甚是高兴,忙来与太后商量何时起程回上京。 萧绰说:“当然越快越好。” 耶律隆绪心里惴惴的,说:“这回该不又是一个女娃吧。” 萧绰说:“哪有那么巧,皇上已经有四个公主了,该换换了。” 耶律隆绪说:“儿臣总觉得还是一个女娃。” 萧绰说:“就是女娃也是皇上的福气。” 耶律隆绪叹道:“如果菩萨哥不流产,男娃儿都快四岁了。” 萧绰说:“这事都怪你,弄得菩萨哥都不能生育了,想起来,菩萨哥真是可怜。” 耶律隆绪说:“都是儿臣的错,不过儿臣向您保证一定会待菩萨哥好的。” 萧绰说:“这样最好,朕想今后无论哪个皇妃有了皇子,都要过继到菩萨哥名下,由她抚养。” 耶律隆绪说:“儿臣正有此意。” 次日,萧绰留下耶律隆庆驻守南京,自己带领文武百官回上京去了。 离分娩还有十几天,皇宫里已开始紧张地准备着,一切婴儿用品,孕妇用品都早早地备下了。接生婆也被接到宫里,随时检查胎儿情况,训练有素的丫鬟也被派到皇后身边,日夜陪着,稍有异常立即告知太后,然后,令御医立即赶过去诊治。 萧绰对这个即将降生的孩子非常重视,从各方面反应的情况来看,这应该是个皇子,接生婆也认为是个皇子。 萧绰怀着焦急又不安的心情等待着,希望那一刻早点到来,可是,她的心情烦躁不安,总像自己做错什么。 耶律隆绪也跟萧绰一样,坐立不安,连上朝的心思都没有。 皇后看起来十分平静,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很少在地上走动。每次接生婆检查胎儿的时候,她都十分配合。 此刻,她是幸福的,皇上几乎天天陪着她,下朝回来第一件事,就迫不及待地来看她,问她身体情况,总是伸出手来轻轻地抚摸她那圆滚滚的大肚子。那手就像三月的阳光一样轻柔。 这是她从来没感受到的。自从菩萨哥进宫之后,她就更加没感受到这样的抚摸,那时,她真的痛恨菩萨哥,甚至诅咒她。 现在,一切都好了,菩萨哥已没有生育能力了,萧耨斤,皇上是不会喜欢的,只要自己诞下皇子,还有什么发愁的? 对于子嗣,一开始,萧绰倒没有什么想法,毕竟皇上年轻,而且生育能力没有什么问题,但后来,接二连三来向她报到的都是孙女,包括夭折的就有六七女孩向她哭闹过。仅仅菩萨哥怀了一个男孩,又夭折了,难道老天爷要断了皇上的香火吗?皇上已快三十了,生了一大堆女孩,却没有一个皇子,这令她这个做太后的十分焦急。 皇后怀孕令萧绰的希望大增,多少次她都梦见皇后生了一个胖小子,这难道是孙子提前来报到?这样的梦令她很开心,一天都神清气爽。 皇后分娩的日子终于到了,萧绰在行拜日礼的时候,喜鹊一直在殿前那棵枣树上欢叫。拜日礼没做完,奴婢就来说:皇后要生了。 萧绰听了,就再没起来,向东方跪着,心里不停地祷告,希望日神赐给她一个孙子。 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耀眼的光芒如金针一样射下来。萧绰还没有起来,始终保持着一个姿势。奴婢搀了她几次,都被她拒绝了。 宫里的人都急匆匆地走着,谁也不说话,相遇时都用眼神交流,匆匆一瞥,都心领神会,然后,都各自走开,各干各的事去了。 空气中凝结着紧张的气氛,连呼吸都觉得刺耳。偌大的皇宫寂静无声,只有喜鹊还在欢快的叫着。 突然,一声婴儿的啼哭声,打破了寂静。 那哭声十分响亮,震得萧绰一哆嗦,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可是,她仍然没起身,继续面向东方跪着。 她这时比什么时候都紧张,既希望奴婢来报喜,又害怕报喜的人到来。等了许久,报喜的人还没来,萧绰站起来,奴婢连忙上前扶着,她仿佛已经累得筋疲力尽,慢慢地由奴婢们搀扶着,回到自己的寝宫里。 “又是一个女孩。”这句话在萧绰脑子里旋转着,撞得她的头痛欲裂。 皇太后病了,好几天都躺在床上,皇上和大臣们都很紧张,御医已经来看了几回,开了药方,但似乎没什么用处。 韩德让来了,对萧绰说:“太后的病,臣知道,您放心,皇上还年轻,精力旺盛,早晚都如您所愿。” 萧绰说:“朕是不是太心急了?” 韩德让说:“怎么不是?俗话说:儿孙自有儿孙福,您担心有什么用?” 萧绰说:“皇上必须有个皇子,穆宗没有子嗣,就惹得天下骚乱,兄弟反目,宗族内乱,前车之鉴,历历在目,朕怎不忧心?” 韩德让说:“太后真是想多了,不必说皇上年轻气盛,而且还有太后您把持朝政,怎能与穆宗同日而语?” 萧绰说:“如果隆绪总没有皇子怎么办?” 韩德让说:“太后真是想多了,让皇上多纳几个妃子,不就什么都解决了。” 萧绰说:“对,你说得对,朕这就下旨为皇上纳妃,不光要纳后族女子,还要纳汉人女子,渤海女子,高丽女子。” 萧绰把这个想法告诉了耶律隆绪。 耶律隆绪说:“儿臣想纳张瑗为妃。” 萧绰微微一愣,说:“张瑗不行。” 耶律隆绪说:“怎么不行?” 萧绰说:“朕已经做媒把她许给王继忠了。” 耶律隆绪:“王继忠,难道王继忠比儿臣还重要吗?” 萧绰说:“但是朕已经先给王继忠说了,怎么能出尔反尔,不讲信用?” 耶律隆绪说:“母后,你这怎么是出尔反尔呢?儿臣早就说了,要纳张瑗为妃,是您自己太心急了。” 萧绰说:“朕那时想着张瑗毕竟是一个汉人,纳为妃子,怕大臣们有意见。” 耶律隆绪说:“这是太后的偏见,您常说契丹国内都是您的臣民,不分族种,一视同仁,可心底里还是有区别的。” 萧绰说:“本朝一直都是皇族与后族通婚,习惯一时改不了。” 耶律隆绪说:“恐怕是太后不想改吧,现在已经有不少契丹人娶了汉人女子,契丹女子也有很多嫁给了汉人,生活得很好,朕都羡慕不已。” 萧绰说:“所以,你想纳张瑗为妃?” 耶律隆绪说:“朕被她的才华迷倒了,朕从来没见过这么有才华的女子,她真是一个很特别的人。” 萧绰说:“朕也很喜欢她,不过,人们常说,有才华的人命运多舛。” 耶律隆绪说:“做了朕的妃子,就可以做命运的主宰,朕会给她一切。” 萧绰说:“这越是不行了。” 耶律隆绪问:“为何不行?” 萧绰说:“你这样对她,菩萨哥怎么办?” 耶律隆绪说:“菩萨哥依旧是儿臣的菩萨哥,谁也代替不了她。” 萧绰说:“既然你这么喜欢她,朕也不阻止你,只是王继忠那边怎么说?” 耶律隆绪说:“王继忠那里儿臣自有安排。” 萧绰说:“你该不会从康延欣那里下手吧。” 耶律隆绪说:“儿臣正有此意,王继忠怕康延欣,只要说动康延欣,王继忠就乖乖地听话。” 萧绰说:“皇上今后可不要亏待王继忠。” 耶律隆绪说:“儿臣当然不会亏待他。” 当天,耶律隆绪就把康延欣召进宫中,听说皇上要纳张瑗为妃,康延欣既惊奇又惊喜。自皇太后与她谈话之后。她心里一直郁郁不乐,虽然,她也希望张瑗与王继忠在一起,但真要面对时,心里还是觉得很别扭。 因此,见过太后之后,她也没有向王继忠说出见太后的实情,后来,王继忠被太后召见,康延欣知道太后与他谈了什么。她从他的神色都能看出来。可是,没等王继忠给她说,太后的旨意又到了,让他连夜去南京主持大于越的丧礼。这次回上京,王继忠又没有回来,他被留在南京辅佐梁王耶律隆庆。 今天被皇上召见,康延欣得到皇上与皇太后两个截然相反的态度,究竟要听谁的,她一时没弄明白。 回到家中,康延欣慢慢地回味皇上的话,得出皇太后是支持皇上的,张瑗必须嫁给皇上,给皇上繁衍后代。 这已相当于给她下了一道旨意:你必须做好王继忠的工作,让张瑗进宫作妃子。 这道旨意对康延欣来说,当然是求之不得,虽然,对王继忠、张瑗有些残酷。有了这道旨意,她就可以大胆地反对他们在一起。 她已经与皇上约好了,皇上给张瑗下一道圣旨,她就在王继忠面前极力反对他与张瑗在一起。这样,就不怕他们再说什么。 对于如何说动王继忠,康延欣还是很有信心的。只是,自己将如何面对张瑗呢? 她想张瑗也应该不会有什么激烈的反对吧,毕竟,进宫做皇妃不知是多少女子的幻想。有道是: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一步登天的事,女子更喜欢? 如果真是这样,张瑗感谢还来不及呢,康延欣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晚上,张瑗回来了,吃完饭。张瑗说:“听说今天皇上召见了姐姐?” 康延欣点点头,说:“嗯。” 张瑗说:“皇上为何召见姐姐?是不是继忠兄从南京回来了?” 康延欣说:“大于越刚去世不久,南京那边有很多事,继忠辅佐梁王,忙得不可开交。” 张瑗说:“是啊,谁叫继忠兄那么能干的,梁王一定不会放他走。” 康延欣说:“今天,皇上召我进宫,是商量一件大事。” 张瑗说:“什么大事?” 康延欣看了看张瑗说:“是关于你的大事。” 张瑗奇异道:“关于我的大事,我有什么大事?” 康延欣欲言又止,最后说:“咳,你明天接到圣旨就知道了。” 张瑗又问到底是什么事,康延欣怎么也不说,只是说是好事,弄得张瑗一夜都没睡着。 七十六、公主之死 谁也没想到,张瑗接到圣旨后,竟然抗旨,坚决不进宫。皇上派人来接,几次都被她躲避了。 最后,她把自己关在释迦佛塔上,扬言若是谁再逼她,她就从塔上跳下去。 耶律隆绪没有办法,只好求康延欣去劝说。 不等康延欣开口,张瑗就说:“延欣姐姐,我再叫你一声延欣姐姐,你若是来劝我进宫的话,我们就不是姐妹,从此,我就不叫你姐姐了。” 康延欣说:“好了,我不劝你了,你跟我回去,你在这佛塔里,我不放心呀。” 张瑗说:“你的家我也不去了,我知道姐姐的心思,我也不跟你抢继忠哥,我就在这里出家,青灯黄卷作伴,了却一生。” 康延欣说:“妹妹这是何苦呢,你莫着急,且等继忠回来再说。” 张瑗流着泪说:“继忠哥有姐姐照顾,我放心,我知道我若不进宫,继忠哥很为难,皇上也要治他的罪,思来想去,我只有出家,才能摆脱皇上的纠缠。” 康延欣说:“妹妹想错了,其实,皇太后是要你嫁给继忠的,可是,皇上看上了你,一定要妹妹做他的妃子。妹妹且宽心,等我去求求太后,太后是个通情达理的人,一定会让你和继忠在一起的。” 张瑗泪流不止。 康延欣进宫,没有见到太后,宫里人说,太后去越国公主府了,皇上也一起去了。说是越国公主病了,好像病的不轻,因为,太后走得很匆忙,都来不及叫御医,只是差人到太医院去叫耶律敌鲁快点过去。 康延欣只得回去,找到张瑗,说已经在劝说皇上取消纳张瑗为妃的想法。 张瑗听了十分高兴,一连几日不见宫里人来,张瑗也宽下心来,以为皇上真的改变了主意。心里着实感谢康延欣,便又像先前一样,回到王府住下,对康延欣更加敬重了。 只是康延欣心里十分不安,知道这只是暂时的,皇上是被越国公主的病情耽搁了,只要越国公主病情一好转,张瑗只能进宫去。 因此,康延欣每天都去打听越国公主的病情。 越国公主的病好像越来越严重了,太后都住在公主府上了。 宫里人说越国公主已经好几天没吃东西了,好像只在等着那一刻。 康延欣松了一口气,看来皇上暂时还顾及不了张瑗,不过,还是要早点见到皇太后,不然,要是张瑗有个三长两短,自己怎么向王继忠交代? 但是,皇太后始终没有回来,康延欣也不好去公主府,小时候她服侍过越国公主,知道公主很难伺候,发起脾气凶得很,一直到现在,她心里还发怵。 宫里人摇着头,小声说:“不行了,真的不行了。” “到底得的什么病?” “没什么病,被驸马气成这样的。” “驸马如何气她?” “你不知道吧,驸马不喜欢她,和别的女人好上了。” 康延欣甚觉意外,看着说话人。 说话人依旧小声说:“你别这样看着我,我一点也没说假话,跟驸马好的那个人就是贤释。” 康延欣的头嗡了一声。 “已经被抓起来了。”声音越是低下去,几乎听不到了。却如霹雳在康延欣耳边响起。 康延欣认识贤释,二人相处得还不错,她很同情贤释,也隐隐知道她与萧恒德的关系,可是,她万万没想到她和萧恒德私通,她真是连命都不要吗? 在康延欣愣神的时候,宫里人又说:“贤释已经怀孕了。” “什么?她怀孕了?”康延欣不禁失声叫起来。 “怎么?你不相信?若是没有怀孕,她都被太后处死了。” “那为什么太后没处死她?” “还是公主太善良了,说她怀的是驸马的孩子,处死她,孩子也没有了。便求太后饶她一命,为驸马留一个后。” “公主真是善良。” “哼,公主这么善良,却没有得到好报,驸马那样对她,病成那样,他还在胡搞。”说话人愤愤不平。 康延欣回到家里,心里十分难受,饭都吃不下。 张瑗问:“延欣姐姐,你心里有事?是不是见到太后了?” 康延欣说:“这些天,太后一直在公主府里,我没见到她。” 张瑗说:“太后不在宫里,跑到公主府里干什么?” 康延欣说:“公主病了,很严重。” 张瑗说:“是越国公主吗?我见过她,修建释迦佛塔时,她还捐过钱,要了一个护身符,刻着她与驸马的名字。” 康延欣说:“她就是傻,到死还要跟那个负心人在一起。” 张瑗说:“驸马是个负心人?” 康延欣说:“天下没有人比他更无情的。” 张瑗说:“姐姐,你今天说的话,我听不懂,驸马怎么无情了?” 康延欣便把越国公主病重之时,萧恒德与贤释私通的事说了。 张瑗听了眼圈都红了,说:“那他们怎么办?公主怎么办?” 康延欣说:“天下没有人比她更可怜。” 萧绰自跨入驸马府那一刻起,她的心就被各种东西蹂躏,摧残着,看着越国公主奄奄一息,她心痛如割,几个月来,她一直处理各种事务,无暇顾及越国公主的病情,没想到竟然到这个地步。 她叫来贤释,责问她为什么没将公主照顾好。贤释不能说什么,满脸羞愧。对这样的奴才,一定要好好教训才是。 可是行刑时却遭到萧恒德不要命地反对,他甚至打伤了执法人。 这时萧绰发现贤释走样的身体,霎时,萧绰如坠入一团烈火之中,她怎么也没想到萧恒德与贤释会在越国公主病重之时,做出苟且之事,命人立即将二人拿下,乱棍打死。 但更叫萧绰气恼的:萧恒德竟然疯了,当着萧绰的面紧紧抱着贤释,肆无忌惮地亲吻着。二人都微笑着,含情脉脉地看着对方。 萧绰觉得自己的胸膛都要炸开了,恨不得立刻将他们撕得粉碎。 萧绰质问他们为何要这样对公主。 萧恒德却大声喊起来:“这都是你的错。” 萧绰微微一怔,说:“是朕的错?朕错在哪里?” 萧恒德说:“我不爱公主,你偏偏把我和她撮合在一起,难道不是你的错?” 萧绰说:“难道公主对你不好吗?难道公主嫁给你,你吃亏了吗?” 萧恒德说:“爱,不是买卖,没有吃亏不吃亏的,倒是太后一直把它当成生意做。” 萧绰说:“你说什么?朕何时把爱情当生意做?” 萧恒德轻蔑地看了萧绰一眼,说:“难道不是?你知道我不爱公主,你却还让公主嫁给我,为的是什么?不就是看中我们家族的势力?皇上不爱皇后,但仍然娶了她,因为什么?不也是皇后家族的势力大。” 萧绰说:“可是公主是爱你的呀。” 萧恒德说:“我知道,是我对不起公主,可是,在公主之前我已经爱上了别人,我不能再爱公主,这是对公主不尊重,也是对自己的背叛。” 萧绰说:“一派胡言,公主哪里对你不好,赶不上这个女人?” 萧恒德说:“公主是对我很好,但她越是这样,我就越难受,我受不了她对我好。” 萧绰说:“朕不知道你的心是什么做的,就是铁石也有捂热的一天,公主对你那么好,你就对她那么冷淡吗?” 萧恒德大声说:“这都是你的错,是你囚禁了高妹妹,是你把她变成了奴隶,臣一想到她在宫里受苦,心里就在流血,一颗失血的心脏,能热吗?” 萧绰的心也像跌进冰窟,萧恒德的话让她惊骇,像一支支利箭穿心而过,她觉得身体一阵热一阵冷, 萧恒德挣脱卫士,上前拉着贤释说:“我与高妹妹青梅竹马,从小就发誓今生今世在一起,我从宋国把她带回来,本来是要给她幸福的,没想到却把她推进了火坑,我对不起她呀。” 萧恒德再也说不下去,抱着头,失声痛哭。 萧绰怒道:“你说什么?朕的皇宫难道是地狱?” 萧恒德说:“对一些人来说,是天堂,但是,对高妹妹它就是地狱,高妹妹每天都生活在恐惧之中,哪一天不是战战兢兢过着,哪一天不是以泪洗面?看看,这就是我带给她的生活,一想到这些,我就恨自己,巴不得早点死。” 萧绰说:“好,朕成全你。” 卫士又抓住萧恒德,向屋外推去。 越国公主突然伸出手抓住萧绰的胳膊,萧绰回头看见越国公主一副乞求的目光。便问:“越国,你有话对朕说?” 越国公主点了点头,萧绰便把耳朵伸过去,只听见越国公主微弱的声音说:“太后,饶了他们吧。” “什么?饶了他们?”萧绰盯着奄奄一息的越国公主,说,“越国,你要朕饶了他们?” 越国公主微微点了一下头。 萧绰说:“越国你是不是~~~” 越国公主说:“不,儿臣现在很清醒,儿臣已是将死之人,不恨他们了,放了他们吧。” 萧绰说:“不行,你能容他们,朕不能容他们,儿啊,他们这样对你,朕岂能饶过他们,你病成这样,他们竟然还在一起鬼混,他们眼里哪里有你?朕今天跟你说,假如你有什么不测,朕一定要他们给你殉葬。” 越国公主摇头说:“不要,母后,她已经怀了恒德的孩子,孩子是无辜的,他是恒德的血脉,母后得把他留下。” 萧绰看着贤释隆起的肚子,不说话了。 越国公主说:“是儿臣亏欠恒德的,我没给他带来一儿半女,都是儿臣不好,现在,他好不容易有了自己的血脉,母后就给他留下一条根吧。” 萧绰糊涂了,说:“你们不是有安哥吗?难道安哥不是你们的孩子?” 越国公主不能回答,痛苦的摇着头,泪流不止。后来,她的呼吸越来越急促,抓住萧绰的手也越来越紧,突然,一阵痉挛。 萧绰再看越国公主的脸时,她已经变了脸色,瞳孔放大,只听见她喉咙咕噜噜地一阵怪响,慢慢地响声也没有了。 七十七、探望 萧绰没有将萧恒德和贤释投入到大牢,只是将他们关在驸马府里。除了不能走出驸马府,其他一切都和平时没有什么区别。 萧绰忙完越国公主的后事,回宫去了,这些时,她的心情很乱,在处理萧恒德和贤释的事情上,犹犹豫豫,好像怎么做都不对。难道真的是自己错了?萧绰不止一次问自己? 她把这个问题交给了韩德让。 那是她刚回到宫里,韩德让就来安慰她。他说了许多安慰话,但萧绰一句话都没有听进去。 等韩德让说得口干舌燥,怀疑自己半天白费口舌。 突然萧绰问:“萧恒德说都是朕的错,真的是朕的错吗?” 韩德让一愣,说:“他怎么这样说呢?” 萧绰说:“是的,他就是这么说的,他说朕是一个生意人,一直就在做生意。是这样吗?” 韩德让半晌没作声,看着萧绰,她好像被一团迷雾笼罩着,眼里充满着迷茫和痛苦。 萧绰说:“朕一直以为朕在帮他,给他想要的,谁知~~~” 韩德让说:“可是,太后不知道他想要什么。” 萧绰一怔,说:“他的性格孤僻,朕哪里知道他想要什么?” 韩德让说:“不,太后知道他想要什么,可是,你不能给他呀。” 萧绰沉默了,看了韩德让许久,说:“看来你是懂他的,对不对?” 韩德让也沉默了许久,才说:“有一段时间,臣也与他一样。” 萧绰感到骇然,不相信韩德让会有那种想法,她倒吸一口凉气,不过,没过多久,她觉得身上燥热起来,想起她与韩德让私会的情景,身上热血沸腾。 韩德让又说:“那时,我也想到死,我可以不顾一切,哪怕粉身碎骨。” 萧绰说:“别这么说,朕不想听这些,朕只想你好好的。” 韩德让只觉得鼻子里一阵发酸,眼角湿润润的。 萧绰长叹一声,说:“朕的越国命苦呀,早知道萧恒德那样对她,朕就不该把越国嫁给他。” 韩德让说:“当初是越国非他不嫁的,这都是她的命,是她自己选择的,你不要总跟自己过不去。” 萧绰说:“你很信命?” 韩德让点点头,说:“有时候不得不信。” 萧绰说:“在此之前,朕一直不信。” 韩德让瞥了萧绰一眼,说:“臣相信太后是不信命的。” 萧绰说:“你真的这么认为的?” 韩德让说:“是的,因为太后每走一步都很顺利,你想得到的都唾手可得,即使冥冥之中有天神相助,你也不知道,以为那都是自己的努力得到的。” 萧绰说:“可是,在越国的身上,朕就感到那么无能为力,难道朕被神灵抛弃了吗?” 韩德让说:“太后,还是忘了越国吧,逝者已矣,再怎么想也于事无补。” 萧绰说:“朕就是咽不下那口恶气,你不知道萧恒德对越国是多无情。” 韩德让说:“太后准备如何处置萧恒德?” 萧绰说:“朕答应了越国的请求,等贤释那贱人分娩之后,赐死他们。” 韩德让说:“就不能饶了他们吗?” 萧绰说:“你也想朕饶了他们?” 韩德让一直不知道如何回答,他虽然同情萧恒德,但如果这时候劝阻萧绰只会增加她的恨意。 韩德让说:“臣想去看看他们。” 萧绰看了韩德让一眼,说:“你去看看也好,顺便问问他们有什么要说的,需要什么,朕尽量满足他们。” 韩德让说:“臣替他们谢谢太后。” 韩德让到驸马府时,驸马府门前有许多士兵把守着,大门外,还搭着帐篷,看起来是日夜都有人值守。 韩德让走进府内,府内阒无一人,安静得很。 韩德让四周望了望,府内清扫过,通过花园的小径也干净得很,一只猫懒洋洋地睡在花台上,见韩德让走过来,抬起头看了一眼,喵了一声,又直挺挺地躺下去,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萧恒德与贤释坐在屋檐下面,看起来很安逸,一副悠闲自得的样子,丝毫看不出是被判了死刑的人。 听到韩德让来了,萧恒德、贤释起身迎接,一起进入中堂,萧恒德吩咐人看座,沏茶。问:“政事令怎么今天有空来看罪人?” 韩德让说:“驸马得罪,老朽心里不安。” 萧恒德说:“罪人鲁莽,死有余辜。” 韩德让说:“驸马不要这样说,虽然你做了不该做的事,但老朽还是对你深表同情。” 萧恒德觑了韩德让一眼,说:“政事令同情罪人?” 韩德让说:“老朽虽然同情你们,但是为你们不值得。” 萧恒德说:“有什么不值得?” 韩德让看了贤释一眼,说:“为了爱搭上两个人的性命,值得吗?” 贤释说:“只要跟恒德哥在一起,做什么都值得。” 韩德让说:“倒真是一个重情重义的女子。” 贤释说:“奴婢不管什么情什么义的,奴婢只愿意跟恒德哥在一起,做什么都可以。” 韩德让说:“就是去死也可以?” 贤释说:“死也可以。” 韩德让点头,说:“驸马,你的情义果然没给错人。” 萧恒德说:“政事令来这里该不是说情谈爱的吧?” 韩德让说:“当然不是,老朽来告诉你们,太后挂念你们,让我来问问你们生活缺什么,有什么需要尽管告诉她,她一定满足你们。” 贤释只觉得眼里蒙上了一层雾,接着大滴大滴的眼泪掉下来,说:“多谢太后惦念,奴婢生活的很好,什么也不缺。” 韩德让说:“太后让你安心养胎,不要想得太多。” 贤释照顾点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萧恒德说:“请政事令告诉太后,是臣对不起太后,对不起公主,臣今生欠下的仗,来生再还。” 韩德让安慰道:“你们先不要乱想,太后心肠很软,说不定会~~~” 萧恒德说:“政事令不要宽罪人的心,能让我们的孩子出生,已是莫大的恩情,罪人不奢望别的,到时候让我与贤释一起死,就心满意足了。” 韩德让听了,心里像有什么东西翻腾不止,他站起来,装作很轻松,说:“今天,你们弄什么好吃的,老朽今天来了,就是要来混一顿饭的,你们不会介意吧?” 萧恒德忙说:“不介意,求之不得呢,只是府中厨子已经走了,平时都是高妹妹亲自做饭,粗鄙的很,怕不合你的胃口。” 韩德让说:“无妨,只管做来,老朽正要品一品贤释的手艺。” 贤释听了,忙进厨房,准备起来。 韩德让说:“这样不行,贤释越来越不方便了,再叫她受累,她哪里受得了?” 萧恒德说:“罪人知道这样不好,但我们都这样了,谁还会来服侍她?” 韩德让说:“老朽回去告诉太后,让她从宫里派几个人来。” 萧恒德摇头道:“不可,我现在是个罪人,太后没让我们下大牢,已经是格外的恩典,我不能再麻烦她了。” 韩德让想了想,说:“要不我让赵宗媛过来服侍贤释,你看怎么样?” 萧恒德把手摇得像风车一样,连说不行。 韩德让说:“怎么不行?她跟贤释是一起俘虏过来的,她们在一块一定很谈得来。” 萧恒德说:“罪人怎么敢劳烦政事令夫人呢?” 韩德让说:“你这么说就见外了,老朽佩服你重情重义,若不是年纪老,我还会与你结为兄弟。” 萧恒德说:“罪人也很佩服大人,你对太后的忠诚,罪人真是五体投地。” 韩德让说:“你对贤释难道说不一样吗?” 正谈时,贤释的菜已经做好,请韩德让前去用膳,韩德让随着娴熟来到餐室。 韩德让一看几道菜做得十分精致,一道白作鸡,金黄透亮,一道春笋盐鹅,用芫荽拌了,碧绿中带着金黄,银白,赏心悦目,盐酒腰子炒的不老不嫩,清香四溢,甚是可口,还有一锅羊作脔,盛在一个三足鼎里,正扑扑腾腾冒着热气,香气扑鼻。旁边放着一盘“野鸡翅”,另有一盘鹿脯切得薄薄的,浇上了油脂,亮晶晶的,看起来就十分馋人。 韩德让惊道:“贤释的手艺怎么这么好?” 贤释说:“奴婢这哪里是什么好手艺,这几道小菜,糊弄别人还行,在政事令面前就见笑了。” 韩德让尝了一口羊作脔,连声叫起好来,问:“你是怎么把它炖的这么烂的?” 贤释笑道:“没什么,就是汤里加几粒杏仁,一起炖。” 韩德让说:“这倒是一个秘方。” 萧恒德一边给韩德让斟酒,一边说:“贤释的父亲曾在汴京樊楼当过主厨。” 韩德让说:“难怪手艺这么好。” 贤释给韩德让夹了一筷子“野鸡翅”,说:“政事令尝尝这个菜,怎么样?” 韩德让吃了一口,连声说:“好吃。” 贤释说:“这是奴婢在这里吃到最好的,虽然是野菜,却比鸡鸭鱼肉更清香。有点像奴婢家乡的荠菜。” 韩德让说:“想家了?” 贤释点点头,但随即又说:“跟恒德哥在一起,奴婢不想家。” 韩德让看了一眼萧恒德,说:“本来我以为,我今天会看到一副垂头丧气,悲痛欲绝的情景,但我错了,你们没有被即将到来的命运吓到,我放心了。” 萧恒德说:“政事令多虑了,罪人现在可以与贤释在一起,心里只有高兴,只觉得幸福,我要过好每一天,让每一天都充满快乐,要把一天当成一年来过。” 韩德让说:“说得好,老朽祝福你们。” 正吃到高兴之时,贤释突然说:“哟,我还有一道菜没端上来,恒德哥,你去把那盆貔猫肉端出了吧。” 萧恒德立即去了。 贤释一等萧恒德立开,就离开座位,向韩德让跪下来,流着泪,说:“奴婢有一事想求政事令帮忙。” 韩德让说:“你有什么事要我帮忙?” 贤释说:“求政事令请太后留恒德哥一条性命。” 韩德让摇头道:“这怕是很难办。” 贤释泣道:“请政事令可怜恒德哥,都是奴婢的不对,是奴婢勾引他的。” 韩德让说:“他那样对公主,太后岂能轻饶?” 贤释说:“恒德哥是一时糊涂,其实,他还是爱公主的。” 韩德让说:“这个你不必说了,萧恒德心里只有你。” 贤释说:“还请政事令帮忙,所有的罪责奴婢一人承担。” 韩德让说:“念你一片真情,我怎能无动于衷,我答应你,试试说一下,若是太后不答应,我也没有办法。” 贤释连忙叩头道谢。 七十八、高级奴婢 “朕让他们还住在驸马府里,还不错吧?” 萧绰见到韩德让第一句话就这样问他。 韩德让说他们看起来还不错,精神很好,生活上没有什么问题,只是府里一个奴婢也没有了,贤释大着肚子,做事颇不方便。 萧绰说:“不方便?她还要怎么方便?” 韩德让说:“其实,他们也是好可怜的。” “好可怜?”萧绰说,“你同情他们?” 韩德让说:“难道太后不同情他们?” 萧绰说:“朕为什么同情他们?” 韩德让说:“太后若是不同情他们,早就让他们死了,为什么还送那么多好吃的给他们?” 萧绰说:“朕是答应了越国,要让那贱人生下孩子。” 韩德让没有继续分辨下去,只是说:“贤释说请太后留下萧恒德一条命。” 萧绰说:“什么?她凭什么要朕留萧恒德一条命?” 韩德让说:“贤释担心孩子一出生就没有父亲。” 萧绰说:“可朕却失去了女儿。” 韩德让说:“我想死对于他们已经无所谓了,我今天看到他们让我很是震惊,我从没有见到面对死亡这么坦然的人,他们怡然自得地晒着太阳,相亲相爱如新婚燕尔,做事从容不迫,贤释做出的食物精致可口,丝毫没觉得因为死亡的迫近而引起的慌乱,仿佛他们正在度新婚蜜月。他们就是这样笑对死亡,死亡对他们又有什么用呢?” 萧绰沉默了,擦了擦眼角,说:“你我有这样的勇气吗?” 韩德让低下头,过了许久,说:“臣想让赵宗媛去驸马府服侍贤释。” 萧绰诧异地看着韩德让好一会儿,最后说:“你想让她去,就让她去。” 赵宗媛去了驸马府,贤释确实行动有些不方便,府里的粗重活都是萧恒德料理,这对一向只会领兵打仗的萧恒德来说是一个大问题,别看他抡着大刀面对敌人可以如砍瓜切菜一般,可是,真正面对瓜菜,却是那么笨手笨脚,总是惹得一旁指教的贤释一阵善意的嘲笑。 但萧恒德不顾颜面,耐心请教,乐此不疲。尽管有贤释这样的高明的师傅指导,萧恒德仍然有时候会把事情做得一塌糊涂,做出来的菜肴不是生了就是糊了,不是咸了就是淡了。 贤释为此不知罚了他多少回把这些菜吃掉,每次她都会夹起这些菜,往他口里送。 萧恒德似乎很爱吃这些,有时候,贤释怀疑他是不是故意的。 贤释终于忍不住问:“你是不是故意做坏的?” 萧恒德说:“哪,哪有啊。” “不老实,”贤释夹起一块烧糊的肉。 萧恒德似乎早就等着,张开了口。 贤释的筷子在空中停了一下,然后,将肉送进自己的口中。 萧恒德大声说:“那是糊的。” 贤释说:“想吃,自己动手。” 萧恒德说:“我就是想你喂我,像从前一样。” 贤释微微一怔,夹起一块肉,送进萧恒德的口中,叹道:“你就是想我喂你,也不要糟蹋东西呀。” 萧恒德笑道:“没有呀,那些东西都被我吃了。” 对于赵宗媛的到来,萧恒德和贤释都感到惊诧不已,萧恒德以为韩德让只是说说而已,毕竟自己这个身份连奴婢都瞧不起,百官们躲避不及,可这时候韩德让让自己的夫人来了,这是何等的情谊!萧恒德顿时泪流满面,贤释更是拉着赵宗媛的手泣不成声。这两个面对死亡也那么坦然的人,此刻都哭成了泪人。 赵宗媛说:“好了好了,别哭了,我来你们这里不是来服侍你们的,我们的老韩说了,贤释妹子做菜的手艺好,让我来从师学艺的。” 贤释好不容易止住泪,说:“奴婢怎敢劳动政事令夫人?” 赵宗媛说:“又说见外的话,你我其实都是从南方俘掳过来的,是同苦共难的好姐妹,今后,不准将见外的话。” 贤释紧抓着赵宗媛的手,使劲地点着头,连忙让赵宗媛坐下。 赵宗媛说:“老韩前天回去对我说你挺着大肚子,府里一个奴婢都没有,很不方便,我一听很着急,这这么行?今天就过来了。” 萧恒德说:“多谢政事令抬爱,罪人怎么能受你们这么大的关照?” 贤释说:“是啊,夫人,我们现在是有罪之人,大家躲着都来不及,你们不嫌弃我们已是莫大的恩情了,怎么敢劳烦夫人呢?” 赵宗媛说:“不,不是夫人,是姐姐。” 萧恒德说:“即使是政事令疼爱罪人,也不该让夫人来伺候我们呀,派一个奴婢来不就行了。” 赵宗媛说:“那些人,我不放心,哪里会尽心尽力地做事,再说,别看他们是个奴隶,但眼光势利得很,你们都这样了,他们还会把你们放在眼里?” 贤释说:“其实,这府里就只有我和恒德两个人,不用别人帮忙,自己能照顾好自己。” 赵宗媛说:“这府里不知止你们两个人,是三个人,算上我就四个人了。” 贤释一听笑起来,摸着自己的肚子,说:“对,夫人,你说的对。” 赵宗媛看着贤释一脸幸福的样子,问:“怎样?小家伙怎么样?” 贤释说:“现在调皮多了,总踢人。” 赵宗媛说:“那是他想出来了。” 贤释叹道:“是啊,他想来了,我也该去了。” 赵宗媛说:“快别这么说,老韩说了,他会为你们求情的。” 贤释惨然一笑,没说什么,眼里泛着泪光。 赵宗媛一笑,站起来,搬过一口刚带来的箱子,说:“来,过来,贤释妹妹,看这是什么?” 赵宗媛打开箱子,只见里面装着很多布料,花花绿绿,一满箱。 贤释说:“夫人,你带这么多布料来干什么?” 赵宗媛说:“小家伙要出生了,得给他预备一些衣服,鞋子,帽子,袜子什么的,总不能让人家赤条条地见人吧。” 贤释说:“那也要不了这么多呀。” 赵宗媛说:“不多不多,这春天的,夏天的,秋天的,冬天的,长的,短的,厚的,薄的,契丹的,汉人的,马上的,马下的,一岁的,两岁的,三岁的,四岁的,五岁的,六岁的,大大小小,还不知需要多少呢。” 贤释听着赵宗媛说了一大堆,却句句刺痛了她的心,神情惨淡,黯然神伤。 赵宗媛见贤释又伤心了,知道是自己刚才的话让她想到了孩子的未来,不禁后悔自己多嘴,却又不知道如何去安慰,最后,她说:“贤释妹妹,你知道这些布料是从哪里来的?” 贤释说:“还能从哪里来的?肯定是夫人买的,夫人真是太有心了。” 赵宗媛笑道:“嗐,哪里是买的,你把我想的太大方了,这是我在裁造局一点点攒的。” 贤释说:“什么?这些都是你在裁造局里攒的?” 赵宗媛说:“是啊,我攒了好几年,才攒了这些。” 贤释说:“据我所知,裁造局里有专人看守,任何人不能带走一寸布。” 赵宗媛说:“我与他们不一样,我是那里的大师傅,裁造局里的人都听我的。” 贤释说:“那你也带不走这一大箱呀。” 赵宗媛说:“这是太后特许的。” 贤释说:“太后特许的?她让你带出来?” 赵宗媛说:“我不是要嫁给老韩嘛,她就问我要什么,我就说要这一箱布料,她就让我带出来了。” 贤释笑道:“你真小气,就要这么一箱布料,政事令家里还缺这些布料?” 赵宗媛见贤释心情好了不少,心里也很高兴,说:“别说他了,什么政事令?别以为他家里什么都有,要什么有什么。我跟你说,我去的时候,他家里一团糟,那是要什么没什么,即使有。也不知道放在哪儿了。” 贤释又是一笑,说:“他们都是一样,别说政事令每天国家大事都忙得焦头烂额的,哪有功夫管那些闲事,就是这位什么时候不要人给他找衣服?” 萧恒德嘴动了动,无奈地笑了笑。 赵宗媛又拿起布料,说:“贤释妹妹,不管怎么样,我们得给孩子多准备一些,我们要对他负责。” 贤释说:“夫人说得对,我应该尽我最大的能力多为他做些事。” 赵宗媛说:“别夫人夫人地叫,让你喊一声姐姐就那么难吗?” 贤释笑着喊了一声:“赵姐姐。” 赵宗媛应了一声,二人都笑起来。 赵宗媛抖开布料,说:“那么,我们就不闲着了,我来裁剪,贤释妹妹缝纫,如何?” 贤释笑着说:“都听姐姐的。” 萧恒德一直看着二人,傻傻地笑着。 赵宗媛看了他一眼,笑道:“驸马,你也别傻站着,快去找一张案板来,我好裁衣服呀。” 萧恒德像从梦中惊醒,讪讪地笑了一下,出去了。 不见了萧恒德的人影,赵宗媛轻轻地笑着对贤释说:“这个驸马有点傻。” 贤释笑道:“谁说不是?傻极了。” 二人大笑起来。 这时,萧恒德搬着一张案板进来,案板太长,进门时磕在门框上,将萧恒德绊了一个趔趄。 赵宗媛,贤释又大笑起来。 萧恒德有些不自在了,嘿嘿笑了两声,说:“你们是不是在笑话我?” 赵宗媛和贤释相视又是一笑,赵宗媛指挥萧恒德将案板摆好,说:“驸马摆好案板,就走开吧,这里没你什么事了,莫在这儿听我们说话。” 萧恒德看了看贤释。贤释挥挥手,说:“去吧去吧,你又不会缝衣裳,这里不需要你。” 萧恒德无奈,只好走开。 赵宗媛看着萧恒德走远,回头对贤释说:“我是不是碍着你们了?” 贤释说:“哪儿的话?他成天跟着我,烦都烦死了。” 赵宗媛说:“言不由衷,我看你片刻都离不开他,你看你的眼睛还盯着那儿,人早走远了。” 贤释说:“姐姐说的不错,我们在一起时间不多了,我要好好与他在一起,每分每刻在一起。” 赵宗媛说:“这么说我不能在这里了?” 贤释忙说:“不,虽然我希望和恒德哥在一起,有姐姐在这儿,我更高兴,我们有更多的话说。” 赵宗媛说:“我正是来找你说话的,你跟驸马一定有很多故事,我心里很好奇。” 贤释说:“姐姐想知道什么,我全部告诉你。” 赵宗媛铺开布料,拿出一把尺子,一块粉笔,在布料上一边量一边划,说:“老韩说你与驸马从小就认识,是真的吗?” 贤释点点头,说:“是真的。” 赵宗媛说:“不可能,你们一个在宋国,一个在契丹,怎么可能从小就在一起?” 贤释半天没说话,回头望着屋外,那是萧恒德刚消失的地方。 七十九、搞一勺 我父亲是汴京樊楼的一位主厨,我母亲是樊楼上唱小曲的,他二人怎么走到一起我无从知晓。 贤释就这样开始叙述她的故事。 赵宗媛说:“一个是主厨,一个在那里卖唱,走到一起,水到渠成呀。” 贤释说:“的确应该是这样,不过,我母亲那时长得很漂亮,曲也唱得好,追求她的人很多。” 赵宗媛只是听,没有说话。 我父亲也不赖,手艺很好,名头很响亮,汴京的人都叫他“高一勺”。从我记事的时起,我就没看见我母亲在樊楼上卖唱。她总是在家里唱,唱的的确很好听。 我记得我父亲总是很忙,每天总是半夜才回家,回来的时候,我都睡着了,却总是被床的吱吱呀呀声吵醒,那时,我就知道父亲回来了。 有很多次,我看见母亲侧身睡着,我父亲开始低声求她转过身去,母亲装作没听见,父亲就伸手扳她,任凭父亲怎么扳,她都不转过身来,像生气的小孩子一样。 我父亲就伏在她的耳朵边轻声轻语地说话,像做错了什么事,不过,有时我父亲也会大发脾气,深更半夜二人就吵起来。每次吵架我父亲都是以失败而告终,最后涎着脸向我母亲赔不是。 我父亲有一帮哥们,都是我家的常客,其中有一人与我父亲最好,也是姓高,叫高松,据说是高怀德的侄子。我父亲大约以为攀上高枝了,一心一意与他交往,经常带他来家里喝酒,让我母亲唱曲给他听。 后来,高松成了我家的常客,我父亲不在的时候,他也常到我家来。 贤释说到这里,看了一眼赵宗媛,说:“以后的事,大概你已猜到了。” 赵宗媛说:“一定是高松看上了你母亲。” 贤释说:“是的,他们瞒着我父亲做了很多事。” 赵宗媛说:“那一定是做了对不起你父亲的事。” 是的,我父亲这个好兄弟自从与我母亲好上之后,就想完完全全得到我母亲。 有一天,我母亲突然接到开封府一张传票,让我母亲去开封府过堂。两个衙役非常凶恶,我吓得哭都哭不出来,随着母亲去了开封府。见我父亲已在堂下跪着,显然已经用过刑,身上露出斑斑血迹。 只见府尹拿出一个纸包,让人递给我母亲,说:“这东西你可认识?” 我母亲接过纸包,看了我父亲一眼,迟疑了一下说:“这是我相公配制的药。” 我父亲突然叫起来,说:“小曼,我何时配制了这样的药?” 我母亲说:“对,不是药,是毒药。” 贤释说到这里,停了一下,说:“哦,忘了对你说,我母亲叫饶小曼。” 赵宗媛说:“我猜你父亲一定是被人诬陷下毒毒害食客,对不对?” 贤释说:“对。” 赵宗媛说:“那包毒药一定是别人放在你家里的?” 贤释说:“不,那的确是我父亲制作的药。” 赵宗媛说:“你父亲为何要制作毒药?” 贤释说:“那是毒药不假,但我父亲用它不是毒害人的。” 赵宗媛说:“那他用来干什么?” 贤释说:“我父亲制作的这个毒药,名叫雷公藤,有毒,但我父亲是用它来杀虫的,我家有一个大院子,院子里种满了蔬菜,黄瓜,豆角,瓠瓜,葫芦,白菜什么都有,我父亲就是用这雷公藤来杀虫的。” 赵宗媛说:“是啊,雷公藤的确是杀虫的好药,用它毒黄蝇很有效果的。” “那天,不知怎么的,有一包雷公藤在樊楼上发现了,被一个厨师用了,幸好被我父亲发现,连忙让人把刚上的菜端回来,但是,食客已经吃了一些,我父亲慌忙给食客灌三黄汤,给他洗胃,幸好发现的早,食客吃得少,抢救及时,食客没有什么大碍,但我父亲还是摊上了官司,活活地挨了五十大板,还吊销了厨师证照,赔偿食客白银五百两。” 赵宗媛说:“这真是够冤枉的,那雷公藤怎么跑到樊楼里去呢?是不是高松拿过去去的?” 贤释说:“的确是高松,只是不是他送到樊楼去的。” 赵宗媛说:“那是谁送到樊楼去的?” 贤释说:“出事的前一天,高松来我家喝酒,我父亲喝得大醉,次日,醒来穿上衣服,急匆匆就到樊楼去了,去了樊楼一模口袋,发现有一包雷公藤,带在身上做事不方便,就将雷公藤拿出来放在橱柜里。不曾想被另一个厨师发现了,平时,客人们都称赞我父亲手艺好,做的菜好吃,以为有什么秘密配方。这个厨师发现这个纸包若获珍宝,当即打开当成佐料用了,险些出了人命。” 赵宗媛说:“那一定是高松故意放在你父亲口袋里的。” 贤释说:“不错,有一回,我听到他与我母亲说:‘那包药怎么没有毒死人呢,是不是毒性不大?’我母亲说:‘是他命大,发现的早,我没想到你会把药放进他的衣袋里。’高松说:‘我只想跟他开个玩笑,没想到差一点出了人命。’我母亲说:‘若是真出了人命,我看你怎么办?’高松笑着说:‘那就正好,我早就等着那一天了。’我母亲说:‘你就不怕吃官司?’高松哼了一声,说:‘我吃什么官司?药又不是我做的,又不是我放到樊楼的,我会吃什么官司?’我母亲也轻佻地笑了两声说:‘你真鬼。’” 赵宗媛说:“你母亲不是什么好人。” 贤释说:“当然不是什么好人,可怜我父亲一直把她当成宝贝。” 赵宗媛:“难道你父亲不知道她们俩好上了?” 贤释说:“我那时才四岁,可是见不得我母亲与高松在一起,觉得他不是好人。他当着我的面亲我母亲,两个人做得很恶心。我母亲笑起来很刺耳,虽然她唱曲很好听,但只有她跟那帮浪子在一起时,才唱得好听,对我父亲,既冷淡又厌恶,她从来没好言好语地与我父亲说一句话,对他总颐指气使。但我父亲总把她当宝贝捧着,为了让我母亲高兴,我父亲经常带一些所谓的‘朋友’回家,我母亲就当着这些‘朋友’的面像小鸟一样卖弄她的歌喉。我很小的时候,就为我父亲不值。” 赵宗媛说:“你父亲也是一个痴情的人。” 贤释说:“谁说不是?他对我母亲真是骄纵得很,有好几次,我把我母亲与高松的事告诉给他,他根本不相信,以为我是一个小孩子,不懂那些。” 赵宗媛说:“那可能是他不想面对。” 贤释说:“那是因为他太爱我母亲,他是不愿相信,他宁愿活在自己的愿望之中。” 赵宗媛说:“是的,人总是喜欢把自己圈在一个笼子里,不愿意出来。” 我父亲吃了官司,挨了板子后,伤得不轻,躺在床上不能起来,一天三餐,都是我做饭,送给他吃。我母亲不管他的死活,也不做饭。倒是那帮浪子来的勤快,都是由高松带着,来我家,听我母亲唱歌,像开堂会一样,一天到晚闹腾腾的。 “你那么小就会做饭了?”赵宗媛忍不住问。 贤释叹息了一声,说:“没办法,我父亲要上工,绕小曼从不做饭,我只好学着做。” 我父亲躺在床上生闷气,却动弹不得,只得大声喝问家里都来了什么人?我母亲根本没把我父亲放在眼里,肆无忌惮地与高松打情骂俏,卿卿我我。我父亲气得大骂。 那天,我母亲来到我父亲床榻边说:“你叫什么叫?你现在什么也没有了,连一个臭厨师都做不成了,你还叫什么?你用什么养活我?” 我父亲说:“小曼,你放心,我有手有脚,等我好了,哪怕做一个小生意,也养得活你。” 我母亲说:“算了吧,你做小生意,那能挣几个钱?趁早写一张休书,你我分道扬镳,各走各的。” 我父亲说:“小曼,怎么这么狠心,平时我对你那么好。” 我母亲说:“那是你自己要做的,我又没强迫你。” 我父亲说:“你真没良心,你好好想想,我哪里对不起你?” 我母亲说:“你说这些有什么用,从头到尾我就没喜欢你,你是知道的,可你还是对我好,这都是你愿意做的。” 我父亲说:“是不是高松要娶你?” 我母亲说:“这关你什么事?” 我父亲说:“高松不是好人。” 我母亲说:“你只要写一张休书,别的事不要你管。” 我父亲又说:“高松真的不是好人。” 我母亲说:“我就是要和高松好,怎么了?那休书你写也得写,不写也得写,老娘今天是螃蟹吃秤砣——铁了心了。” 赵宗媛说:“饶小曼做得太过分了。” 贤释说:“还有更过分的,她与高松竟公然在我父亲面前做了夫妻。” 赵宗媛说:“那真不要脸,这种气你父亲怎么受得了?” 贤释说:“是个男人都受不了,但我父亲却仍然护着她,劝她回心转意,即使要离婚,也不要跟着高松。” 赵宗媛说:“那高松究竟是怎样一个人,让你饶小曼死心塌地要跟着他。” 贤释说:“就是一个浮浪子弟,会一些吹拉弹唱,吃喝嫖赌样样精通,最会哄女人开心。我母亲就是被他哄得团团转。” 赵宗媛说:“你母亲也是瞎了眼,怎么喜欢这样的人?” 贤释说:“是的,我父亲也说她昏了头。” 赵宗媛说:“是啊,世事这么纷杂,谁又清醒过?” 贤释愣了一下,拿起缝纫的衣服一看,笑了,举起衣服对赵宗媛说:“看我都做成什么了,褂子缝到裤子上了。” 赵宗媛拿起来,也忍不住笑起来。 萧恒德听到笑声,走进来,问:“你们笑什么?是不是说我的笑话了。” 赵宗媛与贤释对视一下,又笑起来。 八十、杀妻 早晨,贤释吃了一碗燕麦粥,喝了一大杯鲜牛奶,精神看起来很不错。牛奶是赵宗媛让人从自家的奶牛身上刚挤下来的,好在他们两家离得不是很远,牛奶送来时,还冒着热气。 赵宗媛没喝牛奶,贤释说:“怎么?还不习惯?” 赵宗媛说:“我闻不得那股膻腥味。” 贤释说:“都这么多年了,闻也闻习惯了。” 赵宗媛叹道:“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这点难以改变过来,闻起来就受不了。” 贤释做了一个鬼脸,笑道:“政事令身上有没有牛奶味?” 赵宗媛嗔笑道,:“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有心说笑,老韩说你们坦然,我还不信,看来你们还真的淡定得很,我告诉你,老韩也不喝牛奶。” 贤释说:“那他喜欢吃什么?” 赵宗媛说:“早晨就两个胡饼就着一碗羊肉汤,他吃得很香。” 贤释说:“这是我们山西人的吃法,政事令喝醋不?” 赵宗媛摇头说:“他不爱喝醋,喜欢喝酒。” 贤释笑道:“姐姐,这点你还没做好,你应该让他学着喝醋的。” 赵宗媛神色变得有些凝重,道:“我们不说这些了,该做正事了。” 说罢,拿出昨天裁剪好的衣料,坐下缝纫,半天不说话了。贤释觉得自己今天的话有些唐突,惹得赵宗媛不高兴了,心里甚是过意不去,想再说些什么,却不知说些什么才好。 萧恒德吃罢早餐,贤释就让他出去收拾院子了。 昨天,萧恒德看见池塘里的荷花开了,回来对贤释讲了半夜荷花的事,说吐儿山的金莲如何如何好看,说南京城外也有很多荷塘,说他小时候偷莲蓬的事,说他一次打仗,没有东西吃,路过一口荷塘,挖莲藕充饥。直说的贤释睡着了,他还在喋喋不休。 这一早,肯定又去池塘看荷花去了。 莲是去年栽下的,那时越国公主想看荷花,贤释便托人从南方弄来莲种,栽在池塘里。没想到越国公主等不到荷花开放,就去了。 想到此,贤释的泪水无声的流下来。 赵宗媛见了,忙问她怎么了,以为她想到将来的事,毕竟等待她的是一条绝路,再怎么也会恐惧,悲伤的。 贤释痛苦地摇着头,擦了擦眼泪,说:“我没事。” 赵宗媛看着贤释,贤释的脸有些变形了。赵宗媛放下衣料。抓住贤释的手。 贤释的手在发抖,赵宗媛以为她害怕了,便紧紧握住她的手,说:“妹子,别害怕,来在姐姐身上靠一靠。” 贤释没有靠过去,说:“姐姐,妹子是不是跟饶小曼一样?” 赵宗媛甚觉突然,说:“妹子,你干嘛说这个?” 贤释说:“若是没有我。越国公主是不是不会死?” 赵宗媛不明白贤释为什么突然问这个,不知如何安慰她,说:“这都是她的命,怎么能怪你呢?” 贤释没说什么,只是痛苦地摇着头。 赵宗媛也不知道说什么,只是紧紧握住贤释的手。 过了半晌,贤释将手抽出来,说:“饶小曼最后死了,我也要和她一样,老天爷怎么这么会开玩笑?把我和她安排得一模一样,可是,我一点都不喜欢她,我不想和她一样啊。” 贤释说罢失声痛哭起来,赵宗媛将她抱在怀里,任由她痛哭,也不劝止。 贤释哭了好久,抬起头来,赵宗媛帮她擦干眼泪。贤释便继续讲她的故事。 贤释说:“你知道饶小曼是怎么死的吗?” 赵宗媛想了一会儿说:“是你父亲杀死的吗?” 贤释摇头道:“不,她是自杀的。” 赵宗媛不相信,说:“她是自杀的?她这样的人怎么会自杀?” 贤释说:“你想不到吧?谁也想不到。” 赵宗媛承认自己想不到,说:“我还以为是你父亲杀了她呢。” 贤释说:“我父亲哪里舍得杀她?” 赵宗媛说:“那你给我讲讲饶小曼到底是怎么死的。” 我父亲在床上躺了十几天,身上的伤渐渐好了。可是,饶小曼不知道我父亲的伤会好得这么快。一般人挨了那些板子少则一月多则百把天,才能痊愈。但我父亲是厨师,懂得怎么调养自己,他告诉给我一个煨粥的方子,我就照着方子煨粥他喝。不到十天,他就能下地走路了。 那天,我见父亲磨刀,便问:“爸爸,你磨刀干什么?樊楼不是不要你了吗?” 父亲说:“去樊楼用不上这把刀。” 我父亲的语气里透着一股阴冷的气息,我听得有些害怕。 我一看那的确不是父亲带去樊楼的刀,是一柄匕首,青光冷冷,寒气逼人。 我突然觉得身上一阵阵发冷,问:“爸爸,你磨刀干什么?” 父亲一声不响地磨着刀,头也不抬,那磨刀的嚯嚯声听起来,十分刺耳。 那天夜里,我怎么也睡不着,巷子里的狗叫得让人心烦。饶小曼还在唱小曲,高松的牙板今天打得不怎么样,没有一点精神。 突然,我听到巷子里的狗发出两声惨叫,似乎挨了一棍子。 饶小曼停止了歌唱,牙板的声音也没有了,所有的东西好像在这一瞬间,戛然而止, 我连忙爬起来,跑向饶小曼的住处,只见我父亲抱着饶小曼在哭,饶小曼胸口插着父亲那把匕首,鲜血还在汩汩地流着。饶小曼的旁边躺着高松,已经死了。 饶小曼余息尚存,嘴角微笑着,像是嘲弄又像得意。 我父亲说:“你怎么这么傻呢,你跟我走了呀,你跟我远走高飞呀。” 嘲弄的笑容挂在饶小曼的脸上,嘴角渗出殷红血迹,像盛开的杜鹃花。那是她最后的笑容,身子一歪,倒在高松身上,咽气了。 我父亲突然扔下饶小曼,拔出匕首,朝饶小曼身上乱刺,一边刺一边发狂地叫喊,最后,累得他累得一点力气都没有了,瘫倒在饶小曼的身上,痛哭不止。 天色昧明,我和父亲出了汴京城,十几天后,我们来到五台山。父亲为了逃避追捕,在五台山上出家了,把我安排在山下的姓李的人家里。平时大多数时候,我都住在姓李的家里。偶尔,也被父亲接上山去。 我对父亲感到恐惧,不敢呆在他的身边,我忘不了他疯狂刺杀母亲的情景,那一刀刀究竟是带着多大的深仇大恨,才刺下去?母亲当时,已经气绝,他为何还要下那么狠的手? 事过多年,也就是我父亲被人打伤弥留之际,我问起这事。 他说:“我恨她,她竟然为那个男人自杀,她为他自杀了,真叫人可恨。孩子,你不要怪我,我只是想杀高松,杀了高松,我就带你妈走,没想到她为高松自杀了。我苦苦哀求过你妈,可她还是倒在高松的身上,死也死在那个浪荡子的身上,孩子,你知道吗?我的心都被她撕碎了,我曾经对她那么好,可是,我的好抵不上那浪荡子的一根头发。我恨呀,那匕首刺的不是她,是我自己呀。” 我父亲说了这些不知所云的话,就去了。 贤释说出这些看起来好像很累,她的眼睛里仿佛还有惊恐之色。 赵宗媛也一时没有回过神来,直愣愣地望着贤释。 贤释说:“一直到现在,那把匕首还在我的眼前晃着,我似乎还听到了我父亲磨刀的嚯嚯声。” 赵宗媛说:“真是一个可怜人呐。” 贤释说:“谁是可怜人?我父亲还是我母亲?” 赵宗媛叹息了一声,说:“都很可怜。” 贤释说:“我不可怜饶小曼,只可怜我爸爸。” 赵宗媛说:“不,其实,你已经可怜你母亲了,只是你觉得你父亲付出的太多,为他不值得。” 贤释说:“是的,我父亲的确不值得,为了哄我母亲开心,竟然引狼入室,他其实很早就知道高松对我母亲有企图的。” 赵宗媛说:“你父亲这是活得窝囊,爱的伟大。” 贤释说:“赵姐姐,你别这样说他了。我父亲就是老实,我后来听慧通师父说,其实,我母亲一开始就没看上我父亲,在樊楼上,我母亲春风得意,很多人追捧她。我父亲娶到她纯属意外。有两个大人物为我母亲争风吃醋,互不相让,所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为了不让对方捡了便宜,双方都让饶小曼嫁给我父亲。饶小曼惹不起两个大人物,只好答应。” 赵宗媛说:“慧通是谁?他怎么知道你父亲的事?” 贤释说:“慧通师父是五台山的一位禅师,未出家之前与我父亲很好,经常在樊楼上吃酒,因为我父亲的菜做得对他的胃口,他总是点我父亲做的菜,最后,二人又在一起切磋做菜的技艺,于是,成了好朋友,我父亲杀了高松和饶小曼,就直奔他而来。他与我父亲无话不谈,很多我不知道的事,他都知道。” 赵宗媛说:“原来是这样,想必你父亲的度牒也是他弄的。” 贤释说:“是的,当时官府追捕得紧,海捕文书沿途张贴,捕快到处搜捕,我们一路提心吊胆,东躲西藏,好不容易才到五台山。慧通禅师见了我们甚是惊讶,担着窝藏罪犯的罪行,为我父亲弄了一张度牒,才让我父亲暂时有了一个安身之地。” 赵宗媛说:“有了度牒,你父亲应该算是安全了。” 贤释说:“只能说暂时没有官府追捕,可是仇家还是寻上门了。” 赵宗媛说:“是高松的家人吗?” 贤释点头说:“是的。” 赵宗媛说:“他们都是一些什么人?分明是高松做得不对,为什么还要赶尽杀绝?” 贤释说:“这世道是有钱人的世道,哪有老百姓的立足之地?” 赵宗媛说:“是的,哪有老百姓的活路?” 贤释说:“我听说姐姐也是一个很不幸的人。” 赵宗媛长叹一声,不说话了,拿起衣料,一针一针地缝纫,那针线似乎很重,她的手微微颤抖着,针线不恨听话,针脚歪歪扭扭,时疏时密。 贤释说:“姐姐,你是不是累了,我们去院子里转转?” 赵宗媛放下手中的活计,默默地站起来,跟着贤释走出堂屋。 院子里阳光耀眼,空气很好,赵宗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感觉到一股说不出的轻松。 八十一、五台山 盛夏时节,哪儿的太阳都是毒辣辣的。院子里到处都有炫目的白光在晃动,即使树荫下面,也被阳光占领了,各处散射的光将那片浓阴稀释了,磨薄了,像一块毛玻璃。 空气热乎乎的,闷得很,院子里更是燥热,没有一丝儿风,柳枝儿直直地垂下来,不见轻柔曼舞的风采。 “好热呀,赵姐姐,我们还是回去吧。”没走一会儿,贤释就出汗了。 赵宗媛说:“怎么?不舒服?” 贤释说:“天太热了,怕姐姐晒着了。” 赵宗媛笑道:“我不是娇惯的人,还怕太阳?你怕晒吗?” 贤释说:“我从小就野,在五台山上跟着男孩子到处疯,长大后,颠簸流离,做牛做马,怎么会怕晒?” 赵宗媛说:“那还管它什么,还在院子里走一会儿,多走走,对胎儿有好处。” 贤释笑着说:“是吗?” 赵宗媛说:“怎么不是?别看他还没出生,人家也想到处转转,呼吸新鲜空气呢。” 贤释摸着肚子,微微笑着,突然说:“真的哟,他在动呢,好高兴的。” 赵宗媛说:“好了,瞧你那样,吃了蜜似的。” 贤释没说什么,摸着肚子,依然微微笑着,一副快要融化的样子。 赵宗媛说:“我有一事要问你,我也是五台山的人,有时也上山烧香拜佛,怎么没看见你?” 贤释说:“五台山很大的,哪里那么有机会见到呢?再说,我平时都住在姓李的家里。” 赵宗媛说:“你为什么不住在庙里?” 贤释说:“庙里不收留我,不想多一张嘴吃白食。” 赵宗媛说:“都说佛门慈悲,连一个小娃娃都不肯收留,哪里是菩萨弟子?” 贤释说:“一开始连我父亲都不肯收留,怕我父亲给庙里惹麻烦,还是慧通禅师讲情,才让我父亲留下的。” 赵宗媛说:“我知道了,他们不肯收留你,主要是不想留你父亲。” 贤释说:“是的,不过,我父亲也有自己的想法,他知道迟早迟早他会被仇家找到的,他不想我出事。” 赵宗媛说:“原来是这样。那姓李的对你怎么样?” 贤释站住不走了,前面就是水池,碧波盈盈,荷叶铺满了半个池塘,有几朵荷花,已经开了,红艳艳的,像披着霞光。 贤释说:“姓李最后成了我的干爸,他是慧通禅师的义兄。” 赵宗媛说:“哦,你是慧通禅师介绍去他家的。” 贤释点点头。 “唉,你们怎么来了?快到亭子里来。”萧恒德在亭子里向她们招手。 赵宗媛扶着贤释走过去,在亭子里坐下。萧恒德摘了一片荷叶,递给贤释当扇子。随即递过来几个黄灿灿的李子,说:“院子里那棵李子树,今年结了好多李子,你们尝尝,甜得很。” 贤释说:“你一早出来,就摘几个李子?” 萧恒德嘿嘿地笑着,说:“我还想摘两朵荷花,想想,还是算了吧。” 赵宗媛说:“为什么又不摘了?” 萧恒德说:“开得好好的,为什么要摘掉?” 赵宗媛吃了一口李子,连声说好吃。 贤释将李子拿在手里,愣愣地看着,半天不肯动口。 赵宗媛问:“贤释妹子,你怎么不吃,像你们这样怀孕人,都喜欢吃李子,杏子的,爱吃李子杏子,会生儿子的。” 贤释愣了半晌,才说:“我想起在五台山的事。每年夏天,山上的野果子熟了,恒德哥就爬到悬崖上摘果子给我吃,恒德哥,你记不记得,有一回,你从悬崖上摔下来,腿都脱臼了。” 萧恒德说:“当然记得,悬崖上长着一株覆盆子,结了好多红艳艳的果子,当时,我喜欢的不得了,只顾摘果子,没留意脚下,踩空了,摔下来,头上磕破了,你都吓哭了。” 贤释说:“他从小总是那么顽皮,不是摔坏这儿,就是磕破哪儿,身上总是青一块紫一块,没有一点好的。” 赵宗媛说:“原来驸马小时候也在五台山?” 贤释说:“他小时候被送到五台山跟着慧通禅师学武,我上山的时候,他已在那儿一年多了。” 萧恒德说:“是的,我记得她刚上山的时候,这么高,怯生生的,害怕得很,躲在高伯伯身后,不肯出来见人。” 贤释说:“我忘不了我父亲那把血淋淋的匕首。” 赵宗媛说:“驸马为何到五台山学武?” 萧恒德说:“不止我,还有好多契丹人都来过五台山习武,我阿哥萧排押也来拜慧通禅师学武的。” 贤释说:“五台山虽然是一座道场,但自古都是高人隐居的地方,卧虎藏龙,就是这慧通禅师,一身的武艺,享誉中外,慕名而来拜师者很多。慧通禅师为人随和,收徒弟没有什么限制,又有点贪财,因此,他的徒弟良莠不齐,有的背叛了他,让他很是后悔。” 萧恒德说:“我在五台山习武时,他手下就有四五十个学徒,拉帮结派,一点都没有师门之情义。师父也不好好管教,师兄弟之间常常打架斗殴,弄得武馆乌烟瘴气。” 赵宗媛说:“难怪慧通禅师要把你送到山下去,那地方哪是你个小姑娘呆的地方?” 萧恒德很气愤地说:“高妹妹在山下过得也不好。” 赵宗媛问:“怎么?那姓李的虐待你?” 贤释摇头道:“姓李的是一个精明人,很会打小算盘。” 萧恒德“哼”了一声,说:“人算不如天算。” 赵宗媛来了兴趣,说:“怎么回事?姓李的怎么了?” 贤释叹道:“说他干什么?” 萧恒德说:“不说他,说说你父亲,怎么那样对你?” 赵宗媛说:“你父亲怎样对你了?” 贤释说:“姐姐别听他瞎说,我父亲是有苦衷的。” 萧恒德说:“自从他剃发出家之后,他就没有管过你,没有照顾你,就像一刀把你与他的关系完全斩断,你那时才四五岁呀。” 贤释眼里泪花闪烁,说:“他既然遁入了空门,就应该与世俗斩断一切。” 萧恒德说:“不是这样的,我经常看见他拿着牙板发呆,我问过你,那是你母亲的东西。他连一个牙板都舍不得丢,怎么可能斩断一切?” 痛苦在贤释的脸上闪过,她看着萧恒德说:“那些日子,幸亏有恒德哥,其实,在五台山是我一生最快乐的日子。” 萧恒德说:“我也是,在山上习武,到山下玩耍,每天都很开心。” 贤释笑道:“为了偷偷下山,你不知受了你师傅多少责罚呢。” 萧恒德笑道:“那些责罚不算什么,只要每天看到你,什么责罚我都能受。” 贤释说:“我也是,为了见到你我总有办法溜出来。” 萧恒德说:“是的,每次我下山总能在路口见到你,然后,我们就去山上摘野果子,去河里摸鱼。” 贤释说:“是的,我们摸到鱼之后,围一个小小的池子,把鱼放在池子里,回家的时候,再把鱼放进河里。” 赵宗媛说:“干嘛,把鱼又放进河里?” 贤释笑道:“我们就是好玩,恒德哥心善,不忍杀生。” 赵宗媛说:“没想到驸马心肠还那么好?” 贤释说:“他不光心肠好,还爱哭呢。” 萧恒德说:“别说瞎话,谁爱哭?” 贤释说:“谁说瞎话了?你第一次见到我,就哭了?” 萧恒德说:“我见你那么胆怯,又小又弱,身上的衣裳也破了,脚上的鞋子也开裂了,小小的脚趾头都露出来了,真是可怜啊。” 贤释说:“父亲带着我逃命,一路上,走得急匆匆的,慌不择路,尽找一些人迹罕至的荒僻小路走,那衣服鞋子都是钻树林挂破的。” 萧恒德说:“当时,你的脚上都扎了几个刺在里面,真不知你是怎么走到五台山的?”说到这里,萧恒德哽咽了,再说不下去了,头扭到一边。 贤释说:“好了。恒德哥,都这么多年了,记它干什么?” 萧恒德忽然回过头来,说:“我当然要记住,一辈子记住,你可知道,为你挑刺的时候,我有多心疼。” 萧恒德失声痛哭起来。 贤释拉着萧恒德的手,说:“好了好了,赵姐姐还在这里,你一个男子汉,哭,多难看。” 萧恒德仍然止不住哭泣。 贤释也流着泪,说:“恒德哥,我知道你心疼我,你知道我为什么让你给我挑刺吗?因为我第一眼就看上你了,我对你放心。” 萧恒德说:“我也是,我看你第一眼,我就要永远和你在一起。” 贤释说:“是的,我曾好多次在菩萨面前许下心愿,只要和恒德哥在一起,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赵宗媛说:“好了,还有我这个外人在这里呢,不要以为你们在山西呆的时间长,醋酸不倒你们。” 贤释笑道:“姐姐不要见笑,恒德哥其实就是一个没长大的孩子。” 赵宗媛说:“是的,我听老韩讲过,驸马天性善良,没有多大的心思,就像一个小孩子,有时还好捣乱。是不是?” 萧恒德说:“不是这样的,我上过战场,杀过敌人,怎么能说我像一个小孩子?政事令怎么这样看我?” 赵宗媛说:“老韩还跟我讲了一个故事,几年前,有一个西番人来给皇太后表演魔术,就是那个在包袱里拿出东西的魔术,后来,被驸马破坏了,表演失败了,弄得灰头土脸的。” 贤释说:“还有这回事,我怎么不知道?人家都是混口饭吃,你破他魔术干什么?” 赵宗媛说:“就是好玩吧?” 萧恒德说:“不,他有魔法。” 贤释和赵宗媛同时说:“什么?他有魔法?你怎么知道他有魔法?” 萧恒德说:“我曾经被他的魔法弄得丧失了心智,做了不该做的事。” 贤释问:“你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 萧恒德什么也不说,将李子放进衣兜里,看了看天,说:“快回屋里去,天快下雨了。” 贤释看了一眼天空,乌云果然涌上了半边天,一场大雨就要来了。 八十二、血溅佛门 那天,也是这样下着大雨。 贤释和赵宗媛坐在门口,望着屋外的滂沱大雨,贤释不假思索地说出了前面的话。 萧恒德站在屋檐下。大雨被风驱赶着,一阵接一阵,飞快地从院子里一掠而过,像一团团烟雾,旋转着,一会儿聚成一团,霎时,又飘散了。 萧恒德的衣服不断被旋转的风撩起,雨水袭卷过来,他的头发都被打湿了。 贤释看着屋外,说:“我在五台山过了三年平静又快乐的日子,那段日子,我有时住在山上,有时住在山下干爸家里。五台山有恒德哥对我很好,干爸那时对我也不错,他家有个女儿跟我很投缘(阿弥陀佛,最后因为我,她毁了自己一生,我觉得很对不起她。)这是我一生最幸福的时光。” 说罢,贤释紧紧盯着院子里那瓢泼大雨,听着来自云端的天籁,似乎从那天籁里能听到另一个世界的声音。 是的,贤释就是想听另一个世界的声音。 她说:“每逢下雨,我都很害怕,可是,我又爱听下雨的声音。” 赵宗媛说:“是不是每次下雨驸马都会像这样站在风口上,为你挡雨?” 贤释说:“不,是自从我父亲被害之后,他才总是这样的。” 赵宗媛说:“你父亲是不是在这样的大雨天被害的。” 贤释长吁一声,说:“是的,就是这样一个大雨天,谁都没想到这么大雨天会出事。本以为下这么大的雨,上山的路不好走,一定没有什么香客。就早早关了庙门,可是,刚过中午,突然,来了十几人来敲庙门。” 说到这里,贤释的声音有些发抖,不得不停下来,接着似乎要作进一步的解释,也可能是缓解一下情绪,说:“因为没有香客,僧人们也都休息去了,大殿里没有一个人。这伙人进门之后,没有上香,直接奔后院而来。当时,我正在与恒德哥玩五子棋,因为我悔了一步棋,二人争论不休。突然看见十几人向后院扑来,恒德哥先是一惊,站起来,说:‘怎么来了这么多人,他们怀里像揣着什么东西,一定是短刀,他们是来杀人的。’恒德哥这样叫起来。” 萧恒德回过头,说:“不是,我那时看见有的人已经拿出了刀,以为他们是冲撞我们来的。我们这个武馆有汉人,有契丹人,打架是常事,但动刀动枪还没有,师傅在这一点上还是管得很严。” 贤释说:“是的,当时,恒德哥急得很,因为师傅前几天已经下山云游去了,还带走了几个大师兄,武馆里群龙无首,若是打起架来,动刀动枪,出了人命,可不是闹着玩的。” 萧恒德说:“其实,五台山平时也是有武僧护院的,可是,那天,下着大雨,大家都没想到这么大雨天,会有人来院里闹事,好多人都睡下午觉去了。” 赵宗媛说:“那些人一定是故意选择这个日子来的。” 贤释说:“是的,另外,他们还有内应,故意选在慧通师父云游的时候,来五台山的。” 赵宗媛问:“内应是谁?” 贤释摇摇头。 萧恒德说:“不用问,就是马志。” 赵宗媛说:“马志是谁?” 贤释说:“是恒德哥的师兄。” 赵宗媛说:“是驸马的师兄,为何要害你父亲?” 萧恒德说:“他还是高松的妻弟。” 赵宗媛说:“哦,那就一定是他了。” 贤释说:“刚上山的时候,马志对我们很好,还说我父亲杀高松杀得好,他说他早想杀死高松,为他姐姐出一口恶气,他眼泪汪汪地说他姐姐不知受了高松多少气,遭了多少罪,他盼望着这个浪荡子早点死,他不是人,是个畜生。我父亲为他了却了一个大心愿。” 赵宗媛说:“你父亲相信了他的鬼话?” 贤释说:“我父亲自然不会轻易相信,但马志是个人精,他能哄得每个人团团转,他先对慧通师傅极尽孝心,知道慧通爱财,就倾其所有地讨好慧通,因为有了慧通这一层关系,马志又显得极其真诚,天长日久,也就相信他了。” 赵宗媛说:“这个马志真是太有心计了。” 贤释说:“谁说不是?他每天都在我父亲面前数落高松的不是,把高松的罪行一一揭露出来,骂的他一无是处,不由得我父亲不相信他是真的恨高松。” 赵宗媛说:“也许,他的确很恨高松。” 贤释说:“他确实是恨高松,但高松对他还是很照顾的,他来五台山学艺,还是高松介绍的,慧通禅师与高松也是相识,虽然,慧通对高松有些不齿,但看在一大堆银子的份上,还是收了马志。” 萧恒德说:“当时,马志随师傅下山去了,他早一天出发的,一定是头一天就安排好了。” 贤释说:“而且,马志再没有上山了,回来的人说他做道士了。” 萧恒德说:“后来他投奔了高怀德,高松是高怀德的侄子,那些杀手一定是高怀德派来的。” 赵宗媛说:“高怀德是一个大将军,杀人为何不派军队,怎么派一些杀手?” 萧恒德说:“那时五台山在北汉境内,高怀德是宋国的将军,是不可能派军到五台山的。” 贤释说:“我记得你说那些人都是军人。” 萧恒德说:“是的,他们就是军人。” 赵宗媛说:“驸马怎么断定那些人是军人?” 萧恒德说:“他们动作都很标准,交起手来,互相策应,十分到位,又都听从号令,进退有序,若不是长期训练,很难做到。” 赵宗媛说:“驸马与他们交过手?” 萧恒德说:“当然,一开始,我以为那些人奔武馆而来,便让高妹妹藏起来,可随后我看见他们直奔后院,后院有方丈的住处,还有库房,便以为他们是冲库房去的,要抢劫财物。便忙让高妹妹去撞钟,我就叫起师兄弟直奔后院。” 贤释说:“我记得我那回吓得腿脚只打哆嗦,在雨里跌跌撞撞地,不知怎么才跑到钟楼,使出了浑身的劲才把钟撞响。” 萧恒德说:“那时,后院已经打起来了,我们赶过去的时候,那些人正围着高伯伯追杀。高伯伯本来武艺还是不弱的,两三个大汉围着他打,他还能从容应对。只是那些大汉配合得十分巧妙,攻守流畅,让高伯伯无机可乘。” 赵宗媛说:“有了你们相助,还怕打不过那些人?” 萧恒德说:“不,你想错了,那些人都是训练有素的军人,寺庙的后院是一个单独的院落,被一道很高的院墙围着,只有一道院门进出,那些人把守着院门,我们很难进去。” 赵宗媛说:“原来是这样,若进不去院门,那就只能看着贤释妹妹的父亲被人追杀。” 萧恒德说:“谁说不是?大家都在门口干着急,院门被那些人封着,只听见,后院里乒乒乓乓兵器相碰的声音,和低沉的怒吼声。大家很着急,却无法进去救人。” 赵宗媛说:“贤释妹妹不是敲响了大钟?武僧没有出来救援吗?” 贤释说:“都怪我没用,力气太小,心里又很害怕,钟撞得不响。” 萧恒德说:“不是的,那时风雨大作,钟声被风雨声掩盖了。” 赵宗媛说:“你们应该爬墙进去呀。” 萧恒德说:“是呀,等我爬上墙头,只见高伯伯已经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了,被人追着到处躲闪。我跳下院墙,几乎脚还没落地就有人向我刺来一剑,我连忙一转身,躲开来剑,只见身后火星四射,那剑深深地插进围墙之中。我趁机向高伯伯跑去,想助他一臂之力。可是高伯伯已经倒在血泊之中,被刺中了好几剑,雨水都被染红了。” 赵宗媛说:“这些人没再追杀你吗?” 萧恒德摇摇头说:“没有,他们只针对高伯伯,杀了高伯伯就进入他的房间搜东西。好像把我忘了。” 贤释说:“我见到父亲时,他还没断气,他看起来不痛苦,让我把那副牙板给他,握着牙板说:‘侍贤,爸爸要去找你妈了。’我不知说什么,只是哭。爸爸说:‘你妈妈很傻,跟了那个浪荡子,我想救她,却杀了她。’我说:‘爸爸,妈不是你杀的,你杀的是高松。’” 萧恒德说:“是的,我听你说高伯伯杀了高松,伯母是自杀的。” 贤释说:“我母亲的确是自杀的,我亲眼看到的,我父亲杀死高松后,拉着母亲走,母亲抢过匕首,刺进了自己的胸膛,可是,我父亲总是说是他杀死了我母亲。” 赵宗媛说:“你父亲大约后悔杀死高松。” 贤释说:“是的,他曾说过应该让他们在一起的。” 萧恒德说:“他这样想,但是高松不这样想,就凭那些为他报仇的人来说,都是心狠手辣的家伙,他们杀死高伯伯之后,又到高伯伯的房间里找了半天,我听见有人说:‘怎么不见那个小妮子?’那一定是找你的。” 贤释说:“所以,你跑出来带着我藏了起来。” 萧恒德说:“我们都是年纪不大孩子,不是那些人的对手,我只好让他们去请武僧,又害怕他们找到了你,就急忙跑了出来。这时,武僧们都出来了,纷纷向后院跑过来,那些人不敢再呆了,迅速翻过寺院后墙,跳崖逃走了。” 赵宗媛说:“幸亏贤释妹妹躲得及时,若是被他们抓住,那该如何是好?” 贤释说:“我永远忘不了那场大雨,一看到地上的流水就仿佛看到殷红的血迹。父亲倒在雨水地里,我怎么都搬不动,怎么喊他也不答应,最后大家合力把他抬进屋里,他首先让人给他寻找牙板,看都不看我一眼。” 说着,贤释又大哭起来,“可是,他到死还记挂着饶小曼,拿着牙板,笑着说要去见她,无论我在旁边怎么喊他,他都没有理睬,就像我不在他身边一样。” 赵宗媛叹息了一声,说:“高一勺对你也太狠心了,不值得妹妹这样对他。” 贤释大声说:“我恨他,我恨饶小曼。” 赵宗媛看着贤释泪流不止,却不知如何安慰她。猛抬起头看了看外面,说:“哎哟,雨停了,太阳都出来了。” 贤释望着屋外,雨后的阳光格外明朗,照得院子里透彻透彻的。 八十三、王妃来信 贤释晚上睡得很安稳,一觉醒来,阳光照得房间里通亮,清新的,湿润的空气里像浸了蜜,沁人心肺。 犹如跋涉了千里之人,到达了目的地,一个好觉就能让他迅速恢复活力。 贤释站在窗台前面,望着雨后的院子,似乎都焕然一新,树叶,花草如同刚刚萌发,舒展,绿得亮眼,红得炫目,娇滴滴地,招人喜爱。 贤释深深吸一口气,新鲜的气息在她身体各个角落回荡,仿佛有一股力量正缓缓地注入她的体内,浑身有一种说不出的轻松。 吃罢早饭,贤释和赵宗媛依旧做着小孩子的衣物,贤释缝纫小褂儿,赵宗媛则给小孩子做鞋子。 萧恒德什么事也不做,搬来一张小凳子坐在贤释的旁边,看着贤释一针一线做褂儿,那眼神里涵着满满的深情。 赵宗媛笑道:“驸马,你能不能不这样看着贤释妹妹。” 萧恒德说:“怎么了?姐姐,我一直这样看呀,有什么不好吗?” 赵宗媛说:“我看见一只鱼鹰站在船头的样子,倒很像驸马。” 贤释红着脸,说:“哎哟,恒德哥,你还是出去吧,到花园里去玩,要不你去池塘里钓钓鱼。” 萧恒德看了看外面,说:“外面那么大的太阳,我才不去呢。” 贤释说:“那你回房里看看书。” 萧恒德说:“看书,算了吧,还不如陪你呢。” 赵宗媛笑着说:“是啊,看书哪有陪心上人有意思,我看驸马是一刻都离不开贤释妹妹了。” 萧恒德说:“当然离不开,今生今世离不开。” 贤释说:“恒德哥,不要说了,赵姐姐听了多笑话你。” 萧恒德突然大声说:“我不怕别人笑话,我就是要说,我萧恒德一刻都离不开高侍贤,一辈子都离不开高侍贤。我们在一起的日子有限,我就是要天天陪着你,每时每刻陪着你。” 贤释的眼圈红了,说:“好了,这么大声嚷嚷干什么?怕人家听不见吗?” 萧恒德越是大声喊道:“我就是要让天底下的所有人都知道,我萧恒德没做什么错事,我就是喜欢上一个人,我没犯什么罪,他们愈是这样,我就愈要对你好,就愈要爱你。” 贤释说:“恒德哥,快别说了,我求你别说了,你这样嚷嚷有什么用呢?” 赵宗媛说:“贤释妹妹,驸马心里难受,你让他说出来,心里好受些。” 萧恒德突然跪在贤释的腿下,说:“高妹妹,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了你呀。” 贤释抱着萧恒德的头,说:“恒德哥,我不怪你。” 萧恒德说:“我本以为带你到契丹来,可以给你一个幸福的,安稳的生活,谁知把你送进火坑,送进了不归路。高妹妹,哥哥曾答应过你要好好照顾你,可我就是这样照顾你的,你看我就是这样照顾你的。” 萧恒德失声痛哭起来,这真是大大出乎赵宗媛的意外,因为她从来没有看到萧恒德流过泪,更没听到他的哭声。她曾看过他受杖刑,棍棒落在他身上,他都不哼一声,今天却如此痛哭流涕。 贤释紧紧抱着萧恒德,说:“我不怪你,恒德哥,真的,恒德哥,只要和你在一起,死也快乐。” 萧恒德趴在贤释的腿上呜咽不止。 贤释说:“恒德哥,快起来,我还要赶紧做衣服呢。” 萧恒德抬起头,坐到自己的凳子上,说:“高妹妹,我说过我要照顾你一辈子的,你记得不记得?” 贤释说:“当然记得。” 赵宗媛见萧恒德渐渐恢复了平静,说:“你说的话,只要你记得就好了,问人家记不记得干什么?” 萧恒德微微一愣,说:“我当然不会忘记,高伯伯下葬那天,我对高妹妹说的,我要照顾她一辈子。” 赵宗媛说:“驸马,那时还是一个孩子,怎么照顾贤释妹妹?” 萧恒德说:“不,我那时已经十二岁了,身体强壮得很。” 贤释说:“恒德哥没说假话,我父亲走后,就几乎全由他照顾我。” 赵宗媛说:“你不是还有干爸吗?你没住在他家了?” 萧恒德说:“那姓李的不是好人。” 赵宗媛说:“怎么?他对贤释妹妹不好?” 贤释说:“干爸是个见钱眼开的人,只认钱不认人,原先,我父亲把我寄养在他家,每年给他五十两银子,他待我倒是还好,后来,父亲去了,没有银子给他,他就不高兴了,尤其是干娘,嫌我吃白食,怎么看我都不顺眼。好在,他们还看慧通禅师的面子,没把我赶出门,不然,就真的流离失所了。” 萧恒德说:“他们哪里是看慧通禅师的面子,是看在那几十亩良田的份上,才收留你。” “我知道,”贤释向赵宗媛解释道,“我干爸租种的地是寺院的,每年只需向寺院缴纳一些粮食蔬菜,就行了,寺院算是他们的衣食父母。所以,他们不敢得罪寺院,也不敢赶我走。” 赵宗媛说:“你说的我知道,我也是五台山下的,也租种过寺院的地。” 萧恒德说:“照道理说,他们因为你才租种了寺院里最好的地,应该感谢你才是,可是,竟那样对你,真是狼心狗肺。” 赵宗媛看着萧恒德又激动起来,问:“他们怎样对待你?贤释妹妹。” 贤释说:“没怎么对我,就是让我多做事,少吃饭,没什么。” 萧恒德说:“那他为什么耍那样的小心眼?” 贤释说:“恒德哥,他是我的干爸,从小在他们家养大,也是不容易的,他有些想法,也是应该的,你不要总过不去。好了,你不在这里妨碍我们做事了,出去走走,出去走走。” 萧恒德只得站起来,走了出去,忽见,韩德让走进来,身后一个陌生人,另外跟着两个卫士,挑着两担东西。 萧恒德忙上前,行礼。 韩德让笑道:“驸马,有人给你送东西来了。” 这时贤释与赵宗媛也出来了,与韩德让见了面。贤释连忙请韩德让进屋坐,韩德让招呼了陌生人一声,让卫士先将担子挑进屋里,然后和陌生人走进屋内。 萧恒德一直盯着陌生人看,那人一副高丽人打扮,白净的脸上留着髭须。 韩德让指着萧恒德对陌生人说:“朴先生,这就是你要见的人。” 陌生人立即上前向萧恒德叩头道:“大人,小人奉娘娘之命前来看望您,您还好吗?” 萧恒德有点糊涂,娘娘为何要派人来看望我,而且还派了一个高丽人。 韩德让说:“他是安哥派来看望你的。” 萧恒德恍然醒悟,连忙扶起高丽人,说:“好好,我还好,安哥好吗?” 高丽人说:“娘娘很好,娘娘现在已经是皇妃了,不久,就可能当上皇后了。” 萧恒德眼里溢出泪水,说:“好就好,好就好,我还担心她会受苦呢。” 高丽人说:“大人放心,娘娘出身好,教养好,在我国很受人尊敬,我王很喜欢娘娘。” 萧恒德说:“这我就放心了。” 高丽人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萧恒德,说:“我家娘娘听说阿妈仙逝,心里十分悲痛,担心大人身体安危,奈何不能亲自前来吊慰,只能派小人前来看视,令小人带来一些礼物,万望大人珍重。” 萧恒德打开信笺,但见上面写着:不孝女拜于父亲大人尊前:儿自去年辞别双亲,于今已一年有余,不胜思念之至。儿在异国一切安好,唯盼鸿雁常飞,音讯畅达,一纸虽短,足慰念想。然而,一年多来,片纸全无,难道双亲心里无儿,抑或是孩儿不孝,以致二老与我断绝消息?及后,惊悉阿妈薨逝,痛断肝肠。阿妈多病,驾鹤西飞,自在女儿意料之中,但骤闻噩耗,仍是惊疑不已,阿妈贵为公主,性情高傲,然为阿爸,俯身屈就,尊前强笑,背后流泪,强壮之体终磨成孱弱之躯,何哉?爱阿爸之切也。然,逝者已矣!阿爸也要保重身体,女儿特备高丽特产些许,不成敬意。里面有深海鳕鱼数条,高丽参十余斤,貂皮大衣,皮靴若干件,阿爸身体不好,受的伤多,多吃高丽参,对身体有好处。鳕鱼是阿爸的最爱,也不忘了吃。阿妈去了,府里的下人,一定会照顾不周,阿爸自己珍重。女儿远隔万水,不能尊前尽孝,愧疚惶恐之至。安哥启呈。 萧恒德看完信,手颤抖着,半天,才对高丽人说:“请带我回去谢谢你家娘娘,我一切都好,请她不要挂念。让她凡事以国家大事为重,不要儿女情长,更不要记挂着我,我不值得她这么挂念。” 高丽人听完萧恒德说的话,看了萧恒德半天,似乎还没明白他的意思。 韩德让笑说:“驸马,你这回放心了,安哥确实很不错,当上皇妃了,又这么有孝心,真是难得。” 萧恒德说:“多谢政事令夸奖,我替安哥谢谢你。” 韩德让说:“谢我干什么?” 萧恒德说:“安哥若想在高丽过得好,还是需要契丹的支持,我是帮不上什么忙了,以后就要多多仰仗政事令了。” 韩德让看了看高丽人,说:“朴先生,你先回驿馆休息,我与萧大人还有一点事相商,就不陪你了。” 高丽人听了起身告辞,萧恒德送到门口回来了。 韩德让说:“安哥还不知道你犯罪的事,我也告诉卫士,让他们别乱说,免得安哥听了又伤心。” 萧恒德说:“多谢政事令。” 萧恒德说罢,上前将送来的担子打开,拿出两条鳕鱼,然后,合上盖子,对韩德让说:“政事令大人,如果你不嫌弃,请将这些东西拿回去。” 韩德让说:“这是安哥给你的东西,我怎么拿回去?” 萧恒德苦笑道:“政事令大人觉得我还用得着吗?” 韩德让一时不知说些什么,萧恒德拿起放在案几上的信,仔细地折叠着,揣进衣兜里,贤释和赵宗媛看着地上的两担东西,又看着萧恒德,酸楚的泪水也溢了出来。 八十四、安哥的身世 韩德让坐了一会儿,起身告辞。却被贤释苦苦留着。贤释指着放在案头上的鳕鱼,说:“政事令大人,既然来了,尝尝鳕鱼再走也不迟。” 萧恒德恰如梦中醒来,连忙说:“是啊,政事令尝尝贤释的手艺。” 韩德让说:“贤释的手艺,我已尝过,非常好,不然我也不会让赵大当家的来你这里,她来可不是白干事的,贤释,你不要留一手哟。” 贤释说:“政事令大人,赵姐姐可是奴婢现在最亲的人了,她的手艺可比奴婢强多了。” 赵宗媛说:“贤释妹妹别听他的,他的算盘打得精得很。” 萧恒德说:“好了,先不说了,快去做饭,我陪政事令说说话。” 贤释拿着鳕鱼往后堂走去,赵宗媛追上去,抢着拿下鳕鱼,与贤释叽叽咕咕地去了厨房。 痛苦的阴影还未在萧恒德的脸上消散,他的双眼一直看着那两副担子。 韩德让说:“还是有孩子好呀。” 萧恒德愣了一下,他不知道韩德让是感叹他自己,还是真的羡慕他,因为韩德让一直没有自己的孩子,最后,只有韩制心陪着他,那也是过继之子。 萧恒德想想,韩德让也是可怜,他弄不清韩德让为何那么久一直不娶,尽管坊间传说着有关他与太后的风言风语,但他不相信。他同情韩德让,不管那些传言是不是真的,韩德让都是值得同情的。 萧恒德看着韩德让,他已经老了,花白的头发,干枯如秋风里的蒿草,需要慰藉和关怀。 萧恒德不知如何对韩德让说,大约想以同命人的遭遇来安慰他,萧恒德叹道:“其实,我也没有自己的孩子。” 韩德让惊问:“你说什么?安哥不是你的孩子?” 萧恒德一愣,知道自己失言,又收回不了,只得一个劲地摇头。 韩德让不相信,说:“难道安哥真的不是你的孩子?” 萧恒德叹道:“本来,这件事我是永远不会说的,没想到今天还是说露了嘴,好吧,说出来或许还轻松些。” 韩德让甚是惊讶,说:“那安哥是谁的孩子?” 萧恒德沉默了半天,才说:“我阿哥萧排押的。” 韩德让惊得半天合不上嘴,眼睛紧盯着萧恒德,似乎要从他的脸上看出他是在胡言乱语。 好一会儿,二人都没说话,厨房里炒菜的声音,清晰地传来,滋滋滋,正像那鳕鱼的香味阵阵连绵不断地传来。猫儿从院子里穿过客厅跑进去了。 萧恒德说:“我不怪萧排押,也不怪越国公主,是我的不是。” 韩德让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萧恒德说:“我跟越国公主在一起就是错误的,我心里根本没有她,容不下她,因为有高妹妹,我心里容不下任何人。” 韩德让说:“我知道,所以,你冷落了越国公主。” 萧恒德说:“是的,我一直对公主很冷淡,我也想改变,但是我做不到。” 韩德让说:“但是,公主为你改变了不少。” 萧恒德说:“不,为了我,公主完全变了一个人,这些我都看在眼里,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我也因此而动情。但后来发生不该发生的事,我就彻底放弃了。” 韩德让说:“你是说公主与萧排押的事?” 萧恒德说:“不是,我与公主成亲之后,不久,我去了南京,协助耶律休哥,参谋军事。当时,宋国蠢蠢欲动,陈兵边境,山雨欲来风满楼,我自然不会离开,而且,我也不想回去。后来,我军在五台山下抓住了几个宋军谍者,经过审问,得知宋军可能要经过五台山进攻灵丘,我便请求率一支小分队先对那里的宋军进行侦察。” 韩德让说:“是的,那好像是统和元年的事,先皇崩殂,新皇刚刚继位,政局纷乱,宋军正想乘机来犯。” 萧恒德说:“我到了五台山,还真遇到了宋军大队人马,被他们战败,我也受了重伤,拼命才冲出包围,后来,因为失血太多,昏倒在一条溪涧旁边,却正好被高妹妹救了。” 韩德让说:“这还真巧啊。” 萧恒德说:“是啊,我也没想到,我与高妹妹已经三四年没见了,遇到她,我感到非常惊奇,要知道,虽然她还住在五台山下,可是与原来住的地方,一个在东,一个在西,相隔一百多里地。不能不让我相信我这辈子与她有缘。” 韩德让说:“的确是很有缘分的,贤释为什么从西边搬到东边去了?” 萧恒德说:“这一时也说不完,总的来说,她原来在姓李的人家里,住不下去了,慧通禅师就为她另找了一户人家,给人家当佣人。我受伤倒在那里,恰好她洗衣服时看见了,背回家里。在她的屋里,我整整躺了一个多月,身体才好起来。” 韩德让说:“就是这次你把她带回契丹的?” 韩德让说:“不是,难道大人不记得我是统和四年才把她带回契丹的。那次,我想让她跟我走,她不肯,说她现在的爸妈对她很好,她不想离开他们,要为他们养老送终。” 韩德让说:“那家人没有儿女吗?” 萧恒德说:“是的,都五六十多岁了,没有儿女,慧通禅师就是想让高妹妹做他们的女儿,高妹妹好有个落脚点,同时,也让那对夫妻有一个照料之人。” 韩德让说:“这倒是一个两全其美的事。” 萧恒德说:“是的,那夫妻对高妹妹的确很好,我在他们家里,也受到他们悉心照料,才那么快痊愈。” 韩德让说:“不用说,贤释再一次出现,更让你燃起了感情,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萧恒德说:“是这样,本来我已经觉得我这辈子再也见不到她了,当我看到她时,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一个月,我虽然忍受着伤痛的折磨,却是我这辈子最开心的日子。” 韩德让说:“所以,你回来后,就更加对公主冷淡了?” 萧恒德说:“是的,我忘不了高妹妹,我心里只有她,我很久都和公主不在一起,见了面,也不说两句话。我知道公主怨恨我,那就让她怨恨吧,那样我就不觉得对不起她了。” 韩德让说:“你这是什么话?这是能抵消的吗?” 萧恒德说:“反正我是那样想的。后来,我去了东京,在东京差不多呆了两年,那两年里,我一直没回上京,几乎忘记了在上京我还有个家。” 韩德让说:“这么说越国公主是在你在东京时怀孕的?” 萧恒德说:“不错。我走之后,公主一直郁郁寡欢,吴国公主经常来我府上劝解她,跟她作伴。萧排押有时陪着吴国公主来府上。为了让越国公主开心,他们经常在我府上设宴聚会,有时,一直闹到深夜才回去。” 韩德让说:“萧排押做事也太混账了。” 萧恒德说:“萧排押一直很同情越国公主,可怜她,为了她,他没少教训我,我知道他是为我好,但他更是可怜越国公主。” 韩德让说:“那也不能那样做。” 萧恒德说:“我从东京回来,觉得越国公主看我的眼神有些异样,总是躲躲闪闪的,说话也不很恳切,就知道她可能有什么事要瞒着我,不过我也不想问。但她最后还是坦白了,她说,那天,他们都喝醉了,半夜,萧排押来到了她的房间。一开始,他只想来看看越国睡得好不好,因为那天,吴国公主也喝醉了,只有萧排押还算清醒。他来看看越国有没有呕吐,我没等越国公主说完就离开了她,因为我看见她很难说下去。后来,萧排押跟我说,他站在门口看见越国的被褥掉在地上,就进去给她盖上,这时越国醒了,醉眼朦胧的,以为是我,拉着他不松手,哭哭啼啼地说了好多话。萧排押看着她很可怜,就陪着她说话,最后,越国就抱住他了。” 韩德让说:“萧排押清醒着,怎么还做那事?“ 萧恒德说:“我也没想到他会做这种事,我说我要把这事告诉吴国公主,告诉太后,萧排押抱着我的腿,痛哭流涕,求我原谅,请我千万要保密,不然,他的名誉是小,越国的清白就无法挽回了,皇家的颜面也会扫地。我踢了萧排押几脚,从此,就再不想跟他来往了。” 韩德让说:“亲兄弟,做出这样的事,那还有什么可来往的。” 萧恒德说:“我不恨他们,是我先对不起越国公主的,安哥,我也一直当自己的亲骨肉待。” 韩德让说:“看得出你们父女情义很深。” 萧恒德说:“安哥是个很乖巧的孩子。越国一开始对她不很好,遇到不开心的事,就拿安哥撒气。” 韩德让说:“她是觉得对不起你,才恨孩子的。” 萧恒德说:“我知道,我跟越国说了,我不怪她,可我越是这样,越国似乎越是不安。” 韩德让说:“安哥出生后,你一直把她带在身边,是不是?” 萧恒德说:“是的,除非我出征在外,我很喜欢安哥,有安哥在身边,我就十分开心,几天见不到她,就很想念她。每次从外面回家,我一定会给她带回很多东西,吃的,玩的一大堆。越国为此还嫉妒她。” 韩德让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萧恒德说:“其实,她们母女是一条心的,我带回高妹妹后,安哥还不到一岁,就懂得替她妈妈出气,有一回到宫中玩,朝着高妹妹瞪眼睛,挥拳头。” 韩德让说:“母女连心,是不错的。” 正说着,贤释出来了,说:“什么母女连心?你们又说谁了?” 萧恒德说:“饭做好了?” 贤释点头道:“多亏赵姐姐,不然,我不知要弄到什么时候去。政事令大人,你有赵姐姐,真是有福哟。” 韩德让讪笑道:“是的,确实有福。” 萧恒德站起来,说:“大人,既然饭好了,就请入席。” 韩德让笑道:“那就叨扰了。” 说罢,三人一起走进餐厅,酒菜已经摆好,只等他们入席。 八十五、求情 听说安哥不是萧恒德的女儿,萧绰还是吃了一惊,尽管,越国公主临终前,隐隐约约说过这样的话,但是,萧恒德亲自证实了此事,萧绰还是接受不了,从萧恒德平时对安哥的态度上看,他的确是一个称职的父亲,他对待女儿与对待公主有着天壤之别。不管什么人一下子就能看出:那的确是一对亲父女。 更让萧绰吃惊的安哥的父亲竟是萧排押,这个萧排押真是混蛋。听到这个事实,萧绰当时就要将萧排押好好教训一顿,打他一百军杖。 韩德让连说:“不可。” 萧绰问:“为何不可?” 韩德让说:“越国公主是太后的女儿,吴国公主就不是太后女儿了?这件事吴国公主还不知道,太后若是打了萧排押,如何向吴国公主说明这件事?” 萧绰说:“真是被他们气昏头了,那你说怎么办?” 韩德让说:“既然这件事萧恒德没有计较,他没有说出来,视安哥如己出,就说明他不想把这件事公诸于天下,他不想让公主丢失颜面,更不想皇家丢失颜面。” 萧绰说:“算他还有点良心。” 韩德让说:“萧恒德还是一个很有情义的人。” 萧绰叹道:“是的,朕知道他是很有情义,可惜,他的情义不是用在越国公主的身上,假若他把他那份情义,只用一半在越国的身上,也不至于这样。” 韩德让说:“可惜萧恒德不是那样的人,人一生或许有很多值得去爱的,就像蜜蜂可以才很多花的蜜,但是蜂窝只有一个。” 萧绰看了韩德让一眼,韩德让也注视着她,他的眼睛依然十分清澈,几乎不见一星杂质,他的目光也是明亮的,纯净的。看她的时候仍然炽烈得让她想躲避。 萧绰不知道从何时起对这种目光,有了一些畏惧,就像害怕夏天烈日一样。这种畏惧一般是情窦初开的少女才有的,为何到了这一把年纪了,还惧怕这种目光呢? 萧绰说:“好了,不说他们了。室昉已经去世几年了,丞相的位置一直空缺着,朕想让你担任丞相之职,你觉得如何?” 韩德让说:“这恐怕不妥。” 萧绰说:“有何不妥?” 韩德让说:“丞相总理国家大政,臣才能不及呀。” 萧绰说:“谁说你才能不及?眼下我契丹人才凋零,室昉去了,耶律休哥也去了,耶律斜轸又患重病,不能理政,左膀右臂都被折断,你若不担任丞相,朕还能倚靠谁?” 韩德让说:“不是臣不愿担任丞相之职,可若是臣出任丞相,其他大臣怎么看?还有那些宗亲怎么看?再说,臣现在不是任着政事令吗?处理着丞相所处理的事务,何必在乎丞相之名?” 萧绰说:“不,朕就要给你一个名分,名不正则言不顺,这个名分朕一定要给。” 韩德让说:“太后的厚爱,臣毕生难忘,不过,既然太后为大契丹人才凋零不安,臣当尽力为契丹选拔人才,免得到时候青黄不接。” 萧绰说:“这的确是非常急迫的大事,你要多费心了。” 韩德让说:“目下有一个人,臣希望太后能用他。” 萧绰问:“谁呀?” 韩德让说:“张俭。” 萧绰想了想,说:“张俭,张瑗的弟弟,嗯,是一个人才,但是,朕记得他好像弹劾过你的大哥韩德源。” 韩德让说:“是的,不过这人确实是个大才,若能为朝廷重用,必能将国家治理得风调雨顺。” 萧绰说:“你不记恨张俭?” 韩德让说:“张俭那也是为国家,臣岂能记恨于他。” 萧绰说:“不错,不愧是大契丹的丞相,度量大,有胸襟,回头你去跟皇上说说。” 韩德让说:“臣还有一个人,希望太后用他。” 萧绰问:“还有谁?” 韩德让说:“驸马萧恒德。” 萧绰愣了愣,说:“你不要为他求情,朕不会用他。” 看着萧绰如此坚决,韩德让不好再说什么了,辞别了萧绰,就往驸马府而来。一路上,他都在想,如何跟贤释开口,但直到马车停下,他都没有想好。 进了大门,只见赵宗媛和贤释坐在屋檐下,依然忙着做小孩的衣物,萧恒德坐在贤释的身边靠在一根柱子上,似睡却醒,眯着眼看着贤释。见韩德让进来,三个人都站了起来。 韩德让走过去,说:“你们倒真会享受,晒着太阳,多舒服。” 萧恒德给韩德让搬来一张椅子,说:“政事令说的不错,这秋天的太阳的确让人很舒服,晒一晒,让人身上每个毛孔都通畅,来来,您坐这儿。我给您泡一杯茶去。” 赵宗媛站起来说:“驸马坐着,我去泡茶。” 贤释说:“赵姐姐,你是政事令夫人,是我们的贵客,怎么好要你去泡茶?” 赵宗媛说:“什么政事令夫人?我不稀罕,我只稀罕你这个妹子。” 赵宗媛说罢,朝屋内走去。 韩德让笑了笑,说:“她是做惯了的人,让她去做,我叫她来是服侍你的。” 贤释说:“大人,您的恩情,奴婢这辈子报答不了,下辈子再报答你。奴婢万万没想到奴婢临死之前还能结识大人,还能认赵姐姐做姐妹,这辈子,虽死无憾了。” 韩德让说:“妹子,快别这么说,我是被你们的真情打动的,虽然,当时我也恨驸马对越国公主过于冷酷,但你们真的让我很感动。” 贤释紧盯着韩德让,她不相信这话是这位高高在上的政事令大人说的,她更不相信韩德让称呼她为“妹子”。 韩德让看出了贤释的诧异,说:“你既然是赵宗媛的妹子,那就我的妹子,我有你这样的妹子,很高兴。” 贤释忙起身向韩德让拜下,说:“既然政事令不嫌弃贤释,认我这个妹妹,那就请受妹妹一拜。” 韩德让连忙扶住,笑道:“好好,想不到老夫老了老了,竟有一个妹子跑出来,真是人生又一大幸事。” 正说着,赵宗媛泡茶出来,说:“你们这是干什么?贤释妹妹你拜他干什么?” 贤释笑着说:“赵姐姐,我今天认了一个大哥了。” 赵宗媛看了看韩德让说:“我说的不错吧,我这个妹子好吧?” 韩德让说:“贤释妹子当然是好,不用你说,我也知道,你不要忘记,是谁让你到驸马府里来的。” 赵宗媛说:“我当然记得,但那时你只跟我提了一下,没有非要我来不可,是我觉得贤释妹子是一个可信之人,自己愿意来的。” 萧恒德呆在一边,看着他们斗嘴,觉得甚是好玩,傻傻地笑着。 贤释见了,说:“你半天在那儿傻站着,傻笑着,像一个呆瓜,干什么呢?没看见赵姐姐受欺负吗?” 萧恒德走到一边,笑道:“我什么也没看见,政事令可要小心点,好汉难敌四拳。” 韩德让笑道:“萧恒德,你就这么临阵脱逃吗?” 萧恒德听了这话,越是走得远,头也不回,朝花园里走去。 看着萧恒德离开,韩德让也不和赵宗媛、贤释打嘴仗了,说:“妹子,愚兄恐怕要令你失望了。” 贤释看着韩德让,什么也没说。 赵宗媛说:“你要想想办法,好歹免他们~~~” 话说到嘴边,赵宗媛咽下去了。 韩德让摇摇头,过了一会儿,说:“不过,妹子不要灰心,愚兄想尽一切办法,说动太后,保全你们的性命。” 贤释说:“多谢大哥,小妹别的不求,只求恒德哥能活下去。” 赵宗媛说:“说什么呢?妹子,你也要好好地活着。” 贤释摇头道:“我确实是有罪之人,如果没有我,越国公主也不会受到冷落,不会就这么死了;没有我,恒德哥也不会受这么多苦,更不会死。我只求一死,可以换得太后对恒德哥的原谅。” 韩德让叹道,说:“妹子,真是痴情之人,你放心,愚兄一定想办法救驸马。” 贤释说:“如果能够救下驸马,妹子就是到了那边,也会感谢大哥的。” 赵宗媛说:“妹妹,你现在已是老韩的妹子了,就不说见外的话了。” 贤释说:“好,我不说见外的话,我还有两件事要求大哥。” 韩德让说:“妹子,你说。” 贤释说:“一、我走之后,我怕恒德哥想不开,请大哥多多开导他,千万不要让他走上绝路。” 韩德让说:“好,愚兄记下了,第二件呢?” 贤释摸了摸肚子,说:“这孩子,从小就要失去娘,我担心他受苦,希望大哥能够照顾他。” 韩德让说:“这个妹子不要吩咐,这孩子就是我的外甥,我岂能不照顾?” 贤释笑道:“如此,我就安心了。” 赵宗媛说:“妹妹,别想那么多,你现在是老韩的妹子了,老韩一定会救你的。” 韩德让说:“是啊,妹子,别胡思乱想好好地过,太后善良,一定会赦免你们的。” 贤释苦笑了一下,站起来,说:“大哥,今天想吃什么,妹子给你做。” 韩德让说:“算了吧,今天就不在你家吃饭了,还是回家去吧。” 贤释说:“怎么大哥认了小妹,反而认生疏了?嫌弃妹子了?” 韩德让说:“这是哪里话,只是天天来蹭吃蹭喝,多不好意思。” 贤释说:“多少人想请大哥到他们家里吃饭,还请不动呢,你能来妹子这里吃饭,是看得起我们,我们感谢都来不及呢。” 韩德让说:“好,有没有腌猪腿?” 贤释说:“这东西在上京是恨难找的。” 韩德让说:“是的,上京没有卖的,契丹人都不吃猪肉,愚兄喜欢吃,却总吃不到。” 贤释笑道:“大哥确实有口福,前些时,安哥送的那那两担东西里面,就有四条腊猪腿,正好给大哥解解馋。” 韩德让大喜,贤释取出猪腿,清洗干净,一罐子炖了,不一会儿,满屋里飘着浓浓的猪肉的香味。 八十六、耶律斜轸回京 韩德让几乎一夜不曾入眠,耳畔总像有蝉在吟唱,以至于他眼前不住的出现遍地黄花的景象,蜜蜂、蝴蝶在黄花之间翩然飞舞。之后。他确信那黄花就是山菊花,场景一转,山菊花开在悬崖边,峭楞楞,意欲与寒涧比清泠,与青松比风骨。 折腾了一夜,天亮醒来,韩德让感到头晕脑胀,匆匆洗了一把脸,拿起两个胡饼,就去早朝。 太后、皇上已经在宣和殿坐着,百官也都到齐,看样子,都已参拜,整整齐齐地站在堂下。 韩德让走进朝堂,参拜毕。 萧绰说:“丞相大人为何今天迟到了?” 众人听了满脸疑惑,看着萧绰,以为萧绰把韩德让看成了室昉。 萧绰说:“诸位爱卿,别看着朕,朕现在宣布,即日起,丞相一职由韩德让担任,另擢任张俭为南院枢密使,辅助丞相处理国事。” 这一任命,顿时在朝臣间炸锅了。大臣对于韩德让的任命,尚能接受,却怎么也想不到张俭会出任南院枢密使。这些大臣中间有好多人还不知道张俭是何人,更不知道他做过什么事,到底有哪些才能? 萧绰听着大臣们的窃窃私语,说:“诸位爱卿,你们可能对这位张俭还不是很熟悉,朕告诉你们,推举张俭的是丞相大人。他为什么推举他?因为张俭曾弹劾过丞相的大哥韩德源贪污渎职,最终,朝廷罢免了韩德源。诸位,丞相对弹劾自己大哥的人都举荐,说他是一个大才,你们还怀疑什么呢?” 堂下一时沉寂下来。 耶律隆绪说:“丞相大人举荐张俭,朕也十分赞成,朕记得朕曾经做过一个梦,梦见朕坐在御榻上,身边站着四个人,喂朕吃东西,一人喂朕二口,朕醒来之后百思不得其解,几年前,张俭中了进士第一,室昉丞相就对朕说朕的梦中人出现了。朕请他详解。室昉丞相说‘张俭的俭字,正是由四个人字和两个口加一个一字组成的’说朕的梦正是应在张俭的身上,是上天让张俭来辅助朕的。” 众臣们想了想,果然是这么回事,既然皇上都这么说了,再有异议岂不是自讨没趣? 萧绰说:“既然爱卿们对此没有什么意见,那就拟旨召张俭回京任职吧。” 耶律隆绪说:“禀告太后,朕听说守太保近日将回上京,可否令张俭与守太保一道回京,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萧绰忙问:“耶律斜轸要回上京了?” 耶律隆绪说:“守太保近日病情加重,前日,朕派去看望他的人回来说,他们即将回上京来。” 萧绰说:“那正好让张俭与他同行,另外,派一个御医前去,途中好照料。” 耶律隆绪说:“还是太后想的周到。” 韩德让说:“守太保已经很久没在上京居住了,守太保的官邸也多年没有修缮了,得派人修缮,免得守太保回来了,连一个住处都没有。” 耶律隆绪说:“丞相说的是,就令户部使王继忠主管此事。” 王继忠怎么也没有想到皇上会他管这事,但既然领了圣命,就不得不尽力而为,立刻,找来工匠到守太保府邸,该拆的拆,该换的换,该补的补。 可是,耶律斜轸一直住在山西,差不多十年没回上京了。房屋损毁十分严重,大梁都腐蚀了,椽子、檩子折断了不少。由于时间紧迫,王继忠一时找不到很好的木材,心里十分着急。 康延欣也跟着着急,在家中走来走去,做事都心不在焉的。 张瑗见了,说:“阿姊,你这几天怎么了,着急什么?” 康延欣说:“还不是因为皇上给了继忠一个破差事。” 张瑗说:“是不是为修缮守太保的府邸的事?” 康延欣说:“是啊,守太保十年未住府邸了,府邸破烂不堪,一时难以修好,眼看守太保就要回来了,修不好府邸,怎么交差?” 张瑗噗地一笑,说:“难怪王大哥这几日饭都吃不下呢。” 康延欣说:“亏你还笑得出来,你个没良心的,人家都急死了。” 张瑗说:“我就是要看他着急,谁叫他眼中无人的。” 一句话提醒了康延欣,她立即上前做出要打张瑗的样子,说:“好你个小妮子,原来你是想看继忠的笑话,继忠也是榆木脑袋,现成的大匠作在这里,怕什么,明天就让继忠禀告皇上,让你去修缮守太保府邸,交不了差,让皇上打你的屁股。” 张瑗忙说:“千万别让我去修缮守太保府,我想王大哥现在只是愁没有木料,但是我有呀,他怎么不找我要?” 康延欣高兴地拍起手来,说:“对呀,你修佛塔,一定还剩下许多木料,正好用上。” 康延欣连忙告诉了王继忠,王继忠大喜,想不到这一大难题,就这么轻而易举的解决了。今天早朝时,他还为了此事,向太后、皇上诉苦,希望皇上多派一些人,到郊外去伐木料回来。没想到皇上竟说,这事让他自己解决,可是,自己一时哪里找得到这么多人呢?再说,砍伐的木料还要晾干才能使用,这怎么赶得上完工的期限呢? 王继忠得知张瑗要把修佛塔剩下的木料给他,心中的石头一下子落地了,感动得不知说什么好,只一遍又一遍说她是雪中送炭,说是她救了他的命。 张瑗笑道:“王大哥,你的命也太不值钱了,几根木头就能换回来。” 王继忠只是看着张瑗嘻嘻地笑着。 康延欣说:“瞧瞧,你这副样子,跟傻子有什么区别?” 王继忠依旧嘿嘿地笑着,最后,说:“张瑗妹子,你去守太保府当监工吧。” 张瑗说:“不去,谁稀罕当监工?” 王继忠说:“是啊,你是大匠作,做大建造的,哪里看得上修修补补的小事?” 张瑗说:“谁看不上修修补补的小工程,我明日就去守太保府,保证修得比新的还强几倍。” 王继忠说:“我就知道妹子会帮我的,唉,有你去我可以睡大觉了。” 康延欣知道张瑗的心思,其实她就想借机和王继忠在一起,可是,皇上那边怎么办?得罪了皇上怎么办? 耶律隆绪听说王继忠在释迦佛塔那边转运木料,心想这一定是得到了张瑗的同意。他本来想为难一下王继忠的,太后和许多大臣都说王继忠很能干,但他对王继忠又一份芥蒂,更让他心里不高兴的是张瑗喜欢王继忠,所以,他想看到王继忠难堪。 可是,王继忠竟用上了做佛塔剩下的木料,让耶律隆绪始料不及。 “这一定是张瑗在帮他。”耶律隆绪这样气愤地说着,“不,朕要办他挪用公物之罪。” 次日,早朝既罢,耶律隆绪对大臣们说要带大家去守太保府邸去看看,说守太保马上就要到上京了,大家要去看看房屋修缮得怎么样了,不能让守太保回来了还没有地方住。 众臣听了,都称皇上为臣子想的周到,遂随着耶律隆绪一起到了守太保府。 房屋已经修好了,做工的人正在修整花园,花园里还添加了不少新的景致,曲径池沼,水榭亭台掩映在一片蓊蓊郁郁的浓阴之中,奇卉异石,塔松曲梅,幽兰藤萝,随景就势,点缀其间。三步一景,十步一换,风格各异,令人赏心悦目,目不暇接。 正屋更是修缮得巧妙,修旧如旧,几乎不曾发现有修缮过的痕迹。整个房屋完整统一,和谐一致。走进屋里,宛如步入记忆之中,点点滴滴都记载着旧时的光阴。 耶律隆绪曾好多次来到守太保府做客,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有印象,置身其间,记忆的碎片纷至沓来。他一下子感到这里十分亲切,往事历历在目,就像在昨日发生。他不敢相信,这几乎变成废墟的府邸经王继忠一整治,竟然恢复原样,甚至比原来的还漂亮。 耶律隆绪把王继忠叫过来,大大的夸奖他一番。 王继忠说:“皇上,这不是我的功劳。” 耶律隆绪说:“不是你的,是谁的?” 王继忠说:“这都是张瑗小姐监督修缮的。” 耶律隆绪说:“什么?是张瑗监督修缮的?” 王继忠说:“是的,修缮设计,监督施工,都是她做的,臣只是帮忙打打下手。” 耶律隆绪说:“张瑗,张瑗呢,张瑗在哪儿?” 王继忠说:“听说皇上来了,她躲避到后堂去了?” 耶律隆绪说:“快让她来见朕。” 王继忠连忙跑进后堂,不一会儿,张瑗出来了,见了耶律隆绪。 耶律隆绪眼睛一直盯着张瑗,说:“这府邸是你修缮的?” 张瑗说:“臣只是一个监工,王大人才是修缮府邸的主持人。” 耶律隆绪说:“张瑗,你有一身的才学,不应该做这些小事,随朕进宫,朕要大用才对。” 张瑗说:“皇上,臣才疏学浅,不堪大任,望皇上不要看错人。” 耶律隆绪说:“不,朕不会看错的,你是朕需要的人。” 张瑗说:“小女子,山野村妇不懂规矩,怕玷污了皇上的眼睛,小女子这就离开。” 张瑗说罢转身出了守太保府。 耶律隆绪看着张瑗离开,想喊她转来,却又喊不出口,回头看见王继忠站在一边,满脸不悦,道:“都收拾好了,迎接守太保回来。” 王继忠连忙称是。 耶律隆绪看了看府邸,对众臣说:“好了,都回去吧,朕也回宫去。” 两日后,耶律斜轸回到上京,韩德让出城迎接。耶律斜轸坐在马车上,见到韩德让显得十分高兴,让韩德让坐在自己的身边。 韩德让见刘玉兰坐在车内,便说:“二哥,我们直接回府邸吧,到了府里,我好好与你说话。” 耶律斜轸点点头,车子就进城了。 韩德让没想到耶律斜轸竟病成这样,他好像已经被抽去身体里面所有的东西,只剩下几根骨头支撑着,他一直靠在刘玉兰的肩上,目光呆滞,一点也看不出昔日的神采。 韩德让看着嘎嘎而行的马车,城头夕阳已经没了一半,浓浓的阴影在扑过来,一滴泪水挂在韩德让的腮帮上。 八十七、闻鸡坐欲驰 马车来到守太保府门前,刘玉兰搀扶着耶律斜轸走下车,抬头看见门楼耸立,朱红的门面,门前立着两尊青石抱球狮子,门额上一块黑骑牌匾,上书鎏金四个大字“守太保府”。 耶律斜轸站在门前,端详了好一会儿,低声对刘玉兰说:“这是我家吗?” 刘玉兰指着门上的匾额说:“是的,是我们的家,你看上面不是写着‘守太保府’吗?” 这时,韩德让、萧婉容、耶律狗儿都走过来了。 韩德让说:“二哥怎么不进去?” 刘玉兰说:“他不认识自家的门了,怕走错了。” 韩德让说:“二哥,这就是你家,快进去吧。” 耶律斜轸说:“三弟,这是我家吗?怎么跟新的一样?” 萧婉容说:“是啊,三弟,我们都十年没回来了,想不到这门楼还跟新的一样。” 韩德让说:“二嫂,你想不到的还有呢,走进去瞧瞧。” 刘玉兰扶着耶律斜轸进入门楼,其他人在后面鱼贯而入,通过前厅,便是一个小花园,花园中央是一个圆形的大水池,水池中间,竖立着一座假山,巨石崚嶒,深谷幽冥,又有山洞窈然,一股清泉出自其间,挂在半山之上,飞珠溅玉,泻于山下水池之中。水池四周遍植垂柳,依依袅袅,珊珊可爱。 耶律斜轸一行不走花园,由花园边回廊,进入中厅,中厅很大,像一个会议厅,耶律斜轸先前在上京的时候,常在这里召集部下在这里商讨军国大事。桌椅板凳都还原地摆放着。 耶律斜轸找了一张椅子坐下来,韩德让也在他对面坐下,说:“二哥,你是否记得你出征山西之前,我们就在这里商讨出征大事的,当时,你还是坐在你坐的那里,我也坐在老地方,室昉大哥坐在这里,我们在这里商量了一日一夜,一日一夜连饭都没吃。为了不让别人打扰,你让所有人都走开了,弄得我都快饿晕了。到现在我一走到这里,就觉得肚子饿。” 耶律斜轸说:“三弟,你还记得?” 韩德让说:“怎么不记得?就像昨天的事。” 耶律斜轸说:“可惜,大哥不在了。” 萧婉容说:“让你不想这事,你又想这事,三弟在这里,不好吗?” 耶律斜轸仍旧说:“可惜,大哥不在了。” 萧婉容搀起耶律斜轸说:“斜轸,你坐了一天的车,早就累了,走回屋休息去。” 耶律斜轸顺从地站起来。 萧婉容对刘玉兰说:“妹妹陪三弟在这里坐一会儿,狗儿抱两床被褥送你阿爸去后屋休息。” 韩德让忙起身,说送耶律斜轸到后面去。 萧婉容说:“不用不用,我看这房子都收拾的这么妥妥帖帖,想必床铺也安排了,三弟只管坐着,你二哥累了,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萧婉容说罢,和耶律狗儿搀扶着耶律斜轸往后院走去。 刘玉兰对韩德让说:“汉宁,最近有些犯糊涂,老是想起室昉大哥,一想起他,就哭,像小孩子一样。” 韩德让说:“二哥与大哥的感情很深,大哥走了,他自然很伤心。” 刘玉兰说:“是啊,室昉大哥是个好人,没少照顾汉宁。” 韩德让叹息了一声,说:“二嫂怎么样?” 刘玉兰朝后院看了看。 韩德让连忙解释说:“二嫂为杨继业守灵,过得还好吧?” 刘玉兰这才明白韩德让是在问自己,说:“谢谢三弟关心,我很好,就是苦了你二哥。” 韩德让说:“二哥,一直为杨继业的死心里忏悔,是不是?” 刘玉兰说:“是的,原来他总想跟杨继业比高低,看谁才是天下无敌,等抓住杨继业后,他忽然觉得自己很蠢,即使争得了天下第一,又能如何?杨继业的死,对你二哥的打击很大,他总说是他害了一代英雄的性命。” 韩德让说:“为了杨继业,你十几年不肯原谅二哥?” 刘玉兰说:“不是的,其实,我很早就原谅他了,是他自己不肯原谅自己。” 韩德让说:“自从打败杨继业后,二哥很少出征,有人说,是你不让他出征?” 刘玉兰说:“是不是皇太后这么说的?” 韩德让说:“不光是她。” 刘玉兰说:“你二哥的性格你知道,他不是一个追求功利的人,我对他的事从不干涉,他其实喜欢自由自在的生活。” 韩德让说:“我知道,二哥甚至连官都不想当。” 刘玉兰说:“三弟真的很了解你二哥。” 韩德让说:“我跟二哥相识已经二三十年了,二哥的性格,一直没变。” 刘玉兰说:“三弟,也没变。” 韩德让说:“没变吗?我觉得我变了不少呢。” 刘玉兰说:“要说变,也有,那就是官做大了,都当丞相了。” 韩德让说:“二嫂取笑我了。” “谁取笑你了?三弟。”萧婉容从后院走进中厅。 韩德让笑道:“二哥睡了?” 萧婉容说:“躺在床上,睡不着,我让狗儿看着,我来看看这家里到底有什么变化。” 刘玉兰说:“阿姐,到底有什么变化?” 萧婉容说:“没看到有什么变化,却又像哪儿都变了,说不出来。” 刘玉兰说:“我看变化最大的是我们,都老了。” 萧婉容说:“谁说不是,我都不敢照镜子了。” 韩德让说:“两位嫂子都不老,只是二哥确实是老了。” 萧婉容、刘玉兰同时不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刘玉兰说:“三弟,你还是一个人吗?” 韩德让正欲开口。 萧婉容说:“三弟怎么会是一个人?人家早就有人陪伴了。” 刘玉兰说:“是吗?我怎么不知道。哪位姑娘有这么好的福气?” 韩德让说:“跟着三弟这样的人,只有倒霉的,哪有福气?” 萧婉容说:“我听说三弟与弟媳是老相识,三弟为了佳人还留下英雄救美的感人故事呢。” 刘玉兰说:“真的,三弟跟我们讲讲你们的故事吧。” 韩德让不说话,只是笑。 萧婉容说:“哪有一见面就讲故事的,留着以后再说吧。” 刘玉兰说:“我就是一时好奇。” 萧婉容说:“三弟,这府邸是你帮忙修的吧?” 韩德让说:“是皇太后让人修的。” 萧婉容有些不相信,说:“皇太后让人修的?” 韩德让说:“怎么?二嫂不相信?” 萧婉容说:“她不是对我们家斜轸有看法吗?” 韩德让说:“二嫂,别这么想,太后心里一直想着你。” 萧婉容说:“我只想她对斜轸好一点,你二哥没少受她的气。” 韩德让说:“这房子的确是皇太后让人修的,专门找了最好的做工人来修的。” 刘玉兰四周看了看,说:“的确修得不错,皇太后费心了。” 韩德让说:“只要二哥住得舒服,就好了。” 萧婉容说:“这里面三弟一定花了不少心思,二嫂感谢你。” 韩德让说:“二嫂别说见外的话,你们现在刚回来,还有很多事要收拾处理,我就不打扰了,改日再来看望二哥,若是需要什么,告诉小弟一声,小弟给你们办。” 萧婉容说:“好,今天也不留你了,过两天,请你吃饭。” 韩德让告辞,走了。 一路跋山涉水,走了几百里路,都困乏了。 大家草草地吃罢晚餐,都很快入睡了。 半夜,刘玉兰醒了,只见皎洁的月光从窗户射进来,地上结了霜,让人感到有些清冷。 刘玉兰看了看耶律斜轸,他是怕冷的,上京的夜晚,即使仲秋之夜,也寒冷刺骨,汉宁必须盖好被子。 可是,床上没有耶律斜轸,他去哪儿了? 刘玉兰连忙起床,披了衣服,来问萧婉容。 婉容说耶律斜轸不在她那里,接着刘玉兰听到屋里想起窸窸窣窣的声音。不一会儿,萧婉容开门出来,问:“怎么了,他不在房里?” 刘玉兰说:“房里没人。” 萧婉容说:“你是怎么照顾他的?从你身边走了,都不知道。” 刘玉兰说:“睡得太沉了,快去找找吧。” 萧婉容顾不得多说,与刘玉兰分头寻找。 月光如玉,守太保府仿佛搬进了一个水晶世界里,月光在每个角落里都留下痕迹。 萧婉容一边呼喊一边寻找。她急急地向花园里走去。 她记得刚回来路过花园的时候,耶律斜轸就不住地看着花园,问这是哪儿?想必他是跑到那里去了。 花园很大,萧婉容进了花园左一弯右一拐,缘着小径寻找,一边走一边呼喊,走到一个空旷的草坪时,发现地上躺着一个人,身边放着一把剑,月光照在剑上,寒光凛凛。 萧婉容几步奔过去,正是耶律斜轸,萧婉容忙将他扶起来。 耶律斜轸伸手拿起剑。 萧婉容说:“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耶律斜轸说:“我想找我练剑的地方,可怎么找不到呢?” 萧婉容说:“你想练剑,也要等天亮了再练呀,半夜三更跑出来练什么剑?” 耶律斜轸说:“我向来都是半夜三更练剑的呀。” 这时,花园那边传来刘玉兰的喊声,萧婉容大声说:“在这里。” 刘玉兰连忙跑过来,说:“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萧婉容说:“练剑呗。” 刘玉兰惊讶地说:“练剑?半夜三更跑出来练剑?汉宁,你是不是连日月都不知道了?” 耶律斜轸说:“胡说什么?这么大的月亮正好练剑,你们来了,陪我一起练剑。” 萧婉容生气道:“你想练剑你一个人练,都一把年纪,还折腾什么?害得我的觉都没睡好。” 萧婉容说罢,撇开耶律斜轸和刘玉兰,走了。 刘玉兰上前拿下耶律斜轸手里的宝剑,对着他又哄又骗,说了半天,耶律斜轸才跟着她回去了。 八十八、清醒 耶律斜轸回到上京的次日,耶律隆绪就去看望了他,回宫后,甚是郁闷。来到延寿宫,想把耶律斜轸的情况告知太后。 萧绰见他闷闷不乐,便问:“皇上那位大哥情况不妙?” 耶律隆绪说:“是的,太后,他的情况很不好,连朕都认不出来了。” 萧绰说:“唔,竟这么严重了?” 耶律隆绪说:“听婉容姐姐说,他昨天半夜里一个人偷偷地跑到花园了,待了半夜。” 萧绰说:“大半夜跑到花园里去干什么?” 耶律隆绪说:“婉容姐姐说,他到花园里练剑去了。” 萧绰笑道:“到底是契丹名将,还是不忘闻鸡起舞啊。” 耶律隆绪说:“他练什么剑呀,婉容姐姐找到他时,他躺在一块草坪上,哪里在练剑?” 萧绰说:“他躺在草坪上,这么冷的天,他躺在草坪上干什么?” 耶律隆绪说:“他说没找到他练剑的地方,就在草坪上睡着了。” 萧绰笑道:“好啊,他还记得,他可能很快就会好起来。” 耶律隆绪说:“儿臣看斜轸大哥身体十分虚弱,恐怕难以好起来。” 萧绰说:“他一定要好起来,朕还有很多事要问他,让御医去诊治,想方设法,让他清醒。” 耶律隆绪说:“好的,朕立刻让耶律敌鲁去。” 耶律敌鲁去了守太保府,刘玉兰正搀扶着耶律斜轸在花园里散步,他们在假山前停下。 耶律斜轸盯着假山一直看,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摇头。 刘玉兰说:“汉宁,你在看什么?” 耶律斜轸指着假山的一个凹处,嘀咕着:“陈家谷,陈家谷。” 刘玉兰吃了一惊,忙拉着他走开,说:“园子里栗子熟了,我们打栗子吃好不好?” 耶律斜轸说:“好啊,栗子烧鸡最好吃了。” 刘玉兰说:“那好,我们去那边,栗子树在那边。” 刘玉兰扶着耶律斜轸往花园的另一边走去。 耶律敌鲁站在假山的一侧一直听着他们说话,看见他们走开,便走过来,向耶律斜轸行礼,道:“守太保还认识小人吗?” 耶律斜轸退后两步,看着耶律敌鲁,说:“你想干什么?我没钱。” 刘玉兰说:“人家不是向你要钱的。” 耶律斜轸说:“他想干什么?要命的?” 刘玉兰说:“人家是来问路的。” 耶律斜轸来了精神,说:“你是来问路的?那你问对人了,你想去哪里?” 刘玉兰向耶律敌鲁使了一个眼神。 耶律敌鲁会意,说:“小人想去南京怎么走呀?” 耶律斜轸说:“你要去南京呀,那你要走好远的路哟,你得多备一些干粮。” 耶律敌鲁说:“谢谢您的提醒。” 耶律斜轸说:“你从这里出发,往东南走四十余里过沙河到赤崖,再向前渡麝香河,就到了坤仪州,再前面就是汤城淀,汤城淀前面二十多里就到了黑水,过了黑水再渡湟水,就进入斜谷,斜谷很长,里面很阴冷,要多穿些衣服。出了斜谷,就是黑榆林,再上辞乡岭,登天岭,下岭后走三四十里,就到了归化州。归化州前面是永定关,永定关有一个鸡鸣山,从鸡鸣山向东南行五十里,到了新武州,再到可汗州,入石门关,过了石门关,一天就到了雁门关了,那你就到了。” 耶律敌鲁说:“雁门关不是在山西吗?” 耶律斜轸说:“雁门关是在山西,你不是要到西京去吗?” 刘玉兰说:“人家是要到南京去。” 耶律斜轸说:“哦,你是要到南京去,南京在哪儿?” 刘玉兰苦笑着对耶律敌鲁说:“又糊涂了。” 耶律斜轸说:“谁糊涂了,到南京去呀,那不是要出居庸关吗?出了居庸关,就到南京了。” 耶律敌鲁连忙说:“对对对,守太保的记性真好,多谢你帮小人指路。” 耶律斜轸说:“不用谢,西京有个望海楼,里面的羊肉汤好喝,你要请我喝羊肉汤。” 耶律敌鲁忙说:“一定,一定请您喝汤。” 刘玉兰无奈地笑了笑,小声对耶律敌鲁说:“你看,又糊涂了。” 耶律敌鲁说:“夫人,你等一会儿,我去去就来。” 耶律敌鲁走了不一会儿,带着萧婉容走过来。他手里拿着一面钲。他让刘玉兰将耶律斜轸带到一个亭子子里,坐下。这座亭子是一座悬空亭,耶律敌鲁便带着萧婉容来到亭子下面,让萧婉容坐在里面,他用力地敲起铜钲。 耶律斜轸一下子惊觉,连忙站起来,抓着刘玉兰的手问:“谁在敲钲?哪儿在敲钲?” 刘玉兰说:“没有啊,哪儿有人敲钲?” 耶律斜轸说:“不,是有人在敲,婉容,婉容,婉容呢?婉容在哪儿?” 钲声越来越响,越来越激越。耶律斜轸跑到亭子边抓住栏杆,大声呼喊:“婉容,婉容。”一边呼喊一边捶打亭子的立柱。 钲声还一阵阵地传过来,耶律斜轸猛一转身,向亭子外面跑去,边跑边喊:“婉容,你怎么样了?婉容,你等着我,等着我呀。” 耶律斜轸跌跌撞撞跑出去,刘玉兰在后面紧追着,哪里追得上,耶律斜轸就像一匹伤痕累累的老马听见冲锋的号角,尽管步履蹒跚,但此刻迸发出了惊人的力量。 突然,一个趔趄,耶律斜轸摔倒了。 刘玉兰冲过去,扶起耶律斜轸。 耶律斜轸还没站稳,又要冲出去。刘玉兰一把死死地拽住。 耶律斜轸大声叫道:“你放开我,放开我,我要去找婉容,她还病着,耶律敌鲁正在为她治病,我要去看她,放开我。” 刘玉兰拉着耶律斜轸说:“汉宁,婉容没病,她没病。” 耶律斜轸说:“胡说,我刚才还听到耶律敌鲁在敲钲,婉容一定病了。” 这时,萧婉容、耶律敌鲁已经跑过来了。 耶律斜轸看见萧婉容,立即上前,拉着她的手,看着她,问:“婉容,你没病?” 萧婉容泪水一下子涌出来,泪流满面,她紧紧抱住耶律斜轸,激动得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久,她才说:“我没病,斜轸,我没病。” 耶律斜轸推开萧婉容,睁大眼睛看着萧婉容,上下打量了半天。突然,身子一歪。萧婉容连忙一把扶着,刘玉兰也急忙伸手架着耶律斜轸。二人同时惊叫起来。 耶律敌鲁笑道:“没事,守太保是紧张过度,休息一下就好。” 三人一起将耶律斜轸抬回屋内,平放在床上。 萧婉容对耶律敌鲁说:“都是你出的馊主意,说什么这样可能唤醒他的心智,现在倒好,人都昏过去了。” 耶律敌鲁说:“夫人莫怪,守太保身体无碍,等一会儿就会醒来。” 刘玉兰说:“是啊,姐姐,汉宁只是太紧张了。” 耶律敌鲁说:“夫人,你还要谢谢老夫,不是老夫,夫人怎么知道守太保有多爱你。” 萧婉容说:“他爱不爱我,我知道。” 耶律敌鲁笑道:“那好,你们好好照顾守太保,老夫是太后派来的,还要回去复命,不打搅你们了。” 耶律敌鲁说罢,告辞出来,径直来到延寿宫。 萧绰忙问耶律斜轸病情究竟如何? 耶律敌鲁便将今天医治耶律斜轸的事向萧绰禀告了一遍。 萧绰说:“这管用吗?” 耶律敌鲁说:“守太保的心智主要是思虑过度引起的,以致出现了混乱,需要一次更大的刺激,让他理清头绪,原来守太保夫人患病,微臣就是用这个方法治愈的,那次,守太保紧张得要命,我想那是他一辈子受到的最大的刺激,所以,我想用这个方法再刺激他一次,希望能治好守太保。” 萧绰说:“朕一直觉得他对不起萧婉容,没想到他还对她还这么深情。” 耶律敌鲁说:“其实,守太保的思维还是很清晰的,只是一时清醒一时糊涂,他对两位夫人都用心很深,臣看得出他的两位夫人也是深爱着他的,不然,守太保也不会这么好。” 萧绰叹道:“情既会惑人,又会渡人呀。” 耶律敌鲁说:“有一事,微臣不得不提醒太后,守太保即使心智明白了,恐怕也活不久,太后若是有什么话要问守太保的,趁早问他。” 萧绰惊问:“有这么严重?” 耶律敌鲁说:“守太保已经病入膏肓,幸亏有两位夫人照顾得周到,不然早就没了。” 萧绰说:“你一定要想办法医治好他,国家还需要他。” 耶律敌鲁说:“微臣尽力而为。” 萧绰说:“好了,你回去与其他太医一起商量一个方案,从明日起,你就住在守太保府,专心为耶律斜轸调理。” 耶律敌鲁说声“是”,躬身退出延寿宫。 耶律斜轸睡了一个时辰,醒了,见萧婉容、刘玉兰坐在床边,伸出手来,拉着萧婉容说:“婉容,你没事吧?” 萧婉容紧紧抓住耶律斜轸的手说:“你醒了?是不是头有些晕?” 耶律斜轸说:“有一点,刚才像做了一个梦,梦见你病了,耶律敌鲁还打钲呢。” 刘玉兰笑道:“你是不是发疯似的去找姐姐。” 耶律斜轸说:“是呀,你怎么知道的?” 刘玉兰说:“我就在你的梦里呀。” 耶律斜轸连忙说:“是是是,你还拉着我不让我去找她呢。” 刘玉兰、萧婉容相视一笑。 耶律斜轸看了看四周,说:“我们这是在哪里?” 萧婉容说:“自己家里。” 耶律斜轸站起来,走到屋外,四下张望,说:“是的,这是我们的家,可是,为什么我们十几年没回来了,怎么还这么好?” 萧婉容说:“是太后听说你要回来,专门派人修缮的。” 耶律斜轸说:“哦,我记起来了,好像三弟还说过她找最好的师傅来修缮的。” 刘玉兰高兴的说:“汉宁,你终于记起来了。” 耶律斜轸说:“怎么?我是不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刘玉兰噙着泪说:“不,汉宁,你很好,一直很好的。” 耶律斜轸看着刘玉兰,说:“玉兰,我对不住你,请不要离开我。” 刘玉兰紧紧抓住耶律斜轸的手,说:“嗯,刘玉兰永远不会离开,今后,你到哪,我就到哪。” 八十九、调包计 我在五台山下干爸家里又呆了两年,这两年里,我失去了父亲的庇护,日子过得很艰难。干爸是一个很势利的人,不想养一个吃闲饭的人,总想把我退回慧通禅师那里。 贤释有一天在赵宗媛的请求下,又开始讲她的故事了。 我那时已经七岁多了,懂一些世务。我很想到山上去,因为恒德哥在山上,但是慧通师傅不同意,我就只好在干爸家里继续住着。为了安抚干爸,慧通师傅时时送一些钱物给他。 我那时也有一些力气,可以打柴,烧火,做饭,放牛,放羊,喂猪,凡是家里活,我都抢着干,尽量讨干爸的喜欢,让他不要以为我是吃闲饭的。 尽管如此,干爸仍然对我不满意,总是上山向慧通禅师要钱东西,他那颗贪婪的心永远得不到满足。 干爸只有一个亲女儿,比我大两岁。干爸从来不让她做什么,请了一个先生教她念书。干姐不喜欢念书,功课一塌糊涂。我有时,有了空闲就听先生讲书。先生的书讲的很好,我很喜欢听他讲书。先生说我的功课比干姐还好,干姐不会作常常问我。因此,干姐对我一直很好。 说到这里,贤释停下来,擦了擦眼角,说:“可是后来因为我让她痛苦了一辈子,我心里好愧疚。” 赵宗媛说:“她爸爸那样对你,你有什么愧疚的?” 贤释说:“干爸是干爸,她是她,她对我还是很好的。” 赵宗媛说:“那后来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那年,我快十岁了。一天,一个矮矮胖胖的婆子,穿得花花绿绿的,涂脂抹粉,一身散发着刺鼻的香气,进了干爸的门。 那天,干爸破例没让我干活,还拿出干姐的几件好衣服给我穿。 那个胖婆子自进门以后,就一双眼紧紧盯着我看,我被盯得很不自在。 贤释说:“赵姐姐,你不知道那眼光就像锥子一样,像要扎透你。” 赵宗媛说:“那一定是来给你说媒的。” 贤释说:“就是。” 媒婆看了我之后说:“模样倒是周正,只是年纪小了些,怕服侍不了郭老爷。” 干爸忙说:“服侍得了,别看年纪小,很会做事,很能干的。” 媒婆说:“这么瘦弱,能干什么?” 干爸说:“她是一身铁骨肉,结实,能挑百把斤的担子。” 媒婆一双眼睛紧盯着我,摇头道:“李大哥,别吹牛,这个身子骨能挑百把斤的担子?” 干爸说:“确实能挑百把斤担子。”为了证明我能挑百把斤的担子,干爸让我挑一担水回来。 看到我挑回一担水,媒婆笑了,连说使得使得,笑嘻嘻地让干爸等着回话。 那天我很难受,心里总觉得有什么事,干姐的衣服让我有些受宠若惊,媒婆的眼睛又刺得我非常不自在。 第二天放牛的时候,我将这事告诉了恒德哥,他很着急,说我干爸要把我卖了,我很害怕,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恒德哥要带我走,但是,我没答应。 赵宗媛说:“你为什么没答应?” 贤释说:“不知道,大概觉得那样走了对不起干爸,毕竟他们养育了我四五年。” 赵宗媛说:“妹妹,你真傻。” 贤释说:“是的,恒德哥也说我傻,没办法,天生的。” 后来,媒婆又来了两趟,还送来了布料,说是给我做一身衣服。 干爸似乎有些不高兴,对媒婆说:“我的那份呢?” 媒婆从褡裢内取出两个大元宝,放在干爸面前,笑嘻嘻地说:“你的自然少不了,这不是为你预备着嘛。” 干爸说:“说好了的一百两,怎么就五十两?” 媒婆说:“郭老爷说孩子太小,娶过去还要养大,白贴一笔抚养费,不划算。” 干爸说:“你没跟郭老爷说,她很能干的?” 媒婆说:“说了,人家有人家的打算,郭老爷说:在妓馆里买一个上等的风尘女子,顶多花得二十两银子。” 干爸急忙说:“那怎么能比?那有这么干净吗?” 媒婆说:“是呀,郭老爷这是想到这一层,才出大价钱的。” 干爸说:“那也不能这样还价呀。” 媒婆说:“你别不知足了,你是遇见郭老爷,好买主,出得起大价钱,换上别人,你试试?这也是你鸿运当头,碰上郭老爷死了夫人,才有这天大的好事。不然,这一半的价钱都卖不到。” 干爸不说话了。 媒婆又说:“李大哥,你细细想想,那丫头嫁过去,你就是郭家的亲戚,攀上这个有钱有势的亲戚,那就有了依靠,那不比几十两银子强得多?” 干爸无奈叹息了一声,说:“真是金子当铁卖了。” 赵宗媛气愤道:“这个姓李的真不是人,这不是把你当东西卖吗?。” 贤释说:“他就是贪财,像苍蝇一样到处寻找钱财,不放过任何赚钱的机会。” 赵宗媛说:“那个郭老爷你看过没有?” 贤释摇摇头,说:“没看过,听人说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娶了几房夫人都死了。他有一个儿子叫郭无为,在北汉当丞相。郭家很有财产,在我们那一块是第一大财主。” 赵宗媛说:“原来是姓郭那家,的确很有势力,不过,后来被全家抄斩了。” 贤释说:“是的,我干爸也受到了牵连,被问罪流放了。” 赵宗媛说:“他怎么被流放了?” 贤释说:“赵姐姐莫急,听我慢慢说。” 后来,恒德哥打听到我干爸真的要把我卖人,气愤得不得了,要去打我干爸,被我死死拉住。我听说了,郭家的势力,担心恒德哥吃亏,再说,我那时还不知道郭家买我去干什么,以为只是去当丫鬟。既然在郭家也是当丫鬟,还能让干爸赚一笔钱,何乐不为呢? 有一天,恒德哥来找我,看起来很兴奋,说:“高妹妹,我想到救你的办法了?” 我说:“恒德哥,我又不是去狼窟虎穴,你为什么要救我?” 恒德哥说:“你还不知道吧,你干爸把你卖到郭家干什么吧?” “干什么?”我问。 恒德哥说:“给郭老爷当老婆。” 我说:“胡说,干爸不会那样做的。” 恒德哥说:“我没说错,高妹妹,你干爸就是把你卖给郭老爷做老婆。” “我不信,我去问干爸去。” 干爸一开始不承认,后来不言不语,算是默认。 我当即从干爸家里跑出来,想上山求助慧通禅师,却被干爸一把抓住关进屋内,任我怎么哀求,叫喊,哭泣,他都不开门,只是,每天让干娘送饭给我吃,开导我,给我讲郭家如何如何有钱有势,郭老爷如何如何仁慈,我嫁过去后会如何如何幸福。 最后我哭也哭够了,嗓子也喊哑了,力气也没有了,但是没有一点点用,干爸是铁了心要把我卖给郭家,我非常绝望,后悔没听恒德哥的,如果跟他走了,就好了。 大概觉得我这样闹下去,也不是一个事,有一天,干娘突然向我跪下来,说:“闺女,你就答应了吧,你干爸已经收了人家的聘礼,退不了了。那郭家我们惹不起呀,你若是不应,我们全家都要遭殃呀。” 这时候,我已经再不能说什么了,而且,我还小,天真地以为若能给干娘一家带来平安,也算我对他们尽了一份孝心,我只好答应了干娘。 到了那天,早早地,郭家来了一顶轿子。 干爸有些不高兴,觉得郭家太小气,只雇了这么小的一顶轿子,弄得他很没有面子,而且,媒婆也没有到来。 他几乎与轿夫吵起来来了:“这是什么道理?哪有嫁娶,媒人不到场的?” 轿夫解释说:“媒人昨天病了,来不了,你要的东西,我们带来了。” 干爸说:“我不是贪求什么东西,这不符合礼节。” 轿夫从轿子里拿出一包东西,塞进干爸手里。 干爸抱着那包东西,嘴里仍然说着:“我不说贪求什么东西。”只是声音已经听不到了。 我辞别了干爸干娘,上了轿子,轿夫抬起来大踏步地走起来。 一上轿子,我的泪就流下来了,我不知道前面有什么等着我,我想起爸爸,如果他在,我绝对不会这样。我曾经看过许多女孩子出嫁时的情景,热热闹闹的,喜气洋洋,一点都不像我这么寒酸,冷清。那些女孩子出门的时候,有亲朋好友簇拥着送上轿子,有父母说一些知冷知热的话,而我孤单一人,要去面对一个老头子,是生是死,都不知道,怎不叫人悲痛蚀骨? 轿子走到一个狭窄的山路处,迎面来了一顶花轿。因为路面太窄,两顶轿子互不相让撞在一起,两对轿夫落下轿子,互相指责,谩骂,推搡,很快扭打在一起。 这时,只见一个人掀开轿帘,低声说:“高妹妹,快过来。” 是恒德哥,我连忙跑下来,恒德哥从他们轿子里拖出一条狗来塞进我坐轿子里,让我上了他们的轿子。等我坐好,恒德哥连忙跑过去,拉扯两对打架的轿夫。说:“哎哟,你们这是干什么呢,这好日好时的,都是干什么呢?这么好的日子,谁不想讨个吉利?有话不能好好说吗?” 郭家的轿夫说:“谁说不是?谁不想讨个吉利?他们一上来就骂人,太不讲道理了。” 恒德哥忙赔礼道:“是的,他们两个就是一个粗人,不要见怪。” 恒德哥边赔礼边掏出几块碎银子塞进那两个轿夫手里,说:“一点小意思,兄弟买酒喝。” 两个轿夫拿了银子,说:“还是你讲道理。”揣了银子。 恒德哥拉着自己的轿夫,说:“快走,丢人现眼的东西。” 两个轿夫抬着我飞快地上了五台山。 赵宗媛笑道:“这一下,郭李两家就有好戏看了。” 贤释说:“可不是,郭家抬回一只狗,气得肺炸,立即派人去李家理论,干爸没有办法,想退回郭家的银子,但郭家不要银子,执意要人,不然就要拉他去见官府,干爸自知郭家有钱有势,见了官府绝对没有好果子吃。到山上又找不到我,实在无法,只好让干姐去了郭家。” 赵宗媛大笑起来,说:“这就是作恶自受,因果报应,毫厘不爽。” 贤释说:“可惜,我的干姐因此送了性命。” 赵宗媛说:“是不是受了郭无为的牵连,全家被斩首了。” 贤释噙着泪水点点头。 九十、求见耶律斜轸 耶律斜轸回上京的消息,萧恒德几天前就知道了,他心里激动了好几天。 对于这个老上级,萧恒德十分感念,从他身上学到了不少东西,而且还得到他的赏识。 对于老上级的军事能力,他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耶律斜轸的每场战役,他都仔细研究过,那都是神来之笔。 萧恒德在耶律斜轸麾下,如鱼得水,耶律斜轸总能让他发挥好他最大的潜能,给他最大自由。耶律斜轸了解他的性格,仿佛他就是自己的孩子。 事实上,耶律斜轸也的确把他当成自己的孩子,知道他需要什么,而且还能满足他。 萧恒德常常感叹他这一生,遇到了两个知己,一个是高妹妹,另一个就是耶律斜轸。 早在两年前,萧恒德就得知耶律斜轸病了,想去看看他。可是,正值他出征兀惹,又遭到败绩,身陷囹圄,后来接二连三的变故,乃至囚禁,身不由己,致使不能看望老上级,心里十分愧疚。 今耶律斜轸回到了上京,无论如何他也要去看一看这个老上级。 萧恒德把想看望耶律斜轸的想法告诉了韩德让。 韩德让连忙赞成,无论如何要说服太后放他出来,去看望这个为大契丹立下赫赫战功的元帅。 萧绰非常痛快地准了萧恒德的请求,让萧恒德既意外又感动。 他带了好多东西来到守太保府,进门的时候,他还在想听人说耶律斜轸已经糊涂了,“他还认得出我吗” 没想到,一见面,耶律斜轸就认出他了,“啊,大契丹的张仪来了。” 由于萧恒德几次出色地完成了行间任务,耶律斜轸常常把他叫做张仪。一开始,萧恒德不知道张仪是什么人,后来才知道张仪是那个糊弄楚怀王的人,心里非常高兴。原来自己在元帅眼里这么重要。萧恒德便更加敬佩耶律斜轸了。 听到耶律斜轸仍然叫他张仪,萧恒德一阵激动,几步走上前去,行了一个军礼。 耶律斜轸坐着没有起来,微微欠欠身,说:“快别这样,老朽都不想动了,快坐,坐着我们说说话。” 萧恒德便在耶律斜轸的斜对面坐下来,盯着耶律斜轸看了许久。 耶律斜轸说:“这么看着我干什么?心里是不是想;这老头还要活多久?” 萧恒德眼圈红了,他没想到耶律斜轸竟然病成这样,尽管他强打着精神,但是,他手是那样软弱无力地搭在腿上,半天一动不动的,手指有时弯曲一下,但仿佛使了很大的劲。他说话的时候,想努力做到轻松的样子,可每说一句话就要停顿下来,喘几口气,再说下去。不过,他的表述还是十分清晰。只要用心听,就会发现他睿智的光芒。 耶律斜轸思维清晰之后,身体却迅速垮下去了。他现在连到花园里去都是奢望。耶律隆绪来看望了他一次,给他带来了一辆手推车,他要去花园时,萧婉容和刘玉兰就推着他。 萧恒德一进门就看见了手推车,问:“元帅,这是你的座驾?” 耶律斜轸笑道:“对,我的座驾~~~不能骑马了~~~只好坐它了。” 萧恒德想起耶律斜轸的马上功夫,真是很了不起,他似乎不是骑在马上,而是长在马上,说:“元帅,你有多久没骑马了?” 耶律斜轸说:“都半年没骑马了。” “想不想骑马?” “当然想了。” “那我们骑马出去走走?” 耶律斜轸看了看手推车,点头道:“那就骑马走走。” 萧恒德将手推车推到耶律斜轸旁边,耶律斜轸站起来,坐进车内。萧恒德推着车,进入花园。 耶律斜轸突然说:“恒德,你做过后悔事吗?” 萧恒德愣了一会儿,说:“做过。” 耶律斜轸说:“做过什么后悔事?” 萧恒德说:“前年征讨兀惹,我不该贪求功劳。” 耶律斜轸说:“嗐,打仗瞬息万变,那是什么后悔事?” 萧恒德说:“元帅说哪些事做了后悔?” 耶律斜轸说:“好多呀,比方说你伤害过什么人。” 萧恒德停下脚步,说:“我伤害了好几个人。” 耶律斜轸说:“谁?” 萧恒德说:“越国公主,太后,还有高妹妹。” 耶律斜轸说:“你一直对高侍贤很好,怎么伤害她了。” 萧恒德说:“我伤害最大的就是高妹妹。” 耶律斜轸说:“这是为什么?” 萧恒德说:“首先,我不该从五台山逃走的,即使要走,我也应该带着高妹妹一起走。” 耶律斜轸说:“这不完全怪你,你得罪了郭无为,自然在五台山呆不住了,我听说你差一点就被抓住了。” 萧恒德说:“他们来得突然,正好我送高妹妹下山回来,在寺院外面就听到里面吵吵嚷嚷的,来了很多汉军,我的师兄弟都被赶到场子里,方丈,师傅也站在那里。汉军刀剑出鞘,弓箭也拉得圆满。我正要进去,被我阿哥一把拽住,拉倒一边,告诉我汉军正是来捉我的。” 耶律斜轸说:“幸亏有萧排押,如果落在那些人手里一定没有生还的希望。” 萧恒德说:“我当时还担心师傅他们,想进去救他们,却被阿哥拽住一直拉下了山。他说就是师傅与方丈要我们逃的,我若在寺院里反而会连累他们。” 耶律斜轸说:“说得对,这样寺院里可以说你早被寺院赶出去了。” 萧恒德说:“其次我不该带高妹妹来契丹,我就应该留在南国做一个平平常常的人。” 耶律斜轸说:“你为什么还是回到了契丹?是不是放不下驸马的身份?” 萧恒德叹息道:“元帅真是目光如炬,谁也瞒不过您的眼睛,我想给高妹妹更好的生活,但我没有那个能力,离开契丹,离开了家族,我什么也做不了,连最普通的农夫都不如,我还拿什么给高妹妹更好的生活?其次,就是放不下驸马的身份。” 耶律斜轸说:“结果你完全没有能力给高侍贤的幸福生活,连你自己都操纵在别人的手里,对不对?” 萧恒德说:“是的,不光是皇上、太后,就连最平常的契丹兵都欺负高妹妹,从高妹妹一进入俘虏营,我就知道我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误,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我对不起高妹妹,我不仅没有给她幸福,还将她带进了水深火热之中。” 耶律斜轸说:“话不能这样说,高侍贤跟着太后,太后没有亏待她。” 萧恒德说:“元帅,你只知其一,高妹妹在太后身边生活过得很好,可是,你想过没有,她到契丹来是要与我在一起的,结果是,非但我们不能在一起,反而要装成陌生人,这是多么痛苦的事呀。” 耶律斜轸叹道:“是挺可怜的。” 萧恒德说:“还有,我们是已经被判了死刑的人,我死是罪有应得,毕竟,我没有好好对待越国公主,但是高妹妹是无辜的,她为什么要死?” 耶律斜轸说:“你不想高侍贤死?” 萧恒德说:“如果我有十条命,我愿意一一拿出去换,直到换回高妹妹的命。” 耶律斜轸说:“你来见我是不是要我在太后面前说说话,饶高侍贤不死?” 萧恒德一下子跪在耶律斜轸面前,说:“请元帅救高妹妹一回,所有的错,都是我铸成的,要杀就杀我一个人。” 耶律斜轸叹道:“太后的脾气你是知道的,她决定的事是很难改变的。” 萧恒德说:“我知道,但是哪怕有一线希望我都不会放弃,元帅功勋卓著,太后或许会听你的。” 耶律斜轸说:“我试试看,毕竟高侍贤与你真心相爱,我很受感动,能为你们出一把力,也是应该的。” 萧恒德说:“多谢元帅。” 耶律斜轸说:“你别谢我,先推着我走走。” 萧恒德推着耶律斜轸一路走一路闲谈。 萧恒德说:“元帅,你有没有后悔的事?” 耶律斜轸说:“老朽最后悔的事,就是捉住杨继业。” 萧恒德说:“这个我知道,因为杨继业曾经是你的大哥。” 耶律斜轸说:“这只是其一。” 萧恒德说:“还有什么?” 耶律斜轸说:“抓住了杨继业并没有阻止战争,战火还在燃烧,老百姓还在流离失所,我们做的一切都像是徒劳的。” 萧恒德没想到耶律斜轸竟然又有这样的想法,说:“那该用什么方法阻止战争呢?” 耶律斜轸说:“我说不出来,也没想好。” 萧恒德慢慢地推着耶律斜轸走,一边想着耶律斜轸说的话。耶律斜轸也不说话,也许,他已经累了,斜靠在手推车上,微闭着双目。 萧恒德将手推车推到池边,沿着池塘小道走着。池水泛着涟漪。有微风习习吹送寂寞的池塘里。蝉似乎懂了,绷紧了琴弦,拉得凄厉而婉转。 这时,池塘对岸,刘玉兰向他们招手,告诉他们:耶律敌鲁来了,守太保该吃药了。 萧恒德连忙掉站车头,推着耶律斜轸往回走。 耶律斜轸嘀咕道:“又要吃药,有什么用呢?” 萧恒德将手推车交到刘玉兰手里。 刘玉兰说:“送你来的士卒说你出来的时间到了,请你回去。” 萧恒德蹲下来,说:“元帅,您好好保重,末将怕是要与您永别了。” 耶律斜轸抓住萧恒德的手,睁大眼睛看着萧恒德,这时,他的眼神现出了当年的神采,可是,很快黯淡下去,然后,放开手,说:“好吧,你走吧。” 萧恒德站起来,向耶律斜轸行了一个军礼,转身走了。 九十一、二次获救 从守太保府回来,萧恒德一直闷闷不乐。贤释知道他的心情,是看见了耶律斜轸病重,心里担忧。 “见到元帅了?”贤释轻声问。 萧恒德点了点头。 “元帅怎么样?精神还好吧?” 萧恒德没说什么,径直走过,找了一张凳子坐下来,他看起来疲惫不堪。 贤释问:“你累了?我给你弄一杯牛奶?” 萧恒德摇摇头,说:“你别忙了,我就是想休息一下。” 贤释说:“要不要睡一会儿?” 萧恒德摇摇头。 贤释说:“那你休息,我和赵姐姐去花园里坐一会儿。” 目送贤释、赵宗媛离去,萧恒德陷入了沉思。他想起刚才央求耶律斜轸的话,他把耶律斜轸当成最后一根为高妹妹救命的稻草,可是,耶律斜轸自己已经奄奄一息了,能救的了高妹妹,实在希望不大。他也曾想求韩德让救救高妹妹,但他想以韩德让与萧绰的关系,是不会出手相救的。现在只能指望耶律斜轸了。 耶律斜轸已经救过他们一回。 萧恒德清楚地记得统和四年,山西之战,他奉命打探敌情,从五台山下秘密前往飞狐,经过五台山时,突然遭遇贺令图率军前来,躲避不及,只得沿着山上的小路奔跑。 贺令图见了,令人分道紧追不舍。幸好,萧恒德自幼在五台山长大,对那里的环境十分熟悉,很快摆脱了追兵,在一个山洞里藏了起来。 看着宋军远去,萧恒德走出山洞,没想到,山洞周围几十个宋军正守在那儿。萧恒德一出山洞,就听到有人叫道:“萧师弟,怎么跑进了山洞里去了?你是属猪的还是属鼠的?” 萧恒德一看,是马志。很显然他是来抓他的。 萧恒德不敢怠慢,冷笑道:“师兄是来抓我的?” 马志说:“不,我是来请萧师弟跟我到大宋去,享受荣华富贵的,跟我走吧。” 萧恒德说声:“妄想。”挺起马刀来战马志。 马志早有防备,不等萧恒德靠近,就飞快地移动身子,一转身,长剑在手,挥手一斫,只听见“呛啷”一声,火星四溅。二人都震得手臂发麻。 马志后退两步,笑道:“不错呀,萧师弟,有长进。” 萧恒德说:“彼此彼此,师兄武艺也进步了不少。” 萧恒德说罢,又抢步而上,来攻马志。马志却闪在一边,喝道:“还不快上?” 宋军呼啦一下将萧恒德包围了,乒乒乓乓,打铁似的,各种兵器一起像萧恒德袭来。 这一伙宋军,一定是已经特殊训练,来执行特殊任务的,个个身手了得,而且,配合得很好。旁边又有马志指挥,让他们怎么进攻,怎么防守。 马志对萧恒德的路数了如指掌,萧恒德每要出手,马志就知道他要攻打哪里,便提前告知宋军。弄得萧恒德极为被动,苦战不能脱身。 时间一久,萧恒德体力有所不支,渐渐手脚慢了。 马志笑道:“萧师弟,放下马刀,跟我走吧。” 萧恒德突然大喝一声,马刀指向面前的一个宋军,突然,回转马刀翻身刺向身后的宋军,正中宋军胸膛,但是,没等他抽出马刀。几个黑影从身后逼过来。 萧恒德连忙闪身,但是,还是被一把剑刺中了左肋。 随着那个宋军倒下,萧恒德打开一个缺口,一跃身,冲出包围,飞身向山下跑去。 马志率人紧追不舍,萧恒德毕竟受了伤,又大战多时,脚下迟缓,跑到山脚,被马志追上。二人又在山脚打起来。 好在马志没想要萧恒德的性命,只是想活捉他,回去好审问契丹人的兵力部署,领功请赏。 二人又恶斗了多时,萧恒德血流不止,渐渐地头晕眼花,手上没有力气,被马志逼得连招架之功都没有了。突然,一阵眩晕,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萧恒德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高妹妹的房里。高侍贤正为他上药。 萧恒德惊喜万分,说:“高妹妹,是你吗?你是高妹妹吗?” 高侍贤抓住萧恒德的手,眼泪汪汪地说:“是我,恒德哥,你醒了,你吓死我了。” 萧恒德说:“我这是在哪儿?是不是死了?” 高侍贤说:“恒德哥,瞎说什么?你好好的,在我房里躺着呢。” 萧恒德依旧不信,说:“我记得我已经被马志杀死了,怎么在你房里?我一定是魂魄来找你了。” 高侍贤笑道:“恒德哥,你还真的会想,你若是死了,魂魄就被阎罗收走了,如何能来找我?” 萧恒德看了看四周,说:“我真的没死,那我是怎么到你这里来的?” 高侍贤说:“是你的元帅救了我们,送我们回来的。” 萧恒德茫然道:“元帅救了我们?元帅怎么救了我们?” 高侍贤说:“是的,确实是元帅救了我们,你当时受了伤,昏过去了,马志把你搁在马上,想运回去,走到半路上,遇到了你们的元帅,一阵冲杀,马志的部下都被杀死了,只有马志受伤丢下你跑了,元帅就把你送到我这里来了。” 萧恒德说:“幸亏遇到了元帅,不然,马志一定会把我送到宋营去的。” 高侍贤说:“我看你们的元帅是一个好人,很喜欢你的。” 萧恒德说:“我们元帅确实是个好人,不过领兵很凶的。” 高侍贤说:“元帅走的时候,让你在我家多住几天,好好养伤,还留下了好多东西,吃的,喝的,用的,还有创伤药。” 萧恒德看着高侍贤一一拿给他看的东西,忽然问:“元帅怎么知道你住在这儿?” 高侍贤笑道:“我都给你说了,是元帅救了我们,救了你和我。” 萧恒德似乎仍然没明白,说:“救了我和你?” 高侍贤说:“是呀,救了我们两人。” 萧恒德越是糊涂了,说:“元帅怎么救了我们两人?” 高侍贤说:“那天,我正从山上下来,看见好多队伍从山下经过,我很害怕,就躲了起来,直到队伍过去,才出来。却看见一群人在山腰打斗,心里害怕,又躲了起来。后来,我听见你的声音,就钻出来,看见你向山下跑去,马志和一群人也紧追下去。你们在山脚下又打起来了。我心里害怕极了,就跑下山去。等我到了山脚,你已经昏了,马志把你放在马背上,准备回去。我就拦着马志,求他放下你,马志不干。” 萧恒德说:“他当然不干,他抓住我是要拿去升官发财的。” 高侍贤说:“无论我怎么央求,他都不放你,说是要把你送到营里养伤。” 萧恒德说:“一派胡言,他哪里有那个好心?” 高侍贤说:“我当然知道他不怀好意,就苦苦哀求他放了你。他信誓旦旦地说,确实是给你养伤,如果我不相信,可以一同去军营。我心里放不下你,就随他一起去军营。路上遇到了元帅,救了我们。” 萧恒德拉着高侍贤的手说:“谢谢你,高妹妹。” 高侍贤说:“恒德哥,你说什么呢,怎么说见外的话呢?” 这时,越国公主出现在萧恒德的脑中,他躲闪着高侍贤热烈的目光,像犯错的孩子一样,不敢看高侍贤的眼睛。 养伤的日子,萧恒德每天看着高侍贤为他清洗伤口,给他敷药,喂他喝汤吃饭,他心里就像横着一个什么东西,压得他十分难受。他的伤口好得很快,不几天就愈合了。可是,他心上的裂口越撕越大。 不到十天,萧恒德就可以下地走路了,每天傍晚高侍贤就扶着他出来走走,站在门前,看夕阳,看群鸟归巢,听它们诉说一天的故事。云霞那么灿烂,鸟儿那么欢快,一切都让萧恒德流连忘返,他总是到天很黑了,鸟雀安静了,再回到屋里。 萧恒德非常珍惜眼前的一切,那一丝丝云霞,一声声鸟鸣他都觉得十分珍贵。万籁俱寂的时候,他的心反而波涛汹涌,他曾整夜整夜睡不着,坐在床上,一直到天明,直到高侍贤送来燕麦粥,他的心才渐渐平静下来。 而当高侍贤出现在萧恒德面前时,又有一个愧疚紧紧地包围着他。本来,他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这个高妹妹了,不曾想又相遇了,而且是这么相遇的,这不能不让他相信这就是老天爷的安排。 既然老天爷让他们再一次相遇,又给了时间让他们在一起,这就说明他们是有缘分的。几年前,当他离开的时候,他以为他们缘分已尽,所以,当太后赐婚的时候,纵然他非常痛苦,还是接受了。 现在看来,他是犯了多么大的错误。每天夜里,辗转反复的时候,他深深地感受到他对高侍贤的情义,已经浓厚到无以分割的地步了,他再也离不开她了。而当初答应与越国公主成亲又是多么唐突和荒谬。 有一天傍晚,高侍贤照例扶着萧恒德出门走走,一路上,萧恒德一言不发,他们走了很远。 五台山在夕阳里显得雄伟而庄严,夕阳落在山顶,像绘像菩萨身后的光环。霞光染红了山峦,万物肃静,偶尔飞过几只宿鸟,噗噗,风一般掠过,空中那几缕白云似乎就是它们飞过的痕迹。 突然,萧恒德向高侍贤跪下来。高侍贤莫名其妙,一把拉着萧恒德,说:“恒德哥,你这是干什么?” 萧恒德跪着不起来,流着泪说:“高妹妹,我对不起你。” 高侍贤甚是不解,但依稀感到事情很严重,说:“恒德哥,你有什么话就说。” 萧恒德嘴角动了动,不知如何开口。 高侍贤说:“恒德哥不愿说,那就不说算了。” 萧恒德忙说:“不,我一定要说,高妹妹,我对不起你,我已经成亲了。” 高侍贤脑中一“嗡”,呆呆地看着萧恒德。 萧恒德忙站起来,抓住高侍贤的手,说:“高妹妹,我以为我们再不会见面了,所以~~~” 高侍贤半天没说话,忽然抬起头,笑道:“恭喜,恒德哥。” 说罢,高侍贤扭头往回走,脚步很快,突然,被路旁的荆棘绊一下,踉踉跄跄几步,几乎摔倒。 萧恒德连忙追上去,一把扶住,紧紧抓住她。 高侍贤想挣脱出来,挣了几下,没有挣脱,便蹲在地下嘤嘤地哭起来。 萧恒德也蹲下来,说:“都是我不好,高妹妹,我没用,我怕皇太后,我怕我的家人遭乱。” 萧恒德胡乱地对高侍贤解释着,他也不知道他的解释高侍贤听没听懂。 高侍贤只是呜咽,不与萧恒德说一句话。 萧恒德突然抱起她,说:“高妹妹,阿哥嘴笨,说不了什么,但是,我就要与你在一起,今生今世在一起。” 高侍贤在萧恒德怀里放声大哭起来。 时至今日,萧恒德依旧还能感到她的颤抖,她的泪水打湿了他的衣襟。 九十二、报复 贤释、赵宗媛回来时,披着一身霞光。 看起来,这个下午,她们过得挺愉快,都带着微笑走进屋里。看见萧恒德已经睡着了,身体斜靠在靠背椅上,头垂在胸前。 贤释看了赵宗媛一眼,说:“我说的不错吧,看,是不是睡着了。” 看起来,她们刚才聊的可能是与萧恒德有关的趣闻。 贤释说:“姐姐,你看,对不对?就这么睡着,什么也不盖,醒了之后,就说头疼,肚子疼什么的,你给他讲一百遍,就是耳旁风,每次都要你给他盖被褥,你说怎么办?” 赵宗媛笑道:“这都是妹子惯了的,他行军打仗怎么办?难道还要你去盖被子?” 贤释说:“行军打仗,他就又换了一个人,什么都收拾得井井有条。” 赵宗媛笑道:“我说是不是,就是你惯了的。” 贤释说:“丞相是不是也这样?” 赵宗媛说:“他呀,倒是一个勤快人,那么多年一个人生活,习惯自己照顾自己。” 贤释说:“姐姐去了,他还自己做?” 赵宗媛说:“那我去干什么?不就是服侍他的?” 她们说话惊醒了萧恒德,他抬起头说:“你们回来了?” 贤释说:“你看你,又不盖被子,着凉了,怎么办?每次总要我给你盖被子,有一天,我不在了,谁给你盖被子?” 贤释说到后面,声音有些发抖。 萧恒德站起来,笑道:“是是是,夫人说的对,以后我一定要学会自己照顾自己,我不能让夫人不放心吧。” 赵宗媛说:“你们聊吧,我去做饭。” 贤释说:“有劳姐姐了。” 赵宗媛走进后院,花猫进来了,在屋中央,伸了一个懒腰,叫了一声,也去了后院。 贤释摸了摸大肚子,坐下来。 萧恒德问:“怎么样?今天,他调皮了没有?” 贤释说:“你说呢?” 萧恒德叹道:“真是为难你了。” 贤释说:“不说他了,你今天见元帅,怎么样?” 萧恒德说:“你想问什么?” 贤释说:“哦,元帅怎么样?身体如何?” 萧恒德没说话,只是摇头。 贤释叹道:“元帅是一个多强壮的人,怎么就两三年就~~~” 萧恒德说:“他是过不了心里的坎,身体才垮的。” 贤释说:“还是因为杨继业?” 萧恒德点点头,说:“那是他最后悔的事。” 贤释说:“如果他当时把杨继业放了,他会不会好一点?” 萧恒德摇头说:“不知道,也许会吧。谁说得清呢?人生总有很多后悔的事。” 二人不说话了,静静地坐着。夜色浓浓地罩下来,屋外如起了雾,渐渐浓了,厚了,如黑铁似的压下来。 萧恒德、贤释坐在屋子里,望着屋外的夜色。他们就那么坐着,谁也不去点灯,像两个黑影融在一起,分不清谁是谁了。 赵宗媛做好晚饭,进来一看,好一会儿才看清他们并排坐着,手握着手,头靠在一起,像睡着了似的。 赵宗媛说:“哎哟,你们这是唱的哪一出呀?怎么不点灯呢?” 贤释站起来说:“是啊,怎么忘记点灯了呢?” 赵宗媛点亮了牛油灯,屋子里瞬间亮堂了。 吃饭的时候,贤释不好意思地对赵宗媛说:“赵姐姐,刚才,恒德哥见了守太保回来,累了,不想动,我们就靠着。没有点灯。” 赵宗媛说:“嗐,我还以为你们有什么不舒服呢,恒德兄弟看起来的确很累,怎么?守太保病得很严重?” 萧恒德点点头。 赵宗媛说:“我听老韩说,守太保已经糊涂了,记不得事了。” 萧恒德说:“元帅的记性还是很好的,就是身子虚弱得很。” 贤释感叹道:“英雄暮途!想当年,我初见元帅之时,他是何等英姿飒爽,意气风发!不过十多年的光景,就变得形同枯骨,真是可悲可叹。” 赵宗媛说:“老韩常常跟我说起他这个二哥,年轻时风流倜傥,放荡不羁,为此,不得太后喜欢,以他之才远远不止做一个枢密使。” 萧恒德说:“当然不止,契丹人把他与耶律休哥比作一对双星,但是国人心里都有数,元帅的才华都在耶律休哥之上。” 赵宗媛说:“老韩也是这么说的。” 贤释说:“我听说守太保是娶了北汉的一个女子才得罪太后的。” 赵宗媛说:“是的,老韩说刘玉兰确实是北汉人,最开始被杨继业送给北汉皇帝做妃子的,后来,被守太保抢回来了。” 萧恒德说:“不能说是抢,刘玉兰本来就跟元帅很好,从小就认得,青梅竹马,是杨继业担心元帅会被刘玉兰迷住,耽误了学业,才把刘玉兰送到宫里去的。后来,赵匡胤征讨北汉,幸亏元帅帮忙解了围,就要回来了刘玉兰。” 赵宗媛说:“原来是这样,这么说杨继业做得也太不够朋友了,总不能把朋友的心上人,送给别人呀,难怪守太保要一心对付他。” 萧恒德说:“可是,就是这个刘玉兰惹得太后不高兴,元帅因此也不受待见。” 贤释问:“这是为什么?” 萧恒德说:‘元帅的第一个妻子是太后的亲侄女。’ 贤释不说话了,想起了越国公主。 赵宗媛说:“可是,守太保对萧婉容也很好呀,老韩说,守太保的两个夫人关系很不错,像亲姐妹一样。” 萧恒德也不做声了,屋里静得很,火锅里肉汤正在沸腾,咕嘟咕嘟响个不停,锅上面腾着缕缕白烟,袅袅而上,在顶上结成一团,久久不肯散去。肉的浓香仿佛凝藏在烟雾量,整个屋里香气弥漫。 萧恒德说:“我刚才好像做了一个梦,惊了一身汗。” 贤释忙问做了什么梦。 萧恒德说:“我梦见我回五台山了。” 贤释笑道:‘这有什么,我经常梦到五台山。’ 萧恒德说:‘不是的,我是梦到你的家被烧了,是马志烧的。’ 贤释说:“恒德哥,你这不是做梦,我的家就是马志烧的。” 赵宗媛说:“妹妹,我上回听说马志是驸马的师兄,烧你的房子是那个马志吗?” 贤释说:“就是他。” 赵宗媛说:“他为什么烧你的房子?” 贤释咬着牙说:“马志不仅烧了我的房子,还杀死了我的干爸干娘——不是姓李的干爸干娘,是姓周的干爸干娘。” 赵宗媛说:“真是作恶呀,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贤释说:“因为我救了恒德哥,他记恨在心,所以来报复我,出出气。” 萧恒德说:“我想他应该是来抓我的。” 赵宗媛说:“马志抓你?他怎么知道你在贤释妹妹家里?” 贤释便向赵宗媛讲了萧恒德被抓获救的一段事,赵宗媛听了,说:“难怪马志要害贤释妹妹,但这人也太心狠手辣了,连毫不相干的老人都不放过,真是可恶。” 贤释说:“马志来的时候,恒德哥刚刚走,他首先逼问我把萧恒德藏在哪儿,我告诉他恒德哥被元帅带走了,可是,他不相信,又问我的干爸干娘,却都没问出来。马志就说要迁我们去河南,我们不肯,马志就烧房子。干爸干娘见了就与他们撕扯到一起。马志恼羞成怒,杀了二位老人。” 赵宗媛说:“真是丧心病狂,不过那一回,我也是差一点被卷到河南去了。” 贤释说:“是的,他们先说契丹人如何如何杀人放火,掳掠妇女,吓得很多人都去南方了,不去的就点一把火将房子烧掉,让你没有住处,就自然跟他们走了。” 赵宗媛说:“确实是这样,烧掉了房子,就不得不跟他们走了。” 贤释说:“当时,我干爸干娘已经老了,不想背井离乡,他们常常对我说:埋骨桑梓地,他们生前连阴宅都看好了,怎么可能跟他们走?” 赵宗媛说:“是啊,我也是不想跟他们走,弄了一身宋军的衣服,扮成宋军,自己跑到契丹营投降的。” 贤释说:“不是说你是为了寻找女儿,才来契丹的吗?” 赵宗媛说:“是呀,但也是躲避那些宋军,反正被宋军带走也是背井离乡,到契丹来也是背井离乡,起码到契丹了,还有一个指望,万一找到了女儿呢。” 贤释说:“赵姐姐原来这么有心计。” 赵宗媛说:“什么心计不心计的,都是为了活下来。那马志杀死你干爸干娘之后,就把你带走了?” 贤释说:“是的,我跟那些老百姓不一样,他说我窝藏契丹人,逼我交出恒德哥,他说有人看到了恒德哥就在我的家里,如果我交出来,就是窝藏敌人,就是反贼。我最后只好承认恒德哥在我家养过伤,但是养好伤就走了。马志不相信恒德哥的伤好得那么快,一定要我交出来。” 赵宗媛说:“驸马都走了,哪里交人?” 贤释说:“就是没走,也绝不会交给他?” 赵宗媛说:“对,你怎么会把驸马交到他们手里?” 萧恒德不说话,脉脉地看着贤释。 贤释说:“他们要不到恒德哥,就把我带回宋军大营。” 赵宗媛说:“也想送到河南去?” 贤释不说话了,眼里冒着怒火,脸也涨得通红,半天,才说:“不,马志抓不到恒德哥,就恨我,说我窝藏契丹人,投敌叛国,先将我关押审问,受尽了他们的虐待,最后将我送进战俘营里。” 赵宗媛说:“这个马志太可恶了,照道理说妹妹还是他的师妹,怎么这样无情无义?” 贤释说:“岂止无情无义,简直是禽兽不如。” 赵宗媛看到贤释激动起来,连呼吸也很急促,仿佛被什么堵住了胸口,憋得她脸色发紫。 萧恒德忙说:“高妹妹快别想了,啊,别想了。” 泪水在贤释眼里打转,突然,倾泻而下,放声哭起来,萧恒德轻轻地搂着她。贤释趴在萧恒德怀里慢慢睡着了。 九十三、探视 耶律斜轸回上京快一个月了,萧绰还没有探望他。 萧绰每日从耶律敌鲁口中,得知耶律斜轸的病情变化。耶律敌鲁说守太保的病没有多大的变化,脑子清醒了,身子虚弱了。 萧绰想着:“明天去看他吧。” 可是到了次日,萧绰又找出各种理由说:“朕还有好多事要处理,还是改日吧。”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愿意去见耶律斜轸,但她心里又是很希望见到他,每逢有犹豫不决的事,她就会想起他,找他。 可是,眼看耶律斜轸都病成那样了,她却一天一天地拖延,避而不见,这到底是为什么? 韩德让有一次跟她说起耶律斜轸的病情,言下之意,是让她去看看这位为国立过大功的人。 萧绰说:“是啊,朕应该去看看他的,可是,你看这案头上还堆着这么多奏折,怎么办?等过两天再去。” 韩德让知道那只是萧绰不愿意见耶律斜轸的借口,那些奏折他已经看过,没有什么大事。但他也不好说穿,只是暗自叹息:“都是一对倔强人。” “太后,还不肯原谅他?”韩德让说。 萧绰楞了一下,说:“你怎么这么想?朕与他有什么仇怨吗?” 韩德让说:“太后与二哥没有仇怨,但您为什么不愿意见他?” 萧绰说:“朕不是已经说了,等忙过这些时,就去看望他。” 韩德让说:“臣猜太后是在等一个说服自己去看耶律斜轸的理由。” 萧绰微微一怔,说:“你觉得朕需要什么理由?” 韩德让说:“臣二哥很盼望太后去看他,他可能有许多话对太后说。” 萧绰说:“他想见朕?他说的?” 韩德让说:“是的,二哥很想见太后。” 萧绰说:“朕也想见他,要不,我们现在就去守太保府。” 于是,萧绰、耶律隆绪及文武百官一起来到守太保府,萧婉容、刘玉兰搀扶着耶律斜轸迎出府外,见了萧绰和耶律隆绪忙要行君臣之礼,被萧绰一把拉住。 萧绰说:“都这样了,还来那一套干什么?你想一跪不起,朕还受之不起呢。” 耶律斜轸说:“君臣之分,应该的,应该的。” 萧绰说:“朕来看你,就别讲那一套,要讲那一套,你是要去宣和殿朝拜朕的。” 耶律斜轸说:“确实应该朝拜太后、皇上,可是~~~” 萧绰说:“那就不说别的了,请朕进去吧。” 耶律斜轸连忙让萧绰、耶律隆绪前行。萧绰看了看身边,对萧排押说:“背上守太保,进屋去。” 萧排押连忙背起耶律斜轸,进入屋内,在中厅将耶律斜轸放下了。萧婉容连忙搬来平时耶律斜轸常坐的那张靠背椅,让耶律斜轸坐了。刘玉兰也搬了一张椅子请萧绰坐了。一时,皇上,大臣们找到了座位坐了,没找到座位的就站着,大厅里挤满了人。 耶律斜轸显得很兴奋,枯槁的脸上,竟出现了淡淡的红晕,说话也颇有气力。 萧绰说:“守太保回上京快一个月了吧?” 耶律斜轸说:“差两天就一个月了。” 萧绰说:“耶律敌鲁说你的身体正在康复,你要安心养病。” 耶律斜轸说:“谢谢太后挂念,臣的身体臣自己清楚,臣怕服侍不了太后和皇上了。” 耶律隆绪说:“大哥别胡思乱想,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萧绰说:“是啊,别胡思乱想,好好养病,皇上还需要你。” 耶律斜轸苦笑了一下,说:“臣倒是想再为皇上尽忠~~~” 后面的话,耶律斜轸没说出来,一行眼泪却流了下来。 萧绰叹道:“守太保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耶律斜轸说:“臣知道太后一直想南征,收复关南之地,臣以为要慎重。” 萧绰说:“关南之地,失于朕父,朕自然要收回,不然,他老人家也不会安心。” 耶律斜轸说:“关南之地,自柴荣夺走以后,一直作为对抗我国的要塞,苦心经营数十载,固若金汤,攻取实在不易,赵宋对它也是极为重视,绝对不会轻易放弃,太后若要攻取它,非数十万人性命不能夺取,空耗国力,伤害自己,遗患无穷。” 萧绰说:“依你之见,如何?” 耶律斜轸说:“谨守疆界,积蓄实力,以待时变。” 萧绰说:“此事容朕细细考虑,守太保安心养病,不要过度思虑。” 耶律斜轸说:“不,臣活着就要为大契丹尽一份力,臣为何请太后不出兵赵宋,还有一个原因。” 萧绰说:“有什么原因你说。” 耶律斜轸说:“如今西北不安宁,党项,阻卜作乱,始终不能平息,此外,,东北女真人日渐崛起,如不遏止,必成契丹大患。” 萧绰笑道:“女真,蒙昧之众,何足挂齿?” 耶律斜轸忙说:“太后不能轻视这些人,臣曾征剿过女真,知道他们十分彪悍,体魄强壮,桀骜不驯,且英勇善战,不惧生死,若是令其强大,那将是很可怕的敌人。” 萧绰说:“好,朕知道了。” 耶律斜轸说:“西北,地处沙漠,党项,阻卜屡屡作乱,难以平息,此乃为何?” 耶律隆绪忙问:“为何?” 耶律斜轸说:“是因为我们在那里没有一支军队长期驻扎在那里。” 萧绰点头说:“是的,因为没有驻军,所以,他们就会作乱不止,我军一去征剿,他们就藏匿到幕北,大军一回撤,他们就又作乱,实在令人头疼不已。” 耶律斜轸说:“臣以为应该在那里修建三座城堡,互为犄角,每座城堡驻军一万至两万人,平时屯田,放牧,遇到叛乱随时平乱,免得劳师远征之苦。” 萧绰说:“有道理,只要有大军长期驻扎在那里,不用征剿,威慑,他们就不敢动弹了,可是城堡修建在哪里?” 耶律斜轸让刘玉兰取来舆图,在西北角指了三个地方,说:“臣早年游历四方,曾去过这些地方,这里依山傍水,四周都有大片草原,水草丰美,是筑城的好地方。” 萧绰看了也说不错。 耶律斜轸指着一个地方,说:“尤其,这个地方,背靠阴山,前临弱水河,草原广袤,土地肥沃,是个绝好的战守,耕牧之地。” 萧绰看了看,说:“确实很好,又在西域古道上,向西直达西域,在这里筑城,确实高明。” 耶律斜轸说:“这里曾是唐北庭都护府之所,唐国灭亡,此城就废弃了,若稍加修缮,必是一座坚固的城池。” 萧绰说:“好,就在此处修筑城池,令萧挞凛发汉人工匠,并党项,阻卜俘虏筑城,务必一年克竣。” 耶律斜轸说:“臣还有一个建议。” 萧绰说:“爱卿有话尽管说。” 耶律斜轸说:“臣请在城修好之后,驻扎两万精兵在此,无论今后发生什么事,勿调动这里的人马,以备最后之需。” 萧绰说:“好,朕听你的,皇上,回去以后将守太保这个建议写成圣旨,永远留给下一代人。” 耶律斜轸说了这么多话,看起来有些疲惫,靠在椅子上,喘着粗气。 耶律隆绪说:“大哥是不是有点累了?” 耶律斜轸摇头道:“谢谢皇上关心,臣不累,臣还有话要对太后说。” 萧绰说:“爱卿还有什么话要对朕说?” 耶律斜轸犹豫了一下,说:“驸马萧恒德是一个很不错的人才。” 萧绰的脸立刻凝住了,看着耶律斜轸说:“你要为他求情?” 耶律斜轸说:“萧恒德是有战功的。” 萧绰顿时发怒道:“有战功就可以胡作非为?战功就是他的护身符?” 耶律斜轸一时语塞,不知如何辩解,最后,他说:“其实,他也是一个重情重义的人。” 没想到耶律斜轸不说此话还好,此话一出口,立即引起萧绰极大的反感。 萧绰说:“重情重义,你们都是重情重义之人,是朕无情无义,是越国公主无情无义,你们一个个都是痴情种,可以为了所爱不顾一切,跟朕作对,一步一步把朕逼到绝境,还嫌不够,对我胸口捅刀子,还要朕原谅,这是什么道理?难道朕连自卫的理由都没有吗?” 萧绰的一番话说得耶律斜轸面红耳赤,低着头不敢看她。大臣们都面面相觑,不知道她突然间如此激动。 韩德让看着萧绰气愤难平,忙说:“太后不要气恼,上回臣说守太保的花园修得很漂亮,不如我们去花园里看看?” 萧绰说:“不看了,回宫去。” 韩德让说:“来都来了,看看何妨,要不我们今天就在守太保家里吃饭,谁让他惹您生气的,得让他出一点血。” 耶律隆绪忙说:“是呀,太后,就当惩罚他了。” 萧绰这才勉强说:“那就依你们的,在守太保家吃饭。” 耶律斜轸连忙让刘玉兰准备,萧婉容引着萧绰到花园里各处看看。耶律斜轸坐在小推车上,由奴婢推着,大家一边走,一边观看花园里的景致。 没走多远,萧绰的气也消了,一路上指指点点,说说笑笑,很是惬意。她对这个花园设计颇为满意,回头问:“守太保,你对这个花园还满意不?” 耶律斜轸说:“非常满意,臣虽然不是很喜欢园艺之类的东西,总以为那是人工雕琢的,失去了天然,因此,更喜欢游山玩水,有事没事就往山里跑,可是,这个园子,我很喜欢,设计的很自然,很奇妙,景物变化既符合情理又出乎意料。设计者一定是一个高手。” 耶律隆绪说:“大哥真是一个大鉴赏家,猜的也很对,设计者的确很了不起。” 耶律斜轸问:“契丹还有人有这个本事?” 耶律隆绪说:“当然有,大哥想不想知道她是谁?” 耶律斜轸说:“当然想知道,能见到他就好了,我要当面感谢他,为我做了这么多事。” 耶律隆绪说:“没问题,王继忠,去叫张瑗过来,守太保要见她。” 王继忠唱声诺,去了。 九十四、到西北去 王继忠的家离守太保府不远,王继忠到家时,康延欣和张瑗正在逗他儿子王怀玉玩。 康延欣见王继忠急匆匆回来,问:“今天怎么回来晚了?吃饭了吗?” 王继忠没有回答康延欣的问题,直接对张瑗说:“张瑗妹子,走,跟我到守太保府去。” 张瑗一脸疑惑,说:“去守太保府干什么?” 王继忠说:“守太保说你设计的花园很好,想见见你。” 张瑗说:“就为这个想见我?” 王继忠说:“是啊,连皇太后都夸赞你是个天才。” 张瑗说:“皇太后也在那里?” 王继忠说:“是啊,文武百官去了好多人,都想见你。” 张瑗说:“皇上去了没有?” 王继忠说:“去了,就是皇上让你去的。” 张瑗说:“不去。” 王继忠忙问:“为何不去?” 张瑗说:“不为什么,不想去就不去。” 王继忠急了,说:“皇上、皇太后和文武百官都等着,你不去,我怎么向他们回话?” 张瑗说:“就说我不在,找不到我。” 王继忠现出为难的样子,说:“这不好吧,若是让皇上知道了,可是欺君之罪呀。” 康延欣忙说:“张瑗妹妹,你就随你继忠哥去一趟,文武百官都在那里,你怕什么?再说,你不是一向敬重守太保吗?趁此机会,见一见这个你敬仰的人。” 张瑗说:“是的,我是很想见守太保,听说他冒着得罪皇太后的危险从北汉带回了心上人,多有英雄气概。” 康延欣说:“好了好了,快随你继忠哥去,见一见你心中的英雄,你脑瓜子成天不想正经事,尽琢磨不着边的事。” 张瑗说:“这哪是不着边的事?继忠哥,这是不着边的事吗?” 王继忠笑道:“好了,不打嘴官司了,快跟我走吧,免得太后、皇上等急了。” 王继忠带着张瑗,进了守太保府,穿过中厅,老远就看见耶律隆绪站在一块石头上朝进门处张望。 张瑗的身影一出现,耶律隆绪就向她挥手,大声说:“王继忠,这边。” 张瑗瞟了一眼,嘀咕道:“哪像皇帝的样子?” 王继忠回头看了张瑗一眼,小声说:“皇上年轻,是个性情中人。” 王继忠疾步朝耶律隆绪走去,张瑗停了一会儿,走上另一条小路。 王继忠喊道:“张瑗妹子,这边走。” 张瑗说:“走这边,这条路近一些。” 王继忠只得又转过身来,从一条曲折的小路走过去。这小路正好饶过耶律隆绪来到皇太后及文武百官站立的草坪的地方。 张瑗向萧绰行了礼,王继忠引着她见了耶律斜轸。 耶律斜轸说:“姑娘,谢谢你给我修缮房子,又做了这么好的花园。” 张瑗说:“守太保大人,这都是张瑗应该做的。” 耶律斜轸说:“说实在的,我这次回上京,就没想到可以住上这么好的房子,就想回来之后,随便修补一下,能住就行了。谢谢你。你叫什么?姑娘。” “她叫张瑗,这是她哥——张俭。”耶律隆绪不等张瑗开口,便替她说了。 张瑗瞟了耶律隆绪一眼,说:“这都是皇太后的主张,张瑗只是一个监工。” 萧绰也瞟了耶律隆绪一眼,目光里传递着十分不满,然而,耶律隆绪一点没有觉察,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张瑗,脸上洋溢着愉悦的光辉。 耶律斜轸说:“感谢太后,修这宅子花了不少钱吧。” 萧绰说:“只要守太保住得舒服,花再多钱,也是值得的。” 韩德让说:“其实,也没花多少钱,这都是张瑗会算计,好多东西都是就地取材,因陋就简,所用的木料都是修建释迦佛塔剩下的。花园里的东西也大都是移动了一些位置。花草也是就近在潢川上移植过来的。但就是这样,也能让人眼前一亮,平平常常的东西变成了美景。” 耶律斜轸说:“是啊,我就是觉得这些东西好熟悉,却又觉得陌生,原来这样是这样。” 耶律隆绪说:“这就是‘人间巧艺夺天工’守太保,你没看见张瑗建造的释迦佛塔,那才叫作绝妙。” 耶律斜轸说:“是吗?不过我虽没见过,但听说过,那些从上京出去的人都说上京建立一座佛塔,非常壮观,奇妙,原来也是出自于张瑗之手?” 耶律隆绪得意地说:“当然,普天之下,除了她,谁还能造出这么好的佛塔?” 韩德让笑道:“看皇上都把张瑗大人吹捧到什么地步了?” 张瑗的脸红彤彤的,说:“皇上过誉了,说白了微臣只是一个手艺人,没什么值得一说的,只有像守太保这样的大英雄才值得皇上的夸赞。” 萧绰点头笑道:“还是张瑗有学问,明事理,我们契丹正需要像守太保这样一心为国的大英雄。” 耶律斜轸说:“我不是什么大英雄,张瑗,你误会了,打仗都是靠将士们浴血奋战,我只是出了一点力而已。” 张瑗说:“不,我不只是佩服守太保会打仗,更佩服守太保敢作敢为的精神。” 耶律斜轸迅速看了萧绰一眼,忙说:“张瑗,你看皇上一直看着你,你是不是还没有拜见他。” 张瑗回头看了耶律隆绪一眼,耶律隆绪站在她的身后,张瑗只得起身向他行了礼。然后走到一边。 耶律隆绪准备跟过去,被萧绰叫住。 萧绰说:“刚才守太保建议在西北修建三座城堡,朕正愁没有人设计,建造,恰巧张大人来了,正好她去帮这个忙。” 耶律隆绪忙说:“不可。” 萧绰说:“又何不可?” 耶律隆绪说:“西北苦寒,张大人哪里受得了?” 张瑗说:“太后,臣愿意去。” 萧绰说:“你真愿意去?” 张瑗说:“臣愿意。” 耶律斜轸说:“张瑗,设计城堡可不比设计房屋,花园,那是要用作打仗的。” 耶律隆绪说:“是啊,张瑗设计城堡可不是闹着玩的,还是不要去了。” 张瑗说:“守太保放心,张瑗虽然没有设计城堡,但是也大略知道一些,再说守城不在于城池坚固,而在于人心齐一,意志坚定。昔日赫连勃勃修建统万城,是何等坚固,不还是国灭人亡?” 耶律斜轸连忙称赞道:“有见识,确实是个大才。” 耶律隆绪说:“那也不能去,朕这里还有许多事要你做。” 张瑗说:“臣一个弱女子,只会修桥铺路,建房修塔,能给皇上做什么事情?再说西北战乱频发,早一点建好城池,国家早一点安宁,臣虽不才,愿凭借一技之长为国家尽一点力量。” 耶律斜轸说:“好样的,我看这样行不行?皇上,让张瑗在我这里拿一张舆图回去,然后,根据舆图设计几幅城堡图来,拿给皇上、太后审阅,好,就用之,不好则弃之,如何?” 耶律隆绪说:“这太好了,就这么定了。” 萧绰也表示同意,说:“所设计的城堡图先交给守太保过目,有什么问题,你们一起商量,朕相信你们。” 张瑗很高兴地答应了,不过,她还是说:“太后,臣还是觉得要亲自去西北一趟毕竟到实地去看了,才知道具体情况,修建城池是大事,马虎不得。” 萧绰说:“好呀,朕喜欢你这股认真劲。” 耶律隆绪说:“何必去那里,守太保不是给你舆图吗?” 张瑗说:“这个陛下不懂,若是不亲自去,怎么知道那里的地形,气候,土质,水源,人情?不了解这些筑起的城池就不适应当地的环境,城池即使建成了也是白花力气。” 耶律斜轸说:“说得对,我也是怕路途遥远,途径沙漠,怕你一个女孩子吃不了那样的苦,既然你知道这些,我赞成你去,而且相信你一定能做好。” 萧绰说:“那就这么说定了,你什么时候动身?” 张瑗说:“当然越早越好,臣觉得明天就可以。” 萧绰说:“好的,明天正好有一支军队到那里去戍边,你可以跟随他们一起去,朕在安排几个身手好的人一路护送你。” 张瑗谢过萧绰。 耶律隆绪说:“你既然执意要去,就骑上朕的‘啸云’,多带一些奶酪,牛肉干,路上吃。” 张瑗说:“臣知道。” 回到家里,张瑗立刻被王继忠埋怨了一顿。 张瑗说:“继忠哥,你就不要埋怨我了,皇太后既然想到我了,我好推辞吗?” 王继忠说:“你为什么不说你不会?” 张瑗笑道:“可是,我会呀。” 王继忠说:“你会什么会?你就是想出风头,显能干。” 王继忠气呼呼的坐在一旁。 张瑗一点也不生气,反而笑嘻嘻地说:“继忠哥,你是不是担心我?” 王继忠扭过头去,不理睬张瑗。 康延欣走过来,说:“又是怎么了,气得像吹火筒一样?” 张瑗笑道:“继忠哥担心我咧。” 王继忠说:“我才不担心你呢,我是气你,显什么能呢?” 康延欣说:“究竟怎么了?” 王继忠说:“你说她是不是傻,竟然要跑到西北去。” 康延欣惊问:“张瑗妹子,你到西北去干什么?” 王继忠气咻咻的说:“去修建城堡。” 康延欣说:“我的妈呀,你一个女孩子怎么去那里?很苦的。” 张瑗说:“还怪我呢,在太后面前,你怎么不说,现在到说我的不是。” 王继忠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康延欣说:“是啊,你应该在太后面前帮忙说说话,不让张瑗去西北。” 王继忠说:“我能说什么?皇上都为她说话了,可是,她就是不听。” 张瑗突然眼里泛起泪花,一跺脚,回自己房里去了。康延欣知道张瑗为何要去西北,在心里说:“唉,这是何苦呢?” 王继忠愣在那里,不知为何张瑗突然生这么大的气,望着张瑗的房间,那扇房门像一张紧闭的口,关着许多疑问。 康延欣碰了一下王继忠说:“愣着干什么,帮忙收拾好东西呀。” 王继忠说:“收拾什么东西?” 康延欣朝张瑗的房间努了努嘴。 王继忠忙说:“对对对,我们那个大箱子呢?” 次日,张瑗向萧绰辞行,萧绰擢升张瑗为工部使,负责督造西北三城。耶律隆绪牵出了他的“啸云”,另外还让几个大汉赶出一辆车,载着满满当当的货物。 耶律隆绪说:“这些东西是朕给你准备的,吃的用的,都在车上。” 张瑗不好推辞,说声谢谢皇上,就辞别出了金风门。 金风门外,王继忠正在那里等着。张瑗见了眼圈儿都红了,下了马,快步走过去。 九十五、担忧 送走张瑗,王继忠闷闷不乐地往回走。康延欣走在他的身后,见他一副垂头耷脑的样子,心里既生气又好笑。真会装!刚才见面的时候,多豪迈,还说什么:“千里黄云白日曛,北风吹雁雪纷纷。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真不知这是什么话?这是送别吗?张瑗眼里泪珠儿早在打转了,你却故意装得很轻松,什么叫做:“天下谁人不识君?”什么叫做:“莫愁前路无知己”?人家的知己是你,难道你不知道吗? 回到家里,王继忠站在门廊下,挪不动脚步,望着张瑗的房间,怅然若失。 康延欣说:“走呀,人都走了,看着空屋子干什么?” 王继忠似从梦中醒来,哦了一声,走了两步,又停下脚步,看着那间空房子。 康延欣说:“怎么又站住了?” 王继忠叹息了一声,低着头,快步走进大堂,在一张凳子上坐下来,没精打采,像丢了什么似的。 康延欣说:“我说你这人,有什么话就直接对人家说,等人家走了,你又舍不得,又后悔,活该。” 王继忠说:“我后悔什么?有什么后悔的?” 康延欣说:“瞧瞧你那样,一副丢了魂似的,谁看不出来你的心思?” 王继忠说:“我就是担心她一个女孩子,去那么远的地方,路上又不安全,出了事,怎么办?” 康延欣讥笑道:“你刚才不是还说:‘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吗?她有那么多朋友,你有什么好担心的?” 王继忠说:“那不是想安慰她嘛,不想她哭哭啼啼上路。” 康延欣说:“我看你就是装作不在乎,那诗你念得顺畅吗?” 王继忠不说话,左顾右盼,似在寻找什么东西,眼圈儿湿润润的。 康延欣说:“你心里有她,对不对?” 王继忠说:“说什么呢?” 康延欣说:“有人家,为什么不留住她?” 王继忠说:“别胡说,皇上才喜欢她。” 康延欣说:“原来是这样,你是怕皇上,不敢与他争。” 王继忠说:“我是为张瑗考虑,她跟着我有什么出息?我就是一个俘虏,一个南人,什么时候都矮人一等。” 康延欣说:“你什么时候矮人一等了?我的男人什么时候矮人一等了?” 王继忠说:“你小点声。” 康延欣越是大声喊道:“为什么要小点声,我偏要喊,我的男人是最好的男人,顶天立地的男人,比谁都不矮。” 王继忠说:“好了好了,没有人这样夸自己男人的。” 康延欣说:“怕什么,本来就是这样。” 王继忠叹道:“现在应该已经到了兵营,不,应该已经离开兵营,上路了。” 康延欣说:“还说心里没有人家,才走一会儿,就在计算人家的行程了。” 王继忠说:“还真是担心呐,那么远的路,还要穿越沙漠,光走路,想想都胆怯,路上还有乱匪出没,真应该劝她不去的。” 康延欣说:“你可知道张瑗为什么执意要去西北?” 王继忠说:“我想她可能是想躲避皇上。” 康延欣说:“那只是其一。” 王继忠看了看康延欣,没问她其他还有什么。 康延欣说:“看来,你知道其他原因了。” 沉默了一会儿,王继忠说:“我知道她对我好,是我对不起她。” 康延欣说:“是因为我吗?” 王继忠说:“皇上是真的喜欢她。” 康延欣在王继忠身边坐下来,倚靠在他的肩膀上,说:“继忠,你娶了张瑗吧,我不介意的。” 王继忠看了看康延欣,突然说:“怀玉呢,我都一天没看见他了。” 康延欣说:“一说这事,你就胡扯,怀玉,有奶娘照顾,你担心什么?” 王继忠说:“我们还是去找找他,该教他功课了。” 康延欣说:“这时候知道儿子的功课了,平时你管了没有?” 王继忠说:“平时他不是有你和张瑗教他,哪里轮的上我呢?” 康延欣说:“你真是得了好处还卖乖,你不知道你那宝贝儿子多调皮,只要他的干妈,连我这个亲妈都不要。” 王继忠说:“张瑗就是惯着他,由着他的性子,幸亏她走了,不然,还不知惯成什么样子。” 康延欣站起来,说:“别说没良心的话,我这就去寻你儿子来,让你带带,看你怎么办。” 康延欣走了,王继忠也出了门,骑着马,出了金风门,沿着潢川,放开马蹄,任它尽情狂奔。 这时,皇宫内,已经开始燃灯了, 夕阳的余晖洒落在宫殿的屋脊上,在逐渐黯淡变青的空中,显得十分耀眼。鸟儿,一阵阵飞掠而过,急匆匆,你追我赶,像生怕找不到归宿。 “她今晚在哪儿住宿呢?” 耶律隆绪看着飞掠而过的归鸟,不由地这样想。 夕阳已经沉下去了,星星渐渐露出来,一轮上弦月挂在刚才太阳沉下去的上方,像凝结的一块冰。 耶律隆绪不自觉的感到有些寒气逼人,都这时候了,应该回来了,怎么还没到呢? 耶律隆绪忘记了,他让罗衣轻每天戌时,回来向他汇报张瑗的行程以及生活情况。现在才到酉时。就盼望罗衣轻回来了。 耶律隆绪想起当时他给罗衣轻下达这个任务时,罗衣轻面露难色。 他问:“怎么?有什么困难吗?” 罗衣轻说:“这个臣实难做到。” 耶律隆绪说:“为何做不到?你的脚程不是很快吗?” 罗衣轻说:“皇上,若是几十上百里,臣还能一日赶回来,可是此去千里迢迢,臣如何一天能够赶回来?” 耶律隆绪说:“是啊,是朕思虑不周,这样吧,你们到西京之前,你一天给朕送个信,过了西京就三天送一个信,如何?” 罗衣轻说:“臣当竭尽所能,不过~~~” “不过什么?这样你还做不到吗?” 罗衣轻说:“皇上为何要臣这么频繁地回报消息?” 耶律隆绪说:“罗衣轻,你今天怎么这么婆婆妈妈的?朕要你回报你就回报,啰啰嗦嗦地干什么?” 罗衣轻笑了笑,说:“微臣只怕太后知道了,会责怪微臣。” 耶律隆绪说:“对,这事不要让太后知道了。” 罗衣轻笑了笑。 耶律隆绪说:“朕在戌时等你回来,如何?” 罗衣轻答应了耶律隆绪,笑道:“皇上如果是真的等臣就好了。” 罗衣轻是耶律隆绪手下一个宿卫,不知其名,身手很好,尤其是一身好轻功,更是登峰造极。统和十一年,霸州村妇王明林,自称修仙得道,聚众反叛。朝廷派罗衣轻率军征剿,王明林逃脱。跑到黄河渡口,抢了一条船,欲划到对岸去。官军追到岸边,王明林已经快到河中心了,河边一条渡船都没有,大家眼睁睁看着王明林向对岸逃去。 罗衣轻突然看见岸边有一根竹篙,他随手拿起竹篙,扔向河心,那竹篙如一条青蛇出没在波涛之中,罗衣轻一纵身,稳稳地站在竹篙上面,如驾驶一条劈波斩浪的小船冲向往王明林。 其时,罗衣轻穿着一身红色的绫罗衣衫,风吹衣衫,仙袂飘飘,轻若鸿毛。脚下竹篙,如一条游龙直冲王明林而去。 王明林顿时呆了,被罗衣轻一刀斩下了头颅。 从此,人们就叫他罗衣轻,而把他的真名倒忘了。 罗衣轻到戌时准时回来了,向耶律隆绪汇报了今天的行程情况。 耶律隆绪知道张瑗一行已经度过了沙河,今夜住在越王城,说:“你们走得好快呀。” 罗衣轻说:“工部使还嫌走慢了呢?” 耶律隆绪忙问:“她怎么样?是不是觉得很累?” 罗衣轻说:“不,工部使看起来精神很好,虽然,与王继忠分别后一个多时辰,打不起精神,但随后有说有笑的,过沙河时落于水中,打湿了鞋袜,但仍然笑谈自如。” 耶律隆绪没等罗衣轻说完,便说:“你们是怎么搞的?怎么让工部使落入水中去了?” 罗衣轻说:“沙河的水不深,本来是让工部使骑马过去,可是工部使非要走石墩过河,有一个石墩不稳,工部使没踩稳,一只脚落入水中。” 耶律隆绪说:“就一只脚落入水中,人掉进水里去了吗?” 罗衣轻说:“没有,就一只脚舔了舔凉水。” 耶律隆绪说:“这么冷的天,该不会冻着吧?” 罗衣轻说:“皇上放心,臣回来的时候,工部使的鞋袜已经烘烤干了。” 耶律隆绪松了一口气,说:“好,今后一定要照顾好工部使。” 罗衣轻说:“微臣知道,臣要像照顾皇上一样照顾工部使。” 之后每天,耶律隆绪都会得到罗衣轻的回报,张瑗一路上都很好,吃住行都很有规律,耶律隆绪渐渐放下心来。 这样过了七八天,这天,罗衣轻一直到亥时将尽,还未回来。耶律隆绪坐在殿里一直等,到了半夜罗衣轻还没回来,有耶律隆绪的心渐渐地越悬越高,最后提到嗓子眼上,堵得他心脏乱跳不止。 大半夜了,菩萨哥错了他几次,他才上床,但躺着仍不能合眼,翻来覆去,不住地爬起来,走出去。 菩萨哥问他怎么了。 耶律隆绪说:“屋内太热,出去透透气。” 可是,菩萨哥却觉得夜凉如水。秋天的上京,薄寒袭人。菩萨哥披着大衣出门,见耶律隆绪都被冻得上牙磨下牙了。忙把他拉进屋内。说:“罗衣轻今天不会回来了。” 耶律隆绪蓦地一惊,接着说:“不,他会回来的。” 菩萨哥说:“都过来子时了,怎么还会回来?” 耶律隆绪说:“朕要他每天回来,怎么会不回来?” 菩萨哥说:“好吧,即使他会回来,也用不着皇上这么等他呀,上床睡吧,不要冻凉了。” 耶律隆绪只得上床睡觉,睁着眼睛,侧着耳朵,倾听这屋外的一声一息。但这夜,罗衣轻真的没有回来。 又过了一夜,罗衣轻还是没有回来,耶律隆绪几乎急红眼了,要派人去打探张瑗一行的消息。 “荒唐,”萧绰说,“皇上乃一国之君,怎么这么沉不住气?为了一个女子,才两天就乱了方寸,如何能带领好一国亿万之众?” 耶律隆绪无话可说,但心里依旧放不下张瑗,私自派了一名手下连夜追赶去了。 但这天傍晚,罗衣轻回来了,向耶律隆绪说他们已经到了西京了。 耶律隆绪见了罗衣轻劈头就问:“罗衣轻,你还未到西京,为什么几天不回来向朕回报?” 罗衣轻说:“皇上,臣可能以后不能这么每天向您回报了。” 耶律隆绪忙问为什么? 罗衣轻说:“工部使知道了微臣每天向您回报的事,很恼火,说微臣尽做一些无聊的事,不让臣向您回报,说如果再发现臣向您回报,她就不让臣跟着去西北,要把臣赶回来。” 耶律隆绪说:“原来是这样。” 罗衣轻说:“那臣还跟不跟工部使一起去西北?” 耶律隆绪说:“去,这么不去?” 罗衣轻说:“那工部使不让臣回报,怎么办?” 耶律隆绪说:“见机行事,只是不要惹恼工部使,就好了。” 罗衣轻说:“是,微臣晓得了。” 九十六、张瑗去了哪里 已经过了六天了,罗衣轻还没有消息,耶律隆绪坐立不安。 算起来可能到了碛口,想到这里。耶律隆绪仿佛听到了呼啸的风声,眼前出现了漫漫的黄沙。 耶律隆绪每天都计算着张瑗的行程,哪天到了大盐泺,哪天到了九十九泉,什么时候到碛口,什么时候到青冢。想象着张瑗旅途中的情形,想象她一路的艰辛。他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情不自禁地就想起她,担心她。菩萨哥的讥讽没有用,皇太后的告诫没有用。 下朝之后,耶律隆绪就对着舆图发呆,在舆图前面一坐就是半天,他的目光一直在那条西去的线路上延伸,他用红色的笔描出那条通往阴山北麓的线路,再每天标注张瑗这天可能到达的位置,想象出这一路将会出现什么情况。 每天他都焦急地等待着罗衣轻回来,直到夜半,才悻悻睡去。 又过了两天,罗衣轻还没回来,耶律隆绪在忍不住了,心里的担忧如野草一样疯狂的滋长着,他准备派出一支精干的小队人马,连夜向西北追去。 可是次日,罗衣轻回来了,披头散发,衣衫不整地走进朝堂。朝堂上所有人都吃了一惊。因为,罗衣轻一向注重装扮,衣着得体,弄得如此狼狈不堪,一定是出了大事。 罗衣轻跪下的时候,王继忠看见他背上有一道深深的血迹,心里顿时一阵紧缩,手脚都发凉了,冷汗遍体,身上微微颤抖。 罗衣轻还未开口,耶律隆绪就问:“你怎么成了这样?出什么事了?是不是遇到什么危险的事?” 罗衣轻伏在地上,泣道:“工部使被人掳走了?” 众人听了,都大吃一惊,王继忠头一阵眩晕,身体摇晃了一下,但随即清醒过来。只听见罗衣轻说:“不知道是什么人?” 耶律隆绪将一块砚台扔向罗衣轻,说:“朕派你一路保护工部使,你是怎么保护的,如今人被抢走了,你连抢走她的人都不知道,朕要你何用,武士,把他推出去砍了。” 萧绰连忙制止,说:“不可,且听他怎么说。” 王继忠忙说:“是啊,皇上,罗衣轻还有好多话要说。” 耶律隆绪说:“你有什么话?快说。” 罗衣轻说:“是微臣无能,没保护好工部使。” 耶律隆绪说:“你的确没用,连人都保护不了,枉朕这么信任你。” 罗衣轻羞赧地低着头。 王继忠说:“皇上还没问工部使是在哪里被掳走的?是怎么被掳走的?” 耶律隆绪说:“朕都被气糊涂了,罗衣轻,工部使是怎么被掳走的?” 罗衣轻说:“皇上,这件事,臣确实罪不可贷,是臣没照顾好工部使。那天,我们到了丰州,在丰州大营歇下,准备次日前往五原。可是,次日,工部使说接连赶了几天的路,身体有一些乏了,想休息一天。” 耶律隆绪说:“那就休息几天再走呀。” 罗衣轻说:“是的,我们就留下来休息,吃吧午饭,工部使忽然说要出去走走。” 耶律隆绪说:“她是不是想到丰州街市上去看看?” 罗衣轻说:“不,工部使没去街市。” 耶律隆绪说:“去了哪里?” 罗衣轻说:“到黑水边,看了一座坟墓。” 耶律隆绪甚是不解,说:“干嘛去看一座坟墓?她怎么去看坟墓?谁的坟墓?” 没等罗衣轻回答,王继忠说:“臣猜张大人一定是去看青冢。” “青冢?”耶律隆绪似乎不知道青冢是什么。 王继忠说:“那是王昭君的坟墓。” 罗衣轻说:“王大人说得对,张大人的确是去看王昭君。” 耶律隆绪这才明白过来,说:“呼韩邪单于的妻子——王昭君,对了,她就埋在丰州大青山下,张瑗去看它干什么?” 只听有人说:“工部使一定是看看那个大美女。” 王继忠说:“张大人一向敬仰王昭君,认为她是一个大英雄,她给大汉和匈奴带来了数十年的和平日子,那段日子,两国人民和平相处,没有屠戮,没有劫掠,国泰民安,张大人非常敬仰王昭君。所以,她到了丰州是一定要去祭奠她心目中的大英雄的。” 罗衣轻说:“是的,皇上,微臣怎么劝都劝不住,工部使执意要去。我们找了一个当地人带路,工部使还买了一些祭品,我们去了。” 耶律隆绪说:“难道你没带士卒一起去?” 罗衣轻说:“工部使不让微臣带士卒同去,说怕拜祭的主人见了不高兴。” 耶律隆绪说:“朕真不知道她脑子里怎么想的?” 萧绰说:“张瑗心思细腻,皇上自然不会理解,想那王昭君是何等样的人物,张瑗是怕那些张牙舞爪的人去了,打扰了王昭君的清净。” 王继忠说:“是的,皇上,张大人自己就是一个干干净净的人,所以,不愿别人去玷污自己心目中的英雄。” 耶律隆绪说:“难道说,张瑗就是去祭奠王昭君的时候被掳走的?” 罗衣轻说:“是的,工部使祭奠完,我们正准备回去,突然,从树林里冲出七八个身穿黑衣的大汉,其中四人背起工部使就走。臣慌忙上前阻止,却被另外四个大汉围着,臣与这些人动了手,可是,一交手就觉得那些人,个个都是绝顶高手,臣无能,竭尽全力,没能打败他们。臣与他们斗了一个多时辰,没有占到半点便宜,累得精疲力尽。幸好那些人对臣也没有痛下杀手,不然臣早死他们刀下了。” 萧绰说:“依你所说,那些人并不想杀你,那他们就只想掳走张瑗了。” 耶律隆绪说:“他们掳走张瑗干什么?” 耶律奴瓜说:“该不会抢去当压寨夫人吧?” 耶律隆绪说:“他敢,谁要是敢动张瑗一根汗毛,朕将他千刀万剐。” 萧绰问罗衣轻说:“后来你找过工部使没有?” 罗衣轻说:“找了,那些围攻臣的人撤退之后,钻进树林里,分散而逃。当时天已经黑了,树林里更是漆黑一片,臣追进去,已不见踪影。臣在林子里寻找了半夜,不见工部使的踪迹,只好回来报信。” 耶律隆绪说:“没用的东西,还有脸回来。” 王继忠长吁一口气,说:“请皇上放心,张大人暂时不会有危险。” 耶律隆绪说:“怎么没危险?人都不知在哪里,还说没有危险?” 王继忠说:“现在起码知道这些人不是来害张大人的性命的。不然,张大人早就没命了。” 萧绰说:“说得对,这些人只是想劫掠张瑗。” 耶律隆绪说:“可是,到底谁掳走了张瑗?掳走她干什么?” 王继忠说:“罗衣轻,你在江湖上行走了几十年了,依你看来,这些人是哪里人?” 罗衣轻说:“这些人武功路数诡异,凶悍泼辣,看不出门路,只是不像中原的人。” 耶律隆绪说:“那是哪里的人?” 罗衣轻说:“臣次日又到青冢寻查,发现树林里有野炊痕迹,从野炊的食物中,臣发现了荜豆,青稞,臣想这些人应该是西夏人。” 耶律奴瓜说:“不可能,西夏人为何要跑到丰州掳掠工部使?再说,他们掳掠工部使干什么?” 罗衣轻说:“工部使一路上都跟着大家一起走,身边有部队保护,别人难以下手,可能一直跟随着我们,直到工部使去祭奠王昭君才找到下手的机会。” 王继忠说:“确实应该是这样的。” 韩德让说:“难道说李继迁劫掠了张瑗?” 萧绰果断地说:“不,李继迁不会劫掠张瑗。” 耶律隆绪说:“朕也觉得不会是李继迁干的,他若是想要张瑗,可以直接派人来向朕要人,何必费那么大的周折?” 韩德让说:“会不会是其他党项人掳走了张瑗?” 萧绰说:“极有可能。罗衣轻,你带一些人回去,一定要查清是谁掳走了工部使。另外,告诉皇太妃,让她与你一起查,一定要找到工部使。” 罗衣轻领了圣命, 王继忠说:“启禀太后,臣愿与罗宿卫一同前往。” 萧绰看了看王继忠,知道他放心不下张瑗,说:“好吧,你去朕更放心一些。” 耶律隆绪说:“王继忠乃朝廷重臣,岂能做这样营救人的事?” 韩德让说:“皇上,你就让王继忠去,现在首要是救出张瑗,不然,你也不会安心。” 耶律隆绪此时只想救回张瑗,只好答应,问王继忠带多少人去?王继忠摇头道:“臣单身跟罗衣轻一起去。” 当日,王继忠便与罗衣轻一同前往丰州,日夜兼程两日便到达西京。 王继忠对罗衣轻说:“罗宿卫,依我看我们应该分成两路,你去丰州,我去西夏,若张大人真被西夏所掳,我正好将她带回来。” 罗衣轻说:“如此最好。” 二人便分道而行。王继忠到了灵州,找了一家酒馆住下,由于走得匆忙,不曾带着国书,因而也无法进宫。只得在街市上暗自打听张瑗的下落。 可是,几天过去了,一点张瑗的信息都没打听到,灵州没有一个人知道绑架张瑗的事,看来,西夏人没有绑架张瑗,王继忠便打算转道去丰州与罗衣轻回合。 王继忠当夜收拾行李,准备次日一早就出发。 他与店老板结账的时候,店老板说:“客官,玩一天再走嘛。王妃明天要出城,好气派哟,客官可以看一看的。” 王继忠说:“王妃出城,哪个王妃出城?” 店老板说:“当然是耶律王妃,大王最宠爱的王妃。” 王继忠心里一动,随即说:“那就明天看了再走。” 王继忠说罢,拿出一锭黄灿灿的黄金放在店老板的面前,店老板的眼睛立刻睁得又圆又大,盯着那锭金子,哪里移得开? 王继忠将金子递给店老板说:“拿着,给你。” 店老板一把抢在手里,攥得紧紧的, 王继忠又取出一锭金子,:“我有事想拜托老板,老板若是办成了,还有更多的这样的黄东西给老板。” 店老板忙说:“一看客官就是做大事的人,一脸富贵相,什么事?客官尽管吩咐。” 王继忠说:“我有一件宝贝要献给耶律王妃,王妃一定非常喜欢,王妃若是得到了这个宝贝,必然很高兴,到时不仅这些金子都归你,说不定还会封你一个大大的官职。” 王继忠将一个口袋在店老板眼前晃了晃。 店老板一直紧盯着口袋,脸上却现出为难的样子,说:“要见王妃,唉。很难呀。” 王继忠说:“我相信老板一定有办法,只要你把事办成了,这些金子不仅是你的,我还保证你一辈子荣华富贵。” 店老板说:“好吧,我试试。” 店老板说完,起身告辞,出门去了。临出门时叮嘱王继忠等着。 三更时分,店老板带回一个人,王继忠一看,来人就是宫里的。 王继忠上前施礼,那人还了礼,说:“你找我有什么事?” 王继忠拿出一锭金子递给那人,然后,将那枚印章递给他,说:“你家王妃是在下旧时主人,我是专程来给她请安的,烦请大人告知王妃一声,在下请求与她见一面。” 那是一枚银质印章,上面铸着一只展翅欲飞的雄鹰。 那人拿起印章,说:“就拿这个给王妃?” 王继忠说:“是的,王妃见了它,一定会见我的。” 那人将信将疑,怀揣金子,拿着印章去了。 九十七、西夏救人 三更时分,那个宫里人回来了,对王继忠说,让他明天赶早出城,往西行二十里,有一个路口,路口南边有一寺庙,叫做感应寺。让他就在感应寺等王妃。 王继忠谢了,次日一早,城门一开,王继忠就出出城了。 时候尚早,东方刚露出微曦,野外静悄悄地,有风吹过,树叶飒飒作响。鸟儿醒了,站在树枝上梳理羽毛,见到王继忠骑马过来,大约是害羞了,一抖翅膀,“嗖”窜向云霞,留下几缕纤细的羽毛,漂浮在空中,像留下的一串记忆。 感应寺是一个很大的庙宇,坐落在贺兰山麓,站在庙宇的基台上,可以俯瞰灵州城,一望无垠的平原上散落着星星点点明珠似的水泊,在朝阳下熠熠生辉,黄河在这里却很安静,像睡着似的。静静地流淌着。 王继忠穿着一件白色的窄衫,头戴一顶毡帽,腰挎一柄短刀,斜插着弓箭,骑着一匹白马,站在感应寺门前的塔基上,眺望山下的景色。 时已过中秋,到了塞草枯黄的时候,但灵州城边,贺兰山下,依旧绿树依依,碧草茵茵,仿佛一片江南的景色。 秋风吹过,王继忠似乎眼里落入了沙子,他揉了揉眼睛,手上湿湿的。 他抬头看着升起的朝阳,看起来很模糊,长了毛,光线也不那么耀眼了。 “施主,怎么了?” 王继忠回头看见一个僧人正满脸疑惑地看着他。忙打个稽首,说:“师傅,在下有礼了?” 僧人还了礼,说:“施主这么早到这里来,有什么事吗?” 王继忠说:“在下路过这里,见宝刹修得壮观,因此驻足观看,流连忘返。” 僧人说:“施主好眼神,实不相瞒,蔽寺乃灵州第一大丛林,是皇家所建的庙宇。” 王继忠说:“难怪气势恢宏,不同凡响。在下能否进寺拜瞻一番。” 僧人说:“施主来的不凑巧,今天不能进去。” 王继忠说:“这是为什么?” 僧人说:“今天,王妃要来寺里上香祈福,所有闲杂之人,一概不准入内。” 王继忠说:“实不相瞒,我是王妃的故人,千里迢迢来,就是想见她一面,可是宫阙深深,哪里见得到,刚才师傅也看见了,在下正为这事伤心呢。” 王继忠说罢,掏出一锭金子塞给僧人手中,请求他帮忙成全。 僧人说:“施主倒是一个痴情人。正好昨天寺里有一个火工家里有事,来不了,施主可以顶他的名额。” 王继忠谢了,随着僧人进了寺院。 不久,只听见寺院外面人喊马嘶,热闹起来。僧人们都出门去了。 王继忠站在偏殿廊下张望,只见寺院里来了好多侍卫,站了一院子,接着,一个衣着华丽的妇人在众人的簇拥下走进来。僧人们躬身引着,进了大雄宝殿。妇人依次给菩萨叩头跪拜。 转过大雄宝殿,就到了大士阁,这是妇人要来的地方。 王继忠事先在大士阁里扮作知客,妇人一进大士阁,与王继忠对视了一眼。妇人转身对身边人说:“本宫要祷告,你们都不要进来。” 众人便在门外候着。 王继忠上前拜见了耶律汀。 耶律汀说:“你不是王继忠吗?怎么到西夏来了?” 王继忠说:“谢谢王妃还记得我。” 耶律汀将那枚杓窊印拿出来,递给王继忠说:“昨天是你让人拿这个印章见我的?” 王继忠说:“是的,臣想王妃一定认得该物。” 耶律汀说:“你好大的胆子,如果印章丢了,你怎么办?那是要掉脑袋的。” 王继忠说:“臣没有别的办法,只好出此下策。” 耶律汀问:“你见我,要干什么?” 王继忠说:“臣想找一个人。” 耶律汀说:“你想找人,问我干什么?我怎么知道你要找何人。” 王继忠说:“王妃容禀:契丹最近被人绑架了一个人,怀疑是西夏人绑走了,所以臣来想问问王妃是否知道此事?” 耶律汀说:“西夏绑架了契丹人,这怎么可能?我没听说这件事。” 王继忠说:“有人在现场发现了荜豆和青稞,青稞是党项,吐蕃的主食,吐蕃远在西南,不会这么远跑到丰州绑架一个人,所以,皇上,皇太后怀疑是西夏人。” 耶律汀说:“我真的没听说有人绑架契丹人,被绑架的人是谁?” 王继忠说:“她不是契丹人,是一个汉人女子,名叫张瑗。” 耶律汀说:“张瑗?就是那个在上京修建佛塔的那个张瑗?” 王继忠说:“对,就是她,王妃怎么知道她?” 耶律汀说:“闻名遐迩,西夏好多人都知道她,凡是去过上京的人回来都称赞那座佛塔修得好。” 王继忠说:“想不到张瑗这么有名。” 耶律汀笑道:“这也难怪有人绑架她,不过,你放心绝对没有人想害她。” 王继忠听出了话外之音,说:“这么说王妃知道张瑗的下落了。” 耶律汀说:“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野利孤狐接走了。” 王继忠说:“野利孤狐是谁?为什么要绑架张瑗?” 耶律汀说:“野利孤狐是夏国宁令,也就是野利部大王,他想在甘州建一座佛塔,有可能张瑗是他请去了。” 王继忠说:“如此说来,倒是真有可能。臣即刻就赶往甘州,向那个野利孤狐要人。” 耶律汀说:“你先别去甘州,你这么着急去了,能干什么?想要人吗?凭什么让野利孤狐放人,如果他不放人,怎么办?” 王继忠无言以对。 耶律汀说:“不若你在灵州待着,我回去禀告大王,请他查清事实,若真是野利孤狐绑架了张瑗,就要回张瑗,如何?” 王继忠作揖道:“感谢王妃救了王继忠一命。” 耶律汀说:“休要这么说,你的夫人还好吗?” 王继忠说:“好,很好的。” 耶律汀叹道:“当年。我与你的夫人还是好姐妹呢。” 王继忠说:“是吗?我没听她提起过。” 耶律汀说:“看来尊夫人把我已经忘了。” 王继忠说:“哪里会呢,她大概是羞于启齿吧,您现在贵为王妃,她可能无颜说起了。” 耶律汀说:“快别说这样的话,这王妃当的也让人生烦,还不如平民百姓自在。” 王继忠说:“臣听说大王对王妃很好,王妃怎么还~~~” 耶律汀说:“大王的确对我很好,只是一直想我给他生个一男半女,无奈命运不济,因此我许愿在灵州修建佛塔,以成心愿。不瞒你说,刚才听到张瑗,我心里也是一动,我要请她来灵州为我修建一座佛塔。” 王继忠说:“没想到张瑗的名声这么大,只不过张瑗还有别的事要做。” 耶律汀说:“我知道张瑗要干什么,你放心,我会修书对皇太后说清楚的。” 王继忠无奈,只好在灵州住下了,等了三天,耶律汀派人来说,果然是野利孤狐带走了张瑗,请张瑗为他建造卧佛寺,让王继忠等几天,大王派人接她回来。 但王继忠再也坐不住了,他让人回去对耶律汀说他要去甘州救张瑗回来。然后,不等耶律汀回信,便立即动身去了甘州。 得知王继忠只身前往甘州,耶律汀很不放心,连忙去见李继迁。 李继迁刚从银州回来,正欲回宫去见耶律汀。迎面见耶律汀急匆匆走来。便问:“王妃怎么来了?找孤有什么事?” 耶律汀说:“你手下办的好事,把契丹的工部使抓了,你看怎么办?” 李继迁一惊,说:“什么?孤手下抓了契丹工部使?孤怎么不知道?” 耶律汀说:“人的都在做苦力了,大王不知道?” 李继迁一脸茫然,说:“孤真的不知道,谁这么大胆?” 耶律汀说:“除了野利孤狐,还能有谁?” 李继迁笑道:“不可能,野利孤狐为何要抓契丹工部使?他们有仇吗?” 耶律汀说:“契丹的使者都亲自去甘州要人了,大王还说野利孤狐没抓人?” 李继迁顿时觉得事态严重,说:“这个契丹工部使是什么人?野利孤狐为何要抓她?” 耶律汀说:“工部使名叫张瑗,因为修建上京释迦佛塔有功,新升任为工部使,路过丰州被野利孤狐抓走了。” 李继迁说:“原来是她,难怪野利孤狐抓走她。” 耶律汀说:“怎么办?野利孤狐为何要抓走张瑗?” 李继迁说:“你别担心,野利孤狐会好好款待张瑗的。” 耶律汀假装很着急,说:“野利会好好款待张瑗,他抓了她,还会款待她?” 李继迁说:“野利孤狐抓走张瑗不为别的,为了修建卧佛寺,他是请张瑗为他建造佛寺的,怎么会伤害张瑗呢?好了,王妃,你就放心好了。” 耶律汀说:“臣妾如何能放心?大王绑架了契丹重臣,契丹怪罪下来怎么办?还有契丹使者已经去甘州要人了,野利孤狐不放人,引起冲突怎么办?” 李继迁说:“王妃说的对,孤得派人前往甘州,通知野利孤狐放人,另外,孤要向皇太后上书请罪。” 耶律汀说:“臣妾听说这个张瑗是修建佛塔的高手,上京的释迦佛塔修得实在精巧,壮观,可惜臣妾看不到。” 李继迁说:“想看佛塔还不容易?孤也修建一座。” 耶律汀说:“灵州也有好多佛塔,但是建的实在是简陋,粗糙,不好看。” 李继迁说:“那孤也请张瑗为王妃建造一座与上京一模一样的佛塔,行不行?” 耶律汀说:“大王修建佛塔那时候积福积德的功劳,愿菩萨早日让臣妾怀上大王的孩子,大王也享天伦之乐。” 李继迁笑道:“说的是,孤这就上书,请皇太后恩准,留张瑗在灵州,帮公主修建佛塔。” 李继迁上书请罪,说自己约束部下不严,绑架了上国之人,并愿意送给良马两千匹,以致谢罪。李继迁在书中还说义成公主为了早日得子,许下心愿,要修建一座佛塔,故请求借用张瑗一年,帮助公主修建佛寺。 耶律隆绪得书,大怒,将使者痛斥了一顿,并令李继迁立即放人。 萧绰听了,说:“李继迁也太胆大了,只是这张瑗真是名声在外,人怕出名猪怕壮啊。” 耶律隆绪说:“李继迁绑架我契丹重臣,还想扣留张瑗,他眼里还有契丹这个宗主吗?” 萧绰说:“李继迁不是说了?绑架张瑗的不是李继迁,是野利孤狐,李继迁并不知晓,而且人家还愿意赔偿两千匹良马,你还要怎样?” 耶律隆绪说:“可是,他还要扣留张瑗一年,为他修佛寺,这怎么行?张瑗一刻都不能呆在那里。” 萧绰说:“张瑗修佛寺,是为了完成耶律汀的心愿,耶律汀可是我契丹安排在李继迁身边的棋子,她若是失宠,对我契丹没有好处。” 耶律隆绪不说话了,气鼓鼓的。 萧绰说:“当然,不能让张瑗久呆在灵州,最多给李继迁一个月,让张瑗为他画好图样,他照着图样施工就行了。” 耶律隆绪说:“就是,张瑗要早点回来,让王继忠催促着,不怕李继迁不放人。” 九十八、如此大侠 甘州是一个很特别的地方,在那里可以看到祁连山上的皑皑白雪,又可以看到一望无垠的大草原的萋萋芳草,南面沟渠纵横,田畴弥望,北面却是黄沙漫漫,驼铃声声,还有云霞一样的山峦,上天将甘州这一块地方当成了调色板,用他那硕大的笔去描绘洁白的雪,蔚蓝的天,碧绿的草原,金黄的沙漠。 黑水河穿过甘州,卧佛寺就建在黑水河畔。 王继忠在河边找了一个旅馆住下,将坐骑寄养在一个牧民家中,并且向牧民借了一套当地人的衣服。 次日,王继忠穿着借来的衣服,去了正在建造的卧佛寺工地,,找到一个看起来是一个管事之人,向他比划了一番。 管事人看了看王继忠,没有明白王继忠想干什么。 王继忠指了指自己嘴,又指着自己肚子,做出吃饭的样子。 管事人似乎明白了,说:“你是说你的肚子饿了,找我讨吃的?” 王继忠点点头。 管事人挥挥手,说:“去去去,这里哪有吃的?不干活哪里有吃的?” 王继忠立刻表示自己能干活,他走过去,拿起一把锯子做出锯木头的样子。 管事人问:“你会锯木头?” 王继忠连忙点点头,并拿起一根木头竖起来,钉在一颗大树上,拿了墨线在木头上弹出墨迹,然后,举起锯子,照着墨迹锯下来,只见木屑霏霏,锯声嚯嚯。不一会儿,一根木头变成一块块木板。 管事人见了大喜,让人拿来两个糌粑递给王继忠。 王继忠接过糌粑几口吃了,伸出手还要。 管事人笑道:“原来是一个大肚汉,好吧,多拿一些给他吃。” 那个拿糌粑的人笑道:“吃得做得,反正又不用给工钱,多吃一点算什么?” 管事人笑了笑,拍了拍王继忠的肩膀,示意他好好干,保证让他吃饱。 王继忠一边吃着糌粑一边点头,还向管事人竖起大拇指。惹得众人一阵大笑。 吃罢午饭,有一段休息的时间,好多人和衣躺在地上,很快就酣然入睡。王继忠走出来,四处张望,工地上没有张瑗,难道她不在这里?她会在哪里?可是他跑遍工地没有找到她。 难道张瑗不在这里?不可能,看这卧佛寺建造的样子,绝对出自于张瑗之手。她到底在哪儿? 王继忠想找一个人问一问,可是,自己现在是一个哑巴。他一开口就暴露了他是一个异地人。他只能装聋作哑,暗暗地寻找张瑗。 没见到张瑗,王继忠心里非常着急,他不知道张瑗现在怎么样了?野利孤狐会怎样对她?会不会对她威逼利诱,逼迫她给他修建佛寺? 到了晚上,王继忠怎么也睡不着,听着工人们此起彼伏的鼾声,就像雷鸣在耳边响起,他似乎看见一道道闪电劈开夜空,照亮了一个阴暗的屋子,屋子里张瑗缩成一团,躲在墙角里,瑟瑟发抖。 王继忠再也睡不着了,起身出门,在黑水河边一块巨石下面摸出自己早上过来时藏着的短刀,揣在怀里,转身向野利孤狐府走来。 野利孤狐府离卧佛寺仅仅一里之遥。宅子很大,占地十几顷,甘州城几乎被他占去一半。宅子的院墙很高,若没有梯子是很难进入府中。 幸好,王继忠来的时候,沿着野利孤狐府周围转了一圈,发现院子东头,挨着院墙长着几棵大枣树,有的树枝已经伸过墙头,到了院子里面去了。 王继忠爬上枣树,攀过树枝,纵身一跃,跳进院内。谁知脚刚一落地,几只恶犬的狂吠起来,恶凶凶地扑上来。 王继忠吓得连连后退,沿着墙根一步一步地移动着脚步,摸到了一扇门,打开房门,闪身躲进了一间屋子里,砰地关上房门。十几只恶犬守在门口一个劲叫个不停。 很快府里人被惊动了,只听见院子里,脚步杂沓,许多人向这里奔跑过来。 王继忠急的满头大汗,四周看了看,屋子里黑洞洞的,像进入地牢里去了。王继忠背靠着房门,看了看周围,却闻着一股香气扑鼻而来,浓烈的羊肉膻臊味弥漫满屋。 王继忠知道自己走进了一间厨房,迅速找到了了几块羊肉,拿在手里。都怪自己太得意,没想到院内有十几只恶犬守着,也怪自己没有使一个“投石问路”,就急急忙忙闯进来,现在被恶犬围着,只有被活捉了。 这时,门已被撞开,十几只火把,照得屋里通亮。人们一拥而上,将王继忠绑了,推推搡搡进了一间屋里。 屋上头坐着一个人,看见众人推着王继忠进来,站起来走到王继忠的面前,看着王继忠说:“是你?” 王继忠一看那人,是工地管事人,立刻比划着说自己肚子饿。 管事人说:“你这个吃不饱的东西,吃了那么多东西还没吃饱?” 王继忠连连点头,又比又划,不知说些什么? 众人觉得奇怪,问管事人他是何人? 管事人说:“他是今天来工地做工的哑巴,很能吃,好像总是吃不饱,晚上还吃了十个糌粑和两碗汤,怎么还没吃饱呢?” 众人说:“难怪他溜进厨房里去了,原来是想偷吃的。” 管事人说:“瞧他那样还会干什么?” 王继忠索性又比又划地说了一通自己都不明白的天语,逗着大家哈哈大笑。 有人问:“这个窃贼该怎么处理?” 管事人说:“先关起来,等明天主人回来看他怎么说?” 于是,王继忠被带到一间更黑暗的屋子里,关了起来。 且不说王继忠是如何在黑暗的小屋了如何度过漫漫长夜的,这是难以想象的。不过,他最后还是睡着了。 次日,王继忠被一阵开门声惊醒了,门开了,一道耀眼的强光射进屋内。王继忠眯着眼睛看着屋外,门口站着两个大汉,管事人伸进头,叫道:“哑巴,出来,有吃的。” 王继忠钻出小屋,四周白花花的刺眼,好一会儿,他才看见太阳已快到头顶了。 王继忠摸着肚子,他的确饿了,肚子虫鸣似的叫。他向管事人比划着,寻他要东西吃,说自己吃饱后,还要干活。 管事人向两个大汉歪了一下头,大汉上前左右各一人夹着王继忠走进一间大厅。 大厅内坐着一个身材魁梧留着大胡子的人,他眼睛深凹,腮帮凸起,看起来像一个回纥人,他叉着双腿,手里拿着一柄牛耳尖刀,在脸上刮来刮去。 管事人向那人俯下身体,说:“宁令,他就是昨晚偷东西吃的哑巴。” 那人看了王继忠一眼,突然,说:“他不是哑巴。”说着一甩手,那柄牛耳尖刀闪电似的飞向王继忠的面门。 王继忠头一偏,尖刀擦着耳朵飞过去了。 两个大汉一愣,王继忠摆脱他们的掌握,大声说:“野利孤狐,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绑架上国重臣,该当何罪?” 野利孤狐一愣,说:“你是谁?” 王继忠说:“我乃大契丹户部使王继忠,早点把张大人交出来,否则,不用我说,你也知道后果,到时候,你如何向你主交代?” 野利孤狐听了,先是一惊,随后说:“你休要哄骗本宁令,契丹国何时派人来了?你到底是什么人/?来这里干什么?” 王继忠说:“,我已经对你说了,我是大契丹的户部使,你若不信,可叫张大人过来一见。” 野利孤狐大笑起来,说:“想见张大人,休想。来人,将他关起来。” 那两个大汉依旧将王继忠送进那间小屋里。 管事人说:“这个叫王继忠的可能的确是契丹派来的。” 野利孤狐说:“我知道。” 管事人说:“那为什么大王还要关他?” 野利孤狐说:“你傻了是不是?我若不关他,万一被张小姐看见了,张小姐还不跟他一起走了?” 管事人说:“是呀,张小姐走了谁给大王修佛塔?再说,大王怎么舍得张小姐走?” 野利孤狐微笑着。 管事人说:“那王继忠一直关着?” 野利孤狐说:“先关着,等有机会把他送走算了。” 管事人答应了,退下。 这时,几匹骏马呼啸而来,在野利孤狐家门口停下来。马儿还未停稳,骑马人已经翻身落到地面。对守门人说:“大王有旨,速报与宁令。” 守门人慌忙跑进院内,几个使者也跟随进了院子里。 野利孤狐已经迎接到了前厅,使者宣读诏书:“野利孤狐宁令目无法度,私自绑架契丹重臣,犯下滔天之罪,着令即刻放还契丹重臣,修书向上国谢罪。” 野利孤狐接下王旨,不敢怠慢,立即让人找来张瑗,施礼赔罪道:“张大人,本王请你来,并没有恶意,你是知道的。” 张瑗笑道:“野利宁令,我知道你是个好人,你没有害我呀,怎么说出这样的话来?” 野利孤狐说:“张大人,我的确是仰慕你,想修建一座漂亮的卧佛寺,所以才请你来帮忙,我这就放你走,望大人不要怪本王鲁莽,实在是渴慕张大人已久才出此下策,希望大人回去以后在皇太后面前为我美言几句,野利孤狐感激不尽。” 张瑗笑道:“宁令放心,张瑗自当给你维护,就冲着宁令的盛情款待,张瑗敢不给宁令说话?” 野利孤狐说:“有张大人这句话,野利孤狐就放心了。” 野利孤狐遂让张瑗跟着使者一起走,并且将金银珠宝装了满满一箱,交给张瑗,带回去。 使者出了门,却折身转来。 野利孤狐说:“圣使还有什么事?” 使者说:“还有一个人我们要带回去。” 野利孤狐说:“谁?你们要带谁回去?” 使者说:“王继忠。” 野利孤狐说:“王继忠?谁是王继忠?” 使者说:“宁令别装了,前天王继忠就到了甘州,难道没有来找你?” 野利孤狐摊开手说:“实在没看见什么王继忠。” 张瑗听他们说话提到王继忠,心里一惊,忙问:“你们说什么?王继忠怎么了?宁令,你是不是见过王继忠?” 野利孤狐看着张瑗,见她一副焦急的样子,说:“张大人,你认识王继忠?” 张瑗说:“他是我大哥。” 野利孤狐说:“王继忠是你大哥?” 张瑗说:“是呀,是我大哥,你知道他在哪儿?” 野利孤狐说:“昨夜,府里进来一个盗贼,自称王继忠,被我关起来来了。” 张瑗大惊,忙说:“快引我去看看。” 野利孤狐便带着张瑗来到一个低矮的小屋前面,命人将门打开。屋里漆黑一片,张瑗半天没看清屋内,只得喊了一声“继忠哥。” “张瑗妹妹。”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屋角传出来,是继忠哥。 张瑗又喊了两声,王继忠走到门口,站在张瑗面前。 张瑗一把抓住王继忠的手,说:“继忠哥,真的是你?” 王继忠出了小屋,笑道:“不是我,是谁?” 张瑗看了王继忠好久,突然对野利孤狐说:“野利宁令,你是这样对待我的亲人的吗?” 野利孤狐说:“这人真是你的大哥?” 张瑗说:“他就是我的大哥,难道有假?” 野利孤狐说:“请张大人原谅,我只以为他是一个小偷,哪里想到竟是大人的哥哥。” 王继忠说:“胡说,我都告诉你我是契丹户部使了。” 野利孤狐说:“是的,户部使是说过,但是你还装过哑巴,你叫我怎么相信你是户部使,再说,你没有说你是张大人的哥哥呀。” 王继忠说:“好你个野利孤狐,绑架了上国的大臣,还振振有词,真是不知悔改。” 张瑗说:“继忠哥,野利宁令其实是一个好人,这肯定是一场误会。” 野利孤狐连忙说:“是呀,王大人,我绝对没有害你的意思。” 王继忠不想多惹麻烦说:“我也相信宁令大人不会害我,这都是一场误会,也怪我做事太唐突了。” 野利孤狐连忙陪着笑脸,王继忠训诫了几句。使者便请二人上路,一行人跨上骏马,转眼间,消失在一片苍茫之中。 九十九、尴尬 到了灵州,王继忠依旧在先前那个旅馆住下,他给张瑗要了一个房间。店老板十分热情,收拾好一间最好的上房,安排张瑗住了。 他觑了张瑗一眼,小声对王继忠说:“不错呀,王大人。” 王继忠说:“什么不错?” 店老板向张瑗努了努嘴。 王继忠低声说:“不要胡说,不想做生意了?” 店老板一笑,然后走开了。 王继忠对店老板笑容颇为反感,但那意味深长笑容却印在脑子里去了。 张瑗走过来,说:“你们偷偷说些什么?” 王继忠说:“没说什么。” 张瑗说:“不可能,你眼睛里还光闪闪的,什么事让你这么高兴?” 王继忠笑道:“我在想甘州的事。” 张瑗说:“甘州的事?甘州有什么事让你高兴?” 王继忠说:“不是高兴,是很好笑。” 张瑗说:“有什么好笑的?都被人家关进黑屋子里了,还好笑?” 王继忠笑道:“想不到我王继忠第一次行侠仗义,是那样的结果,被一群狗欺负了。” 说罢,王继忠大笑起来。 张瑗说:“还笑呢,那有多危险,如果使者不来怎么办?说不定真被一群狗咬死。” 王继忠说:“不会的,不是有你在吗?再说,真的被咬死了,能让它们饱餐一顿,也算是物尽其用,挺值得的。” 张瑗捶了王继忠两下说:“还说,还瞎说,我现在想起来就很害怕,万一你怎么样了,都是我害了你,我怎么过?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还不如跟你一起去。” 王继忠说:“又胡说了,是不是。” 张瑗说:“是你先胡说的。” 王继忠说:“好好,是我的不对,不说了,那天,的确是我做得莽撞了,我应该就在工地上等着你的。” 张瑗止不住一笑。 王继忠问:“你笑什么?” 张瑗笑道:“我想象不出来,契丹的户部使装成一个哑巴在工地上锯木板,是怎样的情景。” 王继忠笑道:“还笑呢,为了你我都变成了哑巴了。” 张瑗笑着说:“是呀,我想不到王继忠会做出那样莽撞的事。” 王继忠说:“我就是焦急,没见到你,我不放心,一时一刻都等不了,就想着你在那里受苦,要救你出来,即使救不了你,看看你也甘心,就让他们把我和你关在一起,那才好呢。” 张瑗眼里泛着泪花,说:“继忠哥,你真傻,人家是请我为他修造佛塔,不好好待我,我会为他修造佛塔吗?” 王继忠说:“谁知道他们绑架你来干什么?这些野蛮的西夏人,建造佛塔,为什么不客客气气地请你去?为什么要用这么野蛮的手段把你弄到这里?你还为他们说好话?你不知道人都担心死了。” 张瑗转啼为笑,说:“继忠哥,谢谢你来救我,不瞒你说,我还真感谢野利孤狐绑架了我。” 王继忠一愣,讪笑道:“还说我傻,我看你才是世上第一傻的人。” 张瑗什么也不说,看着王继忠只是发笑。 接着,二人都不说话了,王继忠拿着桌子上一块镇纸,在手里颠来倒去地看,张瑗则心不在焉地擦着铜镜上的灰尘。那铜镜店老板已经擦过了,一尘不染,照得人清清楚楚的。从镜子里看王继忠有些疲惫,原本白净的脸上显得十分沧桑。 张瑗看得有些心疼,转过头,说:“继忠哥。” 王继忠愣了一下,看了看张瑗,似乎从梦中醒来,说声“嗯”,然后看着张瑗。 张瑗说:“继忠哥,你知道我被野利孤狐抓走时,最害怕什么?” 王继忠摇摇头,依旧直直地看着张瑗。 张瑗说:“最害怕就是见不到你了。” 王继忠脸上掠过一丝痛苦,说:“我也是。” 张瑗又说:“继忠哥,你知道我那时多希望你来救我,我不知道他们绑架我做什么,到了甘州,才知道他们的目的,其实,野利孤狐对我很好,就是让我给他修建佛塔,他怕我不开心,就想方设法让我开心,带着我到处游玩。我去过好多地方,有个地方特别让我难忘,那里有好多石窟,石窟里面有很多精美的壁画,石刻,那是一座座宝库,真的,继忠哥,你若是看到那些壁画,石刻,一定会喜欢得睡不着觉的。” 王继忠说:“看样子,你是被迷住了,难怪你这么快就原谅了野利孤狐。” 张瑗说:“野利孤狐一点也不坏,他是一个虔诚的佛家子弟。” 王继忠说:“反正他绑架了你,我不会原谅他。” 张瑗笑着说:“不呀,我现在倒觉得他绑架得好。” 王继忠说:“你呀,要知道你这样,我才不来甘州。” 张瑗说:“继忠哥,你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我巴不得有人再绑架我几次,反正有人会救我的。” 王继忠看了一眼张瑗,放下镇纸,低头说:“张瑗妹子,有个人不知道有多担心你。” 张瑗笑着问:“谁呀?” 王继忠说:“皇上,从你被绑架的那一刻起,皇上就担心得寝食难安,后来知道掳走的是野利孤狐,皇上恨不得立即派兵征讨,抓住他,妹子,皇上是真担心你呀。” 张瑗收住笑容,说:“继忠哥,我有些累了,想休息一会儿。” 王继忠知道张瑗不愿听到皇上的事,说:“好吧,你休息,待一会儿,饭好了,我叫你。” 王继忠出了张瑗的房门,看见店老板带着两宫里人走过来。店老板一边走一边对两个宫里人说着什么。 见了王继忠,嬉笑着说:“客官,这两个公公找你有事。” 王继忠看了看两个公公,说:“二位找在下何事?” 公公说:“我们奉大王、王妃之命,特来请张大人,王大人进宫。” 王继忠说:“我与张大人正欲拜见西平王,西平王妃,可是张大人今天累了,请二位公公,代为转告,明天我们一定进宫拜见大王和王妃。” 两个公公说:“我家大王、王妃也是这样说的,就是请二位大人明天进宫,明天一早,我们再来接你们。” 王继忠说:“有劳二位了。” 送走了两个公公,王继忠回到自己房间,觉得四肢有些乏力,在床上躺着,却又怎么也睡不着。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挺窝囊,不知自己要为何要提皇上?他知道张瑗不喜欢听到皇上,可是,他还是不由自主地说到了他。对,我这都是为了她呀。做皇上的女人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王继忠自以为做得很好,他应该这样做,他做的一切都是为张瑗着想。 王继忠不知道他这样做恰恰伤害了张瑗。 王继忠固执地认为这是对张瑗好,认为只有皇家的地位才够得上张瑗的才华和人品。也只有皇帝耀眼的光芒才能照亮张瑗,让她更加光芒四射。 吃晚餐的时候,张瑗还有些生气。 王继忠试图讲一些上京的事,但张瑗心不在焉,直到他说起他的儿子王怀玉。张瑗才来了精神,问:“怀玉怎么样?想没想干娘?” 王继忠说:“当然想了,天天问干娘哪里去了?” 张瑗说:“你们怎么说?” 王继忠说:“当然说你去给他买好东西去了。” 张瑗说:“继忠哥,你怎能这样说呢,他若是等不到我,多失望!” 王继忠说:“是呀,天天盼着你回去,说有好东西给他呢。” 张瑗着急道:“我说是吧,他肯定眼巴巴地看着我给他带东西回去。” 王继忠说:“小孩子,管他干什么?” 张瑗突然发起脾气,说:“小孩子怎么了,小孩子就可以哄骗吗?你们就是这么骗人的?明天,明天一早我们就回去,不能让怀玉久等我这个干娘。” 王继忠知道张瑗为什么发脾气,只好说:“张瑗,我不想欺骗谁,怀玉有你这个干娘,是他的福气,不过,明天我们要先去拜见李继迁和耶律汀。” 张瑗说:“拜见他们干什么?” 王继忠说:“人家救了我们,再怎么说,也要去致谢的,而且,刚才李继迁、耶律汀还专门派人来邀请我们明天入宫做客,怎好拂了人家的好意?” 张瑗说:“确实应该答谢人家,而且,我还很想见一见那个义成公主。” 王继忠说:“怎么想见她?” 张瑗说:“她是我心里的英雄。” 王继忠一哂,道:“耶律汀怎么成了你心目中的英雄?” 张瑗说:“她就是一个英雄,大汉有王昭君,契丹有耶律汀,她们都是英雄。” 王继忠默不作声,看着张瑗。张瑗眼睛晶亮晶亮的。 张瑗说:“一个女人能找到息战火,止兵戈,造福千万人民,不是英雄是什么?” 王继忠说:“难怪你要去看青冢,去拜祭王昭君?” 张瑗叹道:“只可惜我没有王昭君那样的机会和能力,只会造一些佛塔,祈求菩萨保佑天下苍生。” 王继也长叹道说:“妹子做得,为兄都做不了。” 张瑗说:“继忠哥是做大事的人,我知道你一直想息兵止战,小妹想为你帮一点小忙。” 次日一早,一辆马车停在旅馆门前。王继忠、张瑗坐着这辆车进入王宫。张瑗见到了她仰慕已久的义成公主,她很激动,脸红彤彤的,心里有一把火在燃烧,身上热血沸腾,像洗蒸浴。 张瑗几乎不知道如何跟耶律汀说话,一向口齿伶俐的张瑗,忽然变得吞吞吐吐,需要王继忠一旁解释和补充才能完善地表达她的意思。 但耶律汀却对张瑗礼遇有加,就膳的时候,拉着张瑗坐在自己的身旁,亲自给她割肉,问她喜欢吃什么? 张瑗受宠若惊,显得有些不自在。 耶律汀看出了张瑗的不自在,便尽力显得随和一些,向张瑗介绍西夏的一些菜品,告诉张瑗,那些菜是如何烹制的,如何选用食材。 张瑗的紧张情绪终于松下来了,但越是变得谦恭有礼。 因此,当耶律汀挽留她,请她帮忙修建佛塔的时,她二话没说,就答应了。 回到旅馆,王继忠埋怨她留下来建造佛塔的决定。张瑗笑了,说:“能为义成公主修建佛塔是我今生的最大的幸事。” 王继忠知道多说无益,只好随她,说:“你既然要留下来,那就随你的便,耶律汀也确实喜欢你,你在这里,我也放心,明天我就返回上京向皇太后复命,只是,妹子,你不要在这里呆久了,皇太后还有事等着你去做。” 张瑗说:“知道了。” 回到上京,迎接王继忠的是皇上的一顿训斥,皇上骂他不会办事,怎么让李继迁扣留了张瑗? 王继忠想解释一下,耶律隆绪几乎不容他分说,便令罗衣轻前往西北大营,传令萧挞凛向李继迁要人。 一百、再使西夏 萧绰一直未开口,她对李继迁扣留张瑗,心里也十分恼火,这个李继迁胆子越来越大了,但听到耶律隆绪派罗衣轻去西北大营传令萧挞凛出兵要人,心里甚是不悦而且惊愕。皇上爱冲动的毛病就是改不了,萧绰知道皇上深爱着张瑗,为她着急,但是他这样做就像一个疯子,不能不让她忧心。 在萧绰的眼中,耶律隆绪还是一个没有长大的孩子,做什么事都凭着自己的性子。事实上,确是如此,耶律隆绪一直在萧绰的庇护下长大,所经历的事大都由萧绰安排好了,他去执行罢了。三思而后行,只能算是萧绰经常叮嘱他的一句常用之语罢了。听多了,就像没听见一样,做起事来,还是莽莽撞撞的,不计后果。 但耶律隆绪毕竟是二十多岁的人了,总有自己处理政务的一天,萧绰也不得不顾他的面子,因此在朝堂上,萧绰尽量做到少发表自己的意见,将事情交给皇上自己解决,她常常坐在朝堂上一言不发,只静静地等着皇上处理完事情,再补充几句。 罗衣轻领旨还未起身,萧绰说:“西北大营就不别去了,张俭,你去一趟灵州,把你妹妹要回来,记住尽量说是要回你的妹妹。” 张俭应了旨,说了一句臣知道了。 萧绰说:“朕已经答应了李继迁,允许张工部使在灵州呆一个月,不过看样子,李继迁到时是不会放工部使回来,张爱卿如何救令妹回来?” 张俭说:“既已约定,哪有不遵守的道理,太后放心,张俭一定把人救回来。” 萧绰说:“朕跟你说,现在义成公主深得李继迁宠爱,你要多在她的身上下功夫。” 张俭说:“臣明白了。” 张俭一行到了灵州,在驿馆住下。 张俭对罗衣轻说:“明天我想先见义成公主,你可有办法?” 罗衣轻说:“下官可以深夜潜入大内,替大人传信给义成公主。” 张俭说:“你若能见到义成公主就把这个香袋带给她。” 罗衣轻说:“那我向她说些什么?” 张俭说:“你不别说什么?要说的话我都写在香袋里面了。” 罗衣轻看了看香袋,香袋上除了绣着一对金童玉女娃娃外,什么也没有写。香袋里面也只装有紫罗兰和玫瑰花。 罗衣轻满脸疑惑,又不好强问,揣好香袋趁着夜色,来到西夏王宫的墙根,猫着腰轻轻地走,边走边观察城上的卫士,看着两个卫士走过城头,罗衣轻抓起一块石头扔上去,半天没听到什么动静。罗衣轻轻轻一跃上了城头,四下望了望,只见王宫内宫殿巍峨,灯火辉煌。那些宫殿鳞次栉比,哪里知道那一座是义成公主的寝宫。 罗衣轻轻轻一跃进入皇宫大内,凭着多年的江湖经验很快他就摸清了大内的路径,又轻易地制服了一个太监,剥下他的衣服,问清了义成公主的寝宫,他换上宫中太监的衣服,装扮太监轻易地进入义成公主的寝宫。 见到义成公主,罗衣轻将香袋递给耶律汀,说:“王妃,有人让奴才将这个送给你。” 耶律汀拿着香袋,看了看,又盯着罗衣轻看了好久,然后,打开香袋,说:“你是谁?何人给你这个香袋?” 罗衣轻说:“回王妃,我是皇上驾前的宿卫,这个香袋是契丹枢密使张俭给你的。” 耶律汀说:“枢密使?他在哪里?” 罗衣轻说:“现在驿馆住着,等候王妃召见。” 耶律汀说:“你让他明天在驿馆等候,我去见他。” 罗衣轻正要退出,耶律汀说:“去把张瑗叫过来。” 罗衣轻答应了一声,退出寝宫,依旧找到被他点了穴道的太监,问明了张瑗的住处,找到张瑗,张瑗正在一堆图纸之中埋头苦干。身边摆着各种规矩,笔墨。地上扔满了各种废纸。 罗衣轻走过来,张瑗毫无察觉,低着头计算着什么。 罗衣轻叫了两声,张瑗都没听见,埋着头,已经完全沉入在那一堆复杂的图案和数字之中了。 罗衣轻又大声喊了两声,张瑗才抬起头,望着罗衣轻,似乎不认识眼前这个人,直直地看着罗衣轻。 罗衣轻说:“张大人,你该不是把下官忘了吧?” 张瑗说:“怎么会呢?罗大人,我就是奇怪你怎么来了?” 罗衣轻笑道:“下官没别的本事,就是长着一对翅膀,什么地方都能去。” 张瑗说:“是啊,罗大人飞檐走壁的功夫进这皇宫大内还不是如进小菜园一样,你找我做什么?” 罗衣轻说:“不是我找大人,是义成公主找大人。” 张瑗说:“王妃?她找我何事?” “不知道,大人去了就知道了。” 张瑗放下手头上的事,来见义成公主。 义成公主将香袋递给张瑗说:“这是契丹枢密使派人送给我的,你可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张瑗看了看,小声说:“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应该是给王妃治病的一个方子。” 耶律汀说:“这只是两种阴干的紫罗兰和玫瑰花,怎么是治疗本宫疾病的方子?” 张瑗说:“我曾听说,在西方,就是用这个方子治疗不孕不育的,只是还要摸清脉息,分清寒热,才能对症下药,不然,非但治不了病,还会戕害身体,需要慎重。” 耶律汀说:“我说枢密使为什么送我这些东西呢,我虽不懂这些,但看见香袋上那对金童玉女,我就喜欢,觉得这里面一定隐藏着什么,所以叫你来问一问。” 张瑗说:“我也只是这样猜想,究竟是什么,王妃见他一面一问不就知道了?” 耶律汀说:“我正有此意,你明天陪我一同去见他,如何?” 张瑗说:“谨遵王妃之命。” 次日,耶律汀带来两个忠诚的奴婢,与张瑗一起来到驿馆。 张俭早早出门迎接,进入驿馆,张俭向耶律汀请安毕。耶律汀指着张瑗说:“我知道你们是为她而来。” 张俭说:“王妃说的不错,臣正是来接姐姐回家。” 耶律汀看了看张瑗,诧异道:“姐姐?你是枢密使的阿姊?” 张瑗说:“是的,他是我的大弟弟。” 耶律汀目光在二人脸上来回扫了两遍,说:“倒还有些相像,你昨晚怎么不告诉我?” 张瑗说:“我猜到张俭来这里干什么?于公,我不该说出来。” 耶律汀说:“于私呢,难道你不该告诉我?” 张瑗说:“于私,更不应该告诉你,因为我怕你不相信我说的话。” 耶律汀回头对张俭说:“你真的能够治好我的病?” 张俭说:“请王妃伸手过来。” 耶律汀将手伸过去,张俭用手把了寸关尺,屏息凝神,过了一刻,又换了另外一只手。;然后说:“王妃脉息有些微弱,绵柔无力,是不是常有胸闷气短的感觉?” 耶律汀点点头。 张俭又说:“王妃左右两手脉象不一,左边强右边弱,说明王妃内心焦虑,经常寝食难安。” 耶律汀说:“对呀,还爱做噩梦,经常梦中惊醒,大汗淋漓的。” 张俭说:“不仅如此,王妃还总是手脚冰凉,夜半出汗,小便发黄,对不对?” 耶律汀说:“对对对,想不到枢密使还精通医术,了不起。” 张俭说:“不过略有所闻,算不上精通。” 耶律汀说:“那我这病~~~” 张俭说:“王妃放心,王妃这是湿热引起的,外面看来体弱惧冷,实则体内肝火旺盛,以致损伤卵子,所以不孕,臣昨天送给王妃的香袋里就是药方,只是要与正月的无根水一同煎服,可保王妃如意。” 耶律汀大喜,说:“如果真如枢密使所言,我定当重谢。” 张俭说:“重谢就不必了,我只想带姐姐回去,家尊年纪大了,十分挂念女儿,望王妃成全老人的一片心意。” 耶律汀说:“大王留张大人是帮忙修建佛塔的,现佛塔还未动工,张大人走了,哪里再找这么高明的师傅?” 张俭说:“这也好办,让我阿姊为大王画下图纸,你们再挑选好的工匠,阿姊将图纸给他们,让工匠照着图建造就行了。” 耶律汀看着张瑗,张瑗点点头。 出来这么久了,张瑗也挺想家的,只是王继忠的态度让她很伤心,她留下来很多出于赌气,但是王继忠走后,张瑗一下子失落了许多,她的心仿佛也随着王继忠走了。 虽然,她很忙碌,又是选址,又是勘察地形,晚上熬夜绘图。但只要一停下来,她就想起王继忠,想起父母兄弟姊妹。 当然,她也会想起耶律隆绪,想着想着,她又觉得耶律隆绪并不讨厌,只是做事有些盛气凌人的感觉,让她难以接受。其实,他就像一个天真的孩子,她想,他对她,也许就像孩子要玩具一样,非要到手不可。正因为如此,才让她反感,假如有一天这个玩具不新鲜了,随手一扔,随便哪个角落就是她的归宿。 耶律汀说:“这事还要与大王商量。” 张俭说:“本来皇上要派萧挞凛来的,太后最后考虑到工部使是我的阿姊,便让我来了。” 耶律汀明白张俭的言下之意,说:“多谢皇太后宽宥,臣妾实不敢扣留张大人,只是臣妾多年不曾怀孕,故特请张大人帮忙建一座佛塔,积一些功德,祈求菩萨保佑我早日怀上王种,耶律汀能在西夏站稳脚跟,也是于契丹有利。” 张俭说:“王妃说得对,所以,皇太后让臣来,一则接回阿姊,二则就是给王妃看病,愿王妃早日怀上王种。” 耶律汀说:“谢谢太后,臣妾一定说服大王,早点放工部使回去。” 张俭说:“有劳王妃,臣明天就想见到大王。” 耶律汀说:“静候佳音。” 耶律汀说罢,回宫去了。 次日,宫里来人请张俭进宫,见了李继迁。 李继迁直接说:“张大人,孤听说你要带走张工部使?” 张俭说:“是的,大王,南京宣和殿年久失修,皇太后想让张瑗去做监工。” 李继迁说:“皇太后这么急着让工部使回去,怕是不仅仅为修缮宣和殿吧。” 张俭说:“当然,工部使乃一国重臣绝不是一个修房建房的监工,还有很多事要做。” 李继迁说:“那么,皇太后急着要工部使回去,到底为了什么?” 张俭说:“今秋永定河泛滥,冲毁大批农舍,田庄,皇太后焦急万分,故请工部使速回商议解决方案。” 李继迁说:“枢密使没说实话。” 张俭说:“我讲的句句是实。” 李继迁说:“那么,工部使去丰州干什么?” 张俭说:“大王以为张瑗去干什么?” 李继迁说:“不管干什么,修城筑堡,那也是上国的事,孤无权过问,只是,修城筑堡,针对何人,上国需要说明白。” 张俭说:“大王多心了,西北一向乱匪横行,屡剪不平,朝廷屡屡兴兵,收效甚微,劳民伤财,苦不堪言,所以,才想在那里修筑城堡,为的就是要殄灭乱匪,换取西北一方太平,绝对不是针对大王。” 李继迁说:“孤对皇太后一片真心,天日可鉴,前日,皇太后已经应允孤,留工部使一个月,一个月后,孤一定亲自护送工部使回国。” 张俭见李继迁如此说,也没有办法,只得说:“既然是皇太后应允了,那就希望大王遵守命令,到时让工部使回去。” 李继迁说:“孤本是皇太后的臣子,自然遵令而行,枢密使放心好了。” 一百零一、皇上的怒火 张瑗送弟弟出了灵州,分别时,她将一封信交给张俭,说:“这是给皇上的,你帮我交给他。” 张俭说:“姐,李继迁已经答应放你回去,你为什么还要留下来?” 张瑗说:“你不要问,姐的心思你应该明白。” 张俭说:“我看皇上是真的喜欢你。” 张瑗说:“我知道,但我不能答应他。” 张俭说:“因为王继忠?” 张瑗说:“我不能欺骗皇上。” 张俭说:“姐,你知道不知道那会害了他的。” 张瑗说:“我知道,所以我不能回去。” 张俭叹道:“但是,你不能总这样躲着皇上,万一惹恼了皇上怎么办?” 张瑗一把将张俭手中的书信夺过来,撕得粉碎,说:“所以我才写了一封信给皇上,既然你不敢交给皇上,那就算了,你直接告诉皇上,他若是逼迫我,我就永远不回去了。” 张俭见姐姐发怒,便不好再劝,说:“姐,你就是不答应皇上,也不要发这么大的火,干嘛把信撕了?这让我回去怎么向皇上说?” 张瑗说:“你爱怎么说就怎么说,你转告皇太后,过几天,我就到丰州去。” 张俭说:“你不回上京了?” 张瑗说:“我是奉命去修建城塞的,我已经耽误快两个月了,不能再耽搁了。” 张俭说:“姐,难道你这么一辈子躲着不见皇上?难道你非要皇上下圣旨,你才肯回去?” 张瑗说:“俭,难道你还不知道姐喜欢什么吗?姐从小就喜欢搭搭建建,总想学有所用,是继忠哥帮姐完成了这个心愿,现在,一下子要修建三座城池,这是多大的事业。” 张俭说:“的确是一件大事业,但是,姐,你不是一直反对争战,怎么对修建城堡这么上心?” 张瑗说:“修建城堡与攻城略地大为不同,城堡是保保护人民的,自然要修建,而且,我还要建好,建的结实。” 张俭说:“好吧,姐既然觉得修建城堡要紧,那我先回上京禀告皇上,届时,派人护送姐去丰州。” 张瑗说:“不用,到时让李继迁派人把我送到边境就行了。” 张俭知道姐姐的性格,便不多说,告辞了张瑗回上京去了。 张俭见了耶律隆绪,不敢说张瑗不愿回来的话,只委婉地说出李继迁想留张瑗一个月帮他建造佛塔。 耶律隆绪听了怒火上冲,大骂李继迁胆大无礼。 张俭说:“李继迁说是太后答应他借用一个月的。” 萧绰说:“是的,朕是答应过。” 耶律隆绪说:“这李继迁越来越无礼了,非教训他不可,朕觉得应该让萧挞凛去向他要人才是。” 萧绰沉下脸,说:“胡闹,李继迁是我国的盟友,岂能随便刀兵相向?” 韩德让说:“是啊,为了对付宋国,我们需要与李继迁联手,皇上,千万不要冲动。” 萧绰说:“为了与他联手,义成公主都嫁过去了,你现在动不动就要兴兵讨伐,你以为是儿戏吗?” 耶律隆绪半天不说话,气嘟嘟的。 张俭忙说:“皇上,李继迁说了,只是暂时借用张瑗修建佛塔,完成义成公主的心愿,祈求义成公主早日得子,义成公主早日生下王子,有利于契丹夏国长期和睦,永结盟好。” 耶律隆绪听了,半晌才说:“爱卿走时,工部使说了些什么?” 张俭说:“工部使说等一个月后,她就去丰州,去修建城堡。” 耶律隆绪说:“朕不是让他回来吗?怎么又要去丰州?” 张俭说:“工部使说由于她被掳走,修建城堡的工期已被耽误快两个月了,她想早点赶过去,早点动工。” 萧绰说:“很好,就让她直接去丰州,修建城堡刻不容缓。” 下朝后,耶律隆绪把张俭留下来。张俭知道皇上的用意,却不知如何向皇上说,急的坐立不安。 耶律隆绪走下丹墀,在台阶上坐下来,招呼张俭坐在自己的身边。张俭不敢就座,低着头站在耶律隆绪前面。 耶律隆绪看了张俭一眼,说:“爱卿的阿姊,还好吧?” 张俭说:“还好,还好。” 耶律隆绪看着张俭说:“朕的心意,你可明白?” 张俭说:“臣明白。” 耶律隆绪说:“工部使应该也明白朕的心意?” 张俭不说话,也不敢抬头看耶律隆绪。 耶律隆绪说:“这么说工部使是不喜欢朕了?” 张俭抬起头,说:“阿姊不是不喜欢皇上,可能是因为太尊敬皇上~~~配不上皇上~~~” 张俭语无伦次,不知所言,急的满头大汗。 耶律隆绪显得有些痛苦,说:“朕知道了,她是不是因为朕,才不回来?” 张俭擦着脸上的汗水,说:“阿姊本来给皇上写了一封信的。” 耶律隆绪说:“那信呢?” 张俭说:“又被她撕了。” 耶律隆绪说:“她怎么撕了?她在信上说了一些什么?” 张俭摇摇头。 耶律隆绪叹息了一声,满脸失望。 张俭说:“皇上,张瑗心里已有别人,她说她不想一边与皇上好,一边还想着别人,那是对皇上不忠,” 耶律隆绪一把抓住张俭的手,问:“她心里有谁?那人是谁?” 张俭不做声,他的手已经被耶律隆绪抓痛了。 耶律隆绪嘴角不停地颤抖着,眼睛睁得很大,盯着张俭,说:“那人是不是王继忠?是不是王继忠?” 张俭摇头道:“臣不知道。” 耶律隆绪紧抓着张俭不放,说:“不知道,你怎么不知道?你不会不知道,你是替她隐瞒。” 张俭立即跪下来,说:“阿姊的确没说那人是谁?” 耶律隆绪一把甩开张俭的手,大怒道:“你们都是在骗朕,朕要亲自问王继忠,来人,快来人,速召王继忠来见朕。” 王继忠一路小跑过来,心里七上八下地直打鼓。他的衙门离宣和殿不远,不到片刻,就出现在耶律隆绪面前。 耶律隆绪怒气冲冲的脸和火光灼人的眼睛,让王继忠吓了一大跳,摒着呼吸走过去。见张俭低着头站在一边,显然是挨了训斥。心里明白了一大半:这下糟了。 王继忠向耶律隆绪行了叩拜之礼,耶律隆绪没让他站起来。 这对一向小心翼翼的王继忠来说无形地给了很大的压力,不敢抬头看皇上。 王继忠跪了好久,急的汗流浃背,突然,耶律隆绪说:“王继忠,你喜欢张瑗吗?” 王继忠抬头,看了看耶律隆绪,又看了看张俭,说:“臣~~~臣不喜欢。” 耶律隆绪说:“可是张瑗说她喜欢你。” 王继忠又觑了张俭一眼,说:“臣不知道,臣没听她说过。” 耶律隆绪说:“好你个王继忠竟敢对朕撒谎,来人,把王继忠拖出去打。” 王继忠忙说:“皇上,臣真的没听张瑗说过。” 侍卫上来扭着王继忠向殿外拖,张俭忙向耶律隆绪跪下,替王继忠求情。 耶律隆绪并不理睬,王继忠一边分辨一边挣扎,被侍卫拖至殿外,按到在地上,只等耶律隆绪一声令下,就举起板子打下来。 这时,萧绰、韩德让走进来,喝问耶律隆绪想什么? 耶律隆绪说:“王继忠欺骗朕,当受杖刑。” 萧绰说:“王继忠如何欺骗皇上了?” 耶律隆绪说:“太后,你问他自己。” 萧绰让侍卫放了王继忠。王继忠进入殿内,跪下。 萧绰问:“王继忠,你为何要欺骗皇上?” 王继忠说:“臣没有欺骗皇上?” 萧绰说:“难道皇上诬陷你不成?” 王继忠说:“皇上说工部使喜欢臣,问臣听她说过没有?臣确实没有听她说过,没有欺骗皇上。” 萧绰说:“王继忠说他没有听到,皇上为何说他听到了?” 耶律隆绪说:“王继忠明明喜欢张瑗,却说不喜欢,这就是在撒谎。” 萧绰说:“是呀,你明明喜欢人家,怎么说不喜欢?” 王继忠说:“臣~~~不敢喜欢。” 萧绰说:“不敢喜欢?是因为皇上吗?” 王继忠低下头,不做声。 韩德让说:“看来你也是一个软骨头,你亏了人家的一片心意。” 耶律隆绪说:“朕就不明白张瑗怎么看上了你?” 王继忠说:“臣已有妻子,康延欣对臣很好,臣不能负了她。” 韩德让说:“这倒是人做的事。” 王继忠说:“臣也知道皇上对张瑗一片深情,张瑗的幸福只有皇上能给,臣无能为力。” 韩德让说:“这倒是实情,可是,张瑗不爱皇上,怎么办?” 王继忠说:“臣愿意劝说张瑗,劝她入宫。” 萧绰说:“王继忠,看来皇上没有打错你,你是该打。” 王继忠说:“臣绝不敢欺骗皇上,臣确实希望张瑗入宫侍候皇上,别无二意。” 萧绰说:“朕没有怪你欺骗皇上,怪你胆小,怪你把心上人往她不愿意去的地方推,你以为这是爱她吗?这是害她,你以为她在皇上身边就快乐吗?就能要什么得到什么吗?” 王继忠低着头,不敢看萧绰一眼。 萧绰说:“你是惧怕皇上的权威,才不敢对张瑗好,对不对?” 王继忠猛地抬起头,目光炯炯地看着萧绰,一副桀骜的样子。 萧绰笑了一下,说:“看来你确实是爱着张瑗,希望她好。” 王继忠脸上闪过一丝痛苦的神色。 耶律隆绪说:“你们这些汉人,做事就是叽叽歪歪的,朕知道张瑗不愿意回来,是不愿意见到朕,怕朕做出什么事来,朕告诉你:朕喜欢她,也绝对尊重她,绝对不会伤害她,也不准别人伤害她。朕为什么要打你,就你伤害了她。” 萧绰满意地笑道:“这才是一个君王,王继忠还不谢恩?” 王继忠迟疑着,不肯向耶律隆绪跪下。 耶律隆绪正欲说什么。 萧绰笑道:“对,还有一个人没有表态,所以,你不敢答应。来人,去叫康延欣过来。” 王继忠脸上甚是不安,看着侍卫走远了,还不回头。 过了不久,康延欣随着侍卫来到大殿,见王继忠神色慌张,躲着她的目光,心里明白了一大半了。拜见了太后、皇上后,也不说话,斜着眼睛看王继忠。 萧绰说:“康夫人,你看着王继忠干什么?” 康延欣说:“回太后,臣妾见他低头耷脑,做什么错事了?” 韩德让说:“王继忠顶撞皇上,犯了大错了。” 康延欣笑道:“丞相说的,妾身不信,他没有那个胆。” 萧绰说:“倒是朕的延欣清楚王继忠,看来王继忠真是有贼心无贼胆。” 康延欣说:“他就是老实,忠厚,臣妾想知道,他是怎么得罪皇上的?” 韩德让说:“都是你管的太严,皇上想赐婚与他,他不肯,所以,惹得皇上生气。” 康延欣回头对王继忠说:“好事呀,你为何不肯?” 王继忠看了康延欣一眼,嘴动了动,最后将话头咽下去了。 萧绰说:“好了,康夫人,朕先前已经跟你说了,让王继忠娶张瑗,你也答应了,为何又不让娶了?” 康延欣说:“不是,太后,~~~” 萧绰说:“怎么想赖账?” 康延欣看了看耶律隆绪,又看了看王继忠,说:“臣妾没有赖账呀,他想什么时候娶张瑗,就什么时候娶,臣妾全听太后的。” 萧绰说:“王继忠还不谢恩?” 王继忠走到萧绰面前跪下称谢,又向耶律隆绪跪下谢恩。 耶律隆绪说:“好好对待张瑗,辜负了她,朕饶不了你。” 耶律隆绪说完,走了,萧绰与韩德让也走了,张俭走过来,对康延欣说了一句“我们也走吧。” 康延欣、张俭在前面走,王继忠跟在后面,憋着一口气。亦步亦趋,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一百零二、临终问计 出了大殿,张俭便与王继忠、康延欣分手,康延欣却邀请他去家里坐一坐。 张俭说:“不了,我还是回家,累了一天,想回去早点歇息。” 康延欣上前一把拉着,说:“都快一家人了,还忸怩什么?走走,到我家去歇息也是一样的。” 王继忠说:“是啊,到我家歇息也是一样的。” 康延欣回头看了王继忠一眼,王继忠闭了嘴,康延欣说:“张大人,你看主人都发话了,你不去岂不让他难堪?” 张俭原本已经心动,可听康延欣这么一说,再看王继忠在她面前低声下气地,便坚辞,要回家去。 康延欣松开手,说:“张大人嫌我们家贫,不肯赏光,那就算了,不过日后,你就是嫌弃我们,也免不了要来的。” 张俭说确实是身体乏了,改日一定专门去讨酒喝。 康延欣笑道:“张大人说什么讨酒喝,今后那就是你姐姐的家,想怎么喝就怎么喝。” 张俭又说了两句客套话,便走了。 王继忠看着张俭走开,康延欣回头看了他一眼,说:“看他做什么,看他姐姐才对。” 康延欣说罢,丢下王继忠就走。王继忠紧跟着她,心里想对她说些什么,却不知如何开口,一路上,小心翼翼地回到家中。 进屋之后,王继忠就东张西望,康延欣也不理他,径直进了厨房。 王继忠也跟着进去了,帮忙舀水洗刷,拿出碗盆,米、面、肉、乳,全堆放在案板上。 康延欣见了,转身走出厨房。不一会儿,王继忠也出来了,像一个小孩子看着康延欣。 康延欣嘴角动了动,终于忍住笑,说:“你怎么出来了?” 王继忠尴尬地笑了笑,说:“还是你去做吧,要不我去叫钱大妈回来做。” 康延欣说:“钱大妈正带着怀玉在玩,叫她干什么?” 王继忠说:“要不我们去带怀玉,带他到潢川边玩一会儿。” 康延欣说:“要去你去,我不去。” 王继忠说:“去吧,我们好久没一起到那里去走走了。” 康延欣有些心动,不说话,看了看屋外。 王继忠说:“时候还早,出去走走,有什么话,边走边说。” 王继忠说罢上前拉着康延欣出了门,在邻居家碰到钱大妈,康延欣说要带着王怀玉到潢川边玩一会儿,让她回去做晚饭,并说他们可能回来晚一点。 钱大妈笑着说:“小姐,你们出去玩,带着怀玉干什么?怀玉我带着,你们放心地出去玩,保证你们回来有饭吃。” 钱大妈是康延欣娘家带过来的佣人,专门照看王怀玉的。本来康延欣出嫁时,皇太后赏赐了一些奴隶,但康延欣怕王继忠在上京不习惯,便在南京置办了一些田地,用来种植小麦,谷物等中原的作物,养猪种菜,所以,她把奴隶都安置在南京照料田地,上京就只剩下钱大妈和一个年纪大养马的男奴。 王继忠蹲下来,将手伸向王怀玉,谁知王怀玉往钱大妈身后连连躲藏。 钱大妈说:“老爷,怀玉怕你。” 康延欣说:“谁叫他成天板着脸的,孩子都不要你了。” 王继忠显得很尴尬,无奈地对钱大妈笑了笑。 钱大妈连忙挥手道:“快走,快走,多玩一会儿,我带着怀玉,做饭没那么快的。” 已经是深秋了,杨柳的叶子都已经脱光了,光条条的树枝在晚风中摇曳。潢川变窄了,如一条细线从远方蜿蜒而来,白的发亮。两岸的野草还是绿的,地毯似的铺展着,有一些不知名的小花点缀在上面,远看像一只只轻轻煽动翅膀的蝴蝶落在上面。 “什么时候接她回来?”终于,康延欣开口说话了。 他们沿着河边走了好远,一直沉默着,看着夕阳下的原野,慢慢地走着,似乎他们不是两个人,而是一个人和一个影子,一个人走一个人跟着,她停下来,另一个也停下来。 王继忠说:“太后,太后说什么时候娶就什么时候娶。” 康延欣说:“听你说话的口气,像是太后逼迫你娶张瑗的?” 王继忠低着头,不说话。 康延欣说:“你不要说太后,你心里有什么,我还不知道?” 王继忠说:“我,我其实~~~” 康延欣说:“你其实早对人家有意思了,是不是?” 王继忠说:“不是,是~~~” 康延欣说:“什么不是,是的?喜欢人家就要说出来,吞吞吐吐地哪像一个男人?” 王继忠说:“是的,我是喜欢她,可是,我已经有你了。” 康延欣说:“你怕对不起我,是不是?怕我不答应?我是那么小心眼的人吗?” 王继忠说:“反正我不能让你受委屈。” 康延欣说:“你不让我受委屈,张瑗受委屈怎么办?我知道皇上很喜欢她,可是,她为了你,连皇上拒绝了,就凭这一点,我佩服她,我就要成全她。” 王继忠说:“延欣,皇上很喜欢张瑗。” 康延欣说:“你怕皇上?皇上是人,你也是人,怕他做什么?再说皇上又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王继忠说:“我就觉得对不起皇上。” 康延欣说:“那你就为皇上多做点事,尽忠职守,帮助皇上、皇太后早日实现大辽中兴。” 王继忠说:“还是夫人明白事理,这是王继忠哪辈子修来的福气!” 康延欣说:“好了好了,得了便宜就卖乖,早点准备聘礼送过去,你现在与先前不一样了,不能太寒酸了,不像原来一个人,什么都没有。” 王继忠想了想当时迎娶康延欣时候的情形,情不自禁地拉着康延欣的手,说:“延欣,真是苦了你了。” 太阳已经开始寻找下一个轮转了,火烧云铺满了大半个天空,地上也似染了胭脂,殷红透亮。 王继忠突然看见康延欣眼里似乎藏着两个太阳,也发出明亮的光芒。 这天早朝,没有什么大事,群臣商量了一会儿冬捺钵,和如何收取盐税的事。另外就是皇太妃胡辇亲自去边境迎接张瑗,现张瑗已经到达西北大营。耶律隆绪总算放下心来,对王继忠说:“张瑗到了西北大营,你就放心好了,不用千里迢迢去救人了。” 王继忠说:“多谢皇上关心,臣替张瑗谢过皇上。” 萧绰说:“王爱卿,你打算何时迎娶张瑗?” 王继忠说:“臣正与张俭商量,准备明年开春之后,再迎娶张瑗。” 萧绰笑道:“甚好,到时候不要忘了朕这个月老。” 王继忠说:“自然忘不了,到时候恭迎太后大驾。” 耶律隆绪说:“还有朕。” 王继忠说:“当然还有皇上,只要皇上肯赏光。” 耶律隆绪说:“什么赏光不赏光的,你要准备足美酒,朕到时候一醉方休。” 正说着,只见侍卫来报,耶律狗儿求见。 萧绰心里一惊,忙让他进来。只见耶律狗儿栖栖遑遑走进大殿,跪下来,哭道:“太后,家父快不行了。” 萧绰连忙站起来,说:“什么?太保他~~~快,备车,朕要去看他。” 不一会儿,一辆马车停在大殿前面,萧绰、耶律隆绪、韩德让上了马车,驭者吆喝一声,一抖缰绳,马儿放开脚步,奔跑起来。 一刻之后,萧绰已经坐在耶律斜轸的床榻旁边,只见耶律斜轸紧闭双目,紧咬牙关,气若游丝,面如死灰。萧绰喊了两声,不见反应。回头问:“守太保何时变得这么沉重。” 刘玉兰只是抹泪,说不出话来。 萧婉容说:“三天前,斜轸还好好的,一顿能吃一个胡饼加一杯牛奶,比先前饭量还大,我们还为此高兴得不得了,可是,昨天他就不吃东西了,说话就有些含混不清了,我们急忙找耶律敌鲁,敌鲁看了,只是摇头,没办法,斜轸这辈子~~~” 萧婉容话没说完,便大哭起来。 萧绰在人群后面找到了耶律敌鲁,将他叫过来,说:“守太保真的没救了?” 耶律敌鲁表示自己无能为力了。 萧绰站起来,走到一旁,耶律敌鲁跟着走过去,萧绰低声说:“有没有办法让他醒来?” 耶律敌鲁迟疑了一下,说:“臣试试。”说完,走到床边,取出一包银针在耶律斜轸的头上,颈项,耳根扎下。 萧绰看着耶律敌鲁的银针,一根根扎在耶律斜轸的头上,弄得耶律斜轸像一个刺猬似的。突然,听到耶律斜轸轻微地“哎呦”一声,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韩德让上前一步,紧握着耶律斜轸的手,叫道:“二哥,二哥,你醒了?” 耶律斜轸看见韩德让,说:“三弟,你可来了,我刚才看见大哥了。” 韩德让说:“是的,二哥,我来了,太后也来了,来看你来了。” 耶律斜轸看见韩德让身后站着萧绰和耶律隆绪,便将手伸向耶律隆绪,耶律隆绪连忙一把抓住耶律斜轸的手。 耶律斜轸看着萧绰,泪水簌簌流下来,说:“太后,臣给您添麻烦了。” 韩德让让开一个位置,萧绰便坐下来,说:“爱卿,别这么说,是朕对不起你。” 耶律斜轸说:“臣不怨太后,太后能容许臣,臣已是感激不尽了。” 耶律斜轸说话非常吃力,萧绰觉得不能再耽搁了,便说:“好了,现在我们谁也不怨谁了,朕今天来一则为了看你,二则想听听你对南征有什么想法?” 耶律斜轸说:“太后还想南征?” 萧绰说:“朕想要一个长治久安的太平世界。” 耶律斜轸说:“那就和宋国议和。” 萧绰说:“如果他们不同意议和呢?” 耶律斜轸说:“以打促和。” 萧绰说:“如何才能以打促和?” 耶律斜轸说:“威逼汴梁。” 萧绰说:“朕也是这么想的,如果能一举夺取汴梁那是最好的。” 耶律斜轸摇了摇头,说:“不要太过深入,否则难以自拔。” 萧绰说:“南征宋国何人为帅?” 耶律斜轸没有说话,似乎已经耗完了气力。 耶律隆绪说:“斜轸大哥,你看萧挞凛挂帅怎么样?” 耶律斜轸摇头道:“萧挞凛不行,不能让他领兵。” 萧绰有些不悦,说:“你怎么到这时候对他还有偏见?” 耶律斜轸叹息了一声,不做声了,闭上眼睛。萧绰知道自己说错话了,惹得耶律斜轸不高兴,这样的话是不是对一个将要远去的人太残酷了,但她又不好解释什么,站起来,出去了。 韩德让说:“二哥,你不要怪太后偏心,她是无将可用啊,如今,耶律休哥走了,你也病成这样,你叫太后怎么办?你叫她派何人领兵呀?” 耶律斜轸长叹一声,说:“愿祖宗保佑,别让萧挞凛把我军带入绝境。” 韩德让以为耶律斜轸昏迷了,听到他自言自语,忙问:“二哥,若是真让萧挞凛领兵,如何才能保证我大军的安全。” 耶律斜轸说:“皇太后睿智,若要南征,太后一定要随大军一起,临危决断,绝不能让萧挞凛一意孤行,切勿恋战,以达成和议最好。” 韩德让说:“好,我记下了。” 耶律斜轸叹息一声,闭上了眼睛。 一百零三、嘱托 韩德让坐在耶律斜轸身边,看着他闭着眼睛,眼角挂着泪珠。忽然觉得那泪珠已经凝结了,将永远挂在眼角,那泪珠里蕴藏着无限的悲哀和牵挂。 韩德让以为耶律斜轸就这样走了,止不住泪水滴滴答答地流下来,却听见一声细微的叹息从耶律斜轸喉咙里发出来。 韩德让忙抓紧耶律斜轸的手,说:“二哥,你是不是还有话说?” 耶律斜轸说:“三弟,我刚才说的话,你都记住了?” 韩德让点头道:“二哥放心,我都记得,其实,你刚才应该对太后说的。” 耶律斜轸说:“太后对我的成见太深。”言讫,泪如泉涌。 韩德让不知如何安慰他才好,只能紧紧握着他的手。 耶律斜轸睁开眼睛,看到刘玉兰,然后,看着韩德让说:“你二嫂,是我冒着性命接回来的,本来想给一个幸福的家,可是,后来她过得并不幸福,我对不起她。现在,我要走了,留下她,我放心不下,求三弟多在太后面前说说话,请不要为难你二嫂。” 韩德让说:“二哥,放心,太后为人你是很清楚的,不是心胸狭窄的人。” 这时,刘玉兰已经哭成了一个泪人,扑倒耶律斜轸的身上,说:“谁说我不幸福?我很幸福,汉宁,这辈子能跟着你,我已经知足了,汉宁。” 耶律斜轸抓住刘玉兰的手,说:“我也是,玉兰,我希望下一辈子还和你在一起。” 耶律斜轸又抬起眼睛,看着萧婉容,伸出另一只手,萧婉容一把抓住,泪水簌簌落下来。 三个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突然,耶律斜轸的手一阵痉挛,手握得越来越紧,接下,力气一下子消失了,就像涌上来的浪潮,瞬间,退得无影无踪。 韩德让呼喊了几声,耶律斜轸没有作声。 刘玉兰叫了两声,忽然,哇的一声,扑倒耶律斜轸的身上大声痛哭起来。 韩德让站起来,轻轻地合上了耶律斜轸的双眼,然后走到屋外。 一轮夕阳没入了西边的峰峦,余晖苍茫,流霞如绮。 泪水模糊了韩德让的双眼,他看着那漫天的霞光,有一种不知身在何处的感觉,似乎自己从来都没来过这里,没来过这个世界。 “他走了?” 韩德让看了看萧绰,这才想起来自己刚从耶律斜轸屋里出来。他点点头,算是回答。哀哭声从屋里传来,如凛冽的朔风,直往韩德让心底钻,让他冷得不能站立,找了一根木柱靠着。 萧绰看着韩德让伤心欲绝的样子,忽然,鼻子里也一阵发酸,垂泪道:“老天爷,你为何如此残忍?接二连三地夺走朕的股肱大臣,你叫朕依靠谁去?依靠谁去?” 萧绰这一哭便一发不可收拾,浮想联翩,思绪万千,从耶律斜轸想到耶律休哥,又想到前年去世的室昉,再想到耶律贤,萧思温,一个个带着鲜活的面容纷至沓来,出现在她的面前。一件件往事如擦去灰尘,展现在她的眼前。 萧绰由景宗驾崩,焦山托孤想到平叛部族之乱,再到两次反击宋国侵凌,自己率众军出生入死,幸得耶律斜轸、耶律休哥苦撑危局,奋力反击,才不致社稷倾覆,化险为夷。这些功劳只有郭子仪、李光弼可比。而自己却却为一点私忿和偏见,屡屡对耶律斜轸打压,以致他一生郁郁而不得志,真是有愧与他。 可是,耶律斜轸从不与她计较,为了她,为了皇上,为了契丹,他真是殚精竭虑,死而后已,相比耶律斜轸的恢宏大度,萧绰觉得自己真是小肚鸡肠了。直到他临走的一刻,自己还与他怄气。 萧绰越想越伤心,禁不住失声大働,悲痛欲绝。 韩德让没想到萧绰如此伤心,连忙过来劝慰。谁知萧绰看见韩德让面容憔悴,两鬓斑白,仿佛一下子苍老了许多,不禁心疼起来,愈是哭得伤心。 韩德让从未见过萧绰如此伤心,即使是耶律贤驾崩,越国公主去世,萧绰也没有如此伤心。韩德让一时乱了方寸,不知如何劝慰才好。 一时间,众人都围上来,纷纷劝解。 萧绰一边哭一边拉着韩德让说:“可怜先帝走得早啊,留下朕与幼儿,孤苦无依,外有强敌窥伺,内有豪族虎视眈眈,朕日惊夕惕,夜不能寐,惶惶不可终日。幸亏先帝英明,托耶律斜轸与卿辅佐皇上,朕才得到支持,励精图治,才有今日的局面,然而,天不佑朕,折朕股肱,耶律斜轸已经离朕而去,只剩下卿了,怎不叫朕不痛心呐。” 韩德让说:“死者已矣,太后节哀,如今大契丹已非往日,内政调和,府库充盈,兵强马壮,大臣用命,万众一心,正是太后,皇上施展抱负之际。臣虽不才,愿为社稷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萧绰这才慢慢止住哭泣,收住眼泪,下令厚葬耶律斜轸,并要为他立祠,祠堂的地址她也选好了,就在杨无敌祠旁边。 刘玉兰却说,耶律斜轸生前曾说他的后事一切从简,不要立祠,也不要立碑。 萧绰问:“这是为什么?” 刘玉兰说:“汉宁说人如草芥,往来如风,化为尘土,本身就是一场虚幻,何别再留下那些虚幻的东西?” 萧绰叹息良久,说:“他有没有说过他想葬在哪里?” 萧婉容说:“他生前已经看好了,想葬在潢川边上。” 萧绰说:“这样很好,可以看着上京,看着潢川,就依他的心愿办理,所有费用都由府库支出,不要太节俭了。” 萧婉容、刘玉兰垂泪称谢。 看看时间已经很晚了,耶律隆绪说:“太后忙了一天了,该回宫休息了。” 萧婉容、刘玉兰连忙请萧绰回宫,萧绰便给耶律斜轸上了一炷香,告辞出来。 韩德让想萧绰说自己要留下来给二哥守灵。 萧绰叹道:“难得你们兄弟一场,为他守灵也是应该的,只是你也是一大把年纪了,朕担心你的身体吃不消呀。” 韩德让说:“臣的身体尚好,太后不别担心。” 萧绰说:“那好吧,叫耶律狗儿照顾你,狗儿,好生看着你三叔,天气寒冷,别让他冻着了。” 耶律狗儿慌忙答应。 萧绰又留下几个侍卫,便与耶律隆绪回宫去了。 此时,耶律斜轸已经躺在一口漆黑而又冰冷的棺材里。他生前说过不按照契丹的习俗办理后事,他崇尚入土为安,不愿露骨荒野,因此,他早早地就让刘玉兰为他准备了棺材。 韩德让看着那黑幽幽的棺材,想着躺在里面的人,想着他们在南京翠袖楼结拜的事,仿佛就在眼前,室昉大哥,耶律斜轸二哥,还有自己对着月亮发誓:同生共死,相互扶持,一生一世。 大哥,二哥你们都做到了,自己却因为夹在二哥与太后之间,以至于对兄弟之情有些疏远,但是,二哥在他心目中永远是高大的,了不起的。虽然,自己有时候埋怨二哥太孤傲,也埋怨萧绰太偏执,试图调和他们,可是他无法做到,似乎他们生来就是对立的,都有桀骜的独立个性。好在二人又都是顾全大局的人,关键时候能全力合作,彼此信任,仿佛又是一对知己。 下半夜,刘玉兰来了。她因为刚才伤心过度,一度昏厥,被扶回房里休息,刚一醒来,便过来了。 韩德让说:“二嫂,你好了?” 刘玉兰说:“好了。” 韩德让说:“你要多休息,二哥有我守着。” 刘玉兰说:“我想多陪陪他。” 韩德让便不说什么了,仍旧看着黑幽幽的棺材。 刘玉兰给灵上燃了一支香,说:“三弟,你二哥求你的事你别放在心上。” 韩德让说:“二嫂,说那里话,二哥的事就是我的事,你放心,二哥走了还有我,我不会让你们受到委屈的。” 刘玉兰说:“我知道三弟的心意,其实,我不需要。” 韩德让说:“二嫂,你放心,太后不是不通情理的人,二哥也许是想多了。” 刘玉兰说:“我知道太后是什么样的人,先前,她没有为难我,现在,更不会为难我。” 韩德让说:“是呀,二嫂还担心什么呢?” 刘玉兰说:“我不担心,一点都不担心。” 韩德让说:“那就好。” 刘玉兰看了看韩德让欲言又止。 韩德让说:“二嫂还有什么顾虑?” 刘玉兰说:“我有些担心狗儿。” 韩德让说:“狗儿怎么了?” 刘玉兰说:“狗儿性子懦弱,见识少,你二哥在时常常担心他被人欺负,利用,我也很担心他会做坏事。” 韩德让说:“我看狗儿是一个本分人,是不会做坏事的。” 刘玉兰说:“就是太老实,怕被人利用了。” 韩德让说:“无妨,等过一段时间,就让狗儿去我那里,我亲自看着他。” 刘玉兰忙说:“多谢三弟,这样我就安心了。” 之后,二人闲聊着一些家常,一边说一边唏嘘,流泪。 天快亮了,萧婉容也来了,说:“三弟,你一夜未睡,去休息一会儿吧。” 韩德让说:“让我再陪陪二哥,天亮了,我就要去见太后,就不送二哥了。” 萧婉容说:“三弟有事,只管去忙,这边我已经安排好了。” 韩德让说:“我知道二嫂能干,不需要我这个三弟帮忙。” 萧婉容说:“瞧三弟说哪里话,如果不是你帮忙,我哪里料理得开?” 韩德让说:“回头我让赵宗媛过来,她干不了别的,照个场子还是行的。” 萧婉容说:“多谢三弟。” 这时,一轮红日冉冉升起,韩德让走出灵堂,深深吸了一口气,清新的空气直入肺腑,荡涤开来。他回头看了看灵堂,那漆黑棺材不再那么沉郁,压得人喘不过气来。二哥,你安息吧。 韩德让叫来耶律狗儿,告诉他一定要照顾好两个阿妈,有什么事,直接去找他,说完,离开了守太保府。 一百零四、刘玉兰 送走耶律斜轸之后,不久,刘玉兰就病了。 她的病来得很突然,前一天晚上,还是好好的,次日早晨就不能动弹了。慌得耶律狗儿,连忙去找郎中。 郎中看了看,摇了摇头,一言不发,走了。 萧婉容急的没有办法,便让耶律狗儿去宫里,找皇太后派一个太医来诊治。 刘玉兰说:“妹妹,别费心了,别给太后添麻烦。” 萧婉容说:“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得了病不医治,怎么行?” 刘玉兰说:“病在我自己身上,我最清楚,没有治的了。” 萧婉容说:“胡说,如是自己知道,那还要医生干什么?” 刘玉兰说:“我这个病很早就上身了,只是不想告诉汉宁,怕他走的不安心。” 萧婉容说:“无论如何也要让太医来看一看,耶律敌鲁的医术高明的很,有的是办法。” 刘玉兰说:“妹妹不要麻烦了,我现在只想早点去陪汉宁,他一人在那边很孤单。” 谁知萧婉容不听则已,一听刘玉兰说要去找耶律斜轸,却来了气,抓住刘玉兰的衣襟,使劲地摇晃起来,说:“不许去找他,不许你去找他,为什么你总和我抢?你个没良心的,先前我都让着你,现在,还和我抢,你到底有没有良心?” 刘玉兰不做声,任由萧婉容摇晃。 萧婉容,摇累了,喊累了,趴在刘玉兰身上哭,一边哭一边数落:“刘玉兰呀刘玉兰,你到底哪里好?让那死鬼死心塌地不要性命地要娶你回来?其实,你就是一个灾星,斜轸有了你,一点好都没有捞着,不然他也能封侯拜相的,可是,你来了,他连一个枢密使都差一点保不住,你说你有什么好?你就是一个灾星,灾星。” 刘玉兰握着萧婉容的手,说:“妹妹说的不错,我就是一个灾星,是我害了汉宁。” 萧婉容说:“那你为什么还要跟过去?你想在那边还要害他吗?” 刘玉兰说:“没办法,妹妹,我舍不得他呀。” 萧婉容失声痛哭,道:“我也舍不得他,我爱他。” 刘玉兰说:“我知道,妹妹,你比我更爱汉宁,汉宁心里也明白。” 萧婉容说:“可是,我总是对他发脾气,惹他不高兴。” 刘玉兰说:“汉宁没有不高兴,他说他喜欢你发脾气。” 萧婉容坐起来,说:“他真这么说的?” 刘玉兰说:“是真的,汉宁说如果哪一天没听到你发脾气,他还像丢了什么一样。” 萧婉容破涕一笑,说:“真是有点贱。” 刘玉兰说:“其实,汉宁像一个小孩,倔强,任性,喜欢自由自在,需要人照顾。” 萧婉容说:“一点也不差,就是一个小孩,一生连自己有几件衣服,几双鞋都不知道。” 刘玉兰说:“是的,他每次出门都找妹妹要穿的。” 萧婉容说:“我都服侍够了。” 刘玉兰说:“所以,现在,该我去服侍他了,也不知他在那边怎么样了?” 萧婉容鼻子又是一酸,眼泪又渗了出来。 这时,耶律狗儿来说三婶来了,萧婉容忙起来,准备迎接,赵宗媛已经走进来了。 赵宗媛自从上次来为耶律斜轸出殡帮过忙,心里就一直挂念着刘玉兰,总觉得她有哪里不对劲。却又说不出,心中甚是不安。进门便问刘玉兰在哪里?得知刘玉兰病了,她并不很惊讶,只觉得一个什么东西忽然堵住了心口。便急忙跟在耶律狗儿身后,进了刘玉兰的房间。见过萧婉容,忙拉着刘玉兰的手,说:“二嫂,你怎么病了?前两天不还是好好的吗?” 刘玉兰说:“三妹,你怎么来了。” 赵宗媛说:“昨天夜里,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了你与二哥在一起,就觉得不好,跟德让说,德让还笑我傻,说二嫂不跟二哥在一起,跟谁在一起?我想他说得对,可是,心里还是觉得不安,就过来看你。没想到你真的生病了。” 刘玉兰说:“谢谢三妹关心,其实,我这病几年前就上身了。” 赵宗媛说:“怎么不早点医治?” 萧婉容说:“她是怕斜轸担心。” 赵宗媛说:“二嫂,你真傻,哪有得了病不医治的,前些时,耶律敌鲁来看二哥时,怎么不顺便看一下,背着二哥也要看一看呀。” 刘玉兰摇了摇头,说:“其实,早在得病的时候,汉宁就给我请了郎中看过了,吃了好几副药,没什么用。后来,汉宁病了,我就说病好了,没吃药了。” 萧婉容说:“原来你没好呀,连我都骗了。” 刘玉兰说:“我不是故意要骗你的,我这个病,是治不好的。” 赵宗媛说:“二嫂到底得了什么病?” 刘玉兰说:“三妹不要问,就是见不得人的病。” 赵宗媛叹息了一声,说:“女人的命真苦,二嫂,你还是要看看郎中。” 刘玉兰摇摇头。 萧婉容说:“三妹,你劝劝她,她这是铁了心要随斜轸走呀。” 赵宗媛说:“二嫂,你怎么有这样的想法?蝼蚁尚且贪生,不行,你必须看郎中,我这就去请耶律敌鲁过来。” 赵宗媛说罢,就要转身,刘玉兰拉着她不放,流着泪,说:“三妹,你别费心了,莫说我这是治不好的病,就是治得好,我也不想治了。” 赵宗媛惊问:“这是为什么?” 萧婉容说:“这个没良心的要去找那死鬼,你说她是多可恶,干什么都和我抢,三妹,你别听她的,去把耶律敌鲁找来,医好她,看她还与我抢不抢?” 刘玉兰说:“妹妹,不是我与你抢,你我总得一个人照顾汉宁。” 萧婉容说:“那为什么只有你去照顾他?” 刘玉兰说:“不是我要与你争,一则我已经有病,二则狗儿要你照顾,妹妹比我能干,还是皇太后的侄女,狗儿有你,我放心。” 提起耶律狗儿,萧婉容就不做声了,狗儿是她的心头肉,平时都是她看著狗儿,宠着他,惯着他,生怕他受一点委屈,要她放下他,还真是舍不得。 赵宗媛说:“听德让说,他想让狗儿去宿卫营当值。” 刘玉兰说:“是的,三弟答应过我帮忙管一管狗儿的。” 赵宗媛说:“那是自然,不过即使没有德让,只要婉容二嫂在,狗儿就受不了委屈的。” 刘玉兰说:“是的,狗儿跟她比我还亲。” 赵宗媛又陪刘玉兰说了一会儿后,便与萧婉容来到大厅,这里收拾得很干净,整齐,不过毕竟,耶律斜轸刚走不久,屋内死气沉沉的,弥漫着一股腐朽的气味,耶律斜轸的画像还供在堂上,尽管那像画的英姿勃发,但在赵宗媛看来还是惨淡凄凉的很。 萧婉容让赵宗媛坐下,自己也在旁边坐了。 赵宗媛小声说:“婉容嫂子,你要早做打算。” 萧婉容说:“我知道。” 赵宗媛看了看萧婉容,说:“嫂子,你说实话,你狠不狠玉兰嫂子?” 萧婉容微微一怔,叹息道:“恨有什么用呢?谁想跟别人分一个自己喜欢的人?” 赵宗媛长叹一声,说:“有的人连自己喜欢的人都分不到啊。” 萧婉容不知赵宗媛说这话的意思,说:“刘玉兰也是一个苦命人。” 赵宗媛说:“我听德让说过,她本来与二哥相好,却被杨继业献给了皇帝,棒打鸳鸯,所以,二哥痛恨杨继业,对不对?” 萧婉容说:“斜轸没有恨杨继业,他只是不服他。” 赵宗媛知道耶律斜轸在萧婉容心目中的位置,她不容许任何人说他的坏话。 二人坐了一会儿,赵宗媛起身告辞,走的时候,叮嘱耶律狗儿,若是他阿妈有什么不好,就立即去找三叔。 回到家里,韩德让已经下了朝,在家里坐着,见赵宗媛回来,说:“今天贤释怎么样?还有一个多月就要生了吧?” 赵宗媛没有回答,径直回到自己的房间里。 韩德让觉得有些不对劲,就跟了过去,发现赵宗媛已经侧身睡在床上了。 韩德让问:“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赵宗媛没有作声。 韩德让又说:“要不要叫郎中看一下?” 赵宗媛仍然没有说话,韩德让不知如何是好,过了一会儿,他听到赵宗媛嘤嘤地哭。 韩德让不明究竟,忙问:“怎么了?谁惹你生气了?” 赵宗媛猛地坐起来,说:“谁惹我生气了,还有谁惹我生气?除了你,还有谁?” 韩德让被说糊涂了,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说:“我哪里惹你了?” 赵宗媛说:“人家爱一个人还能分一半,我呢?我呢?” 韩德让愣住了,看着赵宗媛满脸愤怒和委屈,心里十分难受,却又不知说什么才好,木愣愣地站在那里。 突然,赵宗媛一把抱住他,说:“德让,我爱你,难道我就不能在你哪儿得到一点爱吗?” 韩德让不作回答,两行热泪流了下来。 赵宗媛紧紧抱着他,好像怕一松手,他就不见了。 韩德让站了好久,说:“你休息一会儿,我去拿吃的。” 赵宗媛慢慢松了手,擦干了眼泪,说:“你坐,我去拿。” 吃饭的时候,赵宗媛说:“我今天去看二嫂了。” 韩德让说:“她们怎么样?” 赵宗媛说:“玉兰嫂子病了。” 韩德让说:“病了?怎么病了?” 赵宗媛说:“很多年的老病。” 韩德让说:“老毛病不要紧的。” 赵宗媛说:“不是,玉兰怕是不行了。” 韩德让一惊,说:“什么病,这么厉害?找了郎中没有?” 赵宗媛摇了摇头。 韩德让说:“为什么不找郎中?” 赵宗媛说:“她不让找。” “为什么?” “她想去找二哥。” 韩德让像被什么刺了一下,浑身一抖,愣了好久,放下饭碗,走出屋门。 外面刮起了大风,西北方隆起了乌云,一场暴风雪将要来临。 一百零五、耶律狗儿 刘玉兰在耶律斜轸死后,一个月也随他去了。耶律狗儿顿时觉得自己像一只落单的孤雁,迷失在茫茫无边的碧空中。虽然身边还有萧婉容阿妈,而且,平时也一直由萧婉容阿妈照看着,觉得自己亲生的阿妈和阿爸就是外人,可是,一旦失去了他们,就觉得自己似乎置身于汹涌的大海之中了,是那么慌乱和无助。 萧婉容是一个很细心的人,很快发现了耶律狗儿的变化,看到了他迷茫而紧张的眼神,开始心疼起来。 “狗儿。” “嗯。” “来,陪阿妈坐坐。” 耶律狗儿坐在萧婉容身边,默默地。 “狗儿,怎么了?不开心?” 耶律狗儿说:“阿妈,我有点害怕。” “害怕?怕什么?” “不知道。” 萧婉容看着耶律狗儿,觉得那个无忧无虑的狗儿正在远去。 “是不是想阿爸阿妈了?” “嗯。” 萧婉容叹息了一声。 耶律狗儿说:“阿妈,别人都说阿爸是一个英雄,我怎么觉得不像呢?” 萧婉容说:“你怎么不像?” 耶律狗儿说:“不知道,反正觉得不像。” 萧婉容说:“你是不是听了别人胡说?你阿爸呀,是天底下最大的英雄。” 耶律狗儿说:“那他到头还只是一个枢密使,人家说三叔的功劳还没有阿爸的功劳大,都当上大丞相了。” “胡说,这是谁胡说的?”萧婉容大声说,接着柔声对耶律狗儿说,“狗儿,别听他们的,你不知道你阿爸这个枢密使多重要,那是契丹的兵马大元帅呀,皇上把这么重要的位置给你阿爸,那是对你阿爸的信任,再说你阿爸还被封为魏王。” 耶律狗儿说:“那是追赠的。” 萧婉容说:“追赠的也是你阿爸的荣耀。” 耶律狗儿嘀咕道:“追赠一个死人有什么用?真想对阿爸好,就照顾一下他的后人,尽弄一些没用的。” 萧婉容听着耶律狗儿嘀咕,说:“狗儿,你想当官?” 耶律狗儿一声不响地坐着。 萧婉容说:“好狗儿,想当官是好事,你放心,前些时,阿妈已经对你三叔说了,你三叔答应先让你在宿卫营当值。” 耶律狗儿眼睛放出光来,说:“真的吗?” 萧婉容说:“阿妈还能骗你。” 耶律狗儿说:“还是三叔好,要是阿爸,我这辈子都没有指望了。” 萧婉容说:“你这孩子,为何总埋怨你阿爸?实话对你说,你阿爸就不想你做官。” 耶律狗儿说:“我知道,他从来都看不起我,从来都不管我。” 萧婉容说:“你这孩子,又说傻话了,你是你阿爸唯一的后代,他怎么会不管你?” 耶律狗儿说:“反正这世界上,只有阿妈对我好。” 萧婉容笑道:“算你小子还有良心。” 耶律狗儿说:“阿妈,三叔什么时候让我去宿卫营?” 萧婉容说:“慌什么慌?你三叔自有安排。” 过了两天,果然,韩德让来叫耶律狗儿去宿卫营。 耶律狗儿晚上回来,就直挺挺地躺在床上。 萧婉容忙过来问:“怎么了?狗儿,怎么一回家就躺下了?” 耶律狗儿说:“什么破宿卫营,都把我累死了。” 萧婉容说:“到底干了些什么?把你累成这样?” 耶律狗儿说:“阿妈,你不知道那宿卫营都干些什么。” 萧婉容说:“干什么?” 耶律狗儿说:“什么站岗呀,操练呀,演习呀,骑马,射箭,格斗~~~哎呦,都把人累坏了。” 萧婉容说:“当兵不都是干这个,怎么?受不了了?” 耶律狗儿不说话了,因为,当时韩德让来接他去宿卫营时,就告诉过他“当兵是要吃苦的”。他表示过什么苦他都能吃。这才一天就说自己受不了,岂不叫人笑话? 萧婉容说:“狗儿,俗话说:万事开头难,你先在宿卫营里熬一熬,等过一些日子,阿妈再去找你三叔,给你找一个更好的差事。” 耶律狗儿说:“我听阿妈的。” 从此,耶律狗儿在宿卫营里呆着,不久,被提拔为小将军。 一天,操练毕回家,刚出宿卫营,遇见了耶律高十。二人相见十分高兴,耶律高十力邀耶律狗儿去张家酒楼去坐一坐,并说酒楼里最近推出了一款炭烤肥羊,非常不错,请他一定去尝尝。 二人进了酒楼,酒保立刻上来询问二位要点什么,耶律高十挥挥手说:“问什么,把你们的招牌菜上几个。” 酒保唱声“诺”,去了。 不久,几个精致的菜肴摆在二人面前,耶律高十又要了两壶酒,二人边吃边喝边闲聊。 几杯酒下肚,耶律狗儿胆子也壮了,胡吹海夸起来。 耶律高十说:“兄弟,听说你现在在宿卫营当值,对不对?” 耶律狗儿说:“是啊,就是一个芝麻大的一个小将军。” 耶律高十说:“好呀,宿卫营是一个好地方呀,那是皇上身边的的人。” 耶律狗儿说:“什么皇上身边的人?都是伺候别人。” 耶律高十说:“兄弟可不要这样想,伺候人与伺候人不一样,伺候皇上那是前途无量,面子有光。” 耶律狗儿说:“拉倒吧,兄弟,什么前途无量,兄弟我都快二十多了,还是一个小将军,你看看人家比我还小都是王爷侯爷了。” 耶律高十说:“谁说不是呢,真是人比人气死人。你说我们又不比人差,哪一点不如人了?” 耶律狗儿说:“是呀,想起来就窝囊。” 耶律高十低声说:“兄弟,我是一口气堵住,硬是咽不下去呀,你说这大契丹的江山,不是你我的父亲顶着,不早就垮了,可是,到头来,他们一死,我们什么都没得到,连你这个小将军还是托人弄来的。” 耶律狗儿说:“就是啊,我们的父亲出生入死,换来了什么?” 耶律高十说:“什么也没换来,到头来,兄弟你只做了一个小将军,我呢被发放到西北,像一个流放的罪犯一样,你说可气不可气?” 耶律狗儿端起酒杯,仰头猛灌一口,将酒杯往桌上一顿,说:“实在是可气。” 耶律高十举起酒杯说:“兄弟休要气恼,气坏了身子划不来,这是无可奈何的事,气有什么用?” 耶律狗儿用手指点着酒桌说:“我就是忿不平,凭什么他们就坐享其成?” 耶律高十说:“兄弟,小点声,让人家听见了,不得了的。” 耶律狗儿说:“怕什么?我有没干什么,发一点牢骚不行吗?” 耶律高十说:“兄弟,我们少说两句,多言必失。” 耶律狗儿此时已经醉了,挥着手说:“我不怕,我就是要说。” 萧婉容见到耶律狗儿时,他正歪在耶律高十的肩膀睡得正香,一身的酒气。嘴里还不停地说着梦话。 萧婉容吃了一惊,叫道:“哎哟,我的小祖宗耶,怎么喝成这样了?” 耶律高十说:“婶,狗儿兄弟今天高兴,多喝了两杯,不过,没事,睡一觉就好了。” 萧婉容说:“高十呀,狗儿平时是不喝酒的,你干嘛让他喝酒?” 耶律高十说:“侄子不是听说他擢升为小将军吗?就约他一起庆贺庆贺,没想到,狗儿兄弟一高兴,多喝了几杯。” 萧婉容说:“好了好了,扶他进屋吧,以后,再不能让他喝这么多酒了。” 耶律高十连说再不敢了。 送走耶律高十,萧婉容连忙来看望耶律狗儿,狗儿已经醉的不省人事,萧婉容喊了几句,耶律狗儿毫无反应,萧婉容只好给他盖好被褥。想回去睡觉,又不放心,便搬了一张凳子在耶律狗儿旁边坐下,看着耶律狗儿,慢慢地自己也睡着了。 下半夜,耶律狗儿终于醒了,见萧婉容看在自己的床头睡着了,连忙推醒,说:“阿妈,你怎么睡在这里?” 萧婉容见耶律狗儿醒了,说:“狗儿,你醒了?” 耶律狗儿说:“阿妈,我这是在哪儿?你怎么在这儿?” 萧婉容说:“你在自己家里,狗儿,你连自己的房间都不认得了?” 耶律狗儿看了看四周,说:“我记得我跟高十在张家酒楼喝酒,怎么在自己屋里了?” 萧婉容说:“昨天你喝醉了,是高十送你回家的,你不知道?” 耶律狗儿摇摇头。 萧婉容说:“你看你,都醉成什么样了,幸亏有高十送你回来,不然,还不知怎么样呢?” 耶律狗儿见萧婉容着急,担心的样子,说:“阿妈,狗儿再不敢喝酒了。” 萧婉容说:“狗儿,昨天,高十为何要请你喝酒?” 耶律狗儿说:“就是在路上遇见了,好久没见面,高兴,就去了张家酒楼,喝了几杯。” 萧婉容说:“那为什么高十说是为庆贺你提拔为小将军?” 耶律狗儿说:“什么小将军,芝麻大的官,还值得庆贺?” 萧婉容说:“狗儿,你可别嫌官小,你这个小将军还是你三叔帮了忙的。” 耶律狗儿说:“狗儿知道,可是,阿妈你怎么不找找皇太后?” 萧婉容说:“找她干什么?” 耶律狗儿说:“你可是皇太后的亲侄女呀。” 萧婉容说:“好了,现在还是大半夜呢,你饿不饿?阿妈给你弄一点吃的。” 耶律狗儿说:“我不饿,就是口渴,想喝水。” 萧婉容说:“好,我去给你端一杯水来。” 看着耶律狗儿一口气把水喝完,萧婉容说:“看把你渴的,再不要喝酒了。” 耶律狗儿说:“狗儿听阿妈的,再不喝酒了。” 萧婉容说:“尤其不要跟耶律高十喝酒。” 耶律狗儿说:“这是为什么?” 萧婉容说:“不为什么,记住阿妈的话就是了。” 耶律狗儿“嗯”了一声,萧婉容帮他掖好被子,然后出去了。 一百零六、等待时机 耶律道士奴手里拿着一封书信,站在辕门外,等待皇太妃胡辇召见。 此时,胡辇正在向弥里吉,下达一项任务,让他潜回奚部,暗中联络族人,以图大举。听见耶律道士奴求见,便令他进来。 耶律道士奴见了胡辇,呈上书信。胡辇看了书信说:“高十干得好,若是有耶律狗儿相助,大事成了。” 耶律道士奴说:“耶律狗儿现在是宿卫营的小将军,如果他能让宿卫营投靠我们,大事就定了。” 胡辇说:“即使他不投靠我们,只要能搅乱宿卫营,我们也会获胜。” 耶律道士奴说:“太妃说的对,我们何时动手?” 胡辇说:“不忙,先等等看,你让高十再劝说耶律狗儿,尽量说服他跟着我们一起起事。” 耶律道士奴说:“明白,若是他不肯帮我们怎么办?” 胡辇说:“这样的事,还用问吗?” 耶律道士奴说:“是的,决不能走露半点消息。” 胡辇说:“让高十密切注视朝廷动静,如果形势有利,立即来报。” 耶律道士奴说:“末将已经安排下去了,上京城内已有我们的内应。” 胡辇指着弥里吉说:“这个人,你认不认识?” 耶律道士奴看了看弥里吉,摇头说:“不认识。” 胡辇说:“你再仔细瞅瞅。” 耶律道士奴仔细看了看,依然摇头。 胡辇说:“他可是契丹击鞠队的大当家——弥里吉呀,没看出来?” 耶律道士奴惊讶万分,仔细瞅着弥里吉,魁梧的身材还在,只是面目全非,原来那一张俊俏的脸变得一块白,一块黑的,那是被火烧过留下痕迹,很是怕人。 耶律道士奴错愕道:“弥里吉?你怎么变成这样?” 弥里吉施礼道:“耶律大将军,我正是弥里吉。” 耶律道士奴说:“世人都传说你已经死了,你还活着?” 弥里吉说:“不错,我是死里逃生,多亏皇太妃相救,才留下一条性命。” 耶律道士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弥里吉说:“当年,胡里室行刺韩德让失败,萧燕燕逮我们下狱,严刑逼供,没有问出幕后主使,不得已放了我们,却又于心不甘,要杀人泄愤,便暗中派人纵火,想烧死我们,幸亏我还机灵,逃了出来,被挞马解里所救,可怜我的队友一个都没逃出来全被烧死了。” 耶律道士奴说:“是的,当年那场大火烧毁南京城差不多半条街,烧死了近百人,大家都以为你也被烧死了。” 弥里吉说:“得上神保佑,我逃了出来。” 耶律道士奴说:“你何以知道,那场大火是萧燕燕放的?” 弥里吉说:“不是她,还能是谁,因为我们行刺韩德让,差一点让他们的奸情暴露,她自然恼怒,必欲除之而后快。” 耶律道士奴说:“有道理,真是阴毒之至。” 弥里吉说:“我被挞马解里救了之后,就一直在他那里隐姓埋名,苟活到现在,我为什么要活着,就是要报仇,要把韩德让,萧燕燕撕碎。” 耶律道士奴说:“那你如何向他们寻仇?” 弥里吉说:“我在奚人里面还有旧识,我要去发动他们支持皇太妃,还要联系我的队友的亲属,告诉他们真相,要让他们一起来反对萧燕燕。” 耶律道士奴说:“好,有这些人帮忙我们又多了几成胜算,恭喜皇太妃。” 其实,在胡辇心中不知道有几成胜算,这些年,她一直苦心经营着,试图拉拢一切可以利用的力量,可是,真正供她所用的只是一些虾兵蟹将。 她想利用淑哥达到拉拢萧挞凛的目的,显而易见是无法达到了。萧挞凛对她不冷不热,若即若离,始终与她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最让她恼火的是淑哥对萧神奴毫无好感,二人经常吵得不可开交,以致口出恶言,连瓜牵藤,将萧挞凛一家人都骂个遍。气得萧挞凛后悔当时娶了这门亲事。 胡辇也没想到会弄巧成拙,只好好言安抚萧挞凛,请他大人大量,不与淑哥计较。 虽然,在这西北大军里有不少是胡辇的死党,但是,远远不及萧挞凛的势力雄厚,明眼人都看得清,萧挞凛才是皇太后、皇上的亲近,所以,虽说萧挞凛是西北大军的副统帅,说话的分量却比胡辇重得多。 不过,萧挞凛还是比较听话的,对胡辇也很尊敬,对她发出的命令总是不打折扣地完成。这就让胡辇可以大胆地实施她的计划。 “大不了,到时候把他调得远远的。”耶律道士奴就是这样对胡辇说的。 胡辇说:“是的,我正想派他去修建可敦城。” 耶律道士奴说:“这个主意不错,可敦城远在千里之外,消息闭塞,到时候就是他知道了我们的举动,也来不及了。” 胡辇说:“可是,就凭我们手中的这一点人,是难以撼动上京的那棵大树的。” 弥里吉说:“我们为何要在上京举事?” 耶律道士奴说:“我们该在何处举事?” 弥里吉说:“我们应该在他们捺钵的时候下手最为方便。” 耶律道士奴说:“捺钵的时候下手的确不错。” 胡辇说:“只怕她今年不出去捺钵。” 耶律道士奴说:“皇上每年都要捺钵的,为何今年不捺钵?” 胡辇说:“耶律斜轸刚刚故去不久,我估计即使皇上想捺钵,萧燕燕也不会出去的。” 耶律道士奴说:“这下用得上耶律狗儿了,他最喜欢打猎了,叫他劝说皇上捺钵,一定行的。” 胡辇说:“那就让他试试,哪怕只说动皇上出去,对付萧燕燕一人也好办得多。” 耶律道士奴说:“好的,我这就告诉高十,让他去说耶律狗儿。” 弥里吉也站起来,说:“臣也告退,去发动族人,等待皇太妃一声号令。” 这日,耶律狗儿从宿卫营出来,又碰见了耶律高十,被他一把拉住。 耶律狗儿说:“高十兄弟,你今天又拉我做什么?” 耶律高十说:“怎么?狗儿兄弟,我哪里得罪你了?” 狗儿笑道:“没有哇,我们兄弟好好的,哪里有得罪的?” 耶律高十说:“既然没有得罪,那为什么这么久,你都不理睬我?” 狗儿说:“我哪里没有理睬你?” 耶律高十说:“还说没有,我都约你几回去喝酒,你都不去。” 耶律狗儿说:“喝酒我就不去了,上次喝醉了,好几天都不舒服,再不敢喝了。” 耶律高十说:“我们今天不去喝酒,我们去郊外打猎去。” 提起打猎,耶律狗儿来了兴趣,他看了看天。 耶律高十说:“时间还早呢,我们还可以玩一阵子,说不定还能打到一两只兔子,野鸡什么的,晚上烤着吃。” 一席话说得耶律狗儿心里痒痒的,遂又走回营里,牵出战马,挂了弓箭,出了大营。 耶律高十又叫上耶律高三,耶律高九一同出了上京城,几个年轻人,你追我赶,一路赛跑似的,一口气跑到了平地松林。大家都喊着“过瘾,痛快”。 于是,几个人分散开来,朝着密林深处搜索前进。 一个时辰后,大家都带着打来的猎物,来到了潢川边。 耶律狗儿收获最大,射了一只兔子和一只猪獾,耶律高三射了一只野鸡,耶律高九射了一只兔子,耶律高十空手而归。于是,大家罚他给打来的野物拔毛剥皮。耶律高三,耶律高九便去拾取柴禾,耶律狗儿找了一块空地,支起烧烤架子。 耶律高十动作非常麻利,高三,高九柴禾刚刚取来,他已经剥好了一只兔子的皮,并且清洗干净,撒上盐巴,作料,递给耶律狗儿。高九点燃柴禾,耶律狗儿穿好野兔,放在火上,只听见野兔身上滋滋滋地响着,缕缕白烟冒起来,不久一股浓浓的肉香在潢川边飘荡。 “狗儿兄弟,今天过瘾吧。” “是的,太过瘾了,你们猜我是怎么射到这只猪獾的?” “怎么射到的?” “这猪獾狡猾的很,一开始它发现了我,一下子窜进洞里去了,我就在旁边守着,等它出来,可是,每次它只露半个头出来,我稍微一动,它立即缩进去了,最后我绕到洞的后面躲在一棵大树后面,它才跑出来,被我一箭射中了。” 耶律高十说:“狗儿兄弟真是打猎的老手,我要是有你那么会打猎,我就天天去打猎。” 耶律狗儿十分得意,说:“我耶律狗儿别的不会,打猎还是可以的。” 耶律高九说:“狗儿兄弟,什么时候把你这个本事教给我,到时候捺钵的时候,也可以露一手。” 耶律高三说:“是呀,若是能射到大东西,还能得到奖赏呢。” 耶律狗儿说:“兄弟们想学,随时来找我。” 大家称谢了一番,耶律高十说:“狗儿兄弟,今年什么时候捺钵呀?” 耶律狗儿摇头叹道:“唉,今年恐怕不捺钵了。” 耶律高九问:“为什么呀?” 耶律狗儿说:“皇太后心里不爽快,不想捺钵。” 耶律高十说:“皇太后心里不愉快,正好出去散散心呀。” 耶律狗儿说:“皇太后年纪也有些大了,不想到处跑。” 耶律高九说:“太后不去捺钵,皇上可以去呀。” 耶律狗儿说:“皇上早就想出去了,只是太后不去,自己也不好去。” 耶律高十说:“那真是太可惜了。” 耶律高九说:“狗儿兄弟,你不是跟皇上很好吗?去劝劝他,我们兄弟早想出去骑马打猎了。” 耶律狗儿说:“我以前也曾对皇上说过,皇上心都动了。” 耶律高十说:“我就知道狗儿兄弟有办法,皇上与你阿爸还是结拜兄弟呢,你的话,他一定肯听。” 耶律高九说:“再不行,你去找大丞相,只要大丞相说话,皇太后一定应允。” 耶律狗儿说:“对呀,我现在都想到我已在打猎射箭了。” 耶律兄弟都说:“那就等候你的好消息。” 一百零七、备战 皇上终于要捺钵了,这个消息令很多大臣感到欣喜,对于这群习惯游猎的人来说,无疑是一个大好消息。天天朝堂议事,千篇一律地上朝,下朝,为一点小事争论不休。宣和殿沉闷的空气,上京城内腐浊的气味令这群在大草原上驰骋惯了的契丹汉子十分难受,还有那许许多多,条条框框的礼仪更是一道道束缚的绳索捆绑着他们,让他们急于找到一个自由呼吸,放开手脚的地方。 但是太后还是不愿意一起捺钵,筹备南征的事,让她无暇出去游山玩水。契丹和宋国近来冲突又升级了,边境的战事,几乎每天都有奏折递上来。是到了下决心的时候了,必须一举解决这种战乱不休的局面。 大丞相韩德让也不参加捺钵,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所有人都知道:太后在哪里,大丞相就在哪里。 另外,南枢密副使张俭,户部使王继忠都被留下来。 耶律狗儿很高兴,他终于说动了皇上,虽然,他只是对皇上稍微鼓动了一下,就像已经快要露出土的禾苗,他只是轻轻拨开了一层薄薄的浮土而已。 耶律狗儿找到了耶律高十,高兴地把皇上捺钵的消息告诉给他,并让他们兄弟做好准备。 耶律高十却苦着脸说:“狗儿兄弟,我们恐怕去不成了。” 耶律狗儿说:“为什么去不成?” 耶律高十说:“马上就快要到家父周年祭日,我们要做一些准备才好。” 耶律狗儿拍了一下脑袋,说:“是呀,我怎么把这事忘了。” 耶律高十说:“人死好混七,不记得也是正常的。” 耶律狗儿遗憾地说:“真是可惜,你不能一起捺钵了。” 耶律高十说:“是挺可惜的,只有羡慕的份了。” 耶律狗儿说:“那就期待下次了。” 耶律高十说:“好的,下次我一定与兄弟玩一个痛快。” 皇上一出上京,韩德让就被一股莫名的东西摄住心魄,他弄不清那是什么东西,只觉得有一股气流正在迫近,他深深地感觉到这股气流来势汹汹,随时就可能把人卷入深渊里去。 萧绰察觉了韩德让心神不宁,不安地问:“大丞相,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韩德让说:“不清楚,说不上来,总像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萧绰问:“哪里不对劲?” 韩德让摇摇头,说:“不知道是不是臣多心了,可能是担心皇上这次捺钵会遇到危险吧。” 萧绰说:“大丞相的确是多心了,皇上这次捺钵带走了那么多军队,身边又都是可靠的亲信,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韩德让说:“是的,皇上应该不会有危险,那我还担心什么呢?” 萧绰笑道:“大丞相对皇上慈爱,所以,才为他牵肠挂肚。好了放心好了,皇上不会有什么事的。” 韩德让仍不放心,那股令人窒息的气流分明已经紧紧包围了他,他自言自语道:“是的,皇上应该是没有危险的,那危险在哪里呢?在哪里?真的是我多心了?不对,它肯定来了。” 韩德让抬头看了看萧绰,说:“太后,上京城内,还有多少兵马?” 萧绰问:“你问这个干什么?” 韩德让说:“臣是担心上京会有变故。” 萧绰惊问:“上京有什么变故?” 韩德让说:“臣说不清,只是有一种直觉:上京会遇到麻烦。” 韩德让的话,让萧绰仔细思索起来,觉得韩德让的担心不无道理,皇上几乎带走了所有的军队,如今城内不过区区一千多人,如果有人此时作乱,以城内的士卒是完全不能抵挡的。 萧绰对韩德让说:“城内的士卒只有一千余人。” 韩德让说:“只有这么一点人,如何守卫上京,万一有人作乱如何应对得了?” 萧绰说:“大丞相是不是多虑了?” 韩德让说:“臣不是杯弓蛇影,就是担心万一有人居心叵测,怎么办?” 萧绰说:“这该如何是好?” 韩德让说:“太后可下旨调回皇上身边的五院军,以防不测。” 萧绰说:“不可,怎能朝令夕改?况且,无缘无故召回五院军,也说不过呀。” 韩德让说:“如果遇到危险怎么办?” 萧绰说:“没有人那么大胆,再说朕不是还有一千多人?万一遇到危险,朕当亲自披挂上阵,朕倒要看看谁有那个胆。” 韩德让说:“太后放心,有我韩德让在,谁也伤不了你一根汗毛。” 萧绰笑道:“这个朕知道,不过你也不要太过担心,弄得草木皆兵。” 韩德让说:“可是,我们还是要早做准备。” 萧绰说:“你说得对,有备无患,你回去找王继忠,张俭一起商量一个对策来。” 韩德让回到大丞相府,立即派人找来王继忠、张俭。 韩德让说出了自己的担心。 王继忠说:“大丞相所虑甚是,下官这些日也曾打听了市井传闻,有人在秘密活动,意图不轨。” 韩德让说:“真有此事?” 张俭说:“市井传闻,岂能当真?” 王继忠说:“市井之言,虽当不了真,也并非空穴来风,要小心防备才好。” 韩德让说:“知道是谁要趁机作乱吗?” 王继忠摇头道:“目前还不清楚。” 张俭说:“我听说先大于越的几个儿子对皇太后有些不满,最近活动频繁,传闻他们可能要作乱,但大于越忠心耿耿,他的儿子怎么会作乱?” 韩德让说:“我也略有耳闻,可是仅凭他们几个成不了气候。” 张俭说:“怕就怕他们有外援。” 韩德让说:“是呀,这也是我最担心的,现在上京城守军兵力薄弱,如果遭到大军攻击,很难抵挡。” 张俭说:“最令人害怕的是敌人里应外合,上京就万分危险了。” 韩德让说:“无论如何我们也要保住上京。” 张俭说:“大丞相有此顾虑,就应该速调一支兵马来一同守卫上京。” 韩德让说:“太后说无缘无故调动兵马,怕慌乱了人心。” 王继忠说:“我想这只是其一,太后可能还想利用这次,引出那些心怀不轨之人,看清这些人的真面目。” 韩德让说:“户部使说的有道理,太后肯定有这个打算。” 张俭说:“这也太冒险了。” 韩德让说:“这个险值得一冒,内鬼不除,总不会安宁,太后现在正在全力筹划南征,太后必须要在南征之前根除内患。” 张俭说:“如果真的有人作乱怎么办?” 韩德让看了看王继忠。 王继忠说:“下官觉得,既然敌人想里应外合,我们就让他里应外合好了,我们应该将兵力主要部署在大内。” 韩德让说:“妙啊,这样我们不仅解决了兵力短缺的问题,免得处处设防,处处兵力不够,而且还一举破解了敌人里应外合,制造混乱的策略。” 王继忠说:“那么,事不宜迟,今晚就命士卒将所有的军械悄悄地运进大内,上京外城虚立旗帜,派少量的士卒守卫,另外,要多派一些密探四处探听情况,一有风吹草动,即刻回报。” 韩德让说:“对,户部使果然指挥有方,张枢密,你也别闲着,你要发动城民,一起来守城。” 王继忠说:“还有密切监视大于越府,一旦他们有设么不轨,立即拿下。” 当天夜里,三人各自带着人将一车车刀枪剑戟,弓箭盾牌,抛石车,偷偷运进大内,王继忠又找了一个隐秘的地方,将所有的冲车,蒙盾、云梯藏了起来。张俭负责运送粮食,一夜之内军营里所有的粮食都搬了一个家,次日,张俭又派人在集市上收购了大批粮食,柴草。一切都在隐秘又有序地进行着。 唯有发动城民的事情上,张俭颇为棘手,如何做到既不惊动敌人,又能让人组织起来,实在很难办到。 王继忠说可以请太后发一道圣旨,以准备南征为由,令上京的所有城民按户出人,每户出一个壮丁,集中操演,然后,在操演队伍里发现好的苗子,重点培植,由这些人在去发动城民。则可事半功倍。 韩德让觉得这个主意不错,立刻禀告萧绰,很快讨来一道圣旨,令张俭立即着手办理此事。 王继忠回到衙门,连忙派出人手张贴榜文,晓谕城民,命人挨家挨户登记,很快统计出数字。 张俭还亲自来到大于越府,对耶律兄弟说:要他们协助王继忠办理好练兵操演之事。 耶律高九满口答应了张俭,客客气气地送张俭出了府门。 回到府内,耶律高十忙问:“九哥,你为什么答应了张俭?” 耶律高九说:“怎么了?我们正好可以利用这些操演之人为我们办事。” 耶律高十说:“你想得美,这些人凭什么听你的?” 耶律高九说:“我是他们的头,不听我的听谁的?” 耶律高十说:“谁说你是他们的头了?王继忠才是他们的头。” 耶律高九说:“总不至于一个人都不听我的吧,多一个人多一份力气。” 耶律高十说:“你别做梦了,说不定那还是一个陷阱等着你往下跳呢。” 耶律高三说:“答都答应人家了,现在争论有什么用?” 耶律高九说:“那怎么办?” 耶律高三说:“去呗,他还能把我们怎么样?” 耶律高九说:“是呀,大不了先把王继忠做了。” 耶律高十说:“要去你们去我不去。” 于是,耶律高二,耶律高三,耶律高九去了上京南征平民训练营。 王继忠热烈欢迎他们到来,称赞他们兄弟有大于越的风范,都是难得的虎将,有他们来帮忙操练这些百姓,一定会训练出一支骁勇善战的铁军。 耶律兄弟听了十分高兴,王继忠说:“你们兄弟三人来得正好,训练营正好有三个,你们兄弟一人负责一个训练营。你们觉得如何?” 耶律兄弟大喜过望,连忙说:“当然可以,一切都听户部使安排。” 王继忠说:“哪里哪里,你们都是国家的栋梁之才,我只是临时受命来办这个训练营,办好训练营,还要仰仗各位同心协力。” 耶律兄弟十分欢喜,谁知到了训练营,却觉得不对头,训练营管理十分严格,无论何人都不得擅自外出,必须等到训练结束,才能离开。而且训练营又设立在人迹罕至的偏僻之处,营寨的各门都有军士把守。不放一个人出去。 耶律兄弟顿时觉得像是进了监狱,若是这样,怎么能与皇太妃里应外合,都后悔没听耶律高十的话,吵着要回去。 把门的军士说:“没有王继忠的命令谁也不能出去。” 耶律兄弟便要见王继忠。 军士说:“王大人不在这里。” 耶律高九问:“王大人在哪里?” 军士有些不耐烦地说:“王大人军务繁忙,哪里会管这些小事?” 耶律高九问:“王大人一个户部使,哪有什么军务?” 军士白了耶律高九一眼,不做回答。耶律高九又问王继忠去了哪里? 军士说王大人回上京了,他听说上京有人作乱,回城保护皇太后去了。 耶律兄弟听了都惊诧不已,目瞪口呆,担心事情已经暴露,在训练营里惶惶不安。 一百零八、潜入上京 耶律道士奴拿着耶律高十的密信,兴奋地对皇太妃胡辇说:“皇太妃,我们的机会来了。” 耶律道士奴说罢,将密信递给胡辇。胡辇看了连忙叫好。 耶律道士奴说:“行动吧?” 胡辇说:“好,哀家这就派人联络弥里吉,将军即刻潜回上京,联合上京城的内线,做好接应。哀家随后带领一支人马前来与你们汇合。” 耶律道士奴说:“好,皇太妃人马到时,可燃起三堆篝火作为信号,末将自会来接应。” 商量已定,耶律道士奴便匆忙上路,回上京去了。胡辇暗中集结人马,准备次日向上京进发。 这天,正好张瑗来向胡辇催促修建可敦城的材料,却见营中士卒都在打点行装,一打听,原来他们明天要到上京。张瑗甚感蹊跷,轮戍的时间还未到,新兵也没来,他们怎么要去上京呢?难道上京出了什么大事? 张瑗心中一紧,又想到自己已经快一年未回上京,心里早惦记着王继忠和父母兄弟了,还有干儿子王怀玉,不知道小家伙还认得不认得她这个干娘。更主要的那里还有一个人焦急地等着她。他来信说,他们的婚房已经装修好了,依照她的意见还是她原先住的那间小屋,添置了一些家具,被褥也准备好了。张瑗看了恨不得立刻就回到上京。 可是,修筑边防三城任务繁重,一时脱不了身。再者,因为皇上大度,倒让她有些过意不去,觉得自己做得太绝情了,便想努力工作来报答皇上的这片情义。她想起自己为了躲避耶律隆绪故意留在西夏几个月,耽误了很多时间,她必须把这段时间弥补回来,才能面对皇上和皇太后。至于王继忠,今后有的是相处的时间,她给王继忠回信,写到:只求你到时候不烦我就好。 见了胡辇,张瑗说明了可敦城的修建情况,她发现胡辇有些心不在焉,似乎只是在敷衍,她的眼神分明在说:“别在这儿碍事,快走吧。” 张瑗问:“皇太妃,臣刚进大营时,看见很多士卒在结束行装,问他们,有的人说要回上京,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回上京?上京出什么事了?” 胡辇说:“是啊,上京是出了一点小事。” 张瑗惊问:“上京出什么事了?皇上、皇太后怎么样了?” 胡辇说:“其实也没什么大事,你放心好了。” 张瑗急切道:“到底出什么事了?请皇太妃告诉臣,臣的亲人都在上京。” 胡辇说:“就是有一小撮奚人造反,哀家要领兵前去平叛。” 张瑗大惊,说:“有人造反,这怎么得了?不行,我要回上京。” 张瑗说罢,折身就走,胡辇连忙叫住,说:“工部使,还是不要回上京了。” 张瑗说:“臣为何不回上京?” 胡辇说:“边城正在修建,离不开你呀。” 张瑗着急地说:“上京有人反叛,皇上、皇太后、臣的亲人都在上京,臣如何安心呆在这儿?臣无论如何也要回上京的。” 胡辇知道劝不住张瑗,又想到张瑗是一个难得的人才,带上她或许还有用处,便对她说:“工部使不要着急,哀家明日便率大军赶赴上京,你可以与大军一起走,这样安全些。” 张瑗说:“那就多谢皇太妃了。” 这天,张俭得报,大于越府今天傍晚来了十几个人。 张俭问:“看清了来的是一些什么人吗?” 密探说:“不清楚,都是一群身材魁梧的人。” 张俭说:“好的,继续监视,有什么情况立即来报。” 密探走了。张俭随即来到大丞相府,见了韩德让说明了情况。 韩德让说:“终于来了。” 张俭说:“怎么办?” 韩德让说:“不着急,大鱼还没来呢。” 张俭说:“要不要告诉太后?” 韩德让说:“先别告诉太后,别让她担心。” 张俭说:“在下让人继续监视着大于越府,有什么事在下随时来报。” 韩德让说:“好,王继忠那边怎么样?” 张俭说:“耶律兄弟自进了训练营,就被监视起来了,眼下被困在训练营里,不能出来,着急得很。” 韩德让笑道:“这就叫釜底抽薪,王继忠还真会办事。” 这个时候,大于越府内,耶律道士奴正在为这事大发脾气,他指着耶律高十等人说:“你们的脑子都是干什么的,这个时候了,去什么训练营?这明显就是监押他们,他们去的不是什么训练营,那是监狱。” 耶律高十说:“大哥这不能怪我,我劝过他们,他们不听,我怎么办?” 耶律道士奴说:“不管怎样,我们已经中了人家的圈套了,可能已经有人怀疑我们了。” 耶律高四,说:“不会吧,我们都做得很小心,怎么会有人怀疑呢?” 耶律道士奴说:“不对,一定被人怀疑了。” 耶律高十说:“那怎么办?” 耶律道士奴说:“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皇太妃现在已经在奔赴上京的路上,不能因此就停止行动,大不了拼个鱼死网破。” 耶律高十说:“依大哥说的,跟他们拼了。” 耶律道士奴又问上京布防情况,有没有军队来到上京。 耶律高十说:“上京布防还是与先前一样,也没有什么军队来上京,上京城周围百余里,没有别的军队。” 耶律道士奴慢慢放下心来。 耶律高四说:“大哥也不要太多心,或许他们是真的请高九他们去当教头,我们做得很隐秘,没有人发现。” 耶律道士奴说:“但愿如此。” 耶律高十说:“我们可以试探一下,看他们怀疑我们没有?” 高四说:“怎么试探?” 耶律高十说:“明天我去训练营,说是给三位哥哥送东西,看他们怎么说。” 耶律道士奴说:“这是一个好主意。” 第二天,耶律高十带着人赶着一辆小车来到训练营,在营门口被拦住了。耶律高十向守门的卫士说明了情况。请求通融一下,放他们进去见几位兄长一面。 卫士指着门上的告示说:“训练期间,任何人不准会客。” 高十说:“我的兄弟都是你们请来的教头,难道,连教头都不准见面吗?” 卫士又指了指告示说:“看好,这里写着任何人不得会客。” 高十说:“我不不干什么,就给他们送一点衣服和吃的。” 卫士说:“把东西留下,我们转交给教头,你回去吧。” 耶律高十不得已,只好留下东西,悻悻回家。 耶律道士奴忙问:“怎么样?见到没有?” 耶律高十摇摇头,什么话都不说,瘫坐在椅子上,像泄了气的羊皮筏一样。 耶律道士奴说:“看,我说的没错吧,上别人的当了。” 耶律高十突然抓住耶律道士奴的手说:“大哥,我怕。” 耶律道士奴甩开高十的手,说:“怕什么?没用的东西。” 耶律高十说:“大哥,要不我们不干了?” 耶律道士奴说:‘你说得轻巧,说不干就不干了,皇太妃的人马已经快到了,现在伸头是一刀缩头是一刀,等皇太妃大军到了,我们立刻起事,以西北大军的实力,轻轻松松地拿下上京城,到时就是有勤王之军又能奈何?’ 傍晚时分,有一人扣响了大于越府的门环,耶律高十打开房门,微微一愣,随即让来人进去了。 很快就有人来到南枢密院,向张俭报告了这个不速之客。 张俭问:“有没有看清是什么人?” 密探说:“来人的面目很难看,像被火烧过。” 张俭觉得奇怪,说:“被火烧过?谁的脸会被烧过?” 密探说:“是的,确实是被火烧过,脸上白一块黑一块,很恐怖。” 张俭说:“哪里有这样一个人?” 密探想了一下,欲言又止。 张俭问:“你想说什么?” 密探说:“从背影看他很像一个人。” 张俭忙问:“像谁?” 密探说:“这人很熟悉,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张俭说:“你好好想想,不要急,想出了告诉我。” 密探慢慢走出去了,一边走一边挠着头。 对于这个不速之客,张俭甚是担心,这个神秘人物究竟是谁?他来大于越府想干什么?他那张脸是不是他真实的脸?谁的脸被火烧过? 各种疑问困扰着张俭,在没有搞清这个神秘人是谁前,张俭就睡不着觉,他一晚上都在想那个神秘人物。 次日起床,张俭头脑还是胀胀的,晕晕乎乎地到了衙门,密探早就在衙门里等着。 张俭问:“怎么?又有新情况?” 密探说:“没有新情况。” 张俭说:“没有新情况,你来衙门干什么?” 密探说:“我想起那人像谁了?” 张俭忙问:“像谁?” 密探说:“他很像弥里吉。” “弥里吉?哪个弥里吉?” “就是那个很会打马球的弥里吉。” 张俭像没听明白,说:“打马球的弥里吉,哪个打马球的弥里吉?” 密探说:“呃,对了,大人不知道这个弥里吉,你来做官的时候,弥里吉已经不在了。” 张俭不解地问:“不在了?哪儿去了?” 密探说:“是这样的,有一年南京发了一场大火,鞠院被烧了,所有击鞠队队员都被烧死了,大家都以为他烧死了。” 张俭说:“那你为什么说他像弥里吉?” 密探说:“我也觉得奇怪,怎么那人这么像弥里吉呢?” 张俭说:“你不是说那人的脸被大火~~~难道真是弥里吉。” 密探说:“应该不错,那人的身材,走路的姿势与弥里吉像极了。” 张俭说:“这真是一个奇怪的事,你快去继续监视大于越府,注意他们的一举一动。” 密探一走,张俭就来向韩德让回报情况。 韩德让听了,也甚感惊讶。 他说:“不会呀,当时所有击鞠队员都被烧死了,邢抱朴还亲自勘验过。” 张俭说:“大火是怎么烧起来来的?是不是有人放的火?” 韩德让说:“大火是从击鞠队的寝室烧起来的,像是击鞠队的人自己不小心,烘烤衣服燃起来的。” 张俭说:“邢抱朴大人清点过尸体数量吗?里面有没有弥里吉?” 韩德让说:“人数不错,只是尸体都烧焦了,根本分辨不清是哪个。” 张俭说:“难道密探猜的有错?” 韩德让说:“不,他猜的没错,弥里吉走路的姿势的确有些特别。” “那怎么办?要不要把他抓起来?”张俭急忙问。 韩德让说:“先别管他,以静制动,继续严密监视,叫你的人小心点,不要打草惊蛇。” 张俭回答一声是,回去了。 一百零九、抓捕 掌灯的时分,上京城开始变得安静了,闹腾了一天的人流的漩涡,此刻,已经平息,人们如鸟儿归巢似的各自回到了自己的窝里,吃喝谈笑睡觉,调情造孩拥抱,以此来驱赶一天来的疲乏。 这就是生活的滋味。 上京城静悄悄的,横七竖八的街道很幽暗,偶尔,有大户人家的门窗里射出一道昏黄的光,也显得疲乏无力,像劳作了一天的人们无精打采。 只有几处大酒楼,倒是灯火辉煌,笙歌嘹亮,似乎要来衬托夜的黑暗和寂静。 一个身材高大的人从大于越府闪出来,左右瞟了一眼,抬起脚步,走进幽暗的小巷里。 他的脚步轻快又灵活,与他那高大的身体颇不相符,特别是他那两条腿,迈得又高又直,十分有力。他的步子很大,几步就走到街道的十字路口,一侧身,拐进了另一条街道上去了。 他七弯八拐地走过几条街道,穿过汉街,来到城墙脚下。城门已经关闭,守城的士兵正围着一堆火,烤着羊肉串吃。 上京的城墙不高,不过二丈,上面光秃秃的,连雉堞,敌楼都没有,因此,城墙上面很少有士兵站岗巡逻。若是遇到紧急情况,就临时用木头沙袋建一些哨所,望台。 城墙都是夯土筑成,天长日久,风吹雨蚀,不免有的地方遭到剥落,墙面上坑坑洼洼的,有的地方甚至倾颓,垮塌。 那人就找准了这么一个地方,几个纵步,踩着城墙壁上的几个坑洼,纵身上了城头。 可是,他刚一落脚,就感到有些不对,自己好像不是踩在墙面上,软乎乎的,几乎让他跌到。 不等他站稳,几条黑影冲过来。他情知不好,拔腿想跑。地上睡着一人,一侧身,抱着他的腿,说:“你踩着我了,想到哪里去?” 他想尽快脱身,只好说:“对不起,兄弟,我没看见,实在对不起,放开我。” 地上的人说:“踩了人说声对不起就算了?” 他说:“你想怎样?” “你要赔我钱。” “好,你要多少?” “一百两金子。” “一百两金子,你杀人呀!” “不赔,就休想走。” “你放开。” “不放。” “我身上没有那么多金子,你放了我,回去拿给你。” “哄小孩呀,放了你,我到哪儿找你?” 这时,几个黑影已经扑过来了,他被地上人抱得死死地,急的大叫:“你放不放。” “不放,就是不放。” 他抽出佩刀,用力向地上人剁下。地上人两手一交劲,往怀里一扣,他站立不住,仰面倒下,几个黑影纵步扑上来,将他按住,捆绑得结结实实的,一把拧起了。 那个地上人捡起他的佩刀,说:“让你拿一百两金子,你不干,这回好了吧,捆得像麻花一样,不好受吧。” 他大约已经知道了着了什么道了,不再说什么了,任由他们推搡着到了南枢密院,众人将他推进衙门。 只见堂上坐着三个人,其中两个人他认得,一个是韩德让,一个是王继忠,另一个人年纪不到三旬,身材高大,浓眉大眼却显得儒雅,像一个教书先生。 那个拿着他的佩刀的人说:“枢密大人,贼人带来了。” 他知道了这个教书先生就是张俭,便大声说:“我不是贼人,你们凭什么绑我?” 韩德让拿起一盏灯来到他的面前,盯着他仔细打量了半天,说:“果然是你,弥里吉,原来你没死。” “谁是弥里吉?我不认识他。” 韩德让说:“休要隐瞒了,你的面容虽然被毁了,可是,你的后颈上的那块胎记骗不了我,我可是与你打了好几场比赛的,你的胎记我记得清清楚楚。” 弥里吉突然大叫起来:“你认出来了,又怎么样?你这个阴毒小人,我要杀了你。” 弥里吉说罢,向韩德让冲上来,却被卫士们死死地按在地上。 弥里吉挣扎着,嚎叫着,谩骂不止。 王继忠说:“弥里吉,大丞相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杀他?” 弥里吉咬牙切齿,说:“我与他仇深似海,我跟姓韩的势不两立,我今生杀不了你,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王继忠说:“你这个小人,是你击鞠时要谋害大丞相的,为什么反说大丞相的不是?” 弥里吉说:“他这个阴毒小人,正大光明不能杀死我,就使阴招,要放火想烧死我,真正的阴毒之至。” 韩德让厉声问:“谁说我要放火烧死你?” 弥里吉说:“那天的大火不是你指使人放的还能是谁?” 韩德让说:“你亲眼看见是我指使人放的火?” 弥里吉说:“不错,就是我亲眼所见,那些放火人就是你手下的人。” 王继忠说:“不可能,大丞相要杀死你,何须放火,早在击鞠场就像杀死胡里室一样,剁成肉酱了。” 弥里吉说:“他是既要当婊子又要立牌坊,虚伪,恶毒,假仁慈。” 韩德让说:“胡说八道,老夫一向行事光明磊落,从不背后害人,何况对你这种人,还需要遮遮掩掩的吗?” 张俭说:“是呀,你也太抬举你自己了。” 弥里吉不做声,怒目而视。 张俭说:“说说,那天的大火是怎么烧起来的?” 弥里吉说:“这个,你得问他。” 张俭说:“我都跟你说了,这事与大丞相无关。” 弥里吉说:“你要问我大火是怎么烧起来的,我哪里知道,我当时已经睡着了,醒来时,大火已经烧到屋顶了。” 张俭说:“那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弥里吉切齿道:“怎么逃出来的?他们好狠的心呐,房门都被他们锁紧了,我是砸开窗户逃出来的,我这脸就是跳窗时烧伤的。” 王继忠说:“你跳窗之后就逃走了?逃到哪里去了?” 弥里吉说:“哼,逃到哪里?我能逃到哪里?” 张俭说:“你没逃走,为何没在现场看到你?” 弥里吉说:“我被人救了。” 韩德让说:“谁救了你?” 弥里吉瞟了韩德让一眼,说:“谁救了我,你管不着。” 张俭知道弥里吉是不会说出救他之人的,便说:“你这次来上京干什么?” 弥里吉说:“不干什么,故地重游,看看上京有什么变化。” 张俭说:“有什么变化?” 弥里吉说:“没什么变化。” 张俭说:“怕是你没有时间逛上京吧。” 弥里吉说:“逛不逛,我都记得一清二楚。” 张俭又说,:“你在大于越府干什么?与他们有什么关系?” 弥里吉一愣,说:“我与耶律兄弟是好朋友,我们曾经一起打过马球。” 张俭点了点头,嘴里叨念着,“是啊,你们都会打马球,打着打着,就成了好朋友,好朋友一般都是这么交上的,有着相同的志趣和爱好,经过几次交往,就成了好朋友。对不对?” 弥里吉不知张俭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便说:“对。” 张俭说:“你以前是击鞠场上的风云人物,一定交了不少朋友。” 提到击鞠之事,弥里吉就得意起来,头抬了起来,说:“那是。” 弥里吉听见张俭对交朋友大发一通议论,心也被他引到那上面去了,甚至开始怀念以前交往的几个好友。 突然,张俭问:“耶律道士奴在家吗?” “在家,”弥里吉忽然觉得失言,忙说,:“不在,他不在家,在西北没回来。” 张俭不说什么,问韩德让,王继忠还有什么要问的。 王继忠做出无可奈何的样子,说:“依我看就别问了,问他也不会说的,不如早点杀了算了。” 韩德让说:“好吧,那就杀了吧。” 弥里吉高声叫道:“我没有犯法,凭什么杀我?” 张俭说:“你辱骂大丞相,难道不该杀你吗?” 弥里吉大叫:“你们因为这个杀我,我不服,不服。” 张俭对韩德让说:“大丞相,怎么办?律法上确实没有说人骂了你,就要杀头。” 韩德让忽地站起来,说:“婆婆妈妈,什么律法不律法?你看着办。” 韩德让说罢,走了。 王继忠埋怨张俭道:“就你死脑筋,得罪了大丞相,今后有你好受的。” 张俭苦着脸,说:“那该怎么办?” 王继忠说:“先关押起来吧。” 张俭便令人将弥里吉推进地牢里,弥里吉在地牢里大喊大叫,没有一个人应他。 韩德让连夜进宫,因为,事情已经明摆着了,而且,他已经猜到了谁是叛乱的首领,一切都如萧绰想的一样。 萧绰还没睡,似乎知道他今夜要来,故意让宫女在宫门口迎接。 韩德让一坐下来。 萧绰便说:“事情有眉目了。” 韩德让说:“抓到一个奸细,虽然,他没有交代,但我已经猜到了八九分。” 萧绰说:“是她要谋反吗?” 韩德让说:“是的,皇太妃应该就是反叛的首领。” 萧绰说:“知道他们有什么安排吗?” 韩德让说:“现在耶律道士奴已经潜回上京了,我想胡辇也快到了,他们想里应外合,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 萧绰说:“他们还有没有其他布置?” 韩德让说:“目前,还不清楚。” 萧绰说:“继续查,一定要弄清楚他们还有没有别的部署。” 韩德让说:“是,既然胡辇谋反之心已起,我们要不要召集兵马来上京?” 萧绰说:“不忙,不要打草惊蛇,让他们来攻吧,朕不相信他们就能攻下上京城。” 韩德让看着萧绰,觉得她似乎从没有如此淡定过,就好像面对一阵清风吹过。 韩德让说:“你知道我们今天抓的人是谁吗?” 萧绰说:“是谁?” “弥里吉。” “弥里吉?弥里吉是谁?”萧绰已经把弥里吉忘了。 韩德让说:“当年,与胡里室联手想谋害我的那个击鞠队员。” 萧绰猛地记起来了,说:“哦,是他,他不是被烧死了吗?” 韩德让说:“不,他逃出来了。” 萧绰说:“算他命大,可是,怎么一直没看见他呢?” 韩德让说:“听他说,他是被人救了,可能一直在救他的那个人那里。” 萧绰说:“谁救了他?” 韩德让说:“他不肯说好,我想当时最先赶去救火的人是奉陵节度使挞马解里,可能是他救了弥里吉。” 萧绰说:“是的,的确是挞马解里第一个赶到火场的,朕因此还赏赐了他。” 韩德让说:“弥里吉说是有人故意要烧死他的。” 萧绰说:“他怎么这样说?谁与他有仇?要烧死他。” 韩德让说:“不知道是谁,他说当时房门都被锁上了,他砸开窗户才逃出来。” 萧绰说:“是这样啊,那真是有人故意放的火,那么,是谁要害死他呢。” 韩德让说:“我想杀他的目的不外乎杀人灭口,一定是幕后指使他们要谋害我的人。” 萧绰说:“不错,朕当时放了击鞠队所有人,也是想放长线钓大鱼,利用他们引出幕后的主使。” 韩德让说:“你现在知道幕后主使没有?” 萧绰说:“不要问,一定是她了。” 一百一十、围攻上京 天上彤云密布,潢川雾气升腾,黑夜迫不及待地将黑色的大幕合上。 这时,上京的郊外燃起了三堆熊熊烈火。 时候到了,耶律道士奴将兄弟们都叫到大厅当中,几个个壮汉扛出三捆刀枪,丢在地上。耶律道士奴一只脚踏在刀枪上,随手抄起一把雪亮的马刀,举起了,说:“兄弟们,到时候了,成败就在今晚,皇太妃的大军就在上京城外,那熊熊燃烧的烈火,就是皇太妃的信号,我们要与皇太妃里应外合,一举拿下上京城。杀死韩德让,废除皇太后。” 大厅之中聚集了上百人,黑压压一大片。 耶律道士奴说:“各位兄弟,我已经打听清楚了,上京城内的士兵不足千人,这一点人马都不够皇太妃塞牙缝,对不对?” 大厅里发出一片欢笑声。 耶律道士奴说:“好了,现在兄弟们上来拿武器,跟我一起去打开城门,迎接皇太妃进城。” 恰在此时,一个人悄悄打开安东门,一骑绝尘往东去了。 出城的是王继忠,他要赶到训练营去。 昨天晚上,训练营发生了有人越营之事,今天一早,细作来报,西北有大批人马向上京而来。 韩德让忙将王继忠,张俭叫过来,三个人一起进宫面见皇太后。 萧绰叹道:“终于还是来了,朕本来想过太平安稳的日子,你为何要逼朕呢?” 韩德让说:“太后不必太仁慈,既然她无情,那就休怪我们无义。” 王继忠说:“是啊,太后不能再忍让了。” 萧绰说:“是该反击了,你们都是怎么安排的?” 韩德让说:“王继忠主张把主力部队放到皇城之内,外城只留少部分人马防守。” 萧绰说:“这个布置很好,避免兵力分散,被他们分割歼灭。” 韩德让说:“加之皇城城墙高大,坚固,敌楼,雉堞完备,更适合防守,只是怕惊扰了太后。” 萧绰笑道:“你是说朕老了,胆小如鼠了?” 韩德让说:“不是。” 萧绰说:“当年朕也是从枪林箭雨里过来的,什么场面没见过?朕还告诉你们,朕要亲自到城墙上去,看看哪个要反叛朕。” 张俭忙说:“这个使不得,太后,冲锋陷阵自有臣等,臣拼了命也要保卫皇城。” 萧绰看了一眼张俭。 张俭似乎看出了萧绰眼睛里的意思,说:“太后不要看不起臣,臣虽无能,但有一颗与贼同死之心,贼人如想进入皇城,除非踏着臣的尸体过去。” 萧绰笑道:“好了好了,朕没有看不起你,朕有你们这帮赤胆忠心的臣子,朕还怕什么?” 韩德让说:“臣料定他们今晚就要攻城,耶律道士奴必会配合城外的行动,我们应该早点行动,抓捕耶律道士奴。” 张俭说:“不错,下官的密探一直盯着大于越府,府里一有行动,我们就立即冲进府里抓捕。” 萧绰说:“耶律道士奴可不是一般人物,不好对付。” 张俭说:“臣知道,臣已派人守在大于越府门口,绝不让他们走出大于越府。” 萧绰点了点头,看着韩德让。韩德让说:“抓捕耶律道士奴应该没有问题。” 萧绰说:“还有一件事,朕要问张爱卿,你对那个弥里吉审问的结果如何?” 张俭说:“臣正要禀奏皇太后,弥里吉此行的目的,是联络奚人共同谋反。” 萧绰说:“奚人有人反叛?” 张俭说:“不管什么人,都有心怀鬼胎者,弥里吉联络了数百人准备混进上京,担心目标太大,不敢带进城里,所以,先进城打探,联系耶律道士奴,再让这些人进城,没想到被我们抓住了。” 萧绰问:“幸亏抓住弥里吉,不然还不知会掀起多大的风浪,这些人现在在哪里?” 张俭说:“被弥里吉安置在挞马解里那里。” 萧绰说:“这么说挞马解里也是谋反之人。” 张俭说:“不错,他的奉陵军离上京不远,不得不防啊。” 萧绰说:“是啊,这支人马必须防住。” 正说时,训练营有人越营的的消息传来了。 王继忠说:“可能已经有人得到了消息,想出营与贼人汇合。” 萧绰说:“不错,看来这些人的能耐还是不小的,你们说该怎么办?” 韩德让说:“必须稳住训练营。” 张俭说:“必须尽快地将训练营的人撤到城里来。” 王继忠说:“不可。” 韩德让说:“为何?” 王继忠说:“皇城狭小,容不下那么多人,把人撤进城内反而增加了负担,粮草补给都很困难。” 萧绰说:“有道理,依你之见,该怎么办?” 王继忠说:“倒不如让他们留在城外,牵制贼兵,与城内守军互为应援,更为妥当。” 萧绰说:“如此甚好,当年大丞相被宋军困于南京,幸得耶律斜轸在城外救援,才使南京不失,今天大丞相再守上京,若城外有人策应,必可保上京不失。” 韩德让说:“是啊,当年若不是二哥相助,南京早就丢了。” 萧绰说:“那就请王爱卿亲自去训练营,一定要带好这支队伍。” 王继忠领命在暮色苍茫中出了城门。 “大哥,他们冲进来了。” 耶律道士奴回头一看,只见一群军士破门而人,扑了过来。 耶律道士奴大叫道:“兄弟们,快拿家伙,事情已经泄露了,跟他们拼了。” 耶律道士奴说罢,轮刀扑向冲过来的军士。大厅内乱成一团,争先恐后地挤着去抢兵器,早被冲过来的军士砍翻十几人,剩下的人拿起兵器与军士们肉搏起来。 耶律道士奴大喊一声:“不要与他们纠缠,随我从后门杀出去。” 耶律道士奴说罢,马刀一辉连续砍到两个军士,冲开一条血路,边打边撤,退到后院的一个墙根处,耶律道士奴伸手一推,院墙被推开了。所有人跟着耶律道士奴出了大于越府,原来这是一段假院墙,确实是一后门,做的和院墙一样,外面一点也看不出来,耶律道士奴一路狂奔到城门下,被守卫士兵阻拦。 耶律道士奴大喝一声:“挡我者死。”抡起马刀,逢人就砍,如一条疯牛,吓得守门士兵连连后退,守在城门口。 这是守城士兵最后一道防线了,再无退路可言。士兵拿着刀枪,怒视着耶律道士奴这一群谋反之人。 追兵已经过来了,耶律道士奴听见身后刀剑相交的撞击声,他知道追兵也在咫尺,他必须尽快打开城门,迎接皇太妃进城,否则,他们全完蛋。 耶律道士奴大声说:“高四,高十挡住后面的追兵。高五,来帮我收拾这群孙子。” 高五不等他说完,挺着大刀杀向守门军士。耶律道士奴也接着猛扑过去,十几个反叛之人都冲上去了,很快有人倒下了,痛苦的身躯痉挛地缩成一团,接着有人呻吟,嚎叫, 终于解决了守城的士兵,耶律道士奴打开城门,高声喊道:“高五,发号箭。” 没有人答应,耶律道士奴又喊了一声,高五仍然没有答应。 突然,一个人说:“高五死了。” 耶律道士奴忙跑过去,只见高五躺在地上,已经不动了。耶律道士奴从他身上拿起弓箭,向天上射了一箭,号箭在空中炸响,像一声惊雷,一下子把上京城震醒了。 城外万马齐喑,呼啸而来;城内人群攒动,迎头而上。烈焰,箭雨,飞石,滚油,刀剑,长枪梭镖,混为一团,分不清哪是贼人哪是官兵。厮杀声,怒吼声,咒骂声,哀嚎声将原本宁静夜晚搅成一锅沸腾的粥。 冲进城内,接着就是巷战,每一条街都是战场,每一间房屋都是坟墓。也不知是谁放了大火,所有的民宅都燃起了熊熊大火。 上京的上空被染得通红通红地,火苗如巨大的舌头舔着夜空,像一个个恶魔要吞噬上京的一切。 上京的城民被惊呆了,吓瘫了,疯狂的士兵,都杀红了眼,像闯入菜地里的两头斗牛,将一块长势旺盛的蔬菜践踏得稀巴烂。 太阳升起来的时候,上京的外城已经在皇太妃胡辇手里了。大火渐渐熄灭了,浓浓的黑烟冲天直上,像数条苍龙在上空搅在一起,缠斗在一起。 皇太妃胡辇走进大于越府,这里将是她的指挥所,也是她的临时行宫。 她没想到进攻如此顺利,一举攻克了上京外城,若是这样,皇城也是指日而下,她知道,这都是耶律道士奴这个内应做得好,接下来要攻取大内,没有内应,那将是一场恶仗。 胡辇给了耶律道士奴执手礼,说:“此番能一举拿下上京,将军功勋至伟,哀家,要给你记一大功。” 耶律道士奴说:“能为皇太妃效力,末将死而无憾。” 胡辇说:“不要一开口就是死呀死的,哀家还要与你干大事呢。” 耶律道士奴说:“臣就是要为皇太妃出力。” 胡辇笑道:“好的,现在,我们已经攻占了外城,该如何攻打大内?” 耶律道士奴说:“皇城弹丸之地,怎能阻挡我大军进攻。” 耶律高十说:“是啊,皇太妃,就我们这这么多兵马压也要压垮它。” 胡辇说:“既然大家这么有信心,哀家还有什么担心的?只是皇城高大,坚固,恐怕不是那么好进攻的。” 耶律高十说:“臣请率一支军攻打皇城,拿不下来,请治我罪。” 胡辇正要发兵,只见一个亲兵跌跌撞撞跑进来报告,城外的老营被人袭击了,我们带来的辎重都被烧了。 胡辇听了大吃一惊,忙问是什么人袭击了营寨? 亲兵说:“不知是哪支部队,好像叫什么南征训练营。” “南征训练营?这是一支什么部队?”胡辇问。 耶律道士奴说:“就是不久前,组建的一支民兵,芥癞之疾,不当什么,不要管它。” 亲兵却说:“那群人来势凶猛,都烧毁了大半个营寨。” 原来胡辇进城时留下营寨扎在城外,以备不测,万一攻城失利,就撤出上京,有一个落脚之处。然后带兵远走高飞,因此,老营不可有失。 胡辇连忙派出人马去守老营,对耶律高十说:“将军暂缓攻城,先剿灭训练营。” 耶律道士奴说:“皇太妃,不可,不要被他们牵着走,他们这样做就是想扰乱我们攻城,千万不要上了他们的当。” 胡辇说:“可是,老营不得不防呀,这个训练营不消灭,终究是个祸害。” 耶律道士奴说:“要不这样,留下高十攻打皇城,臣带一支军消灭训练营。” 胡辇说:“如此最好。” 于是,耶律道士奴领兵出城寻找王继忠去了。耶律高十率军攻打皇城,不想皇城竟是一个铁疙瘩,耶律高十从中午到晚上,猛攻十数回合,不能撼动分毫,只得悻悻收兵。 胡辇问他攻城如何? 耶律高十耷拉着头说:“皇城城墙太高,没有攻城器械,很难攻下。” 胡辇说:“的确如此,我们不是已经占领守军的军营?快去把军营里的攻城器械拿出来用。” 耶律高十一摸头,说:“对呀,臣这就去。” 一百一十一、车厢峡 上京城外,有一峡谷,名叫车厢峡,地方偏僻,森林茂密,地势险要,峡谷前面就是潢川。渡过潢川,就到了峡谷口,谷口如刀劈斧削,天然一道闸门,进了闸门,谷内几乎四四方方的一块平地。草木丰茂,鸟语花香,尤其是数十棵参天巨松,勃勃而起,蓊蓊郁郁,如数十把大伞,罩着车厢峡。车厢峡四周都是十几丈的绝壁。是一个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好地方。 可是,任何事都有两面性,虽然车厢峡易守难攻,但如是被人封住峡口,峡谷里面的人就再难逃脱,要么投降,要么饿死。 王继忠现在就陷入了这种境地。 那天,他连夜出城赶到训练营。因为昨夜有人越营,被守卫士兵射死一人,很多人人心惶惶,耶律兄弟又趁机煽动,说朝廷并不是来训练他们的,是想他们送到西北沙漠去做苦役,让他们永世不能回来。 人们一听都炸了锅,纷纷请求回家。他们围在营寨门口,有的喊叫,有的谩骂,有的哀求,有的甚至冲向寨门,掀翻拒马,攀爬栅栏。 守卫喝止不住,射杀了一个爬上栅栏的人,所有的卫士都亮出兵刃。人们才慢慢退回,犹自堵在大营门口,与守卫对峙。 王继忠赶到时,这些人仍未离开。见王继忠来了,忽地将他围住,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请求放他们回去。 王继忠说:“大家想回去,可以,我今天来就是放你们回去的。” 众人一听可以回家了,都非常高兴,情绪一下子平静多了,纷纷打听什么时候可以走? 王继忠说:“大家要走,也可以,但我还有几件事交代,你们先各自回营,把你们的队长叫来,我要先问明情况,然后,再放大家回家。” “明天可以回家吗?” “当然可以。” 不一会儿,十个队长来到王继忠帐中。 王继忠令人把守住营帐,勿让人靠近,然后,说:“给你们透露一个消息,上京要兵变了。” 众人大吃一惊,忙问:“谁要兵变?” 王继忠说:“大于越的儿子。” “大于越的儿子?”有人惊叫起来。 “不错,最近营里几个耶律教头是不是有所行动?” “对呀,最近他们经常说一些不满的活,说朝廷要把我们这些人送到西北区修城池,做苦役,鼓动人们逃跑。” 王继忠说:“这就对了,他们是想蒙骗你们,制造混乱,好出去与叛军汇合,看来他们谋反之心昭然若揭,急不可耐了。” 有人问:“听说户部使明天要放我们回家?” 王继忠说:“对,不过就怕大家明天是有家不能回了。” “为什么?”有人急切地问。 王继忠说:“耶律兄弟谋反,上京城必然是一场血战,到时候兵燹四起,玉石俱焚,大家还有家吗?” “难道好好的上京城就让他们毁了吗?” 王继忠叹道:“是啊,多好的上京城,怕是要被他们糟蹋了。” 正说时,一名士兵慌慌张张地跑进来,说:“上京着火了。” 王继忠说:“果然造反了,兄弟们,这都是耶律兄弟造的孽,我们的家就要被他们毁了,我们该怎么办?” “把他们绑了,杀了他们。” 王继忠一句话立即把仇恨引向了耶律兄弟。几个队长立即站起来要去把耶律兄弟绑了。 王继忠说:“耶律兄弟武艺高强,不可大意,多派几个人,千万莫让他们跑了。” 没过多久,耶律三兄弟都被绑到王继忠面前。 耶律高九挣扎着,大声质问:“王继忠,你为何绑我?” 王继忠说:“你自己做的事,自己不知道吗?” 耶律高九说:“我做什么了?” 王继忠手指上京,说:“你们看见没有,上京发大火了。” 耶律高九说:“上京发大火与我何干?” 王继忠厉声说:“那是你耶律家发的大火,你们是被困在这里,不然,你们也在那里纵火,杀人。” 耶律高九大叫:“你这是诬陷。” 王继忠说:“我刚从上京城里过来,难道不知道那里的情况?” 耶律高三说:“上京城里什么情况,我们不知道,我们一直呆在训练营里,凭什么说我们谋反?” 王继忠说:“还不承认,你们这两天在营里都干了些什么?” 耶律高三说:“我们没干什么,什么也没干。” 王继忠说:“造谣生事,挑拨离间,鼓动越营难道不是你们干的?” 耶律高二说:“是老子干的,你能怎么样?” 王继忠说:“先把他们关起来。” 耶律高九叫声:“我跟你拼了。”跳将起来,撞向王继忠。 王继忠一闪身,耶律高九没有撞着,回过头叫道:“你们两个快点解开绳索。” 耶律高三,耶律高二见高九猛地撞向王继忠,心里一惊,突然,听到他叫解开绳索,如梦初醒。高三立刻低下头去,咬开高二的绳索。 突然而来的变故,惊呆了众人,都愣住了,看着高三咬开了耶律高二的绳索,才醒过来,一起扑向耶律高二。 耶律高二身高力大,猛地一推跌倒了几个人。接着,闪身向前,伸出一对苍鹰般的利爪,抓向王继忠。 王继忠见他来得凶猛,不敢怠慢,等那利爪快到面门时,突然,转身仿佛一个趔趄,低头闪到耶律高二身后。 耶律高二不等王继忠站稳,回身一个肘击,将王继忠撞出一丈之外。 王继忠尚未收住脚步,高八又欺身而上。王继忠猛地一个倒踢腿,身子翻了一个个儿,一脚正中耶律高二的面门。 耶律高二扑地倒了,挣扎不起。士兵冲上来,一把按住。 耶律高九大喝一声,冲过来,踢开士兵。几个士兵从他身后冲上来,几把刀剑插进了他的躯体里。高九哼了一声,倒在血泊里。 众人又绑了高二。 王继忠令人吹响胡笳,将所有人集合起来。 片刻功夫,营中黑压压站了一大片人。营寨四周点燃了无数支火把,发出滋滋的响声。 夜空漆黑,星光隐耀,唯有上京方向泛起隐隐约约的血红。 王继忠指着那片血红说:“诸位,那里是什么地方?” 所有人都看向王继忠手指的方向。有人说:“那不是上京吗?” 王继忠说:“不错,那就是上京,是我们的家,可是,大家看,那里红光弥天,那是是什么?” 底下的人一阵骚动,有人问:“上京怎么了,着火了吗?” 王继忠说:“对,上京着火了,那不是失火,那是被大于越的儿子放的大火,他们想造反,想夺取皇位,把战火引到了上京,要烧毁我们的家园。” 下面的人又是一阵更大的骚动,许多人破口大骂,咬牙切齿恨不得吞下耶律兄弟几块肉。 突然有人叫道:“还愣着干什么?回上京救火呀。” 似乎一言提醒梦中人,众人立即纷纷叫嚷着要回上京灭火,有的已经冲出来营寨。 王继忠高声说:“诸位慢着,现在上京已有大批叛军,我们这点人去,是救不了火的。” “那怎么办?”所有人都看着王继忠。 “诸位听我说,我们要向他们复仇,他们烧了我们的房子,我们就烧毁他们的营寨。我们要趁他们进攻上京,营寨兵力空虚之机,袭击他们的营寨,烧掉他们的帐篷,毁掉他们的辎重。叫他们尝尝露宿荒野的滋味。” “好,向他们复仇,王将军今后我们都听你的。”众人呐喊起来。 王继忠说:“好,现在大家拿起兵器,各自找到自己的队长,由队长带领你们向上京出发。” 队伍很快恢复了秩序,静静地站在营门下。火把照亮了夜空,也映红了每个人复仇的眼睛。 王继忠便将训练营编成前后左右中五支小队,让他们各自独立,又相互应援,又将几十老兵分配在各队之中。 做好做好这些,天已经快亮了。王继忠说一声“出发。”队伍离开了营寨,疾步向上京奔去。 随后他们袭击了胡辇的大营,果然,叛军主力都去攻城了,大营只有少数人把守,训练营大获全胜。王继忠不敢停留,命令人马赶快离开,可是有些人到了这里就不想走了,望着城内升起的浓烟,再也迈不开脚步,哭喊着要杀进城内与叛军拼一个你死我活。 王继忠万万没想到会这样,他费尽了口舌也说服不了这些想保卫家园的人,但对他们来说,家就在眼前,燃起了熊熊大火,唯一想做的就是扑灭大火,救出家人。这些人只是刚刚接受训练,对于王继忠的命令,根本就不听,有些人已经向城里冲去。 队伍出现了分裂,一部分人哭喊着冲向城内,刚到城门口,耶律道士奴率军冲杀出来,这群刚接受训练的城民,哪里是叛军的对手,一顿砍杀,所有人都葬身刀下。 王继忠不敢救援,匆匆率军逃走,耶律道士奴紧追不舍。眼看,耶律道士奴追来了,几个脚步慢的人又成了耶律道士奴的刀下之鬼。 王继忠焦急万分,忽然,一个人指着潢川对面一座山,说:“将军,我们去那里。” “那是什么地方?” “车厢峡,是一个易守难攻的好地方。” 就这样,王继忠进了车厢峡,迅速在峡口筑起了一道坚固的防线,总算把耶律道士奴挡在峡谷之外。 耶律道士奴攻打了几次,都无功而返,看了看铁闸似的峡口,无计可施。他也累了一日一夜,身体非常疲倦,遂停止攻击,令人先去察看地形,找到进攻的地方。 属下有一人说:“这里是车厢峡,只有这一个出口,四周都是绝壁,将军只要守住这个出口,他们就插翅难飞了。” 耶律道士奴听了,大笑道:“他们倒真会选地方,这里是一个好坟墓。” 耶律道士奴便让士卒好好守着峡口,又派人快马给胡辇送信,让她放心大胆地攻城,王继忠已被他围困在车厢峡里,插翅难逃了。 部署好这些,耶律道士奴便令人向王继忠喊话,让他们出来投降。 王继忠进入车厢峡,却发现里面是一个死胡同,没有出去的地方,心里着急起来,本来想带着这些人,在外游击,骚扰叛军,可是,被耶律道士奴一阵追杀死伤大半,现在,又被逼到这个峡谷里面,进退不得。原来还想今天给皇上送个信的,被平息骚乱耽误,如今,信息送不出去,这该如何是好? 王继忠站在峡口向外观望,叛军已经在对岸架起弓弩,正对准峡口,任何人走出去,必会射穿几个大窟窿。 一定要走出去。王继忠看着远方,上京城的上空还是笼罩着黑烟,心急如焚。不知道皇太后他们怎么样了?万一上京被逆贼攻破,怎么对得起皇太后?一定要走出去。 一百一十二、赵宗媛去了驸马府 耶律高十拖着疲惫的身躯,踩着夕阳的余晖,回到大于越府。 他觉得自己累极了,一双脚仿佛陷在沼泽里,每一步都要用十二分力气。 “我们已经尽力了。”面对皇太妃责难的目光,耶律高十这样为自己辩解。 胡辇说:“哀家知道,可是为什么一个小小的皇城攻打两天还攻不下来?” 耶律高十说:“一是城墙太高,我们没有云梯,最主要的是攻城的兵力不够。” 胡辇说:“兵力怎么不够,我们有近万人的兵马,难道还拿不下区区一个皇城。” 耶律高十说:“皇太妃说的没错,我们的确有上万人的人马,可是用于守卫老营和防备训练营的就走了一大半,剩下的兵力不足四千,还要防备城中的市民作乱,所用的攻城部队不过三千。而皇城内的人马也有二三千人,况且城墙那么高,这仗怎么打?” 胡辇说:“皇城里怎么有那么多兵?” 耶律高十说:“我们攻打外城时,他们就稍稍地抵抗了一下,绝大部分人都撤入到皇城去了。” 胡辇说:“怪不得我们轻而易举地就拿下了外城。这该如何是好?” 耶律高十说:“皇太妃,把守卫老营的人马调过来吧。” 胡辇说:“不行,老营是我们的根本,不容有失。” 耶律高十说:“那就让我大哥率军回来,先拿下皇城。” 胡辇说:“刚才接到报告,你们的大哥,已经将王继忠一伙人围困在车厢峡内,这时候让他回来,岂不是前功尽弃?” 耶律高六说:“是呀,大哥这时候回来,放走了王继忠,等于放走了一头猛虎,会搅得我们日夜不得安宁的。” “那我们该怎么办?攻不下皇城,到时候勤王之兵来了,我们没有一个活的。”耶律高十说。 胡辇说:“是啊,必须尽快地拿下皇城。” 耶律高六说:“我们还有一支人马呀。” 胡辇说:“我们哪里还有人马?” 耶律高五说:“难道皇太妃忘了?弥里吉手下不是还有奚人?” 胡辇说:“对呀,弥里吉呢,他怎么不来见哀家?” 耶律高十说:“臣猜想弥里吉已经出事了。” 胡辇说:“什么?弥里吉出事了?他怎么会出事?” 耶律高十说:“弥里吉大前天来过这里,第二天出去了,就再没有音讯了。说好了的,第二天带人悄悄地进城,可是到现在没来,一定是出事了。” 胡辇说:“他召集的人马在哪里?” 耶律高十说:“在奉陵节度使挞马解里那里。” 胡辇说:“是呀,哀家怎么忘了这支人马,高六,你速去见挞马解里,务必要让他前来助我。” 耶律高六领命去了。 皇城经受了叛军一天的猛攻,变得满目疮痍,随着夕阳坠落,韩德让指挥人扑灭了最后的余火,来到宣和殿。萧绰见他一脸烟灰,身上血迹斑斑,说了一句:“大丞相辛苦了。” 韩德让喘着粗气,回头看见赵宗媛端着一碗水走过来。韩德让连忙接碗,仰头一阵猛灌。因为喝得太急,被呛住,一阵猛烈的咳嗦,弄得泪水都溢出来了。 赵宗媛连忙举起手轻轻敲打着韩德让的后背。萧绰皱着眉头说:“你慢点,都渴成这样了。” 韩德让好不容易,止住咳嗦,才说:“太后,我们不能这样坐以待毙了。” 萧绰说:“你觉得我们应该怎么办?” 韩德让说:“必须让皇上带兵回来。” 萧绰说:“你们还能支撑多久?” 韩德让说:“撑不到五天。” 萧绰说:“他们今天不是连城头都没有摸到吗?” 韩德让说:“那是他们没有云梯,一旦有了云梯,皇城就危险了。” 张俭说:“是啊,皇太后,这帮叛军作战都很勇敢,一个个像不要命一样,这样时间一久,我们就这么一点人马,没有外援是打不退贼军的,到时候我们就会士气低落,皇城不保呀。” 萧绰说:“都怪朕大意,没想到叛军的力量这么大。” 韩德让说:“都是太后太仁慈,想给他们改过的机会,不想让他们走上绝路,可是,狼总会吃人的。” 萧绰说:“好了,现在说这些已经没什么用了,各位用心守城。” 韩德让说:“太后下旨让皇上立即回来。” 萧绰说:“王继忠不是在城外吗?朕想王继忠会去告诉皇上的。” 韩德让说:“万一王继忠遇到了麻烦怎么办?他那个训练营怎么能够抵挡西北的虎狼之师?” 张俭说:“是呀,太后还是要早做打算。” 萧绰说:“可是,这上京被叛军围得水泄不通,谁能出城送信呢?” 大家都沉默了。 好久,韩德让忽然说:“有一个人,一定可以出去。” 萧绰问:“谁?” “驸马萧恒德。” “萧恒德?”张俭连忙附和道,“对呀,他一定可以出去的。” 萧绰微微点着头,说:“可是这皇城也被围着,谁能把这个信息传递给萧恒德。” 张俭说:“是啊,我们都撤入了皇城,驸马还在府中,谁能告知驸马呢?” 赵宗媛说:“我去,我去告诉驸马。” “你去?”韩德让看着赵宗媛说,“你怎么去?” 赵宗媛说:“我知道皇城墙脚下有一个小洞,原来是留着狗进出的,我的个子小可以从那里爬出去。” 韩德让盯着赵宗媛看了一会儿,说:“好吧,注意安全。” 赵宗媛拜辞了萧绰,出了宣和殿。韩德让送她到了城墙根,赵宗媛指着一个黑幽幽的小洞,说:“看,就在这里。”说罢,俯下身子。 韩德让连忙拉住,赵宗媛回头望着韩德让,韩德让久久凝视着她,忽然,一把将她搂在怀里,赵宗媛微微一愣,慢慢伸出双手,紧紧抱住了韩德让。那一刻,赵宗媛感到了韩德让剧烈的心跳,他的泪水滴在她的脸上,顺着她的脸颊流进了她的嘴里,他的泪水是甜的。 爬出洞口,推开一堆乱木头,赵宗媛出来了。外面黑漆漆的,僵尸遍地,一阵阵腥臭,令赵宗媛几乎作呕。她忙吞咽了几口口水,看了看四周,周围静悄悄的,一点也不像方经过大战的战场。远处有人张着火把在巡逻。 赵宗媛伏在地上,心里冬冬作响,她用力吸了一口气,生怕那冬冬的心跳惊动了别人,等巡逻的人走远,俯着身子,像一只小猫似的跑进一丛树林里去了。 站在黑幽幽的树林里,赵宗媛回过头向城墙上面看了看,只见夜幕之下伫立着一尊黑色的金刚,她眼里一热,摸了摸心口,那里正在狂跳不止。 赵宗媛几乎找不到去驸马府的路了,只见到处都是残垣断壁,一堵堵被烟熏火燎的墙壁兀然挺立着,残余的烟火味依稀袅袅而出,诉说着刚刚经历的不幸。街上尸体枕籍,三三两两的野狗如野鬼似的游荡着。看见赵宗媛走过来,略微抬一下头,眼睛里发出绿莹莹的微光,叫也不叫一声,继续低下头,舔舐什么东西。 赵宗媛不敢停下脚步,周围阴森恐怖,她怀疑自己是走在上京的街道上,而是在地狱里行走。 驸马府倒是比较完整,只是大门的铜环没有了,驸马府的牌匾也没有了,门楣上插着两面黄色的小旗子。 赵宗媛敲响大门,好久,萧恒德才来开门。 萧恒德见了赵宗媛,不由得惊呼一声,连忙让赵宗媛进入府内,“砰”一声将门关了。然后问:“赵姐姐,你怎么来了?” 赵宗媛没有作声,径直往里屋走去。 萧恒德又问:“赵姐姐,你不是进了皇城吗,怎么到我这里来了?” 赵宗媛低声说:“快到里屋去,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贤释见赵宗媛,大吃一惊,连忙站起来,迎上来,一把抓住赵宗媛的手,说:“赵姐姐,你怎么来了?” 赵宗媛没有回答贤释,转过身来,对萧恒德说:“有懿旨。” 萧恒德忙要跪下。 赵宗媛说:“驸马别跪,我说你听着。” 萧恒德望着赵宗媛。 赵宗媛说:“现在想情况危急,太后想让驸马出城给皇上报个信,令皇上速回上京平叛。” 萧恒德听了,说:“太后现在怎么样了?身体还好吧?” 赵宗媛说:“太后身体还好,只是战事紧张,这两天操劳过度,精力有些跟不上。” 萧恒德问:“皇城里的情况怎么样?是不是很糟糕?” 赵宗媛说:“鏖战了两天,叛军没有占到便宜。” 萧恒德说:“我想叛军也不会占到什么便宜,只是城内的兵力有限,扛不了多久。” 赵宗媛说:“所以,太后才让我出来找你,请你无论如何,也要出城一趟,找到皇上。” 萧恒德说:“放心,就是没有旨意,我一定会找到皇上的。” 贤释上下打量了赵宗媛一番,说:“赵姐姐,我莫不是在做梦吧?” 赵宗媛握着贤释的手,说:“我也觉得我在梦里,刚才我一路走来,哪里是上京城,简直是地狱。你们还好吧?” 赵宗媛说罢,看了看贤释,她的肚子更大了。 贤释说:“我们还好,叛军知道我们的事,很同情我们,胡辇不让士卒骚扰我们。” 赵宗媛说:“这就好,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担心。还是老韩比较镇定,说你们不会有事。” 萧恒德说:“胡辇知道我是被皇太后判了死刑的人,以为我与皇太后有深仇大恨,所以,对我格外照顾,还想拉拢我入伙。” 赵宗媛说:“驸马兄弟,你千万不能入伙,你可不能做反贼。” 萧恒德说:“放心,赵姐姐,罪是我犯下的,要杀要剐,罪有应得,绝不会为了苟活,把自己给卖了。” 赵宗媛说:“兄弟,我信你。” 萧恒德说:“我知道,其实,我一直很担心皇城的安危,想为皇太后出一点力,就不知道她让我干什么,毕竟是我对不起皇太后,对不起越国公主。” 赵宗媛说:“恒德兄弟,现在不要说这些了。我挺佩服你的,也很羡慕贤释妹妹。” 萧恒德说:“我之所以没有去找皇上,主要是放心不下高妹妹,她这两天就要生了,不能没有人照顾她。现在好了,赵姐姐来了,我可以放心地去干事情了。” 赵宗媛说:“兄弟,你放心好了,贤释妹妹就交给我,我保证让贤释妹妹给你生一个白白胖胖的娃儿。” 萧恒德说:“那就多谢姐姐了。” 赵宗媛问:“恒德兄弟,这上京被围得这么紧,你怎么出去?” 萧恒德说:“我早想好了,虽然皇太妃没有加害我们之心,但也不会放我出城,只有我投奔了她,我才有出城的机会,我决定今晚就去投奔她。” 赵宗媛说:“我就知道恒德兄弟有办法。” 一百一十三、逃脱 经过一夜的讨论,胡辇最终决定召回耶律道士奴,留下少部分人守住车厢峡的出口。 这是众将领都认为王继忠不过数百人,而且被围困在峡谷之中,只要封住谷口,就插翅难逃。何必耗费大批人马在那里? 胡辇尚在犹豫,这时,得报:驸马萧恒德求见。 胡辇忙让人请他进来。 萧恒德拜见了胡辇。 胡辇说:“驸马一向深居简出,怎么这会儿到这里来了?” 萧恒德说:“臣特地来投奔皇太妃,乞望皇太妃收留。” 胡辇说:“你是太后的驸马,哀家怎么收留你?” 萧恒德说:“皇太妃明知故问,臣早已被她判了死刑,哪里还是什么驸马?” 胡辇说:“可是,她并没有杀你。” 萧恒德大声说:“可她早晚要杀臣的,只要孩子一出生,臣就会死在她的屠刀之下。” 胡辇说:“所以,你来投奔我。” 萧恒德说:“蝼蚁尚且贪生,何况是人,臣也不想死。” 胡辇说:“哀家听说,近来,你一直陪着贤释,要寸步不离地跟着她,你来投奔哀家,舍得她吗?” 萧恒德看着胡辇,突然,转身就走。 胡辇忙问:“驸马,你怎么走了?” 萧恒德说:“皇太妃不相信我,我留着有什么有?” 胡辇说:“哀家哪里不相信你了?” 萧恒德说:“臣本来是诚心诚意来投奔您的,好寻一个活路,可是,从进门到现在,皇太妃就一直怀疑臣,看来,臣是投错门了。” 胡辇说:“哀家不是怀疑你,而是早想请你出来帮忙,派人去了几次都被你拒绝了,今天不请自来,不知何意?” 萧恒德说:“臣本来是被判了死刑之人,想在死之前,过好每一个日子,可现在仗打得这么激烈,皇城指日可下,臣怎能安下心过日子?况且投奔皇太妃或许还能活下去,为什么不来投奔?” 胡辇说:“哀家知道因为越国公主的事,你得罪了太后,犯了死罪,幸亏越国公主求情,才留你们到孩子出生后处决。哀家想你也是苦命之人,所以,哀家进城后,特别吩咐将士,不要惊扰了你们,对你的府宅特意加以保护,为的就是有一天你能站在哀家这边。” 萧恒德说:“谢谢皇太妃照顾,臣早与皇太后不共戴天了,能为皇太妃出一点绵薄之力,打倒太后,即使不为皇太妃登上大位,也是为自己挣得一条活路。” 胡辇说:“哀家信你,有你相助,如虎添翼,不愁萧绰不倒。” 萧恒德说:“皇太妃太抬举臣了,昔日臣虽为驸马,但皇太后没把臣当驸马看待,动不动就受鞭子,臣这身体不知吃了她多少鞭子,早想饭她,无奈势单力薄,胆小怕死,不敢反抗,像我这样活得真窝囊。” 胡辇说:“不是你活得窝囊,只是她太跋扈,好,现在跟着哀家,我们一起打败她。” 萧恒德说声谢,接着说:“臣听说,皇太妃数次攻打皇城,都无法攻破,这是为什么?” 耶律高十说:“皇城坚固,兵力不够。” 萧恒德说:“皇城弹丸之地,皇太妃带来的有上万人马,怎么就攻不下小小的皇城?” 胡辇说:“兵力确实不够。” 萧恒德说:“上万人马哪里去了?” 胡辇说:“城外王继忠带领训练营袭击哀家大营,哀家不得不派出一支人马对付他们。” 萧恒德说:“王继忠,就是那个南国俘虏?臣的手下败将,他能有什么能耐?” 耶律高十说:“驸马不要小觑这人,智勇双全,很难对付。” 萧恒德哂地一笑,说:“什么智勇双全?在我眼里就是小孩子过家家,小打小闹而已,他现在在哪里?我去把他捉来。” 耶律高十说:“他现在被围困在车厢峡内。” 萧恒德说:“看看,你还说他智勇双全,那车厢峡是一个死地,他还往里面钻,完全是自找死路。” 胡辇说:“虽然如此,他守住了入口,我们也进不去,相持在哪里终究不是办法,要迅速剪灭他们,再集中兵力,猛攻大内,才好。” 萧恒德说:“臣觉得先攻下皇城才是取胜的关键,皇太妃切不可受了王继忠的干扰。” 耶律高十说:“是呀,皇太妃,让我大哥回来,一举攻下皇城,等杀了萧绰、韩德让,便可号令天下,谁敢不服?” 萧恒德说:“耶律将军说得对,皇太妃万一担心王继忠,臣愿意去接替耶律道士奴,让他率军回来攻打皇城,留下少量的军士,与臣一起围攻王继忠。再说,臣与王继忠一向交好,臣去劝说他归降皇太妃,岂不更好?” 胡辇说:“如此当然更好,爱卿速去,务必劝说王继忠归降。” 萧恒德得令,带着几个士兵前往车厢峡。 耶律道士奴在峡口守了一夜,次日,派人登山,从山上放下绳索,进入峡谷之内。 他们的行动早被埋伏在高大松树顶上的人发现了,一阵乱箭,叛军如熟透的柿子一样,跌落一大片。 耶律道士奴气急交加,命令士卒再去强攻,但除了死伤百十士卒外,什么也得到。耶律道士奴气得破口大骂。 这时,萧恒德到了,传达了胡辇的旨意。 耶律道士奴听说进攻皇城受挫,不敢怠慢,立即,带着人马匆匆而去。 临走之际,耶律道士奴对萧恒德说:“恒德兄,你能加入我们,我很高兴,我们老早就向请你过来。” 萧恒德说:“我刚才来的时候,我还在怨你不够朋友,明知道我落到那种境地,还不拉我一把。” 耶律道士奴说:“可是,你毕竟是驸马呀。” 萧恒德说:“呸,谁是他妈的驸马?有这样的驸马吗?” 耶律道士奴说:“不管怎么,你不是还是来了吗?” 萧恒德说:“是啊,我总不能坐着等死吧,我要找一条活路。” 耶律道士奴说:“这就对了,皇太妃不会亏待你的。” 萧恒德说:“耶律兄说得对,我萧恒德虽然是判了死刑的人,但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会投奔的。” 耶律道士奴说:“来了就好,这里就交给你了,我回去围攻皇城,你不要让峡谷里的人跑了。” 萧恒德说:“耶律兄不相信我?” 耶律道士奴说:“哪里,只是王继忠甚是狡猾,恒德兄不要让他钻了空子。” 萧恒德说:“耶律兄放心好了,我萧恒德也算是上过战场的人,这到嘴的肉还能让他跑了?” 耶律道士奴说:“确实是我多虑了,恒德兄久经沙场,断不会出事。” 耶律道士奴一走,萧恒德便问留下来的将士,如何对付峡谷内的王继忠? 有人说耶律道士奴已经安排好了,要我们爬上峡谷两旁的高山,放下绳索进入谷底。 萧恒德说:“你们觉得这个计划可行吗?” 众人不知萧恒德何意,你看我我看你,有的说可行,有的说不行。 萧恒德问:“你们准备了多少绳索?” 众人拿出几圈绳索,说:“就这些。” 萧恒德说:“就这些?能一次下多少人到谷底?恐怕还没到谷底,就被他们射杀了。” 众人说:“是啊,吊在绳索上还不成了他们的靶子?耶律将军已经攻了两次都被里面的人射死了,里面的人藏在峡谷里几十颗大松树上,专门射杀我们吊绳下去的人,死了上百人。” 萧恒德说:“不,我们不能白白地让他们射死。” “那我们该怎么办?” 萧恒德说:“我们应该在这里坚守着,反正他们已经跑不了,只要我们守住这个出口,饿也要饿死他们。” 本来士卒就不想拼命,听萧恒德一说正中下怀,纷纷赞同。 萧恒德令人将弓弩架好,摆开阵势,然后,高声对车厢峡里面喊道:“里面的人听着,你们已经进了死胡同,想逃出去是不可能的,快走出来投降吧,本驸马饶你们不死。” 峡谷里半天没有动静,忽然,一支箭射来,只听“铛”地一声,差一点射落了萧恒德的头盔,吓得萧恒德连连后退。 只听对面的人,喊道:“萧恒德,你这个叛徒,你枉为契丹驸马,你就是狼心狗肺的人,皇太后可怜你,你不思报答,却来反她,她怎么当初就没有把你杀了?” 萧恒德说:“王继忠,你现在已被关进笼子里了,你就是一头猛虎也出不去了,还是早点投降吧,皇太妃爱惜人才,我临来时,皇太妃就对我说:只要你投降,一定不会亏待你。” 峡谷里面半天没有动静,突然,有一个人站出来,大声说:“不要射箭,我有话说。” 萧恒德一看,是耶律高三,遂令人不要射箭。 萧恒德问:“耶律高三,你怎么在那里?” 耶律高三说:“驸马,你先别问我这个,王继忠问你:皇太妃真的说不杀他吗?” 萧恒德说:“这还有假?皇太妃亲口对我说的。” 耶律高三说:“皇太妃是不是赦免这里所有人?” 萧恒德说:“当然是赦免所有人。” 耶律高三又大声喊道:“你们把弓弩收了,我们好出来。” 萧恒德便令人收起弓弩,向后撤退数百步。 只见车厢峡峡口被扒开,缓缓走出一队人马。走在最前面的是耶律高三,王继忠紧跟着耶律高三。潢川不深,很多地方可以看清水底下的沙石。队伍缓缓地走过河,马蹄溅得水哗哗地响,晶莹的水珠,调皮地蹦得很高。所有人都下马而行,手里的兵器,都留在对岸。 叛军看着赤手空拳的对手走过来,心里的石头总算放下,不战而屈人之兵。每个人都很高兴,不用拼命,就能立功受奖,这是多美的事。还是萧恒德有本事,毕竟是经过几次大战之人。 叛军中开始有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预测他们将要受到什么奖赏。 萧恒德也不约束,放任军士们,三三两两地议论,只是派了一些人到对岸去将河对岸王继忠一行丢下的兵器收回来。 突然,王继忠大喝一声,跃于马上,倏地从马肚子下抽出马刀,闪电般冲向叛军,一时间训练营的人都鼓噪起来,跳上马背,拿着战刀冲进叛军之中,一阵乱砍,杀得叛军大乱,抱头鼠窜。 萧恒德见了,连忙上前举刀来刺王继忠,被王继忠一个闪身,躲过刀锋,回手一刀砍到萧恒德的背上。萧恒德伏鞍而逃。 没等叛军惊醒过来,王继忠带人冲了出去,很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萧恒德忙令追击,哪里追得上?只好收拾残兵败卒,押着一些俘虏回上京。见了胡辇,连忙跪下请罪。 胡辇看了萧恒德背上的伤痕,说:“驸马不要自责都是王继忠太狡猾了,你先回府好好休息,养伤。” 萧恒德说:“一点小伤不算什么,我要与军士们一起进攻皇城,早日活捉韩德让。” 胡辇说:“好吧,今天你先回去,明天再来攻城。” 萧恒德回到府内,把王继忠逃脱的消息告诉了赵宗媛。赵宗媛非常高兴立即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韩德让。 萧恒德说:“不行,现在,叛军防备很严,进不了皇城。” 赵宗媛说:“那该怎么办?” 萧恒德说:“容我想想办法。” 可是,赵宗媛怎么也安不下心来,她开始幻想着韩德让听到这个消息有多高兴,她真的迫不及待了。 一百一十四、赵宗媛被捉了 夜里,赵宗媛怎么也睡不着,窗外寒风呼啸,吹得窗帘不停的作响,月光却是很明亮,垂柳的叶子还未脱尽,在窗外招摇。风中掺和着腐朽的气味和木头燃烧将尽的焦糊味, 屋外还有人走动,杂沓的脚步声,像夏日的乌云沉重,却又匆匆来去。 赵宗媛倾听着这些急急忙忙的脚步,辨别着它们来去的方向,每一串脚步都仿佛从她心上踩过。令她感到一会儿炙肤般的灼热,一会儿蚀骨似的寒冷。 “王继忠已经逃脱了。把这个消息告诉他吧。”自从萧恒德带回这个消息,就有一个声音不停地在赵宗媛耳边响着。“他听到这个消息不知有多欢喜呢。”她就是要看到他欢喜。这些日,他的脸总是紧张而忧愁,从来没有舒展过。连他的呼吸都带着忧郁的味道。 白天,叛军又强攻了一天,虽然,胜负已分,叛军只是一股凶狠的浪潮,气势汹汹扑过去,最终无可奈何地退了回来。但赵宗媛还是度过了非常难熬的一天。这比她前天在城头,冒着飞石箭雨,给韩德让搬运箭矢,滚木,雷石还令她紧张。她只觉得心脏被人一把攥住,令她几乎晕倒。 有几回,她要冲出去,却被贤释死死拽住,“赵姐姐,你不能去。” “好妹妹,你让我去吧,偷偷地过去,看两眼就就回来。” “不,赵姐姐,去不得的,如果被叛军发现了,可是不得了的。” “不会的,妹妹,你听他们进攻多猛烈,战鼓擂得这么响,老韩他们能不能挡住呢?” “放心吧,赵姐姐,太后、大丞相一定能挡住的。你就在这里静静地等好消息。” “我的心怎么跳得这么快?它堵得我难受呀。” “赵姐姐,那是你太担心大丞相了。” 仿佛觉得还在他的怀里,他的胳膊是那么有力,将她抱得那么紧,好像唯恐一松手,她就再不会回来似的。 真想就那样被他抱住,在他温热的身体里,哪怕化作一缕轻烟,也要钻进他的怀里,缠绕着他。 赵宗媛坐在床沿上,反正不能入睡,仿佛有人在向她召唤,“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吧,他都等得很焦急了,他听了这个好消息,一定非常高兴。一定会立即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所有人,所有人听了,一定会欢欣鼓舞,士气旺盛,打败叛军。他就不那么忧愁了。” 这样的话在赵宗媛耳边反反复复地响起,“去吧,快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 她看见了他的眼神,那眼神里充满了许多东西,哀婉,缠绵,怜惜,更多的是期望。还有那城头上的身影,虽然只是黑黢黢的一个身影,但已经印刻在她的心中。是的,那就是他。他就在城头上把她眺望,那不知目送,还是期盼。 “快去吧,把好消息告诉他。” 呼啸的寒风仿佛也在催促她,它一遍一遍掀开窗帘,皎洁而清冷的月光射进来,地上一片银白。“这么好的月光怎么不去呢?那个洞很好找的,这么好的月光,很容易就能找到。” 赵宗媛望着窗外,想好好静一静,窗外寂静无声,连一点风声都没有。却有一个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听,这么安静,他们都睡了,快把消息告诉他吧,不会有人发现你的,你不知道他等得多焦急。” 赵宗媛再也坐不住了,悄悄地起来,悄悄地出了门,然后,悄悄地来到街上。 “贤释妹妹,我走了,我不能与你告辞了,那样你们又会留住我,不肯让我走,可是,我必须见到他,必须回到他的身边。” 赵宗媛在驸马府的大门上靠了一会儿,此时,街上安静得很,仿佛沉入了深不可测的大海之中,只有远处偶尔传来野狗的狂吠,似是为了争夺食物发出的警告。 赵宗媛吸了一口气,然后,屏住呼吸,沿着街道的墙脚走,高大的墙体将月光切割成一个个方块,明暗交替,形成一个节奏明快,对比强烈的旋律。赵宗媛就在这支旋律里舞蹈。她走走停停,时而疾步而行,时而俯身蹲在地面,像一只猫,警惕而又机灵。 这个已经被残垣断壁包围的都城一夜之间繁华不在了,废墟里流淌着泪水,痛苦的呻吟,绝望的哀嚎充斥着整个城市。 焚烧的余火几日没有熄灭,留守府,盐铁司衙门,临潢府都被付之一炬,从烟火熏黑的门楼上看,依稀还可以辨出昔日的庄严和宏伟。 赵宗媛在留守府门口站了一会儿,站在这里,可以看见皇城大内阴郁的轮廓。而在不远处,叛军的在各条街道上搭满了一顶接一顶毡帐。熊熊的火把,照得街上透亮,街道两端都横着拒马,道口都有哨兵把守。巡逻的士兵来来往往,络绎不绝。 赵宗媛深吸一口气,今天叛军围城更严实了。 赵宗媛只好转身到另一条街道,可是那里也是如此,一连去了几条街道,都不能过去。赵宗媛伏在断壁的阴影里。离她不远处有一具被大火烧得面目全非的蜷曲的尸体,老鼠肆无忌惮地在断垣残壁间跑来跑去。 赵宗媛看到焦尸蓦地一惊,但她没有叫出来,只是俯身下去,静静地趴在地上,寻找通往皇城的路。 若在平时,她早吓得魂飞魄散,惊叫不止。可是,今晚,她变得如此镇定。她慢慢地靠近叛军的营寨,躲在废墟里一步一步地走过去。她几乎能看清哨兵脸上的麻点了。 哨兵似乎睡着了,他拄着一根苦竹枪,身子有些站立不住,不时地,腿一弯曲,险些摔倒,却又猛地绷直,站立如松。四处望了望,但眼睛又很快合拢了。 赵宗媛轻轻地溜过去,像一只小猫似的越过拒马,闪到毡帐之后。只听见毡帐里鼾声大作。赵宗媛轻轻剔开帐帷,毡帐里的士兵,都睡得死沉沉的。摆着各种睡眠姿势,有的四仰八叉,有的屈身缩脑,有的抱着被窝,有的枕着别人的大腿。 赵宗媛小心地穿过一顶顶毡帐,像一个幽灵,不发出一点声响。 天快亮了,此时正是黎明前的黑暗。赵宗媛不能再等了,她必须冒险穿过去,再过一刻,胡笳就要吹响,皇城之下再没有这么平静的时候了。 她不明白这些叛军为什么要把毡帐搭在街道上,走到这里,才知道叛军这是要困死皇城里的人,这样让敌人一个也休想溜出去。 快了,已经快摸到皇城的青石块了,大顺门三个大字映入了赵宗媛的眼帘。赵宗媛心里一阵激动,上前挪开拒马,却听到“哐啷”一声,放在拒马上的一个铁腕落在地上。 赵宗媛再没有走出叛军的营寨,士兵把她送到胡辇那里。 胡辇大喜,道:“原来是大丞相夫人,你可是老天爷赐给哀家的大礼呀,是哀家的大喜。” 赵宗媛说:“皇太妃喜从何来?” 胡辇笑了笑,没有回答赵宗媛的问题,而是问:“大丞相夫人深夜潜入哀家的营寨,意欲何为?” 赵宗媛说:“我想回家,可是上京城被你们糟蹋得面目全非,我认不得路了,误入了营寨。” 胡辇说:“你想回家,那还不容易,来哀家这里,我让人送你回家。” 赵宗媛说:“人怎么能去狼窝?” 胡辇并不生气,笑道:“狼窝总比坟墓强。” 赵宗媛说:“既然这样,请皇太妃送我回家。” 胡辇说:“不急,只要你给哀家办一件事,哀家立即送你回家。” 赵宗媛说:“我就知道皇太妃不可能放了我的。” 胡辇没有理会赵宗媛的话,说:“听说大丞相待你不好。” 赵宗媛微微一愣,说:“胡说,大丞相对我好着呢。” 胡辇说:“哀家还听说大丞相心里只有一个人,但是那人不是你。” 赵宗媛不做声。 胡辇以为触动了赵宗媛的痛处,有些得意,说:“哀家说的对吧?现在只要你当着天下人的面说出大丞相心里那个人是谁,哀家就立即送你回家。” 赵宗媛突然大声说:“韩德让心里只有我,永远只有我。” 胡辇楞了一下,说:“赵宗媛,你真是何苦呢?为一个不爱你的人说话,不值得。” 赵宗媛蔑视了胡辇一眼,说:“你不懂什么是爱。” 胡辇冷笑一声,说:“你知道什么是爱?” 赵宗媛说:“天地万物,共生于天地之间,互相包容,互相扶持,互不侵犯,各自生活在自己的空间里,春华秋实次第而行,阳光普照,雨露匀撒,光风霁月,绿水碧天,天下共享,此乃世间之大爱。所谓大爱无疆,就要以万物为念,一切生灵皆为平等,摒弃贪念,远离颠倒之梦。若为一己之私,荼毒生灵,置万民于水火,这样的人哪里知道什么是爱?” 胡辇说:“还真会趁口舌之利,不过哀家不是听你啰嗦的,押下去,好好伺候着。” 赵宗媛被两个士兵押着,出门的时候,正好碰到萧恒德。 萧恒德有些惊慌,进入屋内,问:“皇太妃,刚才押出去的那个女人,好像是韩德让的夫人?” 胡辇笑着说:“不错,就是她。” 萧恒德说:“她怎么到这里来了?” 胡辇说:“想回家,被士兵捉住了。” 萧恒德说:“皇太妃这是想送她回去?” 胡辇说:“不,哀家怎么会放她回去?” 萧恒德说:“一个下贱女人,留着有什么用?” 胡辇说:“谁说没有什么用?哀家认为有大用处。” 萧恒德说:“难道皇太妃想用她做人质,逼迫韩德让投降?” 胡辇笑了笑,不作回答。 萧恒德说:“据我所知,韩德让不爱这个女人,皇太妃用她做人质,韩德让未必就范。” 胡辇说:“哀家不管韩德让就不就范,也不管他爱不爱这个女人,但是有这个女人在手里,就是抓住了他的一根肋骨,到时候会让他们好看的。” 萧恒德说:“还是皇太妃想的周到,接下来,我们怎么办?” 胡辇说:“还是先攻打皇城,今天,务必要拿下。” 萧恒德说:“是,必须尽快攻下皇城,否则,皇上的大军一到,什么都完了。” 胡辇说:“你说皇上什么时候能回上京?” 萧恒德说:“按正常来算,估计需要七八天。” 胡辇说:“所以,我们要在三四天内拿下皇城。” 萧恒德说:“若是有一支人马阻击皇上的援军就好了。” 胡辇说:“的确,有一支部队可以阻击皇上的援军。” 萧恒德说:“哪支部队?” 胡辇说:“挞马解里。” “挞马解里?奉陵军?” “不错,本来是要让他们来攻打皇城的,现在就让他们阻击皇上回援。” 萧恒德说:“让臣去阻击援军吧。” 胡辇说:“不需要,挞马解里有耶律高八帮忙,驸马只在这里替哀家谋划攻打皇城就是了。” 萧恒德不好再说什么,留了下来,心里记挂着赵宗媛,思想着如何把她快点救出来。 一百一十五、围攻大内 那天夜里。萧恒德心神不宁,上半夜完全没有睡着,下半夜又睡得迷迷糊糊,很早就醒来了。便早早起来,看见赵宗媛的房门虚掩着,上前站在门口,叫了几声赵姐姐,无人回答。萧恒德心里顿时紧张起来。连忙回屋告诉贤释:“赵姐姐可能出去了。” 贤释一惊,坐了起来,问:“什么?赵姐姐出去了?到哪儿去了?” 萧恒德说:“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她一定是去给大丞相报信去了。” 贤释说:“怎么可能?皇城被叛军围得如铁桶一样,她怎么能进去?” “所以,我担心呀,她若是被叛军抓住怎么办?我怎么向大丞相交代?” “那快去找,一定要找到赵姐姐。” 贤释连忙起来,来到赵宗媛的房里,果然赵宗媛不见了。顿时慌了,催着萧恒德快去寻找。 萧恒德出了府门,不久,就听到胡笳四起。很快,他就打听到:夜里抓了一个女人,已经被押送到大于越府里去了。 萧恒德便连忙赶过来,希望能截住押送之人,可是,自己晚来一步,胡辇已经审问了赵宗媛。 萧恒德十分着急,却一时想不出好办法救赵宗媛,只好走一步看一步,希望能找到机会。 “找到赵姐姐了?”贤释已经从萧恒德的眼里得到了答案,但她还是这样问,“他们把赵姐姐放了吗?” 萧恒德摇摇头,脸上痛苦,愁云堆积。 “那怎么办?”贤释惊惶地问。 萧恒德搂着浑身发抖的贤释,说:“你先别急,我想想办法,一定要救出赵姐姐。” 贤释抬头看着萧恒德,说:“你要注意安全。” 萧恒德说:“我会的。” 说罢,推开贤释,转身出了驸马府。 这天清晨,攻城部队各营都额外分配一只烤全羊,一瓮美酒,每个士兵还多领了一份牛奶。 大家都知道这是大战前的犒赏,士兵们叫它送命饭。吃了这顿饭后,不知又有多少人吃不到下一顿饭了。所以虽然是美酒佳肴,很多人食而无味,吃得栖栖遑遑。 突然,战鼓雷动,胡笳悲鸣,凶恶的长官拿着鞭子,举起利刃,大声呵斥着骂着将一群群士兵驱鸭似的,赶到皇城脚下。 各营选出了敢死之人,赤臂袒胸站在最前面,每人挽着一口坚实的盾牌,执一把砍刀,凶神恶煞似的看着皇城,杀气腾腾。 耶律道士奴,耶律高十给每个敢死之人,斟满一碗酒。 死士们互相碰了一下,有人大声说:“兄弟们,喝了这碗酒,来生再相见。” 当下,有人高呼,有人哭泣,有人颤抖,有人用刀拍打着盾牌,借以壮胆。 喝完壮行酒,耶律道士奴大刀一挥,说声进攻,人潮便凶猛地向皇城扑去。 叛军架起梯子,勇士们攀援而上,没有梯子的抛出抓钩,勾住城墙上的雉堞,攀着绳索,向上爬。全然不顾城上射来的箭矢。 滚烫的烈油,泼下来,烈火在脚下燃烧,身上也着火了,一个接一个的勇士从梯子上,绳索上掉下来,被大火烧着了,浓浓的焦糊味弥漫在空气里,令人作呕。 城上的人也是同样拼命,冒着城下射过来的箭雨,用刀砍,用枪刺,用箭射,用油泼,用火烧,用石头砸,凡是能拿来的武器都被他们用上了,用撞杆撞碎梯子,用勾镰砍断绳索。 城墙下面堆满了尸体,城墙上也摆满了尸体,血流成河,所有人身上都是血迹斑斑,有敌人的,也有自己的。 叛军想打开城门,可是那是不可能的,所有的城门都被巨石泥土堵得严严实实的,冲车撞碎了城门也无济于事。 叛军这次真的是拼命了,一批人葬身城下,又一批死士接着冲上来,像海浪似的,不止不息。 城头上已经显出疲乏的态势,对城下的进攻有点难以招架,已经有人爬上城头了,城头上刀光剑影,喊杀声大作,双方杀成一团,枪打折了,就赤手空拳搏斗,抱着敌人滚下城墙。刀砍缺了,就用牙咬,兵器刺入身体里,只要还有一口气在,也要啃下敌人一块肉来。 叛军还在不断地爬上城墙,守城的士兵,已经快挡不住,被逼得缩在一隅。 这时,城头上忽然冲上一群女人突入乱军之中,雪白的钢刀霎时浸透了鲜红的血液,城上的人顿时精神大振,一边呼喊着:“皇太后万岁,” 呼声震天,如暴风骤雨似的席卷而去,守军顿时勇力倍增,人人奋勇向前,全歼冲上城墙的叛军,吓得余敌弃城而回。 这次叛军彻底退回去了,再也无力冲击这座沾满血迹的皇城了。 耶律道士奴,耶律高十回到大于越府,垂头丧气,他哥俩耷拉着脑袋,见过胡辇。 看见耶律兄弟的样子,胡辇知道攻城的结果。她破天荒地对他俩吼起来:“怎么搞的?一个小小的皇城怎么就攻不下来?早晨,你们出去的时候,信誓旦旦地说,今天一定攻下皇城,要求哀家赏赐酒食,为什么还是攻不下来?” 耶律道士奴说:“将士们已经尽力了,皇太妃去城下看一看,我们的将士的尸体都快垒得与城墙那么高了。” 胡辇说:“哀家不管这些,哀家问你为什么攻不下一个小小的皇城?” 耶律高十说:“主要是城墙太高,我军没有好的攻城器械,所以,几天攻城都没有得逞。” 胡辇说:“缺少什么攻城器械?” 耶律高十说:“云梯,冲车。” 胡辇说:“那就抓紧时间打造云梯,冲车。” 耶律道士奴说:“找不到那么多的木材。” 胡辇说:“快派人出城采伐,必须两天内造出云梯。” 耶律道士奴说:“两天的时间,绝对造不出云梯。” 胡辇说:“为何造不出云梯?” 耶律道士奴说:“木材难弄。” 胡辇说;’“那怎么办?” 耶律高十说:“有一个地方有很多上好的木材,可以做云梯。” 胡辇说:“在哪里?什么地方?” 耶律高十说:“释迦佛塔。” “释迦佛塔?”胡辇重复了一句。 耶律道士奴说:“对呀,当年修建佛塔的时候,把上京城周围所有大树都砍光了,所以,我们要修云梯,还要到几十里外才能找到,这两日如何能造好云梯?” 胡辇说:“可是,这么好的佛塔,拆了,多可惜呀。” 耶律道士奴说:“拆了佛塔确实可惜,但事情都到了火烧眉毛了,再造不出云梯,攻不下大内,皇上的援军到了,我们就成了砧板上的肉了,只有待人宰割了。” 耶律高十说:“是呀,听说皇上已经在回京的路上了,皇太妃只有攻下大内,拿到皇太后玉玺,号令天下,我们才能免于灾难。” 胡辇说:“你们说的不错,拦子马来报,皇上已经回来了,不过哀家已经令挞马解里阻击去了。” 耶律道士奴说:“皇太妃千万不要看重挞马解里,他哪一点兵马,哪里能阻挡皇上的大军?现在首先就是要造出云梯,早点攻克大内。” 胡辇说:“再没有别的办法弄到木材了吗?” 众人都摇着头,目光甚是无奈。 胡辇念了一声“阿弥陀佛”说:“那就拆了佛塔吧。” 听说要拆毁佛塔,张瑗身上如浇了一盆凉水,连忙跑来央求胡辇不要拆毁佛塔。 胡辇说:“张大人,哀家知道佛塔是你的心血,拆除佛塔,也是出于无奈,没有办法,造不出云梯,攻不下皇城,大家性命难保,所以只能牺牲佛塔了。” 张瑗说:“不,皇太妃请不要拆除佛塔,臣知道皇太妃也是虔诚向佛的,留下佛塔,也是为您结下善德呀。” 耶律道士奴说:“张大人真是会说笑话,大家的性命都没了,还怎么结善德?” 张瑗说:“那也不能拆毁佛塔,那是我们契丹人留给后人的,怎能说毁就毁掉呢?” 萧恒德说:“是呀,皇太妃,我们不要背负千年的骂名呀。” 耶律高十冷笑道:“驸马要流芳百世,我们却要眼前苟活着。” “是啊,若是连性命都保不住,还管什么骂名不骂名的。”众人都这样说着。 张瑗见说:“佛塔是供佛的,是造福众生的,不是用来杀人的,想拆佛塔?休想。” 萧恒德对胡辇说:“皇太妃,还是留下佛塔吧,那可是张大人的心血呀。” 胡辇摇头道:“不是哀家不想留下佛塔,拆除佛塔,哀家也很心疼,可是将士们说的也有道理,若是造不出云梯,攻不下皇城,大家都得死,哀家总不能为了保留佛塔,而让哀家的将士去死吧。” 萧恒德说:“据臣所知,张瑗的弟弟张俭就在大内,能否让张瑗去劝说张俭,让他投降,这比拆除佛塔管用多了。” 胡辇说:“张大人性格刚烈,不会去劝说张俭的。” 萧恒德说:“皇太妃怎么知道她不会劝说?” 胡辇说:“哀家曾经劝说过她。” 萧恒德问:“她怎么说?” 胡辇说:“她说她与弟弟现在各事其主,就会各自尽忠,若是让她去劝说弟弟投降,就如同她弟弟来劝说她去投降一样,都是心怀二意的小人,那是出卖哀家,也是对她不尊重。” 萧恒德叹道:“真是一个与众不同的女子。” 胡辇也嗟叹不已。正在叹息之际,军士来报:张大人守住佛塔,不让军士们进去拆取木材。 胡辇说:“你们这么多人,连一个张瑗都奶黄包了?” 军士说:“张大人说了,谁想拆毁佛塔,她就死在佛塔里。” 胡辇大声说:“疯了,哀家看她真是疯了。” 萧恒德说:“既然张大人一心要保存佛塔,皇太妃就留下佛塔吧。” 胡辇听了反而怒火冲天,说:“好,你个张瑗,哀家敬重你是一个人才,没有为难你,你却偏要与哀家作对,就怪不得哀家了,你回去对耶律道士奴将军说,不管张瑗怎么阻拦,今天,一定要拆除释迦佛塔,阻拦者,格杀勿论。” 军士连忙去了,萧恒德觉得事态严重,皇太妃是决心要拆除佛塔了,他必须去救下张瑗。 于是,他对胡辇说:“皇太妃,臣想前去劝说张大人。” 胡辇说:“好吧,你去,让张瑗不要与哀家为敌,等攻下大内,哀家再令人建一座更好的佛塔。” 萧恒德说了一声“是”,跑着去了释迦佛塔。 一百一十六、与塔同焚 夜里,胡辇得报,皇上进军迅速,目前已经渡过了黑水,前锋已经快到祖州了。 胡辇听了,大惊,忙问挞马解里为何没有拦截? 来人说:“拦截了,在黑水与皇上的大军打了一仗,可是,挞马解里哪里是皇上的对手?根本拦不住呀。” 胡辇大声骂道:“废物,都是一群废物。” “节度使大人请皇太妃抓紧围攻大内,他最多只能抵挡皇上两天了,若再攻不下皇城,皇上就到上京了。” “好,哀家知道了,你回去告诉挞马解里,让他无论如何也要阻挡皇上三天,哪怕拼光所有人,也不能让皇上越过祖州。” “是,我这就去告诉节度使。” 次日早晨,胡辇得知佛塔还未拆除,不禁大怒,道:“为什么还未拆除?” 耶律道士奴说:“皇太妃不是令萧恒德去劝说张瑗去了吗?” 胡辇说:“是啊,他劝说得怎么样了?” 耶律道士奴摇头说:“不知道。” 胡辇说:“快去叫萧恒德来见哀家。” 传令人还未出门,萧恒德进来了。 胡辇忙问劝说的结果。 萧恒德说张大人同意拆除佛塔。 胡辇非常高兴,忙令耶律道士奴立即去办理此事。 萧恒德接着说:“张大人说既然皇太妃执意要拆除佛塔,那就拆了,只是,在拆除之前,她想为佛塔做一场法事,毕竟这是一座佛塔,做一场法事,可以为皇太妃减轻罪过。” 胡辇说:“做法事?要多久?” 萧恒德说:“本来要七七四十九天的,张大人想到皇太妃急着要木材,就答应只做七天。” 胡辇喊了一句:“七天?” 萧恒德点了点头。 耶律道士奴叫道:“哪里有这么多的名堂,她是想拖到皇上的大军来吧。” 耶律高十说:“是啊,这分明是在拖延时间,我看张瑗就没安好心。” 胡辇说:“不要管她了,今天务必要拆除佛塔,造好云梯。” 耶律道士奴说:“好,臣这就去办。” 耶律道士奴率领一千军士,来到释迦佛塔前面,只见,佛塔前面站着一群僧人,挡住去路。 耶律道士奴上前说:“你们是哪里来的和尚,为什么拦住我们的去路?” 只见开龙寺方丈元虚走过来,施礼道:“贫僧元虚见过将军。” 耶律道士奴与元虚相熟,有些交情,见了元虚,问了一声:“大师安好?” 接着,便问:“大师不在开龙寺住持,怎么到这里来了?” 元虚说:“贫僧是张大人请来为释迦佛塔做法事的,将军缘何到此?” 耶律道士奴说:“奉命拆除佛塔。” 元虚说:“将军为何要拆除佛塔?” 耶律道士奴说:“实不相瞒,我军攻打大内屡屡失利,是因为皇城太高,太坚固,我们需要木材做云梯。” 元虚说:“将军要做云梯,可以去砍伐树木,为何要拆除佛塔?” 耶律道士奴说:“上京周围所有大树都被砍伐光了,实在没有办法,才想到拆除佛塔。” 元虚说:“作孽呀,将军难道要自损阴德,那可是供奉佛祖的殿堂,怎么要拿去杀人呢?” 耶律道士奴说:“大师,你想阻拦我吗?” 元虚说:“老衲是为将军着想,所谓一念成佛一念着魔,放下屠刀回头是岸。” 耶律道士奴说:“大师休要啰嗦,免得耽误我的大事。” 元虚说:“哪里还有比行善积德还大的事,将军还是请回吧。” 耶律道士奴恼怒道:“看来大师今天是来阻止我的,你让开,不然休怪我不客气。” 元虚说:“阿弥陀佛,将军休要作恶。” 耶律道士奴“唰”地抽出战刀,擎在手里,向前一横,说:“大师,休要挡道。” 众僧人一起向前,护住元虚,说:“将军休要作恶,我们绝不会让你们拆除佛塔的。” 耶律道士奴大怒,战刀一挥,道:“皇太妃有令,胆敢阻拦拆塔者,格杀勿论。” 耶律道士奴说罢,指挥士兵往前冲,众僧人拿起棍棒一通乱打,竟然将士兵驱赶回来。 耶律道士奴不相信自己的队伍会被一群和尚驱赶回来,上前喊道:“元虚大师,你赶快让开,不要逼我出手。” 元虚站在释迦佛塔的台阶上说:“耶律将军,回头是岸啊。” 耶律道士奴说:“那就别怪我了。” 耶律道士奴说罢,亲自带头向佛塔冲过去。突然,一根棍影飞到他的面前。耶律道士奴毕竟是上过战场的老兵,经验老到,武艺娴熟。知道有人袭击,忙一低头,想躲过袭击。谁知袭击他的人似乎明白他的心思,突然,棍头一偏,棍棒化枪,直向耶律道士奴的胸部戳来。耶律道士奴被顶得仰面倒下。 耶律道士奴被手下几个军士,抢了回去。 只听见元虚说:“耶律将军,回去吧,我佛以慈悲为怀,不愿杀生,否则,将军已经命不在了,快回去吧。” 耶律道士奴此时不仅没有听进元虚的劝说,反而,感到羞愧难当,不禁气得暴跳如雷,对着元虚一通谩骂,恨恨地指着,阻拦他们的僧人说:“射死他们。” 于是,箭如飞蝗般射向护卫佛塔的僧人。很多僧人倒在血泊之中。 元虚率领剩下的僧人退进佛塔之内,耶律道士奴包围了佛塔。退进佛塔里的僧人封住了门窗,耶律道士奴几番强攻,都没有攻进去。 耶律道士奴令人砍开门窗,士兵们一拥而入,佛塔之内,立刻成了争斗,杀戮的战场。鲜血染红了佛堂,血肉模糊了佛的慧眼。 元虚被一群士卒逼到旋梯口上,横着一根棍棒,挡住士卒。 耶律道士奴说:“大师,我不想为难你,今天,你不让拆也得拆,不要枉送了性命。” 元虚说:“耶律道士奴,你如此作恶多端,一定不得好死。” 耶律道士奴说:“我说过,我不想为难你,我只要这佛塔的木材。” 元虚说:“你休想,你拿不走这里的一根木头。” 耶律道士奴对手下说说:“那就杀了他。” “慢着,”只听见张瑗在佛塔二层说,“你们放了元虚方丈,然后尽管来拆除佛塔。” 耶律道士奴说:“原来张大人在塔上呀,我也不想为难元虚大师,现在好了,张大人答应拆除佛塔,大师,你可以走了。” 元虚突然哈哈大笑。道:“张大人,老衲岂是贪生怕死之辈,今天能与佛祖一起升天,是老衲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张大人,动手吧,不要留一个木头给他们。” 张瑗也大声笑起来,说:“既然大师又如此心愿,那就成全你,我们一起去见佛祖。”说罢扔下几个火把,大殿立即腾起一团熊熊烈火,瞬间大殿全部燃烧起来。 耶律道士奴连忙逃出,但是,身上还是好几处着了火,手脚,脸上都被烧着了,衣服也烧着了,惊慌失措地扑打了半天才扑灭。 回头看见佛塔已经被熊熊大火吞噬了。凶猛的火舌绕着佛塔乱窜,纠结而上,像一个巨大魔鬼张开血盆大口,贪婪地吞噬着,戏弄着。烈火中夹杂锐耳的爆裂声,大风也来助威,呼啦啦地冲进佛塔,将红彤彤的烈焰,一会儿吹向南,一会儿吹向北,又忽地一声卷起来,冲天而上,烈焰腾空而起,火星冲上天空。 天渐渐黑了,清幽幽的夜幕,繁星璀璨,不,那不是星星,那是升腾的火星,在幽邃而沉寂的夜空里,化成了一条灿烂的星河。 耶律道士奴刚从惊梦中走出来,瞬间,又被眼前的大火惊呆了。那唱着歌,跳着舞的大火,照着他的脸,让他痛苦的脸变得时明时暗,阴晴不定,似乎更加痛苦,狰狞可怖。 街上到处都是都是涌来的人群,人们提着桶,端着盆,拿着水壶,跑过来,突然看见一队叛军在这里,都站住了,将水倾倒在地上。 半天,耶律道士奴才从惊魂中醒来,忙令人打水救火。却又找不到打水的东西,遂令军士去夺老百姓手中的东西,谁知,老百姓竟然将木桶,木盘,水壶,一股脑都扔进熊熊烈火之中。 冲天升起的大火映红了整个上京城,残破的上京城在火光的映照下,越是破败不堪,到处都是残垣断壁,到处都是死尸枕籍,城东,一片废墟,城西,满目疮痍。大风吹过,扬起死灰在空中旋转,凄厉风声如冤魂野鬼在旷野哭泣。 皇太妃胡辇率领人马,急匆匆地奔过来,看着失魂落魄的耶律道士奴说:“怎么回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佛塔怎么着火了?” 耶律道士奴说:“是张大人点燃的大火。” “张瑗点的火,他为什么要放火?” “她说她不能让我们拿建造佛塔的木材去杀人。” “好你个张瑗,你是想要哀家的命吗?快去救火,去救火。” 耶律道士奴无奈地说:“来不及了,大火已经烧到顶层了,来不及了。” 胡辇说:“我的天呀,张瑗你真是狠心呐。” 佛塔已经开始倾塌,烧断的木头接连不断地掉下来,火焰盘旋而上,扭曲成一个个怪物,将佛塔包围着,摇撼着。佛塔在烈火中颤抖,却又坚强地挺立着。被红艳艳火光笼罩着,如同披上了一件华美无比的袈裟。 “张瑗,张瑗呢?张瑗在哪里?”胡辇大声问。 耶律道士奴指着被大火包围的佛塔说:“在佛塔里面。” “天哪。”胡辇叫了一声,险些昏倒,耶律道士奴一把扶住,只觉得胡辇筛糠似的颤抖着。 耶律道士奴说:“快扶皇太妃回去休息。” 胡辇抓住耶律道士奴的手说:“将军快去救火,无论如何也要抢出一根木头,哪怕一根木头,也可以。” 耶律道士奴便带着人扑向火场,但是,相隔佛塔数百步,炽热的气流就灼得皮肤发烫,如滚烫的热水泼过来,逼得人连连后退,走在前面的人身上已经燎起了几个大泡,痛苦地直捂着水泡咧嘴呲牙。 耶律道士奴只得退回来,说:“皇太妃,火势实在太大了,拢去不了。” 胡辇直愣愣地望着燃烧的佛塔,在佛塔的顶端,那个铁葫芦在烈火中显得格外醒目,大火已经包围了它,在火光的映照下,它愈是光芒四射,耀眼夺目。 一百一十七、人质 “那烧的不是释迦佛塔吗?” 站在皇城城墙上的人,被眼前的大火惊呆了。那大火如一支擎天的火炬,照亮了夜空,仿佛是从天而降的黑夜之灵光,又似乎是黑夜张开的眼睛。 “真是佛塔,它怎么烧着了?” “张俭,那是不是佛塔?” 张俭已经说不出话来,背靠着敌楼的柱子,浑身颤抖着,眼里充满了惊恐和绝望。 “张俭,你怎么了?”康延欣扶着摔倒的张俭说。 张俭睁大眼睛看着燃烧的佛塔,突然,扭过头,泪流满面地说:“阿姊没了。” 康延欣说:“你说什么?阿姊没了?” 张俭双手捂着脸,泣道:“阿姊没了。” 康延欣说:“兄弟,别难过,我知道佛塔是瑗瑗的心血,佛塔烧了,她一定不好受,但是,烧毁的只是佛塔,瑗瑗还可以再做,怎么就说她没了?” 张俭痛苦地摇着头,口中叨念着,声音很低,康延欣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只知道他一直在呼唤张瑗,像父母呼唤受惊吓孩子一样。 “张俭怎么了?”萧绰走过来,望着瘫坐在地上张俭问。 康延欣说:“张大人被大火吓着了。” 萧绰说:“怎么吓成这样?叛军攻城都没吓着他呀?” 康延欣说:“张大人担心他的阿姊。” “张瑗?”萧绰蓦地地一惊,心里闪过一个阴影,但她还是镇定地说,“张大人担心张瑗什么?” 张俭叫道:“阿姊在里面,阿姊在佛塔里面。” 萧绰说:“张大人不要胡思乱想,你阿姊在西北,在可敦城。” 康延欣说:“是啊,张俭,张瑗在可敦城,不在佛塔里。” 张俭痛苦地摇着头,说:“不,阿姊在里面,她就在里面,太后,阿姊就在里面,臣听见阿姊在里面唱歌。” 萧绰对身边的人说:“扶张大人下去休息。” 卫士把张俭抬下城楼。 火光已经将佛塔团团包围了,如一只火球在天际滚动。 很多人望着燃烧的佛塔流泪,多好的一座佛塔呀!真是可惜了。 萧绰凝望着那团火焰,心里仿佛被大火燎烤着,这到底是为什么?这世间为什么要这么打打杀杀,你争我夺呢?为什么就不能享受太平的日子呢? “佛塔到底是怎么烧起来的?”萧绰问。 韩德让说:“臣猜想可能是叛军想拆除佛塔,然后烧起来的。” 萧绰忽然想到张俭,心里惊异,定了定神,问“他们为什么要拆除佛塔?” “他们要木材造云梯。” “是啊,有了云梯就可以攻打我们了。” “是的。” “那为什么要烧毁佛塔。” “臣想一定是有人阻止叛军拆毁佛塔,所以,放火烧了佛塔。” 萧绰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默默地望着燃烧的释迦佛塔。佛塔越来越绚丽夺目,整个上京城都被它照亮了,宛如一轮旭日,光芒四射,美丽的潢川平静而悠闲地从上京身边流过,一望无际的草原在火光的映照下也呈现出广袤而繁茂的风姿。一切都被照亮了,苏醒了。所有人都仰望着那座光芒四射的佛塔。大家都伫立着,像一个个肃静的石雕。街上再没有惊慌失措的人,也没有提着木桶跑来跑去救火的人。 萧绰看见了,看见那个熠熠生辉的铁质塔顶,它被烧得通红,恍惚间,萧绰觉得那通红的塔顶,宛如一尊盘腿而坐的大佛,在它周围腾腾升起的不是火苗,而是,一团团祥云,仿佛是佛祖御驾而来。 萧绰看呆了,震撼了,再也站立不住,跪在城墙上对着佛塔叩头,所有人都跪下来,面朝佛塔叩拜着,祈祷着。 突然,只见佛塔火焰四溅,火光倾泻而下,瞬间,佛塔不见了,火星冲天而起,直上天空,分外耀眼,不久,一切都熄灭了。只看见漫天的繁星在闪烁。 上京城的标志性建筑就此化为灰烬,但是上京人,乃至大契丹人的心里一直有这座佛塔。辽圣宗耶律隆绪也是一刻也放不下它,很想重修佛塔,可是,他再没找到能够重修佛塔的能工巧匠。直到临终,还为此耿耿于怀,便把他的遗愿留给了他的子孙,直到辽道宗清宁年间,辽圣宗的遗愿才得以实现。辽道宗为了纪念这个奇女子,依照菩萨哥绘制的图纸,在奇女子的故乡——山西应县修建了一模一样的释迦佛塔。历经千年的风风雨雨,屹立不倒,构造之巧妙,令千年之后的人为之倾倒。 千年后,有一个女子,跋山涉水,在这个几乎被遗忘的角落里,发现了这座被几乎荒草淹没的佛塔。她被震撼了,沉醉于它的奇妙的梦幻般的设计之中。她在这里整整呆了半年,依照佛塔的图样,一一画出图形。于是,这座绝世之作,震惊世界,重现昔日的辉煌。 这些都是后话,不要啰嗦了。 这时,胡辇已经看到了结局,在佛塔轰然倒塌的那一刻,她就知道她的失败已经被注定了。她清点了人数,被佛塔烧死,压死的人有几百人,几百冤魂在烈火中哭泣,胡辇听到了他们绝望的悲号声。 有人说人与动物的区别在于理智,这就是说,人丧失理智,就与禽兽没有区别了。 夜里,胡辇又得到挞马解里惨败的消息:挞马解里所部已被皇帝全歼,挞马解里也战死沙场,皇帝正火速向上京赶来。 听了这个消息,所有人都大惊失色,面面相觑,不能言语。 半晌,耶律高十说:“皇太妃,我们撤吧。” “对呀,皇太妃,我们快撤吧。”众人猛地惊醒,皆劝说胡辇撤退。 “撤?往哪里撤?”胡辇说。 耶律高十指着西北方向说:“我们可以回西北。” “对,我们回西北,回我们的老家。” 胡辇痛苦地摇头道:“西北,我们已经回不去了,萧挞凛正在那里等着我们。” 众人都急红了眼睛,说:“那该怎么办?” 胡辇痛苦的摇着头,喃喃自语道:“不,哀家的老家在这里,哀家哪儿也不去,就在这里。” 耶律高十说:“可是,皇上马上就要到了,我们这点人马是拼不过皇上的大军的。” 胡辇却如发了疯一样,大声喊道:“哀家要攻下大内,抓住萧绰,有萧绰在手中,就不怕皇帝怎么样。” 耶律道士奴说:“皇太妃说的对,我们要最后一搏,大不了就是一死,但有皇太后在手中,就是皇上又奈我何。” 耶律高十说:“可是,我们现在没有云梯,怎么攻得下皇城?” 胡辇说:“哀家还有一张牌没有打出来,现在是该亮出来的时候了。” “什么牌?”众人问。 胡辇说:“明天在阵前,各位就知道了。” 萧恒德只觉得一股逆气冲上来:胡辇要对赵宗媛动手了。这几日,他一直在寻找救出赵宗媛的办法,可是局势发展让萧恒德始料不及。加上赵宗媛被重点看守着,萧恒德去了几次都没成功。今晚一定要救出赵姐姐。 可是当他潜入大于越府地窖(赵宗媛被关在大于越府的地窖里),地窖空空如也,而他却被叛军发现了,一顿搏杀,他拼命才冲出大于越府,却几处受伤。 次日一早,胡辇亲自领军,直抵皇城脚下。在她前面,几个士兵推着一辆改装的囚车,囚笼已经去掉四围,中间竖立一个十字架。十字架上绑着一个妇人,披头散发,却神情泰然,嘴角露着微笑。 这不是韩夫人吗?他们这是要干什么? 萧恒德只觉得汗水湿透了衣甲,他紧握着刀柄,眼睛一刻不停地看着赵宗媛。 韩德让一眼就认出了绑在十字架的赵宗媛,他把眼睛睁得大大的,双手撑着城墙,借此保持他站立的姿势。 赵宗媛也看到了韩德让,仰起头,微微笑着。 囚车在城墙下面停下来,韩德让几乎看清了赵宗媛的脸,由于头后面的立柱,她只能歪着头,微微仰起。明媚的阳光下,她的脸看起来很白净,像一块玉盘。 耶律道士奴走到赵宗媛的身边,大声说:“大丞相,这个人你应该认得吧。” 韩德让忙说:“你们想怎么样?放开她。” 耶律道士奴说:“放开她,倒是可以,只要你投降,我们就放了她。” 韩德让说:“无耻,有能耐就来攻城,为难一个弱女子,算什么英雄?” 耶律道士奴抽出一柄尖刀,说:“老子今天也不是什么英雄好汉,今天,我就一个小人,一个刽子手。大丞相,若是答应在下,我就放了她,若是不答应,就别怪我太残忍。” 韩德让说:“你想怎样?” 耶律道士奴用尖刀在赵宗媛胸前一划,割开了赵宗媛的外衣,露出红彤彤的兜肚。 韩德让只觉得红光闪烁,那件红兜肚,是他看着赵宗媛缝制的,赵宗媛缝制的时候,拿了一块红色的和一块绿色的缎面布,问他那块布好看?他指了指红色的布。赵宗媛扔下绿色的布,拿着红布说:“我也觉得红布好看,多喜庆,今天做最合适。”他问:“为何今天做合适?”赵宗媛说:“因为今天是个好日子呀。”他不知道那天为何是个好日子。后来,赵宗媛才说那天是她获救的日子。 突然,他听到赵宗媛喊道:“老韩,你怎么了?你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你还是下城去。” 韩德让踉跄倒退两步,倚靠在柱子上。 赵宗媛说:“老韩,你看我现在也靠在柱子上,你也看着柱子,我们俩是一样的,这就是缘分,是老天爷把我和你拴在一起的,老韩,没什么大不了的,赵宗媛要感谢你,没有你赵宗媛早就死了,活到今天,已经赚了。你下去吧,别让刽子手的刀玷污了你的眼睛。” 韩德让朝耶律道士奴吼道:“你们放了她,给自己留一条后路,否则叫你们都不得好死。” 胡辇说:“韩大丞相,你还是先想一想她会是怎样的死法吧。” 韩德让说:“你想怎么样?” 胡辇说:“耶律道士奴刚才已经说了,你献了皇城,打开城门,哀家保证夫人无恙。” 韩德让说:“休要痴心妄想。” 胡辇说:“那就先剥了她的衣服,再剥了她的皮。” 韩德让感到一阵眩晕,靠在柱子上。 这时,萧绰走上城楼,对胡辇说:“胡辇,你收手吧,你也是一国的皇太妃,你怎么这么凶残地对待一个弱女子,要知道你也是一个女儿身呀。” 胡辇说:“萧绰,哀家走到这一步都是你逼的,哀家知道赵宗媛不过是你手里的一枚棋子,哀家现在也要用这枚棋子与你斗一斗。” 萧绰说:“你要与朕斗,就放了赵宗媛,你想怎么斗朕奉陪。” 胡辇笑道:“萧绰,你真会说笑,放了她,哀家还拿什么与你斗?” 赵宗媛说:“太后,你不要管我,皇上已经快到上京了,到时候他们一个都跑不了,都要给我陪葬。” 胡辇大怒说:“堵住她的嘴,给哀家堵住她的嘴。” 一百一十八、耶律道士奴之死 赵宗媛已经不能出声了,嘴里塞满了破布,那些令人作呕的破布,似乎连她的气管也堵住了,让她呼吸也十分困难。但她依旧仰着头微笑,即使惨白的脸上挂着泪珠,她还是微笑着,望着城头上。 韩德让重新站在城墙上,身子笔直地挺立,高声说:“赵宗媛,别害怕,还记得我们曾经说过,若是我先死,你就把我埋了,你先死,我就埋你。” 赵宗媛说不出话,只是拼命地点头。 韩德让说:“你说过;你死后要葬在王昭君旁边,你说她是你的同乡,你们在一起好说话,我答应你。” 赵宗媛使劲地点着头,又使劲地摇头,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耶律道士奴望着胡辇说:“皇太妃,他们不投降,怎么办?” “那就先割下她一只胳膊。” 耶律道士奴将刀叼在口里,扯下赵宗媛一条袖子,然后,转身朝城头喊道:“韩德让,你你不是想埋葬你的夫人,那我就先给一条胳膊让你埋了。” 耶律道士奴说罢,举起尖刀伸向赵宗媛的手臂。 萧恒德忙说:“慢着。” 耶律道士奴回头问:“为何?你想救她吗?” 萧恒德说:“杀死一个人很容易,但让一个人屈服很难,我看还是放了她吧。” 耶律道士奴说:“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是不是他们一伙的?” 萧恒德说:“谁和他们是一伙的?你凭什么这么说我?” 耶律道士奴说:“那你为什么这么护着她。” 萧恒德说:“我只是觉得你们杀一个毫无价值的人,有什么用?” 耶律道士奴说:“她是韩德让的人,就要杀死她,我要让韩德让知道什么是锥心之痛。” 萧恒德说:“韩德让不爱这个女人,何来锥心之痛?” 耶律道士奴笑道:“他们刚才还说着情话,他不爱这个女人,为什么还说那些肉麻话?” 萧恒德还想说什么,但胡辇说:“好了,动手。” 耶律道士奴又举起了他的尖刀。 萧恒德举起铁枪,说:“不许杀她。” 胡辇怒喊道:“萧恒德,你真是奸细吗?” 萧恒德说:“赵宗媛是我孩子的干娘,谁也不能伤害她。” 胡辇说:“好,你既然要反哀家,那就怪不得哀家了,抓住萧恒德,一块杀。” 胡辇的话还未落音,就听见城外几声霹雳响声,城上的人立即欢呼起来:“皇上来了,皇上回来了。” 这时,叛军阵列后面骚动起来,很多人惊惶地喊起来:“皇上的援军来了。” 只听见,城外喊杀声大作,很快有人冲进城内,皇上率领的大军像一股股激流涌进城内。 萧恒德大喊一声:“杀贼呀。”说罢,挺着一杆铁枪向耶律道士奴刺过来。 耶律道士奴闪身躲过,顺手抓住一个士兵,挡在自己身前。萧恒德一枪扎进士兵的胸膛里。 耶律道士奴趁机,扔下士兵,一个翻身,跃上自己的战马,一把大刀握在手里,大叫道:“果然是奸细,老子劈了你。” 耶律道士奴举着大刀向萧恒德砍下来。 胡辇此时已经惊呆了,方寸大乱,忙传令后军阻挡皇上的援军。可是援军势不可挡,皇上的大军已经冲进战阵,后军抵挡不住,纷纷败退,后军冲动前军,霎时,全军都乱了,你推我挤,争相逃命。 耶律高十,耶律高六拼命保护着胡辇。 叛军被逼得退到城下,却被城头一阵乱箭射下来,,当场毙命无数。 胡辇喝止不住,只见自己的军队被追得四处逃跑,抛戈弃甲,跪地投降。 这时,城门也打开了,韩德让率军冲杀出来。直向这边扑过来。 耶律高十急道:“皇太妃,他们杀过来了,怎么办?” 胡辇闭眼叹道:“完了,完了。” 耶律高六高声说:“皇上的大军是从东门,南门杀进来的,快,快保护皇太妃从西门杀出去。” 于是,耶律高十,耶律高六保护着胡辇仓皇逃向西门。 耶律道士奴一直与萧恒德缠斗着,全然不顾汹涌而来的皇上的援军,直将一把大刀舞得风吹雨泼似的,找萧恒德拼命。萧恒德被他逼得手忙脚乱,疲于应对,慌乱之中,肩胛上被划出一条深深的血口子。 可是,萧恒德就是这个脾气,这道血口子不仅没有吓到他,反而激起了他更大的力量,将一杆铁枪没头没脑地向耶律道士奴身上乱戳,一时竟逼得耶律道士奴有点手忙脚乱,但耶律道士奴毕竟武艺精湛,技高一筹,将萧恒德的进攻一一化解了。 二人一度被溃军冲散,可是,二人都杀红了眼,很快又杀到一起,似乎非要争个高低上下,你死我活不可。 韩德让冲过来了,与萧恒德合在一处,左右夹攻。 耶律道士奴毫不畏惧,仿佛还来了精神,增长了斗志,左拦右挡,让萧恒德,韩德让找不到一点破绽。得空还还上一刀,逼得二人连连招架。 韩德让说:“真不愧是大于越的儿子,刀法也得了他的真传,只是可惜了。” 耶律道士奴一边与萧恒德,韩德让打斗,一边问:“可惜什么?” 萧恒德一枪搠过去说:“可惜你要死了。” 耶律道士奴荡开萧恒德刺过来的铁枪,回手一刀劈下,说:“死也要拉一个垫背的。” 萧恒德举起铁枪一绷,不想被震得倒退了几步,手臂都麻了,握着铁枪发抖。 耶律道士奴一声冷笑,大刀又向萧恒德横掠过来。韩德让见他来得凶猛,萧恒德又举不起铁枪,只得飞马上前横枪一拨。耶律道士奴的大刀竟然飘忽起来,斜向韩德让头部而来。那大刀看似飘忽,却疾如闪电。韩德让忙低下头,可是头盔还是被削去了红缨。 萧恒德叫一声“好”,举起铁枪刺杀过去,三人又搅在一起。 耶律高十临走时喊了一声:“大哥不要与他们纠缠,快杀出去。” 没想到,耶律道士奴却犯了犟劲,说:“等我杀了他们在出去。” 耶律高十,耶律高六不敢停留,急匆匆往西门逃去。一群人如丧家之犬来到西门,门开着,守门的士兵全跑了,皇上的人也不在这里。 胡辇说:“还是高六说得对,西门果然没有皇上的兵,快冲出去。” “谁说这里没有朕的兵,朕就在这儿。”只见耶律隆绪站在西门的城墙上。城墙上面一下子站起了数不清的人,似乎城墙一下子长高了。 胡辇一行吓得战战兢兢,都不敢作声。 耶律隆绪说:“皇太妃,下马投降吧,朕的弓箭可不愿伤到你。” 胡辇走投无路,只得下马匍匐在地上,其他人见了,也只得丢掉手里的兵器,束手就擒。 耶律隆绪令人绑了胡辇等人,押着他们往大内而来。 皇城之下,耶律道士奴与韩德让,萧恒德争斗还未结束。韩德让要亲手杀死耶律道士奴。 耶律道士奴已经知道他们完了,再没有生存的希望了,便放开手脚,再不顾忌什么,使出浑身武艺,与韩德让,萧恒德斗了半天,不仅没有半点纰漏,反而越斗越勇,大涨精神,哈哈大笑。 这时,王继忠与耶律隆绪押着胡辇走过来,见韩德让,萧恒德与耶律道士奴正斗得激烈,便挺枪冲过去,一枪扎中了耶律道士奴的腰间,耶律道士奴手一慢,闪眼间,韩德让,萧恒德的枪刺进了他的心脏,三人一挑,耶律道士奴被生生地举起来,手脚一阵痉挛,大刀掉在地上,便再也不动了。 皇城下面到处都是尸体,被箭射死的,刀砍死的,枪刺死的,人马踩踏而死的遍地都是,惨不忍睹。还有被摧毁马车,折断的梯子,抛弃的冲车。受了惊吓失去主人的战马到处乱窜,发出一阵阵悲鸣。丢弃的战刀在阳光下反射出耀眼的光亮,虽然,已经遗落在地上,依旧寒气森森。 最刺痛眼睛的是那一滩滩尚未凝结的鲜血,它让夕阳也变得惨淡无光。 韩德让的脚下已经沾满了这样的鲜血,他像一只受惊的羔羊一样在尸体堆里走着,寻找着,翻开每一具可疑的尸体,脸上写着焦急、惶恐、哀怨。 突然,他站住了,身子僵硬了,目光直直地盯着不远处,仿佛目光也僵硬了。 他就那么僵住,一动不动,似乎连呼吸都没有了。 不远处,倒着一个十字架,十字架下面压着一个人,双腿,手臂被绑在十字架上。 萧恒德惊呼了一声,疾步跑过去,挑断绳索,搬开十字架,将人翻过身来。 韩德让踉跄几步,跑过去,却突然站住不动,弯着腰,身体前倾,眼睛紧盯着躺在地上那个人。 那个人已经没有气息了,闭着眼睛,好像睡着了一样。 韩德让大约也是想到她是睡着了,蹲下身子,把她抱在怀里,说:“赵宗媛,你怎么睡着了?” 没有回答,赵宗媛一点反应都没有。 韩德让又说:“赵宗媛,你怎么睡在这儿,我不是跟你说了,露天里不能睡觉的吗?你怎么就不听呢?” 萧恒德泪流满面地说:“大丞相,赵姐姐已经走了。” 韩德让说:“胡说,她在这儿睡觉呢。” “不是,赵姐姐已经死了。” 韩德让搂紧赵宗媛说:“不,她在睡觉。” 萧恒德抓住韩德让的手说:“大丞相,都是我不好,是我没看好赵姐姐,你要怪就怪我。” 韩德让说:“我怪你什么?” 萧恒德说:“是我没有保护好赵姐姐。” 韩德让低头看着赵宗媛的脸,拿掉她嘴角几根细线,然后,轻轻地仔细地揩干净她脸上的灰尘和血迹。几滴泪水滴在赵宗媛脸上,韩德让没有擦去。抱起她,说:“走我们回家去。” 赵宗媛躺在韩德让的臂弯里,乌黑的头发垂落下来,向一帘黑色的瀑布,从韩德让的臂弯里倾泻下来。微风拂动,黑色的瀑布飘飘洒洒,像要临风飘举的丝绸。 萧绰看得呆了。韩德让已经变了一个人,刚才与耶律道士奴拼杀的那股狠劲,已经完全不存在了,他似乎已不知道这里刚刚经过了一场血战。 “韩德让,你怎么了?”萧绰问。 韩德让没有回答,抱着赵宗媛往回走,他甚至看都没看萧绰,就走过去了。 萧绰问萧恒德:“赵宗媛怎么了?” 萧恒德说:“死了。” “怎么死的?” “被人踩死的。” “快去扶住大丞相,不要让他摔倒了。” 一百一十九、交谈 对于勤俭持家的百姓来说,每一个清晨都是令人期待的;而夜晚则是穷奢极欲者的快乐时光。 面对满目疮痍的上京城,萧绰心情很沉痛,所有的街道都遭到了破坏,几乎所有的民宅都在战火中化为灰烬,繁盛的汉街也荡然无存。目之所及皆是焦土,手之所触尽是灰烬,脚踩的是残砖断瓦,耳听的是悲号哀鸣。 这个清晨,对萧绰来说是怵目惊心的,痛彻心扉的。战争的破坏力太惊人了,而它只有承受者才能真正地体会到。只有在失去亲人,失去家园的时候,人们才知道和平的珍贵。 萧绰极力地安抚每一个眼泪汪汪的,满脸无助的人,对每个前来诉苦的人好言相劝,答应为他们重建家园。 重建家园的计划一提出来,耶律隆绪就说:“那得多少财币呀?” 萧绰说:“不管多少也要重新建好,不能就这样让上京毁了。” 太尉耶律老君奴说:“上京城已经毁坏成这般样子,重新修建,将消耗极大的财力,物力,人力,臣以为南京很好,不如将都城迁到南京去。” 北院大王磨鲁古立即附和道:“太尉说的有理,南京城池坚固,沃野千里,甚有王者之气,以南京为都城最合适不过了。” 南院大王耶律善補则说:“上京城是我契丹第一座都城,太祖亲自规划,历经几代人辛勤完善,才有今天的规模,怎能就此舍弃呢?” 枢密使邢抱朴说:“南京的确是一个好地方,然而,南京紧挨着强宋,一旦有变,宋国必然倾力攻打南京,南京将是一场浩劫,都城若失,全国瓦解,那将是契丹的灭顶之灾啊。” 萧绰说:“邢爱卿说得对,南京虽然很好,离宋国太近。不适合做都城,上京城必须重建,王继忠你算一下,重建上京大概需要多少费用,要节约,但是不要吝啬。” 次日,王继忠将预算拿给了萧绰,预算大大超出了萧绰的想象,这么大的费用,让萧绰难以接受,怎么这么高?王爱卿,你没有算错吧?即使倾尽府库也拿不出来。 王继忠说:“太后,臣这是省了又省的预算。” 萧绰说:“这该怎么办?朕哪里拿得出这么大一笔钱?” 王继忠说:“太后莫要着急,臣知道有一个人有一笔钱可以帮忙。” 萧绰说:“谁有这么大一笔钱?” 王继忠说:“皇太妃胡辇这些年在西北积攒不少钱,太后可以找她要。” 萧绰说:“是啊,朕倒是忘了,这几年她确实敛财不少,城是她毁的,她必须出这个钱。” 在土牢里,萧绰见到了胡辇,仅仅才过去了一夜,胡辇已经变成了另一番模样,俊俏的保养很好的那张白净脸,现在变得苍老,枯黄,毫无血色,曾经那么善睐的眸子失去了灵动的光辉。 胡辇披头散发坐在地上,牢房里散发着腐臭的,污浊不堪的气味,如千年尘封的墓穴,阴森可怖。 土牢里挂着一盏无精打采的羊油灯,昏黄的灯光几乎照不到土牢底部,灯座浓黑的阴影,投在土牢的地上,摇曳的灯光变幻着地上的影子,土牢里如住进了魑魅魍魉。 “怎么样?说说吧。”话题就这样由萧绰打开。 “成王败寇,有什么好说的。” “那就说说你失败的原因。” 胡辇看了萧绰一眼,眼里充满了不服输的傲气。 “你不说,是没有找到失败的原因,还是不承认自己输了?” “输了就是输了,有什么好说的?” “好,那就说说为什么要造反?” “我这不是造反,我这是拨乱反正。” “话说得倒是冠冕堂皇的,你拨的什么乱?” “契丹人谁不知道你宠幸韩德让,重用汉人,任人唯亲,忘记祖训,将先皇遗法统统抛弃,打压部族之人,派遣官吏深入全国各地,掌管各地财赋,剥夺部族首领军政大权,闹得怨声四起,这难道不是你造成的吗?” “看来你是对削弱部族首领的权利有意见,依你所见,是放任他们坐大,多出现一些像李胡,罨撒葛这样的拥兵自重的豪强就好了?” 胡辇无言可对。 萧绰说:“再说削弱豪族也是先帝的遗愿,难道你不知道?” 胡辇说:“先帝的遗愿哀家一刻都忘不了。” “那你为何要谋反?” 胡辇不做声,一双眼睛冷冷地看着萧绰。 “朕知道你为什么要谋反,你是不服朕。” “不错,我就是不服,我为什么总被你压住?你除了身世好,哪一点比我强?为什么我就争不过你?先皇明明喜欢的是我,可是因为你,先皇就再不与我亲近,还把我打人冷宫,让先皇到死我都没有陪在他的身边,你就是一个恶毒的女人,你不爱先皇,为什么还不让我跟他好,让他一个人孤零零地死在外面。” 胡辇说着说着,便嚎啕大哭起来。 萧绰看着胡辇,突然觉得这个女人很可怜,是的,她的确喜欢耶律贤,想尽办法讨好他,但那又怎样?她只是魅惑他,她只是一个祸害朝廷的苏妲己,为了权力玩弄皇帝与股掌之中罢了。可今天,萧绰才感到她对耶律贤是真心的,她与耶律贤两情相悦,要不然,耶律贤也不会临死之际,还恢复了她的皇妃之位。 这样想来,萧绰不禁对胡辇有了一些醋意,但很快醋意就消失了,毕竟是她亏欠耶律贤的,若是这样:耶律贤爱的是胡辇,那就没有亏欠之言了,多年来一直盘踞在她心中的愧疚,就这么消失了,像一块石头落下了。她心里此时感到格外轻松。 “可是朕已经遵照先皇的遗旨恢复了你皇妃之位,皇上又尊你为皇太妃,你为什么还不满足?要知道从来没有一个异族女人能当上皇太妃的。” “哀家根本不稀罕这些称号,叫得再好听,还不是被你压着,到时候陪在先皇身边的是你,不是我,不是我。” “你就这么想陪在先皇的身边?” “这世界上没有人像我这样爱先皇,可是我不能陪着他,你不爱先皇,却偏偏让你陪着他,你让先皇这么办?” 萧绰微微一笑。 胡辇说:“你笑什么?你觉得我说的很好笑是不是?那是你不知道我爱先皇有多深,我知道你爱韩德让,你是不是也有我的想法?” 萧绰不由地心中一震,不是因为胡辇说出来她心中的秘密,而她从没有思考过这样的问题,经胡辇一说,问题立刻摆在她的面前,让她猝不及防。 “你不要隐瞒你对韩德让的私情,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只是害怕你的权威,都不肯说出来罢了。” “既然你知道,为什么你不说出来?” “你以为我不想说吗?只是被你按下去罢了。” “这么说胡里室谋害韩德让,散布朕与韩德让有私情的谣言都是你做的?” “不错,就是哀家做的,只可惜韩德让的命大,你的手段高明,没有得偿所愿。” “真卑鄙,为了报复朕,你竟然什么肮脏的手段都用上了。” “卑鄙的是你们,我这是为先皇出一口恶气,先皇不能被你们玷污,韩德让对不起先皇,他犯的罪夷灭九族都不过分。” “你错了,韩德让为大契丹做的事足以让他名垂千古。” “哀家不想与你讨论这些东西。我怕玷污了先皇的名声,哦,对了哀家知道你来见我的目的,你放心,为了先皇的名声,我不会说出你与韩德让的私情的” 胡辇说罢,闭上眼睛,靠着土壁。 萧绰说:“这不是朕来见你的目的,朕今天来也不是与你讨论这个东西,朕来告诉你弥里吉被朕抓住了。” 胡辇眼睛动了动,依旧闭着。 “他说那年是你放火烧毁击鞠赛场的。” 胡辇猛地睁开眼睛,说:“胡说,那大火是挞马解里放的。” 话刚出口,胡辇就觉得失言,便紧闭着口,低头看着地上。 萧绰说:“朕也知道火不是你放的,你没有那么狠毒,不过,是你让挞马解里杀死弥里吉的。” “哀家确实让他杀死弥里吉,但是没让他放火,更没让他烧死所有击鞠队的人。” “那他为什么要烧死所有人?” “因为他担心胡里室透露出哀家就是幕后主使,所以,击鞠队的人一个都不能留。” “那为什么你们又留下了弥里吉?” “那是他命大,那天,弥里吉逃出来的时候,救火的人都来了,挞马解里便没有机会杀死弥里吉,只好救了他,偷偷地送到哀家宫里。当时弥里吉已经昏迷,但是,哀家听到他在昏迷中,大骂韩德让,就觉得他是一个可以利用的人,于是,就留下了他,后来发现他对哀家与胡里室的密谋毫不知情,就更有留着他的必要了。哀家便让挞马解里把他带回去,利用他对韩德让的仇恨,让他等待时机向韩德让复仇。” “你倒是真会算计。”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哀家输了,要杀要剐,随便。” “不,朕今天来是给你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胡辇轻蔑一笑,意欲不作回答,但还是不自主地问:“什么机会?” 萧绰同样报之一笑,说:“朕听说你这几年在西北积攒了不少财物~~~” 胡辇说:“哀家没有钱。” 萧绰说:“朕知道你有钱,而且知道你的钱都是往来的客商送给你的。” 胡辇说:“所有的钱财都用于军队,哀家自己没有钱。” 萧绰说:“这些话你就不要说了,朕都清楚。” 胡辇不做声了。 萧绰说:“你口口声声说爱先皇,那你就该为先皇做一点事。” 胡辇说:“你要钱干什么?” 萧绰说:“朕拿你的钱,一是完成先皇的心愿,修筑上京城;二是为你赎罪,上京城被你毁坏了,百姓无家可归,朕要帮他们重建家园。你若出钱帮这些百姓重新修建房子,说不定他们会原谅你的。” 胡辇叹道:“哀家不需要他们原谅,自作孽自受,但是为了先皇,哀家愿意修建上京城,再说都到这个时候了,哀家还要那些身外之物干什么?都拿去吧。” 萧绰说:“那朕就替上京的百姓谢谢你。” 胡辇说:“唉,不要说了,哀家的东西都在挞马杰里那里,就藏在太祖的陵寝之内。” 萧绰说:“你们倒真会选地方。” 胡辇没有作答,又闭上了眼睛。 萧绰走出土牢,眼前十分明亮,对牢头说:“找一间好一点的房子给她住。” 牢头看了萧绰一眼,连忙说:“是,奴才这就照办。” 一百二十、看望韩德让 几天未见,韩德让憔悴了许多。他佝偻着身子,站在大丞相府门前,迎接皇太后和皇上。 眼前的宅子说是大大丞相府,但只剩几间残破不全的房子,在风中摇摇欲坠。奴隶们还在清理府中的残砖断瓦。听说皇太后,皇上要来,下人们不等韩德让吩咐,就很快打扫出一块干净的地方,只是所有的桌椅都不知去向。 萧绰进入府中就只有站着说话。她环视了一下四周,只见门楼,前厅,中厅都坍塌了,只有几间厢房还在。 萧绰站在一片空地之上,已经分不清原来房屋的具体位置了,而这些她曾是那么熟悉,这是她赐给韩德让的府邸,每一间房子她都看过,经过她检验,然后才交给韩德让。 萧绰记得在交付府邸的时候,韩德让还再三推辞,说住在这么豪华的房子里,不自在。是她坚持让他搬进来的,她说:“你现在已经是大契丹的大丞相了,必须住的体面一点,若是再住在几个破穹庐里那是丢契丹的脸。” 这样韩德让才搬进来,现在一把火烧成这样,真叫人痛心。 空气里还不时传来一阵阵焦糊的气味,萧绰不由地皱了皱眉头,看着韩德让垂头站着,他似乎想极力保持着平和的面容,却终掩不住那悲戚的目光,凄惨的神情。 萧绰问:“都安置好了?” 韩德让低声说:“安置好了。” “入殓了?” “入殓了。” “棺材哪里弄的?” “没有烧完的檩子做的。” “这个时候也只能这样了。” 萧绰看见韩德让眼里盈满了泪水。她回头看了看耶律隆绪说:“皇上,你去替朕拜祭一下赵宗媛,朕就不过去了,她是保卫皇城的大功臣。” 耶律隆绪去了灵堂,韩德让想一起过去,却被萧绰叫住。 萧绰看见旁边有一个青石砌的台阶,说:“走,我们去那边坐一下。” 韩德让连忙走过去,折了几根树枝,拂去台阶上的灰尘。萧绰就在台阶上坐下来,叹了一口气,说:“哎呦,身子是不行了,就站了这么一会儿,腰也酸了,腿也麻了。” 韩德让看着萧绰,蓦然一惊,这么几天的功夫,萧绰,也苍老了好多,像一枚光灿灿的银币掉进硝镪水里捞起来一样。 萧绰指了指身边,说:“坐下呀。” 韩德让没有动,紧盯着萧绰。 萧绰说:“你这么看着朕干什么?像不认得朕似的。” 韩德让说:“太后,你这几天辛苦了。” 萧绰叹道:“是啊,怎能不辛苦,谋逆刚刚平息,满目疮痍,百业凋敝,既要追拿余党,审讯首恶,又要拯救民生,重建家园,千头万绪,哪里忙得过来?而且你又不在身边,遇到棘手大事,连个出主意的人都没有。” 韩德让说:“是臣的错,不该这时候离开你。” 萧绰说:“这不怪你,朕知道你伤心,所以,没让人来叫你。” 韩德让低着头,不敢看萧绰。萧绰又指着身旁说:“你坐下呀,你站在那里,你不累,朕倒觉得累。” 韩德让只好坐下来。 “这几天,朕最担心的是什么?你知道吗?”萧绰声音微微颤抖。 韩德让看了萧绰一眼,说:“臣让你担心了。” “那天,你抱着她的时候,朕看见你伤心极了,你不知道朕那时也心如刀绞,最害怕你就那么垮了。” “她是为我而死的。” “朕知道,朕还知道她是为了向你报告王继忠脱险的好消息,才被抓住的,她怎么这么傻呢?” “你不懂。” 萧绰没想到韩德让竟对她说出这样的话,突然,嫉妒起赵宗媛来,说:“什么?朕不懂?朕哪里不懂?” 韩德让没有回答,眼里满是泪水。 萧绰见了,心情平静了一下。说:“你准备什么时候安葬她?” 韩德让说:“后天。” 萧绰说:“朕听说你要把她安葬在青冢旁边?” 韩德让说:“不了,就葬在潢川边上,那儿离二哥的墓不远,到时候我也葬在那儿。” “什么?你也葬在那儿?” 萧绰几乎喊起来。 韩德让点了点头。 萧绰想起前天胡辇说的话,心里莫名疼痛起来,额头上渗出一层密密的汗珠。 韩德让见萧绰脸色变得很难看,问:“你怎么了,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 萧绰说:“朕不舒服,不要你管,你去陪她,快去陪她。” 韩德让知道萧绰生他的气了,想对她解释,却又不知如何才能解释清楚,急的满脸通红,说:“太后不要说了,你现在就杀了臣,想扔到哪里,就扔到哪里好了,反正这么活着也没有什么意思。” 萧绰一怔,坠下泪水,说:“谁说要你死了,你说这话,岂不是在戳朕的心?” 韩德让慌了,说:“太后莫急,臣也是一时心急,口不择言,臣知道你对臣好。” 萧绰说:“朕的心思你应该明白。” 韩德让说:“臣明白。” 萧绰说:“以后不准胡说了。” “再不敢胡说了。” 这时,耶律隆绪拜祭了赵宗媛回来了,韩德让起身迎上去。 耶律隆绪似乎还未从悲痛中醒来,他的脸色有些苍白,看着佝偻着身子走过来的韩德让,鼻子一阵发酸,遂紧走两步,扶着韩德让,说:“大丞相,朕已经说了,立即派人重修大丞相府,这段日子,你就搬进宫里住吧。” 韩德让摇头道:“多谢皇上体贴,只是老臣不需要住那么好的房子,把这里收拾收拾,把那几间没有被烧毁的小屋修葺修葺,在搭几个穹庐就行了。不要太麻烦了。” 萧绰走过来:“有什么麻烦的?不过是盖几间瓦屋罢了,堂堂大契丹大丞相连一个座像样的府邸都没有,岂不让人家看不起。” 韩德让叹息道:“若是先前赵宗媛在,建一座府邸倒是还好,现在,她不在了,我一人住那么大的房子,做什么?” 萧绰说:“韩德让你怎么说出这样的话来,你是大丞相还是她是大丞相?府邸是给大丞相的,不是给她赵宗媛的。” 韩德让见萧绰脸上有了怒色,便说:“臣听皇上的安排。” 耶律隆绪说:“那朕明天就让人来修建房子。” 韩德让说:“还是过两天再说吧。” 耶律隆绪说:“为什么?” 韩德让说:“赵宗媛后天出殡。” 耶律隆绪说:“是啊,朕倒是把这事忘了。” 韩德让说:“是皇上太体贴老臣了。” 耶律隆绪看了看烧毁的房子,突然问:“朕看见释迦佛塔也被烧毁了,真可惜。” 韩德让一愣,说:“是啊,那么好的佛塔烧毁了,真叫人心疼。” 耶律隆绪又问:“朕听说烧毁佛塔时,死了好多人,是吗?” 韩德让说:“臣当时被困在大内,不知道烧死了多少人。” 耶律隆绪说:“那佛塔是张瑗的心血,如今佛塔毁了,这让张瑗怎么活?” 韩德让与萧绰对视了一眼,说:“张瑗~~~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耶律隆绪说:“张瑗是不是已经知道佛塔的事?” 韩德让说:“应该不知道,她还在西北可敦城,消息没有那么快传过去。” 耶律隆绪说:“希望她没事。” 韩德让说:“皇上放心,不会有事的。” 耶律隆绪又说:“朕回来以后怎么没看见张俭,他怎么样了?” 韩德让说:“张俭为了守城,殚精竭力,累倒了。” 耶律隆绪说:“真是辛苦你们了。” 韩德让说:“为了皇上,为了社稷,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耶律隆绪说:“韩夫人死得悲壮,朕如何追封她?” 韩德让说:“不必追封,她本来就淡泊名利,那些虚名对她来说不需要。” 耶律隆绪还想说什么,萧绰说:“就按照大丞相的意思办吧。” 耶律隆绪说:“那就委屈韩夫人了。” 萧绰说:“死者已矣,多说无益,朕想她生前一心为大丞相好,皇上就把她的功劳记在大丞相名下,多多体贴大丞相,她一定会高兴的。” 耶律隆绪说:“还是太后说得对,朕得回去好好考虑给大丞相什么样的封赏。” 送走萧绰,耶律隆绪,韩德让已经疲乏不堪了,回到灵堂,便靠住墙壁睡着了。 这几天,不停地有人来吊唁,韩德让照顾不暇,更兼心里悲痛,不想别人来打扰,他只想静静地陪着赵宗媛,和她度过最后的时光。他便让下人挡住前来吊唁的人,自己则在灵堂里铺下被褥,困了,就和衣躺下,更多的时候就看着灵柩发呆。 他已记不清他是如何抱着赵宗媛回到家的。那时,他就一心想着要带她回家,要给她一个温暖的,安全的地方。那个地方就是家。 但是,平时赵宗媛忙碌的身影,却历历在目。有时,他甚至恍惚中觉得赵宗媛正在给他做饭,一只手拿着碗,问他想吃什么?不等他回答,却倏地不见了。回过头来,看见的是冰冷的,黑沉沉的棺材。 韩德让这时已经想不起赵宗媛的神态,她的神态是复杂的,在不停地变化着,以致于韩德让不知道哪一种表情才是她的,她的笑容里带着酸楚,她的哀伤里又蕴含着欢愉,她的叹息声里又有着几分满足。她在人面前总是装作很幸福,只有韩德让知道她其实很痛苦。但是,她也很少在韩德让面前流露出痛苦来。 只有一次,她将几个碗摔碎了。听到响声,韩德让过去看,只见她站在灶台旁边,脸上怒气未消,眼泪已经划过脸庞。见了韩德让,连忙伸手想把泪水擦掉,可是,刚洗过碗的手,沾满了盐和辣味,于是,越擦眼泪流得越厉害。 韩德让退了回去,过了好久,她才出来。韩德让让她在他身边坐下,说:“以后做饭这些事,让下人做吧。” 赵宗媛过门之后,韩德让的饮食起居都是她亲自照料,从不让外人插手。 “不就是摔碎了几个碗,你就心疼了?” “你有气可以对我发嘛,何必一个人怄气?” “我怄什么气?好着呢。” 但是,韩德让很清楚她是恨他,恨那个有名无实的婚姻。 一百二十一、月和船 萧绰自从大丞相府回到延寿宫之后,心中怏怏不乐。傍晚,耶律隆绪来问她想吃一点什么。萧绰摇头说她一点胃口都没有。耶律隆绪说不吃怎么行?不管什么多少吃一点也好。遂让人做了一碗燕窝羹送过来。萧绰勉强吃了两口,就放下了。 耶律隆绪说:“太后还在想大丞相的事?” 萧绰说:“他是个可怜人。” 耶律隆绪说:“儿臣知道,大半辈子孑然一身,好不容易有赵宗媛在身边照顾他,现如今又不在了,风烛残年的确实可怜。” 萧绰说:“大丞相一家三代忠于王室,兢兢业业,大丞相本人更是忠心耿耿,为大契丹殚精竭虑,鞠躬尽瘁。功勋卓著,然而,现在还是一个奴隶,还让人看不起。” 耶律隆绪说:“儿臣知道了,太后放心,等过几天,大丞相安葬了赵宗媛,朕就给大丞相除宫籍。” 萧绰说:“除宫籍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还是从长计议吧。” 耶律隆绪说:“为了大丞相,再困难也要做。” 萧绰说:“朕知道你对大丞相好,也对朕好,只是现在叛乱刚刚平息,余孽尚未肃清,若是再为大丞相除宫籍,势必会引起诸部族不满,因此,给大丞相除宫籍之事,还是先缓一缓。” 耶律隆绪说:“太后所言甚是。” 萧绰说:“好了,朕累了,皇上回去吧。” 耶律隆绪便起身告辞,又问萧绰还想吃点什么?要不要让菩萨哥过来陪她?萧绰只是摇头,耶律隆绪无奈,只好出了延寿宫。 耶律隆绪一走出延寿宫,萧绰就感到一股凄清,孤寂的空气向她袭来。高大而空旷的延寿宫里只有她孤零零的一人。宫殿外面刮起了大风,吹得门帘,窗帘哗啦啦的作响。奴婢们小心翼翼地将帘子固定了,尽可能地不让它们发出响声来。但是风还是抓住所有的东西发泄它的不满,一边拼命地摇撼着一边发出呜呜的吼声。 这一夜,注定难以入眠,肆虐的狂风撼动着萧绰的延寿宫。宫外是一眼望不到边的黑,似乎所有东西都沉入大海里去了,只有延寿宫像一只孤零零的船漂浮在无边的大海上。 恍惚间,萧绰觉得这不是大海,是延芳淀。 狂风还是这么凶猛地刮着,天空飘着大雪,芦苇顶着厚厚的积雪,被压弯了,有的倒在地上,四野莽莽苍苍,银装素裹,苍凉中带着俏媚。延芳淀小了一圈,岸边都结了厚厚的一层冰,被积雪覆盖着。湖水却分外清澈,波涛翻滚。 耶律贤忽然想坐船到湖心去,韩德让有些犹豫。 “这么大的的风浪,去湖心干什么?去喂鱼虾?”萧绰记得自己当时还说,“就你们两个,鱼虾也吃不饱呀。” 那是她嫁给耶律贤的第二年春捺钵,广袤数百里的延芳淀,冰雪已经开始消融,大家都期盼着天鹅早点到来。湖岸上的杨柳已经开始萌发了,人们仿佛看到天鹅的美丽身姿了。 就在这时,突然又下起雪来,一连两天天空阴沉沉的,雪花不紧不慢地下着。 耶律贤坐在穹庐里,不停地埋怨这鬼天气,连打猎都不方便。臣子都说这种倒春寒天气,岂能长久?过不了两天,太阳一出来,雪就跑了,化了。 可是,当天夜里,风更大了,呼啸而过。次日,推门一看,大雪几乎封住了穹庐。 雪,对于契丹人来说没有什么吸引力。 不过,那天,耶律贤却兴趣盎然,拉着萧绰在雪地里奔跑,叫着,唱着像一个孩子。韩德让跟着他们,也很兴奋,在雪地里玩得忘乎所以,甚至忘了君臣的身份,与耶律贤打起雪仗。 他们一直玩到湖边,耶律贤就在这时要坐船去湖心。 “皇上,风好大哟。”韩德让有些犹豫。 “风大怕什么?风大才好玩,好风凭借力送我到湖心。”耶律贤已经跳到船上去了。 这是谁的船?萧绰已经忘记了,似乎就是湖边渔民的船。 韩德让拔了锚,跳进船内。 耶律贤忙招手让萧绰上船,但一阵疾风吹来,萧绰来不及上船,船已被吹走数丈之遥。 韩德让拼命地划船,想靠岸,谁知风狂浪高,无论韩德让怎么用力,船无法靠近岸边一步,在湖中打着旋儿,像一片落叶往湖心漂去。 耶律贤却高兴万分,站在船舱里张开双臂做出划桨的动作,爽朗地笑着,风鼓起了他的披风。 尽管韩德让极力地划着船桨,但仍顶不住大风的推力,船底如涂抹了滑油似的很快溜向湖心。 萧绰眼见着小船在湖中打旋,韩德让奋力划桨,却无济于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小船越漂越远,自己一点忙都帮不上, 湖中心的风浪越是大了,小船颠簸着,摇晃着,被风雪紧紧裹着。韩德让的桨板似乎失去了作用,无论他怎么划,都不能靠岸一步,哪怕他趁着风稍稍微弱竭尽全力将小船划过来,却抵不住一阵疾风吹去,瞬间,小船又溜冰似的吹走了。 耶律贤的高兴劲也消失了,收起了他那张开的翅膀,如敛翅的鱼鹰蹲在船舱里。 萧绰焦急万分,沿着岸边一边奔跑,一边呼喊,深一脚浅一脚,一会儿向东跑,一会儿向西跑,一会儿喊耶律贤,一会儿喊韩德让。呼喊着让他们把船划过来。 船在湖中之字形地滑动着,韩德让想尽可能地避开狂风,靠过来,可是那风似乎明白他的意图,每次他靠近岸边一点点,它突然一转向,呼啦啦地压过去,船一下子退回了。 一开始,耶律贤还不停地与她打招呼,高呼过瘾,不久,耶律贤声音有些变了,不再向她招手,让她过去,最后,连回答都没有了。只听见韩德让高声喊,叫她不要跑,小心掉进湖里了。船越来越远,声音越来越小,最后,什么都听不见了,耳畔只有呼呼的风声。 但是,她知道韩德让还在呼喊,她依稀能感觉到他的急切。 她的声音已经哑了,喉咙仿佛已经被撕裂,气流在那里一下子消失了。她的喉咙发不出别的声音。她只能呵呵向湖心挥手。 随着小船越漂越远,在茫茫的风雪中,几乎成了一个黑点,她担心他们看不见她,折了两支芦苇,朝他们使劲地挥动着。 事情已经过去三十多年了,但是那场大风雪依旧在萧绰的脑海里,一直没有停过,那风声就像今夜一样,那漂泊的小船也一直在萧绰脑海里摇晃着。 或许命运就是这样,上天注定他们都与她走不到一起,尽管耶律贤拥有了她,可她没有接纳他。她将韩德让装在心里,却不能在一起。 “韩德让,你为什么不把船划过来?你可知道皇上有多危险。” “风太大了,划不动呀。” “你们一定是故意撇开我的。” “怎么会呢?朕一直对韩德让说‘划过去,快划过去。’可是那风就像一堵墙一样,撞不开。” “是啊,皇后,皇上当时很着急的。” “可是,我看你一点也不着急,故意不用力划船。” “燕燕,你不要怪他了,韩爱卿很用力了,他的手上打了几个大血泡。” “是吗?让我看看。” 韩德让没让她看,只是说:“都是臣无能让皇上、皇后受惊了。” 几日以后,她看见韩德让手上包着一层布。从那之后,他们之间仿佛也隔了一层布,韩德让有什么话不对她尽情倾吐了。她知道他这是碍于君臣之礼,但更多的是把她的玩笑话当成真了。虽然后来她对他做了解释,但他以后见了她没有那么自然了。 有时,她在想,如果那次她在船上,耶律贤在岸上,那是怎么一种情景,会不会任由小船漂走,漂得好远好远,无影无踪,然后再不回来。 现在想来,这些想法似乎很幼稚,却仍让她心怀激动。 延寿宫外,风还在哗啦啦地吹,像波浪拍打着湖岸。 萧绰穿上衣服,走出来。只见宫外风清月白,风并不大。 侍卫见萧绰这时候出来了,不禁吃了一惊,忙上前问:“皇太后,你怎么出来了?您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 萧绰说:“没什么,就是睡不着,想出来看看月亮。” 侍卫看了看西边的天空,说:“月亮快落了,太后,你看已经有些发红了。” 萧绰看着西边天上的半个月亮的确已经红了,羞怯怯地躲在一簇阴森森的树木后面,探望着。萧绰忽然觉得,那月亮就像一口气,就那么一眨眼,没了。 萧绰看月亮就像一只小船,漂泊在延芳淀里,漫天的的星辰如同漫天的飞雪,耶律贤与韩德让就在那里面,被肆虐的狂风推着走,越推越远,直到沉没在幽暗的深渊里。 萧绰想喊,但喉咙被堵住了,只得一个劲地挥动着手臂。 侍卫见了骇然大惊,忙问:“太后,你怎么了?” 萧绰蓦然一惊,什么也没说,直愣愣地看着月亮落下去了,默默地走回宫里。 次日,萧绰没有坐朝,侍卫将昨夜的情况告诉了耶律隆绪。耶律隆绪听侍卫说了萧绰昨晚奇怪的举动,惊惶不已,连忙来延寿宫,却见萧绰如平时一样,处理政事,有条不紊,思维清晰,批阅奏折简练精准。看不出半点差错。 耶律隆绪小心地问:“太后昨天晚上睡得安逸吗?” 萧绰说:“还好。” 耶律隆绪说:“看太后的气色好像没睡好。” 萧绰说:“是吗?做了几个怪梦,闹得心神有些不宁。” 耶律隆绪说:“哦,太后做了什么梦?” 萧绰说:“嗐,杂七杂八地,好像梦见了一只小船,又似乎是月亮,船在天上,又像在水里,哎呦,不知在那里,想了大半夜,没想明白。” 耶律隆绪说:“这些日,皇太妃作乱,让太后受了惊吓,操劳过度,所以,梦魇缠身,心神不宁,都是儿臣的错,是儿臣没照顾好您。” 萧绰说:“是朕老了,不及以往了。” 耶律隆绪说:“那太后就先休息几天,养养精神。” 萧绰说:“不行,朕问你,叛逆余党都抓了没有?叛逆审问了没有?” 耶律隆绪说:“叛逆已交给大理寺正在审讯,余党也正在缉拿归案。” 萧绰说:“这就好,早点把审讯的结果告诉朕,朕倒要看看还有谁在兴风作浪?” 一百二十一、同伙 对耶律高十等人的审讯很顺利,由于身份特殊,大理寺没有对胡辇进行审问,只依照耶律高十等人的供词,让胡辇做了一些证实。然后,将审讯的结果报告了耶律隆绪。 耶律隆绪忙拿着卷宗来见萧绰。 萧绰看起来很疲惫,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她看见耶律隆绪也是一副愁苦,悲伤的样子,问:“怎么?审问完了?” 耶律隆绪点点头,看着萧绰,却有些说不出话来。 “审问的结果如何?有没有其他同伙?” 耶律隆绪沉默了好一会儿,似乎在寻找什么样的措辞才能表达好。 “萧挞凛参入其中了?” “没有?” “奚王和朔奴是不是他们的同伙?” “不,奚王不知情。” “反叛之人不是有大量的奚人吗?为何奚王不知情。” “那些人是弥里吉鼓动的。” “弥里吉都鼓动了哪些人?” “昨天弥里吉自杀了,所以~~~” “什么?他自杀了?他怎么自杀了?” “昨天,他趁看守的人疏忽,捡了一块石头,砸破了头,当时就死了。” “便宜他了。” “只可惜奚人的同伙问不出来了。” 二人沉默了一会儿,萧绰说:“没问出来也好,就当他们都忠于皇上,省一些烦恼。” “太后说的是,”耶律隆绪说完,看着萧绰。 萧绰看耶律隆绪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知道他有话不知怎么开口,便问:“还有谁是他们的同伙?” 耶律隆绪说:“据耶律高十说耶律狗儿参与了谋反。” “什么?耶律狗儿也是他们的同伙?” “是的,是耶律高六拉拢他进去的。” “不可能,耶律狗儿不是一直在你身边吗?” “是的,儿臣也不相信,但大理寺审问得明明白白,把耶律高六如何与耶律狗儿接洽,请他吃过几次饭,一起在潢川边吃烧烤,让他来劝说儿臣捺钵等事一一说得清清楚楚,叫儿臣不得不信。” 萧绰说:“不,不会的,耶律狗儿没有那么大的胆。” 耶律隆绪说:“儿臣也不相信他会谋反,可是,这次儿臣出去捺钵确实是受到了他的不少撺掇,他们阴谋将朕骗出上京,让上京兵力薄弱,好一举拿下城池,阴谋够歹毒的。” “你相信耶律狗儿参与了谋反?” “证据确凿,不得不信。” “皇上准备怎么办?” “儿臣正要请示太后,该如何处置耶律狗儿?” “契丹律法,一视同仁,任何人不能例外。” “好,儿臣知道了。” 耶律隆绪说完,垂头坐着,脸上笼罩着一层悲戚之色。 “怎么?皇上遇到了不开心的事?” 耶律隆绪抬起头,看了萧绰一眼,又沉沉的地低下了头,双手抱在一起。 “什么事?皇上看起来很伤心?” 耶律隆绪嘴动了动,忽然,失声痛哭起来,说:“张瑗没了。” 尽管萧绰已经对张瑗遇害有所耳闻,然而,经过耶律隆绪的嘴说出来,她仍然惊诧不已。她久久看着耶律隆绪,不知道对他说些什么。 耶律隆绪泪流满面,说:“她是被大火烧死的,她自己烧死了自己呀。” 萧绰悲痛道:“朕知道了,她烧毁了佛塔,也烧了自己,难怪那天张俭反应那么强烈,真是姐弟同心呀。” 耶律隆绪连忙说:“她不是要烧毁佛塔,她是要救太后才烧了佛塔的。” 萧绰说:“这个朕也知道,她是为了阻止叛军拆用佛塔里的木材,才烧毁佛塔的。” 耶律隆绪泣不成声:“太后,儿臣好心疼,好心疼呀。” 萧绰拉过耶律隆绪的手,她感到皇上的手冰凉冰凉的,她紧紧握着那冰凉的手,希望能给他一份力量。 过了好久,耶律隆绪抽出手,擦了擦眼泪,说:“太后,儿臣是不是太软弱了?” 萧绰掏出一块巾帕,递给耶律隆绪,说:“皇上用这个。” 耶律隆绪接过巾帕,擦干泪水,说:“让太后见笑了。” “皇上是个重情义的人,朕很高兴,朕喜欢有情义的人,有情义的人心肠都很好。” 耶律隆绪说:“张瑗她——死得好惨啊。” 萧绰说:“皇上,你先不要想这些,先要想想现在该怎么办?” 耶律隆绪说:“太后,儿臣心如乱麻,不知道怎么办?” 萧绰说:“首先,你要振作精神,俗话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何况你是一国之君,明天早朝,召集群臣议事,现在,臣子们都看着皇上你呢,其次,迅速捉拿余党,维护皇帝的威严,第三、抚恤为平息叛乱尽忠之人。” 耶律隆绪说:“儿臣知道了。” 萧绰说:“这几天,有些大臣因为失去了亲人悲伤过度,没有早朝,朕不怪他们,但从明天开始,凡是在上京的朝官必须上朝。” 耶律隆绪说:“只怕大丞相来不了。” 萧绰犹豫了一下,说:“大丞相年纪大了,来不了就算了。” 耶律隆绪说了一句“好吧。”准备起身回宫。 萧绰问:“昨天应该是赵宗媛出殡,你派人去了没有。” “派人去了。” “大丞相怎么样?” 耶律隆绪摇头道:“大丞相精神不好,被人抬着才到墓地,没等下葬完毕,大丞相就站不住了,只得坐在地上。回到家里就躺下了。” 萧绰着急地问:“他吃饭没有?” 耶律隆绪说:“没有。” “那怎么行?立即派御厨过去,做一点好吃的,一定要让他吃一点东西。” “儿臣已经让御厨过去了。” 萧绰叹道:“大丞相年纪大了,不能有什么闪失。” 萧绰又是担心了一夜,生怕韩德让倒下了,准备次日前往大丞相府去看望他。 早朝的时候,韩德让出现在宣和殿。萧绰不敢相信那走进来的就是韩德让,他看起来还不错,步履稳健,目光炯炯。所有人都注视着他。 参拜毕,萧绰想让人给韩德让安一个座。韩德让没有就座,首先开口说:“诸位,由于本人失察,导致胡辇作乱,围攻上京,祸害百姓,我请求御史弹查,依律定罪。” 御史听了不敢说话,看着萧绰和耶律隆绪。 耶律隆绪说:“大丞相平叛有功,何罪之有?” 御史说:“是呀,大丞相舍命才保住皇城,有大功才是呀。” 韩德让说:“为相者知人善任,明察秋毫,防微杜渐,除祸乱于未萌,翦宵小与微弱,臣不能识人,致使胡辇坐大,耶律兄弟张狂,是臣之罪,请皇上降罪。” 萧绰说:“这不是大丞相的失误,大丞相曾对朕说过,耶律道士奴阴险毒辣,气量狭小,不可重用,但朕念及大于越功勋卓著,不想亏待功臣之后,没有听从大丞相意见,这都是朕的过错。” 耶律善補说:“这都是这群贪得无厌的狼心狗肺的东西做的祸乱,怎么能怪太后和大丞相呢?” “是呀,谁也不是神仙,能未卜先知?” “还是太后心肠好,只是他们太贪心。” “是啊,贪心不足蛇吞象,朝廷哪一点对不起他们了?这些人就是罪该万死。” 群臣们七嘴八舌议论不止,群情激奋,一定要重重处罚反叛之人。 这时,奚王和朔奴跪下道:“太后,这次叛乱有不少奚人参与其中,是臣看管不严,臣愿意受到惩处。” 和朔奴话音未落,北院大王耶律磨鲁古说:“是该处罚你,你的族人在黑水阻击我们,险些让我们过不了河,耽误了救援,你说你该当何罪?” 和朔奴说:“全凭太后、皇上发落。” 萧绰说:“好了,今天我们不是来给谁定罪的,眼下有紧急事要办,上京城经历了这次战火,损毁殆尽,我们要重新修建上京城,现在,物资钱财都一一到位,诸位,要抓紧,冬天就要来了,房子盖不好,老百姓要受冻,大家都要受冻。” 遂令张俭兼任工部使,主持修建上京各项事务,让王继忠全力配合张俭。 接着又议论了一会儿上京如何重修之事,萧绰便宣布退朝。 韩德让正要转身,被萧绰叫住:“大丞相等一下。” 韩德让站在堂下,看着萧绰。萧绰请他到延寿宫去。 韩德让随着萧绰进了延寿宫,等萧绰坐下,问:“太后叫臣过来,有什么事?” 萧绰直直地看着他,像要在他脸上寻找什么东西似的。 韩德让说:“太后,今天是她的头七,臣还要回去给她上一炷香。” 萧绰忽然将手里东西一扔,说:“你心里难道只有她吗?你回去,快回去,别让她等久了。” 韩德让连忙拾起萧绰扔下的东西,原来那只是一块石头。原来那块石头是韩德让在延芳淀湖畔捡到的,极普通的一块鹅卵石,被水洗刷得光溜溜的,洁白如玉,仔细看上面依稀有一层淡淡的云彩。 韩德让捧着鹅卵石,泪水盈眶。 萧绰叹了一口气,说:“你别只想着她,要想想自己,你看你这几天都变成什么样子了?” 韩德让把鹅卵石递给萧绰,说:“她是为我而死的。” 萧绰说:“那你也不能这样,她在时,把你收拾得妥妥帖帖的,她不在了,你就这样糟蹋自己?” 韩德让说:“臣只是一时难以接受,是臣亏待了她。” 萧绰说:“好了,别自怨自艾了,你先坐下来,朕有正经事跟你说。” 韩德让只得坐下,问:“什么正经事?” 萧绰说:“据耶律高六的招供,耶律狗儿参加了谋反。” 韩德让一下子站起来,看着萧绰,半天才摇头说:“不,不可能。” 萧绰说:“朕刚听到这个消息时,也跟你一样,不相信狗儿会谋反,但是,耶律高六已经把事情的原原本本都说了,而且与事实相符,朕不得不相信。” 韩德让说:“那一定是耶律高六陷害,想拉上狗儿当挡箭牌。” 萧绰说:“他们一定有这个主意,可是,经过调查耶律狗儿的确有嫌疑。” 韩德让说:“那怎么办?我二哥就这么一个儿子。” 萧绰说:“大理寺已经去抓人了,只有先关起来再说。” 韩德让说:“狗儿胆小,一定不会干谋反的事。” 萧绰说:“但愿他没有参与其中,不然朕也对不起耶律斜轸,也对不起婉容。” 一百二十二、求见韩德让 天色昧明,一群衙役闯入守太保府内,吵嚷声惊醒了萧婉容。 萧婉容刚回府才两天,几天前她还在耶律斜轸墓前的那片草原上放牧,后来听说,上京发生了叛乱,就匆匆忙忙地回到上京。她惊讶地发现,上京城几乎在战火中焚毁殆尽,还好她的家毫发无损。她心中甚喜,以为是得到了耶律斜轸的护佑。 萧婉容一边穿衣,一边听人高声叫道:“不要放走了耶律狗儿。” 萧婉容甚是惊讶,连忙跑出来,只见府中进来了很多衙役,府外还站着几十人,都一副杀气腾腾的样子。 萧婉容忙问他们这是干什么? 捕快都头认得萧婉容连忙上前施礼道:“回夫人,小的是大理寺的当差,奉命请耶律狗儿去大理寺一趟。” 萧婉容说:“狗儿犯了何罪?为何要捉拿他去大理寺?” 都头说:“这个小的不知,等耶律狗儿去了大理寺,自会清楚明白。” 萧婉容说:“你们不说出狗儿所犯何罪,怎能带人走?” 都头说:“夫人,你这是为难小的了,小的只是奉命行事,不敢自专,夫人有什么话可以到大理寺去说。” 萧婉容说:“我去什么大理寺,我直接去皇宫,去找皇太后。” 都头说:“这样最好,不过小的给夫人透露一点消息,捉拿耶律狗儿,正是奉行皇太后的旨意。” 萧婉容感到事态严重了,忙将都头拉到一边,说:“都头,你给我说实话,狗儿究竟犯了什么罪?” 都头低声说:“叛贼耶律高六招供说,狗儿兄弟参与了谋反。” 萧婉容听了大惊失色,叫道:“不可能,狗儿绝不可能谋反。” 都头说:“是啊,狗儿兄弟怎么会谋反呢,所以,请他去大理寺分辨一下,清者自清浊者自浊。” 这时,耶律狗儿也惊醒了,来到院子里,衙役一见耶律狗儿出来,一拥而上,抓住了他。 耶律狗儿挣扎着大声喊道:“你们为什么抓我?放开我,阿妈,阿妈快叫他们放开我。” 萧婉容说:“你们先放开他,等我问问他,你们再带走他,也不迟。” 都头朝衙役们挥了挥手,衙役松开耶律狗儿。耶律狗儿连忙躲在萧婉容的身后。 萧婉容拉着耶律狗儿进入屋内,急切地问:“狗儿,你对阿妈说,你也没有参入谋反?” 耶律狗儿瞪大双眼,说不出话,只是一个劲的摇头。 萧婉容松了一口气,说:“这就好,娘知道你不会做那大逆不道的谋反之事的。” 耶律狗儿吓得差一点哭起来,说:“阿妈,儿子哪有那个胆?” 萧婉容抱住耶律狗儿说:“阿妈知道,狗儿绝不会干那种事。” 这时,外面的人叫起来,让耶律狗儿走去,跟他们走。 耶律狗儿吓得紧紧抓住萧婉容的手,瑟瑟发抖,萧婉容安慰道:“狗儿别怕,有娘在。” 耶律狗儿说:“阿妈,狗儿害怕,狗儿是被冤枉的。” 外面的人又催促起来,都头说:“夫人,你就让狗儿跟我们走吧,让我们回去好交差。” 萧婉容说:“好了,你们先等一会儿,我们这就出来。” 萧婉容松开耶律狗儿的手,去里屋拿出一个布袋,抓了两把碎银子,然后和耶律狗儿走了出来,将两把碎银子一一分给衙役,另将布袋递给都头,说:“我儿子是被冤枉的,希望你们带走他后,不要为难他,这点钱给你们喝茶,今后,有什么事,还要仰仗各位照顾。” 衙役们都说那是应该的,都头说:“这事不用夫人吩咐,小的自然会照顾好狗儿兄弟,夫人是皇太后的亲侄女,谁敢为难狗儿兄弟?只是狱中比不得家里,狗儿兄弟哪里吃得了那种苦,夫人早点去见皇太后,救出狗儿兄弟才是。” 萧婉容说:“这是自然。” 衙役们便押着耶律狗儿往外走,耶律狗儿一边走,一边回头说:“阿妈,狗儿是冤枉的,你一定要救我。” 萧婉容说:“狗儿别怕,阿妈,这就去找你三叔,再去找皇太后。你一定没事的。” 萧婉容看着耶律狗儿被一群衙役带走,顿时觉得魂都被带走了。恍惚了片刻,想起了要去找韩德让。遂急急忙忙的来到大丞相府,却被眼前破败的景象惊呆了。 她知道大丞相府被叛军烧了,没想到烧毁得这么严重,一切都化成了灰烬,工人们已经开始重新修建了,清除残砖断瓦,未烧尽的木头堆放在街道的一角,黑黢黢的十分刺眼。 萧婉容闪着脚,在满是砖瓦的路上走着,在门口被一个下人拦住了,对萧婉容说:“大丞相今天不见客,你有什么事,改日再来。” 萧婉容说:“麻烦你去对大丞相说一声,萧婉容有急事要见他。” 守门人说:“你还是请回吧,大丞相今天确实不见客。” 萧婉容说:“大丞相有什么事,为什么不见客?” 守门人说:“你这问的有点多了,大丞相有什么事,要对你说吗?” 萧婉容听了火气冲了上来,伸手给了守门人一个耳光,骂道:“好你一个仗势欺人的恶狗,本夫人好生求你,你却推三阻四,去,把你们那个什么大丞相叫出来,我有话对他说。” 守门人没想到眼前这个人这么大的胆,捂着脸看着萧婉容,见她面露寒威,气质高贵,壮胆说了一句:“你怎么打人了?” 萧婉容说:“我今天就打你了,你想怎么样?” 守门人不敢再说什么,这时,管家从院内跑过来,点头哈腰地说:“夫人,是你呀,请进,快请进。” 萧婉容说:“不,我不进去了,去跟你们大丞相说,我在这儿见他。” 管家陪着笑脸说:“夫人,您别见下人的怪,他是初来的,不认得夫人,回头我好好教训他。还不给夫人赔礼道歉。” 守门人连忙向萧婉容鞠躬,萧婉容走进府内,在一间半坍的小屋里见到了韩德让。 韩德让惊道:“二嫂,你怎么来了?” 萧婉容说:“怎么?官当大了,连二嫂都不见了?” 韩德让说:“瞧二嫂说的,小弟怎敢不见二嫂?” 萧婉容说:“我知道三弟不会不见我,但是,你的守门人硬是不让我见你,被我扇了一耳光,你别见怪。” 韩德让说:“二嫂打得好,这些人都是皇太后赐给我的,不认得二嫂,你不要与他们计较,气伤了身体不合算。” 萧婉容忽然垂泪道:“二嫂还要什么好身体?我只恨不能跟你二哥一起去,让刘玉兰先去陪他了,留下我一个人怎么活?” 韩德让说:“二嫂怎么有这种想法?二哥若是知道了,不知有多心疼呢。” 萧婉容叹道:“二嫂现在哪里还有什么脸面去见他。” 韩德让知道萧婉容为何而来,便说:“二嫂,小弟知道你为什么找我,你放心,小弟一定会好好照顾狗儿的,否则,我对不起二哥,也对不起二嫂。” 萧婉容含着泪说:“多谢三弟,不过你知道狗儿是不会做出那种事的,狗儿是被冤枉的。” 韩德让说:“我知道,狗儿天生胆小,是不会做那些事的。” 萧婉容说:“是的,我问过狗儿,他说他绝对没有参与谋反。” 韩德让说:“是的,只是现在,耶律高六咬定狗儿参与了谋反,太后不得不追究。” 萧婉容说:“他那是胡说,她就听信了?耶律高六确实请狗儿吃过饭,但那能算什么?不可能吃一顿饭,就说狗儿造反吧。” 韩德让说:“当然,不能算,现在主要的问题在于,耶律高六说耶律道士奴曾让狗儿劝皇上出去打猎,借此引走上京的大军,方便他们举事。” 萧婉容说:“这简直是诬陷。” 韩德让说:“是的,我知道是诬陷,但是狗儿的确劝说过皇上出城捺钵,这让我很伤脑筋。” 萧婉容说:“这是耶律兄弟给狗儿下的一个套,狗儿根本不知道他们要造反。” 韩德让说:“的确是这样,不过,谁能证明狗儿不知道这件事呢?” 萧婉容说:“不管怎样,狗儿的事,你不能不管,你二哥就这么一个骨血,是我没看好他,我对不起你二哥。”说罢,萧婉容大哭起来。 韩德让慌忙劝道:“二嫂先别着急,小弟一定要保全狗儿,否则,我也没脸见二哥。” 萧婉容说:“有三弟这句话,我就放心多了。” 韩德让说:“不过二嫂还是先去见见太后,太后很关心这件事,你去求求她,多说说好话,太后心肠软,你去求她,一定会答应你的。” 萧婉容说:“我知道,一会儿我就去见她。” 韩德让说:“这就好。” 萧婉容看了看倒塌的房屋,突然,看见堂中供着的赵宗媛的画像,不禁心里悲痛起来,说:“三弟,我知道你最近为弟妹的事很伤心,我这个时候来麻烦你,真不合适,但是我心里着急呀。” 韩德让说:“二嫂,怎么尽说这些见外的话,狗儿是我的侄儿,我不救他,谁救他?” 萧婉容说:“三弟,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是说你不要太伤心了,世上的事,分分合合,来来去去,总是难免的,你总不能这样沉沦,那样,皇太后也不好想。” 韩德让看了萧婉容一眼,说:“谢谢二嫂提醒,我知道了。” 萧婉容起身告辞,韩德让送出来,说:“二嫂,有一些时没见太后了吧?” 萧婉容说:“确切的说,有好几年没有像样的会见。” 韩德让说:“其实,太后很想见一见你,与你说说话。” 萧婉容说:“我也很想和她说说话,只是怕她说我向着斜轸。” 韩德让叹息道:“二哥真幸福,二位嫂子都这么爱他。” 萧婉容说:“三弟难道不是一样?” 韩德让摇摇头,说:“什么幸福?我哪有幸福可言?小弟这辈子活得只有痛苦,我喜欢的东西被别人拿走了,放在那里,我却不敢拿回来,你说我活得窝囊不窝囊?” 萧婉容不知如何劝解韩德让,只觉得他的脸都变了形,嘴角不停地痉挛。只得说:“三弟不要想得太多,我进宫去了。” 韩德让没说什么,点了点头,目送萧婉容走远。 一百二十二、没有改变 又是一夜无眠,近来,萧绰夜里总是睡不着,各种思想在脑子里搅成一团,互相冲突,争吵不休。比如捉拿耶律狗儿的事,她就犹豫再三,才下旨逮捕。她为自己如此优柔寡断而烦恼不已,不知什么时候自己变得软弱起来,不知不觉地就暗自神伤,有时泪水止不住就流下来了。 俗话说:人老心慈。我是不是确实老了?萧绰在梳妆时,面对铜镜常常这样问自己。是的,最近她眼角的确添了一些细纹,头发也白了不少,让她惊骇且伤心。 萧绰一向不很注重仪表,而且,对自己也十分有信心。忽然看见那些皱纹和白发,想到近来处理事务总是左思右想,拿不定主意,下不了决心,便深深地怀疑自己能力和脑力。 是的,脑力不行了,它什么也记不住了,萧绰给自己的脑子给出这样的结论。 可是,夜深人静的时候,她的脑海里总是波涛翻滚,从她记事的时候起,很多事都翻腾上来,历历在目,清晰得如同昨天才发生。 又是天快亮时,萧绰才迟迟睡去,而当清晨第一缕阳光爬进窗棂,她很快醒来了,就像阳光敲响了窗棂,唤醒她似的。 萧绰走出屋外,阳光和煦,空气清爽。鸟儿站在树枝上歌唱,露珠在树叶上闪眼。这段日子里,萧绰第一次体会到上京的清晨还有如此迷人。尽管空气中还残留着战火遗留下的淡淡的焦糊的气息,但都被大风吹散了。 萧绰行了拜日礼,吃了早膳。就听人来报:萧婉容求见。 萧绰心里一喜,她终于来见朕了。忙令人请她进来,随即想到萧婉容来见她的目的,不禁皱了皱眉头,正襟危坐,等着萧婉容到来。 萧婉容来到萧绰面前,萧绰正拿着一本奏折看,没有抬头看她。 萧婉容行了国礼,萧绰仍然看着奏折,半天没让她站起来。萧婉容便跪在地上,说:“臣妾有事要问皇太后。” 萧绰扭头看了萧婉容一眼,说:“婉容,是你?你有什么事?” 萧婉容说:“我家狗儿犯了什么罪?为什么要抓他?” 萧绰随手将手中的奏折,递给萧婉容说:“你看看这个再说。” 那是大理寺呈上来的耶律高六的供词,萧婉容拿着看了一遍,说:“诬陷,纯属诬陷,狗儿何时与他们密谋反叛?” 萧绰又递给萧婉容一份耶律高十的供词,说:“耶律高六,耶律高十的供词一样,都说耶律狗儿参与了谋反,怎能有假?” 萧婉容说:“这是他们兄弟事先串通好的,要拿狗儿做挡箭牌,太后不要相信。” 萧绰说:“你看看高六,高十的供词说他们与耶律狗儿事先商量好了,由耶律狗儿撺掇皇上离开上京,配合他们攻城,耶律狗儿确实劝说了皇上。这让朕不能不相信他们说的是实情。” 萧婉容“腾”地站起来,说:“什么是实情?就凭他们串通好的供词,就说狗儿参与了谋反,臣妾不服。” 萧绰一向疼爱这个侄女,二人性情相投,小时候在一起玩耍,长大了是无话不谈的朋友。她知道萧婉容的性情,性格刚烈,是个不好惹的主。可是,令她想不通的是,自从她做媒将萧婉容嫁给耶律斜轸之后,萧婉容就变了,事事都顺着耶律斜轸,一下子变得软弱了。她甚至接纳了刘玉兰,与她成了好姐妹。她想不通耶律斜轸究竟使了什么法术让自傲自大萧婉容服服帖帖的,一心一意地为他说话,连她这个姑姑——好朋友都疏远了。因此,她嫉妒耶律斜轸,嫉妒他改变了她的好朋友。 萧绰见萧婉容发怒了,心里有些发怵,便说:“婉容,你先别着急,是非曲直是辨得清的。” 萧婉容说:“什么叫辨得清?皇太后不是已经相信耶律狗儿参与了谋反吗?你都相信了,谁还能不相信?” 萧绰微微一怔,说:“大理寺是讲法理的,是要证据的,你放心,他们是不会冤枉狗儿的。” 萧婉容说:“我如何能够放心?汉宁就只有这一个孩子,虽不是我亲生的,但我视如己出,从小就跟着我。汉宁临终时让我照顾好狗儿,可现在他遭到不白之冤,被下了大狱,还可能被判刑,被砍头,我怎不担心?你叫我如何面对汉宁?怎么对得起他?” 萧绰说:“耶律斜轸到底给你吃了什么药了,让你这么死心塌地地向着他?” 萧婉容说:“皇太后问我吃了他什么药?我对你说,汉宁给我吃了真情药,痴情药,你平时总是怪他对我太薄情,那是你不懂他,但我知道,他可以为我去死,为我刀山火海他也肯去。” 萧绰诧异地看着萧婉容,她是那么自信,就好像倚靠在耶律斜轸的身上。 萧婉容说:“所以,臣妾请求太后相信我,狗儿是我一手调教的,他胆子小,心肠好,绝对不会做谋反之事的。” 萧绰说:“朕也不相信狗儿参与了谋反,只是案子已经交给大理寺,好歹要审问一个清楚明白。给世人一个交代。” 萧婉容说:“大理寺那帮人如何能听狗儿分辨?若是动用了大刑,怎么办?狗儿如何受得了?” 萧绰说:“这个你放心,朕让韩德让去主审,不会为难狗儿的。” 萧婉容长吁一声,说:“这样我就放心了。” 萧婉容说完躬身告辞,萧绰忙说:“你这么急匆匆地来找朕,就说这些话?就不陪朕坐坐吗?你与朕已经好久没在一起说说话了。” 萧婉容说:“我当然是想多陪陪太后,可是,这一大早家里就来了一帮衙役,气势汹汹地带走了狗儿,我连忙来找太后,到现在还没吃饭,肚子都咕咕直叫了。” 萧绰说:“没吃饭,怎么不早说?还怕朕这儿没吃的?” 萧绰遂吩咐奴婢端些饭菜来,萧婉容确实是饿了,片刻将端来的饭菜吃得精光。 萧绰看着萧婉容吃了饭,觉得这个侄女并没有改变,她吃饭还是那么大口地吞咽,喝汤仍然是咕嘟咕嘟地响,吃完饭,将碗一推,摸一把嘴,打着响亮的饱嗝,回头对萧绰说:“我吃饱了。” 萧绰笑道:“看你吃饭,就是一种享受。” 萧婉容说:“享受?汉宁总是笑话我是牛变的。” 萧绰说:“你当着他的面也是这么吃饭?” 萧婉容说:“是啊,为什么不这么吃饭?” 萧绰说:“你不怕他笑话你?” 萧婉容说:“怕什么?他自己后来还跟我一样吃饭呢。” 萧绰看着萧婉容,好久没说话。 萧婉容说:“太后,你瘦了。” 萧绰叹道:“朕老了,不中用了。” 萧婉容安慰道:“不,太后没老,你只是累了。” 萧绰说:“是啊,朕确实累了。” 萧婉容说:“自从汉宁走后,臣妾总是想起从前的事,做梦也是梦到从前,醒了就一夜睡不着,想继续睡,继续做梦,可是就是睡不着,真急人。” 萧绰说:“你也是这样吗?” 萧婉容说:“是啊,我总想梦见汉宁,可是他一回都没有来。” 萧绰说:“唉,婉容,不是朕说你,你这是何苦呢,人家有刘玉兰陪着,你总惦记着他干什么?” 萧婉容顿了顿说:“我知道太后心疼我,为我抱屈,可是,您真的不懂汉宁,他不是你想的那样,先前,大家都说他放荡不羁,可是,他真的是一个用情专一的人。他可以为刘玉兰去死,同样他也会为我去死。” 萧绰说:“好了,我们不说他了,说说你自己,你为什么不来见朕?” 萧婉容说:“我怕见你。” “为什么?” “我不想您见到我,又为我不值得,会把气发到汉宁头上。” “朕是一个不分青红皂白的人吗?” 萧婉容不做声了,她的无言分明是在说自己心里话:你就是那样的人,汉宁不是总被你打压着吗? 萧绰读出了萧婉容无声的语言,说:“朕知道你为耶律斜轸抱屈,但朕还知道耶律斜轸是不会觉得委屈的。” 萧婉容看着萧绰,说:“你怎么知道汉宁觉得不委屈?” 萧绰说:“他是一个君子,不会计较名利的。” 萧婉容说:“还是太后知道他。” 萧绰说:“朕虽然知道他不在乎名利,却不知道他太在乎情义了。” 萧婉容说:“汉宁的情义,不仅仅是对我与刘玉兰,他的情义还牵连着好多好多人,他见不得有人受苦,别人都说他会打仗,他说,他为什么要学会打仗,就是要少死人,要尽量地打不流血的仗。” 萧绰说:“是的,每次打仗他以最小的伤亡换取最大的战果。” 萧婉容说:“汉宁他不想打仗。” 萧绰说:“朕知道,朕也不想打仗。” 萧婉容说:“是的,太后从来都不想打仗,我记得太后小时候,总被两个姐姐欺负,可是,你从不跟他们计较,你的东西被她们夺去,你也不要回来。” 萧绰说:“那时,你总为朕抱不平,被她们夺去的东西总是被你夺了回来。” 萧婉容笑道:“我就是一个野孩子,天不怕地不怕,有一回我与萧风、萧姿打上了,鼻子都被她们打出血了。” 萧绰也笑道:“还说呢,你把那流的血擦了萧姿一身,弄得她的白裙子都是血迹,不得不向你投降。” 萧婉容说:“想起来,我那时够混的。” 萧绰说:“她们都说你是女霸王。” 萧婉容说:“现在,臣妾还是未改,惹毛了我,我什么都做得出来。” 萧绰不再言语,眼前这个女魔头,确实不好惹,希望耶律狗儿没有参与谋反。 萧婉容坐了一会儿,起身告辞,说:“我要去见狗儿,不知道那些不识好歹的衙役们对他怎么样了?我要去看看他。” 萧绰也不挽留,叫来一个侍卫,说:“你陪夫人去大理寺,告诉那里的人,叫他们好生看待耶律狗儿。” 侍卫答应了,同萧婉容一起去了大理寺。 一百二十三、探监 萧婉容到了大理寺,韩德让正在审问耶律高六。耶律高六一口咬定耶律狗儿参入了谋反,并且说所有的行动都是耶律狗儿事先策划的,他才是真正的主谋。韩德让知道耶律高六是诿过与耶律狗儿,好为自己脱身。他们就是要看朝廷怎么判罚耶律狗儿,他们知道韩德让与耶律斜轸的关系,对这个侄儿是要照顾的,只要耶律狗儿没事,他们也可以自保。这是他们兄弟事先定好的计策。 韩德让非常恼火,却也没有办法。听到萧婉容来了,遂连忙迎出去。问:“二嫂见过太后了?” 萧婉容径直往里走,一边走一边说:“见过了,太后说三弟主审此案,我就过来看看,看看三弟怎么审问我的狗儿。” 韩德让面色有点难堪,讪讪道:“二嫂,你可明白太后的心意?” 萧婉容说:“明白,她怕狗儿吃苦。” 韩德让说:“那么,二嫂是不相信小弟了?” 萧婉容说:“谁说我不相信你了,我来是看看狗儿。” 韩德让说:“狗儿在这里很好,二嫂不用担心。” 萧婉容说:“我自然不担心,只是狗儿胆小,我怕他吓着了。” 说着,萧婉容走进了大堂,堂上坐着几个主审官,堂下跪着耶律高六,衙役站在两边。 萧婉容看见耶律高六,立即扑上去,连搧高六几个耳光,骂道:“好你个高六,你个狼心狗肺的王八羔子,你为什么要陷害我家狗儿?我家狗儿哪一点对不起你了?” 耶律高六见是萧婉容吓得缩成一团,不敢抬头看她。 萧婉容伸手一把拧着他的耳朵,说:“怎么?做了亏心事,连头都不敢抬吗?你抬头看着我。” 耶律高六只好看着萧婉容,萧婉容说:“你跟我说说是我对不起你,还是狗儿对不起你?” 耶律高六嗫嚅着说:“不,你们都对我很好。” 萧婉容喊道:“那你为什么还要陷害狗儿?狗儿从小都拿你是好朋友,可是你把他当什么了?” 耶律高六说:“婶~~~” “呸,”萧婉容朝耶律高六脸上啐一口,说,“你别叫我婶,我不是你婶。” 耶律高六急道:“不,你听我说,婶,我不想陷害狗儿,只是我不想死。” 萧婉容说:“你不想死,就不要谋反,造反失败了,为何又要陷害我家狗儿?” 耶律高六看着萧婉容,不禁面红耳赤,想起萧婉容平时把他当亲儿子一样对待,顿时羞愧难当,头低得更下了。 萧婉容扇了耶律高六一耳光,说:“这一耳光是打你忘恩负义。” 耶律高六抬起头,说:“婶,你打吧,是我对不起你,对不起狗儿,你打死我好了。” 萧婉容泪水流出来了,叹息道:“算了,打死你,又有什么用,又救不了狗儿,算了,还是算了吧。” 耶律高六哭泣道:“婶,你莫急,救得回狗儿兄弟。” 萧婉容说:“如何救得了。” 耶律高六说:“罪是我犯的,我不能为了活命牵连狗儿兄弟,我这就把实情说出来,这事与狗儿无干。” 萧婉容说:“那你快说。” 耶律高六说:“在谋反之前,我大哥就想好了,只有拉上狗儿,我们才有可能保住性命,大哥说皇太后是您的亲姑姑,大丞相是狗儿的三叔,不会对狗儿怎么样的,只要狗儿没事,我们就活下来的希望。” 萧婉容又朝耶律高六吐了一口唾沫,说:“亏你们想得出来,你还是不是耶律休哥的儿子?当年耶律休哥是何等的英雄好汉,顶天立地,刀斧临头,眉头都不皱一下,光明磊落,诚实待人,从不耍阴谋诡计,他与狗儿阿爸肝胆相照,总是为对方考虑的多。没想到生了你们这帮不争气的东西,为了苟活竟然陷害别人,我看你们还是早点死了算了,免得祸害其他人。” 耶律高六挨了萧婉容一顿骂,满脸通红,无地自容,恨不得找一个洞钻进去,说:“婶,你骂的对,是我无用,你放心,我这就对主审官说清楚,这事都是我大哥的阴谋,狗儿兄弟并不知情。” 萧婉容说:“这还像一个男子汉,好汉一人做事一人当,你不能丢了你父亲的人。” 耶律高六于是向韩德让坦白了事情的原委,将他如何拉拢耶律狗儿,如何激发他的不满情绪,让他去鼓动皇上捺钵等等都说了出来。 次审邢抱朴问:“你拉拢耶律狗儿之时,有没有告诉他你们要造反的目的?” 耶律高六摇头道:“没有,耶律道士奴担心他靠不住,不敢告诉他。” 邢抱朴说:“这么说来,你们只是在利用他。” 耶律高六说:“是的,自始至终,我们都是在利用他。” 韩德让说:“你们够阴毒的。” 耶律高六说:“这都是耶律道士奴的主意,我也不忍心这么做,是我对不起狗儿兄弟。” 韩德让说:“好吧,你把事情交代清楚,邢大人,你继续审问,我陪二嫂去看看狗儿。” 邢抱朴说:“大丞相自便。” 韩德让便请萧婉容一起去看耶律狗儿。出了大堂,穿过一个院子,再走过一个大厅。说是大厅,无非就是搭了几个穹庐,破破烂烂在风中招摇。绕过穹庐,萧婉容就看见远处一段土筑的墙垣,她想那里应该就是牢房了。 萧婉容突然止住了脚步,远远地看着那段墙垣。 韩德让说:“怎么了?二嫂,怎么不走了?” 萧婉容说:“三弟,我这样去见狗儿,行不行?” 韩德让不明白何意,说:“有什么不行?” 萧婉容说:“我觉得还是让他吃一点苦头才好。” 韩德让惊奇地看着萧婉容,这不像是她说的话,她从来都是那么宠着耶律狗儿,生怕他受一点点苦。今天为了他,几乎脚不点地求见这个,求见那个,现在,眼看狗儿要无罪释放了,她反而要让他吃一点苦头了。 韩德让摇头叹道:“二嫂呀二嫂,不是小弟说你,你就是对狗儿太好了。” 萧婉容说:“我不对他好,怎么办?你二哥总是对他凶巴巴的,怪他这不好那不好,他虽然不是我亲生的,但他流的是你二哥的血呀,我对他好就是对你二哥好。” 韩德让说:“那怎么办?见还是不见?” 萧婉容叹息一声,说:“那还是见一见吧,不过,先让他在这里住一晚上,让他长长记性。” 韩德让说:“好的,二嫂,你放心,我会照顾好狗儿的。” 在一间阴暗的小屋里,萧婉容见到了耶律狗儿,他瑟缩在墙角里,双眼露出惊恐,绝望的神情。 开门的声音,将耶律狗儿吓了一大跳,睁着大眼睛,看着屋外。等看清萧婉容走进来,立即扑过去,说:“阿妈,快来救我,快救我出去?” 萧婉容摸着耶律狗儿的头说:“别怕,狗儿,阿妈在这儿,别怕,啊。” 韩德让咳嗽了两声。 萧婉容推开耶律狗儿说:“不过,狗儿,你现在还不能出去,案子还没审清楚,等案子清楚了,阿妈就来接你。” 耶律狗儿说:“阿妈,三叔,我是冤枉的。你们快让我出去,呆在这里我害怕。” 韩德让说:“狗儿,你有多大了?都快二十多岁的人了,胆子这么这么小,像你这样怎么去过堂?几块板子不就打得你屁滚尿流?冤枉死了,都不知道。” 耶律狗儿说:“他们说这屋里死过人,我怕。” 萧婉容说:“瞧你个怂样,哪个牢房里没死过人?死了人的破房子就把你吓成这样,你还能干什么?你这样还能谋反?” 耶律狗儿说:“阿妈,我没谋反。” 萧婉容说:“那你就要去说清楚,你不能受这样的不白之冤,你要自己洗清罪行。” 韩德让说:“是的,狗儿,你是耶律斜轸的儿子,你不是窝囊废。” 耶律狗儿松开萧婉容的手,看着他们二人,然后,在墙边坐下来。 萧婉容说:“狗儿,是阿妈没本事,今天只能让你在这里过夜了,你想吃什么,阿妈回去给你做,送给你吃。” 耶律狗儿摇头道:“阿妈,我不怪你,你已尽力了,刚才,你已说了我要自己洗清不白之冤,我会的。” 萧婉容上前拉着耶律狗儿的手,流着泪说:“好,我的狗儿好样的。” 耶律狗儿紧紧握着萧婉容的手,然后松开了,说:“阿妈,你累了一天了,回去休息吧,你不要送饭来了,狗儿在这里,三叔照顾得很好。” 萧婉容点头道:“好,我的狗儿长大了,我放心了。” 出来牢房,萧婉容一步一回头,心里有很多不舍。 韩德让说:“二嫂,你还是不放心?” 萧婉容说:“我这样做,是不是心太狠了一些?” 韩德让笑道:“一点也不狠,你要让狗儿长大。” 萧婉容说:“你说得对,总有一天我会管不了他,他要自己管自己。” 韩德让说:“二嫂,这样想就对了。” 萧婉容说:“这也是这场官司让我想到的,若是我不那么宠着他,让他早点自立,能看清是非,或许就不会受这种不白之冤。” 韩德让说:“这件事也不能怪狗儿,是耶律道士奴太狡猾,利用了狗儿的单纯。” 萧婉容说:“三弟,二嫂毕竟是妇道人家,没有见识,今后,还请你多多管教他。” 韩德让说:“二嫂放心,二哥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 萧婉容说:“我当然放心,你们三兄弟都是值得信赖的人,只是明天审问的时候,你不要吓着他了。” 韩德让笑道:“要不,二嫂还是跟今天一样,你来坐堂审问,怎么样?” 萧婉容愣了一下,笑道:“好了,我不打搅你们了,走了。” 韩德让送出衙门,看着萧婉容走远,轻轻地摇了摇头,微笑着回到大堂。 邢抱朴已经审问完毕,见韩德让笑着走进来,说:“走了?” 韩德让说:“走了。” “没发脾气吗?” 韩德让摇摇头。 “看大丞相的样子,守太保夫人情绪也很好。” 韩德让说:“不错,她是个明白人,就是脾气有点急躁。” 邢抱朴说:“确实如此,我听说守太保都惧她三分。” 韩德让笑了笑,说:“耶律高六都招了?” 邢抱朴说:“招了,耶律高十也招了,与高六说的一样,耶律狗儿是受蒙蔽的。” 韩德让说:“好,你把卷宗给我,我这就去见太后。” 邢抱朴将卷宗给了韩德让,韩德让立即进宫来见萧绰。 萧绰问:“问明白没有?” 韩德让说:“明白了。”遂把审问记录递给萧绰。 萧绰看了记录,说:“怎么供词与先前不一样?” 韩德让说:“以前的供词是假的。” 萧绰说:“那他们为什么又翻供了?这份供词对他们没有好处。” 韩德让说:“这个多亏了守太保夫人。” 萧绰说:“亏了她?她在大理寺捣乱了吗?” “没有。”韩德让便把萧婉容说服耶律高六的事讲述了一遍。 萧绰听了,笑道:“真有她萧婉容的,不是她,你们还真不好审问这个案子。” 韩德让说:“是的,我这个二嫂我都有点怕她。” 萧绰笑了笑,说:“既然已经审问清楚了,你们准备怎么定罪?” 韩德让说:“所以参入谋反之人都判死刑。” 萧绰沉吟半天,没有说话,韩德让知道她,已有别的主意,也便不再说什么了,等着她开口。 一百二十四、该当何罪 站在上京的城墙上,萧绰看着一辆囚车出了城门,向祖州而去。 雪下得正紧,原野尽已染白,履迹车辙,深深地印在雪地里。风雪裹着一群人疾走,很快淹没在一片苍茫之中了。 本来萧绰想留下胡辇次年天气暖和了再去祖州,可是,胡辇坚持立即就走,她说她无颜再呆在上京,早点去祖州,早点减轻罪愆。 胡辇万万没想到对自己的处罚竟是幽居祖州。她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那天,淑哥来看她时,她已经把她的后事安排对淑哥讲了。淑哥听了,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说:“阿妈,你若是走了,我咋办呀?” 胡辇告诉她:“皇上心地善良,是你亲哥哥,不会不管你的。” 没想到,淑哥大声喊道:“你既然知道皇上心地善良,你为什么还要造反?你叫我怎么去见皇上?” 胡辇语塞,母女俩抱头痛哭了好一阵子。 见到淑哥的第二天,旨意来了:皇上念及胡辇服侍先皇,殷勤体贴,任劳任怨的份上,再加上十几年苦心经营西北,劳苦功高,故法外施恩,流放祖州,看护祖陵,不经赦宥,不得离开。 胡辇半天跪着不动,以为自己还在做梦,直到宣读圣旨的人说:“还不接旨谢恩。”胡辇才如梦方醒,连忙叩头谢恩。 昨天,萧绰又令人将胡辇接进宫里,设了一桌酒宴招待她。 席上只有她们二人,当红艳艳的葡萄酒流进她们的喉咙的时候,胡辇的眼泪也止不住流下来了。 萧绰问:“你对这个判罚还满意吗?” 胡辇说:“多谢皇太后的不杀之恩,罪人没想到,你是如此宽宏大度,我真的很糊涂,就凭你这个胸襟,我还能跟你争什么?” 萧绰说:“不杀你,是皇上的恩情,朕知道你对皇上还是有情义的。” 胡辇说:“现在说什么都是无用的,我就是一个罪人,承蒙开恩,感激不尽。” 萧绰端起酒盏,喝了一口酒,说:“祖州地僻苦寒,在那里可是要受点苦的。” 胡辇也仰头把一盏酒倒进嘴里,说:“没什么,当年述律太后不也是囚禁于祖州吗?她都能好好地活着,我怕什么?” 萧绰心里暗暗一惊:她居然把自己和述律太后相比!不过她依然不动声色地说:“何时起身去祖州?” 胡辇想都没想说:“明天就走。” 萧绰说:“不在上京待几天?要不等明年天气暖和了再去?” “不了,横直是要去的,早去早安心。再说,上京已被我毁坏了,我还有什么脸面呆在这里?我不想被别人指着骂。” 萧绰叹息道:“既然你执意要离开,朕也不留你,今天,朕陪你喝个痛快。” 胡辇端起酒盏,说:“说得对,今天一醉方休,这恐怕是我们最后一回喝酒了。喝了这次的酒,就各奔东西了。” 胡辇说罢,仰头一饮而尽,萧绰也喝了一盏。当夜,都喝得酩酊大醉。 次日醒来,萧绰问胡辇怎么样了?侍卫说,大理寺推出了十几辆囚车,囚犯们都上了囚车,准备押送各自流放的地方去。 萧绰便忙来到城墙之上,目送着胡辇离开了上京。直到囚车消失了许久,萧绰才想起回宫。 耶律隆绪下了早朝,来到延寿宫,向萧绰请安,却被告知皇太后到城墙上去了。耶律隆绪有些吃惊,连忙爬上城墙,恰好,萧绰回来。 耶律隆绪见了,忙说:“太后,外面这么大的风雪,您怎么还到城墙上去了?” 萧绰说:“朕就是要看看这大风雪。” 耶律隆绪说:“风雪有什么好看的?冻死人的。” 萧绰说:“我们生长在沙漠苦寒之地,经常看到风雪,习以为常,所以,并不觉得有意思,可是,只要我们细心,就可以发现有时下雪还是很有意思的。” 耶律隆绪说:“太后说的是,不过,城墙上的风大,雪大,容易着凉,我们还是回宫去。” 萧绰说:“好,回宫去。” 宫里燃着炭火,进门,一股热浪就袭过来,室内暖融融的,宛如春天走了进来。 “今天,朝堂上有什么大事吗?”萧绰问。 耶律隆绪说:“没有很大的事,就是大臣们对反叛之人的处罚有意见。” 萧绰说:“这个朕已经预料到了。” 耶律隆绪说:“大臣们都觉得处罚太轻了。” “是啊,确实是轻了些。” “太后为什么要从轻发落这些反贼?至少要处死首恶,杀一儆百呀。” “首恶是谁?” “当然是皇太妃。” “她确实罪大恶极,可是,她是先皇的宠妃,杀了她,如何向先皇交代?” “儿臣,觉得不是不好向先皇交代,是太后太仁慈,心太软了,若是先皇在,也不会容忍她造反的。” “她平时一直对皇上很好,宠爱皇上,你很小的时候,她就照顾你,你小时候不要朕,反而粘着她,难道你忘了?” 耶律隆绪看着萧绰,说:“儿臣没忘,儿臣只是怕不严肃法纪,会助长宵小之徒的侥幸之心。” 萧绰说:“皇上所虑甚是,朕也担心法纲不举,但朕不能拿她来严肃法纪呀,那样,朕对不起先皇。所以,朕只有依照世宗皇帝处置述律太后的办法,将她囚禁在祖州。” 耶律隆绪说:“即使太后念着皇太妃的情,也不能一下子全部免去他们的死刑呀,像耶律高十,耶律高六也是首恶,陷害耶律狗儿,罪在不赦,太后还是免去他们的死罪,只是流放到西北去,很多人不服。” 萧绰说:“是的,他们确实该死,但朕想来想去,是朕亏待了他们,亏待了大于越,耶律休哥拼死征战沙场,劳苦功高,朕没有好好对待他的儿子,才让他们有了怨言,铤而走险,所以,朕不能杀他们。” 耶律隆绪说:“太后真是太念大于越的功劳了,大于越是一个明白人,他临死之际,曾说过不要让他的儿子做官,他就是担心他的儿子有不轨之心,所以,依律处罚他们,大于越也不会有什么埋怨的。” 萧绰说:“是的,不过他临终之时曾求朕,若是他的儿子们做了有什么不该做的事,请朕放他们一马。朕都答应他了,就要做到。” 耶律隆绪说:“大于越真是料事如神,只可惜他的儿子们没有一个人比得上他。” 萧绰突然泪水溢了出来,说:“虽然朕有心赦免他们,大于越还是有几个儿子战死了,可悲呀。”说罢,萧绰叹息不已。 正说时,只听有人来报:“耶律狗儿自杀了。” 萧绰和耶律隆绪都大吃一惊,忙问究竟。 回报说:“小的也不清楚,只听人说,今天耶律狗儿被守太保夫人数落了几句,一时想不开,割开了手腕。” 萧绰问:“现在,他怎么样了?” “听说人已经没事了,哦,大丞相已经去守太保府里了。” 萧绰说:“很好,大丞相出来时,你去叫他来见朕。” 那人去了,萧绰想不通,耶律狗儿已经无罪释放了,为何还要自杀?婉容现在一定很紧张,很着急,但愿她没事。 好一会儿,萧绰和耶律隆绪都没说话,但他们都知道彼此想的是什么,他们从彼此的眼睛里能读出各自的心里话。 “狗儿不会有事的。” “朕知道,朕不担心他,朕担心婉容。” “婉容表姐也不会有事。” “你不知道,她是一个很要强的人,耶律狗儿有什么闪失,她一定会闹翻天的。” “不过儿臣知道她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尽管很多人说她是一个厉害的角色,称是一只大马蜂,可是儿臣知道她是很讲道理的。” 萧绰不禁笑起来,说:“大马蜂?谁取的名字?” 耶律隆绪说:“很多人都这样叫她。” 萧绰回味着人们给萧婉容取的诨名,心想她这只大马蜂为何在耶律斜轸面前总飞不起来呢?真是一物降一物。 过了不久,韩德让来了,萧绰让他坐下来。 韩德让说:“太后叫臣来是不是要问狗儿的事?” “是啊,他怎么样了?为什么要自杀?” 韩德让说:“嗐,真是气人,想不到我二哥竟然生了这么一个不中用的东西。” 耶律隆绪说:“耶律狗儿的确有些懦弱,怕见血腥,想不到他还会自杀。” 萧绰说:“是啊,朕听婉容说他胆子小,鸡都不敢杀,怎么敢自杀?” 韩德让又气又急,却突然笑起来,说:“别说了,他那哪叫自杀?唉,真是丢人。” 萧绰笑道:“怎么?没自杀了?” 韩德让说:“就在手腕上划了一道血印子,痛的喊爹叫娘的,看见手腕上流了几滴血,就以为要死了,吓得晕过去了。二嫂喊了几声,没有回应,也慌了,就哭起来,慌忙叫人来喊臣过去,臣还没到,他就醒了,血也没流了,只抱着二嫂哭。” 萧绰笑起来,说:“想不到耶律斜轸竟然生了这么一个胆小鬼。” 韩德让说:“这都是二嫂宠爱太过了,从前二哥没少埋怨过二嫂。” 耶律隆绪说:“耶律狗儿为什么要自杀?” 韩德让说:“没什么大事,就是被他阿妈数落了几句,说他没长脑子,交友不慎,被人当枪使。” 萧绰说:“就是这,他就自杀?怎么这么没出息?” 韩德让说:“不是,主要是二嫂说今后不管他了,他才想自杀的。” 萧绰说:“那是气话,婉容怎么会不管他呢?” 韩德让说:“当然是气话,不过,二嫂也想到了从前太溺爱他了,今后要放手让他自己走路了。” 萧绰说:“说得对,不然,只会害了他。” 韩德让说:“只是二嫂可能还是狠不下心来,尤其是狗儿刚经历了一场牢狱之灾,她觉得对不起我二哥。” 耶律隆绪说:“这事耶律狗儿的确很冤枉的。” 萧绰说:“婉容是不是还在恨朕?” 韩德让说:“二嫂的脾气,太后还不知道吗?她是一个直爽人,心里藏不住东西,不会恨你的,不过,她对没杀谋反的人还是接受不了。” 萧绰说:“这个朕不担心,很快她就会忘了这事的。” 一百二十五、有功 萧恒德万万没想到,对反叛者的处罚竟是这么轻描淡写。 “死了那么多人,上京城都被他们毁了,怎么就只判了一个流放呢?” 贤释心里却暗暗高兴,说:“这不是你操心的事,皇太后仁慈,不想大开杀戒,这是契丹人的福气。” 萧恒德说:“她这是妇人之仁。” 贤释说:“妇人之仁怎么了?难道要都斩尽杀绝才算大丈夫所为?” 萧恒德不说话了,走到贤释的身边,伸手摸着她的肚子。贤释则靠着他,抓着他的手,说:“这两天他挺乖的。” 萧恒德说:“可能是要出来了,不敢闹腾了,怕出来后挨揍。” 贤释转过身来,盯着萧恒德说:“看谁敢?” 萧恒德连忙说:“不敢,谁也不敢,谁要是敢动他一根手指头,我找他拼命去。” 一阵痛苦的神情从贤释脸上掠过,很快,她笑道:“恒德哥,你可要说话算话,你要保护好我们的孩子,想起来,这孩子的命真够苦的。”说罢,泪水溢出了贤释的眼睛。 萧恒德连忙安慰她说:“你放心,我们的孩子一定会好好的,像松树一样长得又高又大,有结实。” 贤释看着萧恒德,叹道:“也不知道大丞相现在怎么样了?” 萧恒德说:“是啊,我们好久没见到他了,上次见到他,他的精神很不好,一下子老了十几岁,茫茫然,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一点也看不到他原来那果断,干练的魄力。” 贤释说:“他是太伤心了,想不到大丞相还是这么在乎赵姐姐的。” 萧恒德说:“赵姐姐的死,还是怪我太大意了,是我害了她。” 贤释说:“是啊,如果那天晚上,我们不睡得那么沉,赵姐姐就不会跑出去的,也不会~~~” 萧恒德说:“你不知道,我看见赵姐姐被抓住时,我的心凉透了,我怎么对得起她,对得起大丞相呢?我几次想办法救她出来,都没有成功,我真是恨自己太没用了。” 贤释说:“恒德哥,你也不用太自责了,你已尽力了,大丞相不会怪你的,你记不记得上次我们去吊唁的时候,所有的官员都被拦住不让进去,只有我们去拜祭了赵姐姐,大丞相还与你谈了许多话。” 萧恒德说:“是的,本来我们是去安慰大丞相的,可是他反过来安慰我们。” “那是大丞相怕我们过意不去。” “可是,他越是这样我心里越难受。” “我也是一样,总像是我害死了赵姐姐。” “大丞相说赵姐姐是他害死的。” 贤释叹息了一声,说:“赵姐姐太爱大丞相了,她就是想和他在一起。” 萧恒德也叹道:“可是大丞相心里没有她?” 贤释痛苦地摇着头,说:“不,大丞相很在乎她的,只是他用情太专一了,怕对赵姐姐不公平。” 萧恒德说:“可是,最终还是伤害了赵姐姐。” 贤释没想到萧恒德说出这样的话,久久地盯着他,似乎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萧恒德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说出这样的话,被贤释看得有些难受,说:“我只是可怜赵姐姐。” 贤释忽然凄惨地一笑,说:“是啊,赵姐姐够可怜的。” “最可怜的还是大丞相。” 贤释似乎没有听见萧恒德的话。说:“恒德哥,如果没有我,你会不会对越国公主好?” 萧恒德睁大眼睛,看着贤释,说:“高妹妹,你为什么问这样的话?” 贤释说:“没什么,随便问问。” 萧恒德说:“天底下谁也代替不了高妹妹,我只要和你在一起。” 忽然,贤释脸色起了变化,看起来有些痛苦。萧恒德吃了一惊,忙问贤释怎么了? 贤释摸着肚子说:“这个坏东西在踢我。” 萧恒德忙摸着贤释的肚子,说:“果然在踢你呢。” 只听见贤释“哎呀哎呀”地叫起来,哼哼唧唧地呻吟着,忽然,抓住萧恒德的手,说:“恒德哥,我肚子好痛,他恐怕是要出来了。” 萧恒德看见贤释变了脸色,大滴汗珠流下来,忙扶着贤释在床上躺下来,安慰道:“高妹妹别怕,我这就去请接生婆,你忍一忍,接生婆马上就来。” 贤释痛的满头大汗,抓住被褥,塞在口里。忽然看见萧恒德站在门口看着她,便连忙拿出被褥,凄惨地对萧恒德一笑,向他挥了挥手,示意他早点去。 萧恒德慌忙走出房门,只听见贤释一声惨叫,萧恒德站住了,似乎在听惨叫声来自何处,待他明白了那叫声正是贤释发出的,他急忙跑出驸马府,却被守门的士兵拦住。萧恒德顾不了许多,冲了出来,守卫士兵立即围着萧恒德,抓住他,将他往府中推。 萧恒德只好说:“各位,我夫人要生了,我要去找接生婆,快,耽搁不得。” 守卫士兵说:“对不起,驸马爷,你不能出去,要找接生婆,我们替你去找。” 萧恒德被守卫纠缠着不放,再者实在放心不下贤释,便只好央求守卫快去,便折身回去了。 守卫商量道:“这上京城被毁坏得这么严重,人死的死,跑的跑,哪里去找接生婆?” 另一个守卫说:“不管怎样,生孩子是大事,马虎不得?” “那该怎么办?” “要不,我们先向皇太后禀告,看宫中有没有接生的人。” “对呀,这样就没有我们什么事了。” 守卫连忙去了宫里。 早朝后,韩德让留下来,因为,许多人还是觉得对叛逆者处罚太轻了,要求重罚首恶。还有,很多官员认为太师萧挞凛作为胡辇的副手,竟然对胡辇多年来蓄意叛乱毫无察觉,很是失职,应该给与相应的处罚。 萧绰在早朝上没有表态,只是问耶律高六,耶律高十是否已经押往可敦城了?邢抱朴说:“已经启程五天。”萧绰满意的点点头。 下朝后,萧绰问:“众臣对处罚还是有意见,怎么办?” 韩德让说:“依臣看他们不是对判罚有意见。” “那他们为什么总是揪住不放?” 韩德让说:“他们揪住这事,只是想要功劳,讨奖赏。” 萧绰点点头说:“是呀,是该给奖赏他们了。” 他俩便商量该怎么奖赏,奖赏哪些人,他们很快达成一致意见,确定了有功人的名单,直到最后韩德让说:“这次能让皇上迅速回援,还是亏了萧恒德。” 萧绰微微一怔,说:“给皇上报信的是王继忠。” 韩德让说:“太后说的对,不过,臣听王继忠说,当时,他被困在车厢峡里,插翅难逃,若不是萧恒德想办法调走耶律道士奴,让他们假投降,他一定出不来。” 萧绰说:“朕知道,可是,他没有照顾好赵宗媛。” 韩德让说:“那不是他的过错,赵宗媛急于想见我,想把王继忠冲出去的好消息告诉我,才三更半夜溜出来的,萧恒德不知道。” 萧绰看了看韩德让,说:“赵宗媛就那么急着要见你?” 韩德让嘴角抽搐了一下,说:“萧恒德已经跟我说清了。” 萧绰说:“还有一人,他没照顾好。” 韩德让说:“太后说的是张瑗。” 萧绰说:“她可是皇上喜欢的人,皇上这几天心里很难过,你没看出来吗?” 韩德让说:“臣知道,不过,萧恒德说他劝说过张瑗,但是,没有说动,张瑗抱定与佛塔共存亡。后来,他实在没有办法,只好请求元虚大师帮忙守护佛塔,可惜,元虚也葬身佛塔之内。” 萧绰沉吟不语。 韩德让知道她心里的那道坎难过,越国公主的死,给她的打击太大,她很难原谅萧恒德。 韩德让说:“我知道你不会原谅萧恒德,但不能因为恨他,就否定他的功劳。” 萧绰突然大声说:“功劳,谁都向朕要功劳,朕就给你们功劳,你说你们都想要什么功劳,随你们的便,要什么功劳给什么功劳。” 韩德让看着萧绰,她很激动,也很疲惫。 韩德让沉默了,心疼地看着萧绰,静静地等待着她平静下来。好久,萧绰心潮起伏,越国公主的死,一遍一遍出现在她的眼前,像鞭子一样抽打着她。她看到越国公主那痛苦,无助,绝望的目光,那目光渐渐侵入她的目光里,变成仇恨,报复的火焰。她想不通越国公主为什么要让贤释生下孩子,她恨不得立刻赐死他们俩。她在复仇的火焰里炙烤着,痛苦不堪。曾有许多次她已拿定主意立刻赐死他们,一刻都不想看到杀死越国公主的凶手在眼前晃荡,但一想到越国公主临终的哀求,她只好放下,难道朕这还不够仁慈吗? 看到萧绰慢慢地平静下来,韩德让说:“太后有些累了,臣告退,你休息。” 萧绰说:“萧恒德这次的确立了大功,给他什么奖赏,你看着办。” 韩德让睁大眼睛看着萧绰,然后说:“这才是大契丹的太后,一个公平正直,不以私废公的太后。” 萧绰说:“少拍马屁,朕还有一事与你商量。” 韩德让说:“什么事?” 萧绰说:“皇上一直没有皇子诞生,朕心里甚是着急。” 韩德让说:“皇上还年轻,不着急。” 萧绰说:“怎么不着急,朕想早点看到孙子,晚了,就看不到了。” 韩德让盯着萧绰看了好一会儿,说:“你说什么?胡说什么?” 萧绰微微一笑,笑得好凄凉,韩德让感到一股凉气直冲上他的脊梁,让他不寒而栗。 萧绰叹道:“不是朕看不起女孩子,只是大契丹的江山今后还是要交给男子治理,朕愿有生之年看到继承人。” 韩德让说:“此时议论这事为时尚早,太后不要太过忧虑了。” 萧绰说:“不是朕喜欢多事,本来朕要等菩萨哥怀了皇子之后,立她为皇后,可是~~~” 韩德让说:“太后的心思,臣明白,不要因为菩萨哥是臣的外甥女,就要立她为皇后,她不能为皇上生下一儿半女,那是她的命,只要皇上不嫌弃她就心满意足了。” 萧绰说:“菩萨哥不能生育,错在皇上,怨不得菩萨哥,朕已经对皇上说了,不能亏待了菩萨哥。” 韩德让说:“多谢太后怜惜。” 正说时,侍卫来说贤释要生产了,找不到接生婆,想请宫里会接生的人去看一下。 韩德让听了大喜,不禁高兴地手舞足蹈,说:“要生了,终于要生了。” 萧绰则五味翻滚,不知是喜还是悲,是恨,是怨,是忧,是愤,多少次她盼望着这一天的到来,又害怕这一天到来,希望这一天永远不要到来。可是,它终究还是来了。而她还没有做好面对这一天的准备。 韩德让让宫中熟悉接生的人快去,自己也辞别了萧绰来到驸马府。 一百二十六、分娩 韩德让临走时,萧绰说带几个宫女过去吧,这下驸马府热闹了,接生婆成了这里元帅,指挥所有人各司其职。 接生婆还将萧恒德轰出来了。萧恒德出门见到韩德让,忙请他坐下,若无其事地给他沏茶,陪他坐着说话。 可是,韩德让看得出来,他已经紧张到了极点,他的目光总是射向那间产房,他的耳朵也总是聆听着产房的一切动静。好长时间没有听到产房里的声音了,萧恒德屏息凝神地听着,脸上微微地笑着,笑容如开得倦怠的花贴在脸上。突然,产房里惨叫一声,惊得他手足无措,一下子站起来,看着产房。回头看见韩德让坐在旁边,又装作坐累了要走两步的样子,踱了几步,看看屋外,说:“今天天气不错。” 韩德让笑道:“天气是不错。” 萧恒德坐下来,不一会儿,又站起来,说:“我给你倒一点茶吧。” 韩德让端起茶盅,说:“还有,还有呢。” 萧恒德毕竟坐不住,见一个宫女端了一个盆子出来,忙迎上去。 没等萧恒德开口,宫女便笑道:“还没有。” 这已是萧恒德第十次向她问话了。 萧恒德回头对韩德让笑了笑说:“还没有。” 韩德让说:“你别紧张,接生婆老练得很,放心好了。” 萧恒德说:“我不紧张,我有什么好紧张的。” 韩德让说:“第一次遇到女人生孩子吧?” 萧恒德说:“是的。” “安哥出生的时候你不在吗?” “是的,我那时还在东京。”萧恒德看了一眼产房,回头问,“大丞相遇到过女人生孩子吗?” 韩德让说:“遇到过,当今皇上出生的时候,我在场。” 萧恒德惊讶地看着韩德让,好像想证实什么似的。 韩德让说:“皇上是在南京西山寺庙里生的,那天正下着大雪,皇上出生了,雪也停了,太阳照得天地都是那么亮堂,十分暖和。” 萧恒德说:“大丞相怎么在哪里?” 韩德让知道萧恒德问话的意思,说:“我那时是宿卫将军,就在产房外面值岗。” 萧恒德说:“你当时是不是很紧张?” 韩德让说:“当然紧张,谁碰到这事都紧张。” 萧恒德微微一笑,这时,产房内传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萧恒德不由地跳起来,奔向产房,推开房门,人还没进去,就被赶了出来。无奈地看着产房,在门前急急地走来走去,猛一抬头,看见韩德让坐在屋内,恍然醒悟,对韩德让报之一笑。重新回到座位上,深吸一口气,说:“没事,生孩子都是这样。” 韩德让笑了笑,萧恒德似乎看出了那笑容里有一些嘲讽的意思,萧恒德不禁有些脸红,他还是第一次遇到女人生孩子的事。 萧恒德终于坐不住,起身来到产房门前,里面好一会儿没有动静了,但如果仔细听,可以听到剧烈的喘息声和接生婆焦急的鼓励声。 萧恒德握紧拳头,脸涨得通红,气沉丹田,似乎拿出了全部的力量。可是,里面一点声音都没有了,萧恒德更加不安,把耳朵贴在门上想听清里面的情况,他的脸色很快变得苍白,手脚不停地发抖。 韩德让走过来,伸手拍了拍萧恒德的肩膀。萧恒德蓦地一惊,猛回头见是韩德让,直愣愣地看着他,似乎不认识一样。 “怎么样了?”韩德让问。 萧恒德说不出话,喉咙里似乎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只是一个劲地摇头。 一个宫女走出来,韩德让忙问:“怎么样了?怎么半天没听到动静?” 宫女说:“快了,都看到脑袋了。” 萧恒德松了一口气,说:“大人还好吧?” 宫女笑道:“好着呢,她坚强得很,咬着牙不吭声,就是怕你担心。” 萧恒德却说:“她哪里知道她不做声,才叫人担心呢。” 宫女笑起来,急急地走开了。 韩德让说:“好了,这下放心了?” 萧恒德说:“大丞相是不是见笑了?” 韩德让说:“哪里?我也是挺紧张的,要是赵宗媛在就好了。” 萧恒德看了韩德让一眼,说:“赵姐姐知道了一定很高兴的,都是我没用~~~” 韩德让说:“快别说这些了,今天是个好日子,我们要好好地喝两杯。” 萧恒德也兴奋起来,说:“对,好好喝几杯。” 就在这时,产房里传出了响亮的婴儿的哭声,萧恒德也哭起来,他紧紧抓住韩德让的手,泪流满面,说:“生了生了。” 韩德让也紧握着萧恒德的手,说:“生了,祝贺你。” 这时产房的门打开了,接生婆抱出婴儿,对萧恒德说:“恭喜驸马爷,是个男孩。” 萧恒德似乎没听见接生婆的话,也没看孩子一眼,急忙跑进产房,看见贤释静静地躺在床上,软绵绵的,一点力气也没有,仿佛也是刚刚出生一样。萧恒德轻轻地握住贤释的手,说:“高妹妹,你还好吗?” 贤释伸手擦掉萧恒德的泪水,说:“我很好,我们的孩子呢?” 萧恒德四下看了看,说:“接生婆抱出去了,我去把他抱进来。” 萧恒德说罢,出了产房,孩子正被韩德让抱着,几个人围着这个小生命七嘴八舌地议论着,说这儿像爸爸,这儿像妈妈,说长大了一定是一个美男子。 韩德让见萧恒德出来,忙将婴儿递给他。孩子一到萧恒德的手里,就哭起来。 韩德让说:“你看看,你心里只有你的高妹妹,连亲儿子都不看一眼,人家生气了。” 萧恒德尴尬地笑了笑,抱着孩子进了产房。 贤释脸上现出了幸福的光辉,老远就伸出手臂,做出一副想坐起来的努力。萧恒德连忙紧走两步,说:“别动,你别动。” 贤释接过孩子,端详了一会儿,突然,嫣然一笑,说:“还真像你。” 萧恒德一直到现在还没仔细看孩子一眼,他看着贤释怀里的婴儿,怎么也想不出这个怪物一样的东西,与自己有什么联系,它看起来那么丑,红的发乌,眉目结成一团,眼睛又细又小,睁都睁不开,唯有嘴巴一张一合,像一只蛤蟆。 萧恒德简直觉得它丑极了,不知为什么还那么多人围着它看,贤释见了它竟然亲了几口,惹得他一阵恶心。 贤释将婴儿放在自己的身边,萧恒德想起,那里原本是他的位置,可是,现在睡了这么一个小东西,他心里莫名地嫉妒这个不知什么地方来的家伙。 贤释拉了拉萧恒德的手,说:“他是你的儿子。” 萧恒德似乎有些明白,这个被定义为儿子的东西,与自己存在着某种千丝万缕的联系,他的诞生预示着他的生命终结,却以另一种方式得到了延续,同时预示着高妹妹~~~ 突然,他跑过来,想伸手来抱起婴儿。贤释见他面色很难看,忙一把抓住他的手,惊恐地说:“恒德哥,你想干什么?” 萧恒德叫道:“他不是我们的儿子,他是一个妖怪。”说罢,伸手来抢婴儿。 贤释紧紧地护着孩子,大声说:“恒德哥,你疯了吗?这是我们的儿子,是我们的儿子呀。” 萧恒德真的疯了,高声叫道:“高妹妹,他是妖怪,把他扔掉。” 韩德让听了喊声,急忙与几个宫女一起冲进来,只见萧恒德发疯似的拉扯婴儿身上的被褥,嘴里呜呜地乱叫着。贤释一边哀求,一边护着婴儿,极力地劝解着。 韩德让一把抱着萧恒德,几个宫女连忙抓住萧恒德的手臂,几个人拖着他出来产房。 萧恒德被拖到院子里,过了好久,冷风一吹,渐渐清醒了,见韩德让站在面前,羞赧地低下了头。 韩德让笑道:“恭喜你做爸爸了。” 没想到,萧恒德一下子跪在韩德让面前,说:“大丞相,那孩子不是我们的福星,他是灾星啊。” 韩德让伸手欲扶起萧恒德,萧恒德却跪地不起,流着泪说:“求大丞相救救高妹妹,她是无辜的,所有的错都是我造成的。” 韩德让说:“你先起来,我再劝说劝说太后,看在孩子的份上,或许会赦免你们的罪过。” 萧恒德说:“说实在的,我恨那个孩子,我希望他永远不要到这世上来,可是,他为什么要来呀?” 韩德让说:“不要胡说,贤释听了要伤心的,现在,快进去安慰一下贤释。” 萧恒德站起来,走进产房,贤释温柔地看着他。他走到床前,抓住她的手,觉得她的手还在颤抖,柔软无力。他把她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 贤释捧着他的脸,泪水溢了出来,说:“恒德哥,我们有儿子了。” 萧恒德用力点着头,喉咙里梗着一块东西。 贤释说:“你还没有好好地看他一眼呢,要不要看看?” 萧恒德摇摇头,只是爱怜地看着贤释。 贤释笑道:“恒德哥,我们有孩子了,你应该高兴,他是我的命呀,哪怕我死了,我的命还在呀。” 萧恒德听了,心里像拨开了一层云雾,笑了。 贤释说:“想不想看看他?” 萧恒德点点头。贤释翻开被褥,萧恒德看见那个小东西正蜷缩在贤释身边,安安静静地睡着了,小嘴鼓嘟嘟的,圆润而丰满,一双小手伸出襁褓之外,一张一合似乎要抓住什么东西。 萧恒德轻轻地伸出一根手指,放在婴儿的手中,婴儿一把抓住。萧恒德笑起来,说:“高妹妹,你看他抓住我不放呢。” 贤释笑道:“好了,恒德哥,别闹了,我看大丞相来了,你出去陪陪他吧。” 萧恒德猛然记起来,说:“是啊,他刚才还要与我喝酒呢。” “那你还不快去,一定要赔大丞相多喝几杯。” 萧恒德出了产房,四处张望,不见韩德让的影子,问身边的宫女。 宫女说:“大丞相走了。” “走了?怎么就走了?”萧恒德说。 宫女说:“大丞相说他要去宫里,面见皇太后,让奴婢留下来服侍你们,驸马爷,你想吃点什么?奴婢给你做。” 萧恒德说:“你先给产妇弄一点吃点,她一定饿坏了。” 宫女答应了一声,走进厨房。 一百二十七、赦免 这两天,萧恒德已经习惯了婴儿的气息,小家伙看起来很快和,他的手脚很有些力气了。他身上的颜色也一天天变得正常,虽然他还不会翻身,不会笑,每天只是吃了睡,睡醒了就吃,但他的小眼睛眼睛睁开了,像水晶一样透着光亮。 萧恒德看着这个小怪物,总是想他从哪里来的,他来干什么? 萧恒德对婴儿的敌意仍未完全消散,总是称他为“小怪物”,惹得贤释颇不高兴。 贤释则对婴儿倾尽了心力,她珍惜与孩子在一起的每一刻,恨不得把对孩子的爱在这几天全部给他。 “恒德哥,你给孩子取一个名字吧。”贤释抱着婴儿和萧恒德背靠在床头上说。 萧恒德看了看婴儿,摇头道:“我取不好。” 贤释说:“你想想嘛,想都没想,就说取不好?” 萧恒德假装想了想,仍然摇头,说:“还是你取吧,我真的取不好。” 贤释说:“我看你还是不喜欢他。” 萧恒德没有说话,眼里闪着泪光。贤释靠在他的肩头,说:“恒德哥,我知道你很担心,可是,那有什么用呢?你与其担心我,不如多想想孩子,我们有了自己的骨血,这已经让我很满足了,要知道他是我与你的孩子,是萧恒德与高侍贤的孩子,我们不是失败者,我们胜利了。” 萧恒德紧握着贤释的手说:“对,高妹妹,你说的没错,我们胜利了。我想到了孩子的名字。” “叫什么?” “就叫萧匹敌。” “萧匹敌,”贤释在嘴里念了两遍,连声叫好,“好,这个名字取得好,既有契丹的语音,又有汉语的语义,好,就叫萧匹敌。” 不知为何,婴儿突然哭起来,手脚并用,似乎要爬起来一样。 贤释笑道:“萧匹敌,是不是阿爸给你取的名字很好听呀,高兴了是不是?” 萧恒德眯着眼睛,忽然间,他觉得自己已经离开贤释很远了,而且正飞速地离去。他极力地挣扎着,可是,他卷进了一个巨大的漩涡中,贤释也挣扎在漩涡中,只是他们一个在这头,一个被卷向那头。萧恒德惊出了一身冷汗,一把抱住贤释,大口地喘着气。 “怎么了?做梦了?” 萧恒德摇着头说:“没有,醒着呢。” 贤释没说什么,头靠在萧恒德的肩上,怀里的萧匹敌瞪着眼睛望着他们。 次日一大早,驸马府来了很多人,说是来帮忙收拾庭院,打扫屋子的。萧恒德拦着他们问这是要干什么? 来人说:“贵公子快满月了,皇太后要为公子举办满月宴。” 若不是这人提醒,萧恒德几乎忘了萧匹敌已经来到这世上快一个月了,欣喜之余,沉重的巨石向他压来。 萧恒德慢慢地回到屋内,贤释看见了他眼睛里的忧郁,问:“怎么了?恒德哥,外面的人是干什么的?” 萧恒德笑了笑,说:“来收拾房子的。” 萧恒德笑得很无奈,隐藏着凄凉和焦虑,贤释说:“收拾房子?是不是要赶我们出去?” 萧恒德仍旧一笑,说:“不是,是皇太后要给匹敌办满月宴。” 贤释终于看懂了萧恒德眼中的含义,说:“没事的,恒德哥,皇太后想得真周到,匹敌若是有皇太后照顾,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萧恒德说:“高妹妹,你真是这么想的?” 贤释说:“恒德哥,我知道你的心思,你不要总觉得是你害了我,你没害我,我愿意跟着你,我情愿与你同生共死,你若是再内疚,我就是走,也走得不安。” 萧恒德将贤释揽在怀里,他们坐在门口的石凳上,静静地望着来来往往忙碌的人们。 过了两天,驸马府立刻热闹起来了,很早,就进来许多杂役,进进出出搬进许多东西,吃的,用的堆了一屋子,接着御厨来了,蒸炸煎烤,炖煮熬焖,忙得不亦乐乎。 中午,来了旨意,皇太后、皇上以及文武百官都快到门口来了,让萧恒德出门迎接。萧恒德连忙出了驸马府,不久,只见车驾驶过来,溢街塞巷,好不热闹。萧恒德跪着迎接。众人进入府内,萧恒德请皇太后,皇上坐了,然后,请文武百官依次入了席位。 萧绰说:“朕今天是来吃这府里的小主人的满月酒的,要先见见小主人,把他抱来朕看看。” 贤释连忙抱着萧匹敌,跪拜萧绰。萧绰伸手接过孩子,端详了一会儿,说:“不错,长大了是一个美男子。” 耶律隆绪看了一眼婴儿,说:“像他爸爸。” 萧绰抬头看了看萧恒德,说:“是吗?朕倒觉得像他妈妈。” 贤释说:“像奴婢就是一个贱命。” 萧绰看着萧恒德说:“给孩子取名字没有?” 萧恒德说:“取了。” “叫什么?” “萧匹敌。” “萧匹敌,不错,名字很响亮,好。” 众人也附和说名字确实非常不错,七嘴八舌地议论了一番。 萧绰将孩子递给贤释说:“好了,萧匹敌先到你妈妈那里去。” 贤释接过孩子,站在一边。 这时酒菜已经上来了,萧绰举起酒盏,说:“朕今天在这里设宴,庆贺萧匹敌满月,诸位畅饮,不醉不归。” 吃过几杯酒后,有的大臣说,萧匹敌名字虽然有了,依照规矩,还应该有一个字号。萧恒德趁机请萧绰赐一个字。 萧绰想了片刻,说:“给他取一个‘苏隐’的字,你觉得怎么样?” 众人一片叫好,萧恒德也忙说:“好,苏隐好,谢谢太后赐字。” 在众人一片喝彩声中,只有韩德让一言不发,喝着闷酒。自从他走进驸马府,他就是这样,他看了萧恒德几眼,但那目光里满是无奈和愧疚。萧恒德知道了事情的结局,也不问了,心里反而坦然了,这样也好,他与高妹妹一起上路,也是一件庆幸的事。因此,宴席之间他完全放松了,笑谈自若。 萧绰回头看了看喝着闷酒的韩德让,说:“大丞相,你觉得这孩子的名字怎么样?” 韩德让抬起头,说:“好,很好。” 萧绰说:“大丞相,你不要光说一个好字,你看看现在契丹人,不仅有契丹名,还有汉名,大丞相满腹经纶,就给孩子取一个汉名吧。” 韩德让看了看席上所有的人,说:“臣才疏学浅,这里有那么多鸿儒,都比臣强,请各位帮忙取一个吧。” 萧绰说:“朕听说赵宗媛与苏隐的娘是姐妹,大丞相就是贤释的阿哥,自然该你给苏隐取一个汉字。” 众人也一致认为孩子取名字非韩德让莫属。 韩德让说:“我想看看孩子。” 贤释连忙将孩子抱给韩德让。韩德让抱着孩子,不禁悲从心起,眼角泛起了泪花,他看了孩子很久,又抬头看了看萧恒德和贤释,说:“我看这孩子眉清目秀,长大了一定聪明能干,能够保家立业,发扬光大,就叫他‘昌裔’怎么样?” “好!”耶律隆绪拍案叫道。 萧绰说:“到底还是大丞相有学问,” 贤释抱着孩子谢过了韩德让。 于是,大家举杯畅饮,觥筹交错,喝得正高兴之际。萧绰放下酒盏,看了看众臣,说:“诸位爱卿,这顿酒宴来之不易呀。” 众臣连忙放下酒盏,看着萧绰。 萧绰说:“诸位都知道,自从去年胡辇反叛之后,上京一度岌岌可危,一赖祖宗保佑,上天庇护,二得诸位齐心协力,竭尽忠心,才使我们君臣在此聚会,实属不易。” 萧绰话音未落,人们便发出一片感慨之声。 萧绰说:“前些日,有好多人认为在处罚逆贼的事情上,朕有些手软,是的,朕也觉得轻了一些,但是,胡辇针对的人是朕,她不是针对契丹,针对大家,这或许可以看成是朕与她的个人恩怨,朕不能因为她反对朕,朕就杀了她,那样,朕就太小气了。” 南院大王耶律善補说:“不,胡辇反对太后,就是反对契丹,这不是她与太后的个人恩怨,皇太后不能太仁慈了。” 耶律老君奴说:“说得对,任何人反对太后就是反对契丹,决不能轻饶。” 他们的话立即迎来一片附和声:任何人都不能对皇太后不敬。 萧绰说:“好了,诸位的心意朕知道了,既然大家都不愿反对朕,那你们就听朕的,朕这次饶恕了他们,你们也不要有意见了。” 众臣只好不再反对了,只是说皇太后太仁慈了。 萧绰说:“好,处罚反贼就这样了,在这次平定叛乱中在座的各位俱是有功之人,朕必须好好奖赏你们。” 满大厅顿时安静下来,人们都伸长脖子,竖着耳朵,凝神屏息,看着萧绰。 萧绰说:“这次守卫上京,力保皇城,战功至伟的人首推大丞相,刚才大丞相给萧匹敌赐字“昌裔”诸位都觉得好,朕今天也把这个字赐给大丞相,以后就称大丞相为‘韩德昌’,好吗?” 众人都连声叫好,拱手称贺。韩德昌连忙起身拜谢。 其后,萧绰又依次对张俭,王继忠,耶律善補,耶律磨鲁古,耶律老君奴,奚王和朔奴等将士加官进爵,赐钱赐物,赏赐异常丰厚,堂下一片欢呼。 稍微停了一下,萧绰将目光投向萧恒德,缓缓地说:“这次扫平叛乱,还有一人功劳很大,朕不说,诸位想必已经猜到是谁。” 大家都扭头看着萧恒德。 萧绰说:“不错,就是萧恒德,是他迷惑了胡辇,放走了王继忠,拖住了叛军,没有他,皇上也不会这么快赶来,皇城也未必能够保全。所以,这次萧恒德为守卫上京立下了大功,这个功劳不能不赏,诸位以为应该赏他什么?” 萧恒德的处境大家都清楚,他是一个候死之人,皇太后已经明确的表示只等孩子一出生就要赐死他。虽然,大家都知道萧绰仁慈,但也清楚她的手段。因为死的不是别人,而是她最喜欢的越国公主,她能轻饶他吗?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谁都不敢开口说话。 韩德让站起来说:“自古治国,有过便罚,有功便赏,赏罚分明,才能上下相安无事,臣觉得应赦免萧恒德之罪,官复原职。” 众人皆把目光投向萧绰。 萧绰看了看大家,说:“既然大丞相都这么说了,就依大丞相的。” 贤释听了,一下子向萧绰跪下来,将孩子放在一边,接连向萧绰磕了十几个头,痛哭着连声称谢。 一百二十八、双双殒命 萧绰冷峻地看着贤释,萧恒德迎着萧绰目光看过去,不禁吓了一跳,那目光里,透着凛冽的杀气,让他不由得全身一震,忙向萧绰跪下来。说:“求太后放了贤释。” 萧绰命人将萧匹敌抱过去。 耶律隆绪说:“萧恒德,一边站着,太后已经答应赦免你了,你还要怎样?” 萧恒德说:“不,臣请皇上,太后免贤释不死。” 耶律隆绪说:“萧恒德,你不要得寸进尺,皇太后免你不死,已经是莫大的恩典,你还不谢谢太后。” 萧恒德说:“不,皇上,罪是臣犯下的,与高妹妹无干,臣愿意以死来换取高妹妹活着。” 萧绰说:“放肆,国家律法岂是随便交换的?” 贤释说:“太后,所有的罪责都在奴婢,与萧恒德无关,是奴婢害死了公主,奴婢愿意以死谢罪。” 萧恒德大声说:“不,太后,所有的罪责是我一人造成的,是我把贤释带到契丹来的,她是无辜的。” 萧绰冷笑道:“你们还真是恩爱,可怜朕的越国公主,就是被你们这样气死的,可是,朕还在这里看你们演戏,让你们一点一点地剜掉心脏,你们真的好狠呐,既然你们都不想对方死,那么你们自己商量,朕倒要看看你们到底有多恩爱?” 突然,贤释站起来,对着萧恒德狠狠地咬了一口,并疯狂地抓扯他。萧恒德跪在地上不动,任凭贤释怎么捶打,只是低着头。 耶律隆绪忙让人把贤释拉开,忽然,萧恒德一把将贤释抱住,说:“高妹妹,让我死吧,你是我带到这里来的,我要你活着,我不能看着你死。” 贤释似乎已经没有力气了,喘着粗气,说:“恒德哥,你傻呀,难道我能看着你死吗?你快跟太后认个错,你想想我们的萧匹敌。” 萧恒德摇摇头说:“正是因为孩子,你要留下来,孩子需要妈妈。” 贤释猛地推了萧恒德一把,说:“太后,萧恒德,他疯了,你把他赶出去。” 萧绰说:“不错,萧恒德的确是疯了,来人,把萧恒德赶到外面去。” 侍卫上前拉着萧恒德,走到院子里。 萧绰令人端出一杯液体,放在贤释的面前。 萧绰说:“你的孩子,朕留在宫里,好好抚养,绝不会亏待他。” 贤释流着泪,向萧绰叩头道:“多谢太后隆恩。” 贤释说罢端起酒杯,仰头便喝,萧恒德见了大喊一声,发疯似的,挣脱侍卫的手,冲到贤释身边,一把夺过酒杯。杯子里的东西,已被贤释喝了一半。萧恒德举起酒杯,一仰头将剩下的全部倒进嘴里。 贤释来不及争夺,眼睁睁看着萧恒德将毒药吞进肚子里。 所有人都惊得目瞪口呆,韩德让向前跑了两步,突然站住了,像石头似的僵硬在那里。 萧恒德扔掉酒杯,灿然一笑,拉着贤释的手,说:“高妹妹,我们一起走。” 贤释浑身无力,倒在萧恒德怀里,说:“恒德哥,你怎么这么傻呢,太后已经赦免了你的。” 萧恒德抱着贤释说:“高妹妹,我答应过你,我们要永远在一起,谁也不能把我们分开。” 贤释身体已经开始发抖,她搂着萧恒德,说:“好,恒德哥,我的傻哥哥,我们就一起走,路上不孤单。” 萧恒德的面色变得惨白,脸也开始抽搐,但他将贤释抱得更紧,问:“高妹妹,你痛吗?” 贤释看着萧恒德,笑道:“不痛,在恒德哥怀里,妹妹不痛。” 韩德让似乎瞬间又苏醒过来,几步跑过去,蹲着看着垂死的二人,说:“你们~~~都是我没有用。” 贤释笑道:“韩大哥,你已尽力了,妹子,感谢你。” 萧恒德说:“大丞相,你是一个好人,萧恒德这辈子有你这个朋友,足了。” 韩德让突然叫起来:“快叫御医,快拿解药来。” 侍卫们也一下子醒了,奔跑着去冲出驸马府。 萧绰也被萧恒德的行为惊呆了,半天才醒悟过来,走到萧恒德、贤释身边,怜惜地看着他们。 贤释看了萧绰一眼,嘴角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没有张开口,忽然,喉咙里一声响,闭上了眼睛,嘴角微微翘着,如盛开的两朵梅花。 萧恒德低头看见贤释已经气绝,恬静地躺在自己的怀里,抬头看了萧绰一眼,粲然一笑,叫道:“好,高妹妹,我来了。”接着连叫几声“痛快”,就再无声息了。 萧绰惊骇万分,好一会儿,不知自己在哪里,也不知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她看著紧紧抱在一起的两个人,几乎不认得他们是谁了。 春天终于到底还是来了,萧匹敌百日宴的时候,冰雪消融已尽,东风和煦,草长莺飞。 萧绰在延寿宫设宴招待了萧匹敌的几个至亲,并令萧耨斤作陪,一则宴请的客人都是她的娘家人,让她陪着娘家人说说话,二则对于萧恒德之事,萧绰心里有些内疚,便想在萧耨斤身上做一些补偿。 自从萧匹敌来了之后,萧绰几乎每天都要看看他,问问他的情况,忙完朝事之余,一定会亲自喂他吃奶,不知不觉间,她恍惚觉得这孩子就是自己的孙子。多年来盼望孙子的愿望,竟然在这个萧匹敌的身上得以实现。她似乎觉得这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生命里流淌着有她的血液。 所以,百日宴罢,宾主尽欢,大家都醉醺醺地回家。 萧绰也有一些醉意,留下韩德昌,说是有人从南方弄来一包好茶,请他一起品尝。 韩德让一向对茶很感兴趣,听说有好茶,自然不走了。 萧绰命人收拾好一张茶几,捧出一罐茶叶,揭开盖儿,一股清香扑鼻而来。韩德昌连叫“好茶”。 萧绰遂命人将茶叶细细地碾了,灌了一瓶纯净的清泉水放在火炉上烧着,不一会儿,瓶里的水滋滋地响起来。侍女取来茶托放在茶几上,将茶杯用温水烫了烫,放在茶托上。然后,撮起一撮儿茶末,放进滤斗里,在烧水瓶里,沸了沸,提起烧水瓶,依次给萧绰,韩德昌斟上茶。一股淡淡的清香渐渐地弥漫开来。 韩德昌看着那一泓碧水,异常养眼,翡翠一般的绿,少女一样的纯,如清晨一样新鲜,如春天一样温馨,蕴藉着光阴的缱绻。 韩德昌轻轻地呷了一口,一股沁人的芬芳顿时在齿颊间回荡,仿佛有一种春天的气息在躯体间游动,直达四肢百骸。 韩德昌闭上了眼睛,依稀,温暖的阳光,盛开的鲜花,成群结队的蜜蜂,翩翩飞舞的蝴蝶,一望无际的原野,芳草萋萋,姹紫嫣红,到处都是春意盎然,到处都是生机勃勃。 韩德昌仿佛纵马驰骋在无边无际的草原上。 萧绰看着韩德昌陶醉的样子,说:“怎么样?味道不错吧,这可是宋国御茶园出产的御茶,听说在建州,那里出好茶。那里有一座山更是一绝,一年四季云雾缭绕,山上有一泉,泉水甘冽,从未干涸,御茶园的茶就是用那泉水浇灌的。” 韩德昌睁开眼睛,笑道:“确实是好茶,不过,臣喝茶却有一个特性。” 萧绰问:“哦,你喝茶有什么特性?” 韩德昌说:“臣喝茶有三不看。” 萧绰笑道:“哪三不看?” 韩德昌说:“一不看来历,二不看名头,三不看名家吹捧。” 萧绰说:“不看这些你如何知道茶叶的好坏?” 韩德昌说:“茶叶的好坏在于它自身的品质,茶叶自身蕴含的芬芳,它的特有的香醇就决定它的好坏,可以通过品尝来鉴别。但如果在品尝之前就问茶叶的来历,产于何地?用什么泉水浇灌?如何烘焙?再看其名头是否响亮,何时进过贡?何人品尝过?什么大家为之吟诗作赋?什么达官显贵为之题过词,送过匾额,赐过名号?如此一来,就被别人牵着,受到别人的引导,而减弱了自己的判断力,以至于把轻浮的当成了厚重,浑浊的当成了纯净,轻描淡写当成了耐人寻味,这不是一个高明的品茶者。” 萧绰沉思了一会儿,说:“你说的有道理,就好比我们看到一棵古树,上面系着五色缤纷的丝带,远远看去,以为那就是那棵树,而忽视了树的本身,这就是偏离了正道。” 韩德昌说:“太后说的极是,就比如那孩子,太后或者一时有负疚之心,又或者一时有怜悯之意对他加倍疼爱,但事后难免会想起越国公主,等负疚之心淡了,怜惜消退了,仇恨之心又升腾起来,太后还会疼爱那孩子吗?” 萧绰的心往下一沉,这确实是她不曾想到的,但她分明已感到对那孩子莫名不耐烦,每天都想看到他,但每次看到他又有一种说不明白的东西在她心里翻腾。 韩德昌说:“如果太后不知道孩子的来历,你也不会这么用心,同样不会苦恼,伤心;这就如品茶看来历一样,影响你的不是孩子,而是孩子的父母。” 萧绰说:“那怎么办?朕已经知道了他的来历。” 韩德昌说:“把孩子给别人吧,比如给我,让我来养。” 萧绰笑起来,说:“给你?你养?朕不放心。” 韩德昌说:“要不给萧排押,他是孩子的伯父,让他养天经地义。” 萧绰说:“萧排押?不行,他那木头脑袋,如何能养出聪明的孩子?” 韩德昌说:“太后这就有点偏心眼了,萧排押也是你相中的驸马,怎么就看不起他?他就是太诚实,脑子并不差。” 萧绰说:“不瞒你说,几个驸马,朕还真是喜欢萧恒德,虽然,他对不起越国,但是,他那股执着劲很像某个人。” 萧绰说罢,看着韩德昌。 韩德昌低下头,说:“臣也很佩服他,臣不如他。” 萧绰叹息道:“朕现在很后悔,朕怎么那么倔呢?难道就不能饶恕他们吗?朕现在常常一闭眼就看到他们两个人紧紧地抱在一起,就那么像睡着了一样,朕的心好疼,比回想越国还心疼。” 韩德昌说:“这我就放心了?” 萧绰说:“你放心什么?” 韩德昌说:“孩子呀,孩子在太后身边比哪里的放心。” 萧绰说:“相信朕是一个高明的品茶者?” 韩德昌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说:“这茶真不错。” 一百三十九、皇帝的伤心事 耶律隆绪处理完政事,就来找菩萨哥,但菩萨哥近来有些心不在焉。耶律隆绪觉得菩萨哥好像在敷衍他。 平时,菩萨哥每次见到他时,总是满心欢喜,柔情蜜意,陪他聊天,散步,下棋,听他作诗,弹曲,一唱一和,非常快活。 可这两天,菩萨哥总是慢半拍,跟不上节奏,常常看着什么地方出神,问她,她却说什么也没看。也许她的确什么也没看见。有一回,耶律隆绪见她盯着一个桃子看,过来一会儿,便问那桃子是绿还是红。她就答错了。 她到底在想什么?耶律隆绪问了几回,菩萨哥都没告诉他。 今天,耶律隆绪下朝后就直接来找菩萨哥,奴婢见了他后,忙要进去通报,却被他喝止不动。他悄悄地走进宫中,只见菩萨哥坐在书案后面,拿着笔画着什么。 耶律隆绪悄悄地走过去,站在菩萨哥的背后。原来菩萨哥在画一座佛塔。 耶律隆绪呆住了,凝望着菩萨哥画的那座佛塔,泪水潸潸而下,不禁泣不成声。 菩萨哥一惊,回头看见耶律隆绪,连忙一把将画稿揉成一团。耶律隆绪拿过画稿,仔细地展开,泪眼婆娑地说:“像,真像。” 菩萨哥拿开画稿,说:“皇上,你还是别看了。” 耶律隆绪说:“你这几天就是在画它。” 菩萨哥说:“臣妾无所事事,随便画着玩。” 耶律隆绪看着画稿说:“可惜,真可惜。”说罢,走出宫去。 菩萨哥站在宫门口,望着耶律隆绪一步一步地走开,他看起来有些佝偻,像负重的骆驼。菩萨哥眼圈红了。 这些日子,菩萨哥都在画释迦佛塔,凭着她残存的记忆想复原佛塔的原样。但是,她觉得非常艰难,虽然她能画出一模一样的佛塔外貌,却不能对里面的构造进行准确的测算。她每天就在屋里画呀算呀,每天都被此事弄得烦恼不已,越到后面,问题越复杂,问题越来越多。她发现自己似乎陷入一个魔圈之中,不能出来。 还有一个困扰她的大问题,就是皇上对张瑗的情感,让她嫉妒又不安。虽然,这个情敌已经消失了,但她依然觉得她还在,而且无处不在。 虽然皇上每天都来看她,陪她聊天,玩耍,但他好像总把她当成张瑗,或者,把她与张瑗相比,这让菩萨哥几乎愤怒了。他明明知道她不会作诗,却总要她写诗,还说教她作,还预备给她请一个老师。这是干什么?分明是要把她变成张瑗。 后来,菩萨哥简直忍无可忍了,只好说:“皇上,你不要白费心思了,你要的臣妾做不到,臣妾也不想做。” 耶律隆绪愣了一下,说:“哦,那就唱支歌吧。” 菩萨哥知道耶律隆绪放不下张瑗,而佛塔正是纪念张瑗的最好方法,菩萨哥就暗暗地画着佛塔,计算,绘制佛塔的构造,准备到时候重建,给耶律隆绪一个惊喜,也算帮助他完成心里的愿望。 为了不让耶律隆绪看到了伤心,她只是偷偷地画,将一张张画稿藏起来,可是,因为一心想着佛塔而没有心思伺候皇上,菩萨哥很烦心,不知道自己这么做对不对,皇上会不会因此疏远她。但皇上并没有疏远她,反而给了他一层神秘的面纱,惹得皇上想揭开这个秘密。秘密被发现了,菩萨哥也看见了皇上心思,他们都伤心极了。 菩萨哥追上耶律隆绪,与他并排走着。 耶律隆绪回头看了看菩萨哥,似乎不认识她,说:“你跟着朕干什么?” 菩萨哥说:“臣妾有话对皇上说。” “你想说什么?” 菩萨哥看着耶律隆绪,好像有一肚子话要对他说,却又不知如何开口,似乎所有的话都是无用的废话,有些已经是她说过很多次,现在说无非是旧话重提。而且,她看到皇上已经显得有些不耐烦了。 于是,菩萨哥说:“没什么,臣妾就是想陪皇上走走。” 耶律隆绪说:“走,到哪里走?” 菩萨哥看了看天,说:“要不我们去潢川边走走?” 耶律隆绪也朝天上望了一眼,说:“不,朕不去,朕还有很多奏折要批阅。” 菩萨哥知道耶律隆绪没有心思出去,也不强劝,只好说:“那好,皇上忙去吧,臣妾告退。” 菩萨哥回到宫里,不一会儿,耶律隆绪又过来了。 菩萨哥迎上去,说:“皇上这么快就忙好了?” 耶律隆绪说:“好了,怎么样?佛塔画的怎么样?” 菩萨哥说:“原来皇上惦记着佛塔,才来臣妾这里的。” 耶律隆绪说:“朕是来看契丹大美女的大作的。” 菩萨哥久久地看着耶律隆绪,他看起来很疲惫,眼睛里注满了悲哀,但脸上努力地想显示着轻松,愉快的心情。 菩萨哥走到耶律隆绪身边,抓着他的手,说:“皇上想张瑗了?” 耶律隆绪没有说什么,眼里闪着泪花。 菩萨哥说:“臣妾也想她,臣妾每天画着佛塔,心里就很难受,她是一个多聪明的人啊。” 耶律隆绪突然失声痛哭,道:“她在西北,过的好好的,为什么要回来?你说她为什么要回来?” 菩萨哥说:“听萧恒德说她是想急着回来报信,被胡辇留在营里。” 耶律隆绪说:“不,她就是傻,就是太傻了。” 菩萨哥叹息道:“张瑗是一个烈女子。” 耶律隆绪大声说:“什么烈女子,就是太傻了。”说罢,双手掩面痛哭。 菩萨哥想起那天的大火,依稀感到那炽热的烈焰还在翻腾,阵阵热浪扑面而来,漫天的火星在漆黑的夜空里形成一条灿烂的星河。 那景象,菩萨哥怎么也忘不了。那天,她与皇太后站在一起,看着熊熊燃烧的释迦佛塔。她心如刀绞,只觉得自己如佛塔一样被大火吞噬了,她在那里倾注心血,为了它,她失去了孩子,那是她心中永远的痛。这个痛越来越强烈,她已明显地感到自己的处境有些尴尬,尽管,皇太后,皇上一如既往地宠爱她,可是,她已感觉到这种宠爱夹杂着一些复杂的成分。 想到这些,菩萨哥甚是难过,走到一边流下了泪水。 耶律隆绪看着菩萨哥,不知道她为何伤心了,以为她跟自己一样,为张瑗而悲伤,遂对她说:“给朕说说那天的情景吧。” 菩萨哥见耶律隆绪一心只想着张瑗,根本想不到她的感受,心里越是难受,不禁失声哭起来。 耶律隆绪走过去,拉着菩萨哥的手,说:“怎么了?朕知道张瑗是你的好朋友,可是~~~” 没等耶律隆绪说完,菩萨哥说:“她是臣妾的什么好朋友?她就是一个奴才,是谁的好朋友?” 耶律隆绪一愣,没想到菩萨哥说出这样的话,却看菩萨哥满脸通红,怒气冲冲的。耶律隆绪不明白张瑗到底哪里让她不舒服了。 菩萨哥将手从耶律隆绪手里拿开,头扭向一边。 耶律隆绪隐隐觉得菩萨哥是生他的气了,便陪着笑脸,说:“怎么?生朕的气了?” 菩萨哥说:“你是皇上,谁敢生你的气?要生气,也不是我生,只有人家大才女才可以生。” 耶律隆绪说:“你何必与一个死人计较呢?” 菩萨哥本来心气稍微平和了一些,可是听了这句话,又气又恼,哭着说:“我与谁计较了?这两年我与谁计较了?皇上嫌弃臣妾,想娶张瑗,我计较了吗?为张瑗茶饭不思,冷落后宫,我计较了吗?现在,你为一个死人伤心欲绝,还说我与死人计较。难道臣妾还比不过一个死人吗?那还不如让臣妾也去死了。” 耶律隆绪听了,身上凉了半截,都怪自己口不择言,一时难以解释,张口结舌,站在那里,手足无措。 菩萨哥哭了半天,慢慢地收住眼泪,仍旧一声一声地哽咽。 耶律隆绪说:“菩萨哥,朕不是那个意思,朕只是心里难受,朕也不知道怎么就说出那样的话~~~” 菩萨哥说:“皇上,臣妾知道你心里难受,臣妾心里也难受,张瑗是臣妾的好朋友,也是臣妾的师傅,佛塔烧了,张瑗没了,臣妾比谁都难受,佛塔有我的心血,臣妾的孩子是因为佛塔失去的,每次,臣妾看到佛塔,就仿佛看到了我们的孩子,似乎孩子还在,可现在佛塔没了,臣妾什么也没有了。” 菩萨哥说罢,倒在耶律隆绪怀里,又哭起来。 耶律隆绪没想到菩萨哥对佛塔有这么深的感情,难怪她一遍又一遍地画着佛塔。他给菩萨哥擦掉泪水,说:“好了,朕的菩萨哥,都是朕没想到这些,朕答应你,为你重建一座佛塔。” 菩萨哥说:“谢谢皇上,恐怕做不了了。” 耶律隆绪说:“为何做不了?” 菩萨哥说:“臣妾无能,佛塔结构太复杂,臣妾画不出来。” 耶律隆绪说:“朕记得佛塔落成时,皇太后命令耶律题子画了图像,朕让他拿来给你。” 菩萨哥说:“那就多谢皇上,臣妾有了蓝本,就好办多了。” 耶律隆绪说:“你也不要操劳过度,看,这些时的憔悴多了。” 菩萨哥说:“知道了,皇上也不要太伤心,你若是实在想张瑗,明天臣妾陪你去佛塔遗址看看,也算皇上对她一番心意。” 耶律隆绪看着菩萨哥,有些茫然。 菩萨哥说:“皇上如果觉得不好,就不去好了,毕竟去看到了那一堆灰烬,会更伤心。” 耶律隆绪说:“不,去看看吧。” 菩萨哥看着耶律隆绪,说:“臣妾今天有点累了,想早点歇息了。” 耶律隆绪起身,说:“那好,明天朕来叫你。” 菩萨哥送走耶律隆绪,爬上床榻,静静地躺下,不一会儿,睡意来了,恍惚之间,似乎自己飞了起来,一直向上飞,冲破层层云雾,只见眼前碧空万里,祥云蔼蔼,流光溢彩,又有玉宇琼楼高耸云霄,隐隐,仙歌婉转飘飘渺渺如丝如缕。 一百三十、凭吊 康延欣看着王继忠走进那间南边的小屋,心里很沉重,这次叛乱,她的家几乎都毁于战火,只有靠南边的几间房屋孤零零的伫立着。 这里说是王家,但这几间却是为张瑗准备的,王继忠已经与张瑗商量好了,这个春天结婚,只等她回来,那间房就是他们的婚房,可是现在,这几间房成了他们栖息之所。 王继忠每天要在那间屋里待上一个时辰,出来后,装作很轻松的样子,逗儿子怀玉玩,与康延欣说笑。 康延欣知道他心里很痛,不忍心揭穿,也陪着他说说笑笑的,她以为这样可以减轻他的痛苦,让他渐渐忘了张瑗。可是,收效甚微。王继忠似乎已经进入了一种病态的心理,他在那间小屋里呆的时间越来越长,脸上的愁容越来越厚,有时竟对怀玉莫名其妙地发火。 康延欣急的如火烧油烹,生怕王继忠生出一个好歹来,千言万语地安慰他,想方设法地哄他开心。可是,她发现自己做的都是徒劳。 终于有一天,康延欣不能容忍了,看着王继忠从小屋里走出来,他看起来精神很疲惫,像远涉归来。 “出来了?” 王继忠看了康延欣一眼,没有回答她,只是问:“怀玉呢?” 康延欣看着王继忠,说:“今天天气很好,出去走走吧,” 王继忠摇摇头,说:“不了,今天我有点累了。” 康延欣说:“你确实很累,每天到那屋里做功课,怎么会不累?” 王继忠盯着康延欣看了一会儿,说:“你想出去走走,那就出去吧。” 康延欣不说什么,出了穹庐,王继忠走在她的后面。 被春风抚摸过的潢川两岸生意盎然,到处都是一望无际的鲜绿。二人踩着软绵绵的草甸,慢慢地走着,谁都不说话。 每次走在潢川边,王继忠都被莫名地感动。那潺湲的流水,依依的杨柳,虫鸣鸟唱,以及成群的马牛羊都叫他心旷神怡。 他们走上一个高台,并肩站立着,俯瞰潢川,突然,王继忠一屁股坐在地上,失声痛哭。 康延欣在他身边坐下来,王继忠掩面而泣。 康延欣什么也不说,任凭王继忠哭着,等着暴风雨停息。她知道这场暴风雨终究会来的,只是她很奇怪它来得这么晚。 康延欣不知道王继忠每天在他们的婚房里干什么?但他从没有在她面前掉过眼泪。他每天照常上朝,忙于公务,重修上京城池,安置流民。回家之后,就进入小屋。 如同暴风雨形成,积聚的压力越大,来得就越猛烈。 王继忠痛哭了好久,才趴在康延欣的腿上抽泣。 康延欣说:“现在是不是好受一些?” 王继忠说:“张瑗是我害死的。” 康延欣说:“你现在知道了?” 王继忠说:“她不该去西北的。” 康延欣说:“不,不是她不该去西北,是你不该让她来上京。” 王继忠说:“是的,她就不该来上京。” 康延欣说:“可是她如不来上京,谁又能看到她的耀眼的光芒?就如流星不燃烧自己,谁知道它那么光彩夺目呢?” 王继忠看着康延欣,仿佛不认识她似的。 康延欣说:“你别这么看着我,那天晚上,我看着佛塔燃烧,没有觉得心疼,只是觉得震撼,觉得它光彩夺目,它照亮了整个夜空,连月光,星星都黯然失色,被它的光芒掩盖了。” 王继忠听了,抬头看着天上,天空湛蓝湛蓝的,有几朵白云悠闲地泊天际。 康延欣说:“听说你一直没到佛塔那地方去?” 王继忠点了点头。 康延欣说:“是不是怕去看那堆灰烬?” 王继忠嘴角抽搐了一下,话在喉咙里没有说出来。 康延欣说:“听说很多人去那里,比佛塔在时人还多。拜神,许愿,据说很灵,有求必应。” 王继忠说:“张瑗在时,总是想着解除百姓疾苦,她说她没有什么能力,只有修建佛塔,修建很多佛塔,让菩萨保佑更多的人。” 康延欣说:“所以,只要有人请她修建佛塔,她就会有求必应,千里万里,都不辞行。” 王继忠说:“是的,在她心中,只有普天大众。” 康延欣说:“这样想来,张瑗一定是佛门之人转世,她自焚,并不是求死,而是求得永生,就如凤凰涅槃,浴火重生。” 王继忠听了,不由地点了点头,心里好受多了。 康延欣说:“我知道你一直很内疚,后悔没有娶她。” 王继忠说:“延欣,你知道不知道,每天,我一进入那间小屋,张瑗就来到我的身边,我在那里听她说话,看她在身边走来走去。” 康延欣说:“我猜得到,那是你们的婚房,有你许多憧憬。” 王继忠从康延欣的口气中听出了不满和揶揄,不好再说什么,站起来,看了看天。太阳快要落山了,霞光万丈,潢川仿佛泼进了胭脂。 “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康延欣也站了起来,说:“要不明天我们也去佛塔那里看看?” 王继忠说:“是要去看看,都这么多天了。” 康延欣说:“要不要带上怀玉,张瑗在时最宠他了,让他拜祭一下干娘,也不枉张瑗疼爱他一场。” 王继忠说:“那就带上他吧。” 但是,第二天,钱大妈死活不让他们带上王怀玉去,怕在那里撞了祟。 “老爷,那可不是闹着玩的,少爷还小,去不得的。” 王继忠心里也不想让王怀玉去,他只想一个人去看看,不想让别人看到他的悲痛。他看了看康延欣。 康延欣从他的目光里,看出了他的意思。便说:“既然这样,那就不去了。” 王继忠说:“你说的有道理,作为干儿子,怀玉应该去看看她。” 钱大妈说:“不,老爷,那里的煞气太重,你不能让少爷去那种地方。” 王继忠说:“是的,你说的也对。” 钱大妈说:“少爷去了又怎么样呢?又不能看到干娘,看到的只是一堆烧得焦糊糊的黑土,看着就很吓人的。” 王继忠脸上一阵抽搐,眼睛里露出异常痛苦的神色。 康延欣忙说:“好了,怀玉就不带去了,我们代替他拜祭干娘,” 康延欣说罢,挥手让钱大妈带着王怀玉走开了。王继忠却站着久久不动,看着钱大妈拉着孩子走远。 王继忠泪眼婆娑,似乎看到了张瑗拉着怀玉缓步走来,看着他微笑。 康延欣见此情景,知道他一定想起了张瑗,便说:“走吧。” 王继忠没有走,反而坐下来,看着屋外愣神。 康延欣站在他旁边,知道刚才钱大妈的话刺痛了王继忠,使他丧失了面对那片焦土的勇气。 康延欣没有办法,只能静静地等。 坐了好久,王继忠站起来。康延欣问:“好些了?” 王继忠说:“没事,走吧。” 康延欣说:“要不改日再去吧。” 王继忠说:“我很早就想去了,但一想到她死得那么惨,就心如刀绞,不敢面对,希望这不是真的,就只是做了一场梦,所以,我不敢去,不想亲眼证实,去撕破幻想。” 康延欣说:“难道你一直这么幻想着?永远不醒来?” 王继忠说:“我知道迟早要面对的,但我真的~~~如上刑场一样。” 康延欣说:“我陪你去。” 王继忠终于走了出来,街上行人不多,被毁坏的房屋还未修葺,残砖断瓦,历历在目。街上搭建着许多穹庐,破破烂烂,好好的一个上京城,变成一个乱民营。 正值春天,万物滋长,残垣断壁之间,长出了绿油油的杂草,倒给那一堆堆死灰平添了几许生机。 不过,王继忠倒觉得十分碍眼,仿佛是有意衬托战火的残酷和凄凉。 从家到佛塔遗址,不过两三条街道,但是,王继忠走了好久,他的脚步越来越慢,沉重得近乎迈不动。 康延欣听见他的呼吸渐渐粗重,急促。便抓住他的手,尽量紧握着,不让它剧烈地颤抖,可是,她发现自己已经不能控制了,她便将他的手臂挽起来,一只手紧紧抓住他的手。 王继忠的手心里出了许多汗,弄得康延欣几乎抓不住了。 突然,王继忠摆脱了康延欣,踉踉跄跄向前跑去,又戛然止住脚步,直愣愣望着面前的一堆焦土。 果然有几个人面对焦土焚香叩拜,王继忠足足站了一刻,忽然,疯了似的,扑倒在焦土上,用力地在地上抓打。 康延欣上前,想拉起他,可是,他已经晕在地上了。 周围的人见了,都惊愕不已,忽地围上来,七手八脚将他抬到旁边,又是按又是掐,弄了半天,王继忠终于醒了,哇地一声哭出来。 有人认得王继忠夫妇,便问:“康夫人,王大人这是怎么了?怎么这么伤心?” 康延欣说:“王大人与死去的张大人是好朋友,如今好朋友去了,王大人自然伤心。” 众人听了,都唏嘘不已。 正在这时,来了许多士卒,吆吆喝喝驱赶遗址四周的人群。可是,王继忠已经哭得不省人事,任凭士卒怎么驱赶都不离开。 一百三十一、祭奠 正在喧闹之时,一个侍卫官认出了王继忠,连忙说:“王大人,皇上要来了,请你暂时回避一下。” 谁知王继忠心里此时只有张瑗,一心只想好好拜祭,尤其看到那一片烧得焦糊糊的黑土,真是肝肠寸断,哭得死去活来,恨不得立刻就死在那里。 因此,不管别人怎么劝说,他都不离开。 康延欣急的满头大汗,拖着他往回走,但此时,王继忠不知哪里来了那么大的力气,任凭康延欣和几个士卒怎么拉他,都岿然不动,像生了根一样。 康延欣哀求道:“继忠,走吧,皇上要来了,再不离开,就来不及了。” 王继忠泪流满面,说:“要走,你走,我要陪陪张瑗。” 康延欣说:“你想陪张瑗,你什么时候都可以来陪,不在于这一时,走吧。” 王继忠说:“不,我已看到她了,她在向我招手。” 王继忠说罢,挣脱出来向废墟跑过去。 康延欣叫道:“不好,他这是着魔了,快去拉着他。” 侍卫们呼啦一声上前拉着王继忠,把他架了回来。 王继忠挣扎着叫喊:“张瑗,不要走,我要见你,你们放开我,我要见张瑗。” “是王继忠吗?让他过来。” 众人回头一看,只见耶律隆绪和菩萨哥走出明远车,站在车头上,看着几个侍卫抓着王继忠。 侍卫将王继忠推到耶律隆绪面前,王继忠见了耶律隆绪,立刻,清醒过来,连忙跪下。 耶律隆绪说:“朕老远就听到你的声音,怎么?不想让朕来?” 王继忠匍匐在地上,说:“臣该死,不知道皇上要来。” 耶律隆绪说:“什么?不知道朕要来?这些侍卫,你看到没有?” 王继忠抬头看了看围着佛塔遗址站了几圈的侍卫,顿时,惊了一身冷汗,低着头,不能回答。 耶律隆绪说:“来呀,打王继忠二十鞭子。” 侍卫一把按到王继忠,康延欣飞身冲过来,跪在王继忠身边,对耶律隆绪说:“皇上息怒,王继忠发疯了,不是有意冲撞皇上。” 耶律隆绪说:“疯了,这不是好好的?” 康延欣说:“王继忠确实是疯了,皇上不信,可以问侍卫。” 耶律隆绪看了看康延欣,嘴角露出怪异的一笑,说:“好吧,既然你说他疯了,那就饶他一回,起来随朕进去看看。” 王继忠谢了,起身跟随耶律隆绪来到遗址,二人默默地站着。王继忠本来有千言万语要对张瑗诉说,无奈有皇上站在身边,万千悲痛只能强忍着,不敢放声哭出来,但泪水实在不争气,潸潸而下,早已打湿了衣襟。 耶律隆绪虽然也是十分悲痛,但毕竟他的一份情义遭到了张瑗的拒绝,再说他对张瑗那份情远不及王继忠那么深厚,所以,面对那片焦土,尽管心如刀割,依然能够克制自己,保持皇帝的威仪。 突然,耶律隆绪又叫起来,让侍卫抽王继忠二十鞭子。 众人都莫名其妙,面面相觑。 耶律隆绪说:“王继忠,你记不记得,朕当时对你说,让你好生照顾张瑗,你是怎么照顾的?” 王继忠低头哭泣,道:“是臣没有照顾好她。” 耶律隆绪说:“你该不该受罚?” 王继忠放声大哭道:“臣万死莫属,请皇上罚臣,怎么罚,臣都认了。” 耶律隆绪说:“那好,就抽你二十鞭子。” 康延欣忙说:“不,不能打他。” 耶律隆绪说:“为何不能打他?” 康延欣说:“没照顾好张瑗,不怪王继忠,是奴婢不让他照顾她的。” 耶律隆绪说:“朕早就听说是你不让王继忠娶张瑗的,看来这话不假。” 康延欣说:“不错,就是奴婢不让娶的,王继忠是奴婢的,谁也休想夺走。” 耶律隆绪说:“好一个悍妇,小心朕连你一起治罪。” 康延欣说:“要治罪就治奴婢一人,王继忠没犯罪。” 菩萨哥说:“皇上,臣妾看王继忠也是可怜,你就饶了他。” 耶律隆绪说:“不行,朕可以不抽他的鞭子,但是朕要罚他为张瑗做一篇祭文,写得不好,再抽他鞭子。” 王继忠掏出几张纸,递给耶律隆绪,说:“臣已经写好了祭文,请皇上审阅。” 耶律隆绪看了祭文,忍不住泪水流了下来,哽咽地对王继忠说:“拿去读吧。” 王继忠拿着祭文,低声念起来: 统和二十二年春某日,大契丹户部使王继忠于释迦佛塔遗址致奠于未婚妾张瑗灵前: 呜呼,张瑗,生为英杰,死为信徒。含英咀华,握瑾怀瑜。长于闺闱之中,心怀济世之志。玲珑琼花,响鸣金石之音;缥缈云霞,绵涵雨露之润。瑶池赊远,天使来临;灵山不遥,心为明台。 余初来契丹,意志隳堕。蒙主不弃,委臣重任,主持山西安抚之政。其时,战火方熄,百业凋敝,民不聊生,务在休养生息。继忠愚钝,空怀拯救之志,实无济民之策。所幸卿毛遂自荐,指点迷津,解吾燃眉之急。与吾一道出没于荒野之地,穿梭于荆棘之间,远涉河渊,深入山岭,,观测地势,绘制图本,不惮辛苦,寒暑如一。余修桥铺路,建房筑堰,开渠垦荒,悉仰卿规划。卿亦奋发,饮苦如饴,孜孜不倦,不亦乐乎。与卿朝夕相处之时,余情窦暗生,倾慕之至,然吾自知吾从小猥琐,榛楛难配芝兰,悠悠此情,暗藏于心,不敢启齿。唯折服于卿才华之下,不敢倾尽其言。 洎乎回朝,余日思夜想,叹金玉埋于泥土,芝兰没于蓬蒿,深为可惜,遂引荐于太后。太后慧眼识珠,委卿修建佛塔,一年克竣,精巧绝伦,卿亦大放异彩,驰誉中外。野利仰慕于丰州,银夏拜倒于灵州,苦留不遣,如奉神灵。噫,世之奇才者汪汪如江海,然出类拔萃者实寡,如卿之才者,则少之又少,不然,银夏又何必甘冒刀兵之险远购于异域? 胡辇作乱,气焰涨天,围困神京,荼毒生灵。国家有累卵之危,社稷有倒悬之急。反贼围攻皇城,急购木材以造云梯,冲车之械,拆房毁屋而不可得。侦探佛塔全木结构,遂生妄想,意欲取之。卿自度佛塔难保,不能以其资逆贼,毅然决然,与佛塔同焚。呜呼,此何等英烈之气?烈焰腾腾,英魂袅袅,天地为之涕零,山河为之呜咽。 余,堂堂男儿,徘徊歧路,临危有缩首之念,遇险有惜命之心。蝇营狗苟,贪功求利。较之与卿,羞愧难当。自卿归神一百余日矣,近在咫尺,未曾前来吊祭,非为公务牵绊,亦无俗事缠身,实不忍见此一捧焦土,怀想当时惨景,怎不痛彻心扉?然痛有何惧?所惧者,有污于卿,故犹豫踯躅,踯躅犹豫,感念日深,悲痛日深,愧疚日深,愈不敢觍卿矣。 继忠愚拙,浊气淤泥,蒙卿青睐,意结同心,不胜欣喜,讵料祸起萧墙,天人殊途,再见唯有梦中,岂不痛哉? 自卿允婚,余已筑青庐,乃汝先时旧屋改造,粉饰一新,家具被褥,俱已齐备,只等卿归来,商量改进,然,卿道从歧途,永涉远方,不复归来。 深夜独坐青庐,形单影只,风凄露重,灯火朦胧。卿姗姗而来,音容笑貌,灿然如生,然,执卿之手,手不见,问卿之话,汝不语,凝神而视,音容笑貌全不见矣。瑗,卿既来看我,何以又躲我?汝吾尘缘虽浅,相知岂疑? 呜呼,余不曾见飞絮之妙态,却目睹佛塔之雄姿;不曾闻垆边之醇醴,却嗅到玉骨之髓香。凤凰涅槃,浴火重生,孟子云:舍生取义,杀身成仁,卿之所为也。卿既与佛塔同焚,当与佛祖同在。投身佛门,乃卿之所愿,如今,心愿得偿,也一幸事,了无遗憾,而吾碌碌余生,不知所归,岂不让人怅惘,涕零? 王继忠读罢,放声大哭,晕倒在地。 耶律隆绪此时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想到那日在佛塔听着张瑗吟诵诗歌的情景,感惜一代才女浴火殒命,心里不禁大悲。而导致张瑗殒命,自己也有责任,深深觉得对不起张瑗。耶律隆绪也大声哭起来。 一时,在场的人都悲痛不已,失声恸哭。 康延欣早已哭成泪人,却见王继忠晕倒,连忙上前扶起,又见耶律隆绪失态,便将王继忠扶到一边,转身来劝解耶律隆绪。 谁知不劝还好,一劝,反而加重了耶律隆绪的悲伤,让他想起了张瑗更多的事情,愈是痛哭不止。 好在菩萨哥及时擦干了泪水,过来一旁劝慰,耶律隆绪才慢慢地止住泪水,回头看见王继忠还在一边扶着一根烧焦的木头嚎啕,便示意康延欣前去劝解。 康延欣终是劝解不住,耶律隆绪便命人架起王继忠,送回家去。 耶律隆绪也禁不住这里的凄凉,在众人的劝说下,登车回宫去了。 刚入宫门,就看见皇太后萧绰坐在宫内。耶律隆绪连忙上前行礼。 萧绰看了耶律隆绪一眼,缓缓地说:“皇上的眼睛为何肿了?” 耶律隆绪低着头,不敢看萧绰。 萧绰转头又看了看菩萨哥说:“你的眼睛也肿了,怎么都得了眼病?” 菩萨哥说:“回太后,我们今天去吊祭了张瑗,臣妾一时伤痛,忍不住流了眼泪。” 萧绰说:“想必皇上也是一样。” 耶律隆绪说:“儿臣也算与张瑗有一段情缘,所以~~~” 萧绰叹道:“好了,不要这么低头耷脑的,朕不怪你们,皇帝也是人,也应该有七情六欲,你们能去看张瑗,朕觉得很好,这总比无情无义的冷血人好。” 耶律隆绪眼圈一红,说:“多谢太后,儿臣想张瑗死得悲壮,若不是她烧毁佛塔,让逆贼得到了木材,皇城定然不保,如此大的功劳,朕想好好表彰她。” 萧绰说:“这是应该的,但你想如何表彰她?” 耶律隆绪说:“儿臣还没想好,太后是怎么想的?” 没等萧绰开口,菩萨哥说:“张瑗生前喜欢修建佛塔,释迦佛塔又是她的杰作,不如就为她建一座塔,好不好?” 萧绰说:“这个主意不错,就依你的。” 一百三十二、蜂蜜 王继忠被送回家中,依然悲不自胜。忽见康延欣站在身边,心里一惊,觉得似乎有什么对不起她的地方,便慢慢止住哭泣,收了眼泪。对康延欣说,自己累了,想睡一觉。 康延欣也觉得他今天伤心过度,确实乏了,便对他说:“好,我去收拾床铺。”说罢,前往那间小屋去了。 等她回来时,没看见王继忠,却隐隐听到鼾声从她的房间里传出来,康延欣愣愣地站了好久,一股热泪淌了下来。 次日,王继忠醒得很早,下床时,惊醒了康延欣。 康延欣睁开朦胧的双眼,看着王继忠轻轻地穿上衣服,轻轻地走出房门,轻轻地掩了门,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康延欣以为他又是心里悲伤,怕惊醒了她,所以,独自出去哭泣了。康延欣连忙起床,跟了出去。屋外明月皎皎,清风习习,却不见王继忠的身影。 康延欣四顾无人,心里有些着急,想起昨日之事,不禁又惊又怕,连忙跑到院子里,只见院门虚掩着。康延欣大惊,拽开院门,疾步向佛塔遗址跑去。 一路上,不见一个人影,康延欣喊了几声,不见回应,心里愈是着急,跌跌撞撞地跑到遗址那里,却没有一个人。四野空旷,野风骤起,风卷死灰,弥漫半空。 康延欣呆住了,半晌不知自己为何来到这里。 突然,一声钟响,寺庙的早课开始了。康延欣蓦然一惊,转身往回跑去,刚到院门,只见王继忠提着一大包东西迎头走过来。 康延欣长吁一口气,说:“你到哪里去了?” 王继忠见康延欣站在门口,也是一惊,随即举了举手中的东西,说:“我去买了一点吃的。” 康延欣说:“你肚子饿了,给我说一声,我给你做,干什么跑出去买?” 王继忠说:“这是林家铺子的炊饼,你最爱吃的,前两天,他们重新开业,等一会儿你尝尝,还是不是那个味。” 康延欣眼中一热,拉着王继忠走进院门。 这时,天色已经大亮,阳光照得到处都亮堂堂的,康延欣吃着炊饼,眼里也亮晶晶的。 王继忠已经上朝去了,他看上去精神还不错,临走时,康延欣特意看了一下他的眼睛,他目光炯炯,明亮有神。他走路也很有力量,只是神情有些倦怠,偶尔,闪现出悲哀的痕迹。 王继忠去了不久,就回来了。 康延欣疑惑地问:“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 王继忠笑着说:“今天天气很好,皇太后想出城走走,你快准备准备,皇太后要你陪她一起出城。” 王继忠说这些话时,尽量显得轻松愉快的样子,但康延欣知道他心底里痛苦正在翻腾。 康延欣也显得十分兴奋,说:“是啊,这么好的天气,是该出去走走,才不负好时光,继忠,我们一起去吧。” 王继忠说:“当然,我也去,我和皇上一起去。” 康延欣说:“为什么我们不一起走?” 王继忠说:“出发的路线是皇太后定下的,皇太后率领一支人马东出迎春门,皇上率一队人出顺阳门,出城后两支人马相会于平地松林。” 康延欣笑道:“皇太后今天的兴致好高呀。” 王继忠说:“是呀,这几年皇太后一直忧愁国事,都把游乐快忘了。” 二人一边说着,一边收拾东西,一刻之后,他们来到皇城之外,队伍已经整装待发。王继忠、康延欣见了皇上,皇太后。 萧绰让康延欣坐到她的车上,随即,队伍就出发了。 出了城门,春光扑面而来,春草滋蔓,山野披绿,百花竟发,万紫千红。潢川的水也涨了,欢快的奔腾起来,两岸的牛羊也多了,这儿一群,那儿一堆,有的埋头吃草,有的已经吃饱了,躺在柔软的草地上,正懒洋洋地晒着太阳睡大觉。 萧绰一直将头伸出窗外,看着沿途的景色。康延欣挽起窗帘,湿润而清晰的空气吹进车内,这股饱含着花草和泥土清香的空气,真让人陶醉,忘掉一切不愉快。 萧绰回过头,说:“延欣,你知道为什么朕今天要出来踏青?” 康延欣眼睛湿润润的,说:“太后是想让继忠散散心,忘了佛塔,减轻他们的痛苦。” 萧绰说:“张瑗的死对王继忠的打击太大了,朕听说他们的婚房都准备好了。” 康延欣说:“是的,结婚用的东西也准备齐了。” 萧绰叹道:“可惜,他们最终没能走到一起。” 康延欣看着窗外,眼睛闪着泪光。突然指着一片火红的地方,说:“太后,快看,那片桃花开得真好看。” 萧绰顺着康延欣的手指方向看去,果然看见一大片桃林,粉红如霞,灿如云锦。她凝望了好久,慢慢地闭上眼睛,靠在车厢上,过了一会儿,只听见她低声说:“南京西山也有好大一片桃林,花开得也这么好看。” 康延欣轻声问:“太后是不是想去南京?” 萧绰没说什么,依旧闭着眼睛,靠着车厢,仿佛睡着了。 过了一会儿,萧绰睁开眼睛说:“王继忠想去南京,朕已经准了。” 康延欣说:“多谢太后,让继忠离开上京,或许对他更好。” 萧绰说:“是啊,不过情这个东西是装在心里的,不会因为天南地北而迷路,只有人才被它所迷。” 康延欣惊奇地看着萧绰,想不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 萧绰又说:“这次回去之后,你收拾收拾,与他一起去南京,朕听说你在南京买了一些田地,还建了房屋,谅也不需要什么,只是那些田地需要人耕耘,朕就给你三十户奴隶,帮你种田,行不行?” 康延欣正愁无人伺候田地,听现场这么一说,立即,激动地要向萧绰跪下来。车突然一颠簸,她一下子倒在萧绰怀里,萧绰就势搂着,说:“朕不要你干别的,只要你把王继忠好好地看好,就行了。” 康延欣连忙点头,道:“奴婢绝不负太后的厚望。” 皇上的队伍在广平淀,与皇太后汇合了。他们早半天到达这里,耶律隆绪留下一部分人安营扎寨,自己带领一部分人进入林中打猎去了。进入猎区之前,他与王继忠兵分两路,打赌看谁收获大,负者要为胜者搬运猎物,并要为皇太后他们建造营寨。 耶律隆绪指着林中的小道说:“王爱卿,你看,这里有两条小路通向湖边,你选哪一条?” 王继忠看了看,只见远处波光粼粼,湖的近处被树林遮住了,什么也看不见,也不知哪条路好,而且,他也没有很大的心思打猎,便说:“还是皇上选吧。” 耶律隆绪说:“我们也不用选了,就让大虎二虎选怎么样?” “好。” 耶律隆绪、王继忠便放开手中的猎犬,猎犬顺着两条小路跑进林中,耶律隆绪选中了北面一条道,率领队伍进去了。王继忠领着人进入南边的小路。 二虎在前面等着,朝着一簇灌木丛狂吠。王继忠低声喝了一声:“叫什么叫,猎物都被你吓跑了。” 可是身后一个有经验的士兵告诉他:“有大东西。” 王继忠心里一紧,所有人散开了,朝灌木丛围过去。林中寂然无声,连踩在枯枝烂叶地瑟瑟声都听不到。灌木丛里毫无动静,王继忠有些失望。 突然,灌木丛中一动,大家惊呼起来,只见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奔出,直向王继忠冲过来,王继忠连忙拉开弓箭,准备射击。谁知又一只野猪冲出来,王继忠稍一分神,野猪跑过去了,箭深深地插在泥土之中。所幸,其他人,合力将另一只野猪射死。 王继忠懊恼了好半天。像这种情况,一般人都会遇到,射不到猎物也是常事,不觉得有什么,但王继忠却觉得有些丢脸,半天打不起精神。 后来,王继忠又连续没射中两只野兔,便变得愈是急躁,像一匹迷失方向的马似的,在林中乱窜。 终于出了林子,到了湖的岸边,可是王继忠一只猎物都没打到,站在湖边眺望,只见广平淀在眼前铺展开来,碧波荡漾,万顷滔滔,湖面上,水鸟嬉戏,优哉游哉,好一派安乐祥和的景象。 王继忠伫立在岸边,沉浸在这片美景之中,他放下弓箭,仰面躺在一片草甸上面,看着天上悠悠的闲云,心也飞到了碧空,心想:我是不是像它一样,那么轻盈,那么舒适。 王继忠闭上眼睛,只听见浪涛轻轻地拍打着岸边,水鸟贴着水面飞过,惊慌失措地寻找地方藏身,王继忠眼前留下一个个由大变小,排列整齐的圆圈。鸟儿拍打着翅膀的声音很像猎人的怪笑,王继忠仿佛看见了猎人的得意笑容。 王继忠睁开眼睛,却看见几只蜜蜂在他眼前飞舞,有几只甚至落在他的手臂上。 王继忠坐起来,四下看了看,发现自己躺在一片花丛之中,在花丛的不远处结着一个硕大的莲蓬似的蜂房,蜂蜜灌满了蜂巢,有的已经溢出来了。 王继忠来到草原上,学过养蜂,见过很多蜂房,但从没有见过这么大的蜂房,而且,闻着这蜂蜜的香气,王继忠就觉得这是绝无仅有的上好蜂蜜。 王继忠脱下衣服,捂着头脸,只露出两只眼睛,轻轻地走近蜂房,蜜蜂哄地飞起来,围绕着他盘旋。此刻,他已经十分镇定了,那些盘绕他的蜜蜂,已经不能分散他的注意力了。 他灵巧地摘下蜂房,放进铺在地上的衣服里,轻轻地包裹起来,然后,提起包裹,向同伴们打声招呼,返身出来林子。 蜜蜂一直跟随他,出了林子,王继忠跨上马,骑马回到营中,正好皇太后来了,见王继忠拧着一个包裹,便笑着问他有什么收获? 王继忠还未打开包裹,只闻得一股醉人的香气扑鼻而来。王继忠打开包裹,只见一个黄亮亮的蜂房露出来,大家几乎异口同声惊叫一声:“蜂蜜。” 王继忠挤出一小杯,给萧绰品尝,萧绰尝了一口,神情忽然变了,仿佛被什么惊呆了,愣了好一会儿,才说:“朕不知道吃的是什么,琼浆玉露,朕没尝过,但朕认为它绝对比不了这个蜂蜜。” 一百三十三、舞会 耶律隆绪满载而归,一回到大营,就让王继忠来见他,他要让王继忠亲眼见见他的战果,并且要好好嘲笑他这个懦夫。对于中途而辍的人,他一向很看不起,所以,他不允许人当“逃兵”。 “你打得这么样?王继忠?听说你差一点射死了一头野猪?”耶律隆绪站在堆成小山似的猎物旁边用嘲笑的口吻说。 王继忠说:“臣的箭术太差,没有射中野猪,让它跑了。” 耶律隆绪踢了踢身边的一只野猪尸体,说:“是不是这只?” 王继忠说:“臣不知道,应该是。” 耶律隆绪得意洋洋地说:“它是被朕射死的,一箭毙命。” 王继忠说:“皇上神威,无人能及。” 耶律隆绪说:“好了,别说没用的,你为什么当了逃兵?” 王继忠听了“逃兵”二字,觉得非常刺耳,便说:“臣没当逃兵。” 耶律隆绪说:“那你为什么中途离开了?是怕赌输了,丢人?” 王继忠说:“臣有事,所以先回来了。” 耶律隆绪说:“有事?有什么事?” “王继忠找到了一个大蜂房,先送回来了。”萧绰说着,走进耶律隆绪的营帐。 耶律隆绪连忙见了萧绰,请她坐下。 萧绰说:“朕今天吃到了天下最甜蜜的蜂蜜,来,倒一杯给皇上尝尝。” 侍者倒了一杯蜂蜜递给耶律隆绪。 耶律隆绪抿了一小口,立即大呼:“好甜,好香,真的是绝品蜂蜜。”抬头看着王继忠说:“王爱卿,这是你摘到的?” 王继忠说:“臣凑巧碰到的。” 耶律隆绪说:“爱卿怎么摘到的,没被蜜蜂螫到吧?” 萧绰笑道:“看看,刚才还气势汹汹地,一副要拿人是问样子,怎么吃了人家的蜂蜜,就关心起人家来了?真是吃人家的嘴短,拿人家的手软。” 萧绰说得耶律隆绪有些不好意思。 王继忠说:“臣没被螫到,臣曾跟养蜂人学过,知道怎么割蜂蜜。” 耶律隆绪笑道:“你会的东西还不少呢。” 王继忠说:“臣少而贱,故能多鄙事。” 耶律隆绪随即说道:“多乎哉?不多也。” 说得大家都笑起来了。 吃罢晚餐,耶律隆绪忽然来了兴致,说:“今天是一个丰收的日子,朕打了很多猎物,王爱卿又割得这么好的蜂蜜,值得好好地庆贺一番,不如今晚我们好好跳跳舞,怎么样?” 萧绰说:“朕看行,不过,跳舞是你们年轻人的事,朕这个老婆子只有看的份。” 康延欣却一把拉着萧绰说:“这个舞会,皇太后怎能缺席,谁说您老了?一点也不老呀。” 众人立即附和,非要拉萧绰参加不可。 萧绰终于拗不过众人,只好缴械投降,跟着大家来到湖边。 湖边已经燃起了一堆堆篝火,照得湖水闪闪发亮。好多人已经按捺不住,载歌载舞了。 一进入舞场,耶律隆绪就激动不已,拉起菩萨哥跳了一曲踏歌舞,二人一跳,众人看着眼馋,很快有人加入进来,不一会儿,舞者越来越多,湖边沸腾了。 萧绰、韩德让、王继忠一直站在旁边看着,菩萨哥来请了萧绰几次都被她拒绝了。 康延欣在菩萨哥耳边低声嘀咕了两句,菩萨哥便向韩德让走来,拉起韩德让一定要他跳一曲。 韩德让不得已加入踏歌队伍一手挽着菩萨哥,一手挽着康延欣,跳了一会儿,康延欣来到萧绰面前,拉着她的手,将它交给韩德让。旁边只有王继忠一人站着,耶律隆绪见了,一把将他拉进踏歌队伍,几十人围了一大圈。火光映红了每个人的脸庞。 曲终,一股热流在萧绰身体里快速地流淌着,她已很多年没这么跳舞了。其实,她是一个善舞者,景宗在时,她常常跳舞,耶律贤还专门为她编了一个舞蹈,叫做承天舞。 可是,谁也不知道承天舞的含义,今天,当萧绰抓住韩德让的手时,从他的眼神,他的手力,他的舞步中,她知道他的确是她的知音,他知道她的承天舞是什么,虽然,他们跳的是踏歌,但是,他们配合得几乎天衣无缝,每个动作都是那么默契,心心相印。 萧绰大约忘了,在她入宫前,韩德让经常和她跳舞,看她跳舞,而且,他也是一个善舞者。只是在她入宫之后,他再没有跳舞了,似乎他从来就不会。 跳罢一曲,耶律隆绪远没有尽兴,吵着再跳一曲。菩萨哥也在兴头上,立即附和。 萧绰坐在一边,挥手道:“哎呀,老了,不中用了,你们跳罢,你们跳。” 见萧绰确实有些累了,耶律隆绪便与其他人商量跳什么舞,皇后建议跳景云舞。 耶律隆绪摇头说:“景云舞虽然优雅,但不热闹,在这野地里跳舞,就是图个热闹。” 菩萨哥说:“皇上要想热闹,那就跳‘踏缒’。” 耶律隆绪忙称赞道:“好,‘踏缒’好,,就跳‘踏缒’。” 于是,选出耶律隆绪,菩萨哥为领唱者,很快他们身后排起了长队,这队伍一边唱一边走一边舞蹈,不断有人加入到队伍里,排起了一条很长很长的巨龙,在湖边宛转游走,歌声一唱一和,响彻云霄。 王继忠从来没见过这么壮观的场面,这是一条真正的长龙,正发出一声声长吟。它盘旋着,翻腾着,气势如虹。 虽然王继忠曾统领过千军万马,排列过各种阵势,但在无人指挥下组织成这么大一条巨龙,步调一致,真是让他大为惊讶。这或许就是音乐和舞蹈的力量。 巨龙走过一圈之后,康延欣跑过来,拉着王继忠进入‘踏缒’队伍,王继忠只觉得一股非凡的力量注入了体内,他不由自主地跟随队伍行动。刚开始,他还不能歌唱,仿佛有什么东西堵在嗓子里,可当他低声唱了两句之后,他就放开了,他那有磁性的歌喉,立刻让他成了歌唱的明星,很快他成了这支队伍的领唱,和耶律隆绪一起带着大家一唱一和。 “踏缒”之后,王继忠与耶律隆绪已经好的如一个人了,二人携手来见萧绰。耶律隆绪说:“朕要与王继忠结为兄弟。” 这让萧绰大为意外,她看著王继忠,王继忠此时已受到了耶律隆绪的感染,看着萧绰,满目期待。 萧绰笑道:“好哇,王继忠,朕曾听你说朕放了你三回,算是给了你三次性命,也算形同再造,你与皇上结为兄弟,就是朕的儿子,这样吧,朕今天就收康延欣为义女,你就是朕的女婿,一个女婿半个儿呀。” 王继忠连忙叩头,说:“多谢太后。” 萧绰笑道:“噫,为什么还叫太后?” 康延欣拉了拉王继忠,与王继忠一同说:“多谢母后。” 萧绰听了大笑起来。 次日,早朝,萧绰说:“去年胡辇作乱,祸国殃民,幸奈众臣奋力反击,方能一举扫平乱党,这其中户部使王继忠,枢密副使张俭居功至伟,不可不赏。” 堂下立即发出一阵嗡嗡声响,许多人点头称是,说:“能平定叛乱,的确亏了王继忠奋力冲出重围,及时把信送到,不然,后果不堪设想,应该大大奖赏。” 萧绰说:“既然大家都觉得应该奖赏,那就封王继忠为武卫上将军,留守中京,封张俭为南院枢密使,诸位以为如何?” 众臣们没想到萧绰一下子把王继忠封为武卫上将军,还担任中京留守,这个职位一直是由契丹人担任,忽然被汉人占去了,很多人难以接受,但昨天皇上与王继忠已经结为兄弟,既然是皇上的兄弟,担任中京留守,还有什么话说,所以,大家都沉默不语。 王继忠说:“启禀太后,王继忠无能担任中京留守,望太后另选他人。” 萧绰说:“谁说你没有能力担任中京留守?那就把他的本事拿出来与王继忠比一比,如果他能够胜过王继忠,朕就让他做中京留守,谁愿与王继忠比试?” 萧绰问了一遍,无人回答。 王继忠说:“太后,中京留守还是让别人担任吧,臣想去南京辅助梁王。” 韩德昌说:“好呀,太后就让王继忠去南京辅佐梁王,梁王毕竟年轻,需要一个老成持重的人帮忙。” 萧绰说:“朕知道,王继忠去辅佐梁王,自然是好,但中京留守他必须兼着。” 众人见萧绰态度坚决,便不再反对。 萧绰很高兴,下令晚上,举行宴会,庆祝平叛胜利。 又是一夜狂欢,次日,王继忠,康延欣便来向萧绰告辞,去南京。 萧绰问:“这么快就走?” 王继忠说:“臣得太后,皇上的厚爱,不得不尽心尽力。” 萧绰笑道:“好你个王继忠,难道朕不封你做官,你就不为朕尽心尽力了?” 王继忠一愣,说不出话来。 康延欣笑道:“母后,尽欺负老实人,人家想为您多做点事,您还说人家不是。” 萧绰说:“朕可没说他老实,精着呢。” 二人说得王继忠很不好意思。 忽然,萧绰正色道:“王继忠,你可知道朕为什么派你去南京?” 王继忠说:“臣知道太后一直想南征,可能想让臣去探一探路。” 萧绰说:“是的,朕确实想让你去探一探路,不过,朕是想让你探另一条路。” “探另一条路?”王继忠看着萧绰。 萧绰也看着王继忠,说:“朕不想打仗,你可知道?” 王继忠点点头,说:“臣知道。” 萧绰说:“朕想要一个太平世界。” 王继忠看着萧绰,眼里闪闪发亮。 萧绰说:“朕虽然想要一个太平世界,可是别人不给,朕该怎么办?” 王继忠说:“所以,太后想南征,以打促和?” 萧绰说:“朕只能这样,朕希望你能助朕一臂之力。” 王继忠说:“为了太后的太平世界,臣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萧绰说:“好吧,你就去南京为朕探一探路,朕随后就来。” 一百三十四、烧了它,一定要烧了它 耶律隆绪站在辽河岸边,望着王继忠的身影消失一片柳林的浓阴里,耳畔还回旋着袅袅的歌声。 耶律隆绪下意识地捏了捏手中的柳叶,柳叶嫩嫩的,软软的,刚发芽不久,带着鹅黄的底子。刚才它还发出嘹亮的声音,为两位前往南京的人送行。 耶律隆绪把柳叶噙在嘴里,轻轻的咀嚼着,柳叶儿甜甜的,麻麻的,略带一点苦涩,清香四溢,这大概就是春天的味道,分别的味道。 “杨柳青青着地垂,杨花漫漫满地飞。杨柳折尽花飞尽,借问行人归不归?” 这是何人的诗句?王继忠唱的低回婉转,有点悲壮,但不哀伤,还是让耶律隆绪想起了《易水曲》。 耶律隆绪问:“听说唐人送别时,都要折柳相送,今天朕也折柳送给你?” 王继忠笑道:“皇上送臣都这么远了,何须折柳?只是臣这一走,就听不到皇上抚琴弹奏的妙音了,深以为憾。” 耶律隆绪说:“朕也是,爱卿的歌声虽可绕梁三日,可三日之后朕又怎能听到?” 王继忠说:“要不臣再为皇上唱一曲?” 耶律隆绪高兴地说:“好,你唱,朕给你伴奏。” 王继忠看了看耶律隆绪,耶律隆绪笑了笑,说:“看什么?朕没带乐器?没关系,朕的乐器到处都是。” 耶律隆绪说罢,伸手摘下一片柳叶,含在嘴里,柳叶儿就发出动听的声音。 契丹人都是天生的音乐家,耶律隆绪更是精通音律,一片柳叶就能吹奏出动人的歌曲。 耶律隆绪回到大营,人们已开始收拾行装,士兵在拆卸穹庐。 耶律隆绪问为什么要拆除穹庐?谁让他们拆除的。 侍卫说是大丞相让拆除的。 耶律隆绪见到韩德昌,不等他问,便说:“皇上,太后身体有些不适,你去看看。” 耶律隆绪心里一惊,连忙来到萧绰的寝宫。萧绰没有起来,躺在床上,头上搭着一块白巾帕,闭着双眼。 耶律隆绪低声喊了两声,萧绰微微睁开眼睛。 耶律隆绪说:“太后,您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萧绰说:“没什么,可能昨天在外面跳舞着凉了,头有点疼。” 耶律隆绪说:“都怪儿臣考虑不周。” 萧绰说:“不怪你,是朕老了,不中用了。” 耶律隆绪说:“太后,不要这么说,是儿臣照顾不周到。” 萧绰说:“皇上不要说这样的话,人活在世上总有老的一天,只是朕想在老之前,还想做一点事。” 耶律隆绪说:“太后为了契丹真是操碎了心,您都是为儿臣着想,为子孙后代着想。” 萧绰微微笑了一下,说:“王继忠走了?” 耶律隆绪点了点头。 萧绰叹息了一声,说:“朕的大事,就看他了。” 耶律隆绪说:“太后什么大事需要他?” 萧绰没有回答,只是说:“朕的头有点痛,想回上京,皇上若是想打猎就留下来。” 耶律隆绪自然没有留下来,陪着萧绰回到了上京。 回到上京,菩萨哥就沉湎于绘制释迦佛塔图形之中了,耶律隆绪已经让耶律题子将他绘画的佛塔图,送进宫中。有了这些绘图,菩萨哥对佛塔理解更深了,它的构造一目了然地呈现出来。菩萨哥每天都在绘制,计算,忙得废寝忘食,整个人都藏进了一大堆绘图之中。 耶律隆绪知道她绘图辛苦,每天都去慰问,亲送去东西给她,为了给她补身子,将宫中最好的骆驼乳熬粥,配上王继忠摘取的野生蜂蜜给她喝了。而这些东西只能皇太后享用,皇后曾因燕哥营养不良向太后索要过,太后答应赐给燕哥。可是,耶律隆绪都给了菩萨哥。 皇后愤懑不已,但也无可奈何,每天在宫里唉声叹气,怪只怪自己不争气,没给皇上生一个皇子。幸好萧耨斤常来看望她,陪她说说话,互相诉诉苦,心里也好受些。 “她又能怎样?她连一个女娃都没给皇上生,有什么能的?”萧耨斤也愤愤不平。 皇后说:“可是人家长得好看又有才。” “呸,就是一只骚狐狸,什么好看不好看,有才没有才的。阿姊,难道你不漂亮?你没有才?只怪你没有她骚。” 皇后叹道:“要怪就怪自己的命不好,皇上看不上眼。” 萧耨斤说:“阿姊,你不要这么说,毕竟后宫你是皇后,大家都要听你的,可是,那骚狐狸哪里把你放在眼里?我真为你抱不平。” 皇后说:“不平又能怎样?皇上喜欢她,我有什么办法?” 萧耨斤说:“唉,也不知皇上到底喜欢她什么?连孩子都生不了,皇上为什么还喜欢她?” 皇后说:“我看皇上不是喜欢她,喜欢那个张瑗。” 萧耨斤说:“这个我知道,只可惜张瑗被烧死了,现在那骚狐狸也学着张瑗要建什么佛塔,天天躲在屋里就是鼓捣修建佛塔的样式。” 皇后说:“难怪皇上天天伺候她,拿最好的东西给她,那骆驼乳和蜂蜜皇太后答应给燕哥补身子的,皇上都给她了。” 萧耨斤说:“这可真是气人,凭什么就她陪吃好东西?你说骚狐狸天天在屋里弄那佛塔,万一哪一天弄成了,岂不愈是得宠,到时候,阿姊的日子可越是不好过了。” 皇后心里一震,但嘴上说:“我的日子不好过不要紧,只是见不得她那么得意。” 萧耨斤说:“谁说不是,你看她哪里把阿姊你放在眼里?就上回舞会,她与皇上多亲密,硬生生地抢去了你的位子,我看了真是气得肺炸。” 皇后痛苦地摇头道:“别说了,骚骚狐狸就会出风头。” 萧耨斤说:“阿姊,不是妹妹说你,那天舞会,你就不该让着她的,人家常说‘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你再让着她,她不知还要欺负你到什么地步呢。” 皇后只是长长的叹息一声,什么也不说。但萧耨斤走后,她却心涛如潮,翻腾不止。直到深夜,她还难以入睡,眼前总是出现菩萨哥绘制佛塔的画面。 这画面深深地刺痛了她,让她疯狂。她透过门帘看到还亮着灯的那间房屋,她想象出菩萨哥伏案绘图的身影,这身影忽然变得异常高大,重重地压着她,让她呼吸都艰难了。 “一定不能让她得逞。” 这个想法越来越强烈,皇后像一只受了鱼诱惑的猫一样,一步一步走向菩萨哥的房间。 这天,菩萨哥终于走出了她的工作室,耶律隆绪非常高兴,这预示着:菩萨哥已经完成了佛塔的设计,她终于可以实现自己的心愿了。 “你终于出来了。”耶律隆绪说。 “是啊,终于看见阳光了,哦,桃子都长这么大了,再过几天就可以吃了。”菩萨哥仰头看着桃树上那毛茸茸的果实。 耶律隆绪笑道:“洞中方七日,人间已千年,朕的仙女在洞里已经呆了一个半月,四十五天了,你算算人间过了多久?” 菩萨哥叹道:“臣妾还真不知道过了这么久!想一想连臣妾自己都不相信臣妾是怎么过来的,不过现在好了,可以重修佛塔了,臣妾要为大契丹修建一座最壮观的佛塔。” 耶律隆绪拉着菩萨哥的手说:“真了不起,恭喜你,朕支持你。” 菩萨哥含情脉脉地看着耶律隆绪说:“谢谢皇上。” 耶律隆绪说:“不过,在支持你修建佛塔之前,朕要先为你庆贺庆贺,今晚朕就在宫里办一个酒宴,宣布朕的菩萨哥修建佛塔计划正式启动。” 皇后中途退出了酒会,嫉妒之火已经烧得她失去了理智,当耶律隆绪抓住菩萨哥的手,向大家说说出许多肉麻的话的时候,皇后再也忍不住了,有一个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你不能让她得逞,去烧了它,一定要烧了它。” 就是这个声音,让她做出来疯狂又愚蠢的举动。他悄悄地摸进了菩萨哥的房里,将所有的图纸,扔进了火堆里,大笑着看着所有的图纸化为灰烬。直到最后一缕青烟飘散,皇后突然发现自己闯了大祸。 耶律隆绪正喝酒喝得兴起,突然,萧耨斤的奴才冯家奴慌慌张张跑进来,说菩萨哥的寝宫着火了。 众人大惊失色,菩萨哥慌忙冲出去,没看见寝宫起火,心里稍安。 耶律隆绪厉声喝道:“狗奴才,哪里起火了?” 冯家奴看了看菩萨哥的寝宫,说:“不对呀,奴才刚才还看到有火星冒出来,才来报告的。皇上,您看,确实有火星冒出来。” 众人一看,菩萨哥的寝宫的确冒出了火星,遂慌忙跑过去。正好看见皇后将最后一张图纸扔进火中。 菩萨哥急忙冲过去,可是,来不及了,眼睁睁看着图纸冒着青烟,变成焦黑一片,飞入空中。她呆住了,不久,什么也不知道了。 菩萨哥醒来时,只见皇后跪在皇太后面前,眼睛红肿得像一个烂桃子,脸色苍白。萧绰怒气未消,耶律隆绪更是双眼喷火,一副要吃人的样子。 菩萨哥想起了那些图纸,起身四处寻找,但是片纸都没有找到,连耶律题子的画也没有留下。她绝望了,掩面痛哭。她抓住皇后的衣襟,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这么做?” 皇后如受惊的刺猬一样,身体缩作一团,惊惶地躲闪着,嘴里说着:“不是我,不是我。” 耶律隆绪走过来,拉起菩萨哥,说:“她已经疯了。” 菩萨哥哭道:“臣妾的图没了,佛塔造不成了。” 耶律隆绪说:“不要难过,图没有了,还可以再画,佛塔一定要修建出来。” 菩萨哥泪流满面,摇头哭道:“没有了,都没有了,造不成佛塔了。” 萧绰说:“菩萨哥,来坐到朕身边来,朕对你说,你慢慢地想,一定能想起佛塔的结构来,朕相信你。” 菩萨哥倒在萧绰的肩膀上啜泣不止。 一百三十五、清醒 耶律隆绪怎么也没有想到皇后竟然烧了所有的图纸,而且,还做得那么自然。他看见她将最后一张图纸扔进火中时,脸上的笑容是那么得意,那是复仇之后的欢畅。 “你为什么要烧掉那些图纸?”耶律隆绪问。 “我恨它。” “你为什么恨它?那些图纸惹到你了?” “它没惹我,你们惹我了?” “朕怎么惹你了?” 皇后紧闭着嘴,什么也不说。 朕哪里惹她了?耶律隆绪觉得自己对她很不错。是的,对皇后的态度,他谈不上热情,但也不冷淡。之所以对她不热情,是因为她不够聪明,又自以为是,觉得自己比所有人都聪明,常常做出一些愚蠢的事,这些事在别人看来是很不合适的,而她却觉得做得很对,很得体,以为这才叫做别具一格。 “朕看你说疯了。” “我是疯了,早就疯了。” 皇后说罢,大笑起来,接着又大哭,捶胸顿足地嚎啕大哭,使劲地揪自己的头发。搧自己的耳光。她真的疯了。 菩萨哥没疯,但是她病了,几天粒米未沾。 耶律隆绪守在菩萨哥的身边,说了许多安慰话,又让耶律敌鲁开了药。耶律隆绪亲自喂菩萨哥吃了药,看着她睡着了,才出了菩萨哥寝宫。 这时,侍卫来说皇太后请他过去。见了萧绰,耶律隆绪一言不发。 萧绰便问:“怎么?还没好一点?” 耶律隆绪没有回答,只是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萧绰说:“皇上准备怎么处理?” 耶律隆绪说:“朕想等菩萨哥好了之后,听听她是怎么想的。” 萧绰说:“难道皇上心里没有一个处置办法?” 耶律隆绪说:“太后想怎么处置?” 萧绰说:“皇后是不能让她当了。” 耶律隆绪说:“儿臣听太后的。” 萧绰说:“把她打人冷宫,囚禁在祖州。” 耶律隆绪不做声。 萧绰问:“怎么?你不同意?” 耶律隆绪眼里闪着泪花,说:“其实,她也是挺苦的。” 萧绰说:“什么?她挺苦的?她哪里苦?” 耶律隆绪说:“儿臣这几天,一直在想,皇后自进入宫,一直被朕冷落,说她笨,她心里对朕有恨,是朕对不起她,现在,她已经疯了,再把她囚禁在祖州,朕越是对不起她,叫她怎么活?” 对于这个皇后,耶律隆绪一直不满意,萧绰也不满意,但为了笼络她娘家的势力,萧绰听从了韩德让等人的意见,还是把她迎进宫,封为皇后。并不宠幸她。随后菩萨哥进了宫,耶律隆绪一心只在菩萨哥身上,皇后愈遭冷落,几乎被遗忘了。这次突然发了疯,萧绰感到十分震惊。她说:“她这样疯疯癫癫的,怎么呆在宫里,万一哪一天发疯伤了人怎么办?” 耶律隆绪说:“太后所虑甚是。” 萧绰见耶律隆绪心里还是不忍,便说:“你随朕去看看她,另外,叫上耶律敌鲁。” 耶律隆绪便让侍卫去叫耶律敌鲁,自己陪着萧绰来到皇后的寝宫。在寝宫门口,他们遇到了一个十一二岁的姑娘,见了萧绰,连忙跑过来,跪下,说:“给阿祖母请安。” 萧绰看了好一会儿,一把搂在怀里,说:“燕哥,朕的燕哥,又长高了,怎么这么瘦呀?” 萧绰已经好久没见到燕哥了,虽然都住在宫里,但延寿宫一般是不让人进去的。萧绰平时日理万机,根本没有时间看看孩子们,以至于有时见到了孩子几乎认不出来。 萧绰回头对耶律隆绪说:“你的孩子瘦成这样,你怎么不管?你这个阿爸怎么当的?” 耶律隆绪也是少见燕哥,对燕哥照料不够,今天见了她立即心疼起来,脸上颇有愧疚之色。 燕哥说:“我阿妈说我这是天生的,长不好。” 萧绰鼻子一酸,拉着燕哥的手问:“你阿妈怎么样?” 燕哥摇摇头,泪珠儿滚了下来。 萧绰说:“走,去看看你妈。” 燕哥带着萧绰和耶律隆绪进去了,只见皇后坐在一张椅子上,披头散发,目光呆滞,紧紧地盯着一道射进来阳光。 燕哥在皇后的耳边大声说:“阿妈,皇太后、皇上来看你来啦。” 皇后似乎没有听见,只是喉咙里咕嘟了一声。 “皇太后、皇上看你来了。”燕哥又在皇后耳边说了一句。 皇后猛地一惊,像听到一声巨雷,一把将燕哥搂在怀里,惊恐地看着萧绰和耶律隆绪。 耶律隆绪看着那张惊恐失色的脸,心里十分难受,伸出手,想抓住皇后的手。皇后惊惶地站起来,伸手抓住耶律隆绪的手,张嘴就咬,幸亏燕哥及时推开。皇后又紧紧抱着燕哥,瞪着眼睛看着耶律隆绪,样子像一条护仔的母狗。 耶律隆绪痛苦地看着皇后,说:“你不认得朕?真的不认得朕吗?” 萧绰在一旁叹息地摇着头。 这时,耶律敌鲁走进来,耶律隆绪不等他行礼,说:“耶律敌鲁,快来看看,皇后是真的疯了吗?” 耶律敌鲁走近皇后,绕着她走了一圈,然后,上前跪下,道:“微臣向皇后请安。” 皇后看着耶律敌鲁,一脸困惑,但有一道光亮在她脸上闪过,说:“你想干什么?” 耶律敌鲁说:“隋国公主身体太弱,微臣为公主熬了骆驼乳粥,给公主补一补身体。” 皇后喜道:“好,快拿来。” 耶律敌鲁转身出门端来一碗鲜奶,送到皇后手中。 皇后端着鲜奶,低头对燕哥说:“来,孩子,喝粥。” 萧绰的眼睛湿润了,走了出去,耶律隆绪和耶律敌鲁也跟着出来了。 萧绰说:“她还会不会好?” 耶律敌鲁说:“皇后只是受了刺激,暂时迷糊,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萧绰叹道:“想不到我大契丹的皇后,竟然为一碗骆驼乳粥疯了,这是多丢人呐。” 耶律敌鲁说:“太后,微臣以为皇后不是一时才生病的,苦闷长期积压在她心里,无处排解,以致迷惑了心智。” 耶律隆绪说:“你说得对,那该怎么办?有没有药治治好她的病?” 耶律敌鲁说:“微臣想或许皇后这次生病对她还有好处,” 萧绰说:“此话怎讲?” 耶律敌鲁说:“就如一个人长期挑着担子,压得他喘不过气来,猛地摔了一跤,虽然,有些疼痛,但是担子里的东西也甩掉一些,再担起了就不那么重了。” 耶律隆绪说:“有道理,但愿她能好起来。” 耶律敌鲁说:“皇上,皇后会好起来的。” 次日,下了早朝,耶律隆绪依旧到延寿宫去,快到宫门口时,燕哥向他跑来。耶律隆绪停下脚步,问:“燕哥,你怎么在这里?” 燕哥说:“皇上,我们在这里等你好一会了。” 耶律隆绪说:“是吗?你阿妈在哪里?” 只见皇后从一顶穹庐后面走过来,向耶律隆绪跪下来。 耶律隆绪看了她好久,问:“你怎么在这里?” 皇后说:“臣妾在这里等皇上。” 耶律隆绪盯着皇后看了片刻,说:“你的病~~~” 没等皇后开口,燕哥抢着说:“阿妈的病好了。” 耶律隆绪还是紧紧看着皇后,似乎要从她脸上寻找出什么东西来。 皇后说:“都是臣妾不好,让皇上烦心了。” 耶律隆绪终于确定皇后的病好了,便问:“你的病刚好怎么不在宫里歇着,到这儿来干什么?” 皇后说:“臣妾做错了事,要来请罪,所以,在这里等着皇上一起去见皇太后。” 耶律隆绪遂拉着燕哥和皇后走进了延寿宫。 萧绰见三人走进来,心里先是一阵惊异,接着欣喜起来。三人跪拜了萧绰,萧绰让他们平了身,连忙招呼燕哥坐到自己的身边。然后问皇后:“你好了?” 皇后又跪下来,说:“臣妾给皇太后,皇上里丢人了。” 萧绰没有说话,回头问燕哥想吃什么东西,然后,让奴婢带着燕哥到库房里去,对燕哥说想吃什么,想要什么随便拿。 燕哥随着奴婢去了,萧绰回过头,说:“起来吧。” 皇后依然跪着不肯起来。 萧绰说:“你事已经做了,跪着也没什么用,跪着就能把佛塔的绘图跪出来吗?” 皇后泣道:“当时,臣妾是鬼迷心窍了,不知道为什么要烧那些绘图,都是臣妾的错,皇太后怎么罚,我认。” 萧绰说:“难道你不知道那是菩萨哥的心血吗?那是她几十年的梦想,那是她的命。” 皇后垂泪道:“臣妾知道,只是臣妾不知道臣妾为什么突然对那些图纸有了深仇大恨,就想毁了它。” 萧绰说:“你怎么有这样奇怪的想法呢?你是皇后,是后宫之主,怎么对一堆乱纸生气呢?” 皇后说:“臣妾也不知道啊,像着了魔似的,就想毁了它。” 耶律隆绪说:“你真是着魔了,你这是想要菩萨哥的命。” 皇后连忙说:“臣妾不敢,臣妾知道皇上喜欢菩萨哥,我也知道自己生的愚蠢,不敢和她争,但我也为皇上着想,为契丹着想,菩萨哥确实是好,但她不能生育了,皇上不能没有子嗣,契丹不能没有继承人呀。” 没等皇后说完,耶律隆绪大声喝道:“胡说八道,你怎么说出这样的话,争宠争不过,你就胡说八道,看来,你的病还没有好。” 萧绰抬了抬手,说:“你站起来。” 皇后站起来,说:“臣妾今天说的话是为皇上好,为契丹好。” 萧绰说:“好,朕知道你的心思,皇上在某些方面做得确实不好,你身为皇后,给他一些规劝,也是应该的,可是,你烧了图纸,就是妄为,就要受到惩罚。” 皇后说:“臣妾愿意受到惩罚,绝无怨言。” 萧绰说:“好吧,你先回去,燕哥今天就留在朕这里。” 皇后起身告辞。 萧绰对耶律隆绪说:“你送她回去。” 耶律隆绪与皇后一起出了延寿宫,没在几步,皇后停了下来,回头对耶律隆绪说:“臣妾知道皇上心不在臣妾那儿,皇上不必送我,你走吧,我自己回去。” 耶律隆绪迟疑了一会儿。 皇后又说:“臣妾知道我在这里呆不久了,臣妾只想离开这里之前,多看几眼皇上,明天,臣妾还在这里等着皇上,我想和你一起去见皇太后。” 耶律隆绪听了鼻子里一酸,说:“嗯,你等着朕。”说完向另一条路上走了。 皇后看着耶律隆绪走远,泪水刷地流下来了。 一百三十六、抱憾 耶律隆绪心里惦记着菩萨哥,快步走来。奴婢见了,笑道:“皇上,贵妃起来了。” 耶律隆绪惊问:“起来了,怎么起来了?” 奴婢说:“起来了,就是身子好些了。” “好些了?”耶律隆绪喜道,“太好了。” 奴婢说:“是的,早上还喝了一碗粥呢。” “那就好,她现在在哪里?” “贵妃正在屋里绘图,不让奴婢们打扰,所以~~~” 耶律隆绪没等她说完,举步进入屋里。只见菩萨哥埋头于案前,一点也没有注意到他走到她的身边。 耶律隆绪在菩萨哥身边站了好一会儿,看着她一笔一笔地在纸上画着。她做得很慢,像一个学生总担心出错似的。她画一会儿,发出一声叹息。 耶律隆绪轻轻地伸出手抓住她手中的笔,菩萨哥抬头看见耶律隆绪,连忙站起来,说:“皇上来了?” 耶律隆绪拿下她手中的笔,说:“你才好一点,怎么就干这个?很费脑子的。” 菩萨哥说:“我想趁我现在还记得,把佛塔画下来。” 耶律隆绪说:“那也不要这么拼命,等身子好了,有的是时光。” 菩萨哥痛苦地摇头道:“只怕那时越是不记得了。” 耶律隆绪说:“不记得就不记得好了,大不了不做了。” 菩萨哥说:“那怎么行?皇上可是答应臣妾的,一定要做出一模一样的释迦佛塔的。” 耶律隆绪说:“朕只是担心你的身子吃不消,在朕的心里,还有什么比你更重要?” 菩萨哥看着耶律隆绪,忽然,像惊醒似的,说:“皇上,你还站着干什么,坐呀。” 菩萨哥一边让耶律隆绪坐下,一边喊人烧茶。 耶律隆绪说:“菩萨哥,你别忙了,朕刚才来,闻到一阵栀子花香,想必怡和园里的栀子花已经开了,我们何不去看看。” 菩萨哥惊喜道:“真的?皇上真的闻到了栀子花香?上京还能种出栀子花?” 耶律隆绪说:“是呀,朕也不相信,可朕明明闻到了栀子的香味,不会有假的。” 菩萨哥高兴地说:“那我们去看看。” 去年,在南京,耶律隆绪陪菩萨哥微服逛街,路过一个集市。二人东瞧西望,如修道的神仙忽然来到了人间,对什么都好奇,觉得什么都有趣。他们买了好多东西,耶律隆绪的两只手都提不下了。 忽然,菩萨哥闻到一股沁人心脾的芬芳,醉人的馥郁,四溢的清香,立刻让菩萨哥迈不动脚步了,循香而去,在一个老妇人摊前,看到了一提篮洁白的花朵,醉人的芬芳就是从这里发出的。 菩萨哥拿起一朵鲜花,端详着,那花还未盛开,微微绽放了几片花瓣,洁白如雪,花瓣如丝绸般柔滑,温润,花香里透出一股清甜的气味。菩萨哥醉了,她拿起花一朵一朵地放在鼻子下嗅,像蝴蝶一样,被花香吸引了。 “这是什么花?” “这叫栀子花。”老妇人回答说。 “栀子花,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这花一般生长在南方,北方没有,种不活。” “你这花是哪儿弄来的?” “是我老头子种的。” “是你丈夫种的?你是哪里人?” “南京人。” “你不是说北方种不活吗?怎么你家有?” “唉,我家老头子是个花痴,平时就喜欢种花,这栀子花,他种了十几年才种出来,别提多麻烦。” “是吗?我想见见你的丈夫。”菩萨哥说。 “他是个怪人,只喜欢他的花,不喜欢见人。” “不要紧,你只悄悄地把我们引到他的花圃里,看看他的花就可以了。”耶律隆绪说罢,掏出一锭银子递给老妇人。 老妇人接过银子,苍老的脸顿时年轻了,笑着说:“好好,我这就带你去。” 老妇人的花圃真是一个小花园,数不清的鲜花竞相开放,争奇斗艳,真是万紫千红,绚丽夺目。叫得上名字的,叫不上名字的,一个个娇润欲滴。菩萨哥在草原上曾见过大片的花海,也曾见过各种名花,但与老妇人的花圃比起来,她见过的名花,却寒碜的多。 他们在花圃的一角见到了“老头子。” “老头子”已经六十多岁了,精神矍铄,红光满面。就是如老妇人说的一样,有些古怪,不肯见人。可打他看到菩萨哥第一眼,他就变得随和了,仿佛遇到了故交。领着菩萨哥观看他的花园,向她介绍花的名字和习性。菩萨哥仔细地听着,像个认真的学生。 最后,菩萨哥邀请“老头子”到上京去种花,“老头子”想都没想,就答应了,惊得老妇人以为他是疯了。 “上京那么远,你去干什么?” “去种花,还能干什么?这位娘子请我去种花,我能不去吗?” “你在南京种花种的好好的,干嘛要跑到上京去?” “老头子”笑道:“你不懂。” “你就是花迷,花痴,就是一个疯子。” “老头子”不作回答,只是笑。 没想到“老头子”居然在上京真培育出栀子花。菩萨哥还未走进花圃,就闻到了栀子花香,这让她大大地兴奋起来。 “老头子”在花园门口迎接了耶律隆绪和菩萨哥。他满面笑容,眼睛里充满了成功的喜悦。 菩萨哥看着盛开的栀子花,也是喜不自禁,对“老头子”说:“恭喜你,你成功了。” “老头子”眼睛光闪闪的,说:“是的,它开花了。” 菩萨哥说:“真不简单,没想到它在上京还能开放。” “老头子”说:“确实不简单,老奴当时把它带到上京来时,心里一点希望都没有,怕它被冻死了,但是它还是活下来了,还开了花。” 菩萨哥说:“你当时答应来上京,不就是来挑战的吗?” “老头子”诡谲地笑了笑,说:“还是贵妃有慧眼,看出了老奴的心思。” 看花回来,菩萨哥显得很兴奋,一路上都在谈论“老头子”,显然,她被“老头子”的成功感染了。 “皇上,你看,栀子花居然在上京都种成功了,这就是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耶律隆绪知道菩萨哥心里想的是什么,他带她去看花,也正是为了激发她的斗志,笑着说:“是的,朕相信你一定会造出佛塔的。” 菩萨哥说:“不错,所以,从今天起我要一心一意地造佛塔,栀子花都能在上京开放,我为什么造不出佛塔?” 耶律隆绪说:“造得出,一定造得出。” 自此,菩萨哥便在宫中一心一意研究佛塔,出了向皇太后请安之外,她几乎不出宫门,甚至连耶律隆绪都不见。 耶律隆绪见了,不免担心起来,对萧绰说:“太后,您说怎么办,先前疯了一个,病了一个,朕甚是焦急,好在都好了,可是,这个又疯了,那个又病了,倒过个来折磨朕,朕真是受够了。” 萧绰说:“皇后那边不去管她,一点小毛病,倒是菩萨哥叫人担心。若是她能造出佛塔,自然欢喜,若是造不出,她哪里受得了?” 耶律隆绪说:“是啊,她现在都把所有的精力用在造佛塔上面了,万一造不出来,那该怎么办?” 萧绰叹了一口气说:“也不知道她现在弄得怎么样了?” 耶律隆绪摇头道:“不知道,这些日她连朕都不见。” 萧绰说:“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朕相信她能造出佛塔的。” 这日,菩萨哥终于走出寝宫,对耶律隆绪说,要请一些工匠进来建造佛塔。 耶律隆绪高兴地说:“爱妃,你终于设计成功了?” 菩萨哥说:“应该有个八九分的把握,先请人来做个模型看看。” 宫里要做释迦佛塔的模型了,开工的那天,宫里所有人都来观看。很快佛塔的样子呈现在人们的面前,虽然比佛塔小得多,但样子和佛塔别无二致,精美玲珑,非常好看。 众人欢呼不止,只有菩萨哥眉头越皱越紧,突然,哗啦一声,佛塔模型一下子垮塌了。 菩萨哥长长地叹息了一声,一言不发地走开了。 耶律隆绪随着菩萨哥走进她的寝宫,菩萨哥依壁而坐,一副被重担压垮的样子,看起来已经用尽了最后的一点力气。 耶律隆绪坐在她的身旁,说:“不要灰心了,” 菩萨哥忽然哭起来,说:“我真是太笨了,怎么也弄不明白那些柱子和横梁是多大的角度,我都计算了无数遍了,还是做不出来,我真是很笨。” 耶律隆绪说:“你已经很了不起了,佛塔不是已经搭起来了吗?” “可是,它塌了,还是塌了。”菩萨哥放声哭起来。 耶律隆绪说:“不要紧的,你不是说‘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吗,你那么用心,还怕造不出佛塔?” 菩萨哥不说话,只趴在耶律隆绪的肩头哭泣。 菩萨哥这回又病了一场,在宫中躺了三天。 这日,菩萨哥精神略有好转,延寿宫的人便来相请,说皇太后想到怡和园里走走,请贵妃相陪。 菩萨哥也觉得这些时在屋里闷得慌,日夜想着佛塔的事忧心,下人们也劝她出去散散心,只是身子沉重,不能行动。皇上,皇太后很是着急。今天,皇太后来请,想必已经知道她的身体已经好转。 菩萨哥径直去了怡和园,萧绰已在园中,在一片芍药花前面,等着菩萨哥。 菩萨哥看见萧绰,便紧走几步,来到萧绰面前,屈身跪下,萧绰一把拉起来,说:“身体还没好,拜什么?好好的,站着陪朕看花。” 菩萨哥看了一眼芍药花,说:“这花开得真好看。” 萧绰说:“是啊,确实好看,人们常说:花开寂寞,意思是花开得好看,就是要人欣赏的,没有人欣赏,再好看的花,也是寂寞的。” 菩萨哥知道皇太后是怕她总闷在屋子里对身体不好,所以才让她来怡和园里赏花,好给她散散心,于是说:“臣妾听太后的,再不总呆在屋里了,要多出来走走。” 萧绰笑道:“这就对嘛,走,我们就在园子里走走。” 一百三十七、游园 自从皇后火烧佛塔图纸以来,萧绰就一直担心菩萨哥,生怕她急出一个好歹来,那样不仅皇上难受,韩德让那里这不好看,便想办法让菩萨哥高兴起来。菩萨哥知道太后体谅自己,怕她久在屋里闷出病来,因此,尽管身体虚弱,还是强跟着萧绰,一路赏花。 此时,芍药花开得正欢,若锦似霞,红焰灼灼。 萧绰一心想解开菩萨哥的心结,尽快地把她从藩篱中引出来,也便打起十二分精神,与菩萨哥说说笑笑,还出题考试。 她说:“朕听说唐朝有一个大文人,名叫韩愈,写了一首咏芍药的诗,你可记得?” 菩萨哥说:“韩昌黎喜欢芍药,写了好多芍药诗,不知太后说的是哪一首?” 萧绰说:“人老了,记性不好了,朕好像记得其中有一句是‘花前醉倒歌者谁?楚狂小子韩退之。’” 菩萨哥笑道:“原来太后说的是他的《芍药歌》,丈人庭中开好花,更无凡木争春华。翠茎红蕊天力与,此恩不属黄钟家。温馨熟美鲜香起,似笑无言习君子。霜刀翦汝天女芳,何事低头学桃李?娇痴婢子无灵性,竞挽春衫来此并。欲将双颊一睎红,绿窗磨遍青铜镜。一尊春酒甘若饴,丈人此乐无人知。花前醉倒歌者谁?楚狂小子韩退之。” 萧绰忙鼓掌说:“对对对,还是年轻人记性好。” 菩萨哥说:“太后哪里是记性不好,是故意考臣妾的。” 萧绰说:“确实是老了,大不如前了。不过说起芍药诗,朕觉得韩昌黎似乎不及白乐天。” 菩萨哥说:“臣妾也喜欢白乐天,‘勾漏丹砂里,僬侥火焰旗。彤云剩根蒂,绛帻欠缨緌。况有晴风度,仍兼宿露垂。疑香薰罨画,似泪著胭脂。’绘型绘色,描摹如画。” 萧绰吟道:“开时不解比色相,落后始知如幻身。” 菩萨哥说:“臣妾觉得韩昌黎这首倒是非常好的。” 萧绰问:“哪一首?” 菩萨哥吟道:“浩态狂香昔未逢,红灯烁烁绿盘笼。觉来独对情惊恐,身在仙宫第几重?” 萧绰说:“你说应在第九重。” 菩萨哥说:“当然是最高的。” 萧绰见菩萨哥已经快要走出来了,趁机说:“菩萨哥,你读了这么多诗,何不自己做一首,就依芍药为题,怎么样?” 菩萨哥说:“臣妾怕没有这个本事,若是张瑗在,她一定会做得很好。” 萧绰皱了皱眉头,说:“不要总提张瑗,张瑗是才华横溢,但朕的菩萨哥也不错,一点也不比她差。” 萧绰说罢,指着前面一片柳荫之中一幢建筑,说:“那不是清风殿吗?那可是你的大作,我们去那里坐坐。” 菩萨哥看着那绿树掩映的地方,只见万绿丛中露出几截飞檐,炭红的琉璃瓦片闪着红光。菩萨哥说:“清风殿还远着呢。” 萧绰说:“那难道不是清风殿?” 菩萨哥说:“当然是清风殿,俗话说,望山跑死马。太后不要以为那清风殿就在眼前,还得好半天走呢。” 萧绰说:“怎么,你走不动了?那就不去了。” 菩萨哥说:“臣妾走得动,只是~~~” 萧绰说:“只是担心我老太婆,对不对?” 菩萨哥说:“既然太后这么有兴趣,臣妾陪太后好好逛逛这个园子。” 果然如菩萨哥所说,清风殿确实有些远,园中的路曲曲折折,绕来绕去,似乎在围着清风殿打转,就是差那么一点点,最后终于到了它的跟前,却横亘着一个大湖挡住了去路。湖面不宽,几乎伸手可以摸到对面的清风殿,门楣上上的清风殿三个字都清晰可见。 萧绰站在湖边的一个看台上,手扶曲栏,说:“还真是‘望山跑死马’绕来绕去,朕都被绕糊涂了。” 菩萨哥说:“太后先在这里歇一会儿,他们去撑船来了。” 正说着,侍卫撑船过来了,菩萨哥扶着萧绰上了船。只见侍卫将竹篙一点,调转船头,回手竹篙顶在岸上,唱声“嗨”,船便离开岸边,划开水面,悠悠地向对岸荡去。 湖水不深,清澈见底,湖里的水草,细沙,游鱼都历历可见。菩萨哥忍不住将手伸进水里,撩起一串串水珠。 萧绰忽然想起那年游桑干河的情景,水也是这么清澈,天气也是这么融和,水珠也是这么晶亮,笑声也是这么爽朗。芦苇长得非常茂盛,船穿行在芦苇丛中,惊起一只只水鸟,循迹而去,有时能拾到热乎乎的鸟蛋,还有刚刚孵化的小鸟,张开小小的嘴巴,等着喂食呢。真令人怜爱又惊喜。 更重要的还有他陪伴着,真是一场愉快的旅行,若不是周军捣乱,这场旅行就完美了。唉,人生就像旅行,谁也不知道下一步会碰到什么。 船靠岸了,猛地晃了一下,萧绰也从回想中醒来,抬头看了看已经站起来的菩萨哥。 菩萨哥伸手扶起萧绰,上了岸,走上几级石阶,就已经站在清风殿门口了。清风殿建在一座山腰上,山不高,也不陡峭,森林茂盛,古木参天。清风殿就掩映在古木之下。 此时,虽然已经过了重五,暑气逼人,进入清风殿,但觉凉风习习,清爽宜人。 萧绰坐了一会儿,侍者送来凉茶和瓜果, 萧绰走路走得口渴,一口气将一大杯凉茶喝得一干二净。连称好茶,遂问这是什么茶? 侍者说:“回太后,奴才这里哪里有什么好茶?就是一般的散茶也难得一见,这茶只是普通的大片,实在对不起太后。” 萧绰说:“普通大片为何如此清甜?” 菩萨哥笑道:“太后这是累了,口渴,所以,觉得很清甜,所谓:饥不择食,渴不择饮,太后还是慢慢地品,不要这么喝,容易坏肚子的。” 萧绰笑道:“是啊,好东西就是要品,菩萨哥,你看你造的清风殿多好。” 菩萨哥看了看,忍不住站起来,四处走着,一边仔细地观看,一边轻轻地摸着那精雕细镂的门楣和窗棂。 萧绰走过来说:“现在,你对你的作品还满意吗?” 菩萨哥说:“臣妾想起当年设计清风,天祥,八方三殿的时候,是刚入宫不久,那时候,意气风发,身体又好,连续一个月呆在屋里,设计三殿图样,等设计完成,出来之后,皇上都说认不得臣妾了。” 萧绰说:“是啊,都瘦变形了,你送图样的时候,朕还以为是哪个奴婢呢。” 菩萨哥说:“难怪太后看我的眼神有些不对呢。” 萧绰说:“你设计的这三座大殿,朕真的很喜欢,朕看了图样之后就让人修建了,天祥,八方作为主殿使用,只有这清风殿,建在怡和园内,不能时常过来,有点遗憾。” 菩萨哥说:“臣妾觉得清风殿建的最好,得山水之势,涵天地之灵,爽籁发而清风生,这正是臣妾设计的初衷。” 萧绰看着面前波光粼粼的湖水,说:“的确是一个好地方,清风殿应该建在这里。” 菩萨哥见萧绰遥望着湖水,又想到刚才坐船的情景,心想:“必是这湖水触动了太后什么心思。”遂说:“太后喜欢湖水?” 萧绰如梦方醒,回头看着菩萨哥,说:“是啊,朕喜欢水,上善若水,与心相通,清泠之状与目谋,瀯瀯之声与耳谋,悠然而虚者与神谋,渊然而静者与心谋,看着一泓碧水,朕的脑子都是清醒的,透彻的。” 菩萨哥说:“臣妾也喜欢水,看似柔弱,却无坚不摧。” 萧绰说:“既然你喜欢水,喜欢清风殿,你就住在这里,好好画你的佛塔,你看可好?” 菩萨哥欢喜道:“这样太好了,臣妾谢谢太后。” 萧绰说:“那就这样,回头你写一个清单,需要什么,朕派人送过来,另外,你若是不喜欢这里了,随时可以过来。” 菩萨哥说:“谢谢太后,臣妾只是会想念太后的。” 萧绰笑道:“朕看你不是想朕这个老太婆,是想皇上吧。” 菩萨哥说:“他有什么好想的?总惹臣妾生气。” 萧绰说:“那好,那就让他不来打扰你了。” 菩萨哥张了张嘴,又把话咽回去了。 萧绰笑了笑,说:“朕就怕皇上不听朕的,偷偷地跑过来。” 菩萨哥没说什么,脸上红彤彤的。 萧绰坐了一会儿,说了一些闲话,不觉地天色向晚,夕阳西下。菩萨哥便请她回宫,萧绰临走时叮嘱再三,让她安心作图,不要想其他的东西,回头她让人把她所要的东西送过来。 萧绰叮嘱毕,依旧乘船回去,菩萨哥送到湖边,只见湖水被夕阳染得绯红,波光闪闪,若洗红绸。几叶扁舟荡漾湖上,悠然怡然,仿佛不在人间。 一百三十八、废后 萧绰一回到宫中,耶律隆绪就来了,说:“太后今天到怡和园去了?” “是啊。” “菩萨哥也去了?” “怎么?来问朕的不是?” 耶律隆绪连忙说:“不是,儿臣是~~~就是有点好奇~~~” 萧绰说:“好奇?你好奇什么?好奇朕带着菩萨哥游玩?” 耶律隆绪吞吞吐吐地说:“儿臣就是觉得菩萨哥身体刚好,就去~~~游园~~~会不会~~~” 萧绰看了耶律隆绪一眼,说:“皇上是担心她的身体吃不消?” 耶律隆绪忙说:“是的,毕竟她刚好一点,应该多休息。” 萧绰说:“你放心,菩萨哥没你想的那么娇贵。” 耶律隆绪说:“是,不过,儿臣刚才去了她的寝宫,没看见她,就以为她在太后这里,怎么没看见她?” 萧绰说:“原来是惦记着菩萨哥,才到朕这里来,难怪一进门就东瞅西望地。” 耶律隆绪说:“不,儿臣是专门来看太后的,太后游了一天的园,一定很累了。” 萧绰瞥了耶律隆绪一眼,说:“好了,朕知道你的心思,朕还不是为你好,真是让朕操碎了心。” 耶律隆绪说:“是的,都是儿臣无能,只是菩萨哥大病初愈,儿臣担心。” 萧绰说:“你不要担心,她好好的。” 耶律隆绪说:“那她在哪里?” 萧绰说:“她在清风殿。” “她在清风殿。为什么没回宫里?” 萧绰说:“你喊什么?朕觉得她在清风殿挺好的,湖光山色最宜养病,而且偏僻幽静,适合她设计佛塔。” 耶律隆绪说:“可是她一个人在那里多孤单,再说生活也不方便。” 萧绰说:“有什么孤单的?一应奴婢侍卫都在那里,生活上要什么随时都可以送过去,有什么不方便的?” 耶律隆绪无话可说,起身欲走。 萧绰说:“你要到哪里去?” 耶律隆绪气嘟嘟地说:“我要去清风殿。” 萧绰说:“你去那里干什么?去捣乱吗?菩萨哥好不容易有一个清静的地方,可以好好地设计佛塔,你去不是让她分心吗?” 耶律隆绪只好又坐下来。 萧绰说:“朕知道你离不开菩萨哥,但你身为契丹皇帝就要为契丹着想,前些日,皇后说得对,契丹不能没有继承人,菩萨哥已经不能生育了,你不能总把精力花在她的身上。” 耶律隆绪说:“难道就是为这就把她安置到清风殿里?这不是像把她打人冷宫吗?” 萧绰说:“胡说,有那么漂亮的冷宫吗?菩萨哥想见佛塔,没有一个安静的地方,行吗?” 耶律隆绪不说话了,憋着一肚子气。 萧绰说:“你也不要怨朕,朕也很喜欢菩萨哥,但朕更要为契丹着想,朕是这样想的,皇后是要废的,到时候就立菩萨哥为皇后,算是对她的补偿。” 耶律隆绪说:“儿臣听太后的。” 萧绰说:“那皇上今晚就不要去清风殿了,过几日菩萨哥安顿好了,皇上再过去看她。” 耶律隆绪说声“是”,出了延寿宫,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看了看四周,不知所向。 耶律隆绪几乎是漫无目的地走着,心里依旧放不下菩萨哥,不知不觉地来到菩萨哥寝宫面前,门紧闭着,显得很冷清。耶律隆绪在菩萨哥寝宫门口站了许久,惆怅,叹息,徘徊。忽然,看见有一个孩子提着灯笼跑过来。七八岁的样子,笑笑嘻嘻,笑声如银铃似的响着。她的身后跟着一个寺人,嘴里喊着:“公主小心点。” 耶律隆绪仔细一看,见是岩母堇,后面跟着的是冯家奴。耶律隆绪皱了一下眉头,上前问道:“这么晚了,你们这是要到哪里去?” 冯家奴见了耶律隆绪,忙跪下来,说:“奴才该死,做了一对灯笼,给公主玩,没想到公主见了爱不释手,非要提着灯笼出来玩,奴才这就带公主回去。” 耶律隆绪蹲下,拉着岩母堇,指着灯笼问:“这灯笼好玩吗?” 岩母堇生的聪明伶俐,容姿秀丽,甚得耶律隆绪喜爱。常感叹上天有眼,没让她继承萧耨斤的容貌。 岩母堇看是耶律隆绪,立即依偎在耶律隆绪怀里,说:“天黑了,我怕阿爸看不见路,所以,打着灯笼来给阿爸照亮的。” 耶律隆绪听了,喜道:“还是朕的女儿乖,知道心疼朕了。” 耶律隆绪说罢,抱起岩母堇,说:“走我们回家去。” 冯家奴连忙站起来,拿过岩母堇手里的灯笼,弓着身子在前面带路。萧耨斤站在宫门口,见耶律隆绪走过来,心里剧烈地跳动起来。 耶律隆绪进入萧耨斤的寝宫,便放下岩母堇与她说话,问她日常生活以及读没读书的问题。 岩母堇本来就乖巧,一一作了回答,还不时问一些稀奇古怪的问题,惹得耶律隆绪很开心。 萧耨斤借机忙让冯家奴准备一些酒菜,端出来,请耶律隆绪就餐。 耶律隆绪本来就有嗜酒的毛病,加之,由于担心菩萨哥,晚膳没有吃好,腹中确实有些饥饿。当冯家奴打开酒塞,一股酒香飘过来时,他已经坐不住了,被岩母堇轻轻一拉便坐到酒桌旁边了。 岩母堇抱起酒瓮,给耶律隆绪斟酒,萧耨斤则坐得远远地,一直看着他们父女俩一边喝酒一边说笑。 几杯酒下肚,耶律隆绪就得意起来,好恶妍媸不辨,见萧耨斤低着头,远远地坐着,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心里有些不忍,又看了看岩母堇,心里便觉得平时对萧耨斤也太冷淡了,便让萧耨斤过来一起喝酒。 萧耨斤听了立即爬过来,接过酒瓮,给耶律隆绪斟了一杯,自己则在一旁坐着。 耶律隆绪喝了这杯酒,见萧耨斤没有喝酒,便说:“你怎么不喝?” 萧耨斤低声说:“臣妾不敢。” 耶律隆绪说:“为何不敢?” 岩母堇附着耶律隆绪的耳朵,说:“阿妈怕皇上喝醉了,又出来一个岩母堇。” 耶律隆绪听了,一愣,随即大笑起来。原来岩母堇平时总问萧耨斤自己是怎么来的,萧耨斤就告诉她:是皇上喝醉酒后送给她的。所以,岩母堇如是告诉耶律隆绪。不想这句话在耶律隆绪心里挑起了一些异想。便说:“一个人喝酒有什么意思,你陪朕喝。” 萧耨斤便斟了两满杯酒,陪着耶律隆绪喝起来。 几杯下肚,耶律隆绪醉眼迷离,萧耨斤也面红耳热,似乎别有一番风韵。竟让耶律隆绪看得呆了。 萧耨斤趁机又劝耶律隆绪吃了几杯,说了几句烘情的话,耶律隆绪便把持不住,任由萧耨斤摆布了。 一番折腾之后,耶律隆绪累得躺着不想动弹,而那萧耨斤意犹未尽,趴在耶律隆绪身边,伸手在他身上不停地摸索着,捏来捏去,竟又将耶律隆绪撩得兴起,免不了又是一番折腾。 到了次日,耶律隆绪觉得浑身乏力,躺在床上起不来了。值日官来请示早朝。萧耨斤便对他说:“皇上今天累了,不早朝了。” 值日官不敢怠慢,立即来到延寿宫禀告太后。 萧绰听了,不仅没怪皇上,也没问皇上身体怎么样?只说:“那就让皇上好好休息。”说罢,便吩咐奴婢侍候她更衣,洗嗽,便去了朝堂。 近一年来,萧绰坐朝少了,朝堂之事,多由耶律隆绪决断,未决之事,则报与萧绰解决。 大臣们早在堂下候着,见萧绰来到朝堂,大家很是惊喜,都猜测今天会有大事发生。 果然,大家朝拜毕。萧绰便道:“皇上今天身体有些不适,不来朝会了。” 立即,便有大臣关心,问:“皇上怎么了?身体有无大碍?” 萧绰笑道:“大家放心,皇上身体无碍,就是有些累了。” 有些大臣立刻会意,忍不住笑了,别人见了也知道了怎么回事,也笑了。 萧绰说:“朕已好久没与众卿在一起商议国事了,朕今天就有一事与诸位相商,想必诸位都知道皇后近来精神错乱,行为怪异,纵火疯狂,已不适合做后宫之主,诸位觉得怎么办?” 堂下一片沉默,都不肯说话。 萧绰说:“怎么都不说话?” 南院大王耶律善補说:“此乃后宫之事,朝臣不能多言。” 耶律善補的话立即引起一片附和。 “臣觉得这个皇后已经不能再当了。” 大家回头看说话者是大丞相韩德昌,随即大家都不说话了,默默地看着萧绰。 韩德昌说:“后宫之事虽轮不到臣子说三道四,但皇后乃一国之母,事关国运,不能不管。” 邢抱朴也说:“大丞相说的是,皇后母仪天下,天下效之,母有德,子孙贤;母无德,子不肖,国家兴衰,皇后干系甚大,不能不慎重。” 北院大王耶律磨鲁古说:“皇后自入宫以来,并未有失德之举,前些日,失手烧毁了佛塔图纸,也是酒后无心所为,不该因此废她皇后之位。” 韩德昌说:“焚烧图纸,慢待太后,装疯卖傻,这不是失德,是什么?难道非要犯上作乱就是失德?” 耶律磨鲁古哑口无言,太尉耶律老君奴说:“皇后是一时迷了心智,才做了傻事,绝不是故意烧毁图纸的。” 邢抱朴说:“臣以为皇后再不能坐这个位子了,倘若以后再迷了心智,铸成大错怎么办?” 众臣立即附和道:“是呀,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萧绰说:“看来诸位都觉得皇后不能领导后宫了,那就让她下来,怎么样?” 韩德昌说:“太后英明。” 大臣们都无异议,耶律善補也同意罢免皇后,耶律磨鲁古,耶律老君奴势单力薄,而且被驳得无话可说,只得低头不语。 于是,萧绰便让翰林学士杨皙起草废后诏书,贬皇后为贵妃,迁往祖州居住,无诏不得离开祖州。 一百三十九、暗自欢喜 耶律隆绪一觉睡到日上三竿,醒来,只觉得眼前白花花的,阳光从掀开窗帘的窗户里直射进来,照在床头的铜镜上,反射出一道白光落在洁白的墙上。耶律隆绪睁开的第一眼正好与它碰在一起。耶律隆绪立即惊醒,一下子爬起来,看了看四周,不知身在何处? “皇上醒了?”一个声音在耶律隆绪身边响起。 耶律隆绪低头一看,身边躺着一个女人,是萧耨斤。 “朕怎么在这里?”耶律隆绪问。 萧耨斤慢慢地起床,说:“皇上昨天自己来臣妾这里的,抱着岩母堇说了好半天的话,你不记得了?” 耶律隆绪依稀记起来了,看了看窗外,说:“现在什么时辰了,朕要早朝,值日官怎么不来喊朕?” 萧耨斤说:“皇上昨晚累了,值日官来过,但皇上醒不来,臣妾不得已,只好让他去回禀太后,说皇上身体不适,今天不能上朝了。” 耶律隆绪说:“你好大的胆,你这叫大臣们怎么办?他们都在朝堂上等着朕。” 萧耨斤说:“臣妾哪有那个胆量?是太后让皇上休息的。” 耶律隆绪说:“胡说,太后怎么会让朕休息?” 萧耨斤说:“确实是太后让皇上休息的,不信皇上可以问值日官。” 耶律隆绪看着着萧耨斤,摸着自己光溜溜的身子,摇了摇头。 萧耨斤说:“皇上昨夜好强壮,臣妾都~~~” 耶律隆绪不等她说完,便说:“不要说了,朕要去朝堂。” 萧耨斤立即侍候耶律隆绪穿上衣服,鞋帽。耶律隆绪穿戴整齐,萧耨斤又侍候他洗嗽,毕。 耶律隆绪抬脚就要出门,却觉得腿脚发软。 萧耨斤扶着耶律隆绪说:“皇上一定是饿了,先吃了早膳再去上朝吧。” 耶律隆绪听了这话,肚子顿时咕咕地叫起来,便在桌子边坐下来。 萧耨斤立即叫人送来早膳,乃是一碗乳汁红枣雪蛤羹,一碗红枣血燕粥,一杯鲜羊乳,一杯鹿血燕麦羹。另有鹿肉,羊蹄,兔头,鸭舌,鸡翅等等,摆了一大桌子。 耶律隆绪腹中饥饿,不拘什么,吃了一些。一时填饱了肚子,浑身也有劲了,离开了萧耨斤,向宣和殿走去。 临出门时,岩母堇跑过去,耶律隆绪蹲下身子,抱住她亲了亲。出门不远,只见冯家奴急匆匆地迎头走过来,见了耶律隆绪,叩了头,起身急急地去了。 萧耨斤送走耶律隆绪,站在宫门口,兀自还在想昨夜的事情,心如春风荡漾。这些都是冯家奴安排的好,也是岩母堇乖巧,若不是她,皇上恐怕这辈子也踏不进这宫门。 想到这里,萧耨斤忽见岩母堇还站在宫门口,便搂着岩母堇在她脸上一个劲地亲吻。 “恭喜皇后,贺喜皇后。”一个声音在萧耨斤的耳畔响起。 萧耨斤皱了皱眉头,心里骂道:“疯驴,到这里来干什么?”抬头没看见皇后,只见冯家奴笑嘻嘻地看着她。 萧耨斤看了看四周,骂道:“狗奴才,搞什么鬼?谁是皇后?小心被人听见了。” 冯家奴涎皮笑脸看着萧耨斤,说:“奴才已经打听清楚了,她已经被废了。” 萧耨斤惊喜道:“真的?” 冯家奴点点头,然后,躬身说:“皇后,请里面说话。” 萧耨斤便由冯家奴搀扶着走进宫内。冯家奴请她坐下。 萧耨斤还未坐稳,又问:“疯驴真的被废了?” 冯家奴说:“这还能有假?内使已经下旨去了,不仅被废了皇后,还发放祖州,没有诏令不得离开。” 萧耨斤笑起来,说:“疯驴这一下就不得翻身了。” 冯家奴说:“最大的好处,就是主子了,这皇后之位非主子莫属了。” 萧耨斤说:“这倒不一定,皇上宠的人不是我。” 冯家奴说:“虽说皇上不宠幸主子,但这后宫也没有别人让皇上特别喜欢的,最近,新纳的几个汉人女子,容貌虽然出色,但都家世卑微,怎能与主子相比?主子出身名门,家世显赫,部族强盛,就是皇上也要倚重,皇后自然是主子的了。” 萧耨斤说:“还有那个骚狐狸,皇上最宠幸的是她。” 冯家奴说:“可是,她已经成了不下崽的牝子,皇上怎么会立一个没有子嗣的人当皇后?即使皇上有这个心思,皇太后也不允许,奴才听说她已被皇太后安置在清风殿了,这不就是打入了冷宫吗?” 萧耨斤听了,点头说:“你说的确实像那么一回事。” 冯家奴又说:“俗话说:‘好事成双’,主子看,昨天皇上来了,今天皇后就被废了,这不就是应了这句话?” 萧耨斤喜不自胜,说:“这里面有你的功劳,说,你要什么?” 冯家奴说:“奴才什么也不要,奴才为主子做事都是应该的,只要主子当了皇后之后,不要忘了奴才。” 萧耨斤说:“自然忘不了你,你就我身边的张良,韩信,我还有很多事要你去做。” 冯家奴说:“奴才甘愿为主子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萧耨斤说:“好了好了,谁要你赴汤蹈火了,真要你去,我还舍不得。” 冯家奴暧昧地看了萧耨斤一眼,走到她的身后,轻轻地在她肩膀上按摩,萧耨斤闭着眼睛。冯家奴的手随即不安分起来,一步步地往下滑。 突然,萧耨斤站起来,回手给了冯家奴一耳光。 冯家奴立即缩了手,惊惶的看着萧耨斤。 萧耨斤骂道:“狗奴才,拿开你的脏手,本宫的身子是你随便摸的?只有皇上才能摸它。” 冯家奴立即跪下来,说:“奴才不敢,奴才想皇后可能累了,给你按摩一下,解解乏。” 萧耨斤说:“好了,你起来吧,本宫做了皇后,自然少不了你的好处。” 冯家奴叩头谢了萧耨斤,退出宫去。 萧耨斤却按捺不住兴奋,不知如何是好,就如乞丐突然捡到一大袋金元宝一样,一时不知怎样用这些东西。 虽然事前,萧耨斤曾处心积虑地想扳倒皇后,可当事实真的来临,她又开始怀疑,觉得来得太突然了,一时不知所措。她没想到皇后居然这么轻易地上了当,当初,她与冯家奴商量的时候,她还怀疑冯家奴的计策能够成功。没想到皇后的嫉妒已如干柴烈油一般,她只是给了一个火星,她就燃烧起来。“真是一头笨驴,一头疯驴。” “我们这么做,是不是让那骚狐狸捡了便宜?” 萧耨斤记起当时与冯家奴设计扳倒皇后时说的话。 冯家奴说:“可能确实会让骚狐狸捡一个大便宜,可是,扳倒皇后,主子还有希望,不扳倒她,那就永远没有希望了。” 这些都被冯家奴说中了,疯驴现在倒了,骚狐狸失去了生育,皇后之位,就这么送来了。 萧耨斤又记起阿妈给她讲的故事,眼前仿佛出现了,一根直达天庭的金光闪闪的柱子,她抱着柱子,像猿猴一样轻松地爬上去了,爬到天庭之上,珠宫贝阙,玉树琼花,仙人列队相迎。俯视地上,所有人都匍匐地上,向她叩拜,尤其是“疯驴”和“骚狐狸”带头跪拜。那就让她们永远那么跪着,永远不要起来。 萧耨斤得意地笑了,可是,还是不要太得意了。“韬光养晦,深藏不露。”这是冯家奴告诫她的话。 这些年,她一直是这么做的,“不要想着与别人争风吃醋,那是争不赢的。”这也是冯家奴说的话。 “要尽量显得自己老实,没有野心。” “接近皇后,抓住她的弱点。” 冯家奴把这叫作:“隐藏自己,暴露别人,瞅准时机,一击而中。” 这个狗奴才还真有办法,刚才那么对他是不是有点过分了?萧耨斤有点后悔。她知道冯家奴就在宫外,像一只狗一样守在宫门口。 “进来吧。”萧耨斤喊了一声。 随即,冯家奴出现在萧耨斤的面前,说:“皇后有什么吩咐?” 萧耨斤指了指身边说:“陪本宫坐坐,说说话。” 冯家奴依言坐下来,等着萧耨斤说话。 萧耨斤说:“昨夜,多亏你用心,把皇上引来,吃醉了酒,弄得今天不能早朝,皇上会不会怪罪于我?” 冯家奴说:“不会的。” “皇太后呢?” “皇太后更不会怪罪主子,只会更喜欢主子。” “我知道皇太后一直希望抱孙子,我若是能够生个皇子就好了。” “会的。” “为什么?” “皇后的命好。” 对于自己的命运,萧耨斤一直很自信,这得源于她母亲讲的故事。虽然她很清楚自己长得不怎么好看,也不讨人喜欢,可是,冥冥之中如有神助,无意间,得到了皇上的宠幸,并且还怀了孕,这难道是神灵为自己铺好了通天之路,这让她对自己能怀上皇子坚定了信心。因此,她要想尽一切办法,接近皇上,博得皇上的喜欢。 萧耨斤看了看冯家奴,他可以称得上一个真正的“小人”,身材矮小,小鼻子小眼睛,嘴巴也小,眼珠子却很灵活,像随时要跑出去似的。他的手也很小,瘦骨嶙峋的,可是很有力量,给萧耨斤按摩时,拿捏得很到位,很舒服。当他的手在萧耨斤身体上游走的时候,萧耨斤便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注入体内,让她有一种异样的亢奋,飘飘欲仙,欲罢不能。 “来吧,给我揉揉。” 一百四十、空喜一场 耶律隆绪到宣和殿时,朝会已经散了,值日官告诉他:今天的朝会主要是议论废后之事。 耶律隆绪心里沉沉的:到底还是被废了。 耶律隆绪问:“立谁为后?” 值日官说:“大臣们说这是皇上的家事,应该由皇上做主。” 耶律隆绪说:“皇太后怎么说?” “皇太后等皇上醒了,就让皇上到延寿宫去。” 耶律隆绪便折身去了延寿宫。拜见了萧绰。 萧绰说:“皇上昨夜睡得可好?” 耶律隆绪有些不好意思,说:“儿臣昨晚多喝了几杯,睡过了头,耽误了早朝,请太后责罚。” 萧绰说:“罚什么罚,这些日子,皇上也累了,休息休息也是正常的。” 耶律隆绪说:“只是让太后太操劳了。” 萧绰说:“朕也是好久没坐朝了,对朝堂上的吵吵闹闹有点不习惯了。” 耶律隆绪说:“朝堂就是这样,你争我吵,像集市做买卖一样。” 萧绰说:“你说得对,人生就是一场买卖,唯利是图,有人的买卖做得好,身价就高,有人买卖没做好,就被踩在脚底下。有人一夜暴富,有人一日垮台。投机取巧,夤缘而上,不择手段,但最终歪门邪道终究无路可走,正道才能通衢。” 耶律隆绪说:“儿臣明白太后的意思,儿臣虽然同情皇后,但她确实罪不可恕,废了她,理所应当,只是立谁为皇后呢?” 萧绰说:“大臣们说这是皇上的家事,既然是皇上的家事,就由皇上自己做主。” 耶律隆绪说:“儿臣还是听太后的。” 萧绰说:“朕知道你的顾虑,怕朕不同意,怕遭到大臣们反对,这个你放心,不论你做什么,朕都支持你。” 耶律隆绪说:“太后曾说过,要儿臣不要亏待菩萨哥,儿臣想立菩萨哥为皇后。” 萧绰说:“好哇,朕与你的想法是一样的。” 耶律隆绪喜道:“儿臣还担心太后反对立菩萨哥呢。” 萧绰说:“朕为什么反对?” 耶律隆绪说:“儿臣是想菩萨哥不能生育,没有皇子,立她为皇后,将来谁继承大统?儿臣担心会引起许多麻烦。” 萧绰说:“,你想的还是很远的,但是,朕不是说了,不论是谁,第一个皇子必须过继给菩萨哥,由她抚养成人,立为太子,这样就没有那些麻烦了。” 耶律隆绪说:“太后这样说,儿臣就放心了。就在刚才儿臣还以为太后要立萧耨斤为皇后呢。” 萧绰问:“朕为什么要立她为皇后?” 耶律隆绪说:“萧耨斤家世很好,部族雄强,当时朕迎她进宫不就是考虑这个?太后今后还要依靠他们。” 萧绰斩钉截铁地说:“萧耨斤面恶心狠,不适合当皇后。” 耶律隆绪说:“儿臣也觉得她有些阴险歹毒,不能做后宫之主。” 萧绰郑重地说:“你要看着她,别让她做出什么事来,菩萨哥智虑单纯,心地善良,朕担心萧耨斤会对菩萨哥不利。” 耶律隆绪说:“太后放心,她胆敢害菩萨哥,朕就杀了她。” 萧绰说:“你看好她就行了,她虽然生的丑,福气还不小呢,说不定就是她能为皇上延后,诞下皇子。” 耶律隆绪想起昨夜的事,不禁有些耳热心跳,说:“既然太后同意立菩萨哥为皇后,那朕这就下旨,行不行?” 萧绰说:“朕觉得还是明天在朝堂上,当着众臣的面下旨为好。” 次日早朝,耶律隆绪即册封菩萨哥为皇后,原本以为朝臣们又要争论一番,没想到众臣都无异议。耶律隆绪长吁一口气。 消息很快传到萧耨斤耳朵里,顿时被气得半死,嘴里骂道:“真是给了那个骚狐狸,一只不能下崽的牝子,凭什么当皇后?就凭那张嫩脸?有什么了不起,再嫩的脸,还不是一张皮,能挤出水,挤出蜜来?有本事,下个崽,看看。” 冯家奴跪在地上,由于刚才挨了萧耨斤的耳光,到现在脸上还火辣辣的。他知道萧耨斤得到立菩萨哥为后的消息后,会暴跳如雷,会打他发泄。他已经习惯了,自从跟着她之后,他就成了她的出气筒,她一遇到不开心的事,就会打他,罚他。即便这样,冯家奴依旧没有怨言,默默地承受着她的发泄。等她发泄完之后,他就想着各种办法哄她开心。暴风雨过后往往是灿烂的阳光,萧耨斤会对他进行补偿,给他很多东西和钱财。 萧耨斤气急败坏,抓住冯家奴使劲地推搡着,说:“你不是说,皇上不会立那骚狐狸的吗?怎么还是立了她?” 冯家奴说:“奴才也不知道,也许皇上心里是要立主子的,只怕是皇太后喜欢骚狐狸,皇上不得不依皇太后的,她是皇太后的亲侄女呀。” 萧耨斤叫道:“亲侄女又怎样,还不是不能下崽的牝子。” 冯家奴连忙说:“主子小声点,小心让人听见了。” 萧耨斤说:“听见了又怎样?她就是不下崽的牝子。凭什么当皇后?” 冯家奴说:“主子先消消气,你现在不能任性呀,你想想‘疯驴’,那是怎样的下场?” 萧耨斤心里一怔,松开抓住冯家奴的手,颓然倒在地上。 冯家奴急忙想扶起萧耨斤,却被她一推,仰面倒下,又连忙爬到萧耨斤的身边,说:“主子,你消消气,别气坏了身子,俗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反正那骚狐狸下不了崽,最终皇上会厌烦的,到时候一样废了她,立主子为皇后。” 萧耨斤听了,觉得有道理,说:“我就是气不过骚狐狸为什么总得皇上宠爱?” 冯家奴说:“主子切莫生气,你现在要忍,在皇太后面前要忍,在皇上面前要忍,尤其在骚狐狸面前更要忍。” 萧耨斤说:“我为何要在她面前忍?” 冯家奴说:“主子,你想:皇上最喜欢的人是谁?” 萧耨斤说:“骚狐狸呀。” 冯家奴说:“不错,皇上喜欢她,主子就要装作喜欢她,这样才能讨得皇上喜欢,反正骚狐狸已经不能生育了,只要主子讨得皇上喜欢,那生育皇子的人,就可能是主子了,只要主子生下皇子,还怕皇后不是主子的?” 萧耨斤听了,大喜,说:“有道理,我不是讨好骚狐狸,而是讨好皇上,这个办法好。” 正说着,有旨意来了,因为册立皇后,明天所有宫中之人,都前往清风殿,向皇后贺喜。 萧耨斤听了又是气愤填膺,怒骂了一通,最后还是被冯家奴劝说下来。冯家奴还让萧耨斤准备一份丰厚的贺仪,明天送过去。 萧耨斤一百个不愿意,但架不住冯家奴苦劝,便拿出一对金如意,一对玉镯,说:“这些够了吗?” 冯家奴摇头,道:“主子还没找到骚狐狸的弱点。” 萧耨斤说:“她有什么弱点?” 冯家奴说:“一般地,一个人的喜好就是这个人的弱点,比喻他喜欢喝酒,那就是他的弱点,我们就可以从酒入手,送他好酒,把他灌醉,他若是贪色,就送他美女,让他变成夫差。” 萧耨斤说:“对呀,这就是投其所好,那骚狐狸喜欢什么?” 冯家奴说:“她喜欢画图。” 萧耨斤说:“那送她什么?” 冯家奴说:“笔墨纸张,颜料,画具。” 萧耨斤说:“那就去买,你立即去办。” 冯家奴走后,萧耨斤立即又被嫉妒惹得火起,怎么也静不下心来,咬牙切齿地把菩萨哥咒骂一千遍、一万遍。就在得到立菩萨哥为皇后的消息前一刻,她还沉浸在当皇后的美梦之中,看见自己戴着凤冠,穿着皇后的衣服,被许多人围着,所有人都对她毕恭毕敬的。她对他们发号施令,想打谁就打谁。第一个打的就是菩萨哥。她看见菩萨哥满脸是血,鼻子歪在一边,嘴也肿了,眼睛也瞎了,丑陋不堪,跪在地上向她求饶。岂能放过她,这骚狐狸是最不能放过的。 那一刻,她是最快活的。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生了一副好皮囊”,她要撕碎那一副好皮囊。她恨长得漂亮的人,看见皇上与她们有说有笑的,一个个嗲声嗲气地朝皇上献媚,她就气不打一处出,嫉妒得要命,恨不得扑上去向每个人身上砍几刀。 傍晚,只要她看见皇上在寺人引导着走进那个嫔妃的寝宫,她就一夜睡不着,总想起皇上在自己身边,睁眼闭眼都是皇上的身影。她的手到处摸索着,似乎摸在皇上的身体上。 实在睡不着,她就起床乱走,嘴里喊着耶律隆绪的名字,像一个疯子。就像此时,她在屋子乱走一样,只不过此时她嘴里喊着菩萨哥,语气也大不相同,此时菩萨哥三个字像被她咬碎的铁屑一个一个地蹦出来,而她呼喊耶律隆绪的时候却是柔情如水,浸了蜜似的。 萧耨斤就那样在房间里,一会儿疾步,一会儿又站立不动,两眼直直地看着屋外,嘴里念念有词,咒骂着菩萨哥,她疯了。 慢慢地,她终于冷静下来,坐在凳子上,等着冯家奴回来。 一百四十一、庆贺 这天,清风殿非常热闹,后宫的人几乎都到了那里。另外楚王耶律隆佑及其王妃也到了,还有萧隗因一家子,韩德昌也去了,魏国公主观音女,吴国公主长寿女,驸马萧继先,萧排押也在那里,诺大的清风殿忽然让人觉得窄狭了。 好在萧绰事先已经想到了这一点,早早地在殿前的空地上支起了穹庐,铺设了猩红的地毯。清风殿前插满了五彩缤纷的鲜艳的旗帜,一切都显得喜气洋洋。 关于册后的地址,萧绰曾与大臣们有个一番争论,礼部尚书刘景,礼部员外郎王景运说应该依照前例在端拱殿册封皇后,如此更合乎礼制。萧绰则说所谓礼制无非形势而已,虽然,那样做可能更让人觉得庄严,神圣,正规,但也太严肃,拘谨,繁复了,草原上的人喜欢自由,不喜欢繁文缛节,册封皇后也不要那么复杂。最主要的是皇后自己喜欢洒脱,而且大病初愈,需要休养,让她来回地跑,到端拱殿受封,听着你们说一些不知从哪本经书上抄来的谁也听不懂的话,那不是活受罪吗? 皇太后如此一说,众臣也就无话可说。只是在哪里册封,他们征求了萧绰的意见。 萧绰说:“就去清风殿册封吧,那地方很好,山青水秀,风光旖旎,人神共明,正好将封的消息告诉给神明,让神明保佑皇后,保佑契丹。” 萧绰还说了,此次册封皇后,命妇们就不去了,各位大臣也不必去了,只要侍中程熈,押册使南承颜一同前往。 早朝既罢,萧绰便手牵燕哥带着一帮后宫嫔妃,前往怡和园,依旧拨草寻路,左旋右绕,来到湖边,早有渡船在湖边候着。 湖对面立着一片黑幽幽的人群,看见萧绰一行,立即引起一阵骚动。 萧绰上了渡船,拉着燕哥坐在船头,船一靠岸,岸上的人都欢呼“万岁”,齐齐地跪在地上。萧绰走上岸,笑着拉起菩萨哥,叫一声“都起来吧。” 众人都站了起来。 萧绰拉着菩萨哥细看,点头道:“真漂亮。” 菩萨哥今天确实漂亮,头裹红帕,珠玉抹额,后垂金花,穿一件红袍,束一条黑腰带,脚蹬一双黑皮靴。显得神采飞扬,精神焕发。 萧耨斤跟在萧绰的身后,看着菩萨哥,在她看来,菩萨哥有些刺眼,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光芒,让在场的所有人都黯淡无光。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这位即将成为皇后的人身上,即使皇太后光临,也成了她的陪衬品。 皇上,皇上在哪儿? 萧耨斤在菩萨哥身后终于找到了皇上,他就站在菩萨哥不远的地方,可是几乎所有人都忘了皇上的存在,都对菩萨哥施礼,恭贺,赞美,以她为中心,形成了一个漩涡,每个人都被她吸引了。包括皇上,包括皇太后。 萧耨斤却是一个例外,她冲破漩涡,来到皇上面前,向他行了大礼。她的行为提醒了在场的与她一起来到其他嫔妃,于是,蒲贵妃,萧贵妃,李贵人,白贵人,姜美人,马美人,艾良人都走到耶律隆绪面前行了大礼。这也提醒在场的其他人,皇上才是这里的主角。 菩萨哥也意识到这一层意思,然而,她没有走向耶律隆绪,而是,伸手扶着萧绰,走进了清风殿。 一行人也跟着进去了,分开两边站着,菩萨哥坐在大殿当中,萧绰,耶律隆绪在丹墀上坐下。 这时,萧耨斤只听见耳边乱哄哄地响,钟声,鼓声,琴声,吹笙鼓瑟,乱成一锅粥。萧耨斤听不出什么音韵,只觉得耳畔一阵阵炸响,她心里像浪潮般地翻腾。她看着坐在大殿当中的菩萨哥,她那鲜红的头巾和袍子,像火炬一样灼痛着她。 她眼前似乎什么也没有,只有那红彤彤的火把,她耳畔也什么没有,程熈拿着一本册子,叽里呱啦读了半天,而她一个字都没有听清。 而当菩萨哥戴上皇后的凤冠,穿上皇后的袆衣时,萧耨斤的眼睛直了,脚步不禁向前迈出了一步,却被站在她身边的吴国公主一把拉了回来。她看了吴国公主一眼,吴国公主正责怪地看着她。她蓦然一惊,出了一身冷汗,想起昨天,冯家奴告诫她的话,不禁为刚才的冒失惊恐不已。 萧耨斤退了回来,静静地听着程熈读册毕,菩萨哥起身向皇太后、皇上四拜,萧耨斤也跟着叩拜四次。菩萨哥登上丹墀,在皇上旁边坐下,萧耨斤带头称贺,跪拜,并致辞:天有龙凤,地有娘娘,天地永寿,娘娘吉祥,佑我契丹,国祚永昌。接着,又拜了四下。 随后,向皇后敬酒,又是四拜,皇后赐酒,又拜了四次,皇后入阁,再拜四次,只累得萧耨斤腿脚都酸了。好不容易,礼毕,乐止,耳朵清净,萧耨斤心也凉透了。又想起那凤冠和袆衣,想象自己戴上凤冠,穿上袆衣,是什么样子, 萧耨斤正沉浸在做皇后的美梦里,忽听到,萧绰大声说:“今天,是我契丹大喜的日子,朕要设宴好好庆祝一番。” 萧绰说罢,耶律隆绪也说了:“皇太后说的对,确实值得庆贺,朕今天要赐在座的各位一个小礼物,拿上来。” 耶律隆绪说罢,只见寺人抬上来一个紫檀木箱子,打开箱子,耶律隆绪首先拿出一串翡翠珠子,用红筋穿着。耶律隆绪让菩萨哥走过去,他亲手将珠链套在她的脖子上。 菩萨哥跪谢了耶律隆绪,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真是锦上添花,翡翠珠链挂在菩萨哥的脖子上,浑然天成,就如生长在一块汉白玉上一样,那熠熠的光亮,让萧耨斤眼睛也跟着发光。 接着,耶律隆绪令人将箱子里的银锭依次分给在场的所有人,人们得了赏物,都来向皇上、皇后叩拜,称谢。 一时,赏赐已毕,轮到亲王,公主,驸马,后族之人,嫔妃,大臣向皇后敬献贺仪。送钱送物,送珠送宝,各种各样摆满了大殿。 轮到萧耨斤敬献贺仪时,萧耨斤说:“妾身自来贫困,没有什么好东西敬献给皇后,只备了一点笔墨,纸张,画具送给皇后,不成敬意,望皇后勿怪。” 萧耨斤说罢,就听见礼仪官唱到:“萧贵妃贺礼:湖笔一套,徽墨十块,澄心堂纸十刀,规尺一副,各色颜料十盒。另有毛刷十把。” 菩萨哥听了,站了起来,走下丹墀,来到萧耨斤的面前,拉起萧耨斤的手说:“知我者姐姐也。” 萧耨斤说:“妾身实在是太穷了,拿不出像样的东西敬献皇后,这都是一些不值钱的玩意,皇后不要嫌弃。” 菩萨哥说:“说哪儿的话?你这是我今天收到的最好的礼物。” 萧耨斤说:“只要皇后喜欢,妾身就放心了。” 菩萨哥回到皇上身边,说:“萧贵妃真是有心,她送我那么好的东西。” 耶律隆绪说:“她确实有心,连朕都想不到。” 萧绰想:“人们常说‘人心叵测’真是如此,谁能想到她还有这个心机?” 菩萨哥说:“太后,萧贵妃是一番好心。” 萧绰笑道:“是,是一番好心,朕要好好赏赐她一些什么?哦,对了,前些日,女真人送来一张貂皮,毛色皮子都很不错,就赏给萧耨斤吧。” 菩萨哥说:“妾替萧贵妃谢谢太后。” 萧绰微微笑了笑,说:“萧耨斤,上前听旨。” 萧耨斤连忙走上前来,跪下。 萧绰说:“贵妃萧耨斤性情淑和,恭顺有礼,即封为元妃。” 萧耨斤听了大喜。萧绰又赏赐了一张貂皮,皇上也赏赐了一对珍珠,萧耨斤喜不自胜,连忙拜谢。 当天,萧绰与众人同欢,尽情欢乐,吃罢酒席,又吃烧烤,一直闹到午夜方归。 可是,萧耨斤回到寝宫却怎么也睡不着,非要让奴婢们再准备些酒菜,她要请冯家奴喝酒。冯家奴受宠若惊,不敢与萧耨斤同席,固辞,被萧耨斤搧了两耳光,只得侧身坐了。 酒菜安排妥当,萧耨斤和冯家奴就着一轮明月,在院子中央,喝起来。冯家奴首先恭贺萧耨斤升为元妃。 萧耨斤说:“这都是你的主意好,果然那骚狐狸喜欢那些没用的东西。” 冯家奴说:“是主子的福气好,奴才们都跟着沾光了。” 萧耨斤说:“什么好福气?要不是你,本宫或许跟‘疯驴’一样了,所以,本宫一定要好好地感谢你。” 说罢,萧耨斤给冯家奴斟了一杯酒,冯家奴端起酒,说:“奴才本来就是主子身边一条狗,奴才不要主子什么感谢,只希望主子能站在山顶上,奴才也可以站在你的身边,看一看风景。”冯家奴说完,仰头把一杯酒喝干净了。 萧耨斤叹道:“可惜山顶已被别人站着,没有本宫落脚的地方。” 冯家奴说:“主子不要气馁,奴才以为那个位置,迟早是主子的。” 萧耨斤说:“难,难啊,皇上对她情深义重,整个后宫都不及她一人,那个什么杨贵妃都比不上她。” 冯家奴说:“主子说得对,皇上确实宠爱她,那是喜欢她的容貌,但人总是会老的,等她老了,色衰了,皇上就不会喜欢了。”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萧耨斤气愤地说,“再说,等她老了,本宫也老了,怎么办?” 冯家奴说:“这不一样,她已经不能生育了,主子却有公主,还可能有皇子,太子。只要有皇子,有太子,那站在山顶上的人还不是主子?” 萧耨斤听了,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忽然,觉得肚子里似乎有东西在动,便说:“奇怪,本宫好像怀上了。” 冯家奴笑道:“主子,这也太快了吧,皇上前天才来,主子怎么就觉得有了?” 萧耨斤说:“不知道,就像怀上了。” 冯家奴说:“那奴才就恭喜主子双喜临门。” 萧耨斤说:“你说本宫若是生下皇子,皇上会不会废了她?” 冯家奴想了一会儿,说:“可能暂时不会。” 萧耨斤说:“为什么?” 冯家奴说:“因为皇上太喜欢她了,再说废除皇后不是那么简单的事,除非她做了不该做的事。” 萧耨斤说:“做了不该做的事,她会做什么不该做的事?” 冯家奴说:“她本来就是一个没有权欲的人,现在又是皇后,都已经满足了,还会做什么不该做的事?” 萧耨斤叹道:“看来本宫是扳不倒她了。” 冯家奴说:“主子为什么非要扳倒她不可?” 萧耨斤说:“本宫恨她。” 冯家奴说:“主子恨她抢走了皇后的位子?” 萧耨斤说:“这只是其一,本宫更恨她抢走了皇上。” 冯家奴说:“奴才知道主子爱皇上。” 萧耨斤说:“是的,所以,本宫见不得别人和皇上好,尤其是她。只要她在,谁也不在皇上眼里。” 冯家奴说:“要想扳倒她也不是不可能。” 萧耨斤说:“你刚才不是说了,她是一个没有权欲的人,而且,已经是皇后了,还会做什么不该做的事?” 冯家奴冷笑一声,说:“她不会做,别人还不会帮她做?” 一句话提醒了萧耨斤,喜道:“是啊,你说得对,本宫再给你斟一杯。” 冯家奴仰头喝了那杯酒,说:“奴才祝贺主子早日得逞所愿。” 对于封萧耨斤为元妃的事,耶律隆绪很是不解,次日,他去了延寿宫,正好韩德昌也在。 韩德昌得知皇上的不满,说:“不光是皇上不解,臣也不解,太后这样做也真是太草率了。” 萧绰说:“皇上不理解,也就罢了,为何你不理解?” 韩德昌说:“臣觉得萧耨斤不适合做元妃,臣知道她私底下很恨菩萨哥,” 萧绰说:“朕住在后宫,岂有不知?朕还知道废皇后是受了她的挑唆才烧了菩萨哥的图纸的。” 耶律隆绪说:“那为什么还是废了皇后?” 萧绰说:“不废皇后,菩萨哥会当上皇后吗?菩萨哥当不上皇后,后宫还有她呆的地方吗?她那么单纯,怎么斗得过那些阴毒之人?” 韩德昌说:“确实如此,这些年菩萨哥一直在太后,皇上的庇护才安然无恙,不然,还不知道被整成什么样子了。” 耶律隆绪说:“朕也知道太后的良苦用心,只是不该封萧耨斤为元妃的。” 萧绰说:“朕这样做,是想安抚一下她。” 韩德昌说:“萧耨斤是一只不知餍足的狼,只怕太后这样做,反而会助长她的贪心。” 萧绰说:“你说的也有道理,不过,你可能忘了,当时皇上为什么要娶她进宫?” 韩德昌说:“娶萧耨斤是为了联姻,联合阿古只部族。” 萧绰说:“是啊,我们不能失去这支力量呀。” 耶律隆绪说:“还是太后考虑的周全。儿臣眼光太短浅了。” 韩德昌说:“这样做,虽然可以联合阿古只部,只是菩萨哥就时刻处于危险之中了。” 萧绰说:“你也不要太担心了,有朕在,菩萨哥安全得很。” 韩德昌说:“是的,可能臣的担心是多余的。” 萧绰说:“菩萨哥是你的外甥女,但她也是朕的儿媳,朕的侄女呀。” 韩德昌说:“那就谢谢皇太后了。” 耶律隆绪说:“大丞相放心,朕也会照顾好菩萨哥的。” 韩德昌说:“皇后自小与皇上感情深厚,臣知道皇上是不会亏待她的。” 耶律隆绪说:“自从佛塔图纸被烧之后,菩萨哥一心沉浸在绘制佛塔图纸之中,近来,由于勤劳过度,这几日总是喊头痛眩晕,朕担心她被累坏了。” 萧绰说:“皇上想怎么办?” 耶律隆绪说:“儿臣想南征在即,三关是第一战场,朕想先带菩萨哥去南京,一,让她休息休息,再,做好南征准备。太后看行不行?” 萧绰说:“这样也好,你就带着菩萨哥先去南京,现在萧挞凛还在征讨回鹘,党项,等他剿灭了他们,朕即来与你汇合。” 得知皇上要去南京,后宫也开始忙碌起来,许多嫔妃都收拾东西等候与皇上一道出发。 可突然接到旨意,皇上此次去南京只带皇后一人,其他人都留在上京。 萧耨斤听了旨意,将一个琉璃杯都摔碎了。 冯家奴立即劝道:“主子息怒,你犯不着生这么大的气。” 萧耨斤怒气冲冲地说:“凭什么只带骚狐狸一人去?本宫为何不能去,不,我非去不可。” 冯家奴说:“旨意已经下来了,主子怎么去?” 萧耨斤说:“不,我要去找皇上,让皇上带我去。” 冯家奴说:“圣旨就是皇上下的,主子找皇上也没用。” 萧耨斤说:“那我就找皇太后。” 冯家奴说:“皇上一定征得太后同意才下的圣旨。奴才听说,皇上为何只带骚狐狸一人,就是想见她绘图辛苦,带她出去散散心,不想别人打扰。” 萧耨斤说:“那怎么办?本宫就想与皇上在一起,每天看到他,我的心里也是舒服的。” 冯家奴说:“主子还是忍一忍,俗话说‘小不忍则乱大谋’。” 萧耨斤无话可说,气得又将冯家奴捶打了一顿。 一百四十二、送别 一条长龙蜿蜒于上京城外的原野上,看不见头尾。它似乎静静地躺在那里晒太阳,但只要你细心地看,它一直游动着,每一块鳞片都急速地向前移动。 这条巨龙从晨曦初露,就来到这里,先头部队在城下集结,誓师。原野上马跃龙腾,战鼓声声,旌旗猎猎。 皇太后萧绰站在城墙上,对着将士们训话,激励将士奋勇杀敌,为大契丹打天下,争太平,建功立业。立功者奖赏,有过者受罚。 萧绰讲得热血沸腾,将士们听得热血沸腾,“万岁”的呼声如大海浪涛,层层叠叠,久久不息。 随后,萧绰拿起一面旗帜,授予北院大王耶律磨鲁古,随后一挥手,说一声“出发”。这条巨龙就开始游动起来,前部到达了木叶山,后部还没有动身。 这支部队是皇上名下的皮室军,今天要跟随耶律隆绪一起出征了。这是一支令敌人闻风丧胆的军队,算得上契丹的精锐的精锐了。耶律隆绪带着这支军队,将要去南京,去实现自己的梦想。 路旁,支起了一长排帐篷,那里有成缸的牛奶,成垛的胡饼,成筐的牛羊肉,出征的将士可以随便拿取,然后边走边吃。 皇太后萧绰在帐篷里为将士们饯行,留守京师的大小官员,命妇,以及后宫嫔妃,都出城相送,城中百姓也倾城而出,看热闹的,送夫别子的,呼爹唤娘,攀车挈缰,或鼓掌欢呼,或痛哭流涕,或慷慨激昂,或悲歌相依。 中午时分,从迎春门和雁儿门各驶出一辆马车,两辆马车会在一起。真是不比不知道,一比吓一跳。这真是富豪与乞丐走到一起了。从迎春门走出来的马车,奢华至极,车上龙蟠螭饶,银装素裹,车身精雕细镂,九条龙攀附在上面,龙身俱是白银打造,被阳光照得银光闪闪,耀眼夺目。另一辆则非常简陋,寒碜,车身仅仅横着几根木头,木头上铺着几块木板连挡板都没有,车身上面蒙着一块黑毡布,也是千疮百孔。四面透风。 两辆车都来到帐篷前面停下了,车上的人走下来。银色车上下来一个富贵无比的妇人,凤冠霞帔,锦绣辉煌,她一下车立即引起人们一阵骚动,所有的官员,命妇,嫔妃都向她跪下来。而她向萧绰行礼时,却被萧绰一把拉起来,说:“菩萨哥,你身体不好,这行礼就免了。” 菩萨哥谢了萧绰,就站在萧绰身边,其他人也起来了。 从黑车上走下一个满面愁容的女人,没精打采,走到萧绰面前跪下来,说:“罪奴拜见太后。” 萧绰看了女人一眼,说:“你起来吧。” 女人起身垂头站在萧绰面前。 萧绰说:“你这次去祖州,路途遥远,所备的行李都带了吗?” 女人低声说:“都带了,放在车上。” 萧绰说:“祖州那边朕已经给你安排好了,你就住在州廨旁边,挨着绫锦院。那里有市肆,生活上挺方便的,你安心地在那里住下来,没有旨意不得擅自回京。” 女人说:“罪奴知道了。” 萧绰从身后拉出一个女孩,推到女人面前,说:“燕哥,身体瘦弱,不宜跟着你,就留在朕的身边,好好调养,等她身体结实了,再让她到你身边去,你看行不行?” 女人看着燕哥,突然,一把将燕哥抱在怀里,呜咽不止,好久才推开燕哥,说:“全凭太后做主。” 萧绰说:“好,你去看看皇上。” 耶律隆绪站在路边一个土墩上,他早就看见了废皇后,想走过来,可是他还是站住了。与耶律老君奴,耶律善補谈论着今天在哪里宿营之事。 女人看了一眼耶律隆绪,摇头道:“罪奴不去了。”说罢,回身登上黑毡车。 押送的人扬起鞭子,喊声“嘚”,那匹与黑毡车一样又老又丑的马昂头走起来。 马车一动,耶律隆绪就奔过去了,命令马车停下来。他拉开车帘,对女人说:“你连一句话都不愿对朕说吗?” 女人咬着嘴唇,不做声。 耶律隆绪伸手把她拉下来,女人下车站着不动,低声啜泣,耶律隆绪揽女人的腰,女人便靠在他的肩头大声哭起来。 耶律隆绪说:“哭吧,哭出来好受些。” 女人忽然止住哭泣,说:“皇上要出征了,妾不能哭,妾记得皇上每次出征,妾都要为皇上饯行,斟壮行酒的,今年,妾不能为皇上斟壮行酒了,但妾祝愿皇上得胜而归。” 耶律隆绪对侍卫大声喊道:“去拿酒来。” 侍卫连忙拿来酒肉,女人拿起酒壶,满满地斟了一杯酒,递给耶律隆绪,说:“第一杯酒,妾祝皇上旗开得胜。” 耶律隆绪仰头喝了。 女人又斟满一杯,递给耶律隆绪,说:“第二杯酒,祝皇上龙体安康,江山永固。” 耶律隆绪又仰头喝了。 女人又斟了一杯酒,她端起酒杯,似乎不能负其重,手颤颤巍巍地,酒都快要洒出来了。 耶律隆绪连忙握住她的手。 女人说:“妾可能这是给皇上斟最后一杯酒了,希望皇上喝了这杯酒,就把妾忘了。” 耶律隆绪说:“不,朕忘不了。” 女人说:“妾知道皇上重情重义,对谁都很仁慈,怕妾受苦,是妾不好,做不了皇后,让皇上烦心,妾应该受到惩罚。” 耶律隆绪说:“这杯酒我们俩一起喝,你是朕的女人,朕就不能忘记你,喝了这杯酒我们人不在一起,心还在一起。” 女人泪水又溢出来了,滴在酒杯里,耶律隆绪仰头喝了一半,女人将剩下的就喝了。 耶律隆绪将女人紧紧搂着,说:“给你换一辆车吧。” 女人摇头道:“不,这是规定,皇上不要破这个规矩。” 耶律隆绪说:“那好,你去吧,好好照顾自己。” 女人回头看了看,说:“皇上也要好好保重自己,不过,妾没有什么不放心的,皇后细致入微,比妾会照顾皇上的。” 女人说完,从耶律隆绪怀里挣脱出来,上了黑毡车,朝东而去。 耶律隆绪望着远去的毡车,心里惆怅不已。菩萨哥走到他的身边,说:“应该给她换一辆车的。” 耶律隆绪回头看见菩萨哥,说:“说了,她不换。” 耶律隆绪说完,来到萧绰面前,说:“太后,儿臣也该上路了。” 萧绰微微点头道:“好,皇上就先去打头阵,摸一摸宋国的实力,朕随后就来。” 耶律隆绪说:“是,儿臣先去与他们打几仗,吓唬吓唬他们。” 萧绰说:“皇上此去,一定要重用一个人。” 耶律隆绪说:‘儿臣知道,重用王继忠。’ 萧绰说:“王继忠是一个忠诚之人,我们这次南征,他会起大作用的。” 耶律隆绪说:“可是宋国皇帝对他有恩,王继忠会不会为他们办事?” 萧绰说:“这个不会,虽然王继忠有恩必报,但朕也没有亏待他呀。” 耶律隆绪说:“儿臣觉得还是不要过于信任他。” 萧绰说:“你想怎么办?” 耶律隆绪说:“最好还是防着点。” 萧绰说:“皇上要是万一不放心,可从康延欣身上下一点功夫。” 耶律隆绪说:“还是太后想的周到。” 萧绰说:“朕把康延欣嫁给他,并不是要监视他的。” 耶律隆绪说:“儿臣知道,可康延欣能够牢牢地拴住王继忠。” 萧绰说:“不是,是康延欣离不开王继忠了。” 耶律隆绪说:“那怎么办?康延欣与王继忠合起来出卖契丹怎么办?” 萧绰说:“皇上放心好了,朕相信王继忠不是那种人,起码他不会危害契丹。” 耶律隆绪说:“宋国是他故国,他也不会危害呀。” 萧绰说:“这就是朕需要的。” 耶律隆绪愣了愣,看了看萧绰,说:“儿臣明白了。” 萧绰又说:“朕听说王继忠在南京有一座大庄园,你去看看,菩萨哥身体不好,让她在他的庄园里住着,看看田园风光,对身体有好处。” 菩萨哥听了,高兴地说:“妾身正好烦住在宫里,要是住在庄园里,正合妾的心意。” 耶律隆绪说:“只怕仙女下凡了,不习惯。” 菩萨哥说:“皇上说什么呢,小瞧人。” 耶律隆绪说:“谁小瞧你了,朕都称你为仙女了,还小瞧人?” 菩萨哥说:“你就是小瞧人。” 萧绰说:“好了,都要上战场了,还闹什么?也不怕将士们笑话。” 耶律隆绪说:“那儿臣就走了,太后多多保重。” 耶律隆绪正准备上车,菩萨哥走到燕哥身边,对萧绰说:“太后,妾想带燕哥一起去南京。” 萧绰说:“你要带上燕哥,为什么?” 菩萨哥说:“她的阿妈被废了,妾成了皇后,就相当是她的阿妈,妾愿意抚养她。” 萧绰说:“可是你的身子近来不好,你不怕把自己累着了?” 菩萨哥说:“不会的,燕哥很听话的,再说太后日理万机,再带着燕哥,多不方便,妾累着了是小事,太后累着了,那就是大事了。” 萧绰说:“这要问一问燕哥自己,燕哥,你愿意跟着皇后娘娘吗?” 燕哥点头道:“我愿意,我不需要娘娘照顾,我会照顾自己的。” 萧绰笑道:“那好,朕看你们俩也是有缘,燕哥就跟着皇后去南京,你们要好好待她,不能亏待她。” 菩萨哥说:“太后放心,妾一定好好地照看燕哥,再说,不是还有皇上吗?皇上还可以照顾燕哥呀。” 菩萨哥话音刚落,只听萧耨斤说:“皇上是去打仗的,怎么能带着孩子?” 萧耨斤说完,立刻就有其他嫔妃附和,说一个不能带去。 耶律隆绪说:“朕有千军万马,何愁多一个孩子?” 萧耨斤说:“皇上把臣妾也带去吧,臣妾别的干不了什么,帮皇上喂喂马,擦擦枪,还是可以的。” 耶律隆绪说:“朕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朕不需要你去喂马,也不要你去擦枪,朕要你在上京好好照顾皇太后,替朕尽尽孝心。” 萧耨斤还想说什么,却看见萧绰在一旁看着自己,便将话头咽下去了。随后改口道:“那臣妾给皇上斟一杯壮行酒吧。” 耶律隆绪说:“好吧,大家一起来,我们喝一杯。” 于是嫔妃都围上来,侍卫给每人斟满了酒。耶律隆绪端起酒杯,来到萧绰面前跪下,说:“太后,儿臣就要去南京了,上京有您在,儿臣放心,只请您多休息,少操劳,您平时总是说国事为重,儿臣说您的身体就是最大的国事,请您保重身体。这杯酒儿臣敬您,身体健康,福寿绵长。” 萧绰笑道:“好好,朕也望皇上这次出征,能为契丹打下一个太平世界。” 耶律隆绪喝了酒,走到耶律隆佑面前,说:“楚王,上京城和皇太后,朕就交给你了,千万不能有什么差池。” 耶律隆佑说:“皇上尽管放心,臣弟一定不负所望。” 耶律隆佑说罢,仰头把酒喝了,说:“请皇上去了南京跟二哥说‘小弟想他了’。” 耶律隆绪将手搭在耶律隆佑的肩膀上,说:“朕知道你跟隆庆最好,朕会给你带话的。等这次朕出征回来,我们兄弟好好的聚一聚,喝它三日三夜,一醉方休。” 耶律隆佑说:“臣听皇上的。” 耶律隆绪然后走到嫔妃中间,说:“想必,朕不说你们已经知道朕要说什么,喝了这杯酒朕就走了,你们回去好好在后宫呆着,替朕照顾好皇太后,朕回来重重赏你们。” 嫔妃们不敢多说,各自喝了酒,依依不舍地看着耶律隆绪登上九龙辂,菩萨哥,燕哥也跟着上了车。驭手吆喝一声,几匹红色骏马,一起迈动了脚步,九龙辂上路了,汇入巨龙的躯体,随着巨龙蜿蜒游动,但它非常醒目,像一面镜子反射着耀眼的光芒。 站在城墙根下的人都被那辆九龙辂的大车惊呆了,它那熠熠的光彩,照亮了所有人的眼睛。每个人都对坐上车的人羡慕不已。 目送九龙辂远去,渐渐变小,直到它消失在地平线的尽头,人们还在议论纷纷。猜测这辆车出自于何人之手。 “听说是皇后亲自设计的,真是气派。” “不错,就是皇后设计的,她还设计了一辆更漂亮的车,是用黄金打造的,金碧辉煌,能闪瞎你的眼睛。” “乖乖,那得多少金子?” “看你个傻球,哪能都用金子?只是用金子装饰装饰,像门边,窗棂什么的。” “你知道个球。” “难道你知道?” “我亲眼看过。” “你亲眼看过?长什么样?” “那辆车龙头鸱尾,宽有一丈,长一丈二,车轮高大,龙头鸱尾都包裹着黄金,真是华丽气派至极。” “乖乖,那只有皇上才能乘坐。” “那是皇后专门为皇太后做的,皇上都坐不了。” 对于乘坐马车,后宫的嫔妃也是议论纷纷。 “瞧她得意的样,她凭什么坐上九龙辂?”萧耨斤对着冯家奴吼起来。 冯家奴说:“不就是坐一辆马车吗?主子先忍忍,到时候什么马车没有?” 萧耨斤说:“本宫不是羡慕她坐上那马车,本宫是见不得她与皇上坐在一辆马车上,真是气坏我了,上车的时候,还装作上不去,要皇上拉她,呸,真不要脸。” 冯家奴说:“确实是不要脸,主子消消气,先吃点东西,睡一觉就什么都好了。” 萧耨斤说:“站了一天,确实饿了,快拿饭菜来,还有酒,本宫要喝酒。” 冯家奴端上酒菜,萧耨斤一边喝酒一边大口吃菜,那吃相似乎不是在吃饭,而是在吞噬一个深仇大恨的人。 萧绰今天也累了,从早晨起床她就到了南门城楼之上,看着将士们集结,向他们训话,直到送走耶律隆绪才回到延寿宫,躺在椅子上,奴婢烧了一杯茶,萧绰喝了,轻轻地合上眼睛。 恍惚之间,她觉得韩德让来到身边。她想睁开眼睛,可是怎么也看不见他,只觉得他看了她一眼,然后从后面走出赵宗媛,韩德让拉起赵宗媛的手,走出了延寿宫。 萧绰叫了一声,惊醒了,抬头看见韩德让真的站在自己的身边。便说:“德让,你真的来了?” 韩德昌说:“臣有要事禀告,见太后睡着了,没敢惊动,正准备回去,明天再告诉太后的。” 萧绰问:“什么要紧事?” 韩德昌欲言又止,说:“太后累了,先休息吧。” 萧绰说:“到底什么事?吞吞吐吐的,你要急死朕吗?” 韩德昌掏出一封信,递给萧绰,说:“李继迁死了。” 萧绰一下子坐起来,紧紧地看着韩德昌,半天才说:“真的?” 韩德昌点了点头。 一百四十三、李继迁之死 如同被巨雷击中,萧绰半天愣住在那里,身体一动不动的,眼睛看着韩德昌,手里拿着信,却已忘记看了。 过了好一会儿,萧绰突然想起手里还拿着信,遂连忙打开信笺。信笺是瀚德威写来的,大意是说:李继迁围攻西凉,潘罗支伪降,李继迁中计,被潘罗支射死了。 萧绰拿着信,对韩德昌说:“这是真的吗?这难道是真的吗?” 韩德昌说:“德威的信应该不会有错。” 萧绰脸色变得有些难看,说:“怎么会这样,前不久不是还在围攻鄜州,怎么就死了呢?” 韩德昌说:“据说是李继迁围攻鄜州不克,才转而攻取西番的。” 萧绰说:“朕与他约好攻打宋国的,现在他死了,这不是斩断了朕一只胳膊吗?” 韩德昌说:“太后不要着急,李继迁虽然死了,但是西夏还在,我们的盟友还在,我们的这只胳膊还在呀。” 萧绰说:“话虽如此,只是不知道西夏的继承者会怎么做,而且,我们的大军已经出发,偏偏这时候李继迁死了,西夏新主即位,国内诸事繁杂,只怕无心出兵呀。” 韩德昌说:“太后所虑甚是,眼下只能令皇上暂缓进攻,再派使者前往西夏,看看西夏的态度,再作决定。” 萧绰说:“对,最起码要稳住西夏。” 韩德昌说:“这两天西夏的使者就会来了,太后准备如何安抚西夏?” 萧绰说:“朕还不知谁继承李继迁之位,且看他们的使者怎么说。” 韩德昌说:“能继承李继迁之位者,只有李德昭。” 萧绰说:“朕听说李德昭有些懦弱,十几年都呆在宫里,从没有上过战场,若是他继位,怕帮不了我们。” 韩德昌说:“此人确实懦弱,整日沉醉于儒家学说,孔孟之道讲的头头是道,行军打仗一窍不通,若是他继位,真的指望不上他去攻打宋国。臣听说义成公主的儿子倒是聪明伶俐,能不能扶持他继位?” 萧绰摇头道:“孩子太小,义成公主毕竟是我契丹人,在西夏实力远不及李德昭。” 韩德昌说:“也是,野利氏是西夏豪族,李德昭的母亲就是野利氏,这该怎么办?” 萧绰叹道:“只能先看看再说。” 过了两日,果然西夏使者来了,见了萧绰,哭诉着告诉李继迁亡故的消息。 萧绰说:“西平王一向身体强壮,为何突然就亡故了?” 使者说:“我王自从与上国盟约之后,一刻不敢懈怠,随即起兵围攻鄜州,但鄜州地势险要,三面俱是绝壁,不可攻打,只一面可以进攻,我王遂切断城中水源,城中无水,举城欲降,却被城尉居宝阻拦,夜里缒勇士埋伏城下,与我军死战,城上又鼓噪射箭,我军不知究竟,被其所败。我王欲整兵再战,无奈宋国李继周的援军到了,而我甘州又遭到西番袭击,我王只好撤围鄜州。” 萧绰说:“西番为何袭击甘州?” 使者说:“西番是吐蕃后裔,世代与我为敌,又臣服于宋国,受宋国唆使,见我出兵围困鄜州,久战不下,甘州空虚,就趁机占据了甘州。” 萧绰说:“这么说这个西番还真是可恶。” 使者说:“谁说不是,我王气愤不过,才回师攻打他们。” 萧绰说:“据朕所知西平王已经攻下西番了,还设立了西凉府。” 使者说:“太后说的没错,我王确实攻打了西番,收复了甘州,打败了他们,还设立了西凉府。可那是中了西番首领潘罗支的伪降之计,轻信了潘罗支。潘罗支暗中集结六谷西番部落,又联合者龙族人,趁着夜色对我军发动了袭击,我王被毒箭射中,毒发不治。” 萧绰说:“西平王一向谨慎,怎么就中了潘罗支的奸计?” 使者说:“潘罗支十分奸诈狡猾,被我王围困在一个山谷之中,眼看着无路可逃,遂派使者向我王投降,说他出兵都是受了宋人的挑唆,现在已经后悔不及,请我王放他一条生路,他愿把西凉献给我王。” 萧绰说:“就这样,西平王就准其投降了?” 使者说:“不,我王怀疑他有诈,得知有宋国使者在潘罗支的营中,便对潘罗支说:‘若想投降,就必须拿宋国使者的首级过来。’潘罗支果然杀了宋国使者,我王于是对他不疑,准其投降。” 萧绰说:“唉,真是一时糊涂呀。” 使者也叹息道:“可怜我王一世英明,千难万险都闯过来了,却被小人暗算了,真叫人痛心啊。” 萧绰问:“这是何时之事?” 使者说:“六月。” 萧绰说:“六月?朕听说前不久,西平王还聚兵浦洛河,要攻打环州,宋主严令五州都部署张凝分道防守,这是怎么回事?” 使者说:“这是我王用的计策,我王病重之际,担心宋人知道,趁机来进攻我国,所以聚兵浦洛河,扬言要攻打环州,其实那时我王已经薨逝。” 韩德昌说:“俗话说死诸葛吓走活司马。西平王确实是一个了不起的人,临终还让宋国胆战心惊,穷于应付。” 使者说:“这都是得益于上国的余威,我王临终之际,还叮嘱我等要效忠上国。” 萧绰说:“西平王真是一代枭雄,有勇有谋,可惜,死于小人之手,岂不痛哉?” 使者听了痛哭流涕。 萧绰劝慰了一番,使者止住悲伤。 萧绰又说:“西平王走了,谁来继承他的王位?” 使者连忙献上国书,说:‘我王临终之时,已有安排。’ “西平王安排谁继承王位?”萧绰将国书放在一边问。 使者说:“我王安排皇子德昭继承王位。” 萧绰说:“朕听说李德昭性情懦弱,恐怕不适合继承王位。” 使者说:“不,太后有所不知,我国新主圣贤仁慈,博通古今,精熟文艺,柔中带刚,并非懦弱之辈。” 韩德昌说:“为什么不让义成公主的儿子来继承王位?李继迁这个西平王可是我契丹封的。” 使者忙说:“是,大丞相说的是,只是公子年幼,尚不能主持国家大事,再说这也是我王临终遗愿,不好更改。” 韩德昌说:“我看你们这就是藐视契丹,不肯与契丹为友。” 使者说:“我王绝不敢藐视上国,实在是义成公主的公子尚且年幼,怕操持不了国家大事。” 萧绰说:“好吧,既然西平王已有安排,我们也不强加干涉,朕问你,你主对我们的盟约是如何看待的?” 使者说:“我主说辽夏合约是先王定下的国策,理应遵守,矢志不渝,我主当尊契丹为上国,我主甘为上国藩篱,为上国守边靖土。” 萧绰听了,心想这个李德昭倒是一个有心机之人,话说得冠冕堂皇,只不知接下来他到底想怎么做?且不管他,稳一稳再说。 萧绰于是说:“李德昭有这个想法,朕很欣慰,辽夏结盟,千年和好对西夏,对契丹都有好处,他要好好珍惜。” 使者说:“我主正是这么说的,我主天性仁慈,一向主张以仁治天下,不愿看到百姓受苦。” 萧绰说:“这样就好。” 于是,追赠李继迁为尚书令,封李德昭为朔方节度使。并派西上閤门使丁振前往吊祭。 萧绰接着又与使者说了一些闲话,诸如问李德昭平时都忙些什么?有什么爱好?喜欢不喜欢打猎?又问义成公主耶律汀怎么样?在西夏过得是否习惯?她的孩子怎么样?等等。 提起义成公主,使者高兴地说义成公主在西夏过得很好,老主人喜欢她,新主子也很尊敬她,已封她为义成王太妃了。 萧绰听了,说:“义成公主虽不是朕的亲生骨肉,但朕待她胜过亲生,她是一个明大理的人,你们要好好待她。” 使者说:“太后放心,我主待她如亲生母亲。” 萧绰说:“如此朕就放心了。” 使者还说义成公主在西夏很受人爱戴,连李德昭的生母都与她十分要好,情同姐妹,还说等她千年之后,让李德昭封义成公主为主母,王太后。 萧绰听了非常高兴,说:“朕就知道朕这个女儿能干,她一定为西夏出了不少力吧。” 使者说:“义成王太妃确实帮了西夏不少忙,我王能够占据银州,灵州都是王太妃的功劳。” 说道这里,使者面露喜色,说:“从前我王颠沛流离,游走各地,无处安身,自从王太妃来了,夺取了银州,灵州,才站住脚跟,有了自己的地盘,不再受流离之苦。” 萧绰说:“这些朕都知道,只是这些年,苦了汀儿了。” 使者似乎意犹未尽,说:“王太妃不仅让我们有了地盘,她还在我们的地盘上兴修水利,改造良田,种植庄稼,让我们这些只知道放马牧羊的人吃到了五谷杂粮,吃到了瓜果蔬菜,她是我们西夏的恩人,大恩人呀,我们都要感谢她。” 枢密使邢抱朴说:“这些都是我们太后教导的好,你们要谢就谢皇太后。” 使者连忙跪下来,说:“确实要感谢皇太后,给了西夏这么好的王太妃。” 萧绰笑道:“好了,好了,只要你们记住义成公主的好,就行了,不要做个忘恩负义的人。” 使者说:“我们西夏人一定不会忘记王太妃的恩情,也不会忘记上国的大恩。” 李继迁的死,完全打乱了萧绰的计划,她已经联合好了李继迁,辽夏同时进攻宋国,让李继迁在西边牵制宋国,她则率主力直出南京,威逼汴梁。这是耶律斜轸临终之际与她定下的计策。没想到这个节骨眼上,李继迁死了。萧绰如同挨了一棍棒,一时不知如何才好。 若是耶律斜轸在就好了,抑或室昉在,也可以出出主意,不至于让她如此心焦如焚。好在还有韩德昌在,可是,他都忙得要分成几个人才好,而且又上了年纪,精力大大不济了。身为一国大丞相,政务,军务,事无巨细,都要他去处理。若非遇到十分棘手的问题,她是不会召他来商议的,可是,现在除了他,还有谁可以商议的。 萧绰每想到这里,心里不禁后悔当初没听耶律斜轸和室昉的话,没有尽早储备人才,以至于现在,人才青黄不接,连一个挑大梁的人都找不到。到如今挂帅南征的大元帅都确定不下来。怎不让她焦急? 前些时李继迁围攻鄜州时,尚来问大军何时南征?由于没有合适的挂帅之人,只好回答李继迁,正在筹集粮草,很快就会出兵。 可现在李继迁死了,大好机会就这么丢失了。萧绰后悔不已。 朝会既罢,萧绰留下了韩德昌,邢抱朴和丁振。 萧绰说:“丁爱卿,你就要去西夏吊祭李继迁了,你想没想过你此次前去还有别的什么任务?” 丁振似乎没有明白,看了一眼韩德昌。 韩德昌说:“丁振,你此次去西夏的主要目的是要摸清李德昭伐宋的态度。” 邢抱朴说:“对,我们马上就要南征了,西夏能助我一臂之力,是我们取胜的关键。” 丁振说:“我明白了。” 萧绰说:“朕希望你能劝说李德昭伐宋,即使不出兵,只要在边境摆开阵势,做做样子,牵制宋军,也可以。” 丁振说:“如果李德昭不出兵怎么办?” 韩德昌说:“你最好先去找义成公主,请义成公主帮忙。” 邢抱朴说:“只怕义成公主帮不上忙?” 萧绰问:“为何帮不上忙?” 邢抱朴说:“义成公主是李继迁的王妃,李继迁生前十分宠爱她,因而,冷落了李德昭的生母野利氏,野利心里甚是埋怨,如今其子李德昭继位,义成公主恐怕难以说上话。” 萧绰沉默了片刻,说无论如何,也要试一试。 韩德昌说:“是呀,虽然野利势大,但她也会顾及我契丹的实力。” 邢抱朴说:“臣听说这个野利氏十分贪财,是否可让丁振多带一些财物去,送一些给她,让她从中说说话?” 萧绰说:“只要能促成李德昭出兵,花再多财物,也是值得的。” 韩德昌说:“臣还有一个想法?” 萧绰问:“大丞相有什么想法,不放直说。” 韩德昌说:“外面都传言李德昭懦弱,臣想试一试?” 萧绰说:“如何试他?” 韩德昌说:“我们能不能出兵打他一下?” 邢抱朴惊问:“大丞相怎么有这个想法?你这不是把他逼到宋国那边去吗?” 韩德昌说:“不,他若是想投降宋国,不用我们逼,他也要投降,反而,他若是不投降,则会全心全意跟着我们,或者韬光养晦,自守疆土。” 萧绰说:“说得对,这就是逼他自暴原形,值得一试。” 邢抱朴说:“万一李德昭投降了宋国怎么办?” 韩德昌说:“李德昭若真的投降宋国,那就出兵灭之,再或者小心防着他,总比他态度不明,让人防也不是,不防也不是,万一疏忽了,关键时候,被他咬一口,那就不得了。” 邢抱朴说:“大丞相说的是,只是我们如何打他一下?” 韩德昌说:“可令西北萧挞凛借追剿党项之名,进入西夏境内,再令西京韩德威陈兵境上,如果李德昭真想投降宋国就会迎宋军入境,我军即全力夺取银州,灵州。如果他不投降宋国,那他就会帮我们追剿党项人,与我为友。” 萧绰说:“好,正好朕前日接到萧挞凛的奏折,说有党项、阻卜余党再度反叛,朕已令萧挞凛全力进剿。” 邢抱朴说:“这股叛军就是一群乌合之众,不足为患。” 韩德昌犹豫了一下,说:“臣也知道了这件事,反叛之军势力不大,不过有一事让人担忧。” 邢抱朴说:“什么事?” 韩德昌说:“你知道造反首领是谁?” 邢抱朴说:“下官不知道。” 韩德昌说出两个字,邢抱朴与丁振同时叫起来:“怎么是她?” 萧绰缓缓地说:“大丞相说的没错,就叫胡辇。” 邢抱朴说:“胡辇不是囚禁在祖州,怎么又回到了西北?” 韩德昌说:“这显然是有人假借胡辇的名字,行造反之事。” 丁振说:“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 韩德昌说:“这就叫做借势。” 邢抱朴说:“这说明胡辇在西北还是很有势力的,大丞相是担心胡辇终有一日卷土重来?” 韩德昌说:“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萧绰说:“好了,今天不说这事,朕现在首先要稳住李德昭,丁振,你此番去西夏,可要好好转达朕的意思。” 丁振说:“臣当竭尽全力。” 韩德昌说:“丁振,你怕死吗?” 丁振看着韩德昌。 韩德昌说:“我们将在你吊祭李继迁之时,出兵西夏,你此去将会凶多吉少。” 丁振霍地站起来,说:“为国家而死,死得其所。” 萧绰说:“丁爱卿,忠勇可嘉,朕很欣慰,不过,朕谅李德昭是不会为难你的,朕刚才已经说了,有事你 可以去找义成公主,她会帮助你的。” 丁振说:“臣记住了。” 一百四十四、李德昭 丁振来到灵州,闻说夏军已经撤离了浦洛河,李德昭派人向宋国求和去了,不禁焦急万分,遂连忙求见耶律汀,谁知耶律汀督造李继迁的陵寝去了。 丁振以为西夏人故意不让他见耶律汀,说:“胡说,哪有王太妃负责督造陵寝的?这不符合礼制?” “上使息怒,义成王太妃确实去督造陵寝了,只因为我家大王生前已与王太妃商量妥当,陵寝是王太妃依照大王的意思设计的,建造之中,有一些不明白的问题要时时请教路远不方便,王太妃就索性搬到陵寝那里去住了。” 丁振无法,只得说:“你们的新主人呢,他什么时候见我?” “我主正在悲痛之中,近两日不宜见客,请上使耐心等两日,我主自来会见上使。” 丁振只好在灵州驿馆住下了,等候李德昭的接见,同时派出手下四处打听,西夏有什么举动。 过了两天,驿馆来了一个寺人,寺人自称是李德昭身边的人,来请上使进宫。丁振看了寺人一眼,不禁浑身起了鸡皮疙瘩,那人的脸很吓人,像真正的的鸡皮贴在上面一样,眼睛一大一小,一个有眼珠一个没有眼珠,吓得丁振不敢再看第二眼。 丁振立即换了衣服,带上萧绰的手书,随着寺人进入宫中。大内很大,却很空旷,几座大殿非常雄伟。 丁振被带到一座屋顶尖耸如锥的大殿前,寺人请他稍候,低着头,弓着身体进入殿内。 过了片刻,寺人搀扶着一个头戴金冠,身着白窄衫的男子出来,男子二十来岁,相貌英俊,儒雅,身体瘦弱,但眉宇之间却透露着一股桀骜之气。 丁振知道这人就是李德昭,忙上前,施礼道:“下官见过节度使大人。” 李德昭微微一愣,随即答道:“多谢上国恩赐德昭朔方节度使之职,德昭非常感激,既蒙赐爵,德昭定当不负上国期望。”说罢,便请丁振进殿。 大殿里停放着李继迁的灵柩,丁振进入殿内,先向灵柩行大礼。这时,哀乐声起,灵柩旁边跪着的人跟着哭起来。 丁振行礼罢,却不见李德昭,哀乐也停了,两边哭泣的人也止住了。唯有一人扶着灵柩嚎啕大哭。 丁振一看哭者却是李德昭。只见李德昭呼天抢地,捶胸顿足,头在灵柩上撞得咚咚地响,一副悲痛欲绝的样子。 丁振见了大吃一惊,忙问:“节度使何以如此悲伤?” 寺人说:“大约是节度使见到上国使者,想起先王得到的上国恩惠,触景生情,所以悲伤不已?” 丁振忙上前劝慰,李德昭拉着丁振的手哭道:“上使呀,不是我怕你笑话,我实在是见了你,难以抑制自己的悲痛,我生来就懦弱,被人欺负,被人瞧不起,但小时候还有阿爸护着,现在他走了,我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李德昭说罢,伏在灵柩上放声大哭,边哭便说:“大王,你知道儿子懦弱,怎么就留下儿子撒手不管呢?让儿子受人欺负呢?大王呀,你可知道,你还没走两天,就有人上门欺负你儿子了,欺负你儿子懦弱,欺负你儿子无能,大王,我都被别人逼得走投无路了,大王啊,你叫儿子怎么办?怎么办呀?” 李德昭哭着,又以头撞击灵柩,额头上都被装出血了。丁振一把拉着,劝他不要悲伤。李德昭哭喊道:“大王啊,你还不如带儿子一起走,免得受人欺负。” 李德昭说罢,又要以头撞击灵柩,被丁振死死地拉着,寺人也紧紧抱着他,苦心相劝,李德昭才渐渐止住哭泣。带着丁振来到另一座大殿。 沿途站满了带刀侍卫,大殿四周也满是手握兵器的卫兵,个个如临大敌,怒目而视。 进入大殿,丁振看到一堆铠甲,兵器,丁振一眼就看出这是契丹军的衣甲和武器,立刻便明白了李德昭带他来这里是何用意,只是不知道这些衣甲兵器从何而来。 李德昭带着丁振走过那堆衣甲和兵器,在它们后面坐下来。大殿里很明亮,从大门射进来的阳光正照在衣甲兵器上,反射的光线刺痛了丁振的眼睛。 李德昭欠身道:“实在对不起,李某因为家父遭人毒手,不幸薨逝,不胜悲痛,慢待了上使,请上使见谅。” 丁振已被那堆衣甲吸引了,尽管被反射的余光刺得眼睛生痛,仍然盯着它,而忘了对李德昭回话。 李德昭说:“上使此次来灵州,除了吊祭我父,还有没有别的什么要说?” 丁振这才回过神来,说:“我这次来,是奉太后之命,一是祭奠西平王,二是祝贺大人荣任朔方节度使,三是奉命问一问节度使对辽夏合约有什么看法。哦,我这里还有太后的亲笔书信,请节度使看一下。” 丁振说罢,掏出书信,递给李德昭。李德昭接过书信,看了看,说:“感谢上国的关怀,德昭不才,愿意谨奉先王遗命,遵守合约,永不背叛。” 丁振说:“节度使大人,既然你愿意遵守合约,现在,我国准备出兵南征,依照合约,西夏要配合我国行动,出兵邠、宁、环、庆、鄜等州,为何节度使不但不出兵,反而将浦洛河之军撤走了?” 李德昭说:“上使有所不知,非是我不愿意出兵,实在是我军前不久遭遇潘罗支攻击,损失很重,家父也惨遭不幸,无力出兵,至于,撤走浦洛河之军,是因为我境土遭人侵犯,不得不撤军抵抗来犯之敌。” 丁振假装不知,说:“什么人敢冒犯西夏?” 李德昭说:“也不是什么大敌,几个毛贼而已,大部分已被拿下。” 丁振看了一眼那堆在大殿当中的衣甲,兵器,觉得十分碍眼,回头道:“我听说节度使已经派人联系宋国,是不是想投奔宋国?” 李德昭变脸说:“谁说的?李某绝无从此意。” 丁振说:“那为什么派人去宋国?” 李德昭说:“那是李某的缓兵之计,如今西夏连遭不幸,国力衰弱,内忧外患,如何自处?西夏本是贫瘠苦寒之地,东有强宋欺凌,西有回鹘侵扰,南有吐蕃窥伺,幸好还有契丹上国支持,不然,西夏如何能支撑到现在?此乃三岁小孩都明白的道理,我李德昭再愚钝也会明白:要与上国和好,唯如此才能保全宗庙,保全族民。” 李德昭说罢又流出泪来,说:“只是李德昭一心只想与上国和好,但万万没想到会遭到上国的遗弃,派兵攻打我,这是为什么?” 丁振假装不知,说:“此话怎讲?我国何时出兵攻打夏国了?” 李德昭指着那堆衣甲说:“上使不是已经看见了,这难道不是贵国的衣甲,兵器?” 丁振问:“这是从何而来?我军的衣甲,兵器怎么在这里?” 李德昭看着丁振说:“上使真的不知道,我就告诉你,这些东西是我军昨日缴获的。” 丁振说:“这些衣甲是你们缴获的?在哪里缴获的?” 李德昭说:“看来上使确实不知道,那就不必知道了。我只告诉你,李德昭一心只想遵守合约,尊敬上国,平平安安过日子,不想惹事,我虽然懦弱,但是西夏的兵不懦弱。” 丁振听了半天说不出话来,回到驿馆,只见几个随班都在焦急地等着他,还未等他坐下来,一个随班便说:“丁大人,不好了,我军被打败了。” 丁振没有感到吃惊,只是点了点头,说:“怎么被打败的?” 随班说:“目前还不清楚,今天大人进宫之后,街上突然热闹起来,敲锣打鼓的,开始我们还以为是哪个大人物回来了,可是过去一看,原来是一队西夏兵押着一群契丹士兵在街上游行,契丹士兵都被扒光了衣服,捆绑着,一路走来,路上看热闹的人很多,都朝他们扔东西,砸得他们头破血流,好不凄惨。” 丁振沉默了一会儿,说:“知道他们是哪儿的兵吗?” 随班摇头道:“不知道。” 丁振突然叫道:“不知道,还不去打听?” 随班见他突然发怒了,连忙出去了。 丁振靠在椅背上,眼前浮现出李德昭的面容来,这是一个不简单的人,他把自己隐藏的很深,他那瘦弱的身体,给人不堪一击的感觉,而他眼里却露出异常坚毅的光芒,他头脑灵活,却不显露出来,反而让人觉得有些笨拙,他说话温文尔雅,却句句绵里藏针,让人无从下手。 丁振又看到那堆衣甲兵器,那是李德昭故意放在那里的,那是对他的警告,是在向他示威。不仅如此,他还让人押着契丹俘虏游街,简直就把事情做绝了。这是他继位以来做的最大的一件事。他做得漂亮,他在告诉所有人,这就是他们心目中懦夫干的,看谁以后还把他当懦夫看? 丁振想起临出发时,大丞相韩德昌很自信地对他说:“你放心地去吧,我让萧挞凛为你助威。” 没想到萧挞凛是这么为他助威的,丁振摇头叹息。虽然他还不清楚战斗究竟如何,但他已经猜到这一仗,萧挞凛已经输了。 这时,出去打听的随班回来了,丁振连忙问:“怎么样?打听清楚了吗?” 随班说:“打听清楚了,俘虏是萧挞凛手下的兵,他们中了西夏人的埋伏,被俘虏了。” “俘虏了多少人?” “两百多人。” “两百多人?死了多少人?” “不知道,传说萧元帅还受了伤,险些也被俘虏了。” 丁振惊诧不已,说:“怎么会这样?西夏军真有这么厉害?” 随班只是摇了摇头。 这时,先前那个寺人又来了,说李德昭请上使去宫中赴宴。 丁振随着寺人又进入宫内,李德昭已经在酒宴席上等着丁振,见丁振走来,忙迎上来,说:“上使来了,刚才因我伤心过度,礼仪不周,望请见谅,故特意备了一桌小晏,算是赔礼道歉。来来来,请入席。” 丁振随着李德昭入席,在李德昭下首坐了。酒过三巡,丁振忍不住开口道:“请问节度使大人,为何要俘掳我契丹军人?” 李德昭说:“上使莫急,我正要向您解释,这纯粹是一个误会,前日我得报;回鹘,党项叛贼逃入我境,我便立即调去驻守浦洛河的军队前往助剿,不想误把贵军当成叛贼捉拿了,实在是一场误会,我在这里向上国陪个不是。” 丁振说:“这真是一个误会吗?” 李德昭说:“当然是一场误会。” 丁振说:“既然是一场误会,为什么还要那样羞辱俘虏?” 李德昭假装不解地说:“羞辱,哪里羞辱他们了?” 丁振说:“节度使大概不知道你的士兵剥去了俘虏的衣服,当街游行示众,朕难道不是羞辱吗?” 李德昭似乎吃了一惊,说:“有这种事?上使亲眼看见的?” 丁振说:“这样的把戏,我最好不要看见。” 李德昭说:“上使不要听信谣言,我们确实俘掳了几个契丹士兵,但不可能绑着他们游街示众,那样做岂不让上国难堪吗?” 丁振说:“节度使是在说我的手下人都是睁眼瞎吗?他们都是亲眼所见。” 李德昭大怒道:“谁这么大的胆子,我不是说这是一场误会,要好好地对待这些契丹军人,谁拉他们游街的?” 那个接丁振进宫的寺人说:“这恐怕是那些当兵的擅自所为。” 李德昭对寺人说:“你去问一问,谁这么大胆,把那胆大妄为的人带过来,交给上使发落。” 寺人快步去了,不久带来一个一身戎装的小校。寺人说:“拉俘虏游行都是他的主意。” 李德昭问:“你为什么要让俘虏游行?” 小校已经吓得面如土色,瑟瑟发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可怜巴巴地看着李德昭。 寺人说:“大人,这是一个没用的东西,见了大人就吓得说不出话来,刚才我问了他,他说这些契丹人坏得很,杀了他好多兄弟,他要为他们报仇。” 李德昭怒道:“你这不是胡来吗?战场上打仗,你死我活,各安天命,怎么人家都投降了,还不放过人家,真是该死。” 小校愈是吓得要命,跪下一个劲地向李德昭叩头。李德昭向寺人做了一个手势,只见寺人一挥手,小校扑通倒在地上,浑身一阵痉挛,不一会儿就不动了,从他胸口殷殷流出一滩鲜血。 丁振惊骇不已,直愣愣地看着小校的尸体被拖走。 “上使,我这样处理你满意吗?” 李德昭的声音在丁振耳边响起,一下子将丁振从惊骇中惊醒过来,说:“既然节度使说是一场误会,那肯定是一场误会,我希望节度使放了这些俘虏。” 李德昭说:“上使说的是,我一定会放了他们。” 说罢,李德昭请丁振喝酒,一杯一杯地倒进口中,一边喝酒一边大声与其他人说笑,大谈孔孟之道,引经据典,侃侃而谈。当他知道丁振是进士出身,立刻兴趣更浓,向丁振问这问那,争论不休。似乎一转眼,已把刚才杀人的场面都忘了。 丁振回到驿馆,那个小校惨死的场面不停地出现在他的眼前。他是怎么死的?到现在他仍然想不起来那寺人是怎么杀死那个小校的,他的兵刃在哪里?他怎么出手?也像迷一样盘旋在丁振的脑海了。 接着,丁振又想到这个小校到底是谁?丁振忽然想起来,闹了半天自己连这个小校是谁都不知道,现在想起来他肯定不是什么小校,甚至就不是西夏人。他一直那么惊恐地看着李德昭,而不能说出一句话,显然,他已不能说话了, 他早知道自己要死了。 那么,李德昭为什么要弄这么一个人来,当面杀死呢?仅仅为了解释,以正军法吗?丁振摇摇头,说:“不,他这是向我示威,是想吓唬我。” 想到这里,丁振不禁心里一震,头上冒出汗来。记起了从上京出发时,韩德昌问他怕不怕死的话。当时自己说得还是很有骨气的。怎么看见李德昭杀了一个人,就害怕,畏缩了? 丁振立即将几个随班叫来,说:“伙计们,我们现在遇到困难了,我们的军队打了败仗,我们的人被他们俘掳了,我们现在要救他们出来,大家想一想有什么办法?” “那就向李德昭要人。” 丁振说:“李德昭是一个很狡猾的人,不会轻易地放人的。” “我听说我国的军队就在边境,让军队开过来,逼迫他放人。” 丁振说:“现在还不到派军打仗的时候,再说,如果军队来解决,还要我们干什么?” 随班们都不说话了,齐齐地看着丁振,最后说:“大人一定有办法,我们都听你的。” 丁振说:“我看先派一个人回上京,向皇太后报告这里的情况,再去一个去见萧挞凛,问明情况,我明天亲自去李继迁的陵寝,求见义成公主,一定要把俘虏救出来。” 大家叫声好,丁振于是分了工,大家各自行动去了。 一百四十五、求见耶律汀 在丁振看来,一个王太妃亲自泡在工地上为丈夫修建陵墓,是件不可思议,不合礼仪的事情。他忽视了耶律汀对李继迁的感情,也忽视了草原民族的真性情,李继迁时期,诸事草创,儒家学说还没有进入这些蛮夷人的心里,自然很多礼制没有形成,那些条条框框,绳绳索索没有那么有力,牵绊不了人们的率真的性情,人们只要觉得舒服,就依照自己的意志行事。李继迁爱耶律汀,耶律汀也爱李继迁,于是,双方都愿意为对方竭尽所能地做些事,耶律汀到工地上为李继迁修建陵寝,在西夏人看来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了。 丁振向驿馆的人打听李继迁的陵寝建在何处? 驿馆的人惊恐地看着丁振,仿佛不认识他似的,说:“大人问这些干什么?” 丁振说:“我想去找个人。” 驿馆的人说:“我看你不是去找人,是去找死。” 丁振惊问:“你怎么这么说话呢?” “我这是对你好,才说这话。” 丁振看着驿卒,驿卒说话很认真,丁振猛地想起;确实是自己太着急了,李继迁的陵寝哪里是随便让人知道的,不仅外面的人不让人知道,就是修建陵墓的人恐怕都要杀死,以免走露消息。看来自己都被急糊涂了,但是,不找到义成公主,怎么办呢? 次日,丁振又去求见李德昭,问释放俘虏的事。 李德昭说:“好说,好说,辽夏是友邦,我不会不放他们的。” 丁振问什么时候放人? 李德昭笑道:“快了,快了,这两天就放他们出来。” 然后,就请丁振先回去,等待放人。 又过了两天,还不见李德昭把俘虏放出来,丁振十分着急,这天,去见萧挞凛的人回来了,说:“萧挞凛被西夏人困住了。” 丁振惊问:“什么,萧挞凛被围了?在哪里?被围困多久了?” “被围在乌龙岭,已经快十天了。” “怎么会这样?萧挞凛也在乌龙岭吗?” “是的。” “这么说,你没见到萧挞凛?” “是的。” “谁告诉你这件事的?” “属下在途中遇见了耶律高十,他正前往乌龙岭营救萧挞凛,我听他说的。” “耶律高十,他不是流放到可敦城修城去了,怎么他去救萧挞凛?” “耶律高十自从流放到可敦城,洗心革面,做事非常卖力,想将功赎罪,萧挞凛又觉得他是一个难道的人才,所以,就带着他在身边,追剿回鹘,党项,阻卜叛逆时,耶律高十屡建奇功,现已被提拔为右骁卫将军了。” 丁振问:“萧挞凛是如何被围困的?” “这也是怪萧将军太轻敌了,只顾追击叛军,不想被叛军引入乌龙岭的山谷之中,那乌龙岭早有西夏重兵把守,萧将军一进山谷,就遭到西夏人的围攻,怎么冲突都不能冲出来,不知现在怎么样了。” “这该如何是好?围困这么久了,就是不被攻击,饿也被饿死了。” “这里就有些奇怪了,西夏人只是围困,而不攻击,每天还放进一些牛羊进入谷中,因此,我军还没被饿死。” 丁振说:“看来李德昭是不想把事做绝,不过总这么围困住,将士们出不来,可不是长久之计啊。” “是啊,必须想办法把他们救出来。” “你不是说耶律高十救他们去了吗?能救出来吗?” “我看难,连耶律高十自己都说他的兵力有限,很难救出萧将军,他已经派人去京师求援了。” 丁振说:“等京师派兵解围,只怕萧挞凛早被困死了。” “那该如何是好?” 丁振想了一会儿,说:“难怪李德昭那副口气对我说话,他可能是想等萧挞凛投降,或者借着围困萧挞凛好与我们谈条件。” “对,一定是这样,那我们该怎么办?” 丁振说:“皇太后说了,遇到棘手的事,就找义成公主,明天,我一定要找到义成公主。” “不是说义成公主在为李继迁修建陵寝吗?你怎么去找?连陵寝在哪里都找不到。” 丁振说:“不,我就不信那么大的陵寝,会让人找不到?总有人知道它在什么地方。” “可是,大人,你就是知道陵寝在什么地方,有这么进得去,即使进去了,也出不来呀。” “顾不了那么多了,不见到义成公主,人就救不出来,人救不出来,合约就可能被毁,合约毁了,我还有什么脸面回去见太后?” “大人要我干什么?” “你先在驿馆呆着,等候太后的旨意,我若是回不来,你回上京,告诉太后,李德昭背叛了契丹,让她早做准备。” 丁振又找到那个驿卒,向他打听李继迁陵寝的位置。 驿卒一副奇异的目光看着丁振,说:“丁大人,你是不是脑子糊涂了?我不是已经告诉你了,那种地方岂是一般人知道的?你难道不想活了?” 丁振说:“兄弟,你就帮帮我,我真的有急事要找到陵寝。” “你找那鬼地方干什么?” “我要找义成公主,不,是义成王太妃,事关辽夏的关系,不得不急啊。” “你怎么知道我知道陵寝所在?” 丁振拿出一块金锭,塞给驿卒,说:“实不相瞒,那天我无意间听到你与人谈起陵寝的事,所以,知道兄弟一定知道陵寝在哪里。” 驿卒听了一惊,四周望了望,说:“你在哪里听到的?” 丁振指了指一间装杂物的房子,说:“那里,那天我有些内急,来不及去茅厕,那里偏僻,就想到那里方便,无意间听到兄弟说起陵寝的事,所以,我才找你,请兄弟一定要帮帮忙。” 驿卒小声说:“具体在哪里,我也不知道,是一个经常卖菜给我们的人告诉我,修陵寝的人总到他那里买菜,买菜的人有点懒,便常常让他将菜送到去陵寝的路上,买菜的人半路来接,因此,大约知道一点陵寝的位置,具体在哪里,他也说不上来。” 丁振喜道:“那就麻烦你带我去找这个卖菜人。” 驿卒看了看丁振,摇摇头,叹息一声,带着丁振出了驿馆。他们一直走,直到城南一个偏僻的角落里,驿卒停下了脚步,上前对着一间破破烂烂的屋子叫道:“老马,老马,老马在家吗?” 只听见屋里有人咳嗽了一声,有脚步声走过来,掀开门帘,露出一张爬满蚯蚓的脸,看见驿卒,咧嘴一笑,那蚯蚓立即爬动起了。 “是李大哥呀,你怎么来了,屋里坐。” 驿卒带着丁振,走进屋内,一股酸馊的气味扑鼻而来,丁振顿时想呕吐了。 驿卒用手扇了扇鼻子前面,说:“老马,你在搞什么鬼,怎么这么臭?” 老马说:“泡的酸菜烂了,我正在清理呢。” 丁振果然看见一堆酸菜堆在地上,绿汪汪的污水流得满地都是。 “老马,你这酸菜还有用吗?都烂成这样了,还放在这里干什么?趁早丢了算了。” 老马笑了笑,丁振看见那布满蚯蚓的脸舒展了好多,似乎爬了许多狡黠进去了。 老马说:“丢了多可惜。” 驿卒说:“这么烂了,留着干什么?” “卖呀。” “这也有人吃?” “当然有,不然我留着干什么?” “谁吃你这烂东西?” 老马眨了眨眼睛,小声说:“那边的人吃。”说罢,回头看了看丁振。 驿卒说:“那边的人也不能吃这个呀,吃死了怎么办?” 老马说:“反正都是要死的人,早死晚死都一样。再说早死早解脱。” 驿卒说:“你的心真黑。” 老马不说话,只是嘿嘿地笑了笑,回头看着丁振,说:“你带这位大人来干什么?” 驿卒悄声对老马说:“他给你送钱来的。” 老马喜道:“这位大人也想买菜?” 丁振说:“不,我不买菜。” 老马说:“那你想干什么?” 丁振说:“我想请你带我到那边去。” 老马吃了一惊,看着丁振,又看了看驿卒,伸手将驿卒拉到一边。 驿卒说:“老马,别怕,这位大人是契丹的使者,有事想见义成王太妃,想请你帮他到陵寝工地去一趟。” 老马听了,几乎把脑袋摇掉了,连说:“不行。” 丁振拿出一块金子,放在桌子上。老马的眼珠子立即不动了,人也僵硬了,直盯着金子看。 “怎么样?这位大人出手够大方的吧?” 老马忽然惊醒过来,还是摇头道:“不行。” 驿卒说:“有什么不行?” 老马说:“不瞒你们说,直到现在,我都不知道陵寝在哪里,每次我都是把菜送到半道上,里面出来人接进去,我怎么带你进去?” 丁振说:“无妨,你不是认识买菜的主管吗?只要你把我引见给他,这块金子就是你的。” 老马的眼睛立刻放大了,说:“这个好办,你想什么时候见面?” 丁振说:“就今天晚上,在醉仙楼见面。” 老马伸手拿了金子,揣进怀里,说:“好,你等着。” 丁振从老马家里出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驿卒出来猛吐一口唾沫,骂道:“真他妈的臭。” 醉仙楼算是灵州最好的酒楼了,丁振要了一间上好的单间,让厨房准备好上好的酒菜,只等主管到来。 掌灯时分,老马引着一个矮胖子来了,丁振立即请矮胖子进了雅间,有拿出一块碎银子递给老马,老马拿着银子走了。 矮胖子一直看着丁振,直到丁振请他坐下,才回头看了看房间,大约从没到这么好的酒楼里吃过酒,感到有些激动和拘谨。 等矮胖子一落座,酒菜就上来了,矮胖子从没见如此精致的菜肴,拿着刀子,不知如何动手。丁振切下一块牛肉,放进矮胖子的碟子里。矮胖子受宠若惊,却不知道丁振意欲何为,便对丁振说:“大人,你叫我来有什么吩咐?” 丁振说:“大人先喝酒。” 矮胖子喝了几杯酒,终于放心不下,问:“大人,有什么吩咐,不妨直说,我这里憋得慌。” 丁振从怀里取出一个布袋,放到矮胖子的面前,说:“实不相瞒,我确实有事想请大人帮忙。” 矮胖子看着桌子上的布袋,目光被拉直了,仿佛变成了一根秤杆,在掂量那布袋里的东西。 丁振说:“这是一百两金子,给大人买酒喝。” 矮胖子立刻长大了嘴,半晌才问:“大人要我干什么?” 丁振说:“我想见义成王太妃。” 矮胖子惊奇地问:“你想见王太妃?不行不行。” 丁振说:“为何不行?” 矮胖子说:“陵寝封锁很严,不让任何外人进去,否则,格杀勿论。” 丁振说:“大人想想办法,我有急事要见王太妃,只要你能让我见到王太妃,我会加倍地酬谢你。” 矮胖子看着布袋,依然摇头道:“实在爱莫能助,带你进去,不仅你没命,我的小命也没了。” 丁振说:“我可以化妆成卖菜之人进去怎么样?” 矮胖子摇头说:“除非你一进去就死。” 丁振说:“就是死我也要见到王太妃。” 矮胖子说:“可能你没有见到王太妃,你的人头就搬家了。” 丁振绝望地说:“那怎么办?这该怎么办呀?” 矮胖子说:“大人为何要见王太妃?” 丁振说:“实不相瞒,我是契丹使者,现在西夏与契丹开战了,我想找王太妃,请她阻止这场战争。” 矮胖子愣了一下,说:“什么?西夏与契丹打仗了?西平王不是与契丹签订合约,怎么就开战了?” 丁振说:“确实是开战了,契丹战俘还关在灵州城里。” 矮胖子说:“使者大人,你别着急,这事我一定帮忙,这一打仗又要死多少人?阿弥陀佛,过得好好的打什么仗呢?这样,使者大人你写一封信,我设法送给王太妃,你看行不行?”原来矮胖子是个信佛的人,心肠颇好,见不得打仗。 丁振听了,说:“行,我也想到请人送信给王太妃,可就是找不到送信人,现在大人愿意送信,我自然求之不得。” 矮胖子说:“那大人就快点写信吧,” 丁振便向店家借来纸笔,当场写了一封信,交给矮胖子,说:“大人,这事关系着辽夏两国前途,关系着千万人的性命,请你一定要送给王太妃。” 矮胖子揣好信,说:“你放心,大人,我是一个信佛的人,是看不得杀人的。”说罢,喝了一杯酒,起身欲走。 丁振说:“大人,再吃一点吧。” 矮胖子说:“不了,我现在已经很着急了,阿弥陀佛,我见不得杀人。” 矮胖子说完走了,连桌子上的那袋金子都忘记拿了。丁振拿着布袋追出去,只见街上空无一人,不见矮胖子的影子。 丁振回到驿馆,心里沉甸甸的,不知矮胖子会不会将书信送到义成公主手里,义成公主看到信后,有什么反应,她会不会接见他? 接着,丁振又想到义成公主现在的地位,李德昭会听义成公主的吗?万一李德昭不听,怎么办?义成公主一定很为难的。 经过这几天的接触,丁振越觉得李德昭这人不是人们想象的懦弱之人,他做事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轻易不出手,一出手就击中对方的要害,令对手毫无防备。面对这样的人,义成公主能怎么办? 丁振出了一身汗,他怕因此会给义成公主带来麻烦怎么办? 丁振在床上辗转反侧,折腾了大半夜,方才睡着。 朦胧中,丁振听到有人叫他,睁眼看见驿卒站在床前,丁振翻身起来。 驿卒说:“王太妃要见你了。” 丁振一时完全醒了,说:“王太妃要见我?她在哪里?” 驿卒说:“王太妃已经进宫了,大人先在这里等着,到时候,有人来叫你。” 丁振连忙洗嗽,换了衣服,便坐在驿馆里等候消息。等待是漫长的,每一刻都被拉长许多。时光如漏,但此刻那漏斗仿佛被堵住了。丁振又洗了几回脸,衣服也汗湿了,脱下来晾在风口上,现在又被吹干。可是,还没等来叫他的人。屋子每一寸都印着他的足迹。丁振自己都记不清他来来回回走了多少趟了。 “这么久没来叫,义成公主一定遇到麻烦了,李德昭是不会听她的。”丁振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 这时,那个回上京报信的人回来了。 丁振立即迎上去,问:“怎么样?皇太后怎么说?” 回来的人喘着粗气说:“皇太后让我们一定要救出俘虏,还要给萧挞凛解围。” 丁振说:“万一李德昭不答应,怎么办?” “皇太后说办不了这件事,我们就都要不回去了。” 丁振脑子一嗡,险些摔倒了,随班连忙伸手扶着,让他坐下来。 丁振呆呆地看着门外,忽见一个寺人向驿馆走来,丁振一下子站起来,走出驿馆,迎着寺人。 寺人看了丁振一眼,说:“你是契丹的使者丁振?” 丁振一躬身,说:“是的,我就是丁振。” 寺人说:“跟我走吧。” 寺人说罢转身就走,丁振跟在寺人身后,心里忐忑不安。 一百四十六、见好就收 丁振随着寺人七弯八拐,来到一座小殿门前,乍一看,这座小殿很像上京城的八方殿,只是略微小了一些,若同八方殿的微缩版。 丁振抬头看见门楣之上挂着一块黑底鎏金牌匾,上书“思燕堂”三个大字。丁振看后不甚明白,来不及细想,寺人便请他入内。 进入殿内,只见堂上坐着两个人,一个是上了年纪的老妪,穿的珠光宝气,十分气派,从服饰上看,一定是王后了。另一人则穿着奇特,身着铠甲,戴着头盔。那铠甲又与众不同,比一般的铠甲轻薄,绵柔,甲片细小,都只有大拇指甲大小。这套铠甲一定是主人量身定做的,穿在身上正好合身。这人身材细长,相貌清秀,包裹在铠甲之内,虽然甲胄在身,但有一分妩媚婀娜之姿。丁振一时拿不准她是男是女,也猜不出她的身份。 寺人指着老妪说:“这是我们的顺成王太后。” 丁振知道顺成王太后是李德昭的生母,遂忙上前跪拜。说:“丁振奉皇太后、皇上之命前来吊祭西平王,请王太后节哀顺变,这是皇太后、皇上的一点心意,请王太后笑纳。”丁振说罢呈上一份礼单。 顺成王太后见了非常高兴,忙请丁振起来。 寺人又指着身穿铠甲的人说:“这是义成王太妃。” 丁振甚是诧异,没想到她就是义成公主,她怎么这副打扮?这哪里是王太妃,分明是一个侍卫。不错,一开始,丁振就是认为她是一名侍卫,而把老妪当成了义成公主。心里十分纳闷,义成公主怎么这么老了?他听说义成公主不过三十多岁,怎么老成这样?看来义成公主在这里过得并不好,丁振还暗自为义成公主惋惜和气愤,西夏人也太无礼了,契丹好歹是他宗主之国,怎么这么慢待契丹公主? 丁振盯着耶律汀,好一会儿,还不相信眼前这个人就是义成公主——西夏的王太妃。 只听耶律汀说:“怎么,丁大人,怀疑我不是义成王太妃?” 丁振连忙跪下来,说:“不,是我有眼无珠,没看出王太妃来,请王太妃恕罪。” 耶律汀说:“你给我的信,我已看过,问了相关的人,你说的全是实情。这些时,西平王遽然远去,我心里十分悲痛,便无心顾及别的事情,所以,对这些事一概不知,昨日,看了你的信,觉得事情很严重,就连忙回来与顺成王太后商量后,请你来看如何处理这件事?” 丁振说:“臣此番出使西夏,主要是来吊祭西平王的,皇太后,皇上对西平王惨遭不幸,甚是震惊和哀悼,追赠西平王为尚书令。” 耶律汀说:“多谢皇太后垂怜。” 丁振接着说:“臣此来还有一个任务,辽夏虽是主藩,但我契丹从未以大欺小,倚强凌弱,而是一直与夏国同盟友好,前些年就签订了友好盟约,互不侵犯,为何西平王一薨逝,就攻击我军,俘掳我民?” 耶律汀说:“丁大人先不要着急,我想这事一定是有误会,我已派人去请节度使去了,你听听他怎么解释的。” 正说时,李德昭来了,见了耶律汀,吃了一惊,连忙上前请安。 顺成王太后令人摆了座椅,让李德昭和丁振坐下。 李德昭看了看丁振,然后回头对顺成王太后说:“王太后叫儿臣过来是不是为契丹那几个战俘的事,儿臣早对上使说了,很快就放了他们。” 耶律汀说:“节度使大人,那些契丹战俘从哪里来的?” 李德昭说:“从哪儿来的,儿臣还不知道,这些时儿臣因为父王遽然薨逝,哀痛已极,无心管其他的事,确实不知道战俘从哪里来的。” 丁振说:“不,节度使大人,你将战俘拉到街上游行示众,怎么说不知道战俘哪里来的?” 李德昭说:“我说丁上使,拉战俘游行示众是下人所为,我已经把领头的小校杀了,你还要怎么样?” 丁振说:“那乌龙岭山谷里被围的契丹军,是怎么回事?” 李德昭说:“什么?乌龙岭哪来的契丹军?乌龙岭是我西夏的境土,哪来的契丹军?” 丁振一时语塞。 李德昭站了起来,向耶律汀鞠了一躬,说:“王太妃,丁上使说乌龙岭里有契丹军,这事倒是要好好查一查,乌龙岭是我西夏的地盘,契丹的军队,怎么到了那里?他们想干什么?是不是见我父王被人害死,李德昭无能,来欺负我们?辽夏可是有盟约的,互不侵犯,父王尸骨未寒,他们就来欺负我们,这算什么盟友?” 耶律汀也不知如何回答李德昭,回头看着丁振。 丁振说:“这是一场误会,只因回鹘,党项,阻卜叛乱,逃进了乌龙岭,萧挞凛将军只顾追赶,没有留意国界,才贸然进入了西夏境内。” 李德昭说:“上使这话有些说不通,萧挞凛身为西北戍边大将军,经营西北多年,地图形势,了然于胸,怎会贸然进入我西夏境内?” 丁振说:“确实是追击叛军太急,忽视了国界,绝无侵犯之意。” 李德昭说:“忽视国界,我看他心中就没有国界。” 丁振说:“节度使大人,这件事也不能全怪萧挞凛将军。” 李德昭说:“不怪他,难道是我的不对?” 丁振说:“想必你也知道,回鹘,党项,阻卜屡屡作乱,征剿不灭,我国耗费了大量的人力物力,都不能讨平逆贼,这是为什么?” 李德昭看了看丁振,说:“为什么?我哪儿知道?” 丁振说:“就是因为,逆贼屡屡逃进西夏境内,我军又不能越境追剿,所以,除恶不尽,屡生事端,先前,西平王与我有约,一起清除叛逆,协同作战,取得了很好的效果,现叛贼鹘碾,铁刺不趁西平王亡故,又聚兵造反,据说他们的老窝就在乌龙岭,萧挞凛将军没有办法,不犁庭扫穴,就不能根除祸害。所以,误入西夏境地。” 李德昭说:“丁大人,听你这话,好像是说我们窝藏,包庇叛贼,这个罪名李德昭担当不起。” 丁振说:“可是,逆贼确实逃进了乌龙岭。” 李德昭说:“不可能,乌龙岭有我西夏军守着,逆贼逃进乌龙岭,我们一定会捉拿送给上国处置。” 顺成王太后说:“是啊,德昭,你父王说过,那些反叛之人杀人放火,抢劫财物,阻断商路,不仅危害契丹,也危害西夏,要尽力剿灭,契丹人为了捉拿叛贼,进入西夏境内,也是可以的。” 李德昭说:“王太后说的也对,只是我西夏也有大军,叛贼既然进入了西夏境内,就由我西夏大军前往剿灭,何劳契丹费神?” 耶律汀说:“节度使,既然有这个心,那就派出军队剿灭叛贼,还天下一个太平。” 李德昭说:“禀王太妃,剿灭叛军非一日之功,契丹上国为了殄灭叛贼,在边境修筑了怀远、威虏,可敦三座城堡,儿臣觉得甚好,若是我们再在那里修筑一座城堡,与上国城堡相互策应,那就更好了。” 修筑城堡之事,李继迁早就提出来了,可是,萧绰没有同意。耶律汀知道李继迁的心思,萧绰当然知道李继迁打的什么鬼主意。 现在李德昭又提出来,耶律汀自然明白他的心思,他建城堡不是为了剿灭叛贼,是为了防备契丹。耶律汀虽说是契丹人,但毕竟嫁到西夏,凡事要为西夏多考虑,她知道李德昭此时提出修建城堡,就是利用萧挞凛被围要挟契丹,不达到目的是不肯罢休的。 出于对两国和好之大计,又可因此为西夏讨得便宜,完成李继迁的遗愿,耶律汀说:“节度使说的很对,要想两国友好,就是要好好配合,只有配合好,才能完全剿灭叛贼。” 李德昭和丁振同时看着耶律汀,似乎都没听懂她的意思。 最后,还是顺成王太后说:“义成王太妃说的是,她是契丹人,也是西夏王太妃,自然希望两国和好。” 一句话同时提醒了李德昭和丁振。李德昭说:“还是王太妃见解深刻,辽夏永远是朋友,理应互相帮助,互相扶持,我们建一座城堡,那是对契丹上国的一个支持。” 丁振却说:“那里已经建立了三座城堡,不需要修建那么多,再说,修建城堡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多不划算。” 李德昭笑道:“这就上使小瞧我西夏了,西夏虽不能像秦始皇那样能修筑万里长城,几座小城堡还是修得起的。” 耶律汀说:“丁大人,节度使修筑城堡,也是奉先王的遗命,当初先王曾将修建城堡的想法上报给皇太后,皇太后让西平王等怀远,威虏,可敦三城修建完毕之后,再行修建。现在,三城即将完工,是到了我们修城的时候了。” 丁振说:“这事先要呈报给皇太后,才能定夺。” 耶律汀说:“不就是修建一个城堡吗?皇太后哪有不同意的?” 丁振说:“那也要先放了契丹俘虏和撤走围困乌龙岭之军。” 李德昭说:“放了俘虏,可以,撤走乌龙岭之军,不行。” 耶律汀说:“为何不行?” 李德昭说:“萧挞凛擅自进入我境,总要有一个说法。” 耶律汀说:“你要什么说法?” 李德昭说:“他们必须向我道歉。” 耶律汀“霍”地站起来,说:“要道歉,是不是?我向您道歉。”说罢,弯腰欲拜。 李德昭连忙跪下,说:“王太妃,你不要发怒,我不是非要他们道歉不可,只是父王刚刚去世,他们就来侵犯,实在是欺人太甚,我咽不下这口气。” 耶律汀说:“你若是咽不下这口气,那我帮你出,我这就到乌龙岭去,把萧挞凛给你抓来,让你好好地出口气。” 李德昭尴尬道:“王太妃息怒,儿臣知道你手下的那支军队,那是父王与你亲自训练的铁骑,无人阻挡。你不要怪儿臣做事鲁莽,儿臣是不得已才围住萧挞凛的,不过,我并没有对他们怎么样?还给他们送吃送喝的,为的就是不跟上国伤了和气。” 耶律汀说:“幸好你没把事做绝,不然,在皇太后那边就不好交代了。” 李德昭说:“儿臣岂敢冒犯皇太后的虎威,前天,我已对上使说了,辽夏向无仇怨,又有盟约,理应亲如一家,我本是懦弱无能之辈,又怎能违背父王遗愿,与上国为敌?” 耶律汀说:“我也知道节度使不会违背先王遗愿,那样做,不仅先王会寒心,我也不会答应。” 顺成王太后说:“是啊,德昭,你可不要胡来,契丹是王太妃的娘家,承天皇太后对王太妃有恩,对你父王有恩,你父王最为难的时候,承天皇太后没嫌弃你父王,把王太妃嫁给了你父王,支持你父王走出困境,才有今天的西夏,你可不要忘恩。” 李德昭说:“王太后说的是,李德昭不会忘记承天皇太后的大恩大德的。” 顺成王太后指着门楣上的匾额,说:“你知道这座殿为何叫做‘思燕堂’?这是你父王专门给王太妃做的,王太妃忘不了承天皇太后的恩情,承天皇太后小字叫‘燕燕’这座殿就是做给王太妃思念承天皇太后的。” 丁振明白了,难怪这座小宫殿那么像八方殿,可是怎么不知道避讳呢?蛮夷到底还是蛮夷。他抬头看了看耶律汀,只见她泪光闪闪。 耶律汀说:“丁大人不要见怪,这牌匾这么写可能有些不妥,但确实是我心里话,王太后说的只是其一,其二,这里的‘燕’更多的是和平,安乐之意,我希望有一个和平,安乐的世界,其三,我希望做一只自由自在的燕子,每年回到契丹去看一看,孝敬孝敬父母和皇太后。丁大人回去后莫要对皇太后说,免得她责怪我不懂规矩,直呼她的名号。” 丁振说:“王太妃放心,我想皇太后一定不会责怪你的。” 李德昭说:“既然都是一场误会,那就请上使回去后多多为李德昭美言,这件事是我做的有些冒失,我即刻下令,让人放了战俘,撤走乌龙岭的军队。不过,修建城堡的事,还要请上使代为转达。” 耶律汀说:“这样吧,我给皇太后写一封信,请求皇太后准许我们修建城堡,丁大人带回去交给皇太后,如何?” 丁振说:“如此更好,但臣还有一事请求节度使大人,先前西平王在世之时,曾与我国约好,一起进攻宋国,现我们已经出兵,请节度使也依约出兵相助。” 李德昭看了看耶律汀,说:“这件事还真是难办,先前我们已经出兵攻打鄜州,可是,上国却迟迟没有出兵,致使我军兵败,损兵折将,伤亡数万之众,不得不撤军,先王也因此饮恨西凉,现兵疲人困,又值大丧之际,只能先求自保,无力出兵助战。” 耶律汀说:“节度使说的有理,请丁大人回去向皇太后多加解释,请皇太后体谅我们的苦衷。” 丁振无话可说,怏怏不乐地回到驿馆,好在李德昭答应释放战俘,和解围乌龙岭,回上京后,多少有一个交代。 不过,有一个问题一直盘旋在丁振的脑子里,为什么耶律汀今天一身戎装?李德昭对她很恭敬,好像很听她的话,这是为什么? 这个问题陪伴了丁振一路,同他一起回到了上京。 萧绰走出宣和殿迎接了丁振,这让丁振大感意外,受宠若惊。说实在的,他在回京的路上还在想如何向皇太后请罪,对自己这趟出使西夏,他感到很不满意,完全没有达到目的。但皇太后却迎出殿外,丁振连忙匍匐在地上,不敢仰头看萧绰一眼。 萧绰令人扶起丁振,说:“丁爱卿出使辛苦了。” 丁振说:“臣此次出使西夏,毫无建树,愧对皇太后的信任,请皇太后责罚。” 萧绰说:“谁说你毫无建树,丁爱卿,可是立了大功了。” 丁振以为萧绰说的是释放战俘和给乌龙岭解围之事,这虽然算有功,但终究没有促使西夏出兵宋国,顶多算是将功抵罪,哪里来的大功? 韩德昌说:“丁大人可能还不知道,叛贼首领鹘碾被活捉了,他的弟弟无路可走,也投降了,西北的心腹大患总算根除了,这是李德昭与萧挞凛联手获得的。” 萧绰说:“这回西北总算平静了,朕可以一心一意对付宋国了。这么多年的毒瘤这回被彻底切除了,这难道不是大功?” 原来在丁振回上京的时候,李德昭袭击了鹘碾的大本营,擒获鹘碾。这的确是一件大喜事。 丁振于是呈上耶律汀的书信,萧绰看罢,说:“这个耶律汀倒真会打算盘,想修一座城堡,防着朕,她就是这么不相信朕?也罢,看在她帮朕除了鹘碾逆贼的份上,就让她修一座城堡吧。” 萧绰说罢,将书信递给韩德昌,韩德昌看了说:“耶律汀说的也有道理,修建了城堡,好互相策应,也不是一个坏事,毕竟我们还是盟约之国。” 萧绰说:“是呀,就像这回,她帮了我们的大忙,这份情还是要还的。只是这个耶律汀也学精明了,这是契丹的福气还是隐患呢?” 韩德昌说:“依臣看来,对契丹还是好处多一些,毕竟她的娘家在契丹。” 一百四十七、此鹘碾非彼胡辇 萧绰又问了李德昭出兵伐宋的事,丁振据实呈报,说西夏无意出兵。 萧绰叹道:“他们现在也的确遇到了一些困难,不能强人所难,还好,他们帮忙剿灭了叛贼,让朕无后顾之忧,也算帮朕南征出了一把力。” 众臣也跟着说西夏这回确实帮了大忙,平定了西北,这一下可以安心伐宋了,抽调萧挞凛部众过来,那可是精锐之师,有他们前来,真是如虎添翼,强似西夏出兵十倍。 萧绰心中甚喜,又问耶律汀现在怎么样?李德昭待她如何? 丁振便把那日会见讲给萧绰听了,并说:“太后尽管放心,臣看李德昭对义成公主很恭敬,义成公主应该在西夏过得很好。” 萧绰笑道:“什么?一身戎装?汀儿什么时候喜欢穿盔甲了?朕可记得她长得瘦弱得很,那笨重的盔甲穿在她的身上,怎么受的了?” 丁振说:“义成公主可能比先前强壮了一些,不过,臣看她穿的铠甲不像很重,可能还没有普通铠甲一半重。” 萧绰说:“那是什么铠甲?铠甲轻,甲片就薄,如何能抵挡箭矢?” 韩德昌说:“不,臣倒是听说西夏确实有一种铠甲,既轻又薄,还很坚韧,刀砍不破,枪刺不穿,想必义成公主穿的就是这种铠甲。” 萧绰说:“还有这种铠甲?那甲片一定不是铁制的。” 北府宰相萧继远说:“不,这种铠甲,臣也略有所知,甲片也是生铁所造。” 萧绰说:“那为何造得既轻又薄,却很坚韧?” 萧继远说:“据说西夏人发明了一种冷锻技术,锻造出来的铁十分坚韧,制造铠甲非常合适。” 萧绰说:“西夏人还有这种技术?” 萧继先说:“是的,这个技术连中原人还没掌握。” 萧绰说:“这倒是一个很不错的技术,回头让工部好好研究,造出这样的铠甲来,我们的将士,就不用穿那么笨重的铠甲上阵了。” 工部尚书领了旨意,萧绰又与大臣们商议了南征的事情,下旨召萧挞凛回京,告诉大家各自回去准备,萧绰便宣布散朝,各自回去了。 数日之后,萧挞凛回到了上京。萧绰率文武百官出城迎接,赐给执手之礼,萧挞凛惶恐地一下子跪倒在地上。 萧绰将他扶起来,说:“将军为契丹除了大患,难道还不够执手之礼?” 萧挞凛说:“臣无能,险些辱国,太后赐给执手之礼,臣实在愧不敢当。” 萧绰笑道:“爱卿倒真是一个实诚之人,朕喜欢,不管怎么样,你帮朕除了一大患,朕得好好奖励你。” 萧挞凛说:“这都是依赖皇太后的洪福和支援,才得以活捉鹘碾,迫使铁刺不投降,臣不敢居功。” 萧绰说:“真是一个谦逊君子。” 萧挞凛说:“臣这次能侥幸活捉鹘碾,全是义成公主的援助,不然,臣就是再追捕一年也抓不住。” 萧绰忙问:“你说什么?是耶律汀帮你抓住鹘碾的?” 萧挞凛说:“对,义成公主捣毁了鹘碾的大营,鹘碾在逃跑之中被我抓获。” 萧绰说:“汀儿现在这么有本事?” 萧挞凛说:“义成公主确实了不起,亲自带着一支队伍,杀进鹘碾的营寨,那个营寨非常坚固,臣曾经攻打了几回都没有攻下来,公主却一举荡平,真让臣自愧不如。” 萧绰说:“看来汀儿真的长本事了,朕还担心她在西夏受人欺负,现在朕放心了。” 萧挞凛说:“皇太后真可以放心,现在公主手里有一支西夏最精锐的部队,那是李继迁和公主亲自秘密训练的,先前臣只是听闻有这么一支队伍,这回臣总算见识了,那真是无坚不摧的部队。现在这支部队掌握在公主手里,就是李德昭也惧怕她三分。” 丁振想起那天李德昭见耶律汀的情景,说:“确实如太师所说,难怪李德昭对义成公主毕恭毕敬的。” 萧绰说:“这是一支什么部队?” 萧挞凛说:“听西夏人叫它铁鹞子。” 萧绰说:“铁鹞子?比我们的重骑兵还厉害?” 萧挞凛说:“这没比过,不过我们重骑兵没有铁鹞子轻便灵活。” 萧绰说:“好,有汀儿在,就不怕西夏与我为敌,朕可以放心对付宋国了。” 说着众人走进来八方殿,韩德昌说:“这鹘碾作乱西北十几年,屡翦不除,今天终于除掉这个大患,真是大快人心,太后今天设宴庆贺,同僚们尽情地喝酒,尽情地欢歌,今天不醉不归。” 韩德昌说罢,令人摆上酒席,大殿立刻欢腾起来,觥筹交错,欢声笑语,一派喜气洋洋之色。 萧绰略饮数杯,便推辞年老不胜酒力,向韩德昌使了一个眼色,回延寿宫去了。 韩德昌也喝了几杯,说头有些晕了,出了八方殿,朝延寿宫而来。进了延寿宫,见萧绰坐在案几后面,翻看奏折。 听见脚步声,萧绰抬头看了韩德昌一眼,说:“你来了,坐下说话。” 韩德昌在案几的另一头坐下,说:“太后是想说胡辇的事吧?” 萧绰问:“哪个胡辇?” 韩德昌说:“两个胡辇。” 萧绰没有立刻说话,翻看了一下奏折,说:“那就先说说刚被活捉的鹘碾吧。” 韩德昌说:“这个鹘碾,原名不叫鹘碾,叫忽里安,两年前才改称鹘碾,他是想打着废皇太妃胡辇的名号,与朝廷作对,这样可以得到那些拥护胡辇的人的支持,壮大他的力量。” 萧绰说:“这些朕都知道,为了区分他们,朕让他们将他们名字写成不同的字,只是不知道他原名叫忽里安。” 韩德昌说:“忽里安这个名字,臣也是一个月前才知道,先前一直没弄清鹘碾到底是谁。” 萧绰说:“真不知道萧挞凛是怎么搞的,追剿两年,还不知道对手是谁。” 韩德昌说:“不是两年,而是十二年。” “十二年?他不是前年才反叛的吗?”萧绰问。 韩德昌说:“是的,这次反叛确实是在前年,但早在十几年前,忽里安就跟着阿鲁敦一起拦截商道,抢劫商客,杀人越货,干了不少伤天害理之事。阿鲁敦被杀之后,忽里安就收拢余党,继续干强盗的勾当,后来,被胡辇招安,并且得到了重用。忽里安深感胡辇的知遇之恩,发誓当以死相报,所以,得知胡辇兵败之后,就起兵反叛了。” 萧绰说:“那为什么萧挞凛不知道反叛首领是忽里安?” 韩德昌说:“忽里安知道自己的力量有限,所以,打出胡辇的旗帜,自己则一直蒙面示人,所以,大家都不知道鹘碾的真实身份。” 萧绰说:“原来如此,看来她在西北确实很有势力。” 韩德昌说:“胡辇在西北经营了十几载,培养了很多亲信,尤其是她招收了许多豪强,地痞,强盗,重金接纳,施以恩惠,必有很多死党为之所用,树欲静而风不止,不得不防呀,” 萧绰说:“朕正是为这事才找你商量。” 韩德昌看了萧绰一眼,欲言又止。 萧绰看着韩德昌说:“朕知道你要说什么,是不是怪朕心肠太软?” 韩德昌说:“本来就是,除恶务尽,不留后患。” 萧绰叹道:“朕何尝不知斩草除根的道理,只是她是先帝喜欢的人,朕本来就愧对先帝,再杀了她,岂不更加愧对先帝?” 韩德昌嘴角痛苦地抽搐了一下,说:“你对他有愧吗?我们对他有愧吗?我们现在这个样子,难道不是他造成的?” 萧绰不敢看韩德昌的眼睛,她怕被那愤怒的火焰灼痛,她低着头说:“都是朕对不起你。” 韩德昌慢慢地平息了情绪,说:“太后准备怎么办?” 萧绰说:“那个鹘碾,也就是忽里安必须处死。” 韩德昌说:“好,臣知道了。” 萧绰说:“处死忽里安的时候,最好要让更多人知道,特别是要让西北大营的人知道。” 韩德昌说:“好,要让他们知道鹘碾已经死了,谁想造反都会跟他一样。” 萧绰说:“对,要让他们知道不管谁跟朝廷作对,只有死路一条。” 韩德昌说:“她怎么办?” 萧绰沉默不语。 韩德昌说:“还是不忍心?” 萧绰摇了摇头,说:“先这么办吧。” 韩德昌说:“即使不杀她,也要加强警戒,防止逆贼救她出去。” 萧绰说:“这事你去办吧。” 韩德昌说:“忽里安的弟弟——铁刺不怎么办?他也是一个作恶多端的家伙。” 萧绰说:“他说主动投降的,总不能像忽里安一样杀掉吧。” 韩德昌说:“对,他确实是投降了我们,但那是被逼走投无路才投降的。” 萧绰说:“即使是这样,也不能杀了他,那样会阻绝招降之路的。” 韩德昌说:“太后就是心太软。” 萧绰叹道:“朕不是心太软,而是朕已经杀了很多人了,不知造了多少孽,这份罪孽,不知几世才会偿完。” 韩德昌见萧绰忽然伤感起来,怕她越想越伤心,便说:“这回义成公主帮了我们的忙,太后怎么谢谢她?” 萧绰说:“朕不是答应她,让他们修建城堡吗?还要什么?” 韩德昌说:“是啊,还要什么?这已经够恩惠的了。” 萧绰知道韩德昌是有意转移话题,说:“德昌,你不要埋怨先帝了,是朕欠你的,你恨先帝,倒不如恨我,朕贪图权势,在权力和你之间,朕选中了权力,先帝能给朕这些,所以,你不要恨先帝了。” 韩德昌看着萧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那痛苦的神色让萧绰看了好不心疼,便说:“要不把萧挞凛叫来,问一问南征挂帅的事?” 韩德昌说:“好吧。” 不一会儿,萧挞凛出现在二人面前,面对这个身材魁梧的大个子,韩德昌也感到自己有些矮小,他必须微微仰起头才看到萧挞凛那一头卷发。一般人看来,萧挞凛是一个很特别的人,不仅身材高大,头发卷曲,还有那过于白皙的皮肤以及深蓝色的眼睛,他的眉棱有些突出,眉毛却淡的几乎没有,鼻子笔挺,却又略有起伏,鼻尖突出,似乎快吻到嘴唇了。总之他给人的印象是身高脸长,肩宽手大,雄赳赳气昂昂,似乎总是那么精力充沛,有使不完的劲的人。 萧绰对这个侄子,一直非常器重,也非常喜爱。其实萧挞凛小时候是不受待见的,他直到五岁才会说话,直到六岁才会走路,别人会跑的时候,他只会爬,别人会骑马的时候,他只能踉踉跄跄地跑,而且总是摔倒。父母见了不免发出声声哀叹。同龄的伙伴都不爱与他玩耍,嫌弃他太笨。但萧绰却喜欢他,她不是可怜他,而是觉得他诚实,做事认真,还有一股犟脾气,哪怕很多人嘲笑他走路歪歪扭扭的样子,可他并不气馁,而是,拼命地跑,跌倒了爬起来,跌倒了爬起来,草原上的野草几乎都被他压遍了,他依然执着地奔跑着。萧绰看了不禁热泪盈眶。这样的人是打不倒的,因此,尽管耶律斜轸告诫她,萧挞凛不能做南征的主帅,萧绰仍然把主帅的位置首先留给他。 萧挞凛向萧绰行礼罢,又见了韩德昌。 萧绰说:“坐吧。” 萧挞凛说:“太后,臣还是站着听你说话。” 萧绰说:“駞宁(萧挞凛字駞宁),你在西北快十年了吧。” 萧挞凛说:“回太后,臣在西北已经十二年了。” 韩德昌说:“不错,太师是与胡辇一起去的西北,当时还是胡辇要求你一起去的。” 萧挞凛有些不自然,脸涨红了,说:“卑职有眼无珠,错跟了坏人。” 萧绰说:“不是你的错,朕还不是被她蒙蔽了。” 萧挞凛说:“皇太妃,不,胡辇很会欺骗人的。” 萧绰说:“这么说她欺骗过你?” 萧挞凛说:“不,她没有欺骗臣。” 韩德昌说:“那,她拉拢你,让你一同造反了没有?” 萧挞凛说:“没有,她从没有跟我说造反之事。” 萧绰说:“你为什么说她会欺骗人?” 萧挞凛说:“她收买了好多人。” 萧绰问:“收买了哪些人?” 萧挞凛说:“党项人,回鹘人,阻卜人,敌列人,总之西北各部落差不多都被她收买了。” 韩德昌看了萧绰一眼,萧绰会意地点点头。 萧挞凛说:“其实,皇太妃,不,胡辇在治理西北各部落上,还是很有一套的。” 萧绰从萧挞凛的眉宇间看出他对胡辇很崇拜,很尊敬,只是碍于她的脸面,不敢大胆地流露出来。 萧绰说:“这么说,在西北还有很多人拥护她的?” 萧挞凛说:“是的,这回鹘碾造反——是那个鹘碾,真名叫忽里安的那个鹘碾,就是她的忠实死党,他串联了好多胡辇的党羽一起作乱,几乎不可收拾。” 萧绰说:“像鹘碾,哦,忽里安这样的人,还多不多?” 萧挞凛说:“臣以为还有,但是不多了。” 韩德昌说:“你怎么知道不多了?” 萧挞凛说:“忽里安本身就是强盗出身,打家劫舍是他的本行,他之所以跟定胡辇,主要是胡辇对他赏赐丰厚,后来胡辇兵败,忽里安就得不到那么多的赏赐,手头紧了,就造反,干起老本行了。” 萧绰说:“这么说,即使胡辇在西北,忽里安还是要造反的。” 萧挞凛说:“是的,他就是喂不饱的狼。” 萧绰看了看韩德昌,韩德昌低头看着地毯上的花纹。萧绰知道他是有意避开她的目光,她也知道他并没有在看地毯的花纹。 萧绰笑道:“駞宁,你说说西北的情况。” 韩德昌抬起头,看着萧挞凛。 萧挞凛说:“忽里安已经被活捉了,铁刺不也投降了,现在,西北算是安宁了,商道已经打通,商人们可以畅通无阻地往返契丹和西域。” 萧绰说:“很好。” 萧挞凛又说:“还有所筑的三座城池,也都建好了,都在商道边上,不仅可以屯兵,还可以接纳过往的商队,为他们中转货物,住宿提供了方便之地。商人们再不用担心露宿野外了。” 萧绰说:“这真是一个大好事。” 韩德昌说:二哥真是眼光独到,无人能及。” 萧挞凛说:“守太保的确是个大才,他选的地址恰到好处,我敢说这三座城堡今后一定会兴旺发达的。” 萧绰说:“好了,你们别在这里一唱一和了,好像天下就他一个人能干。” 萧挞凛耸了耸肩膀,添了一下上嘴唇。他的鼻子也没闲着,在他舌头伸出出来的时候,猛地吸了一下,似乎对之发出友好的慰问。 萧绰看着萧挞凛做完这个动作,便知道他心里不服气了,这是他小时候就做惯了的动作,尤其,在他摔倒爬起来时,必须完成这个动作,然后再进行新的征程。 果然,萧挞凛说:“不管怎么样,守太保就是契丹最好的。” 碰到这样的人,你还能说什么? 萧绰笑道:“好好好,你说得对,不过,朕今天叫你来不是跟你争这个的,朕想听听你对南征有什么看法?” 萧挞凛看了看左右,在一张凳子上坐下来。萧绰看了韩德昌一眼,目光告诉他:他有好多话要说。 韩德昌习惯地咳嗽了一声,静静等着。 一百四十八、可敦城 萧挞凛嗅了嗅舌尖上的唾液,说:“南征,有什么好犹豫的?那就是一堆羊肉,等着我们这只老鹰去啄食。” 韩德昌没想到萧挞凛竟然说出这么狂妄的话来,心里有些不悦,不禁提醒道:“太师,你把宋国太看轻了。” 萧挞凛说:“不,大丞相,是你们太看重它了。” 萧绰不由地皱一下眉头,说:“駞宁,不可目中无人。” 萧挞凛忙说:“太后,臣绝没有看不起大丞相之意,臣只觉得宋国远没有朝中大臣们想的那么强大。” 韩德昌心里来气,不禁说:“太师难道忘了宋国那边还有一座沙堆吗?” 萧挞凛顿时变了脸色,又耸了耸肩膀,嗅了嗅唾液,说:“我就是忘不了沙堆,才要南征,才要复仇,我军已非昔日可比,我在西北经营十数载,苦心钻研兵法,训练士卒,现在,已经兵强马壮,战无不胜,小小的弱宋岂足道哉?请太后下令,臣只率领西北之军,就可以扫平宋国。” 这简直狂妄至极,韩德昌看了一眼萧绰,萧绰正盯着萧挞凛,这真是那个谦逊,有礼的萧挞凛?萧绰觉得自己有些不认识萧挞凛了。难道去了西北的人都是这么自负,都是这么目空一切?那猎猎风沙吹糙了那里人的皮肤,难道把狂妄之心也吹起来了? 萧绰压着火气,说:“駞宁,你先说说这么攻打宋国,才是上策?” 萧挞凛说:“利刀劈竹,直捣汴梁,汴梁既破,宋国土崩瓦解。” 韩德昌听了,摇头叹息。 萧绰说:“可是,守太保说要持重缓进,步步为营。” 萧挞凛说:“守太保当然有他的道理,但是,他年纪大了,自然会思前想后,畏首畏尾了,持重缓进当然最为稳当,但这是守太保不了解我西北大军的威力,他若是知道西北大军的战力,一定会率领这支劲旅,一举攻破宋国的汴京,扫平宋国。” 韩德昌听不下去了,说:“太师不要太自信了,前不久,你不是还被围困在乌龙岭不能脱身吗?” 萧挞凛愣住了,说:“那那那是是一个意意外。” 萧挞凛一被人戳到痛点,说话就结结巴巴的,脸上的青筋根根绷起来,脸越发变得煞白,眼睛瞪得老大,眼光却很快黯淡下去。 萧挞凛说:“当当时,我带的兵少,只只顾追击叛贼,没有留留意地形,也没有注注意有埋伏,是我指挥不不好,我没没想到西夏人会背信弃义。” 韩德昌说:“难道秘旨上没告诉你借着追剿叛贼之名,攻击李德昭吗?” 萧挞凛垂下头,脸上的青筋渐渐平复了,说:“是我大意了。” 韩德昌说:“即使你没接到秘旨,为将者首先就要了解敌情,了解地理形势,然后才不会进退失据,从容不迫。” 萧绰说:“大丞相说的是,駞宁,朕知道你打仗勇敢,是一员虎将,但是,打仗更要靠谋划周详,庙算得好,仗就会胜,庙算不好,仗就会败,” 萧挞凛低声说:“太后教训的是,臣一定谨记,不过臣对西北军还是很有信心的。” 萧绰说:“西北军确实很不错,那次胡辇率领西北军反叛,朕看到了西北军的实力,打仗很有一套。” 韩德昌说:“恕我直言,要论野战,西北军的确所向披靡,但攻城拔寨还不行。” 韩德昌一语击中要害,萧挞凛嘴动了动,没说出话来。 萧绰说:“不过这次南征还是要调动西北军的。” 萧挞凛似乎就是等着这句话,说:“行啊,太后,西北大军早等着这一天了,将士们都想到南边去看一看。到时候就让宋国发抖吧。” 萧绰问:“西北军现在有多少人马?” 萧挞凛说:“怀远,威虏,各驻守有两万人,庆州,可敦各有三万人,算起来有十几万人。” 萧绰说:“这么多,难怪你这么自信,” 萧挞凛得意地笑了笑,看着韩德昌说:“什么时候出兵,一声令下,这些虎狼就会扑上去咬人的。” 韩德昌听了,觉得非常刺耳,不禁皱了皱眉头。 萧绰说:“那就调五万西北军伐宋,大丞相以为如何?” 韩德昌说:“臣以为三万就够了。” 萧挞凛说:“三万怎么够?当然,我不是说这三万人打不过宋军,只是西北军有十几万之众,可以给朝廷出更多的力气。” 韩德昌说:“西北军不善于攻坚,宋国城池多,城墙坚固,更需要善于攻城的部队去。” 萧挞凛说:“谁说西北军不善于攻坚,想那钳尔嘴城那么坚固,西北军不还是打下来了。” 萧绰说:“是啊,西北军还是能攻城的,就调五万人来攻打宋国吧。” 萧挞凛想急于证明西北军的实力,又急于立功,说:“臣以为可以调七万西北军过来。” 韩德昌说:“绝对不行,五万就多了。” 萧绰问:“为什么?” 韩德昌说:“太后难道忘了守太保临终前说的话?” 萧绰说:“没有忘记,无论天下发生什么情况,可敦城必须驻守两万精兵。” 韩德昌说:“对,这二万精兵不能动,庆州,怀远,威虏也必须各留一万人驻防,现在,西夏的态度尚不明朗,鹘碾余孽尚未肃清,不能抽调更多的西北军。” 萧绰说:“大丞相所虑甚是,駞宁,守太保说了,不管国家发生了什么情况,可敦城两万精兵不能南下,那是救我族人最后的希望,你懂不懂?” 萧挞凛说:“守太保深谋远虑,臣懂他的用意。” 萧绰说:“所以,可敦城是西北的最重要的城池,必须守好,修建好,不能有任何差池,朕已下令:凡我大契丹的子孙任何时候都不能调动可敦城的一兵一卒。” 韩德昌说:“不仅如此,臣还建议移民可敦城,可敦城远离京师,隔阻沙漠,粮草转运艰难,移民前去,开荒种地,养殖放牧,自给自足,一、可以解决给养,二可以安定人心。” 萧绰说:“这个主意不错,这事就有劳大丞相操办。” 韩德昌说:“臣当尽快办理好这事,只是臣不知道现在可敦城修建得如何?” 萧绰说:“駞宁,这两年你一直在修建可敦城,你说说建的怎么样?” 萧挞凛看了看案几上的纸笔,说:“太后,可不可以借纸笔一用。” 萧绰便站起来,让开座位,对萧挞凛说:“好,駞宁,你坐过来,你是要画可敦城的地图吗?快,坐过来。” 萧挞凛走到案几后面,铺开一张纸,拿起笔,画了一幅地图,说:“可敦城原址是回鹘的王城,唐灭回鹘之后,在此设立北庭都护府,安禄山叛乱,唐可汗将所有的各地驻军全调回内地平叛,北庭都护府就此废弃,我们到那里时,城垣尚在,但城中所有的房屋都倒塌了,城中长满了野草和树木,野兽横行,渺无人烟。太后,你看这就是阴山,这是图拉河——有人称它弱水,可敦城就建在阴山下面,面临弱水,这是我们新建的可敦城。” 萧绰看了看说:“不错,这个位置真的很不错,依山傍水,想必水草也很丰美。” 萧挞凛说:“是的,张大人称它是‘塞上江南’。” “张大人,张大人是谁?” “就是工部使张瑗——张大人呀。” 萧绰说:“张瑗是这么说的?” 萧挞凛说:“是的,张大人很喜欢那里,说等城建好之后,她就带王继忠到可敦城去住。臣还笑她想的天真,就是她肯在可敦城,王继忠怎么可能来?张大人还笑着说她有的是办法让王继忠到可敦城来。” 萧挞凛说罢,舔了舔嘴唇,吸了翕动了几下鼻翼,大家都沉默了。 过来一会儿,韩德昌说:“从地图上看可敦城还是很大的,看起来有点像南京。” 萧挞凛说:“不,这是张大人仿照唐长安城建造的,太后,你看这是治所,仿照大明宫修建的,这是朱雀大街,这是东市,着是西市,这是绫锦坊,这是兴教坊,这是鞠院,这是通译局。” “怎么还设有通译局?”萧绰问。 萧挞凛说:“张大人说:‘将来可敦城稳定了,可能会成为东西商道上的重镇,往来的各国客商一定很多,设立通译局就可以更好地与他们做生意。’” 萧绰说:“张瑗的眼光真是看得很远,可惜~~~” 萧挞凛的鼻翼又翕动了几下,最终没有忍住泪水,说:“张大人,一个多了不起的人~~~”他没有说下去,低头啜泣起来。 这大大出乎萧绰的意外,他从来没看见萧挞凛流过眼泪,在他跌跌撞撞的童年,哪怕碰得遍体鳞伤,他也没有哭过,在他备受人歧视和欺负的青年时代,他也没哭过。后来,打仗受伤,他也没有掉过一滴泪水,今天,为一个外人却哭得像小孩一样。 萧绰说:“駞宁,你怎么哭了?这可不像你哟。” 萧挞凛说:“太后,你不知道,臣是可惜契丹呀,张大人那么聪明,那么能干的人,却死了,而且死的那么凄惨,臣心里怎不难受?太后,你是不知道为了修建可敦城,张大人几次差一点被狼吃了,为了选修筑城墙的夯土,她掉进图拉河里,险些被河水冲走了,现在,可敦城建成了,张大人却走了,臣的心好痛呀,没有张大人,臣建不起可敦城,即便建起了也经不住两年的风吹雨打。” 萧绰叹息道:“是啊,这真是太有才的人命不长,駞宁,你也不要伤心了,想一想,谁有能力驻守可敦城?” 萧挞凛说:“臣以为耶律高十有能力担此大任。” 韩德昌以为萧挞凛糊涂了,盯着萧挞凛说:“什么?耶律高十担当此任,太师,你没说错吧。” 萧挞凛说:“大丞相,我没说错,耶律高十才能出众,堪当此任。” 韩德昌说:“可是耶律高十是一个叛贼,可敦城如此重要的地方怎能交到他的手里?” 萧挞凛说:“太后是问谁有能力驻守可敦城,又没问谁可以驻守,若是问谁可以驻守可敦城,臣实在想不出来。” 韩德昌说:“那你也不能为一个叛贼说话,还推举他驻守可敦城。” 萧挞凛说:“不是我要推举他驻守可敦城,我只是觉得耶律高十打仗英勇,心思缜密,有勇有谋,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韩德昌说:“那也不能用他。” 萧绰说:“是啊,可敦城是西北重镇,千万要掌握好,不能有半点闪失。” 萧挞凛低下了头。 韩德昌说:“臣以为乌古部节度使萧图玉长期驻守西北边陲,熟悉边事,屡次讨伐甘州,肃州,擒拿敌首,智勇双全,由他驻守可敦城,可保可敦城万全。” 萧绰正要点头,忽然看见萧挞凛想说什么,便问:“駞宁,你想说什么?” 萧挞凛说:“萧图玉确实有勇有谋,有能力驻守可敦城,可他偏袒诸部节度使和官员,压迫民众,不得民心,恐怕民众不服。” 萧绰说:“这也是权宜之计,等南征回来,你依旧回去领兵,你亲自驻守可敦城,如何?” 萧挞凛说:“臣听太后的。” 萧绰说:“既然如此,駞宁,你就明日启程前往南京,出任南京统军使,先试探一下宋军的实力。” 萧挞凛领命,辞别了萧绰和韩德昌,回家收拾行装去了。 韩德昌看着萧挞凛离开,回头看了萧绰一眼。这一眼意味深长,但萧绰立即品出了其中的意思。 萧绰看着韩德昌说:“你还是不放心萧挞凛?” 韩德昌说:“他那样狂妄岂能不叫人担心?” 萧绰说:“是啊,不过他那不服输的劲头还是让朕高兴的。” 韩德昌说:“臣恰恰最担心的就是那不服输的劲头,那会让他失去理智。” 萧绰说:“这是不是危言耸听了?” 韩德昌说:“不,是太后过于欣赏他了,其实,他身上的毛病,二哥早就看出来了,所以,才劝太后不要让他挂帅。” 萧绰瞥了一眼韩德昌,说:“不要总是二哥二哥的,难道大契丹就只有他一人会打仗?别人都是白痴?” 韩德昌被萧绰一声抢白,立刻急得脸红,他没想到萧绰会说出这样的话,但也无话可说,直直地看着萧绰。 萧绰见韩德昌窘得面红,知道她的话伤了韩德昌的心,忙说:“好了,朕也不是说耶律斜轸说的不对,只是朕实在想不到谁可以当这个兵马大元帅,你想一想,谁可以当?耶律善補可以吗?耶律磨鲁古可以吗?萧排押可以吗?奚王和朔奴可以吗?耶律奴瓜、耶律学古,萧敌列、萧继先可以吗?” 韩德昌接连摇了十几个头,差不多把头都要甩出去,的确,没有一个能够挂帅的人。 萧绰长叹道:“萧挞凛虽然狂妄,但跟随耶律斜轸东伐西讨,南征北战,打过许多大仗,别的不说什么,可他积累了很多经验,最近在西北治理得也很不错,最主要的是他是久经沙场的宿将,有资格领导诸路大军,还有,这次出征就需要一个敢打硬仗,恶仗的人,我们的目的就是逼迫宋国就范,以打促和,如果,我们不打痛宋国,他们能与我签订和约吗?” 韩德昌说:“虽然如此,臣还是不放心,打仗非同儿戏,万一打败了,可能动摇国家根本呀。” 萧绰说:“朕也不放心啊,但没有办法,只有赌一把,祈求祖宗保佑此一战能够打出一个百年的太平来。” 韩德昌说:“臣想与萧挞凛一起去南京,看一看宋国的实力到底如何。” 萧绰说:“你和朕一起去吧,朕这边还有好多事要做。” 韩德昌说:“臣实在放心不下萧挞凛,如果他试探打败了,会影响南征的士气的。” 萧绰见韩德昌心意已决,又不放心萧挞凛,只好答应让韩德昌先行一步,自己随后就来。韩德昌起身告辞,说要回去收拾行装,好明天早点上路。 萧绰说:“好吧,多带一些衣服,眼看天气要冷了,小心冻着。” 韩德昌说一声“知道了”,便走出了延寿宫。 萧绰目送韩德昌出门,眼里忽然一酸,连忙伸手去擦,再睁开眼睛时,已不见韩德昌了。想着刚才韩德昌出门的样子,他侧着身子掀开门帘,手抓了两次才抓住帘子,身子前倾。这让她觉得他似乎比先前矮了一些,可能是他背有些佝偻的原因吧。萧绰有时记不起韩德昌年轻时的模样,仿佛他生来就是这副模样。她有时为自己的这种想法暗暗地发笑,怎么可能?这副模样谁还看得上? 可现在她正爱着这副模样,并没有觉得这副模样难看,倒像经过风霜的金樱子,红的那么艳丽,那么清甜。 萧绰不明白为什么现在越来越离不开韩德昌了,像热恋的年轻人一样,舍不得他离开半步。想起来不禁脸红,都这么大一把年纪了,什么事都经过了,怎么还如此难舍难分呢?真是丢人。 虽然,萧绰嘴里骂着自己丢人,但她已经站起来了,自言自语的说:“他会收拾什么呢?一个大男人,哪里会收拾东西?丢三落四的,等到了南京,东西没带上,怎么办?” 萧绰走出延寿宫,吩咐一声:“叫车来,去大丞相府。” 不一会儿,一辆马车停在延寿宫门口,萧绰坐上马车,驭者扬起马鞭,在空中甩出一个圆弧,叫声“走了。” 马儿十分听话,昂起头,得得得地跑起来。 一百四十九、潢川暮色 大丞相府已经修葺一新,新建的门楼比先前的更加气派,门前新添了两个石狮子,这是萧绰听了汉人工匠建议修建的,据说摆两个石狮子可以压邪。今天看来的确威武多了。 萧绰进入府内,但府内没有韩德昌。他会去哪儿呢? 萧绰问了丞相府的人,都说没看见大丞相回来,他到底去哪儿了? 萧绰在大丞相府坐了一会儿,仍不见韩德昌回来。忽然心里一动,出了大丞相府,坐上马车,对驭者说:“去乌山。” 驭者好像没听清楚,迷茫地看着萧绰。 萧绰又说了一遍:“去乌山。” 驭者抖动缰绳,马儿又得得得地跑起来,出了迎春们,眼前豁然开朗,广袤的原野在眼前铺展开来。 乌山在上京东北,潢川在山脚欢快地流淌。在这里潢川变得更加活泼,更加调皮,像摆脱了家长的小姑娘,可以尽情地跳呀,唱呀,尽情地撒欢,奔跑。 出了上京城,萧绰命令驭者停下来,把拉车的马卸下来。 驭者不解地看着萧绰,但还是按照她说的,给马卸下轭头。 萧绰从驭者手里接过缰绳,翻身跃起,坐在马背上。驭者吃了一惊,忙问:“皇太后,你要去哪里?” 萧绰说:“朕不是说了,去乌山。” 一句话没说完,萧绰已经骑着马冲出好远了,慌得驭者在后面大声喊道:“皇太后,还没套马鞍,危险,皇太后,还没套马鞍。” 萧绰似乎没有听见,骑着马绝尘而去。驭者见了,也来不及套上马鞍,跳上马,追了上去。 过了潢川,萧绰突然不动了,直愣愣地看着乌山半山腰。驭者顺着萧绰的目光看过去,山上除了郁郁葱葱的树木外,什么也没看见。 然而,萧绰看呆了,坐在马上一动也不动的,紧紧盯着山腰一个洼地,洼地四周青松翠柏环绕,洼地里面则绿草茵茵,像铺着一块绿毡。 这地方有什么好看的?潢川边上多的是。驭者又仔细看了看那片洼地,不禁一惊,洼地里埋了一座坟墓,虽然草已经爬满了坟墓,但显然死者去世不久,坟墓也刚刚修整过,焚烧的纸钱的余烬还在袅起一丝丝若有若无的细烟。 驭者再仔细看去,更是一惊,坟墓旁边倚靠一个人,手里拿着一瓶酒独自饮着。 谁在这里饮酒?他怎么在这座坟墓边饮酒? 萧绰下了马,向山上走去,驭者也下了马,萧绰却吩咐他不要过来。 驭者只得看着萧绰走到那个洼地里。不一会儿,驭者看见喝酒人站起来,面对萧绰。驭者看清了,是大丞相韩德昌。大丞相怎么来这里了?他在这里干什么?为什么一个人在这里喝酒?皇太后找他做什么?这荒郊野外的不会有什么危险吧?一连串的问题搅浑了驭者,他不禁害怕了,急急忙忙向上京跑去。 看见萧绰,韩德昌吃了一惊,说:“你怎么来了?” 萧绰没有回答,站在坟墓前面回望山下,只见山下一马平川,潢川如带,远处上京城历历在目。不禁叹道:“真是一个好地方呀!” 韩德昌说:“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萧绰说:“我为什么找不到这里?我去大丞相府找你,你不在,我就知道你在这里。” 韩德昌说:“你没来过这里,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萧绰说:“这你不管,你去的地方我都找得到。” 韩德昌不说话了,想起小时候,不管自己走到哪里,萧绰总能找到他。他举起酒瓶,喝了一口酒。萧绰伸手将酒瓶夺过去,也仰头喝了几口。 韩德昌忙抢过酒瓶,说:“我到这里来是跟她说说话,你来干什么?” 萧绰说:“有什么话非要对她说?” 韩德昌说:“这个你不管。” 萧绰瞥了韩德昌一眼说:“朕来也是跟她说说话。” 韩德昌仰头又喝了一口酒,说:“你回去吧,我就是跟她告个别。” 萧绰又拿过酒瓶,咕嘟咕嘟地吞了几口,说:“我知道,要上战场了,放心不下她,所以,来陪她一下。” 韩德昌坐下来,说:“是的,也许这是我最后一次陪她了,我想多陪她一会儿。” 萧绰盯着韩德昌,说:“你为什么说这样的话?” 韩德昌长叹一声,不作回答。 萧绰明白了韩德昌那声长叹的意思,随手将手中的酒扔得远远的。 韩德昌惊呼了一声,看着酒瓶滚下山去。说:“扔吧,扔得越远越好。” 泪水在萧绰眼里打转,说:“嫌我扔得不够远是不是,好,我走,走得远远的,总可以了吧。” 萧绰说罢,抬脚向山下走去。韩德昌连忙起身追上去,说:“你为什么不懂我的心呢?” 萧绰立着脚步,说:“我怎么不懂你的心了,你无非就是说,你这次出征回不来了,你怎么说出这样的话?叫人多伤心,不光是我听了伤心,就是她听了也是很伤心的。” 韩德昌回头看了一眼那座坟墓,说:“我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把心里话说给她听听,再说,打仗——说不准——” 萧绰说:“如果真是那样,那打这一仗干什么?不如取消南征算了。” 韩德昌说:“如果这一仗真的能换来你想要永世太平,韩德昌有何足惜?” 萧绰说:“又说这样的丧气话,你不足惜,难道我就足惜吗?要死我们一起死,我们就从这里跳下去,怎么样?” 萧绰指着悬崖下奔腾的激流,泪流满面。 韩德昌忙跪下来,说:“太后,臣知错了,再不敢说那些气话了。” 萧绰突然觉得腿脚酸软,在一块草坪上坐下来,招呼韩德昌也坐下来。他们就那样默默地坐着,好久不说一句话。 太阳落在上京城的上空,四周彩云簇拥,阳光穿透云层,直射下来,照在宣和殿的屋脊上,屋脊发出一种奇特的光亮。潢川这时也异常明亮,河水染成桃红色,像流霞融了进去。 萧绰回头看了韩德昌一眼,他正看着那渐渐变红的落日,神情专注而激动,他的眼睛十分明亮,清澈,濡湿的眼角的皱纹这时也变得平展。此刻,他显得既平静又庄重,仿佛年轻了许多。 萧绰好久没有看到这副情景了,暮色染红了原野,染红了潢川,染红上京城,也将韩德昌的染得通红。他出神地看着宣和殿上的落日,像一个虔诚的祷告者对着那轮红日静静地膜拜。 萧绰完全被韩德昌打动了,伸出手抓住韩德昌的手,她觉得那只大手在微微发抖。萧绰紧握了一下,韩德昌扭头看着萧绰,只见萧绰脸上光彩照人,落日的光辉罩在她的身上,如同给她披上了一件彩衣。这情景似乎曾经见过,只是已忘了什么时候,她看起来是那么妩媚,神秘,专注又多情。 “我好久没看见这么美的晚霞了。”萧绰感慨地说。 “我也是。”韩德昌似乎在回应萧绰的话,又似乎自言自语。 “我记得西山的晚霞也很美。” “嗯。” “你还记得?” “当然记得。” “那你记不记得西山上的山菊花?” “记得。” 二人又回头望着那越发红艳的落日,二人的姿势没有改变,只是靠近了,肩膀挨着肩膀。 “你跟她说了些什么?”萧绰终于没有忍住,还是问这个无聊的问题——萧绰觉得这就是一个无聊的问题。 “没说什么,就是一些无聊的事。” “无聊的事?你也觉得是无聊的事?” “家长里短,杂七杂八,漫无目的,没有一个正题,就是一些无聊的事。” “你不是来向她告别的吗?” “是的,我就是来向她告别的,让她放心,我告诉她我现在很会照顾自己了,我已经把过冬的衣服都预备了,所有的被褥也拿出来晒了,还腌制了腊肉,家里还晒了好多蘑菇,够一冬吃的了,我还告诉她我家那头奶牛又下牛崽了,小牛崽长得很好,很调皮,我还跟她说我现在胃口很好,一顿能吃四五个胡饼,还加一碗羊肉汤,只是近来上京城里没有猪肉卖,若是能喝一碗猪腿汤就好了。” 萧绰再听不下去了,失声哭起来,说:“德让,是我不好,我没想到你心里这么苦?” 韩德昌说:“不,我不苦,我好着呢,现在我有吃有喝的,心烦的时候我还能到这里说说话,话一说出来,就什么烦心的事都没有了。” 萧绰说:“你有烦心的事,为什么不对我说?难道我还不如那堆黄土?” 韩德昌惊讶地看着萧绰,回转头去,看着渐渐沉没下去的落日。 萧绰说:“在你心目中,我就那么不如她?” 韩德昌说:“不,你不要这么说。” 萧绰说:“我该怎么说?现在你心里就只有这个死人,哪里有我?早知如此我也去死了算了。” 韩德昌惊诧地看着萧绰,半天才说:“你怎么这么说?你是皇太后,怎么说这样的话呢?” 萧绰说:“皇太后怎么了?皇太后在别人眼里还不是不如一个奴婢。” 韩德昌不知如何说才好,急得抓起一块石头砸破自己的手指说:“你看不到我的心,但你起码看得见我的血,我的心是什么样的,你看到了吗?” 萧绰一把抓住韩德昌受伤的手,将流血的手指放进嘴里吮吸着,泪水成串地流下来,又连忙撕下一块衣角,替韩德昌包扎起来。握着那只受伤的手,说:“谁不知道你的心了?我只是心里不舒服,想跟你说一说心里话,数落了你一下,你就急成这样,你叫我以后找谁说话去?” 韩德昌说:“是我不好,我就是想都几十年了,我的心是什么样的,你应该知道,今生今世它只是你的。” 萧绰说:“那你为什么有话不对我说,而是跑过来对着一堆黄土说话,我嫉妒这堆黄土,嫉妒赵宗媛。” 韩德昌说:“这些话只能对她说,也只有她爱听这些话,我总不能拿这些鸡毛蒜皮的事对你说吧。” 萧绰说:“为什么不能对我说?难道我就只能听国家大事?难道就不能关心你的生活?” 韩德昌看了萧绰一眼,说:“那不是你该管的事。” 萧绰看着韩德昌,心里一阵酸痛,他们中间始终横亘着一个东西,就像眼前横着的潢川,让他们中间总保持着一个距离,这个东西究竟是什么?是皇权?是地位?萧绰弄不明白,但她觉得正是这些阻碍了他们在一起,让他宁可跑到这里对一堆黄土说话,而不愿对她说出一点点喜怒哀乐。 萧绰说:“不,那是我应该管的事,我希望听到你的心声,想知道你的喜怒哀乐,因为你不只是我的大丞相,还是我爱的人。” 韩德昌沉默不语,萧绰只觉得他握着她的手,很紧很紧。萧绰轻轻的将头靠在韩德昌的肩上。太阳已经落下去了,上京城上空红光弥漫,天空明净,如同擦拭过似的,飞鸟几乎在天幕上照出了影子,原野迅速暗下来,上京城的这一边已经辨不清远处牛马的颜色,而另一边还透着余晖,在山尖上涂抹了一层橘黄微光。 远处有一群人飞奔过来,萧绰站起来,说:“他们来了,我们回去吧。” 韩德昌站起来,与萧绰走到河边,这时对面的一群人也到了河边,渡过潢川在他们身边停下来,都跳下来,向萧绰行礼。一个英俊的年轻人喘着粗气说:“母后,您怎么到这里来了?” 萧绰说:“楚王来了,大丞相明天就要出征了,他来看看赵宗媛,朕便也过来看看她。” 年轻人是耶律隆佑,最近被封为楚王,他看了韩德昌一眼,说:“大丞相好多情呀,对赵宗媛真好。” 韩德昌说:“楚王有所不知,我明天这一走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所以,就来看看。” 耶律隆佑回头对萧绰说:“母后,天已黑了,你请回宫。” 耶律隆佑说罢,扶着萧绰上了马,自己也跨上马,说:“我们走吧。” 过了潢川,萧绰回头见韩德昌还站在那里,说:“大丞相怎么不上马过来?” 耶律隆佑说:“我们这里没有多余的马匹,不若我们送母后回去了,再来接大丞相,怎么样?” 萧绰跳下马来,沉下脸:“逆子,你把大丞相当什么人了,你走,朕不要你接,你走。”说完,朝耶律隆佑的坐骑狠狠抽了一鞭子。 马驮着耶律隆佑一阵狂奔,耶律隆佑好不容易才让马停下来,慢慢回到萧绰身边。这时,萧绰正对着韩德昌高声大喊,说她放马过去,让韩德昌骑马过来。 韩德昌高声说:“不用,太后先回去吧。”接着听见他呼哨一声,一匹黑色骏马向他跑过来。那马身材高大,步履矫健,在夕阳的微茫的余晖里,仍光闪闪的,像披着一块黑色的绸缎。 萧绰看得呆了,不禁失声叫道:“骕骦,这不是骕骦吗?” 正看着,韩德昌已经跨上黑马,过了潢川,来到萧绰的面前,说:“太后为何下马不走了?” 萧绰回头对耶律隆佑喝道:“逆子,你跟朕滚下来。” 耶律隆佑连忙下马,走到萧绰面前。 萧绰说:“你给大丞相跪下来。” 耶律隆佑看了一眼萧绰,见萧绰已被怒火烧得满脸通红,只得走到韩德昌面前。 萧绰喝声:“跪下。” 耶律隆佑不得已,腿一弯,跪下来。 韩德昌翻身跳下马,一把扶着耶律隆佑说:“使不得。” 萧绰说:“有什么使不得,这逆子的性命都是你救的,为什么使不得?” 韩德昌似乎还没弄明白萧绰为什么发火,说:“太后提这些干什么?天快黑了,快回宫吧。” 萧绰怒气冲冲地说:“为什么不提?不提,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越是忘本,越是不知天高地厚。别以为朕不知道你的那点坏心思,你是觉得朕不该和大丞相在一起,对不对?” 耶律隆佑低着头,不敢说话。 萧绰说:“大丞相为了契丹呕心沥血,朕为何就不能跟大丞相在一起?你个腌臜不堪的东西,你不是朕的儿子。” 耶律隆佑一下子朝萧绰跪下来,说:“母后,都是儿臣不好,儿臣也是为您着想啊。” 萧绰更加发怒起来,举起马鞭抽了耶律隆佑俩马鞭,韩德昌连忙跑过去挡住耶律隆佑前面,说:“太后息怒,有话回去再说。” 萧绰说:“你让开,朕要打死这个逆子,你为朕着想,你想的是什么?你怎么不想点好多的?” 韩德昌说:“太后,楚王是担心你呀,他怕别人说闲话。” 萧绰说:“怕人说闲话,那他就不是朕的儿子,他不配做朕的儿子,他就不知道你大丞相是大契丹什么人。” 韩德昌说:“好了,太后回宫吧。” 萧绰说:“不,朕今天不回宫,朕今天就去大丞相府,朕倒要看看谁还在说三道四。” 耶律隆佑还想说什么,但一看萧绰一脸怒气,只得闭口不言。 韩德昌说:“使不得。” 萧绰说:“为什么使不得,你也怕了?” 韩德昌说:“不,臣明天就要去南京了,想早点休息。” 萧绰却说:“朕不耽误你休息,朕要看看你的行李准备的怎么样了,有没有忘记装上的,马上就要过冬了,朕不能让你冻着了。” 耶律隆佑、韩德昌不能再说什么,随着萧绰回到大丞相府。 一百五十、试探 韩德昌、萧挞凛到达南京时,耶律隆绪驻跸西山双龙寺,他刚从王继忠的田庄而来。在王继忠庄园里住了十几天,耶律隆绪早就在那里待不住,王继忠的田庄虽好,照顾也殷勤,终比不上西山行宫方便,而且,田庄处在一片旷野之中,四周被农田包围,目之所及,都是稻麦黍稷。连个纵马驰骋的地方都不好找。还有,耶律隆绪本想在田庄里过几天清净的日子,躲避一下那些无聊的上朝下朝,不看那些沉冗繁琐的奏折,但是,每天仍然有人来向他请安,送来一摞一摞奏折,等着他批阅,奏事官就等在外面,像讨债的一样,反而弄得耶律隆绪更加忙碌。而且,那些臣子好像是故意的,有些奏折明明不需要送过来,交给枢密院或大王府甚至留守府都可以解决,现在却一股脑地都送过来了。既然送来了,耶律隆绪就不得不管,不然大臣们就要跑到这里来面谏,要他戒掉怠惰之心。 如此,耶律隆绪便早想离开田庄,可是,菩萨哥似乎在这里过得很好,尽管田庄十分简陋,生活也很简朴,菩萨哥却说她喜欢这样的生活,她和康延欣相处得很好。每天帮着康延欣做事,看着康延欣指挥奴隶们干活,那样子就跟大将军差不多。她有时不禁羡慕起康延欣来。对康延欣说:“如果我有一个你这样的庄园该多好?” 菩萨哥的话让康延欣一阵大笑,说:“天下都是皇后的,你还看上了臣妾的一个小庄园?真是有钱人看穷人田里,穷人看有钱人碗里。你随便说一声,想建什么样的庄园就建什么样的庄园。” 菩萨哥说:“不,我就喜欢你这个庄园。” 康延欣笑道:“皇后喜欢拿去就好了。” “真的?” “真的。” 菩萨哥便对耶律隆绪说了:“皇上,我们把王继忠的这个庄园买下了,好不好?” 耶律隆绪惊奇地问:“为什么要买庄园?” 菩萨哥说:“有个庄园多好呀,可以种庄稼,稻子,麦子,豆子都可以种,还可以种菜,想种什么就可以种什么,多好!” 耶律隆绪佯装附和道:“是啊,还可以种瓜种果种花种草。” “对呀,还是皇上想的多,那我们买下来吧。” “那要问王继忠卖不卖。” “他为什么不卖?” “因为这是他的儿子,他怎么会卖?” “这是他的儿子?”菩萨哥看着耶律隆绪一副忍俊不禁的样子,知道他在戏弄她,便笑着用拳头轻轻地捶打耶律隆绪说:“好哇,你笑话我。” 耶律隆绪抓住菩萨哥的手,顺手将她揽在怀里,说:“你想要庄园,还不简单,等这回南征回来,你想要什么样的庄园,朕给你建,到时候,你想种什么就种什么。” 菩萨哥说:“我要种葡萄,再酿葡萄酒,到时候我们就有自己的葡萄酒喝了。” 耶律隆绪说:“好,这个主意好,只是到时候你不要变成一个酒鬼。” 菩萨哥撒娇道:“我就要变成一个酒鬼,在酒缸里泡着,百毒不侵。” 耶律隆绪笑道:“好,随你的便,只是我们还是离开这里吧。” 菩萨哥说:“为什么要离开这里?” 耶律隆绪说:“朕到南京来,是准备南征的,朕要回去查看军情。” 菩萨哥说:“皇上,我们能不能不打仗?打仗会死好多人的。” 耶律隆绪说:“朕也不喜欢看到死人,但皇太后说了我们打这次仗是为了以后再不打仗,再不死人了。” 菩萨哥说:‘要真是那样就好了。’ 韩德昌、萧挞凛跪拜毕。韩德昌便问交战情况。 耶律隆绪说:“朕还未与宋军对阵,梁王留守南京,经常与宋国交战,大丞相可以问一问梁王。” 梁王耶律隆庆说:“自我出任南京留守以来,已与宋国交战数十次,互有胜负,宋军野战实力弱,单兵作战不若我们,但是他们善于配合,长于结阵,步调一致,最擅长防守,城池坚固,器械精良,所以,宋军的实力还是不容小觑的。” 萧挞凛笑道:“什么不容小觑,在我眼里就是一块烂豆腐。” 耶律隆绪说:“太师不要小看宋军。” 萧挞凛说:“臣虽不才,愿为先锋与宋军一战。” 耶律隆绪说:“很好,朕也早想跟宋军打一仗了,试探试探他们的实力,那就请太师辛苦一趟,前往遂城,拿下这座小城。” 萧挞凛说:“好,臣现在就去把遂城拿下来。” 耶律隆绪说:“希望太师早日凯旋。” 萧挞凛转身欲走。 韩德昌说:“太师出征必定有所收获,但你这次出征只是试探宋军的实力,不要与他们硬战,获利就可以回来,等候皇太后大军到来。” 萧挞凛说:“大丞相放心,我知道分寸。” 萧挞凛说罢,便辞别了耶律隆绪,到校场点兵去了。 韩德昌看着萧挞凛离开,心里有些不放心,说:“皇上,老臣有些担心。” 耶律隆绪说:“大丞相担心什么?” 韩德昌说:“萧挞凛性情狂傲,做事鲁莽,臣怕——” 耶律隆绪说:“大丞相怕他打败仗?你放心,遂城弹丸之地,屯兵不多,太师一定拿得下来的,再说这只是一次小小的试探,不妨事的。” 韩德昌说:“臣知道这次攻占遂城,只是试探宋军实力,可太师求战心切,恐怕他攻占遂城之后不肯收兵,前往围攻瀛洲,过早地暴露我们的意图,破坏了我们的进军计划。” 耶律隆绪说:“大丞相说的是,那怎么办?” 韩德昌说:“老臣愿意前往遂城,监督萧挞凛行事。” 耶律隆绪摇头道:“不行,大丞相一路车马劳顿,需要休息,你放心朕会派人去监督萧挞凛的。” 但韩德昌终究放心不下,夜里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次日一早,就爬起来,带走一支百人亲兵,飞马前往遂城。 早朝的时候,耶律隆绪没看见韩德昌,便问大丞相怎么没来上朝?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值事官回报说:“大丞相一大早就到遂城去了。” 耶律隆绪大吃一惊,连忙命令萧观音奴率军追去,要他一定要保护好大丞相,大丞相若是有半点闪失,就拿他是问。 萧观音奴不敢怠慢,立即率军飞奔遂城而去。距离遂城十多里,萧观音奴得到探马回报:前方有军队厮杀。 萧观音奴立即催马向前,但见前方空中尘土飞扬,犹如沙漠之中刮起一阵旋风,沙尘升腾数十丈,遮天蔽日,天上变成黄褐色,地上更浓稠,几乎看不清地在何处。 萧观音奴知道那是战马溅起的尘埃,那沙尘之中正在激烈的拼杀,但是,他没有听到喊杀声,萧观音奴不禁暗暗地焦急起来,难道战争已经结束?大丞相怎么样了? 萧观音奴急了一身冷汗,连忙催马冲进沙尘之中。战斗还在继续,契丹军与宋军纠缠在一起,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死者的尸体,受伤的人捂着伤口痛苦地呻吟,战马也倒毙在尘土之中,弯曲的,折断的刀枪遗落在地上,清楚地诉说着战斗的激烈和残酷。 战争最残酷的就是这种短兵相接,这是面对面的厮杀,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血淋淋的战斗,是意志和力量的较量。战场上几乎没有那种壮胆的喊叫声,只有低沉的怒吼和急剧的喘息,连被刀枪刺中,都不发出一声惨叫,沉闷地一声不吭地倒下,闭上了眼睛。 突然,一个眼尖的士兵指着一个纵马疾驰的人说:“看,那不是大丞相?” 萧观音奴定睛看去,果然见韩德昌骑着一匹黑马,挺着一柄长枪风驰电掣般冲向一个手持大刀的宋将。宋将见韩德昌冲过来,忙举刀相迎。二人在尘土飞扬中,往来冲突,杀得难解难分。 这时,韩德昌身边已经没有几个人了,宋军围了上来,把他们困在垓心。韩德昌的枪法毫不慌乱,与宋将缠斗之际,还枪挑几个上前偷袭的宋军,吓得别人纷纷后退,就在此时,忽见韩德昌手中多了一把剑,那剑闪电般直刺宋将面门,宋将闪身躲过,却不料韩德昌手中的铁枪又直奔他咽喉而来,一下子戳穿了宋将的咽喉,宋将哼都没哼一声,倒地死了。 萧观音奴见了,大叫一声“好”,率军掩杀过去,宋军顿时惊慌失措,四散而逃。 韩德昌见了,大叫:“不要放走他们。”说罢,也不跟萧观音奴打招呼,挺枪向宋军追杀过去。 萧观音奴不敢怠慢,率军急追而去,宋军被追得走投无路,只得投降,不曾走脱一人。 萧观音奴押着俘虏,走到韩德昌面前,说:“属下听说太师正在围攻遂城,这是哪里的宋军?为什么大丞相被他们围住了?” 韩德昌说:“别提了,遂城昨天就被萧挞凛攻下了,可是他攻下遂城之后,就去攻打瀛洲了,只留下很少一点人马防守遂城,结果又被宋军夺了回去,我今天一早来到遂城,没想到遂城已在宋军手里,差一点进城被宋军活捉,连忙退回来,却被宋军追上来包围在这里,险些不能脱身。” 萧观音奴说:“好险呀,太师也太大意了,大丞相,现在我们怎么办?” 韩德昌说:“你留下一部分人防守遂城,剩下的人押着这些俘虏回南京。” 萧观音奴说:“大丞相,你呢?你不回南京吗?” 韩德昌说:“我不回南京,我要去瀛州,我不放心萧挞凛。” 萧观音奴说:“不行,大丞相,你刚经过了一场厮杀,已经很累了,你押送俘虏回南京,我去瀛州。” 韩德昌说:“你去瀛州,萧挞凛听你的吗?” 萧观音奴无言以对,最后说:“那我陪你去瀛州。” 韩德昌说:“这些俘虏怎么办?” 萧观音奴说:“先关押在遂城,派人快马报告皇上,请皇上派兵来押送俘虏回南京。” 韩德昌说:“这样也好,那我们快走吧。” 瀛州,又名高阳关,与瓦桥关,溢津关并称三关,乃宋国北方第一重镇。当年大周世宗皇帝柴荣从契丹手中夺得,宋国苦心经营数十年,打造得如铜墙铁壁一样坚实,堪称一座金汤之城。 萧挞凛就是奔这座金汤之城而来。 韩德昌到达瀛州城下时,萧挞凛已经强攻了整整一天,没有撼动分毫,反而城下留下了一堆堆尸体,分外刺人眼目。 韩德昌见到萧挞凛时,他正对着部下大发雷霆,听见韩德昌到来,脸上很是挂不住,勉强出来迎接。 萧挞凛和韩德昌、萧观音奴进入营中,刚坐下来,就听萧观音奴说:“太师,你差一点害了大丞相。” 萧挞凛正准备问韩德昌为什么到瀛州来了?却被萧观音奴这么一说,忙问怎么回事? 萧观音奴说:“大丞相担心你,便率军前往遂城,没想到遂城又被宋军夺回,大丞相被宋军包围,险些不能脱身。” 萧挞凛听了大惊,说:“都怪属下大意了,属下万万没想到宋军会复占遂城,大丞相受惊了。” 韩德昌说:“我倒是没什么,只是太师临行前,皇上不是就让你进攻遂城,试探一下宋军的实力,怎么来进攻瀛州了?” 萧挞凛说:“遂城城小,守军实力太弱,试探不了宋军的实力,要试探,就要找一个强硬的对手,才能试探出他们真正实力。再说拿下瀛州就能威震敌胆,为我军南下扫平道路。” 韩德昌想想萧挞凛说的也有道理,不再责怪他来打瀛州,只是说:“可是瀛州乃宋国北方重镇,岂能随便拿下?” 萧挞凛说:“大丞相不要总涨敌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韩德昌瞥了萧挞凛一眼,说:“那太师说说你攻城如何?” 萧挞凛看了韩德昌一眼,低声说:“瀛州城确实见坚固,不好打。” 韩德昌说:“我听说防守瀛州的知州是李延渥,乃名将之后,非等闲之辈,太师要小心呀。” 萧挞凛说:“什么名将之后,他是一个胆小之人,就只会龟缩在城里不敢应战。” 副将耶律王奴说:“其实,很早我们太师做了妥当安排,攻下遂城之后,便令耶律课里率领一支人马前往洺州,虚张声势迷惑敌人,太师暗中带领我们星夜由葫芦河潜出关南来攻打瀛州,出其不意,一举拿下城池。” 韩德昌说:“这个计划不错,只是遂城距离瀛州尚远,这么远很容易被敌人发现。” 萧挞凛叹息了一声,低头不语。 耶律王奴说:“大丞相说的没错,我们渡过葫芦河时被埋伏在河岸上的小队宋军打了一个伏击,死了上百人,行动暴露了,一路上不断遇到宋军骚扰,又是夜里行军,行动很不方便,那些宋军十分狡猾,神出鬼没,总是出其不意地像狼一样扑上来咬人一下,叫人防不胜防。” 韩德昌说:“这些人一定是李延渥派出的斥候。” 耶律王奴说:“是的,只是几十人的队伍,对我们这支大部队构不成威胁,却闹得人心惶惶,大大地迟滞了部队的行动。太师让大家不要管这些人,催促部队急速前进直扑瀛州,天亮前到达城下,趁其不备,一举拿下瀛州。” 韩德昌说:“你们的行动已经暴露,何来趁其不备。” 萧挞凛说:“这是我带来的西北军,轻骑日行数百里,没有谁比我们快的。” 韩德昌说:“我看你是小看宋军了,且不说他们的马跑得有多快,就是路径都比你熟悉得多,随便找一条捷径都比你快得多。” 萧挞凛垂下头,再不言语。 耶律王奴说:“确实如大丞相所说,瀛州守军已有准备,我们赶到瀛州城下时,天还未亮,城上一个人都没有,好像所有人都睡着了,太师还说‘幸亏在他们前面赶到,这回要稳稳地拿下瀛州了。’下令部队攻城,可是,守军早有防备,等我们登城时,反而出其不意地打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死了数百人。” 耶律王奴说罢,眼圈都红了,说:“我们西北军还从来没一下子死那么多兄弟。” 萧挞凛有些不耐烦道:“打仗哪有不死人的?弄得像个娘们,下去好好准备,明天再奋力攻城,打下瀛州,我为你记功。” 耶律王奴说:“可是我们连攻城的梯子都没有,怎么攻城?今天我们已经死了那么多兄弟了,不能再强攻了。” 韩德昌说:“是啊,连梯子都没有怎么攻城?” 萧挞凛说:“我们有软索,可以攀软索登城。” 韩德昌不禁发怒起来,说:“你这是蛮干,这不是把士兵当靶子,让敌人射吗?” 耶律王奴说:“是啊,太师,我们今天强攻,没遮没拦的,上去的人都被射死了。” 萧挞凛眼睛红彤彤的,像一个不服输的公牛,非常不甘心,要找对手一决雌雄,好挽回面子。 韩德昌说:“明天休息一天,速派人向皇上回报,请送攻城器械来。” 到了这一步,萧挞凛也无计可施,只好听从韩德昌的。 韩德昌知道萧挞凛绝不会服输,急于挽回面子。对于萧绰这个心腹爱将,韩德昌也拿他没有办法,不得不借助皇上的命令让他回去。 过了两天,没见到皇上送攻城器械过来,萧挞凛等得不耐烦了,被韩德昌压着,没有发动进攻。 第三日,圣旨到了,命令萧挞凛即刻率军回南京。 萧挞凛无奈,带着异常懊丧的心情回到了南京,羞愧得见了文武百官都抬不起头来。 一百五十一、求和 萧绰是八月中接到韩德昌的奏折的,此时离韩德昌前往南京仅仅过去了一个月。整整一个月韩德昌就来了一副奏折,萧绰心里甚是不快。打开奏折,更是吃了一惊,奏折写到: 臣德昌言:臣近奉懿旨,辅佐元戎,南征僭宋,深入敌境,奋武扬威,克城掳敌,强虏震惧。然敌寇生性凶顽,据金城之固以抗天兵,引湖河之水以阻铁蹄。坚壁清野以断我草谷之获,游击转移以困我军士之力。未攻城军已疲,未立功而望归。是以兵疲将乏,徘徊于坚城之下,进退于湖泽之间。疲于奔命,人马俱困,实难克功。 德昌愚钝,虽有披坚执锐之志,披肝沥胆之心,无奈智短才疏,有负圣望,以致兵阻瀛州城下,士卒死伤甚多,粮草,辎重难以为继,且士气低落,实难再战,故未请懿旨,班师回国。擅专之罪,坐待圣裁。 萧绰没想到这次试探竟是这样的结局,不仅损伤了自己,反而让宋军增加了信心。这个萧挞凛是怎么搞的?难道他朕不是一个帅才? 随即,萧绰开始担心韩德昌起来,他毕竟已经六十多岁了,能不能受得了战场上的辛苦?他的奏折里没有一个字提到自己的情况,从信中可以看出他已上了前线,并且仗打得很艰苦,像这样的苦战是最让人煎熬的,真不该让他与萧挞凛一起到南京去。 接到韩德昌的奏折不久,皇上的信使也来了。萧绰看了皇上的来信,大惊失色。他真的上了前线,还被宋军包围了,险些不能脱身,这个萧挞凛是怎么搞的?萧绰看了胆战心惊,怒火冲天。幸亏萧挞凛不在眼前,若在跟前,她一定会拿刀劈了他。这个萧挞凛真是太莽撞了,怎么这样打仗呢?差一点要了韩德昌的命。 也不知道韩德昌现在怎么样了?有没有受伤,信中说他身体安好,可是这是真的吗?一场几乎全军覆灭的战争,上百亲兵丧命,他怎能没有一点损伤,可能是强忍着不愿说罢了。对,一定是这样,他一向就是这样,有苦藏在心里,有痛强忍着。 萧绰把信使叫来问了,信使说大丞相看起来没有受伤,只是精神不够好。 “精神不好?”萧绰瞪大眼睛,说,“那一定是受伤了。” 信使仍旧摇头说没看到大丞相受伤。 萧绰听了还是不信,如掉进冰窟里了,挥手让信使走了,不一会儿,她又全身燥热不堪,汗水浸透了衣衫。如此一会儿冷一会儿热,弄得她坐立不安,恨不得立即飞到南京去。 次日,上朝时,她把发兵去南京的事说了。兵部却说,大军还未集结完成。萧绰不禁对兵部侍郎狠狠地发了一顿脾气。接着,又为粮草,辎重而大发雷霆,因为预备的牛肉干,运往南京时,淋了雨,受了潮,不得不拿出来晾晒,烘烤,因此,也耽误了行程。 “像你们这样,我南京十几万将士都要饿死,去把押运的人都给朕杀了。” 朝堂的人都面面相觑,怎么看皇太后今天都有些不对劲,皇太后今天怎么了?她从来没有因为粮草损失杀过人呀,而且,总是说粮草转运途中难免有些损失,算不了什么,能及时运到就好,就是不能及时运到,只要不让将士们挨饿就行了。可是,今天为了一点牛肉干而要杀人,真让人想不通。 回到延寿宫,嫔妃们都要过来请安,萧绰心烦意乱,让他们都回去了。直到进晚膳的时候,才让奴婢们把萧匹敌,燕哥接过来,一起吃了晚饭。吃罢晚饭,就让奴婢把他们送回去了。 萧绰觉得必须立刻就去南京,必须马上南征,可是遭到大臣们的反对,大臣们说出征的时候尚早,只有等到秋收之后,再南征才能占据天时和地利。因为那时候,农民已经把稻子收割了,则顺安寨以东直至海边数百里的地方,都没有水田阻行,一望无际的地面任由我们骏马驰骋,不用担心稻田有埋伏。而且,等秋收之后,又方便我军打草谷,解决粮草问题。还有,我军不耐酷热,而耐寒冷,秋后南征更加有利于我。 萧绰焉有不懂,只是实在放心不下韩德昌,一刻不看到他,就担心,仿佛看到他伤痕累累。 过了两日,信使又送来皇上的信笺,心中没有说到韩德昌,而是报告宋国派使者来了,要与契丹议和,请示萧绰怎么办? 宋人这时候议和,分明是挟战胜之威,前来要挟。不过,他们既然有议和之举,就有议和之心,先接待他们,看看他们怎么说。 萧绰写了回信,叫来信使,又问大丞相近来如何? 信使说:“大丞相现在精神好多了,前天还去了延芳淀钓鱼。” 萧绰哼了一声,说:“他还有心思钓鱼?” 信使说:“不是大丞相自己要去的,是皇上见大丞相精神苦闷,就让他去延芳淀散散心。” 萧绰说:“是吗?他玩得开心不开心?” 信使说:“开心,回来像换了一个人似的,钓了十几条大鱼,送到宫里,御厨炖了,皇上都说好吃得很。” 萧绰说:“延芳淀的鱼确实很好吃。” 信使连忙附和道:“是的,那天皇上摆了鱼头宴,宴请在南京的大臣们,大臣们都说好吃。” 萧绰发现自己有点话多,便把书信交给信使,让他立即回去,并再三叮嘱要王继忠接待宋国的使者。 信使把萧绰的回信交给耶律隆绪,耶律隆绪看罢信,递给韩德昌。 韩德昌说:“太后所言甚是,先稳住宋国使者,摸一摸宋国打什么主意再说。” 耶律隆绪说:“那好,就让王继忠去接待宋国使者。” 枢密直学士高正说:“不可。” 耶律隆绪问:‘有何不可?’ 高正说:“臣闻宋国使者乃王继忠乡党,同是开封人,况宋主乃王继忠的旧主,若是让王继忠接待宋使,难免会有私情。” 耶律善補说:“是呀,万一王继忠不为契丹说话怎么办?” 萧挞凛说:“最主要的,如果王继忠透露了我军消息那就不好了。” 韩德昌说:“王继忠不会出卖契丹,更不会出卖太后,太后信任他。先前他也曾接待过宋使,不曾做对契丹不利之事,我相信这回也不会做不利契丹的事。” 耶律隆绪说:“朕也信任王继忠。” 于是,宣王继忠来见,听说让他接待宋使,王继忠连忙摇头,表示不能胜任。 耶律隆绪把手中的信笺递给王继忠,说:“你看看,这是太后亲自点的名,你不要推辞了。” 王继忠看了看书信,说:“臣感谢太后对臣的信任,可是太后不知道臣与宋使的关系,所以才令臣接待宋使。” 韩德昌说:“你与宋使是什么关系?” 王继忠说:“前来议和的宋国主使名叫何承矩,也是开封人,与先父甚好,也是臣的授业恩师,有恩与臣,因此臣不能接待他。” 耶律隆绪说:“是不好意思见到他?” 王继忠说:“不是,臣怕耽误了国家大事,辜负了皇太后、皇上的信任,毕竟臣与使者有这么一层关系,不好与他交涉。” 耶律隆绪笑道:“若只是因为这个,你尽管放心,不管你与他谈得怎么样,朕都不会怪罪你。” 王继忠说:“既然皇上这么信任我,我没有不奉命的道理,不过我请皇上再派两个人与臣一起接待宋国使者。” 耶律隆绪说:“你想要谁与你与你一起去?” 王继忠说:“枢密直学士高正,西上閤门使丁振。” 耶律隆绪说:“好,就让他俩与你一起接见宋国使者。” 王继忠谢了。 韩德昌说:“上将军,我想听听你对这次何谈抱有多大的希望?” 王继忠摇头说:“属下不抱希望。” 萧挞凛大声说:“不抱希望跟他谈个球?打过去算了。” 耶律隆绪看了萧挞凛一眼,萧挞凛立刻不做声了,毕竟是吃了败仗,说话都没有底气了。 王继忠说:“宋使这回是乘胜而来,要价必然很高,我们断不能满足他们的要求,所以,和谈一定不会达成。” 耶律磨鲁古说:“那干嘛跟他费那么多口舌?” 萧挞凛说:“是呀,磨磨唧唧,真他妈的不爽快。” 耶律善補说:“太师莫急,先听听宋人怎么说再说,谈不拢,再打仗也不迟。” 萧挞凛急于复仇,想挽回面子,听说要和谈,心里老大不愿意。耶律隆绪见他不高兴,也不高兴起来。他对萧挞凛这次贸然进攻瀛州,很是不满,只是萧挞凛一向忠心耿耿,劳苦功高,皇太后又信任他,才没有责怪他,只是好言劝慰,希望他不要想不开,做出鲁莽之事。 当下,耶律隆绪说:“诸位都回去吧,大丞相和武卫上将军留下来,谈谈和谈之事。” 等人走后,耶律隆绪说:“继忠兄,说说你对和谈的看法。” 王继忠说:“臣想先听听皇上对和谈有什么要求,才能谈臣的打算。” 耶律隆绪说:“皇太后说了,宋国归还关南之地,才可以与宋国和约。” 王继忠说:“臣恐怕办不到。” 韩德昌说:“为什么办不到?关南之地原本是石敬瑭割让给契丹的,是契丹人拿命换来的。” 王继忠说:“我想大丞相心里也不会想到宋国这次会来商谈割让关南之地,只怕他们还想要回燕云十六州呢。” 耶律隆绪说:“休想,燕云十六州早归契丹了,他们凭什么想要?” 王继忠说:“所以,臣说这次和谈是绝对不会成功的。” 耶律隆绪说:“若是如此,那真没有什么好谈的。” 王继忠说:“其实,皇太后也知道谈不出什么名堂。” 耶律隆绪说:“那为什么皇太后还要与他们谈?” 王继忠说:“如果臣没猜错的话,皇太后一是想摸一摸宋国的底细,二是迷惑宋国,然后,调兵遣将,布置南征。” 韩德昌说:“王继忠真会揣测皇太后的心思,确实是这样,不过,皇太后确实想和宋国达成和约,开创一个太平世界。” 王继忠说:“皇太后若真心啝盟,臣必当竭尽全力促成。” 韩德昌说:“好,你放心去谈,即使谈不成,只要把皇太后的意向透露给宋国,也可以。” 王继忠说:“继忠一定不负大丞相所望。” 耶律隆绪说:“事关国家机密和脸面,继忠兄一定要谨慎行事。” 王继忠说:“臣自有分寸。” 耶律隆绪说:“好吧,朕等候你的好消息。” 王继忠起身告辞,出了宣政殿,又走回来了。 耶律隆绪问他为什么又回来了? 王继忠说:“臣请皇上派兵保护驿馆。” 耶律隆绪说:“好,朕知道了。” 王继忠回到家中,康延欣正好准备好晚餐见王继忠回来,便向屋内喊道:“怀玉,出来吃饭,你爸爸回来了。” 不一会儿只见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从后院跑出来,见了王继忠行了一个礼,说:“阿爸,你总算回来了,阿妈等你多时了,她的肚子都饿坏了。” 王继忠看了康延欣一眼,说:“我看不是你阿妈的肚子饿坏了,而是你饿了吧。” 王怀玉说:“就算是吧,阿爸,你怎么回来这么晚?隔壁邢祥叔叔早就回来了。” “是吗?”王继忠一边说,一边走到桌子旁边,坐下来,问:“你今天又去邢祥叔叔那儿了?” 王怀玉在王继忠旁边坐下来,正欲回答,康延欣说:“怀玉这两天都去邢祥那儿,要邢祥给他讲故事。” 王继忠说:“那可不行,邢大人还有很多事要做。” 康延欣说:“我知道,这不是邢抱朴大人去世了嘛,邢祥心里难过,我就让怀玉去逗他开开心。” 王继忠叹道:“邢抱朴大人走得真不是时候。” 康延欣说:“为什么?” 王继忠说:“邢大人一直希望与宋国好好坐下来和谈,总没找到机会,现在宋国使者来了,请求和谈,他若是在,多好。” 康延欣心里一动,说:“宋人要和谈?” 王继忠倒了一杯酒,“嗯”了一声,抬头看见康延欣异样地看着他,知道她心里所想,说:“皇上让我接待宋使。” 康延欣不做声,咬了一口胡饼。 王继忠喝了一口酒,说:“要不你也喝两口?” 康延欣端起放在王继忠面前的酒杯,一抬头,把一杯酒喝得干干净净。 王继忠轻叹一声,说:“干嘛这么性急呢?” 康延欣仍然没说话,啃着胡饼。 王怀玉看着康延欣的脸,说:“阿妈,你的脸都红了。” 康延欣说:“吃饭塞不住你的嘴吗?” 王怀玉不知自己哪里做错了,吓得连忙闭上了嘴,低着头只顾吃饭。 王继忠说:“我就是与他们谈个判,你生这么大的气,干什么?” 康延欣说:“谁生气了?我干嘛生气?” 王继忠说:“我跟皇上说了,我干不了这差事,可是皇太后点名让我接待宋国使者,没办法,只好答应了。” 康延欣说:“我不是不要你跟宋人和谈,我是担心又像上回一样让人怀疑你通敌卖国。” 王继忠说:“这个你放心,我不会通敌卖国的。” 康延欣说:“我自然知道你不会通敌卖国,但是小人之心难料,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何况你本来就是宋国人,宋国皇帝又是你的旧主,对你有恩,你去与宋使谈判,怎么谈?怎么谈都不好。怎么谈都是卖国,无论对那边都是卖国,都是不忠,都会身败名裂,还会有生命之忧,你知道吗?” 王继忠端起酒杯,仰头喝下,说:“我岂能不知?两边都是我的国家,两边都是我的亲人,我不能得罪任何一方,但是,延欣,你知道吗,我现在只想两边都好,都不要有所伤害,都平安无事,如果我能让两边和好,我就是死又有什么可惜的?” 康延欣紧紧地看着王继忠,眼里充满了怜爱和敬佩,泪水也盈满了眼眶,说:“我也不是心胸狭窄的人,我只是被上回的事惹烦了,担心小人陷害你。” 王继忠说:“别怕,上回是皇上有些疑虑,这回是皇上亲自让我去谈判的,不会有事的。” 康延欣说:“虽然国家大事是皇上说了算,但是有些大臣还是不高兴的。” 王继忠说:“这个我也知道,我会好好应付的。” 康延欣不做声了,伸手又端过酒杯,喝了一杯酒。 王继忠又斟满酒,端起来喝了,说:“你知道这次来的宋国使者是谁吗?” 康延欣摇摇头,看着王继忠,从王继忠说话的语气里,她知道来的人一定与王继忠有关系。 王继忠沉了一口气,在下决心把这个人告诉康延欣。 康延欣等着王继忠说出来。 王继忠说:“使者叫何承矩,开封人,是我的授业恩师。” 康延欣说:“原来是你的恩师呀,你正好见见他,这不是更好说话吗?” 王继忠说:“可是我哪有脸面去见他?在他眼里我是一个叛国之人,是一个不忠之人,他见了我,一定很失望,我怎么有脸见他?” 康延欣说:“事已至此,但求无愧于天地,顶多挨他一顿骂,但是你要是促成了两国盟好,那是造福千千万万人民的大德,功德无量。” 王继忠又举杯喝了满满的一杯,眼睛和脸都红彤彤的。 一百五十二、会见宋使 会谈地点就安排在驿馆,这是王继忠的建议,以此可以免除宋国使者的奔波之苦,还可以减少不必要的麻烦。次日,王继忠、高正,丁振三人来到驿馆时,宋国使者却对他们说他们不想见王继忠,让契丹另换他人,拒绝与王继忠见面。 三人互看了一眼,高正说:“这分明就是来契丹闹事的,难道我国的人事安排还要听他宋国的?” 丁振说:“是啊,这不是一副主子的姿态吗?” 王继忠忙说:“他们不想见的人是我,与你们、与契丹国无关。” 王继忠说罢,回头对何承矩的随从说:“你去对何大人说;王继忠是以契丹国的谈判人的身份来这里与宋国使者谈判的,请他以使者的身份与我相见。” 随从去了,不久,何承矩带着两个副使石普,李继昌出来迎接。见到何承矩的一刹那,二人的目光碰撞到一起,二人的脸色顿时都变得难看了。 很快,何承矩转过头去,连王继忠的行礼都装作没看见,只和高正,丁振互相施礼。 王继忠小心地赔笑着,双方分朋而坐,甫坐定,王继忠刚欲开口,何承矩便说:“你不要自我介绍了,你是什么样的人,我们都知道。” 王继忠略显尴尬,说:“何大人说的是,原来的王继忠大家都熟悉,不过现在我要告诉你们,我现在是契丹国的谈判官,负责与你们和谈,希望贵使忘记原来的王继忠,和契丹的谈判官商谈和约之事。” 何承矩说:“你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契丹谈判官,却不说自己是一个宋人,你的祖宗是谁?你从哪里来的?你说你是来谈判的,我说你不配,我不愿意与这个没有祖宗的人坐在一起。” 丁振说:“何大人口中的祖宗是谁?” 何承矩说:“我们是轩辕之后裔,炎黄之子孙,祖宗自然是轩辕大帝,黄帝炎帝。” 丁振说:“吾听说黄帝有二十五子,或内列诸华,或外分荒服,昌意少子受封北土,内有大鲜卑山,契丹世居此地,如此说来契丹也是黄帝之后,那么王继忠大人不算背弃祖宗,或是认祖归宗罢了。” 何承矩说:“既然你们契丹世居大鲜卑山,为何跑到这幽都来,强占我燕云十六州?” 高正说:“华夏九州乃黄帝故地,昌意也是黄帝之后,华夏江山自然也有契丹一份,凭什么只能你宋国独有?” 何承矩说:“契丹之祖是不是黄帝,暂且不论,即便是黄帝后裔,然已受封于大鲜卑山,何以不顾祖训,出来抢夺我们的江山?” 丁振说:“请问哪里是你们的江山?” 何承矩说:“当然是华夏九州。” 丁振说:“以我说你说的太小了,你们中原人一向以炎黄子孙自居,可是炎黄子孙遍布海内,就黄帝二十五个儿子,或内列诸华,外分荒服,那不是比华夏九州大多了,何大人连黄帝的地盘都不知道,这才是忘记了祖宗,还有什么脸面说王继忠大人的不是?” 何承矩听了,张口结舌,一时无言以对。 王继忠说:“好了,这些就不要说了,我想何大人是来和谈的,不是来吵架的,说说你们来这里有什么要求?” 何承矩说:“我既然来到这里当然是有目的的。不过在说出目的之前,我先给你们看一件东西。” 何承矩说罢,走进他的寝室,出来时,手里拿着一封信。王继忠起身准备接过书信,何承矩拿开书信,递给丁振,说:“这封信不能给你,这是吾皇写给契丹皇帝书信,在你的手中,玷污了吾皇之圣洁。” 王继忠的脖子都红了,羞愧难当,讪讪地看着丁振接过书信。 丁振打开书信,但见信上写着:“朕嗣守鸿业,为怀永图,思与华夷共臻富寿。而契丹自太祖在位之日,先帝继统之初,和好往来,礼币不绝。其后克复汾晋,强臣贪地,为国生事,信好不通。今者圣考上仙,理当讣告,汝任居边要,洞晓诗书,凡有机要必能详究,轻重之际务在得中。使示契丹,愿修前好。” 丁振说:“这好像是你家主子写给你的信,不是写给吾主的信。” 何承矩说:“不错,确实是写给我的信,不过,这表明吾皇不愿看到生灵涂炭,愿意与北国修好。” 丁振说:“吾主当然也不愿刀兵相向,愿守一生之太平,然而,如何才能太平呢?” 何承矩说:“吾皇心地仁慈,不愿生灵涂炭,只要契丹归还燕云十六州,就可以化干戈为玉帛,各守疆界,永不侵犯。” 高正说:“汝主好贪得无厌,强占我关南之地不还,还想图谋燕云十六州,简直是痴心妄想。” 何承矩说:“燕云十六州自古都是汉人的地盘。” 高正说:“燕云十六州是石敬瑭割送给我们的,是我太宗皇帝率领契丹勇士用性命换来的。” 何承矩说:“石敬瑭只是一个逆贼,割让燕云十六州没有得到大唐王朝的同意,那不能算数。” 丁振说:“五代纷争,大唐早已灭亡,哪里还有大唐王朝?石敬瑭乃后晋之帝,自然说话算数,” 何承矩说:“卖国贼的话,岂能算数?” 王继忠说:“依我看,既往之事都不要追究了,宋国不要追还燕云十六州,契丹也不关南之地,各守疆界,永结盟好,就可以了。” 王继忠话未说完,被何承矩啐了一口唾沫,骂道:“你也是一个卖国贼。” 高正、丁振也对王继忠大失所望,说他是和稀泥,是出卖关南之地。 当时,双方吵得不可开交,王继忠只好厚着脸皮两边劝解,好不容易,劝得大家平息下来。 高正看了王继忠一眼,怒气冲冲地离开了会场,扬言道:“我们在这里拿不到,就到战场上去拿。” 何承矩说:“我们等着,就在高阳关等着你。” 随着高正离开,丁振也离开了,王继忠想和何承矩说几句话,何承矩没有理睬,起身回寝室里去了。 王继忠离开驿馆,径直来见耶律隆绪。高正、丁振先一脚到了宣政殿,韩德昌、萧挞凛、耶律磨鲁古,耶律善補也在那里。几个人都是一脸怒气,看着王继忠走进殿内。 没等王继忠叩拜耶律隆绪,萧挞凛就问:“王继忠,你为什么要出卖关南之地?” 王继忠叩拜了耶律隆绪,说:“皇上,你还是换别人去吧。” 耶律隆绪说:“王继忠你起来说话。” 王继忠起身说:“昨天,臣已经说过臣难以胜任,臣不是不愿为国家出力,实在是臣能力不济,请还是派别人去吧。” 耶律隆绪说:“卿的能力,朕是知道的,不过,刚才高爱卿说了,你要拿关南之地与宋人求和,这就不对了,关南之地,朕必须要回来。” 王继忠说:“那这个和约可能谈不拢。” 萧挞凛说:“谈不拢,就打过去,我们不光是要关南之地,整个黄河以北要都归我们。” 耶律磨鲁古立即附和道:“对,要不然就把他宋国灭了,连江南都是我们的。” 韩德昌说:“你们为什么总是要打打杀杀的,能坐下来和谈难道不比打仗好吗?” 萧挞凛哼了一声,一副很不服气的样子。 王继忠说:“宋国皇帝给何承矩写了一封信,希望与契丹和好,何承矩已经将信给了丁振。” 丁振连忙将信递给耶律隆绪,耶律隆绪看了书信,说:“他既然有心盟好,为什么还索要燕云十六州?” 韩德昌说:“这可能只是他们开的价码。” 耶律隆绪说:“大丞相是说他们并没有真心想要回燕云十六州?” 韩德昌说:“当然能要回,自然会称心如意。谈判就是讨价还价,皇上要休兵止战,还是要与他们谈。” 耶律隆绪说:“大丞相说的是,王爱卿,你们继续与宋国使者和谈,你不要有什么顾虑,朕相信你。” 王继忠道:“谢谢皇上信任,继忠实在无颜面对宋使,还请皇上另择能臣。” 丁振便把何承矩辱骂王继忠的事说了。 耶律善補说:“这个何承矩也太无礼了,怎能辱骂我契丹谈判之人,这不是让我契丹难堪吗?” 萧挞凛大声说:“好他个何承矩,胆敢看不起契丹,我定要他好看。” 王继忠忙说:“太师息怒,宋国使者只是骂我一人,并没有骂契丹。” 耶律隆绪说:“那也不行,他凭什么骂你?” 王继忠说:“臣是该骂之人,在他眼里臣是一个不忠不义之人,是该辱骂。” 耶律隆绪说:“胡说,爱卿哪里不忠不义了?” 王继忠低头说:“臣确实该骂。” 韩德昌说:“那是腐儒之见,休要理他,上将军只要本着良心做事,无愧于黎民,无愧于天地,就是大忠大义之人。” 王继忠说:“谢谢大丞相赐教。” 韩德昌对高正说:“高学士,谈判是要一步一步的走,不要性急,你要与上将军通力合作,和约能够达成,你们就是大功臣。” 高正还不服气,丁振表示一切听从王继忠的,高正只得点头。 一时,各自回去了,耶律磨鲁古去了太师府。萧挞凛依然气愤难消,说:“议和议和,有什么好议的,直接打过去不就好了。” 耶律磨鲁古说:“是呀,费那么多口舌干什么?” 萧挞凛说:“都是韩德昌,胆子太小了,如果大于越或者守太保在,早打过去了。” 耶律磨鲁古知道萧挞凛兵败瀛州,急于报仇,便说:“谁说不是,皇上,皇太后就受韩德昌的影响太深,弄得畏首畏尾的。” 萧挞凛说:“真是窝囊,我受不了这个气。” 耶律磨鲁古说:“是男人就受不了这个气,你听那宋使说的,要在高阳关等着我们,明摆着就是嘲笑我们。” 萧挞凛听了更是气愤填膺,大叫:“不打下高阳关,誓不为人。” 耶律磨鲁古连忙示意,说:“太师千万不要着急,现在正在议和,不能说打仗的。” 萧挞凛说:“我不怕,我就是要打高阳关,一雪前耻。” 耶律磨鲁古说:“可是,如果议和达成,太师还会去打高阳关吗?” 萧挞凛说:“高阳关是我的耻辱,不打下高阳关我哪里还有脸见人?” 耶律磨鲁古说:“太师要洗刷前耻,只有让他们和约达不成。” 萧挞凛说:“如何才能让他们的和约达不成?” 耶律磨鲁古在萧挞凛的耳边说了几句话。萧挞凛笑起来,说:“对,这样就把他们逼上绝路了,断了他们议和的念头。” 王继忠回到家中,心情十分沉重,康延欣看到他的脸色十分难看,知道他今天一定受气了,便洗了几个雪花梨和两串葡萄装在托盘里,端到王继忠面前,轻声说:“是不是挨骂了?” 王继忠看了康延欣一眼,说:“没事,我受得了。” 康延欣摘下两颗葡萄,递给王继忠,说:“我看你恨难受?” 王继忠剥下葡萄皮,没有作声。 康延欣说:“真是为难你了,皇太后为什么偏偏让你去谈判,这不是给你找骂吗?” 王继忠说:“不怪太后,她哪里知道我和何承矩的关系,再说被恩师骂一顿,我心里反而好受些。” 康延欣看着王继忠,说:“是吗?我看你心里很沉重,是不是,恩师的话太重了?” 王继忠眼里溢出泪水,说:“确实,他怎么骂我,都没关系,就是他不肯见我,不肯和我说话,让我很痛苦。” 康延欣说:“可能你是他的学生,他更接受不了你投降的事实。” 王继忠流着泪说:“是我辜负了他的栽培。” 康延欣说:“谁都想做一个完美的人,舍生取义,杀身成仁,但难道只有死,才能取义成仁吗?你用一己之身换回了数万人的性命,这难道不是大仁大义吗?我看你这个恩师也是一个糊涂人。” 王继忠说:“不能这么说恩师。” 康延欣说:“他既然是你的恩师,就要设身处地为你想一想,你如果不在岐沟关站出来,那数万百姓还能回家吗?数万家庭还能团圆吗?他不对你的大仁大义加以赞赏,反而还骂你不忠不义,我看他是不辨是非。” 王继忠说:‘好了,毕竟他是我的恩师,不能这样说他,而且我从他那里学到好多东西。’ 康延欣说:“这样的老师能教什么?” 王继忠说:“恩师学问渊博,你还记得我在山西兴修水利,垦荒种田的事吗?” 康延欣说:“记得,幸亏你修了那么多堰塘,水渠,开垦了那么多荒地,山西现在已经富裕起来了。” 王继忠说:“这方面,恩师比我做得好,我都是跟他学的。” 康延欣说:“是吗?” 王继忠说:“你知道契丹人南下最大的障碍说什么?” 康延欣说:“就是那数百里连绵不绝的水田,契丹多骑兵,往来纵横驰突,所向披靡,可是有了水田,就阻滞了契丹铁骑,契丹的行军就大为不便了。” 王继忠说:“是的,这条计策就他提出的,一者阻滞了契丹的进攻,再者确实给宋国军民带来了丰厚的收益,当地的军民以此都富裕了,以往宋国连年募民充边,可是没有多少人肯来,只有将犯罪之人流配到这里,可自从这里种上水稻之后,契丹骚扰少了,军民收入也增加了,现在,不用官府招募,很多人都抢着过来。” 康延欣说:“是啊,人世间谁也摆脱不了一个利字,刀口舔蜜者往往只见蜜而看不见刀的。” 王继忠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只要措施得当,任何地方地方都能听到欢声笑语,我的老师做到了,我想我也可以做到。” 康延欣拿起一个雪花梨,说:“我给你削一个梨吧,这是我们自家园里结的。” 王继忠看着康延欣削梨,说:“我们自家园里的梨树已经开始结果子了?” 康延欣说:“是的,我的甩手掌柜,你什么时候知道这些,我们园里有什么你都不知道。” 王继忠羞愧地说:“确实不知道,辛苦你了。” 康延欣把削好的雪花梨递给王继忠,说:“谁让我没嫁到好丈夫呢。” 王继忠吃了一口雪花梨,连忙大赞好吃,又甜汁水又多。 康延欣说:“继忠,要不我们送一点给你恩师。” 王继忠说:“有好东西送给恩师当然很好,只是他不肯见我,怎么送?” 康延欣说:“这个你不用担心,我自有办法。” 王继忠看着康延欣,将信将疑。 康延欣提出一筐雪花梨,对王继忠说:“一会儿,我先去驿馆,你在后面跟着,看见我进了驿馆,你再过来。” 王继忠看了看屋外,只见暮色沉沉,说:“天色太晚了,还是不去了。” 康延欣说:“天晚怕什么?你去拜访恩师,又不是做见不得人的事。” 王继忠说:“可是这样做,万一皇上疑心怎么办?” 康延欣说:“不会的,驿馆里有皇上的耳目,你做什么事,他们自然会向皇上报告,再说不做亏心事就不怕鬼敲门。” 康延欣说罢,提着篮子出了家门,王继忠拗不过康延欣只得随她前往驿馆。 一百五十三、康延欣卖梨 王继忠远远地跟在康延欣的后面,看着她走到驿馆门前。这时,天已擦黑,康延欣将梨筐放在地上,便高声吆喝起来:“卖梨,卖梨耶,刚摘的雪花梨,汴梁买不到,开封吃不了的雪花梨。” 康延欣刚喊了几句,驿卒就走过来赶她走,康延欣却大声与驿卒争吵起来。驿卒嘴笨,哪里是康延欣吵架的对手,几句话就被康延欣说的面红耳赤,张口结舌,只得提高声音大声怒吼,企图凭声音压着康延欣。康延欣却不吃他那一套,反而高声唱起来:“卖梨,卖梨耶,我这梨它不是一般的梨,姬昌用它熬过汤,孔融用它让过礼,飞燕用它敷过脸,玉环用它擦过泪,治咳嗽,润心肺,汴梁买不到,开封无处觅。” 康延欣这么一唱,立刻引来了许多人围观,康延欣本来就有一副天生的好嗓子,声音婉转动听,而且唱词也有趣味,不禁让在场的人一阵叫好,纷纷掏钱要买她的雪花梨,可是一问价钱,一两银子一个雪花梨,这哪里是卖梨,分明是讹人嘛。于是,很多人便不满了,指责的,质问的,起哄的,甚至谩骂的,吵吵嚷嚷,人声鼎沸。 何承矩听到屋外的吵闹声,便让副使石普出门看看。 石普回来说:“一个卖梨的与人吵起来了。” 何承矩说:“这么晚了,怎么还有人卖梨?他们为何争吵?” 石普说:“卖梨的要价太高了,所以,就吵起来了。” 何承矩笑道:“这有什么好吵的?买卖不成仁义在嘛,吵什么吵?她要多少钱一个?” 石普说:“一两银子一个。” 何承矩说:“一两银子一个,什么梨子这么贵?” 石普说:“我看那个卖梨的是冲着我们来的。” 何承矩说:“此话怎讲?” 石普说:“那卖梨的说她的梨汴梁买不到,开封无处觅。明显就是说给我们听的。” 何承矩点头道:“确实是冲着我们来的,你去叫她进来,看她说些什么。” 石普走出驿馆对康延欣喊了一声:“卖梨的。” 康延欣听到叫声,停止吆喝,回头答应了一声,说:“大买卖来了。”便走到石普跟前,问一声:“大人叫我?” 石普说:“我们想买你的梨,你怎么卖?” 康延欣说:“大人要买,价钱好商量,看你怎么买了,奴家一看你就是一个大主子,大人真的想买,我们找个地方说,这里人多,不方便。” 石普笑道:“是个会做生意的人,跟我进屋吧。” 康延欣跟着石普,来到屋内,见何承矩坐在一张小桌边埋头写东西。石普对何承矩说了一声:“何大人,卖梨的人来了。” 何承矩抬头看了看,便让石普忙自己的去了,回头对康延欣,说:“你的梨怎么卖?” 康延欣说:“这要看大人怎么买了?买的好,分文不取,买的不好,千金不卖。” 何承矩定睛看着康延欣,觉得康延欣相貌清秀,俊眼修眉,柔中带刚,一看就不是一般的女子,便说:“那老夫倒要听听你怎样才能分文不取,怎样又是千金不卖?” 康延欣说:“我这雪花梨是卖给有见识的人吃的。” 何承矩说:“什么样的人才是有见识?” 康延欣说:“心怀天下,为千万黎民百姓谋福利,为天下人谋太平,这是有见识的人,埋头于故纸堆中,吮吸腐朽文字,断章取义,以小义而责大仁,这就是没有见识的人,这样的人不配吃我的雪花梨。” 何承矩肃然而坐,心里猜到来者是何人。在南方时,他常常听闻:王继忠在契丹娶了一个很不错的女子,看来眼前这个女子就是她了,想必是来为王继忠出头的。便说:“夫人这么晚来一定不是为卖梨而来吧。” 康延欣说:“不,我正是为卖梨而来。” 何承矩说:“那为何夫人刚才一番话,似乎有责难老夫之意?” 康延欣说:“小女子岂敢责难大人,只是就卖梨而言,想与大人说几句心里话。” 何承矩说:“老夫洗耳恭听。” 康延欣说:“就做生意而言,获利为首要的,无利可图无人会做,然而要利过高,就无人购买,就如这雪花梨,一两银子一个,自然没有人买,还会引得一通责骂——这都是没有见识的人做的事,他们只是想买梨,真正有见识的人——像大人您,您买的不是梨,是买的见识。孔融让梨,让的不是梨,让的是一颗心,一颗善良的心,一颗包容的心。大人洞晓诗书,知晓礼仪,却没有一颗包容之心,所以,我觉得大人的见识还不够。你这趟生意可能赚不到钱。” 何承矩说:“夫人对做生意倒是有一套的。” 康延欣说:“只是有一点体会而已,大人,您也是一个生意人,我想问一问依做生意来说,你对张骞和苏武怎么看?” 何承矩说:“自然是苏武更让人敬佩。” 康延欣说:“我说是吧,大人这就落入俗窠之中了,就做生意来说张骞给汉朝带来的好处远比苏武的多,为什么大人更敬佩苏武?是陷入了那堆故纸之中太深了,人云亦云,被别人牵着鼻子走了。” 何承矩说:“夫人这种说法荒谬极了,俗话说:金钱如粪土,仁义值千金。一个人没有礼义廉耻,有再多的金钱有什么用?” 康延欣说:“这要看这礼义廉耻放在什么地方,如果只是规范一个人的行为,而不心系天下,不为苍生着想,那这些礼义廉耻就是羁绊,相反,则会成就大仁大义,孟子与荀子相比,孟子以天下为念,成为亚圣,荀子只为修身,割离天与人之联系,成就自然没有亚圣的高。” 何承矩笑道:“夫人,老朽今天不想与你讨论这些问题,如果老朽没猜错的话,你是王继忠的夫人吧。” 康延欣说:“何大人真是目光如炬,妾确实是王继忠的贱内。” 何承矩说:“你来找老朽干什么?” 康延欣说:“妾是来送梨给大人吃的。” 何承矩说:“可是刚才夫人说老朽不配吃这雪花梨呀。” 康延欣说:“您是我夫君的恩师,您不配谁配?” 何承矩伸手拿起一个雪花梨,说:“这么说,老朽吃得?” 康延欣笑道:“当然吃得。” 何承矩咬了一口立即赞道:“好吃,真的是汴梁买不到,开封无处觅。”遂让众人都拿去吃。 何承矩吃着梨,说:“夫人,王继忠呢,快喊继忠进来呀。” 康延欣说:“大人,你愿意见他了?” 何承矩说:“愿意,受了夫人一顿教诲,当然愿意见了。” 康延欣欣喜道:“大人暂候,我去叫他。”说罢,康延欣跑出驿馆。 何承矩看着康延欣出门,回头喊石普出来,对石普说:‘难怪王继忠不想回去,原来是被她绊住了。’ 石普说:“确实是一个很不错的女人,不仅人长得漂亮,还很有才华,难得呀。” 正说着,康延欣领着王继忠走进来,见了何承矩连忙跪下来。 何承矩正襟危坐,说:“你起来吧。” 王继忠跪在地上,哽咽道:“学生给恩师丢脸了,不敢起来。” 何承矩说:“你还知道你丢脸了,只不过你丢的不是我的脸,是丢的你父亲的脸,丢的大宋的脸。” 王继忠低头说:“是,恩师教训的是。” 何承矩说:“难道你投降的时候,就没有想起你父亲死在何人之手?就没想起你从小是谁把你养大的?” 王继忠说:“父仇,继忠一刻都没有忘,朝廷的养育之恩,继忠也没有忘记。” 何承矩说:“那你为什么还要投降?做出不忠不义的事?” 康延欣说:“恩师可能有些误会,我夫君是为了救数万百姓才投降的,这才是大仁大义。” 王继忠拉了拉康延欣说:“恩师问话,你不要插嘴。” 何承矩看着康延欣,只见康延欣绷着嘴,一副抱不平的样子,便伸手扶起王继忠,说:“继忠啊。你也别怪老师不近人情,实在是你让老朽的脸没处搁,你是我最得意的弟子,可是你做了不忠之事,让我在众人面前抬不起头啊。” 王继忠说:“是学生牵连了恩师,我对不起你。” 何承矩流着泪说:“你不知道我那些时是怎么过来的,一开始听说你阵亡了,我的心真如刀绞啊,十几天躺在床上起不来呀,后来,得到消息说你没死,我当时是悲喜交加,不知如何是好,既希望你为国捐躯,又希望你好好活着,做梦都希望你活着,可真的等到你还活着的消息,我又希望你去死,觉得你没有脸面活着。” 王继忠说:“学生让恩师操心了。” 康延欣说:“这不是为你操心,是为他自己操心?” 王继忠、何承矩同时睁大眼睛看着康延欣,都好像没听懂她的意思。 王继忠低声喝道:“怎么对恩师说话的?” 何承矩则哈哈一笑,说:“夫人倒是心直口快的人,她的目光犀利,一语中的,老朽确实在为自己操心,怕被人笑话,怕被人看不起,怕被皇上责罚,是老朽太自私了,以致后来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后,还不能释怀。” 王继忠说:“恩师责怪学生是应该的,继忠确实给恩师添麻烦了。” 何承矩说:“好了,不说那些不开心的事了,多谢夫人给老朽送来雪花梨,真的很好吃,在哪儿买的?” 王继忠说:“不是买的,这是我自家树上结的。” 何承矩惊奇地问:“你家还种的有雪花梨?” 康延欣说:“我家不仅种的有雪花梨,什么林檎,柰李,沙枣,柿子,葡萄都有,恩师想吃什么,我都可以给你弄来。” 何承矩说:“这么多?那都是谁照顾呢?” 王继忠有些赧然,说:“都是延欣照看。” 何承矩说:“延欣?” 王继忠刚欲解释,康延欣说:“延欣就是我,我叫康延欣。” 何承矩说:“哦,不错,继忠跟你享福了。” 康延欣说:“延欣从小在草原上长大,不知什么礼节,给继忠丢了好多脸。” 何承矩哈哈一笑,说:“夫人知书达理,不像草原上长大的女子。” 王继忠说:“恩师有所不知,延欣她也是一个汉人,她祖父名叫康墨记。” 何承矩说:“哦,原来是大辽三杰之后,难怪这么通晓诗书,失敬失敬。” 康延欣说:“恩师,不要笑话我了,我就是从小跟着祖父认了几个字,哪里是通晓诗书?” 何承矩说:“不,刚才你的一番话,说得很有道理,我们就要行大仁,行大义,要做对得起天下苍生的人。继忠啊,老夫已经想通了,虽然你投降了契丹,但是只要你做对得起天下苍生的人,你仍是一个好人,一个英雄。” 王继忠说:“多谢恩师原谅。” 康延欣说:“恩师,你是继忠敬佩的人,他一直不敢来见你,现在,你终于肯见他了,不如你们一起喝几杯?” 王继忠说:“延欣,改日吧,这里又没有什么酒菜,你拿什么招待恩师?” 康延欣说:“这个你不用操心,我早就预备好了。” 王继忠看着康延欣,一脸懵懂。 康延欣笑了笑,提起装雪花梨的竹筐,将雪花梨拿出来,原来竹筐有上下两层,上层装着雪花梨,下层却装着酱牛肉,烧鸡,卤鸭,猪蹄,鹅肝,鹿脯等,竟然还有一坛烧刀子。只把何承矩的眼睛都看直了。 王继忠也觉得不可思议,说:“延欣,你什么时候把这些东西装进来的?我看都没看见。” 康延欣笑了一下,说:“你哪里长眼睛了?你以为来看恩师带几个雪花梨就可以了?就不怕恩师笑话?” 王继忠讪讪而笑。 何承矩笑道:“延欣,你提这一大筐东西来,假如说老夫不见继忠,怎么办?再提回去吗?” 康延欣笑道:“哪有送出来的东西再拿回去的?又不是什么好东西,再说,即使恩师不见继忠,我也不会拿回去,再怎么说你是继忠的恩师,孝敬几个雪花梨,一坛酒,还不是应该的。” 何承矩心里十分高兴,拿起烧刀子,说:“既然延欣这么有心,我们今天就干了它。” 康延欣说:“好,我看这些菜都冷了,我先拿去热一热。馆长,馆长,你们的锅灶在哪里?” 驿长听见呼喊,忙跑过来,看见王继忠,施礼道:“上将军有什么吩咐?” 王继忠说:“带着她去把这几个菜热一热。” 驿长看了看康延欣,一脸困惑,王继忠说:“她是我的夫人。” 驿长似乎一下子醒过来了,连忙带着康延欣去了厨房。 何承矩看着康延欣拐弯,不见了,忙打开烧刀子,将石普叫过来。石普见了王继忠,二人不禁紧紧抱在一起。 石普说:“继忠兄,我不是在做梦吧?” 王继忠说:“是啊,真像是做梦,也真希望这是一场梦,梦醒了,我们依然在一起。” 石普叹道:“我们何尝不是这么想的。” 何承矩说:“好了,我们不说这些,石普,你看继忠给我们送酒来了,我们今晚,好好喝几杯。” 石普说:“好,好久没与继忠兄一起喝酒了,今天好好喝几杯。” 石普说罢,接过酒坛,准备给何承矩和王继忠倒酒,王继忠却把酒坛拿了过去,说:“今天,恩师,兄弟来到契丹,继忠虽然没脸见你们,也没脸说尽地主之谊,但我现在毕竟生活在契丹,这酒还是我来斟。” 何承矩说:“好了,我们不说这些了,今晚我们只喝酒,不论其他。” 王继忠给何承矩,石普斟了酒,几个人就着雪花梨喝酒。 石普说:“继忠兄,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王继忠正欲回答,何承矩说:“就在你把他夫人引进来不一会儿,继忠就来了。” 石普惊奇道:“我把继忠的夫人引进来?我什么时候把继忠的夫人引进来了?” 何承矩笑道:“哦,是了,刚才那个卖雪花梨的就是继忠的夫人。” 石普更是惊奇,说:“卖雪花梨的那个女子,就是继忠兄的夫人?继忠兄,尊夫人怎么在卖雪花梨?” “卖雪花梨怎么了?卖雪花梨就不能做王继忠的夫人了?” 石普听到门外的声音,回头一看,只见康延欣端着一个托盘进来,托盘里放着几盘精致的菜肴。康延欣取出菜肴。 王继忠对康延欣说:“延欣,这是石普兄弟,兄弟,这是你嫂子。” 康延欣说:“我只是一个卖雪花梨的,哪敢当人家的嫂子。” 石普一阵脸红,说:“嫂子,小弟不是那个意思。” 康延欣没跟石普说什么,只是说:“还有几个菜,我去端出来。”说罢,又去了厨房。 石普甚是尴尬,何承矩则笑道:“继忠啊,你这匹马是不是被驯服了?” 王继忠脸上发红,尴尬地对石普说:“石普兄弟,你别介意,延欣她就是这样,有口无心。” 石普笑了笑,说:“不怪嫂子,是我莽撞了。” 何承矩大笑起来,说:“继忠,我看延欣很好的,快人快语,是一个爽快人。” 石普说:“确实不错,可惜把她得罪了。” 王继忠笑了笑,说:“没事,兄弟,她豁达得很,转眼就忘了。” 何承矩喝了一口酒,却叹息道:“唉,这可这就苦了陈湘萍了。” 一百五十四、送别 何承矩的叹息声很低,但王继忠还是清清楚楚地听见了,他的脸立刻变得很难看,像正在受到酷刑一样。 康延欣端第二趟菜来的时候,王继忠正在承受酷刑的折磨,她看了看王继忠痛苦得变形的脸,立刻,明白了事情的原因,心疼地看着王继忠,一句话也没有说,只对何承矩说:“羊肉汤还在锅里熬着,我去看看。”返身出去了。 何承矩看着康延欣离开,拍了拍王继忠的肩头,说:“继忠,原谅老夫,老夫不该多嘴。” 王继忠痛苦地摇着头,说:“不,恩师,你就是不说,我也会问你的,湘萍过得还好吧?” 何承矩说:“好,还好。” 石普说:“继忠兄,你放心,嫂子有皇上照顾着,生活上没有什么问题。” 王继忠说:“这就好,只是她身体不很好,又带着几个孩子,我担心她受不了。” 何承矩说:“湘萍身体尚好,就是过于思念你,近来精神不是很好。” 王继忠说:“都是我害了她。”说罢,泣下泪水。 石普说:“继忠兄,你也不要伤心,湘萍嫂子现在比先前好多了,几个孩子也长大了,怀节、怀敏、怀德都被皇上封了官职,今后会越来越好的,你不要太担心了。” 王继忠说:“可毕竟她一个妇人,支撑一个家艰难得很。上次朝廷派使者来议和的时候,我曾对使者说,我与她今生再难在一起了,请她自己找一个好人家改嫁算了。她为什么不听?” 何承矩说:“湘萍对你的情意哪里是你一句话就断的了的?” 石普说:“是啊,继忠兄,我们临走时候,湘萍嫂子还让我们给你带了两饼茶叶和几盒蜜饯。” 何承矩说:“还有几双马靴,她还说要给你做几件衣服,可是过了这么多年了,也不知你是胖了还是瘦了,所以,就没有做,只是做了几条绑腿,说你的腿受不得凉,北方苦寒,让你经常穿着。” 王继忠早已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石普说:“继忠兄,不要伤心了,一会嫂子来了,不好看。” 王继忠勉强收住泪水,说:“恩师,继忠还是那句话,请湘萍忘了继忠,若是遇到好人家,就改嫁好了。” 何承矩说:‘继忠,我知道你是为湘萍好,可是,你想想她这么多年没改嫁,现在再改嫁,那是怎么可能的?’ 石普说:“是啊,继忠兄,我知道湘萍嫂子是不会走那条路的。你们结婚前也是磕磕碰碰地走到一起,经历了那么多磨难,那份感情湘萍嫂子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王继忠叹息道:“都是我负了她是我对不起她。” 石普说:“这也不能怪你,湘萍嫂子不会怪你的。” 王继忠说不出话,泪流不止。 何承矩说:“好了,不说这些了,喝酒。” 三人便闷头喝酒,好久不说一句话。康延欣走进来,端来一个火炉,炭火正旺,放在桌子上,回身又端来一炖钵热气腾腾的羊肉来。 王继忠抬头看了看康延欣,似乎有话要说,却又咽回去了。 康延欣说:“弄了几个不成型的菜,不知道合不合你们的口味。” 何承矩、石普连忙称赞菜做得好,何承矩说:“延欣,你都忙了半天了,坐过来一起吃吧。” 康延欣说:“这个,我却不敢。” 何承矩说:“为何不敢?” 康延欣说:“中原有礼仪,女子是不能坐在桌边吃饭的。” 何承矩愣了一下,说:“胡说,哪有这样的规矩?” 康延欣指了指王继忠说:“他说的。” 何承矩说:“别听他的,过来坐。” 康延欣便在王继忠旁边坐下来,王继忠低下头,不敢看康延欣,怕她看到他的泪痕。 康延欣没有看王继忠,抱起酒坛,给每个人斟满酒,然后,举起酒杯,说:“今晚,妾身做事莽撞,多有得罪,我自罚一杯算是赔罪。”说完,仰头将一杯酒喝了。接着,又斟了一杯,端起来,说:“这杯酒我替夫君谢谢你们。”康延欣说罢又把酒一口喝了。 石普小心地说:“嫂子,小弟刚才冒昧~~~” 康延欣笑道:“兄弟,嫂子刚才也一句玩笑话,难道你还记在心里?” 石普想说什么,最终词穷。 何承矩说:“石普,我看延欣直爽得很,她不会见怪的。” 康延欣说:“什么见怪?兄弟,康延欣从来不知道见怪两个怎么写?” 石普讪讪地说:“是小弟多心了。” 康延欣说:“你跟继忠是好兄弟,有什么话,只管说,我本不该在这里的,耽误了你们说话,可是继忠有苦总是憋在心里,不肯说出来,我知道他心里苦,想给他分担一点,可是,有时候我力不从心呀。我知道他想念汴梁,想念汴梁的那个家,但是,我没办法呀,那个家我给不了,所以,他很痛苦,我也痛苦。” 石普说:“嫂子,其实我们也没对继忠兄说什么。” 康延欣说:“没事,不管你们说什么,我都不在意,继忠在我面前从来不谈汴梁的那个家,我知道他怕我伤心,我怎么会伤心呢?伤心的只是他自己,所以,他不说,我也不问,我怕他受不了。” 何承矩说:“你真是善解人意,继忠好福气。” 康延欣说:“恩师不要这样说,我生长在草原上,脾气急躁,继忠有时会受不了。” 何承矩说:“继忠的脾气温和,是要一个急脾气的人管束才好。” 康延欣说:“恩师,她还好吧?” 何承矩一开始不知“她”是何人,看了康延欣一眼,立刻说:“还好,都很好。” 康延欣说:“麻烦恩师回去对她说:继忠在这里也很好。” 何承矩说:“是,我回去一定代你传话。” 康延欣拉着王继忠的手说:“那就谢谢恩师了。” 王继忠木木然,听着康延欣说话,却不知她说了些什么。 何承矩说:“今天老夫开心,我们喝酒,来来,继忠喝酒。” 几个人便推杯换盏地喝起来,正喝得兴起,忽然冲进几个人来,手里拿着钢刀,对着何承矩石普,举刀就砍。 何承矩大惊,吓倒在炕榻上,石普起身躲过砍来的钢刀,袖子被削下了一块。王继忠见了大喝一声,顺手将一钵子羊肉汤,泼向袭击何承矩的人。羊肉汤正好扣在那人脸上上,只听他一声惨叫,钢刀也丢了,双手急忙在脸上抹来抹去。 又一人举刀向何承矩扑过来,王继忠飞起一脚踢在那人心口上,那人倒在地上,捂着肚子不能起来。康延欣抓起雪花梨扔向追杀石普的人,康延欣从小就学过功夫,雪花梨在她手中就像一颗颗流星似的砸过去,追杀的人只好停下来躲闪。王继忠顺手抄起倒下的那个大汉的钢刀,跃身而起,向另一个逼向何承矩的人砍过去,那人吃了一惊,闪身躲过钢刀,厉声道:“王继忠,你想勾结宋人,图谋不轨吗?” 王继忠定神一看,那人却是萧挞凛手下的指挥使。王继忠将钢刀一横,说:“他们说宋国的使者,是来议和的,皇上让我们好好保护他们,你们为什么要刺杀他们?” 那人说:“议什么和,是来夺燕云十六州的,杀了他们,把宋国占了,看他还要不要燕云十六州。”说罢,又举刀向何承矩砍去。 王继忠轮刀一荡,那人倒退两步,看着王继忠不敢扑过来。 石普也回过神来,趁着袭击者手忙脚乱之时,一拳将他打倒。 王继忠横着刀,厉声说:“再不后退,以抗旨治罪。” 这时,已经惊动了守卫,士卒们都围上来了,几个刺客,只得扶起倒在地上的大汉,横刀对着围上的士卒。 王继忠将手中的钢刀摆了摆,士卒闪开一条路。几个刺客逃出了驿馆。 王继忠扶起何承矩,说:“恩师受惊了。” 何承矩半天才惊惶安定,说:“这些人是谁?为什么要杀我?” 王继忠说:“他们是萧挞凛的部下,不愿意和谈。” 何承矩说:“那该怎么办?” 王继忠说:“恩师放心,我会让守卫严加看守的。” 何承矩说:“老夫死不足惜,可是老夫若不能促成两国和平,我于心不甘,为这件造福苍生的大事,老夫就是死在这儿,又何妨?” 王继忠握着何承矩的手,说:“老师。别着急,明天继忠去见皇上,我相信皇上会答应和谈的。” 次日,王继忠见了耶律隆绪,说明了何承矩的想法。没想到耶律隆绪对王继忠昨晚私自会见宋国使者甚是不满,说:“王爱卿,和谈这件事,你就不要管了,交给高正,丁振就好了,梁王那里很忙,你就去他那里帮帮忙。” 王继忠说:“可是,皇上,宋国这回是真的想和谈。” 耶律隆绪说:“那就让他们先还了关南之地,再来和谈。” 王继忠知道耶律隆绪已经没有和谈的打算了,便不好再争,悻悻地回到家里。 和谈自然以失败而告终,王继忠心里十分着急,连夜求见韩德昌,希望再与宋国使者谈一次。 韩德昌摇了摇头,将一封书信递给王继忠说::“你先看看这个。” 那是萧绰写来的,信中说若是宋国想和谈就必须,一、停止梗边,阻塞易河蒲口之水,二、撤销亭障,三、恢复榷场、四、停止侵扰和侦探。这几件恰恰都是何承矩提出针对契丹的重要措施。何承矩一定不会答应,王继忠看了,半天说不出话来。 韩德昌说:“关键在于宋国和谈没有诚意,想以得胜之威,来压迫我们,皇太后自然不会答应,不过,你也不要灰心,皇太后是不想打仗的,她只想拿到更多的筹码,再与宋国谈,达到永远的和平。” 王继忠看着韩德昌,韩德昌说得很坚决,他看着王继忠,说:“明天你去送一送宋国的使者,可以把皇太后的意思转告给使者,让他们带给宋国皇帝,以后的路,怎么走取决他。” 次日,王继忠来到驿馆,何承矩、石普正在收拾东西,准备回国,见王继忠走来,石普问:“继忠兄,昨天你怎么没有参加和谈?” 王继忠无奈地说:“皇上临时让我去帮梁王做点事。” 何承矩说:“继忠啊,很抱歉,和谈没成功,让你失望了。” 王继忠说:“不要紧,做任何事都不是一蹴而就的,只要我们努力,还是有希望的。” 接着,王继忠把萧绰的意思告诉了何承矩,并且说:“恩师不要恼火,这起码是一个积极的信号。” 何承矩沉默了一会儿,:“这些于老夫无所谓,只要天下太平,什么都好说。” 王继忠笑道:“这就好,还是恩师大度,学生今天来送恩师,不知何日再见面。” 说罢,大家都有点伤感。出了南京城,马儿快跑起来,一直跑到桑干河边,在一幢房子前面停下来。王继忠请众人进入屋内稍作休息。石普仰头看见门楣上写着“永平馆”三个字,说:“我记得来的时候,也曾在这里休息过,这里应该是接待宋国使者的第一站。” 王继忠说:“不错。不过石兄可不要小看这几幢房子,它可大有来历。” 石普看了看,说:“这就是几幢普普通通的房子,有什么来历?” 王继忠说:“看,这就叫真人不露相,如果我把它原来的名字说出来,你就会知道它的来头有多大。” 何承矩说:“莫非它是石碣馆。” 王继忠说:“还是恩师学识渊博,见多识广,它就是石碣馆,永平馆是统和初改的,是皇太后亲自改的。” 石普后退几步,看了看,说:“原来这就是石碣馆,魏武帝曹操行吟之处。” 王继忠说:“确实是曹孟德屯军之处。” 石普说:“想当年曹孟德英雄盖世,一战而定辽东,何其壮哉!大丈夫当如是。” 王继忠叹道:“可惜那不是一个好年代,不知多少人丧生于战火之中。西京乱无象,豺虎方构患。复弃中国去,委屈适荆蛮。亲戚对我悲,朋友相追攀。出门无所见,白骨蔽平原~~~” 何承矩说:“继忠,荆蛮岂是容身之地,还是复归中国吧。” 王继忠垂泪道:“恩师,继忠也是日思夜想,想回到汴梁,可我已经投降了契丹,皇太后对我也是恩宠有加,我若不给她做点事情,不忍弃她而去。” 这时驿卒来说酒菜已经准备好了,请他们入席。 王继忠四处张望了一下,见远处渡口旁边有一瓜棚,便指着瓜棚说:“恩师,石普兄,我看那里有一瓜棚,靠近渡口,不若我们到那里去喝几杯,算是我给你们饯行,如何?” 何承矩,石普连忙叫好,王继忠便令驿卒将酒菜挑到瓜棚去。此时,瓜已收毕,瓜棚已废,但几根木头支撑的破床还在。王继忠在床上铺上毛毡,将酒菜摆在毛毡上,几个人也不坐了,站在两边。王继忠给每人斟满酒,然后,端起酒杯,说:“继忠今天在这儿给大家饯行,寒碜是寒碜了,但继忠的心是热的,我们喝了这杯酒,就此别过,或许今生再无相见之日,大家各自珍重。” 言讫,王继忠涕下泪水。 石普说:“继忠兄,不要悲观,你我还年轻,来日方长,等到两国和好之时,我们还有相见的机会。” 石普说罢,其余的人也纷纷相劝,要王继忠放宽心思,等他们回去后禀明皇上,再召他回来一家人团聚。 王继忠收住眼泪,又给大家斟了一杯,端起酒杯,说:“大家的好意继忠心领了,汴梁那个家,继忠是回不去了,也没脸回去。小时候,恩师教我读《汉书》,未尝不大骂李陵叛国背亲,辱没先祖,想不到我今天也沦落到那番田地,造化弄人,继忠耻笑李陵,李陵有知,岂不更被他耻笑?” 王继忠说罢,又不禁悲戚落泪,众人也不胜唏嘘,半晌说不出话来。 何承矩说:“诸位都不要伤感了,继忠也不要伤心,世事自有后人评说,但求做得问心无愧,老杜有言:莫问身后无限事,且尽眼前有限杯。来,我们敬王继忠一杯。” 所有人都举起了酒杯,纷纷与王继忠碰杯,好像每个人都是海量,千杯不醉,尽情畅饮,又有人高声放歌,接着所有人跟着合唱,那是直接从丹田里迸发出来的歌声,慷慨而悲壮,无丝无竹,却唱出了金石之声。 一曲既罢,石普说:“继忠兄,论文才,我是一个大老粗,但今天我要风雅一回,拿纸笔来,我要送一首诗给你。” 王继忠鼓掌笑道:“正好我也有此意。” 不一会儿,纸笔拿来了,石普铺开纸,挥笔写道:“流落异域留心机,讵料归来复碎叶,千秋功勋今安在?忠义堂上有孝杰。” 王继忠看了一惊,说:“难道石普兄不知东峡谷之祸?” 石普收了诗稿,塞入衣兜之内。 王继忠又坦然一笑,说:“其实,也没有什么,继忠也写一首送给你们。” 说罢,王继忠提笔写道:“沦落异域了残机,愿息鼙鼓偃狼旗。继忠空有男儿志,王嫱陵前俯身低。” 何承矩看罢,称赞不已,说:“继忠既有此志,那是百姓之福,愿你多多留意,促成一个太平世界。” 何承矩说罢,拱手告辞,王继忠也不相送,但坐在瓜棚之中,看着一群人登上渡船,直上彼岸而去。 不知过了多久,河岸那边什么都看不见了。王继忠摸了摸衣襟,湿漉漉的。 一百五十五、陈湘萍 今天,天气很好,晚霞满天,桑干河被霞光映红了。 王继忠披着晚霞回家,晚餐已经准备好了,浓浓的羊肉汤的香味都飘到院子里来了,直钻进王继忠的鼻子里。王继忠的肚子立刻叽叽咕咕地叫起来。 送走何承矩一行,王继忠禁不住酒力,在瓜棚里睡了一觉。这一觉一直睡到金乌西坠,才爬起来,站在桑干河边朝南眺望了许久,才在下人的催促下,回到家中。 康延欣先端来一杯奶茶,递给王继忠说:“喝点茶,醒醒酒。” 王继忠看着康延欣,那目光分明在问:“你怎么知道我喝醉了?” 康延欣说:“晚上还喝不喝酒?” 王继忠喝了奶茶,说:“你想喝吗?” 康延欣说:“有一坛状元红,放了三年了,要不拿出来喝了。” 王继忠笑道:“你想喝,我陪你。” 康延欣抱出状元红,打开给王继忠和自己都斟了一杯。 王继忠端着酒杯,说:“今天事什么日子,拿这么好的酒出来?” 康延欣说:“今天是我夫君回家的日子,当然要喝点好酒。” 王继忠有点莫名其妙,说:“我回家的日子?” 康延欣说:“是啊,十八年前的今天,夫君就是从这里去上京的,十五年前的今天,夫君从山西回到上京,与我成婚,今天夫君送友人回到家里,我真的很高兴,你我有缘,没有离开我,这难道不该庆贺吗?” 王继忠激动地说:“这些你都记得?” 康延欣也非常激动,说:“当然记得,继忠,我们已经相识十八年了,我记得汉朝的苏武在北海呆了十九年,最终还是回到了长安,你也差不多在契丹呆了十九年了,我怕你也会回去,可是,你最终还是回来了,我高兴,所以,我要喝酒庆贺。” 王继忠喝了一口酒,说:“不,我不会走。” 康延欣说:“这些菜,我早就做好了,热了两回,等你回来,就怕你不回来。” 王继忠说:“为他们饯行,喝多了一点,睡了一觉,直到日落才醒。” 康延欣说:“我都猜到了,我也猜到了你会回来。” 王继忠说:“我舍不得你。” 康延欣喝了一口酒,说:“你舍得她吗?” 王继忠愣了一下,脸上轻轻地抽搐了一下,端起酒杯,仰头喝了,低着头,不说话。 康延欣看着王继忠很痛苦,心里后悔问起这件事,思想着如何换一话题,可是,王继忠开口了:“我也舍不得她。” 康延欣见王继忠平静了许多,他说话的语调很平和。康延欣静静地看着他,等他再说下去。 王继忠说:“她叫陈湘萍,陈尧咨之妹。她家祖籍四川,后来举家迁往汴京,途中经过湘水,她出生了,所以,改名为湘萍。来到汴京之后,住在我家不远。陈氏缙绅之家,书香门第,陈氏兄弟个个满腹经纶,这样的家庭门规森严,又都长着一双双只看天的眼睛,像我这样的俗物,进不了他们的眼睛。” 康延欣听了,不服气地说:“有多了不起?就只是多认得几个字罢了。” 王继忠说:“宋国与契丹不同,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读书人都是那副德行,宋国皇上也是重文抑武,武将拿着性命拼杀疆场,还不如文人的一副策论。” 康延欣说:“那也太不公道了。” 王继忠说:“那也没有办法,宋国承继五代十国之后,经过大混战,赵匡胤深知军人弄权的危害有多重,所以,提倡以文治国,文人自然就身价倍增,瞧不起武将。” 康延欣说:“这么说陈家就看不起你了。” 王继忠说:“是的,虽说我父亲在瓦桥关战殁,我也算功臣之后,在陈家的眼里只是一个大老粗。” 康延欣说:“那你想娶陈湘萍就难了。” 王继忠喝了一口酒,向远处看了一会儿,没有接着康延欣的话,而是说:“我与湘萍小时候就认识了,我们都住在金水河边,她家就挨着金水门,洗菜洗衣服就在金水河里。金沙河边种植着很多垂柳,景色很美,一年四季都有很多人在河边游玩。那时候,她总在河里洗东西,有时也在河边玩耍,而我每天都到河边去,早晨,要到河边练功,晚上到河边散步,顺便温习一下功课。我散步的时候,有时会遇到湘萍在河里洗东西,蔬菜,盘碗,衣服,洗的最多的是毛笔和砚盘,一看就是书香之家。一开始,我以为她是哪一家的丫鬟,长得挺秀气。对于这样的人家我心里充满了好奇,而且,一个小姑娘天天洗毛笔,那该是多用功呀,我不禁有些肃然起敬。我是一个放荡之人,耐不住学习的枯燥和寂寞,但对爱学习的人怀有天生的敬仰之心。所以,几乎每天都来观察她,想接近她。” 康延欣看着王继忠,见他面色红润,眼里发亮,知道他已经回到金水河畔,便什么也不说,只是静静地等着,像不忍打扰一个注视着心上人的人。 王继忠说:“有一天早晨,天刚下过雨,空气湿润,路上有点泥泞,但河边的小路已经干爽了,我练完功,沿着小路慢慢地跑着,一直跑到金水门,再从这里折身回来,每天就是这样。这天我跑到金水门时正好看见她提着一筐东西来到金水河边,沿着河岸往河里走,河岸是用青石板垒砌的护坡,长满了青苔,被昨夜的雨水浸湿了,湿滑得很,所以,尽管她小心翼翼地,还是一脚踩在青苔上,收脚不住跌倒在河里。” 康延欣说:“不用说,被你救起来了。” 王继忠说:“是的,可是,她的膝盖,手肘都擦破了,衣服也撕破了一条口子,吓得不敢回家,坐在河边哭。” 康延欣说:“她为什么不敢回家?” 王继忠说:“湘萍从小就在家里受欺负,他们陈家重男轻女,女人就是家里的佣人。湘萍动不动就遭到她父亲的训斥和责骂。” 康延欣愤愤地说:“这是什么好人家,女儿难道不是人吗?” 王继忠说:“我说我送她回家,她连忙说不要回家,看起来很害怕的样子,浑身瑟瑟发抖,我问她为什么不回家?她支吾了半天,才说衣服撕破了,不敢回家,我看她膝盖,手肘都在流血,便请她到我家去,我家有很好的创伤药,一开始,她不肯,但禁不住疼痛和寒冷最终答应到我家去。” 康延欣说:“这么说,她还是很可怜的,掉进河里,还摔伤了,竟不敢回家,可见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家庭。” 王继忠说:“是啊,她家就是这样,而且中原好多人家都是这副德行,不把女人当人看,我给她擦了创伤药,我母亲又为她缝补了衣服,她才开心地笑了一下,笑得很好看。随即,她说她要回去,晚了,又要挨骂了。但她走路的时候,脚却不能动弹了,原来脚踝崴了,已经肿的发亮。她又紧张的哭起来,一个劲地怪自己不小心。我和母亲劝了半天,她才止住哭泣,说她这么半天没回去,家里人一定很着急,站起来拖着一只脚,往外走。我母亲见了连忙让我背上她,送她回家,可是,她怎么也不肯。母亲只好对她说她亲自送她回家,她这才让我背上她。” 康延欣说:“中原的大家闺秀都是这样吗?” 王继忠说:“确实是这样,男女授受不亲,可是像她这样就另当别论,受伤了总是需要人照顾的,可是她的家庭不一样,规矩多,死板。我背着她回去,不仅没有讨到一句感谢的话,还受了一顿教训,他们怪我没去她家报信,而是把她弄回家里,实在缺乏礼教。” 康延欣说:“什么诗书门第,简直狗屁不通。” 王继忠说:“临走时,她的家人还告诉我们,让我们不要把这件事说出去,免得损坏了她的名声。” 康延欣说:“这真是岂有此理,他们眼里根本就没有陈湘萍。” 王继忠说:“就是,他们只是看重家门声誉。” 康延欣说:‘生在这样的家庭里,是一种折磨。’ 王继忠说:“说来真是奇怪,从那之后,我发现我仿佛离不开她了,每天必须看到她才放心,一旦看不到她,我心里就很紧张,生怕她出现什么情况。她也仿佛懂得我的心,尽量每天都来金水河边洗东西。她洗东西时,我就站在河边看着她,虽然,她没回头看我,但是我知道她一定知道我在那里。就这样,我长到十六岁,她也十二岁了。有一天,她洗完衣服,抬起头,朝我笑了笑,像上次一样,笑得很好看。我走过去,问:‘又洗了这么多衣服?’她擦了一下汗水,笑着说:‘嗯,你每天都在河边练功吗?’我说:‘是呀。’‘那你的功夫一定很好。’‘说不上好,不过,打打拳,就感到浑身都有劲。’‘是吗?’我看出她露出羡慕的神情,便问:‘你平时在家干什么?读书写字吗?’她摇摇头,我说:‘那你每天干嘛洗毛笔?’‘那是给我哥哥洗的。’‘你家里都是读书人,为什么你不读书?’‘我父亲不让我读书,女孩子是不可以读书的。’” 康延欣听了,将酒杯往桌上使劲一顿,说:“这是什么话?做女人就这么下贱吗?” 王继忠说:“中原人认为;女子无才便是德。女孩子是不可以读书的。” 康延欣说:“难道陈湘萍就没有反抗?” 王继忠说:“反抗?怎么反抗?她柔柔弱弱的一个女子,怎么反抗?” 康延欣愣了愣,气愤不已,却也无话可说。 王继忠说:“不过,她虽然柔弱,有时却也坚强得很。” 康延欣抬头看了王继忠一眼。 王继忠说:“那一年,我们喜欢上了,我们每天在河边偷偷地约会,她看我练武,高兴的时候,就要我教她,她学得很好,很开心,她说她的哥哥的武艺很好,练武的时候,总是偷偷地练,不让别人知道。我们在一起很快乐,什么话都说,她一直都那么笑着,我从来没看见她不高兴。可是,有一天,她看起来像有心事,不想说话,我说话时,她也心不在焉地听着,我想她是不是哪里不舒服,问她,她只是摇头,直到我们都准备回家的时候,她才说:‘继忠哥,我们恐怕再见不到了。’我吃了一惊,忙问为什么?她告诉我她要嫁人了。我简直不敢相信,她说:‘是真的,他们已经在商量了,人家也选好了。’她说着竟流下了眼泪。” 王继忠说完,喝了一杯酒,酒杯拿在手里,半天没有放下来。说:“我忘记我怎么对她说的了,只记得我们分手的时候,她对我说:‘继忠哥,你快点呀,晚了,提亲的人就来了。’我一回到家里就央求母亲去陈家提亲。母亲颇为难地说怕陈家看不起我们。可是禁不住我再三苦求。母亲硬着头皮去了陈家,结果正如母亲所说,陈家一口回绝了母亲,母亲碰了一鼻子灰,悻悻地回到家里。我当时绝望至极,恨不得跳进金水河里,淹死了算了,呆在家里差不多一个月没有出门,只怪自己的出身不好,没能像陈氏兄弟一样考取功名心里只好把这份情记在心里算了。可这时街坊邻居都说陈家闹翻天了,原来湘萍跟家里大吵起来了,哭着闹着,寻死觅活的,陈家人没有办法,只得把她关起来了。” 康延欣愤愤地说:“在这种不讲理,不讲人情的家中,吵闹也是没有用的。” 王继忠叹道:“是的,他们没有理会湘萍的吵闹,只把她关起来了。听到湘萍被关起来了,我很着急,去了陈家几回,求他们让我见一见湘萍,但都被赶回来了,没办法,我只好在她家宅子周围不停地转,在金水河边徘徊,希望能见到她。我的行踪被陈家察觉了,陈尧咨带着一帮兄弟来警告我,不准我再到他家周围转,我告诉他:要我不转可以,但我必须见湘萍一面,结果被他打了一顿。” 康延欣气愤地说:“这太欺负人了,他凭什么打你?”看那架势,是想找陈家拼命一样。 康延欣气得脸红,好不容易才喘了一口气,说:“难道你就这么算了?” 王继忠说:“我回到家中,母亲见我被打得鼻青脸肿,忙问被谁打的?不得已我把实情告诉了她。母亲听了,放声大哭,劝我不要再惦记湘萍了,她说:‘我们家自从你父亲战死之后,就失了靠山,家道中落,亲戚朋友都不肯帮忙相助,被人家看不起,现在,陈家家大业大,书香门第,陈氏兄弟都高中进士,成了皇上身边的红人,怎么可能看上我们,儿呀,你就死了这份心吧,赶明日,娘托人给你再寻一门好亲,啊。’我那时,也自知配不上湘萍,万念俱灰,便躺在床上不动,一连好几天都不起床,一天,恩师——何承矩来了,见我躺在床上不动,便问我为何不起来练功?母亲流着泪把我挨了陈家的打说了一遍。恩师听了大怒,说:‘就是不同意婚姻,也不能打人呀,我去找他们说理去。’” 康延欣说:“对,恩师说得对,找他们说理,不能白挨他们的打,恩师还是有胆有识的,难怪你那么尊敬他。” 王继忠说:“恩师找到陈家,可是被陈家羞辱了一顿,说他多管闲事,还骂我欺负湘萍,勾引她,败坏她的名声,弄得来她家提亲的人都被气走了,还说要找我算账。” 康延欣说:“这真是得寸进尺,打了人不赔礼,还加上罪名,这是读书人干的事吗?这是披了一张读书人皮。” 王继忠说:“可是恩师也带来了好消息,湘萍还在与家人僵着,提亲人去了,她居然跑出去对提亲人说她已经有婆家了。陈家非常尴尬,大失颜面。” “好,做得好,继忠,你没看错人。”康延欣叫起来。 王继忠说:“恩师在陈家吃了亏,又为我抱不平,为我们这些功勋之后抱屈,便在皇上面前告了陈家一状,皇上听了,觉得陈家做得过分了,大发雷霆,让陈家向恩师赔礼道歉,并亲自做主把湘萍赐配给我。” 康延欣说:“这个皇上还做了一点好事。” 王继忠伸手拿过酒坛,满满的给自己斟了一杯酒,端起来,一口吞了,如此一连喝了三杯,再喝时,被康延欣按住。说:“别只顾自己喝,我陪你一起喝。” 王继忠看着康延欣,放下酒杯,抓住她的手,泣道:“可是我辜负了她呀,我对不起她。” 康延欣没说什么,只是紧紧抓住王继忠的手。 王继忠说:“我们结婚之后,我就常年在外,对她少有照顾,母亲年迈,家里就她一人操持,十分辛苦,可是,她从没对我说一声苦,总是说她过得很好,每次见面,她就高兴得像初恋似的,希望我回来就不走了,走的时候,她总是送了一程又一程,依依不舍,那样子我终身难忘。” 康延欣感到王继忠的手颤抖得厉害,她紧握着,好久,王继忠渐渐平息下来。康延欣端起酒杯,一口喝下,说:“继忠,你回去吧。” 王继忠愣愣地看着康延欣,只是重重地摇了摇头。 康延欣看着王继忠,然后,将头倚靠在他的肩膀上,泪水溢满了眼眶。 一百五十六、祭告山陵 谈判破裂的消息传到上京,萧绰一刻也待不住了。案头上除了皇上的书信外,还有韩德昌、萧挞凛的奏折。南京现在分成两派,以韩德昌为首的温和派主张继续与宋国接触,认为和谈还有希望,而萧挞凛则恨不得立即出兵,与宋国一决高下。耶律隆绪拿不定主意,特来请求懿旨。 萧绰更偏向韩德昌,但认为宋国做得太过,狮子张大口,必须好好教训一下他们,如耶律斜轸所说:以打求和。 她复信耶律隆绪:积极备战,随时南征。 复信的次日,她召集群臣说:明日去木叶山祭告山陵。 木叶山在上京城南,潢河和土河相会于此。相传契丹有神人骑白马由马盂山浮土河而下,又有天女乘青牛车由平地松林泛潢河南下,会于木叶山。遂结为夫妇,生下八个孩子,这便是契丹八部,木叶山便成了契丹人的神圣之山。历代契丹君王都要祭祀木叶山,在山上广植树木花草,建御容殿,庙宇,寺观,供奉先祖和菩萨的塑像,每有大事必来祭拜,祈祷。 萧绰一行来到木叶山山脚,拾级而上,来到山腰,有两棵巨松分立在道旁,高耸入天,旁枝横逸,交叠错杂,俨然一道天然的拱门。 走进拱门,又是一道石砌的台阶。两旁各立着两排翠柏,笔直如枪,又如卫士挺立,仪态庄严。 上了数十级台阶,是一个很大的广场,广场四周青松环绕,蓊蓊郁郁,尤以正对面的一棵松树最高大,合抱之粗,直插天际,虬须楞楞,纠结盘旋而上,直达树顶,而树干挺直,不曲不蔓,劲拔雄奇,望之肃然。这便是君树,契丹人的神树,当年其先祖——神人和天女便相会于此树之下,结为夫妻,才有了契丹八部。 君树之上悬挂着刚宰杀的青牛白马和红白羊的牲礼。树前广场上,已经清扫干净,香案摆设妥当。 太巫带着萧绰及一班文武大臣,命妇,上前走到香案跟前,点燃一支高香,递给萧绰。 萧绰持香默默祝祷毕,将高香插入香炉之中。 这时,閤门使王熙载手捧祝文,走上前,念道:“呜呼,罪宋败盟,夺吾城池,掳吾人民,觊觎幽燕之地,谋夺契丹社稷。暴虐如是,人神共愤。是故天降神威,大命在挚。承天太后荷任南征,当亲冒箭矢,替天行道,救黎民与水火,还天下于太平,告于山陵,保佑克城。” 王熙载读毕,太巫取了祝文,焚于君树之前。 北府宰相萧继先、惕隐耶律延寿依次祷祝,然后在太巫的领导下来到每一棵神树前祷告。祷告完毕,太巫带着萧绰立于神门树下,群臣环立,太巫致辞,萧绰面向君树跪拜,群臣跟着跪拜。 拜毕,命妇齐上,左持酒,右持肉,依次向神树祭奠,毕,耶律延寿取酒肉向东扔去。萧绰又带领群臣跪拜,又有中丞捧着茶水,果品,胡饼,点心摆在香案之上。就见执事郎君二十人拿着福酒胙肉来到萧绰面前,太巫酹酒祝福。萧绰又朝神祇拜了一拜,群臣也拜了,太巫便赐酒肉给皇太后及群臣,萧绰和群臣受了福酒胙肉,拜谢告退。 出了山陵,太巫又领着众人前往菩萨堂。菩萨堂在神树之南,当年耶律阿保机兴兵攻下幽州,于大悲阁进香,做法事超度战死者亡灵,看见一尊白衣观世音大士神像,感大士神灵,虔诚拜服,遂迁大士神像于木叶山,修建庙宇供奉,视为家神。时时祭拜,遇到大事,祭告山陵之后,就来菩萨堂祈祷,奏明事由,祈求保佑。有时,还抽一支签,占卜凶吉。 今天,萧绰给菩萨行了大礼之后,也求得一签,只见签上写着:求福得福,求地无地,但得金回。凤在途中,龙在渊中,虎不能回。 萧绰看了半天,不解其意,问于太巫。太巫也不能解。 萧绰只得暂时放下,跪在堂下,诵读了十几遍波罗蜜多心经,然后出了菩萨堂,下山去了。 来到山脚下,萧绰忽然想到一件事,便吩咐文武百官先回上京,自己带着几个亲随向西而去,骑马走了近一个时辰,只见,不远处横着一座山岭,青黛如髻。山下搭着十几间草屋,绿树环绕,草屋前面围着一圈篱笆,篱笆上爬满了牵牛花,紫红的花朵羞怯地藏在厚厚的绿叶下面。 花下还有睡着两只牧羊犬,听见人来,汪汪地狂吠着。 牧羊犬的叫声惊动了屋里的主人,走出来,一边呵斥一边观望来者是谁,等她看清来人,连忙快步跑上来,一头跪拜在地上,说:“臣妾不知皇太后来临,有失远迎,请皇太后恕罪。” 萧绰上前拉起来者,说:“婉容,你躲朕,都躲到这里来了。” 萧婉容忙说:“臣妾岂敢躲避太后,实是过不惯上京的生活,臣妾喜欢自在。” 萧绰说:“都是跟耶律斜轸学的。” 萧婉容说:“臣妾本来就性子野嘛。” 萧绰说:“是吗?朕也喜欢自由自在,朕到这儿与你搭个伴?” 萧婉容说:“寒舍简陋,哪里是皇太后住的地方?” 萧绰看了看四周,笑道:“朕看这里是神仙住的地方,前面是一望无际的大草原,背靠青山,旁边一条小溪流过,方宅十余亩,草屋八九间。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不错,真是修心养性的好地方。” 萧婉容说:“瞧皇太后说的,什么修心养性,只不过暂得一块栖身罢了。” 萧绰又环视了四周,回头说:“怎么?就让朕在这里老站着?” 萧婉容如梦方醒,连忙请萧绰进屋。屋内陈设简单,但收拾的干净,整齐,一尘不染。屋内有一炉灶,上面烧着热水,沸沸腾腾,响个不停。 萧婉容请萧绰坐下。萧绰走了半天的路,正口干舌燥,便对萧婉容说:“婉容,快倒杯茶朕喝,朕的喉咙都冒烟了。” 萧婉容连忙拿来茶杯,走到茶壶旁边,看了看沸腾的茶壶,忽然,想起什么事来,放下茶杯,匆匆地跑了出去。惹得萧绰甚是纳闷。 不一会儿,萧婉容回来了,怀里抱着一个绿油油的大西瓜。 萧绰惊奇地问:“婉容,你哪里弄来的西瓜?” 萧婉容一边切西瓜,一边说:“这是臣妾地里种的,太后尝尝,甜不甜?” 萧绰吃了一口,连声称赞:好吃。又问:“这是你种的?” 萧婉容笑道:“这是狗儿种的。”那神情好像在说狗儿当上大将军一样。 萧绰说:“这是狗儿种的?狗儿会种西瓜?” 萧婉容说:“是啊,是他种的,他不光会种西瓜,甜瓜,黄瓜,白菜,胡萝卜,瓠子,葫芦,胡豆~~~他都会种。”萧婉容像倒豆子一样一下子数出这么多。 萧绰听了,点头称赞狗儿有出息了。 萧婉容笑嘻嘻的说:“是啊,原先我总担心他长不大,这也不会那也不会,现在,我总算放心了。” 萧绰说:“人就是这样,来到这个世界,老天爷总会赏一口饭吃,总有适合他的工作。” 萧婉容说:“皇太后说的极是,狗儿自从来到这里,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成天不是伺候庄稼,就是放牧,完全不是先前的人了。” 萧绰说:“是吗?你们是什么时候来的?” 萧婉容说:“来的快两年了。” 萧绰盯着萧婉容看了一会儿,这两年,萧婉容变化很大,老了许多,头发斑白,脸上也黯淡,粗糙了许多,而且,身材也有些佝偻了。 萧绰看着,鼻子有些酸酸地,说:“婉容,你不怪朕吧?” 萧婉容惊奇地看着萧绰,说:“太后,怎么说这话?臣妾——怪你什么?” 萧绰说:“婉容,这里没有外人,不要太后臣妾的。” 萧婉容笑道:“不喊太后,喊什么?喊姑姑吗?” 萧绰说:“随你的便。” 萧婉容说:“叫太后已经习惯了,再说,什么时候都应该叫太后。” 萧绰说:“那就不说这些了,你离开上京时,为什么不去给朕说一声?” 萧婉容说:“本来想向你告辞的,但想到你太忙,就直接来这里了。” 萧绰看了看萧婉容,说:“耶律斜轸在后山上吗?” 萧婉容眼睛亮了一下,点头说:“是的,就在山上。” 萧绰说:“你是想念他才搬到这里来的?” 萧婉容不说话,眼里亮闪闪的。 萧绰叹道:“朕这辈子做的最错的事,一,就是让越国公主嫁给了萧恒德,二,就是把你嫁给耶律斜轸。” 萧婉容说:“太后,你不要这样说,说实话,我还要感谢你,汉宁,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也不是你想的那样吃苦受罪,反而,汉宁对我很好,我们很恩爱,我觉得我很值得。” 萧绰听见萧婉容说出这些话,看着她面带微笑,心平气和,知道这是她的由衷之言。说:“听你说这样的话,朕心里也舒服了。” 这时,只见耶律狗儿扛着锄头回来了,见门前站着许多侍卫,心里一沉,出什么事了?连忙紧走几步,进入屋内,见萧绰坐在堂屋当中,母亲在一旁陪坐着,眼睛有些发红。 耶律狗儿给萧绰行了礼,回身走到母亲身边,问萧婉容哪里不舒服? 萧婉容笑道:“阿妈,好得很,好久没看见太后了,心里有点激动。” 萧绰指着桌子上的西瓜,说:“狗儿,这西瓜是你种的?” 耶律狗儿说:“是的,臣弄着好玩,种了几棵苗,没想到还长了几个西瓜。” 萧绰说:“不错,刚才你阿妈还在夸你能干,有出息了。” 耶律狗儿说:“太后见笑了,臣是一个无用的人。” 萧绰说:“话不要这么说,朕今天来,一是看望你阿妈,二是来让你跟朕走。” 萧婉容睁大眼睛看着萧绰,说:“太后让狗儿跟你走?到哪儿去?” 萧绰说:“明天就要南征了,让狗儿跟朕一起南征。” 萧婉容大惊道:“南征?不行,狗儿胆小,上不了战场。” 萧绰说:“朕知道狗儿胆小,但是跟着朕未必就要上战场,再说,男子汉总要出去历练历练,总窝在家里,能有什么出息?” 萧婉容说:“我不指望他又多大出息,我就希望他平平安安的陪在我的身边。” 萧绰说:“婉容,朕知道你的心思,你是担心耶律斜轸就这一个儿子,怕有什么闪失,你对不起耶律斜轸。” 萧婉容说:“上战场刀枪无眼,谁不担心?” 萧绰说:“正是这样,朕才让狗儿跟朕在一起,你放心,狗儿不会有事的。” 耶律狗儿自从上次吃了亏之后,就一直闷闷不乐,觉得丢脸,在人前抬不起头。听说南征,觉得这的确是证明自己的一个好机会,他渴望改变他在别人心目中的形象,因此,他说:“阿妈,你就让我跟皇太后一起吧,皇太后说得对,我需要去历练历练,对我今后有好处。” 萧婉容没想到耶律狗儿主动要去,说:“狗儿,上战场可不是闹着玩的,那是你死我活的地方,万一有个好歹,我怎么向你阿爸交代?” 耶律狗儿说:“阿妈,我知道,现在我已不怕了,你平时总对我说阿爸如何如何英勇,我总不能丢他的脸,是吧?再说,生死有命,万一有个好歹,那也是命不好。” 萧婉容听了,慌张起来,忙说:“狗儿别胡说,什么生啊死的,不许胡说。” 耶律狗儿说:“阿妈,儿子不是那个意思,儿子是说耶律斜轸的儿子不是孬种。” 萧婉容听了耶律狗儿这句话,心里立刻激荡起来,像有什么在翻腾,她抓住耶律狗儿的手,说:“狗儿,你真的要去?” 耶律狗儿说:“儿子真的要去。” 萧婉容说:“好,阿妈和你一块去。” 耶律狗儿说:“阿妈,你去干什么?” 萧婉容说:“你是耶律斜轸的儿子,我是耶律斜轸的妻子,儿子能去,妻子自然也能去。” 萧绰说:“婉容,你就不要去了。” 萧婉容说:“为什么不要我去?” 萧绰说:“打仗是男人的事。” 萧婉容说:“难道太后也是男人?” 萧绰无言以对。 萧婉容说:“太后既然明日要出征,就请回宫,我与狗儿收拾收拾,明天一早来上京向您报到。” 萧绰见萧婉容铁了心要跟着耶律狗儿,知道她是不放心他。便不再说什么,起身走出了草屋,回头对萧婉容说:“那好,明天朕在上京等你们。” 萧绰说罢,骑马走了。 萧婉容目送萧绰走远,回头拉着耶律狗儿进入屋内。说:“狗儿,你说的是真的吗?” 耶律狗儿说:“是真的,阿妈,儿子不想被别人看不起。” 萧婉容说:“好,狗儿,阿妈支持你,走,收拾东西去。” 萧婉容把耶律狗儿领到一间四面不透光的小屋内,萧婉容点了一盏灯,端着灯走进屋内。屋内除了两口箱子,耶律狗儿没看见什么。 萧婉容打开箱子,原来箱子里装着一副铠甲,这副铠甲看起来似有些日月,但很鲜亮,金光闪闪。 萧婉容取出来,递给耶律狗儿,说:“给,穿上阿妈看看。” 耶律狗儿穿上铠甲,萧婉容顿时眼睛都直了,热泪盈眶。耶律狗儿忙问:“阿妈,你怎么了?” 萧婉容端详着耶律狗儿,嘴里只是念道:“像,真像。” 耶律狗儿明白萧婉容是说他像他父亲,便说:“阿妈,这是阿爸的铠甲吗?” 萧婉容点头说:“是的,你阿爸就是穿着这副铠甲打败杨继业的。” 耶律狗儿说:“我怎么从来没看见阿爸穿过?” 萧婉容说:“打败杨继业之后,你阿爸就再没穿过。” 耶律狗儿说:“那为什么还这么光亮,像新的一样。” 萧婉容说:“阿妈没事的时候就擦一擦,抹一点油,所以,还没有生锈,今天你正用得上。” 萧婉容说罢,又从另外一口箱子里,取出头盔、护心镜,腰带,马靴。说:“这些都是你阿爸的,阿妈今天都给你,你要好好珍惜。” 耶律狗儿眼里也泛起了泪花,朝萧婉容点了点头。萧婉容走到屋角,对耶律狗儿说:“这儿还有你阿爸用过的铁枪和宝剑,你也拿去,上战场要用的。” 耶律狗儿走过去,只见一柄铁枪靠在墙上,黑黢黢的,幽幽发光,他伸手去拿,只觉得十分沉重,险些拿不起来,只得又放下来,说:“太沉了,我怕使不动。” 萧婉容轻叹一声,说:“那就把剑带上吧。” 耶律狗儿拿着剑跟着萧婉容出来。 萧婉容说:“我们去山上,让你阿爸看看你,看你穿这条行装怎么样?是不是比他威武?” 耶律狗儿迟疑了一下,随着萧婉容上了山,站在耶律斜轸墓前,萧婉容便说起来:“汉宁,你看这是谁?不认得,是不是?他是你儿子,明天就要南征了,我把你的盔甲给他了,穿上真像你。今天皇太后来了,是她让狗儿去南征的,我知道她想给狗儿一个立功的机会,想提拔狗儿,那是想着你的功劳,不想你的儿子就那么一辈子窝窝囊囊地活着。我也想狗儿有出息,那样才对得起你耶律斜轸,所以,我答应狗儿去南征,我也一起去。我们明天就走,不陪你了,你要好好的,唉,我这说的什么话?你有刘玉兰陪着,我咸吃萝卜淡操心的,干什么?走了,你要保佑狗儿,让他毫发无损地回来。” 萧婉容说完,带着耶律狗儿回去了。 一百五十七、出发 萧婉容、耶律狗儿到上京时,天才刚刚亮,但上京城已经人喊马嘶,沸腾起来了。许多马车停在路边,满载着货物,像要到哪里去赶集似的。 萧婉容和耶律狗儿,也是赶着一辆马车过来的,他们把马车停在路边,问了一声路边的人:“皇太后出城没有?” “皇太后早就去了校场,你看他们已经上路了。” 萧婉容一看,果然校场里有人马开出来。萧婉容便让耶律狗儿守着马车,自己翻身上马,向校场跑去。只见校场内的士卒流水似的走出来,士卒都不说话,昂首挺胸,迈着正步,看起来非常雄壮威武。 校场门口有门卫把守,萧婉容在门口被拦下了。她坐在马上,可以看见校场里站满了人,校场中央搭着一个一丈多高的露台,露台上站着许多人。萧婉容一眼就看到萧绰站在露台中间,不停地向走出的士兵挥手,喊话。 萧婉容听不清萧绰的喊的是什么,只见用力地挥舞着手臂,不停地指示着部队前进的方向。而她的喊声却淹没在士卒的脚步声里面了。萧婉容一点都没听见,心想自己的喊话,皇太后也不可能听见,只能朝着萧绰挥手。 不久,走过来一位宿卫小将军,对萧婉容说:“夫人,皇太后请你到顺阳门等她。” 萧婉容听了,回去了,带着耶律狗儿来到顺阳门下,这里聚集了好多人。萧婉容看见耶律隆佑,萧耨斤,后宫嫔妃,留守京城的官员,命妇都在里面,萧婉容、耶律狗儿上前给耶律隆佑,萧耨斤请了安。 耶律隆佑说:“表姐,这是到哪里去?” 萧婉容说:“去南征呀,怎么?你不去?” 耶律隆佑说:“我奉命留守上京。” “留守上京?很好,上京是我们的老家,一定要守好哟。” 耶律隆佑说:“当然要守好,狗儿也去南征吗?” 耶律狗儿点了点头。 耶律隆佑笑了一下,他笑得让耶律狗儿看了很不舒服,好像被针扎了一下。 耶律隆佑说:“狗儿,你就不去了,和我一起守上京吧。” 耶律狗儿挺了挺身体,说:“不,我要去南征。” 耶律隆佑撇嘴一笑,说:“拉倒吧,狗儿,南征是去上战场,你以为是去打猎,就你那胆子,还去南征,我怕宋军看了都笑话。” 耶律狗儿面红耳赤,直愣愣地看着耶律隆佑,似乎有很多话要反驳,但最后还是放弃了和耶律隆佑争辩,气嘟嘟地走开了。 萧婉容说:“楚王,你说什么呢?你怎能这样侮辱狗儿?等一会儿,太后来了,我让太后给我们评评理。” 耶律隆佑立即软下来,低声对萧婉容说:“表姐息怒,我这不是对狗儿好嘛,我只是想把他留在上京。再说,狗儿确实胆小,怎么能上战场?还没看见宋军,就已经慌了神,哪里还能与宋军对阵?” 耶律隆佑正说中了萧婉容的担忧,现在,耶律隆佑要留下狗儿,自己就坡下驴,遂连忙对耶律隆佑说:“那你就跟太后说说,让狗儿留在上京。” 耶律隆佑答应了。 萧婉容看了看城门口的一堆人,说:“这些人都是留在上京的吗?” 耶律隆佑说:“是啊。” 萧婉容看了一眼萧耨斤说:“贵妃娘娘也留在上京?上次,皇上走的时候,她不是吵着要跟去吗?” 耶律隆佑说:“本来,她是要去的,可是有喜了,不便行动,所以,就留在上京。” 萧婉容又看了萧耨斤一眼,说:“是个有福气的人。” 耶律隆佑说:“表姐怎么就看出她有福气?” 萧婉容说:“会生孩子呀。” 萧婉容说罢,与耶律隆佑一起大笑起来。 萧耨斤听见笑声,又看见他们的神情,便走过来,说:“你们再说我什么?笑得这么开心?” 耶律隆佑说:“我们没有说你,在说狗儿胆小。” 萧耨斤听了,也笑道:“你们说他什么?是不是说他胆小?狗儿也确实胆小,我听说他连鸡都不敢宰,是吗?” 萧婉容说:“贵妃,别听别人瞎说,狗儿打猎还是一把好手,野猪都被他射死过。” 耶律隆佑笑着说:“这倒是实话,那是用箭射,拿刀就手抖了。” 萧婉容说:“不是箭和刀的问题,狗儿就是心善,不忍心对手中那些瑟瑟发抖的东西下手。” 耶律隆佑笑道:“这是什么心理?真是好奇怪。” 萧婉容说:“有什么奇怪的?心肠好的人都不是这样?” 正说着,只见一辆金碧辉煌的马车驶过来,耶律隆佑说了一声,“太后来了。”便上前在路边跪下来,其余的人也跪在路边。 马车的车门打开了,萧绰坐在车厢里,招呼萧婉容过去,说:“想好了?” 萧婉容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萧绰问:“怎么?不想去吗?那也随你,不去就留下来。” 萧婉容说:“不是,刚才楚王说要把狗儿留下来守上京。” 萧绰说:“这样也好,那就帮助楚王守上京吧。” 耶律狗儿听了,却坚决不同意,说一定要跟着太后去南征,不然,他就回去种地。 萧绰看了看耶律狗儿。耶律狗儿今天穿着耶律斜轸的旧盔甲,倒有几分耶律斜轸的神采。萧绰点头称赞道:“狗儿今天很不错,有点像守太保,朕喜欢,那他就在朕这里先做一个宿卫小将军吧。” 萧婉容看了看耶律狗儿,见耶律狗儿态度很坚决,便说:“狗儿,还不谢谢太后?” 耶律狗儿如梦方醒,连忙谢了萧绰。 萧绰对耶律狗儿说:“好吧,那你就跟着朕走,婉容,来,坐上来,坐到朕的车上来。” 萧婉容上了车,耶律隆佑上前一步,问:“太后还有什么嘱咐的吗?” 萧绰说:“该说的话,朕昨天已经对你说了,朕只强调一句,上京是契丹的根本,你一定要守好。” 耶律隆佑说:“太后放心,儿臣定不辜负太后的期望。” 萧绰又叫萧耨斤过来,说:“你怀有身孕,好生在宫里调养,不要到别处乱跑,如果孩子有什么闪失,就是你的责任。” 萧耨斤低声答道:“臣妾知道了,望太后,皇上早日凯旋。” 萧绰说:“好了,你们都回宫去吧。” 所有人都对走过来,对萧绰说希望她旗开得胜,早日凯旋之类的话。萧绰点了点头,关了车门,说一声:“走吧。”马车启动了,队伍向东南开去。 此时,已是深秋时节,秋风萧瑟,草枯叶落。萧绰坐在车内,但听得朔风骤至,鏦鏦铮铮,有如万马赴敌,呼啸怒号,似千军搏杀。 萧婉容不禁一惊,伸手抓住萧绰。 萧绰笑道:“别怕,这是刮风。” 萧婉容松开手,掀起窗帘,果然见外面,并无异动,只是树木摇撼,披拂,狂风卷着树叶直向高空飞去。而天空异常晴朗,万里无云。尽管风力很大,但阳光从窗户里射进来,萧婉容仍感到很温暖,她仿佛觉得自己正坐在自己的屋檐下晒太阳。她那恬静的样子已与刚才的惊恐天壤之别,原来改变一个人只要一束阳光就可以了。 萧绰看着萧婉容那副怡然的样子,想想刚才她的失态,不禁笑了,说:“婉容,想什么呢?” 萧婉容看了看窗外,说:“今天的太阳真好,真暖和。” 萧绰说:“是啊,天气很不错,我们要抓紧这样的好天气赶路,早点到南京去。” 萧婉容仿佛这时才明白他们这是去打仗,她伸出头,看了看望不到首尾的队伍。队伍已经没有刚走出校场那种威武了,士卒们走得很随意,有的甚至脱了外衣,光着膀子走路,行人看起来都很困乏,仿佛都走不动了。萧婉容向后面看了一眼,狗儿在马车后面走着,看起来还很有精神。 但萧婉容忽然心疼起耶律狗儿来,这小子为什么心血来潮要出来南征?继而想到这些士卒为什么要去打仗?看他们行路的样子,并不是去争夺那里的一块肉,去取一块布。他们不知道他们去那里干什么,或许知道自己的目的是去杀人或者被人所杀。 萧婉容终于明白耶律斜轸为什么不愿意打仗,要是他活着会不会在这条路上? 萧绰看着萧婉容,问:“婉容,你今天和以往不一样哟。” 萧婉容说:“怎么不一样?” 萧绰说:“你怎么今天不言不语的,到底想些什么?” 萧婉容说:“我在想我们为什么要打仗?” 萧绰凝视了萧婉容一会儿,说:“怎么今天想这么深刻的问题?” 萧婉容说:“不是我想的深,这是摆在每个出征人面前的问题。” 萧绰看着萧婉容,无法回答她,她也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抑或思考过,却没有找出答案。 萧婉容说:“我在想,汉宁若在,会不会也走在这条路上。” 萧绰看了看窗外,说:“朕想他一定会在这条路上。” 萧婉容摇摇头说:“汉宁说他不喜欢打仗。” 萧绰说:“朕知道,朕也不喜欢打仗,朕是为了不打仗才去打仗的。” 萧婉容没听明白,也不问,心里只是想着耶律斜轸,想着他走在这条路上的样子,是骑马还是步行。她看了看天空,阳光正没遮没拦地照下来,远处的河水波光粼粼。她想这时候,阳光照在他的铠甲上,一定光闪夺目。 萧绰说:“朕听说耶律斜轸出征前,总是你给他收拾行装?” 萧婉容说:“他的东西都是我收拾的,他连放在哪里都不知道。” 萧绰说:“怎么不叫刘玉兰收拾?” 萧婉容说:“我喜欢帮他收拾东西,刘玉兰喜欢给他做衣服,她的针线活好,我不和她争。” 萧绰不无讽刺地说:“你们倒是配合得很默契的。” 萧婉容也不回应,手托着下巴,望着窗外。 萧绰见了,知道她的思想已经飞到耶律斜轸那里去了,便不再打扰她,自己想起昨日南京的奏报:南京马军副指挥使耶律兀欲投降了宋国,这大大出乎她的意料,这个叛徒!他为什么投降了宋国,而且是在没有武力威胁之下,自己去投降的,这让她对南征的前景不甚乐观。奏报里还说宋国皇帝也有亲征的打算。那么,来吧,一决雌雄,然后,一劳永逸地解决所有问题。 萧绰看了萧婉容一眼,不禁也想起了韩德让,都快一个多月没看到他了,不知道他怎么样了。他走的时候样子,总是不时地出现在她的面前,那时正刮着大风,他一只手按着胸部前面的衣服,这让他看起来身体有些佝偻,大风吹起他的花白头发,眼睛因为风沙而不得不眯起了,额头上的皱纹显得更深了一些。整个人似乎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 这会儿不知他怎么样了,萧绰想起那天他在赵宗媛面前的情景,心里有一个说不出的滋味,他呆在上京难受,换个地方更好,他曾说他喜欢南京,南京的水土适合他,想必身体好多了。 是的,他喜欢南京,仿佛南京的水比别处甜,土也比别处香。所以,他总是来南京的时候多。延芳淀,西山都是他喜欢的地方。 想到这里,萧绰莫名地激动起来,恨不得立刻就飞到南京去。 萧婉容回头看见萧绰的脸红彤彤的,眼里正发出奇异的光芒,问:“太后在想什么?” 萧绰扭头看了看,说:“朕在想南京。” 萧婉容说:“太后喜欢南京?” 萧绰说:“当然喜欢,朕很小的时候就在南京呆着,比任何地方都长。” 萧婉容说:“我在南京的时间不多,但常听汉宁说起南京,说南京有很多好玩的地方。” 萧绰听了,不由地哼了一声,说:“他当然在南京过得快活了。” 萧婉容听出萧绰那一声“哼”的意思,说:“太后还对汉宁不满。” 萧绰说:“朕只是想起他在南京时,干的那些破事,为你抱屈。” 萧婉容说:“他都干了哪些破事?” 萧绰说:“唉,不说了,人都走了,说他干什么?” 萧婉容说:“太后不说我也知道,无非是他在南京好逛青楼,狎妓的事。” 萧绰说:“他就是一个风流成性的浪荡子。” 萧婉容说:“其实,汉宁不是那样的人。” 萧绰知道在萧婉容心里耶律斜轸已经成了一个完人,不容别人说他的一点坏话。她不想扫萧婉容的兴,便说:“婉容,你想没想过这次去南京干点什么?” 萧婉容说:“这还用说,当然去上战场,我要跟着狗儿。” 萧绰说:“那怎么行?” “有什么不行?” “你上过战场没有?” “没有,怎么了?” “没有上过战场,怎么去打仗?” “没什么,汉宁说了打仗只要不怕死就行了。” 萧绰说:“耶律斜轸不会这么说的。” 萧婉容说:“是的,汉宁不是这么说的,他说上战场最先要想到怎么活下来。” 萧绰不置是否,想了想说:“朕看有一个地方适合你。” “什么地方适合我?” “太医院。” “太医院?” “对,太医院,打仗肯定会有人受伤,你就跟着耶律敌鲁帮忙看护受伤的人,好不好?” 萧婉容说:“这样也好,只不过狗儿怎么办?” 萧绰说:“狗儿跟着朕,你还不放心?” 萧婉容说:“当然放心。” 萧绰轻轻地叹息了一声。 萧婉容说:“太后是不是对南征有什么担心?” 萧绰说:“是啊。” “太后担心什么?” 萧绰说:“朕担心很多。” “是不是宋军不好打?” “宋军当然不好打。” “我可听说宋人怕死,不怎么会打仗,只会缩在城中,不敢出来。” “这是谁说的?说这话的人,迟早会吃亏的。” “那这么说,我们打不过宋人了?” 萧绰说:“并不是打不过,只是战场的事,往往有很多意外,准备充分一点就多一分胜算。先前耶律休哥,耶律斜轸在,可以帮朕筹划得好好的,现在,他们不在了,朕很为难呀。” 萧婉容看着萧绰,她看起来有些伤感,落寞,她已经有些老态,一缕夕阳照到她的脸上,原本细腻的脸上出现了很多皱纹。 萧绰又叹息一声,仿佛自言自语地说:“耶律斜轸曾让朕联合西夏一同进攻宋国,没想到李继迁竟然被人害死了,少了一只胳膊,叫朕怎么对付宋国?” 萧婉容劝道:“太后不要忧愁,你不是说战场的事很多出人意料,没有李继迁,我们照样能打好这一仗。” 萧绰说:“话虽如此,最终胜败往往在于庙算,在于将领的智谋,所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唉,我大契丹现在就是少一将呀。” 萧婉容说:“太师萧挞凛不是正领着军队和宋国交战吗?还求什么将?” 萧绰说:“就是他让朕揪心呐,耶律斜轸曾对朕说,萧挞凛不适合领兵,朕还不相信,结果,真的打了败仗。” 萧婉容说:“那怎么办?” 萧绰说:“朕也没有好办法,眼下契丹,还找不到谁比萧挞凛领兵更合适的,真是天要为难朕呀。” 说罢,萧绰靠在车座位的背靠上,闭上了眼睛。马车一路上颠颠簸簸,摇摇晃晃,越过一条溪流。萧婉容听见一声声胡笳吹起来,萧绰睁开眼睛,说:“到宿营地了。” 萧婉容,萧绰走出马 车,只见夕阳如火,霞光满天。萧绰走下马车,活动了一下筋骨,说:“明天是个好天气。” 一百五十八、献俘 入关的时候,萧绰接到耶律隆绪的书信,与她商量:等她率大军到达的时候,能不能举行一个献俘仪式。萧绰觉得这个想法很好,特别对于刚刚打了败仗,尚在迷茫的契丹大军是一个很好的激励,是鼓舞士气的好办法。萧绰当即就答应了。 萧绰给耶律隆绪回了书信,交给来人带回去交给耶律隆绪。耶律隆绪打开书信,见书信里写道:“皇上的主意不错,可速速办理。” 耶律隆绪看了书信,立刻命人在拱辰门外搭建受降台,只等皇太后率领大军到来。 过了两天,耶律隆绪接到报告:皇太后已经到了。 耶律隆绪连忙率领文武大臣出门迎接。萧绰在迎接的人群中没有找到韩德昌,心里不由得焦躁不安起来。 耶律隆绪等人问了躬安,萧绰也笑着慰问了迎接她的人,然后,问:“怎么没看见大丞相?” 耶律隆绪说大丞相和王继忠去延芳淀了。 萧绰正要问他们去延芳淀干什么?只听见三声炮响,耶律隆绪便请她上受降台。受降台四周站立着,数排整齐,威风凛凛的契丹兵,一个个手握长枪,昂首挺立,面无表情像一尊尊石雕。 萧绰上了受降台,皇上和文武百官也跟着上去了。一下子上来这么多人,受降台被踩得吱吱呀呀地响。 这两天,献俘的消息传遍了南京城,南京城头上又插满了五彩缤纷的旗帜,在风中招展,这就令本好看热闹的人更加坐不住了,人们疯狂地跑过来,城墙上挤满了,就站在城下,墙脚根,屋檐下,大道旁,都站满了人,士卒忙着维持秩序,驱赶跑到路中间的违禁者,马鞭挥得呼呼直响,但仍有人违反指令,擅越雷池,惹得维护秩序的军官大怒,抽出马刀恫吓。那些人被一顿大骂,挤到人群中去了,不生气,站在人群中,笑嘻嘻地与人议论这次战役的胜利,对即将到来的激动时刻翘首以盼。 站在城头上的人看着城下的人群,即便不看献俘,也觉得饶有趣味,他们一眼就可以看见那是契丹人,那是汉人,黑色的浪潮里漂浮着数不清的黄葫芦,油光发亮,十分显眼,黄葫芦在浪涛里沉浮,一会儿被推向东,一会儿又推向西,一会儿不知谁的幞头飞起来了,在人群中飞来飞去,最后沉没于浪涛之中,不知去向,一会儿又有人大喊他的鞋子被踩掉了,想拨开人群寻找,可是哪里拨得动,明明看见鞋子就在眼前,伸手去捡,刚要抓住,一个狼头打来,他被推开了几步,转眼鞋子不知哪里去了,气得一通大骂。骂声似乎没被听见,反而惹得人一阵大笑,像是他讲了一个好听的笑话。 突然,又是三声炮响,浪涛立即平息了,声音也戛然而止,所有人都伸长脖子向一个方向望去,凝神屏息,仿佛是害怕吁出一口大气把眼前的幻象吹走了。 不一会儿,只见一群骑着高头大马的契丹兵走过来,在他们身后就是一大群绑着绳索的宋军俘虏。俘虏两边是手执明晃晃利刀的契丹军。俘虏被绳索一个接一个牵连着,步履沉重,每个人都受了伤,面色凝重,但神态泰然,眼中燃烧着愤怒之火。他们有点让看热闹的人失望,尽管有的人面露惊恐之色,远没有人们想象的哀嚎,迈不开脚步,乃至尿裤子。人们似乎觉得看得不过瘾,便向俘虏身上扔东西,朝他们怒骂。 俘虏在契丹军驱赶下缓缓走到受降台下,排列开来,面朝受降台,契丹军喝令:“跪下。” 俘虏们跪在地上,人群立刻爆发出响亮的欢呼声,高喊:“皇上万岁,皇太后万岁。”声浪一浪高过一浪,南京城都为之震动了。 萧绰也激动不已,不停地向人群挥手。 接着,契丹兵又押来几个个宋国军官模样的人,走在前面的右腿已经瘸了,拄着一根拐杖,他身后人只有一只胳膊,鲜血将半身衣服都染红了。他的后面几个也是浑身血迹斑斑。 他们被推到受降台前,强令他们跪下。耶律课里捧着一柄宝剑来到受降台前,说:“禀太后,皇上,这几个人是在遂城被活捉的,这是他们的马军指挥使王先知,这是副使康昭裔,还有田逢吉,郭守荣,常显,刘福,这是王先知的指挥剑,特献给皇上。” 萧挞凛上前接剑,没想到木板“卡啦”一声被踩断了,萧挞凛一下子,从台上摔下来,耶律课里一把抱住,萧挞凛才没有摔到地上。惹得人们一阵惊呼,却引来了王先知,康昭裔一阵大笑。 萧挞凛恼羞成怒,举起宝剑向王先知、康昭裔冲过去,伸手两剑,二人倒在血泊之中。萧挞凛提着剑又逼向另外三人,萧绰吃了一惊,喝令侍卫将萧挞凛拉回来。 萧婉容惊骇地看着萧挞凛手中血淋淋的剑和横躺在地上的宋军,想不到萧挞凛竟如此残忍,别人不过笑了他几声,他怎么就把人杀了呢,而且还是当着皇太后和那么多人的面杀人,这也太无法无天了。连忙跑到王先知、康昭裔身边,一试鼻息,康昭裔已经没有呼吸,王先知一息尚存,便对萧绰喊起来:“太后这个人还活着。” 萧绰连忙说:“把他送到太医院去,婉容,你跟着一起去,看能不能救活他。” 受降宋军一阵骚动,从地上站起来,怒吼起来,迎着契丹军的刀枪,逼上去。契丹军举起了刀枪,眼看一场血腥的屠杀就要发生,人们惊叫着蒙上了眼睛。 只听见萧绰大声喊道:“把刀枪放下来,把刀枪放下来。” 契丹军放下了刀枪,萧绰让人把俘虏押回回去,受降就这么草草结束了, 回到宫里,萧绰心情十分不快,对萧挞凛的鲁莽行为甚是不满和担忧。等到耶律隆绪来请示,还举不举办筵席犒赏南征的将士? 萧绰依然说:“举办,当然举办。” 耶律隆绪便派人去安排筵席去了,自己想留下来陪陪萧绰,但萧绰朝他挥挥手,说:“皇上先去吧,朕有点累,休息一下再过去。” 耶律隆绪离开不久,侍卫来报:“大丞相回来了。” 萧绰立即从睡椅上坐起来,韩德昌已经快步走进宫里,见了萧绰,愣愣地看了好久,才跪下,说:“太后,辛苦了。” 萧绰也直直地看着韩德昌,说:“起来起来,赐座。” 侍卫搬来一张椅子,让韩德昌坐下。韩德昌坐下说:“王继忠还在外面,太后要不要见他?” 萧绰说:“见,见啊,快叫王继忠进来。” 王继忠拜见了萧绰。萧绰也给他赐了座,说:“朕听说你们去了延芳淀,去干什么了?” 韩德昌说:“臣曾对王继忠说太后很喜欢延芳淀,王继忠便想去看看延芳淀,看能不能把延芳淀改造一下,修建成像余杭的西湖那样好玩的去处。” 萧绰听了,说:“这个主意好,王继忠,行不行?” 王继忠说:“回太后,行是行,只是工程太大,怕劳民伤财,得不偿失。” 萧绰说:“这么说就不行了?” 王继忠说:“这个事情,不能心急,西湖也是经过几代人的修筑,不断地扩建,完善才建成的。” 萧绰说:“那我们也不要忙,等这次南征回来,我们好好商量,王继忠就负责此事如何?” 王继忠说:“臣听太后调遣。” 萧绰还要问王继忠有什么具体打算,内侍来请:筵席已经准备好了,请太后入席。 萧绰和韩德昌、王继忠一起来到便殿,殿里已经坐满了人,见萧绰走来,都起身行礼,萧绰径直走到主席位坐下,让内侍在她身边摆了一张桌子,请韩德昌坐下,另在皇上旁边摆一张桌,让王继忠坐了,大臣们都坐下了。 萧绰先发表了一番热情洋溢的讲话,称赞了南征将士们英勇顽强,大败宋军,值得庆贺,勉励大家再接再厉,再打胜仗,一番话说得甚是冠冕堂皇,慷慨激昂,让在场的人听了热血沸腾,仿佛真的打了一个打胜仗。 酒宴过后,萧绰又留下韩德昌,说要请他喝茶。韩德昌似乎也没有想走的意思,随着萧绰回到宫中。 萧绰便令人烧茶,二人久久地凝望着,似乎都要在对方脸上找出什么东西来。 这些时,二人都变化不少,不用说,都消瘦了,憔悴了,苍老了。 一时彼此都没有话说,但彼此都读懂了对方眼睛里的东西,他们就那样默默地注视着,通过目光深入到了彼此的心灵里。看到那里的惊涛骇浪和款款柔情。 茶烧好了,奴婢将茶具洗了,烫了,茶水已经注满了茶杯。热腾腾的茶水袅起若有若无的白雾。茶雾在二人中间升腾,盘旋而上,慢慢郁结,如一朵盛开的莲花。 慢慢地,韩德昌的脸色变了,看起来很痛苦。萧绰知道他有话说了,端起茶杯,说:“有什么话,喝完茶再说。” 韩德昌端起茶杯,一口气把茶喝完,放心茶杯,说:“太后,为何不处罚败军之将,反而还设宴赏赐他们?” 萧绰说:“大丞相所说的败军之将,是谁?” 韩德昌说:“这还用我说?” 萧绰说:“萧挞凛是吗?” 韩德昌说:“臣知道太后喜欢他,但你不应该这么护短。” 萧绰说:“萧挞凛在哪里打了败仗?” 韩德昌说:“瀛州城下损兵折将数万之众,难道不是败仗?” 萧绰说:“但他不是还拿下了遂城吗?” 韩德昌正欲说什么,但是把话咽回去了。 萧绰说:“朕这么做是不得已呀,你也知道:兵者,气也。故士卒可以舍命,而不可夺气,气夺而馁,不可复也。今我兴兵南征,只可鼓气,不可泄气,如果处罚统帅,那就是承认军败之实,则是夺我军之气,南征就没有希望了。” 韩德昌说:“所以你就让让他们献俘,借此,来证明契丹打了胜仗,是不是?” 萧绰说:“是啊,借此鼓舞士气,有什么不妥吗?” 韩德昌说:“这不是让这些俘虏当众受辱吗?” 萧绰有些诧异,他这是怎么了?这些都是在战场上想要他的命的人,他为什么要护着他们?:“这些人都是从遂城俘掳回来的,朕听说你还差一点死在他们手里,让他们受点委屈,算什么?” 韩德昌突然大声地说:“他们是一群人,不是一群畜生。” 萧绰没想到韩德昌突然变得如此激动,她惊异的望着韩德昌,似乎不认识他了,只见韩德昌满脸通红,苍老的脸上突出了条条青筋,看来他真的动怒了,说:“他们就是一群宋人。” 韩德昌浑身一颤,脸色变得煞白,痛苦渐渐凝固了,刻在脸上,他望着萧绰,目光里充满疑问。 萧绰被韩德昌的表情吓呆了,她像看到化石,韩德昌一动不动地坐着,脸上始终刻着那副痛苦的神情。 萧绰伸手抓住韩德昌的手,他的手冰凉冰凉的,仿佛没有了知觉,萧绰喊了他两声,韩德昌没有作声,萧绰吓得声音都颤抖起来,又喊了几声。只听见韩德昌长叹一声,站起来,也不向萧绰告辞,就走出了宫门。 萧绰看着韩德昌远去,心里突然像什么划了一刀,痛得她一把抓住椅靠,才扶着它站好。 韩德昌走了很远,萧绰想追上去,可是她觉得自己已经浑身无力,只好坐下来,泪水注满眼眶。她万万没想到他们分别后第一次见面竟是这样的。想起来,的确是自己错了。是的,她当然有充分的理由这样做,她要鼓气士气,可是这出戏,与其说是鼓舞士气,倒不如说是给自己打气。因为给自己打气,她拿别人的痛苦来换取。这不应该是她萧绰做的。难怪他的眼神那么失望,他的表情那么痛苦。 还有,尤其是那句“他们都是一群宋人。”这让他情何以堪,原来在她眼里依旧是有种族区别的,这就一定让他想到他在她心里地位。 想到这里,萧绰心里万分痛苦,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说出了这句话。这真是太伤他的心了。 萧绰坐不住了,起身去追韩德昌,出门不远,见萧婉容走了过来,知道是来找她的,便站住等她。 萧婉容见了萧绰,问:“太后这是去见大丞相吗?” 萧绰不说话,只是点点头。 萧婉容说:“我刚才见到他了,看样子很难过,发生什么事?” 萧绰说:“没什么,与朕争了几句,你从哪里过来的?” 萧婉容说:“我从太医院过来的呀,难道太后忘了?是你让我送王先知去太医院的。” 萧绰说:“记得,那个宋人俘虏——他叫什么——哦,王先知,怎么样了?醒了没有?” 萧婉容说:“醒了,只是还不能动,耶律敌鲁说,好险啊,剑刺偏了一点点,不然,早没命了。” 萧绰说:“那是他的命大。” 萧婉容说:“是啊,太后,你说萧挞凛为什么突然就要杀死他们,像发了疯一样。” 萧绰说:“不是像发了疯,他就是一个疯子。” 萧婉容说:“我看那些宋国俘虏也是挺可怜的,打了败仗,被活捉了,成了任人宰杀的羔羊,临死前还受尽折磨,任人侮辱,真是可怜。” 萧绰看着萧婉容,今天怎么了?萧婉容也这么说,看来真不该搞这场献俘。恍惚间,她仿佛看见一大群俘虏跪在面前,蓬头垢面,破衣烂衫,伤痕累累。他们虽然跪着,却倔强地挺直身子,面露恐惧,却无乞怜之色,眉宇之间,充满了愤怒和凛然之气。 萧绰说:“婉容,耶律敌鲁说王先知还有救吗?” 萧婉容说:“敌鲁说失血过多,恐怕还是活不了。” “你去对耶律敌鲁说,一定要想办法救活他。” 萧婉容说:“还是太后仁慈,我这就去告诉耶律敌鲁。太后,我看你脸色不太好,回去休息吧。” 萧绰说:“嗯,朕知道了,你去太医院吧,那个王先知就交给你了,一定让他活下来。” 萧婉容看着萧绰,不解地问:“什么?你把王先知交给我?让我伺候一个俘虏?” 萧绰看了看萧婉容,也觉得这个安排十分不妥,近来这是怎么了?怎么总是出错?哪有一个守太保夫人去伺候俘虏的?这到底是怎么想的,完全是心不在焉,到底在想什么嘛? 萧绰忙解释说:“朕不是要你去伺候他,是让你告诉太医院一定要医好他。” 萧婉容说:“这还差不多,那我现在就过去了。” 萧绰说:“去吧。” 萧婉容走开几步,又折身回来,说:“太后今天还是不要去看大丞相了。” 萧绰明白萧婉容的意思,朝她点了点头。 萧婉容这才转身离去。萧绰看着萧婉容走远,心里乱成一团,许许多多的事一起涌上来,在她心里你争我吵,让她怎么也抓不住头绪。萧绰也觉得这时候去见韩德昌确实不合适,要等他气消了,才可以好好地交谈,而且,现在自己的心绪这么乱,怎么好说话? “必须好好理一理这些纷乱的东西,不然,将对南征非常不利。”萧绰自言自语地说着,回到宫内,坐了一会儿,头脑里仍然一片混乱,争吵不休,让她头痛欲裂。她爬上卧榻,侧身躺下。不一会儿,她睡着了。 一百五十九、看望俘虏 韩德昌回到家里,一头走进书房,坐在那张圈儿椅上。这张圈儿椅是萧绰特意给韩德昌定制的,请来南方的木匠用上等的红木化了两个月的时间才造出两张。一张留在延寿宫,一张给了韩德昌。她说:“大丞相年纪大了,坐在坐墩上,腰疼,坐圈儿椅,还可以靠一下,” 的确,圈儿椅让人坐着很舒服,尤其铺上坐垫,就更舒服了。坐垫是赵宗媛做的,用了两大张貂皮,缝制而成,赵宗媛缝的很仔细,这么多年,还没开线,坐上去很柔和。 韩德昌记得侍卫刚把圈儿椅送到府上的时候,赵宗媛眼睛都看直了,伸手摸了又摸。 韩德昌让她坐上去试试,她竟有点胆怯,不敢坐上去。坐了一会儿,靠在椅背上,翘起二郎腿,闭着眼,一副陶醉的样子。随即站起来,让韩德昌坐上去,说:“你试试,真的好得很,累了还可以靠一下,打个盹,睡一觉都很舒服,这下好了,你的腰疼就要好了。” 赵宗媛总称圈儿椅为靠背椅,以为它就是让韩德让靠背的,她为它做了坐垫和靠垫。她说她就是要让韩德让坐得舒舒服服的。 这会儿,韩德昌正舒舒服服地在靠背椅上睡着了。他累了,他不想和萧绰争吵,可是,他没忍住。他没想到自己会和她吵起来,他想起曾对自己说过永远不和她争吵,但最终没有忍住,而且,还一气就走了,这时候,她一定很伤心。这么多天没见面了,没想到一见面就吵了一架,闹得不欢而散。这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原来她做任何事,自己都能给她找到她应该做的理由,而这次却不行呢? 韩德昌没有找到答案,却沉沉地睡着了,直到奴婢来重重地敲响书房房门,他才醒过来,身上冰冷,腿脚都冻麻了,起身的时候立足不稳,摔倒在地上。 奴婢大惊,大呼小叫,很快来了一群人,七手八脚地将韩德昌扶到床榻上躺下,管事的人连忙派人去太医院请御医,又连忙让人去宫里报告。耶律隆绪得到消息,连忙来向萧绰报告:大丞相摔倒了。 萧绰顿时惊慌起来,吩咐快去大丞相府。 看着韩德昌躺在床榻上,头上隆起了一个大血包,心疼不已,问:“你这是怎么了?怎么摔倒了?” 韩德昌说:“没事,就是坐久了,腿脚坐麻了,不小心绊倒的。” 萧绰说:“为什么坐那么久?” 韩德昌说:“有点困,坐在圈儿椅睡了一觉。” 萧绰说:“为什么要在椅子上睡觉?为什么不上床睡?” 韩德昌说:“我平时困了,也都是在椅子上眯一会儿,没想到今天睡睡得这么沉了。” 萧绰恼怒地说:“那些奴才呢?他们是怎么照顾你?” 韩德昌说:“臣睡在书房里,他们是不能进来的。” 萧绰说:“难道就没有一个体己的奴才服侍你吗?” 韩德昌说:“书房里有许多机密东西,臣不得不小心,先前赵宗媛在时,她可以进来的。” 萧绰听了,心里,鼻子里一阵发酸,既心疼又泛起团团醋意。说:“看来你心里只有赵宗媛了,难道除了赵宗媛,你就不相信任何人?” 韩德昌看了看萧绰,说:“太后今天累了一天了,回宫休息去吧。” 萧绰心里想看来他确实不想见我了,他心里只有赵宗媛,我坐在这儿还有什么意思?遂站起来,说:“那好,朕回去了。”末了,又说了一句:“要不要朕再给你找一个赵宗媛?” 韩德昌睁大眼睛,看着萧绰。萧绰转身出了房门,韩德昌望着她的背影,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一觉醒来,东方已经发白,韩德昌穿了衣服,胡乱吃了一点东西,就到宣政殿来了。有几个大臣比他来得早,见了韩德昌忙来问候,说听说大丞相昨天摔了一跤,大家心里甚是着急,为什么摔倒了?摔得重不重?哟,头上磕出这么大一个包,一定是摔得不轻,这都是大丞相为国操劳过度造成的。言下之意,明里是称赞韩德昌克己奉公,但还有一层是怪韩德昌独揽大权。韩德昌岂能不知。 正说时,王继忠来了,看见韩德昌头上的血包,说:“我看大丞相并不是腿脚麻木摔倒的,你一定是头晕了。” 韩德昌说:“不知道,就是那么摔倒了,奴婢们怎么把我扶起来,我都不知道,怎么躺在床上,也不知道,醒来一模头,长了一个角。” 王继忠笑道:“这是大丞相的福气,你看那南极仙翁,头上不是也有一个大包,那包里面就是装着福气。” 一句话说得大家都笑起来了。 这时,大殿里喊群臣上殿议事,众臣依次而入,分班而列。刚站好,只听耶律隆绪说:“给大丞相拿一副桌凳过来。” 侍卫搬来一张条案,一张凳子,萧绰指了指身边,说:“摆在这里。” 侍卫便将条案,坐凳放在萧绰身边稍前的地方。 耶律隆绪说:“大丞相年纪已经大了,不能久立,特赐坐在这里,今后便是定制。” 众臣你看我我看你,都不想站出来反对,最后只得望着萧绰。 萧绰说:“既然大家没有异议,那就这么定下来。” 遂让韩德昌上去坐了。 萧绰说:“契丹和宋国有着多年的恩怨,数十年来征伐不断,数十万人死于非命,长此下去,将会有更多的生灵惨遭涂炭,如此杀来杀去,何日才能停止?是到了彻底解决的时候了。” 萧绰的话音未落,萧挞凛便开口道:“早就应该彻底解决了。” 萧绰说:“对,那么如何解决呢?” 萧挞凛说:“大军立刻南下,直捣汴梁,推翻赵宋。” 萧挞凛的话立刻引来一片叫好声,“对,灭了赵宋,天下就是契丹的了,就再没有战争了。” 萧绰说:“各位的雄心值得称赞,只是我们有没有能力消灭赵宋呢?” 殿内沉寂了,只听到三三两两的人交头接耳,低声议论着。 萧绰说:“看来诸位对能消灭赵宋还是心存疑虑,大家还都是明白人,我们没有十足的把握消灭赵宋,先前,残唐五代之际,中原烽火四起,列强争霸,太宗皇帝趁机饮马黄河,驻军洛阳,一时之雄,中原就在脚下,可是,后来怎样?还不是被迫仓促后撤,驾崩于杀胡林?先前,中原大乱之时,正是我们问鼎中原之际,我们没能站住脚跟,现在中原已经合为一体,民殷国富,想消灭它何其难哉。” “是啊,当时太宗皇帝是何等英雄,横扫四夷,海内臣服,可是依然败走中原,可见中原实力之大。” 没等韩德昌说完,萧挞凛说:“依大丞相的意思我们就不跟赵宋打仗了?由着他们来拿回燕云十六州?” 耶律磨鲁古立即附和道:“依大丞相的意思,我们干脆投降赵宋算了。” 萧绰喝道:“胡说,大丞相什么时候说过要投降赵宋了?” 耶律磨鲁古不说话了,看了萧挞凛一眼。 萧挞凛说:“大丞相确实没说投降赵宋,但是他也太胆小了,这不是长别人志气吗?” 萧绰说:“分析敌情,要说实话,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若是一味逞强,那是要吃大亏的。” 耶律隆绪说:“皇太后说的是,太师不要一味逞强,否则,还会有瀛州之败。” 萧挞凛的面色变得更加苍白了,他舔了舔嘴唇,耸了耸肩膀,说:“请皇上给臣一支精兵,臣一定拿下瀛州。” 看来萧挞凛的确在瀛州吃亏不小,想急于挽回面子,看他的样子,恨不得立刻就去把瀛州拿下来。 萧绰暗暗地点了点头,说:“太师不要性急,朕已经说了,要彻底解决赵宋的问题,但怎么解决?朕想听听大家的意见。” 萧挞凛说:“臣就一个字:打。” 立即,许多将领附和,要与赵宋决一雌雄。 萧绰看了王继忠一眼,说:“武卫上将军,你怎么看?” 王继忠说:“臣听太后的。” 萧绰说:“你少滑头,有什么话大胆说出来。” 王继忠说:“其实太后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契丹与赵宋势均力敌,战则两败,和则两利。” 耶律磨鲁古说:“王继忠是宋人的奸细,他在为宋国说话。” 萧绰说:“王继忠是什么样的人,朕是知道的,他说的有他的道理。” 韩德昌说:“朝廷议事,畅所欲言,每个人把自己的想法都说出来,让大家辨一辨,俗话说:理不辨不明,朝堂就是讲理的地方。” 萧挞凛说:“王继忠就一个俘虏,有什么能耐在这里说三道四?” 萧绰说:“胡说,俘虏怎么了?王继忠为契丹做了多少事,你知道吗?他有没有能耐大家都知道,就你不知道。” 萧挞凛无言可对,只得又耸了耸肩膀。 萧绰说:“朕今天还有一句话对诸位说,今后不要动不动就提俘虏二字,俘虏怎么了,俘虏来到契丹,就是契丹子民,是朕的臣子。” 耶律隆绪说:“太后说得对,王继忠现在已是朕的义兄,谁要是对他不敬,就是对朕不敬。” 殿下鸦雀无声,都看着王继忠。 萧绰说:“王继忠的想法自有他的道理,战则两伤,和则两利,确实如此,俗话说: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打仗对谁都没有好处。” 萧绰的话音刚落,萧挞凛说:“太后是说不南征了?” 萧绰正要说话,萧排押说:“想和解那是一厢情愿,即使我们想和解,宋人未必肯。” 大家看了萧排押一眼,不禁为他捏了一把汗,这不是反对皇太后吗?没想到萧绰说:“驸马说得对,的确是朕一厢情愿,宋人未必肯与我和解,怎么办?” 萧挞凛说:“那有什么好说的,打呀。” 萧绰说:“不错,打,一直打得他们求和。” 韩德昌说:“对,以打促和。” 萧绰说:“王继忠,你有没有宋人的消息?” 王继忠说:“自上次宋使回去之后,宋国副使石普给臣来了一封信,说宋国皇帝希望两国和好,只是宋国之内有些强硬之人,一心想夺回燕云十六州,所以,暂时没有派遣使者前来。” 萧挞凛说:“妈的,还是惦记着燕云十六州,想都别想。” 萧绰说:“当然叫他休想。王继忠你告诉石普,叫他转告宋国皇帝,要想和平,就不要贪得无厌。” 王继忠说:“臣知道了。” 萧绰说:“好了,今天就廷议到此,朕散朝之后,要去看看宋军俘虏,大丞相,王继忠跟朕一起去吧。” 耶律隆绪说:“朕跟太后一起去。” 萧绰说:“皇上就不别去了,你去军营看望一下将士。” 萧绰和韩德昌、王继忠一起来到太医院,耶律敌鲁和众医官都来迎接。萧绰问王先知的情况,耶律敌鲁摇头说:“这人很顽固,一心只求速死,不想治疗。” 萧绰说:“哦,倒是一个硬汉,带朕去看看。” 耶律敌鲁把萧绰领到王先知的病床前,萧婉容正在床边劝说,见萧绰等人来,忙起身拜见。 萧绰说:“守太保夫人,你在这里干什么?” 萧婉容说:“太后,你快来看看,我想给他上药,他怎么都不肯,说让他死了算了。” 萧绰说:“那就让他死了算了,他这人就不配活着。他就是一个懦夫,还活着干什么?” 萧婉容睁大眼睛看着萧绰,昨天她不是还让耶律敌鲁尽力抢救王先知,怎么这会儿说出这样的话? 王先知听了,竟然坐了起来,说:“谁是懦夫?我连死都不怕,凭什么说我是懦夫?” 萧绰看了王先知一眼,只见他睁大眼睛,盯着她,一副气愤不平,大义凛然的样子。 萧绰说:“难道朕说错了?你不就是想早点死吗?你为什么想早点死?就是没有勇气活下去,你受不了活下去的痛苦。” 王先知说:“活着有什么痛苦?” 萧绰说:“活着有什么痛苦,你比朕清楚,不然,你怎么想早点死呢?” 王先知看着萧绰,说:“你们才想我死,我偏不死。”说罢,躺下了。 萧绰看了一眼,向萧婉容递了一个眼神。 萧婉容便端来药水,给王先知涂抹。王先知也不拒绝,咬着牙,一声不哼。 韩德昌走过去,说:“还真是一条硬汉,你认得我吗?” 王先知看了韩德昌一眼,摇摇头。 韩德昌说:“我就是你在遂城想捉的人。” 王先知睁大眼睛,看着韩德昌,说:“是你,可惜~~~” 韩德昌说:“可惜什么?可惜没抓住我。” 王先知不回答,闭上眼睛。 韩德昌说:“不过将军打仗还是有一套的,老夫很欣赏你。” 王先知闭着眼,只是叹息。 王继忠走过来,说:“先知兄弟,你可认得我?” 王先知听着声音有些耳熟,睁开眼睛,看着王继忠,突然向王继忠啐了一口,唾液落在王继忠的脸上。王继忠也不擦拭,说:“先知兄弟,我知道你看不起我,不想跟我说话。不过,我们也算是邻里乡亲,现在在这儿相遇,也算是缘分,总有一些家常要说。” 王先知不吭声,脸扭向另一边。 萧绰看了看,向韩德昌和萧婉容眨了眨眼睛,便走开了。韩德昌,萧婉容也跟着走开。 萧婉容说:“还是太后有办法,三言两语就让他听话了。” 萧绰说:‘朕不是说不让你服侍病人吗?你怎么给他敷药了?’ 萧婉容说:“我就是看他可怜,好端端的一个人就那么死了,多可惜。” 萧绰说:“你一个守太保夫人,给人上药,说出去多让人笑话。” 韩德昌说:“是啊,二嫂,你不能干这些活,又脏又累,二哥要是知道了,多心疼。” 萧婉容说:“不累,我既然来到这里,总要做一点事,不然我闲得慌。” 萧绰说:“朕就是怕——怕你没事干,闲得慌,才让你来太医院帮忙的,没让你来服侍病人。” 萧婉容说:“我就是见他们可怜,想帮帮他们,让他们早点好起来。” 萧绰说:“朕知道你心肠好,但照顾病人有哪些奴隶就行了,不用你亲自动手的。” 萧婉容说:“好,我知道了。” 萧绰回头看了看王继忠,只见王继忠已经与王先知谈上了,便对韩德让说:“我们走吧,到战俘营去看看。” 二人出了太医院,一辆马车已在门口候着,是耶律隆绪派人来接他们的。二人上了马车,萧绰说了一句去:“战俘营。” 马车便奔战俘营而去,萧绰和韩德昌相对而坐。韩德昌头上的血包还未完全消,但已经小的像一枚鹌鹑蛋了。萧绰伸手摸了摸那枚鹌鹑蛋,说:“疼吗?” 韩德昌抓住萧绰的手,摇了摇头。 萧绰说:“你是被朕气的。” 韩德昌说:“不是。” 萧绰说:“献俘这件事朕确实做得不对,是朕欠考虑。” 韩德昌说:“不,我也是太焦急了,我就是太担心了。” 萧绰说:“朕知道,朕也是很担心,万一南征失利,契丹可能就完了呀。” 韩德昌说:“是啊,我知道你的负担太重,何止千钧?真担心你受不了。” 萧绰向韩德昌身上靠了靠,抓紧韩德昌的手,说:“德让,朕需要你。” 韩德昌伸手揽住萧绰,一只手将萧绰的手紧紧握着。 一百六十、决意南征 看望宋军战俘后,萧绰又召见了萧挞凛,萧排押和耶律磨鲁古,问他们对南征有什么看法。 萧挞凛说:“臣当然力主南征,不像那些贪生怕死之人,成天只想着安逸享受,保住自己的高官厚禄,一点都不想为国家出力,臣宁愿战死沙场,也不愿做缩头乌龟。” 萧绰说:“駞宁忠心体国,朕十分欣慰,但南征兹事体大,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是整个契丹的大事,必须慎之又慎。” 萧排押说:“太后说得对,南征确实事关重大,不过太后既然已经要彻底解决契丹与宋国多年来的积怨,就不可避免地要与他们一次大战,既然,大战不可避免,那就要放手一搏,和他们见一个高低。” 耶律磨鲁古说:“臣同意驸马的意见,放手一搏,打倒他们。” 萧挞凛说:“是啊,太后,不要再犹豫了,臣不怕死,愿为前部先锋。” 萧排押说:“太后,现在正是出战的好机会,天气寒冷,已经霜冻,地面结冰,便于我契丹铁骑奔驰,错过了这个时节,来春天气回暖,冰雪消融,稻田注水,道路泥泞,就不利于我军行动了。” 耶律磨鲁古说:“是呀,太后,前些日间谍回报:有的黄河河段都结冰了,这是为我们铺路呀,等我们大军到了黄河,河面冰封,我们可以一举渡过河去,直捣汴梁。” 萧挞凛说:“说得对,这是天赐良机,不可错过呀,太后,俗话说:天予不取,必为天弃。” 萧绰说:“既然各位将军都这么说了,朕还有什么可说的,你们回去整备兵马,准备出征。” 萧挞凛等人甚喜,回营准备去了。 萧挞凛、萧排押、耶律磨鲁古走后,萧绰依然心中忐忑,怎么也静不下来。 这时,耶律隆绪巡军回营,来请晚安,萧绰便让他进来。 耶律隆绪见了萧绰,请了安,萧绰让他坐下,一同吃晚膳。 耶律隆绪说:“请大丞相一起来吃罢。” 萧绰说:“也好,朕正有事和你们商量。” 于是,让人去请韩德昌过来,没过多久,韩德昌来了,见了萧绰和耶律隆绪。 萧绰指着旁边的凳子,说:“皇上担心大丞相没吃晚膳,所以,请你过来,一起吃一点。” 韩德昌说:“谢谢皇上。”说罢,在萧绰旁边坐下。 耶律隆绪说:“大丞相今天陪皇太后看望宋军战俘,怎么样?俘虏们听话吗?” 韩德昌和萧绰互相看了一眼,说:“还好。” 耶律隆绪说:“还好是什么意思?他们不听话?” 韩德昌说:“俘虏们还是比较安静的,没有闹事,只是俘虏营的条件太差了,房子太破,关不住风,很多俘虏手脚都冻伤了。” 耶律隆绪说:“他们嫌条件差,那就不当俘虏呀,当了俘虏,还讲什么条件?” 萧绰说:“皇上这是说的什么话?虽然他们是俘虏,但俘虏也是人,而不是畜生,今后,他们还要做契丹的子民,手脚冻坏了,怎么做事?” 耶律隆绪说:“那怎么办?朕总不能为他们盖一栋房子吧。” 萧绰说:“不用皇上给他们盖房子,朕已经吩咐工人把房子修缮一下,另外让内府给他们一人发一床被褥。” 耶律隆绪诧异道:“太后还给他们一人发一床被褥?” 萧绰说:“怎么?不行吗?” 耶律隆绪与萧绰对视了一下,低下了头。 韩德昌说:“皇上勿怪太后,太后仁慈,百姓之福,皇上之福呀。” 耶律隆绪说:“朕知道太后这是为子孙后代积福,可是,这也太仁慈了,那些俘虏就在前几天还拿着刀枪剑戟来杀我们,为什么我们要这么善待他们?” 萧绰说:“古人有言:既往不咎,皇上应该大度一点。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不是说的那些被俘的人,而是说的俘掳他们的人。” 耶律隆绪说:“太后说的是,儿臣记住了。” 萧绰知道耶律隆绪心里还不服气,也不再说。 这时,侍者端上晚膳,三人边吃边喝边谈事情。萧绰问耶律隆绪今天巡军如何,士气怎么样? 耶律隆绪说:“士气好得很,特别是听说皇太后亲征,士气大涨,每个士卒都磨刀霍霍,要随太后一起征战,建功立业。” 萧绰笑道:“是吗?皇上怎么对他们说的?” 耶律隆绪说:“儿臣对他们说,这是我们对宋国最后一战,这一仗要彻底打垮他们,所以皇太后亲自领兵出战,率领百万雄兵,挥旗直下,一举攻下汴梁,到时候汴梁就是我们的。朕还告诉他们汴梁金银珠宝遍地都是,只要我们攻下汴梁,我们想怎么拿就怎么拿,想拿多少就拿多少。将士们听了都恨不得立刻就攻下汴梁。” 韩德昌说:“皇上还真会激励士卒。” 萧绰说:“说说可以,但不能这么做,我们是一支军队,不是一群土匪。” 耶律隆绪说:“朕只是激励一下士气。” 萧绰说:“今天朕召见了萧挞凛、萧排押和耶律磨鲁古,问了他们南征之事。” 韩德昌说:“他们怎么说?” 萧绰说:“都主张尽快南征。” 耶律隆绪说:“朕也主张尽快南征。”说罢,看着韩德昌。 韩德昌说:“臣也同意尽快南征,因为冬天更利于我军行动。” 萧绰说:“他们也是这样说的。” 耶律隆绪说:“那就明日出兵吧。” 萧绰说:“朕以为明天可暂派一支先锋,再去试探一下,大部队随后跟进,如何?” 韩德昌说:“臣同意太后的意见,这样做更加稳妥一些。” 萧绰说:“今天,萧挞凛说愿为先锋,你们觉得怎么样?” 耶律隆绪说:“太后不是让他统领全军?怎么可以当先锋官呢?” 韩德昌说:“这没什么,皇上,萧太师还是统军元帅,只是又肩负了先锋官之职。” 耶律隆绪说:“萧挞凛做了先锋官,谁来指挥全军呢?” 韩德昌说:“不是还有皇上和太后吗?有皇上和太后亲自坐镇指挥,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耶律隆绪听了甚喜,他一直想统帅全军,建立功勋,便说:“皇太后还是留在南京,坐等消息吧。” 萧绰说:“怎么?嫌朕老了?” 耶律隆绪忙说:“不是,杀鸡焉用牛刀,有儿臣去救可以了。” 韩德昌说:“皇上千万不要轻敌,当年守太保就担心南征困难,怕萧太师莽撞误事,主张皇太后一起南征,只有皇太后能制止他的行为,所以,临终之际,一再强调南征一定要请太后跟随大军,临机决断,免得误了大事。” 耶律隆绪说:‘可是,太后近来身体不是很好,朕怕太后吃不消。’ 萧绰说:“皇上放心,朕的身体没事,这点苦还是受得了的。” 韩德昌关切地看着萧绰,她看起来很疲惫,强打着精神,明显地在透支着身体,韩德昌鼻子酸酸的。,近来,她总是咳嗽不止,脸上冷汗淋漓,韩德昌很是不安,南征的事像大山一样压着她,看着真叫人心疼。他说:“要不,就听皇上的,在南京呆着,随时关注前方的动向,也是可行的。” 萧绰说:“那怎么能行?哪有坐在千里之外指挥大军作战的?战场的形势瞬息万变,机会稍纵即逝,坐在千里之外如何把握?” 韩德昌说:“万一——” 萧绰说:“生死有命,万一死在南征途中,也是没什么,太宗皇帝,诸葛亮不都是死于征战途中?” 韩德昌连忙说:“臣不是那个意思。” 萧绰说:‘朕知道你的意思,是怕朕万一病了,怎么办?’ 韩德昌说:“是呀。” 萧绰说:“这好办,让耶律敌鲁跟着朕,不就好了?” 韩德昌说:“太后一定要随军南征,就只能如此了。” 次日,萧绰、耶律隆绪、韩德让一起来到南京城南契丹军大营。萧挞凛出营迎接,进入中军帐中,集结众将。 萧绰说:“朕今日来想听听诸位如何南征?先攻打那座城池?” 萧挞凛说:“臣以为要想攻宋,首当其冲的是高阳关,高阳关是南征路上最坚固的关隘,首先拿下高阳关,宋军必然丧胆,我军可长驱直入一鼓作气,直下汴梁。” 萧绰说:“太师所言甚是,不过高阳关城池坚固,恐怕急切难下,怎么办?” 萧排押说:“依臣愚见,我军可先取固安,然再分兵南下,一取遂城,一取顺安,然后合军攻取北平寨,斩断高阳关的右翼之援,再挥军攻打高阳关。” 萧绰点头道:“此计可行,那就请太师辛苦一趟,先攻取北平寨。” 萧挞凛大声说:“臣甘当先锋。” 当即调拨议定,夺取固安之后,萧挞凛和耶律磨鲁古哥领一支人马分别攻取遂城和顺安。 随即,萧挞凛率军直扑固安,固安守军弱小,城池又不坚固,听见契丹大军扑来,慌忙弃城而逃,萧挞凛轻易攻取了固安。分兵直奔遂城。遂城前不久就被萧挞凛攻下,由于疏忽又被宋军夺了回去,萧挞凛因此对这座城池恨之入骨,恨不得一脚把它踏成齑粉。快马加鞭地赶到遂城城下,摆开阵势进攻,谁知城中空无一人。 萧挞凛率军入城,但见城中房屋都被损毁,财物席卷一空,街上横七竖八的堆着柴草木头。 萧挞凛走在街上,副将耶律铁骨说:“太师,末将觉得有些不对劲。” 萧挞凛说:“哪里不对劲?” 耶律铁骨四处看了看,说:“这些木头柴草堆在街上干什么?” 耶律铁骨话音刚落,萧挞凛急忙高声喊道:“快,快退出城去。” 话音刚落,只听见几声炮响,从残垣断壁中扔出燃油瓶来,霎时,点燃了街上的柴草木头。柴草木头下面又放有硫磺焦炭,顿时燃爆起来,契丹军慌作一团,被烧死炸死的不计其数。 萧挞凛夺路而逃,想从城门冲出去,可不知从哪儿冲出来,数十宋军,抱着熊熊燃烧的油瓶,向萧挞凛扑过来。 这些宋军已经不要命了,身上浇了油脂,火焰在身上燃烧,一个个火人扑向萧挞凛,吓得萧挞凛魂飞胆裂,拼命夺路而走。宋军那肯放过,拼命地扑过来,契丹军乱作一团,宋军抱着契丹军,滚在一起,烧在一起。萧挞凛左冲右突,最终在众将领的护卫下,逃出城外,惊魂不定地看着遂城里熊熊燃烧的大火,那隆隆作响的爆炸声,震耳欲聋。 突然,萧挞凛大叫一声,跌下马来,不省人事。众人慌作一团,上前救护,又按又掐,弄了半天,萧挞凛才慢慢醒来,惊恐地爬起来,说:“火人来了,快跑,火人来了。” 众人慌忙抱住萧挞凛,说:“太师,他们没来。” 好半天,萧挞凛才镇静下来,望着遂城,最后,一屁股坐在地上,说:“真是一群不要命的野蛮人。” 清点人数,发现契丹军少了数百人,萧挞凛气恼不已,咬牙切齿发誓一定要把所有的宋军杀干净。渐渐地遂城城内平静了,大火已经熄灭了。前往打探的士卒回来报告,城里没人了。萧挞凛询问再三,得知城中确实无人,这才派人进去,萧挞凛随着进人城中。 但见遂城仿佛被掀翻一个个儿,到处都是残肢断臂,烧焦的尸体还冒着白烟,城中几乎找不到一具完整的尸体。空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焦肉的臭味。 所有人都惊呆了,不知身在何处,这不是战场,这分明是地狱。 “我要向他们复仇。” 萧挞凛高呼一声:“全军不要停留,向北平寨进发。” 萧挞凛在遂城惨遭袭击的事,很快传到萧绰那里。萧绰听了来人的叙述,十分惊骇,泪流不止。 半天,大殿里没有一个人说话,一片肃静。 最后只听见萧绰长叹道:“罪过呀,这都是朕的罪过呀。” 韩德昌见萧绰悲戚难忍,说:“太后莫要悲戚,打仗死人是在所难免的。” 耶律隆绪说:“是啊,太后,哪有打仗不死人的?” 萧绰说:“可是我们为什么要打仗呢?” 韩德昌说:“这也是迫不得已呀,太后说过不打这一仗,就不会太平,我们是为永远太平,才打这一仗的。” 高正也劝说道:“是啊,太后,这一仗虽然惨烈,但也打出了契丹军队的威风。” “是啊,契丹军了不起,契丹人不是怕死之人。” 萧绰捶了捶案台,说:“朕需要的不是不怕死的人,朕要的是英勇作战的人,像这样白白地死了,有什么用?” 众臣哑口无言。 韩德昌说:“臣有个担心。” 萧绰说:“大丞相是不是担心萧挞凛被气糊涂了,再莽撞行事?” 韩德昌说:“正是,萧太师遭此袭击,必然要找宋军复仇,情急之下,恐怕会做出鲁莽的事来。” 萧绰说:“是呀,朕也是很担心。” 韩德昌说:“臣愿意前去协助萧挞凛。” 萧绰说:“不行,你这么大的年纪了,身体不好,又身为大丞相,该留在中军大营里,朕看耶律课里还是一个稳重之人,耶律课里,你速领一支人马追上太师,帮助他夺取北平寨。” 耶律课里领命,将行,韩德昌告诉他说,攻打北平寨,一定要等耶律磨鲁古到了一起攻打,一支军势单力薄,就不要攻打,白白损失人马不合算。 耶律课里说:“末将知道了。” 耶律课里走后,萧绰依然不放心,愁眉不展。 耶律隆绪说:“太后宽心,耶律课里此去,一定能帮助萧挞凛拿下北平寨的。” 萧绰说:“朕不是在想北平寨。” 韩德昌说:“太后是不是觉得宋军如此不怕死,难对付?” 萧绰说:“是啊,有这么一支不怕死的军队,怎么征服得了?” 韩德昌安慰道:“太后想远了,不怕死的军队固然可怕,但是,他们为什么不怕死?那是他们想守护自己的家园,可是,太后打这一仗并不是要夺取他们的家园,而是想打造大家共有一个太平世界。” 萧绰说:“是呀,朕并不想要他们的家园,他们为何要这么拼命?” 韩德昌说:“这是他们并不知道太后的本意,所以,要为自己的家园拼命。” 萧绰说:“那怎么办?” 韩德昌说:“太后可命人写一道檄文,阐明太后南征的用意,让宋人知道我们打这一仗的本意,宋人就不会那么拼命地抵抗了。” 萧绰说:“对,是该写一篇檄文,告诉宋人朕出兵的目的,谁可以写这篇檄文?” 韩德昌说:“臣觉得张俭能写。” 不等萧绰问话,张俭说:“臣愿意写这篇檄文。” 萧绰说:“好,张俭写檄文,诸位也别闲着,皇上,朕还是不放心萧挞凛,我们速做准备,明天全军南下,皇上率一支人马增援耶律磨鲁古,朕亲率一支人马接应萧挞凛,我们相会于北平寨。” 耶律隆绪说:“好,大丞相就跟太后一起,千万要照顾好太后。” 韩德昌说:“臣知道了,皇上也要保重。” 这时接到耶律磨鲁古来报,他已攻下顺安。听了这个消息,萧绰的心情才好了一点。散朝之后,耶律隆绪送萧绰回到宫里,萧绰说明天就要出征了,皇上早点回去休息,养足精神。 可耶律隆绪走后,萧绰怎么也睡不着,各种景象在眼前变化,闪来闪去,弄得她头昏脑涨,直到天快亮了才迷迷糊糊地睡去。 一百六十一、杨延昭的计谋 契丹大军大举南下的消息很快传到宋国边防将领手里,保州守将杨延昭,瀛州守将李延渥,莫州守将石普,镇州守将王超皆有惊色,因为这次契丹大举南侵,实力非同以往,大有以倾国之力来与宋国相争,声势浩大,前所未有。 先前谍者已侦知:契丹军即将南征,所以,为了鼓舞士气,皇上赵恒于年初驻跸大名府,视察了北方边陲,要求守军加强防备,增加了边防守军,储备了足够的粮草器械。又召集众将一起商议,勉励众将同心同德,共同抗击契丹人入侵,一旦情况有变,务要相互策应,相互支援。 在议会上,王超说:“皇上只管放心,现边关守军已有数十万之众,皆是最精锐之师,对付契丹军绰绰有余。” 赵恒说:“王卿家勇气可嘉,但不可大意。” 石普却说:“王将军自然勇气可嘉,兵出望都,契丹军望风而逃。” 王超顿时脸红脖子粗,瞪着石普,说不出话来。 原来石普是为王继忠出气,当初王继忠被围望都,宋军派出王超前去救援,可是王超见契丹军强大,不敢上前,王继忠为了救出数万百姓,只身前往契丹大营,请求契丹军放数万百姓回家。这一天正赶上萧绰的生日,萧绰立即就答应了王继忠的请求,却将王继忠留了下来,王继忠也就此陷于契丹,不能回国了。石普与王继忠素来交好,深为王继忠可惜,自然迁怒于王超。如果他不畏战,王继忠也不会落到流落异域,有家不能回的地步。 赵恒说:“好了,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好了,眼下诸位一定要同心协力,共同抗御契丹人。” 石普说:“臣对某人信不过。” 王超叫道:“你信不过我,我还信不过你呢。你打了几次仗?皇上把莫州交给你,我还真替皇上担心。” 石普顿时脸就红了,说:“不用你的心,我们走着看,看谁是孬种?” 王超说:“看就看,我王超还会怕你?” 赵恒说:“二位不要争吵了,大战在即,诸位要放下私怨,全力对抗契丹才对。” 二人都不做声了,杨延昭,李延渥也都劝解了一番。 当时所有的将领都感觉到了契丹人今年一定会入侵,但只想到会和以往一样,打几仗,攻下一两座城池,抢夺一些财物,掳走一些人民就走。万万没想到契丹这回出兵这么多,这么强大,而且兵分三路,齐头并进,看架势是要来决一死战。因此,宋军虽拼死抵抗,但还是丧城失地,几天下来门户洞开,契丹大军长驱而来。 杨延昭接到战报,立刻请北平寨守将田敏过来相商。田敏到达保州的时候,威虏军几个将领——李继宣,魏能,杨延昭,杨延嗣,秦翰都在作战室等着他。 刚一见面,杨延昭就问:“田兄,今日情况紧急,北平寨现在如何?” 田敏说:“北平寨暂时还没有敌情,不过,据斥候回报,由契丹军主帅萧挞凛率领的契丹中路大军正在攒程扑来,来势很猛呀。” 李继宣说:“那是他在遂城吃了苦头,想急于报仇,所以,才兼程向你扑过来。” 魏能对田敏说:“这个萧挞凛要报仇也要找对人呀,遂城是杨延昭设下的圈套,他要报仇应该找杨延昭呀,怎么去和你拼命呢?” 田敏说:“是呀,冤有头债有主,怎么就找到我的头上了?” 秦翰笑道:“可能是你上辈子欠他的吧。” 一句话说得大家都笑起来了。 杨延昭说:“据我了解这个萧挞凛还确实是一名战将,作战勇猛,身先士卒,当年在云州,我们曾交过手,武艺不弱。只是这人有些莽撞,容易被激怒,所以,我就在遂城埋伏了一支死士,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目的就是要激怒他,现在看来他的脾气还是没改。” 众人又笑起来了,李继宣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杨延嗣说:“我们就是喜欢他这个本性。” 杨延昭说:“不错,只有激怒了他,他才会被我们牵着鼻子走。” 田敏说:“难不成杨将军还要伏击他?再气他一回?” 杨延昭说:“正有此意。” 众人一起看着杨延昭,杨延昭指着舆图说:“诸位来看,这是北平寨,北面是长城口,这里是威虏军。契丹军欲攻北平寨,必经过威虏军,威虏军西北有一座山,名叫羊山,颇为险峻,是伏兵的好地方,若能把契丹军引进去,包叫他有来无回。” “好计策。”众人都叫了一声好,又说,:“如何才能把他引进羊山里去?” 魏能说:“此计甚妙,只不契丹军首先攻击的是威虏军,” 杨延昭说:“这就是要看威虏军能不能顶住契丹军的进攻了。” 众人互相看了看,从众人的目光里,杨延昭看到了一些畏惧。 杨延昭说:“我知道这次契丹军来势凶猛,但我们与他们必定有一场生死之战,错过了这个机会,就再难找到这么好的地势和机遇了。” 李继宣说:“干,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呀。” 听到李继宣答应说干,魏能,秦翰也不能落后,都说要和契丹军大干一场。 杨延昭说:“好,这里还需要演一出戏。” 李继宣问:“演什么戏?” 杨延昭说:“我们先埋伏一支人马在长城口,与契丹军接战,且战且走,一直把敌人引到威虏军下。威虏军事先两翼埋伏,中军列开阵势,等契丹军与中军开战之际,两翼杀出,让敌人觉得是被故意引进包围圈的,是中计了。这样就必然会撤兵后退。” 秦翰说:“对呀,契丹军后退,退到哪里?羊山是他们的最佳之地。” 杨延昭说:“对,契丹这次前来与往日不一样,不会轻易就走,他一定要找一个落脚点,站住脚,以待后援。那么,占领羊山就站住了脚跟。” 田敏笑道:“我看他这个脚跟是要被杨将军砍断了。” 李继宣说:“真是一条妙计,计中有计。” 杨延昭说:“既然诸位觉得此计可行,那么就请继宣兄、魏能兄,秦翰兄,田敏兄率主力立阵于威虏军城下,我与杨延嗣率六千骑兵埋伏于羊山之侧,我的部将张斌率三千骑兵埋伏在长城口引诱敌军。” 分布已定,各人回营准备。 刚出门,几滴雨点砸在田敏的头上,噫,怎么下雨了?忙说:“天下雨了,杨将军,契丹人会不会不来了?” 众人都走出来,仰望天上,雨越下大了,噼噼啪啪落下来。 魏能说:“是啊,雨下这么大,契丹军应该不会来了。” 李继宣说:“不错,下这么大的雨,怎么打仗?” 杨延昭说:“以我看这是老天爷要帮我们的忙啊。” 秦翰说:“杨将军是不是说大雨淋湿了契丹人的弓弩,他们不能开弓射箭,就失去了骑射的优势,只能与我们短兵相接了?” 杨延昭颔首,笑了笑。 李继宣说:“对呀,这是天助我也。” 杨延昭笑道:“那我们就不要辜负老天爷的一片苦心了。” 杨延昭说罢,众人冒雨去了。杨延昭、杨延嗣仰望乌云翻滚的天空,一股热泪流了下来。雨越下越大,风也赶来助威,卷起雨珠,洋洋洒洒,像抱着一团雨雾,在门前打着旋儿。 杨延昭泣道:“爹,孩儿今天要给你报仇,请你保佑孩儿打一个漂亮仗。” 雨珠一阵一阵地砸下来,地上很快积了一滩滩水,水面上冒起一个个穹庐似的水泡。 萧绰就在这茫茫雨雾中,踏上南征之路。大雨打在马车顶上,砸得噼里啪啦地响,以至于她和韩德昌说话要用很大的声音,才听得到。 萧绰手里拿着张俭写道檄文,靠在侧壁上,看着韩德昌。 刚出发时,雨就落下来了。韩德昌要回去骑马,被萧绰责怪了几句,让他坐到她的马车上来。韩德昌尚在犹豫,萧绰跳下马车,说:“那就都骑马吧。” 韩德昌只好坐上来。 “你怕什么?” 韩德昌不做声。 “怕别人说闲话?那就让人说吧?最好是射箭过来,朕要看看它们有多厉害?” 韩德昌连忙说:“别瞎说,这是出征,说这话多不吉利。” 萧绰说:“有什么吉利不吉利的,朕已经受够了。” 韩德昌说:“你是皇太后,你要为国家着想。” 萧绰说:“为国家着想,为国家着想,朕一辈子都在为国家着想,何时才能为自己着想?” 韩德昌说:“谁叫你是皇太后呢。” 萧绰抓住韩德昌说:“可是就是这个皇太后让我失去了最珍贵的东西。” 韩德昌从萧绰手中把手抽出来,在怀里,掏出几张纸,递给萧绰说:“这是张俭写的檄文,你看看,我觉得文辞虽然浅显,但说理还是比较透彻,把皇太后南征的意思讲明白了。” 萧绰打开檄文看着,只见纸上写着: 圣人有云:人无信而不立。故王莽、董卓,虽位极天下,权倾一时,却欺世盗名,愚弄黔首,包藏祸心,饕餮天下。天下共怒,群起讨之,以致身首异处,遗臭万年。刘玄德位卑职微,屡为下属,然诚实可信,谦谦君子。见利思义,临危授命。待民如子,爱民如亲,一言九鼎,宁可天下人负我,不可我负天下人。故民心归附,贤能效命。 伪宋匡胤,乱军余孽,凶顽狡黠,阳奉阴违,明尊柴氏宗主,暗窥周室神器。黄袍加身,杯酒释权,玩弄权术,欺上瞒下全无诚信可言,实乃无奈之徒。其弟光义,阴狡更甚,贪鄙成性。烛光斧影,阴毒之手不认至亲;霜刀毒箭,贪婪之心何惜生灵?残掳北汉,践踏我土,视生灵如草芥,驱黎民如彘犬。雾惨云愁,中华含悲;家毁人亡,异域流血。 及至赵恒伪践,禀其父之本性,继其父之凶逆,大兴刀兵,西出延,鄜,剑指党项;北越瀛,代,刀逼我土。连兵结祸,民不聊生。引江河之水而毁万民之家园;塞边塞之路而扼百姓之生机。黎民流离失所,百姓骨肉分离。扶老携幼,彷徨歧路;悲风号月,惨怛凄切。残忍酷烈,不忍直睹。 吾主仁慈施于海内,信义著于天下,解万民之疾苦,还百姓之乐园。故兴兵讨逆,安民靖土。不惮劳苦,吊民伐罪。拨云见日,还黎民朗朗乾坤;除暴安良,开天下太平世界。 南国百姓,各宜安居乐业,大军到境,秋毫无犯,切勿惊疑。 特此布告,诚示天下。广施雨露,黎民之所盼;遍降甘霖,草木俱蒙荣。四海翕翕,天下承平,实乃吾主之所愿。 萧绰看罢,说:“不错呀,言简意赅,有理有据,而且切中要害,朕喜欢。” 韩德昌说:“更重要的是老百姓都看得懂,正适合这篇文章的用途。” 萧绰说:“对呀,叫人抓紧时间抄写,沿途张贴,务要百姓知晓朕这次南征不在夺取他们的财物,土地,只在还天下太平。” 韩德昌说:“我已吩咐下去了,令大林牙院尽快办理,派人深入宋国境内,张贴,传播,要让宋国的老百姓都知道太后的起兵的用意。” 萧绰说:“好,这事办好了可抵十万精兵。” 雨越下越大,透过车窗,只见外面雾蒙蒙一片,远处的山峦都不见了,沉入到苍茫之中去了。 萧绰没想到出征第一日就赶上这么一个鬼天气,百官们都劝阻等天晴了再出征。可是,萧绰心里着急,她很担心萧挞凛,怕他被复仇的火焰烧昏了头脑,中了宋军的奸计。 尤其,当她接到萧挞凛进军速度太快,耶律课里已经赶不上的时候,她再也坐不住了,再大的风雨也阻止不了她了。就这么上路了,尽快地追上萧挞凛,万一萧挞凛有什么不测,也好及时救应。 天气很冷,雨珠打在车窗上,渗了进来,车厢里都积了水,幸亏穿着马靴,不然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了。 韩德昌说:‘这雨下得太大了,要不还是停下来,息一息,安营扎寨,明天再走吧。’ 萧绰说:“可是,朕担心萧挞凛呀,他手下可是西北的精锐,如果有什么闪失,那就损失太大了。” 韩德昌说:“可是雨这么大,我们就是再怎么追也追不上呀。” 萧绰还在犹豫。 韩德昌说:“这雨中赶路,将士们太辛苦了,即使追上萧挞凛,士卒们也累垮了,就更不用说打仗了。” 萧绰只得说:“那就暂时歇一歇,明天一早赶路。” 韩德昌对传令官传达了命令,不一会儿,胡笳响起,部队选择了高埠,扎下了营寨,吵吵嚷嚷闹了好半天。 营帐搭好了,萧绰、韩德昌走进营帐,侍卫生起火盆,萧绰坐在火盆旁边,转眼间,她身上升起了一层白雾。 韩德昌对萧绰说:“臣出去看看。” 萧绰看了他一眼,说:“外面风雨大,披上雨衣吧。” 韩德昌披上雨衣,掀起门帘,走进雨雾之中。 萧绰看着门帘出神,风摇撼着营帐,雨抽打着皮毡,如击鼓纵马,呼号奔涌,萧绰仿佛听到铁骑突出的呼啸声。 韩德昌裹着雨衣走在风雨里,他要到各营巡视,这么大的雨,几乎所有的东西都淋湿了。地面到处都是水,成了一片泽国,有的营帐只能搭在雨水之中,士卒瑟缩在角落里,披着毛皮取暖。有的火石打湿了,打不着火,没法埋锅造饭,只好就着雨水吃一点牛肉干。 韩德昌看了看弓弩,弦都松弛了,拉着没有一点弹性,士卒只顾充饥取暖,似乎忘记了这些东西。没有一人注意到弓弩。刀枪也都胡乱地扔在地上。有的营甚至连哨兵都没安放。 韩德昌看了,忧心忡忡,找来统领斥责了一顿,并亲自为营帐掘沟排水,找来火种,让他们烧水做饭,一定要士卒吃一点热饭,喝一口热水,烤干衣服,烤干弓弦。 做好这些,天已经黑了。韩德昌点起火把,又到营寨外面巡视了一番。雨滴落在火把上呲呲直响。 夜,浓黑如墨,火把照不到远处,远处像一张巨口正张开着,等着吞噬血腥。 韩德昌将整个营寨巡视完了,回到营帐,萧绰正坐在一张凳子上,恹恹欲睡,见韩德昌进来,问:“怎么去了这半天,才回来?” 韩德昌站在门口,脱下雨衣,雨水哗啦啦地落了一地。萧绰连忙走上去,接过雨衣,说:‘雨下这么大,早点回来呀,快,来烤烤。’ 韩德昌走到火盆旁边,一股暖流扑过来,很快身上热气蒸腾,头发上,衣服上冒出白烟。 韩德昌把他看到的情况像萧绰说了,说出了自己的担忧。 萧绰听着一言不发,来回地走动,突然,站住了,面露惊慌地说:“德让,朕怎么觉得有大事要发生。” 韩德昌说:“你先别慌,营寨我已经看过了,扎得很牢固,只要我们小心点,宋军即使来偷营,也不能怎样。” 萧绰说:“可是朕总是心惴惴的。” 韩德昌劝慰了半天,说:“我肚子饿了,有什么吃的吗?” 萧绰这才想到韩德昌还没吃东西,便命侍卫弄一些吃的来。而她却怎么也静不下心来,来来回回地走着,突然,叫道:“这难道是天要亡我契丹吗?” 韩德昌一惊,只见萧绰站在大帐门口,望着漫天的风雨。 一百六十二、兵败羊山 韩德昌吃了一点东西,身上也热乎了,伸了一个懒腰。却看见萧绰仍然在踱步,忧心忡忡的。便说:“你过来坐一会儿吧。” 萧绰说:“不对,一定会有大事发生。” 韩德昌说:“你不要太多疑了,雨下得这么大,宋军不会来的,再说我们出发才半日,宋军不可能这么快就得到消息,就是得到消息,也不会这么快就组织部队来进攻我们。” 萧绰说:“朕担心的不是我们,而是萧挞凛,宋军早就盯上他了。” 韩德昌说:“这的确让人担心,主要是他进军速度太快,可能会给宋军可乘之机。” 萧绰说:“是呀,萧挞凛报仇心切,容易中宋军的圈套,朕很担心啊。” 韩德昌说:“要不要派几个人连夜去打探一下?万一发生了什么事,也好及时回报。” 萧绰说:“对,必须立刻派几个人去。” 韩德昌让人把韩制心、耶律曷主找来。 不久,韩制心、耶律曷主来到中军帐内。 萧绰说:“这么晚把你们找来,是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交给你们去办。” 韩制心说:“太后吩咐,臣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萧绰说:“好好,朕不要你们赴汤蹈火,朕只要你们冒雨去追萧挞凛。” 耶律曷主说:“追萧元帅干什么?” 萧绰说:“也不需要你们干什么大事,只要知道他们在哪里就行了,回来告诉朕,如果能见到萧元帅,就告诉他让他缓行,等候大军到来。” 韩制心、耶律曷主互相看了一眼,不禁都笑了笑。 韩德昌说:“你们笑什么?觉得这任务太简单了?” 耶律曷主说:“这事交给我一人就行了,何别要两个人?” 韩德昌说:“你可别小瞧这个任务,千万不要马虎,得不到及时回报,老夫可饶不了你们。” 二人立刻有互相对视了一眼,向萧绰作了保证。说罢,二人出了营帐,走进雨幕之中,回营牵出战马,点燃火把,出了营寨,向着黑暗深处走去。 在黑暗里走了一夜,晨曦初露的时候,他们翻越一座高山,爬上山顶,太阳已经升起来了,雨还在淅淅沥沥的下,但云层已经稀薄了,云彩在头顶迅速地奔跑着,像溃兵一样逃走。 雨后的空气异常清新,荡胸涤肺。韩制心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五脏肺腑都舒服了,他长长地吐了一口气,说:“曷主,你看太阳出来了,雨很快就要停了。” 耶律曷主站在山顶,一手挽着马缰,看着光芒四射的旭日,说:“是啊,天晴了,我们再赶一段路可能就会追上萧元帅了。” 韩制心说:“那我们就可以回去复命了。” 耶律曷主说:“唉,真想好好地睡一觉。” 韩制心说:“是啊,走了一日一夜的路,真是困极了,我相信我一躺下就会变成一块石头。” 耶律曷主说:“我也是,我现在哪怕在猪圈里也睡得着。” 正说着,忽然,听到几声炮响,山下响起一片喊杀声。 韩制心、耶律曷主被吓了一大跳,忙趴在岩石中间观看。刚才只顾欣赏日出,没注意到山脚还有行动的部队。这时,只看见山那边一侧涌出许多人马,这些人马像旋风一样冲向山脚下的部队,瞬间,将山脚的队伍截成几段,两支军队纠缠在一起,喊杀声震荡着山谷,山鸟野兽惊惶得乱窜,悲鸣惊叫,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了。 山脚军队骤然受到袭击,像突遭一闷棍的猛虎,被打得晕头转向,四处逃窜,争相逃命,你争我挤,坠崖而死者不可胜数。又被对手一顿追杀,伤亡不计其数。 韩制心,耶律曷主看得呆了,袭击者并不强大,人数不过两三千人,为何对手数万之众,反而被被追杀得四散奔逃?好在他们渐渐稳住了阵脚,反过来包围袭击者。袭击者见实力悬殊,且战且走,杀出了包围。 韩制心,耶律曷主忙跑下山去,只见山脚横七竖八躺满了尸体,几乎都是契丹军人,鲜血染红了山坡,鲜血随着雨水流进了山脚的小溪,溪水也变红了。 韩制心扶起一个受伤的契丹兵,问他们是谁的部下? 受伤者告诉韩制心说他们正是萧挞凛的部下。 耶律曷主问:“你们那么多人怎么被宋军几千人打败了?” 契丹兵拿起弓,说:“弓弦打湿了,射不了箭,像赤手空拳一样,怎么与人家搏杀?” 耶律曷主拿起弓,拽了拽,果然弓弦软耷耷的,根本射不出箭。 耶律曷主说:“这如何能够打仗?萧元帅这么追过去会要吃亏的。韩制心,你快回去禀告皇太后,我追萧元帅去。” 二人说罢,分头而去。 萧绰听了韩制心的回报,大惊失色,说:“萧挞凛坑害我军呀,他怎么这么蛮干呢?” 萧绰又问萧挞凛现在在哪里? 韩制心说萧挞凛往宋军的威虏军去了。 萧绰跌足道:“萧挞凛这是望圈套了钻呀。” 韩德昌说:“事到如今,只能看他们的造化了。” 萧绰说:“还有什么造化可言?这明明就是宋军诱敌的圈套,这个萧挞凛真是昏头了。” 韩德昌回头问韩制心:“你们一路遇到耶律课里没有?” 韩制心摇头道:“没有。” 萧绰说:“可能,耶律课里已经追上了萧挞凛,合兵一处了。” 韩德昌说:“有这个可能,不过,又有些不像,如果耶律课里追上萧挞凛,他应该有一个回信,到现在没有回信,那很可能他们走了另外一条路,想抄捷径赶上萧挞凛。” 萧绰说:“不错,如果是这样,萧挞凛还有些救,韩制心,你再辛苦一趟,去找耶律课里,务必要找到他,让他尽快去救援萧挞凛。” 韩制心转身去了。 萧绰说:“德让,快集合队伍出发。” 韩德昌不等萧绰说完,走出了营帐。很快营寨里吹响了胡笳,人们立即跑动起来,不到半个时辰,部队就出发了。 耶律曷主一直追到威虏军城下,终于赶上了萧挞凛。对萧挞凛说皇太后让他缓行,等候大部队到来。 萧挞凛将手里的马鞭一指威虏军城下立阵的宋军,说:“宋军就在那里,你让我缓行,难道让我做缩头乌龟吗?” 萧挞凛的样子,吓了耶律曷主一跳,他眼中的火焰差一点把他烧焦了。耶律曷主不由地后退了一步。 就在这时,萧挞凛发出了进攻的命令。 正面迎击契丹军的是魏能率领的宋军主力,背城立阵,魏能在城楼上安上了强弓劲弩,这些强弓劲弩不是针对契丹军的,而是针对城下的宋军。魏能严令宋军不能撤退,若有人后退,城上的强弓劲弩就射杀之。秦翰、田敏分左右两翼,护着中军。 萧挞凛已经被宋军几番挑逗,气得发昏,进攻时,一改最拿手的两翼包抄战术,直接改用中路突击,像疯牛一样向魏能顶过去。 宋军已无退路,背后是冷飕飕的利箭,后退一步就万箭穿心。宋军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战斗力,迎着契丹军,死战不退。 契丹西北军确实战力非凡,在不能开弓射箭的情况下,凭借铁骑冒着宋军射来的箭雨,向前冲杀,手挥着战刀,发出野狼似的嗷叫,前仆后继,马射倒了,人爬起来,仍然挥舞着战刀,冲向敌人,腿中箭了,爬着也向宋军前进。没有一人后退,也没有一人顾及射过来的箭雨。对于他们来说那射来的的确不是箭,只是雨。 这支铁骑一直是萧挞凛手中的重器,由他最信赖的将领耶律铁骨率领,几乎无坚不摧,士卒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壮士,每个士卒配有战刀一把,锋利异常,一旦交手,一刀之下,再坚实的铠甲都被砍断,往往连人带马斩为两截。又给每人配备硬弓一把,开弓二百余斤,百步以外,箭透重甲。而且都是神射手,箭无虚发,往往甫一开战,就一阵箭射,对手就纷纷中箭,气势就消失了一大半。 可是今天,他们的硬弓被雨水打湿,射不了箭。耶律铁骨带领人马冒着箭雨冲过去,随即感受到失去弓弩支援的困境,只见身边的人一个个摔下了马,有的士卒只得藏身于马肚子下面。马披着重铠奔跑,但宋军也有一批神射手,专射马腿,契丹军往往被射得人仰马翻。 耶律铁骨藏在马肚子下,终于冲进来宋军阵中,手刃几个宋军,引起宋军一阵慌乱,契丹军乘机杀入宋军战阵,顿时血肉横飞,碧血四溅。但契丹军毕竟太少,很快被宋军包围了,耶律铁骨拼命厮杀,血染战甲,不能杀退宋军。 突然,飞来一箭,射中了耶律铁骨的面门。耶律铁骨翻身落马,宋军一阵攒刺,挑起耶律铁骨的尸体,契丹军见了,无不惊骇,失去了斗志,,丢下战刀,下马投降。 萧挞凛大叫一声,亲自率军冲向敌阵,却见秦翰、田敏从两翼杀出,向他包抄过来。耶律曷主连忙劝住萧挞凛。 萧挞凛这时才清醒过来,慌忙率军撤退。对面魏能见契丹军开始撤退,将令旗一挥,大军立刻如开闸的洪水似的,冲向契丹军。 萧挞凛见状,且战且走。毕竟是萧挞凛多年来带领出来的军队,临危不乱,节节后退。有时,还打一个小小的反击,逼得宋军连连后退。 但契丹军毕竟人困马乏,抵挡不住宋军以逸待劳之师,马上又有被冲散的危险,部下焦急地问萧挞凛部队撤向何处? 萧挞凛站在一个土墩上四处望了望,指着一座山说:“那是什么地方?” 耶律曷主说:“那座山叫羊山。” 萧挞凛说:“那座山险峻,是个易守难攻的好地方,就去羊山。” 耶律观音奴忙说:“太师,若是羊山有宋军埋伏怎么办?不若我们原路撤回吧。” 萧挞凛说:“不,原路已经被宋军截断了,撤不回去了。” 正说时,得报原路果然有宋军杀来,萧挞凛只得率军逃往羊山。 原来李继宣率领一支劲军暗暗抄小路,在赤虏屯截断了契丹军后退之路,败退的契丹军一到,就被李继宣一阵掩杀,契丹军再英勇,也架不住这支以逸待劳的生力军冲击,交手不久,就败退下来,只得逃向羊山。李继宣穷追不舍。 萧挞凛到了羊山,累得气喘吁吁,刚刚下马坐下,突然,听到有人惊叫:“有埋伏。” 萧挞凛惊得跳起来,只见宋军漫山遍野地杀过来,箭矢如飞蝗似的射过来。 此时,萧挞凛反而镇定下来,高声说:“兄弟们,情况危急,跟我杀上山去,占领山头,居高临下,还有一线生机,不然,将要全部死在宋军的箭下。” 萧挞凛说罢,带头冲向山头。身后的契丹军,也都嗷叫着杀向山头。 埋伏羊山多时的杨延昭、杨延嗣,见萧挞凛冲来,连忙率军阻击,无奈契丹军此时已经拼了命。俗话说:“一人拼命,十人难挡。” 契丹军如受困的野兽一样左冲右突,宋军阻挡不住,且战且退,但最终还是遏住了契丹军的进攻,没让他们登上山顶。这时,尾追而来的李继宣,魏能,田敏,秦翰也到了山脚,将萧挞凛紧紧困在山腰。 杨延昭、杨延嗣见了,相拥而泣,对天叩头,说:“父亲大人,你终于显灵了,孩儿今天要为你老人家报仇了。” 杨延昭便在山头上挥动旗帜,招呼山下的人进攻,杨延嗣也率军向下压缩,萧挞凛被挤在一个山坳里,眼看着将要全军覆灭,急得失声痛哭,这或许是他一生中唯一的痛哭。 众人也都唏嘘不止。耶律曷主说:‘元帅现在伤心也没有什么用,我们只有坚守,等着援军到来。’ 萧挞凛摇头道:“没有援军,没有援军了,大军离我们太远,赶不来了。” 耶律曷主说:“元帅休要烦恼,契丹男儿都是站着死,绝不跪着生,我们跟宋军拼了。” 耶律曷主一句话说得众人都叫喊起来,要与宋军死战。 而宋军也同样是拼了性命与契丹军搏杀,大奖李继宣带头冲杀,战骑被射杀五次,更换战马接着冲锋,将士们见李继宣这么拼命,也都拼上了性命,发疯似的向契丹军进攻,山坡上躺满了尸体。杨延昭居高临下,将契丹军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挥舞旗帜将契丹军的虚实全告诉给友军,让他们向契丹军防守薄弱的地方进攻。契丹军的防守圈很快被压缩了,节节败退,从山南退到山北,最后被压制在牟山谷中,进退不得。 这时,契丹军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箭矢已经用尽,刀枪折损得不堪用了,计算人马,损失二万有余。剩下也都受伤裹创,不能再战。 萧挞凛把剩下的牛肉干分给大家吃了,说:“兄弟们,吃了这些牛肉干,各自下山突围,生死由命,是本帅无能,害了你们,如果哪位兄弟有幸冲出重围,替本帅向皇太后请罪。” 牟山谷里一片沉寂,许久,渐渐听到哭泣的声音,,不久哭声响起来。 萧挞凛说:“哭什么哭?大不了一死,诸位听我的,检查一下兵器,没有兵器的,砍一根木棒,拿一块石头,跟着我往山下冲。” 牟山谷里再次沉寂下来,而山脚下,突然喊声大作,一支契丹军从李继宣背后杀过来。 耶律曷主用手一指,说:“萧元帅,快看我们的人杀过来了。” 所有人往下一看,果然是契丹军。宋军被他们突然袭击,顿时乱了阵脚,慌忙分兵抵抗, 趁着混乱,萧挞凛大喝一声,带领残兵向山下冲去,此刻,契丹军立即燃起了生机,求生的欲望支配着每个人,如山崩石坠,契丹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杀入宋军阵中,宋军大乱。两支契丹军前后夹击,宋军死伤惨重,不得不放开一条道路,让契丹军合在一起。 萧挞凛正在冲杀,突然听到有人呼喊:“萧元帅,快过来。” 萧挞凛抬头一看,见是耶律课里,立刻,喜出望外,奔跑过去。 耶律课里拉过来一匹战马,说:“元帅,快走,我军兵力不足,不可恋战。” 萧挞凛跨上战马,说一声:“撤。” 契丹军撤出了战斗,宋军追杀了一阵,无奈契丹军马太快,很快摆脱了宋军的追击。 杨延昭在山顶上看见契丹军逃出了包围,颓然跌倒在地上,仰头长叹:“天呐,十几年,我就是等着这一天,你为何让我功亏一篑?” 杨延嗣安慰道:“六弟,不要灰心,我们还有机会灭贼。” 杨延昭摇头道:“没有这么好的机会了。” 宋军收兵回营,所有人都面露喜色,说从来没有这么畅快淋漓地打一个打胜仗。 魏能说:“这都是杨将军谋划得好,一激二气三诱四挡五围,环环相扣,硬是把萧挞凛疯牛套牢了。” 杨延昭叹道:“只可惜还是让他跑了,真是可惜。” 秦翰说:“杨将军也不要遗憾,我军今天的确打了一个打胜仗,契丹最精锐的部队都毁在我们手里,我们应该高兴才是,我们打破了他们吹嘘的天下无敌的神话,今后再碰到契丹铁甲军就不那么害怕了。” 田敏说:“依我说,我们趁热打铁,今晚派人出去打探契丹人落脚的地方,再打他一家伙。” 杨延昭和李继宣同声说:“好。” 当晚,宋军派出几支小分队出发了。 夜色朦胧,有一轮弯月挂在天上,清冷的月光照在征人的衣甲上,寒光凛冽。远处有芦管吹响,余音袅袅,渺渺。 一百六十三、偷袭 派出去的小分队,一直到次日傍晚才回到北平寨,而且只有一支小分队打探到契丹军的行踪:有一支契丹军进之北平寨以东,看样子是冲北平寨而来。这支契丹军行动诡异,迅捷,绕过了威虏军,直插到北平寨和保州之间,看样子是要阻断北平寨和保州的联系。 田敏一接到情报,就立刻派人去请魏能,杨延昭,李继宣,张凝前来支援,约定今晚再去袭击契丹军大营。 三更时分,月色朦胧,一支人马悄悄地出了北平寨,悄无声息地向东而去。 韩制心坐在一棵高大的松树的枝丫上面,松树的树干刚好在这里弯曲了一下,形成了一个天然的座椅,韩制心就坐在座椅上。这是他从小养成习惯,他在大山里长大,打猎为生,为了观察猎物,他常常攀上树顶,一坐就是好半天,有时困了,就在树上睡上一觉,虽然,因此摔下来,跌得鼻青脸肿,但跌落了几回下来后,他再也没有跌下来了,一根细细的树枝,他就可以酣然入睡。长期打猎,韩制心又练就了一双好耳朵,林子里如何声响,都都逃不过他的耳朵,他闭着眼睛能知道声音来自哪里,是风声还是野物的走过来的声音,走过来的野物有多大,是豺狼虎豹,还是獐鹿猪兔。是野花开放的声音,还是松子坠落的声音,就像是音乐分辨乐器声音一样。 这时,韩制心已经坐在这把天然的座椅上睡着了,做了一个梦,梦见他的白狐来了,白狐向他叫了几声,领着他走进了一片森林,进入森林深处,这里开满了野花,红的,黄的,粉的,一大片一大片,草也非常茂盛,绿油油的。白狐在这里停下了。 韩制心摸了摸白狐,可白狐忽然不见了。韩制心正感到惊异,四处寻觅,呼唤,猛抬头看见白狐朝他走过来,身后还跟着两只小白狐。韩制心惊喜异常,伸手去抱两只小白狐,不料白狐竟变成了两只老虎,吓得韩制心连忙松手,惊出一身冷汗,大喘粗气。 韩制心记得那次献出白狐之后,太后又赐还与他,他就将白狐送回山里去了,从那之后,他再没见到它了。后来,他也离开那里,已经十几年没回去了,也不知白狐现在怎么样了。 韩制心甩了甩僵硬的腿脚,四处望了望,起雾了,还不算浓,薄薄地的一层铺在地面上,像涂抹了一层脂粉。四野都静悄悄的,听不到一点声音,只偶尔身后营寨里发出一声猎犬的吠叫,但很快沉寂入黑暗之中去了。 韩制心仰头看了看天空,月亮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星光却变得更加璀璨,夜空也更加幽邃了。 韩制心看了一眼挂在树枝上的弓箭和箭囊,它们就在头顶,一伸手就可以拿到,箭囊里装着三支号箭,信号弹已绑在箭杆上。 韩制心伸了一个懒腰,不知为什么自己就这么睡着了。太乏了!实在是太乏了。他已两日两夜没有睡觉了。打从南京出来,雨中行军,夜里又接到追赶萧挞凛的任务,连夜一路追来,正赶上萧挞凛遭到宋军袭击,马不停蹄跑回去报告,又被命令追赶耶律课里,和耶律课里一道救出了萧挞凛,半道上遇到了皇太后的大军,便遂大军一路南下,到了这里。本想好好睡一觉。可是,叔父韩德昌说今夜可能有宋军来偷营,要所有人加强防备,还点名让韩制心放哨。 不得已,韩制心才爬上这棵大松树,这也是韩德昌专门为他寻找的一个哨所,站在松树顶上,周围一览无遗。 韩德昌知道这个侄子的眼睛好,耳朵好,有他放哨他更放心。 韩制心嘟噜道:“你是放心了,我又一夜睡不成了。” 可是,他还是睡着了,睡得就像松树上的一枚松果。 九月的夜晚,寒气逼人,韩制心穿着皮衣、皮靴,戴着皮帽,还是抵不住寒气。尤其在这上不沾天下不着地的松树上,寒冷尤甚。 “大丞相,你真是我的好叔叔!帮我相中了这么好的地方,你以为我真的是一只鸟,喜欢住在树上?我那是不得已才上树的。” 韩制心觉得手脚都冻麻木了。还是下树去活动活动吧。 就在这时,韩制心忽然听到什么声音,起风了吗?不像。像是下雨的声音,不是。敌人来偷袭了。 韩制心仔细一看,果然远处几颗豆粒在移动,接着更多的豆粒滚来过来。韩制心连忙取出号箭,点燃射向天空,“砰”地一声巨响。 黑夜一下子被炸醒了。那支号箭不仅是契丹军的信号,也是宋军进攻的信号,随着号箭的炸响,宋军开始进攻了。 宋军从东西两边对攻,掀翻鹿砦,拒马,越过壕沟,扑向契丹营寨,却遇到了契丹军的激烈抵抗。第一轮进攻被打退了。 宋军点亮了火把,射出了火箭,火炮。大营里的帐篷被点燃了,噼里啪啦,哔哔啵啵,响个不停,火焰冲天而起,照亮了夜空,契丹营中一片混乱。 宋军趁机又发起了进攻,破寨而入,双方便在火光里殊死搏斗。但宋军不多,被契丹军一阵反击,又被赶出营寨之外,远远地向契丹营中射箭。 萧挞凛要领兵冲出营寨,被韩德昌拦住了,说:“太师,且慢,不要追赶。” 萧挞凛犹自还要追去。 韩德昌说:“外面情况不明,小心中了宋军埋伏。” 萧挞凛听了,只得放弃追赶,说:“那我们怎么办?就这么让他们来打吗?” 韩德昌说:“天这么黑,只宜坚守营寨,等待天明。” 宋军又进攻了一回,退了回去,很快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韩制心从树上溜下来,跑进大营,说:“宋军退了,快去追呀。” 韩德昌没有下令追击,只是让人扑灭战火,收治伤员,将战死的士卒找个地方埋了。便回到中军大帐,面见萧绰。 萧绰坐在营帐当中,营帐门口站着耶律狗儿。 耶律狗儿见韩德昌疾步走过来,老远就喊道:“大丞相回来了。” 萧绰站起来,朝门口走过来,韩德昌已经走上台阶,进入大帐之内。 萧绰问:“怎么样?宋军退了吗?” 韩德昌说:“退了,两路宋军都退了。” “怎么只两路?不是算的五路人马吗?怎么就来了两路?”萧绰说。 韩德昌说:“不知道,就两路宋军。” 萧绰说:“这也好些,真来了五路,那就够受的了。刚才,朕还在担心,我军三天行军几百里,士卒疲惫,怎么挡得住宋军五路进攻?” 韩德昌说:“真是好险,如果宋军五路来攻,我军确实很难抵挡。” 萧绰说:“宋军退了,我军有没有追赶?” 韩德昌说:“没有,臣没让追赶。” 萧绰说:“怕有埋伏?” 韩德昌说:“这只是其一,最主要的是我军太疲惫了,需要休整。” 萧绰说:“你说得对,那就让部队休整几日。” 韩德昌说:“依我看北平寨也不要打了。” 萧绰说:“为什么不打?” 韩德昌说:“臣觉得打下北平寨没有多大用处,倒不如集中力量攻下一两座城池合算。” 萧绰说:“可是,北平寨位于我军南下的要道,不可不拔。” 韩德昌说:“即使要攻打北平寨,也要等东路军来了之后,再动手。” 萧绰说:“当然,要等他们来了再动手。” 韩德昌说:“还有一件事,让我很担心。” 萧绰说:“什么事?” 韩德昌说:“我们扎营的位置不好,处在威虏军,北平寨,保州,定州之间,四战之地,很是凶险。这里集结了宋军数十万精锐,一旦合围,我军将无路可走。” 萧绰说:“这一点朕也看到了,所以朕想攻打北平寨和保州,可保州守将是杨延昭,是一个很厉害的角色,他曾在遂城打败过我军。北平寨可能要好打一些。” 韩德昌说:“那就派人联系皇上,向我们靠拢,拿下北平寨。” 这时,北平寨的守将田敏正窝了一肚子火,约好的五路大军一起攻打契丹军大营,可最终只有他和杨延昭两支军队去了。听说张凝的部队走错了路,跑到保州城下了。而李继宣和魏能根本没有动身,呆在营里寸步未离。 田敏问他们为什么没有出兵,李继宣说羊山一战他的部队伤亡惨重,不能作战了。魏能也说他们威虏军那日作为正面交锋主力,损失最重,已经没有能力出战了。 真是把田敏的肺都气炸了,说得好像羊山之战都是他们出了力,别人都是看热闹的? 魏能说:“你那算出什么力,来了那么区区几千人,算是报了一个到。” 看这话说的,气不气人?但田敏也无话可说,契丹军攻打威虏军的时候,自己也的确带去了只有几千人,保留了实力,可我好歹还是出了兵。而他们却一卒不出。若是这样,仗怎么打? 杨延昭说:“田兄莫急,这次羊山大战,部队也的确损失很大,需要休整一下。” 田敏说:“我怎能不急,现在契丹军屯兵北平寨和保州之间,矛头对准的就是你我二人,将军实力雄厚,英名在外,契丹人不敢轻易惹你,那就只有对付我了。” 杨延昭说:“田兄放心,你我唇齿相依,北平寨有事,我杨延昭绝不会不管。” 田敏说:“多谢杨兄,真是患难见真情,有杨兄这话,田某就放心了。” 杨延昭说:“田兄请听杨某一言,千万不要和魏能,李继宣闹僵,只有我们相互协作,才能保住北平寨。” 田敏点头说:“杨兄说得对,田某也不是小肚鸡肠的人,不会太计较的,不过这事还要杨兄多多费心,这一片地方你应该担负起这个责任来。我这就上书皇上推举你为这里的都部署。” 杨延昭说:“别,千万别,朝廷已任命王超为三关都部署了。” 田敏说:“王超为三关都部署?” 杨延昭说:‘对。’ 田敏说:“王超就是一个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没什么能耐。” 杨延昭说:“田兄少言。” 魏能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天亮以后,萧绰召见了萧挞凛,耶律课里,耶律观音奴和王继忠。 几个人进入中军大帐的时候,只见萧绰和韩德昌背对着门口站着,面前挂着一幅舆图,二人像已经讨论好久。 大家跪拜了好一会儿,萧绰、韩德昌才转过身。 萧绰说:“昨晚,诸位都辛苦了。” 萧挞凛说“都是臣无能让太后受惊扰了。” 萧绰说:“朕没什么,大丞相倒是跟你们一样一夜未合眼。” 王继忠说:“大丞相已经几天没睡一个好觉了,确实很辛苦。” 韩德昌说:“诸位也是一样,不过打仗吗,哪有不辛苦的?” 萧绰说:“好了,今天叫你们来,想问一问我们下一步怎么办?” 萧挞凛说:“这几日,我军屡屡遭到宋军偷袭,实在是可恶,臣想提一支精兵好好地和宋军打一仗。” 萧绰说:“你想怎么和他们好好打一仗?” 萧挞凛一时愣住了,不知如何回答,接连的失败已经大大地挫伤了萧挞凛的锐气,弄得他不知所措。 耶律课里说:“太后,臣打听了,袭击我们的是北平寨的田敏和保州的杨延昭,这两人是我们的劲敌呀。” 萧挞凛说:“对,这个杨延昭是杨继业的儿子,是当年陈家谷的漏网之鱼,凶悍的很。” 耶律观音奴说:“我听说羊山伏击我们的就是杨延昭的主意。” 萧挞凛听了愈是激动起来,叫着要找杨延昭拼命。 萧绰喝道:“你找他拼命?你怎么和他拼命?” 萧挞凛说:“臣这就率军去攻打保州,臣要捣毁他的巢穴,活捉杨延昭。” 萧绰说:“你想攻打保州?保州可比威虏军坚固多了,威虏军你都没打下,怎么打得下保州?” 萧挞凛语塞,脸色发白,舔了舔嘴唇,败军之将不可言勇,好在皇太后对他格外优待,没有降罪,但萧挞凛再不敢那么再她面前说大话了。 耶律课里说:“臣以为攻打保州,倒不如先攻打北平寨,北平寨比保州弱小一些,又没有保州那么坚固,打下来容易多了。” 耶律观音奴说:“耶律课里说的有道理,我们刚吃过败仗,需要打一个胜仗,鼓舞士气。打下北平寨我们也可以休整休整,我军这几天已经很疲乏了。” 萧绰见王继忠一直没说话,便问:“王继忠,你有什么想法?” 王继忠说:“臣觉得我们要离开这里。” 萧挞凛说:“离开这里?为什么要离开这里?” 王继忠指着舆图说:“太师请看,在我们的四周有杨延昭、杨延嗣、张凝、田敏、李继宣、魏能,这些人都是能征惯战之人,手中握着宋军的精锐,数十年与我军对阵,深知我军用兵特点,对付我军很有一套,所以,我们要想占到便宜,很难。宋军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人心不齐,都想保存实力,可是他们一旦联起手来,我军就会四面受敌,这就很危险了。昨晚只来了北平寨和保州两路人马,我们就被打得手忙脚乱,若是五路同时进攻,我们该怎么办?” 韩德昌说:“王继忠说得对,这地方确实很危险。” 萧挞凛,耶律课里听了都不说话。 耶律观音奴说:“所以我说要攻下北平寨。” 王继忠说:‘我觉得北平寨也不是那么好攻打的,北平寨的险固不比一座城池差,依山傍水,只有小路才能到达山寨,大部队无法展开,添柴式的打法难以奏效,攻打这样的险要军寨一般只能长围久困,截断粮道水道,逼迫他们自动投降,但是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围困他们。’ 萧绰说:“依你的意思,怎么才好?” 王继忠说:“立即向皇上靠拢。” 耶律课里说:“王继忠说的有道理,我军现在士气低落,和皇上会合可以大大地提高我军的士气。” 萧挞凛说:“那为什么不让皇上到这里来,我们一举拿下保州。” 韩德昌觉得王继忠说的有道理,遂说:“拿下保州还不如拿下瀛州,瀛州在我军南下的要道之上,城里贮备着大量的物资器械,打下瀛州可以一举解决我军粮草辎重补给的难题。” 萧绰说:“大丞相所言正合朕意,駞宁,你即刻率军前往瀛州,朕随后就到,记住这次千万不要莽撞,等与皇上会合之后,再一起攻城。” 萧挞凛领了命令,带领了一支人马走了。 韩德昌说:“为了掩护大军离开,耶律课里你率一支军队,假装围攻保州,耶律观音奴,你率军埋伏在北平寨通往保州的路上,如果北平寨的宋军出来救援保州,你趁机伏击他们。” 二人领命去了。萧绰、韩德昌、王继忠出了大帐,马车已经在门口等着。 萧绰看着王继忠,问:“这几天宋国那边有没有消息?” 王继忠说:“这几天我们走得急,还没有接到他们的任何消息。” 萧绰说:“有什么消息,立刻来告诉朕。” 王继忠说:“是。” 萧绰看了韩德昌一眼说:“我们也走吧。” 萧绰、韩德昌登上马车,马儿迈动脚步,向瀛州进发。 一百六十四、王继英 契丹军大举南下,宋军防御一下子被撕开两个大口子,虽说杨延昭、李继宣等设伏取得了羊山大捷,可依然无力阻挡汹涌而来的契丹铁蹄,不几天,契丹军已经深入宋国境内一百多里,边境骚动,朝廷震动,告急文书雪片似的送到赵恒手里。 赵恒惊惶不已,连忙召集群臣商量对策。朝堂之上吵吵嚷嚷,闹了一天没有形成决议。主战派和主和派势均力敌,谁也说服不了谁,捋袖子,瞪眼睛,吐沫横飞,慷慨激昂,痛哭流涕,赵恒真是大开眼界了。这哪里是朝堂,简直就是菜市场。 一天争吵下来,赵恒脑袋都大了,回到宫里,好半天还没弄明白今天到底发生了什么?那帮大臣究竟想干什么?他们为什么那么大声嚷嚷,这些人大都是读书人,平时都是斯斯文文的,会吟诗作赋,说话也是引经据典,低声细语,从没见过这么粗暴无礼。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好半天,赵恒才想起来他们为何而争吵,心里不禁惊惶,焦急起来。他似乎听到了契丹的战马嘶鸣声,看见了刀光剑影。赵恒的手脚微微颤抖着,冷汗直冒。 他记得朝会上有的大臣请他亲征,他没有答应。他不知道自己为何没有答应,可能是不假思索的随口而出吧。可这立刻被大臣认为是怯懦的表现,那位大臣立即说:作为天子应该身先士卒,做好表率,鼓舞士气,并说当年太祖,太宗都披坚执锐,亲临战场,为什么到皇上这儿就不行了? 赵恒还有什么说的?红着脸,脑子里嗡嗡地响,再听不见他说什么了。 “原来在他们眼里,朕已经成了胆小鬼了。” 赵恒想起前年巡边,带领一帮文武大臣,出汴京,渡黄河,涉澶渊,一路走到高阳关,在瀛州整整住了半年,有时还深入敌境,这帮大臣还称赞自己英勇,怎么转眼间自己就变成了胆小鬼了? 赵恒也记得自己曾经说过要亲征的,就在瀛州城上,面对北方,举鞭遥指,说:“燕云十六州,本是我中原王朝固有的领土,现在落入夷狄之手,实在痛心,朕一定要收回来。朕要亲自率领大军赶走夷狄,让燕云十六州重新回到我们的手里。” 赵恒这番话,立刻让在场的人高呼万岁,不少人流下了热泪,赵恒自己也热泪盈眶。 怎么这回就犹豫了呢?赵恒想了好久,没有弄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了? 赵恒隐隐又想起,朝堂上有大臣说:“契丹皇帝都亲征了,大宋皇帝为什么不能亲征?” “是啊,朕为什么不能亲征?” 可是一想到那血肉横飞的战场,赵恒心里只打冷战,脊梁上冷气直冒,手脚发抖,手心里汗津津的。 赵恒搓了搓手,叫来一位太监,说:“去把王继英叫来。” 太监去了不久,带来一位年近四十的男子,白脸皮,长胡须,方面大耳,身材高大,站在赵恒面前高出一半。当然赵恒是坐在椅子上的。 王继英给赵恒行了礼。 赵恒说:“王卿家,你今天怎么在朝堂上不说活?” 不知为什么,在吵吵嚷嚷的朝堂上,赵恒被吵得头昏脑涨,好多事都忘了,唯独记得王继英一言不发。 王继英说:‘臣无话可说。’ 赵恒说:“为什么?” 王继英犹豫了一下说:“王继忠在那边,臣没脸说话。” 赵恒点头,道:“也确实挺为难的,你们毕竟是兄弟嘛,真不好说什么,不过,现在就你和朕,有什么话就直说。” 王继英说:“臣觉得皇上应该亲征。” 赵恒说:“你也觉得朕应该亲征?” “是的,”王继英咳嗽了一声,说,“以臣看来,契丹人此次虽然来势凶猛,但打仗全无章法,一味恃勇深入,不计后路,这还是他们那套劫掠式的打法,抢了东西就跑,皇上若能亲征,定能打败他们。” 赵恒听了十分高兴,说:“王卿家给了朕一颗定心丸。” 王继英说:“如果皇上亲征,臣愿为前导。” 赵恒说:“好,朕任命卿为澶州钤辖,先代朕传诣镇州,定州,高阳关,宣谕守边将士,勉励他们抗拒契丹人,朕当亲征与将士们一起击退来犯之敌。” 王继英说:“皇上亲征大宋有望,百姓有福,臣这就去高阳关。” 王继英说罢,便转身就走,被赵恒叫住,只得回来。 赵恒说:“卿家,近来有没有王继忠的消息?” 王继英摇头道:‘臣从来不和他通消息。’ 赵恒说:“这是为什么?” 王继英说:“王继忠投降了契丹人,是大宋的罪人,是我王家的罪人,我不会与他通消息的。” 赵恒说:“王继忠也是被人所害,不得已才投降的,朕已原谅他了。” 王继英说:“可是臣不能原谅他,老令公杨继业宁死不屈,为国捐躯,死得多悲壮,受世代敬仰,王继忠为什么不像杨继业一样?他就是一个贪生怕死的人。” 赵恒说:“要是都跟杨继业一样,那就好了,朕还怕什么契丹人?” 王继英说:“还是皇上仁慈,宽大为怀,宽恕了我们,王家沐浴天恩,永世难忘。” 赵恒说:“朕在东宫,你们兄弟尽心尽力为朕做事,朕怎能忘记,继忠后来沦没,也是事出有因,不是他的本意,卿也不要太计较了。朕这次让你去高阳关,也是想让你想办法告知王继忠:朕不想打仗,愿意与契丹和解,让王继忠向辽主申明朕意,如果和解成功,王继忠那为大宋立下头等大功。” 王继英说:“皇上有这个想法,真是苍生之福。” 听说王继英要去边境,王家上下心都乱了,惊惶的,焦急的,气愤的,忧愁的,伤心的,还有暗自欢喜的。 陈湘萍来了,说:“听说他大伯要去高阳关?” 王继英说:“是,奉皇上之命传檄三关,皇上即将亲征。” 陈湘萍说:“大伯哥去三关能不能带上怀节、怀敏?” 王继英说:“带上他们干什么?” 陈湘萍说:‘妾听说继忠在契丹营里,我想让他们见一面。’ 王继英说:“我说弟媳,你这是想的哪一出?两军交战,岂是随便能见到的?” 陈湘萍眼里噙着泪水,说:“孩子们已经十几年没见到他们的父亲了,都快忘记他的样子了。” 王继英说:“忘记了最好,他就是一个罪人,我都没脸见他,你们还有脸见他?” 王夫人突然举起拐棍,敲打了王继英俩棍,说:“你这个无情无义的东西,继忠是你的兄弟,你怎么这么说他?继忠他心甘情愿投降契丹吗?还不是被那些人害的,现在有家不能回,有苦无处诉,一个人孤苦伶仃地在异国他乡,不知受了多少苦,多少罪,你做兄长的不同情他,还说这样的话,你不光是伤继忠的心,还是伤我这个做母亲的心。” 王继英连忙跪下来,流泪道:“母亲息怒,确实是孩儿错了,孩儿只想到背叛国家是可耻的事,忘记了母亲的感受,真是该死。” 王夫人说:“你们兄弟从小就死了父亲,我们母子三人相依为命,终于熬到你们有点出息,继忠又被契丹人掳走,几年不知音信,是死是活都不知道,我是成天提心吊胆,以泪洗面,好不容易有了他的消息,你却说他是罪人,你是想他永远不要回来,让他永远不回来见我?” 王继英说:“母亲莫急,你有什么话,吩咐就是了。” 王夫人说:“你去把继忠带回来。” 王继英说:“母亲,这儿子恐怕做不到。” “为什么做不到?” 王继英说:“继忠现在在那边,连见一面都难,怎么能把他带回来?” 王夫人说:“你就不能想想办法?让继忠偷偷地跑回来?” 王继英说:“他若是想回来,早就回来了,人家现在是契丹皇太后面前的红人,那舍得离开。” 王夫人说:“胡说,继忠不是那种人。” 王继英说:“母亲有所不知,继忠现在确实很受契丹皇太后器重,人家都当上武卫上将军了,还是契丹的中京留守,我还听说他还与契丹皇帝结拜成兄弟,荣华富贵享受不尽,哪里还想回来?” 王夫人说:“继忠不是那种人,他会回来的,他还有湘萍和孩子在这里。” 王继英回头看了看陈湘萍,说:“有件事我本来不想当着弟媳的面说的,但今天说到这个份上了,我就不隐瞒了,王继忠他在那边已经结婚了。” 陈湘萍一激灵,看着王继英,半天才低头,悄悄地拭泪。 王夫人说:“别听人胡说,上回何承矩回来怎么没说继忠结婚了?” 王继英说:“何大人是怕湘萍心里不好受,才没说的,其实,继忠早就结婚了,儿子都快十岁了。” “真的?” “真的。” 陈湘萍有点站不住了,怀节,怀敏扶着她。 王继英说:“这样的负心汉,湘萍,你还去看他做什么?” 陈湘萍擦着眼泪道:“继忠娶的是什么样的女子?” 王继忠说:“听何承矩说是一个汉人的女子,姓康,祖父跟随耶律阿保机,很受重用,这个女子何承矩见过,聪明能干,做事很有魄力,继忠很听她的。” 陈湘萍说:“我想也肯定不错的。” 王继英说:‘再多好,有你好?你们是青梅竹马,从小就在一起,你才是对他真心实意的。’ 陈湘萍擦干眼泪,说:“我想这个女子也是对继忠真心实意,不然,他一个俘虏,她能看得上他?” 王继英说:“那他王继忠也不能娶她,娶了她,你怎么办?” 陈湘萍叹道:“这就是命啊,我总担心继忠在那边孤苦伶仃地,怎么活?现在好了,总算有人照顾,我也放心了。” 王老夫人说:“湘萍呀,这也不能怪继忠,他一人在那里,总得有一个伴儿,不然真是难以活下去的。” 陈湘萍低声说:‘我知道,我不怪他。’ 王老夫人说:“这就好,我看你也累了,回屋休息吧。” 陈湘萍答应了一声,低着头回去了。 王老夫人又打了王继英一拐棍,说:“谁让你说的?” 王继英说:“我不能隐瞒一辈子呀。” 王老夫人叹道:“真是苦命人啊,在娘家不受待见,嫁过来没过几天的好日子,丈夫又被掳走了,一个人拉扯四个孩子长大了,你却跟她说她丈夫有了别的女人,你真是好狠心呐。” 王继英说:“都是王继忠做的孽,害得湘萍这么惨。” 王老夫人说:“这事也不能怪继忠,他也很可怜的。” 王继英说:“最可怜的是湘萍,她对继忠那么好,怎能忍受继忠又找了别的女人?” 王老夫人说:“是啊,我很担心呐。” 王继英说:“母亲,放心,我看湘萍好像已经知道继忠结婚这件事,只是不敢确定,她对这事应该有所准备。” 王老夫人说:‘是的,我刚才看她反应不是那么激烈,一定已经听闻到一些。’ 王继英说:“是的。” “即使没听到,凭着女人的直觉也会猜到。” “母亲说的是,我看我们今天还是要多开导开导她,让她忘了继忠。” “那恐怕难办到,湘萍对继忠的情义不是那么会忘掉的。” “唉,继忠太对不起湘萍了。” 这天夜里,王继英屋里的灯亮了一整夜,王继英的夫人为他收拾了两大箱行李。二人又说了半夜的话,天亮了,还犹自不舍,夫人千叮咛万嘱咐,总不放心。王老夫人也不放心,毕竟这次去三关,责任重大,而且那里正燃着熊熊战火,这一去,凶吉难料,尤其,王继忠深陷敌营的阴影还深深地笼罩着全家,若是王继英再出什么事来,那将是更叫人难受。 王继英一边安慰哭哭啼啼的夫人,一边好言劝说王老夫人。好说歹说,她们总算安静下来。 王继英说:‘母亲,怎么没看见湘萍?’ 王老夫人也想起来了,说:‘是啊,真没看见她,是不是伤心过度,病了?继英,你先别走,我去看看她,问一下她,如果你有幸见到继忠,看她有没有话对继忠说。’ 王老夫人说完,朝陈湘萍房里走去,房门紧闭着,王老夫人喊了两声,无人答应,又敲了几下房门,也没有听到房里有什么动静。便大声喊了几声,毫无回应。王老夫人推开房门,房门虚掩着,屋里没有人。王老夫人甚是惊异,连忙来向王继英说:“湘萍不见了。” “什么?湘萍不见了?她去哪儿了?” 家里人都慌了,四处寻找,没有看到陈湘萍,连几个孩子也不见了。 王老夫人说:“你们别找了,我想她可能去三关了。” 王继英说:“湘萍去三关了?不可能,就她一个女子带着四个孩子到三关去?她这不是疯了?” 王老夫人说:“先不说这些,继英你快点上路,追上湘萍,劝她回来,她若实在不想回来,你带她一起去三关,一定要保护好她。” “好孩儿知道了。”王继英说完,跳上马走了,载着行李的车随后跟着也去了。 出了酸枣门,王继英远远望见前面一辆马车,很是熟悉,就是他家隔壁车行老马的马车。王继英追了上去,一看果然陈湘萍和四个孩子坐在车内。 王继英忙拦下马车,对陈湘萍说:“湘萍,你们这是去哪儿?” 陈湘萍说:“妾去高阳关。” 王继英说:“不行,湘萍,高阳关正在打仗,你如何去得?” 陈湘萍说:“打仗怎么了?大伯哥不是也去高阳关吗?” 王继英说:“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我是男人,不怕打仗。” “我也不怕打仗。” “好,我说不过你,我知道你想去见继忠,你就别去了,你有什么话,跟我说,我转告给他就行了。” “不,我要亲自对他说。” “你这是何苦呢?这么跑过去,能不能见到他,还难说,去干什么呢?” 陈湘萍听了,流着泪说:“大伯哥,你别劝我了,我去高阳关不求别的,只看他一眼,我也甘心。” 王继英知道陈湘萍已经铁了心要去高阳关了,她的犟脾气上来了,十头牛都拉不回,没办法,只得对她说:“你们若执意要去,我也拦不住你,不过,你到了高阳关,一切都要听我的。” 陈湘萍说:“只要你答应我去高阳关,我什么都听你的。” 王继英说:“好,到了高阳关后,你们就住在客栈了,我不让你们出来,一定不要出来。” 陈湘萍看了王继英一眼,最后,点了点头。 王继英又说:“如果真能找到继忠,不要跟他说话,远远看一眼就行了。” 陈湘萍说:“这是为什么?” 王继英说:“我怕到时候你们见了面,难舍难分,耽误大事?” 陈湘萍说:“什么大事?” 王继英说:“国家大事,不能因为你们儿女情长耽误了。” 陈湘萍犹豫了一下说:“好,就依你的,我就远远地看他一眼,孩子们也只看他一眼,我就回来。” 王继英说:“这可是你答应的,到时候别忘了。” 陈湘萍说:“放心,忘不了。” 王继英说:“那好,我有公务在身,先去高阳关,传达旨意,再给你们找一个好一点的客栈,等你们。” 陈湘萍说:“多谢大伯哥。” 王继英和两个卫士催马前面去了。 一百六十五、客栈候人 王继英来到瀛州的时候,正赶上宋军溃败,大量宋军和百姓涌入高阳关。高阳关守将李延渥只得下令关闭城门,撤退的宋军和逃乱的百姓围在城门之下,苦苦哀求城楼上的宋军开门,得到的回答让他们速速离开,不然就要放箭了。城楼上的士兵果然都张弓持箭,严阵以待。 王继英一看不能入城,心急如焚,对城楼上的士兵说:“有圣命在此,让李延渥出来接旨。” 士兵听了,连忙跑去,片刻,李延渥出现在城楼上,见城下站着王继英,连忙命人放下吊篓,将王继英拉上城楼。连说:“对不住啊,枢密大人,实在对不住。” 王继英拉着李延渥说:“李兄,为何关闭城门,不让那些人进来?” 李延渥说:“枢密有所不知,这么多人涌进城内,城里容纳不下,卑职怕引起混乱。” 王继英说:“李兄说的也是,不过那些人也挺可怜的,还是让他们进来吧。” 李延渥说:“这可不行,我担心这里面混入了契丹人的奸细。” 王继英说:“这的确不得不防。” 李延渥说:“枢密大人这时候来高阳关有什么指教?” 王继英说:“我这次是代表皇上巡视三关,宣谕守关将士同心协力抵抗契丹入侵,同时来看看三关屯储如何?” 李延渥说:“枢密大人,你这时候冒险来三关,李某真是深受感动,请回去告诉皇上,李某不才,将誓死守卫高阳关,除非李延渥死了,绝不让契丹人踏入高阳关半步。” 王继英说:“不,我不回去,我要和李兄一起守卫高阳关。” 李延渥说:“这可不行,这里太危险了。” 王继英说:“难道将士们就不危险?我还对你说,不仅我要在这里,皇上还要亲征呢。” 李延渥说:“真的?” 王继英说:“当然是真的。” 李延渥激动地说:“这太好了,将士们听着:皇上要亲征了,皇上要来了。” 听了这话,城楼上下顿时沸腾了,有人当场高呼万岁。 王继英凭楼对城外的军士高声说:“将士们,你们是谁的手下?” 只听有人答道:“我们是傅潜的兵。” 王继英说:“傅潜不是驻守定州,唐河一线,你们为何到这里来了?” “傅潜听说契丹大军来了,带兵跑了。” “跑了?跑到哪里去了?” “不知道呀,我们到处找,才找到这里,将军,你放我们进去,我们会打仗,不怕死,想与契丹军好好干一场。” 李延渥说:“你们既然想和契丹人干,为何逃跑?你们若是不怕死,就立刻回去,找到你们的部队,然后和契丹人拼命,瀛州城小容不了你们这么多人。” “将军,你就放我们进去吧,契丹人马上就要攻城了,多一个人多一把力,我们不是契丹的奸细,的确是傅潜的手下。” 李延渥说:“你们既然想与契丹军拼命,我给你们指一个地方,你们可以暂时潜伏下来,等到契丹军杀来之时,你们出其不意从他们身后杀出,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怎么样?” “将军说的是哪个地方?” 李延渥说:“离这里不远,有一个地方叫天门口,很是隐秘,你们可以在那里埋伏下来,需要的粮草我会派人给你们送去。” 城下的宋军听了非常高兴,都说愿意听从将军的调遣。 王继英说:“你们这里谁的职位最高?” 城下骚动了一阵,站出一个人来,说:“我是云骑尉燕云,是这里官职最高的。” 王继英说:“好,就任命你为都统,收拢残兵,带领他们去天门口埋伏,等契丹军攻城之时,率军袭击他们。” 燕云听了,立刻整理队伍,然后带着溃兵离开了高阳关。 王继英看着溃兵离开,回头对李延渥说:“李兄,速派人送粮草给他们。” 李延渥说:“枢密大人放心,我即刻就派人送过去。” 王继英看了看城下还滞留着很多百姓,便问:“城下还有这么多百姓怎么办?不开门,粮草送不出去呀。” 李延渥说:“枢密大人放心,粮草一定会送出的。至于百姓,只能先委屈一下他们了。” 王继英说:“将军如何把粮草送出去?” 李延渥说:“枢密大人莫急,李某自有办法,走,我们先回衙门。” 王继英跟着李延渥来到衙门。李延渥叫来一名副将,让他送二百石粮食到天门口去。 副将接令,带领一队人马去了,王继英满腹狐疑,李延渥笑道:“枢密大人是不是在想粮食从哪里送出去?我带你去看看就知道了。” 于是,王继英跟着李延渥从衙门后门出来,走过一个大院,登上一座假山,假山真大,山顶上种着几棵塔松,古藤斜挂,枝条横生,王继英登上百余级台阶,然后饶过一棵塔松,走下来,到了路的尽头。王继英正纳罕,李延渥为何带领他到这儿来?忽然听见假山下面有声音传出来,心里不禁一惊。但见李延渥转身向他招手,王继英这才看到,原来自己正站在一个山洞口上,洞口有门掩着,门上爬满了藤蔓,掀开藤蔓,进入洞内,只见山洞别有天地,灯火通亮,山洞足有数十间房屋大小,里面堆满了粮草军器。刚才接令的副将正在督促军士们搬运粮食。 李延渥带着王继英进入里面,只见,里面还有小洞,小洞狭窄,最窄出仅能容一人通过。每隔几十步点一盏油灯照明,灯旁边还摆着食物和水。士卒们扛着粮食从这里进入小洞,又有人从另外一个洞口出来。 王继英说:“我早听说瀛州城下有地洞,果然不错,这地洞通到城外去吗?” 李延渥说:“是啊,最远的地道可以通到城外十几里的地方。” 王继英说:“这样的地道有多少条?” 李延渥说:“纵横各十几条,还有旁枝,总共数十条。” 王继英惊异地说:“那不是把整个瀛州城都掏空了?” 李延渥说:“契丹人铁骑往来如风,要想战胜他们,就必须避其所长,攻其所短,只能在防御上下苦功夫。” 王继英说:“有将军这么用心,高阳关无忧也。” 说罢,李延渥带着王继英出了山洞,回到衙门。 王继英说:“我这里还有一件事,要李兄帮忙。” 李延渥说:“枢密大人有什么事,只管吩咐。” 王继英说:“我写两封信,请李兄分别送到傅潜和周莹手里。” 李延渥犹豫不决。 王继英说:“怎么?李兄有什么为难的地方吗?” 李延渥说:“枢密大人,这给傅潜的信我可以送去,只是周莹的的信你另请别人吧。” 王继英不解地问:“这是为什么?” 李延渥说:“枢密大人可能有些不知,下官与周莹有隔阂。” 王继英忙问:“李兄与周莹有什么隔阂?” 李延渥说:“前年,周莹有一亲戚名叫钱仁渡,仗着自己立了一些军功,又有周莹帮忙想竞争殿直指挥副使,适我军虎翼小校刘斌也是屡立战功,也想竞争副使之职,可是,钱仁渡仗着周莹,获得此职。刘斌不服,我也为他感到可惜,上奏揭发周莹徇私,可是奏折寝而不发,只将刘斌调到别的军中任职去了。这口气我实在咽不下。” 王继英说:“原来是为这件事,那刘斌现在怎么样了?” 李延渥说:“官职升了一级。” 王继英说:“这也不错,李兄就不要太计较了。” 李延渥说:“我只是为刘斌抱不平,而且觉得周莹是一个阴险小人。” 王继英说:“李兄有些误会,周莹可能在那件竞争副使的事情上,用了一些职权,那也是人之常情,但是,那个钱仁渡也确实立过不少战功,所以皇上没有怪罪周莹。李兄还是想开点。” 李延渥说:“既然枢密大人这么说,李某也无话可说,枢密大人送信给他们干什么?” 王继英说:“我临走之时,皇上叮嘱我,赐我尚方宝剑,边将若有失职,我可代皇上行事,罢黜之,今傅潜逗挠纵敌,当罢免其职,另请周莹前来商量谁可接替傅潜之职。” 李延渥说:“好,我即刻派人出去送信。” 王继英把信写好,交给两名小校,嘱咐他们务必要将傅潜请到瀛州城内。小校拿着信去了。 当天傍晚,王继英有踏上城楼,只见残阳如血,朔风凛冽,瀛州城下稻田弥望,虽然已经刈割收获,但田野里注满了水,在夕阳下闪着粼粼的波浪。官道上还滞留着一些百姓,栖栖遑遑地如无头苍蝇似的乱撞。遇到阻拦,又急急忙忙再向南逃去。 王继英看着这些奔忙的身影,突然,心里一惊。刚才,因为军情紧急,忘了陈湘萍母子正朝瀛州赶来。不行,必须让他们回去。 王继英连忙回到衙门,见到李延渥,说:“李兄,我要出城一趟。” 李延渥惊问:“枢密大人出城干什么?” 王继英说:“我家弟媳正朝高阳关赶来。” 李延渥说:“什么?大人弟媳正朝高阳关赶来?她这时候来高阳关干什么?” 王继英说:“实不相瞒,我家弟媳的丈夫在契丹那边,弟媳想见他一面。” 李延渥说:“什么?大人的弟弟在契丹那边?是谁?” 王继英说:“王继忠。” “王继忠?用自己一人换回数万百姓回家的王继忠?” “是的,惭愧的很,我都没脸说出来。” “不,王继忠是真丈夫,我们佩服他。” 王继英正色道:“李将军,这话不能说。” 李延渥看着王继英,过了一会儿,说:“大人,弟媳来高阳关就是想看王继忠一眼?” 王继英说:“不错,前日她听说我要来高阳关,她曾求我带上她一起来,被我拒绝了,可是次日,她自己带着孩子们出了城奔高阳关来了,怎么阻拦她都拦不住,没办法,我只得先到高阳关来,看看情况,给她找一个住处,情况紧急就让他们回去。” 李延渥说:“大人的弟媳真是一个有情人。” 王继英说:“现在情况危急,我要出城拦住他们,请李兄让人带路,我从地道出去,拦住他们,让他们回去,千万别让他们遇到契丹人。” 李延渥说:“好,不过,大人,我看弟媳是铁了心要见丈夫的,恐怕你劝不回她的。” 王继英说:“是啊,我这弟媳什么都好,就是脾气倔,真怕她不听劝阻。” 李延渥说:“如果弟媳实在要来高阳关,大人就让她进来,城里总比城外强,到时候弟媳若是不回去,留在城外,那就有危险了。” 王继英说:“这个我知道,实在不行就只能把他们带进城里。” 李延渥便喊来一个人,来人中等个头,长着一对精明灵活的大眼睛,李延渥对他说了几句。他带着王继英出了衙门后门。 王继英被人带着仍由假山处进入地道,七弯八拐,一直往前走,路上经过许多岔道,每个岔道拐弯处都放置着一盏牛油灯,地道每隔几十步洞壁上凿一凹洞,可容一人蹲进,或放着粮食,武器。地道里有士卒来往,遇到交汇之时,一人便蹲在凹洞里等对面的人过去再起来走。 带路人对地道很熟悉,几乎闭着眼睛都可以找到路径。王继英再地道里走了近一个时辰,渐渐地洞口扩大,可容数人并排而行。 只听带路人说:“总算到了。” 王继英站住了,看着带路人伸手顶开一个盖板,洞外也很黑暗,但有一线月光射了进来。 带路人爬了上去,回身对王继英说:“大人快上来。” 带路人说罢,伸手抓住王继英的手,拉着王继英钻出了地道。地道口十分隐蔽,在一间房屋的下水道下面。 王继英出了地道,带路人把他带到一间屋里,说:“大人,这里是通往汴梁的大道,大人就在这里等,一定能碰到的。” 王继英说:“多谢了。” 带路人又说:“大人的弟媳坐的是什么样的车,告诉我,我为大人看着。” 王继英便把陈湘萍坐的车样子描述了一遍,带路人听了说声好,便走到路边另一间小屋里去了。 过了一会儿,带路人手里拿来一包东西走过来,说:“大人,你还没有吃饭吧。” 不说则已,一经提醒,王继英肚子立刻虫鸣似的叫起来。 带路人将手里的东西摊在桌子上,说:“大人,我弄了一点酱牛肉来,你胡乱吃一点,我看这么晚了,不会有人来了,你吃了东西,好好睡一觉,等天快亮,我再叫你。” 王继英说:“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带路人抬头看了看天空,说:“还早,刚过子时。” 王继英“哦”了一声,用手抓起酱牛肉就往嘴里塞。真是饥不择食,今晚的酱牛肉味道还不错。王继英吃完酱牛肉吮吸了手指上的汁液,忽然想起自己这么冒冒失失地跑到这儿来干什么?在这儿真能遇到陈湘萍吗? 他记起刚才那个带路人对他说这是去汴梁的必经之路,可是万一陈湘萍走错了怎么办?又或者她看到逃乱的人,知道这里凶险,回去了呢?那不是白等一场?白等倒是无所谓,若是走错了道,那就糟糕了。真后悔没把他们拦回去。若是遇上契丹兵,那该如何是好? 想到这里,王继英只觉得冷汗直冒。哪里睡得着,在屋子里来回地走着。 再说这里也无处可睡,王继忠四处看了看没看见床在哪里。 这屋子是干什么用的?对,刚才带路人说了,这里原来是一个客栈,听说要打仗了,老板也跑了,就剩下这几间光屋子。 借着从一扇狭小的窗户射进的月光,王继英打量一下这屋子,屋里黑咕隆咚的,看不清楚。但王继英久在黑暗之中,还是可以辨别出这里确实是一家客栈,屋子当中还摆着几张桌子,和一些条凳。内侧依稀是一张曲台。自己则站在离曲台不远的一张桌子旁边。 夜,真是寒冷,王继英打着寒战,他裹紧大氅,盘腿坐在座椅上,但仍然抵不住刺骨的寒气。这时带路人已经在另一张桌子上睡着了,呼噜噜的鼾声证明他正做着美梦。 王继英伸了伸冻得发僵的腿脚,在地上跺了跺,索性站起来,在屋子里快步地走着,仍旧挡不住寒气,走到屋外,趁着月光打了一套拳。这才觉得身上暖和了一些。仰头看看夜空,月亮还挂在当空,过了这么久,它似乎没有移动一点,这夜真是漫长呀! 李延渥为何不让我明天早晨来这里?对了,他是劝我明天来的,可我不是担心地道里不好走,怕需要好久才能出来,坚决要今晚就过来的,当时李延渥还说在地道里顶多走两个时辰,可我还是不放心呀。我不能让陈湘萍走过去了。那样我对不起王家,对不起老太太了,还对不起王继忠。 唉,看来我这辈子就欠你王继忠的,因为你投降契丹,我遭到多少人白眼和唾骂,战战兢兢,在皇上面前,如履薄冰,如临深渊,在同僚面前,抬不起头,夹着尾巴做人。我的大好前程都被你毁了。你知道吗? 现在,来了一个陈湘萍,真不知道陈湘萍竟然不恨你,竟然冒着性命来找你,你到底使了什么妖术,让陈湘萍这么对你死心塌地? 想到这里,王继英的思绪突然被一阵杂沓的脚步声打断了。一群人急匆匆地望南跑去。 一百六十六、击退首攻 “一定是契丹军杀过来了。” 王继英透过月光望着急匆匆南逃的人,自言自语地说,他很想追上去问一问,契丹人到哪儿了?但在月色朦胧的夜里贸然上去拦住人家问,谁会理睬?一定会被当成坏人或者契丹人,只会让他们惊恐,逃得更快。 不过,即使没问,从那些人仓皇的脚步声,王继英可以判断出契丹人已经离城不远了。 王继英越发焦急起来,陈湘萍现在到哪儿了?你还是带着孩子们回去吧。 这时,那个带路人走过来问:“大人,你怎么站在屋外?多冷。” 王继英说:“夜里太冷,我出来打打拳,暖和暖和。” 带路人说:“哎呦,这可不行,大人,打拳出一身汗,能暂时抵挡一时寒气,可是,你出了一身汗,冷风一吹,就越发冷了,最容易受凉的。进屋去吧,怪就怪我们大帅管的严,不准这里烧火,要不然烧一堆火烤一烤,就好了。” 王继英问:“为何不能烧火?” 带路人说:“大人有所不知,契丹人精得很,看烟火就能知道我军在哪里?” 王继英说:“对,对,确实不能烧火。” 带路人没有回答,只是对契丹人一通怒骂,骂完契丹人,又骂寒冷的天气,再就骂他接到的这个鬼差事,不然的话,他现在正睡在暖暖和和的被窝里。 王继英不好说什么,毕竟自己这是太麻烦人家了。 带路人又说:“大人知道这座客栈是谁开的吗?” “谁开的?” “就是我们的李大人开的。” “李大人为什么在这里开一个客栈?” “这里的往来客人多,可以随时打听到各地的消息,就拿契丹人这次南犯来说,我们大人一个多月前就知道了。” 王继英说:“是吗?难怪我看你们李将军那么镇定自若,储备又那么充足。” 带路人说:“是呀,李将军是一个好将军,很会打仗的,打仗前一定会把粮草,器械备足,还有巡检史普大人也是非常细心的人,很早就着手训练城里的百姓,现在,瀛州城里是人人皆兵。” 王继英说:“对呀,我今天来怎么没看见史普?” “史普大人一早就出去了,联络莫州守将石普大人去了。” 王继英说:“你们考虑的很周到。” “那是,”带路人很自豪,仰头看了看天,说:“天快亮了,这时候最冷,大人还是进屋吧。” 王继英抬头看着东方,只见天空确实明亮了一些,隐隐约约显出一抹深蓝。 此时寒气正盛,王继英打个寒战,摸了摸额头,额头上冰凉凉的,刚才打拳时出的汗,此时仿佛结了一层冰。 王继英进入屋内,寒战不止,带路人摸进屋内,窸窸窣窣地找了半天,抱出一个酒坛出来。对王继英说:“大人,你猜我找到什么了?” 王继英朦朦胧胧地看见他抱住一个坛子,说:‘你抱得是什么?难道是酒?’ 带路人笑道:“大人真会猜,一猜就准,确实是一坛酒,你闻闻。” 带路人揭开酒塞,酒香顿时在屋内飘散开来。 王继英喉咙咕嘟一声响,馋虫爬上来了。 带路人把酒递到王继英手里,王继英抱着酒坛仰头大喝几口,一股暖流立刻在肚子里激荡开来,很快传到全身,身上暖融融的。 王继英又大喝几口,才将酒坛递到带路人手里,说:“你知道有酒为何不早点拿出来?” 带路人也喝了几口酒,说:“小人也确实不知道里面藏的还有酒,不然,早就拿出来了。刚才,看见大人实在冷得不行,就试着找了找,还真找到一坛,今天运气不错,这下不怕冷了。” 王继英说:“看样子,你对这里很熟悉呀。” 带路人说:“实不相瞒,我是这家客栈的厨师。” 王继英说:“难怪你对这里这么熟悉,谢谢你啊,如果没有这坛酒,我都要冻死了。” 带路人说:“李将军让我照顾好大人,我怎敢大意?” 看来李延渥在这里的威望确实很大的,王继英想,如此说来将士们一定肯出力用命,守卫瀛州应该没有问题。 这时,东方已经发白,天幕上晕染了一层淡淡的绯红,地上的景象也渐渐清晰,一望无际的水田,被注满了水,结了冰,光溜溜地像一个大的无边的溜冰场。一条大路将溜冰场从中间劈开,向南延展而去,与前方一条横着的官道相连。官道两边矗立着一排排高大,挺拔的杨柳树,叶子已经落光了,光条条地直向天空。 王继英所在的客栈就位于两条大道交汇的不远处,而这里已经看不到瀛州城了。 田野里,起了一层薄雾,像轻纱似的飘过来,不久,雾浓了,远处的杨柳影影绰绰地沉浸在晨雾之中了。这时浓雾之中响起噼里啪啦的脚步声,显得非常迅疾又有节奏。 带路人冲出屋外回头对王继英说:“大人,契丹人来了。” 王继英忙问:“在哪里?” 带路人说:“大人,你听,马蹄声。” 王继英仔细一听,确实又马蹄声传来,像疾风暴雨似的。王继英绝望地说:“契丹人怎么来得这么快?他们在哪里?这该怎么办?” 带路人说:“契丹人离这里只有一里之遥了,大人,我们回城里去吧。” 王继英说:“可是,我的家人在哪里呢?契丹人已经来了,他们该怎么办呢?” 带路人着急地说:“大人,顾不了那么多了,只能听天由命了。”说着拉着王继英的手,要带他入城。 王继英觉得这“听天由命”非常刺耳,皱了一下眉头,站在门口向南方看了一眼,无奈地叹息了一声,转身准备跟着带路人进入地道,带路人忽然,站住了,侧耳倾听,说:“有一辆马车过来了。” 王继英连忙回身跑到门口,果然见一辆马车从大雾中冲过来,正是陈湘萍坐的马车,王继英连忙挥手拦住,大声喊:“快下车,契丹人已经来了,快跟着我从这里进城。” 陈湘萍还没等马车停下,就跳下来,几个孩子也随后跳下来。马车夫也跳下马车,然后朝马背上抽了一鞭子,马拉着马车朝瀛州城下跑去。 王继英立即带着他们进入地道。带路人依旧盖好石板,点燃一个火把,在前面带路。几个人在地道里爬行了好久,前面才开阔起来,大家站起来,躬身走着。这时地道里人多了,迎面碰到的都是急急忙忙的士兵。 带路人拦住一个士兵问:“契丹人是不是开始攻城了?” 士兵摇头说:“还没有,他们只是向田里运稻草。” “哦,那是他们怕冰上打滑,所以才向运稻草来的。” 士兵笑道:“他们这是在告诉我们,他们要从哪儿进攻,让我们早做安排。” 王怀节说:“那就在他们进攻路线上多撒一些铁蒺藜。” 士兵说:“这个想法不错,快去告诉大帅去。” 王继英看了王怀节一眼,说:“就你能,是不是?在这里不要你多嘴。” 王怀节不敢作声,只是嘴撅得高高地。 终于走出地道,瀛州城内戒备森严,到处都是士卒,许多士卒正抱着一捆捆箭矢往城墙上跑,担着桶,挑着担,传递石块,扛着木头,来来往往,熙熙攘攘瀛州城都闹翻天了。 王继英把陈湘萍等人领到衙门口,对他们说:“在这里等着,不许乱跑,我去去就来。” 王继英说罢,朝城楼上跑去。 王继英刚走,马车夫就唠叨起来:“我说契丹人已经来了,你们就是不信,这下好了,我的马车没了,马也跑了,你们这叫我怎么活呀?” 陈湘萍说:“马大哥,你别烦恼,我赔你的马车。” 马车夫说:“还有马呢?” 王怀节说:“马我们也赔。” 马车夫打着哭腔说:“现在都被困在瀛州城里了,契丹人都开始围城了,是死是活都不知道,还赔个啥呢?” 陈湘萍说:“马大哥,你别烦恼,不就是一辆马车和一匹马嘛,等回去了,给你做一辆更好的马车。” 马车夫说:“回去?还不知道能不能回去呢。” 王怀德说:“马叔叔,你不是天天说要上阵打仗吗?说要是你上了战场,你会如何如何英勇,一定会杀得契丹军溃不成军,片甲不留,今天,来了怎么就害怕了?” 马车夫眉毛一挑说:“谁害怕了?害怕我还会来这里?早回去了。” 王怀敏说:“那是谁说不是看着十两银子的份上,就不会送我妈来这鬼地方?” 马车夫嘟噜道:“谁贪你们的十两银子,为那区区十两银子我会跑到这这里受死?” 王怀政说:“马叔叔,这就叫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马车夫说:“好了好了,我说不过你们,反正我就是倒霉了,赔了夫人又折兵。天生就欠你们的。” 陈湘萍说:“是我欠马大哥的,不是为了我,你也不会到这儿来,是我对不起你。” 马车夫说:“湘萍,快别这么说,都是街坊邻居,互相帮忙是应该的。只是这高阳关现在被契丹人围住,也不知道守得住守不住,万一守不住,你们一家子怎么办呢?” 陈湘萍说:“听天由命,我只想带着孩子们见他父亲一面。” 马车夫叹道:“只怕你这份心他未必知道。” 正说着,王继英跑回来,说:“走,快跟我走。” 王怀节说:“大伯要带我们去哪里?” 王继英说:“先找个地方住下来。” 王怀节说:“为什么不让我们上城楼与契丹人作战?” 王继英喝道:“作什么战?你们赶了几天的路,不累吗?” 王怀敏说:“不累。” 王继英说:“你们不累你母亲不累吗?快带着你母亲去休息。” 王氏兄弟都看着陈湘萍。 陈湘萍说:“听你们大伯的。” 于是,几个人跟随王继英朝衙门右面走去。才走几步,只听见一声炮响,接着,几块飞石凌空飞过来,有一块石头正好砸在一个士兵的头上。士兵一下子被 撞飞几丈远,噗地倒在地上,脑袋被炸开了,脑浆流了一地,手脚还在地上一阵乱爬,很快都不动了,像一块僵硬的石头。 众人见了,大骇。陈湘萍双手捂着眼睛,不敢看那副惨相。马车夫也惊得目瞪口呆,王怀政双腿战战,几乎不能走路。只有王怀节还算镇定,拉起陈湘萍的手快步离开了。 王继英带着陈湘萍走进一间客栈,说:“你们就住在这儿,怀节,怀敏,你们要照顾好你母亲和弟弟。契丹人已经开始进攻了,我得到城楼上去,不管你们了。” 王继英说罢转身就走,没走几步,又回来对怀节说:“记住,不管外面怎么样,你们不准出去。” 王继英说完,便朝跑步出去了。 王继英跑上城楼,只见契丹军正不断地望城上涌,可是城下水田里的冰面实在太滑,摔倒的战马士卒无数,这便给了宋军射击的机会,宋军专门射杀那些脚底打滑的契丹军,往往一射一个准,像设立的靶子似的。契丹军也不示弱,箭如飞蝗似的射上城楼,石砲也如雨点似的打上来。宋军也伤亡甚重,鲜血染红了城墙。 随着契丹军将一捆捆稻草送到城墙之下,契丹军抬起梯子,推出冲车向城下冲来。 王继英见守城军士都蹲在雉堞之下,也不看契丹军蜂拥而来的进攻,头顶上的箭矢呲呲呲地穿空而过,飞石砸在城墙上,四散迸裂,打得大地都为之颤抖。城下的喊杀声震耳欲聋。 契丹兵冲到城下竖起了梯子,攀援而上。这时,契丹军不向城上射箭了,石砲也停了。突然听到城楼上一声鼓响,蹲在雉堞下的宋军,突然起身,先是一阵箭,射杀正向城下涌来的契丹军,紧接着对正在攀援的契丹军一通猛揍,刀枪,烈火,滚油,灰瓶,石头,破梯机,撞杆,只见契丹军很快倒下一大片,城墙下面堆了一堆堆尸体,打断的梯子横七竖八的散在城下。 进攻城门的撞车,蒙着盾牌撞得城门咚咚咚地响,坚实的城门乃铜打铁铸,能承受万钧之力。尽管契丹军用尽全身之力,也撞不开城门。城楼上又扔下一团团火球,蒙盾被点燃了,冲车也烧着了。契丹军只好仓皇而退。 这次进攻被打退了,场面有些惊心动魄,但王继英对契丹军的战斗力并不看好。不像坊间传说的那么神奇,凶悍。 回到衙门,王继英一身轻松,愉快地和李延渥,史普打招呼,说:“怎么样?各位,契丹人今天还会进攻吗?” 李延渥说:“今天可能不会进攻了。” “为什么?他们是不是怕了?”王继英说。 “怕了?枢密大人,你怎么这么认为?”巡检史普说。 王继英说:“我看契丹军打仗也不怎么样,很快就被我们打退了。” 史普说:“这只是他们试探我们,老实说,这不叫打仗,真正的打仗还没开始呢。” 王继英惊问:“这还不叫打仗?人都死了不少呢。” 李延渥说:“枢密大人,这的确是契丹人的试探,而且,史普大人,我觉得今天进攻我们的不像一支攻城部队。” 史普说:“不错,契丹攻城最厉害的部队是奚人,他们不是奚人。” 李延渥说:“的确不是奚人。” 史普说:“这说明契丹的大部队还没到来。” 李延渥说:“你看我们今晚要不要给它来一下?” 史普说:“我觉得行,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李延渥说:“好,今晚我率兵从地道偷出敌营后面,巡检大人看见敌营后面火起,率军从城门杀出,我们前后夹攻,好好地教训一下这群契丹人。” 王继英听了觉得这是一条好计,忙问:“那我跟你们谁在一起?” 李延渥说:“枢密大人累了,在衙门里好好休息,打仗不要你操心。” 王继英说:“那怎么行,我代天子巡檄,怎能安坐衙门,这怎么激励士气?” 李延渥说:“枢密大人真要参战,就在城楼上准备着,接应史普将军回城,遇到契丹的追兵,放箭射退他们。” 王继英说:“那好,我就站在城楼上等候你们凯旋。” 商量既定,各自准备。 李延渥出门时,说:“刚才打仗忘记问弟媳和孩子们怎么样了?都安置好了吗?” 王继英说:“多谢将军照顾,我照你说的把他们安置在客栈里住下了。” 李延渥说:“那个客栈其实是我的放粮草的地方,很隐秘的,房子很坚固,弟媳和孩子们住在里面,应该很安全。” 王继英说:“多谢李兄费心,我替弟媳和孩子们谢谢你。” 李延渥说:“大人不要说见外的话,其实,我与继忠交往很好,很为他抱不平。” 王继英说:“李大人休要这样说,王继忠对君不忠就应该受到人们唾弃,只是苦了陈湘萍和孩子们。” 李延渥说:“是啊,弟媳和孩子们都很无辜,不过,从他们冒着危险,这么远来找王继忠的事来看,弟媳对王继忠用情真深。” 王继英说:“谁说不是,可是那王继忠一到契丹就娶亲生子,心里哪有糟糠之妻?” 王继英说完,气愤地一拳打在门上。李延渥劝了一阵子,说:“枢密大人快去看看他们,代我向弟媳问好,李某今天军务太忙,改日再去看望他们。” 李延渥说罢,出了衙门往军营去了。王继英也走出衙门,朝陈湘萍的住处走来。 一百六十七、夹击 王怀节、王怀敏见王继英走进来,忙迎上去,问:“大伯,仗打得怎么样?” 王继英见两个侄子一副好奇的模样,知道他们想去打仗。这可不能让他们去,刀剑无眼,万一伤到他们,那就不好办了。必须先把他们吓唬住,让他们好好呆在客栈里。 于是,王继英说:“唉,惨呀,契丹人打仗真是凶狠,一个个像生铁铸的,不要命的往上冲,他们的箭也是锋利异常,那么厚的铠甲,一箭射来,穿个大窟窿,还有那飞石,又大又准,落在地上还会炸开,四散飞溅,一炸就是一大片。唉,我们的人死了好多呀,惨,真是惨呐。” 王继英的话让听者悚然,两个小侄儿怀德,怀政不由地向陈湘萍的身上靠了靠。马车夫伸手扶着王怀敏,手微微颤抖着。说:“是啊,那个被石头砸到的那个兵,多可怜,半个脑壳都不见了,哎哟,他看起来还很年轻,就那么~~~” 王继英说:“是啊,你们看,打仗多惨。” 王怀德说:“大伯,契丹人长什么样?是不是青面獠牙,像鬼一样?” 不等王继英回答,王怀敏说:“胡说,我在汴梁看过契丹人,长得跟我们差不多,就是头发很可笑,头顶上没毛,周围扎好多小辫子。” 马车夫说:“那是他们变化的,其实他们就是鬼。” 怀敏说:“又在胡说,世上哪有鬼?分明就是人,他们还跟人做生意,客客气气的,不像坏人。” 王怀政说:“他们连爸爸都捉走了,还不是坏人?” 王怀敏说:“你懂什么?” 王怀政被王怀敏一呛,什么话也说不出来,脸涨得通红。 王继英说:“好了,你们都别争了,好好地陪着你们母亲在这里呆着,湘萍,照顾好孩子,不要让他们乱跑。” 陈湘萍点了点头,看着王继英,欲言又止。 王继英说:“屋里有吃的,你们自己弄着吃,想睡觉到那里屋里睡,那里飞石打不到。” 陈湘萍说:“知道了,他大伯。” 王继英又对马车夫说:“老马,真不好意思,牵累你了。” 马车夫说:“大人不要这么说,街坊邻居,帮帮忙,还不是应该的。” 王继英说:“那好,就麻烦你帮忙看着他们,回头一定好好感谢你。” 马车夫说:“大人尽说见外的话,实话对大人说吧,我来这里也想跟契丹人干一架,大人上阵,可以带上我。” 王继英说:“别瞎说,这回弄得你马车都丢了,马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已经很对不起了,哪里还要你上战场?” 王怀节说:“马叔叔上战场,我也上战场。” 王继英沉下脸说:“胡说,好好在这里呆着,照顾你娘。” 王怀节不做声了,耷拉着头。 王继英说:“好了,我还有事,不陪你们了。” 王继英正要转身,陈湘萍说:“他大伯,你今天见到他吗?” 王继英愣了一下,摇了摇头说:“没看见,两军交战,那么多人,哪里顾得上看他。” 马车夫说:“是呀,再说继忠在那边都当上大官了,冲锋陷阵哪里轮的上他?” 陈湘萍低下头,一副很失望的样子。 王继英出了客栈,在门口站了一会儿,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然后,向城楼上走去。 萧挞凛督军攻打了一天,累得他头昏脑涨,腰酸腿软,回营清点人数,伤亡一千多人,心里十分烦恼,本想一鼓作气拿下瀛州,一雪前耻,没想到连城墙上的一块砖都没拿回来,就被打回来了。看来瀛州还真不好打。 萧挞凛自出兵以来,屡遭败仗,心情郁闷到了极点,想起出征前在皇太后面前吹的大话,脸上的青筋就条条暴露出来,这真是一个大笑话,什么一支西北军就可以横扫宋国?现在西北军在这里碰得头破血流,不仅没有打一个胜仗,人马损失差不多一半了,像中了魔咒一样,一下子就失去了法力,这到底是为什么?萧挞凛怎么也想不通。 萧挞凛心里非常焦急,总想打一场大胜仗来证明自己,证明他的西北军,以至于越急越乱,把萧绰和韩德昌的劝告忘得一干二净,到了瀛州城下,不等各路大军到来,就急匆匆地攻城,落得铩羽而归,坐在营中闷闷不乐。 耶律高十说:“太师休要烦恼,俗话说胜败乃兵家常事,瀛州城池坚固,确实难攻,我西北军擅长野战,攻城拔寨不是我们的擅长,还是等皇太后,皇上来了,再商量攻城吧。” 萧挞凛说:“高十呀,你给我说说我西北大军,一向战无不胜,攻无不取,所向无敌,为什么这次却屡屡失败?” 耶律高十说:“太师,末将刚才不是已经说了,我西北军擅长野战,攻城拔寨不是我们所长。” 萧挞凛说:“那羊山之战为何也败得那么惨?” 耶律高十说:“那是天气的原因,雨水淋湿了弓弦,射不了箭,我们骑射的威力减弱了,被敌人趁虚而入了。” 萧挞凛说:“唉,真丢人,我简直在众将面前抬不起头了。” 耶律高十说:“太师不要泄气,今后好好打仗,西北军不会给你丢脸的。” 萧挞凛说:“说得对,西北军这支猛虎还没有发威呢。” 耶律高十说:“那太师就要振作精神,带领我们打好仗。” 萧挞凛点了点头。 耶律高十说:“太师,以末将来看,今夜宋军有可能乘我军新败,疲乏之际,前来偷营,不得不防呀。” 萧挞凛说:“对,你说的对,应该多加防备,传令各营将强弓劲弩埋伏在城门路口,宋军敢来偷袭,一定叫他有来无回。” 耶律高十说:“太师说的是,末将马上去办。” 耶律高十来到各营,让人悄悄地埋伏起来,只等宋军出城杀来。 王继英走上城楼,看见那个给自己带路的人迎面走来,老远就向他招手,让他过去。 王继英走过去,说:“你怎么在这儿?” 那个带路人说:“我在这儿等大人呀。” 王继英说:“你在这儿等我?谁让你等我的?” “李将军让我在这里保护大人。” “谁要你保护了?” “大人不要我保护你,那好,我去跟将军说,换一个人来保护你。” 王继英说:“不,我不是说不要你保护,不,我是说不要人保护。” 那人没听明白王继英的意思,睁大眼睛看着他。 王继英也盯着那人看了一会儿,说:“算了,你就留下吧。” 那人笑了,拿出一包东西,铺在城墙上,说:“大人是不是饿了,吃点东西。” 王继英确实饿了,那人打开包裹,是一只油光发亮的烤鸡,香气四溢,王继英的口水都快要流出来了。 王继英一边吃一边问:“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说:“小的叫彭武。” “你是哪里人?” “就是这高阳关人。” “难怪你对这里这么熟悉。” “那当然,地上地下,我都熟悉。” “你一直在军营里当兵?” “不是,我才不喜欢当兵。” “那你怎么在李将军手下做事?” “李将军为人仗义,我就是给他帮帮忙。” “哦,是这样呀,那你平时都干些什么?” “杀猪宰羊,贩牛贩马,撑船打鱼,开饭店,当厨子,什么都干,只是没杀过人。” 王继英笑了。 彭武说:“大人笑什么?笑我没胆杀人吗?” 王继英摇摇头。 彭武说:“不是我不敢杀人,是那人的命不是我来定的,那是阎王爷定的,我不能干阎王爷干的事,不然,不好向阎王爷交代。” 王继英听了,不禁又笑起来。 彭武说:“大人干嘛总是发笑,我说的不对吗?” 王继英笑道:“不,你说的很对,你真是太有意思了。” 彭武说:“昨天大人接来的是夫人吗?” 王继英说:“不,她是我的弟媳。” 彭武退一步,看着王继英,说:“你怎么把你弟媳接到瀛州来了?” 王继英见彭武有些误会,说:“他们不是我接来的。” 彭武说:“那他们是怎么来的?” “是他们自己要来的。” “他们自己要来的?这里正打着仗,别人都逃跑到别处去了,为什么他们还朝这里来?” “实不相瞒,我弟媳的丈夫在契丹人那边,弟媳想见他,所以就跑来了。” “什么?大人弟媳的丈夫在契丹那边?” “是的。” “为什么在那边?” “前些年被契丹人掳去了。” “还活着?” “还活着。” “所以来见他?” “是的。” “大人的弟媳真不错,有情义。” 王继英叹息了一声。 “大人为什么叹气?” 王继英说:“茫茫人海,哪里找得到人,况且还在敌人营里,想见面哪是那么容易的。” 彭武说:“大人莫愁,彭武贩马时结交了那边一些朋友,或许可以帮忙。” 王继英说:“那就谢谢你了。” 彭武又问了一些情况,二人把一只鸡吃得干干净净。 这时,天色渐渐暗下来了,暮色苍茫。城下的契丹营中吹响一声声胡笳,契丹人来来往往地跑来跑去。契丹人的营盘扎得很坚实,瞭望台很高,几乎可以看清城内的一举一动。 王继英不禁对今晚的行动有些担心。回头看了看城内,士卒们正在整理出发前要携带的东西,有的在绑缚弓弦,在弓背上缠上一层厚布,有的正在磨刀,嚯嚯嚯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刺耳。有的在查看衣甲,尽量地把破损的地方缝补起来。 天很快黑下来了。契丹营中燃起了火把,瞭望台上灯火通明,照得四周一片光亮,但终究还是萤火之光,难敌黑夜的侵入。 过了二更,城楼上忽然擂起战鼓,响起一片喊杀声。 只听见契丹营中,人喊马嘶地叫嚷起来,接着便是嗖嗖嗖的利箭射出的声音,过了好久才停下来。夜又沉寂了,仿佛一起都睡着了。 王继英累了一天,此时上下眼皮正谈着恋爱,快要抱在一起。 突然,又响起一阵擂鼓声,契丹人又射来一阵箭雨,契丹营里火把乱动,真如萤火虫飞来飞去。 过了一会儿,一切都又平静下来。王继英靠在敌楼上,渐渐的闭上了眼睛。他实在太累了,已经两天没合眼了。这一次合眼,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不知过了多久,彭武推醒王继英,说:“大人,大人,他们要出城了。” 王继英睁开眼睛,看见城墙下面黑压压的站着许多人,刀剑已经出鞘,在火光的照耀下,闪出凛凛的寒光。 王继英再看看城外,夜色如墨,契丹大营显得很安静,像一座土墩躺在原野之中。只有瞭望台上的火把还在熊熊的燃烧着。 王继英又回头看了一眼城墙上面,士卒们都背靠着雉堞,或坐或蹲,手里拿着弓箭。可是,当他看到彭武身后时,不禁吓了一跳。 彭武身后蹲着两个人,正通过望孔,盯着城外。 王继英伸手揪住一个人的耳朵,低声说:“好小子,谁让你们来的?” 那人被王继英揪住耳朵,回过头来,说:“大伯,大伯,别揪,别揪,疼。” 王继英说:“你小子,还知道疼?谁让你们来的?” 被揪的指了指身边说:“不是我的事,是怀节要来的。” 旁边的人说:“是你自己要来看打仗的,怎么又赖上我了,再说,我又没喊你来,你自己跟着来的。” 王继英喝道:“回去,快回去。” 王怀节说:“大伯,我们来就来了,就让我们看一会儿吧。” 王继英说:‘有什么好看的?是勾栏演戏吗?’ 王怀敏说:“这可比演戏好看多了。” 王继英说:“胡说,打仗是要死人的,有什么好看的?你们把死人当戏看吗?回去。” 二人不走,王怀节拉了拉彭武。 彭武说:“大人,你就让他们在城楼上待一会儿,看看怎么打仗,等他们看着害怕了,就自然不会来了。” 王继英想了想,彭武说的也有道理,犹豫不决。 正在这时,王怀节突然指着契丹大营,说:“看,发火了。” 王继英回头看去,只见契丹大营后面燃起了熊熊大火,契丹大营,顿时混乱起来,火把乱晃,人喊马叫,乱成一锅粥。 这时,城门悄悄地打开了,一队人马悄无声息的出了城,向契丹大营而去。 “有人出城了,他们干什么去?”王怀敏说。 “他们是去偷袭契丹营寨。”王怀节说罢,转身就要往城下冲,被王继英一把抓住。 王继英喝道:“你要干什么?” 王怀节指着那些冲出城外的部队,看了看王继英,不说话了,只得站在城头上看着契丹大营。 只见出城的队伍很快来到契丹大营跟前,一下子加快了速度,飞速地冲进契丹营中,契丹大营更加混乱了,燃起了一堆堆大火,很多营帐被烧着了,火焰照亮了半边天,夜空被染红了。火光里人影闪动,契丹军的瞭望台受到了攻击,大火烧上去了,点燃了望楼,大火猎猎,犹如一支巨大的火把,擎在夜空之中,分外醒目。 王怀节激动不已,双手捶打着城墙,大声说:“打得好,打得好。” 城头上所有人都举目而望,虽然看不清战况究竟如何,但从烧毁的契丹营帐来看,战斗很激烈。 有那么一刻,城头上寂静无声,王继英能听到王怀节的剧烈的心跳。而远处,契丹大营,也没有声音传来,偶尔只有风吹过的声音,呜哇,一下子过去了。 王继英的心提到嗓子眼上了,他命令所有人拿起弓箭,对准城下。 过了好久,他看见一支人马向北而去,又过了一会儿,只见李延渥带着人马来到城下。王继英连忙跑下城头,李延渥已经进入城内,王继英什么也不顾忌了,一把将李延渥抱住,勒得李延渥几乎喘不过气来。 王继英在李延渥胸膛上捶了两拳,说:“胜了?” 李延渥也在王继英胸膛上打了两拳,说:“胜了。” 王继英又打了李延渥两拳,说:“为什么不带我去?” 李延渥说:“杀鸡焉用宰牛刀?” 一时大家都欢呼起来了。 王继英说:“不容易呀。” 李延渥说:“确实不容易,敌人很顽强,若不是骤然遭到袭击,是不会被打败的。” 王继英看着稀稀拉拉回城的将士,不禁热泪盈眶,忽然,记起来没有看见史普,便问:“巡检呢,史普在哪里?” 李延渥指着一匹马说:“这是巡检大人的马。” 王继英一惊,忙问:“史普怎么了?没回来吗?” 李延渥摇头说:“史普大人被射中一箭,我让人已经先送回来了。” 王继英惊道:“什么?史普已经送回来了?我怎么不知道?” 李延渥说:“是的,是我让人从地道里送回来的?现在应该在衙门里。” 王继英非常惊异,连忙和李延渥回到衙门,果然看见史普躺在衙门里,两个士兵正在为他清洗伤口。伤口在背上,箭头没有伤到要害,只是流了很多血。史普看起来很虚弱,连说话的劲都没有。见了王继英只是“啊”了两声。王继英问他的伤情,也是给他上药的士兵代为回答。 王继英见他很是疲惫,便安慰来几句,叮嘱士兵好生照顾,就出来了。却见天色已明,红光弥天。 有的刚刚睡去,有的已经苏醒。 一百六十八、再攻瀛州 一群人已经绕着瀛州转了一圈了,沿途他们看得很仔细,指指点点,有的地方还做了标记和测量。 李延渥知道真正的对手来了,他站在城头望着城下的那群人,虽然相隔很远,但他已经感到他们的威力和咄咄逼人的气势。 他们一早就来了,大军很快就将瀛州包围了,很快就扎下营寨,又很快派出队伍,四周搜索,寻找营寨周围可疑之处,宋军已有好几处地道口被他们找到了。他们扎下营寨之后,并没有急着进攻,而是埋锅造饭,士卒们悠闲地吃着饭。吃饭后,他们又没有立即发起进攻,只是派出了几只小部队出去了。然后,就出来这群人绕着瀛州慢慢地走,不像打仗,倒像沿路看风景,走亲戚。 李延渥已经把所有的士兵都派上城头去了,王继英看着绕着瀛州而走的人说:“李兄,他们在干什么?为什么不攻城?” 李延渥说:“他们再寻找攻城的地方。” “查看地形?看得挺仔细的。” “是啊,是挺仔细的,看见没有?那个人标注的位置要安放一架弩机,位置很好,射击城头,我们还真不好躲。” “对呀,确实是一个很好的射击位置。契丹也有能人。” 李延渥说:“契丹的能人多着呢,不过,幸亏他们开战的时间晚。若是早几年,我们的麻烦会更大。” “为什么?” “契丹最能干的两个人没了,这也是大宋之福呀。” “哪两个人?” “耶律斜轸、耶律休哥。” “是啊,这两个人确实难以对付,我们两次北伐都栽在他们的手里。” 李延渥看了看城下,叹道:“城下的人也不好对付呀。” “他们是谁?” 李延渥看着那群人,说:“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群人中间,一定有他们的主母——萧燕燕。” 王继英甚是惊异,瞪着大眼睛,看着城下的那群人,喃喃地说:“继忠会不会在里面?” 王继忠不在里面,他被派去接应耶律隆绪了。不过,李延渥猜对了,萧绰就在城下。 昨夜,萧挞凛遭到李延渥,史普的袭击,仓皇奔逃了数十里,正好遇见了萧绰的先头部队,两军汇合。萧挞凛向萧绰备说了攻城和被袭击的经过。 萧绰说:“你也是打了数十年的仗了,为何不防备敌人偷袭?” 萧挞凛说:“这回臣还是十分小心的,想到我军行军,攻城疲惫,提防着宋军偷袭,在要道上埋伏了强弓硬弩,又搭建了瞭望台,时刻注意着城里的一举一动,没想到宋军从地道里钻出了,在我军身后发起了袭击,等我们应付身后的敌人时,城里的宋军也杀出来了,前后夹击,我们抵挡不住,只好放弃了营寨。” 韩德昌说:“太师,为什么不防备宋军的地道?” 萧挞凛说:“不曾想到他们有地道呀。” 韩德昌说:“为什么没想到?太师又不是一次两次与宋军交手,难道不知道宋军有地道吗?” 萧挞凛无话可说,只是恶狠狠地骂了一句:“就是他妈的一群老鼠。” 萧绰说:“好了,駞宁这些年总在西北,对南边的事不很了解,大丞相不要太责怪他了。” 韩德昌说:“不,臣觉得萧挞凛不适合担任元帅之职了。” 萧绰尚在犹豫。 萧挞凛说:“臣愿意交出兵权。” 萧绰说:“太师不当元帅,何人可当元帅?” 萧挞凛说:“臣实在是无能,愧对皇太后的期望,只请留下臣在军中效力,做一个小卒,就知足了,只是请太后不要把臣赶出军营。至于谁可以当元帅?臣以为大丞相可以兼任。” 萧绰说:“不大丞相上了年纪,而且事务又多,不能兼任元帅之职。” 韩德昌说:“臣以为元帅之职应该交给皇上。” 萧绰摇头道:“皇上没有带兵打仗的经验,兵权交给他朕不放心。” 萧挞凛说:“臣以为还是皇太后亲自掌握兵权才对,臣愿意在您手下当一名小卒。” 韩德昌说:“臣以为太师说得对,太后掌握兵权,将士们才放心。” 萧绰说:“好,那就这么定了,不过对外还是要说大元帅仍是萧挞凛。” 韩德昌说:“对,如此不至于造成混乱,还可以迷惑敌人。” 萧挞凛说:“还是皇太后想的周到。”说罢,从怀里摸出兵符,交到萧绰手里,然后,带着萧绰来到高阳关下。 来到被宋军焚毁营寨,萧绰,韩德昌骑马一路一路缓缓行来,满眼都是被焚毁的帐篷,死尸枕籍,横七竖八地躺着,有契丹人,也有宋人,中箭的,枪刺的,被砍断四肢的,被枭去首级的,还有被大火烧得面目全非的,惨不忍睹。 突然,一声呻吟传来,萧绰循声看去,只见在一堆乱木头后面坐着几个人。 萧挞凛向身后招了招手,很快冲出一队人向前围过去,原来是十几个伤兵。 萧绰走过去,只见十几人或坐或躺偎在一起,大约天气太冷,有的人紧紧抱着,互相取暖。 萧绰走近细看,赫然发现,这些人里面竟然有几个宋军。萧挞凛也发现了几个宋军,一把抽出马刀,冲过去。 萧绰喝道:“駞宁,你想干什么?回来。” 萧挞凛只好站住不动。 萧绰让人把那些伤兵扶起来,但这些人伤势很重,只有两个人勉强能站起来,而且是两个宋人。 萧绰问:“是你俩救了他们?” 两个宋人点了点头。 萧绰说:“你们为什么要救他们?” 宋人说:“不为什么,就觉得很可怜的。” 萧绰说:“很可怜?为什么觉得他们可怜?” “都伤成那样,还不可怜?” “你们不怕他们伤好了,杀死你们?” “他们为什么要杀死我们?我们又不碍他们的事。” 萧绰看着两个宋军,半天不知说什么才好,遂令人将这些伤兵送到伤兵救治院里去,叮嘱侍卫要看护好宋国的伤兵,不准任何人伤害他们。 侍卫送走伤兵,萧绰便令人扎寨,埋锅造饭。吃罢早饭,萧挞凛便来请求出战。萧绰摇头说:“不急,先让将士们好好休息一下,等后面的大军来了再说。” 韩德昌说:“太后要去查看地形,太师准备一下,令你们西北军做好护卫。” 萧挞凛说:“好,臣这就去派人来保护皇太后。” 萧绰说:“不要太麻烦,派一支精干的人马,远远地跟着就行了,人多了朕没有心思查看地形。” 萧绰带着众将绕城观察,巡视了一周,叹道:“真是一座坚城呀。” 韩德昌说:“确实固若金汤,不好攻打。” 萧绰看了看城墙说:“那城墙只怕有三丈多高吧,雉堞完备,望楼也很坚固,城外护城河也有数丈宽,沟里注满了水,朕估计水下面一定铺满了竹签,还有这些稻田,原以为稻子收了,会放干水,方便行军,可是他们还是灌满了水,虽然结了冰,但人马在上面打滑,不好行走,反而不利于我们。” 韩德昌说:“太后也莫要着急,凡事有利有弊,只要我们找到有利于我们的地方,加以利于,我们就可以获胜。” 萧绰说:“那就明天全力进攻,希望一举拿下瀛州。” 萧挞凛说:“何别等到明天,臣愿意今夜带领一支人马前去偷袭,报一箭之仇。” 韩德昌摇头说:“我以为偷袭很难成功,你看那城头上,每个城角和城门上,都有望楼,可以俯瞰城下的一草一木,一举一动。任何偷袭都逃不过瞭望者的眼睛。我刚才看了,那些瞭望者手里拿着各色旗帜,变换不定地挥舞,那是在打旗语,报告信息。如是在晚上,他们一定会放出烟火,所以,我说很难偷袭。” 萧挞凛看着城头,咬牙对萧绰说:“不管怎样,进攻高阳关,我打头阵。” 萧绰说:“好吧,我们先回营休息,再好好商量对策。” 王继英见萧绰一行站在城下不走,便对李延渥说:“李兄,这些人一定是契丹的大人物,我们何不打开城门,冲出去抓住他们?” 李延渥摇头道:“枢密大人想得太天真了,抓不住他们的。” “为什么抓不住他们?” “既然是大人物,就一定有人保护,哪里轻易让我们抓住?” “这倒也是,只是没看见保护他们的人马呀。” “等一会儿,就可以看到的。” 王继英将信将疑,爬上了望楼,只见萧绰一行回营去了,不久,一支骑兵从一条沟壑里冲出来,也回营去了。 王继英愣了半天,才下了了望楼,对李延渥说:“李兄真是料事如神,果然有埋伏。” 李延渥说:“没什么,我只是做事太小心了,所以,办不成大事。” 王继英说:“小心好,小心使得万年船。” 李延渥说:“大人莫讽刺我,正因为我翻船太多,才弄成现在这样。” 王继英知道李延渥是说他曾经被人诬陷贬职的事,安慰道:“事情已经过去了,李兄就不要太计较了。” 李延渥说:“我不是计较,而是担心。” 王继英问:“李兄担心什么?” 李延渥说:“枢密大人,你知道城下面是谁的部队?” 王继英说:“李兄刚才不是说了,那是契丹太后萧燕燕的部队吗?” 李延渥说:“大人知道不知道她从那里来?” 王继英不解地看着李延渥。 李延渥说:“他们从威虏军,北平寨,镇定而来,一路通畅啊,入无人止境,王大人,你可知道那里可是有我们数十万大军呀,为什么没有人阻止呢?” 王继英说:“契丹人不是在羊山吃了败仗吗?” 李延渥说:“大人说的对,可是,他们本可以阻止契丹人于威虏军,北平寨一线,为何放契丹人深入呢?” 王继英说:“好了,李兄,先不说这些,还是想想怎么守住瀛州城吧。” 李延渥说:“大人说的是,但我现在最想干的是,好好睡一觉。” 李延渥说罢走下城楼。 王继英说:“好吧,李兄回去睡觉,我在这里守着。” 李延渥边走边挥手说:“那就有劳大人了。” 王继英看着李延渥离开,想起他刚才说的话,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 萧绰回到大营,正遇到耶律课里和耶律观音奴回来。萧绰见了非常高兴,忙问他们怎么这么快就追来了? 耶律观音奴说:“这都是皇太后的计谋好,让我们打了一个打胜仗,吓住了敌人,我们才能一路通畅的来到瀛州,与太后汇合。” 萧绰喜道:“打了大胜仗?你们打了大胜仗?给朕说说打了什么大胜仗?” 耶律观音奴说:“臣依照太后的吩咐,在北平寨和保州的途中埋伏下来,耶律课里就去佯攻保州,保州派人去北平寨求援,北平寨果真派兵支援,途中遭到了我们伏击,援军被我们消灭干净了。” 萧绰笑道:“不错。” 耶律课里说:“还有耶律观音奴伏击了北平寨的援军之后,我就撤离了保州,悄悄地与观音奴汇合,依旧在北平寨和保州途中埋伏下来。并派人去给保州送信,说我军正在攻打北平寨,请保州速派人救援。” 萧绰说:“保州杨延昭恐怕不会上当。” 耶律课里说:“不,他上当了,他问了送信人,送信人说我们围攻保州是假,实则是围攻北平寨。而且杨延昭见我们已经撤军西去,以为我们确实是去攻打北平寨,便亲自带领一支人马过来了,被我们打了伏击,伤亡惨重,只带着几十人逃回保州。” 萧绰说:“这就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杨延昭也有上当的时候。” 韩德昌笑道:“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 萧绰说:“难怪你们一路通畅,连杨延昭都被你们打败了,谁还敢出头?” 韩德昌说:“这真是一个大胜仗,我军的后方暂时安全了,可以全力攻打瀛州了。” 萧绰说:“很好,二位将军先回营休息,养足精神,明天攻打瀛州。” 次日一大早,萧挞凛,耶律课里、耶律观音奴和萧排押分兵四面围攻瀛州,出发前,萧绰对四人说,让萧挞凛,耶律课里、耶律观音奴在东北南三面先行进攻,萧排押等他们交战激烈之时,在西面发起猛攻,打宋军一个措手不及。 萧排押说:“常言说,围城必阙,太后为何要四面攻打?” 韩德昌说:“围城必阙是因为守城之人,没有固守之心,所以让开一条路,让守城之人逃走,然后途中设伏,消灭他们。可这瀛州城池坚固,守军顽强,一定会死守城池,围城必阙在这里行不通。” 萧绰笑道:“不,虽然围城必阙在这里行不通,但朕还是要用一用,所以朕先三面进攻,造成围城必阙的假象,让城里人以为我们就是围城必阙,只攻打东南北三面,西面留着口子,不会攻打西面,让他们集中全力防守三面,我们就可以趁机猛攻西面,一举拿下瀛州。” 众人听了,都称赞“真是好计。” 萧绰说:“计策能不能奏效,先要看东南北三面进攻猛烈不猛烈,能不能把防守西门的宋军调走。” 萧挞凛、耶律课里、耶律观音奴都说一定全力进攻,配合萧排押拿下西门。 几位将领得令,依计向瀛州发起攻击。瀛州城下,顿时喊杀声大作,契丹军从三面杀过来。 王继英、李延渥连忙带兵抵挡。今天契丹人的进攻更是凶猛,也更有章法,进退有序,武器运用,配合得很好,互相掩护,步步推进,床子弩,飞砲,蒙盾,云梯,一直推到城墙下面,箭矢,飞砲打得城上的人抬不起头。 契丹军爬上梯子,蜂拥而上。李延渥见状大呼一声,一把扯下头盔,冒着被箭矢射中的危险,一枪刺中一个攀上城头的契丹军的咽喉,将他挑了下去。将士们看了,顿时,呼号奋发,也全然不顾矢石,奋力反击,契丹军只得退了回去。但很快又组织了又一次进攻,瀛州城三面吃紧。 王继英见了,请李延渥调西门守军过来支援。 李延渥摇头道:“我担心西门才是契丹人的进攻重点,西门守军不能调走。” 王继英说:“不会的,常言道:围城必阙,西门正是他们故意留下的口子,放我们逃走,好让我们中计。” 李延渥说:“枢密大人,你说的也许对,但李延渥不能冒这个险,万一敌人从西门杀来,我们再去抵挡就来不及了。” 王继英说:“可契丹人这回是拼了命了,像这样进攻,只怕我们抵挡不住呀。” 正说着,只见一群人抬着一个人冲上城头,在城楼后放下来。李延渥连忙上前一步,拉着坐在担架上的人说:“史兄,你怎么上来了?” 史普说:“我不放心呀,怎么样?” 李延渥说:“契丹人进攻很激烈,我们伤亡惨重。” 史普说:“一定要守住瀛州,瀛州若是丢了,黄河以北就完了。” 李延渥说:“对,契丹人要想占领瀛州除非我死。” 正说着,契丹军又发起了进攻,这一轮的进攻,更加凶猛。王继英再一次提出要调西门守军过来支援。又被李延渥拒绝。 王继英还想力争,却听见西边一声炮响,契丹人真的向西门扑过去了,攻势更加凶猛,一时,西门岌岌可危。 一百六十九、弧弓与马鞭 王继英总算吁了一口气,悬着的心暂时放下了。攻打西门的契丹军最终还是被打退了。他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哭,是庆幸还是悲哀,幸亏李延渥没有听他的,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战后,王继英向李延渥道了歉。 李延渥笑道:“没什么,枢密大人,不是你一人有那个主意,我也一度想把西门守军调过来。” “真的?”王继英问。 “是的,当时契丹军三面围攻那么凶,我真害怕顶不住,再说围城必阙也是打仗常有的计策。” “没想到契丹人真狡猾,差一点就让他们的计谋得逞了。” “是啊,真是一个难缠的对手。” “接下来,他们会怎么办?” 李延渥摇了摇头,说:“不知道。” 王继英看了看城头上的一滩滩血迹,说:“我们该怎么办?” 李延渥说:“还能怎么办?婴城固守,以不变应万变。” “李兄说得对对,以不变应万变。” 王继英看了两边城下,同时出现了奇怪的现象,双方都在搬运尸体。李延渥没有下令攻击契丹军,任由他们把一具具尸体搬上马车运走。契丹人也没携带武器,还对城楼上的人打招呼。刚才那种杀气腾腾,你死我活的残杀,搏斗情景完全没有了,像一阵暴风雨过去了,只剩下阵阵和风吹拂着。若果不是那一具具惨不忍睹的尸体,谁也不会觉得这里刚刚经过了一场残酷的战斗。 攻城的契丹军垂头丧气地回到大营,萧绰走出大帐迎接他们。众将一脸羞赧,低垂着头。 萧绰笑道:“怎么一个个像打了败仗一样低头耷脑地没精打采?” 萧挞凛是:“确实打了败仗,太后,我们没攻下瀛州,让您失望了。” 萧排押说:“都是臣无能,最终功亏一篑。” 耶律课里、耶律观音奴也都说自己没打好。 萧绰说:“你们已经打得很不错了,瀛州是宋国的北方重镇,苦心经营了几十年,哪有那么好打的?不过,诸位不要泄气,先回去休息,来日再战。” 众将辞别了萧绰各自回营去了。 韩德昌送走众将,回来,说:“这高阳关比想象的还难打。” 萧绰叹道:“是啊,确实是一座坚城。” 韩德昌说:“城坚不可怕,可怕的是人心坚固。” “不错,还有,宋将有能人,看破了朕的意图。”萧绰说。 韩德昌说:“你也不要烦心,我们最擅长攻城的部队还没到,等他们来了,就可以攻下瀛州了。” 萧绰说:“是呀,皇上的大军怎么还没到?他们这会儿到那儿了?” 韩德昌说:“听探马回报,皇上在冀州遇到了一点麻烦,现在正全力往高阳关赶来,可能明天就可以到来。” 萧绰忙问:“什么?皇上遇到麻烦,什么麻烦?” 韩德昌说:“皇上在冀州遇上周莹的部队,在那里打了一仗,赶走了宋军,这才南下。” 萧绰说:“原来不是傅潜在那一带,怎么周莹去了那里?” 韩德昌说:“据说傅潜已被罢免了,现在周莹为都部署,接管了傅潜的部队。” 萧绰说:“原来是这样,我军伤亡怎么样?” 韩德昌说:“太后放心,我军伤亡不大。” 萧绰说:“那就好,王继忠有消息吗?” 韩德昌说:“王继忠奉命迎接皇上,应该到了皇上大营。” 萧绰说:“是了,朕记得他和莫州守将石普很好,上次朕让他给石普写一封信,不知他写了没有?” 韩德昌说:“王继忠办事仔细,应该不会忘记太后的吩咐。” 萧绰说:“他若是回来,叫他立刻来见朕。” 韩德昌说:“好的,臣估计他就快回来了。” 果然,王继忠在当晚就回来了。他接到莫州守将石普的回信,就火急火燎地来见萧绰。 王继忠来到萧绰的寝帐时,萧绰已经睡下,听说王继忠回来了,正在帐外求见,又连忙起来,召王继忠进帐。 王继忠匍匐在地上,说:“深夜惊扰太后,死罪。” 萧绰说:“继忠呀,这么晚来见朕,一定有重要的事对朕说,对不对?” 王继忠说:“臣的确是有恨重要的事要对太后说。” 萧绰说:“好好,你起来吧,跪着怎么说话?” 王继忠站起来,拿出一架弧弓和一根马鞭递给萧绰。 萧绰拿着弧弓和马鞭,不解地说:“继忠,你给朕这些干什么?” 王继忠说:“这不是臣给太后的,是宋国皇帝给太后的。” 萧绰看着弧弓和马鞭说:“他给朕这些干什么?” 王继忠说:‘太后你看,弓上无弦,无弦之弓,则不能射箭,表示宋国想放下兵刃与契丹和好,送太后马鞭,应该是希望太后回到草原上去,骑马打猎,从此两国修好,和平相处。’ 萧绰听了,笑道:“原来赵恒跟朕在打哑谜呀。” 王继忠说:“他是想和契丹和好。” 萧绰说:“这东西你从哪儿得来的?” 王继忠说:“是石普送过来的。” 萧绰说:“他就送来这些?” 王继忠说:“是的,他说宋国皇帝等着太后回话。” 萧绰说:“好,朕知道了,你先回去休息,等明天皇上来了,朕和他商量商量,再说。” 王继忠说声“太后晚安。” 萧绰说:“回去吧,你也累了,回去好好睡一觉。” 可是,王继忠回去以后,怎么也睡不着,他手里拿着石普给他的信,站在穹庐里发呆,手心已经汗湿了。 石普在信里告诉他,他的兄长王继英在瀛州城内。王继忠看了信就再也坐不住了,借口要向太后回报情况,辞别了耶律隆绪,连夜回到瀛州城下。一问战况,瀛州还没攻下,他的心终于松了下来。于是,连忙把赵恒送过来的弧弓和马鞭献给了萧绰,希望双方就此罢兵休战。 唉,也不知道兄长现在怎么样了?石普说他代表皇上巡檄三关,宣谕将士,但他做完这些事后,应该立即回去呀,留在这里干什么?他又不会打仗。想到这里,王继忠的心又悬起来了。一夜反反复复就是放心不下王继英。 清晨,耶律隆绪率军来了,萧绰立即召集御前会议,萧绰的案上摆着王继忠送来的弧弓和马鞭,耶律隆绪和韩德昌两边坐着。群臣都依次站着。 开会前,萧绰令人拿着弧弓和马鞭给众人看,众人不知萧绰何意,弓和马鞭极其普通,弓还没有弦,太后拿这些给大家看要干什么? 看着众臣满腹狐疑,萧绰开口道:“这两样东西,想必诸位都认得。” 众人看着萧绰,不知她要干什么。 萧绰问:“诸位知道这是哪里来的。” 没有一个人知道。 萧绰说:“这是宋国皇帝送给朕的。” 众人甚是惊异,萧挞凛说:“他送这些给太后干什么?” 萧绰佯装不知道,说:“朕也不明白,所以叫诸位来问一下,他送朕这些到底想干什么?” 萧挞凛说:“依臣看他是想吓唬太后。” 萧绰说:“是吗?朕岂是他吓唬得了的?” 耶律观音奴说:“依臣看他是想投降,太后,你看他都把弓和马鞭都送来了,这不是缴械投降吗?” “对呀,他肯定听说我大军压境,心里慌了,就缴械投降了。”很多人同意耶律观音奴的观点。 弧弓和马鞭送到丁振面前,丁振拿起弧弓,看了看,说:“弓上无弦,则不能射箭,送不能射箭之弓,则意味着想放下武器。弧者,和也。这是宋国皇帝想与太后讲和之意。” 萧绰微微点了点头。 耶律隆绪说:“那他送马鞭是什么意思?” 丁振拿起马鞭说:“至于这马鞭,是想请皇太后回到草原上去骑马放牧,从中原回去。” 韩德昌说:“閤门使说得有道理,应该是这个意思。” 萧绰说:“既然宋国皇帝想与朕讲和,诸位说怎么办?” 萧绰话音刚落,萧挞凛说:“不能与他们讲和。” 萧绰说:“为何不能讲和?” 萧挞凛说:“契丹与宋国世代有仇,而且宋国全无信用,赵光义就两次北伐,南京几乎都被他占去,他们都这样,我们怎能和他讲和?” 耶律磨鲁古说:“是呀,皇太后,他们还占着关南不还呢。” 萧排押说:“要讲和,就先还我关南之地。”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一定不与宋国讲和。萧绰听了,说:“朕也是想,要讲和就先还关南之地,不还关南之地,就只有打下瀛州,夺取关南之地。” 萧挞凛说:“对,臣愿意打头阵,一定拿下瀛州。” 萧绰说:“太师已经接连打了好几仗了,先休息两天,让别人攻打,如果攻不下来,你再接着攻打。” 萧挞凛不好再说。耶律隆绪说:“今天攻城交给儿臣吧,太后也累了几天了,也要休息。” 萧绰说:“也好,希望皇上马到成功。” 安排妥当,耶律隆绪领兵攻城,萧绰留王继忠和韩德昌在帐中。 萧绰说:“继忠呀,你是不是有些失望?” 王继忠犹豫了一会儿,说:“太后英明,不会错的,臣不会失望。” 萧绰说:“朕不是不想讲和,无奈众人不想讲和呀。” 王继忠说:“臣知道太后的良苦用心。” 萧绰笑道:“是吗?那朕得感谢你。” 王继忠说:“臣能为太后做事,实乃三生有幸。” 萧绰笑着说:“这话朕爱听,就是听得不自在。” 王继忠说:“臣说的是真心话,臣是一个俘虏,蒙太后恩泽,得太后信任,自当激奋,臣今生没有别的愿望,惟愿辽宋两国罢兵休战,和平相处,这是太后给臣的赎罪的机会,也是太后给臣重生的机会。” 萧绰说:“说得好,继忠,你可知道朕为何要重用你?” 王继忠摇摇头。 萧绰说:“因为你与别人不一样,别人心里装着功名利禄,你的心里装的只是天下苍生,你只想天下太平,百姓安宁,这正是朕的心愿。” 韩德昌说:“这也是我的心愿,王继忠别辜负太后的期望。” 王继忠说:“臣一定尽心竭力帮助太后完成心愿。” 萧绰微笑着点点头。 王继忠嗫嚅着说:“太后能不能不打高阳关?” 萧绰问:“为什么?” 王继忠吞吞吐吐地说:“太后不是准备和宋国讲和了,怎么还打高阳关?” 萧绰看了王继忠一眼,坚决地说:“高阳关一定要夺下来。” 王继忠看着萧绰,眼光里充满了乞求和不解。 韩德昌说:‘王继忠,你不知道,高阳关,瓦桥关,溢津关是太后的一块心病,是要非取回来不可的。’ 王继忠问:“这是为什么?” 韩德昌说:“因为这三关是在太后父亲手里丢失的,所以,太后一定要夺回来。” 王继忠听了,再不能说什么了。 这时只听见营外战鼓雷鸣,杀声震天,若狂风暴雨,山洪陡泄,钱塘浪潮,惊涛裂岸。 王继忠听了惊恐失色,双腿颤抖不止。 萧绰见了,问:“继忠,你也是经历过大仗的人,怎么今天如此惊恐?” 王继忠说:“臣从未听到这么雄壮声音,所以,有些失态,让太后见笑了。” 韩德昌点头道:“不错,今天皇上攻城的确很有气势。” 王继忠说:“臣想去看看。” “你想去看看?”萧绰不解地看着王继忠,说,“你听声音就吓得两腿颤抖,到了阵前,难道不害怕吗?” 王继忠说:‘臣就是这个毛病,听着声音害怕,真到了那里反而不害怕了。’ 萧绰说:“你还真是奇怪得很呀,好,朕和你一起去阵前看看。” 三人出了营门来到阵前,远远地看去,只见远处一段灰黑的城墙,横档在面前,墙上闪动着数不清的黑点,城墙下面则是一片乌云。乌云快速地飘过去,爬上城墙,在城头与黑点相撞起来,被撞得倒转,跌下城墙。 王继忠看不清,又向前走去,已经看清了城墙上的宋军头盔上的红缨了。王继忠睁大眼睛在城头搜寻着,只见一个契丹军顺着梯子奋力地往上爬,他爬的最高,快要摸到城墙的雉堞了。他已躲过两支射来的箭矢,宋军朝他礽石头,也没砸到他,快爬上去的时候,迎面刺来一条长矛,却让他一把抓住枪杆,使劲一拉竟然将那个宋军拉了出来,掉下城墙摔死了。 城下的军士立刻大呼起来,那个契丹军纵身一跃,跳上城头,可没等他站稳,两条铁叉同时扎进了他的身体里。他被举起了,重重地摔下来,躺在一堆尸体上面,再不动了。 而那举起那个契丹军的宋军,也都被射中倒下了。 城墙上的垛口有的躺着宋军的尸体,鲜血顺着城墙流下来,灰黑城墙颜色更深了。 城下一阵阵箭雨射上去,城上一阵阵箭雨射下来,城上响起一声声哀嚎,城下也不停地发出一声声哀嚎。契丹军还在不停地攀登,宋军则不停地倾倒下各种各样要人性命的东西,他们使用了一切可以杀人的东西,使用了一切可以杀人的手段。生命在这里是那么脆弱和卑微,随时都会结束。没有人觉得自己面对的是一个人,是一个有生命的人。他可以随便毁灭一条生命,别人也可以随便毁灭他。这看起来似乎很公平,仿佛都被赋予了特权。 王继忠没有看到自己想找的人,他依然向前走去,一步一步走向城门。 突然,萧绰叫道:“不好,快把王继忠拉回来。” 侍卫见了也是大吃一惊,飞步冲过去,一把将王继忠拉了回来。 好险,一支箭刚好插在王继忠站的土墩上。 “王继忠,你怎么回事?怎么走到前面去了?”韩德昌问。 王继忠顿时被惊醒了,回头看着萧绰,突然,流下了泪水。 萧绰看了看王继忠,说:“回营去。” 回到营中,萧绰问:“继忠,你今天怎么了?” 王继忠向萧绰跪下来,说:“太后,臣的兄长在城里。” “什么?你的兄长在城里?” 王继忠含泪点了点头。 “难怪你今天变得这么奇怪,你怎么不早说?” “请太后原谅,臣昨日才知道。” 萧绰叹道:“打仗是没有办法的事,希望你的兄长平安。” 王继忠动了动嘴,没有说话。 萧绰说:“你别说,朕知道你想说什么,原谅朕,朕不能答应你。” 王继忠流着泪,什么也说不出来。 韩德昌说:“继忠,你不要伤心,你兄长不会有事的。” 王继忠说:“谢谢大丞相安慰,继忠也觉得兄长不会有事,只是觉得我们一对亲兄弟,现在落到兵戎相见,我感到悲哀呀。” 韩德昌说:“世事无常,这也是不得已呀。” 萧绰说:“朕不会让你们兄弟兵戎相见的,从今天起,你不要到阵前去了,好好地为朕联络赵恒,只要完成了朕的心愿,你就是第一大功臣,另外,朕会下一道旨,破城之后,任何人不得伤害你的兄长。” 王继忠谢了萧绰。 营外的厮杀声还在阵阵传来,战鼓声冲击着耳膜。王继忠头痛欲裂,他向萧绰告辞说他头痛的厉害,想回去休息一下。 萧绰说:“那就好好休息两天,这几天就不要来中军大营了。” 王继忠出了中军大帐,向自己的穹庐走去。 萧绰对韩德昌说:“朕想把她接过来。” 韩德昌点头道:“好,臣这立即派人去办。” 一百七十、偷听 陈湘萍在客栈里住了两日,没有出门,她听从了王继英的吩咐,不仅自己不出门,而且还将四个儿子看得紧紧的。前天晚上,怀节、怀敏趁她睡着的时候跑了出来,回去后,被她一通责骂,罚两个人跪了半天。 陈湘萍现在有些后悔了,她不应该带着孩子们一起来的。为什么要带他们一起来呢?万一有个山高水低,那该咋办?那就对不起婆婆。对不起王家,也对不起他。 一想起他,陈湘萍心里就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不知道是恨他,还是——可怜他。当然,应该可怜他,可一想到他娶了别的女人,她心乱如麻,五味杂陈。他到底娶了什么样的女人,这像一个迷一样缠住她,让她越陷越深,难以自拔,不顾一切地想揭开谜底。 当然,这不是她来这里的主要目的,那么,我来这里究竟要干什么?难道真的只是来看看他?陈湘萍坐在客栈里这样问自己。可是,她自己也说不清。 城外的战鼓声雷鸣似的传来,震得窗户上的糊纸都呲呲地响。 陈湘萍的手微微颤抖着,看着屋外,眼里有些绝望。她后悔自己太莽撞了,为什么不顾一切地跑到这里来呢?为什么非要见到他不可呢?这么冒冒失失地来,就能见到他吗?继英不是已经说了:不可能见到他的。是的,怎么能见到呢?他在契丹那边,怎么见得到呢? 屋外时而有飞石落下,在街上摔得粉碎,每次石头落下,陈湘萍眼前就会出现那个惨死的士兵,那是一张稚嫩的脸,可是被飞石砸烂了脑袋,脑浆流了一地。每次,想到这里,陈湘萍就后悔带着孩子到这里来。 这几天,她一直不睡觉,生怕一睡着,孩子们就跑出去了。特别是怀节、怀敏好像对打仗很感兴趣,那天,回来之后,就一直不停地谈论打仗的事。她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危险事,他们谈得那么津津有味,一点畏惧之心都没有?不能让他们再在这里呆下去了,再呆下去会出大事的。 今天又是一天的煎熬,陈湘萍守在门口,孩子们在客栈里坐立不安,怀节、怀敏的眼睛不停地向屋外瞟去,好几次走到门口。都被她吼回去了。怀德倒是显得很平静,在屋里安安静静地坐着,还找了一本书读。怀政年纪小、胆子小,一直坐在她的身边,不敢作声,像听了一个非常可怕的故事一样,紧紧地挨着大人。老马今天出去了,说是帮着向城上搬东西,说王大人答应了搬东西还给银子,这是一个挣钱的好机会。 怀节、怀敏也想去。 陈湘萍喝道:“不许去,我家什么时候没有你们吃的没有那么喝的?” “可是,马叔叔都去了。” “他去他的,我管不着。” 午后,马车夫回来了,累得像一头犁了五斗地的老牛,瘫坐在地上不想动弹。 怀节、怀敏围着他问这问那,马车夫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答着。 忽然,怀节看见马车夫身上有一块血迹,问:“马叔叔,你这血怎么来的?” 马车夫看了一眼,说:“哦,这是契丹人的。” “契丹人的?”陈湘萍、王怀节、王怀敏同时叫起来。 马车夫说:“有个契丹军上了城墙,正好跳到我的跟前,朝我这儿砍了一刀。” 陈湘萍惊恐地问:“朝你砍了一刀,伤到没有?” 马车夫摇头说:“破了一层皮。” 王怀节说:“只砍破了一层皮,那契丹人也太没用了。” 王怀敏笑道:“那是马叔叔的皮太厚了。” 马车夫说:“你们两个小崽子,老子差点没命了,你们还笑话老子。” 陈湘萍惊问怎么回事。 马车夫说他刚刚扛了一捆箭走上去,迎面那个契丹兵就爬上来,跳到他的前面,挥刀朝他砍了一刀,他没办法只好连忙缩头,身子一歪,刀砍在他的肩头的那捆箭上,肩头也被伤了一层皮,痛得他抛下那捆箭,正好砸在那个契丹兵的脚上。契丹兵被砸的不轻,站立不住。他趁机抱住契丹兵,把他压在地上,宋军戳了契丹兵几枪。契丹兵就不动了。这血可能就是那时留下的。 陈湘萍说:“真是好险呀,老马,以后,你就不去了,不挣那个要命的钱。” 马车夫说:“对,不去了,不要弄到钱没挣到,命却没了。” 王怀敏目露羡慕地说:“马叔叔,你真了不起。” 陈湘萍说:“什么了不起?有什么了不起?” 王怀节说:“马叔叔就是了不起,起码打死了一个契丹兵。” 陈湘萍说:“你说什么?杀人就了不起?那做强盗,做杀人犯是不是了不起?” 王怀节被陈湘萍呛得面红耳赤,气愤地说:“你这是强词夺理。” 陈湘萍说:“我怎么强词夺理了?” 王怀节说:“我们说的不是一回事。” 陈湘萍说:“你不管说的是不是一回事,杀人就是罪过,你爸爸也不喜欢杀人。” 王怀节大声说:“你不要提他,我不愿听到他。” 陈湘萍愣住了。 马车夫站起来,说:“怀节,你怎么对你妈说话的?你妈为了让你们兄弟见到你们的爸爸,冒着多大的风险,来到这里,多不容易。” 王怀节生气地说:“我现在不想见到那个人。”说罢,扭头走开了。 泪水在陈湘萍眼里打转,她没想到来到瀛州之后,王怀节像变了一个人,在家时,谈起王继忠的时候,他还是一脸敬畏,渴望见到父亲。怎么才来几天,他就变了?从他的语气里,陈湘萍听出了鄙夷,愤怒的声音来。这是她始料不及的。的确不能再这儿呆下去了。 陈湘萍请马车夫帮忙看好几个孩子。自己出了客栈向衙门走来,她要请王继英想办法送几个孩子回去。 衙门里没有人,陈湘萍站了一会儿,正欲转身回去,却听到屋后面有人说话。她仔细地听了一会儿,听出了是王继英的声音。 陈湘萍举步向屋后走,听到王继英说:“李兄,你真的没看错吗?真的是继忠?” 陈湘萍心里一惊,停住脚步,侧耳听着。 “我也不敢确定,隔得有些远,只觉得很像继忠。” “世界上相像的人很多,你怎么就能认出来是继忠?再说,继忠已经去那边好多年了,可能早变得不认得了。” “是啊,所以我不敢确定呀。不过看样子,倒是很像他。” “如果是他,他跑到阵前来干什么?来攻打瀛州吗?” “看样子不像,他一直盯着城上看,到像是在找人。” “找人?找什么人?” “这哪里知道,反正不像来打仗的,他一直往前走,已经走到我们的弓弩射击之内,还盯着城上看。” 陈湘萍心口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她几乎无法呼吸,连忙走到屋后,说:“你们不能射他。” 二人吃了一惊,李延渥问:“你是谁?” 王继英说:“她就是王继忠的妻子。” 李延渥看着惊慌失色的陈湘萍,说:“弟妹,别慌,别慌,坐下听我说。” 陈湘萍没坐,哀求地说:“不要射他,我求你不要射他。” 李延渥说:“你放心弟妹,我没有射他,他被几个契丹兵拉回去了。” 陈湘萍这才一下子跌坐在凳子上,蒙着脸哭起来。 王继英、李延渥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才好。 过了好久,陈湘萍才止住哭泣,起身向李延渥跪拜。 李延渥一把拉住,连说:“不要这样,弟妹,不要这样。” 陈湘萍说:“多谢大人不杀之恩,陈湘萍会一辈子记住你的大德的。” 李延渥说:“弟妹,你不要谢我,那人是不是继忠,还不知道呢。” 陈湘萍说:“是的,一定是的。” 王继英说:“湘萍,李大人都没看清,你怎么就说是的?” 陈湘萍说:“我说是的,就是的。” 李延渥说:“好了,弟妹,就算那人是继忠,又能怎样?我们还是见不到他呀。” 陈湘萍说:“不,我一定要见到他。” 王继英说:“湘萍,这是不可能的,我们和他是敌人,不可能见面的,再说,他也不知道你在这里呀。” 陈湘萍说:“他看不看到我,不要紧,只要我能看到他就行了。李大人,我明天就到城楼上去。” 王继英说:“胡说,你到城楼上去干什么?” 陈湘萍说:“我虽然干不了别的,但我可以帮你们拿东西。” 王继英说:“谁要你拿东西?” 陈湘萍说:“我只想看他一眼。” 王继英说:“队伍里那么多人,你知道谁是继忠?” 陈湘萍还要说什么,泪水潸潸而下。 李延渥说:“弟妹,别着急,容我派人去打听打听,看继忠到底在不在契丹营中,如果在那里,我想办法让你见他。” 陈湘萍又朝李延渥跪下来,求他一定要帮她这个忙,来世做牛做马报答他。李延渥说他与王继忠也有交情,敬重他的为人,一定会帮他们见面的。 这天夜里,李延渥将彭武叫过来,如此这般地吩咐了一番。次日一早,彭武便从地道里出城去了。 一个时辰后,彭武出现在高阳关北面一片森林里。只见彭武头戴一顶范阳毡笠,身穿白布袍子,下面是一条青布裤子,打着绑腿,套一双牛皮靴,腰里缠住一条布袋。不停地拍打着身上的灰尘。森林旁边有一条大道,彭武走上大道,向北而行,走了不到两里路,迎面过来一队人马,赶着马车,吆吆喝喝地冲过来。彭武连忙闪在一旁。 来的人见了,哪里肯放过他,呼啦一下子围过来,抓住彭武。 彭武高声叫喊:“为什么要抓我?” “你是奸细。” “我是贩马的,做生意的,我不是奸细。”彭武仍然高声叫喊着。 “做生意的跑到这里来了?你还真会撒谎,先把他捆起来。” 彭武忙说:“不要捆我,我真是做生意的,我还是你们太保是好朋友,我这次来就是去找他的,他说有几匹马要卖给我,你们抓了我,耽误了他的的大事,就不怕他把你们抓起来?” “太保?哪个太保?” “就是那个萧太保。” “萧太保?我们契丹没有萧太保,你撒谎,一定是奸细,把他捆好了。” 彭武说:“大人,我说的是实话,我说的是你们的马群太保,萧素飒,萧大人呀,他你们总会认得吧,我总在他那儿买马。” 契丹人相互看了一眼,领头人挥了挥手,彭武被松开了。 领头人说:“你真的认得萧大人?” 彭武说:“当然认得,不仅认得萧大人,还有很多大人我都认得,像耶律贤哥大人,萧和卓大人,还有王继忠大人。” “这些人你都认得?” “那当然,我跟他们做了好多生意。” 领头人看着彭武,笑道:“难怪这么阔气呢,这里是什么?”他碰了碰彭武的腰间。 彭武从腰间取出布袋,笑道:“就一点做生意的本钱,兄弟们拿去喝酒吧。” 领头人拿着布袋,说:“这怎么好意思呢?” 彭武说:“没什么,兄弟初次见面,没有别的孝敬的,几两银子,不足挂齿,以后还要请兄弟们多多关照。” 原来,契丹人一向重视生意人,因为他们是他们财源,不管哪里来的生意人,他们都很热情。国家对做生意的也很盛重,只要是正当的生意人都会得到照顾,让他们在国内任何地方行走。 领头人将手搭在彭武的肩上,说:“好说好说,兄弟这是想去南京吗?” “对呀。” “那就不凑巧了。” “怎么了?太保大人不在南京吗?” “兄弟没看见前面正在打仗吗?” “看见了,年年不都是打仗吗?有什么奇怪的?” “打仗你还敢来?” “兄弟不知,常言道:富贵险中求。我跟兄弟说,这打仗的生意就是好做,利润都是平常的好几倍呢,做一趟生意可以吃好几年。” 领头人拍了一下彭武的肩膀说:“你他妈的,真是要钱不要命。” 彭武“嘿嘿”地笑了几声。 领头人说:“可是你今年去不行。” “为什么不行?” “今年的仗打得大,你说的几个大人都来打仗了,你到南京去找不到他们。” “这可怎么办?王继忠大人还有一大批羊皮要卖给我呢,还有萧太保还要卖马给我的。” “他们都在大营里,不在南京。” “那怎么办?大人能不能把我带进大营,让我见一见王继忠大人?” “这恐怕很难办,王继忠大人现在位高权重,不是我们相见就能见到的。” 彭武从内衣口袋里摸出一块金子塞进领头人手里,央求他无论如何,要帮帮忙。 领头人摸着金子,然后揣入怀里,说:“只能去碰碰运气了。我对你说我不敢打包票你能见到王大人,若是见不到你不要怨我。” 彭武说:“怎么会怪大人呢,真的见不到,就只怪自己的运气不好。” “那好,你坐上来,我们去大营。” 彭武坐上马车,一起进了营寨。领头人赶着马车来到囤积的地方交差。交差的时候在一个官员模样的人的耳边嘀咕了几句,官员乜斜了彭武一眼,站起来向彭武走过来,问:“你认得萧和卓大人?” 彭武说:“小的曾跟大人做过生意。” “你想见他?” 彭武说:“小的知道他有一些皮子,想买下来。” “那你跟我走吧。” 彭武跟着他走进一顶穹庐,见萧和卓正在穹庐里喝茶。那人在萧和卓耳边说了几句话,萧和卓抬头看见彭武。 彭武走上前去,说:“萧大人,还认得我吗?” 萧和卓定神看了看彭武。 彭武说:“去年,我买了大人几百张羊皮,你不记得了?有十几张都破了,大人还是卖给我了。” 萧和卓尴尬地笑了笑,说:“哪儿有这事,我的羊皮都是好羊皮。” 彭武笑道:“那可能是我记错了,那次,我买了大人的羊皮,还买了王大人的羊皮,那十几张破羊皮如果不是大人的,就是王大人卖给我的。” “那个王大人?” “王继忠大人呀。” “是他呀,那就对了,破羊皮一定是他卖给你的。” “我是在想,像萧大人这样的人怎么会卖破羊皮给我?” “对嘛,你今天来——” “我今天来还想找大人收一点货,不知大人有没有?” “还是收羊皮?” “羊皮,牛皮、狗皮、貂皮、豹子皮、老虎皮~~~什么皮,我都收,只要不是人皮。” 萧和卓笑道:“你这家伙真他妈的有意思,我有人皮,你要不要?” 彭武笑着说:“大人也很有意思,小的说了,我不要人皮。” 萧和卓说:“那好,等打完仗,你到我家去,不要坑我的价哟。” 彭武说:“我怎么敢坑您的价?您知道了还不坑我的人?” 萧和卓笑着说:“量你也不敢。” 彭武说:“小的当然不敢,只是小的想求大人帮帮忙。” “帮什么忙?” “上回不是买了王继忠的十几张破羊皮吗?我得找他赔我。” 萧和卓平时和王继忠不相能,听彭武说要找王继忠索赔,心里十分高兴,连忙说:“可以呀,这个王继忠想钱想疯了,怎么能干这样没良心的事?我带你去找他,但是你千万不要说我知道这事。” 彭武诡谲一笑,道:“放心,大人,小的知道。” 萧和卓说罢,带着彭武来到王继忠帐篷前,朝彭武挤了挤眼睛,对卫士说:“去跟王大人说,萧和卓想见他。” 卫士进帐不一会儿,王继忠出来了,向萧和卓施礼道:“萧兄见我,有何贵干?清进帐说话。” 萧和卓指着彭武说:“不是我要见你,是他要见你?” 王继忠看了看彭武,心里一动,忙请彭武进帐。 一百七十一、会见王继忠 彭武随王继忠进入帐中,四周看着。王继忠忽然转身问:“兄弟,你是什么人?找我何事?” 彭武向里走了几步,说:“你是云州都部署王继忠吗?” 王继忠微微一惊,说:“不错,从前是。” 彭武说:“从前是,那就是说现在不是了?” 王继忠看着彭武,问:“兄弟,到底是谁?为何问我这些?” 彭武说:“你这个叛徒,不配问我是谁?” 王继忠脸上一阵抽搐,说:“好,你不愿意说,我也不问了,那请告诉我,你来见我,是为了什么?” 彭武说:“我来见你,是受人之托来告诉你,瀛州城里有几个人想见你。” “城里有人想见我?谁想见我?是不是王继英?”王继忠急切地问。 彭武撇撇嘴说:“王大人才不想见到你。” 王继忠愣了一下,忙问:“那是谁想见我?” 彭武说:“有一个叫陈湘萍的女人和几个孩子要见你。” 王继忠像被电击了,僵住了,半天才说:“湘萍~~~她~~~在城里?” 彭武拿出一支发簪,递给王继忠,说:“你先看看这个,你认识不认识?” 王继忠看见发簪,眼睛立刻都直了,拿在手里,手颤抖不已,泪花子直打转,最后双手抱住,握在胸前,说:“湘萍真在城里?” 彭武乜斜王继忠一眼,说:“是的,还有四个孩子。” 王继忠站不住了,踉跄几步,坐了下来,愣愣地不说话了。 彭武说:“怎么?你怎么不说话了?” 王继忠问:“她怎么样,还好吗?” 彭武说:“怎么样?我可不知道她怎么样了?” 王继忠说:“那她是怎么到瀛州来的?” 彭武说:“怎么到瀛州来的?坐马车来的。” 王继忠说:“她为什么要来瀛州?难道她不知道瀛州在打仗吗?” 彭武又撇撇嘴说:“还不是因为你,想来见你,我就想不通啊,像你这个叛徒,软骨头,她为什么冒险来看你?” 王继忠不说话,使劲地搓着手。 彭武环视了一下下帐内,说:“看起来你在那边过得很不错呀,看这穹庐多好,这是在行军打仗,若在平时,你不知要住什么样的好房子,当叛徒就是好呀,荣华富贵什么都不缺,只要骨头软,跪得下去,就什么都有了。” 王继忠什么也不说,仿佛什么都没听见,说:“兄弟,是我对不起她,请你回去告诉我兄长,请他务必要送他们母子出去。” 彭武说:“陈湘萍是来见你的,难道你就不想见他们一面?” 王继忠的脸扭曲得厉害,说:“我也想见他们,但是我没脸呐。” 彭武叹道:‘你的确是没脸见他们,但你夫人冒那么大风险来见你,你就轻率的一句‘没脸见她’就把她打发走,你的心也太狠了,我看你不只是骨头软,而且,心太硬,无情无义。’ 王继忠急切地说:“那我该怎么办?我们能见面吗?我们在哪儿见面?” 彭武说:“你若是真想见他们母子,我帮你想办法。” 王继忠一把抓住彭武的手,说:“那就谢谢兄弟了。” 彭武拿开王继忠的手说:“谁是你兄弟?你不配做我兄弟。” 王继忠松开手说:“那我们在哪里可以见面?” 彭武说:“城南路口有一个客栈,你明天傍晚去那里等着。” 王继忠激动地说:“好我去。” 彭武说:“你就不怕有人杀了你?” 王继忠说:“我本来就是一个有罪之人,活着就是一具行尸走肉。” 彭武说:“那好,就这么说定了。” 王继忠说:“好的,我先写一封信,请你帮忙带给陈湘萍。” 彭武说:“好吧,快去写,婆婆妈妈的,有什么话不能明天见了面说吗?” 王继忠于是写了一封短信,交给彭武。彭武揣好信,王继忠将他送出营外,目送彭武远去,才转身回去。 回到帐内,王继忠又拿出发簪愣愣地,看着,轻轻地抚摸着,眼前浮现出那张甜美和幸福的笑脸。 陈家终于妥协了,两家商量结婚日子。但陈家依然对这桩婚姻不满意,对王继忠说:“陈家家境贫穷,所以,湘萍出嫁没有一文钱的嫁妆。” 王继忠说:“只要湘萍过去,别的什么也不要。” 陈家果然什么也没陪嫁,连一件头饰都不让她戴。王家那时很贫穷,快到婚期了,才给陈湘萍定做了一顶花冠,最值钱的就是王继忠手里拿的这支发簪。当他把花冠和发簪送到陈湘萍的面前时,陈湘萍竟激动得流下了热泪,拿着花冠和发簪幸福地笑着,那美丽的笑颜王继忠一辈子都忘不了。 不过当时,王继忠心里却很难过,总觉得欠陈湘萍的太多,没有能力让她像有钱人的女孩一样风风光光地嫁过来。虽然后来太子知道了这件事,派人送来一顶金冠,但陈湘萍还是插着那支发簪,戴着花冠与王继忠拜堂成亲。 王继忠问她为什么不戴太子送的金冠? 陈湘萍说:“我是夫君的妻子,自然要戴夫君送给我的东西,任何东西都没有夫君送的贵重。” 王继忠抓住陈湘萍的手说:“湘萍,你受委屈了。” 陈湘萍说:“不,我一点也不委屈,我觉得好幸福。” 现在想起来,王继忠仍然觉得很对不起她,他一直想给她幸福,想把对她的亏欠弥补起来,可是,反而让她陷入了更大的痛苦之中。 王继忠拿着发簪,泪水涌泉似的滴下,发簪都被泪水洗了几遍。 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还是那么瘦弱吗?一定是的。他后悔刚才忘记问那人,她的腿是不是还是一到阴天就痛,还有她的肩膀也是经常痛,他记得他走时找了郎中给她扎针的,不知好了没有。可这些都忘记问了,真不知自己刚才干什么去了。 哦,那人说湘萍带着四个孩子来到瀛州。怎么有四个孩子?当时走的时候怀德还在襁褓之中,哪里来的四个孩子? 上次何承矩来,也没有谈及孩子的事,只是说湘萍很苦,一个人带着几个孩子不容易,没有说又生孩子呀,那这孩子是哪儿来的?难道是我走后怀上的? 对这几个孩子,王继忠也是非常愧疚的,即使是怀节、怀敏,他也一年见不到几次面,在一起时间加起来,也不过几个月。假若现在见到了他们,也未必认得出来。至于襁褓里的怀德,那就更认不得了。 王继忠记得最后那次见他们,快过端午节了,家里已准备了红鸡蛋,雄黄酒。因为要出征,所以家里让他提前喝了雄黄酒,说是可以辟邪的。他记得陈湘萍也喝了酒,微醺,蘸着朱砂在几个孩子头上涂抹,还坚持在他头上盖上一个红印。并说盖上红印,那就是她的了。 王继忠记得当时他还问她:“我什么时候不是她的?” 陈湘萍说:“这可说不定哟,说不定哪一天,你就不要我们娘儿几个了。” 没想到,一语成谶,那次出征就再没有回去。 王继忠伸手摸了摸头,额头盖着红印的地方竟多了几条横沟。 天色迅速地暗下来,胡笳声声,卫士端着晚餐走进来,见王继忠神情落寞,斜靠在行军毯子上。说:“大人,晚餐给你送来了,你趁热吃吧。” 王继忠没有作声。 卫士看了看王继忠,说:“大人,你是不是不舒服?” 王继忠坐起来,说:“没什么,就是有点累。” 卫士说:“刚才,萧大人带来的那个人是谁?怎么他一来大人就不高兴,心事重重的?” 王继忠说:“啊,他是一个皮子贩子,来想买我的羊皮的,说我上次卖给他的羊皮,有十几张破了,想找我退钱,这怎么可能?我什么时候卖破羊皮给他了?” 卫士说:“这些做生意的都唯利是图,胡搅蛮缠,大人不理他就行了。” 王继忠说:“这可不行,我们还要靠这些人来收皮子,不然,羊皮卖不出去呀,他们收皮子的都是一帮人,我不能让他坏了我的名声,到时候,谁买我家的皮子?” 卫士说:“大人说得对,别看他们无官无职的,还真得罪不起。” 王继忠说:“谁说不是?有权的不如有钱的。” 卫士说:“那大人怎么办?” 王继忠说:“怎么办?认倒霉,答应下次卖皮子给他,少收他一成的钱。” 卫士说:“难怪大人不高兴。” 王继忠说:“唉,也没什么,不就是几百两银子嘛。” “几百两银子,”卫士张大嘴,说,“几百两银子,大人还说没事?” 王继忠看着张大嘴的卫士,说:“怎么?吓到你了?” 卫士说:“当然够吓人的,我长这么大,都没见过十两银子,我们村里有好多人一辈子连银子是什么样都没见过。” 王继忠不想听卫士喋喋不休的感叹,抓起一把刀子,切开一块牛肉,递给卫士,说:“拿着吃吧。” 卫士拿着牛肉,看了看王继忠,王继忠又把铁壶里的牛奶倒了一杯给他,说:“吃了,把这里收拾一下,我要出去走走。” 王继忠吃罢晚餐,走出帐篷。只见夕阳已经沉下去了,空中飘着几朵云彩,染着霞光,穹庐也染了一层胭脂,十分壮美。 营寨就若一个小街市,穹庐鳞次栉比,依次排开,道路四通八达。夜晚,实行宵禁,不断有士兵巡逻,士卒各自在营中安静地呆着,吃罢晚餐,准备次日攻城需要的东西,检查装备,武器,铠甲,打磨兵器。 缮造营早早点起了灯火,正在加班加点,铁锤落在铁砧上,火星四溅。锯木头的声音干燥又嘶哑,让人听了感觉喉咙在冒烟。 帐篷外面,很少有人走动,只有一些传令兵迅速跑动的脚步声,他们要把命令及时地传达到各个营里,或者骑马送到各地去。 营中能像王继忠这样四处走动的人不多,这是王继忠的特权,由于王继忠每天傍晚都有散步习惯,不然就无法入睡,所以萧绰特许他任何时候都可以在营里走动。营里的人几乎都认识他,都知道他那几乎传奇的故事。王继忠也平易近人,无论是谁,他都合得来。就是像萧和卓这些人也对他没有特别的恶意。王继忠能让则让,能忍则忍,他不就是想占点小便宜吗?那就给他一些小便宜。不过,王继忠家那只母老虎却是惹不起的,谁要是对王继忠不好,那她一定像恶狗一样扑上去撕咬的。 王继忠走到萧和卓营帐前,正好碰到萧和卓,被他拉进帐中。 王继忠说:“萧大人,你拉我进来干什么?” 萧和卓眨巴着眼,说:“王大人,今天那个收皮子的跟你谈得怎么样?” 王继忠说:“什么怎么样?” 萧和卓笑了笑,说:“生意谈的怎么样?” 王继忠叹道:“别说了,不知那个没良心的卖了破羊皮给他,被他说成是我卖给他的,来找我赔钱,你说气人不气人?” 萧和卓故作吃惊。说:“是吗?怎么有这样的人?你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自认倒霉。” 萧和卓说:“你没有把他赶走?” “赶走?以后还卖不卖皮子了?” “也是,你知道不知道是谁卖了破羊皮给他?” “这个谁知道?萧大人,你知道不知道是谁?” 萧和卓连忙摇头,说:“这个谁知道呀?” 王继忠埋怨道:“萧大人,你这就不够意思了,你不知道是谁,你为何要把他引到我的帐篷里去?” 萧和卓说:“王大人,这不怪我呀,收皮子的只说来找你,没说找你扯皮呀,早知道他找你为了这个,我怎么会引他去见你?” 王继忠说:“是呀,我就说萧大人不是不讲义气的人。” “那当然,我们一直是好朋友嘛。” “当然是好朋友,萧大人的为人我还不知道。” “是啊,”萧和卓讪讪地笑了笑,说:“王大人这是到哪里去?” 王继忠说:“刚吃罢晚饭,四处走走。” 萧和卓说:“还是王大人舒服,这哪里是来打仗?简直就是来游玩。” 王继忠说:“萧大人,你可别这么说,这让太后听到了,以为你埋怨她包庇我呢。再说,我哪里是这么清闲,每天我要处理很多事情的。” 萧和卓连忙说:“当然,当然,王大人做的事都是我们做不到的。” 王继忠说:“萧大人不要如此说,我只是帮太后和皇上打打下手,好了,我就不坐了,我要回去做事了。” 萧和卓说:‘那好,我也不留你,下次卖皮子,告诉我一声,我们一起抬抬价。’ 王继忠说:“好的,但是,萧大人下次那个人来了,你问清了,再引到我那里去。” 萧和卓笑道:“放心吧,王大人,今后有好事我就引来见你,不是好事就引到别处去。” 王继忠看着萧和卓笑了笑,萧和卓却大笑起来。 王继忠出了萧和卓的穹庐,天已经大黑了,营中点着火把,望台上哨兵黑漆漆的缩成一团,而他身边的那只强弩却闪着寒森森的光芒。 王继忠忽然觉得身上一阵寒冷,急急忙忙地回去。刚走到帐门口,卫士便对他说:“大人,刚才皇太后派人来找你,要你去中军大帐一趟。” 王继忠心里一悸,说声:“知道了。”折身向中军大帐走来。 中军大帐戒备森严,帐外层层叠叠站着侍卫,中间留一条通道,放人进出。守卫的侍卫检查每一个进去的人,留下他们身上的武器。 王继忠进去时,侍卫没有对他例行检查,只是和他打了招呼。王继忠解下佩剑,递给侍卫,侍卫接过佩剑,伸手摸了摸,笑道:“大人还是习惯用剑?” 王继忠说:“嗐,用什么哟?这就是腰别死耗子,假装打猎的。” 侍卫说:“小人可听说王大人是用剑高手,有时间向大人请教请教。” 王继忠笑道:“什么高手?早忘了,早忘了。太后找我来有什么事吗?” 侍卫摇摇头。 王继忠指了指大帐,说:“那我进去了?” 侍卫低了低身子,说:“大人请。” 王继忠走进大帐,见萧绰、耶律隆绪、韩德昌都在大帐里,王继忠连忙上前行礼。 萧绰说:“继忠来了,起来说话。” 王继忠站起来。 耶律隆绪说:“你今天干什么去了?” 王继忠听了一惊,说:“臣一直在帐里,没干什么?” 耶律隆绪说:“那刚才侍卫去找你,为什么没看到你?” 王继忠松了一口气,说:“臣刚才出去了,到营中走了走,去了缮造营一趟。” 萧绰问:“你去缮造营干什么?” 王继忠说:“听说营里正在加紧制造云梯,我想过去看看。” 韩德昌说:“上将军为何忽然关心起造云梯了?” 王继忠说:“卑职听说造云梯所用的木材是就近砍伐当地的杨柳树,这可不行呀。” 萧绰说:“这怎么不行?” 王继忠说:“杨柳树木质脆弱,容易折断,挡不住利箭,怎么能用来造云梯呢?” 萧绰和韩德昌相视一笑,说:‘还是继忠想的远。’ 王继忠看了看萧绰说:“太后叫臣来有什么事吗?” 萧绰说:“宋国那边是不是有回信了?” 王继忠说:“还没有。” 耶律隆绪说:“有人看见一个宋人进了你的帐中,他不是送信的?” 王继忠说:“不是,他是一个做生意的,想收羊皮。” 韩德昌冷笑道:“收羊皮收到军营里来了?” 王继忠说:“确实是一个收羊皮的,萧素飒,萧和卓,耶律华哥好多人的皮子都卖给他。” 耶律隆绪说:“是吗?这人倒真会做生意。” 王继忠说:“皇上是不是怀疑臣与宋人有勾结?” 萧绰说:“不,朕从来没有怀疑你。” 王继忠什么也不说,闷闷地低着头。 萧绰说:“今天叫你来是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王继忠说:“什么好消息?” 萧绰说:“延欣要来了。” 王继忠十分惊诧,忙问:“什么?延欣要来了?什么时候来?” 萧绰笑道:“看把你激动的,明天她就来了。” 一百七十二、一封短信 王继忠不知道怎么回到自己的营帐里的,他的头脑里像飞进来一只嗡嗡叫的蜜蜂。 康延欣要来的消息,太突然了,王继忠不知道是欢喜还是担忧,她的到来无疑地宣布:他与陈湘萍的见面取消了,这让他如何向陈湘萍解释呢? 但康延欣的到来,又让他感到欣喜,虽然他们只是短短的一个月没见面,但他已经开始想念她了。他想起临出征时,康延欣的神色,似乎有很多话要对他说,可是又都吞进肚子里去了。 王继忠知道她想说什么,他也想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她,但是他们都没开口。当他跨上马背时,康延欣一把抓住马缰,抬头看着他。风刮得很大,斜雨如烟,落在康延欣的眼里,她的眼里水汪汪的。王继忠在她的眼里看出了惊慌,担忧,不舍。然而,她什么也没说,默默地把缰绳递给王继忠。 王继忠想安慰她,可是喉咙里像被堵住了,怎么也开不了口,轻轻地接过缰绳,然后头也不回走了。 走后这么多天,王继忠仿佛一直觉得她还站在雨中,睡觉时,一闭上眼睛就看见康延欣还淋着雨,罩在一片凄清的萧萧寒雨之中。这样被雨水淋着,一定会生病的,王继忠不禁为她揪心。 他很想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不知道为什么,好像他们已经分别了很久,就想见到她。 可是,为什么她偏偏这时候来呢?王继忠陷入苦闷之中,一方面他渴望见到陈湘萍,另一方面,他不想伤害康延欣。康延欣的到来将他和陈湘萍见面化为泡影,他仿佛看到了陈湘萍失望,哀怨的眼神。这无疑更加加深了他对陈湘萍的愧疚,将永远不能弥补其万一。 王继忠躺在行军毯子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眠。 这时候,陈湘萍也怎么也睡不着,手里拿着王继忠写的短信,反复地看了几十遍,短短几十字,已经深深地印刻在脑海里了,可是,她依旧不断地看着。 湘萍,知汝在瀛州,惊喜交加。期待与汝见面,带上孩子,我很想见到你们。继忠。 是的,就这么几个字,却让陈湘萍看了几十遍,一边看一边流泪。 当她从王继英手里接到短信的时候,那熟悉的字迹一下子抓住了她。她清楚地认得这是王继忠写的字,但是,她还是问:“这是他写的吗?” “是的,这是继忠写的?” 陈湘萍盯着短信看了好久,说:“这真的是继忠写的?” 王继英说:“确实是继忠写的,彭武亲眼看着他写的。” “彭武,彭武在哪里?”陈湘萍忙问。 王继英说:“彭武回去了,你找他干什么?” 陈湘萍说:“我想问问继忠怎么样了?” 王继英说:‘他好得很,在那边做了大官。’ 陈湘萍说:“做了大官又怎么样?做大官就过得好吗?” 王继英说:“只有你会挂念他,他挂念你吗?” 陈湘萍说:“挂念的,你没看见他说:‘知汝在瀛州,惊喜交加’吗?继忠心里还是挂念我们的。” 王继英哼了一声。 陈湘萍说:“继忠是中原人,在那边一定过不惯的,彭武有没有说他长得怎么样?有没有问他在那边过得好不好?” 王继英说:“湘萍,你为什么总问这个,长得怎么样,你明天见到他不就知道了?” 陈湘萍说:“说得对呀,明天见到他了,就什么都知道了。” 王继英说:“那好,你们好好休息,明天见到他,一定要精精神神的。” 陈湘萍说:“大伯哥说得对,我们不能让继忠看了担心。” 王继英起身告辞,陈湘萍送出来,说:“大伯哥,你说继忠明天会不会不来?” 王继英回身说:“他为什么不来?” 陈湘萍说:“我就是担心。” 王继英说:“他不来就说明他心里有鬼,不想见你们。” 陈湘萍说:“我是担心这两边正在打仗,他会不会被别的事绊住了,来不了呢?” 王继英说:“这也有可能,但如果明天不开战,那他就应该来。” 于是,陈湘萍在心里祈祷明天不要开战。 王怀节见陈湘萍这副样子,说:“娘,我们明天真的要和那个人见面?” 陈湘萍喝道:“你这孩子说什么呢?为什么那个人那个人叫你爸爸?” 王怀节说:“他不是我爸爸。” 陈湘萍说:“他不是你爸爸,是你什么?” 王怀节说:“他是一个叛徒,我没有这样的爸爸。” 陈湘萍怒道:“胡说,你再说一句,小心我打烂你的嘴。” 王怀敏说:“不是我们说的,别人都这么说的。” 陈湘萍说:“别人怎么说,我不管,你们不能这么说。” 王怀德说:“有人骂爸爸,我还跟人家打了一架呢。” 陈湘萍说:“他们再这样说你爸爸,你就不理他。” 王怀政说:“爸爸长什么样?我都没见过他。” 陈湘萍说:“你爸爸——你是没有见过他,你爸爸走的时候,你还没出生,你爸爸都不知道有你呢。” “那明天爸爸见到我会不会不认我?” “不会的,哪有不认亲生骨肉的?你爸爸一定会认你的。” 王怀节嘟噜道:“他当然会认你,认你,你就跟他走。” 王怀政说:“我才不跟他走,我跟着娘。” 王怀敏说:“你刚才不是还担心他不认你,明天认了你,还不带走你?” 王怀政看着陈湘萍说:“娘,要不我们明天带着爸爸回汴梁吧。” 王怀节说:“他才不会回汴梁呢。” 王怀政说:“为什么不回汴梁?” 王怀敏说:“因为他没脸回汴梁。” 陈湘萍向王怀敏扬起了手,王怀敏闪了闪,陈湘萍的手无力地落下了。于是让孩子们都去睡觉,自己则坐着发呆。心里想着明天见面会是什么样子。我要劝他跟我回去。是的,也许他是没脸回去,可汴梁毕竟是他的家呀。再说,他并没有做对不起人的事,明白事理的人是不会怪他的。汴梁城里还有好多人说他的好,感谢他救了他们,说他是一个好人。 假如他不回去,该怎么办?陈湘萍想,她不知道怎么办。 陈湘萍就那样反反复复地想了一夜,天要亮时,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做了一梦,梦见王继忠走过来,她要抓住他的手,却怎么也抓不着。她起身走向他,他却躲着她,跑起来。她在后面追,一边追一边呼喊。然而,王继忠好像听不见,不回头地向前跑。她在后面拼命地追,忽然发现,自己的后面,怀节、怀敏、怀德、怀政也在追赶。不仅如此,在他们的后面又有数不清的人追赶着。有的拿着刀剑,有的拿着弓箭,有的却拿着鲜花,一阵风似的,冲过去。陈湘萍大惊,连忙大喊:“继忠快跑。”王继忠没跑,站在那里,笑嘻嘻地望着她。人们围着他。陈湘萍焦急万分,连忙冲过去,却发现什么都没有了。王继忠不见了。 陈湘萍急了一身冷汗,醒了,心里咚咚咚地跳。睁眼发现怀德,怀政在身边。 怀德说:“娘,你做梦了?” 陈湘萍看了看屋外,阳光很明亮,从窗户里射进来,屋里也很分明。 怀政说:“娘,你做什么梦了,出了一头的汗。” 陈湘萍这才渐渐地稳住神,说:“没什么,就是梦到你们的爸爸了。” 怀德说:“梦见爸爸了,为什么把你急出一头大汗?” 陈湘萍说:“没什么,你去给我拿一块擦脸巾来。” 怀德去拿了洗脸巾,递给陈湘萍,说:“娘,大哥,二哥说不去见爸爸。” 陈湘萍伸手去接洗脸巾,却见手里还拿着短信。忙将短信揣进怀里,接过洗脸巾,说:“为什么不去见?” 怀政说:‘还不是因为爸爸是叛徒。’ 陈湘萍狠狠地说:“两个小崽子,他们呢?” “在后面,马叔叔看着,不让他们出去,不然早跑到城墙上去了。” 陈湘萍惊问:“契丹人又攻城了?” “没有,契丹人今天安分多了,没有攻城。” 陈湘萍连忙说:“那就好,那就好,菩萨保佑,他们今天不攻城。” 怀政说:“他们不攻城,但是在城下骂呢,像小孩子骂仗一样,好好玩的。” 陈湘萍说:“你怎么知道的?” “大哥,二哥上去看了,回来说的。” 陈湘萍说:“他们又跑上去了?” 怀德说:“上去了一会儿,被大伯赶下来了。” 陈湘萍说:“真是胆大包天,什么地方都敢去,幸亏有你大伯在那里,不然还不知闹成什么样?” 怀政说:“二哥说他们是自己下来的,就在那里骂人,没意思,娘,我好想上去看看,我还没见过契丹人长什么样呢。” 陈湘萍喝道:“你敢。” 怀政不做声了。 陈湘萍走到后院,只见怀节、怀敏斜靠在一株柿子树上,看起来一副很失望,很生气的样子,马车夫坐在一块石头上。 看样子他们刚才有过一次激烈的争吵,而且谁也没说服谁。见陈湘萍走过来,怀节、怀敏也低下了头。 陈湘萍看了一眼马车夫说:“马大哥,现在什么时辰了?” 马车夫抬头看了看天说:“大约巳时已过,快到午时了。” 陈湘萍“哦”了一声,抬头看了一会儿天。 马车夫说:“冬日日短,一天唆地就过去了。” “是吗?” 但是,陈湘萍却觉得这一天非常漫长,她不断地看天上的太阳,看地下的日脚,但太阳和日脚都仿佛被施了定身法,好久好久不能移动一点。 中午,王继英来了,提着一大桶面条回来,让大家吃。陈湘萍好像什么胃口都没有,吃了一点,就放了碗筷。 王继英问:“湘萍,你吃饱了?” 陈湘萍没有回答王继英的问话,反而问他:“大伯哥,现在什么时辰了?你怎么现在才送饭来?孩子们早饿了。” 王继英吃惊地看着陈湘萍说:‘现在午时刚过,今天契丹人没攻城,饭还做得早一些,若是打起仗来,哪里吃得上饭?’ 陈湘萍忽然觉得自己冒失了,说:“我们给你添麻烦了。” 王继英说:“一家人,干嘛这么客气?只是你们真不该来这里的,连吃的都没有,也不能自己做,真是自讨苦吃。” 自从契丹围城以来,城里人都不准自己做饭,一,节省柴禾,粮食,二避免冒起的炊烟,暴露了目标,所以,居民吃饭都统一配发。 陈湘萍说:“大伯哥,今天契丹人还会不会攻城?” 王继英说:“难说,他们现在都躺在城外晒太阳,大约是休息好了,再攻城。” 王怀节说:“这是打的什么仗哟,几万人没事干,在那里扯着嗓子对骂,这是干什么,依我的早开门杀出去了?” 王继英说:“你懂什么,人家这是骄兵之计,你冲出正好中他们的圈套。” 王怀敏说:“对吧,大伯说的是,人家就是想引诱你出去,好在城外消灭我们,大伯,我说的对不对?” 王继英说:“怀敏说得对,李将军也是这么说的。” 王怀敏得到王继英的肯定,顿时喜形于色,仿佛打了打胜仗,骄傲地看着王怀节。王怀节则气嘟嘟的,一副不服输的样子。 陈湘萍担心有的将领会和怀节那样,一冲动,就冲出去和契丹人大战一场,那么,她就有可能见不到王继忠了。 焦急的对王继英说:“大伯哥,你可要看紧那些将士,不要放他们出去,万一中了契丹人的圈套,那就不好了。” 王继英笑道:“湘萍,你放心好了,李延渥说了任何人不得出城,还让将士们堵着耳朵,不让他们听契丹人的辱骂,契丹人在城下晒太阳,我们就在城上晒太阳,就在城墙上做吃的,熬羊肉汤喝,结果把契丹人都馋住了。” 陈湘萍说:“好,只要不打仗就好了。” 王怀节哼了一声,嘀咕道:“想得美,不打仗,契丹人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话被陈湘萍听到了,陈湘萍猛地将饭碗往桌子上一顿,说:“你说什么?你是巴不得打仗是不是?” 王怀节唬得一跳,见陈湘萍满面怒容地盯着他,心里虽然不服,但还是低下了头。他从来见过母亲发这么大的脾气,最重的也只是吼他们几句,从没见过她摔饭碗。 王继英也没见过陈湘萍发这么大的火,说:“湘萍,你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生这么大的气?” 陈湘萍忽然垂泪道:“大伯哥,妾身的命怎么这么苦呢?先前因为打仗,丈夫没了,十几年,好不容易把他们拉扯大,可他们天天想着打仗,一点都不听我的,我这十几年真是白养大他们了。” 王继英说:“弟妹,孩子还小,就是好奇。” 陈湘萍说:“继忠因为打仗十几年没回来,好不容易,要见面了,若是再有什么好歹,我怎么去见继忠?” 王继英说:“湘萍,你不要着急,这不是马上就要见面的吗?孩子们都好好的,你有什么不好去见继忠的?” 陈湘萍说:“我就是担心继忠见到了几个孩子,见他们这么任性,怪我没把他们照顾好。” 王继英说:“怎么会呢?你为了他,为了孩子,遭了多少罪,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吗?他敢埋怨你半句,看我怎么收拾他。” 陈湘萍看了看屋外,回头对孩子们说:“你们快去收拾一下,等一会儿,就要见你们的父亲了。” 怀敏说:“娘,还早着呢,彭武叔叔,还没来呢。” 王继英说:“是啊,湘萍,还早着呢,你不是刚吃完午饭吗?” 陈湘萍恍然有所悟,但仍旧说:“早点准备着,免得到时候慌乱,落下什么东西。” 怀敏说:“娘,我们有什么要准备的,在这里,有什么东西落下?又不是在汴梁,这里什么东西也没有呀。” 陈湘萍愣住了,神情落寞,像做了什么错事一样。 王继英说:“湘萍,你是不是想送什么东西给继忠?” 陈湘萍说:“这么多年没见到他了,就这么空着手——” 王继英说:“我说,湘萍呐,你真是对他太好了,他现在在那边过得好得很,当了大官,上回石普回来说,他现在是大财主,财大气粗,牛羊成群。他家还有很大的庄园,光干活的奴隶就有好几百人,哪里稀罕你那点东西?” 陈湘萍不说话了,目光黯淡了许多。 王继英说:“湘萍,你不要胡思乱想了,好好休息一下,我看你脸色不好,一定是昨夜没有睡好,你先睡一会儿,我出去看看城楼,等一会儿,彭武来了,我们一起去见继忠。” 陈湘萍点点头,王继英转身出去了。陈湘萍想按照王继英说的,睡一会儿,可是,怎么也睡不着,王继英说她脸色难看,真的难看吗?可惜,没有镜子。昨夜的确没有睡好,那说明脸色确实很难看。他看到了会怎么想呢?会不会嫌弃? 陈湘萍幻想着她与王继忠见面的情景,想象着王继忠变成什么样子,假如他看到我现在这副模样,会不会转身就走?或者嫌弃的说几句敷衍话,然后,借口走掉。想到这里,陈湘萍不寒而栗,抱紧身子。忽然,她的手摸到那封短信。她又拿出来,仔细地看了一遍,心里顿时轻松多了,捏着短信沉沉地睡了。 一百七十三、康延欣来了 王继忠没有想到康延欣会来瀛州,大军出发时,圣旨规定军中任何人不准带家属,连皇上也没带皇后,嫔妃来。 康延欣为什么会来呢?皇太后说了:康延欣是送衣被才来瀛州的,现在,已快隆冬了,前方缺少衣被,而且,很多将士的衣被也破了,于是,就让康延欣带着裁造局过来。 这当然是一个不错的理由,但王继忠更知道这是皇太后对他特殊的照顾,可自从他知道康延欣要来,他就一刻也不能安宁,他觉得自己像关在一个笼子里,这会儿又加上了一条锁链。 他知道这次与陈湘萍的见面已经化成了泡影,现在他只想能把这个信息送进城里,要他们取消见面,向陈湘萍解释就不能赴约的原因。 可是,他没有这个机会,萧绰聚集了所有的文武大臣商量下一步的行动计划。鉴于高阳关城防坚固,契丹军屡攻受挫,萧绰想取消攻打瀛州的计划,却遭到耶律隆绪和萧挞凛的激烈反对。 耶律隆绪认为高阳关作为宋国北方重镇,历来是宋国的北方依靠,是这一带最坚固的城池,所谓擒贼先擒王,只有拿下高阳关,才能震慑敌人,其余的城池,可不战而降。 萧挞凛说:“皇上说得对,不拿下高阳关就不能震慑敌人,虽然,拿下高阳关要花很大的力气,但如果真能拿下来,别的城池不战而降,那比一座一座地去攻打,还是划算的多。” 耶律磨鲁古说:“确实划算得多,再说高阳关是交通要道,不拿下它,对我们的辎重,给养是很大的阻碍。” 韩德昌说:“你们说的都有道理,但是高阳关的确不好攻打,这几天,攻城已经伤亡了很多将士了,再攻下去,只怕仍然攻不下,白白伤亡更多的人。” 萧挞凛说:“打仗哪有不死人的?大丞相真是人老心慈了,我们不能因为死了几个人就这也放弃,那也不干,那要军队何用?” 耶律隆绪说:“是啊,大丞相,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当兵就要随时为牺牲作准备。” 韩德昌说:“臣不是说打仗不牺牲人,只是怕白白地流血牺牲,攻不下城池,不值得。” 萧挞凛大声说:“我愿意亲自登城,我不相信高阳关真的是铜墙铁壁。” 萧绰说:“好了,你们不要争了,朕也想夺取高阳关,只是我们万一打不下,怎么办?” 萧排押说:“那就只好回去。” 萧挞凛说:“回去?回去干什么?臣觉得即使打不下高阳关,我们也不要回去,直接南下,直捣汴梁,攻下汴梁,让宋国皇帝下令高阳关投降。” 萧绰说:“还是太师有气魄。” 韩德昌说:“孤军深入,就不怕宋军截断我们的后路?” 萧挞凛说:“我军行动迅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打汴梁,宋军来不及截断我们的后路,汴梁就被我们攻下,还有什么惧怕的?” 耶律隆绪说:“太师说得好,朕也主张南下。” 韩德昌说:“皇上执意南下,臣觉得还是先攻下瀛州。瀛州不拔,终是大患。” 萧绰说:“是啊,那就全力攻打瀛州,拔掉这个钉子。” 耶律隆绪说:“王继忠,你是怎么看的?” 王继忠说:“臣的想法和大丞相一样,贸然南下确实十分危险,请皇上慎重。” 萧挞凛说:“王继忠,那是你的故国吧,汴梁是你的老家吧,你是不是怕我们打下汴梁,毁了你的老家?你放心,我会帮你照顾得好好的。” 王继忠看了看萧挞凛,脸色一下子难看了。 萧绰喝道:“不要胡说,駞宁。” 萧挞凛瞥了一眼王继忠,说:“太后不要听他的,危言耸听。” 萧绰说:“既然都觉得要攻打高阳关,那就打下高阳关,谁可带兵攻城?” 萧挞凛说:‘还是我去攻打,我就不相信打不下来?’ 萧绰摇头道:“太师,已经连续攻城几天了,不宜再战,谁可替太师打一仗?” 奚王和朔奴站起来说:“臣愿意攻打高阳关。” 萧绰仍然摇头道:“奚王莫急,你可是朕的奇兵,朕可不想这么早就用你。” 萧排押说:“臣去。” 萧绰说:“好,就你去,今晚好好休息,明天出战。” 安排既定,大家都回去了。萧绰留下王继忠,说:“继忠,你不要怨萧挞凛,他就是那种人,好大喜功,又好胡言乱语。” 王继忠说:“臣不怪太师,只是我真的觉得孤军南下是很危险的。” 萧绰说:“这个朕也知道,但朕这次南下的目的,并不是为了争州夺县占领地盘,是想逼迫宋国与我签订和约,所以,朕必须逼迫他,只有威逼汴梁,才有可能达到目的。” 王继忠说:“可万一宋国,不为所动,怎么办?数十万将士,还有皇上皇太后你们怎么办?” 萧绰说:“为了天下太平,朕必须赌一把,哪怕回不去,朕也在所不惜。” 王继忠眼里泛起泪花,说:“臣愿意为太后肝脑涂地。” 萧绰说:“好,朕没看错你,你再与宋国联系,将朕的意思告诉他们。” 萧绰说这些话时,眼里也闪着泪光,王继忠不忍心看下去,从他见到萧绰时起,他就被这个雍容,优雅的女人征服了,不论什么时候,她总是那么镇定自若,从从容容的,一切在她眼里都是那么轻描淡写,好像什么都难不倒她。 可今天,他看到了她的泪光,他为之心痛。为了天下太平,她连性命都可以不要,那么我为什么不能做出牺牲呢? 王继忠想把自己的想法告诉给萧绰:他想亲自去宋国,促成两国和平。 萧绰对他挥手道:“继忠,你回去吧。” 王继忠以为萧绰看出了他的心思,让他会汴梁去,正欲解释。 萧绰又说:“你回去吧,说不定延欣快到了。” 王继忠蓦地一惊,原来自己是回不去的,太后不会让他回去,他也离不开契丹了。 王继忠告辞了萧绰,回到自己的帐中,又想起与陈湘萍约会的事,心急如焚,怎么才能把信息传给陈湘萍呢? 他在帐中来回走着,最后拿定主意,早点到客栈去,等着陈湘萍到来,免得康延欣来了,就走不了了。 王继忠换了一身便衣,到了寨门,守门军士认得王继忠,随便问了一下他要到哪里去?王继忠说有事出去一趟,军士便让他出了营寨,正走出营门不远,只见数十辆马车迎面驰来。王继忠闪到一边,一辆马车在他身边停下,从车上跳下一个人来,站在他的面前,说:“继忠,你知道我要来吗?跑到营外接我,是不是?” 王继忠凝神一看站在面前的正是康延欣,只是她穿着一身盔甲,猛一看像一个军士,所以没有认出她来。 王继忠惊道:“你怎么这身打扮?” 康延欣笑道:“随时准备厮杀。” 王继忠又问:“怎么来得这么快?” 康延欣说:“你觉得快,我还觉得慢了呢,我恨不得一步就到,谁知磨磨蹭蹭好几天才到这里?你是不是每天在这里等我?” 王继忠说:“正在打仗,哪里会天天等你?” 康延欣笑道:“是呀,但是今天你一出来就遇见了我,多巧,我们是不是很有缘分?” 王继忠笑了笑说:“都在一起十几年了,还说什么缘分不缘分的。” 康延欣说:“为什么不说?就是有缘分的嘛。” 王继忠说:“好好好,不说了,走,回去吧。” 康延欣笑道:“好,我跟着你,走吧。” 王继忠转身回营,守门的军士用羡慕的口气说:“上将军原来是迎接夫人呀。”王继忠笑着拱了拱手,进入大营。康延欣吩咐押运的人把东西赶去交付,自己则跟着王继忠,来到他的帐中。 进入帐中,康延欣并没有按照王继忠说的坐下,而是,收拾帐内乱七八糟的东西,将那些胡乱堆放的衣服,被褥,靴子,食物,饭壶,书籍等等,进行了一番整理,让它们各就各位。 王继忠看着康延欣麻利的身影,似乎回到家中一样,一股幸福的气息充满了心间。说:“息一会儿吧,走了那么远的路,够累的了。” 康延欣摇头说:“真不知道你是怎么过的?这乱七八糟的,哪里住的了人?我想不到你还能住下去。” 王继忠笑了笑,心里说:又来了。嘴上却说:“行军打仗,哪有那么多讲究?” 康延欣说:“这不是行军打仗的事,你从来就是这样。” 康延欣说的不错,王继忠就不是一个会收理的人,在宋国时,陈湘萍把他照顾得妥妥帖帖的,到了契丹,康延欣又把里里外外收拾得井井有条,总让他体体面面地出门。 平时,王继忠把这称作幸福的烦恼,可此刻他是真的烦恼。他又想到了今晚的约会,他已陷入了绝望之中,心里默念:“湘萍,原谅我吧,我不是不想见你,实在是来不了了。” 王继忠似乎看到了陈湘萍失望怨恨的眼神,那眼神几乎把他穿了几个大窟窿,让他痛苦不堪。 康延欣抬头看见王继忠几乎变了形的脸,忙放下手中的活儿,走到他的身边,问:“继忠,你怎么了?哪儿不舒服?” 王继忠摇摇头说:“没什么,就是有点累了。” 康延欣看着王继忠,说:“继忠,你瘦了,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王继忠说:“没什么心事,主要是打仗太紧张了。” 康延欣拉起王继忠的手,挨着他坐下来,说:“继忠,你是不是特别不想打这一仗?” 王继忠点点头。 康延欣说:“为难你了,我知道你不愿与他们为敌。” 王继忠说:“是的,每朝前面走一步,我就觉得自己的罪孽加重一份,脚步也沉重一份。” 康延欣说:“继忠,不如你去对太后说让她不南征了吧。” 王继忠没说什么,只是摇了摇头。 康延欣叹道:“是啊,皇太后哪会听我们的?” 王继忠没说别的,只是说:“你不该来这里的。” 康延欣看着王继忠,只是觉得王继忠担心自己,便说:“我怎么不该来?继忠,你记得不记得我说过:你到哪儿我就到哪儿。” 王继忠点了点头。 康延欣说:“都说打仗很吓人的,可我一想到你在这里,我就什么都不怕了。接到皇太后的懿旨,我就赶了过来。” 王继忠握紧康延欣的手,说:“傻子,你们都是傻子。” 康延欣看了看王继忠,说:“我们都是傻子,还有谁是傻子?” 王继忠愣了一下,说:“你,还有和你来的那些人,都是傻子。” 康延欣笑道:“是啊,都挺傻的。” 二人并肩坐了好久,说了好多闲话,康延欣给王继忠讲了他出征后的事情,说王怀玉如何如何想王继忠,每天都会问阿爸到哪里了,担心阿爸会怎么样了?会不会不回来了? 王继忠说:“那你这走了,怀玉怎么办?” 康延欣说:“我把他交给邢祥了。” 王继忠说:“你交给他干什么?” 康延欣说:“我让怀玉认邢祥做干爹了,交给他我放心,万一——” 王继忠扭头问:“万一什么?” 康延欣不说话。 王继忠说:“你怎么这么想?” 康延欣说:“我在南京听人说了,宋军很难打,我们吃了几次亏。” 王继忠说:“那你为什么还来?” 康延欣说:“我就是担心你。” 王继忠却带着怒气说:“你担心我就担心好了,干嘛非要跑到这里来?你来了,能帮我什么?我知道是皇太后叫你来的,可是,你可以对她说你走不了呀,到时候我再向皇太后求求情,皇太后不会拿你怎么样的。” 康延欣听着王继忠的越说越激动,看着他的脸也涨红了,语气越来越严厉,似乎还充满了怨气,惊奇地问:“继忠,你怎么了?你不用这么担心我。” 王继忠觉得自己失态了,连忙站起来,走了几步,然后说:“我怎能不担心?你不知道这里有多危险,每天都会死好多人。” 康延欣点头道:“我知道,继忠,我都知道,但是,不管怎么样,我都要和你在一起。” 王继忠一阵感动,拉起康延欣的手,说:“延欣,回去吧,我们去跟皇太后说,让你回去。” 康延欣盯着王继忠看了一会儿,说:“不,我不回去,继忠,你是不是觉得我来到这里妨碍了你什么?” 王继忠吃了一惊,说:“你怎么这么说?” 康延欣说:“继忠,我不会妨碍你的,你有什么打算,你只管去做,我绝不会妨碍你。我只想和你在一起,哪怕多待一天,我也高兴。” 原来康延欣以为王继忠要回到宋国去,所以,嫌她碍事,她抓住王继忠的手,声音颤抖得说不出话来。 王继忠说:“你想到哪儿去了?你怎么会妨碍我呢?” 这时,营里吹响了胡笳,暮色已经浓浓地侵入进来。王继忠走出营帐,康延欣也随后走了出来,二人凝视着满天的暮色。苍茫的暮色中,涌起了大团大团的乌云,这让暮色更加苍凉了。 “这时候,他们应该已经到了客栈吧。”王继忠向南方望了望,眼前又出现了陈湘萍那失望、怨恨的眼神。“对不起,湘萍,请你原谅我,不,你不要原谅我,我不配你原谅。” 康延欣听见王继忠喉咙里发出了响声,抬头看着王继忠,见他脸色灰暗,悲戚,仿佛刚从地底下走出来一样。王继忠看着南方,神情专注而痛苦。康延欣看着非常心疼,默默地站在他的身边,“一定是想家了,想她了。” 康延欣转身悄悄地走进帐中,点起一盏牛油灯,穹庐里顿时比外面都亮堂了。 卫士送来晚膳,王继忠走进穹庐,见康延欣从一个大包裹里,往外拿东西,都是一些吃食,酱牛肉,猪脚之类的,一包一包用细纸裹着,还未打开,就散发着一股诱人的香味。 对于美食,王继忠是很难抗拒的,走到康延欣身边。康延欣打开细纸,王继忠抓起一块酱牛肉,送进嘴里,浓郁的香味在口中弥漫开来。好久没吃到这么好的东西了,军中的牛肉干干瘪的很,如同嚼蜡。偶尔还能吃到一点胡饼,也是干硬得像石头一样,猛一咬可以绷掉牙齿。 看见王继忠狼吞虎咽的样子,康延欣不禁有些心疼,默默地看着他吃,像一个慈母看着孩子一样(这个比喻很不恰当,但此时康延欣无论是神态还是心理,俨然就是一个慈母)。 王继忠抬头见康延欣如此地看着自己,想起自己吃东西的样子,不好意思笑了笑,说:“差不多一个多月没吃你做的东西了。” 康延欣眼里泛着泪花,这泪花不仅仅是心疼王继忠,还有很多其他的东西在里面。康延欣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看着王继忠吃东西,自己会感动得溢出了眼泪。 王继忠问:“延欣,你怎么了?为什么哭了?” 康延欣摇摇头说:“不知道,我说不清,就是看出你吃东西,看着好心疼的。” 王继忠说:“是不是看着我的吃相难看?” 康延欣说:“不、不是的。” 王继忠问:“那是为什么?” 康延欣说:“我是在想我不在的时候,你都吃些什么?” 王继忠说:“牛肉干,胡饼,有时还能喝一点牛奶和粥。” 康延欣说:“就吃这些怎么行?” 王继忠说:“怎么不行?行军打仗不都是这样?” 康延欣说:“我是说我不在的时候,你会吃什么?” 王继忠愣住了,愣愣地看着康延欣。 一百七十四、爽约 美食让王继忠暂时忘记了焦虑,忘记了约会,但一经稍微暗示,它立刻回转过来,像一个巨大的回浪,将王继忠卷了进去。 王继忠立即站起来,向外走了几步,眼角的余光中,闪出康延欣的身影,王继忠停住脚步,又回去坐下来。 康延欣问:“继忠,你有事?” 王继忠没有回答,默默地拿起一个猪蹄啃。 康延欣说:“你想回到那边去?” 王继忠看着康延欣,他听见她的声音在颤抖。 康延欣也看着王继忠,彼此都想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出什么东西来,过来许久,康延欣叹道:“我知道,这里留不住你,我留不住你。” 王继忠摇头道:“延欣,不是你想的那样,不是你想的那样。” 康延欣说:“不,继忠,你不要说了,你想回去,我不拦你,我这次来,就是想送送你,就是要和你多呆几天,能多待一天就多待一天。” 王继忠听了心疼不已,说:“延欣,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是不会离开你的。” 康延欣也不说什么,擦了擦泪水说:“继忠,你吃呀,吃呀。” 王继忠没有吃,放下手里的猪蹄,说:“延欣,你的心思我明白,是的,我是想念我那边的家,但我也舍不得你呀。” 康延欣笑了笑,说:“继忠,谢谢你,有你这句话我就知足了。” 王继忠又站起来,在屋里来回走着。康延欣知道他一定有话对她说,她静静地看着他,等着他下决心。 王继忠走了一会儿,又坐下来,神情看起来很疲倦,像翻越了一座高山。 康延欣依旧什么也没问他,只是心疼地看着他。 “她来了,就在高阳关里。”王继忠终于说出这两句简短的话。 但这两句简短的话,却如夜空里炸响的焰火,让康延欣听得分明,也看得分明。它像一下子点亮了夜空,让康延欣猝不及防,虽然她十分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但半天她像木头一样,呆呆地坐着。 王继忠说:“她是开战的前一天进去的,和她一起来的还有几个孩子。” 康延欣终于醒了过来,说:“你见到她了?” 王继忠摇摇头。 康延欣说:“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王继忠说:“前天,城里来了一个人,是他告诉我的。” 康延欣说:“你怎么相信他说的是真的?” 王继忠拿出那支发簪,递给康延欣说:“这是我送给她的,那人拿着它来见我——” 王继忠的话哽住了,仰着头,不让眼泪流下来。 康延欣拿着发簪,半天才说:“你们是不是约好了见面?” 王继忠点了点头。 “什么时候?” “今天黄昏。” “那你为什么不去?” 王继忠低头,一声长叹。 康延欣说:“是不我来了,你才没有去?” 王继忠没说什么,拉起康延欣的手。 康延欣说:“都是我来的不好,不过,继忠,你不要顾及我,你们这么多年没见了,她一定很想见到你,你快去,快去呀,别让她等久了。” 王继忠痛苦地摇着头,脸上写满了绝望。 康延欣说:“怎么了?你为什么不去?” 王继忠说:“营里已经宵禁,谁也出去不了了。” 康延欣说:“那怎么办?” 王继忠什么也不说,呆呆地坐着。 康延欣焦急地说:“她若是见不到你一定会很伤心的。” 王继忠悲戚道:“或许是我和她缘分已尽,老天爷连与她见一面的机会都不给我,实在是太残忍了,老天爷。” 王继忠说罢,禁不住哭起来。 康延欣不知如何安慰他才好,只紧紧抓住他的手,等他平静下来。康延欣知道要想让王继忠从痛苦中走出来绝非易事,她没有别的办法,只能静静地等待,等待风息雨住。 冬日日短,没想到竟如此的短,午时一过,太阳西斜,仿佛变成了一个大石头,迅速地往下坠。 陈湘萍没想到自己一觉睡到太阳挂到屋角上了,睁眼一看,天色似乎暗了许多,不禁吃了一惊,连忙起身,走到屋外。只见王继英走了过来。 陈湘萍说:“大伯哥,什么时辰了?” 王继英说:“未时了,快收拾一下,我们出城去。” 陈湘萍连忙回去洗了一把脸,找了一把刷子,将衣服刷了两边,顺手摸了一下头发,发簪没有了,一想原来前天当做证物让彭武拿给王继忠了,只好将头发盘了盘,挽了一个发髻。又连忙喊来几个孩子,依次给他们整理衣服,刷干净身上的灰尘。 王怀节说:‘娘,你别忙了,你给我们刷的再干净,一会儿,还不是要钻地道的,还不是照样弄得一身泥土。’ 陈湘萍依然在每个孩子身上刷着。 刷王怀敏的时候,王怀敏说:“怀节说的是,娘,你别白忙活了,我这会儿出去,天都黑了,身上就是有灰尘,他也看不见。” 陈湘萍愣了一会儿,说:“你爸爸十几年没见到你们了,你们不能精神一点?弄得脏兮兮的,怎么见他?” 王怀节鼻子里“哼”了一声,陈湘萍瞪了他一眼。 陈湘萍一边给王怀德刷衣服,一边说:‘你们见到了爸爸,都听话一点,不能让他看出你们没有教养,怪我没教好你们。’ 王怀德说:“知道了,娘,你这么辛辛苦苦地照顾我们,爸爸见了一定很高兴的。” 王怀节说:“他当然高兴了,一个个都没要他管,轻松自在,怎么会不高兴?” 陈湘萍对王怀节说:“就你不听话,你爸爸是不想管你们吗?哪有自己的孩子自己不管的,他是管不了呀。” 王怀节嘟噜道:“就你能原谅他。” 陈湘萍拉过王怀政刷了刷他的衣服,怀政说:“娘,我今天真的能见到爸爸了?” 陈湘萍抑制不住激动说:“是的,我们今天能见到,你们今天能见到爸爸了。” 怀政说:“我见到爸爸,怎么跟他说话?” 陈湘萍愣了一下,说:“就问爸爸过得好不好,想不想我们?” 怀政说:“就说这吗?” 陈湘萍想了想,说:“还有哇,就跟他说你的学业怎么样,读了那些书,在家里干了些什么。” 怀政说:“我还要跟爸爸说:娘天天都在想他,给他做了好多鞋子,等他回去穿。” 陈湘萍不等怀政说完,一把搂住他,泪水开闸似的流下来。 这时,王继英在外面,喊:“湘萍,你们准备好了没有?” 陈湘萍擦了一把泪水,连忙答应:“好了,马上来了。” 陈湘萍说完,又洗了洗脸,带着孩子们出来了。 王继英带着他们,走进衙门后院,绕过一座假山,在一片矮树林里发现了一个窄门。王继英躬身进入,几个人也跟着低身走了进去。里面很宽敞,点着灯,可是不甚明亮,只是昏黄一片。 王继英四下看了看,几个角落里闪出几个人影,朝他们走过来。 王继英说:“你们来了?” 为首的人说:“我们在这里等候大人多时了。” “都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 陈湘萍听得有些奇怪,说:“大伯哥,什么准备好了?” 王继英说:“没什么,走吧,彭武在前面等着我们呢。” 陈湘萍跟着王继英向前走,一行人在地道里弓着身子前行,谁也不说话,只听见泥土的洒落声和人的喘息声。地道里十分阴暗,火把发出的微光照不到很远,亮光仿佛被黑暗吞噬了,走在后面的人只能根据前面人发出的声息判断前进的方向。 陈湘萍一边走一边回味王继英与那些人的对话,他到底想干什么?他们准备什么呢? 王继英一开始是不想见继忠的,怎么忽然想见他了?当陈湘萍听说王继英想见王继忠时,她心里有一股说不出的高兴。她知道王继英一直不肯原谅王继忠,但他对她,对几个侄儿还是关怀备至的,所以,她对王继英一直充满了感激之情,同时希望他能够原谅王继忠。 但现在她跟在王继英身后,心里却充满了恐惧,担心他对王继忠不利。 走到途中,陈湘萍拉了拉王继英,说:“大伯哥,我们去见继忠,为何带这么多人一起去?” 王继英说:“他们去是保护我们的。” 陈湘萍说:“我们去是和家人见面,要他们保护什么?” 王继英说:“外面都是契丹人,你说我们要不要他们保护?” 陈湘萍说:“他们是不是去针对继忠的?” 王继英说:“湘萍,你不要乱想,这些人都是我挑选的,怎么会针对继忠?” 陈湘萍说:“继忠是你兄弟,你不能害他。” 王继英说:“怎么会呢?湘萍,我绝对不会害他。” 大家继续走,前面越发黑暗了,黑暗中,不时有人低声喊:“这边走,这边走。”大家听着声音摸索前进。地道越来越狭窄,只听见前面的人说:“趴下来,趴下来,小心撞头。” 虽然听见前面的警示,但陈湘萍的头仍然撞到了墙壁,弄得泥土洒落了一堆。所有人只能在洞里爬行。 这样爬行了一段路,前面开阔了。陈湘萍觉得像来到一个厅堂里,她站起来,只见眼前一片光明,两根火把照得地道十分明朗。这个厅堂似的地道,铺着一层稻草,角落里还放着一些坛坛罐罐,一个士卒走过去,抱着一个罐子,喝着里面的东西。 王继英说:“到了,湘萍,你们在这里等着,我出去看看,见到继忠,我就把他引进来。” 陈湘萍本想也一起出去的,可是一想到自己在地道里爬了一段路,弄得脏兮兮的,便只好点头答应,看着王继英走入另一个洞口。她拍打着身上的灰尘,理了理头发,发现头发上沾满了泥土,连忙拍了几下,结果弄散头发,搞的好不狼狈,幸亏,王继忠没来,她从容地挽起了头发,又帮孩子们拍了拍灰尘,便站在王继英出去的地方,看着那个窄小的出口。 王继忠终于平静下来。康延欣说:“她这时应该已经到了吧?” 王继忠说:“应该早就到了。” 康延欣问:“她怎么去那里?” 王继忠说:“不知道,我想他们应该走地道。” “走地道?” 王继忠说:“是的,肯定是走地道。” 康延欣惊奇的问:‘有地道通到那里?’ “有。” “早听说宋人会挖地道,地道都通到哪里?” 王继忠说:“四通八达,城里城外都可以到。” 康延欣说:“我们能不能找到一条地道去见她?” 王继忠摇头道:“找不到,即使找到了,也去不了。” 康延欣说:“为什么去不了?” 王继忠说:“地道很复杂,不熟悉的人进去了,都不知向哪里走,再说,地道里还有人把守着,进去了,可能就出不来了。” 康延欣觉得王继忠说的有道理,着急道:“可是你若是不去见她,她一定会伤心失望的。” 王继忠叹道:“就算我辜负她了吧。” 康延欣说:“那就求求皇太后吧,求她让你出去见一面,皇太后明白事理,会答应你的。” 王继忠说:“不,不要麻烦皇太后,我不忍心她为了我而烦心。” 康延欣说:“皇太后有什么烦心的?” 王继忠说:“皇太后这次南征的目的,是为了促使辽宋两国议和,要我从中沟通,我若这时去跟她说,我要和陈湘萍见面,皇太后心里怎么想?即使答应了,也是不放心呀。” 康延欣说:“那怎么办?陈湘萍肯定会误会你故意躲着她。” 王继忠说:“那只有让她误会了。” 康延欣还不甘心,忽然,想到什么,脸上露出喜色,说:“继忠,你可以出去了。” 王继忠问:“怎么出去?” 康延欣说:“我今天不是押送了几十辆马车的衣甲,被褥来吗?他们卸了东西,还要连夜赶回去,你可以跟着他们一起出去。” 王继忠眼里立刻放出光亮,连说:“好好,太好了。” 康延欣说:“那好,我们去看他们的货卸得怎么样了?” 王继忠便带着康延欣去军需处,一路上,不断有人检查,康延欣有圣旨在手,军营里的人又都认识王继忠,两人便一路通畅的来到军需处。军需官是一个四十多岁的瘦弱书生,见王继忠到来,连忙走过来迎接,口称:“学生见过老师。” 王继忠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没有认出他是谁。 军需官说:“老师忘记我了?” 王继忠还没有记起他是谁。 军需官说:“学生可是跟着老师在山西,修过一段时间的水渠呀,请教过老师的诗书,跟你学过管账。” 王继忠记起来来了,确实有一个从南边俘掳过来的士卒,在山西跟了他一些时。他看他可怜,让他跟着自己,当一个跟班,教了他一些管账的知识,并让张瑗给了他几本算术书籍。 王继忠说:“哦,原来是你呀,你在这里管军库?” 军需官说:“这都是受老师的教导,给了我吃饭的本钱,若果不是老师,学生都不知会是什么样子。” 王继忠心里记挂着如何出去见陈湘萍,便随便和军需官敷衍道:“不错,不错,你很不错。” 军需官说:“这都是老师的恩情,学生不知怎么回报。” 王继忠向军库里面望去,嘴里说:“小事一桩,何足挂齿。” 军需官看着王继忠心不在焉,便问:“老师这么晚来军库,有什么事?” 王继忠指着康延欣,说:“她,你认得不认得?” 军需官看了看,说:‘这不是康大人吗?你怎么来了?’ 康延欣说:“我是今天押送衣甲,被褥来的,先去了王大人那里,让押送的人先来这里,他们人呢?” 军需官说:“原来押送官是康大人呀,你手下的人都去了裁造局,几十个赶车的,把货物送到里面去了,正在卸车,下官带你去看。” 康延欣说:“不别了,我和王大人去看,你在这里守好库房。” 军需官连忙请王继忠和康延欣进去。 货物还没写完,康延欣把领头的车夫叫到一边,跟他说了一会儿话,车夫便拿出一件黑色的斗篷,递给王继忠,让王继忠披上。 王继忠坐在衣甲包裹上又等了一会儿,货物才卸完,领头人又拿着收条去盖印。王继忠做如针毡,耳听着外面已经敲打三更梆子了,再过两个时辰天就亮了。湘萍一定等得不耐烦了。 终于一切办好了,王继忠坐上马车,裹紧斗篷出了军需处,却被军需官拦着,说无论如何要什么时候,要请王继忠吃饭,要谢谢他的大恩。 康延欣说:“好了,改日再说吧,王大人着凉了,要回去休息了。” 军需官看了看王继忠,说:“是啊,难怪裹着斗篷呢,那快点回去,喝点姜汤。” 康延欣一边答应,一边让人赶车出来。 一行人直到营寨门口,守寨士兵拦住马车,车夫拿出通行证,,士兵看了看,说:“晚上就回去吗?” 车夫说:“没办法呀,上头催得紧,眼看大寒了,得早点把衣被送过来,不然,将士们要受冻了。” 士兵说:“是呀,天下最苦征战人呀。”说罢打开营门,马车出了营门一路向南而来。 一百七十五、陈湘萍的失望 有一阵子,陈湘萍觉得很难受,头晕目眩,地道里浑浊,沉闷的空气,让她觉得呼吸困难,尤其是空气里混着一阵阵骚臭,令她十分恶心。许多士卒,在地道里呆的太久,不得不就地解决,虽然留有很多通风口,但是,地道里的空气仍然是一潭死水,发出令人恶心的恶臭。 王继英还没有回来,王怀政已经问了好多遍了,“大伯怎么还没回来?他是不是也不要我们了?” 陈湘萍心里打着鼓,但还是安慰道:“不会的,大伯怎么会不要我们呢?” 怀政说:“那是不是爸爸还没来?” “是的,你爸爸还没来,大伯在等他呢。” 怀德说:“娘,爸爸怎么还没来?” 陈湘萍说:“还早,不急。” 怀政说:“娘,这里又脏又臭,熏死人的,爸爸再不来,我都没法呼吸了。” 陈湘萍把王怀政向洞口边推了推,说:“来,朝前面站一站,就不臭了。” 王怀节说:“这地道里到处臭气熏天的,哪里都臭,简直就是粪坑。” 王怀敏说:“是啊,都过了这么久了,他怎么还不来呢?是故意让我们在这里吸饱臭气,再来见我们吧?” 王怀节说:“我们吸饱了臭气,见到他,我要好好地向他哈几口气,也臭一臭他。” 王怀节的话说得怀德,怀政都笑了。 陈湘萍却发怒道:“再胡说,小心我打烂你的嘴。” 王怀节走向一边,索性在地上坐下来。几个人都默默地待着,地道里的空气越让人觉得沉闷不堪。 又过了好久,王怀政站得两腿发酸,仰头说:“娘,爸爸是不是不来了?” 陈湘萍说:“不,不会的,你爸爸一定会来的。” 王怀敏说:“我看未必,都过了这么久了,这时候,天早就黑了,说好的黄昏见面,时间早过了,这时候还没来,肯定是不会来了。” 陈湘萍道:“胡说,你爸爸从来不失信的。” 王怀节哼了一声,说:“还说不失信,那怎么跑到契丹去了?” 王怀节声音很低,但陈湘萍还是听得很清楚,顺手抓起一把泥土,朝王怀节扔过去,厉声道:“你这个逆子,他是你爸爸,你凭什么这么说他?” 王怀节躲闪着,跑到地道出口,说:“我出去看看,怀敏,你们别走,照顾好娘。” 王怀节说罢,走进地道里,不见了身影。 陈湘萍跑到地道口,说:“怀节,小心点。” 只听地道里面传来:“知道了。” 王怀节走了不久,王怀敏也待不住了,说:‘娘,大哥出去这么久了,没有回来,会不会出什么事了,要不,我出去看看?’ 陈湘萍说:“看什么看?不许出去,地道那么复杂,万一走错了怎么办?” 王怀敏说:“大哥都去了,为什么我不能去?” 陈湘萍说:“你大哥比你熟悉。” 王怀敏说:“大哥也是第一次进来,哪里比我熟悉?” 陈湘萍说:“你从小就不认识路,大白天在汴梁街上都寻不到家,你还想在这地道里钻,你钻得出去吗?” 王怀敏被击中了要害,再不能说什么,猛向洞壁上打了一拳,说:“都怪他,这么晚还不来。” 陈湘萍瞪了王怀敏一眼,很快她的目光飘散了,像她的心一样飘散了。 王怀德说:“娘,要不我们也出去透透气?” 陈湘萍说:“不,你大伯说外面有很多契丹军,不能出去,就在这儿等。” 此时,陈湘萍的心思乱成了一团,她已不能集中注意力了,忐忐忑忑地像被围捕的鱼儿乱蹦乱跳的。 一定出什么事了,继忠是从来不爽约的,一定是被扣住了,是的,契丹大营哪里是那么好出来的?不,他既然答应了,就一定有办法,一定会来的。 “你这是在安慰自己。”一个声音在陈湘萍耳边响起,陈湘萍的心往下一沉,“你像这样安慰自己已经十几年了,为什么还要安慰自己?” 一团火在陈湘萍心里烧着,那是焦急之火,烧得她快要绝望了。 这时,地道里有了响声,陈湘萍精神一振,高兴地说:“来了,来了,孩子们,你们的爸爸来了。” 来的是王怀节,他钻出地道好一会儿,陈湘萍还低着头望着地道的那一端,可是,半天不见人来。 陈湘萍回头问:‘怀节,怎么就你一个?’ 王怀节说:“就我一个人,大伯他们还在上面守着,我担心你们才回来的。” 陈湘萍头一阵眩晕,忙伸手撑着洞壁。 王怀敏说:“外面什么情况?有没有契丹人?” 王怀节说:“有,契丹人的营寨就在洞口不远处,瞭望台上的契丹兵,我都看得清清楚楚的。” 王怀德说:“那他看不见你吗?” 没等王怀节说话,王怀敏说:“你懂什么?他在明处,我们在暗处,他怎么看得见我们?” 王怀德被王怀敏数落了几句,颇不服气,说:“就你懂得多,你又没出去,一口一个‘我们’一口一个‘我们’,好像你在那里似的。” 王怀敏被呛得脸红,说不出话来。 过来好一会儿,陈湘萍说:“你大伯说了什么没有?” 王怀节说:“大伯让我们再等一会儿。” 陈湘萍说:“是啊,我就说嘛,还早着呢。” 王怀节说:“不早了,都快到子时了。” 陈湘萍的心被什么扎了一下,她咬了咬牙,说:“怎么这么快?我们才来了一会儿。” 王怀政说:“娘,你是不是记错了,我们来了好久了。” 陈湘萍也觉得自己来了好久好久了,只是她不想时间过得这么快,她想保留着那一个五彩的泡沫,不让它破灭,但随着时间的流逝,那个泡沫已经只剩下一个影子而已。陈湘萍已经清楚地知道它其实已经不存在了。 她对王怀节说:“怀节,带我们出去。” 王怀节惊问:“娘,你要去哪里?” 陈湘萍说:“走,到上面去,你爸爸肯定被他们扣留下来了。” 王怀节说:“不,娘,你不能去,洞口就在契丹大营旁边,如果被契丹人发现了,你逃都逃不了。” 陈湘萍说:“不,我干嘛要逃?你爸爸被他们扣留了,我要去找你爸爸,我逃什么?” 王怀节看着陈湘萍,没听懂她在说什么,说:“娘,你在说什么?爸爸在契丹大营里,你到哪里去找他?” 陈湘萍似乎也没听懂王怀节的话,说:“不管他在哪里,我都要去找他?” 陈湘萍说罢,就往洞口钻,王怀节,王怀敏紧紧抓住她,说:“娘,你不能出去,不能出去呀。”怀政,怀德也一把抱住陈湘萍,哭起来。 陈湘萍腿一软,跌坐在地上。 王怀节连忙爬出地道,对王继英说:“大伯,我娘疯了。” 王继英听了吃了一惊,问:“你说什么?你娘疯了?” 王怀节说:“是的,刚才她拼命地想出来,要去找我爸爸,我好不容易才拉住。” “真的?” “真的。” 王继英不敢怠慢,立即回到洞内,只见,陈湘萍倚靠在洞壁上,头发也散了,眼睛直直地。 王继英叫了两声,陈湘萍看见了王继英,一下子清醒过来了,忙站起来问:“大伯哥,继忠是不是来了?” 王继英摇了摇头,说:“湘萍呐,我们还是回去吧,他不会来了。” 陈湘萍的目光黯淡了,说:“要不要再等一会儿?也许继忠找错地方了,再找来,见不到人,岂不着急?” 王继英说:“那好吧,不过,你在这里好好待着,不许着急,千万不要出去,你还要照顾几个孩子,继忠来了,我就让他来见你。” 陈湘萍说:“万一他不来呢?” 王继英说:“那由不得他,绑我也要把他绑回来,我不仅要让他来见你,我还要让他回汴梁去。” 陈湘萍想起王继英问那些士兵准备好没有?原来是为了绑架王继忠。她虽然不很情愿,但是真的能绑回王继忠,她也会高兴的。 她说:“那就麻烦大伯哥再等一会儿。” 王继英又钻出地道,趴在一块一堆茅草下面,离他不远的地方也趴着一个人,王继英向他做了一个手势,指了指远处的大路。那人摇了摇手。 王继英身下垫着一条麻袋,他将麻袋口卷起来,包着冻得发僵的手,他的身边放着一把刀。 这里挨着契丹营寨,但中间隔着一片灌满水的稻田,地道口藏在一片树林里,因此,这里相对安全。 王继英现在已经适应了打仗,既谨慎又大胆。这次是他主动要求出来的,不仅仅是为了会见王继忠,更主要的是侦察契丹军的动静,他希望抓一个舌头回去。 可是,守了半夜,契丹营寨里一个人都没出来,而且,营寨门口,不仅有士卒守卫着,还有几条猎犬,对着这边狂吠了几次。但契丹人没有做出反应。王继英知道,契丹人一定知道这边有人,只是不敢过来,他们已经上了好多当了,过来不过是多扔几具尸体罢了,所以,他们只是紧守营寨,等待天亮。 又守了一个多时辰,王继英没有找到机会,他向旁边的那人做了一个手势,旁边的人又向别人做了同样的手势。于是大家都退入地道里。 陈湘萍见王继英进入地道,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王继英。王继英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陈湘萍又看着彭武,说:“彭武兄弟,你不是说他要来见我的吗?” 那声音不像在询问,倒像在祈求。 彭武说:“嫂子,王继忠的确是说来见你的,他不是还写了信吗?” 陈湘萍摸出短信,看了看,说:“他骗我,他在骗我。” 王继英看见陈湘萍有点站不住,连忙让怀节,怀敏扶住,说:“走,回去吧。” 一行人依然从地道里返回瀛州城内。王继英将陈湘萍送回客栈,陈湘萍像是疲乏极了,像一根木头躺在床上。 王继英临走时,又嘱咐了王怀节,王怀敏几句,说:“你娘这回一定很失望,你们要好好照顾她,否则,她会受不了的。” 王怀节恨恨的说:“都是那个王继忠,我要是见到他一定要他好看。” 王继英说:“好了,你们还小,不懂,只要照顾好你娘就好了。” 王怀敏说:“他怎么这样对待我娘呀,他这样不是想要我娘的命吗?亏了我娘对他那么好。” 王继英说:“这事可能也不怪你爸爸,他可能被什么事绊住了。” 王怀敏哭泣道:“我就是心疼我娘,千盼万盼,盼到这么一个机会,他却不来,我娘心里多难过。” 王继英说:“好了好了,怀敏你也别哭了,照顾好你娘,我还有事找李将军商量,等一会儿,再来看你娘。” 王怀节说:‘大伯,今天是不是有大仗要打?’ 王继英看了王怀节一眼,说:“谁说有大仗要打?好好照顾你娘。” 王继英说罢,走了。 王继英走后,王怀敏拉着王怀节,问:“哥,你怎么知道今天要打大仗?” 王怀节看了看睡着的陈湘萍,还有她身边睡得很香的王怀政,只见怀德偷偷地看着他。王怀节向怀敏使了一个眼色,二人走到后院里那棵柿子树下,怀节低声说:“我看见契丹人在修云梯。” 怀敏说:“修云梯怎么了?难道就要打仗吗?” 怀节说:“你傻呀,不打仗,他们修云梯干什么?” 怀敏说:“是呀,修云梯不就是为了打仗的。哥,你是不是想去打仗?” 怀节瞟了一眼身后,说:“今天,我说什么也要上城去,与契丹人干一仗,出一口恶气。” 怀敏说:“是呀,我也想去。” 怀节说:“最好是碰到王继忠,把他抓回来,让他给娘赔礼道歉。” 怀敏说:“对呀,没想到他竟然是那样的人,我们这回决不能轻饶他。” 怀节说:“好了,不说他了,我要回去睡觉,养好精神,好与契丹人干一场。” 怀敏说:“对,睡觉去。” 可是,他们刚刚躺下,就听到吹芦管的声音,天已快亮了。 王怀敏爬起来,推了一下王怀节,怀节一点反应也没有,睡得像一块石头。王怀敏悄悄地走出客栈,只见天空才微微发亮,东方泛起若有若无的红光。 这时候,瀛州城南的一条官道上,踉踉跄跄走着两个人,披着黑色的斗篷,走走停停,边走边四处张望。 四周无人,远处的契丹营寨里的灯火,此时也无精打采,像也要睡着似的。 “你确定他们在这里吗?”康延欣问。 王继忠看了看契丹营寨,又看了看营寨旁边的那座客栈,说:“不错,就在这里。” “怎么没看见人?” “都这么晚了,一定是回去了。” “那怎么办?她一定很失望的,这事都怪我。” “怎么怪你呢?” “如果我不来,你们不是早见面了吗?” “不怪你,延欣,是我和她没有缘分了。” “天都快亮了,怎么办?” 王继忠叹道:“要不我们回去吧。” 康延欣说:“你说他们在这里等你,那这附近一定有地道口,我们去找找,找到地道口,进去找她呀。” 二人走进树林里,果然在一个隐秘的地方,发现了地道口,地道口盖着一些杂草,和一些枯枝烂叶,若不仔细,绝对发现不了地道口会在这里。 王继忠扒开枯枝烂叶,黑漆漆的洞口露出来,王继忠正欲低身钻进去,却被康延欣一把拉着。 康延欣说:“继忠,你还是不要下去了。” 王继忠问:“为什么不下去?” 康延欣说:“这么一个黑漆漆的地洞,我看了就发怵,万一进去了,里面有人不分青红皂白的伤到你怎么办?” 王继忠说:“我不怕,就是死在里面,我也毫无怨言。” 康延欣说:“那我呢?我怎么办?” 王继忠犹豫了,站在洞口,久久地凝视着地道,一阵阵凉气冲上来。 康延欣拉着王继忠的手说:“继忠,你真的想进去,就进去吧,我陪着你。” 王继忠说:“不,你不能去。” 康延欣说:“为什么不能去,大不了不出来了,与你埋在里面。” 王继忠搂着康延欣说:“不,我不能死,我也不让你死,我还要帮皇太后完成她的事业,我这时候不能死,走,我们回营去。” 这时,天色已经蒙蒙亮了。康延欣看着王继忠的腮边两道亮闪闪的光痕, 他们依旧把洞口盖好,握着手,走上大路,迎面看见一队骑兵飞驰而来,很快包围了他们。 来人是萧排押,见了王继忠,说:“王继忠,你的尾巴终于露出来了。” 康延欣上前一步,说:“什么尾巴露出来了,我们又没做什么坏事。” 萧排押说:“做没做坏事,你说了不算,有什么话到皇上那里说去。” 到了中军大营,天已大亮,耶律隆绪已经坐在大帐之中,见萧排押押着王继忠、康延欣走进来,说:“皇上,臣把他们抓回来了。” 王继忠、康延欣叩拜了耶律隆绪。只听见耶律隆绪说:“王继忠,朕待你不薄,你为何要背叛朕?” 王继忠说:“臣没有背叛皇上。” 耶律隆绪说:“你没背叛朕,为什么半夜三更偷跑出去?你出去干什么?” 王继忠嘴动了动,低下了头。 耶律隆绪说:“朕万万没想到你竟是如此狼心狗肺,枉朕把你当成兄弟,你却背叛朕,你说朕怎么处置你?” 康延欣说:“皇上不能处置王继忠。” 耶律隆绪说:“为何不能处置王继忠?” 康延欣说:“王继忠没有背叛皇上,他半夜出营是要办理一件私事。” “私事?什么私事要半夜三更去办?分明是想逃走。” 康延欣说:“王继忠想逃走,早就远走高飞了,你们现在找都找不到了。” “那你就说说,到底是什么私事。”皇太后的声音从帐内传出来。 王继忠抬头看见萧绰走进来,面色变得更苍白,头低得更下了。 一百七十六、暂时收押 康延欣看着萧绰走过来坐下,说:“太后,王继忠是被冤枉的。” 萧绰看了一眼康延欣说:“康延欣,你押送衣被来,为什么不来见朕?” 康延欣说:“臣来的时候正赶上王继忠站在大营门口,所以,就先去了他的营帐。” “你见他比交付衣甲被服还重要吗?”萧绰说,“难道你忘了到这儿是干什么的?是来和他相会的吗?” 康延欣脸红了,不敢看着萧绰。 萧绰见王继忠低头不说话,便问:“王继忠,你半夜三更出营干什么?” 王继忠动了动嘴,又把话咽下去了。 萧绰说:“怎么?有什么不好说的吗?” 王继忠低着头,仍然不肯说话。 康延欣在一旁急道:“继忠,太后在问你话呢,有什么话就直接跟太后说吧。” 王继忠看了看萧绰,说:“太后,臣对不起你。” 萧绰听了甚是诧异,耶律隆绪则是又生气又得意说:“看看,朕说的对吧,果然做了对不起太后的事。” 王继忠说:“不,臣没做对不起太后的事,臣有事没对太后说,对不起太后,这件事本来要早点告诉太后的,但臣怕太后知道了会烦心,所以就隐瞒了。” 萧绰说:“到底是什么事?” 康延欣见王继忠吞吞吐吐的,便说:“王继忠的汴梁那个妻子在高阳关里,约好了昨天黄昏见面,所以,他才出营去的。” 萧绰说:“什么?你的前妻在高阳关,不是说你的哥哥在高阳关里面,怎么你前妻也在里面?你怎么没对朕说?” 王继忠说:“臣也是前天才知道的,没敢对您说。” 耶律隆绪问:“你是怎么知道你的前妻在高阳关内?” 王继忠说:“臣该死,臣有欺君之罪,是前天那边来的人告诉臣的。” 耶律隆绪说:“前天,宋军有人来找你了?你怎么没告诉朕?” 王继忠叹道:“是臣欺瞒了皇上,皇太后,请治臣罪。” 萧绰说:“王继忠啊王继忠,你的确有罪,你为什么不把这事告诉朕?你就那么不相信朕?怕朕知道了,不让你去?自己偷偷地跑去见她,见到了吗?” 王继忠痛苦地摇摇头。 萧绰说:“约好了黄昏见面,你三更半夜才去,怎么见得到?” 王继忠流着泪说:“臣辜负了她。” 萧绰说:“现在,你想怎么办?” 王继忠说:“臣不知道怎么办?” 萧绰说:“要不要朕把你送进城里去?” 康延欣说:“太后怎么送王继忠进城?” 萧绰说:“这个简单,派人送一封书信给城里,就说王继忠想进城见他前妻,请他们打开城门,放他进去不就行啦。” 康延欣说:“宋军会放继忠进去吗?” 萧绰说:‘为什么不放?朕又不是去攻城?他们万一不放心,就放一吊篮,把人吊上去。’ 康延欣看了看王继忠,王继忠说:“不,臣不进去。” 萧绰说:“你为什么不进去?” 王继忠说:“臣跟她已经没有缘分了。” 萧绰说:“就是见一面,还讲什么缘分不缘分的,是你辜负了人家,所以你怕见到她?” 王继忠说:“不,臣是怕辜负了太后。” 萧绰说:“你怕辜负了朕?” 王继忠说:“是的,太后待臣恩重如山,臣就是粉身碎骨也报答不了你的恩情,臣怕去了高阳关,就可能一去不复还了。” 萧绰看了看王继忠,说:“继忠啊,可是你不能为了朕,放弃和家人团聚的机会呀。” 王继忠说:“太后,臣一人团聚的事小,能助太后让万家团聚的事大,臣不能离开太后。” 萧绰点点头说:“很好,朕没看错你。” 耶律隆绪说:“太后,王继忠私自出营这事已经闹得全军皆知,太后看如何处置这事?” 王继忠说:“是臣有错,但凭太后处置。” 萧绰说:“那只好委屈你了,暂且收监。” 王继忠被关进了军中监狱,处置告示张贴到各营,军中一片肃然。康延欣也受到处罚,责令她给罪犯和俘虏做饭,其实就让她专门做给王继忠吃。 这天契丹军又攻打高阳关一天,但是高阳关还是在宋军手中,契丹军,倒是伤亡了不少。 萧绰心里烦闷,想起议和之事,便把康延欣叫过来。问了问王继忠在狱中的情况。康延欣说王继忠在狱中挺好的,只是总觉得对不起太后。 萧绰说:“昨天,你陪着王继忠一起去和他的前妻见面的?” 康延欣说:“是的。” “也是你出的主意让王继忠装成车夫,骗过守门的士兵的?” “是的。” “你就不怕王继忠离开你?” “怕,但我更怕看到他痛苦。” “真是一个傻孩子。” “太后,继忠是不会离开你的。” 萧绰看着康延欣,说:“也许不会吧,不过,他那边也有一个家呀,现在看来那边的人也很爱他的,很渴望与他团圆。都是战争害的,朕不想再看到更多的家庭妻离子散了。” 康延欣站在萧绰的身边,这是她的习惯,自从她十几岁被萧绰选中,她就是这样,恭敬,谨慎,保持距离,随叫随到。萧绰对这个距离感到很舒服,亲而不狎,敬而不卑,听话但有自己的主见,这正是萧绰想要的。 “延欣呐,你们怎么和他们见面的?” 康延欣说:“太后,我们还没见到他们呢。” 萧绰说:“是呀,没见到,朕问这些干什么?不过朕猜他们肯定又是从地道里出来和王继忠见面,对不对?” 康延欣说:“对,他们选择的见面地点很隐秘,不容易被发现。” “在哪里?” 康延欣犹豫了一下,说:“城南的一片树林里。” 萧绰说:“难怪不断有宋军出城骚扰,不能再让城里人钻出来了。” 康延欣觉得自己说漏了嘴,忙问:“太后,要干什么?” 萧绰说:“军中器械损毁严重,朕要砍一些树做云梯。” 康延欣看了看满脸怒气的萧绰,知道她已经被那些地道气昏了,必须解除地道的威胁,这是孤立城里守军的很好的方法。康延欣认为皇太后必须这么做,只是想起王继忠,觉得有点愧对他,仿佛出卖了他。 忽然,康延欣想起一件事,对萧绰说:“太后,臣有一件事想对你说。” 萧绰看了一眼康延欣,说:“有什么事,就直接说嘛,别吞吞吐吐的。” 康延欣说:“可是,大丞相不让臣说。” 萧绰听了,更是急了,说:“到底什么事?大丞相为什么不让你对朕说?” 康延欣说:“韩制心受伤了。” “什么?韩制心受伤了?”萧绰惊问,“朕怎么不知道?” 康延欣说:“今天攻城,韩制心从城楼上摔了下来,手臂骨头摔断了。” 萧绰说:“真的?” “是真的,现在躺在大丞相帐里,不过太后放心,耶律敌鲁已经给他接了骨头,上了夹板,说静养几十天就会好的。” “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告诉朕?走,去大丞相帐中看看。”萧绰说罢,走出大帐,康延欣搀扶着下了台阶,向韩德昌军帐走来。 听见萧绰到来,韩德昌连忙迎出来。萧绰走进帐中,见韩制心脖子上挂着一条布带,吊住右臂,身上腿上也缠着绷带,斜躺在一张地毯上,见萧绰走过来,欲站起来,却痛得“哎呦”一声,只得放弃了站起来的想法。 萧绰一把按住,说:“别动。”看着缠的像茧的韩制心,惊问:“怎么伤得这么厉害?” 韩德昌说:“没什么大伤,就是摔断了几根骨头,没伤到要害。” 萧绰说:“摔断了几根骨头,还不是大伤?” 韩制心说:“太后,不要为臣担心,臣命好,没事的。” 萧绰说:“你是怎么摔下来的?” 韩制心叹道:“真是气人,当时臣带领一帮勇士攻城,臣已经攀上了城头,不料被一个人抱住,两个人一起摔了下来,要不然臣已经攻下城了。” 萧绰说:“这么说你是被别人推下来的?” 韩制心说:“是的,不过是两人一起摔下来的?” 萧绰心疼地看着韩制心说:“难怪伤得这么厉害。” 韩制心说:“臣没事,只是不能为太后打仗了。” 萧绰说:“还打什么仗?今后再不打仗了。” 韩制心不解地看着萧绰。 萧绰说:“好好养着,以后还有很多事要做。” “谢太后,”韩制心说,“臣有一事请求太后。” 萧绰说:“什么事?” 韩制心说:“请太后不要杀他?” 萧绰听得有些莫名其妙,说:“不要杀谁?” 韩制心说:“那个抱着臣摔下城墙的那个人。” 萧绰惊问:“怎么他还没摔死?” 韩德昌说:“那人没有摔死,现关押在军牢里。” 萧绰说:“留着他干什么?” 韩制心说:“臣要亲手杀了他。” 萧绰说:“你这么恨他?” 韩制心说:“要不是这小子,臣现在都站在城头上了,是他坏了臣的好事。” 萧绰说:“是啊,要不然你就是攻破高阳关的第一功臣了。” 韩制心说:“再说,臣也很佩服这小子的勇气,他不怕死,摔到城下还和臣扭打,是一个英雄。” 萧绰说:“原来是英雄相惜呀,朕倒想去看一看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韩德昌说:“太后看他干什么?不过是一个十几岁的愣头青,初生的牛犊,是什么英雄?” 萧绰说:“还是一个十几岁的孩子?” 康延欣说:“是的,太后,臣在狱中见过他,长得倒是蛮英俊的,身上也摔伤了,腿骨折断了,肋骨也断了三根。” 萧绰说:“那也伤得不轻。” 康延欣说:“可是他挺坚强的,躺着一声不吭,耶律敌鲁给他检查伤情,他痛得满头大汗,也没有叫一声。” 萧绰更来了兴趣,说:“走,陪朕去看看这个铁人。” 萧绰说罢,让康延欣带路,她和韩德昌一起来到军牢。看守人打开牢门,几个人低头走了进去。只见牢房的一角侧身躺着一个人。 萧绰走过去看了看,那人的确很年轻,脸上稚气未脱,相貌英俊,眉目清秀,萧绰看着很像一个人,却一时想不起来到底像谁。又见他浑身是伤,还未包扎,便问:“怎么不给他包扎一下?” 狱卒说:“这小子倔得很,不让包扎。” “为什么不让包扎?” 狱卒说:“他一心只想求死。” 萧绰听了不禁笑起来,说:“原来是一个胆小的人。” 那人抬头乜斜了萧绰一眼,又扭过头去。 萧绰蹲下来,说:“本来是要一刀就把你杀了的,可是,你那个对头,非要把你留下来不可,说要和你好好地干一架,可你却是一个胆小鬼,不敢和他打,看来是他错看你了,还不如早点杀了。” 那人伸手往地上一撑,竟然站了起来,但一条腿毕竟摔断了,站立不住,依靠着墙壁,说:“谁是胆小鬼,你去告诉他,小爷等着他,小爷不怕他。” 萧绰也站了起来,说:“诶,还真的恼火了,能站起来,不错,不过,你这一条腿怎么跟人家干架?干不过人家,早点认输算了,我们可以派人把你送回去,免得你在这里丢人。” 那人说:“谁说我干不过他,只要我的伤好了,你看我干不干得过他?” 韩德昌说:“哟,年纪不大,口气倒不小,那你就养好伤,等着他来收拾你。” 那人挥着拳头说:“好,我等着,我——”他站立不住,康延欣连忙跑过去,扶住他躺下。 萧绰和韩德昌走出牢房,对狱卒说:“去请耶律敌鲁来。” 狱卒答应了一声,去了。 萧绰对韩德昌说:“走,我们去看看王继忠。” 于是,二人来到王继忠的监舍,这里根本算不上是牢房,连狱卒都没有,牢门也没有。王继忠坐在里面,仍然有人送来各种文件,他就在这里审阅各种文件。这牢房其实就是他的办公室。 见萧绰和韩德昌走进来,王继忠连忙跪拜迎接。萧绰命他站起来说话。王继忠站着等着萧绰问话。 萧绰看了王继忠一眼,立刻惊呆了,这不是朕刚才在那个牢房里见到的那个宋军吗?他们怎么长的这么像?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铸出来的。难道那孩子就是——不可能——哪有这么巧的事? 见萧绰有些失神,王继忠说:“太后怎么来这肮脏的地方了?” 韩德昌说:“王继忠,你还有意思说,你若是不做那破事,太后能到这里看你吗?” 王继忠说:“臣该死,总让太后操心。” 萧绰这才稳住神,说:“继忠,委屈你了。” 王继忠说:“臣不委屈,只是臣看太后精神有些恍惚,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 萧绰说:“朕没有哪里不舒服,只是这高阳关久攻不下,让人焦心呀。” 王继忠说:“太后能不能放下高阳关?” “放下高阳关?为什么要放下高阳关?” 王继忠说:“高阳关是一座坚城,久攻不下,会影响我军的士气的。” 萧绰说:“不,朕就是要攻下高阳关,来鼓舞士气。” 王继忠不能再说什么。 韩德昌说:“王继忠,老夫听说高阳关城下有很多地道,宋军总是通过地道出来骚扰我们,你看我们能不能也通过地道进入城内?” 王继忠说:“不可。” 萧绰说:“为什么?” 王继忠说:“据臣所知,瀛州的地道十分复杂,不熟悉的人进去了,十有八九都找不到方向,走不出地道,加上,地道有宋军防守,藏身暗处,不熟悉的人进去了,只有被杀的份。请太后不要冒险。” 萧绰说:“你说的有道理,那我们怎样才能破解这种地道战?” 王继忠摇头道:“没有很好的办法,只有仔细地搜索,找出地道口将地道口封起来。” 萧绰说:“这倒是一个办法,朕回去就叫士卒们去寻找地道口。” 韩德昌说:“王继忠,太后现在需要你的帮助。” 王继忠说:“属下愿意为太后做一切事。” 萧绰看了看狱舍,说:“继忠,你还得在这里待两天,朕可能不日率军南下,到时候,你就可以出来了。” 王继忠说:“太后不是要打下高阳关再南下吗?” 萧绰说:“朕不能再等了,到时候,不管打不打得下来,我军都要南下。” 王继忠说:“臣明白。” 萧绰说:“那好,你做好准备,朕等你的好消息。” 萧绰说罢,便和韩德昌出了王继忠的狱舍,只见康延欣急急地走过来。 萧绰问:“怎么样?给他包扎了没有?” 康延欣说:“耶律敌鲁来包扎了,这回听话得很,太后真有一套。” 萧绰笑了一下,说:“你知道不知道他叫什么?” 康延欣摇头说:“他倔得很,怎么都不肯说。” 萧绰看了王继忠一眼,对康延欣说:“不要紧,慢慢来,他一定会说的。” 萧绰说罢,走了,王继忠躬身相送,一直到看不见萧绰了,才立起身子,看见康延欣站在旁边,说:“谁倔得很?” 康延欣看了王继忠一眼,也呆住了。 一百七十七、伐木 萧绰回到大帐,立即召集众将,说:“诸位,今天晚上要辛苦大家了。” 众将忙问有什么事。 萧绰说:“近来连日攻城,攻城器械损毁严重,朕见这瀛州城外有很多树木,我们何不砍来做云梯,冲车,抛石机,助我们攻下瀛州?” 萧挞凛说:“是呀,这么多木材,不用岂不可惜?这真是天助我也,臣愿意带兵伐木。” 萧绰说:“好,那就有劳太师了。” 韩德昌说:“太师不光是砍伐树木,还有一件事要注意,树林之中藏有许多地道,你们要仔细搜索,找出洞口,想办法堵塞了。” 萧挞凛咬牙切齿地说:“是,大丞相说得对,老子一定要寻出来堵死它,叫他们变成一群死耗子。” 萧挞凛因为吃了地道的亏,所以对地道深恶痛绝,必欲除之而后快,听到找地道口,愈是来了精神。当夜率领士卒举火伐木。一时,瀛州城外,荧荧煌煌,叮叮咚咚,伐木之声直达数里不绝。瀛州城上的守军见了无不惊骇,慌忙报告与李延渥。 李延渥连忙登城眺望,只见城外无数火把闪烁,像一下子飞过来数不清的萤火虫,在飞来飞去,又听见斧砍树木的声音,不时有大树倒下,噼里啪啦,如炸爆竹,传到很远。 有人惊问:“李将军,契丹人这是干什么?” 李延渥说:“你没看见吗?砍树呀。” “砍树干什么?” “砍树还能干什么?攻城。” “攻城?造云梯攻城?”说话者吸了一口凉气,说,“砍那么多树,那要造多少云梯?瀛州城怕守不住了。” 李延渥说:“胡说,谁说守不住?” 说话的人立刻闭了嘴。 李延渥说:“再敢胡说,军法不容。” 这时,王继英也走上城头,看见城外那密密麻麻的火把,听着不绝于耳的伐木声,也甚是惊惶,说:“契丹人这连夜砍伐树木,是想大造攻城器械呀。” 李延渥说:“是呀,这回他们是下了大本钱了。” 王继英说:“看来他们是非要拿下瀛州城不可了。” 李延渥说:“要想拿下瀛州,除非我死。” 王继英看了看士卒,士卒脸上都有惊恐之色,便说:“大家不要惊慌,李将军守城有方,城里粮草充足,城中还有几万百姓与我们同仇敌忾,契丹人是攻不破高阳关的。大家也想想办法,如何破敌。” 王继英的一席话,立即把守城军士的信心激发起来了,议论纷纷,说出各种破敌的办法。 李延渥听了,说:“大家说的很好,你们别看契丹人砍了那么多树木,造了那么多攻城器械,但那些树木多是杨柳,木头脆弱,疏松,容易折断,燃烧,只要我们备足砲石,撞杆,干柴烈火,猛油浇之,砲石击之,契丹人造的攻城器械,管叫他有来无回,顷刻间化为灰烬。” 士卒听了。连忙拍手叫好。 李延渥便令士卒连夜准备防守器物,动员全城百姓,一起上城守卫城池。 李延渥又吩咐守城将士仔细防守,小心契丹人偷袭。说罢与王继英一起回到衙门。 王继英说:“契丹人接下来,一定有大动作了。” 李延渥点头说:“不错。” 王继英说:“契丹人砍伐的那些杨柳树真的那么不堪一击吗?” 李延渥说:“王大人,再脆弱的东西,只要聚集在一起,就不好对付,就像折断一根树枝容易,折断一捆树枝就难了。” 王继英说:“是啊,砍了那么多树,都造城攻城器械,那瀛州岂不危险了?” 李延渥说:“还有一件事更让人揪心。” 王继英问:“什么事?” 李延渥说:“地道,我们的地道口大都在周边的树林里,契丹人砍树的时候,一定会发现。” 王继英说:“那他们若是从地道里进来,怎么办?” 李延渥说:“这倒不让人担心,地道复杂,只要我们派人防守,他们是进不来的。” 王继英说:“那将军还担心什么呢?” 李延渥说:“即使他们进不来,但是,我们也出不去了,若是旷日持久,瀛州恐怕还是守不住呀。” 王继英说:“是呀,他们一定会封闭地道。” 二人正在说着,果然,有士卒来报,契丹人发现了地道,已经有人进来了。 李延渥问他们到哪儿了?士卒说在第一节就被杀回去了。 王继英说:“看来契丹人是不会从地道里杀进来的。” 士卒说:“可是契丹人放水淹了地道。” 李延渥脑子一嗡,说:“果然被我猜中了,他们要封闭地道。” 王继英惊道:“这么说整个地道岂不都要进水?” 李延渥说:“王大人,放心,当初修建地道时就考虑到敌人会来这么一手,预先设置了闸门,可以挡住来水,就是不能出去了。” 士卒说:“将军,我们的地道口那么多,契丹人不可能全都发现,只要有一个出口瀛州就不是孤城。” 李延渥点头说:“你还是很有见识,快回去,守住地道,不要让水流进地道里面来。” 士卒连忙跑出去了。 李延渥说:“王大人,你也休息一下吧,贤侄不幸落入契丹人之手,你一定很痛心,王大人,你不要太忧愁了,他父亲在那边位居高官,一定会救贤侄的。” 王继英摇头说:“怀敏是不会认他这个父亲的。” 李延渥叹息道:“都怪我没看住他,他一直躲在雉堞后面,没想到这小子居然抱着敌人一起跳下城墙。” 王继英说:“不怪你,那小子憋着一口气,想和那个契丹兵同归于尽。” 李延渥说:“可惜,没有摔死那个契丹兵,不过也好,不然怀敏就不会被活捉,当场就没命了。” 王继英说:“那还不是一样,怀敏是不会投降契丹人的,他不像他的爸爸。” 李延渥苦笑了一下,说:“大人就这么痛恨继忠?” 王继英说:“如果不是他失约,湘萍不会一病不起,怀敏也不会落入敌人之手。” 李延渥说:“大嫂知道不知道怀敏被契丹人俘掳的事?” 王继英说:“暂时还瞒着她,但纸是包不住火的,很快她就会知道的,唉,真不知道到时候会怎样?” 李延渥说:“大人还是先不要想太多了,你休息一会儿,我去看看史普。” 王继英说:“你去吧。” 李延渥出了衙门,王继英靠在床上,很快睡着了。 砍了一夜树,萧挞凛发现好几个地道口,又是派兵进洞(当然进去的人大都有去无回),又是放水淹洞,又是运土填洞,忙活了整整一夜,天亮将砍到的树木运回营中。大营里堆积了十几座小山似的木头。 萧绰见了,非常高兴,说:“萧挞凛真能干,一夜就砍了这么多。”接着叫来几百名工匠来打造攻城器械。 工匠看了看树木,说:“这树造不了云梯和冲车。” 萧挞凛问:“如何造不了?” 工匠说:“木头太脆弱,容易折断。” 韩德昌怒视了一眼工匠,说:“叫你造,你就造,为何那么多废话?” 工匠看了韩德昌一眼,连忙闭了口,回去选木头,量尺寸,几百人干起来。两天下来,云梯,冲车都造了出来,放在营前,萧绰让士卒驾着云梯冲车演习,城上的守军见了,都有些惧怕,忧心忡忡。 李延渥令守城军士打起精神,严加防备。这期间,契丹军又常常派出小股部队,驾着云梯,来到城墙附近,与城里守军对射,城里发砲石击打,没想到云梯还很结实,巨大的砲石打在上面,云梯竟然没有多大的损坏。契丹军对射一阵子,驾着云梯回去了。守城宋军惊骇不已,心里蒙上了一层阴影,有些不相信李延渥的话了。 萧绰则令工匠日夜赶修云梯,锯木声,砍伐声日夜不息。萧绰命令士卒堵塞了耳朵睡觉,白天又派出小股部队,击鼓驾着云梯作攻城之势,晚上则令人在城下鸣金喧哗,鼓噪。宋军一日数惊,夜不能寐,疲乏至极。 李延渥不得已,召集众将,轮流上城巡防,自己则日夜守在城墙上,实在困极了,就和衣倒在城楼上眯一会儿。 王继英劝他下去休息。李延渥说:“现在到了最关键的时候了,契丹人可能随时会发起突然袭击,我一定要万分小心。” 王继英说:“可是你就这么耗着,身体会被拖垮的。” 李延渥说:“没办法,遇到高人了,不能不这么耗着。” 王继英看了看契丹营中的云梯,满腹疑虑地说:“将军说杨柳木质脆弱,容易折断,为何这两日契丹军驾来的云梯,受到我们的砲石打击,却毫发无损?” 李延渥说:“他们用的不是杨柳树造的。” “不是杨柳树造的,那是什么造的?” “不知道,反正不是杨柳树。” “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 李延渥说:“阴谋诡计。” 王继英说:“原来他们知道杨柳树木质脆弱,故意推出别的木材造的坚实云梯,让我们打不烂,借此震慑我军。” 李延渥说:“是的,所以他们明知杨柳造的云梯不中用,还要大造,造出来就摆在营前,故意让我们看见。” 王继英说:“然后就推出结实的云梯,故意让我们打,却打不断,目的是让我军看了心生畏惧,这就是先声夺人,不战而屈人之兵。” 李延渥说:“是的,大人,你看这两日我军的士气低落不少,这是最危险的时候,不得不小心提防啊。” 王继英感叹地说:“原来他们砍树,做云梯,都是做给我们看的。” 李延渥说:“大人说得对,不然的话,他们为何不偷偷地把树砍回来,偷偷地做成云梯,冲车,却要大摇大摆地做给你看?” 王继英说:“这么说他们又击鼓又打锣,也是做给我们看的?” 李延渥说:“这倒未必,兵法云:虚则实之,实则虚之,虚虚实实,实实虚虚,随机应变,哪里知道他是不是做给我们看的。” 王继英说:“那怎么办?” 李延渥说:“以不变应万变,只要我们小心防守,不管他们耍什么花样,总能应对的。” 王继英说:“是啊,只要城墙在我们手里,就叫他们过不了这道坎。” 这天,萧绰和韩德昌巡视各营回来,萧绰心里添加了许多忧愁,他们去了伤兵营,伤兵营已经人满为患,许多伤号因为得不到救治,痛苦不堪,哀嚎哭喊,凄惨至极。耶律敌鲁说有许多人实在忍受不住伤痛的折磨自杀了。 萧绰问:“为什么不救治?” 耶律敌鲁说:“伤号太多,救治不过来,还有就是缺药。” 萧绰说:“缺药?怎么缺药呢,你们为什么不多备一些?” 耶律敌鲁说:“这都是微臣失职,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受伤。” 萧绰叹道:“朕也没想到,你现在准备怎么办?” 耶律敌鲁说:“微臣正想请太后派人回南京运送一些过来。” 萧绰说:“好,这事朕来办,守太保夫人在不在这里?” 耶律敌鲁说:“在,微臣这就请她过来。” 萧绰说:“不,你带朕去看她。” 萧绰在一个大营帐里看见了萧婉容,营帐里一排排躺满了人,相比别的营帐,这里显得相对安静多了,没有哀嚎声,偶尔只有一两声呻吟。萧婉容正在给一个胸部中箭的士兵上药,一边上药,一边和他拉家常。问他的家在哪里?家里有什么人?养了几只羊?并告诉士兵,她自己养了多少羊,这会儿不知家里的羊怎么样了,想回家看看。说得那士兵热泪盈眶的,只把她当阿妈叫。 萧绰一直在旁边看着,直到萧婉容给士兵上好药,才咳嗽了一声。 萧婉容听见声音,回头看见萧绰,韩德昌还有耶律狗儿站在身后,不禁惊喜不已,忙向萧绰行了礼,见了韩德昌,就直愣愣地看着耶律狗儿。 狗儿叫了一声“阿妈。”萧婉容便一把将狗儿搂在怀里。 萧绰说:“好了,婉容,狗儿这么大了,不要还当成一个小孩子。” 耶律狗儿从萧婉容怀里挣脱出来,羞怯地看了看萧绰,然后看着萧婉容说:“阿妈,你还好吗?” 萧婉容点头说:“阿妈还好。” 萧绰说:“婉容,朕看你瘦了。” 萧婉容说:“是吗?” 韩德昌说:“是的,二嫂,真是瘦了,对了,上次不是不让你干这些活,你怎么又干了?” 萧绰回头对耶律敌鲁说:“是啊,朕不是对你说,不要让婉容干这些,她可是守太保夫人。” 耶律敌鲁忙说:“这都是守太保夫人自己要做的。” 萧婉容说:“是的,这都是我自己要做的。” 韩德昌说:“二嫂,这若是二哥知道了,岂不怪小弟没照顾好你?” 萧婉容说:“不会的,我想若是汉宁看见我救活那么多人,他不仅不怪你,还会欣慰呢。” 萧绰说:“是吗?” 萧婉容说:“是的,先前汉宁杀了许多人,我现在是为他赎罪。” 萧绰心中一震,看着萧婉容,半天不说话了。 耶律敌鲁说:“守太保夫人真了不起,她是我们这里最用心的护理,我觉得她不是用药水护理,她是用虔诚在护理。” 萧婉容笑道:“敌鲁叽里呱啦的说些什么,我简直听不懂,你又不是酸文人,说一些酸里酸气的话,为啥子,有本事去弄一些药来,才是正理。” 萧绰说:“药的事,耶律敌鲁已经对朕说了,朕给你们弄来。” 萧婉容说:“依臣看,最好是不要打仗了,臣看着这些人心疼。” 萧绰看了看躺在地上的伤号,心里也很难受,说:“朕看着也心疼,朕答应你们,打完这一仗,我们再不打仗了。” 来了半天,比较安静的营帐,突然有人低声啜泣,渐渐地,有人哭出声来,很快很多人哭起来,全营的人哭起来。 有人向萧绰跪着,叩谢。 萧绰热泪盈眶,一个一个地扶起他们,向他们作出承诺,要给他们永世的太平。 不知谁喊了一声“万岁”,全营人都高喊“万岁”。 萧绰再也忍不住,泪水哗啦地流下来了。 回到大营,萧绰仍然久久不能平静,营中锯木头的声音,叮叮当当的打铁声,一阵阵地传过来,直钻进她的耳朵里,让她心里甚是烦躁。她对耶律狗儿说:“去,去对那些工匠说,让他们休息一会儿。” 响彻了几个昼夜的声音终于停下来,旷野一下子变得安静了,让听惯了那嘈杂声音的人一下子有点不适应。 城上的守军,一脸疑惑地看着城下,紧盯着契丹营寨,面对突然消失的声音,他们有些茫然,不知所措。契丹人是不是马上就要进攻了?他们警惕地看着城外,心头咚咚直响,生怕契丹人突然从哪里冒出来了。 李延渥也不适应这突然而来的变化,他拉响防守城池的铃声,对着睡眼朦胧的军士大声呵斥,让他们打起精神,准备战斗。城里也响起敲锣声,城中立刻热闹起来了,市民拿起家伙跑过来,登上城头,却见城下半天毫无动静,契丹人没有攻城的迹象,都生气的骂敲锣人谎报军情,眼睛长到屁股上去了。 李延渥听了非常恼火,却也无可奈何,只得对契丹人一顿大骂。 一百七十八、猜测与放弃 康延欣从牢房里出来,再到另一间牢房里去,两间牢房相离不远,可是,康延欣却走了好久。她刚才看到的那张脸,充满了稚气,但不妨碍它与另外一张脸作比较,二者有着惊人的相似。二人都有宽阔光洁的额头,笔直挺拔的鼻梁,一对明亮有神的眼睛,嘴唇稍厚,下巴圆润,不同的是一个长了胡须,一个没有胡须,但长了一颗肉痣。 康延欣不知怎么的,一见到那个俘虏,就对他有一股好感,可怜他,想照顾他。但那俘虏并不买她的账,对她并不友好,说话若吃多了药似的。她送来的东西,他也不吃。她问他话,他也不回答。 康延欣并不生气,就把饭菜留下来,自己走出来先来到王继忠这里,看着王继忠吃饭,想象那小子是不是和王继忠一样吃。王继忠虽然算个读书人,可是吃东西一点也不雅观,好像恶鬼一样狼吞虎咽,一碗饭扒拉几下就吞到肚子里去了。为此,她不知说了他多少次,要他慢点吃,慢点吃,那样对肠胃有好处,可他就是改不了,说是在军队里养成的习惯,不吃快点就没有吃的了。 王继忠看着康延欣看自己吃饭的眼神,立即放慢了速度,正襟危坐,细嚼慢咽。 康延欣笑了笑。 王继忠问:“延欣,你笑什么?” 康延欣说:“没什么,就是觉得好笑?” 王继忠说:“又笑我吃相难看?” 康延欣说:“不,这是在军营里,用不上那么斯文。” 王继忠说:“那你笑什么?” 康延欣说:“我是笑另外一个人。” “笑另外一个人,谁呀?” “一个俘虏。” “一个俘虏?” “对,刚才我给他送饭,他不吃,我就把饭留在那里,我想这会儿,他肯定吃了。” “这有什么好笑的?” 康延欣说:“我看他像一个人。” 王继忠问:“像谁?” 康延欣说:“你快吃饭,打听那么多干什么?” 王继忠讪讪地笑了一下,低下头吃饭。 康延欣说:“继忠。” “嗯。”王继忠抬起头,看着康延欣,说,“什么事?” 康延欣看了王继忠一眼,说:“算了,吃饭吧。” 王继忠说:“到底有什么事?你快说呀。” 康延欣说:“我在想——” 王继忠说:“你是不是想说陈湘萍的事?” 康延欣说:“是的,不知道她怎么样了?” 王继忠脸上出现异常痛苦的神色,坦白地说:“我很担心她。” 康延欣说:“担心什么,怕她怪你?” 王继忠说:“她身体不好,有头痛的毛病,一着急,就头痛欲裂,吃不了饭,心口像堵住什么东西,几日几夜睡不了觉,直到呕吐之后才好一点。” 康延欣叹息一声,说:“你还是不要想多了,快点吃饭。” 可是,王继忠吃不下去了,放下手中的胡饼,勉强喝了几口汤,就说吃饱了。 康延欣知道他吃不下,也不再劝,收拾了剩下的东西,说:“今天,南京的人来说,怀玉想过来。” 王继忠恼火道:“他过来干什么?” 康延欣说:“说是想我们了。” “这孩子不省心,想到什么就是什么,这里在打仗,又不是好玩。” “他是年纪太小,离不了我们。” “小什么小?都十二三岁,哪里还小?”王继忠涨红了脸,大声说着,“都是你惯了的。” 康延欣见王继忠发了怒,猜想他一定是想起了那边的几个孩子,他离开他们时,孩子才一两岁,跟他们比起来,怀玉确实幸福多了。 这时,王继忠打开了案头上的文件,手里握着笔。他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既不下笔书写,也不翻阅文件,他的目光空洞,面色凄凉。突然,他发出一阵猛烈的咳嗽,如呛了几口水进入肺里,他的脸涨得通红,脸上青筋暴突,半晌,咳嗽才停止下来。他一只手按着胸部,一只手擦着眼泪,急剧地喘息着。 康延欣轻轻地拍着王继忠的后背,说:“看把你急的,不来就不来嘛,干嘛生这么大的气,我已经对回去的人说了,不让他来。” 王继忠好不容易才平息下来,抓住康延欣的手,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呜咽不止。 康延欣也流着泪说:“我知道你想孩子们,不仅想怀玉,还想他们几个。” 王继忠说:“我对不起他们,我走的时候,他们还小,怀节,怀敏还不到两岁,怀德还只有几个月大,最小的我连面都没有见到,他们长这么大,我什么都没做,什么也没给他们,只给了他们一身屈辱,我对不起他们呀。” 康延欣说:“继忠,假如你见到他们,你会怎么办?” 王继忠看着康延欣,说:“我我不知道怎么办。” 康延欣拍了拍王继忠的后背,说:“你累了,休息一会儿,我去看看那个俘虏。” 王继忠点点头,康延欣扶着他躺下,然后来到俘虏监舍里,见碗中的饭菜已经吃了,俘虏坐在地上,乜斜着她走进来。 康延欣收拾了碗筷,笑道:“吃了?” 俘虏一阵脸红,扭过头,微微抬起,假装不看康延欣,但他眼角的余光始终停留在她的身上。 康延欣说:“今年几岁了?” 俘虏没有回答,依旧微微抬着头。 “听说你抱着敌人跳下城楼的,你为什么要跳下城楼?你是不是觉得这样很英勇?” 俘虏仍然没有说话,只是把头抬得更高了一些。 “我说你那不叫英勇,是傻。太傻了。” 俘虏猛回过头,看着康延欣,怒容满面,一副还不服气的样子。 康延欣看着他,说:“怎么?不服气吗?你看你从那上面跳下来,敌人没有摔到,自己摔得不能动弹,这不是傻吗?” 俘虏轻蔑地看着康延欣说:“你不懂。” 康延欣见他开口说话,笑道:“你终于开口说话了,我还以为你一辈子都不说话呢。” 俘虏听了,脸又急得通红,瞠目看着康延欣。 康延欣说:“哟,脾气还不小,你不要这么看着我,你已经输了。” 俘虏瞪着康延欣说:“我没输,你凭什么说我输了?” 康延欣说:“你看,一说你输了,你就生气,这哪里是做大事的人?连一点气都沉不住,怎么会赢?” 俘虏无话可说,只是紧紧盯着康延欣,觉得这个女人是故意在气他。她看起来很和善,给人一股很亲切的感觉。他第一次见到她,就特别留意,觉得她是一个合得来的人。 康延欣见他不说话,索性在他旁边坐下来,说:“你那腿现在怎么样了?” 俘虏挪动了一下那条受伤的腿,想伸手去摸一摸,可是一阵剧烈的疼痛,让他打消这个念头。 康延欣说:“看起来,还很痛的,我去叫郎中来再给你换一换药。” 俘虏说:“不用,这伤好得慢,不能性急。” 康延欣说:“你怎么知道好得慢?” 俘虏说:‘我小时候摔断过胳膊,几十天才好。’ 康延欣关切的问:“你怎么把胳膊摔断了?也是和敌人一起滚下城楼吗?” 俘虏摇摇头,说:‘不是,是和别人打架打断的。’ “打架打断的?怎么和人家打架呢?” 俘虏叹了一口气,没说什么。 康延欣说:“是不是别人欺负你?” 俘虏点了一下头,眼圈湿润了。 “他们为什么欺负你?” 俘虏不说话,一只手抓住那条没受伤的腿,使劲地揪着裤管。 康延欣这时已经确定他就是王继忠的儿子,说:“我们营里,有一个从汴梁俘掳过来的人,十几年了,很想家,挺可怜的。” 俘虏立刻睁大眼睛,紧盯着康延欣。 康延欣说:“你怎么这样看着我?你认得这个人?” 俘虏连忙摇头,但仍旧看着康延欣,眼里充满了期待,希望她讲下去。 康延欣拿起饭碗,站起来说:“晚上想吃什么?我给你送来。” 俘虏的嘴蠕动了一下,没有说出话。但康延欣从他的目光里看出他想说的话:“那人是谁?是不是王继忠?” 康延欣笑了笑,说:‘你好好休息,等一会儿我把晚饭给你送来。’ 康延欣出了监舍,长吁一口气,心里考虑着如何对王继忠说这件事?王继忠听到这个消息会有什么反应?她担心王继忠听到这个消息会一时受不了,决定还是等几天这个俘虏的伤好一些了,再对王继忠说。 王继忠猜的没错,陈湘萍这几天头痛得十分厉害,她两天没吃东西了,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地,像一个——按照王继英的说法——死人。她脸上毫无血色,白的恐怖,目光黯淡,眼睛空洞洞的,像一个看不见底的深潭。她就那么直挺挺的躺着,一动不动的,像注射了全身麻醉药似的,不说话,也不呻吟,甚至连喘息都细微得听不见了。 孩子们这时都变得十分乖巧,王继英警告他们不要乱跑,不要吵闹,尤其不要说怀敏被俘。孩子们都守口如瓶,一步不离地守在母亲身边,沉默不语,需要的时候,就用眼神交流。 王怀节这时表现出一个大哥的样子,不时地在母亲耳边询问她哪里不舒服?是不是好一点了?想吃点什么? 但陈湘萍一句话都不说,只是偶尔发出一声长叹。 王怀节拿起脸巾,在温水里浸泡一下,然后,给母亲擦一擦脸,再叠成方块,敷在母亲头上。 前天从地道里回来,陈湘萍就陷入了巨大的痛苦漩涡里,无法脱身,这个痛苦对她来说可能没有感觉到又多么强烈,她没有痛哭,也没有流泪,甚至连一句愤怒,伤心的话都说,她有的只是麻木,头痛欲裂。 她躺在床上,浑身没有一点力气,轻飘飘的如坠云雾,有几次,她想起来,可就是使不上劲,手撑着床板,像撑着棉花。她也不想吃东西,不一定是没有胃口,实在是肚子不饿,总是胀胀的,塞不下任何东西。 这天,王继英送来一碗冬瓜汤,递给怀节,让他喂给母亲喝。 自瀛州被围十几天来,城中统一生火做饭,每天就是炊饼,咸菜,实在吃得腻了,突然,有一碗热腾腾的冬瓜汤,也是美味,勾起人们的味蕾,尤其汤里还飘着肉香,浮着一层白花花的芝麻,这就更勾人魂魄了。 怀节喂着陈湘萍吃了两口,她就再不想吃了,依旧躺着不动,空洞的眼神透着冰凉。 王继英看了叹息了一声,让早已不停地吞咽口水的王怀政和王怀德把冬瓜汤喝了。叮嘱了怀节两句,回衙门去了。 衙门里,坐着李延渥和史普,见王继英走来,李延渥说:“弟妹怎么样了?” 王继英没什么,只是摇了摇头。 李延渥长吁一声,说:“这个王继忠也太狠心了,湘萍这回一定是难受极了。” 王继英说:“我觉得她已在放弃了。” 史普说:“放弃?放弃什么?” 李延渥说:“就是放弃王继忠,放弃和王继忠见面。” 王继英说:“我觉得她在放弃自己。” “放弃自己?” “是的,这么多年,她一直很坚强,包括外面传说继忠殉国之时,我都没看见她这样,只是流了几回泪,但这回她竟没流泪,一句话也不说,就那么躺着,一动不动的,她显然放弃了希望,放弃了一切,这是我最担心的。” “是啊,湘萍真是可怜,我想帮她,可是怎样才能帮她呢?”李延渥说。 王继英摇头道:“我们都帮不了她。” 三个人叹息了一阵子,李延渥,史普又安慰了一下王继英。 王继英说:“你们不要安慰我了,先想想如何对付敌人吧。” 李延渥说:“很难呀,这回契丹人彻底击垮了我军的士气,我军现在都很畏惧,认为契丹军的云梯坚不可摧,攻城器械精良,这回怕是守不住了。” 史普说:“是啊,居民也很害怕,有些人上城看了一眼契丹人排列在营前的云梯,冲车,回去就不敢再上城头了,有的甚至开始装病,弄伤自己的手臂,拒绝参战。” 王继英说:“这怎么行?现在军人已经死伤严重。必须全城军民一起参战,才能有守住城池的希望。” 李延渥说:“只有打一次胜仗,才能鼓舞起士气。” 王继英说:“打一次胜仗?现在地道都被堵住了,我们出不去,如何才能打一个胜仗?杨延昭,田敏新败,没有能力与契丹人争锋,王超、李继宣等听到杨延昭都打了败仗,皆逡巡观望,不敢前来,莫州现在也被契丹军攻打,自顾不暇。外援都指望不上了。” 史普说:“我从来都没有指望过外援,他们都一个个的都贪生怕死,保存实力,谁会真正的为朝廷出力?” 李延渥说:“不,我们必须出城打一仗,最好,烧毁那些冲车,云梯,否则它就像悬在高阳关军民头上的剑,让军民恐慌。” 王继英说:“契丹军防守这么严,地道又被堵了,如何出的去?” 史普说:“即使能够出去,城里人也不能出去了,否则守城的兵力更加不够。” 李延渥说:“我们还有一支军队可以用。” 王继英、史普互相看了看,又都惊奇地盯着李延渥。 李延渥说:“你们记得不记得,上次有一支溃兵想进城被我拒绝了,枢密大人当时还在这里。” 王继英说:“记得,当然记得,李兄担心那些人中间混入的有奸细,不敢放他们进来,那些人自称是傅潜手下,我记得李兄叫他们暂时驻扎在天门口。” 李延渥说:“不错,他们现在还在天门口。” 史普说:‘他们真是傅潜手下的溃兵?’ 李延渥说:“是的,我调查过了,他们的确是傅潜的溃兵,被契丹人冲散了,傅潜也逃得不知去向,他们只好来到高阳关。” 史普喜道:“这一下可有救了,让他们在城外打一下,即使闹不出什么大动静,也能给城里的人张一张势,让守城军民知道我们还有援兵,这就大大地鼓舞了军民的士气。” 王继英说:“不错,这可是一个大好消息呀,只是所有的通道都被堵塞了,不能出去,怎么才能让他们发动进攻呢?” 李延渥说:“还有一条地道可以出去。” 王继英说:“还有一条地道可以出去?” 李延渥说:“是的,这是高阳关最后一条通往城外的地道,别人都不知道。” 史普看着李延渥说:“真有这么一条地道连我也不知道?” 李延渥说:“是的,史大人,这是高阳关的最高机密,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启用。” 史普问:“地道在哪儿?” 李延渥说:“先不忙看地道,先把送信人找来再说。” 王继英说:“谁可以送信?” “彭武。” “彭武?” “彭武知道这条地道,他送信最合适。” “那就叫彭武过来。” 不一会儿,彭武来了,一副刚睡醒的样子。 李延渥拿起一封信说:“彭武,我这儿有一封信,你把它送到天门口去。” 彭武接过信,揣在怀里,说:“大人,我想带一个人一起去。” “你想带一个人去?谁呀?” “老马。” “哪个老马?” “就是那个汴梁来的老马。” 王继英说:“他呀,他怎么要跟你一起去?” 彭武说:“大人别问我,我去叫他来,你直接问他好了。” 彭武说完,转身离开了衙门。 一百七十九、奇兵 彭武离开不久,领着老马过来了。 李延渥甚是惊讶,说:“彭武,你怎么带他出去?” 彭武说:“大人,这是我大哥,我自然要带他出去。” 李延渥越是觉得惊讶,说:“彭武,你什么时候有这么一个大哥?” 彭武笑了笑说:“是我刚认的大哥。” “你刚认的大哥?彭武,他不是从汴梁送陈夫人的那个赶车的?这么快就成了你大哥了?”李延渥问。 彭武说:“大人不是说过相交不在早晚,在于志趣相投。” 李延渥笑道:“这么说你们志趣相投了。” 彭武也笑着说:“这就是乌龟看绿豆——对上眼了。” 李延渥笑道:“倒真是志趣相投都是那串钱的索子,钻钱眼里去。” 王继英说:“马大哥,我听说你想出城,是不是?” 老马说:“是的,大人。” “你为什么要出城?” 老马迟疑了一下,说:“我想回去,大人,我近来不走运,生意不好,马车没了,马也跑了,困在高阳关不能出去,大人,这城外都是契丹人,很快就要攻城了,他们一旦攻进来,我们就没地方跑了,我可不想死,我回去还可以赶马车,养家糊口呢。” 王继英说:“马大哥,是我们连累了你,你要回去我不拦你,我这里又一点银子,你拿回去买一辆马车,再买一匹马吧。” 王继英说罢,掏出银子递给老马。 老马推辞了一番,接过银子,说:“多谢大人。” 王继英说:“应该的,是我们给你添麻烦了。” 老马又迟疑了一下说:“要不让怀节娘儿几个跟我一起回去吧。” 王继英摆摆手,说:“算了,就让他们呆在高阳关吧。” 王继英说完,李延渥站起来,命彭武搬开书案,掀开地毯,抠起几块木地板,发现一块青石板,彭武,揭开青石板,露出一个黑幽幽的洞口。 王继英,史普见了惊讶不已,谁也没想到,地道就在脚下。 彭武俯身进入地道,李延渥点燃一支火把递给彭武,彭武走进洞内,老马也低身钻进去了。 岁值隆冬,天寒地冻,夜晚寒气更甚。 彭武趴在一堆枯枝乱叶上面,眼望着契丹营寨,心里计算着从这里冲进营寨需要多久,契丹军从发现他们到组织有效的防御,需要多长时间,这中间,还需要把翻越堑壕,破坏鹿角,拒马的时间也要算进去。 这在以前,彭武从来没有考虑过,但从昨晚来到天门口时起,他就不得不思考这些事了。 天门口这帮宋军其实就是一帮散兵游勇,没有一个很好的人统领他们。虽然,李延渥曾经派人来把他们进行了编组,指令骑都尉燕云作为他们的首领,但没有正式任命,谁也不听他的。队伍里拉帮结派,各自为阵,形同一盘散沙。但是,这帮人又很渴望与契丹人打仗,洗刷逃兵的耻辱,只是实力太弱,又无有效的组织,只能小心翼翼地呆在天门口,眼睁睁地看着契丹人围攻高阳关。 彭武的到来,如同来了一位统帅,当彭武说出了李延渥的作战命令时,这帮军士便将他和老马围了起来,一定要他们来领导他们。 彭武急了一身大汗,怎么解释这帮军士都不听,他们说:“你不来领导我们,我们就不袭击契丹营寨,大家散伙。” 彭武就这样留下来,当了这群人的头领,老马也被迫留下,叫苦不迭,他打着哭腔对他们说:“兄弟们,我就是一个赶马车,没打过仗,求你们放我回去。” 可是,谁也不信,说:“马大哥,别骗我们来,你若没打过仗,李将军会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你?” 老马百口莫辩,焦急地说:“我说的句句属实,不相信,你们问问彭首领。” 彭武说:“马大哥,你就不谦虚了,前天,你不是还摔死了一个契丹人吗?” 一听说老马打死了契丹人,众人立刻把他围着,请他讲一讲他的英雄事迹,真是弄得老马哭笑不得。 临出发的时候,老马轻声的埋怨彭武:“兄弟,你真是害苦我了!” 彭武看着火光下的数百军士,低声对老马说:“大哥,都到这一步了,认命吧,我一辈子没杀人,这回还不是逃不了了。” 老马说:“早知道是这样,还不如呆在城里不出来。” 彭武说:“既来之则安之,大哥,等一会儿,我带一支人马先走,你带着另外一支随后,看到我冲破契丹人的营寨,你们就冲上来,放火烧他们的帐篷,还有他们做的云梯,记住,一定要把他们的云梯烧了。” 老马说:“烧不了怎么办?” 彭武说:“一定要烧掉它,这是李将军说的。” 老马拍了拍发抖的大腿,说:“就怕它到时候不听使唤。” 彭武说:“不要紧,到时候,你只管跑就行了。” 这时,骑都尉燕云走过来,说:“彭首领,我们什么时候去?” 彭武说:“现在就走。” “现在就走?契丹人还没睡呢,要不等他们睡了再去吧。” 彭武说:“不,我们不能去得太晚,我们到了那里,还要埋伏下来,观察敌情,找到进攻的最好路线,然后,才能发起进攻。” “彭首领说的对呀,还说没打过仗,我看你天生就是做将军的料。” 彭武说:“这没什么,就是跟着李将军久了,学了一点皮毛,这叫什么——” “潜移默化。” “化缘的和尚会敲钵盂。” 彭武说得众人都笑了。 燕云问:“彭首领,我们在哪里埋伏?” 彭武说:“我想我们就在契丹人砍伐的树林里埋伏,有枯枝烂叶当着,容易藏身,再加上,那里刚被契丹人砍了树木,他们不会想到我们会在那里埋伏。” “对呀,谁会想到刚砍倒的树枝下面,会有人埋伏呢?彭首领想的周到。” 老马怎么也控制不住那条颤抖的腿,哪怕他侧身把它压在身下,它依然颤抖不止。老马趴在地上,浑身只打哆嗦,一会儿冷一会儿热,头上,手心都汗津津的,皮袄紧贴着后背,痒痒的,伸手随便一抓,能抓出一大把汗水。夜寒霜冷,很快汗水就凝结成霜,手脚如埋在雪地里,蚀骨的疼痛在身上乱钻,直至全身麻木。睡意也上来了,老马只觉得眼皮要合拢在一起,像涂抹了粘合剂,怎么也不分开。 紧挨着老马的一个军士,推了推老马,老马睁开眼睛,看着军士。 军士小声地对他说:“不能睡,马大哥,睡着了,就起不来了。” 老马打着哈欠,说:“真是困,眼睛就是不想睁开。” 军士说:“你试着搓一搓手脚,或者想一想别的什么事。” 老马说:“想什么事?” 军士说:“随便什么事?比喻说想一想你的老婆。” 老马说:‘我没有老婆。’ “那你总有喜欢的人吧?” 喜欢的人?老马嘴上掠过一丝笑容,他想起了陈湘萍,因为住在隔壁,从小就跟王继忠玩耍,因此对陈湘萍也很熟悉,觉得她是一个好姑娘。好姑娘最终嫁给了王继忠。老马心里有些失落,但觉得陈湘萍有了一个好归宿,真为她高兴。后来,王继忠出征了,自此杳无音信,有人说他战死了,老马为此伤心了好一阵子,为王继忠,更多的是为陈湘萍,她的命怎么这么苦呢?再后来又听说王继忠没有死,还在契丹娶了亲。老马就恨王继忠了,为陈湘萍抱不平,那么好的姑娘,怎么说抛下就抛下呢。他想安慰陈湘萍,可是,他的身份太低,平时连见一面的机会都没有,哪里说得上话呢?有时王家人来租他的马车的时候,他能见到陈湘萍。不知为什么,他一见到她,他的鼻子就酸酸的,有些说不出话的感觉。倒是王继忠几个孩子都跟他很要好,一口一个“马叔叔”地叫着,天天跑到他家里玩。老马见到几个孩子,就有见到陈湘萍的感觉,心里快乐得像喝了半斤杜康一样。孩子们有时会请他到家里去,比如说家里的什么东西坏了,或者有什么重东西需要人搭把手的,都会叫他去,这是他最幸福的时候。干完活,陈湘萍会亲手倒一杯水给他喝。水是加糖水,自然甜的很,一直好几天还回味无穷。这时候,他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很了不起的事,他觉得自己就是王继忠,在担负着这个家庭的责任。他就这样像陷入了魔咒之中一样,只要陈湘萍需要,刀山火海他也要闯一闯。所以,他明知瀛州快要打仗,仍然驾着马车来了,沿途碰到不少难民,心里紧张兮兮的,但只要陈湘萍坚持,他还是来了。义无反顾地来了。结果马车没了,马也没了,困在高阳关内,不能出来,性命堪忧,他再也待不住了,知道彭武熟悉地形,就一心结识,希望在最后的时刻,他能帮他找一个藏身之处。没想到结果是这样的? 老马苦笑了一下,搓了搓麻木的腿脚,又想起了陈湘萍,她现在还躺在床上,像个死人。她回来之后,他看了她两回,看得心里难受,可是他毫无办法,只是心疼,把王继忠骂了又骂。但他最终还是决定离开陈湘萍,有一句话对他说:“与你什么相干?你就是一个傻子。” “我真是一个傻子吗?”老马问自己的时候,总是很快睡去,因此,他总没有得到答案。 老马又合上眼,看见一匹马跑到跟前,这不是自己丢失的马吗?老马伸手想拉住马的缰绳。身边的军士又推了推他,他睁开眼睛,只见眼前人影晃动,老马一看彭武趴着的地方,没有人了。一群人俯着身子,悄悄地爬过了堑壕,猛地跳起来,挑开拒马和鹿角。瞭望台上的契丹军发现了,立即敲响了铜锣。契丹营里顿时沸腾起来了。 彭武率军杀入营中,像一股风暴在营中翻卷起来。 老马见了,立即跳起来,大喝一声,带头冲向契丹大营,但腿脚已经麻木,刚迈两步,就一下子跌倒在地上,爬起来,又跌倒了,摔倒好几跤,才站稳了,拿着一根木根冲过堑壕。 这时,跟着他的军士已经冲进了大营,点燃了火把,烧着了契丹人的帐篷。火焰腾空而起,霎时,照亮了夜空。 老马刚冲进军营,就听见彭武对他喊道:“老马,不要和契丹人纠缠,冲过去烧毁他们的云梯。” 老马看了一眼,一群人正在那里搏斗,彭武带着人向契丹人猛砍猛杀。契丹人刚从睡梦中醒来,有的还空着手,四处寻找兵器,被彭武追得到处跑。 老马敏锐地觉得这是一个好机会,带着军士直接奔向云梯,冲车的存放处。慌乱的契丹兵还未看出他们的意图,又见他们来势凶猛,慌忙躲避,营中大乱,在当官的驱赶下,一会儿扑向这儿,一会儿扑向那儿,吵吵嚷嚷,眼看着老马众人冲向云梯,冲车。 好半天,契丹军才回过神来,老马已经冲过营寨,来到云梯下面,点起了大火,果然杨柳树容易着火,霎时,云梯烧着了,火舌乱舞,像一群红衣魔怪。 契丹人射来了利箭,宋军一个个地倒下了,老马趴在云梯后面,耳旁不断飞来呲呲的箭矢声。营中涌出一队契丹军救火。火势太猛,烈焰滚滚,熏得老马睁不开眼睛,浓黑的烟雾钻进他的鼻子,呛得他头晕目眩,他摸索着想走出去,脚下被什么东西一绊,摔倒了,什么也不知道了。 老马醒来时,发现身旁坐在一人,把他吓了一大跳。 那人见他醒来,说:“马叔叔,你醒了?” 老马一骨碌坐起来,看着对方,惊道:“怀敏,怎么是你?” 王怀敏说:“是我,马叔叔,你怎么也被抓进来了?” 老马一把抓住王怀敏的手说:“怀敏,真的是你?” 王怀敏说:“不是我,是谁?” 老马说:“我听他们说——只怕你不在了——这是哪里?” 王怀敏说:“这是牢房,契丹人的牢房。” 老马环视了四周,说:“我怎么在这里?” 王怀敏说:‘我正要问你,你怎么被他们抓了?’ 老马说:“我们放火烧了他们的云梯,最后他们杀过来,我就躲在那里,被烟雾呛得泪直流,最后,我实在受不了了,想出来,被什么东西绊倒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不知道怎么被关进这里的。” 王怀敏高兴地说:“你们烧了他们的云梯,太好了,马叔叔,你真了不起。” 老马说:“啥了不起,我都不想干,我想回汴梁,是他们逼着我干的。” 王怀敏说:“不管怎样,烧了他们的云梯,就是了不起。” 老马说:“我只想回汴梁,这下好了,汴梁回不去了。” 王怀敏看着老马,过了一会儿,才问:“马叔叔,我娘还好吧?” 老马看着王怀敏,嘴蠕动了一下,说:“你娘——还是那样。” “还是哪样?” 老马叹息道:“就是总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好怕人的。” 王怀敏咬咬牙,道:“都是他害的。” 老马知道王怀敏所说的他,说:“怀敏,你在这里见到你爸爸没有?” 王怀敏摇了摇头。 “难道你爸爸不在这里?” “不是,他们不知道我是谁?” “他们没问你?” “问了,我没说。” “为什么不说?怀敏,你傻呀,你爸爸在这里当了大官,你说了他们会放了你的。” “我不想提他。” “傻孩子,他是你爸爸。” “可是他是一个叛徒,他还把我妈妈害成那样,我恨他。” 老马不说话了,心里想着陈湘萍,想着汴梁,突然,笑了起来。 王怀敏问:“马叔叔,你笑什么?” 老马说:“我在想汴梁。” “想汴梁?想汴梁,你为什么发笑?” 老马叹道:“唉,汴梁多好呀,有那么多好玩的地方,护城河、城楼,酒肆,城里又有几条河,有那么多桥,酸枣门,大相国寺,樊楼,还有那么多好吃,百味羹,旋索粉,乳炊羊,炒蟹,烤鸡,脆筋巴子,插肉面~~~” “马叔叔,你别说了,我的涎都流出来了。” 老马舔了舔嘴唇,说:“真想回去大吃一顿。” 王怀敏声音有些颤抖,说:“我也想回去,就想吃一碗桐皮面。” 老马说:“桐皮面有什么好吃的,还没有生软羊面好吃。” 王怀敏嗤之以鼻,说:“生软羊面有什么好吃的,膻味太重。不如大燠面好吃呢。” 老马看了看王怀敏说,突然又不说话了,低着头,嘤嘤地哭起来。 王怀敏也泪水涟涟,但他咬牙,没哭出声来,只是说:“马叔叔,你不该来的。” 老马立即大声说:“不错,我就是不该来的,不是你娘央求我,我才不会来。” 王怀敏说:“其实那天你应该一个人回去的。” 老马说:“什么?你叫我丢下你娘,一个人回去?” 王怀敏惊奇地看着老马。 老马说:“不是,我是说送人送到家,拜佛拜到底,不能半途而废呀。” 王怀敏说:“马叔叔,你现在被关在这里,恨我们吗?” 老马说:“我为什么要恨你们?” 王怀敏说:“你有可能出不去了。” 老马说:“出不去就出不去,反正我就一个人,死了算逑了,只是再吃不到莲花鸡,有一点遗憾。” 王怀敏说:“我也有点遗憾,我想回去看花灯。” 老马说:“唉,那都是你们小孩子喜欢的东西。” 一百八十、发现天门口 “大人,你看契丹营中起火了。”一个士兵指着城外,对李延渥喊道。 李延渥看着闪着红光的契丹营寨,心里有些激动,毕竟这事办成了。其实,李延渥对这事不抱很大的希望,只要能在契丹营寨里点起火,就算完成了他的心愿,起到提振士气的作用。毕竟,他们只是一群溃兵,能不能上阵赴敌还不敢说。 现在看来他们做的不错,大火熊熊燃烧起来了,火光中,可以隐隐看到云梯的轮廓,大火正在吞噬着它们。 士兵们看着那些燃烧的云梯,议论开来,有人问:“李将军,那大火是怎么烧起来的?” 李延渥还没有回答,旁边就有人说了:“笨蛋,这还不知道?一定是有人来救我们了,袭击了敌营,放起了大火,是我们的援军到了。” “是吗?李将军,真是我们的援军到了?” 李延渥说:“你说呢?不然,那大火是怎么燃烧起来的?” “是啊,你说你笨不笨?难不成契丹人自己烧自己做的云梯?” 那个士兵低下了头,红着脸,其他人都大笑了起来。 援军来了的消息很快在高阳关内传开了,大家都登上城头观看契丹大营的大火,还隐隐听到那边传来喊杀之声。 有人便建议,打开城门杀出去,与援军里应外合。 李延渥摇头道:“情况不明,不宜出战,万一伤到了援军,就不好了。” “也是,这黑灯瞎火的,哪里知道谁是谁。” “这下好了,高阳关总算有救了。” “现在援军来了,敌人的云梯也被烧了,他们还拿什么攻城?” “是啊,契丹人化了那么大的力气造出来的云梯,一把火烧了,肯定气得半死,哪里还有力气来攻城?” “他们就是来了,我也点一把火烧死他们。” 城头上你一言我一语的议论着,李延渥听了,长长地吁了一口气,高阳关又活过来了。 大火一直到天亮才扑灭,萧绰、韩德昌、耶律隆绪看着一堆烧得黑黢黢的,东倒西歪的云梯,心里非常沉重。 萧绰问:“这群宋军是哪里来的?” 耶律隆绪说:“不知道。” “不知道?怎么不知道?是从天上掉下来的还是从土里钻出来的?”萧绰恼火地说。 韩德昌说:“太后先不要动怒,据臣所知,这群宋军不是高阳关里面的守军。” “那是哪里的军队?难道是宋军的援军?” 韩德昌说:“不是,据侦探回报,没有宋国援军到来。” “那这群宋军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韩德昌说:“臣以为这应该是李延渥事先埋伏好的一支军队。” 耶律隆绪说:“对,大丞相说的对,一定是宋军事先埋伏好的军队。” 萧绰问:“有没有抓到宋军俘虏?” 韩德昌说:“有一个宋人被大火熏昏了,关起来了。” “那就问问他从哪里来的。” 韩德昌说:“好,臣就去审问。” “不,把他带到这里来。”萧绰说。 韩德昌便对卫士说:“去把那个放火的宋人带过来。” 没过多久,老马被带到,见了萧绰,他立刻跪下。这也不能怪老马的骨头软,一是他没见过大世面,二、他从没见过萧绰这么富贵威仪的人。 韩德昌问:“你叫什么名字?” 老马心中慌乱,不知如何回答,支支吾吾的。 萧绰说:“你不要慌,告诉朕你叫什么?” 老马这才稍稍平静,说:“老马。” “老马?你就叫老马?”韩德昌说。 老马说:“是的,小的就叫老马。” 韩德昌皱了皱眉头,说:“胡说八道,你怎么就叫老马?” 老马说:“小的从小就没有名字,后来,给人赶马车,人们就叫我老马。” 萧绰说:“你怎么连名字都没有?你是哪里人?” 老马说:“小的也不知道是哪里人,现在住在汴梁的一个破庙里,算是汴梁人吧。” 韩德昌说:“你原来住在哪里?” 老马说:“小的也不知道,只知道救我的师傅说我可能是涿州一带的人。” 萧绰说:“你是涿州一带的人,为何去了汴梁?” 老马说:“师傅说那年涿州打了一次大仗,死了好多人,我是师傅在路旁捡到的,当时我还在一个妇人的怀里,几个月大,是师傅把我带到汴梁的。” 萧绰说:“这么说你还是一个苦命人。” 韩德昌说:“后来,你就当兵了?” 老马说:“小的没有当兵,小的就是一个赶马车的。” 韩德昌说:“胡说,你没当兵,怎么昨晚跑来烧那些云梯?” 老马看着韩德昌,嗫嚅不语。 耶律隆绪喝道:“说,你是谁的部下?” 老马吓了一跳,说:“我就是一个赶马车的,没当兵。” 耶律隆绪说:“不说实话,就打。”说罢,让侍卫将老马按倒,就要行刑。 萧绰说:“先不要打他,老马,你说你在汴梁,为何来到瀛州?” 老马听了,生气道:“还不是怪那个王继忠——”老马忽然不说话了。 萧绰听他说出王继忠,心想他一定与王继忠有什么瓜葛,便问:“怪王继忠?王继忠怎么了?” 老马撇撇嘴说:“王继忠,王继忠没良心。” 萧绰说:“王继忠怎么没良心?” 老马说:“王继忠投靠了你们,又娶了契丹女人,就是没良心。” 萧绰看了一眼韩德昌,说:“这就是没良心?” 老马说:“这不是没良心是什么?陈湘萍是多么好的女人,他就舍得抛弃,他还有什么良心?” 萧绰说:“原来你是为那个叫什么——陈湘萍的女人抱不平才来瀛州的?” 老马说:“我才懒得管呢,是他们求我,我才送他们来瀛州的。” 萧绰说:“那个陈湘萍来瀛州干什么?” 老马又撇撇嘴道:“就是想见一见那个没良心的。” 萧绰微微笑了笑,说:“你既然进了瀛州,为什么又出来了?就是想烧毁那些云梯?” 老马说:“我才懒得管那些什么云梯呢,我只是想回汴梁。” 耶律隆绪说:“胡说,你回汴梁,为何跑到大营里来了?” 老马说:“我是被逼的。” 耶律隆绪说:“你是被逼的,谁逼你了?” 老马说:“是那群当兵的,我说我要回汴梁,他们非不让我走,非要让我到这儿来不可。” 韩德昌说:“他们是一些什么人?” 老马说:“不知道。” “有多少人?” “四五百人。” “在哪里?” 老马摇摇头。 耶律隆绪说:“不说就打。” 老马打着哭腔说:“小的真的不知道在哪里,小的只知道钻地道钻了好久,才钻出来,出了地道,天已黑了,真的不知道在哪里。” 耶律隆绪还要喊打。 萧绰向韩德昌使了一个眼色,韩德昌说:“老马,我相信你说的是实话,下去吧。” 侍卫将老马带走了。 耶律隆绪说:“太后怎么就让他走了?” 萧绰说:“该问的已经问了。” 耶律隆绪说:“他还没说那些宋军在哪里。” 萧绰说:“他确实不知道宋军在哪里,但是我们知道他们在哪里。” 耶律隆绪不解地问:“他没说,太后如何知道在哪里?” 韩德昌说:“他说他钻了好久地道才钻出来,一条地道最多能通多远,不过十几里的地方,那说明这支部队就在这方圆几十里的地方,只要我们用心地找,很快就能找到它。” 耶律隆绪说:“是呀,可是十几天了,我们怎么没发现呢。” 韩德昌说:“这说明他们的人数确实不多,隐蔽很好。” 萧绰说:“老马没撒谎,就是四五百人的部队,但必须尽快地找到他们,除掉这个苍蝇。” 耶律隆绪说:“好,儿臣立刻派出人去寻找他们。” 萧绰说:“就让耶律曷主去。” 耶律曷主带领十几个人出了大营,走到一条大道上,十几个人蹲在地上商议,大家都认为瀛州城郊方圆几十里,那么大的地方,到哪里去找那么几百人?皇上又催得紧,要今天务必要找到他们,这该怎么办? 耶律曷主拿出一张地图,摊开在地上,说:“诸位,虽说这方圆几十里的地方藏个几百人就像水塘里藏一滴水一样,无影无形,但是,你们看一看,这里很大一片都是我们的营寨,在这一片里,一定没有他们。” 大家都点了点头。 耶律曷主又说:“诸位再看,这东面和南面一马平川,不是很好隐蔽的地方,北面是我大军往来之地,也容易被发现,只有西门地形复杂,便于藏身,我们就先去西面寻找。” “说得对,这下就好找多了。” “诸位悄悄地过去,找到藏身之处,就立即回来,千万不要打草惊蛇。” 十几人分头而去。耶律曷主走了一段大路,折身走进一条小溪,逆着小溪走了一会儿,越走越觉得不对劲,溪水渐渐变得有些浑浊,水面上浮着一层淡淡的油脂,有时漂下来仿佛是一些菜叶。 耶律曷主立即警觉起来,趴在地上,四下观望,没有发现什么。 小溪两岸长满了高过人头的芦苇和杂草,越往上面走芦苇越茂密,密密匝匝,如一道苇墙,挡在耶律曷主的面前。 耶律曷主拨开芦苇,钻了进去,里面更加茂密,枯焦的芦叶纠缠在一起,枯黄落叶已经腐烂,发出一股发霉的气味。芦杆十分粗壮,挺直,像一支支箭矢,插在地上。不时有野鸡,水鸟飞起来,咯咯咯地一阵乱叫。 耶律曷主不敢再向前走,生怕鸟的惊叫声惊动了什么。他蹲在芦苇丛里,仔细地听着,除了风声和鸟雀的叫声,他什么也没听到。 耶律曷主钻出芦苇,爬到岸上,却看见远处隐隐有一个小村子,灰黑的房屋藏在一片苍松翠柏之中。 耶律曷主走进小村,村口写着“天门口”三个大字。村里阒无一人,冷冷清清的,像被洪水冲洗过一样。 不过,耶律曷主惊讶地发现,有一条隐秘的小道通往小溪的那片苇海深处。 耶律曷主还在一栋房屋的地上发现了一些血迹,耶律曷主沿着血迹一直走到芦苇丛中的那条小道。 耶律曷主没有进去,悄悄地,回到大营,把打探的情况告诉了萧绰和耶律隆绪。 耶律隆绪说:“果然有人藏在这里,耶律曷主,你立刻带着萧挞凛去收拾这帮人。” 耶律曷主说:“皇上,我们现在还不能去。” 耶律隆绪问:“为何不能去?” 耶律曷主说:“微臣看了,那片芦苇实在太大了,我怕惊动了他们,逃跑了。” 萧绰说:“依你看怎么办?” 耶律曷主说:“微臣看了,那些人肯定白天进入芦苇里躲着,晚上回到村里睡觉,若是晚上去,包围村子,他们一个也休想跑掉。” 萧绰说:“说得对,你们就今天晚上去。” 彭武回来了,李延渥高兴地拉着他的手说:“彭武呀,你可帮了我的大忙了,谢谢你,太谢谢你了。” 彭武说:“将军说什么呢,我还要谢谢你呢。” 李延渥不解道:“你为什么要谢我?” 彭武说:“谢将军让我当了一回将军,过了一回将军瘾。” 李延渥忙问怎么回事?彭武把军士留他当首领的事讲了一遍,又讲了他如何让军士埋伏,如何吸引契丹军,让老马去烧毁云梯。 彭武讲得绘声绘色,得意洋洋。 李延渥听了大笑道:“不愧是大将军,很有智谋哟。” 王继英问:“老马呢?他回汴梁了?” 彭武叹道:“我对不起老马。” 王继英说:“老马怎么了?” “老马死了。” “老马死了?怎么死的?” “老马烧云梯时被烧死了。” 王继英甚是惊讶,说:“他不是说要回汴梁吗?怎么去烧云梯了?” 彭武说:“这事都怪我,是我让他留下来带领一帮人去烧云梯的。” 王继英听了,鼻子酸酸的,半天不说话。 李延渥安慰道:“大人不别伤心,我小看老马了,没想到他还能带领一支人马烧毁云梯,真是小看他了。” 王继英说:“老马是一个可怜人,从小没有爹娘,连名字都没有,是一个老和尚捡回来的,他一生没有什么追求,只想好好地活着,胆小怕事,不过,为人还是挺仗义的,给我家帮了不少忙,这次冒险到瀛州来——没想到就这么没了,是我们王家对不起他。” 李延渥说:“大人不要难过,生死有命,怨不得别人。” 王继英说:“怎么怨不得别人?若是不打仗,老马就不会死,就没有那么多无辜的死于非命,老百姓就可以自由自在地,无忧无虑地过日子。” 李延渥叹道:“是啊,真想过一个太平世界。” 几个人嗟叹了一回,李延渥又问:“彭武,你回来时,那些军士在哪里?” 彭武说:“还在天门口。” “还在天门口?” “不好。” “怎么了?”几个人齐声问。 “契丹人昨晚被袭击了,今天一定会大举搜查,一定会发现他们的。”李延渥说。 “这么说他们不是有危险?” “确实非常危险,彭武,你再辛苦一趟,让他们尽快离开,万一不行,就把他们带进高阳关里来。有几个人带几个人回来。”李延渥神色凝重地说。 彭武又钻进地道里去了。 李延渥对王继英,史普说:“走我们到城头上看看。” 几个人走上城头,太阳已经西斜,契丹大营历历在目,洁白的穹庐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像一个个雨泡落在旷野之中。 契丹营中不断有人走动,出出进进,一片忙碌,烧焦的云梯异常醒目地躺在地上,黑乎乎的一片。不过,契丹工匠又开始忙碌起来了新的云梯又竖起来了,重新摆放在原来的位置,如同像城中宣誓:等着吧。我将一定打败你们。 李延渥忽然指着一队人马,说:“来不及了,他们已经出发了。” 王继英,史普看着一队契丹军出了大营,王继英问:“他们这是去攻打天门口?” 李延渥不做声,紧盯着那支出营的队伍,队伍出营不久,就消失不见了。 夕阳落得很快,如同眼前的这支队伍,很快就不见了,只有满天的霞光染红了云彩,血一样地燃烧着。 李延渥颓然地背靠着城楼的立柱,说:“罪过呀,都是我的过错,几百人的性命被我葬送了。” 王继英说:“将军不要太担心了,契丹人不是刚刚出发吗,也许,彭武早他们一步达到。” 李延渥只是摇头。 史普说:“王大人说得对,彭武一定会比契丹人前一步达到的。” 李延渥绝望地说:“不会的,地道里走得慢,不可能比他们先到。” 王继英说:“事已至此,只能祈求菩萨保佑他们能躲过这一劫。” 李延渥长叹一声,凝望着西边的天际,说:“都怪我忘记吩咐彭武:他们袭击契丹大营之后,就再不要回到天门口了,直接离开,去保州,或别的什么地方。都是我太疏忽了。” 史普说:“将军放心,或许他们也意识到这些,已经离开了。” 李延渥摇头道:“不,他们没有离开,不然契丹人也不会派人出去,一定是打探到他们的位置了。” 王继英、史普对视了一眼,又都看了看李延渥,三个人的脸都像一块石头。 一百八十一、血染天门口 太阳一落,天很快就黑了。城楼上燃起了火把,一溜地排列着,远远望去一条蜿蜒的巨龙。这条巨龙已经燃烧了十几天了,为了打这一仗,宋军不知准备了多久,物资储备竟然这么充足。 萧绰看了忧心忡忡,这十几天来,萧绰总想发动一次夜袭,无奈她每每萌发这一想法,那熊熊燃烧的火把立刻就将它烧得一点灰烬都不留下。她不得不由衷地赞叹宋国的民殷国富,在这样的国度里,人民是幸福的,如果没有战争,没有灾难,那就是天堂。谁破坏天堂,那就是罪人。 但她自己现在正在做这件事,不得不做这件事,哪怕背上罪名,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她也要做,为了子孙,为了苍生,她必须做。 她把这个想法告诉了韩德昌,说:“朕老了,我能做的就是这些。” 韩德昌说:“臣知道你恨痛苦,你不想打这一仗,但你却不得不打这一仗,你想这一仗能够打出一个太平世界来,但你不一定要亲自到战场来呀。说实在的,你确实年纪有些大了,身体近来也不好,不应该亲临前线,臣知道你是不放心,臣也不放心,皇上有些固执,萧挞凛太莽撞,爱冲动,你担心他们破坏你的愿望,所以,你不得不到前线来。为了这个愿望,你准备了好多年,你不能再等了,必须尽快地实现。对不对?” 萧绰说:“唉,可是,有谁知道朕的苦心呢?许多年以后,也许朕留给人们心中的是一个凶残的嗜杀的好战的老太婆。” 韩德昌说:“太后放心,历史自有公论,是非任由他人评说,太后只要做的对得起苍生,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就行了。” 萧绰说:“朕不在乎别人的评说,朕只需要你支持朕?” 韩德昌说:“臣当然支持太后,还有一个人一定支持太后。” 萧绰说:“谁呀?” “王继忠。” “对,王继忠一定支持朕。” 韩德昌发现近来萧绰有些变了,变得瞻前顾后,畏首畏尾,尤其爱说一些车轱辘的话,喜欢把一些事反反复复地琢磨。她真的老了。 萧绰眯起双眼,韩德昌说:“你睡吧,臣出去了。” 萧绰睁开眼睛,说:“还有没有人支持朕?” 韩德昌站起来,说:“有,一定有,而且会越来越多。” 萧绰说:“是吗?”然后,笑了。韩德昌仿佛看见她少女般的影子。 韩德昌说:“你睡吧,臣去看看萧挞凛回来没有?” 萧绰点头道:“你去吧,朕想他这时应该回来了。” 但是,萧挞凛还没有回来,韩德昌到中军大帐时,耶律隆绪,萧排押,萧继先,耶律课里,耶律老君奴,耶律观音奴都在大帐之中。见韩德昌进来,都起身相迎。耶律隆绪让他在自己旁边坐了。 韩德昌问:“萧太师还没有回来?” 耶律隆绪说:“没有,还没回来?” 韩德昌说:“都快三更了,怎么还没回来?” 耶律隆绪说:“太师差人回报,宋军很顽强,他遇到了一些麻烦。” 韩德昌说:“不是说只有几百人的散兵游勇吗?为什么连这些人都拿不住?” 萧排押说:“太师的人回来说,那地方地形复杂,紧挨着一片芦苇荡,太师的人没守好,不少人逃进芦苇荡里去了,因为天黑,将士们不敢进入芦苇荡里,只好守在那里,可是芦苇荡实在太大,太师的人马不够,耶律磨鲁古又带人增援去了。” 韩德昌皱眉道:“怎么搞的?连几个散兵游勇都对付不了,简直是丢人。” 耶律老君奴说:“是啊,太师一向不是这样的呀,我看他现在打仗越来越不行了。” 萧继先说:“我想他近来接二连三的打了败仗,心里着急,所以,还没想好就打,结果就越打越糟,这样下去会出大事的。” 耶律课里说:“宰相说的没错,太师现在就是着急,想挽回面子,往往部队还没有展开,就发起攻击,结果让敌人有了可乘之机。” 事实上,的确如此,萧挞凛到天门口的时候,天已经大黑了,四野静悄悄的,连一只鸟雀都没有。 在村口,耶律曷主对萧挞凛说:“太师,你先在这里等着,我带一队人马悄悄地摸过去,截断村里通往芦苇荡的道路,四面包围起来,然后,我打起信号,太师便发起进攻,保管叫那些宋军一个都跑不掉。” 萧挞凛说:“好,你快去吧。” 耶律曷主走了不久,萧挞凛便等得不耐烦了,好像耶律曷主已经走了好久,正好手下的将领也等得不耐烦,说:“区区几个散兵游勇,用得着这么大费周章吗?还又包围又埋伏的,多费事,一阵冲锋就全解决了。” 又有人随声附和道:“是呀,几个散兵游勇就对付不了,我们还算什么西北军?” 说起西北军,萧挞凛的精神不由地一振,双眼发亮。 可是,有人叹道:“好了,不要再说西北军了,现在谁还看得起我们西北军?” 这句话深深地刺痛了萧挞凛,一股火起腾腾地燃烧起来。 偏偏有人又说:“现在谁还看得起我们西北军?连那个小校叫什么耶律曷主都在那里耀武扬威,指挥起我们元帅了,真是丢人呐。” 萧挞凛气得胸膛都快裂开了,叫道:“好了,都别说了,随我杀进村里去,杀尽那些宋人,一个不留。” 随着他一声怒吼,契丹军向村里杀来。 村口是一片开阔地,开阔地后面是一段围墙绕过围墙,有一条巷子进入村内,村内多青松古柏,遮天蔽日。村子中央坐落着一幢灰白的青砖房屋,这是一座祠堂,里外三层,非常坚固。祠堂旁边都是民居,村子不远处就是芦苇荡,有一条路通往哪里。耶律曷主就是要去拦截那条道路。 萧挞凛带人冲过开阔地时遇到了宋军的激烈抵抗,宋军躲在围墙里,一起向契丹军射箭,契丹军还没有搞清怎么回事,就被射到十几个,只好退回来,与宋军对射。 宋军躲在围墙下面,契丹军的箭大多射空了。 萧挞凛令人四下散开,慢慢地合围上去,宋军半天没有动静,契丹军慢慢地走到围墙边,宋军突然掷出一排标枪,又有十几个契丹军被标枪刺中倒在血泊之中。 但这时候也有契丹军冲到围墙边,与宋军缠斗在一起。 萧挞凛大喝一声,催马冲了过去,不等马停,他左手在马背上一撑飞身一跃,竟然一下子飞过围墙,进入院内,挥刀刺死两个宋军,其他几个宋军惊呆了,契丹军趁机爬过围墙,院内的宋军悉数死于契丹人的刀下。 过了开阔地,就是那条巷子,巷子两边是石头砌的高墙。 萧挞凛知道要通过这条巷子,就必须拿下两边的石头墙。萧挞凛这时又显示出他过人的勇猛来。他的背上插着两把刀,手里拿着软索抓钩,选了几匹老马,猛地朝老马抽了几鞭子,老马猛地冲进巷子里。埋伏在巷子两边的宋军,立即又是射箭又是礽石头,几匹老马转眼间死于箭石之下。 萧挞凛瞅准时机冲到墙根,扔出抓钩,抓着软索,几步就登上了石墙,抛开抓钩,两把钢刀已经拿在手里,大叫着冲向宋军。宋军还不知道他是怎么上来的,吓得魂都飞了,一个手里拿着弓箭,忘记了射击,另一个拿着石头也忘了扔出来。萧挞凛上前,一刀一个,两个宋军都成了萧挞凛刀下亡魂。 这时,宋军才反应过来,一个宋军挺枪来刺,萧挞凛闪过枪头,飞起一脚将那个宋军踢下石墙。对面石墙上有一个宋军,向萧挞凛射了一箭,萧挞凛躲了一下,箭还是扎入他的右肩中。 萧挞凛一声咆哮,纵身一跳,竟然跳过那边的石墙,那个宋军惊叫一声,拔腿就跑,哪里跑得了,萧挞凛两步赶上,只一刀就把头削了下来。余众无不惊骇,纷纷后退。契丹军趁机接二连三的爬上石墙。 宋军退到石墙的尽头,突然猛扑过来,与契丹军一场血战,石墙上,巷子里横七竖八躺着尸体。契丹军杀光这些埋伏的宋军,包围了祠堂。 祠堂大门已经封闭,连窗户也挡住厚厚的门板。 萧挞凛令人向屋内喊话,让里面的人出来投降。 于是,便有人向屋内喊道:“里面的宋军听着,你们这些没长卵子的东西,出来吧,躲在里面当缩头乌龟做什么?你们这些胆小鬼,婊子养的,你们躲在屋里有什么用,最好躲在你那婊子娘的肚子里去。” 里面没有人回话,契丹人继续骂道:“里面的人听着,你们躲起来干什么?你们这一群老鼠,从你娘的阴沟里爬出来吧,你娘那阴沟不臭吗?出来吧,出来投降,我们不杀你们。” 但屋内依然没有什么动静,萧挞凛走上前去。刚才大骂的人忙说:“元帅别过去。” 萧挞凛似乎没听见,依然往前走,那人追过去想拉萧挞凛回来。 突然,祠堂大门打开一条窄缝,飞出一条标枪。萧挞凛见眼前一道黑影飞来,连忙闪身,标枪从他腋下飞过,只听见“噗”地一声扎进了那个辱骂者的胸膛里。 萧挞凛一声大叫,契丹军冲了过去。但随即有人中箭倒地。宋军在门窗上凿了射击孔,契丹军被射倒一大片。 萧挞凛冒死冲到墙壁之下,令人抱来柴草,堆放在门口,点燃柴草,瞬间祠堂大门被烧毁了。 契丹军冲进祠堂里,双方就在祠堂里你死我活地厮杀起来。 萧挞凛没想到这群散兵游勇竟然这么有战斗力,一个个视死如归,祠堂里各个角落里都有刀枪剑戟,无情的利箭从那里射出来,契丹军往往来不及反应,就死于利箭之下,每间房屋都要经过一场残酷的搏杀,到处都在流血,墙上,地上,桌椅上,祭坛上都沾满鲜血。尸体堆满各个角落。 宋军终于寡不敌众,从后门逃了出去,一群人跑进芦苇荡里去了。 萧挞凛追到芦苇荡边,一个宋军都没看见,眼前只是莽莽苍苍的芦苇荡。 萧挞凛令人进去搜索,但进去的人没有一个回来,只听见一声声凄厉的惨叫声在夜空里回荡,让人毛骨悚然。 萧挞凛无计可施,这时,耶律曷主赶来,见萧挞凛站在芦苇荡边,知道宋军已经逃进芦苇荡里去了,不禁深为遗憾。 萧挞凛两次派人进入芦苇荡里,都有去无回,有的只听见芦苇荡里凄惨的叫声。 耶律曷主说:“太师,不能再让人进去了,敌人在暗处,我们在明处,进去的人都被他们杀死了。” 萧挞凛说:“那怎么办?总不能就这么看着他们吧。” 有一个部将说:“元帅,我们可以用火攻。” 萧挞凛如同面前点燃了一盏灯,说:“对呀,烧死他们。” 萧挞凛立即命令准备射火箭。 耶律曷主忙说:“太师,且慢,这时候还不能火攻。” 萧挞凛说:“为何不能火攻?” 耶律曷主说:“我们人马太少,包围不了这一大片芦苇荡,宋军会趁乱逃走。” 萧挞凛看了看那一大片芦苇荡,说:“你说的对,那怎么办?” 耶律曷主说:“只有请求皇上速派人来,围住芦苇荡,才可以一举消灭这些宋军。” 萧挞凛连忙派人回了一趟大营,耶律磨鲁古星夜点起人马出了大营,向天门口而来。 彭武钻出地道,天已经黑了,四下里望了望,周围没有一个人。正欲向天门口走去,却听到一阵马蹄声,彭武连忙翻身滚进一条壕沟里,匍匐在地上,只见一队人马向西而去。 彭武心想:坏了,他们被发现了。 彭武现在对这支散兵游勇有了感情,一改原来鄙视他们的目光,他们不是胆小鬼,一个个都很有血性,他们之所以逃跑,是因为当官的跑了,没有人带他们。昨天夜里他亲眼见到了他们拼命厮杀,见到了他们的英勇,面对数十倍的敌人,他们毫无恐惧,毅然和他一起杀进敌人营中,面对飞来的利箭,也毫不躲避,中了箭依然带箭冲锋,搏杀,直到气力用尽。 “怎么办?” 彭武趴在地上,契丹人的铁蹄就在自己的头顶上践踏,溅起的尘土蒙住了他的眼睛,地面也被马蹄踩得一颤一颤的。那一阵阵铁蹄就像踩在他的心上。 契丹人足足走了半个时辰,这该有多少人呀?他们一定抵抗不住。彭武爬起来,尾随契丹军一路追来。 果然,是来对付他们的。 契丹人在村口停了。彭武伏在一个土坎下,打量着那群契丹人,见契丹人分成两队,其中一队绕村而去,另一队则呆在原地。 “契丹人这是想包围他们呀,”彭武自言自语地说,:“你们心肠也太歹毒了吧,这是想一网打尽呀。” 过了一会儿,彭武看见呆在原地的那支契丹军进入村内,接着就听见人喊马嘶,契丹军来来往往地快速跑动。 彭武知道打起来了,他伏在土坎下,浑身一会冷一会热,心里想着“那帮兄弟”,不知何时,他开始称呼那群溃败的军士为“那帮兄弟”,也许是昨天早晨他们夜袭完契丹大营,回到天门口时,他就这样称呼了。因为一起出生入死过,那就是生死兄弟。可现在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契丹人攻打天门口,他想回去报告,找李将军要一支人马,可是,来不及了。他也想这么冲上去,可是,冲上去有什么用呢?白送死吗? 彭武只能趴在土坎下,瑟瑟发抖,嘴里咒骂契丹人的祖宗八代。 彭武现在感到有些后悔,当时他为什么不让他们走呢?离开天门口。他记得燕云跟他说过,天门口回去不了啦,肯定会被契丹人盯上,想跟他一起进高阳关,但他没同意,说要回去请示了李将军,才能决定他们去哪里。并安慰他天门口隐蔽得很,契丹人是发现不了的。 “放心吧,即使被他们发现了,我们还可以逃进芦苇荡里去。”当时,有人这样说。 彭武说:“是呀,万一不行,就逃进芦苇荡里去。” 彭武想到这里,扭头看着那片芦苇荡,心想,他们逃进芦苇荡里就好了。 恰好这时,一群人从村里冲出来,疾步跑进芦苇荡里去了。 彭武松了一口气,说:“这下好了。”他看着有两批契丹军进入芦苇荡去了,心又一下子提到嗓子眼上,但以后就在没动静了。接着看见一人骑马飞奔契丹大营而去,余下的契丹军就再没有行动了,远远地看着芦苇荡,拿着弓箭,保持着警戒。 “他们想干什么?”彭武看着那些站着不动的契丹军,脑子里思考着他们下一步的动作,一个可怕的想法涌进他的脑子里。 契丹人一定是想放火烧他们,彭武仿佛看到了熊熊燃烧的烈火,眼前是一片火海。彭武不寒而栗。 我要救出他们,李将军说过救出一个是一个,趁现在契丹人还没有包围他们,就进入芦苇荡里,把他们接出来,和我一起进城去。可是他们在哪里?这茫茫的芦苇荡,谁又知道他们藏在哪里? 彭武紧盯着芦苇荡,想不到他们藏身之处,心急如焚。 这时,他看见又一队契丹军快马冲过来,包围了芦苇荡。契丹人两人中一人手持火把,一人手持弓箭。随即只听到一声令下,一支支火箭飞向芦苇丛中,漫天的大火燃烧起来,哔哔啵啵的声响如放鞭炮似的,接连不断地响起来。 一百八十二、杀俘 后半夜,西边的天际,泛起一层淡淡的红光,好像夕阳坠地,没入地平线下后的返照。又被一些睡糊涂了的人弄错方向,以为天快亮了,太阳快要出来了。 李延渥被那片红光惊呆了,喃喃地说:“他们完了。” 王继英说:“李兄,那里是不是烧着什么东西了?” “芦苇。”李延渥的嘴里挤出两个字。 “芦苇?” 好一会儿,李延渥没有说话,只是凝视着那片发红的地平线,然后,说:“那地方就是天门口,有一个很大的芦苇荡。” 王继英惊诧道:“李兄是说芦苇荡被点燃了?” 李延渥叹息道:“是的。” 王继英说:“我们的士兵在芦苇荡里?” 李延渥没说什么。 王继英自言自语道:“是的,一定是的,那他们怎么办?那不是要被烧死?” 李延渥的脸有点变形,说:“都怪我太糊涂了,早知道他们偷袭了契丹大营,会暴露的,为什么还不让他们到别的地方去?” 王继英说:“这是将军的事太多了,难免有些考虑不周全。” 李延渥深深地叹息了一声。 王继英说:“李兄也不要太担心了,也许彭武已经把他们救走了。” 李延渥摇头道:“不,彭武没有那么快,我现在反而有些担心彭武了。” 王继英安慰道:“李兄不要担心,我看彭武很机智,不会有事的。” 李延渥道:“彭武的确很聪明,却也有些固执,我担心他会不顾自己,强行救人,人没救出来,自己倒搭进去了。” 王继英不知怎么安慰李延渥,只是说:“不会的,肯定不会的。” 彭武偷偷地溜出土坎,爬过一段田埂,田埂那头,是一段河堤,翻过河堤,就是一条小溪。 彭武爬上河堤,顺着河堤溜下去,藏在河底。溪流很浅,很多河床都露出来了。河两边稀稀疏疏长着一些芦苇,不像芦苇荡那么茂密。可是彭武藏身在这里反而没有让人注意。 芦苇荡里火势凶猛,烈焰卷空,燃烧的枯叶,腾上天空,黑色的灰烬如夜蝙蝠似的飞舞,飘落到很远的地方,有的落在彭武的身上。溪水里漂浮着烧断的芦苇,顺流而下,有的还带着火星,闻着有一股焦糊的气味。 彭武原本想顺着小溪进入芦苇荡中,但是大火已经封住入口,烧过的芦苇已经失去了掩护功能,像剥去了衣服一样,什么都袒露在契丹人的面前。 大火就像一个巨大的圈套住芦苇荡,随着燃烧的火圈的紧缩,芦苇丛中的生物,都变得急躁不安,鸟儿腾空飞窜,上下悲鸣,野猪,野兔惊慌失措,四处乱窜,希望找到生的出路,冲出烈火的包围圈,可是迎接它们的是冷峻箭矢和一声声狞笑。 火圈越来越小,彭武的心一阵阵紧缩,没有看到他们的身影,他们去了哪里,难道都被烧死了吗?可怕的念头沉重地压在他的心头。 彭武靠在河底的斜坡上,从这里可以看见站在芦苇荡旁边的契丹士兵,他们手中的马刀,被火光照得反射出刺眼的光芒。有些士兵开始向芦苇荡里走动,“嗖嗖嗖”地冷箭,穿破夜空,不知射到哪里去了。但随着契丹人的一阵阵惊呼和叫好。彭武知道他们正在进行一场杀戮。 彭武完全被恐惧包围,虽然,他还处于安全地带,但他分明觉得自己也在包围圈之内,无情的大火,冰冷的利箭正朝他逼来。彭武流出了绝望的泪水,为了不让自己哭出声音,他趴在河床上,紧紧地捂住嘴巴。 突然,小溪里冲来一股激流,瞬间把彭武淹没了。彭武被浪涛冲翻了几个跟头,被浪头压在水底,慌乱中伸手抓住了河边的一棵小树,爬了出来,但还是呛了几口水。 彭武爬上岸边,只见河水凶猛而下,像山洪暴发,河道一下子被灌满了。河面上漂浮着一堆堆芦苇,顺流直下。彭武再仔细一看,在那一堆堆芦苇中间,竟有一颗颗乌黑的脑袋。 彭武一阵惊喜,低声喊:“兄弟,是你们吗?” 接着,彭武听到有人在喊“彭武兄”。 彭武惊喜异常,想抓住那人,可那人被激流卷着,转眼被冲的很远。彭武向他望去,恰好发现下游不远有一条岔口,连忙说:“快,快到那边岔口去。” 彭武说罢也跳入河中,随着激流来到岔口,彭武带着众人爬进岔口。很快十几人消失了。 当彭武带着十几个满身泥泞的人站在李延渥面前时,李延渥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没有认出这个泥人就是彭武,直到彭武叫他。 李延渥盯着彭武看了好久,才说:“你真是彭武?” 彭武打着哆嗦说:“是我,将军。” “你真的回来了?” “我回来了。” “太好了,你是怎么回来的?” “将军,我还是等一会儿跟你说,我好冷,衣服都湿了,我们要先洗个热水澡,换一身干净的衣服。” 李延渥立即醒悟过来,说:“对对对,快去洗澡,还要好好睡一觉,衙门里还有酒肉,你们随便吃喝。” 彭武带着人走了,李延渥目送着这些泥人,心情忽然轻松了许多。 这时,天色已经大亮,太阳还没有升起来,但契丹大营那些白而发亮的穹庐,已经醒了,最先映入人们的眼帘。 现在,高阳关里的人已经对那些白色产生极大的厌恶和恐惧,仿佛那不是穹庐,而是一座座囚笼,里面养着最凶狠的野兽,随时出来把人撕得粉碎。 人们在这群野兽的围绕下,胆战心惊地生活了十几天,每天都受着煎熬,恐惧摧残着每一个人的心理防线。一刀毙命也好,万箭穿心也罢,死亡的阴影每时每刻笼罩着瀛州城的每一个人,压迫得他们几乎无法呼吸。 还没吃罢早饭,高阳关里的人听到几声炮响,接着就听到城楼上的铜锣敲起来。军士在军官的驱赶下奔上城头。 只见契丹人从大营里向城下开过来,然后列队,一字排开,接着,推出几辆小车,小车里装着一群破衣烂衫的人,一看那就是宋军俘虏。 几辆小车在人前摆开,契丹人扛来几十根木头,放在地上,便在地上挖坑。有的士兵将木头捆成十字形。 “他们这是在干什么?” 有经验的人说:“干什么?杀人。” “杀人?” 这一罪恶又残酷的消息,立刻传播开来,人们汹涌地涌上城头,比动员令还有用得多。不管在哪里,不管什么时候,这一罪恶行径都会引来很多人观看。藏在人们罪恶心灵的那份好奇是如此顽固,永远不会被同情和羞耻打败。 人们争当这一不收费的看客,把它视为天下最有意思的最难得的看点——就是屠杀自己的同类,哪怕这些被杀的人出于同一阵营。看着他们在利刃下挣扎,扭曲,流尽鲜血,有人大呼过瘾,从残酷的血腥里,痛苦地哀嚎里,他们寻到感官的的满足,如嗜血的蚊蝇满足于血液一样,。胆小的人虽然一脸惊骇,甚至蒙上眼睛,可是仍然从指缝里露出贪婪的目光,欣赏那一幕惊心动魄的惊魂剧,生怕漏掉了一点细节。 城头上站满了人,有的人踮起脚尖,探着头朝城下观望。李延渥令人驱赶了几回,仍然不断有人挤上城头。有人甚至嫌距离太远,看不清受刑人的面容。 坑已经挖好,绑好的十字架插进坑里,填上泥土。一个个俘虏被拉下来,绑在十字架上,剥去了衣服,光滑而洁白的躯体裸露在太阳下。天啊,这就是您赐给世间最宝贵的,最完美的,最圣洁的东西,如今将要在你的眼皮底下受到最无情的凌辱和摧残。 忽然,有人叫道:“那不是老马?” 有人认出来了,确实是老马,他被绑在第十九根十字架上。 王继英也认出了老马,心里顿时一紧,不由地失声叫道:“老马,你还活着。” 老马没有听见,茫然地左右看着,好像自己也是一名看客。 突然,李延渥面色大变,对王继英说:“枢密大人,我们回去吧。” 可是王继英已经呆住了,面如土色,背靠着城楼,目光呆滞,脸扭曲得如正在忍受最酷烈的刑罚。 “怀敏——”有人大声喊道。 接着听见有人大声说:“你要干什么?小伙子,你要干什么?这可不行,你不能去,你不想活了?” “你们放开我,我要救我弟弟。” 李延渥看见了,那人是王怀节,他被几个人拉着,挣扎着要跳下城头。李延渥令人将王怀节强行拉下城墙,回头对王继英说:“大人也下去吧。” 王继英痛苦地摇摇头。 李延渥说:“大人,我不是担心你,我是担心怀节和陈湘萍呀。” 王继英身上一颤,绝望的目光里又添加了痛彻心扉的苦楚。王继英被几个士兵架着离开了城楼,他的身体已经虚弱到了极点。李延渥说:“大人,你要振作一点,不然,你如何面对陈湘萍?” 王继英听了勉强打起精神,由两个军士搀扶着来到陈湘萍的房间,怀节几个兄弟已经抱头哭成一团。 陈湘萍坐了起来,看着王继英走到跟前。她想站起来,突然,王继英一个趔趄,跪倒在她的脚下,呜咽不止。 陈湘萍惊骇地看着王继英,说:“大伯哥,你怎么了?” 王继英泪流满面地说:“弟妹,怀敏,怀敏他——” “怀敏,怀敏怎么了?” 几个孩子一下子跑过来抱着陈湘萍说:“娘,怀敏被契丹人捉住了。” 陈湘萍愣了一下,说:“怀敏被他们捉去了?”陈湘萍似乎还没有明白意思。 “是啊,娘,契丹人要杀了二哥。”怀政紧抱着陈湘萍。 陈湘萍紧紧盯着王继英,突然,叫了一声,吐出一口血来,头一歪,昏过去了。王继英呼喊了几声,没有回应,连忙将她放在床上,试了一下鼻息,只如游丝一样。王继英惊慌失色,忙吩咐怀节好生照顾母亲。自己飞奔出来跑过几条巷子,找到济和医馆,二话不说,拉起一个郎中就走。 谁也不知道王继英一下子竟有这么大的力气,仿佛他吃了什么灵丹妙药似的,一下子变成了大力士。郎中被他挟持着一路急急忙忙地走来,累得气喘吁吁,到了客栈,埋怨道:“王大人,你这么急叫小的来,究竟有什么事嘛?就是叫小的出诊,你也要让我带着药箱呀。” 王继英也觉得自己太莽撞了,说:“对不起,老先生,我实在是性急了,但是人命关天呀,快请老先生来瞧瞧我弟妹。” 郎中来到陈湘萍跟前,不由地惊呼一声,说:“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拿起陈湘萍的手腕,把了一会脉,摇头叹息。 王继英忙问:“怎么样?” 郎中不说话,只是摇头。 王继英着急地问:“她究竟怎么样?” 郎中却大声叫起来:“大人,看不见吗?人没了?” “人没了?不,郎中,你再好好地看看,我刚才还试过还有鼻息呢,你再瞧瞧。”王继英拉着郎中的手央求道。 郎中摇头道:“好吧,大人若真的不信,那就试你看看。”郎中说罢,从自己的皮袄上扯下一缕羽绒,放在陈湘萍的鼻孔下面。 几双眼睛紧盯着那一缕羽绒。 怀节首先叫起来,说:“我娘还活着。” 郎中也看到羽绒在轻微地翕动,连忙重新抓住陈湘萍的手腕,仔细地把着脉门,点头道:“活着,真的还活着,是我刚才走得急,没有调整好呼吸,误诊了。” 王继英突然身体一歪跌倒在地上,怀节连忙扶起来,哭道:“大伯,你怎么了?你千万不能有个好歹呀,我娘还指望你救治呀。” 王继英在一张凳子上坐下来,说:“我没事,老先生,我弟妹怎么样了?” 郎中说:“暂时昏厥,急火攻心所致,我先给她扎几针,试试看,若是能够醒过来,那就康复有望,若是不能醒来,我就无能为力了。” 王继英说:“那就请老先生快点扎针。” 郎中叹道:“我何尝不想快点,您拉着就走,针还在医馆里。” 王继英想起来了,便令手下的快去医馆,拿药箱来。 取药箱的人刚出门,李延渥就大跨步地走进来,说:“王大人,怀敏没死。” 王继英腾地站起来,看着李延渥,似乎不认识他,又似乎忘记了怀敏的事,但瞬间,他突然一伸手,抓住李延渥的手臂,说:“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李延渥说:“怀敏没被处死,又带回去了。” 王继英睁大眼睛,仍然不相信李延渥的话。 李延渥说:“是的,大人,怀敏确实又被带回去了,那个老马也被带回去了。” “真的?” “真的。” 王继英松开李延渥,掩面痛哭。 李延渥说:“好了,大人,这是一场虚惊。” 王继英说:“李兄,你不知道,我看见怀敏被绑在哪里,心里多难受,我怎么对得起王家的列祖列宗?怎么对得起我娘?怎么对得起湘萍?” 李延渥说:“我知道,大人,我的心里也难受,这一群禽兽不如的东西,早晚会遭报应的。” 王继英慢慢镇定下来,说:“这么说契丹人没有杀人?” 李延渥摇摇头,眼里充满了痛苦和愤怒,说:“这群禽兽,杀了好多人,手段残忍至极,剖腹,挖心,凿目,斩断四肢,只要他们能想到的刑罚,都被他们用上了,简直比畜生还要恶毒。” 王继英听了,毛骨悚然,惊恐的半天说不出话来,浑身战栗,站都站不住了。 怀节扶着王继英坐下,说:“大人,他们是怎么放了怀敏的?” 李延渥说:“行刑到老马的时候,刽子手也累了,坐下来休息,他的刀也砍卷了,被他们砍下的残躯扔在地上,被太阳照得惨白惨白的,血流得遍地都是。士卒们,搬来磨刀石,刽子手蘸着血水,坐在地上磨刀,‘嚯嚯’的声音连城头都能听到。” 王继英咬牙切齿地说:“这帮畜生简直丧尽天良。” 王怀节紧紧攥着拳头,说:“我们一定要向他们报仇。” 怀德,怀政躲在王继英的身后,满脸恐惧地说:“他们真的放了二哥?” 李延渥说:“是的,他们放了剩下的人。刽子手磨好刀,割开老马的衣服,露出了胸膛。” 怀政惊叫一声,钻进王继英的怀里,怀德则紧紧靠在王继英的身上,一只手紧紧抓着王继英的胳膊,惊恐地睁大眼睛,打着哆嗦,说:“马叔叔一定很害怕。” 李延渥说:“不,老马一点反应都没有,任由刽子手摆布。” 郎中说:“应该是吓昏了。” 李延渥说:“是的,我看见他最后被解下来时,都瘫倒在地上,走不了路了。” 王继英说:“李兄,你还没说他们是怎么被放了的。” 李延渥说:“究竟是怎么被放的,我还不知道,只看见后来出来了一个人,飞奔跑过来,朝一个契丹军官说了一番话,军官便连忙命令刽子手停下,收拾了地上的残躯,装在两辆马车里拖走了,解开剩下的人,押回大营里去了。” 王继英听了,一下子跪在地上,泪流满面地合掌,道:“祈求列祖列宗保佑怀敏渡过此难,有什么罪王继英来赎。” 这时,取药箱的人回来了,见王继英和三个侄子跪在地上合着双手一个个都泪流满面。 一百八十三、陈湘萍醒了 康延欣送早餐的时候,没看见王怀敏,不觉地一惊。只见牢房的房门已经打开,老马也不见了。 康延欣忙问看守,看守说人被太师带走了。 “太师为什么要带走俘虏?”康延欣问, 看守摇摇头,说:“他们没说。” 康延欣气愤地说:“他们没说,你为什么就让他们把人带走了?” 看守说:“他们拿着太师的手令,小的不得不让他们带走。” 康延欣说:“这个萧挞凛为什么把人带走?” 看守轻声说:“夫人,听说太师打了败仗,要拿这些俘虏撒气。” 康延欣听了,大吃一惊,这话如一把尖刀向她刺来,一下子击中了她,让她惊恐万分,茫然失措。半天,她才缓过神来,扔下篮子,飞一般地奔向皇太后营帐。 康延欣不知道自己到底摔了多少跤,衣服撕破了多少道口子,一路上,跌跌撞撞,跑到皇太后寝帐,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半天才说出话来。却被告知皇太后已经去了中军大营。 康延欣又扭头奔向中军大营,到了大营门口,被一个侍卫拦住,不让她进去,问她要干什么? 康延欣还没开口说话,就一阵眩晕,倒在地上,侍卫连声惊呼,大声呼喊来人抢救。 萧绰听见帐外有人吵闹,便叫人出来查看。来人出来一看,认得是康延欣,吃了一惊,忙回帐禀告:“康大人晕倒在帐外面。” 耶律隆绪问:“康大人,哪个康大人?” “上将军的夫人——康延欣。” 萧绰大惊,说:“延欣,延欣怎么昏倒了?快扶她进来。” 康延欣被抬入中军大帐,萧绰亲手掐一下她的人中,康延欣醒过来了,看见萧绰站在身边,一下子抱着萧绰的双腿,哭道:“求太后救救王继忠。” 萧绰大吃一惊,忙问:“王继忠怎么了?继忠怎么了?” 康延欣哭着说:“继忠要死了。” 萧绰大惊失色,说:“继忠要死了?他怎么了?是不是病了?” 康延欣说:“继忠没病。” 萧绰生气道:“继忠没病,你怎么说他要死了。” 康延欣哭道:“王继忠的儿子要死了,他的儿子死了,他也活不成了。” 萧绰有些茫然,说:“王继忠的儿子?他的儿子在哪里?你不是把他留在南京吗?” 康延欣说:“不是,是他的先前的儿子,就是关在牢房里的那个俘虏,今天早晨被太师带走了,太师要杀他。” 萧绰说:“朕记起来了,就是抱着韩制心一起跳下城墙的那个小子,他是王继忠的儿子?” 康延欣说:“是的,求太后快救救他。” 萧绰说:“你听谁说太师要杀了他?” 康延欣说:“营里已经传开了,太师要杀死所有的俘掳,现在已经把俘虏押到高阳关城下去了,可能现在已经开始行刑了呀。”康延欣说罢绝望的再也说不下去了。 “竟有此事,萧挞凛简直无法无天了。”萧绰说。 耶律隆绪说:“他为什么要杀那些战俘?” 耶律课里说:“太师接连打了几次败仗,心里窝火,要拿俘虏出气。” 韩德昌说:“真是岂有此理,这哪里还有一国元帅的度量,简直连乡野村夫还不如。” 萧绰说:“快,快去叫他停止屠杀,令萧挞凛速来见朕。” 传令侍卫飞奔而去,萧绰扶起康延欣,说:“那个俘虏真是王继忠的儿子?” 康延欣说:“是的。” “他叫什么?” 康延欣摇头道:“不知道。” “你不知道他叫什么,怎么知道他是王继忠的儿子?” “不会有错的,他就是继忠的儿子。” 韩德昌说:“那小子长得和王继忠倒是挺像的。” 萧绰说:“确实很像,延欣,继忠知道他的儿子在这里吗?” 康延欣摇头说:“臣没对他说。” “为什么不告诉他?” “我不敢肯定,怕万一弄错了,而且他儿子很恨他,我担心他们见了面很尴尬。” “也是,那小子看起来挺倔强的,王继忠见了他,一定很难堪。” 韩德昌说:“但他们父子一定是要见面的。” 萧绰说:“是啊,延欣你要找一个时机让他们父子见面。” 康延欣十分痛苦地说:“臣担心他已经不在了。” 韩德昌说:“若真是那样,那就麻烦了,希望还来得及。” 萧绰脸上掠过一阵恼怒之色。 这时,传令官带着萧挞凛进来了。 萧挞凛行了礼,正欲站起来,萧绰呵斥道:“跪下。” 萧挞凛看了看萧绰,又看了看耶律隆绪,见他们都是一脸怒气,只得重新跪下。 萧绰说:“駞宁,你刚才干什么去了?” 萧挞凛从皇太后的语气里听出了极度的不满,说:“那些宋人可恶得很,不杀死他们不能震慑其他人。” “胡说,你杀死的宋人还少吗?为什么没有震慑他们,反而反抗越来越激烈?” 萧挞凛无言以对。 萧绰说:“我们这次南征是来干什么的?难道就是来杀人的吗?那么我们一个都别想回去了,你这不是在为契丹打仗开路,是想断我们的后路。” 萧挞凛低着头,舔了舔嘴唇,看着耶律隆绪。 耶律隆绪说:“太师,你也太莽撞了,仗没打好,不能拿俘虏出气呀。” 萧绰说:“朕看你也不要南征了,马上回南京去。” 萧挞凛忙叩头说:“太后息怒,是臣错了,臣再不敢了,求太后不要让臣回去,臣要跟随太后南征,干什么都行。” 萧绰说:“駞宁,不是朕要撵你回去,实在是你太让朕失望了。” 萧挞凛以头顿地说:“太后,是臣太无能了,愿听凭太后处置,臣只想呆在军中,为南征出一点力气,当一个小卒都行。” 众将也纷纷为萧挞凛求情,请萧绰绕过这一次,让他留下来,军中还有好多事要他处理。 耶律隆绪也说:“太后,就留下太师吧,大军还需要他来统领。” 萧绰叹道:“既然大家都为你求情,那就留下,但是这两天你就在营帐里呆着,不许出来。” 萧挞凛叩头称谢。萧绰派了两个侍卫把萧挞凛押走。 康延欣放心不下王怀敏,说:“太后,臣去看看。” 萧绰点头道:“找一个机会,让他们父子见面。” 康延欣连忙答应,匆匆地辞别了萧绰,出了中军大帐,一路小跑地来到关押王怀敏的牢房里,看见怀敏已经回来,紧缩的心终于放了下来,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走到门口,又吸了一口气,才走了进去。但王怀敏还是看出了她的恐惧和慌乱。 王怀敏看见康延欣走进来,神色紧张,说:“你怎么了?” 康延欣看着王怀敏,说:“你没事吧?” 王怀敏说:“我没事呀,你怎么了?说话都这样?” 康延欣不知道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说:“说话怎样?” 王怀敏说:“有点不利索。” 康延欣说:“是吗,外面太冷了,冻的。” 王怀敏说:“是呀,今天是有点冷。” 康延欣说:“今天我给你送饭,怎么没看见你?” 王怀敏嘴角颤抖了一下,说:“你今天来过?” 康延欣点点头。 王怀敏面色苍白,眼里泛起了泪光,说:“我还以为再也看不到你呢。” 康延欣说:“为什么?为什么看不到我?” 王怀敏说:“他们今天杀人了。” “杀人了?谁杀人了?”康延欣虽然已经知道,但听到王怀敏说出来,仍然十分吃惊。 过了半天,王怀敏说:“契丹人杀死了很多俘虏。” 王怀敏的声音颤抖得厉害,神情痛苦,康延欣握住他的手,觉得他浑身都在颤抖。她将他揽在怀里,说:“孩子,别怕,有阿妈在,谁也伤不了你。” 王怀敏依靠在康延欣的怀里,说:“娘,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康延欣惊疑地看着王怀敏,以为自己听错了,但看见泪眼婆娑的看着自己,她一把搂着王怀敏说:“不会的,不会的,娘不会丢下你的。” 王怀敏在康延欣的怀里躺了好久,突然坐起来,说:“你不是我娘,你为什么抱着我?” 康延欣说:“不,孩子,我是你娘。” 王怀敏摇摇头,流着泪说:“你不是我娘。”说罢,蹲在地上,呜咽道:“我想我娘,娘,儿子想你,儿子再见不到你了。” 康延欣说:“孩子,你会见到你娘的,一定会的,我帮你,一定让你见到你娘。” 王怀敏抓住康延欣的手说:“真的吗?” 康延欣说:“一定会的。” 王怀敏说:“娘,虽然我不知道你是谁,但你是一个好人。” 康延欣说:“是吗?” 王怀敏说:“是的,你知道我看见刽子手杀人的时候,我想起了谁?” “谁?” “我娘,还有一个人就是你。” “你想起了我?” “是的,我就是想起了你,我想我受刑的时候,你要是在我身边,我一定不疼。” 康延欣又一把将王怀敏拉进怀里,摸着他的头发说:“傻孩子,你就这么相信我。” 王怀敏说:“因为你每次给我换药都不疼。” 康延欣泪水又哗哗地流下来了,她说:“孩子,你就把我当成娘吧,我会保护你的。” 王怀敏在康延欣的怀里体会到一股从未有过的温暖,康延欣像一阵清风渐渐吹走了他的恐惧,他觉得这个女人非常亲切,与自己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轻轻地叫了一声“娘。” 康延欣一把搂紧王怀敏,泪水“吧嗒吧嗒”地滴在王怀敏的脸上。 陈湘萍的头上扎满了银针,仍然没有反应。王继英有点急了,看着郎中将一根根针刺进陈湘萍的躯体里,而陈湘萍一动不动的,仿佛毫无知觉,那一搾多长的银针似乎不是扎在她的身上,像是扎在木头上。 李延渥安慰道:“大人不要焦急,我看弟媳一定会救过来,你看郎中不慌不忙的,一定是很有把握的。” 王继英说:“李兄说的是,一定会好的。” 李延渥说:“大人,不如我们出去坐坐。” 王继英说:“好。” 二人走到外间,坐下来。一天两次经受了巨大的刺激,王继英看起来非常疲惫,比经历一场大战还要累。李延渥几乎可以看到光阴从他脸上如何溜走,短短的一天,王继英添加了就变得胡子拉碴的,皱纹又在额头上叠起了几道山峦。 “王大人,你好像也有几个儿子?”李延渥想找一个轻松的话题。 王继英说:“有四个犬子。” 李延渥说:“那跟继忠的差不多,一定也很了不起。” 王继英说:“都是一些碌碌之辈。” 李延渥说:“王大人谦虚了,虎父无犬子,继忠的儿子都这样,大人的儿子一定不会差。” 王继英说:“比不上这几个侄儿,不过他们兄弟相处的很好,不像我和继忠,小时候总打架。” 李延渥说:“是吗?不过,恕我直言,我看大人还是很关心继忠的。” 王继英撇撇嘴,说:“他丢了王家的人,我关心他做什么?” 李延渥说:“也许大人自己不知道,你看几个侄儿的眼神,那就是看自己的孩子,你若真的恨继忠,能那么爱他的孩子?” 王继英说:“孩子是孩子,他是他。” 李延渥说:“我听说大人小时候寄养在外婆家里,是不是?” 王继英说:“是的,当时家父战殁,家里一下子失去了顶梁柱,断了生活来源,母亲不得已把我送到外祖父家里,把继忠留在家里,我们从小在一起的时候少,一个月,我回家一次,总带一些好吃的给继忠吃,继忠也总是把好吃的给我留着,见面的时候各自拿出来,放在一起品尝。” 王继英说着说着,说不下去了,哽咽,流泪像一个小孩子。 李延渥说:“真是兄弟情深,大人,继忠也是迫不得已去了契丹的,他遭受的苦难谁又会体会得了呢?” 王继英长叹一声,说:“我知道他受了很多苦,很多人骂他,咒他,说他背叛了祖宗,我无脸见人呀,最苦的还是陈湘萍,我看着心疼,王继忠欠她的,我们王家欠她的。” 李延渥说:“是啊,一个弱女子带着一群孩子,拉扯大多不容易!” 王继英说:“最主要的是她忘不了继忠,这才是她最痛苦的。” 李延渥说:“她有没有离开的打算?” 王继英摇头道:“没有,先前继忠捎话回来,让她改嫁,她没有答应,就那样一直守着,等着继忠回来。” 李延渥说:“难道她不知道继忠在那边已经有人了?” 王继英说:“她知道。” “知道,为何还要等他?” “她对继忠太痴心了。” “是啊,要不然也不会冒险跑到瀛州来,只是为了见王继忠一面。” “可是,他王继忠竟然不来见她,约好的见面时间,他没来,这比拿刀子割她的肉还痛苦呀。”王继英又激动地说。 李延渥说:“大人不要恼怒,我想继忠一定是被什么耽误。” “被什么耽误了?他就是不想见我们。” 李延渥说:“我想继忠不是一个无情无义的人,他一定是出事了,这几天一直没有他的消息,也没看见他,按道理说他知道你们在瀛州,他会来到瀛州城下,为什么没来?今天怀敏还差一点被杀,难道他会看着怀敏被杀吗?我看继忠一定是出事了。” 王继英听李延渥这么一说,顿时惊慌起来,站起来,朝外面走。 李延渥说:“大人哪里去?” 王继英说:“我到城头上去。” 李延渥说:“大人累了一天了,去城头干什么?” 王继英说:“我要去看继忠。” 李延渥拉住王继英说:“大人去城头也看不见他呀,继忠在契丹大营里,你怎么看得见?” 王继英挣扎着往外走,说:“我不管,你们把我吊下去,我就要见继忠。” 李延渥死死拉住不放。 这时,怀政跑出来,说:“大伯,我娘醒了。” 王继英听了,立即返身进屋,只见陈湘萍已经坐起来,靠在怀节的肩膀上,见王继英进来,说:“大伯哥,辛苦你了。” 王继英盯着陈湘萍看了一会儿,说:‘湘萍,你吓死我了。’ 陈湘萍说:“我不会有事的,只是让大伯哥操心了。” 王继英说:“弟妹,怀敏他——” 陈湘萍说:“我知道了,怀敏没事。” “是的,怀敏没事的。” 陈湘萍说:“都是我不好,给大伯哥添了这么多麻烦。” 王继英说:“湘萍,别说这些,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有什么麻烦的,我只要你们都好好地,就好了。” 陈湘萍说:“是我太犟了,非要来瀛州不可,弄得——” 陈湘萍说不下去了,低声啜泣。 王继英安慰道:“湘萍,你别想太多了,你现在身体弱,要多多休息,千万不要胡思乱想,怀敏,你也要放心,我一定把他救回来。” 陈湘萍闭上眼睛,叹息了一声,泪水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王继英叫怀节放下母亲,让陈湘萍平躺在床上,又问了郎中,该注意一些什么? 郎中告诉王继英说病人很虚弱,最好给她吃一点好的,再就是不要再让她激动,想办法让她开心,多陪陪她,说说话,多开导,不能让她再闷出病来。 王继英一一答应下来,送走了郎中,王继英又来看陈湘萍,只见陈湘萍已经睡着了,怀德,怀政守在旁边,只不见怀节。 王继英问怀德,怀节去了哪里?怀德摇头说:“不知道。” 王继英心里一惊,连忙出来寻找,却见王怀节蹲在后院柿子树下面流泪。 王继英走过去说:“怀节,你在这里干什么?怎么不在屋里照顾你娘?” 王怀节说:“我要去救怀敏。” 王继英说:“你现在要照顾好你娘,怀敏,我自然会救。” 王怀节什么也不说,慢慢地走回母亲的房里 一百八十四、再去契丹大营 傍晚,陈湘萍吃了一点粥,这是王继英特意让人熬的,小米里还加了一些碎银耳和蜂蜜。这些东西是李延渥让彭武送过来的。 李延渥说:“彭武这鬼东西就是一个土财主,家里什么东西都藏的有,就是不拿出来,你不敲他,那些东西都烂在哪个旮旯里,也没人知道。” 王继英说:“彭武很能干。” 李延渥说:“这倒是不假,就是太抠,至今连一个老婆都没找着。” 王继英说:“怎么会呢?做事能干,长得也不赖,怎么没有老婆?” 李延渥说:“是呀,就是讨不到老婆,别看他平时说话利利索索的,见不了女人,见了女人,屁都放不出来。” 王继英听得笑了。 这时,彭武来了。 李延渥说:“休息好了?” 彭武站直身体,说:“早休息好了,睡一觉什么都好了。” 李延渥说:“我看你回来的时候,累得像一条狗一样,以为你要睡一日一夜才能醒呢。” 彭武说:“大人,说实在的,我当时比狗还累呢。” 王继英说:“彭武。你吃苦了。” 彭武说:“嗐,这点苦不算什么,就是心里焦的慌。” 李延渥说:“是不是看着契丹人火烧芦苇荡,着急?” 彭武说:‘是呀,那火就像在我心里烧一样。’ 李延渥说:“你跟我说说,你们是怎么逃出来的?” 彭武说:“我到天门口的时候,契丹人已经进村了,我没能进去,躲在外面看,契丹人在村里杀了好多人,后来我们的人抵挡不住,就跑进芦苇荡里,契丹人就烧芦苇荡。我当时着急,就想钻进芦苇荡里把他们救出来,一看大火已经封住了入口,只得藏在河底等待机会。” 李延渥说:“你有什么机会可等,我看过芦苇荡,你是进不去的。” 彭武说:“是的,确实进不去,只得在河底干着急。” 王继英说:“怎么是干着急?你一定想出了办法,不然,你们怎么回得来?” 彭武说:“这办法不是我想的,是燕云想的。” 李延渥问:“燕云是谁?” 彭武说:“就是他们的头领,我没去的时候,就是他带领那些人。” 王继英说:“是的,我记起来了,好像是一名骑都尉,那群人里面官职最高的。” 李延渥说:“他想出了什么办法?” 彭武说:“当时大火烧得紧,大家都很惊慌,都以为要被烧死,抱在一起哭。燕云说:‘别哭了,哭有个毬用?都想想办法怎么出去?’大家你看我我看你想不出什么办法,最后办法还是燕云想出来的。” 彭武说到这里停下了,说要喝一杯水。 李延渥有些不耐烦了,说:“就你毬事多。”端了一杯水递给彭武。 彭武喝了水。 李延渥说:“快说,吞吞吐吐的,又是见了女人?” 彭武说:“大人莫慌,吃饭要一口一口地吃,做事要一件一件的来。” 李延渥说:“你说不说,不说我走,我还有事,不想听你卖关子。” 彭武忙说:“我说我说,这燕云什么也没说,只让人砍芦苇,把砍好的芦苇,扔到芦苇荡里。大人,你是看过芦苇荡的,芦苇荡是一个抬起来的一个小湖,老百姓在湖口修一道堤坝,水从堤坝流下来。燕云就先用芦苇挡住湖口,再掏空堤坝,然后一起用力,推到堤坝,他们就顺水冲了出来,毫发无损地冲出火圈,逃了出来。” 王继英说:“原来是这样,难怪弄得满身都是泥巴呢。” 李延渥说:“真是死里逃生,幸亏燕云想了这么一个好办法,不然只有全死在契丹人手里,是一个很不错的人才。” 彭武说:“那当然,那是我兄弟。” 李延渥说:“看你能的,你的兄弟遍天下。” 彭武说:“大人说的没错,不过,大人,你看我出了这么大的力气,是不是——” 李延渥说:“是不是什么?要奖赏是不是?燕云他们是自己逃出来的,又不是你的功劳。” 彭武说:“大人,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呀,你看我都冻成那样了,累得像一条狗,多少给点什么。” 李延渥说:“你想要什么?” 彭武说:“大人,我的那身衣服都打湿了,都是泥巴,大人好歹要给一身衣服吧。” 李延渥说:“衣服你不是已经穿在身上吗?” 彭武往身上一看,的确穿着一身簇新的衣服,便说:“那也得有一顶帽子,一双皮靴,还有一条腰带吧。” 李延渥拿出一锭银子,彭武伸手去接,李延渥把手收回来,说:“我这银子不是不是奖赏给你的,是要向你买一点东西。” 彭武说:“大人说笑了,我有什么东西买给你?” 李延渥说:“我说彭武你这鬼东西,你以为屋里藏的东西我不知道?你把那些东西藏着干什么?娶媳妇吗?你娶媳妇,你得把那些东西拿出来让人家看看,人家才会跟你,你成天就知道叫穷,打扮得像一个要饭的一样,哪个女人跟你?” 彭武说:“我就是穷呀,又没有装。” 李延渥说:“你不要狡辩,快回去把你藏的人参,鹿茸,都拿出来,我有急用。” 彭武说:“大人要它做什么?” 李延渥说:“你问这些干什么?” 彭武说:“我没有。” 李延渥只得说:“实话跟你说吧,王大人的弟媳病了,你卖给她补补身子。” 彭武说:“原来是王大人的弟媳要,那我有一点,我一会儿取过来,不过我听说她病得挺重的,身体很虚弱,怕现在还不能吃这个。” 李延渥说:“是不是又舍不得了,把这锭银子拿去,够不够,不够,还有。” 彭武说:‘这回大人可冤枉我了,我没说不给那些什么人参,鹿茸,只是王大人的弟媳现在确实不能吃这些东西,受不了,得慢慢地调养,先吃一些小米粥,等身体养好一点再吃大补,这样才行。’ 王继英说:“彭武兄弟说得对。” 彭武说:“这样,我家还有一些小米,红枣和蜂蜜,我拿过来给弟媳熬粥喝。” 李延渥说:“那还不快去。” 彭武去了不久,提了一大袋子过来。他从袋子里拿出几个纸包,一边拿一边说那是什么,在哪儿买的,藏了多久,自己舍不得吃等等,那里面除了小米,还有燕麦,银耳,蜂蜜,大枣,人参,鹿茸,虫草,雪莲,最后,彭武还掏出一张龟甲,对王继英说:“大人,看看这是什么?” 王继英拿起来,说:“这不是乌龟壳吗?” 彭武说:“大人好眼力,这确实是一块乌龟壳,可是你知道这乌龟壳从哪里弄来的?” 王继英摇摇头说不知道。 彭武说:“这可三佛齐的东西。” 李延渥说:“又在吹牛,你何时去过三佛齐?” 彭武立刻大声说:“大人不要小看彭武,彭武虽然没有去过三佛齐,但这就是三佛齐海龟的壳子,这是我从一个南海商人那里花大价钱买的,这么一小块就是十两银子。” 王继英忙说:“多谢彭武兄弟了。” 彭武说:“大人熬粥的时候,把这乌龟壳掰一小块,碾碎,和粥一起熬,很补身子的。” 王继英又连忙道谢。 彭武说:“王大人不要谢我,我是听我老马哥哥说弟媳是个好女人,我可怜她,这些东西送给她吃,就当我为死去的老马哥哥尽一份心吧。” 王继英说:“老马没死。” “什么?老马没死?”彭武惊喜道。 李延渥说:“是的,老马没死,今天我还看到他了。” 彭武说:“真的,他在哪里?” 李延渥说:“被契丹人捉住了,关在契丹大营里。” 彭武眼睛亮了,说:“老马哥还活着?” 王继英说:“是的,老马还活着。” 彭武说:“这真是太好了,我要想办法救他出来。” 李延渥说:“你说什么?你要救他出来,他关在契丹大营里,你怎么去救?” 彭武说:“大人别管,我自己想办法。” 李延渥说:“彭武,你不要胡来呀。” 彭武说:“大人,老马是因为我才去烧契丹云梯的,我不去救他,我心里过不去。” 彭武说罢,告辞了。王继英看着彭武远去的身影,心里一动,起身对李延渥说他要赶紧熬粥去。 王继英回到客栈,喊来王怀节,吩咐他拿一个瓦罐来。 王怀节拿来瓦罐,王继英抓出一把小米,将银耳掰碎,用水泡了,又掰下一块龟壳,让怀节拿去碾成粉末,告诉怀节,等一会儿,银耳泡好了就和小米,还有龟壳粉一起熬了,快熟的时候加一点蜂蜜,盛给他娘喝。 王继英吩咐毕,就急匆匆地出去了。 王怀节熬好粥,喊醒陈湘萍,扶她起来喝粥。 陈湘萍喝了一小碗,问:“这粥是哪儿弄来的?” 王怀节说:“是大伯送来的。” 陈湘萍说:‘你大伯哪来这些东西?’ 怀德说:“还不止这些呢,外面还有好多东西。” 陈湘萍说:“都有一些什么东西?” 怀德提着袋子走进来,放到陈湘萍面前,将里面的东西一一拿出来。 陈湘萍见了,说:“你大伯怎么有这么多好东西?他哪来的?” 怀节说:“大伯没说哪儿得来的。” 陈湘萍说:“你大伯去哪里了?刚才我迷迷糊糊地听他告诉你怎么熬粥,怎么就走了?” 怀节说:“大伯可能太忙了,也许去城头了。” 怀政说:“大伯没去城头,进旁边巷子了。” 怀节说:“你看见大伯进巷子里去了?” 怀政说:“是的,我看见他走进巷子了。” 陈湘萍说:“不对,你大伯一定有什么事情,怀节,你快去找找,就说我要见他。” 王怀节走进巷子,一路留心张望,没有看到王继英的踪影,这条巷子有些僻静,来往的人少,住着的人也不多,冷冷清清的,两边又种植许多杨柳,虽然叶子已经脱尽,但在夕阳的余晖里,仍然阴森怕人。 怀节走了好久,仍没看到王继英,心里怀疑怀政眼睛,他是不是看错了?再走就到了巷子的尽头。怀节停下脚步,准备转身回去,却听见前面有人说话,他凝神听了一会儿,正是大伯的声音。 只听王继英说:“彭武兄弟,你就带我出去,找一个地方藏起来,等你把王继忠找来,我们见一面,就行了。” 彭武说:“不行啊,王大人,你如果是一个普通老百姓,我带你出去,没事,但你是枢密大人,千万出去不得的。” 王继英说:“我只是偷偷地出去见他一面,就回来,不耽误事的。” 彭武说:“不行。大人,城外危险得很,万一被契丹人撞见,我可担当不起。” 王继英说:“要不这样,我就呆在地道里,像上次一样,你把他找来,好不好?” 彭武说:“还是不行,现在契丹人已经警觉了,万一他们跟踪过来,怎么办?” 王继英说:“不会有事的,我只想和他见一面。” 彭武叹了一口气,说:“好吧,那大人千万不要让李大人知道。” 王继英说:“好,我知道。” “还有,呆在地道里,不能出去。” “是的,我一定不出去。” “再有——” “你说。” “如果两个时辰,我没回,大人立即回来。” “好,我知道了。” 说完这些,王怀节听到脚步声,王继英走过来了。王怀节拔腿就跑,一口气跑回客栈。 陈湘萍问:“怀节,见到你大伯没有?” 王怀节喘着粗气说:“见到了。” “他在干什么?” 怀节犹豫了一下,说:‘大伯在与人商量出城。’ “商量出城?”陈湘萍惊问,“出城干什么?” 王怀节本欲告诉他想见王继忠,怕陈湘萍伤心,便说:“不知道,没听清。” 陈湘萍说:“你一会儿把你大伯请来,我有话对他说。” 怀节说:“好,我这就去对他说。” 怀节出门不一会儿,见王继英从巷子里面走出来。看见王怀节站在路口,便问:“怀节,你不在屋里陪你娘,站在外面干什么?” 怀节说:“我在这里等你呀。” “你等我干什么?” “我娘请你进去说话。” 王继英进入屋内,见陈湘萍坐起来了,便说:“湘萍,你好些了?” 陈湘萍说:“多谢大伯哥费心,我好些了。” 王继英又说:“小米粥吃了一些没有?” 陈湘萍说:“吃了。” 王继英说:“那就好,你好好休息,我还有事,走了。” 陈湘萍说:“大伯哥不是不要出城?” 王继英一惊,知道他与彭武的谈话被怀节听到了,便点点头。 陈湘萍说:“不行,你不能去。” 王继英说:“为什么不能去?” 陈湘萍说:“大伯哥好糊涂呀,你现在是澶州钤辖,替皇上巡檄三关,私自出城是犯大罪的呀。” 王继英说:“这些我岂能不知,只是现在怀敏被俘,囚禁于契丹大营,继忠,自那次约会之后,杳无音信,吉凶未卜,我很担心呀。” 怀节哼了一声说:“你还担心他?” 王继英立刻板起脸道:“你这孩子是怎么说话的?那是你爸爸。” 怀节说:“他哪里是我爸爸?说好的与我们见面,他却不来,怀敏被俘,险些被杀,他却不救,这就是我爸?” 王继英说:“怀节,你要设身处地地为你爸爸想一想,你爸爸为什么没来赴约?怀敏险些被杀,他为什么没救?这是为什么?难道他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儿子被杀吗?” 陈湘萍听了,立即紧张起来,说:“大伯哥是说。继忠出事了?” 王继英说:“湘萍,你不要紧张,我只是这么想的,到底是什么样,我也不知道。” 陈湘萍靠着床背,脸上冒出来冷汗,说:“继忠一定是出事。” 王继英说:“湘萍,你不要担心,也许继忠不在这里,到别处去了。” 陈湘萍摇头道:“不,他在这里,他出事了。” 怀节说:“娘,要不我出城一趟,打听打听?” 陈湘萍说:“好,大伯哥,你就让怀节出城,你千万不要出城,你是王家之主,你得为全家族着想,” 王继英说:“不,怀节还小,不能去。” 怀节说:“大伯,你怎么总说我还小,我爸——王继忠像我这么大,已经带兵打仗了。” 陈湘萍说:“他大伯,我知道你对孩子们好,宠着他们,觉得他们没爸爸,怕他们受到委屈,觉得对不起继忠,我很感谢你。但继忠毕竟是他们亲爸,怀敏是他亲弟弟,他不去谁去?” 王继英说:“既然怀节要去,那就依我说的,不准出地道,在地道里等彭武的消息,两个时辰彭武不回来,你就回来。” 怀节说:“嗯,我知道了。” 王继英说:“那走吧,我带你去见彭武。” 王怀节对陈湘萍说:“娘,我去了,不要担心,我会回来的。” 陈湘萍挥挥手,下巴颤抖了几下,什么也没说。 王继英把王怀节带到彭武那里,对彭武说:“彭武兄弟,出城——我就不去了,你带怀节出城吧。” 彭武看了一眼王怀节,说:“好吧,今晚就在我这儿睡一觉,明天我们出城。” 王怀节说:“谢谢,彭叔叔。” 当晚,王怀节就睡在彭武家中,一开始,他怎么也睡不着,心里老想着明天与父亲见面的事,还有如何救怀敏出来,直到下半夜,才沉沉睡去。可是,不久,就被彭武叫起来,睡眼惺忪地带进了地道,迷迷糊糊地跟着彭武在地道里走,也不知走了多久。彭武便让他站住不动,然后只见他用力推开一块石板,一道亮光射了进来,原来天已亮了。 一百八十五、刀俎惊前梦 康延欣给怀敏送来晚餐,老马也醒了,就是有一点傻呆呆的,魂不守舍。看着康延欣走进来,立即爬起来,藏在角落里,缩成一团。 怀敏说:“马叔叔,别怕,这是我的干娘。” 老马胆怯地看着康延欣,康延欣拿出一个胡饼递给他,他缩得更紧,双手紧紧抱着身子,背靠在土壁上。 怀敏接过胡饼走到老马身边,说:“马叔叔,别怕,干娘不是坏人,是来给我们送吃的。” 老马又看了一眼康延欣,接过怀敏手里的胡饼,小心地咬了一口,接着大口地吃起来。 康延欣看着微微一笑,又从篮子里拿出一包东西,对怀敏说:“儿子,过来,看干娘给你带什么好吃来了。” 那东西用细纸包裹着,怀敏打开细纸,惊奇地叫起来:“葱泼兔,还有炙鸡。” 康延欣笑着说:“快吃吧。” 怀敏说:“干娘,这是哪儿弄来的?” 康延欣说:“儿子,你忘了?干娘不是告诉你,我是这里的厨子呀。” 怀敏撕下一个鸡腿,送给老马,又撕下一个递给康延欣,康延欣笑着说自己早吃饱了,怀敏笑了笑,自己啃起来,边吃边说:“没想到在这里还能吃到炙鸡。” 康延欣问:“好吃吗?” 怀敏说:“好吃,跟汴梁城里做的差不多。” “是吗?” “是的,干娘,这是你做的吗?” “是呀。” “干娘,你怎么会做炙鸡?” “干娘学的呀。” “干娘真聪明。” “是吗?你不是奉承干娘的吧?” “不是,这炙鸡真的和汴梁的炙鸡味道差不多。” “那你多吃点。” 王怀敏吃完鸡腿,又吃葱泼兔,同样惊赞道:“干娘,这葱泼兔也好吃极了,简直跟汴梁的景灵宫外的常庆楼的一样。” “真的?” “真的,干娘,你怎么这么好的手艺?” “那就多吃一点,看你这瘦的,腿是不是还不能动?” “好多了,干娘,你看我能站起来走几步了。”王怀敏说罢就要站起来。 康延欣把他按住,说:“好了,好了,干娘知道了,快吃吧。” 王怀敏拿着一个胡饼吃起来,吃着吃着,啜泣起来。 康延欣惊问:“儿子,你怎么了?怎么哭了?” 王怀敏说:“干娘,我好激动,我没想到我在这里会遇到干娘这么好的人,我真是太幸运了。” 康延欣摸了摸王怀敏的头,说:“儿子,不要想得太多,快吃吧,只要你以后还认我这个干娘,干娘就高兴了。” 王怀敏说:“认,一定认,为什么不认,干娘永远都是我的干娘。” 康延欣心里一阵激动,说:“既然你认我这个干娘,那你告诉我,你叫什么?” 王怀敏低着头,不说话。 康延欣也不说什么,只是轻轻地叹息了一声。 “他叫王怀敏。”老马在一旁说出来了。 康延欣喜道:“王怀敏,你真的叫王怀敏?” 王怀敏惊异道:“干娘,你知道王怀敏?” 康延欣忙说:“哦,不知道,你快吃吧。” 王怀敏诧异地看着康延欣,吃着胡饼,说:“干娘,我向你打听一个人?” “谁呀?” “你见过一个叫王继忠的人吗?” “王继忠呀,见过,怎么?你认得他?” “不,不认得。” “王继忠是他老子。”老马又在旁边说话。 “王继忠是你爸爸?”康延欣故作惊讶道,“那你怎么不对我说?我帮你去找他。” “他不是我爸,我没有这个爸爸。”王怀敏气愤地说。 康延欣说:“敏儿,你这是怎么了?看你的样子,好像你不喜欢你爸爸。” 王怀敏不说话,低头吃着东西,泪水在眼里打转。 康延欣也不说什么了,只是看着王怀敏吃,心里涌起一种异样的温暖和幸福,她想起了留在南京的怀玉,母亲特有的慈爱随着目光洒在王怀敏的身上。 王怀敏吃完饭,抬头看见康延欣正注视自己,那目光如此熟悉,如此温柔,像冬日的暖阳,照得他全身温暖又舒适,这目光只有从母亲那里才能得到。恍惚间,王怀敏以为母亲就在身边,伸了一个懒腰,说:“娘,我吃饱了。” 康延欣笑着说:“这么快就吃饱了?明天想吃什么?娘给你做。” 王怀敏看了一眼康延欣,不知道自己为何脱口而出地叫了她一声“娘”,脸一下子红了,说:“干娘,你别忙了,别累着自己了。” 康延欣笑道:“不累。” 王怀敏笑着说:“干娘,你刚才让我想起了我娘。” 康延欣说:“是吗?我有你娘那么好?” 王怀敏说:“干娘和我娘一样好。” 康延欣收拾好碗筷,说:“敏儿,你想不想见你爸爸?” 王怀敏的嘴动了一下,随即又闭口不言。 康延欣说:“你若是想见他的话,我带你去。” 王怀敏摇摇头,叹息道:“算了,还是不见了。” “为什么?敏儿,为什么不见他?你们来瀛州不就是来见他的吗?”康延欣问道。 王怀敏用异样的目光看着康延欣,眼前这人既熟悉又陌生,他既觉得温暖又惊奇。 康延欣说:“我是说你们在汴梁过的好好的,却来到瀛州,来瀛州不就是想见你爸爸吗?为什么又不想见他了?” 王怀敏说:“我现在是一个阶下囚,没脸见他。” 康延欣说:“敏儿,你想多了,你父亲不会因为你被俘了,就看不起你的。” 老马走过来说:“怀敏,夫人说得对,你听夫人的,见一见你爸爸。” 王怀敏看了一眼老马说:“马叔叔,我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你是想让王继忠保护你。” 老马说:“怀敏,有你爸保护不好吗?起码不会有人要杀死我们。” 王怀敏说:“我不怕死。” 康延欣说:“敏儿,你爸爸也很想见你的。” “你怎么知道他想见我?” “每个做父母的都想见到自己的孩子,不是吗?” 王怀敏低下头,不说话了,他想起了母亲,母亲这时一定很着急,他拉起康延欣的手,说:“干娘,我娘现在肯定担心得很,对不对?” 康延欣摸了摸他的头,说:“担心你娘了,那就跟你爸爸见一面。” 王怀敏点了点头。 康延欣走出关押王怀敏的牢房,前往关着王继忠的牢房,二者相隔不过数百步,但康延欣在途中歇了几回,她想把这个好消息早点告诉王继忠,可她的脚步却变得越来越沉重,她不知道如何把这个消息告诉他,他听了这个消息会是怎样的激动。 康延欣在王继忠的穹庐前站了好一会儿,仍然没有想好,怎么向王继忠说出。她忽然听到王继忠在穹庐里走动,似是朝她这边走过来。 康延欣掀开门帘,弯腰进了穹庐。 王继忠说:“你走到门口,为什么不进来?” 康延欣说:“你知道我走到门口来了?” 王继忠说:“你都站了好一会儿,你一来我就知道了。” 康延欣说:“你怎么知道我来了?” 王继忠说:“你身上有一股特别的气味,老远我就闻得到。” 康延欣笑道:“你长了一个狗鼻子。” 王继忠笑了笑,坐下来,说:“你今天在忙什么?” 康延欣说:“没做什么,太后就让我给你做饭,还有就是到尚衣局给将士们分发衣物。” 王继忠说:“这不是一个轻松的活,很辛苦的。” 康延欣说:“比起冲锋的将士要好多了。” 王继忠说:“以后你不要专门给我做饭了。” 康延欣说:“怎么?嫌我做的饭不好吃?” 王继忠说:“怎么会呢?你的手艺都赶上汴梁班楼厨师的手艺了,只是你专门给我做饭,别人见了会说闲话的,认为我搞特殊。” 康延欣想到刚才王怀敏称赞她的话,不禁一笑,说:“我不怕别人说,这是太后允许的。” 王继忠见康延欣笑得有些特别,说:“你笑什么?” 康延欣笑着说:“你奉承我的话刚才也有人对我说过,你们奉承人为什么不能换点别的话?说出来不是常庆楼就是班楼,好像天底下就只有汴梁的菜做得好吃。” 王继忠惊道:“你说什么?谁跟你说常庆楼的菜好吃?” “一个小伙子。” “一个小伙子?” “是的,十七八岁,家住在汴梁。” 王继忠有些激动,说:“他是汴梁人?” “是的,也是住在金水桥附近。” “这么巧!他在哪儿?” 康延欣不说话,思考着如何向王继忠说出这个好消息。 王继忠看着康延欣一下子变得严肃了,像有什么事不好开口,他的心紧张起来。 康延欣看出王继忠脸上的变化,说:“继忠,我要告诉你一件事,你千万不要激动。” 王继忠预感到有什么大事要发生,脸变得红了,额头上渗出了汗珠,但他还是说:“我不激动,你说吧。” 康延欣看着王继忠,说:“我见到王怀敏了。” 王继忠愣住了,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康延欣,没明白她说了什么。 康延欣说:“怀敏长得跟你很像,是他说我做的菜像常庆楼的厨师做的。” 王继忠一把抓住康延欣的胳膊,说:“你见到怀敏了?” 康延欣点了点头。 王继忠急切的问:“他在哪儿?你在哪儿见到他的?” 康延欣不知如何告诉王继忠:王怀敏被关在离这儿不远的牢房里?王继忠如果知道怀敏被关在牢房里会怎样? 王继忠抓住康延欣摇了摇,说:“你说呀,你在哪儿见到怀敏的?” 康延欣扶着王继忠说:“继忠,我们不是说好的吗?不要激动,你这么激动,我怎么跟你说?” 王继忠吸了一口气,说:“我没激动,你快说,我听着。” 康延欣说:“好吧,你先坐下,我说,你看你这一头的大汗,我跟你擦擦。” 王继忠抓住康延欣的手,说:“延欣,你跟我说说嘛,你在哪里见到怀敏的?” “就在外面,离这儿不远,喏,我刚给他还送了饭。” “他也在这儿?”王继忠一下子站起来,向外面走去。 康延欣叫道:“你干什么去?” 王继忠说:“我去找怀敏,我要去见他。” “你回来,”康延欣说,“你现在还不能见他。” 王继忠站住了,说:“为什么不能见他?” 康延欣说:“因为他不想见你。” 王继忠愣住了,说:“他不想见我?” 康延欣说:“是的,他说他不想见你。” 王继忠站在门口,被浇了一盆凉水,慢慢地转过身来,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来,眼睛一下子变得黯淡无光,面色也苍白灰暗,像突然被拔起的禾苗,蔫耷耷的。 康延欣抓住王继忠的手说:“继忠,别难受,其实——” 王继忠摇着头说:“是的,他是不想见我的,是我不配见他。” 康延欣说:“继忠,不是这样,其实怀敏很在乎你的。” 王继忠脸色十分痛苦,说:“延欣,你不要安慰我,我知道他们恨我,是我对不起他们。” 康延欣说:“你想什么呢?孩子不想见你,是怕你见到他,看不起他。” 王继忠说:“我为什么看不起他?我只怕他看不起我这个爹。” 康延欣说:“我说是不是?你一激动就什么都忘了,你也不问问怀敏是怎么到这里的?” 王继忠忙说:“是啊,他不是在高阳关里,怎么到这里来了?” 康延欣说:“怀敏是被俘过来的。” “被俘过来的?”王继忠大惊。 “是的,那天我军攻城,韩制心登上城头,怀敏抱着他一起滚下了城头,二人都摔伤了。” “他受伤了?” “是的,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怎能不受伤?” “伤得怎么样?” “没事,你放心,现在好多了。” 王继忠半天不说话,手很冰凉,微微发抖。 康延欣说:“怀敏他觉得被俘掳了,有些丢人,不好意思见你。” 王继忠说:“是我没脸见他。” 康延欣说:“你们真是一对父子,什么有脸没脸的?你们俩都是英雄。” 王继忠说:“我现在怎么办?” 康延欣说:“你想见他?” 王继忠说:“我已经十几年没见到他了,也不知长得怎么样了?” 康延欣说:“你先等等,毕竟你现在还不能出来,等我跟太后说了,你再去见他,再说,你总不能去牢房里见他吧,那样她越是难堪。” 王继忠说:“你说的对,太后知道这件事吗?” “太后见过怀敏,说你们长得很像,当时,就猜想他与你的关系,因此就让我照顾他。” 王继忠垂泪道:“多谢太后。” 康延欣说:“今天萧挞凛发怒屠杀俘虏,幸亏太后及时救下怀敏,不然——” 王继忠说:“太后的大恩,我一辈子都报答不了。” 康延欣说:“现在好了,太后也知道怀敏是你的儿子了,她叫我让你们父子见面。” 王继忠说:“我现在不方便出去,你替我谢谢太后。” 康延欣说:“我知道,我这就去见太后,求她早点把你放出来。” 王继忠说:“好,快去吧。” 康延欣起身就走。 王继忠又把她叫住,从案上拿出一封信,递给她,说:“这是我写给宋国皇帝的信,你交给太后过目,然后托人送给莫州守将石普,他会转交给宋国皇帝的。” 康延欣拿着书信,出了穹庐,直接奔萧绰的寝帐而来。 天色已晚,大营里点起了灯火,巡逻的士兵穿梭于大营之中,各个营帐之外都有军士站岗。上次宋军偷营之后,契丹大营愈是加强了戒备,每个路口都设有岗哨,大营门口架着强弓硬弩,沉重的拒马挡住道路,道路上撒满了铁蒺藜。要道上还挖有陷阱,埋伏着士兵。 康延欣熟悉路上的标识,一路来到萧绰的寝帐外面,告诉当值官,说:“王继忠有要事转告太后。” 不一会儿,当值官请康延欣进去。 萧绰刚用完膳,见康延欣进来,忙招呼她过去坐在她的身边。 康延欣拿出书信递给萧绰,说:“这是王继忠写给宋国皇帝的信,请太后检阅。” 萧绰接过书信,看了看,说:“王继忠用心了,把朕的想法都想到了,很好,写得很好,宋国皇帝看了一定会动心的。” 康延欣说:“继忠说了,如果太后同意,就立即送给莫州守将石普,让他转交给宋国皇帝。” 萧绰说:“继忠想的周到,就依照他说的办。” 康延欣说:“臣想请太后放了王继忠。” 萧绰微微一愣,说:“放了王继忠?放他到哪里去?” 康延欣说:“求太后把他从牢房里放出来。” 萧绰敲了一下额头,说:“你看朕这记性,继忠还被关着,朕怎么就忘了呢?是啊,把他放出来,今天就放出来。” 萧绰说罢,下旨,放了王继忠,令他过来见她。 侍卫去了不久,王继忠来了,见了萧绰立刻跪下来叩头泣道:“多谢皇太后救了犬子。” 萧绰看着康延欣,诧异道:“那个俘虏真是王继忠的儿子?” 康延欣说:“是的,他叫王怀敏,是王继忠的第二个儿子。” 萧绰说:“难怪那么像呢,他现在怎么样?” 康延欣说:“情绪稳定了,吃了臣给他做的饭菜,还说味道很好,都认臣做干娘呢。” 萧绰笑道:“这小子不赖,还会认亲,比他老子强。”低头见王继忠还跪着,忙叫他起来。 一百八十六、父子相认 次日,一大早,康延欣送来了早餐,王怀敏有些疑惑,问:“干娘,今天又攻高阳关吗?” 康延欣说:“没听说呀。” 王怀敏说:“如果不攻打高阳关,怎么开饭这么早?” 康延欣笑道:“敏儿,你想多了,部队攻城,那也轮不到你去呀,这是娘专门给你做的,你快吃,吃了饭,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王继忠吗?” “不,是你父亲。” “不见。” “为什么不见?” 王怀敏找不出合适的理由,只好说:“干娘,我的腿不方便。” 康延欣说:“你说的对,我到把这个忘了,那这样好不好?让他来这里见你?” 王怀敏脸上掠过一股痛苦,羞怯的神色,说:“不要。” 康延欣说:“敏儿,干娘知道你其实是很想见到你父亲的,但你为什么要拒绝呢?” 老马说:“夫人说的没错,怀敏很想念他爸爸,天天和我谈起他,昨天夫人离开后,他还和我说了大半夜,心里就想着怎么和王继忠见面。” 康延欣说:“是吗?敏儿,你别再折磨自己了,你父亲也很想你,你们这么多年没见面了,你父亲很想见到你,你快吃,吃完饭,我去叫他。” 王怀敏忙说说:“别,干娘,还是我去见他吧。” “可是,你身上有伤,走不得怎么办?” 老马说:“夫人放心,我搀扶着怀敏,怀敏不愿他父亲看到他狼狈的样子。” 康延欣说:“那好,我去弄一辆小车来,你坐上去,老马把你推过去。” 王怀敏说:“多谢干娘。” 小车推来了,另外,还来了两个军士,将王怀敏抬上小车,军士推着小车跟着康延欣走,老马走在小车旁边,担心他坐不稳会掉下来,一双手总是向前伸着,做出随时一把扶起王怀敏的样子。 他们在一顶穹庐前停下来,康延欣笑道:“到了,敏儿,下车,下车呀。” 王怀敏坐在下车上,望着面前的这顶穹庐,有些不知所措。 康延欣见王怀敏坐着不动,以为他伤得太重,行动不得,便让两个军士上去把他抬下来。 王怀敏推开军士的手,自己下了车,站了起来,老马上前扶着他。康延欣抓着他的另一条胳膊,王怀敏迈开双腿,走进穹庐。 这穹庐不大,里面的光线有些暗。王怀敏进入穹庐,一时没看清屋里的东西,过了一会儿,看见面前站着一个人,正盯着他看。他的目光充满惊喜,爱怜,欣慰,他显得有些不知所措,双手向前伸着,一只脚迈出了一步,身体前倾,却又有点犹豫不决,拿不定应不应该再迈出一步?手伸过来会触摸到什么?抓着的会不会是厌恶和反感? 康延欣见王继忠这副模样,说:“继忠,敏儿来了。” 王继忠身体激灵了一下,收回双手,站直身体,说:“怀敏,是你吗?” 王怀敏一双眼睛紧紧盯着王继忠,在他脸上搜寻着,毫无疑问,这就是他曾经亲吻过的那张脸,虽然自己不曾记得这张脸,但他已经确定站在自己面前就他常常想念的父亲。不知为什么,虽然他觉得这张脸非常亲切,但是有一个阻力将他推开,他们中间像隔着一座大山。 康延欣连忙挪过一张凳子,让王怀敏坐下来,笑着说:“不认得父亲了吧?他离开你时,你才一岁多一点呢,当然不记得了。” 王怀敏什么也没说,不过,他想告诉她:“不,我认得他,他就是我的爸爸。” 康延欣回头看着王继忠说:“继忠,你怎么了?儿子来了,你不高兴吗?昨天你知道他在这里,兴奋的一夜都没有睡着,今天见了面,怎么不说话了。” 王继忠深切地望着王怀敏,可每次他们目光相遇,王怀敏的目光触电般地闪开了,王继忠则双手紧握着,只是一会儿左手握着右手,一会儿右手握着左手,眼睛紧紧盯着王怀敏。 王怀敏的目光则游离不定,在王继忠周围扫来扫去,偶尔与王继忠的目光碰撞在一起,连忙躲开,浑身燥热不堪。 王继忠最后对康延欣说:“延欣,去拿点东西来吃罢,你看客人都来了半天了,连一点东西都舍不得拿出来。” 康延欣看着场面如此尴尬,一时没想出很好的缓和调剂的办法,急的手足无措,听见王继忠这么一说,连忙说:“是啊,我怎么忘了?真是有失待客之道。”遂连忙跑进里间,搜索了半天,端出一盘零食来,放在王怀敏面前,说:“这儿条件不好,又在打仗,干娘拿不出好东西招待你,就这些东西,你别嫌弃啊。” 王怀敏看见盘子里装着松子,榛子,红枣,冻梨,牛肉干,抬头看着康延欣,又看了看王继忠。 王继忠说:“都是一些粗鄙的东西,比不上汴梁的,将就吃一点。” 王继忠说罢抓起一把松子,递给王怀敏,又抓了一把递给老马,说:“你是——” 老马接过松子,连忙向王继忠跪下,说:“大人不记得我了?我——老马——赶马车的老马。” 王继忠说:“哦,记起来了,先前住在城隍庙里的,是不是你?” “是我是我,我就是住在城隍庙里,大人记性真好。” “快起来,马大哥,从小我们还在一起玩呢。” 老马站起来,说:“是啊,大人那时天天在河边练功,你的功夫可好呢。” 王继忠摆了摆手,说:“马大哥别提了,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老马说:“别提了,我是送——”老马看了王怀敏一眼,没有说下去。 王怀敏说:“马叔叔是送我娘来瀛州的,怎么了?” 王继忠说:“原来是马大哥送你们来的,谢谢马大哥。” 王怀敏说:“你别假惺惺的,一副老好人的样子。” 王继忠想说什么,却不知如何说,急的张口结舌。 康延欣说:“敏儿,你爸爸是真心的,他很想念你们,很想念你的母亲。” 王怀敏看着康延欣,也不做声了,头抵着,过来半天,康延欣看着王怀敏有节奏地耸动肩膀,知道他哭了,遂走到他的身边,一只手放在他的肩膀上,说:“敏儿,你爸爸真的很想你们,你不要怪他。” 王怀敏抓住康延欣的手,头挨着她的手,泣道:“他为什么不去见我娘,你不知道我娘多失望,多伤心。” 康延欣擦着王怀敏的泪水,说:“干娘知道,不过这不能怪你爸爸,他去了,没找到你娘。” 王怀敏抬头看着王继忠。 王继忠说:“我去的时候,没见到你们,在树林里找到一个洞口,我想进去。” 康延欣说:“是我没让他进去,我听说地道很复杂,又有士兵把守,我怕进去后,出不来。” 老马说:“大人幸亏没进去,那里面就是一个迷宫。” 王怀敏说:“那你为什么不早点来?我娘在那里等了一夜。” 康延欣正欲开口,王继忠说:“军中有事,一时没有走开,大营到了夜晚不准出营。” 王怀敏不说什么,只是抬头看着王继忠。 王继忠说:“听说你受伤了?怎么样?让我看看。” 王继忠说罢走过来。 王怀敏连忙侧过身去,说:“我没事。” 王继忠只好退回原处,坐下,迟疑了一下说:“你娘还好吗?” 王怀敏看了王继忠一眼,说:“我娘——还好,就是太想你。” 王继忠嘴唇蠕动了一下,说:“她的腿还好吗?每逢下雨天就疼,现在怎么样?” 王怀敏看着王继忠,说:“我没看见娘腿疼的毛病,倒是他总担心你腿上的箭伤和风湿。” 王继忠眼里泛着泪花,说:“你娘的腿也有风湿,那是她从小老在河里洗东西留下的。” 王怀敏说:“自从你离开以后,我娘从没有说她有哪里不舒服,连奶奶都说她身体变强壮了。” 王继忠再也忍不住了,泪水放肆地流下来,说:“都是我害苦了你娘,一个人哪里没有生老病痛?她是忍着呀,她不敢说出来呀。” 王继忠双手蒙着脸,哭着,最后,趴在自己的膝盖上,双手抱着头放声大哭。 王怀敏站起来,走到王继忠身边,坐下来,伸出手抱着王继忠的头,王继忠的头抵在王怀敏胸膛上,王怀敏的下巴则紧靠在父亲的头上,散乱的黑发落在王继忠的斑白的头上,二人的头发混在一起,如同雪山上飘浮的云雾,,这云雾即将飘散。 王怀敏的泪水也肆意地流下来,流在父亲的头上,顺着他的两颊流到王继忠的下巴上,四股泪水汇在一起,结成一颗颗晶莹的水珠,滴下来。 康延欣看了也忍不住泪水涟涟,只有老马上前劝慰。 康延欣却对老马使了一个眼色,老马在康延欣身后走出穹庐。 康延欣站在穹庐外面,看着高阳关,说:“听说她病了?” 老马说:“是的,夫人怎么知道?” 康延欣说:“你那天对怀敏说的,我听到了,她病得怎么样?” 老马说:“躺了几天不吃不喝,也不说话,动都不动一下,像一个死人。” 康延欣说:“怎么病得这么很?” 老马说:“心病,没见到继忠,急的。” 康延欣说:“她真那么爱王继忠?” 老马说:“那是,我看她会为王继忠死的。” 康延欣心里一惊,望着高阳关,久久不回头。 老马说:“陈湘萍也确实可怜,自那次没见到王继忠,身体已经垮了,我见她的时候,好像连我都不认得,迷糊了,已经迷糊了。” 二人在外面站了好久,渐渐地穹庐里面没有声息,像风息雨止,四野归于平静。 康延欣和老马走进穹庐,惊奇地发现,王继忠和王怀敏躺在地上,二人互相枕着胳膊,仰面躺着,两颗脑袋靠在一起。阳光从天窗里洒落下来,正好照在他们的脸上,让这两张极其相似的脸像两面镜子互相映照着,彼此呼应着,仿佛一个在诉说自己的前世,另一个则展示他的未来,一个是初升的旭日,一个是落日的余晖。 王继忠已经睡着了,王怀敏虚闭着眼睛,享受着从未有过的奇妙的感觉。 康延欣走过去,王怀敏睁开眼睛,向她做了一个不要打扰的手势。康延欣见了,轻轻地退出穹庐,长吁一口气,浑身轻松地对老马说:“走吧,跟我到膳食房里去。” 老马和康延欣去了膳食房。所谓的膳食房不大,就在野地里掘了几个坑,搭建了锅灶,几十个厨子在那里忙碌着,见康延欣走来,都躬身打招呼,低眉顺眼的样子,如同见了很大的官。 康延欣没有理睬一群低着头的人,径直走到一口小锅前面,麻利地烹制食物,样子很像一个厨师,但在老马看来她又绝对不是厨师。他找了一个看起来像一个汉人的人,问:“她是什么人?” 那人低声说:“你是新来的吧,连公主都不认得?” “公主。”老马惊叫起来。 那人瞪了老马一眼,老马立刻闭了嘴,呆呆地看着康延欣,说:“公主,为什么还亲自下厨?” “她是亲自烧菜给她丈夫吃的。” “她亲自做菜给她丈夫吃?” “她丈夫是宋国人,吃不惯北方菜,她就亲自来做,这是皇太后准许的。” “公主的丈夫是宋国人?” “是呀。” “是不是王继忠?” “是啊。” 老马感到既惊异又兴奋,激动不已,同时又怪自己眼瞎,怎么连公主都没认出来,更没想到她就是王继忠的婆娘。他一直把康延欣当成一个奴婢,是王继忠派来服侍王怀敏的。虽然老马如此看待康延欣,不过,在这虎狼横行的地方,还是需要一个熟人照顾,常言道:人熟是宝。因此他一直尊称她为“夫人”。刚才在王继忠的穹庐里,他一度隐隐地猜到她与王继忠的关系,可他随即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他听说王继忠在契丹娶的婆娘,还是大官的后代,是绝对不会干那些下人干的活。 老马从背后看了看康延欣,心里为王继忠高兴。看来王继忠在契丹过得并不苦,有这么一个贤妻,实在令人羡慕。 这时,康延欣已经做好几个菜,用一个盘子装了,放进一只小篮子里,喊老马过去,把篮子提了,自己则提起另外一个篮子,走出膳食房。吩咐老马把饭菜提回王继忠的穹庐里,自己则提着另一只篮子,向另一边走了。 老马提着饭菜,进了王继忠的穹庐,只见王继忠已经醒了,王怀敏则睡着了,王继忠坐在王怀敏身边,低头看着怀敏,样子慈祥得如一轮冬日的暖阳。见老马进来,示意他小声一点。 老马走过去,将篮子放在桌子上,说是桌子,其实就是一块木板,搁在两个土墩上,上面放着笔墨纸砚,王继忠写东西就在上面。 王继忠收拾了桌子上的东西,老马取出饭菜,堆放在桌子上。 这时,王怀敏醒了,看见桌子上的饭菜,问:“干娘呢?干娘怎么没来?” 老马说:“公主送另一处的饭去了。” “公主?” 王继忠忙说:“怀敏,你饿了吧?来,快些吃一点。” 王怀敏说:“干娘怎么没来?每天,她都是看着我吃的。” 王继忠说:“她一会儿就来,你先吃吧。” 王怀敏说:“爸爸,干娘可好了,你可不要把她当下人看。” 王继忠说:“好,爸爸听你的,你快吃。” 王继忠说罢,拿起一只羊脚递给王怀敏说:“来,怀敏,吃一个羊脚,我记得你很小的时候,就喜欢喝羊肉汤,一点也不怕膻,你哥则尝都不尝。” 王怀敏说:“怀节现在也不吃羊肉。” “是吗?他喜欢吃什么?” “喜欢吃鱼。” “对,你娘也喜欢吃鱼,河豚,鳜鱼,鲤鱼,鲫鱼,什么鱼她都爱吃,最喜欢吃的是常庆楼的两熟子苏鱼。” 王怀敏说:“娘说你也喜欢吃两熟子苏鱼,你们经常到常庆楼去吃。” 王继忠说:“不是经常去,偶尔去去一回,那时家里穷没钱经常去,有时候实在馋了你娘就自己做了给我吃,其实她是陪我吃的。” 王怀敏说:“娘还喜欢吃煎鱼饭。” 王继忠说:“是的,我们家东面有一个南食店,就炒煎鱼饭,不知还在不在?” “在,娘喜欢去那家去。” “那是一家蜀人开的店铺,算是你娘的乡亲。” “听娘说你们经常去那里吃煎鱼饭。” “是的,一开始我吃不惯,受不了那股腥味,可是你娘喜欢吃,就勉强地吃一点,后来竟喜欢上了。” 王怀敏说:“这就是说,一个人改变其实很容易,为了爱她的人,不仅可以改变自己,还愿意为她付出一切和抛弃一切。” 王继忠愣了一下,说:“其实有些事是很难改变的,怀敏,你记住我是你爸,你是我儿子,无论你怎么看我,无论你怎么对待我,我都是你爸。” 王怀敏说:“我没有别的奢求,我只想你要对得起我娘。” 王继忠长叹一声:“是我对不起你娘,这辈子我恐怕偿还不了她了。” 王怀敏说:“为什么?为什么偿还不了?” 王继忠不说话,只是流着泪。 这时,康延欣抱着一坛酒进来了。 一百八十七、怀节救弟 康延欣在穹庐外面站了好久,半晌拿不准是否踏进穹庐之内,心里翻腾着惊骇巨浪,表面上却要风平浪静,这需要时间来调整。 当她看见父子相拥而哭时,自己也潸然泪下,为他们,也为自己。这么多年,她一直把丈夫当成了自己的生命,一心只想和他在一起,可是,又总觉得他还是那么遥远,而且,越来越远,她想紧紧地拽住,不放手,可一想起他的痛楚,她就情不自禁地想帮助他,让他快乐,因为只有他快乐了,她才快乐。 但现在当她看到丈夫躺在儿子的怀抱里,她忽然心惊胆战了,觉得自己犯了一个非常幼稚的错误,一个无法挽回的错误,自己恐怕要为这个错误付出沉痛的代价。 但不管怎样,她还是平息了激动的心情走进了穹庐。 王怀敏一看见康延欣走进来,立刻,抬头就问:“干娘,你去哪里了?我们等你好半天了。” 康延欣看到王怀敏关切又略显焦急的脸,她心里融化了,那份与生俱来的母爱迅速蔓延到全身,让她幸福得微微颤抖起来。 她放下坛子,说:“我去讨了一坛酒,今天,干娘要祝福你们父子团聚。” 王继忠说:“军中禁止饮酒,你不知道吗?” 康延欣打开盖子,为每个人倾倒了一碗,当她为老马倒酒时,老马诚惶诚恐地举起碗,手不停地颤抖着,以致于酒都洒了出来。 康延欣笑道:“放心吧,这是皇太后特批的御酒,专门送给你们父子庆贺的。” 王继忠举起酒碗,说:“多谢太后。”然后,喝了一口。接着请老马喝了一口,又和王怀敏碰了一下,说:“怀敏,会不会喝酒?” 王怀敏端起酒碗,说:“男子汉,哪有不喝酒的?爸爸,我敬你。” 王继忠叫声“好”,仰头喝了一大口。 王怀敏也大大地喝了一大口,然后,端着酒碗,对康延欣说:“干娘,我们娘儿俩喝一个。” 康延欣端起酒碗,与王怀敏碰了一下,激动地说:“好,我们娘儿俩喝一个。” 王怀敏喝了一口,说:“干娘,我第一次见到你就觉得特别亲,就像一盆炉火,让我特别温暖。” 老马说:“那是你们——” 老马没有说下去,看着康延欣,又看了看王继忠。 康延欣说:“敏儿,干娘也跟你一样,觉得你就是我的儿子。” 王怀敏说:“干娘有儿子吗?” 康延欣笑道:“有,都十二岁了,长得像你一样——结实。” 王怀敏说:“那一定比我要听话,不像我这样顽劣,老让娘操心。” 康延欣说:“敏儿,你一点也不顽劣,你多勇敢,抱着敌人从城楼上滚下来,真的很了不起。” 王怀敏笑了笑,笑得很狡黠,说:“干娘,你可知道我为什么要从城楼上摔下来?” 康延欣摇头说:“不知道。”抬头看着王继忠,王继忠也茫茫然。 王怀敏说:“我想见我爸爸。” 王继忠,康延欣,老马同时“啊”了一声。 王怀敏说:“我不知道怎样才能见到爸爸,就想到只有让他们把我弄过去,才有机会见到他,于是,我就躲在雉堞后面,等着敌人爬上来,抱着他跳下城墙,没想到还真见到了。” 康延欣听得睁大了眼睛,说:“敏儿,你是不是傻了,如果摔死了,你不一辈子都见不到父亲了?” 王怀敏说:“干娘,我没想那么多。” 王继忠忽然板起脸,说:“你这孩子怎么这么糊涂,你以为你这样就能见到我?你见到我有什么用?你差一点连命都没了,若不是你娘——你娘现在不知道有多伤心,她一定以为你已经死了,她都病成那样了,你不在她身边照顾她,却跑来找我,你怎么放得下你娘?你这分明就是想要她的命,你这个不孝的东西。” 王继忠突然发怒,让人猝不及防,王怀敏看着他,觉得他一下子变得不近人情,又一想,发现父亲说的都对,说:“爸爸,是怀敏错了,怀敏不该丢下娘不管的,不过,爸爸,你也别太担心,娘那边还有怀节,怀德,怀政,还有大伯,他们会照顾好娘的。” 老马说:“是啊,大人,夫人不会有事的。” 康延欣说:“敏儿,我们今天不说这些了,今天要开心,我们喝酒,喝酒。” 王怀敏笑道:“还是干娘好。”端起酒碗,大喝一口。 王继忠端起酒碗,又放下来,说:“我想明天求太后放怀敏回去。” 康延欣说:“继忠,你今天怎么了?你们父子才见面,你就让敏儿走,你舍得吗?” 王继忠说:“我是怕他娘担心他?” 康延欣说:“她还担心你,要不你们一起走?” 王继忠哑口无言,愣愣地看着康延欣。 王怀敏也直愣愣地看着康延欣,她怎么对父亲这么说话?他到底是谁?王怀敏忽然觉得这个坐在自己身边的干娘好像有些陌生。从父亲的眼神里,他看到款款柔情,而她看父亲的神态也是那么温柔和关切,即使在她略显恼怒的时候,她的目光里仍然注满了柔情蜜意,这让她的鲜艳的脸庞更加光彩动人。 她到底是什么人?一定是“她”了,是这顶帐篷的主人。 王怀敏放下端起的酒碗,说:“我吃饱了,送我回去吧。” 康延欣问:‘回到哪里去?’ 王怀敏说:“还能回到哪里去?做了俘虏,就要回到俘虏住的地方去。” 康延欣说:“敏儿——” 王怀敏说:“好了,我们在这里已经呆的很久了,该回去了。” 王继忠知道王怀敏已经知道康延欣是谁了,便说:“好吧,你先回去,我明天去求太后,放你回去。” 王怀敏说:“你也不要忙活了,我就在这里呆着,他们什么时候想放我就放,不想放我就一直呆着,我娘你也不要担心,她会好起来的。” 王继忠说:“也好,我明天再来看你。” 王继忠说罢,走出穹庐,叫来那两个送王怀敏来的军士,依旧推着王怀敏回到牢房里去了。 彭武爬出地道,依旧扮成一个商人,走在一条大道上。这条大道每天有很多契丹马车运送物资来往,南京送来的军械,各地打草谷劫得的粮草,都从这里运到瀛州大营。这条路是契丹大军的大动脉,路上把守很严,沿途有重兵把守,很少有外人在这条路上走。 彭武上路没多久,一群契丹骑兵就飞奔而来,包围了彭武。 彭武也的确机巧灵活,很快套出了这些士兵都是萧和卓手下,他不慌不忙地跟这些士兵说自己和萧和卓是多么要好的朋友,说他帮助萧和卓赚了很多钱,还说他连萧和卓家里有几匹马,几只羊他都知道,并请他们带他去见萧和卓,他要和萧和卓做一笔大买卖,萧和卓知道了一定很高兴的。 军士们将信将疑。 彭武依旧拿出银子送给兄弟们喝酒,并说若果他们还不相信,就把他绑了,押去见萧和卓。 军士果然将他绑了,押到萧和卓军营里。 萧和卓见了彭武,吃了一惊,连忙支走手下,为彭武松了绑,问:“你怎么又来了?” 彭武说:“怎么?我不能来吗?” 萧和卓低声说:“上次你来见了王继忠,干了什么事?” 彭武说:“我没干什么事呀,就找他退我皮子钱,可这个王继忠居然说他没卖破皮子给我,真是气死我,好说歹说,才答应今年皮子九折卖给我,算是给我一点补偿,他倒是真会算账,他家今年有几张皮子?不光如此,假如他今年皮子卖给别人,我不一点补偿也要不到,我这次来就是再找他要钱的。” 萧和卓说:“你还真胆大,要钱不要命了。” 彭武说:“怎么?他卖破皮子给我,我还不能找他?他到底讲不讲道理?还想不想再做生意?” 萧和卓说:“你把他害苦了,你知道不知道?” 彭武说:“你说什么?我把他害苦了?是他把我害苦了才对。” 萧和卓低声对彭武说:“你跟我说上次你究竟干了什么事,让王继忠进了牢房。” 彭武惊问:“什么?王继忠进了牢房?他怎么进了牢房?” 萧和卓说:“王继忠和你见面的当晚溜出了大营,他出去干什么去了?为什么大半夜跑出去,不是听了你的话,他怎么会跑出去?私自擅出大营者斩,要不是皇太后宠爱王继忠,他脑袋都搬家了。” 彭武惊得眼珠子都差一点掉下来了,他说:“我真的什么都没说,这事不能怪我。” 萧和卓说:“怪不怪你,我不管,只是皇太后正要抓你,你却送上门来。” 彭武说:“大人不是想抓我去领赏吧。” 萧和卓说:“放心,我不会那么傻的,假如抓了你,你咬我一口,我哪里说得清?” 彭武说:“契丹国里数大人最精明。” 萧和卓笑了笑,说:“谁也比不上你精明。” 彭武说:“要不我怎么会收大人的皮子呢。” 萧和卓狡黠地笑着。 彭武说:“这么说,王继忠还被关着?” 萧和卓说:“应该还被关着,没听说放出来。” 彭武说:“关在哪里?” 萧和卓说:“关在中军大营里。” 萧和卓说罢,看着彭武说:“你问这些干什么?还想去见他?” 彭武连忙摇头道:“没什么,就想问问,毕竟他那么大的官,坐了牢,挺稀奇的。” “稀奇?有什么稀奇?王继忠一个俘虏能当那么大的官才是稀奇呢。” 听萧和卓的口气对王继忠颇不服气,彭武说:“是呀,一个外人都当大官了,大人乃后族英才,却位于王继忠之下,不应该呀。” 萧和卓叹道:“时运不济,命运多舛。” 彭武说:“大人不要叹气,大人雄才大略,智勇双全,我相信你一定会出人头地的。” 萧和卓说:“好了,就会拍马屁,你快走吧,不要让人看见把你当奸细抓了。” 彭武说:“说得对,大人,你得想办法让我出去呀。” 萧和卓拿出一套契丹军服,让彭武换上,又叫来两个军士,让他们送彭武出营。 彭武跟随俩军士骑马来到营寨门口,只听守门军士,问:“今天吹的什么风?” 士兵说:“南风。” 军士打开寨门,放他们出了营寨。士兵送他走了很远,说:“说差不多了,你自己走吧,不要再来找我们大人了,有什么事等回了南京再说。” 然后,指着一条小路,让彭武不要走大路了,不然又要被抓回去,从小路走经过北平寨一样可以到南京去。 彭武连忙称谢,走上了小道,心里骂道:“蠢东西,这里哪里我不知道,还要你教?” 彭武看着士兵走不见了,急忙来到地道口,打开洞口,钻入地道,却被一个人死死地压住,一双手紧紧地掐住他的脖子。等那人好不容易弄清身下是谁时,彭武几乎窒息而死。 那人松开手,连忙扶起彭武,彭武喘息了半天,才缓过气来,叫道:“王怀节,你要掐死我呀?” 王怀节说:“对不起呀,彭叔叔,你哪里弄来一身契丹人的军服?我还以为抓住一个契丹人呢?” 彭武看了看身上的契丹军服,说:“什么契丹人,有这么漂亮的契丹人吗?” 王怀节连忙道歉,说契丹人都是丑鬼,哪里有彭叔叔这么帅? 彭武说:“再动手的时候,看着点,不然闭着眼一刀子,岂不是要了我这条小命?” 王怀节忙说再不会莽撞了,接着便问:“彭叔叔,你打听到马叔叔和怀敏的下落了吗?” 彭武叹息道:“别提了,差一点我都不得出来了。” 王怀节忙问为什么? 彭武说:“我上次去见你爸爸的事被人知道了,你爸爸被关起来了,我也被契丹人通缉了,全军都要抓我。” 王怀节说:“你怎么知道的?” 彭武说:“彭武是谁,契丹大营我仍可以来去自由。” 王怀节说:“你到底打听到马叔叔和怀敏的下落没有?” 彭武摇头道:“没有。” 王怀节非常失望。 彭武说:“不过,我知道你爸爸关在什么地方。” 王怀节忙问:“关在哪里?” “中军大营的牢房里,说不定马大哥和怀敏也关在那里。” 王怀节说:“那我们去救他们呀。” 彭武摇头道:“就我们两个人怎么救?” 王怀节坐在地上,眼里露出绝望,焦急烦躁得抓起一个土块,将它碾成了粉末,说:“契丹人没有人性,我担心他们会对马叔叔,怀敏再起歹心。” 彭武说:“是呀,你说今天早晨,他们多危险呀。” 王怀节说:“所以,我们一定要把他们救出来。” 彭武摇头道:“就凭我们两个救不出来的,我还是先回城里,请李将军多派几个人来。” 王怀节说:“可是,我们现在连他们关在哪里都不知道,李将军派人来也不知道去哪里救他们呀。” 彭武说:“你说得对,还是要先找到他们关在哪里,可是,我们连大营都进不来,怎么打听他们关在哪里?” 王怀节看了看彭武说:“有了。” 彭武说:“什么有了?” 王怀节说:“彭叔叔,你这身契丹军服哪里来的?” 彭武说:“这是一个契丹军官送给我的,哦,你这小子是不是在打这军服的主意?” 王怀节说:“是啊,彭叔叔,我们有这身军装不就可以混进契丹大营了。” 彭武说:“你说的有点道理,但是我们只有这一套军服,要进去也只有我一人进去,你还是在这里等着吧。” 王怀节说:“不,彭叔叔,还是我们一起去吧,我都在这里困了一天了,忍饥挨饿,闷都快闷死了,你就让我出去透透气。” 彭武见地道逼仄,空气污浊,长时间呆在里面确实闷得慌,想到天色向晚,正值契丹人开饭的时间,此时应该是他们防备最松弛的时候,便说:“好吧,你跟着我,不许乱跑,到了契丹大营,不许说话,能进去就进去,千万不要胡来。” 王怀节听了,高兴地说:“都听彭叔叔的。” 二人钻出地道,沿着一条小路,七弯八拐,走向契丹中军大营。 这时暮色苍茫,夕阳将他们俩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连他们自己都看不到自己的身影的另一端在哪里,也不知道那影子是浓了还是淡了,最后,影子没了,都融入那片苍茫之中了。 二人走到中军大营寨门前,这个寨门比起别的寨门更加高大,架设寨门的木头更加粗大,结实,门楼上架设着强弓硬弩,当道横着拒马,寨门下面设有两个岗亭,每个岗亭有两个军士值守,岗亭后面搭着两个木头房子,房子里有十几个契丹兵正在吃饭,房子旁边还有一个马厩,拴住十几匹战马。 彭武看了看,犹豫地说:“怀节,我们还是别进去了,你看他们戒备多森严,万一被发现了,就跑不了了。” 王怀节说:“来都来了,总得进去一趟,好歹探一个路,实在不行,我们就回来,再说你不是说你契丹熟人多,和他们讲一个人情,不会为难你的。” 彭武说:“我当然熟人多呀,他们哪个不卖我的面子?” 彭武说罢,带着怀王节向寨门走去。 一百八十八、彭武之死 彭武带着王怀节离寨门一箭之地,又停了下来。一路上,彭武像这样不知停了多少次了,磨磨蹭蹭地,天都黑了。 寨门上已经点燃了灯火,光亮的灯火,代替了夕阳余晖,努力驱赶着四面围合上来的黑暗。 彭武看了看身后,身后是一条大路,大路两边是一望无际的已经收割了的稻田,无遮无拦,若想从这里逃跑,是很难逃脱的。在身后两箭之处,有一条壕沟,顺着大路而来,在这里拐了一个急弯,向西而去,沟内长满了蒿草和灌木,适合藏身。他们过来的时候,彭武就指着壕沟,对王怀节说过沿着这条壕沟向北走两里路,有一棵歪脖子柳树,从那儿上去有一条小道往西走三里路就到了地道口了。如果觉得不对头,就要以最快的速度冲过这两箭之地,然后跳进壕沟逃走。 这是他们预订好的逃跑方案,彭武给王怀节讲这些的时候,王怀节还笑他属虾子的,只知道后退。 这时,彭武站在寨门口,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这个恐惧从何而来,为何从前没有这种感觉?彭武来不及细想,只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两条腿有一点不听使唤,站在一箭之处,犹豫不前。 忽然,听到寨门口有人大喊:“口令。” 彭武回答:“南风。” 彭武说出口令的时候,猛地想起来来了,这可能不是进营的口令,心里愈是慌张。 半天,没听到对方有什么动静。彭武突然叫了一声:“快跑。”转身拉着王怀节就跑。 还没跑几步,就听见几支箭带着哨声飞过来,正好落在彭武、王怀节站的地方。 彭武拉着王怀节极力地奔跑,他不敢回头,但他听出有战马冲出营寨,后面还跟着步卒。正朝他们冲来。 战马来得很快,密集的马蹄声如激烈的鼓点敲打在路面上。 夜,漆黑如墨,大地如同罩在一个密不透风的铁盒子里去了。契丹人举着火把,借着微弱的火光,寻找消失的目标,微弱的火光照不出逃跑者的身影,但从前面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里,契丹人可以判断出,他们就在前面。 契丹人追过来了,越来越近,马蹄的响声雨点般地打在彭武的心上,他像一个寻找避雨的人看到一个瓜棚,急忙冲过去,壕沟就在前面,可是契丹人已经追上来了,微弱的火光几乎穿过了黑暗,照到他们的身上。 终于跑过两箭之地,脚下就是壕沟,彭武猛地将王怀节一推,一把将王怀节推进壕沟,自己则沿着稻田埂,向西跑去。 王怀节惊呼一声,想喊彭武,可是彭武已经跑远。契丹人正朝彭武追去,燃烧的火光,拖着一个个长尾巴,像流星一样划过夜空。 王怀节不敢怠慢,弓着腰向北跑去。沟底有水,但是结了冰,硬邦邦的,光滑如镜。王怀节不知摔倒了多少次,荆棘和茅草划破了他的脸,这一切都不管了,他只能拼命地跑。当他跑到歪脖子柳树下,爬上小路的时候,回头看见,星星点点的火光正在他跳下壕沟不远的地方摇晃。王怀节的心一阵紧缩,恐惧和绝望一起向他袭来,一下子将他包围了,他望着晃动的火光,心中一阵阵惊悸,很快强烈的自责又袭击了他,让他几乎无力站起来。 彭叔叔一定出事了,他是逃不脱契丹人的追击的,那亮火把的地方,就是他的藏身之处。他到底怎么样了?被契丹人抓住了?还是——,王怀节不敢想象,如果是被抓住了,倒也不是很要紧,他有那么多朋友在那边,他们会帮助他的,但——不会的,大不了就是抓住他,关几天,然后放了,他有那么多朋友,会帮他的,说不定他还会和怀敏关在一起,这样还能知道怀敏怎么样了。 王怀节就是带着这样的想法进入地道,他累得爬也爬不动了,躺在地道里大口地喘着粗气。 然而,过了不久,一股强烈的不安又占据了他的心头,他想起彭武在这里推三阻四地不想前往契丹大营,他从来没像这样犹豫过,若不是自己刺激他,他是不会去的,他一定是遇到了很大的麻烦才不敢去,他现在到底怎么样了?契丹人会不会放过他? 他们一定不会放过他的,要不然他也不会那么胆怯,他带他前往契丹大营时,是如此的小心翼翼,一路上走走停停,仔细地观察地形,一定要等到天黑下来以后再去大营。他甚至把逃跑的路线都定好了,这说明他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想到这里,王怀节不寒而栗,觉得脸有一些撕裂似的疼痛,他摸了一把脸,发现泪水已经流到下巴下了,泪水流过脸上被荆棘划破的伤痕时,伤口就有火灼似的疼痛。王怀节摸索着,从脸上取下几个尖刺,这时,才觉得整个脸火辣辣的痛。 我得早点回去,把这件事告诉李将军,请他想办法救出彭叔叔。这时候,王怀节再不敢走出地道,单枪匹马去契丹大营了。 王怀节站起来,突然,脚踝传来一阵锥骨般的痛,他连忙撑着洞壁,才勉强站住。俯身摸了摸痛处,脚踝已经肿了。他走了两步,觉得每走一步都十分艰难,疼痛难忍。 王怀节靠在洞壁上,脚踝的肿痛,蔓延至全身,让他觉得全身若火燎一般,而脸上的疼痛,更是刺痛他的心灵,年轻人爱美之心紧紧抓住他,对丑的恐惧此时比什么都强烈,让他即使是爬,也要爬回去。 他一步一移地往回走,实在受不了,就爬。脚踝的疼痛,让他几乎产生砍掉它的打算。 终于,他花了来时三倍的时间,来到地道的另一端,敲响了地道的石板,然后瘫倒在地道里。 而这时,彭武也坐在地上,面朝瀛州,身后是一个手持大刀的武士。 旭日还没出来,但是东方已露出红光。乌黑的瀛州城墙,渐渐变得灰黑,有了一点土黄,城上的旗帜映着晨曦的微光,被晨风舒卷着,也逐渐鲜明,有了火一般的热情。 彭武面朝东方,晨曦照在他的脸上,看起来红润且富有朝气,他的神色很镇定,只是眼神略带一点伤感和不舍。 他们问了他的要求,他说他要看着瀛州而死,看着太阳而死。 他们满足了他的要求,旭日升起之时,就是他的生命终结之时。 彭武嘴角露出一丝微笑,这样不是很好吗?一个新生命的诞生了,我也该走了,因为我的离开,能促使新生命的到来,有什么舍不得的? 这是他刚才对契丹太后说出的话,他说:“我常年奔波在辽宋两国的边境上,看到太多太多的流血,太多太多的人丧失生命,太多太多的人流离失所。我本来可以安安心心的做生意,将契丹的牛羊马匹贩卖到宋国,把宋国的丝绸陶瓷卖到契丹,可是战争让这一切都成了泡影,而且是掺和着血液的泡影,散发着恶臭,泪水也洗不净,驱不散。这片土地上有太多太多的冤魂,我行走在这片土地上时,这些冤魂就跟着我,求我带他们回家,因此我去契丹的时候常常背上一袋大米,符上咒语,让他们跟着我回家,我回来时,也带着宋国的冤魂回家。我能做的只能是这些,我终究阻止不了战争。” 萧绰说:“你说得对,你阻止不了战争,任何一个人都阻止不了战争,阻止战争需要很多人来共同实现,我们这个充满杀戮的世界急需一个和平的环境,契丹一百多年里几乎连年征战,人们向往和平,中原也如此,残唐五代一直到现在都在打仗,尸骨蔽野,血流成河,人民也迫切需要太平世界。朕同情你,希望帮助你,让你在一个太平的世界里做生意,希望所有人都有一个太平世界。” 彭武说:“草民知道太后是一个好人,你并不想打仗,放回了好多人,这些人都把你当成活菩萨,但今天你到了瀛州,到了高阳关下,我作为大宋的子民有义务驱赶你们,守卫家园。” 萧绰说:“这是一个做臣民应尽的责任,朕不怪你,但是你想让王继忠离开朕,这是不能宽恕的,王继忠是朕实现梦想联络人。” 彭武说:“草民不希望得到你的宽恕,只想让您警醒,宋国是征服不了,希望你停止战争。” 萧绰是:“朕没有征服宋国的打算,朕只想以战促和,让辽宋两国从此停止战争,停止杀戮,让老百姓安居乐业。” 彭武说:“听太后这么说,草民也死得安心了。” 对于彭武,萧绰也一度想放了他,但她最终选择了结束他的生命,因为他触及她根本东西,他劝说王继忠离开,她已经下了旨意,对于彭武只要死的,不要活的。她不想任何人夺走这个传话筒,王继忠走了,她的计划很可能泡汤,因为没有人比王继忠更能理解她思想,也没有人比王继忠更渴望和平。因此凡是想打王继忠的主意的人,她是不会原谅的。 东方越来越亮了,红光弥天,天幕像一块镜子将红光反射下来。刽子手的刀也反射着红光,像涂抹了鲜血。 彭武的身上满是血迹,背上的一根箭还没有拔出,血已经凝固了。他本来想站着让刽子手行刑的,无奈昨晚,他跳进壕沟的时候摔了一跤,从此就再没有站起来,契丹人又向他射了几箭,腿上,背上中了几箭,就更加站不起来了。只好坐在地上,看着瀛州,看着旭日。 一天中,彭武最喜欢这个时刻,随着朦胧逐渐散去,一切变得清晰,真实起来。彭武喜欢真实的东西,摸着它们充满质感,不像那些虚无的反光,幻影一样,充满了梦的色彩,看起来诱人,其实虚幻缥缈,什么也不是。他一直诚实地做生意,诚实地交朋友,因此,他明知道有危险还是带着王怀节来契丹大营,希望救出老马,在被契丹人抓住的时候,他心里想的是王怀节应该逃进地道了。 但是,在这个美丽的时刻,他就要离开这个逐渐明朗的,真实世界。彭武扭头看了一下,身后的那把闪着寒光的钢刀,心想,一会儿,随着它的落下,自己将前往一个虚无的世界。这是不是在开玩笑? 有那么一刻,他忽然觉得害怕,钢刀的凛冽寒光,几乎照出了他的影子,那是不是他的魂魄?原来自己的魂魄这么丑陋。他想到一会儿钢刀落下去是什么感觉,或者什么感觉也没有,就一下子没了,唰地一下什么也不知道了,因为魂魄早已飞走。 这时,刽子手走过来,问他有没有什么想说的? 他摇了摇头,看着已经露出红脸的旭日,微笑着。 刽子手递过来一壶酒,说:“这是皇太后给你的酒,你喝了它,或者好受一些。” 彭武接过酒囊,咕嘟咕嘟地一口气喝得干净,说一声“它娘的,真香。”然后闭上了眼睛。 在衙门里坐了一夜的王继英,听到地道里终于有了动静,可是静耳一听,又什么也没听到。 为了隐秘起见,地道口一直是封闭的,哪怕地道里有人,也必须盖上盖子,地道里的人只能通过上面的人打开地道。 王继英以为自己的耳鸣了,近来他经常出现这个毛病,尤其是睡觉的时候,总像有蝉在耳边叫个不停。王继英问了身边的人,都说没听到什么声音。 可是,过了一会儿,声音再一次传来,王继英一阵惊喜,他们回来了,连忙让人打开地道。但是半天没有人出来,地道里黑黢黢的,王继英什么也没看见,拿来火光一照,王继英大吃一惊,只见王怀节倒在地道里,脸上乱花花,几乎看不出他是谁了。 王继英连忙让人把王怀节抬出来。 王怀节看见王继英一下子抱着他,说:“大伯,我终于见到你了。”说罢,大声哭起来。 王继英看着满脸伤痕的侄儿,惊诧地问:“怀节,你这是怎么搞的?怎么搞成这样?” 王怀节说:“侄儿差一点见不到大伯了。” 王继英惊问:“发生什么事了,这脸上怎么伤成这样?” 王怀节说:“大伯,给一杯水我。” 王继英连忙倒了一杯水,递给王怀节。 这时候,李延渥一直蹲在地道口端着烛灯,往地道里面看,但他什么也没看到,心里有些焦急和惊慌。 半天地道里没有动静,李延渥站起来,问:“怀节,彭武呢?彭武没回来吗?” 王怀节摇摇头,低着头,不说话。 “彭武是不是出事了?”李延渥盯着王怀节问。 王怀节哭着说:“彭叔叔可能回来不了了。” 王继英,李延渥同时惊诧道:“你说什么?” 王怀节说不出话,只是啜泣不止。 这时,一个守城军士跑来,说:“将军,不好了,彭武被契丹人杀了。” “什么?” “彭武被契丹人杀了。” “你怎么知道的?” “契丹人正挑着他的头颅在城下叫喊。” 李延渥什么也没说,拔腿向城头上冲去,王继英想随着李延渥到城头上去,却看见王怀节哭得伤心欲绝,遂留下来,抓住王怀节的手问:“怀节,你怎么样?你不要吓唬大伯呀,走,我背你回客栈去。” 王怀节说:“不,大伯,你被我到城头上去,我要去看看彭叔叔。” 王继英说:“你都这样了还去城头干什么,走,回客栈。”说罢,不由分说地背上怀节回到客栈。 陈湘萍几乎没认出王怀节,等她看出自己的儿子,一把抱着他,说:“怀节,你回来了?” 王怀节也搂着母亲,只是点头“嗯”了一声。 陈湘萍让怀德打来一盆洗脸水,亲手为怀节洗脸,怀节脸上布满了创伤,血肉模糊,一道道伤口渗着血液,荆棘的尖刺深深地扎在血肉里。陈湘萍仔细地一点点挑出来。但陈湘萍没有流泪,她一言不发,冷静而又准确地取出一枚枚尖刺,像一个熟练的外科医生。 陈湘萍将王怀节的脸清洗干净,取来一块干净的布帕,浸了酒,然后,说:“有点痛,忍着点。”说罢将布帕蒙在王怀节的脸上。 王怀节的手一阵痉挛,但他随即握紧了拳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王继英说:“怀节,你好好地养伤,我去城头上看看。” 王怀节说:“彭叔叔是我害死的。” 王继英说:“你先别说这个,我见你的脚都不能走路了,一会儿我叫个郎中看看。” 王怀节说:“大伯,我心里难受,我想去看看彭叔叔。” 王继英说:“你看他有什么用?你现在就是用心养伤。” 王怀节说:“如果不是我激将他,他是不会死的。” 王怀节说罢,又放声大哭起来。 王继英说:“你先养着,回头我还要找你算账。” 王继英走出客栈,心里忽然锥心地疼痛起来,一个趔趄,他摔倒在地上,好久才爬起来,踉踉跄跄爬上城头。正好遇见李延渥坐在城头的台阶上,悲伤的泪水还挂在脸上。 王继英看了看城下,没见到契丹士兵。 王继英问:“人呢?那些杀害彭武的人呢?” “走了,挑着人头,转了一圈回去了。” “回去了?他们杀了人不是要将人头在旗杆上挂上三天?” “没有,我们看见他们给彭武入殓了,现在可能埋去了。” 王继英愤怒地说:“畜生还有讲仁慈的时候?” 李延渥站起来,说:“大家都去准备吧,守好高阳关。” 一百八十九、钓鱼 王继英回客栈时,顺便叫了郎中。 王怀节的脚越发肿的厉害,泛着光亮。郎中摸了摸受伤的脚踝,又仔细地看了看,像鉴赏一个古董,好半天才放下来,笑道:“还好,没伤到骨头。” 王继英松了一口气说:“没伤到骨头就好。” 陈湘萍说:“那怎么肿的这么厉害?” 郎中说:“里面淤气了。” “那怎么办?” “没事,扎几针,拔几回火罐,放出里面的淤气,就好了。” “先生,我什么时候可以走路?”王怀节着急道。 没等郎中开口,王继英说:“你现在就可以走,你走呀。” 王怀节说:“大伯,我一想到彭叔叔,我的心疼的受不了,是我害死了他。” 王继英说:“你想干什么?” “我要为他报仇。” “你找谁报仇?” “找契丹人报仇。” “杀死彭武的不是契丹人,是你。成天就知道胡闹,不是你,彭武也不会落在契丹人的手里,你还有脸说为他报仇?” 王怀节的脸痛苦得变了形,愤怒和愧疚交换地在他的脸上掠过,像一阵阵阴影不断交替地笼罩着。 郎中说:“这脚伤不时三两天就会好的,脚踝里的淤气得全部放干净,才不疼痛,需要一些时日调养,不能性急。” 王怀节说:“那得多久呀?” 陈湘萍说:“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安心养着,不要让你大伯操心。” 王怀节闭着眼睛,头扭向一边。 王继英说:“我才不想瞎操你这个心,不是为了你那不争气的爸爸,我才懒得理你。” 王怀节一下子回过头来,大声说:“都是他害的,我们全家都是他害的。” 王继英看着王怀节,本想再教训他几句,但看他痛苦的样子,什么也不说了,陈湘萍一言不发,心疼地擦掉王怀节脸上的眼泪。 郎中给王怀节扎了针,拔了火罐,交代了几句,走了。 王继英向陈湘萍使了一个眼神,走到屋外,陈湘萍跟着也出去了。 王继英说:“湘萍,你怎么样?身体怎么样?” 陈湘萍说:“我还好,就是担心孩子们。” 王继英说:“你现在要照顾好自己,孩子们你管不了的,儿孙自有儿孙福,怀节的脾气不好,不要和他怄气,怀敏,你也不要担心,继忠在那边,会照顾好他的。” 陈湘萍的眼睛湿润了,低着头说:“是,是的,我不担心,大伯哥,你也不要太操心。” 王继英说:“陈湘萍,你别怪我对怀节太狠,我就是怕他又给你闯祸。” 陈湘萍说:“我知道,大伯哥,你对孩子们好,我岂能不知?就是怀节自个儿也知道,这么多年,你把他们当成自己的孩子,宠着他们,都把他们宠坏了。” 王继英叹道:“其实,我也不想惯着他们,可一想到他们的爸爸不在身边——” 陈湘萍说:“大伯哥是关心继忠的,所以才对我们这么好,我陈湘萍虽然命不好,失去了丈夫,但我嫁对了人家,你们没嫌弃我,照顾我,照顾孩子们,我真是感激不尽。” 王继英说:“好了,不说这些了,现在,汴梁是暂时回不去了,怀节又受了伤,你要坚强起来,不要折磨自己了,继忠的事先放在一边,等有机会,我再联系他。” 陈湘萍点头,道:“多谢大伯哥。” 王继英从客栈出来,来到衙门,李延渥和史普正在,李延渥看起来精神好了一些,而史普面色颇为凝重。 王继英说:“李兄,彭武这事——怪怀节,若不是——” 李延渥摇了摇手,说:“大人,不要再说彭武了,主要是我没阻止他,考虑的不周到,以为凭他那个机灵劲,应该不会出错的,谁知道——他就是太重义气了,早晚要出事。” 史普说:“大人,不是下官说你,我听说你准备自己出城,去见王继忠,这怎么行呢?” 王继英说:“这件事确实是我做的不对,若是回去了,我自会向皇上请罪。” 李延渥说:“大人,史巡检不是那个意思,他是担心你。” 王继英说:“我知道,是我做事莽撞了。” 史普说:“大人,现在瀛州十分危急,我们的守军损失了一半之多,军械也损失严重。” 李延渥说:“最主要的还是军心,契丹人围城已经十几天来,城里人压力巨大呀。” 史普说:“城里人天天盼援军,可到现在援军还没有一个人影,真不知道他们跑到哪里去了?” 李延渥说:“说实在的,我就没指望他们。” 史普说:“大人巡檄三关,代皇上宣谕,可竟没有一个人听,这叫什么话?” 王继英脸有赧色,说:“是我没做好。” 李延渥说:“这不关大人的事,都是他们那些人太骄纵,不想出力,畏敌如虎。” 史普说:“这个我知道,都是一群胆小如鼠的人。” 李延渥说:“还有一件事,我想问问大人,大人上次来说,皇上准备亲征,究竟什么时候亲征?军民们都盼着这一天。” 王继英说:“这个皇上也没有说一个准确的时间,战局发展成这样,我想应该很快就会亲征的。” 史普说:“大人要不写信回去问一问?” 王继英有些为难,两只手紧紧握着。 史普说:“我知道作为臣子,不应该向皇上问这些,不过大人可以把我们这里的情形上报,看看朝廷有什么反应呀。” 王继英说:“这个说得对,我立刻写一份奏折呈上去。” 王继英写好奏折,想喊与自己一起来的那连个卫士,可是一个受了伤,一个已经战死,便对李延渥说:“李兄,派何人送信出去?” 史普说:“这可是一份重要的信件,马虎不得呀。” 李延渥说:“是啊,若是彭武还在就好了。” 王继英忽然想到一个人,说:“我看这个人倒是很机灵的,让他送信应该不会有失。” “谁?” “骑都尉燕云。” “就是从天门口进城的那个燕云?” “对。” “这人的确不错,我看他能办好这事。” 李延渥便让人把燕云叫来,王继英将奏折用蜡封了交给燕云,说:“速将这封信交到枢密院,千万保存好,不要落到敌人手里去了。” 燕云揣好信,说:‘放心吧大人,信在。燕云在,信不在,燕云死。’ 燕云说罢,钻进了地道。 燕云走后,李延渥说要到城头上巡视,史普因为箭伤未愈,李延渥劝他回去休息。王继英则因为近日来遭到了一连串的打击,屡遭蹂躏的心已经疲惫不堪,身体也急剧地透支着。在这里他是最高长官,虽然,他并不负责高阳关的守卫,但是自己的一言一行都代表着朝廷,不容他松弛和懈怠,而且他还是一家之主,在这个非常时期,他还要尽到家长的职责——保护好家人。 李延渥看着身心疲惫的王继英,说:“大人,你也休想一会儿,这几天你已经够累的了。” 史普也说:“是啊,大人,自你来到高阳关事情一桩接一桩的,这幸亏是大人,换作别人谁受得了?还是休息休息,别把自己累坏了。” 王继英也确实不想动弹了,说:“好吧,我休息一下,一会儿来换李兄。” 王继英坐在一张圆凳上,背靠着墙壁,一束阳光射进来,正好照在他的身上。太阳真好,十几天来,他是第一次这么享受阳光的爱抚,虽然每天都有阳光照在身上,可他无暇顾及,更无法享受。屋外的阳光很灿烂,但是它被战争夺去了,李延渥有规定,城里每个人必须找到隐蔽的东西,行人只能紧靠着墙壁走,不能将身体暴露在敌人的弓弩,砲石之下,更不能在户外晒太阳。 因此,此时,这块方方正正的太阳对王继英来说十分宝贵,他眯着眼睛,几乎可以看到丝一般的光线射到自己的身上,每根光线又都闪着七彩的光芒。 这样的阳光,他曾很熟悉,春末夏初的时候,他会从外祖父家回家,住上一些日子。金水河畔草长得比膝盖还要高,又嫩又绿,躺在上面软绵绵的,非常舒服。阳光从杨柳的树叶间泻下来,那光线就跟现在一样。 只是那时,他身边还有一个人,他们面前还多了两根钓鱼竿。钓鱼竿很简陋,连竹竿都不是,就两根柳枝,绑上细线和鱼钩,也没有什么饵料,但蚯蚓还是很多的。 鱼竿蚯蚓都是继忠准备的,听说他要回来,头一天就挖好了蚯蚓,做了鱼竿。第二天,他一来他们就到了金水河边,撒下了钓鱼竿。然后,二人就躺在柔软的草地上,轻柔的风在耳畔絮语,和暖的阳光在身上镌出一朵朵金花。 唉,这哪里是钓鱼,钓鱼竿被拖走了都不知道。 两个人有说不完的话,扯一把草放到嘴里嚼着,弄得满嘴都是绿汁,衣服上也脏兮兮,回到家里,免不了要挨母亲一顿骂。即便如此,他们心里还是乐呵呵的,说不出有多开心。 后来,二人都成家了,但仍然一有时间就约在一起钓鱼,他们不在满足于金水河,他们到蔡河里钓,到汴河里钓,到五丈河里钓,甚至到黄河里钓。 黄河里的金色鲤鱼,肉质非常鲜美,陈湘萍又是烹调高手,做出来的鱼比常庆楼的厨子都要好。 陈湘萍说主要是鱼好,自己钓的鱼自然比市场上卖的要新鲜得多。 此后,他们便经常到黄河里钓鱼。有一回,他们钓到了一条金色大鲤鱼,试了几次,没有弄上来,继忠便跳进河里。没想到那里竟是一个深潭,水面风平浪静,水下却激流汹涌。继忠差一点就上不来了,吓得王继英面如土色,扔下鱼竿,要跳下去救人。最后继忠自己爬上来了,他抱着继忠竟哭得像小孩子一样。 继忠却笑道:“哥,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就哭起来了?” 他说:“你都不知道刚才你有多危险,你要是上不来怎么办?” 王继忠说:‘我要是上不来,就请哥帮我照顾好家里人。’ 他说:“你说什么呢?一天到晚没有一个正经的,都老大不小了,孩子都有了,还胡说八道。以后,这样危险的地方不准去。” 王继忠笑了笑,说:“哥,你记住我的话就是了。” “我才懒得理你。” 现在想起来,王继英心里一阵阵难受,面对王继忠的这一家子,被俘的被俘,受伤的受伤,伤心的伤心。王继英心里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压力,王继忠似乎已经把他们托付给他了,但是他没有照顾好他们,感觉到对不起王继忠,有负所托。 “王继忠,我欠你的吗?你就这样离开了,我凭什么帮你照顾他们?” 王继英要在城头上向王继忠大喊,向他质问,凭什么他一走了之? 想到这里,王继英走上城头。契丹人今天没有攻城的迹象,他们营中很平静,有少数士卒在操练,远处的道路上,不时有骑兵来往,溅起一阵阵灰尘,被风吹得很远。 王继英没有喊出来,只是出神地盯着契丹大营观看,看两个契丹军士在那里摔跤,四周围了一圈的人。每逢有人被摔倒的时候,周围的人便挥起拳头,爆发出一声声呐喊。 “大人也喜欢看摔跤?”有人问王继英。 王继英摇摇头。 “大人喜欢什么?” “钓鱼。” “钓鱼?大人是有耐心的人。” “有耐心的人?” “是啊,钓鱼的人都有耐心。” 王继英的嘴动了动,他想告诉他:“恰恰相反,就是没有耐心的人。”但他没有说出来。 王继英在城墙上走着,眼睛紧紧盯着契丹人的营寨,那里是另一个世界,他很想看清那个世界,那个和自己一起钓鱼的王继忠究竟怎么样?但是脚下的这堵墙挡住了他,像一把镰刀割断了他们之间的路。 不,阻挡他的不是脚下的这堵墙,而是城下的弓弩,刀枪。 城墙下面是一段平坦的空地,空旷得很,只要你愿意,可以自由驰骋,可以骑马,可以溜冰,可以闲庭信步。可这时,它是一条鸿沟,需要人的尸体和鲜血填补的鸿沟。 “大人,你怎么上来了?”李延渥看到王继英说。 王继英说:“休息好了,你下去休息一会儿。” 李延渥看了看王继英说:“大人有心思?” 王继英叹道:“李兄,你说对面的人为什么要打仗?” 李延渥愣了一下说:“他们想占领我们的土地。” “他们占那么多土地干什么?” 李延渥又愣了一下,笑了笑,说:“大人今天为什么忽然问这些问题?” 王继英说:“我在想人生天地之间,造化给每个人一口饭吃,为什么有人非要去抢夺别人的饭吃?是他们吃不饱吗?我想,不是的。” 李延渥说:“那是什么?” “是他们见不得别人好。” 李延渥笑了笑,说:“大人真会想。” 王继英说:“当然,每个人的需要不一样,有人喜欢吃饭,有人喜欢喝汤,不是那么容易满足的,这便有了掠夺。” 李延渥说:“说得对,这就是他们为什么要打仗。” 王继英说:“但是为什么不能用另外一种方式解决呢?” “什么方式?” “交易。” “交易?王大人的确会想象。”李延渥笑起来。 王继英叹息了一声。 李延渥说:“大人,先别想这些,我刚才查看看了仓库,物资的确有些吃紧,特别是箭矢消耗很严重,急需补充。” “那怎么办?” 李延渥笑道:“要不我们跟契丹人交易?” 王继英愣了一下,说:“李兄真会揪辫子。” 李延渥说:“不是我揪大人的辫子,大人的想法很好,我也想那样,可是目前办不到,我只能用自己的办法获得需要的东西。” 王继英说:“李兄,想要什么办法?草船借箭吗?” 李延渥说:“差不多。” “契丹人有那么舍得吗?” 李延渥说:“契丹人舍得,我刚才取下一块木板,你猜木板上有多少支箭?” “十几支总有的。” “一百多支。” “这么多?” “可见他们是多么舍得?” 王继英惊异道:“真是箭雨石林,契丹人攻城不遗余力。” 李延渥说:“这就是为什么我们的伤亡那么惨重。” 王继英说:“我们的军士是好样的。” 李延渥说:“我准备了一些稻草人,想今夜放下去,收一些箭回来。” 王继英说:“万一契丹人知道有诈,不肯放箭怎么办?” 李延渥说:“我想他们不至于那么小气吧,多少应该给一点。” 王继英笑道:“但愿李兄能大赚一笔。” 黄昏时分,几千个稻草人被搬运的城墙上,穿上了黑色的衣服,系上绳子,只等三更时分,便将它们放下城头,迎接万箭穿身。 夜里,月色朦胧,快到三更时又起了一层薄雾,天地间更显得迷迷茫茫了。 王继英看了看契丹大营,那里很安静,仿佛已经睡着了。 一百九十、五味 王继英和李延渥互相看了一眼,齐说一声“放。” 几千个稻草人被绳子吊下城墙,密密麻麻地挂在城墙上。 忽然,飞来一阵箭矢,城头上不断有人发出一声声哀嚎,凄厉的惨叫声在夜空中回荡,传得很远。 利箭不断飞来,惨叫声不断响起。 王继英惊骇地看了一眼城头,发现并没有人中箭,惨叫声是那些躲在雉堞后面的士兵喊出的。 王继英不禁一笑,戏演的还挺真!这回李延渥要赚大了。 但就在这时,从契丹大营里飞来一支支火箭,瞬间点燃了稻草人,霎时,烈焰大起,整个城头一下子被火光照亮了,慌乱的士兵连忙拽起稻草人,谁知拽上来的稻草人,又点燃了堆放在城墙上的稻草人,转眼间大火在城墙上燃烧起来,士卒们顿时乱做一团,在城头乱窜。契丹人趁机又是一阵箭雨,宋军纷纷倒在血泊之中。 契丹人这时很快逼近城来,王继英连忙高声喊道:“快把稻草人扔到城墙下面去。” 王继英不顾飞来的利箭,带头抱起燃烧的稻草人向城墙下扔去。军士们这才醒悟过来,立即将所有的稻草人扔到城下。 城下烈焰腾空,火浪灼人,形成一道无法逾越火墙。 契丹人射了一阵箭,退了回去。 这一仗,宋军损失甚重,死伤几百军士,大风卷起的火焰,还点燃了城里的民宅,一条街的民房被点着了,化为灰烬。王继英望着死伤的士卒,心里非常沉痛。他看着李延渥十分沮丧。李延渥望着燃烧的民房,有些不知所措,失去了他往日的沉着与果断。 王继英走到李延渥身边,说:“李兄,别难过,不过是一条计策被人破了。” 李延渥说:“真他妈的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 王继英说:“这不能怪你。” 李延渥说:“不怪我怪谁?” “我也有责任。” “大人有什么责任?计策是我出的。” “我没有想到他们会火攻。” “这不是大人的责任,我也没想到。” “李兄说这个契丹太后很难对付,确实如此。” “是啊,大人,我对她是既崇拜又害怕,这仗不好打呀。” “李兄千万不要泄气,高阳关不是还在我们手里,她已经攻打了十几天,还不是没攻下来。” “大人可不要这么想,若果在这么围下去,即使不攻打,城不久就要破的。” “李兄不要想得太多,只要高阳关在我们手里我就要有信心守住它。” 李延渥看着王继英说:“大人说的对,我们不能泄气。各位,跟着我去救火。” 李延渥带着一帮军民救火去了,王继英则指挥人救治伤员,清理城头。等收拾完这些,天已经大亮了。 王继英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衙门,洗了一把脸,觉得又饥又困,倒在床上想好好地睡一觉。 这时,李延渥回来了,精神还是萎靡,心事重重的。 王继英说:“李兄回来了?” “嗯。” “李兄还在想稻草人的事?” “不,我在想箭的事。” “还是担心箭矢不够?” “是的,昨夜本来想弄一些回来,不仅箭没弄回来,反而还损失那么多。” “李兄先不要为箭矢担忧,我有一个办法或许可以帮一点忙。” “大人有什么办法?” “连日交战,契丹人射进很多箭到城里,落在犄角旮旯里,我看可以派一些人到各处收捡,可能会回收不少。” 李延渥说:“对呀,大人,你可解了高阳关的燃眉之急呀。” 当即,李延渥便让市民们寻找箭矢,用收回的箭矢,换取食物。政令一颁布,全城百姓都行动起来了,四处搜寻,半天不到,竟收回箭矢十余万支,李延渥大喜,对王继英说:“大人,我今天可以睡一个好觉了。” 可是,王继英没有回应,李延渥一看,他已经睡着了。 这天早晨,康延欣提着早饭来到关押王怀敏的牢房里。老马见了康延欣连忙跪着请安。 康延欣说:“马大哥,不要公主公主地叫我,你是继忠的大哥,自然是我的大哥,我不是什么公主,跟你一样,也是一个汉人。” 老马说:“这可不一样,您就是公主,在我们宋国是不能乱叫的,不然就没有尊卑了。” 康延欣没有理睬老马的絮絮叨叨,走到王怀敏的身边,放下篮子,对他说:“敏儿,起来吃饭。” 王怀敏躺在一堆稻草上,将康延欣送来的被子丢在一边,蜷曲着身子,听见康延欣和老马说话,却装作睡着了,什么都没听见。 康延欣又说:“敏儿,快起来吃饭。” 王怀敏依然不动。 康延欣说:“敏儿,我知道你醒着,不想跟我说话,不说话就不说话,饭总是要吃的。” 王怀敏坐起来,说:“我不吃,你拿走。” 康延欣说:“敏儿,我知道你有怨言,你恨我,可这不影响你吃饭呀,你可以跟我过不去,但你不能跟饭过不去呀,你只有吃饱了,才有力气跟我吵架,跟我怄气,你总不能,就这样躺着自己跟自己怄气吧。” 王怀敏一直扭着头,不看康延欣,这会儿回过头,看了康延欣一眼,随即低下头,眼眶湿润了。 面对康延欣,王怀敏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他对她毫无恨意,有的只是一种依赖,一种信任,甚至还有一份眷恋。 可是,她突然变成他父亲的妻子,自己二娘,王怀敏怎么也接受不了,这个夺走父亲的人确实那么慈善,跟自己的娘一样——不错,有那么一些时候,他恍惚间,就觉得她是自己的娘,自己不是在契丹大营里,而是在家里,在母亲的身边。可这些在昨晚被粉碎了。 但是,他对康延欣依然还有一份依赖,就在她来这里的前一刻,他还想着她,希望看到她,这让他很痛苦。他恨自己太没用了,他决定再不吃她送来的东西。 王怀敏说:“我不饿,你把它拿走吧。” 康延欣说:“也好,你不吃,那就给你马叔叔吃,马大哥,我还有事,你吃了饭,把饭碗收到一边,我等一会儿来拿。” 康延欣说罢,给老马使了一个眼色。老马会意,说:“公主去忙,这里有我,会收拾好的。” 康延欣走出牢房,记起了皇太后让她陪她去看望受伤军士。听说萧婉容近来太累,已经病倒了。康延欣便快步去了萧绰的营帐。 王怀敏眼角的余光一直没有离开康延欣,当她走出牢房的一瞬间,他的心咯噔了一下,有些紧张起来,担心她从此不会回来了。他想跑过去拉起她的手,紧紧不放,就像小时候拉着母亲的手不放松一样。 他目送着康延欣走远,消失,当康延欣的身影走出他的视线的一瞬间,他终于忍不住哭了。 老马惊慌地问:“怀敏你怎么哭了?是不是想娘了?” 王怀敏不说话,拿起一个胡饼啃起来,也不管泪水滴在胡饼上。 老马说:“你要是想娘,就跟你父亲说,让他放你回去。” 王怀敏只是点点头,仍然什么也不说,啃着胡饼,也许太急了,呛住了,咳了半天,满脸通红,出了一头大汗。 老马说:“你慢点,小心把伤再咳出毛病了。” 王怀敏确实感到胸部伤口隐隐有些作痛,便躺了下来,让老马给自己盖上被子。 老马看了王怀敏一眼,拿起被子给他盖上。 昨天,他们从王继忠那里回来,王怀敏就一直睡在稻草上,不肯盖被子,因为那是康延欣送来的。怎么现在又要盖上呢?老马摇了摇头,拿着胡饼吃起来。 老马一边吃一边唠叨:“怀敏,不是我说你,你对你爸爸好一点,他现在在这里当大官,你今后还要靠他,有他在,就没有人欺负你,对不对?不然,不光受欺负,连小命都保不住,那些契丹人杀起人来,真是凶残,想起来就害怕。” 老马说到这里,声音都颤抖了,连胡饼都吃不下去了。 王怀敏看了老马一眼,见老马也在抹眼泪,这让王怀敏很是吃惊,因为老马的生活中从没有伤心二字。 王怀敏说:“马叔叔,你想到了什么?这么伤心?” 老马抹了一把眼泪,说:“我想那天早晨如果我死了,会是怎么样?是谁救了我们?我要感谢人家。” 王怀敏说:“原来你在想这些呀,你想怎么感谢人家?” 老马说:“我还没想好,还不知道是谁救了我们呢。” 王怀敏双手十指交叉放在胸前,眼睛望着牢房上面粗大的木头。 “救我们的人是不是你爸爸?”老马说。 王怀敏说:“不是的。” “为什么不是他?” “那天他也被关在牢房里。” “你爸爸也被关在牢房里?”老马惊诧地问。 “是的,就关在离这里不远的地方。” “你爸爸为什么也被关进牢房里了?” “那天他为了见我们私自出营,被发现了,就被关起来了。” “这么说你们都冤枉你爸爸了?” 王怀敏叹息道:“想起来,他也是很苦的,不过最苦的还是我娘,他在这里还有二——姓康的照顾,我娘呢?就一个人,还天天想着他,她的苦谁也解不了。” 老马说:“依我看,这都是命。” 王怀敏说:“你怎么又说是命?马叔叔?” “不是命,是什么?” 王怀敏反驳不了,伸手又拿起一个胡饼吃着。 老马接着又说:“你爸爸的命就是好,在宋国娶了你娘这么好的媳妇,去了契丹,又娶了公主,他的造化怎么这么好呢?你看那康公主多好,长得漂亮,人又和善,这是哪里找的人呀?” 王怀敏本想说几句不好的话,但确实没有什么可说,而且他从心底里也认同老马所说是事实,只是情绪有所抵触。 老马看了王怀敏一眼,说:“怀敏,你有没有觉得公主对你特别好,特别温柔?就像你娘。” 王怀敏说:“马叔叔,你胡说什么呢?她怎么能跟我娘相比?” 老马说:“确实比不了你娘,但我看她对你,就跟你娘对你一样。” 王怀敏沉默了,仿佛看见康延欣就站在面前,过了一会儿,他又觉得站在自己面前的是陈湘萍,两个人就那样变来变去,最后,他闭上眼睛,可是她们似乎更加鲜活,音容笑貌是一个人,只是脸型不但地改变。 老马吃掉最后一个胡饼,将篮子收拾了,放在一边。 王怀敏望着牢房外面,透过低矮的房门,可以看见门外很明亮,阳光一定很和暖。 这牢房说是有一个房门,其实就是一个洞,牢房也非常简易,就是在地下挖了一个坑,像一个地窨子。房门就是一个栅栏,用坚实的橡木做成,沉重而又结实。每天康延欣来的时候总是很费力的才能打开房门。 “马叔叔,她不是说要来收拾饭篮子的吗?怎么还没来?” “还早呢,”老马说,“这才刚走一会儿,公主还有别的事要做。” 王怀敏闭上眼睛,想睡一会儿,可眼前总是浮现出康延欣的笑脸,耳畔也总是想起她的声音,总觉得她正在打开那个笨重的牢房门。睁开眼睛却什么也没有,老马躺在身边发出了响亮的鼾声。 这个老马就是瞌睡大,倒下去就可以睡着,昨夜回来,王怀敏还在气头上,一肚子话要对他说,没想到老马听了不到十句话,就发出了鼾声,再问他:“他就一句话:很好,我觉得很好的。” 真不知道他说在回答还是说梦话。王怀敏听着他雷鸣似的鼾声,翻腾了大半夜,才渐渐睡去。 他心如乱麻,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想什么?一会儿他憎恨康延欣,憎恨王继忠,一会儿又对自己说:“其实他们都挺好的。”在父亲的帐篷里,他已化解了对父亲的恨意,转而同情他,理解他,他从他那里体会到一个父亲给与的慈爱,让他感到了幸福和甜蜜。如果没有她出现,他会在父亲的穹庐里息歇,那么,他们将会一夜无眠,促膝长谈。他渴望有这个机会,他曾为有这个机会兴奋得喝了两大碗酒。 可是,康延欣出现了转变,他无法面对这个改变,他没想到这个无微不至照顾他的就是自己曾经痛恨的夺走父亲的那个人,但现在,他对她却怎么也恨不起了,是自己没用,还是她真的太好了? 王怀敏痛恨自己。 他不停地朝外面观望,一有脚步声,他就想坐起来,但他只是动了动身子,反而向下又躺下一截,如此,他已溜到被褥里面去了。 可是,已经好半天了,外面还是没有动静,王怀敏坐起来,侧耳听着外面的声音。老马的鼾声雷鸣似的响着,长着大嘴,似乎要把什么都吸进肚子里去。 王怀敏猛地推了一把老马,老马惊醒连忙坐起来,四周看了看,惊惶地问:“怀敏,怎么了?他们又杀人了?” 王怀敏说:“马叔叔,你怎么就知道睡觉,饭碗你收拾好了没有?” 老马不知道王怀敏为什么忽然问这个,说:“收拾好了,都放在篮子里了。” 王怀敏说:“她不是说,一会儿来拿,怎么还没来拿?” 老马想了想说:“是呀,怎么还没来呢?” 老马走到门口,看了看外面的太阳,说:“还早,耽误不了吃午饭。” 王怀敏说:“马叔叔,你怎么就知道睡觉,吃饭?” 老马说:“我们现在在牢房里,不就是睡觉吃饭,还能干什么?又不能赶马车?要是有马车赶就好了。” 王怀敏简直要被老马气死,却又无话可说。 老马说:“怀敏,你马叔叔不像你,我就一个人,没什么牵挂,你呢,有娘,有爸爸,有兄弟,你牵挂他们,自然睡不着,不过,你要想开些,你想他们又有什么用呢?你现在就是要和你爸爸搞好关系,特别是跟你二娘搞好关系,这样你才可能回去,早点与你娘团聚。” 王怀敏说:“我才不会求他们呢,他们想把我怎样就怎样。” 老马说:“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老马说罢倒头又睡。 王怀敏说:“马叔叔,你别睡了,起来陪我说说话,好吗?” 老马说:“我说的话,你又不听。” 王怀敏说:“我听,你说什么我都听。” 老马坐起来,说:“那好,你回头就跟你爸爸到他的穹庐里去,向你二娘道个歉。” 王怀敏睁大眼睛说:“你要我给她道歉?我又没做错什么?为什么要道歉?” 老马说:“你昨天赌气从你爸爸那里回到牢房里,今天早晨你又赌气不跟你二娘说话,这难道不是你的错?” 王怀敏说:“这不是我的错,即使有错,也是他们错在前面。” 老马又躺下了,说:“怀敏,你二娘挺好的,人家一个公主,还低声下气地服侍你,这多难得呀。” 王怀敏半天不说话,最后说:“其实我也很喜欢她,就是心里像有什么堵住了一样。” 一百九十一、怎么就发威了? 中午,狱卒将牢饭送来了。 王怀敏看着狱卒将两个窝窝头放在门后,说了一声,开饭了。转身就走。 王怀敏“哎”了一声,狱卒回过头,问:“有什么事?” 王怀敏张了张嘴。 老马抢着说:“怎么是你送饭?” 狱卒说:“不是我,是谁?” 老马说:“不是——” 狱卒厉声喝道:“你这个俘虏,你还想要谁给你送饭?我看你就是一个挨千刀受万剐的,一天不打你就皮痒,要不要老子给你松松皮?” 老马吓得连忙缩了头,拿起窝窝头,回到稻草堆上,半天不敢说话。 等狱卒走后,老马才说:“我说对吧,这下好了,得罪了公主,一定有大罪受的。” 王怀敏说:“有什么了不起,得罪就得罪了,大不了,就弄死我。” 老马说:“你说的到轻巧,弄死你?你就那么想死?你死了,你娘怎么办?” 王怀敏说:“我没想到她就那么小心眼,像她这样小心眼,我为什么还念叨她?” 老马说:“不是我说你,怀敏,你就是太倔,常言道:哄死人不偿命,你现在是俘虏,关在契丹大营里,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你干嘛要和她对着干?这下好了,连饭都不送了,只有啃窝窝头了。” 王怀敏说:“啃窝窝头怎么了,总比吃人家的白眼好。” 老马说:“你就是死心眼,你们一家人都是死心眼。” 王怀敏沉默了,想着:难道她真的生气了?不理睬我了?不会的,她不是那样的人,一定是被什么事耽误了。 可紧接着一个声音响起:“怎么不是那样的人?她与你是什么关系?为什么要天天给你做饭?” 王怀敏就带着一股怨气,拿起窝窝头吃起来。可是没多久,他站起来,一瘸一拐地走到牢房门口,低声地向狱卒打听康延欣去哪里了? 狱卒说:“这我哪里知道?大人们的事小的怎么好打听?” 王怀敏很失望,回到原来的位置,依旧躺下。 老马说:“是不是后悔了,我就说不能得罪他们嘛。” 王怀敏说:“有什么后悔的?” 老马说:“那你为什么还去打听?” 王怀敏不想做出解释,他也解释不清,因为此刻他自己心里也一团乱麻,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这么关心她?她为什么突然不送饭了?仅仅为了那些可口的饭菜吗?显然不是?他更在乎的是她的态度。难道她真的生气了?想到这里,王怀敏不禁有点惶恐,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她生气不生气与自己何干?为什么要在乎呢?就在不久前,在没有遇见她以前,她还是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人,自己还不是一样过得好好的。但我为什么要在乎她的态度呢?倒不如忘了她。 整个一个下午,王怀敏都在想康延欣会怎样对待他,每当他想到自己将受到她的冷遇,她从此不理他了,他就不寒而栗,像要失去母亲的孩子一样,惶恐不安。而当他回想到这些日康延欣在自己身边的情形,他又像吃到蜜一样愉快,盼望着再见到她。 王怀敏惊诧于自己这种心情,短短几天,难道自己就被她征服了?他不甘心,控制自己不去想她,甚至想出各种理由憎恨她。可他越是这样,思想就越朝相反方向疾驰。 他躺在稻草上,翻来覆去,唉声叹气,结果弄得老马也睡不着了。 老马叹道:“怀敏,你叹什么气呢,不就是你爸爸给你娶了二娘?有什么嘛?男人有个三妻四妾不是很正常的事,再说你爸爸也是没有办法,总不能在异国他乡还守住你娘吧?” 王怀敏说:“马叔叔,你不懂,我不是很我爸。” 老马说:“那你是恨你二娘了?你为什么要恨她?你二娘多好,对你那么好,你还恨她。” 王怀敏说:“其实,我也不恨她,就是——” “就是心里过不去,对不对?” “是的。” “有什么过不去的?不就是多一个娘嘛,多一个娘就多一个人疼,多好的事。” “可是,她到现在还没来,是不是真的生气了?” 老马盯着王怀敏看了好一会儿,说:“怀敏,你在乎她。” 王怀敏说:“我也说不清,就是想看到她。” 老马说:“你二娘一定是有事耽误了,她对你那么好,不会不管你的。” “是吗?”王怀敏的心情顿时快乐起来,跟老马讲述第一次见到康延欣的情景,讲到激动之时,禁不住大笑起来。 随着时间的流逝,王怀敏的心情却又变得沉重起来,他期盼的人仍然没有出现,这令他越来越烦躁不安。 夜色已经开始降临,放在角落的饭篮子,仍然寂寞的躺在那里,若在平时,它里面盛满了香气扑鼻的饭菜,已经放在他的面前了,但今天它一直躺在那儿,像一个被遗弃的孩子。 她为什么还不来呢? 老马也说:“不应该呀,公主说过过一会儿来取篮子的,都这么久了,为什么还不来呢?这没道理呀,即使她不来,你爸爸也要来呀,难道他们真的生气了?不管你了?” 王怀敏赌气地说:“不管才好呢。” 老马说:“你这孩子说什么气话?不对呀,昨天,你跟你爸爸相处得多好,多开心,不可能一夜之间就不理你了。该不是出什么事了?” 王怀敏顿时紧张起来,恰好狱卒送饭过来。 王怀敏连忙走过去,一把抓住狱卒的手,问:“大哥,我二娘——不那个姓康的公主,为什么不来。” 狱卒看了王怀敏一眼,说:“她来不了啦,” 王怀敏焦急地问:“她为什么来不了?出什么事了?” “她去战地医院了。” “战地医院?”王怀敏惊叫起来,说:“你说什么?她去战地医院了?她去那儿干什么?” 狱卒摇了摇头,放下饭菜,走了。 王怀敏半天没有回过神来,呆呆地望着狱卒远去。忽然踉跄后退几步,险些摔倒,老马一把扶住,搀着他在稻草床上坐下来。 燕云带着一个同伴钻出地道,一路潜行,越陌度阡,不知走了多少冤枉路,才来到一条大道旁,这是一条官道,向南直达大名府,向北则可达涿州,又有一条小路蜿蜒西去,燕云很熟悉,那条路通往天门口。 燕云说:“王大人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我,要我去汴梁,一定是去请求援军的,这事十分火急呀,我们必须尽快地把信送到汴梁去才是。” 同伴说:“燕大哥,说得对,现在瀛州被围得这么急,耽搁不得呀。” 燕云说:“可是我们是从地道里钻出来的,又不能带马出来,怎么办?” 同伴说:“还能怎么办?只能把两条腿迈快点了。” 燕云说:“我想搞两匹马。” 同伴惊道:“搞两匹马?怎么搞?” 燕云看了看四周,说:“我先在这里看一看,看有没有落单的契丹兵,我们逮住机会,把他们的马夺了,怎么样?” 同伴说:“这个主意不错,只是若是碰不到落单的契丹兵,我们岂不是白等了?” 燕云说:“无妨,大不了,到时候,我们走快点,早起晚睡,把耽误的路程赶回来。” 同伴说:“说的是,喝酒不耽误赶路。” 二人便找了一处隐蔽的地方藏起来,观看着路上的动静。 这天,萧绰下令将战地医院搬到天门口去,军士来来往往,忙忙碌碌干了大半天,总算弄得差不多了,接下来就是转移伤病人员。 萧绰担心战地医院的守备力量不够,便想派人查看,询问医院有没有什么需要。 耶律狗儿听了忙说:“太后,末将愿意前去查看。” 萧绰知道耶律狗儿是想萧婉容了,这些时,她听说萧婉容劳累过度,身体有些不适,耶律狗儿一定是担心阿妈了,所以要去战地医院,目的就是想看看她,萧绰十分欣慰,萧婉容有个好儿子,想都没想就同意了。 耶律狗儿辞别了萧绰,立即出了中军大营,匹马单枪地往天门口而来。 耶律狗儿出门时,韩德昌巡营回来,看见耶律狗儿一个人骑着马出了大营,心想这小子这是去哪里?慌慌张张的。 韩德昌走进大帐,向萧绰说了一下营中的情况,然后问:“臣刚才看见狗儿骑马出了大营,他这是到哪里去?” 萧绰说:“他呀,去见他阿妈了?” “见他阿妈?去天门口?” “对呀,这孩子倒是很有孝心。” “他一个人去吗?” “对,朕是想派几个人和他一起去的,可是他性急得很,可能是听说婉容身体不适,等不及了。” 韩德昌说:“这孩子怎么这么性急,一个人出去多危险。” 萧绰说:“怎么有危险?” 韩德昌说:“太后有所不知,虽然说这一大片被我们占领了,但仍有很多敌人依靠熟悉的地形渗透进了,一个人出去是很危险的。” 萧绰说:“说的是,那怎么办?” 韩德昌说:“不行,我得跟着他,如果他出了事,我怎么对得起二哥?” 萧绰说:“好,你快去,见了婉容,替朕问候一声。” 燕云和同伴藏在一丛芦苇中间,突然,咧嘴笑起来,说:“买卖来了。” 同伴说:“真的来了?” 燕云说:“你听,就一匹马,还是一匹好马。” 同伴屏息听了一下,说:“真的来了,我看看。” 他小心地探出头去,只见一匹栗色马向这边奔过来,他激动叫道:“燕大哥,真是一个人,真是一匹好马。” 燕云说:“快,快到路那边去,把这根绳子拉过去。” 同伴拿着绳子,猫着身子,跑到路对面的草丛里去了。 马蹄声越来越近了,燕云已经能看清骑马跑过来的人的脸了。这是一张有些女性化的脸,眉目清秀,白皙,身材看起来也很单薄。 燕云看着他过来,心里不禁有些同情他了:“还这么年轻,就这么去了,真的很可惜,不过,这也怪不了我,是你自己撞上的,这或者就是你的命吧。” 昨天耶律狗儿得知萧婉容身体不适,担心得一夜没睡好,今天一大早就想请假去看望,正好萧绰要派人去战地医院,他立即把这个任务接下,心急火燎地向战地医院奔过来。他已经十几天没见到萧婉容了,心里特别想念,想到马上就要见到阿妈了,他激动得几乎忘记自己在什么地方了。 一路上,耶律狗儿一心只想到阿妈,催着马儿快跑,无暇看一眼别的,田畴,沟壑,树木,一切都是虚无,好像根本没有这些东西。 他没有心思欣赏景物,只顾催着马儿快跑。 突然,他的坐骑的前蹄扑地,耶律狗儿重重地摔下来,没等他反应过来,一个影子向他扑过来,紧紧地压在他的身上。 耶律狗儿大惊,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猛地一个狮子摆尾,竟然将压在他的身上的人,掀翻在地。 耶律狗儿连忙爬起来,回头一看,燕云和他的同伴已经抽出刀剑朝他紧逼过来。 耶律狗儿大骇,扭头就跑。燕云和同伴紧追不舍,吓得耶律狗儿脚酸腿软,眼看追来的人已在身后,刀剑在后心乱晃。耶律狗儿惊慌不已,吓得回身挑起一刀。这一刀,大大地出乎人的意料,甚是诡异。耶律狗儿惊慌失措之时猛然一转身,正好避开了敌人的刀剑,几乎就在同时,他又挑出了一刀,这一刀不是从上劈下,而是自下挑起,而且迅疾无比,一下子挑中了燕云同伴的裆部。他“啊”地一声倒地。 耶律狗儿没想到自己竟然刺伤了敌人,惊讶不已,不禁愣住了。 燕云一剑刺过来,耶律狗儿一惊,闪身躲避不及,肩膀被刺中一剑,连忙倒退几步,转身就跑。燕云紧追过去,截住耶律狗儿。 耶律狗儿被逼得无路可逃,只好硬着头皮与燕云打斗。几个回合下来,燕云惊诧不已。这个看起来瘦弱的契丹人,居然功夫如此了得,一开始慌慌张张地,只知道抵挡,但他的防守竟是如此严密,天衣无缝,让燕云找不到一定破绽。 可几个回合之后,燕云突然感到对手越来越强大,他防守之余,也发起了反击,他的进攻总是出其不意。渐渐地,耶律狗儿占据了上风,燕云只觉得眼前寒光凛冽,瑞雪纷飞,对面的那把钢刀神出鬼没,忽而如潜龙出渊,忽而如巨蟒穿林。 燕云大骇,被耶律狗儿逼得只有招架之功。只见耶律狗儿将钢刀挽成一朵莲花,瞬间又化成九朵,纷纷纭纭,直向燕云罩过来。燕云大惊失色,连连后退,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吓得闭上了眼睛。 突然,只听到哐啷一声,什么东西被打掉在地上。 燕云睁眼一看,自己脚下横着一柄钢刀,竟是同伴的兵器。原来危急之时,同伴扔出了他的钢刀,为燕云挡了致命一击。同时吓得耶律狗儿跑了很远。 燕云想追上去,同伴大声喊道:“燕大哥,你不是他的对手,快骑马走。” 燕云说:“你怎么办?” 同伴说:“你不要管我,送信要紧。” 燕云什么也不说,紧握了握同伴手,然后,跳上马泼喇喇地走了。 耶律狗儿望着燕云骑上了他的马跑了,又看到另一个宋军躺在地上不能动弹。半天才回过神来,没想到自己居然打败了他们,他简直不相信自己。 原来,耶律狗儿根本不知道自己有这个本领,先前,跟着阿爸学功夫,总以为这都是一些破玩意,一点也不好看,又费力气,还不如跳舞优美灵动。没想到今天慌乱之中,竟然将阿爸教的那套刀法使了出来,打跑了敌人。 耶律狗儿半天还像在做梦,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这时,他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连忙举头望去,只见韩德昌带着一队人马冲过来。耶律狗儿忙举起刀朝韩德昌喊了一声:“三叔,快过来,我在这儿。” 韩德昌连忙催马跑过来,见地上躺着一个宋军,裆部被看了一刀,血流了一地,心里一惊,急忙跳下马,急忙向耶律狗儿走去。 耶律狗儿上前一把抓住韩德昌的手,说:“三叔,我的马被人家抢走了。” 韩德昌又是一惊,问:“谁抢走你的马了?和他一伙的?”韩德昌指着躺在地上的宋军。 耶律狗儿说:“是的,那个人抢了马,就跑了。” 韩德昌看着地上的宋军说:“他是谁砍伤的?” 耶律狗儿说:“是侄儿砍伤的。” 韩德昌看了耶律狗儿好久,发现他肩膀上有一团血迹,忙问:“狗儿,你受伤了?” 耶律狗儿摸了摸肩膀,说:“擦了一点皮,我还砍伤了他呢。” 韩德昌笑道:“狗儿,你长本事了,你一个打败了两个宋军,了不起呀。” 耶律狗儿说:“三叔,笑话侄儿。” 韩德昌说:“三叔什么时候笑话你了,确实很了不起,我刚才还担心你遇到敌人,不好对付,没想到你打败两个宋军,了不起。你阿妈知道了,一定高兴坏的。” 耶律狗儿听了这句话,立即想到自己出来的目的,忙说:“三叔,我阿妈病了,我们快去看她。” 韩德昌说:“好,我们立刻就去。” 韩德昌说完,吩咐人带上俘虏,到战地医院里去,向一个下属要了一匹马,让耶律狗儿骑了,自己和耶律狗儿一道先奔跑起来。 一百九十二、替换萧婉容 萧绰问了萧婉容的病情,耶律敌鲁告诉她,萧婉容没什么大碍,就是这些时,她太辛劳,有些累了。 萧绰说:“朕听说她还在病房里照顾着伤员?” “是的,有几个伤得较重的,由她照看着,他们离不开她。” “那怎么行?怎么由一个病人服侍他们呢?” 耶律敌鲁说:“臣也说不行,但守太保夫人说自己撑得住,非要照顾那几个伤重的人不可。” “有几个?” “五个,一个摔伤,一个烧伤,一个枪伤,两个箭伤。一天给他们换两次药,清洗两次伤口,那个烧伤的更麻烦,浑身的大部分被烧伤了,不好愈合,夫人服侍他多一点。” “她见到儿子没有?” “见到了。” “带朕去见她。” 萧绰听说耶律狗儿抓了一个宋军俘虏,十分高兴,又听说他受伤了,心里便担心起来,怕萧婉容见了受不了,于是带着康延欣到天门口来了。不等耶律敌鲁出来迎接,就进入村内。耶律敌鲁一路小跑来见太后。一见面,就有前面的对话。 在那栋祠堂后面,有几间砖瓦房,幽静而气派,原来是村公所。 萧绰远远地就闻到一股浓烈的草药味,走过去一看,只见村公所门口支着一口大锅,火炉正旺,锅里熬着草药,扑扑腾腾地冒着热气。 萧绰走进村公所,见萧婉容正在给那个烧伤的人换药,那人脸上缠着布带,半边身子都被烧伤了,肌肉红彤彤的,肿得发亮,有的地方已经结痂,有的地方还在化脓,发出一阵阵腥臭。 萧婉容用一团羊绒给他清洗,每次蘸着药水接触到伤者身体的时候,伤者如同油烫火烤般一阵痉挛,但他没有叫出来,只是轻轻地呻吟一声,那声音像不是来自于发音器官,倒像是骨骼的碰撞发出的。 萧婉容便告诉他,这里已经开始在消肿了,过两天就要好了。 萧绰一直看着萧婉容将那人伤口清洗完之后,才说:“婉容,过来,快过来。” 萧婉容回头看见萧绰,惊喜道:“太后,你怎么来了?” 萧绰转身出了病房,萧婉容在她的后面出来了。耶律敌鲁找了一张凳子,请萧绰坐下。 萧绰说:“朕站一会儿,婉容你累了,你坐吧。” 萧婉容自然不肯就座,这时,康延欣不知哪里找来一张凳子,放在萧婉容身边,说:“守太保夫人,请坐在这个凳子上,皇太后要好好酬劳你呢。” 萧婉容看了看康延欣,说:“康大人的眼睛就是快,我们都来了一天了,没看见哪里有凳子,你是怎么找到的?” 康延欣指了指隔壁,说:“那边房里有一个暗楼,上面放着好多东西。” 萧绰笑道:“就你属鼠的,会找东西。” 康延欣说:“臣这都是太后教导的。” 萧绰说:“朕何时教导你这些?” 康延欣说:“太后总是教导臣,做事要仔细,到了新地方,先查看环境,摸清情况,寻找有利于我的东西,做到心里有数。” 萧绰笑道:“朕说的是打仗,你怎么用到这里来了?” 康延欣说:“这也是打仗呀,太后不是经常说人生就像行军打仗,臣都记住呢。” 萧绰说:“好了,朕不跟你说了,婉容,听说你病了,怎么样?好些没有?” 萧婉容说:“没什么,可能受了一点风寒,吃了耶律敌鲁给的药丸,现在好多了。” 耶律敌鲁说:“守太保夫人,你主要是累的,休息两天,会大好的。” 萧绰说:‘是啊,婉容,你就休息两天。’ 萧婉容说:“臣妾不是不想休息,确实是看见那些受伤的人,心里不好受,想帮他们早点好起来。我这么做,不是为了别的,是想为汉宁赎点罪。” 萧绰说:“朕知道,所以,你不顾自己的身份,去救助他们,就是为了耶律斜轸。但是,你也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只有自己的身体好了,你才能救助更多的人。再说耶律斜轸何罪之有?你不用太操劳了,今后还有受伤的的人等着你。” 萧婉容还要说什么。 萧绰说:“朕给你找了一个人,替你两天。” “谁来替我?” 萧绰看了看康延欣,说:“让延欣替你,行不行?” 萧婉容喜道:“康大人替我,我当然放心。” 萧绰对康延欣说:‘延欣,你就在这里替婉容两天。’ 康延欣没想到萧绰会让自己替萧婉容,但又不好拒接,只好说:“臣听太后的,守太保夫人得先教教我。” 萧婉容说:“太后,臣妾觉得康大人在这里太屈才了。” 萧绰说:“你放心,朕只能借你用两天,两天后必须还给朕。” 萧婉容喜道:“臣妾绝对不敢多用。” 萧绰看了看四周,问:“婉容,怎么没看见狗儿?他在哪儿?” 萧婉容眉目一下子张开了,说:“那小子就在那里面。”萧婉容指了指刚才那个病房。 萧绰说:“在那个病房里,为什么朕没看见?” 萧婉容说:“正在怄气呢。” 萧绰不解地问:“怄气,为什么怄气?” 萧婉容笑道:“他的小红马被人抢走了,心里不舒服。” 萧绰说:“他不是抓住一个宋军俘虏吗?这是立了大功了,丢一匹马算什么?” 萧婉容说:“是啊,这孩子就是死脑筋,一匹马算什么?不过话说回来,小红马是他养大的,他们是一对很好的朋友。” 萧绰说:“说的是,狗儿是个重情义的人,丢了马,是挺难受的。” 萧婉容说:“这孩子天生就是这样,长不大。” 萧绰说:“不,他长大了,昨天一人打败了两个宋军,了不起。” 萧婉容说:“是啊,连我都不相信,他怎么能打败两个宋军?太后,你都不知道,我听说这事时,都害怕得站都站不住了。他怎么能打败两个宋军?” 萧绰说:“朕也觉得不可思议,大丞相给朕说这事的时候,朕总觉得他说的是别人。” 康延欣说:“狗儿从小就跟着守太保练武,打败两个宋军没什么奇怪的,只是平时胆子小,所学的东西没有施展出来,依臣看,狗儿不仅可以打败两个宋军,就是二十个,他也打得败。” 萧婉容说:“是吗?” 康延欣说:“怎么不是?守太保的武艺那是出神入化,天下几人能及?我家的王继忠就佩服的五体投地。” 萧婉容叹道:“可惜,狗儿不肯学。” 萧绰说:“都是你宠坏了的,吃不了苦,不然,我契丹又要多一个大将军。” 萧婉容说:“当一个大将军有什么好?杀来杀去,刀口上舔血,还不如回家种地放羊安逸。” 萧绰听了,脸上飘来一朵乌云,但瞬间就飘走了,沉默了一会儿,说:“婉容,你告诉狗儿,朕会还他一匹好马的。” 萧婉容说:“这个不劳太后操心了,他三叔说要把他的那匹‘啸云’送给狗儿。” 萧绰说:“是吗?那真是太好了。” 萧婉容说:“昨天,他三叔很高兴,一个劲夸赞狗儿。” 萧绰说:“他是为他二哥高兴。” 萧婉容说:“是的,汉宁知道了,肯定很高兴的。” 萧绰笑道:“朕看最高兴的应该是你。” 萧婉容笑着说:“太后,说的没错,臣妾听说这事,病都好了。” 萧绰站起来道:“那好,朕要回营了,婉容,你休息两天,延欣,这两天就辛苦你了,两天后,你回大营,营中有事等你来做。” 康延欣说:“臣听太后安排。” 萧绰说罢,走出村公所,萧绰让所有人留下,只让康延欣送出村外。二人边走边说,萧绰说:“昨天,你们相认了?” 康延欣说:“认是认了。” “他不肯接受你?” 康延欣点了点头。 “这没什么,一般人都接受不了的。” “臣知道,不过,臣喜欢这个孩子。” “看得出来,朕觉得他也喜欢你。” “如果臣不是王继忠的妻子,他会喜欢的,现在,她把臣当成仇人了。” “不要紧,慢慢来,欲速则不达,你知道朕为什么要让你在这里待两天吗?” 康延欣看着萧绰说:“太后是想让臣暂时离开两天,好让他冷静冷静?” “不错,你也需要冷静,你不能把王继忠对他们母子的亏欠,算到自己的头上,那不是你的错。” 康延欣说:“臣只是想为继忠多补偿一些,但到后来,觉得这孩子的确很可怜,就同情他,喜欢他了。” 萧绰叹道:“王继忠真是一个有福之人,娶了你,换作别人,早搅得天翻地覆了。” “人心都是肉长的,臣不能看着他受苦。” 萧绰说:“今天,南边来信了,说要派人来谈。” 康延欣喜道:“真的吗?继忠这几天都在盼望,这回他们真的要和谈了。” 萧绰说:“应该是真的,朕已经让继忠着手准备与他们接洽,现在正与大丞相商量。” 康延欣双手合起来说:“真希望从此天下太平,百姓永享和平。” 萧绰说:“这事先不要外说,军中还有很多人不想和谈,朕不想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康延欣说:“臣知道。” 萧绰说:“那好,朕走了,好好在这里待两天,两天后,回大营。” 康延欣送走萧绰,回到村子里,看上去有些疲倦,没精打采的。 耶律敌鲁走过来,说:“康大人,皇太后走了?” 康延欣点头,道:“嗯,走了。” “康大人不应该留在这里的。” “怎么?我为什么不能留在这里?” “这里都是下人干的活,康大人怎么能干这些话?” 康延欣说:“耶律大人不要这么说话,这里住的都是契丹英雄,他们为国家流血,我难道不能给他们把血擦干净吗?” “康大人说的对,是下官多心了。”耶律敌鲁说。 康延欣说:“我知道你想的是什么,好了,不要说了,太后让我在这里干两天,我就会好好干两天,有什么事只管吩咐,现在,让一个人教我给伤员换药吧。” 耶律敌鲁便喊来一个护工,带着康延欣进入一间病房里去了。 陈湘萍从王怀节脸上取下布帕,怀节脸上的伤口还没有完全愈合,但没有那么肿了,红的发紫的皮肤,已经开始转变成正常的颜色。陈湘萍最担心的毁容,现在看来也问题不大。郎中还给了她一瓶药水,让她给怀节涂抹,看起来,效果还不错。 陈湘萍取出药水,倒一点在手心里,用手指轻轻地揉搓着,调匀后,轻轻地涂抹在怀节的伤口上。 王怀节似乎有些不耐烦,用手挡了一下。 陈湘萍说:“怀节,你想干什么?” 王怀节说:“娘,你不要给我涂抹这些了。” “为什么不抹?” “不是,娘,我是说不要你给我抹,我自己来。”王怀节说罢,伸手去拿药水瓶子。 陈湘萍拿着药瓶,说:“怎么?娘抹的不好?” 王怀节说:“娘,这些时你身体不好,你不要为我操劳了。” 陈湘萍说:“胡说什么?我是你娘,我不为你操劳,谁为你操劳?” 王怀节说:“都是儿子不听话,想当大英雄,结果只给娘添乱。” 王怀节说罢,流出了泪水。陈湘萍连忙帮他擦掉,说:“不要哭,眼泪流到伤口里,会发炎的。” 王怀节说:“娘,我只是想救出怀敏,没想到还搭上了彭武叔叔的命,我真是该死。” 陈湘萍说:“娘知道,不怪你,其实娘心里高兴着呢。” 王怀节说:“娘,怀节犯了这么大的错,你为什么还高兴?” 陈湘萍说:“因为我儿子兄弟情深,娘感到很欣慰。” 王怀节说:“娘,我很担心怀敏,他在那边一定在受苦。” 陈湘萍眼里泪光闪闪,说:“你别担心,怀敏的运气好,不会有事的。” 王怀节说:“不知道,他会不会照顾怀敏?” 自那次约会没有见面之后,陈湘萍很少提到王继忠,仿佛已经把他忘了。她不想说起他,也不想别人说起他。一听到关于王继忠的事,她就莫名的心痛,身上一会冷一会热地躁动起来,头也疼痛不已。 “怀敏不需要他照顾。”陈湘萍用一根手指按住太阳穴说。 “可是,怀敏受了很重的伤,我听守城的军士说,怀敏被抓去的时候,连路都走路了,被契丹人拖着进大营的。” 陈湘萍的心里针扎一般的疼痛,但她依旧说:“怀敏是好样的,没给娘丢脸。” 王怀节挪动了一下肿痛的脚说:“如果我的脚没受伤,我还要去救怀敏的。” 陈湘萍给王怀节擦好药膏,又抱起他的受伤的脚,一手抓住脚踝,一手握住脚趾,轻轻地摇动,一日三次,重复这个动作,每次还要用烈酒在肿胀的地方涂抹一次。郎中说这样可以起到活血化瘀的作用。 王怀节一心只想早点站起来,恨不得立即爬上城头,再与契丹人大干一场。 郎中告诉他:要想早点走路,就要好好休养,不让脚再受伤害。 王怀节没办法,只得在床上好好地躺着。 每天王继英都会来看他们,他一到客栈,王怀节就向他询问打仗的情形。 王继英告诉他,这两天契丹人没有攻城。 王怀节说:“他们是不是没有力气攻城了?” 王继英说:“若是这样,那就好了。” 王怀政说:“那我们就可以回家了。” 王继英摸着王怀政的头说:“政儿想家了?” 怀政说:“我想奶奶。” 王继英说:“你奶奶也一定很想你,她现在肯定很担心你们。” 陈湘萍说:“都是我太任性,是我不孝。” 王继英说:“好了,湘萍你不要说这些了,这都是继忠的错,是他辜负了你,如果我能见到他,我会好好教训他的。” 陈湘萍痛苦的摇头道:“这事不要再提了,我不想听到他。” 王继英说:“好,不提他了,近来,我得到一个消息,说我们要和契丹谈和了。” 陈湘萍听了,眼睛一亮,说:“真的吗?大伯哥从哪里得到的消息?” 王继英说:“听契丹那边的人说的。” 王怀节说:“大伯,你是不是太想和谈了?契丹人谈话你怎么听得到?你该不是做梦听到的吧。” 王继英说:“是城里的细作回来说的。” 王怀节说:“彭武叔叔死了,谁还可以当细作?” 王继英说:“你也太小瞧高阳关里的人了?有本事的大有人在,我还告诉你,这个消息是从莫州得来的,石普亲自告诉细作的,是你爸爸亲自写信给皇上,请求和谈。” 陈湘萍睁大眼睛说:“真的?” “真的。” “真是继忠干的?” “石普说是继忠干的?” 陈湘萍说:“继忠这是为老百姓做了一件大好事。” 王怀节“哼”了一声,说:“什么大好事?” 王继英说:“当然是大好事,此事若是办成了,老百姓从此不再受战争之苦,太太平平地过日子,这才是立大功,积大德,为子子孙孙造福。” 陈湘萍说:“大伯哥说得对,真希望继忠都办成这件大好事。” 一百九十三、奚人攻城 这天,契丹的中军大帐,开了差不多一天的会议,会议的主题:还攻打不攻打高阳关? 人们还是分为两派,以耶律隆绪,萧挞凛为首的坚决主张攻下高阳关,以大丞相韩德昌为首的主张放弃高阳关,二者激烈争吵了半天,谁也说服不了谁。最后,奚王和朔奴说:“如果皇上需要,臣愿意率领族人拿下高阳关。” 耶律隆绪听了大喜,说:“有你们奚人攻城,再坚固的城池也能拿下。” 奚王和朔奴说:“能为皇上效力,是我族人的福气。” 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继续攻打高阳关。 萧绰说:“既然要攻打高阳关,就要想一想如何攻打,奚王,你有何打算?” 奚王说:“臣是个粗人,不懂得什么计谋,只知道击鼓前进,不知道如何后退,上了战场,就要舍命相搏,绝不退缩。” 萧绰说:“朕知道卿家作战勇敢,一直想把你们作为一把尖刀,用在关键的时候。” 奚王和朔奴说:“谢谢太后看重我们,臣一定不负太后的期望。” 萧绰说:“好,你想从哪里进攻?” 和朔奴说:“北门。” “为什么从北门进攻?” 和朔奴说:“北门有许多沟壑便于我军隐藏运动。” “你想偷袭?” “是的,臣想今夜就发起进攻。” 萧绰说:“还是明晚吧,你回去让将士们好好休息一天,养足精神,明晚发起进攻。” 和朔奴说:“臣听太后的。” 萧绰看了看萧挞凛说:“太师今天不要休息了,把做好的云梯,冲车推到南门去。” 萧挞凛说:“要不要臣在那里打他一下?” 萧绰说:“不必了,闹出点动静就行了。” 韩德昌说:“高阳关里的人狡猾得很,未必会上当。” 萧绰说:“无妨,且看奚王偷袭能不能得手,不能得手,我们就把南门作为强攻地点。” 韩德昌说:“太后说的对,虚虚实实,让李延渥摸不着头脑。” 萧绰叹道:“这是一个不好对付的对手呀。” 耶律隆绪说:“这段时间,我们不断地造出声势,砍伐木材,打造攻城之器,每天对城里袭扰,城里的人早就疲惫了,奚王的偷袭一定会成功的。” 萧绰说:“不可大意,奚王,你先回营,先赏每人一壶美酒,二斤牛肉,鲜奶二斤,让将士们吃好喝好。” 和朔奴说:“多谢太后。”躬身退出了军帐。 萧绰又对萧挞凛说:“駞宁,你也去吧。” 萧挞凛也出了中军大帐。 萧绰回头看着萧排押,说:“明晚必是一场大战,你带兵跟在奚人后面,如果他们攻击得手,你乘势攻上去,如果失手,你要掩护他们撤退。” 萧排押说:“好,臣知道了。” 萧绰又对耶律磨鲁古道:“将军也要做好准备,随时进攻。” 耶律磨鲁古领命。 耶律隆绪说还有两个地方,我们需要防备。 萧绰说:“对,据拦子马回报,我们现在的威胁在西面和北面,西面的杨延昭蠢蠢欲动,北面的周莹虎视眈眈,这两股敌人不得不防。” 耶律老君奴说:“是啊,杨延昭,周莹都是悍将,他们若向我们发起攻击,麻烦就大了。” 耶律观音奴说:“幸亏我击败了他们,他们暂时没有了进攻我们的能力。” 萧绰说:“不可大意,朕令你们二人防守这两个方向的敌人,一定不要让他们影响到我们进攻高阳关。” 耶律老君奴说:“太后放心,臣连一只鸟都不放过来。” 萧绰点头道:“朕相信你。” 众将得令,各自回去准备了。 契丹军往南门运云梯,冲车的消息很快传到李延渥那里。李延渥和王继英连忙跑上南门城头。 军士指着城下搬运云梯的契丹军,说:“将军,你看,他们是不是又要攻城了?” 王继英见契丹军已经竖起了云梯,有的士卒已经攀上云梯,向城中眺望,并挽弓作势射击的样子。 王继英看了许久,心想,难道他们这回又是虚张声势,便问李延渥:“契丹人这回又想搞什么鬼?” 李延渥说:“搞鬼?大人说的对,他们的确在搞鬼。” 王继英说:“是不是还想声东击西?” “难说,这个人诡计多端,令人防不胜防呀。” 王继英说:“她这样明目张胆地把攻城器械运到这里,心思一定不在这里。” 李延渥还是说:“难说,所谓虚虚实实,实实虚虚,也许是她故意让我们看到她的计谋,把注意力放到别处,她却反其道而行之,强攻南门,我们怎么办?” 王继英说:“是呀,那怎么办?” 李延渥说:“现在只能四面严加防守,还要立刻成立一个预备部队,哪里吃紧,就去支援。” 王继英说:“可是,我们的人马不够呀,哪里还有预备部队?” 李延渥说:“走,我们快去找史普,赶快把城里所有人组织起来,这回一定是一场生死存亡的大仗。” 李延渥说罢,立即走下城头,大步向史普住宅走去。王继英跟在李延渥的后面,一路小跑才勉强跟上。到了史普的住处,王继英累得气喘吁吁。 史普刚刚换了药,箭伤未平。 李延渥不等史普张口,便说:“巡检大人,今天事情有些急了,你必须立即召集城中所有能拿起刀枪的人,成立一个预备部队,随时增援。” 史普惊道:“这么紧急?” 李延渥说:“是的,这场大战就看你的了。” 史普说:“将军放心,史普一定全力以赴。” 李延渥拱手道:“那就拜托巡检大人了。” 王继英说:“巡检大人,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我跟你一起干。” 史普说:“有大人帮忙,再好不过了,走,我们现在就到校场去。” 次日傍晚,康延欣回到大营,来见皇太后。路上看见奚人正在忙碌,磨刀,试剑,结束衣甲,营门外还堆放着一堆堆厚重的木板。有不少奚人还聚在一起喝酒,唱着家乡的歌曲。有一个军士坐在木板上,吹着一根芦管。夕阳照在他的脸上,他的赤红的脸庞被分割成明暗鲜明的两半。他是一个吹奏芦管的老手,芦管在他手里磨得光溜溜明晃晃的,他吹奏出来的音乐也是光溜溜明晃晃的,一下子把康延欣带回了潢川的那片原野里去了,康延欣的鼻子有些发酸,紧走几步,吐出几口气,调整了一下心情,才又迈步走向萧绰的营帐。 萧绰坐在案台后面,看见康延欣走进营帐,抬头说:“延欣,快过来。” 康延欣走到萧绰跟前要跪下行礼,萧绰连忙摇手说:“免了免了,来来来,帮朕看看这是写的什么?唉,人老了,眼神越来越不中用了。” 那是耶律隆佑写来的奏折,大意是说,上京现在很安宁,城墙已经修缮完毕,前方所需要的粮草已经准备就绪,不日将运来,只是所需要的衣甲一时尚难以凑齐,已限令各地加紧打造,预计十日内即可完工,送往大营。 康延欣念完奏折,萧绰叹道:“这一打仗,又苦了多少百姓啊。” 康延欣说:“太后仁慈,心里总是惦记老百姓。” 萧绰看着康延欣,说:“不说这些了,婉容好些吗?” 康延欣说:“好多了,现在有狗儿陪着她,劲头十足,像焕发了青春一样。” 萧绰笑道:“狗儿就是她的命。” 康延欣说:“依臣看守太保才是她的命。” “不错,耶律斜轸给她施了妖术。” 康延欣听了笑起来。 萧绰看了看康延欣,说:“怎么?朕说的不对?你也一样,中了王继忠的妖术。” 康延欣又笑起来,捂着嘴笑个不停。 萧绰说:“你笑什么?” 康延欣说:“王继忠曾说臣是个妖精,那中妖术的应该是他。” 萧绰说:“反正没有一个正经人。” 过来一会儿,康延欣想告辞回去。 萧绰说:“延欣,你今天就不回去了,在这儿陪着朕。” 康延欣有些惊诧,说:“太后,今天是不是要攻打高阳关?” 萧绰说:“是的,所以,你要陪着朕,随时帮朕听取攻城的战报。” 康延欣说:“真的要攻打高阳关了,难怪臣刚才路过奚人营寨时,看见军士们都在作大战前的准备呢。” 萧绰说:“是啊,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康延欣说:“太后放心,臣帮您看着,您安心睡觉。” 萧绰笑道:“有你在,朕自然睡得安心。” 康延欣说:“天大的事都没有太后的身体健康事大。” 萧绰说:“又拍朕的马屁。” 康延欣说:“好,臣不讨好太后了,现在太后要听臣的,快去睡一会儿。” 萧绰伸个懒腰,说:“朕真的有些困了。”说罢站起来,走到一辆大车里面,和衣躺下了。 三更时分,一队人马悄悄地出了契丹大营,不久,便从地平面上消失了。 又过了不久,从高阳关北门下面的那条壕沟里伸出几颗张着两个贼亮贼亮眼睛的脑袋,一眨不眨地看着城墙之上。 城上静悄悄的,几支火把也疲惫极了,如瞌睡人的眼睛,昏黄的光也像生了病,打不起一点精神。 爬上壕沟的人向前爬行了几步,紧接着壕沟里又爬上几个人来,像一只只蠕动的毛毛虫,在地上爬着。 突然,城头上有人手执火把,向城下照了照。城下的人立即趴在地上一动不动。暗弱的火把光照不了很远,城上没有发现城下的敌人。他们看了一会儿就走了。城下的人猛地爬起来,猫着身子,几步窜到城墙根下,背靠着城墙,抬头向上面望了望,随后,蹲下几个人顶着着木板,接着又有几个人踩着他们的肩膀爬上去站在木板上,他们又如下面几个人一样,顶着木板,又有几个人爬上他们的木板,如此叠了几层,一层比一层的人少,像玩杂耍一样,下面的人居然将上面的人举起来了,最上面的人的手攀上了城堞。 本以为这样可以悄无声息地爬上城头,不料,几百双眼睛正盯着他们。那只手一搭上城堞,几条枪一起攒刺过来,那人来不及叫一声,就摔下去了。 紧接着,只听得城上喊声大作,“契丹人偷袭来了。” 霎时,高阳关被吵醒了,奔跑声,叫喊声,怒骂声搅成一锅粥。城上的各种杀人兵器一起打下来,那群杂耍艺人躲避不及,顷刻间死的死伤的伤,人梯一下子垮塌了,倒在城下。只有几个人举着木板,才勉强逃了回来。 和朔奴见偷袭不成,跳出壕沟,奚人也都钻出壕沟,在城下列出阵势,抬起登城的梯子,举着火把,顶着木板。 和朔奴大喝一声,带头冲向城下。 这时城上也火光四起,照得城上城下亮如白昼。城上的人见有人向城下奔来,便是一阵齐射,和朔奴只听见头顶的木板上叮叮咚咚响个不停,如有冰雹砸下来,回头看了看身边,稀稀朗朗的跟着一些人,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奚人的尸体。 奚人连忙组织弓箭手反击,箭矢如雨,奚人的箭又快又准。很快遏制住了宋军的射击,宋军伤亡惨重。只好躲在雉堞后面,不敢露头。 和朔奴趁机与勇士猛扑城下,竖起梯子,背负着一块木板,攀梯而上。 宋军躲在雉堞后面,只听见奚人的利箭如风雨一般穿空而来,不断有人中箭发出凄惨的叫声。 李延渥看见手下被奚人彻底压制住了,焦急万分,又见奚人冒着箭矢攀上来了,差一步就要登上城头,情势万分危急,便不顾奚人射来的箭矢,大喝一声,亲自操起床子弩,向奚人射击。 床子弩是当时射得最远的兵器,力道非常强劲,无论多坚韧的铠甲它都可以穿透而过,曾有一次一箭贯穿三人的恐怖记录。契丹人经常谈床子弩而色变。 李延渥射了几箭,瞬间打乱了奚人的阵型,宋军乘机发起反击,砲石,箭矢,滚油,撞杆,烈火,刀枪一起打将过去。奚人中箭着砲者,被撞杆击落者累累而下,尸体填满了城下的壕沟。 然而,奚人死战不退,梯子折了就用挠钩,攀绳而上。弓箭手不畏城上的床子弩,竟跑到城墙下面,抵近射击。 宋军从没看见这么凶悍的对手,被逼得再次龟缩在雉堞后面,不敢出来。 李延渥见了,一边驱赶军士站起来作战,一边顺手抓起一具尸体,说一声:“对不起,伙计。”便将尸体挡在自己前面,借助尸体的掩护,向奚人射击。士卒见了,纷纷效仿,将战友的尸体当做挡箭牌,一次次打退了奚人的进攻。事后,这被称作双人战。 双方一直鏖战到天明,奚人一度攻上城头,终因缺少登城的梯子,后援不继,败下阵来。伤亡十分惨重,城下尸体相叠,血流成河。 宋军也战得筋疲力尽,李延渥胳膊上,腿上都受了伤,歼灭了最后一个奚人,他倒在城堞上,半天爬不起来。可是,李延渥一直没有动用预备部队,手下人请求了几次,都被他拒绝了,因为他知道还有更险恶的仗等着他。 太阳升起来的时候,奚人撤退了,李延渥望着城下那些累累尸体,忍不住哭了。 不久,和朔奴也跪在萧绰和耶律隆绪面前失声痛哭起来。 萧绰走上前去,搀扶起伤痕累累的和朔奴,说:“奚王,你和你的族人受苦了。” 和朔奴痛哭流涕道:“臣无能,辜负了太后和皇上的期望。” 萧绰说:“奚王,你是好样的,你的族人也是好样的,你们都是英雄,你们一夜苦战,伤亡惨重,朕甚悯惜,没攻下高阳关,不是你们的过错,实在是高阳关太坚固,守城的宋军太顽固,你不要难过,朕一定加倍地抚恤伤亡的将士,不能让他们的血白流。” 和朔奴泪流满面,说:“多谢太后,臣带着族人南征,就是为国尽忠的,臣粉身碎骨在所不惜,可是攻城不克,实在对不起太后和皇上,臣愿意再攻高阳关,不拿下高阳关,绝不回来。” 萧绰说:“奚王的勇气可嘉,但是你已经鏖战了一夜,将士们都精疲力尽,先回营休息,养精蓄锐,以待再战。” 和朔奴说:“臣专等太后召唤。” 和朔奴说罢,拖着一身疲倦走出中军大营。 萧绰在后半夜,醒了。这时,正好奚人送来战报:偷袭失败。 萧绰说:“那就强攻。” 康延欣说:“强攻没有攻城器械,怎么办?” 萧绰叹道:“没有别的办法,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此后,萧绰再没有入睡,来回地在营帐里走,有时走到帐外,久久看着北方,像一块巨石伫立着。 韩德昌来了,见她站在帐外,陪她站着。 寒风凛冽,滴水成冰,很快二人的头发上结了一层冰霜。 康延欣劝了半天,他们才走进穹庐。 韩德昌说:“腿站酸了吧?” 萧绰眼里泛着泪光,说:“这场恶战,不知又要夺取多少人的性命。” 韩德昌说:“只要他们的死能换来世世代代的太平,就死得其所。” 萧绰叹道:“但愿朕今天做的值得。” 韩德昌说:“太后放心,值得,一定值得的。” 但此时,萧绰看着和朔奴带着累累伤痕走出营帐时,她又问自己:“朕做的真的值得吗?” 一百九十四、擂鼓攻城 众人目送和朔奴离开,心里都涌起一股说不出的滋味。奚人是一支擅长攻坚的队伍,他们的失败,几乎宣告,攻打高阳关的计划破产了。 大家面面相觑,半天不发一言。 最后,耶律隆绪说:“太后,我们还攻不攻城?” 萧绰看了看身边的将士,问:“是啊,大家说还攻不攻城?” 没有一个人说话,连最主张攻打高阳关的萧挞凛也不说话了。 好久,韩德昌说:“臣觉得还是要攻打高阳关。” 耶律隆绪说:‘我们最精锐的攻城部队都被打败了,伤亡惨重,再怎么攻城?’ 韩德昌说:“皇上说的对,我军的确伤亡惨重,可宋军也伤亡很大,再打下去,宋军比我们更艰难,胜败也许就在最后一决,请皇上不要放弃。” 耶律隆绪说:“可是李延渥已经识破了我们的计谋,我们该如何攻城?” 萧绰说:“正好利用我们造好的云梯冲车猛攻,不能让宋军有喘息的机会,萧挞凛,萧排押,耶律磨鲁古你们三人轮流率领队伍上,一鼓作气拿下瀛州。耶律曷主你带一队人马将军中那面大鼓抬到阵前去,朕要亲自为将士们擂鼓助威。” 随着一声令下,契丹大军再次进逼高阳关下。萧绰命令耶律曷主择一高埠,安置好大鼓。 康延欣扶着她走上高埠,萧绰脱去大氅,穿一身紫红短装,腰束一条金带,脚蹬一双牛皮靴。 上了高埠,萧绰甩开康延欣的手,康延欣连忙上前一步,走到大鼓前面,拿起一对鼓槌,递给萧绰,眼睛却紧盯着她看,好似在问:“太后,你行不行?” 毕竟萧绰已经五十多岁的人了,黑发染霜,红颜枯槁,气弱力衰。刚才康延欣扶着她走上高埠的时候,她就有点气急。 然而,当她一接到鼓槌,立刻换了一个人似的,精神抖擞,容光焕发。她凝视了一下高阳关,又环视了自己的队伍。他们都沉浸在朝阳的光辉之中,一切都敛息屏气,等待着一个激荡的时刻。 康延欣看出了萧绰的变化,她仿佛一下子年轻了十几岁,腰挺得笔直笔直的,手中紧握双槌,目光如炬,脸上浮现出坚定神情。 康延欣退后几步,知道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太后已经焕发出青春的风采。这神奇的变化,令她惊讶不已。她看见萧绰缓缓地举起鼓槌,鼓槌不大,萧绰如感千钧,但她举得沉稳,坚定,像擎起两柄圣火。 萧绰将鼓槌重重地向大鼓上一点,大鼓立即发出“咚”地一声巨响,随即听到一阵震天的呐喊,如平地刮起一阵狂风,契丹军江河泄闸般地卷向高阳关。 萧绰随即紧敲大鼓,鼓槌疾雨般落在鼓面上。 这时契丹军已经开始登城了,驾着云梯,推着冲车冒着城头上射来的箭雨,冲向城头。后面的契丹弓弩手,炮手一起将利箭,巨炮送上城头,巨大的石头带着呼啸砸在城墙上,如此坚固的城墙也引起一阵阵颤抖,如受了重击的肌肤疼痛得痉挛。 宋军伤亡惨重,城头上铺满了尸体,城墙的雉堞俱被砲石摧毁,宋军几乎裸露着与契丹人作战。 不得已,李延渥只得下令将死者的尸体堆放在城墙边,当做雉堞,又被利箭砲石砸得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而城下也布满了尸体,契丹军也疯狂了,踏着尸体登城,云梯驾到城墙根上,被宋军的砲石打折,契丹人攀着木头向城中射箭,直到被打死,落在地上。杨柳树做的云梯果然很脆弱,很快被打折无数,散了架的云梯东倒西歪地横在高阳关下。契丹人就顺着散架的云梯柱子,爬向城头。 李延渥连忙命令军民投火,于是城上泼下烈油,点起烈火,云梯瞬间燃起熊熊大火,爬上云梯的契丹人葬身火海。 这时,只听见鼓点越来越急,密不透风,像一张大幕罩过来,契丹各营也响起鼓声,一时间,战鼓雷鸣,震天动地。契丹军冒箭突火,拼命向前。弓箭手,炮手更是推向前面,不顾城上射来的箭矢,砲石,向城上射击。 这里都是一群疯子,一群野兽,契丹军像大海里的波涛一样层层叠叠不停息地向城头涌去,宋军越来越力不从心,险象环生,不断有契丹军登上城头,最终还是被挡了回去。 李延渥嗓子已经喊哑了,他把所有的兵力都用上了,但此时城上已经没有多少人,每个人身上都有几处伤口,李延渥自己已经血透重铠,身受十几处重伤,站都站不住了。 王继英下城去了,他跟李延渥说:“我们还有最后一批预备部队,我去把他们带上来。” 但是,李延渥心里有数,城里已经没有预备部队,王继英此去,可能是在作最后的打算了。然而,他不怪他,他不是逃兵,他本来就不属于这场战争。 李延渥看着王继英远去的背影,说:“大人,你走吧,赶快带着王继忠一家走吧。” 王继英没听到李延渥的话,一瘸一拐地向校场跑去。 鼓声还是那么激烈,像一发发砲石砸向高阳关。这激烈的鼓点已经在高阳关下激荡了快两个时辰了,震耳欲聋的喊杀声也响彻了两个时辰,血也流了两个时辰。鼓声还在激荡,杀戮还在继续。 契丹军再一次扑向城头,如发狂的狮子,恨不得一口吞下高阳关。城上的抵抗已经没有那么激烈了,契丹人看到了胜利的曙光,顿时士气大增,呐喊着扑向城头。 萧绰也是一阵欣喜,鼓点变得欢快起来,清晰的鼓点声如朝阳般明朗。 康延欣听着鼓点,看着契丹军竖起的云梯,心里也抑制不住激动,她简直要将皇太后抱起来亲吻了。 突然,“嘣”地一声,萧绰的鼓槌被震落了,鼓声戛然而止。 康延欣吃了一惊,回头看见萧绰茫然看着城头,面色苍白,神情异常痛苦,仿佛正受着酷刑的折磨。 康延欣连忙上前扶着萧绰,萧绰似乎已经用尽了最后的一点气力,她的手有气无力地垂着,身体倚靠在康延欣的身上。 众人对突然停止的鼓声惊愕不已,耶律隆绪,韩德昌立即走过来,问:“怎么停鼓了?” 萧绰说:“朕累了,让将士们撤了吧。” 耶律隆绪睁大眼睛,说:“不,母后,你下去休息,儿臣来击鼓。” 耶律隆绪说罢走上高埠,准备拿起鼓槌。 萧绰突然厉声说:“朕命令你撤。” 耶律隆绪惊异地看着萧绰,说:“太后,将士们马上就要攻上高阳关了,为什么要这时候撤退?” 萧绰说:“高阳关是攻不下的。” 耶律隆绪说:“太后为何说这些丧气话,高阳关上已经没有多少宋军了。” 萧绰指着高阳关上,说:“皇上,你看,那是什么人?” 耶律隆绪回头一看,只见关上又出现了很多人,那些人身不穿甲,头不戴盔,有的手持棍棒,有的赤手空拳,然而,都不避刀枪,不躲箭矢,呼号奋进,抱定与高阳关共存亡的姿态,与进攻契丹军搏杀在一起。 耶律隆绪惊道:“这是什么人?从哪儿来的。” 萧绰说:“他们都是城里的百姓,大到苍苍白发耄耋老者,小到蓬头稚子,男女老幼一起登上了城头,还有那些不问世事的和尚,尼姑都上了城头,皇上,你看见过如此万众一心的情形吗?你忍心对这些人下手吗?” 耶律隆绪说:“太后,就这么撤了,就不怕对不起死去的将士?” 萧绰说:“朕还要对得起天下苍生,撤了吧。” 契丹人吹响了撤退的号角,高阳关又恢复了平静,汹涌的浪潮,卷起血腥依旧飘浮在空中,如祭酒浇不散的魂灵。城头上所有人都哭了,不仅仅对眼前的惨状哭泣,更是对劫后余生的庆幸。 陈湘萍抱着三个孩子,凝视着契丹大营,这是她第一次看到那座大营,自从来到高阳关,她一直听从王继英的安排,没有踏上城头一步。今天,她没有听从他的,听到王继英去召唤城里所有百姓上城头,抵抗契丹人。她上来了,带着孩子都走上城头,连走不得路的王怀节也被她背上城头。 谁也说不清她这是反抗还是放弃。王继英看着他们走上城头,惊骇不已,以为她已经疯了,她这是以全家人的生命为代价向王继忠发出声讨,咒骂他的忘恩负义呀。她怎么能这么做呢? 但他们已经走上来了,投入到战斗之中,王继英焦急万分,他要保护他们,但作为这里的最高长官,他不能当众徇私,这时,他的一个微小的举动就可能引起军心崩溃,守住高阳关就彻底没有希望了。他不能那么做,只好跑到孩子们的身边,到危险的时候,为他们挡一挡飞来的箭矢飞石。 契丹人进攻的鼓声最终停了,契丹的军队也退了回去,王继英看着退去的契丹人,终于站立不住,一下子昏倒在城墙上。 孩子们一声惊叫,抓住王继英的手大声地呼喊。王继英紧咬着牙关,不吭一声。陈湘萍惊慌失措,蹲在王继英身边,一时不知如何才好。 李延渥走了过来,掐了一下王继英的人中,王继英醒了过来,睁开眼睛看见陈湘萍和几个孩子都在,坐在地上大声哭起来。 李延渥说:“王大人累了,扶他回去休息吧。” 陈湘萍走下城头时,回头凝望了一下契丹大营,大营显得很平静,穹庐在阳光的照射下白得耀眼。 契丹中军大帐之内,一片沉寂,所有人都憋着一口气,大家都想不通,为什么这时候,太后突然下令停止进攻。眼看高阳关已经唾手可得,怎么就退兵了呢? 萧绰看了看众臣,说:“朕想大家这时都在埋怨朕,埋怨朕在胜利在望之时下达了撤退的命令。” 萧挞凛说:“太后这样做,臣实在是不解。” 萧排押也跟着说:“臣跟太师一样,想不通。” 萧绰又看了看众人,说:“朕看想不通的不仅仅只有你们两人,在座的绝大多数人都想不通,对吧。” 众人不说话面色很难看。 萧绰说:“朕知道大家心里憋屈,小小一座高阳关,我们数十万之众攻打了半个月,没有攻下来,反而伤亡了数万之众,这么说都是没有脸面的事。” 听了这话,众人的脸都变红了,低下头去。 萧绰说:“诸位想过没有?我们为什么没有攻下高阳关?” 众人没有回答,只是看着萧绰。 萧绰说:“朕知道有人可能会说高阳关城池坚固,守军顽强,我军擅长野战,不擅长攻城,我军的攻城器械不精良,这些在朕看来都不是问题。若论城池坚固,高阳关不及飞狐城那么险要,又处于平原之中,几乎无险可守,然而当年守太保一举攻克飞狐城,为什么我们就拿不下瀛州呢?若说守军顽强,他们为什么顽强?难道他们是宋军的最精锐的部队吗?不是,宋军最精锐的部队是王超手里的十万禁军,这十万禁军已被我们打得逃的逃,散的散。我们围困瀛州几十天,他们都不敢来解救,始终徘徊在定州一线,做做增援的样子,与我军稍一接触,就逃得无影无踪。这是为什么?至于说我军不擅长攻城,这倒是事实,不过我们也有攻无不克的奚人部队,但他们还是被打败了,还死伤了那么多将士,真是可惜。还有说我军攻城器械不精良的,那是睁着眼睛说瞎话,朕从没有看见还有比这次攻城器械更精良的了。即便这样,我们仍然没能攻下高阳关,这是为什么?” 没有人能回答,过了好一会儿,韩德昌说:“这是因为高阳关内有一颗心,所有人只有一颗心,他们要誓死保卫高阳关,男女老幼,军民同心,这是我们难以攻克的原因。” 萧绰说:“说得对,人心齐泰山移,众志成城,大家都看到了,今天登上城头的几乎都是一些老百姓,他们并不懂什么战术,有的只是视死如归的与我军搏杀的决心,朕看见他们不避矢石,很多人就只身往下跳,用自己的身躯阻挡我们的进攻,这是什么样的精神?” 萧挞凛说:“难道太后是被他们吓到了?” 萧绰说:“不,朕是被他们打动了,这样的城池,我们即使打下来,又有什么用?一座空城而已,杀光所有人,但是我们不是为了杀人而来,为了得到一座城池,杀光所有城里人,朕于心不忍。” 萧挞凛说:“太后,你太仁慈,这如何能称霸天下?” 韩德昌说:“萧挞凛,你这是怎么对太后说话的?” 萧绰说:“不要怪駞宁,不过朕要告诉你,駞宁,朕没有称霸天下的野心,朕只想给百姓一个太平世界。” 耶律隆绪虽然对萧绰的做法有些想不通,但是,不想违拗,想到她擂了一个上午的鼓,一定是累得不行,便说:“太后累了,回账休息吧。” 萧绰说:“诸位若是想不通,可以回去慢慢想,有什么话,明天再对朕说。” 会议到此结束,众将各自回去了,康延欣扶着萧绰回到寝帐。 康延欣看到她已经疲乏极了,好像用尽了几十年的气力,像突然拨亮的灯火,用所有的油脂来照亮瞬间。 康延欣看着萧绰躺在床榻上盖着被褥,面容憔悴,神色忧郁,她难以想象,刚才她击鼓的情形。那鼓声还在她耳边回响,那么激昂,康延欣现在想起来仍旧热血沸腾。 康延欣俯身问:“太后想吃点什么?臣给您做。” 萧绰摇头道:“朕没胃口,什么也不想吃。” 康延欣说:“太后击了半天的鼓,一定是累坏了,臣给您熬点粥吧。” 萧绰说:“好吧。” 康延欣熬好粥,端进寝帐,发现萧绰已经睡着了。康延欣不忍叫醒她,坐在她的身边,轻轻地搅动粥碗里的调羹,粥碗里腾着缕缕若有若无的水汽,似乎让人进入梦幻之境。 鼓声还在康延欣耳边回荡,但康延欣已经想不起刚才充满血腥的攻城场面了,她回到了一望无垠的草原上了,阳光明媚,羊群如白云浮碧绿的草地上,得得地马蹄声在耳畔响起,成串地驼铃声,悠悠,如天籁。还有潺潺流水,唧唧鸣虫,轻柔的风穿过树丛,树叶窸窸窣窣,露珠儿滴下来,落在脸上,清凉清凉的,拨动了少女的心弦。 想到这里,康延欣不禁笑出声来。 萧绰醒了,看见康延欣正抿着嘴笑,问:“延欣,你笑什么?” 康延欣一惊,脸一下子红了。 看见康延欣的样子,萧绰也不禁笑了,说:“一定是想到好事了,什么好事?说给朕听听。” 康延欣笑着说:“没什么?” 萧绰说:“没什么为何脸红?” 康延欣说:“就是刚才想到了太后击鼓。” 萧绰说:“击鼓有什么好笑的?” 康延欣说:“太后的鼓打得真好。” 萧绰面色沉重,说:“是吗?” 康延欣说:“想起击鼓,臣就想起了草原,想起草原多美。” 萧绰看了康延欣一眼,说:“朕看你不光是想到草原,还想到王继忠吧。” 康延欣说:“臣才不想他呢。” 萧绰笑了笑,什么也不说。 一百九十五、担忧 萧绰吃了粥,对康延欣说:“你回去吧。” 康延欣看着萧绰,说:“太后,你累了一天,臣还是留下来照顾你。” 萧绰站起来,说:“朕休息了一会儿,好多了,你先回去,看看王继忠,朕让他这两天给朕拟一个和宋国谈判的方案,不知道他做得怎么样?你去让他来见朕。” 康延欣听萧绰这么说,就辞别了萧绰,回到自己的穹庐里,见王继忠坐在案台后面写东西,王继忠抬头见康延欣进来,说:“你回来了?” 康延欣走到王继忠身边,说:“继忠,太后叫你。” 王继忠看了看康延欣,说:“太后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她还好吗?” “还好。” “击了半天的鼓,没累着吗?” “你怎么知道太后击了半天的鼓?” “我听出来的。” 康延欣盯着王继忠,似乎不相信他说的话。 王继忠说:“我听过太后击鼓。” 康延欣说:“我也听过几次,但只有这次让我激动,心潮澎湃。”康延欣说这话的时候,依然掩饰不住心情的激动。 王继忠说:“确实叫人心潮澎湃,我也听得坐不住了,要骑着马奔跑起来,可以想象出当时的情景,真担心高阳关守不住呀。” 康延欣连忙做了一个手势,让王继忠不要乱说。 王继忠说:“我也不是希望契丹军失败,我心里很复杂,不知如何才好。” 康延欣抓住王继忠的手,说:“什么也不说,做好你手头事,现在就去见太后,不要让自己后悔。” 王继忠站起来说:“你说得对,我这就去见她。” 王继忠正要走出去,康延欣说:“继忠,这两天你去见了怀敏没有?” 王继忠愣了一下,说:“没有,我一直在忙与宋国谈判的事,你没有去吗?” 康延欣摇头道:“我昨天晚上才回大营,没去看他。” 王继忠说:“你去哪里了?” “我在战地医院帮了两天忙。” “我还以为你一直在太后那里呢。” “傻瓜,我在太后那里,再怎么忙也要回来看看你的。” 王继忠尴尬地笑了笑,说:“是我想的不周到,只想到怀敏生我的气了,我怕他见了我又生气,想等你劝劝他,我再去见他。” 康延欣说:“看看你们这对亲父子,你们之间的别扭,还要我这个外人帮忙解决呢?” 王继忠笑道:“谁叫你这么能干呢,算我求你了。” 康延欣说:“算了吧,说去说来问题在我这里,只有我去解决了。” 王继忠说:“那就有劳你了,我是实在不敢面对他。” 康延欣看着王继忠一副可怜相,说:“你放心,你的儿子交给我好了。” 王继忠说:“那我走了。” 康延欣朝他挥了挥手,王继忠出了穹庐,康延欣长长地吸了一口气,收拾了一下穹庐里的乱东西,拿了一些吃的出了穹庐。 康延欣走到牢房门口,站了一会儿,侧耳听了一下里面的动静。 里面很安静,好像都睡着了。 康延欣推开牢房的门,躬身走进来。 王怀敏看见康延欣的身影,立刻站了起来,张大眼睛盯着她看。 康延欣见他这样盯着自己,觉得甚是奇怪,从他的目光里,康延欣看出了惊异和关切。 康延欣走上前去,说:“敏儿,你怎么这么看着我?” 王怀敏突然回过头去,重新坐下。 正在睡觉的老马惊醒了,看见康延欣,连忙爬起来,说:“小人见过公主。” 康延欣说:“马大哥,这两天我有点忙,没来看你们,你们过得怎么样?” 老马上下打量着康延欣,眼神里充满了疑虑。 康延欣说:“马大哥你怎么这样看我?” 老马说:‘他们说你去战地医院了。’ 康延欣说:“是呀,我是去了战地医院。” 王怀敏猛地回过头,看着康延欣。 康延欣说:“怎么?敏儿,你像有点紧张?” 老马说:“紧张,怀敏听说你去了战地医院紧张得不得了,饭也吃不好,教也睡不好。” 康延欣喜道:“是吗?敏儿,你紧张什么呢?” 王怀敏不说话,仍然头扭里边,不看康延欣。 老马说:“怀敏担心你受伤了。” 康延欣说:“你们听谁说我受伤了?我没有受伤,我怎么会受伤呢?战地医院缺少人手,皇太后让我临时去帮了两天忙,因为走得急,没跟你们打招呼。” 王怀敏说:“你就是不想见到我。” 王怀敏本来是想说一句气愤的话,没想到话一出口,却变了声调,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哭了起来。 康延欣这时什么也不顾了,一把将王怀敏搂在怀里,说:“敏儿,别哭,都是二娘的错,二娘是应该来告诉你的。” 王怀敏也抱着康延欣,哭着说:“怀敏以为再见不到二娘了。” 康延欣摸着王怀敏的头说:“不会的,敏儿,不会的。” 老马说:“公主,怀敏现在很后悔那天没理你,这两天总是担心你,怕你有什么事?” 康延欣说:“我知道,我不怪敏儿,敏儿不认我,是我没做好。” 老马说:“公主,怀敏只是一时接受不了,这不是好了,听说你去了战地医院,就急得跟亲娘生病似的,若不是这个栅栏门,他早去看你了。” 老马说完,王怀敏站起来,看着康延欣说:“二娘,你真的没事?” 康延欣拍了拍身上,笑着说:“没事,二娘没事。” 王怀敏又打量一下康延欣,说:“二娘,我饿了。” 康延欣笑道:“看看,只顾说话,把正事忘了。”说罢,把带来的吃食拿出来,说:“这些你们先吃着,我这就给你们做饭去。” 王怀敏拿起一块牛肉干送进嘴里,边嚼边说:“二娘,你别忙了,一会儿他们会送饭来的。” 康延欣说:“他们送的饭菜怎么能吃?还是我去给你们做一点来。” 王怀敏拉住康延欣的手说:“二娘,你别忙了,我只想陪你说说话。” 康延欣只好坐下来。 王怀敏盯着康延欣看了一会儿,说:“二娘,你脸色不太好,真的没事吗?” 康延欣说:“没事,可能这两天事太多了,有点累,休息一晚上就好了。” 王怀敏说:“二娘,今天是不是又攻城了?” 老马说:“是啊,公主,今天外面击了半天的鼓,是不是高阳关被打下来了?” 康延欣说:“高阳关还在宋人手里。” 王怀敏放下心来,康延欣听见他吁了一口长气,如释负重。 老马仍不相信,说:“今天的鼓声那么激烈,怀敏说高阳关一定守不住。” 康延欣说:“是啊,如果接续攻打下去,高阳关确实很难守住,但是,皇太后停止了进攻。” 王怀敏睁大眼睛说:“停止进攻?她为什么停止进攻?” 康延欣说:“仗打到最后,城上的军士几乎没有了,全是一些老弱年幼之人,皇太后不愿看到这些人惨遭杀害,便下令撤军了。” 老马连忙跪下来说:“菩萨呀,你这是救了一城的老幼啊。” 王怀敏眼里泛着泪水,嘴唇抖动着,想说什么,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康延欣说:“是不是担心娘和兄弟们?” 王怀敏咬着牙,点了点头。 康延欣说:“他们没事的,你娘那么好,一定不会有事的。” 王怀敏看着康延欣说:“二娘,你怎么知道我娘好?” 康延欣说:“你爸爸说的。” “我爸爸说的?” “是的,你爸爸一刻没有忘记你娘。” “那——”王怀敏欲言又止。 康延欣说:“敏儿,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也不想替你爸爸辩解,但是你要相信你爸爸是一个好人。” 王怀敏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康延欣又说:“敏儿,二娘还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契丹可能要和宋国谈判了,很快你就会回去见你娘了。” 王怀敏高兴地说:“是吗?那我爸爸是不是也可以回去了?” 王怀敏的话一说出口,就觉得不对,看着康延欣,不知如何是好,脸涨得通红。 康延欣说:“是的,你爸爸正在与宋国接洽,那边已经答应派人过来了。” 王怀敏终于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说:“太好了,二娘,到时候你和爸爸一起过来,来汴梁,住在汴梁,好不好?” 康延欣笑道:“当然好了,只怕你到时候烦我这个二娘。” 王怀敏喜道:“不会的,二娘,你就是我的亲娘。” 康延欣笑着说:“好,我的亲儿子。” 康延欣带来消息令王怀敏兴奋不已,想到自己很快就要见到母亲了,不禁潸然泪下,这些天受的苦难,顷刻间,化为虚无,一阵风似的吹散了。心里只有满满的幸福。他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幸运的人,自己从那么高的城墙上摔下来,没有被摔死,也没有被杀死,反而见到父亲,更重要的还见到了那么善良的二娘。这些日子他如同一个婴儿躺在母亲的怀抱里,被二娘呵护着,疼爱着。他想象不出如果没有遇到二娘,会是什么糟糕的情形。 他想着康延欣的好,禁不住又流出幸福的热泪。 可是不久,他又担心得睡不着觉了。这次谈判能达成和平吗?他听说过以前已经有几次和谈,都不欢而散,每次不欢而散都预示着更大规模的战争到来。想到这里,王怀敏有些不寒而栗,如此说来,高阳关仍处在危险之中,母亲和兄弟们仍处在危险之中。 这时,他又后悔自己太莽撞,凭着一时的冲动,抱着敌人跳下城头,若真像二娘说的那样摔死了,或者被契丹人杀了,自己或许很痛快,可是母亲可能会痛苦一辈子。 记得离开母亲的时候,她还躺在床上像个——死人,自己的贸然离开,一定会让她的病痛雪上加霜。这点已经从老马的口中得到了证实。 想到这里,王怀敏又忍不住啜泣起来。 他的哭声惊醒了熟睡的老马,老马坐起来问:“怀敏,又怎么了?怎么又哭了?” 王怀敏说:“不知道我娘现在怎么样了?我好想她。” 老马说:“你二娘说你不是很快就要见到你娘了。” 王怀敏摇头道:“没那么容易的。” “没那么容易?不是说皇上已经派人来谈判的吗?” “那也不容易,得双方都满意才行。” “这倒是一件不容易的事,兄弟分家有时候都分不好,还大打出手呢。” “马叔叔,你说我娘现在是不是已经好起来了?” “我想一定好起来了。” 王怀敏盯着牢房门看,门外什么也没有,黑洞洞的。 “怀敏,要是他们没谈好,是不是还要打仗?” “那是肯定要打的。” 老马绝望道:“为什么还要打呀?我还要回去赶马车呢。怀敏,你不知道赶马车多有意思,坐在马车上想上哪儿就上哪儿,就像一个大将军,威风得很。特别是在汴梁城内,道路平整,宽阔,坐在马车上别提有多舒服。” 老马说完,身体在稻草堆上靠了靠,那姿势俨然一个车把势。 过了一会儿,老马又说:“说不定谈成了呢。你不就见到你娘了,我们不就回到汴梁了?” 王怀敏说:“是呀,打了这么久,也该歇歇了。” 老马说:“到时候,你们一家团圆,多美呀。” 王怀敏依旧望着牢房外面,牢房里面黑黢黢的,只有两只眼睛闪着亮光,但不久,那亮光黯淡了,王怀敏闭上眼睛,过了好一会儿,说:“马叔叔,你说我爸爸会不会跟我们回汴梁?” “当然回呀,那是他的家。” “他还有一个家在契丹。” “但是汴梁还有你娘,还有你们。” “契丹还有二娘,也有他的儿子。” “你不是跟你二娘说让她一起去汴梁吗?” “二娘不会的,她不会去汴梁的。” “为什么?” “我也说不出为什么,但我想她是不会去汴梁的。” “也是,她在契丹是公主,怎么会去汴梁做一个老百姓?” “不,二娘不在乎这些。” “是啊,她一点都没有公主的架子。” 王怀敏想着康延欣的样子,想到一旦和谈成功,自己将要离开她,不禁心里有些不舍,想到父亲也要离她而去,从此她孑然一人,孤苦,终将又是一个悲剧,他的心里甚是不忍。 最好的办法还是让她去汴梁,她那么爱爸爸,就让爸爸想办法说服她,爸爸一定能说服她的。王怀敏嘟噜着。 可是娘会不会接受她?我想娘会接受的,二娘那么和善,娘也和善,她们一定合的来的。只是兄弟们可能不能接受她,特别是怀节。他的臭脾气二娘一定受不了,必须想办法说服他,不过,二娘有的是办法,怀节一定会服服帖帖的。 想到这里,王怀敏不由地笑了。 王继忠回来得很晚,康延欣将饭菜用碗扣着,裹着被子,仍然还是有些冷了。康延欣想端去热一下。 王继忠说:“别忙了,我在太后那儿已经吃了。” 康延欣看着王继忠。 王继忠说:‘是的,我真的吃了,你还没吃吗?’ 康延欣说:“还没有,等你回来一起吃,没想到你吃了。” 王继忠说:“你干什么总要等我,饿了,就先吃嘛,饿出病来,没人管你。” 康延欣听了,心里一震,鼻子酸酸的,说:“我就是想等你一块儿吃饭,我想看着你吃。” 王继忠说:“我的吃相难看,你看着我吃没胃口。” 康延欣说:“我看着你吃,我安心。” 王继忠说:“安心?你有什么不安心的?” 康延欣没有回答,盛了一碗饭递给王继忠。 王继忠说:“我已经吃饱了,你自己吃吧。” 康延欣却硬塞进王继忠手里,说:“你再陪我吃一点,你不吃我也吃不下。” 王继忠端着饭碗,看着康延欣,说:“延欣,你怎么了?” 康延欣扒了一口饭塞进嘴里,说:“没什么,你快吃。” 王继忠放下饭碗,说:“是不是怀敏欺负你了?” 康延欣笑了一下,说:“你说什么呢,怀敏对我很好?” 王继忠说:“那你为什么伤心?” 康延欣强颜笑道:“没有啊,我哪里伤心了?” 王继忠说:“延欣,你是不是有什么担心?” 康延欣低头吃饭。 王继忠端起饭,吃了一口,说:“延欣,你是不是担心我们不能在一起吃饭了?” 康延欣抬头看着王继忠,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王继忠说:“延欣,我已经跟你说了,我是不会离开你的,你要相信我。” 康延欣噙着泪水,点了点头,说:“我知道,我相信。” 王继忠接连扒了几口饭在嘴里,一边咀嚼,一边说:“延欣,你今天去见怀敏,他怎么样?是不是还不理睬你?” 康延欣笑道:“没有,我们现在已经很好了,他就是我的亲儿子,他说要我去汴梁,让我们住在一起。” “是吗?你是怎么让他接受你的?” “没什么,敏儿本来就是一个心地非常善良的孩子,我很喜欢他。” 王继忠叹道:“这下我就放心了,诶,他让你去汴梁,你考虑得怎么样?” 康延欣愣了一下,说:“考虑好了,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王继忠看着康延欣,笑了。 一百九十六、书信 王继忠陪着康延欣吃了饭,肚子撑得厉害,站起来在穹庐走着。 康延欣说:“你那事是不是有眉目了?” 王继忠知道她问的是和谈的事,说:“有一点眉目了。” “使者什么时候来?” “就这两天。” “还是恩师?” “不知道是谁,不过肯定不是恩师。” “为什么不是恩师?” “恩师自上次出使回去,便受到一些朝臣的谤议,说他与我交好,出卖国家利益,现在被贬为英州团练使。” “怎么会这样?” “宋国朝廷中,这样的事很多,尔虞我诈,相互倾轧,拉帮结派,落井下石,比比皆是,恩师在朝廷里得罪了人,他们岂能放过这个机会?” 康延欣叹道:“这么说是我们害了恩师?” “可不是,”王继忠嗟叹不已,说,“不过,恩师说他不后悔,还勉励我促成和谈之事。” 康延欣说:“恩师真是一个明事理之人,我们可不要辜负他的期望。” 王继忠说:“说得对。” 康延欣吃完饭,倒了一碗水,端起来荡了荡,然后,连饭渣都倒进肚子里。 王继忠看了,说:“延欣,你为什么总是这样,我们又不是没有吃的?看你——恨不得把饭碗一起啃了。” 康延欣笑了笑,说:“我就口渴,想喝点水。” 王继忠笑道:“就是一个吝啬鬼,守财奴,土财主。” 康延欣笑道:“你才是土财主,怀敏都来这么久了,你没在他身上花一文钱。” 王继忠说:“这不是在打仗嘛,我想为他花钱,也没地方花呀。” 康延欣说:“不是没地方花,只是你没那个心。” 王继忠说:“怎么花?吃的还是用的?” 康延欣说:“吃的,用的,倒不要你操心,我自会安排,包括看守牢房的军士,我也会打发,不过,继忠,敏儿离开他娘已经这么久了,她肯定很想念他,你是不是去求求太后,放敏儿回去?” 王继忠看着康延欣,仿佛没听懂她说的话。 康延欣说:“继忠,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并不希望你们父子分开,只是想到陈湘萍太可怜了。” 王继忠说:“我知道,只是——” 康延欣说:“我知道你舍不得敏儿,我也舍不得,但我想陈湘萍更舍不得。” 王继忠说:“这件事我不好向太后开口。” 康延欣仿佛被噎住了,这的确让王继忠为难,他是一个不喜欢求人的人,他从没有因私事向太后开过口。 康延欣收拾了饭碗,铺好床,说:“睡吧,你累了一天,早点休息。” 王继忠走到康延欣身边,说:“明天,我试试。” 康延欣说:“你也别太为难了。” 次日,王继忠见到萧绰,鼓起勇气想说出口,可是,当他的目光与萧绰的目光相遇,他的勇气一下子全泄了,甚至连看萧绰一眼就脸红。像一个败军之将狼狈不堪地逃了回来,可迎面见到康延欣期待的目光。他不敢正视康延欣的眼睛,低着头走进穹庐。 康延欣已经知道了结果,也不问他,只跟他谈一些家常,还拿出一封信,递给他,说:“继忠,看,怀玉给你写信了。” 王继忠拿过信,打开看了看,说:“怀玉有长进了,字写得好了,信也写得好了。” 康延欣说:“都是邢祥教得好,回去了要好好谢谢人家。” “说得对,是要好好谢谢他,我这就给他们回信。” 接着是一段沉默,王继忠铺开纸,拿起笔。康延欣帮忙磨墨,磨好墨,王继忠蘸了墨汁,并不急着落笔,只是把毛笔反复在砚盘上捺着。 康延欣笑道:“是不是还没想好怎么给怀玉回信?” 王继忠看了康延欣一眼,脸红了,“嗯”了一声,提起笔,却又不知如何落笔,看了看康延欣。 康延欣笑道:“看来,我在这里你是不知道怎么写的,我走,你就会写了。” 康延欣说罢,向穹庐外走去。 王继忠看着康延欣走到门口,叫道:“延欣——” 康延欣回过头,朝他一笑,说:“写吧,快写吧,一会儿有人回南京,让他带回去。” 康延欣说罢,出了穹庐,向萧绰的寝帐走去。 “你为什么要朕放他回去?”萧绰听到康延欣的请求,盯着她问。 康延欣说:“因为臣知道一个儿子对于母亲又多重要。” 萧绰又看了看康延欣说:“但是父亲也需要儿子呀。” 康延欣说:“太后说得对,但父亲已经习惯了父子分离,但母亲正承受着分离之痛。” 萧绰却说:“他们母子在一起已经有十几年,父子在一起才短短的几天,难道就不能让他们父子在一起多呆一些时间吗?” 康延欣说:“这是不能用时间的长短来平衡,交换的。” 萧绰说:“依你看用什么来平衡和交换?” 康延欣不能回答。 萧绰说:“延欣呐,你是不是觉得那个王怀敏在这里有些妨碍你?” 康延欣说:“不是,臣喜欢这个孩子。” “那你为什么急着赶他走?” 康延欣说:“太后误会了,臣确实想到陈湘萍可怜,她可能到现在还不知道儿子的死活呢。” 萧绰说:“她是可怜,但她身边还有三个儿子,延欣,你也要想一想王继忠的心情,就让王怀敏呆在他的身边吧。” 康延欣不能再说什么,看着萧绰,说:“能不能让王继忠写一封信给陈湘萍,告诉她她儿子的情况?” 萧绰说:“你这个想法不错,你回去对王继忠说,朕允许他给城中写信。” 康延欣说:“多谢太后。” 康延欣回到自己的穹庐,王继忠已经把回信写好了,见康延欣回来,说:“你去哪儿了,信写好了,你送给回去的人吧。” 康延欣接过书信,王继忠又拿起一封书信,说:“我又写了一封,给邢祥的,感谢他帮我们教育怀玉。” 康延欣一并接过来,说:“继忠,你还要写一封信。” 王继忠说:“还写什么信?” 康延欣说:“我刚才去见太后了。” 王继忠睁大眼睛看着康延欣。 康延欣说:“太后不肯放怀敏回去。” “嗯。” “不过,太后答应让你写信告诉陈湘萍:敏儿的情况。” 王继忠没有说话,眼睛却潮湿了。 康延欣拿着书信出了穹庐,王继忠坐在案台后面,再一次铺开了纸,濡好笔。这一次,他觉得这支有千钧之重,怎么也不敢落下去。 而陈湘萍拿着书信的时候,心里震颤了,原本归于平静心,又起了波澜。王继忠的信,极其简短,其文如下: 湘萍,闻汝染恙,念念。 怀敏被俘,现在大营。股骨,肋骨伤折,已经医治,无碍。 我已晤见怀敏,敏儿精神尚好,吃喝有人照顾,勿念。 听闻兄长在彼,一并问好,若蒙赐书,十分感念。 继忠 书信是契丹人用箭射上城楼的,正好王继英正在城头巡视,突然,见两个契丹人来到城下,向城上叫道:“城上的人听着,这里有一封信给王继英。” 契丹人说罢将信射上城头,王继英看了书信,连忙奔下城头,一口气跑到客栈,连忙将书信交给陈湘萍,说:“湘萍,快看,继忠来信了。” 陈湘萍看了信,神情呆呆地,似乎根本没看懂信里写了些什么,过了好一会儿,突然捂着脸,失声哭起来。 王继英安慰道:“湘萍,没事了,怀敏没事了。” 王怀德从陈湘萍手里拿过书信,看罢,说:“娘,怀敏见到爸爸。” 王怀节说:“这是怀敏写的信吗?” 怀德说:“不是,是爸爸写的。” 王怀节一把抓过书信,看着,随即扔给王怀德,说:“我还以为是怀敏写的,怎么是他写的?” 陈湘萍又拿回书信,看了一遍,说:“大伯哥,怀敏伤得不轻呀。” 王继英说:“是伤得不轻,但现在没事了,继忠不是说已经医治了。” 陈湘萍似乎还不放心,眼睛盯着书信看,书信在她手中剧烈的抖动着。 王怀政说:“他们怎么不放二哥回来?” 陈湘萍像被什么惊醒,说:“是呀,怎么不放怀敏回来?” 王继英说:“湘萍,你不要性急,也许怀敏的伤势有些重,行动不方便。” 陈湘萍脸色苍白,嘴唇颤抖着。 王怀节说:“有什么不方便?用一辆小车推到城下,放在吊篮里吊上来,不就行了。我看他就是不想送怀敏回来。” 怀政说:“是啊,娘,爸爸可以送二哥回来的。” 怀德说:“可能是二哥自己不想回来,娘,你看信里说二哥精神尚好,他见到了爸爸,又有人照顾,可能不想回来了。” 王怀节说:“王怀敏就是一个叛徒,跟他一样是个叛徒。” 陈湘萍厉声喝道:“你胡说什么?有你这么说弟弟的?” 王怀节不做声,赌气,将头扭向一边。 王继英说:“湘萍,你别着急,继忠肯定是想留怀敏多在身边待几天,毕竟他们十几年没见面了。” 陈湘萍叹道:“他们父子终于见面了,我也算为他做了一点事。” 怀政说:“娘,二哥是不是不会回来了?” 陈湘萍一愣,说:“就是不回来,娘也算是对他有个交代。” 怀政说:“娘,我也想见到爸爸。” 怀节回头道:“你也是叛徒。” 怀政说:“就你不是叛徒,你不是叛徒,你为什么要羡慕二哥,还天天想着二哥和爸爸见面的事?” 怀节说:“我什么时候羡慕王怀敏了?” 怀德说:“你就是说了,昨天还说了。” 怀节语塞,但还是强辩道:“谁羡慕怀敏了?我羡慕怀敏,是他勇敢,又不是羡慕他和他见面?” 怀德说:“叛徒有什么勇敢?” 怀节脸红了,无话可说。 陈湘萍说:“大伯哥,你要不要给继忠写一封信?” 王继英说:“要的,我这就回去给他写信。” 怀德说:“娘,我想去看二哥。” 怀政忙说:“娘,我也想去。” 陈湘萍说:“好,等你爸爸回信。大伯哥你就说孩子们都想见他。” 王怀节的嘴动了动,将话头咽回去了。 王继英回到衙门,给王继忠写了一封回信,登上城头,看见一队契丹巡逻军,高声呼喊,道:“城下人听着,我叫王继英,是你们上将军王继忠的哥哥,我这里有一封信,烦请你们交给他。” 王继英说罢,将书信射到城下。 契丹巡逻军拾得书信,交给耶律隆绪。耶律隆绪拿着书信对萧绰说:“这是王继忠的哥哥给王继忠写的书信,请太后看看,写的什么?” 萧绰说:“朕不看。” 耶律隆绪打开书信说:“朕要看看写的什么。” 萧绰说:“没什么,一定就是一些家常话。” 耶律隆绪看了书信,说:“太后怎么知道的?” 萧绰说:“上午,王继忠给他们写了书信,送给朕过目,就是家常话。” 耶律隆绪说:“是儿臣多心了,不过,信里他们说想和王继忠见面,怎么办?” “他们想见王继忠?” “是呀。” “皇上是怎么想的?” “儿臣以为不宜让他们见面。” “为什么?” “王继忠现正在联系宋国使者,如果,让他们见了面,一则会让王继忠分心,二则恐怕于谈判不利。” “皇上担心王继忠会为宋国说话?” “是的,如果这时让他们见面,王继忠见了他们,一定觉得内心有愧,心里自然会偏向宋国。” 萧绰说:“皇上是不是想多了,你不相信王继忠?不过,朕是相信王继忠的。” 耶律隆绪说:‘儿臣不是不相信他,只是有这层特殊关系-----要不我们试一试王继忠的反应,怎么样?’ 萧绰说:“皇上想怎么试?” 耶律隆绪说:“把王继忠叫来,当面把书信交给他,然后,看他有什么反应。” 萧绰说:“等于没说,看到亲人的书信谁都会激动的。” 耶律隆绪说:“太后,你听儿臣把话说完。” 萧绰说:“你说。” 耶律隆绪说:“后天宋国的使者就要来了,王继忠要接见使者,这两天很忙,王继忠若是看到书信后,急切地要和家人见面,那么,他的心就会向着宋国,若是,他不急着和他们见面,而是先见使者,那他就是向着我们。” 萧绰说:“牵强,不过朕倒是很想看看王继忠是如何处理这件事的。” 于是,令人传王继忠来见。 王继忠见了萧绰和耶律隆绪,耶律隆绪将手里的书信,递给王继忠,说:“王卿家,这里有你一封书信,你看看。” 王继忠看了书信,脸上发红,眼里却充满了悲哀。 萧绰说:“继忠,你看这事怎么安排?” 王继忠说:“臣不想见他们。” “为什么不想见他们?” 王继忠说:“太后,臣现在是契丹大臣,正代表契丹与宋国谈判,臣不想因儿女私情,坏了国家大事。” “难道你不想他们?” 王继忠眼中含泪说:“想,臣无时无刻不在想念他们,可是,臣这时与他们见面,必定会影响到臣的心情,臣怕影响到和谈的成败。” 萧绰说:“那怎么办,他们还望着你呢。” 王继忠说:“臣只有对不起他们了。” 萧绰说:“继忠呀,你且回去,待朕想想办法。” 王继忠回到穹庐,康延欣见他一脸苦楚,料定那边已有回信,便问:“是不是有回信了?” 王继忠什么也没说,只把书信递给康延欣。 康延欣拿着书信,只见信中写道: 继忠:来信收悉,已转交湘萍及侄儿收阅。知怀敏获生,汝父子相认,甚慰。 自汝去后,湘萍日思夜念,几度成疾。前日,怀敏被陷,雪上加霜,几乎不治。然,最终死而复生,是为有所期待,坚信有朝一日与汝团聚,相夫教子,以怡天伦。 湘萍得汝来书,如获至宝,百病顿除,冀与汝相会,催吾秉笔,不胜翘盼之至。 愚兄安好,不必挂怀。 怀敏在彼,本不担心,无奈湘萍思之心切,请释放回归,不胜感激。 专俟复音。 兄继英 康延欣看了,说:“你有什么打算?” 王继忠长叹一声,说:“我跟太后说了,不与他们相见。” 康延欣问:“为什么?” 王继忠说:“我觉得还不是见面的时候。” 康延欣说:“为什么不是见面的时候?” 王继忠说:“我怕见了面,会影响我与宋国使者和谈的态度。” 康延欣看着王继忠说:“你真是这么想的?” 王继忠低下头,翻阅案台上的信札。 康延欣说:“你是不是不相信皇太后?” 王继忠说:“没有,我一直相信太后。” 康延欣说:“那你怕什么?” 王继忠看着康延欣,拿回书信,说:“延欣,关于与宋国和谈的事,还有很多人反对,我这时与他们见面,必会授人以柄,会给和谈带来很大的麻烦的。” 康延欣点头道:“原来是这样,那怎么办?他们还盼望着呢。” 王继忠说:“没办法,只能再一次让他们失望了。” 康延欣说:“要不要再写一封信给他们,把这边的情况告诉他们?” 王继忠说:“千万不要。” “为什么?” “因为这是说不清的。” “有什么说不清的?” “事关机密,如何能说?” 康延欣没有办法,说:“他们一定又会误会你了。” 王继忠叹道:“就让他们再一次误会好了,反正也不多这一次。” 康延欣看着王继忠说:“委屈你了。” 王继忠痛苦的摇摇头,说:“怀敏今天怎么样?” 康延欣说:“我把你给陈湘萍写信的事告诉他了。” 王继忠说:“他是不是很高兴?” 康延欣说:“那是当然,不过,后来他哭了。” 王继忠说:“是吗?”眼睛不敢看康延欣。 但康延欣在王继忠的眼角看到了一层潮雾。 一百九十七、宋使来了 这两天,李延渥已经绝望了,他清点了高阳关里的人数,所有能上阵的人,连同老百姓不过一万人,勉强能上战场的军士不到两千人了。这两千人几乎全部挂了彩,已经疲惫不堪。以这样的兵力,对抗契丹大军,无异于螳臂当车。 其实,在前天,他几乎都放弃了抵抗,若不是王继英率领城中最后一批百姓赶来助战,高阳关现在已在契丹人的脚下。 李延渥的那把准备横向自己脖子的利剑,已经卷口了,几乎变成了一根狼牙棒。他现在遍体鳞伤,从城头被抬下来,昏迷了一日一夜。醒来之后便仔细打量周围一切,发现自己还在衙门之内,王继英,石普坐在身边,身边还站着一个人,李延渥认出他是骑都尉燕云。 见李延渥醒来,王继英立即抓住他的手说:“李兄,你终于醒了。” 李延渥想坐起来,无奈全身无力,一阵剧痛重重地将他击倒。 王继英忙说:“别动,李兄,你伤得很厉害,好好躺着。” 李延渥说:“高阳关没丢?” “没丢,还在我们手里。” “我躺了多久?” “不久,一日一夜。” “契丹人又进攻了吗?” “没有。” “为什么没有进攻?” 史普说:“可能他们也打不动了吧。” 李延渥看了看史普,轻轻地摇了摇头。 王继英说:“李兄,你看谁回来了?” 燕云走到李延渥的跟前,说:“将军,我回来了。” 李延渥看了燕云,说:“你回来了,援军什么时候到?” 燕云摇头说:“朝廷已经三番五次责令王超,周莹过来解围,可是他们一直逡巡不前,不敢前来。” 李延渥急问:“皇上什么时候亲征?” 燕云说:“朝廷还在商议。” 李延渥咬牙切齿道:“还在商议?契丹人只还要一个冲锋,高阳关就完了,这帮贪生怕死的家伙,就知道躲在屋里打嘴官司。” 王继英忙说:“李兄慎言。” 李延渥摇头叹息不止。 燕云说:“不过,朝廷已经派人去了契丹大营。” 李延渥说:“派人去契丹大营干什么?” 王继英说:“去和契丹人议和。” 李延渥挣扎着坐起来,抓住王继英的手说:“这么说高阳关还可能有救?” 王继英合掌说:“求上天保佑和谈成功,让高阳关逃过这一劫。” 史普说:“是啊,但愿和谈成功,挽救上万人的性命。” 李延渥说:“王大人,我军浴血奋战十几日,高阳关岌岌可危,这时若能和谈成功,李某将亲自率领全城百姓出城焚香礼拜,叩谢苍天。” 王继英说:“是啊,李兄,王继英这些日看到了太多的血腥,不想再看到了,不是王某怕死,只觉得死得不值,死得冤屈,死得毫无意义。” 史普说:“大人现在打仗已经是一个很好的战士了。” 李延渥说:“是啊,王大人刚来的时候什么都不懂,现在足可以统领全军了,王大人,下官又一事相托。” 王继英说:“李兄有什么事,只管吩咐。” 李延渥说:“下官这身体恐怕一时难以复原,高阳关的事请大人帮忙代为掌管。” 王继英说:“这不行。” “怎么不行?” 王继英说:“我对打仗还是一个外行,怎么能越俎代庖呢?” 史普说:“我看行,大人已经很会打仗了,况且你本来就是我们的长官,掌管高阳关有何不可?” 王继英说:“我虽然忝任枢密一职,但不值守高阳关,如何能掌管高阳关?” 李延渥抓住王继英的手说:“大人,若不接管高阳关,高阳关的人心不安呀。” 史普说:“是呀,大人,李大人伤得这么严重,下官也有伤在身,大人若不相救,高阳关就真的没救了。” 王继英说:“既然你们这么说,王某责无旁贷,愿意与高阳关共存亡。” 李延渥紧紧握着王继英的手,说:“谢谢了,我知道把这么一个乱摊子交给大人,实在是为难大人了。” 王继英说:“李兄不要太忧心了,这两日我已经把城里所有人清点了一下,我们尚有一万多人,还可以抗击契丹人。” 李延渥摇头道:“都是一些老弱百姓,没有打仗经验,不好对付契丹人呀。” 王继英说:“李兄说得对,不过,这两日我已把他们进行了编组,让有经验的老兵带领这些人,正在加紧操练。” 李延渥说:“还是王大人想得远,李某佩服。” 王继英说:“李兄不用客气,既然你把高阳关交给我,那好,燕云,你再出一趟城,去保州找杨延昭,让他想办法解救高阳关之围。然后想办法找到周莹,让他骚扰敌后,截断契丹军粮草辎重。史大人,我看上次大战,城堞损毁严重,城里的房屋也有很多损毁,不如将损毁房屋的门板,檩条拆下来,用于修缮城墙,你看可好?” 史普,李延渥听了,连声叫好。 王继英说:“那就请史大人负责此事。” 史普说:“大人放心,史普一定干好这事。” 史普说完出了衙门,燕云也钻进了地道。 燕云进入地道后,王继英忽然想起忘记问这次来谈判的使者是谁?是不是自己向皇上举荐的那个人。他想一定不是他,虽然,自己曾几次举荐他,但都没有得到重用。他官卑职微,如何能够出使契丹和谈? 想到这里,王继英后悔没再写一封信向皇上举荐,于是,提笔又写了一封信,喊了一个人来,说:“现在宋辽正在和谈,城外防守松懈,你拿着这封信出城去汴梁,把信交到工部侍郎王旦手上。” 那人拿着书信,也钻进了地道。 来契丹大营谈判的宋国使者,王继忠都不认得。 宋使自我介绍道:“我姓曹名利用,赵州人,现任大宋崇义副使,代表大宋与你们谈判,这位是我的上司李德昌大人,你们有什么事可以请教李大人。” 王继忠忙说:“失敬,我叫王继忠,这位是西上閤门使丁振大人,这位是——” 不待王继忠介绍,高正说:“我叫高正,大契丹枢密直学士。” 曹利用看了一眼高正,说:“原来是学士,一定是饱学之人了,失敬失敬。” 高正说:“饱学不敢当,粗通文墨而已。” 曹利用拿出一张折叠整齐的纸,打开来,说:“如此说来,这篇檄文出自于学士之手?” 高正看了,是张俭所作的讨宋告天下百姓书,说:“大使有什么指教?” 曹利用说:“如此情理不通,文墨粗鄙之文,竟然拿到各地张贴,就不怕贻笑大方,有辱学士名声?” 高正笑了笑,说:“告诉大使,此文不是在下所作,在下也作不出这么好的文章。至于文章的好坏,不是由你我评论的。” 曹利用说:“请问由谁评论?” 高正说:“是由百姓大众评论的,大使这么气愤地把檄文拿出来,是不是檄文在百姓大众心里得到了赞赏,令你们的主子恼火,所以。借你之口一泄气愤,制止传播?” 曹利用说:“这样的文章自然对老百姓越多越好,让他们省下厕纸之资。” 高正听了,怒道:“你,你这才是粗鄙不堪。” 王继忠忙说:“二位不要趁口舌之利,我们谈正事要紧。” 李德昌也附和道:“对,先谈正事。” 曹利用说:“好,你们说怎么谈?” 高正说:“自然是说你们何时归还关南之地。” 曹利用站起来,对李德昌说:“李大人,我们还是回去吧。” 李德昌也站了起来。 王继忠说:“曹大人为什么要走?” 曹利用说:“这个谈判没法谈,不走还能干什么?” 丁振说:“还没开始,大使怎么就说没法谈?” 曹利用说:“你们一开口,就想索求关南之地,我们自然无法满足你们的贪婪之心,还有什么好谈的?” 高正说:“关南之地本来就是契丹的领土,被你们强占已经几十年了,理应归还于我。” 曹利用说:“到底是学士说的话,真会颠倒黑白,混淆是非,契丹本来只是大鲜卑山的一个小小部落,受大唐皇帝恩惠,封为都护,由此滋大,强占突厥旧地,还贪得无厌,乘中原大乱,利爪伸向长城以南,侵占燕云之地,不思归还,还得陇望蜀,想要关南之地,这是什么道理?这完全是强盗行为?” 高正不能反驳。 丁振说:“大使这是从哪里听说的故事?契丹建国已有一百余年,你国不过四十年,我国拥有燕云之地在你国建立以前,所谓先到者先得,后来,你们侵吞了关南之地,照理说是应该归还给我。” 曹利用说:“丁大人说的我不知道,我朝立国之初,就拥有关南之地,是我国固有的领土,不可能给你们。” 高正说:“关南之地是周国皇帝柴荣夺去的。” 曹利用说:“是吗?那你应该找柴荣讨要。” 高正眼睛一翻,说:“你——你蛮不讲理。” 李德昌说:“不讲理的是你们,你们都打到我国境内几百里了,还说别人蛮不讲理,岂不可笑?” 王继忠说:“两位大使,请听我说,不久前,我已将我皇,皇太后的心意,写信转交给宋国皇上,想必二位已经清楚我皇,皇太后和谈的诚意,希望两国从此化干戈为玉帛,休兵止战,两国和好,共造太平盛世。” 曹利用说:“王大人说得对,两国和好乃天下之福,苍生之福,因此,吾皇也非常希望两国就此罢兵,契丹军退出我境,我们保证不追击拦截袭击你们。” 王继忠说:“宋国有此诚意,实乃苍生之幸。” 高正说:“那关南之地怎么办?” 李德昌说:“关南之地不在我们出使职责之内。” 高正说:“不归还关南之地,就休想退兵。” 曹利用说:“这个你说的不算,浪潮冲不毁大堤,只有退回去。” 高正说:“那就冲毁你那道大堤。” 曹利用哈哈大笑起来。 高正说:“你笑什么?” 曹利用说:“我笑你痴人说梦。” 高正说:“你等着看。” 曹利用说:“我已经看到了,契丹大军看起来来势汹汹,可是攻打威虏军损兵折将,攻打北平寨头破血流,攻打保州,又被保州、北平寨联手打败,攻打定州,又被拒阻于唐河,攻瀛州十几日不能下,将士死伤惨重,开战几十日,你们连连失利,凭什么可以冲毁我国的坚固大堤?” 高正瞠目结舌,无话以对。 王继忠提议稍作休息,和谈暂时中止。王继忠让丁振陪着宋使到营中走走,自己则径直来到中军大营,来见萧绰和耶律隆绪。 不等王继忠行礼,萧绰说:“谈的怎么样?” 王继忠便将和谈的情况一一作了回报。 萧绰说:“看来,分歧很大呀。” 王继忠说:“主要是关南之地,宋国不肯让步。” 耶律隆绪说:“我们这次来就是要收回关南之地,不能空手而归。” 萧绰说:“是啊,朕就是想收回关南之地,给阿爸一个交代。” 王继忠说:“太后,臣听说当年丢失三关责任不在国丈,主要是穆宗皇帝荒怠政事,救援不力,以至于三关丢失。” 萧绰说:“确实如此,当年穆宗沉溺于游猎,好饮酒作乐,不理朝政,三关丢失确实是他救援不力造成的。” 王继忠又说:“臣还听说当时穆宗皇帝听到三关丢失后,还说:‘三关本来就是中原的,他们想拿去,就给他们,反正拿去的是他们自己的东西。’” 萧绰说:“是的,他的确是这样说的。” 耶律隆绪突然大声说:“王继忠,你这是什么意思?你难道想同意把三关给他们?” 王继忠忙说:“臣不敢,臣只是觉得丢失三关并不是国丈的过错,请太后不要耿耿于怀,那样对身体没有好处。” 耶律隆绪说:“你回去告诉宋国使者,必须归还三关,否则,就打到汴梁去。” 王继忠看了看萧绰,萧绰没有说什么,王继忠只好说:“臣尽力说服他们归还关南之地。” 萧绰看着王继忠说:“宋国皇帝对和谈抱着什么态度?” 王继忠说:“宋国皇帝非常愿意和谈,他是一个仁爱之君,不希望有杀戮,宋使说只要不向他索取土地,什么都可以谈。” 耶律隆绪说:“想不归还土地,不可能,朕必须要回关南之地。” 萧绰说:“继忠啊,你继续和他们谈,告诉他们:朕这次南征目的只有一个;要回关南之地,归还了关南之地,我们就此罢兵,永不南侵,两国和好,永享太平。” 王继忠说:“臣一定把太后的意思转达给宋使。” 中午休息,李德昌、曹利用拜访了王继忠,二人转达赵恒对王继忠的问候,告诉王继忠,赵恒对和谈很看重,要他一定要从中多多斡旋。 王继忠说:“请二位大人放心,皇上待我不薄,他的恩情,我从没忘记,只要有利于天下苍生的事,继忠一定不遗余力地去做。” 曹利用说:“皇上也想念大人的好,说他当时在藩邸时,你们兄弟尽忠职守,帮他做了不少事,功劳很大,还说你是被迫去契丹的,皇上说不是你不忠心,是被人陷害的。” 王继忠听了热泪盈眶,说:“多谢皇上体谅,臣肝脑涂地无以为报,只愿给皇上带来和平的曙光。” 曹利用说:“大人可能还不认得我?” 王继忠摇头道:“恕我眼拙,确实不认得大人。” 曹利用说:“在下本是一个小吏,幸得大人兄长王继英大人的赏识,把我推荐给皇上,才使我今日能出使契丹。” 王继忠说:“原来如此,家兄慧眼识珠,大人的确是少有的俊才,可比张仪,蔺相如,大人出使一定不辱使命。” 曹利用说:“在下就一点胡吹乱侃的本事,与大人相比起来,是露珠比之大海。” 王继忠说:“我听说家兄正在高阳关内,他如何能推荐了大人?” 曹利用说:“大人早在临行前,就向皇上推荐了在下,这次适逢在下来枢密院奏事,被工部侍郎王旦看到,遂引荐给皇上,皇上想起了大人的举荐,便令在下出使契丹,大人就是在下的大恩人。” 王继忠说:“家兄一向是重才不重人,是大人的才华打动了家兄。” 曹利用说:“敢问大人,王继英大人现在怎么样了?” 王继忠脸上掠过一丝痛苦,闪电般过去了,说:“实不相瞒,他具体怎么样,我也不知道,仗一定打得很艰苦。” 李德昌说:“是啊,都围城十几天了,每天都要面对强攻,真不知道王大人挺不挺得住?” 曹利用说:“王大人就是一个书生,从没上过战场,为什么不回去呢?” 李德昌说:“按说王大人传檄三关之后,任务就完成了,可以回汴梁的。” 曹利用说:“是不是高阳关被围得太严实了。” 王继忠流着泪说:“不,家兄是可以出城的,高阳关由很多地道可以出去。”、 “那王大人为何不出去?” 王继忠说:“实不相瞒,是我连累了家兄,我的家眷也在高阳关内,家兄想留在城中保护他们。” 李德昌、曹利用听了十分惊诧,相互看了看,嗟叹不已。 一百九十八、和谈没有达成 王继英的书信送出去之后,陈湘萍就满怀期望地等着王继忠的回信。那一天,她问了王继英十几次关于书信的问题。诸如:书信是怎么送出去的?信是不是真的被军士捡走了?捡走书信的军士会不会把书信交给继忠?假如军士不识字,把书信拿去扔了怎么办?诸如此类幼稚的话,让王继英觉得她一定是病傻了。 王继英解释道:“湘萍,你放心,我射出书信前,向契丹军士喊过话,让他交给继忠的。” 陈湘萍说:“假如那个契丹军士听不懂你的话,怎么办?他们是契丹人,听不懂汉话的。” 王继英说:“这个你也放心,即使他听不懂汉话,也不要紧,一般的,军士拾得书信会交给上级长官的。” 陈湘萍有些紧张道:“这么说书信会最终落到他们的皇太后手里,那她会把书信给继忠吗?” 王继英说:“我想即使书信落到她的手里,她应该会把书信交给继忠的。” 陈湘萍说:“我听说这个皇太后很不一般,心眼狭窄,继忠就是被她留下的。” 王继英说:“你听谁说的?” 陈湘萍说:“我想她就是那样的人,不然,她为什么不放继忠回来?” 王继英说:“我倒是听说她恢宏大度,礼贤下士,温良谦恭,很得民众喜爱,你放心,书信若是在她那里,继忠一定会看得到的。” 但一天过去了,还没有收到王继忠的回信,,陈湘萍坐不住了,不停地向王继英打听消息,弄得王继英心烦意乱,面对陈湘萍的询问,王继英不知如何回答才好。而他自己也为这事十分着急,难道王继忠真的没收到书信?按道理说,他不会收不到呀?为什么不回信息呢?最后,他想只有一个可能,王继忠压根儿就不想回信息,他心里压根儿就不在乎陈湘萍和他们一家人。 “真是一个没良心的。”王继英骂道。 “怎么对陈湘萍说呢?”王继英想,“只能说信一定没给他了。” 陈湘萍说:“我就说嘛,继忠一定没收到书信,不然,他一定会回信的,约我们与他相见。” 王继英不知如何安慰她才好,只好顺着她的话说:“你说得对,我想一定就是这样。” 陈湘萍说:“大伯哥,要不你再写一封信给他,就说我想去看看怀敏,好不好?” 王继英说:“湘萍,我看这信还是不写了吧,我怕继忠还是看不到,写也是白写。” 陈湘萍说:“怎么会白写呢?写多了,总有一封继忠会看到的。” 王继英说:“是这样的,继忠现在是为那边做事,如果总收到我们给他的信,会让那边的人怀疑他通敌卖国,这会对他不好。” 陈湘萍忙说:“是呀,那就麻烦了,这可怎么办呢?” 陈湘萍露出绝望的神情,她望着屋外,眼里空洞洞的。 这两天,陈湘萍大半的时间都在城墙上呆着,眺望契丹大营。契丹大营,就像在高阳关外又建立了一座外城,将高阳关紧紧包裹住了。大片的五颜六色的穹庐,井然有序地排列着,城东一律为绿色穹庐,城南为红色,城西为黄色,城北是白色,远处还有黑色的帐篷,这么多穹庐,到底那一顶是他的? 陈湘萍的眼睛看得酸了,腿也站得酸了。靠在城墙上,看着契丹大营里来来往往的契丹军士。时而,有契丹军士走到城下,远远地望着城头。 城头上一片忙碌,不断有烧黑的木头,门板运上来,军士将它们捆扎起来,堆放在城墙边上,做成雉堞,填上土石。 王继英站在城头指挥着,眼睛的余光不时地扫过陈湘萍。这两天,陈湘萍的举动让王继英很担心,她的执拗劲又上来了。今天早晨,他不让她来这里,她却没听,等他在衙门里与李延渥商量好事,来到城头时,发现她已在城头凝望着契丹大营。 王继英走过去,说:“湘萍,不是说今天留在客栈里不出来吗?” 陈湘萍回头说:“我就想上来看看。” 王继英说:“怀节的伤还没好,你下去照顾他吧。” 陈湘萍说:“我会的,我跟怀德、怀政说了,叫他们照顾好大哥。” 王继英说:“这里没什么事你做,你还是回去吧。” 陈湘萍说:“大伯哥,你就让我留下来吧,我可以帮着抬木头。” 王继英知道她的犟劲上来了,不好再说什么,只好让她呆在城头,只是不时地盯着她,生怕她一时冲动,跳下城墙,跑去契丹大营。 王继英知道陈湘萍执拗起来,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陈湘萍在城头待了一会儿,王继英说:“湘萍,你回去吧,郎中还要来给怀节扎针呢。” 陈湘萍看了看契丹大营,说:“大伯哥,你说在这里会不会看到继忠?” 王继英觑了陈湘萍一眼,说:“湘萍,你想什么呢?在这里怎么看得到继忠呢?我在城头十几天了,都没看见他。” 陈湘萍说:“那是他没收到你写的信,现在,你写了信,他肯定会来看我们的。” 王继英说:“他可能没收到书信,不然,他会回信的。” 陈湘萍说:“不,可能他收到信了,没有时间回信,我要在这里等他的回信。” 王继英说:“原来你到城头上来,就是等继忠的回信?” 陈湘萍说:“是啊。” 王继英说:“那好,湘萍,你回去照顾怀节,回信的事我看着。” 陈湘萍望了一眼契丹大营,说:“可是,我担心继忠来了,错过了见他。” 王继英说:“湘萍,我跟你说,继忠不会亲自到城下送信的,他写的信要给皇帝,皇太后看了,由他们派人送来,他自己不会来的。” 陈湘萍问:“为什么?” 王继英说:“这事关机密。” 陈湘萍说:“是啊,他们怕继忠把他们的秘密透露给我们了。” 王继英说:“所以,你在这里是见不到继忠的。” 王继英简直不知道如何向陈湘萍解释,她现在就像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陈湘萍听了,又望了一下契丹大营,悻悻地走下城头。 中午,王继忠在自己的穹庐里招待了,李德昌、曹利用。这是他得到了萧绰的允许,为他们开了一个小灶,还弄来了几坛好酒,三个人一边喝酒一边聊天,谈一些家常,但都不谈和谈之事。 菜是康延欣做的,李德昌尝了之后,大为惊异,说:“王兄,这是何人的手艺?” 王继忠说:“这是贱内做的,怎么?不合大人的胃口?” 李德昌说:“不,夫人的手艺好极了,可以与常庆楼的厨子相比。” 曹利用说:“不错,确实味道鲜美,想不到夫人竟有这么好的厨艺。” 王继忠说:“二位大人谬赞了,不过,只要能对二位的胃口,我就放心了。” 李德昌说:“我听说夫人是契丹人,怎么学会了中原烧菜?” 王继忠说:“不,她不是契丹人,是在契丹长大的汉人,她学这些菜,全是为了我。” 曹利用看着王继忠说:“什么?全是为了大人?” 王继忠说:“是的,我刚到契丹的时候,吃不惯契丹的东西,她就想办法弄一些合乎我的胃口的东西吃,听说汴梁有很多好吃的东西,就试着学做,从那些来自汴梁人口中讨得一些秘诀,再讨教一些厨师,学了一些皮毛,二位不要见笑。” 李德昌说:“王兄,你真是让我羡慕呀。” 曹利用说:“是呀,大人,你好福气呀,夫人一定是一个温柔贤惠的人,能不能让我们见识一下?” 王继忠说:“布衫荆钗,只怕二位大人笑话。” 王继忠说罢,让服侍的军士去叫康延欣来。 少顷,只见一人掀开穹庐,走进一个人来。三十上下,仪态端庄,眉似远黛,目若朗星,肌肤莹润,容貌丰美。 李德昌、曹利用看了不禁呆了,这哪里是草原之人,分明是江南佳丽。 康延欣走上前来,给二位行了礼,便在王继忠身边站着,说:“二位大人从繁华之地来到这寒篷破庐,真是委屈你们了。” 曹利用说:“夫人说笑了,我们今天是衔命而来,非图舒适,况且,夫人又以这么好的东西招待我们,真是让你费心了。” 康延欣说:“曹大人见外了,你们是继忠的朋友,我岂能不招待的,圣人不是说:‘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做了几碟不成文的小菜,聊以佐酒,俗话说:‘怪酒不怪菜,’大人就将就吃一些。” 李德昌说:“夫人何必自谦,这些菜一点都不比汴梁常庆楼做得差。” 康延欣说:“是吗?谢谢大人夸奖,” 康延欣说罢,拿起酒坛,给李德昌、曹利用斟酒,便斟酒便说:“我还怕不合大人的胃口呢。” 曹利用说:“怎么会呢?我们刚才还在说王大人好福气,娶了这么能干贤惠的夫人,真是好羡慕哟。” 康延欣说:“大人真会说笑,妾身自幼长在荒蛮之地,不知书,不懂礼,只会骑马射箭,顽劣打闹,不给他丢人,就是好的了。” 李德昌说:“夫人真是太谦虚了,以我看来,王大人都把你当成宝了。” 康延欣看了一眼王继忠说:“夫君是一个有大志之人,不宝金玉,忠信以为宝,更不会把我当成宝。” 曹利用看了看王继忠,见王继忠始终不发一言,只默默看着康延欣,眼里充满了怜爱,笑道:“俗话说:‘眼睛会说真话’,我看王大人的眼神,就知道一切了。” 王继忠听了,忙回过头,端起酒杯,说:“二位喝酒,来,喝酒。” 李德昌、曹利用说:“这杯酒我们不跟你喝,我们要敬夫人一杯,感谢夫人照顾我们的朋友。” 康延欣端起酒杯,说:“继忠是我的夫君,照顾她是我的责任。”说罢,仰头把酒喝了。 曹利用也喝了酒,放下酒杯,说:“夫人,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康延欣说:“曹大人,有什么话,尽管说。” 曹利用说:“你是怎么看上王继忠大人的?” 康延欣笑了一下,说:“难道这也需要理由吗?” 曹利用笑道:“所谓‘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爱虽然不需要理由,但应该有所选择,夫人怎么选上王大人的?” 康延欣笑道:“这个问题,大人为何不问王大人?” 李德昌、曹利用看着王继忠,王继忠红着脸端着酒杯,只是说:“喝酒,二位喝酒?” 曹利用说:“青青子吟,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王大人还是主动出击的,对不对?” 康延欣微微一笑,说:“二位大人此番前来肩负着国家大事,非为儿女情长,我今天没有别的相送你们,请你们为天下苍生积德造福,这是我夫君多年的心愿,也是妾身的心愿。” 曹利用、李德昌听了敛衽危坐,不再狂言。康延欣则殷勤劝酒,举止落落,二人好生相敬。 然而,和谈仍有分歧,难以弥合,最终未能达成和约。 王继忠将李德昌、曹利用送出大营,说:“二位大人回去以后,请代继忠向皇上请罪,王继忠有负圣恩,今生难以回报,只愿来生衔环结草报答恩情。” 李德昌说:“王兄不要灰心,我知道你胸怀大志,我们回去后,会劝说皇上召你回国,让你与家人团聚。” 王继忠无奈地一笑,说:“多谢大人,我自己倒无所谓,请告诉皇上,我国皇太后年事已高,已经厌倦了战争,和平是她的心愿,她来打这一仗,只是希望通过这一仗,给辽宋带来永久的和平。” 曹利用说:‘好,我知道了,王大人,你就等候佳音吧。’ 王继忠送走李德昌、曹利用,立即前往中军大帐。大帐里已经站满了人。萧绰,耶律隆绪,韩德昌坐在上面,神色严肃,大臣也一脸不高兴,一副愤愤不平之色。 王继忠知道高正,丁振已经把会谈的结果作了回报,便上前跪下道:“禀太后,皇上,臣无能未能完成你们交代的事情,请降罪。” 萧绰说:“王继忠,你起来说话。” 王继忠站起来,说:“此次和谈未能达成,责任在臣。” 萧绰道:“这事不能怪你,和谈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朕已经听高正,丁振说了,你们都尽力了。” 韩德昌说:“是啊,做生意还有讨价还价的,国家大事,岂是三言两语就可以解决的?” 王继忠说:“谢谢皇太后,大丞相的体谅,接下来,臣该怎么办?” 萧绰说:“朕正要问你,你送走宋使时,他们有没有对你说些什么?” 王继忠说:“回太后,宋使说他们回去后劝说皇帝再来和谈。” 萧挞凛大声说:“还和谈什么?打就是了。” 耶律磨鲁古说:“太师说的对,不打,他们就不知道厉害。” 耶律隆绪说:“朕也觉得还是要攻打他们,太后不是想以打逼和吗?” 萧绰说:“既然诸位要打,朕也同意,只是我们如何攻打,攻打哪里?诸位说一说。” 萧挞凛说:“臣以为我们还是要攻打瀛州,只有攻下瀛州,才能提高我军的威望。” 韩德昌说:“可是万一攻打不下来,怎么办?我军的威望不是尽失?” 萧挞凛说:“我不相信高阳关真是铜打铁铸的,我一定要把它打下来。” 萧排押说:“臣不赞成攻打高阳关,太师攻打高阳关只是想争回自己的面子。” 萧挞凛面色立即变得苍白,大声嚷道:“谁只是想争回面子,高阳关是宋国重镇,拿下它足以威慑敌军。” 萧排押说:“说高阳关是重镇,它有大名府重吗?为什么不攻打大名府?” 耶律观音奴说:“驸马说得有道理,如果攻下大名府,强似高阳关十倍。” 耶律隆绪说:“有道理,大名府号称宋国的北京,物阜民丰,打下大名府,对我们将十分有利。” 韩德昌说:“臣反对攻打大名府?” 萧绰问:“为什么?” 韩德昌说:“大名府既然是宋国的北京,城池一定非常坚固,恐怕难以攻下,如果攻打成第二个高阳关,那我军的损失就大了,如果遭到宋军的反击,截断我军的归路,我们拿什么与宋军争锋?” 萧绰说:“大丞相说的也有道理,我们不能只看到利益,也要看到困难?” 耶律隆绪说:“那怎么办?” 萧绰说:“现在有两个选择,一、继续攻打高阳关,二,丢下高阳关,继续南下。” 因为有大名府这个诱饵,好多人主张南下,只有萧挞凛坚决要求攻打高阳关。 萧绰犹豫不决。 韩德昌说:“臣知道太后担心后路,臣有条计策可以保我军后路无忧。” 萧绰忙问:“大丞相有什么好计,说来听听。” 韩德昌说:“太后可令山西之军袭击宋岢岚军,然后循太行南下,保我军右翼安全,则我军后路无忧也。” 耶律隆绪击掌道:“好主意,就这么办?” 一百九十九、打探大名府 起风了,王继忠坐在穹庐里,穹庐摇晃的厉害,像漂浮在大海上的一叶扁舟,随时有被掀翻的危险。 穹庐里冷得厉害,风像锥子一样穿进来。刚才,康延欣抱了一床被子,去了牢房。王怀敏仍旧住在那里,他不愿意和父亲一起住。 他说:“行军打仗,住在哪里都一样,穹庐未必有牢房暖和,安全。” 他说的有道理,的确,像今晚这么大的风,埋在地下的牢房要比穹庐暖和多了。王继忠便不在坚持让怀敏跟他住在一起,而且自己这个小小的穹庐,怀敏挤进来,也确实有些不方便,更何况,怀敏现在依然是战俘的身份,皇上,皇太后并没有说放了他。王继忠也不好向皇太后求情。 王继忠这两天,去看过王怀敏两次,两次都是急匆匆的,站一会儿就走,谈不了几句话。 但怀敏好像有很多话要讲,他知道父亲给母亲写信了,想知道信里写了些什么? 王继忠向他复述了信的内容,王怀敏如同看一本古奥难懂的书,非要注解不可,向王继忠问了又问,依然茫然地看着父亲。王继忠只得再向他复述了一遍。王怀敏才说:“大伯有回信吗?” 王继忠掏出王继英的回信,递给王怀敏。王怀敏看了,问:“你什么时候和他们见面?” 王继忠摇头道:“我现在还不能和他们见面?” “为什么?”王怀敏盯着王继忠。 王继忠没作解释,只是说:“我现在很忙,你好好养伤,有空了,我再来看你。” 王怀敏显然不满意王继忠用“很忙”来搪塞他,他想说些什么,但王继忠已经走出去了。 于是,等到康延欣送被子来的时候,王怀敏说:“二娘,我爸为什么不见我娘?” 康延欣一边给他铺被子,一边说:“你爸这两天太忙了,没有时间见你娘。” 王怀敏说:“二娘,你怎么跟我爸说的一样?我爸是不是不愿见我娘?” 康延欣铺好被子,站起来,说:“怎么会呢?你爸这两天确实很忙,宋国使者来了,他要接待他们,和他们和谈。” 王怀敏高兴道:“是吗?这么说我们很快就可以回去了?” 康延欣笑了笑,说:“才刚刚和谈,不知道能不能达成和约。” 老马听了,竟一下子跪倒在地上,合掌祈祷:“菩萨,请你保佑和谈成功,保佑我能平安回到汴梁。” 王怀敏受到老马的感染,也合掌,说:“菩萨,求你保佑和谈成功,保佑我们一家团圆。” 康延欣笑着说:“你们放心,继忠说了,他一定要促成和谈。” 老马转身对康延欣作揖,道:“公主,你一定要帮帮王大人,你就是我们的大菩萨,你帮帮我们。” 康延欣拉起老马,说:“马大哥,你放心,继忠做的事,就是我要做的,我相信,继忠一定不会让你们失望的。” 王怀敏说:“二娘,我娘接到我爸写的信,一定高兴坏了,可是,他又不能和他们见面,我娘不知又有多失望。” 康延欣说:“二娘知道,可是,你爸有他的难处。” 王怀敏说:“我知道,我只怕我娘受不了,她的身体本来就不好。” 康延欣说:“敏儿,你不要着急,等二娘想办法求皇太后放你回去。” 王怀敏抓住康延欣的手,说:“真的吗?二娘,多谢二娘。” 康延欣说:“不过,敏儿,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王怀敏说:“什么问题,二娘问吧。” 康延欣说:“你为什么这么渴望回到你娘身边,而不留在你爸身边?” 王怀敏看着康延欣,不知如何回答。 康延欣叹道:“你在你娘身边已经呆了十几年了,在你爸身边才呆了几天,怎么就待不下去了?” 王怀敏说:“其实,我也舍不得爸爸,也舍不得你,但是,我更可怜我娘。” 康延欣不说什么了,叮嘱了几句,回到自己的穹庐里。 风越刮越大,乌云密布,营中的灯火更加黯淡了。呼啸的风声像魔鬼的怪叫,让人听得毛骨悚然。 康延欣进入穹庐,搓着冻僵的手,跺了跺脚。 王继忠还在案台后面写日札,这是他每天坚持写的东西。这个习惯,自他来到契丹就养成了,日札很简单,寥寥几个字,十几字,就像生意人的记账本。今天,他却写得很多,一大片纸,都快写满了。 康延欣走过去,说:“还在想和谈的事?” 王继忠嗯了一声,继续写。 康延欣说:“外面的风好大,可能要下雪了。” 王继忠说:“是呀,这风刮得挺吓人,黄河都可能要封冻了。” 康延欣瞅了一眼王继忠,说:“继忠,部队是不是还要南下?” 王继忠抬头看了康延欣一下,说:“还未最后决定,太后可能还要攻打高阳关。” 康延欣说:“太后为何一定要攻下高阳关?” 王继忠终于写好日札,放下笔,说:“她和高阳关有仇。” 康延欣说:“太后也蛮可怜的。” 王继忠看着写好的日札,半天才说:“她是我最佩服的人。” 康延欣说:“所以,你跟定她了。” 王继忠说:“她是我的杀父仇人,也是我的恩人。” 康延欣说:“我知道你的父亲就是在三关战死的。” 王继忠目光黯淡,神情悲戚,说:“当初,我恨她,想找她算账,可是,当我看到她第一眼,我就放弃了找她报仇的打算,那次她释放了我,我甚至忘记了父亲的惨死,把她当成了救命恩人。” 康延欣说:“假如太后再放你回去,你怎么办?” 王继忠看了康延欣一眼,说:“这种话,我已经说了好多次了,我不想再说了。” 康延欣说:“现在,和谈已经结束,你想过没有,要不要和他们见一面?” 王继忠叹息了一声,什么也没说。 康延欣说:“我想请太后放了怀敏。” 王继忠说:“怀敏能回去,当然是最好不过了。” 康延欣说:“我上次求太后放怀敏回去,太后还怪我自私,说我不想把怀敏留在你的身边。” 王继忠说:“他还是回到他娘身边才好。” 康延欣说:“我也是这么想的,我今天问了怀敏,他也想回去。” 王继忠叹道:“他和我还是有隔阂,在一起别扭,也许还是分开的好。” 康延欣看着王继忠说:“继忠,我并不是想赶走怀敏。” 王继忠说:“我知道。” “陈湘萍比你更需要他。” “我知道。” “我明天就去求太后,怎么样?” “好。” “你舍得怀敏走吗?” “舍得。” 二人对视着,从彼此的眼睛里都看出了坦率和真诚。 外面的风“呜呜”地吹着,穹庐一张一缩,像刚救起的溺水人的胸膛剧烈地喘息着。 燕云从保州回来了,李延渥躺在床上,听他回报了求援情况,便让他去找王继英,把情况告诉王继英。 王继英还在城头督促将士,抢修城楼。经过两天的抢修,城楼已经焕然一新,城墙增长了半人多高,损毁的雉堞重新得到修补,损坏的抛石机也修好了,拆除房屋的石块,也搬运到抛石机旁边或运到城头,很多守城器械得到了修整。整个城池仿佛比原来更坚实了。 看到燕云回来,王继英很高兴,忙问联系的怎么样? 燕云说:“周大人不在冀州。” 王继英问:“周大人在哪里?” 燕云说:“他去大名府了。” 王继英不解地问:“他怎么去大名府了?” 燕云说:“听说周大人自上次与契丹军交战之后,就心存畏惧,不敢与契丹军交战,恰逢大名府闹土匪,周大人便上书朝廷,要求回大名府剿匪,不待朝廷命令,就回大名府了。” 王继英说:“又是一个贪生怕死之徒,杨延昭将军那边怎么样?” 燕云说:“杨将军倒是很想出兵救援,可是杨将军上次也吃了败仗,伤亡甚重,正在休整,无力救援瀛州。” 王继英着急道:“这可怎么办呢?若是契丹人再次攻城,就城里一点人怎么守得住呢?” 燕云说:“不过杨将军说了,虽然,他无力救援瀛州,但现在契丹军主力都在瀛州,幽都空虚,他不敢来瀛州与契丹军主力硬碰硬,但他可以虚张声势,率领部下袭击幽都,迫使契丹军回救,以减轻瀛州的压力。” 王继英说:“好,杨延昭这是围魏救赵之计,若能成功,瀛州无忧也。” 燕云又说:“属下还听说,契丹人可能舍弃瀛州,南下攻打大名府。” “攻打大名府?他们这不是疯了?” “是的,契丹军的前哨部队,已经出现在大名府的周围,还与德清军交过手。” 王继英说:“这么说,契丹人真的盯上了大名府,他们的胆子真够大的。” 燕云说:“契丹人的胆子确实很大,他就不怕我们断了他的后路?” 王继英说:“唉,我军没有几个敢打仗的,契丹人就是料定没有人能截断他们的后路,才敢这么放肆的。” 燕云说的契丹前哨部队,是耶律曷主,耶律狗儿率领的一支游骑,三天前已经开始南下,队伍不足两百人,他们化装成溃兵,马贩子,逃难人,乞丐,一路南下,最远的地方到了黄河边上。 出发前,耶律曷主把队伍分成十组,他与耶律狗儿各领一半人马,约定了相会地点和联系方式,遇到紧急情况,放烟火为号,各队要紧密配合,互相应援。 这天,耶律狗儿化装成一队逃难人,来到大名府城郊,天已经黑了,朔风劲吹,彤云弥天。前面的人说大名府城门已闭,所有人不能入城。彷徨之际,有人说,城外有一座狄公祠,可以去那里,暂住一宿。 耶律狗儿听了,遂随众人来到狄公祠,大约害怕打仗,狄公祠里空无一人。狄公祠原来是大名府人为狄仁杰建立的一座生祠,后来狄仁杰的儿子横行霸道,欺压民众,祠堂被民众焚毁,不过后来,狄公祠还是被重建了。 耶律狗儿见到的狄公祠,正是重建之祠堂。祠堂规模宏大,三进厅院,碧树环抱,虽然,已是隆冬天气,但祠堂周围依然蓊蓊郁郁,一片翠绿。 狄公祠离大名府城尚有数里之遥,地势比较偏僻,平时没有多少香火,只有在狄仁杰的生诞之日,地方官员组织民众对狄仁杰进行祭祀,才热闹几天。民众有时年头月半也来祭拜一下,求个平安什么的,大多时候这里没有人什么人来。 耶律狗儿进入狄公祠后,四处看了看,在狄仁杰塑像面前伫立良久,就找了一个地方坐下来,与手下一干人分了食物,胡乱吃了。安排了岗哨,大家就在祠堂里休息。 耶律狗儿自那次战败燕云之后,,立刻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伤还未愈,就告别了萧婉容,回到大营,正好萧绰吩咐耶律曷主率队先来大名府打探军情,狗儿便要求与耶律曷主同来。 但是萧绰不肯答应,耶律狗儿恳求了半天,又找耶律曷主为自己求情,好说歹说,萧绰才松口。 近来,耶律狗儿显得特别兴奋,仿佛一下子从梦中醒来,看清了另外一个世界,他痛恨自己先前软弱,被人家看不起。现在,他已觉得打仗并没有什么了不起,只要自己不胆怯,敌人就胆怯。他急需为自己争一回光,不能让别人小瞧了。 听见耶律狗儿要做先遣队员,韩德昌大吃一惊,连忙派人把他找来,不准他去大名府。 耶律狗儿说:“三叔,你不要为我担心了,狗儿不是小孩子,你不是常说我阿爸像我这么大的时候,已是一个大英雄了,为什么我不能像他一样,做一番事业给人看看?” 韩德昌说:“狗儿,做事要靠实力,不能赌气,你阿爸是什么样的人物?文韬武略无人能及。” 耶律狗儿生气道:“三叔,你别说了,说去说来,你们就是看不起我,我今天就是要做给你们看看,耶律斜轸是英雄,他的儿子也不是孬种。” 韩德昌还想说什么,但看见耶律狗儿已经激动得面红耳赤,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像一头要顶角的倔牛。便不好再劝。只好说:“你一定要去,我也不拦你,我派两个人跟着你,有什么话多跟他们商量,切不可任性自作主张,你若是答应我,我就让你去,若是不答应,你就留下来。” 耶律狗儿没有办法,只好答应,带上韩德昌的两个贴身侍卫出发了。耶律狗儿见识过这两个人的手段,确实是一等一的高手。二人平时沉默寡言,一副不问世事的模样,他俩平时只听从韩德昌的命令,营中很少有人知道有着两个人,也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名字。 现在这两个人正在耶律狗儿的旁边睡着,他们倒是能睡,吃了晚饭,倒下便睡着了,发出狼嚎一般的鼾声,简直让耶律狗儿忍无可忍了。 可是,只要他发出一点动静,二人就醒了,坐起来,睁开狼一样的眼睛看着他。他走到哪里,他们就跟到哪里,像个两个阴魂似的。 三叔怎么安排这么两个人跟着我?早知道这样还不如不来大名府呢。耶律狗儿瞅了一眼身旁两个鼾声大作的阴魂,悄悄地站起来,轻手轻脚地走向狄公祠大门。刚要迈出门槛,耳旁响起瓮声瓮气的叫声:“公子要到哪里去?” 耶律狗儿吓了一跳,回头看见两双狼眼睛挂在自己身后,立刻毛发都竖起来了。 耶律狗儿说:“睡不着,出来走走。” 屋外,黑黢黢的,风刮得正烈,呜呜的风声,如狼叫鬼嚎,耶律狗儿看了紧跟着他的两个人,不禁身体一哆嗦,不敢迈步出门,只得回去又睡下了,两个侍卫依旧在他身边睡下,不一会儿,鼾声又把他包围了。 耶律狗儿几乎一夜未眠。快天亮时,两个侍卫醒了,走出了狄公祠,耶律狗儿才舒舒服服地睡着了。 耶律狗儿醒来的时候,放在他面前的是一盆热水和几个煎饼,还有两个煮鸡蛋。两个侍卫站在自己身边。 耶律狗儿问:“这是哪儿弄来的?” 侍卫说:“买的。” 耶律狗儿看了他俩一眼,心里说:“鬼才相信是你们买的。” 虽然如此,肚子正饿得发慌,耶律狗儿洗了一把脸,拿起煎饼就啃,煎饼还是热乎的,鸡蛋还有些烫手。趁热吃了,耶律狗儿叫来属下,对他们说:“我今天要进城一趟,诸位就在这里呆着,关好大门,任何人不得外出,等我回来。” 吩咐完之后,耶律狗儿走出狄公祠,两个侍卫也跟着出来,真是阴魂不散,耶律狗儿皱起眉头。 耶律狗儿回头看见他们,停住脚步,说:“你们跟着我干什么?” 二人说:“我们跟着公子进城去。” “谁要你们跟着我?” “大丞相要我们跟着你?” “我是去打探宋军的军情,你们跟着干什么?” “我们要保护公子。” 耶律狗儿皱了皱眉头,说:“我不需要你们保护,我一个人能行。” 二人不说话,也不回去,只是紧紧地跟着耶律狗儿。 耶律狗儿没有办法,只好由着他们跟着自己进城去。 二百、翠云楼 三个人正走着,耶律狗儿突然觉得有什么不对,便蹲在地上,不走了。 两个侍卫,站在他的身边,看着他,也不问他为何不走了。 耶律狗儿站起来,伸手去揭二人的帽子。二人躲了一下,心里纳罕,终于开口问:“公子,你这是干什么?” 耶律狗儿说:“我要看看你们的发型。” 侍卫说:“公子看头发干什么?” 耶律狗儿说:“我要看看你们是哪里人。” 二人除了幞头,说:“公子放心,我们都是南人。” 耶律狗儿见二人都蓄着头发,便说:“蓄着头发好,你们可以进城,不过,我们还需要一点东西。” 侍卫问:“需要什么东西?” 耶律狗儿没有回答,站在路口张望。刮了一夜大风,现在,风小了,但天上的乌云更加浓厚了,霏霏雪花飘落下来,不过地上的雪花,瞬间融化了,消失得无影无踪。 正在这时,路上来了一人,肩上扛着一柄铁叉,铁叉上挂着一只野鸡,两只野兔,穿一件山羊皮夹袄,脚穿一双猪皮靴。急匆匆地走过来。 耶律狗儿上前拦住,说:“山公,你这山货是不是卖的?” 来人瞅了耶律狗儿一眼,说:“你要买吗?” 耶律狗儿忙点头道:“对,我想买,你卖给我吧。” 来人说:“你想买,去集市上买呀,我这不卖。” 耶律狗儿说:“实不相瞒,我是留守司的,留守大人今天要招待客人,需要一点野味。这不是天气严寒,打猎的人少,担心买不到,所以命我等出城等候,正好碰到山公,你就卖给我吧。” 猎人瞟了耶律狗儿一眼,说:“你出多少钱?” 耶律狗儿说:“我知道这大冷天,野物不好打,很辛苦,这样吧,你开一个价,我不会亏待你的。” 猎人伸出两个指头。 耶律狗儿摇头道:“大哥,你这也太黑了,这点东西,平时顶多值这么多。”耶律狗儿伸出一根指头。 猎人不理睬耶律狗儿,举步就走。 耶律狗儿一把拉着,说:“大哥,不要性急,我就是和你开一个玩笑,你怎么就当真呢?” 猎人说:“说好了,少了两百文,不卖。” 耶律狗儿掏出二两银子放在手心里,递给猎人看了看,说:“大哥,这是二两银子,买你这几只山货够不够?” 猎人笑道:‘当然够了。’说罢,伸手要来取钱。 耶律狗儿缩手回来,又掏出一两银子,指着一个侍卫,说:“我这位兄弟也喜欢打猎,看上了你这把铁叉和这件羊皮袄,你若是都卖给他,这三两银子都是你的。” 猎人听了,心里乐开花了,但嘴上却说:“我这羊皮袄给你们了,我回家岂不冻坏了?” 耶律狗儿说:“这也好办,让他跟你换。” 猎人见那侍卫穿着一件紫色貂毛长褂,遂脱下自己的羊皮袄,递给耶律狗儿,侍卫也脱了长褂,交给猎人。 猎人得了银子,衣服,转身就走,很快就不见身影。 耶律狗儿带着两个侍卫朝大名府走来,走到门口,耶律狗儿很远就看见,耶律曷主和几个军士赶着几匹马准备进城。 耶律狗儿与耶律曷主互相递了眼色,便让耶律曷主在前面走,到了城门口,被拦下了。守门的宋军命令进城的人脱下帽子,一个契丹军士,刚摘下帽子,立刻就被宋军揪住,按在地上捆绑起来了。 契丹军士大声问:“为什么要绑我?” 宋军在契丹军士光光的头顶上凿了两栗骨,摸着他的头,说:“好你个契丹奸细,还嘴硬,你来大名府干什么?” 契丹军士低下了头。 耶律狗儿忙与耶律曷主交换了一下眼神,挤上前去,大声说:“各位让一让,我有急事,让我先进城去。” 没想到,耶律曷主高声说:“谁没有急事,凭什么让你?” 耶律狗儿推开众人向前挤,耶律曷主在前面拦住,二人推推搡搡,挡住城门,进城的人着急,都发起怒来,在城门口闹了起来,好多人揪打在一起,乱做一团。 守城宋军见状,知道情况有变,一边撤退,一边关闭城门。耶律曷主夺了被绑缚的契丹军士,率军离开了城门。 过了不久,宋军又打开城门,冲出一队人马,四处寻找契丹人,没有发现他们的踪迹。 耶律狗儿又转投东门,宋军这次检查得更仔细,对每个进城的人都详加盘问,幸亏耶律狗儿事先准备充分,有问必答。 他说他是大名府孔庄人氏,自己也姓孔,那两位是他的哥哥,家里有一点薄田,可是家大口阔,日子过得艰难,所以农闲的时候,打点野物,卖给翠云楼的沈老板,补贴家用。 军士听他说的没有差错,放他进去了。 两个侍卫听耶律狗儿说的头头是道,惊诧不已,他怎么知道这么多? 他们哪里知道,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耶律狗儿一路跟着逃难的人群,早就打听到了大名府里的许多情况,所以,回答的没有半点纰漏。 耶律狗儿进入大名府,挑着野味一路走来,三街六巷地转,把所有的街道,兵营,衙门都摸了一个透。最后,来到一栋大楼前面,抬头看了看大楼,只见大楼雕梁画栋,巍峨宏大,气势非凡,朱红的大门,洁白的粉壁,金黄的窗棂,当中一块金匾,上书“翠云楼”三个书圣之字,尽显大家之气。 耶律狗儿走进楼里,只见楼里没有多少人。早有酒保迎着,笑着问:“三位官人可是来吃酒的?” 耶律狗儿正欲开口,一个侍卫说:“废话,不吃酒来你们酒楼干什么?” 酒保愣了一下,看着他手里的野鸡野兔。 耶律狗儿忙说:“你不别看这些,等一会儿,麻烦你们帮我们把这些炖了,我们照付工钱。另外,请帮我们在最高层找一间靠窗户的雅间,我们好一边吃酒一边欣赏美景。” 酒保喜道:“好好,小的这就为客官安排。” 酒保说罢,取下野鸡野兔,交给厨子,自己领着耶律狗儿三人登上顶层,找了一间清净的房间,请三人坐了。 耶律狗儿问为何酒楼今天客人稀少? 酒保愁眉苦脸地说:“嗐,别提了,这不是打仗吗,来往的客商少了,酒店里生意就冷清了。” 耶律狗儿点了酒菜,酒保问:“客官要不要‘厮波’?” 三人不知道“厮波”为何物,又怕暴露了身份,只得点头道:“要,要啊。” 酒保笑了笑,走下楼去。耶律狗儿站在窗前眺望,这个房间位置极佳,站在窗前,大半个大名府尽收眼底。连远处的城堞都历历在目。耶律狗儿看了许久,将远景近物一一记在心里。 酒保下楼不久,只听见门外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有人上楼走到门口娇滴滴地喊:“客官,我们来了,可以进来吗?” 不待他们开门,三个穿着鲜艳的女子推开房门进来了。 耶律狗儿一愣,说:“你们怎么来了?” 女子笑道:“不是官人叫奴家来的吗?” 耶律狗儿想起刚才酒保问他们要不要“厮波”,他不知何意,又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只好答应说“要”,原来“厮波”就是这些女子,遂笑道:“是,是我叫你们来的,坐下吧。” “厮波”是宋国东京汴梁酒肆茶坊间对卖唱的女子的一种叫法,后来流传到各地,大名府离汴梁不远,浸润很深,所以,坊间行话也很流行。 三个女子,听了召唤,立即走过来,挨着三个男人坐下。挨着侍卫坐的两个女子浓妆艳抹,体态风骚,只是略显老态。挨着耶律狗儿坐的女子正值妙龄,身材婀娜,虽然眉目秀丽,却给人一股朦胧之感,仿佛笼罩一段愁云迷雾。 耶律狗儿平时接触的女人很少,又生性腼腆,和女人说话就脸红心跳。两个侍卫也是“女人杀”,从不亲近女色。今天,被几个女人陪着,只弄得手足无措,大汗淋漓。 酒菜上来了,女人们提起酒壶,给各位斟酒,然后端起酒杯要喂他们喝,那两个侍卫,哪见过这个阵势,不禁有些恼火,耶律狗儿忙递眼色,他们才没有发作。 陪着耶律狗儿的姑娘给他斟了酒,说:“客官,小女子不才,略懂一点音律,客官若是赏脸,奴家愿意给你们唱一支曲儿解解烦闷。” 耶律狗儿正怕她们纠缠,忙鼓掌道:“好” 女子问:“客官想听什么曲子?” 耶律狗儿说:“你会唱那些曲子?” 挨着侍卫的一个女子说:“她会的曲子可多了,像什么《念奴娇》、《拂霓裳》,《鹊桥仙》、《声声慢》、《太平年》~~~” 耶律狗儿不懂这些,说:“那就先唱一个《太平年》吧。” 耶律狗儿说罢,那女子拿出一根竹萧,呜呜地吹奏起来,挨着狗儿的女子亲启歌喉,轻声唱着。 耶律狗儿粗知一点音律,听着女子款款歌唱,竟有所触动,不禁盯着女子细看,这是他除了两个阿妈以外,这么近,这么仔细的看一个女人。 那女子面色有些苍白,身材也有点瘦弱,不过长得十分标致,体格匀称,虽然强颜装笑,但难掩眉宇之间的哀愁。 耶律狗儿看那神态,似乎在哪里见过,却又想不起来,似乎被埋在记忆深处太久,除非经过大的翻动,才能看见它的闪光。不过,这次它来得太强烈,太迅猛了,一下子击中了他。 不等那女子唱完,耶律狗儿就哭起来了。 众人吃了一惊,女子停止了歌唱,惊惶地看着耶律狗儿。两个侍卫也愣住了,不知所措。 见众人这番模样,耶律狗儿觉得自己失态,连忙止住哭泣,擦干泪水,对唱歌的女子说:“抱歉,让你见笑了,你让我想起了一个人。” 女子凝视着耶律狗儿,说:“对不起,奴家不小心触动客官的心事,真是罪该万死。” 耶律狗儿说:“不关姑娘的事,你唱的很好听,可是我今天心情不是很好,没有心事欣赏姑娘的歌声,这里有几两碎银子,不成敬意,请姑娘笑纳。” 耶律狗儿,说罢掏出银子,递给几个女子。女子得了银子,退了出去。那个唱歌的女子走到门口回过头来看了耶律狗儿一眼,才转身离去。 耶律狗儿和两个侍卫继续喝酒。狗儿坐在临窗,一边喝酒一边看着窗外的风景,但他的眼前总有个身影在眼前晃荡。 那是他的母亲——刘玉兰,在她人生的最后几年里,她就是刚才那个卖唱女子的神态。在他父亲病重之时,母亲在父亲面前强颜欢笑,转过身就抹眼泪。那时,他竟然很鄙视母亲的这一套,以为那是虚情假意。可现在他才真正的懂得了母亲的哀痛。 窗外,飘起了雪花,一朵朵,轻悠悠地洒落,潇潇洒洒,无拘无束,像一个清幽的梦境。 狗儿起身走到窗前,推开窗户,他端起一杯酒迎风倒在地上,然后久久地伫立在窗后,看着远处。其实他什么也没看见。他身上有些燥热,他只想吹吹凉风。 侍卫说:“公子有什么心事?是不是想家了?” 耶律狗儿关了窗户,说:“不瞒你们说,我这是第一次离开阿妈,有些想她,我是不是很没用?” 侍卫对视了一下,摇了摇头。 耶律狗儿苦笑了一下,认为他们是不会懂得的,便端起酒杯喝着闷酒。 正在这时,只听见楼下有急促的脚步声跑动。耶律狗儿推开窗户,向楼下一看,一口凉气倒提上来,连忙关了窗户,说:“不好,楼下来了很多宋军。” 侍卫连忙站起来,说:“他们一定是奔我们来的。” 另一个侍卫说:“我们并没有暴露,他们怎么奔我们来了?” 耶律狗儿说:“不管怎样,快去守住楼口。” 一个侍卫拿起铁叉过去了,这时,楼下传来上楼的脚步声,随即,一声惨叫让大楼的人都毛骨悚然。 跟着耶律狗儿的侍卫说:“果然,宋军是冲我们而来。” 耶律狗儿忙问:“怎么办?” 侍卫推开窗户看了看,只见翠云楼前后大门已被封锁,前后有数十名军士把守。翠云楼楼高十余丈,跳下去绝无生还的可能。 这时,楼下喊声大作,怒喝声,惨叫声,脚步声交织在一起,正一步步向楼上逼来。 侍卫一拳砸烂餐桌,,扯下两条桌腿,递一根给耶律狗儿,说:“没办法,我们只有打出去了。” 侍卫说罢,就要往外冲,耶律狗儿一把拉着,说:“先找找看,有没有地方可以爬下去。” 耶律狗儿跑到围栏的另一头,那里有一间小房,山墙上开了一扇小窗,耶律狗儿推开小窗,向下张望,惊喜发现,山墙上开了几扇一样大的小窗,最下面是一个马厩,依稀可以看到几匹马在那里吃草。只是窗户之间相距甚远,下不到第二个窗户去。但他还是惊喜的喊了一声:“这里有窗子。” 侍卫跑过来看了看,伸出桌腿,问:“抓不抓得住?” 耶律狗儿点头道:“抓得住?” “那好,你抓住它,我送你下去,从那个窗子里钻进去,等宋军攻上顶楼,公子再趁机逃出去。” 耶律狗儿说:“你怎么办?” “你别管我。” “先找找看,有没有绳索,我们一起逃出去。” 侍卫叫道:“等不及了,他们快打上来了,快抓住我手里的木棍子,我送你从那个窗户里下去。” 耶律狗儿也顾不得什么了,只好听从侍卫的话,抓紧侍卫伸出的桌腿。侍卫弯着腰将耶律狗儿送到下面的窗口。耶律狗儿一脚踢开窗户,使出一个紫燕穿帘,钻入屋内。 只听见一声惊叫,耶律狗儿吓了一大跳,急忙闪身,定睛一看,却是刚才卖唱的那个女子,二人同时惊呼:“怎么是你?” 随即,二人都闭了口,只听见楼上出现了打斗声。 原来这是卖唱女子的卧房,耶律狗儿想从大门溜出去,被女子一把拉住。只见她从床下拿出一根绳索系在自己的腰间,指着窗户说:“快,抓住绳子从这里下去。” 耶律狗儿看着女子,说:“你为什么要救我?” 女子喝道:“快走,管那么多干什么?” 耶律狗儿见女子急的满脸通红,不敢再问,抓住绳索,爬出小窗,只见女子双手撑住墙壁,绳索紧紧地勒住她的腰部,深深地嵌进她的衣服里了。 耶律狗儿不忍再看,迅速溜了下去,落在马棚上,翻身下去,解开一匹马,跃上马背,双腿紧紧一夹,那马便一阵风似的跑开来。 守门的军士,见一个人跑走,大惊,忙欲追赶,可哪里追得上,只好眼睁睁地看着耶律狗儿骑马逃走。 门口一片慌乱,楼上的激斗也将结束,契丹两个侍卫,已经伤痕累累,手中的兵器都已打折,二人依靠着墙壁,喘着粗气。 那个拿着桌腿的侍卫看了一眼窗外,说:“公子已经走了。” 另一个侍卫笑了笑,说:“这么说,我们也该走了。” “很好,我们一起走。” “我不是早就说过一起走吗?” “好,这样上路不孤单。” “那就走吧。” 二人说罢,拉着手一起跃窗而出。 这时,一匹马飞快地穿过城门,守城的士卒见了,一声惊呼,阻挡不及,只得眼睁睁的看着那马卷着风雪,很快消失在茫茫的风雪里了。 耶律狗儿回到狄公祠,耶律曷主也来了,见只有耶律狗儿一个人回来,惊问:“他们俩呢?” 耶律狗儿眼里含着泪水,说:“他们恐怕回不来了。” 耶律曷主忙问:“出什么事了?” 耶律狗儿便将翠云楼的事讲了一遍,说:“是我害了他们,他们跟着大丞相几十年,没有出事,跟着我才几天,就——我怎么向大丞相交代呀?” 耶律曷主拍了拍狗儿的肩膀说:“生死有命,你不要太伤心了。” 但耶律狗儿心里依然像被什么压着,突然又想起那个女子,心被针扎了一下,他一下子跌倒在地上。 二百零一、狼烟 耶律曷主扶起耶律狗儿,说:“狗儿,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我们已经被发现了,得想办法应对才是。” 耶律狗儿打起精神,说:“你说的对,这时候,宋军一定派人到处寻找我们,很快就会找到这里,我们必须离开这里。” “我想离开前打他们一下,你有没有好的计策?” 耶律狗儿说:“我们就是这一点人马,硬碰硬肯定不行。” 耶律曷主说:“说得对,我看大名府城外,有一个马头村,驻扎着几百宋军,我们能不能袭击一下,端掉这个军营,一来壮一壮我们的军威,二来摸一摸宋军的底细,三来为我军南下扫清一个障碍。” 耶律狗儿说:“说得好,我们今晚就行动。” “不,我们现在就走。” “现在就走?” “对,化整为零,分成几个小队,分别前往马头村,先到马头村的就燃起烟火,各队见到烟火,都到烟火处聚集,然后,相机进攻军营。” 耶律狗儿说:“烟火会不会引起宋军的注意?” 耶律曷主说:“不会的,村庄里哪里都有炊烟。” 耶律狗儿说:“那我们如何知道哪是我们的烟火。” 耶律曷主掏出几根烟花一样的东西递给几个领头人,说:“这是几根烟棒,能发出黄色的烟雾,你们点烟火时,把它放在火堆里,只要我们细心地看,就能辨出哪是我们的烟火。” 耶律狗儿拿起烟棒说:“你还是蛮有准备的。” 耶律曷主笑道:“有备无患嘛。好,大家分开行动,尽量避开宋军的巡逻。” 耶律曷主说完,契丹人便分成几小队,陆续出了狄公祠,朝着不同方向走去。 耶律狗儿一队走得很快,最先到达马头村附近,先打探了一下马头村的宋军布防。原来这里布防的是德清军的一支队伍,奉了王钦若之命来协助防守大名府,却被周莹拒绝入城,只令他们在马头村驻扎,官兵们皆是一肚子怨言。 打探清楚之后,耶律狗儿让人点燃烟火,很快各队人马汇集起来。耶律狗儿将打探的情况向众人作了介绍。 耶律曷主便将人马分成两队,趁着夜色秘密潜入马头村南北两侧,约定以他燃放烟花为号发起进攻。 耶律曷主说罢,让大家吃一点东西,就地休息。 天已黑了,寒风凛冽,雪花仍在簌簌的飘落,幸好落得不大,落在地上的雪花大多都融化了。只是军士们实在受不了严寒的侵入,身体几乎都冻僵了。 挨到三更,耶律曷主和耶律狗儿带着军士悄悄地向马头村摸去,一南一北地埋伏了。 村里一片寂静,只有村口燃着几只火把,没精打采地亮着,火把后面有一个哨兵同样没精打采,有气无力地来回走动,借此赶走沉沉袭来的睡意,但最终没能抵挡住瞌睡的攻击,拄着一柄枪,站着睡着了。 等了半天,烟花还未升起,耶律狗儿有些不耐烦了,耶律曷主说他想五更发起进攻,为什么要把进攻时间定在五更?为什么不能早一点?像这个时候进攻岂不是更好?但既然约定了,就要听从,只能等耶律曷主燃起进攻的烟花了。 三更过后,风停了,但雪下得更大了,耶律狗儿身上很快积了一层厚厚的白雪,地上也渐渐白了,一种担忧很快涌上心头。耶律狗儿看了看天上,雪花正抖落棉絮般地落下来,他用手指在地上深深地划了几道印,心里沉重如铁。 这时,一颗烟花在空中炸开了,耶律狗儿跳起来,挥刀冲进村里,五更时分是人睡意最浓的时候。整个马头村仿佛都睡着了,连狗都没叫一声,直到有宋军人头滚落在地,宋军才惊醒过来,连忙找兵器抵抗,东南西北一阵乱摸,哪里找得到?大部分人被杀死在床铺,剩余少部分人拼命才突出马头村,逃命去了。 又饥又冷的契丹军士到处找吃的,找柴生火。 耶律狗儿说:“我说诸位,不要生火了,大家找一点吃的,赶快离开这里。” “为什么不向一下火,暖和暖和再走?” “诸位,跑掉的宋军很快就会报告大名府的守军的,他们的大部队很快就要到这里来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还有,地上已经积了很厚的雪了,宋军一定会跟着脚印追我们,如果走晚了,被他们追上就麻烦了。”耶律狗儿解释道。 耶律曷主说:“说得对,我们必须立刻离开这里,走,大家都快走。” 离开马头村不久,耶律狗儿对耶律曷主说:“我觉得宋军已经追过来了,不如我们分开走,等走一段路之后,合在一起走一段,然后,再分开走,再合在一起走,你觉得怎么样?” 耶律曷主说:“好主意,这样就有可能扰乱一下宋军的追兵,就这么办?” 耶律狗儿说:“还有,你还有没有烟棒?” “有。” “给我两根,谁遇到危险,就点燃烟棒,另一队人就赶过去救援。” “好,这个主意好。” 耶律曷主说罢,掏出两根烟棒递给耶律狗儿,队伍便分成两队,踏雪践玉而去。 果然,没过多久,大批宋军来到马头村,把马头村围得水泄不通,但契丹军已经走了。宋军找到了契丹军离开的足迹,连忙放马追击。追了不远,只见雪地里有两条脚印,领头人不知走哪一条,副将说:“管他走哪一条,他们分成两队,我们也分成两队追去,看他还耍什么花样?” 领头之人连忙说:“对呀。”立即,将队伍分作两队追击。 契丹军经过一夜的潜伏,作战,疲惫不堪,人马走得慢,不到一个时辰,耶律曷主被宋军追上了。耶律曷主连忙点燃烟棒,黄色的烟雾腾空而起。 耶律狗儿正率队疾行,一个军士看见了升起的狼烟,说:“看,黄烟,他们遇到敌人了。” 耶律狗儿见了,立即掉头向黄烟升起处奔去。他赶到时,宋军正在冲击包围耶律曷主,耶律曷主节节败退伤亡了几十人。 耶律狗儿立即命令部队绕到宋军后面去,一声怒吼,带头冲向宋军,宋军万万没想到会有契丹军从后面发起进攻,瞬间,队伍大乱,耶律曷主趁机发起反击,两面夹击,宋军死伤甚重,抵挡不住,奔逃而去。 军士们要去追赶,被耶律狗儿拦住。 耶律曷主走到耶律狗儿面前,说:“兄弟,幸亏你来得及时,不然,我们今天就走不了了。” 耶律狗儿说:“现在,还不是说话的时候,一会儿追击我们的那支宋军很快就会过来,我们赶紧埋伏起来,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众人听罢,立即就地埋伏下来,不多时,这些人消失了,旷野里只有风雪在孤独地飞舞。 少顷,一队宋军循着足迹走过来,看见这里足迹混乱,地上躺着不少尸体,都大吃一惊,有人下马,上前查看,看到了前一刻还是活生生的战友竟躺在地上死了,不禁大惊失色。他还来不及叫出声来,就被一支利箭穿透了胸膛倒在战友的身上去了。接着,一支支利箭四面射过来,宋军蒙了,本来是追击契丹军而来,怎么就进入了包围圈?很快被射倒一片。不过,宋军反应还算迅速,立即发起反击,撕开一条口子,冲出了包围圈。 契丹军也不追赶,收拾了残余部队,回大营来了。 听说前哨部队回来,萧绰立刻在中军大帐里召见了耶律曷主和耶律狗儿。正问了他们几句话,韩德昌来了。 耶律狗儿见了韩德昌,立即向他跪下来,说:“三叔,侄儿对不起你。” 韩德昌惊问:“狗儿,你这是怎么了?” 耶律狗儿说:“三叔,你的那两个侍卫死了?” 韩德昌愣了一下,说:“他们死了?怎么死的?” 耶律狗儿便把翠云楼的事讲了一遍,流着泪说:“都怪我去了翠云楼,不然,他们是不会死的。” 萧绰皱了皱眉头,说:“你为什么要去翠云楼?正事不干,怎么心里尽想着游玩?” 耶律狗儿说:“臣一时糊涂,当时只想着翠云楼是大名府最高的地方,想在那里看一下大名府的地形,没想到被宋军发现了。” 韩德昌上前抱住耶律狗儿,说:“多亏二哥有灵,保佑狗儿脱险,不然,我就是死了,也没法向二哥交代。” 耶律曷主说:“皇太后,大丞相狗儿这回很不错的。” 韩德昌松开耶律狗儿,说:“是吗?说来听听。” 耶律曷主便将狗儿一路上的事情说了一遍。 韩德昌听了,惊喜道:“真的吗?耶律曷主,你说的是真的吗?” 耶律曷主说:“大丞相,小将说的句句是真,绝对没有半点虚言。” 韩德昌说:“狗儿怎么一夜之间变得这么能干?是二哥显灵了吗?” 萧绰听了,也觉得不可思议,说:“狗儿真是一下子变成了一个将军了,真是虎父无犬子呀。” 韩德昌连忙拉起耶律狗儿,看着他说:“狗儿有出息了,三叔真高兴。” 耶律狗儿说:“三叔,你的两个侍卫为我死了,我对不起你。” 韩德昌说:“孩子,三叔告诉你,那两个侍卫本来是你父亲身边的人,后来,你父亲见我身边没有人保护,就送给了我,他们能保护你平安,也算报答了你父亲的知遇之恩,死得其所。” “可是他们死了,就没有人保护你了。”耶律狗儿说。 韩德昌说:“三叔老了,不需要别人保护了。” 耶律狗儿说:“三叔,今后狗儿保护你。” 萧绰说:“好,以后就让耶律狗儿保护大丞相。” 耶律狗儿说:“耶律狗儿领旨。” 萧绰笑道:“狗儿,快到你阿妈那里去,再去晚了,她要来找朕要人了。” 耶律狗儿听了,连忙告辞退出大帐,牵出“啸云”,翻身跃上马背,出了大营,一路直奔天门口而来。 萧婉容一看到耶律狗儿,一把将他抱起来,说:“狗儿,真的是我的狗儿回来了?” 受此礼遇,耶律狗儿有点接受不了,这在以前,他是很享受这种拥抱的,但这两天,他似乎一下子长大了。他看着周围的人都在看他们,他的脸不禁红了。他推开萧婉容,看着她说:“是的,阿妈,狗儿回来了。” 萧婉容又一把抱着他,他推了推萧婉容说:“阿妈,你放开我,好多人看着我们呢。” 萧婉容松开耶律狗儿,看了看周围的人,说:“怕什么?你是我儿子。” 耶律狗儿拉着萧婉容的手说:“阿妈,你怎么又瘦了?” 萧婉容在耶律狗儿屁股上打了两巴掌,说:“还不是被你气的。” 耶律狗儿说:“儿子又哪里气你了?” 萧婉容说:“你还没有气我?你瞒着我去了南边,你想怎么样?想丢下阿妈不管吗?你这个没良心的,我把你养这么大,你就丢下我不管。我哪里对不起你了?你想害死我,是不是?你想让我死都没脸见你阿爸,对不对?” 萧婉容说着说着,就哭起来,浑身激动得乱颤。 耶律狗儿找了有个地方,让她坐下来,自己坐在她的身边。萧婉容就趴在他的腿上哭,一边哭一边数落他的不是。 耶律狗儿什么也不说,只是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 突然,萧婉容抬起头,说:“你再出去,带着阿妈。” 耶律狗儿说:“你去干什么?” 萧婉容说:“反正我也管不住你了,但是我要看着你。” 耶律狗儿说:“好了,阿妈,以后我都听你的。” 萧婉容看了耶律狗儿一眼,说:“这是你说的?” “是我说的。” “好,以后不许瞒着我跑出去。” “不会了,阿妈,今后我要到三叔身边做事,是他的保镖了。” “真的吗?这回有你三叔管着你,我就放心多了。” 耶律狗儿却叹了一口气。 萧婉容问:“怎么?不高兴?” 耶律狗儿说:“不是,这次狗儿去大名府打探消息,三叔派了两个侍卫跟着我,结果,他们为了救我,在大名府死了。” 萧婉容听了,一把抓住耶律狗儿,惊慌道:“怎么?你遇到了危险?伤到没有?”说罢,紧张的打量着耶律狗儿。 耶律狗儿说:“阿妈,你别紧张,我没事,只是三叔的两个侍卫死了,我很难过,我对不起三叔。” 萧婉容吁了一口长气,说:“儿子,你三叔是不会怪你的。” “我知道,但那两个侍卫跟着三叔几十年了,一到我的身边就死了,我心里挺难受的。” “狗儿,你别难过,你今后多照顾照顾你三叔,就好了。” 耶律狗儿说:“我知道,我听三叔说,那两个侍卫是当年阿爸送给他的,这是怎么回事?” 萧婉容愣了一下,说:“原来是他们?” “他们是谁?” 萧婉容嘴动了动,说:“唉,都是好多年前的事了,不提它吧。” 可是耶律狗儿来了兴趣,说:“到底是什么事?阿妈你快说,快告诉我。” 萧婉容说:“那两个人是女真人。” 耶律狗儿惊道:“女真人?” “是的,生长在长白山上,有一年,女真人造反,朝廷派你阿爸去平叛,长白山山高林密,野兽横行。造反之人躲在山里,你阿爸找不到进山的路径,派出去的人,都没有回音,你阿爸急得日夜睡不着。”萧婉容说着,叹息道,“真是为难你阿爸了。” 耶律狗儿说:“是啊,长白山方圆几百里,想在密林找人无异大海捞针。” 萧婉容笑了笑,说:“但这事难不倒你阿爸。” 耶律狗儿忙问:“阿爸是怎么找到叛军的?” 萧婉容笑道:“因为你阿爸发现了一只鸟。” “一只鸟?” “是的,是一只海东青。” 耶律狗儿恍然大悟,说:“对呀,女真人会捕捉海东青,皇上的海东青就是他们进贡的。” 萧婉容说:“你阿爸看到海东青后,就注意它,看它从哪里飞起来,在哪里落下来。” 耶律狗儿说:“可是,如果那只海东青不是驯养的,怎么办?” 萧婉容说:“我说你不若你阿爸,你还不信,驯养的和野生的瞒得过你阿爸?” 耶律狗儿尴尬得说不出话来,萧婉容见状,忙说:“当然,狗儿也不错,你阿爸第一,你第二。” 耶律狗儿说:“阿爸就在海东青落下的地方找到了叛军,对不对?” 萧婉容说:“对呀。” “那两个侍卫就是叛军的首领?” 萧婉容摇头道:“不是。” “他们是干什么的?” “他们是叛军首领的侍卫。” “又是侍卫。” “你阿爸攻进去的时候,一群侍卫保护首领逃跑,你阿爸单枪匹马追击他们,那些人见你阿爸一个人,就像围攻你阿爸,结果连同叛军首领,十几人都被你阿爸杀了,他们两个武艺最好,你阿爸降服了他们,从此,他们就死心塌地的跟着你阿爸。后来,你三叔在契丹受到一些排挤,你阿爸就让他们去保护你三叔了。” “原来是这样啊。” 决定释放王怀敏 “阿妈,在大名府救我的还不止两个侍卫。”耶律狗儿低下头,又抬起来,想看着萧婉容,却又躲避她的目光,他的眼睛里同样是幸福与痛苦交织在一起。 萧婉容看着耶律狗儿,被他的神情弄得有些莫名其妙,说:“儿子,还有谁救过你?” 耶律狗儿看了萧婉容一眼,低下头,又抬起头,像做颈部操一样完成一套标准动作,低声说:“是一个女孩子。” “一个女孩子?什么样的女孩子?她为什么救你?”萧婉容惊奇地问。 面对萧婉容的提问,耶律狗儿无法回答,是啊,她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孩子?她为什么要救我?这些耶律狗儿还没有仔细想过,也无从知道。 见耶律狗儿没有回答,萧婉容急切地问:“她在哪儿救了你?” “翠云楼。” “翠云楼?那是什么地方?” “是大名府里最高的一座酒楼。” “酒楼?狗儿,你去喝酒了?” “嗯。” “那个女子在那里干什么?” “卖唱。” “卖唱?原来是一个青楼女子,狗儿,你怎么跟一个青楼女子交往?” 耶律狗儿连忙解释:“不是的,阿妈,我没跟她交往。” “那她为什么救你?” 耶律狗儿想把翠云楼上发生的事说给萧婉容,可是,不知从何说起,尤其是他无法解释自己为什么忽然间哭了,他怕萧婉容听了会伤心,最后,他说:“阿妈,我喜欢她。” 萧婉容大为惊诧,盯着耶律狗儿看了好久,说:“你喜欢她?喜欢一个青楼女子?” 耶律狗儿说:“阿妈,你怎么这样说人家,她可是救了你的儿子呀。” 萧婉容说:“儿子,这些我知道,可是儿子,你可不能喜欢她。” 耶律狗儿眼泪哗哗的,叹息道:“只怕我想喜欢人家,也喜欢不成了。” 萧婉容说:“为什么?” 耶律狗儿说:“她救了我这个契丹人,那些宋人怎会放过她?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还在不在?阿妈,我真担心呀。” 萧婉容说:“别担心,儿子,吉人自有天相,她是个好人,不会有事的。” 耶律狗儿什么也不说,低着头,双手紧紧地抓住头发。 萧婉容说:“狗儿,你们在一起多久?” 耶律狗儿说:“才认识。” 萧婉容惊讶道:“才认得,你就喜欢人家了?” 耶律狗儿说:“不,阿妈,我好像在哪里见过她,跟她认识好久了。” 萧婉容说:“尽说胡话,你在契丹,人家在宋国,你们什么时候见过?” 耶律狗儿说:“是真的,我又看到她,就觉得好熟悉。” 萧婉容说:“她叫什么名字?皇太后再派人去打探消息时,请去的人顺便打听一下,给她多捎点钱去。” 耶律狗儿痛苦地说:“我也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 萧婉容说:“那就难办了。” “我想去找她。” “胡说,天大地大,怎么去找她?也许人家跟你一样早离开那里了,怎么找得到?你想想谁做了犯法的事,坐在那里等人家来抓?” 耶律狗儿听了,只得打消了寻找的念头,坐着发愣。 耶律狗儿走后,萧绰和韩德昌,耶律隆绪谈论了好久,从耶律狗儿的变化谈到他的父亲耶律斜轸,从耶律斜轸又谈到目前人才凋零,军中无大将可用,再谈到现在面临的困境,军事没有多大的进展,和谈也不甚明朗,这些不利的情况像梦魇缠着三个最高决策者,都想找一个突破口解决这些问题。 这些两天,特别是自那次亲自擂鼓之后,萧绰觉得身体大不如以前了,仿佛她已经把余生所有的力气都拿出使用了,可是,瀛州还是没有攻下来。不仅将士们很失望,自己也失望极了。但她知道这时候自己不能倒下,必须站起来,因此,她每天仍旧早朝,批阅奏章,听取将士们的意见,到各营巡视,安抚伤员,日程排的满满的。 她的身体,她所作的一切只有一个人知道,那就是韩德昌,他不止十次劝告她不要这么操劳,说像她这么拼命,很快就会把身体累垮的。 她说:“不行啊,没有享福的命,这都是自己选择的,必须承担起来。” 她还笑着对韩德昌说:“没事,等打完这一仗,就好好休息,什么事也不做了,就陪着你。” 韩德昌说:“我没指望你陪我,你照顾好自己,我就放心了。” 韩德昌的话酸酸地,萧绰也听得酸酸地。 今天,萧绰确实非常疲惫,她却了天门口,看了受伤将士,回来,觉得浑身酸痛,接着听了耶律曷主、耶律狗儿的回报,就有些坐不住,想回帐休息,无奈耶律隆绪对耶律曷主,耶律狗儿的回报很感兴趣,拿着耶律狗儿画的大名府的地形图,左看右看,一会儿说从这里突破比较容易,一会儿说先打这里合适,硬是逼着萧绰、韩德昌与自己商量攻打大名府的行动计划。 韩德昌只好说:“皇上想的都很对,不过,现在还有些早。” 耶律隆绪说:“不早了,我们马上就要攻打大名府了,攻城计划要早点定下来。” 韩德昌说:“是是,皇上想的周到。” 耶律隆绪拿着地图,说:“这回狗儿立了大功了,你们看看他画的多清楚。” 就这样他们谈到前面的一系列问题。萧绰被这些问题牢牢地缠着,她的面色非常苍白,浑身乏力。 韩德昌说:“太后累了,回帐休息吧。” 萧绰点了点头,起身欲走,听到侍卫来报:“王继忠、康延欣求见。” 萧绰又坐下来,传令让他们进来。 王继忠、康延欣拜见了萧绰和耶律隆绪,又向韩德昌行了礼。 萧绰说:“你们夫妻两个一起来,一定有什么重要的事,对不对?” 康延欣看了王继忠一眼,示意王继忠先说。 萧绰笑道:“看你们的样子,你们是为一件事而来,什么事?” 王继忠说:“回太后,臣和她不是一件事。” 萧绰说:“那你是什么事?” “回太后,宋国又有回信了。” 萧绰精神一振,说:“信中说了一些什么?” 王继忠拿出信笺,说:‘他们还是想与我们和谈。’说罢,将信递给了萧绰。 萧绰看罢信,说:“好,继忠,你做得很好,继续跟他们联系。” 萧绰说完,把信递给韩德昌,韩德昌看了说:“看来宋国的皇帝的态度有些转变。” 韩德昌看了,又把信给了耶律隆绪。 耶律隆绪看了,说:“说去说来,他们还是不想归还关南之地,这不行,他们必须归还关南之地,我们才可以和他们签订和约。” 萧绰说:“皇上莫急,这已是一个好的开始了,既然他们发出和谈的信息,你就有和谈成功的希望,继忠,辛苦你了,你在把朕的态度告诉他们,说我们是诚心的要与他们谈判。” 王继忠说:“不辛苦,这是臣应该做的。” 韩德昌看着康延欣,说:“康大人,上将军说他和你不是同一件事,我猜你肯定是为你们的家事而来。” 康延欣说:“不,这不只是家事。” 耶律隆绪说:“那是什么事?” 康延欣说:“我请皇上放了王怀敏。” “放了王怀敏?”耶律隆绪说,“这不就是你们的家事吗?还是什么大事?” 康延欣说:“王怀敏不仅是王继忠的儿子,他还是宋国的臣民,这是两个国家的事,他不只是一个家庭可以解决的。” 萧绰说:“延欣说得对,这的确是两个国家的事,释放王怀敏就是向宋人表明我们和谈的诚意,朕说过朕同意释放王怀敏,只要继忠愿意。继忠,你是怎么想的?” 王继忠说:“臣,臣自然很舍不得,毕竟,放他回去之后,不知道还有没有再相见的机会,可是,延欣说得有道理,陈湘萍更需要他,她现在肯定还为他提心吊胆,盼望他回去,他回到她的身边,她就会安心。臣已经很对不起陈湘萍了,再留住她的儿子,那就太自私了。” “这么说,你是同意放王怀敏回去的了?”萧绰盯着王继忠问。 王继忠不能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韩德昌说:“想想那个叫什么——陈湘萍的也是挺可怜的,太后,皇上,就放她的儿子回去吧。” 萧绰说:“好吧,那就放他回去吧。” 耶律隆绪说:“太后,儿臣有一个建议,既然这个王怀敏来到我们这里,那就算是我们的客人,朕觉得在他走之前,招待他一顿,您觉得怎么样?” 萧绰说:“好呀,朕也有此意。” 韩德昌说:“还有一件事。” 萧绰说:“什么事?” 韩德昌说:“自从那次王怀敏抱着韩制心摔下城头之后,韩制心总想和王怀敏打一仗,这次王怀敏回去了,这一仗就打不成了,不如在他临走之前,让他俩见一面,如何?” 王继忠变了脸色,康延欣说:“大丞相,这恐怕不好吧,如果他们见了面,打起来了怎么办?两个人都有伤,再打起来,那不是旧伤未愈又添新伤?” 萧绰说:“是呀,朕觉得还是不让他们见面为好。” 韩德昌说:“你们放心,有皇太后在场,谁敢放肆?” 康延欣看了看萧绰,萧绰说:“既然大丞相有心让他们见一面,那就见一面,韩制心是指定要找王怀敏的,为他求情,留他性命,朕想他是惺惺相惜,没有什么恶意的。” 康延欣说:“臣听皇太后的。” 萧绰说:“很好,就明天,朕招待他们俩。” 韩德昌笑道:“太后这也太吝啬了,就只招待他俩,我们就干看着?” 萧绰笑道:“出门遇到打劫的,你们都来吧。” 回到穹庐,王继忠半天不说话,康延欣坐在他的身边,说:“今晚让怀敏过来睡吧。” 王继忠没吱声,目光落在案台上的一堆文件上。 康延欣知道他其实什么也没有看,他的目光是散的,乱的,跟他的思想一样。王继忠就像一个痴呆人,不知何为。 康延欣说:“继忠,你是不是担心明天韩制心见了怀敏会动手?” 王继忠摇摇头,表情很痛苦。 康延欣说:“我想有皇太后韩制心不会把怀敏怎么样的。” 王继忠说:“我不担心怀敏。” 康延欣看了一眼王继忠,王继忠望着穹庐外面,外面的雪被人踩乱了,化成一汪汪水凼子,冷风吹进,寒气逼人。 康延欣说:“继忠,原谅我,我知道让怀敏离开你,你心里难过,但是他在这里你也很难过呀。” 王继忠说:“不,你做得对,怀敏终究是要回去的,他回去比在这里好,只是我觉得我不是一个称职的父亲,从小到大就我就没有好好地照顾他们,我对不起他们。” “继忠,我并不想拆散你们。” “我知道,我也不想拆散他们。” “要不还是让怀敏留下吧?” “不,让他回去。” 康延欣盯着王继忠看了一会儿,说:“那我让怀敏过来吧。” 王继忠点了点头。 康延欣去了牢房,没过多久,搀着王怀敏进来了。 王怀敏的伤好多了,可以拄着拐杖走路了。康延欣给他搬了一张凳子,放在王继忠的对面,王怀敏坐下来。康延欣拿了一些零食,放在王怀敏面前。 王怀敏笑着说:“二娘,你别忙了,坐,你也坐。” 康延欣笑着,挨着王继忠坐下来。 王继忠说:“怀敏,我看你的伤好些了。” 王怀敏将拐杖放在一边,说:“好多了,再过几天就不用它们了。” 王继忠又说:“这拐杖好用吗?” 王怀敏说:“好用,刚好合适。” “那是你二娘专门请人给你做的。” 王怀敏看着康延欣说:“谢谢二娘。” 康延欣笑道:“一家人客气啥?这是二娘应该做的。” 康延欣说罢,抓起一把枣儿放进王怀敏手里,说:“敏儿,吃枣,二娘自己种的,可甜了。” 王怀敏吃着枣儿,说:“,二娘,你今天叫我来,有什么事吗?” 康延欣瞟了一眼王继忠说:“敏儿,你长这么大还没有跟你爸睡觉吧?” 王怀敏看了一眼王继忠,没有说什么。 康延欣说:‘你今天就和你爸爸睡,你们好好说说话。’ 王怀敏觉得可能有什么事发生,说:“二娘,是不是有什么事?” 康延欣动了动嘴,欲言又止。 王继忠说:“怀敏,皇上准备放你回去。” 王怀敏睁大眼睛,说:“什么?他们要放我回去?” 王继忠说:“是的,皇上、皇太后都答应了。” 王怀敏还以为在做梦,回头看着康延欣。 王继忠说:“这都是你二娘为你求得情。” 王怀敏惊喜非常,感激地看着康延欣,可是不久,他的脸色渐渐变了,紧紧盯着康延欣,眼里充满了疑问和怨气。 康延欣说:“敏儿,你怎么这么看着我?” 王怀敏说:“你是不是觉得我在这里碍事,想撵我走?” 康延欣没想到王怀敏会这样想,说:“不是这样的,敏儿,你别误会。” 王怀敏瞅了康延欣一眼,站了起来。 康延欣惊问:“敏儿,你要干什么?” 王怀敏说:“我要回去,回牢房里去。” 康延欣一脸无奈地说:“敏儿,你真的误会二娘了。” 王怀敏说:“你别假仁假义了,你就是嫌我在这里碍事,想撵我走。” 王怀敏说罢,拿起拐杖转身欲走。 王继忠喝道:“你给我坐下。” 王怀敏看着一脸怒气的王继忠,只好坐下。 王继忠说:“你这小子怎么这么不分好歹?你二娘是为你着想,怕你娘担心,难道你不想你娘,不想回到你娘的身边?” 王怀敏低着头,眼泪汪汪的。 王继忠说:“不说别的,这些日子你二娘对你怎么样?她是想赶你走的人吗?” 王怀敏的头越是低下了,耳朵通红通红的。 王继忠说:“我还告诉你,不是你二娘,你的命早没了,那天早晨就被他们杀害了,是她在皇太后面前为你求的情。” 王怀敏抬头道:“我知道二娘好,是我小心眼,以为二娘不想我在爸爸身边。” 康延欣说:“敏儿,你的想法也是人之常情,其实二娘也是舍不得你的。” 王怀敏的泪水在也止不住了,开闸似的流下来。 王继忠说:“怀敏,虽然我和你二娘都舍不得你离开,但是你娘正在生病,她肯定很担心你,你回去了,她会安心些。” 王怀敏哽咽道:“谢谢二娘。” 康延欣说:“又说傻话了,我们是一家人,讲什么客气?” 王怀敏却向康延欣跪下来,说:‘不,二娘,你的恩情,怀敏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 康延欣忙一把扶起来,说:“起来,起来,小心伤到大腿。” 康延欣扶起王怀敏,说:“好了,今天晚上你们父子俩就好好聊一聊,我走了。” 王怀敏说:“二娘去哪里?” 康延欣笑道:“我去皇太后哪里,今夜我当班。” 康延欣说罢,掀开穹庐,躬身出去了。 王怀敏回过头,说:“二娘当什么班?” 王继忠苦笑了一下,说:“不要管她,你吃点东西。” 王怀敏知道康延欣是让地方给他,心里感激,也不再问,拿些零食吃起来。 王继忠看着王怀敏吃东西,忽然,想起小时候与兄长王继英有一回一起跑到市郊偷枣儿的事情。那回,他们几乎把人家的一棵树上的枣儿都偷了。后来被主人家发现了,放出狗子来。吓得二人拼命地跑,结果枣儿差不多全掉光了,最后,他埋怨了兄长一路,藏在衣兜旮旯里的几粒枣儿,自己舍不得吃,留着给陈湘萍吃了。当了一次贼,自己连枣味儿都不知道,想起来有些可笑。 王怀敏见了,说:“爸,你笑什么?” 王继忠说:“没什么,想起了小时候的事。” 王怀敏似乎对王继忠小时候不感兴趣,反而对他现在的契丹生活很是关心,说:“爸爸,契丹好不好?” 王继忠不知道怀敏为什么问他这些,说:“你指的什么?” “不管什么?” “不管什么?”王继忠想了想,说:“其实契丹挺好的。” “和宋国比起来呢?” “怎么说呢?有些东西是没法比较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比如说飞鸟和游鱼,就不能相互比较,各有各的天地,各有各的幸福,有人说宋国比较富庶,其实契丹也不差,或许,宋国的城市比契丹繁华,可是契丹国土辽阔,牧民们也都很富裕,而且生活自在,他们逐水草而迁徙,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这是令人向往的生活。”王继忠说着,脸上露出一份宁静的向往。 “那他们为什么要来攻打我们?” 王继忠愣了一下,说:“孩子,人心是不一样的,我向往的生活可能并不是你的追求,有人喜欢清静,有人则喜欢热闹,还有,许多人都有眼馋的毛病,有嫉妒心,于是见了别人的东西,就想拿,据为己有,即使拿不了,就毁了它,反正我没有你就不能有,庄子说:‘人之初,性本恶’,这是人的天性,很难改变的。” 王怀敏说:“爸爸,你说错了,‘人之初,性本善’哪有性本恶呢?” 王继忠没想到自己竟然跟儿子讲起这些,笑道:“好了,我们不谈这些,你还是给我说说家里的事吧。你奶奶还好吧?” 王怀敏说:“上次我不告诉你了,奶奶很好,大伯也很好,兄弟们都很好。” 王继忠怔了一会儿,说:“我就是想多知道一些。” 王怀敏说:“爸爸,你还是给我讲一讲草原的事吧。” 这就是年轻人,对于未知事物一直充满了好奇,厌烦咀嚼往事,像初生的牛儿还不会反刍。 王继忠看了一眼王怀敏,说:“你想听哪方面的东西?” 王怀敏想了想,说:“那你就讲一讲你和二娘的事吧。” 王继忠抬头看着穹庐的天窗,很快心里一股甜蜜的味道弥漫了全身,幸福就像是从那天窗降落到他的身上。 二百零三、绝望与惊喜 王继英不知道自己到底费了多大的气力,才劝回陈湘萍,他的脑子里一团乱麻,只知道自己对她发火了,这是他平生第一次对她发火。 这时候想起来,他不禁脸红,作为一个大伯哥,怎么能这样做呢?况且她目前这种情形,怎么能对她发火呢?她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需要安慰。怎么就对她发火呢?王继英感到很痛心,竟不知道自己变得不近人情了。 天上正飘着雪花,纷纷扬扬像裹着一场梦。王继英站在城墙上,望着不远处的契丹大营。 刚才,陈湘萍就是站在这里,凝望着同一个方向,透过飞舞的雪花看着那一个个水泡似的穹庐。她看得那样专注,天上飘舞的雪花,身边走过的人,都不在她的眼里。朔风吹起她的头发,雪子儿砸在她的脸上,她一点也不知道。她就那样站在城墙上,任凭风吹雪打,就那么痴痴地望着。 从这里到那里不过数百步之遥,为什么变得如此遥不可及呢?永远也走不到那里。 陈湘萍想走过去,像刚才飞过的一只寒鸦,就那么过去了。她望着寒鸦,似乎听见了它扑棱棱煽动翅膀的声音。但是,突然飞出一支响箭,寒鸦坠落了。 陈湘萍眼里充满了绝望,那被雪花裹着的穹庐,时而清晰,时而又变得模糊,仿佛正在离她而去。 陈湘萍不甘心,难道我就这么放弃吗?他为什么不想见我?这个问题一直折磨着她,让她战栗,痛苦,悲伤。想到自己冒着风险来与他见面,她就又气又羞,觉得自己真是太幼稚,后悔跑到瀛州来。难道他真是这么无情无义吗?不他不是这样的人。 但不久,她又觉得自己来到瀛州是对的,毕竟她收到了他的两封信,这是自己争取得来的。若是不来瀛州,他的一点消息都不会知道。现在自己已经和他挨得如此的近了,她几乎能够感受的他的心跳了,她柔弱的心里竟然升起了莫名的幸福。 “湘萍,你怎么又跑到这里来了?” 陈湘萍明显地感觉的大伯哥的语气有些沉重,充满了埋怨,她看了一眼王继英,没有说什么,回头又看着契丹的营寨。 大概知道自己说话的语气重了,王继英说:“雪落大了,回去吧,小心着凉了。” 陈湘萍没有动,仍旧呆呆地看着契丹大营。 王继英忽然大声喊道:“你天天这么看着有什么用?你就这么看着能把他看回来吗,能把怀敏看回来吗?” 陈湘萍惊讶地看着王继英,痛苦在他脸上拧成了一个疙瘩。 王继英仰头看了看天空,雪花如絮,落在他的脸上,冰冰凉凉的,很快融化了,像一个幻影。四周茫茫,被飞雪笼罩着,如梦如幻。 王继英的心情也若这飞雪一样,不停地变幻着,他告诉自己一定要沉着冷静,可是,他片刻都冷静不了。自从那次与王继忠见面未成以来,他的心就一直处于激烈的冲突之中,一点也不亚于契丹军进攻瀛州的两军对垒。他的性情被一点点被磨掉了,尤其是李延渥受伤之后,他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几乎有些暴躁无常了,动不动就会发脾气。昨天,他还对一个军士动了刑。其实,那军士犯的错,在平时,他完全可以原谅的。 对待陈湘萍和侄儿们,他也失去了耐心,话语中多了一些命令,少了一些商量和温和。 “湘萍,快回客栈,怀节还躺在床上不能动,你站在这里干什么?” 陈湘萍看了王继英一眼,眼神挺复杂,痛苦之中,带着惊愕和迷茫。 她走了,狗搂着身子走下城墙,像受了凉风惊吓的莲花,颤颤巍巍地,一步一步地走到下面,回头看了一眼,低着头回去了。 王继英看着陈湘萍的背影,觉得它是那样脆弱和单薄,像一张纸,风一吹就会吹得无影无踪。 陈湘萍回到客栈,怀节正靠着墙坐着,他的脸上的伤痕已经开始平复,殷红的血痕,也渐渐淡了,他的脚踝也在消肿。他闭着眼睛,头顶着墙壁。听见脚步声,睁开眼睛,见是陈湘萍回来,随即又闭上眼睛。 陈湘萍知道王怀节这两天有些生她的气,这都怪她,也不知道这两天是为了什么,自己的脚不听使唤地就走向城头,对怀节照顾得少了,虽然,出门时,叮嘱过怀德、怀政,让他们照顾一下大哥,但他们哪有她照顾得贴心,怀节生她的气,也是应该的,是她做得不好。 虽然,陈湘萍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但她一直没有改正,而且越来越找出各种理由为自己开脱,这是她以前从未有过的。 陈湘萍走到王怀节身边,说:“你怎么起来了?不是说过让你躺着吗?” 王怀节觑了陈湘萍一眼,不耐烦地说:“你就知道让我躺着,我难道是一块石头,就不能走动走动?” 陈湘萍愣了一下,说:“郎中说了,你不能到处走的。” 王怀节说:“郎中还说了,活动活动对筋骨有好处。” 陈湘萍记起来了,昨天,郎中确实说了这样的话,让她有空的时候,扶着怀节下地稍微走动一下,那样恢复得要更快些。怎么就忘了呢? 但是陈湘萍依旧不想承认自己的错误,说:“你想活动,也要等我回来了再活动呀,一个人到处走,摔倒了怎么办?” 王怀节说:“等你回来?不知等到什么时候?还不如自己小心点。” 陈湘萍却发起火来,说:“怎么?你就嫌弃我了,你们一个个的嫌弃我,见不得我,那好,我走,省的碍你们的眼。” 陈湘萍说罢,转身欲走,怀德、怀政跑出来,一把拉住陈湘萍,央求她不要走。 陈湘萍却执意要走,双手使劲地推开怀德、怀政兄弟俩。 怀政抱着陈湘萍,哭道:“娘,你要去哪里呀?城门都关着,城外都是契丹人,你能去哪里?” 陈湘萍推开怀政,说:“去哪里?都比这儿强,你别拉着我,放我走。” 怀政紧紧抱住不放,哭着说:“娘,你别走,你走了,我们怎么办?” 陈湘萍推开怀政,说:“你们爱咋办就咋办,我已经把你们养这么大了,难道还要我养你们不成?放手,让我走,就只当没有我这个娘的。” 王怀德见陈湘萍已经发恼,执意要离开他们,心里慌了,连忙跑到城头,对王继英说:“大伯,快回去劝劝我娘吧。” 王继英惊道:“你娘怎么了?” 王怀德说:“我娘要走了,怎么劝都劝不住。” 王继英连忙回到客栈,见怀政抱着陈湘萍大哭。怀节也靠着墙壁哭泣,见王继英进来,连忙擦了擦眼睛。陈湘萍涨红了脸,一脸怒气,眼睛里也布满了血丝。 王继英走到陈湘萍跟前说:“湘萍,你这是怎么了?” 陈湘萍说:“他们的翅膀都硬了,不想要我这个娘了,我还是走好了。” 王继英看了怀节一眼,说:“怀节,是不是你惹你娘生气了?” 王怀节委屈地说:“大伯,我没有。” 王继英连忙向怀节使了一个眼色,说:“还说没有?” 王怀节不再说什么,后脑勺顶着墙壁,仰着头,不让眼泪流出来。 王继英转身对陈湘萍说:“湘萍,今天是我的错,是我说话重了,你不要想不开,你要怪就怪我,不要怪孩子。” 陈湘萍的心情渐渐平静下来,说:“大伯哥,我不怪你,谁也不怪,只怪自己的命不好。” 王继英说:“湘萍,我知道你苦,你难受,但这不能怪孩子们,只能怪王继忠,是他没良心。” 陈湘萍说:“大伯哥,你别说了,是我不好,继忠不来见我,一定是我不好,他才不来见我。” 王继英说:“湘萍,你怎么这样说呢,分明是王继忠不来见你,是他辜负了你,对不起你,是我们王家对不起你,你不要总把错揽在自己身上。” 陈湘萍看了王继英一眼,王继英一惊,他从来没见过这么绝望的眼神,绝望的几乎收敛所有的目光,只剩下一对空洞。 王继英曾见到一个被判了死刑的囚犯,但他的眼神也没有这双眼睛绝望。那双眼睛还多少有一点点余温,而这双眼睛却如此的冰凉,甚至冷酷。 陈湘萍变了,王继英感到害怕,他担心陈湘萍从此会变得冷酷无情。 那是一双多么柔情的一堆大眼睛呀,清澈如水晶一般,任何时候都能给人温暖和希望,可是现在它自己都绝望了。王继英觉得很可怕。 王继英说:“湘萍,你不要总想到王继忠,你要多想想孩子们,孩子们已经长大了,又能干又孝顺,这都是你的功劳,过两年,孩子们都成了家,你就可以安心地享福了。” 陈湘萍冷冷地笑了笑,没说什么。 王怀德给陈湘萍搬来一张凳子,放在她的身后,说:‘娘,你已经站了半天了,坐下息一会儿,要不要,我给你端杯水来?’ 陈湘萍坐下来,说:“大伯哥,你去忙你的,我没事。” 王继英说:“好,不要想太多,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王继英说罢,又叮嘱了怀节兄弟几句,便出了客栈,向城头走去,一路上,回想着陈湘萍的绝望的眼神,心里忐忐忑忑如弹琴似的搅得他心神不宁。他很想帮忙她,但他又是那么渺小,那么无能为力。 站在城头上,只见眼前一片晃眼的白,原野都披上雪白的外衣,地上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雪。天地间似乎一下子变得安静了,只有雪还在无声无息地洒落。 王继英在城楼里坐下来,军士们各自找到了避雪地方藏起来。 城楼虽然被契丹人打得千疮百孔,摇摇欲坠,但里面还是挤了许多人。雪花从被击穿的孔里偷进来,想一探究竟。 军士们大多耷拉着脑袋,有的人已经睡着了,有的人眯着眼睛想些什么。有的人坐在地上,没地方坐的就靠在墙壁上。 王继英看着城下的那片原野,大地是那么洁白,干净,晶莹剔透,美丽无比,谁会想到那纯净的雪下面覆盖着那么多鲜血和污渍?还有那么多冤魂。 多么平整的雪呀,像一块光洁地毯,完美无瑕,谁忍心蹂躏它呢?把它践踏得体无完肤,面目全非? 王继英望着那纯洁如玉的雪地,心里充满怜爱,生怕有人破坏它,觉得任何对它践踏,都是犯罪 “有人来了。” 不知谁喊了一声,王继英透过飞舞的雪花,看见城下果然过来一个人,一边向城下走过来,一边挥手示意城上的人不要放箭。 王继英皱了皱眉头,厌恶地看了看走过来的人,见只过来一人,便命令军士收起弓箭,放那人过来。 那人走到城下,高声叫起来:“城上的人听着,这里有一封信要交给王继英。” 那人说罢将信射上城头,转身离开了。 军士拾得书信,交给王继英。王继英打开书信,惊喜得叫起来,连忙起身,跑到城墙边,想喊回送信之人,可是送信人已经走远,茫茫的飞雪遮住了他的身影。王继英又飞步跑下城墙,疾步来到客栈,脚步一跨过门槛,就大声叫道:“湘萍,快看,来信了。” 陈湘萍听了,身上一激灵,连忙站起来,走了过去,说:“大伯哥,是继忠来信了吗?” 王继英说:“不是,不是继忠的信。” 陈湘萍愣了愣,转身回去。 王继英说:“是契丹皇帝传来的信。” 陈湘萍又回过头,冷冷地说:“他写信干什么?” 王继英连忙将把信递给陈湘萍,说:“他说明天要放怀敏回来,让我们准备迎接。” 陈湘萍一把接过书信,看着,突然,捂起脸哭起来,她有点站立不住,伸出一只手,想摸身边的板凳,摸了几下没有摸到,忽然腿脚一软,险些跌倒。怀德冲上去,一把扶着,让她坐下。 陈湘萍拿着书信,呆呆地坐着,半天一动不动的,泪水放肆地流下来她也不去擦掉。忽然,一下子站起来,走到一口水盆前面,将半水盆凉水浇在自己的脸上,弄得衣服都打湿了。 王继英吃了一惊,说:“湘萍,你这是干什么?” 陈湘萍说:“大伯哥,我不是在做梦吧?” 王继英说:“不是的,这是真的。” “他们真的会放怀敏回来?”陈湘萍又看了一遍书信,仍然不相信。 王继英说:“信上说的很清楚,明天就放怀敏回来,还让我们接他。” 陈湘萍呆了一会儿,突然“哇”一声哭起来。王继英和孩子们都陪着流泪。 王继英劝道:“湘萍,别哭了,怀敏要回来了,我们应该高兴才是。” 湘萍掠了一下粘在嘴角的头发,笑了笑。 陈湘萍又看了一遍书信,说:“我们怎么去接怀敏?是不是打开城门出去接他?” 王怀节说:“不,不能打开城门,这可能是契丹人的诡计。” 陈湘萍看了一眼王怀节,说:“什么诡计?送怀敏回来有什么诡计?” 王怀节说:“有什么诡计,我说不清,反正不能打开城门。” 陈湘萍说:“不开城门,怀敏怎么进来?” “城头有吊篮,可以把怀敏吊进来。” “不,就这样接怀敏进来,我不光彩。” “娘,这不是光彩不光彩的事,不能因为怀敏置高阳关于不顾啊。” “在你心里就知道防着别人,不知道每个人都有一颗善良的心,人家好心放怀敏回来,你却怀疑有诡计,你这是什么心?” 王怀节看着陈湘萍,仿佛不认得似的。 王继英说:“好了,你们不要争了,我去跟李将军商量商量,再说吧。” 王继英说罢,来到衙门。 李延渥伤势好了许多,见王继英进来,连忙坐起来,说:“大人来了?” 王继英连紧走两步,对李延渥说:“李兄别动,我来看看你,这两天,我一直忙于抢修城墙,没过来看你,伤好些没有?” 李延渥笑道:“好多了,再过两天照样可以上阵杀敌。” 王继英说:“将军的身体强壮,恢复的快,换作别人不躺上半年不得起床的。” 李延渥说:“我就是一个贱命,在床上躺不住,非得到处走走,才舒坦。” 王继英说:“能到处走动走动当然很好,常言道:‘抠成的疮,睡成的病。’活动活动筋骨对身体大有好处。” 李延渥见王继英今天非常兴奋,猜他一定遇到什么好事了,便说:“大人,到我这里来,不是找我聊天的吧?” 王继英笑着说:“有一件好事要告诉李兄。” 李延渥说:“大人一进门,我就猜到有好事情,快说说,什么好事情?” 王继英将书信递给李延渥,说:“李兄先看看这个?” 李延渥看了书信,惊喜道:“大人,这是天大的好事呀,恭喜大人,你们叔侄,家人又要团聚了。” 王继英说:“我想这不仅仅是我们王家的好事,应该也是高阳关的大好事。” 李延渥看着王继英,恍然醒悟道:“大人说得对,这确实是高阳关的大好事,契丹人可能会放过高阳关了。” 王继英感慨道:“是呀,我,特别是湘萍盼望这一天,眼睛都望瞎了。” 李延渥说:“是啊,城里的百姓也盼着有那么一天,特别是湘萍,湘萍真是可怜,来瀛州发生了这么多变故,受到的打击太多了,我真担心她会垮掉呢。” 王继英说:“现在好了,我的心也好多了。” 李延渥说:“不光是大人的心好多了,属下也高兴的不得了。” 王继英说:“李兄,有一件事,我想问问你。” 李延渥说:“大人有什么话,尽管问。” 王继英说:“信中说要我们迎接怀敏,这该怎么办?如何接他?” 李延渥说:‘大人是不是担心契丹人使诈?’ 王继英说:“确实有所担心,我觉得还是放一吊篮下去妥当些。” 李延渥说:“我觉得这样做有点显得我们太小家子气了,人家连人都放回来了,我们却不敢打开城门,那不是让他们太小瞧了?说不定他们是在试探我们,看我们敢不敢开门迎接,如果我们不敢打开城门,他们还会认为我们实力弱了,放心地来攻城。如果我们打开城门,敌人一定会觉得我们有实力抵挡他们,不敢来进攻。” 王继英说:“李兄说的有道理,但是,契丹人真的使诈,趁机进攻怎么办?” 李延渥说:“万一敌人趁机进攻,也来得及,大人多准备一些弓弩手,暗藏在城头,敌人若来进攻,只让弓弩手射击,能打退敌人的进攻的。” 王继英说:“我也是这么想的,我还想在城门口设一支伏兵,只要敌人冲进来,就坚决把他们打回去。” “很好,大人想的周到。” 王继英说:“那我去准备了。” 李延渥说:“辛苦大人了。” 王继英起身走到门口,李延渥说:“大人等一下。” 李延渥说:“大人,去找史普,我们还有一批死士,明天,让这些人出城迎接王怀敏。” 王继英说:“不可,怀敏一个孩子,而且还是一个战俘,不能派人迎接。” 李延渥说:“大人误会了,让这些人出去并不是迎接怀敏,是为了预防不测的。” 王继英说:“李兄此话何意?” 李延渥说:“这些人是我亲手挑选,经过多年训练的死士,他们出城迎接怀敏,万一有什么变故,他们可以抵挡敌人的进攻,为我们关闭城门赢得时间。” 王继英说:“这么说,他们不是回不来了?” 李延渥看了看屋外,说:“他们自己知道,大人放心,他们绝不会后退半步。” 王继英抓住李延渥的手说:“谢谢你,李兄。”说罢转身出去了。 李延渥目送王继英远去,心里一阵激荡,想起这十几日保卫瀛州的日日夜夜,恍如一场噩梦,无数张熟悉的面孔在眼前晃过,这些面孔从眼前永远消失了,就是在梦里,也难以寻找了。 李延渥不禁热泪盈眶。 二百零四、获释 韩德昌在自己的大帐里招待了王继忠父子,萧绰也参加了酒宴,康延欣早早来帮忙。原打算在中军大帐里招待王继忠父子的,但考虑到为一个俘虏举办酒宴,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遂只好在大丞相帐中招待他们,对外就说韩制心想见一见那个抱着他摔下城墙的宋国人。 见到萧绰的时候,王怀敏拄着拐杖,站着不肯行礼,被王继忠说了几句。王怀敏只得弯了弯腰。 萧绰笑道:“继忠啊,你不要责怪孩子,将军甲胄在身,尚不行礼,何况孩子还拄着拐杖,来来来,快坐下。” 王继忠,王怀敏一起坐了一个餐桌。王怀敏刚欲坐下来,一个一条膀子吊着绷带的人走过来,对王怀敏说:“你别忙坐,我们俩的帐还没有算清,算清了帐再吃饭。” 王怀敏看了一眼那人,不认识他,说:“我不认识你。” 那人指了指自己的胳膊,说:“那你认识它吗?我这条胳膊就是你把它摔伤的。” 王怀敏茫然地看着那人。 萧绰笑道:“这是朕的刺史,大丞相的侄儿——韩制心,就是你抱着他从城墙上摔下来的。” 王怀敏站起来,说:“你想怎么算账?” 韩制心说:“我说过等你伤好了,我要和你比试,没想到你要走了,这笔帐怎么算?” 王怀敏说:“何必要等到伤好之后,想比现在就比。” 韩制心说:“好哇,我还怕你不成?” 王怀敏说:“你想怎么比?” 韩制心指着帐外一个旗杆,乜斜了王怀敏一眼。笑着说:“我们就比谁先跑到那个旗杆那里去。” 萧绰看了看王怀敏的腿和拐杖,说:“制心,他的腿不方便,这怎么比?就不要比了。” 韩制心说:“不比也可以,除非他承认自己输了,给我磕三个响头。” 王怀敏瞥了一眼韩制心说:“不要说了,我和你比。” 韩制心轻蔑地一笑,走出帐外,向王怀敏招手道:“来呀,不来你是小狗。” 王怀敏拄着拐杖,走出帐外。王继忠见了非常着急,但又不好阻止,紧张地手心里直冒汗。康延欣连忙跑上去拉着王怀敏说:“敏儿,你就认输算了,你就是比,也跑过他的。” 王怀敏挣脱康延欣的手,说:“二娘,你别担心,我知道怎么做。” 王怀敏说罢,走到韩制心旁边,朝韩制心笑了笑。 韩制心说:“你会输的很惨的。” 王怀敏没有回答他话,冷笑地看着韩制心。 这时,大营里听说韩制心要与一个宋国俘虏比赛赛跑,大家都来了兴趣,而且听说俘虏的一条腿摔断了,愈是想争睹这场难得一见比赛,很快四周围满了人,看着拄着拐杖的王怀敏,指指点点,议论纷纷,笑道:“原来真是一个瘸子,这怎么比,肯定是输定了。” “韩大人为什么要和一个瘸子比赛,这不是诚心出他的洋相吗?” “不,就是这小子抱着韩大人从城墙上跳下来的,韩大人能饶过他吗?” “这小子倒也硬气,拄着拐杖怎么和韩大人比赛跑,有一股不服输的劲。” “看他样子,倒是长得满清秀的,骨子倒不如弱。” 数百双眼睛看着韩制心和王怀敏,有人竟为二人呐喊助威起来,不知谁竟抬出大鼓,准备击鼓助威。 康延欣跑到萧绰面前请求取消这场比赛,说王怀敏的腿伤刚刚恢复,不能比赛,弄不好,他那条腿就残疾了。 但萧绰只是望着比赛的二人,笑而不答。她想王怀敏可能只是嘴犟,真到了比赛的时候,肯定会放弃的。 康延欣没有办法,又跑到韩德昌面前哀求。 韩德昌走到韩制心面前说:“制心,不要比了,你这样胜之不武呀。” 韩制心看了看王怀敏说:“我也不想比,只想让他认个输罢了,但是你看他哪里是想认输的样子?” 康延欣又对王怀敏说:‘敏儿,你就认输吧。’ 王怀敏说:“二娘,儿子只知道站着生不知道跪着死,你就别管了。” 康延欣没有办法,对王继忠说:“你去劝劝敏儿,让他认个输吧,不然,他的腿怎么受得了?” 王继忠为难地摇摇头,说:“我也劝不了。” 这时,雪地里已经画好了一条长线,韩制心,王怀敏站在线外。 萧绰见王怀敏走到起跑线上,连忙说:“你们停下,不要比了。” 韩制心看了一眼王怀敏,说:“太后叫我们不要比了。” 王怀敏站在起跑线上,不肯挪动脚步,直直地看着韩制心,眼睛里充满了挑衅和不服输的神情。 韩制心回头对萧绰说:“太后,这小子拧得很,不到黄河不死心。” 萧绰问王怀敏:“你真要比?” 王怀敏不说话,要紧牙,点了点头。 萧绰看了看王怀敏的神情,说:“那就比吧。” 韩制心看了看王怀敏说:“小子认输吧?看你的腿不方便,三个响头就免了。” 王怀敏说:“少废话,还不知道谁输谁赢呢。” 随着发令官喊一声跑,二人冲出了起跑线,雪地里出现了一只猎豹和一只袋鼠,猎豹动作迅速,但袋鼠也不赖。韩制心很快冲到前面,王怀敏拄着两根拐杖,紧紧地追赶,居然紧逼着韩制心。 鼓声响起来了,呐喊助威声也响起来了,军营里一片欢腾。从来没看见这样的比赛,虽然比赛场面并不怎么好看,但激烈的程度丝毫不亚于如何比赛,是那么激荡人心。 跑了不远,韩制心回头一看,发现王怀敏居然紧挨自己,吓得他一跳,不敢怠慢,加紧步伐,冲向旗杆。 王怀敏,拄着拐杖,一条腿落地,竟然以拐杖为撑杆向前大步地迈开,跑得磕磕绊绊,几次险些摔倒,但他一直咬着韩制心不放,距离在拉大,他的体力也迅速地消耗着,跑到一半,他已累得几乎举不动拐杖了,而且那一条独腿也没有力气,快撑不住身体了。他不得不用那条断腿帮忙,每次落地,起跳,那条腿就锥心地疼痛,脸上汗珠子成串地往下滴。 韩制心跑到终点,见王怀敏还在吃力地往前跑,他拄着拐杖,像撑船一样,还在拼命地追赶着,一步一步,先尽力地将身体前倾,一只腿支撑着,举起拐杖,探到前方,单腿用力一弹,双拐极力一撑,将身体甩出去,几乎摔倒。韩制心连忙跑回来,说:“你已经输了,就不再跑了。” 王怀敏没有答话,仍然拄着拐杖向终点跑去。 比赛一开始,康延欣就跟在王怀敏身边跑,以防万一,没想到怀敏居然跑得很快,她几乎都跟不上了。见韩制心已经跑过终点,王怀敏还在吃力地一步一跳地向前跑着。她便对王怀敏说:“敏儿,你已经输了,不要再跑了。” 王怀敏咬咬牙,说:“二娘,儿子输也要输在终点上。” 康延欣看着王怀敏,既心疼又自豪,说:“好儿子,娘陪着你。” 王怀敏在康延欣的陪护下终于跑到了终点,全场的人都忍不住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鼓声擂得震天似的响。韩制心也激动不已,竟然用一条胳膊将王怀敏抱起来,走回大帐。 王怀敏从韩制心的怀抱里挣脱出来,对韩制心说:“你还敢不敢和我比试?” 韩制心笑道:“怎么?还不服输?要不再来一场?” 康延欣听了,忙说:“敏儿,你在说什么?为什么还要比试?” 王怀敏向萧绰弯弯腰,说:“请太后,准许我与韩制心再比一场。” 萧绰笑道:“好呀,朕还想看看你们究竟谁强,你想怎么比?” 王怀敏说:“我听说契丹人的骑射天下第一,我想与他比一比谁的箭术好。” 萧绰看了看王继忠,笑道:“看看,朕就知道你留有后手,这就是以其人之道还制其人之身,难怪这小子答应了韩制心的挑战呢。” 王继忠连忙说:“怀敏,不得无礼。” 王怀敏说:“那他就认输?” 王继忠说:“人家胳膊受伤了怎么射箭,你这不是乘人之危吗?” 王怀敏说:“我也不想乘人之危呀。”说罢,气鼓鼓地走开了。 韩制心却笑起来,说:“我跟你比。” 韩德昌看了看韩制心的胳膊说:“你的胳膊受伤了,怎么比?” 萧绰说:“是啊,胳膊上还吊着绷带,怎么能比射箭?” 韩制心说:“请太后放心,臣能比的,拿弓箭来吧。” 见韩制心有如此信心,萧绰便放下心来,命人摆了箭垛,拿来弓箭,一时看比赛的人更多了,把比赛场围得水泄不通,都想看看韩制心如何用一条胳膊射箭的。 大鼓已经擂响了,军营里轰动起来,比赛场上的人越聚越多。有人还在谈论上一场比赛,有人则在议论下一场了。好赌的人则在赌双方的输赢了。 比赛由王怀敏先上,只见他扔掉拐杖,立着单腿,拉开弓箭,一连发出九支箭,除了一支射偏,其余都中红心,引得场上掌声雷动,鼓声不绝。那些赌韩制心的人瀛的人开始耷拉着脑袋了,赌王怀敏的人则准备收钱了。 萧绰对王继忠说:“你的儿子真不错,朕简直有点舍不得放他走。” 王继忠说:“脾气太犟,少不了会惹麻烦的。” 轮到韩制心上场了,大家都屏住一口气,看着他走到场上,却没有解下吊带,而是倒在地上,“韩大人这是想干什么?”所有人都迷惑不解,只见韩制心拿起弓,让脚趾夹住弓胎,取了箭,拉开弓弦,嗖嗖嗖,也一连射出九支箭,竟然所有的箭都中了箭靶,三支还命中红心。引得场上阵阵欢呼,掌声如鞭炮一样响个不停。 王怀敏也把巴掌拍红了,扶起韩制心,当胸给了他一拳。 萧绰命二人回到帐内,高兴地说:“你们两个今天让朕大开眼界了,一个不服输,另一个不服周,真是一对,朕高兴,每人赏良马一匹。” 康延欣忙对王怀敏说:“敏儿,快谢恩。” 王怀敏刚欲说话,韩制心却说:“还没分出胜负,怎么就想拿赏赐?” 王怀敏说:“你想怎样?” 韩制心端起酒杯,我们喝酒定输赢。 王怀敏也端起酒杯说:“喝就喝,我还怕你不成?” 于是,两个人又斗起就来。 萧绰见了,大为高兴,也与韩德昌、王继忠、康延欣频频举杯,笑着说:“朕好久没这么喝酒过了,今天看到这两个年轻人斗酒,朕也仿佛年轻了许多,今天,我们也不要闲着,一起喝。” 韩德昌笑道说 :“是啊,他们让我想起我年轻的时候,都跟他们一样,血气方刚,争强好胜,常常一醉不醒,有一回跌倒在山沟里,险些被大水冲走。” 王继忠笑着说:“大丞相也有马失前蹄的时候?” 韩德昌看了看萧绰,笑道:“谁都有出丑的时候。” 萧绰说:“大丞相出丑的时候多了。” 这时,韩制心、王怀敏每个人面前已摆放了两个空坛子。二人都有些醉意了,却都不认输,越喝越来劲,吵吵嚷嚷,非要争个高低来。 王继忠拉了王怀敏一把,低声说:“不要再喝了。” 王怀敏瞟了王继忠一眼,说:“还没分出胜负呢。” 韩制心说:“是啊,上——将军,你别管,我们还没喝好,我——知道,我——兄弟,要走了,我们再也没有机会在一起喝酒了,今天——就是喝醉了,又怎么样?” 众人诧异了,互相看了一眼,笑了。 萧绰说:“你们真是不打不相识,这么快就成了兄弟了?” 韩制心说:“早就成了兄弟了,怀敏不怕死,不服输,我佩服。” 王怀敏说:“韩大哥也让小弟佩服,要不我们一起喝一坛酒,你就是我大哥?” 韩制心说:“好哇,这就叫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来来来,我们喝。” 萧绰笑道:“好好好,朕今天索性再破费了一回,每人赏赐一副鞍鞯。” 韩制心、王怀敏同时说:“谢谢太后赏赐。” 这场酒,王怀敏吃得酩酊大醉,一直睡到第二天早晨才醒来,但听到穹庐外面有人说话,细听是老马和父亲在交谈。 “大人,不送怀敏吗?” “不了,你们有军士送过去。” “公主也不送吗?” “她也不送。” “大人,你给我这么多东西,叫我怎么感谢你呢?” “马大哥,你不要客气,这点银两不过是继忠的一点心意,偿还不了你对我的家人的付出。” “大人说哪里话,小的就是平时也是受你们的恩惠的多,你的家人挺照顾我的。” “那是你人好,在这么危险的时候,还送他们来瀛州,我真是非常感激,要不是你,我怎么见得到怀敏?真是太感谢你了。” 二人停了一会儿,不说话,怀敏只听见老马发出一阵啜泣声,末了,老马说:“大人真的不见夫人吗?” 王继忠叹息一声,说:“我也很想见她,只是现在我还不能见她。” “大人想什么时候见她?” “说不定,有缘终会相见的。” “夫人很可怜的。” “我知道,只希望怀敏回去了,她会好起来。” 王怀敏眼泪簌簌地落下来,为了不惊动王继忠和老马说话,他抓起被子捂着嘴巴。 “大人,我想问一句。” “你问吧。” “大人舍得让怀敏走吗?” “你说呢?” “既然大人舍不得,为什么不把他留下来?是不是因为公主?” “是她求太后放了怀敏的,不过,她并不是想赶怀敏走,她是担心湘萍,怕湘萍受不了,同时,也是为怀敏着想,只有怀敏回到他娘哪儿,他们才会快乐。” “那这样一来,大人岂不是很痛苦?” “我已经习惯了,不能再让湘萍痛苦了,我已经很对不起她了,不能再让她伤心。” “大人今后怎么办?会不会回去?” “你说回哪儿去?契丹还是汴梁?” “当然是回汴梁了。” “我不知道。” 二人又好久不说话了,怀敏想出去跪着求王继忠与他一起回去见他娘,但是有什么东西堵在喉咙里,说不出话来,甚至,他几乎连见王继忠的勇气都没有了。 这时,他听见康延欣的声音:“继忠,敏儿醒了没有?” “还没有。” “护送的人已经安排好了,皇太后等着你们过去。” “知道了,我去叫他。” “还是我去叫他吧。” 王怀敏连忙擦掉眼泪,假装睡着。康延欣走进穹庐,来到床前,轻声喊:“敏儿,起来了,回家了。” 王怀敏睁开眼睛,盯着康延欣。 康延欣笑道:“敏儿,回家啦。” 王怀敏伸手抓住康延欣的手,说:“二娘——”他剩下的话被挡在嗓子眼上,说不出来,却放声哭起来。 王继忠和老马走进穹庐,见王怀敏倒在康延欣的怀里。 康延欣搂着王怀敏,轻轻地拍着他的肩膀,说:“敏儿,别哭,回家啦,高兴才对。” 王怀敏说:“二娘,我舍不得你。” 康延欣也哭起来,说:“二娘也舍不得你呀。” 王怀敏从康延欣怀里抬起头,说:“二娘,我爸老实,我怕他在契丹受人欺负,你让他回汴梁吧。” 康延欣看着王怀敏,说:“好,二娘记住了。” 王继忠走到王怀敏身边,说:“怀敏,别担心我,有你二娘,没人欺负我的。” 王怀敏点了点头,向王继忠跪下磕了三个头,王继忠将他扶起来。 王怀敏站起来,又向康延欣跪下来。康延欣一把抓住,说:“敏儿,起来,你的腿不好,别这样,快别这样。” 王怀敏含着泪说:“二娘,谢谢你的救命之恩,谢谢你这些时这么细心地照顾我,儿子今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报答你,但总该向你磕个头吧。” 康延欣说:“好了好了,你这个心,二娘心领了。” 但王怀敏怎么也要给康延欣磕头。 王继忠走过来,对康延欣说,说:“延欣,你就让他磕一个吧。” “可是,他的腿——” “不要紧,我扶着他。” 王怀敏在王继忠的搀扶下,向康延欣拜了三拜,随后,走出穹庐,来到大帐又向萧绰辞行。萧绰安排了一辆小车,王怀敏、老马上了小车,由五名军士推着,王继忠、康延欣、韩制心送到营门口。又一名军士牵着一匹枣红马,马背上驮着好多条布袋子。 康延欣说:“敏儿,这是皇太后赏赐给你的马,那些袋子装的是我送给你娘和兄弟们的,因为打仗,不方便,不能准备许多,请你娘不要见怪。” 王怀敏说:“谢谢二娘,怀敏这辈子都不忘你的恩情。” 王继忠说:“好了,我们只能送到这里了,你回去以后,告诉你娘,保重身体,不要胡思乱想。” 怀敏说:“爸,你真的不见我娘了吗?” 王继忠说:“不是我不想见你娘,只是还不到时候。” 王怀敏说:“怎样才到时候?” 王继忠说:“天下太平了,就是我和你娘见面的时候。” 眼泪又在王怀敏眼里打转,王继忠见状,便朝军士挥了挥手。军士推着小车向高阳关走去。韩制心上前与王怀敏握了握手,二人洒泪而别。 此时,风息雪止,太阳已经出来了,照得雪地明晃晃的,刺得人有些睁不开眼睛。 王继忠望着军士们将小车推远,走进一片白光里,王继忠看不清了,仿佛小车进人了一片茫茫的白雾之中,四周荧光闪闪,如一只小船驶入了阳光直射的水波里一样。 王继忠几乎迷糊了,眯着眼睛看着小车,但小车似乎不见了,他眼前什么也没有,他连忙向旁边走了几步,仍没看见小车,又向前走了几步。康延欣把他拉了一把,说:“继忠,你干什么?” 王继忠如梦初醒,看了看康延欣,说:“我怎么看不见怀敏他们?” 康延欣指着前方,说:“那不是,快到城门口了。” 王继忠顺着康延欣的手指看过去,果然,见一辆小车在城门口停下来。 二百零五、终于回来了 城头,人头攒动。 太阳升的很高了,地面上腾起一阵雾气,雪地里反射的亮光,刺得陈湘萍很难看清城下的东西。 怀德、怀政站在母亲身边也目不转睛地看着契丹大营。他们比母亲看得清楚,看得远,可以随时把看到的东西,及时告诉母亲,成为母亲的现场解说员。 “还没看到吗?” “娘,还没有,还没看到。” 然后是一阵沉默,陈湘萍听见城头的雪融化落在地上的噗噗声。 “他们是不是不会放你二哥?” “不会的,娘,还早着呢。” 接着又是一阵沉默,陈湘萍抬头看看太阳,太阳明晃晃地挂在天上,照得陈湘萍睁不开眼睛。 这样的问话,已经不下七八次了,让怀德就有些心烦了,直愣愣地看着契丹大营,不想回答母亲的问话,只有怀政在一边答话。 “你大伯呢?你大伯在哪里?” “大伯和大哥在一起,在城门口。” “他们在门口?他们怎么在门口?没上来?” “娘,你是不是糊涂了?刚才大伯说他和大哥在门口等二哥回来,叫我们在城墙上看着,他们在那里接二哥。” “我怎么不记得了?”陈湘萍嘟噜着。 陈湘萍记起来了,刚才出门的时候,王继英的确这样分配过,因为王怀节的脚不方便,便让他和自己待在城门口,等候怀敏回来,陈湘萍当时一心想早点看到怀敏就登上城头。怎么就忘了? 陈湘萍转身下城。 “娘,你干嘛去?” “我去看看你大伯。” 可是,不一会儿,陈湘萍又走上城头,凝望着远处的契丹大营。 “还没出来吗?看到你二哥吗?” “还没有。” 陈湘萍有些气促,说话的声音微微颤抖。她又看了一眼快升到头顶的太阳,太阳的光芒令她有些头晕,她倚靠在城墙上,喘着粗气。 “怎么还没有出来?难道他们变卦了?”陈湘萍焦急说。 王怀德没好气的说:“娘,你别担心了,不要这样疑神疑鬼,好不好?” 陈湘萍叹了一口气,目光里有些绝望。 “有人出来了。”眼尖的王怀德叫起来。 陈湘萍猛一转身,睁大眼睛向城下看去。她什么也没看见,眼前白花花一片,雾气弥漫,城外雾蒙蒙的,看得眼花。 “在哪里?我怎么没看到?他们在哪里?” “那不是?契丹大营门口,站着一堆人。”王怀德指着远处。 陈湘萍顺着怀德的手指看过去,仍没看见,说:“我没看见,他们到底在哪里?” “那不就是嘛。”王怀德有些不耐烦地说。 王怀政说:“是的,我也看到了。” 陈湘萍又仔细地看了看,仍旧没看见。心里着急,又跑到城门口,对王继英说:“怀德看见他们出来了,我没看见,大伯哥,你看见没有?” 王继英说:“我在这里,哪里看得见?湘萍,你别着急,我上去看看。” 王继英走上城头。 王怀德见大伯上来了,高兴地说:“大伯,他们来了。” 王继英看了看,说:“在哪儿?” 王怀德指着远处一棵大树,说:“大伯,你看,那儿,有一棵大树,树下面,他们走到树下面了。” 王继英仔细一看,果然,有一群人朝这边走来。 “史大人,史大人,他们来了。”王继英叫起来。 史普从城楼里露出头,说:“我看见了,大人。” “准备好了没有?” “一切就绪,放心吧,大人。” “让他们到城下,再开门。” “知道了,大人,要不,你还是不出城,派一个副将替你把公子接回来。” “好了,不要说了,一切按照昨天商量好的办,不必顾忌我们。” “好,大人,你一定要注意安全。” 王继英没有回答,走下城墙。 陈湘萍连忙问:“大伯哥,怀敏真的回来了。” 王继英点了点头,陈湘萍也不等他说话,急忙跑向城头。王继英扶着王怀节走到城门一侧,找了一个大石头让王怀节坐下来。三十个军士在城门两边站立,排成整齐的两排。 王继英神情凝重,向军士们抱了抱拳,说:“仰仗各位了。” 军士表情肃穆,只说了一句:“大人尽管放心。” “王大人,他们快到了,我准备开门了。” 王继英抬起头,看见史普站在城墙边,低着头对他说话。 “来了多少人?” “一共八个人?” “八个人?” “对,只有八个人。” “别的地方有没有人?” “没看见,没看见别处还有人。” “你再仔细看看。” “好的。” 过了不久。史普又来说:“王大人,别处没有发现人,他们已经走过来了,我看见公子了,哦,还有老马,老马跟他们在一起。” “真的?” “真的,大伯,二哥回来了,还坐在小车上,马叔叔推着他。”怀政高兴地对王继英叫道。 “你娘看见了吗?” “娘看见了,她在城头上哭呢。” “好的,照顾好你娘。” “大人,我开出门了。”史普说。 王继英吸一口气说:“好吧。” “大人,你一定要注意安全。”史普说,“依我说你还是不要出去了。” 王继英说:“你不要管我,做好你自己的事。” 史普知道他自己的事,就是一定守住城门,稍有异动,立即放箭,坚决不让契丹人冲进城内,不管城下是什么人。 王继英说罢,走向城门口。这时,王怀节站起来,扶住墙壁,走向门口。王继英见了,说:“你来干什么?” 王怀节不说话,一步一踮地朝城门口移过去。 王继英想说什么,但看见王怀节一副坚决的样子,知道说什么都没有用,只好让一个人上前扶着他。这时,王继英听到城门的铰链的“嘎嘎”声,来不及与王怀节说话,连忙向城门口跑去。 吊桥放下去了,城门吱呀呀地打开了。王继英看见一辆小车被推过来,王怀敏侧身坐在上面。王继英连忙跑出城去,走到吊桥上,站住了,直愣愣地看着对面的人,似乎不知道自己干什么来了。 军士跑过吊桥,站在路旁。王怀节站在城门口,看着坐在车上的王怀敏。 王怀敏看见王继英了,大声喊道:“大伯。” 王继英一下子醒悟过来,急忙跑上前去,走到怀敏身边,一把抓住怀敏的手,说:“怀敏,你回来了?” 王怀敏紧紧抓住王继英的手,说:“是的,大伯,我回来了。” 王继英看了看王怀敏,突然,扭头向后面看去,后面是几个契丹兵,远处没有人,只有白晃晃的积雪。 王继英问:“怀敏,你爸呢。” 怀敏没有说话,老马代替他说:“王大人没来。” “继忠没来?”王继英还不相信,回头向远处眺望,远处仍没人的身影。 “大人,快点进城,快点回来呀。”史普在城楼上喊道。 王继英这才想起进城,立即吩咐军士将王怀敏推进城去。军士接过推车,老马则回身牵马,一群人很快过了吊桥,进了城门。随即,听到收起吊桥和关闭城门的声音。一群人又被割离开来。 王怀敏刚被推进城门,就被人围起来了。陈湘萍早扑到儿子的身边,搂住他,放声大哭起来。 王继英走过来,说:“湘萍,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回客栈,再慢慢地说。” 陈湘萍止住哭泣,松开王怀敏。王继英让王怀节也坐上推车,军士推着他们回到客栈。 老马说:“怀敏的腿上有伤,来一个人帮忙扶一下。” 军士便背着王怀敏进入客房,老马牵着马走到后院,把马栓了,卸下那些布袋,扛了进来。 屋里挤满了人,围着王怀敏问长问短。 陈湘萍好久没有说什么,只是看着儿子,不停地擦眼泪。 王怀敏抓住母亲的手,说:“娘,你不要伤心了,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陈湘萍只是点着头,她想说话,却就是说不出来。 这时,老马扛着布袋走进来,放下布袋。 王继英说:“这是什么?” 王怀敏说:“这是二娘送给我们的。” “二娘?哪个二娘?”王继英问。 陈湘萍则已经哭倒在桌子上,王继英立刻明白了“二娘”是谁,厉声说:“把这些东西拿出去,拿出去。” 老马抬头看着王继英,又看了一眼王怀敏,不知所措。 王继英见老马没动,亲自上前,提起布袋,要向外面扔。 陈湘萍抬起头,说:“那是人家的一片心意,大伯哥还是留下吧。” 王继英丢下布袋,长叹一声。 王怀敏说:“娘,我知道你心里难受,但是,二娘是个好人。” 王怀节说:“王怀敏,你才去了几天就为她说话?她那么好,你就不回来呀,你回来干什么?” 王怀敏说:“娘,是二娘求太后放我回来的。” “她为什么要让你回来?”王继英问。 王怀节说:“还不是怕他在那里碍事。” “不是的,二娘是怕娘担心我,才求太后放我的。其实,她很想留我在爸爸的身边。” 王怀节说:“说得她就像圣人一样,我不相信。” 老马说:“怀敏说的都是实话,公主,不,是怀敏的——不,是继忠的——哎呀,不管她是谁,她的确是一个好人,自从怀敏被俘过去,一直是她照顾怀敏,她还救了怀敏和我的命。” “她还救了你们俩的命?”王继英说。 “是的,那天契丹的元帅发怒了,要杀我们这些俘虏,已经都绑在柱子上了,幸亏公主去向太后求情,我们才捡回了一条命。”老马说罢,也呜咽起来。 “原来那天是她救了你们?” 老马不能回答,只是点着头。 王继英说:“那她还真是一个好人。” 王怀德说:“爸爸呢?爸爸为什么不救二哥?” 王怀敏说:“爸爸也被关进牢房里了。” 陈湘萍一愣,忙问:“你爸被关进牢房里了?为什么被关进牢房里了?” 王怀敏说:“还不是那次他来与我们相会,私自出营,犯了纪律,被关起来了。” 陈湘萍激动地说:“你爸那天还是去了?” “去了。” “那我们为什么没见到他?” “爸爸去晚了,他到那里时天都快亮了,我们已经回来了。” 陈湘萍怔了怔,忽然,大哭起来。 王继英说:“湘萍,别伤心了,孩子现在已经回来了,一家团圆,多好。” 陈湘萍哭道:“大伯哥,我不哭别的,只是想到我与继忠怎会这么没有缘分?难道我与他连见一面的缘分都没有吗?” 陈湘萍失望极了,怀敏没回来以前,他只是感到痛苦,以至于痛苦到了麻木,现在,怀敏让她苏醒了,她内心的那份期望又强烈地撞击着她,为什么我们连见一面的机会都没有?想到了命运的残忍。 王继英说:“湘萍,你不要想的太多。” 陈湘萍点了点头,渐渐止住了泪水,对怀敏说:“你爸还好吧?” 王怀敏说:“爸爸很好。” “他都干些什么?”王继英说。 王怀敏看了看王继英,说:“具体干什么,我不知道,只知道契丹太后很器重他。” 王怀节说:“他肯定受器重的哟,不然也不会赖在那里不走。” 王怀敏看着王怀节,想解释一下,但他知道自己的解释,怀节是不会听的。倒是王怀德说:“我觉得爸爸在那边并不受到多大的器重,若真的受器重,也不会被关进牢房里。” “是呀,就这还受器重吗?”王怀政附和道。 王怀敏说:“契丹人的军纪挺严的。” 老马说:“是啊,我听说像继忠这样还会杀头的。” 陈湘萍说:“那他为什么还来找我们?真是不要命了?” 王继英说:“我说继忠还是一个有情有义的人,湘萍,你就原谅他吧。” 陈湘萍眼泪汪汪地说:“我什么时候怪过他?” 王怀敏说:“最主要的是军中的将士不服气,太后不得不惩罚,其实,也只是象征性的关了爸爸几天。” 陈湘萍吁了一口气,说:“那也是坐牢呀,若不是我,他也不会被关进牢房里,我们真不该到这里来。” 王继英说:“湘萍,你现在说这些干什么?既然到了这里,就不要后悔。” 陈湘萍说:“我是不是一个灾星?”仿佛说自言自语。 王继英说:“湘萍,怎么尽说糊涂话,你可是我们王家的大恩人,是王继忠的大恩人。” 王怀敏说:“是的,我爸也是这么说的。” 陈湘萍看着王怀敏,似乎求他再说一遍。但王怀敏说完,不再说了,拉着王怀政的手,看着他。 王怀政说:“二哥,他们打你了吗?” 王怀敏摇摇头。 “那他们有没有不给东西你吃?” “没有,我在那里吃的很好,我的饭菜都是二娘给我做的。” “她还给你做饭?”王怀政惊奇地说。 不仅仅只有王怀政惊奇,所有人都很惊奇,看着王怀敏,希望他给一个准确的回答。 王怀敏说:“你们这么看着我干什么?的确是二娘做饭给我们吃。” “她就没有别的事吗?专门做饭给你吃?”王怀节仍不相信。 王怀敏说:“不,不是专门做饭给我吃,她是做给爸爸吃,有时还做给太后吃。” 王怀节撇撇嘴,说:“原来她就是一个厨子。” 王怀敏说:“不是,她曾是一个安抚使,现在契丹宿卫副将军,专门负责皇太后的宿卫之事,忙得很。” 说起康延欣,王怀敏有些眉飞色舞,很是骄傲。 王怀节瞟了他一眼,说:“看你乐得那样,就跟你亲娘一样。” 王怀敏也觉得自己不该这时候对康延欣过多的称赞,他看了母亲一眼,低下了头。 陈湘萍说:“她是不是很会做饭?” 王怀敏看着母亲,点了点头。 老马却称赞道:“是的,公主做饭的手艺跟常庆楼的厨子差不多。” 王继英看了老马一眼。老马仿佛没看见似的,说:“真的不错,因为继忠刚去契丹的时候,吃不惯那边的东西,公主就学着做中原的饭菜,学着学着,就变成了大厨。” 王继英向老马瞪了一眼,老马这才回过神来,连忙住口,瞥了陈湘萍一眼,只见陈湘萍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像被冷热水反复地淋着。这样过了好一会儿,陈湘萍才叹了一口气,什么也不说。 这时,王怀节好像记起什么似的,说:“马叔叔,你买了一匹马回来?” 王继英也说:“是啊,老马,那可是一匹好马呀。” 老马却丧气道:“那不是我的。” “是谁的?” “是怀敏的。” 怀节、怀德、怀政立即投以羡慕的目光。 老马说:“那是怀敏比赛得到奖赏。” “什么?怀敏还跟人比赛了?”王怀节难以置信,盯着怀敏看。 王怀敏便把与韩制心的比赛说了一遍。立刻引来怀德、怀政交口称赞。 王继英也赞道:“怀敏真了不起,有勇有谋,大长我宋人的志气,也为你爸长了脸。” 王怀敏说:“我还与韩制心做了朋友。” 只有王怀节有些失落,埋怨道:“还朋友呢,你这种朋友还是少交,才好。” 王继英说:“怀节,怎么尽说外人话?怀敏回来了,你应该高兴才是。” 王怀德说:“他是嫉妒二哥。” 王怀政说:“不是的,大哥是怪那次二哥自己一个人偷偷跑出去,没叫上他。” 王怀节的脸扭到一边,嘟着嘴,气鼓鼓的。 王怀敏说:“哥,不是我不叫醒你,实在是娘需要你照顾,我们都去了,谁照顾娘?” “为什么你就不能照顾娘?” “你是大哥,比我能干。” “少说这些没用的,到底谁能干,娘自己清楚。” 王继英说:“好了,你们兄弟都别争了,都是王家的好子孙。” 怀政说:“二哥,大哥想去就你,现在脚还不能走路呢。” 王怀敏忙问怎么回事? 陈湘萍说:“还不是担心你,你大哥和彭武去契丹大营救你出来,被契丹人发现了,差一点回不来了,彭武还被契丹人杀害了。” 王怀政说:“二哥,你看大哥的脸,到现在还没好呢,脸上都是荆棘划了的。” 王怀敏看着怀节的脸,抓住他的手,说:“大哥,你受苦了------”泣不成声,再也说不下去了。满屋的人都掩面而泣。 王怀节抱着怀敏,在他后背上打了两拳。 王继英笑着说:“好了,一家人总算又团圆了,湘萍,你陪孩子们说说话,我去弄几个菜,我们庆祝一下。” 陈湘萍说:“大伯哥,要你操心了,只是围城都十几天了,哪里有什么好吃的?” 王继英说:“你别管,我去想办法。” 王继英说罢,出去了。 陈湘萍看着王怀敏,仔细地打量着。 王怀德说:“娘,我看二哥一点也没瘦,倒像长胖了。” 王怀政也附和道:“是呀,娘,还长白了呢。” 陈湘萍点头道:“是的,是长好了。” 王怀敏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只是看着陈湘萍。 陈湘萍说:“娘还担心你在那边受苦呢,这回好了,见到你爸爸了。” 王怀敏说:“娘,我爸很想你,我和他在一起时,他总念叨你。” 陈湘萍说:“是吗?你们都说些什么?” 王怀敏说:“爸爸,总问你过得好不好?下雨天,腿还疼不疼,肩膀疼不疼?还说你喜欢吃鱼,让我回来后,多做一些鱼汤给你喝。” 陈湘萍听得眼泪花花的,说:“他只顾管我,他自己的腿不也是受不得凉吗?北方天气严寒,不知道他的腿怎么样了?” 王怀敏说:“爸爸的腿好了。” 陈湘萍问:“你爸的腿好了?” 王怀敏说:“是的,已经好了。” 陈湘萍问:“怎么好的?” 王怀敏迟疑了一下,说:“是二娘治好的。” 陈湘萍愣了一会儿,喃喃地说:“是她治好的?” 王怀敏说:“一两句话,说不清,二娘知道娘也有这个病,送了好多药,还有一条貂皮褥子,让娘天冷时垫着,可能就会好的。” 陈湘萍的嘴打着哆嗦,抱着怀敏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二百零六、萧挞凛的伤心地 瀛州契丹大营,连夜开了一个御前会议。因为皇太后的身体有些不适,在会议上,基本上就是只听不说。 会议开始前,几个早到的人——萧挞凛,耶律磨鲁古,耶律善補,萧排押,耶律老君奴为今天释放宋军俘虏有些不满。 耶律磨鲁古认为这纯粹是讨好王继忠,他说:“皇太后就是太看重那批汉人了。” 耶律善補说:“说一句实话,王继忠还是一个老实人。” 耶律磨鲁古说:“这个我也知道,我并不是说王继忠是坏话,我只是觉得近来皇太后太倚重那些汉人,忽视了我们这些真正的契丹人。” 耶律老君奴说:“说得对,现在朝廷说话算数的不是我们契丹人,掌握大权的是那些南人。” 萧挞凛耸了耸肩膀,说:“这不怪别的,主要是这次出征以来,我们契丹人表现实在是太糟糕了,几乎没有打一次胜仗,皇上,皇太后很失望。” 萧排押说:“是啊,真不知道我们契丹人的昔日的威风哪里去了?” 萧挞凛哀叹道:“唉,真他妈的流年不利呀,往日,我西北大军是何等威风,纵横几千里,无人敢阻挡,为什么到了这里却一败再败?人马损失过半,最气人的是,进攻高阳关,十几日都攻不下来,真是丢人。” 耶律磨鲁古说:“谁说不是?没想到高阳关这么难打。” 耶律老君奴说:“高阳关的确是一座坚城,但是那天已经差一点被我们攻破了,眼看就要破城,不知道为什么下令撤军了。” 萧挞凛说:“是啊,提起这事我就气恼,究竟为什么下令撤军了?” 耶律老君奴说:“那天,皇太后的鼓打得多好,多有力量,将士们听了真带劲,像被什么推着去攻城一样,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不敲了。” 耶律善補说:“皇太后是上了年纪的人了,一连打了几个时辰的鼓,已经累得不行。” 耶律老君奴说:“是啊,确实挺为难的,皇太后为了这次南征真是不遗余力。” 萧挞凛说:“说实在的,我现在真是羞于见到皇太后,是我辜负了她。” 耶律磨鲁古说:“太师不要这么说,我听说下令撤军还另有隐情。” 萧挞凛说:“什么隐情?” 耶律磨鲁古说:“我听说王继忠的家小,大哥都在城内,皇太后担心城破之后,会伤害到他们。” 萧挞凛气愤道:“真是岂有此理。” 萧排押说:“磨鲁古,你休要在这里造谣,皇太后虽然年纪大了,但还没有昏庸,怎么会因为一个臣子的家眷而影响全军的计划?” 萧挞凛想了想,说:“是呀,皇太后是一个顾大局的人,绝对不会做那样的事情。” 萧排押说:“那次攻打高阳关,主要是宋军的增援来了,你们没看见,城池将破的时候,城头上又涌上来很多宋人,我们登上城头的军士,都是被这些人抱着摔下城墙的?” 耶律磨鲁古说:“那都是一些市民,阻挡不了我们的进攻的。” 萧排押说:“但为什么我们还是被打回来了,登上城头的军士,一个也没有回来,全部死在高阳关上?” 耶律磨鲁古无言以对,最后说:“但是为什么皇太后要放了王继忠的儿子?” 耶律善補说:“不就是一个小子吗?留着干什么?” 耶律磨鲁古说:“留着当然有用。” 萧排押瞥了耶律磨鲁古一眼,说:“有什么用?要挟王继忠吗?那你就想多了,王继忠是不可能受要挟的。” 耶律善補说:“王继忠对太后忠心不二,不需要用他的儿子要挟他。” 耶律老君奴说:“磨鲁古的意思不是要挟王继忠,而是要挟高阳关里的人。” 萧挞凛看了耶律磨鲁古一眼,说:“亏你想得出来,用一个连军士都不是的小子,要挟高阳关,有用吗?真不害臊,有这么打仗的?” 耶律磨鲁古低下头,红着脸说:“我就是想不通为什么要放了他?我们不能这么讨好王继忠呀。” “谁说朕讨好王继忠了?”耶律隆绪从侧门走进大帐。 众人见了,连忙下跪行礼。耶律隆绪挥挥手,道:“好了,都起来吧。你们刚才说的话,朕都听到了,知道大家对放了王继忠的儿子有意见。” 耶律磨鲁古说:“皇上,为什么要放了他?” 耶律隆绪说:“依你的意思,该怎么办?” 耶律磨鲁古愣住了,说:“臣还没想好。” 耶律隆绪说:“磨鲁古大王还没想好,那就多想想,你们,有没有想好的?” 众人面面相觑,都摇着头。 耶律隆绪说:“王继忠的儿子是朕要放走的,你们谁知道朕为什么要放走他吗?” 众人依旧摇着头,睁大眼睛看着耶律隆绪。 耶律隆绪说:“放走他,有三个目的,第一,让王继忠安心,他儿子在这里,终究是他的牵挂。其次,向宋国示意,展示我契丹的胸怀。第三,朕是想借此试探一下高阳关的军力。” 萧挞凛不解道:“皇上要试探高阳关的军力,为何再去进攻?却用一个俘虏去试探,一个俘虏如何试探高阳关的军力?” 耶律隆绪说:“一个人有实力就有胆量,有胆量,做事就有魄力。朕想看看高阳关到底怎样接回王继忠的儿子,如果,他们实力不济,一定是不敢打开城门,出来迎接,只能用吊篮将人吊上城楼,相反,如果他们有实力,就会打开城门把人接回去。” 萧挞凛说:“臣还是不明白这跟看不看城门有什么关系。” 耶律老君奴说:“太师,你想啊,敢打开城门就一定有防守城池的能力,不然他们就没有那个胆量。” 萧挞凛说:“有道理,皇上,他们最终还是打开了城门,臣还看见出来了几十个剽悍,强壮的宋军把人迎接进去了。” 耶律隆绪说:“所以说,高阳关的实力不可小觑。” 萧排押说:“臣有一事不明白,我军为何不趁机攻城呢?” 耶律隆绪说:“城门是攻不进去的,徒增伤亡。” 萧排押说:“臣还是不明白。” 耶律隆绪说:“你可知道那几十个宋军是干什么的?” 耶律磨鲁古说:“当然是接王继忠的儿子的。” 萧挞凛瞥了耶律磨鲁古一眼,说:“接人要那么多人吗?那是一批死士,出来就是阻止我们进攻的,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城墙上布满了强弓硬弩。” 耶律隆绪笑道:“还是太师想的细致,宋军一定是这样布置的。” 正说时,皇太后萧绰,大丞相韩德昌到了,不久,文武大臣都到了。 耶律隆绪看了看到场的大臣,开口说:“各位,我军出征已经一个多月了,一个多月来,我们都做了一些什么?各位,都说说吧。” 耶律隆绪说罢,目光将群臣扫视了一遍,最后目光停留在萧挞凛的身上。 萧挞凛的目光正好与耶律隆绪相遇,脸上一阵发白,耸了耸肩膀,说:“皇上,皇太后,臣无能,没打好仗,让你们失望了。” 耶律隆绪说:“太师,不要动不动就把失败往自己的身上揽,没打好仗,有很多原因。” 韩德昌却说:“仗没打好,太师确实有责任,作为大军主帅,他做事太莽撞,没有细致地考虑事情,报仇心切,好感情用事,不计得失,失去了理智,失去了大将风度。” 韩德昌说罢,场下立即交头接耳,嗡嗡嘤嘤,如飞进一群苍蝇,所有的目光都投向萧挞凛。 萧挞凛浑身不自在,脸上的汗珠子,不住地往下滴,他舔了舔嘴唇,说:“大丞相说得对,这些时我的确做了许多莽撞事,请皇上,皇太后处罚。” 萧绰说:“现在不是处罚谁的时候,诸位卿家还是想一想我们下一步怎么办?” 耶律隆绪说:“是的,我们今天召开这个会议,就是要制定下一步的行动方案,诸位,都说一说吧。” 萧挞凛说:“臣还是觉得应该攻下瀛州。” 北府宰相萧继先说:“太师,你为何总跟高阳关过不去?难道你一定要报这个仇吗?” 萧挞凛耸了耸肩膀。说:“谁说我一定要报仇?瀛州是宋国北方重镇,打下瀛州可以震慑宋军。” 耶律课里说:“太师说攻下瀛州可以震慑宋军,我看未必,高阳关真的那么重要吗?它只是宋国北方的一个关隘,攻下它,不足以让宋朝廷震动。” 萧排押说:“是呀,瀛州在宋人的眼里,并不是很重要,不然,宋国的援军早就到了。” 耶律隆绪说:“这么说,攻打瀛州并不划算?” 韩德昌说:“这里不存在划算不划算,我们此次南征的目的,并不是要夺取城池,占领土地,因此,没必要为攻打城池伤亡那么多人。” 耶律隆绪说:“是啊,攻打瀛州我军伤亡了数万将士,真让朕心疼。” 耶律隆绪说罢,引来一阵唏嘘,有人竟然啜泣起来。 耶律磨鲁古说:“请问大丞相,我们此行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不待韩德昌开口,萧绰说:“我们此行的目的就是逼迫宋国与我们签订和约,让我们的子子孙孙都过太平的日子。” 耶律老君奴说:“若是这样,很简单,就派几个人到宋国去,让他们签订文书,不就行了,何必还要派兵到这里打仗?” 韩德昌说:“太尉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自古没有束手就擒的敌人,和平也是用鲜血换来的,所以,这一仗我们必须要打,以打促和。” 萧排押说:“大丞相说得对,只能以打促和,不逼迫他们,他们就不会就范,要想过和平日子,就要先流血。” 萧挞凛说:“为了子孙,我一定要打好这一仗,我要用我的血给他们换来太平盛世。” 耶律善補说:“既然我们并不是为了夺取土地,那就不需要花太大的力气攻占城池了。” 耶律磨鲁古说:“照这样说,我们是不是应该班师回国了。” 王继忠说:“不,我们的目的还未有达到,此时回去,前功尽弃。” 耶律隆绪说:“依你之见,该怎么?” 王继忠说:“现在宋国还在犹豫,我们只有继续南下,给他们施加压力,逼迫他们与我们谈判,才可以达成和约。” 萧绰说:“继忠之言正合我意。” 韩德昌说:“南下,首当其冲的是大名府,这也一个难啃的硬骨头。” 王继忠说:“既然我们不是以攻城掠地为目的,那我们何不采取围而不打的战术,让他们感到有压力即可。” 萧挞凛横了一眼王继忠,说:“这是什么话,哪有围城不打的,不攻打他们,他们如何有压力?” 耶律老君奴说:“是啊,我们大老远跑过来,不攻打他们,难道是赶集吗?” 王继忠说:“所谓压力不一定在于力,而在于势,就好比一座摇摇欲坠的房子,虽然没有倒塌,却总让人感到不安,会想办法离开或者修缮,围城也是一样,只要我们将城围住,城里人自然感到压力,会想办法求援。” 没等王继忠说完,萧绰便说:“好主意,我们就等他们的援军到来。” 韩德昌说:“这个主意确实不错,原来我们一直犯了一个错误,用我们的短处和宋军的长处相拼搏,岂能不败?” 萧挞凛恍然大悟道:“是啊,我军擅长野战,何不让宋军走出来比划比划?” “不错,我们就应该这么打。”耶律隆绪说,“还是王继忠有见地。” 萧排押说:“所以,我们要包围大名府,攻其必救,只有这样,才能调出宋军增援。” 萧绰说:“好吧,那就包围大名府,不过,攻击还是要攻击的,不攻打一下,他们也不会着急。” 韩德昌说:“太后所言甚是,我们不能久等,就像王继忠说的,我们要给那间破房子,来一点风雨,让他们快点找人修缮。” 萧挞凛笑道:“那这点风雨就让我给他们吧,我要让他们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耶律隆绪笑着说:“既然太师有这么心急,那就请太师前往进攻大名府。” 萧挞凛领旨,萧绰说:“駞宁,这回去大名府意在包围,吸引敌人增援,不要花大力气强攻,注意保存实力。” 萧挞凛说:“臣知道了。” 萧绰说:“那就由萧挞凛率第一队人马先行,耶律课里率第二队继进,耶律磨鲁古第三队,耶律老君奴第四队,萧排押第五队,朕和皇上随后率大队随后赶到。” 耶律善補说:“可是,皇太后,大军都南下了,万一瀛州的宋军出来截断我军的归路怎么办?” 萧绰说:“瀛州的宋军,已不足为惧,朕留一支人马,由你和萧继先率领,保护我军的粮草辎重通道。” 耶律善補和萧继先都面有惧色。 韩德昌说:“你们怎么连这点胆量都没有,这样吧,我让我的侄儿制心帮助你们。” 萧继先喜道:“多谢大丞相,制心将军有勇有谋,我们无忧矣。” 耶律善補却说:“韩制心不是有伤在身吗?怎么上阵临敌?” 萧绰说:“你还真想他上阵杀敌呀,朕告诉你,留下韩制心是让你们保护他的,还指望他上阵杀敌?你们可听好了,韩制心少一根汗毛,朕饶不了你们。” 二人被训斥的无言,只得慌忙点头答应。 当天,萧挞凛点齐了人马,训完话,便让副将带领人马先行,自己则登上一个高埠,久久地看着瀛州城内。高大而又坚固的城墙,这十几天来一直是他甩不掉的梦魇,十几日的连续不断的攻击,摧毁了城墙上的所有的雉堞,城墙被削去了半人高,但现在,它似乎又长高了,宋人抢修得很快,新修的城墙似乎比原来的更坚固。 十几天来,尸体填满了护城河,河水被染红了,又变黑了,结成了硬邦邦的血块,尸体堆起来比城墙还高。每天他就看到一车又一车的僵硬的尸体被拖走,残肢断臂,血肉模糊,有被烧得焦糊的,有被打得面目全非的,就那么一车车拖走,埋了。 萧挞凛的心在流血,那些尸体有很多是他的部下,是他的朋友,是他的子弟,就那么死了,埋了。他感到心疼。 萧挞凛望着城墙,这究竟是一条什么样的城墙呢?怎么就打不垮,跨不过呢?他不敢相信瀛州里的人这么快就修好了城墙,他们到底用了怎样的神力?是的,他们的确有神力相助。 在萧挞凛心目中,高阳关的守军是有神力相助的,几十万人,十几天的进攻,不要说是一座城池,就是一座山,也会被削平,一个湖,也会被填平,为什么就攻打不下来呢? 这一仗,萧挞凛的颜面丢失干净,他曾在众将领面前吹过大话,说他的西北军一天就会攻下城池,可是,十几天的鏖战,他的西北军终于成了一个笑话,白白损失了数万人,从此人们当他的面叫他“太师”,背后却叫他:“太能吹”。 自从“太能吹”的冠冕戴上他的头顶时,就像带上紧箍似的,他每天都被紧箍勒得头痛欲裂。这个沉重的帽子压得他佝偻了身子,他的形象在众人面前一落千丈。有时,他甚至都不敢在那些小校面前抬头,他总觉得他们不再仰头看自己,每个人都在他的背后指指点点,嘴里喊着“太能吹”。 他极力想摘掉这顶桂冠,因此,他一心只想攻下瀛州,他知道只有攻下瀛州才能摘掉这顶帽子。但是,高阳关并不给他这个机会,无论他怎么攻打,高阳关就是岿然不动,让他在城墙上碰得头破血流。 高阳关成了萧挞凛的伤心地,几次三番折戟于此,那远处矗立不是高大而坚固的城墙,而是他的耻辱碑。 这时它被阳光照得非常刺眼,那斑驳的破损的城墙,浸透了鲜血,被阳光晒得黑乎乎的,那是他的将士流下的鲜血,像记录着他的一笔笔罪恶和失败,他也为此倾倒了一次又一次的泪水。 萧挞凛看不下去了,眼里满含泪水,这个高大,坚强的汉子终于忍不住哭起来。他哭得如此伤心,手下劝说了半天,都劝不住,只好叫来皇太后。 萧绰来了,并不相劝,静静地看着高阳关,等着萧挞凛平静。 萧挞凛看萧绰到来,终于停止了哭泣。 萧绰说:“伤心吧?” 萧挞凛哽咽,不能回答,只是点了点头。 萧绰说:“好,现在朕命令你立刻离开这个伤心地,忘掉它,去干大事,争回自己的脸面。” 萧挞凛擦干眼泪,说:“臣听太后的。” 萧挞凛说罢,跃上马背,对萧绰说:“臣不会让太后失望的。” 萧绰笑着说:“好,朕等着你的好消息。” 萧挞凛说:“太后放心,臣身后便是易水,臣不达到目的就不过易水。” 萧挞凛说罢,抽了马一鞭子,马迈开四蹄,飞奔而去。 萧绰尚在愣神,想着萧挞凛以易水为誓,心中笼上了一层阴影,一抬头,萧挞凛已经走远,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心里莫名地伤感起来。 萧绰想起了当初耶律斜轸的叮嘱,萧挞凛真的不能大用吗?现在看来,他是对的,而她还是对萧挞凛那么信任,除了喜欢他外,就是她一直对耶律斜轸的不满,为什么他总是对的?连他领回了刘玉兰,也是对的。婉容并没有怪他,还一如既往地爱他,这究竟是为什么?而这一切,恰恰证明她是错的。婉容对耶律斜轸的爱,就是对她的嘲笑。 萧绰在这一点上觉得自己非常失败,她是一个不肯认输的人,所以,不顾耶律斜轸的临终劝告,还是起用萧挞凛为元帅,但事实再一次证明耶律斜轸是对的,自己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 萧绰目送萧挞凛远去,一种不祥的的兆头,出现在她的脑子里,她想让萧挞凛回来,但已看不见他的身影。 二百零七、劫后余生 王继英和陈湘萍母子一起还在吃早饭,就被一阵阵胡笳声惊起,连忙到城头上去。 这顿早饭是他们来到瀛州后,第一次在一起吃饭。尽管没有丰盛的食物,但一家人还是吃得津津有味,其乐融融。 一家人以前所未有的和气(尽管先前也很和气)在一起吃着燕麦粥,啃着牛肉干,品评着怀敏带回来的塞北风味,一边还开着玩笑,气氛和谐而热烈。王怀节还拿王怀敏开玩笑,想象他与韩制心比赛的笨鸭子。王怀德,王怀政则羡慕他见到了爸爸,说他的运气最好。 孩子们都是兴高采烈的,期盼着与父亲见面,连倔强王怀节也不由地心动,想让怀敏把她那匹骏马送给他。王怀敏则告诉他二娘养了好多马,她说了,将来一人送一匹。把兄弟几个乐得开怀而笑。王继英和陈湘萍也十分高兴,因为怀敏的回来,一家人又得以团聚,这的确值得庆贺。大家暂时忘记了痛苦,忘记了忧愁,忘记了战争。 不过,他们的早餐被一阵阵嘹亮胡笳声打断了。 王继英放下碗,说:“你们吃吧,我去城头看看。” 王怀敏说:“大伯,这不是契丹人的进攻号。” 王继英说:“我知道,但我必须去一趟,以防万一。” 陈湘萍说:“大伯哥,你要小心呀。” 王继英站起来,一边向外走,一边回答:“你们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王怀德站起来,说:“大伯,我跟你一起去吧。” 陈湘萍瞅了王怀德一眼,说:“你去干什么?” 王怀德看了看王怀敏说:“我就想去看看。” 陈湘萍说:“有什么好看的?” 王怀德一脸委屈,撅着嘴。 王怀政说:“他看见二哥弄了一匹好马回来,也想弄一匹回来。” 王怀节瞥了一眼王怀德,“哼”了一声。 王怀德像受了什么刺激,忽地站起来,不顾陈湘萍的呼喊,追上王继英。 王继英看了一眼怀德,没说什么,出了客栈。王怀德跟着去了城头。 契丹大营骚动起来了,许多帐篷消失了,留下一大片一大片空地,空地上一片狼藉,丢弃的东西,这儿一堆,那儿一堆,像被洪水扫过遗留下来的残枝败叶。拆除的帐篷,堆放在马车上,一车接一车地拉走,契丹军跟在后面,骑着马护卫着那些马车。 “大伯,契丹人这是干什么?”王怀德说。 王继英摇了摇头,说:“不知道。” 王继英紧盯着契丹人远去,严整的营寨已经荡然无存,空荡荡地,只有风在那里旋起落叶枯草,升入高空。 “大伯,契丹人哪儿去了?”王怀德看着城下说。 王继英摇摇头,他也不知道那些围困瀛州十几天的契丹人去了哪里。好久,他才喊道:“契丹人撤退了。” 王怀德看着王继英,说:“大伯,契丹人撤退了?他们真的撤退了?” 王继英一把将王怀德抱住,说:“是的,他们走了,我们胜利了。” 王继英说罢,放声哭起来,像一个小孩子,搂着王怀德又哭又笑,又跳又跑,大声喊着:“契丹人走了,瀛州得救了。” 契丹人撤走的消息很快在瀛州传遍了,所有人涌上城头,想亲眼证实这个日夜盼望的心愿得到实现。所有人都以为自己看错了,或者以为契丹人又在耍什么花样,或者以为眼前的这些,不过是一个幻影,契丹人一定藏在什么地方,突然出来给人致命一击。 每个人都用谨慎的乐观来看待眼前的这片空地。连一向做事果断的李延渥也持谨慎的态度,史普更是觉得不可思议。只有王继英认为契丹人已经走了,高兴地建议李延渥打开城门,派兵去搜索契丹人的行踪,但是遭到了李延渥的反对。 王怀德飞快地跑回客栈,把契丹人撤走的消息告诉了母亲和几个兄弟。 所有人都异口同声地说:“真的吗?” 王怀德激动地哭起来,说:“是真的,他们都走了,外面空荡荡的,一顶帐篷也没有。” 王怀德看了一眼众人,只见他们脸上的的表情各异,王怀节一脸诧异,不相信契丹人就这么撤走了。王怀政高兴的跳起来,抓住陈湘萍的手,说:“娘,契丹人走了,不打我们了。” 陈湘萍泪水盈眶点头道:“是真的吗?怀德,你看见他们真的走了?他们终于撤走了,走了。”陈湘萍说着,声音低下去了,脸上又出现了遗憾和颓唐神情。 王怀敏不说话,沉默着,最后,拿起拐杖,说:“娘,我想去城头看看。” 陈湘萍点了点头,扶起王怀敏,王怀政也将怀节扶起来,几个人都登上城头。 王继英很远就看见陈湘萍母子走过来,忙走下城墙,说:“湘萍,契丹人走了,你们快上来看,他们真的走了。” 陈湘萍什么也不说,走上了城头,面无表情地看着曾经被契丹穹庐覆盖的原野,她的心情很复杂,一方面庆幸瀛州逃过了劫难,另一方面,这可能预示着她与王继忠再没有相见的机会了,因此,她又觉得非常失望和痛苦。最后,她哭了,哭得比所有人都伤心。 没有人知道她为什么而哭,因为很多人喜极而泣,大家以为她也是因为高兴止不住眼泪。 王怀敏看懂了母亲的泪水,他抓住母亲的手,指着远处的一块空地,那里挺立着一棵柏树,说:“娘,那儿,就是爸爸住的地方,看见没有?那棵柏树下面。” 陈湘萍盯着那棵柏树看了许久,渐渐地止住哭泣,专注那片空地,其实,那里除了那棵柏树,什么也没有。但是,她目不转睛地看着那里,在那附近还有一堆余烬正袅起缕缕青烟,这给了她无尽的遐想。那堆还未熄灭的火应该就是他留下的吧。冬天、他是怕冷的,每天只要没事,他就会坐在火堆旁边向火,眯着双眼,膝盖上搭着她给他蒸熟盐布袋(那是一个郎中告诉她治疗关节痛的秘方),火光照得脸庞通红。那一定是他留下来的,青烟升的很高,在空中盘城一团。 陈湘萍凝望了很久,旁边有人抱在一起哭泣,她转头看了看,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这样,两个大男人抱在一起,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她不由地想笑一笑,可是嘴角不自主地向下拉下来,连忙掩住口,一只手撑着城墙,仍看着那棵大柏树。 怀敏拉了拉陈湘萍的手,说:“娘,我们回去吧。” 陈湘萍点了点头,脚却不动,头也不回,紧紧盯着大柏树。 王继英问:“怀敏,你住在哪儿?” 王怀敏指着一堆泥土,说:“那里,那堆土后面。” 王怀节说:“怎么在那里?那里怎么堆了那么大一堆泥土?” 王怀敏说:“那下面就是牢房,他们在地下挖一个坑,就是牢房。” 王怀德说:“我终于明白什么叫坐井观天了。” 陈湘萍横了王怀德一眼,弄得王怀德莫名其妙。 陈湘萍问:“你爸也被关在那里头?那里头是不是很潮湿,他怎么受得了?” 王怀敏说:“不,爸爸不是关在那里面,是在那旁边,在一顶小穹庐里。” 陈湘萍又盯着那堆泥土,仿佛眼前还伫立一个身影,身影后面是一顶穹庐。 王怀敏又告诉王继英哪里是中军大帐,哪里是皇太后的寝帐,哪里是皇帝的大帐。 王继英、李延渥看着排列得井然有序的营盘,不禁肃然起敬,叹道:“真是一个奇才,进攻有序,防守严密,滴水不漏呀。” 回到客栈,陈湘萍就觉得身体十分难受,一点力气也没有,躺在床上,不想动弹。 王怀敏坐在床边问:“娘,你是不是想我爸了?” 陈湘萍没有作声,半闭着眼睛。 王怀敏说:“娘,我相信你还会见到我爸的。” 陈湘萍摇了摇头,轻叹道:“见不到了,再也见不到了。” 王怀敏说:“娘,你放心,我爸一定会想办法与你见面的。” 陈湘萍仍然摇头,一句话也不说,两行清泪从眼角流了下来。 契丹人撤走后,过了一天,瀛州派出了一支小部队,悄悄出城了。 不久,有消息回来,契丹人真的撤走了。 “去哪儿了?回契丹了吗?” “不,他们南下了。” “南下了?” “是的。” “怎么还会南下?他们是不是疯了?” “不知道,大人,那么多人都疯了吗?” “好了,继续打探他们究竟想干什么?” 斥候出去了,王继英、李延渥、史普坐在一起,好久想不通为什么契丹大军为什么要继续南下。 史普除了认为他们疯了之外,想不到其他合理的解释。 李延渥说:“这样的战法,真是闻所未闻,我从未听说孤军深入敌境千余里,运输线随时被切断,身后有数倍之敌,扼守要冲之地,后路被阻绝,却依然不管不顾,一心往前冲,这是哪里来的勇气?他们究竟想干什么?” 王继英说:“我听怀敏说,契丹皇太后年纪大了,不想打仗,想与我们和解,但为什么还要南下呢?” 李延渥说:“这只有一个解释,他们想逼迫朝廷与他们议和。” 王继英说:“对,以打促和,一定是这样的。” 史普说:“那也不能冒那么大的风险啊,这么干不是将自己置于非常危险的地步。” 王继英说:“如此说来,我真的很佩服这个女人,为了自己理想,孤注一掷,连性命都不要了。” 李延渥说:“这样的人是可怕的也是可敬,真希望能和谈成功,这是造福天下苍生的大事。” 又过了一天,探子回来报告:“契丹大军包围了大名府。” 李延渥惊叹道:“好快!” 王继英说:“怎么办?我们要不要支援大名府?” 李延渥皱了皱眉头,说:“大人,你看我们还有能力支援别人吗?” 王继英叹道:“大名府是我国重镇,不容有失啊。” 史普说:“大人,高阳关也很重要,我们苦战了十几天,好不容易才保住城池,人马损失殆尽,若是我们一旦支援大名府,高阳关就是一座空城,万一敌人趁机来袭,好不容易保住的城池,就会陷落,那就太不划算了。” 王继英说:“说的是,瀛州确实无力增援大名府,但是如果大名府丢失了,损失就太大了。” 李延渥说:“王大人,不是李某自私,实在是无能为力,而且我想契丹人一定留有一支部队监视着我们,即使到现在瀛州仍处在危险之中。” 史普说:“王大人,解救大名府还是要依靠朝廷。” 王继英说:“这个我知道,只是朝廷一直到现在还没有动静,让人揪心呐。” 李延渥说:“依我看,大人需要亲自回朝廷一趟,禀明这里的情况,请皇上亲征才能击退契丹人。” 王继英说:“好,我即刻回去面见皇上,陈述厉害,请求皇上派兵救援大名府。” 李延渥说:“不,大人,你现在还不能走。” “为什么?” 李延渥说:“契丹人刚刚撤走,南去的道路已被隔断,回不去了。” 王继英说:“事急了,不能耽搁,我必须面见皇上,否则,贻害子孙。” 史普说:“大人若真的想走,我有一个建议。” 王继英说:“史大人有什么指教?” 史普说:“大人要回汴梁,最好不要南下,可以向北去,到平州乘船南下,就可以绕过契丹大军,安全回到汴梁。” 李延渥说:“这主意好,大人北上,即便遇到契丹人,也不会怀疑大人的身份,比南下安全多了。” 王继英说:“不行,那要多花费十几天的行程,战场瞬息万变,时间就是胜利,我不能耽搁。” 李延渥说;“大人这么性急回汴梁,那就派燕云护送大人回去,这小子头脑灵活,路径熟。” 王继英说:“多谢李兄。” 史普说:“可是大人,你家弟媳和侄儿怎么办?” 王继英愣了一下,说:“两个侄儿有伤在身,路上又不安全,我想让他们还留在瀛州,等我回京后,再来接他们,只是给你们添麻烦了。” 李延渥说:“大人说哪里话?即使你想带他们走,我也坚决不让走,路上太危险了。不过请大人放心,我们一定照顾好你的家人的。” 王继英说:“那就谢谢二位了。” 李延渥便让人叫来燕云,把护送王继英回汴梁的是交代了。 燕云看了看王继英,脸上露出难色。 李延渥问:“怎么?你不肯送王大人?” 燕云说:“大人,只怕这事我干不了。” 李延渥问:“你怎么干不了?” 燕云说:“契丹人已经把大名府包围了,路上一定都设立了哨卡。” 李延渥说:“那又怎么样?你不能绕过去?” 燕云说:“大人,若是我一个人肯定绕得过去,但王大人在一起,难绕。” 李延渥说:“为什么王大人在一起就难绕。” 燕云不说话。 李延渥急道:“究竟为什么?你说呀。” 燕云说:“王大人官大,我怕他不听我的。” 王继英笑道:“燕云,你放心,我听你的,在路上你就是我的长官。” 燕云笑了笑,说:“只要大人听我的,我就送大人回去。” 王继英让他稍等,自己回到客栈,向陈湘萍说明了情况。 得知王继英要回汴梁,王怀政忙恳求王继英带他回去。 王继英说:“不行,回去的道路都被契丹人封锁了,回去很危险。” 王怀政说:“大伯,我不想呆在高阳关了,我怕再打仗,我怕见不到奶奶了。” 王继英说:“契丹人已经走了,不会再打仗了,高阳关比别处都安全。” 王怀政说:“不,大伯,你还是带我回去吧,我想家,还想上学。” 王继英说:“好,大伯知道,我回去后,派人来接你们。” 王怀政打着哭腔,说:“大伯,你是不是不要我们了?” 王怀敏说:“胡说什么?大伯是有大事要办,耽误不得。” 王继英说:“怀敏说得对,我即刻就要出发。” 王怀敏说:“大伯,我爸一直在和皇上联系,希望大伯助我爸一臂之力,若是和谈成功,我爸就可以回来,我们一家就能团圆了。” 王继英说:“怀敏,你说得有道理,我一定会说服皇上与契丹和谈的,这是为千千万万的天下苍生造福的大事,你爸花了那么大的力气,我岂能袖手旁观?” 陈湘萍说:‘那就谢谢大伯哥了,你放心去吧,这里有我。’ 王继英说:“你们放心,我一定会接你们回去的。等我回去后,见了皇上后,就派人去平州接你们从海上回来。” 陈湘萍说:“谢谢大伯哥,你路上也要小心。” 王继英说:“放心,我会小心的。” 王继英回到衙门,李延渥却告诉他:“大人,你不能走?” 王继英忙问什么原因? 李延渥说:“刚才探子回报,契丹人有一队人马还驻扎在附近,不断有骑兵巡逻,刚才还与我出城的探子打了一仗,我军有十几人阵亡了。” 王继英说:“不是还有很多人回来了吗?” 李延渥说:“但大人不能出去冒险,万一有什么意外,我如何向朝廷交代?” 王继英说:‘不关你的事,形势危急,我不能眼看着契丹人攻下大名府,那样对国家太不利了。’ 李延渥说:“王大人执意要去,我留不住,那你等我叫来那批死士护送你。” 王继英笑道:“李兄的心意我领了,这不能靠人多,若是被契丹人发现,再几多的人都无济于事,而且人多更容易被发现,我只带燕云就行了。” 李延渥考虑再三,只好听从王继英的意见,选了两匹好马,送王继英和燕云出了瀛州。 出了瀛州城,燕云便成了指挥官,让王继英跟着自己走,在哪里快走,哪里慢走,哪里停下,哪里隐蔽,都要听从燕云的安排。 他们快速地通过城下的空地,就走进一片树林里,在树林里。燕云让王继英暂时停下来,它下了马,爬上一棵大树,四周瞭望。 这时,王继英也回头看了看瀛州城,只见瀛州城隐隐约约地出现在远处,毫不起眼,高大的城墙,此时显得很矮,似乎一脚就可以跨上去。然而,就是这毫不起眼的城池,辽宋双方鏖战了十几天,双方都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王继英想起这十几天惊心动魄的搏斗,一切恍如梦中,自己从一个不知如何开弓射箭的人,变成可以独当一面的战将,两个侄子受伤,怀敏去而复来,怀节也险些命丧,陈湘萍从希望到绝望,身体孱弱得几乎不治,一切变得太快了,让他应接不暇,心力交瘁。 现在,他离开了这座城池,远远地看着它,梦中的碎片熠熠生辉,闪着耀眼的光芒。王继英眼里贮满了泪水,为了不让燕云看见,在他下树前,连忙擦掉。 燕云走到王继英面前说:“大人,我们恐怕要走一段弯路了。” 王继英忙问为什么? 燕云指了指南面说:“那里还有一个契丹军营,一定有军队把守,从这里往西,有一条河,河里草木茂密,可以隐蔽前进,先前,我曾走过,有一条小路可以到达大名府,比大路还要近。” 王继英说:“那我们就走小路,只是我们要绕开大名府,不知有没有路可走?” 燕云说:“大人尽管放心,常言道:‘车到山前必有路。’不会没有路的。” 二人说罢,向西而去,走出树林,燕云催促快走。王继英本想回头再望一眼瀛州城,但燕云抽了马一鞭子,马呼喇喇地跑起来。很快在燕云的带领下,跑进河道的草木丛里。 王继英回头望了望,已不见瀛州城了。王继英突然像丢失了什么,泪水止不住又流了下来。 燕云见状,说:“大人要回家了,是不是好激动?” 王继英说:“不,我在想瀛州。” “大人想瀛州什么?” “我与瀛州同生共死,它就像我的朋友,我的家人,我自己,它是我的命呀。” 燕云似懂不懂地看着王继英,说:“其实,大人不应该打这一仗的。” 王继英叹道:“我们都不应该打仗的。” 二百零八、蒙面人 王继英跟着燕云,顺着河道走出十里多路,策马过了河道。 上了河岸,有一条毛驴小道,甚是隐蔽,路两边长满了茅草和荆棘。此时被雪覆盖了,几乎看不出中间的道路。 燕云四处看了看,说:“大人,我们好像被人跟踪了。” “被人跟踪了?”王继英大吃一惊,回头张望,说,“没有啊,我没看见有人。” 燕云又看了看,说:“也许是我眼花了。” 王继英说:“我看这条路十分隐蔽,应该不会有人发现我们。” 燕云看了看毛驴小道,欣然笑道:“大人,这条路没有人走。” 王继英看了看地上的积雪,高兴地说:“这么说契丹人没发现这条路?” 燕云说:“是的。” 王继英朝瀛州方向望了望,没有看见瀛州,眼前只有白茫茫的积雪,在阳光下闪着冷峻的青光。 王继英回过头来,说:“走吧。” 二人沿着小路而行,四野很寂静,似乎一切都被积雪盖住了。王继英只听见马儿踏进积雪里的“扑哧”声,偶尔有鸟被惊起,仓皇逃离巢穴的惊叫声。这时,天空中便有了生机,鸟儿在空中划过优美的弧线,窜入丛林中去了。 一路上,二人很少说话,燕云要全神贯注地寻找路径——被积雪覆盖的小道,几乎认不出来了。燕云虽然走过几次,但道路被积雪淹没了,他只能从模糊的的记忆里努力还原道路的走向,每到一个岔口,他都要停下来仔细观察。即使这样他们还是走错了。只好原路返回,重新寻找正确的路线。 这样一来,王继英非常焦急,免不了埋怨两句。 燕云受了委屈,心里有些不舒服,脾气上来了,就会顶撞王继英几句。好在王继英性情温和,不与他计较,耐心地跟着燕云。 由于自己的失误,耽误了王继英回京的时间,燕云也显得十分焦急,两次走错路之后,他说:“大人不怕危险的话,我们就走另外一条路。” 王继英一心只想早点见到皇上,便说:“只要能早点回京,哪条路快就哪条路。” 于是,他们就踏上了另一条道路。一路上,夜行晓宿,不敢住店,只捡破庙草棚休息,有几回,险些撞到了契丹兵,都被燕云巧妙地躲开了。 一天傍晚,他们来到一间草棚前面,燕云跳下马,说:“大人,看来今晚我们只有在这里过夜了。” 王继英也下了马,问:“这是什么地方?” 燕云指着东南方向,说:“离这里二十里,就是大名府了,前面那条大路直通大名府的北门。” 王继英看了看,没看见大名府的城垣,只见许多烟柱腾空而上,和他在瀛州城上看见的一样。契丹人燃起了烟火,他们做饭的时间到了。 王继英有些不解:“燕云,平时我们都是夜晚出行的,今天为何不走了?” 燕云说:“这里离契丹大营近,夜里恐怕也有人巡逻,所以我们还是小心为妙,大人先休息一会儿。” 王继英忽然感到腹中饥饿,口渴得很,走进草棚。草棚里堆着一堆稻草,王继英疲乏极了,倒在稻草上。 燕云将马儿牵进草棚,马儿就吃起王继英身下的稻草。 王继英连忙坐起来,说:“你怎么把马也牵进来了?” 燕云说:“大人,你就将就一下,外面很冷,马受不了,还有,这里离敌人营寨较近,我怕被人发现了。” 王继英说:“还是你想的周到。”说罢,继续躺在稻草上。 燕云从怀里掏出一个烙饼,递给王继英,说:“大人饿了吧?吃一个吧。” 王继英见了烙饼,拿过来就啃。烙饼干涩难咽,又吃得急,被呛住了,憋得双目泪流,满脸通红。 燕云走出草棚,回来一手拿着一个雪球,递给王继英一个,自己拿一个一边吃烙饼,一边吃雪球,说:“大人,这样吃才有味。” 这样的吃法,真让王继英大吃一惊,看着燕云吃得津津有味,自己试吃一下,除了好吞咽之外,索然寡味。王继英说:“你们平时就吃这个?” 燕云说:“不打仗的时候,当然吃得好一些,打仗了,有的吃就不错了。” 王继英说:“你喜欢打仗吗?” 燕云看了王继英一眼,说:“大人怎么问这样的话?常言道:‘宁做太平世界一条狗,不做乱世一个人。’没有人喜欢打仗,只有那些官老爷喜欢打仗,反正受苦的,战死的不是他们。” 王继英低着头,和着雪球将烙饼吃了,然后,直挺挺地躺在稻草上,看着屋顶。屋顶已经破了,星星在那里闪烁。 燕云吃了烙饼,也躺在稻草堆上,然后,就对王继英吹牛,说这一带他熟悉得很,每一条路他都熟悉,从哪一条路走比较近,从那一条路走比较安全。吹罢这些,他又吹他对大名府多么熟悉,他的朋友多的不得了。他说这是被契丹人围住了,不然的话,他的朋友早驾着马车来接他来了,说得他好像比睡在他的旁边的人还了不起。 他说一句,用手碰一下王继英,好像用手询问王继英他是不是很了不起?王继英含糊地回答着。 最后,他终于明白,睡在自己身边的是枢密大人,遂尴尬的说:“大人,我那全是吹牛的。” 王继英笑了笑,说:“你真的很了不起,难怪你打仗也不含糊。” 燕云这时又变得谦虚极了,说:“大人别夸赞我了,我只是碰巧打了几个胜仗。” 王继英睡意已浓,打着哈欠,但燕云还在喋喋不休。王继英只好闭着眼,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最后,完全不做声了。 一觉醒来,王继英发现燕云不见了,草棚里也只有一匹马悠闲地吃着稻草。它显然已经吃饱了,只是觉得嘴里少了一点什么,所以,还懒懒地伸出舌头,勾进一两根稻草咀嚼着。 燕云去哪里了?王继英吃了一惊,连忙爬起来,走出草棚,没看见燕云,只见地上留下一串马蹄印,向大名府方向去了。 王继英心里一惊:“他去大名府干什么?” 很快,许多疑问涌上王继英的心头:燕云为什么半夜三更离开?他去了哪里?真的去了大名府?他想干什么?是不是想出卖我?他为什么要出卖我? 一连串的问题在王继英脑子里飞快地旋转,很快他得出结论:燕云现在一定在契丹大营里,或者正带着契丹人朝这里而来,这个小人,我怎么就看错了人呢?人呐,几个人不见利忘义呢? 王继英不敢怠慢,返身进入草棚,牵马出来。 马儿可能睡得正舒服,很不情愿地站起来,磨磨蹭蹭地走出草棚。 王继英站在草棚门口,却迷惑了。看着眼前的两条道路,一时拿不准往那条路上走。想起昨夜燕云说的路线,模糊地记得有一条小路可以直达黄河刘杨渡口。 王继英便爬上马背,骑马沿着小道疾走。不过二三里,身后一骑追上来。王继英慌忙打马奔跑,后面的人紧追不舍。 毕竟,王继英的骑术不精,最后,被掀翻在地上,雪地里打几个滚,追他的人已经来到他的身边。王继英闭上了眼睛。 只听见有人走到身边,喊:“大人,大人,醒醒,摔到哪儿了吗?” 是燕云,王继英睁开眼睛,只见燕云蹲在自己身边,王继英一下子站起来,伸出双手上,说:“来,来绑上我,带我去领赏。” 燕云不解地看着王继英,说:“大人,你说什么?领什么赏?” 王继英望着燕云,见他一脸迷茫,说:“你刚才干什么去了?” 燕云走到他的马边,伸手掀下一个人,那人被缚着手脚,嘴里塞着破布。燕云指着那个人说:“我弄这个家伙去了。” 燕云说罢,扯出那人嘴里的破布。那人坐在地上,大口地喘气。 王继英说:“你弄他来干什么?” 燕云说:“弄个舌头,让他告诉我们哪条路好走。” 王继英说:“原来你半夜三更去抓他呀?” 燕云说:“是啊,为了等他,我差一点冻死。” 王继英说:“你是怎么抓到他的。” 燕云笑道:“这家伙憋不住出来撒尿,我就这样一棍子,他就不做声了。” 燕云边说边做着动作,滑稽可笑,像一个小丑。 王继英来不及看他的表演,便开始审问俘虏。 从俘虏口中得知,契丹人已经开始攻打大名府了,但是没有攻打下来。大名府周围都住着契丹军队,最远的部队已经到了黄河边上了,黄河渡口已被契丹人占领了,他们正在准备船只渡河,但是船只都划到对岸去了,黄河北岸一条渡船也没有。 王继英问:“澶渊城被你们占去了没有?” “还没有,可能很快就要打到那里了。” “去澶州的路上也没有哨卡?” “有。” “有几个?” “就一个。” “有多少人?” “不清楚,可能有十几人吧。” 王继英审问完毕,上了马,对燕云说:“走,去澶渊。” 燕云拔出匕首,走向俘虏,俘虏惊惶地倒在地上,向燕云哀求。 王继英说:“放了他,走吧。” 燕云收了匕首,跃上马,走在王继英身后。 这时,天上已经露出淡淡的晨光,雪地泛着幽幽的靛青光芒,像覆着一层薄薄的青雾。黎明的身影已经露出来了,很多东西都在迅速地苏醒。 王继英和燕云骑着马快走,在路上,燕云和王继英出现了不同的意见,王继英主张趁契丹人还在睡梦之中偷过哨卡,燕云却不敢冒险。这个哨卡设在他们必经之路,想绕过这个哨卡,则要绕过一个大湖,多走两三天的路程,王继英心里着急,决定冒险一回,燕云很不愿意但架不住王继英的软磨硬泡,便同意与他一起试一试。他们必须抢在契丹人的胡笳响起前,通过哨卡。 但是,他们还是晚了一步,黎明来得太快,他们通过哨卡的时候,契丹军已经起床,在路上巡逻了。 王继英、燕云只好远远的避开哨卡,想从一条小路绕过去。但来不及了,他们的行踪最终还是被暴露了。 太阳还没出来,但天已亮了,雪地里,更加明亮,王继英、燕云的身影还只是两个黑点,他们就被眼尖的的契丹兵看见了。 契丹军很快冲上来,燕云想拉着王继英转身逃走,但是大路一边是池塘,另一边是一条溪流,而这时,在他们身后不知何时来了一个人,手里提着一柄铁枪,蒙着脸,挡住了后退的的道路。 燕云忙问怎么办?“回去杀了那个人?” 王继英连忙拦住,说:“不,恐怕你不是他的对手。” 燕云看了看那人,身上冒出冷汗,那人站在那儿不动,但是一股凛凛的英气就逼上来,他手中那把铁枪向一条巨蟒吐着信,燕云似乎听到了它喑呜叱咤的怒吼声。 王继英指着哨卡,说:“冲过去,大不了,和他们拼了。” 燕云扯出两把腰刀,说:“大人,跟着我。”说罢,挥刀向前冲去。 王继英跟在燕云身后,契丹人见燕云来到凶猛,稍微闪了闪,放他进来,很快将他围起来,一下子将他和王继英隔断了。几个契丹军见王继英手无寸铁,笑嘻嘻地伸手来抓王继英。 王继英吓得没有办法,举起马鞭抽打,哪里打得着,被一群人调戏得团团转。 燕云被一群契丹军围着,兵器打铁似的砸向他,让他招架不迭,幸亏,契丹人想抓活的,不然,他早没命了,即使这样,他还是被砍伤了手臂和后背。 燕云见无法突围,只得大声说:“大人,属下不能保护你了,先在一步了。” 燕云说罢,横刀就要自刎,只听见当的一声,他的一把腰刀被打落在地。他睁眼一看,那个蒙面人冲了过来,伸出铁枪在人群中一搅,居然将围着燕云的军士逼退了好几步,转身又一个横扫,几个调戏王继英的契丹军士,被扫倒几个。这一切只在转瞬之间。几乎所有人都呆了,不知这是哪里杀来的高手。 只听那人对燕云喝道:“还不快走?” 燕云和王继英如梦初醒,连忙拍马冲过哨卡。 契丹军见了,纷纷上前追赶,但蒙面人横着铁枪挡在路上,俨然一副恶虎挡道的姿势。契丹军叫嚷着,向他扑过去,只见他一枪一个,都被挑落到池塘里,扑扑腾腾像落水狗在水里沉浮着。 蒙面人见了,忍不住笑了一声,骑着马,横着铁枪,走了。 契丹人望着蒙面人远去,拿着弓箭,却不敢开弓,茫茫然,不知所为,最后,听到水中的呼叫,才醒悟过来,连忙救起同伴。 “他娘的,今天遇到鬼了。” 契丹军士都有这个感觉,觉得自己仿佛被施了魔法,竟然站着不动,让那个蒙面人打,真是见鬼了,不知道他那把铁枪从哪里刺过来的。 乖乖,幸亏他不想杀我们,要不然,身上早有几个大窟窿了。 “唉,你们说他到底是什么人?” “他哪里是人,我说他是鬼嘛?” “不可能是鬼,如果是鬼,你就早变成鬼了。” “那他就是神。” “放屁,哪里有什么鬼神,自个儿没有用,就说这样的鬼话。”一个当官的怒斥道。 “那他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救走那两个人?救了人却又不杀我们,他想干什么?” “你问我,我怎么知道?” “我们现在怎么办?追不追那两个宋人?” “追个屁,早不知踪影了。” “上面责怪怎么办?” “不能让上面知道,记住,谁也不能说,谁说了,我对他不客气。” 蒙面人在契丹人心里留下的疑问,也在燕云心里出现。 “大人,你可知道是谁救了我们?”燕云忍不住问王继英。 王继英说:“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他一伙的。” 燕云说:“他根本不像一个人。” “不像人,像什么?” “像神。” “像神?”王继英不禁大笑起来。 “大人笑什么?” “我笑我们今天不仅过了哨卡,还遇到了神仙了,真是幸运。” 燕云说:“难道我说错了吗?你看他的身手,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的武艺的。” 王继英说:“我见过。” “谁呀?” “神仙呀。”王继英说罢,笑起来,骑着马快活的像赶宴会似的。 燕云在后面追着,一路上,王继英都显得忧心忡忡的,此时,如此快活,燕云有点莫名其妙,听着王继英的笑声,自己也高兴起来。心想,我们已经快到澶渊了,是应该高兴了。 燕云说:“这个人一直跟着我们。” “什么,他一直跟着我们?”王继英看着燕云说。 燕云说:“王大人还记得我们出瀛州的时候,我就说有人跟踪我们,那就是他。” 王继英想了想,说:“是呀,你当时是说有人跟踪我们。就是他吗?” 燕云说:“一定是他。” 王继英想了想,点了点头。 燕云说:“他是谁呢?是不是李将军派出的高手暗中保护我们的?” 王继英说:“也许是吧。”王继英十分高兴骑着马一路小跑起来。 燕云哪里知道,王继英的高兴是什么。 “一定是他。”王继英现在完全肯定地这样说,一路上,他都在想,那熟悉的身影,熟悉的声音,还有熟悉的枪法(虽然他不懂武艺,但从小就看着王继忠练习,一招一式也记在心里。)不停地出现在眼前。 “但他为什么出现在这里?”这让他百思不得其解。“他为什么要蒙着脸,不和我相认?为什么不和我一起回去?” 这些问题一直纠缠着王继英,直到他回到汴梁,见到皇上时,才恍然大悟。王继忠有自己的事业,他必须留在契丹,他送他回来,也许是巧合,也许是预谋,那就是他为什么及时出现在哨卡的原因。 王继英分析的没错,其实,自从王继英一出瀛州城,就被他跟踪了。 在契丹大军决定南下的时候,王继忠就对皇太后说,估计他的兄长会回汴梁。 萧绰问:“你有什么打算?” 王继忠说:“臣想送他回去?” 萧绰说:“为什么要送他回去?” 王继忠说:“只有他回到宋国皇帝身边才能说服皇帝与我们和谈。” “真的?” “真的。” 萧绰说:“要不要把他请到大营里与你见一面?” 王继忠说:“不,兄长现在对我还有误会,请他来可能适得其反。” “你想怎么办?” “臣想暗中送他回去。” “好吧。” 王继忠在契丹大军南下的当日就埋伏在瀛州城外,王继英一出城,他就看见了,悄悄地跟着他们,一路走来。心里被什么东西牵引着,激动不止,好几次,他想走上前去与兄长相见,但他还是忍住了,还不到见面的时候,必须尽快地让他回去,耽误不得。 王继忠跟得很小心,尽量与他们保持一定的距离,在瀛州城外,他差一点被燕云发现了,于是,他更加谨慎,好在地上有积雪,会告诉他,他们去的方向。 当王继英、燕云在草棚在草棚过夜时,王继忠只能趴在雪地里,幸亏出门时穿的厚实,不然,冻成冰凌也未可知。半夜,他看见燕云出了草棚,朝大名府而去。他甚是着急,不知道燕云要干什么,也以为燕云要出卖兄长,便暗暗地跟了去,发现燕云潜伏在营帐之外,明白他要干什么了。暗暗佩服燕云的胆大,便想助他一臂之力,没等他行动。一个倒霉的契丹兵跑到营外出恭,被燕云一闷棍打倒,王继忠松了一口气,返身回来,发现王继英已经走了。燕云急得没有办法。他找到了兄长的去向,便在那条小路上弄出动静,引来燕云察看,最终最终王继英。 现在,兄长已经走出契丹军的最后一个关卡,再往前走,就要到澶渊城了,以燕云的机智,不会出什么问题了。王继忠站在一处高地上,望着通往澶渊的大路,泪水潸潸流下。 二百零九、攻占洺州 周莹没想到契丹军来得这么快,前两日,探子还回报:契丹大军还在猛攻瀛州,瀛州岌岌可危,朝廷还来催促,要他北上解瀛州之围。他借口要加固大名府的城防,没有出兵。 才两天,契丹大军就到了大名府城下,周莹惊恐,焦急,一面组织人加强防御,调兵遣将,一面向朝廷告急,四处求援。 求援的结果既在他的意料之中,又在他的意料之外,四处手握重兵的人无一例外都回应,自己也受到了契丹人的威胁,无力救援,而刚刚受到契丹人攻击的莫州却答应出兵,无奈被契丹人打了回去。至于朝廷,没有大的动作,派来参知政事王钦若为天雄军判官,协助周莹防守大名府。 周莹把王超、傅潜等统统大骂了一遍,也埋怨朝廷软弱,连手下的将帅都指挥不了,想到这里,周莹不仅心惊胆寒,自己不也是屡违圣旨,怨不得别人。 周莹完全被契丹人的战略搞糊涂了:他们究竟想干什么?他们这么长驱直入,不顾头不顾尾地一头钻进来,完全就是一个疯子,这就是自杀呀。但一与契丹军交手,他就被契丹军的凌厉攻势吓呆了,这确是一群疯子,一群不计生死的疯子,他们的野战实力远远高过宋军,凭着这一实力,即使被宋军阻拦,他们也可以杀回去。 原来,周莹还在想,无论如何,大名府是安全的。契丹人受挫于瀛州,一定无力南下,即使继续南下,中间还隔着冀州、贝州、洺州,一个一个地打下来,那会到何年何月?大名府应该高枕无忧。没想到契丹大军竟舍弃冀贝洺三州,直扑大名府,一下子把战火在他鼻子下面烧起来了。 周莹慌了,连忙派人前往冀贝洺三州,令他们截断契丹人的后路,增援大名府。 三州之军俱是周莹所辖,守将也是他的亲信,接到命令,不敢迟疑,当即率军前往救援。 早在,耶律课里率军南下路过洺州的时候,接到了皇太后的懿旨,命令他暂停南下大名府,在洺州附近潜伏下来,等候洺州守军出城救援大名府时,趁机拿下洺州。 接到命令后,耶律课里立即令部下分头埋伏下来。洺州守军打探到契丹大军直扑大名府,却忽视身后有一只饿狼紧紧盯着他们。 这只饿狼,长着一嘴尖锐的,锋利的牙齿,已经饿了十几天了,曾在保州咬了杨延昭一口,撕了一块肉吃了,之后,它就一直饿着。这次,路过冀州的时候,它就想扑上去饱餐一顿,但萧绰没有答应它,让它继续南下,现在到了洺州城下,终于可以享受美味了。 但现在它还需要耐心的等待,它藏身于雪堆里,寒冷与饥饿正在啃噬着它。随着黑夜的来到,寒气更甚,它几乎被冻僵了,四肢麻木,心跳微弱,它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能撑到天亮。但这时,它必须等待,等待最好的时机,一击而中。过早的扑上去弄不好会磕掉牙齿的。 耶律课里站在一棵梨树下面,被靠在树干上,这样身体似乎热乎一些。在这里,他可以看到洺州城上火把下面的军士的脸。城墙上面的宋军很多,弓弩,抛石机都架好了,被火光照得阴影叠叠,如同道士画的鬼符。 洺州城虽比不上瀛州坚固,但城墙和瀛州一样高,急切难以攀登,如果强攻,恐怕又会打成第二个瀛州,必须想办法,出其不意攻进去。 耶律课里与几个部将商量了半天,没有找到一个很好的办法。 有的主张声东击西,这办法已经在瀛州用过了,敌军兵力雄厚就不怕声东击西了,况且,他们现在大部队已经南下大名府了,只有一小部分人马,即使声东击西,调动了宋军,宋军发现上当,还是能够及时调整部署。 有的认为在下半夜趁敌人麻痹发起攻击,但到了下半夜,城墙上反而多了军士巡逻。宋军吃过麻痹大意的亏,因此格外小心了。 耶律课里说:“现在,我们只有等了,皇太后说大名府一定会向洺州求援的,到时候,宋军出城,趁机进攻,可以一举攻进城里。” 将士们将信将疑,大名府真的会派人来求救吗?即使来求救,洺州回去救援吗?虽然带着疑问,大家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等待。 黎明,两个人骑着马来到洺州城下,叫开了城门。部将认为时机到了,想趁机攻城,被耶律课里死死地按住,说:“现在还不是进攻的时候。” 部将指着打开的城门,说:“城门都打开了,再不进攻城门就关了。” 耶律课里说:“你算算看,从这里到城门需要多长的时间,这段时间,等我们到了城门口,城门已经关了。” “那怎么办?” “再等等。” “还等?等到什么时候?” 耶律课里说:“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两个人是大名府来求救的,洺州应该很快就会发兵救援大名府的,那时,等他们派兵出城的时候城下混乱,我们趁机进攻,在城外消灭他们,让他们来不及关城门。” “将军说得有道理,能在城外解决宋军是再好不过了。” 耶律课里对一个部将说:“天快亮了,这里不宜多留人马,免得被宋军发现,你带着军士们暂且退后,我率领五百精兵埋伏于此,时机成熟,我将发起进攻,发出信号,你速来支援。” 部将听了命令,率领部队退后五里。这五里路程,虽说有些远,但对契丹骑兵来说,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只要得到耶律课里进攻的信号,很快就会赶来,这就是契丹骑兵所向无敌的原因,因为他们太快了,一阵风一样,来了就打,打了就走,往往宋军来不及结阵,就被他们风卷残云似的扫落一大片。 太阳已经出来了,城里响起早餐的号角声,城头上的军士端起饭碗大口地喝着稀饭,馍馍地清香飘得很远,勾引起耶律课里的馋虫,契丹军士都闻到了馍馍香味,馋的直流口水,肚子里叽叽咕咕的叫唤。 耶律课里按着肚子,抓起一把雪塞进嘴里,眼睛紧盯着城门。军士们也学着耶律课里的样子,抓起一把雪塞进嘴里。 没过多久,城门开了,一队宋军开出来,源源不断,像打开的闸门放出的水流,向南方流去。 耶律课里大喊一声,抡起一柄大刀向城门冲过去,身边的军士,射出一支信号箭,在空中炸响了。 耶律课里带着五百军士旋风般冲到城下,杀进宋军队伍中间,举刀就砍,霎时几个宋军倒在耶律课里的刀下,五百军士一起呐喊,凶猛地扑过来,宋军突遭打击惊慌失措,四处躲避,队伍乱成一团,死伤遍地。 但很快宋军看见契丹人人少,也没有把他们放在心上,稳住了阵脚,想合力解决掉这些大胆的契丹疯子,就摆开了阵势合围,将耶律课里五百军士困在垓心。 耶律课里率领众人在宋军阵中横冲直撞,无奈宋军人多,城里的宋军又尽数出来,包围契丹军,纷纷攘攘在城外一通厮杀。 忽然,大队契丹骑兵出现在不远处的原野里,风一般地扑过来。城上军士见了,慌忙敲响了报警锣声,宋军听了大骇,城外的宋军慌忙往城里撤退,城内的宋军,还未接到撤退的命令,两边都挤在城门口,互不相让,吊桥收不起来,城门也关不了,宋军自相残杀。又被耶律课里一阵冲杀,死伤无数,尸体塞满城门的通道。 耶律课里乘势杀进城内,洺州守将见契丹军冲进城内,守城无望,只好带领残兵败将打开东门仓皇而逃。 耶律课里命人一路追击,宋军边抵抗边撤退,契丹人一直追赶到大名府,撤退的宋军才被周莹派军接进城里。六千守军只剩下不足一千人。 周莹大怒,要将这一帮残兵败将尽数坑杀。钤辖孙全照忙请求赦免。 周莹怒气难消,说:“洺州,贝州,冀州乃大名府的屏障,但这帮混蛋玩忽职守,不思退敌,纵敌深入不说,还丢失了城池,使得大名府失去犄角,不杀他们如何肃正军纪?” 孙全照说:“丢失洺州,固然罪不可恕,但契丹军势大,再就是救援大名府心急,才中了契丹人的奸计,他们能够拼命突围出来,一路与强敌拼杀,死伤大半,犹自不屈不挠,足见他们忠心耿耿,将军如果杀了他们,岂不冷了将士的心?今后谁还会再来救援大名府?” 周莹仍然不顾劝说,要杀那些士卒,以正军法。 孙全照没法,说:“将军要杀这么多将士,必须禀告皇上,请皇上裁决。” 周莹没有办法,只得让孙全照便上奏皇上,不日,圣旨来了,谕周莹勿治其罪,并赏赐了很多金帛给那些将士。只把那些将士感动的痛哭流涕,高呼“万岁”。 周莹甚是不乐,上书请求解职回京。赵恒知道他这是想撂挑子,借此机会逃离战场。 赵恒只得一边安抚一边强令周莹严守大名府,并急令各地大军驰援,还答应让老将王显前往大名府协助守城。周莹这才定下心来,一心一意守卫大名府。 攻占了洺州,契丹军士气大振,城中辎重,粮草充足,可以暂时解决契丹军一时之需。 攻占洺州的意义,还在于,契丹大军有了一个坚固的落脚点,今后,运来的辎重、粮草有了存放的地方,伤员也有了救治的地方,军器有了打造修缮的地方。这就像在宋国有了一块自己的地盘。 攻占洺州的次日,萧绰就进入城内,将一些后勤物资和队伍迁进城里安置了。 萧绰在州衙门里接见了耶律课里,称赞他这一仗打得漂亮。 耶律课里说:“臣都是按照太后的旨意办的。” 萧绰和韩德昌相视一笑,说:“耶律将军怎么也学谦虚了,功劳就是你的,朕要赏赐你们。” 耶律课里说:“臣都是说的实话,若没有皇太后的计策,臣是攻不下洺州的。” 萧绰笑道:“耶律将军不要过谦,你们攻下洺州,是大功一件,我军再不用为存放粮草发愁了,还有我们的伤兵营也有安置的地方了,算是有一个家了。” 萧绰说罢论功行赏,将士们欢欣雀跃。萧绰免不了勉励他们再立新功。赏赐完将士,萧绰和韩德昌一起登上洺州城头,东南而望。 韩德昌指着远处,说:“前面就是大名府了,过了大名府向南不远,就是黄河了。” 萧绰说:“是啊,朕现在几乎可以听到黄河的流水声了。” 韩德昌说:“说来也巧,这里有条大河叫黄河,上京有条河也叫潢河,太后今天来到黄河边上了,臣不禁想起了潢河,想起了上京,真有点别愁离绪的悲凉?” 萧绰看了看韩德昌,发现他愈发苍老了,这几日,他的老年斑明显的增多了,真是苦了他了,都快七十岁的人了,还受这征战之苦,他这是为了什么?萧绰想起来觉得不忍,觉得对不起韩德昌。他大可以不随军出征的,但为了她,为了她心中的梦想,他跟着来了。而且,还跟小伙子一样拼命,每天马不停蹄地到各个营寨里巡视,慰劳将士。晚上,还与皇上讨论作战计划,常常通宵达旦。这哪里是一个快七旬的人干的活? 萧绰深切地感受到岁月不饶人的痛苦,她的身体也大不如以前了,干什么都力不从心。那次她擂了半天的鼓,就觉得浑身散了架似的,几天身上酸痛不止,胳膊如吊了一块石头一样沉重。 可韩德昌比她还大十几岁,身体如何受得了?她曾劝他不要这么操劳,他却说自己并不觉得累,发红的脸如同喝了一壶烈酒,精神亢奋,目光炯炯。 萧绰不知道他到底哪里来的这么大的劲头,像一只骆驼,但她总在无意间发现他的苍老和疲惫,从他走出营帐步伐,从他上马的姿势,从他说话的腔调,从偶尔失落的眼神,无不透露出衰老的信息。 想着这些,萧绰的眼睛湿润了,这个人就这样一辈子跟着她,忠于她,无怨无悔,因为她,他才有使不完的劲,她走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 “打完这一仗,我们就回到潢川去。”萧绰看着韩德昌,晚风撩起他的白发。 韩德昌转身看着西北方向,红日正在天际燃烧,霞光满天,“明天是一个好天气。” 韩德昌眼里有一个红彤彤的太阳,萧绰看着他的眼睛,觉得它依旧那么明亮,但布满了一层忧郁,那是他的担忧。 在南下的路上,他说出了自己的担心,他想劝说萧绰回南京,攻打大名府的事就由他和皇上代劳了。 萧绰说:“怎么?嫌朕老了?” 韩德昌说:“我可没说你老。” “担心朕的安全?” “我们的部队已经深入敌境数百里了,我们的后方没有清理干净,现在,每前进一步就多一份的危险。” “朕知道,但为什么只要朕回南京呢?你为何不回南京?” “契丹不能没有你。” “尽说傻话,契丹可以没有朕,但朕不能没有你。” 韩德昌没有说什么,伸手抓住萧绰的手,他的手依然很有力量。他知道说服不了她,他只能以这种方式表明他永远会和她在一起。 他们在途中谈到了这样做的后果,他为她孤注一掷的勇气而感动,她已经没有退路了,哪怕玉石俱焚也在所不惜。 他还知道她在临走之前已经把后事安排好了,万一她回不去,上京有耶律隆佑,南京有耶律隆庆,遗诏已经写好了,若有不测,则由耶律隆庆继承大统。谨守疆土,不得复仇。 听了萧绰如此安排,韩德昌掉落了泪水。她这是以自己的性命来博取心中的太平世界。 “你这样做值吗?” “朕觉得值,为了子孙,为了天下苍生,朕就是倒下了又如何?” 韩德昌正色道:“你千万不能倒下,为了你的太平盛世,你决不能倒下。” 萧绰说:“所以,朕必须这么做,没有退路,有人劝朕退兵,但绝不答应,此时退兵不仅前功尽弃,还会示弱于宋军,影响我军的士气,若遭宋军半道截杀,那我几十万大军就真的回不去了。” 韩德昌说:“臣也知道此时退兵危险,但你可以回去呀。” 萧绰摇头道:“朕随军出征就是鼓舞士气的,朕这时回去,无异于临阵脱逃,将士们谁还会用命?岂不都争相逃命去了?我们现在,就是要多打几个胜仗,消灭宋军的士气,让他们服服帖帖的,只有这样,宋国才能和我们和谈,我们才能全身而退。” 韩德昌转身又看着大名府方向,陷入了沉思。 萧绰看着韩德昌,他的目光异常明亮,他沉思的姿势仍然没有改变。 “你在想什么?” 韩德昌笑了笑,说:“没想什么,只是这情景有点像那年在南京。” “在南京?” 韩德昌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萧绰知道他一定是想起了守卫南京的事,一晃二三十年过去,可一切就像在昨天,一滴眼泪溢出了萧绰的眼眶,她连忙擦掉了。 这时,耶律狗儿走上城头,说:“太后,大丞相,皇上到了。” 萧绰、韩德昌回到州衙门,见耶律隆绪和一班文武大臣都在衙门里,见萧绰回来,都上来跪拜。 萧绰在上首坐了,耶律隆绪,韩德昌分别坐了。 萧绰吩咐侍卫搬来凳子,对群臣说:“大家打仗辛苦了,不要站着了,都坐着说话。” 众臣迟疑着。 韩德昌道:“叫你们坐就坐嘛,愣着干什么。” 众臣谢了一声,都坐下了。 萧绰便问攻打大名府进展如何? 萧挞凛看了看萧绰,又低下头。 耶律磨鲁古说:“大名府与瀛州一样坚固,不好攻打。” 韩德昌说:“大名府乃宋国北方重镇,号为北京,哪里是那么好打的?” 萧绰说:“是啊,而且驻守这里的是天雄军,那是宋国的精锐之师呀!” 萧挞凛哼了一声说:“什么精锐之师?就是一只缩头乌龟,只会躲在城里不出来,算什么精锐之师?” 萧挞凛说这话时,气得脸色发白,眼睛发红,那架势恨不得立刻把宋军拉出来狠狠地毒打一顿。 萧排押说:“其实,太师进攻还是很用力的,只是城墙太坚固了,攻不上去,臣担心又打成另一个瀛州。” 韩德昌说:“不会的,你们难道忘了,我们攻打大名府的目的?” 萧排押醒悟过来,说:“是啊,我们攻打大名府是为了调动敌人来增援,好在野战中消灭敌军。” 萧绰笑道:“现在看来这种打法更适合我们,洺州城就是这样打下的。” 耶律隆绪说:“这种打法的确不错,发挥了我们的长处。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萧绰说:“继续攻打大名府。” 耶律隆绪说:“朕有点想不通,宋国那么多城池,我们为什么非要攻打大名府?” 韩德昌说:“因为大名府是宋国的北方第一重镇,只有攻打大名府,才可以调动敌军的增援,便于我们消灭他们。” 萧排押说:“大名府其实就是一个诱饵,攻其必救。” 萧绰说:“说的是,朕希望你们还是要加紧进攻,当然能打下大名府,那是太好了,所以,一定要不遗余力地进攻,打下大名府,朕重重有赏。” 韩德昌说:“不过这次进攻要讲究策略,不能硬拼,不要做无谓的牺牲,我们要保存实力,才能对抗宋军。” 萧绰最后看了众将一眼,说:“都明白没有。” 众将齐声答道:“明白了。” 会后,萧绰在州衙门里招待了众将一顿,让他们各自回去了。 韩德昌说:“我也去大名府。” 萧绰看了韩德昌一眼,点了点头。 韩德昌连夜带领前往,萧绰送到城头,目送韩德昌走进茫茫的夜色里。 二百一十、宋廷震动 洺州陷落的消息传到汴梁,赵恒正忙完明德皇太后的葬礼,心情哀恸。忽然又接到城池陷落的糟糕消息,若同晴天霹雳,将他震呆了,让他感到悲伤又无助。 奏折是刚上任的天雄军判官王钦若呈上的,奏折中写明了契丹军包围了大名府,进攻十分激烈,势不可挡,大名府岌岌可危等等耸人听闻的话,说在他到任的前一天,契丹人就轻而易举地攻下了洺州,实力之强大大大出人意料。奏折中隐约提到晋元帝之故事。 这是王钦若又一次提到衣冠南渡的故事了。上一次因为此事与宰相寇准,工部侍郎陈尧叟吵了一架,终抵挡不住寇准的指斥和陈尧叟的挖苦,还有众人的责难,一气之下,同时为表明自己的忠心和勇气,请求前往前线,亲自率军御敌。 王钦若请求去前线,只不过是一个以退为攻的策略,他心里想到皇上一定不会允许他上前线的,谁料,寇准乘机鼓动皇上,让皇上下旨同意了他的请求,王钦若的如意算盘落了空。 于是,赵恒便令王钦若为天雄军判官兼都部署。没想到到任的没几天,契丹大军就围困了大名府,互为犄角的洺州陷落了。着实惊了王钦若一身冷汗,遂连忙上奏,一是请求援军,二是再提迁都建业之事。 赵恒看完奏折,半天呆着不动,怎么也想不到契丹人会来得这么快,洺州没怎么攻打就陷落了,攻击力之强,实在令人震惊。他想起今年的大事一桩接一桩的,闹心的事赶趟儿是的袭来。本指望改元能带来好运气,谁知不几天京师就发生了地震,震塌房屋数百间,皇太后居住的万安宫,也被震倒几根柱子。皇太后惊悸成疾,医治无效,挨到三月,驾鹤登仙。赵恒哀痛万分,数日不朝,宰相李沆率群臣数请,才勉强临朝,谁知临朝的第一天就接到邢州奏报:邢州地震了,人民死伤甚重,赵恒急忙派人抚恤,忙得焦头烂额,还没有喘一口气,瀛州发生了更大的地震,倒塌房屋无数,人民伤亡更是不可胜计。倒霉的事情像噩梦似的缠着赵恒,甩都甩不掉。 这究竟是为什么?接到邢州,瀛州地震的奏报时,赵恒就预感北方今年一定会不安宁,果然,邢州,瀛州遭到了契丹人的进攻,死伤惨重。只是没想到契丹人竟然还进攻大名府。这是以往从没有过的事。 难道真是年号取的不好?每每想到“景德”二字,赵恒就陷入沉思,这年号有什么不好的?年初有儿歌传唱:“日珥黄云熏,皇上离帝京,兵马十四万,二人一条心。”不知何意,他问了群臣,没有一个人能知道是什么意思。 几日前,天呈异象:大白天里,天空一下子暗了,仿佛黑夜提前来临,接着狂风呼啸,翻江倒海似的,浓厚的黄沙从西边涌来,铺天盖地,天空灰蒙蒙的,太阳失去了光华,似乎一下子进入了混沌世界,人们都惊惶失色。就在这时,更令人恐怖的事出现了,本来灰蒙蒙的天空,更加黑暗了。眼尖的人指着太阳惊呼:“看天狗吃太阳了。” 大家抬头一看,太阳黑了半边,都吓得瑟瑟发抖,大气不敢出,连调皮的小孩子也紧紧躲在大人怀里,不敢作声,只有受到惊吓的狗狂吠不止。 转眼间,天地全黑了,不见一点光亮,仿佛都沉入无底深渊里去了。仰望天上,太阳不见了,漆黑漆黑的一个圆饼贴在天上,圆饼周围依稀有一道模糊的金色的圆圈,宛如一只手镯。 这一天空异象,不仅令老百姓惶恐不安,更叫赵恒寝食难安。天生异象,必有怪异。这怪异在哪里?有人说:世人奢靡,所以,天作警示。有人说:法纪松弛,冤情太重。赵恒下令所有官员必须恪尽职守,体恤民情,慰问民间疾苦,务使民情上达,冤情得以申诉。自己及后宫减膳,一律只吃炊饼,外加一个热汤。 即便如此,灾异还是不断地降临,地震频发,汴河决堤,所倚重的宰相李沆又突发疾病,二日而亡,令赵恒伤悼不已。 李沆的去世,让赵恒突然像失去了方向的孩子,李沆在时,每有大事,赵恒都可以询问他,他会给他指明方向,让他知道往哪里走。 现在,李沆走了,赵恒迷失了。继承李沆之位的毕士安谦逊有节,然无恢宏大度,刚毅果决之气,所以,赵恒甚是担心。 唯一庆幸的好消息,就是李继迁死了,西北的边患暂时消除了。去年,探子就有回报:契丹正在联络李继迁,意欲一同来犯。朝廷上下非常忧虑。李继迁之死,辽夏联盟不攻自破。赵恒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谁料契丹人竟然单干,长驱直入,进入宋国腹地,包围了大名府,兵锋已经快渡过黄河,汴梁已经感受到了那凛冽的剑气。 赵恒想起了那天的日食,天狗吃日,契丹人素被称为天狼星,这不正是应了天狗吃日的天象吗?难道这就是天意?大宋国要被契丹吃掉吗?难道朕要做第二个石重贵吗?赵恒不敢想,却又不得不想。 想到这里,赵恒不禁浑身颤抖起来。想到他登基伊始,自己是何等的意气风发,发诏令,练士卒,缮兵甲,巡边到瀛州,鞭指燕云,发誓要收复那块宝地。没想到,才几年就被契丹人打得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面对契丹人的进攻,他只能加强水长城建设,多造水田,堰塘,水渠,修建了长一百五十余里,宽数十里的汪洋来阻滞契丹的铁蹄。 没想到,契丹人居然跳过这片汪洋,直逼大名府,让所有人都大呼意外。 赵恒又拿起王钦若的奏折看了看,无力地扔到一边,他想到了晋元帝,自己是不是又是一个晋元帝?晋元帝虽然只据有半壁江山,但总比石重贵要强得多。 关于迁都,他私下里问过王钦若,在契丹大军还在攻打瀛州的时候,王钦若就提出来迁都,说建业乃六朝古都,虎踞龙盘,又有长江天险,王气鼎盛,是建都的好地方。赵恒也觉得建业不错,有心迁往。只是瀛州战事方殷,契丹军苦战不能下。赵恒希望契丹人知难而退,迁都之事暂且搁下。孰料,契丹人不退反进,一下子竟跑到汴梁的鼻子下面了。 赵恒大为惊恐,迁都的打算又很快的占据了他的心里。现在,他满脑子里都是迁都的事。 赵恒恨不得立刻就到建业去,从北方吹来的风带着血腥的味道,这几天,赵恒每天都能闻到那种气味,以至于他吃饭的时候,就想呕吐。 昨天,他的牙龈出血了,那种味道更强烈了,御医拿来了金银花露让他漱口,可是,那股血腥味却怎么也洗不净。 自从契丹入侵以来,赵恒就没有睡一个好觉,总是半夜里醒来,就再也睡不着了,即便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也是不住地做噩梦,梦见先帝坐着牛车逃跑,后面被人追着,狼狈不堪,险象环生。 赵恒知道这并不是梦,是先帝的亲身经历,高粱河一战,几十万大军被契丹人击败,伤亡惨重,先帝的战马都被射死了,只能乘坐牛车逃回,身上还中了两箭,最终还是这两处箭伤要了他的命。 赵恒每想到这里就不寒而栗,以先帝之才,尚且如此,自己从小养在深宫之中,从未经过战阵,对军事一窍不通,又如何能抵挡契丹大军呢? 可是,有人就想与他过不去,请求他北上亲征,把他吓得不轻,这不是送羊入虎口吗?前方有守城的将士,要朕去干什么?朕手无缚鸡之力,如何能击退敌人? 但赵恒没说出来,他怕人笑话,怕人说他是个胆小鬼,只是说:“还不到朕亲征的时候。” 他借口明德皇太后还没有祔与太庙,要等完成了祭祀,祷告了天地才能亲征,否则,神灵不保佑的。 那天,他问毕士安。毕士安也对契丹大军大举南下,惊诧不已,听了边关的奏报,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来。最后,只是摇头叹息道:“三关集结了我们数十万大军,全国精锐都在那里,为何还不能阻挡契丹人的进攻呢?” 赵恒说:“朕就是问你这个问题,为什么契丹突然一下子跑到大名府了?像这样过几天不就到了汴梁了?” 毕士安说:“都是那些将士贪生怕死所致,要好好地严肃军纪才是。” 赵恒说:“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你要想想如何应对契丹人的进攻?如何才能让契丹人回去?” 毕士安一时想不出很好的办法,说:“都是臣的失职,是臣无能,臣愿意辞去宰相之职,让有贤能的人来代替。” 赵恒皱了皱眉头,说:“毕卿家,你不要一遇到难事就说自己能力有限,就撂挑子,辞职不干了,你不干让朕找谁去?” 毕士安说:“禀陛下,臣不是撂挑子,实在难以胜任宰相之职,臣不能占着相位,却不能做出宰相该做的事吧。” 赵恒说:“毕卿家,当时李沆将卿推荐给朕,朕以卿为辅相,甚是倚重,朕倚重卿不是一天两天,一直觉得你老成持重,如今正值多事之秋,卿不与朕共进退,谁可以与朕共患难?” 毕士安叩首道:“为宰相者,必有宰相的才能,才能担任宰相的职务,臣才疏学浅,年事已高,实在难以胜任。” 赵恒无奈,只好说:“那你说说,宰相这个位子谁可以坐?” 毕士安说:“寇平仲忠义刚直,善断大事,是真宰相之才,请皇上用之。” 赵恒默然良久,说:“朕听说他脾气不好,气量狭小,喜欢认死理,很多人不喜欢他。” 毕士安说:“确实有些人不喜欢他,所谓曲高和寡,正值的人总是落落不群,让人嫉妒。” 赵恒说:“是吗?” 毕士安说:“是的,寇准方正,慷慨有气节,以身许国,不徇私利,秉持正义,嫉恶如仇,因此得罪了许多人,但是他的忠心无人能比,他的才能无人能比,这也是他为那些争名夺利的俗人所不容的原因。” 赵恒说:“你说的是,只是他树敌太多,只怕他不好办事。” 毕士安说:“皇上,今天下之民蒙陛下盛德,俱贪图安逸,不思进取,必须有雷霆之力才能扭转,现在西北狼烟又起,跳梁出动,深入我境,此诚危急存亡之秋,只有像寇准这样的刚直,忠义,果决之人才能挽救危局,请皇上重用他。” 赵恒沉默良久,说:“朕也知道寇准的为人和才能,好,朕听你的。” 但旨意还未来得及下,又接到洺州陷落的消息,惊得赵恒六神无主,连忙召毕士安前来商议。 毕士安也大吃一惊,面对赵恒的询问,不知作何回答,虽然,他心里主张皇帝亲征,但亲征毕竟风险太大,万一有什么闪失,不仅他宰相不保,恐怕性命也保不住。赵恒向他询问迁都之事,这也让他为难,他知道不到万不得已,是不能迁都的,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弄不好也会亡国的。 毕士安不敢大意,只能支支吾吾,最后说:“皇上,请急速召见寇准,只有他才能主持大事。” 赵恒一声长叹,眼里不仅仅是惊恐,还有对毕士安的失望和不满。 契丹大军南下围攻大名府的消息,不仅让赵恒的朝廷震恐不安,百官惊慌失措。就是平民百姓也惶惶不可终日,都在暗暗地收拾行装,准备逃乱。 从北方逃乱的人实在太多了,流民全都涌入汴京城内,汴京城内一下子人满为患,而各种小道消息也因此在街头巷尾流传开来。这几天挤进汴梁的乱民越是多了,他们带来了洺州失守的消息,汴梁城内如同刮起了一阵旋风,搅得市民们日夜不得安宁。 有的人说,契丹人已经到了黄河边上了。 但很快被人鄙夷道:“到了黄河边上了?人家早过河了,现在正朝汴京来了。” 有人反驳道:“没有过河,如果过了河,朝廷不会这么安稳。” 又有消息灵通人士,看了看其他人,说:“你们知道什么,朝廷已经开始准备迁都了。” “什么,朝廷准备迁都了?迁到哪儿去?”所有人大惊失色,急忙问。 “还没最后确定,有人说迁到建业,有人说迁到成都。” “那汴梁他们不要了?” “命都保不住了,要汴梁做什么?” “这也太没用了,汴梁守都不守,就跑走,真没用。” “你有用,你守呀。” “是呀,你守呀。” 想守汴梁的人被嘲笑得面红耳赤,睁大眼睛,说:“你们都是窝囊废。” 看着被嘲笑的人气得吹胡瞪眼,结结巴巴,一群人愈发得意,嬉笑道:“你不是窝囊废,莫跑到汴梁来呀,呆在北方杀契丹人呀,我看你跑的时候,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 那人愈是窘得厉害,起身走了。一群人在后面大声起哄,仿佛打了一个打胜仗,心里十分畅快。 但朝廷迁都的消息在民间传开了,汴梁城内人心惶惶,都无心干事,只想准备跟着皇上一起逃跑。 王继英进汴梁的时候,城里就出现这种混乱状况,很多店铺关门停业,街上倒是人头攒动,熙熙攘攘,似乎比平时的人更多。 王继英站在城门口,只见出城的人多,入城的人少,拖家带口,卷着铺盖,有钱的乘着马车,坐着轿子,没钱的肩扛手提,都慌慌张张涌出城外。 王继英糊涂了,他们这是干什么?一个个像逃乱似的,戚戚然,都愁容满面,这是要到哪里去? 王继英拦着一个熟人,想问明究竟。 熟人一看是王继英,大惊失色,睁大眼睛问:“你还活着?” 王继英莫名其妙,说:“我活着呀,活得好好的,这不是站在你跟前吗?” 熟人仍旧有些不相信,盯着王继英看,像从一个影子上看清王继英的面目似的,结果只是徒劳,仍旧问:“你真是王大人。” 王继英撩起搭在额头上的头发,说:“是我,你看看,如假包换。” “我的妈呀,你真的还活着。”熟人惊叫起来。 王继英不解地问:“怎么了?你们听到什么了?” “人家都说你死了,被契丹人打死了,你娘,你媳妇都哭得不行呢。” 王继英气愤道:“这是谁造的谣?我活得好好的。” 熟人说:“你别管谁造的谣,快点回去,收拾东西走吧。” “走?到哪儿去?” “去哪里?我不知道,反正早点离开这里。” “为什么要离开这里?” “契丹人过河了,快打到这里来了。” “你们听谁说的契丹人过河了?契丹人没过河,即使过了河,不是还有军队守护城池吗?” 熟人大摇其头,似乎想甩掉头上的什么东西。说:“军队靠不住。” 王继英说:“皇上在城里,大家放心,一定会守住汴京的。” 熟人依旧摇头道:“皇上也靠不住。” 王继英说:“为什么?你怎么这么说?” 熟人低声说:“皇上也要跑了。” 王继英大吃一惊,说:“胡说,皇上怎么会跑?” 熟人说:“大人不相信算了,我们走。”说罢带着家人急匆匆地出城去了。 王继英急忙回府,只见家门口冷冷清清的,门口连一个守门人都没有。他走进院内,院里也冷清得很,落了雪的院子,没有清扫,雪平整整地铺着,连脚印都没有留下。往日下了雪,院子里热闹得很,孩子们都在雪地里玩耍,堆雪人,打雪仗,玩得不亦乐乎。 今天却空荡荡的,人都到哪里去了? 王继英走进厅房,大厅里也空无一人,只听见旁边房里,有声音传出来。 王继英走到门口,只觉得一阵热气从屋里冒出来。王继英伸头看见母亲,妻子,还有几个孩子都在屋子里,围着火盆向火。 王继英心里一阵激动,走进去叫了一声“娘”。然后,就跪在母亲的面前。 母亲吃了一惊,怔怔地看了王继英一会儿,伸手一把抓住王继英的手臂,说:“继英,是你吗?你回来了?” 王继英抓住母亲的手说:“是我,我回来了。” 母亲抱着王继英,泪水涌了出来,说:“我的儿呀,你可回来了。” 王继英看着母亲,说:‘娘,你怎么了?儿子这不是好好地吗?’ 这时,王继英的妻子也直抹眼泪,泣不成声,孩子们睁着惊骇的眼睛,紧紧地看着王继英。 王继英说:“你们是不是听到什么不好的消息?” 母亲拉起王继英说:“大家都说你战死了。” 王继英说:“这是什么话?我这不是活得好好的?” 母亲说:“我就知道是假的,说你战死了,我一千个不相信。” 王继英说:“是啊,我命大,怎么会战死呢?” 妻子一直看着王继英,说:“可是,人家都说你战死了,连湘萍和孩子们都死了。” “胡说八道,湘萍他们也好好的,不信你们问这个壮士。”王继英气愤地说。 王继英指着身后的燕云,说:“他叫燕云,一直在高阳关城里,知道湘萍和孩子们。” 燕云上前向老太太和王继英的妻子行礼说:“老太太放心,陈夫人和孩子们都很好。” 在入城前,王继英就已经向燕云交代了,若家人问起陈湘萍和孩子们,一定要说他们很好,免得他们担心。 母亲似乎还在云雾之中,这时好像记起什么,紧张地说:“对呀,湘萍和孩子们呢?他们怎么没有回来?” 王继英说:“他们还在瀛州。” 母亲问:“他们怎么还在瀛州?你为什么不带他们回来?” 王继英觉得一时说不清,心里又惦记着另一件事,便说:“娘,我还有事,先去见皇上,回来再跟你细说。” 王继英说罢,辞别了母亲,出了家门,径直往枢密衙门走来。 二百一十一、廷议 天色已晚,枢密衙署里张着灯,此时,衙署已经退班,衙署里十分安静。昏黄的灯光懒洋洋的,洒在屋子的每个角落里,有气无力,仿佛有心想让人得抑郁症似的。 屋内的所有东西都是有气无力的,灰暗的,没有闪光的地方,摆设的桌椅,案台也是灰溜溜的,一副恹恹欲睡的样子。 案台大多空落落的,原来上面都堆放着笔墨纸砚,各种公文堆得满满当当的,很多时候,大家还抱怨案台窄小了,要求置办更大的案台,似乎只有如此才能显示出主人的学问和能力。 王继英觉得自己走进了一间放了假的学堂,房子除了桌椅,什么也没有。 王继英还以为走错了地方,在这种特殊时期,衙门里应该灯火辉煌,加班加点的,为什么没有人值守,办公? 他站在空无一人的大厅里,茫然四顾,希望能找到自己想要的忙碌的情景,可是,没有,只在衙署后面的小厅里,见到了熟悉,热烈的灯光。有人在那里说话。 王继英快步走过去,见厅内坐着数人,王继英都认得,一个是宰相毕士安,一个是太尉高琼,另一个是工部侍郎王旦,还有一位是老将军王显。几个人都表情凝重,心事重重。 王继英走进内厅,向众人作揖道:“各位大人好。” 众人回过头,都惊愕得站起来,紧紧盯着王继英,仿佛不认得眼前这个人。 王继英说:“怎么?各位大人不认得在下了?” 王旦忙说:“继英兄,你怎么回来了?” 王继英笑道:“怎么?大家是不是听说我遭到了什么不测?” 毕士安忙伸出手来,握着王继英的手说:“传言不可信,我们枢密院岂能听一些传言?” 王旦说:“是啊,我们怎么能信外面的传言。” 王继英笑道:“不,有时传言也是真的。” 毕士安笑了笑,说:“王大人回来就好了,快请坐。” 大家重新坐下。 高琼问:“王大人从哪儿来?” 王继英说:“在下打瀛州回来。” 毕士安忙问:“瀛州情况如何?” 王继英长叹一声,说:“瀛州总算保住了。” 王显说:“听说瀛州打得很残酷?” 王继英说:“确实很残酷,双方都死伤惨重,在下出城时城里男女老幼不足一万人了。” 王旦惊讶道:“伤亡这么严重?瀛州城内可有十万之众呀。” 王继英说:“确实很严重,知州李延渥,巡检史普都受了重伤,军人,老百姓死伤累累,不计其数。” 众人都不说话,似乎在为死者默哀。 过来好一会儿,王显说:“大人是怎么回来的?” 王继英便将回京的经过说了一遍。众人听了都唏嘘不止。 王继英看了看四周,说:“有一件事,在下不明白。” 毕士安说:“王大人有什么不明白的?请讲。” 王继英说:“现在正值国家危难之际,诸事繁杂,枢密院应该有做不完的事,怎么不见官员加班处理公务?” 毕士安说:“哦,是我让他们回去了。” “为什么要让他们回去?” 毕士安拿出一封奏折,说:“王大人回来了正好,你先看看这个。” 这又是王钦若上的奏折,还是说大名府形势危急,请求皇上考虑迁都之事,早做准备。 王继英看了说:“大人是怕有人看了,把机密泄露出去了?” 毕士安说:“正是,像这样迁都之事若是传出去了,汴梁城还不乱成一锅粥?” 王继英说:“汴梁城已经乱成一锅粥了。” 王旦说:“继英兄看到了什么?” 王继英说:“我刚才进城的时候,就看见很多老百姓拖家带口地出城,一打听,他们说皇上要迁都了,得赶紧跑,城里已经开始混乱了。” 毕士安说:“竟有此事?谁把皇上迁都的事泄露出去了?” 王继英看了,发怒道:“难怪老百姓都纷纷逃跑,真有人打算迁都呀。” 王旦说:“继英兄怎么看?” 王继英说:“绝对不能迁都,此时迁都,动摇国本,必招覆灭之祸。” 毕士安说:“那该如何是好?” 王继英说:“只有皇上亲征,才可遏制契丹大军继续南下。” 高琼咂吧了一下嘴,说:“可是皇上胆子太小,不敢亲征呀。” 王显说:“皇上从小长在深宫大内,没有上过战场,胆小在所难免,请他亲征,有点强人所难。” 王继英说:“这个我知道,值此危急存亡之际,皇上理应亲临前线,激励将士,鼓舞士气,而不是想着逃避。” 王显说:“大人说的很有道理,只怕皇上不肯采纳。” 王继英说:“事在人为,只要大家共同努力,一定会说服皇上,决不能让皇上迁都。” 毕士安说:“王大人回来了,就好办了,明天你就和我一起上奏,促请皇上亲征。” 王旦说:“恐怕只有二位还不够。” 高琼,王显说:“还有我们,我们虽然只是一个武将,不懂别的,只有效死之心。” 王旦说:“不,各位误解我了,我是说必须还有一个刚直,果断,有魄力,做大事的人,才能说服皇上。” 毕士安看了一眼王旦,说:“想必侍郎心里已有其人。” 王旦说:“这人有匡扶社稷的大才,只是被小人所蔽,不得重用,真是可惜。” 王继英说:“侍郎说的可是寇准?” “不错。” 毕士安大笑起来。 王旦说:“宰相大人笑什么?” 毕士安说:“我们想到一块了,我今天已经向皇上举荐寇大人了。” 王旦说:“是吗?宰相大人眼光独到,比我先一步。” 毕士安说:“不是别的,主要是我才能平庸,做这个宰相太为难了,力不从心,所以,就推荐寇准接替我这个位置,推荐他,我是有私心的。” 王旦说:“宰相大人气量如此之大,实在令王某佩服。” 王继英说:“是啊,大人乃真宰相也。” 毕士安摇手道:“不敢当,实在不敢当。” 高琼说:“寇准的确是个大才,他何时履任?” 毕士安说:“我看皇上还有些犹豫,明天早朝,我再向皇上提议,诸位要帮我呀。” 王旦说:“宰相大人如此大度,我们怎敢落后?” 当下,商量定了,几个人一直细谈到天亮,直接由衙门到含元殿上朝。 照例,内监询问有没有事情要上奏。 王继英从班内站出来,说:“臣王继英有事要奏。” 赵恒一到朝堂,就看见人群里多了一个人,一时没有认出来。见王继英站出来,便紧盯着王继英看,才分别十几天,王继英就像变了一个人,又黑又瘦,像从地里走来的老农夫。 赵恒说:“王卿家,是你吗?” 王继英说:“是的,皇上,是臣。” 赵恒喜道:“王卿家,你回来了?你怎么像变了一个人?” 王继英说:“臣没变,只是黑了一点。” 赵恒说:“王卿家有什么事?快说。” 王继英说:“臣想说说边关的情况。” 赵恒说:“快说,朕正要听听。” 王继英说:“皇上想听实话,还是想听假话?” 赵恒说:“朕当然想听实话。” 王继英说:“现在边关确实十分危急,契丹军分两路南下,势如破竹席卷河北之地,所到之处无人敢挡,气焰十分嚣张,战威虏,攻北平,袭保州,围瀛州,下洺州,破邢州,一路扫荡,直如猛虎下山一般,现在兵围大名府,大名府堪忧呀。” 赵恒听了,悚然一惊,说:“似此如何是好?” 王继英没有回答,继续说:“臣再说契丹军,这的确是一支非常厉害的军队,他们的骑兵可以说天下无敌,来去如风,他们的战马很多,每次出战,一名士兵,有两匹战马轮换,这只马累了,就换上另外一只,所以马不乏力。契丹人身体强壮,很有耐力,能吃苦,作战不怕死。臣在瀛州的时候,曾见过他们冒死攻城,往往前一排人打完了,后一排人踏着尸体向前冲,不接到命令绝不后退。他们的武器也很精良,牛皮做的弓箭,开弓几乎可以与我们的床子弩相媲美。他们的腰刀非常锋利,一般的铠甲它都可以砍断。所以,我们和他们短兵相接,往往就会吃亏。” 赵恒听了,心若冰炭相煎,一会冷一会热,手心里,脊背上汗津津的。 毕士安看着王继英,不知他意欲何为,连忙向他使眼色。 王继英却不看毕士安,说:“现在契丹人已经开始攻打大名府了,前哨到了黄河边了,开始打探黄河的消息,作渡河的准备。” 赵恒问:“契丹人真的到了黄河边上了?” 王继英说:“臣岂敢欺骗皇上,臣回来时险些和那些契丹人撞上。” 赵恒忙问:“王卿家认为我们该如何是好?” 王继英说:“臣听说皇上已有打算,何不说来听听。” 赵恒脸发红了,说:“朕暂时还没有打算,就想听听众卿家的意见。” 王继英说:“皇上,真想听臣的意见?” 赵恒说:“朕当然想听卿家的意见,你刚从瀛州回来,与契丹军打过仗,你的意见,朕最要听。” 王继英跪下说:“臣想请皇上亲征。” 赵恒愣住了,看着王继英,好久没说话。 毕士安也跪下说:“王继英说的对,请皇上亲征。” 赵恒看着二人,眼光在他们脸上扫来扫去,似乎在选择先回答谁的才好。 王继英说:“现在国家到了危难之际,请皇上效仿先帝,北上亲征。” 赵恒说:“王卿家,契丹如此强大,朕即使亲征又有何用?” 王继英说:“契丹貌似强大,实则外强中干,他们骑兵虽然厉害,但步骑不能协调,弓箭虽然锋利,但有局限,不能湿水,湿水则弛,射不了箭。士卒虽然英勇,却少配合,各自为阵,因此,破之不难。皇上请看他们攻威虏,兵败羊山,攻北平,被杨延昭袭击,攻保州,又让田敏牵住,攻瀛州,十几日不能撼动分毫,死伤几万之众,只好仓皇撤退,契丹军虽然是猛虎,但虎落平阳被犬欺,我们怕他什么?再有,契丹人千里奔袭,俗话说:‘强弩之末不能穿鲁缟。’正是说的他们,请皇上不要怀疑,北上亲征,一定能打败契丹军的。” 赵恒说:“此乃大事,不能仓促决定,待朕再想一想。” 高琼说:“皇上还想什么,明日就亲征,臣愿意打头阵。” 赵恒看了看高琼,没有说话。 毕士安说:“皇上要早作决定。” 赵恒说:“朕知道了。” 王继英又说:“皇上,契丹人之所以能够深入国境数百余里,完全是因为一些边关将领懦弱无能,畏敌如虎,消极避战所致,只要这些人能积极作战,破敌只在眼前,若皇上亲征,契丹人必败无疑。” 赵恒说:“王卿家说得对,容朕考虑考虑。” 王继英看了看毕士安,可似乎没有什么好说的,王继英又看了看王旦。 王旦说:“皇上,自宰相李沆大人去世之后,宰相虽由毕大人顶着,但相位其实一直虚悬,需有一个有能力的人坐上这个位置。” 赵恒说:“说的是,相位不能一直空着,王卿家可有合适人选?” 王旦说:“寇准正直,才能出众,忠心为国,堪任宰相之职。” 赵恒沉默不语。 王继英说:“王侍郎说的没错,宰相之职,非寇准莫属。” 高琼,王显也力推寇准。 毕士安说:“皇上,国家到了危急时刻,请皇上起用贤能之人,以安天下,臣无能,自当让贤。” 赵恒说:“既然诸位都推寇准为相,那也是众望所归,就以毕士安,寇准同任宰相之职,毕卿家兼修国史。” 赵恒如此安排,自有他的小算盘,他在藩邸的时候,就知道寇准脾气倔强,刚正不阿,发起脾气来,无论是谁,都不留情面,先帝也被他顶撞过,最后没有办法,只好把他调离京师,下放到地方上去了。赵恒也不想把这个刺头留在身边,可架不住毕士安等人的反复劝说,又值国家危难之际,只得起用寇准,但却以毕士安为寇准的顶头上司,有了毕士安老好人的周旋,寇准便不会直接与他起冲突。 有了如此安排,便即刻下旨召寇准进京。 赵恒本欲在朝堂上商量迁都之事,隐隐约约地说出来,话刚出口,就遭到许多大臣的反对。 赵恒说:“汴梁地势低洼,平坦无险可守,又常被水患,实在不是建都之地,太祖建国之初,也不欲建都于此。” 王旦说:“皇上,你可知道太祖为何最后还是定都于此?是因为汴梁有水,利之便,漕运方便。为什么汴梁城现在这么繁华,也是得益于水利之便,天下货物通过漕运,汇聚京城,物阜民丰,国家才能兴旺发达,皇上,为何要舍弃如此膏腴之地去就穷乡僻壤呢?” 赵恒说:“朕只是想多听一听大家的意见。” 王继英说:“皇上,现在应该先考虑如何亲征退敌,而不是迁都避敌,让天下人失望。” 赵恒沉默不语。 枢密副使陈尧叟说:“其实迁都也未尝不可,皇上说的也是实情,汴梁虽好,但一马平川,无险可守,少了雄霸之气。天下岂只有汴京为富庶之地?像成都不也是沃野千里,水利方便。” 王旦说:“你休提成都,成都虽好,可一旦入川,就没有回头之路了,几个入川的君王能出来称霸天下?” 王继英说:“说得对,刘皇叔英雄盖世,又有卧龙凤雏为他出谋划策,五虎上将为他披坚执锐,可最终偏安一隅,只能悒悒病死在白帝城,望东北而悲叹。” 陈尧叟不能回答。 赵恒说:“好了,这事不要再提了,朕有些累了,今天早朝就到这里,王继英,你留下来,朕有话要问你。” 散朝之后,王继英跟着赵恒来到后宫,走进御书房。 这是一个非常典雅的房间,窗明几净,四壁悬挂着几幅名人字画,靠近窗户的地方摆着一个紫檀木书案,书案前面,摆放着一个盘龙青铜鼎,旁边置一香炉,浓浓的檀香正从那里飘出来。书案后面挨着墙壁是一个硕大的占了整整一面墙的书柜。书柜的一旁,摆放着一张紫檀木茶几和两把红木椅子。 赵恒让王继英在椅子上坐了,自己则在书案后面的一把交椅上坐下,令内监端来茶水。给了王继英一杯,自己端起一杯,啜了一口,说:“王卿家,看样子,你在瀛州受累了。” 王继英说:“说实在的,臣能活着回来已经是万幸了。” 赵恒说:“卿给朕说说,我们到底能不能打退契丹人?” “能,当然能,”王继英说,“只看皇上有没有这个决心。” 赵恒说:“王爱卿,这里没有外人,你跟朕说,朕有几成把握?” 王继英想了想说:“最起码有七八成吧。” 赵恒不做声,端着茶杯,望着香炉里袅起的青烟。 王继英说:“皇上担心什么呢?” 赵恒回头看了王继英一眼,说:“我军几十万大军都没有挡住契丹人,朕去了真的有用吗?” 王继英说:“边关的几十万大军,都怯懦不肯出战,各自保存实力,结果使得契丹大军长驱直入,其实,并不是我军无能,只是将帅太贪生怕死了。” 赵恒说:“今年是个多灾之年,各种异象预示着今年的不顺畅。” 赵恒说罢,仍旧看着香炉,眼里露出惶恐和无奈。 王继英说:“皇上不要太相信那些异象,所谓天生异象大都是无稽之谈,怪诞邪说不足为论。” 赵恒没有说什么,仍望着青烟,似乎想从袅袅青烟里找出什么秘密。 王继英说:“现在最主要的是调动全国之军抗击契丹人,举全国之力难道还怕契丹的几十万人?” 赵恒点头道:“卿说的对,朕并非贪生怕死,只是先帝将社稷交到朕手里,朕不能草率呀。” 王继英说:“臣明白,请恕臣直言,皇上是不是还是打算迁都?” 赵恒沉默一会儿说:“建业和成都其实也是挺好的。”赵恒声音很低,像是自言自语,王继英却很诧异,紧紧地看着赵恒。 赵恒说罢,啜了一口茶,说:“爱卿在瀛州见到王继忠没有?” 王继英摇头道:“没有。” 赵恒惊异道:“这么久你都没有见到他?” 王继英仍旧痛苦地摇头道:“没有,臣没有见到他。” 赵恒从书案上拿出几封书信,递给王继英,说:“这是王继忠写给朕的书信,你看看。” 王继英打开书信,看了一遍。 赵恒说:“你怎么看待这些书信。” 王继英说:“臣听说皇上派了人去和契丹人谈判过?” 赵恒说:“是的。” “派谁去的?” “李德昌,曹利用。” “他们回来怎么说?” “他们回来说契丹人索求关南之地,朕怎么能答应?” “这的确不能答应,不过臣从继忠的书信里看出,那边还是很想和谈的。” “这个朕也知道,只是他们要价太高,朕怎么能答应?” 王继英说:“皇上,请恕臣直言,既然皇上有和谈之意就应该抓紧和谈,免得断绝了和谈之路。” 赵恒说:“朕也是这么想的。” 王继英说:“若是和谈成功,那是造福天下苍生的大好事,请皇上不要错过这个机会。” 赵恒说:“既然要和谈,为何还要朕亲征?” 王继英看了看赵恒,赵恒脸上仍旧是一副恐惧和无奈的神色。王继英心想:“说去说来,就是不想亲征。” 赵恒说:“和谈就要做出和谈的样子,亲征若是惹恼了他们,是不是反而搅黄了和谈。” 王继英说:“不会的,皇上,依臣看契丹人为何那么坚决地索要关南之地,就是倚靠他们的大军实力,皇上若是亲征,一是鼓舞我军士气,二也是向契丹人表明我们抗击他们的决心,要他们收回痴心妄想,这对和谈有好处。” 赵恒看了看王继英,说:“真的。” “是真的。”王继英说。 二百一十二、算盘 王继英从宫中出来,匆匆忙忙地回到家中。他知道家里人都焦急地等他回去,他们一定有很多话要问他,该如何告诉他们呢? 路上,他不停地想这个问题,走到家门口,他还没有想好,走到家门口犹豫了一下。 管家老钱见了,从屋里出来,笑脸相迎,说:“大人,您回来了?站在外面干什么,大冷天的,快进屋。” 老钱一边说一边向屋里喊:“老太太,大人回来了。”说着伸手来搀王继英。 王继英笑了笑,没用他搀扶,走进屋里。 老钱是个五十多岁的人,长着满脸的花白胡子,偏瘦,精干,眼睛很明亮,目光却闪烁不定,带着几分狡黠。他来王家已经十几年了,很会安排营生,老太太十分喜欢,王继英却有些不随意,只是碍着老太太的面,对老钱颇为客气。老钱见王继英走进屋内,便跟着进去了,边走边说:“大人,您走的这十几天,老太太可想您了。” 王继英说:“是吗?” “可不是,她都哭了好几次呢,我看了心里也很难受,那么大的年纪了,怎么受得了?” “都是我不好,让她老人家伤心了。” “老太太就是担心大人,听说大人在那边——吃了不少苦。” “唔。” “大人这次一定是立了大功了,皇上一定会重重奖赏大人的。” “唔。” “大人,您立了大功,我们做下人的也跟着沾光,这一支蜡烛满屋亮,我们都为大人高兴呢。” 说着,王继英穿过了院子,院子里的雪已经清扫干净。老钱的老婆站在院子里的一棵桂树下,用竹篙敲打树上的积雪,见王继英走来,连忙扔下竹篙,过来给王继英行礼。 王继英说:“周大嫂,你来了?” 周大嫂正欲开口说话,老钱说:“我们一直在这儿,就是前两天,她娘病了,回去服侍了两天。” 周大嫂说:“是啊。” 王继英说:“得了什么病?” 老钱说:“伤寒。” 王继英说:“哟,这可是不得了的病,不大好治。” 老钱说:“可不是,我们在城里找了最好的大夫。” 王继英问:“好些了吗?” 周大嫂说:“好些了,好些了。” 周大嫂看起来还不到四十岁,丰满,憨厚,人还是很勤快的,很会照顾人。说是山西逃荒过来,流落街头,遇见了老钱,正巧老钱死了老婆,就娶回家来,一家人都来到王继英家中。王继英见都住在府上也不是一个事,王家也养不活这么多人,他们一来住的屋子都满了。下人们都有了怨言,每天都有来告状的,王继英不胜其烦,便想打发他们走,可一时想不出好办法。最后,还是陈湘萍想到一个主意,王家城南有一块地,因为闹水灾,多年来,一直荒芜着,无人耕种。陈湘萍就说把那块地交给周大嫂娘家人去种,自种自收,什么也不要他们的。周家自然欢喜无限,前去收拾了一番,加固了田埂,拓宽了沟渠,竟成了良田,收获的麦子,豆菽不仅吃不完还拿到集市上售卖,几年下来,周家竟在这里扎下根,还小赚了一笔,开年的时候,周家来拜谢王继英,还和老太太谈起想把那块地买下来。不知后来为什么没有谈成。 王继英进入中厅,老钱和周大嫂一同也进入厅内。 老钱瞟了一眼周大嫂,说:“你进来干什么?没看见大人回来,肚子一定饿了,还不快点做饭去?” 王继英朝周大嫂笑了笑,说:“你还别说,不说不觉得饿,一说还真的饿了,钱大哥,你也别跟着我了,我有点累了。” 老钱笑着说:“那大人先休息,我去收拾院子。” 王继英说:“去吧。” 老钱便和周大嫂一起转身出去了。 王继英走进后堂,夫人已经迎了出来,说:“回来了?娘在屋里等你呢。” 王继英连忙走进屋内,走到老太太面前,说:“娘,我回来了。” 老太太有些不高兴,说:“你昨天去哪儿了?十几天不回来,一回来,打个照面就走,你心里到底有没有我这个娘?” 王继英说:“娘,儿子是国家的人,国家现在有难,儿子着急呀。” 老太太说:“娘知道你有忠心,但是,你也要有点孝心呀,你一走就是十几天,围在高阳关内,生死不知,一回来就跑到皇帝哪儿去,你不知道娘有多担心。” 王继英连忙说:“娘,是孩儿不孝,让你担心了。” 老太太说:“还有,湘萍和孩子们怎么样了?他们在哪里?你总要跟娘说一声,让娘心里有个数呀。 王继英说:“娘,我不是把燕云留下来了吗?他没告诉你?” 老太太说:“说了,说去说来就是他们很好,让我不担心。” 王继英说:“燕云说的对,他们是很好,没有骗你。燕云,他到哪里去了?” 老太太说:“睡去了,我看他是躲着我,怕我问他。” 王继英说:“娘,你别担心,湘萍和孩子们,现在都还在瀛州。” 老太太说:“他们为什么不和你一起回来?” 王继英说:“他们——行动不方便。” “行动不方便?”老太太惊诧地看着王继英。 王继英连忙说:“主要是路上不方便,怕遇到了契丹人。” 老太太的心松动了一下,说:“他们没怎么样吧?” 王继英说:“没事,都很好。” “真的?” “真的。” 王夫人插了一句,说:“他们见到继忠吗?” 王继英愣了一下,老太太紧紧盯着他,他摇了摇头。 老太太问:“继忠不在那里?” 王继英又摇了摇头。 “在那里,在那里,为什么见不到?” 王继英不知如何向老太太解释,他怕老太太担心,只好说:“继忠给我们写了信。” “那他为什么不见你们?” “不知道,可能是太忙了吧。” “胡说,哪里有那么忙的?一定是那边的人不让他出来,”老太太说着,眼圈红了,哭起来,说,“我可怜的儿呀。” 老太太哭得很伤心,王继英急得不知如何才好,只好说:“娘,你别担心继忠了,继忠在那边过得很好,契丹的皇上,皇太后都很器重他。” 老太太说:“你怎么知道?” 王继英说:“继忠不是写了信吗,他在信里说的。” 老太太说:“我不相信,那么好,怎么不来见你们,湘萍等得他好苦啊。” 王继英说:‘娘,主要是两边还在打仗,见面不方便。’ 老太太不言语了,不停地抹眼泪。最后,叹道:“要是继忠能回来就好了。” 王继英说:“娘,你放心,继忠会回来的。” 老太太说:“你怎么知道?” 王继英说:“娘,你可知道我昨天干什么去了?” 老太太问:“干什么去了?” 王继英说:“我去见皇上,请他发兵救继忠回来。” 老太太喜道:“真的?” 王继英说:“真的,不然,我怎么那么急着去见皇上?” 老太太忙问:“皇上答应没有?” “答应了。” 老太太连忙合掌,祷告道:“菩萨保佑我儿平安回来。” 老太太祷告罢,对王继英说:“继英,你要把皇上催紧点,早点把继忠接回来。” 王继英说:“娘,你放心,我会催皇上早点出兵的。” 可是,第二天早朝,赵恒又犹豫了,他借口四处兵马一时难以集结,亲征事关重大,还是先准备妥当了才能实行。 王继英说:“皇上,亲征之事拖延不得,军情如火呀。” 赵恒说可以先派遣一个钦差,代替他先到前线,晓谕前方将士,自己准备好了再亲自前去。 大臣们都知道这是赵恒在拖延,但都不好明说,只是劝皇上早日拿定主意,以免耽误了大事。 王继英说:“皇上,钦差哪里能和皇上相提并论,只有皇上亲征才能鼓舞士气,团聚民心呀。” 赵恒说:“王卿家,你不要这么性急嘛,朕知道你想早点救回你弟弟,但朕还要准备好了再出发呀,再说,朕已经准备派人替朕先去按视军事,朕随后就出发。” 王继英不能再说什么。赵恒便问:“谁可先去河北?” 半晌没有人答应,王继英正欲请缨,陈尧叟说:“臣去。” 赵恒看了看陈尧叟,说:“好,陈卿家做事干练,为人和气,有你替朕巡视河北,朕放心了。” 众人都知道陈尧叟这是在赌气,想与王钦若争夺皇上迁都,他知道皇上已有迁都的打算,而且心里更中意建业,经过一段时间观察,皇上近来只关心前方战事,看奏折也只看战报,因此,王钦若的奏折每每先送给皇上过目。陈尧叟知道王钦若的奏折里说了些什么,所以关于迁都的事,王钦若明显地影响皇上更深,而自己虽在皇上身边,却说不上话,而且,一说话就遭到群臣的反对,因而,不敢向皇上大胆地明说,还不如王钦若在外面多上几分奏折。既然在朝堂上不能明说,何不想王钦若那样,在奏折里说呢?再说,同是想让皇上迁都的人,为什么王钦若可以去河北,自己却不能,这不是让人笑话自己比王钦若胆小,贪生怕死吗? 陈尧叟说什么也要争回这个面子,不能让王钦若占了上风。 回到家中,还没等陈尧叟坐下,陈尧咨便问:“哥,你为什么要去河北?” 陈尧叟说:“尧咨,哥这也是不得已呀。” 陈尧咨说:“出什么事了?” 陈尧叟说:“现在,王钦若去了河北,屡屡上表请求皇上迁都建业,皇上已经心动,我们不能看着王钦若得逞。” 陈尧咨说:“哥,也可以请皇上迁都成都呀。” 陈尧叟叹道:“你有所不知,皇上爱面子,怕大臣们笑他胆小,不喜欢人当面提迁都的事,那帮大臣,也不会让我提迁都的事,现在,寇准有当了宰相,更不会提迁都之事。兄只能学王钦若那样在奏折里向皇上进言了。” 陈尧咨说:“可是,你走了,谁还会在皇上身边说话?” 陈尧叟说:“这事就要你多操点心了,再说还有大哥。” 陈尧咨哼了一声说:“大哥,他会让皇上迁都吗?” 陈尧叟说:“会的,最起码他会反对王钦若,只要不让王钦若得逞,就好了。” 陈尧咨咬牙切齿道:“哥,你放心,我绝不会让王钦若那匹夫得逞的。” 陈尧咨以为考试包庇刘几道,被王钦若发现作弊,陈尧咨因此罢官,因此深恨之,总想找机会报仇。听说王钦若劝皇上迁都建业,自然不会相让,皇上迁都建业,王钦若越发得势,陈氏兄弟将永远不得翻身。 陈尧叟接到旨意后即刻出发,毕士安等人将他送出城,毕竟陈尧叟是替皇上巡视军事的,所以,大臣们都出城相送了。 毕士安回到家里,突然,觉得浑身酸软,很不舒服,合衣躺下,不一会儿,身上又冷又热的,盖了几床被褥,还冷得发抖。 家人连忙去请郎中诊治,闹了半天,没有看出什么名堂来。 消息很快传到宫里,赵恒听了有些着忙,忙派御医上毕府诊治,自己仍不放心,亲自到府上看望。 只见毕士安躺在床上,捂着几床被子,哼哼唧唧地,见了赵恒,忙欲起身,赵恒连忙按住,询问病情。 毕士安叹道:“臣老了,身体弱了,可能是送陈大人受了一点风寒,唉,不中用了,臣不中用了。” 赵恒说:“毕卿家,不要忧虑,伤风感冒,没什么大碍。” 毕士安叹道:“国家正在危难之际,臣偏偏生病了,不能为皇上分忧,真是罪该万死,请皇上免去臣宰相的职务,交给寇准一人担当吧。” 赵恒说:“毕卿家这是说的什么话,你虽然病了,但是宰相还是要当的,寇准即日到任,以后你们商量着行事。” 毕士安说:“臣多谢皇上体贴,只怕臣这病体残躯,会耽误皇上的大事。” 赵恒说:“好了,爱卿,不要想太多了,好好养病,朕回宫了,说不定寇准到宫里去了,等着见朕呢。” 毕士安说:“臣恭送皇上。” 赵恒走出毕府,侍卫听见他自言自语的说:“真会装。” 赵恒回到宫中,寇准果然在等他。见了面,寇准便问:“皇上,你这是到哪儿去了?” 赵恒说:“毕大人病了,朕去看望了一下。” 寇准说:“是吗?毕大人怎么病了?怎么这时候病了?” 赵恒说:“怎么?病还挑时候吗?” 寇准忙说:‘不,臣的意思是说毕大人病的不是时候。’ 赵恒闷闷不乐地说:“唉,这人有生老病死,谁料得到呢。” 寇准从皇上口气里听出了一些弦外之音,因为,刚刚上任,不好多说什么,便只和皇上谈了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之后,告辞,出了皇宫,径直地来到毕府。 毕士安听说寇准求见,连忙请他来见。 毕士安依然在床上,但已经撤去几床被褥,坐起来靠在床靠上。见寇准进来,身体动了动,伸出手来。 寇准连忙上前,握着毕士安的手。 毕士安抓住寇准的手,说:“平仲,你总算来了,你来了我就放心了。” 寇准说:“大人,我听说您病了,从皇上那儿出来,就连忙来看你。” 毕士安说:“谢谢你,平仲。见到皇上了?”遂命人看座。 寇准说:“,见到了,大人,你怎么样?这病要不要紧?” 毕士安说:“我的病不要紧,只是这国家着实让人着急呀。” 寇准说:“大人操劳国事,鞠躬尽瘁,让在下佩服。” 毕士安说:“平仲不要讽刺我,我自知能力有限,所以举荐你,这个国家就靠你了。” 寇准说:“谢谢大人抬爱,寇准没有别的,只有一腔热血,寇准一定不负大人所望。” 毕士安说:“平仲啊,我之所以称病,主要是想把所有的职权交给你,让你大胆地做,皇上对亲征还很犹豫,只有你才能促使他出征,拜托你了。” 寇准说:“大人真是用心良苦。” 毕士安说:“我的为人你是知道的,缺少果断和决心,做事瞻前顾后,难成大事。” 寇准说:“大人处事谨慎,考虑周到,不像寇准这般莽撞,希望大人还要教我。” 毕士安说:“你就大胆地去做,我一定支持你。” 寇准说:“大人,现在朝中是什么情况?” 毕士安叹道:“情况复杂呀,总得说来,有主战,避战,主和三派。” “大人以为应该怎样?” “我当然主张对契丹一战。” “有大人这句话,在下就放心了。” “可是主张避战的大有人在,皇上也畏惧亲征,消极避战,心里总打着迁都的主意。” “我也听闻有人主张迁都,他们究竟是谁?” “叫得最凶的一是王钦若,主张迁都建业,其次是陈尧叟,主张迁都成都。” 寇准狠狠一拳砸在床头的柜子上,说:“都是一群自私自利的家伙,只想为自己找后路,而不顾国家的安危。” 毕士安说:“是啊,王钦若,江南人,自然希望定都建业;陈尧叟,蜀人,定都成都,对他们是大有好处的。” 寇准说:“这些人心里就没有江山社稷,就应该开刀问斩?” 毕士安叹道:“皇上宠信他们,如之奈何?” 寇准问:“哪些人主张和谈?” 毕士安盯着寇准,看了一会儿,说:“目前还不清楚,只听说上次去契丹大营谈判回来的李德昌,曹利用是很希望和谈的。” 寇准说:“李德昌这个人我知道,任京西左藏库使,那个曹利用是何许人?” 毕士安说:“大人,当然不认识他,他先前只是一个殿前承旨,后为鄜延路走马。” 寇准说:“这么低的职位怎么出使契丹?” 毕士安说:“官职确实低了些,但我觉得这人不错,很有辩才。” 寇准说:“是大人推荐他去的?” 毕士安摇头道:“不,是王继英推荐的。” “王继英推荐的?”寇准想了一下,又说,“王继英的兄弟王继忠不是在契丹吗?” “是的,王继忠给皇上写了几封信,说契丹想与我和谈。” 寇准说:“和谈可以,先还我燕云十六州。” 毕士安看着寇准,半晌不说话了。 这时,曹利用正在王继英府上,一见到王继英,曹利用倒地就拜,王继英一把扶起来。 王继英将他带到书房,请他坐下,说:“用之,我听说前几日,你去了一趟契丹大营,谈的怎么样?” 曹利用说:“下官有负大人期望,和谈没有成功。” 王继英说:“谈判没有那么简单,哪有一蹴而就的,好事多磨嘛。” 曹利用说:“不,是下官无能,辜负了朝廷,也辜负了大人。” 王继英说:“好了,用之,不要这样说,假若朝廷再让你出使契丹,你觉得怎么样?” 曹利用说:“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王继英摇了摇手,说:“不,我是问你能不能和谈成功?” 曹利用说:“下官不敢打百分百的包票,只要朝廷不向他们索要燕云十六州,我想和谈可以成功。” 王继英说:“用之,我知道你一直就想做蔺相如,张仪那样的人物,希望你不要浪费这样的好机会。” 曹利用说:‘大人放心,曹利用才能虽不及他们,但志向还是有的,我也想青史留名,望大人助我。’ 王继英说:“我希望和谈成功,息兵止戈,从此天下苍生能过太平日子。” 曹利用笑道:“大人兄弟俩真是一条心啊。” 王继英说:“你见到了王继忠?” 曹利用点头道:“是的,王大人是谈判首席官。” “是吗?这么说你们是对手了?” “虽然是对手,但是我们相处得很好,王大人是一个温和谦恭的君子。” 王继英忙说:“那你快说说,他怎么样了?” 曹利用正欲开口,房门打开了,曹利用扭头一看,连忙闭了口。 二百一十三、寇准 书房门打开,王继英立即站了起来,走到门口,说:“娘,你怎么来了?” 曹利用扭头看见一个老太太,在王继英的搀扶下走了进来。曹利用听见王继英的称呼,知道是王母,便连忙上前,向老太太行礼。 王继英扶老太太坐下,又请曹利用坐了。 老太太坐下,紧紧看着曹利用,说:“这位大人见过我儿继忠?” 曹利用看了一眼王继英,然后,点了点头,说:“是的,我见过王大人。” 老太太眼里闪出一道亮光,说:“真的?他怎么样?” 曹利用说:“王大人很好,身体很结实,就是有一点点白头发。” 老太太看了一眼王继英,回头说:“还说很好,都长白头发了,他哥哥都没有长白头发。” 王继英说:“娘,继忠的白头发都是想你想的。” 老太太说:“我知道,那也是他在那边过得不如意,才想我这个娘的。” 王继英说:“娘,做儿子的什么时候都想娘,再说继忠孝顺,肯定想你了。” 曹利用说:“伯母,王大人在那边,确实过得很不错,北朝很器重他。” 老太太说:“朝廷器重他,有什么用?最主要是要有一个好家,好媳妇。” 曹利用忙说:“王大人的妻子也很好——” 曹利用没有说完,听到王继英的咳嗽声,连忙咽下后面的话。 老太太瞥了一眼王继英,说:“你让这位大人说完。” 曹利用看了看王继英,说:“王大人在那边的妻子确实很贤惠,对大人很体贴,又有才能,是一个女中豪杰。” 老太太撇了撇嘴,说:“看你把她吹的——还有湘萍好?” 曹利用不知道王继忠宋国的妻子叫陈湘萍,只好看着王继英。 王继英说:“娘,她当然没有湘萍好了,只是人家肯定也不错,不然,怎么见过她的人都会来夸她呢?” 老太太说:“真有那么好,我也放心了。” 王继英说:“娘是怕继忠在那边受苦?” 曹利用忙说:“不会的,伯母,王夫人很会照顾王大人的,不说别,她的一手菜就烧得很好,都赶上汴梁城的大厨了。” “是吗?”老太太笑道。 曹利用说:“是的,我有幸尝到了夫人的手艺,的确很不错。” 王继英说:“是的,怀敏也说很好吃。” 老太太回头看着王继英问:“怀敏吃过她做的菜?” 王继英没想到自己说漏了嘴,只好说:“怀敏在契丹营中呆了几天,都是他二娘照顾他的。” 老太太站起来,举起拐杖打了王继英两下,说:“你这个逆子,怀敏是怎么到契丹营中的?” 王继英见不好隐瞒,只好把怀敏被俘的实情告诉了老太太,并说现在怀敏已经回来了,请老太太放心。 老太太听了放声哭起来,一边哭一边举着拐杖敲打王继英,说:“你这个逆子,你是怎么照顾他们娘儿几个的?你是不是不想管他们?难怪你一个人跑回来了,原来你是不要他们了。” 王继英连忙跪下来,说:“娘,是儿子无能,没照顾好他们,你打吧,只要他们平安,你打死儿子,我也没有怨言。” 老太太收了拐杖,擦着眼泪,说:“你起来,跟娘说,怀敏受了伤,伤得怎么样?真的是二娘照顾的?” 王继英说:“娘,怀敏的腿摔断了,不过现在好多了,他在契丹营里都是二娘照顾他的,给他上药,做吃的,这都是怀敏亲口说的,他喜欢二娘喜欢的不得了。” 老太太转悲为喜道:“这么说继忠还真有福气。” 曹利用说:“王大人确实有福气,不说别的,那个夫人为了他真是掏心掏肺的,没得话说。” 老太太说:“这就好,这就好。” 老太太嘴里这样说着,过了一会儿,脸上又扭曲起来,喃喃道:“可是,湘萍怎么办呢?湘萍可是太苦了。” 王继英说:“娘,你不要想这么多了,俗话说:‘人各有命,富贵在天’。” 老太太嗟叹,伤心了一回,王继英扶着她说:“娘,你累了,我送你回房休息吧。” 老太太点点头,王继英扶着站起来,走出书房。 王继英回头对曹利用说:“用之,你先回去,多想想和谈的事,我会在皇上面前为你争取机会的。” 曹利用说:“多谢大人。”便告辞出了王府。 这夜,赵恒睡得很晚,他一直呆在御书房里,看奏折,但他总觉得力乏神疲,寇准的影子在眼前晃来晃去,搅得他心神不安。刚才,虽然他们只是谈了寥寥数句,但赵恒还是感到了一股压力。 这股压力来自于哪里?他很清楚,但他并不承认:那就是寇准贤能,刚直,而自己太软弱(赵恒十分清楚帝王的软弱意味着什么,那就会被群臣看不起,会导致政权旁落,沦为傀儡。)赵恒登基以来也一直把自己塑造出一个贤明的强硬的君王,但面对寇准咄咄逼人的双眼,他低下了头。他担心寇准挑他的毛病,不服从管制,因此,就一直没有用他,可是,寇准毕竟是贤才,起用他的呼声很高,若不能重用会让天下人觉得自己有眼无珠不能识人。那他就称不上一个贤明的君王了。 还好,寇准在他登基以前就被贬黜了,先帝可能也想到寇准难治,是个刺头,所以提前为他拔了这根刺,把他贬到邓州当知州去了。 对于这个刺头,先帝也是既爱之又恨之,爱的时候,把他当做魏征想留在身边,正衣冠,察得失;恨的时候,就觉得他太不近人情,一脚把他踢得远远的。 赵恒虽然面对寇准有压力,但他面对群臣的压力更大,面对群臣的推荐,他不能置若罔闻,再说像寇准这样的世上少见的大才,不用在天下人面前说不过去,也是太可惜了,何况,寇准对他有恩,不然他也当不上皇帝。 当初选皇太子的时候,先帝犹豫不决,虽然他是皇上的第三个儿子,大哥早废,二哥早夭,照轮应该轮到他了,可是先帝宠爱的不是他,而是八弟元俨,群臣和后宫都知道先帝钟爱元俨,以为太子元俨莫属。所以后宫,近侍都早早地巴结元俨,极力为元俨说好话。 元俨也不负所望,不仅长得帅,还异常聪明,对先帝孝顺,对下人仁慈。惹得人们交口称赞,先帝看了高兴,宠爱有加,每有宴会就带着元俨,令他当着众人的面赋诗,展示才艺,培养与群臣之间的感情,早早地教导他的理政能力,用心颇为良苦。 按规定,皇子到了年纪,就必须出宫,居住到自己的王府里去,但是赵光义舍不得元俨,就一直留在身边,二十岁还没出宫,又因为他是老八,所以,人们就叫他为二十八太保。 面对这样的弟弟,赵恒觉得自己真是太没有出息了,一年到头见不了先帝几回,有时,他甚至怀疑先帝还记得他这个儿子。他太子之位无望,索性闭门不出,平时只和几个正直的大臣来往,几乎放弃了竞争。 自从昭成太子太子亡故之后,太子之位一直空缺,群臣一直进言早立储君,却被先帝压着。先帝的意思很明白,就是元俨还小,等元俨长大,把帝位传给他。 直到至道元年八月才与群臣商议立储之事,过了不到两年先帝就一命呜呼了。可见他多么希望把皇位传给元俨呀。 赵恒记得在商议立储之时,先帝还把各位皇子都评说了一遍,每个皇子的优劣都说得很中肯,只是说道元俨时喜爱之情溢于言表。 但是,赵光义想在世人面前留下自己圣明和大公无私的形象,就立储之事问及群臣,自然懂赵光义的心思的人大有人在,好多人推举了元俨,唯有寇准不说话。 如果就这样,赵恒也就当不上皇帝了,可赵光义也不知怎么想的,竟盯着寇准问。 寇准说:“如果陛下想为天下人谋求主人就不能问后妃和内监,也不能问常在您身边讨好的人,因为您选的人不是他们想要的,是要承担天下责任的人。” 赵光义说:“谁能承担天下责任?” 寇准不说。 赵光义说:“周王不行吗?” 寇准摇摇头。 “为什么不行?” 寇准说:“因为他太聪明了。” 赵光义不解,说:“聪明难道不好吗?” 寇准说:“聪明反被聪明误,周王举止轻佻,自以为聪明,仁慈,其实不把他人放在眼里,嫉贤妒能,这如何能与天下人共天下?” 赵光义顿时醒悟,忙问:“那朕的天下可以交给谁?” 寇准不回答。 赵光义说:“襄王可不可以?” 寇准连忙叩头道:“知子莫若父也。” 赵光义无奈,遂以襄王为皇太子,赵恒能当上皇帝,寇准功莫大焉。赵恒感激他,但是又惮惧他,面对这个先帝都制服不了的刺头,他一直很头疼。 赵恒记得册封太子那天,祭拜太庙回来,百姓知道了册封之事,夹道欢迎,高呼万岁,当时他还喜不自禁,与百姓互动,场面极其热烈。 可是,回到宫中,遇到了先帝的一副冷面孔,迎头给了他一棍棒,让他摸不着头脑。最后还是王继英告诉他抢了先帝的风头。 赵恒仔细一想惊出一身冷汗,连忙找人商议,王继英说:“皇上最信任寇准,何不请寇准帮忙说话。” 赵恒便亲自来到寇准府上,寇准看了看赵恒,没有回答他的请求,只是说:“好了,我知道了。” 过了两日皇上召见了赵恒,对他慰勉有加,赵恒一颗悬着的心,总算落了地。 后来,听人说那天皇上的确非常恼火,有废黜之心,问于寇准,说:“那些百姓今天是怎么了,见了太子竟然欢呼万岁?朕还在呢,他们把朕当成什么?” 寇准跪在地上,说:“臣恭喜皇上。” 赵光义不悦道:“朕有什么喜的。” 寇准说:“这说明皇上选对了人,为天下造了福,这是民心所向啊。” 赵光义听了心里虽然不悦,但已无可奈何,毕竟民心所向,不可逆行,况且,为了大宋江山,自己忍耐一点又有何妨,遂坚定思想,不在有废黜之意。 赵恒的太子之位得到保全,寇准的功不可没。 尽管如此,赵恒还是不想(不如说不敢)重用他,只以他为刑部侍郎,说他刚直不阿,正适合做这份差事。 赵恒一般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召见寇准的。因为,寇准有一双穿透人心的眼睛和一张咄咄逼人的嘴巴。赵恒在这双犀利的目光和嘴巴下,总有些无以适从,有时连看一眼,心里都打哆嗦。 但现在事急了,毕士安、王继英把寇准推了出来,赵恒不得不重用他,但还是给他做了限制,只让他做了毕士安的副手,大事仍然由毕士安决定,召见时,只召见毕士安就可以了,免得在那双眼睛和嘴巴下别扭。 可没想到毕士安突然“病了”,这让赵恒不得不面对寇准。 现在,寇准已正式接任了宰相之职,看他的架势,是想很有一番作为,赵恒为此既欢喜又担忧,担心驾驭不了他,好在寇准忠贞不二,值得信任。 想到这里,赵恒躺下睡了。 过了两日,朝会,御史冯拯上奏说有人压着边关奏报不上呈。 赵恒惊问谁这么大胆? 冯拯说:“就是新任的宰相寇准,寇大人。” 寇准和冯拯是一对老冤家了,当初冯拯一伙欲拥立元俨为太子,被寇准破坏了,事后二人就杠上了,一直不和,互相参劾,太宗发怒将二人一同贬黜。今天,冯拯又逮住了机会,自然要好好地参劾寇准一本。 赵恒说:“寇卿家,可有这事?” 寇准说:“确实有边关的奏报在臣那里,没有呈给皇上,请皇上恕罪。” 赵恒说:“边关奏报,军情紧急,事关国家安危,卿为何不上报?” 寇准笑道:“皇上不要惊慌,臣觉得退敌不过三五日的功夫,不必那么着急。” 冯拯说:“你好大的口气,三五日退敌,你用什么退敌?你是神仙?撒豆成兵?” 寇准冷笑道:“无力者,不可以言勇;无谋者,不可以言兵。” 冯拯脸涨红了,说:“你有谋。你可以把你的谋略说出来,让大家听听,看你有什么惊世奇谋。” 寇准说:“我的奇谋只说给该听的人听,你,不配。” 冯拯气得瞠目结舌,面色发紫,说:“量你也没有什么计谋。” 赵恒说:“听寇卿家说得这么轻松,朕的心安了,你说说有什么好计谋?” 寇准说:“请皇上前往澶州。” 赵恒说:“这是什么好计谋?” 冯拯说:“是呀,我还以为是什么锦囊妙计呢,原来是想把皇上向火坑里推。” 寇准厉声道:“老贼,你住口,国家这时正需要君王出马,来振奋人心,鼓舞士气,你却阴阳怪气,是想卖国吗?” 冯拯被寇准的气势镇住了,不敢再说什么。满朝文武皆大惊失色,都看着寇准。朝堂上空气顿时凝固了,鸦雀无声。 赵恒也惊惧失色,看着满脸怒气的寇准,便起身想退朝回宫。 寇准上前,一下子跪在赵恒的面前,说:“皇上,你这一走,我们君臣就再不会相见了,大事完了呀,请坐下,商量亲征大事吧。” 赵恒被寇准拦住去路,那架势像是告诉赵恒:你像过去就踩着我寇准过去吧,赵恒无奈,只好重新坐下,说:“亲征是大事,现在我军兵力为集,朕看亲征还是缓一缓吧。” 寇准说:“皇上,现在契丹人已经围攻大名府了,军情紧急,刻不容缓,请立即发兵。” 王继英说:“是啊,皇上,再不发兵,契丹人过了黄河,就兵临汴梁城下了。” 王旦说:“皇上,我们现在还有黄河天险可以防守,如果契丹人过了黄河,就真的无险可守了。” 赵恒半晌不做声,看着朝堂上的文武大臣,似乎不认识他们,满朝文武都被寇准震慑住了谁也不敢说话,呆呆地看着皇上和寇准,赵恒把文武大臣看了一遍,最后,目光回到寇准身上,说:“寇卿家,你看迁都如何?” 寇准心里知道朝廷里早就有迁都之议,却假装不知道,说:“迁都?迁到哪里?” 赵恒嗫嚅着说:“他们说可以迁到建业和成都去。” 寇准勃然变色道:“给皇上出这个主意的人,都没安好心,应该问斩。” 赵恒愣住了,群臣也面面相觑,不敢说话。 寇准说:“今陛下神武,将臣协和,若大驾亲征,万民振奋,将士自当奋勇争先,击退敌人只在须臾之间,万一相持,则出奇兵扰乱他们的策略,坚守城池,不与他们交战,敌人深入我境,粮草辎重转运困难,不出旬日,敌人自然疲惫,劳逸之势,不辨自明,皇上还担心什么呢?为什么还要丢弃宗庙,逃到建业,成都去?” 赵恒呐呐着说:“朕也没有说一定要去楚蜀,只是大臣建议,不得不有所考虑。” 寇准说:“常言道:得民心者得天下。陛下乃一国之主,万民敬仰,振臂一呼,应者云集,何愁强敌不破,若是陛下就此逃走,军民也会跟着争相逃命,谁会为陛下守江山?到时候不仅汴梁守不住,江南也守不住,陛下就是逃到天涯海角,又能如何?” 赵恒沉默不语,把目光投向建议迁都成都的陈氏兄弟,陈氏兄弟低着头,不敢看赵恒。 王继英说:“皇上,臣当时在瀛州,军民们都期盼着皇上亲征,陛下若能前往前线,将士们必会信心大增,我军必能获胜。” 赵恒说:“可是现在天气严寒——” 寇准没等赵恒说完,说:“将士们生死都不怕,陛下还怕严寒?” 赵恒脸色一变,说:“朕何时怕过严寒?” 王继英说:“皇上担心什么呢?” 赵恒说:“朕担心天气严寒,黄河结了冰,契丹人可以趁机渡过黄河。” 王旦说:“请皇上放心,臣已经命人日夜巡逻在黄河上,凿开河冰,保证不让河面冰封。” 赵恒睁大眼睛说:“真的?” 寇准说:“王大人是的没错,臣令人打听了,澶州上下一千余里的河面上,没有一处结冰,皇上可以放心。” 赵恒高兴地说:“如此,朕无忧也。” 寇准说:“那就请皇上尽早亲征。” 赵恒问:“寇卿家以为何时亲征为宜?” 寇准说:“当然越快越好。” 遂商量亲征事宜,正在这时,突然,听到天上轰隆隆的一阵巨响,如雷霆从天上滚过,众人大惊失色。赵恒忙令人查看。 不一会儿,司天来报:有一颗流星从西北而来坠入汴河。 赵恒听了,面色顿时变了,忙问司天,这是什么征兆。 司天伸出指头,拨弄了罗盘算了一番,说:“可能要失去一个大人物。” 赵恒打了一个寒战,说:“谁?” 司天摇头道:“天象未明,微臣不敢妄测。” 赵恒若跌入冰窖,不禁微微颤抖起来,想起几天前发生的天狗吃日,更是像坠入了万丈深渊,半天不能说话。 过了好久,赵恒才稳住神,说:“前几天日珥之事是何征兆?” 司天说:“太阳被天狗吞噬,不祥。” 寇准厉声喝道:“胡说八道,再若妄言,斩你妖头。” 司天慌忙道:“大人息怒,下官还没说完。” 寇准眼看着已经说动了皇上亲征,没想到遇上了这么一出,眼看着就要前功尽弃,不禁怒眼横着司天,说:“你说。” 司天说:“太阳虽然被天狗吞噬,但失而复明,预示着虽然有害,但是还会失而复得,其中黄气充塞,黄者,皇也,预示着皇上伟大,敌人可不战而退。” 赵恒惊喜道:“真的吗?” 司天说:“请皇上相信上天的预示。” 赵恒喜道:“这么说不需要朕亲征,敌军就会退去了。” 众人面面相觑,寇准哭笑不得。 二百一十四、武将的态度 寇准怎么也没想到赵恒会来这一出,只听赵恒说:“都议了一天了,朕有些累了。”赵恒说罢起身回宫。 寇准阻拦不及,只好看着赵恒离去。自己下了朝,就直奔毕士安府而来,见了毕士安,毕士安便问廷议如何? 寇准叹道:“皇上还在犹豫,不肯亲征。” 毕士安说:“寇大人辛苦了,契丹人势大,皇上心生畏惧,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不过,大人不要气馁,要挽救局面还需要大人多加努力。” 寇准说:“我何尝不想努力,只是我觉得有些力不从心呀,大人还是出来帮帮我。” 毕士安说:“我不是不想出来,我若出来,不仅帮不了大人,只怕还会败事。” 寇准说:“怎么会呢?大人是皇上的信得过的的人,你的话,皇上一定会听的。” 毕士安说:“大人错了,我的话皇上未必会听,但是皇上的话我一定会听,所以,我绝对不能出面。” 寇准说:“但现在皇上不想亲征,怎么办呢?” 毕士安说:“寇大人,你想过没有,我们议来议去,只是一些文官在说话,打仗是要依靠武将的,武将不出面,皇上心里就没有着落,大人,要想促使皇上亲征,还需要武将帮忙。” 寇准恍然大悟,说:“我倒是把这一点忘了,我该怎么办?” 毕士安说:“大人别着急,我先前已经和高琼,王显等人说了,可请他们来与大人相商。” 寇准大喜,说:“请快请他们来见。” 毕士安便令人分别去请高琼,王显,石保吉,李继隆,不久,几人都到相府,见了毕士安和寇准。 高琼问:“两位宰相大人急召属下来,有什么事?” 寇准说:“太尉大人为何今天在朝堂上不发一言?” 高琼说:“我高琼是个粗人,只知道打仗,朝堂的大事,我不懂。” 毕士安说:“太尉大人好像有些生气?” 高琼说:“没有。” 毕士安说:“太尉是不是觉得文臣独揽大权,冷落了武将?” 石保吉忿忿道:“本来就是,行军打仗,武将和文臣哪个更懂?” 毕士安说:“当然上武将更懂。” 高琼说:“那为什么皇上总是什么都问文臣,不问武将?” 寇准说:“皇上不是不问你们,是你们不跟他说。” 高琼说:“我们嘴笨,不知道怎么说。” 毕士安说:“太尉不要赌气,现在,一切都要以国事为主,有什么话要对皇上说出来。” 高琼说:“实在不知如何开口。” 寇准说:“那我问你们,你们觉得皇上该怎么做?” 高琼说:“当然要亲征了。” 寇准说:“说得对,太尉觉得需要亲征,就应该对皇上说。” 李继隆说:“我倒觉得皇上不必亲征,派一上将去就行了。” 石保吉说:“李兄说得对,对付那点契丹人,不需要皇上亲征。” 王显道:“二位将军差矣,契丹人这次倾国而出,非同寻常,契丹皇帝,皇太后都在从征之列,契丹士气高张。往年,我也不主张皇上亲征,但今年,我认为皇上必须亲征,只有亲征,才能得到四方响应,不然,各镇之军依然逗留观望,形势危急呀。” 寇准说:“王大人说的是,只有皇上亲征才能击败契丹人。” 李继隆说:“王大人说的确实有道理,契丹人为何能长驱直入,就是边关军士龟缩不出,才让契丹人有恃无恐,必须皇上严令才能奋力出战。” 石保吉说:“李兄说得对,皇上都上了战场了,看他们还有什么话说?我支持皇上亲征。” 高琼说:“当然需要亲征,契丹的皇帝,皇太后都来了,为什么我们的皇上不能亲征?” 寇准说:“太尉深受国家大恩,难道不想报效吗?” 高琼说:“寇大人不要说了,高琼曾是将死之人,蒙太祖皇帝恩典,活了性命,应当为国家一效死力。” 寇准说:“好,太尉明日可同我一起觐见皇上,把你的心思告诉皇上。” 高琼说:“愿听宰相大人的差遣。” 王显说:“明天我们一起去,一定要劝皇上亲征。” 商量已定,众人散了。屋里只剩毕士安,寇准二人。 寇准说:“大人,适才高太尉说曾是将死之人,因为太祖才活了性命,这是怎么回事?” 毕士安笑道:“高琼祖辈世居燕地,祖父叫做高霸,父亲叫高乾,后来他们投靠了契丹人,当时江南李景欲联合契丹共同对付中原,就请高霸从中传递信息,被发现了,中原捕得高霸,斩于市中,高乾逃得性命,滞留在江南,可是受到当地土著人欺负,遂归附中原,太祖不念旧恶,收留了他一家老小,给与田地钱财颇多,一家人得以安生度日。可是高琼从小就无赖,游手好闲,尽干一些偷鸡摸狗的事。后来事发,被抓,判处死刑。行刑那天,事也凑巧,下起瓢泼大雨,监斩官,刽子手都不能到场,高琼被绑缚在雨中,伤口被雨水淋湿,疼痛难忍,绑缚他的绳索也被雨水淋湿,松了。守卫见监斩官,刽子手不来,大雨又下个不止,跑到一边躲雨去了。高琼趁此机会从绳索里挣脱出来,拔出钉子,溜了,投奔了王审琦,后来被太宗看中,留在藩邸,太祖知道了,特赦免了他的死罪,因此他对太祖、太宗感恩戴德,忠心耿耿,值得信赖。” 寇准听了高兴地说:“这样事情就越好办了。” 毕士安看了看寇准,说:“见大人这么高兴,你我手谈一番,如何?” 寇准笑道:“难得大人如此雅兴,好我就陪大人下一盘。” 说罢,二人摆上棋盘,毕士安执黑先下,毕士安就在右下角落了一子,寇准却在中腹下了一子,没想到毕士安下了一个三三星,天元开局,一下子把寇准的斗志激发起来了。 毕士安这种布局含有藐视和挑衅的味道,意在激怒对方,其实,这种布局一般人很难驾驭,往往会中腹不厚实而落败。 今天毕士安就是想挑起寇准的斗志,他知道寇准是个不服输的主,但今天他似乎有些气馁,好不容易劝说皇上同意亲征,只等调兵遣将了。司天的几句话,让皇上找到了不出兵的理由。这简直把国家大事当成儿戏。 寇准心里知道,皇上就是畏惧,不想亲征,能拖就拖,能闪就闪,反正朕就是不出去冒险。 寇准几乎没有办法,所以急忙来找毕士安,和几个武将谈了,虽然,他们都表示支持亲征,但究竟有没有作用,寇准觉得很渺茫。因此,精神还打不起来。 现在面对棋盘,面对毕士安的挑衅,寇准的一股不服输的劲头显露出来,他一向棋风强硬,素有“铁手之称”,尤其遇到了挑战,更是顽强,只见他落子如风,下得又准又狠,招招带着杀气。下到一百四十五手时,寇准的中腹已经坚实不可摧,毕士安投子认输。 一场棋下下来,寇准觉得身上燥热,连大氅都脱了,头上热汗淋淋。下完这局棋,寇准觉得浑身畅快多了,到毕士安投子认输的时候,他不禁大呼一声“胜了。”脸上挂着他十九岁那年中进士的骄傲和满足。 毕士安笑道:“恭喜寇大人取得了胜利。” 寇准还盯着棋局,意犹未尽。 毕士安又笑着说:“寇大人可否赏光喝一杯酒,以示庆贺?” 寇准笑道:“当然要喝一杯,只不过要借贵府的的美酒了。”说罢,大笑起来。 毕士安说:“正好我还有一瓶上好的女儿红,我们一醉方休。” 毕士安说罢,令人弄几个菜,把女儿红拿上来。 吩咐不久,酒菜摆上来了,二人喝了几杯,寇准就拿起瓶塞将酒瓶盖上,毕士安看了寇准一眼,说:“大人这是为什么?怎么不喝了?” 寇准说:“大人,这酒先留着,等我们胜利了再喝。” 毕士安说:“大人今天可是大胜呀。” 寇准说:“等我们取得更大的胜利,再喝。” 毕士安看了看寇准,举起酒杯说:“好,老夫就祝大人建立不朽功勋,把这杯酒喝了,凯旋之日,再喝剩下的酒。” 寇准端起酒杯,与毕士安碰了一下,一仰头,将酒喝了,拿起大氅,披在身上,举手抱拳道:“多谢大人赐教,寇准走了。” 说罢,不等毕士安回应,寇准抬脚就走,出了毕府。夜色茫茫,天上,挂着一轮明月,清冷,光亮,地面上的积雪月亮一样白,反射着清冷的光芒。 这天,赵恒又召见了王继英,赵恒知道,寇准绝不会善罢甘休的,一定会再逼他亲征。他很清楚拒绝亲征是不可能的,寇准绝不会答应,他现在做的就是拖,但这终究不是办法,能拖到多久呢?寇准一定不会让他拖很久。听说寇准下朝之后直接去了毕士安家里,还联系了高琼,王显、石保吉,李继隆等武将,他们去干什么?无非就是商量亲征的事,这将又是一次逼迫,文武群臣都主张亲征,自己还有什么话说? 思考再三,赵恒派人把王继英叫来,毕竟还有第三条路,而且他越来越觉得第三条路切实可行了。 因此,一见到王继英,赵恒就说:“王卿家,你说契丹人是不是真心和谈?” 王继英说:“依臣看来,应该不会有假。” 赵恒说:‘何以见得?’ 王继英说:“据臣所知,契丹皇太后本来就不想打这一仗,她只是想通过这一仗,来达到和平的目的,彻底消除战争。” “是吗?那他们为什么还要打进来?派一个使者来商谈,不就行了吗?” “请问皇上,就来一个人来商谈,向我们索要土地,你能答应吗?” “当然不会答应。” “是啊,不仅不会答应,还会向他们索求燕云十六州。” “对呀,燕云十六州本来就是中原的领土。” “所以,光商谈是不行的。” “所以,他们就率军来夺取?” “臣想他们是想以打促和。” “以打促和,这是什么道理?他们若真想谈判,朕就跟他们谈判,只要他们退兵,什么都好说。” 王继英说:“皇上真想和谈,臣愿意帮陛下联系。” 赵恒说:“好,卿家就去联系王继忠,请他多在契丹皇太后面前说明朕的和谈之意,如果和谈成功,朕一定好好赏赐你们。” 王继英说:“为国家尽力,是臣子应尽的职责,不过,臣还是要请求皇上早点亲征。” 赵恒说:“既然要和谈,何必又去亲征?” 王继英说:“契丹人要以打促和,皇上当然也要以打促和,只有武力相抗衡的情况下,才能达成和谈,不然,在武力的威逼下,那只能呈上降表了。” 赵恒说:“言之有理,朕绝不做投降的皇帝。” 王继英说:“皇上这么说臣就有信心了,臣建议,如果和谈,请仍然用曹利用为使者,他一定不辱使命。” 赵恒说:“朕也相信他,上回他就做得很好。” 找到了第三条路,赵恒的心轻松多了,他拿出王继忠的书信又看了两遍,心里想着如何回应契丹人,对于契丹人索求的关南之地,这是万万不可答应的,他不想让太祖,太宗用鲜血换来的土地落入敌人的手里,但不答应,契丹人能干休吗? 赵恒想了半夜,竟睡着了,这也是他近来睡得最安心的一觉。 一觉醒来,天已快亮了,内侍来请他上早朝。赵恒匆忙洗嗽毕,吃了一点东西,就来到朝堂上。大臣们都在阶下等着。 参拜毕,寇准果然再提亲征之事,说亲征必须尽早出发。 赵恒沉默一会儿,说:“朕听说契丹有讲和之意------” 没等赵恒说完,寇准便说:“皇上,现在离和谈尚早,请尽快准备亲征,若再犹豫,战机转眼即逝,耽误不得呀。” 赵恒不说话,看着阶下的众臣,希望有人提出反对意见,但大家都知道,此时,寇准已经下定决心,谁也不敢得罪这个刺头,而且,事实也很清楚,只有亲征才能挽回败局。大臣们都低着头。赵恒这时才懂得什么叫孤家寡人了,他最后把目光落在一群武将的身上。 寇准说:“皇上如果不相信臣,请问太尉高大人。” 赵恒说:“高太尉,你怎么不说话?” 高琼高声说:“寇大人说得对,皇上必须尽快亲征,臣是个粗人,只懂得战场拼命,臣愿以性命保皇上安全。” 赵恒说:“朕向来知道太尉忠心,有你这句话,朕心里有数了。” 李继隆说:“皇上放心,臣虽然年迈,但依然可以上马杀敌,只要皇上一声令下,臣愿做先锋,带头杀敌。” 时李继隆已近六旬,皓须白发,不过,声音洪亮,行动敏捷,走路虎虎生风。因为他是明德皇太后的亲兄,赵恒对他优渥有加,念他年老,不烦他做什么事,好让他好好享清福。 赵恒说:“太师这份心,朕心领了,但明德皇太后刚刚薨逝,卿悲伤过度,还是在家里休养,出征之事自有其他大将统领。” 李继隆慨然道:“不,哪有皇上亲自出征,大臣在家享福的,臣虽不才,但好歹也身经百战,现在正是报效陛下的时候,请皇上不必迟疑,尽快亲征,臣跟随皇上,万死不辞。” 赵恒说:“舅舅有心报国,朕甚欣慰,此事稍后再议。” 李继隆却说:“皇上,臣先前以为对付西北跳梁小丑,不用皇上亲征,只需派一员大将即可,是臣错了,现在,契丹人势力强大,非皇上亲征不可,不然国家危矣。” 赵恒说:“既然你们都说需要亲征,那就依你们的吧。高太尉,我们所能集结的兵马有多少?” 高琼说:“算上已经前往澶州的人马,共有十四万多。” 赵恒惊道:‘这么少?契丹人可有三四十万之多呀。’ 王显说:“皇上,那是契丹人自己吹嘘的,臣以为契丹军总共不过十五万人。” 赵恒摇摇头,不相信,说:“不,这都是边关将领自己说的。” 王显说:“边关将领畏惧敌人,夸大其词,不能相信。” 赵恒说:“那也不会像你说的这么少呀。” 王显说:“皇上,请听我给你算一算,契丹军刚出发时,也不过二十万人,羊山之战,他们死伤三万余人,攻打瀛州又折损了四五万人,其他各处被我军袭击的伤亡的不下几万人,如此算来,哪怕他们出兵时,有二三十万人,也只剩十几万人,加上他们现在孤军深入,战线漫长,粮草辎重转运困难,需要大量的兵力,照这样算,真正能打仗的不过几万人。而我军虽说只有十四万,但都是以逸待劳的生力军,另外还有各地援军正在兼程而来,不出数日,必将大军云集,百万之众指日可待,正是我们合围歼灭契丹人的大好时机,收复燕云十六州在此一举。” 赵恒听了,面有喜色。 王显又说:“现我们镇、定之军尚有十几万之众,虎视眈眈,契丹人必然有所顾虑,不敢南侵,陛下只需要驻跸澶州,召镇、定之军汇合河南之军合击,就可立擒契丹母子。” 高琼说:“是呀,皇上,到时候臣亲自带兵打回幽都去。” 赵恒的激情被点燃了,脸上出现了期待和得意的神色。 李继隆说:“我有一个担心,如果契丹人虚张声势,明地里围攻大名府,暗地里派出一队人马来攻驾前,怎么办?” 石保吉说:“太师,什么也不说了,我等就是舍了性命,也要保住皇上。” 王显说:“敌人这样做,我也想过,若真像太师所说,可令镇、定大军直冲契丹大营,敌军自然回军相救,皇上无忧矣。再则可出骑兵一千,步兵三千,于濮州渡过黄河,横击澶州敌军,再令大军掩击,出其不意,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李继隆说:“说得对,皇上此行无忧了。” 赵恒笑道:“既然诸位卿家都信心十足,朕还有什么顾虑的,那就尽早出征吧。” 寇准长长松了一口气,说:“那就请皇上早做安排。” 赵恒便以李继隆为驾前排阵使。 李继隆说:“禀皇上,臣想请武宁军节度使石保吉与臣一道同任驾前排阵使。” 赵恒说:“好,就令李继隆为驾前东面排阵使,石保吉为西面排阵使,希望二位就像唐太宗驾前的秦叔宝,尉迟恭一样帮朕守护好大门。” 李继隆、石保吉说:“请皇上放心,臣一定把您的大门守得牢牢的,绝不放一个契丹人进来。” 赵恒甚喜,遂令雍王元份留守京师,自己带领文武百官前往澶州。 车驾出发前,赵恒又得到司天报告,又有流星坠落,赵恒惊惶不安,刚欲起驾,又停下了。 寇准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忙来与毕士安商议。 毕士安连忙令人抬着他来到大殿求见赵恒。 赵恒正召司天询问,见毕士安来了,忙对他说:“毕卿家,刚才司天说了,太白昼现,流星出上台,北贯斗魁,不宜北行。” 寇准说:“胡说八道,虚妄之言,皇上岂能相信?” 毕士安看了寇准一眼,说:“是啊,皇上,虚妄之言不可信。” 赵恒叹息了一声,不再言语,面带惊惧之色。 寇准扭头看见司天还在,厉声说:“你过来,你刚才对皇上胡说了些什么?” 司天连忙跑过来,跪下说:“属下都是依照天象所示,据实已告。” “你为何说不宜北行?” 司天说:“天象所示,预示会折损一位大臣。” 毕士安说:“皇上,臣本欲追随皇上出征,无奈贱躯染疾,不能前行,流星之兆,莫不是应在臣的身上,臣愿意以身许国,换得国家安宁。” 赵恒说:“爱卿不要说了,朕岂是贪生怕死之人。” 赵恒遂上了车驾,踏上亲征之路。 二百一十五、驻跸韦城 毕士安送赵恒和一帮文武大臣出了城门。含泪对赵恒说:“皇上,臣只能送到这里了,望皇上坚定信心,得胜而归。” 赵恒说:“爱卿不能随朕出征,令人遗憾,朕少了一个谋划的人,若有大事,朕该问谁呢?” 毕士安说:“皇上,寇大人才华胜臣十倍,请皇上一定要相信他。” 赵恒说:“朕知道寇准大才,只是他太刚强了,只怕会坏朕大事。” 毕士安看了看赵恒说:“皇上,莫非要与契丹人和谈?” 赵恒不言,只是看着毕士安。 毕士安叹道:“皇上有这个打算,应该和王继英讲,他会帮助皇上的。” 赵恒说:“先前,王继忠来信说契丹有讲和之意,朕觉得契丹人如此凶悍,怕不是真心。” 毕士安说:“臣觉得王继忠说的应该是真话。” “何以见得?” 毕士安说:“臣记起一个人来,他曾对臣说契丹军虽然深入,但是,屡屡受挫,攻无所取,不曾攻占一城一地,上下都有退兵之意,只是觉得面子上过不去,才没有退去。再说,他们倾巢出动,难道不怕别人攻占他们的老巢?所以,臣以为王继忠说的应该是真的。” 赵恒说:“谁这么说的?” 毕士安说:“前不久不是有一个契丹降将叫耶律兀欲吗,是他告诉臣的。” 赵恒喜道:“如此说来,和谈是有希望的。” 毕士安说:“臣主张与契丹人和谈,战则两伤。和则双赢,百姓不再遭受战乱之苦,天下之福也。” 赵恒说:“好,卿回去吧,好好保重身体,等着朕回来。” 毕士安含泪辞别了赵恒,站在路旁目送大军迤逦而去。 赵恒一路上,走走停停,心里忐忐忑忑,心惊胆战。他不停地透过窗幔,看着车外,侍卫环绕着车辇,大军在前后无限地延伸,看不到尽头,彩旗猎猎,兵戈闪耀,好一支雄壮威武之师。 看到这里,赵恒的心里踏实多了,但这支队伍还是给不了他很大的信心,契丹军的强悍令他恐怖。他靠在椅背上,思考着这条亲征之路。这条路他走过很多回了,每次都走得很轻松,但这次,他却走得十分沉重,举步维艰,前面究竟有什么等着他,他不敢想,一想起来就像前面悬着一把刀,每向前前进一步,危险就多一份,心也更紧张。 起风了,风吹得旗帜哗啦啦的响,赵恒看着车辇前面的一面大纛,大风一阵紧一阵的地把它卷起来,又忽地向一旁扯去,仿佛一定要把大纛撕裂,才肯罢休。 赵恒为那面大纛提心吊胆,出征前的种种不祥征兆,压迫着他,叫他心惊肉跳。那异常的天象,那接二连三的地震,那奇怪的儿歌,到底预示着什么?毋庸置疑,它预示的是灾难,是与这场战争有关的灾难。 赵恒的觉得自己几乎透不过气来,虽然,外面寒风逼人,但他一阵冷一阵热,大汗淋漓。 队伍越往前走,他就越想起石重贵,这个人离现在不过数十的光景,落到那么凄惨的下场,难道自己要做第二个石重贵吗? 他喊了一声侍卫王应昌。王应昌骑了一匹白马走在车辇旁边,低头问:“皇上,有什么事?” 赵恒说:“前面是什么地方?” 王应昌说:“陛下,我们快到韦城了。” 赵恒心里喜道:“那就到韦城驻扎吧。” 王应昌接到旨意后飞马向前,传令大军今天就在韦城驻扎。 韦城就是汴梁北面一座小城,距离汴梁不足百里,若在平时骑快马,一天一个来回,性急的人赶大早,五更起床,还能赶上早上的尾市。 但就是这么近,赵恒走了两天多。 赵恒在这里住下来之后,就令人布置行宫,征用房屋,粉刷墙壁,修缮屋顶,门窗,挂上帷幔。赵恒住进了县里的衙署,便将衙署按照宣和殿布置起来。 寇准觉得奇怪,问道:“皇上,这是干什么?” 赵恒看了看刚布置好的衙署,说:“看看,像不像宣和殿?” 寇准点头说:“像,可皇上,您为什么花这么大的力气布置这些?” 赵恒没说什么,只问:“各地的战报呈上来没有?” 寇准从怀里拿出一叠奏折,递给赵恒,说:“各地听说皇上亲征,士气大涨,各地援军,正源源不断地向大名府聚集。” 赵恒接过奏折,说:“大名府的情况如何?” 寇准说:“契丹人还在围攻大名府,不过,王钦若的奏折上说,好像契丹人攻城并不激烈。” 赵恒皱了皱眉头说:“怎么是好像?到底情况如何?” 寇准说:“王钦若的奏折在里面。” 赵恒看了奏折,说:“这分明是说大名府形势危急,你怎么说攻城不激烈?” 寇准说:‘皇上请看,契丹人攻打瀛州时,死伤惨重,我军伤亡也很大,但是王钦若的奏折没提双方伤亡数字,这就说明损失不是很大,所以,臣以为契丹人并没有用力攻城。’ 赵恒说:“他们为什么不用力攻城?” 寇准说:“臣以为契丹人已经无力进攻了。” 赵恒心里一阵喜,但随即心咯噔一下沉了,惊恐地看着屋外,说:“契丹人该不会杀过来了吧?” 寇准说:“不可能,他们无法渡过黄河天堑。” 赵恒抬头看了看天,搓了一下冻得发僵的手指,说:“这么冷的天,黄河一定结冰了。” 寇准说:“皇上放心,黄河上日夜又我军民凿冰,不可能结冰的。” 赵恒说:“对,朕听王旦说过,是他亲自派人凿冰的,王旦,王旦呢?” 寇准说:“王大人去巡视河防了,他要监督巡守河道的军民不得偷懒,不能让河面结冰。” 赵恒吁了一口气,说:“让王旦回来见朕,朕要他亲口对朕说河防情况。” 寇准说:“好,臣这就去办,王大人是个谨慎的人,不会有差错的。” 赵恒又问:“王超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他们动身了吗?” 寇准说:“王超已经动身了,只是说道路泥泞,桥梁毁坏严重,正在抓紧抢修桥梁。” 赵恒大怒,说:“这是什么话?分明是胆小畏惧,不敢出兵,拖延时间,拿困难塞责嘛。” 寇准说:“是呀,这个王超坐拥十几万之众,大宋精锐部队尽付与他,他却畏首畏尾,不敢出战,真让人失望,还有那个傅潜也是闻敌就望风逃窜,致使国门大开,契丹人长驱直入,这样的人一定要重重地处罚,不过,他们听说皇上已经亲征,都已行动起来了,相信不久就会汇军于大名府城下,一举歼灭契丹丑类。” 赵恒叹道:“大军不来增援,如之奈何?” 寇准说:“皇上莫急,现在马知节已经修好了桥梁,王超再无话可说了,援军很快就会到了,还有雷有终以率军进入土门,正急速赶来。” 赵恒说:“有终来的真快,如果都像他这样朕还有什么忧愁的。” 正说着,李继隆进来了,说:“皇上,契丹人已经到澶州了。” 赵恒大惊失色,半天不能言语。 寇准看了李继隆一眼,说:“谁说的?” 李继隆拿着一封奏折递给赵恒,说:“是周莹的奏报。” 赵恒看了奏折惊骇道:“契丹人真是凶猛,来的好快呀!难道大名府被他们攻下了?” 李继隆说:“不,大名府还在我们手里。” 赵恒说:“那为什么契丹人来了澶州?” 李继隆说:“说实在的,臣真的搞不懂,他们这是打的哪一门子仗,放着城池不攻一味地直插进来,究竟想干什么?难道真不怕我们断他的后路吗?” 赵恒说:“朕看他们就是奔我们的汴梁来的。” 寇准说:“皇上,我们也要尽快地赶到澶州,不然,澶州就危险了。” 赵恒摇了摇手说:“卿等先下去吧,朕今天已经累了,像休息一下。” 寇准无法,只好和李继隆走出行宫,心焦如焚,他知道赵恒又不想走了,想在韦城住下了,随时准备逃跑。 寇准看了看一同出来的李继隆,说:“太师,你有何打算?” 李继隆寇准寇准,说:“大人是什么意思?难道不信任我?” 寇准说:“太师误会了,现在,形势危急,只有皇上亲征才能打败契丹人,但皇上心里畏惧,不敢前往澶州,这如何是好?” 李继隆说:“李某没有别的本事,但有一颗为国尽忠的心,大人勿忧,我这就禀告皇上,我先带领人马先去澶州,防守城池,皇上和群臣随后赶到。” 看着握住李继隆的手激动地说:“那就拜托太师了。” 李继隆折身又见了赵恒。 赵恒听说他要先去澶州,说:“舅舅,澶州危险,你这么大的年纪了,还是不去为好。” 李继隆说:“皇上,国家到了危急时刻,臣这边老骨头是到了捐献出来的时候了,皇上放心,有臣在,绝不让契丹人踏进澶州半步。” 赵恒说:“要不,还是跟朕南巡吧。” 李继隆说:“皇上,千万不能打南巡的算盘,那样大宋就真的完了。” 赵恒皱眉道:“好了,朕知道了,舅舅去澶州要小心。” 李继隆说:“臣会的。”说罢,出了行宫,当夜引兵北上。 赵恒在韦城住了两日,寇准和众大臣催了好几回,赵恒借口身体不舒服,就是不动身。 到了第三日下午,寇准焦急万分,又来催促。 赵恒说:“契丹人来势凶猛,势不可挡,现在增援大军还没有到达,朕去了恐怕没有什么作用啊?” 这样的话,寇准已经听了很多遍了,不想回答这个问题,说:“陛下想怎么办?” 赵恒说:“南巡如何?” 赵恒终于把心里话说出来了,他心里一直还在想逃跑。 寇准气得不知如何说才好,没想到自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说动了他亲征,没想到在亲征的路上,十几万将士都出发了,他又变卦了,这该如何是好。寇准心里乱极了,觉得自己无能为力了。他看了看赵恒,有很多话要说出来,却一下子都堵在胸口,说不出来,只好告辞出来。他想好好理一下思路。 寇准从行宫出来,一脸沮丧,低着头走路,迎面撞上了太尉高琼。 “寇大人,你这是怎么了?遭霜打了?”高琼说。 寇准叹道:“唉,别说了,功夫恐怕要白费了。” 高琼说:“怎么?皇上又有什么变故?” 寇准说:“皇上又在打南迁的主意。” 高琼惊道:“这怎么行?北伐大军已经上路了,怎么又要南巡?这不是冷了将士们的心吗?” 寇准说:“谁说不是,真叫人忧心呀。” 高琼说:“大人要我帮忙吗?” 寇准说:“若得太尉相助,大事成也。” 二人又到行宫求见,寇准见了赵恒,说:“皇上,我军已在这里耽搁两天了,前方军情紧急,请速速出发。” 赵恒沉默不语,只是看着二人,似乎在说:“南巡可以吗?” 寇准说:“皇上,南巡万万不可,不信你问问高大人。” 赵恒看着高琼,说:“太尉以为如何?” 高琼说:“皇上,臣是一个粗人,只知道上阵杀敌,皇上若用臣,臣当效死命,将士们也会为皇上尽忠。现在,大军已经出发,一心赴敌,皇上千万不要三心二意,皇上的这支大军都是汴梁子弟,家属都在进城,皇上如果放弃都城,执意南巡,这些军队人心必然瓦解,都想回去保护家人,谁还会保护皇上,保卫国家?到时候谁也控制不住。契丹人乘势进攻,国家岂能存保?皇上就是逃到天边又有什么用?” 赵恒听了,惊出一身冷汗。高琼的话击中了要害,赵恒不得不考虑迁都的后果。就在这时,冀州知州王屿送来一封奏折,赵恒看了,喜道:“王屿打退了契丹人的进攻,太好了,这是朕近来听到的第一个好消息。” 高琼说:“什么?王屿打退了契丹人的进攻?” 赵恒说:“对,你们看看。”说罢,将奏折递给寇准。 高琼不识字,便问:“寇大人,奏折里写的什么?” 寇准说:“王屿说契丹人围攻大名府,王钦若见形势危急,就派人向他求救。他便率军前往大名府救援,没想到契丹人围攻大名府是假,进攻冀州是真,等他率军出城不到二十里,契丹人就来邀击他们,王屿知道情况有变,连忙回撤,拼命撕开了契丹人的包围退回了冀州,击退了契丹人的进攻,保住了冀州。” 高琼说:“这个王屿了不起,从前我军被契丹人围困,很少能够脱身的,就是杨继业那么强悍的人,被围了,都没能冲出来,王屿却冲出来了,还击退了契丹人真了不起。” 寇准说:“我想这一是王屿英勇,二是契丹人一定太疲惫,没有能力合围我军了。” 高琼说:“大人说得对,契丹人千里奔袭,辗转数月,早就人乏马困,战斗力已经大大减弱了。皇上,这真是我们反击的好时机呀。” 赵恒喜道:“你们说的有道理,传令各军启程前往澶州。” 王屿的捷报给赵恒打了一支强心剂,当赵恒走出行宫,来到冰天雪地的时候,一阵寒风吹过了,他打了一个寒战。旷野,狂风肆虐,像利刃一样扫过来。赵恒的脸冻得通红,他搓了搓冻得发僵的手指,看着天上流云从北方一阵一阵地压过来,整个天空都笼罩在一片灰暗的,阴郁的乌云笼罩之下。 侍卫王应昌拿来一件貂皮大衣和一顶貂皮暖帽,给赵恒穿戴上。 赵恒却突然脱下衣帽,扔在一边。 王应昌惊诧地问:“皇上为什么不穿?” 赵恒指着已经踏上征程的士卒,说:“你看看这些将士们,哪一个不是冻得发抖,他们都没穿戴这些,朕为什么要穿?” 王应昌捡起衣帽,说:“皇上体恤将士,与将士们同甘共苦,将士们心里明白,但您也不能这样糟蹋自己身子啊,您冻坏了身子,可是大事。这么冷的天,滴水成冰,您怎么受得了?” 王应昌的话又让赵恒惊惧不已,回过头问:“工部侍郎王旦来了没有?” 王应昌说:“还没有。” 赵恒叹息了一声,嘀咕道:“怎么还没回来,这么冷的天,黄河一定封冻了。” 王应昌知道赵恒又想打退堂鼓了,便依旧将大衣给他披上,帽子给他戴周正,说:“皇上,将士们和大臣们都上路了,您也上路吧。” 赵恒横了王应昌一眼,说:“你也来催促朕?” 王应昌说:“臣不敢,只是皇上这样犹豫不决,奴才怕冷了将士们的心。” 赵恒说:“你懂什么?” 王应昌不敢作声,但依然将赵恒扶上车辇,与其说赵恒是被扶上车辇,倒不如说他是被王应昌塞进去的,他只觉得一只大手抓住自己的腰带,他就脚不点地地走到车辇旁边。王应昌一手拉开车门,接着赵恒就觉得自己腾空而起,飞进车辇之内。 赵恒刚在车内坐下,车辇就跑起来了,几乎把他摔倒。没多久,他看见车辇出了一座城门。 韦城,别了。赵恒在嘴里念叨,忽然感到庆幸:幸亏出了韦城,若再待下去,韦城就真的成了“危城”了。 赵恒回头望了望,韦城已经被远远地甩在身后,绵延的城墙挡住了他的视线,挡住了通往汴梁的大道。那条平整的,宽阔的的大道,这两天来,一直被他寄予莫大的希望,那是一条逃生的道路,一天不到,就可以逃到汴梁,出了汴梁,不出旬日,就可以到达建业。 现在,这条被他寄予厚望的大道,看不见了,呈现在他面前的是一条坎坷不平的充满凶险的道路。 赵恒在这条路上,走得磕磕碰碰,胆战心惊。前途未卜呀,虽然,王屿的捷报让他足足地兴奋了一个时辰,但一踏上北上的道路,赵恒又紧张得不得了。毕竟王屿击退了契丹军,只是个别现象,改变不了战场的势态,契丹大军还在南下,澶州被契丹重兵围困,此去澶州,仍然危机重重。 再说,王屿只是击退了契丹人,并没有打败他们。说契丹人疲惫,可能有些道理,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呀,要不然,王超,傅潜、桑赞几十万大军都不敢出城迎敌?连最骁勇的杨延昭都不敢出战,可见契丹人多么强大。 想到这里,赵恒又打了一个寒战,裹紧了貂皮大衣,靠在车辇的侧板上。 车辇一颠一颠地走着,窗外寒风怒吼,战马低鸣,车轮吱吱呀呀地,沉闷又单调。它走进一个灯火通明的院子里,院子里摆了一张很大很大也张桌子,好多人在哪里吃饭。这些人都穿着奇装异服,露着胳膊和腿,打扮得妖异古怪。见了赵恒不跪拜,也不打招呼。只有侍者拿了一把叉子塞进赵恒的手里,端过来一盘不知什么肉,放在赵恒面前,让赵恒吃。 赵恒平时使用筷子,这时拿着叉子,面对盘子里的东西,不知如何下手。扭头看了看旁边的人,都是用叉子吃东西。 赵恒便学着他们的样子,照着那块肉扎进去。没想到,那块肉变成了一个小孩,被赵恒的叉子叉住,手脚痉挛地在空中乱抓,忽地挣脱下来,伸手一把向赵恒的脸上抓来。 赵恒大吃一惊,醒了,出了一身冷汗。 王应昌掀开车幔,说:“皇上,我们到了。” 赵恒一脸惶惑,说:“到了?到哪儿了?” 王应昌说:“到宿营地了,我们今天就在这里住一晚上,寇大人刚才来过。” 赵恒说:“是不是前方送来了战报?” 王应昌说:“契丹人开始进攻澶州了。” 赵恒一哆嗦,忙问:“怎么样?战况如何?” 王应昌说:“不甚明白,寇大人一会儿还会来的。” 赵恒下了车,走进军帐之中,颓然坐下来,想着刚才的梦境,呆呆地,不知身在何处。 二百一十六、攻打大名府 赵恒驻跸韦城的时候,契丹人正在围攻大名府,大军云集在大名府外,耶律隆绪拿着耶律狗儿绘制的地图,绕着大名府察地形看,一边看一边对比,他惊诧不已,耶律狗儿的地图绘制得太精确了,不仅标出位置,连大小,高低,坡度都画的一清二楚。有了这个地图,耶律隆绪轻松多了,按图索骥,兵力布置十分得当。 契丹人的进攻,一改以往的登城猛攻的战术,只是用弓弩,抛石机,火炮向城内倾泻箭矢,石砲。由于有了大名府的详细地图,契丹人射出箭矢,石块,火球如长了眼睛一样,直接飞到宋军的衙门,兵营,仓库里去了。衙门,兵营,仓库被一顿狠揍,稀里哗啦倒了一大片,宋军伤亡甚重,火炮还点燃了兵营和仓库,大量的营帐,物资被焚烧一空。 契丹人进攻的时候,王钦若正在衙门里写奏折,突然,一块大石头飞过来,砸穿衙门屋顶,落在他的书案上,把书案砸了一个大窟窿。 王钦若愣住了,忽然,仰面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众人抢救了半天,王钦若才醒过来,身体犹自战战发抖,不知身在何处。 众人将王钦若抬到后院,王钦若才说:“刚才是哪里掉下来的石头?” 周莹说:“契丹人攻城了,那石头是他们抛进来的。” 王钦若愈是惊骇,呆了半晌,才说:“契丹人抛进来的石头?怎么这么准?” 周莹说:“很显然,契丹人已经摸清了我们城里的位置,特意攻击我们的要害。” 王钦若问:“我军的伤亡如何?” 周莹说:“伤亡较重,死了十几个将校,士卒死了几百人,物资损失更重,军帐烧毁近一半,衣被都烧毁了,粮草也烧了不少。” 王钦若说:“契丹人伤亡如何?” 周莹说:“他们没有多大的伤亡。” 王钦若问:“他们怎么没有什么伤亡?” 周莹说:“因为他们没有登城。” “没有登城?他们不是进攻了吗?为什么没有登城?” 周莹说:“依我看契丹人可能不想和我们硬拼,他们摸清了我们城里所有情况,只用箭弩,火炮,抛石机攻打我们,不想派人登城,以免造成人员伤亡。” 王钦若恨恨道:“这帮没良心的,竟用抛石机来打我们,难道我们就不能用抛石机攻打他们吗?” 周莹说:“攻打了,可是他们的营寨太远,们打不够呀。” 王钦若厉声说:“那为什么他们打得够我们?” 周莹说:“这帮契丹人把抛石机推到了城墙边上,衙门、兵营、仓库正好被他们打到。” 王钦若气愤道:“这么近,为什么我们不直接攻打他们?” 周莹摇头道:“大人还是随我到城头上看一看吧。” 王钦若随着周莹走上城头,朝城下一看,没看见契丹人,疑惑道:“没看见他们呀,他们在哪里?” 周莹指着城墙下面的壕沟,说:“大人,你看,那壕沟下面。” 壕沟在城墙数丈之外,站在城墙上,若不仔细看,很难看到壕沟里面还有人。 王钦若仔细看了看周莹指的方向,果然在壕沟下面看见了抛石机的影子,恍然明白,原来那壕沟正好成了契丹人的掩体,宋军的射击的弩箭,石砲都被地面挡住了,而契丹人正好利用这个壕沟可以发射箭矢,石砲。 王钦若看罢,狠狠地骂道:“这帮猪崽子倒是会想办法。” 王钦若回到衙门,说:“这里不能再待了,必须换一个地方。” 周莹说:“大人说得对,衙门旁边有一座法王寺,契丹人信佛,王大人就住到寺里去,安全些。” 王钦若便连忙搬到了法王寺。 次日,王钦若又觉得就这样躲着,也不是一个事,成天提心吊胆的,挨别人的打,总不是滋味,便跟周莹说:“周大人,我们不能总这样被契丹人围着,必须想办法赶走他们才好。” 周莹说:“大人想怎么办?” 王钦若说:“我们必须还击,才能打退他们,只有打退他们,我们才能安全。” 周莹瞟了一眼王钦若,说:“我们就这点兵,如何能击退他们?” 王钦若说:“大人,你不是管着冀州,贝州,洺州的兵马吗?若是再有莫州,澶州以及德清军,通利军,人马也有十余万,可以让他们支援我们,说不定会打败契丹军,即使打不败,但也能减轻大名府的压力。不是说进攻是最好的防守吗?” 周莹摇头道:“不行。” “为何不行?” “上次洺州支援我们,就被契丹人趁机占领了。大人切莫中了契丹人的奸计。” “不,这不是中什么奸计,请问,是大名府重要还是冀州,贝州重要?” “当然是大名府重要。” “那不就对了,保住大名府才是最关键的,大人赶快调兵支援大名府,契丹人很快就要大举进攻了,迟了就来不及了。” 周莹想了想,觉得王钦若说的很有道理,现在最关键的就是保住大名府,更重要的是自己也在大名府中,便忙令人出城求援。 宋军出城求援了。 耶律隆绪、韩德昌听到这个消息,很高兴。 “要不要派人把他们抓起来?” “不,让他们去吧。” 傍晚,萧绰来到了大名府的契丹大营,耶律隆绪,韩德昌将她接入中军大帐。 刚坐定,萧绰便说:“怎么样?听说你们干的不错?” 耶律隆绪说:“我们还没有大举攻城。” 萧绰说:“是吗?城里不是已经四处求援了吗?” 韩德昌说:“太后怎么知道的?” 萧绰说:“朕抓住了一个前往贝州求援的宋军,是他告诉朕的。” 耶律隆绪忙问:“他怎么说的?” 萧绰说:“说你们干得漂亮,把周莹、王钦若吓到了,所以派他们去各州求援。” “这么就把他们吓到了?”耶律隆绪说。 萧绰笑道:“是的,你们的石砲差一点砸到了王钦若。” 耶律隆绪说:“朕只恨我们的抛石机抛得不够远,不然的话,砸死他们。” 萧绰笑道:“朕听说你们的石头都打中宋军的留守衙门,你们怎么做到的,我们的抛石机打得到那么远吗?” 韩德昌笑道:“这都是亏了耶律狗儿,他把抛石机推到了大名府的城墙下面,又捡了一些小一点的石头,所以,我们的石头刚好打到宋军的衙门了。” 萧绰说:“把,抛石机推到城墙下面了?距离城墙那么近,就不怕宋军用箭射他们?” 韩德昌笑着说:“太后别担心,这些狗儿都算好了,有一道壕沟正好掩护他们,宋军射不到他们。” 萧绰说:“想不到狗儿还有这个本事。” 韩德昌说:“他还有别的本事呢,昨天,臣来的时候,他向臣提了一个建议,臣觉得很好。” 萧绰忙问说什么建议,韩德昌将建议对萧绰上了一遍,萧绰听了连忙称赞,说:“这个小子现在倒真有几分耶律斜轸的风采。” 韩德昌笑道,说:“太后觉得好,臣就行动去。” 萧绰说:“不,叫别人去吧。” 韩德昌说:“这个计策是狗儿亲口对臣说的,别人去,我不放心。” 萧绰说:“可是,你太累了。” 韩德昌说:“太后是不是说臣年纪大了?放心,臣上阵冲锋还是没有问题的。” 萧绰说:“你还是不要太逞强了,你又不是铁打的。” 韩德昌笑道:“没事,臣虽不是铁打的,但也不是泥巴做的。” 耶律隆绪说:“大丞相要去,就让耶律狗儿跟你一起。” 萧绰说:“好,狗儿本来就是大丞相的护卫,不跟着大丞相跟着谁?” 韩德昌笑道:‘那臣就准备去了?’ 萧绰说:“千万要小心。” 韩德昌说一声“知道了”就告辞出了中军大营。 萧绰目送韩德昌出去,回头对耶律隆绪说:“明天一定有宋军来增援,皇上早做准备。” 耶律隆绪说:“太后放心,儿臣已经派出了人马,只等宋军出城。” 萧绰点头道:“很好,打好这一仗宋国皇帝就胆寒了。” 耶律隆绪说:“据探子回报,宋国皇帝已经到了韦城。” 萧绰说:“他终于来了,来得正好。” 耶律隆绪不解,道:“太后为何这样说?” 萧绰说:“俗话说,要说话,找当家。当家的不来,什么都不好说。” 耶律隆绪说:“他能与我们和谈吗?” 萧绰说:“皇上放心,他一定会于我们和谈的。” 耶律隆绪说:“王继忠这样说的?” 萧绰笑了笑,说:“是的,昨天继忠的兄长派人捎来信,说宋国皇帝有心与我们和谈,只是碍于一些大臣反对,有些大臣想表忠心,有的想建功立业,宋国皇帝还在观望,心存侥幸。” 耶律隆绪说:“所以,我们要打好这一仗,打掉他的的侥幸?” 萧绰说:“对,只要我们打赢这一仗,下面的事就好办了。” 次日一大早,萧绰、耶律隆绪就接到了消息,冀州宋军前来增援大名府的消息。 萧绰大喜,说:“谁抵挡冀州援军?” 耶律隆绪说:“是耶律磨鲁古,昨天就去了。” 萧绰点头道:“不错,希望他像耶律课里一样,趁机夺取冀州。” 耶律隆绪说:“磨鲁古作战勇猛,趁机打下冀州应该没有问题。” 萧绰说:“贝州谁去的?” 耶律隆绪说:“太后昨天不是抓住了给贝州送信的宋军?贝州没有人去求援,不会出兵的。” 萧绰叹道:“皇上好糊涂呀,虽然,大名府的送信的被我抓了,难道冀州就不会派人去联络?” 耶律隆绪说:“不会吧。” 萧绰说:“万一他们取得联系怎么办?” 耶律隆绪说:“儿臣立即派人去。” 萧绰叹道:“恐怕来不及了。” 耶律隆绪说:“那怎么办?” 萧绰说:“只有看大丞相的了。” 傍晚,果然得报:耶律磨鲁古被击退了。 耶律隆绪惊讶不已,忙召耶律磨鲁古来见。耶律磨鲁古裹着左臂,一脸沮丧地来到中军大帐。 耶律隆绪见了,惊问:“磨鲁古,你受伤了?” 耶律磨鲁古说:“一点小伤。” 萧绰说:“听说你进攻受挫,这是怎么回事?” 耶律磨鲁古跪下,道:“臣无能,没能拿下冀州。” 萧绰说:“说说,你是如何败的。” 耶律磨鲁古站起来,说:“怪都怪臣太大意了,没想到宋国的援军。” 耶律隆绪说:“宋国的援军?哪里来的援军?” 耶律磨鲁古说:“是从贝州来的援军。臣在城外二十里拦住了冀州宋军,与他们激战,本来可以消灭这些宋军的,正在合围他们的时候,从我们后面冲过来一支宋军,两面夹击,把我们打乱了,他们趁机合兵一处,冲了出去,退回了冀州。” 耶律隆绪说:“这不怪你,是朕考虑不周,没想到他们还有贝州的援军。” 耶律隆绪说罢,看了看耶律磨鲁古的手臂,说:“你这伤是怎么弄的?” 耶律磨鲁古说:“说来惭愧,臣在冀州城外没能合围宋军,让他们退入了冀州,但臣不甘心呀,就想率军攻城,没想到被他们射中了一箭。” 萧绰问:“我军伤亡如何?” 耶律磨鲁古说:“伤亡不大,就是——” 萧绰见耶律磨鲁古吞吞吐吐,不悦道:“就是什么?你快说呀。” 耶律磨鲁古说:“就是将士们太疲惫了,士气不振。” 萧绰说:“朕也看到了我军这些时士气有些低落。” 耶律磨鲁古抱怨道:“其实像冀州这股宋军,我们是完全可以吃掉的,即使把贝州宋军加在一起,我们也能消灭他们,但最终被他们逃脱了,就是我们行动太慢了,不能一下子围住他们,这在原来是没有的,士卒们就像没吃饭的叫花子,有气无力,这怎么去打仗?” 耶律隆绪说:“真不知是怎么搞的,军士们突然不大会打仗了。” 萧绰说:“不能怪将士们,实在是近来连日作战,将士们都疲惫了,加上粮草供应不接,军士们饥一顿饱一顿,身体确实吃不消。” 耶律磨鲁古说:“是啊,因为草料也供不上,好多战马都饿死了,剩余的战马也瘦骨嶙峋的,没有力气跑,这回冀州的宋军能跑掉,也怪我们的战马跑不赢宋军的战马,这是什么事,我草原上的雄驹什么时候跑不过宋军的战马?” 耶律磨鲁古说罢,垂头丧气地长叹一声。 萧绰说:“好了,你先回去休息,养好伤,让将士们也休息,给他们每人发半斤牛肉干。” 磨鲁古连忙叩谢,躬身退出了中军大帐。 萧绰看着耶律磨鲁古退出大帐,忧愁很快涌上心头。随着大军深入,粮草辎重越来越供应不上。军粮减了又减,将士们忍饥挨饿,怨言四起,如果粮草再供应不上,会出大事的。 为了解决粮草问题,萧绰想了不少办法,一开始,契丹军还是依靠老一套:打草谷,但他们很快发现,这一套已经不管用了。老百姓都逃跑了,粮食都藏起来了,契丹军一路走来,遇到的几乎都是空村,老百姓都逃走了,马牛猪羊都赶走了,不见踪影,民众都结寨自保,凭险而守。萧绰不想干扰他们,明知寨子里有粮食,也不让取。这些寨子就像路上的一个个关隘,多得数都数不清,得罪了他们,对契丹军没有好处。因此,在有的将军们建议攻打山寨的是时候,她坚决不让,因为,她知道只有两下相安无事,才能保证道路是畅通的,才有归路。 现在看来,这是对的,大军的粮草还能够送达,老百姓没有袭击他们的运粮车队,这令萧绰感到庆幸。只是运输线太长,供应不上,让萧绰非常烦恼。有人建议就地收购,但没有什么效果,因为早在半年前,宋国就把农民手中的余粮都收购了,而且近来,宋国盘查的得很厉害,严禁粮食买卖,因此,契丹人很难从宋人手里买到粮食。 再一个解决粮草的办法,就是攻占宋军的城池,这确实是一个好办法,上次攻下洺州,就得到粮食近万石,大军饱餐了几顿。 可是,宋国的城池坚固,都不是那么好打的。经过打探冀州的存粮充足,但城防坚固不亚于瀛州城,非奇袭不能夺取。现在攻城已败,粮草问题日益紧迫,萧绰愁的寝食不安,坐在帐中一筹莫展。 这时,康延欣走进来,见萧绰愁容满面,说:“太后,又为何事发愁?” 萧绰叹道:“唉,延欣呀,你是不当家不知当家的苦呀。” 康延欣说:“太后是在为军粮发愁?” 萧绰看了一眼康延欣,说:“是啊,军中已快断炊了。” 康延欣说:“太后为什么不让人送粮食来?” “送粮食?朕天天在催促押送粮草的人”萧绰看着康延欣,说,“可是路途遥远,粮草供应不接,没办法呀。” 康延欣说:“臣不是说我们的人送粮食来,那是来不及的。” 萧绰惊奇的说:“不是我们的人,谁送粮食给我们?” 康延欣说:“宋人呀。” “宋人?”萧绰好奇有兴奋地问。 康延欣说:“太后可以让大名府的人送粮食给我们。” 萧绰看了康延欣一眼,那眼神像在说:“延欣,你是不是发高烧了?”但她嘴里还是说:“让他们送粮食?他们会送粮食给我们?” 康延欣说:“只要太后答应不攻打大名府,我保证他们会送粮食给我们。” 萧绰听了,想了想,笑着说:“你说的还真有可能,可以试一试。” 康延欣说:“事不宜迟,请太后速速派人进城。” 萧绰问:“谁可以进城去。” 康延欣说:“太后觉得臣去怎么样?” 萧绰说:“不怎么样。” 康延欣说:“太后怕臣办不好事?” 萧绰说:“你没有办不成的事,只是朕舍不得。” 康延欣说:“那臣推荐一个人去。” 萧绰问:“谁?” “飞龙使韩杞。” “王继忠推荐的?” “是的。” “好吧,就让他去一趟,看他能不能做成这个买卖。” 康延欣说:“太后,最好在大丞相得胜回来,再派韩杞去大名府。” 萧绰笑道:“这个朕知道,也是王继忠教你的?” 康延欣说:“太后为什么总是小看臣?” 萧绰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康延欣说:“继忠见太后这些时忧劳国事,瘦了不少,心里很是着急,担心您的身体吃不消。” 萧绰说:“继忠是个好臣子,朕谢谢他,也替三军将士谢谢他。” 康延欣看着萧绰说:‘太后,你真的需要休息,看把你累的,继忠说还有很多大事等着您呐,你千万不能倒呀。’ 萧绰咳嗽了两声,说:“朕知道,你回去对继忠说,让他抓紧与那边联系,朕等他的好消息。” 康延欣从萧绰那里出来,听见寝帐里又响起一阵剧烈地咳嗽声。 风很急,营中央的大纛哗啦啦地作响,低垂的,灰暗的云压得很低,大名府的城墙也是灰暗的,像一条被打死的扔在路上的乌蛇。 康延欣裹紧外衣,回到穹庐。王继忠在案台后面抬起头,说:“回来了?” 康延欣没有回答,走到他的身边,坐下来。 王继忠看了看康延欣,说:“太后没答应?” 康延欣说:“答应了。” “那你为什么不高兴?” “唉,不说了,女人终究是女人,没有办法的。” 王继忠看着康延欣,不知她为什么说这样的话,她是说谁?王继忠不好问她,便说不再说什么,低头写东西去了。 康延欣坐了一会儿,说:“你说大丞相这回能打胜仗吗?” 王继忠看了康延欣一眼说:“能。” 康延欣不说什么,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王继忠看了,说:“延欣,你今天怎么了?有什么心事?” 康延欣说:“没什么。” “真的没什么?” “如果大丞相打了胜仗,他们还会谈判吗?” 王继忠愣了一下,说:“会的,我觉得宋国很快就会派人来的。” 康延欣看着王继忠,将头倚靠在他的肩膀上,说:“这么说你很快就会回汴梁了。” 王继忠没说什么,只紧紧握着康延欣的手,他此时说什么都是苍白的,只能紧紧抓住她,让她感到力量和自信。 二百一十七、设伏狄公祠 韩德昌跟着耶律狗儿来到狄公祠,站在狄公祠的门口,耶律狗儿指着前面的一条大路,说:“三叔,这条路是德清军通往大名府的必经之路,我们可以再这条路上拦击他们。” 韩德昌说:“说得对,不过,三叔想在这里钓一条大鱼。” “钓一条大鱼,”耶律狗儿看着韩德昌,不解地问,“三叔,你想钓什么大鱼?” 韩德昌笑着说:“狗儿,你敢不敢去攻占德清军?” 耶律狗儿挺了挺腰杆说:“有什么不敢的?” 韩德昌说:“那好,你今夜率一支军,偷偷潜伏到德清军城下,明天德清军要来救援大名府,他们出城,你不要惊动他们,等他们走远,与我打起来,我把他们引到大名府城下,你再攻占军城。” 耶律狗儿说:“好。” 韩德昌说:“记住,不要进攻太早,一定要等到他们到了大名府城下时,你再发起进攻。” 耶律狗儿问:“我知道,三叔,你就放心吧。” 韩德昌笑着说:“你小子才打了几回仗,就嫌三叔啰嗦了?” 耶律狗儿笑道:“狗儿几时嫌你啰嗦了?”耶律狗儿说罢,整备了行装,率领一支人马乘着夜色悄悄地出发了。 韩德昌送走耶律狗儿,将手下的将士分成两队,一队在狄公祠埋伏下来,一队由自己亲自率领,前往大路道口扎下营寨,作为阻挡援军之势。做完这些已经快半夜了。夜里寒风凛冽,韩德昌的铁甲上结了厚厚一层冰,像披上了一件水晶衣服。他和衣躺着,心里非常宁静。 而这时,大名府的府衙里。却在激烈地争吵。 今天,契丹人又向大名府发射了一天的飞石和箭矢,又有几百宋军伤亡,府衙也受到打击,有一间房子被火箭射中,点燃烧毁了。 将士们都觉得憋屈,找都部署周莹发脾气,觉得就这么老挨打,不还手,太窝囊了。 周莹摊开手说:“这有什么办法?我们打不到他们呀?” 钤辖孙全照说:“怎么就打不到他们?想想办法呀,总不能老挨揍吧。” 周莹说:“打过了,壕沟把他们挡得严严实实的,弓弩,飞石根本打不到他们。” 王钦若说:‘是呀,没想到契丹人弄出了这么一个刁钻古怪的阵地,在我们眼皮底下开弓开炮,我们却无计可施。’ 孙全照瞟了一眼王钦若说:“什么无计可施,只是有计不敢施罢了。” 王钦若脸红了,不悦地说:“什么叫有计不敢施?你有什么计策,说出来,说的好像别人都怕死一样。” 孙全照说:“我可没说王大人怕死,王大人若是怕死,就不会到大名府来,就不会搬到法王寺去住。” 王钦若脸愈是红了,睁大眼睛说:“搬到法王寺怎么了?是我要搬到法王寺的吗?” 孙全照说:“我又没说搬到法王寺不好,看把王大人急的,想不到王大人是这样性急的人,建业的人都是这么性急吗?” 王钦若气急,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他建议皇上迁都的事,很多人都知道了,嘲笑他胆小,私下里叫他逃跑钦差。让他十分尴尬。 周莹见王钦若这样,忙说:“孙大人,你有话就直说,你有什么计策,打退这些契丹人?” 孙全照说:“别的计策,我没有,但我们不能就这么窝在城里面,挨契丹人的打,我要打出去,把那些可恨的抛石机,弓弩,都砸他一个稀巴烂。” 周莹叹道:“要是真能出去把那些恼人的东西砸掉,那也太好了,免得天天像防鬼一样防着它。” 王钦若说:“周大人,王某愿意出城捣毁契丹人的抛石机。” 周莹看了王钦若一眼,好像不认识他一样,说:“王大人,你别开玩笑了,城外有数十万契丹军等着我们,只要我们一出城,就会被他们围着。” 王钦若说:“我不怕,王某不是一个贪生怕死之人,是我在皇上面前要求到这里来的,我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你给我一支人马,我这就出城赶走那帮家伙、” 周莹连忙摇头道:“王大人不要冲动。” 可王钦若似乎已经铁了心了,非要立即与契丹人决一死战不可,来证明自己不是怯懦。 周莹无法,只得说:“王大人,现在已经晚了,要出城也要等到明天天亮以后。” 孙全照也觉得自己说话有些冒失,便说:“王大人不要性急,我们不是派了人到各处求救去了,明天若有救兵到来,王大人再出兵,与他们里外夹击,一定能打败契丹人的。” 王钦若瞟了孙全照一眼,却也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若真能与援军里应外合,打一个漂亮仗,不仅可以堵住一些人的嘴,也不用冒那么大风险,说不定还可以建立大功勋,一石三鸟,何必那么性急。 想到这里,王钦若对周莹说:“那好,明天,我就带兵杀出去,一定拍死那些天天来叮人苍蝇。” 当夜,王钦若激动得睡不着,想到明天要出城与契丹人一决高低,他既期待又畏惧,他不愿被人看不起,因为他提出迁都之议,朝中许多大臣看他的目光就是怪怪的,宰相毕士安更是直接对皇上说他怯懦而贪鄙,想利用迁都获得利益。为了证明自己不是怯懦,证明自己对朝廷的忠心,他主动请缨到大名府来督促军事。但万万没想到大名府的人也看不起他。必须要为自己正正名声,哪怕有一些危险也要闯一闯。 经过几天的观察,发现那些摆放在城墙下面的抛石机,弓弩队,没有多少人,消灭他们并不难,只要快点解决战斗,就可以在契丹人增援前,撤回城里。想到这里,王钦若笑了,好像他已经消灭了那些让他头疼的契丹人,抛石机,弓弩都被他砸了一个稀巴烂。 当然,能里应外合就更好了,那样就可以打一个大胜仗,赶跑契丹人,让人刮目相看。这么一想,似乎胜券在握,他看见很多人对自己卑躬屈膝,自己则高高在上,说不定连毕士安也要对自己弯腰打拱呢。 王钦若笑了,可很快他的笑凝固了,契丹人的战斗力,他是看到了的,这几天,他看见契丹人攻打城池,真是来去如风,勇猛无比,如没有那道城墙,城里这点人马早被他们秋风扫落叶一样,不知扫倒哪里去了。 王钦若又脊梁冒汗了,只觉得出城真是凶险无比,很可能如周莹说的有去无回。周莹毕竟是征战沙场的老将,知道契丹人的厉害,不然,他不早就杀出去了? 王钦若不敢再想下去了,不禁用被子紧紧捂着头,就像小时候想到恶鬼走过来用被子捂头一样。他恨孙全照,觉得自己是中了他的诡计,后悔自己那么冲动。 近半年来,自己一直那么冲动,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在契丹人刚刚南征的时候就提出迁都,让很多人认为他提出迁都只是为了自己,想把都城迁到自己的家乡去,是为了谋私欲。当他提出迁都建业的时候,几乎遭到所有人的反对,为什么这么多人反对?是因为他们没有感到危险,自己提出迁都太早了,是桃子未成熟就摘下来了。 而来大名府也是太草率了,以为这样就可以表示自己忠心,却忽视了呆在皇上身边的重要性。如果自己还在皇上身边,说不定会说服皇上迁都的。 这样想来,自己来大名府真是一个极大的失误。而昨天,又是这样忍受不了孙全照的讽刺,一冲动就上了他的当了。 王钦若一向自诩聪明,谨慎,谋事周全,怎么会干出这样的事来,他很是不解。 明天该怎么办呢?王钦若为难起来,自己言辞振振地要与契丹人决一雌雄,若是不出城,岂不更让人笑话,但出城万一有个好歹怎么办? 王钦若一夜无眠,快天亮了,才朦朦胧胧地睡去。不久被人叫醒,说周莹叫他过去。 王钦若睁开眼睛,看了看屋外,今天的天气很好,太阳出来了,外面很明亮。但他的头昏昏沉沉的,他坐起来,眼睛有些发花,身体轻飘飘的。他摸了摸头,似乎觉得头有些发烫。他对那人说:“你对周大人说我有点不舒服。” 那人看了王钦若一眼,转身离去。王钦若觉得那人的目光怪怪的,嘴角露出嘲讽的神情。“我若不去,他们一定会嘲笑我的。” 那人的神情像针芒一样刺了王钦若一下,他连忙叫住那人,对他说:“告诉周大人,我马上就来。” 那人应了一声,走了。 王钦若洗嗽了一番穿戴端正,来到府衙,一干人等都到了,等着他到来。王钦若一走进府衙,众人的目光齐刷刷的向他射过来。 周莹说:“王大人,都准备好了,只等城外的援军到来,我们里应外合打败契丹人。” 王钦若说:“很好,我们到城头去看看。” 周莹笑道:“这回就看王大人的了。” 王钦若不说什么,出门向城头走去,衙门里大小官员都随他来到城墙上。 阳光明媚,视野开阔,站在城头,放眼而望,广袤的原野在脚下铺展开来,田野,村庄,山川历历在目,形成一幅壮美的画卷。 若在平时,王钦若可能会吟诗作赋,可今天,他心乱如麻,既希望援军到来,又希望他们不要来,脚下的城门也不要打开。 他遥望着远方,眼角的余光却看着身边的人,他们都看着他,目光鄙夷,面带揶揄。王钦若只觉得自己正在被那鄙夷的目光焚烧,烧得他好痛好痛。 远方好像腾起了一阵烟雾,有经验的人说:“那边打起来了。” 王钦若一激灵,抬头望去,只见远处果然杀气腾腾,隐隐地,有喊杀声传来。不久,他看见契丹的营寨里有人不停地跑动,战马也到处乱窜。城下的契丹军,也顺着壕沟开始往回撤。 “有人攻击契丹大营了。”那人指着契丹的营寨。 只见契丹营寨更加混乱,有的帐篷都燃烧起来了。 王钦若见了,立即兴奋了,血涌上来,浑身仿佛在燃烧,激动得颤抖不已。对周莹说:“周大人,援军来了,快开城门,杀出去。” 周莹说:“王大人,不忙,先看一看再说。” 王钦若说:“还看什么,援军到了,正是里应外合的好时机,开门吧。” 周莹说:“情况不明,大人,还是等一会儿。” 但王钦若片刻等不及了,指着被燃烧的契丹营帐,说:“援军已经来了,再怎么也要接应一下,你们不去,我去。” 王钦若说罢,走下城头,早有兵马在下面等着。周莹只得下令打开城门。 王钦若兴奋得浑身颤抖,骑着一匹高头大马,冲在队伍的前面。在契丹营寨前,被拒马挡住,不知如何越过去,只得停下来,后面的军士挑开拒马,冲进了契丹营寨。 王钦若有些着忙,怕自己落后,便一个劲的向前冲,好像前面有一堆金子,去晚了,金子都被别人抢走了。 王钦若就这样往前冲,却忘记自己是来干什么的,哪儿人多,他就往哪儿冲。契丹营里,没有什么人,士卒们说他们都去抵挡后面的人去了。 王钦若便朝营寨后面冲去,果然,在营寨后面,他们正与宋国的援军激烈地交战。 王钦若大喜,带头一阵冲锋,契丹人被打垮了,丢了营寨,逃走了。王钦若见了,率军追击,德清军知军张旦,忙说:“王大人,莫要追赶,小心有诈。” 王钦若看着狼狈逃窜的契丹军,说:“契丹人已经被我们打败,还能有什么诡计,急速追赶,灭了这帮契丹人。” 王钦若说罢,带头率军追过去,张旦见了,不敢怠慢,也领军紧跟着追去。 众人在城头上看着王钦若率军出城,一马当先地冲向契丹营寨。周莹说:“王大人这是怎么了?怎么冲在最前面,这多危险?” 孙全照说:“他是想告诉别人,他不怕死。” 周莹沉下脸,说:“孙大人,你不要阴阳怪气,王大人就是胆小,那也没什么,人家可是钦差大人,出来什么事,你我都担当不起。” 孙全照听了,心里冒出一阵凉气,是啊,王钦若毕竟是钦差,不容有失,急道:“我不过说了几句实话,谁知他心里竟然容不下。” 周莹说:“好了,你自己不知道,你的那些话,一般人听了都受不了。” “大人看,契丹人跑了。” 周莹、孙全照朝契丹大营看去,果然见契丹人逃跑了,两路宋军汇合在一起。 孙全照放下心来,说:“这下王大人没事了。” 周莹也叹了一口气,说:“快开城门,迎接王大人。” “王大人他们又走了。”望楼上的士卒说。 周莹吃了一惊,问:“走了,去哪里了?” “不知道,好像追击契丹军去了。” “追击契丹军?”周莹大吃一惊。 孙全照也大惊失色,说:“不好,王大人要中计了。” 周莹说:“对,契丹人肯定有埋伏,这该怎么办?” 孙全照说:“都部署莫急,王大人是我气走的,我一定把他救回来。” 周莹说:“事不宜迟,你和张旻一起出城,一定要把王大人救回来。” 孙全照,张旻不敢怠慢,急忙领军出城救援去了。 王钦若正在纵马疾进,张旦从后面追上来,叫道:“王大人不要追了,敌人有埋伏。” 王钦若问:“丧家之犬,哪里有埋伏。” 张旦说:“大人,真有埋伏,你看敌人不见了。” 王钦若一看,果然不见敌人,立即醒悟过来,不禁大惊失色,茫然无计,绝望地问:“我们该怎么办?” 张旦说:“快让部队撤。” 王钦若急忙喊道:“撤。” “撤”字,刚喊出口,不知从何处飞来一阵箭雨,王钦若觉得大腿一阵疼痛,低头一看,大腿上插着一支箭,鲜血顺着箭杆往外冒。王钦若大惊翻身落马,跌落在雪地里。 这时,四面八方响起了凄厉的胡笳声,像怨鬼野魂一样啾啾地叫着,王钦若听了毛骨悚然,趴在地上不敢动弹,头顶上箭矢带着尖锐的哨声一阵阵飞过,四周的哀嚎声不绝于耳。 王钦若几乎不敢抬头,耳旁响起契丹人的冲锋呐喊。王钦若忍不住抬头看了看,只见四周都是契丹人,挺着枪,举着刀,骑着马冲过来,见人就杀,一个个宋军倒在他们的刀枪之下。 契丹军离他越来越近了,王钦若躲在一辆粮车下面瑟瑟发抖,张旦在前面指挥着最后一点宋军拼命地抵抗。 契丹军已经把他们围住了,宋军每个人脸上都露出绝望和惊恐的神色。突然,一个宋军中了一箭,像一个醉汉似的,摔倒在王钦若面前。利箭正插在他的胸口,鲜血像喷泉一样,涌出来,喷了王钦若一脸,王钦若连忙用手一擦,满手鲜血,吓得魂飞魄散,连忙蹬脚后退两步,后背紧顶着粮车的底板。死者的血液还在往外冒,发出“吱吱”的响声,他的手脚痉挛着,惊恐的眼睛睁得大大地,很快失去了光泽,脸变成了恐怖的惨白。 宋军已经没有几个人了,张旦还在抵抗,手里拿着一柄大刀,看起来那大刀已变得非常沉重了,他已无力举起。一个契丹骑兵冲过来,弯刀在张旦面前晃了一下,张旦便丢下了大刀,双腿一弯,跪在地上,最后侧身倒下了。 王钦若知道自己的最后时刻到了,靠在粮车的底板上,闭上眼睛,等着那个的时刻。 半天,四周没有喊杀声了,暴风雨停息了。王钦若微微睁开眼睛,已经没有了厮杀,契丹人已经开始撤出战场。王钦若摸了一把脸,血迹还未干,浓烈的腥味熏得他发晕。他知道正是这令他恶心的血迹救了他,契丹人没有注意到他还活着。 契丹人已经走了,王钦若移动了一下身体,但他发现自己一点也动不了。他的两条腿已经失去了知觉,像木头似的硬邦邦的,不能弯曲。那条原来还疼痛的插着箭的腿,现在也不痛了,血液也干了。 他想爬起来,看了看四周,胆他还是放弃了,依旧靠在粮车的底板上,闭上了眼睛。四周到处都是尸体,像河滩上的乱石铺满了河床。 朦胧中,王钦若似乎听到有人在喊他,他睁开眼睛,只见暮色苍茫,太阳已经落下去了,霞光满天。王钦若仿佛看见一个血红的世界,他已万念俱灰,失去了求生的勇气,且不说,现在他不能动了,即使能动,又能去哪里呢?契丹人就在左右,随时,冲上来给他致命的一击。他想到自己的鲁莽,兀自苦笑了一下。这惨不忍睹的战场谁会来这里呢? 确实有人在喊自己,王钦若睁大眼睛看了看,有一群人正朝他这边搜寻过来,是孙全照。王钦若的心一下子复活了,兴奋地喊道:“孙将军,我在这儿。” 王钦若觉得嗓子被堵住了,怕孙全照没听到,有喊了一句。 孙全照连忙跑过来,说:“王大人,我总算找到你了。”说罢,让人把王钦若扶起来。 王钦若被人扶起来,说:“孙将军,你们怎么来了?” 孙全照说:“大人,别说了,属下差一点见不到你了。” 王钦若说:“你也遇到了契丹军的包围?” 王钦若说的没错,孙全照一出城契丹军就来了,他拼了性命才甩脱契丹人,人马折损殆尽,只剩下几百人跟着他,副将张旻也阵亡了。 王钦若听了孙全照的述说,顿时呆了,过了好久,才说:“我们现在怎么办?回大名府吗?” 孙全照说:“大名府是回不去了,城下都是契丹军。” “那该去哪里?” “去德清军吧。” 王钦若摇头道:“我想德清军已经不存在了。” 孙全照惊诧道:“什么?德清军不存在了?” 王钦若指了指躺在脚下的一具尸体,说:“这是德清军知军张旦,契丹人肯定会趁机攻打军城的。” 孙全照虽然觉得王钦若说的有道理,但仍抱着侥幸,说:“也许,契丹人没攻打德清军,我们应该派人去打听一下。” 王钦若说:“好吧。” 孙全照四周看了看,指着一处房子说:“大人,我们先到那屋子休息一下,等打听了德清军,再做打算。” 王钦若浑身无力,只好点了点头。孙全照扶着王钦若来到房屋前,王钦若抬头看见房子门头上挂着一块匾额,写着:“狄公祠”三个大字。 二百一十八、借粮 孙全照扶着王钦若进入屋内,找了一个地方让王钦若坐下。 王钦若腿上还插着箭,孙全照抓住箭杆,对王钦若说:“大人,你忍着点,属下帮你把箭拔出来。” 王钦若点了点头。孙全照一用劲,王钦若大叫一声,身子一挺,头一歪,昏过去了。 孙全照顺手在香炉里抓起一把香灰,紧紧地按在伤口上,让士卒在他的战袍是割下一块布,将王钦若的伤口包扎好了。 弄好这些,王钦若也醒了,说了一声“谢谢”。 孙全照四处看了看,说:“契丹人来过这里。” 王钦若吃了一惊,忙欲站起来,孙全照说:“大人不要紧张,他们已经走了,这儿很安全。” 王钦若看着孙全照,似乎再问:“真的很安全吗?” 孙全照说:“他们刚刚伏击过我们,应该不会想到我们躲在这里。” 王钦若点了点头,看了看四周,然后,闭上了眼睛。 天亮的时候,打探德清军的探子回来了,说德清军完了,军城被契丹人占领了,都虞侯胡福战死,德清军全军覆没。 孙全照听罢,呆了,忙问王钦若该怎么办? 王钦若说:“现在天已经亮了,到处都是契丹人,我们不能出去,只有呆在这里,等天黑了再想办法走。” 孙全照说:“大人说的对。” 孙全照便令人待在狄公祠内,所有人不得外出,四角派出岗哨,小心地注意着四周的一切动静,已有风吹草动,立刻准备撤离。 白天一天,都比较安静,没有契丹人前来,王钦若紧张的心放松了,还夸赞孙全照选的地方不错。 孙全照说:“眼看天就要黑了,大人想好了到哪儿去?” 王钦若说:“我想别处都去不得,只有澶州离这里不远,又紧临黄河,城池坚固,我们可以去那里。” 孙全照说:“好主意,我也想到去那里。” 王钦若说:“那就让军士们准备,天黑了,我们就走。” 孙全照便让军士们收拾行装,只等天黑,就开赴澶州。 好不容易,天黑下来了,孙全照扶着王钦若站起来。 突然,一个士卒跑来,说:“有大队契丹军开过来了。” 所有人听了,大惊,半天都像木头人一样,动也不动一下。 孙全照看着王钦若说:“大人,我们该怎么办?” 王钦若慌了,急道:“怎么办?我怎么知道怎么办?” 孙全照说:“现在走,是来不及了。” “怕什么?大不了跟他们拼了。”不知谁喊了一句。 很多士卒跟着说:“对跟他们拼了。” 孙全照没有办法,只好说:“好,事到如今,只能跟他们拼了。”遂连忙布置下来,令人守住大门,四周围墙安排好弓弩手,派出最壮实的军士保护王钦若,万不得已,就保护王钦若冲出去。 安排既定,军士们各就各位,孙全照扶着王钦若在神龛下面躲起来。只听见军士来报:“他们来了。” 孙全照瞟了军士一眼,心想:不用你报,我已听见。便对军士说:“告诉所有人,等契丹人走近了再打。” 军士去了。 孙全照听着屋外响起一阵阵疾风骤雨般的脚步声,孙全照的心堵在嗓子眼上,让他几乎无法呼吸。他走到门前,透过门缝,向外观看,只见契丹人举着火把走过来。孙全照不敢再看了,这么多人,哪里能抵挡得住,原先还抱着突围的希望,现在,他绝望了,没有一个人可以突围出去。 士卒也慌张地跑来说:“大人,契丹人太多了,那火把简直比萤火虫还多。大人,我们这回是真的出不去了。” 孙全照瞥了士卒一眼,低声说:“守住你的地方。” 士卒转身去了。 可没过多久,那个士卒又回来了,高兴地地孙全照说:“大人,他们走了。” 他们走了?孙全照分明还听到浪潮一般的脚步声,一浪接一浪的响个不停,人喊马嘶地闹腾着。 士卒说:“是真的,他们顺着大路走了。” 孙全照不相信,爬上围墙,果然看见,一条长龙顺着大路,迤逦而去,熊熊燃烧的火把几乎把半边天空都染红了。 孙全照忙跑来告诉王钦若说:“大人,契丹人走了。” 王钦若疑惑地问:“走了?这不是还在外面吗?” 孙全照说:“不,他们真的走了,朝南方去了。” “朝南方去了?” “是的,好多人马,我估计他们可能一夜也走不完。” “这么说,他们是要撤离大名府了?” “不知道,这些契丹人又想耍什么花招?会不会想撤军?” 王钦若沉思了一会儿,说:“不,不会的。” “那他们干什么去?” “一定是想过河去,难道是想偷袭汴梁?” 孙全照吓得一跳,惊问:“偷袭汴梁?不可能,还隔着黄河呢。” 王钦若说:“孙将军是不是糊涂了,这么冷的天,黄河早结冰了,千军万马都能驰骋。” 孙全照焦急道:“那怎么办?契丹人渡过了黄河,汴梁就危险了。” 王钦若说:“还能怎么办?我早说让皇上迁都,可以避一避锋芒,现在好了,汴梁城保不住了,皇上——皇上也——危险了。” 孙全照不悦道:“大人怎么说出这样的话?莫说契丹人不一定会打到汴梁,即使打到汴梁,那里还有十几万禁军,还有四方勤王之军,岂能看着汴梁沦落敌手?” 王钦若瞥了孙全照一眼,说:“孙将军倒是想得很好,勤王之军?在哪里?王超、傅潜都手握重兵,契丹人围困瀛州、他们来救了吗?围困大名府,他们发过一兵一卒吗?没有吧,什么勤王之军?那是寡妇生孩子——甭指望。” 孙全照被说的哑口无言,愣了半天,才说:“那我们该怎么办?” 王钦若叹道:“只能先在这里待着,等天亮了再说。” 孙全照也没有办法,只好躲在狄公祠里,战战兢兢挨到天亮。 直到天亮后好久,路上才渐渐没有了契丹军。孙全照连忙派出几个人出去打探,不久,探子回报:大名府城外的契丹人都走了。 王钦若又惊又喜,问:“你打探清楚了?” 探子说:“大人放心,绝对没错,城外没有契丹军。” 孙全照说:“那他们去哪里了?” 探子摇头说:“不知道。” 王钦若说:“先不管他们去哪里了,我们快点回城,问一问周大人,或许就明白了。” 孙全照便带领一帮残兵败将,抬着王钦若回到大名府,见到周莹。 周莹大吃一惊,忙令人扶起王钦若,说:“大人,这是怎么了?” 王钦若说:“被射了一箭,险些见不到周大人和各位。” 周莹说:“都是周某照顾不周,让大人受苦了。快,快把大人抬到后院去,请郎中来医治。” 王钦若说:“先不忙,周大人,这城外的契丹军为何撤了?” 周莹说:“这个,这个我也不知道,是啊,他们怎么一夜就走了呢?” 王钦若见周莹说话吞吞吐吐的,猜想其中必有隐情,说:“大人,真不知道?” 周莹说:“当然不知道。” “他们去哪儿了?” 周莹说:“不知道,不过我已派人打探去了。” 王钦若说:“真是奇怪,契丹人怎么就舍弃大名府走了呢?” 周莹说说:“大人莫问,难道契丹人走了,不好吗?” 王钦若说:“当然好了,如果能让契丹人离开,比什么都好。” 周莹说:“是啊,若是能摆脱这帮恶鬼的纠缠,那是大名府的福气。” 王钦若似乎听出了一点名堂来,说:“一定是大人想了什么办法,才使契丹人离开的,说说,你用什么办法,让契丹人离开的?” 周莹想了想,大约觉得事情瞒不过,便说:“我实话对大人说罢,昨天,契丹派了两个人进城来了。” 王钦若问:“契丹人进城干什么?” 周莹说:“借粮。” “借粮?”王钦若惊问。 “是的。” “这帮契丹人,亏他们想得出来,”王钦若说,“你借了没有?” “借了。” “借了?”王钦若叫起来,“你真的把粮食借给他们了?” 周莹叹了一声,说:“不借又怎么办呢?” 王钦若说:“你你真是一个软骨头。” 周莹不悦道:“大人休要说这样的话,大人也领教了契丹人的厉害,前天大人不是被他们打得全军覆没吗?难道大人希望看到大名府毁在他们的铁蹄之下?” 王钦若看着周莹,他的言下之意:败军之将,何敢言勇?王钦若便不在说什么,只是长叹一声。 周莹说:“王大人先别叹气,我们能保住大名府,于国于民都是有功的。大人想一想,大名府现在十分危险,各地援军都被挫败,天雄军也死伤惨重,我们还有什么力量守卫大名府?” 王钦若不能说什么。 副将秦武说:“是啊,王大人,周大人用了五万石粮食,就保住了大名府,这是大功一呀。” 王钦若默不作声。 周莹便令人将王钦若抬进后堂,令郎中给他治伤。 这时,手下来悄悄地对周莹说:“那个契丹人去了翠云楼,没找到那个女的。” “没找到?去哪儿了?”周莹低声问。 手下说:“酒楼里的人说,那女的当时被带走了。” 周莹说:“被带走了,带到哪儿去了?” 手下说:“还不知道。” 周莹说:“那个契丹人呢?” 手下回答道:“还在翠云楼。” “他为什么没走?” “他说他要等那女的回来。” “真他妈的冤魂,我到哪儿去找那女的?” “大人先别着急,你想想那天是谁去包围翠云楼的?” “都过去这么多天了,我怎么想得起来?” “大人再想想,是不是张旻——张大人?” 周莹想了想,说:“对,是他,可是张旻已经战死了,怎么知道那女的下落?” 手下人说:“大人莫急,我想张大人平时好这一口,对女人很有兴趣。” 不等手下说完,周莹说:“你是说张旻把那女的带回家里去了?” 手下说:“大人派人去看一看不就知道了?” 周莹连忙派人前往张旻家中,嘴里骂道:“真他妈的欺人太甚,要粮还要人?” 手下说:“大人能够用五万石粮食,换来大名府的安宁,真是太值了,我敢说没有人比大人更睿智了,至于那个青楼女子,何足道哉?大人有什么好气的?” 周莹得意地笑了。 耶律狗儿得知飞龙使韩杞要进大名府,立即从德清军赶回来,说什么也要跟着进城去,萧绰,韩德昌怎么劝说他也不听,让萧绰甚是不快,但想到耶律狗儿刚刚攻下德清军,立了大功,不便对他发火。 韩杞说:‘皇太后,你就让他去吧,有臣在,谅那些宋人不敢把他怎么样?’ 韩德昌说:“狗儿,你去可以,但你得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去大名府?” 耶律狗儿脸红了,低着头,不说话。 韩德昌说:“你不说为什么,我怎能放你去呢?” 耶律狗儿小声说:“我想去见一个人?” 萧绰惊异道:“想去见人?见什么人?” 萧绰想起刘玉兰。 耶律狗儿说:“臣的救命恩人。” “你的救命恩人?”韩德昌忙问。 耶律狗儿红着脸,点了点头。 萧绰说:“你还真是有情有义,好,朕同意你去,韩杞,你一定要保护好耶律狗儿。” 韩杞说:“太后放心,臣料他们不敢胡来。” 萧绰说:“朕想他们也不会对你们怎么样。” 韩杞便带着耶律狗儿进了大名府,被押送到府衙,周莹见了二人,厉声说:“好你们两个不怕死的,竟敢送上门来。” 韩杞说:“不是我们自己要来的,是你请我们来的。” 周莹喝道:“胡说,我什么时候请你们来的?” 韩杞说:“昨天,就在昨天。” 周莹说:“昨天?昨天谁请过你们?” 韩杞说:“昨天,大人派出几路人去各地求援,可惜没有回话,我是来给你回话的,像我这样给你通风报信的人,不是大人正需要的吗?难道不是你想请来的?” 周莹愣住了。 韩杞说:“告诉周大人,你的几路援军都没来成,冀州王屿出城二十里,被拦截了,幸亏被贝州的守军救了,不然冀州也不保了,莫州的援军也被我军吃了。最惨的是你们寄予厚望的德清军,中了埋伏,全军覆没,军城也被占领了。澶州的宋军,根本不敢动弹,自顾不暇,哪里能够救你?我来向你报告,就是希望你早做准备。” 周莹面露惊恐之色,但强自镇定,说:“准备什么?” 韩杞说:“准备投降。” 周莹发怒道:“投降?周某绝不做投降之人?” 韩杞说:“周大人的气节令人钦佩,只是你这么忠心谁会知道呢?即使你战死了,人家未必说你是尽忠而死的。” 周莹说:“我不负朝廷,朝廷自然不会负我。” 韩杞冷笑一声,说:“如果真像大人说的那样就好了,那样周大人也不用看别人的脸色了。” 周莹知道韩杞说的是朝廷派王钦若来监督他,这确实令他很不爽,但也没有什么办法,不过,周莹说:“你们打错算盘了,周莹是绝不会投降的。” 韩杞笑了笑,说:“我自然知道大人不会投降,我今天来只是想和大人做一笔生意。” “做一笔生意?做什么生意?”周莹不解地问。 韩杞说:“大人想不想保住大名府?” 周莹看了看韩杞说:“我当然想保住大名府。” 韩杞说:“大人想怎样才能保住大名府?” 周莹说:“凭着我大名府的十几万将士和四方援军,难道还守不住大名府?” 韩杞听罢,哈哈大笑起来。 周莹问:“你笑什么?” 韩杞说:“我笑别人常说掩耳盗铃,我还不信,今天我信了。” 周莹说:“谁掩耳盗铃?” 韩杞说:“周大人自知大名府的天雄军昨日已被我军重创,战力大损,各方援军都畏缩不前,却自欺欺人,说能守住大名府,这不是痴人说梦?” 周莹愣了一下,说:“你说怎样才能保住大名府?” 韩杞说:“只要大人答应在下的一件事,契丹军马上离开大名府。” 周莹忙问:“什么事?” 韩杞说:“只要大人送十万石粮食给契丹军,我保证契丹军离开大名府。” 周莹笑道:“你以为我是三岁小孩吗?送你们粮食,让你们吃得饱饱的,来打我们?” 韩杞说:“契丹皇帝,皇太后是言而有信的人,绝不会诓你。” 周莹说:“你真会说谎,我看你们是饿疯了,莫说你们不会退兵,就是退兵,我又怎么会拿粮食给你们?” 韩杞说:“我相信周大人是会算得清这笔账的,十万石粮食能让契丹退兵,保大名府平安,大人不受围困之苦,百姓不遭战火之灾。这不仅保全了大名府,也是为国家立下了大功。” 当即有许多人说,若契丹人真能退兵,十万石粮食算不了什么。 周莹说:“你们真会退兵?” 韩杞说:“我们都在你们这里做人质了,你们还怕什么?不退兵,你就杀了我们。” 周莹说:“不行,十万石粮食太多了,我们拿不出那么多粮食。” 韩杞说:“拿不出那么多粮食,也行。你们得交出一个人来。” “交出一个人?交出谁?”周莹问。 耶律狗儿说:“翠云楼的一个歌姬。” “翠云楼的一个歌姬?”周莹不解地问,“她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 “不知道?这就奇怪了,要救人却不知道她的名字,”周莹摊开双手说,“这就难办了。” 韩杞说:“好办,你派人带着这个将军去翠云楼,看一看就知道了。” 周莹说:“有道理。”连忙命人带着耶律狗儿去了翠云楼。 耶律狗儿到了翠云楼,却见翠云楼冷冷清清的,不复昔日的繁华,酒楼里没有几个人。耶律狗儿走进大堂,大堂空荡荡的,掌柜,酒保都没有,也没有客人。军士叫了半天,从里面走出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问:“老总有什么事?” 军士指了指耶律狗儿,说:“这个人找你。” 那个男人看了一眼耶律狗儿吃惊地问:“你你是——” 军士说:“他是我们周大人的客人。” 那人忙堆下笑脸,说:“大人光临敝酒楼,真蓬荜生辉,快请坐,请问我有什么可以效劳的。” 耶律狗儿看了看那人,说:“你是这里的什么人?” 那人说:“敝人是这里的店家,就是酒楼的主人。” 耶律狗儿说:“奇怪,怎么你亲自出来招呼客人,那些跑堂的去哪儿了?” 店家长叹一声,说:“唉,别提了,自从打仗客人没有了,伙计,厨子都走了。” 耶律狗儿忙问:“那些‘厮波’呢?” 店家看了耶律狗儿一眼,说:“客人都没有了,留着他们干什么?” 耶律狗儿愣了愣,说:“她们去哪里了?” 店家摇头道:“谁知道?” 耶律狗儿一下子成了找不到家的狗儿,惊慌地向酒楼各处张望,希望她出现在某一个角落里。他走向楼上,那间歌姬的寝室门关着。他推开门,一股浊气冲过来,屋子已经关闭了好久。里面的东西很凌乱,看得出主人走得很匆忙,来不及收拾就走了。山墙上的小窗还开着,上面还有几根苎麻丝挂在窗框上。 耶律狗儿的眼睛湿润了,在窗前站了好久才回到大堂,坐下来。 店家给他沏来茶,问他想吃点什么?耶律狗儿却劈胸揪住店家,要他把歌姬找回来。 店家着了忙,一脸无奈,说:“客官,你这不是为难我吗,你叫我上哪里去找?” 耶律狗儿使劲地摇晃着店家,大声说:“我不管,今天你必须给我找回来,不然,我一把火烧了你的酒店。” 店家苦着脸,对军士说:“老总,快帮我说说,叫他饶了我吧。” 军士忙说:“大人,你先莫急,我们慢慢想办法,你得说说你要找谁?” 耶律狗儿说:“我不知道她是谁。” 店家说:“你不知道她是谁,叫我上哪里去找?” 耶律狗儿说:“她就是我刚才去的那个房子里住的人。” 店家一惊,说:“那个房子里的人早走了。” “早走了,去哪里了?” 店家眨眨眼睛,说:“不知道,这些歌姬没有什么住处,哪个酒楼的生意好,就到哪个酒楼里赶场,有时住在酒楼,有时租屋居住,在下实在不知道她去了何处。” 耶律狗儿又抓住店家,说:“不,你告诉我,她是不是被抓走了?” 店家忙说:“这个我真不知道,我一向没在这里住,这里的生意都是交给我兄弟打理的,如果真的被抓走了,你去问周大人。” 耶律狗儿说:“不,我哪儿也不去,就在你这儿等,等你把她找回来。” 店家急的没有办法,只好央求军士回去告诉周莹,自己则准备酒肉招待耶律狗儿。 当夜,耶律狗儿就在翠云楼住下,周莹派人送了五万石粮食给契丹人,契丹人倒真的讲信用,得了粮食就离开了,周莹心里甚喜。只是耶律狗儿要的人还未找到,他有些着急。 二百一十九、与子偕归 中午,周莹派出的探子回报:契丹人的确走了,只不过,他们没有向北,而是继续向南去了。 “他们去了哪里?” “向澶州去了。” “向澶州去了?为什么没有回去?” 周莹,让人把韩杞押来,问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契丹军不撤走? 韩杞说:“周大人,你不要瞎说,契丹军昨天晚上不是撤走了吗?” 周莹说:“撤走?他们去澶州了,这是撤走吗?” 韩杞说:“那怎样才算撤走?” 周莹说:“离开宋国,回到契丹,这才是撤走。” 韩杞笑了。 周莹问:“你笑什么?” 韩杞说:“我笑大人太天真。” 周莹说:“你们不讲信用。” 韩杞说:“我们答应大人的事,我们做到了,大名府城外有一个契丹军吗,倒是大人是一个言而无信的人。” 周莹说:“我如何言而无信?” 韩杞说:“与我一起来的副使,到哪儿去了?是不是你们把他关起来了?” 周莹说:“我没关他,他还在翠云楼,不肯回来。” 韩杞说:“不肯回来?我不相信。” 周莹说:“信不信,由你,你告诉我,你们究竟想干什么?” 韩杞假装不解地说:“周大人是什么意思?我们现在还能干什么?是你砧板上的鱼肉,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 周莹说:“不是,我是说你们的军队究竟想干什么?” 韩杞说:“这是皇上和皇太后的事,我哪里知道?” 周莹说:“难道你们真的想攻打汴梁?” 韩杞说:“周大人你的顾虑也太多了,无论如何,你现在是一个大功臣,你保住了大名府,大名府的百姓会感激你的,不相信你出去走一走,看老百姓对你怎么样?这样,你就知道你做的事对不对了。” 周莹听了韩杞的话,果然在外面走了一圈,结果吓了他一大跳。老百姓听说他来了,都从家里跑出来,迎接他,礼拜他,称赞他,说他拯救了满城的百姓,说他是菩萨转世。好多人声泪俱下,说自己不知哪辈子积了阴德,遇到了周大人这么好的官,说他是一个大好人,好人一定会有好报,说他们一定会在菩萨面前为他祈福,让他长命百岁。 周莹飘飘然,回到府里,叫来韩杞,当面向他致谢,并说:“韩先生,我现在想通了,大不了他们罢免了我,但是能让满城百姓过上安宁的日子,我觉得我做了一件大好事。” 韩杞说:“大人本来是做了一件大好事,俗话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大人这不知要胜造多少级浮屠。” 周莹苦笑了一下。 韩杞说:“大人送人送上岸,救人救到底,还请你帮帮忙,把我那副使的人找来,我要带他们带回去。” 周莹说:“韩先生不要着急,我已经派人找去了。” 正说着,只见一个士兵带着一个女子来了。韩杞看那女子,瘦瘦弱弱的,长得却是白皙,漆黑的眼珠子闪着迷人的光芒,眉角堆愁积恨,一股哀怨停留在她的两靥,这便更让她楚楚动人了。 韩杞心里说:“难怪耶律狗儿那小子一定要来,原来真的不一般。” 女子拜见了周莹和韩杞。 韩杞问:“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女子低声说:“小女子叫贾曼筠。” 韩杞说:“你可认识一个叫耶律狗儿的人?” 贾曼筠摇了摇头。 韩杞说:“他却认得你,来找你来了。” 贾曼筠睁大眼睛,说:“找我?” 韩杞说:“姑娘,我看你确实不认识他,但你救过他的命,所以,他来找你了。” 贾曼筠似乎不大明白。 周莹说:“你们不要在这里说什么了,把贾姑娘引到翠云楼去,一看就明白了。” 军士便带着贾曼筠和韩杞来到翠云楼,耶律狗儿一见到贾曼筠,眼睛就直了,紧紧盯着她。 贾曼筠瞧了一眼耶律狗儿,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异样的神情,她甚至显得有些冷淡。 耶律狗儿走上前一步,说:“你——你去哪儿了?” 贾曼筠似乎觉得莫名其妙,看着耶律狗儿,她不认识他。 耶律狗儿说:“我是那天被你救的那个人。” 贾曼筠冷淡地说:“我没救过人,你是谁?我不认识你。” 耶律狗儿睁大眼睛看着贾曼筠,说:“你真不认识我?我是——才几天,你怎么就不忘了?那天,很多官兵——” 耶律狗儿见自己越说越乱,便不再说了,拉着贾曼筠走进她的寝室,指着那扇小窗,说:“这里,你记得吧,是你腰里系着绳子,放我下去。” 贾曼筠回头看了耶律狗儿一眼,说:“是你?” 耶律狗儿高兴地说:“是我,我叫耶律狗儿,就是你救下的那个人。” 贾曼筠平静地说:“你来干什么?” 耶律狗儿说:“我来——看看你。” 贾曼筠嘴角微微挑了一下,说:“你来看看我?我有什么好看的?一个卖唱的有什么好看的?” 耶律狗儿连忙说:“不,我是来接你的。” 贾曼筠似乎没听明白耶律狗儿说的话,用一双好奇的目光打量着他。 耶律狗儿说:“是的,我就是来接你的。” 贾曼筠依旧不明白,说:“你来接我,接我到哪里去?” 耶律狗儿不知道如何回答,他凭着一股热情来找仅仅一面之缘的贾曼筠,但人家已经把他忘了,现在,他又突然提出要带人家走,还有比这更唐突的事吗? 耶律狗儿张口结舌地看着贾曼筠。 韩杞忙说:“是这样的,贾小姐,耶律将军倾慕你,你又救过将军的性命,他很想报答你,请你到契丹去。” 贾曼筠睁大眼睛,说:“去契丹?我不去。” 耶律狗儿忙问:“为什么?” 贾曼筠摇头道:“契丹,是什么地方?我不知道。” 耶律狗儿急了,说:“契丹是个好地方,哪里有——” 韩杞说:“贾小姐,耶律将军对你一往情深,他想报答你的恩情。” 贾曼筠说:“不需要,我已经把那事忘了,将军还是走吧,我们只是萍水相逢,我不会跟你去契丹的。” 耶律狗儿痛苦地问:“为什么?这是为什么?” 贾曼筠说:“不为什么,因为我不熟悉。” 耶律狗儿不能再说什么,怔怔地看着贾曼筠,他找不到可以带走她的理由,而她的一句“不熟悉”就将他所有的希望覆灭了。 是啊,她不熟悉,对契丹不熟悉,对他也不熟悉,还有比这个理由更充分的吗? 韩杞拉了拉耶律狗儿,示意他出去。耶律狗儿跟着韩杞走了出来。低声说:“韩大人,叫我出来,干什么?” 韩杞说:“小将军,你这样接人家,人家是不会跟你走的。” 耶律狗儿说:“为什么?” 韩杞说:“你们在一起才多久?人家根本不了解你,怎么会跟你走?” 耶律狗儿说:“那怎么办?” 韩杞说:“我看算了吧。” 耶律狗儿忙说:“不行。” 韩杞问:“怎么不行?” 耶律狗儿说:“她在这儿受欺负。” 韩杞说:“但是你们根本就不熟悉,人家一个大姑娘跟你一个陌生人走,到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去,谁敢去?说不定,人家还以为我们是人贩子呢。” 耶律狗儿的犟劲上来了,说:“不管怎样,我要带她走。” 韩杞看了看耶律狗儿,说:“你一定要带走她?” 耶律狗儿点了点头,一副心若玄铁的神情。 “那好,这事就交给我了。”韩杞说罢,离开了翠云楼。 过了半个时辰,韩杞坐着马车回来了,身后跟着八个军士。军士上前走到贾曼筠面前说:“贾曼筠,跟随耶律将军出城吧。” 军士说罢,就要拉贾曼筠上车,耶律狗儿连忙拦住军士。 贾曼筠看了耶律狗儿一眼,眼里充满了惶恐和哀怨,说:“为什么要我出城?” 军士说:“这是周大人的命令,走吧。” 贾曼筠一把抓住耶律狗儿,惊恐地说:“将军,你放过我吧,我不出城。” 耶律狗儿说:“曼筠,别害怕,请相信我,我爱你,我不会害你的。” 贾曼筠瑟缩着,后退着,军士抓住,轻轻一提塞进车内,耶律狗儿随即也进来了,坐在贾曼筠的身边。 贾曼筠惊骇不已,身子缩成一团。 马车启动了,贾曼筠惊恐万分,突然,向耶律狗儿跪下来,说:“将军,你要带我去哪里?我求求你,放我下车,你放我下去。” 耶律狗儿说:“你不要害怕,我要带你离开这里,我要给你幸福。” 贾曼筠说:“不,我不离开这里,我不要你的幸福,你让我下去。” 贾曼筠边说边猛敲车门,大声让韩杞停车。 耶律狗儿说:“你别敲了,听我说,我喜欢你,自从上次我见到你之后,我就喜欢你了,我一定要带你走的,我要让你幸福,不让你再过含泪卖笑的日子,相信我,你救了我的命,我要救你出苦海,我不要你再受欺负。” 马车没有停下,贾曼筠大约知道无论自己怎么喊叫,敲打,都是徒劳,只好安静下来,坐着流眼泪。 耶律狗儿说:“我这样做可能是太冒失了,没征求你的意见就把你带走,确实没有礼貌,可是,我也是不得已,我太喜欢你了,两国又在打仗,容不得我好好地对你说。我见你的机会不多,错过了这个机会,就可能再见不到你了,所以请你原谅我的鲁莽。” 贾曼筠什么也不说,只是嘤嘤地哭。 马车出了大名府,一路向南奔去。 耶律狗儿见贾曼筠哭得伤心,心疼不已,想伸手抓住她的手,没想到刚碰到她的手,她就若刺扎般的躲开了,惊恐的像一只受伤的兔子。 耶律狗儿缩回手,怜惜地看着贾曼筠,眼睛告诉她:“我不会伤害你的。” 但贾曼筠低着头,一直躲开耶律狗儿的目光,她不知道这个男人究竟想干什么?他为什么要挟持她,究竟要带她去哪里? 他说他要给她幸福,幸福是什么?从小到大,她不知道幸福是什么,但对不幸深有体会,以致于麻木,以为别人所说的幸福就是那些。 是啊,幸福对她这个孤儿来说,太奢侈了,一个铜子,一顿饱饭,一件破衣衫在她看来就是幸福,长大后,客人的称赞,妈妈的笑脸,就是她的幸福。此外,她没有体会到别的什么叫幸福。 现在,坐在身边的这个人说要给她幸福,那是什么样的幸福?她不知道,她只觉得恐惧。因为,像这样的事发生过好多回了,很多人就是像这样把她带走,说要对她好,可是,很快就把她扫地出门。所有人都是一个目的:占有她,然后抛弃她。 这个契丹人难道会不一样?不会的。说什么报恩,全是一片鬼话,无非是冠冕堂皇一个理由罢了。 “他到底想把我弄得哪里去?难道真要把我弄得契丹去,听说哪里遍地都是虎狼,去了那鬼地方,恐怕尸骨无存了。”贾曼筠想到这里,不禁浑身打颤。紧紧抱着双臂。 耶律狗儿见她冷得打颤,便脱了自己的大氅,给她披上。 贾曼筠躲了一下,看了看耶律狗儿,她没有看到恶意,只有温情和怜惜在他眼里,这回她没有躲避,让他把大氅披在她的肩上。 耶律狗儿说:“你怕我?” 贾曼筠看着耶律狗儿,不说话。 耶律狗儿说:“你像一个人。” 贾曼筠瞟了耶律狗儿一眼。 “我母亲。”耶律狗儿说。 贾曼筠扭头盯着耶律狗儿。 耶律狗儿说:“我母亲也是汉人,她爱我阿爸,是我阿爸把她接到契丹去的。” 贾曼筠睁大眼睛看着耶律狗儿,似乎想听他接着讲下去。 耶律狗儿说:“我阿爸为接我母亲到契丹,连官都不想做了,还跟最好的朋友闹翻了。” 贾曼筠动了动嘴,却什么也没说。 耶律狗儿说:“可惜,我没有我阿爸的本事大,没什么大出息,不过,我保证会像我阿爸那样对你好的。” 贾曼筠说:“可是,我不想跟你走。” 耶律狗儿说:“为什么?” 贾曼筠说:“因为我不了解你,不爱你。” 耶律狗儿惊愕地问:“你不爱我?” 贾曼筠说:“我几乎不认识你,怎么爱你?” “那你为什么救我?” “我,我也不知道,可能不愿看到你被他们杀死,不仅是你,换了别人,我也会救的。” 显然,是自己多情了。耶律狗儿有些失望,但是,他还是对贾曼筠说:“不要紧,即使你不爱我,只要我爱你就行了。” 贾曼筠说:“不,我求你放我回去,我是宋国人,不去契丹。” 耶律狗儿说:“好,你不去契丹也行,但我会跟着你的。” 贾曼筠吃惊地看着耶律狗儿,发现眼前这个契丹人并不丑陋,一副儒雅的模样,他有一副天真的脸和纯净的眼睛。 “他不是一个坏人。”贾曼筠肯定了自己的想法,目光撞到了狗儿的目光,她的脸红了。 过了好久,贾曼筠说:“你的想法是错的,我不值得你爱。” 耶律狗儿看着贾曼筠,说:“你说什么?” 贾曼筠摇摇头,没说话。 韩杞在外面大声说:“小将军,我们去哪里?伤兵营还是大营?” 耶律狗儿说:“我们先去伤兵营吧,我要先去看看我娘。” 韩杞说:“好的。”说罢,只听见他驾驾的赶马声。 马车在一条大道上跑着,路上的积雪被踩得板结得像一块生铁,光滑的如一块玻璃,车轮在路面上打着滑,仿佛随时有滑进两边沟里的危险。 耶律狗儿没注意到这些,他时而看着贾曼筠,时而低头看马车的底板,底板上什么也没有。他眼角的余光只盯着贾曼筠的那双红头鞋子。 他想起这两日近乎疯狂的举动,不禁脸红体燥。这回肯定又要被阿妈骂了。他去了大名府,阿妈可能还不知道,如果知道了,她可能已经吓哭了。 耶律狗儿担心起萧婉容来,这个阿妈总把他当成小孩子,觉得他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她总是为他担心,上次来大名府,她就担心得好几天睡不好觉,吃不好饭。这回肯定更担心了。 “你在想你娘?” 贾曼筠看耶律狗儿不说话,便问。 耶律狗儿点点头,说:“我阿妈这回又吃不下饭了。” “有娘真好!”贾曼筠说。 “你没有阿妈?” 贾曼筠摇摇头,说:“我从小就没有娘。” 耶律狗儿同情地看了贾曼筠一眼,说:“今后,我阿妈就是你娘,我阿妈是天底下最好的阿妈,她一定会喜欢你的。” 贾曼筠看了耶律狗儿一眼。 耶律狗儿说:“是真的,我阿妈心肠好,就是对我阿爸有一点点凶,我阿爸听她的,但是我阿妈听我的。” 贾曼筠笑了笑,没有言语。 耶律狗儿说:“唉,现在说什么你都不相信,等一会儿,你见到她,就会知道的。” 他们一直到傍晚,才到战伤兵营,这是一个很隐蔽的角落,韩杞找了一个熟悉的军士指引才找到这里。 经过三道岗位,他们才进入一个小村子里,他们也是刚从洺州搬过来,诸事还未就绪,忙忙碌碌地砌灶,砌案台,摆床铺,忙得不亦乐乎。 耶律狗儿一眼就看见萧婉容,高兴地叫起来。 萧婉容扭头看见耶律狗儿,连忙丢下手中的活计,跑过来,抱住耶律狗儿,亲了两口。 耶律狗儿满脸害臊,从萧婉容怀里挣脱出来。 萧婉容拉着耶律狗儿的手问:“儿子,这两天你去哪里了,怎么不来看阿妈?” 耶律狗儿说:“阿妈,狗儿不是军务在身吗?哪能天天陪着你?” 萧婉容说:“不,你是不是躲着我?不想见我?” 耶律狗儿说:“阿妈,你想到哪儿去了?我这两天和韩大人一起去大名府了。” 韩杞上前一步,向萧婉容行礼道:“下官见过守太保夫人。” 萧婉容看了一眼韩杞说:“去大名府,去大名府做什么?” 韩杞说:“没什么,就是向城里的宋军借一点粮食。” 萧婉容一脸惊讶地说:“什么?跟宋军借粮食?亏你们想得出,人家肯借吗?” 耶律狗儿忙说:“肯借,借了五万石。” “借了五万石?”萧婉容惊叫起来,“他们是不是傻了?” 耶律狗儿得意地说:“阿妈,儿子是不是了不起?” 萧婉容亲了耶律狗儿一口说:“狗儿太了不起了。” 耶律狗儿说:“阿妈,儿子还做了一件更了不起的事呢。” 萧婉容说:“还做了什么事?” 耶律狗儿走到贾曼筠身边说:“阿妈,你看我带谁来了?” 萧婉容看着贾曼筠,不认识她,冷冷地说:“她是谁?” 耶律狗儿笑着说:“她叫贾曼筠,是儿子的救命恩人。” 萧婉容说:“原来是救命恩人呀,那快点拿一些东西谢谢人家呀。” 萧婉容说罢,抽身就走。 耶律狗儿一把拽住,说:“阿妈,拿什么东西?” 萧婉容说:“不拿东西,你要干什么?” 耶律狗儿说:“阿妈,我喜欢她。” 萧婉容愣了愣,说:“你喜欢她?” 耶律狗儿点了点头,说:“我想把她带回去。” “你想把她带回去?不成。” “怎么不成?” “这兵荒马乱的,怎么带?太后能答应吗?” 耶律狗儿说:“所以我这不是来和你商量吗?让曼筠先在这里住下。” 萧婉容连忙说:“不行,大家忙得不可开交,留她干什么?谁照顾她?” 耶律狗儿说:“阿妈,曼筠很能干的,不要人照顾,留下她,还可以帮忙照顾病人呢。” 听说贾曼筠可以照顾病人,萧婉容走到她的面前,冷冷地问:“你会照顾病人?” 贾曼筠点了点头,随即说:“不,求你们放我回去,我不想去契丹。” 萧婉容看着贾曼筠,觉得她的确有些像刘玉兰,一个复杂的心理让她产生了幻想,她想看看这个女人到底是怎么迷住耶律狗儿的,为什么他和他父亲一样都喜欢这样的女人。 萧婉容回头看了看耶律狗儿,说:“好吧,就让她留在这里吧,我想她至少会洗布袋吧。” 耶律狗儿高兴地说:“会的,肯定会的。” 贾曼筠拉着萧婉容,哀求道:“不,夫人,您放了我吧,我要回去。” 萧婉容看着贾曼筠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心里不禁快乐起来,似乎看到另一个人,也是同样的面孔。 二百二十、兵败的消息 下半夜,再过一个时辰,天就要亮了,赵恒被王应昌叫醒了,说工部侍郎王旦有紧急军情要向他汇报。 赵恒听说王旦求见,心里吃了一惊,难道黄河结冰了?契丹人渡过了黄河?赵恒吃了一惊,不由得一阵发冷,忙叫王旦进来。 与王旦一同来见赵恒的还有寇准,王继英。三个人神情严肃,走到赵恒面前,王旦说:“深夜打扰皇上睡觉,臣罪该万死。” 赵恒说:“你们这时候来见朕,出什么大事了?” 王旦说:“皇上,德清军被契丹人攻占了。” 赵恒大吃一惊,紧盯着王旦,半天,才说:“什么?德清军被契丹人攻占了?那他们是不是渡过黄河了?离这儿有多远?” 寇准说:“皇上不要惊慌,德清军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军州,算不了什么。” 赵恒看了看寇准,又转头看着王旦。 王旦说:“皇上,不要惊慌,契丹人没有过河。” 赵恒说:“他们在哪里?” 王旦说:“应该还在大名府,臣在澶州得知德清军兵败的消息就连夜赶来,德清军丢了,天雄军损失也不小。” 赵恒惊恐地看着王旦,说:“什么?天雄军也被打败了?契丹人攻占了大名府?” 王继英说:“不,皇上,契丹人没有攻下大名府,只是天雄军为了救德清军,中了契丹人的埋伏,损失惨重。” 赵恒绝望地说:“那大名府不是完了?” 寇准说:“皇上,别担心,大名府完不了的。” 赵恒说:“现在天雄军都被契丹人打败了,大名府还拿什么守城?” 寇准说:“所以,臣请陛下急速进军,以解大名府之围。” 赵恒的目光依次在寇准、王旦、王继英脸上扫过,说:“朕去有用吗?” 三人齐声说:“有用,当然有用。” 赵恒目露惊惶之色,说:“你们先退下,天亮再议。” 寇准说:“皇上,你不能再犹豫了。” 赵恒朝他们挥挥手,让他们退下。寇准、王旦、王继英相互看了一眼,不能再说什么,只好退出行宫。 三人回到临时枢密院,寇准对王旦说:“王大人,你就不该把这些消息告诉皇上的,尤其不该说天雄军兵败的消息。” 王旦说:“这么大的消息不告诉皇上,那是欺君。” 寇准说:“可是,你这一说,皇上又害怕了,说不定又想回去了。” 王继英说:“宰相大人,王旦说得对,军情大事不可隐瞒,让皇上知道了,早做安排。” 寇准叹道:“只怕早作安排逃跑吧。” 王旦说:“我想这倒不至于,皇上虽然胆小,但还是顾全大局的,绝不可能不经过商议就逃跑的。” 王继英说:“是啊,皇上还是一个英明的君主,寇大人放心,等天亮了,我们一同劝皇上亲征,绝不让亲征半途而废。” 寇准说:“现在,形势确实十分危急,我担心大名府不保。” 王旦说:“是啊,大名府若是陷落,必会朝局动荡,人心震恐,天子胆怯,无法亲征,这该如何是好?” 寇准说:“唯一的办法,就是尽早地请皇上兵临澶州,遏止契丹人南下之路,再汇集大军,打退契丹人。” 王继英说:“宰相大人说的是,澶州是契丹人南下的必经之路,扼住澶州,即使大名府陷落,我们还可以与之一搏。” 王旦说:“我回来的时候,路上遇到了李继隆,他正兼程赶往澶州,两日可以到达,保护澶州应该问题不大,只是大名府着实让人担心。” 寇准说:“二位大人,明天见了皇上,可不可以不说大名府的事?” 王旦,王继英互相看了看,说:“好,我们听大人的。” 赵恒见了王旦,寇准,王继英后,就再也睡不着了,兵败的消息,让他震惊。本来这一路走来,他走得战战兢兢的。昨天听到王屿击退契丹军的消息,让他很受振奋,心想契丹军真如寇准他们说的,是强弩之末了。这正是打败他们的好时机。赵恒因此还做好了亲自披挂上阵的准备,像太祖、太宗一样,纵马驰骋,挽弓射箭。飒爽英姿也是他向往的,若果真是那样,他的形象就会立刻高大起来,甚至超过他的伯父,父亲,比肩汉武、唐宗,他做了一个好梦。 但是一觉还未醒来,他的美梦就被粉碎了。德清军全军覆没,天雄军损失惨重,大名府岌岌可危。大名府若是丢失,契丹人必会乘势而来,谁还可以抵挡? 赵恒只觉得心惊肉跳,呆呆地坐着,一直坐到天亮。 侍者来给赵恒盥洗,梳妆的时候,他就像一个木偶,任人摆布,一心只想着如何离开这里,离前线远远地。 他后悔离开汴梁到这里来,后悔没有听从王钦若、陈尧叟的话,把都城迁到建业、成都去。 “现在,也不晚呀,趁现在契丹人还没过河,赶快走吧,否则,就真的来不及了。”这个声音不停地在赵恒的耳边响起。 是的,现在走,也许还来得及。赵恒这样想着。 他眼前不时地出现震塌的房子,划过天空的流星,熊熊燃烧的大火,还有明德皇太后的死,最后是契丹人的铁蹄,一浪接一浪地冲击着他,似乎要将他卷进无底的深渊里。 “不,一定要离开这里,一刻也不能停留。”一年来种种不祥之兆,反复地蹂躏着他,让他惊骇,痛苦,绝望。 景德元年,竟是这样一个天灾人祸之年,这一年,赵恒几乎没有听到一件好的消息,有的是地震、洪灾、日食、流星、造反、入侵、城毁人亡,烽烟四起,百姓流离失所。光汴梁就涌进了几十万逃难的老百姓,为这些逃亡的百姓,他曾头痛了好一阵子,搭建避乱所,建立粥棚,设立养济院。 然而,自己所做的这些,究竟是为了什么呢?想起来自己连一个老百姓都不如,灾难来了,老百姓还可以躲避,而自己必须挺身而出,迎着刀枪剑戟亲征。 想到这里,赵恒不禁苦笑。他又仿佛看到了寇准的那张脸,四四方方的,挺直的鼻梁,一双凛然直透人心的眼睛,还有一张桀骜不驯的大嘴巴,所有的这些都让赵恒脊背冒着寒气。他一眼就能看出他心里的一切,然后,轻蔑地用他那张大嘴巴把他的异想天开搅得天翻地覆,让他的想法轰然倒塌,一文不值。 洗嗽完毕,王应昌走来,说:“高大人来请示出发的命令。” 赵恒看了看王应昌,说:“不忙,去把大臣们都叫来。” 不久,众臣都来了,军帐里挤满了人。 赵恒说:“众位卿家,昨夜,王旦给朕来了一个消息,朕听了很震惊,今天,大家议一议,接下来我们究竟该怎么办?王卿家,你把消息给大家说说。” 王旦便把德清军全军覆没和天雄军受损的消息说了一遍。众臣听了无不惊骇,半晌,军帐里鸦雀无声,一片沉寂。 谏议大夫陈尧咨说:“前者,臣兄曾言,请皇上迁都成都,不知皇上考虑得怎么样了?” 陈尧咨的话一出口,立即引来一片议论之声,嘈嘈切切,嗡嗡嘤嘤,又是刮风又是下雨,差一点把营帐掀开了。 没等赵恒开口,寇准便厉声说:“臣请皇上立斩这祸国殃民的逆贼。” 陈尧咨说:“寇大人不要胡说,谁祸国殃民了,我只是为皇上着想,不想让皇上冒风险。” 王继英说:“你这不是为皇上着想,是在为你自己着想,因为你是蜀人,所以,你就劝皇上迁都成都,皇上现在正在亲征路上,你却鼓动皇上逃跑,你到底是什么居心?” 王继英的话,立即引来众人的附和,纷纷以异样的眼光看着陈尧咨。 陈尧咨急的脸红脖子粗,说:“我就是有私心,也比投敌卖国强。” 王继英盯着陈尧咨,说:“你没有脸说王继忠,王继忠虽然投降了契丹,但是,他没有卖国,他心里系着天下苍生,心里系着两国的和平,这一点皇上清楚,你的亲妹妹陈湘萍也清楚,可怜你的妹妹陈湘萍冒着生命危险去高阳关找她丈夫,她为什么要找她丈夫?如果她丈夫是一个不齿之人,她会去找他吗?倒是你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嘴里说为皇上安危着想,私底下打着自家的小算盘,那才是狼子野心,不可告人。” 陈尧咨满脸通红,眼珠子也红了,看着王继英,却张口结舌,无言以对。 寇准说:“皇上,像这样不顾大局,只谋私利的佞臣,就应该立斩。” 赵恒说:“陈卿家并没有害朕之心,他也是为社稷着想,你们不要太认真了。” 王旦说:“他就是胆小,害怕契丹人。” 陈尧咨愤然道:“谁说我怕契丹人,皇上,臣请求立即率军前往大名府,与契丹人决一死战。” 王继英冷哼一声,乜斜着陈尧咨。 陈尧咨被气得暴跳,说:“皇上,臣不是胆小懦弱之人,请让臣去大名府,不杀退契丹人,臣绝不回来。” 赵恒见陈尧咨气急,便说:“卿执意要去,那就率领永兴军前去,你的兄长陈尧叟在澶州,你去了,与他相会,朕见你脾气暴躁,凡事要听你兄长的。” 陈尧咨说:“臣记下来。” 陈尧咨辞别了赵恒,气鼓鼓地踏上了北上之路。 赵恒看了寇准一眼,寇准正盯着他,令他心里一阵慌乱,刚才陈尧咨的建议竟然落到了如此下场,谁还敢再建议迁都呢,就是赵恒自己也不敢说出口,这该怎么办呢? 赵恒一时没有注意,不知说什么才好。 就在这时,王应昌拿来一封奏折进来,呈给赵恒。 赵恒看了更加大惊失色,寇准见了忙问:“陛下,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赵恒没说什么,将奏折递给寇准,寇准见了,说:“皇上,这没什么,不就是王钦若失踪了吗?德清军,天雄军失败的消息您不是已经知道了?王钦若率领天雄军鏖战契丹军,这是王大人应该做的,为国尽忠是每一个臣子的职责,皇上不要太痛心了,况且,王大人只是失踪,很可能还活着。” 寇准说得轻描淡写,但王钦若失踪的消息还是如同一个惊天霹雳在众人之间炸响了。王钦若身为参知政事,一国的副宰相竟然战场失踪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这是多么严重的事,可见,战况之惨烈,许多人被这一消息炸得晕头转向,不知如何才好。 王旦说:“皇上,现在首先要保住大名府,如果大名府有失,人心惶恐,后果不堪设想呀。” 寇准说:“所以,请皇上即刻北上,陈兵澶州,支援大名府。” 赵恒面露难色,看着别的大臣,但是,没有人出来说话。赵恒沉吟不语。 太尉高琼说:“皇上不要迟疑,大军已经上路了,皇上再若迟疑,军心就散了。” 王显说:“是啊,皇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赵恒说:“契丹人如此势大,诸位还是谨慎些好,不是说三思而后行吗?” 寇准说:“皇上,您已不是三思了,而是七思八思了,光朝堂会议就讨论了七八次了,定下来亲征计划,怎么还在犹豫呢?” 赵恒无言以对,看着王继英。 王继英说:“皇上,寇大人说得对,不能再犹豫了,急速北上,保住大名府要紧。” 赵恒说:“王超、傅潜在哪里?” 寇准迟疑了一下说:“王超兵马已出定州正在往大名府赶来。” 赵恒说:“先前不是说,路上的桥梁毁坏了,大军被阻,来不了了?” 高琼说:“那是王超的借口,大军出发逢山开路,遇水架桥,哪能被一座小河阻挡?” 王旦说:“太尉说的是,王超分明是畏惧,不敢前来。” 寇准说:“现在,桥梁已经修好了,镇定之军就在路上。” 赵恒又问:“傅潜呢?傅潜在哪里?” 寇准沉默了,脸上气愤不堪。 王继英说:“傅潜没有出兵,只派出了范廷召率领八千人马增援大名府。” 赵恒吃惊道:“什么?只派了八千人?他手下可是有八万精锐呀。” “是呀,八万精锐避战不出,只派八千人增援,这太过分了。”众人无不愤慨。 “这是国家的军队,不是他个人的军队,他怎能这样?用八万做自己的保镖,简直是罪大恶极。” “我可听说他手下的人都是血性之人,上了战场都是拼命不怕死的主。” 王继英说:“是的,大家说的没错,傅潜手下的军士都是很好的战士,我在高阳关时,就有他手下溃散的士兵逃到高阳关,打仗真的没话说。他们自己打造铁锤,铁挝,上阵以一当十,勇猛无比。” 高琼叹道:“这样的军士不用,真是可惜。” 王继英又说:“我还听说,这些军士向他请战,但他就是不允,士卒就骂他,在他的衙门前挂着女人的衣服,羞辱他,他竟然无动于衷,还找了一个理由,把带头的军士打了一顿,你们说可恨不可恨?” 高琼叫道:“真他妈的可恨,先前范廷召说他胆小畏战,老夫还不信,以为他是跟随太宗皇帝出生入死的老将,不会如此贪生怕死,老夫真是看错人了。” 王继英说:“臣以为还是请皇上下旨,严令傅潜出兵,以解大名府之围。” 群臣附和道:“是呀,皇上,就这么让傅潜作壁上观,契丹人愈发猖狂。” 赵恒说:“朕何尝没有督促他出兵?朕已经派张昭允去了,可是,管用吗?他不就派出了一个八千人的队伍?他们这些将军眼里哪里还有朕?” 高琼大声叫道:“奶奶的,简直是反了,皇上,臣请前去,我倒要看看他傅潜有几个胆违抗皇命?” 寇准说:“这样最好,就请太尉走一趟,督促傅潜出兵,不出兵大人就取代之。皇上以为呢?” 赵恒点头。道:“如此甚好,只是高大人年纪大了,只怕——” 高琼说:“皇上放心,廉颇八十多还上阵破敌,臣才五十多,哪里就老了?” 赵恒说:“好,就请太尉走一趟。” 高琼说:“那臣回去收拾一下东西,立刻就走。” 高琼说罢出了营帐,赵恒便让人写了圣旨,圣旨还未写好,高琼回来了,赵恒问他还有什么事? 高琼说:“臣担心范廷召会出事。” 高琼说完,朝堂上沉默了。 王显说:“是啊,区区八千人马,确实非常危险,又是野战,搞不好会吃亏的。” 赵恒说:“那该怎么办?” 王显说:“希望傅潜会支援他。” 王继英摇头道:“不,傅潜不会支援的,我想,这一定是傅潜被手下将领逼迫得没有办法,才给了范廷召八千人,怎么会去支援呢?” 王显说:“这么说范廷召只能听天由命了。” 王继英说:“万不得已,范廷召可以率军退入瀛州。” 高琼说:“那就请瀛州做好接应。” 赵恒说:“好,朕这就下旨。” 赵恒说完,将写好的圣旨交给高琼,高琼接了,转身去了。 寇准看着高琼离去,回头对赵恒说:“皇上,太尉已经去了,我们也该出发了。” 赵恒看了看群臣,问王旦:“王卿家,黄河怎么样?” 王旦说:“黄河还没有结冰,所有的渡船都积聚在南岸,北岸一艘船也没有,请皇上放心。” 赵恒说:“澶州的城防如何?” 王旦说:“澶州横跨黄河,依河阻险,城池坚固,臣已于不久前又对城池进行了加固修葺,虽不敢说固若金汤,但臣以为不会比高阳关弱。” 赵恒说:“听你这么说,朕就放心了。” 王旦说:“臣回来的时候,太师李大人已经到了澶州了,臣想他已经开始布防了,皇上放心前去,有这么多将士护卫,一定会打败契丹人的。” 赵恒点头说:“朕相信你们。” 寇准说:“那就请陛下动身吧。” 赵恒无奈,只得下令拔寨。时节进入隆冬,朔风呼啸,寒云低垂,队伍刚启程,天上纷纷扬扬地下起了大雪。 队伍顶风冒雪前行,走得甚是艰难。没走多远,赵恒便下令安营扎寨。 寇准连忙来见赵恒,问他为什么不走了? 赵恒说:“天气太恶劣了,这么大的风雪,将士们怎么受得了?还是等风雪小了再走吧。” 寇准看了看赵恒,不能再说什么,出了营帐,仰天叹息。 寇准离开不久,赵恒立即让王应昌把王继英找来。对王继英说:“王卿家,继忠有信来没有?” 王继英摇头道:“还没有?怎么?皇上还是想议和?” 赵恒说:“朕觉得能够谈判解决的问题,何必要流血死人呢?” 王继英说:“皇上真是仁慈之君,这是社稷之福,天下之福呀。” 赵恒说:“朕这么做可能会遭到一些人反对,后世或许还有人唾骂朕,说朕贪生怕死,不被人理解。” 王继英说:“只要造福于人民,臣想人民会感激陛下的。” 赵恒叹息了一声,又说:“你与继忠联系了没有?” 王继英说:“一直没有得到旨意,臣不敢自专,不过,陛下不是刚给李延渥下了旨意,臣想何不顺便让信使给继忠带一封信,转达皇上的意思。” 赵恒说:‘可以啊,信使出发没有?’ 王继英说:“还没有,不过,他今夜就走。” 赵恒看了看天色,说:“晚上走?” 王继英说:“他喜欢晚上走。” 赵恒说:“真是一个怪人,那就让他给王继忠带一封信吧。” 赵恒说罢,亲手写了一封信,交给王继英。 王继英拿着书信,找到燕云,对他说:“有两封信请你帮忙送一下,这是给瀛州李将军的;这是皇上写给王继忠的,你务必想办法找到王继忠,亲手把信交给他。” 燕云说:“王继忠?哪个王继忠,是大人的弟弟吗?” 王继英点头道:“对,现在是契丹上将军,你一定要把信交给他。” 燕云问:“皇上为什么要给他写信?” 王继英说:“皇上不想看到更多人死亡。” “哦——好,我一会儿就去。” 二百二十一、陈尧咨的箭 王继英说燕云喜欢夜行,那是对他的误解,因为上次他们一起走了几天的夜路,王继英便觉得燕云应该就是这样,而忽视了他的不得已。 王继英交代完,便催促燕云上路。 燕云看了王继英一眼,说:“能不能明天走?” 王继英不解地看了看燕云,说:“为什么要等到明天走,你不是一向喜欢走夜路的吗?” 燕云苦笑了一下,他的确当着王继英的面说过他喜欢走夜路,但那是为了避开契丹人,只能昼伏夜行,编了谎话哄骗王继英,没想到王继英竟然当真。 燕云看了一下帐外说:“外面正下着雪,等一会儿,雪停了再走,好不好?” 王继英说:“好,不过要快,契丹人打过黄河就晚了。” 燕云没说什么,和衣躺下了,很快就发出了鼾声。 王继英看了一眼沉睡的燕云,骂道:“真能睡,像一条狗一样,在哪里都睡得香。” 王继英说的没错,燕云确实是一个瞌睡王,有时,骑着马跑着跑着就睡着了,在马背上歪歪扭扭地只差没有掉下来。可是,每当走到岔口时,他又醒了,赶着马儿走上正确的道路,不知道他是真睡还是装睡。 王继英看着燕云,不禁想:“像这样也很好,做一个坦然的人,没有那么多烦恼,多好!” 到了下半夜,燕云醒了,走出军帐,雪已经停了,天上的云层变得稀薄,有的地方,还露出来几粒寒星。 燕云揣好信笺,看了一眼熟睡的王继英,没有叫醒他,直接去了马厩,将他的那匹“二红”牵出来。 “二红”是一匹三岁大的马驹,不是很高大,但体格匀称,毛色纯正,润泽,摸上去像披着一匹绛红色的缎子。有人叫它“红美人”,燕云觉得不够带劲,叫它“二红”。 “二红”自从跟了燕云,两个就成了好朋友,打仗的时候,互相照顾,不打仗时,就一起玩耍,在地上打滚,在河里一起泡澡。没事的时候,燕云就给“二红”梳洗,编辫子,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燕云牵出“二红”,抱着她它的脖子,在它的长脸上亲了一下,拍了拍它的头说:“伙计,又要辛苦你了。” “二红”将它的黑嘴巴凑到燕云的脸上,鼻子里呼出的热气直喷到燕云的脸上,燕云推了一下它的头,说:“今天又偷吃了什么东西?嘴巴好臭呀。” “二红”却高兴起来,啾啾啾地叫起来。 出军营时,哨兵检查了燕云的证件,然后,道一声“辛苦了。”放燕云出去了。 燕云跨上马背,摸了一下挂在马肚子上的铁锤,这是他在汴梁定制的,是铁匠铺老板仿照南霁云的铁锤打造的。 “南霁云是谁?” “南霁云是谁,你都不知道?” “不知道。” “他是张巡手下的一员大将。” “张巡是谁?” “张巡,你也不知道?” “不知道。” “张巡是——唉,说——你也不知道,反正说很厉害的人物。” “南霁云呢?” “南霁云,也很厉害,光他那对铁锤就有一两百斤。” “那不打了。” “为什么?” “拿不动。” “拿不动,可以打一个小一点的。” “小一点的?那多难看?” 店老板把他拉到一边,笑着小声对他说:“这个容易。”只需如此如此就行了。 燕云惊问:“这样行吗?” 店老板反问道:‘怎么不行?人家都是这样干的,那大将王超那把青龙偃月刀,就是在我这儿打的,比关老爷的还大,够威风吧?’ 燕云问:“也是这么打造的?” “你说呢,你真以为王超能耍动八十二斤的青龙偃月刀?只是拿出来吓唬人的。” 燕云说:“他这不是弄虚作假吗?” 店家说:“我说你是不是死心眼,这时候谁不弄虚作假,你看看那个走过去的女的,你猜她几多岁?十八岁?二十岁?二十五岁?都不对,人家都三十五岁了?你不相信,可以去问问,你猜她有多高?告诉你还没有你肩膀这么高呢。裙子下面穿着这么高的靴子。” 燕云张大嘴说:“我的天,那不是踩高跷吗?” “怎么?你觉得奇怪是不是?那我说一说你不觉得奇怪的,你在前面打过仗,你可知道为什么朝廷总是收到打胜仗的消息?不知道?我告诉你,那些当官的都是报喜不报忧,一上表,就是吹嘘自己斩杀了多少敌人,究竟杀死多少敌人?恐怕没有几个,大多数是虚报的,把杀死的老百姓说成敌军,好捞取功劳。” 这样的事,燕云是知道的,将领们都这样干,反正一打仗老百姓就遭殃,成了贪功人晋升的阶石,因此,一开战就大肆杀戮,男女老幼都屠杀干净。 “所以说,做人不能死心眼,该做点假还得做点假,不就是打一个大锤吗?把中间夹一点木头,外面包一层铁皮,到了阵前这么一亮相,吓都吓跑敌人。” 燕云说:“你还是给我弄一个小一点的,我怕还没跟人交手,锤子就断了。” 店家看着燕云,像看怪物,说:“枉费我一番苦口婆心。” 走了不久,月亮出来了,冷冽的月光照在雪地里,反射出幽幽的青雾似的微光,真像一场梦。 这是一条大路,前面一直通到澶州城,道路两旁种植着杨柳树,夏天绿树成荫,这时,光秃秃的,摇曳着枯枝,毫无生机。 但燕云知道,过不了多久,这里就会生机盎然,一片葱绿了。 想到这里,燕云感到快活起来,拍了拍“二红”,说:“伙计,我们应该高兴,用不了多久,你就有青草吃了,想怎么吃就怎么吃,到时候,你的嘴可香了。” “二红”似乎听懂了燕云的话,叫来一声,跑起来。 陈尧咨带着人疾行,恨不得一步就到澶州。在路上,听到探子回报:契丹人正在南下,已经兵临澶州了。 陈尧咨叫一声:“来得好。”催着人马前行,日夜兼程。两日就到了澶州。见到哥哥陈尧叟。 陈尧叟吃了一惊,问:“你来干什么?” 陈尧咨瞟了一眼陈尧叟,气嘟嘟地说:“干什么?还能干什么?” 陈尧叟问:“怎么了?我不是让你在皇上身边,见机行事吗?怎么你也跑到澶州了?” 陈尧咨白了陈尧叟一眼,说:“什么见机行事?” 陈尧叟看了看左右,低声说:“劝说皇上迁都成都呀?” 陈尧咨说:“别说了,都把人气死了。” 陈尧叟忙问怎么回事? 陈尧咨把他劝说迁都受辱的事说了,然后,咬牙切齿地说:“最可恨是那王继忠。我要是碰到了,一箭射死他。” 陈尧叟说:“你领兵到这里来,就是为了王继忠?” 陈尧咨说:“对,我要叫他尝尝什么叫陈氏箭法。” 陈尧叟叹道:“尧咨,你怎么还是这么冲动呢?为了区区的一个王继忠,就把大事抛弃了,你要知道,这事让王钦若抢去了,你我永无出头之日。” 陈尧咨说:“哥,你放心,王钦若抢不去的,他已经失踪了。” 陈尧叟说:“不,他又被找到了,只是受了一点伤而已。” 陈尧咨说:“那又怎么样?有寇准在,谁也别想提迁都的事。” 陈尧叟说:“我知道,但事在人为吗,就是不迁都,你呆在皇上身边,总比在外强。” 陈尧咨说:“反正,我心里烦,饶不了王继忠。” 陈尧叟说:“你真想杀王继忠?” “是的,他就是我们陈家的耻辱,一开始,就是陈家的耻辱,他把陈家的脸都丢尽了。” 陈尧叟说:“说实话,我也恨王继忠,先死乞白赖地缠着湘萍,闹出了闲话,丢人现眼。谁知又投降契丹人,更是令人唾弃,遗臭万年,叫我们一家子都在人前抬不起头来。” 陈尧咨咬牙道:“最可气的是湘萍那个小贱人,也不知王继忠给她吃了什么药?死心塌地要跟着他。” “是啊,王继忠去了那边,她还呆在王家,为王继忠抚养孩子,为他守活寡,她到底是怎么想的,几次给她做媒让她改嫁,她就是不肯,是不是疯了。” “不是疯了,是什么?为了见王继忠,她竟带着孩子去了瀛州,你说她是多么疯狂?” “什么?湘萍带着孩子去了瀛州?” “是的。” “你听谁说的?” “王继英。” “王继英?湘萍跟王继英一起去的?” “我想一定是这样的。” “王继英为什么要带湘萍去瀛州?他想害死她吗?姓王的没有一个好东西。” “都是王继忠害的,早晚我要射死他。” “湘萍现在在哪里?回汴梁了吗?” “不知道,我想这兵荒马乱的,回汴梁的路又不通,应该还在瀛州。” “说得对。” “怎么?你想去找他们?” 陈尧叟点了点头。 陈尧咨说:“哥,你还管那个贱人?你不是说只要她嫁给王继忠,就再不见她了吗?” 陈尧叟长叹一声,说:“那都是气话,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哪里有那么大的深仇大恨?” 陈尧咨说:“哥说的对,我也体谅她,但这都是王继忠的错,我听说他在契丹又娶了妻子,可见他就是一个无情无义的人。” 陈尧咨说罢,就去拿他的弓箭,陈尧叟一把拦住,说:“尧咨,你要干什么?” 陈尧咨说:“我上城楼去,我到了澶州,总要向李继隆报个到吧。” 陈尧叟放下手,说:“我还以为你去找王继忠呢?” 陈尧咨挑了挑眉毛说:“怎么?不能去找他?” 陈尧叟说:“不,这千军万马的,你到哪儿找他去?” 陈尧咨笑了笑,说:“哥,你放心,我还没有那么傻,就这么跑去契丹大营,那不是找死?人没找到,还把自己搭进去了,这买卖,我不做。” 陈尧叟说:“这就好。” 陈尧咨上了城墙,只见北城之下,契丹骑兵往来驰骋,远处扎着契丹营寨,穹庐雨泡般地散落在雪地里,像一道半环将澶州扣着。 陈尧咨见到李继隆,李继隆客客气气地把他引到军械库里,说:“陈将军,你来的太好了,我知道,你对军械很有研究,你看看这些军械,放在军械库里,久了,有的已经朽了,你帮忙看看还能不能用,修一修,可以救急。” 陈尧咨看了看堆满几间屋的军械,说:“好,我看一看,能用的就用,不能用的拆了再装,保证他们能发挥威力。” 李继隆说:“这就好,老夫就指望你了。” 陈尧咨说:“末将愿为太师效力。” 李继隆说:“将军来得太及时了。” 陈尧咨问:“太师与契丹人交战没有?” 李继隆说:“打了两回,这些就是契丹的先头部队,小打小闹,还没有真正地交手。” 陈尧咨说:“太师打仗,别忘了叫我。” 李继隆说:“忘不了将军,将军的一手好箭法,一定会让契丹人闻风丧胆的。” 陈尧咨说:“尧咨但凭太师差遣。” 李继隆拍了拍陈尧咨的肩膀,出了军械库,陈尧咨留在军械库里,将那成堆的军械一一地检查。将角把弓,黑漆弓分开,令人分别调试,查看弓胎有没有损坏,弓弦结实不结实。 他走到一架床子弩旁边,那是一张二弓床子弩,一张弓已经坏了,陈尧咨搬动了一下旋轴,看了看准线,立刻,来了精神,挪不动脚步,蹲下来抚摸着,这真是一张非常不错的床子弩。 一名军士走来,说:“大人,你喜欢这张弩?” 陈尧咨点了点头。 军士说:“这的确是一张很了不起的床子弩,可以射五百多步,当年在石岭关就是它射死了契丹的冀王耶律敌烈,可惜废了,躺在这儿好多年没人管了。” 军士已经上了年纪,说话有点气促。 陈尧咨说:“你知道哪里有好的弓胎吗?” 军士说有哇,说罢在仓库的犄角旮旯里寻找了半天,抱来一把弓胎来。陈尧咨拿过来试了试,还别说,军士的确是一个识货的人,拿来的弓胎强硬,韧性十足。军士又拿来一把弓弦,说:“大人这是上好的牛筋弦,用它做弓弦最好。” 陈尧咨拿在手里用力拉了拉,点点头说:“你说的没错,不过,这牛筋晒得还是不够好,我那里有一根上好的牛筋,待一会儿,拿过来,装在这张床子弩上,那它就威风了。” “是吗?”军士显得很高兴。 陈尧咨说:“你怎么这么高兴?” 军士说:“不瞒大人,当年就是我用这张床子弩射死耶律敌烈的。” 陈尧咨惊奇的站起来,紧盯这个老年军士,说:“是你射死的耶律敌烈?” 军士说:“不错,和我一起发弓的还有二十多人,但是,后来被敌人追杀,我们抬着这张床子弩,他们都死了,只有我一人活下来,这床子弩也被毁了,从那时起,它就躺在武器库里,再没有人注意到它了。” 军士说罢,落下了泪水,陈尧咨听了,为之动容。 军士说:“其实它真的是一张很不错的床子弩,但自从它被损毁后就再没有人想用它,前不久还有人想把它拿出去烧了,我还和那人打了一架。” 陈尧咨说:“你在这里就是想守着它?” 军士说:“是的,反正在我死之前,谁也别想动它,除非让它再上战场。” 陈尧咨拿起一块抹布擦着床子弩,一边擦一边赞道:“它真是一员猛将,我不能让它埋没,要让它重新走到战场上,要让敌人命丧箭下。” 陈尧咨说罢,冷笑了一声,军士听了身上不禁一阵发冷。 陈尧咨回到营中,把自己珍藏的牛筋拿来,递给军士说:“看看,这才是真正的牛筋,是我用药水浸泡,晾晒了七七四十九日,才制成的牛筋弦,劲道,柔韧,配上这张床子弩,我保证它最少可以射出七百多步。” 军士惊诧不已,张大嘴巴,半天才说:“我的天!那不可以从南城射到北城去?” 陈尧咨说:“就能射那么远。” 军士半天合不拢嘴。 陈尧咨花了一整天的功夫,终于修好了那张床子弩,他和军士把床子弩抬到一边,搭上箭,坐在上面,心里想想着箭矢呼啸而出的情景,一副冰冷的微笑爬上他的脸庞。 军士见了,打了一个寒战,心想可能遇到了一个疯子,后悔把这张床子弩对他说了。在军士的心目中,或许只是觉得床子弩被扔在这里可惜,就像他自己被埋没了,一辈子默默无闻,因此,看到陈尧咨就像忍不住说出来床子弩的不幸遭遇,也算是对自己鸣了一回不平吧。 可是,当他看到它又威风凛凛,杀气逼人时,他又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大傻事,尤其,他看到陈尧咨冷酷无情的脸时,他不禁有些害怕。 陈尧咨坐在床子弩上,拿着抹布擦着箭矢,一根根锋利的箭被他擦得锃亮锃亮的,散发着凛凛的寒光。 陈尧咨擦得很仔细,很专注,他似乎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哪里。 军器库里,来来往往的军士,不停地有人来去军器,运往北城。 但陈尧咨似乎没看见他们,低着头,擦着箭矢。 一个军士来对他说:“陈将军,陈大人有事请你回去。” 陈尧咨仿佛从梦中醒来,怔了怔,跟着军士回到陈尧叟的临时住处,只见有一个军士站在陈尧叟的屋子里。 陈尧咨看了军士一眼,吃了一惊,说:“是你?” 军士笑道:“不是我是谁?” 陈尧叟说:“你们认识?” 陈尧咨指着军士说:“你不是跟着王继英的那个骑都尉?” 军士说:“大人好眼力,我就是燕云。” 陈尧咨说:“你来做什么?” 燕云指着陈尧叟说:“找他的?” 陈尧咨不解道:“找我哥干什么?” 陈尧叟说:“朝廷命人去高阳关,让李延渥援助范廷召。” “援助范廷召?你怎么不去高阳关?”陈尧咨冷冷的对燕云说。 燕云说:“我还有事。” “你还有事?什么事?” 燕云说:“事关机密,无可奉告。” 陈尧咨说:“一定是王继英做了见不得人的事。” 燕云说:“胡说八道,王大人正人君子,才不会做见不得人的事,偷鸡摸狗的事只有小人才做。” 陈尧咨说:“不做见不得人的事,为什么不敢说出来?” 陈尧叟说:“燕云,我们跟王大人同朝为官,又是亲戚,有什么不好说的,说不定,我们还会帮你的忙呢。” “你们是亲戚?”燕云问。 陈尧叟说:“是呀,王继英的弟弟是我的妹夫。” “什么,王大人的弟弟是你们的妹夫?”燕云惊喜地问。 陈尧叟说:“这还有假?王继忠就是我的妹夫?” 燕云看着陈氏兄弟,伤痛地说:“令妹在高阳关过得好惨呀?” 陈尧叟惊问:“什么?湘萍究竟怎么了?” 燕云嘴动了动,摇手说:“唉,这不是一两句话说得清楚的,大人要是自己去了,看见了就知道了。” 陈尧咨看着陈尧叟,说:“哥,你真的要去高阳关?” 陈尧叟说:“这也是皇命。” 陈尧咨看着燕云说:“那他怎么不去?” 燕云说:“我还要见一个人。” 陈尧咨问:“你要见谁?” 燕云说:“我要见你们的妹夫。” “王继忠?”陈氏兄弟异口同声地问。 燕云说:“不错。” 陈尧咨问:“见他干什么?” 燕云说:“这个真不知道。” 陈尧咨还想问他,陈尧叟说:“尧咨,不要再问了,他肯定不知道。” 陈尧咨会意,说:“骑都尉,你想什么时候见王继忠?” 燕云说:“王大人等得急,自然越快越好。” 陈尧咨说:“骑都尉,我有个不情之请。” 燕云说:“大人请讲。” 陈尧咨说:“你能不能把王继忠约出来,我想跟他说说话。” 燕云看着陈尧咨。 陈尧咨说:“他是我的妹夫,我很想见到他,这么多年了,很想念他的。” 燕云点头道:“好,我一定把将军的话带到。” 燕云说罢,就去了北城。 陈尧叟看着陈尧咨,说:“你真要动手。” 陈尧咨什么也不说,目光阴郁而坚定。 二百二十二、裹创而战 傍晚,一匹快马冲进来留在瀛州监守的契丹营寨,很快,一个消息在营中传开了,全营上下陷入了惊慌之中。 主将耶律善補,萧继先连忙在一起商议,但二人商量了半天,一筹莫展,只好决定派人向皇太后求援。 耶律善補不无忧虑地说:“你说皇太后会派人救援我们吗?” 萧继先叹息了一声,摇头道:“大名府激战正酣,恐怕抽不出兵支援我们。” “那怎么办?范廷召很快就要到了,他手下的兵都强悍得很。” “是啊,虽说他们的主帅傅潜是个胆小鬼,但他手下的将士都是不好惹的,像康保裔,范廷召,桑赞,秦翰个个都是出了名的悍将,我军吃过他们不少的亏。” “就是呀,再加上瀛州城内的守军,两面夹击我们怎么抵挡得住?” 耶律善補,萧继先正在商议,韩制心走进来,一条胳膊吊在胸前,他骨折的手臂还未痊愈,只能打着夹板,用布条吊在脖子上,吊得久了,脖子上勒出一道痕迹。 韩制心见耶律善補,萧继先都一脸忧愁,问:“二位大人,这是怎么了?” 耶律善補叹道:“唉,将军,你说人倒霉了,喝水就牙疼呀。” 韩制心说:“到底是怎么回事?看把二位大人愁的。” 萧继先说:“也不知道宋军抽哪门子疯,当时,我们围攻瀛州那么急,宋军不来救援,等我大军走了,他们却跑来增援瀛州,这是想干什么?闲逛旅游吗?” 韩制心笑道:“大人说的很对,他们是闲的发慌,所以,要出来逛逛。” 耶律善補说:“你俩还是不要说笑了,现在,我们的大军已经南下了,留在瀛州的兵马不多,如何抵挡宋军?” 韩制心说:“他们来了多少人?” 萧继先说:“不清楚,少说应该有四五万吧。” 韩制心摇头道:“谁是宋军的统帅?” 耶律善補说:“听说是范廷召。” 韩制心笑了笑,说:“宋军应该不足一万人。” “不足一万人?”萧继先不相信。 韩制心说:“傅潜不可能给范廷召再多的人马,他要留着人马保护自己。” 耶律善補说:“不会吧,最起码也有二三万人吧。” 韩制心说:“那就请大王速派人前去打探,务必弄清宋军人数。” 耶律善補立即派人打探,不久,探子回报:“宋军约八千人已快到瀛州西南郊了。” 韩制心看了看二人。 萧继先说:“将军真是神算,你怎么知道宋军最多只有一万人?” 韩制心笑道:“这没什么,就那傅潜吝啬鬼怎么可能多给范廷召的兵马?就是这些人马,也是范廷召等一些将领再三请战,他没有办法,才答应的,这些兵原本就是范廷召的手下,傅潜其实没给范廷召一人一马。” 耶律善補说:“原来是这样。” 韩制心说:“不仅如此,我还料定范廷召是一支孤军。” 萧继先说:“将军的意思是说,傅潜不会给他增援?” 韩制心摇头道:“不会,最起码傅潜是不会支援范廷召的。” 耶律善補说:“瀛州会不会出兵夹击我们?” 韩制心说:“我觉得不会,但是以防万一,我们迎击范廷召时,还是要留一支人马埋伏在城南门外,另外三面虚列旌旗,我料李延渥不敢轻举妄动。” 萧继先说:“好主意。” 韩制心笑道:“那我们就去会一会这个范廷召。” 萧继先说:“我说他不叫范廷召。” 耶律善補说:“他应该叫什么?” 萧继先说:“应该叫他犯贱。” 耶律善補说:“宰相大人取得好,他这人确实挺犯贱的,在镇州呆的好好的,却要跑到瀛州来送死,真是犯贱。” 韩制心说:“事不宜迟,我们今夜就包围范廷召,请大王发令吧。” 耶律善補说:“皇太后临走的时候,说瀛州之事,可与将军商量,这事,就请将军安排吧。” 韩制心说:“既然如此,那就请大王左路包抄,宰相大人右路包抄,我守在中路,到时候我首先进攻,二位大人若见敌军有些松动则,一起掩杀,勿令敌人有喘息的机会。” 二人得了命令,都去准备去了。这二人别看官职不小,其实威望不高,性情怯懦,打仗不敢向前,在契丹营中往往就只能打打杂。但是资历老,耶律善補三朝老臣,经历过大小战役,虽说败多胜少,但那也是一仗一仗打过过来的,现在,都七十岁的人了,任了一个南院大王的虚职。萧继先也是一样,长得倒是一表人才,可是不学无术,只会胡吹海侃,骗得魏国公主的芳心,做了驸马,一直当上了宰相之职,可惜,他这个宰相也是有名无实,因为还有韩德昌这个大丞相管着,萧继先也只有喝茶的份,不过这样也好,落得一个清闲自在,他本来就胸无大志,吃喝玩乐就是他的追求。为此,萧绰狠狠训斥过他,无奈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不过几天,他依然行为散漫,无所事事。萧绰也无可奈何。 韩制心在营中点齐了人马,这时一个十三四岁走过来,一把抓住韩制心手中的缰绳,不让他走。韩制心叫道:“涤鲁,松手。”但那孩子就是不松手。韩制心没有办法,只好下马,将那孩子拉到一旁训斥。韩制心有一侄子,名叫涤鲁,年纪不过十五岁,是韩制心的三伯韩德威的孙子,甚是聪明,韩德昌很喜欢,就把他带在身边,韩德威前年去世了,韩涤鲁就一直没回西京,这次南征,韩德昌不想带他,无奈他一定要跟着,最后,央求韩制心帮忙求情,韩德昌才答应带着他。 这时,韩涤鲁抓住韩制心的衣服说:“叔叔,你不能去,你的伤还没有好,我不让你去。” 自韩制心受伤之后,一直是韩涤鲁照顾韩制心,今天,见韩制心要带伤上阵,便紧紧拉着韩制心,死活不让他去。 韩制心急得没有办法,只得哄他道:“涤鲁,我这不是去打仗。” 涤鲁都着嘴说:“不,我不信,天这么晚了,不去打仗,去干什么?” 韩制心说:“就是去打仗,也不用我亲自上阵呀。” 涤鲁说:“那好,我陪着你?” 韩制心睁大眼睛,说:“什么?你陪着我?” 涤鲁说:“怎么?不行吗?” 韩制心说:‘涤鲁,你还小,战场上危险。’ 涤鲁说:“叔叔,涤鲁不小了,你不是常常对我说你十二岁就上了战场吗?” 韩制心苦笑一下,说:“那都是吹的。” 涤鲁说:“我不管,你不让我去,我就不让你去。” 韩制心没有办法,只好答应带涤鲁一同去。 次日黎明,契丹军在瀛州西南包围了范廷召的宋军。 慌乱中,宋军匆忙结阵,范廷召命令张凝,李重贵守住两翼,自己坐镇中军,令派人急速向傅潜求援。张凝担心傅潜虽然嘴上答应出兵支援,但以他懦弱的性格,未必敢来,请范廷召立即向距离这里较近的张顺部求援。 范廷召觉得有理,遂连忙又派人去找张顺。 韩制心挡在范廷召前面,耶律善補见宋军阵势严整,军士强壮,心里不禁七上八下地狂跳不停,小心地对韩制心说:“这帮宋军真是一支劲敌,恐怕不好打呀。” 韩制心站在一处高埠上,看了好一会儿,说:“大王,你有没有好马?” 耶律善補说:“不瞒将军说,我的黑猫就很好。” “给我用一下。” “将军想干什么?” 韩制心说:“二位大人,你们先在这里不动,等我去冲击敌阵,如果敌阵稍有松动,你们就趁他们阵脚混乱之际,猛烈进攻,一定要一鼓作气,打垮他们。” 萧继先说:“不行,将军一只胳膊还伤着,怎么能冲锋陷阵。” 韩制心没说什么,走到耶律善補的“黑猫”旁边,对善補说:“对不起,借用一下。”说罢,跃上马背。 韩制心回头对韩涤鲁,说:“拿兵器来。” 只见韩涤鲁拿出一件怪模怪样的家伙来,众人都不认得,看起来像一个车轮。 萧继先说:“韩制心,这是什么东西?” 韩制心笑道:“哦,它叫铁轮拨。”说罢,伸手拿过来。 耶律善補说:“你上阵就那它?” 韩制心说:“这不是这条胳膊受伤了,举不动铁枪,只能用它了。” 萧继先说:“这东西还能上阵杀敌?” 韩制心说:“可以的,你们就等着看吧。” 韩制心说罢,纵马直冲宋军大阵。还未到宋军阵前,迎面飞来一阵箭雨。韩制心挥动铁轮拨,那东西竟然像飞转的车轮,在韩制心的前面筑起一道铁幕,将飞来的箭矢,全部打落在地。 “黑猫”也不愧是一匹良驹,奔跑起来,如四蹄踏云,迅猛无比,飞速地冲过宋军射来的一层一层的箭雨,一头冲进宋军阵中。 今天,“黑猫”似乎特别兴奋,不停地发出一声声嘶鸣,四只铁蹄,刨起泥土,溅起数丈之远。这哪里是猫?分明就是一只猛虎,冲入阵中,遇到东西就撞,遇到人就踢。 韩制心轮着铁轮拨,发出呜呜的声响,铁轮拨有锋利的兵刃,韩制心一出手,宋军就倒下一大片。宋军见韩制心来势凶猛,都面生惧色,纷纷躲避。 但这些军士也训练有素,虽然,没见过这个怪物,倒也想办法应对,只听有人喊:“砸烂它。” 宋军纷纷亮出铁锤,韩制心不敢硬碰,纵马横冲,越过宋军的一击,一反手,撂倒几个宋军。催动“黑猫”向宋军大阵深处杀去。 宋军大阵是经过大唐遗留的阵型演化而来的,起始于李靖所创的三才阵,后来经过历次改进,到了赵光义手上。他日思夜想,创建了一个空前绝后的大阵来,将它命名为《平戎万全阵》,以为凭此阵法可以横扫天下。为了验证阵法的威力,赵光义亲自带兵攻打北汉,结果一举殄灭。接着挥师继续北上,想征服契丹,不料在高粱河栽了大跟头。但他也创纪录地摆下了天下第一大阵,动用人马十四万之众,燕赵大地上第一次出现了这么壮观的阵势,十四万人排列整齐,迈着整齐的步伐,一起向北走。横跨几十里,前呼后应,声音直达百里之外,赵光义站在阵的正中央,周围是排山倒海的将士,密密麻麻的刀枪剑戟。这时,他一定在想:“什么叫气吞万里如虎,莫过如此。”但他还是败了,而且败得那样惨。 虽然赵光义败了,但他的《平戎万全阵》还是被沿用,不断地改善,大阵变成小阵,几万人可以结成一阵,几千人也可以结成一阵。这个阵最大的好处,就是可以抵抗契丹人的骑兵,士卒与士卒之间,队与队之间是紧密结合在一起的,互相支援,互相掩护。一般的骑兵是无法突破宋军大阵的第一层防线的,不是倒在利箭之下,就是死在长枪之下,即使侥幸杀进阵中,被阵中的宋军一阵刀剑猛砍,也会剁成肉泥。 韩制心凭借着“黑猫”的迅猛,和铁轮拨的凶悍,撞开了宋军的防线冲进阵中。却很快被宋军严严实实地包围起来,韩制心左冲右突,尽管铁轮拨威力无穷,“黑猫”迅猛善战,无奈韩制心一只胳膊受了重伤,使用铁轮拨还是有些力不从心,渐渐地左支右绌,只能招架,无法还手了。幸亏,“黑猫”矫健,总如幽灵般地避开宋军的攻击,而它却挨了刀枪。 韩涤鲁见韩制心被宋军困住,危机四伏,随时就会命丧刀剑之下,急得没有办法,只好向耶律善補、萧继先求救,请他们出兵救出韩制心。 耶律善補为难地说:“现在宋军阵脚未动,阵势严整,不是出兵的好时机。” 韩涤鲁说:“可是,我叔叔被宋军困住了,危在旦夕,快出兵救救他,他一条胳膊受了伤,支撑不了多久,快救救他吧。” 萧继先说:“孩子,我们也着急呀,但是宋军阵势不乱,我们去也没有用。” 韩涤鲁绝望地望着宋军阵中的韩制心,他似乎已经精疲力尽了,“黑猫”也没有那么灵活和迅捷了。 韩涤鲁再也看不下去了,拿起一杆铁枪,向宋军阵中冲过去。 耶律善補、萧继先吃了一惊,连忙呼喊,但韩涤鲁仿佛没有听见,挺枪疾走。 耶律善補叫道:“完了完了,这下我们怎么向皇太后交代。” 萧继先说:“涤鲁是韩德让的侄孙子,他若是有什么闪失,我们就别想活了。” 耶律善補急道:“这该怎么办?” 萧继先说:“快让卫兵跟上去。” 卫兵冲上去了,宋军正要擒捉韩制心,没有注意韩涤鲁冲过来,一下子冲入阵中,卫兵也冲了进来,在宋军阵中搅动起来。 韩制心见自己人杀进来,顿时精神大振,轮动铁轮拨,打倒宋军一大片,宋军见阵中一下子杀进这么多敌人,顿时慌了,范廷召想极力地稳住阵脚,但是被契丹人一阵冲击,阵型散了。 萧继先见了,说:“宋军阵型乱了,快杀过去吧。” 耶律善補正担心韩制心、韩涤鲁的安危,听萧继先这么一说,立刻带头向宋军发动冲锋,与萧继先两边夹击。 宋军本来依靠着军阵来对抗契丹军,现在,阵型已乱,,变成各自为阵,失去了相互应援,很快被契丹军分割开来,范廷召指挥不了,军队变成了一盘散沙,被契丹军冲击得这儿一堆,哪儿一团,虽然都拼命地抵抗,但还是挡不住契丹军铁蹄的蹂躏,被追得到处乱窜。 契丹人发挥了他们骑射的威力,面对宋军的铁锤,铁挝他们只是还以弓箭。从早晨一直激战到午后,宋军完全崩溃了。尸体铺满了原野,八千多宋军所剩无几,张凝、李重贵保护着范廷召拼命撕开一个口子,冲了出去,侥幸逃得性命。 萧继先正欲领兵追击,探子来报,宋军的援兵到了,众人大骇。 耶律善補忙问:“哪里来的援兵?是不是傅潜?” 探子说:“不是,说张顺。” “张顺,他是什么人?”萧继先问。 探子说:“听说是康保裔的副将。” 韩制心说:“是他。” 耶律善補问:“将军认得他?” 韩制心说:“漏网之鱼,今天又来送死。各位不要懈怠,由此向前有一村庄,名叫裴村,我们就在那里设伏等候这个漏网之鱼。” 裴村不大,不过是燕赵大地上毫不起眼的一个小村落,但这一日,两支军队在此相遇了。 契丹军还未进驻村子前,宋军已经占据这个小村。 韩制心急忙让契丹军悄悄地将裴村包围起来。一觉醒来,宋军见自己装进契丹人的口袋里了,不禁都大惊失色。几个副将忙对张顺说:“趁现在契丹人还未发起进攻,我们保护将军杀出去。” 张顺说:“你们这不是让我抛下几千军士独自逃命吗?” 手下说:“将军,事急呀,此时不走,就走不成了。” 张顺说:“要走你们走,我就这样走了,死后如何去见康大人?” 手下见说不动张顺,俱痛哭流涕,发誓要与契丹人拼死一战。便建议,趁着契丹人还未准备好,集中兵力,发起攻击,撕开包围,冲出去。 张顺采纳了建议,率领向西南猛冲,果然撕开了一道口子。可谁知等着他的还有两道包围圈,张顺用尽全力撕开两道口子,却再也无力撕开第三道口子了,被牢牢地困在包围圈内,死战不得脱身。 日落时分,宋军被逼得龟缩在一间小屋里,张顺看了看身边,已经只有几十人了,他知道最后时刻来了,仰天长叹:“康大人,你死的冤枉,我本想为你报仇,不想进遭同样的命运,这是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 张顺说罢,大喝一声,挥刀冲了出去,正好遇见了韩制心,被他一铁轮拨打翻在地,再也不动了。 韩涤鲁上前,想抓个活的,没想到翻过身体,张顺直挺挺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胸口有一个大窟窿,鲜血还在汩汩地往外冒,已经气绝。 韩涤鲁惊骇不已,他只见张顺轮着大刀冲出来,接着就扑倒在地,以为他被什么绊了一跤,及至看到他已经死了,胸口有一个大洞,知道是叔叔给了他致命一击,但叔叔究竟是怎么出手的,韩涤鲁竟没有看清。 韩涤鲁觉得那个稀奇古怪的东西太神奇了,回到营中,拿起铁轮拨,便问:“叔叔,这是哪里弄来的东西?这么厉害?” 韩制心说:“你觉得厉害?” 韩涤鲁点头道:“是啊,我从没见过。” 一群将领也围着看热闹,称赞不已。 韩制心说:“我也是第一次用它,没想到确实很有威力。” 韩涤鲁说:“叔叔,谁教你这个铁轮拨的功夫的。” 韩制心说:“是守太保。” “守太保?” 众人一阵惊呼。 耶律善補说:“我怎么从来没见他使用过?” 萧继先说:“是呀,守太保一般使用长枪,有时也用大刀,但从未用这个玩意儿。” 韩制心说:“守太保觉得它杀气太重,所以,从不用它。” 耶律善補说:“原来是这样。” 韩制心说:“其实这个东西是一个和尚打造的。” 萧继先说:“和尚要这个玩意儿干什么?” 韩制心说:“说起来,这个和尚也够凄惨的,在大相国寺出家,但他的一家上百人被俘虏到契丹去了。这个和尚便来契丹寻找家人,拿着这个家伙,杀死了不少契丹人,官府派人擒拿,谁知他武艺高强,都被他打败了,最后在一次交手时,遇到了守太保,二人大战了一天,最后成了朋友,和尚向守太保诉说了实情,守太保帮他找到了家人,为了感谢守太保,便将这个铁轮拨赠送给了守太保。后来,我去见守太保,觉得这个东西好玩,守太保便把功夫和铁轮拨一起给了我。” 众人听了又是唏嘘又是羡慕,韩制心则一言不发,泪光闪闪。 二百二十三、送信 陈尧咨亲自将燕云送至北城,在城上伫立良久,对燕云说:“燕都尉,你看见城下那棵树没有?” 燕云说:“看见了,怎么了?” 陈尧咨说:“如果王继忠答应见我,你就把他引到那棵树下。” 燕云不解,说:“引到那棵树下,大人站这么远,能和他说上话吗?” 陈尧咨笑道:“你这个人真有趣,难道我就不能走过去与他见面吗?” 燕云听了笑了笑,说:“好,大人等着,我去了。” 陈尧咨拍了拍燕云的肩膀,露出一副古怪的笑容,说:“去吧。” 燕云下了城头,北城外,宋军筑有堡垒,挖了纵横交错的战壕,埋伏着一个个陷马坑,要道上撒满了铁蒺藜,外层竖着坚固的寨栅,寨栅之外又挖了壕沟,沟底插满竹签。 由于北城狭窄,容不下那么多军士,李继隆到了北城看了地形,没办法,只好在城外驻扎,连夜抢修工事。两日就在城外又建立一座城堡。 燕云走在营寨里面,只觉得陷阱重重,阴森逼人。见了李继隆,将出使契丹的事告诉了他。李继隆连忙派人打着旗帜,把燕云送出营寨,一直来到契丹大营,被契丹军士拦住。 燕云上前说明来意,契丹人打开寨门,放燕云进去了。 军士将燕云领到一顶穹庐前面,让他稍候,自己先进去了。不久,出来两个身材魁梧的军士,一人抓住燕云一条胳膊,什么话也不说,将燕云拖进穹庐之内。 穹庐内坐着一个长得很白的人,身材高大,头发卷曲,眼窝凹陷,眼珠子明亮而呈深蓝的之色。 燕云见了甚是惊异,这是什么人,怎么生的如此怪异?正在纳闷,只听见那个白人说:“喂,你叫什么?为什么要来窥探我的军情?” 燕云站直身体,说:“我没有窥探你的军情?” “喂,你还没回答我第一个问题。” 燕云想了想,说:“我叫燕云。” “燕云,燕云十六州的燕云,对吧?” “不错。” “那你来得好,到这儿来干什么?” “为什么说我来得好?” “你这是回家呀,回家不好吗?” “我的家在山东。” “山东也好,我马上就会攻取山东的。” “山东是大宋的,你为什么要攻取?” “不,山东是契丹的。” “不,山东是大宋的。” “很快就是契丹的了。” “休想。” 白人并不气恼,笑着说:“你还没对我说,你来干什么?” 燕云觉得眼前这个人的脑子里仿佛缺少了一点什么?说:“我不是已经通报了,我要找王继忠。” 白人皱了皱眉头,嘀咕道:“又是找他,找他干什么?” 燕云说:“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那你就是奸细,奸细就应该像它一样。”白人指了指帐篷外面。 燕云回头,看见帐篷外面一棵歪脖子柳树上吊着一条狗,几个人正在给它剥皮。燕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燕云说:“我说了,我是来找王继忠的。” “找王继忠干什么?” “我不跟你说,我要跟当大官的说。” 白人哈哈大笑起来。 旁边有人告诉燕云说他就是平南大元帅萧挞凛。 燕云仔细瞧了瞧,说:“我是王家的家将,王继忠的媳妇病了,想见见他,想让他早点回去。” 萧挞凛一听大笑起来,说:“这个王继忠的福气不小哇,他有几个媳妇?” 燕云说:“就一个媳妇。” 萧挞凛突然收起笑容,板起脸说:“把这个奸细拖出去吊死。” 立刻,那两个魁梧的军士上前抓住他往帐外拖,燕云惊惶地喊道:“我不是奸细。” 萧挞凛说:“王继忠的媳妇在瀛州,你从哪里来?” 燕云说:“我从汴梁过来的,王继忠的兄长王继英回去了,是他让我来的。” 萧挞凛将信将疑,身边的人在他耳边说了两句话,萧挞凛挥了挥手,军士放了燕云。萧挞凛说:“把他送过去。” 燕云尚且惊魂不定,只见一个人走过来,对他说了一句:“走吧。” 燕云便跟着来人出了帐篷,深深地吁了一口气。 那人回头道:“怎么?把你吓到了?” 燕云说:“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古怪的人。” “哪里古怪?” “长得古怪,做事更古怪。” “不错,元帅确实长得特别,那是他的祖母是罗刹人,很漂亮的。” 燕云没有心思和他谈这些,一路上,只见一队队契丹军朝南方走,大车小车,流水似的一辆接着一辆驶来,车上满载着帐篷,粮食,箭矢,弓弩,刀枪。一辆马车陷入泥沼里,一群人推拉不动,拉车的两匹马几条腿绷得笔直,一匹马儿前腿打滑,一下子跪倒在地上。霎时,背上挨了几鞭子,连忙站起来,用力向前一窜,车轮向上滚动了一下,几乎被拉出了泥坑,无奈马的腿又打了滑,车子又陷进去了。 燕云跳下马,见路旁有一堆干草,抱来一捆,扔在在车轮下面,弓着身体,肩膀拱着马车的后梁,喊一声,马车被拉起来了。 一群人要谢谢他,及至看清,都惊愕不已,说:“你是宋国人?” 燕云也不回答,上了马,跟着送他的人,继续往北走。 “你这人心肠不错。” 燕云说:“我是心疼那两匹马。” “你喜欢马?” 燕云说:“喜欢,特别喜欢。” “那你应该来契丹。” “来契丹,来契丹干什么?” “来契丹放马,契丹有很多好马。” “我知道,”燕云摸了摸“二红”。 “契丹有好多草原,一望无际的草原,绿草茵茵,白云叆叇,清澈的流水,清脆的鸟鸣,还有香气四溢的奶茶和悠扬嘹亮的琴声,唉,一切美妙极了。” 燕云觑了那人一眼,那人正眯着眼睛,仿佛要睡着的样子。燕云以为他精神有了问题,今天碰到的都是怪人。 他们走了一天的路,晚上在一顶破穹庐里过了一夜,次日,他们走进一个城镇。城不大,城垣损毁十分严重,城内的房屋焚毁殆尽,到处都是黑乎乎的一片,大风吹过,黑灰冲天,日头无光。 “这是哪里?”燕云问。 怪人瞅了燕云一眼,说:“德清军。” 燕云睁大眼睛说:“这就是德清军?” 怪人没说什么,一直往前走。 燕云跟着怪人,踏着满地的黑灰,七弯八拐,走到一座宅院前面,这或许是这座城镇里唯一完好的宅院了。从宅院的样式看来,它应该是一座衙门,门口立着一对貔貅,大门漆成朱红,显得很有气派。 在门口,燕云被拦住了,怪人对门卫施礼,点头哈腰,嘀咕了半天。 他们说的是契丹话,燕云一句都没听懂,那个侍卫一边听怪人说话,一边觑着燕云,一边点头微笑。 末了,侍卫走过来,十分客气地对燕云说:“燕大人,跟我来。” 燕云迟疑了一下,牵着马,跟着侍卫,走进大门。 侍卫连忙拉过“二红”说:“这马就不要进去了,来,把马拉到旁边马厩里吃草,让它喝水。多漂亮的马呀。” 燕云握着缰绳不肯松手,看着侍卫。 侍卫笑道:“放心,我不会要你的马的。” 燕云迟疑了一下,松了手。随着侍卫进入院内,院子很大,似乎这个城镇就只有这座院子,进人大门,两边是两排看不到头的平房,平房前面是一块极大的广场,广场上竖立着箭靶,操杠,软梯,抛石机,显然这是一块演武场。演武场那边也是两排平房,两边又有房屋遥遥相对。燕云猜想那肯定是军械库了。过了演武场后面的两排房屋,后面又是一个很大的空地,似乎已经被荒废了,但燕云看出这里也是演武场,是指导军士实战的地方,里面设有各种机关,军士们在这里操练实战,让他们适应各种环境下作战。 燕云走过实战演武场,来到一间房屋门口,侍卫敲响了房门,门打开了,侍卫进入屋内,不一会儿,一个人跟着侍卫走了出来。 燕云一眼就认出那人就是王继忠(他长得与王继英非常相像),连忙上前两步,躬身道:“王大人,我可找到你了。” 王继忠愣了愣,说:“你是谁,我怎么不认得你?” 燕云说:“我是你的家将,叫燕云。” “燕云,我记得我家没有一个叫燕云的。” 燕云笑道:“我是最近才跟着王大人的。” 王继忠说:“是吗?难怪我没见过你呢,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燕云说:“王大人有信给大人。” “信呢?”王继忠问。 “信在铁锤里面。”燕云说。 “信在铁锤里面?”王继忠看了看一眼燕云,说,“怎么不带来?” 燕云说:“他们不让带来。” 王继忠对侍卫说:“快把铁锤取来。” 侍卫有些为难。 王继忠说:“你怕他行刺我?” 侍卫还在迟疑。 王继忠说:“放心,有什么事,不怪你。” 侍卫取来铁锤,扔在燕云面前。燕云拧开铁柄后面的塞子,从中取出了一块黄色的布卷,递给王继忠。 王继忠接过布卷,手颤抖着,打开布卷,看了一遍,眼里溢出了泪水,连忙转身进入屋内。一下子跪倒在萧绰面前,说:“太后,有回信了,宋国有回信了。”说罢,将布卷递给萧绰。 萧绰拿过来看了看,说:“好,继忠,你干得好,你没说错,你的兄长回到汴梁,会促使和谈成功的。” 王继忠说:“这都是太后大度,放了臣的兄长,臣感谢太后。” 萧绰笑道:“又说傻话了不是,你能促成和谈,朕还要感谢你呢。对了,那个送信人呢?” 王继忠忽然醒悟过来,说:“在外面,太后要见他?” 萧绰说:“让他进来吧。” 王继忠出门让燕云进入屋内,屋内出了王继忠外,还有十几人在里面,上首坐着一个妇人,上了年纪,但是仍然风姿绰约,雍容华贵。燕云一看便低下头,跪在地上不敢抬起头来。 只听见妇人道:“听说是你送信来的?” 声音十分悦耳,燕云不禁抬起头来,只觉得光彩逼人,竟然忘了答话。 萧绰说:“你办了一件大好事。” 燕云说:“我只是送来一封信,算不上大好事。” 满屋子的人都笑了。 燕云觉得奇怪,左右看了看,又紧盯着萧绰。 萧绰问:“你送了一封信来,立了大功,想要些什么?” 燕云说:“我什么也不要,只要你们不打仗就行了。” 萧绰怔了怔,说:“好,朕答应你。” “说话算话?”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燕云高兴地连磕几个响头,说:“那就太谢谢您了。” 萧绰笑着对王继忠说:“继忠呀,把他带回去,好好招待。” 王继忠答应着,带着燕云出来了。依照原路,来到一间屋前,王继忠掀开门帘,进入屋内。屋里甚是简单。王继忠让燕云坐了,不一会儿,侍卫送来茶水。 王继忠说:“行军打仗,没什么好东西招待你,随便喝点茶。” 燕云不是什么讲究人,正值口渴,端起茶杯,一顿牛饮, 王继忠问:“燕兄弟,可是从汴梁来的?” 燕云说:“也是,也不是。” 王继忠听不明白,说:“这是怎么?” 燕云说:“皇上亲征了,路上走走停停,我是过了韦城,王大人才让我送信的。” 王继忠说:“这么说,皇上还在路上?” 燕云说:“可不是,要是我,我一天就到了澶州,他都走了四五天了。” 王继忠说:“怎么这么慢?” 燕云说:“皇上想回去,搬家去建业。” “迁都建业,这不是连江山都不要了吗?” 燕云说:“可不是,王大人都为这事急得睡不着觉。” “那,他还好吗?” “还好,就是太操心,大人,你说说,世上的事是操心得完的吗?” 王继忠苦笑了一下,说:“的确,操心不完。” 燕云说:“既然操心不完,为什么还要那么操心?” 王继忠说:“可能,有些事你不懂。” 燕云说:“不,我说他这事自寻烦恼。” 王继忠笑了笑,没有说什么。过了一会儿,说:“家里还好吗?” 燕云愣了愣,说:“还好,老太太身体很健康,就是想大人回去。” 王继忠神情沮丧,微微叹息了一声。 燕云说:“怎么?他们不放你?” 王继忠摇了摇头。 燕云说:“既然他们放你,大人为什么不回去?” 王继忠叹道:“还不到回去的时候。” 燕云看着王继忠,说:“大人是舍不得契丹吧。” 王继忠看起来很痛苦,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 这时,康延欣掀开门帘走进来。燕云见了,不由地站起来。 王继忠招了招手,示意他坐下来,对康延欣说:“这位是宋国的使者,名叫燕云,是兄长派来的。” 康延欣施了礼,笑道:“太后已经说了,说是家里来客人了,让我回来招待一下。” 燕云半天不知说什么才好,见了康延欣,他显得有些不知所措。他没想到王继忠的契丹妻子这么漂亮,举止娴雅,神情动人。 康延欣说罢,笑着说:“你们坐一会儿,我去准备一点酒菜。” 康延欣说罢,出去了,燕云还在愣神。 吃罢饭,燕云说:“大人,我临来之时,还有一个人托我给你带话。” 王继忠忙问:“你给谁带话?” 燕云说:“陈尧咨,陈大人。” 王继忠微微一惊,正欲问带来什么话?康延欣说:“陈尧咨?陈湘萍的哥哥?” 王继忠点了点头。 康延欣说:“他会带什么话来?” 王继忠看着燕云。 燕云说:“陈大人想见你。” “他想见我?” “是的,陈大人说你们是亲戚,这么多年没见,心里很想念你。” 王继忠说:“是吗?我也很想见他。” 燕云说:“真的吗?” 王继忠说:“那还有假?只不过我们现在还不宜见面。” 燕云说:“为什么?” 王继忠说:“两国尚在交战,不好见面。” 燕云说:“这个陈大人也想到了,他说只要你去了,他看见你,远远地说几句话就行了。” 王继忠说:“他有什么要紧的话说吗?” 燕云摇头说:“不知道。” 王继忠说:“那他说过在哪里与他相见?” 燕云说:“澶州北城城门外的大道边有一棵大柳树,陈大人约你在那里相见。” 王继忠说:“好,你回去告诉陈尧咨,让他等着我。” 又说了一会儿话,燕云告辞,王继忠也不挽留,送出了军衙。 王继忠回到屋里,康延欣说:“继忠,你真的要去见那个陈尧咨?” 王继忠说:“是该见见他了,毕竟他是湘萍哥哥。” “你有话对他说?” “是的,我想请他劝一劝湘萍,让她重新找一个人家。” 康延欣心里一喜,说:“你不回去吗?” 王继忠没说什么,紧紧地抓着康延欣的手。 康延欣说:“继忠,你不要去。” 王继忠说:“为什么?” “我觉得这个陈尧咨没安什么好心。” “你怎么有这样的想法?” “继忠,你不是说他对你不好吗?也对陈湘萍很不好,怎么会想与你见面?” 王继忠说:“延欣,你可能想多了,也许,这些年他想通了,为他妹妹着想,想见我一面,商量湘萍的事情。” 康延欣说:“不,我想没这么简单,陈尧咨不是好人。” 王继忠说:“延欣,你不要把人想得那么坏,你又没见过他。” 康延欣说:“他就是对你不好嘛。” 王继忠说:“好了,不要胡思乱想了,如果他真的能给湘萍找到幸福,我也就放心了。” 康延欣说:“这事你还没问过陈湘萍,你知道人家高兴不高兴?” 王继忠愣了一下,恻然,道:“她会高兴的。” 康延欣说:“不,她不会高兴。” 王继忠低下头,不说话。 这时,侍卫慌慌张张跑过来,说:“大人,你那个亲戚被耶律将军绑了。” 王继忠大吃一惊,忙问:“那个耶律将军?” 侍卫说:“耶律狗儿。” “耶律狗儿?他为什么绑他?” 侍卫说:“耶律将军说你的亲戚抢了他的马。” “燕云抢了耶律将军的马,这是怎么回事?”王继忠连忙跟着侍卫走出大院。 只见耶律狗儿押着燕云走过来,王继忠走上前去,问:“小将军,你为什么抓他?” 耶律狗儿说:“他抢了我的马,我难道不该抓他?” 王继忠说:“他抢了你的马?什么时候?” 耶律狗儿说:“十天前,在瀛州,他抢走了我的马,今天,可让我找到了。” 王继忠看着燕云,说:“真是你抢了耶律将军的马?” 燕云看着耶律狗儿说:“是又怎么样,今天落入你的手里,想怎么样,随你的便。” 耶律狗儿说:“你别嘴硬,待一会儿,有你好瞧的。” 燕云说:“有什么随便来,你燕爷爷皱一下眉头,不算好汉。” 耶律狗儿推了燕云一把,对手下说:“把他绑在那个柱子上。” 两个士兵拉着燕云去了,耶律狗儿说:“大人,我不是针对你,真是他抢走了我的马,他是一个奸细。” 王继忠说:“你怎么知道他是奸细?” 耶律狗儿说:“大人,他是一个宋军,不是奸细来营中干什么?” 王继忠说:“他是来给皇太后送信的。” 耶律狗儿不相信,说:“给皇太后送信的?我不信。” 王继忠说:“将军不信,可以去问一问皇太后。” 正说着,萧绰和耶律隆绪,韩德让走过来,萧绰说:“狗儿,听说你抓了一个奸细,奸细呢?” 耶律狗儿指着绑在演武场上的一个柱子上的人说:“在哪儿,就是他。” 萧绰看了一眼,说:“怎么是他?” 耶律狗儿说:“太后见过他?” 萧绰说:“他不是刚才给朕送信的那个人吗?” 王继忠说:“是的,就是他。” 萧绰说:“那他怎么就成了奸细?” 耶律狗儿说:“他抢了臣的马。” 萧绰说:“这倒是有意思,他抢了你的马?你认得是他?” 耶律狗儿说:“当然认得,臣更认得我的马。” 韩德昌说:“狗儿,他就是那回在天门口抢你马的人?” 耶律狗儿说:“是的,三叔,就是他,还有一个同伙,被我们捉住了。” 只听燕云高声喊道:“你把他怎么样了?” 耶律狗儿说:“我把他杀了。” 燕云听了使劲地挣扎着,叫骂着,恨不得立刻扑上来,把耶律狗儿撕扯两半。 二百二十四、在路上 萧绰说:“把他放了吧。” 耶律狗儿以为自己听错了,愣愣地看着萧绰。 韩德昌拍了拍耶律狗儿的肩膀说:“快,把他放了。” 耶律狗儿说:“他是宋国的奸细,为什么放了他?” 萧绰摇头道:“他不是奸细,只是一个送信的。” 耶律狗儿说:“送信的为什么抢我的马?” 萧绰说:“你去问他。” 耶律狗儿走到燕云身边,解开他的绳索,谁料,燕云一脚踢过来,耶律狗儿没有防备,急闪身时,仍然被燕云踢中。不禁大怒,喝道:“好你个奸细,我放了你,你还踢人,来,叫你试试爷爷的厉害。” 燕云什么也不说,一腔怒火只想发泄出来,他要给同伴报仇,也不管什么招式,只是一个劲地乱抓,乱打。 耶律狗儿武艺精纯,手法,步法融于一心,随机应变,不管燕云怎么乱抓乱打,都随着他的灵动的步法,将燕云的进攻化为无形。更令人叹为观止的是,他的身体不像一个实体,就像燕云自己的影子。燕云的进攻总是白费力气,耶律狗儿就是在他拳头前面,他也打不到他,永远差那么一点点。燕云越是打不到他,心里越急,越失去章法。倏地,耶律狗儿已不再眼前,在他身后,将他肩膀一拍,等他回过头来,鼻子上挨了一拳。燕云气极,挥拳横扫,却又不见耶律狗儿,只觉得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住,站立不住,仰面倒在地上。睁眼看时,耶律狗儿看着他冷笑,燕云爬起来,再战,可不几回合,又被打到。爬起来又向耶律狗儿冲过去,很快又被打倒了。 就这样被打倒七八次,燕云也不爬起来,坐在地上说:“你们杀死我吧,我就是奸细,杀了我吧。” 萧绰、韩德昌看了不禁大笑起来。 王继忠走过去,说:“燕云,起来,他们不会杀你,皇太后不会杀你。但你跟我说,那马是不是你抢的。” 燕云说:“是我抢的,但他杀死了我的同伴。” 王继忠说:“你为什么要抢他的马?” 燕云说:“我要赶路,早点把王大人的信送到汴梁去。” 耶律狗儿说:“我没骗你吧,王大人,我今天从外面回来,一进马厩就认出了‘赤云’。” 燕云说:“不,它叫‘二红,’,它是我的。” 耶律狗儿说:“你就是一个窃马贼,‘赤云是我的’。” 萧绰说:“好了,朕知道了,你们都不要争了,燕云,今晚,你先在这里住一夜,明天朕让你见一个人,再走。” 燕云不能说什么,看了看王继忠,王继忠点了点头。 当天,燕云就在契丹营中住下。王继忠来见萧绰,说:“太后,臣想早点去澶州,明天就走。” 萧绰看着王继忠,问:“不是说后天启程,为什么要提前一天?” 王继忠说:“不敢欺瞒太后,臣有一件私事要办。” 萧绰问:“什么私事?” 王继忠说:“燕云告诉臣,臣的妻兄想见臣。” “他见你干什么?” 王继忠说:“臣想他一定是为了他妹妹的事。” “为他妹妹的事?” “是的,这么多年了,陈湘萍一直未改嫁,做兄长一定是为她担心。” “你是怎么想的?” 王继忠说:“是臣对不起陈湘萍,早就想让他改嫁了,现在她哥哥约我见面,我想借此还她自由。” 萧绰想了想,说:“也好,你先去吧,朕随后就到。” 王继忠走后,康延欣来了,说:“太后,刚才王继忠是不是向你请示要先去澶州?” 萧绰说:“对呀,怎么了?” 康延欣看了看萧绰,欲言又止。 萧绰笑道:“怎么了?延欣,你今天怎么吞吞吐吐的。” 康延欣说:“王继忠想去见陈尧咨。” 萧绰说:“陈尧咨?不是他妻子的哥哥吗?” 康延欣说:“陈尧咨就是陈湘萍的哥哥,但是他对继忠不好。” 萧绰说:“他对王继忠不好,那又怎么了?” 康延欣看着萧绰,好一会儿,才说:“我想跟继忠一起去澶州。” 萧绰看了康延欣一眼,说:“好,你们一起去吧。” 次日,燕云刚从睡梦中醒来,就被王继忠叫了过去,到了王继忠的门前,见门口停着一辆马车,侍卫正往车上搬东西,旁边又停着一辆篷车,篷车旁边站着一个人,远远地看着,那身影颇为熟悉。 燕云走过去,正巧那人回过头来,四目相遇,都惊喜地叫起来,燕云上前一把抱住那人,说:“兄弟,你还活着?” 那人也紧抱着燕云,在燕云背上捶了两锤,说不出话来。 燕云推开那人,上下打量,说:“兄弟,你真的活着?” 那人拍了拍自己的胸脯,说:“这不是好好的吗?谁说我死了?” 燕云睁着怪眼,说:“不就是哪个耶律狗儿,给了你一刀的那个契丹人,他说的。” 王继忠走过来,说:“那是他故意气你的。” 燕云气愤愤地说:“这个小王八羔子,又上他的当了。” 那人说:“燕云兄,别生气,气也白气,你又打不过人家。” 燕云垂头丧气地说:“真他妈的倒霉,怎么就遇到他呢。” 王继忠笑了笑,说:“好了,你们坐上前面那辆马车,我们上路。” 燕云看着王继忠,说:“去澶州?” 王继忠点点头,说:“是啊,你不是说陈尧咨等着我?” 燕云四周看了看,像在寻找什么东西。王继忠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坐上前面的马车。燕云带着万般不舍,坐了上去,靠着一个大木箱,同伴也上了马车,坐在他的身边,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聊起来。 赶车人看他们坐下,说了一声:“坐好了。”忽地,朝马背上打了一鞭子,马儿迈开双腿踏上了澶州之路。王继忠的马车也随后启动了。 马车一上路,康延欣就伸出手来,紧紧抓住王继忠的手,王继忠将她的手握住,她的手在微微地颤抖。王继忠向她靠了靠,她顺从地将头靠王继忠的肩膀上。 好久他们一言不发。路上不好走,到处都是车辙,高低不平,又被冻得坚硬。马车颠簸得厉害。 走了一阵子,康延欣有些受不了,忙叫赶车人停下来,下了车,蹲在路旁一阵呕吐。 王继忠蹲在她的身边,等她稍微平静下来,说:“延欣,要不你就别去了?” 康延欣摇了摇头,说:“不,我要跟你在一起。” 王继忠说:“你吐得这么厉害,怎么去?” 康延欣什么也不说,上了马车,王继忠叮嘱了赶车人两句,进了马车,依旧坐在康延欣身边,抓住她的手。 王继忠说:“延欣,你这些时是不是太累了?” 康延欣说:“不,我就是有些担心。” “还是怕陈尧咨害我?” 康延欣没说什么,只紧握着王继忠的手。 王继忠安然地说:“不要胡思乱想了,来,好好睡一觉。” 康延欣侧身倒在王继忠怀里,闭着眼睛。王继忠低头看着她,大约是刚才呕吐了的缘故,她的脸有一些苍白,额头上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两腮泛着淡淡的红晕。 王继忠吻了吻康延欣的腮帮。康延欣睁开眼睛,看着王继忠,眼睛呈现异常明亮的光彩,不过,很快,又黯淡下去了。 王继忠看出了她的目光变化,清楚她心里所想。说:“延欣,你说我们这像不像走在潢川边上?” 康延欣说:“不像,倒像夏天纳凉躺在葡萄架下面的秋千上。” 王继忠说:“你真会想,但那是热天呀,现在这么冷。” 康延欣说:“不管是什么天,就是像,那时候你也是坐在旁边,就这么推着我,就那么睡着了,我那时刚怀上怀玉。” 王继忠笑道:“是的,想吃葡萄伸手就摘,也不用洗,直接丢进嘴里,跟蜜一样甜。” 康延欣说:“我是要剥皮的,都是你剥了皮,给我吃的。” 王继忠说:“就你穷讲究。” 康延欣笑道:“我是不是太为难你了?” 王继忠吻了一下康延欣的额头,说:“只可惜,以后我就太忙了,没有功夫给你剥葡萄皮了。” 康延欣什么也没说,头向王继忠怀里靠了靠。 王继忠说:“延欣。” “嗯。” “谢谢你。” 康延欣坐起来,看着王继忠,有些惊慌。 王继忠说:“你不知道,我来契丹时,真是万念俱灰,就没打算活在这个世上,后来我想出家,结果遇到你,是你救了我。” 康延欣说:“继忠,你为什么跟我说这个?” 王继忠说:“延欣,你听我说,我看到你第一眼我就知道我这辈子离不开你了,是真的,就像我们几百年前就认得,你就是我,我就是你。” 康延欣说:“你也有这个感觉?我也是,我曾经因为你是俘虏,要离开你,但是你身上就像有一块吸铁,牢牢地把我吸住,我越想离开你,却被你吸得越紧。” 王继忠说:“延欣,我这辈子离不开你。” 康延欣说:“我也是。” 马车还在颠颠簸簸地走,风很大,从车窗里钻进来,冻得手脚发麻。路上来来往往的人很多,都急匆匆的,士卒被当官的催着跑步向前。当官的骑着马,大声斥责着落后的士卒。 前方有人在平整路基,王继忠问了一下,修路的人说:“皇太后,皇上明天就要去澶州了,道路要好好修整一下。” 王继忠又问,澶州那边怎么样了。 那人摇了摇头,说:“太师昨天打了一仗,被宋军打退了。” 王继忠说:“没事,太师只是试探性进攻。” 军士高兴起来,说:“将军说的是,好戏还没上场呢。” 王继忠说罢,让车夫继续赶路。中午,他们把马车停在路边,康延欣从一袋子里,拿出了一袋干粮,分给大家吃了。 王继忠对燕云说:“怎么样?” 燕云说:“大人,我就是一个当兵的,什么苦都吃过,这时候,有吃的就不错了。” 王继忠看了看太阳,天上云彩很厚,太阳偶尔在云彩的缝隙里露个头。 燕云说:“大人,是不是又要下雪了?” 王继忠说:“雪可能是下不了,恐怕要刮大风。” 燕云说:“不是已刮起了大风?” 燕云的同伴说:“你懂什么,大人说的是龙卷风,就像水里的漩涡,就这样一下子把你吸进去,倏地,没有了,天上去了,看不见了。”他一边说一边做着手势。 燕云一掌拍在他的手上,说:“就你懂?那是夏天才有的旋儿风,这大冬天,那来那门子妖风?” 同伴说:“妖风?这不是妖风?”说着向燕云示意身后的那些契丹人。 王继忠走到康延欣身边,说:“今晚可能要刮大风了,我们得找一个地方过夜。” 康延欣说:“我听你的。” 王继忠让所有人快点吃饭,吃完饭好赶路。他叫来燕云问前面有没有村庄。 燕云说:“前面有一个李家庄,可以上那里住宿。” 王继忠说:“好吧,今天我们就在李家庄过夜。” 王继忠说完上了自己的马车,燕云却想和车夫调换一下,跳上驭座,怎么都想过一把驾车的瘾。车夫拗不过,只好爬上马车坐在燕云的坐的地方。 燕云很高兴,得儿驾地赶起马车来。燕云的同伴用手碰了碰车夫,说:“你别管他,他是马痴,就喜欢马。” 车夫说:“我知道,为了抢小将军的马,还挨了小将军的打呢。” 燕云回过头,说:“那小子,我饶不了他。” 车夫笑了一声,说:“你又打不过人家,能把他怎么办?” 燕云说:“哼,‘二红’是我的,我早晚会把它弄回来。” 车夫说:“你回宋国了,怎么弄回去?” 燕云冷哼了一声。 一路上,王继忠还是握着康延欣的手,发现她的手有些冰凉,问她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康延欣摇着头。 “是不是还在为我和陈尧咨见面的事担心?” “继忠,我有些害怕。” “别怕,他不会对我怎么样的,毕竟我还是陈湘萍的丈夫。” 康延欣摇着头,说:“不,继忠,或许正是因为陈湘萍,他更恨你。” 王继忠叹道:“你说的也许对,可是,为了湘萍,我一定要去见他。” 康延欣说:“好吧,我陪着你。” 王继忠吃惊的看着康延欣,说:“不,延欣,你不能去。” 康延欣说:“我为什么不能去?” 王继忠说:“陈尧咨如果知道了你的身份,岂能饶过你?” 康延欣说:“你放心,我可以打扮成一个侍卫,跟着你,站在你的身边,什么也不说。” 王继忠说:“我说不过你,反正我不会让你去的。” 康延欣笑着说:“我自己长的有脚。” 进入李家庄,庄里已经住了一支契丹军,老百姓都不见了,契丹人到处找吃的,但找了半天没有找着,就到菜地里弄了一些萝卜青菜和小米合在一起煮了,一群人围着灶台,等着饭熟。 当官的是一个矮胖子,契丹人,戴一顶狐皮帽子,占去半个脑袋,帽檐几乎盖住了他那一双忽闪忽闪的小眼睛。他在村口放了警戒,王继忠进村的时候被放哨士兵拦住了,侍卫呵斥了几句。王继忠伸出头问他们是谁的队伍。士兵说了一个名字,王继忠不认识,便让士兵带他去见他们的长官。 士兵来到矮胖子跟前,说:“队长,有个人想见你。” 矮胖子坐在一辆马车的车把上,腿短,悬在空中,听见士兵报告,抬头看了看王继忠,立刻眼睛都直了,忙从车把上跳下来,向王继忠行了一个大礼。 王继忠连忙拉住说:“哎哎哎,兄弟这是干什么?” 矮胖子说:“上将军,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王继忠说:“我奉命去澶州,眼看天就黑了,晚上没地方住,所以来村里暂住一宿,村里还有地方住吗?” 矮胖子连忙堆笑道:“有有有,这里有一幢上好的房屋,上将军可以住下。上将军几个人?” 王继忠说:“一共八个人,找一间大一点的房子就行了。” 矮胖子回头看见康延欣走下车,连忙说:“公主也来了。那可不行,必须有两间房才是,上将军放心,我去为你安排。” 王继忠笑道:“有劳了。” 矮胖子去了不久,回来说:“上将军,我叫士兵为你收拾了两间上房,请你过去。” 王继忠一行跟着矮胖子进入一座宅子,青砖青瓦,确实与别的房屋不一样,一路上,王继忠见到的大多数是茅屋,偶尔有些瓦房,也是没有这么气派。 王继忠看了看矮胖子,说:“兄弟,我们住在这里,你住在哪里?” 矮胖子笑道:“我嘛,就在隔壁,为上将军和公主守卫。” 王继忠笑了笑,说:“多谢兄弟,辛苦你了。” 矮胖子说:“上将军,你不要叫我兄弟,我受不起,我叫萧十三。” 王继忠嘴里念道:“萧十三。” 萧十三道:“对,大人不认得我吗?” 王继忠看着萧十三,摇了摇头。 萧十三说:“看来上将军真的忘了。” 王继忠说:“我们见过面吗?” 萧十三说:“当然见过。” 王继忠全然不记得,愣愣地看着萧十三,说:“请原谅,萧十三兄弟,我实在不记得。” 萧十三说:“上将军不记得就算了。” 王继忠说:“你说说嘛,我们在哪里见过面。” 萧十三摇摇手,说:“唉,还是不说了吧。” 王继忠说:“萧十三兄弟你不说,我的心里就不痛快。” 萧十三说:“嗐,就是上将军第一次来契丹,去上京的路上是我一路照顾你的。不过,上将军不要见怪,我可是奉上面的命令,送你们的。” 原来萧十三说的是解送俘虏回契丹的那件事,不过,王继忠依旧想不起来眼前这个人。 萧十三说:“上将军,从那次起我就佩服你,觉得你今后一定会飞黄腾达的。我果然没看错人,上将军真的是人中龙凤,了不起。” 王继忠说:“萧十三兄弟,你可不要这么说,我只是一个俘掳过来的南人,怎么能跟你们正统的契丹人比?” 萧十三叹道:“什么正统契丹人?正统契丹人都完了。” 王继忠说:“你怎么说这样的话?” 萧十三说:“上将军,你来契丹已经十几年了,难道你没看见契丹人都完了吗?再没有先前那股劲头了,都腐败了。我跟你说,上将军,契丹人算是没救了,不说别的,就拿这次打仗,契丹人都不想出力了,都贪生怕死了,打仗连奚人还不如,我都为契丹人脸红。” 王继忠听着他发牢骚,不知如何回答。 萧十三说:“所以,皇太后重用你们南人,我觉得用得对,有些契丹人还不服气,有什么不服气的?” 王继忠知道他也不服气,便说:“萧十三兄弟,天不早了,我们赶了一天的路,想休息了。” 萧十三忙说:“对呀,是该休息了,明天还要去澶州呢。” 萧十三说罢,出去了。 夜里果然狂风大作,摧屋拔树似的,房屋像航行在大海上一样,颤抖着,狂风怒吼着,海浪似的卷过来。 忽然,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王继忠翻身起来,拿起一柄铁枪,打开房门。一道耀眼的红光直射进来,王继忠大吃一惊,只见萧十三倚靠在门边,喘着粗气,说:“上将军,快走,发大火了。” 王继忠出门一看,只见火光弥天,整个村庄都燃烧起来了。 王继忠慌忙跑进屋内,叫醒屋里人。这时,大火已经烧到屋顶了,风势又大,霎时,整个房屋都燃烧起来,不断有烧毁的椽瓦檩条坠落下来。 康延欣赶了一天的路,身体又有些不适,睡得正沉。王继忠叫了几声,没有叫醒,抱起她就跑了出来。 康延欣睁开眼睛,只见火光遍地,浓烟滚滚,她被烟尘呛得又是咳嗽,又是流泪,看着王继忠站在身边,惊惶地问:“继忠,怎么失火了?” 王继忠扶着康延欣在一个空地上坐下,说:“延欣,别怕,可能是,士卒们烤火不小心点燃了什么。” 王继忠说这话的时候,目光警惕地四处望着,他知道这场大火烧得蹊跷。 康延欣看着漫天的大火,风卷着火舌舔着夜空,火星冲天而起,在高空中明明灭灭,最后被黑夜吞噬,不见了。夜空则被染了一抹胭脂的颜色。 二百二十五、对弈 赵恒走了六天,还在路上,前方急报雪片似的传来,契丹军已经开始攻打澶州了,羊观、盐堆、凫雁已经失守,形势十分危急,不过,李继隆、石保吉率军已经打退了契丹军的围攻,契丹军现在在十里外扎营,将澶州三面包围起来了。 奏报中还说,将士们听说皇上要来,都非常期待,士气高涨,请皇上早日亲临前线。 赵恒看了默不作声,将奏折放到一边。 寇准说:“皇上,前面就是澶州了,再走半天就到了。” 赵恒说:“寇卿家,今天,朕实在是太累了,不想动了,我们就在这里息一晚上,明天再去澶州吧。” 寇准说:“皇上,您就再忍耐一下,马上就到了,李继隆说澶州的行宫已经收拾好了,只等陛下去住。” 赵恒说:“算了吧,朕这几天住在帐篷里住习惯了,其实,帐篷也不错,不比宫殿差。” 寇准说:“前方将士都盼着皇上去呢。” 赵恒说:“这个朕知道,但朕不是已经到这里来了?离澶州不过十几里的路程,有什么事,随时都能处理。” 寇准知道已经说不动赵恒了,悒悒地回去了。 这时队伍已经停下来,士卒们开始搭建营寨,老将王显站在一个土墩上指挥着,他手里拿着各色旗帜,随着旗帜的挥动,军士们便找到自己的地方建起自己的营寨。 王显一边指挥一边喊话,说前面就是澶州了,契丹军就在前面,让将士们把营寨搭牢固点,以防契丹人偷袭。 有人问:“老将军,澶州离这里不过十几里地,走快点一个时辰就到了,为什么还要在这里宿营?” 王显说:“澶州现在没有那么多房子,去了还是要搭帐篷。” “可是,我们早点去,还可以帮一把,早点打退契丹人早点安生。” 王显说:“契丹的大军还未到,你们去是对付更多的敌人的。” “契丹人是不是很难对付?” 王显笑道:“别听人说的邪乎,他们也是肉体凡胎,一刀下去也同样人头落地,再也爬不起来。” “老将军杀过几个契丹人?” 王显正欲回答,却见寇准向他招手,连忙走过去。 寇准说:“真的在这里扎营?” 王显说:“皇上不走了,有什么办法?” 寇准叹道:“唉,还是我无能呀,想当年,唐太宗李世民东征高丽,也是犹豫不决,可他的手下给他来了一个瞒天过海,一举荡平高丽。可我怎么就想不出好办法呢?” 王显说:“寇大人不要烦恼,皇上已经到了这里了,难道他还会回去不成?” 寇准说:“但前方军情紧急,若是再迟疑,只怕李继隆、石保吉抵挡不住契丹大军呀。” 王显说:“大人放心,明天一定让皇上进驻澶州。” 此时,太阳已经西斜,北风劲吹,刚搭建的帐篷鼓着大肚子,士卒们拉起了绳索,绑在木桩上,周边压上泥土,帐篷仍旧摇晃不止,像一个醉汉。 一个骑兵跑过来,向守门的士兵问枢密院在什么地方? 守门的士兵扭头看见寇准,便把骑兵带过来,说:“寇大人,这人找枢密院。” 寇准知道,他一定有什么急事,便说:“我是寇准,有什么事对我说。” 骑兵忙给寇准跪下,说:“小的见过寇大人,我正是来找你的。” 骑兵说罢,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寇准,说:“我是范廷召将军的手下,这是范将军给您的信。” 寇准听说是范廷召的信,心里吃了一惊,连忙打开书信,看了一遍,一把捏在手心里,对守门军士说:“你先带他下去吃点东西。”回头又对送信人说:“不要乱说话。” 送信人说:“我知道,大人。” 守门军士带着骑兵走了,寇准吸了一口气。 王显看着寇准的神色有些不对,忙问:“范廷召怎么了?” 寇准看了看左右,对王显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走,回枢密院去。” 二人进了枢密院,正好王继英、王旦也在。 王旦见寇准进来,说:“寇大人,下官要先去澶州一趟,查看一下河防。” 寇准说:“王大人别走,先看看这个。” 寇准说罢,将范廷召的书信递给王旦。王旦看了书信,吃惊地说:“这是怎么搞的,怎么会这样?” 王继英说:“怎么了?到底怎么了?”说罢,从王旦手里拿过书信。 “不可能,不可能呀,契丹军主力不是已经南下大名府,攻打澶州了吗?瀛州哪来这么强的契丹军?”王继英说。 王显问:“到底怎么回事?范廷召怎么了?” 寇准说:“范廷召失败了,万余将士死伤殆尽。” 王显大惊失色,半天才说:“谁打败了范廷召?” 寇准说:“契丹留在瀛州的部队,不仅打败了范廷召,还打败了张顺,张顺也战死了。” 王显说:“一支留在瀛州城外的契丹军,竟然打败了范廷召、张顺两支劲旅,这是一支什么样的部队?” 王继英说:“据我所知,契丹精锐都已南下,留在瀛州城外的契丹军战力应该不强,他们只是监视瀛州,想不到竟然打败了范廷召。” 王旦说:“傅潜呢?傅潜为什么不救援?” 王显说:“是呀,傅潜为什么不救援,范廷召可是他的手下呀。” 寇准气愤一掌拍在桌子上,说:“这样的人就该抓起来处斩,以正国法。” 王继英说:“时局就是坏在这些人的手里。” 王旦说:“寇大人,接下来,该怎么办?皇上如果知道了,一定很担心的。” 寇准说:“是啊,我就是担心这个,皇上知道范廷召吃了败仗,一定要回汴梁的。” 王继英说:“依我看奏折还是先不给皇上看。” 王显说:“这怎么行,皇上怪罪下来,谁担当得起?” 王继英说:“不是不给皇上看,是等明天皇上到了澶州再给他看。” 王旦说:“继英兄说得对,等皇上到了澶州,再给他看,他就是想回去也回不去了。” 寇准说:“好,那就这么办。” 遂压下奏折,寇准又连忙命人将送信的骑兵连夜送到澶州,以免他在军中说漏了嘴。 王旦也去了澶州,毕竟这两天气温下降得厉害,虽然又军民日夜巡逻在黄河上,但谁能担保不出岔子呢,一旦契丹人渡过河,后果不堪设想。 寒冷的天气不仅让王旦忧心,也让赵恒焦虑不安,他不相信千里黄河之上,会日夜有军民巡逻,凿冰。即使,有人凿冰,那么长的河道,哪里每一处都能看到,万一漏了一个地方,契丹人渡过来怎么办? 赵恒坐在帐篷里,听着北风呼啸而过,风如刀子般地扎进来。他的面前放着一盆红彤彤的炭火,赵恒的手几乎伸到燃烧的炭火上,犹自觉得寒冷。他裹紧了衣服,身上还披了大氅,又叫王应昌添加了木炭,才觉得好一点。 晚膳,赵恒只喝了一碗百味羹,剩下的东西,一口没吃,命人送到枢密院去了。 寇准看着端来的饭菜,问:“怎么?皇上没吃?” 王应昌摇摇头,说:“皇上只喝了一碗百味羹。” 寇准说:“皇上没胃口?” 王应昌说:“皇上可能还是不想去澶州。” 寇准说:“应昌,你在皇上身边多久了?” 王应昌说:“已经小十年了。” 寇准说:“你忠于皇上吗?” 王应昌说:“皇上是我的主子,我愿意为皇上赴汤蹈火。” 寇准说:“那么你是希望皇上坐稳江山了?” 王应昌说:“我当然希望皇上的江山永固,万载千秋。” 寇准说:“但是眼看着皇上的江山要落入别人之手,你不着急吗?” 王应昌说:“我着急呀,怎能不着急?但是我有什么办法?” 寇准说:“只要你听我的,我们一起帮皇上守住江山。” 王应昌说:“寇大人,我听你的,你说,我该怎么?” 寇准说:“我们先劝皇上进入澶州,再做别的打算。” 王应昌说:“好,我回去就劝皇上。” 王应昌回到皇帐,赵恒还是坐在火盆旁,见王应昌回来,说:“寇准他们睡了吗?” 王应昌说:“没有,寇大人正在和人下棋。” 赵恒惊道:“什么,寇准还在与人下棋?” 王应昌说:“是的,皇上,寇大人今晚还喝了好多酒呢。” “是吗?他还有心喝酒?” “是的,皇上,寇大人说还是御厨的手艺好,做的菜好吃。” 赵恒伸了一个懒腰说:“看来寇准是胸有成竹哟,朕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 王应昌说:“皇上的确没有什么好担心的,几个契丹人有什么了不起,我看寇大人才了不起,那才是大将风度。” 赵恒说:“好,你忙去吧,明天还要去澶州。” 王应昌低头去了,出了营帐,忽然想起一件事,急急忙忙地来到枢密院,寇准见了,惊问:“你怎么又来了?” 王应昌在寇准耳边说了两句,寇准点头说:“对,你想的周到,快回去吧。” 王应昌走罢,寇准连忙找来王继英,说要和他下棋。 王继英莫名其妙地看着寇准,说:“寇大人,你怎么这时候还有心思下棋?皇上知道了,会怪罪的。” 寇准说:“我就是下给皇上看的。” 王继英越是不解,说:“下给皇上看的?” 寇准说:“大人,皇上现在正是惶恐不安之时,需要镇定,这镇定从何而来,一是前方战报,二是身边的人镇定自若,如果看见我们忙乱,那他岂不更加慌乱。” 王继英说:“所以,你要和我下棋,让皇上看见,好让他放心?” 寇准说:“正是此意。” 王继英为难道:“可惜,我没有大人这么好的定力,我怕皇上来了看出端倪来,我给大人推荐一个高手,怎么样?” 寇准说:“什么样的高手?我见过没有?” 王继英说:“大人还没有见过,英雄出少年,人家才十几岁,但是已经打遍天下无敌手了,只怕大人未必赢得了他。” 寇准一听,兴趣大增,说:“他是谁,我倒要会一会他。” 王继英说:“他叫杨仪,从小就智慧超群,读书真的是过目不忘,大人十九岁中了进士,你可知道他几多岁中的进士?” 寇准说:“难道他十八岁中的进士?” 王继英摇头道:“大人是猜不到的。” 寇准说:“难道他十五岁就中了进士?” 王继英说:“人家是十一岁就中了进士。” 寇准惊骇不已,说:“真有这么聪明的人?” 王继英说:“的确不假,只可惜他沉迷于黑白之中,对别的事都不感兴趣,所以,宦途不顺,只在翰林院当了一名学士。” 寇准说:“这次他也来了?” 王继英说:“来了,我去把他叫来。” 寇准忙说:“好好好,就说我请他喝酒。” 王继英去了不久,带来年轻的后生,后生长得倒是清秀,只是蓬头垢面,衣服也好久没有清洗,见了寇准,只是一揖。 寇准知道遇到一个狂生,也不见怪,指着摆好的棋盘,说:“你会下棋?” 后生说:“略知一二。” 寇准说:“那就陪我下两盘。” 后生也不客气,坐在寇准的对面,说:“我不和别人下白棋。” 寇准说:“你想怎样?” 后生说:“有酒吗?” 王继英说:“有哇,而且还有酱牛肉,点羊头,炒腰干。” 后生叫道:“好,那我就陪大人下几盘。” 面对这个狂生,寇准心里甚是不快,想好好教训一下他,叫他也知道什么叫天高地厚。 甫一交手,寇准就感到对手强大无比,遂不敢大意,一步一步下得小心翼翼,碰到精彩的棋局,连声惊呼,拍手称赞。 杨仪也遇到了高手,被寇准的棋艺所折服,二人你来我往在棋盘上争来夺去,杀得天昏地暗,寇准竟忘了他只是演戏给赵恒看的。 王应昌回到皇帐,被赵恒叫住。王应昌说:“皇上叫奴才有什么事吗?” 赵恒说:“朕想出去走走。” 王应昌说:“皇上,天这么晚了,外面又冷,出去干什么?” 赵恒说:“朕在帐篷里闷得慌。” 王应昌说:“那皇上要到哪里去?” 赵恒怒道:“好你个狗奴才,朕到哪里去,要对你说吗?” 王应昌连忙闭了嘴,喊了几十个侍卫,点燃灯笼,扶着赵恒出了皇帐。 王应昌心想,幸亏我多了一个心眼儿,不然,就露馅了。皇上的疑心病很重,王应昌已经领教过很多次了。 出了门,赵恒站在门口,望了一会儿北方,黑夜沉沉,北风呼啸,赵恒裹紧衣服,迈步向枢密院走来。 “果然,是去查看枢密院,不知寇大人是不是在下棋?”王应昌心里忐忑不安,上前,说:“皇上是要去枢密院吗?” 赵恒不做声,大步走着。 王应昌说:“要不要奴才去通报一声?” “通报什么?”赵恒问。 王应昌说:“让他们出来迎接皇上。” “多事。”赵恒说了一句,加快了脚步。 王应昌紧跟着赵恒,一路小跑,来到距离枢密院不远,赵恒停下脚步,令侍卫留在原地,自己一个人走过去。 站在枢密院门口的卫士看见赵恒走过来,正要进帐通报,赵恒做了一个手势,卫士站立不动了。 赵恒走到门口,只听见帐内笑语喧哗,棋子落在棋盘上,清脆而有力。赵恒站在门口,一股清雅的酒香扑鼻而来,令人陶醉。他轻轻地推开门帘,只见寇准和杨仪一边喝酒一边下棋,纵谈欢谑,好不畅快。 赵恒在门口站了良久,见寇准和杨仪二人都专注于下棋,你来我往,互不相让,激斗正酣,喝着酒,吃着牛肉,羊头,腰干,下到妙处,不禁鼓掌欢呼,下到臭手,又禁不住抓耳捞腮,想要悔棋,另一方则死死按住,双方争得面红耳赤。 王应昌走过来,说:“皇上,外面风大,您还是进去吧,小心着凉了。” 赵恒回头看了王应昌一眼,没说什么,面带喜色,轻轻地走回来。 王应昌说:“皇上,你怎么不进去了?” 赵恒说:“你没听说‘乘兴而来,兴尽而归’?回去,我们回去。” 一帮侍卫都一脸懵懂,跟着赵恒往回走。王应昌推开门帘,望帐内看了看,长吁一口气,心里一块石头落地了。 回到皇帐,赵恒便让人伺候他洗了一个热水澡,爬上床,很快就发出了鼾声。 黎明时分,李家庄的大火终于熄灭了。王继忠在康延欣身边站了半夜,一手拿着铁枪,一手将康延欣揽在怀里。火势太大,康延欣想让人救火,王继忠摇摇头,说救不了了,只能眼看着大火熊熊燃烧。 空地里,站着很多人,大队军士自觉地来到这里,把王继忠围着,有的军士试图灭火,却被大火灼伤了。 萧十三急得跺脚,说他们的粮草都被烧了,今后吃什么? 王继忠问:“部队伤亡怎么样?” 萧十三说:“有十几个人没看见,马烧死了两匹,丢失了五匹。” 康延欣问:“大火是怎么烧起来的?” 萧十三说:“是有人放的火。” “有人放的火?”康延欣惊问,“谁放的火?” 萧十三说:“宋国人,肯定是宋国人。” 康延欣说:“宋国人,这里哪来的宋国人?” 王继忠将康延欣的手紧紧握了一下,康延欣醒悟过来,不自觉地看了一眼燕云和他的同伴。 萧十三用刀一指,说:“对,就是他们,大火就是他们放的,把他们抓起来。” 军士们一拥而上,抓住了燕云和他的同伴。 燕云高叫:“我没放火,你们为什么抓我。” 萧十三说:“这里就是你们是宋国人,火不是你们放的,难道是我们自己放的。” 燕云说:“我们一直睡在这座宅子里,没有出来,怎么放火?” 萧十三说:“你们一直睡在这屋子里,没出来,谁能证明?” 燕云看了看睡在他身边的人,但是,他们都没作声。燕云又看了看王继忠。 王继忠说:“昨天,大家都累了,睡得沉,燕云也累了一天,应该不可能出去放火。” 萧十三说:“上将军,这人没安好心,火一定是他们放的。” 王继忠说:“先不要这样说,还是查一查,再说。” 燕云看着王继忠,说:“大人,你也不相信我?” 王继忠说:“不,我相信你,我没说这火就是你们放的,你不要焦急,事情一定会有一个水落石出的。” 萧十三把燕云和他的同伴押了下去。 康延欣看着王继忠,说:“继忠,你觉得火是他们放的?” 王继忠说:“不,不是他们放的。” “那为什么要把他抓起来?”康延欣问。 王继忠不做声,看着渐渐熄灭的大火,长长地叹息了一声。只见一个军士悄悄地走进夜色里。不久,一个黑影从村口一闪而过,契丹军立即扑了上去,不一会儿,押来一个宋人。两个契丹兵扭着他的双臂,压着他的头,走到王继忠跟前,说:“大人,我们抓住了一个奸细。” 王继忠让那人抬起头,问:“你是宋军的奸细?” 那人说:“不,我不是奸细。” 王继忠说:“你不是奸细,来这里看什么?” 那人说:“这里是我的家,我回来看看我的家。” 王继忠说:“这是你的家,你住在那间房子里?” 那人指着眼前的那座大宅子,说:“这就是我的房子,我就住在这里面。” 王继忠说:“你说说,房子是什么样的,里面有些什么?” 那人便将房屋里外,叙说了一遍,果然半点不差。 王继忠点头道:“你说的不错,房子是你的。放了他,他不是奸细。” 军士松开手,那人转身走了,王继忠扶起康延欣,说:“走,我们去放了燕云他们。” 王继忠找到萧十三,说:“萧十三,放了他们吧,火不是他们放的。” 萧十三说:“大人怎么这么说?” 王继忠说:“萧大人记得不记得,昨天你喊门的时候,他们是不是还睡在屋里?” 萧十三说:“是呀。是睡在屋里。” 王继忠说:“这不就对了,如果火是他们放的,他们不早就跑了,怎么会回来,让大火烧呢?” 萧十三想了想,说:“大人说得对,险些冤枉他们了。”连忙把二人放了。 二百二十六、小兵张环 天亮了,王继忠一行继续上路,让燕云和他的同伴在前面走了,早点回去报告。告诉燕云,今天他就可以到达澶州,明天就可以与陈尧咨见面。 燕云和同伴辞别了王继忠,走了。 王继忠和康延欣上了马车,一路向南行来。 “继忠,我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康延欣说。 王继忠说:“别胡思乱想了,我们会好好地。” 康延欣说:“晚上的那场大火,烧得很蹊跷。” 王继忠点点头说:“是的。” 康延欣说:“一定是有人故意放的火。 王继忠说:“是啊,不然也不会整个村子都烧起来。” 康延欣说:“真的不是燕云他们放的?” 王继忠说:“不是。” “你知道是谁放的?” 王继忠没说什么,抓住康延欣的手,望着窗外闪过的杨柳树,脱尽绿叶的枝条显得有些干枯和僵硬。 康延欣看着王继忠,说:“是不是那个被抓来的那个宋人?” 王继忠仍没作声,眼睛却有些湿润,闪着亮光。 康延欣说:“他们为什么连自己的房子都要烧掉?” 王继忠说:“这就是战争的残酷,为了国,有些人便舍了家,舍了命,不计个人,这便是他们的家国情怀。” 康延欣说:“可是这代价也太大了。” 王继忠叹道:“愿得此身长报国,何须生入玉门关。以身许国,生死不计。” 康延欣看着王继忠,轻轻地靠在他的肩膀上。 王继忠说:“这样的英雄,我已经做不到了,只望天涯静处无征战,兵气销为日月光。” 康延欣说:“继忠,你会成功的。” 王继忠看着康延欣,一只手揽着她的肩头,说:“如果,能促成两国和睦,王继忠成不成功,倒无所谓,反正我干的是两边不讨好的事。” 康延欣说:“我知道你的心情。” 王继忠说:“无论我怎么做,我都摆脱不了挨骂的命运,宋人骂我是‘奸贼’,契丹人也骂我是‘奸贼’,一个骂我‘忘恩’,一个骂我‘负义’。无论怎样,我都会遗臭万年。” 王继忠说罢,溢出了泪水。 康延欣说:“不,你不会遗臭万年的,你一定会名垂千古,继忠,并不是你是我的夫君,我才这样说的,所谓‘奸贼’他们都是为了私欲,出卖国家,出卖民众,而你是为天下谋太平,为黎民百姓谋福利,你是大英雄。” 王继忠拍了拍康延欣的肩膀,无可奈何地笑了笑。叹道:“这些事,听凭他人评说,我不计较。” 康延欣说:“相公,有如此胸怀,何愁大事不成?” 王继忠笑道:“就你让我开心。” 康延欣也笑了笑,身体靠紧了王继忠。 燕云和同伴由王继忠的侍卫陪着出了契丹大营,来到宋军营寨前面,高叫宋军开门。 宋军问明情况,报告给李继隆,李继隆让人放他进来。见了面就问:“怎么去三四天,才回来?” 燕云说:“别提了,差一点回不来了。” 李继隆忙问怎么回事。 燕云便把发生的事说了一遍,说:“他妈的,这趟买卖算是赔了。” 李继隆说:“唉,不要生气,回头我送一匹马给你。” 燕云说:“大人,我不是稀罕你的马,我是稀罕我那匹马,你不知道它多听话,我就是舍不得它。” 李继隆说:“好了,那也没办法,再说,那确实是你抢人家的。” 燕云说:“这事就怪陈尧咨,他非让我跟王继忠说要他要见王继忠,惹得王继忠问这问那,不然,我早回来了,那样也不会碰上那个耶律狗儿,‘阿红’也不会被他抢回去。” 李继隆问:“陈尧咨约见王继忠干什么?” 燕云说:“不知道,可能谈一些家事。” “谈家事?” “他们是亲戚。” “我知道,”李继隆说,“王继忠来了没有?” “来了。” 李继隆神情有些发呆,对燕云挥了挥手,让燕云去行营去见王继英。 燕云离开澶州时,去见陈尧咨。陈尧咨还在军械库里,在他身边堆了一堆箭矢,箭杆不足一尺,几乎是普通箭矢的一半长,陈尧咨将它们擦得光亮。 燕云不认得这是什么箭,拿起一支,问陈尧咨。 陈尧咨把箭拿过去,说:“这叫木羽弩箭。” “木羽弩箭?这么短,能射多远?”燕云问。 陈尧咨冷笑一声,说:“能射多远?若是你,可能只能射一百步,但是放在那上面,可以射七百多步。” 燕云看着摆放在墙边的一架床子弩,骇然,他从没见过射到七百多步的床子弩,不相信它有那么大的威力。 这时,一个军士走过来,一眼看见那架床子弩,眼睛一亮,上前摸着,像摸着自己最心爱的东西一样。 陈尧咨看了看军士,军士年纪不大,二十来岁,长得不胖不瘦,相貌英俊,有一双明亮清澈的大眼睛。 军士站在床子弩旁边不动,仔细地观看着,抚摸着,一脸欣喜,惊奇之色,随手扳动了绞轴。 陈尧咨说:“别乱动。” 军士放了手,说:“大人,这是你修的?” 陈尧咨没说什么,看了军士一眼,那目光告诉军士:“这还用问吗?” 军士说:“大人真是高手,这床子弩终于被大人救活了。” 陈尧咨说:“你认得它?” “当然认得,它是立过战功的,我很早就知道它了。”军士说。 陈尧咨看着军士,问:“你叫什么?” 军士说:“我叫张环。” 陈尧咨惊奇地看着张环,站起来,说:“你就是张环?” 张环说:“是的,大人。” 陈尧咨说:“我听老兵说起过你,你的弩箭射得很准,对不对?” 张环说:“算不上很准,三百步之外可以射中杨树叶。” 陈尧咨惊道:“这么厉害,人家百步穿杨,就很不错了,你三百步也能射中杨树叶,这才是了不起。” 燕云说:“那你就是神射手。” 张环笑道:“陈大人才是神射手。” 陈尧咨指着床子弩说:“你想要这架床子弩?” 张环说:“听说它能射七百多步,我想试试。” 陈尧咨说:“很好,那我就把它交给你,你必须把它搬到北城下面路口埋伏起来。” 燕云心里一惊,问:“大人把它搬到北城路口去干什么?” 陈尧咨横了燕云一眼,说:“搬到路口阻击契丹人,正好发挥它的威力,我要叫他们望之胆寒。” 燕云看了陈尧咨一眼,只见他的目光里露出仇恨的怒火,冷酷的面孔,叫燕云脊梁上一阵发凉。 陈尧咨拿起木羽箭,对张环说:“木羽箭知道吗?” 张环说:“知道,这箭射的远,穿透力强,就是很厚的铠甲也能射穿,而且射中之后,箭杆就会自动脱落,肉里面只留下箭镞,很难取出来,除非用刀子将肉剜掉。” 陈尧咨笑了笑说:“你可知道,为什么箭杆会自动脱落?” 张环摇头说:“不知道。” 陈尧咨说:“木羽箭射出之后,会高速旋转,射中目标后箭镞就旋转慢了,箭杆依旧高速旋转,一慢一快,箭杆就会松动脱落,而箭镞像钻子一样钻进人的身体里。取都取不出出来。” 燕云惊骇道:“那被射中的人多痛苦?” 陈尧咨冷冷地说:“最好一箭射死他。” 燕云打了一个寒战,看着陈尧咨,心里只打哆嗦。 张环说:“大人,这么说,我可以抬走床子弩了?” 陈尧咨说:“当然可以,我还会为你们选择一个埋伏的地方。” 张环说:“是吗?那太谢谢大人了,那我马上就叫人来。” 陈尧咨点头道:“快去吧。” 张环高兴地去了,陈尧咨看着燕云说:“王继忠明天一定会来吗?” 燕云瞅了陈尧咨一眼,说:“不确定,他的马车走得慢,不知明天会不会到。” 陈尧咨说:“你对他说了见面的地方没有?” 燕云说:“说了,不过王继忠未必会来。” 陈尧咨说:“他会来的。” 燕云说:“大人,为了你这事我耽误了好半天,马也丢了,真是不合算。” 陈尧咨说:“不就是一匹马吗?再买一匹就行了。” 燕云说:“可是,我那有钱买马?” 陈尧咨说:“怎么?你想我给你买马?” 燕云说:“马丢了,我可惜呀。” 陈尧咨说:“你这是为皇上办事,丢的马,到时候,皇上会奖赏一匹马给你的。” 燕云见陈尧咨根本不可能给他买马,只好走了,心里担心着王继忠,急急忙忙地往行营而来,他要把陈尧咨的企图告诉给王继英。 燕云走后不久,张环带领一群二十几个人来到军械库,陈尧咨便令人抬上床子弩,抱上弩箭,一起来到北城。他选择了一个隐蔽的堡垒,架好了床子弩。床子弩前面正对着大路,路旁有一棵高大的歪脖子柳树,柳树很粗,平时这里是一个茶棚,进出城的人累了,就在这里,打尖,休息,喝茶聊天,十分惬意。现在,茶棚已经拆了,只有歪脖子柳树倔强地挺立在萧瑟的寒风中。 张环看了一下地形,回头对陈尧咨说:“大人选的位置很不错,这里是一个打伏击的好地方?” 陈尧咨笑了笑,说:“好好守着,明天射一只大鹿。” 张环说:“大人想在这里射鹿?” 同伴周文质笑道:“军头,大人是和你开玩笑,他是说我们明天会射死一个大官。” 张环摸着床子弩,说:“是吗?看来这张床子弩真是威风八面,上回它杀死了契丹人的冀王,不知它这回要杀死谁?” 陈尧咨看着远处那棵大柳树,一字一顿地说:“契——丹——上——将——军。” “契丹的上将军,他是谁?他明天会到这里来?”张环问。 陈尧咨没有回答,只嘴里蹦出三个字:“等着瞧。” 张环见陈尧咨一脸杀气,不禁心里打了一个寒战。陈尧咨帮助张环摆好床子弩,交代了发射要领,便走了。 看见陈尧咨离开,周文质低声对张环说:“军头,这位大人看起来好凶。” 张环说:“是的,我也觉得有些凶。” “他怎么知道明天契丹的上将军要来?” “我哪里知道?” “他好像跟契丹上将军有仇,说话像要咬死人家一样,契——丹——上——将——军,这是有多大的仇恨呀。” 张环抬头看了看陈尧咨远去的方向,说:“你少说两句,小心被他听见。” 周文质四下张望了一下,回头低声说:“我觉得这个大人像不是好人。” 张环说:“这人不好惹,你我少招惹他。” 周文质说:“你熟悉他?” 张环说:“我有一个亲戚曾在他手下干过事,他这人虽然是文人出身,高中状元,可是脾气比武将还暴躁,心眼狭窄,射得一手好箭,遇到有人犯法,审问不用杖刑,就把犯人绑在树桩上,向犯人射箭,常常有人被射死。” 周文质悚然道:“我的妈,那就是不被射死,吓都被吓死了。” 张环说:“谁说不是,为此很多人告了御状,他也因此,削了官,心里很不平。” 周文质说:“难怪看他总绷着脸,一副看谁都不顺眼的样子。” 张环说:“所以,我们还是少惹他。” 周文质说:“说的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们只管做好自己的事。” 张环说:“对,管他想杀谁,反正,他是契丹人,是契丹人我们就把他杀死。” “对,而且他还是契丹上将军,是一个大官。” 张环站起来,左右看了看,说:“老周,我总觉得床子弩放在这里有些不对头。” “不对头?哪里不对头了?”周文质站起来看了看,说,“军头是不是担心太靠前了?” “难道不对吗?” “靠前点,射得准一些。” “可是,也容易受到敌人的攻击呀,床子弩笨重,遇到敌人攻击,跑都跑不掉。” “那也没办法,他已经给我们指定了位置。” “这是一个很好的伏击点,但也是一座坟场。” “那怎么办?” “明天打完伏击,再说吧。” “说的对,现在换到别的地方,他绝对不会答应。” 张环叹了一口气,说:“你说他们为什么要打仗?” 周文质说:“这个我哪里知道?” “老周,你是哪里人?” “山西的,你呢?” “河北的,涿州的。” “哟,那可是一个不太平的地方。” “可不是,从我记事时起,那里就在打仗,今天你打过来,抓一些人和牲口走,明天我杀过来,留一些尸体走,老百姓没有过几天安稳日子。每天都胆战心惊的,东躲西藏,流离失所。死人是最平常的事,我的爷爷,大伯,三叔,四叔,都被杀了,我的父亲母亲被契丹人掳走了,我是跟着奶奶长大的。” “他们都是被契丹人杀死的吗?” “不是,有的也是被宋军杀死的,兵荒马乱,都杀红了眼,见人就杀,我有个哥哥是被一个宋军杀的,最后我找到了那个宋军,把他射死了。” “你把他射死了?” “是的。” “那他们没抓你?” “抓了。” “没把你怎么样?” “是我运气好,遇到了一个好长官,他看我箭射得好,就把我留下来了。” “军头的运气真是不错,当兵才两年就升任威虎军军头,前途无量呀。” “什么前途无量?在这军中想有一番事业,难呐。” “军头说的也是,像老李当了一辈子兵,还是一个下等兵,五十多岁了,连一个家都没有,挺惨的。” “是啊,浑身是伤,一到阴雨天就疼,夜里都睡不着觉,起来一走就是一晚上,那些伤疤压不得,疼的要命,真是可怜。” 周文质看着张环说:“军头就不一样了。” 张环说:“我有什么不一样,还不是是一个当兵的,听人家使唤。” 周文质说:“如果军头明天真的射杀了契丹的上将军,那可是立了大功,会受到奖赏的,我听说皇上快到澶州来了,说不定皇上都会接见你,当面赐你一个大官。” 张环挥手道:“嗐,别做梦了,我情愿契丹人不到这里来,从此你不打我,我不打你,谁也不犯谁,多好。” 周文质说:“你说的是,那样我就回去种地去。” 张环说:“是吗?是不是家里还有老婆等着你?” 周文质叹道:“老婆没了,跟你跑了。” 张环问:“跟人跑了,跟谁跑了?” 周文质说:“不知道。” 张环又问:“跑到哪里去了?” 周文质叹道:“听人说,跑到契丹去了。” 张环说:“跑到契丹去了?那把她找回来呀。” 周文质说:“不找了,随她去吧,只希望她在那边过得好就是了。” 张环叹道:“唉,我们都是苦命人,老周,如果两边不打仗了,我倒是想去契丹,把我的父亲母亲找回来。” 周文质说:“是啊,是应该把他们找回来,他们在那边一定吃了很多苦。” 张环说:“我母亲有病,我很担心她,做梦都梦到她受契丹人欺负,想去保护她,可是怎么保护?干着急。” 张环说罢,泪水花花的。 周文质拍了拍张环的肩膀,说:“军头,现在不要想太多了,希望明天能一箭射中敌人,立个大功,弄一个喝酒的钱。” 张环摸了摸身上,从怀里摸出了一个酒囊,在周文质面前摇了摇。 周文质惊喜道:“军头,你真的有酒?” 张环笑了笑,将酒囊重新揣进怀里,小声说:“现在,还不能喝,等到下半夜,寒气浓了,再喝一点,驱驱寒。” 周文质摸了一下张环那鼓起来的肚子,诡秘地笑了笑。 燕云到达行营时,天已经黑了,没有找到王继英,他到枢密院时,见那里站了很多人,持刀执剑,不准任何人靠近。 燕云远远地看了一眼,就被人家怒斥,轰赶着离开了。 燕云没有地方可去,只得在营中焦急地走来走去。他十分清楚,此时,他是进不了枢密院的,也见不到王继英,枢密院里一定有什么大事。那些持刀执剑的家伙一个个身材魁梧,威风凛凛,一看就是千挑万选出来的。这么大的阵势,说明枢密院里一定有大人物,这个人是谁呢? 燕云能猜出来,但是却不相信,他来干什么?有什么事,他只在行宫里召见就行了,怎么到枢密院来了? 燕云焦急地走着,迎面走过来一支巡逻的队伍,上前不由分说地把他抓住,连推带搡地把他带进了一座营帐里。对一个大黄脸的官员,说:“冯大人,这人一直在枢密院周围走来走去,鬼鬼祟祟的,可能是一个奸细。” 大黄脸看了燕云一眼,问:“你是谁?想做什么?” 燕云说:“大人,我不是奸细,我是给枢密大人王继英送信的。” 大黄脸说:“你给王继英送信?送什么信?” 燕云说:“是王继忠写给王大人的。” 大黄脸大喝一声,把他给我绑了。士卒一拥而上,按到燕云,转眼燕云变成了一个粽子。 燕云高声问:“你为什么要绑我?” 大黄脸说:“王继忠叛投契丹,你给他送信,难道还不是奸细?” 燕云说:“我不是奸细,我是替王大人送信的。” 大黄脸说:“信呢?把信拿出来。” 燕云说:“信,我要亲手交给王大人。” 大黄脸说:“一定是王继忠兄弟通敌卖国的信,给我搜。” 士卒在燕云身上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搜了一个遍,没有搜出信笺。 大黄脸冷笑道:“你说你是送信的,但是没有信,怎么说?还说你不是奸细吗?看来不给点劈柴,你的肉就不会烂。” 大黄脸令人按住燕云,噼里啪啦,给了他几十劈柴,果然若他所说,燕云皮开肉绽,趴在地上不动了。 大黄脸对士卒挥挥手,说:“先把他关押起来,我去见皇上。” 士卒架起燕云,将他扔在一块雪地里。 大黄脸起身出了营帐,去了行宫。 燕云躺在雪地,竟然笑了。士卒觉得好生奇怪,这人怎么了?挨了打,还笑,是不是被打傻了。走过去问:“你笑什么?” 燕云笑道:“我这趟买卖亏大了。” 士卒莫名其妙,说:“被打傻了,真的被打傻了。”一边说一边摇头叹息。 二百二十七、忧心如焚 疼痛稍微好些,燕云便焦急起来,他今天一定要见到王继英。 事情已经非常清楚了,王继忠有危险。王继忠如果出事了,他怎么有脸见王继英?这事是由他引起的,他不该去见陈尧叟的,但皇命在身,皇上要让陈尧叟去瀛州,不能不见他呀,可是他不该带信给王继忠,如果他不带信给王继忠,王继忠就不会来与陈尧咨见面,就不会有危险。一定要把这事告诉王继英,或许他还来得及阻止。 可是,恐怕来不及了,王继忠现在一定到了契丹大营里,明天就会与陈尧咨见面。燕云想起那架床子弩和木羽箭,想起了陈尧咨的那张阴冷的脸,凛凛寒气直冲上来。 他打着哆嗦,对看守他的士卒说:“兄弟,你相信我是奸细吗?” 士卒看了看燕云,说:“有点像,又不像。” 燕云说:“我真不是奸细,是王大人的人。” 士卒看了看四周,笑着说:“就是因为你是王大人身边的人,才挨打的。” 燕云不明白,愣愣地看着士卒。 “还不明白吗?” 燕云摇了摇头。 “冯大人跟王大人有仇。” “他跟王大人有仇?有什么仇?” “王大人现在的职位原来是冯大人的,最后被王大人参劾了,冯大人被免了职,王大人上去了,你说他们是不是有仇?你这顿板子是替王大人挨的。” 燕云叹道:“唉,真他妈的犯太岁了,怎么这么倒霉呢,回到自己营中,还没头没脑地挨了一顿板子。” 士卒说:“这是怪你自己,干嘛要拿王大人吓唬冯大人的?” 燕云说:“我没有拿王大人吓唬他,我是真的给王大人送信的。” 士卒说:“那你怎么不把信拿出来?” 燕云嘟噜道:“幸亏没把信拿出来。” 士卒说:“你真的有信?” 燕云说:“是有两封信。” “在哪里?” 燕云说:“我把它藏起来了。” “藏在哪里?” 燕云看了看士卒,说:“怎么?你想拿去给姓冯的?” 士卒连忙摇手道:“不不,我才不会干那事,只是好奇。” 燕云招手让士卒附耳过去,燕云低声说:“我把信放在枢密院旁边,你带我去拿给你看。” 士卒盯着燕云看了好一会儿。 燕云说:“不相信?不相信,那就算了。”燕云说罢,裹紧衣服,躺在雪地里。 士卒说:“我相信,我肯定相信,走吧。” “到哪儿去?” “去枢密院,取信。” “我不去。” “为什么不去?” “我走不动。” 士卒想了想,说:“你起来,我背你。” “真的?” 士卒说:“这还会有假?”说罢,就蹲下身子。 燕云趴在士卒的背上,士卒背起燕云来到枢密院,枢密院前面的人已经走了,只有门口站着两个卫士。帐篷里面透出灯光,里面有人。 燕云心里暗暗欢喜,推了推士卒,说:“到了,到了,就在这儿,放我下来。” 士卒放下燕云,问:“在哪儿?” 燕云随便指了一个地方,等士卒看时,猛地推了士卒一把,士卒踉踉跄跄几步。燕云趁机跑向枢密院门口,却被卫士一把抓住。燕云高叫起来:“我要见王大人,让我进去见王大人。” 士卒回头看见燕云跑向枢密院,正要大声喊:“抓住奸细。”猛地醒悟:原来他正是要来枢密院的,上了他的当了,遂不敢叫出声来,悄悄地回去了。 王继英听到帐外的叫喊声,连忙走出来,见是燕云,吃了一惊,说:“燕云,你怎么成了这样,谁打你了?” 燕云叹道:“大人,我这趟买卖真是亏大了。” 王继英忙让人把燕云扶进帐内,此时,寇准和杨仪还在争斗,激战正酣,似乎忘记了这是在出征的路上。 王继英已经告诉他们:皇上走了,但他们谁也没有在意,完全忘记了这件事。 同样燕云被扶进来,他们也没有在意,只是略微抬了抬头,很快收回目光,落到棋盘上去了。 王继英让卫士将燕云扶到帐篷的里间,这里是王继英自己的休息帐篷,他挥手让卫士出去了。他亲手扶着燕云躺下,说:“燕云,谁把你打成这样?” 燕云说:“冯大人。” “那个冯大人?” “与大人有仇的那个冯大人?” “他为什么打你?” 燕云叹道:‘还不是走了霉运,我回来找你,没想到枢密院门口站了好多侍卫,不让我靠近,没办法,我只好在这里等,等来等去,等来了巡逻队,被他们当奸细抓去了,送到姓冯的那里,被他狠狠的打了一顿,大人,你说我冤枉不冤枉?’ 王继英气愤道:“你没说你是给我送信的?” 燕云说:“唉,别提了,不说还好,一说姓冯的就变脸了,要我交出信件。” 王继英问:“你给他了?” 燕云说:“我见他不是好人,没给他,他就打我,屁股都被打烂了。” 王继英说:“你受苦了,信呢?” 燕云说:“信件我放在我的那对大铁锤锤柄里面。” “铁锤呢?” “铁锤在姓冯的那里。” 王继英说:“好,你先休息,我去把铁锤要回来。” 王继英说罢,出了营帐,叫了几个军士,来到冯大人帐中,帐里的士卒认得王继英,不敢阻拦。王继英取了铁锤,回到枢密院,打开锤柄,取出信件,看了,连忙走出枢密院。 燕云在后面喊道:“大人哪里去?” 王继英说:“我有重要的事要见皇上。” 燕云说:“大人,我有重要的事,要跟你说。” 王继英一边走一边说:“有什么事,等我回来再说。” 燕云没有办法,看着王继英大踏步地走远,心里搅成一团乱麻。 王继英来到行宫,王应昌说:“大人,皇上刚才睡下,你有什么事,明天再来吧。” 王继英说:“麻烦你通报一声,我有急事要见皇上。” 王应昌说:“大人,是不是为冯大人告你的状的事,我告诉你,没事,皇上没说你的不是,反而训斥了冯大人一顿。” 王继忠说:“不,我不是为这件事,我有更紧急的事要见皇上。” 王应昌说:“好吧,你稍候。” 王应昌进去不久,出来请王继英进帐去。 赵恒刚睡下,又被叫起来,一脸睡意,睡眼惺忪,打着哈欠,见王继英进来,有些不高兴地问:“王卿家,你这么晚见朕,有什么重要的事吗?” 王继英拿出书信,递给赵恒,说:“皇上,王继忠来信了,皇上的心愿要实现了。” 赵恒一下子来了精神,伸手接过信件,读了书信,睡意全无,说:“王卿家,朕这不是在做梦吧。” 王继英说:“确实是王继忠写的书信来,请皇上早派使者过去商谈,那边等得有些着急了。” 赵恒说:“这真是一个好消息,王卿家,若果和谈能够达成,朕心愿足矣。” 王继英说:“皇上的心愿一定能够实现,皇上是为天下苍生造福的英明仁慈的好皇帝。” 赵恒喜形于色,说:“好,那就派人去与他们接洽,尽早达成和约。朕也早点回去。” 王继英看了赵恒一眼,说:‘皇上准备派谁去?’ 赵恒说:“你不是说曹利用很能干吗?就让他去。” 王继英说:“好,臣明天就让曹利用来见陛下。” 赵恒说:“这事卿家自己安排,越快越好,明天,就让曹利用直接去契丹,不必来见朕。” 王继英说:“皇上有什么要对曹利用说的?” 赵恒说:“只要契丹人不索要土地,其他什么都可以谈,哪怕给一些钱物都行。” 王继英盯着赵恒,看了好一会儿,说:“皇上真是这么打算的?” 赵恒说:“是的,只要契丹人退兵,什么都好说。” 王继英说:‘那臣就让曹利用明天去契丹大营了?’ 赵恒挥挥手,说:“好,早点办好这件事,让朕安心。” 王继英从行宫出来,仰头长叹一声,他不知道自己为何长叹,是叹息赵恒的软弱吗?又仿佛不是,是叹息和谈可能达成吗?也不是。到底为什么?也许所有的一切都包含在那一声长叹里。 夜,已经很深了,天上铺满了云层,但已经薄了,稀了,灰白灰白的,云罅间,还露出一两粒星星。 王继英非常激动,他想把这个消息告诉给寇准,但是走到枢密院门口时,他犹豫了,以寇准的脾气,他是不会轻易改变计划的,这时候告诉他议和的事情,只会引起他的不满和强烈的反对。 因此,王继英没有告诉他见皇上的事,进入营帐时,寇准和杨仪一局下罢。杨仪胜了,寇准有些不服,想再下一局。 王继英说:“二位,听我说,天已经快亮了,早点休息,明天还要赶路。” 寇准手里拿着棋子,眼睛盯着棋盘,意犹未尽。 杨仪则看着寇准,说:“宰相大人,你的棋艺学生心服口服,改日学生再向您领教。” 寇准看了看王继英,扔下手里的棋子,说:“好了,今天到此为止,杨仪技高一筹,寇某无话可说。” 寇准说罢走到一边地铺上,仰面躺下,转眼之间,发出了鼾声。 杨仪奇怪地看了看王继英。 王继英说:“寇大人这些时太累了,杨仪,你回去吧。” 杨仪遂告辞出了枢密院,回去洗了一个澡,睡下了。 燕云一直没睡着,盼着王继英早点回来,听到王继英脚步声,他便想迎出去,王继英走进来,又和寇准、杨仪说了一会儿的话。燕云心里焦急万分,好不容易等到杨仪走了,王继英却半天没有进来,燕云只好走出来,只见王继英坐在案台后面,写东西。 燕云轻声叫了王继英一声,想他招手。 王继英走过去,问:“你怎么没睡?” 燕云焦急地说:“我睡不着呀?” 王继英说:“你怎么睡不着?身上疼吗?明天找御医弄一点创伤药,擦一擦,会好一点的。” 燕云说:“大人,有人要害你兄弟。” 王继英一愣,说:“什么?谁要害我兄弟?害我哪个兄弟?” 燕云说:“大人,有人要害王继忠。” 王继英大吃一惊,忙问:“继忠怎么了?谁要害他?” 燕云说:“陈尧咨,陈尧咨要害他?” 王继英急问:“陈尧咨要害继忠,这是怎么回事?” 燕云一时不知如何向王继英说,停了一会儿,才将他路过澶州,陈尧咨托他向王继忠捎话,约王继忠见面以及回来之后见到陈尧咨的行为给王继英说了一遍。 王继英听了,呆住了,半天,才说:“继忠答应了?” 燕云点头道:“答应了,我们一起来澶州的,路上王夫人身体不舒服,走得慢一点,昨天应该到了澶州。” 王继英有些站立不住,伸手想扶着什么东西,但是周围什么东西也没有,燕云连忙上前,扶着王继英,让他坐下来。 王继英坐了一会儿,突然,站起来,对燕云说:“明天,你跟寇大人说一声,我去澶州了。” 燕云说:“大人现在就走吗?” 王继英说:“对,现在就走。” 燕云说:“我随大人一起去。” 王继英说:“胡闹,你受了伤,如何能去。” 王继英说罢,出了营帐,快步向马厩走去。 天色已经发亮,四周的景物渐渐显露出来,鸟儿欢叫着。营里还很安静,像一潭平静的河水。 燕云知道,很快这河水就要奔腾起来,就像流过陡崖,险滩,放荡不羁。 但燕云没有心思想这些,他只想着,即使王大人去了,恐怕也来不及了。从这里到澶州最快也需要半天的路程,这半天里,什么事都会发生呀。可恨的陈尧咨为什么要害死王继忠?他可是你的亲妹夫呀。 燕云这么想着,希望王继英早点到澶州,能救王继忠一命。 他望着前往澶州的道路,却见一人飞马来到他的面前,是王继英,他怎么回来了? 没等燕云发问,王继英说:“差一点忘记了一件大事,你去找一下曹利用,让他想办法去见皇上。” 燕云问:“大人,曹大人是不是去商谈和约?” 王继英说:“这事你少问,跟曹利用说我在澶州等他。” 燕云说:“知道了,大人快点去吧,天都亮了。” 王继英拨转马头,向马背上狠狠抽了一鞭子,那马腾蹄就跑,疾驰而去。 不久,营中响起了起床的号角,很快,营里沸腾了,人喊马嘶,一切都从睡梦中醒来。 寇准也醒了,大大地伸了一个懒腰,回想起昨夜与杨仪的鏖战,真是意犹未尽,回想那局棋,真是下得酣畅淋漓,峰回路转绝处逢生呐。杨仪的确是一个绝顶的高手,聪明透顶之人。可惜沉迷于黑白杂技之中,真是可惜。不,一定要把他引到正道上来。 寇准一边想着,洗嗽毕了,准备上朝。 燕云走过来,跪下向寇准行礼。 寇准看了看燕云,不认识他,说:“你是谁?有什么事?” 燕云说:‘我叫燕云,是一名骑都尉,现在在王继英大人的手下手下办事,王大人去澶州。’ 寇准吃了一惊,忙问:“澶州怎么了?王大人为什么这么急到澶州去?难道澶州有危险?” 燕云说:“不是澶州有危险,是王大人的弟弟有危险。” 寇准说:“王继英的弟弟,王继英哪个弟弟?有什么危险?” 燕云说:“王大人只有一个弟弟,就是王继忠,有人要杀他。” 寇准说:“有人要杀王继忠?什么人要杀王继忠?王继忠不是在契丹吗?王继英去怎么救得了他?” 燕云说:“要杀王继忠的人是陈尧咨——陈大人。” 寇准说:“他为什么要杀王继忠?” 燕云说:“这个我也不知道,反正他想杀王继忠。” 寇准听了,觉得事情严重,他知道王继忠一直在与皇上联系和谈的事,虽然,他不赞成和谈,但有和谈这条路岂不更好?真的和谈能解决的事,何必要流血呢?他必须留着这条路,保护好这条路。 寇准连忙去了行宫,赵恒还未上朝,百官也大都没来,雪地里站着几个人,见寇准来了,都上前行礼,说听说宰相大人昨天雅兴不小,与杨仪下了一夜的棋,输赢如何? 寇准心里焦急,勉强敷衍了几句,就等着上朝。 过了一刻,王应昌出来了,说皇上请各位大臣进去。 拜见已毕,寇准便开口说:“皇上,王继英大人今天来不了了。” 赵恒惊问:“王大人怎么了?为何来不了?” 寇准说:“王大人去澶州了。” 众人都大吃一惊,面面相觑,不知出了什么大事。 赵恒变了脸色,问:“澶州怎么了?王继英为什么这么急着到澶州去?” 寇准说:“皇上不要惊慌,澶州没事。” 赵恒说:“澶州没事,为什么王继英连夜赶了过去?” 寇准说:“是王继忠有事,有人要杀王继忠。” 赵恒说:“有人要杀王继忠?谁要杀王继忠?契丹人吗?” 寇准摇头道:“不是,是陈尧咨。” 众人都发出一阵惊呼。 赵恒问:“陈尧咨为什么要杀王继忠?” 寇准回头看了看陈尧佐。 赵恒问:“陈尧佐,你兄弟为什么要王继忠?” 陈尧佐说:“王继忠乃一国贼,人人得而诛之。” 赵恒说:“胡闹,朕已经赦免了他的罪行,陈尧咨为什么还要取他性命?” 陈尧佐低下头,说:“这事我不知道。” 赵恒说:“王继忠不是你的妹夫吗?怎么这点亲情都不顾,要加害他?朕听说你的妹妹为了见王继忠,冒险去瀛州见他,是何等痴情重义,而你们却为了所谓的脸面,去杀人,真是无情无义之人,” 陈尧佐被骂的面红耳赤,说:“皇上,陈尧咨混账,臣愿意去把他绑回来,交给皇上处罚。” 赵恒说:“那你赶快去,千万不要伤着了王继忠。” 陈尧佐连忙出宫,骑马去了。 王继英一路急如星火,打马向澶州奔驰,心里焦急万分,只恨自己没长翅膀,马累了半天,脚步越来越慢,王继英心急如焚。 中午时分,王继英终于到了澶州。一进澶州城就听到有人议论,早上宋军射杀了契丹一个大官。王继英大叫一声,从马上跌下来,不省人事。 街上人见了,连忙把他救起来,七手八脚地弄了半天,没有苏醒过来。 李继隆正好从前线回来,见围了一群人,忙令军士驱散人群。 军士回来说:“路上晕倒了一个人,看样子像是一个当官的。” 李继隆听了一惊,连忙走上前去一看,认得是王继英,连忙让军士把王继英抬回衙门。 李继隆叫来军医,让他救醒王继英。 军医给王继英扎了两针,王继英“啊”地一声,想坐起来,无奈头一阵眩晕,只得重新躺下,说:“继忠,哥来晚了,哥来晚了啊。” 李继隆走到王继英身边,说:“王大人,不要悲伤。” 王继英泪流满面,说:“太师,我怎能不悲伤,我兄弟命苦呀,受奸人陷害,去了契丹,流落异邦,有家不能回,又受奸人陷害,要了他的性命,你说可悲不可悲?大人。” 李继隆说:“老夫其实很同情继忠的,他是个好人,但落到这个下场,实在令人唏嘘。不过,大人,眼下你还有很多事要做。” 王继英流着泪说:“继忠死了,我还能做什么?” 李继隆说:“大人,我听说继忠一直在与皇上联系,商量和谈之事,这是造福苍生的大好事,大人应该继续与契丹人和谈才是。” 王继英痛苦地摇着头,说:“不,王继忠做了他该做的事,王继英做不了。” 李继隆说:“最起码,大人要抓住害死你兄弟的凶手,老夫已经把射杀大人兄弟的射手抓起来了。” 王继英摇头道:“不,太师不应该抓他,他只是一个射手,不关他的事。” 李继隆叹息一声,说:“你兄弟死得确实太冤枉了,那个射手应该严办。” 王继英痛苦地摇头道:“他射杀的是敌人,应该受到嘉奖。” 李继隆摇头叹道:“大人这么想,让老夫深受感动,大人真是深明大义,是非分明。” 王继英什么也不说,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二百二十八、曹利用来了 午饭之后,契丹人发动了一次凶猛的进攻,北城的石保吉差一点把北城丢了,幸好李继隆及时赶了过去,反击成功,杀退了了契丹人。 不过宋军的损失巨大,城外的堡垒几乎被夷为平地。 很显然,这是契丹人的报复性的进攻,他们重点打击了张环的那架床子弩,周文质和二十几个军士无一例外地都被杀死,死相十分惨烈,每个人身上都中了十几支箭,有的人被石头砸得脑浆迸裂,血肉模糊。床子弩也被砸得粉碎,埋在一片石堆里。 所有人见了无不胆寒,落泪。这回,契丹人已经疯了,他们付出了巨大的代价,看看那阵前,一堆堆的尸体,证明他们已经杀红了眼,不计生死。 李继隆看了,默然而退,让石保吉打扫战场,抓紧清理尸体,修筑工事。 石保吉仍然心惊胆战,说:“如果契丹人再来进攻,我们怎么办?恐怕要退到南城了。” 李继隆摇头说:“契丹人暂时不会进攻了。” 石保吉说:“他们为什么不进攻?” 李继隆说:“契丹人这回不是为了攻打澶州城才进攻的。” 石保吉说:“那他们为什么要进攻?” “为了报仇。” “为了报仇?因为我们射死了那个大官?他究竟是谁?有人说是王继忠,真的是他吗?” 李继隆说:“不知道,哦,对了,他兄长在南城,病了,我回去看看他。” 石保吉问:“王继英来了?晓得王继忠的事了?” 李继隆点了点头。 石保吉说:“完了,王继英这下怎么受得了?” 李继隆说:“唉,受不了又能怎么办?可怜呀,我看他也只剩半条命了,好吧,北城就麻烦你了,我去看看王继英。” 石保吉说:“太师,你说那个人真是王继忠吗?” 李继隆反问道:“不是他是谁?” 石保吉说不上来,看两眼前方的那棵大柳树,说:“要我说,就该把陈尧咨抓起来。” 李继隆说:“为什么要抓他?” 石保吉说:“他怎么是那样一个人,对自己的亲妹夫都下得了手?” 李继隆叹道:“据我所知,他们陈家从来就没有待见王继忠,对他那个妹妹也是冷淡得很。” 石保吉说:“无论如何,他也不该下此毒手。” 李继隆说:“他可能觉得王继忠投降了契丹,给他丢人了。” 石保吉叹道:“王继忠也的确怪可怜的,为了救几万老百姓,不得已投降,但皇上都赦免了他的罪,为什么陈氏兄弟还不依不饶?” 李继隆说:“好了,这个我们管不着。” 石保吉眼里含着泪说:“我不光是为王继忠抱屈,但这些将士死得太惨了,太师,你看这架床子弩安排在这里,干什么?这么笨重的家伙,只要被敌人发现,逃都无处可逃,只有被人攻击的份。” 李继隆拍了拍石保吉的肩膀,说:“好了,驸马,事情已经这样了,不要再说了。” 李继隆说罢,回南城去了。 得知王继忠遇到危险,赵恒非常震惊,这个陈尧咨想干什么?这不是想切断和谈的这条路吗? 本来有了这条路,赵恒还可以进退自如,他抱着打得赢就打,万一打不赢,还可以和谈。但是,陈尧咨却要毁掉这条路,赵恒急得不知如何才好。 寇准又催促他起驾前往澶州,但是被他拒绝了。前者因为还有王继忠这条路,前往澶州没有很大的风险,可现在,王继忠情况不明,澶州处在极大的危险之中,赵恒只能观望徘徊,等着新的消息。 寇准知道皇上不去澶州的原因,但皇上不肯走,他也没有办法,只好连忙派人去澶州打探消息,希望王继忠能逃过一劫。 可是,不幸的消息传来:王继忠被杀死了,王继英病倒了。 寇准感到绝望,他不知道皇上知道这个消息后会怎样?他忐忐忑忑地走到行宫,却半天不敢进去,在门外徘徊着。 王应昌出来了,走到寇准身边,说:“大人,皇上已经知道了。” 寇准忙问:“皇上怎么样?” 王应昌说:“半天没说一句话,像呆了一样。” 寇准说:“我进去看看。” 王应昌说:“大人小心点。” 寇准说:“我知道。” 进了行宫,寇准好一会儿才看见赵恒蜷缩在帐篷的一角,裹着一件大氅,面前放着一口火盆,双脚搁在火盆架上,面色十分苍白。 寇准说:“皇上,王继忠——” 赵恒说:“朕知道。” 寇准看着赵恒,等了好一会儿,才说:“皇上,该去澶州了。” 赵恒冷冷地说:“朕哪儿也不去。” 寇准说:“澶州的将士都等着皇上呢。” 赵恒说:“等着朕的不只是将士。” 寇准看了一眼王应昌,王应昌低着头,看来他已经被赵恒训斥过了,寇准此时觉得自己变得口齿笨拙,一大堆话,就是不知如何说才好。最后,他说:“皇上,你不能因为一个王继忠,就放弃了亲征,亲征大计事关国家兴亡,岂能因一人而废。” 赵恒说:“好了,你不要再说了,朕不舒服,你让朕休息一会儿。” 寇准睁大眼睛看着赵恒,只见赵恒脸上写满了失望和悲愤。 赵恒回头看了寇准一眼,说:“朕现在对你说,朕哪儿也不去了,就在这里,反正,这里离澶州也不远了,澶州有什么消息很快就会传到这里来,朕就在这里指挥作战。” 寇准见赵恒铁了心不走,没有办法,只好出了行宫,回到枢密院。他万万没想到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原来赵恒之所以答应亲征,是因为王继忠可以从中斡旋,给皇上亲征加了一个保险锁,皇上才有胆量前来。但现在这把锁没有了,皇上的胆量也就没有了。他现在停留在这里不肯前进,已是用力极大的勇气,如果再紧逼他,恐怕会适得其反。 寇准感到非常无奈,非常不甘心,如何打破这个僵局,他没有想出很好的办法来,但他知道,要想让皇上更进一步,就必须让他觉得安全,但现在局势十分危急,澶州被契丹人三面包围了,城外的堡垒已被契丹人蚕食得差不多了。各地的援军都在观望,不肯冒险前来。更让人担忧的是近来天气大寒,长此下去,黄河迟早要封冻的,虽然,王旦日夜奔走在黄河上,可是,仍有河面结冰的消息传来。前天,就有契丹军从山东境内偷渡黄河,幸亏被龙卫军都部署王荣和巡检郑怀德发现,汇合沧州都部署荆嗣才把这股契丹人撵回去。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必须尽快打退契丹人的进攻,但皇上不肯前进了,怎么办?寇准焦急万分。 这时,曹利用求见,寇准精神一振,忙叫他进来。 曹利用见了寇准,寇准见他一副中等身材,稍瘦,白净面孔,薄嘴唇,双目炯炯有神。寇准心里喜欢,说:“你就是曹利用?” 曹利用说:“下官正是。” 寇准说:“听说你去过一次契丹,谈得怎么样?” 曹利用说:“是的,大人,下官去过契丹瀛州大营,不过,有负圣命,惭愧之至。” 寇准说:“为何和谈不成?” 曹利用说:“双方分歧太大,难以弥合。” 寇准说:“契丹人有什么条件?” 曹利用说:“索求关南之地,填平沿边水泽,开设边境榷场,每年向他们纳贡,臣属于契丹。” 寇准听了勃然大怒,说:“简直是狮子张大口,要价不小。” 曹利用说:“是啊,下官当时一口拒绝了。” 寇准说:“你做得对,决不能答应他们。” 曹利用说:“丧权辱国的事下官决不能干。” 寇准说:“王继忠呢?王继忠在场吗?” 曹利用说:“在场。” “他没说什么吗?” 曹利用摇了摇头。 寇准说:“这样的无理要求,他为什么不说话?” 曹利用说:“宰相大人,王继忠他是契丹的谈判官,能说什么?” 寇准恍然醒悟,说:“是呀,他怎么能帮我们说话?” 曹利用说:“大人,话也不能这么说,在我看来,王继忠既不是为了契丹,也不是为了宋国。” 寇准说:“那他为了谁?” 曹利用说:“他是为了天下太平,为了老百姓不受战争之苦,下官敬佩他。” 寇准看着曹利用,只见他泪光闪闪,嘴角微微颤抖。 寇准说:“你都知道了?” 曹利用哽咽道:“王继忠是一个好人。” 寇准默不作声,脸上显出了镇静和坚决的神情。 曹利用说:“大人,我想去一趟契丹。” 寇准看了看曹利用说:“你去契丹干什么?” 曹利用说:“我想去吊唁王继忠。” 寇准说:“你想不想与契丹人继续和谈?” 曹利用说:“下官但凭大人差遣。” 寇准说:“好,你随我去见皇上。” 曹利用便跟着寇准一起来到行宫。 一大早,燕云便找到了曹利用。曹利用听到陈尧咨要害王继忠的消息后,大惊,立即要去澶州。燕云把王继英临走时告诉他的话,说给曹利用听了,曹利用很快冷静下来。不久传来王继忠中箭身亡的消息,曹利用若闻霹雳,半天回不过神来。 燕云说:“大人,怎么办呀?” 曹利用说:“我要去澶州,去见王大人。” 燕云说:“可是王大人说要你想办法先见皇上呀。” 曹利用想了想,说:“王大人说的对,我要先见到皇上才对。” 于是他就在枢密院等候寇准。寇准因为曹利用出现,事情出现了转机,心里很高兴,他要劝皇上再派曹利用出使契丹,打通和谈之路。只有这条路打通了,面前通往澶州的路才能畅通,皇上才能到达澶州,这一仗才可能取胜。 寇准领着曹利用见了赵恒,赵恒依旧坐在那里烤火,精神萎靡,见了曹利用,抬起来眼睛,火光般地一闪,但很快熄灭了。 寇准说:“皇上,曹利用想去契丹。” 赵恒又抬起头,看着曹利用,说:“你去契丹干什么?” 曹利用说:“禀皇上,臣自前些日受命以来,皇命一直悬系于心,日夜思索为国家效命,今王继忠不幸殒命,和谈少了中间之人。臣愿前往契丹,继承使命,完成王继忠未尽之事业,促成辽宋两国长期之和平。” 赵恒说:“王继忠刚刚被我军射死,契丹人岂能罢休,你此时前去,就不怕他们对你下毒手?” 曹利用说:“皇上,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此时前往契丹,的确非常危险,但是,为了国家,为了天下苍生臣这条命又算什么呢?” 赵恒站了起来,说:“你真想去?” 曹利用说:“万死不辞。” 赵恒说:“好吧,你就代替朕去吊唁王继忠吧,借此机会,和契丹人谈一下,申明朕愿意与他们和谈之意,有什么条件,让他们尽管提出来。” 曹利用说:“臣当尽力而为。” 寇准说:“皇上,您请放心,虽然王继忠惨遭不幸,但以臣看来曹利用一定会不辱使命的。” 赵恒叹道:“你有所不知,王继忠就像朕的一把钥匙,契丹皇太后宠信于他,他说的话,契丹皇太后听,现在,他不在,谁还会为朕说话?曹利用虽然能说会道,但没有王继忠——难呐。” 寇准说:“皇上不要灰心,谈判也是需要实力说话的,只要我们能够顶住契丹人,就不怕他们不坐下来与我们谈。” 赵恒说:“好吧,曹利用,你就走一趟吧。” 寇准和曹利用出了行宫,寇准问:“曹利用,你准备与契丹人如何和谈?” 曹利用说:“皇上已经明确态度,下官尽力促成和谈成功。” 寇准说:“皇上现在一心只想息事宁人,会不计后果地满足契丹人的条件,你可不能随便答应。” 曹利用说:“宰相大人放心,下官绝不做卖国之事。” 寇准说:“去吧,代我问候王继英,有什么事,多和王继英商量。” 曹利用说:“知道了,大人。” 曹利用说罢,辞别了寇准,骑马出了营门。 傍晚,曹利用到了澶州,问了王继英的住处,便来到州衙门。衙门内挤满了来自京城的大小官员。早早点上了灯火,照得衙门内外一片通亮。 衙门颇大,进进出出很多人,急匆匆的,都一副救火的样子。 曹利用在衙门门口被卫兵拦住了,曹利用拿出枢密院给的通条,卫兵看了,放他进了衙门,并把他直接领到王继英的房间里。 王继英房里坐了好几个人,李继隆,石保吉,曹利用认得,上前打了招呼,还有两人曹利用不认识,只得讪讪地向他们打了一个手讯。曹利用见王继英躺在床上,头上肿了一个大血包,脸色蜡黄,两腮深陷,一双眼睛红彤彤的,像害了眼病一样。 曹利用上前,抓住王继英的手,喊了一声:“大人------”就再也说不下去了。 王继英则紧握住曹利用的手,说:“用之,你来了?见到皇上了?” 曹利用点着头,但是,说不出话来。 王继英挣扎着爬起来,说:“好,好哇,你来了,就好了。” 曹利用说:“大人,你要节哀呀。” 王继英说:“我知道,寇大人知道你来这里吗?” 曹利用说:“寇大人知道,是他引我去见皇上的。” 王继英说:“这就好,真是太好了,我还担心寇大人不会让你来呢。刚才还在与太师,石大人,葛大人商谈这个事,看来是我多心了。” 李继隆说:“不是大人多心,我想寇大人也是不得已,才这么做的。” 石保吉说:“是啊,皇上不肯来澶州,寇大人总要想一想办法才是。” 王继英说:“现在,二位大人总该放心了吧。” 李继隆说:“这恐怕还需要一番折腾。” 王继英说:“是呀,用之,你来是不是要去契丹?” 曹利用说:“属下正是奉命前往契丹。” 王继英问:“皇上做好了和谈的准备?” 曹利用说:“是的。” 王继英说:“那好,你今晚好好休息,明天一早,就过去。” 曹利用看了看房间里几个人。 王继英说:“用之,你还有什么话说?” 曹利用说:“大人,我想问——” 王继英说:“有什么话,快说。” 曹利用说:“那死者真是您兄弟?” 王继英的脸抽搐了几下,脸撇向一边,不想让曹利用看见他痛苦的神情。 曹利用回头看了看李继隆和石保吉。 李继隆一把抓住站在一边的一个军士,说:“都是这个混蛋害死了王继忠。” 王继英连忙说:“不,太师,不能怪他,他也不知道他要射的人是谁。” 军士吓得手足无措,可怜巴巴地看着王继英。 王继英说:“他是一个军人,射杀敌人是他的职责,再说,他哪里知道那人是王继忠?” 李继隆用手指戳着军士的脑袋说:“你他妈的真行,平时让你们射杀敌人,总是躲到远远地,今天却跑到前面去了,不长眼的东西。” 军士委屈地说:“都是陈大人让我们把床子弩摆到阵前的。”说罢,军士嚎啕大哭起来。 石保吉说:“你还哭,哭什么?” 王继英说:“大人,别说了,张军头的心里也很难受。” 石保吉也瘪了嘴,说:“谁的心里不难受?可怜那些将士,死的真是太惨了。” 军士愈是哀痛欲绝,抓住王继英的手,放声大哭。 王继英流着泪,说:“好了,张环,别哭了,你是好样的,尽到了一个军人的职责。” 张环说:“大人,你处罚我吧,我不应该听陈尧咨的,我当时觉得床子弩太靠前了,很危险,周文质也和我说了这事,但是,我没听,是我害死了你兄弟,也害死了我的兄弟们,你就处罚我吧。” 王继英说:“张环,你别往心里去,王继英不是一个是非不分的人。” 张环朝王继英跪下,哽咽道:“多谢大人。” 曹利用说:“各位大人,下官怎么总觉得王继忠没有死。” 王继英惊问:“用之,你有这个感觉?” 曹利用点头道:“是的,大人,我不相信王继忠会死。” 王继英痛苦地说:“我也觉得继忠不会死,可是——” 曹利用说:“王继忠是一个好人,他是不会被人害死的。” 王继英苦笑了一下,说:“好人没有好报呀。” 李继隆说:“王大人,我也觉得事情没有那么凑巧,说不定那人不是你兄弟呢?” 半天没说话的那个人,忽然,开口说:“我也觉得不像王继忠。” 王继英紧看着说话的人。 李继隆说:“葛霸,你真觉得不像王继忠?” 葛霸摇头道:“不很像,我认得王继忠,王继忠好像比那人矮一点。” 石保吉说:“相隔那么远,又有雾,哪里看得清?” 李继隆说:“是呀?你哪里有那么好的眼睛?” 曹利用说:“那为什么说那个人就一定是王继忠呢?” 李继隆恍然道:“是呀,怎么就肯定他就是王继忠呢?” 石保吉说:“当时,张环射中了那人,周文质等一帮人就跳起来欢呼说‘射死了契丹的上将军。’契丹的上将军就是王继忠,因此,都以为死者就是王继忠。” 曹利用说:“这都是我们自己以为的,我看未必就是王继忠。” 李继隆说:“可是,死者出现的地点,正是和陈尧咨约会的地方。” 曹利用说:“这也许只是一个巧合?” 李继隆说:“有这么巧合的事吗?” 王继英痛苦地摇着头,说:“不会有那么巧的事,继忠是一个实心眼,那个人就是他。” 曹利用说:“大人为什么这么肯定?” 王继英说:“我兄弟我知道,他答应的事,一定会做到,他答应了陈尧咨,就一定会和他见面的。” 李继隆说:“这个王继忠是不是有点傻?难道他不知道陈尧咨会害他?” 王继英什么也不说,只是泪流不止。 二百二十九、中箭的是何人 曹利用拉过张环,说:“军头,你来说说当时的情形。” 张环看了看曹利用,说:“说实在的,我也没有看清那人长的什么模样,距离太远,又有雾,看不清。” 李继隆说:“看不清,你怎么说射中的是上将军?” 张环说:“这是陈尧咨说的,他告诉我们‘明天契丹有一个上将军要到路口来,你们一定要射死他’,他还给每人送了半斤牛肉。” 李继隆说:“这个陈尧咨简直一点情义都没有。” 王继英痛苦地说:“继忠死得好冤枉呀。” 曹利用坚持道:“大人,我以为那个人不是令弟。” 王继英说:“你为何这么认为?” 曹利用说:“听说和那人一起来的还有几十人,令弟是来与陈尧咨见面的,用不了那么大的排场,我见过他,他为人很谦恭,出门往往只带一两个侍卫。那人不是他。” 张环说:“是啊,大人,那天一共来了上百人,边走边看,指指点点的,不像是来与人见面的,倒像是察看地形的。” 王继英问:“真是这样吗?” 张环说:“是的,大人,我们都觉得他是来察看地形的。那天夜里我一夜没有合眼,总觉得会有什么大事要发生,我大哥周文质也是一样,坐立不安。我便求他安静一下,不要那么走来走去,以免被契丹人发现了。周文质却静不下来,说自己心里七上八下的,跳得厉害,我便让他睡一会儿。他靠在一捆木羽箭上,闭上眼睛,不一会儿,又睁开了,眼睛里像烧燃了一团火。我看见都有些害怕,问他怎么了?他说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睡不着,心里乱的很,像被鬼魂缠上了一样。” 李继隆说:“大战前,一般人都会这样。” 张环说:“不,大人,这回真的不一样。自从陈尧咨让我们把床子弩放在那里,大家都心神不宁的。傍晚的时候,他又送来了牛肉还有两坛好酒,告诉大家明天有一个契丹上将军过来,说我们立大功的机会到了,一定要射死那个人。大家听了,越是兴奋,大半夜了,都睡不着。我见周文质实在兴奋得很,怕他暴露了,便请他喝两口。他竟然拿起我的酒囊,一口气喝了差不多一半。让我心疼了好一阵子。” 张环说罢,舔了一下嘴唇,似乎那里还残留着玉液琼浆。 李继隆说:“军中不准饮酒,你不知道吗?” 张环说:“知道,可是外面天寒地冻的,实在受不了,将士们都暗中喝一点酒,去一去寒气。” 葛霸也说:“是的,其实都是这样,很多人偷偷地喝一点,长官们看见了,也不会管的,毕竟这么冷的天,喝点酒,身体暖和一些。” 石保吉说:“这个事,我也知道,没办法,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将士们都很苦。” 葛霸说:“是呀,要不然怎么会说好男不当兵呢。” 曹利用说:“张军头你说了半天都说了个什么?你是怎么射死那个人的?” 张环说:“大人莫急,因为小的好那么一口,所以,一说到酒就什么都忘了。” 曹利用说:“那你快说。” 张环说:“喝了酒之后,周文质倒是安静了一会儿,可是不久,他又烦躁起来了,说那床子弩放的地方不对,想要换一个地方。我说这大半夜的,怎么好换地方,?要换也得明天天亮之后再换。周文质说:‘这儿就是一座坟墓。’他很焦躁,总向我要酒喝,最后,我把一袋酒都给他喝了,他才睡着。” 张环说罢,又舔了舔嘴唇,继续说:“快天亮的时候,起雾了,先像一条带子一样在那里飘呀飘的,后来就散开了,溟溟濛濛,一片混沌,原来还能清楚地看清契丹营寨的灯火,这时,已经看不见了。但是,我的心格外紧张起来。我从小就跟着父亲打猎,知道这时候猎物最会出现,我就屏住呼吸卧在野地里等着猎物出现。那会儿,我就像打猎一样趴在床子弩旁边。” 张环忽然停下不说了,胆怯地看了王继英一眼。此时,王继英已经没有那么悲伤了,只是静静地听着张环的叙说。张环又看了看其他人,都没有责怪他的意思,便接着说:“这时,天已经亮了,只是有雾,不很明朗。我忽然听到有马蹄声传来,连忙推醒周文质,对他说有人来了。他听了一下,点头说果然来了,便叫醒所有人,都睁着大眼睛看着路口那棵歪脖子大柳树。天亮了,雾也开始消散,远处的景物开始出现,像大水开始消退一样。一群契丹人赫然出现在眼前,他们都骑着马,沿着大路走过来,一边走一边张望,指指点点的。为首的那个人是一个大个子,长得很白。” 李继隆说:“胡说八道,那么远,你能看出人家黑白来?” 张环忙说:“小的说的都是实话,他的确长得很白,与众不同。” 曹利用看了看王继英,王继英没有什么反应,曹利用问张环:“后来怎么了?” 张环说:“后来,周文质就说:‘果然来了一个大家伙’,便去转动旋轴,拉开弓弩,我就掌握扳机,瞄准那个长得白的人,射出了第一支箭,正好射中了他的额头,我看着他在马上晃了两下。他的马受了惊,向前跑去,他一下子栽倒下去,脚挂在马镫上,被拖行了几丈远,才落在地上。跟着他一起的人顿时惊慌起来,连忙上前救护。周文质见了,就大声欢呼‘射死了契丹上将军。’二十几个军士都跟他一起欢呼。全营的人都惊醒了,拿起弓箭向契丹人,但是,契丹人似乎拼了性命,用身体排成一排,挡在那个大官的前面,都被射倒在阵前,契丹人抢回那个白脸的大官逃走了,路口上留下了几十具尸体。” 葛霸说:“张环说的没错,我当时就在那里,看见契丹人拼命救走那个人,心里就觉得那人不一般,也很佩服契丹人真是太不怕死了,为了救人,就用身体当盾牌,叫我看了好不佩服。” 曹利用说:“原来射死上将军,就是这么传开的。王大人,我想那人一定不是令弟。” 王继英说:“但愿不是继忠。” 李继隆说:“如此说来,一定不是王继忠,那他是谁呢?” 石保吉说:“看那架势,一定是一个大官,不然,契丹人怎么那么拼命地护卫他?为了他,还那么凶狠地报复我们,可怜周文质他们都被他们杀死,可见他们是多么恨张环他们。” 葛霸说:“射死的该不是他们的皇帝吧?” 李继隆说:“若真是他们的皇帝,那就好了。” 曹利用说:“若真是他们的皇帝,那就糟了。” 大家都看着曹利用,半天才回过神来,石保吉惊骇地说:“曹大人说的对,若真的射死了他们的皇帝,那就祸大了,契丹人一定会不遗余力地报复我们,那我们岂能安生,宋国将永无宁日了。” 听石保吉如此一说,大家都担忧起来,王继英说:“如此说来我到希望那死者是王继忠。” 众人听了有些愕然,看着王继英,不知道是敬佩还是悲伤。 曹利用说:“各位大人不要担心,待我明天去契丹大营走一趟,就什么都知道了。” 王继英说:‘用之,你可要小心呀。’ 曹利用说:“大人放心,属下就是不能回来,也没什么,我这个小小的殿前承旨,丢在契丹,于国无损。” 王继英说:“不要这么说,小心为妙,和平大计,还指望你呢。” 曹利用笑了笑,说:“大人抬举,属下自然会小心的。” 王继英说:“好了,去休息吧,大家都去休息吧。” 冬末腊初,天气大寒。吃罢午饭,萧绰接到一封奏报,还未看到一半,奏报就掉在地上。 韩德昌见了,大惊失色,慌忙捡起奏报来看,顿时,也惊呆了,拿着奏报,手不停地颤抖,脸上露出惊恐的神色。 耶律隆绪看见萧绰和韩德昌这般神态,不禁大为惊骇,从韩德昌手里拿过奏报,看了一遍,睁大眼睛,说:“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呢?” 这时,萧绰从惊魂中回过神来,说:“收拾一下,去澶州。” “去澶州?”耶律隆绪说,“不,太后这时不能去澶州。” 萧绰看了耶律隆绪一眼,说:“你可以留下来。” 韩德昌说:“皇上,现在澶州需要我们,快下令,火速赶往澶州,不然要出大事的,后果不堪设想。” 耶律隆绪看了看萧绰和韩德昌,便下令所有人前往澶州。 上车前,韩德昌说:“太后,现在,澶州情况紧急,三军无主,军心惶惶,必须有人主持军务,稳定人心才是。” 萧绰说:“命令萧排押代为元帅之职,王继忠副元帅之职。” 萧绰说罢,令快马速去澶州,传达命令,不可有误。传令兵火速去了。 传令兵一走,萧绰的车驾也来了,她与韩德昌上了车,一坐下来,萧绰就抓住韩德昌的手,泪水流了下来。 韩德昌说:“太后,现在不是悲伤的时候,你一定要振作,千万不要急坏了身子。” 萧绰点着头,可是仍然抑制不住泪水,说:“駞宁,駞宁怎么就这么去了呢?” 韩德昌说:“太后,奏报上不是说他中了宋军的伏弩,弩箭射中前额,坠马而死的吗?” 萧绰说:“这些朕知道,只是朕不明白他为什么中了伏弩呢?” 韩德昌说:“太后,不要想这些,振作些,先想想如何为萧挞凛善后吧,千万不要流露出悲伤,让将士们看见了影响军心。” 萧绰惊道:“你说怎么办?” 韩德昌说:“臣以为,萧挞凛的死讯一定不能散播出去,要严加保密,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不仅是宋军,契丹军也不能知道。” 萧绰说:“说的对,就不知澶州营中怎么样?消息散播了没有?” 韩德昌说:“王继忠是一个谨慎人,他知道怎么做的。” 萧绰说:“只怕别的将领不听他的。” 韩德昌说:“太后,别担心,我看王继忠在众人心中还是有威望的。” 萧绰说:“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传令兵来到澶州大营,契丹众将领都聚集在中军大帐里,面面相觑,谁也拿不出主意。传令兵宣布了旨意,大营之中鸦雀无声,过了片刻,将领们都来参拜萧排押,王继忠。询问下一步该怎么办?是不是全力进攻,为元帅报仇? 萧排押拿不定主意,问王继忠。 王继忠说:“不可。” “为什么不可?为什么不为元帅报仇?” 王继忠说:“诸位,你们的心情我能理解,但是我们不能意气用事,我们这时候给元帅报仇,一是兵力不够,二是我们一味地报复,会让宋军看出端倪,以为我们损失了很重要的人物,将会全力反击我们,那样,我们会很危险的。” 萧排押说:“上将军说的很有道理。” “那我们该怎么办?” 王继忠说:“等,等皇上的大军到来。” 众人没有别的办法,都默不作声。 王继忠说:“我在这里说一句,元帅之死,任何人不能走露消息,违令者,别怪王继忠不客气。” 萧排押有问了一遍,众将齐声说:“知道了。” 王继忠说:“好吧,大家回去谨守营寨,严防宋军偷袭。” 众将各自去了。王继忠叫来几个木匠,命他们找几块粗木板钉一口棺材。木匠们三下五去二地,钉好棺材。王继忠便令卫士,将一具用白布裹好的的尸体抬进棺材里,再将棺材抬到马车上。忙好这些已经是深夜了。 王继忠便派了两个军士,守着灵车,自己和萧排押回到大帐。 萧排押说:“上将军,这是不是太简陋了。” 王继忠说:“这个时候不能有什么讲究。” 萧排押说:“这好像对元帅有些不恭敬。” “驸马爷,我们不能那么俗套。” “我是怕皇太后看了心里不好受。” “有什么事我来说,驸马不用担心。” 萧排押看了看王继忠,说:“上将军,你说太后接下来会怎么做?会不会下令撤军?” “不会。” “为什么这么肯定?” “驸马觉得这时候撤军,我们能走多远?” 萧排押愣住了,说:“这个我倒是没想。” 王继忠说:“我们已经深入宋国境内几百里了,沿途关隘都没有清除,道路随时就会被切断,前有阻击,后有追兵,你说我们能回去吗?” 萧排押说:“是呀,但留在这里,也是很危险的,前面有黄河阻隔,我们过不了黄河,身后又有大量的宋军赶来,人马疲惫,粮草不继,若不撤军岂不困死在这里?” 王继忠说:“所以说,这个时候我们一定要镇定,首先不能让宋军看出什么纰漏来,稳住局势,再商议破解之法。” 萧排押说:“你说的有道理,我听说你正在跟那边联系,联系得怎么样了?” 王继忠说:“元帅,这不是一言两语说得清的,我有些累了,想回去休息了。” 萧排押打了一个哈欠,说:“是呀,真是有些累了,休息吧。” 王继忠回到自己的穹庐里,康延欣还没睡,见王继忠回来了,上前一把抱住他,禁不住嘤嘤地哭起来。 王继忠摸着她的头发,觉得她颤抖得很厉害,便把他搂在怀里。 二人拥抱了好久,康延欣才慢慢地平静。王继忠低下头,吻着她的头发和额头。 康延欣却吻着王继忠的脸颊,靠在丈夫的肩膀上,哽咽着说:“继忠,你躲过一劫,我们躲过了一劫。” 王继忠没说什么,紧紧地抱着康延欣。 康延欣松开了王继忠,两眼直直地看着他,说:“好险哪,继忠,他们分明是针对你的。” 王继忠抓住康延欣的手,一只手,擦去她脸上的泪水,说:“好了,延欣,有热水吗?我想洗个澡?” 康延欣好奇地问:“你要洗澡?” 王继忠点了点头。 康延欣看了看王继忠的眼睛,说:“你等着。”说罢,出了穹庐,回来时,提了一桶热水,放到王继忠面前,王继忠看了她一眼。 康延欣拿着浴巾,说:“过来,我给你擦吧。” 王继忠犹豫了一下,脱了衣服。康延欣将浴巾浸泡在热水了,拿起来浇在王继忠的背上,王继忠颤抖了一下。 康延欣说:“是不是有点烫?” 王继忠摇了摇头,只觉得一股暖流在身上流淌,刚脱衣服时的寒气,顿时被驱赶出体内,身上暖烘烘的。 康延欣拿着浴巾在王继忠身上仔细擦着,每一寸肌肤都用手指细心地触摸着,感受着它的温度和柔性。它是坚韧的,有蓬勃的活力。擦到王继忠心脏的时候,她把手覆盖在上面,它的跳动猛烈地撞击着她的手掌,那么有力,她甚至能听到它跳动的声音。她不自觉地俯下身去,耳朵贴在他的胸膛上,那“咚咚”响声强烈地敲动着她的耳膜。 康延欣又落泪了,吻着王继忠的胸膛。 王继忠笑着说:“延欣,水冷了,把浴巾给我吧。” 康延欣如梦初醒,连忙把浴巾给了王继忠,看了他一眼,脸一下子变红了。 洗了澡,人也轻松多了。康延欣拿了一点东西给王继忠吃,看着王继忠吃东西,康延欣忽然觉得自己很幸福,刚才那种紧张一下子全没了。 王继忠抬头看见康延欣正盯着自己看,目光异样的温柔,心里不禁荡起了一层涟漪,说:“延欣,你怎么这么看着我?” 康延欣笑了笑,脸庞红彤彤的,眼睛明亮闪烁,说:“继忠,你吃饭的样子很好看。” 王继忠哑然一笑,说:“今天风变了?你不是总嘲笑我吃相难看吗?” 康延欣说:“好看的东西是我想看的,不想看的再几美也是垃圾。” 王继忠看着康延欣说:“延欣,你今天怎么了,说出的话,我有点听不懂哟。” 康延欣笑着说:“因为我高兴,我幸福呀。” 王继忠吃罢东西,说:“睡吧。” 可是康延欣怎么也睡不着,搂着王继忠不停地说话。 她问王继忠:“继忠,听说萧挞凛死得很惨,是不是?” 王继忠“嗯”了一声。 “是不是在你们约会的地方?” “是的。” “那一定是针对你的。” 王继忠没作声。 “这种事怎么让萧挞凛撞上了呢?” “元帅是去察看地形。” “我觉得这里面有鬼,不,有神在帮助我们。” “不要这么说。” “我说的一点儿都没错,萧挞凛只是替你挡了一箭。” 王继忠低声说:“延欣,这句活说不得的,元帅勤勉国事,废寝忘食,操劳过度,不小心才遭到宋军的毒手的。” 康延欣说:“我知道,但是萧挞凛就不会打仗,脾气又暴躁,不出事才怪呢。” 王继忠说:“这话千万不能说,萧挞凛是皇太后亲自点的将,你说这话,皇太后知道了,可不得了。” 康延欣说:“好了,我不说,我现在只觉得高兴。” 康延欣说罢,紧紧搂着王继忠,对他说:“继忠,我有一件事,想对你说。” 王继忠有些累了,含含糊糊地说:“什么事?你说。” 康延欣说:“我可能有了。” 王继忠闭着眼,说:“有了?什么有了?” 康延欣拉着王继忠的手,让他抚摸自己的腹部。王继忠抚摸了一下,抽出手来,摸了摸她的头发,说:“睡吧,明天皇太后要来,我要早点去见她。” 王继忠说完这些,便发出了鼾声。 康延欣却睡不着,听着王继忠响亮而均匀的鼾声,一股从未有过的幸福在她心中弥漫开来。就像清晨,踏着露珠,闻着花香,来到山顶,观看日出一样。感觉那么新鲜,一切都是新的,都充满了朝气。 而她自己也像获得了新生一样,原来幸福是这么简单,有生命,就有幸福。 她把头紧靠这王继忠的头,呼吸着他身上散发出的香气,这种香气很特别,有一种托举的力量。康延欣飞腾起来,飞到浩浩的彩云之上。 二百三十、痛悔 次日中午,皇上、黑桃皇后一行到了契丹澶州大营。 萧排押率领众将士一起出营迎接。萧绰见眼前跪着黑压压一片将领,唯独不见萧挞凛那张白脸。虽然她知道,萧挞凛已不在了,但仍然在人群中寻找着,结果让她失望而悲伤。她强忍着悲痛走进了大营,问了一些营中的情况和宋军的动静。 萧排押说:“宋军没有什么行动,只在修筑工事。” 王继忠说:“我军也没行动,将士们士气高昂,只等皇上、皇太后到来。” 萧绰说:“好,你们做得很好。诸位卿家,我们已经出征几个月了,大家都很累,有些想家了,不瞒你们说,朕也想家,想早点回去,可是,我们现在还不能回去。我们现在已经打到澶州了,到了黄河边上了。你们常说饮马黄河,诸位做到了,很了不起。我们正在做一件大事,一件前无古人的大事,等这件大事做完之后,朕就带你们平平安安地回去。” 听说回家,很多人都激动不已,有的人禁不住潸然泪下,泣不成声。 萧绰说:“好了,诸位先别激动,在回家前,还要辛苦你们带好自己的兵,打好以后的仗,现在,你们先回去,回到自己的营中,守卫好营寨,等候命令。” 众将都各自回去了。 萧绰留下了萧排押、王继忠还有耶律高十,问萧挞凛的尸体放在哪里,让他们带她去看看。 王继忠说:“太后,走了一日一夜的路了,一定很乏了,先休息一下,再去吧。” 萧排押说:“是呀,太后,先休息一下吧。” 萧绰摇摇头,形容惨怛,悲凉哀痛,不可言表。 王继忠说:“太后节哀,臣这就带您去。” 王继忠带着萧绰、耶律隆绪、韩德昌一起来到大寨后面一座营帐里,营帐之内停放了很多尸体和棺材,那些都是战殁的契丹将士,等着运往契丹。 营帐后面有一顶小穹庐,穹庐里停放着一辆槥车。 萧绰一看见槥车就呆住了,一双眼睛盯着车上的棺材,踉踉跄跄走上几步,双手一下子按在棺材上,泪水涌泉般地流出来,不禁放声大哭起来,悲伤忧愁悔恨一起涌上心头,油煎火燎似的,立刻昏了过去。众人慌了手脚,连忙叫御医前来救治。 王继忠忙说不能叫御医。 耶律隆绪怒道:“皇太后已经昏迷,不叫御医怎么办?” 王继忠连忙跪下来,说:“太后只是一时激动才昏迷过去,很快就会苏醒过来的,但如果泄露皇太后昏迷的消息,将对大军不利。” 韩德昌说:“王继忠说的是。” 王继忠说:“大丞相,你扶太后到风口上吹一下。” 韩德昌扶着萧绰吹了一下风,果然,醒了过来,直愣愣地看着槥车,痛哭不止。 王继忠说:“太后请不要如此伤感,对身体不利,对三军将士也不利呀。” 萧排押说:“是呀,太后,你要保重身体,将士们都看着你呢,等着你主持大计。” 萧绰哀痛地说:“朕只觉得駞宁死得好惨,朕心里痛啊。” 韩德昌说:“太师惨遭毒手,谁不心痛?但是,国家大事要紧呀,太后,现在不仅不能悲伤,还要振作精神,给全军将士信心。” 萧绰说:“这个朕何尝不知?但是朕一看见这冰冷的棺材,朕就心如刀绞。” 耶律隆绪看了看棺材说:“这是谁做的棺材?” 王继忠说:“是臣叫了几个军中木匠做的。” 耶律隆绪用手敲了敲棺材,说:“这是什么棺材,不就是几块烂木板吗?你怎么这么对待太师?” 王继忠说:“臣这样做是为了保密,元帅战殁,消息不能走露,臣不得已,只能做了这个简陋的棺材,请皇上、皇太后恕罪。” 萧绰说:“不,王继忠,你做得很好,你能在这时候保守机密,稳定军心,不容易,立了大功,挽救了这支队伍,朕没看错你。” 王继忠说:“只是这样做太委屈太师了。” 萧绰说:“太师为国捐躯,性命尚可不要,何必在意一口棺材。” 萧绰说罢,回头看着耶律高十,说:“高十,朕听说元帅出事时,你跟着他在一起,是你拼着性命把他抢回来的,对不对?” 耶律高十一下子跪下去,痛哭流涕。道:“臣无能,没有保护好太师,请皇太后处罚。” 萧绰说:“你起来,给朕说说当时的情形?” 耶律高十站起来,说:“太后,太师死得好冤呐,没有死在两军对垒的战场上,却死在冷箭之下,一世英名葬送在几个小卒手里,真是太可惜了。” 耶律隆绪说:“这个太后都知道,你说说太师为什么要去宋军阵前?” 耶律高十说:“自出征以来,太师一直没有打过顺心仗,心里既焦急又烦闷,离开大名府之后,心里一直悒悒不乐,想到澶州打一个漂亮仗。可是,到了澶州,仍然打得不顺利,几次攻城都无功而返。太师心里着急,想派人偷渡黄河,可是到了黄河岸边,发现黄河没有结冰,河面上日夜有人凿冰,无处可渡。对岸的宋军往来驰骋,昼夜巡逻,见到我军,就发信号,高声呐喊,上下呼应,几百里的河岸喊声不绝,太师偷渡不成,没有办法,只好回来。” 萧绰说:“朕也听说,黄河有人防守,没想到防守竟这么严密?” 耶律高十说:“太师回到大营,坐立不安。那天经过一天猛攻总算拿下了羊观、盐堆、凫雁,但我军损失严重,太师忧心如焚,一夜没有睡觉。天蒙蒙亮,太师便来叫醒我,让我和他一起去察看地形。当时,我就看到他气色很不好,脸色有些发青,两眼通红,便对他说他看起来有些疲倦,不要出去了。太师却发了火,说今天一定要出去,找出宋军的破绽,拿下澶州。” 萧绰叹道:“駞宁就是脾气太倔强。” 韩德昌说:“是啊。”看了萧绰一眼,没有继续说下去。 耶律隆绪说:“后来呢?” 耶律高十说:“后来,我们就出了营寨,去了宋军的阵前,宋军这次防守与先前不同,由于澶州城太小,容不下大量的士卒,他们干脆在城外修建了营垒,深沟阔壕,堡垒坚壁,重重叠叠,彼此呼应,甚至比坚城还难攻。太师就是想找出进攻那些堡垒的办法。我们一路走着,边走边看,其实也看不清什么,当时起了大雾。臣便劝太师回去。太师显得很不耐烦,说:‘要回去你回去。’臣没有办法,只好跟着他,一直往前走,离宋军阵地越来越近。渐渐地,雾散了,可以清楚地看到宋军的阵地,原来我们距离宋军这么近,宋军一冲出来就可以抓住我们。我觉得不能在往前走了,劝太师立即回去。太师指着宋军阵地说难得有这么好的机会,非要看一看不可。就在这时,射来一支箭,击中了太师的额头,太师的马受了惊,向宋军阵地上跑去,臣见了大惊,冲上前想抓住太师的马,却看见太师从马上掉下来,脸上都是血。臣连忙跳下马,抱起太师往回跑,侍卫在后面挡住宋军射来的箭。臣抱着太师,直奔大营,还没回到大营,太师就——” 耶律高十说不下去了,蹲在地上哭起来。其他人也掩面而泣。 萧绰说:“高十,你对太师忠心,朕很欣慰,太师先前也很欣赏你,几次在朕面前举荐你,这次你又舍命救回太师,好吧,朕就任命你为沙洲节度使,先护送太师的灵柩回国。” 耶律高十跪下痛哭道:“罪臣蒙太后不杀,已是莫大的恩情,不敢有别的奢望,请留臣在军中,以效绵薄之力。” 萧绰说:“高十呀,你误入歧途,能够改过自新,朕很高兴,昔日你父亲在时,为国出生入死,立了那么大的战功,朕是不会忘记的。你好好地送太师回去,不枉他赏识你一场。” 耶律高十泣道:“太师对臣恩同再造,臣绝不敢忘。” 萧绰说:“好吧,你收拾好,立即启程,注意,决不能泄露半点消息。” 耶律高十说:“太后放心,臣把嘴缝上,不会透露一个字。” 萧绰又嘱咐了一番,走上前,摸着那口粗糙的棺材,神情凝重,又忍不住痛哭了一阵,绕着棺材走了一圈,才慢慢地走了出去。 回到营帐里,萧绰就躺下了,身体虚弱得坐起来都困难,一连三天水米不进。 耶律隆绪、韩德昌急得五内俱焚。萧绰又不让叫御医,担心御医走露了消息,强撑着,脑子昏昏沉沉的,没有一点胃口,闻到食物就想呕吐。眼看着情况越来越严重。耶律隆绪和韩德昌如热锅上的蚂蚁一样,不知如何是好。 这一日,王继忠求见,萧绰令他进来。 王继忠见了萧绰,大骇,但随即镇定下来。 萧绰问:“继忠啊,你来见朕是带来的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王继忠说:“当然是好消息了。” 萧绰说:“什么好消息?” 王继忠说:“宋国派使者来了?” 萧绰精神一振,说:“真的,使者再哪里?” 王继忠说:“太后别急,臣已安排他休息去了。” 萧绰说:“朕要接见他。” 王继忠说:“太后现在还不宜接见他?” 萧绰说:“为什么现在不宜接见他?” 王继忠说:“和谈尚未达成,现在就接见,显得过于心急,不利于和谈。” 萧绰恍然醒悟,说:“说得对,继忠,你就替朕好好地与他谈,朕相信你。” 王继忠说:“谢谢太后,太后,你要养好身体,等和谈成功了,你才精精神神地接见宋国的使者。” 萧绰笑道:“好,朕知道了。” 王继忠告辞出来,萧绰精神一下子好多了,康延欣做了羊乳粥送过来,萧绰吃了一碗。 见萧绰吃了东西,康延欣喜出望外,忙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韩德昌。 韩德昌非常高兴,忙跑来见萧绰。 萧绰已经下地,在营帐内走动了。韩德昌又惊又喜,说:“你怎么下来了?” 萧绰道:“吃了一碗粥,浑身有劲了,难怪俗话说:人是铁饭是钢,真的一点不假。” 韩德昌心疼地看着萧绰,说:“几天水米不沾,哪里吃一碗粥就补得回来的,快上床休息,不要再出什么岔子了。” 萧绰说:“德昌,你坐,陪朕坐着烤烤火,朕都睡了几天了,背上都快长疮了。” 韩德昌听萧绰这么说,便扶她在火炉边坐下来,自己坐在一边。 二人都不说话,静静地向着火,但都知道对方有很多话要说,他们都在等着对方开口。 最后还是萧绰先说了话:“你是不是感到失望?” 韩德昌看了萧绰一眼,说:“你怎么这么说?” 萧绰说:“萧挞凛的死,责任在朕。” 韩德昌说:“不,是他自己太骄狂,怨不得别人。” 萧绰痛苦地摇着头说:“不,是朕害死了他,我应该早点听你的,不让他代理这个元帅的。” 韩德昌说:“不,这与当不当元帅没有关系。” 萧绰说:“朕也知道问题不在这里。” 韩德昌不做声,想起了耶律斜轸。 萧绰见韩德昌不做声,眯着眼睛,皱着眉,思索这什么。萧绰心里明白他在想什么,她自己也想着同样的问题。便说:“想你二哥了?” 韩德昌说:“不能不想他呀?” 萧绰说:“朕也在想他,想他的临终之际的忠告。” 韩德昌说:“我想二哥若在,我们绝不会落到这种地步。” 萧绰说:“是朕太执拗了,没有听从他的忠言,执意要让萧挞凛做全军统帅,不仅没有没能让萧挞凛扬名,还害了他的性命,真是不该呀。” 萧绰说罢,又流出泪水。 韩德昌说:“太后不是固执,是不服二哥,是想证明他是错的,你为什么对他误解这么深?为什么不肯原谅他呢?” 萧绰半晌不说话,泪水恣肆地流下来。 韩德昌看着萧绰,又心疼起来,说:“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呢?好在我们到现在,虽然,受到一些损失,但几十万将士还在,最精锐的皮室军没有什么损失,现在,我们有压力,宋军更有压力,我们已经快兵临他们的都城,只要我们稳定军心,鼓舞士气,再通过王继忠逼迫宋国与我们签订和约,我们就可以从困境中解脱出来,这也是二哥临终前嘱咐我的事。” 萧绰抬头望着韩德昌,说:“耶律斜轸是这样说的?” 韩德昌说:“是的,他说南征需要你亲临前线,有你在契丹无忧。” 萧绰听了,止不住放声大哭起来,说:“可惜朕没听从他的忠言,险些误了大事,是朕的心胸太狭隘了。” 韩德昌说:“太后不要自责,要振作士气,就要先振作自己,只有你站起来了,才能度过这个难关。” 萧绰十分清楚自己的责任,她的身后背负着几十万人的生命,她要安全的把他们带回契丹去。她还背着整个契丹的命运,她十分清楚地知道,她身后的这几十万人意味着什么,失去了这几十万人,契丹就成了任人宰割的羔羊,别说宋国,就是高丽、西夏,女真都可以欺负它,蹂躏它。因此,她必须竭尽所能地保护好这支军队。 第二天清晨,萧绰出现在朝堂上。众臣朝拜已毕。萧绰看了看堂下的百官,只见这群平时趾高气扬的大臣们都耷拉着脑袋,精神萎靡,神色疲惫,面色忧郁,像生了病的瓜秧。 萧绰说:“众位卿家,我们此行的目的,是要打到汴梁去?哪位卿家愿意去?” 半天没有一个人回应,都低着头,用眼角的余光看人。 萧绰笑了笑,说:“怎么?都胆怯了?不敢攻打汴梁?” 耶律老君奴说:“太后——”耶律老君奴没有说下去。 萧绰说:“怎么不说了?” 耶律磨鲁古说:“太后,我军现在很疲惫,恐怕攻不下汴梁城。” 萧绰抬头看了看群臣。群臣中立刻就有人附和耶律磨鲁古,说前面有黄河阻挡,后面残敌尚未肃清,不能攻打汴梁。 萧绰叹道:“可恨老天爷呀,你怎么这么早夺去朕的左膀右臂,如果耶律休哥、耶律斜轸哪怕有一人在,就不会这么畏畏缩缩的,朕何患之有?”说罢,竟哭了起来,谁知这一哭竟触动了萧绰的痛处,想起二人在时,契丹是多么强盛。自他们去后,契丹人才凋零,现在萧挞凛也死于弩箭之下,以后还能依靠谁呢?真是痛彻心扉,不禁嚎啕痛哭。 众人见萧绰如此伤心,也都想起耶律休哥和耶律斜轸来,想起近来所打的窝囊仗,也都哭起来。 韩德昌见了连忙对萧绰说:“太后,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先要稳定人心。” 萧绰立即收住泪水,说:“诸位卿家,朕今天有些失态了。” 只听见萧排押说:“太后不要烦恼,臣虽然无能,但臣愿意率领一支人马,攻打汴梁。” 耶律课里大声说:“也算臣一个,臣愿意和驸马一道直取汴梁。” 萧绰看了,笑道:“朕刚才说攻打汴梁,是想试一试诸位的勇气,现在攻打汴梁还为时过早。诸位卿家,自我大军南征以来几个月了,我们一路斩关夺隘,克敌无数,攻下城寨数十座。宋军闻风丧胆,闭关自守,战战兢兢,不敢应战。我军长驱直入如入无人之境。我现在已经到了黄河边上了,饮马黄河,朕平生所愿。现我们陈兵黄河北岸,虎视宋国都城,威风不可一世。而宋国君臣此时在干什么?朕告诉你们:他们在瑟瑟发抖。” 萧绰的一席话说得众人都笑了。 萧绰接着说:“是的,我们遇到了一些小困难,粮草补给困难,士卒疲惫,但这些都是能克服的,我们运输线还是畅通的,士卒疲惫,我们可以轮休,从今天起,全军分成两班,轮流休整,蓄养士气。出征以来,我们也有一些损失,那算什么?不过是老虎身上掉下几撮毛而已,它的利爪还在,坚硬的牙齿还在,一声长啸,百兽蛰伏。诸位卿家,都打起精神,我们要对得起我们契丹这只猛虎的称号,后面还有硬仗,恶仗要打。” 萧绰说完,立刻迎来一阵热烈的鼓掌声。 萧绰站了起来,走出大营,耶律隆绪问:“太后要到哪里去?” 萧绰回头对萧排押说:“萧元帅,朕要到各营寨里走一走,请在前面带路。” 耶律隆绪说:“太后——” 萧绰没有听耶律隆绪说什么,举步就走,萧排押只得在前面带路,一个营寨一个营寨的巡视,慰问士卒。 士卒们见了皇太后,皇上亲自前来慰问,大受感动,不禁高呼“万岁。”一营高呼,引起其他营寨高呼,又引得全营高呼。契丹大军扎营几十里,一时间几十里黄河岸边,响起了:“皇太后万岁,皇上万岁。”的高呼声。 宋军听了如此响亮的呼声,惊恐地看着契丹军的营寨,面面相觑,两股战战。 萧绰见士气已经被调动起来了,心里十分高兴,巡视了一天营寨,回到大营,累得几乎迈不动脚步,靠在座椅上,依然很兴奋,不停地和韩德昌说话。笑着对韩德昌说:“大丞相,现在士气看起来还不错,朕相信,休整两天将士们又会生龙活虎,朕要与宋军再打一仗。” 韩德昌说:“太后说的对,必须打一仗,而且要打好这一仗,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萧绰说:“你想什么时候打这一仗?” 韩德昌说:“宋国的皇帝还在路上徘徊,臣想等他来了澶州,打这一仗。” 萧绰说:“跟朕想到一块了。” 韩德昌说:“那我们这两天就等他来,让将士们休息两天。” 萧绰说:“说得对。” 韩德昌说:“太后也要休息,都累了一天了,早点睡吧。” 萧绰看着韩德昌,说:“好吧,你也回去休息。” 韩德昌起身告辞,萧绰目送韩德昌出门,眼睛又花了,一行热泪淌了下来。 二百三十一、曹利用在契丹大营 曹利用出了澶州北城,回头凝望许久。天空中布满了灰暗的云,不过,朝阳的光芒,还是穿过云层,洒落下来,金色的光线射到澶州城的城墙上,灰白的城墙,像涂抹了一层明油,闪闪发亮。没照到阳光的地方,则黯淡失色,像垂死者的苍白的脸庞,毫无光彩。 曹利用回过头来,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再踏进身后的这座城池。他十分清楚这时候进入契丹大营,面临着什么样的危险。或许自己再前进一步,就有数百支利箭向他射过来。哪怕侥幸进入了契丹大营,等待她的将会是什么?会不会像郦食其一样,鼎烹油炸,死无全尸呢。 但这些已经不能阻止他前往契丹大营的步伐,虽然,他的腿在微微颤抖,汗水浸透的衣衫紧贴着脊梁,弄得他的后背痒痒的。他张开双臂,让冷风吹进后背,感觉舒服多了。 在契丹大营外面,他被一支契丹巡逻兵拦住,一条绳子将他绑了一个结实,无论他如何向他们解释,自己是宋国的使者,是来和谈的。但那条绳子还是无情的搭在他身上,捆住了他的双手。 曹利用在大营门口大声高喊:“我是宋国的使者,我要见王继忠。” 但是回应曹利用的是一马鞭,只是马鞭没有落在他的身上,在他眼前溅起了一层泥土,泥土飞进来他的嘴里。 拿着马鞭的契丹军官,怒斥道:“再嚷,就把你的嘴抽个稀巴烂。” 曹利用自然不敢高叫,被两个契丹兵,推着往前走,最后在一顶穹庐前停下了,军官进入穹庐,不一会儿,走出一个人来。 曹利用惊喜地叫起来:“王继忠,王大人,是我,曹利用。” 王继忠连忙走上前去,解开绳索,对曹利用说:“曹大人受苦了,来来来,快进帐篷里去。” 契丹军官看着他们,有些不好意思。王继忠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对他说了两句话,军官咧开嘴笑起来,走了。 曹利用还未落座,紧盯着王继忠看。 王继忠笑道:“曹大人为何这么看我?” 曹利用说:“王大人,你真叫我们担心坏了。” 王继忠说:“你们担心我什么?” 曹利用说:“王大人,你是不知道呀,宋国那边都以为你死了,你兄长,李大人、石大人、还有皇上都以为你死了,着急的不得了。王继英大人都急昏过去了。” 王继忠说:“怎么会这样?我不是好好地吗?” 曹利用说:“大人有所不知,前天宋军不是射死了一个契丹大人嘛,宋军以为射死的是你,一时都传遍了。” 王继忠说:“为什么就以为是我?” 曹利用说:“唉,这都是陈尧咨捣的鬼,一时半会也说不清,等以后,我再慢慢地对你说。” 曹利用说完,便找了一个位子坐下,王继忠给他到了一杯茶。 曹利用等王继忠坐下,问:“王大人,那死者不是你,是谁?” 王继忠看了一眼曹利用,说:“唉,死了一个将军,全军上下都很气愤,说遭到宋军偷袭,想报仇呢。” 曹利用说:“难怪我刚才来的时候,他们那么凶。” 王继忠说:“他们这还是对你客气的,依我说,曹大人你就不该这时候来,今天还算你走运。” 曹利用说:“王命在身,不得不来。” 王继忠喜道:“是皇上差你来的?” 曹利用说:“当然是皇上派来的,不然,谁会冒这么大的风险来这里?” 王继忠没想到赵恒这么快就派使者来,以为曹利用只是来为李继隆打探情报的。他这时还不能告诉曹利用的实情,那样对和谈没有好处,达不成和约,天下就不太平,太后和自己的努力就白费了。 曹利用到来令王继忠精神大振,宋国的和谈诚意大增,看来赵恒确实想尽早地结束这场战争,这无疑是王继忠所期待的。 王继忠说:“看来这回皇上是真心实意的想和谈了。” 曹利用说:“皇上这回的确是想和谈,只是契丹死了一个大人物,恐怕不会善罢甘休吧。” 王继忠笑道:“什么大人物,只是一个普通将军而已,耽误不了大事。” “真的,我可听说那个人不小啊。”曹利用说罢,用手在头顶上做了一个冠冕的样子。 王继忠见了哑然而笑,说:“你们真会瞎猜,真是那样,他们还会在这里待得住?不连夜拔营逃跑了?” 曹利用听了,觉得王继忠说得很有道理。但人一旦一个想法在心中形成,绝不是三言两语就可以消除的。曹利用心想,即使那人不是那个人,那他一定也是一个很有地位的人物,他究竟是谁?曹利用想弄个究竟。 二人谈了一会儿,王继忠非常高兴,便让曹利用先坐,说自己要出去一趟,马上回来。曹利用做个手势请他随便,王继忠便出了穹庐,他要尽快向皇太后、皇上禀明此事。 曹利用趁着王继忠见萧绰之际,走出穹庐,想在营中看一看。谁知刚出帐篷,就被守卫的军士拦住。 曹利用便站在穹庐门口,对军士说:“大哥,我是王大人的客人,穹庐里闷得慌,想出去走走。” 军士一言不发,没有理会他。 曹利用见军士手执一柄长枪,长着一脸胡子,看起来不像中原人。便叹了一口气,重新走进穹庐里面,顺手拿起一本书来闲看。那是一本《吕氏春秋》,曹利用翻了几页,没有兴趣。放下书,在穹庐内走来走去。 王继忠一定没有告诉我事情的真相,死的那人究竟是谁?他为什么不告诉我?这个王继忠,亏我们还那么惦记你,担心你,你却不跟我说实话,真不够朋友,竟然还派人守住我,好,我等着你,看你怎么困住我。 今天,我就不走了,一定要弄出真相来。 王继忠见了萧绰回来,曹利用正气鼓鼓的。 王继忠问:‘曹大人,你怎么了?谁惹你生气了?’ 曹利用说:“还有谁?就是门口的那个,像一根黑桩钉在那里,哪儿也不让我去,想把我闷死在这里。” 王继忠笑了笑,说:“他那是为你好。” 曹利用瞪大眼睛,说:“为我好,就这么为我好?干脆拿一个笼子把我装进去好了。” 王继忠说:“曹大人,你误会了,是我让他在这里保护你的,这几天,大营里,管理很严,不让人随便走动,为了不引起麻烦,委屈曹大人了。” 曹利用忙问:“为什么管的这么严,是不是因为死去的那个大人物?” 王继忠笑了笑,说:“曹大人,继忠实话跟你说吧,是因为契丹的皇太后、皇上来了。” 曹利用说:“他们在大营里?” 王继忠点点头,说:“我刚才就是见他们了。” 曹利用说:“王大人为何不引我去见他们?” 王继忠笑道:“曹大人想见他们?” 曹利用说:“当然想见了。” 王继忠说:“我觉得你现在不宜见他们。” “为什么?” “请问曹大人的底牌是什么?” 曹利用看着王继忠,没有说话。 王继忠说:“既然曹大人没有底牌,怎么去见他们,若是问起了,你怎么回答?” 曹利用想了想,说:“他们有什么打算?” 王继忠说:“皇太后是诚心和谈的,她年纪大了,不想打仗,一心只想天下太平。” 曹利用说:“这个我知道,王大人上次已经说过,但是,我跟谁谈?和大人谈吗?” 王继忠说:“不,曹大人,你还是与上次的那两个人谈,今天就辛苦你了,希望你能成功。” 曹利用说:“大人为什么不来谈判?” 王继忠叹道:“曹大人,依我现在这个身份,不好参加会谈,宋国的皇帝对我有恩,契丹的皇上同样对我有恩,我很为难,所以,还是不参加为好。” 和谈一直持续到深夜,虽然取得了一些成果,但是关键地方仍有分歧。最后,不得不散会。王继忠送曹利用到临时驿馆休息,问他接下来怎么办? 曹利用说:“有些事,我还需要请示皇上。” 王继忠说:“那我明天送你回去。” 曹利用说:“王大人,你要在这边多说一些话,皇上很期待和谈成功。” 王继忠说:“请曹大人回去转告皇上,王继忠一定不负所望,竭力促成和谈。” 曹利用说:“王大人,你的兄长很惦记着你,你要不要见他一面?” 王继忠叹道:“我也非常渴望与家兄一会,可是,现在正是和谈之际,见了面恐怕于和谈不利呀。” 曹利用说:“大人的顾虑也有道理,那我如何告诉令兄?” 王继忠说:“你就对家兄说,和谈成功的日子,就是我与他相见的日子。” 当天夜里,曹利用睡得很晚,次日,也醒的很晚。一觉醒来,契丹军士已经打来了洗脸水,还有早餐。 曹利用洗嗽毕,吃了早餐。军士来对他说,王继忠已经来过了,见他睡得正香,便没有叫醒他,上朝去了,让他稍等一会儿,王大人下了朝,就来送他。 曹利用对军士说:“我看王大人忙得很,就不麻烦他了,我还有事,要先回去,要不你送我出营,如何?” 军士说:“大人,为什么这么快就就回去?等王大人回来,再走也不迟呀。” 曹利用说:“不了,我还有重要的事,就不等王大人了。” 军士说:“也好,王大人走时也说了,怕他朝会晚了,耽误了大人,走时叮嘱我说如果大人实在等不及,就让我送大人出去,请你见谅。” 曹利用笑道:“没关系,我与王大人是老朋友了,不在乎这些,就你送我出去也是一样的。” 军士便带着曹利用出了驿馆。曹利用一边走一边看,一边与军士说着闲话,问这是哪儿,那是什么地方?住着什么人物。 正走着,只听见契丹营中喊起“皇太后万岁,皇上万岁”的呼声来,曹利用惊问:“他们这是干什么?” 军士笑道:“这是皇太后,皇上视察军营,将士们看见了激动,情不自禁地喊出了口号。” 曹利用说:“你们皇太后、皇上真的在大营里?” 军士说:“这还有假?” 曹利用说:“听说前天你们死了一个大人物,是谁?” “大人物?”军士睁大眼睛看着曹利用,摇摇头,说:“没听说过。” 曹利用看了看军士,他不像撒谎的样子。曹利用没有打探到死者是谁,但可以肯定,那人不是契丹的皇上。他到底是谁呢?唉,先不要管他,也许真是王继忠说的,他只是一个普通将军。管他呢,这样也好,宋辽两国没有结很大的仇怨,对和谈大有好处。 想着这些,曹利用无心再看契丹的营寨了,快步走向营寨大门,军士送出营寨,对曹利用说:“大人,我只能送到这里了,王大人说了,希望大人回去以后,多多为两国和平大计美言。” 曹利用说:‘请回去告诉王大人,请他放心,我一定竭尽全力。’ 曹利用一回到澶州,很多人就把他围住了,向他打听契丹的情况。 曹利用看见王继英焦急,期待,胆怯的目光,快步向他走去,冷不丁一看,陈尧咨站在王继英的不远处。曹利用便停下来脚步,只和李继隆,石保吉说话。 王继英则直愣愣地看着他,希望曹利用向他走过去,但是曹利用仿佛没有看见他。 李继隆说:“曹利用,刚才我们听到契丹营中高呼万岁,这是怎么回事?” 曹利用说:“回大人,那是契丹皇太后、皇帝巡视军营,军士们喊的。” 石保吉说:“契丹军士们喊的?河对岸几十里都有喊声,气势大的很呀。” 葛霸说:“是啊,我手下那些士兵听了,都害怕的不得了。” 石保吉说:“确实是很吓人的。” 李继隆又问:“曹利用,你这次去跟他们谈得怎么样?” 曹利用说:“还好,有一点眉目,不过我还要先请示皇上才行。” 李继隆说:“对,应该请示皇上,越快越好。” 曹利用说:“太师说得对,下官这就去见皇上。” 李继隆说:“好,回去告诉寇准一定要让皇上早点到澶州来。” 石保吉说:“对呀,你看契丹军见了他们的皇太后、皇上,士气多高,我们的皇上来了,也鼓舞一下士气。” 王继英已经等得不耐烦了,直直地看着曹利用,用力地咳嗽了几声。可是曹利用仍然没看王继英一眼,但眼角的余光一直落在他的身上。 陈尧咨似乎比王继英还着急,紧紧盯着曹利用,仔细听着曹利用说出的每一个字。 最后曹利用走近王继英,陈尧咨立刻将身体往前凑过来,曹利用笑道:“哟,陈大人也来了,有一个契丹人听说你的箭射得好,想和你比箭,大人觉得怎么样?觉得行,我下次去,就对他说,你答应了,行不行?” 大家回头看着陈尧咨,陈尧咨的脸一阵发红。 李继隆说:“陈大人的箭术,确实高明,连契丹人都知道了,很了不起。” “那是当然,据说陈大人有一回跟一个卖油的老头比手艺,老头拿出一枚铜钱说,看谁射的箭,能穿过铜钱空孔,有没有这件事?” 这是陈尧咨的一则故事,陈尧咨有一天射箭,十支箭射中了九支,心里很高兴,所有的看客都称赞他的箭术高明,唯独有一个卖油的老头,冷眼旁观,冷冷发笑。陈尧咨见了很生气,就问老头笑什么?老头也不知道他面对是谁,便说:“你这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只是经常练习,手熟练罢了。”陈尧咨气得脸红脖子粗,非要老头与他比试箭法。老头也不含糊,取出一枚铜钱,让人防在箭垛上,说看谁射的箭能够穿过钱孔。陈尧咨射了一辈子的箭,都是射箭靶上的红心,从没有射过铜钱孔,那枚小小的铜钱放在箭靶上,他几乎看都看不清,更别说射进钱孔。只见老头弯弓搭箭,那箭直奔铜钱而去,但听见当啷一声铜钱坠地。但陈尧咨以为虽然箭射中铜钱,却未必就是射到钱孔。老头冷笑一声,又拿出一枚铜钱,放在油壶口上,说:“你若是不服输,我们就比一比手,看谁的手稳重些。”大家都很好奇,问如何这是怎么比法?老头拿起舀油的勺子,说:“很简单,将这一勺油从这个钱孔里倒进油壶里,不打湿钱为赢。”众人立即鼓掌,怂恿,一想看看老头的本领,二想让陈尧咨出出洋相,省得他成天觉得自己了不起,欺负别人。陈尧咨自知没有那个本事,但他禁不住别人怂恿,拿起油勺,舀了一勺油,还没倒出来,手就抖得像抽筋一样,倒出的油如同雨泼,不仅将铜钱淋得透湿,还洒落一地,看客们轰然大笑。老头见了,拿过油勺,取了一枚干净的铜钱,放在油壶上,满满地舀起一勺油,高高举起,轻轻地倾倒出油脂,那油如一条细线从油勺挂下来,穿过钱孔,直流进油壶之内,顷刻间,油勺里的油全部进入油壶之内,再看铜钱,竟然没有一点油迹。好半天,场上鸦雀无声,忽然,不知谁鼓起掌来,瞬间场上响起了激烈的鼓掌声。从这之后,陈尧咨再不敢逢人吹嘘自己的箭术了,也不敢见人就要与人比箭了。因此,曹利用说有人要与他比箭,实则是讽刺他。 果然,陈尧咨听了,面红耳赤,瞪了曹利用一眼,转身走了。 曹利用见陈尧咨走了,便对王继英说:“王大人,令弟没死。” 王继英惊喜道:“真的没死?” “真的没死,活得好好的。”曹利用说。 王继英听了,激动得半天说不出话,泪水又流了出来。 李继隆笑道:“王大人,令弟还活着,你应该高兴,怎么又哭了。” 石保吉说:“王大人这是喜极而哭。” 曹利用说:“是呀,我当时见到王继忠时,也是止不住流下了眼泪。” 李继隆说:“那死的人不是王继忠,是谁?” 曹利用说:“他们说死了一个将军。” “一个将军,一个什么样的将军?” 曹利用说:“下官没查清楚?” 王继英说:“你没问继忠吗?” 曹利用说:“问了,令弟似有难言之隐。” 石保吉说:“是不是你先前猜的契丹皇帝。” 李继隆摇头说:“不是,你没听见契丹人今天还在喊皇帝万岁?” 石保吉说:“不是他是谁呢?” 王继英说:“一定不是契丹皇帝,否则我们不会这么安生。” 李继隆说:“不错,如果真是契丹皇帝的话,契丹人一定早就和我们拼命了。” 众人听了都吸了一口凉气,说:“幸亏没有射死他们的皇帝,不然,所有人都要遭殃。” 王继英说:“好了,现在不管射死的是谁,契丹皇帝,皇太后已经到了澶州城下,虽然,他们想与我们和谈,但是,是否真心实意还不确定,也许还有大仗要打,都去准备吧,曹大人,你速去见皇上,把契丹人和谈的请求告诉皇上,另请他速来澶州。现在契丹士气旺盛,皇上再拖延时日,让契丹人占了上风,则对我军十分不利。” 李继隆说:“王大人说的很对,请皇上快点过来。” 曹利用立即辞别了众人,出了澶州城,一路快马奔回宋军大营,先到枢密院来见寇准。 寇准这两天,甚是焦急,为了催促皇上去澶州,他都磨破了嘴皮。可是,皇上依旧无动于衷,只是说:“再等等,再等等。” 寇准知道他在等曹利用,可是他会不会等到曹利用呢?寇准知道曹利用这次去契丹凶险无比,能不能回来,还不知道,万一一去不返,怎么办?总不能就这么等下去。但皇上是铁了心不走了,澶州就是一步之遥,怎么就这么难走呢? 恰在这时,他接到一个消息,令他大吃一惊。 二百三十二、岢岚军 消息是从山西传来的,一向平静的山西,忽然遭到了契丹军的进攻,这让寇准很是惊讶。 山西已经十几年没有发生大战了,自王继忠在山西当安抚使以来,宋辽在山西似乎达成了默契——互不侵犯,山西一直很平静。河北大打出手的时候,山西也宴然无事。 宋国在山西的部署不够强大,因为,长年无战事,武备松弛,契丹人一出兵,宋军的防御就被摧垮了,契丹军很快推进到岢岚军城下。知军贾宗飞书告急,寇准接到告急文书,半天不知如何是好。他拿着文书,想立即呈上,可是,皇上如此胆小,河北之敌已吓得他裹足不前,再听到山西战事,岂能更让他畏惧,弄不好,真要跑回汴梁,逃往楚蜀,那样大宋岂不完了。 寇准只好传令贾宗严守岢岚,并令代州钤辖高继勋火速增援,务必守住岢岚军城。 传令使刚走,曹利用回来了。寇准听了大喜,忙让曹利用来见。 曹利用一进营帐,就被寇准的一双犀利的眼睛摄住,看得他很不自在,像做错事的学生,被老师盯住一样。 曹利用看了寇准一眼,低下头。 寇准说:“曹利用,你为什么低着头不敢看我?做错事了吗?” 曹利用心想:是啊,我没做错事,为什么不敢看他,遂抬起头看着寇准。 寇准问:“到契丹大营了?” 曹利用说:“到了。” “见到谁了?” “王继忠和几个谈判的人。” 寇准听了,睁大眼睛,说:“王继忠没死?” 曹利用说:“没死,活得好好的。” 寇准立刻站起来,走上前,拉起曹利用的手,说:“走,随我见皇上去。” 曹利用被寇准一拉,带出营帐,快步走向行宫。他没想到寇准的力气这么大,走起路来,虎虎生风,让他小跑着才跟上他的脚步。 一路走,寇准一路问了曹利用许多问题,诸如:契丹人提了什么要求?他是怎么回应的?契丹人接下来有什么打算?会不会继续攻打澶州?曹利用有的回答得上来,有的回答不了,只好含混作答。 来到行宫外面,寇准见王应昌提着一篮子炭灰倾倒在路边,便问:“皇上在宫里吗?” 王应昌说:“在,在看奏折。” 寇准说:“看奏折,哪里的奏折?” 王应昌摇头说:“不知道,好像说江南今年的赋税报表。” 寇准皱了皱眉头。王应昌进了营帐,不一会儿,出来说:“皇上让你们进去。” 寇准,曹利用进了营帐,赵恒的目光就落在曹利用身上,惊奇地看着他。 参拜毕,赵恒便问:“曹卿家,你回来?” 曹利用说:“臣忝沾皇上洪福,出使顺利,平安回来了。” 赵恒喜道:“平安回来就好。” 寇准说:“曹大人这次出使契丹收获不小,给皇上带回了意外的消息。” 赵恒说:“什么意外的消息?” 曹利用说:“皇上,王继忠没有死?” “什么?王继忠没有死?”赵恒十分惊喜,紧紧地望着曹利用。 曹利用从衣袋里掏出一封信,说:“是的,王继忠没有死,这是他给您的信。” 赵恒接过书信,打开看了,高兴地说:“这的确是一个好消息,王继忠还活着,他还活着。” 曹利用说:“是的,皇上,他还活着,还与臣见了面,谈判也是他主持的。” 赵恒说:“太好了,对,跟他谈,什么都可以谈,曹利用,你们谈得怎么样?” 寇准说:“皇上,现在先不要考虑谈判这件事,请立即起驾前往澶州,只有守住澶州,才能跟他们谈判。” 曹利用说:“是啊,皇上,我们守不住澶州,契丹人就不会跟我们谈的。” 赵恒不说话了,沉思。 曹利用说:“现在,契丹的皇上、皇太后已经到了澶州城下,皇上再不去澶州,我军的气势就会被契丹军压下去了。” 寇准说:“皇上,不能再犹豫了,皇上想和谈,那也要有和谈的资本,如果契丹人占领了澶州,就会渡过黄河,长驱直下,哪里还会与我们谈判?” 曹利用说:“是啊,皇上,请早点前往澶州,王继忠在那边会为和谈尽力的。” 寇准说:“皇上,先前我们以为王继忠不在了,怕和谈不成,现在,他还活着,和谈应该不是问题,请早点出发,免得耽误了和谈时间。” 赵恒说:“好吧,起驾去澶州吧。” 寇准听了大喜,长长地松了一口气,遂传令三军收拾行装,拔营前往澶州。 在行军的路上,寇准向赵恒汇报了范廷召兵败和契丹出兵山西的事。 赵恒听了大惊,忙欲下令队伍停止前进。 寇准说:“天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皇上刚刚发出的大军出发的命令,怎么能随意更改呢?天子的威信何在?” 赵恒看着寇准,说:“寇准,你为什么不早点报告这些情况?” 寇准说:“皇上,不是臣不报告,是您不让臣说。” 赵恒说:“朕何时不让你说话了?” 寇准说:“今天臣和曹利用来见您,一见面,您就盯着曹利用问这问那,哪里让臣开口?臣就是想说也说不上呀。” 赵恒看了寇准一眼,气愤的说:“你分明就是不想告诉朕。” 寇准说:“皇上冤枉臣了,臣怎么敢这么做?不过,臣有时也是担心皇上听了这些事烦心,想让皇上轻松一些。” 赵恒说:“说得好听,朕能轻松吗?这一年到头,朕轻松过一天吗?早知这样还不如就让元俨来当这个皇帝。” 寇准连忙说:“皇上千万别这样说,皇上英明神武,天下皆知,您不当皇上,谁都当不了。” 赵恒听了,说:“朕不过一时气话,朕只是觉得这一年太不顺利了,一年到头不得安宁,心里着急呀。” 寇准说:“皇上说的是,这一年确实过得不安宁,皇上辛苦了,不过,过了这一关,一切都会好的,常言道;‘否极泰来。’明年一定是一个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的好年景。” 赵恒说:“朕想也是,如果能跟契丹签订了和约,从此消除战争,百姓安居乐业,军民乐守疆土,太平无事,何愁国家不富足,事业不兴旺?” 寇准说:“陛下说的是,所以说,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让契丹人退兵,只有他们退兵了,才能君乐民安。” 赵恒半晌不说话。 寇准说:“皇上是不是担心山西的事?” 赵恒说:“朕不能不担心呐。” 寇准说:“皇上不要忧心,臣已经命令高继勋增援岢岚军去了,相信山西是不会出事的。” 赵恒说:“高继勋是谁?” 寇准说:“他是太尉高琼的儿子,也是一员虎将,雄风不亚其父。” 赵恒说:“朕听说过他,平定益州立过不少战功,现在是什么官职?” “代州钤辖。” 赵恒说:“好,如此朕心里也放心多了。” 寇准说:“皇上放心,高继勋一定会击败敌人。” 赵恒说:“奇怪,山西一向无事,怎么契丹人忽然犯境,打到岢岚军城下呢?” 寇准笑道:“皇上不觉得这是一个好消息吗?” 赵恒不明白,看着寇准。 寇准说:“这说明契丹人在河北进展不顺利,所以出兵山西,想从山西打开局面,皇上,臣觉得契丹军已经强弩之末了,我们急速进军澶州可以一举击败契丹人。” 赵恒说:“朕担心契丹人如果把进攻重点转移到山西,只怕高继勋挡不住他们。” 寇准说:“皇上,据侦查出兵山西的契丹军不过几万人,高继勋能应付的。” 赵恒不说话了,闭着眼睛。车辇摇摇晃晃的,赵恒的身体随着车辇的晃动也摇晃着,晕晕乎乎地似乎睡着了。 出兵山西确实是萧绰不得已而为之,十几年来,山西境内一向安宁,没有宋军骚扰,契丹军也没有进入宋国境内抢掠,老百姓也安居乐业,各自在自己的地盘里劳作,互不侵犯,只有不听话的牛羊跑进对方的地盘里,但大都被送还回来。双方的军士见了面,也是客客气气的,互相问好。 但是,自出兵以来,河北的局势一直不容乐观,尤其粮草辎重难以为继,萧绰就想出兵山西,由山西运送粮草过来,以解燃眉之急。 这个办法是韩德昌提出来的,萧绰听了半天一言不发,她知道山西有这种局面,来之不易,现在要毁了它,心里确实不甘。但是,现在情势危急,粮草辎重几乎告罄。萧绰没有办法,只好下令山西出兵。 可是决定出兵之际,却发现没有一个合适的统军之人,所有的能征惯战之将都随军南征了,留在山西军中的大都是老弱之人,又没有出色的晓畅军事的人才。 萧绰不由得又感叹了一阵人才凋零,说:“若是德威还在,也不至于如此呀。” 韩德威已在前年去世了,享年五十五岁,他去世后,山西就一直没有很好的继承人,起初,萧绰想让韩制心接任韩德威之职,遭到了韩德昌的反对,认为韩制心太年轻,驾驭不了山西那些骄兵悍将,萧绰只得作罢。 韩德昌说:“太后,不要烦恼,臣以为出兵山西并不是要攻城略地,只要打开运粮通道就可以了,所以,即使没有很好的将才,也不要紧。” 萧绰摇头道:“不,朕不能拿军士的性命当儿戏,还是要选一位合适的战将才行。” 韩德昌说:“萧蒲打里怎么样?他在山西已经十几年了,民情、地形都很熟悉,开战起来方便。” 萧绰摇头道:“萧蒲打里少谋寡断,不是领军之才。” 韩德昌又说:“云州招抚使刘继兴倒是有些本事,可以命他为统军使。” 萧绰看了韩德昌一眼,说:“他乃北汉降将,威信不高,恐怕军中没有人会听他的。” 耶律隆绪说:“儿臣以为耶律乌不吕可以胜任统军使一职。” 萧绰沉思不语。 韩德昌说:“耶律乌不吕倒是有一些统军之才,只是好谋而不断,缺少主见,轻信别人,只怕容易上当。” 耶律隆绪说:“那也比鲁莽行事强。” 听耶律隆绪如此说,萧绰想到萧挞凛的鲁莽行为,深感痛心,便说:“好吧,就以耶律乌不吕为统军使,率军南下打通粮草通道。” 接到圣旨的那一刻,耶律乌不吕就头疼不已,山西之军,算起来还有十几万之众,但是大都是老弱,青壮之人都被调去南征了。山西之军本来需要面对南面的宋军和西面的西夏,两线防守,兵力捉襟见肘,现在却要南征,这该如何是好? 刘继兴说:“统军使勿忧,西夏一向与我们交好,李继迁刚死去不久,无心出战,还有西夏王太妃是我们的人,将军可先派人告知我军出征之事,令西夏勿扰我境,我们安心南征,说不定还会得到西夏的帮助呢。” 耶律乌不吕说:“说得对。”遂派了一个人前往西夏,求见耶律汀。自己集结了五万人马攻进忻州。 契丹军进攻顺利,不日兵临岢岚军城下,驻扎于草城川。耶律乌不吕写书向萧绰报捷。 萧绰得报,十分高兴。 韩德昌看了舆图,却失色道:“不好,只怕他们要出事了。” 萧绰忙问:“怎么了?哪里有问题?” 韩德昌说:“草城川是一处绝地,只有一条路可走,通往寒光岭,寒光岭地势险恶,便于埋伏,如果我军在草城川遇到宋军围攻,就只能撤走寒光岭,若是宋军在寒光岭埋伏,我军则无路可逃了。” 萧绰看了舆图,也大惊失色,说:“说得对,耶律乌不吕怎么在那里驻扎?这不是戕害我军吗?快派人送信给他们。” 韩德昌摇头道:“来不及了,宋代州高继勋正兼程赶往岢岚军,一定会在我们送信人到达前发起进攻。” 萧绰说:“那怎么办?总不能眼看着他们被宋军消灭吧?” 韩德昌叹道:“希望神主保佑他们。” 萧绰问:“那我们眼下怎么办?” 韩德昌说:“整军备战,一鼓作气拿下澶州北城,形势就会大为改观。” 萧绰叹道:“希望能如你所愿。” 韩德昌说:“还有一件事,太后要考虑了。” 萧绰问:“什么事?” 韩德昌说:“二哥临终之际,让我们联络西夏一起出兵,没想到李继迁被人射杀了,以至于失去了强援,现在,我们到了危急的时刻,请太后再派使者前往西夏,联络出兵。” 萧绰说:“这件事朕已经考虑了很久,只是前番已被他们拒绝,李德昭不敢得罪宋国,不想出兵。” 韩德昌说:“此一时彼一时,前番李继迁刚刚去世,李德昭无心出兵,情有可原,现在,李继迁已经死了大半年了,诸事已经理顺,或许会出兵的。” 萧绰说:“李德昭城府很深,不可揣测,会不会出兵,真不能说。” 韩德昌说:“李德昭颇有机谋,我想他会看清局势的,他最想看到的是三国鼎立,若是契丹有事,西夏不可能保全,宋国灭亡,西夏也会灭亡,所以它只有契丹和宋国势均力敌之时,才能周旋于两国之间,求得存续。” 萧绰说:“你说的对,朕这就派人过去,谁能出使西夏?” 韩德昌说:“臣以为还是让丁振去为好。” 萧绰说:“好,就让他跑一趟。” 于是,传丁振进见。听说再出使西夏,丁振面有难色。 萧绰问:“怎么?丁卿家有困难?” 丁振说:“臣怕完成不了这个使命?” 萧绰问:“丁卿家一向做事很有信心,这回怎么了?” 丁振说:“李德昭很狡猾,也很顽固,臣怕说不动他。” 韩德昌说:“丁振,李德昭是一个聪明人,知道什么样的局势对自己有利,你这次去一定能够成功。” 丁振看着韩德昌,将信将疑。 萧绰说:“丁卿家,你去西夏还是先去见耶律汀,把我军的战况告诉她,让她说服李德昭出兵,不需要他们攻打宋国的城池,只要他们陈兵边境,就行了。” 丁振说:“有太后这句话,丁振心里就有数了。” 萧绰说:“你路过西京时带上白银十万两,作为西夏出兵的军资。” 萧绰说罢,将分别写给李德昭、耶律汀的书信付与丁振,丁振拿了书信,辞别了萧绰和韩德昌,出营直向西夏去了。 看着丁振出营而去,一股悲凉涌上萧绰的心头,契丹何时求过别人,这究竟是怎么了?想起耶律斜轸临终之言,萧绰越是心痛,事情弄到这一步,都与自己的狭窄的度量有关。 韩德昌看着萧绰站在营帐外出神,便请她回帐息歇。 萧绰抬头看了看天空,天上笼罩着乌云,一群寒鸟飞掠而过,转瞬不见了,但萧绰觉得它们似乎还在天上,钻进云层里去了。 她回头看了韩德昌一眼,走进穹庐。 耶律乌不吕攻打了岢岚军近一天,没有拿下军城,撤回了草城川。 刘继兴说:“将军,为何不包围岢岚军,要撤回到这里宿营?” 耶律乌不吕笑道:“岢岚军光靠围攻是攻不下的,我撤到这来,就是要让他们自己跑走,我们可以不战而夺取军城。” 萧蒲打里说:“统军使这个办法高明,宋军被我们攻打了一天,一定被打怕了,所以,统军故意留条路让宋军逃走,我们就可以轻而易举的占领岢岚军城,然后打通河东把粮草辎重运到澶州去。” 耶律乌不吕得意地笑起来。 贾宗率军奋战了一天,终于打退了契丹军的进攻,士卒伤亡甚重。看着契丹军退去,他总算松了一口气,倚靠在城楼上,看着城墙的尸首和伤兵,不禁忧心忡忡。 副将说:“知军大人,得赶快向忻州,代州求援,不然,岢岚军难保呀。” 贾宗说:‘我已经派人去了,援军很快就会来。’ 副将指着撤退的契丹军,说:“大人,你看契丹人都撤到草城川了,要不我们趁夜色撤出岢岚军?” 贾宗摇头道:“不,这是契丹人的诡计,他们就是要我们撤走,好占领岢岚,我们不能上他们的当。” “如果他们再来进攻怎么办?” 贾宗说:“拼死守城,等待援军。” 这时,军士来报:代州的援军到了。 贾宗听了大喜,连忙出城迎接援军。贾宗将高继勋接到军城衙门,安排了茶水高继勋等人喝了。 高继勋问守城情况如何? 贾宗叹了一口气说:“情况很是不好,契丹军人多势众,今天进攻了一天,我军伤亡甚重。” 高继勋说:“可是,我一路行来,没有看见一个契丹兵,他们到哪儿去了?” 贾宗说:“契丹人都驻扎在草城川。” 高继勋觉得奇怪,说:“攻城为何不围城,却在草城川宿营?” 贾宗说:“他们可能以为逼迫我一下,我就会弃城而逃,故意撤走好让我逃走。” 高继勋哈哈大笑起来,说:“这若是换了别人或许还会逃走,可是遇到你贾宗,就不会上他的当了。” 贾宗笑道:“现在大人来了,贾宗更不会逃走了。” 高继勋想了想,说:“契丹军屯兵草城川,有点意思,我要去看看。” 贾宗于是带着高继勋登上城头,这时,天已黑了,远山近水都淹没在一片黑暗之中。贾宗指着一片灯火辉煌的地方说:“大人,你看,那就是草城川,两边都是高山,只有一条道路进出。” 高继勋看了好久,笑道:“这个契丹军的统领是一个庸才,先不说他屯兵的地方是一个险地,就是这扎的营盘也是毫不严整,东一堆西一堆,怎么互相照应,也不牢固,经受不住大军的冲击。” 贾宗说:“大人说的没错,我看他们的灯火稀稀朗朗,毫无规则可言,营寨确实扎的不怎么样。” 高继勋说:“草城川的道路是不是通往寒光岭?” 贾宗说:“对,大人对这一带好熟悉呀。” 高继勋说:“贾大人,请你连夜率军出城,前往寒光岭埋伏,明天我率军击败契丹军后,他们必然退向寒光岭,知军趁他们慌乱之际杀出,必能大获全胜。” 贾宗喜道:“大人说的是,下官这就出城去。” 贾宗说罢,下了城楼,点齐人马悄悄地出了军城。 高继勋看着契丹营寨,狠狠地挥了挥拳头。 二百三十三、寒光岭 黎明,起了一层薄雾。不久雾气渐浓,山坳里雾气更甚,溟溟濛濛,坠入混沌世界里去了。 耶律乌不吕起来得很早,或者说他一夜无眠。 昨夜他得到情报,说宋军出了岢岚军城。耶律乌不吕非常高兴,有的将领要率军追击。 耶律乌不吕笑道:“这黑咕隆咚的,怎么追击?不用了,让他们走吧。” 萧蒲打里说:“统领真是神机妙算,宋军果然逃跑了,明天可以直接开进城里,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一座城池,这就是大于越,守太保也未必能够做到。” 耶律乌不吕听了心里说不出的舒服,只等天一亮,就率军进城。 天还未亮了,耶律乌不吕突然接到情报:“营外来了一队宋军,挡住了通往岢岚军城的大路。” 耶律乌不吕吃了一惊,忙说:“宋军不是昨晚已经开出城逃跑了吗?哪里来的宋军?” 探子不能回答。 萧蒲打里说:“这可能就是那些宋军,想来偷袭我们。” 耶律乌不吕摇头道:“不,如果他想偷袭我们,用不到等到这时候。” 刘继兴说:“大人说得对,这可能是他们的援军。” 耶律乌不吕大吃一惊,说:“说的是,一定是他们的援军到了,这该如何是好?” 正说着,探子又来回报:两边山岭上出现了大批宋军。 耶律乌不吕大惊失色,说:“果然是他们的援军到了,我们被包围了。” 刘继兴说:“大人不要惊慌,快,趁敌人没有合围,率军冲出去。” 耶律乌不吕连忙下令突围。 萧蒲打里说:“统军,现三面都有敌人,只有一条路通往寒光岭,但是寒光岭地势险恶,怕有敌人埋,我们向哪里突围?” 耶律乌不吕说:“那就打破当面之敌,抢占岢岚军城。” 耶律乌不吕说罢,立即出营,亲自率军突击,可是他遇到的是高继勋手下的最精锐的“云中军”,这支军队组建于云中,由五台山的俗家弟子亲手教练出来的,每个人都功夫了得,打起仗来又都不要命。他们中间有许多人与契丹有深仇大恨,都想找契丹人报仇雪恨。正好碰到了耶律乌不吕,一交锋,云中军就像要吃人似的,猛扑上去。契丹军本来就是老弱居多,加上耶律乌不吕指挥不力,治军不严,很快就被云中军冲的七零八落。 耶律乌不吕见势不妙,折身就跑,高继勋率军穷追不舍,萧蒲打里拼命挡住。两边山岭上的宋军也向下冲来,,探子又来报告,来路也被宋军阻断。 耶律乌不吕惊慌失措,不知如何是好。 刘继兴大声喊道:“统军使,情况危急,速速撤退,不然,就出不去了。” 刘继兴说着不等耶律乌不吕的命令,率军向来路杀了过去。 草城川本来是一个低洼的河谷,河谷里长满了茅草和荆棘。隆冬天气,河水断流,草枯叶焦。 高继勋命令两边山上的军士向草城川内放火箭,一时,点燃了川内的野草,杂树,哔哔啵啵地烧起来了,继而又引燃了来不及收起来的帐篷,霎时间大火弥漫,浓烟四起。不久,整个草城川内都燃烧起来了。焦炭,硫磺,火药也被点燃了,爆炸了,川内顿时血肉横飞,鬼哭狼嚎,人和战马都惊慌失措,到处乱跑,互相践踏,蹂躏,契丹军死伤无数。 耶律乌不吕喝止不住,只看见遍地都是尸体,很多人簇拥在一起,你推我挤,争相逃命,践踏而死者不知其数。 副将保住耶律乌不吕拼命冲杀,刘继兴在前面开路,所幸来堵他们的宋军,是一支弱旅,没能阻挡契丹军的进攻,刘继兴杀退宋军,耶律乌不吕突出重围,回头看了一眼草城川,只见川内火光闪烁,浓烟滚滚,轰隆隆的爆炸声震耳欲聋。 刘继兴说:“统军使,快走,敌人要追上来了。” 耶律乌不吕仰头叹道:“完了,我这该如何向皇上交代呀。” 刘继兴说:“大人,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你要立即将这些剩下的兵带回去。” 耶律乌不吕醒悟过来,命令将士们奋力杀出去,自己则一马当先,带头冲向尚在阻拦的宋军。 原来这是高继勋故意安排的诱敌之军,他担心契丹人不走寒光岭,毕竟出了草城川,契丹人究竟去向何处,尚不能确定,虽然,只有一条大路由寒光岭而过,但还有小路,而且契丹人又善于翻山越岭,万一契丹人从别的地方逃走怎么办?不能让他们就那么跑了于是有了这支军边打边退。 刘继兴对耶律乌不吕说:“统军使,恐怕大路不能走。” 耶律乌不吕问:“为何不能走?” 刘继兴说:“只怕有埋伏。” 耶律乌不吕摇头道:“不,大路上没有埋伏。” 刘继兴说:“大人你看,那些宋军是不是诱兵。” 耶律乌不吕说:“不,那是他们的疑兵,故意迷惑我们,让我们以为大路上有埋伏,不敢走大路,我今天偏要走大路,出其不意冲出去。” 刘继兴不能再说什么,一路追击宋军,宋军抵挡不住,边打边撤,好像故意迟滞契丹军,等候后面的宋军紧追而来。 契丹军追击,逃跑了十几里,人困马乏,后面又有宋军追赶,都累得迈不动脚步了。 忽然,前面的宋军不见了。 耶律乌不吕抬头一望,只见前面一座高山,十分峻峭,险恶,怪石嶙峋,树木阴森。耶律乌不吕打了一个寒战,忙问身边的人:“这是什么地方?” “这就是寒光岭,忻州境内有名的大山。” 耶律乌不吕大惊,忙欲命令部队回撤,但高继勋的部队已经压过来了,退路已经被切断,不得已,耶律乌不吕只好命令部队翻越寒光岭。 契丹军刚到山脚,一阵飞蝗似的箭矢射过来,契丹军顷刻倒下一大片,剩下的东躲西藏,后退几百步。耶律乌不吕压住阵脚,亲手斩杀了几个逃跑的士兵,契丹军才慢慢地稳定下来。这时,从寒光岭的密林从中,冲出一支宋军,向耶律乌不吕杀过来。 契丹军处于进退维谷之中,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只有翻越寒光岭一条路可走了。 耶律乌不吕忽然扯下头盔,向冲过来的宋军扔过去,大叫一声:“不想死在这儿的,跟我冲。”说罢,冒出宋军射过来的箭雨,冲了过去,马射倒了,换了马再冲,胳膊上中了箭,拔出箭连伤布都不缠,依旧往前冲。耶律乌不吕成了一头拼命狮子,契丹军见主帅如此拼命,很快他们的狠劲迸发出来了,旋风般地冲向宋军。贾宗抵挡不住,阵地被撕开了一个大口子,契丹军夺阵而过,翻越山岭。 高继勋追杀到山脚下,只见契丹军附蚁似的往寒光岭上爬,贾宗率领军士拦截,却被契丹军杀退回来。 高继勋大怒,问:“你们是怎么搞的?为什么不拦住契丹人?” 贾宗道:“拦截了,拦不住呀,这些契丹人拼命起来,挡都挡不住。” 高继勋说:“他们拼命,你们就不能拼命吗?” 贾宗无话可说,率领手下,爬山尾追契丹军,却让契丹军打了一个反击,败退下来。 高继勋亲自领军上山,但是契丹军已经占据了地势,居高临下,飞箭,石头一起打下来,宋军抵挡不住,只好退下山来。只见山坡上铺满了尸体,宋军的,契丹军的倒在一起,两军都是穿着红色的铠甲,整个山坡上都呈现出一片赤红,像流淌的鲜血。 耶律乌不吕站在山顶,看着山坡上的尸体,想起草城川的烈火,再也站不住了,双腿一软,跌倒在地上,失声痛哭起来。 众人连忙扶起耶律乌不吕,耶律乌不吕流涕道:“五万大军,我的五万大军呀,我怎么向皇上交代呀。” 耶律乌不吕说罢,举起马刀就要向脖子上抹去。 刘继兴一把紧紧地抱住耶律乌不吕的手臂,说:“统军使,使不得使不得呀。” 耶律乌不吕哭道:“皇上,皇太后寄希望于我打通粮道,我却损兵折将,大败于此,我还有什么脸去见皇上,皇太后?” 刘继兴说:“事已至此,大人就是死了,也于事无补,还是要尽早的收拾残军,带回去为好。” 部将说:“是呀,统军使,我们虽然遭到宋军的伏击,但我们还是冲出来了,人马还有一半,这都是你冒死拼杀,才让我们脱险的。” 耶律乌不吕叹息了一声,丢了马刀,说:“回去以后,我向皇上、皇太后请罪。” 刘继兴拾起马刀,说:“大人,这里不能久留,宋军还会杀上山的,你快带领大军下山,我在这里顶住宋军。” 耶律乌不吕说:“将军小心。”说罢,下山去了。 刘继兴一直在山上守到傍晚,才撤下寒光岭,打退了宋军十几次进攻,到了山下,清点士卒,只有二十几人。 刘继兴带着二十几人一路追赶,终于再长城脚下追上了耶律乌不吕,二人抱头痛哭了一场。 耶律乌不吕问他看见萧蒲打里没有?刘继兴摇了摇头,身边的一个军士说:“萧将军战死了?” 耶律乌不吕说:“你看见了?” 军士说:“我亲眼看见的,萧将军被宋军逼回来,身上中了一箭,衣甲都燃烧起来了,碰巧火药又炸了,萧将军被炸到在地上,但是还能站起来,没走两步就被宋军砍倒了,头被宋军割了去。” 耶律乌不吕听了,半天说不出话来,刘继兴扶着他走进了长城口。 站在长城口,耶律乌不吕望着这支几天前还算威武雄壮的队伍,今天变得如此残败,不禁又悲痛不已。 虽然已经料到山西军败,但接到战报,萧绰还是吃惊不小,拿着战报,手不由自主地颤抖,她的眼睫毛上挑着晶莹的的泪珠,为了不让众臣看见,她扭过头去。好久,她没有说话,她知道只要她一开口,颤抖的声音就会将她的悲伤,紧张,还有恐惧全部暴露出来。 韩德昌看到了她的痛苦,心里很紧张,希望对她有所帮助,可又觉得自己无能为力,也许自己随便一个动作,就会让她不能自已。他只能静静地等,等她调整好心情。 好在她很快调整过来了,大臣们大多没看见萧绰的精神变化,连耶律隆绪也没有注意到,只有韩德昌和王继忠看到了。 王继忠看到萧绰悲伤、失望时,他的心也紧张到了极点,生怕她抑制不住哭了出来,那将会极大地影响全军的士气,好不容易鼓起来的士气或许就此泄掉,前功尽弃,这将对和谈大大的不利。 当王继忠看见萧绰很快镇定自若地面对群臣,微笑着对群臣说:“诸位卿家,我们已经出征几个月了,朕知道大家都想念家乡,朕也想念家乡,所以,我们要尽快地结束战斗,我们要做好战斗准备,争取打一个漂亮仗,好回家去。” 听到回家,在场的人都激动不已,仿佛,已经踏上了归途,家就在前面。 王继忠看到萧绰镇定了,自己也镇定下来,但是他的泪水还是溢出来了。 耶律课里看见王继忠流泪,不禁笑起来,说:“上将军,你为何如此激动?你也想回家吗?到时候,你是回哪个家?” 王继忠说:“家是人的根,哪有不想家的?没有家就如浮萍,是孤魂野鬼,是行尸走肉。” 耶律磨鲁古说:“说了半天,你还没说你回哪个家?” 康延欣说:“王继忠当然是回自己的家了,难不成还去你的家?” 耶律磨鲁古说:“还是公主厉害,我知道王继忠是离不开你的。” 萧绰看了看王继忠,说:“告诉大家,王继忠正在为契丹办一件大事,诸位不要为难他。” 耶律课里笑道:“这个臣知道,臣不是为难他,只是替他犯难。” 萧绰说:“这些不要你操心。” 韩德昌说:“现在各位都操心怎么打好下一仗,宋国皇帝马上就要到澶州了,我们将有一场恶仗要打。” 耶律磨鲁古说:“大丞相放心,我们最不怕恶仗,越打越过瘾。” 萧绰说:“切不可大意。” 耶律隆绪说:“皇太后不要担心,朕相信朕的将士们,他们都是契丹的勇士,是最忠诚的士兵。” 萧绰笑道:“朕也知道,朕信得过朕的将士们,好吧,宋国的皇帝不是来了吗?来得好,要他看看什么才是契丹的军队?什么才是契丹的勇士。你们要在他的眼皮底下打垮宋军,要让他胆战心惊。” 萧绰说完,朝堂里的将军立即像打了鸡血一样,热血沸腾了,捋袖攘臂恨不得立刻扑上去大干一场。 萧绰亲切地微笑着,眼里充满了欣慰和仁慈的光芒,说:“好吧,诸位都回去吧,休息好,准备好,随时与宋军开战。” 朝会散了,萧绰留下了王继忠。她把山西的奏报递给韩德昌,说:“如你所言,耶律乌不吕败了,败得很惨。” 韩德昌看奏报,表情凝固了。 耶律隆绪从韩德昌手里拿过奏报,惊道:“怎么会这样?这该怎么办?” 萧绰看了看王继忠说:“继忠,你是不是已经猜到了什么?” 王继忠说:“臣只是担心太后,怕太后承受不了。” 萧绰说:“朕看见你的担心,放心,朕不会垮掉,朕要为朕的目标而不断地努力,坚持到最后,哪怕这个努力要付出最沉重的代价,让朕留在这滔滔的黄河里,朕也在所不惜。” 王继忠眼里又闪着泪花,说:“太后,作为您的臣子,臣感到骄傲,臣发誓若不能让太后达到目的,臣也留在这滔滔的黄河里。” 萧绰听了点头笑了。 耶律隆绪拿着奏折,说:“太后,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山西的军队失败了,粮道没有打通,眼看粮草又快断绝,怎么办呢?” 萧绰问:“粮食还能支撑几天?” 韩德昌说:“顶多四五天。” “运粮的队伍在哪里?” “刚过涿州,到澶州来最快需要十天时间。” “就是说将士们可能要挨四五天的饿,这实在是一个非常头疼的事情。” “这还是顺利的,若是途中遇到宋军的拦截,可能还会延迟。” 耶律隆绪说:“要不要派兵接应一下?” 萧绰摇头道:“不可,澶州之战马上就要打响,人马不能调走。” 王继忠说:“臣也觉得不应调走人马,要集中兵力打好这一仗,这对和谈有好处。” 韩德昌说:“是啊,若果不打疼他们,他们还抱有幻想,就不会服服帖帖的签订和约。” 萧绰说:“粮草的事暂缓考虑,宋国的皇帝现在恐怕已经到了澶州,我们也该准备准备。继忠,你也回去准备。” 王继忠告辞出来,只听见澶州隐隐有擂鼓之声,王继忠不禁激动起来:他终于来了。 赵恒一进入澶州,就接到喜讯:高继勋大破契丹军于寒光岭,杀敌无数,契丹军被迫退回长城以北。 这个捷报立即让赵恒精神大振,这是一个大好消息,对赵恒来说,初到澶州就有好消息传来,看来澶州是他的福地,一来就赢得开门红。那么,接下来将会更好了,看来李凟之言不差。 李凟者,中条山一隐士,精通《易经》,岐黄之术,尤其善于测字。陈尧叟将他推荐给赵恒。赵恒便让他算一算这次出征的结果如何? 李凟便请赵恒赐一字,赵恒就写了一个澶州的“澶”字。 李凟笑道:“皇上无忧矣。” 赵恒忙问他为什么这么说? 李凟说:“皇上请看:这‘澶’字,左边一个水旁,皇上乃真龙天子,龙遇水则生,遇水则兴。再看右边上面一点一横,中间一个‘回’字和一个‘日’字,下面又是一横,‘日’者,太阳也,宇宙第一尊者也,天下第一尊者非皇上莫属也,故吾说皇上无忧也,到了澶州就可以平安回来了。” 赵恒接到山西的捷报,想着李凟的话,心里不禁高兴起来,宣旨:赐给将士们酒肉和保暖的衣物。 李继隆接到旨意,立刻将御赐的东西分发下去。将士们接到酒肉和衣物,都十分高兴,皇上到了澶州的消息立刻在军中传开了。 寇准乘机劝说赵恒,前往北城犒军。 赵恒说:“走了一天了,朕也累了,明天吧,明天朕去北城。” 寇准不能在说什么,只好说:“皇上,你看契丹军也没有什么了不起,寒光岭一战,不是打得他们落荒而逃吗?” 李继隆附和道:“是啊,皇上,确实契丹军就是马上功夫好,失去了马,他们就像失去了腿一样,不会打仗了。据臣所知,近来契丹人的粮草接济不上,很多人已经开始宰杀战马吃了。” 赵恒说:“是吗?” 石保吉说:“皇上,太师说的没错,契丹人为什么要出兵山西,就是要打通粮道,他们已经快断炊了。” 赵恒喜道:“如此真是太好了,高继勋可是立大功了。” 王继英说:“还有一个好消息告诉皇上,太尉高琼已经拿下傅潜,正在解押行营途中。” 赵恒愈是高兴,说:“太尉还真是有胆有识,只身前往傅潜大营,竟能解除傅潜,很了不起呀。” 王继英说:“傅潜畏惧避战,早就不得人心,太尉顺应人心自然受到拥护,解除傅潜兵权,不在话下。” 赵恒说:“这么说傅潜的八万精兵,不日将到澶州城下?” 王继英说:“部队已经出发,只不过前些时,范廷召兵败,对他们有些影响,部队行军比较谨慎,到达澶州还需要时日。” 寇准说:“有高太尉在军中,会催促大军前进的。” 王继英说:“高老太尉毕竟年纪大了,这次作为钦差,只身前往大营,解除傅潜兵权,劳心劳力,已经累病了,现已经回到澶州。” 赵恒惊诧道:“高琼已经回到澶州?” 王继英说:“是的,皇上。” 赵恒说:“快带朕去看他。” 赵恒见到高琼,他躺在床上,面色很憔悴,但是目光炯炯,非常有神。见赵恒来了,连忙起来。 赵恒上前按住,说:“老太尉,别动,别动,你回来了,朕就放心了。” 高琼说:“臣老了,不能为皇上分忧,惭愧呀。” 赵恒说:“老太尉戎马一生,劳心劳力,朕都记在心里,你能拿下傅潜这个逆臣,朕很高兴,你为国家做了一件大好事。” 高琼红着脸,只是说惭愧惭愧。 二百三十四、发火 萧绰从来没有感到如此艰难和无助,乾亨元年、统和四年,宋军两次北伐,社稷有倒悬之急,国家遭倾覆之危,但那时,她多么镇定和自信。但今天,她忽然感到自己是这样的孤单和软弱。 在朝堂上,她还能振作精神,笑谈自如,可是一回到寝宫,一股巨大的压力和担忧就牢牢地压着她。让她几乎难以呼吸。 一开始,她觉得这也许自己老了的缘故,可是,当她看到韩德昌的时候,她的心情也变得愉悦,呼吸也十分畅快。 她想把这个情况告诉韩德昌,但一想到这里她不由地脸红,想告诉他什么呢?是啊,一大把年纪了,怎么还有这样的情形呢? 她就这样忍受着压力和担忧,寂寞,无助包围着她,她曾后悔发动这场战争,尤其是战争打到这个份上,骑虎难下,各种麻烦和危险一起向她涌来,将她拖到漩涡的边缘。她感到被那股强大的引力牢牢地吸住了,使她无法脱身,最终会被卷进深渊里去。 为了打这一仗,她准备了好多年,犹豫徘徊,徘徊犹豫,不想出兵,可是,即使不出兵,又会怎样呢?偷得一时之安。边境年年摩擦不断,冲突不断,百姓永无宁日,国家也永无宁日。她必须解决这个问题:打一仗,打出一个太平世界来。 可是,没想到情况变得这么糟糕,别看她在朝堂上侃侃而谈,一副信心十足的样子,但她心里十分清楚,她和她的军队已经陷入了极其危险的地步了。 现在,该怎么办?萧绰心里真的是毫无办法。皇上曾建议渡过黄河,直取汴梁,这或许是个办法,但是,黄河一直有宋国军民守卫着,不分昼夜的凿开河冰,千里黄河没有可渡之处,渡船也都被拖到南岸去了,过不了河,进攻汴梁就成了一句空话。况且,即使渡过黄河,围住了汴梁,又能如何?区区一个瀛州都攻不下来,汴梁岂不更难攻打?那时深入宋国境内更深,粮草更难为继,宋军再堵住黄河,那真是无路可走了。 萧绰不敢冒这个险,韩德昌也不支持这个建议。 “那怎么办?”耶律隆绪说。 萧绰说:“只有让王继忠与他们和谈。” 耶律隆绪皱了皱眉头,说:“可是万一和谈不成,怎么办?” 韩德昌说:“万一和谈不成,皇上和太后先走,撤回国内,臣为你们断后。” 萧绰说:“好了,现在说这还为时过早。” 韩德昌严肃地说:“不,不早了,应该考虑这些事了。” 萧绰不觉地一惊,惊恐地看着韩德昌,说:“即使,真到了那一步,朕也不要你断后,朕亲自断后。” 韩德昌说:“身后的追兵固然可怕,但是回去的路上更是凶险无比,别小看那些龟缩在城池里不敢出战的宋军,一旦知道我们兵败的消息,势必会扑出来咬人,凶恶程度比追兵还厉害。” 萧绰说:“是啊,墙倒众人推,谁都想趁机立功。” 耶律隆绪惊恐地看着萧绰和韩德昌,目光从这个脸上移到那个脸上,又从那个脸上移到这个脸上。 萧绰看了他一眼,说:“皇上,你怎么了?就这样,你就害怕了。” 耶律隆绪说:“儿臣不是害怕,只是担心。” 韩德昌说:“皇上也不要过于担心,老臣就是拼了性命也要护送你和皇太后回到契丹。” 萧绰说:“主要是不要灰心,你是一国之主,要拿出一国之主的样子来,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我们现在还不到山穷水尽之时,朕相信王继忠会和谈成功。” 话虽如此,但萧绰心里确实没有底,几次和谈,双方都不欢而散。在契丹军中不想和谈的大有人在,有人即使愿意和谈,也是要宋国归还关南之地为先决条件,否则,就不要谈下去了。 但这些恐怕宋国是不会答应的,尤其是那个刚上任的宰相寇准,他是绝对不会答应的。萧绰从王继忠和其他人口中了解了这个新任的宋国宰相,对他的手段和性格有了相当的认识,以他的性格,契丹和宋国只有一战,他是绝对不会答应归还关南之地的。 王继忠曾经说过,赵恒也对土地十分珍惜,他也不可能割让关南之地。谈判于是陷于了僵局。 如何打破这个僵局,萧绰很苦恼,王继忠很苦恼。 韩德昌认为要想打破僵局,只有打一次大仗,取得胜利,保持着军事压力,才能逼宋国皇帝就范。 韩德昌说的也许是对的。 但是王继忠说:“万一没有打胜,怎么办?” 韩德昌一时回答不上来。 是啊,现在契丹军虽然还有二十万之众,但是兵疲马困,不堪再战,面对宋军刚到的生力军,契丹军没有十足的把握取得完胜,万一战败了,该怎么办?这是萧绰为什么两三天没有发动进攻的原因。 不过,无论这么说,这一仗还是要打的,而且绝对不能打败。 王继忠说:“太后说的是,绝对不能败,臣有一个建议,我军可以暂不攻城,只扫清城外的阵地就可以了。” 耶律隆绪说:“为什么不攻城?” 王继忠说:“攻打城池很艰难,澶州虽小,但是很坚固,如果攻打不下来,挫伤了自己的锐气,不合算。况且我们攻打澶州,主要是逼迫宋国求和,没有必要强攻澶州,徒增伤亡。” 萧绰说:“王继忠说的很对,我军攻打澶州意在展示我军的实力,并不是为了夺取城池。” 但当萧绰一个人的时候,她又犹豫了,她开始对自己的这支部队失去了信心,这一路走来,这支曾令宋军闻风丧胆的军队,忽然间变得软弱无力了,像生了病一样。她担心他们连澶州的外围阵地都拿不下来,这岂不向宋军暴露了自己的软弱无力? 这时,韩德昌来了,萧绰看着他走进来,心里涌起异样的感觉。 他又忙了一天,每天,他都是这样,像拉磨的驴子不停息地围着磨盘转,直到累得不能动弹了,就到她这里来,坐一会儿,陪她说说话,然后回去休息。天还没亮,就又起来上朝,拉磨。出征来,几十天都是这样。 萧绰见韩德昌坐下,命人沏茶。 韩德昌喝了一口,说:“宋国的皇帝来了。” 萧绰说:“真的来了?到澶州了?” 韩德昌说:“是的,到了。” 其实萧绰已经知道赵恒到了澶州,她跟王继忠一样从澶州的鼓乐声里,听出了赵恒的到来。 韩德昌说:“我今天去察看了地形。” 萧绰一惊,说:“察看地形?察看哪里的地形?” 韩德昌说:“当然是澶州的地形。” 萧绰睁大眼睛,说:“你疯了?难道你不知道萧挞凛是怎么死的吗?” 韩德昌说:“你放心,我不会靠的那么近?” 萧绰说:“那也危险,你不要命了?” 韩德昌说:“不要紧,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萧绰忽然激动起来,说:“什么叫做好好的?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朕怎么办?你为什么一个人跑出去?为什么不带朕一起出去?要死我们死在一块,你为什么一个人跑出去?” 韩德昌吃惊地看着萧绰,她的脸红彤彤的,眼睛也是红红的,萧绰忽然伸出手来,一把打掉韩德昌手里的茶碗。 韩德昌不知道萧绰为什么突然变得愤怒,像一个暴怒的狮子,睁大眼睛紧紧地盯着他。 随着茶碗落地,摔碎,萧绰也醒了,怔怔地看着韩德昌,眼泪在她眼里打转。侍者连忙来收拾摔碎的茶碗,萧绰扭过头去,抑制住眼泪,不让侍者看出来。 侍者收拾完摔碎的茶碗,萧绰回过头平静地说:“再给大丞相倒一碗。” 侍者又倒了一杯茶,送上来。 萧绰说:“地形察看得怎么样?” 韩德昌说:“臣今天带着狗儿一起去了,这是狗儿画的地形图。” 韩德昌说罢,掏出一张纸来,指着地图像萧绰一一作了解释。 萧绰说:“不错,画得很详细,回去叫耶律狗儿再辛苦一下,把地图扩大一点,多画两张,发到各将领手里,让他们进攻时,心里有数。” 韩德昌说:“说得对,臣正有这个想法。” 韩德昌坐了一会儿,说:“臣这就去找狗儿,让他连夜画出来。” 萧绰看着韩德昌,心里为刚才无端地发火感到内疚,她要用眼睛跟他说:“对不起。” 但韩德昌已经出去了,无边的孤寂向萧绰包围过来。她看着韩德昌坐的座位,依稀觉得他还在那里,手里拿着地图。他诧异的目光深深地刺痛着她。 她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向他发那么大的火,她更不敢相信她会打掉他的茶碗,这种粗鲁的举动怎么会发生在她的身上?这是她生平的第一次,而且发火的对象竟是他。 从韩德昌吃惊的程度来看,他似乎不认得她了,但是,他还是忍住了,仿佛明白她为什么发那么大的火。 韩德昌临走的时候,看了她一眼,这一眼还在那里,像给她身上涂上了一层明亮而芬芳的油脂,那是怜惜,挚爱的目光。这目光如同一个金钟罩,要将她牢牢地罩住,保护起来,不容她受到半点伤害。 德让啊,你可曾知道?朕又怎么会让你受到伤害呢? 但是,近来韩德昌的举动着实让萧绰担忧,尤其是,接到寒光岭军败的消息之后,韩德昌常常率领人马亲自出去,沿着黄河一带侦查。她总对他说这些小事派人出去就行了,不必他亲自到一线去。但他就是不听。怎不叫人担心。这件事必须跟他好好地谈一谈。 没想到的是,她竟用这样的方式与他交谈。 萧绰感到莫名其妙,她想向韩德昌解释,但怎么解释呢?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怎么向他解释? 但她从韩德昌的神态中,她已看到,她不需要解释了。 萧绰想起来了赵宗媛,想起了上京的大火。想起他抱着赵宗媛时,那种木然的表情,那时她害怕了,他就像一副躯壳在行走,他的灵魂与赵宗媛的灵魂一起飞走了,或许永远不会回来了。 但他最后还是找回了自己的灵魂,把它交给了萧绰,而那在外面行走的只是他的躯壳而已。 萧绰感到恐惧,因为,她看到了韩德昌交给她的灵魂太纯净,没有一点渣滓,她不敢接受它,不敢碰它,但无法拒绝它。她是那么喜爱这颗灵魂,它经得住地狱的拷问。 为了它,为了他不受伤害,她必须放手一搏。 萧绰站起来,在穹庐里踱步,不能再犹豫了,必须马上出击,无论哪种情况,都要出击。萧绰心里已经吹响了战斗的号角。 而在河对岸,那个临时行宫里,宋国君臣也在为打败契丹军争论不休。 他们争论的要点有两个,一、是主动出击还是严防死守,二、皇上是坐镇澶州南城还是过河亲临北城? 对于第一个问题,大多数人觉得契丹军势力强大,又善于骑射,我军不宜主动出击,只有李继隆主张打出去,因为澶州北城狭窄,人马猬集,难以施展,敌人一发砲石就可能打死几个人。所以,他主张打出去。 高琼说:“太师说的也是,不过,打出去,怎么打出去?打到哪儿去?我们被契丹军包围得紧紧的,怎么能打出去?” 李继隆无言以对。 赵恒担心李继隆打出去后澶州无人防守,也就连忙说:“太尉说得对,这时候不能打出去。” 李继隆说:“不打出去也行,只是我们要组织反击,不能总被人家打,找到时机,打一场反攻,夺一些地盘才是。” 石保吉说:“我赞成太师的意见,上次,因为我的大意,丢失了羊观、盐堆、凫雁三地,臣愿率兵把它夺回来。” 寇准说:“能夺回来当然更好了,将军有几成把握?” 石保吉看了看李继隆,说:“六七成把握还是有的。” 寇准说:“那就请将军把它夺回来。” 李继隆说:“老夫愿意和石将军一起夺回三个阵地。” 赵恒说:“好,朕要看着你们打胜仗。” 寇准随声附和道:“皇上说的很对,皇上如果去了北城,将士们一定士气高涨,收复三地不在话下。” 赵恒愣住了,看了看寇准,有看了看李继隆。 李继隆说:“臣看皇上已经到了澶州,不宜再去北城,毕竟刀剑无眼,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呀。” 冯拯连忙附和道:“太师,说的是,皇上万金之躯怎么能去那种地方?” 高琼说:“恐怕是冯大人不敢去吧?” 冯拯怒道:“谁不敢去?” 高琼说:“你呀,冯大人,这可不是作诗,这是要用血肉之躯搏命的。” 冯拯说:“高大人,你不要小看人,不要因为自己上了几回战场,就觉得了不起。” 高琼瞅了冯拯一眼,说:“老夫没觉得了不起,但是上战场,那是要拼命的,不是念几句歪诗,就能打退敌人的。” 石保吉笑道:“高大人,你不会作诗,就不要说作诗的坏话,我见那些驱鬼的道士,赶鬼的时候都会念一些诗,冯大人,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石保吉的一席话,说得所有人都笑起来,冯拯却满脸通红,瞪着眼睛,怒视着石保吉。 原来冯拯为官之前曾在道观里,当了一段时间的道士。 只听冯拯说:“不管怎么说,你们要想让皇上去北城,我就要反对,我不能眼看着你们把皇上往火坑里推。” 寇准大声说:“皇上来澶州,就是来激励士气的,要去看看他的忠臣良将是如何抵御强敌的,若是只顾自己安危,畏惧不前,谁还为国家拼命?作为大宋的忠臣,要为国家负责。即便是皇上也要为江山社稷负责。” 冯拯不能再说什么。 赵恒也低着头,不敢看寇准那双大眼睛。 王继英说:“寇大人不要如此性急,且看太师他们打一仗再说,若是能够收复羊观、盐堆、凫雁三地,再请皇上过河劳军,你以为如何?” 赵恒抬头看了王继英一眼,满眼感激。 李继隆说:“王大人说的是,过河也不在这一时,等老夫打完这一仗,再请皇上过河。” 寇准叹道:“也好,我今天就跟太师一起去北城看看将士们。” 赵恒立即说:“也好,就有劳寇卿家了,有你代替朕,带上酒肉好好犒劳将士们。” 商定之后,寇准准备渡河前往北城,高琼送到岸边,上了渡船。寇准说:“太尉这些时鞍马劳顿,多多休息,就不要过河了。” 高琼看了看左右,说:“我送大人过河。” 寇准知道他有话说,便命人开船。船划到河中央。高琼说:“寇大人,我看皇上是不敢去北城了,怎么办?” 寇准皱了皱眉头说:“是啊,我也没有好办法,皇上如果不去北城,将士们泄气,势态危也。” 高琼说:“我倒有一个办法,不知可行不可行?” 寇准忙问:“太尉有何良策?” 高琼说:“我手下还有一些精壮之士可用。” 寇准惊骇地看着高琼,说:“高大人,你想干什么?” 高琼说:“寇大人放心,国有国法家有家规,高琼虽是粗人,也懂得国法的厉害。” 寇准放下心来,说:“高大人想干什么?” 高琼便在寇准耳边小声地说了一番,最后说:“大人觉得怎么样?” 寇准说:“很好,但是你要找一个人帮忙,不然,办不成功。” 高琼问:“谁可以帮忙?” 寇准说:“侍卫官王应昌。” 高琼忙说:“对呀,我怎么把他忘了,回去后我就去找他。” 高琼把寇准送到北岸,就返身回来,径直去找王应昌,拉他出来喝酒。 当时,王继英也在行宫里,陪赵恒说话。 高琼见了赵恒说明来意,说王应昌是他老乡,这里燕人不多,难得在一起喝酒,望皇上准许。 赵恒听了笑道:“太尉,今天怎么这么讲究,你要带王应昌走,朕什么时候拦过?去吧,王应昌,只是少喝点,不要喝醉了。” 王应昌答应了,跟着高琼去了。 赵恒看着二人离开,说:“高太尉这回是立了大功了,拿下了傅潜,震慑了那些骄横的将领们。” 王继英说:“最主要的是树立了朝廷的威信,从此,那些三军将领再不敢不听朝廷的号令了。” 赵恒说:“是啊,这次契丹人能深入境内几百里,都是那些将领不听命令,不出兵阻击有关,朕必须严加惩办。傅潜现在在哪里?” 王继英说:“已经押到御史府去了,御史府连夜审讯了傅潜,傅潜已经招供抗命事实,这是傅潜的招供罪状。” 赵恒看了罪状,说:“真是胆大包天。” 王继英说:“皇上准备如何处置傅潜?” 赵恒看了王继英一眼,说:“一你之见呢?” 王继英说:“依律当斩,臣这里还有百官的联名上奏,要求处斩傅潜。” 赵恒站起来,来回踱步,说:“傅潜之罪,罪当万死,但是我朝开国以来,还没有处斩过这么大的官员,所谓‘刑不上大夫’,朕看就留他一条性命,削去一切官职,没收全家所有财产,全家流放房州,永远不准离开。” 王继英说:“皇上真是仁慈的君主。” 赵恒说:“王继忠那边有没有消息?” 王继英说:“还没有,臣想他们可能在等皇上的消息。” 赵恒说:“等朕的消息?” 王继英说:“不错,皇上驾临澶州,契丹人一定知道了,他们在看皇上下一步怎么走?” “怎么走?你告诉朕,朕该怎么走?”赵恒说。 王继英说:“请皇上幸北城。” 赵恒瞥了王继英一眼,说:“幸北城,又是幸北城,你们除了逼朕去北城外,还有没有其他注意?朕就是到北城去了,又能怎么样?朕能撒豆成兵吗?” 王继英说:“皇上,现在情况危急,您应该和将士们站在一起。” 赵恒不说什么,朝王继英挥了挥手,说:“你下去吧。” 王继英退出行宫,只见天色已晚,暮色渐浓,不由裹紧衣服,凝望着北方。 二百三十五、攻打澶州 晚上,李继隆、石保吉发起了反击,反击很顺利,夺回了羊观,盐堆,凫雁三处阵地。 韩德昌听说三处失守,不禁大怒,要处斩防守不力的军官。 萧绰把三个军官叫过来,问他为什么没有守住阵地?三处军官都说没有料到宋军会出来打反击,因此,疏忽了。 韩德昌说:“疏忽了,为什么疏忽了?兵临城下不严加防范,你们是干什么的?” 三个军官嗫嗫嚅嚅,不能说话。 韩德昌说:“如此玩忽职守,要你们何用,拖出去斩了。” 侍卫上前抓住几个瑟瑟发抖的军官。 萧绰挥了挥手,说:“大丞相,疏忽大意也不能全怪他们,我们也有责任,朕看这回就饶了他们,让他们戴罪立功吧。” 韩德昌不说话,怒视着几个军官。 萧绰说:“我们马上要攻打澶州了,你们若是能收回宋军占去的阵地,朕就饶了你们,还为你们记功,若是夺不回阵地,那朕也救不了你们。” 几个军官一齐说:“保证夺回阵地,夺不回阵地,臣就死在阵地上。” 萧绰笑道:“好,你们回去吧,等一会儿,听朕的号令。” 几个军官千恩万谢地去了。 韩德昌看了看萧绰,佩服她的驭人之术。 不久,契丹大营响起了号角,一队队契丹军开出来,进至澶州城下列阵以待。 契丹军这次列阵与以往不同,每个士卒除了常备的战马兵器之外,每人还携带了一袋泥土,阵地两边还摆着一堆堆柴草,数百辆战车装着门板,铁片,摆在阵前。骑兵一律下马,站在战马的旁边。大阵中央竖着数丈高的观战台,可以看清澶州北城之内的一举一动,以及南城的一切情况。大阵两旁也各有一座观战台。观战台上各立三名军士,手执五色旗帜。中央观战台下,放着一面大鼓。 随着鼓声响起,契丹军号也随之吹响,抛石机,弓弩一起发射,顿时石如雨点,箭似飞蝗,一齐射向宋军阵地。 在砲石,弩箭的掩护下,契丹军推着战车,扛着布袋冲向宋军阵地。 宋军立即还击,飞石,箭矢飞向契丹军攻上的战车和奔过来的契丹军,砲石,飞箭猛烈地击打在战车上,有的战车瞬间被打得粉碎,竖起的门板上转眼间长满了长长的利刺。契丹军士一个个地倒下,没倒下的似乎没有看到这些,推着战车,扛着布袋,往前冲。一直冲到壕沟边沿,扛布袋的将袋子扔进壕沟便退回来,剩下的军士,就在战车上架起弓弩,抵近宋军射击,后面的契丹军士扛起袋子再冲上来,将泥袋扔进壕沟里,很快壕沟被填满了,战车就再进一步推过壕沟,掩护后面的人冲上来。 阵前很快铺满了尸体,双方的砲石,弩箭穿梭般地对射,“轰隆隆”砲声和利箭破空的尖叫声,混在一起,外加火箭,火炮。就像来了极端天气,忽然间,狂风大作,电闪雷鸣,暴雨如注。 李继隆,石保吉昨晚夺回了羊观,盐堆,凫雁三处阵地,心里十分高兴,黎明,二人在一起喝了一点酒,以示庆贺,当即睡下。没想到契丹军竟来得这么快,反击得这么强烈。 军士叫醒他们时,他们还有些不相信,等他们听到城外的战鼓声时,不禁吓了一大跳。连忙跑到城头上观望。只见这支契丹军大为不同,他们的结阵更加巧妙,步骑分明,十分协调,交相掩护,攻守自如。石砲,弓弩摆放的也十分恰到好处,可以轻易地射击敌人。契丹军又竖立观战台,以旗帜为号,鼓声为令,进退有序,行阵十分和睦。 正在此时,刮起北风,旌旗被吹得哗啦啦地响。只见观战台上,旗帜一变,鼓声也随之一变。千余契丹军士抱着柴草向宋军阵地冲过来。 石保吉惊诧道:“太师,他们抱柴草过来干什么?” 李继隆看了看,忙说:“不好,快放火箭。” 可是来不及了,契丹军已经抱着柴草跑进宋军阵地,被火箭射中的契丹军士,怀里的柴草已经被点燃了,犹自抱着烈火跑过来。契丹人也发射火箭,霎时,柴草被点燃,又被北风吹拂,烈焰腾空,浓烟弥漫,宋军阵地顿时被浓烟覆盖,军士们都被呛得泪流,咳嗽,甚至窒息。 契丹军乘势进攻杀入宋军阵中,宋军被浓烟所迷,睁不开眼睛,成契丹军的刀下之鬼。宋军阵势顿时大乱,宋军四散而逃,但也只是变成了契丹人箭下的猎物。 这时,赵恒正欲走出行宫,王应昌给他披上了大氅,一乘步舆停放在行宫门口,十几个精壮的大汉站在步舆的两侧,百官们在宫门前等候着。 王应昌扶着赵恒走出宫门,高琼上前迎着,见了王应昌,四只眼睛对视了一下。百官们恭迎赵恒登舆。 忽然,一阵激烈的战鼓声传来。赵恒吃了一惊,问:“何处传来的战鼓声?” 高琼说:“没有呀,没有战鼓声呀?陛下是不是听错了?” 赵恒凝神听了一会儿,说:“这分明就是战鼓声,从河对面传来的战鼓声,太尉,怎么没听到?” 高琼说:“臣老了,耳朵聋了,真没听到战鼓声,即便有战鼓声也不是稀奇,契丹人在操练呢,不要管它,皇上还是巡河去,来扶着皇上。” 王应昌走到赵恒的身边。赵恒侧耳倾听,神色慌张地说:“不,契丹军在攻城了,他们来了。” 高琼说:“陛下听错了,这哪里有契丹军攻城,他们在演习呢。” 赵恒说:“看来太尉真是老了,朕都听到了喊杀声了。” 赵恒惊惶地看着河的对岸,双手微微地发抖。 王继英说:“皇上,战场在河的对岸,契丹人过不了黄河,皇上还是去巡查河防吧。” 正说着,滚滚浓烟腾空而起,吹过南城来了,烟雾迷蒙,天色晦暗。 赵恒吸了一口烟尘,呛得剧烈地咳嗽起来,便什么也不顾了,跑进行宫里去了。 高琼望着赵恒的背影,不禁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北城的战报很快送到行宫,这一仗打得十分惨烈,宋军死伤非常严重,已经丢失了很多阵地。昨晚夺回来的羊观,盐堆,凫雁三处阵地,又被契丹军夺去了,全体将士都战死了。 赵恒看罢,惊呆了,庆幸自己没有到北城去。奏折里说战斗还在继续,契丹人趁着北风放火,我军被烟雾所迷,睁不开眼睛,死伤惨重。不过契丹军也伤亡甚重,沟壕里填满了他们的尸体。 赵恒心惊胆战,耳畔响起激烈的战鼓声和喊杀声,他仿佛看到矢石交加的场面,军士们一个个地倒在血泊之中。 所有的这一切,都让赵恒不寒而栗,他裹紧大氅,呆坐在火炉前,面色铁青,嘴唇微微颤抖着,惊骇地张开大眼睛,紧张的四处看着,显得无助而迷茫。 直到午后,战鼓声才停息下来。赵恒如同遇赦的囚徒,松了一口气,命令王应昌出去看看。 不一会儿,王应昌带着几个人回来。 赵恒差一点没认出这几个来,他们每个人脸上都被烟火熏得黢黑,头发蓬乱,丢盔弃甲,狼狈不堪。 赵恒仔细地看了看,发现他们是李继隆,石保吉和寇准。 赵恒见了寇准,惊问:“寇卿家,你也上去了?” 寇准笑道:“臣没有,臣不过被烟熏了一下,还好没变成熏肉。” 赵恒问:“北城的战况如何?” 李继隆连忙跪下来,说:“臣无能,北城外面的城堡都被契丹人占去了。” 赵恒吃了一惊,紧张地问:“那北城呢,北城守住没有?” 石保吉说:“北城还在我们手里。” 赵恒松了一口气,说:“北城在,就好,告诉将士们,一定要守住北城。” 寇准大声说:“守住北城不难。” 赵恒盯着寇准,对他是既爱又恨,知道他又要逼他幸北城,这不真是要把朕往火坑里推吗?战鼓声还在耳边回响,大火还未熄灭,他就急着让朕幸北城,他究竟想干什么? 赵恒说:“好了,各位都辛苦了,下去休息吧。” 寇准望着赵恒,知道此时,说什么都没有用,只好回到住处,打了洗脸水,好好地洗了一把脸。 刚刚洗好脸,王继英,高琼,王旦走了进来。 王继英说:“听说北城外面的堡垒都丢了?” 寇准看了一下面前的三个人,点了点头。 王旦说:“伤亡重不重?” 高琼说:“当然伤亡重了,阵地都丢了,哪里伤亡不重的?” 寇准说:“还是太尉清楚,伤亡确实很重,出乎意料。” 高琼说:“契丹军的战力还是很强大的。” 寇准说:“我先前也听说契丹军很强大,但我觉得它再强大,也不可能强大到哪里去,今天一战,我算是领教他们的厉害,让人害怕。” 王旦说:“连你寇大人都害怕,那说明契丹军确实厉害,那么,接下来怎么办?” 寇准说:“契丹军虽然强大,但也不是不可战胜的,只要我们守住澶州,让他们无法渡河,再切断他们的粮草,就可以让他们不战而降。” 王继英说:“我有些想不通,为什么契丹人只占领澶州的外围阵地,而不攻打北城呢?” 寇准说:“我也感到奇怪,为什么他们占领城外阵地,就突然不进攻了呢?” 高琼笑道:“那可能是他们已经没有力气了。” 寇准想了想,说:“也许,太尉说的也有道理。” 高琼说:“那,还请不请皇上去北城?” 寇准说:“请,一定要请皇上到北城去,将士们都盼望着见到皇上呢。” 王继英说:“经过这次大战,恐怕皇上愈是不敢到北城去了。” 寇准看了看高琼,高琼会意,说:“明天再去劝说皇上,务必让他去一趟北城。” 王旦说:“假若皇上执意不肯去,怎么办?” 寇准说:“王大人,河防也很重要,皇上一直很关心河防,为了让他放心,你要请他巡查河防,或许,皇上看见河防坚固,就放下心来,到北城去呢。” 王旦说:“宰相大人说的有道理,明天我就请皇上巡查。” 萧绰回到中军大营,摆开酒宴欢迎凯旋的将士。 萧绰举起酒杯说:“诸位大契丹的勇士们,朕欢迎你们归来。” 将士们高呼:“皇太后万岁。” 萧绰说:“今天,你们打了一个漂亮仗,打出来契丹军的威风,朕要谢谢你们。” 耶律磨鲁古说:“这都是皇太后指挥有方,一场大火烧得宋军魂飞魄散,逃命去了。” 耶律老君奴也附和道:“是啊,老天爷都来帮忙,何愁不胜?” 萧绰接着说:“想必大家都知道,我们已经征战几个月了,粮草转运艰难,朕今天没有好吃好喝的招待你们,但是,战争很快就要结束了,等回了南京,朕要大摆酒宴,好好招待你们,希望诸位齐力同心,再打几个漂亮仗,我们好回国去。” 萧绰说完,赢得一阵经久不息的欢呼。 宴罢,萧绰嘱咐诸将,说:“虽然我们打了胜仗,但是,切不能疏忽大意,小心防守,谨防宋军反击。” 众将领命去了,萧绰留下韩德昌和王继忠。 喝了几杯酒的萧绰,脸有些微红,眼睛炯炯有神。看着王继忠,说:“继忠,朕已经依照你说的,拿下了澶州北城的外围阵地,接下来就要看你的了。” 王继忠说:“太后,不是看臣的,是看宋国皇帝的。” 萧绰说:“那你说宋国皇帝会怎么办?” 王继忠说:“臣觉得此时,他正想着怎么离开澶州。” 韩德昌笑道:“臣也觉得是这样。” 萧绰说:“这可不行,他走了,事情就不好办了。” 韩德昌说:“所以,太后没有再攻打北城。” 萧绰说:“是啊,万一吓跑了赵恒,怎么办?谁跟朕签订和约?” 王继忠说:“太后放心,宋国皇帝是走不了的。” 韩德昌说:“那是没把他逼急,走投无路了,他还不会跑?” 王继忠说:“即使他想跑,寇准和一帮大臣也不会让他走。” 萧绰说:“寇准接下来会怎么办?” 王继忠说:“一定会想办法让他们的皇帝到北城来。” 萧绰说:“他要让赵恒来北城?” 王继忠说:“寇准一定会这样做的,只有皇帝来到北城,才能激励将士,鼓舞士气。” 萧绰说:“是啊,打仗就是靠一股士气,我们今天能够取得胜利,也是靠这股士气。” 韩德昌说:“这都是这几天太后调教的好,短短几天就把一支萎靡的军队变得坚强起来。” 萧绰笑道:“想不到大丞相也会溜须拍马,尽说好话了。” 王继忠说:“大丞相说的没错,那几天,臣是很担心的。” 萧绰笑着说:“好了,你也别说好听的,你就说说赵恒这回会不会派人来和谈?” 王继忠说:“他是想和谈的,可是,寇准恐怕不同意。” 韩德昌说:“他能左右赵恒?” 韩德昌说罢,看了萧绰一眼。 王继忠说:“宋国皇帝虽说是一国之主,可以做出决定,但臣子的话他也不能不听,那样他就会被指责为专横独断,不纳忠言,就不是一个明君了,中原皇帝都想把自己打扮成明君的模样,所以,大臣的话他们还是要听的。所谓,文臣死谏,武将死战,做皇帝的压力也很大呀。” 萧绰说:“如何才能让寇准同意和谈?” 王继忠说:“寇准刚正不阿,要想让他同意和谈,恐怕很难,不过,他得罪过不少人,我们可以让这些人帮忙。” 萧绰笑道:“继忠果然有办法。” 韩德昌说:“王继忠你这么做是在帮谁?” 王继忠说:“大丞相,你说我在帮谁?” 萧绰说:“王继忠是在帮天下苍生。” 王继忠说:“臣不想打仗,如果和约不签,天下就不会安宁,所以,臣宁可背上骂名,也要让和约达成。” 萧绰说:“好吧,这事你去办吧。” 王继忠说:“臣想跟太后借两件东西。” 萧绰看了看王继忠,带他来到一间库房里,对他说:“你进去吧,看中什么就拿什么。” 王继忠从库房里抱出两件东西,萧绰见了,笑道:“你还挺有眼光的。” 王继忠说:“请太后忍痛可爱吧。” 萧绰挥挥手说:“去吧。” 王继忠回到穹庐里,康延欣高兴地走过来,笑着说:“怎么?皇太后又说你了?” 王继忠摇摇头,没说话,走到案台后面,拿出一张纸,在上面写着什么东西。写好后叠整齐了,叫来一个侍卫,说:“你从这里往东走三十里,那里有个杨柳渡口,有一个姓杨的船工,你找到他,让他把你渡过河去,然后,去澶州,找到这个人(王继忠指着纸上写的人名),把这两件东西交给他,还有把这封信交给王继英。” 侍卫拿着信和一个包裹准备离开。 王继忠说:“等等,你准备怎么对那人说?” 侍卫摇了摇头,王继忠便低声地对侍卫说了一遍。侍卫一边听,一边点着头。 王继忠拿出一根烟棒,说:“你到了杨柳渡口,将这个点燃,船工会来接你的。” 侍卫揣了烟棒走了。 康延欣说:“继忠,你让他去干什么?” 王继忠叹道:“唉,别说了,想我王继忠一生光明磊落,怎么会做这样见不得人的事?” 康延欣说:“你究竟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王继忠说:“皇太后想早点达成和谈,但是,宋国那边又被寇准阻挠,没办法我只能派人去澶州行离间计。” 康延欣说:“如何行离间计?” 王继忠说:“算了,你别问了,都是见不得人的东西。” 康延欣笑了笑,说:“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能早日让天下太平,比什么都光明。” 王继忠看着康延欣,觉得一股暖流流进了他的心里。 康延欣又问:“你怎么知道有一个杨柳渡口,那里还有一个姓杨的船工?” 王继忠笑道:“我是哪里人?难道你不知道吗?” 康延欣愣了愣,说:“这么说你已见过姓杨的船工?” 王继忠说:“是的,前天我见过他了,他是我十几年前救过的一个运粮的船夫。” 康延欣惊奇地说:“是你那次在岐沟关救出的船夫吗?” 王继忠点了点头。 康延欣惊喜道:“他还记得你吗?” 王继忠点头道:“记得,船在河中间,他就认出我了。” 康延欣说:“继忠,我有一个预感,你这次一定能成功的。” 王继忠说:“我希望我们能早点回去,我现在很想怀玉了。” 康延欣听了,眼里一热,随即走到一边,站了一会儿,回头说:“我也是,好长时间不知道他的消息了,上次还是在攻打瀛州时,接到他写来的信,字写得歪歪扭扭的,你还夸他写得好呢。” 王继忠说:“确实比原来写好了,这会儿一定更写好了。” 康延欣说:“我就是担心我们回去了,他不认得我们了。” 王继忠说:“怎么会呢?又不是隔了十年八年?” 王继忠话一说出口,就觉得哪里不对,不安地看着康延欣,接着,一阵痛苦向他袭来,不由地皱了皱眉头。 康延欣望着王继忠,从他痛苦的表情里,她看出了恐惧。 康延欣说:“是不是又想陈湘萍母子了?” 王继忠没说什么,眼睛明亮地闪烁着,但那不是兴奋和愉悦,而是忧虑和紧张泛起的泪花。 康延欣说:“我也很想怀敏,不知道他的伤好了没有。” 王继忠揽过康延欣,让她靠在自己的肩膀上,说:“应该好的差不多了。” “我们还会不会见面?” “会的,一定会的。” 康延欣转过头,看着王继忠,眼里满是期待,说:“你说怀敏见了我会怎样?” 王继忠说:“当然是高兴呀。” 康延欣的目光愈发明亮,紧紧靠在王继忠肩膀上,忽然,又回过头来说:“可是,我不想见他们?” 王继忠觉得有些诧异,说:“为什么?” 康延欣说:“我怕见陈湘萍。” 王继忠握着康延欣的手说:“不用怕,你们见了面,说不定会成为好姐妹呢。” 康延欣说:‘难道她不恨我?’ 王继忠说:“不会的,她从来不恨人。” 王继忠说这话的时候,仰着头,看着穹庐顶,似乎是说给康延欣听,又似乎是说给自己听。 康延欣看了看王继忠的神情,知道他在想陈湘萍便不再打扰他,静静地靠在他的肩膀上,感受着他的呼吸与心跳。 这一刻,她什么也不想,不久前的那些恐惧和痛苦,都化成袅袅青烟飘散了。此刻,她只感到幸福。 突然,她想起一件事,抓住王继忠手,深情地看着他,说:“继忠,我有了。” 王继忠惊奇地看着康延欣,在她额头上吻了一下,将她抱进怀里。 二百三十六、就在这里等 陈尧叟到达瀛州的时候,范廷召已经被打败了,他没想到他们这么快就被打败了。他见到李延渥,觉得他来这里的意义完全变了,命令他们救援范廷召不仅是不可能的,而且完全是错误的。 瀛州像一只受伤很严重的猎犬,躺在那里,连最基本的自卫都很困难。在范廷召受到攻击的时候,李延渥曾试图救援,结果,连一千人的队伍都组织不起来,受伤的人太多了,缺医少药,连平常用于消炎的盐巴都没有,瀛州城在哀嚎,在呻吟,笼罩在凄惨和死气沉沉之中。 由于少药,受伤的士卒只能忍受伤痛的折磨,伤口受到感染,化脓,发炎,痛不欲生。拿起刀给自己来一个痛快点的,每天都会发生。被疼痛折磨而死的也每天都走几个。 陈尧叟走进瀛州城的那一刻起,他就被惊呆了,不由自主地发抖。 李延渥、史普的伤也没有好,李延渥的一条腿还瘸着,一拐一拐地来与陈尧叟相见。但他脸上还留着笑容,还开玩笑说他可能会多一条腿走路了。 史普的一条胳膊不能活动,背上的伤让他不自然地站立着,长期不能仰卧,只能趴着睡觉,他的身体佝偻了。 当他们听见,要他们去支援范廷召的时候,李延渥苦笑了一下,什么也没说。 史普说:“激战那天,我们已经准备出城了,我们集结队伍的时候,一下子来了五六千人,李大人望着那五六千,他放弃了救援。” 陈尧叟问:“这是为什么?” 李延渥说:“那些军士不是为了打仗。” “那他们想干什么?” “是想寻一个了断的办法。” 陈尧叟震惊了,半天说不出话来,最后,他焦急地说:“情况这么糟糕,守城怎么办?” 李延渥说:“瀛州城池坚固,尽力而为,再说还有老百姓。” 史普说:“都是一些血性的人。” 陈尧叟说:“还是要尽快地弄一些药来才好。” 李延渥说:“契丹人封锁很严,路上都有人盘查。大人是怎么来的。” 陈尧叟说:“所谓蛇有蛇路,鸟有鸟道。契丹人毕竟人少,地方那么大,他们哪里哪里都看得到?” 李延渥说:“大人说得对,只是这药物,食品他们确实查得很严,不容易运进来。” 陈尧叟说:“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将军还是要多多想一想办法。” 李延渥:“好的。” 陈尧叟站起来在屋内走了一圈,然后走到李延渥面前,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说:“李大人,陈某还有一事想问你。” 李延渥说:“大人有什么事,就直说。” 陈尧叟吸了一口气,说:“陈某的妹妹在这里,可好?” 李延渥看着陈尧叟,回头又看着史普。 陈尧叟说:“哦,陈某的妹妹叫陈湘萍,也就是王继忠的妻子。” 李延渥恍然大悟,说:“哎呀,你看我这脑筋,怎么把这事忘了,令妹还好,身体健康,现在还在帮忙照看伤者呢。” 陈尧叟说:“真的?” 史普说:“是真的。” 李延渥说:“大人的几个外甥也很好,嗯,就是老大老二受了伤,行动有些不便。” 陈尧叟似乎没听清这些,说:“嗯,那好,那好。” 李延渥,史普不明白陈尧叟的话,互相看了看,一脸茫然。 陈尧叟沉默着,像被一阵风带到了什么陌生的地方去了,失神的眼睛茫然看着四周。 李延渥问:“大人要见令妹吗?” 陈尧叟猛一回头,睁大眼睛,看着李延渥,然后,说:“要的,要的。” 李延渥朝屋外喊了一声,走进一个侍卫,李延渥对侍卫说:“去把陈湘萍请过来。” 陈尧叟忙说:“不,还是我去见她吧。” 李延渥对侍卫说:“把陈大人带到养济院去。” 李延渥说完向陈尧叟抱拳道:“大人,李某身体有些不方便,就不陪大人过去了。” 陈尧叟说:“不必了。”说罢,跟着侍卫走了。 史普看着陈尧叟走远,说:“他好像对几个外甥一点也不关心。” 李延渥说:“他不喜欢王继忠,所以,对他几个孩子也不喜欢。” 史普说:“这是什么舅舅?” 李延渥说:“依我看他也不见得喜欢陈湘萍。” 史普说:“这恐怕不见得,他不喜欢她能这么远跑来看她?” 李延渥说:“他这不是传达旨意嘛。” 史普说:“我可听说起初传达旨意的不是他,是他自己要来的。” 李延渥说:“你听谁说的?” “他的随从说的,他不知道瀛州城外还有契丹军,所以,大胆地来了,结果,来到这里,看见契丹的营寨,他又想回去,被他的随从劝住,随从是瀛州人,对这里很熟悉,他跟着随从从一条小路上进了城。” 李延渥说:“我说呢,我可听说他建议皇上把都城迁到成都去,这不是要送掉大宋江山吗?” 史普说:“是呀,我也听说此事,国家危难之际,不想着为国分忧,早早地为自己捞好处,这是什么人呢?” 李延渥说:“你看他刚才对几个外甥的态度,简直冷酷至极。” 史普说:“依我看他对他妹妹也不是真心,他想干什么?” 李延渥叹道:“那是他们的事,我们管不了。” 史普说:“我只是可怜陈湘萍,她太可怜了。” “怎么不是,那么痴心痴意,只怕只会惹来一身伤痛。” “陈尧叟这回来,该不是逼陈湘萍改嫁吧?” 李延渥愣了愣,说:“对,有可能,不过这样也好,陈湘萍免得受苦。” 史普叹息了一声,说:“李大人,你不懂,你不懂啊” 李延渥也长叹一声,不再言语。 养济院躺满了受伤的人。陈尧叟还在院外就听到里面发出的哀嚎声,呻吟声。走进院内,就闻令人窒息的腐臭的气味。沾着血液和脓液的布条扔得满地都是。几口大锅在角落里沸腾着,不知里面熬制的是什么,浓烈的气味让陈尧叟只想反胃。 侍卫说一口锅里熬的是药,一口锅里熬的是粥。 陈尧叟皱了皱鼻子,赶紧离开了。 这时,他看见一个身影。他的眼睛立刻不动了,是陈湘萍,单薄得真像一个影子。 陈尧叟站在那里,不知如何迈动脚步。 侍卫向陈湘萍走过去,她在帮一个胸部受伤的人换药,伤者推开她的手,她正在好言相劝,无奈伤者拒绝治疗,僵持不下,陈湘萍几乎急得流下了眼泪。 侍卫对陈湘萍说了两句话,陈湘萍回头看见了陈尧叟,惊喜的笑容爬上脸庞,把手里的药水递给另一个护理,朝陈尧叟走过来。 陈尧叟没有等她,回头走出了养济院。 陈湘萍追上来。问:“二哥,你怎么来了?” 陈尧叟回过头,说:“湘萍,我是来接你回去的。” 陈湘萍站住不动了。 陈尧叟说:“怎么了?不想回去?” 陈湘萍说:“我不能回去。” “为什么不能回去?” “怀节,怀敏都受伤了,走不了,还有这里受伤的人太多了,我不能就这么走了。” “你在这里能干什么?你能治好他们的伤吗?” 陈湘萍不做声,半晌才说:“我不走。” 陈尧叟气愤地说:“你是不是还幻想着王继忠来找你?” 陈湘萍什么也不说,目光闪烁。 陈尧叟说:“我说,你是不是傻了?王继忠不会来找你了。” 陈湘萍说:“不,他会来的,他知道我在这里,他会来找我的,如果我走了,这一辈子就再见不到他了。” 陈尧叟想起陈尧咨的箭,说:“可是王继忠——” 陈湘萍看着陈尧叟,心里一惊,忙问:“王继忠怎么了?他怎么了?” 陈尧叟说:“不知道,反正他不会来见你了。” 陈湘萍睁大惊骇的大眼睛,问:“你们是不是把他怎么样了?” 陈尧叟虽然知道陈湘萍柔弱,但在王继忠的事情上,她非常刚强,若果说出陈尧咨要对王继忠下毒手,她一定会找尧咨拼命的,兄妹相残,发生在他们这个诗书簪缨礼仪之家,那将是想都不敢想的,陈家将名声扫地,何面目立于朝堂之上。 陈尧叟不敢告诉她实情,只是说:“王继忠无情无义,你为什么对他还是不死心呢?” 陈湘萍说:“不,你们不了解他,你们一直对他有偏见,他不是那种人。” 陈尧叟说:“湘萍,你的梦为什么一直做不醒呢?人家现在已经娶了契丹人为妻了,他还会跟着你吗?” 陈湘萍流下眼泪,说:“你别说了,我不想听。” 陈尧叟说:“那你跟我回去。” 陈湘萍说:“我说过,我不跟你回去,我要在这里等他。” 陈尧叟知道陈湘萍的犟脾气,她认准的事是很难回头的,便说:“我听人家说,王继忠已经允许你再嫁了,你为什么还守在王家?” 陈湘萍说:“那是他的事,嫁不嫁是我的事。” 陈尧叟口气软下来,说:“湘萍,为兄这些年对你关心不够,你也不要怪为兄心狠,只是那王继忠投敌卖国,丢了大家的脸,我们还是心疼你的,想起你受的委屈,为兄就很难过,就想补偿一点什么给你。” 陈湘萍瞟了陈尧叟一眼,说:“谢谢你们,你们不欠我什么,我不需要补偿,王继忠是一个好男儿,他没有卖国,你们觉得他丢了你们的脸,不和我来往,我不怪你们,陈湘萍做了很多糊涂事,唯独嫁给王继忠,我不糊涂。” 陈尧叟惊诧地看着陈湘萍,说:“那好吧,到时候你不要怪为兄没管你。” 陈尧叟说完,头也不回,走了。 陈湘萍愣愣地看着陈尧叟走远,泪水雨滴般地流下来。她站了一会儿,揩干眼泪,回到客栈。 王怀德正在看书,见陈湘萍进来,忙站起来,说:“娘,你怎么回来了?” 陈湘萍没说话,走进怀节、怀敏的屋里,二人正在说话,为着一件什么事争执着,互不相让,谁也不服谁。 怀敏见陈湘萍闷声地走进来,说:“娘,你怎么了?你的脸色不太好,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怀敏说罢,便喊:“怀政,倒一杯水给娘。” 很快,怀政端了一杯水进来,陈湘萍看了看怀节的脚踝,肿已经消得差不多了,陈湘萍伸手捏了捏,怀节没有喊痛,陈湘萍便放下他的脚。 这些时,陈湘萍差不多快成为郎中了,除了不会扎针外,其他的,她几乎都会。 陈湘萍又看了看怀敏的伤势,帮助他紧了紧夹板。 王怀敏说:“娘,你把这破玩意儿,扔了吧,我已经好多了,不需要这破玩意儿了。” 陈湘萍狠狠地瞪了王怀敏一眼,王怀敏看见她的眼睛湿润润的,便问:“娘,你今天是怎么了,谁惹你生气了?” 王怀政把水送到陈湘萍的手里,说:“一定又是那些受伤的人惹娘生气了。” 怀节说:“娘,明天你就不去了,省得受他们的气。” 王怀德说:“是啊,娘,那些人都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陈湘萍喝了一口水,说:“你们的二舅来了。” 王怀政说:“二舅来了,我怎么没看见?” 陈湘萍没有说话,喝着水。 王怀节说:“他来干什么?” 王怀敏说:“可能是朝廷有什么旨意,要他下达吧。” 陈湘萍说:“他想接我们回去。” 王怀政说:“接我们回去,太好了,我都在这里待不下去了,娘,我们什么时候走?” 王怀德说:“你想得美,他不是来接你的。” 王怀政回头看了看王怀德,又看着陈湘萍。 陈湘萍说:“我们不跟他回去。” 王怀政很失望,怏怏地走到一边。 王怀敏说:“他有没有告诉爸爸的消息?” 陈湘萍脸上掠过痛苦,说:“他不知道。” 王怀敏说:“我听说爸爸他们已经到了澶州了,澶州在黄河边上,他们会不会过河去?” 王怀政说:“过河去就好了,可以回家了。” 王怀德瞟了王怀政一眼,说:“你就知道回家,回家,那时候家恐怕都被战火烧毁了。” 王怀政说:“爸爸在那里,会保护我们的家的。” 王怀德说:“你懂什么?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真是天真。” 王怀政被王怀德一阵嘲笑,气得脸红,扭头走了。 怀敏说:“娘,你是不是想在这里等爸爸?” 陈湘萍愣了一下,说:“不知道你爸会不会从这里走。” 王怀德说:“娘,你为什么不在汴梁等爸爸呢?” 陈湘萍什么也不说,她似乎觉得汴梁太遥远了。 怀敏说:“娘,你是不是觉得爸爸不会回到汴梁去了?” 陈湘萍的手颤抖着,紧紧地抱住茶杯,但是,水还是洒落出来。 孩子们看着母亲激动,痛苦的表情,都沉默了,不知说什么才好。 过了好一会儿,只听见陈湘萍叹息了一声,说:“他可能也不会来高阳关了。” 王怀敏说:“不,娘,爸爸正在与皇上和谈,如果谈成了,一定会来见你的。” 陈湘萍露出了一丝微笑。 王怀节说:“和谈能成吗?” 陈湘萍脸色又变得灰暗,可怜巴巴地看着王怀敏。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现在要靠怀敏来安慰自己。 王怀敏说:“我觉得和谈一定能成功,我看过爸爸和他们的皇太后,还有二娘,他们都希望天下太平,他们都是坚韧又有爱心的人。老天爷会被什么感动?只有爱,人间的大爱。大爱无疆。阳光雨露广施大地,天下苍生共享福祉,这就是大爱,爸爸他们是为天下谋福祉,献大爱,老天爷会被感动的,没有理由不成功。” 陈湘萍听得热泪盈眶,抱着茶杯,点头道:“是的,他们能成功的,一定能成功的。” 王怀敏很诧异自己竟说出了这么一席话,他想都没想,就说出来了,就像这些话藏在自己心里已经好久了,现在,只是复述一遍而已。 陈湘萍说:“怀敏,你现在是不是有些想念你爸?” 王怀敏点了点头。 王怀德说:“他还想念那个给他做饭的二娘呢。” 陈湘萍看着王怀敏,王怀敏的脸红了,低着头,一只手摸着夹板。 王怀节冷笑道:“只怕人家早把他忘了。” 王怀敏抬头看了看怀节,又低下头,一言不发。 这时,王怀政又伸进头说:“娘,马叔叔说他想回汴梁。” 陈湘萍站起来,说:“是吗?他什么时候走?” 王怀政说:“还没有决定,到时候我跟他一起回去好不好?” 陈湘萍说:“他的马车没了,马也没有了,怎么回去?你跟他一起走回去吗?” 王怀政看了一眼王怀敏,又怯怯的收回目光。 王怀德却叫起来:“二哥,你要小心点。” 怀敏说:“小心什么?” 怀德说:“小心有贼,偷你那匹好马?” 怀节,怀敏都看了怀政一眼,王怀政立刻缩了头,叫起来:“胡说八道,谁想偷二哥的马了,你才想偷他的马呢,那天你还偷偷地在院子里,骑了一圈呢。” 怀敏看着王怀德,怀德说:“就骑了一圈。” 怀敏说:“好骑吗?” 怀德忙说:“好骑,它很温顺,又有力气,背上很柔软,像弹簧一样。” 怀节睁大眼睛看着怀德。 怀德说:“真的,不骗你,它身上的毛也很柔软,摸上去,非常舒服。” 王怀德说着说着,突然,停下来,紧张地看着王怀敏。 王怀敏笑了笑,说:“等我见到了爸爸跟你们一人要一匹。” 王怀节说:“你算了吧,他哪里有那么多马?好像他是大富翁一样。” 王怀德说:“是呀,就是有,也未必会给我们。” 陈湘萍说:“好了,你们也不要想了,怀政,你马叔叔呢?” 王怀政说:“在院子里。” 陈湘萍走到院子里,只见老马蹲在那棵柿子树下,在他旁边站着一匹骏马,那马正用它那修长的马脸蹭着老马的那张老脸,用它那灵动自如的卷舌,舔着老马老泪纵横的脸。 陈湘萍走到老马的身边,说:“马大哥,你怎么哭了?” 老马连忙站起来,不好意思地看着陈湘萍,有点不知所措。 陈湘萍说:“马大哥,听说你想回汴梁?” 老马看了陈湘萍一眼,说:“夫人,其实我也不想走,就是太想汴梁那个寺庙,夫人,你是知道的,我是一个没用的人,不像别人那么有志气,我从小在庙里长大,跟着师傅们念经,吃斋,我没有别的想法,就是想过平平安安的日子。夫人,你不要笑我,我是胆小,可能也有点贪,可是我得为我一日三餐着想。” 陈湘萍说:“好了,马大哥,别说了,其实,你就不该来,是我不好,把你拖到这里来担惊受怕,还差一点——唉不说这些,你要走了,我也没有什么送给你,只能跟你说‘马大哥,谢谢你,我和孩子们不会忘记你的。’” 老马忍不住流泪说:“夫人,别说了,王大人已经给的够多了,老马还要谢谢你们。” 陈湘萍说:“马大哥,你就要走了,和孩子们告个别吧。” 老马走进屋内,怀政一下子跑上来抱着他,说:“马叔叔,带我一起走吧。” 老马摇头道:“老幺,你想离开你娘吗?” 怀政回头看了看陈湘萍,松开老马,走到陈湘萍身边。 老马走到怀敏身边,摸着他那条受伤的腿,又摸了摸怀节受伤的腿,眼泪打着转,说不出话来,最后,拍了拍怀敏的肩膀,又拍了拍怀德的肩膀,说:“好好伺候你娘。” 老马说罢,扭头走了出去。 “等一等,马叔叔。”王怀敏喊道。 老马折身回来,问:“怀敏,有什么事?” 王怀敏说:“马叔叔,你骑我的那匹马回去吧。” 老马直愣愣地看着王怀敏,好像没听懂他的话。 王怀敏说:“是的,马叔叔你先骑它回去,帮我喂一下,它在这里,没人照料它,又没有好的草料,这几天都瘦了不少,马叔叔,你带它回去调养一下。” 老马睁大眼睛,说:“真的?怀敏,你真的让我带它回去?” 怀敏微笑着点了点头。 老马上前一把抱住王怀敏,说:“怀敏,你可救了我呀,我真的舍不得那匹马,你放心,我一定好好喂养它,保证你回来的时候,看到一匹膘肥体满,健健壮壮的大骏马。” 怀敏笑道:“那就谢谢马叔叔了。” 老马高兴地去了,满屋人惊讶地看着王怀敏。 二百三十七、去而复返 老马出了瀛州,一路绕道西行,据说这条道是最安全的。 老马问了出城回来的人,他们都说契丹人现在在南边闹得很凶,南边的路都被他们封锁了,只有两条路比较安全,一是向东从海上乘船南下,一是向西走太行山小道。 老马思考了很久,因为自己有晕船的毛病,又加上在海上航行,着实让他害怕,风高浪急,万一遇到台风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因此,他决定向西而行。 虽然瀛州城外还驻扎着契丹军,但毕竟兵力不多,常常有漏网之鱼从高阳关内逃出来。契丹人似乎有一个习惯,对逃出城的人多半懒得搭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他们去算了,但是对入城的管得很严,很少有人进入城内。 老马在城头上看了好一会儿,没有看见契丹人的影子,掏出一块银子塞进守门的军士,便出了瀛州。 一出瀛州就开始骂守门的军士,完全忘了,他还是他的“好兄弟”——刚才出门的时候,他攀上了这个亲戚,转眼间,就忘了。唯一可惜的是那块硬邦邦的足有二三两的白花花的东西。那可以去好几回八仙楼,在门前烩面馆里吃一个月烩面都吃不完,唉,算是喂狗了。 与老马一起出城的还有三个人,一个军士,是去定州的,另外两个人,像是当官的,一个长得白皙,看起来文绉绉的,说话轻声细语,另一人则长得很壮实,腰里挎着一把长剑,束着紧身衣衫,目光炯炯,神色紧张,不时地向四周看着。 几个人一路无话,老马觉得甚是无趣,几次想问一问,他们要去哪里,看了看那挎着长剑的人,只好打消了念头,默默地走着。 清晨,还有一层薄雾,贴着地面,像流动的河水。天气严寒,走了不久,马儿鼻子下面结了一层冰,身上却冒出来热气。四野静悄悄的,似乎还没有从睡梦中醒来。 几个人就这么静悄悄地走,谁也不说话,像几个哑巴,偶尔,马儿打一个响鼻,惹得别的马,也兴奋起地奔跑起来。 老马实在忍受不了,这种无言的旅行,坐在马上几乎又要睡过去,便催马向前低声问那个军士到哪里去。 谁知那个壮汉按着长剑,大大地横了老马一眼。老马吸了一口冷气,只觉得背上一阵发凉,连忙住了口,低着头往前走。 好久,老马才偷偷地觑了壮汉一眼,只见他与那个斯文的长官,并辔而行,一双眼睛警惕地看着四周。 他们走的这条道路非常隐秘,杂草丛生,是平时村民们放牧的小道,小路的一侧是一个大湖,浩淼无垠,湖边长着一人多高的芦苇,芦花已经落尽只有芦苇杆直愣愣地挺立着。前些日落下的那场大雪,还没有消融。马踏在残雪上咯吱咯吱地响。 其实,老马对路径不是很熟,不过临走之时,李延渥悄悄地告诉他,跟着那个带长剑的那个人。于是,就一路跟着,为了显示自己认得路,他有时还走到前面去。结果发现,那个人果然很熟悉路径,像多长了一只眼睛,路上的每道坎坷他都十分清楚。 老马庆幸自己跟对人了,放心大胆地跟着那人,只是难以忍受途中的寂寞,这和一个人走路有什么区别?一个人走路还可以哼一哼小调,比这自在多了。 有几次,老马忍不住,想上前问一问,那个斯文人,但是一看见带剑的壮汉,他还是偃旗息鼓,打消了念头,放慢速度,走到他们身后。但是,当他落后远了,壮汉就停下来,一手按住剑,怒视着他,让他禁不住打个寒噤:他是不是嫌我走慢了,怕我干什么坏事?遂连忙跟了上来。 就这样,他们沿着小道走了半天,只见,一条小河横在面前,那是注入大湖的一条小溪,宽不过数丈,在这样的枯水季节里,河底已经露出来了。 过了小河,壮汉说:“大人,我们终于过来了。” 斯文的大人说:“前面没有契丹人了吗?” 壮汉说:“大人,再往前走就要到定州地界了,那里驻扎着王超十几万大军,契丹人没在那些地方活动。” 大人长长地吁了一口气,高兴地说:“很好,赵飞,这次多亏你了。” 赵飞说:“大人,这都是属下应该做的。” 老马松了一口气,笑着对大人:“大人这是要去哪儿?” 赵飞怒视了老马一眼,厉声说:“你想干什么?” 老马吓得连忙后退两步,看着赵飞低声说:“干嘛这么凶,好像我要谋财害命似的。” 没想到,老马话一出口,赵飞刷地抽出来长剑,一下子架到老马的脖子上。老马顿时吓得手酸脚软,脸色苍白,说不出话来。 军士连忙跑过来,说:“长官,饶了他吧,他只是一个赶马车的。” 老马在瀛州呆了十几天,几乎成了名人,他的那段遭遇瀛州城里人人皆知,又由于老马本人喜欢结交人,所以,很多人都认得他,也很喜欢他。 赵飞收了长剑,怒视道:“再胡说八道,小心它给你加几个出气孔。” 为了不多加几个出气孔,老马只好大气都不敢出,憋着一肚子气,走到一边,和军士站在一起。 几个人上了马,继续往前走,一路上,老马只和军士说话,而赵飞也只和那个大人说话,好像他们根本不走在一条道上。 老马终于忍不住问军士:“大哥,我看那个长得斯斯文文的大人有些面熟,你知道他是谁吗?” 军士笑道:“你看他面熟,你一个赶马车的怎么认识他?” 老马一本正经地说:“是真的,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他。” 军士笑了笑,说:“这也有可能,你在京城里赶马车,他在京城里当官,也许真的见过。” 老马忙说:“他在京城里当官?” 老马的声音惊动了在前面走的赵飞,他回头怒视了老马一眼,老马立刻闭了嘴,怯怯地看着赵飞。 军士向前看了一眼,撇撇嘴小声说:“就知道对我们凶,有本事对契丹人凶去,扒着门框凶人,有什么好能的?” 老马说:“大哥,少说两句,我们惹不起。” 军士说:“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一个‘弼马温’嘛。” “弼马温。”老马差一点叫起来,忙掩住口,看了看那个斯斯文文的大人,说,“我说这么眼熟呢,原来他是陈尧叟。” 陈尧叟原来任职于群牧司,朝中人戏称他为“弼马温”。 “他怎么到瀛州来了?”老马说。 军士说:“说是传旨瀛州李将军救援范廷召,这仗都打完了,传这旨,有什么用?” 老马想起了陈湘萍,陈尧叟为什么不去看一看湘萍,也没见他去看他的外甥。他怎么能这样? 老马很生气,要上前质问陈尧叟。 军士低声问:“马大哥,你想干什么?” 老马恍然醒悟,自己这么冒冒失失地去问,想干什么?赵飞还想给他多留几个出气孔呢。再说,人家兄妹的事,他一个外人插什么嘴? 但老马还是为陈湘萍抱不平,为什么亲哥哥来了,不看一眼妹妹呢?还有两个受伤的外甥呢?这也太不近人情了。 不过,从陈湘萍昨天的举动来看,他们兄妹已经见过面了,这些天,她的情绪一直很平静,但昨天老马真切地她的情绪波动很大。是的,他们见面了,从陈湘萍的表情看来,他们谈了一件很重要的事,而且,这件事关乎到陈湘萍的切身利益。陈尧叟到底想干什么? 老马想不出来,但是,这件事就像吸铁一样吸引住了他,总想弄个究竟,才舒坦。 一路上,老马尽想着这事,直到傍晚,他们来到一个镇子。到底是大宋的天下,镇子里很热闹,茶馆酒肆都开张营业,灯火通红,高朋满座。 老马一行进了一家酒肆,酒保连忙迎上来,将几个人引入一间客房里。赵飞看了看说:“还有没有别的房间?” 酒保忙说:“有。”遂把他们带到另外一间包房里。 赵飞见老马和军士跟了进来,横眉道:“把他们赶走。” 酒保愣了愣,老马和军士也愣了一下,转身出了包房,酒保带领他们去了另一间房间。 酒保说:“原来你们不是一路的。” 军士撇撇嘴说:“谁跟他们是一路的?” 酒保看了看二人,说:“你们稍候,我去去就来。” 酒保说完去了陈尧叟的包房。 军士看着酒保离开,冷哼道:“都是他妈的势利眼。” 老马说:“大哥,别恼火,现在不都是这样?哪个不巴结有钱有势的人?” 军士说:“我就看不起他那副嘴脸,还有那个赵飞,看我们时一脸怒气和嫌弃,他有什么了不起?” 老马说:“兄弟少说,常言道:‘病从口入,祸从口出’,你吃了饭只管睡觉,不要让那些乌七八糟的事坏了心情。” 说着,酒保进来了,问他们想吃点什么。 老马点了一个烤腰子,一个脆筋巴子,军士则直接要了一个酱牛肉,一壶老酒,还有一个油豆子。 不一会儿,菜上齐了,老马和军士边饮边吃,相谈甚欢。 说着说着,二人不由地谈起陈湘萍了。 老马指了指隔壁说:“你知道隔壁那位是她什么人吗?” 军士问:“是她什么人?” 老马说:“是她哥,是她亲哥。” 军士睁大眼睛,说:“是她亲哥?那他怎么不去见她?” 老马说:“见了。” “见了?那他为什么没有向她辞行?” “是啊,他走也应该打一个招呼呀,怎么连一个招呼都不打呢?这叫什么人?” “马大哥,你是不是搞错了,他们真是亲兄妹?” 老马红着脸说:“这还能有假?” “那他可能是为了他妹妹来的。” “他为湘萍来的?”老马不相信,想了一会儿,又点头,说:“是的,他是为湘萍来的。” “但是,他找湘萍干什么?”这个问题紧紧地吸引住了老马。 老马起身,军士问:“你要干什么?” 老马走向门口,做了一个禁声的动作,打开门,走到包间门外,将耳朵贴在门上。 只听见屋里赵飞说:“属下亦不能确定射死的是不是他。” 陈尧叟说:“你都听到什么传言?” 赵飞说:“逃乱的人说射死的是契丹的上将军,上将军,那就是他了。” 老马吃了一惊,又听见赵飞说:“三大人的箭术精妙,又约了他去相会,射死的应该就是他。” 陈尧叟说:“尧咨就是性格太急躁,为什么一定要射死他呢?再怎么说他也是湘萍的——以前的丈夫呀。” 老马听了,身上出了一身冷汗,跌跌撞撞地回到自己的包房里,端起酒杯,将酒一口倒进嘴里,结果喝得太急,呛得脸色发紫。 军士见了,问:“老马你怎么了?” 老马说:“兄弟,你说这世道到底怎么了?亲舅子把妹夫杀了,这是什么?” 军士没听明白,说:“老马,你在说什么?” 老马也不知怎么说,气得瞪眼,抓起一把脆筋巴子塞在嘴里,使劲地嚼着,然后,转身就走。 军士忙问:“老马,你到哪里去?” 老马说:“回去。” “回去?这么晚了,为什么这么性急?就是回京城也不在乎这一时,兵荒马乱的,路上多不安全。” 老马说:“不,我要回瀛州去。” “回瀛州,你刚离开瀛州,怎么又要回去,发生什么事了?” 老马想把刚才听到的话说给军士听,但想到他和军士毕竟不熟,俗话说:逢人且说三分话,不可全抛一片心。便把话头咽下去了,说:“忘记了一个重要的东西,要回去拿回来。” 军士笑道:“老马,你真是怎么把重要的东西落下了呢,你出来多不容易,就这么回去了,多危险。” 老马一愣,是呀,就这么回去了,万一再被契丹人抓住,怎么办?他想起上回被抓的事,心有余悸,简直不敢想下去。胡乱地吃了酒,就找了一个地方住了下来。但是,一夜没有睡着,翻来覆去地想着他那双脚该迈向何处? 一直到天亮,他还没有拿定主意,最后,他说:“那还是让马儿决定吧。” 他牵出马儿,拍了拍马的头,说:“伙计,有一件为难的事,你帮我想想办法,告诉我是回汴州还是回瀛州。” 老马说罢,骑上马,任由它自己跑起来,出了小镇,那马儿头也不回地向瀛州方向跑去。 老马流下泪水,趴在马背上,说:“伙计,你真懂老马的心思,好吧,我们回瀛州去,那个没良心的害死了一个好人,他要遭天打雷劈的。” 老马一口气跑到瀛州城下,正欲进城,一队契丹骑兵冲过来,将老马从马上拖下来。老马看着马儿,笑道:“伙计,这下好了,你好了,老马也好了。” 契丹军士,不知道老马嘀咕些什么,推推搡搡地将他押送到契丹营寨里,推着他进入一顶穹庐。 穹庐之中坐着一个身材高大的人,黄面孔,大嘴巴,大眼睛,喜欢斜着眼睛看东西。脖子上吊着一条布带,一条手臂插在布带里。 军士上前说:“将军,我们抓到一个奸细。” 那人抬起头,老马不由地惊呼起来:“韩将军。” 那人看了看老马,也叫起来:“你是——老马?” 老马见他认出自己,眼泪都快溢出了,说:“是我,我是老马?” 那个被老马称为“韩将军”的人,正是韩制心,他连忙走过来,站到老马面前,说:“老马,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老马叹道:“韩将军,人若是倒霉了,喝粥都哽死人。” 韩制心说:“到底怎么回事?出什么事了?” 老马说:“韩将军,我问你一件事?” 韩制心说:“什么事?” 老马低声说:“怀敏他爸是不是死了?” 韩制心一时没有想过来,愣愣地看着老马。 老马说:“就是王继忠,他是不是死了?” 韩制心说:“胡说,你听谁说的?上将军活得好好的,怎么死了呢?你听谁说他死了?” 老马说:“怀敏的舅舅——陈尧叟说的。” “怀敏的舅舅——陈尧叟,他怎么知道的?”韩制心惊奇地问。 老马说:“陈尧叟说是他亲弟弟陈尧咨射死怀敏爸爸的。” 韩制心笑道:“真会开玩笑,王继忠活得好好的,前天还帮皇太后打了一个大胜仗呢。” 老马惊喜道:“真的吗?” 韩制心说:“这还有假?王大人正在准备和宋国谈判呢。” 老马松了一口气,说:“可恨那个陈尧叟造谣王大人已经死了,弄得老子走了那么远,又跑回来。” 韩制心说:“怎么?你去哪里了?” 老马说:“不瞒将军说,昨天,我出了城,想回汴梁,已经走到定州了,谁知吃晚饭的时候,陈尧叟说怀敏爸爸被陈尧咨射死了,害得我又跑了回来。” 韩制心说:“你回来干什么?” “我要把王大人被陈尧咨害死的消息告诉怀敏的娘呀。” “怀敏还在瀛州城里?” “在,在,在城里,总是念道将军。” “是吗?他现在怎么样?” “怎么样?挺好的,就是那条腿还绑着夹板,不能很好地走路。” 韩制心说:“这事都怪我,为什么要逼着他和我比赛呢?” 老马说:“将军不要这样,你们两个是不打不成交,现在多好,怀敏常常念叨你,佩服你,将军也牵挂着他,有这样的好朋友,真令老马羡慕。” 韩制心说:“说的是啊,怀敏是一条汉子,我也佩服他,很想见到他。” 老马说:“将军真想见到他,我回去跟他说,想办法让你们相见。” “好哇,老马,你就想办法让他来到城墙上,我们就在城墙边说说话儿。” 老马笑道:“将军放心,我一定把你的话带给怀敏,我想怀敏听到了,一定会高兴坏的。” 韩制心开心地说:“那就有劳你了。” 韩制心于是派人将老马送到城门边,老马高叫开门。军士认得老马,确认没有契丹人后,打开城门。 老马进了城,直奔客栈。 陈湘萍见了老马,吃了一惊,忙问:“马大哥,你怎么又回来了?” 老马看了陈湘萍一眼,说:“湘萍,你前天是不是见到你哥哥了?” 陈湘萍说:“是啊,怎么了?” “怎么了?”老马气愤地说,“他跟你说了什么没有?” “说了,他叫我回去。” “这就对了,原来他们真的预谋好了。” 陈湘萍听得稀里糊涂的,说:“马大哥,你说什么?什么叫他们早预谋好了?” 老马愤愤地说:“他们想谋害继忠。” 这句话如闪电穿透了陈湘萍,她愣住了,惊骇地睁着大眼睛,半天一动不动地,仿佛僵住了。 老马惊慌失措,大声喊着:“湘萍,你怎么了?湘萍,继忠没事,他没事。” 喊声惊动了,里屋的孩子们,都走出来,怀政看见陈湘萍那副模样,一下子,吓得大哭起来。怀德连忙跑过去,一把抱住母亲,扶住她在一张凳子上坐下来。 怀敏惊惶地问:“马叔叔,你怎么又回来了?” 老马说:“唉,一言难尽呐。” 怀德说:“马叔叔,你到底跟我娘说了些什么?把我娘吓成这样?” 老马说:“你们的舅舅要害死你们爸爸。” 孩子们大惊失色,怀敏连忙问:“你听谁说的?” 老马说:“你舅舅陈尧叟亲自说的。” 王怀节大怒道:“我去和他们拼了。” 王怀节说罢,就往外走。老马一把拽住,说:“怀节,你往哪里去?” 王怀节说:“我找他们算账去。” 老马说:“你舅舅已经走了,回汴梁去了。” 王怀敏说:“马叔叔,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说给我听听。” 老马便把他偷听到的陈尧叟的谈话,说了一遍。 王怀敏正欲说些什么,只听陈湘萍大声说:“走,出城,出城去。” 二百三十八、城头会 王怀节返身进屋,准备收拾东西,忽然,听到怀德哭喊道:“娘,你怎么了?你快醒醒,马叔叔,我娘昏过去了。” 老马上前一看,果然见陈湘萍紧咬着牙关,翻着白眼,四肢抽搐。老马大吃一惊,连忙让怀德放下陈湘萍,平躺在地上,怀敏走上前去,在陈湘萍身上拍打了几遍。陈湘萍慢慢地苏醒过来。 见了老马,便流着泪说:“马大哥,带我们出去吧,我要去见继忠。” 老马着急,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陈湘萍哭道:“马大哥,继忠死了,我什么也不能做,你让我在他灵前哭一声也好呀。” 老马说:“湘萍,你别激动,听我把话说完,好不好?” 陈湘萍说:“马大哥,你别说,我都知道,前天,陈尧叟来跟我说,我就猜到有什么事要发生,只是,没想到他们真的那么狠心。” 老马说:“湘萍,你听我说,我的确听到陈尧叟说要害死继忠的话,说继忠已经被陈尧咨射死了,我就连忙回来给你们报信,但是,我在城外面,被契丹人抓去了。在契丹营中我遇到了怀敏的好兄弟韩制心,他亲自告诉我继忠还活着,活得好好的。” 陈湘萍睁大眼睛,盯着老马。 王怀敏一把抓住老马的胳膊,说:“马叔叔,你见到韩大哥了?我爸真的没死?” 老马说:“是的,韩制心亲口告诉我的,大人现在在澶州,忙着和谈呢。” 陈湘萍擦着泪水,问:“马大哥,这是真的?” 老马说:“当然是真的,怀敏的大哥不会骗人的。” 陈湘萍仍然不相信,说:“那为什么陈尧叟说继忠被射死了?” 老马不能回答。 王怀敏说:“娘,我相信韩大哥,他不会骗人的,也许宋军确实是射死了一个契丹人,误以为是爸爸。” 王怀节说:“是呀,娘,战场的事哪个看得那么清呢?” 陈湘萍心里犹自不安,站起来说:“我去见李将军,我要出城去找你们的爸爸。” 陈湘萍说罢,来到州府衙门。 李延渥见了,连忙起身迎接,问:“夫人为何有时间到衙门里来?” 陈湘萍这些时,一直在养济院救助伤者,有时忙得连客栈都不回。更是没有到衙门里来。 陈湘萍说:“李将军,我想出城。” 李延渥愣了一下,说:“夫人为什么要出城?” 泪水又在陈湘萍眼里打转,她稳了稳神,说:“我丈夫被人害死了,我要去见他。” 李延渥听了,大吃一惊,说:“什么?王继忠被人害死了?被谁害死了?你听谁说的?” 陈湘萍咬着牙说:“害死王继忠的是陈尧咨。” 陈湘萍因为听到过陈尧叟劝她回去的话,想起他的暗示,便对王继忠的死深信不疑,虽然她极不愿意面对这个事实,但没有办法改变她的想法,此刻,她已经将她对陈尧叟、陈尧咨的仇恨刻入到骨髓里去了。因此,她没办法相信老马带来的真实信息。 李延渥惊愕道:“夫人,这是听谁说的?” 陈湘萍嘴里蹦出几个字:“陈尧叟。” 李延渥惊奇道:“陈大人,陈大人没对我说过呀。” 陈湘萍突然大声说:“是他们杀的,是他们杀死王继忠。” 李延渥被陈湘萍的愤怒和激动惊呆了,说:“夫人,请你安静,我会想办法查清事实的。” 陈湘萍痛苦地说:“杀人者会把手上的鲜血给人看吗?” 陈湘萍说这话的时候,两眼呆滞,面无表情,李延渥见了,心里惊骇不已。正好老马和王怀德来了。 李延渥让老马过去,低声问:“老马,你怎么又回来了,这是怎么回事?” 老马便把路上听到的陈尧叟的谈话告诉了李延渥。 李延渥听了,惊骇道:“真有此事?陈氏兄弟这也太绝情了。” 老马说:“谁说不是?毕竟他们的妹妹还喜欢着人家嘛,就是不喜欢,也不能下这样的黑手呀。” 李延渥看了看陈湘萍,说:“现在怎么办?王大人走的时候,曾托付我照顾他们一家,我这怎么向王大人交代?” 老马说:“其实,王继忠并没有被他们害死。” 李延渥愣愣地看着老马。 老马说:“是的,大人,契丹的将军亲口对我说的,王继忠活得好好的。可是,湘萍就是不相信。” 李延渥说:“王继忠真的没死?” “真的没死,先前跟王怀敏打架的那个契丹将军说的,不会骗我的。” 李延渥说:“王继忠没事就好,只是,陈夫人这样如何是好?” 老马说:“大人,我求你一件事。” “什么事?” “请大人派人去打听一下王继忠,看他是不是真的还活着。” “你不是说契丹人说他还活着吗?” “可是,陈夫人不相信呀。” “哦,你是想让我派人打听,把打听到的情况,告诉给陈夫人。” “是的,只有让她确切的知道王继忠真的还在,她才会好起来的。” 李延渥说:“说得对,我这就派人到澶州去,务必打听到实信。” 老马说:“多谢大人了。” 老马说罢,和王怀德扶着陈湘萍回到客栈,告诉怀节、怀敏,怀政:李延渥已经答应派人去澶州了,到时,一定会水落石出,他们的母亲一定会好起来的。 这时,陈湘萍目光呆滞,一会儿吵着要出城去,一会儿又说要去瀛州,一会儿哭,一会儿又笑起来,在屋里翻东找西,最后,找到了王继忠写给她的两封信,便安安静静地坐在屋子的一角发呆。 几个孩子都吓得不知所措,怀政怯怯地躲到老马的身旁,说:“马叔叔,我娘这是怎么了?” 老马说:“你娘这是急火攻心,吓傻了。” 怀政打着哭腔,说:“这可怎么办呀?马叔叔,我娘会不会好?” 老马说:“别哭,孩子,你娘会好的,李大人已经派人去打听你父亲的消息了,你娘一听到你爸还活着的消息,就会好起来的。” 怀节说:“马叔叔,我爸真的没事吗?” 老马说:“这还有假?怀敏的大——韩制心亲口说的。” 怀节说:“但是陈尧咨的箭法真的很准。” 怀敏说:“哥,你不要想得太多,爸爸是他那么容易射到的?” 怀德说:“是啊,大哥,他就那么容易射到爸爸?” 怀节说:“反正以后我对他们不客气。” 怀政说:“我也会对他们不客气的。” 怀德瞅了怀政一眼,说:“你能干什么?” 王怀政语塞,朝王怀敏身边靠了靠。 王怀敏说:“马叔叔,你见到韩大哥时,他还说了些什么?” 老马说:“他说他很想念你,希望能和你见一面。” 王怀敏高兴地说:“太好了,马叔叔,我要见见他。” 王怀节看了看怀敏,说:“怀敏,你见他干什么?” 王怀敏说:“我也很想念韩大哥的,再说,我想请他向爸爸要一封信,现在,我们说什么娘都不会信的,只有她看到爸爸的亲笔信,娘才会好起来。” 老马说:“怀敏说得对,我这就去见李大人,请他派人去告诉韩制心,说你要见他。” 老马说罢,又来到衙门,李延渥看见老马,便问:“老马,陈夫人怎么样了?” 老马摇摇头说:“头脑已经糊涂了,抱着王继忠的书信,在那里发呆。” 李延渥叹道:“这可怎么办呢?” 老马说:“我来是想求大人一件事。” 李延渥说:“老马,我已经派人去澶州了,还有什么事?” 老马说:“王怀敏想契丹那个将军。” 李延渥愣了一下,说:“见他干什么?” 老马便把王怀敏的打算对李延渥说了,李延渥既惊讶又觉得这个方法很好,便说:“这很好,他们想在哪里见面?” 老马说:“怀敏行动不便,打算就在城头上见面。” 李延渥说:“契丹人会来吗?” 老马想了想,说:“我想他会来的。” 李延渥说:“好,就你去跟他说,明天请他来城头与怀敏见面。” 老马高兴地回到客栈,对王怀敏说李延渥已经答应让他们在城头见面了,怀敏听了非常高兴,便让老马早点出城,邀请韩制心到来。 老马出了城门,来到契丹营寨,告诉军士,他要见韩制心,军士便把引进大帐。 听说王怀敏要见他,韩制心高兴地不得了,恨不得立刻就去见他。 耶律善補,说:“制心,这个事,你还要多考虑考虑,宋人是不是有什么阴谋。” 萧继先说:“是啊,制心,你不能去瀛州城头,即使要见面,也要让王怀敏来契丹营寨里见面,再不,也要到城外来见面。” 韩制心说:“王怀敏的腿脚不方便,不好来城外。” 耶律善補说:“可万一他们耍诡计,怎么办?” 韩制心说:“没事,怀敏是我兄弟,我相信他们不会耍什么阴谋诡计。” 萧继先说:“制心,你可想好了,到时候,不要说我们没有提醒你。” 韩制心笑道:“二位大人的好意,制心心领了,韩制心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绝不埋怨你们。” 于是,让老马先回城去,告诉王怀敏,明天他准时赴约。 老马回到城里,将韩制心依约赴会的消息,告诉了王怀敏。王怀敏兴奋得一夜都没睡着。次日,天未亮,王怀敏就起来了,拄着拐杖,走出客栈。 清晨,天气大寒,晶莹的冰凌,几乎从屋檐垂到地面。冷冽的风扫着地面,地面都凝结起来了。天上,稀薄的云急匆匆地向南飞去,寒星点点,这无疑让人更感到一股逼人的寒气。 王怀敏系紧腰带,又将腿上的夹板紧了紧,然后打了水,漱口洗脸,回头看见母亲睡着了,想起平时,都是母亲打好水让他们洗漱,不禁心里一阵激动,低头看着熟睡中的母亲,王怀敏忽然掩着嘴,走到一边。他觉得母亲太不容易了,虽然,他一直陪在母亲的身边,知道她的心里苦,但是他想象不出她到底经过了怎样的煎熬。 “他真的会来吗?”怀节什么时候来到了怀敏身边。 怀敏回头看了看怀节,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昨晚他们已经讨论了很多次了,怀敏深信他的韩大哥是一个说一不二的人。 “他就不怕李大人对他动手?” “如果李大人真的那样做,我就再从城头跳下去。” “怀敏,我陪着你。” “不用,娘还要你照顾呢。” “让怀德照顾娘好了。” “不,二哥腿不方便,我要扶他去城头。”不知什么时候,怀德走过来了。 怀敏说:“大哥,你的脚也不好,就留在家里和怀政照顾娘,我和怀德去见韩制心。” 怀节本想再说些什么,看了看自己的脚,就没说什么了。 天已经大亮了,多日阴郁的天气,今天变得晴朗起来,尽管天上还有一层薄薄的云,曙光已经将它染得绯红。 韩制心走出营帐,韩涤鲁跑出来,一把抱住他,说:“叔叔,你不能去。” 韩制心回头看了看韩涤鲁,说:“涤鲁,你松手,我有正事。” 韩涤鲁叫起来:“你有什么正事?不就是去高阳关见那个王怀敏吗?这是什么正事?你不能去,他们想害你。” 韩制心说:“不会的,怀敏不会害我的。” 韩涤鲁说:“你怎么知道他不会害你?人心难测呀,叔叔。” 韩制心笑了笑,说:“你一个小孩子,哪里有这么些七弯八拐的肠子?好了,别担心,我看人是不会错的,怀敏不会害我的。” 韩涤鲁说:“就是他不会害你,你担保别人不会害你吗?” 韩制心笑了笑,说:“这就看怀敏怎么做了。” 韩涤鲁说:“叔叔一定要去,我陪着你。” 韩制心说:“你陪着我干什么?又不是去赴宴会?” 韩涤鲁耍起赖,说:“反正,我就要跟着你,要不然,你也别去。” 韩制心没有办法,只好答应带韩涤鲁一起去。出了营寨,他们便直奔瀛州南门。 昨天商议的时候,耶律善補,萧继先建议韩制心多带几个随从,被韩制心否定了。他认为,关键是人家有没有害人之心,如果真想谋害,带再多的随从也没有用。 萧继先说:“制心,我觉得还是要以南征大事为主,不能为见你的兄弟而去冒险。” 韩制心说他去见王怀敏不完全是私事,也是为南征着想,现在,战线拉得太长,粮草辎重转运困难,若是这次见王怀敏时,能见到李延渥,那就太好了,可以把我们不攻打瀛州的话告诉他,从此我们两下相安无事,我们可以抽调一部分兵力帮忙转运粮草辎重,早点解决澶州燃眉之急。 耶律善補说:“制心这样想,那就太好了,只是一定要注意安全。” 韩制心笑道:“大王放心,常言道:生死有命。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韩制心、韩涤鲁来到城门之下,王怀敏早在城楼上看见了,很远就朝韩制心挥手。 韩制心也看见了王怀敏,大声叫起来:“怀敏,我来了。” 王怀敏高声说:“韩大哥,我在这儿,我来接你。” 韩制心说:“算了吧,你的腿不方便,你放个吊篮把我吊上来吧。” 王怀敏说:“这样是不是太委屈你了?” 韩制心笑道:“兄弟之间说那么多干什么?放吊篮下来吧。” 王怀敏便让人放下吊篮,将韩制心,韩涤鲁一起吊上城头。韩制心一走出吊篮,王怀敏就上前抱住他,说:“韩大哥,我可想死你了。” 韩制心也抱着王怀敏,随后推开他,说:“贤弟,你的腿好得怎么样?拐杖还没丢?看来好得还不利落。” 王怀德说:“这都是拜你所赐,不是你逼着我哥与你跑步,他的腿早好了。” 韩制心看了看王怀德,王怀敏连忙瞪了王怀德一眼,说:“不许胡说,这不能怪韩大哥。”然后笑着对韩制心说:“这是我的三弟,年少无知,韩大哥别见怪。” 韩制心说:“原来是三弟,你说得对,韩大哥向你们赔不是了。” 韩涤鲁嘟着嘴说:“叔叔,是他要和你比赛的,你又没有逼他,这不是你的错,为什么要向他们赔不是。” 韩制心说:“大人说话,你别插嘴。” 王怀敏看着韩涤鲁,说:“我认得你,那次比赛的时候,你就在场,就你的喊声最响亮。” 韩涤鲁说:“我喊了又怎么样?我为我叔叔鼓劲。” 王怀敏笑道:“可是,你也为我鼓劲了。” 韩涤鲁红了脸,走到一边去了。 王怀敏说:“韩大哥,我准备了一点酒菜,我们一起喝一杯吧。” 韩制心笑道:“愚兄正有此意,好,我就再陪你喝几杯。” 王怀敏便请韩制心进入城楼,那里已经摆下了酒菜。王怀敏请韩制心坐了上首,自己一边作陪,让王怀德斟酒。 韩涤鲁站在韩制心的身后,俨然关公身后的周仓。王怀德给韩制心、王怀敏斟了酒,看了看韩涤鲁,不禁扑哧一笑。 韩涤鲁见王怀德看着他发笑,脸涨得通红,说:“有什么好笑的?” 王怀敏看了王怀德一眼,黑着脸,说:“怀德,你笑什么?” 王怀德忍不住大笑起来。 韩制心也被笑得莫名其妙,说:“怀德兄弟,你为什么这么发笑?” 王怀德指着韩涤鲁说:“我觉得他手里要是有一把大刀就好了。” 王怀敏看了看韩涤鲁,也笑了,说:“涤鲁,别站在你叔叔后面了,坐下一起吃一点东西。” 韩制心说看着王怀敏说:“贤弟,怀德,他笑什么?” 王怀敏说:“怀德觉得涤鲁好像关云长单刀赴会时,站在关云长身后的周仓,怀德尽瞎想,有这么小,这么漂亮的周仓?” 韩制心笑着对韩涤鲁说:“涤鲁,你站着干什么?快坐下,你还真以为这里是鸿门宴吗?” 王怀敏说:“韩大哥尽管放心,谁要是想害你,那就先把我杀了。” 韩制心笑道:“我相信贤弟,不然我也不会来。” 王怀敏举起酒杯说:“谢谢韩大哥,信得过我,我敬你。” 韩制心举起酒杯,一口饮下。两个人便在城楼上推杯换盏,一边饮酒一边说一些家常,说到王继忠的时候,王怀敏说:“韩大哥,小弟求你帮个忙。” 韩制心说:“贤弟,你需要我做什么,只管开口。” 王怀敏脸色沉郁下来,说:“我母亲误听说我父亲被人谋害的消息,心里焦急万分,最后病倒在床,现在,神志不清,我想请韩大哥派人告诉我父亲,请他来看望一下我的母亲,实在来不了,就写一封信来,报个平安,让我母亲也心安一点。” 韩制心说:“什么?伯母病了?我去看看她。” 王怀敏摇头道:“不必了,韩大哥,我娘现在连人都不认识,只是抱着我父亲的信发呆,你去也看不到什么,再说,李大人只答应我在城墙上与大哥见面。” 韩制心说:“好吧,等我以后有机会了再去看望伯母。贤弟放心,通知你父亲的事,包在我身上。” 王怀敏含泪,说:“那就谢谢韩大哥了。” 韩制心说:“自家兄弟,见什么外,喝酒。” 王怀敏端起酒杯,准备喝下。 只听见有人说:“这杯酒我来喝。” 王怀敏回头一看,惊奇地问:“大哥,你怎么来了?” 王怀节走进来,说:“怎么?只能你和韩大哥喝酒,就不准我陪韩大哥喝两杯?” 韩制心看了看王怀节,又看着王怀敏。 王怀节端起酒杯,说:“我叫王怀节,是怀敏的大哥,我来陪你喝一杯。” 韩制心端起酒杯说:“原来是大哥呀,好,我们喝一杯。” 韩制心,王怀节碰了一下,都仰头把酒喝了。 王怀节拿起酒壶,给韩制心倒满酒,给自己也斟得满满的,说:“这杯酒,韩大哥,我敬你,你是一个英雄,昨天,我还以为你不敢来,但是你来了,我佩服你。” 韩制心笑道:“怀敏,是我的好兄弟,他让我来,刀山火海,我也要闯一闯。” 王怀敏说:“韩大哥,谢谢你,什么也别说了,我们一起喝酒。” 韩制心端起酒杯,说:“好,什么也不说了,喝酒吧。” 二百三十九、王继忠的来信 韩制心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躺在营帐里,韩涤鲁坐在旁边打盹。他有些口渴,想起来找点水喝,还没站起来,头一阵发晕,腿酸脚软,只好重新躺下。 韩涤鲁惊醒了,看着韩制心说:“叔叔,你醒了?” 韩制心说:“我口渴,给我弄点水来。” 韩涤鲁端来一碗水,韩制心咕噜咕噜地一口气喝完了。然后,看了看四周,说:“你把我背回来的?” 韩涤鲁瞟了韩制心一眼,说:“不是我背你回来的,难道还是你自己走回来的?” 韩制心身体向后面靠了靠,说:“昨天的酒,喝得真痛快。” 韩涤鲁撅着嘴,说:“你是痛快了,可是,差一点没把我压死。” 韩制心笑道:“我有那么重吗?” 韩涤鲁说:“你自己有多重你不知道吗?喝醉了酒,死沉死沉的。” 韩制心笑着说:“那也是你自己要去的,是你自己要当周仓的。” 韩涤鲁听了,又气得脸红,说:“叔叔,你也嘲笑我,都是那个王怀德胡说八道,下次让我看到他,有他好看的。” 韩制心说:“你这次不是已经让他好看了吗?我看见你下城楼的时候,不是拉着他的手说了好一会儿的话?” 韩涤鲁惊奇的说:“怎么?你没醉?” 韩制心说:“我在城墙上没醉,可是,我一到城墙下就醉了。” 韩涤鲁说:“你骗人,就是想让我背你。” 韩制心说:“我没骗你,是真的一到下面我就醉的不省人事了。” 韩涤鲁说:“怎么会这样?” 韩制心说:“我在城墙上不能醉,我必须清醒,不然,就谈不成事了。” 韩涤鲁说:“那你都谈了一些什么事?你记不记得。” 韩制心说:“当然记得,首先是答应怀敏去找王继忠,再就是帮王怀节买一匹好马,最后李延渥来了,我答应队伍后撤十里,放城里人出城打柴,最后,还跟他做了一笔生意,用盐换取他们的粮食。” 韩涤鲁睁大眼睛说:“你还真的记得?” 韩制心说:“这么重要的事,我怎么能够忘记。” 韩涤鲁说:“我们真的要后撤十里?” 韩制心说:“当然要后撤十里,说话算话?” “那他们什么要用粮食换取我们的盐巴?” “城里的受伤的人太多,需要盐消炎,除毒。” “城里有那么多粮食吗?” “有,他们有,开战之初,宋国在城里储存了几十万石粮食。” “我们真的不攻城了吗?” 韩制心摇头道:“不攻了。” 次日,一早契丹军就后撤了十里,瀛州城外再没有一个契丹军,傍晚,几十辆牛车停在城门外。城门打开了,从城里推出上百辆粮车,双方都不卸车,只交换了车辆,各自赶着车走开了。 粮车停在契丹营寨外面,韩制心,耶律善補,萧继先走到粮车跟前,耶律善補拍着鼓囊囊的粮袋,萧继先拿着扦插挨个地检查粮袋里的东西。 韩制心笑道:“驸马爷,你就别费心了,我保证这里面都是粮食。” 耶律善補笑道:“制心呀,你还真会想办法,和我们的敌人做生意,亏你想得出来。” 韩制心正色道:“是啊,我也没有想到会和他们做成生意,说去说来,这都是打仗逼的,高阳关里受伤的人太多了,他们没有东西消炎,受伤的人就会感染,化脓,痛苦而死。” 萧继先说:“我们这么做是不是帮了他们?” 韩制心说:“话不能这么说,都是各取所需罢了,再说能够救人性命,也是积了大德。” 耶律善補说:“说的是,我们现在正缺这个东西。” 耶律善補说罢,拍了拍粮袋。 韩制心说:“这些粮食不是给我们的,要把它运到澶州去。” “运到澶州去?”耶律善補说,“多少留一点吧。” 韩制心摇头道:“不一点也不留,澶州可能已快断粮了。” 耶律善補叹道:“好吧,那就送到澶州去吧,不过,总这样也不是一个事,总有一天粮食供应不上,那该怎么办?” 萧继先说:“是呀,战线越来越长,运粮越来越困难,真是急人。” 耶律善補说:“最困难的还是马秣,老百姓把草料都烧了,现在又是枯草季节,好多马都饿死了。” 萧继先说:“先前还可以将马赶到稻田里,让马啃一些稻草根,现在稻草根都啃光了,田里一片白土,真可惜那些战马,死了都超过一半了。” 韩制心说:“好了,你们也不要垂头丧气了,明天,我就把粮食送到澶州去,希望皇上能打一个大胜仗,一举把给养解决了。” 耶律善補说:“我看未必,就是打下澶州,也解决不了给养,宋人不会把东西留给我们的。” 萧继先说:“大王不要乱说。” 耶律善補不说话走进大帐里去了。 次日一早,韩制心就赶着粮车出发了,日夜兼程,四日便到了澶州大营,听说韩制心送了一大批粮食过来,萧绰喜出望外,立刻出营迎接。 韩制心见了萧绰,连忙上前参拜。 萧绰忙让平身,指着拉进大营的粮食,问:“制心,你这是哪里弄来的?” 韩制心说:“是臣买来的。” “你买来的?”萧绰有些不相信,说,“你在哪里买来的?” 韩制心说:“在瀛州买来的。” 萧绰越觉得惊异,说:“说说,你怎么从瀛州买来的?” 韩制心便把与王怀敏约会以及和用盐巴换粮食的事说了一遍,萧绰听了连连叫好。说:“制心,你越来越能干了,想不到朕想办的事,你先办到了。” 韩制心说:“皇太后,臣来澶州还有一件事。” 萧绰说:“什么事?” 韩制心说:“臣想见王继忠。” 萧绰说:“你见他干什么?” 韩制心说:“王继忠的前妻陈湘萍病倒了,想见王继忠。” 萧绰说:“她怎么病倒了?” 韩制心说:“陈湘萍听人说王继忠被人射死了,心里着急,所以就病倒了。” 萧绰惊讶地问:“王继忠被人射死了?谁说他被人射死了?他活得好好的。” 韩制心说:“外面有好多传言都说王继忠被射死了,陈湘萍的哥哥陈尧叟也说王继忠被射死了。” 萧绰说:“陈尧叟,他怎么知道王继忠被射死了?” 韩制心说:“设计想射死王继忠的是陈尧叟的弟弟陈尧咨,他们兄弟可能已经商量好了,所以他认为王继忠被射死了。” 萧绰听了不禁大怒,说:“卑鄙,来人去把王继忠叫来。” 没过多久,王继忠来了。 萧绰问:“王继忠,萧挞凛是怎么死的?” 王继忠吃了一惊,不知道皇太后怎么问起这话,他看了看萧绰,说:“回太后,太师是察看地形时被宋军射死的。” 萧绰又问:“他为什么去察看地形?” 王继忠愣了愣,说:“臣不知道?” 萧绰说:“你真的不知道?” 王继忠如实的说:“臣真的不知道?” 萧绰说:“那你知道不知道有人想害你?” 王继忠低下头,说:“臣知道。” 萧绰不禁怒道:“那你为什么不阻止萧挞凛。” 王继忠说:“臣到大营的时候,太师已经出去了,臣来不及阻止,太师就遭到了不幸,太后,臣情愿死的人是我。” 萧绰说:“为什么?” 王继忠说:“臣欠陈湘萍的,若是臣死了,可以还清她的债的话,臣情愿一死。” 萧绰说:“胡说八道,你还没死,陈湘萍就急得要死,你真的死了,她还活得了吗?” 韩制心说:“上将军,夫人病倒了。” 王继忠愣了一下,说:“将军怎么知道的?” 萧绰说:“制心见到王怀敏了。” 王继忠看着韩制心,没有说什么,但关切的目光在询问。 韩制心说:“是的,上将军,怀敏约我见面,他告诉我陈夫人得知你被人射死的消息,急得病倒了。” 王继忠直愣愣地站着,面色木木的,茫然不知所为,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她现在怎么样了?” 韩制心说:“我没见到陈夫人,怀敏告诉我陈夫人好像有些神志不清,就抱着你写给她的信发呆。怀敏他们希望你能去见一见她,让她知道你还活着,这样,也许陈夫人的病就会好起来的。” 王继忠听了,失声哭起来。 萧绰说:“继忠,你去吧,去见一见她。” 王继忠泪流满面,说:“谢谢太后,臣这时还不能走,与宋国谈判已经启动,臣不能丢弃国家大事,而顾儿女私情。” 萧绰说:“那陈湘萍怎么办?” 王继忠说:“臣给她写一封信,请韩将军带回去,告诉她我还活着,她会好起来的。” 萧绰叹道:“真是为难你了。” 王继忠便向萧绰要来纸笔,匆匆地写了一封信,将信递给韩制心,说:“韩将军,请告诉怀敏,我现在很忙不能去看他娘,叫他们好好照顾她,等我忙完这一阵子,就去看她。” 韩制心揣好信笺,说:“上将军,害你的人你知道吗?” 王继忠痛苦地摇摇头,说:“韩将军,你别说了,你回去后也别对怀敏他们说,就说阵前根本没有发生这件事。” 韩制心点点头,说:“知道了。”说罢辞别了萧绰,出去找韩德昌去了。 看见韩制心走远,王继忠也要告辞。 萧绰沉下脸说:“王继忠,你可知罪?” 王继忠低头道:“王继忠没有来得及阻止太师,罪当万死。” 萧绰说:“萧挞凛的死,不干你的事,可是,你明明知道陈尧咨阴谋害你,你为何还要来?” 王继忠低头不语。 萧绰说:“你以为你死了,真能还请你欠下陈湘萍的债?你怎么这么糊涂呢?” 王继忠说:“是臣糊涂了,当时没想到陈尧咨会下毒手,只是觉得有危险,这么多年了,陈湘萍一直呆在王家,帮臣照顾孩子,母亲,臣愧对于她,多次带信让他改嫁,可她就是不肯,这次陈尧咨约臣见面,臣觉得这是一个好时机,就请他帮臣劝一劝陈湘萍,让她寻找自己的幸福。” 萧绰叹道:“王继忠啊王继忠,你怎么就只想到为人家的好,不想到人心的恶呢?” 王继忠说:“皇太后,臣想起陈湘萍,心里就很痛,臣这辈子恐怕就要辜负她了。” 萧绰叹道:“继忠啊,这都是命啊,朕也同情你,也很同情陈湘萍,但是没办法,朕需要你。” 王继忠说:“臣愿意跟随太后,臣辜负陈湘萍,只她一人,臣辜负了太后,就是辜负了天下人。” 萧绰说:“继忠,等办好和谈这件事,朕还你自由,你想到哪里去,随你的便。” 王继忠说:“谢谢太后。” 韩制心连夜回去了,两天到了瀛州城下,对守城的军士说:“我这里有一封信,请把它交给王怀敏。” 王怀敏拿到书信,高兴万分,连忙来到陈湘萍面前,对陈湘萍说:“娘,快看,我爸来信了,我爸来信了。” 陈湘萍抬起眼睛,看了王怀敏一眼,又低下头,看着手里捏着的王继忠原来的两封书信。 王怀敏把手里的书信塞进陈湘萍的手里,说:“娘,这是我爸前天写来的信,你看看。” 陈湘萍拿起书信,看了一眼,立刻触电似的张开了眼睛,不久,又慢慢地垂下眼皮,昙花一现。 王怀敏说:“娘,你看看呀,这是我爸写来的信。” 陈湘萍茫然地四下看了看,又看了看手中的信,目光又是一亮,但转瞬又黯淡了,如同微风吹过灯火,瞬间的明亮令陈湘萍脸上跟着光彩焕发。 王怀节说:“怀敏,你不劝娘看信了,你就读给她听。” 王怀敏便拿起书信,念起来:“湘萍及孩子们,安好。我现在在澶州,身体安好。” 陈湘萍抬起眼睛,看着王怀敏,似乎在问:“这是谁写的信?” 王怀敏继续读道:“湘萍,听说你病了,我心里非常着急,恨不得立刻就来看你,” 这时,陈湘萍睁大了眼睛,瞪着王怀敏,就像在问:“这是真的吗?” 王怀敏接着念道:“可是,我现在手头还有很多事要做,实在走不开,不能来看你,请你原谅。” 陈湘萍脸上掠过一道阴影,但很快她又望着王怀敏,像在催促:“快读呀?怎么不读了?” 王怀敏读道:“湘萍,一别十几年了,我从没有停止过想念你,想念孩子们,想念我们在一起的快乐时光。我也知道你们也在想我,希望找到我。很抱歉,我让你们失望了。” 一行眼泪挂在陈湘萍的脸颊,她的双手紧紧地抱在一起,胆怯地看着几个孩子。 王怀敏又读下去:“我来澶州已快旬月,先是接到三哥的口信,约我相见,但是我去晚了,没有见到他。至今也再无见面之机会,我在这里一切都好,请不要挂念。” 只听见陈湘萍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王怀敏高兴地说:“娘,我就说我爸没事的,他是个好人,老天爷会保佑他的。” 陈湘萍泪流满面,一边呜咽一边点着头,就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没想到陈湘萍的理智恢复的这么快,她自己拿过王继忠写给她的信,一边看,一边流泪,弄得像一个十几岁的少女一样,最后,她看着孩子们,不禁脸红起来,拿起信走到一边去了。 孩子们见母亲这副光景,心里都很诧异,不知道她这是已经病愈还是病情加重了。但是母亲脸上的那道关辉,照耀了他们,让他们又感到了温暖。一封信真的有这么神奇吗? 王怀政走到母亲身边,陈湘萍一手拿着书信,一手将王怀政揽进怀里。 这时,陈湘萍的心慢慢地平静下来,那些惊涛骇浪已经过去了,水面上只留下细细地涟漪。 王怀政抬头看着陈湘萍,说:“娘,我们还去找爸爸吗?” 陈湘萍说:“不了,不去找他了。” 王怀政说:“那我们是不是要回汴梁了?” 陈湘萍平静地说:“不,我们不回汴梁,我们就在瀛州,在这里等你爸爸。” 王怀政说:“娘,你说爸爸会来见我们吗?” 陈湘萍坚定地说:“会的,一定会的。” 王怀敏走过来,搀扶着母亲坐下,说:“娘,你说得对,爸爸一定会来见我们的,我们就在瀛州等,哪儿也不去。” 陈湘萍拿着信,问:“这是你的那个韩大哥送来的?” 王怀敏不知道母亲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没等王怀敏回答,王怀德抢着说:“娘,我们都见到韩大哥了,还有他的小侄子。” 陈湘萍看着王怀敏。 王怀敏说:“分别了十几天,我有些想念韩大哥了,就约他见了一面,顺便托他去了一趟澶州,他就带回了爸爸的信。” 陈湘萍说:“这要好好谢谢人家。” 王怀节说:“不用谢,韩大哥是豪爽人,不用那么俗套。” 陈湘萍说:“你就是一个愣头青,人家给你办事,你就连一个谢谢都不说?一点规矩都没有。” 王怀敏说:“娘说得对,回头遇见了韩大哥,我当面谢谢他。” 王怀敏说罢向怀节递了一个眼色,怀节退回自己的床上,坐下来。 正说着,一个军士手里提着一只野兔和两条大鲤鱼走进来,对王怀敏说:“王公子,昨天给你送信的那个契丹将军给你送来好吃的了,他说你母亲身体不好,他不能前来看望,送两条鱼补补身子。” 王怀敏接过鱼和兔子,连忙问:“他人呢?” “走了。” “走了?怎么就走了呢?”王怀节问。 军士说:“他说,交战双方不宜见面。” 王怀节恼怒地说:“打仗怎么了?人家是来送东西的,怎么连见一面都不行?” 王怀敏笑着说:“大哥,你别着急,等不打仗了,我们还会见面的。” 王怀敏说罢,笑着对陈湘萍说:“娘,今天我们有鱼吃了。” 陈湘萍说:“真是为难你的韩大哥了,现在天寒地冻的那里去弄这些东西?” 王怀敏说:“娘,你不知道,我听二娘说像这天寒地冻的天气,最好钓鱼了。” 王怀德说:“二哥尽胡说,天寒地冻,水面上都结冰了,怎么钓鱼?” 王怀敏说:“这你就不懂?亏你还是一个读书人,真是孤陋寡闻。人家契丹人冬捺钵、春捺钵就是钓鱼,猎鹅,冬春两季,他们大都在鸭子河,广平淀游猎,二娘说那里有好多鱼。到了晚上,他们就在冰上凿开一个小洞,不用鱼钩,只在洞口上面,点一盏灯,鱼儿,见了亮光,就自己跳出来,一晚上可以钓好多呢。” 王怀德听得眼睛都直了,露出了向往的神情。 陈湘萍说:“这个办法好。” 王怀敏笑了笑说:“娘,我去宰鱼,中午我们吃鱼好不好?” 陈湘萍说:“好,鱼内脏别扔了。” 王怀德笑着说:“娘,你是不是要做鱼杂汤?” 王怀政撅起嘴说:“哎呀,好难吃的,腥的狠。” 王怀德横了王怀政一眼,说:“怕腥,你别吃。” 王怀政看了看王怀德,又望着陈湘萍,一脸委屈。 王怀敏便提着两条鲤鱼来到院子里,王怀德踢了王怀政一脚,说:“搬张凳子过去。”说完,自己拿了一只木桶,来到水井边打了一桶清水,提到怀敏跟前。 怀政已经搬来凳子,让怀敏坐下。 怀敏此时,已经成了王怀德心中的偶像,加之上次遇到了韩涤鲁,这便让他成了怀敏的死党。他蹲在怀敏身边,看着怀敏宰鱼,说:“二哥,你想不想钓鱼?” 怀敏抬头看了怀德一眼,说:“想啊,我总在想家前面金水河,想起我们一起在河里游泳,钓鱼。” 怀德说:“不是,我是说你想不想去鸭子河钓鱼?” 王怀敏紧盯着怀德看,说:“你想去?” 王怀德点点头,说:“可是,我一个人——怕。” 王怀敏笑了笑,说:“等有机会,我带你去。” “我也去。” 王怀德抬头看是王怀政,一脸嫌弃,说:“快去拿一个盆来。” 王怀政嘟着嘴,去了。 二百四十、踯躅 这天,陈湘萍一家子喝到了一辈子都难忘的鲜美的鲤鱼汤,连一向怕腥的王怀政也吃得津津有味。 陈湘萍喝了鱼汤,话就多起来,说起汴梁城酒楼哪家的鱼汤好喝。 王怀敏说:“依我看,哪一家都没有娘今天做的好喝。” 王怀德说:“二哥说的没错,娘做的最好喝。” 陈湘萍眼里泛着泪水,说:“主要是你们这些时吃苦了,所以,吃什么都好吃。” 王怀敏说:“不止我一个人这样说,爸爸也是这样说的。” 陈湘萍立即睁大了眼睛,说:“你爸也这么说?” 王怀敏说:“是的,娘,爸爸说你的手艺比常庆楼的厨师还好。” 陈湘萍的脸红彤彤的,说:“那是他瞎说的。” 王怀敏说:“不,爸爸是认真的,他说他原来不喜欢吃鱼,后来,娘的手艺好,慢慢地就喜欢吃了。” 陈湘萍的泪水流下来了,说:“那是因为我喜欢吃鱼,家里经常煎鱼吃,为了我,他才开始吃鱼的。” 王怀敏说:“爸爸说你是蜀人,是吃鱼长大的,他还说家旁边有个川菜馆,你们经常去那里吃鱼,但是,那里的菜他吃不习惯。” 陈湘萍叹道:“可是,每次我们去那里吃饭,他都说很好吃呀——原来都是哄我的。” 王怀节说:“娘,他是想让你解一解思乡之苦。” 陈湘萍说:“娘知道,你爸是一个好丈夫。” 王怀敏说:“娘,爸爸说他不是一个好丈夫,不是一个好儿子,也不是一个好父亲。” 陈湘萍说:“不,他不是------他是一个好人。” 陈尧叟回到澶州,得知王继忠还活着,不禁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并不是因为他同情王继忠和陈湘萍,而是,因为他知道了皇上的心思,知道了王继忠对皇上的重要性。如果,真的射死了王继忠,那么对于他陈氏家族将意味着什么,他想起来就不寒而栗。 一路上,都在传言王继忠的死讯,陈尧叟听得心惊肉跳,只怪陈尧咨太鲁莽。他一直改不掉他那自大,莽撞,刚烈的习性,为此,他和陈尧佐不知劝说了他多少次,就是不改。这次真的闯大祸了。且不说,皇上对他们兄弟有意见,就是世人,也会指责他们,说他们无情无义,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从此陈家怕是再难以抬头做人了。 先前,还可以说他们这是“为国除奸,大义灭亲”,可是皇上心里清楚,百官心里清楚,他们这是为了自己的脸面,为了多年的积怨,才处心积虑地要除掉王继忠。现在,王继忠正在为两国的和平而奔走,天下百姓都翘首以待,把他看成了希望。可是,陈尧咨的一支箭把他们的希望灭了,百姓岂能不恨他?一路上,陈尧叟就听到有老百姓开始咒骂陈尧咨了,这让陈尧叟越是感到不安。 一进入澶州,他的心就落地了,王继忠还活着,还给皇上写了信,和谈的大门正在徐徐打开。 皇上召见了陈尧叟,询问了瀛州的情况。陈尧叟将瀛州的实情一一作了回报。 召见之后,赵恒便冷淡地地说:“好,你一路辛苦了,回去歇着吧。” 陈尧叟说:“臣不辛苦,臣愿意到北城去。” 赵恒挥挥手说:“你先休息。” 陈尧叟看了看赵恒,便不再说什么,退出行宫,一路来到军器监,向卫士询问陈尧咨在不在里面。 卫士看了陈尧叟一眼,说:“在里面。” 陈尧叟抬脚望里走,卫士伸手拦住,说:“军器重地闲人不得进入。” 陈尧叟只好退回来,说:“我是陈尧咨的哥哥,你去帮我叫他出来。” 卫士说了一句两个字:“等着。”说完向里面走去,不多时,陈尧咨出来了。 陈尧咨看见陈尧叟,连忙上前两步,说:“哥,你回来了?” 陈尧叟绷着脸,转身就走,陈尧咨在后面追上陈尧叟,说:“哥,你见到湘萍那个贱人了?” 陈尧叟回手给了陈尧咨一个耳光。 陈尧咨愣了,惊异的说:“哥,你为什么打我?” 陈尧叟说:“打你还是轻的,有你这么对待亲妹妹的?一口一个贱人一口一个贱人,她是贱人,我们是什么?” 陈尧咨直愣愣地看着陈尧叟,说:“哥,你今天怎么了?你原来不也是这样叫吗?” 陈尧叟说:“从今以后不准这么叫她。” 陈尧咨觉得十分诧异,紧紧盯着陈尧叟。 陈尧叟说:“你射王继忠是怎么回事?” 陈尧咨叹息道:“唉,别提了,姓王的命大,没射到他。” 陈尧叟说:“幸亏没射到他,不然,我们的日子不好过了。” 陈尧咨说:“怎么不好过了?射死王继忠我心里别提多舒坦,哥,你可知道,当我听说射死王继忠,我简直快活得要疯了,那天,我足足喝了一天的酒。” 陈尧叟说:“你就这么恨王继忠?” 陈尧咨说:“对,我就是恨他,是他让我们陈家丢了脸,还有湘萍那个小——还有她,他们俩把我们陈家的脸丢尽了,哥,你说我们诗书世家怎么能跟他攀上亲,真是丢人,这还不说,他王继忠居然投降了契丹,成了俘虏,你说丢人不丢人?气人不气人?我就是要射死他,只可惜射死的不是他,但是,我陈尧咨发誓,只要我遇见王继忠,一定射死他。” 陈尧叟惊骇道:“你还想射死他?” 陈尧咨说:“对,我绝不饶过他。” 陈尧叟说:“你知道不知道他是皇上的红人,你射死他,皇上能饶过你吗?” 陈尧咨说:“我知道,但是越是这样我心里也不舒服,就越想杀死他。我就不知道皇上是怎么想的?为什么对一个叛徒好?” 陈尧叟说:“难道你没看出,仗打到这个份上,皇上骑虎难下,他需要王继忠这块垫脚石,你跟我听好了,不要再打王继忠的主意。” 陈尧咨闷闷地说:“好吧,我听你的。” 寇准又催促赵恒过河去,赵恒没有答应,只问援兵在哪里? 这个问题,寇准难以回答,高琼难以回答,李继隆也难以回答,所有的大臣都难以回答。 高琼接到情报,说他接替傅潜的部队已经开拔了,但是,都钤辖张昭允说途中遇到了了契丹军的阻击,部队还在镇定唐河一线。高琼非常生气,后悔,自己没有留在军中,但是,即使自己留下来又能怎样呢?将士们的确求战心切,可是,真正对阵契丹军,还是不足以与他们抗衡,尤其是范廷召的失败,给他们带来了很大的阴影,让他们不得不谨慎行动,所以,张昭允将部队结成一团,密集靠拢,不给契丹军可乘之机。就这样,一天只能走十几里路,照这样算起来,到达澶州最少需要一个多月。 而王超的大军,行动更加缓慢,几乎停滞不前,有的队伍为了辎重粮草,甚至又回到了定州。有时为了在一条小河上搭建桥梁就整整花两天的功夫。其实只要垫上几块木板就能通过,但王超竟然在河上建起了一座气势宏伟的大桥梁,并组织将士们参观,欣赏,弄得自己像一个建桥工匠似的。 王超的军队,从契丹军攻打北平寨,就已经准备增援,增援部队出了定州,契丹军已经离开了北平寨,前往瀛州,围攻瀛州十几日,求援的信件雪花似的飞到王超的手里,枢密院的,中书省的,兵部的,皇帝的命令一个接着一个,催着他救援瀛州,他派出了军队,但是没到瀛州,契丹人离开了瀛州,围攻大名府去了。王超便把部队撤回定州,接着,又接到命令,让他火速救援大名府。王超便又出兵,还未走到大名府,契丹军又去了澶州,王超又命令队伍回来。 这次皇上亲征了,王超不得已,领兵出了定州,派人去傅潜那里打探,见傅潜还没有动静,便让队伍停了下来,借口桥梁损坏无法通行,想看一看傅潜有什么行动。听说傅潜派范廷召去了,才又领兵南下,一路上走走停停。走了两天,接到范廷召战败的消息,王超大惊失色,下令部队停了下来,再不敢前进一步。 之后,听到傅潜被抓的消息,王超心里惊恐不已,不得已催促大军前进,却依旧小心翼翼,有时竟围着一个地方打转,来来回回地走,像是逛集市一样。 有时遇到契丹军的游骑,刚一接触,王超就下令紧缩部队,作防守准备,四面环绕粮车,深沟高垒,竖寨结栅,将自己牢牢地圈固起来。 若是遇到大股契丹军,王超便命令队伍后撤。就这样,王超十几万部队一直在路上奔走着。有时来报说,王超的大军快到澶州了,可是第二天,他们又无影无踪,一夜退回百余里,似乎又回到镇、定一线。 寇准不知道如何向赵恒说王超在哪里,因为,他确实不知道他在哪里? 但是援军不到,赵恒是不敢过河去北城的,寇准只好每天派出人去催促王超,张昭允火速前来澶州,另外,又派人去了大名府,让王钦若出兵支援澶州。 王钦若接到增援的命令后,便来与周莹商议。 周莹为难地说:“王大人,不是我不增援澶州,但是,大名府刚刚还被契丹军围攻,天雄军损失惨重,德清军又全军覆没,怎么办?我们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呀,更何况,契丹人行动诡谲,目前看来在攻打澶州,说不定他的那双眼睛正盯着大名府呢,我们若果派兵去增援澶州,他们反过来攻打大名府怎么办?大名府是我国的北方重镇,大名府丢了,朝廷就会震动,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王钦若吃过契丹人声东击西的亏,心有余悸,说:“大人说的很有道理,但是,皇上现在澶州,不去救援,说不出呀。” 周莹说:“我知道皇上在澶州,但是,澶州有十几万兵马,又有黄河天险,大名府有什么?残兵败将能守住城池就不错了。王大人是与契丹军交过战的,知道契丹军野战的厉害,就凭我们这点残兵败将,去了,不几个回合,就被契丹军蚕食掉。” 想起契丹的铁蹄,王钦若就心惊胆战,宋军的野战的确难以与之相抗,王钦若十分为难,说:“那如何回应呢?” 周莹说:“王大人就说大名府仍处在契丹军的窥视之下,实在不行,就说等王超和张昭允来了一起前来救驾。” 王钦若看着周莹,眼里在问:“这样可以吗?” 周莹说:“王大人是聪明人,你看着办吧。” 周莹也是一个老滑头,把事情推给王钦若,他知道王钦若经过上次一战已经吓破了胆,再不敢领兵出城了,反正你已不敢带兵出去,我呢要守住大名府,要想增援随你的便,你要去你就去,我不拦你。 王钦若自然不敢前往澶州,只得给赵恒上了一道奏折,说明大名府还在契丹人的监视之下,他们随时会反攻大名府,所以,不得不谨守城池,又说了天雄军自上次受创以来,一直军力不振,虽然,一心想出兵援助澶州,可军力堪忧,即使来了澶州也是羊入虎口,反而可能连累大名府不保。 赵恒看了王钦若的奏折,说:“天雄军尚且如此畏战,看来契丹军的战力确实惊人。” 寇准说:“皇上,契丹军的确是有很强的战斗力,但是,王钦若也是畏战,贪生怕死,他在为不出兵找借口。” 赵恒说:“寇大人也不要不顾事实,一味地指责大臣,王钦若一介书生能亲临前线已经很不错了,何况,他还亲冒矢石,上阵拼杀,因此,还受了伤,你怎么说他贪生怕死呢?” 冯拯连忙说:“是啊,皇上,王钦若说的确是实情,天雄军损失惨重,无力再战,再说大名府也是重镇,不容有失。” 王显也附和道:“大名府确实不容有失,那里囤积我军大量的粮草辎重,如果丢失,损失巨大啊。” 寇准无可奈何,他也十分清楚大名府的战略地位,但是,各路援军观望逗留,不肯前来救援,澶州北城外围已被契丹军扫清,北城岌岌可危,将士们的恐慌情绪日益弥漫,士气低迷,都以为澶州已经守不住了。有的将士已经在做退却的准备。 这时候,如果不给将士们以信心,皇上再不作出坚守澶州的样子,必会军心涣散,后果将不堪设想。 所以,不得已他才调动大名府的守军前来增援,希望以此,让皇上过河去北城,振奋士气。 但是,王钦若的奏折无疑让皇上的畏惧之心越发加重,寇准焦急万分,散朝之后,他便找来高琼商议。 对高琼说:“太尉大人,事情非常紧急,如果再不采取措施,国家就很危险了。” 高琼说:“都是老夫的错,老夫若是留在军营了,队伍可能早一步到来。” 寇准说:“不,这不怪你,一则太尉的身体确实病了,再就是你即使在军中,也会谨慎行军,毕竟契丹的军队太难对付了。” 高琼说:“寇大人说的是,如果不结团而行,势必被契丹人所乘,即使这样他们也是战战兢兢的。” 寇准说:“现在最危急的是士气不振,将士恐惧,军无固守之志,将无决斗之心,若再不激烈士气,军心就散了,到时候将一发不可收拾。” 高琼说:“寇大人说该怎么办?” 寇准说:“必须让皇上过河,皇上若不过河,将士们就以为皇上没有固守的决心,因此,他们也就没有固守的决心了。” 高琼说:“我已经准备好了,只要皇上出了行宫,我就有办法让他过河,为这事我跟王旦说了,他准备了船只就停靠在岸边,随时开往北岸。” 寇准说:“这事全靠太尉了。” 高琼说:“老夫身受皇恩,自当报效,甘冒杀头之罪,也要尽一份忠臣之心。” 寇准大受感动,拉着高琼说:“这一切都是我的主意,有什么事,我担着,绝不牵累太尉。” 高琼勃然道:“宰相大人,这是小瞧我高琼了,高琼打了一辈子仗,生里来死里去,滚过多少回了,还在乎这条老命?只要寇大人想办法让皇上坐上肩舆,余下的事,就交给老夫了。” 寇准说:“王旦还在巡河吗?” 高琼说:“是的,现在天气已经大寒,滴水成冰,王旦心里焦急万分,日夜在河上巡查,督令军民凿冰,但是还是顾此失彼,应接不暇,有的河面已经结冰。” 寇准惊问:“有契丹人过来吗?” 高琼说:“不知道。” 寇准说:“我要见王旦。” 寇准说罢,叫来一个军士,让他去河边叫王旦回来。 一直到半夜,王旦才回来,见了寇准,说:“宰相大人叫我回来,有什么事吗?” 寇准说:“王大人,河防怎么样?” 王旦说:“大人,我正为这事焦急,实不相瞒,部分河段已经结冰了。” “有契丹人过来吗?” “暂时还没有,不过有不少契丹游骑在河对岸巡查,我估计,不久,会有契丹人过河来的。” 寇准不说话了,低头沉思。 王旦说:“宰相大人是不是在想如何请皇上过河去?” 寇准叹道:“是啊,现在情况危急,士气低迷,只有皇上过河才能鼓舞士气。” 王旦说:“要想请皇上过河,必须快一点,不然黄河封冻了,契丹人过了黄河,皇上愈不敢过河了。” 寇准说:“王大人有什么高见?” 王旦说:“现众军逡巡观望,不肯向前,前者,雷有终兵出土门,不知为何还未到达澶州?” 寇准说:“雷有终所率乃并代之军,前者山西无战事,雷有终遂驰援河北,后来契丹出兵山西,岢岚被围,雷有终不得不回兵救援去了。” 王旦说:“现在山西契丹军已被击退,应令雷有终火速驰援澶州。” 寇准说:“说的是,但远水救不了近火,当前,还是要想办法让皇上过河才是。” 王旦说:“前日,太尉跟我说过他的计划,此计可行,明日我就请皇上巡查河防,到时候,寇大人见机行事。” 寇准拉着王旦的手说:“太谢谢你了。” 王旦说:“都是为国出力,为社稷分忧,分内之事,倒是宰相大人的气魄和胆识,让王某钦佩不已。” 寇准说:“好一句分内之事,你我做臣子的就是要做好我们的本分之事。” 二人沉默良久,王旦说:“寇大人,有一句话属下不知当讲不当讲?” 寇准说:“王大人一向知无不言,为什么几天变得吞吞吐吐的了?有什么话,尽管说。” 王旦说:“万一皇上到了北城,有了什么闪失,怎么办?” 寇准愣了一下,说:“自从我劝皇上踏上亲征之路以来,寇准的生死荣辱已经置之度外,只要能赶出外侮,还国家安宁,寇准的生死何足道哉?” 王旦动情地说:“宰相大人的度量真是无人能及,王旦不才,愿与大人一道共同致力大宋繁荣昌盛。” 寇准说:“好,我相信有那一天的。” 王旦又说:“大人,既然你想还国家安宁,能不能用别的方法达到此目的?” 寇准看了看王旦,说:“大人,是说和谈?” 王旦说:“属下认为这也是一条不错的道路。” 寇准叹道:“大人说的也对,和谈确实是一条不错的道路,只是先帝的宏愿是收复燕云十六州,如果契丹能归还燕云十六州,和谈当然更好了。” 王旦叹道:“收复燕云十六州,谈何容易?从周世宗到太祖,太宗数十年讨伐征战,殚精竭虑,倾全国之力想夺回来,但都败衄而回,十几年的休养生息毁于一旦,想来令人扼腕痛惜。太祖,太宗之时以扫清六合之势,精兵强将,智谋之士,群英荟萃,将士云集,何其壮哉!然而,尚不能取胜,反观今天,兵羸将懦,畏敌如虎,大人想收复燕云十六州,何其难哉?” 寇准听了,半天默不作声。 二百四十一、雍王病故 这一夜,寇准、王旦都无法入睡,想到明日他将要做的事情,心里忐忑不安。 次日,天蒙蒙亮,王旦就起来了,早早地来到行宫外等候上朝,过了不久,寇准到了,二人相互看了一眼,通过目光,彼此都看出了对方决心。很快百官们都到了,行宫外面热闹起来,叽叽喳喳,三五成群地讨论着当前的时局,有的一脸严肃,有的则显得轻松,有的情绪激动,有的平静如水。 高琼来得最晚,一直到行宫门开,他才急匆匆地走来,进门的时候,他瞟了寇准一眼,见寇准目光坚毅,微微地向他点了点头。高琼会意,也点了点头。 但他们的细微动作都被冯拯看在眼里,他暗暗地说:“看你们能搞出什么鬼来?” 随着内监一声:“皇上临朝。”赵恒进了大殿。 行宫宫殿,仿照文德殿布置。赵恒甫坐定,众臣朝拜毕,内监还未开口,只见王应昌慌忙走进来,身后跟着雍王元份的家臣李林。 众人吃了一惊,只见李林跪倒在堂下,放声哭起来。 赵恒也吃了一惊,忙问:“李林,你怎么来了?” 李林哭道:“陛下,雍王薨了。” 赵恒惊愕地站起来,说:“你说什么?雍王薨了?” 李林哭道:“是的,皇上,昨天雍王走了。” 赵恒愣了半天,才说:“朕亲征之时,他还好好的,为什么这么快就走了?雍王究竟得了什么病?” 李林说:“回陛下,雍王得的是暴疾,前天晚上说心口痛,呼吸困难,到了昨天中午,人就走了。” 赵恒说:“暴疾是什么病?你们请来御医没有?” 李林说:“当然请了,御医也束手无策。” 赵恒听了,半天不能作声,继而,放声哭起来。 众臣纷纷劝慰,可赵恒依旧伤痛不已,最后,由内侍搀扶入内。百官们在大殿里焦急地等着,过了好久,内侍出来说:“皇上心情悲痛,不能临朝,各位回去吧。”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才好。寇准还欲再请,王旦拉了拉他的衣袖,寇准无奈长叹一声,只好出了大殿,来到枢密院。 亲征以来,精简了许多机构,各部门的官员都集中到枢密院办公。枢密院是临时征用的一个大户人家的祠堂,本来有几十间房子,但是各部门太多,三省六部九院十三司,全挤到这个祠堂里了,对外统称枢密院。 寇准回到枢密院,院内已经议论开了,都为雍王的死感到奇怪。 因为先前昭成太子就死得蹊跷,一夜暴卒,现在,正值皇上亲征之际,雍王也是一夜暴卒,二者不能不令人浮想联翩。 有人怀疑雍王的死与其妻李氏关系甚大,因为李氏一向性情凶悍,嫉妒心特强,而且手段残忍,惨酷毒辣。在王府之中一手遮天,不允许任何女人靠近雍王,一旦发现有人接近,则将接近之人绑缚毒打,曾经有女婢被毒打致死。 太宗皇帝曾为此,狠狠教训她。可是,她也毫不示弱,反而大声说:“雍王是我的丈夫,凭什么别人喜欢他?你要让别的女人靠近他,除非你放我出宫。” 赵光义自然不能放他出宫,为了皇家的颜面,他只好忍了这口气,告诫她以后不准胡来,否则,绝不轻饶。 雍王长得雄杰,一表人才,难免会惹人喜爱,但是,李氏不能忍,为此经常与雍王大闹,不允许女婢伺候他,即使雍王病了,也不让女婢为他熬制汤药。日常起居都必须她亲手安排,外人不得插手。 但不管她怎么闹,怎么毒打下人,还是禁止不住有些女人接近雍王,而且,大凡长得俊的人,不仅仅惹人喜爱,很多也很风流。雍王在王府里受到管制,可是,出了王府,雍王的风流本性就露出来了,逛妓院,养外室,处处留情,时时留意,招蜂引蝶,传出一段段风流韵事。 但凡事没有不透风的墙,何况李氏长着一双犀利的眼睛和一对敏锐的鼻孔,很快就知道了雍王的风流韵事,跟他大闹不止。 赵光义只得又出面平息风浪,说:“男人有个三妻四妾都是正常的。” 谁成想李氏竟又大声顶撞道:“这是什么道理?为什么男人就该三妻四妾,女人就该独守空房?” 赵光义无话可说,怒斥道:“这是规矩。” 李氏听了也怒道:“这是什么规矩?这是什么破规矩?我不要这个破规矩。” 赵光义便令人将李氏打了一顿。 但是李氏也是硬骨头,抵死不认错,咬着牙说:“要和雍王算清这笔账的。” 从此,李氏对雍王格外冷淡,也格外贪财吝啬了,皇上,太后,皇后赏赐给府里众人的钱财,李氏一概收入自己的房间里,别人想都不用想。又遣散府里的奴婢,以致雍王生病之时,连个熬汤药的人都没有,赵恒见了,只好派宫里人来为雍王煎药。雍王过生日,她也只是拿出一些旧衣服当做贺礼,所收到的礼物,一概收入自己的屋里,送回娘家去了。 所有这些无不让人觉得雍王之死,与李氏有关。 先前昭成太子,也是被妾所害。昭成太子也是身体好好的,早朝忽然得病,返回府中,就死了。与雍王之死十分相像。 据说昭成太子死于爱妾张氏之手,据说张氏与李氏性情非常相似,嫉妒成性,心狠手辣,也不让婢女接近昭成太子,无奈昭成太子先娶了李谦赙之女为妻,自己只能为妾。心里忿忿不平,常常鞭打婢女,以致死亡。据说后来意图下毒谋害正室,送了一碗人参汤给李氏,没想到被昭成太子喝了,毒发身亡。张氏因此被问斩,手下很多人被处死,父母的坟墓也被发掘,抛尸荒野,十几名大臣也因此得罪,被流放,削职。 不过,听说张氏临死之际大声喊冤,有人也怀疑查案有误,只是张氏已经被斩,谋杀之罪已成定谳,不可更改了。 高琼说:“寇大人,你对雍王之死有什么看法?” 寇准看了看高琼,说:“雍王府的人说雍王得了暴疾,当然是暴疾而亡。” 高琼看着寇准,见他面色沉静,目光坚定,便不再说什么。 王旦叹道:“雍王死的真不是时候。” 高琼看了看王旦,说:“王大人是担心皇上要回京城?” 王旦没有回答,只是看着寇准。 寇准说:“不行,皇上这时候决不能回去。” 高琼说:“是啊,此时只要皇上一走,就立刻军心崩溃,大事去矣。” 寇准说:“所以,无论如何也要留住皇上。” 高琼说:“要想留住皇上,就必须解决好京师的问题。” 寇准说:“是啊,京师的安稳关乎大宋的安稳,但现在雍王暴亡,死因不明,局势动荡,暗流涌动,真不好办呐。” 高琼说:“必须有一个老成持重,才能非凡的人主持京师的事务,才能稳定局势。” 寇准看着王旦,说:“这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高琼也看着王旦,说:“王大人的确是不二人选。” 王旦连忙摆手道:“不不,这事我干不了?” 高琼说:“王大人若是干不了,就没有人干得了。” 寇准说:“是啊,王大人的学识,威望没有人比得上的,而且你为人正直,处事沉着冷静,宽宏大度,德操信守,京师上下无不叹服,若是王大人留守京师,汴梁无忧,皇上也一定无忧矣。” 王旦说:“二位大人,我们现在还是先想一想如何才能让皇上留在澶州?” 高琼说:“当然要百官一起挽留。” 寇准说:“对,我们一起上奏,留下皇上。” 王旦说:“最主要的要李继隆、石保吉等将领出力。” 寇准说:“对,明天我就让李继隆,石保吉来,一道劝说皇上。” 王旦又说:“宰相大人,非常时期可用非常手段。” 寇准和高琼相互望了望,说:“王大人说得对,我们必须立即布置。” 王旦说:“还有雍王病故的消息很可能契丹人已经知道,我们一定要格外小心。” 寇准说:“王大人讲得极是,所以,皇上就更不能回汴梁,不仅不能回去,还要尽快过河,要让契丹人知道我们死守澶州的决心。” 王旦说:“事不宜迟,宰相大人赶快布置,我想皇上很可能会连夜回京师。” 寇准说:“好,我去找李继隆,石保吉,王大人去联络百官。” 高琼说:“我去找王应昌。” 三人说罢,分头去了。王旦联系百官自然不在话下,他的确是一个令百官信服的人,他的厚道和正直令人敬仰,加之事关国家存亡,不用多说大家都明白,皇帝离开的后果,因此,都一直表示要极尽所能阻止皇上回京师。 王旦找到王继英,说:“王大人,你要出来说话,皇上若是离开了澶州,和谈就形同破裂,天下将又陷入混乱之中,百姓将继续惨遭涂炭,这是我们不愿看到的。” 王继英说:“大人说得对,无论如何也要让皇上留下来。” 王旦说:“只有留下来,才能和谈,只有达成和平,百姓才能过太平日子。” 王继英说:“大人放心,明天我们一起留住皇上。” 高琼出了枢密院,径直来到行宫,正好看见王应昌,便向他招了招手。 王应昌走过来,说:“太尉找我有什么事?” 高琼低声问:“王侍卫,皇上现在怎么样了?” 王应昌说:“一直在宫里走来走去。” “皇上问了雍王的病情没有?” 王应昌摇摇头。 “难道皇上没有召见李林?” 王应昌依然摇头,说:“没有。” 高琼说:“皇上,吩咐你们干什么没有?” 王应昌摇头道:“没有,只有内侍们在收拾东西。” 高琼说:“皇上果然要回京师呀。” 王应昌惊奇地问:“皇上要回京师?契丹人还没被打退,怎么就回京师?” 高琼说:“是啊,契丹人还在虎视眈眈,这时候回京师,岂不自乱阵脚,契丹人趁机打过来怎么办?” 王应昌说:“那决不能回京师。” 高琼说:“那怎么办呢?” 王应昌焦急道:“是啊,太尉,你说怎么办?” 高琼招招手,王应昌把头低下来,高琼在他耳边说了几句。 王应昌惊骇抬起头,紧紧盯着高琼,说:“太尉,这不是谋逆吗?” 高琼说:“只有不顾江山社稷,祸害国家的人才是谋逆,为了江山永固,社稷昌盛,怎能是谋逆呢?” 王应昌连忙摇手道:“太尉,你还是饶了我吧,这事我不敢做。” 高琼说:“又不让你做什么,到时候你们只管站着不动就是了。” 王应昌说:“但是你们绝不能对皇上不利,否则,王应昌就是豁出性命也要保护皇上的。” 高琼说:“你只管放心,我们只想把皇上留下来,绝不会做对皇上不利的事。” 王应昌说:“好吧,只要对国家有好处,王应昌以后就是挨千刀万剐,我也认了。” 高琼与王应昌说好之后,就回去了,只见李继隆,石保吉在寇准的房间里,见高琼回来,寇准便问:“太尉,谈得怎么样了?” 高琼说:“谈好了,你们呢?” 李继隆说:“事情都到这一步了,还有什么好顾虑的?大不了这把老骨头不要了。” 石保吉说:“为了江山社稷,就是担上罪名,也在所不惜。” 高琼问:“兵士是否已经到位?” 李继隆说:“北城的守军不能调动,只有南城的御林军可用,我已经让葛霸去了。” 寇准说:“王旦已经联络好了百官,这是恳请皇上留下的联名奏折,太尉也在折子上按个手印吧。” 高琼伸出手,在折子上按下自己食指,说:“这个王旦确实很会办事,如果是我,一半人都不会听我的。” 李继隆笑道:“不是我说,我们这几个,包括寇大人,都没有人家那本事。” 寇准说:“当然没有,我这人太直,容易得罪人。” 石保吉说:“王旦也很直,但是,他为何很少得罪人?” 高琼说:“依我看,在于他没有私心,大度,能容人。” 寇准半天沉默不语。 高琼觉得自己失语,对寇准说:“寇大人别见怪,高某是个粗人,大人就是太直,太刚强,所以,容易得罪人。” 寇准叹道:“这个我知道,可是本性难改,没办法。” 正说着,内监传旨:百官速去行宫议事。 寇准说:“不知葛霸准备得怎么样了?” 李继隆说:“寇大人放心,等我们到了行宫,葛霸肯定也到了。” 百官相继到了行宫,寇准瞟了卫士一眼,只见远处站着穿着御林军行装的士兵,便放下心来。进入大殿。 百官一进入大殿,就听见内监喊皇上驾到。 赵恒坐定,百官朝拜毕。赵恒便说:“雍王不幸薨逝,京师无主,如何是好?” 寇准说:“皇上,虽然雍王不幸薨逝,但京师还有毕大人坐镇,京师一定平安,皇上,只管放心。” 赵恒说:“出了这么大的事朕如何放心得了?京师乃全国的中枢所在,牵一发而动全身,朕不得不管。” 王继英说:“皇上,京师有留守大臣和亲王,会管理好的。” 赵恒说:“毕士安重病在身,吴王元杰体弱沉溺诗词书画,元偓胆小懦弱,元偁体弱多病,自顾不暇,元俨自幼与雍王不睦。雍王的后事何人料理?” 寇准说:“皇上可令一位能干的大臣回京师,代替雍王留守京师,料理雍王后事。” 赵恒说:“这怎么行?雍王乃朕之亲弟,朕必须亲自料理,以全家人之礼。” 陈尧佐说:“不可,皇上乃一国之君,当以国礼为先。” 赵恒说:“以你之言,朕连祭奠雍王的机会都没有了?” 寇准说:“不是,皇上,大臣们以为现在战事方殷,皇上应该致力于消除外患,而不是为雍王之死而操心。” 赵恒说:“不,朕必须回去,不然,国人怎么看朕,他们会骂朕没有人情的。” 王旦说:“不,老百姓只会称赞皇上英明,国事,家事孰轻孰重,分得清楚,大公无私,是贤明的君王。” 赵恒说:“什么贤明的君王,自己的亲弟弟死了,都不回去看一眼,朕有悖人伦,如何面对天下百姓?” 寇准说:“恰恰相反,皇上是天下人的皇上,你要为天下苍生谋福利,并不是心系一人或者一家之生死,现在天下百姓都看着皇上,渴望皇上给他们带来安宁,和平。” 赵恒说:“你们都别说了,朕连自己的亲弟弟都不能祭奠,如何给他们带来安宁与和平?你们别拦朕,朕现在就走。” 寇准一下子跪倒在堂下,百官们也跪下来。寇准拿出百官签名的奏折说:“皇上,你不能走啊,这是百官奏折,上面有他们的签名,手印,所有人都希望您留下来,以国事为重,打退契丹人,还百姓以安宁。” 赵恒接过奏折,看了看,又看了看百官,说:“你们这是逼迫朕,陷朕与无情无义。” 众臣们说:“请皇上以国事为重。” 赵恒说:“朕已经到了澶州,现在雍王去世,亟待朕回京料理,你们为何要苦苦阻拦?” 高琼大声说:“皇上,将士盼望皇上已经很久了,好不容易把您盼来,还未见一面,你却要走了,你走了事小,将士们就失望了,以为皇上害怕跑了,既然皇上都跑了,谁不害怕?哪有胆量作战?澶州还守得住吗?” 李继隆说:“皇上,高太尉说的是,皇上就是定海神针,你若是走了,就会地动山摇的。” 赵恒说:“你们谁都不要说了,朕今天非回去不可,王应昌,备车。” 王应昌站着,没有动。 赵恒怒道:“王应昌,连你也要反对朕吗?” 王应昌走到赵恒身边,低头说了一句。 赵恒骇然地看着堂下的众臣,问:“你们,你们这是要造反吗?” 寇准说:“请皇上以天下为念。” 赵恒又看着李继隆说:“李继隆,是谁派御林军包围行宫的?是不是你?你也想造反吗?” 李继隆说:“臣不敢,但是皇上此刻不能回京,你如果走了,国家就完了,大宋就完了呀。” 赵恒怒道:“危言耸听,危言耸听,朕几十万大军是干什么的?” 寇准说:“皇上既然知道有几十万大军在,你还有什么好担忧的?请皇上留下来,赶走契丹人,再凯旋回京。” 赵恒怒火冲天,厉声对王应昌说:“去,赶走那些人。” 王应昌出了大殿,但不一会儿,又回来了,说:“皇上,他们的人太多,臣无法驱赶他们。” 赵恒站起来说:“反了,反了,真是反了,走,出去看看,朕就不相信,他们能对朕怎么样?” 王应昌一下子跪在赵恒面前,拉着赵恒,哭道:“皇上,不可,你这样出去会出大事的,刀剑无眼呀,万一有管束不住的人失手伤了您,怎么得了?” 赵恒只得坐下,垂泪道:“你们到底想怎么样?” 寇准说:“皇上息怒,这些军士都是来保护皇上的。” 赵恒说:“朕有侍卫保护,哪里需要哪些军人来保护?你们这是造反,谋逆。” 寇准说:“只要皇上坐镇澶州,打退契丹人,臣但凭听皇上处置。” 李继隆说:“皇上,御林军是臣调动的,责任在我,皇上要处罚就处罚我。” 赵恒叹道:“众卿家都是一片忠心,朕岂能不知,但雍王之死,朕着实悲痛,不能亲自吊唁,心里难受,即使留在澶州也怕指挥不了三军。” 高琼说:“不要紧,皇上,只要你在澶州,澶州的大军心里就有底。” 王继英说:“是啊,皇上,好多大事还是要您做主呀。” 赵恒说:“可是,京师怎么办?雍王的后事怎么办?” 寇准说:“皇上可令一员大臣回京,为雍王料理后事,处理京师事务。” 赵恒看了看群臣,又看了看大殿外面,默然无声。 二百四十二、东京留守及两件宝贝 事情到了这一步,赵恒无可奈何,只得答应留下来。令李继隆解散行宫外面的御林军,让大臣们都回去了。 这一场变故令赵恒心惊肉跳,好半天回不过神来,在宫中发呆了好半天,才想起要派人回京,接任东京留守之职。 他思考再三,对王应昌说:“去把王旦叫来。” 不一会儿,王旦到了。 赵恒说:“王卿家,雍王不幸暴疾逝世,京城无人主事,卿回京师接替雍王,留守京师吧。” 王旦说:“如此重任,臣怕担当不起。” 赵恒说:“朕信任你。” 王旦说:“皇上信任,臣感激不尽,但兹事体大,请皇上宣寇准前来,臣有事要奏。” 赵恒问:“王卿家究竟有什么事,要当着寇准的面才说?” 王旦说:“只有寇准在场,臣才能说出来。” 赵恒只好传召寇准。 寇准来后,赵恒说:“好了,王卿家,有什么事,你就说吧。” 王旦跪下来,说:“皇上,如果十日内没有捷报,臣该如何处置?” 赵恒,寇准都暗暗惊诧,这是他们都没有考虑的事情,王旦的问话就是提醒他们:万一兵败,怎么办?国家将何去何从? 赵恒半天默不作声,寇准也不敢说什么。虽然他们都不愿意提及此事,但这是不得不考虑的事情, 好久,赵恒才说:“立皇太子。” 王旦松了一口气,说:“皇上圣明,臣明白了?” 寇准说:“王大人,你知道皇上立皇太子的意思吗?” 王旦说:“臣自然明白皇上的意思,臣保证无论遇到什么情况,臣一定让大宋不倒,赵家江山不倒。” 赵恒拉起王旦说:“王卿家,朕把京师托付给你,皇子托付给你,你一定要给朕看好了。” 王旦流涕道:“谢谢,皇上的信任,王旦竭尽全力,保证京师的安稳,等候皇上凯旋。” 赵恒说:“朕相信你。” 寇准也说:“王大人,我也相信你。” 王旦说:“皇上,臣临别之时,还有一个请求。” 赵恒说:“你说。” 王旦说:“请皇上幸北城,将士们都期盼着皇上。” 赵恒皱了皱眉头说:“朕知道了。” 王旦和寇准相互看了一眼。王旦说:“前天,臣巡视河防,告诉军民,皇上要去巡视,群情振奋,都想见皇上一面。” 赵恒说:“是吗?朕明天就去看他们。” 王旦说:“那臣就替他们谢谢皇上了。” 寇准说:“有一件事,还请王大人要注意,雍王之死一定要保密。” 王旦说:“这个自然。” 赵恒说:“好,王卿家回去收拾一下,快点回去吧。” 王旦辞别了赵恒和寇准,连夜回汴梁去了。 但赵恒心里仍旧想着汴京,好不容易有回去的机会,就这么被群臣搅乱了。更没想到他们竟敢动用兵马,简直是太胆大了。其实大家都知道澶州危险,但都逼着他留下来。留下来真的有那么大的作用吗? 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了,只有留下来,与契丹人决一死战,要么被他们杀死,要么击退他们。 但一想到击退他们,赵恒的底气就泄露了。他很清楚自己面对的是怎样一支军队,从历次的交锋来看,宋军有几回取得胜利?这次又能怎样呢?原来还指望有援军到来,但现在他们在哪儿?连一个影子也没看见? 所有人都害怕与契丹人交手,朕又能怎么样呢? 他又想起刚才王旦问的“十日没有捷报”该怎么办?他说出所有人的顾虑,看出了澶州的凶险。 赵恒想起寇准当时听到这句话的脸色,惨白惨白的,显然,他也知道危险所在,可是,他为什么还坚持在澶州不走呢? 赵恒不禁又想起那次落下的一颗流星,司天说:要死一位大臣。看来司天说的没错,雍王死了。但那日食又说明呢?司天说主敌人不战而退,这不是胡说八道?契丹人于我军已经对阵好几回了,仗还在打,怎么说不战而退呢?那么那日食究竟预示着什么?赵恒不敢想下去了。 继而,他又想起雍王的死,想起王旦回京会干些什么?“十日没有捷报”,立皇太子。他真会立皇太子吗? “为什么就十日?” “十日之内能破敌吗?” 赵恒看不到希望,他似乎只希望十日,能保住澶州,就可以了。但到时万一立了皇太子,怎么办? 不行,得派人回汴梁盯着王旦。 赵恒于是派人回京师,令他们每天来行宫向他回报京师的情况。 所以,第二天晚上,赵恒就得到情报:王旦一回到京师就进入宫中,封锁了所有的宫门,一律人等不得出人,所用物资一概由专人送入。雍王府尤其严格,上至王妃下至佣人,只能呆在府中,禁止喧哗,禁止传播雍王病故的消息。汴梁城只加了守卫,居民日常生活如故。 王旦回去的当天,又去拜见了在京的诸位亲王,申饬了皇上的诏令,诸王也很听从命令,都呆在府里不敢出来。 王旦忙完宫中之事,就去见毕士安了。 赵恒说:“王旦真是很会办事,朕无忧矣。” 过了一会儿,赵恒又问:“王旦见过皇子没有?” “没有,王旦只见过皇后。” 赵恒叹道:“王旦还是稳重沉着,有大局的。” “是啊,皇上,王大人确实能力出众,可以调和各方人情,别的不说,就是京师里的各个王爷,哪个不是飞扬跋扈——不,哪个不是性情古怪,都是难伺候的主,但是,王旦能让他们遵守命令,安然呆在府里。” 赵恒说:“是啊,对这些亲王,朕有时都拿他们没办法,王旦却让他们服服帖帖的,真是了不起。” “皇上这回放心了吧,京师安宁,皇上就安宁了。” 赵恒笑道:“说的没错,出门在外的人都希望有一个安宁的家,那是自己最惦记的地方。” 王旦拜访毕士安之后,回到家里,家里人都吃了一惊,问他怎么回来了? 王旦什么也没说进入内室静坐,许久,才出出来。 家人问老爷不在澶州伺候皇上,为什么忽然回来了? 王旦什么也不说,只是告诫家里人,尽量少出门,不要到王公贵族家里去。说罢,去了枢密院衙署。自此,就在衙署里住下来,每天,派出密使向赵恒报告京师的情况。 王旦深知这时候,汴梁城最需要安稳,不仅皇上需要安稳,汴梁的人民更需要安稳,所以,虽然他暗中加派了汴梁的守卫,但他的保密做得非常好,市民们虽然隐约听说雍王病故,曾一度陷入了恐慌之中,但他一回来,这些传闻就渐渐地消失了,相反,人们得知王旦回到京师,人心反而安定下来。 有人偷偷地来到枢密院,及至看到王旦在枢密院里,都高兴的不得了,说:“汴梁城有王相公在,无忧了。” 三街六市,酒肆茶坊,勾栏客栈,一切照常营业,安然如故。 赵恒总算放下心来,家不仅仅是身体的归宿,也是心灵的停泊之所。现在他迫切想回到这个地方,必须尽快地回到那里去。 这时候,赵恒就像流浪的游子需要家的温暖一样,他已经等不及了。他把王继英叫来,问他和谈的事准备得怎么样了? 当王继英告诉他,自从曹利用回来之后,就再没有与契丹人接触了。他不禁恼怒道:“为什么没有接触?” 王继英说曹利用还没有等到旨意。 赵恒皱了皱眉头说:“还等什么旨意?朕不是告诉他,什么都可以谈?难道非要朕告诉他怎么去跟契丹人谈吗?那朕要他做什么?朕自己去契丹大营好了。” 王继英说:“可是,皇上,契丹人现在要价太高,我们不能答应他们呀。” 赵恒说:“他们想要什么?” 王继英说:“还是要我们的关南之地。” 赵恒沉默了,对于这片土地,赵恒是不能给的,他的父亲咽气之时,拉着他的手,叮嘱说:“关南之地,是我历经数代人苦心经营打造出来的军事重镇,切不可丢失,一旦丢失,就如后晋丢失燕云十六州一样,再无险要可守,契丹人可以长驱直入,是要亡国的。” 赵恒自然知道关南之地的重要性,所以,在别的什么地方都可以让步,唯独这里不能让步。 赵恒恼怒道:“他们为什么盯着关南之地不放呢?” 王继英说:“这里有一个故事。” 赵恒说:“什么故事?” 王继英说:“关南之地是在契丹皇太后的父亲手里丢失的,所以,契丹皇太后把收复关南之地作为她的出征目标,就是想挽回她父亲的颜面,实现她父亲的心愿。” 赵恒说:“怎么这么巧?先帝临终之际,叮嘱朕一定要守好这块土地,决不能丢失,这可怎么办?” 王继英说:“关南之地当然不能给他们,那是我国的要冲,太祖,太宗经营了数十年,构成地上地下,陆地,水泊纵横交错的防守要地,坚固不亚于长城,一旦被契丹人占去,大宋江山就只在他们的铁蹄之下了。” 赵恒沮丧地说:“如此如何是好?” 王继英说:“为今之计,只有先与他们决一死战,打退他们的进攻,才能打消他们索求关南之地的念头,和谈才能有利于我们。” 赵恒沉默不语,最后说:“我们如何才能打退契丹人的进攻?” 王继英说:“现在,将士们求战心情旺盛,只要皇上鼓起他们的士气,必能击退契丹人的进攻。” 赵恒心里说:“又是老一套。”朝王继英挥了挥手,王继英退下了。 王继英刚走,冯拯过来求见。 赵恒问他有什么事? 冯拯说:“皇上,臣听人说,寇准不想和谈。” 赵恒惊问:“什么?寇准不想和谈?他为什么不想和谈?” “还不是沽名钓誉,妄想立不世之功。” “他到底想怎么样?” “寇准想利用皇上在这里,号令四方之兵,前来会战,想一举打败契丹人,收复燕云十六州。” 赵恒说:“朕也想打败契丹人,收复燕云十六州,但是打得败吗?现在,契丹人围困澶州几十万大军,一筹莫展,如何打败他们?” 冯拯说:“他这就是拿皇上做赌注,想博得生前身后的美名罢了。” 赵恒说:“真是可恶,卿且回去,待朕问一问寇准是什么想法。” 冯拯走后,赵恒立即叫人传寇准前来觐见。 见到寇准,赵恒冷冷地说:“刚才,朕召来王继英问了和谈之事,寇卿家以为如何?” 寇准说:“皇上,和谈还为时过早?” 赵恒说:“那什么时候才不早?” 寇准愣了一下,说:“必须击退契丹人进攻才能与他们和谈。” 赵恒哼了一声,说:“只怕是朕死了,才是和谈的时候吧。” 寇准听了,大惊失色,半晌,说不出话来。 赵恒说:“朕听说你想收复燕云十六州?” 寇准说:“是的,皇上。” “你能收复燕云十六州吗?” “皇上,现在正是收复燕云十六州的大好时机,只要我们困住契丹这支部队,困住契丹皇帝母子,就不怕他们不还燕云十六州。” “到现在,契丹的这支部队你困住了吗?他们母子你困住了吗?现在不是你困住他们,是他们困住了朕,是你们困住了朕。到现在,朕总算明白了你们为什么处心积虑的让朕亲征,宁可犯法也要留朕在澶州,原来是想利用朕号令四方之军,为你收复燕云十六州博取美名。” 寇准听了,吓得一下子跪倒在地上,说:“皇上,臣绝无此意,臣的确想收复燕云十六州,但臣没有挟持皇上之意。” 赵恒说:“那你为什么阻止和谈?” 寇准说:“臣没有阻止和谈?只是觉得时机未到。” 赵恒怒道:“那你就挑一个好日子吧。” 寇准回到枢密院,找到王继英,质问他为什么要说他阻止和谈? 王继英听了,一脸茫然,说:“寇大人,我没有说你阻止和谈呀?” 寇准说:“那为什么皇上说我阻止和谈?” 王继英说:“今天,皇上叫我去,的确问了有关和谈的事,我说契丹人要价太高,此时不宜和谈,并没有说大人阻止和谈。怎么了?” 寇准说:“皇上说我挟持他,号令诸军,收复燕云十六州,不顾他的安全,沽名钓誉。” 王继英愤恨地说:“这是谁造谣生事?” 寇准说:“王大人,别见怪,我知道是谁。” 王继英半晌不吱声,最后说:“不过话说回来,寇大人觉得我们能够收复燕云十六州吗?” 寇准说:“只要援军到了,就有希望收复燕云十六州。” 王继英说:“可是援军在哪里?” 寇准默不作声。 王继英说:“寇大人,你指望的援军,就是镇、定之军,你以为他们真有收复燕云十六州的能力吗?” 寇准依旧不做声,低着头,他的底气好像跑光了。 澶州南城,自从赵恒来了之后,一下子热闹起来,先前的居民差不多都跑光了,但听闻皇上亲征,住进了澶州。许多百姓又渐渐地回来了,城里原来关门的店铺,又重新开张了。所谓富贵险中求,尽管河对岸矢石如雨,血流成河,南城却一直生意兴隆,莺歌燕舞,一片升平的景象,“商女不知亡国恨,隔岸犹唱----花”。 小丰乐楼距离临时枢密院不远,是一座两层小楼,地方幽静,小楼别致,很有汴梁丰乐楼的味道。是文人雅士的好去处。 那日,忽然来了一个身穿名贵貂皮大衣的人,长得白皙,短须明目,一身儒雅之气。进屋之后,便将店家叫来。 店家涎着脸,问:“客官有何吩咐?” 来人说:“我要一个上好的雅间,不许有人打扰。” 店家连忙答应,将来人引到一个装饰得十分清雅的房间里,来人看了看甚觉满意。 来人说:“你们可认得冯拯冯大人?” 店家忙说:“冯大人,认得认得,客官是想找他?” 来人说:“不错,你能把他找来吗?” 店家犹豫道:“客官,现在大人们——都忙——怕不好找。” 来人拿出一块银子,丢在桌子上,说:“这个是你的跑路钱,找来冯大人之后,另有打赏。” 店家拿了银子喜滋滋的出去了,没多久,引着冯拯来到来人面前。 来人拱手道:“冯大人这一向安好。” 冯拯愣了愣说:“恕我眼拙,你是——” 来人说:“冯大人不认识我了,等我慢慢告诉你。”便对店家说店里有什么好吃的,上几个精致的好菜来,好酒上两壶。 店家答应着高兴地去了。 来人请冯拯坐下。冯拯犹豫着,思量着,依旧认不出面前的这个人,但对方衣着讲究,举止文雅,给了冯拯几分好感。 冯拯坐下,看着那人,说:“这位朋友,冯某确实眼拙,不曾见到你,你找冯某究竟有什么事?” 那人笑道:“冯大人莫要惊奇,在下只是一个商人,我知道冯大人学识渊博,尤其对古物很有研究,造诣颇深,所以冒昧请大人来,帮在下看一看两件古物,辨一辨真伪,出处,万分感谢。” 冯拯听他如此一说,便站起来,说:“我还有事,没有时间陪你。” 那人说:“大人别着急,我想我的这些好东西,大人一定没遇见过,,你先看看又何妨?” 冯拯确实对古物很感兴趣,那人既然说是好东西,那就看一看,到底什么好东西。只见那人从包裹里拿出一个细纸包裹的得严严实实的东西,放在桌子上,一层层打开细纸,才露出一个头,冯拯的眼睛就直了,一动不动地盯着那人打开细纸,最后,一盏白瓷烛台呈现在冯拯面前。 冯拯睁大眼睛,瞅着那盏烛台,烛台高约六寸,洁白如玉,上面是一个莲花状的灯盘,灯盘下面是一根双龙蟠绕的立柱,龙足顶着灯盘,立柱下端是一个较大的承盘,承盘里雕刻着栩栩如生的龙尾和莲瓣,精美绝伦,放在灯光之下,更是光彩照人,美轮美奂。 冯拯伸出手去轻轻拿起来,眯着眼仔细地瞧着,轻轻地抚摸着,像怀抱中一个娇儿,生怕手重了,弄疼它了。 那人问:“冯大人可认识这个东西?” 冯拯点了点头,说:“认识,当然认识。” 冯拯说罢,愀然看着那人,说:“你是什么人?” 那人笑道:“在下不是已经说过,我是一个生意人。” 冯拯说:“你这个蟠龙烛台从哪里弄来的?” 那人说:“当然从它存放的地方弄来的。” 冯拯退后一步,问:“你到底是什么人?” 那人笑了笑,说:“我是什么人不重要,我只想知道冯大人觉得这个烛台怎么样。” 冯拯说:“当然是精美无比的旷世珍宝。” 那人竖起大拇指说:“冯大人真是眼里非凡,在下还有一件东西请大人鉴赏。” 那人说罢,又拿出同样细纸包裹的的东西,打开细纸。这回,冯拯更是惊呆了,一双张得最大的眼睛发出异常的光芒。 那是一个铜制的砚盒,外形像一只张开嘴的蟾蜍,巧妙的蟾蜍头上又长有龙角,身上生着双翼,睁着一双大眼睛,如同现在的冯拯的眼睛。砚盒外观大方,构造奇巧,更让冯拯惊奇的是砚盒通体鎏金,光彩夺目,并且镶嵌着几十颗绿松石,愈发显得砚盒的高贵与奢华。 冯拯看呆了,半晌,才伸出手去,拿起砚盒,细细地观看起来。 那人说:“这个东西,冯大人认得吗?” 冯拯点点头,又摇了摇头。说:“这应该是唐朝宫里的东西。” 那人说:“冯大人的确学问渊博,这两件东西都是唐宫里的东西。” 冯拯看了看那人,说:“你是契丹人?” 那人说:“冯大人不仅学问深,眼力也很好,我的确是契丹人。” 冯拯说:“这些东西是耶律德光抢到契丹去的,你们就是一群强盗。” 那人笑道:“冯大人说错了,这些都是中原人送的。” 冯拯说:“胡说八道,哪个中原人送你们这些东西?” 那人说:“石敬瑭连燕云十六州就可以送,这些玩意儿为什么就没有人送?” 二百四十三、寇准的无奈 冯拯骇然地看着那人,手里摸着那个砚盒。说:“你来见我,想干什么?” 那人说:“也没什么,就想把这两样东西送给大人,望大人笑纳。” 冯拯抓住砚盒,然后,放了回去,说:“你的东西,我不能收。” 那人笑了笑,说:“我来还有一个意思。” 冯拯说:“什么意思?” 那人说:“寇准一向飞扬跋扈,与大人作对,想必大人受够了他的气了吧。” 冯拯不说话,紧紧盯着那人。 那人继续说:“实不相瞒,我主现在想与你们皇帝和谈,但是,和谈最大的障碍就是寇准,只要大人能让寇准屈服,答应和谈,我主还有重谢。” 冯拯推开砚盒和烛台,说:“这个我不能答应,我不会出卖国家的。” 那人说:“冯大人,你这不是出卖国家,是在挽救国家,难道你不知道寇准现在是想把国家推向危险境地?寇准以皇帝之名,号令四方,调兵遣将,意图收复燕云十六州,请问燕云十六州是那么容易收回的吗?这不是把两国拖入你死我活的境地吗?他这样做对宋国有什么好处?你不觉得一点好处都没有吗?到时候,非但燕云十六州收复不了,还空耗国力,国家什么也得不到,而他却能落到一个英雄的美名。” 冯拯愤愤地说:“你说的没错,寇准是个贪图名利之人,他就是这个心思,不行,我不能由着他胡来害了国家。” 那人说:“冯大人是明白人,现在皇帝不想打仗,你应该站在皇帝一边,才是正途。” 冯拯说:“说的是,我不能看着皇上去冒险。” 那人说:“对,这才是忠臣该做的事。” 那人说完,便将砚盒,烛台依旧用细纸包好,放进包裹里。 这时,店家推门进来,将酒菜放在桌子上,出去了。 那人拿起酒壶给冯拯斟了一杯酒,说:“冯大人,我知道你一向简朴,奉公守法,那两件东西不过是文人雅好而已。大人拿回去慢慢品鉴。” 冯拯说:“确实是两件值得品赏的东西。” 那人说:“冯大人所做的只是尽忠臣之本分而已。” 冯拯笑了笑,说:“尽忠直言本来就是冯某的职责。” 说着,二人都笑了起来,开怀喝了几杯,冯拯起身告辞,叫来店家,对他说:“这里有个包裹,先放在你这里,有空送到我家里去。” 店家笑着答应了。冯拯去了,那人算了帐,付了钱,走出酒楼,直奔杨柳渡口。早有一艘渡船候着,那人上了渡船,一直划到对岸去了。 那人下了渡船,径直来到契丹大营,见到王继忠。 王继忠问:“见到了?” 那人点头道:“见到了。” “东西收下了?” “收下了。” 王继忠笑了笑,说:“这就好,只可惜,要让寇准为难了。” 那人说:“寇准的心也是太大了,大人,你说的没错,寇准那样做,只会给两国带来灾难。” 王继忠叹息道:“寇准一心为国,只可惜,他满腔抱负,被那些畏战的将军们葬送了。” 那人说:“如果,那些将士不怕死,全力奋战,我们还真的不好办。说不定寇准的愿望会实现呢。” 王继忠说:“现在,寇准的日子不好过了。你先休息,我去把这个消息告诉给皇太后。” 王继忠说罢,来到中军大帐,萧绰正和韩德昌,耶律隆绪,萧排押议事,听说王继忠求见,连忙让他进来。 王继忠拜见了萧绰和耶律隆绪。 萧绰便让他坐下来,说:“继忠啊,你来的正好,朕得到消息,汴梁城内好像出大事了?” 王继忠一惊,忙问出什么大事了? 耶律隆绪说:“汴梁戒严了?” 王继忠说:“汴梁戒严,不是什么大事,我军已经兵临黄河,宋国皇帝已经亲征,汴梁戒严是正常的事。” 韩德昌说:“不是,这次戒严与以往不同,禁中特别森严,所有宫中之人不得出门,各个王府也禁止有人出人。” 王继忠说:“街市现在怎么样?” 萧排押说:“街市一切如故,市民也颇安静,看起来像没有什么发生。” 王继忠说:“那一定是皇宫和王府里出什么事了?” 萧绰说:“你能猜出发生什么事了?” 王继忠摇了摇头,说:“臣愚钝,猜不出。” 耶律隆绪说:“会不会发生了宫变?” 王继忠说:“或许是,昔日汉高祖刘邦出征在外,吕氏就在宫里杀死了大将韩信。” 萧绰摇头道:“不是,宋廷后宫没有这样的人。” 耶律隆绪说:“是不是诸王夺权?” 王继忠说:“先前,宋国皇帝未登基之前,诸王都暗中较劲,互相挤压,争夺太子之位,但现在皇帝已经登基几年了,没有必要再争夺了,况且皇帝亲征在外,手握大军,谁敢胡来?” 韩德昌说:“有道理。” 萧绰说:“那只有一个可能,一个大人物死了。” 耶律隆绪说:“儿臣也是这么想的,但究竟谁死了?” 萧排押说:“先前探子回报,说毕士安病危,难道是他?” 耶律隆绪说:“很有可能是他。” 萧绰说:“继忠,你觉得呢?” 王继忠说:“现在汴梁城,谁主持政务?” 萧排押说:“听说是王旦。” 王继忠说:“可能是汴梁的留守没了。” 韩德昌说:“汴梁的留守——雍王元份,不会是他。” 萧绰问:“为什么不是他?” 韩德昌说:“元份年纪尚轻,身体也不错,不会是他。” 萧绰说:“不管是不是他,我们要做好准备。” 耶律隆绪说:“对,渡过河去,拿下汴梁。” 王继忠忙说:“不可。” 耶律隆绪说:“有什么不可?” 王继忠说:“先不说,我军现在士卒疲惫,渡河困难,就是到了汴梁城下,也难以攻下。” 耶律隆绪说:“为什么?” 王继忠说:“现在,留守汴梁的是王旦,这人沉着冷静,很有谋略,又很得人心,不说别的,皇上看他留守汴梁,治理得多么得当,内紧外松,消息滴水不漏,可见他的号令之严,而三街六市却又安然如故,可见他在市民心中的威望,出这么大事,市民没有紧张之形状,足见他稳定民心之能力,以这样治理城池,城池之坚固非同一般。若我军进攻不利,澶州大军立刻赶来,两面夹击,我军岂不处于危险之地?” 萧绰说:“王继忠说的很有道理。” 韩德昌说:“确实如此。” 耶律隆绪说:“那该怎么办?” 萧绰说:“先等一等,看赵恒怎么办,朕看这几天,宋军的士气有些低落,如果再这样,我们就先攻取澶州,解决这一大团宋军,然后再进军汴梁,免得有后顾之忧。” 耶律隆绪说:“为什么不现在就进攻呢?是不是,还想与他们谈判?” 萧绰说:“朕当然想和谈了。” 耶律隆绪说:“为何非要和谈不可?” 萧绰沉下脸,说:“就你会打仗吗?难道只有打仗才能解决问题吗?一路而来,你打下几座城池?” 耶律隆绪语塞,红着脸,不敢看萧绰的眼睛。 萧绰回头问王继忠:“继忠,宋国那边有什么消息吗?” 王继忠说:“今天臣派了一个人去了河那边,事情已经办妥了。” 萧绰说:“好,朕等着这一天已经好多天了,希望能搬掉这个绊脚石。” 王继忠说:“虽然不能搬掉他,但也会让他做出让步的。” 萧绰说:“继忠啊,你这条计还是很高明的。” 王继忠说:“臣只是按照太后吩咐的去做了,不过,臣还是请求皇太后,皇上放弃攻打汴梁的打算。” 萧绰笑道:“朕不过那么一说,我军现在的处境艰难呀,哪有能力打到汴梁去?” 王继忠知道萧绰说的是实话,上次韩制心送来粮食很快又快消耗完了,很多战马都饿死了,人吃着马肉,都是一边吃一边流泪,那马都是他们的好伙伴,是他们出生入死的战友,失去了战马,契丹的军力,将大打折扣,他们甚至会被一支土匪队伍打败。 前天,派出部队进山剿匪,结果被土匪打得落荒而逃。失去战马的契丹军就像丢了魂似的,茫然不知所措,眼看着土匪在眼前,就是追不上。 这样的部队怎不让人担忧?但萧绰的情况更令人担忧,她的身体已经大不如前了,经常咳嗽,失眠,做噩梦,一觉醒来浑身湿淋淋的,垫的被褥都被汗水打湿,要拿到火炉上烘烤。还有,她的记忆力也在快速地消退,有时面对众臣,竟然叫不出名字,这是以前从没有出现过的。再就是处理文件,变得非常仔细,不能很敏锐地抓住问题的关键,她往往要读两遍以上才能完全理解。 这两天,萧绰甚至有些依赖康延欣了,皇上或者韩德昌转送过来的奏折,她就让康延欣读给她听,然后,先让康延欣谈一谈自己的看法,自己再拿起奏折看一两遍,再签署自己的意见。 康延欣发现了萧绰的异常情形,告诉了王继忠。 王继忠很是担忧,这个情况,他在瀛州的时候就发现了,当时只是以为皇太后太累了,现在看来她是病了。 但萧绰一直隐瞒着自己的病情,每天照常上朝议事,有时,还到各个军营里视察,给将士们打气鼓劲,像个正常人一样,忙到深夜,韩德昌劝她早点睡觉,她却笑道:“哎呦,人老了,睡不着了。” 韩德昌以为她是太担心了,便安慰道:“太后,不要太担心了,无论怎样我们还有几十万大军呢。” 萧绰笑道:“谁说不是?有什么好怕的?” 韩德昌说:“那你早点睡吧。” 萧绰便当着韩德昌的面上床睡下,但韩德昌一走,她又爬起来,拿起奏折不停地看,康延欣知道,她是怕弄错了,她知道自己病了。 有时,她当着康延欣的面说自己头脑不行了,像一团浆糊,很多奏折看不懂了,看她的样子,她非常苦恼。 这时,康延欣就劝她,对她说只有休息好,脑袋才能清醒。 萧绰看着康延欣,说:“不行啊,怎么睡也清醒不了,这可怎么办呢?” 康延欣看见她痛苦的样子,非常心疼,但也没有办法,只是偷偷地抹眼泪。 就这样,萧绰一直强撑着,身体一天比一天虚弱,而王继忠一天比一天担忧。 寇准一夜无眠,这是他就任宰相以来,遇到的最大的信任危机,虽然,他以强硬的手段逼着皇上亲征,但那时皇上信任他,以为他做的一切是为了大宋,为了国家,没有私心杂念。现在不同了,皇上的心中,他逼迫他亲征是为了自己建功立业,扬名立万,原来是在自己打算盘。他的大公无私的形象,已经在皇上心中轰然倒塌了。 这该怎么办呢?寇准知道自己纵然长有十张嘴,也难挽回自己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况且,从他内心深处来讲,他的确有利用皇帝收复燕云十六州的打算,以此为自己扬名。他不想放弃这个大好机会,他想皇上亲征必会四方云集响应,收复燕云十六州在此一举,作为亲征首倡和力行者,自然是这一千秋功业的最大功臣,名垂千古。若能实现这一伟大创举,那就不枉此生了。 但现实给了他几大棒,兵力调不动,契丹军太强悍,皇上太畏惧,现在,又遭同僚的诽谤和皇上的猜忌,寇准的雄心壮志就这么快被打磨完了。只是,寇准是一个不服输的主,还没到绝望的时候,他有时觉得一觉醒来,援军就到了,将契丹军包围起来了,燕云十六州就回到大宋手里了。 这是一个做不醒的梦,几十年来中原人都做着这样的梦,为了这个梦,死了几十万人,成河的鲜血冲不醒这个梦,而且,越来越强烈。 但寇准这个梦快醒了,带着无可奈何的叹息,它要醒了,这不是完全来自于皇上的不信任,而是来自于自身的弱小,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宋军为什么畏战,实在是契丹军太强大了,两者的差距,造成心理上更大的落差,因此,即使皇上亲征,援军还是不敢应援。 现在,寇准不得不慎重考虑和谈这条路了。正如王继英说的,要想和谈就必须守住澶州,这样才有和谈的资本,为了守住澶州,就必须让还是皇上过河到北城去。想到这里,寇准愈是睡不着了,起身来回的走着,心里烦躁不安。开门出去在院子里徘徊着,不知不觉地走到高琼的门前。凝神听了一会儿,屋里没有鼾声,却传来几声咳嗽。 寇准叫道:“太尉,没睡吗?” 高琼咳嗽了两声,说:“谁呀?是寇大人吗?” 寇准说:“是我,我可以进来吗?” 高琼说:“寇大人,快进来。” 声音一落,就听见打火石的声音,不久,屋子里亮起了灯光。 寇准推门进来,只见高琼坐在床上,准备起身。寇准走过去,说:“老太尉,别动,外面冷,就在床上偎着,暖和些。” 高琼便坐在床上,笑着说:“寇大人也上来吧。” 寇准便脱了鞋子,钻进被褥里,在高琼的对面坐下。 高琼说:“宰相大人也睡不着吗?” 寇准说:“不知怎么了,今天就是睡不着啊。太尉怎么也睡不着?” 高琼说:“人老了,瞌睡少,晚上睡不着。” 寇准笑道:“太尉又在说笑了,人老了,应该瞌睡多,我看见很多上了年纪的人,就爱打瞌睡,晒着太阳就睡着了。” 高琼笑着说:“大人说的没错,老年人就是喜欢睡零碎瞌睡。他们喜欢想以前的事,想着想着就睡着了,一有动静就醒了,醒了就接着想,接着就又睡着了,你说怪不怪?宰相大人为什么睡不着?” 寇准叹息了一声。 高琼笑道:“一定是操心国事,睡不着觉。” 寇准说:“一半为国家,一半为自己。” 高琼笑了两声,说:“寇大人一心为国,什么时候为自己了?” 寇准说:“太尉也太高抬寇准了,寇准也是一个凡夫俗子,有时不能不考虑自己。” 高琼说:“寇大人为自己想些什么?” 寇准说:“实不相瞒,寇准今天被皇上痛斥了一顿,至今脊背都是凉的。” 高琼忙问怎么回事。 寇准便将事情的原委说了一遍,说:“皇上都发这么大的火了,我心里难受呀。” 高琼说:“寇大人呀,你这还是有私心呀。忠臣从不考虑这些,刀夹在脖子上,该做什么还做什么。” 寇准说:“太尉说的是,寇某确实有私心,想扬名立万------” 高琼说:“不,我不是说你这个私心,我是说你也有胆怯的时候,关键的时候,也会把头缩起来。” 寇准看了看高琼,说:“太尉目光如炬,把寇准什么都看透了。” 高琼说:“不是老夫的眼力好,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大人患得患失了。” 寇准不禁一惊,没想到自己会变成这样。 高琼说:“寇大人现在到了关键时刻,你可不能这样啊,老夫知道你一心为国,你想收复燕云十六州,那也是为国,为自己能有多少?” 寇准说:“谢谢太尉理解,收复燕云十六州是中原人几代人的梦想,皇上也是支持的,寇准也是顺势而为。” 高琼说:“宰相大人的想法,老夫也是一样,老夫跟随先帝征战幽燕,后来又跟着曹彬北伐,结果都失败了,令人痛心呀。燕云十六州收不回来,我都没脸见人。” 寇准说:“太尉以为我们这次能不能收回来。” 高琼摇头叹息道:“我劝寇大人还是先考虑澶州的事。” 寇准说:“真的收不回燕云十六州了吗?” 高琼说:“除非寇大人能调集五十万大军来。” 一提到调集军队,寇准就无话可说了,别说调集五十万大军,就是五万人他也调集不了。 高琼说:“不过寇大人也别泄气,只要我们守好澶州,挡住契丹人,总会有办法的。” 寇准不能不气馁,按照现在的形势,宋军已经明显地处于下风了,皇上的胆怯之心越来越强烈,他的胆怯已经传染了众大臣,出征以来,皇上一直在犹豫,推脱,做逃跑的打算,这让众臣们看不到希望和决心,因此,也使众人失去了斗志。必须扭转这种局面。 高琼看着寇准说:“寇大人在想什么?” 寇准说:“我在想太尉的话,是的,我现在最首要的是守住澶州,守住黄河,然后,才能图谋别的。” 高琼说:“这就对了,守不住澶州,收复燕云十六州只是一句空话。” 寇准说:“对,但是四方援军久久不来,就我们这些兵力,恐怕很难守住呀。” 高琼说:“我还是那句话,两军交锋,重在士气,士气旺盛,即使人少一点也没有关系,当年光武帝守昆阳,兵力相差那么悬殊,最终以弱克强,不也是打胜了?” 寇准激动起来,说:“太尉的话说到我的心里去了,我们必须把士气鼓舞起来。” 高琼说:“寇大人还是要让皇上过河,到北城去?” 寇准说:“皇上必须到北城去,要让守城的将士们看到皇上的勇气和决心。” 高琼说:“寇大人这样说老夫就放心了,你让老夫又看到了大公无私,无所畏惧的寇准了。” 寇准沉默了一下,说:“不过,现在,皇上对我有些误会,我怕我说多了,反而会让他厌烦,耽误了大事。” 高琼看了看窗外,说:“天亮以后,在朝堂上,寇大人什么样别说,就请求自己到北城去,接下来,由老夫来安排,大人就在北城安排一些将士,等候皇上到来,等皇上一出现在城楼上,就让将士们高呼‘皇上万岁’就行了。” 寇准会意,说:“好,天一亮,我就到北城去,剩下的就看太尉的了。” 寇准说罢,看了看窗外,笑道:“天就要亮了。” 二百四十四、幸北城 清晨,天气尤为寒冷,特别是初晴的日子,寒气格外严重,仿佛什么都被冻住了。 今天,天空晴朗,多日来一直笼罩在天上的沉重浓厚的冬云消散了,湛蓝的天空中,只漂浮着淡淡的白云,轻薄得如呼出的一口气似的。 寇准仰头看了看深蓝色的天空,几粒寒星还在天穹上闪烁,明亮,像一个温暖的微笑。 寇准忽然不觉得寒冷了,他的脊背上都渗出了汗液。他抖了抖衣裳,举步向行宫走来。 高琼跟在寇准的后面,他晚上没有睡好,打着哈欠,但一双浑浊眼睛此刻似乎变得清澈了,炯炯有神。 参拜皇上之后,寇准就请求去北城。 赵恒什么也没有讲,只是冷淡地说:“那就辛苦你了。” 寇准便出了大殿,径直来到河边,坐船去了北城。 赵恒看着寇准走出大殿,忽然感到别样的轻松,十几天来,寇准就像一座山挡在他的面前,给了他无形的压力。他早就想搬开他,可是没有找到恰当的工具。昨天,听到冯拯的话后,赵恒既震怒又欣喜,尤其当他看到寇准那那副瞠目结舌的窘像时,他的心情莫名的愉快起来。原来,寇准也有软肋,任何人都不是完人。 赵恒为自己抓到寇准的软肋而兴奋不已,这对以后管制这个刺头大有好处。至于冯拯说的寇准想挟天子而令诸侯,那是没影的事,这些时,那些统军将领,他一个都没有调动,而且每次请求援军时必须请示,得到他的首肯,才能实施。再说朕也不是汉献帝,他也不是曹阿瞒。正像冯拯说的,他寇准只想沽名钓誉而已,这是那些文士的通病。 看着寇准离开,赵恒有些暗暗得意:今天算是服帖了,要不然又要逼朕过河,到北城去,难道非要去北城才有用吗? “当然有用。” 谁在说话?赵恒看了看朝堂之下,没有看见寇准,但这分明是寇准的声音,这句话他已经说过很多遍了。 他还说:“陛下若不过河,恐怕人心益危,士气益泄,非但不能震慑敌人反而让敌人以为陛下气懦,涨敌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这样我们就在气势上输了敌人一筹。现在王超已率精兵锐卒屯兵中山,卡住了契丹人的脖子,李继隆石保吉牵住了敌人的两肘,四方援军正日夜赶来,包围契丹军,契丹军再凶悍,又能如何?请陛下不要犹豫,北城将士们都眼巴巴地望着陛下呢。” 这是前天寇准向赵恒说的话,今天又在他耳边响起。 赵恒茫然地看着寇准远去的方向,不知为什么心里涌起一股内疚和羞惭的感觉,脸有些发烫。 高琼说:“皇上,臣看这天也晴了,是个巡视河防的好日子。” 王继英说:“是啊,皇上,王旦临走时说,河防军民都盼着皇上前去巡视。” 赵恒点头道:“你们说的有道理,朕也想趁着天气晴朗,到河边去,慰问河防军民,现在,天气大寒,河防军民甚是辛苦,朕不能不看望他们。” 高琼高声说:“那就请皇上移驾,王侍卫备乘舆。” 王应昌听了,连忙令人抬来乘舆,放在大殿外面。 高琼便请皇上上舆,赵恒坐上乘舆。高琼向王应昌递了一个眼色,王应昌喊来十几个侍卫,抬起乘舆,出了行宫。王应昌抱起黄罗伞,跟在乘舆后面。百官们跟着一起出了行宫,向河边走来。 到了河边,早有一群河防的军民听说皇上到来,纷纷涌过来把他围起来。赵恒下了乘舆,军民们齐刷刷地跪在地上叩拜。 赵恒一阵激动,上前让军民们站起来。他没有想到军民见到他这么高兴。 赵恒走到人群当中,与军民握手,嘘寒问暖,军民们大受感动,有的人竟然泣不成声,恨不得把他抱起来。 赵恒看了看奔流的河水,宽阔的水面上没有一块冰,水流湍急,浑黄的河水咆哮着,打着漩涡,卷着波浪东流而去。 看这气势,一泻千里,还有什么可以阻挡的呢?莫说是人,就是巨舰坚船,又能如何? 赵恒不禁欣喜万分,走到河边,伸出手去掬起一捧河水,满意地笑了。 赵恒沿着河边走了好久,来到一个高埠上,遥望对岸,只见契丹大营鳞次栉比地排列在河的对岸,延绵不绝,一眼望不到边,仿佛已经排到天的尽头了,那些迎风飘扬的旌旗如森林一样密布在黄河岸边。一队队契丹军纵马驰骋,往来如梭。继而胡笳响起,一支吹响,万支呼应,声传几百里之外,袅袅余音,经久不息。仿佛整个黄河北岸都是契丹人的军队。 赵恒的脸色变了,惶恐的目光呆呆地看着对岸,一双手微微地颤抖着。最后他挥了挥手,说:“回去吧。” 赵恒说罢,走回去,坐到乘舆上。十几个精壮的大汉走过来抬起乘舆,向河边走去。 赵恒见了,叫道:“朕让你们回宫,你们要到哪里去?” 抬乘舆的不做声,低着头走向河边。 赵恒大声叫起来:“你们想干什么?王应昌,王应昌,他们究竟想干什么?要把朕抬到哪里去?” 王应昌装作没听见低着头跟着疾走。 冯拯发现异样,大声说:“他们不是宫里侍卫,你们到底是谁?” 冯拯说罢冲上前去,挡在乘舆前面,大声说:“你们想谋反吗?” 赵恒听到谋反二字,顿时吓得缩成一团,呆在乘舆上不敢动弹。 高琼上前举起手中的拐杖向冯拯砸去,说:“冯拯,你休要在这里挡道,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冯拯说:“高太尉,你想带皇上到哪里去?” 高琼说:“去北城。” 冯拯说:“契丹人虎视眈眈要进攻北城,你带皇上去北城,这不是把皇上往火坑里推吗?” 高琼说:“现在,国家危在旦夕,老夫不想跟你理论,冯大人会作诗,你若是作一首诗,让契丹退兵了,我就不让皇上去北城。” 冯拯伸出双臂,说:“今天无论如何,我也不让你把皇上抬到北城去。” 王继英向王显递了一个眼色,二人上前,一人抓住一条胳膊,拉开冯拯。 冯拯厉声说:“你们这是谋逆,要满门抄斩的。” 冯拯的话镇住了抬乘舆的人,他们迟疑了,不敢迈动脚步。 高琼用手杖抵着抬乘舆人的腰部说:“老夫好歹也是一个太尉,我都不怕,你们怕什么,快走,再若迟疑,手杖伺候。” 抬乘舆的人不得已,只好抬着赵恒走上停靠在河边的一艘渡船,放下乘舆。 高琼吩咐开船,一直到河心,赵恒仿佛才苏醒过来,对高琼说:“高卿家,你们这是要带朕到哪里去?” 高琼说:“皇上,北城的将士都盼望着您呢。” 赵恒望着渐渐靠近的北岸,眼里充满了惊恐和绝望,两只腿不停地发抖。 快到岸边的时候,高琼对王应昌说:“照顾好皇上,皇上若是不能走就让人扶着,一到城墙上面,你就撑开黄罗伞。” 王应昌说:“太尉放心,我一定会让所有的将士都看到皇上来了北城。” 说着,船已靠岸,抬乘舆的人正准备抬起赵恒,没想到,赵恒自己站起来了,众人很是惊讶。 这或者就叫做绝处逢生,赵恒到了这里。知道已经没有退路了,什么顾虑也没有了,生死对于他来说已经无所谓了。就如上战场的将士,走上战场之前,恐惧之心让他迈不开脚步,尿裤子,但是一旦战斗打响,他就什么也不顾了。 赵恒没有用人搀扶,走在队伍前面,迈着坚定的步伐,一步一步地走上城楼。 众臣们十分不解,为什么一向那么怯懦的皇上,一下子变得这么勇敢?赵恒的勇敢深深地感染了大臣们,特别像冯拯之流,看见皇上镇定自若地走上城墙,他们原本打着哆嗦的腿,也忽然变得有劲了,跟随着皇上走到城楼上。 赵恒一走上城楼,王应昌就连忙撑开了黄罗伞,像一片熠熠生辉的祥云罩在赵恒的头上。 寇准远远地看见黄罗伞,不禁激动得热泪盈眶,指着城头的黄罗伞说:“大家看,皇上来看你们了。” 寇准这一喊,眼尖的军士立刻看见城头上果然出现了皇帝的身影,不禁惊呼起来,“皇上来了,皇上来看我们来了。” 这一喊声如迅雷似的在澶州北城炸响,将士们万万没想到皇上会亲自来到北城,冒着矢石,看望将士,都大感意外,望着冉冉而来的黄罗伞,激动万分,不禁高呼“万岁”。 这一声呼喊如一阵旋风传向澶州城内外,宋军将士都惊动了,举目而望,眼尖的宋军,看见了皇帝的黄罗御盖,便指着那里激动地说:“大家看呐,皇上真的来了,真的来看我们了。” 众人抬头仰望,只见一柄黄罗御盖如彩云般飘在城头上,御盖下面伫立着一个身着龙袍,头戴冠冕的人,仪态威严,神色庄重,缓缓地在城头上走着。身后是一群头顶官帽,身穿官服的文武大臣。 皇帝走到城楼前面,凭楼而立,挥手向将士们致意。 澶州沸腾了,黄河沸腾了,守卫澶州的宋军见了,欢呼雀跃,高喊“皇帝万岁”“大宋万岁”。欢呼声震天动地,如一股狂飙,霎时传向四方,很快,皇上来到澶州北城看望将士的消息,传遍了黄河岸边,宋国的军民听了,都激动不已,高呼“皇帝万岁”,“大宋万岁”。欢呼声此呼彼应,如山呼海啸,澶州上下方圆百余里都响起欢呼之声,此起彼落,久久不息。 赵恒怎么都没想到,将士们这么期待自己,就像一颗巨石投入湖中,掀起了层层巨浪。他看到了自己的威力和价值。他的精神受到了感染,热泪盈眶,拉着前来拜见的寇准的手,说:“寇爱卿,你是对的,你看看将士们士气多高?” 寇准说:“是啊,皇上,您看将士们多么拥护和爱戴您。” 赵恒高兴地说:“朕有这么忠诚勇敢的将士,还有什么可畏惧的,朕要和他们一起打败敌人。” 寇准说:“这正是千万军民所期待的。” 赵恒原打算在北城城楼上现个身,稍作停留就回南城去。及至看到将士们,听到他们的欢呼,他情不自禁的也高呼起来“大宋万岁”一遍又一遍地从他嘴里喊出来,他如激动的将士一样,剧烈地挥动着手臂,伫立在城楼上久久不想离开。群臣几次劝他下去,都被他拒绝了。 宋军的欢呼声惊动了对面的契丹军。一支契丹军杀出营寨,冲向澶州城楼,利箭如飞蝗般地射上来。 赵恒突然变得勇敢无比,站在城头岿然不动,宋军的盾牌手立即如城墙一样护着他。李继隆,石保吉各率领一支人马冲杀出去,一左一右扑向契丹军。杀出城的宋军一下子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呼喊着,疾奔着,一个个像猎豹一样敏捷而勇猛,手挽雕弓如满月,箭似流星,刀如寒霜,杀进契丹军中。两军搅在一起,白刃闪烁,碧血纷飞一场血战惊天地泣鬼神。数不清倒下的尸体,说不完的耀武扬威。血战持续了两个多时辰,宋军几次被逼到绝境,但随着宋军一声高喊“皇帝万岁”“大宋万岁”将士们瞬间爆发出惊人的力量,重新杀过去。 契丹军终于抵挡不住,退了回去。 宋军爆发出更大的欢呼声,赵恒目睹了这场惊心动魄的血战,他的身上燥热不已,那颗狂跳的心几次要冲出来,直到他回到行宫,还不能平静。 赵恒一回到行宫,就下令嘉奖守城的将士,赐酒赐肉赐衣物,他要宴请出城奋战的将士。 寇准说:“皇上,现在还不是宴请他们的时候。” 赵恒说:“何时才能宴请他们?” 寇准说:“等打退了契丹人,皇上再宴请他们也不迟。” 高琼说:“是啊,皇上,现在将士们还要守卫城池呢。” 赵恒兴奋地说:“说的不错,那就等打败契丹人,再好好的宴请他们。” 陈尧叟说:“皇上,您这次来到北城,真是大涨我军的士气。” 冯拯连忙说:“是啊,皇上,臣看皇上往城楼上一站,威风凛凛,让契丹人不寒而栗,真是天子仪表,强虏宵遁。” 赵恒想起自己站在城楼上的样子。不禁笑了起来。 高琼却以手杖敲着地面上,说:“不是还有人拦着大驾,不让过河,到北城去吗?” 冯拯红着脸,说:“我也是对皇上一片忠心,我这是担心皇上的安危。” 高琼瞥了冯拯一眼,说:“恐怕是冯大人自己怕死吧。” 冯拯急得耳朵都红了,瞠目结舌,只是紧盯着高琼。 赵恒说:“好了,太尉,你也不要苛责冯拯了,你们都是一片忠心,朕有你们这样的忠臣,何愁天下不太平?” 冯拯忙说:“皇上,臣是一心为您着想啊。” 赵恒笑道:“这个朕自然知道。好了,诸位辛苦一天了,回去休息吧。” 群臣告退,行宫安静下来,赵恒好久还没从激动人心的场面上回转过来,他的身上的血液还在迅猛地奔流,耳畔回荡着“皇帝万岁”“大宋万岁”的呼喊。他不停地在屋里走着,眼前呈现出万马奔腾的景象。 但慢慢地,他平静下来,想起今天的那场战斗,他不禁心惊胆战,他很奇怪自己当时怎么就站在城楼上,全然不顾杀过来的契丹人,连他们射过来的利箭也视而不见,眼睛眨都不眨一下。这让他感到奇怪而又害怕,难道自己走火入魔了吗? 真是奇怪!怎么一下子就不知道害怕了呢?赵恒想起过河的时候,他还软弱得站都站不起来。他还生怕自己被人抬上城头,那就太丢人了。 究竟是什么力量,让他一下子那么坚强,勇敢起来呢? 赵恒想不通,但是他越想越害怕,他把今天发生的事又前后想了一遍,原来这是他们的一个大阴谋,自己像玩偶一样被一群大臣送到北城,冒着被利箭射死的危险,看了一场滑稽的表演。 人的思想一旦误入歧途,就像开闸的洪水,一泻而下,怎么也拦不住。赵恒就由这狂奔的洪流带着一路狂奔,以至于以为大臣之所以让他去北城,完全就是想害死他。 他感到震惊,感到害怕。不知怎的,第一个让他想起的要害他的人是侍从官王应昌。他认定王应昌勾结寇准,高琼要谋害他。 他把王应昌叫过来,一双愤怒的眼睛盯着王应昌。 王应昌不敢看赵恒,他被赵恒的变化惊呆了,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快赵恒就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赵恒的表情是冷酷的,目光是燃烧的,怒不可遏的。 王应昌低声问:“皇上有什么吩咐?” 赵恒说:“吩咐?朕还能吩咐你吗?” 王应昌说:“微臣是皇上的奴才,皇上吩咐奴才干什么,奴才就干什么?” 赵恒顺手拿起一把宝剑,扔给王应昌,说:“来,把朕杀了?” 王应昌吓得一下子跪在地上,不敢抬头看赵恒,说:“不知臣做错什么了,让皇上生这么大的气?” 赵恒说:“做错什么了,难道你不知道?还要朕对你说吗?你做的时候为什么没要朕对你说?” 王应昌明白了,说:“皇上,臣今天是做了有违圣意的事,不错,是臣挑选了一些别的人顶替了侍卫,把皇上抬到北城去的,皇上要怎么处置臣,臣毫无怨言,但是,臣不后悔,臣觉得今天臣做对了,做了对国家有益的事,臣很开心。” 赵恒厉声说:“狡辩,你们分明是想害死朕。” 王应昌说:“臣绝没有谋害皇上之意。” 赵恒说:“好一个没有谋害朕之意,你们不顾朕的旨意,强行将朕抬到北城去,城外就是契丹大军,你这不是谋害朕,怎样才算谋害朕?难道非要把朕送到契丹人手中才算谋害朕?” 王应昌说:“皇上,说的没错,臣确实违背了您的旨意,把你抬到北城去了,但北城有大宋的将士,有他们保护皇上,臣才敢这么做。” 赵恒说:“你的胆子还真不小,原来你有那些当兵的做靠山,你这是谋逆。” 这时,王应昌已经冷静下来,看来赵恒已经等不及开始算账了,便说:“说臣违抗圣旨,王应昌承认,说臣谋逆,臣不认。” 赵恒说:“违抗圣旨,也是死。” 王应昌拿起赵恒扔下的宝剑,说:“臣知道会有这一天的,不过,臣临死前,还是要说:臣是忠于皇上的。” 赵恒背过身去,侍从,内监都过来求情,赵恒不为所动。 这时,侍卫来报:王继英求见。 没等赵恒宣旨,王继英就进来了。他在门外看见王应昌跪在地上,手里拿着宝剑,知道情况不好,便闯了进来。 赵恒看了王继英一眼,冷冷地说:“你怎么进来了?” 王继英问:“皇上,王应昌犯什么罪了?” 赵恒说:“想谋害朕?” 王继英惊问:“王应昌想谋害皇上?王应昌你好大的胆子,如此大逆不道的事你也敢做?” 王应昌说:“不,臣绝没有谋害皇上的意思。” 王继英说:“那为何皇上说你想谋害他?” 赵恒发怒道:“王继英,你别问了,想谋害朕的不止他一人,你、你们都想谋害朕。” 王继英骇然,道:“皇上,您为何这样说?” 赵恒说:“骗朕来澶州,抬朕去北城,送朕入虎穴,不是想谋害朕是干什么?” 王继英说:“原来皇上是为了去北城而发怒,因为这个要处罚王应昌,对不对?” 赵恒说:“违抗圣旨,不该处罚吗?” 王继英笑起来。 赵恒说:“你笑什么?” 王继英说:“臣在笑皇上杀了王应昌,没法向民众交代。” 赵恒说:“朕交代什么?” 王继英说:“如果民众问起皇上为什么杀了王应昌?皇上总不能说王应昌把您抬到北城,您就杀死了他吧?民众再问皇上为什么不去北城?皇上能说自己怕死才不敢去北城?” 赵恒说:“朕何时怕死了?” 王继英说:“是呀,皇上什么时候怕死过?今天在城楼上,多么镇定,多么英勇,怎么会怕死呢?” 过了好半天,赵恒才对王应昌挥了挥手,说:“你起来吧。” 二百四十五、惊呼的不只是宋军 王应昌出了大殿,赵恒看着王继英,说:“你这时候来见朕,有什么事吗?” 王继英说:“那边派人来问:皇上对和谈有什么打算?” 经过一天的惊心动魄,赵恒的情绪波动实在太大了,刚才,他几乎处于癫狂的状态,一会儿得意洋洋,一会儿心意仄仄,前一刻还为今天的大无畏沾沾自喜,转眼间就为自己的冒险战战发抖。他的心片刻没有停息过,努力寻找今天的得与失,他就在这得与失中间痛苦地徘徊。 听到王继英询问他对和谈的打算,赵恒才蓦然有所惊醒,渐渐地平静下来,说:“王继忠派人来问的?” 王继英说:“是的,继忠看到皇上了,他很佩服您,称赞皇上不愧是神武圣明的君主,英勇无比。” 赵恒惊喜道:“真的?” 王继英说:“当然是真的,继忠说皇上是一代明君,成就一定会超过汉武,唐宗。” 赵恒笑了笑,说:“契丹皇帝看到朕没有?” 王继英说:“看到了。” 赵恒说:“他怎么说朕?” 王继英说:“契丹皇帝说皇上是一个真皇帝,愿意和皇上共享天下太平。” 赵恒说:“他真是这么说的?” 王继英说:“臣没有半点虚言。” 这时,赵恒想起今天自己站在城楼上的威仪,耳畔又响起山呼海啸的呐喊,那是任何东西也阻挡不住的气势,可以吞并天下,席卷宇内。天下唯我独尊,谁敢与我争锋?赵恒想到这里,不禁豪气干云,说:“和谈之事,以后再议,现在首要的是打败契丹人。” 王继英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皇帝从来没有这么干脆地说过“打败契丹人”,今天怎么说的这么有底气? 王继英看了看赵恒,见他双眼发亮,精神兴奋,便说:“好吧。” 王继英告退,出了大殿。赵恒看着王继英在大殿门口转身不见了,突然,觉得失去了什么。他又把今天发生的事回忆了一遍,慢慢地冷静下来,虽然,他还是十分痛恨王应昌等人不遵守旨意,把他抬到北城去,但他相信他们的初衷并无害他之心。他也明白将士们的欢呼,这只是代表他们对自己的热爱和拥护,其实,改变不了太多的东西。他也知道士气对于军队的重要性,但契丹和宋国的军力对比并不能彻底改变,宋军依旧处于劣势,能守住澶州就不错了。 想到这里,赵恒仿佛看到了真实的自己,原来自己还是一个胆小的孱弱的盲目的人,他后悔自己一时冲动,就回绝了王继英,这是不理智的。决不能把和谈这条路关闭了。他想叫王继英回来,但这么快改变主意,会让他怎么看呢? 赵恒叹息了一声,回内庭去了。 耶律磨鲁古跪在堂下,堂上面坐着耶律隆绪,萧绰,韩德昌坐在一侧,堂下站满了文武大臣。堂上的气氛十分严肃,耶律隆绪怒容满面,韩德昌紧绷着脸,萧绰压抑这怒火。 耶律隆绪说:“磨鲁古,谁让你出兵的?” 耶律磨鲁古低着头说:“是臣擅自出兵的。” 耶律隆绪说:“没有命令,你为什么擅自出兵?” 耶律磨鲁古说:“宋国皇帝就在城楼上,抓住他,就会要回关南之地,想要什么就要什么?” 韩德昌冷哼一声,说:“你抓回来没有?” 耶律磨鲁古不做声,绷着嘴,一副不服输的模样。 韩德昌说:“怎么不说话?” 耶律磨鲁古说:“如果没有宋军冲出来,宋国皇帝早死在我的箭下了。” 耶律隆绪说:“依你说的,宋国皇帝就那么站着让你射死他?” 耶律磨鲁古脸一下子红了,无话可说。 耶律隆绪说:“耶律磨鲁古擅自出兵,该当军法处置,大丞相,该如何惩处?” 韩德昌说:“依律当抽三十大鞭。” 耶律隆绪说:“拖下去,责罚三十大鞭。” 卫士围上来,拿住耶律磨鲁古,往帐外拖。 萧绰说:“慢着,放开他。” 耶律隆绪奇怪地看着萧绰。 萧绰说:“朕想磨鲁古擅自出兵事出有因,宋国皇帝出现在澶州城头,意图激励士气,此时确实应该出兵灭一灭他的威风,磨鲁古做得对,只可惜被宋军打败了,丢了脸面。” 耶律磨鲁古大声说:“臣没给契丹军丢人,臣杀死宋军几百人,我军伤亡不足百人。” 韩德昌说:“打仗的胜败不是以伤亡的人数衡量的。” 耶律磨鲁古说:“那是以什么来衡量的?” 韩德昌说:“是以战争的目的来衡量的,宋国的皇帝来到澶州城楼上,为的是鼓舞士气,这时候,你出兵挑战,宋军杀出城外,并且,杀退了你们,显示出他们的士气和能力,宋军的目的达到了,所以,他们胜利了,而你恰恰送了一个胜利给他们。宋国皇帝本来害怕我们,现在看到他的军队打退了我们,他还会害怕我们吗?如果他不害怕我们,那么,我们对付他就不那么容易了。你说你是不是有罪?” 耶律磨鲁古听了,什么也不说,走出大帐脱下衣服,说:“磨鲁古确实有罪,来吧,抽我三十鞭子。” 萧绰不再说什么,挥了挥手。 帐外鞭子的呼哨声,过了一会儿,卫士将耶律磨鲁古拖了进来,耶律磨鲁古浑身布满了一道道殷红的血痕。 萧绰叹息了一声,说:“扶北院大王回去休息吧。” 耶律磨鲁古道了一声谢谢,由卫士扶回去了。 赵恒出现在澶州城楼上,令契丹君臣有些始料不及,他们都以为赵恒胆小,一定不会过河,来到北城,更不会来到城墙上。 所以,当他们听到宋军欢呼时,不禁为之一惊,萧绰率领众臣,出来观看,看见了黄罗伞下面的赵恒,虽说是模模糊糊的那么一点,但也足够让他们惊骇,让他们对赵恒另眼相看。 耶律隆绪问王继忠,说:“那城墙上站的,真是宋国皇帝?” 王继忠说:“一定是他?” 耶律隆绪说:“你为什么如此肯定就是他?” 王继忠说:“这是礼制所定,除了皇帝,任何人不能用销金御盖。” 萧绰说:“宋国皇帝登上城头,意欲何为?” 王继忠说:“臣以为宋国皇帝是想以此鼓舞士气。” 韩德昌说:“说得对,他就是来激励士气的,太后,你听,那些宋军多么高兴,他们喊得多带劲。” 的确,宋军欢呼声震天动地,潮水般地涌来,澶州方圆百余里,都有他们的呼声在回荡。契丹人听了,都惊骇不已。这个阵势太大了,这到底有多少人在呐喊?仿佛山呼海应,喊声经久不息,似乎宋军已经将他们团团包围,他们已经走投无路了,将很快被宋军消灭,能不能活下来尚且不知道,更别说回家了。几乎所有人面露惧色,惊恐地望着澶州城头。 耶律磨鲁古一气之下,率军冲了出去,没想到被宋军杀了回来,契丹军越显出胆怯来。 此消彼长,萧绰心里很是忧心,她觉得不能再等了,便让王继忠给宋国皇帝捎信,希望尽快和谈。 王继忠半天不做声。 萧绰说:“怎么?你有什么顾虑?” 王继忠说:“臣以为此时宋国皇帝可能不会和谈。” 韩德昌说:“是啊,他刚刚视察了将士,赢得了那么多人的欢呼,现在正是得意的时候,怎么能与我们和谈?” 萧绰说:“你们说的是,但不尽快地和谈,朕担心我军的士气愈发低迷,那就更不好办了。” 韩德昌说:“是啊,现在宋军士气高昂,从今天的交战中可以看出,他们就像变了人一样,从前他们只会婴城固守,但今天他们竟然杀出城来,而且都很凶猛顽强,竟打退了磨鲁古。这是让人没想到的事。” “所以,朕要尽快地与他们和谈。”萧绰说。 王继忠说:“那臣就立即派人过河去,探一探口风。” 萧绰说:“好,尽快去办吧。” 探听口风的人回来,已经是半夜了。王继忠听到他的回报,不禁长叹道:“果然如我所料。” 康延欣问:“是不是他们不想和谈?” 王继忠说:“是的。” 康延欣说:“宋国皇帝这时候正在兴头上,当然不会和谈。” 王继忠说:“是啊,谁都没想到他竟然登上了澶州的城墙,谁给了他这么大的胆气?” 回来的人告诉王继忠说,宋国皇帝是被逼迫才过河,来到北城的。 王继忠听了,忙问怎么回事。 回来的人便将他听到的高琼设计调换侍卫,抬赵恒过河的事说给王继忠听了,还说赵恒因此要杀死王应昌。 王继忠听了,喜道:“这是真的吗?” “千真万确,令兄和赵恒在一起,又看见赵恒要处死侍卫官,是他亲自说情才放了侍卫官的。” 王继忠听了,连忙起身往外走。 康延欣叫道:“继忠,你到哪里去?” 王继忠说:“我去见太后。” 康延欣说:“这么晚了,太后已经睡下了,明天再去吧。” 王继忠说:“不,太后还等着我的消息。” 王继忠说罢出了穹庐,往萧绰的寝宫而来。守卫萧绰寝宫的侍卫有好几层,但都认得王继忠。见王继忠走来,连忙和他打招呼,有的说:“上将军,这么晚还没有休息?”有的说:“上将军,这么晚来找皇太后一定有重要的事。”到最后一层,侍卫说:“皇太后,猜的真是没错,说上将军今天要来找她,你果然来了。” 王继忠低声说:“皇太后睡了没有?” 侍卫摇摇头说:“还没有,等着上将军呢。” 王继忠说:“请给我通报一声。” 侍卫说:“皇太后说了,你来了不用通报,直接进去就行了。” 王继忠走了进去,宫里点着灯,却不甚明亮,王继忠看了好一会儿,才看见一个身影在穹庐中间,那里有一个火炉,正好挡住了灯光,萧绰便在火炉的阴影里,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所以一时没有看清。 王继忠连忙走过去,却发现萧绰低着头,没有发现自己向她走来,原来她已经睡着了。 王继忠不忍叫醒她,退在在一旁站着。却听见,萧绰说:“继忠来了,那边有回信了?” 王继忠心里一惊,皇太后到底睡没有睡着?这时,萧绰抬起头来,看着王继忠。 王继忠连忙上前说:“太后,你怎么就睡在这里?” 萧绰动了动手脚说:“朕现在发现了一个新的睡觉法,像这么睡觉,不做梦。” 王继忠说:“太后,你这么睡觉会着凉的。” 萧绰笑了笑,指着火炉,说:“烤着火呢,着不了凉。” 王继忠说:“太后还是到床上去睡吧,像这样,万一摔倒了怎么办?” 萧绰笑道:“没事,以后朕听你的,在床上睡觉,今天朕不是在等你嘛。” 王继忠心想,幸亏我来了,不然皇太后一夜都不会睡觉的。 萧绰说:“这么晚,来找朕,有什么好消息?” 王继忠说:“算不上好消息,但是很重要。” 萧绰说:“什么消息很重要?” 王继忠说:“宋国皇帝不是自愿到城楼上去的。” 萧绰一下子,睁大了眼睛,说:“赵恒不是自愿到城楼上去的?那他怎么又上了城楼?” 王继忠便把探听到的消息对萧绰说了一遍。 萧绰听了十分惊奇,说:“宋国的大臣还真有办法,不过他们这样做,就不怕赵恒治他们的罪?” 王继忠叹道:“为了国家,这帮臣子已经豁出去了,他们连身家性命都不要了,这是大忠臣呀。” 萧绰点头道:“不错,确实忠心可嘉。赵恒要感谢这帮大臣才是。” 王继忠说:“可是,他没有感谢这些人,反而要杀死牵头的侍卫官。” 萧绰忙问:“有这事?” 王继忠说:“确实不假,家兄亲眼看到的。” 萧绰说:“这个赵恒也是太糊涂了,是非不分嘛。” 王继忠说:“不,宋国皇帝不是是非不分,他是不明白大忠所在。” 萧绰说:“对,这帮人的确是大忠大义之人,看似做了有害他的事,确实对国家赤胆忠心啊。” 王继忠说:“太后,从这件事,可以看出宋国皇帝还是胆怯的,他很快从洋洋得意中冷静下来,这对和谈是有好处的。” 萧绰说:“说的没错,继忠啊,你应该继续跟他们联系,争取早日和谈成功。” 王继忠说:“臣会尽力的。” 萧绰看着王继忠,似乎想说什么,却没张口。 王继忠见了,说:“太后,你去睡吧,臣告退了。” 萧绰说:“你给朕带来了一个好消息,朕可以安稳地睡了,你回去吧。” 王继忠出了穹庐,心里忽然感到一阵轻松。这时几只鸟儿从空中掠过,王继忠抬头看了看天空,夜空竟然黑得有些明亮,像一颗漆黑的眸子,静静地看着他。 王继忠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空气里有些湿润,带着一股清甜的味道,在这凛冽的寒冬里,闻到这股清甜味道,很是特别,王继忠似乎觉得春天的脚步近了。 王继忠回到自己的穹庐里,康延欣还没有睡下,看见王继忠走进来,笑着说:“你回来了?” 王继忠惊讶地说:“你怎么还没有睡?” 康延欣说:“睡不着,等你。” 王继忠说:“你等我干什么?” 康延欣说:“反正睡不着嘛。” 王继忠说:“是不是又胡思乱想了?一天到晚瞎琢磨。” 康延欣说:“我没有瞎琢磨。” “那怎么睡不着?” “就是想你呗,再说,我一个人睡好冷。” 王继忠笑了笑,说:“快睡吧。” 康延欣说:“你呢?” 王继忠说:“我还要写一个东西,明天让侍卫一大早送过河去。” 康延欣说:“那你快点,暖炉我给你放在脚头上。” 王继忠没有说什么,走到案头坐下来,双手伸到暖炉上烤了一下,僵硬的手指头像被什么东西咬噬似的。烤了一会儿疼痛的感觉消失了,只有一股热流在手指间流动着。他提起笔在纸上写着,纸是雪亮的,王继忠眼前仿佛也明亮起来。 康延欣躺在床上,看着王继忠。尽管他的身体不是那么魁伟,但他坐得非常挺直,像一颗松树一样。 看着看着,康延欣的眼睛湿润了,不知怎么,越是在丈夫接近成功的时候,康延欣就越脆弱。近来,她的眼泪越来越不争气,总是不知不觉的溢出,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喜悦和忧伤兼而有之。 她非常珍惜与王继忠的每时每刻。每一刻钟对于她都是宝贵,她要紧紧地盯住他,一刻也不想他从她视线里消失。 康延欣就那样躺在床上,安静地看着王继忠,眼里充满了温馨,满足和快乐,尽管它不时地流露出淡淡的忧伤。 见康延欣还睁着大眼睛看着自己,王继忠问:“怎么还没睡?” 康延欣笑了笑,说:“继忠,你忙吧,我看着你写字。” 王继忠说:“写字有什么好看的?快睡吧。” 康延欣笑道:“是不是我看着,你写不出来?” 王继忠摇了摇头说:“不,你看着我更安心。” 康延欣说:“我可听你说过,你写东西的时候,不能有人打扰,否则,你写不出来。” 王继忠笑道:“那是别人,你在我身边,我反而写得更好。” 康延欣将信将疑,说:“是吗?” 王继忠一边写,一边说:“是的。” 康延欣说:“这就奇怪了。” 王继忠说:“我也觉得很奇怪,但就是这样,换了别人,我一个字也写不出来。” 康延欣笑道:“这是不是说明你不在乎我了?” 王继忠惊讶地望着康延欣,叹道:“延欣,你要我怎么向你说你才相信?” 康延欣立即笑起来,说:“好了,我相信,我跟你说着玩的。你写吧,我真的要睡了。” 康延欣说罢,转过身去,一滴泪水从眼角流出来。幸福就是这么简单,一直包围自己,只是没有感觉到罢了。 王继忠终于搁下笔,伸了伸发酸的躯体,脱了衣服,钻进被窝里,温暖的气息立刻包围了他。康延欣转过身来,紧紧地抱住他,一股温馨的气息吹拂他的脸颊,猛烈的心跳撞击着他的胸脯。 王继忠听到她的略显急促的呼吸声,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吻着她光洁的额头。她一动不动地,但王继忠感到她在微微地颤抖,她似乎有点手足无措。王继忠拍了拍她的后背,说:“睡吧。” 康延欣并不满足于此,那双手在王继忠身上游动着,滚烫的嘴唇贴在他的脸上,脖子上,胸脯上。 “你个小马驹,想干什么?” “春天来了,该出来撒撒欢儿了。” “现在还是冬天呢。” “那是我的春天。” 于是,王继忠,康延欣回到了广袤的大草原上,风和日丽,天空一碧如洗,地上绿草茵茵,流水潺潺,野芳发而幽香,佳木秀而繁阴。两匹马儿并头而行,嗅着鼻子,挨着脸庞。在春天里打滚,撒欢,累了就躺在柔软的草甸上,息歇,嗮太阳。当然,来一阵细雨,也没关系,润湿的空气里,含着花的芬芳,更增添了春的气息。 “继忠,我像回到了潢川,河两岸的草绿的亮眼。” “是吗?” “难道你没有这个感觉?” “没有,我看到两匹小马驹。” “小马驹?都快老掉牙了,你也不害臊。” “本来就是小马驹,什么也不懂的小马驹。” 王继忠说罢,吻了吻康延欣的发亮的眼睛。 康延欣将手放在王继忠的胸脯上,结实的胸肌像鹅卵石一样光滑而坚硬,那里面蕴藏着巨大的力量。 “小马驹,回去以后,你想干什么?” “我还没有想呢,你呢?” “我什么也不想干。” “总得做点事吧。” “什么也不想干,真的,什么也不想干。” “你是不是太累了?” “有一点,不过,这不是原因。” “那是为什么?” “就是想陪着你,一刻也不离开你。” “没出息。” 康延欣伸手紧紧搂着王继忠。 二百四十六、决心议和 次日,天蒙蒙亮,王继忠就起来了,叫来去了河对岸两次的侍卫,拿出一封信,让他给王继英送过去。 侍卫拿着信走了。康延欣打来洗嗽的热水,王继忠匆匆地洗嗽毕,康延欣已经热好稀饭,端过来了。 “今天只有一点稀饭,将就吃一点吧。”康延欣将稀饭塞进王继忠手里,一副抱歉,难过的样子。 王继忠喝了两口,抬头见康延欣坐在他的旁边,说:“你怎么不吃?” 康延欣说:“我等一会儿吃,我又不急着上朝。” 王继忠说:“是不是没吃的了?来,拿碗来。” 康延欣坐着不动,说:“哎,你快吃吧,罐子了还有,多着呢。” 王继忠放下碗,站起来,说:“我上朝去了。” 康延欣说:“好好好,我盛出来你看,看我有没有说假话。” 康延欣说罢,起身朝后面走去,并说:“你吃呀,吃了,好早点上朝。” 王继忠见康延欣端碗出来,只见她碗里满满的一碗清水,几粒米沉在碗底。 康延欣看了王继忠一眼,说:“我一会儿要到皇太后那儿去的,她那里有好多吃的。” 王继忠说:“你别说了,皇太后这几天也在喝稀饭了。” 康延欣低声说:“是的,皇太后这几天都没吃好,一天只吃两顿,前天想吃胡饼,我洗了几条装面粉的袋子,才勉强做了一个胡饼,皇太后吃得可香了。” 康延欣说罢,眼泪汪汪的。王继忠将剩余的稀饭倒进康延欣的碗里,说:“现在,粮草不继,将士们都在忍饥挨饿,我们到了非常危险的时刻。” 康延欣说:“所以,你都急得睡不着觉?” 王继忠说:“我只希望早点结束战争,早点回家。” 王继忠说罢,低头出了穹庐,朝大帐走去。 大帐外已经聚集了好多人,那里有一个小帐篷,专门用以大臣们等候上朝时息歇的。里面生了两盆炭火,红彤彤的,帐篷里十分热乎。 高正和韩杞早到了,二人低声说着什么,看样子,有过争吵,但现在好了,只是余烬未灭,看见王继忠走进来。 高正说:“王大人,你来的早呀,正好我有事要请教你。” 王继忠笑道:“高大人说哪里话,有什么话就直说。” 高正说:“昨天,宋国皇帝上了城楼,宋军都欢呼雀跃,很是振奋,我以为和谈没戏了,你以为他还会不会和谈?” 王继忠看了看韩杞说:“这么说,韩大人是不是觉得还会和谈?” 韩杞说:“我觉得应该看皇上是不是真想和谈?” 这时,耶律课里说:“韩大人这是什么话?什么叫皇上真心和谈,难道让皇上求着他们和谈不成。” 韩杞说:“我没有这个意思。” 耶律课里说:“那你是什么意思?” 韩杞一时无法解释。 王继忠连忙说:“指挥使大人觉得应该不应该和谈?” 仗打到这个份上了,明眼人一眼就可以看出契丹军处境艰难,再打下去,只怕有倾覆之险。 耶律课里的脸红了,求和从他嘴里说出来,无异于打他的耳光,耶律课里没说什么,走到一边去了。 韩杞说:“王大人,我觉得和谈还有希望。” 王继忠说:“何以见得?” 韩杞说:“究竟凭什么?我也说不清,只觉得和谈对两国有好处,对天下百姓有好处,为什么不和谈呢?” 高正笑起来,捂着肚子,看着韩杞。 韩杞说:“高大人别发笑,这有什么好笑的。” 高正说:“你说的就是几岁孩子说的话,所谓得势不饶人,现在,我们处境艰难,宋军士气高涨,他们能饶过我们吗?” 耶律老君奴说:“我不要他们饶过我们,大不了跟他们拼了。” 高正回头看了耶律老君奴一眼,不做声了。 王继忠说:“都像太尉这样就好了,可是,我们一个人拼了,死了无所谓,现在最重要的是要把皇上、太后,还有几十万将士带回契丹去,总不能把他们留在宋国吧。” 耶律老君奴看了看王继忠说:“你说怎么办?” 王继忠说:“两条路,一是跟他们和谈,二是打回去,反正不能再向前走了。” 王继忠说完,都沉默下来。 这时,大帐门帘掀开了,舍人唱道:“百官入朝。” 众臣,依次进入大帐,分班站立。不一会儿,萧绰,耶律隆绪,韩德昌进入大帐,上首坐了。 群臣朝拜毕。耶律隆绪便开口说:“各位卿家,昨天的事,你们都看到了吧,都有什么想法?” 萧排押说:“昨天,宋国皇帝登上城头,对我军的士气是一个很大的打击。” 耶律课里说:“是啊,皇上,我军听了宋军的呼喊声,都很害怕,好像四面八方都是宋军,以为我们被宋军包围了,担心回不了契丹了。” 韩德昌说:“胡说八道,宋军什么时候包围了我们?现在是我们围住澶州,围着他们。” 耶律课里说:“是啊,但是军士不相信,方圆百余里,都是他们的呼喊声,这阵势真够吓人的。” 韩德昌说:“回去后要对将士们说,宋军没有包围我们,他们也不可能包围我们,我们一定会回去的。” 萧排押说:“可是,现在几乎没有人听这些,军中断粮,将士们忍饥挨饿,他们说若不是被包围了,怎么粮草运不过来,所以,很多将士宁可相信自己的瞎判断,也不肯听我们的解释。” 耶律老君奴说:“是啊,现在首要问题就是粮草,没有粮草,我们再怎么说,也是枉然。” 萧排押说:“现在,宋军气势旺盛,我军士气低落,这是一个很大的问题呀。” 韩德昌说:“确实如此,诸位也没有好办法?” 耶律隆绪说:“朕的意见还是打过黄河,到河那边去筹集粮草。” 耶律老君奴说:“臣赞成皇上的意见,到河那边筹集粮草,或者直接攻打汴梁。” 萧绰说:“你觉得我们还有能力打下汴梁吗?” 耶律老君奴看了看耶律隆绪,不能回答。 萧绰看了看耶律隆绪说:“皇上是不是觉得有能力打下汴梁?” 耶律隆绪也不能回答。 萧绰说:“看来你们都觉得没有把握。” 耶律隆绪说:“可以打一下试试。” 萧绰忽然厉声说:“试试?你这是拿将士们的性命开玩笑,诸位想一想,我们一路上到底攻下几座城池?威虏军,北平寨,保州,瀛州,莫州,霸州,大名府,到现在的澶州,哪一个不是让我们碰得头破血流,损兵折将,花了最沉重的代价,最后不得不放弃。难道,这么多城池都没有打下来,就能打下宋国的都城?你们哪个相信?” 萧绰说罢,回头看着堂下的大臣们,堂下鸦雀无声。 萧绰说:“朕说这话不是给大家泄气,朕是要让大家有一个正确的认识,我们不能再冒进了,现在,我们待在黄河北岸,威慑宋军,这就够了,再过黄河连回家的路都没有了。” 高正说:“启禀皇太后,刚才上将军说我们现在只有两条路可走。” 萧绰问:“那两条路?” 高正说:“一条路是继续与宋国和谈,另一条就是撤回契丹。” 萧绰看了看堂下,说:“诸位以为如何?” 萧排押说:“臣也觉得现在只有和谈和回撤是最好的选择,但是就这样撤回去,一定损失巨大,我军现在疲惫不堪,士气低落,如果遇到沿途阻拦,再加上后面的追兵,即使回到契丹也只怕剩不到一半人马。” 高正说:“但是只怕这时宋国不会跟我们和谈。” 萧排押说:“是呀,现在宋军士气正旺,会和我们和谈吗?” 韩德昌不无忧虑地说:“他们说的对,我们还是要做好撤军的准备。” 萧绰说:“我们是要做好两手准备。” 韩德昌说:“若想撤退,就要让秦王率南京守军接应。” 萧绰说:“好吧,你通知秦王,让他做好准备。不过大家也不要对和谈灰心,昨天朕得到信息,昨天宋国皇帝登上城楼,并非自愿的,是被一帮大臣抬上城楼的。” 众臣听了,面面相觑,都觉得不可思议。 韩德昌也觉得不可能,说:“堂堂一国之君,怎么会被一群大臣们抬到城楼上去?” 萧绰说:“这是千真万确的事,王继忠派出的人打听到的确实消息,赵恒因此,还发了火,回去后还要处斩侍卫官。” 韩德昌说:“真是这样,和谈大有希望。” 王继忠说:“太后,臣今天一大早又派人过河去了,臣给宋国皇帝写了一封信,臣想他很快就有回应。” 萧绰笑道:“你做的很好,你们也做好准备,争取和谈成功。” 王继忠说:“现在,閤门使丁大人已经去了西夏,谈判之人,臣想请韩杞大人参加。” 萧绰笑道:“很好,朕也是这么想的,还有,让姚东之也加入谈判吧。” 耶律隆绪说:“太后,现在这样安排谈判的事,是不是为时过早了?” 萧绰说:“不早了,我们已经推迟了好多天了。” 萧排押说:“可是粮草怎么办?” 萧绰说:“粮草正在来的路上,这两日就可以到达。” 萧排押吃惊道:“臣可听说粮草还没到瀛州,怎么这么快就会到澶州?” 萧绰说:“那就先等等,朕想办法。” 群臣都看着萧绰,一脸吃惊,不相信的样子。 在宋国的朝堂上,宋国的大臣们也是一脸这副模样。 对于赵恒提出的议和,他们甚是吃惊,怎么也想不到他这么快就要与契丹人谈判。 高琼说:“皇上,你怎么突然要和契丹人和谈?” 赵恒瞟了高琼一眼,说:“这不是朕心血来潮,是早就定好的计策,年初,朕就派人与契丹协商了,在高阳关时,朕又派人去与他们谈了,两国和平,利国利民,有什么不妥吗?” 高琼说:“可是皇上昨天刚刚去了北城,现在我军士气高涨,正是打败契丹人的时候呀?” 赵恒皱了皱眉头,说:“说的没错,朕昨天是去了北城,也看到了军民的士气,朕很欣慰有这么好的军民。正因为这些军民太好了,朕不忍心他们遭到意外,死于非命。” 寇准说:“皇上,您千万不要意气用事呀,现在正是打败契丹人的最好时机,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皇上要珍惜这个机会呀。” 寇准说罢,立即便有很多大臣附和。 赵恒说:“你们说的最好时机,在哪里?大家说出来朕听听?” 李继隆说:“皇上,形势确实有利于我们,首先,我军士气已经压倒了契丹军,再就是契丹军连连征战几个月,人马的疲惫不堪,他们的粮草辎重已经告罄,臣听说他们已经没有粮食吃了,部队开始杀马充饥,他们坚持不了几天了,皇上,现在真的是战胜他们的大好时机。” 赵恒说:“说的真有道理,这些难道朕不知道吗?” 李继隆说:“皇上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与他们和谈?” 赵恒说:“想必诸位都知道,契丹人从前打仗都是不带粮草辎重的,他们都是以打草谷,供应部队生活,但今年他们很少出来打草谷,宁愿忍饥挨饿,也不掠夺人民的财物,这是为什么?因为他们不愿意杀戮了,想求得真正的和平。其实他们想解决粮草很简单,随便派一支军队就可以掠夺到他们想要的粮草。我们真能饿死他们吗?” 李继隆不说什么了。 赵恒说:“朕已经得报,黄河很多地方已经封冻,契丹人可以随时过河,两日就可以到达汴州城下,诸位谁能担保汴州不失?” 寇准说:“皇上,放心,汴州有王旦守着,契丹人攻不破的。” 赵恒说:“即使如你所说,你就忍心我们这么多年经营好的都城,被他人蹂躏,摧毁?” 说到这里,群臣都不做声了,他们的家都在这个花园般的都城了,怎么舍得被人破坏,损毁? 陈尧叟说:“臣觉得和谈是一条很好的路。” 冯拯立即附和道:“皇上说的对,我们不能激怒契丹人,真把他们逼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对谁都没有好处。和谈才是最好解决问题的办法。” 寇准见赵恒已经决心和谈,自己再坚决阻拦,就会忤逆圣意,虽然,昨天他们的计谋得逞,把皇上抬到北城城楼上去了,但已经激怒了他,从此在他心里种上了猜忌的种子,这粒种子一经发芽,自己就不会再获得皇上的信任了,所以,从表面上看来,他们是获胜了,其实他已经失败了,而且败得很惨。这在寇准以后的生涯里,得到了证实。 寇准说:“既然皇上觉得和谈更有利,那就派人和谈吧,不过臣觉得,我们还要作两手准备,如果契丹人要价太高,就坚决不能答应,还是准备打仗,召集四方之兵前来助阵,围剿。” 赵恒说:“说的有道理,卿去办吧。” 寇准问:“皇上是不是已经想好了和谈之人?” 赵恒看了看寇准,说:“卿家可有合适之人?” 寇准说:“曹利用先前两次出使契丹,和他们已有接触,是一个不错的人选。” 赵恒说:“朕也是这么想的。” 其实在上朝之前,赵恒已经召见了王继英。王继英正好接到王继忠的信,他把信给赵恒看了。 赵恒说:“朕正有此意,这次和谈一定要成功。” 王继英说:“皇上真要和谈,就要下定决心。” 赵恒说:“朕早就有心和谈,但朝中很多人反对和谈,朕不得已呀。” 王继英说:“皇上,臣觉得现在正是和谈的好时机。” 赵恒说:“此话怎讲?” 王继英说:“昨天皇上行幸北城,我军大受鼓舞,士气高涨,威慑敌人,这时谈判,敌人必不敢开价太高。” 赵恒说:“说的对,朕不能再错过这个时机。” 王继英说:“既然皇上下定决心,那就速派人前去谈判。” 赵恒说:“卿以为派谁去合适?” 王继英说:“臣还是觉得曹利用最合适。” 赵恒说:“好,这事就这么定了。” 于是,宣曹利用上殿。谁知曹利用已在殿外候着,听到宣召,立即进入大殿。很多大臣还是第一次看到曹利用,只见他器宇轩昂,谈吐从容,思维敏捷,举止大方,眉宇之间有凛然之气,慷慨之中有不屈之志,地位虽底,却毫无胆怯之色。赵恒见了甚喜,欲付与和谈之事,可是这次和谈实在非同一般,担心他难堪大任,便问:“这次契丹倾国而来,欲灭我国,而今求和,不是求地便是索贿,卿将如何?” 曹利用说:“契丹觊觎关南之地已久,这回必然还会索取,这绝不能答应。” 赵恒说:“关南之地本来就是中国领土,只是石敬瑭卖国,割让给了辽国,已很早就回归中国了,岂能再给他们?” 曹利用说:“据臣看来,契丹若无所得,是不会退兵的。” 寇准怒道:“不退兵,就把他们打回去。” 曹利用说:“下官只是实话实说。” 寇准说:“你想给他们什么?” 曹利用说:“下官什么也不想给他们,但是下官做不到,宰相大人若是觉得下官不能胜任,可以另择他人。” 王继英说:“寇大人,谈判还没开始,契丹人究竟想要什么都不知道,何必如此性急呢?” 寇准说:“我就是不明白,如此大好形势,为什么要与他们和谈呢?” 冯拯说:“寇大人阻拦和谈,怕是有别的什么企图吧。” 寇准怒道:“无耻小人,我寇准堂堂正正做人,有什么企图?” 冯拯说:“寇大人若是堂堂正正,为何调换侍卫,把皇上抬到北城去?” 寇准说:“为了社稷,做得光明磊落,心安理得,不怕你们说三道四。” 冯拯撇撇嘴说:“为了社稷,说得真好听,只怕是沽名钓誉吧。” 赵恒说:“不要再说了,朕决心已定,与契丹人和谈,任何人不得阻拦。” 李继隆说:“皇上如何答复他们呢?” 赵恒说:“汉朝以金银珠宝,丝绸布帛赐予单于,换取和平,朕是不会吝惜财帛的,但如果他们非要土地不可,朕宁愿倾尽全国之力与之一争。” 曹利用说:“请陛下放心,臣就不会丢失国家一寸土地,如果有辱使命,绝不生还。” 赵恒大喜,遂以曹利用为閤门使,崇义副使,带着他的亲笔书信,前往契丹大营。 王继英将曹利用送到黄河岸边,在船上摆了几个酒菜,二人便在船上对饮起来。 曹利用端着酒杯,说:“王大人,有什么话,尽管吩咐。” 王继英说:“该说的朝堂上已经说了,我摆这桌酒,一是为你送行,二是期待你有好消息。” 曹利用一口将酒饮下,说:“属下不会让大人失望的。” 王继英也端起酒杯一口喝下一满杯酒,放眼看着黄河,神情凝重,不发一言。 曹利用说:“大人在想什么?” 王继英叹息道:“我不知道我这样做是不是对的?” 曹利用不解地问:“大人有什么顾虑吗?” 王继英说:“自古以来,主战才能获得人们赞赏,主和要么被骂成卖国求荣,要么被骂成苟且偷安,我不知道会被人骂成什么。” 曹利用也叹息道:“自古被人误解的人,何其多也,秦皇汉武,英明神武,功劳盖世,尚且遭人讪谤,诋毁,孔丘,孟轲一代圣人,道德文章,千秋典范,仍然免不了宵小腹讥笔伐。大人为天下百姓着想,寻求天下太平,何必在意荣辱得失?曹利用也是一样,只要和谈成功,有利于天下苍生,我就是死在契丹大营,或者到时候被皇上砍头,都无所谓了。” 王继英端起酒杯,说:“说得好,喝了这杯。” 曹利用端起酒杯与王继英碰了一下,二人一同举杯,一口饮下。王继英便下了船,挥挥手,说:“开船吧。” 船开了,曹利用大声说:“王大人,有什么话对令弟说吗?” 王继英说:“没什么话,你们好好谈判,我等你们的好消息。” 二百四十七、耶律汀的计策 丁振来到灵州,当即求见李德昭,但寺人告诉他,大王不在宫内。 丁振忙问他去哪里了? 寺人说:“出去打猎,去无定所。” 丁振便请求觐见王太妃。说罢拿出一锭银子塞进寺人手里。寺人得了银子,进入皇宫,不久便来说,王太妃有请。 耶律汀在思燕堂接见了丁振,询问了辽宋交战形势。 丁振说:“自我契丹大军出征以来,横扫宋军,势如破竹,深入宋国境内数百余里,攻城拔地,歼敌无数。” 耶律汀听了,微微点了点头,说:“契丹军英勇神武,战果辉煌,可喜可贺。” 丁振说:“这都是皇太后指挥有方,将士用命取得的。” 耶律听笑道:“不错,皇太后英明,自然胜券在握。” 丁振本欲说明来意,无奈耶律汀只是一个劲地夸赞契丹军英勇,皇太后英明,说得丁振根本不好意思说出求援的话来。坐了一会儿,只好起身告辞。回到驿馆,忽然醒悟过来,原来自己中了耶律汀的圈套。 李德昭,耶律汀都是精明之人,哪有不知道战场的形势?自然也知道他的来意。只是故意询问,看他如何回答,若是说形势乐观,正中他们不出兵的下怀。 偏偏自己说出了契丹军大胜的消息,耶律汀一下子抓住了机会,一个劲地称赞,不容他开口了。 丁振懊恼极了,为什么自己挖了这个坑,这该怎么跳下去呢?契丹军既然大胜,还有什么理由请求西夏出兵?耶律汀自然是知道契丹现在的境况,说不定耶律汀还在生气呢。 耶律汀的确有些生气,这个丁振究竟想干什么?都到这个时候了,还在吹嘘。自从契丹南征以来,西夏就派出了很多探子打探交战情形,契丹军的每次行动都在他们的掌握之中。耶律汀对契丹军目前的处境非常担忧,曾与李德昭商量了几次,要出兵相助,但李德昭却以李继迁临终嘱咐为由,拒绝出兵。 原来李继迁临死之际,嘱咐李德昭归顺大宋,所以,李德昭继位伊始,就派王旻向宋国呈上降表,乞求归顺,宋国答应了他的请求。李德昭韬光养晦,自此不与宋国为敌。 耶律汀没有办法,无法说服李德昭,心里十分着急。 李德昭说:“王太妃,你也不要太着急,契丹军势力雄厚,虽然遭遇粮草困难,但以皇太后之英明,会很好解决的。再说,他们又没派人来请求我们出兵,我们若是出兵相助,且不说得罪宋国,万一打乱了契丹的计划,那就不好了。” 耶律汀想了想,觉得李德昭说的也有道理,皇太后没有派人来求援,说明他们或许不需要帮助,再说,能不得罪宋国,岂不更好。 可是,现在太后的使者来了,情况紧急,但他却在这里谈形势大好。幸亏李德昭没有听见,否则,他断然不会出兵。 不,一定要向耶律汀说明情况。 丁振又来到后宫求见。 耶律汀故作惊讶地问:“丁大使,这么急见哀家,又有何事?” 丁振跪下来,说:“王太妃,请帮帮契丹吧。” 耶律汀说:“丁大使,你怎么这样,契丹怎么了?” 丁振说:“契丹形势危急,皇太后焦急万分,所以派臣来求助王太妃出兵帮助契丹,帮一帮皇太后。” 耶律汀不悦道:“你刚才不是说契丹军形势大好吗?怎么这么快就变了?” 丁振说:“刚才是我吹嘘的。” 耶律汀怒道:“好你个丁振,皇太后派你来求援,你却来吹嘘,你险些误了大事,你知道吗?” 丁振说:“我该死,只想着契丹的脸面,所以,没有说出契丹军的困境,请王太妃见谅。” 耶律汀说:“你们的困境哀家已经知道一二,哀家只想知道皇太后的情况怎么样?” 丁振说:“皇太后的身体看起来尚好,只是过于劳累,而且上了年纪,精力有些跟不上。” 耶律汀十分伤感,说:“皇太后一生操劳国事,其实像她这个年纪,也还不算太老,可是,我听人说她身体看起来不是太好了。” 丁振说:“皇太后是个强人,从不在臣子面前显出老态,其实大家都知道,她是强撑着,尤其是这次南征,转战千余里,实在把她累得够呛。” 耶律汀说:“好了,你说说哀家应该怎么帮你们?” 丁振说:“皇太后请你出兵相助。” 耶律汀说:“这恐怕很难办,你应该知道西夏已经归降宋国了。” 丁振说:“我知道,但我也知道西夏并不是心悦诚服,不过是韬光养晦,借此休养生息罢了。” 耶律汀说:“无论如何,他是不会出兵伐宋的。” 丁振说:“皇太后说了,不需要西夏直接出兵,只要陈兵边界,即可。” 耶律汀摇头道:“即使这样,他未必肯答应。” 丁振说:“这该怎么办?契丹军现在处境艰难,皇太后期盼着西夏出兵,她还让我带来了五万两白银作为军资,以解契丹之困。” 耶律汀说:“看来契丹军处境的确不妙,你先回驿馆去,让哀家想一想。” 丁振说:“我能不能见一见西平王?” 耶律汀说:“你听哀家的口信。” 丁振只好回到驿馆,等候耶律汀的召唤。 次日,吃罢早饭,宫里来人叫丁振入宫,丁振连忙跟着寺人进入宫中。李德昭坐在大殿上,耶律汀在一侧坐着。平时,耶律汀很少出现在朝堂上,她的出现让众臣有些吃惊,肯定有大事要发生了。 直到丁振来到朝堂上,众臣才知道,王太妃娘家来人了。 自从上次,契丹来联合西夏共同伐宋,闹得不愉快之后,西夏对契丹就有了抵触情绪,觉得契丹仗势欺人,也推动了李德昭倒向了宋国。从此李德昭心生芥蒂,与契丹貌合神离,却与宋国越走越近,虽然李德昭只是假投降,但从此他也少了一份担忧。 不过李德昭虽然受了契丹的气,心里多少有些憋屈,但也不敢得罪契丹,还是像他父亲一样,愿做契丹的臣子,为上国的藩篱。 对于李德昭的行为,耶律汀也无可奈何,毕竟她的势力还不够强大,而且,从长远的眼光来看,李德昭的做法符合西夏的利益。李德昭这种两头讨好,两不得罪是西夏夹在两个大国之间的最好生存方式。 李德昭对耶律汀是尊敬的,甚至是孝道的,他允许她拥有自己的一支军队,这是其他任何嫔妃都没有的特权。 因为李德昭的尊敬和孝道,耶律汀很受感动,对李德昭也是全心全意的支持,朝堂上的事她也很少过问,只有有大事的时候,李德昭才请她上朝,在朝堂上设一张凳子,让她坐着听政。 但今天不是李德昭请耶律汀上朝的,是耶律汀连夜把李德昭从猎场请回来,自己坐上朝堂的。事先,耶律汀已经向李德昭说明了契丹使者来的意图。 李德昭为难地说:“王太妃,我们刚归顺了宋国,怎么这么快就翻脸?” 耶律汀说:“哀家也知道大王为难,这不是请你回来商量嘛。” 李德昭说:“王太妃是怎么想的?” 耶律汀说:“哀家觉得大王还是先见一见契丹使者再说。” 李德昭说:“当然要先见一见。” 丁振见了李德昭。李德昭说:“上国现在正与宋国交战,上使这时候来我西夏,有什么事吗?” 丁振说:“大王,我是奉命来请求您出兵的。” 李德昭说:“怎么?契丹军遇到什么麻烦了?” 丁振说:“实不相瞒,我们是遇到一点小麻烦,主要是进军太快,战线拉得太长,粮草辎重转运困难,部队粮草接济不上。” 李德昭说:“粮草辎重接济不上,我也没有办法,西夏今年收成不好,没有更多的粮食,即使有粮食,也运不过去呀。” 丁振说:“我们皇太后知道西夏今年收成不好,所以特命我送来五万两白银帮大王渡过难关。” 堂下听说契丹送来五万两白银,立刻议论开了,说这下可以一解燃眉之急。说还是契丹好,出手大方,不比宋国只想瓦解西夏人心,对一些部落首领封官许愿,送钱送物。而对王室只是许诺,封一个虚职。当下便有人建议联合契丹,与宋国开战。 李德昭半天不说话,等众人议论完了,才开口说:“孤说你们这些人鼠目寸光,一点蝇头小利就把你们收买了,忘了我们既定的国策,忘了先王临终的嘱咐。” 众人不做声了。 丁振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李德昭说:“你笑什么?” 丁振说:“我笑大王说众人目光短浅,焉知自己的眼光也不长。” 李德昭说:“我如何眼光不长?” 丁振说:“我想大王一定知道魏,蜀。吴三国的故事吧。” 李德昭说:“孤自幼读书,三国志读了好多遍,怎能不知三国之故事?” 丁振说:“大王既然读过《三国志》,你可知道吴国是怎么灭亡的?” 李德昭说:“当然是孙皓荒淫无度,朝纲败坏,最后被晋国灭亡的。” 丁振说:“错,看来大王还是没有读懂《三国志》。” 李德昭说:“那你说吴国是怎么灭亡的?” 丁振说:“诸葛亮隆中对有言,外结孙权,内修政理,这就是说结盟的重要所在,三国鼎立,缺一不可,蜀灭,则吴国不能独存;吴灭,蜀国也将不保。现契丹,宋国,西夏就如魏,蜀。吴三国鼎立一样,大王试想,假如契丹遇到麻烦,西夏还能存活吗?宋国腾出手来,全力对付西夏,西夏抵挡得住吗?” 李德昭沉默了,半天才说:“孤已经与宋国有了和约,怎么背叛?” 丁振说:“不需大王出兵攻打宋国城池,只要大王陈兵境上,往来活动就行了。” 李德昭说:“这也恐怕不好吧,李德昭是个将信用的人,违背先王的遗志。孤做不到。” 丁振焦急地看着耶律汀。 李德昭也看着耶律汀,他实在十分为难,为了西夏百年大计,他需要隐忍,所以,委曲求全,低头投降宋国,结束数十年的战争。现在问题的确如丁振所说,如果契丹不在,宋国将全力对付西夏,西夏也将不保。究竟出不出兵,他实在拿不定主意。 耶律汀说:“哀家有一计,可能能够帮助到契丹,又不得罪宋国。” 李德昭忙问什么计策? 耶律汀说:“潘罗支,六谷部落依附宋国,前不久,害死了先王,此乃杀父之仇不能不报,现潘罗支已死,宋国封厮铎继承首领之位,厮铎贪鄙无能,正是大王报仇雪恨之时。” 李德昭连忙说:“好主意,孤明白了,六谷部落归附宋国,受到我军进攻必会向宋国求援,攻击厮铎,就是攻击宋国,让宋国兼顾之忧,这便支援了契丹,同时,又让宋国无话可说,毕竟杀父之仇不能不报。” 耶律汀说:“我想宋国绝不会为了一个厮铎与大王撕破脸吧。” 李德昭说:“王太妃这个主意太好了,这叫什么?一石三鸟,对不对?” 耶律汀说:“不仅如此,还能帮助大王实现自己的愿望。瓜州,沙洲,甘州,肃州,西域将尽归大王所有。” 李德昭大喜,遂让丁振回去,告诉皇太后,他将很快兴兵讨伐厮铎,请皇太后静候佳音。 占领西部,建立西夏王国,一直是党项人的愿望。李继迁一生与宋国作对,直到临终之际,才认识到向东发展,是非常渺茫的。西夏要想强大,唯有向西才是出路,占领瓜州,沙州,甘州,肃州,臣服西域,有了这一片广大的区域,西夏才有立国之本。因此,李继迁不顾世仇,叮嘱李德昭归顺宋国,腾出手来全力经营西部。 李德昭很早就认识到经营西部的重要性,李继迁还在的时候,他就上言,劝李继迁暂时与宋国和好,等拿下西部诸州,养足民力之后,再来与宋国决战,可惜,李继迁没有听从他的建议。直到临终才醒悟过来。 李德昭经营西部的最大障碍,是六谷部落。这支部落与李继迁有着深仇大恨,本来他们一直游牧于河套的那片水草丰美的大草原上。但是,遭到了李继迁驱赶和屠杀,只得退于山谷之中。失去了家园的六谷部落,对李继迁恨之入骨,投靠了宋国,接受了宋国的封赐。 宋国派出了军事人员对六谷部落进行了培训,最后杀死大仇人李继迁。但这个大仇也从此结下了。 李德昭继位以来,害怕宋国趁机派兵围剿,就向宋国上了降表,臣服于宋国,因为六谷部落同样臣服于宋国,李德昭便一时不好下手。如今时机已到,宋国正全力对付契丹的进攻。大部分兵力东调,西部空虚,无力支援六谷部落,正好趁机灭掉六谷部落,扫清这个大障碍。 李德昭点齐人马,出了灵州,向六谷部落杀来。 丁振看到西夏大军出了灵州,才匆匆忙忙地赶回去复命。他不知道他这次的使命究竟完成得怎么样?李德昭的出兵的作用有多大,他不清楚。不过他很佩服耶律汀的。无论怎么说,李德昭出兵了,自己回去好歹可以交差了。 回到西京,丁振就听说,李德昭已经开始进攻析浦和游龙钵,六谷部落首领厮铎抵挡不住,连忙派人向宋国求援去了。宋国边境将领也飞书朝廷,陈述保护六谷部落的厉害。很多人认为,如果任凭李德昭消灭六谷部落,发展壮大,那将是贻害无穷。 丁振得知消息,就放心了,这比李德昭陈兵境上要好得多。 但从澶州传来的消息却让人揪心,部队已经断炊了,将士们只能煮牛皮,羊皮,马皮充饥。 契丹军外出抢劫的事件,屡有发生,皇太后处置了几个抢劫的士兵,但仍然阻止不了抢劫暗潮。饥饿的躯体由于缺乏营养,都是有气无力的,渴求的目光四处寻找可以果腹的东西。为了一块肉丁,几个人大打出手,消耗的能量比补充的能量大得多。 西京近来也不安宁,自上次兵败之后,宋军常来进攻,双方在雁门关一带打了几次大仗,互有胜负。但宋军挟寒光岭得胜之威,气势逼人,而契丹军却士气低迷,只能凭险固守,不敢主动出击,昔日的威风荡然无存。 耶律乌不吕完全成了打败的公鸡,一蹶不振,成天喝酒买醉,把军务都交给刘继兴打理。将士们见耶律乌不吕这副模样,既焦急又无可奈何,最后,上梁不正下梁歪,也都懒散,毫无斗志。 丁振回到西京的时候,西京就是这副模样。丁振见了十分揪心,他跟耶律乌不吕谈了两回,劝他振作起来,耶律乌不吕嘴里答应,但一回到家里,又醉成一团烂泥。 丁振没办法,想立即前往澶州报告这边的情形,无奈西京的确让他不放心,便自己做主,给澶州写了一封奏折,派了一个人送过去,自己暂时留在西京,督促耶律乌不吕管理军中事务。 自从兵败之后,耶律乌不吕就一直在等待朝廷处罚的消息,但处罚一直没有下达。耶律乌不吕像一个待审的囚徒,不知道自己最终的结果是什么样的,自暴自弃,度日如年。 因为丁振经常出使西夏,耶律乌不吕也一直在西京供职,一来二去,二人便熟悉,成了好朋友。因此,耶律乌不吕现在的状况很令丁振担忧。 这天耶律乌不吕又来找丁振喝酒,丁振看了看一嘴酒气的耶律乌不吕,便要了几个酒菜,二人就你来我往的对饮起来。 喝着喝着,耶律乌不吕竟然哭了起来。 丁振放下酒杯,说:“耶律兄,你这是怎么了?” 耶律乌不吕哭道:“兄弟,是我无能,辜负了皇太后,皇上的期望呀。” 丁振说:“耶律兄,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已经无法挽回了,你只有将功补过才对呀。” “将功补过?怎么将功补过?” “耶律兄,要做的,就是要守好山西,把山西守好了,皇太后安心了,你就立大功了。” “这些我都知道,但是将士们都垮了,现在就是怕宋军,不敢和宋军交战。” “耶律兄,恕我直言,我看怕宋军的不是将士们,而是你自己。” “是我自己?” “对,是你被宋军打怕了,耶律兄,不就是打了一次败仗吗,用的着这么灰心丧气吗?” 耶律乌不吕叹息了一声,说:“兄弟有所不知,皇太后本来寄希望于我,让我送粮草去澶州,以解澶州燃眉之急。可是------我知道我犯了大罪,会受到处罚,只是这处罚迟迟没有下来,我的心也一直放不下呀。” 丁振说:“耶律兄担心什么?处罚没有下来,说明朝廷宽容,给你留有机会,兄就应该抓住机会,重整旗鼓,将功折罪。” 耶律乌不吕说:“皇太后真是这个意思?” 丁振说:“不是这个意思,是什么意思?” 耶律乌不吕说:“若真能将功折罪就好了。” 丁振说:“耶律兄放心,皇太后是个奖罚分明的人,兄若是立了功,她岂能不奖赏你?” 耶律乌不吕叹道:“可是,怎么才能立功呢?” 丁振想了想,说:“耶律兄,你立功的机会到了。” 耶律乌不吕看了看丁振,说:“兄弟说笑了,现我军士气低落,被宋军逼得只能呆在城堡里,如何能够立功?” 丁振说:“耶律兄,我说的是真的,你知道我这次去西夏干什么?” 耶律乌不吕说:“当然是联系西夏共同伐宋,但是,西夏刚刚归降宋国,不可能出兵的。” 丁振说:“你说的没错,西夏没有答应出兵伐宋,但是他们出兵攻打六谷部落去了。六谷部落臣服于宋国,是宋国用来牵制西夏的,所以宋国不能不管,一定会派兵声援的。宋国别处已经无兵可调,只能从山西调兵过去,所以,我说耶律兄的机会来了,你一定要好好珍惜这个机会,立功赎罪。” 耶律乌不吕恍然大悟道:“太好了,兄弟,你可救了我的一条命呀。” 二百四十八、曹利用的回应 耶律乌不吕听了丁振的话,精神大振,连忙派出斥候,四处打探宋军的动向,不久果然打探出宋军撤走的消息。 耶律乌不吕大喜,召集将领会议,商议要重新夺取岢岚军。 众将听了,面面相觑,惊诧地看着耶律乌不吕,都不敢说话。 耶律乌不吕说:“怎么?都害怕了?” 监军萧继列说:“统军使,我军新败,士气不振,不宜再战。” 刘继兴说:“是啊,统军使,将士们刚刚在岢岚军吃了败仗,心里多少还有些畏惧,再战岢岚军,恐怕不好。” 耶律乌不吕说:“正因为我军现在士气低迷,我们更要打一场胜仗来鼓舞士气。” 萧继列说:“那也不要在岢岚军哪里打。” 耶律乌不吕说:“从哪里跌倒从哪里爬起来,那才是好汉,我们就是要在岢岚军找到自信,重整士气。” 刘继兴说:“但是现在宋军兵力强盛,我们不能这样与他们硬碰硬呀。” 耶律乌不吕说:“诸位,情况变了,现在,大股宋军已经撤走,岢岚军空虚,正是我们拿下它的好时候。” 刘继兴惊异道:“宋军撤走了?他们什么时候撤走的?” 耶律乌不吕说:“就在昨天,李德昭攻打六谷部落,宋军调兵支援去了。” 刘继兴惊喜道:“真的?” 耶律乌不吕说:“这岂能有假?斥候回来报告,雁门关的宋军都撤走了。” 萧继列说:“这倒是一个好机会。” 刘继兴说:“不错,真是一个好机会,统军使攻打岢岚军是对的,他们一定以为打败了我们,我们不敢再去攻打岢岚军,疏于防备,我们正好趁机一举夺下军城。” 耶律乌不吕说:“是的,我就是这样想的,诸位,我们今夜就出发,明天早晨到达岢岚军,诸位这是我们雪耻之战,一定要拿下岢岚军。” 听了耶律乌不吕如此一说,大家都摩拳擦掌,回到营中点齐人马,趁着夜色,悄悄地出发了。 事情真如耶律乌不吕所料,岢岚军没有想到契丹军会卷土重来。上次他们大败契丹军于寒光岭,数万人马葬身于岭上,至今血迹未干。宋军以为契丹军已经丧胆,根本不可能再来攻打岢岚军。 从各种情形来看,也是这样,契丹军已经被逼得只有龟缩于城堡之中,不敢出来应战,昔日的威风一扫而光,再不可能出来挑战,因此,宋军增援六谷部落时,将岢岚军也调走了一部分,剩下的岢岚军也没有做好准备。 黎明,契丹军到了岢岚军城下,悄悄地在城边埋伏下来。 天亮了,宋军打开城门,城里人开始出城,城外人进城,来来往往,熙熙攘攘,岢岚军开始醒了。 突然,听到几声胡笳,立刻,城边站起来大批契丹军,狂风一样冲向城门。宋军见了,乱成一团,有的忙着关闭城门,有的忙着寻找兵器,有的慌忙逃跑,一见有人逃跑,剩下的人都争相奔逃。契丹军趁机杀入城中,不分男女老幼,一律屠杀,岢岚军顿时被鲜血染红了。 耶律乌不吕占领了岢岚军,出了一口恶气,坐在军城衙门里,却嚎啕大哭起来。 丁振走过来,说:“耶律兄,岢岚军已被你攻下来,我也该告辞了。” 耶律乌不吕问:“你要到哪儿去?” 丁振说:“我要到澶州去,皇太后,皇上还在等候消息。” 耶律乌不吕说:“兄弟不是已经差人回报去了吗?” 丁振笑道:“我还要把耶律兄攻占岢岚军的消息告诉皇太后。” 耶律乌不吕醒悟过来,说:“那就有劳兄弟了。” 丁振辞别了耶律乌不吕,带上两个随从,往澶州而来。 澶州契丹大营,接到接到宋国使者求见的消息,王继忠出营迎接。见来者仍然是曹利用,王继忠心里高兴,上前请曹利用入营。 走进契丹大营,曹利用说:“王大人,利用这次来是正是代表皇帝来与你们会谈,我请求觐见契丹皇帝,皇太后。” 王继忠说:“是到了见面的时候了。曹大人请随我来。” 曹利用便跟随王继忠,一路走来,左弯右拐,绕过一座座穹庐,旋旋转转,仿佛走进来迷宫,只见这些穹庐都是一副模样,圆顶白幔像一座座洁白的雪峰,耀眼夺目。 曹利用的目光一直在不停地搜索着,希望找出一顶与众不同的,锦绣辉煌,气派无比的大穹庐,但这个穹庐始终没有出现。曹利用不禁有些失望。 走了许久,他们来到一顶穹庐前面停下来,王继忠说:“到了,曹大人,你稍候,我先去禀告皇太后。” 王继忠说罢,向里面走去。 曹利用抬头看了看,见这里跟其他地方并没有多大的不同,也是一样的白色穹庐,唯一不同的是,穹庐之间有的用绳索攀着,中间留着甬道,侍卫比别处多,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戒备森严。 曹利用从甬道向里面看过去,里面的穹庐,也跟其他的穹庐一样,不同的地方,那穹庐似乎高一些。曹利用仔细一看,原来那穹庐搭在一个三级台阶上,穹庐更宽大一些。 曹利用正在观看,王继忠在他身后说:“曹大人,皇太后正在用膳,听说你来了,便邀请你一起进餐。” 曹利用回过头,惊奇地问:“王大人,你从哪里出来的,怎么走到我的身后去了?” 王继忠说:“这是大殿,有几个门,这是南门,我刚才从西门出来的。” 曹利用看着王继忠,似乎还有些不明白。 王继忠笑道:“走吧,皇太后还等着你。” 曹利用没想到初次来见契丹皇太后,她就邀请吃饭,不知是自己幸运还是她的确好客。 王继忠见曹利用有些迟疑,说:“怎么?是不是有些意外?” 曹利用说:“真的与皇太后一起用餐?” 王继忠说:“这还有假?契丹人朴实,好客,没有那么多繁文缛节,不就是吃过饭吗?没有那么多讲究。” 曹利用犹豫道:“王大人,这该不是皇太后想笼络我,让我与他一起进餐,好向我索取更多的东西?” 王继忠不禁笑了起来,说:“曹大人真会想,难道仅凭一顿饭就能把大人笼络住,那大人也太不值钱了。” 曹利用说:“酒桌上好办事,难道王大人忘了?” 王继忠说:“曹大人不说,王某的确忘了,也许是我来契丹久了,没有遇到这些吧,汉人施恩就想有回报,但是契丹人没有那层心思,不会耍那个小心眼,吃饭就是吃饭,谈事就是谈事,明明白白,你放心地去,该吃就吃,该怎么办事就怎么办事,不要有什么顾虑。” 曹利用随着王继忠走过甬道,进入穹庐,但穹庐里空无一人。曹利用甚是奇怪,一边走一边张望。 王继忠引着曹利用出了穹庐的后门,又走过几个穹庐,来到一个平坦,宽阔的场地上。这里好像是一个操场,四周围着栅栏,外面摆放着拒马,鹿砦,场内停放着一排排各种车辆,马车,牛车,粮车,有篷车,无篷车,双轮车,四轮车,独轮车,大大小小的车摆的整整齐齐,环结在一起,围成一个车的城池。 王继忠带着曹利用来到一辆有篷车的前面,说:“禀太后,宋国的使者到了。” 曹利用大为惊奇,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契丹皇太后就在这辆车里接见他。他匆匆地看了这辆马车,车极为普通,装饰也非常简陋,与别的车别无二致。油漆也剥落了,看起来有些寒酸,唯一不同的就是比别的车辆高大一些。契丹皇太后真的就在这辆车上吗? 曹利用正这么想着,就听见一个悦耳的声音说:“让他过来。” 王继忠对曹利用说:“曹大人,皇太后叫你过去。” 曹利用正在想契丹皇太后是个什么样的人,是不是已经衰老不堪了?听到王继忠叫他,便连忙走过去,站在车门前,看见一个身着戎装的妇人坐在车内,形容端丽,仪态雍和,虽然,看起来有一些年纪,但不损一丝风华,反而增添了许多韵味,那是岁月的沉淀,在她的脸上闪烁从容的光芒,她那双明亮的眼睛,透着和善和睿智的灵光。她面色沉静,不怒自威。 曹利用见了,不自觉地就倒下身去,跪倒在地上,跪拜行礼,呈上书札。 萧绰笑道:“宋使起来吧。”声音非常柔和。 曹利用起来站在一旁,看了一眼萧绰。只见她面露微笑,和蔼可亲。命令侍者端饮食上来。 曹利用以为萧绰要询问和谈之事,但她只字未提,连他呈上的手札也没有打开,只问了一些闲话,像问曹利用是哪里人?兄弟姐妹多少人?父母在不在?孩子有几个?等等。非常亲切,让曹利用一下子与她接近了,似乎很早就相识了。 不久,饮食端上来了,侍者就在车轭之上横一块木板,将饮食,器具放在木板上。食物也很简单,一碗羊髓羹,一盘酱牛肉,几个烙饼,一碗手抓饭,新鲜的羊奶,牛奶,奶浸蜜枣,冻梨。 萧绰微笑着对曹利用说:“军旅之中,没有什么好招待的,将就用一些。” 曹利用谢了,环视四周,只见数十辆车环绕在周围,每辆车的车轭上都搁着一块木板,上面放着食物,有人坐在车把上,有人索性坐在地上,饮酒吃肉喝奶,无拘无束,非常热闹。 曹利用觉得既新鲜又不可思议:这些人怎么在皇太后,皇上面前如此放肆,不顾礼节? 萧绰微笑道:“使者是不是不习惯?他们都是朕的重臣,粗鲁得很,不像你们中原人那么斯文。” 曹利用忙说:“不,很好,臣也是这样的人,天真烂漫,这才是真性情。” 曹利用说罢,也学着那些契丹人样子,大口吃肉,大口喝酒,逗得萧绰哈哈大笑起来。 片刻,酒足饭饱,撤去食具。萧绰打开书札,看罢,放在一边。笑着对曹利用说:“刚才没有吃饭,为了不扫兴,朕没看你们皇帝的书信,这不算失礼吧?” 曹利用说:“皇太后真是心细如毫,外臣感激不尽。” 萧绰笑道:“使者也是豁达之人,一来到这里,就变得跟他们一样,不受半点拘束。” 曹利用说:“都是皇太后和蔼可亲的态度感染了外臣。” 萧绰说:“是吗?可朕听你们汉人说:橘生淮南为橘,生淮北为枳,使者为何一到契丹营中就学做契丹人了?” 萧绰说罢,众人轰然大笑。 曹利用凛然一惊,看了萧绰一眼,立即镇定下来,说:“皇太后生于沙漠,长于沙漠,也明白橘之特性,。屈子有言:‘后皇嘉树,橘徕服兮。受命不迁,生南国兮。’世间万物,各有定数,各安己命,自然无虞,如若不然,强逆天命,就像刚才外臣一样,令人耻笑。” 政事舍人高正厉声说:“好你个狂徒,竟敢讽刺太后?” 曹利用说:“不过就事论事,绝无讽刺太后之意。” 飞龙使韩杞说:“就事论事,现我契丹国强兵盛,君王圣明,天下熙熙向往,而宋国君昏民弱,自古以来,以强胜弱,天之道也,宋国当系颈投降,为何要对抗天命?” 曹利用说:“无知之徒,强词夺理,颠倒黑白,你知道何为天理?天理就是以德服人,恃强凌弱,都没有好下场。” 高正大声说:“你一个无名小吏,,竟然当着皇太后,皇上及契丹重臣的面,大放厥词,你以为契丹的刀剑不锋利吗?” 曹利用瞟了高正一眼,笑道:“曹利用不是懦夫,既然到这里来了,就不避鼎镬,斧钺。” 高正还想说什么,萧绰笑道:“精彩,使者思维敏捷,才智过人,朕很喜欢,朕想你应该是一个明白人,两国的和平关系到千千万万的天下苍生,朕希望你能给天下带来和平。” 曹利用说:“外臣尽力而为,不负皇太后的期望。” 萧绰笑着说:“那好,你们谈吧,朕还有事,不陪你了。” 众臣们都起身恭送萧绰离开,一些人也跟着走了。场上只留下王继忠,高正,韩杞和曹利用几个人。 王继忠把他们带到一顶小穹庐里,说:“曹大人,今天我们就在这里商谈,现在你也明白了我们的意思了,皇太后是一心想要和谈的,停止战争,是她多年来的愿望,她不想黎民百姓再受战争之苦了。” 曹利用说:“王大人,这些我都知道,我国皇帝也是迫切需要天下太平。” 高正说:“既然这么需要天下太平,为什么还要调兵遣将来围困我们?” 曹利用说:“请问这里是什么地方?这是大宋境内,你们大军深入大宋境内,陈兵黄河岸边,不思退却,反而怪我们调兵遣将围困你们,岂不可笑?难道家里来了强盗,我们还要好酒好肉地招待不成?” 高正脸红,无话可说。 王继忠说:“好了,我们先不谈这事,曹大人既然来到这里,就是想好好和谈的,不是来吵架的,我们还是把精力放在和谈上。” 韩杞说:“王大人说得对,我们不要浪费时间了。” 曹利用说:“好,我们谈吧,你们想怎么谈?” 韩杞说:“我想使者一定知道我们南征的目的?” 曹利用说:“这是你们的军事机密,我不知道。” 韩杞说:“关南原是契丹旧地,宋国应该归还给我。” 曹利用佯装不知道,说:“不是吧,关南之地一直是大宋的疆土呀,什么时候成了契丹的土地?” 高正说:“你少在这里装疯卖傻,我告诉你,关南之地我们是要定了,宋国不还也得还,否则,我们数十万大军立即渡过黄河,那时要的可不是关南之地了。” 曹利用大声说:“我也告诉你: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大宋君民皆以守疆为己任,万众一心,一寸山河一寸血,绝不会屈服于淫威暴虐之下。” 高正厉声道:“你竟敢说我们淫威暴虐,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曹利用笑道:“死有何惧,倒是你为什么发抖?是心虚害怕了吧?” 高正被气得大怒,却也拿曹利用没有办法。 王继忠说:“怎么说着说着,又吵起来了?曹大人,高大人都消消气,心平气和地说,我们都有一个愿望,希望停止战争,为什么就不能好好的商谈呢?” 曹利用说:“王大人,不是我不想商谈,实在是你们的索求太高,我无法答应。” 韩杞说:“难道就没有商量的余地了吗?” 曹利用说:“你们若真想和谈,请派使者与我一起去见我们的皇帝,有什么话直接对皇帝说。” 王继忠觉得曹利用说的有道理,趁他们商谈之时,出了穹庐,来见萧绰。 萧绰问:“继忠,你们谈得怎么样了?” 王继忠说:“宋国还是不答应归还关南之地。” 耶律隆绪说:“关南之地是我们出征的目的,不达到目的誓不罢休。” 王继忠面有难色。 耶律隆绪说:“你回去告诉他,关南之地朕要定了。” 王继忠说:“恕臣直言,这恐怕办不到。” 耶律隆绪正欲发火,萧绰说:“就没有其他办法了?” 王继忠说:“办法还是有的,刚才宋国使者提议让皇太后派人去见宋国皇帝,当面向他询问,看能不能要回关南之地。” 萧绰说:“这个主意不错,一直以来都是宋国派人过来商谈,我们从来未派人去,这不符合礼节,既然这样,那就派一个人去,你们觉得派谁去合适?” 耶律隆绪说:“朕觉得王继忠去就很合适。” 萧绰看了耶律隆绪一眼,说:“按道理说继忠去比较合适,可是,现在军中离不开他。” 韩德昌看懂了萧绰那意味深长的一望,说:“军中的确离不开上将军,上将军可有合适的人选?” 王继忠说:“臣觉得飞龙使韩杞可以胜任。” 萧绰说:“不错,就让韩杞去一趟吧。” 王继忠送韩杞随着曹利用去了澶州南城,随后,回到大帐。 高正正在叙说曹利傲慢无礼的事,愤慨之气溢于言表,并说王继忠有意袒护曹利用羞辱契丹。 萧绰说:“依你之意,该当如何?” 高正说:“像这样的狂悖之徒,就应该一刀杀了。” 高正说罢,引来一阵附和声。 萧绰叹道:“你们这些人,一个个喊打喊杀的,凶神恶煞似的,这是干什么?杀一个曹利用就那么费劲吗?用的了你们如此兴师动众吗?一个小小的宋国使者几句话就让你们暴跳如雷,按捺不住火气,要对人家动刀动枪,你们就这点能耐吗?你们的心胸就如此狭窄吗?看看人家曹利用,一介书生,临危不惧,威武不屈,不卑不亢,凛然有豪杰之气,你们应该向他学习。” 萧绰的一席话说得众人都哑口无言,低头垂脑,不敢看萧绰一眼。高正更是羞惭,脸红彤彤的。 萧绰见王继忠回来了,说:“走了?” 王继忠点头道:“走了,这会儿可能已经快过河了。” 萧绰说:“这就好,接下来我们怎么办?” 韩德昌说:“臣以为宋国还缺乏和谈之意,应该给他们一些压力才对。” 耶律隆绪说:“大丞相说的有道理,我们还是应该全力攻打澶州,一鼓作气拿下澶州,逼迫赵恒归还关南之地。” 高正立刻附和道:“皇上圣明,大军早该如此,以猛虎掏心之势,攻下澶州,夺取汴梁,看他还不还关南之地?” 萧绰看了耶律隆绪一眼,又看了看韩德昌,没有说话。 耶律隆绪看着萧排押,萧排押一直沉默不语,一副失魂落魄的光景。耶律隆绪说:“萧元帅,你为什么不说话?” 萧排押说:“臣怕说了扫了皇上的兴。” 萧绰说:“事关三军大事,你是元帅,为何不说?” 萧排押说:“不瞒皇太后,皇上,臣对打下澶州没有信心。” 耶律隆绪听了,愕然地看着萧排押,仿佛有些不认识。 二百四十九、出发 耶律隆绪不敢相信身为契丹代元帅的萧排押竟然缺乏信心。他看着萧排押问:“萧排押,你的信心哪里去了?怎么一个小小的澶州就难住你了?” 萧排押说:“不是澶州城把臣难住了,实在是现在将士们没有力气攻城了。” 耶律隆绪说:“你怎么说出这样的话》他们的力气哪里去了?” 萧排押说:“皇上,大军已经断炊了,有的军士都快两天没吃东西了。” 耶律隆绪说:“那也不能坐以待毙呀,攻下澶州不就有粮草了吗?” 萧排押说:“可是攻不下澶州呀。” 耶律隆绪说:“为什么攻不下?” 萧排押说:“皇上,我们已经进攻了很多次了,每次都无功而返,现在,宋国皇帝又巡视了北城,宋军士气旺盛,我军士气低落,更不可能攻下澶州了。” 耶律隆绪怒道:“这都是你们不肯用力,不肯拼命,才没有攻下来的。朕不相信一个小小的澶州能挡住我大军的铁蹄,你去传令三军,明天朕亲自率军攻城,务必要拿下澶州。” 王继忠说:“皇上,请等一等,韩杞已经去见宋国皇帝了,要不等他回来了,看宋国皇帝如何答复,再做决定?” 高正说:“还等什么?等宋国的勤王之兵将我们合围吗?” 王继忠愣住了,看了看耶律隆绪,又看了看萧绰,便低头不语了。 萧绰说:“现在的确到了最危险的时候了,我们必须出击。” 王继忠说:“臣以为此时不宜进攻澶州。” 耶律隆绪说:“为什么不宜进攻澶州。” 王继忠说:“臣的想法跟元帅一样,我们现在攻不下澶州,再说澶州南城有黄河天堑,我们没有渡船,无法攻打南城。” 高正说:“即使攻不下整个澶州,攻下北城也可以呀。” 王继忠说:“攻下北城,什么作用都没有,宋军的粮草辎重都在南城,我们只是占领了一座空城,还白白地送掉将士们的性命。” 耶律隆绪不说话了,看着萧绰。 萧绰说:“王继忠说得对,我们占领澶州北城的确什么也得不到,继忠呀,你有什么好主意?” 王继忠说:“臣的意思还是等韩杞回来了再说。” 韩德昌说:“不,我们不能再等了。” 王继忠说:“韩杞很快就会回来的,顶多两天,就等两天。” 韩德昌说:“不行,上将军你是知道的,将士们已经挨饿几天了,再没有粮草全军就散了,再者,我们就要趁着韩杞在宋军营中,出击,给宋国施压,促成和谈。” 萧绰说:“大丞相说得对,但是我们不一定非要攻打澶州不可,诸位有没有什么地方好攻打的?” 韩德昌说:“澶州西南有一军城,名为通利军,据探子回报那里囤积了大量的粮草,可以借来一用。” 耶律课里说:“不错,攻打通利军是一个好计策。” 王继忠说:“攻打通利军的确是一个好计策,然而,通利军有河山之险,贸然进攻可能难以成功。” 耶律隆绪说:“王继忠,你到底何意?这样不行那样不行,难道让我三军将士在这里饿死吗?” 王继忠正欲辩解,韩德昌说:“王继忠说的也有道理,我们先前为何没有攻打,就是担心不好打,但现在我们已到了十分危急的时刻,不能不出兵了。” 王继忠说:“攻打通利军最大危险,还不在河山之险,在于澶州的援军,如果,我军急切攻打不下,澶州援军到了,前后夹击,我军腹背受敌,必败无疑。” 萧绰说:“你有什么办法?” 王继忠说:“若是这样,臣以为还是要攻打澶州,让澶州宋军不能增援,那样胜算就大得多了。” 萧绰说:“最好是把通利军调出来。” 耶律隆绪说:“说去说来,还是要攻打澶州,何必绕这么大的圈子呢?” 萧绰沉着脸说:“这两种打法一样吗?” 耶律隆绪不做声了。 萧绰对萧排押说:“拿出所有的粮食,让军士们饱餐两顿,明天攻城。” 萧排押说:“是,皇太后,明天就让臣率兵攻打澶州吧。” 萧绰点头道:“好吧。” 耶律隆绪说:“不,还是儿臣攻打澶州,让萧排押去攻打通利军。” 萧绰说:“如此也好。” 韩德昌说:“不,臣亲自率军攻打通利军。” 萧绰看了看韩德昌说:“不,你不能去。” “为什么不能去?” 萧绰看着韩德昌说:“不能去就是不能去。” 韩德昌说:“太后是不是以为臣老了?” 萧绰说:“朕是觉得你太累了。” 耶律磨鲁古说:“是啊,大丞相近来真的太累了,攻打通利军还是由我代劳吧。” 韩德昌说:“你的鞭伤还未好,不能去。我知道你们都以为我老了,上不了战场,我今天就是要你们看一看,我到底能不能上战场?” 耶律课里说:“大丞相真要去,末将愿为先锋。” 韩德昌说:“很好,那我们就先说说如何攻打通利军,王继忠你对这里熟悉,可以对大家讲一讲。” 王继忠走到舆图前面,说:“通利军古称黎阳县,位于大伾山北麓,卫水西侧,后改为通利军,因为近旁水系发达,水患频繁,取名通利,意为祝愿水陆路通畅平安,原来军城在紫金山,凤凰山之间,后来为避水患,移到大伾山,凤凰山之间,不过老军城可能还没有完全废弃,也许还有驻军。” 韩德昌说:“确实还有驻军,我这里有一张通利军地形图,比这个更详细,大家来看看。” 韩德昌说罢,打开地图,指着地图说:“这是我前几日派耶律狗儿去侦探画的,你们看看是不是比那个舆图详细得多?” 王继忠看了,惊叹道:“确实十分详细,卫水,大伾山,浮邱山,军治,紫金山,凤凰山,这是什么?通利桥,什么时候卫水上有一座桥了?” 韩德昌说:“这是新建的一座桥,刚修建不久。” 王继忠说:“难怪,我曾去过通利军,没有见过这座桥,耶律小将军画得太好了,有了这个就像长了眼睛一样,打仗就心里有数了。” 韩德昌说:“既然耶律指挥使要与老夫一起去攻打通利军,那就这样,通利军现在驻守着新旧两个军治,我俩一人包打一个,如何?” 耶律课里说:“好哇,大丞相选一个。” 韩德昌说:“那我就选新军治。” 耶律课里说:“大丞相,是不是觉得宋军设了新军治,军队就都布置到那里去了?老军治没几个人?不行,属下要打新军治。” 萧绰见韩德昌一定要带兵出战,料想也阻拦不了,便说:“大丞相,你就让耶律课里攻打新军治吧。” 韩德昌看了萧绰一眼,然后对耶律课里说:“好吧,那我就攻打老军治,你我互相支援,一举拿下通利军。” 耶律课里笑道:“拿下通利军,让我们也通利通利。” 萧绰觉得很有意思,笑道:“说得好,这个名字好听,吉祥。” 如此一说,大家都笑了起来。 王继忠看着地图,说:“大丞相,属下看通利军地势低洼,水泽密布,行军要小心呀。” 韩德昌笑道:“谢谢提醒,这个老夫知道,不过现在隆冬季节,河水泥土都冻住了,没事的。” 耶律课里说:“大丞相说的是,我听说黄河都结冰了。” 耶律隆绪说:“是吗?” 萧绰看了耶律隆绪一眼,耶律隆绪还是想打过黄河去,看到萧绰的目光,只得说:“大丞相还是小心点。” 韩德昌说:“谢谢皇上关心,明天攻城还要看皇上的。” 耶律隆绪说:“明天,你们就看朕的好了。” 萧绰说:“好,今天就商议到此,诸位都回去做好准备,明天奋力一战。” 大臣们都散了,萧绰看了看耶律隆绪,说:“皇上也回去吧,大丞相陪朕坐一会儿。” 耶律隆绪走了,穹庐里只剩下萧绰和韩德昌,他们互相望着,彼此都不说话,但心里又有很多话要讲,只是不知道从何说起。韩德昌想谈军中事务,但是,这已经讨论了,而且,每天见面就是商讨军务大事。他想跟她说一说如何攻打通利军的事,不过,萧绰好像不怎么感兴趣。 萧绰也不知道究竟要说些什么,仿佛说什么都不是自己想说的,这是好久都没有遇到的。 不过,这并没有让她感到尴尬,反而觉得有一股融和的气氛在他们之间流淌,心照不宣,就这么注视着对方,从彼此的目光里读懂了对方的心思。心灵的交流不需要附加条件,一个眼神,一个微笑,一个手势,就可以直达心灵深处。 萧绰忽然笑了,韩德昌说:“太后笑什么?” 萧绰说:“朕忽然觉得自己变得胆小了。” 韩德昌说:“太后是不是还在担心我攻打通利军?” 萧绰说:“你也知道朕担心你呀?” 韩德昌说:“你放心,我又不是第一次带兵打仗,百战老将了,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萧绰说:“朕知道你是在拼命,但是你也要为自己考虑呀。” 韩德昌说:“太后,你别这么说了,我有时真恨自己无能,不能为你做些什么,为什么我就没有二哥那样的本事,为你排忧解难。” 萧绰说:“德让,你怎么这样想呢,若真是那样,我们还会在一起吗?” 韩德昌瞿然一惊,看着萧绰。 萧绰说:“你跟他不一样,或许,朕对他有些误会,他可以变成很多个耶律斜轸,而你却只有一个。” 韩德昌说:“太后,我们不谈这个好吗?” 萧绰说:“你想谈什么?” 是啊,谈些什么呢?韩德昌觉得没有什么谈的,这到底怎么了?什么时候两人之间竟然变得无话可说了?韩德昌觉得不可思议。 于是,他还是说到了军队的事:“听说粮草到瀛州了?” 萧绰皱了皱眉头,说:“是的,顺利的话三四天就可以运到这里来。” “这就好,这就好。”韩德昌这么说着,却又无话可说了。 二人都默默地注视着对方,目光里充满了关切和柔情。 突然,二人一起张口想说什么,见对方开口,又都停下来,相视而笑。 最后,还是萧绰开口了:“朕想给你除宫籍。” “除宫籍?”韩德昌非常惊喜,但旋即又说:“不行。” “为什么不行?” “除宫籍不是一件小事,会引起契丹本族人反对的。” “怕什么,你的功劳足以让契丹本族人刮目相看,无地自容,谁能说他的功劳比你大,他才有权利反对。” 韩德昌说:“其实,现在我已经很满足了,我不在乎宫籍不宫籍,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比什么都强。” “可是,朕在乎,朕不愿朕喜欢的人,一辈子被人称为奴隶,你应该有自己的宫卫,有自己的奴隶。”萧绰激动地说。 韩德昌说:“我什么都不想拥有,只想拥有你,就心满意足了。” 萧绰说:“可是,朕能给你什么呢?朕欠你的太多了,朕曾经辜负了你,伤害过你,但是你没有离开朕,就这么一直帮着朕,可是朕什么都不能给你。” 韩德昌说:“这是因为我离不开你,从你还是三四岁的时候,我就离不开你,就想一辈子守住你。” 萧绰眼圈都红了,说:“你真傻。” 韩德昌咧嘴笑了笑。 萧绰说:“等打完这一仗,回去了,朕就把除宫籍这事给你办了。” 韩德昌说:“谢谢你的好意,但这事还是要与皇上和诸位大臣商量。” 萧绰说:“这事就这么说定了,没有商量的余地。” 韩德昌说:“何必在乎这个名誉呢,臣孤身一人,不需要那么多宫卫和奴隶。其实就这样很好的,一个人过生活,无牵无挂,能少多少烦恼。” 萧绰说:“你的烦恼还少吗?每天你不是累得像拉车的马一样?” 韩德昌说:“我是有些累,但我的心是愉悦的。” 萧绰说:“可是哪一天,你不是担惊受怕的,忧思成疾,朕看近来你的身体就没有先前强壮了。” 萧绰说罢,眼睛又红了,剧烈地咳嗽起来。 韩德昌等她平息下来,说:“不要只说我,你自己怎么样?出征以来,你的身体大不如前了,为什么还强撑着?” 萧绰擦了擦眼角的泪水,笑了一下:“你我都是操心的命,没办法。” 韩德昌看着萧绰,泪水盈眶。 萧绰笑道:“等仗打完了,你陪朕好好休息,我们什么也不管,就在上京,不,在南京住下了,或者干脆搬到西山去住,打打猎,看看风景,多美。” 韩德昌的泪水终于掉下来了,呜咽道:“我一直这么想着,做梦都这么想着,可是只是想想而已。” 萧绰说:“这回是一定的,朕要你陪着朕,不,朕要陪着你,我们也不要说住在什么地方,还是依照契丹的习俗,四季捺钵,随着马儿,它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韩德昌收住泪水说:“这是一个好主意,我似乎已经等不及了,我已经看到那副情景了。” 萧绰动情地说:“朕也是,朕也看到了。” 随后,二人沉默了,静静地坐着,目光炯炯,像被什么东西擦亮似的。 夜里,韩德昌睡不着。他回到营帐后,叫来耶律曷主和耶律狗儿。 他说:“明天皇上要攻打澶州了,通利军一定会有动静,你们今晚就带一支人马在要道上埋伏起来,等通利军过来,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我随后率军攻占通利军。” 耶律狗儿说:“大丞相,我不能去。” 韩德昌说:“你为什么不能去?” 耶律狗儿说:“我要保护你。” 韩德昌笑道:“三叔征战沙场这么多年了,什么时候需要人保护了?你去埋伏阻击敌人,减轻我攻打军治的困难,岂不比保护我的作用更大?” 耶律狗儿说:“可是,侄儿有些担心。” 韩德昌说:“你担心什么?担心三叔老了,上不了战场?告诉你,三叔一样提刀上马,取敌人首级如探囊取物一样容易。” 耶律狗儿说:“可是,侄儿害死了你的两个侍卫,侄儿就应该接替他们,保护你。” 韩德昌说:“胡说八道,我已经说了,你们阻击了通利军,就是保护了我,不要再说了,再啰嗦,你哪儿也不用去,待在大营里。” 耶律狗儿只好闭口不言,和耶律曷主一起,趁着夜色,悄悄地出了大营。一支人马向西南而去,很快消失在苍茫的夜色之中。 韩德昌是后半夜出发的,出发前,将士们一起吃了一顿牛肉抓饭,还喝了酒,酒足饭饱之后,身上也不怎么冷了,将士们的精神也回来了,伸胳膊舒腿,大声说笑。随着一声命令,所有人都停止了说笑,列好队伍,人马衔枚而行。 韩德昌和耶律课里走在队伍当中,他们小声商量着。 韩德昌说:“指挥使,像我们这样行军,天亮前能不能到达大伾山脚下?” 耶律课里说:“应该没有问题。” “我们还是要加快脚步,早点到那里找个地方埋伏下来,不然,被宋军发现了,他们不出来增援澶州就不好办了。” “大丞相说得对,我这就催促他们急行军,尽量早一点达到。” “你有没有埋伏的地方?” “没有,这地方不能离军城太近,但是也不能太远,太远了达不到偷袭的目的。” “我看耶律狗儿画的地图,觉得卫水河滩倒是有一个不错的隐秘的地方,我问过狗儿,现在河水很少,河滩都露出来了,河里又有很多杨柳和芦苇,是一个很好的藏身之处。而且离军城很近,发动攻击,很快就能冲到军城脚下。” 耶律课里说:“大丞相真是细心,我们就去那里埋伏。” 这是一个寒冷的冬末,起着风,路上还有积雪,融化的地方,也被冻得坚硬如铁,临出发的时候,将士们还给马蹄上裹了厚厚的防滑布,但还是不时地有人马滑倒。 契丹人打仗,冲锋之前都不骑马,为的就是蓄养马的脚力,等真正冲锋的时候,再上马,一阵狂奔,不说刀枪砍杀,就是马的冲击,对手就难以抵挡。 耶律课里与韩德昌走了一段路,说:“大丞相,你还是上马吧。” 韩德昌看了看耶律课里,借着雪光,他看见了耶律课里那张圆滚滚的脸和他的他鼻梁,还有那双细小的眼睛,不过,他的眼睛却是明亮的。嘴里不停地呼出一阵阵白气,如他的马一样。 韩德昌笑了笑,说:“是不是又嫌我老了?” 耶律课里说:“大丞相有多心了,我什么时候说你老了。” 韩德昌说:“你就是说也没什么,老夫本来就老了。” 不知从何时起,韩德昌就听不得别人说他老,对此,他十分敏感,有一段时间,他对别人的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他都很在意,也很恼火。为了证明自己还不“老”,他曾把自己打扮得很年轻,尽量与年轻人呆在一起,做着年轻人做的事,为了证明自己精力充沛,他每天不知疲倦的做事。可是,岁月的激流让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失败了,无论自己怎么用尽全力,都不能阻挡岁月的流逝给他带来的变化,他从人们的异样的目光中读到他们的鄙视,嘲笑以及厌恶。 最后,他不得不接受岁月的馈赠,穿起老年人穿的衣服,主动和老年人坐在一起,用冷峻而欣赏的目光看待那些朝气勃勃的年轻人。 他主动承认自己老了,他欣赏年轻人,却又怀着几分嫉妒,说话的时候,不免带着几分酸意。 耶律课里说:“大丞相,我其实很佩服你的。” “是吗?佩服我老了还上战场吗?” “是的,还有你是一个意志坚强的人。” “意志坚强?就是说我有一些古板?” “不是。” “那就是一个铁疙瘩?” 韩德昌说罢,看着耶律课里,笑了起来。 二百五十、埋伏 黎明前,韩德昌来到卫水河滩上。河水果然结冰了,冰层很厚,人马走在上面像走在地面上一样。 韩德昌令部队各自找到隐蔽的地方,埋伏起来。自己上了河堤,正好有凸起的土墩,土墩上长满了蒿草。爬上土墩,只见眼前是一片开阔地,远处隐隐约约有一道山梁,不太高,黑黢黢的,铁一般冷峻。偶尔有几点亮光闪烁,那是有人提着灯笼再走。 韩德昌回头看了看身后,士卒们都不见了,连战马都看不见了。但仔细看着,在那杂草,灌木丛中卧着一个个军士,冰冷的盔甲闪着凛冽的光。战马也卧在河滩上,呼哧呼哧地喷出热气。 一路走来,出了一身的汗,很快,寒气侵入,衣服似乎结了冰,硬邦邦的像又披了一层盔甲。 韩德昌趴在土墩上面,干枯的蒿草,被压倒在身下,虽然僵硬,却也舒适。但是,草丛中隐藏着尖锐的刺来,戳伤了他的手臂。 韩德昌发现了这个偷袭的家伙,把它清除了。张嘴吮吸了伤口,一股血腥的味道让他连忙把痰液吐了出来。 韩德昌非常讨厌这个味道,闻起来就要呕吐。他把头撇向一边,只见远处的那段隐隐约约的山梁已经显露出来了,山梁上砌着城墙。山虽不高,却十分陡峭,悬崖绝壁,险峻突兀,不可攀登。城墙顺着山势一直延伸,直到山脚的卫水之中。 天空变得越来越明朗了,墨蓝的天空下,韩德昌可以看出,城墙的尽头,卫水之中横亘着一道黑影,他知道那就是那道浮桥,浮桥的另一头就是城门。 这时,耶律课里爬上来,趴在韩德昌的身边,说:“大丞相,这时候,皇上应该已经在攻打澶州了。” 韩德昌点点头说:“早就开始进攻了。” 耶律课里说:“怎么还不见动静?” 韩德昌笑道:“哪里有那么快?再说若是不被打急了,澶州也不会求救。” 耶律课里说:“通利军会不会去支援澶州?” 韩德昌说:“难说,宋军士气正旺,求战心切,未必会求援。” 耶律课里说:“皇上这一仗可能不好打。” 韩德昌说:“契丹军讨不到多大的便宜。” 耶律课里说:“皇太后会不会出来押阵?” 韩德昌说:“皇太后累了,她需要休息。” 耶律课里说:“如果皇太后能出来押阵就好了。” 韩德昌叹道:“是啊。” 耶律课里说:“说实在的,大丞相,在我们契丹,就没有一个人能像皇太后那样,在阵地上,什么也不干,就往哪里一站,战马都跑得快些。是真的。” 韩德昌笑了笑,指着山上的一座高台,说:“指挥使,你看见那座高台没有?” 耶律课里说:“看见了。” 韩德昌说:“那是烽火台,如果一会儿,那里冒烟了,就说明澶州被皇上攻得急,通利军要去救援了。” 耶律课里说:“不错,那不仅是宋军的信号,也是给我们的信号。” 韩德昌指着,卫水中的那道浮桥,说:“那座浮桥,是通往澶州的必经之路,通利军如果增援澶州,必会从桥上过,等他们过了桥,你就率军绕到这座山后,从后面插进去,切断两个军城的联系,然后,全力攻城,看谁先攻下城池?” 耶律课里说:“好,大丞相要注意安全呀。” 韩德昌说:“放心,我会的。” 今天的天气不错,尽管,天上有一些流云,但湛蓝的天空似乎更为纯净。 太阳还未出来,但已霞光漫天,紫金山披着霞光,如涂抹了一层胭脂。韩德昌很喜欢这样的清晨,大地慢慢地苏醒过来,感觉什么都是新的。这时候,他仿佛变得年轻了,呼吸着新鲜的空气,嗅着带着青春香味的大地气息。他陶醉了,回到几十年前峥嵘岁月里。 那时候他还年轻,一个人带着队伍,坚守南京城,城外是刚刚消灭了北汉的气势旺盛的建国不久的宋国大军,城内是惶惶不安的临时拼凑起来的番汉混合部队。面对十几倍的敌人,城内的守军如被一张大网围着的鱼,都争先恐后地跳跃着。每天都有人越过城墙逃走,上至将军下至士卒,几乎没有一人觉得能守住南京。 连韩德昌自己也觉得没有守住的希望,他之所以坚守,因为有两个人给了他的信心,一个是他的二哥耶律斜轸,他一直在城外游击,他在西山上挂着一面巨大的红旗,虽然,在韩德昌看来,那只是一个红点,却给了他巨大的鼓舞,随时想到城外有一个人和他一起在并肩作战。另一个人,就是她——萧绰,即使在战争最激烈的时候,也会想起她,也觉得她与自己在一起,片刻不曾离开过。虽然她已为人妻,成了皇后,但并不妨碍他的那种感觉。 在那几十个日日夜夜里,他没有离开城墙半步,日夜巡逻在城墙上,每天都看着黎明到来,看着一个全新的世界诞生。 希望与黎明同在,那时候,每看到世界苏醒过来,虽然知道接下来会有残酷的战争,但他依然激动不已,觉得有一个全新的世界等着自己。 就像现在一样,他趴在地上,眼前的一切渐渐地苏醒过来,卫水虽然结了冰,但他依然能听到潺潺的流水声,它也苏醒过来了。 太阳已经升起来了,通利军军城,仿佛一下子被拉近了,城墙上的雉堞都看得一清二楚,上面有人在行走,小得像一个黑点。 韩德昌知道宋军开始在交接岗哨了。 “大丞相,我们进攻吧。”耶律课里有一点等不及了。 “不,再等等,等通利军增援的的部队出了城,再进攻。”韩德昌说。 “如果他们不增援澶州,怎么办?现在正是进攻的好机会呀。” “不,他们会增援澶州的。” “我想派一支人马,潜伏到那山上去。” 韩德昌看了看那隆起的山丘,说:“不会被发现吗?” 耶律课里说:“我看了地形,有一条隐秘的小道,可以到达山后。” 韩德昌说:“这样也好,但千万不要被发现了。” 耶律课里正欲离开,只听见军城里响起嘹亮的号角。 韩德昌抬头一看,激动地说:“信号来了。” 耶律课里回头一看,只见紫金山的高台上升起了黑烟,像一个黑色的圆柱插在紫金山上。 “澶州打起来了?”耶律课里说。 “不错,打得还很激烈,皇上,这回一定是下了狠心了。”韩德昌说。 “皇上早憋着一口气,我想这会儿,一定站在阵地的最前面,指挥将士们冲锋呢。” “我想皇太后也可能亲临阵前了。” “是啊,我说过,皇太后一人就可以抵一万大军。” “仗打得这么激烈,希望她平安。” “对,希望皇太后平安,希望将士们都平安。” “希望将士们都平安,唉,这是打仗呀,无可奈何啊。” 耶律课里也叹息了一声,说:“增援的队伍,应该很快就会出发了。” 韩德昌说:“不错,一般的,宋军接到求援信号,半个时辰之内就会出发。” 耶律课里说:“那我们半个时辰后,再进攻?” 韩德昌摇头道:“不,最少要等到一个时辰后才能进攻。” 耶律课里说:“为什么要等这么久?” 韩德昌说:“只有这样,通利军的援军才能到达我们的包围圈,被我军困住,不能回来,我们进攻军城才能更顺利。” 耶律课里说:“大丞相什么时候埋伏了部队,我怎么不知道?” 韩德昌笑道:“在我们出发前,耶律曷主,耶律狗儿已经出发了,在路上做好了埋伏。” 耶律课里说:“我怎么没有发觉有埋伏?” 韩德昌笑着说:“将军是没有留意,我们经过一个沼泽地的时候,你没看见那里有踩踏的痕迹吗?” 耶律课里说:“这个,属下真没有留意。” 韩德昌说:“不能怪你,我若是不仔细看也不会发现。” 耶律课里说:“还是大丞相想的周到。” 韩德昌叹道:“我这都是跟守太保学的,如果他在这里,我们一定会是另一番样子。” 耶律课里说:“大丞相不要妄自菲薄,你比守太保一点都不差。” 韩德昌无奈地笑了笑,看着远处的军城。 耶律课里忽然压低声音,说:“他们出来了。” 韩德昌也看见了,浮桥上出现了一队人马,急匆匆地过了浮桥,向东北而去。队伍走了好久才走过浮桥。 耶律课里说:“出城的宋军最少有四五千人。” 韩德昌说:“一半人马。” 耶律课里说:“这下好了,我们可以轻松地拿下通利军了。” 韩德昌说:“还是不要大意,你看那城墙多高,那山多险峻,不是很好打呀。” 耶律课里笑道:“大丞相放心,我有办法。” 韩德昌说:“我知道,现在,你率军绕过去,派一支军先抢占凤凰山,另外派一支军绕到大伾山后面,攀上悬崖,从那里冲进去。” 耶律课里说:“我想的跟大丞相一样。” 韩德昌说:“好,快去吧,看我的信号发起进攻。” 耶律课里溜下土墩,来到河滩上,招呼一声,一支队伍沿着河道悄悄地前进。原来,这卫水在通利军绕了一个大圈,像一个大大的“几”字,宋国朝廷又花了大力气,开挖了一条水渠,将“几”字的脚下连通起来,这样卫水就实实在在地将通利军包围起来了。 韩德昌看着耶律课里离开,消失在幽深的河道里。 韩德昌看了看升起来的旭日,它刚爬上地平线,由红转白,城池非常清晰地呈现在眼前。然而,河道里却起了雾气,茫茫荡荡似乎要把一起都埋藏起来。 韩德昌变换了一下姿势,觉得腿脚都发麻了,他不知道是冻麻了,还是长时间压迫而发麻了。他握了握手,手指还是很有力气,但是脚似乎失去了知觉。 忽然,韩德昌发现几匹快马飞快地跑过浮桥,入城去了。 韩德昌想:“狗儿他们动手了。” 他想的没错,耶律狗儿,耶律曷主这时已经将出援的通利军切成了几段,厮杀着。 这支奉命出援的宋军,刚出城不久就被契丹军包围了,他们知道不可能前往澶州支援了,契丹军给他们下了一个圈套,让他们钻进来。 而且他们很快就明白了,契丹军绝不是仅仅针对他们这支支援部队,他们是要攻占通利军。 所以这支醒悟过来的宋军,很快拼命地回头突围。耶律狗儿,耶律曷主两面夹攻,截断了这支宋军,一时打得宋军措手不及。 只是宋军也非常顽强,士气非常旺盛,被包围起来之后,并没有特别的慌乱,经过短暂的惊慌之后,很快镇定下来,结好方阵,与契丹军对攻起来。 结好阵的宋军,就是一个难啃的硬骨头,契丹军的每次进攻都被打退。 耶律狗儿说:“曷主兄弟,这支宋军很难打呀。” 耶律曷主说:“是呀,没想到他们遭到袭击之后,还能很快结成方阵,不好对付呀。” 耶律狗儿说:“你有没有破阵之法?” 耶律曷主摇头道:“没有,你想到没有。” 耶律狗儿说:“先前听家父说过,要破此阵,先要捣毁阵的中心,让它失去指挥,自乱阵脚,不攻自破。” 耶律曷主说:“说得对,但是,攻进阵中心,谈何容易?” 耶律狗儿说:“曷主兄弟,给我挑选二十精壮的战士,五十匹强悍的战马,随我冲进阵里去。” 耶律曷主说:“不行,要冲进去,也是我冲进去,你不能去。” 耶律狗儿说:“兄弟,不要争了,你不知道他们的指挥在哪里,冲进去了也没用。快,挑选人马吧。” 耶律曷主只得挑选出人马,耶律狗儿给战马披上铠甲,并将它们十匹马一组连在一起。挑选出来士卒们都手执大刀。耶律狗儿拿着一柄长枪站在队伍旁边,对耶律曷主说:“兄弟,等我们冲进去后,只待宋军阵脚一乱,你既立刻杀进去。” 耶律曷主说:“好的,注意安全。” 耶律狗儿却大声说:“兄弟们,现在没有安全可言,我们只有打胜了,才有安全,兄弟们,杀呀。” 耶律狗儿说罢,放开战马,驱赶着它们冲向宋军大阵,耶律狗儿和战士们都跟在战马后面,藏在马肚子里。 几十匹战马呼啸地冲过去,由于战马并连着,像一堵墙压向宋军。宋军着了忙,很快一阵利箭射过来,战马披着坚甲,箭射不透,又因为战马并连在一起,即使有战马受了伤,也被其他的战马拖着,向宋军冲过去。到了宋军阵前,宋军伸出长矛,扎进了马的身体里,第一批战马倒下了,宋军来不及抽出长矛,契丹军第二批战马就冲了进来,撞到第一排宋军,就这样宋军葬身于马蹄之下,接着第三排战马,第四排,第五排接连不断地冲进宋军大阵里。耶律狗儿跟在战马身后,二十个契丹军士在耶律狗儿后面。 宋军大阵的口子就这么被打开,战马,军士在在阵中横冲直撞起来,二十个手执大刀的军士,在宋军中挥舞着大刀,像撒向宋军片片飞雪,迅疾如电,往来如风,在宋军阵中搅动着。 耶律狗儿挺着长枪,催动着战马,直向大阵之中杀来。手中那条铁枪神出鬼没,远挑近扫,宋军见他来势凶猛,纷纷退让,不敢上前。一位宋将手持一柄巨斧抄到耶律狗儿身后,一斧劈下。 耶律狗儿听到风声,急忙一闪身,回手一枪直插宋将的咽喉。宋将躲闪不及,翻身落马。耶律狗儿伸手抓起巨斧,随手一挥,巨斧在空中划过,击中了远处一个挥动旗帜的宋军,宋军扑地不起。 宋军大阵失去了指挥,行动不一,茫然无措,阵型乱了。耶律曷主挥军而上,耶律狗儿又在阵中搅动,瞬间,宋军大阵被冲的七零八落。 宋军见大势已去,拼命向后突围,意图回到通利军军城去。 耶律狗儿大声说:“一定要堵住他们,决不能让他们回到城里去。” 耶律曷主连忙带领人马堵住宋军后撤之路,双方缠斗在一起,打得难分难解。 韩德昌看见宋军进入城内,知道突袭的机会没有了。不过这并不妨碍他进攻城池,本来他们就没有多少突袭机会,建在山上的瞭望台,俯视着山下的一切,山下的那片开阔地,会将他们暴露无遗。 现在,耶律课里还没有绕到大伾山后面去,距离凤凰山也还有一些距离。 韩德昌在想是不是该出来了,在城外摆开阵势,将宋军的注意力吸引过来,但他想现在城里人还没有发现他们。他看见城墙出现了很多士兵,来来往往地跑着,一边跑一边张望,还停下来向疑似的地方一阵乱射。显然没有发现他们。 现在最让韩德昌担心的是耶律狗儿打不过宋军,耶律狗儿的那支军队人数上并不占优势,而且都很疲惫,近来,又忍饥挨饿,将士们都是带病上阵,很多人没有战马,这对这支擅长骑射的军队来说,力量大大地削弱了。如果耶律狗儿阻挡不了宋军回撤,让他们逃回城中,那将是一个巨大的麻烦。 想到这里,韩德昌命令吹响了胡笳,自己在土墩上站起来,大声对将士们说:“将士们,你们前面的这座城,叫做通利军,我们今天来就是要攻占它,因为城内有我们需要的粮草,还有酒肉,想要吃饱喝足,今天就是一个好机会,进入城中,诸位敞开肚子吃,想怎么吃就这么吃,想拿什么就拿什么。” 对于一个忍饥挨饿十几天的人来说,还有什么比吃饱肚子更能吸引人?听了韩德昌的话,大家恨不得立即扑上去,越过城墙,打开仓库,抓起香喷喷的米面直接塞进嘴里。 韩德昌接着说:“将士们,听着,要想进入城中,就要听从命令,步调一致,一盘散沙可不行,拳头捏紧了才有力气。现在,听我的命令,看见前面那座浮桥没有,去抢占那座浮桥。” 城上的宋军看见了契丹军意图,出来守护那座浮桥。契丹军在卫水南岸列阵,韩德昌把最坚强的部队摆在阵地前面,很快打退了想占领浮桥的宋军。自己则站在队伍的最后面,防备出援的宋军回来。 韩德昌在城下摆开阵势,令人发出进攻的信号。契丹军呐喊着冲向军城,一场鏖战就此开始。但是,好久他没有接到耶律课里回应的信号。 韩德昌恼怒道:“这个耶律课里想搞什么名堂,让他即刻进攻,怎么没有发回信呢?” 在韩德昌恼火之际,耶律课里已经发起了进攻,由于山势太过陡峭进攻部队只能集中在西门口,对西门攻击,但西门城墙高大,坚固,契丹军几次进攻都被打退回来,他发出的信号,被大山阻挡,韩德让没有看见。 而插入凤凰山的队伍也被阻挡在山下,凤凰山也是一样险峻,有城墙连接着通利军的新旧两个军治。 宋军发现有契丹人进攻,一阵乱石滚落下来,几十个契丹军士被乱石砸死了。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耶律课里进攻受挫,只得停下来。令人寻找其他的路径攻城。来到凤凰山下,仔细看了看,发现夹在大伾山和凤凰山中间的地带地势很低,他猜想这里原来可能是一条河道,命人挖了一下,果然下面是一层沙土,耶律课里大喜,立刻命人开挖。 原来这里真是一条河道,平时都是干涸的,只是河讯期间,大水就从这里满溢,后来在这里建起了一座水坝,就是城墙。 耶律课里便令人挖一条地道过去,通往城内。 这一招果然奏效,河道里的泥沙果然疏松,挖的非常顺利,很快通到水坝脚下,但没想到这时,地道忽然塌方,几十人掩埋在地道里,一个也没有出来。不过,虽然死了许多人,水坝也塌了一个大豁子。 耶律课里见了,命令军士不再挖地道了,直接挖开坝脚,让它自己倒塌下来。 宋军见了,居高临下,扔下巨石檑木,契丹军不敢靠近,只得退了回去。 二百五十一、烽烟 四更天,契丹大营里热闹起来,营里飘荡着诱人的牛肉香。这一刻,一直是乞丐的契丹军,忽然,变得阔绰起来。营中炖起牛肉来,还有香喷喷的胡饼。 早餐,每个士兵可以分得一碗牛肉汤和两个胡饼。十几天来,一直处于饥饿状态的肠胃,第一次有了饱腹的感觉。每个人都笑逐颜开,吃饱饭之后,都有了冲动,渴望活动一下手脚。 于是他们出了大营,来到澶州城下,架起了弓弩,石砲,火炮,向城内发射各种各样的致命的的玩意儿。 契丹军发动袭击的时候,李继隆还在睡觉,与所有老年人一样,李继隆也喜欢睡零碎觉,夜里睡不安稳。一夜醒好几回。 但今天,他睡得很沉,契丹人的进攻没有让他醒来。直到石保吉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叫了他两声,才慢慢地睁开眼睛,问:“祐之,出什么事了?” 石保吉说:“契丹人进攻了。” 李继隆吃了一惊,说:“契丹人进攻了?” 石保吉慌张道:“是啊,太师,你听,砲石打得多厉害。” 李继隆侧耳听了一下,果然有有东西嗖嗖嗖地飞过,撞到地上,炸开,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 李继隆连忙起床,说:“快,快到城墙上去。” 李继隆出了门,直奔城头,石保吉和一群卫士跟在李继隆的身后。 天还没有亮,晴朗的夜空下燃烧着“吱吱”作响的火把,城下却是一片漆黑,看不清契丹军在哪里。眼尖的人看出他们就在城墙下面距离城墙不过十丈远的地方,他们挖了深壕,他们就在那里,发射箭矢,砲石。 城楼上,有很多宋军,都藏在雉堞后面,不敢露头。城墙上面,横七竖八躺着很多尸体和伤者,哀嚎声此起彼伏。 李继隆还未登上城头,一颗砲石飞过来,李继隆听见响声,到底是久经沙场的老战士,侧身一闪,躲过砲石,那砲石几乎擦着他的耳朵飞过,一下子砸到他身后卫士的头上。卫士连哼都没哼一声,一头栽下城去。 众人都惊骇得挪不动脚步,手扶着城墙,瑟瑟发抖。 李继隆看了一眼,只见不断有砲石,箭矢飞过来,接着,又有两个人被砲石打伤,必须快速离开这里。李继隆弓着身子,飞快地跑上城头,靠在一根柱子后面,向下面张望。只见契丹军已经列好阵势,架好了云梯,瞭望台也架好了。夜色朦胧,契丹军像一片黑云,横陈在城下。 “黑云压城城欲摧”,李继隆也感到有些恐怖。 石保吉背靠着柱子,说:“太师,这回契丹人是要玩命了。” 李继隆说:“说的没错,他们今天的架势好大,好像要抢夺北城的。” 石保吉说:“北城不能丢,北城丢了,皇上就会被吓走,南城也守不住,契丹人岂不直捣汴梁?北城决不能丢。” “说得对,一定要守住北城。” “怎么才能守住北城?北城这么小,契丹人吹一口气就能吹走。又不能集结太多的人马,人马太多伤亡就大,伤亡太大,更会影响到士气。” “如果有一支军队绕到契丹军后面,发起进攻,就好了。” “哪里有这支军队?” 李继隆说:“别处的援军不要指望了,现在只有通利军和濮州驻军可以前来增援,这两只军属于你我管辖,向他们发出求援信号,他们会来增援的。” 石保吉说:“好,我这就发出求援信号。” 李继隆说:“不忙,看看契丹人的进攻再说。” 这时,城下响起了雷鸣般的鼓声,一层层声浪席卷过来,震魂摄魄,耳膜被震得“嗡嗡”直响。 很快,契丹人冲杀过来,架起梯子,攀梯而上。 李继隆见了,大呼一声,冒着砲石,箭雨,搬起一块石头砸向爬上来的契丹军。石头正好砸到一个契丹军士的头上,他的头一歪,身体侧倾,一只手还想抓住梯子,没有抓住,栽倒下去了。 宋军见了,都站立起来,拿起各种兵器还击,被击落的契丹军累累而下,李继隆又发动撞杆撞击契丹军的梯子,被打折的梯子横七竖八倒在城墙下面,宋军扔下火把,被火点燃,燃烧起来,火光照亮了城墙,墙面上像染了一层鲜血一样。 首攻的契丹军还未退去,第二轮进攻又扑过来,双方一上来就陷入苦战,城下堆满了尸体,城墙上面也堆满了尸体。将士们踏着血迹战斗,契丹军上来一批倒下一批,宋军也是一样,上来一批倒下一批,城墙上堆满了,就推到城墙下面去,城墙内外都是尸体。 石保吉惊恐地说:“太师,这回契丹军真的拼命了,澶州恐怕保不住了。” 李继隆说:“别说丧气话,再难我们一定要守住,皇上就在南城,如果北城守不住,南城必然不保,大宋朝也将不保,那我们就是大宋的罪人。” 石保吉说:“太师说得对,我们不能做大宋的罪人,跟他们拼了,大不了我老石的一百多斤躺在这里。” 听了石保吉的话,将士们立刻也若打了鸡血一样,呼叫着要与契丹人拼命。 城下的战鼓还在“咚咚咚”激烈地敲打着,契丹军的进攻丝毫没有减弱,在契丹军浪潮般地进攻下,宋军还是招架不住,军士倒下一批又一批。 石保吉说:“太师,事急了,发求援信号吧。” 李继隆说:“说得对,祐之,我这就令人燃烟。” 很快,烽火台上飘起了浓浓的黑烟。 天已经亮了,漫天霞光里,升起了这股浓烟,显得很不协调,像一泓纯净的水中,滴入几滴墨汁,十分碍眼。 萧绰看到烽火台上升起的浓烟,心里不禁一阵欣喜,觉得所有的牺牲都值了,韩德让这个调虎离山之计要成功了。她的眼中噙着泪水,面对着西南,一切都按照他的预想而行,通利军应该很快就可以拿下了。 五更时分,萧绰就到了阵前,今天,她没有骑马,工匠给她做了一个推车,她坐在推车上,由康延欣推到阵前。 那里有一个高台,康延欣将萧绰推上去,萧绰坐在那里,看着契丹军浪潮般地进攻。觉得自己先前的担心是多余的,契丹军的狠劲还在,不怕死的精神还在。而宋军也是一反常态,今天如变了一支军队似的,斗志十分旺盛,双方你来我往,死战不退。 萧绰不禁又悬起心来,如果宋军如此死战,不去求援,怎么办?那么,他势必有一场恶战。 她知道韩德昌势在必得,只有打败通利军,才能震慑赵恒,逼迫他让步,只有打下通利军才有可能获得粮草。 今天早晨,她已将所有的吃的东西全部拿出来了,让将士们饱餐了一顿。韩德昌已经看到了她的坚毅目光,他必须拼命拿下通利军。 想到这里,萧绰忧心如焚,告诉耶律隆绪,不管付出多大的代价,也要持续不断的进攻,竭力压迫宋军,不让他们有喘息的机会。 当她看到进攻的军士一批又一批地倒在城下时,她的心震撼了,伤痛了,有几次她想撤出战斗,但是,她忍住了。宋军终于支持不住发出了求救的信号。 萧绰如释负重,令康延欣把她推下高台,回营去了。 康延欣问:“太后,你是不是累了?” 萧绰点了点头。 康延欣把她推到寝宫,说:“臣扶太后上床休息一下。” 萧绰又点了点头。 康延欣扶着萧绰在床上躺下。萧绰闭上双眼,可没过多久,她又坐起来,剧烈地咳嗽起来。 康延欣连忙走过来,想拍一拍萧绰的后背,萧绰挥了挥手,康延欣只好站在她的身边,拿出一块手巾,递给萧绰。 萧绰咳得大喘吁吁,脸红的发紫,泪流不止,拿着手巾,擦着眼泪和汗水。终于,咳嗽平息下来,萧绰坐在床边大口地喘着气。 康延欣轻轻地摸着她的后背,怜惜地看着她。 经过这阵剧烈的咳嗽之后,萧绰平静下来了。她安静地坐着,喘着粗气,一双眼睛看起来很忧虑和失落。 “太后是不是担心大丞相?”康延欣问。 萧绰抬头望着康延欣,没有说什么。 康延欣说:“大丞相一定能攻下通利军的。” 萧绰说:“是吗?你也这么认为?” 康延欣说:“臣想不光是臣这样认为,所有人都会这样认为。太后已经调动了宋军,只要宋军出了通利军城,大丞相就可以轻易地拿下军城。” 萧绰说:“道理上应该是这样,可是打仗变数很大,万一通利军不出城增援澶州怎么办?或者他们过早地发现了我们的军队怎么办?大丞相将会苦战,这是很令人担心的。” 康延欣说:“太后若是不放心,臣去一趟通利军,打探消息,回来向你回报。” 萧绰笑道:“你去?” 康延欣点点头,说:“是的,臣去。” 萧绰叹道:“算了,还是等他们的消息吧。” 康延欣说:“太后是不是担心臣办不好这事?” 萧绰说:“你真的想去?” 康延欣说:“臣想早点让太后安心。” 萧绰说:“好吧,快去快回,见到大丞相,让他小心。” 康延欣出了萧绰的寝宫,回到自己的穹庐里,取出弓箭,和一把长剑,牵出一匹白马。将弓箭和长剑都绑在马肚子上,然后一纵身跃上马背,一抖缰绳,马冲出了大营,向西南奔去。 契丹军的进攻把赵恒吓了一大跳,连忙找寇准,王继英,曹利用来问:“我们已经在和契丹人和谈了,为什么他们还要进攻?” 王继英说:“可能是和谈没有达成,所以想用军事压力,逼迫我们和谈吧。” 赵恒说:“哪有那么快就签订和约的,谈判不还是需要时间吗?” 曹利用说:“王大人说得对,契丹人就是想以打促和,攻打澶州,想逼我们答应他们的条件。” 寇准说:“答应他们的条件,答应什么条件?曹利用,你答应他们什么条件?” 曹利用说:“我什么也没有答应。” 赵恒说:“你怎么什么也没答应?朕不是说只要他们不索求土地,什么条件都可以答应他们。” 曹利用说:“皇上,恰恰他们一定要关南之地,臣怎能答应?” 赵恒没有说什么,脸上掠过痛苦的神情。 寇准说:“口气不小,凭什么我们要把关南之地送给他们?” 王继英说:“是啊,关南之地是大宋将士用鲜血换来的,绝不能给他们。” 曹利用说:“正好,契丹的使者在南城,皇上可以问一问他。” 寇准说:“对,把他绑过来。” 王继英忙说:“不可,人家好歹是一国使者,我大宋朝礼仪之邦,难道就没有一点度量吗?难道还不及他们契丹野蛮之人?” 赵恒说:“传旨,请契丹使者来见。” 内侍去了,不久,将韩杞带上大殿,见了赵恒,礼毕。 赵恒问:“韩大使,可知道河对岸发生了什么事吗?” 韩杞说:“不知道。” 赵恒说:“你听听,是不是有喊杀之声?” 韩杞说:“禀皇上,外臣耳背,不曾听见喊杀之声。” 寇准厉声说:“我看你是装聋作哑,你们契丹人就是这样和谈的吗?一边派你来和谈,一边出兵进攻,你们这是毁约。” 韩杞说:“我们现在还没有签订和约,何来毁约之说。” 寇准说:“既然你我处于战争状态,我今天杀了你,也是应该的。” 韩杞笑道:“大人杀了我,当然不算什么,不过也成就了我的一世英名。” 寇准说:“你有什么英名?” 韩杞说:“为天下谋和平,为苍生谋福利,难道这个荣誉还不够吗?” 王继英说:“韩大使,你说说我们现在已经开始和谈了,你们为什么还要攻打澶州?” 韩杞说:“这个我确实不知道,你们可以问一问曹大人,我跟他一起来澶州南城的,对攻打澶州的事真的不知道。” 曹利用说:“韩大使可能真的不知道。” 赵恒说:“你们攻打澶州到底想干什么?” 韩杞说:“以外臣看来,就是想早日签订和约。” 赵恒说:“朕这不是在和你们商谈吗?为什么要咄咄逼人呢?朕告诉你,朕看在天下苍生的份上,与你们和谈,并不是害怕你们,如果,你们非要打下去的话,朕奉陪到底,大不了两败俱伤,落得一个干净。” 寇准看着赵恒,没想到他今天说出了这么硬气的话,心里非常高兴,说:“是的,告诉你们,我们有决战到底的决心和能力,我们不怕任何敌人,我们有数百万严阵以待的军民,随时打败敌人的侵犯。” 韩杞说:“皇上,宰相大人你们不必恼怒,我们的皇太后,皇上是一心希望和平的,希望经过和谈,一举解决两国争端,从此,两国和好,约为兄弟,福瑞与共。” 赵恒说:“既然这样,那就早点罢兵,偃兵息武,缔结永久和平。” 韩杞说:“是的,我们皇太后也是这样想的。” 寇准说:“那为什么还不退兵?反而进一步进犯?” 韩杞说:“宰相大人心里亮堂着,不用我说,你也知道这是为什么。” 王继英说:“你们一心想强占关南之地,那是不可能的。” 韩杞说:“我们南征的目的,就是收复关南之地,不达到这个目的,是不会收兵的。” 寇准说:“这个你们就不要想了,宋国的一寸一尺土地你们也不要想,若是真想强占,那就只好兵戎相见,这不是我们希望看到的,更不是你们希望看到的。你们的情况,我们已经非常了解,粮草已经断绝,不出十日,你们就会崩溃,不用我们攻击,你们就会投降,到那时,你们想和谈都谈不成。” 韩杞怔了怔,说:“这个不用你操心,我们自有办法。” 赵恒说:“朕今天明确地告诉你,索求关南之地,断无可能。” 韩杞说:“皇上,有没有其他准备?” 赵恒正欲开口,寇准说:“这个你可以和曹大人商谈。” 韩杞说:“好,我等贵国最后的决定。” 赵恒说:“不,你还是先回去,让你们皇太后收兵,然后我们坐下来好好商谈,除了索求土地没有之外,别的朕可以和你们商量。” 韩杞觉得和谈即将成功,心里十分高兴,说:“好的,外臣这就回去,劝说皇太后停止进攻。” 赵恒连忙派人送韩杞回北城去了。 韩杞到达北城,宋军向契丹人喊话,要求停战,送韩杞回去。 耶律隆绪便暂停了进攻,宋军放下吊篮,将韩杞吊下城墙。城墙下面堆积着尸体和折断的木头,刀枪,地上落了一层箭矢,飞石,尸体枕籍,偃仰僵卧,惨不忍睹。脑浆,血浆洒满地面,红的,白的,怵目惊心,韩杞不忍看下去,快速走了过去,来到契丹大阵前面,拜见了耶律隆绪。 耶律隆绪正为攻不下城池发怒,要处斩几个退宿的军士。看见韩杞,说:“韩杞你怎么回来了?” 韩杞说:“皇上,宋国请求停战。” 耶律隆绪说:“停战?等朕拿下澶州再说。” 萧排押说:“皇上,还是停战吧,将士们都很累了,再打下去只会徒增伤亡,收兵吧。” 耶律隆绪说:“将士们都累了,难道宋军就不累吗?再加把劲,澶州就被打下来了。” 萧排押说:“皇上,澶州恐怕是打不下来的。” 耶律老君奴也说:“是啊,皇上澶州是打不下来的。” 耶律隆绪大怒道:“胡说,你们没看见他们已经支持不住了吗?继续进攻,一定要拿下澶州北城。” 王继忠说:“皇上,还是停止进攻吧,我军的确无力进攻了,再打下去,只会暴露我军的实力不济,趁韩杞回来,正好体面收兵。” 萧排押说:“是呀,皇上,上将军说得对,若果继续进攻,仍然攻不下城池,岂不让人嘲笑,还不如见好就收。” 耶律隆绪还在犹豫,这时,斥候快马来报:大营西北发现一支宋军快速奔来。 众人听了都大吃一惊,耶律隆绪忙问:“那是哪里的宋军?” 斥候说:“还不清楚。” 耶律隆绪大声说:“再探。” 斥候转身欲走。 王继忠说:“等等。” 斥候问:“上将军有什么事吗?” 王继忠说:“他们有多少人马?” 斥候说:“人马不多,大约一两万。” “打的什么旗号?” “别的旗号没看清,只有一面旗上写着一个很大的‘雷’字。” 王继忠说:“好了,再去打探。” 斥候去了。 王继忠转身对耶律隆绪说:“来的可能是秦州知州雷有终。” “雷有终?”耶律隆绪惊道,“雷有终不是回去了吗?” 萧排押说:“是啊,前些时听说他兵出土门,后来我军攻打岢岚军,他就回去了,怎么又来了?” 王继忠说:“雷有终做事果断,作战英勇,他来澶州并不奇怪,请皇上速速派人拦击他们,勿让他们靠近大营。” 耶律隆绪大声问:“谁去抵挡?” 萧排押,耶律老君奴同时说:“臣去。” 耶律隆绪说:“好,一定要打退他们,最好把雷有终活捉过来,朕要看看这个不怕死的长成什么样?” 萧排押,耶律老君奴将手一招,率领属下将士向西北奔去。 王继忠说:“皇上先回大营吧,防守大营要紧。” 耶律隆绪看了看澶州城头,无可奈何地叹息了一声,说:“收兵吧。” 契丹人吹响了收兵的号角,队伍依次撤回大营之内。 耶律隆绪怏怏不乐,回到营中,对王继忠说:“朕有些头疼,上将军,你安排防守吧。” 耶律隆绪说罢,走了。王继忠召集将士,将营中的防守之事一一安排妥当,告诫每个将军:现在宋军的援军已经来了,每一个人必须小心在意,谨防宋军偷袭。 将军们得了命令,各自回营去了。 安排完军务,王继忠回头看见韩杞,连忙走上前来,说:“韩大人,谈得怎么样了?” 韩杞说:“已有七八成了。” 王继忠喜道:“很好,走,我们去见太后。” 王继忠说罢,和韩杞一起向萧绰的寝宫走来。 二百五十二、半道相遇 王继忠进入萧绰寝宫的时候,萧绰坐在案台后面,正在看奏折,她看起来有些疲惫,脸色苍白,额头上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萧绰见王继忠进来,说:“继忠来了?” 王继忠说:“太后,韩杞回来了。” 萧绰喜道:“韩杞回来了,在哪里?” 王继忠说:“就在帐外。” 萧绰说:“快让他进来。” 王继忠连忙出帐招呼韩杞进帐。韩杞见了萧绰,倒身下拜。 萧绰忙说:“韩卿家,快起来。” 韩杞站起来,说:“皇太后,臣回来是替宋国皇帝请求停战的。” 萧绰笑道:“你什么时候当上宋国使者的?” 韩杞说:“皇太后,臣不敢,臣只是给他捎个话儿。” 萧绰说:“就是要求停战的话?” 韩杞说:“不是,他们还要求和谈。” “要求和谈?他们答应朕的条件吗?”萧绰问。 韩杞说:“关南之地他们还是不肯归还。” 萧绰变了脸色,说:“那有什么好谈的?” 韩杞说:“不过,赵恒说了,除了土地之外,什么都可以谈。” 萧绰说:“朕要的就是土地,还要他什么?” 韩杞看了看王继忠。 王继忠说:“太后,臣倒是觉得我们也要变通一下,可以不要关南之地,让他们用别的什么东西抵一抵。” 萧绰说:“不,朕只要关南之地,你可知道关南之地对朕来说意味着什么?” 王继忠说:“臣知道,但是我们总不能这么僵着,要有一个切实的解决办法。” 萧绰说:“好了,你不要再说了,朕就要关南之地。” 王继忠只好说:“太后好好休息,臣告退。” 王继忠说完,抬头四处张望。 萧绰见了,说:“你是不是在找延欣?” 王继忠问:“延欣不在这儿吗?” 萧绰说:“她去通利军了。” 王继忠吃了一惊,说:“延欣去通利军了,去那里干什么?” 萧绰说:“她见朕担心攻打通利军不顺利,就要求去那里打探消息,回来告诉朕。” 王继忠惊骇不已,焦急万分。 萧绰见了,说:“怎么?你担心她?” 王继忠心里打着颤,嘴里有些结巴,说:“她一个女女人------臣有些担担心。” 萧绰见了,笑道:“看把你急的,你若是担心她,就去通利军找她。” 王继忠连忙说:“多谢太后,臣告退。”说罢,后退了几步。 萧绰说:“好好照顾延欣。” 王继忠转身就走,到了门口,又折身回来,问:“太后,有什么话对大丞相说的吗?” 萧绰说:“没什么说的了,你去替朕好好慰问大丞相,照顾好他。” 王继忠这才转身与韩杞一道出了寝宫。 韩杞问:“王大人,皇太后一定要关南之地,和谈不下去,怎么办?” 王继忠说:“韩大人莫急,这事容我回来了好好劝说太后,太后会答应的。” 韩杞说:“大人要快,下官觉得这事不宜再拖了。” 王继忠说:“你说的对,我会尽快劝说太后的。” 王继忠说罢,急急忙忙地走,边走边对韩杞说:“韩大人,我走了,有什么事,我回来再商量。” 王继忠回到穹庐,让卫士牵来马匹,自己拿了铁枪,纵身上马,径直出了营寨。 一路上,王继忠马不停蹄地赶向通利军,他心里有一团烈火焚烧着。想到这兵荒马乱的,溃兵,盗贼四处出没,康延欣一个人到通利军去,万一碰到他们怎么办?通利军现在也不知怎么样了?是不是已被攻占下来了,如果没有攻打下来,延欣去那里是不是有危险?毕竟她还没有上过战场,没有经验啊。 王继忠不敢停留,奈何马儿走不快,这些时亏待它了,瘦骨嶙峋的,王继忠觉得自己坐在一堆干柴上面。 王继忠拍了拍马的颈项,说:“伙计,委屈你了,本不该骑着你走那么远的路的,但是,你的女主人现在不知道怎么样了,我担心呀,伙计,你是不是也很担心?那我们就走快点。” 马儿似乎听懂了王继忠的话,快步跑起来,但毕竟近来营养不良,马儿跑了一段路,又慢下来,大口地喘着粗气。 王继忠只得下马,拉着马一起奔跑。不愧说从小练过,王继忠快四十岁的人了,跑起来像骑马一样快,一口气十几里路。 就这样一会儿骑马一会儿跑步,走了一个多时辰,忽然见前面横躺着很多尸体。王继忠心里一惊,拿起铁枪,骑马向前,警惕地四下张望。 王继忠走过去一看,原来这里刚经过一场激斗,躺着的尸体刚死去不久,血还没有完全凝固。 王继忠担心康延欣,不敢细看,催马前行,没走多远,听见前面有人走来,他连忙闪进一片草丛之中。只见一群宋军走过来,二十来个,骑着马,手里拿着兵器。一匹马上绑着一个人。 王继忠一眼看出被绑着的人就是康延欣,他心里一紧,取出弓箭,慢慢地拉开弓,对准了康延欣身边那个一脸淫笑地看着她的军官,松开了手指。 随即,只见宋军军官咽喉长出一支利箭,身体向前一倾,在马上摇晃了一下,坠下马。接着又有两个宋军像喝醉了酒一样,从马上掉下来。 宋军大惊,惶恐四顾,发现了王继忠的藏身所在,取出弓箭,一齐向王继忠射过来。 王继忠早已闪身到另一处土坎下面,听着箭矢嗖嗖地飞过去。接着有宋军走过来,王继忠看见上来了三个人,都拉开了弓箭,伏在马背上。 王继忠屏住呼吸,看着他们一步步地靠近他先前藏身那个草丛。宋军看到草丛后,一脸疑惑和惊恐,没等他们回过神来,王继忠的箭射出了,一个宋军栽下马来,另一个宋军发现异样,回头看见了王继忠,回手想射出手中的箭,可是已经来不及了,王继忠又射中了他的咽喉。第三宋军的箭射出来了,可是他心里发慌,射偏了,擦着王继忠的肩膀飞过去了,插在泥地里。王继忠随手抓起一块石头,直向那个宋军的坐骑的眼睛扔去,正中马的眼睛,那马疼痛不忍,狂奔起来。扔石子是王继忠从小练出的技艺,和他射箭一样百发百中。王继忠随即射出一箭,射中了宋军的后背,宋军扑倒在马背上,手抓住马鞍,可最终没有抓牢,倒了下来,脚套在马镫上,被拖了很远,马才停下来,再也不动了。 宋军吓得不敢再上前来查看,带着康延欣想走。一边走一边盲目地向王继忠这边射箭。 王继忠突然横冲出来,躲开宋军射过来的箭,回手射出三支利箭,三个宋军应弦倒下。宋军大骇,一通攒射,却被王继忠的铁枪一一打落。没等宋军换箭,王继忠已经冲到宋军面前。宋军还没有反应过来,两个宋军身上增加了两个窟窿。一个宋军被王继忠挑起了,砸倒了另外两个宋军。 这一切都在眨眼之间,宋军连王继忠怎么出枪都没有看清楚,只见一道身影在眼前一晃,一个宋军从马上摔下来,另一个宋军被挑了起来,扔到两个身上,被砸到的两个宋军跌落马下。这一切都太快了,宋军还没来得及出手,就哼都没哼一声,倒下了。 余下宋军见了惊呆了,像施了定身法一样,不能动了。 王继忠将手中的铁枪一抡,大声说:“还不快滚?” 宋军这才惊醒过来,扔下康延欣,一阵风似的跑了。 王继忠立即上前,解下康延欣,取出她嘴里的破布,一把搂住她,康延欣也紧紧抱住王继忠,泣道:“继忠,我以为我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了。” 王继忠扶着康延欣在路旁一个石块上坐下来,转身将两个被打落马下的宋军抓过来。 宋军腿一软,跪了下来,头也很自然地在地上碰起来,请求饶命的话也自然说了出来。 王继忠问:“你们是谁的部队?” 宋军打着哆嗦,说:“小的,小的是雷有终的部队。” “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被被契丹人打打散了,迷了方向,跑到这里来了。” “你们来了多少人?” “两万多人。” “两万多人就敢袭击契丹大营,找死。” “是是是,是找死。” “你们也是找死,打仗不行,偷鸡摸狗,拦路抢劫倒是在行。” “是是是,不不不,我们没有拦路抢劫,都是他们干的。” “不管是谁干的,你们都是一丘之貉。” “是是是。” “还不快滚。” 两个宋军爬起来,跌跌撞撞地爬走了。 王继忠走到康延欣的身边,抚摸着康延欣的头发,擦干她的泪水,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紧紧抓住康延欣的手,久久地看着她,最后,说:“见到大丞相了?” 康延欣点了点头,什么话也说不出话来。 王继忠问:“通利军打下来了?” 康延欣仍然只是点头,喉咙里哽一块东西,令她十分难受,泪水哗哗地流下来。 王继忠将康延欣扶上马,康延欣心里激动,又受了惊吓,手足无措,不能骑马。王继忠便上了同一匹马,让康延欣靠在自己的身上,随手牵了宋军的战马,说:“走,我们去通利军。” 走了很远,康延欣一直靠在王继忠的胸膛上,一股安全而甜蜜的感觉弥漫全身。“继忠,你怎么来了?” 王继忠说:“你还问我,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跑到这里来了?” 康延欣说:“太后担心大丞相的安危,我看着心里难受,就来了。” 王继忠说:“你倒是长能耐了,一个人跑到这里来,你不知道这里在打仗吗?兵荒马乱的------你不知道吗?” 康延欣听出了王继忠的声音在颤抖,便什么也不说,只是紧紧地靠在他的胸膛上,感到他的心脏在剧烈的跳动着。 到了通利军城下,通利军刚刚被打破,战场还没有打扫完毕,城下的尸体诉说着战争的残酷。有一群人在城下清理尸体,不远处挖了一个大坑,人们搬着僵硬的的尸体,丢进大坑里。 在大坑旁边,站着一个人,王继忠认出了他是耶律狗儿,便走过去,说:“小将军为什么一个人站在这里?” 耶律狗儿看见王继忠,连忙走过来说:“上将军你怎么来了?” 王继忠说:“皇太后让我来看看你们。通利军打下来了,你应该高兴,怎么看起来很悲痛?” 耶律狗儿眼圈儿红了,说:“耶律曷主死了。” “耶律曷主死了?他战死了?”王继忠惊问。 耶律狗儿指了指坑边躺着的一个人,说:“那就是他,身上中了好多箭。” 耶律狗儿说不下去了,放声大哭起来。 王继忠走到耶律曷主的尸体旁边,那里躺着的根本不是一个人,是一个血疙瘩,他的浑身都浸透了鲜血,铠甲上密密麻麻的有无数个小洞,鲜血就是从那里流出来的。 耶律狗儿指着旁边的一堆箭,呜咽道:“那是从他身上取出来的箭。” 王继忠望着一堆血淋淋的带着血肉的箭,他震惊了,半晌,说不出话来。 耶律狗儿说:“一百零五支,一百零五支呀,王大人,曷主兄弟死得惨呀。” 王继忠问:“他是怎么死的?” 耶律狗儿说:“他是为了救大丞相,被宋军射死的。” “为了救大丞相?大丞相怎么了?”王继忠惊骇道。 耶律狗儿说:“大丞相也受了伤,大腿,肩膀都中了箭。” “什么?大丞相也受了伤?”康延欣说,“我刚才见到他,没听说他受伤呀。” 耶律狗儿说:“大丞相怕皇太后担心,所以,没告诉你实情。” 王继忠说:“大丞相在哪里?我要去见他。” 耶律狗儿说:“大丞相给曷主卖棺材去了,他要亲自为曷主下葬。” 正说着,只见几个军士抬着一口棺材走过来,韩德昌乘马走在后面,神情凝重,面色严肃。 王继忠上前,向韩德昌行礼。韩德昌见了王继忠,从马上下来。王继忠一把扶着。 韩德昌“哎呦”一声,王继忠意识到自己碰到了韩德昌的伤口,连忙松手。韩德昌下了马,问:“上将军怎么来了?” 王继忠说:“皇太后不放心大丞相,差属下来看一看。” 韩德昌看了一眼康延欣,说:“康大人不是已经回去了?怎么又回来了?” 康延欣说:“路上遇到了一点小麻烦,所以又回来了。” 韩德昌说:“怪我大意了,你刚走,我就想起路上不太平,派了两个人追你,怎么?你没遇到他们?” 康延欣看了一眼韩德昌,迟疑了一会儿,说:“他们都战死了。” “什么?他们都战死了?”韩德昌惊诧不已。 康延欣点了点头。 韩德昌犹自不相信,好半天,才明白过来。神情凝重地走到耶律曷主的遗体跟前。这时,耶律狗儿已经将耶律曷主的遗体清洗干净了,给它换上了干净衣服。士卒们将耶律曷主的遗体放进棺材里。韩德昌亲自将一床簇新的被褥盖在遗体上。士卒们合上棺材盖。 大坑旁边有一个小墓穴,那是给耶律曷主挖的。韩德昌以家人之礼为耶律曷主下葬,亲自铲土合坟,立了碑文。 忙完这些,韩德昌久久地站在坟墓前面,说:“曷主,这里是紫金山,下面就是卫水,这地方很好,风景秀丽,气候宜人,这地方你应该满意。你的旁边还有战死的契丹兵,有的你认识,正好给你做个伴儿,虽在异国他乡,也不会孤单。” 韩德昌说着,声音有些颤抖,等了一会儿,说:“好了,我不跟你啰嗦了,走了,进城去了。” 韩德昌说罢,转过身来,王继忠和耶律狗儿扶着他上了马。韩德昌也不说什么,骑着马进城了。 王继忠,康延欣,耶律狗儿跟在韩德昌的后面。 军城里没有遭到多大的破坏,只有几处房屋燃起了大火,余下的都安然如故。城中的百姓也渐渐从惊慌中镇定下来,站在街上看着契丹军从街上走过。 韩德昌走到一幢院落前,对王继忠说:“这里就是通利军的治所,那边是仓库,宋军想烧毁粮草,大火已经被扑灭了。现在,士卒们正在装车,准备运到澶州大营去。” 王继忠对康延欣说:“你扶大丞相进去休息,我去粮仓看看。” 康延欣扶着韩德昌走进治所,王继忠往粮仓走来,只见粮仓外面堆着一堆黑乎乎的烧焦的谷物,显然是被宋军放火烧毁的。王继忠见了甚觉可惜,叹息了一声,走进粮仓里面。 只见粮仓里面堆满了各种粮食,大米,小米,小麦,燕麦,大豆,高粱,应有尽有,还有腌制的牛羊肉。 粮仓里面停了很多马车,士卒们装包的装包,缝口的缝口,装好包的就码在车上。干得热火朝天的。 王继忠正看着,里面走出一个人来,见了王继忠惊道:“上将军,你怎么来了?” 王继忠看了那人一眼,是耶律课里,说:“耶律大人,你今天发大财了。” 耶律课里笑道:“谁说不是?上将军,你看看,这仓库里,满满当当的,都是粮食,我们大军吃一个月都吃不完。” 王继忠说:“是呀,你们这回可解决了契丹军的大问题了。” 耶律课里说:“早知道这里存了这么多粮草,就应该早一点攻打通利军的。” 王继忠说:“现在也不晚,你们立了大功了。” 耶律课里喜不自胜,带着王继忠在粮仓里参观,有些东西,他不认得,还向王继忠询问。 王继忠跟着他转了一圈,说:“将军,赶快装车,此地不宜久留,必须尽早地离开这里。” 耶律课里说:“为什么要离开这里?” 王继忠说:“这里地处要冲,宋军很快就会来争夺的,早点把粮食运到大营,大军就早点不挨饿。” 耶律课里说:“上将军说得对,我们搞快点。” 王继忠说完,来到治所。见韩德昌坐在一把靠背椅上,一条腿伸出,一条腿屈着。王继忠知道那伸出的一条腿受了伤,看样子已经肿了,裤子显得有些发胀。 韩德昌说:“看到粮草了?” 王继忠说:“的确有好多粮草,只是可惜了。” 韩德昌说:“怎么可惜了?” 王继忠说:“大丞相,此地不能久留,必须尽早撤离。” 韩德昌不解地说:“尽早撤离?” 王继忠说:“对,尽早撤离。” “为什么?” 王继忠说:“通利军囤积者如此多的粮草,宋军不能不来争夺,这里离澶州不远,旁边就是滑州,相州,卫州也近在咫尺,我们处在包围之中,今天,雷有终的援军已经到达澶州,如果知道通利军被我军占领,一定会来阻击我们把粮草运回澶州大营。如果我们不早点把粮草运回大营,恐怕就运不回去了。” 韩德昌听了,吃惊道:“宋国的援军到了?” 王继忠说:“是的。” 韩德昌说:“他们知道我们占领通利军吗?” 王继忠说:“不知道,也许还不知道,不过,很快他们就会知道的。” 韩德昌说:“为什么?” 王继忠说:“我刚才来的时候,遇到过他们。” 韩德昌于是吃惊,说:“你来的时候遇到过他们?” 王继忠说:“不错,我还和他们打了一仗。” 韩德昌说:“你说得对,必须尽快把粮草运到大营去。” 王继忠又说:“大丞相,你先回大营,这里我来料理。” 韩德昌说:“为什么要我先回去?” 王继忠说:“你受了伤,必须回去养伤。” 韩德昌下意识地收了一下腿,皱了皱眉头,说:“你都知道了?” 韩德昌说罢,看了耶律狗儿一眼。 王继忠说:“大丞相,你不是铁人,你这箭伤必须早点医治,时间长了就不好了。” 韩德昌说:“你们不要对皇太后说。” 王继忠说:“你放心,我们都不说,只怕你自己瞒不住。” 韩德昌默不作声。 王继忠说:“耶律狗儿,快护送大丞相回大营,另外请皇上派兵前来接应。” 耶律狗儿领了命令,护送韩德昌匆匆地离开了通利军。 二百五十三、夜劫 送走了韩德昌,王继忠便来催促耶律课里早点运粮上路。 耶律课里望着满屋子粮食说:“上将军,再装点吧,这么多粮草扔了多可惜!” 王继忠说:“你就是洪水里舍不得扔下金子的那个人,那些金子要了他的命,这些粮草会要了你的命的。” 耶律课里说:“不会的,上将军,再装点吧。” 王继忠恼怒道:“真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告诉你宋国的援军来了,你拉那么多粮食不仅回不了大营,有可能连通利军军城都出不了,赶快走,不然就来不及了。” 耶律课里犹自不舍,看着剩下的粮食,说:“这些粮食怎么办?” 王继忠说:“你赶紧押运粮食出城,我写一份告示贴在城里,把仓库里的粮食留给城中的老百姓,让他们自己去取。” 耶律课里说:“这个主意好,上将军,我真是服了你了,要是换了我,就一把火烧了。” “烧了多可惜!” “是啊,所以,我很为难。” “那就快走吧。” “大丞相呢?” “已经前面回大营了。” 耶律课里没再说什么,率领人马,运着粮食踏上了回营之路。 王继忠写了几份告示,命人分头张贴,差人各处宣传,让百姓们去粮仓自行取粮。等忙完这些,王继忠带着康延欣出了军城。 出了军城,跨过浮桥,王继忠与康延欣站在桥头回望。暮色苍茫,只见大伾山,凤凰山,紫金山都沉浸在暮色之中,通利军变得非常凝重。宽阔的卫水在夕阳下闪闪发光,平静光洁的冰面上涂抹一层绯红光晕。红彤彤的落日发出耀眼的光芒。 王继忠看了康延欣一眼,她看得很专注,一副近乎虔诚的模样,如果不是在野外,不是在赶路,她一定会跪下来行拜日礼。她的眼睛是那么明亮,神情是那么安详。 王继忠没有打扰她,静静地陪她站着,直到她回过头来。 康延欣看了王继忠一眼,朝他笑了笑,说:“我们走吧。” 王继忠见康延欣已经完全恢复了,他刚才还在担心她因为受了惊吓,可能仍然不能骑马,便想让她和自己仍旧坐一匹马。但是,康延欣走到马的身边,没用王继忠的扶持,自己跨上去了。王继忠见了便骑上另一匹战马,但心里一直担心着,紧挨着她走。 直到此刻,王继忠才完全放下心来。 康延欣说:“他们已经走远了,我们追上去吧。” 王继忠看了康延欣一眼。 康延欣说:“别担心,我很好,要不我们比一比?” 康延欣说罢,催动马儿奔跑起来。 王继忠说一声:“延欣,你慢点,”说罢也催马追上去了,和康延欣并辔而行。 夕阳把他俩的身影拉得长长的,开始还能分出你我,随着身影越来越长,最后他们合在一起了。 马儿吃饱了肚子,也变得兴奋,两条腿也很有力量,跨出的脚步,哒哒——哒,哒哒——哒,节奏分明,像一首动听的音乐。 黑夜终于来了,队伍点起了火把,一支支火把是夜的眼睛。 夜晚的行军,比不了白天,不时有人把车拉到沟里去了。于是人们不得不停下来帮忙把车和粮食抬起来,部队行动缓慢,加上耶律课里又贪婪,在马车上加了再加,运的粮食太沉重,有的马车竟被压坏了,耶律课里仍然舍不得放弃,下令把粮食分给每个士兵,让他们扛着粮食行军,队伍愈是走得慢了。 王继忠已经走到队伍的前面去了,在此之前,他派出了几支小分队前面侦探,警戒去了。 到了半夜,部队还没有走到一半的路程。王继忠非常焦急,想扔掉一些粮草,但也拗不过固执而贪婪的耶律课里。他感到有无双眼睛正盯着他们,并且渐渐地向他们靠过来。他紧紧地握着铁枪,手心里满是汗水。他看了一眼康延欣,康延欣走在他的身边,神态自若。 这时,远处黑暗之中,传来了哒哒的马蹄声,士卒们紧张地拿起弓箭,望着远方。 只听见黑暗有人喊道:“我是探路的,我有事情要对上将军说。” 王继忠命令军士收了弓箭,说:“你过来吧。” 一个军士连忙跑过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上将军,前面有很多宋军。” 王继忠问:“在哪里?” 军士说:“小吴村。” “小吴村?那不是离我们不远吗?”王继忠说。 “是的。” “他们都在干什么?” “进进出出,不知道干什么。” “他们一定是冲我们来的。耶律将军,快把粮车环起来。” “粮食怎么办?”耶律课里说 “先要打退他们,才能保住粮食。” 耶律课里连忙令军士们将粮车排列起来,形成一个小小的城池。 王继忠让康延欣和军士待在粮车后面,另外在粮车的两侧各选一个高地,挑选五百士兵,每人拿两只火把站在高地上。让耶律课里守住粮车,自己带领五百军士,在前面摆开。 做好这些,只听见东方马蹄声响起,越来越近了,越来越激烈,不久,黑夜里出现了一道更黑的黑线,快速向这边移动过来,很快黑线形成了一道黑墙,向这边压过来。 王继忠令人射出了第一道火箭,火箭点燃了前方的稻草,燃烧的稻草照亮了夜空,也把宋军照得一清二楚。契丹人很快射出第二支箭,第三支箭------宋军倒下去了,愣住了。 这时,两旁的契丹军齐声鼓噪,呐喊,晃动着手中的火把,往来窜动。宋军见了大惊,连忙退军。 王继忠乘势将铁枪一招,大喊一声向宋军冲杀过去,手下的五百士兵,也跟着奋勇冲杀。宋军支持不住,败退而去。 王继忠收了人马,回到粮车城内。 耶律课里欣喜道:“上将军真有计策,轻而易举地杀退了敌人。” 王继忠苦笑了一下,说:“这是不得已而为之。” 耶律课里说:“那我们上路吧。” 王继忠说:“不,我们现在不能走。” 耶律课里问:“为什么?” 王继忠说:“刚才宋军没有搞清楚我们的实力,所以才被吓跑的,但是,他们很快就会醒悟过来,还要杀回来的。” 耶律课里惊道:“那怎么办?” 王继忠说:“只有死守,等待援军。” 正说着,听见马蹄声再一次传来,这一次更密集,像疾风暴雨一样,仿佛要吞并和淹没一切。 王继忠大声喊道:“宋军来了,都躲到车下面去。” 王继忠话音刚落,就听见利箭破空而来。尽管已有防备,还是有人中箭,倒在地上呻吟。 宋军一阵箭射过之后,就猛扑过来,王继忠叫了一声“反击”,契丹军从车下面站起来,引弓射箭,宋军着箭者在阵前倒下一大片。但很快,宋军第二队人马冲上来,与契丹军一阵对射,双方互有死伤。 宋军四面围攻,一队接着一队地冲过来,有的已经抢到粮车上面,火光下,一个个露出狰狞的脸,像吃人的恶魔,仗着手中的刀枪,要取人的性命,而他自己也往往丢了性命,倒在粮车上,鲜血染红了粮包。 渐渐地契丹军不能支持了,宋军打破了很多缺口,一个个宋军涌进粮车城中,喊杀声在四处响起。 几个宋军逼着康延欣,虽然她手中的长剑舞得非常精妙,但是,力道不够,往往一出手就被宋军荡开,她只好靠灵活的步伐躲闪宋军的进攻。而宋军是久经沙场的老兵,手中的枪沉着有力,简单实用,每一出手,就只取敌人要害,而且几个宋军互相配合,几乎形成了一个阵势,逼得康延欣手忙脚乱。 王继忠也被两个宋军缠住,见康延欣危急,心里着急,猛地刺出一枪,直奔宋军面门,宋军忙举枪来隔,但王继忠的枪忽然出现在他的胸前,一下子把他挑下马。另一个吓得倒退。 王继忠乘势两个纵步跃到康延欣前面,不等脚步落地,铁枪向宋军杀到,宋军似乎还未看见,但脸上已经变了,咽喉多了一个窟窿。这个宋军还没有倒地,王继忠的铁枪当做棍子扫过来,几个宋军手中的长枪都被打落在地。这几个宋军忽然两手空空,吓得魂飞魄散,惊愕地看着王继忠,忽然一转身跑了。 不仅这几个宋军跑了,连外面的宋军也跑了。但见又一支人马冲杀过来,是契丹军。 王继忠大声说:“皇上派兵来接我们了。” 契丹人听了,士气大振,宋军见大势已去,只得扔下兵器投降。 王继忠转身看见康延欣,她的手还在发抖你,手中的长剑有些拿不住了。 王继忠走过去,拿过她手里的长剑,说:“延欣,你没事吧。” 康延欣说:‘继忠,我太没有用了,把你教我的剑术都忘了。’ 王继忠说:“不是你忘了,是你太虚弱了,这么长时间没有吃过饱饭,哪里能打仗?” 康延欣不做声,从王继忠手中取回长剑,插入剑鞘里。 王继忠回到大营,天色已明。 萧绰亲自率领众臣出营迎接,看着一车车运回来的粮食,她的眼睛湿润了,伸手摸着鼓鼓囊囊的粮包,双手颤抖不已。 抬头看见王继忠、康延欣走过来,微笑着向他们打招呼。二人快步走上前,跪下来。萧绰一把拉住,说:“快起来,都累了一天一夜了,还拜什么拜?走,随朕进去。” 萧绰拉着康延欣的手,盯着她看,说:“朕听说你遇到危险了,怎么样?伤着没有?” 康延欣摇头笑着说:“托太后的洪福,臣好好的。” 萧绰说:“托朕什么洪福?你是托他的福。” 萧绰说罢,指了指王继忠。 康延欣低声说:“太后说的没错,继忠两次救了臣,不然,臣都见不到太后了。” 萧绰说:“朕听说了,都怪朕老糊涂了,让你一个女子去通利军,朕忘了路上有危险。” 康延欣说:“不,是臣不小心,臣有些心急,想早点回来报告,没有留意有宋军。” 萧绰说:“走,回去好好地跟朕说说。” 王继忠走上前来,说:“太后,臣想给延欣告个假。” 萧绰回头看了看王继忠,见他一脸疲惫,脸上,衣服上还沾着泥土和血迹。连忙说:“看来朕真的是老糊涂了,你们辛苦了一日一夜,是该休息休息了。” 康延欣说:“多谢太后体谅,臣回去洗个澡就来陪太后。” 萧绰笑道:“不忙,回去好好休息,睡一觉再过来。” 王继忠、康延欣回到自己的穹庐,康延欣要去烧水,王继忠一把将她按住,让她坐下来,靠在床上眯一会,他去烧水。 康延欣看着王继忠,他抓住她的手,用力握了一下,转身出去了。 看着王继忠的背影,康延欣鼻子里出现了一阵酸楚的味道,继而,心里被幸福和快乐完全占领了。 不过,她实在太乏了,没过多久,她靠在床上睡着了。 等她醒来的时候,她看见王继忠站在自己的面前,盯着她细看,她不禁一阵脸红,笑着说:“你看什么?” 王继忠说:“我见你睡着了,还在笑,梦到什么了?” 康延欣笑道:“我没有做梦。” “那你笑什么?” “我不知道。” 王继忠看着康延欣,过了一会儿,才说:“水打来了,你洗吧。” 王继忠说罢,出去了,在门口坐下来,听着穹庐里,窸窸窣窣的声音,接着是浇水的声音。这让他想起了他们走出通利军军城时,她仰望夕阳的情景。日落是一个生命的落幕,更预示着一个生命的诞生。 他记得有次他们来到渤海,在海边看日出,看着一轮旭日喷薄而出,她也是那么激动,那么虔诚,跪在地上,一遍又一遍亲吻脚下的土地。那时,他被感动了,也和她一样,亲吻着大地。 康延欣就是这样,王继忠有时觉得她就像一轮旭日,温暖和照耀着他,在她身边他似乎有无穷的力量。 “继忠,你进来吧。”康延欣探出头,喊了一声。 王继忠起身走进穹庐。沐浴后的康延欣颜色更加动人,洁白而光滑的肌肤变得红润,水灵灵的像熟透的樱桃。漆黑的头发瀑布似的披下来,闪着迷人的光泽。 “水还热着呢,快来,洗个澡,别提多舒服了,浑身像轻松了一半,有点要飘起来的感觉。” 康延欣蹲在水盆旁边,用手试着水温,笑着叫王继忠过去。 王继忠走过去,说:“你在门口守着,我一会儿就好。” 康延欣看了王继忠一眼,站起来,走出穹庐。抬头看见太阳已经升到半空里了。契丹营中恢复了往日的活力,吃饱饭的契丹军愉快地谈笑着。有几个走过去的军士看见她,都朝她微笑,行礼。还有一个手里拿着胡饼向她走过来,将胡饼递给她。她笑着说自己已经吃了,军士才笑着才走开。 看到这些,康延欣非常开心,加上刚才洗澡时带来的舒爽,让她甚至忘了自己在战场上,似乎置身于某个奇异幻境之中,大片草地在她脚下铺开,各种鲜花盛开在草地上,白色的云慵懒地浮在草地的边缘,她站在草地的中央,一时间她觉得那草地就是她身上的裙裾,自己站在广袤无垠的大地上翩翩起舞,风,云,高山,森林是她的伴舞。 这时,从她眼前跑过一队拿着刀枪的士兵,把她从环境中拉了回来。想起刚才的幻象,她不禁笑了。 忽然,抬头看见王继忠站在自己的身后,康延欣脸顿时红了。她没有想到自己三十多岁的人了,怎么有这种幻想? 王继忠问:“想什么呢?” “没什么,”康延欣看了王继忠一眼,说,“你洗好了?” 王继忠说:“早洗好了,在你身边都站了一会儿了。” 康延欣的脸越是红了,转身走进穹庐。 王继忠跟着她走进来,康延欣回过身,一把抱住他,王继忠吻了吻她的额头,顺手摸着她柔顺的头发。 康延欣说:“你为什么偷看我?” 王继忠说:“我没有偷看,是你不想理我。” 康延欣捏起拳头,在王继忠胸膛上击打了几下,说:“你瞎说,明明在偷看我,还说我不理你。” 王继忠说:“因为,你今天太美了,所以,我不想惊动你。” 康延欣又打了王继忠几下,说:“你酸不酸,都三十多岁的人了,有什么美的?” 王继忠又吻了康延欣一下,说:“你永远是美的,三十岁,四十岁,一百岁都是美的。” 康延欣伸出拳头又要击打王继忠,却看见他一副严肃,真诚的表情,她放下拳头,又一次将他紧紧地抱住,眼泪哗哗地流下来。 王继忠感到奇怪,帮她擦掉泪水,说:“好好的,怎么就哭了?” 康延欣什么也不说,只是紧紧地抱着王继忠。 王继忠以为她想到了昨天遇到的险事,便对她说:“你累了,睡一会儿吧。” 康延欣说:“继忠,我想起了那匹小马驹。” “小马驹,那匹小马驹?”王继忠有些糊涂。 康延欣说:“就是草原上的那只小马驹。” 王继忠似乎明白了,说:“等和谈成功了,我们回去了就去草原上放牧,我们养好多小马驹,现在,先睡觉。” 康延欣有些失望,他完全不懂,但他是那么诚恳,怜惜地看着自己,康延欣松开手上了床。王继忠给她掖好被子,又吻了吻她。说:“我去见太后。” 康延欣朝他笑了笑,说:“去吧。” 王继忠一走出穹庐,康延欣就后悔了,不该这么让他走的,至少要让他睡一会儿,就是坐一会儿也好呀。他也是一日一夜没有休息,需要休息一下。但是,她没有留他,为什么没有留他?她不知道。是自己没有想起来吗?为什么他一离开就想起他需要休息呢? 康延欣望着空荡荡的穹庐,一股孤寂的感觉向她袭来,原来她是如此地离不开他。想到这里,她又想到即将到来的和平——她深信他一定能成功的。是的,他成功了,但是那就意味着他要回去了,回到汴梁,回到陈湘萍那里去了。这让康延欣非常害怕,一想到要和王继忠离开,康延欣就痛心不已。她有时甚至希望和谈不要成功,他们就永远这样,永远在一起。这个想法让她脸红,觉得自己太自私。 康延欣睡不着,盼望王继忠早点回来,虽然,他刚才出门,他的吻依稀还在额头上,但是,她几乎等不及了,她觉得自己有好多话要对他说。 但是给他说什么呢?康延欣又似乎没有想好,好像什么都可以说,又好像什么也不别说,所有要说的都像是无意义的。 王继忠曾说过:“我们做过的每一件事都是看起来无意义的,但它却是有意义的,就像下雨,需要蒸发,聚集,冷却,等许多过程,然后才能下雨。麦子不是一撒出去就能结麦子的。” 康延欣回味这句话,不禁笑了,对自己说:“康延欣,你现在还是先做无意义的事吧。” 说罢,她闭上眼睛,慢慢地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王继忠已经回来了,案台上摆着几碗饭菜,有一只暖锅正炖着什么,噗噗噗地冒着烟。 王继忠看着康延欣醒来,笑着说:“醒了?想必肚子也饿了吧,闻闻,有什么好吃的?” 康延欣闻到一股羊肉的香味,味蕾迅速地张开了,说:“哪来的羊肉?” 王继忠说:“昨天从通利军那里拉回来的,你怎么就忘了?这是皇太后赏赐的,来,吃,看香不香?” 康延欣吸了一口气,说:“香,闻着就香。” 王继忠说:“那就快过来,尝尝吧。” 康延欣走到案台旁边,在王继忠对面坐下来。王继忠拿了一只大碗给她盛了一碗羊肉汤,递给她,说:“趁热喝,喝到肚子里,别提多暖和。” 康延欣看着王继忠,喝了一口羊肉汤,真像他说的,一股暖流在身上流动起来,霎时间,全身暖烘烘的脸红扑扑的。 二百五十四、喜事连连 康延欣吃了饭后,就说要去见皇太后。王继忠说应该去见她,刚回来的时候太后还问起“你”。 康延欣去了皇太后的寝宫,萧绰笑盈盈地打招呼道:“哟,契丹的女英雄来了,来来来,到朕这儿来。” 康延欣走到萧绰身边,说:“太后,你今天的精神很不错呀。” 萧绰笑道:“是吗?俗话说人逢喜事精神爽,你们帮朕解决了大难题,朕的精神能不好吗?” 康延欣说:“打下通利军都是大丞相的功劳。” 萧绰说:“没错,大丞相应该居首功,你们的功劳也不小,全体将士都功劳不小。” 康延欣问:“大丞相怎么样了?” 萧绰说:“很好呀,怎么了?” 康延欣嘴动了动,说:“太后见过大丞相吗?” 萧绰看了看康延欣,觉得她有话要说,便说:“见过,他正在睡觉,朕没有叫醒他。怎么了,朕看你有话要说。” 康延欣说:“耶律狗儿没对太后说什么吗?” 萧绰吃惊道:“没有,到底怎么了?快说,别吞吞吐吐的。” 康延欣说:“大丞相受伤了。” “大丞相受伤了?”萧绰惊讶道,“怎么受伤的?” 康延欣说:“臣不知道,也许耶律狗儿清楚。” 萧绰醒悟道:“对,耶律狗儿肯定清楚,来人,去把耶律狗儿叫来。” 传令的人刚走,萧绰便站起来在穹庐里不停地走着,突然停下来,说:“不行,朕要到大丞相那儿去。”说罢,就向外面走。 康延欣说:“太后还是等一下耶律狗儿,问明情况,再去不迟。” “可是大丞相究竟伤得如何?朕不放心呀。”萧绰焦急道。 康延欣说:“大丞相应该伤得不严重,臣看他还可以骑马,太后不要着急,大丞相就是怕你担心,才没有告诉你的。” 萧绰发怒道:“他为什么不告诉朕?朕是外人吗?” 康延欣说:“太后不要焦躁,大丞相只是怕你担心。” 萧绰说:“什么怕朕担心?他就是把朕当成外人。” 正说着,耶律狗儿来了,萧绰令他进来。 耶律狗儿见了萧绰,连忙跪下。萧绰也不叫他起来,拿了一根鞭子上前抽了耶律狗儿两鞭子。康延欣连忙上前劝住,拿下萧绰手中的鞭子。 萧绰指着耶律狗儿说:“朕叫你保护大丞相,你是怎么保护的?” 耶律狗儿趴在地上,说:“臣确实没有保护好大丞相,但凭太后责罚。” 萧绰怒道:“责罚你?朕当然要责罚你,你没有保护好大丞相,还隐瞒他的伤情,你想干什么?想害死大丞相吗?” 耶律狗儿说:“臣不想隐瞒大丞相的伤情,是大丞相不让我告诉太后的。” 萧绰说:“为什么不告诉朕?朕会害他吗?” 耶律狗儿说:“大丞相是怕您担心。” 萧绰气得不行,康延欣好说歹说,才慢慢平静下来,康延欣扶着她坐下,挥了挥手,让耶律狗儿站了起来。 半天,萧绰才说:“大丞相是怎么受伤的?” 耶律狗儿说:“攻打通利军的时候,大丞相安排臣与耶律曷主伏击通利军增援澶州的部队。大丞相与耶律课里分别攻打通利军的老军城和新军城。可是我们包围他们的时候,没想到宋军实力太大,我们没能一下子把他们全部截住,致使一部分宋军逃脱。臣便和耶律曷主分了工,我留下来消灭包围宋军,耶律曷主率军追击逃跑的宋军。” 萧绰听了,变了脸色,说:“你们是干什么吃的?为什么放走他们?他们跑回军城就会内外夹击,我军腹背受敌,大丞相怎么办?” 耶律狗儿说:“臣就是担心大丞相腹背受敌,所以,就让耶律曷主追击一定要截住那些宋军。” 萧绰说:“难道耶律曷主没有追上逃跑的宋军?” 耶律狗儿说:“追上了,但是没有阻击住,宋军边打边退。” 萧绰怒道:“没用的东西,怎么连一支溃军都阻止不住?” 耶律狗儿委屈道:“战马,士卒都没吃饱,没有力气,跑不动。” 萧绰不说什么了。 康延欣说:“昨天我在通利军看见耶律曷主死了,你说他是为了救大丞相死的,我也看见大丞相埋他的时候异常悲伤,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耶律狗儿流出泪来,说:“皇太后,耶律曷主死的好惨呀。” 萧绰大为惊骇,忙问:“耶律曷主是怎么死的?真是为救大丞相死的?” 耶律狗儿说:“是的,皇太后。” 萧绰愣了愣,说:“你快说,这是怎么回事?” 耶律狗儿说:“当时,大丞相正在指挥部队全力攻城,双方打的不可开交,大丞相几乎把所有人都投入到攻城队伍里去了,身边只有几十个侍卫。” 萧绰说:“这也太不小心了。” 耶律狗儿说:“当时,攻城正在激烈之时,耶律课里已经拿下了新军城,,回头来配合大丞相攻打老军城,眼看老军城就要被攻下,没想到,逃回来的宋军到了,大丞相看到宋军冲过来,担心他们袭击攻城的部队,便率领几十个宋军前来阻挡宋军。可是宋军太多,大丞相只能拼命地阻挡,竭力不让宋军冲击攻城部队,骑着马在宋军中往来冲突,却不料,落入泥沼之中,人马动弹不得。宋军便一齐向大丞相射箭,正好这时,耶律曷主赶来,以身体挡住了宋军射过来的箭,其它人杀退了宋军,救了大丞相,可是耶律曷主身上插满了箭,一百零五支,整整一百零五支呀,太后。” 耶律狗儿说罢,嚎啕大哭。 萧绰听了心惊胆战,睁大眼睛,半天说不出话来,最后仿佛记起了什么,说:“耶律曷主——多亏耶律曷主。” 康延欣说:“大丞相就是这是受的伤?” 耶律狗儿说:“是的,宋军射来的箭太多,大丞相肩膀和腿上各中了一支箭。” 萧绰听得毛骨悚然,说:“要不是耶律曷主,大丞相岂不——”她不敢说下去了。 过了好久,萧绰才说:“为什么会陷入泥沼里?没看见泥沼吗?” 耶律狗儿说:“本来这种天气,什么都冻住了,但是通利军哪个地方,地势低洼,沼泽很多,而且各处冰冻不同,大丞相陷进去的地方原来一直有流水,后来结了冰,但是很薄,大丞相没注意,就陷进去了。” 萧绰听到这里,再也坐不住了,起身就往外走,康延欣,耶律狗儿随后跟出来。 萧绰看到韩德昌的时候,韩德昌正在让耶律敌鲁给他上药。 萧绰走过去,看着韩德昌,说:“你想瞒朕到什么时候?” 韩德昌回头看了萧绰一眼,见她的脸变得扭曲了,脸色不停地变化着,痛苦,气愤,怜惜,疼爱,关切,纠缠在一起。 耶律敌鲁见了萧绰,向她行了礼。 萧绰什么也不说,耶律敌鲁知趣地走了,康延欣朝耶律狗儿使了一个眼色,二人也出了韩德昌的帐篷。 萧绰拿起耶律敌鲁放下的药碗,蘸了药水,给韩德昌抹药。 两处箭伤不是很重,如韩德昌自己说的:“皮外伤。” “皮外伤?”萧绰恼怒道,“差一点连命都没有了------” 萧绰说不下去,喉咙哽住了,眼泪吧嗒吧嗒地滴下来。 韩德昌拿下萧绰手里的药碗,说:“这不是没事吗?只是伤了一层皮。” 萧绰说:“到现在,你还说只伤了一层皮,若不是耶律曷主——” “是的,如果不是耶律曷主,我就见不到你了。”韩德昌说着,也流下泪水。说完,拉着萧绰的手,紧紧地看着她。 萧绰紧握着韩德昌的手,她的手颤抖着,越握越紧,似乎担心,自己一松手,韩德昌就不见了。 韩德昌说:“燕燕,你别紧张,我现在不是好好地坐在你的面前嘛,老天爷让我们在一起,就不会这么早把我们分开的,我要对老天爷说我跟燕燕还没有待够,不能把我们分开。” 萧绰听着,使劲地点着头,眼睛里噙着泪水,喉咙里依旧说不出话来。 韩德昌说:“其实我在踏入泥沼的那一刻,我就对老天爷说了,我说我的任务没完成,我还要为我的燕燕做好多事情,我要陪伴她,我不想她一个人孤苦伶仃地在世界上。于是,老天爷可怜我,放了我。” 萧绰哭泣道:“那是老天爷可怜朕,怕朕孤单,所以让你来陪着朕。” 韩德昌说:“是的,燕燕,老天爷怎么忍心看你孤单呢?” 萧绰又拿起药碗,给韩德昌上药,上完药,拿起布带将伤口包扎起来。说:“德让,这好像是朕第二次给你上药。” 韩德昌说:“不,这是第四次了。” 萧绰说:“第四次?朕只记得乾亨元年,你守卫南京,被射中一箭。” 韩德昌说:“是的,那次伤得很重,差一点就活不过来了,你在我身边守了三天三夜,我才醒过来。” 萧绰说:“是的,看着你总不醒来,朕的心——好像已经没有了,每天都不知道怎么过的,如果你再不醒来,朕恐怕也活不了。” 韩德昌说:“我的命是你救的,当时我虽然昏迷了,但我知道你在我的身边,你在我耳边说话,在呼唤我,在为我换药,因此,我必须活下去。” 萧绰说:“原来你一直知道朕在你身边?” 韩德昌说:“当然知道,就像现在你在我身边一样。” 萧绰看着韩德昌,忽然觉得他变年轻了,回到了二十多年前。她说:“还有两次呢,朕不记得了。” 韩德昌说:“有一次,你看见一支长在山崖上的山菊花——” 韩德昌一说出口,萧绰立即记起来了,说:“对对对,朕记起来了,你为了摘那支山菊花,掉进刺丛里了,身上扎满了刺。” 韩德昌说:“是你给我把刺一根根挑出来的,一边挑一边流泪。” 萧绰说:“你真傻,差一点摔下山崖去了。” 韩德昌笑了笑,说:“那支山菊花真的很好看。” 萧绰不做声了,眼睛望着远方,思绪也飞到远方去了。 过了好久,萧绰才说:“还有一次呢?” 韩德昌说:“还有一次是在瓦桥关。” “瓦桥关?”萧绰不记得了。 韩德昌说:“是的,当时臣随先帝出兵瓦桥关,守城大将王珫与臣交战,被臣刺死了,但臣也被他砍伤了,是你亲自给我上药裹伤的。” 萧绰说:“这个王珫是不是——” 韩德昌说:“对,他是王继忠的父亲。” 萧绰惊骇道:“王继忠知道不知道是你杀死了他的父亲?” 韩德昌痛苦地摇头道:“我不清楚,也许知道吧。” 萧绰说:“这该如何是好?” 韩德昌说:“太后,别担心,他如果想找我报仇,就只管来就是了,该还的总是要还的。” “还什么还?朕不会让王继忠来找你报仇的。” 韩德昌笑了笑,说:“我们不说这些了,听说今天将士们的精神很不错。” 萧绰说:“是啊,吃饱了,有力气了,全军上下都感激你呢。” 韩德昌说:“这就好,还要感谢王继忠,不然,带不回这么多粮食来。” 萧绰说:“是的,昨天晚上,他还与宋军打了一仗。” “还是雷有终的部队吗?” “是的。” “应该把这支队伍消灭掉。” “萧排押昨夜就出去追击他们了,早晨,皇上又让耶律老君奴去了,相信能够消灭他们。” 正说时,侍卫来报:“王继忠求见。” 萧绰说:“叫他进来。” 侍卫出去了一会儿,王继忠进来了。 萧绰看着王继忠,说:“继忠,你来见朕,有什么事?” 王继忠说:“丁振回来了。” 萧绰和韩德昌都叫起来:“丁振回来了?” “他在哪里?”萧绰问。 “在中军大帐里,正在向皇上回报事情。” 萧绰站起来,看了韩德昌一眼,说:“朕过去看看。” 韩德昌笑道:“丁振回来一定带来了好消息,太后,快去。” 王继忠说:“是呀,是好消息,太后听了一定很高兴的。” 萧绰走出穹庐,向中军大帐走去。很远就听到耶律隆绪爽朗的笑声,侍卫先前几步去了中军大帐,很快耶律隆绪带着百官出了中军大帐,迎接萧绰。 萧绰看了丁振一眼,说:“朕听说丁卿家回来了,大帐里很热闹,所以,就过来看看,听一听有什么好事。” 萧绰说罢,走进中军大帐,在上首坐下。耶律隆绪也坐下了,百官们依次站立。 萧绰笑着说:“朕很远就听到你们的谈笑声,丁振,说说,是不是有什么好消息?” 丁振说:“回太后,臣这次终于不负所望,劝说西夏出兵了。” 萧绰大喜,道:“这的确是一个好消息,他们出兵攻打哪里?” 丁振说:“李德昭没有向宋国开战。” 萧绰说:“他没有向宋国开战,那有什么用?” 丁振正欲说话,耶律隆绪抢着说:“李德昭出兵攻打厮铎的六谷部落。” “攻打六谷部落——哦,是这样——好,太好了,谁出的主意?”萧绰说。 丁振说:“是义成公主。” 萧绰说:“汀儿,真是越来越有出息了,这个主意好,宋军有什么反应?” 丁振说:“攻打山西的宋军都撤走了,都去宋夏边境,为六谷部落声援去了。” 萧绰笑道:“声援也没有用,李德昭这回要赚大了,趁着宋国忙于与我们作战,可以从从容容地解决掉六谷部落,进而占据沙洲,瓜州,甘肃等西域的大片土地。唉,他们捡了大便宜了。” 王继忠说:“的确如此,不过,西夏出兵对我们也是很有好处的,这让他们不得不坐下来与我们好好谈判。” 萧绰笑道:“说的没错。” 丁振又说:“宋军从山西撤走,耶律乌不吕抓住时机,又出兵占领了岢岚军。” 萧绰听了越是大喜,说:“这两天真是喜事连连呀,昨天攻下来通利军,运回来大批的粮食,今天又得到西夏出兵的消息,耶律乌不吕又占领了岢岚军,真是好事一桩接着一桩。” 耶律课里说:“大丞相说打下通利军,我们就通利了,从此好运连连。” 众人听了,都笑起来,耶律磨鲁古说:“没想到大丞相也信这个。” 萧绰笑道:“怎么不信?你们看,确实如此,攻下了通利军,的确好事都来了,以后还有更大的好事来的。” 众人都兴奋起来,高兴地议论着,高正说:“皇太后说的更大的好事是不是和谈的事。” 萧绰说:“是的,你们要抓紧和谈,朕要让全天下的人都过上太平的日子,从此,世界上没有战争,没有杀戮,老百姓安居乐业,耕耘,放牧,做工,经商各安其业,刀枪入库,马放南山。老百姓不再战战兢兢过日子了,不再流离失所,妻离子散了。” 王继忠听着,禁不住潸然泪下,竟在堂下哭泣起来。 耶律隆绪看了,笑道:“上将军,你怎么了?怎么像小孩子一样,皇太后这几句话,就把你说哭了?” 众人看见王继忠哭得伤心,便停止了议论,惊奇地看着他。 萧绰说:“继忠啊,朕知道你的委屈,你对妻离子散深有感触,是朕不小心戳到了你的伤疤。” 王继忠说:“不,臣是高兴,才哭的。” 耶律隆绪说:“你是高兴才哭的?” 王继忠说:“是的,皇上,这么多年,臣一直知道皇太后有志于天下和平,如今梦想要实现了,臣怎能不高兴,只是臣的眼泪不争气,出丑了。” 萧绰笑道:“上将军是性情中人,实现天下和平也是他的梦想,好吧,我们一起努力实现我们的梦想。” 萧绰说完,眼睛里要贮满了泪水。众人见了都不再说什么,紧紧地盯着萧绰,似乎此刻,她变得十分高大。众人仰望着,肃立着,虔诚得如站在一尊菩萨塑像前面。 萧绰说:“王继忠,和谈之事就交给你了,一切你都可以做主。” 众人听了这话,骇然地看着萧绰,不相信她会把这么大的事都交给王继忠。 耶律隆绪也惊诧地看着萧绰,不相信这是真的。 萧绰说:“怎么,都没有听明白吗?和谈之事交给王继忠做主,高正,韩杞,姚东之都要听上将军的。听见没有?” 高正,韩杞,姚东之都说听见了。 王继忠连忙跪下,说:“太后,王继忠不敢领命。” 萧绰说:“为何不敢领命?” 王继忠说:“这事太大,臣做不了主。” 萧绰说:“朕相信你,你会办好的。” 耶律隆绪说:“王继忠,你只要把事情办好,万一做不了主的,不还是有朕和太后吗?” 萧绰看了耶律隆绪一眼,说:“继忠,快起来,这事就这么定了,你速和宋国联系,早日和谈成功。” 王继忠说:“臣以为,不用臣联系,他们也会找上门来的。” 萧绰笑道:“是吗?” 王继忠说:“是的,臣想宋国这时候一定在紧急会议,商量怎么与我们和谈。” 萧绰说:“这就好,那你们就做准备吧。” 于是,萧绰宣布退朝,下朝之后,萧绰又去了韩德昌的帐中。 康延欣知道萧绰下朝之后要到韩德昌这里来,便早早地预备了午饭。萧绰一进大帐就闻到炖羊肉的香味。 康延欣见萧绰进来,忙走上来,说:“太后,饿了吧,大丞相正在等着你呢。” 萧绰说:“是吗?有什么好吃的?” 康延欣笑着说:“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好吃的,就是羊肉汤,鹌鹑羹,大盘鸡,炒牛肚。” “有酒吗?” 康延欣微微一愣,随即说:“有,烧刀子还是葡萄酒?” “那就烧刀子吧。” 康延欣十分高兴,跑出去了。萧绰已经好久没有喝酒了,这回一定遇到了十分高兴的事。 康延欣很快抱了一坛酒回来,看见萧绰和韩德昌已经坐在桌子旁边了,正谈得十分高兴。 康延欣走过去,打开酒坛,给萧绰和韩德昌每人倒上一杯。 萧绰笑道:“延欣,你也坐下,来来,一起喝酒热闹些。” 康延欣说:“不了,臣还是回去吃吧。” 萧绰说:“怎么?心里只有王继忠,没有我老太婆了?” 康延欣只得走过去坐到萧绰的旁边。 二百五十五、宋廷震恐 萧绰精神焕发,神采奕奕,喝了两杯酒后,脸色更是红润。韩德昌的精神也很好,红光满面。二人谈笑风生,似乎忘了伤痛。 康延欣说:“太后今天的气色真好,一定遇到大喜事了。” 萧绰笑道:“是啊,朕的梦想要实现了,你说是不是大喜事?” 康延欣说:“这真是大喜事,恭喜太后。” 萧绰说:“延欣呐,等天下太平了,你想干什么?” 康延欣看了萧绰一眼,一下子脸红了。 萧绰笑着说:“怎么?还不好意思说?是不是就想陪着那个有点傻的王继忠?” 康延欣说:“太后怎么猜到的?” 萧绰说:“从你脸红,朕就猜得出你的这点没出息的心思。” 康延欣说:“太后说得对,臣就是这个没出息的心思,陪着他种地,放牧。” 韩德昌笑着说:“还有养孩子。” 康延欣的脸更加红了,手不知不觉地搭在肚子上。 萧绰说:“这可不行,种地放牧有人替你们做,王继忠是个了不起的人才,朕不能给你一个人。” 康延欣说:“他本来就是臣一个人的。” 萧绰又说:“你也不能闲着,朕的皇帐还要你来执掌。” 康延欣说:“太后,臣情愿为太后做任何事,只是继忠——” 萧绰说:“你是说他要回南边去?你也要跟他去。” 康延欣说:“那是他的家呀。” 萧绰说:“那是他的家,难道契丹就没有他的的家?” 康延欣低着头,不做声,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酒。她拿不准要不要跟王继忠到南边去,她离不开契丹,但更离不开王继忠。 韩德昌说:“王继忠离得开你吗?” 康延欣仍然没说话,泪水在眼里打转。 萧绰说:“朕看王继忠是离不开你的,昨天他得知你去了通利军,那着急,紧张的样子,像丢了孩子的父母——哦,依朕看他简直就是把你当成他的孩子了。” 康延欣红着脸说:“是臣没有用,总让他担心。” 韩德昌笑道:“依我看是王继忠没用,离不开你,一刻没见到你,就慌了,这哪里是一个男人?” 康延欣准备说话,却又咽了回去。 萧绰说:“不过,昨天,还是多亏了王继忠,不然,延欣现在不知道在哪儿。” 韩德昌说:“是啊,昨天,你见到我时,说路上很安全,怎么回来就遇见了宋军?还有我派了两个人护送你,也不见他们回来。” 康延欣端起酒喝了一大口,说:“大丞相,我没说谎,我去通利军的路上,的确一个宋军也没有遇到,但是我回来的时候,出城不远,就来了一队宋军,有四五十人。看见他们我就往回跑,但是,我的那匹马,走了几个时辰的路了,又好多天没有吃什么东西,跑不快,宋军很快追上了我。” 说到这里,康延欣又喝了一口酒。萧绰为她切了一块肉,放在她的碟子里。 韩德昌说:“这时候,是不是王继忠来了?” 康延欣摇头道:“没有,宋军围着我,见我是个女的,就想欺负我,我趁机拔出剑,刺倒了几个宋军。” 萧绰睁大眼睛,说:“延欣,你刺倒了几个宋军?” 康延欣点头说:“是的,太后,臣被他们围着,可能是他们没有在意,根本没把我放在眼里,我拔出剑,他们还没有看见,被我刺倒了六七个,才大惊跑开。” 萧绰惊奇道:“刺倒了六七个宋军,延欣,你居然刺倒了六七个宋军?” 韩德昌说:“这绝不是趁宋军没注意能做的到的,你的剑术一定很好,不然不会一下子刺倒六七个宋军。” 康延欣说:“大丞相谬赞了,我就是平时跟着继忠练习了一下,还没有掌握要领,继忠总说我偷懒。” 萧绰说:“王继忠的剑术这么好?” 康延欣说:“臣也不知道好和坏,不过,练习起来,还是很舒服的,早晨,练习一个时辰,就觉得浑身畅通,一天到晚,就很舒服。” 萧绰笑道:“那好,你什么时候教朕练习练习,看有没有欺骗朕。” 康延欣说:“臣只是半瓢水,教不得太后。” 萧绰笑着说:“朕就是要你这个半瓢水教,满瓢水,朕还喝不了呢。” 韩德昌说:“后来,你是怎么遇到王继忠的?” 康延欣说:“我刺倒宋军后,他们有些害怕,队伍乱了,我趁机又跑出来了,可是没跑多远,又被他们追上了,宋军在后面射箭,我的马被他们射死了,我从马上跌落下来,被他们抓住了,他们把我捆起来,想侮辱我,但是被一个当官的阻止了,说要带我回去。这时,你派来的两个护卫来了,见我被绑了,就冲过来救我。但是,终究寡不敌众,两个护卫被宋军杀死了。” 萧绰听了惊骇不已,说:“延欣,你被他们抓住了?” 康延欣流着泪,说:“是的,太后,臣当时觉得还不如死了算了,但臣被他们结结实实地绑着,一点也不能动弹,他们把臣抬到战马上,捆着双手,两个宋军就那么牵着臣,一路往回走。又撕了一块破布塞住臣的嘴巴,臣想哭,可是哭不出来,思想乱的很,不知道这是在干什么,看着那些宋军,连他们是什么人都不知道。” 萧绰说:“怎么会这样?” 康延欣说:“臣不知道。” 萧绰说:“你不知道害怕吗?” 康延欣说:“一开始很害怕,后来就不知道了,一直在继忠把臣救下来之后,臣才醒悟过来,回想起先前的事,真是害怕极了,真的被宋军俘掳去了,臣这辈子就再见不到太后了。” 萧绰说:“见不到朕,还是次要,重要是见不到王继忠了。” 康延欣红着脸说:“是的,臣真担心见不到他,被他救下来之后,臣就一直在想,如果真见不到他,我该怎么办?” 韩德昌说:“难怪你们回到通利军的时候,我见你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原来是受了惊吓。” 萧绰说:“真是幸亏王继忠及时赶到,把你救下来,不然朕会内疚一辈子的,朕就不应该让你一个人去通利军的。” 韩德昌说:“这就是心有灵犀一点通,王继忠心里有康延欣,知道你有危险,所以,他有了感知,无论怎样,他都会及时赶来救你的。” 康延欣说:“也许是吧,所以,即使宋军绑了我,我也不觉得害怕。” 康延欣说着,竟然哭了起来。萧绰、韩德昌相互看了一眼。 萧绰说:“延欣,朕看你也累了,回去休息吧,也许,继忠还在等你呢。” 康延欣听了,立即站起来,说声“臣告退。”便出了穹庐,往自己的帐篷走去。 萧绰、韩德昌看着康延欣走出穹庐,二人好一会儿一言不发。 最后,韩德昌笑了笑,说:“一说起王继忠等着她,她就坐不住了。” 萧绰笑道:“其实,她早坐不住了,人家现在一刻都离不开他。” 韩德昌叹道:“可是,他们最终还是要分开的。” 萧绰说:“朕真的不忍心看到他们分开。” 韩德昌说:“哪有什么办法?王继忠那边也有妻子,孩子,更重要的还有老母亲。” 萧绰说:“是啊,朕很为难啊,但是,朕还是不愿看到延欣痛苦。” 韩德昌说:“那怎么办?” 萧绰笑了笑,说:“办法总是有的。” 韩德昌说:“这回宋国的确要和谈了,王继忠跟他们联系了没有?” 萧绰说:“王继忠说这回不用他联系,宋国自然会找上门的。” 说的没错,接到契丹军攻破通利军的消息,宋国君臣都大吃一惊。他们没想到,疲惫不堪的契丹军会轻而易举地攻下通利军。 有的人认为李继隆不该向通利军发出求救信号的,让通利军中了调虎离山之计。 石保吉说:“你们一个个说的好听,不发求救信号?难道就任凭澶州被契丹人攻下吗?到底是澶州重要还是通利军重要?” 陈尧叟说:“但是,通利军没来救援,澶州不还是保住了吗?” 冯拯说:“是呀,没有通利军救援,澶州一样守得住。” 石保吉说:“你们这些人只会躲在这里说大话,当时,北城已经岌岌可危,如果不是雷有终前来救援,早落入敌手了。” 高琼说:“这是实话,昨天确实亏了雷有终来援,不然,北城就真的丢了。” 赵恒听说契丹军攻下了通利军,十分惊骇,接到消息,半天说不出话来。 昨天,听到契丹军又攻打北城时,他就十分害怕,连忙让韩杞回营向萧绰表示和意,希望尽早结束战争。及至,听到雷有终的援军到了,赵恒才振作起来。 但很快接到通利军被攻破的消息,他惊骇万分,连忙召集大臣们商议。 寇准说:“皇上,不要惊慌,契丹人用阴谋诡计攻取了通利军,不是什么稀奇,他们还没有绝对的实力打败我们,现在,雷有终的援军到了,我们正好与契丹军决一死战。” 高琼说:“宰相大人说得对,我们的援军来了,敌人愈是胆落,正可以与他们一决高下。” 王继英说:“宰相,太尉说的都没错,不过,臣以为通利军陷落损失最大的是粮草,契丹人最缺的就是粮草,现在,他们攻下来通利军,解决了粮草问题,臣想他们的实力可能大增了,将士们的士气也将大增。我们要和他们决一雌雄,胜算不是很大。” 王继英说完,立即很多人附和,李继隆说:“王大人说的是,昨天他们就把粮食运回契丹大营了,这一下子,契丹大营就热闹了,所有人都笑开了,臣看那些吃饱了的契丹军,精神格外抖擞,骑着马出营追击雷有终去了。” 赵恒惊道:“雷有终被他们抓住了吗?” 李继隆说:“没有,但是被他们赶得很远。” 陈尧咨说:“也是一个没用的东西。” 高琼说:“雷有终是第一个来增援的将领,手下才两万多人,你如何说他没有用,昨天不是他,澶州都被契丹人夺走了,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以为像你那样搞阴谋诡计就是能干?” 陈尧咨哑口无言,脸涨得通红。 赵恒说:“不要吵了,都想想办法,如何才能让契丹人退兵?” 王继英说:“臣以为继续派人与契丹人和谈。” “和谈,和谈,你就知道和谈,你们兄弟就只会和谈。”陈尧咨大声说。 王继英说:“不和谈,又能如何?” 陈尧咨说:“打,坚决地打,把他们打回去。” 高琼拍手道:“很好,早听说陈大人的箭法好,正可以出战,杀退契丹人,皇上,请给陈大人一支人马,让陈大人出战。” 赵恒听了,说:“陈尧咨果真能杀退契丹军,朕当然很高兴,好吧,陈卿家就领兵出城与契丹人对一阵吧。” 陈尧咨没想到会是这样,他只不过仇视王继英兄弟,一心想与他作对,没想到作茧自缚,弄得不能收拾,硬着头皮带兵出了澶州城,正好碰到萧排押追击雷有终回来,一阵冲锋,陈尧咨就稀里哗啦地败了,引以自豪的箭术还未出手,自己身上倒是中了一箭,负伤逃了回来。 看着陈尧咨的狼狈样,高琼冷笑道:“原来也是绣花枕头。” 陈尧咨听了脸红的像茄子,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 赵恒绷着脸说:“下去吧。” 陈尧咨如遇大赦,连忙逃下去了。 赵恒说:“诸位,都别争了,还是与他们和谈吧。” 寇准说:“既然皇上决心和谈,那就派人去吧。” 赵恒说:“王继英,你还是给王继忠写一封信,说明我们和谈的诚意。” 王继英说:“只怕他们不相信。” 赵恒说:“为什么不相信?” 王继英说:“刚才,皇上还让人去攻打他们,他们怎么能相信你会真心跟他们和谈?” 赵恒说:“朕不想和他们开战,朕是受了陈尧咨的蒙蔽。” 高琼说:“皇上,臣只是见不得陈尧咨的为人,但臣不反对与契丹军交战。契丹人如果不想和谈,我们就打过去,他们不就是得到了一点粮食补充,皇上,可令王超,李延渥,杨延昭扼守契丹人的粮道,不出一月,契丹人还是缺粮,只能向我们投降。” 王显说:“皇上,太尉说得对,卡住契丹人咽喉的还是我们呀。” 正说时,侍卫来报,山西有紧急军情送到。 赵恒令呈上来。赵恒看了军情,脸色大变,顿时呆住了。 寇准问:“皇上,出什么事了?” 赵恒说:“岢岚军丢了。” “岢岚军丢了。” 朝堂下,炸开了锅:岢岚军丢了?怎么丢了?前几天不是还取得了寒光岭大捷,怎么又把岢岚军丢了?岢岚军丢了,太原怎么样?忻州怎么样?代州怎么样?契丹军又派出了什么样的人马?他们的实力怎么这么强?他们是不是要从山西南下,迂回包抄,袭击汴梁?等等,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紧张地争吵和议论着。 寇准拿来奏折看了,奏折是太原都部署送来的,上面只说,岢岚军被契丹军占领了,并且,契丹人有进攻太原的迹象,现在,太原正在加紧备战。 寇准眉头紧锁,这无疑是一个坏消息,为什么契丹人会突然有去袭击了岢岚军,这个消息无疑的大大打击了皇上原本脆弱的信心。 赵恒说:“怎么办?你们说怎么办?这个仗该怎么打?” 高琼说:“皇上,不要着急,援军很快就会到的,皇上再等等。” 赵恒突然不耐烦地说:“再等等,你让朕等到什么时候?朕来澶州都快十天了,等来什么?援军在哪里?而契丹人却占领了通利军,岢岚军,这是朕等来的。” 赵恒一想到来澶州快十天了,心里更是焦急,他想起王旦临回汴梁之际,曾问十日没有捷报怎么办?自己答应他“立太子。”眼看十日快到了,王旦是不是要立太子了。如果立了太子,那么,会不会夺权篡位?他知道,自己在大臣心目中显得软弱,优柔寡断,这样保不准会有很多大臣拥护太子,早早地巴结,谋个好出路。 想到这里,赵恒看着王继英,说:“王卿家,朕希望早点和谈。” 王继英说:“皇上,真心想和谈,臣当尽力,可再派曹利用前往契丹大营。” 赵恒说:“好,叫曹利用过来。” 曹利用来了,赵恒下令让他再去契丹大营。 曹利用请示和谈的条件。 高琼说:“什么条件,让他们退兵好了,我们不拦截,追击他们,放他们回国,这就是对他们最大的优待。” 寇准说:“太尉说的对,你去跟他们说,我们放他们回去,让他们安全到家。” 曹利用说:“若是这样下官不去了?” 高琼问:“为什么不去?” 曹利用说:“去也是白去,这样的条件,契丹人是不会答应的。” 高琼问:“他们要什么条件?” 曹利用说:“他们想要回关南之地。” 高琼突然举起拐杖,要打曹利用,被王继英,寇准抱住。 高琼举着拐杖骂道:“好你个曹利用,你想卖国吗?” 曹利用说:“太尉大人,下官正是因为这个才不去契丹大营的,皇上,不是臣不为国家效命,实在不愿背这千古骂名。” 赵恒说:“曹卿家,你只管去,和谈是为千万百姓谋福祉的大事,不会有人骂你的。” 高琼说:“臣还是那句话,各自罢兵回家,从此互不侵犯。” 寇准说:“臣也是这个想法。” 赵恒举棋不定,他也想各自罢兵,他不想签下城下之盟,落一个被嘲笑的对象。但一个消息很快让他下定了决心。 那是厮铎的紧急求援信,赵恒看了,愈是惊恐万分。他把求援信给寇准看了,寇准也惊慌失色。 王继英问:“寇大人,出什么事了?” 寇准说:“李德明出兵析浦,游龙钵,厮铎的六谷部落危在旦夕,特来向朝廷求援。” 众人听了,都惊呆了,面面相觑,连议论的声音也没有。 过来好一会儿,王继英说:“这一定是契丹向他们求援了。” 冯拯说:“对,肯定是这样,这个李德明前不久递上了降表,怎么转眼就支援契丹人呢?” 高琼也惊呆了,半天才说:“厮铎怎么办?” 赵恒说:“还能怎么办?我们的大军都在这里,哪有人马支援他们?” 高琼说:“那就这样看着李德明灭了厮铎?” 寇准无奈地说:“还能怎么办?” 王继英说:“如果厮铎被灭,李德明就会坐大,将来愈是难治。” 高琼说:“是啊,李德明的野心大得很。” 李继隆说:“确实这样,李德明就是趁我们与契丹交战,无暇西顾之际,消灭六谷部落,之后,再占据沙洲,瓜州,甘肃等西域之地。” 冯拯说:“真是狼子野心,当初就不该接受他的降表的。” 赵恒说:“好了,不要说这些了,先说说如何支援厮铎。” 陈尧叟说:“臣认为可先派人去见李德明,向他说明六谷部落是我国的藩属,令他不得侵扰。” 高琼说:“陈大人说得轻巧,李德明能凭使者几句话就退兵吗?” 陈尧叟不能回答。 王继英说:“臣觉得要解厮铎之困,还是先要与契丹和谈,达成和平,然后再出兵帮助厮铎解困。” 冯拯说:“王大人说的有道理,只有这样,我们才能摆脱契丹和西夏的夹击。” 寇准叹道:“也只能这样了。” 赵恒说:“朕意已决,一心和平,谁再言战,以扰乱国策论处,曹利用。你即刻前往契丹大营,与契丹人议和。” 曹利用说:“臣领命,臣临走之际,还是要请示皇上,臣如何回答契丹人?” 赵恒说:“朕不是已经说了,除了土地不能许,其他的都可以答应。” 曹利用说:“如果契丹人索求金钱,臣怎么回答?” 赵恒皱了皱眉头,说:“实在不得已,就是一年给他们一百万白银,你也可以答应。” 听了赵恒这句话,众臣都很吃惊,寇准说:“皇上,不能许他们这么多呀,这是以钱财资敌人呀。” 赵恒无可奈何地说:“只有这样了,如果能用一百万两白银买得天下太平,朕觉得值了。” 寇准看见赵恒一心求和,知道再说也没有什么用了,只得叹息一声。 二百五十六、临别赠言 寇准走出大殿,王继英,高琼跟在身后。寇准向后面看了一眼,没有看见曹利用,便停留下来。 王继英,高琼也停了下来。 王继英说:“寇大人是不是想等曹利用?” 寇准说:“是的,我要给他说几句话。” 高琼说:“老夫觉得不应该答应送银子给契丹人。” 寇准说:“我当然也觉得不该送银子,可是现在形势逼人,皇上又一心求和,没办法呀。” 王继英说:“二位大人,下官说一句不该说的话,其实花一点银子,能让天下从此太平,也是一比较划算的事。” 高琼说:“王大人这是说的什么话。” 王继英说:“太尉别急,我并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想说相比每年军费开支我们花这笔钱还是划算的。朝廷每年用在防备契丹人进犯的军费何止百万?而且每有战端,都要全民动员,劳心劳力,朝廷惊慌,百姓受苦,如果真的花点钱,能消除战争,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高琼说:“听你这么说,也有些道理。” 寇准说:“是啊,每年用于战争的开销也确实十分巨大,但是,这种城下之盟,实在羞耻。” 王继英说:“确实如此,但不签订和约,又能怎么办?寇大人真以为我们能够打败契丹人?” 寇准默不作声,两眼望着北方。 王继英说:“不是我说一些泄气的话,有人说要截断契丹人的归路,哪条路能被截断?王超、魏能、张凝、包括杨延昭、李延渥,他们谁有能力截断契丹的归路,契丹人出兵几个月来,那条道路被他们截断过,契丹人的粮草辎重还不是运过来了?我说一句太尉不要见怪的话,就是太尉大人亲自去军营里督促,也未必指挥得了。” 高琼听了,叹息道:“谁说不是,先前说傅潜畏战,现在张昭允也是一个贪生怕死的家伙,十多天了,连个人影都没有见到,真是气人。” 寇准说:“这样的军队,再不整肃,将贻害无穷。” 高琼说:“是啊,如果都像雷有终那样,何愁契丹不灭?” 王继英说:“可惜呀,雷有终势单力薄,被契丹人驱赶了几十里,损失了很多人马,现在,其他的援军看了,更不敢向前,有的还后退了几十里。这样的援军,我们还能指望谁?” 寇准眼泪闪着泪,想起这些日子,自己殚精竭虑,说服皇上亲征,意图张开一张大网,一举解决契丹问题,收复燕云十六州,却没想到落到这种地步。他觉得自己太累了,真想休息。现实给了他无情的嘲弄,还有一些人正等着看他的笑话。出发前,他曾信誓旦旦要击退契丹人,收复燕云十六州,可现在要签订城下之盟,奇耻大辱,真是奇耻大辱。 王继英安慰道:“寇大人,你也不要太忧心,这也算不上什么奇耻大辱,当年汉高祖刘邦英雄盖世,但白登之围,还不是屈膝送礼求和?唐王朝那么强大,还不是与吐蕃和亲结盟,大丈夫能屈能伸,如果一纸和约,能让两国从此罢兵休战,倒也不失造福天下苍生之举。” 高琼说:“宰相大人,王大人说得对,事已至此,那就一心一意地与契丹人和谈,争取早日罢兵。” 寇准长叹道:“只能如此了。” 王继英说:“走吧,我们去喝一杯。” 寇准看了看大殿,没有挪动身子。 王继英说:“寇大人还是想等曹利用?有话对他讲?” 寇准点头道:“不错,皇上答应太爽快了,不能给他们那么多。” 王继英说:“是啊,皇上现在急于求和,一百万,真是太多了。” 高琼说:“宰相大人以为多少合适?” 寇准说:“最多三十万。” 王继英说:“我也觉得最多给他们三十万。” 正说着,曹利用从大殿里出来了,看见寇准、王继英、高琼在前面,遂走上来,说:“几位大人还没走呀?” 寇准说:“我们都在等你。” 曹利用说:“大人有什么吩咐?” 寇准说:“皇上留你下来,又有什么吩咐?” 曹利用说:“没有其他的吩咐,就是嘱咐下官好好谈判,不要辜负了他的期望。” 寇准说:“还是要送钱给契丹人吗?” “是的。” “多少?” “百万以下。” 寇准搓了一下手掌,盯着曹利用说:“太多了,虽然皇上已经答应这么多,但你去和谈不能答应,不能超过三十万,超过三十万,我斩你头颅。” 曹利用吓得不敢作声,望着王继英。 王继英说:“我的意见跟宰相大人一样。” 曹利用说:“下官尽力而为,大不了死在契丹营中。” 曹利用说罢,抬脚就走。 王继英说:“还是我们一起走,我送你过河。” 二人别了寇准,高琼,来到黄河岸边,上了渡船。王继英四下看了看,满目萧然,河的两岸都是枯树,杨柳的叶子都已脱光,柔软的枝条如今僵硬地挺直着,仿佛已经干枯了。岸上的草也枯了,黄了,卷曲着,没有生气。 王继英坐在船上,凝望着衮衮东流的河水,不禁潸然泪下,口中念道:“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曹利用说:“大人,下官知道你也有收复燕云十六州的大志,实不相瞒,下官也有,我们都有登幽州台的心愿,现在,却让我去向契丹人求和,真是造化弄人,岂不痛彻心扉?” 王继英叹息了一声:“我们都是罪人呀。” 曹利用说:“事已至此,现在只能这样了。大人送我到这里,是不是还有什么吩咐?” 王继英说:“我相信你的能力,不过曹大人,我还是要问一句如果契丹人一定揪住关南之地不松口怎么办?” 曹利用说:“我已答应皇上,绝不会答应他们索求土地的无理要求。” 王继英说:“如果真是这样,双方将又会陷入僵局,你怎么交差?” 曹利用说:“是啊,我也是为这事烦恼。” 王继英说:“你可以这样对他们说,关南之地是不会归还他们的,但是关南之地的每年的赋税我们可以帮忙代收,每年将赋税交给他们,这就相当于把关南之地归还他们了。” 曹利用喜道:“大人说的是,如此一来他们也许就没有话说了。” 王继英叹道:“真不知道我们这么做会是什么样的结果。” 曹利用说:“大人想的太多了。” 王继英说:“我的情况与别人不同,继忠在契丹人那边,我在这边,我是担心别人会以为我们互相勾结,落下骂名呀。” 曹利用说:“大人的忧虑,令弟也有,为此他非常痛苦,但是他说了,为天下谋福利,问心无愧。” “他真是这么说的?” “是的,他说哪怕一千年都有人误会他,都有人骂他,他也不管了。” “好样的,我不及他。” 船已经划到河中央了,曹利用看了看河水,河面上漂着许多冰渣子,曹利用伸手捞起一块,对着太阳。透过冰块,看见太阳发出五彩的光芒。 曹利用将冰块塞进王继英手里,说:“大人,拿起来对着太阳看看。” 王继英觉得奇怪,笑道:“用之,你还是童心未泯呀,这有什么好看的?” 曹利用说:“大人先看看,看看里面是不是有一个不同的世界?” 王继英笑了笑,举起冰块,对着太阳,果然看到不同的东西,太阳不是那么强烈刺眼,但五彩斑斓,随着冰块的角度变换,色彩也跟着变换,时而化成一道彩虹,时而射出一道道彩针,时而随着融化的水流,变换出各种各样不规则的形状,流光溢彩,美妙无穷。 王继英笑了笑,说:“还真是一个不同的世界。” 曹利用说:“大人,看东西也是一样,我们不能总以一个标准看问题,故步自封是看不清问题的根本的,大人不必担心留下千年的骂名,要向令弟说的,做到问心无愧,就行了。” 王继英说:“好,谢谢你的理解,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曹利用没有明白,看了看天空,说:“快到中午了,怎么?大人要回去吗?” 王继英说:“不是,我是问现在几九了?” 曹利用又捞起一块冰,说:“三九快完了,常言道:‘三九四九冰上走’,现在正是冰上走的时候。” 王继英说:“三九四九冰上走,五九六九沿河看柳,春天要来了。” 曹利用说:“是呀,春天要来了,大人,严冬就要过去了。” 王继英说:“等一会儿上了岸,我要看一看杨柳是不是已经发芽了。” 果然,在那看似枯枝上,王继英看到了渐渐泛绿的枝条,枝条重新变得有些柔软,黑黢黢的芽孢,也饱满了,仔细看可以看到一丝绿线,刻画在芽孢上。五九六九沿河看柳,真的不错,还有十几天的功夫,芽孢就会神出嫩绿的叶子,迎风招展了。 王继英摸着柳枝,笑着对曹利用说:“用之,你去吧,我也不折柳枝送给你了,好好谈,我们等你的好消息。” 曹利用说:“我会尽力的,大人,有没有什么话对令弟说?” 王继英叹道:“我当然有很多话要对他说,只是不方便,你见了他,就对他说,我希望见他一面。” 曹利用说:“大人放心,也许和谈成功了,令弟就会回来,那时你们可以天天见面的。” 王继英说:“继忠若能回来当然是再好不过了,但,我只怕他回来不了。” 曹利用说:“大人觉得契丹不会放他回来。” 王继英什么也没说,长叹一声。 曹利用说:“我看契丹皇太后也算是通情达理之人,应该不会为难令弟的。” 王继英还是不说话,神情看起来很痛苦。 曹利用醒悟过来了,说:“大人是说皇上?” 王继英叹道:“继忠知道的太多了,还是不回来为好。” 曹利用也叹息了一声,说:“是啊,令弟一直在与皇上通信,皇上的事他都知道,皇上是不愿意他回来的。” 王继英说:“这也许就是命吧,一辈子回不了家了。” 曹利用说:“大人也不要灰心,其实令弟在契丹也是很好的,契丹皇太后,皇上都对他很好,还有一个漂亮贤惠的妻子,生活还是很美满的。” 王继英说:“那里毕竟是异国他乡啊,那不是他的根,当年苏武流落匈奴十九年,不还是回到了大汉朝吗?大汉朝就是他的根呀。” 曹利用说:“也许,皇上也不会那么绝情,大人可以请求皇上要回令弟,这个条件契丹人还是会答应的。” 王继英说:“我回去试一试。” 说罢,二人分手,王继英来到大殿求见赵恒。 见了赵恒,看上去赵恒有些紧张,站在窗口,望着北方,见王继英进来,向他瞟了一眼,眼里似乎有些失望和不耐烦。 王继英行了礼,赵恒说:“听说你送曹利用去了,曹利用过河了吗?” 王继英说:“曹利用已经去了契丹大营,臣送他过了黄河。” 赵恒说:“很好,曹利用说了什么没有?” 王继英说:“没有说什么?” 赵恒说:“卿家,送他不是想说些话?” 王继英说:“臣告诉他:万一契丹人坚持索求关南之地,我们就说给他们的岁币,是关南之地的赋税,我们只是代替收缴,然后交给他们,这样就让他们捡回一点面子,有一个台阶。” 赵恒说:“这个主意好,只要土地在朕的手里,他们爱咋说就咋说。” 王继英看了看赵恒,说:“皇上——” 赵恒继续凝望着北方,一动也不动,“嗯,”了一声。 话到嘴边,王继英又有些说不出口。 赵恒没有理睬王继英,似乎忘记了他的存在,只是一脸忧郁地注视北方。 王继英改口道:“皇上,是不是很担心曹利用谈判不会成功?” 赵恒回头看了王继英一眼,说:“你说呢?” 王继英说:“皇上已经答应了给他们岁币,没有理由不成功。” 赵恒说:“说的是,朕已经做到了最大的让步。” 王继英说:“那皇上还担心什么呢?” 赵恒说:“朕这么做,一定有很多人不理解,国人会怎么认为呢?” 王继英说:“臣今天过黄河的时候,曹利用给了臣一块冰,让臣对着太阳观看,皇上,你知道臣看到了什么?” 赵恒说:“你看到了什么?” 王继英说:“臣看到了一个不同的世界。” 赵恒说:“不同的世界?什么不同的世界?” 王继英说:“臣看到太阳是五彩的,是不断变化的,随着臣拿着的冰块倾斜不同,太阳的颜色也会发生变化,皇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看事情的角度,而且还会不断地调整,所以,皇上的担心是多余的,你不能照顾到每一人,不能面面俱到,你是天下人的皇帝,你就要为天下着想,造福天下苍生。” 赵恒高兴地说:“听你这么说,朕的心里疙瘩也解开了。” 王继英说:“皇上,就放心好了,百姓们心里有数,一定会感激你的。” 赵恒说:“如此说来,朕一番苦心没有白费?” 王继英说:“当然没有白费。” 赵恒显得很高兴,看了看王继英,说:“你找朕有什么事?” 王继英说:“臣想和谈成功之后,请皇上让王继忠回来。” 赵恒愣了一下,说:“你说的没错,是要让他回来。” 王继英忙说:“谢谢皇上。” 赵恒说:“王继忠的事,朕早就考虑好了,你不用担心,到时候,朕向契丹要人,放回王继忠。” 王继英连忙跪下,说:“臣替王继忠谢谢皇上,王继忠若能回来,那就是他的重生。” 赵恒说:“好了,你起来吧,王继忠也算是和谈的大功臣,朕不会亏待他的。” 王继英站起来,眼里噙着泪水,说:“这都是继忠应该做的。” 赵恒说:“好吧,你回去吧,朕有些累了,想休息了。” 王继英辞别了赵恒,出了大殿,心情顿时轻松起来。回到枢密院,正好遇到寇准,提了两瓶酒。王继英,叫了一声:“寇大人哪里去?” 寇准说:“去找杨仪下棋,喝酒。” 王继英说:“喝酒不能少了我。” 寇准笑道:“碰到打劫的,算自己倒霉,来吧。” 王继英便跟着寇准,走进杨仪的房间。 杨仪连忙站起来,向二人行了礼,让二人上座。 自从上回与寇准交手之后,杨仪变得谦虚多了,见了寇准,主动行礼打招呼,老师长老师短的叫着,显得十分谦恭。 寇准将手中的酒向杨仪扬了扬,说:“杨仪,有下酒菜吗?” 杨仪有些不好意思说:“油豆子倒是有一些,只是没有肉。” 寇准有些失望,说:“没肉,怎么喝酒下棋?” 王继英说:“你们先下棋,我去买一些来。” 寇准看了看王继英,笑道:“王大人,今天是不是有什么喜事?也好,有喜事就是要请客。” 王继英说:“寇大人想吃什么?” 寇准说:“金丝羊头,衬肠鲨鱼,莲花鸡,姜虾,哦,再来一个玉棋子,群仙羹,货鳜鱼。” 杨仪忙说:“哎呦,我的宰相大人,那我们只有回汴梁了,这里哪有这些东西?” 寇准看了看杨仪说:“没有这些?” 杨仪说:“没有。” “那有什么?” “莴苣,生菜,酱牛肉,炖羊肉,羊肝,猪耳朵。” 寇准说:“也好,就这些吧,本想放一盆血,却不想挤出了那么一点点,便宜老王了。” 王继英笑道:“这不关我的事,不过寇大人想吃,我们回了汴梁,我请你吃,任店酒楼,丰乐楼,仁和店,宜城楼,樊楼,常庆楼。张八家园子,随大人挑。” 寇准笑道:“这可是你说的,不许赖账。” 王继英说:“绝不赖账。” 王继英说完,出了杨仪的房门,去了燕云的住处。 燕云看见王继英,问:“大人,有什么事吗?” 王继英问:“燕云,你知道街上那家馆子炒的菜好?” 燕云看着王继英说:“怎么?大人要下馆子?” 王继英说:“你去弄几个菜,送到杨仪的房里,寇大人与杨仪下棋,要喝酒。” 王继英说完取出一块银子递给燕云。 燕云拿了银子,向街上走,一边走一边嘀咕:“下棋喝酒,喝酒下棋,下得好吗?” 王继英没有理睬燕云说的话,回到杨仪房里。寇准和杨仪已经对上了,二人就着油豆子,一边喝酒,一边下棋。看见王继英回来,寇准抬起头,说:“王大人,菜呢?” 王继英笑着说:“我让燕云去买了,这小子比我熟悉。” 寇准说:“也是,你我走到街上连哪里有酒馆都不知道。” 王继英说:“是的,这一阵真是忙得够呛。” 杨仪看了看王继英,说:“王大人,你到底有什么喜事?这么高兴。” 王继英说:“和谈,要成功了。” 杨仪说:“就以为这个?” 王继英说:“和谈成功了,我兄弟王继忠要回来了,我们一家人要团圆了。” 杨仪说:“这真是值得庆贺的事。” 寇准将头回过来,手里捏着棋子,说:“继忠要回来了,你听谁说的?” 王继英说:“我刚才见过皇上了,皇上答应帮忙要回继忠。” 寇准半天不做声,一脸严肃。 王继英说:“寇大人怎么了?这事难道办不成?” 寇准叹道:“王大人,我不是扫你的兴,这事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王继英说:“大人是说契丹不放继忠回来。” 寇准看了看王继英说:“也许吧。” 王继英说:“皇上答应要要回继忠的,这个要求他们应该会答应吧。” 寇准叹息了一声,说:“希望如此。” 王继英说:“求大人也帮忙说说话,继忠若能回来,你就是我家的大贵人。” 寇准说:“你们兄弟俩为了两国和平,做了那么大的贡献,我一定会为你们说话的,只是,我把话说在前面,这事难办。” 王继英愣住了,半天说不出话。 二百五十七、僵局仍未打破 王继英走后,赵恒就陷入冥想状态,从小他就跟王继英兄弟很熟。王继英的父亲战殁之后,赵光义为了显示仁爱,不忘功勋,对王氏兄弟很照顾,经常将王继英,王继忠接进宫里与皇子们玩。那时起他就跟王氏兄弟在一起玩耍。说来也怪,这对兄弟在宫里只跟他合得来,他俩从不跟其他皇子玩。赵恒跟他们在一起玩得很开心。 长大了,他们仍然跟着他。他有什么苦恼就对他们说,他们几乎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赵恒最后能当上太子,二人也出了不少力。平时,王继忠总劝他做事要谨慎,不能张扬,仁爱,孝悌,这样即使皇上偏心,也有大臣帮他说话的。 为了争夺太子之位,赵恒也想使出一些腌臜的手段,但王继忠没有帮他执行,但也没有阻止,只做不知道一样。 当上太子之后,赵恒对王氏兄弟,也十分器重,他知道王继忠能力出众,为人忠厚,是一个可用之人,因此,对他十分优待。王继忠也非常激奋,全心全意为赵恒做事,为了给藩邸带来荣誉,王继忠经常带兵出征,没想到,后来被俘,一去不返。 一开始,战报中说王继忠战殁,赵恒也伤心了好有段时间。后来,发现王继忠是被俘了,许多人要处罚他的家人,罢免王继英的官职。但赵恒没有做,一如既往地对王继英重用。他知道王继忠是不得已才投降的,这一点,他显示了一个明君的胸怀。 王继忠为此,对赵恒感激不尽,给他写了好多信,表明了自己的感激和忠心。对他说:自己虽在异国,还是心存报效之心。 因此,在契丹人一开始入侵时,他就去信,让王继忠劝说契丹皇太后收兵,双方停战议和。后来又接连不断地写信给王继忠,希望他从中调和,并送给他弧弓和马鞭,求和之心非常迫切。 当他受到众臣催迫亲征之际,他又接连不断给王继忠写信,让王继忠转告他的求和愿望,卑乞之语,令人作呕。 虽然他一再强调:所付手札,勿让外人知晓,阅罢,即刻焚毁。但王继忠究竟焚毁没有,无从知道。 现在,将要达成和约,但谁都知道,这是一份城下之盟,怎么来的,很多人清楚,但最清楚的就是王继忠,他手里掌握着第一手材料。如果那些信笺没有被焚毁,有一天被拿了出来,他怎么面对群臣?怎么面对天下人? 王继忠是忠诚的,但他也太老实,不会撒谎,如果回到宋国,有人问起和约是怎么达成的(这是必然有人问的),他一定会实话实说,这么一来,好多不光彩的事都会暴露出来。这是赵恒不愿看到的。 赵恒抬头看了看北方,长叹一声,嘟噜道:“还是留在那里好,回头要告诉曹利用一声,也不知道他现在谈得怎么样了。” 听说宋国使者来了,萧绰看了王继忠一眼,说:“上将军说的真不错,这么快宋国使者就来了,请他进来吧。” 传令官出去了,萧绰说:“继忠,你觉得这次和谈能成功吗?” 王继忠说:“宋国这次是真心和谈,能不能成功,要看皇太后和皇上的了。” 萧绰说:“朕当然希望和谈成功。” 王继忠说:“有太后这句话,和谈必会成功。” 正说着,只见曹利用走进来,拜见了萧绰和耶律隆绪。 萧绰笑着命人给曹利用搬张凳子来,曹利用谢座。 曹利用刚刚坐下,耶律隆绪就说:“使者这次来是下战书还是来和谈的?” 曹利用说:“外臣只是一个使者,一个传话筒而已,是战是和全凭陛下做主,如果陛下打算开战,外臣即刻回去传话,让宋国做好应战准备;如果陛下和谈,外臣当留下,洗耳恭听。” 萧绰说:“使者今天前来,可曾带来宋主什么话?” 曹利用说:“吾皇仁德治天下,广被四海,宅心仁厚,不想看到生灵涂炭,百姓流离失所,所以特令外臣向皇太后,皇上表达和谈之意,” 高正说:“尔等宋人狡诈多变,前番数次前来和谈,都不欢而散,只是意图拖延时日,好等援军到来,和谈毫无诚意。” 曹利用说:“大宋王朝乃礼仪之邦,世代受孔孟之教诲,诚信待人,岂有二心?” 高正说:“你既然诚心议和,为何今天又出兵来犯?” 曹利用说:“禀告皇太后,皇上,今天来犯之人并没有得到吾皇的旨意,是他自己带兵出战的。” 耶律隆绪说:“胡说八道,谁有这么大的胆子?” 曹利用说:“外臣说的句句都是实话,出兵挑战者叫陈尧咨,他痛恨王继忠大人,想对他不利,他来就是想挑战王继忠大人。” 萧绰惊道:“他和王继忠真的有这么大的深仇大恨吗?” 曹利用说:“究竟怎么样,外臣不是很清楚,反正他是为王大人而来的,擅自出兵,皇上已经把他关起来了。” 耶律隆绪说:“关得好,这样不听指挥的人,就是要关起来。” 耶律隆绪说罢,看了王继忠一眼。 王继忠面无表情,神态严肃,说:“使者是来谈判的,不是来播报新闻的,请你还是回归主题。” 曹利用看了看王继忠,知道他心里很痛苦,便不再说什么了。 萧绰看见王继忠脸色难看,便说:“高正,韩杞,姚东之你们带使者去驿馆商谈,王继忠留下来,朕有话要说。” 高正等人带着曹利用去了驿馆。 萧绰对王继忠说:“继忠,你怎么样?脸色好难看。” 耶律隆绪说:“那个陈尧咨真是太过分,好歹你还是他的妹夫呀。” 王继忠痛苦地说:“是臣对不起他的妹子。” 萧绰说:“可是,朕听说他对他的妹子并不好。” 王继忠不能说什么,只是流泪。 萧绰说:“先前朕曾答应你,等和谈达成了,朕还你自由,到时候,你想去哪里,虽你的便。现在朕觉得不能放你回去,陈尧咨一心想害你,你回去了怎么办?俗话说:‘防君子容易防小人难’,像陈尧咨这样的小人,你怎么防得住?” 王继忠流着泪说:“承蒙太后厚爱,王继忠这一生就听太后的,你让臣去哪里,臣就去哪里。” 萧绰高兴地说:“好,你若舍不得陈湘萍和孩子,就让他们一切去契丹,怎么样?” 王继忠说:“谢谢太后,臣觉得他们的事还是他们自己做主,臣不能强迫他们。” 萧绰说:“说的是。对于陈尧咨,你想怎么办?” 耶律隆绪说:“让宋国皇帝交出陈尧咨,送到契丹大营,听凭王卿家处置。” 王继忠说:“也许曹利用没有说实话,陈尧咨不可能为臣一人出兵的。” 耶律隆绪说:“继忠兄,这人三番五次要谋害你,上次约你,就差一点害死了你,你对他还那么仁慈?” 王继忠说:“陈尧咨就是脾气暴躁,心胸狭窄,睚眦必报,他是痛恨我给他们陈家丢脸,他是恨铁不成钢啊。” 萧绰说:“继忠,你就是太善良了。” 王继忠没做回答,说:“如果没有别的事,臣去驿馆了。” 萧绰挥挥手,说:“去吧。” 王继忠来到驿馆,只见几个都是一脸不高兴,很显然他们刚才经过了一次激烈的争吵闹得很不愉快。 几个人见王继忠进来,都把眼光投向他。 王继忠的心情已经恢复平静,在曹利用的对面坐下来,看了看谈判的几个人,说:“谈得怎么样了?” 高正说:“这个人固执得很,谈不拢。” 王继忠说:“谈判嘛,都要有点耐心,好好谈,我们现在都希望早点结束战争,还有什么谈不拢的。” 韩杞说:“宋国既然答应和谈,就应该答应我们的条件,还我关南之地。” 曹利用说:“关南之地,关南之地不是已经被你们占去了吗?” 韩杞说:“胡说,我们何时占领了关南之地?” 曹利用说:“长城以南,居庸关,松亭关,榆林关自古是中原王朝的土地,如今不是成了你们契丹人的牧马之地?” 姚东之吒道:“巧言诡辩,我契丹已在那里放牧几十年了,从来没听说那是中原之地,也没有人不让我们在那里放牧,如何说是中原的土地?” 曹利用说:“鸠在鹊巢里安逸自在,何曾听得到鹊的悲鸣?” 韩杞说:“关南之地是石敬瑭为感谢我契丹军相助之恩,自愿馈赠予契丹,后来被柴荣偷袭,强占而去,现在理当归还给契丹。” 曹利用说:“石敬瑭割地给契丹,周人又夺去了,这些我朝都不知道,你们若是揪着这件事不放,这就没有办法谈下去了,若是求取一些金银布帛,以佐军需,尚有商量的余地,我回去禀告吾皇,准与不准,尚未可知,至于割地,我连回奏都不敢,若是回去说了,恐怕连这说话的家伙都保不住。” 高正突然站起来,横跨几步,来到曹利用面前,说:“我大军前来就是要收复关南之地,若只得一些破铜烂布,如何向国人交代?如何告慰战死的英魂?” 曹利用冷冷地看了高正一眼,说:“阁下,若是一心坚持要得到关南之地,恐怕非但不能有益于国家和人民,连兵结祸,永不得息,穷兵黩武,民不聊生,这绝不是长治久安之计,你这不是帮助治理国家,而是祸害国家。” 高正大怒,说:“你一个郦生门徒,徒生一张利口,晓得什么治国之道?” 王继忠说:“好了,你们都不要吵了,我看大家都谈了这么久了,先休息一会儿吧。” 于是,谈判暂停,王继忠安排人好生招待曹利用,自己与高正,韩杞,姚东之走出驿馆。 高正看了看王继忠说:“上将军,宋国不归还关南之地怎么办?” 王继忠说:“高大人不要性急,此事要先向皇太后回报再说。” 韩杞说:“我看这次宋国已经作了让步,若能每年赔一些金银布帛,也是好的。” 高正说:“韩大人是没见过金银布帛的吗?” 姚东之说:“我觉得曹利用说的有些道理,我们不能继续打下去了,那样对国家,对人民没有好处。” 高正盯着姚东之说:“你们就这么快被曹利用糊弄了,真是没有一点主见。” 王继忠说:“好了,都不要争了,都回去,听皇太后,皇上怎么说。” 几个人回去了。王继忠来到中军大帐,侍卫说皇太后去大丞相那里去了。 王继忠遂来到韩德昌的大帐,萧绰和韩德昌正在吃饭。 韩德昌精神很好,吃饭很有胃口,拿着一块酱羊蹄在吃。萧绰在旁边看着,见他一副贪吃像,不禁想起了当年他第一次打仗回来的情景,那次他喝得大醉,不省人事,睡在她的床上,呕吐狼藉,弄得她的房间里,好几天酒气不能消散。不知为什么,那时她一点也不生气。 萧绰静静地看着韩德昌,脸上泛起了一层红晕,眼睛里有说不出的温柔。 关于皇太后和大丞相的关系,已在契丹成了众所周知的秘密,谁都知道他们的关系,谁又都理解这层关系,大家同情他们,可怜他们。 王继忠也是一样,经常被他们所感动,并暗暗地祝福他们,希望有一天他们能堂堂正正地在一起。他知道这是一个不可能实现的愿望,正如他回到陈湘萍身边是一个不可能实现的愿望一样。 王继忠进去的时候,萧绰正用她那极其温柔又带着少女般羞怯的目光看着韩德昌。萧绰回头看见王继忠走进来,不禁脸上一阵燥热,一时有些慌乱,手碰到酒杯,差一点碰倒了。 但很快,她镇定下来,说:“继忠来了?谈得怎么样?” 王继忠说:“不是很理想。” 韩德昌抬头看见王继忠说:“上将军,还没吃吧?来来,坐下一起吃点。” 萧绰说:“对对,一起吃点。” 王继忠说:“那臣就不客气了。” 萧绰命侍者拿一副餐具来,韩德昌给王继忠倒上酒,然后,和王继忠对饮了一杯。 萧绰说:“是不是宋国还是不肯归还关南之地?” 王继忠低着头说:“是的,这一点他们坚决不肯让步。” 萧绰说:“这真是难办啊!” 韩德昌说:“是不是给他们的压力还不够?” 萧绰说:“这是我们给他们的最大的压力了。” 王继忠说:“不过宋国的使者说了,愿意每年给我们一些金银布帛以资军需,称为‘岁币’,只是还没有说出给多少。” 韩德昌说:“这也不失一个解决问题的办法,你们应该问一问,他们一年给多少岁币?” 王继忠说:“刚刚说到这里的时候,高正与曹利用又吵起来了,还没有来得及问。” 韩德昌说:“那就再问一问。” 萧绰说:“这么说,关南之地我们就不要了?” 韩德昌说:“关南之地当然得要,要看他们怎么说。” 萧绰说:“人家已经明确的说不归还关南之地了,还要怎么说?” 韩德昌说:“太后,臣知道关南之地是你的一块心病,也是臣的一块心病,当年周世宗柴荣夺去关南之地时,臣就在南京,没有保护好三关,臣的心里非常难受,几十年了,一直不能释怀,但是,不能释怀有能怎样?总不能就这么一直僵持下去呀。” 萧绰沉默着,端起酒杯,喝了一口。 韩德昌又说:“再说一句实在话,关南之地本来就不是我们的,它的丢失,与国丈也没有太大的关系,都是穆宗皇帝荒淫怠政,不肯增兵支援,丢失后,又不肯派兵收复,现在,太后派兵收复,逼迫宋国送上岁币,已经很不错了。” 王继忠说:“是啊,皇太后,臣斗胆说如果太后能以这块地换来和平,使百姓从此免遭战争之苦,那是为天下人积大德,关南之地之地也是物超所值了。” 萧绰看了王继忠一眼,说:“继忠啊,你是明白朕的心意的,朕不是贪图钱物的人,只是关南之地是朕的心结,无法解开呀,你再去跟宋国使者说一说,要回关南之地。” 萧绰说罢,乞求地盯着王继忠。 王继忠说:“既然太后对关南之地这么放不下,那臣就再去试试。” 萧绰听了,十分欢喜,端起酒杯,请王继忠喝了一杯。 韩德昌说:“宋国除了答应,给我们岁币之外,你们还谈到什么?” 王继忠说:“目前,还集中在关南之地上,还没有谈到其他的事,不知太后,大丞相有什么要交代的?” 萧绰说:“要让宋国君王称臣,像高丽一样礼拜契丹上国。” 王继忠面露难色。 萧绰说:“怎么?这也做不到?不就是一个称呼吗?” 王继忠只得说:“臣试试。” 韩德昌说:“和约缔结之后,我军当立即返回,宋国皇帝要立即下旨,让沿途宋军让开大路,不得阻扰我军回撤,让我军安全回国。” 王继忠说:“这是应该的,宋军一定会羁勒部卒,不会侵扰。” 韩德昌又说:“还要让沿途宋军供应粮草。” 王继忠说:“这个恐怕有些难办,这一路上,有的宋军与我们有仇,像杨延昭等人,本来就反对缔结和约,他们不可能送粮草给我们的,如果激怒了这些人,反而不好。” 萧绰说:“继忠说的是,朕也不想节外生枝,可以告诉他们,我们可以沿途买一些。” 韩德昌说:“我只怕,宋人不肯买粮食给我们。” 萧绰说:“朕也担心这个,但是,南京运来的粮草,很快就到了,估计饿不着我们。” 王继忠说:“只要老百姓知道两国和平了,臣相信他们会卖粮食给我们的。” 萧绰说:“和谈达成之后,边界尽快恢复榷场,商贾不禁,得尽早地让百姓享受和平之福。” 王继忠说:“还是太后仁德,心里总想着黎民百姓,今后,天下太平了,百姓有享不完的福气。” 萧绰心里高兴,笑着说:“继忠一向不会说奉承话,今天说的话怎么这么好听?” 韩德昌笑道:“不是有人说: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王继忠脸红了,说:“臣说的都是心里话,太后,臣认为您就是黎民百姓的福星,是他们的活菩萨。” 萧绰听了,笑了起来,说:“好,朕若是菩萨,你就是朕的护法。” 王继忠吃了一块胡饼,起身,说:“太后,臣去看看曹利用吃饭没有?” 萧绰点头道:“去吧。” 王继忠出了帐篷,先回到自己的穹庐。 康延欣坐在案台边发呆,见王继忠进来,连忙走过来,说:“继忠,你吃饭没有?” 王继忠说:“在大丞相那儿吃了,你呢?还没吃吧?” 康延欣指了指案台上的饭菜,说:“正在等你,再吃点吧。” 王继忠走到案台边,闻了一下饭菜,笑道:“真香,那就陪你再吃点。” 康延欣给王继忠舀了几勺羊肉汤,递给他,王继忠拿起一个胡饼,将胡饼掰开,泡在羊肉汤里,大口地吃起来。 康延欣看着王继忠,说:“继忠,那个人还想对你动手?” 王继忠抬头看着康延欣,见她满脸愤慨,说:“你听谁说的?” 康延欣说:“大家都这么说。” 王继忠说:“那是曹利用胡说的,只是想为宋国皇帝开脱罢了。” 康延欣说:“我不相信,那个人一心要对付你,不是一个好人。” 王继忠说:“好了,延欣,他害不了我的。” 康延欣说:“可是,你回去怎么办?” 王继忠说:“什么回去了怎么办?” 康延欣说:“你回汴梁了怎么办?总不能随时提防着他呀。” 康延欣的声音有些发抖,紧张地看着王继忠。 王继忠笑道:“看你紧张的,我就是回去,也要带着你,有你在,我担心什么?” 康延欣看着王继忠,嘴动了动,没有说出话来。 二百五十八、何为体面 吃罢饭,王继忠来到驿馆,曹利用已经吃了饭,见王继忠走来,连忙迎上去。 王继忠说:“曹大人吃了没有?” 曹利用说:“吃过了。” 王继忠说:“本来要请曹大人到我那里去吃一点的,但是在这个时候,也就只好作罢。” 曹利用说:“谢谢大人一片心意,我知道大人好客。” 王继忠说:“等公事办完了,你我好好地喝几杯。” 曹利用说:“你我最好到常庆楼上去喝。” 王继忠微微一愣,说:“希望有那一天。” 曹利用说:“这一天很快就会到。” 王继忠不做声,微微叹息了一声。 曹利用说:“令兄已经去跟皇上求情了,希望皇上把你要回来。” 王继忠叹道:“这话以后再说吧。” 曹利用看了看王继忠,不再说什么了。 这时,高正,韩杞,姚东之三人来了,见了王继忠,便与曹利用继续商谈。 王继忠说:“曹大人,我刚才已经见过了皇太后,关南之地是皇太后的一块心病,当年是在国丈手里丢的,所以,皇太后是一定要收回的。” 曹利用看了一眼王继忠,说:“王大人,这么说,曹某也能理解,但关南之地一直是中原人的领土,要论感情,中原人的感情更深厚,不过,既然大人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那我不妨直说了吧,吾皇答应给契丹的岁币就是关南之地的赋税,契丹只是将关南之地交给我们托管,我们替你们收取赋税,然后,交给你们而已,相当于关南之地还是你们的。” 王继忠听了,高兴地说:“听曹大人这么说,倒也一个办法。” 高正说:“你们打算一年给多少岁币?” 曹利用说:“白银十万两。” 高正说:“你把我们这些当成什么人了?要饭的吗?关南之地一年的赋税只十万两白银吗?” 曹利用说:“你想要多少?” 高正说:“最少白银一百万两,绢二百万匹。” 曹利用说:“你真是狮子张大口,关南不过弹丸之地,屡遭战火摧残,民不聊生,每年连十万两白银都收不起来,拿什么给你?” 韩杞问:“你们就只给十万两白银吗?” 曹利用说:“吾皇虽然答应给你们岁币,但你们索取那么多,我国拿不出来。” 韩杞说:“总应该有点加的吧。白银五十万两,绢一百万匹,总该给的。” 曹利用说:“韩大人,你这是给我出难题呀,大宋虽然富庶,但吾皇爱民如子,轻徭薄赋,一年也征收不了多少赋税,就拿关南之地来说,多年来,一直没有征收赋税,我们送给你们的岁币还是从别处挪用的。” 姚东之说:“你说的是战争之时,和约签订了,天下太平了,赋税岂止百万?” 曹利用说:“也许姚大人说得对,但是医治战争创伤,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好的,没有三五十年,民生怎么能够恢复。” 高正说:“你说这么多没有用,每年只十万两白银,我们决不能接受。” 曹利用将头扭向一边,不理睬高正。 韩杞说:“我看曹大人也是真心来和谈的,你也不想和谈不成吧,不能达成和谈,对两国都没有好处。” 曹利用说:“既然韩大人这么说,那我这么跟你说,十万两白银,外加十万匹绢,怎么样?” 高正大声说:“你这一点诚意也没有。” 曹利用拂袖站起来,往外走。王继忠一把拉住,说:“曹大人,你这是干什么?” 曹利用说:“谈不下去了,我要回去复命。” 王继忠说:“曹大人稍候,容我去禀告皇太后、皇上,请他们决定。” 曹利用只得又坐下来,不再跟高正说一句话了。 王继忠急忙来到中军大帐,萧绰和耶律隆绪正在大帐之中。 听了王继忠的回报,耶律隆绪勃然大怒,说:“他赵恒打发叫花子吗?十万两银子就能买我几十万大军退兵?想得也太天真了。” 王继忠正准备开口,萧绰说:“朕说过朕南征不是图他们的钱财的,朕就想收复关南之地,对家父有个交代。” 王继忠说:“臣知道太后的心情,宋国使者已经说了,所谓的岁币,就是关南之地的赋税,每年他们把关南之地的赋税收入送给我们,这不是相当于关南之地还是契丹的,只是让他们帮忙收收赋税而已。” 萧绰想了想,好久没有说话。 王继忠说:“皇太后既然一心为天下求和平,就是拿出关南之地换来和平,又有何妨?何况宋国还每年送来岁币。” 萧绰说:“这些道理,朕何尝不知,只是没收回关南之地,朕的颜面何在?” 王继忠说:“太后,恕臣直言,如今这个结果,太后已经很有颜面了,且不说战争的输赢,就是两国的和平,就一定让天下百姓对您肃然起敬,若是知道您舍弃了关南之地,换来和平,谁还不对您感恩戴德?还有什么比这更有颜面的?” 听了王继忠如此一说,萧绰心里大悦,心结立即解开了,近日来,这个问题一直缠住她,让她非常纠结,她想继续施压,攻打澶州,但契丹军已经疲惫不堪,即使再强行进攻,最大的可能也只有占领北城。这根本改变不了什么,可能会激起宋国君臣的激烈反抗,调集援军围攻他们,那时不仅和谈不成,几十万大军,就真的危险了。但就这么放弃了,确实心有不甘,灰溜溜地回到契丹,有何颜面见国人。 现在经王继忠这么一说,萧绰的心境豁然开朗,说:“你说的很对,为了天下百姓,朕不要关南之地了。” 耶律隆绪说:“但是他们给的岁币也太少了,至少要五十万两白银,一百万匹绢。” 王继忠说:“皇上,如此和谈肯定谈不拢,而且,还有损我大契丹的形象。” 耶律隆绪说:“怎么有损大契丹的形象?” 王继忠说:“臣担心别人说皇上贪财,举全国之兵,就是来抢劫别人的财物的。” 耶律隆绪说:“胡说,朕是贪婪之人吗?” 王继忠说:“当然不是,大契丹乃一大国,幅员辽阔,民殷国富,金银堆积如山,绫罗绸缎塞满府库,牛羊驼马弥漫山川,怎么会在乎那区区几十万两白银和几十万匹绢?” 耶律隆绪说:“朕当然不会在乎那点东西,在朕眼里那点东西算什么?” 王继忠说:“虽然皇上不在乎这些,但臣还是要给皇上算一笔账,如果两国和平,先不说宋国送来的岁币,就是节省下来的军费,也远远不止这些,还有两国和平,榷场开放,货物互通,商贾云集,贸易所得又是如何算得清的?远远不止数百万呀,再者,百姓安居乐业,耕者一心稼穑,牧者专心伺候牲畜,不几年粮仓里堆满稻菽,原野里遍是牛羊,丰衣足食,又怎能计算出财物的多少?” 耶律隆绪说:“继忠兄说的也有道理,但是只赔这么些确实说不过去,连抚恤伤亡的将士都不够。” 萧绰说:“好了,我们也不纠结他们赔款多少,只要他们赔一两银子,就是他们服输了,何计钱物的多少?” 王继忠说:“还是太后豁达,臣再去商议。” 见了曹利用,王继忠说:“曹大人,你是个聪明人,知道和谈不成,意味着什么,战火无情啊,将会又有多少生灵涂炭?到时候曹大人非但立不了功,还有可能得罪,你我都背不起这个祸国殃民的罪名啊。” 曹利用正色道:“王大人说的很对,曹某自受命以来,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唯恐议和不成,有负天下百姓,但是,曹某身受皇命,由不得曹某擅作主张。” 韩杞说:“好了,我们再让一步,你们每年进贡三十万两白银,三十万匹绢,如何?这是我们的底线了。” 曹利用说:“刚才王大人说得如此诚恳,我曹利用不能不以诚相待,我们每年给你们十万两白银,二十万匹绢,就这么多,如果你们仍然觉得不行,就一刀结果了曹某,将我的头颅送过河去,你们做好开战的准备。” 高正还要说什么,王继忠抢着说:“既然,曹大人这么说了,我们也不让你为难,刚才,我见过皇太后和皇上,皇太后、皇上仁慈,以天下苍生为念,不愿意再点燃战火,我大契丹民殷国富,不在乎你们那点财帛,你们所送的财帛就算是关南之地的赋税,按照历年来的赋税收入,也大致与曹大人说的差不多,那就依曹大人说的;十万两白银,二十万匹绢。一定要按时交纳。” 高正、韩杞、姚东之见王继忠答应了,知道他在皇太后、皇上那里得到了指示,便不再与曹利用争辩了。 曹利用说:“王大人,诸位大人,虽然曹某答应了这么多,但不知吾皇答应不答应,我还要回去奏明,请皇上定夺。” 众人见曹利用如此说,不禁大怒,说:“说了半天,还不能定下结果,你是不是耍我们玩的?早知如此,还不如不谈,白费一番口舌。” 王继忠连忙说:“诸位,不要激动,这毕竟是两国大事,财帛虽然不多,但事关国家经济荣辱,曹大人不过是一国使者,只能担任沟通职责,把商议的结果报告给宋国皇帝,请皇帝决定,我们也是一样,也要禀明皇太后,皇上,请他们裁定。” 众人听了,说:“王大人,说的有道理。” 王继忠说:“好了,大家再议一议其他事项,把议好的事项,都拟定下来,然后交给皇太后,皇上定夺。” 以下的的事就好议定了,只是在让宋国臣属于契丹的事上,曹利用不肯答应。 王继忠说:“曹大人,你看这样好不好?” 曹利用看着王继忠,问:“王大人,请讲。” 王继忠说:“依我看,我们两国既然已经达成和平,应该以兄弟相称,我们皇上大你们皇帝几岁,你们皇帝应该称呼我们皇上为兄,称呼我们皇太后为婶娘,这个称呼应该没有问题吧。” 曹利用说:“王大人说的在情在理,我没有意见。” 高正说:“王大人,你不能如此偏袒宋国。” 王继忠说:“高大人先不要恼火,现在不过是一个草议,一会儿,你我一起去见皇太后、皇上,有什么话跟皇太后、皇上说。” 说罢,双方又商议了其他的有些事情,诸如开设榷场,约束人民,不得藏匿逃犯,河道的开塞,城池的修建等等,双方意见一致,很快达成共识。 和约初成,誊写了两份。王继忠拿了一份与高正一起来见萧绰和耶律隆绪。 耶律隆绪看了和约草稿,皱了皱眉头,说:“就这么多?” 高正说:“这些都是王大人答应的。” 王继忠说:“是的,皇上,臣以为财物不在于多少,在于我们大国地位得到了他们的承认,不过,臣以为这笔财帛不算很少,与关南之地的每年赋税大致相当,而且,这笔财帛不是一年两年就没有了,而是每年都有,千秋万代积累下来,那是一个非常庞大的数目呀。” 耶律隆绪想了想,笑道:“还是王卿家会算账,就这么着吧。” 高正说:“可是,宋国不肯臣属于我们,王大人只是与他们约为兄弟之国,赵恒称您为兄,称皇太后为婶。” 耶律隆绪说:“王卿家,你这就不对了,朕怎么会与赵恒为兄弟呢?他必须向朕臣臣。” 王继忠说:“皇上,这的确是臣的主意,臣想既然两国达成和平,就应该亲如兄弟,不能有主藩之称,那样宋人就会觉得受了我们的压迫,试问谁愿意在压迫下生活?这不是长久之计,远不如兄弟亲切自然。再说,宋国已经送来了岁币,这就承认了大契丹大国地位,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何必在意那些虚名呢?” 萧绰说:“王继忠做得对,契丹的地位不是他叫一声臣,就能提高的,缔结和平,就要永久地和平下去,还以兄弟相称为好。” 王继忠说:“如果皇太后、皇上对和约没有意见,就请尽快派使者前往宋营,面见宋国皇帝,早日签订和约。” 萧绰说:“上将军说得对,我们不是争的财物,是争一口气,十万两白银,二十万匹绢,东西不多,但足以说明大契丹赢了,和约早点签订,我们也早点回家,令閤门大将军姚东之前往宋营,商议具体事宜。” 高正见皇太后、皇上没有责怪王继忠之意,自己羞愧万分,出了中军大帐,也不去驿馆,悻悻地回自己的营中了。 王继忠回到驿馆,将萧绰、耶律隆绪的旨意给姚东之说了,然后对曹利用说:“曹大人,事情紧急,我也不留你了,就让閤门大将军陪你过河,和约之事,还望你多多操劳。” 曹利用说:“王大人尽管放心,曹利用不会做半途而废的事。” 王继忠说:“好吧,我送你出营寨,姚大将军,你先去向皇太后、皇上告个辞,看还有没有要交代的。我和曹大人在营寨外面等你。” 姚东之去了,王继忠和曹利用辞别了韩杞,走出驿馆。 今天,阳光灿烂,即使在最冷的三九天里,也觉得很温暖。站在契丹营寨门口,吹来一阵微风,但这阵微风没有丝毫凉意,却含着温馨的气息,这是东风的信息,是春天的信息。 王继忠面向南方,眼里贮满泪水。 曹利用说:“王大人,祝贺你,你很快就要回去了。” 王继忠苦涩地笑了一下,说:“回哪里去?” 曹利用说:“当然是回到大宋去,回到汴梁去。” 王继忠看着南方,叹息道:“故园东望路漫漫,双袖龙钟泪不干。马上相逢无纸笔,凭君传语报平安。汴梁已经近在咫尺,我穹庐里有的是纸笔,不知为什么,我连一个字也写不出来,曹大人,你说我是不是一个无情的人?” 曹利用说:“不,王大人,我觉得你是一个有情有义的人,自从与你接触以来,曹某每次都被你打动,你心里装着大爱,你一直忍受着思念之苦,忍受着非议和诽谤,有人威胁你,有人想害你,皇帝不信任你,亲人埋怨你,但是你一直坚持着自己的梦想,为天下人寻求和平,王大人是大仁大义,是最有情的人。王大人不是写不出,实在是千言万语一下子堵住了,不知从何说起。” 王继忠说:“有些是吧,更重要的是,对于我的家人,我就是一个罪人,我想请他们原谅,但是,仅仅一个请原谅就够了吗?远远不够啊。我很想见到他们,可是我又怕见到他们,我无法面对呀。” 曹利用说:“王大人,不要想那么多,曹某今天来这里,是令兄送我过河的,他盼望着见到你。” 王继忠说:“是吗?” 曹利用说:“是的,令兄希望你回到汴梁去。” 王继忠望着南方,久久不能说话。 曹利用说:“王大人难道不想回家吗?” 王继忠说:“对于我来说,最能懂家的重要性的,在我去契丹的头几年,家在我的心中,就是一个圣地,我每天都向它朝拜,每天早晨起来,契丹行拜日礼,向东而拜,我向南而拜,吃饭的时候,我也要面对南方。” 曹利用说:“是啊,我看见你吃放的时候就是面向南方,大人,既然你这么想家,那就回来吧。” 王继忠叹道:“只怕这只是一个梦罢了。” 曹利用说:“是契丹皇太后不放你走?” 王继忠摇摇头,没有说话。 这时,姚东之来了,看见王继忠眼里贮满泪水,心里很难过,说:“大人,你应该亲自去宋军大营的。” 王继忠说:“大将军,去了宋营,好好谈判,不辱使命,不要让皇太后,皇上失望。” 姚东之说:“上将军放心,你为了天下和平付出了那么多努力,姚东之再无能,也会把这事办好。” 王继忠说:“皇太后,皇上知道大将军贤能,所以,托你大事,你放心去吧,所议条款俱已明白,我相信宋国皇帝不会为难你的。” 姚东之说:“那我就走了,上将军有没有什么其他的话,让我带给宋国皇帝?” 王继忠叹道:“丛菊两开他日泪,孤舟一系故园心。去吧,不要管我。” 曹利用扭头就走,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走到王继忠跟前,张开双臂,和王继忠拥抱了一下,然后,久久地看着他,突然,泣不成声地说:“王大人,今日一别,不知还有没有见面的机会,我曾经说要约你去常庆楼喝酒,不知这酒喝不喝的了?” 王继忠说:“是啊,我还欠你一餐酒呢,不过,我希望有机会一起喝一杯。” 曹利用点头,说:“会的,一定会的。” “走吧,快回去吧。” 曹利用和姚东之走远了,王继忠突然,喊道:“我想见家兄。” 曹利用听见了,转过身,向王继忠挥了挥手,然后,走进了宋军大营,不见了。 王继忠腿一软,一下子跌倒在地上,再也控制不住泪水,掩面痛哭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王继忠泪水干了,擦了擦脸上的泪痕,想站起来,但是,腿脚酸软,眼睛发花,险些摔倒。一只手抓住他的手臂,扶着他。 王继忠回头一看,不知什么时候,康延欣站在他的身边。 王继忠惊奇的问:“你怎么来了?” 康延欣说:“想家了?” 王继忠没有回答,说:“回家吧。” 康延欣扶着王继忠回到穹庐,打了一盆水,说:“说洗洗吧,眼睛都肿了。” 王继忠依然没有说什么,掬起水,将脸细细地洗了一遍。 康延欣铺好床铺,说:“继忠,你累了,休息一下吧,我去做饭。” 康延欣说罢,端起脸盆想出门倒水。王继忠一把抓住她的手,看着她,忽然,又止不住流下泪水。 康延欣也抓住王继忠的手,笑着说:“快回家了,不要这样,应该高兴才是。” 谁知康延欣忽然喉咙一哽,抽出手来,端起脸盆,出了穹庐。 你是天才,一秒记住:红甘泉: 二百五十九、三根手指 曹利用一进宋军大营,城楼上的人就看到他了,飞步下楼迎接,他已是赵恒派出的第十个打探人了。 曹利用去了契丹大营不过半天,赵恒就不停地差人到北城打听,希望早点得到确实的消息。 但半天毫无消息传来,赵恒坐立不安,于是,召集大臣会议,却没有一个议论的主题。 大臣们都知道皇帝焦急,担心议和不成,找大家来,可能想尽早地商量一个对策,可是皇上不肯说出来,百官们心里有数,谁也不想触到敏感之处,为了不让皇帝更加忧心,大家都不肯说出和谈之事。大殿里静悄悄的,空气似乎凝滞不动了。偶尔有一些大臣小声地说话。 赵恒听了,咳嗽一声,交谈停止了。 到了中午,还不见曹利用回来,大臣们都饥肠辘辘了,但赵恒还不让下朝,也没有传膳的意思。直到内侍前来询问:“是否可以用膳?”赵恒才醒悟过来,向大臣们挥挥手,说:“都回去吧。” 大臣们离开大殿,赵恒又一下子陷入紧张和忧虑之中,把用膳的事忘了。内侍又来向请。 赵恒有些不耐烦道:“拿到这里来吧。” 内侍把御膳端到大殿,赵恒吃了一点,侍卫来报,王旦差人求见。 赵恒忙令来人进见。来人向赵恒行了礼,恭问圣安。 赵恒有些不耐烦,问了问京师的形势,来人说京师一切很好,百姓安居乐业,各行各业井然有序。皇宫大内,王府也很安静。王大人差专人照料,很是仔细贴心。 赵恒甚是欣慰,说:“王旦确实很会办事,看来当时把京师交给他,是对的了。” 来人说:“王大人令下人来询问战况,和平是否有望?何时能够退兵?” 赵恒皱了皱眉头,说:“你回去告诉王旦,正在和谈,很快就会退兵。” 正说着,只见打探消息的人回来了,高兴地对赵恒说:“皇上,曹大人回来了。” 赵恒一喜,随即心很快悬起来了,忙令曹利用进见。 这时曹利用回来的消息在宋军中传遍了,大臣都来到大殿外面,希望尽快地听到和谈的最后的结果。 曹利用走进大殿,给赵恒叩了头。 赵恒紧紧看着曹利用,希望从他的脸上寻找到答案。但是,令他失望,曹利用几乎没有任何表情。 赵恒只得问:“曹卿家与契丹商议得怎么样?” 曹利用说:“回皇上,契丹答应议和。” 赵恒小心地问:“他们有什么条件?” 曹利用说:“臣已经跟他们讲好了,许给他们岁币。” 赵恒问:“许给多少?” 曹利用看了看大殿下的那个人,向赵恒伸出来三根手指头。 赵恒脑子一嗡,眼前花了,一只手连忙撑住座椅。过了好一会儿,站起来,向殿后走去。 曹利用目送赵恒走向殿后,心里焦急,想喊住皇上,却看见堂下那人还跪着,便没有喊出来。 过了好久,赵恒才走出来,脸色舒展起来。 曹利用说:“皇上,契丹派了了使者,您见与不见?” 赵恒说:“好好,让王继英接待一下。” 曹利用出了大殿见王继英正在大殿门口,于是带着姚东之走到王继英面前,说:“王大人,这是契丹使者,皇上让你接待一下。” 王继英欲问谈判谈得怎么样,看见姚东之,就不便开口,带着姚东之往驿馆去了。出门的时候看见寇准急匆匆地走过来,王继英向寇准伸出三根手指。 寇准见了,心里一惊,快步走进大殿之内,只见赵恒的脸色凝重,眉头一会儿紧蹙,有一会儿舒展,长吁短叹。 这时大臣们不等宣召,都走进了大殿,看到赵恒的那副神态,都心生不安,不知和谈究竟如何。 寇准说:“陛下,曹利用已经回来了,谈的怎么样?” 赵恒叹道:“和谈达成了。” 寇准说:“既然和谈成功了,陛下为什么还不高兴?曹利用许给他们什么了?” 赵恒说:“没什么,只是一些财帛而已。” 寇准又问:“许了多少财帛?” 赵恒说:“三百万两白银。” “三百万两白银?” 堂下炸锅了,大臣们都惊得目瞪口呆。这也太多了!为什么许这么多? “把曹利用抓起来。”寇准喊道。 赵恒说:“寇卿家,你抓曹利用干什么?” 寇准气愤道:“皇上,曹利用这是卖国,竟敢拿这么多银子给契丹,他这是想耗尽国力,壮大契丹人呀,这就是国贼。” 堂下的大臣们也都说:“这数目也确实太大了,曹利用罪该处斩。” 高琼说:“皇上,这和约不能签,大不了我们与他们决一死战。臣就是把这把老骨头丢在澶州,也要杀退契丹人。” “是呀,和约不能签呀。” 赵恒叹息了一声,说:“岁币确实多了一点,但是若能从此免除战争,人民安居乐业,也是物有所值,他们要就给他们吧。” 这时,曹利用被抓了进来,他刚刚送姚东之到了驿馆,王应昌就带着几个侍卫,不由分说地将他抓住,带到大殿。 曹利用四下看了看,只见大堂里人人都是一脸怒气。寇准更是一双眼睛要喷出火焰,杀气腾腾。 只见寇准横跨一步,走到曹利用面前,吼道:“国贼,契丹人给了你多少好处?” 曹利用浑身一颤,说:“下官没有得到半点好处。” 寇准说:“胡说八道,没得好处你能这么出卖国家吗?” 曹利用说:“我没有出卖国家,曹利用无能,虽然没有说服契丹人退兵,许以岁币,但我已经尽心尽力了,我自问没有出卖国家。” 寇准说:“你还说没有出卖国家,难道非要把国家卖光不可吗?” 曹利用十分惊诧,看着朝堂上的所有人。 陈尧叟说:“曹利用你的口气也确实太大了,轻轻地一出手就送契丹人三百万,三百万两那得多少百姓的血汗,才能换来?” 曹利用惊讶道:“我什么时候说过三百万?我没说过送给契丹人三百万。” 众人惊愕地看着赵恒。 赵恒也十分惊讶,说:“你刚才不是伸出三根手指头,那不是三百万,是什么?” 曹利用笑道:“皇上,刚才臣看见朝堂上有人,不便明说,所以伸出三根手指头,但那不是三百万两白银,臣与契丹人所议的岁币是白银十万两,绢二十万匹。” 赵恒听了半天没有回应,直直地看着曹利用,然后,问:“多少?岁币多少?” “白银十万两,绢二十万匹。”曹利用重复了一遍。 “白银十万两,绢二十万匹。”赵恒也跟着重复了一遍,说,“曹爱卿,就这么多?” “就这么多。” “真的就这么多?” “是的,皇上,就这么多,臣不敢擅作主张,请陛下裁定。” 赵恒高兴万分,说:“还裁定什么,所议甚妥,即刻签订和约,契丹使者呢,叫他来,签订和约。” 曹利用说:“使者和王继英大人在驿馆里。” 赵恒说:“那叫他快来,签订和约。” 寇准说:“皇上莫急,这时候要稳住他。” 赵恒醒悟过来,说:“好吧,那就好好招待使者,不要怠慢了。” 一场虚惊,让赵恒如在梦里,他回到后殿,坐在那里发了半天的呆。仍然不相信刚才发生的一切。 赵恒叫来王应昌,说:“契丹人索要的岁币究竟是多少?” 王应昌说:“十万两白银,二十万匹绢呀,皇上不记得了?” 赵恒说:“不是三百万两白银吗?” “不是。” “可是,朕看见曹利用伸出三根手指头的。” “那不是说的三百万,是陛下理解错了。” “是朕理解错了?” “是的。” “那他说的是多少?” “十万两白银,二十万匹绢。”王应昌又一字一顿地说给赵恒听了。 赵恒半晌没说话,最后看了王应昌一眼,说:“朕不是在做梦吧?” 王应昌指着屋外,说:“皇上,天亮着呢,您看看外面,阳光多好,亮亮堂堂的,哪里会做梦呢?” 赵恒走到院子里,果然见阳光明媚,天空湛蓝湛蓝的,一碧如洗,太阳挂在天上,正发出耀眼的光芒。 忽然,一株腊梅映入赵恒的眼帘。在院子的角落里,一株腊梅不知何时开了,甚是明艳,玉鉴冰缴,落落如冷艳仙子。暗香浮动,氤氤氲氲。赵恒醉了,这么多天怎么就没有发现这里还有一株腊梅呢? “万木冻欲折,孤根暖独回。村前深雪里,昨夜一支开。”赵恒嘴里念道。 王应昌不知他在说些什么,只听到“一支开”,以为赵恒还在为岁币烦恼,便说:“皇上,为什么要一支开,臣以为一支都不要给那契丹人。” 赵恒听了怔了怔,随即笑起来,说:“好依你的,一支都不给契丹人。” 王应昌听了,连忙往外走。 赵恒叫住他:“你到哪儿去?” 王应昌说:“臣去驿馆。” “去驿馆干什么?” “打发契丹使者回去。” “为什么要打发契丹使者回去?” “皇上刚才不是说一支都不给契丹人,还留他做什么?” 赵恒叹息了一声,说:“真是一个粗人。” 赵恒在院子里转了一会儿,忽然问:“王旦派来的人走了没有?” 王应昌说:“还没有,他在等候皇上的旨意。” 赵恒说:“让他进来。” 王应昌出去了,不一会儿,带进一个人来。 来人行了礼,说:“陛下,听说和谈有消息了?” 赵恒说:“嗯,有消息了,你回去告诉王旦,朕很快就要回京师了,让他做好迎銮准备。” 那人连忙答应了几个是,最后,小心地问:“和谈怎么样?” “怎么样?很好,我们取得了大胜利,回去告诉王旦,要在汴梁城里张灯结彩,以示庆贺。”赵恒笑着说。 那人连忙点头,告退出了大殿,返回汴梁去了。 赵恒看着那人离开,又看了看那株开放的梅花,忽然,又担心起来:万一契丹人反悔怎么办?毕竟到现在和约还没有签订,和约文本还没有送到这里来,还没有盖上玉玺,不盖上玉玺,那和约就是一张废纸。 真不知道王继英是怎么搞的,和约不是曹利用已经在契丹大营里商量好了吗,怎么到现在还在纠缠?到底哪里出了问题?难道又起了分歧?是不是寇准去了驿馆?这个寇准,一定是他去了驿馆,他又在从中作梗了。他究竟想干什么?难道这个条件还不满意吗?为什么不答应? 赵恒想起刚才寇准发怒的样子,他恨不得一口把曹利用吃掉。这个寇准简直是存心捣乱。 想到这里,赵恒既害怕又焦急,便让王应昌前去驿馆查看。 王应昌到了驿馆,没有发现寇准在那里,驿馆里只有王继英,曹利用和姚东之,面前摊开这和约文本,很显然,他们已经商量过了,双方似乎都没有意见,只等送给赵恒最后定夺。 王继英看见了王应昌,问:“皇上是不是要召见使者?” 王应昌说:“皇上让我来看看,和约签订好了没有,如果好了,就送到他那里去。” 王继英说:“和约签订好了,我一会儿就送过去。” 王应昌说:“那大人快点,我看皇上有点等不及了。” 王继英说:“好的。” 王应昌回去了。 王继英对姚东之说:“姚大人,你刚才说你们皇太后说过要给王继忠自由?” 姚东之说:“是的,皇太后知道上将军心里很想念家乡,留下他,怕他痛苦。” 王继英说:“这太好了。” 姚东之说:“其实皇太后舍不得上将军走,上将军为契丹立了大功,皇太后还说上将军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他如果离开了是契丹的一大损失。” 曹利用说:“是啊,王大人确实能力出众,不管是谁都会舍不得的。” 姚东之说:“我走的时候,太后告诉我,君子有成人之美,不能因为喜欢就不放手。” 王继英感叹道:“王继忠遇到了一个英明的皇太后,真是三生有幸啊。” 曹利用说:“现在,只看皇上怎么说了。” 王继英脸上掠过一道阴影,起身说:“我去见皇上。” 曹利用说:“大人不要焦急,你刚才说寇大人会帮忙说清的,要不请他帮帮忙?” 王继英说:“我知道,我先前见皇上,看他怎么说?” 曹利用说:“对,王大人不要性急。” 王继英拿了和约文本到了大殿,赵恒在后殿,见了王继英,问:“王卿家,和约订好了没有?” 王继英将和约文本递给赵恒,说:“已经商量好了,只等陛下过目裁定。” 赵恒看了文本,来来回回看了几遍,最后,确定岁币数目与曹利用说的一样,点头道:“很好,这个和约签的好。” 赵恒说罢,要拿出玉玺,盖上大印,但大印不在身边,便将文本放在一边。对王继英说:“王卿家,你这回可是立了大功了,回京之后,朕要好好奖赏你,还有曹利用,非常出色,这事办的干净利落,真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对了,曹利用也是你推荐给朕的,朕当时还觉得他官卑职微,担心难当大任,现在,看来是朕小看他了。” 王继英说:“皇上慧眼识人,曹利用有今日的成就都亏皇上的信任。” 赵恒说:“此话也是不假,但更主要的是朕信任你。” 王继英有些激动,说:“谢谢皇上的信任,臣有个请求。” 赵恒说:“你讲。” 王继英说:“臣弟继忠,流落异乡十几年了,日夜思念家乡,希望回到故乡,请皇上恩准,让他回来,臣与继忠一定会感激不尽,给皇上做牛做马,服侍皇上一辈子。” 赵恒愣了一下,看着王继英,过了一会儿,说:“这次和谈成功,王继忠出力不少,按道理说,朕要奖赏他的,召他回来,但是契丹那边不肯放人,也没奈何呀。” 王继英说:“契丹皇太后已经答应放继忠回来。” 赵恒说:“是吗?那这事就好办了,不过继忠不愿意回来怎么办?朕听说他在那边已经有了妻子和儿子。” 王继英说:“皇上说的没错,继忠在契丹是娶妻生子了,但是,他可以把那边的妻子一起带回来。” 赵恒说:“哦,假如他的妻子不肯来宋国,怎么办?契丹人在宋国是住不习惯的。” 王继英说:“万一不行,继忠就一个人回来。” 赵恒说:“若是这样,朕考虑考虑,毕竟王继忠立了这么大的功劳,朕不会亏待他的。” 王继英动情地说:“臣替继忠谢谢皇上。” 赵恒挥了挥手,说:“好了,你先回去,好好招待契丹使者,朕还要看一看和约。” 王继英告退,心里大喜,想着马上一家人就要团圆了,高兴的不得了。 忽然,想到陈湘萍,他要尽早地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给她,让他回汴梁来,一家人团聚。 王继英连忙找到燕云,说:“燕云兄弟,我想请你去瀛州一趟。” 燕云说:“去瀛州干什么?” 王继英说:“请你把陈湘萍母子接回汴梁来。” “接他们回汴梁,他们不是要在瀛州等王继忠大人吗?” “不用在瀛州等了,回汴梁等,继忠很快就要回家了。” “真的吗?” “真的,契丹人很快就要跟我们签定和约,继忠也要回到大宋了。” “这么说,不用打仗了?” “是的,从今以后不用打仗了。” “太好了,王大人的心愿终于实现了。” 王继英说:“是天下老百姓的心愿要实现了。” “对,是天下老百姓的心愿要实现了。大人,我什么时候走?”燕云问。 王继英说:“现在就走。” 燕云立刻收拾起来,打了一个包裹,背在身上,拿了自己的双锤,从马厩了牵出一匹黑马。这马是王继英的坐骑,燕云丢了马之后,王继英就把自己的坐骑送给了燕云。但是,他还是觉得“二红”好,心里总是想起那匹小红马来。 王继英送走了燕云,回到驿馆。 曹利用问:“大人,皇上答应让令弟回来吗?” 王继英点头道:“答应了。” 曹利用觉得惊奇,看着王继英,一副满腹疑惑的样子。 王继英说:“怎么?你不相信?” 曹利用说:‘相信,只是有些意外。’ “意外,哪里意外?” 曹利用说:“我也说不上,是不是觉得这事太顺利了?” 王继英想了想,心里也开始打起鼓了,想起赵恒的神色以及他说的话,觉得曹利用的顾虑是有道理的。皇上并不想继忠回来。 王继英焦急起来,坐立不安。 曹利用说:“王大人,你不要焦急。” 王继英说:“我怎能不急?我已经让燕云去瀛州接陈湘萍母子了。” 曹利用说:“皇上并没有拒绝令弟回来,也许他真的让令弟回来呢,毕竟令弟为他立了那么大的功劳,他不会忘记的。” 王继英摇着头说:“帝王之心,岂是常人能够揣测的?” 曹利用说:“大人还是去找一下寇大人,请他说说话,也许有用。” 一句话提醒了王继英,他连忙出了驿馆,急匆匆地回到枢密院。在寇准的房间里见到了他,高琼也在。 见王继英走进来,寇准忙说:“王大人忙完了?” 王继英说:“和约文本已经交给皇上了。” 寇准说:“辛苦你了。” 王继英说:“大人说这话,王继英岂不脸红,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寇准问:“大人对和约是不是满意?” 王继英说:“怎么说呢?这是一张城下之盟,大宋任何臣民都不会满意,但是,若从此结束战争,老百姓过上太平日子,我觉得很值得。” 寇准说:“这都是你和令弟的功劳。” 王继英说:“大人说错了,这是全体将士的功劳,没有全体将士浴血奋战,即使王继忠再怎么努力,也签订不了这份和约。” 高琼说:“是啊,但是王继忠确实起了很大的作用。” 王继英说:“王继忠是想为大宋出一把力,好回家。” “好回家?”寇准看着王继英,说,“你跟皇上说了?” 王继英说:“我想请大人为王继忠求求情。” 寇准看着王继英,点了点头。 二百六十、 寇准来到行宫,赵恒在大殿里,看见寇准来了,先是有些惊讶,心想,寇准这时候来该不会又要阻止签定和约吧。也好,这事总是要拿到大殿上商议的,与其到那时争个脸红脖子粗,不如现在就解决,免得当着契丹使者的面,弄得都下不来台。便让寇准进见。 寇准见赵恒,赵恒便将手中的和约文本给了寇准。 寇准看了看,将文本递给赵恒。 赵恒说:“怎么样?寇卿家觉得哪里不妥吗?” 寇准说:“很好。” “很好?”赵恒有些不相信这两个字是从寇准嘴里说出来的,疑惑地看着寇准。 寇准说:“确实很好,曹利用不辱使命,这件事办的漂亮。” 赵恒盯着寇准,说:“你真是这么想的?” 寇准说:“臣是这么想的,所有人都是这么想的。” 赵恒放下心来,说:“这朕就放心了,朕还以为你又要反对呢。” 寇准说:“皇上,虽然这是一张城下之盟,但是,它也是千千万万老百姓的护身符,从此,两国化干戈为玉帛,百姓免遭战争之苦,这也是为天下苍生做了一件大好事。” 赵恒说:“是啊,卿家有如此想法,朕很欣慰,你是这件事的大功臣,如果不是你坚持让朕亲征,和约也不会这么快达成,朕要好好奖赏你。” 寇准说:“和约能达成,最大的功臣应该是王继忠。” 赵恒看了寇准一眼,说:“说的没错,如果没有王继忠从中斡旋,和约恐怕签订不了。” 寇准说:“皇上想怎么奖赏王继忠。” 赵恒没有回答。 寇准说:“陛下是不是还没有想好?” 赵恒说:“是啊,他人在契丹,怎么奖赏?” 寇准说:“可臣听说契丹皇太后准备放他回来。” 赵恒说:“是吗?” 寇准又说:“即使契丹不愿意放人,陛下还可以给他们写信,请他们放了王继忠,再不行,就拿一些契丹俘虏跟他们交换,总可以吧。” 赵恒没有作声,手在案台上摩挲着。 寇准说:“皇上是不是不想让王继忠回来?” 赵恒看了看殿外,说:“寇卿家,朕确实有些为难,没错,王继忠为了和约出了大力,朕理应奖赏于他,但是,你想过没有?首先,他是一个俘虏,投靠了契丹,背叛过宋国,他如果回来了,朕该如何奖赏他?如果不奖赏或者奖赏低了,朕对不起他,会伤他的心,奖赏大了,百官们肯定有意见,说朕对一个背叛之人都这么赏赐,那些忠心耿耿的人,岂不要更大的赏赐?其次,王继忠在契丹就官至上将军,中京留守,回到大宋,朕能给他安排一个什么官职?王继忠这次为宋国立了功,同样也为契丹立了功,他若是留在契丹,一定还会升官,荣华富贵一定比朕给的多。” 寇准听了,觉得赵恒虽在推脱,但说的确实很有道理,不过,他看到王继英的那副焦急,渴盼的神情,说:“皇上,也许王继忠并不想高官厚爵,只是想回来,‘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嘛,皇上还是让他回来吧。” 赵恒看了看寇准,说:“寇卿家,难道朕还没把话说明白吗?再说,两国和约虽然签定了,但是契丹人一向狡诈,万一哪天,他们变了脸,要撕毁和约,有王继忠在那边,还能起一些作用。” 寇准说:“皇上说得对,只是这么做是不是冷了王继忠的心?” 赵恒说:“没事,朕会好好地补偿他的。” 寇准问:“皇上怎么补偿王继忠?” 赵恒说:“人生在世,无非为了名和利,朕虽然不能给他高官,但可以多给他一些钱财,保证让他心满意足。” 寇准听了,只好长叹一声。 王继英听了寇准的述说,呆住了,半天才激动地说:“想不到继忠为了大宋,尽心竭力,促成和约达成,让千千万万的黎民百姓安居乐业,不再流离失所,到头来,自己还是连家都不能回,这是为什么?这是为什么?” 王继英言讫,泪下如雨。 寇准劝道:“王大人,也许这就是每个人的命运,依我看继忠在那边也是很好的,契丹皇帝很器重他,大臣们也很尊敬他,我倒觉得比这里好。” 王继英惊讶地看着寇准,从寇准的目光里,王继英看出他很痛苦,疲惫和无奈。 寇准叹道:“这里人太复杂了,继忠回来未必是好事,以他的性格斗得过那些人吗?” 王继英说:“继忠太老实,怎么斗得过他们?” 寇准说:“所以,留在契丹要比这里强。” 王继英说:“可是,他是一直想回来的呀。” 寇准说:“王大人,你还是不要为这事纠结了,现在应该想办法和继忠见一面。” 王继英说:“是呀,无论如何我都要和他见一面。” 寇准说:“那就早做准备,和约一旦签定,契丹人就必须尽快地离开宋国,晚了就来不及了。” 王继英想起了姚东之,连忙来到驿馆。 曹利用见了王继英,问:“王大人,皇上答应了?” 王继英痛苦地摇了摇头。 曹利用叹息了一声,说:“大人想怎么办?” 王继英对姚东之说:“姚大人,我想见我兄弟,你能给我帮帮忙吗?” 姚东之说:“当然可以,大人想怎么和上将军见面?” 王继英想了想,说:“澶州东面有一个渡口,叫杨柳渡口,我想约他到那里见一面。” 姚东之说:“好,我一定转告,大人就等候消息吧。” 正说着,宫里来人说:“皇上有请契丹使者入宫,设宴招待使者,令王大人,曹大人作陪。” 三个人来到行宫,大殿里已经摆下了酒席,山珍海味,玉液琼浆,满满的摆了一大桌子。 三人走进大殿,赵恒还没有到。过了一会儿,赵恒和李德昌从后门走进来。 姚东之拜见了赵恒,赵恒便招呼他入席,几个人都入席坐定。 赵恒说:“姚大使,和约朕已经看了,很好,从此契丹与大宋就是兄弟,当相扶相助,休戚与共,再不要起争端了。” 姚东之说:“皇上说得对,契丹与宋国本来就是兄弟,闹了一点不愉快,已经过去,从此,再无争端了。” 几个人一起饮酒,赵恒显得很高兴,指着李德昌说:“姚大使吗,他叫李德昌是朕的使者,将会随你一起到你们大营里去,递交和约誓书,有什么事你们再一起商量。” 姚东之看了看李德昌,又看了看曹利用和王继英,说:“该商量的已经商量好了,都写进和约里面了,没有再说的了。” 赵恒说:“既然没有什么说的了,那吃了饭,就让李德昌随你去,签定和约,早点退兵。” 李德昌随姚东之一起,来到契丹大营。 天色向晚,霞光弥天,映照在一座座穹庐上,如抹上以一层胭脂,既壮丽又妩媚,像一个端庄的女子,神态安详宁静,风韵流转飘逸。 李德昌见了心里莫名地激动起来。 听到宋国使者送誓书到来,契丹君臣齐聚一堂,在中军大帐里,等候李德昌到来。 李德昌进了大帐,见大堂之上坐着三人,心里明白,那个年轻人一定是皇帝耶律隆绪,妇人一定是皇太后萧绰,而坐在侧边的看上去五六十岁的男子,他就有些不知道了。 李德昌拜见了耶律隆绪和萧绰。姚东之指着旁边坐着的男子,说:“这是我们的大丞相。” 李德昌睁大眼睛,看着韩德昌,只见这个五六十岁的男子,身材高大,阔颐美目,长着一副齐胸的长须,丰神俊采,谈笑自若。原来这就是巷陌传闻的韩德让呀,真是风流倜傥,素净儒雅,难怪连皇太后都被他迷倒了。 李德昌又看了看萧绰,则更是惊讶,虽然萧绰已经上了年纪,但风韵非但不减,而且更多了几分成熟,稳重的味道,鬓角的白发非但不让人感到岁月的沧桑,反而让人认识了另一番风华。 李德昌向韩德昌行了礼,拿出誓书,呈上。 耶律隆绪看了,递给萧绰。萧绰看了看,说:“朕年纪大了,眼睛不好使,请使者念一遍,朕听听。” 李德昌看着萧绰,只见她面带笑容,目光慈祥,神色安定,但李德昌从她的笑容和慈祥里,感到一股威严,她的语气那么坚定,果决,不容置疑,让他不得不屈服,接过誓书,读道: 大宋皇帝谨致誓书于大契丹皇帝阙下:共遵诚信,虔奉欢盟。以风土之宜助军旅之费。每岁以绢二十万匹,银壹拾万两,更不差使者专往北朝,只令三司搬送至雄州交割。沿州边军,各守疆界,两地人户,不得交侵。或有盗贼逋逃,彼此勿令停匿。至于陇亩稼穑,南北勿纵惊扰。所有两国城池,并可依旧存守,掏壕完葺,一切如常。即不得创筑城隍,开挖河道。誓书之外,各无所求。必务协同,庶存悠久。自此保安黎献,慎守封陲,质于天地神祇,告于宗庙社稷,儿孙共守,传之无穷,有渝此盟,不克享国,昭昭天鉴,当共殛之。远具披陈,专候报复,不宜,谨白。 李德昌读毕,恭恭敬敬地将誓书呈给萧绰,说:“现和约已成,我国皇帝问贵国何时撤兵?” 萧绰说:“不忙,你先给朕解释一下誓书里的内容。” 李德昌说:“不知皇太后还有什么疑问,请告知外臣。” 萧绰说:“所谓‘誓书之外,各无所求’,这是什么意思?” 李德昌说:“吾皇说了,我国除了每年送给贵国岁币,再不向贵国承担其他责任,贵国不要向我国索求什么,我国也不向贵国索求什么,包括财物,人口,牲畜,土地,任何东西都不能索求,一切如旧。” 王继忠听了,脸色灰白,但他努力保持平静。 萧绰觑了王继忠一眼,然后,说:“很好,和约贵使已经送达,从今以后,各自守约,安守本土,不可背盟。回去告诉你们皇帝遵守和约,休生妄想,不要学他的伯父,父亲。若不守约,挑起事端,到时候,就不是十万两银子,二十万匹绢可以解决的,契丹大军也不仅仅饮马黄河了。” 李德昌说:“皇太后请放心,俗话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大宋乃礼仪之邦,绝不会失信于人。皇太后也要遵守誓言,约束臣民,共修盟好。” 萧绰说:“如此甚好,贵使回去告诉你们皇帝,朕不日将率领大军回国,让他饬令沿途宋军让开大路,由我军安全通行,不得阻拦,若是途中有人阻拦,休怪朕不遵守和约。” 李德昌说:“这是自然,我们绝对保证契丹大军安全出境。” 萧绰说:“如此甚好。”说罢,看了看韩德昌。 韩德昌说:“还有一件事,请你回去转告你们皇帝,我军远来,不曾携带许多粮草,我们可能还要在这里迁延一些时日,等筹集足够粮草,才能回国。” 李德昌面有难色,说:“大丞相,既然和约已经达成,就要尽早撤军,不能迁延日久。” 耶律隆绪说:“你总不能让我们饿着肚子走路吧。” 李德昌说:“这个容外臣回去告知我国皇上,请他决定。” 韩德昌说:“那就有劳贵使了。” 和约达成,双方都很高兴,萧绰尤其欢喜,便在中军大帐里摆下酒宴款待李德昌,以及文武大臣。一时间大帐里欢声笑语,觥筹交错,唱的,跳的,热闹非凡。几个大臣喝了酒,吃了饭,劲头上来了,便想露一露身手,捋袖攘臂,要找人摔跤。 萧绰看了看李德昌说:“贵使莫要见笑,粗鲁习性,改变不了。” 李德昌喝了几个杯酒,又被契丹人的淳朴,烂漫所打动,笑道:“人们都说契丹人天性醇厚,真不假呀。” 趁着契丹人摔跤的机会,王继忠走出大帐。 王继忠走到帐篷旁边,那里有一个石块。王继忠在石块上坐下来。 天已经黑了,最后一抹余晖在远处闪烁,反射出微弱的光亮。那是澶州的北城城墙。经过十几天的摧残,它有些残缺,破败,但它还是屹立在黄河岸边,披着晚霞,沐浴宿露。现在,它安全了,不会再受到摧残了。 营里已经点燃了灯火,大帐前面的空地上,还点燃了篝火,围着许多人,载歌载舞,笑语喧哗,十分热闹。 和谈达成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整个契丹大营,大营顿时欢腾起来,人们奔走相告,欢笑的,哭泣的,拥抱的,高唱的,到处都是欢喜的人群,人们你追我逐,快乐的像一群收到礼物的小孩。 王继忠坐在石块上,眼里贮满泪水。他一直望着澶州,直到它慢慢地模糊,变成一团黑影,最后完全不见了,仿佛沉入海里去了。 但王继忠还是凝望着,在他心目中,那段城墙还在,永远矗立在那里。就像汴梁的那个家,永远藏在心里一样。 “上将军,你怎么在这里坐着?” 王继忠回过头,见是姚东之,说:“大将军,你怎么出来了?” 姚东之说:“我出来看看你?” “里面还在摔跤吗?” “是的,李德昌还上场摔了一跤。” “是吗?怎么样?赢了吗?” “还是差那么一点点。” “中原人在这方面还是比不上草原人。” 姚东之在王继忠身边坐下来,说:“上将军,你是不是想家了。” 王继忠没有作声。 姚东之不知如何安慰王继忠,赵恒已经明确地拒绝了他回国,并且写在誓书里。这一条是他最后加进去的。姚东之记得,初拟的和约里没有这一条,可是,到底是为什么赵恒不让王继忠回到宋国? 姚东之想不出来,他也不想想,草原上的豁达的胸襟,已经让他不习惯思考赵恒的那副七弯八拐的心肠。 他对王继忠说:“上将军,你也不要想那么多了,令兄要我给你带个信,让你找机会与他在杨柳渡口见个面。” 王继忠扭过头,问:“是吗?” 姚东之说:“当然是的。” “什么时候?” “时间你来定,让李德昌回去的时候带信给他。” 王继忠站起来就走。 姚东之说:“上将军哪里去?” 王继忠说:“我要告诉李德昌,明天我就去见家兄。” 姚东之说:“皇上,皇太后还在大帐里,万一不允许,你怎么办?” 王继忠说:“我不管,我一定要见到家兄。” 王继忠说罢,走进大帐,上前跪下。 萧绰连忙问道:“继忠,你有什么事?” 王继忠说:“臣想明天去见家兄。” 耶律隆绪说:“继忠兄,你明天想见你哥?” 王继忠说:“是的,皇上,家兄托大将军回来说,他很想见臣一面,请皇上,皇太后准许。” 萧绰说:“很好呀,继忠,明天就请你的兄长来契丹大营,与你见面。” 王继忠说:“不,太后,家兄是不会来大营的。” 萧绰问:“那你们在哪里见面?” 王继忠说:“家兄已经约好了,在杨柳渡口见面。” 萧绰说:“既然这样,朕准你前去。” 王继忠说:“多谢太后。” 酒宴既罢,萧绰派出韩杞随李德昌去澶州,将契丹誓书送给宋国留存。 王继忠将二人送出大营,对李德昌说:“李大人,继忠不能远送,今生可能难以相见了,愿你富贵平安。” 李德昌动情地说:“王大人,在下非常同情你的遭遇,你是个好人,这次和约能够达成,多亏了你,我们都希望你能回来,可是——” 王继忠说:“李大人,别说了,只怪我福薄命蹇,生就了的流离命,既然命运这么安排,我也没有什么好说的。李大人,请回去给家兄捎个话,明天,我在杨柳渡口等他。” 李德昌说:“王大人放心,我一定把话带到,你在契丹也要好好的过,不要灰心,有回归故里的一天的。” 王继忠苦笑着摇着头,挥手让李德昌,韩杞走了。 王继忠看着李德昌走路摇摇晃晃的,知道他喝多了,心里有些担心,但是想起他刚才的说话,思路还是很清晰的,也就放下心来,再说还有韩杞,转告的话自然不用担心。 不料,李德昌过黄河的时候,在船上一阵颠簸,酒劲上来了,到了对岸已经醉了。 李德昌、韩杞过了河,直接去了枢密院。在院门口碰到了陈尧咨,他也喝了很多酒,看见李德昌,走过来,说:“李大人,回来了?” 李德昌这时已经很有些醉了,但心智还有几分明白,却见陈尧咨也喝得醉醺醺的,便开始嘲笑他,说他醉的像一头猪一样。 大凡喝醉酒的人都一样,在他心中总是别人喝醉了,自己是清醒的,就嘲笑别人,嘴里胡说八道,没有一个把门的。 当下,陈尧咨说:“李大人,我看你才喝醉了,像一头猪呢,你今天干什么去了?” “干什么去了?干大事去了?” “干什么大事?”陈尧咨斜着眼睛瞅着李德昌,然后,双手在空中画出一个圆圈,说,“有这么大的事吗?” 李德昌撇了撇嘴,说:“这才多大?”说罢,双手也在空中划了一个大圆圈,说:“天大的事,天大的事,懂吗?” 陈尧咨摇摇头,说:“不懂。” 李德昌把嘴凑到陈尧咨的耳边,说:“我去签和约了,你说这是不是大事?” 陈尧咨似乎明白了,点头道:“嗯,这确实是个大事。” 李德昌拍了拍陈尧咨的肩膀,说:“不陪你了,我还要找去找王大人。” 陈尧咨愣了一下,说:“找哪个王大人?” “王继英呀,还能有谁?” “找他干什么?” “他兄弟王继忠明天要见他,我得跟他说一声。” “王继忠要见他?在哪儿见他?” “杨——柳渡口,对,杨柳渡口。” “杨柳渡口。”陈尧咨一边嘴里念着,一边走开了。 李德昌得意地指着陈尧咨的背影,笑道:“看,是不是喝多了?”说罢,朝王继英的屋里走来。 二百六十一、杨柳渡口 王继忠回到穹庐里,康延欣正在翻箱倒柜地寻找东西。 王继忠走过去,问:“延欣,你在找什么?” 康延欣说:“继忠,我家那根高丽参呢?” “高丽参?我们什么时候有高丽参?” 康延欣叹息了一声说:“唉,跟你说你也不知道。” 王继忠问:“你找它干什么?” 康延欣说:“明天你不是要去见大哥嘛,我想让大哥带回去,给娘补补身子。” 听到康延欣如此说。王继忠不做声了,愣愣地转过身来,走到案台边坐下来。 康延欣走到王继忠的身边,挨着他坐着,将胳膊穿进他的胳膊弯里,怜惜地看着他,说:“明天就要见到家兄了,高兴一点。” 王继忠看了看康延欣,装出轻松的样子,说:“是啊,我很高兴,我巴不得立刻就天亮呢。” 康延欣说:“这么多年没见到家兄,你还能不能认出他?” “当然认得出。” “家兄长得是不是跟你一样?” “有些像,他比我矮一点,没有我壮实。只不知他现在长得怎样?” “怀敏说他长得跟你很像。” “是吗?”王继忠说罢,陷入了沉思。 康延欣静静地坐在他的身边,像一只小猫。 王继忠忽然激灵一下,说:“延欣,你不是说找高丽参吗?找到没有?” 康延欣看着王继忠,站起来,说:“是啊,我记得包在一块细布里,怎么就没有找到呢?丢到哪儿去了呢?” 康延欣说罢,又去翻箱倒柜地寻找,功夫不负有心人,她终于找到,拿到王继忠面前,高兴地说:“找到了,找到了。” 王继忠只是回头看了一眼,什么也没说,仿佛根本不认识那是什么,又仿佛不知道刚才的事。 康延欣看了他一眼,放下高丽参,依旧在他身边坐下,抓住他的手,说:“继忠,不要失望,只要宋国皇帝向皇太后提出要你回去,皇太后会放你的。” 王继忠轻轻地摇着头,说:“不会的,他不会让我回去的。” 康延欣将王继忠的手紧握了一下,说:“会的,皇太后是个通情达理之人,会放你的,再不行,我去求她。” 王继忠痛苦地摇摇头说:“不是皇太后。” “是宋国的皇帝?他为什么不要你回去?” 王继忠没有回答,却一把将康延欣搂在怀里,说:“不是他们,是我自己,我自己不回去,我舍不得你。” 康延欣也紧紧抱住王继忠,流着泪说:“我也舍不得你走。” 二人就那么紧紧地抱住,好半天,一句话也不说,但能感觉到彼此剧烈的心跳,两颗心似乎要冲出来,融合在一起。 杨柳渡口位于澶州以东,是一个古老的渡口,历来都是南来北往的交通要道,慢慢形成了一个繁华的小镇。辽宋交战前,这里常驻居民就有数万人,人称“小澶州”,后来契丹人来了,居民全逃走了,只有几个胆大的留了下来,烈火中取栗,干一些偷渡的营生,倒是发了不少财。 后来,有些居民看见了那些留下来的人安然无恙,还赚了钱,就回来打听,原来契丹人没有那么吓人,并不像传说的那样杀人放火,抢劫掠夺。所占领的地方,也宴然平安。 于是,渐渐有人回来,悄悄地做起买卖,只是非常隐秘,不敢开门纳客。 王继忠到那里时,街上热闹多了,已经有人公开做生意了,街上也有了行人。王继忠找到那个熟悉的船家。 老船家五十多岁,脸上长着褐色的斑点,花白的胡子有些卷曲,声音洪亮,站在岸边喊一声,对岸都可以听到。 他正在河中央,不知是听到王继忠的喊声还是看到了王继忠,只听到他挥手叫道:“恩公,你咋来了?是要过河吗?来了,我这就来了。” 说着,只见他摇着船,快速地靠向岸边。船一靠岸,他就跳下来,系了锚绳,来到王继忠面前,问:“恩公是要过河吗?” 王继忠说:“不,这渡口上有没有好一点的酒馆?” 老船家笑道:“有,喏,那家就不错,恩公要请客吗?” 王继忠点头道:“是的,一会儿请老哥去对岸接一个长得像我人,好不好?” 老船家说:“好,不在话下。恩公随我来,我带你去酒馆。” 王继忠说声好,就跟随着老船家走。走了两步,老船家停下来,说:“恩公,请等一等。”说罢,返回船上,打开船舱,柠出一条大鲤鱼来。 老船家拧着大鲤鱼,摇摇摆摆地走到王继忠面前,说:“恩公,你好口福呀,看,这是我今天捕起来的,新鲜得很,炖汤喝,最好了。” 王继忠看着老船家手中的大鲤鱼,笑着对康延欣说:“延欣,看,这就是我跟你说的黄河大鲤鱼,大吧?味道可鲜呢。” 康延欣便对老船家说:“谢谢大哥,我们今天真的好口福了。” 老船家看着康延欣,又看了看王继忠。 王继忠说:“这是贱内,没吃过黄河鲤鱼,今天正好尝尝鲜。” 老船家盯着康延欣,说:“哎呦,原谅我老眼浑浊,原来是恩公的夫人呀,难怪这么漂亮,恩公有福气呀。” 一边说着,几个人走到酒店门口,王继忠抬头看见门匾上写着“杨柳酒店”几个大字。 只见老船家一边往屋里走,一边大声喊:“老张,老张,来客人了。” 只听见屋里,回应了一声,“谁呀?是老杨么,又来干什么?想喝茶,自己倒。” 说着,从里屋走出一个人来,看见老船家,说:“要喝茶,自己倒。” 老船家说:“老张,我跟你领生意来了,你怎么不领情呢?看看,我还带来了一条大鲤鱼。” 老张看了老船家一眼,又看了王继忠一眼,闪眼要看老船家手中的鲤鱼,突然,回过眼神,盯着王继忠不放。 老船家见了,说:“怎么了,老张?不认得吗?这是我们的恩人呀。” 老张一下子跪下来,说:“恩公,果然是你,真的是你吗?” 王继忠连忙把他扶起来,说:“我是王继忠,我不认识你,怎么是你的恩公?” 老张一把抓住王继忠的手说:“是的,是的,你就是我们的恩公,当年在岐沟关不是你只身去契丹,换回我们,我们都不知在哪里。多亏了你我这条老命才活下来。恩公在上,请受我三拜。” 老张说罢,就跪下来,王继忠一把拉住, 老张说什么也要磕三个头,王继忠只得一边搀扶,一边还礼。 礼毕,老张问王继忠怎么到了这里,嘘寒问暖,非常热情。 老船家将鲤鱼往老张手里一塞,说:“我说老张,你就快点打火做饭,恩公还要招待客人。” 老张老马答应,向内屋叫了一声:“孩他娘,快出来,看谁来了?” 内屋应了一声,走出一个四五十的白白胖胖的妇人。 老张指着王继忠说:“孩他娘,你看他是谁?” 妇人盯着王继忠看了一会儿,摇了摇头。 老张笑着说:“他就是我们的大恩人,当年在岐沟关救我回来的大恩人呀。” 妇人惊讶道:“哎呀,我的妈呀,真是恩人呀。” 妇人说罢,又要磕头,王继忠一把死死地拉着。 妇人拉着王继忠的手,看着王继忠,流着泪说:“阿弥陀佛,真是菩萨显灵,让我见到了恩人。” 老船家不耐烦地说:“好了,好了,快收拾做饭吧。” 老张说:“对对对,孩他娘,把我们家上好的酒菜拿出来,我们今天要好好地款待恩人。” 妇人一边答应,一边犯愁,把老张拉到一边,嘀咕了几句。 老张安慰妇人,道:“不要紧,交给我去办。” 老张说罢,走到王继忠面前,说:“恩公稍坐,我出去一下。” 老船家说:“老张,你搞什么名堂?你把恩公丢在这里,你要去哪里?” 老张面带羞色,说:“这才开张,家里没有什么好酒菜,我想去街上各家各户的借一点,款待恩公总不能太寒酸。” 老船家说:“说得对,这还办了一个体面事,快去。” 王继忠说:“大哥,不必了,有那条大鲤鱼,就很好。” 老张说什么也不答应,出了酒店,急急忙忙地走了,妇人提着鲤鱼到后院宰杀去了。 王继忠对康延欣说:“我们到岸边等兄长吧。” 于是三个人又到了岸边,正好看见河对面来了两个人。 王继忠说:“来了,来了。” 康延欣看着河对岸,说:“继忠,这么远你怎么知道兄长来了?” 王继忠说:“是他,是兄长,杨大哥,快,帮我接一下。” 老船家跳上船,摇着橹,往对岸去了。 王继忠看着渡船远去,身体不由自主地微微发抖,康延欣站在他的身边,伸手碰了一下王继忠的胳膊。 王继忠回头看了康延欣一眼,她正怜惜地看着他,是的,从昨天开始,她就为他担心,她要极力使自己镇定,也要让丈夫保持镇定。她知道这是非常困难的,谁也无法做到他们见面的时候,他不流眼泪。但她要做的,是要让他保持清醒。 王继忠感激地看了康延欣一眼。昨天,她提出要一起来见王继英时,他还有些犹豫,担心王继英看见了康延欣会接受不了,因为在王继英心里一直只把把陈湘萍当做弟媳看待。对于他如何看待康延欣,王继忠心里拿不准,如果不认康延欣怎么办?康延欣会受委屈的。 但是,康延欣说:“不管大哥认不认我,我都是你的妻子,是你们王家的媳妇,既然是王家的媳妇,就应该去见家长,至于他认不认我,我不管。” 现在,王继忠感到带康延欣来是对的,从她眼里,他看出了安静,温和,庄重。她微笑着看着他,抓住他的胳膊,扭头看着河对面,说:“他们上船了。” 王继忠回头张望,对面的人果然上了船,船开了,朝这边摇过来,划过河面,河水燕尾般散开了,像是曳着一副巨大的裙裾。 渐渐地,王继忠看清了,嘴里叨念着:“来了,来了,是大哥,是他。” 最后,他没有声音了,嘴张开着,却说不出话来,身体剧烈地颤抖着。 康延欣紧紧抓着他的胳膊。 船快靠岸了,王继英的从船上站起来。王继忠却再也站不住了,一下子跪倒在沙滩上。康延欣也跪在王继忠的身边。 王继英看了,不等船停稳,就跳下船,踉踉跄跄地奔到王继忠的身边,抱着他,大哭起来。 一路同来的还有曹利用,看着他们,也流着泪说:“二位大人,都起来吧,天冷,跪在地上不好。” 王继英遂扶起王继忠,又看着旁边的康延欣,伸出手,说:“弟媳妇,快快请起。” 王继忠紧紧抓住王继英的手,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喉咙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胸脯剧烈地起伏着,嘴张开着,发出“呵呵”的声音。 康延欣抓住王继忠的胳膊,说:“继忠,大哥不是已经来了吗?不要激动,有什么话说出来,啊。” 王继忠憋得脸红气促,忽然,“啊”的一声,扑倒在王继英的怀里,嚎啕大哭起来。 王继英抱着王继忠,一边流泪,一边安慰,慢慢地,王继忠平静下来,从兄长怀里挣脱出来,说:“哥,我终于见到你了。” 王继英替王继忠擦了一下泪水,点头,道:“是的,我们终于见面了。” 康延欣说:“好了,你们别站在这里了,到屋里去,坐下来,有话慢慢说。” 王继忠似乎记起了什么,指着康延欣对王继英说:“哥,她是——” 王继英笑着说:“我知道,是弟媳妇。” 康延欣俯身行礼,说:“延欣见过大哥。” 王继英连忙说:“免了,免了。” 但康延欣已经低下身子,王继英连忙让她起来。 康延欣站起来,说:“走吧,大哥,我们回屋里去,这儿风大。” 王继忠说:“对,大哥,走,我们到上面酒馆里去。” 王继忠回头看见曹利用,伸手抓住他的手说:“曹大人也来了,谢谢你陪家兄过来。” 曹利用也流出了眼泪,说:“王大人你们终于见面了,可喜可贺。” 王继英说:“这事多亏了用之,不然还来不了。” 王继忠说:“为什么来不了?” 王继英说:“早朝的时候,我向皇上告假,皇上不准,亏了曹大人帮忙说话,皇上才答应,不然,就见不到你们了。” 王继忠说:“那真要感谢曹大人了。” 曹利用说:“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说着走到杨柳酒店门口,只见门口站了很多人,见了王继忠走上来,都齐刷刷跪下来,口里喊着“恩人”。弄得众人都莫名其妙。 老张连忙上前,对王继忠说:“恩公,这些都是你当年救下来的人,和他们的子女,听说你来了,都要来看你,” 王继忠惊道:“他们怎么知道我到这里了。” 老张说:“这不是打仗,小店十几天没开张,店里没有什么好吃的,我就去挨家挨户地去借酒菜,老乡们问我来了什么贵客,我就告诉他们:恩公来了。他们就跑到这里,说无论如何要给恩公磕几个头。” 王继忠连忙对磕头人说:“老乡们,快起来,王继忠受不了,快起来,快起来。” 磕头人说:“恩公,不是你救了我们,我们的骨头都不知在哪里,磕几个头算什么。” 王继忠说:“事情都过去十几年了,不要说了,都起来,都起来吧。” 老张说:“恩公的恩情不是十几年就能忘的,那是一辈子,几辈子都忘不了的。” 王继忠急了,说:“大家都起来吧,你们不起来,我也向你们跪下了。” 众人这才起来,围着王继忠问长问短,几乎每个人都要请王继忠到家里去住几天。王继忠一一谢过。 忽然,曹利用大声说:“乡亲们,你们这个大恩人,也是我们所有的宋国人的大恩人,这回我们与契丹人和解了,多亏了这个大恩人帮忙劝说两国和平,从现在起,两国就和平相处,人民安居乐业了。” 百姓们一时还没有会过意思,突然,有一个人说:“是不是从今以后,不打仗了?” 曹利用说:“是的,不打仗了,这都是大恩人为我们做的。” 人们再也忍不住了,跑上来抱起王继忠就向上抛起来,一边抛一边欢呼,弄得王继忠头晕目眩。人们再一次跪下,感激涕零地说:“王大人,你真是救人的活菩萨呀。” 王继忠一下子跪下来,失声大哭起来,弄得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出了什么事。 王继忠说:“乡亲们,王继忠今天太感动了,你们让我知道我做对了,我做的事情是值得的。实话对乡亲们说,我一直担心我做的事情会让我背负千年的骂名,但今天你们打消了我的顾虑,我可以心安理得地回家了,我谢谢你们。” 曹利用将王继忠扶起来,说:“王大人,老百姓心里是明白的,你才是最大的忠臣,是人民的忠臣。” 王继忠说:“谢谢曹大人,谢谢乡亲们。” 曹利用说:“好了,乡亲们,今天大伙儿都不要走了,今天我请客,把你们的好菜好酒拿出来,我们大摆酒席,为王大人——我们的大恩人送行。” 老张疑惑地问:“不,大人,怎么是给恩人送行?” 曹利用说:“是这样的,王大人很快就要回契丹了,这是王大人的哥哥,我们是特意来给他送行的。” “怎么还要回契丹?为什么不把恩人留下来?” “是啊,恩人为我们立了这么大的功劳,为什么不把他留下来?” “是不是契丹皇帝不放恩人?我们找他们要人去。” 群情激奋,有人大声呼喊起来。 王继忠连忙说:“乡亲们,不是这样,是我要到契丹去的。” “恩公为什么要到契丹去?留在大宋不好吗?” 王继忠苦笑一下,说:“我在契丹已经生活了十几年了,已经习惯了那里的生活,大家放心,我在契丹过得很好,我也喜欢那里,那里的人对我也很好,像你们一样友善,我跟他们相处得十分和谐,我离不开他们。” 虽然好多人知道王继忠说的不是实情,但也是没有办法,都唏嘘叹息不止。 老张领着王继忠,王继英,曹利用,康延欣几个人进了一间雅座,倒了茶水,说:“恩公,你们慢用,酒菜一会儿就上上来。” 王继忠说:“张大哥,你去忙吧。” 老张转身就走,曹利用说:“老板,帮忙招呼好乡亲们,酒菜钱算我的。” 老张笑道:“不劳大人费心,乡亲们听说恩公来了,都把家里最好的东西拿出来了,招待恩公。” 老张说完,笑着走了。 王继英半天没有搞清这是怎么回事,问:“继忠,这是怎么回事?” 王继忠说:“哥,这些乡亲们是当年和我共守岐沟关的运粮的船工和民夫。” 王继英说:“就是你当年用自己把他们换回来的老百姓?” 王继忠说:“其实,也说不上是我换他们回来的,我去契丹大营的时候,正赶上皇太后的生辰,就央求皇太后,放了他们。” 曹利用说:“原来是这样,我听说放了好几万人。” 王继忠说:“是的,三万多人。” 王继英说:“那她为什么不放你回来?” 王继忠脸上掠过一阵痛苦,没有说话。 康延欣说:“太后就是看中继忠的才能和人品,所以,才把他留下来的。” 王继忠摇头道:“是我自愿留下的。” 王继英惊奇地问:“你自愿留下的?你为什么要自愿留下?” 王继忠脸色变了,下巴颤抖着,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喘着粗气。 康延欣吃惊地看着王继忠,似乎他隐藏很大的秘密。 好久,王继忠才平静下来,说:“哥,你知道爸爸是谁杀的吗?” 王继英惊奇地看着王继忠,说:“是谁杀的?” 王继忠说:“契丹大丞相韩德昌。” “是他?”王继英,康延欣同时惊叫道,康延欣脸上露出恐怖的神色。 王继英说:“你留在契丹是想报仇?” 王继忠什么也没说,只是痛苦地摇着头。 二百六十二、贼心不死 康延欣怎么也没有想到,王继忠留下的最初目的(或者是一部分目的)竟然是想报仇,她惊得目瞪口呆,而且感到后怕,瑟瑟发抖。 王继英看出了康延欣的恐惧,说:“继忠,你怎么有这样的想法?你这样做既危险又荒唐。” 王继忠说:“兄长说得对,这个想法确实很荒唐。” 王继忠抬头看见康延欣,说:“不过,自从遇到延欣之后,我就渐渐改变了那个可怕的想法,以至于不记得初衷了。” 王继英看着康延欣说:“弟媳妇,你真是继忠的大恩人,是我们王家的大恩人呐。” 康延欣好久没有从恐惧中走出来,听了王继英的话,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王继忠说:“延欣,延欣,事情已经过去了,我现在已经不恨大丞相了,他不是一个坏人,你别怕,我不会做傻事的。” 康延欣终于开口说:“我知道,继忠,你是为了我才没有动手的,对吗?” 王继忠什么话也没说,只是紧紧地看着康延欣,眼里充满了感激之情。 王继英说:“所以说,你是我们王家的福星,是王家的大恩人。” 康延欣说:“大哥,如果说我无意中帮了王家一点忙,那也是继忠所积攒的德行,福祸自求,仁则荣,不仁则辱。继忠自己修来的德行,我是沾了他的光。” 曹利用说:“夫人真会说话,王大人在异国他乡能遇到你这样的人,真是福气不浅。” 康延欣说:“曹大人取笑我了,我本是生长在蛮夷之地的人,没有读过书,是继忠教了我的一点做人的道理。” 听到康延欣说她生长在蛮夷之地,王继英心里觉得十分难受,说:“继忠,弟媳妇,都是愚兄无能,不能接你们回家------” 王继英说不下去了,一个劲地抹眼泪。 王继忠说:“哥,我知道,这不怪你,都是我的命不好,注定要流落他乡,只是苦了你,苦了娘,也不知娘现在怎么样了?” 王继忠说罢啜泣起来。 王继英说:“娘的身体还好,就是太想你,担心你,盼望着与你见一面。” 王继忠听了又大哭起来,王继英和康延欣又一阵好言相劝,王继忠才慢慢地收住眼泪,抓住王继英的手说:“哥,继忠不孝,这辈子恐怕服侍不了娘了,请你代替继忠在她老人家面前尽一尽孝心,继忠只有等来世再报答她老人家的恩情了。” 康延欣连忙拿来一个包裹,打开包裹,说:“大哥,我们这回走得匆忙,没有带什么东西,这点东西请你带回去,给嫂子,侄儿侄女们。”只见包裹里包着,金簪一对,玉镯一对,翡翠项链一条,砚台一块,玉石镇纸一块,赤金茶碗两个。 王继英连忙把包裹掩起来,说:“弟媳妇,快收起来,你们生活在荒蛮之地,本来就生活艰辛,我做大哥的尚且没有什么给你们,哪能要你的东西?” 康延欣说:“这点东西本来不值什么,中原富庶,大哥看不上,不稀罕,也是情理之中,不过这是延欣的一片心意。” 王继英见拗不过康延欣,说:“弟媳妇真是有心,那我就替他们谢谢你了。” 康延欣说:“大哥又说见外的话了,我们是一家人,说什么谢谢?” 王继忠说:“是呀,哥,一家人不说那些。” 康延欣又拿出一个包裹,说:“这是给娘的,就一只高丽参,一副皮手套,一对鹿角,还有一株雪莲。” 康延欣说罢,打开包裹,从包裹里拿出一张纸,打开,原来是一副画,拿给王继英看,说:“大哥,认不认得这是谁?” 王继英惊奇道:“这不是你和继忠吗?这个孩子应该就是侄儿吧。” 康延欣笑着说:“大哥的眼睛真好,一眼就认出来了,这小孩就是你的侄儿王怀玉。这张画是请我们契丹最有名的画匠——耶律题子画的。” 王继英拿着画,端详着,称赞道:“画的真好。” 曹利用将头凑过去,也称赞道:“确实很不错,栩栩如生,非常传神。” 康延欣说:“请大哥把画像带回去,娘想继忠的时候,就看一下画像,或者可以解一解思念之苦。” 王继英说:“还是弟媳妇想的周到。” 康延欣便把画像依旧包在包裹里,歉然道:“大哥,这回没有准备给你的礼物,实在抱歉。” 王继英说:“你说哪儿的话,大哥是个大大咧咧的人,一心只想着与继忠见面,没有预备什么东西给你。” 康延欣说:“大哥,你替继忠孝敬娘,就是最好的礼物,我们感激还来不及呢。” 正说着,老张上菜了,真是水陆俱备,满满当当地摆了一大桌子,屋外也摆了几桌。 老张说:“恩公,我这店小,寒碜,做不了什么大菜,将就吃一些吧。不过呢,这些菜虽然上不了台面,但是都是每家每户拿出的压箱底的东西,是乡亲们的一番心意。” 王继忠说:“继忠何德何能,受到乡亲们如此抬爱?真是受之有愧。” 曹利用说:“王大人,什么也不说了,只管喝酒就是了,今天,高兴,大家一醉方休。” 王继忠端起酒杯,说:“说的是,一醉方休。” 王继忠说罢,与老张碰了一个,接着,乡亲们一个一个的来敬酒。王继忠情绪很高,乡亲们又一个劲的劝酒,王继忠来者不拒,一杯接一杯地喝,喝得酩酊大醉。 忽然,屋外一声呐喊:“抓住他,抓住他。” 王继英,康延欣,曹利用俱大吃一惊,回头向屋外张望。只听见屋外噼里啪啦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愤怒的呵斥声,接着传来剧烈地打斗声。 王继忠已经喝多了,靠在椅子上,迷糊的看着屋外,一脸迷茫。王继英,曹利用担心契丹人来了,要抓他们,但很快,他们就觉得不是,难道是宋军过来了,但是军队也绝对不止这一点动静。 正在胡乱猜测之际,打斗声停了下来,几十个居民推着两个人进来,二人低着头,不敢抬头。 老张进来说:“这两个人想害恩公,被我们抓住了。” 王继英大吃一惊,说:“什么人想害继忠?” 老张摇头道:“不认识,刚才坐着老杨的渡船过来,在船上询问恩公的事,老杨见他们二人面带杀气,便留了一个心眼,暗中跟着他们,只见他们果然要对恩公不利,商量用箭射死恩公。老杨便告诉了大家。听说他们要谋害恩公,乡亲们怎么能够答应?就把他们抓来了。恩公,去看看,什么人与你有仇?” 王继忠眯着眼睛说:“谁跟我有仇?没人跟我有仇,你们搞错了。” 王继英看了看王继忠一眼,说:“他喝醉了,我去看看,到底谁要害他?” 曹利用已经猜到是谁了,便对康延欣说:“夫人,在这里陪着大人,我也去看看。” 王继英,曹利用走到二人跟前,一眼看出了那两个人是陈尧咨和赵飞。 王继英大怒:“姓陈的,王继忠到底跟你有多大的冤仇,你三番五次地要害死他?” 陈尧咨说:“他是一个投敌卖国的人,人人得而诛之。” 老张走上前去,抽了陈尧咨一嘴巴,说:“你是什么东西,敢侮辱恩公。” 陈尧咨说:“他就是一个投敌卖国的人。” 不等陈尧咨说完,又有人上来给了他一耳光,于是,所有人都上来搧陈尧咨的耳光,打得他满嘴流血,牙齿都掉了几颗。不敢再说什么,低着头绝望地看着王继英。 曹利用说:“陈尧咨,你也是为官之人,怎么尽干一些偷鸡摸狗的事,你处心积虑地想害死王继忠,到底为了什么?” 陈尧咨说:“为了什么?就是为了他是陈家的女婿。” 王继英说:“你还知道他是陈家的女婿?那你为什么还要害他?” 陈尧咨咬牙道:“是他让陈家的脸面丢尽了,因为他,陈湘萍不顾陈家的脸面嫁给他,又是他,竟然抛弃了陈湘萍,投降了契丹,娶她人为妻,让陈家颜面扫地。我就是要杀了他,让他尝尝背叛陈家的后果。” 王继英轻蔑地说:“就凭你也想杀掉王继忠?” 曹利用说:“你就是天底下最无耻的人。” 众人商量如何处置陈尧咨,有的说,一刀宰了算了。有的说:把他沉入黄河算了。还有人说:交给官府。 老张说:“还是把他交给恩公,让他带回契丹大营。” 大家都说:“这个主意好。” 陈尧咨却叫起来,说:“你们还是一刀把我杀了吧。” 老张说:“一刀把你杀了便宜你了。” 陈尧咨说:“只要不把我交给王继忠,不交给契丹人,我陈尧咨要杀要剐,随你们的便。” 曹利用说:“他越是不想交给契丹人,就偏要交给契丹人。” 陈尧咨立即向王继英跪下来,说:“王大人,千错万错是我的错,是我心胸太狭窄,只要你不要把我交给契丹人,我从今以后不为难王继忠了。” 王继英不明白陈尧咨为什么这么害怕契丹人,瞟了他一眼,说:“先捆起来再说。” 众人一拥而上,将陈尧咨和赵飞捆绑结实,扔在院子里。 这时,王继忠已经醉的不醒,倒在椅子上睡着了。王继英走进屋内,叫了两声,他没有答应。 康延欣说:“喝醉了,估计一时醒不过来。” 王继英说:“刚才说的话你都听到了?” 康延欣点头,道:“听到了。” 王继英说:“他是陈湘萍的哥哥,继忠的——” 康延欣说:“我知道,继忠对我说了。” 王继英说:“他们想把他交给契丹人,你想怎么办?” 康延欣说:“我想放了他。” “放了他?”王继英以为自己听错了。 康延欣说:“是的。” 王继英说:“为什么要放了他?” 康延欣说:“如果把他交给契丹人,他只有死路一条,断无生还的可能。” 王继英说:“为什么?” 康延欣说:“因为他射死了萧挞凛?” 王继英,曹利用同时惊叫起来:“他射死了萧挞凛?” 康延欣说:“是的,那次本来继忠要来赴约的,但是在路上耽搁了,来晚了,结果,他们射死萧挞凛。” 曹利用说:“原来射死的是契丹军的元帅,难怪契丹军报复得那么凶猛。” 王继英合着双掌说:“谢天谢地,谢谢菩萨保佑,继忠逃过了一劫,要不然还真让他暗算了。” 康延欣说:“是啊,我现在想起来,还心惊胆战呢。” 曹利用说:“谁说好人没有好报?陈尧咨那么处心积虑地想害死继忠,都没有害到他,反而自己撞在网罗之中。” 王继英说:“这个无情无义的禽兽,一定不能饶了他。” 康延欣说:“大哥,我看还是放了他,毕竟他是陈湘萍的哥哥。” 王继英说:“这个畜生从来没有把陈湘萍当妹妹,他满脑子就是他陈家的脸面,他的血就是冷的。” 康延欣说:“是的,我知道他冷酷无情,继忠何尝不知,但是,继忠接到他的口信,依然欣然地来赴约,就是想化解他心里的怨恨。继忠觉得对不起陈湘萍,若果再把她哥哥怎么样了,继忠心里一定很难受的。” 王继英沉默了,是的,陈尧咨无情无义,可是陈湘萍是一个情深义重的人,虽然,她痛恨陈尧咨的行为,但他们毕竟还是兄妹,血脉相连。真是杀死了陈尧咨,她情何以堪? 康延欣说:“大哥,继忠的为人你是知道的,虽然陈尧咨屡次对他下毒手,但是,他还是会原谅他的,若是,真把陈尧咨怎么样了,继忠会内疚一辈子的。他本来为陈湘萍已经非常内疚了,若果再添上这一件,我担心他一辈子都活在内疚之中。” 曹利用说:“王大人,依我看,不如我们把陈尧咨带回去,交给皇上,在这时候,陈尧咨想杀害契丹上将军,这是破坏刚签定的和约,这个罪行,也够他受的。” 王继英说:“说的是,就这么办。” 康延欣说:“延欣多谢大哥和曹大人了。” 王继英说:“弟媳妇,今天,我很高兴,终于见到你们,我放心了,虽然,你们回不了大宋,但是没关系,有你在,继忠一定会好好的,继忠心肠好,但是脾气有点犟,你要多担待一些。” 康延欣说:“我知道。” 王继英说:“我知道你很爱继忠,继忠也离不开你,见到你以前,我还为没能留下继忠而烦心,现在看来如果真让你们留下来,才是一个错误,中原不适合你,也不适合继忠了。” 曹利用说:“王大人说的是,淳朴,豪放的草原人性格,才更适合令弟,如果回来了,免不了会在尔虞我诈中当别人的牺牲品。” 王继英说:“弟媳妇,陈湘萍还在瀛州,你们回去的时候会不会去看一下她?她真的挺可怜的。” 康延欣点头道:“我知道,继忠一定会去看她的。” 忽然,王继英想起了什么,脸色大变,叹道:“看来陈湘萍和继忠真的无缘啊!” 康延欣问:‘怎么了?大哥,难道他们不在瀛州?’ 王继英说:“前天,和谈已经达成,我就想着和谈成功了,继忠就不会回契丹了,便派人去接他们回汴梁了,真是阴差阳错,他们怎么就这么没有缘分呢?” 康延欣着急道:“这真是太可惜了,继忠一直盼望着与他们见面,这可怎么办呢?” 王继英说:“都怪我考虑不周全。” 康延欣说:“这不能怪大哥,要怪就怪我,如果那次不是我来了,继忠和她和孩子们就见面了。” 王继英叹道:“天意弄人,天意弄人,只可怜陈湘萍不顾性命地跑去见继忠,还是见不到,老天爷怎么这么残酷呢?” 康延欣忽然流下眼泪,说:“怎么会这样?继忠知道了,心里不知会多难受,他为了和谈放弃了好几次与他们见面的机会。现在终于可以见面了,却又阴差阳错地错过了,这到底是老天爷有意安排,还是它的无情?” 曹利用说:‘夫人,你不要伤感了,这件事也是王大人好心,陈湘萍母子在瀛州耽搁了一个多月了,备受煎熬,他想早点把他们接回来,少受一点罪。’ 康延欣说:“我只是担心继忠知道了,受不了。” 王继英说:“弟媳妇,这件事你现在不要告诉继忠,免得他烦心。” 康延欣说:“我知道,只是陈大姐和孩子们一定会很伤心失望的。” 王继英不说话,一个劲地叹息。 曹利用说:“王大人也不要心烦,俗话说:有缘千里来相会,现在两国和平了,也许还有见面的机会。” 王继英叹道:“但愿吧。” 曹利用看了看屋外,说:“大人,我看天色已晚,我们过河吧。” 王继英看了看王继忠,王继忠还是醉的不醒。 康延欣说:“大哥,真是不巧,好好地与你相会,没想到继忠竟喝醉了,让你们连话都没有说。” 王继英笑道:“不要紧,这比我与他说话还要好,我知道了我兄弟是个什么样的人,有这么多人爱戴他,我做兄长的脸上有光呀。” 王继英说罢,站起来说:“弟媳妇,我不能耽搁了,就不等继忠酒醒了。” 康延欣拿起包裹递给王继英说:“家里的事就托付给大哥了,我们不能孝敬娘,请大哥多多担待,还有陈大姐和孩子们也要麻烦大哥照顾。” 王继英说:“放心,汴梁这边有我,我会安排好一切的,继忠就请你照顾了,叫他不要担心这边,你们好好地过日子。” 王继英说罢,走出雅间,康延欣送了出来。 王继英说:“乡亲们,那两个人我们要带回去了。” 有人问:“为什么不把他交给恩公?” “是啊,他们想害死恩公,应该交给恩公发落。” “对,交给恩公发落。” 曹利用说:“他们是想害死王大人,挑起战争,破坏和平,这是犯了国法,国家不会饶他们的。再说,王大人心肠软,一定会放了他们的,所以,让我们带回去,用国法处罚他们,更能大快人心。” 老张说:“大人说的是,恩公心肠好,一定会放了他们两个奸贼的,交给二位大人很对。” 王继英说:“那就请派两个人押着他们随我到南岸去。” 于是走出两个壮实的小伙子,伸手柠出陈尧咨和赵飞,走到河边,推进渡船。王继英,曹利用上了渡船。 康延欣送到岸边,说:“大哥,有一句话不知我该不该说?” 王继英说:“弟媳妇,有什么话只管说。” 康延欣说:“继忠平时总是想对陈大姐说,让她忘了他,不要因为他耽误了自己。” 王继英说:“这事我知道,他曾托出使契丹的使者捎过好多回信,但陈湘萍都没有答应,你回去对继忠说,叫他不要操心,一切随缘吧。” 但这话被陈尧咨听见了,说:“王继忠真的这么说说过?让湘萍改嫁。” 王继英说:“这还能有假,你可以问一问何承矩——何大人。” 陈尧咨说:“算他王继忠还有良心。” 曹利用说:“你这人就不配说良心这两个字。” 陈尧咨低头不语。 王继英向老杨说:“开船吧。” 老杨摇起船橹,渡船离开岸边,朝对岸驶去。 康延欣站在岸边朝王继英挥手,看着渡船越走越远,河水在船后,散开,水波涟涟,闪着银光。 渡船去远了,已经看不清人的面目了。康延欣眼睛花了,模糊了,但她还站在岸边向他们挥手,一直目送渡船到达彼岸。 这时,暮色苍茫,夕阳西下,河对岸已开始变黑,浓重的阴影罩过去了。 康延欣看着王继英几个人下来船,上了岸,她才转身,抹了一把眼睛,回到酒店。走到门口,恰好遇到耶律狗儿。 耶律狗儿叫道:“康大人,上将军呢?” 康延欣说:“上将军喝醉了,在屋里,你怎么来了?” 耶律狗儿说:“皇太后担心上将军,派我来接他回去。” 康延欣说:“你来得正好,帮我把他弄回去。” 耶律狗儿随着康延欣走进酒店,只见王继忠仍然没有醒来,便让耶律狗儿扶他起来,背着他出了酒店。 二百六十三、不随你去 门口,围着一群乡亲,拦住耶律狗儿的去路。 耶律狗儿问:“你们想干什么?” 康延欣走上前去,说:“乡亲们,部队就要开拔了,我们告辞了,要早点赶往大营去。” 老张说:“夫人,乡亲们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送一送恩公。” 老张说罢,向后面招招手,只见几个人,抬来一顶轿子来。 老张说:“请恩公上轿,我们送恩公去大营。” 康延欣感动得热泪盈眶,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便让耶律狗儿将王继忠背上轿子。 老张向康延欣作揖道:“请夫人也上轿。” 康延欣看了看乡亲们,只见大家神情诚恳,严肃,夕阳的光辉照在他们一张张淳朴的脸上,古铜色的脸上发出令人愉悦的光芒。 老张说:“夫人,大家已经看到了,夫人是一个宽宏大度的人,恩公交给你,我们放心,请夫人以后多多照顾恩公,所以,大家要抬着你,也算是对夫人一点点报答。” 康延欣哽咽着说:“谢谢乡亲们,请你们放心,我会照顾好你们的恩公的。” 康延欣说完,上了轿子。大家抬起轿子往契丹大营而来。 在轿子里,康延欣搂着王继忠,说:“继忠,我们回家了,是乡亲们送我们回家的,是他们抬着我们回家的呀。” 快到契丹大营的时候,王继忠醒了,一时没有弄清自己在哪里,看见康延欣坐在身边,惶惑地看着她说:“延欣,我们这是在哪里?大哥呢?” 康延欣说:“你醒了?你还记得大哥?你专门跟大哥见面,你却喝得大醉,大哥见怪了,走了。” 王继忠听了,有些发慌,愧疚地说:“是我失态了,贪杯,没有酒德,这该如何是好。大哥一定会很失望的。” 康延欣笑了一下,说:“看把你急的,大哥不仅没有失望,反而很欣慰,这么多百姓爱护你,说明你做得很对。” 王继忠说:“大哥若是这么想,我就放心了。我们这是在哪里?” 康延欣笑着说:“你猜我们在哪里?” 王继忠看了看,感觉了一下,说:“马车里,队伍是不是已经开拔了?” 康延欣说:“你再好好地感受一下。” “轿子里,”王继忠惊奇道,“哪里来的轿子?” 康延欣说:“是乡亲们的,他们抬着你回大营。” “乡亲们的?怎么让他们抬着我们呢?”王继忠说罢,要掀开轿帘子。 康延欣伸手按住王继忠说:“这都是乡亲们的心意,你就不要推辞了。” 王继忠说:“可是,我受之有愧呀。” 康延欣说:“好了,先别说这些了,你就安安心心地坐着,你如果不坐,他们才心里不安呢。” 王继忠说:“乡亲们这是怎么了?先前听到契丹人,就害怕,躲得远远地,今天送我去大营,难道他们不害怕吗?” 康延欣说:“依我看,这都是为了你,为了报答你的恩情,他们什么也不怕了。” 早有人将王继忠回来的消息,报告给萧绰了。 萧绰带着皇帝和一帮大臣,来到大营门口迎接。 高正说:“皇太后,您不能亲自出营迎接一个臣子,这不符合礼仪。” 萧绰说:“朕不是迎接王继忠,是迎接送王继忠回来的人。” 耶律隆绪说:“太后为什么要迎接这些宋民?” 萧绰说:“君子尊贤而容众,嘉善而矜不能。王继忠如此受到百姓拥护,朕作为他的主子,难道还不及他,迎接一下老百姓怎么了?” 高正说:“可是他们是宋人呀。” 萧绰说:“宋人怎么了?都是天下苍生,朕签定和约不就是为全天下的黎民百姓吗,宋人,契丹人有什么区别吗?” 正说着,轿子来到大营门口,轿夫放下轿子。王继忠,康延欣走出来,抬头看见萧绰,耶律隆绪和一班大臣站在大营门口,心中甚是惶恐,连忙走过去,跪下行礼。 耶律隆绪说:“王卿家真威风呀。” 王继忠不敢说话,康延欣说:“回皇上,王继忠今天喝多了,行动不方便,乡亲们便雇了一顶轿子把他抬回来了。” 萧绰笑道:“好了,朕都知道了,请乡亲们进大营吧,朕要好好招待一下他们。” 王继忠便起身,对乡亲们说:“乡亲们,当年放你们回来,不是我王继忠,而是皇太后,是皇太后仁慈放你们回家的呀,要说大恩人,皇太后才是你们的大恩人。” 乡亲们听了,齐刷刷地跪下来。有人说:“我们早就知道是皇太后放了我们,她就是我们的活命恩人,她是活菩萨,只是没有见到真人,无从感谢呀。” 康延欣指着萧绰说:“乡亲们,站在你们面前的就是皇太后。” 众人见了连忙磕头不止。 萧绰笑着说:“大家都起来吧,随朕进大营去,朕要请大家喝一杯酒,暖和暖和身子。” 萧绰说罢,转身入寨,王继忠便请百姓一起进入大营。 果然,大帐之中摆上了酒宴,萧绰请大家入席。 一开始,老百姓甚是拘束,萧绰爽朗的笑声感染了大家,渐渐地,都放开了。 萧绰频频举杯向大家敬酒,致以问候。于是,便有大胆的人,问:“皇太后,有人说你喜欢打仗,杀人放火,无恶不作。是这样吗?” 王继忠大吃一惊,众臣都变了脸色,怒目而视。 萧绰笑着反问道:“你看呢?朕是不是那样的人?” 那人连忙摇头。 老张也摇着头说:“皇太后是我看到的最慈祥的人,绝对不是那样的人。” “是呀,皇太后慈眉善目,一团和气,怎么可能是那样凶恶的人?” 萧绰说:“他们说的有的也有些对,朕是率兵打过仗,也杀了好多人,但是朕不喜欢打仗,更不喜欢杀人,朕打仗是为了从今以后不再打仗了,不再杀人。” 老张说:“我知道了,皇太后打仗是要把坏人杀光,没有坏人了,就再不打仗了。” 老张一句话说得大家笑了起来。 王继忠长吁一口气,说:“老张大哥,你理解错了,皇太后率兵来打仗,其实是为了来讲和的。” 老张说:“哦,我知道了,皇太后是逼迫宋国皇帝讲和。” 萧绰说:“这就对了,现在,和已经讲成,大家可以安安心心地过日子了。” 老张说:“皇太后,您这回真是做了大好事了,您可真是全天下人的活菩萨。” 萧绰笑道:“没有大家说的那么好,朕只是知道大家心愿,做了大家希望做的事。” 说了一席话,大家更放松了,你一言我一语,笑语喧哗,非常热闹。 百姓们又抢着给萧绰敬酒,萧绰非常高兴,便多饮了几杯,最后笑道:“诸位,朕今天过量了,不能再喝了,你们多喝几杯,朕不陪你们了。” 萧绰说罢,起身要走。百姓立即跪下来,萧绰看见堂下跪着的老百姓,心里顿时翻腾起来,眼圈湿润了,说:“都起来吧。” 百姓们站起来,目送萧绰离开,随后他们也离开了契丹大营。 部队就要开拔了,耶律狗儿将宋军运过来的粮草的最后一车,运进契丹大营的时候,已经是二更天了。 为了请走契丹这个瘟神,赵恒答应卖给契丹军五万石粮食。契丹人说是购买,却没有付出多少钱,赵恒半卖半送的“卖”给了他们。 收完最后一车粮食,耶律狗儿也不休息,来到韩德昌帐中,对韩德昌说:“三叔,明天部队就要开拔了,我想去见一见阿妈。” 韩德昌说:“这么晚了,别去了,明天一早过去吧。” 耶律狗儿说:“明天,部队就要走了,我担心阿妈,还没有收拾好,我去帮她收拾收拾。” 韩德昌说:“我看你不是去帮你阿妈收拾东西,是想去见她吧。” 耶律狗儿说:“是啊,我也要帮她收拾一下。” 韩德昌说:“可是,我听说她像不愿意跟你回契丹。” 耶律狗儿低声说:“曼筠会跟我去契丹的。” 韩德昌看了耶律狗儿一眼,说:“不要强迫人家。” 耶律狗儿说:“我知道。”然后,转身出了营寨。 伤兵营离契丹大营,有十多里地,耶律狗儿,到达那里,已经三更天了。 萧婉容见了耶律狗儿,吃了一惊,问:“儿子,你怎么这么晚来了?” 耶律狗儿说:“阿妈,明天就回契丹了,我来帮阿妈收拾东西。” 萧婉容看了狗儿一眼,现在说:“阿妈有什么东西好收拾的?衣服穿在身上,鞋子穿在脚上,什么东西也没有,有什么好收拾的?” 耶律狗儿说:“狗儿想阿妈了,来看看你,不行吗?” 萧婉容笑道:“恐怕不是来看阿妈的吧,是来看别人的吧。” 耶律狗儿说:“阿妈,狗儿是那种人吗?” 萧婉容笑了笑,叹道:“可惜呀,儿子,你的一番心思怕是要白费了。” 耶律狗儿说:“曼筠,还是不肯去契丹吗?” 萧婉容摇摇头,说:“她还没睡,在里面哭呢。” 耶律狗儿忙问:“怎么了?怎么哭了?” 萧婉容说:“还不是听说要回契丹,急的。” 耶律狗儿说:“我去看看她。” 萧婉容指了指屋子里面。那里燃着灯,微弱的灯火发出橘红的光芒,无精打采,像催眠似的。 耶律狗儿走进屋内,四下里看了看,没有发现贾曼筠,只听见有人嘤嘤地哭,遂走到床边,只见贾曼筠趴在床上抽泣,肩膀一上一下的抖动着。 耶律狗儿站在床边,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贾曼筠已经不知多少次表示自己不愿意离开宋国,跟着他到契丹去的。狗儿知道她的担忧,毕竟到异国他乡总是令人担心的。虽然耶律狗儿发过很多誓,而且,她也相信他,但是一想到要离开熟悉的地方,去一个陌生的国度,贾曼筠就非常害怕和难过。 “你能不能放过我?”贾曼筠知道耶律狗儿来了,转过身来,眼泪汪汪地哀求他,“我求你放了我,放了我吧。” 耶律狗儿说:“曼筠,听我说------” “我不想听。” “我是喜欢你的,我会对你好的。” “我知道,可是我要回家,我不去契丹。” “契丹很好,曼筠,真的,你会喜欢的。” “不,我不喜欢。”贾曼筠斩钉截铁地说。 耶律狗儿说:“你没去过,怎么就说不喜欢?你去了那里,只看一眼就会喜欢的。” “不,我说过,我不喜欢。”贾曼筠说罢,捂着脸大声哭起来。 耶律狗儿急得不行,也流出了泪水,哽咽地说:“曼筠,你就这样不相信我?我是爱你的呀。” 贾曼筠回身抱着耶律狗儿,说:“我知道,狗儿哥,但是,我离不开这里。” “这里到底有什么好?你在这里只会受欺负。” 贾曼筠说:“狗儿哥,我在这里虽然受欺负,但是它还是养活了我,我怎么舍得离开它?” 耶律狗儿有些恼怒地说:“你怎么这么固执,受欺负还要留下来,这到底是为什么?” 贾曼筠说:“实话对你说吧,这里有我喜欢的人,我不能离开他。” 耶律狗儿不相信,说:“不可能。” 贾曼筠说:“我没撒谎。” 耶律狗儿激动了,一把抓住贾曼筠的手,大声说:“不,你撒谎,这么久你都没跟我说,为什么偏偏今天才对我说。” 贾曼筠说:“我就是说了,你会相信吗?” “他是谁?告诉我他是谁?”耶律狗儿大声问。 贾曼筠说:“这重要吗?说出来你也不认识。” 耶律狗儿感到绝望,紧紧地盯着贾曼筠,喊道:“他是谁。” 贾曼筠看到一张扭曲的脸,和一双灼热眼睛,她害怕了,一下子跪倒在耶律狗儿脚下,说:“狗儿哥,你放了我吧,只要你放了我,我可以什么都给你。” 贾曼筠说罢,就开始解开她的衣扣。 忽然,耶律狗儿像吃错了什么东西一样,恶心,难受,冷冷地看着贾曼筠解开衣服。他走过去抽了她一耳光,说:“你走吧,走得越远越好。” 贾曼筠穿上衣服,大哭起来。 耶律狗儿走了出来,萧婉容坐在外面等着他,见耶律狗儿走出来,问:“怎么样?儿子,跟我们走吗?” 耶律狗儿摇摇头,一句话也不说,坐在萧婉容旁边,像一个受伤的孩子。 萧婉容说:“狗儿,随缘吧。” 耶律狗儿仍然不说话,向萧婉容身边靠了靠,头靠在萧婉容的肩膀上。记得小时候,他受了委屈,就是靠在萧婉容的身上,或者躺在她的怀里,感受着她的温暖和抚慰,受到的委屈很快就会消失,而他在她怀里很快就睡着了。 但是今天他却怎么也平静不下来,贾曼筠是他这一生爱的第一个女人,但她深深地刺痛了他,自己到底哪里让她不喜欢?所谓离不开家乡,有一个喜欢的人,这都是骗人的鬼话。为了摆脱他,她竟然出卖自己。 耶律狗儿觉得龌龊,那一刻他清醒了,她确实不爱他,甚至讨厌他。忽然,他觉得龌龊的是他自己,自以为是地以为她爱他,强行把她接到这里,把自己的思想强加给他,要带她到契丹去,说要给她好生活,但他的好生活在她眼里一文不值。 他同情她,想救她于水火,于是不顾她的同意,把她带到这里,自以为把她带进天堂。可是,他错了,她一点也不承情,反而过得很痛苦。 “怎么不说话?儿子。”萧婉容问。 耶律狗儿说:“儿子就是想不通,我明明是对她好,她怎么不知道呢?” 萧婉容说:“儿子,每个人都有自己喜欢的生活,你不能总以自己喜欢的生活去强加给别人。很多人都觉得清水好,泥沼不好,但是泥鳅偏偏就喜欢钻泥沼,把它放在清水里,它就长不大。贾曼筠喜欢这里的生活,去了契丹也许还真不适应。” 耶律狗儿说:“可是,阿妈,她总在那种地方讨生活,不行啊。” 萧婉容说:“娘知道,不能让她去那种地方了。” 耶律狗儿说:“那怎么办?她又不跟我们走。” 萧婉容说:“狗儿放心,这事我来安排。” 耶律狗儿看着萧婉容,知道她有办法,说:“儿子知道,阿妈最有办法。” 萧婉容说:“唉,为了儿子,阿妈就是把自己卖了,也是值得的。” 耶律狗儿搂着萧婉容说:“阿妈,你说错了,是为了阿妈,儿子就是把自己卖了,也是值得的。” 萧婉容笑道:“好了,我们谁也不卖,去睡吧,天一亮就要出发了。” 耶律狗儿乖巧地去睡了,他似乎已从痛苦的状态中解脱出来了,躺在床上想到明天将要的行军,想起了即将回到的家,想到家里的那些田地和牲口,想到一开年即将播种的庄稼。他似乎看到了绿油油的硕大的西瓜,他甚至连家里的那条跛脚的黑色犬都想到了,就是没有想到贾曼筠,好像她一下子从他心里抹去了。 最后,他睡着了,这回他梦到了一个大西瓜,他一个人抱都抱不起来。 黎明来了,胡笳吹醒了周围的一切,军营里热闹起来。因为昨天就接到今天出发的命令,很多东西都装车了。当官的督促士卒再做一次检查,以免漏掉了什么东西。接着宣布吃饭,每人一碗羊肉汤,一个胡饼,热气腾腾的,香气四溢。 没有看见贾曼筠,萧婉容看了耶律狗儿一眼,狗儿没有什么反应。 萧婉容低声说:“儿子,怎么没看见她?” 耶律狗儿这才想起贾曼筠,四下看了看,果真没看见贾曼筠,便说:“应该还在屋里,我去看看。” 萧婉容说:“我也去。” 二人进入屋内,没看见贾曼筠,耶律狗儿朝屋角瞅了瞅,说:“出来吧,吃点东西。” 贾曼筠只好从屋角里走出来,拿起胡饼吃起来。 萧婉容说:“一会儿,队伍就要开拔了,你怎么办?” 贾曼筠瑟缩了一下,说:“我听夫人的。” 萧婉容说:“逃跑是要处死的。” 贾曼筠不敢看萧婉容,微微地颤抖着。 萧婉容说:“你真的不想去契丹?” 贾曼筠立刻给萧婉容跪下来,哀求道:“夫人,求你放了我。来世做牛做马------” 萧婉容打断她的话,说:“你别说了,今世我们就没有缘分,就别说来世了,你起来。” 贾曼筠站起来,萧婉容从怀里掏出一锭金子,递给贾曼筠说:“这是二十两金子,拿回去过生后吧,今后不要出去卖唱了。” 贾曼筠怎么都不肯要,萧婉容一把拉过她的手,将金子塞进她的手中。 贾曼筠接过金子,看着萧婉容,又要跪下来。 萧婉容说:“唉,又来了,你的膝盖就这么不值钱吗?你救了我的儿子,这点钱算是报答你的,本来我儿子是很喜欢你的,但是,你不喜欢他,强扭的瓜不甜,还是算了吧,各走各的。” 贾曼筠早已泣不成声,看着萧婉容,又看了看耶律狗儿。 耶律狗儿似乎变了一个人,看起来十分冷淡,目光里带着陌生而厌烦的神情。 贾曼筠说:“耶律将军,请原谅,曼筠没有福气,不能跟你走,不过,你一定能够找到一个更好的人。” 萧婉容说:“好了,别说这些酸话了,一会儿,我们走了,你就呆在这屋里不要出来,这里有两个胡饼,留给你,天黑的时候,队伍可能会从这里走完,到时候,你再出去。” 贾曼筠含泪答应了。 萧婉容和耶律狗儿走了出来。 贾曼筠看着二人出了门,连忙追了几步,在门口停下了,手撑着门框,不忍再张望他们,转身背靠着墙壁哭起来。 “狗儿,原谅我,我不配你爱。” 贾曼筠浑身颤抖着,急促的气流冲击着咽喉,但她不敢哭出来,捂着嘴巴,连忙跑到床上,用被褥捂着嘴巴放声哭起来。 其实,第一次在翠云楼见到耶律狗儿之后,贾曼筠就已经动心了,他看她的眼睛,深深地打动了她。它是那么纯净,充满了怜爱,一点也不像其他见到她的人,满眼里都是肮脏和贪婪的神情。 特别是最后他忽然哭泣的时候,她震撼了,她不知到底是什么东西让他哭了,但是,她相信,他绝对有一颗最纯洁,最善良的心。 这颗心不容玷污,尤其是不能被她玷污。 二百六十四、俘虏 午后,最后一拨契丹军队,路过伤兵营地,这是负责收容最后的掉队人员。他们发现了贾曼筠。 无论贾曼筠如何解释和哀求,她被绑了起来,一根绳子系着她的双手,另一头连在马鞍上,就这样跟在马的后面,带离伤兵营,踏上了北去的行程。 整个上午,她都呆在屋子发愣,哭泣。屋外是一阵接一阵的脚步声,像滔滔不绝的河水,永不停息。 好不容易,等到脚步声渐渐稀疏,她紧张的心弦开始松弛下来。有一段时间,屋外已经没有了脚步声传来。贾曼筠从角落里走出来,侧耳细听,屋外非常安静,像浪涛流入了大湖一样,再也听不到马嘶声,脚步声,谈笑声了。 都走了,盘踞在黄河岸边十几天的契丹人走了,带着一纸和约,走了。走得很从容。贾曼筠听着那些脚步声有节奏地通过,和谐得像一支音乐。 贾曼筠走出屋子,屋外洒满阳光,温暖而舒适。站在太阳底下,她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身体,觉得身上有一股新生的活力开始流淌。 虽然,她还是想起耶律狗儿,现在,他已经走远,再不会回来了,这无疑是最好的解脱。尤其是耶律狗儿离开时的神情,更让她放宽了心,他一句话也不跟她说,显然,是恨她了,这样也好,就算是陌生人,甚至是仇人吧,不欠他的了。 就在这时,她发现了契丹军,连忙跑进屋内,但是已经来不及了,契丹军抓住了她,从她身上搜出了一大块金子。于是,她便成了小偷,被押往北行的路上。她的解释,哀求,反抗都没有用,反而,招来一顿皮鞭和怒斥。 队伍走得不是很快,因为不时有前面的人掉队,队伍就要收容他们,掉队的人,大部分是受伤和生病的人,走着走着就走不动了,就不得不坐在路边休息,等待他们的,一个是被收容,再一个就是死亡。错过了收容,生存的机会就很少了。虽然,两国已经达成和平,但是,两国人民还没有真正的和解,双方仇视和对抗的心理不会这么快就会改变。所以,掉队的契丹军往往因为害怕像猎物一样被打死,在被宋人发现前,就选择结果自己。 因此后续部队除了收容掉队的军士之外,还要埋葬死去的战士。另外,如果遇到有大官死亡,还要将他们的尸体运回契丹去。因此,队伍的任务非常繁重,派给他们的几百辆马车,很快都坐满了人。掉队的人太多了,一是因为战马损失严重,骑兵们失去了马,就像掉了魂一样,没精打采的。二是好一段时间,部队长期挨饿,营养跟不上,遇到急行军,势必头晕眼花,脚酸腿软。三是,天气严寒,冻伤的人很多,虽然对于他们这些长期生活在北方的人来说,这点寒冷算不上什么,但由于准备不足,加之这年的气温确实很低,不少人仍然被冻坏了手脚,不能走路。 部队走了才两天,几百辆马车就人满为患。 这些人坐在马车上呻吟,哀嚎,部队又一路埋葬死尸,弄得他们像送葬的一样。 贾曼筠的头皮是麻木的,她被一个契丹军官带着,军官一路上对她挺照顾的,尤其是爱抚的目光一直在她的身上扫来扫去,如同温柔的浪涛拍打着水岸,每一次浪涛涌来,贾曼筠就受宠若惊,不知所措。炽烈的目光令她头晕目眩。 北行的第三天,军官似乎要改变一下,他的爱抚方式,将她带到一顶帐篷里,对她说:“是我动手,还是你自己动手?” 贾曼筠似乎没听懂他的话,抱着身子,像刺猬一样缩成一团。 于是,军官便自己动手了,贾曼筠喊起来,可是换来的几个耳光,和一块破布塞进嘴里。 这时,帐篷被打开了,一个受伤的将军走了进来,赏了军官两个肉馒头,军官立即停止他的爱抚,捂着脸,惊惶地看着将军。 将军拿下贾曼筠嘴里的破布,惊奇道:“真的是你?贾护士。” 贾曼筠已经吓得失魂落魄,怔怔地像一个木头人,什么也说不出来,呆呆地看着将军。 将军起身向军官走过去,军官惊恐地看着将军,一副待宰的羔羊的模样。 将军厉色说:“贾护士是我的恩人,我的伤是她照顾才好起来的,你再敢动她,小心我扒了你的皮。” 考虑到皮的重要性,军官一下子跪倒在将军面前,赌咒发誓说再不敢动贾护士一下,看都不看她一下。 将军说:“贾小姐是护士,我们那里需要人照顾------” 不等将军说完,军官便说:“请将军把贾护士带走,照顾将军,是她的荣幸。” 但是,从这天开始贾曼筠就处在半迷糊状态,忽而清醒,忽而糊涂,清醒的时候就哭泣,糊涂的时候就大笑,有时,还唱歌跳舞,累了就随便倒在什么地方睡觉。 队伍经过大名府的时候,贾曼筠哭了一路,过了大名府就再没有哭了,傻呆呆地坐在马车上,一言不发,这样过了好久,似乎清醒过来了,认出了坐在她面前的将军,说:“萧将军,你不要乱动,你的腿上的伤还没有好,小心化脓了。” 萧将军惊喜地说:“贾护士,你认出我了?” 贾曼筠说:“我怎么不认得你?你是我的病人,我怎么不认得?” 萧将军说:“对,不错,我是你的病人,我的伤都是你给我换药,擦药才好的。” 贾曼筠看了萧将军一眼,说:“你的伤还没有好,不要乱跑,你怎么乱跑?你这是要到哪里去?” 贾曼筠看着拥挤在路上的车辆,疑惑地问:“萧将军,你们这是要去哪里?” 萧将军说:“回家呀,我们要回契丹了。” 贾曼筠打了一个激灵,惊惶睁大眼睛,说:“不,我不去契丹,我要回去。” 萧将军以为她还是受了惊吓,安慰说:“是的,贾护士,我就是回家,对,我们回家去。” 贾曼筠盯着萧将军,一脸疑惑。 萧将军解释道:“是的,我们现在已经过了大名府了,再不久,就要到瀛州了。” 听到大名府,贾曼筠眼里放出异样的光彩,口中叨念着:“大名府,翠云楼,翠云楼上抛绣球,抛绣球,抛绣球,一抛抛到郎君头。”念罢,兀自笑起来。 出发不久,耶律狗儿便对萧婉容说:“阿妈,你是跟我走,还是跟伤兵营走?” 萧婉容说:“当然跟伤兵营走。” 耶律狗儿说:“阿妈,你还是跟我走吧,伤兵营每天都是臭烘烘的,好难闻的,还有好多受伤的人要照顾,你怎么受得了?” 萧婉容说:“儿子,你小瞧阿妈了,阿妈现在结实得很,再说,这里这么多伤者,我怎么走得开?” 耶律狗儿说:“阿妈,你变了。” “我怎么变了?” “狗儿,也说不清,反正你现在不是狗儿一个人的阿妈了。” “胡说,我什么时候成了别人的阿妈了?” “阿妈,你还真不知道吗,不是已经有好多人叫你阿妈了吗?” 萧婉容愣了愣,笑道:“傻小子,是不是吃醋了,他们是阿妈的伤者,阿妈救了他们,所以他们就叫我一声阿妈,不行吗?” 耶律狗儿笑着说:“行,狗儿希望越来越多的人叫你阿妈。” 萧婉容说:“这才懂事的好儿子,阿妈这是在替你阿爸赎罪,希望他在那边少受一点罪。” 耶律狗儿说:“还是阿妈最心疼阿爸。” 萧婉容说:“我不心疼他,谁心疼他?让那个刘玉兰心疼他,唉,她哪里会心疼人呢?” 耶律狗儿知道再说下去,萧婉容又要伤感好半天,便说:“既然阿妈不肯离开这里,那我就去三叔那里了。” 萧婉容说:“去吧,你三叔年纪大了,你要好好地照顾他。” 耶律狗儿伸开手臂,拥抱了一下萧婉容,离开了伤兵营,去中军韩德昌那里了。 出发前,韩德昌腿上的箭伤还没有愈合,上车的时候,那只脚没有使上劲从车上摔下来,伤口又裂了一个大口子,血将裤管都染红了。 萧绰发了怒,要将伺候韩德昌的奴隶,狠狠地打二十鞭子。韩德昌为此求了好半天的情,萧绰才饶了两个奴隶。 耶律狗儿一回到韩德昌身边,萧绰就绷着脸,问他昨晚到哪里去了? 耶律狗儿说:“臣去见阿妈了。” 萧绰说:“见你阿妈,你忘了你是来保护大丞相的吗?你不知道大丞相受了伤吗?” 耶律狗儿一脸茫然,不知自己究竟错在哪里。 韩德昌低声对萧绰说:“你到底怎么了?这么大的火?是我答应狗儿去看他阿妈的。” 萧绰说:“怎么了?你摔得还不轻吗?他们一个个的说要保护你,可是,哪一个用心了?非得让你摔成什么样不可才好吗?” 韩德昌说:“都是我自己不小心,怪不得他们。好了,没事了,就是擦伤了一点皮而已。” 萧绰说:“你总是说没事,没事,什么事都把朕瞒着,你到底把朕当成什么人了?” 韩德昌说:“我没有瞒你,就这点伤,你不是都看见了吗?” 萧绰看着那条渗出血迹的腿,心里难受,说:“你把衣服脱了。” 韩德昌说:“干什么?” 萧绰说:“我要看看伤口。” 韩德昌说:“没事,就是流了一点血,现在已经不流了。” 萧绰恼怒道:“又是没事,朕听了这两个字,心里就烦。” 韩德昌说:“好了,都是我的错,但是这在车上,怎么看?等一会儿到了宿营地,再看也不迟。” 萧绰这才想起自己坐在车上,正在前往南京。想起这次南征真是惊心动魄,差一点酿成大祸,几十万人不能回家,现在总算可以安全回到契丹了,而且,还带回了长久的和平,还有什么比这更满意的结果? 想到这些,萧绰就神采焕发,两眼闪闪发亮。 韩德昌看到她脸上的变化,知道她现在正沉浸在胜利的的喜悦之中,便不打扰她,让她的心飞得更高。 韩德昌想起昨日傍晚,他们出了大营,来到黄河边。黄河由西向东,奔腾而来,浩浩淼淼,浑黄像一条泥龙,倔强地奔流着,裹着泥沙,挟带着冰块,向东而去,冰块互相撞击着,发出悦耳而响亮的声,而河水却低沉地怒吼着,合着晚风的低吟,奏出了动人心魄的旋律。 河水翻滚着,咆哮着,远处渐渐平静了,看不见一点波纹,灏灏的一片耀眼白光。在白光的上方,是一轮红日,仿佛被那片白光托着,红日的后面腾起一片若有若无的青雾,那里就是黄河的尽头,像是一个伟大的谜,或者是谜一样的伟大。谁也不知道那里有什么? 只有那轮红日,是如此的瑰丽,光芒四射,河水,河岸,田野,村庄,山峦,城池都被它照亮,披上红光。 萧绰久久凝视着那轮红日,泪水不知不觉地落下来。她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壮观的景象,像打开一副久远的,苍凉的图画,却又是如此灿烂如新,那闪闪发光的河水,那红彤彤的彩云,那漫天的霞光,都是那么活力四射,似乎即将打开一个全新的世界。 萧绰从来没有见到过这样的情景,包括在西山,在潢川,在鸭子河,在广平淀,在平地松林,在天池,都没有见到过如此浑厚,如此苍凉,如此壮丽的落日景象。她握着韩德昌的手,手在剧烈地发抖。 韩德昌紧紧地握着萧绰的手,口中念道:“日晚荒城上,苍茫落余晖。都护楼兰返,将军疏勒归。燕燕,我们就要回去了。” 萧绰激动地说:“是啊,德让哥,我们就要回去了,只是这黄河的落日朕还没有看够,真想多看几眼。” 韩德昌说:“是啊,真美啊!那就多看一会儿。” 萧绰叹息道:“可惜,马上它就要落下了。” 韩德昌说:“不要紧,它落下了,但是这儿的太阳永远不落下。”韩德昌指着自己的胸膛。 萧绰点点头,凝视着已经沉下一半的红日。 韩德昌抓起萧绰的手按在自己的心口,说:“就像你一样永远在这里。” 萧绰看着韩德昌,眼里亮晶晶的,她紧紧地依偎在韩德昌的怀里。夕阳将他们的身影投射到极远极远的地方。 “大丞相,我们今天在哪里宿营?”萧绰转头看着韩德昌,笑着说。 韩德昌说:“听王继忠说我们要到大名府才能宿营。” 萧绰说:“今天要走这么远吗?” 韩德昌说:“我猜王继忠是想早点赶到瀛州去见他的妻子陈湘萍。” “是吗?”萧绰说罢,随即叹息了一声。 韩德昌说:“太后为什么叹息。” 萧绰说:“朕只是叹息一个人的缘分真是强求不来的,如果缘分不到你就是花再大力气,也是徒劳。” 韩德昌惊奇地问:“怎么了?太后,为什么说这样的话?” 萧绰说:“陈湘萍可能已经离开了瀛州,回汴梁去了。” 韩德昌说:“她不是在瀛州等着和王继忠见面的吗?怎么回汴梁了?” 萧绰说:“朕听康延欣说,王继忠的哥哥想到和谈已经签定,王继忠就会回到宋国去,于是就派人前两天去接陈湘萍母子回汴梁,这时候可能已经走了。” 韩德昌听了,也叹息不已,说:“这真是没有缘分,两个人盼望着这一天都把眼睛望穿了,到头来阴差阳错,错过了,这两个人怎么办?这真是太残酷了,怎么连一面之缘都不给他们呢?” 萧绰说:‘是啊,王继忠一定会很难受的,可惜,赵恒不肯接受他,要不然,放他回去。’ 韩德昌看了萧绰一眼,说:“太后舍得放他回去?” 萧绰说:“当然舍不得,可是,朕想那陈湘萍也是挺可怜的。” 韩德昌说:“是啊,但是,世界上的事情,就没有一个十全十美的,遗憾无处可在,成全了陈湘萍,就伤害了康延欣。” 萧绰说:“康延欣说她可以跟随王继忠去汴梁。” 韩德昌说:“这也可能是一个办法,不过,人们常说:故土难离,康延欣虽然能跟王继忠去汴梁,但随她同去的还有思念和改变带给她的痛苦。” 萧绰说:“说的是,所以,朕也不忍心让她到宋国去。” 韩德昌说:“最痛苦的还是王继忠,背着俘虏之名去了契丹,被人痛骂,被人看不起,他的苦,臣虽然没经过,也能体会到。” 萧绰说:“是啊,朕也知道他很苦,过得不容易,怕他消沉,绝望。” “所以,太后就加倍地体恤他,让他在契丹也能体会到温暖?” “是的。” “王继忠也很激奋的,没有让太后失望。” “他本来就才能出众,又很努力,朕很满意。” “我看他的努力,很大一部分还是为了回到宋国去。” “不错,虽然如此,他办事还是中规中矩,不偏不倚,没有帮着宋国对付我们。” “太后对他那么的恩情,他岂有不知?” “只可惜,到头来他的愿望还是落空了,赵恒不要他,朕想他听到不能回去的消息时,心一定碎了。” “是啊,我看他听到宋国使者读誓书时,脸色都变枯了。” 萧绰说:“赵恒不要他,朕要,朕的确舍不得他,这回他为契丹立下了大功,朕必须好好奖赏他。” 韩德昌说:“确实该好好奖赏。” 正说着,车停了,耶律狗儿来说,王继忠求见。 萧绰说:“让他过来。” 不一会儿,王继忠走过来,说:“禀太后,前面就到大名府了,大名府的宋国官员听说皇太后路过,特出城迎接,不知太后见与不见?” 萧绰说:“朕虽说是契丹太后,但毕竟不是他们的主子,如何接见他们?” 王继忠说:“太后说的是,臣该如何回答他们?” 萧绰说:“就说朕今天太累了,不想见任何人。” 王继忠看了看萧绰,说:“太后的确有些累了,前面就是宿营地,太后去那里好好休息。” 萧绰笑道:“很好,继忠,辛苦你了。” 王继忠说:“这都是臣应该做的。” 萧绰又问:“延欣呢。” 王继忠说:“她在宿营地为太后搭建帐篷。” 萧绰说:“怎么是她搭建帐篷?这事还要她亲自干吗?” 王继忠说:“也不是她亲手干,只不过动动嘴罢了。” 萧绰说:“继忠,你可要好好地待延欣,不能欺负她呀。” 王继忠说:“臣知道。” 韩德昌笑道:“看上将军老实巴交的样子,康延欣不欺负他,就是好的了。太后真是担多心了。” 萧绰笑着说:“是吗?” 王继忠说:“延欣待臣很好,也不欺负臣。” 萧绰,韩德昌听了,都笑起来。 王继忠告辞,道:“如果没有别的,臣告退,去回绝大名府的那些宋国的官员了。” 萧绰挥挥手说:“去吧,你如果想见他们,可以去见一见。” 王继忠说声“谢谢太后”走了。 王继忠回到宿营地,跟大名府派来的的联系人转达了萧绰的意思,送他出了宿营地,回来拉着康延欣说:“延欣,我们进城去吧。” “进城去?”康延欣疑惑地问,“进城干什么?” 王继忠说:“大名府的宋国官员,请求见太后一面,被太后拒绝了,我想你都到宋国来了一趟,连宋国的一个大城市都没有进去过,这一走,就可能再也来不了,进去看看,也算不枉来这里一趟。” 康延欣看着王继忠说:“你是不是舍不得离开宋国?” 王继忠嘴唇抖动了一下,说:“这一走,再想看到只能在梦中了。” 康延欣说:“那我们还犹豫什么,走,立刻就走。” 康延欣说罢拉起王继忠就走。 二人出了营地,早看见大名府的城楼矗立在夕阳之中。夕阳下,大名府显得十分苍凉。 王继忠和康延欣走到城门下,四下看了看,进了城门。 二百六十五、巧遇燕云 虽然辽宋两国缔结了和约,但是大名府还是戒备森严。王继忠,康延欣走进城中,街上的人不多,许多房屋被战火焚毁了,墙倾梁陷,烟熏火燎,变成黑乎乎的一团焦炭。不过,更多的地方还是完好的,瓦牖荆门与雕梁画栋可以成为比邻,低矮陋室与高门华堂同在一个街上,似乎并不显得难看,反而,有一种和谐自然在里面。 王继忠和康延欣一边走一边观看,王继忠当起了讲解员。他告诉康延欣:大名府最值得去的地方是翠云楼。 王继忠说罢,四下望了望。叹息道:“只是不知道这次打仗,翠云楼有没有被战火损毁。” 康延欣说:“管他呢,我们去看看再说。” 王继忠说:“说得对,先去看看。” 王继忠看见一个行人,便向他打听翠云楼的所在。 行人看了看王继忠,愣了一下,说:“先生哪里人?” 王继忠说:“在下是汴梁人氏,以前曾到过大名府,不过,十几年没来了,不认得路径了,请大哥指引一下。” 行人愈是盯着王继忠看,摇头道:“先生不像汴梁人。” 王继忠说:“在下确实是汴梁人,家就在金水桥旁边。” 行人又看了看王继忠说:“先生的口音变了,你现在一定不在汴梁住。” 王继忠说:“大哥说得对,我是一个生意人,到处跑,所以,口音就杂了,不是纯正的京师口音了。” 行人说:“先生,今天最好别去翠云楼。” 王继忠问:“为什么今天不能去?” 行人说:“今天翠云楼被人包了,要接待特殊的客人。” 王继忠说:“什么客人这么特殊?” 行人悄声说:“听说是契丹的皇太后和皇上。” 王继忠“哦”了一声,说:“那样更好,我正好去看看这个契丹皇太后长什么样。” 行人说:“长什么样?我们这些百姓怎么看得到,那里早就有军士把守了,闲杂之人,一律不让靠近。” 王继忠说:“是吗,这么大的阵仗,那去看看这阵仗也是不错的。” 行人摇摇头说:“真是一个固执的人,像你们这外地人,一定要注意,不要说我没有提醒你,少到那些地方去。” 王继忠谢了,说:“我们好不容易来一趟,不去看一下,心里遗憾得很。” 行人无奈地告诉了翠云楼的路径。 王继忠顺着行人告诉的路径走去,拉着康延欣的手,说:“延欣,你怕不怕?” 康延欣看着王继忠,笑道:“不怕,跟你在一起,我什么也不怕。” 王继忠说:“那我们就快走吧,皇太后不来了,来了一个王太后,也要让他们好好接待一下。” 康延欣笑道:“王太后,哪里来的王太后?” 王继忠笑着说:“我姓王,你不就是王太后。” 康延欣说:“胡说什么呢,我才不要当王太后。” 王继忠说:“为什么不当?” 康延欣说:“只有大王没了,才有王太后。” 王继忠笑道:“迟早会有那一天的。” 康延欣甩开王继忠的手,转身就走,王继忠追上去,说:“怎么生气了?延欣,延欣,听我说,不过是开一个玩笑,你怎么哭了?” 康延欣站住说:“有你这么咒自己的吗?你一个人去翠云楼吧,我回去了。” 王继忠连忙拉住康延欣,说:“延欣,我只是开个玩笑,我错了,再不敢了。” 康延欣说:“要死我们一起死,我才不当什么破王太后。” 王继忠说:“你看你,怎么又说到不吉利的东西?好了,我们还是回去吧。” 康延欣想到王继忠兴冲冲地来,就是想再多看一眼故国,自己可不能扫了他的兴,便拉着王继忠,说:“好了,我们都不许说,走吧,去翠云楼,他们知道皇太后,皇上不来,也许军士都撤走了。” 王继忠说:“说得对,我们快去。” 远远就看见了翠云楼,这幢楼确实比别处更有气势,在一片低矮的房屋中间,有一个鹤立鸡群之态。 天还没有黑下来,夕阳的余晖还在翠云楼上闪耀,但是翠云楼燃起了灯火。似乎要与夕阳一争光明。酒楼门前扎着欢门,几个花枝招展的姑娘站在门口迎接宾客。 不过,宾客很少,酒楼两边街上站着很多军士,披坚执锐,都一副凶猛威武的样子。 康延欣看了看,说:“继忠,这里还有军士守着,不若不进去算了。” 王继忠说:“来都来了,不进去,岂不遗憾?” 康延欣说:“这不是已经看到了,有什么遗憾的?” 王继忠长叹一声说:“我曾经答应你要带你去丰乐楼吃鹅鸭排,蒸荔枝腰子和酒灸肚胗,现在丰乐楼去不了,不过我听说翠云楼可以做这几道菜,我一定要让你尝尝。” 康延欣眼里闪着泪光,说:“不就是几道菜嘛,不吃也罢。” 王继忠说:“那怎么行?我答应你的事,就要兑现诺言。” 王继忠说罢拉起康延欣的手向翠云楼走去。 恰在这时,一个人骑着黑马,从他们身边冲过来。王继忠拉着康延欣闪到一边。黑马几乎擦着他们跑过去,引来了一群军士追赶。 王继忠拉着康延欣连忙趁着混乱走到翠云楼门前,却见军士们拦着黑马,将骑马人拽下马来,按在地上。 骑马人挣扎着,怒喊着,“你们为什么抓老子?老子又没有犯法,为什么抓老子。” 王继忠听着声音有些耳熟,可是,想不起是谁,想走过去看看,却被康延欣拉着。 康延欣朝他使了一个眼色,让他少管闲事。 王继忠朝那一堆人群里看了一眼,但是,骑马人被人群挡住了,看不见。康延欣又拉了王继忠一下,二人进了翠云楼。没想到被店家拦住。 王继忠说:“怎么?有生意不做?” 店家连忙解释:“客官,本店今天不营业。” 王继忠说:“胡说,不营业开门干什么?还扎了欢门,欢迎谁?是不是怕我给不了酒钱?” 店家说:“不是,客官,本店今天被人家包了,不接待散客。” 王继忠说:“店家,实不相瞒,我们是外地人,听说翠云楼菜做得好,所以,特地慕名前来品尝,我家娘子的家还在千里之外,来一趟不容易,错过了今天,可能一辈子都吃不到翠云楼的美味了。你看,就我们两个人,找一个隐蔽的阁楼,也行,酒饭钱可以加倍。” 店家听了踌躇了一会儿,说:“那好吧,请随我来。” 王继忠、康延欣跟着走到楼梯口,却听到身后有人喊:“王大人,王大人。” 王继忠停下脚步,回头一看,只见几个军士,扭住一个人。那人大声说:“果然是你呀,王大人,我是燕云呀,你不认识我了?” 真是燕云,王继忠回身走过去,军士们一下子围上来。 王继忠走到燕云跟前,说:“燕云,你这是怎么了?怎么被抓了?” 燕云一头雾水,说:“我也不知道,我是来投店的,他们不分青红皂白就把我抓起来了。” 王继忠问那些军士,说:“你们为什么抓他?” 军士说:“这里要接待重要人物,不许外人擅自闯入。你是谁,怎么进来的?” 王继忠说:“接待什么样的重要人物?盘查这么严格?” 军士说:“我哪里知道?我问你是怎么进来的?” 王继忠说:“我怎么进来的不重要,你们先把他放了。” 军士说:“我们为什么要放他?” 王继忠说:“你们说的重要人物,不会来了,你们早点撤了,不要耽搁人家做生意。” 军士说:“你到底是谁?不说清楚,连你们一起抓。” 王继忠说:“我已经跟你们说了,你们等的重要人物不会来了,不相信可以回去问一问你们的长官。” 军士看王继忠器宇轩昂,猜想一定有些来头,便说:“你们等着。”说罢,出了酒楼。 王继忠便对抓住燕云的军士说:“你们的长官已经去了,放了这个人,我们就在翠云楼里,又不会跑到哪里去。” 军士放了燕云,王继忠拉着燕云,对店家说:“店家带我们去雅间,给我们安排酒席吧。” 店家也看出王继忠有些来头,不敢怠慢,忙带着王继忠上了三楼,挑了一个干净雅致的房间,安排王继忠他们坐下。问他们吃一些什么菜? 王继忠说:“照着丰乐楼的宴客标准办就行了。” 店家愣了一下,看了看王继忠。 王继忠说:“怎么?是做不出来还是没有这些菜?” 店家说:“都不是,我是怕你们吃不完。” 王继忠皱了皱眉头说:“放心,一会儿还有人来。” 店家听了,下楼去了。 燕云不等店家下楼,就着急地问:“大人怎么到大名府来了?” 王继忠说:“部队要回国了,我跟着一起回国。” 燕云满脸疑惑,说:“不是说大人要留下来,不回契丹,回汴梁嘛,怎么又要回契丹?” 王继忠叹息了一声。 康延欣说:“燕云大哥,你是不是去了瀛州?” 燕云说:“对,我刚从瀛州回来。” 王继忠睁大眼睛,说:“你刚从瀛州回来?你见到陈湘萍和我的孩子们没有?” 燕云说:“见到了,我就是专门去接他们会汴梁的。” 王继忠说:“你接他们回汴梁?为什么要这时候接他们回汴梁?” 燕云说:“这是王大人让我去接的。” 王继忠说:“我大哥?他为什么要接陈湘萍他们回汴梁?” 康延欣说:“是这样的,继忠,你先别激动,大哥以为你这次为宋国立下大功,宋国一定会留你在宋国的,因此,陈湘萍和孩子们没有必要再瀛州等你,就让燕云大哥去瀛州把他们接回汴梁,早一点和你见面。” 王继忠听了呆住了,半天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忽然抓住燕云的手说:“他们来了吗?在哪里?快带我去看他们。” 燕云说:“夫人和孩子们,没有和我在一起。” 王继忠紧张地问:“他们在哪里?” 燕云说:“我走的时候,二公子说要和他的义兄韩制心见一面,夫人就让我先回汴梁报信,他们随后就走。” “随后就走?从哪里走?” “不清楚,李延渥说沿途都是契丹军,为了不引起麻烦,他希望夫人和孩子们走偏僻一点的路或者水路。” 王继忠脸色变了,僵住了,像失去知觉一样,呆呆地坐着,突然,一滴清泪落下来,挂在腮边,凝结了。 康延欣有些不知所措,只是紧紧盯着王继忠,听着他肺腑之间的艰难喘息,她想抓住他的手,给他一点力量,但她知道自己的力量多么微不足道,对他的痛苦来说起不了多少作用。 但她还是抓着了王继忠的手,她的手碰到他时,他似乎吃了一惊,骇然地看着康延欣,当他明白是康延欣的时候,他紧紧抓住了康延欣的手,竟然笑了起来。说:“这就是老天爷的安排,老天爷的安排呀。” 康延欣紧紧抓住王继忠的手,想对他说些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王继忠笑着说:“真有意思,老天爷太照顾我了,觉得我无法面对他们,就索性不让我见到他们,真是太好了,太好了呀。” 说着说着,王继忠失声大哭起来。 燕云不知发生了什么,有些手足无措,说:“大人,这是怎么了?” 康延欣说:“宋国皇帝没有留下我们,大人回不了汴梁了。” 燕云说:“怎么会这样?大人立了那么大的功劳,怎么不留下来呢?” 康延欣说:“最可惜的是大人见不到陈湘萍和孩子们了,老天爷怎么这么会开玩笑?连他们见一面的机会都不给他们,真是太残酷了。” 燕云向桌子上擂了一拳,说:“这事都怪我,我就不该去瀛州的。” 康延欣说:“这不怪你,你也不知道皇帝不让我们留下来。” “那就是皇帝太没有人情了。” 王继忠说:“好了,你们都别说了,算是我跟陈湘萍无缘了,我倒是不要紧,只是愧对陈湘萍,她若是知道是这个结果,不知会怎样?” 康延欣说:“是啊,她一定会很伤心的。” 王继忠扭头看着窗外,嘴角痛苦地抽搐着。 康延欣说:“要不写一封信给她吧。” 王继忠回过头,眼睛一亮,但很快又黯淡下去,轻轻地摇摇头。 康延欣说:“是不是怕她看了信,更伤心?” 王继忠什么也没说,重重地叹息了一声。 这时楼下传来杂沓的脚步声,有人上楼来了,到了门口,站了一会儿,然后,推开房门,走进几个人来。王继忠都认得,依次是:周莹、王钦若、石普、孙全照。 王继忠站起来,拱手叫道:“几位大人一向可好?” 几个人愣住了,石普最先认出了王继忠,连忙走过去,拉着王继忠的手说:“继忠兄,怎么是你?” 王继忠笑道:“是我呀,石大人,你像不认识我了。” 石普说:“怎么可能,我一眼就认出了继忠兄,还有嫂夫人,嫂夫人好。” 康延欣连忙还了一个万福,说:“大人好。” 周莹一直盯着王继忠看,王继忠说:“周大人是真的不认识我了,下官参见周大人。”说罢,向周莹行了一个军礼。 周莹一把拉住,说:“王大人,千万别,老朽眼拙,确实有些认不出了。” 王继忠笑道:“大人不是眼拙,是压根儿就没把我放在眼里,不过大人,我在你手下可是最听话的。” 周莹脸上有一点挂不住,说:“王大人是人中龙凤,在老夫手下太屈才了。” 王继忠说:“周大人才是一代将才,执掌边关数十年,真是劳苦功高,来来来,请坐这里,首席非你莫属。” 王继忠说罢拉着周莹在首席上坐下,然后,头转向王钦若说:“其实论资排辈,这首席应该由王大人坐的,王大人参知政事,官比周大人高,但周大人年纪比你大,就委屈王大人了。” 王钦若说:“继忠兄弟,你怎么到城里来了?” 王继忠说:“嘴馋,想来吃一点好东西。” 王继忠说罢,看着孙全照,一时记不起来孙全照的名字。 孙全照说:“继忠兄不记得我了?” 王继忠说:“我认得仁兄,你的名字有些特别。” 孙全照说:“我叫孙全照。” 王继忠连忙说:“对对对,我就说吗,这名字是不是很特别,当年我们还在一个军营了待过,夺过锅铲把呢。” 孙全照说:“是啊,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可不短,好几年呢。” 王继忠说:“是呀,一会儿我们好好喝几杯。” 王继忠说罢,对康延欣说:“延欣,这几位是我的长官。” 康延欣向众人道了万福。 王钦若说:“继忠兄,这是嫂夫人吗?” 王继忠说:“正是贱内。” 众人都称赞康延欣漂亮,文雅,有大家之范。 王继忠自然谦虚了一番,然后,指着燕云说:“这是我的兄弟燕云。” 众人看了看燕云,打了招呼。 王继忠便让店家上菜,须臾,酒菜上来了。王继忠提起酒壶,给所有人斟了一杯酒。端起了酒,先劝大家喝一杯。 周莹喝了一杯,放下酒杯,说:“王大人,我们派使者联系你们,希望见你们的皇太后、皇上一面,为什么不见?” 王继忠问:“大人为什么要见他们?” 周莹张嘴想说话,王钦若抢着说:“现在两国缔结了和平,约为兄弟,皇上视皇太后为婶娘,我们这些臣子自然要接待一下。” 周莹说:“是呀,我听说契丹皇太后仪容不凡,想看一看她到底是什么样子。” 王继忠说:“虽然缔结了和约,但还是内外有别,皇太后不见你们,是为你们好,免得事情传到皇上耳朵里,惹得他不高兴。” 王钦若说:“有道理,还是皇太后想的周到。” 孙全照说:“从这一点来看,契丹皇太后确实不一般,做什么事,先为别人考虑,难怪那么深得人心呢。” 王继忠说:“孙大人说的很对,皇太后身上就像有磁力一样,能把所有人聚集在自己身边。” 石普笑道:“继忠兄说的是,我们这几个就是听说皇太后来到了翠云楼,就连忙赶过来,想一睹她的风采。” 王继忠说:“谁说皇太后来到翠云楼了?” 周莹说:“有个军士回来禀告说,有三个陌生人来了翠云楼,两男一女,长得非常体面,漂亮。我们便以为是契丹皇太后、皇上便服出行进了大名府,所以,就急忙赶过来。” 王继忠笑道:“结果来了一看,是我,是不是很失望。” 周莹连忙摆手道:“不不不,继忠,你说什么话?见到你,老夫高兴的很。” 孙全照说:“说的没错,继忠兄,我们见到你真是说不出有多高兴,继忠兄,我们有十几年没见面了吧?” 王继忠说:“不见孙兄怕有二十多年了,刚才都叫不出名字,请孙兄原谅。” 孙全照说:“二十多年,继忠兄还记得我,已经很了不起了。” 石普说:“继忠兄,你这回帮朝廷立了大功了,皇上,一定会重重奖赏你,应该留下来,不知你这是——” 王继忠沉默了。 康延欣说:“各位大人,我们今天来主要是想品尝翠云楼的酒菜,来,各位大人,一起喝酒。” 众人举杯,一齐饮了一杯。 康延欣给众人斟了一杯,石普说:“嫂夫人,小弟自上次别后,我就常想继忠兄虽然不幸流落异域,可是,遇到了嫂夫人这么能干,温柔体贴的知己,也算是不幸中之大幸,我真为继忠兄高兴。” 康延欣说:“瞧石大人说的,我就是一个生长在野蛮地方的人,没有见过世面,给继忠丢人了。” 王钦若说:“我看夫人谈吐文雅,不可能是没有见过世面的人?” 康延欣说:“我见的最大的世面就是我的夫君,他的理想,气度和毅力让我眼界大开,是他给了我一个全新的世界。” 众人听了,都看着康延欣,惊讶不已。 二百六十六、、韩制心设宴 王钦若听见康延欣这么说,愈是觉得康延欣不简单,说:“敢问夫人在贵国担任何职?” 康延欣笑道:“我的最主要的的职务是王继忠的夫人,是他的助手,家庭清理工。” 石普笑着说:“不是吧,嫂夫人,我看是继忠听你的吧。” 康延欣说:“石大人,继忠是我的夫君,我就只有做臣的份了,虽然,我有时也想造反,可是,力量不够呀。” 一席话,说的众人都笑了。 燕云说:“我知道夫人在契丹是宿卫将军。” 王钦若说:“这是皇太后身边的人,难怪皇太后这么信任继忠兄。” 康延欣说:“王继忠可不是因为我才得到信任的?” 王钦若说:“这是当然,不过,嫂夫人确实是不简单,继忠兄有福气呀。” 王继忠说:“各位大人才是有福气之人,我王继忠有什么福气?一个俘虏,一个投降者,一个有家不能回的人,哪里来的福气?各位大人回到家中可以孝敬父母,有儿女承欢膝下,有夫人红袖添香,一家人和和美美,团团圆圆,我呢,有娘不能赡养,有稚子候门,却永远看不到身影,有爱妻却只能天各一方,让爱妻独守空房,我到底哪里有福?” 王继忠说罢,泪水止不住哗哗地流下来,端起一杯酒,倒进口中,却一下子呛出来,咳嗽不止。 众人见了,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安慰才好。 康延欣见他呛得面红耳赤,泪水鼻涕一起流下,便递给他一块巾帕,王继忠接过巾帕,擦了一把泪水,过了好半天,才平静下来,说:“各位大人,王继忠今日丢丑了。” 周莹说:“继忠啊,不要想太多了,事情总会好的,让你兄长再求求皇上,让你留下来。” 王继忠摇摇头。 石普说:“要不我们一起上奏,请皇上留你下来。” 王继忠说:“不劳烦各位,王继忠命该如此,不必强求了,继忠在这里,只有一个请求。” “继忠兄有什么请求,我们一定照办。” 王继忠说:“宋辽两国已经缔结了和平,我希望两国互相遵守,我虽在大漠草原,却心系大宋,请各位也要遵守和约,不得生事,破坏和平。” 周莹说:“这是应该的,国家太平是每个黎民之福,得之不易,谁破坏谁就是全民之敌。” 王钦若说:“继忠兄放心,我们一定会遵守誓约,绝不违背。” 王继忠说:“好,我们干了这一杯酒,算是我们的誓言。” 几个人一起一饮而尽。 康延欣又给众人斟满了酒,王继忠端起酒,对燕云说:“燕云兄弟,请回去告诉我兄长,等湘萍和孩子们回去后,让他多多劝说湘萍,我与她今生无缘,叫她不要再等我了,几个孩子,就请家兄帮忙照顾了。” 燕云说:“王大人,都是我没办好事------” 王继忠说:“燕云兄弟,什么也不说了,喝了这杯酒,我就要出城了,我们能不能再见面,都不知道,告诉我的兄长,让他多多保重。” 王继忠说完,将一杯酒饮下,离开座位,拱手向众人告辞。 众人知道挽留不住,便送出城外,王继忠挥手而去。 陈湘萍接到和谈成功的消息,激动得一夜不能入眠,想到王继忠很快就要回家了,他们很快就要见面,她止不住又哭起来。 孩子们也非常高兴,尤其是怀政,高兴得蹦起来,拉着燕云一遍又一遍地问是不是真的可以回汴梁了。得到一遍又一遍的证实后,他哭了,恨不得立刻就走。 王怀德说:“现在就走?天这么黑,你想出去喂狼吗?” 王怀政看了看天色,只好打消立刻就走的念头。他也是一夜没有睡着,只等黎明早点到来。 可是次日一大早,王怀敏走到母亲的房间里。陈湘萍已经起床了,见王怀敏走进来,说:“怀敏,怎么不收拾?早点上路呀。” 怀敏说:“娘,我想跟你商量一个事?” 陈湘萍说:“有什么事?” 怀敏说:“我想跟韩大哥道个别。” “韩制心?应该的应该的,这些时他帮了我们不少忙,送这送那,你这腿伤能好这么快,全靠他,一定要去看看他,不要忘了人家的恩情。”陈湘萍说。 怀敏说:“那我吃了早饭就去。” 陈湘萍说:“好吧,快去快回,我们早点上路,说不定我们到汴梁时,你爸已经到家了。” 吃罢早饭,王怀敏就去了韩制心的营寨。 听说王怀敏到来,韩制心非常高兴,连忙迎出寨门,惊问:“怀敏兄弟,你怎么来了?来来来,快进去,外面冷。” 王怀敏跟着韩制心走进营寨,在帐中坐定,怀敏说:“韩大哥,我要走了,特来向你告辞。” 韩制心惊问:“你们不是在这里等令尊吗?怎么就走了?” 王怀敏高兴地说:“韩大哥,你还不知道吧,和谈要达成了,我父亲要回家了,我们要团聚了。” 韩制心说:“真的吗?那我要恭喜你,你们父子终于可以团圆了。” 王怀敏感叹道:“可是就要离开韩大哥了,我心里怪不舍的。” 韩制心说:“我也是,不知你这一走,我们以后还会不会再见面?” 王怀敏说:“是啊,从此天各一方,再见面就难了。” 王怀敏说着,眼泪汪汪的。 韩制心眼圈也红了,说:“怀敏兄弟,你就要走了,走之前我们再痛饮一回,如何?” 王怀敏本来想与韩制心告个别,没料到一见到韩制心就非常难舍,听到韩制心要和他喝酒,就更加不舍,想到此生可能再不能与韩制心喝酒了,就无论如何也要留下来,与韩制心大醉一场。 王怀敏说:“好,我今天就陪韩大哥再大醉一会,只不过,我娘还在城中等候,我得先回去告诉她,免得她着急。” 韩制心说:“这个好办,我派几个熟悉的士兵去城里把令堂接过来,我正好拜见一下她老人家。” 王怀敏说:“那就谢谢韩大哥了。” 韩制心于是派了几个军士,赶着一辆马车,前往瀛州城。军士到了城门口,将来意告诉给了告知守门宋军。 守门的军士连忙向李延渥报告。陈湘萍正好向李延渥辞行,听到韩制心差人来接,一时拿不定主意。 李延渥说:“夫人,你不要看着我,这件事,我可不能给你出主意。” 史普说:“契丹人有没有坏心眼?” 李延渥笑道:“这个我可以说:绝对没有,王继忠为他们出了那么大的力气,他们怎么会使坏?从近一段时间来看,那个契丹人对王怀敏确实是真诚,不是一个使坏心眼的人。” 史普说:“夫人,我觉得你们还是放心地去吧,说不定还能在契丹人那里打探到其他消息。” 于是,陈湘萍带着孩子们以及老马坐上了韩制心派来的马车,去了契丹营寨。临行前,让燕云先回家报个信。 来到契丹营寨面前,韩制心和王怀敏早在营门口等候,见了陈湘萍,韩制心上前要行大礼。 陈湘萍连忙止住。 韩制心说:“婶娘,小侄自幼生长在蛮夷之地,读书少,不知礼仪,请不要见怪。” 陈湘萍见韩制心生的眉目清秀,举止文雅,心里甚是高兴,说:“将军,说哪里话?承蒙你看得起犬子怀敏,近些时来,多亏你照顾,我非常感激。” 韩制心说:“婶娘千万别说感激,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韩制心说罢,请陈湘萍一行进了营寨,走进大帐,请陈湘萍坐了。 听说王继忠的夫人来了,萧继先、耶律善補都来相见。韩涤鲁也来,见了王怀德就径直走过去拉着王怀德的手,和他小声地说话,二人很快说得投机,竟然当众笑起来。 韩制心说:“涤鲁,你过来见过婶娘。” 韩涤鲁笑着说:“不是我不见王夫人,实在不知道叫什么才好,按叔叔说的叫婶娘,我就成了你们一辈人了,不能叫你们叔叔了。若是叫奶奶,我又跟怀德要好,是好兄弟,你叫我怎么办?” 一席话,说得大家都笑起来。 陈湘萍看着韩涤鲁,觉得可爱,说:“小公子,聪明伶俐,很可爱,我喜欢,你多大了?” “婶娘——奶奶,我今天十三岁,都是大人了。”韩涤鲁说。 “婶娘——奶奶,”耶律善補忍不住笑起来,说,“王夫人,你觉得这个称呼好吗?” 陈湘萍笑道:“好,很好,以后就这么叫。” 耶律善補说:“别看他年纪小,已经上过战场呢。” 一行人都有些惊诧,紧紧看着韩涤鲁。 韩制心笑道:“是的,上次范廷召来时,我被困在阵中,还是涤鲁救出来的。” 怀德惊道:“这么厉害?” 韩涤鲁挠了挠头,脸红了,拉着王怀德的手,说:“我们出去玩吧。” 王怀德看了陈湘萍一眼,陈湘萍说:“去吧,别跑远了,一会儿,我们还要赶路。” 韩涤鲁拉着王怀德,出了营帐。 耶律善補说:“夫人为什么要急着走?” 没等陈湘萍回答,王怀政抢着说:“我们要早点回汴梁,我爸还在汴梁等着我们呢。” 陈湘萍看了王怀政一眼,说:“谁让你说话的?没大没小。” 王怀政不敢作声,陈湘萍说:“是的,我们想早点回去,继忠回去了,我们也要早点回去,免得他担心。” 韩制心说:“婶娘,可否等两天再走,你们在侄儿营中玩两天,好歹也让我这个侄儿孝敬孝敬你。” 陈湘萍为难道:“将军的好意,我心领了,我是真的惦记着汴京,如果孩子们的爸爸回去没有看见我们,一定很失望的。” 韩制心说:“那请婶娘在营中待一天,我与怀敏是好兄弟,这一别,不知还有没有再见面的机会,你就让我们在一起多待一会儿吧。” 陈湘萍想到韩制心说的也是实情,毕竟这一走或许就永远也见不到了。 王怀敏央求道:“娘,就在这里待一天,明天我们就走,好不好?” 陈湘萍叹道:“好吧,不过说好了,明天一准要走。” 韩制心爽快地答应了。 于是,韩制心安排酒宴,杀牛宰羊,准备招待客人。 王怀节说:“韩大哥,我听说你们粮草一直都很紧张,你这又是杀牛,又是宰羊的,哪里弄来的这些东西?” “是啊,将军,还有你给我们送的那么多东西,都是怎么弄来的?”陈湘萍说。 韩制心说:“婶娘,你别再叫我将军了,叫我制心好了。实不相瞒,前一段时间,我们的确遇到了一些困难,送你们那点东西,有的是我买的,有的是我亲手弄来的。” 陈湘萍说:“制心呐,真是多亏你了,你这叫我们怎么感谢你才好?” 韩制心说:“婶娘又说见外的话了,怀敏是我的好兄弟,我能看着不管么?” 陈湘萍说:“怀敏能认识你,是他的福气,只是你这么孝敬我,怀敏却不能孝敬你的父母,这是不应该呀。” 听陈湘萍这么说,韩制心沉默了,眼里掠过痛苦的神色,叹了一口气,说:“我父母都不在了。” 陈湘萍惊道:“怎么?你父母全不在了?” 韩制心痛苦地摇摇头,说:“我很小的时候,父亲就去世了,我跟着母亲搬到深山老林里居住,母亲在那里得了一身的病,最后,我二伯将我们接出来,但过了不久,母亲就走了,从此,我就一个人过。” 陈湘萍听了,心里很难受,说:“真是一个可怜的孩子,你父亲是怎么死的?” 韩制心说:“摔死的。” “摔死的?”陈湘萍,王怀敏同时惊道。 韩制心说:“是的,那年,皇太后的父亲萧思温在盘道岭遇害,我父亲护送皇太后去奔丧,路上下起了大雨,马车上山的时候,马蹄打滑,父亲救下皇太后,自己和马车一同摔下悬崖,最后,连尸首都没有找到。” 韩制心说罢,再也控制不住,掩面哭起来。 陈湘萍摸着韩制心的头,说:“孩子,没想到你的命也这么苦。” 韩制心抓住陈湘萍的手说:“婶娘,自我认识怀敏之后,知道他一个很好的娘,我心里好生羡慕,好想有一个娘,在我心里就把你当成自己的娘了,我虽然没见到你,我也觉得自己好幸福。” 陈湘萍抓住韩制心的手,说:“孩子,今后我就是你娘,虽然娘什么也不能给你,但是只要你愿意,你就叫我一声娘。” 韩制心连忙跪倒在陈湘萍面前,叫道:“娘。” 陈湘萍连忙拉起韩制心,给他擦干泪水,说:“好,好儿子,没想到我来瀛州什么也没有得到,竟然得到了这么好的一个儿子,这真是意外之喜呀。” 韩制心笑道:“儿子也没想到,在这里,天赐给我这么好一个妈妈。” 陈湘萍笑道:“儿子,我们现在是一家人了,就没必要那么破费了,你们现在军粮紧张,不要那么铺张了。” 韩制心说:“不,我今天又是有娘的人了,这是天大的好事,值得好好庆贺,我还要大摆酒宴好好招待娘和兄弟们。粮草的事不用你们操心,我们已经打下来通利军,获得了很多粮草,澶州现在不缺粮草,眼下就要签定和约了,大军马上就要回撤,所以,运来的粮草都囤积在我这里,我现在都成了大富豪了。” “是吗?制心兄,你们真的打下了通利军?”王怀节有些不相信。 韩制心说:“是的,军城是我二伯打下来的,粮草是上将军运回去的。” “我爸帮忙运粮?” “怎么了?怀节兄弟。” “这么说,他真是一个叛徒。”王怀节愤愤地说。 韩制心说:“怀节,你误会了,上将军是一个真正心怀天下的人,在他心中可能已经没有宋国和契丹之分了,他心中的天下才是真正的天下,是普天下的芸芸众生,他没有背叛宋国,他坚守的是他的仁慈之心。” 怀敏说:“是啊,韩大哥说得对,我相信爸爸是一个好人,无论他在哪里,他所做的都是为了制止战争,寻求和平,让老百姓不再受战争之苦,所以,无论他到哪里,我都敬佩他,他没有背叛宋国,更没有背叛良心。” 陈湘萍听了,不禁热泪盈眶,说:“继忠,你听听,孩子们都认可你,无论你在哪里,我都为你骄傲。” 陈湘萍说罢,看了王怀节一眼,知道他就是嘴上固执,其实心里早就原谅父亲了,就像他跟韩制心一样,一开始说到韩制心的时候,也是一脸的气愤和不屑,结果一见面,就跟人家好起来了,心里说不出的佩服。这次,一听说韩制心邀请他们来军中做客,就迫不及待地要见到韩制心,这会儿,两个人谈得十分投机,以至于有些冷落了王怀敏。 怀敏便走到母亲身边,陪着她说话。 他对母亲说:“娘,燕叔叔走了没有?” 陈湘萍说:“走了,我们一起出了城门,他自己先回汴梁了。” 王怀敏叹息了一声。 陈湘萍说:“怎么了?你为什么叹气?” “没什么,”王怀敏说,“有些事说不准。” 陈湘萍蓦然一惊,说:“你说什么?什么事说不准?” 王怀敏说:“我也说不清楚,总觉得事情太顺利了,像是假的一样。” 听王怀敏这么一说,陈湘萍也紧张起来,也觉得这事不够真实,这么多天了,她所遇到的都是那么不称心,没有一件事是成功的。唯独这件事来得这么顺利,真是太突然了。所谓否极泰来,真的如此吗? 想到这里,陈湘萍仿佛看到一个泡影在眼前晃动,一眨眼,破灭了。陈湘萍害怕了,脸色变得十分苍白。 韩制心见了,问:“娘,你怎么了?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陈湘萍摇头说没什么。 韩制心看了看王怀敏,说:“怀敏,娘到底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王怀敏说:“娘担心爸爸回汴梁的事是假的。” 韩制心微微愣了一下,说:“应该不会有假,如果和谈成功了,上将军是为两国立了大功了,只要想回国,应该会回去的。” 陈湘萍说:“是吗?那和谈会不会成功。” 韩制心说:“娘,你放心,和谈一定会成功的,昨天我都听说他们已经快要签定和约了。” 陈湘萍说:“那,为什么我的心里越来越慌张呢?” 韩制心说:“娘,那是你很快就要见到上将军了,心里激动吧。” 陈湘萍想了想,什么也没说,脸色微微地红起来。 这时,饭菜熟了,韩制心令人端上来。果然是草原人的气魄,装肉的器皿都是大锅,大盆,喝酒的器皿,也是大海碗。让陈湘萍见了,甚是吃惊。 韩制心说:“娘,是不是觉得有些粗野?” 陈湘萍笑道:“确实有些出乎意料,不过挺好的。” 韩制心便给陈湘萍斟满一杯酒,说:“娘,这是契丹人最喜欢喝的马奶酒,你尝尝,合不合你的口味,若是不合口味,我给你换一些葡萄酒。” 陈湘萍喝了一口,虽然,有一些膻味,但是不那么强烈,又喝了一口,这一口比上一口,更加顺滑,笑道:“不错,挺好喝的。” 韩制心笑着说:“看来娘还是能习惯草原的生活,到时候,我接您到草原上来玩。” 陈湘萍说:“谢谢。” 韩制心提起酒壶,给王怀节倒酒。 王怀节说:“韩大哥,不若我换一种酒喝,我听说你们那里有一种烈性酒,叫什么。” “烧刀子。” “对,烧刀子,就喝烧刀子。” 韩制心便把酒壶递给韩涤鲁,叮嘱道:“涤鲁,你给婶娘——奶奶斟酒,我和你怀节叔叔,怀敏叔叔要喝烧刀子了。” 涤鲁拿着酒壶,说:“放心吧,叔叔,我一定让婶娘——奶奶喝好酒。” 韩制心便不理睬涤鲁了,拿出烧刀子,给怀节、怀敏、和自己一人斟了一碗,然后端起来,与二人碰了一下。 怀节大喝一口,只觉得一道热流直达腹中,继而,四肢百骸热燥起来,连声叫道:“好,有劲,过瘾,真是烧刀子。” 二百六十七、碧雪黑影 次日,韩制心醒来。见陈湘萍依旧在整理行装了,他知道留不住,便走到陈湘萍身边,轻轻喊了一声:“娘。” 陈湘萍回过头,看见韩制心,说:“制心醒了?头疼不疼?” 韩制心摸了摸头,说:“不疼。” 陈湘萍笑着说:“不疼才怪呢?昨天喝了那么多酒,渴了吧,这里有一碗凉茶,喝了吧。” 韩制心心里一动,接过陈湘萍递过来的凉茶,喝了一口,惊奇地说:“甜的。” 陈湘萍说:“我加了一点蜂蜜。” 韩制心眼里闪着泪光,说:“娘,我已经好久没喝到这么甜的凉茶了。” 陈湘萍说:“只可惜,娘就要走了,孩子,你以后少喝点酒,喝了酒之后还要吃一点饭,对胃有好处。” 韩制心一阵激动,说:“知道了,娘,你也要照顾好自己。” 陈湘萍说:“好,制心呐,娘那日走得匆忙,出门时什么也没有带,娘,这里有一对手镯,本来想留给你几个弟弟娶媳妇,给媳妇的,现在,你拿着,给你的媳妇吧。” 韩制心连忙说:“不,这可不行,这是留给弟弟们娶媳妇的,我怎么能要?” 陈湘萍说:“怎么不能要?给你娶媳妇和给你弟弟娶媳妇,有什么两样?你不认我这个娘了?” 韩制心无言以对,陈湘萍拉过他的手将一对手镯塞进韩制心的手中。 说话之间,王怀敏、王怀节,都醒了。韩制心给他们打来洗漱水,二人洗漱毕,喝了陈湘萍给他们备下的凉茶。三个人又高兴地谈起来。 陈湘萍笑着说:“我去喊一声怀德,怀政,他们几个昨天玩的高兴,都睡不醒了。” 韩制心看着陈湘萍去了,叹道:“娘真好。” 王怀敏说:“是的,娘是天底下最好的娘。” 韩制心没有说什么,眼神有些痛苦和失落。 过了不久,怀德、怀政、涤鲁都醒了,几个人似乎还很兴奋,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大声说着话。 陈湘萍走过来,韩制心迎上前去,请她坐下,说:“娘,你今天真的要走吗?” 陈湘萍点点头,说:“制心,实话跟你说吧,娘的心早已回到汴梁了,你就让娘早点回去吧。” 韩制心说:“好吧,制心不留你们,可是你们怎么走?” 陈湘萍一下子被这个问题难住了,是啊,怎么回去呢?她说:“这的确是个难事,当初来的时候,是坐马大哥的马车来的,但是打仗的时候,他的马车不知道哪里去了。这可怎么办?” 王怀节说:“是啊,没有车,怎么办?我们走回去吗?” 王怀敏说:“要不我进城向李叔叔说说,请他借一辆马车吧。” 韩制心说:“怀敏兄弟,你怎么说这样见外的话?马车愚兄这里有,你们谁会赶马车?” 王怀政说:“马叔叔会赶马车。” “马叔叔?” 怀敏说:“就是和我关在一起的那个马叔叔。” “哦,是他呀,昨天我好像看见他了,现在在哪里?”韩制心问。 王怀节笑道:“他呀,是个见人熟,昨天,就跟你派去接我们的几个军士混熟了,现在,一定在他们那里。” 王怀敏说:“难怪我没看见他呢。” 王怀节说:“他是心疼你的马,一定是去给你的那匹马讨吃的了。” “是的,二哥,昨天我就听他一路问接我们的军士,军中给马吃什么草料。”王怀德说。 韩制心说:“既然他会赶马车,我就送他一辆马车,让他送你们回去。” 韩制心说罢,令人去把老马叫过来。 陈湘萍本想拒绝,但想到要立刻赶回汴梁,便拉着韩制心的手,激动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韩制心说:“娘,不要这样,儿子也许这辈子只能孝敬你这一回,你不要推辞,也不要觉得过意不去,你让我又感受到了做儿子的幸福,我要感谢你。” 正说着,老马来了,见了韩制心,行了礼。 韩制心说:“听说你送我娘来瀛州的时候,马车丢了,今天,我赔你一辆马车,你送我娘回汴梁去。” 老马开始有些发愣,及至看到韩制心拉着陈湘萍的手,立即醒悟过来,连忙点头道:“是,将军,我一定把陈夫人安全送到汴梁。” 韩制心便让人去把他平时坐的那辆马车拉过来。 与许多男人一样,韩制心有三大爱好,一喜欢调鹰,二喜欢骑马,三喜欢驾车。他的这辆马车与众不同,是他亲手设计制作的,看起来有些粗野,却也不失细腻,精美之处。老马一见,就惊呼起来,说:“好一辆马车,这是我老马见到的最漂亮的马车。” 韩制心没有回应老马,只是问:“你们准备从那条路上走?”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都不知道怎么走。 老马说:“我知道怎么走。”说罢,把他上次回去的那条路线告诉给了韩制心。 韩制心说:“不错,从这条路上走确实安全多了。虽然,两国和平了,但是还是不要与大军碰在一起,免得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王怀敏说:“韩大哥说的是,我们就走马叔叔说的哪条路。” 韩制心笑着对陈湘萍说:“娘,制心知道留不住你,你走吧,兄弟们,帮我好好照顾娘。” 陈湘萍哽咽得说不出话来,韩制心搀扶着她上了马车,正准备松手,陈湘萍一把紧紧抓住,泪流满面地说:“孩子,保重。” 韩制心给陈湘萍擦掉泪水,也流泪道:“娘也要保重。” 陈湘萍松开了手,怀节、怀敏依次与韩制心拥抱告别,涤鲁也与怀德拥抱了一下,怀政早上车了,其他人都上车。老马向马儿喊了一声,马儿迈动了脚步,出了营门,上了大路。 韩制心站在路口,遥望着马车远去,直到马车变成黑色的一点,最后完全消失在视野之中。 韩涤鲁看了看韩制心,说:“叔叔,你怎么又哭了?” 韩制心连忙抹了抹眼泪,没有回答韩涤鲁,只说了一句:“有娘真好。” 韩制心说罢,回到营中,忽然,觉得自己非常疲乏,便倒下睡觉。谁知这一觉睡到天黑,才被耶律善補和萧继先叫醒。 韩制心见二人满面笑容,看起来都非常激动,压抑着心中的喜悦。 韩制心笑道:“二位大人,有什么大喜事吗?” 耶律善補笑着说:“有,有天大的喜事。” 萧继先说:“我们与宋国的和谈成功了。” 韩制心一下子坐起来,说:“真的,我们真的和谈成功了?” 萧继先说:“真的和谈成功了,送信人刚来,还在大帐里,等着见你。” 韩制心立即起床来到大帐,只见送信人站在帐下,见韩制心来了,立刻过来参见。 韩制心不等他参见,便问:“我们真的与宋国和谈成功了?” 送信人说:“是的,和谈成功了,这是大丞相的给你的信,让你早点准备接应大部队回国。” 韩制心接过信件,看罢,大喜道:“成功了,和谈成功了,我们可以回家了。” 几乎所有人都饱含着泪水,相拥或击掌相庆。那是劫后余生的泪水,是新生的相庆,每个人都想高声欢呼,却都泣不成声。 韩制心,萧继先,耶律善補拥抱在一起,几个大男人都哭成了泪人,也笑成了泪人。他们互相揪打着,宣泄着,怒吼着,像几只逃出生天的野兽。 最后,他们累了,饿了,便要来肉和酒,一碗碗烈酒倒进肚子里,在肚子烘烤,熏蒸,直到把他们一个个放到在地上。 韩制心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感到喉咙又干又痛,口渴得厉害,起来找水喝。喊了半天,士卒才端来一碗冷水。韩制心喝了一口觉得甚是苦涩,怒斥士卒在哪里弄来的水? 士卒说仍然是河里打来的水。 韩制心将水泼了,这时候,他想起了陈湘萍母子,一股温暖的气流在心里回荡,怔怔地坐着,像丢失了什么似的。 忽然,他心里一动,问送信走了没有? 士卒回答:“还没走。” 韩制心忙让人把他叫过来。 送信人被叫过来,一嘴酒气,一脸醉态,迷糊着双眼,耷拉着脑袋,见了韩制心,斜着眼问:“大人,有什么事?” 韩制心皱了皱眉头,说:“你知道不知道上将军在哪里?” “上将军在哪里?我想想,在军中呀。”送信人斜着眼回答。 “在军中?”韩制心看了送信人一眼,说,“在那个军中?” “在哪个军中?让我想想,当然是在皮室军——不对——属珊军——也不对——”说到这里送信人忽然栽了一个跟头,倒在地上睡着了。 韩制心没有办法,让人将他拖出去,放在风口上,清醒清醒。 韩制心走出营帐,天已经黑了,寒星闪烁,远处田野、道路都消失了,似乎起了一团浓雾将他们掩盖了。 不知怀敏他们走到哪里了,今晚在哪里住宿? 韩制心更想知道,王继忠到底有没有被宋国留下,据以前的消息来看,极有可能留在宋国。可他总感觉到皇太后不会让他走的。 如果他留在契丹,那该怎么办?娘不是错过了这次唯一见面的机会?她千辛万苦,担惊受怕地到瀛州来,不就是为了见王继忠一面。万一回家见不到,她的心还不被撕碎了? 想到这里,韩制心心疼不已,虽然,他只是见了陈湘萍一面,但是,他从她那里又体会到了母亲的温暖和关爱。他拿出陈湘萍给他的手镯,它是那么光滑,温润,像母亲的手。 他想起昨天陈湘萍抓住他的手,温暖又有力量,像极了,小时候抓住母亲的手一样。 他记得父亲刚死的时候,母亲带着他疯狂在父亲坠崖的地方寻找,山高林密,道路崎岖。母亲执着地在那里寻找了一个多月,可是,一无所获。最后,自己索性搬到深山老林里住下了,一住就是十年,弄得自己落了一身的病。 那是他们母子最艰难的时光,即使这样,母亲的手还是温暖的,有力的。 泪水再一次模糊了韩制心的眼泪。自从母亲去世之后,韩制心就非常渴望再能叫一声“阿妈”。直到昨天,他愿望才得到实现,当他那声“娘”喊出口时,他已认定了陈湘萍这个母亲,心就系在一起了。 韩制心找到了耶律善補,他已经醒了,但是兴奋的劲头,还没有过去,看见韩制心走来,忙打招呼,笑着请韩制心进帐坐坐。 韩制心走进帐中,坐下来,耶律善補看了看韩制心说:“将军刚醒来,是不是?” 韩制心说:“醒了一会儿了,大人刚醒吗?” 耶律善補笑着说:“不,也醒了一会儿了。我跟将军说若果不是喝多了酒,我就睡不着。” 韩制心说:“是吗?” 耶律善補说:“不瞒将军说,今天是老夫一生最高兴的一天,我打了一辈子仗,早对打仗厌倦了,盼望着有一天不打仗了,天下都太平了,安居乐业,今天终于盼来了,没有想到老夫还能亲眼看到这一天。” 耶律善補说着说着,禁不住老泪纵横,啜泣起来。 韩制心心中有事,不知怎么安慰耶律善補才好。想起陈湘萍的遭遇和自己母亲,禁不住也失声哭起来。 耶律善補说:“这回天下太平,王继忠出的力最多,是他把我们这几十万军士救了出来,皇太后看人真准。” 听耶律善補说起王继忠,韩制心才想起自己来这里的目的。连忙问:“大王,昨天送信人有没有说过王继忠去了哪里?是留在宋国还是回契丹?” 耶律善補想了一会儿,说:“当时只顾高兴,忘了问他,怎么了?” 韩制心说:“陈夫人他们走了,如果王继忠回契丹,那他们不是又错过了见面?陈夫人一定会伤心坏的。” 耶律善補说:“是啊,这该怎么办?送信人呢?去问问他?” 韩制心说:“醉成一团泥,什么也不知道。” 耶律善補起身道:“将军随我来,我去问他。” 二人来到大帐,送信人还醉得不醒。耶律善補令人撬开送信人的嘴巴,耶律善補拿了一根鸡毛往送信人喉咙里搅了一下,送信人“哇”地一声,吐了。耶律善補又向他脸上浇了一瓢冷水。送信人打了一个寒战,醒了,见耶律善補,韩制心坐在上面,连忙走过来行礼。 韩制心问:“上将军在哪里?” “在军中。” 韩制心以为他的酒还没有醒,大声说:“在哪个军中?” 送信人吓得一跳,说:“在澶州军中。” “宋军还是我军?” “当然是我军,怎么会到宋军中去?” “上将军没有留在宋国吗?” “没有,宋国皇帝不让上将军回去。” “宋国皇帝不让上将军回去?为什么?”耶律善補说。 送信人摇头道:“不知道,这样不是更好?上将军为契丹立了这么大的功劳,留在契丹,我们都爱戴他。” 韩制心说:“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送信人说:“千真万确,我出营的时候,部队已经动身了,我看见上将军和康夫人在一起,行礼都收拾好了,装了车,随着大军一起行动。” 韩制心感叹道:“真是阴差阳错。” 韩制心说罢,走出大帐,朝马厩走去。 耶律善補问:“将军要干什么?” 韩制心说:“我要追他们回来。” “将军要追谁回来?” 韩制心牵出战马,说:“我娘。” “你娘?”耶律善補诧异道。 “就是怀敏的娘,也是我的娘,我要去找她回来。” “这么晚了,你怎么去找?等天亮了去找吧。” “不来不及了,我必须今晚就走。” “是啊,可能来不及了,他们已经走了一天多,追不上了。” “追不上也要追,一定要把他们追回来,除非他们过了黄河。” 耶律善補说:“将军,不是我阻拦你,虽然说我们现在已经跟宋国达成和约,但是宋国百姓还不知道,你这么出去很危险的,万一出什么事了,我怎么向大丞相交代。” 韩制心说:“大丞相是个明白人,你照实对他说,他绝对不会为难你的。” 耶律善補知道劝阻不住,叹道:“既然如此,将军一定要小心呀,多带几个精明一点的人去。” 韩制心说:“不用,人多了反而碍事。” 韩制心说罢,跨上战马,正准备出营,只听见韩涤鲁叫道:“叔叔,等等我。” 韩制心回头看见韩涤鲁向他跑来,知道拦不住他,便说:“要去别磨蹭,快去牵一匹马过来。” 韩涤鲁连忙跑进马厩,骑着马跑出来。 韩制心向耶律善補抱拳道:“大王,营中的事就拜托你了,上将军来了,就告诉他,我们去找夫人去了。” 耶律善補说:“将军要小心,遇到宋军就躲着走。” 韩制心说:“知道了。”说罢朝马身上抽了一鞭子,和韩涤鲁一起出了大营,冲进夜幕之中。 夜色深沉,天空如一个巨大的黑洞,像把一切都吞噬了。幸好先前下过雪,雪地里反射着清冷的光芒。 借着雪地的微光,韩制心还能辨认出道路的方向。他对这一带比较熟,平时带兵巡逻,察看地形,乃至捕鱼打猎,瀛州周围几十里地,他都了然于胸。所以,虽然天色黑了,他也敢出营追赶。 走了不久,韩涤鲁回头一看,身后一片漆黑,大营的灯火全不见了,仿佛都熄灭了。 “叔叔,大营看不见了。”韩涤鲁说。 韩制心回头看了看,说:“怎么?是不是害怕了?” 韩涤鲁说:“我才不害怕呢?” 韩制心说:“好,那我们就快点走。” 韩涤鲁走在韩制心的身后,总觉得像身后面有人跟着,噗呲噗呲的脚步声,不时在耳畔响着。回头看时,却又什么也没有。但一回头,脚步声又响起来,有时就像在马屁股后面,扯着马尾巴在走。 心悬在韩涤鲁的嗓子眼上,平时,他爱听老兵们讲故事,尤其是鬼神故事,既刺激又有趣,既害怕听又渴望听,欲罢不能。老兵说特别是这样刚打完仗的战场,鬼魂最多,晚上那些战死的冤魂就出来,游荡,哭泣,只要细心听,就能听到鬼魂的哭声。。 韩涤鲁留意过好多夜晚,没有听到哭声。但在今夜,他总是觉得有什么东西跟着自己,让他毛发倒竖,大气都不敢出。 但是,他也不敢对韩制心说,怕他笑话,于是强忍着,尽量地让自己的马紧挨着韩制心的马走。他又不敢说话,怕因此惊动了什么。他的手汗津津的,额头,背上都是汗水。他俯着身子,双手紧紧抓住马鞍。 忽然,远处一声惊叫,接着“噗噗噗”的声音响起来,那只是惊飞了一只野鸡,在平时,涤鲁听惯了这种叫声,但今晚,他不知那是什么在叫,像是笑声,又像是哭声。 涤鲁大惊,纵马向前一冲,跑到韩制心的前面去了。 韩制心笑道:“害怕了吧。” 韩涤鲁没有反对,紧紧抓住马鞍不敢作声。 韩制心说:“你万一害怕,就点燃一支火把。” 韩涤鲁这才想起带的有火把,出营的时候韩制心拿了两支火把,递了一支给韩涤鲁,说:“万一遇到了狼,就点燃它。走路的时候,不要点燃它,免得引来了坏人。” 但现在韩制心让韩涤鲁点燃火把,可见他已经知道韩涤鲁害怕了。 韩涤鲁摸了摸火把,没有点燃。只是说:“叔叔,我们走的对不对?” 韩制心看了看周围,又看了看脚下,说:“对,不错,他们就是走的这条路,你看路上还有车辙印。” 韩涤鲁看了看地上,雪地里果然印着深深地车辙。 韩涤鲁说:“叔叔,我们追得上吗?” 韩制心说:“追得上,一定追得上的。” 韩涤鲁说:“我们把他们追回来,是不是让他们跟我们一起回契丹?” 韩制心说:“不知道。” 韩涤鲁说:“我希望他们到契丹去。” 这时,韩制心看见前方出现了亮光,低声对韩涤鲁说:“别说话,有人。” 二百六十八、庆功宴 王钦若在契丹军从大名府撤退的次日,和燕云一起抵达澶州的。 燕云去了枢密院,找到了王继英,向他说明陈湘萍母子被韩制心留住,将在几日后,回汴梁,自己先走了一步,特来向他回报。 王继英听了,嗟叹不已,只恨自己乱做主张,过于性急,让王继忠和陈湘萍失去了最后见面的机会。 燕云也颇为懊恼,说:“要不,我在跑一趟,拦住陈夫人?” 王继英摇头道:“算了,依我看他俩没有缘分,还是不强求了。” 燕云道:“我在大名府遇到了王大人和夫人。” 王继英说:“你遇到继忠了?” “是的,大人和夫人想吃东京的菜,所以,去了翠云楼,在那里我们遇到的。” 王继英叹道:“看来继忠还是想回家呀。” “当然是想回家了,”燕云说,“哪个人舍得离开自己的家?” 王继英什么也不说,叹息了一阵子,问:“燕云,你放着好好的骑都尉不当,跟着我有什么前途?” 燕云说:“王大人,燕云跟着你,不是为了当官。” 王继英说:“你怎么说这样的话?俗话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现在辽宋两国已经达成和平,为了这个,你也出了不少力,立过功,我想奏明皇上,为你在军中谋一个职位。” 燕云连忙摇手,说:“王大人,你就饶了我吧,我若是想当兵,就不会跟着你了。” 王继英说:“那你到底想干什么?” 燕云说:“不瞒大人说,燕云就是闲云野鹤,就想过自由自在的生活。” 王继英叹道:“我也想过那样的生活。” 燕云说:“大人跟我不一样,大人心系天下,要为大众谋福利,我呢,只有我自己,一日三餐有酒有肉就行了,当然,如果再有一匹好马,就再好不过了。” 王继英知道燕云喜欢马,上次小红马被耶律狗儿夺了,心里一直怏怏不乐,便说:“你觉得我的那匹马怎么样?” 燕云说:“大人的这匹马当然不错,不过,性情有些暴躁,没有‘二红’温顺。” 王继英说:“你还想着‘二红’呀,它都回契丹去了。” 燕云说:“‘二红’走了,我想一下都不行吗?” 燕云说得有些哽咽,眼睛花花的。 王继英说:“好了,一说起‘二红’,你就这样,好像它是你的婆姨一样,我那匹马就送给你了。” 燕云说:“谢大人,不过,我还是想把‘二红’找回来。” 王继英摇头道:“我看你是疯了,它都回契丹了,你怎么找?” 燕云闷闷不乐,起身说:“大人,我上街喝酒去了。” 王继英挥挥手,说:“去吧,少喝点。” 燕云嘟噜了一句:“知道了。”出去了。 王继英怔怔地看着燕云的背影,一股愧疚的心情纠缠住了他。当初,他看中了燕云的机敏,把他带在身边,想给他谋个前程。谁曾想燕云似乎真的对做官没有多大的兴趣,成天吊儿郎当地,喝得醉醺醺的,再不就是去妓院哄女子开心,却又不想成家立业,说是不想受那一门子气。说白了,他就是一个浪子,干什么都是随心所欲,想当兵,很快就升到骑都尉,可一转眼,不想当兵了,就给王继英当跟班,在他家里当家仆。 不过,王继英从没有把他当仆人看,他的孩子们都叫他燕叔叔,老太太也喊他“侄子”。燕云也很会体察人,自己也多才多艺,吹拉弹唱样样精通,没事的时候,就给老太太和孩子们弹奏一曲,惹得大家都十分高兴。 “不,这匹野马必须要把他套住,不能任由他这么放荡下去了。”王继英自言自语。 这时,宫里来人说:“皇上今天在行宫里摆上了庆功宴,请各位大人进宫赴宴。” 听说皇上要宴请所有的出征将士,大家都非常高兴。很早,都去了行宫,没想到王钦若比大家还早,他已在行宫后院帮忙安排酒席位次了,见众人进来,连忙笑脸相迎。 寇准瞟了王钦若一眼,径直走了过去。 王继英见了王钦若,说:“定国(王钦若,字定国)兄,什么时候回来的?” 王钦若说:“刚来不久,与你的家仆一起回来的。” 王继英说:“哦,一回来就忙上了,皇上就是看中你。” 王钦若说:“不才就是皇上的家奴。” 王继英说:“那你忙吧。”说罢走开了。 王钦若又和其他人打招呼,安排坐席位次。 今天行宫焕然一新,行宫门前搭起了彩棚,鳌山,门上挂上了红色的彩布,屋檐下张着大红灯笼,大殿里也披红挂彩,烛光闪耀。一切都显得喜气洋洋,比过节还热闹。 很快,王钦若又来到王继英身边,低声说:“继英兄,我看见令弟了。” 王继英惊讶地问:“是吗?在哪里看见他的?” 王钦若说:“在大名府翠云楼上,我们一起吃过饭。” 王继英说:“他们都到了大名府了?” 王钦若说:“前天就到了,再过几天就要到瀛州了。” 王继英失声说:“再过几天就要到瀛州了?” 王继英的叫声惊动了其他人,都扭头看着王继英。 寇准说:“王大人,你何事惊慌?” 王继英摇头道:“没什么,就是觉得契丹人走得好快。” 陈尧叟说:“契丹人走得快,不好吗?难道王大人想把他们留下来吗?” 陈尧叟这是想给陈尧咨出头,陈尧咨被王继英和曹利用押回来之后,送到行宫。赵恒听了王继英的回报,大怒道:“好你个陈尧咨,你是想让宋辽重新燃起战火吗?想把朕好不容易换来的和平,毁于一旦吗?什么也不要说了,拉出去斩了。” 听说赵恒要斩陈尧咨,陈尧叟连忙找到陈尧佐,二人一起面见皇上,哭着请求开恩,好说歹说,总算保住了陈尧咨的性命,发配到邓州去了。 而陈尧叟一直对这事耿耿于怀,一找到机会,就对王继英冷嘲热讽,寻机报复。 王继英没有理睬他。 这时,赵恒走了进来,群臣参拜。 赵恒非常高兴,说:“诸位卿家,契丹人已经走了,朕这颗心也放下了,这都是各位卿家的功劳,朕今天摆下这桌酒,就是要和你们一起从此以后共享太平盛世。” 群臣说:“契丹退兵全靠圣上英明决断。” 赵恒津津自喜,得意忘形,说:“朕这次亲征,本欲与契丹人决一雌雄,扫清寰宇,但契丹人几次三番请和,朕为天下苍生计,答应了他们,不过,这也是好事,从此,天下太平,朕也高兴啊。” 赵恒的话音未落,只听见王钦若说:“陛下英明神武,足可以扫荡丑类,臣听说陛下君临澶州北城,万民欢欣鼓舞,一举大破敌军。契丹丑类惊恐万状,匍匐求和,若不是陛下君临北城,契丹丑类如何能够降服?” 陈尧叟说:“说的是,当时臣陪伴皇上左右,亲眼看见万众欢腾,亲耳听到亿万人呼喊‘皇上万岁。’至今呼喊声犹在耳边回响,荡气回肠,臣恐怕那呼喊声今生都会萦绕在臣的耳边。” 冯拯说:“是啊,那振奋人心的场面,臣今生都忘不了。” 高琼冷笑道:“冯大人是不是忘了你是如何阻拦皇上去北城的。” 冯拯脸一下子红了,愣愣地看着高琼。 赵恒的脸也红了,一下子清醒了许多,说:“李太师,分给军士们的酒肉都给他们了吗?” 李继隆说:“一人一斤酒,两斤肉都发下去了,军士们都高兴得很,这时候正在喝酒吃肉呢。” 赵恒笑道:“很好,能阻止契丹铁蹄,多亏了这些浴血奋战的将士们,李卿家,要仔细做好功劳簿,朕到时要好好奖赏他们。” 李继隆说:“皇上放心,臣给每个将士都做好了记录,他们的每一笔功劳都清清楚楚地记录在册,过两天,就呈给皇上。” 赵恒说:“这次出征,太师不顾年事已高,身先士卒,堪为众将表率。自北边为患以来,到现在畏惧我军军威,以致服从道义请和,停战安民,这是你们这些忠诚将士的功劳。” 李继隆刚欲回答,石保吉说:“臣自从和太师出征以来,为东西排阵使,但是出谋划策,排兵布阵,指挥进退都是太师一人之力。” 李继隆哈哈一笑,说:“老夫只会指手画脚,真正出力的还是驸马,驸马作战勇猛,每次临阵总是带头冲锋,有时连马鞍都不要,亲手射死敌人就有几十个。” 赵恒说:“这个朕倒是亲眼所见,朕登北城那天,石卿家就骑着一匹没有马鞍的马,一边冲一边引弓射箭,真是一个猛士。” 石保吉红着脸说:“那是来不及,没有找到马鞍。” 一句话,说得大家都笑了。 赵恒说:“各位卿家,石卿家和李卿家互敬互爱,相互扶持,堪称诸君表率,若果诸君都像他们一样通力协作,何愁天下不太平?朕自可以高枕无忧了。” 赵恒说罢,便赏赐石保吉袭衣一领,金带一条,马鞍一具,骏马一匹。李继隆加开府仪同三司,食邑三百户。 赵恒说罢,李继隆,石保吉跪下叩谢。众人拱手相贺,二人躬身答谢。 赵恒看着王继英,说:“这次和谈的首功当属王继英,王卿家,他们兄弟二人为此奔走,不惜余力,最终说服契丹皇太后签订和约。一纸和约挽救了千万人的性命,不仅朕要感谢你们,天下老百姓也要感谢你们。” 赵恒说罢,堂下一片寂静,继而,听到有啜泣声传来。众人回头看去,只见王继英掩面而泣。 赵恒说:“王卿家,朕知道有些人不了解你,你有些受委屈,但不要紧,朕理解你,现在,王继忠已经去了契丹,家有老母,望儿心切,不能见到儿子,免不了有些悲痛,朕就封老人家为魏国夫人,加卿家为检校太傅。卿家好生赡养母亲,朕每月拨禄米钱财给你们,算是帮王继忠尽一份孝心。” 王继英听了,早已泪流满面,趴在地上,只是叩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赵恒令人将王继英搀扶起来,好好地安慰了几句,最后问:“王卿家,你还有什么要求?” 王继英想起了燕云,说:“启禀皇上,臣有一个随从,先在傅潜军中当骑都尉,傅潜溃败时,走散了,去了瀛州。在瀛州时曾保护臣回到汴梁,臣想求皇上让他重新回到军中,补做军校。” 王钦若说:“王大人说的莫非是燕云?” 王继英点头道:“正是。” 王钦若说:“不是我有意为难大人,我看燕云放荡不羁,不是一个受管制的人,让他去了军营,且不是给他找罪受?” 陈尧叟说:“是呀,他原本就是一个骑都尉,却不遵守军令,私自逃进瀛州,这本来就是临阵脱逃之罪,而王大人不仅不治他罪名,反而,还为他求取官职,难道你立了那么一点功劳,就可为一个罪人邀功请赏吗?” 王继英听了,虽然气忿,但也无话可说,想到燕云为人,没有官职,未尝不是好事,说:“这事的确是臣有失考虑,请皇上降罪。” 赵恒说:“王卿家呀,你说的这人夤缘附势,或许有一些能耐,但需要立功,才能奖赏擢用,朕不能因为你立了功劳,就奖赏擢用你的随从,亲戚,这不是乱了国家的法度?像这样的请求,以后就不要再说了。” 王继英听了,甚是羞愧,不再言语。 赵恒便说:“开宴。” 君臣入席,美酒佳肴都端了上来,赵恒兴致勃勃,觥筹交错之间,笑声连连,丝毫也记不起三天前那副愁断衷肠的情景。更有一些人歌功颂德,弄得他愈发洋洋得意,以为建立了不世之奇功,足以彪炳千秋,流芳万代。 王钦若趁机说:“陛下若真想建立不世奇功,那就要出兵幽燕,一举荡平契丹丑类,现在契丹丑类仓皇而去,皇上可乘胜追击,与王超,张昭允会合,犁庭扫穴在此一举。” 赵恒说:“你说得对呀,犁庭扫穴,永绝后患。” 赵恒蠢蠢欲动,便欲王钦若商议如何调兵了。 寇准厉声说:“建议出兵者,可立斩之。” 赵恒吃了一惊,看着寇准。 寇准大声问:“难道皇上忘了那份和约是如何签定的吗?” 赵恒悚然一惊,想起签定和约的艰难,自己那些日的煎熬,哪一天不是过得心惊胆战,哪一天不是寝食难安,为什么这么快就忘了? 王继英说:“我大宋是礼仪之邦,岂能出尔反尔,墨迹未干,就去攻击友邦,这还有什么诚信可言?让别人怎么看我们?” 赵恒幡然醒悟,痛斥王钦若。道:“好你个奸人,朕险些上了你的当,你给我滚出去。” 王钦若吓得目瞪口呆,抱头逃出行宫。 酒宴之后,王钦若连忙跑到赵恒跟前,痛哭流涕,说自己绝对没有怂恿他毁坏和约,讨伐幽燕的意思。自己之所以这么说,是在提醒皇上不要被某些人蒙蔽。 赵恒看着王钦若,说:“朕被谁蒙蔽?” 王钦若说:“宰相寇准,一开始,寇准就极力鼓动皇上亲征,他的目的何在?就是想利用皇上亲征之机,征集人马,与契丹决战,以达到出名之目的。” 赵恒说:“讨平契丹乃是朕之心愿。” 王钦若说:“可是皇上,寇准明知道契丹军凶猛,天下无敌,他还要让皇上亲征,亲临澶州北城,他这是干什么?” 赵恒说:“干什么?为了激励士气呀。” 王钦若说:“不知皇上知道不知道赌博这些事?” 赵恒说:“朕虽在宫中,对于赌博之事还是知道的。” 王钦若说:“赌博之人往往输急了,手中的钱快没有了,就会把手中的钱全部押上,这叫做‘孤注’,期望一搏翻本,这是非常危险的举动。寇准就是以皇上您作为‘孤注’,去赌一把,他是全然不顾皇上的安全,把您置于异常危险之地呀。” 赵恒为之一震,虽然,他先前也想到这些,但从王钦若口中说出来,则更加让他吃惊,想起那天在北城的情景,赵恒越想越害怕。契丹人的箭矢都射到城楼上来了。有几个军士就倒在自己的面前,他们死相十分难看:抽搐的四肢,苍白的面容,放大的瞳孔,殷红的血液。但为什么自己就如中了魔似的,站在城楼上,与将士们振臂高呼,没有一点惧色? 现在想来,赵恒不禁冷汗直冒,瑟瑟发抖。 王钦若说的是对的,寇准真是拿朕作为他的赌注,他这是用朕的性命与契丹人赌了一把,幸亏他赌赢了。不然,朕的性命也许就丢在北城城楼上了。 见赵恒不说话,王钦若又说:“皇上知道不知道民间认为这次和谈成功最大功劳者是谁?” 赵恒问:“是谁?” 王钦若说:“他们都说是是寇准的功劳?” 赵恒问:“怎么是他的功劳?” 王钦若说:“因为皇上总是待在幕后,寇准在前面,所以老百姓就只知道寇准,而不知有皇上。” 赵恒气愤地说:“是吗?” 王钦若说:“皇上可知道民间对这次和谈怎么说?” 赵恒问:“怎么说?” 王钦若说:“他们说澶渊之盟不过是一纸城下之盟,寇准敦促皇上以万金之躯临万险之地,雄兵百万,未能击败契丹,换来的却是一张城下之盟,而寇准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四处炫耀,欲夺陛下之功劳,臣既为陛下不平,又为寇准好笑。” 赵恒本来以为以十万两白银,二十匹绢换来了和平,是一件非常划得来的事情,没想到被王钦若说成是城下之盟,为天下之耻。自己就此被载入史册,列入昏君,懦弱皇帝之列。这种耻辱可能永远也洗不掉。 赵恒脸色灰白,像一个用尽全身力气踉踉跄跄地跑到自己以为的终点时,一看原来自己跑错了方向,一下子一点力气也没有了,瘫倒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了。颓然道:“事已至此,如之奈何?” 王钦若知道再不能向赵恒进言收复幽燕了,说:“自古有为的君王,功成名就之后,亲临泰山封禅,敬告天地诸神。皇上爱惜黎民,以天下苍生为念,一心寻求天下和平,乃千古第一仁君,足以感天动地,封禅岱宗,再合适不过了。” 赵恒喜道:“封禅,必须有天降祥瑞,方能应天合人。” 王钦若笑道:“皇上放心,祥瑞自会从天而降。” 赵恒说:“这事恐怕王旦不会答应。” 王钦若说:“只要皇上同意,何必在乎王旦,臣愿意去说服王旦。” 赵恒说:“你去安排吧。” 王钦若欣喜万分,告退,出了行宫,找来几个贴心的人,分别让他们去了各县,不久,就传来青龙、麒麟之说,麦生双穗,稻生九茎的祥瑞喜兆,有了赵恒封禅的闹剧,此乃后话。 酒宴之后,王继英回到住所,见燕云已经回来,喝得醉醺醺的,倒在床上打呼噜。 看着燕云,王继英一股愧疚之心涌上来,坐在火炉边不停地叹气。 燕云醒来,看见王继英眉头紧锁,心情抑郁,便走过来,坐在王继英的对面,看了一眼王继英,说:“大人今天不是去参加庆功宴去吗,怎么不高兴?” 王继英看了看燕云,叹息了一声。 燕云说:“这次和谈成功,大人功劳最大,理应得到最高的封赏,怎么?皇上没有赏赐大人?” 王继英摇头道:“燕云兄弟,我对不起你。” 燕云说:“大人怎么这么说?你没有哪里对不起我呀,倒是燕云不会办事,让令弟与夫人,见不了面,是我太急躁。” 王继英说:“这事不怪你,今天,我向皇上给你讨要一官半职,可是,皇上没有答应,是我对不起你呀。” 燕云笑道:“嗐,我以为什么呢,我不是早就说过,我不喜欢当官?我若是想当官,就不会跟着大人了。” 王继英说:“话虽如此,我还是觉得对不起你。” 燕云说:“那大人就要做对得起我的事。” 王继英茫然,不知什么意思。 二百六十九、夫妻相见 燕云见王继英惊愕的样子,笑道:“大人放心。我没有别的意思,现在和约签定了,从此没有战争了,我只请求大人一定要皇上不要毁坏和约,免生事端,让老百姓好好享受太平世界。” 王继英说:“你放心,王继英亲手写成的和约,岂能让它毁了?” 燕云说:“我相信大人。” 接着是一段相当长的沉默,两个人都想用恰当的方式和语言来安慰对方,但谁也没有做到。 最后,燕云说:“大人,现在战争已经结束了,我该离开了。” 王继英抬头看了燕云一眼,惊诧地问:“燕云兄弟,你说什么?” 燕云说:“大人,我该走了。” “为什么要走?对,是我对不起你,是我无能,没有给你带来好前程------但是你不要失望,我会想办法的。”王继英痛苦地说。 “不,大人,我不是为了前程才投奔大人的。” “那你为什么要离开我?”王继英看着燕云说。 燕云笑了笑,说:“大人,现在天下太平了,我也该有自己的生活了。” 王继英说:“是啊,你是该有自己的生活,但是,你在我的身边同样有自己的生活。” 燕云摇头道:“我要的生活大人给不了。” 王继英说:“你想要什么样的生活?” 燕云说:“无拘无束,自由自在的生活。” 王继英叹息了一声,说:“燕云,这种生活只会让你沉沦,让你颓废,让你一事无成的。” 燕云笑了笑,说:“随命去吧。” 王继英痛苦地摇摇头,说:“你总得有一个安身之处呀,这样吧,你就住在我家,你想去哪里,想干什么,随你的便,好不好?” 燕云说:“这个不用大人操心了,住处我已经想好了。” “你要去哪里?” “五台山。” “五台山?” “燕云兄弟,我王继英虽然没有能力给你一个好前程,但你也不要心灰意冷到去做和尚吧。” 燕云笑道:“不,大人,我不是去做和尚。” 王继英问:“那你去五台山干什么?” 燕云说:“我一个师傅在五台山做主持,相扑冠绝天下,我年幼贪玩,没有跟他好好习练,好后悔的,我想上山再拜他为师,学点功夫。” 王继英说:“我明白了,你是不是对输给那个契丹人不服气?想学了功夫,再找人家讨回面子。” 燕云说:‘我只想要回二红。’ 王继英说:“既然如此,我不拦你,学功夫,可以,但是,不要去找那个契丹人了。” 燕云说:“我听大人的,但是,我总要去看一眼‘二红’的。” 王继英叹道:“你把对‘二红’的心用在找媳妇上面,也不会这么大了,还是光棍一个。” 燕云笑道:“大人放心,该有的总是会有的。” 王继英摇了摇头,说:“既然你决定上五台山,我也劝不住你,你就放心地去吧,我这里还有一点银子,你先带着,回头我再差人将你的行李,用品送上山去,如果在山上不便,就下山来找我,反正,我有一口饭吃,就不能让你饿着。” 次日,燕云就辞别了王继英,上五台山去了。 过了大名府,就是洺州,萧绰在洺州休息了一晚,韩德昌见她有些累了,便劝他在洺州再息歇一天,群臣也劝她休息两天再走。 萧绰说:“几十万大军在路上,吃喝拉撒所费甚多,朕在路上多留一天,就要多花费一天的钱粮,我们刚打完仗,民生凋敝,我们要把钱节省下来,为百姓做点实事。” 高正说:“也就是耽搁一天,节省不了许多,太后的身体要紧呀。” 耶律隆绪说:“是啊,太后,就休息一天吧。” 萧绰说:“诸位,辽宋现在已经达成和平,我们就要好好地遵守和约,人家现在希望我们快点离开,我们还赖着不走,像话吗?难道你们没看见,他们的人就在我们的身后吗?说是来送我们,其实是赶我们离开。” 耶律隆绪说:“他们这也太小气了,再跟着,朕就收拾他们。” 王继忠说:“皇上,千万不要动怒,他们急着收复,也是情理之中,毕竟这是他们的家园,就像遭了洪水的人,总会急急忙忙地第一时间跑回去看看家里会怎么样的。” 萧绰说:“继忠说得对,这是人之常情嘛,我们不要停留,抓紧时间回家,朕也好想回家,看看自己的家园。” 到了冀州,就离瀛州不远了,王继忠的情绪越来越低落,一路上,很少说话。 康延欣知道他的心思,却不知道如何劝他,很长时间,只是默默地陪着他,坐在马车上,有时下车自己走。 王继忠在地上走的时候,一般的是低着头,一阵疾步,然后,停下来,四处张望,像是在寻找什么东西。但是,一双眼睛空洞而茫然。 康延欣紧紧地跟在王继忠的身后,怜惜的看着自己的丈夫,她为自己不能减轻他的痛苦而自责。她痛恨自己无能,为了让他快乐起来,她尝试过很多方法,但都徒劳无功。随着瀛州越来越近,王继忠陷得越深,痛苦的漩涡牢牢地吸住他,让他无法摆脱。而她自己却只能看着他被卷进去,毫无办法。 先前因为陈湘萍还在瀛州,瀛州就成了他想去的地方,可是,现在陈湘萍离开了,这个地方应该变得毫无意义,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一个地方而已。但为什么他反而变得更加痛苦?心的存在并不随物的消失而消失,也不随物的转移而转移。它比任何东西都要执着,物消失了,心却成了永恒。 终于,到了瀛州城下了,王继忠抑郁的心情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一整天,一言不发。 圣旨下来了,部队要在瀛州城下暂住,休整一天。连日的行军,部队都累得够呛。部队离城二十里扎下营寨,很快留守瀛州营寨的耶律善補,萧继先带着随军将校前来拜见。 萧绰看了,没有看见韩制心,惊异地:“韩制心怎么没来?” 耶律善補说:“韩将军去追上将军的妻儿了?” “什么?你说什么?韩制心追谁去了?”萧绰以为自己听错了。 耶律善補说:“韩将军追上将军的妻子和孩子去了。” 王继忠听了,身体一激灵,只听耶律善補说:“上将军的妻子听说上将军留在宋国了,就执意要回汴梁去,韩将军留不住,只好送了一辆马车给他们,让他们走了,后来,得知上将军没有留在宋国,韩将军就连夜追赶去了,不知道追上没有。” 王继忠再也听不下去了,上前跪下,说:“太后,臣要去见他们。” 萧绰说:“可是,他们已经走了,你怎么去见他们?” 王继忠说:“韩将军去追他们了,臣去找他们。” 萧绰说:“继忠啊,这天地茫茫,你去哪里找他们?” 韩德昌说:“是啊,上将军,你不如就在这里等,如果你们有缘,制心会帮你找回他们的。” 王继忠只得坐下来,却坐立不安,不停向外张望,一双手不知放在何处,时而,紧紧地握在一起,时而,紧抓住头发,时而,又撕扯衣角。 萧绰见了,说:“继忠,陪朕到瀛州城下走一走吧。” 王继忠看着萧绰,不知道她说了些什么? 萧绰说:“朕在这里督促大军连续攻城十几天,损兵折将,还是没有攻破城池,朕要看看它到底是用什么造的。” 王继忠这才明白萧绰要到瀛州城下去,木木地站起来,随着萧绰出了大营,向瀛州城下而来。 萧绰带着一行几十人,骑着马,沿着大道一路走来。 远远地,王继忠看见前面路口,有一处废墟,虽然已经成了废墟,但依然可以看到当时模样,那是一家客栈,客栈旁边不远处,曾经是一片树林,现在树林已经被砍伐光了,光秃秃的,只剩下几根树桩伫立在那里。 像有什么东西在敲击着王继忠的心,他极力地克制情绪,但身体在一阵阵发抖,康延欣走在他的身边,看见王继忠因为极力克制情绪而变形的脸,他正紧紧盯着客栈旁边的光秃秃的地方。原来这里不仅仅树木被砍伐了,还因为发现了这里的地道,在这里发生了一场残酷的战争,为了夺取地道,死了很多人,最后地道被填平了。死者的尸体就埋葬于地道里面了。 这里是陈湘萍约王继忠相会的地方啊,可是,他失约了,成了她的伤心之处。 当王继忠看见被填平的地道时,他再也抑制不住,大声哭了起来。 萧绰本想带他出来散散心,没想到让他看见了伤心地。 康延欣说:“这里是陈湘萍约他相见的地方。” 萧绰点了点头,说:“延欣,你留下来劝劝他,不行的话,你们就先回营吧。” 康延欣走到王继忠身边,说:“继忠,我们回去吧。” 王继忠跳下马,说:“不,我不回去,你让我在这里待一会儿。” 康延欣便不再说什么了,也下了马。 王继忠找了一根木头,坐下来,康延欣也在他的身边坐下来。 王继忠回头看了康延欣一眼,那仿佛是一种求助的眼神。康延欣抓住他的手,王继忠一只手紧紧抓着康延欣,一只手按着心口,觉得心要爆裂似的。 康延欣紧紧握着王继忠的手,说:“继忠,不要这样。” 王继忠痛苦地说:“我的心好痛,延欣,我的心好痛。” 康延欣说:“我知道,我知道。” 康延欣只能说这些,她实在找不到更好的话安慰他,似乎什么话都是软弱无力的,带有欺骗性的。 为了转移王继忠的注意力,她告诉王继忠:皇太后已经快到城下了,问他要不要跟过去。 但是王继忠无动于衷,仿佛没听见,一双眼睛直愣愣地盯着被填埋的地道出口,似乎将会有什么东西从那里冒出来。 康延欣知道说什么都没有用,只得挨着他坐着,紧紧握着他的手,用这种方式给他增添力量。 他们就那样坐着,一言不发,颤抖的手臂连接着他们的心跳,康延欣能感受王继忠的痛苦,哀怨,内疚和恐惧,渐渐地,康延欣发现他的心情变得平和了,他惊诧地看着她,并带着羞愧的神色。 康延欣心里一阵欣喜,他终于挺过来了。但他们还是没有说话,仿佛一切语言都是多余的。 他们就那样肩并肩地坐着,时而看着远方的城墙,时而看着眼前的废墟和地道口。 不知什么时候,他们身边来了一群人,在他们身后站住了。 康延欣似乎感到了什么,有粗重的喘息声传来,她将王继忠的手轻轻地握了一下。 王继忠忽然呼吸也粗重起来,神色变了,手脚也变得僵硬了。 康延欣站起来,慢慢地回过头,看见不远处站着几个人,一个瘦弱的中年女人站在中间,正直直地看着她和王继忠。 王继忠也回过身来,看见了对面的女人,两双眼睛的光芒撞在一起,都不动了,仿佛凝固了。过了一会儿,王继忠突然向前迈出一步,不想被脚下的木头绊了一下,向前扑了过去。 康延欣眼疾手快,连忙伸手一把扶住,对面的女人也向前跨出两步,伸出手来,想要扶住王继忠,王继忠在康延欣的搀扶下,已经站了起来。 对面女人站着不动了,直愣愣地看着王继忠。 王继忠上前两步,扑倒在女人面前,说:“湘萍,我对不起你。” 陈湘萍站着不动,似乎还不明白眼前发生的一切,就像在梦中一样。 王继忠伸出手抓住她的手,就在触碰到她的手一刹那,陈湘萍忽然“哇”地一声,接着,双腿一软,倒了下去。王继忠一把抱住,只见陈湘萍紧咬牙关,脸色发乌,昏了过去。 康延欣说:“快回大营,让耶律敌鲁看一下。” 此时,王继忠已经显得非常镇定了,说:“不用,慢慢地就会醒过来的。” 康延欣叹息了一声,抬头看见了王怀敏。怀敏正看着她。 康延欣朝王怀敏走去,叫一声:“敏儿,你们来了。” 王怀敏走上前来,只说了一声“二娘”,就再也说不出话来。 康延欣把他揽在怀里,说:“别怕,有二娘在,你娘没事的。” 这时,只听见陈湘萍“唉”了一声。 王继忠说:“陈湘萍,你醒了?” 陈湘萍看见王继忠,放声大哭起来,王继忠抱着她,陈湘萍却像疯了似的,对王继忠又撕又咬。 王继忠跪在地上一动不动,任凭陈湘萍摆布。 王怀敏见了,想走过去劝阻,却被康延欣止住。 陈湘萍打累了,哭累了,就瘫坐在地上。王继忠抱住她,她就躺在王继忠的怀里,一个劲地流泪。 王继忠也不说话,陪着她流泪。 康延欣见了,说:“孩子们,让你娘好好休息一下,你们跟我到这边来。” 因为陈湘萍和孩子们的到来,萧绰延缓了行程,让一部分部队先行,大部队则在瀛州城下,停留下来。为此,她特地派人通告了瀛州知州李延渥。 陈湘萍的身体非常虚弱,这两天,王继忠几乎寸步不离地待在她的身边。孩子们则由康延欣照料。康延欣对孩子们极力关爱,很快让孩子们喜欢上这个二娘。从她身上,孩子们体会到不一样的母爱。 康延欣对孩子们的爱是挚诚的,只是这爱大多来自于对他们父亲的爱,而且康延欣身上特有的草原人的粗犷,更适合这群小伙子。有时候他们甚至不把她当成长辈,而是看成他们的同龄人。有时竟然放肆地与她开起玩笑——当然是有分寸的玩笑。这方面康延欣拿捏得很准。 为了让孩子们不打扰王继忠和陈湘萍在一起,康延欣有时带着孩子们出营,教他们骑马。孩子们惊叹康延欣的马术精湛,她从小在马背上长大,在马背上翻腾自如,坐在飞驰的马背上,拾取地上的野果,比探囊取物还轻松,准确。 王怀节自恃马术很好,但几圈跑下来,却一颗野果也没有拿到,不得不纳头拜师。 康延欣又是一个极好的老师,稍一点拨,王怀节就明白了,也能拿起野果来。 王怀德是一个安静的小伙子,这一点很像王继忠。康延欣对他特别喜欢,闲下来的时候,就问他平时在家干什么?读一些什么书?得知他喜欢翰墨。遗憾道:“前两天,送给你伯父一块砚台,和一块镇纸,你们说我这是不是送错人了?” 王怀政说:“二娘,你没送错人,你别听他瞎吹,见人就说他是王羲之的门生,王献之的后代,到现在他连《圣教序》还没有练习呢。” 王怀德脸涨得通红,说:“谁说我没有练习过《圣教序》?我只是没有找到拓本。” 康延欣笑道:“别急,慢慢地找,万一找不到,你可以多临写几遍《兰亭序》呀,《圣教序》只是一篇集字,徒具其形,少了灵动的气韵。” 王怀德听了,激动不已,说:“二娘,你真是了不起,说的真有见地,好长时间我都为没有找到《圣教序》的拓本烦恼呢。” 康延欣笑道:“好了,不要烦恼了,现在二娘可烦恼了。” 王怀政说:“二娘为什么烦恼。” 康延欣看了王怀政一眼笑着说:“不告诉你,怀德,过来。” 王怀德走过去,康延欣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王怀德听了既高兴又羞惭。 王怀敏走过来问:“怀德,二娘对你说什么了?” 王怀德不好意思,说:“二娘说爸爸有一块很好的砚台,还有一副笔架,让我拿回去。” 王怀政大声说:“那是爸爸的东西,你凭什么拿回去?” 王怀敏说:“你把砚台拿回去了,爸爸用什么东西磨墨?” 康延欣笑着说:“你们放心,你爸有。自古道:宝剑赠英雄,砚台赠秀才,你爸那边正好还有一本《告自身贴》,想要,一块给怀德。” 王怀政说:“二娘,你这也太偏心了。” 康延欣笑道:“好,你说你想要什么?” 王怀政不知道要什么,说:“我还没有想好。” 王怀德揶揄道:“他呀,就想要一个会唱戏的媳妇。” 康延欣听了,大笑起来,问:“怎么有这个想法?” 王怀德说:“二娘,我跟你说,你知道他为什么总吵着要回汴梁吗?” 康延欣摇摇头,这时,王怀政的耳朵根都红了,走上前来,对王怀德手打脚踢。王怀德笑着跑开了。 原来,王怀政在家中最小,出生就没有看见父亲,陈湘萍觉得亏欠他的,所以对他特别溺爱。在家中都由着他的性子。怀政倒是没有其他的不良的嗜好,就是好逛勾栏,听曲,看戏,后来迷上了一个戏子。这些时,没有见到她,心里特别想念,所以,总是吵着回家。 康延欣笑着说:“你们都是王继忠的孩子,王继忠的孩子们应该都是最优秀的,不管你们做什么,要像你们的父亲一样,哪怕再难,也要把事情做好。” 王怀德说:“我们也是二娘的孩子,不能让二娘失望。” 康延欣心里一阵激动,说:“孩子们,把烤肉炉子支起了,我们来烤肉吃。” 不久,在滹沱河岸边的一块沙滩上,飘出了诱人的烤肉香。 孩子们都各司其职,王怀节负责生火,王怀德洗肉,洗菜,王怀敏切肉,王怀政串串,康延欣就在炉子上烧烤。一家人忙得不亦乐乎,欢声笑语,其乐融融。 一直到很晚,几个人才回到营中。 进了穹庐,大家看陈湘萍也好多了,脸色也红润了,见了康延欣,还露出羞怯的神色。 康延欣走到陈湘萍身边,笑着说:“大姐,今天的气色好多了,再息歇两天,就会更好了。” 陈湘萍向康延欣伸出手,康延欣一把抓住。 陈湘萍看着王继忠,说:“相公,今天晚上,我想跟妹妹一起睡,你和孩子们找个地方睡吧。” 二百七十、变化 王继忠带着孩子们走出了穹庐,康延欣想站起来,看看王继忠。这两天,她发现他瘦了,仍在痛苦的煎熬之中。 但是,她被陈湘萍紧紧地拉住。 陈湘萍说:“就一晚上,干嘛那么着急?” 康延欣的脸红了,低着头,说:“不,不是的,孩子们,他不会照顾孩子们。” 陈湘萍说:“那就让他自己想办法。” 康延欣看着陈湘萍,她的精神已经好多了,像一株浇过水的禾苗。她拉住康延欣的手,仔细的看着她,像欣赏一副美妙的图画。她的眼神很复杂,欣喜而嫉妒,震撼而痛苦,关爱而自卑,每一种神情都交织在陈湘萍眼中,让康延欣越是怜惜眼前这个人。她忽然一把抱住陈湘萍,吻了吻她的额头。 就这样两个女人紧紧抱在一起,脸依偎着。 陈湘萍再也克制不住,大声哭起来,泪水雨点般地洒落,在脸庞上划过几条泪痕,弄得脸上痒痒的。 康延欣推开陈湘萍,帮她擦掉脸上的泪水,说:“你为什么让他走?你们——这么久——没在一起。” 陈湘萍说:“妹妹,我想你是想错了,我来不是要与你争夺他的。” 康延欣抓住陈湘萍的说:“我知道。” 陈湘萍说:“不,你听我说,如果说先前我有这个打算,我承认,但是现在我没有了,从见到你那一刻起我就放弃了。你不要笑话我,现在,我承认我失败了。” 康延欣说:“不,大姐,你我之间没有胜利和失败者。我一直有着这个感觉,你我的心灵是想通的,我所做的也是大姐想做的。” 陈湘萍说:“继忠跟我说了,他能在契丹活下来,都是因为有你,从这一点上讲,我要谢谢你。” 康延欣拿起陈湘萍的手,吻着,忽然,几滴眼泪滴在陈湘萍的手上,放下陈湘萍的手,擦了擦眼泪,哽咽道:“谢谢大姐的宽宏大量,延欣一直觉得对不起你,要请你原谅。” 陈湘萍说:“你对继忠好,就是对我好,一开始,我就是担心继忠在契丹吃亏,受人欺负,身边没有一个人照顾,最初几个月,我总是做噩梦,梦见他被人打,被人骂,我心疼呐,但又没有办法,总在梦中哭醒,枕头湿了一块,又一块。继忠是一个不会照顾自己的人,连饭都不会做,更不会缝衣服了,于是我又担心他挨饿受冻,有时候想得极了,我就自己不吃饭,少穿衣,以为这样就是陪着他一起受苦------” 陈湘萍说不下去了,泪水又流了下来。 康延欣紧握陈湘萍的手说:“大姐,你受苦了。” 陈湘萍擦干眼泪,笑道:“现在好了,继忠有你照顾,我就放心了。” 康延欣说:“今后,我们一起照顾他。” 陈湘萍摇摇头,说:“不了,有你一人就行了。” 康延欣说:“你不愿意去契丹?” 陈湘萍说:“不是,你听我说,继忠有你照顾,我很放心,继忠最不放心的是他的老娘,我要回去替他尽这份孝心。” 康延欣什么也不能说,紧紧搂着陈湘萍。 这天晚上,她们睡在一起。她们有说不完的话,像一对多年没有见面的姐妹,嘀嘀咕咕,说过没完没了。 有时她们也沉默一阵子,但是,他们都知道对方没有睡着,和自己一样想着一样的问题。 康延欣问起了王继忠的童年,陈湘萍则询问王继忠在契丹的日子,两个人像都在寻找王继忠失落的一部分,然后拼凑成一个完整的图画。 陈湘萍告诉康延欣:王继忠的童年是孤单的,不幸的。 康延欣则告诉陈湘萍:王继忠在契丹也是抑郁的,但是是有理想的。 康延欣问陈湘萍是否后悔嫁给了王继忠? 陈湘萍斩钉截铁地说:“不后悔。” 陈湘萍问康延欣跟着王继忠是不是觉得幸福? “当然幸福了。”康延欣回答。 “真的很幸福吗?” “是的,在我的心中,幸福其实很简单:因为我爱他,所以,我很幸福。” 说着说着,有时不免说一些脸红的事,这件事情上,陈湘萍还是比较含蓄,康延欣则显得开放多了。这些事情,也是愉悦心灵的药剂。 从另一方面来讲,它也是她们二人建立更加信任,更加友谊的粘合剂。让她们很快地靠在一起。 这种只有女人间的热情和友谊,让她们之间很快取得了信任。打开了畅所欲言的大门。 如果前一刻钟,彼此还在犹豫,选择如何谈话,但现在,她们无所不谈了。从王继忠,谈到孩子,从孩子谈到家庭,再谈到她们自己。 她们之间由同情,怜惜,现在都爱着对方了。她们都为自己的迅速变化感到惊讶。 她们拥抱在一起,吻着对方,一开始,陈湘萍有些不适应,但是,她感觉到这是康延欣的自然流露,于是她也吻了她。 在陈湘萍吻康延欣的时候,觉得自己并不是吻的一个人,而是在与一种美德相吻。 陈湘萍的精神在这天得到完全的修复,她沉浸在幸福和热爱之中,享受精神修复带来的快乐。 次日,天亮后,王继忠吃惊地发现,陈湘萍已经变了一个人,她起来得很早,精神焕发,和康延欣一起给全家人准备早餐。 陈湘萍来后,经过特许,他们一家子可以在家自己开火。萧绰还特意为他们准备了粮食,肉和鱼,还允许康延欣到奶牛棚里,去挤牛奶。 陈湘萍跟着康延欣去挤了牛奶,看着那白色的液体流出来,陈湘萍好奇地问:“妹妹,你平时也做这个?” 康延欣笑道:“是呀,只是继忠不怎么喜欢喝,所以,做得少了。” 陈湘萍说:“他呀,就喜欢吃饼,面汤。” 康延欣说:“是的,可是我不大会做面汤。” “回头我教你。” 王继忠看到陈湘萍的时候,她正在教康延欣和面,手把手地教揉面的技巧,康延欣学了两遍,没有学会,陈湘萍急了,她却笑了起来。 康延欣回头一看,见王继忠站在身后,便撅起嘴,说:“谁让你偷看的?看我的笑话是不是?你来得正好,来来来,去帮忙和面。” 康延欣说罢,把王继忠推到陈湘萍身边。 陈湘萍看了一眼王继忠,低下头继续和面,当王继忠要将手伸进面盆的时候,陈湘萍却打了一下他的手,说:“没洗手就和面,做的面谁吃” 王继忠尴尬地缩回手,去打来清水,准备洗手,陈湘萍说:“还有人没洗呢。” 王继忠四下里看了看,只见康延欣正举着双手,手上站满面粉,遂将清水端到康延欣的面前。 康延欣向他做了一个鬼脸,笑着将手伸进盆中。康延欣洗了手,说:“大姐,我去烧火了,你切了面端过来。” 陈湘萍答应了。 康延欣出门的时候,在王继忠手上捏了一把,朝陈湘萍努了努嘴,笑了笑,出了穹庐。 王继忠洗了手,走到陈湘萍身边,伸手和面,没揉两下,陈湘萍就说:“好了好了,你还是一边站着吧,你这是和面呀?像你这样,面盆都被你压破了。” 王继忠尴尬地笑了笑,说:“我打小就不会。” 陈湘萍说:“亏你说得出来,什么也不会,吃倒是很会,一天到晚要延欣做这个你吃,做那个你吃,如果是我,什么也不做你吃。” 虽然被陈湘萍数落着,但是一股温暖的激流涌遍了王继忠的全身,他走到旁边,静静地看着陈湘萍和面。她瘦弱的手使劲地将面团压下去,又翻起来,反反复复,面团在她手中变得越来越光滑透亮。而她的面孔变得越来越红润,宛如雨后的玫瑰,似乎有一股与他初次相识的味道。 王继忠走过去,轻轻地抱住她,吻了吻她的脸庞。 陈湘萍微微颤抖着,但是,她还是使劲地推开了王继忠,嗔道:“你干什么,把手上的面粉都擦到我的衣服上面去了。” 王继忠走到一边,说:“湘萍,和我一起去契丹吧。” 陈湘萍说:“不,我不去。” “为什么?” “你们在一起很好,我已经放心了。” “可是,我不放心你呀。” “我没有不放心的,孩子们已经长大了,最困难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王继忠无话可说,心里涌起一团内疚,叹道:“是啊,最困难的时候已经过去,湘萍,这些年,我没尽到做父亲的责任,也没尽到做丈夫的责任------” 陈湘萍说:“好了,别说这些了,今天我们能够见面,我已经满足了,老天爷没有负我,虽然,我们几乎失之交臂,但我们最终还是见面了,老天爷垂怜我们,满足了我的愿望。当时,我从汴梁出发的时候,就只怀揣着与你见一面的愿望,现在,这个愿望实现了,我已经没有遗憾了。” 王继忠说:“可是我们明明可以在一起的,为什么不?你不喜欢契丹吗?” 陈湘萍说:“不,不是我不喜欢契丹,无论什么地方,只要你在那里,我都喜欢,不过,现在不一样了。” 王继忠说:“你是说延欣?” 陈湘萍说:“她是个好女人,你们在一起才是合适的一对。” “不,湘萍,你听我说,”王继忠脸上有些痛苦,说,“延欣是一个大度的人,不会计较什么的。” 陈湘萍说:“我知道,我很喜欢她,像你一样喜欢她。” 王继忠睁大眼睛,他怎么也想不到他们两个人只一个晚上在一起,就这么好了。 陈湘萍说:“我回到汴梁,还要为你守住那边的一个家,我已经跟延欣说好了,她在契丹照顾你,我在汴梁照顾娘,替你多尽一点孝心。” 说到尽孝,王继忠什么也不说了,脸上又出现了痛苦的神情。 陈湘萍说:“你也不要伤心了,娘这边有我替你照顾,你就放心去吧。” 王继忠眼圈红了,低着头,说:“我就是一个不孝的子孙。” 陈湘萍说:“你也不要这样说,你现在就是要活得好好的,不让娘担心,就是最大的孝心了。” 王继忠点了点头。 陈湘萍说:“现在好了,天下太平了,辽宋两国会互派使者访问,你也可以请使者带话随时问安,我也会随时把娘的消息告诉你。” 王继忠叹息一声说:“是啊,现在方便多了。” 陈湘萍说:“这都是你的功劳,你为天下老百姓做了大好事,老百姓会感谢你的,我也感到骄傲。” 王继忠说:“连你也这样说,我都感到脸红。” 陈湘萍说:“你有什么脸红的,我回去了,也要告诉汴梁人,我的丈夫不是叛国者,是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是个给天下人造福的大英雄。” 王继忠说:“好了,我们什么也不要说,好好地过日子就行了。” 吃罢早饭,宫里来人说皇太后请陈夫人去吃午饭。 陈湘萍听了面有难色。 康延欣说:“怎么了,大姐?” 陈湘萍说:“皇太后是何等样的人物,我怎么好去见她?” 康延欣安慰道:“别紧张,大姐,皇太后是个和蔼可亲的人,你若是见了她一定会喜欢她的。” 中午,康延欣陪着陈湘萍来到行宫,到了行宫门口,陈湘萍身体微微有些颤抖。康延欣抓住她的手,低声说:“别紧张,就像去见一个长辈一样。” 陈湘萍回头朝康延欣笑了笑,二人走进了行宫。 萧绰坐在案台后面看着奏折,抬头看见二人进来,笑着说:“贵客来了。” 康延欣,陈湘萍上前两步,跪下叩头。 萧绰连忙拉着,说:“快起来,让朕看看,哎呦,还真是一个标致的的人啊。难怪王继忠心心念念的想着呢。” 陈湘萍说:“民妇卑微,蒙皇太后接见,实在是荣幸之至。” 萧绰拉着陈湘萍的手,说:“看看,这么会说话,比延欣强多了。” 陈湘萍说:“皇太后的话让民妇无地自容。” 萧绰笑道:“好了,你也别无地自容了,快请坐,我们说说话儿。” 三个人围着一张小桌子坐下。陈湘萍抬头看了萧绰一眼,立即就被眼前的这个妇人吸引住了,她看起来十分和蔼,但和蔼之中又显得十分威严。,这时,萧绰朝她看过来,四目相遇,陈湘萍凛然一震,低下头。 萧绰笑着说:“今天呢,朕没叫别人,就我们三人,随便吃一点,主要是请你们来陪朕说说话。” 萧绰说罢,命人上菜。 须臾,酒菜端上来了,酒菜极简单,几盘牛羊肉,切成薄薄的肉片,另加一只灸鸡,一盘鹿脯,和一盆黄河鲤鱼。桌子中央放着一口火锅,沸沸腾腾地冒着白烟。 侍者给他们斟了地一杯酒后,萧绰就挥手让她下去,笑着说:“延欣,你来斟酒,那些人就像一根根木桩似的,看着就让人心烦。” 康延欣笑道:“皇太后莫非有什么悄悄话要说。” 萧绰说:“朕有悄悄话也不对你说,朕要说给贵客听。” 康延欣说:“太后真是好偏心呀,臣今天可偏要听。” 萧绰笑着对陈湘萍说:“陈夫人,在朕这里,就数她最放肆,朕都被她欺负够了,现在你来了,就好了,好好治一治她。” 萧绰几句话,就把陈湘萍拉了过去,刚走进行宫的时候,陈湘萍还怀着恨意,不愿意见她,觉得她一定是一个残酷,狠毒的女人,是她俘掳了王继忠,让他有家不能回。是她让他们夫妻分离,父子离散,十几年的煎熬都是拜她所赐。 可是当她看到萧绰第一眼时,那种恨意,已经悄然退去。这时,她已经完全不恨她了。她看着她,心里只觉得她就像一个和和气气的大姐姐。 陈湘萍说:“她连太后都不怕,民妇怎么治得了?” 萧绰听了笑起来,说:“万一治不了,你和朕一起治她,就是石猴子,也管教他服帖。” 康延欣忙说:“太后的心也太狠了,哎呦,臣到底哪儿得罪您了,臣已经被您压在五行山下,现在,您又找一个帮手,看来臣只有死路一条了。” 一句话说得大家都笑起来。 萧绰于是举杯向陈湘萍敬酒,慢慢地,陈湘萍的拘谨消除了,在这里,她感受到一个不一样的世界,与宋国那种等级森严的礼仪相比,这里更加随意,活泼,君臣之间没有特别的界限,康延欣甚至可以和萧绰开玩笑。萧绰也拿康延欣追求王继忠说笑话。 突然,萧绰问:“陈夫人,你是不是恨朕?” 陈湘萍心里一惊,立刻实话实话:“是的,民妇恨你。” 萧绰说:“朕就知道你是恨朕的。” 陈湘萍的脸扭曲了一下,说:“不过,民妇现在不恨太后了。” 萧绰的脸也微妙地变化着,说:“为什么现在不恨朕了?” 陈湘萍叹息了一声,说:“继忠被您俘掳了,十几年,我们不能见面,民妇是非常很你的,可是现在,他为天下人做了一件大好事,他能够完成这件事,全仰仗着皇太后的支持。民妇很庆幸他遇到了像皇太后这样的明君,民妇不仅不恨皇太后,还应该感谢您。” 萧绰说:“你真是这么想的?” 陈湘萍说:“民妇是肺腑之言。” 萧绰笑道:“很好,王继忠的眼光不错,有你这个明事理的妻子,真是他的福气。” 陈湘萍说:“皇太后才是他的大贵人呢。” 萧绰说:“现在好了,你们可以再不用分开了。” 陈湘萍不做声,脸上掠过一丝痛苦的神情。 萧绰问:“怎么?你不愿意去契丹?” 陈湘萍说:“太后,民妇在汴梁还有一个家,家中还有老娘要服侍,继忠不在老娘身边,只有民妇替他尽孝。” 陈湘萍说罢,神情惨怛,泪水盈眶。 萧绰见了,也凄惨地说:“这都是造化弄人呀,朕本来是想让你们夫妻团聚的,可没想到——” 陈湘萍说:“民妇知道太后仁慈,算是民妇与王继忠有缘无实吧,今天,民妇已经见到了继忠,心愿已经完成了,没有什么遗憾的了。从前,民妇总是担心他在契丹受苦,现在,看到了他遇到了明君,还娶了贤妻,民妇没有什么可担心的,可以安安心心地回去了。” 萧绰说:“朕知道你的心情,你是想成全王继忠和康延欣吧,其实,你也不别这样,朕看你与延欣很好,你们在一起一定会合得来的。” 陈湘萍说:“康家妹妹,是个非常能干的善解人意的人,我一看见她就喜欢了,有她在,继忠会很幸福的。” 康延欣说:“大姐,继忠心里始终忘不了你。” 陈湘萍说:“我知道,我也不会忘记他。” 无论怎么说,陈湘萍打定了回汴梁的主意。她的确是想成全王继忠和康延欣,自从她见到康延欣之后,就对她产生了别样的感觉,尤其是昨晚她们同宿,说了一晚上的话,她爱上了这个女人,仿佛自己的一半已经融入到她的躯体里了。 她为自己的这种变化,既欣喜又害怕,这是一种全新的从未有过的感情,每当她看到康延欣时,她不由地脸红起来。 真是奇怪,没见面之前,陈湘萍还非常痛苦眼前这两个女人,可是现在,她非但不恨她们,反而爱上她们。 从行宫回来,王继忠已在门口等了一个多时辰了,孩子们都围在他的身边。看见陈湘萍,康延欣回来,王继忠走上前去。 康延欣笑道:“怎么,是不是还没有吃饭?” 王继忠尴尬地笑了笑,说:“吃了。” “吃了?你做的?”康延欣问。 “怀敏做的。”王继忠说。 “怀敏做的,”康延欣看了看王怀敏,说:“敏儿,做什么吃了。” 王怀敏笑了笑,不好意思地说,“早晨剩下的面汤,热了一下,吃了。” 王怀德说:“本来还想弄点牛肉爸爸喝酒的,但是,啃不动,没吃成。” 康延欣笑起来,陈湘萍则说:“这才好呢,都是延欣妹子把你惯的,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我们的王大爷。” 王继忠红着脸,尴尬地笑着。 二百七十一、洒泪而别 仅仅才两天,陈湘萍像变了一个人,不仅仅是她身体在迅速的康复,更在于她的心理也发生着变化。先前她的心里充满了怨恨和失望,现在,爱又重新点燃了,她不再怨恨任何人了,她的心里又充满了希望,虽然,她已经决定不去契丹了,要和王继忠分手了,但是,她不觉得痛苦,她甚至还为此感到高兴,就像把手里的重物放下了,浑身有一股说不出的轻松。 第三天晚上,康延欣早早地带着孩子们去了另外一个帐篷,把王继忠和陈湘萍留在一个穹庐里。 好久,二人都没有说话,但都有很多话要说,就像一个口袋,难以打开似的。 “明天走吗?”王继忠说,这已经是他们商定好了的,但王继忠还是又问了一遍。 “嗯。” 接着又是长时间沉默。 “回去——”王继忠准备说回去后,请陈湘萍帮忙照顾好娘,但这也是说了好多遍了,于是他改口,说,“回去要照顾好自己。” “嗯。” 又沉默了一会儿。 王继忠说:“还有孩子们。” “我知道。” 接着二人仿佛又无话可说了,仿佛一对陌生人见面,不知从何说起。 最后,王继忠说:“明天,你还是坐老马的车回去,我已经跟他说好了,买马和买车的钱,我已经给他了。” 陈湘萍说:“我们坐的那辆车是制心的,我想还给他。” 王继忠说:“我已经跟他说了,他非要给你不可,你就收下,回头我再送他一辆就是了。” 陈湘萍说:“这回多亏了他,如果不是他连夜追赶,我怕今生就见不到你了。” 陈湘萍说罢,拿起巾帕,擦了擦眼角。 王继忠说:“是啊,自从我知道你已经离开了瀛州,我就痛苦,越接近瀛州,就越绝望,真没想到我们还是见到了。只可惜,又要分开了。” 陈湘萍说:“没有什么可惜的,真的,我已经很满足了。” 王继忠抓住陈湘萍的手,陈湘萍向后缩了缩,但还是被王继忠紧紧抓住。 王继忠说:“湘萍,你是不是还在恨我?” 陈湘萍说:“你说的没错,我就是恨你。” 王继忠痛苦地说:“是的,你是应该恨我,我没有给你一点幸福,你的痛苦都是我给的,当初你就不应该嫁给我。” 陈湘萍猛地把手抽出来,大声说:“你说的对,我就不应该嫁给你的,嫁给你,我有什么好?只有一遍又一遍的被你羞辱。” 王继忠愣住了,说:“不,湘萍,我什么时候羞辱你了?” 陈湘萍忽然掩面哭起来,说:“你自己做的事,难道不知道吗?” 王继忠一脸无辜,看着陈湘萍。 陈湘萍说:“你不想要我,就早点跟我说呀,用不着让人一遍一遍地给我带信,让我再嫁人呀,我到底哪里做错了,让你这么羞辱我?” 王继忠听了,茫然失措,说:“湘萍,我这都是为你好。” 陈湘萍说:“有你这么为我好的吗?你就是看不起我。” 王继忠不知解释,只是伸手想抓住陈湘萍的手,可是陈湘萍却不再让他碰一下。王继忠流着泪说:“湘萍,是我错了,请你原谅我。” 王继忠说罢,趴在案台哭起来。 陈湘萍心里一软,说:“算了,事情已经过去了,只要你以后不提这事,我就放心了。” 王继忠又抓住陈湘萍的手说:“湘萍,我真的没有别的意思。” 湘萍说:“我知道,我只是恨你不懂我的心。” 王继忠说:“湘萍,我真是错了,我只是想我们已经没有再在一起的指望了,所以,才想到让你重新生活的。” 陈湘萍忍着泪水,说:“继忠哥,我从来后悔嫁给你,也从来不怨恨你给我带来的苦难,我知道你不会背叛我。” 王继忠痛苦地说:“可是,我让你失望了,我对不起你。” 陈湘萍说:“好了,继忠哥,你别说了,什么也别说了,我知道你的苦。” 王继忠抓紧陈湘萍的手,感激地看着她。她温柔地看着他,脸上闪现出他难忘的光晕。他将手伸过去,擦掉她脸上残留的泪痕。陈湘萍一把紧紧地抓住王继忠的手,将它紧挨着脸庞,热烈地吻着。 王继忠伸手抱着陈湘萍,陈湘萍紧靠在他的身上,听着他剧烈的心跳。 又是一夜无眠,王继忠,陈湘萍说了一夜的话。陈湘萍仔细地询问了他到契丹的所有情形,唯恐漏掉了什么。 王继忠讲到了他的被俘,在俘虏营里的遭遇,押往契丹路上的情形。 陈湘萍一边听一边流泪,那些泪水有的是因为伤心,有的是因为感动,有的是因为庆幸。 后来,王继忠又讲到了如何认识康延欣,自己如何从万念俱灰的境况中挣脱出来。 陈湘萍越是感动,觉得康延欣就是王继忠的救命恩人,要王继忠一定不要辜负她。 王继忠说:“我会的,只是委屈你了。” 陈湘萍说:“我已经说过,我没有什么委屈的,明天,我就要回汴梁了,原来我是想服侍你一辈子的,现在,她代替了我,我可以放心地走了。” 王继忠长长地叹息了一声,什么也没说,他知道说什么都是毫无意义的。 可是,接着他又问了她一些更无意义的话,什么家里的房子怎么样?庭院了那棵桂花树是不是长得很高了?房屋布置有没有改变?等等。 陈湘萍一一作了回答,说房子还是老样子,桂花树已经长得很高了,粗壮的很,每年都开好多桂花。屋里布置没有改变,他练武的器械,都在原处,如果他能回去,保证他闭着眼睛都能找到。 陈湘萍还告诉王继忠,金水河上又架起了几座大桥,他原来练武的地方,栽了许多杨柳树。如果他再想去那里练武,就阴凉多了。 陈湘萍说着说着,又啜泣起来,王继忠也泪水涟涟的,二人抱着头一块流涕,一直到天快要亮了,他们才慢慢睡去。 不久,一阵胡笳声把他们惊醒了,接着,传来一阵阵脚步声和喧哗声。 契丹军士要集合了,人喊马嘶地,大营热闹而次序井然。 王继忠起身走到帐外,只见军士们已经开始列队,车辆依次排开,帐篷都收拾好了,卷起来,放在马车上。 见王继忠走出帐篷,康延欣走过来,告诉他早餐已经做好了,让叫陈湘萍起来吃。 王继忠脸上有些发烫,看了康延欣一眼,就低下了头,转身要再进入穹庐。陈湘萍出来了,脸红彤彤的,羞怯地看了康延欣一眼,没说什么,低头向另一个穹庐走过去。 王继忠还愣愣地看着康延欣,康延欣上前将他肩膀拍了一下,说:“还愣着干什么?去吃饭了。” 王继忠这才醒悟过来,跟着康延欣去了。 吃饭的时候,好半天,大家都没有说话,都知道这是他们在一起吃的最后顿饭了。吃罢这顿饭,他们就要分道南北,也许这辈子就不会见面了。 陈湘萍想起昨晚的温存,心里十分不舍,那一份甜蜜即将变成永恒的回忆。她感谢康延欣的大度,给了她这次机会。她抬头看见康延欣正在注视着她,见她抬起头,她连忙扭过去,与孩子们说起话来。 她送了王怀节一匹良马,那是王怀节自己相中的。她怀着歉意地说:“那匹马有点老了,不过很温顺,力气也不弱,你爸平时喜欢骑。” 王继忠立刻纠正说:“不是,那是你二娘的爱骑,很小的时候就跟着你二娘了。” 王怀节说:“那我不要了。” 康延欣忙说:“别听你爸胡说,宝马配英雄,怀节身上有一股英雄气概,正好用这匹马,虽然,年纪大了一点,不过不要紧,等二娘回去了,物色了更好的马,送给你。” 王怀节喜欢的不得了,连忙向康延欣道谢。 康延欣看了看怀敏,说:“敏儿,二娘没有什么东西送给你,只有这把长剑,本来是你爸爸给二娘打造的,现在送给你吧。” 王怀敏说:“这是爸爸送给你的礼物,我不能要。” 陈湘萍说:“怀敏说得对,这是继忠送给你的,他怎么能要?” 康延欣笑道:“他人都在我的身边,就是最好的礼物,我还要这些干什么?再说我又不太喜欢这些玩意儿,二娘懒,不想天天练剑,早就想把它扔了,免得你爸天天逼着我起来练剑。” 康延欣说完,孩子们都笑了。 王继忠说:“这是一把好剑,虽然,比不上巨阙,鱼肠,截铜断铁也是轻而易举。” 王怀敏自然十分感激,闪着泪光说:“二娘,我舍不得你。” 康延欣说:“二娘,也舍不得你们。” 王继忠说:“怀德,二娘给你的礼物,你收到了吗?” 王怀德说:“收到了,谢谢爸爸,谢谢二娘。” 康延欣拍了拍王怀德的头,说:“想爸爸和二娘的时候就给我们写信,我要看看你写的字有没有进步。” 王怀德看着康延欣,说:“我会的,二娘。” 王继忠最后看着王怀政说:“怀政,你出生的时候,为父就不在身边,从小到大没有看过你一眼,我对不起你,没有抚养你,也没有教育你,你不要怪为父不体谅你,一见面就说你不对,你要把心放在正经事上,这么小就惦记着勾栏,将来还能干什么?” 王继忠一席话说得王怀政面红耳赤,低着头,眼泪汪汪的。 康延欣拉过王怀政的手,一边向王继忠使眼色,让他别说了。然后对王怀政说:“怀政还小,二娘听你娘说家里数你最有孝心,对奶奶特别地好。” 王怀政投进康延欣的怀里,嘤嘤地哭起来。 康延欣一边安抚,一边说:“其实,听听曲,看看戏,也没有什么,戏里戏外都是人生,只要你从中学些好东西,也是好的。二娘这回送你一把琴,不知你喜欢不喜欢。” 康延欣说罢,取出琴,递给王怀政。 王怀政拿着琴,喜不自禁,他从小就喜欢摆弄这些玩意,对音乐有一定的造诣。但他今天看到这把琴时,却叫不出它的名字。那是一把两根弦琴。琴头像一匹马的头,琴腹为一个上窄下宽的方块。有点像胡琴,也是马尾做的弓弦。 王怀政说:“二娘,这是什么琴?我从来没见过。” 康延欣说:“契丹人都叫它‘朝尔’,我们因为它的头像马的头,就叫它马头琴。” “马头琴,名字就很好听,二娘,你给我们拉一曲吧。”王怀德说。 康延欣笑着说:“二娘的手生疏了,怕拉不好。” 王怀政说:“拉吧,二娘,你教我怎么拉吧。” 康延欣听了,拿起马头琴,先将方法教给了王怀政。然后,正襟危坐,将马头琴抱在怀里,先将弓在弦上荡了两下,宛如一声问候,有如灵燕飞来,传出一两声呢喃,霎时,让人感觉到春天到了。接着,潺潺淙淙,仿佛一股清泉流出山谷,那么幽静,那么从容,就像雪山在太阳底下,熠熠生辉,庄重又安详。随即,琴声渐渐激烈,铮铮淙淙,如百川奔流,群马奔腾。琴声逐渐高昂,如千万人的呐喊。之后声音低沉下去,回复婉转,如泣如诉,哀痛欲绝。如歧路儿女,泪湿衣襟。 王继忠的衣襟早已湿了,他拉着陈湘萍的手说:“湘萍,为夫无能,不能再陪你了,希望你多加保重,希望有缘再能见到你。” 陈湘萍也是泣不成声,拉过康延欣的手,把王继忠的手放进她的手里,说:“妹妹,我把继忠交给你了。” 康延欣说:“放心吧,大姐,你也要保重。” 陈湘萍只是哭,康延欣抱住她,吻了吻她的额头。 这时,来了两个军士,抬来一箱东西走过来,说:“上将军,这是皇太后送给陈夫人的三千两白银,皇太后说,队伍马上就要开拔了,她就不来送夫人了,让你们早点准备,太后在瀛州等你们。” 王继忠站起来,其他人也跟着站起来。老马已经在穹庐外面等着,指挥着军士将箱子放进车内。 穹庐里的人都出来了,看见队伍正一拨一拨地走出营地,排成一条长长的龙,迤逦向北而去。 王继忠告诉两个军士说一会儿就出发,与皇太后在瀛州城下汇合。 军士说:“上将军快点,听说瀛州城有点麻烦。” 王继忠吃了一惊,问:“有什么麻烦?” 军士摇摇头,说:“不清楚,据前哨回报,在路边发现了很多可疑的东西。” “可疑的东西?什么可疑的东西?”王继忠紧张地问。 军士依旧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康延欣看见王继忠紧张的样子,连忙走过来,问:“怎么了?继忠,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了?” 王继忠装出轻松的样子,说:“没事,就是队伍走得急了,有些混乱,皇太后有点不高兴。” 王继忠说罢,让军士去了。 王怀敏走过来,说:“爸爸,不会有事的。” 王继忠笑着拍了拍王怀敏的肩膀,说:“是的,不会有事的。” 这时,王怀敏眼角看见两个人走过来,连忙拔腿跑过去,接着王怀节,王怀德也跑过去了。 原来是韩制心、韩涤鲁来向他们告别的。他们先后拥抱了王家兄弟,然后走到陈湘萍面前,跪下,韩制心说:“娘,制心就要走了,这一走可能再也见不到您了,请你多多保重,制心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娘的。” 陈湘萍连忙拉起来,含着眼泪,说:“制心啊,娘,要感谢你,如果不是你连夜追赶我们,我们一家人就一辈子见不到面了,是你帮娘完成了心愿,娘,也没有什么感谢你的,让娘好好抱抱你吧。” 韩制心叫了一声“娘”,便投进陈湘萍的怀里。 好久,陈湘萍才松开手,擦掉韩制心脸上的泪水,说:“制心,有空到汴梁来玩,娘给你做好吃的。” 韩制心点了点头,转身又和王家兄弟说了一会儿话,然后,依依不舍地和韩涤鲁一起离开了。 陈湘萍目送韩制心离开,回头朝王继忠不好意思地一笑。 康延欣笑着说:“大姐的福气真好,这次来平白无故地捡了一个儿子,这不是赚大了。” 陈湘萍说:“说实在的,从前,我一直恨着契丹人,觉得他们都是万恶不赦的坏人,现在看来,是我错了。像皇太后,制心,涤鲁,还有你都是很好的的人,现在,要走了,真是舍不得。” 康延欣说:“要不就不走了,我也舍不得你,还有他,更舍不得你。” 康延欣说罢,朝王继忠努了努嘴。 王继忠有些心不在焉,刚才军士说的话还在耳边,瀛州那边究竟出现了什么问题?会不会发生什么冲突?契丹军在这里吃了大亏,宋军也损失惨重,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若果真的打起来,该怎么办?那千辛万苦得来的和平,会不会就此毁于一旦?战端再开,又有多少黎民死于非命。 不,一定要阻止战争。王继忠几乎要催促陈湘萍上路了。 这时,侍卫已经收拾好了帐篷和里面的东西,都装上车,老马也将怀敏的那匹马牵过来了,康延欣送给怀节的马,侍卫也牵到这里,见到怀敏的马,立刻兴奋起来,跑过去挨挨擦擦,亲热的不得了。 王继忠半天不说话了,看着老马将马套进车轭里。 陈湘萍看着王继忠,忽然,发现他像变了一个人,面色看起来有些冷峻和忧虑,她不禁有些担心了。问康延欣:“他今天怎么了?” 康延欣说:“没事,你们要走了,舍不得。” 陈湘萍有些不相信,走过去,问:“继忠,出什么事了?” 王继忠看了陈湘萍一眼,似乎想起了什么,说:“都弄好了?上车吧。” 陈湘萍看着王继忠失魂的样子,关切地问:“你没事吧?” 王继忠这才回过神来,说:“没事,就昨晚没有睡好,有点疲倦。” 陈湘萍听了,脸涨红了,低声说:“等一会儿,我们走了,你就在车上,好好地睡一觉。” 王继忠说:“是的,我现在就有这个习惯,爱在车上睡觉。” 老马套好马,走过来,说:“王大人,公主,车已经套好了,可以上路了。” 王继忠说:“马大哥,这次你几次三番地来回奔波,真是太辛苦你了,你的这份恩情,王继忠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 老马连忙说:“大人,要说恩情,你们王家才是我的大恩人,在汴梁托你们的福,在这里又承你和公主的福,给了我那么多的钱物,我老马这趟是赚大了,谢谢你们。” 王继忠说:“马大哥说这话就见外了,回到汴梁以后,有什么事,就去找我大哥,他会帮忙的。” 老马千恩万谢,坐上驭座。 王怀敏,王怀德,王怀政依次向王继忠,康延欣叩头,告辞,走进马车。王怀节叩了头,跃上自己的马背。别人都是眼泪汪汪的,只有他神采飞扬,一副大将军的模样,还特别问了一声:“二娘,我跟我爸谁更威风?” 康延欣笑道:“当然儿子比老子更强。” 王怀节愈是得意。 要上车了,陈湘萍走到车门口,转过身来,看着王继忠,说:“你的腿要保暖,北方风大,不要冻着了。” 王继忠点头道:“我知道,你也要保重。” 陈湘萍上了车,眼睛一花,一只脚没有站稳,险些摔倒,王继忠连忙上前,一把扶住,问:“湘萍,你是不是晕了?” 陈湘萍摇摇头,说:“不是,脚没有踩稳。” 王继忠扶着她,走进车内,叮嘱怀敏兄弟,让他们照顾好陈湘萍,然后,朝老马挥了挥手。 老马抖动了缰绳,车动了。 王继忠、康延欣跟着马车,送到大路上,站在路口,目送马车渐行渐远。不知不觉,王继忠的眼睛模糊了,看不清马车。 这时,从马车里传来一阵马头琴的声音,王继忠和康延欣都愣住了,听其曲哀婉曲折,悲伤苍凉,原来马车内正演奏着《胡笳十八拍》,王继忠再也克制不住悲痛的心情,放声大哭起来。 二百七十二、瀛州之败 一大早,派出去的前哨,就回来报告,瀛州城下,搭了许多帐篷,不知意欲何为? 接到这个情报,耶律隆绪不禁恼怒起来,连忙来找萧绰,说:“太后,宋人背信弃义,要拦截我们。” 萧绰正在安排人给陈湘萍送银子,听了耶律隆绪的话,不禁大吃一惊,说:“皇上听谁说的?他们在哪里拦截我们?” 耶律隆绪说:“就在前面瀛州城下,前去打探的人回来说,城下摆满了帐篷,拦在路边。” 萧绰说:“这不像是拦截我们,如果他们要拦截我们,只会派出军队,为何要搭建帐篷?” 耶律隆绪想了想,觉得萧绰说的有道理,说:“那他们想干什么?” 萧绰说:“这倒是猜不出。” 萧绰对军士说:“快把这些东西送到上将军营里去,告诉上将军,朕在瀛州等他。” 王继忠到达瀛州城下时,很远就看见瀛州城外的大道边上,果然搭建着许多帐篷,来来往往有很多人,像一个很大的集市。 这时,侍卫回来,高兴地对王继忠说:“上将军,前面可热闹了。” 王继忠问:“那些都是干什么的?” 侍卫说:“哎呦,可不得了哟,原来是城里的军民出城来欢送我们的。” “欢送我们?”王继忠觉得不可思议,问,“皇上,皇太后呢?” “被他们请进城里去了。” 王继忠大吃一惊,来不及细问,一把将侍卫抓下马来,自己闪身跳上了马,朝马屁股上狠狠抽了一鞭子,马腾地向城里飞驰而去。 康延欣连忙也要来一匹马,追着王继忠。 在城门下,王继忠被守门士兵拦下了。王继忠大喊一声,“我要找李延渥。”说罢催马向城里冲去。 几个士兵上前拦阻,王继忠抽出马鞭,左右开弓,士兵只看见鞭影闪动,没弄清怎么回事,每人身上都挨了一鞭子,急忙闪开。 王继忠冲进城内,康延欣也跟随着进了城。一群士兵连忙追进来,大声喊着:“抓住他们。” 王继忠心里焦急,纵马直朝州衙冲去。 王继忠熟悉衙门所在,料想李延渥一定在衙门里,便朝衙门冲去,越靠近衙门,守卫的军士越多。看到王继忠纵马冲来,都围了上来,可是,他们哪里挡得住王继忠,被王继忠的一条马鞭,打得不敢近身。 宋军毕竟人多,有人在街上放了拒马,绊马索,套绳,还有人张弓引箭,宋军长官训斥:“抓活的,不许放箭。” 街上塞满了人,围着王继忠和康延欣。 王继忠心里焦急,不知李延渥想干什么,心里担心皇太后、皇上等一帮人会遇到危险。可是,他又不想伤害宋军,没有亮出兵器,只是用马鞭抽打。王继忠这条马鞭虽然柔弱,却也被他用得精妙,变化万端,远近得宜。无奈心里挂念着皇太后,又要不时地为康延欣解围,一时难以冲出去。 宋军越来越多,拒马,绊马索,一道接着一道。宋军也看出王继忠没有伤害他们的意思,于是,就一心想要活捉他。但王继忠的一条马鞭,逼得他们不敢靠前,只好采用这些笨办法,来消耗王继忠的体力,然后,把马绊倒,活捉。 康延欣一开始就陷入宋军的包围中,手里没有兵器,也只有一条马鞭,但是,她的功夫与王继忠相比,差了一大截,马鞭在她的手中也仅仅是一条马鞭,抵挡不住宋军的围攻。好在她的马术精湛,身手敏捷,王继忠又时时保护,倒也化险为夷,躲过了宋军不断地围攻。 但随着宋军不断增多,最终将康延欣和王继忠分开了,失去了王继忠的保护,没斗到三个回合,康延欣被宋军抓住了,推到王继忠面前,说:“喂,好汉,你的同伴被抓住了,下马吧。” 康延欣说:“继忠,别管我,快去救皇太后。” 王继忠没有听,跳下马,大声说:“我要见李延渥,让我去见李延渥。” 正说着,只见对面走来一个高个子人,老远就大声说:“谁要见我呀,这么有本事,居然冲到衙门来闹事?” 王继忠大声说:“我,王继忠,我要见李延渥。” 来人盯着王继忠看了一会儿,高兴地叫起来:“继忠兄,是你?怎么?不认识我了?你刚才不是喊着要见我吗?怎么不认识?” 王继忠看着来人,脸上掠过一阵喜悦,但很快厉声说:“真的是你?李延渥,你把我们的皇上、皇太后弄到哪里去了?” 李延渥一愣,随即说:“继忠兄,误会了,我没有把皇太后、皇上弄到哪里去?” 王继忠说:“那为什么我的军士说你把他们带进城里来了?” 李延渥连忙让士卒松开王继忠和康延欣,说:“继忠兄,你说什么话?我是请他们进城来坐一坐,我尽一尽地主之谊。” “他们在哪里?” 李延渥说:“就在城头上。” “在城头上,我怎么没看见?” “确实在城头上,刚才皇太后要在城头上走一走,你进城的时候,我带着他们去了北城,在那里摆了几桌酒席,宴请他们,也算是给你们饯行。刚才皇太后还提到你,说你正在与家人离别,不知道你来了没有,我专门派人在城外迎接你,难道他们没看见你吗?”李延渥解释道。 王继忠说:“原来是这样,你既然有心,你为什么不在城外宴请他们呢?” 李延渥说:“我原本打算就在城外宴请的,可是皇太后想进城看一看,我也不好意思拒绝,就让她进城了。” 王继忠长吁一口气,说:“真是吓坏我了,我不想看着辛辛苦苦签订的和约毁于一旦。” 李延渥说:“难怪继忠兄这么性急,大打出手呢。” 王继忠说:“不好意思,伤到弟兄们了。” 李延渥说:“继忠兄的武艺真是出神入化,一条马鞭打得我手下那么多人无可奈何,少见,真是少见。” 王继忠正要说话,只听见城外发出呐喊的声音,王继忠、李延渥听了大惊,连忙向城门奔过去。 只见一群契丹军站在城门口,大声叫着让宋军交出人。远处还有契丹军源源不断地赶来,弓箭,刀枪都拿在手里,做出一副厮杀的样子。 宋军挡在城门口,双方剑拔弩张,契丹军喊着要冲进城里,而宋军则在城楼上布下了强弓硬弩,大声警告契丹军不要靠前,否则就要射击了。 刚才在城外还是一团和气,这时候却都亮出兵器,做出开战的姿态。 王继忠慌忙大声喊道,不要放箭,说罢,走出城门,厉声对契丹军喝道:“你们想干什么?” 契丹军见王继忠出来了,高兴地说:“上将军,你没事吧?听说你被宋军抓了,所以我们是来向他们要人的。” 王继忠说:“胡闹,谁看见我被宋军抓住了?还不快点回去。” “皇太后,皇上是不是被他们抓住了?” “胡说,皇太后,皇上是李大人请去做客的,放心吧,都回去。到城北等我们。” 契丹军看见王继忠没事,都收了兵器,向宋军说了一声“对不起”,撤退了。 李延渥拉起王继忠的手,激动地说:“继忠兄,谢谢了,不是你,我就要成为千古罪人了。” 王继忠心有余悸,说:“都是我太莽撞,差一点铸成了大错。” 李延渥说:“我们话不多说,去见皇太后吧。” 李延渥说罢带着王继忠进城。王继忠却被宋军包围起来了,早有人泣不成声,拉着王继忠的手说:“王大人,你就是让我们不打仗的王大人吗?” 王继忠说:“我叫王继忠,不是我让你们不打仗,是我们每个人都不愿打仗了,我们已经打了一百多年的仗了,几百万人丧生于战火之中,不能再有人牺牲了,我们都渴望过太平的日子。对不对?” “王大人说得对,我们早就盼望着这一天了,我们没有人愿意打仗,都希望过安稳的日子,大人今天让我们实现了愿望,让我们能回家平平安安与家人团聚。” 王继忠想起了刚送走的妻儿,动情地说:“兄弟们,现在好了,你们可以快快乐乐地与家人团聚了,再也没有战争夺走你们妻儿,毁坏你们的家园了。” 王继忠说完,人群中有人呜咽起来,继而,几个人抱头痛哭起来。 李延渥挤进人群,说:“好了,你们不要拦着王大人,王大人还有事。” 李延渥说罢拉着王继忠走出人群,上了城墙。 王继忠看了一眼路边的帐篷,见那里的人还很多,来来往往,非常热闹。问:“李大人让那么多人在那里干什么?” 李延渥笑着说:“那些人大多数是自愿的,听说契丹和我们签定了和约,都非常高兴,又听说契丹军一路秋毫无犯,越是觉得和约可靠,便自发的来到路边,那里有送茶送水的,送炊饼,送吃的,有修车的,钉马掌的,缝补衣服的,还有疗伤送药的。你看他们干得多高兴呀。” 王继忠感叹道:“瀛州的百姓真好。” 李延渥说:“要说瀛州的百姓好,那是你们做对了事,他们才对你们好。” 王继忠点了点头。 走了一会儿,果然看见北城头上,坐着好多人,顺着城墙,摆开了,十几张桌子。 老远,王继忠就看见萧绰坐在首席,旁边坐着韩德昌。 李延渥解释说:“这样安排是你们皇太后的意思,一开始,我是想在也衙门里招待你们的。皇太后说城墙上开阔,更加有趣。” 王继忠说:“契丹人四季捺钵,以天为被,以地为床,习惯了这种无拘无束的野外生活,把酒席摆在城墙上,更合乎他们的胃口。” 王继忠快走几步,来到萧绰面前,行了礼。 萧绰笑道:“继忠,延欣来了,坐下吧。” 王继忠坐下了,说:“太后怎么到城里来了?” 萧绰笑道:“朕为何不能来?朕是李将军邀请来的。” 康延欣心有余悸地说:“太后可让继忠担心坏了。” 萧绰笑着说:“是吗?”说罢,看着王继忠。 王继忠说:“是臣的心胸狭窄了。” 萧绰说:“这么说刚才下面闹事的是你?” 李延渥说:“都是我没有安排好,让人去南门迎接上将军,可是,他从西门进来了。” 王继忠说:“是我一时心急,太莽撞了。” 李延渥笑着说:“继忠兄是不是以为我设计要绑架皇太后和皇上?” 王继忠羞惭道:“是我小心眼了,李兄勿怪。” 史普说:“这也怪不了你,继忠兄,前番大战,契丹与我们拼死相搏,杀得死去活来,谁也想不到事情会发生这么大的变化,其实连我们自己也不相信我们会坐到一起,在这城头上把酒言欢。” 萧绰说:“是啊,朕也没有想到,这瀛州城朕花了那么大的力气没有攻进来,现在几乎不费任何力气,就登上了城楼。所谓‘以德服人者,心悦诚服也’。” 李延渥说:“皇太后,外臣有一句话想问您,如果我现在想把您扣留下来,会怎么样呢?” 萧绰笑了笑道:“朕相信李将军不会走到这一步,得民心者得天下,天下和平是民心所向,朕刚才看了,瀛州城并没有朕想象的那么坚固,但是,你们为什么守住了,是因为军民万众一心,如果现在,将军把朕扣留了,那就是背离了人心,瀛州城不用朕进攻,就不攻自破了。” 李延渥说:“皇太后真是真知灼见,一语中的,瀛州为什么没有被攻破,的确是全城军民同心同德保住的,所以,当外臣邀请您时,您毫不犹豫的答应了,普天下也许只有皇太后有如此胸襟了。” 萧绰笑道:“李将军也是一代奇才,撇下你能征惯战,作战勇敢不说,将军能很快放下恩怨,分清大是大非,就是一个了不起人。” 王继忠说:“是啊,李兄,是我王继忠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李延渥说:“继忠兄啊,你做的事足可以名垂青史,万民敬仰,李延渥不及你百分之一。” 萧绰笑着说:“不瞒各位说,朕出征前就许下诺言,要打进瀛州城,可是,朕未能得偿所愿,但是今天,朕还是站在瀛州城头,这不是朕武力打下的,然而,这要比伤亡那么多人换来的要强得多。这是王继忠帮助朕实现的,是李将军帮朕实现的。” 李延渥举起酒杯,说:“皇太后,我们什么也不说了,都说一笑泯恩仇,我们喝了这杯酒,从此两国的恩恩怨怨都一笔勾销,从此以后,契丹与大宋就是兄弟了。” 所有人都端起酒杯,一起喝下。 韩德昌说:“这真是一杯好酒,是我们等了很多年的好酒,太后,这酒已经喝了,瀛州城您已经进来了,我们该回去了。” 萧绰站在城头上,看着瀛州城,又看了看城外,眼里闪着泪光,说:“李将军,拿三杯就来。” 李延渥端来三杯酒,递给萧绰。 萧绰端起酒杯,将酒洒在城墙上,说:“大契丹的勇士们,大宋国的勇士们,尔等虽为敌人,实则同心,为国捐躯,慷慨赴死。英雄之气,充塞宇宙,山河为之含悲,云霞为之变色。” 萧绰又倒了一杯酒在城头上,说:“朕今天奠之以美酒,祭之以胙肉,告知天地,拜之神灵,凡战亡勇士,勿论国籍,同享祭祀。大契丹勇士魂随契丹旌旗,魄逐契丹部队,回归祖国,勿做异国之魂;大宋国勇士也各自回乡,享受亲人祭祀。” 萧绰说完,又端起一杯酒面向南方倾下。说:“自朕南征以来,或有误伤之城民,或有屠戮之冤魂,皆朕之过错,冤魂野鬼受此祭酒,享此胙肉,各归乡里。如今,和约已成,再无战事,天下太平,尔等儿孙再不用受战争之苦,受流离之罪。呜呼,太平之世,万民所愿,也尔等所愿,心愿达成,尔等也可安心了。” 萧绰说罢,凄然泪下,满座之人也流涕不止。 最后,萧绰长叹一声,看了看瀛州,走下城头。李延渥送出城外,萧绰再三叮嘱,要他谨守疆界,切勿生事。 李延渥自然连连答应,站在路边,目送萧绰离开。 王继忠离开的时候,与李延渥在路边帐篷里说了一会儿话,他非常感谢一个多月来,李延渥对他的妻儿的照顾。 李延渥笑着说:“继忠兄,陈湘萍是个好女人,对你的那份情,真让我感动,只可惜造化弄人,你们最终没能在一起,很是遗憾。” 王继忠摇头叹道:“大概缘分就是这样,又能奈何?” 李延渥说:“不要灰心,令兄现在朝中备受恩宠,大人又立了大功,或许,有一天皇上会召你回来的。” 王继忠说:“我现在已经没有回来的打算了,这就是我的命吧,没有什么说的了。” 李延渥安慰道:“其实,你在契丹也是很好的,我看皇太后对你青睐有加,很是倚重,兄有的是飞黄腾达的机会。” 王继忠叹道:“经过这回的风风雨雨,我已经把名利看淡了,哪怕我能做到再大的官,获得再大的名利,都不能弥补人生中的缺憾。” 李延渥说:“是啊,名和利是诱人的东西,我们都拼命地追,拼命地抢,等拿到手里的时候,发现它其实一文不值,就像一团烟雾,风一吹,就散了,没有了。” 二人说着,都嗟叹不已。王继忠起身告别,李延渥却禁不住热泪盈眶。这个铁打的汉子,面对契丹大军疯狂进攻,瀛州岌岌可危之时,没有流一滴眼泪,但此时哭得像一个小孩似的,大大出乎所有人意料。 王继忠安慰多时,李延渥才平静下来。羞赧地说:“继忠兄让你见笑了。” 王继忠什么也不说,上了马,说一声:“保重。”策马去了。 走了不久,王继忠追上了萧绰。 萧绰似乎听出了王继忠在马车边走着,掀开车幔,看了一眼王继忠,说:“继忠来了,延欣呢?” “臣在这儿呢。”康延欣在王继忠身后。 萧绰说:“朕就知道你在这儿,现在,王继忠去哪里你就去哪里。” 康延欣说:“臣才不跟着他,臣是跟着太后。” 萧绰说:“好了,你少拍朕的马屁,不过,现在陈湘萍走了,你也可以放心了。” 康延欣说:“臣有什么不放心的?” 萧绰说:“朕可听说,你今天被宋军抓住了,怎么被抓住了?” 康延欣的脸一阵发红,说:“还不是臣的技艺不如人,丢人了。” 萧绰严肃地说:“这是技艺不如人吗?继忠,你说说,你一向稳重的人,怎么今天这么莽撞?险些酿成大祸,你知不知道?” 王继忠说:“臣知道,这就是来请罪的。” 萧绰说:“好了,朕知道你担心朕,怕朕有什么不测,这事朕也有错,瀛州是朕的一块伤疤,朕就想看看瀛州到底是什么样的,就想踏进瀛州,全然没想到别的,朕也是糊涂了。” 康延欣说:“好在李延渥没有坏心眼,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萧绰看见王继忠还是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说:“这事是朕的错,继忠忠心,朕看在眼里。外面风大,你们的马车呢?快上车吧。” 康延欣看了看行走的队伍,没有看见自己的马车,说:“没看见,也许还在后面老远呢。” 萧绰说:“那你上朕的车。” 康延欣看了一眼王继忠。王继忠对萧绰说:“臣到前面去,看一看宿营的地方。” 萧绰点头说:“去吧。” 王继忠催动坐骑,向前跑去,很快融进了前方人群之中了。 康延欣上了萧绰的马车,头还伸出车门外,望着王继忠的背影。 萧绰拉了康延欣一把,笑着说:“人都不见了,还看什么?” 康延欣坐在萧绰身边,合上车幔,问:“大丞相今天怎么没坐车?” 萧绰看了看康延欣,说:“他今天有事,先走一步了。” 二百七十三、夜宿君子馆 傍晚,队伍到达君子馆,这里契丹军今夜的宿营地。 王继忠到的时候,耶律隆绪正率领一班文臣武将,站在一个小丘上眺望。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 王继忠向小丘走去,小丘旁边有一个很大的土墩,几乎与小丘一样高,但很明显那不是自然形成的土丘,而是人工筑起的。 王继忠想越过土墩,爬了两步,脚下咔嚓一声,下一点把他陷了进去。回头一看,脚下露出一个大洞,洞里竟然是一堆白森森的骨头。 王继忠大惊,连忙拔腿向小丘跑去。 看到王继忠惊魂失魄的样子,耶律隆绪问:“继忠兄,你怎么了,什么东西把你吓成这样?” 王继忠惊惶又羞惭,说:“臣看见一大堆人骨头了。” 萧排押指着土墩,说:“上将军是不是说你堆土墩?” 王继忠说:“是的,下面都是人骨头。” 萧排押说:“当然是人骨头了,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王继忠说:“这里不是君子馆吗?” 萧排押说:“对,君子馆,当年大于越跟宋军在这里打了一仗,杀了宋军好几万人,最后打扫战场,将宋军的尸体就堆在那里,筑成京观,所以那里就是一堆白骨。” 王继忠惊骇地看着土墩,只觉得一股冷气逼过来,让他毛骨悚然。 耶律隆绪说:“那真是一场打胜仗,一举扭转了我军不利的局面,从那时起我军就像打开了宋国的大门,可以自由进出宋国了。” 萧排押说:“是的,那一仗宋国的名将李敬源,杨重进都战死了,只有主帅刘廷让带着几个部下死命地突围出去了。” 耶律隆绪说:“是啊,朕那时才继位不久,朕与皇太后在外围,大于越在里面,内外夹击,大败宋军,朕记得当时,朕是由那边杀过来的。” 耶律磨鲁古说:“是的,皇上的记性真好,就是从那边杀过来的,当时的天气比现在还要寒冷,弓都拉不开,我们都是先把弓弦卸下来,揣在怀里,临冲锋的时候,再套上去。宋军的弓箭拉不开,只能成为我们的箭靶子。” 萧排押说:“只是死的人太多了,那边一大片都是尸体,我记得大于越筑了三座京观。” 耶律隆绪说:“是啊,真是太惨了,朕当时看了也落泪了。” 王继忠放眼望去,只见四野十分荒凉,田地荒芜,野草丛生,虽然是一马平川,但目之所及没有看见一个村落,也不见一个人影。只有身后传来,扎寨的吆喝声,却被旷野的风吹散了,听起来像是有人呜咽。 夕阳已经落下去了,天色迅速地昏暗,斑驳的黑影匍匐在地上,如同鬼魅,森然相搏,呼啸的北风吹过来,黑影愈是蠢蠢欲动,像巨石要将人压在身下。 王继忠打着冷战,说:“皇上,天黑了,我们回去吧,一会儿,太后就要来。” 耶律隆绪说:“太后若是来了,看到这里的情景,一定会自豪的。” 耶律隆绪说罢,又四下眺望一下,才走下小丘。 路过土墩的时候,王继忠忍不住回头又看了看,只见那个洞还在那里,像一只黑洞洞的眼睛,正看着他。 回到大营,萧绰也到了,帐篷也搭好了。大营里人声鼎沸,管营的军官大声吆喝着,指挥人马该去的地方。炊烟已经升起,大营里飘荡着牛羊肉的香味。 赶了一天的路,将士们已经乏了,有的倒在地上就睡着了。 王继忠回到营中,又累又乏,向萧绰道了晚安,就回到自己的穹庐里。 康延欣看见王继忠有些异样,伺候萧绰吃了晚膳,也回去了。 王继忠已经睡了,蒙着头,紧闭着眼睛。康延欣叫了两声,王继忠低声答应了一声,依旧紧闭着眼睛。 康延欣问他吃晚餐没有?王继忠没有作声。 康延欣有些惊诧,看了看王继忠,他的脸惨白惨白的,看起来十分痛苦。康延欣伸手摸了一下王继忠的额头,惊得她连忙把手拿开,惊骇地看着王继忠,缩回手,在自己的头上摸了一下,再摸着王继忠的额头,惊惶地问:“继忠,你是不是头疼?” 王继忠蜷曲着身子,点了点头。 康延欣跳起来,说:“你别动,我去叫耶律敌鲁来。” 王继忠打着寒战,说:“延欣,我冷,我好冷。” 康延欣连忙抱了一床被子,盖在王继忠的身上,然后,快步走出穹庐,向伤兵营地走来。伤兵营在大营后面,二三里地,康延欣本来想让侍卫前去,却担心侍卫嘴笨,请不来耶律敌鲁,只好自己去。 夜已经很黑了,野外黑咕隆咚的,认不清路径。康延欣骑着马急急忙忙,跌跌撞撞走着,由于走得急,连一个火把也忘记带来。 出营不久,坐骑忽然不走了,瑟瑟地有些发抖。康延欣忽然看见前面闪过一个黑影,她不由得心里一惊,从黑影的形状看来,它不是狼就是豹子。 康延欣坐下的马觉得异样,紧张地打着喷嚏,不敢向前迈步。 康延欣握着马鞭,在黑夜里搜寻那个更黑的身影,终于,她找到了,它就在前面不远处的路上,横着身子,瞪着一双阴冷的眼睛。 康延欣的手不由自主地颤抖着,手心里满是汗水,她紧握着马鞭,这已是她惟一的武器了。 她记得王继忠曾经对她说:“这时候,最好不要动,只要它不动,自己就不要动,千万不要跑。” 康延欣伸手拍了拍马的脖子,低声对它说:“马儿,你不要动,不用怕,它伤害不了我们的。” 马儿似乎听懂了康延欣的话,也站住不动了。 康延欣始终举着马鞭,预备随时给那个黑影随时一击。 黑影横在路上,也一动不动地,偶尔,发出一声凄厉的嚎叫,似乎从地底里发出的一样。 确实是一匹狼,从情形上看,这是一匹独狼,没有同伙。它看起来胆大又执着。这么多的人马,没有把它惊吓走,让人不可思议。 但是它又很谨慎,很有耐心。它看着康延欣举着马鞭,它不知道那条马鞭落下来,有多大的力量。它可能目睹过或者亲自领教过马鞭的威力。所以,它不敢贸然上前,只能呆在路上,看着对手的动静。 这时候,只要康延欣稍微显示出一点胆怯,它就会扑上来,但是,康延欣上前走了几步,尽管马儿十分不愿意,康延欣自己那只拿马鞭的手也颤抖不止,她还是逼近了狼的几步。 狼看着康延欣手中的马鞭,竟然向后退了两步,随即,发出一声低沉的吼叫。马儿听了,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一步。狼停住脚步,前爪前伸,后腿下挫,蓄势要扑过来。 康延欣大喊一声,猛地将马鞭抽下,打了一个响鞭。 狼见了,吃了一惊,急忙向后跑出几步,回头看见,康延欣还在身后,便停了下来,挡在路上,一屁股坐在那里。做出要与康延欣比一比谁更能忍耐的样子。 康延欣既害怕又焦急,想大声呼喊,可是,四野没有一个人,只有呼啸的北风。她与狼就那么对峙着,有几次,她实在失去了耐心,要策马冲过去,但最终她还是忍住了。她觉得自己那条举着马鞭的手臂,像木头一样僵硬了,像石头一样沉重了。这时,只要狼一冲上来,这条手臂连怎么落下来都不知道。 她的马儿似乎也没有力气了,她明显地感到它的四肢在颤抖,腰部也没有那么挺直。 康延欣摸着马儿脖子,低声说:“马儿,再坚持一会儿,我们不能输啊。” 要是有一个人来就好了,老天爷,你救救王继忠吧,他是个好人,你救救他吧。 也许,祈祷起了作用,康延欣刚祈祷完,就看见,对面飞来几支火把,和一阵脚步声。 那匹狼回头看见越来越近的火把,知道了自己今天的打猎计划落空了,恶狠狠又贪婪地看了康延欣一眼,带着遗憾,夹着尾巴跑了。 康延欣一下子跌倒下来,对面的人慌忙冲过来,见是康延欣,连忙救起来,喊了半天,康延欣才醒过来。 康延欣看见自己身边蹲着耶律狗儿,连忙坐起来。 耶律狗儿说:“夫人怎么这么晚在这荒郊野地里?” 康延欣说:“我急着去找耶律敌鲁,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了狼。” 耶律狗儿说:“夫人,你的胆也是太大了,你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什么地方?” “这里是君子馆呀,是一个战场,死了很多人的。野狼吃死尸,都吃了几个月,到处都是野狼。” 康延欣听了,毛骨悚然。 耶律狗儿又问:“夫人这么晚找耶律敌鲁干什么?谁生病了?” 康延欣一下子惊醒,连忙站起来,就要走。 耶律狗儿一把拉住问:“到底谁病了?” 康延欣说:“王继忠生病了,我得快点把耶律敌鲁找来。” “上将军病了,夫人回去照顾上将军吧,我去找耶律敌鲁。” 耶律狗儿说罢,不等康延欣回答,转身带着几个人回去了。 康延欣回到大营,进入穹庐,走到王继忠身边,再也站不住了,一只手撑着床沿,坐了下来。 王继忠仍然昏睡着,蜷曲身子,苍白的脸上,颧骨高高地突出,两腮深陷。嘴唇干燥发裂。 康延欣吃了一惊,怎么她才走了一会儿,他就变成这样。她喊了两声,王继忠一点回应也没有。 康延欣顿时慌了,连忙叫侍卫取点水来。 侍卫很快打来水,康延欣舀了一碗,扶起王继忠,喂他喝了一点凉水。 王继忠喝了凉水,睁开眼睛看了康延欣一眼,似乎有些不认识,好一会儿,才说:“延欣,我的头痛。” 康延欣说:“别慌,耶律敌鲁很快就会来的。” 王继忠嗯了一声,头一歪,又闭上眼睛。康延欣摸着他的头,烫的吓人。康延欣急得没有办法,只好拿起一块巾帕浸了凉水,敷在王继忠的头上。 康延欣看着王继忠,听见外面有脚步声,连忙站起来,走到门口,掀起门帘一看,一队巡逻的士兵走了过去。 康延欣失望地走到王继忠身边,说:“耶律敌鲁一会儿就要来了。” 这句话,她不知说给谁听,也许只是说给自己听吧。 王继忠一直昏睡着,喉咙里发出呲呲的声音。康延欣一度以为这声音发自于他的胸腔,心里愈是紧张,不停地给王继忠换头上的巾帕,她不知道这样做有没有用,只是认为他烧得厉害,应该给他降降温,这样他会舒服一点。 忽然,王继忠掀开被子,光着身子躺着。 康延欣走过去给他盖上被子,可是,立刻,又被王继忠掀开。康延欣焦急万分,哄着,劝着,让王继忠盖好被子。 但王继忠一个劲地喊热,手掀脚踢,烦躁得像一匹烈马。 康延欣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才让他安静下来,可不一会儿,他忽然打一个寒战,身体蜷缩起来,冷得瑟瑟发抖,上下牙齿碰得吱吱地响。 康延欣只得又给他捂紧被子,就这样反复发作了很多次,终于,耶律敌鲁来了,围着王继忠走了两圈,看了看他的眼睛,抓起他的手放在鼻子下闻了闻。然后,叹息了一声。 康延欣连忙问:“耶律大人,我丈夫这是得的什么疾病?” 耶律敌鲁说:“从表面上看是疟疾,但引起它的还是劳累,忧虑,悲伤,焦急以及惊吓所致。” 康延欣听了,惊慌起来,在那个时候,人一旦患上了疟疾,大多数是无药可治的。康延欣一把抓住耶律敌鲁的手,哀求道:“大人,你救救继忠,救救他吧。” 耶律敌鲁说:“夫人放心,我一定尽全力的。” 耶律敌鲁说罢,取出几粒药丸,递给康延欣说:“这是我自配的柴胡黄芩丸,可能能够缓解上将军的症状。” 正说着,王继忠醒了,坐起来,走到耶律敌鲁身边,说:“耶律大人,我已经好了,不用服药了。” 康延欣骇然,只见王继忠微笑地看着她,精神看起来还不错,一点也不像生病的样子。只是人明显地瘦了,眼窝子都陷进去了。 康延欣惊喜地看着王继忠,泪光闪闪,说:“继忠,你好了?” 王继忠笑着说:“好了,你看,是不是好了?” 王继忠说完,做出轻松,愉快的样子。 耶律敌鲁说:“好了就好,上将军,你刚好的,不要走动,还是先躺下,养足精神,这病——” 王继忠说:“我刚才迷迷糊糊地听说,什么疟疾?不会呀,耶律大人,疟疾一般发病于南方,北方很少有疟疾的。” 耶律敌鲁说:“上将军说得对,你这不是疟疾,是伤寒。” 王继忠说:“这就对了,延欣,不用担心,一点伤寒算不了什么。” 康延欣笑着说:“是的,我知道,我不担心,现在呢,你好好睡一觉,听话,明天还要赶路呢。” 康延欣说罢,扶着王继忠重新躺下。 王继忠一躺下,就睡着了。康延欣给他盖好被子,回到耶律敌鲁身边,问:“耶律大人,继忠真的得的是伤寒吗?” 耶律敌鲁摇头叹道:“若真是伤寒倒也好办,夫人先看一看,如果三个时辰后,上将军不再发病,就不是疟疾,一旦发病,夫人先不要惊慌,多喂水上将军喝,给他盖好被子,上将军发病时一定会出很多汗,夫人要不停地给他擦汗,再用什么东西给他降降温。” 康延欣拿起她巾帕,说:“我用这个浸凉水敷在他的头上有用吗?” 耶律敌鲁说:“当然有用。还有,一会儿,一定要上将军把药丸喝了,再就是让他吃一点东西,保持体力。” 康延欣点了点头。 耶律敌鲁安慰说:“夫人一定要镇定,无论怎样,不要慌乱,上将军体质好,一定能撑住的。下官走了,明天一早我再过来。” 康延欣送出穹庐,耶律敌鲁在耶律狗儿的护送下回去了。 此时,已过夜半,幽邃的天空,似乎更透着寒冷,仿佛星星都被冻着了,失去了往日的光华。 康延欣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握紧了拳头,然后舒展看来,走进帐内。 王继忠睡得很安静,如平时一样,嘴角还露着微笑。 康延欣温柔地看着,压了压被子,忽然,一滴眼泪滴在王继忠的腮帮子上。 王继忠醒了,吃惊地看着康延欣,说:“延欣,你怎么哭了?” 康延欣立即擦干眼泪,说:“没有啊,谁哭了?” 王继忠抓住康延欣的手说:“没事的,我没事的。” 康延欣想起要给王继忠吃药,说:“是啊,没事的,耶律敌鲁说你就是伤寒,把这些药丸吃了,就会好的。” 康延欣说罢,拿来药丸,端来一碗水。 王继忠吃了药丸,笑道:“这回放心了吧?” 康延欣笑着说:“要我放心,你必须吃两碗粥。” 没想到,一提到和粥,王继忠忽然反胃起来,趴在床沿上,就要呕吐。 康延欣惊问:“你怎么了?为什么突然想吐?” 王继忠摇头道:“不知道,一想起那些油腻腻的东西,就有些恶心。” 康延欣说:“那就不吃油腻的东西,喝一点蜂蜜粥,怎么样?” 王继忠说:“可是,这么晚了,到哪里找去?” 康延欣说:“放心吧,我自有办法。” 王继忠说:“是不是又去御膳房弄去?别去了,弄点白粥喝就行了。” 康延欣说:“你好好睡觉,别的不要管。” 康延欣说罢,出了穹庐,王继忠看着她走出去,泪水从眼角流下来,这时,他已经确定自己患了疟疾,但他怎么也想不通这个病会跑到北方来,而且还是在大冬天,实在让他想不通。他知道这是一个十分凶险的病,目前为止,还没有一种灵丹妙药可以医治。 王继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是完好的,气血流畅,生命旺盛,信心十足。 王继忠闭上双眼,忽然,看见一只黑洞洞的眼睛看着他,眼睛里冒出阴冷的哀怨的气息,接着那股气息腾腾而上,升上高空,散了,转眼之间,空中挤满了一双双眼睛。 王继忠吓出了一身冷汗,瞪大眼睛,大口地喘着气。 这时,康延欣回来了,看见王继忠这副模样,以为他已经开始发病了,连忙走到他的身边,问:“继忠,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王继忠摇摇头说:“没什么,就是做了一个噩梦。” 康延欣摸了摸王继忠的额头,没有发烧,便放下心来,将粥端过来,王继忠吃了,他知道自己必须保持着体力。 吃了粥,王继忠抓住康延欣的手,紧紧地看着她,那是一种信赖的目光,很显然,他已经知道了自己的病情。康延欣紧紧握着他的手,投给他怜爱,关切和鼓励的目光。 他们就这样心心相印,不用语言,一举一动都饱含着爱。 王继忠说:“你睡一会儿吧。” 不用王继忠说下一句,她已经明白他要告诉她:“等一会儿,还要麻烦你的。” 康延欣温顺的在王继忠身边躺下,并很快睡着了。 看着康延欣睡着,王继忠心里翻腾着,对于自己的病,他已经领会到它的厉害,他虽然很有信心,但是,不可预料的事情很多,再强壮的牛也禁不住蚊虫的叮咬。他的担心,当康延欣在身边的时候,表现得更强烈。 这种心情在昨天早晨也如现在一样,是一种难以割舍的痛苦。王继忠轻轻地将搭在康延欣脸上的一绺掠到耳后。康延欣很安静,让王继忠不忍心打扰,只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然后,叹息了一声,躺在她的旁边,闭上眼睛,想着即将来临的事情。 不久,王继忠睡着了,康延欣却醒来,悄悄地起来了,打来一盆凉水,找出几条巾帕和自己的,王继忠的所有的冬衣,另外烧了一壶开水凉着。 弄完这些,天已经亮了。 二百七十四、病愈 胡笳吹响了,队伍又开始集结。 因为没看见王继忠和康延欣,萧绰有些不悦,这时,王继忠的侍卫来报告:上将军病了,不能来给皇太后,皇上请安。 萧绰听了,心里一惊,忙问:“上将军昨天还好好的,怎么就病了?得了什么病?” 侍卫说:“听说是疟疾?” “疟疾?”好多人吃惊地说。 “带朕去看看?”萧绰说。 “皇太后,不能去。”高正连忙说。 萧绰说:“为什么不能去?” 高正说:“据说这种病会传染。” 萧绰说:“谁说会传染?契丹还从没有发生过这种病,只听说南方有这种病,没听说会传染。” 高正说:“皇太后还是小心为好。” “是啊,皇太后不能以身犯险呀。” 萧绰说:“好了,都别说了,皇上带队先行,朕随后就来。” 萧绰说罢,不顾众臣劝阻,来到王继忠的穹庐。进入穹庐,只见一张行军床上堆满了衣物,在急剧地颤抖着。萧绰没看见王继忠,最后在那堆衣物下面看见半个头,萧绰看不出他是痉挛还是颤抖,只听着王继忠嘴里打着哆嗦。盖在他身上的衣被,像小山一样压着他。 萧绰叫了两声,王继忠什么反应也没有。 这时,康延欣疾步跑进来,看见萧绰,连忙跪下行礼。 萧绰皱了皱眉头,说:“你到哪里去了?怎么扔下王继忠不管。” 康延欣说:“臣叫人去请耶律敌鲁过来,没想到侍卫去驾马车了,找了半天才找到他。” 萧绰说:“王继忠是怎么回事?” 康延欣眼圈儿红了,哽咽道:“耶律敌鲁说是得了疟疾,一会儿冷,一会儿热,人都折腾得——” 康延欣说不下去了。 “怎么这么严重?耶律敌鲁怎么说?” 康延欣痛苦地摇摇头,说:“他说没有很好的办法。” “怎么会这样?”萧绰着急地说。 正说着,耶律敌鲁来了,见了萧绰,吃了一惊,参拜毕,问:“皇太后怎么在这里?” 萧绰不耐烦地说:“你别问朕,朕问你上将军真的得的是疟疾吗?” 耶律敌鲁点点头,说:“是疟疾。” 萧绰说:“好端端的,怎么会得疟疾呢?” 耶律敌鲁说:“臣也是十分不解,这本来是南方才有的病,而且都是夏秋发作,不知为什么上将军染上了此病,十分罕见。” “朕问你,上将军这病有没有药可治?”萧绰说。 耶律敌鲁叹道:“一般来说,没有什么灵丹妙药,不过,昨晚臣回去查阅医典,发现有一个记载,有一种药对此病有特效,不知是不是真的,最可惜是这个药现在很难找。” 萧绰说:“什么药?” 耶律敌鲁说:“是一种叫青蒿的植物,用它泡水,绞汁与水一起服下,见效很快。” “那就快些找一些青蒿来。”萧绰说。 耶律敌鲁一脸无奈,说:“现在正值严冬,哪里找得到青蒿?” 萧绰说:“找不到也要找,多派一些人出去,朕就不相信这么多人,还找不到青蒿。” 萧绰说罢,连忙命人集合一支队伍,让他们到野外去,无论如何,也要找到青蒿。 队伍集合完毕,耶律敌鲁向他们介绍了青蒿的特征,队伍就出发了。 耶律敌鲁说:“万一找不到,带回根和芽也行。” 这时,王继忠开始发热了,脸烧得红彤彤的,汗水雨滴般地冒出来。他拼命地掀被子,仿佛那被子是一个蒸笼,把他罩着。汗水浸透了他身下的被褥,康延欣不停地给他擦去汗水,几次下来,巾帕就能挤下一滩汗水。 王继忠嘴唇很快结了一层硬壳,裂开了,流出血来。康延欣一边给他盖被子,一边喂水他喝,弄得有些手忙脚乱。 萧绰从康延欣手中接过碗,康延欣惊异地看了一下萧绰,见她目光坚定,只好将碗给了萧绰,并对王继忠说:“继忠,太后来了,喂水你喝。” 王继忠似乎明白了,身体不动了,萧绰将碗送到他的嘴边,王继忠喝了进去。很快,他脸上出了一脸的汗水,他急促地喘息着。 康延欣大惊,说:“耶律大人,快来,继忠这是怎么了?” 耶律敌鲁看了一下,说:“夫人,别慌,上将军可能是激动了。” 康延欣疑惑道:“激动了?”抬头看见萧绰,便不再说什么了。 萧绰对王继忠说:“王继忠,朕就在你的身边,朕相信你会好起来的。” 王继忠喉咙里发出一声怪响,身体忽然一激灵,仿佛一下子跌进了寒窟里,又发冷了,身体瑟瑟发抖。 这时,侍卫来请萧绰上车,萧绰见王继忠病得厉害,有一点犹豫,向侍卫挥了挥手,说:“先在外面候着,朕等一会儿,再走。” 侍卫退出穹庐,康延欣给王继忠盖上被子,对萧绰说:“皇太后还是早点上路吧,皇上还在前面等着呢。” 萧绰说:“不行,朕要看着继忠好起来。” 康延欣哽咽道:“谢谢太后,继忠会好起来的,但您不能因为继忠冷落了三军将士呀。” 正说着,只见王继忠站起来了,披着被子哆哆嗦嗦走到萧绰面前,跪下来,说:“太后,请上路吧。” 大家都吃了一惊,不知道王继忠是怎么站起来的。 萧绰看了王继忠一眼,说:“好吧朕给你们留一支军队,继忠痊愈了,就来追赶朕。” 萧绰说罢,出了穹庐,坐上马车,出发了。 康延欣连忙来扶王继忠上床,王继忠打着哆嗦,说:“快去叫车来。” 康延欣问:“叫车来干什么?” 王继忠说:“我们走,我要离开这里。” 康延欣说:“可是,你病得这么厉害,怎么走?” 王继忠说:“让我走,我不想待在这里。” 康延欣看着王继忠一脸疲惫,恐怖之色,立即想起这里原来是一片战场,王继忠一定是害怕了,遂连忙叫来车马,扶着王继忠上了车,在车厢里铺了厚厚的草垫和被褥,让王继忠躺下,自己坐在旁边,叮嘱赶车人走稳点。 走上大路时,太阳已经升的很高了,地势看起来十分开阔,却到处都是枯草残枝,光秃秃的树枝横七竖八地斜插在空中,仿佛给湛蓝的天空,架起了一块块栅栏,又似乎是伸向天空的一只只手臂,倒在地下的是数不清的冤魂。 马车离开京观的时候,王继忠突然坐起来,让车停了下来。 康延欣惊奇地问:“继忠,你要干什么?” 王继忠什么也不说了,走下车,面朝京观,磕了三个头,然后,回到车上,重新躺下。 又走了一段路,他们离君子馆越来越远了,王继忠的精神也渐渐好起来了,到了前方休息的地方,王继忠竟然跟好人一样了。 耶律敌鲁见了十分惊奇,依旧看了看王继忠的眼睛,闻了闻他身上的气味,不相信地摇了摇头。 康延欣很是欣喜,问:“耶律大人,继忠的病怎么样了?” 耶律敌鲁一边摇头,一边说:“不可思议,这有些不可思议。” 康延欣说:“大人是不是说继忠已经好起来了。” 耶律敌鲁说:“从目前来看,上将军的病确实好多了,眼睛里没有了浓黑的阴翳,身上也没有那种奇怪的气味。可是,这些为什么消失了?到底是怎么消失的?我想不明白。” 康延欣说:“是不是上将军自己逼退了病魔?” 耶律敌鲁说:“这个也有可能,上将军体质好,战胜病魔也有可能。不过,这事还是不能大意,因为,发病也是有间隔的,只要再过几个时辰,不发病,上将军就安全了。” 康延欣连忙合掌祈祷,求菩萨保佑。 中午时分,外出寻找青蒿的士兵陆续回来了,都是两手空空,一无所获。 虽然,王继忠已经如常人一样,但是,再发病的忧虑始终压在康延欣的心里。刚才她已看到了王继忠发病时难受的样子,他忍受着冰与火的煎熬,短短一天,他已经瘦得不成样子了,像被蒸干水分的瓜苗,蔫耷耷的。 如果再次发作,能不能抵挡,是很难说的。 康延欣寄希望于军士们,能带回青蒿,哪怕一些根和枯萎的叶子也好,可是一个接一个空手而回的军士,给了她一个接一个的打击。她开始绝望了,看着如同常人一样的王继忠,康延欣心里愈是难受,恨自己无能。 康延欣希望耶律敌鲁说的是真的,王继忠已经好了,不会再发病了,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她的心越来越紧张,目光寸步不离地看着王继忠,一看见他有什么不对劲,就走到他的身边,问他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是的,王继忠看起来越来越疲惫了,精神也越来越糟糕,像走了很远很远的路的几天没吃饭的人一样。 最后一个军士回来了,他带给耶律敌鲁一阵惊喜,他竟然找到了青蒿,绿油油的,刚生长出来的。 耶律敌鲁大喜,怎么也不相信在这么冷的冬天里居然还有如此嫩绿的青蒿。 军士告诉他,这是他在一副破烂的铠甲下面找到的。 耶律敌鲁一向不拜佛的,突然,跪下来,合起双掌,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耶律敌鲁立刻将这个好消息告诉给了康延欣,康延欣激动得泣不成声,抱着青蒿,哭了起来。 喝了青蒿水,王继忠一直到晚上才发病,但已经好多了。他始终是清醒的,也没有那种大冷大热的情况发生。 康延欣坐在王继忠的身边,依旧预备着凉水,巾帕,厚厚的的衣被,穹庐里生着炭火,但巾帕和厚衣被都没有用上。中途,她只给王继忠喂两次凉开水。 王继忠睡得很安静,康延欣知道他是强忍着病痛的,他想让她休息。 这两天来,康延欣已经疲惫不堪了,身心都几乎累瘫了,焦急,忧虑,恐惧无时无刻不在摧残着她,让她陷入绝望。她的神经被一再地拉紧,绷得她的头晕目眩。 今天,她忽然觉得自己好像瓢浮起来,身体像失去了重量,最后,她趴在床边睡着了。 王继忠忍受着冰与火的煎熬,但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已经活过来了,因此,他感到十分高兴,在受着煎熬的同时,他又以愉悦的心情,盼望着新的一天到来。他深切地感受到病魔正在败退,生命的活力在体内喧腾,澎湃。他静静地躺着,体验这种感觉。 只是,每当他看见康延欣时,心里总涌起一种愧疚。当他看到她茫然无助时,他就很想帮她一把,可是他的努力,反而加重了她的负担和恐惧。昨夜,当他每次与病魔对抗时,都被无情地击倒,以至于更加重病情的发展。于是,康延欣就要花更大力气给他擦洗,盖被子,喂水他喝,好言好语地安慰他。弄得她精疲力尽。 当病情好转的时候,王继忠就不再做无谓的努力了,顺其自然才是最好的疗效,他闭着眼睛,热潮来的时候,实在受不了了,就轻轻的掀一下被子;寒冷发作的时候,就将被子掖紧,身子蜷曲起来,抱紧双臂。好在头不那么疼痛了,精神良好。 到了天亮,王继忠身上的寒热都退了,浑身有一股全新的,说不出的轻松。他轻轻地下了床,走出穹庐,面朝东方,一阵和风吹来,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只觉得一股温馨的清新的气流在心中荡漾开来。 太阳还未出来,但光芒已经洒满天地。 不知是什么东西在王继忠心中躁动着,让他兴奋不已。虽然,他已经来到契丹十几年了,但是,他还没有一次好好地做过拜日礼。 但今天,他一看到地平线上露出一点鲜红的太阳时,他就不由自主地倒下身体,虔诚地跪在地上,合起来双掌。 康延欣出来时,王继忠正面对着冉冉升起的红日,叩拜。康延欣在他的身边跪下,王继忠没有看她,目不转睛地看着红日。阳光映红了他的脸庞,让他看起来神采奕奕。 行过拜日礼,王继忠一把紧紧抱住康延欣,康延欣又重新感到他有力的手臂和剧烈的心跳。 他好了,康复了,康延欣却流泪了,身体软绵绵地倒在王继忠怀里。 部队出发了,王继忠把着康延欣放在昨天他睡的草垫上,紧紧握着她的手,深切地看着她。 他们就那样望着,好久,一句话也不说,任凭车子的颠簸,摇晃。最后,康延欣坐了起来,将头靠在王继忠的肩上。 王继忠伸出手臂,搂着她。 “你累不累?”康延欣看了一眼王继忠,说。 王继忠握了一下康延欣的手,说:“不累,我现在浑身都有劲。” 康延欣抓着王继忠的手,摇晃了几下,王继忠忽然使出劲来,手臂如铁杵一样挺直着,康延欣摇晃几下,没有摇动,满意地朝王继忠的胸膛上打了几下,然后,将头伏在他的胸膛上啜泣起来。 王继忠摸着她的头发,吻了吻,然后说:“哎呀,有一股馊味,要洗头了。” 康延欣忽然从王继忠怀里抬起头,说:“我没嫌你身上臭气大,你倒说我没洗头,是的,我的头发有馊味,我坐远点。” 康延欣说罢,就要离开。 王继忠一把拉进怀里,紧紧抱住,康延欣又打了他几下,便像小猫一样在王继忠怀里躺下了。 “继忠,你是怎么好起来的?” “不知道,也许是喝了青蒿水吧。” “青蒿水真的有那么灵验吗?” “可能是吧,所谓对症下药,药到病除。” “可是我还是想不通,这么冷的天气,还能找到青蒿?” “是啊,我没想到。” “真是神灵保佑,在这数九寒冬里还能找到青蒿,继忠,现在全营的人都在议论你的病。” “都怎么说?” “说你病得蹊跷,好得也蹊跷。” 王继忠叹道:“是啊,连我自己也觉得很蹊跷的。不管怎么说,我现在已经好了,我要感谢那个找到青蒿的军士。” 康延欣说:“对,一定要好好感谢他。” 王继忠说:“最要感谢的人,就是你。” 康延欣说:“那你怎么感谢我?” 王继忠什么也没说,只是紧紧地抱住她。 康延欣忽然坐了起来,正色地对王继忠说:“继忠,有一件事我要求你。” 王继忠看着康延欣,感到十分惊奇,说:“什么事?这么严肃?” 康延欣说:“你知道大丞相去哪里了?” 王继忠说:“这两天我都在病中,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他去了瓦桥关。” “去了瓦桥关?”王继忠惊诧地说,“他去那里干什么?” 康延欣说:“这是前天太后告诉我的,说是他在瓦桥关等你。” 王继忠有些恼怒地说:“他在瓦桥关等我?他为什么要在瓦桥关等我?” 康延欣看着王继忠激动的痛苦的脸,说:“继忠,你不要激动,现在,你知道我求你什么了。” 王继忠说:“可是,他为什么要在瓦桥关等我?他这是在挑衅和侮辱我吗?” 康延欣说:“继忠,你想错了,大丞相也许是想当着你父亲的面,给你赔个不是,希望得到你的谅解。” 王继忠说:“延欣,我已经说过我不计较这件事了,他为什么要再翻起来?” 康延欣说:“无论如何,算我求你了,不要为难大丞相。” 王继忠痛苦地摇着头,说:“现在,不是我要为难他,是他在羞辱我呀。” 康延欣紧紧抓住王继忠的手,恐惧地看着他,说:“大丞相这样做,绝对没有挑衅的意思,皇太后不想看到你们怎么样,你不能忽视皇太后的感受。” 王继忠的脸扭曲了,浑身又不停的颤抖着。 傍晚,到了宿营地,吃晚餐的时候,皇太后来了,随她而来的还有丰盛的晚膳。侍者将晚膳搬进王继忠的穹庐,萧绰挥手让他们离开了。 王继忠匍匐在地上,他知道皇太后今天来的意思,明天就要到瓦桥关,王继忠几乎不想向前迈出一步。他不想与韩德昌对阵,以往的事一笔勾销,但是他为什么非要挑出来不可呢? 王继忠知道皇太后是来劝和的,这大可没有这个必要,下一道懿旨,就什么事都解决了,何必弄得这么麻烦呢? 但是,萧绰一句劝说的话都没有,她让王继忠起来,坐下,问他的病是否好了。 王继忠说:“多谢太后关心,继忠已经好了。” “能喝酒吗?” 王继忠正要回答,康延欣抢着说:“耶律敌鲁说:‘不要喝酒’。” 萧绰显得有点失望,说:“那好,延欣陪朕喝,继忠就喝水陪朕。” 王继忠惭愧地说:“臣失礼了。” 萧绰说:“做大事者不拘小节,你喝水陪着,顺便帮朕和延欣斟酒。” 王继忠说声“是”,拿起酒壶,给萧绰和康延欣每人斟了一杯。 萧绰说:“继忠啊,我们这次南征快一百天了吧?” 王继忠说:“一百多天了,我们从九月就出发了,现在到年底了。” 康延欣说:“是啊,再过两天,就是新的一年了。” 萧绰说:“真是光阴似箭呀,朕记得出发时,这里的地里刚收割稻子,马还有青草吃,但现在朕一路走来都是枯草落叶,看不到一点生机。” 王继忠说:“太后看的只是表面上的东西,如果臣没记错的话,明天就是立春之日。” 萧绰甚是惊奇,说:“怎么就到了立春了?” 王继忠说:“是的,太后,若在平时,延欣还要画一些青龙,蟾蜍之类的画挂起来呢。” 萧绰说:“是啊,朕小时候也画这些东西,不知道什么意思。” 康延欣笑道:“臣也不知道什么意思,就觉得好玩。” 王继忠说:“立春之日,一般在五九尾六九头,万物萌发,过不了多久,大地就会绿油油一片,生机勃勃。” 萧绰笑着说:“是吗?若是这样,朕回到南京时,郊外的迎春花就开了。” 王继忠说:“是的,迎春花一定开了。” 二百七十五、路过瓦桥关 瓦桥关是一座水的城池,南边是白洋淀,北临拒马河,交通便利,自古是兵家必争之地。乾亨二年,辽宋在这里开战,宋军大败,守将张师被耶律休哥所杀。副将王珫死于韩德让枪下。 王珫战死之时,王继忠正在瓦桥关内,亲眼目睹父亲战死。父仇不能不报,自此复仇的种子在他心里埋下了。 可是到了契丹,他的复仇之心,一淡再淡,和康延欣结婚之后,已经不复想起了。 今天,再被提起,王继忠心里非常难受,面对皇太后,他不敢说出复仇二字,在这里,是他第一次被抓,最后被皇太后释放,送回了汴梁。 据后来皇太后所说是一句话让她放了他,就是他说她长得像他娘,他哭着说他想娘。 当然这些王继忠已经记不起来了,但是,自他来到契丹后,他就对萧绰有着一种特别的亲切之感。不知为什么,无论他怀着多大的怨气,一看到萧绰,所有的怨气都消失了,心里除了感激之外,再也没有别的了。 王继忠对韩德昌的情感是复杂的,他忘不了父亲被杀的的场面,因为当时就在城楼上,父亲就死在他的眼皮底下,当时,父亲激战了一夜,疲惫不堪,呼叫城中开门,可是,城中怕契丹人趁机杀进来,拒绝了父亲的要求。契丹军把父亲围了几十重,要活捉他,但是,父亲死战不降,丧命于韩德昌枪下。 但他非常尊敬韩德昌,他的能力,他的忠诚,还有他对萧绰的爱深深地打动了他,这个一生只把自己的全部的爱贡献给一个人,而且在爱已经像珠子一般散落的的时候,他仍然小心地收藏着,执着地默默地奉献给唯一的一个人。 从某方面讲他与韩德昌一直相处得很和谐,在他忘记父亲死亡情景时,他们俩在一起是非常愉快的。 可就在他放弃了复仇的打算时,韩德昌竟然挑起了这件事,这让他既痛苦又为难,如果他像康延欣说的,悄悄地过去,不在瓦桥关停留——这显然是做不到的——父亲的坟墓就在那里,无论如何也要去看一看,拜祭一番。他已经十几年没有拜祭父亲了,今天再不拜祭,可能这辈子也拜祭不成了。 王继忠不知道韩德昌去瓦桥关的真实目的,但他的行动已经激怒了他,康延欣让他视而不见,他做不到。 在瓦桥关外,王继忠见到了韩德昌,他的帐篷在距离瓦桥关不远的小山丘上。王继忠记得父亲的坟墓就在这个山丘之上,他不知道是谁埋葬父亲的,他发现父亲坟墓时,是几年之后,坟墓前面立了一块大石碑,写着父亲的名讳,却没有立碑人的的姓名。 父亲的坟墓刚刚修整,显然是韩德昌过来做的。 王继忠瞥了韩德昌一眼,他老了,这次出征,一下子衰老了许多,连身子都佝偻了。 韩德昌站在坟墓前面,看着王继忠和康延欣拜祭了父亲。然后,向王继忠招手,指着脚下一块青石板,说:“来,上将军,陪老夫坐一会儿。” 王继忠看了韩德昌一眼,便在他的身边坐下来。 韩德昌说:“我知道你会到这里来的。” “所以,你在这里等我?”王继忠克制着自己心中的怒气说。 “我不是在这里等你的,我是来拜访故人的。” “拜访故人,谁是你的故人?” 韩德昌指了指坟墓,说:“就是他,你的父亲。” 王继忠惊奇地问:“我的父亲何时成了你的故人?” 韩德昌叹道:“其实,我与令尊很早就认识了,是惺惺相惜的朋友,如果不是战争,我们说不定还会成为异性兄弟。” “那你为什么还杀死他?” “是啊,这是我这一生做的最后悔的事,现在说什么都是假的,令尊实实在在是死在我的枪下。我今天做这些不是乞求你的原谅,我是为了故人,尽一点心意。” “这么说,我父亲也是你安葬的?” “是的。” 王继忠沉默了,韩德昌也沉默着。 过了好久,王继忠说:“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的身份?” “不错,你来契丹不久,我就知道了。”韩德昌说。 “为什么不杀死我?” “为什么要打死你?” “你就不怕我杀死你?” 韩德昌摇摇头说:“这个我也想过,你是一个诚实的人,你要报仇,只会正大光明的找我决斗,绝不会偷袭我,如果正大光明地决斗,就是死在你的手里,我也没有怨言。” 王继忠痛苦地说:“我已经放弃了向你复仇的打算,你为什么还要刺痛我?” 韩德昌站起来,说:“好了,什么也不说了,来吧,陪我打一场,就在这里,在你父亲面前。” 王继忠站起来,看着韩德昌已经拿起了铁枪。 王继忠摇头道:“不,我不会与你打的。” 韩德昌厉声说:“为什么不和我打?” 王继忠说:“大丞相,我现在已经不恨你了,我们没必要打一仗。” 韩德昌说:“你是不是怕杀了我,皇上会处罚你?你放心,我已经和皇太后说好了,绝不为难你。” 王继忠说:“不,大丞相,王继忠不是怕死之辈。” “那你为什么不敢和我打?” 王继忠说:“我说过,我已经不恨你了。” 韩德昌说:“不,你刚才的眼神还充满了恨意,你瞒不过我的,你是不是嫌我老了,不屑与我打?” 王继忠没有回答,看着韩德昌苍白的头发。 “你不屑与我二伯打,我跟你打。”一个声音从后面传来。 王继忠回头,看见韩制心走了过来。 “制心,你也在这里?” “是的,上将军,几天前我就和我二伯在这里等你。”韩制心说。 王继忠痛苦地说:“制心,你们为什么非要与我打一架呢?” 韩制心说:“我二伯说:你父亲的死,一直是他心里的痛,不打一架,难解他心里的疙瘩。” 王继忠说:“既然你们把话说到这个份上,这一仗不得不打了,制心,我听说你的铁轮拨使得不错,拿出来让我见识见识。” 韩制心说:“上将军,这个在下不敢。” “为什么不敢?”王继忠问。 韩制心说:“守太保说了,铁轮拨是第一轮凶器,不出则已,出则必然见血,才能罢休。” 王继忠说:“这又何妨,任何兵器,皆是凶器,有立必有解,难道你不相信我破得了你的铁轮拨。” 康延欣听了,忙走到王继忠身边,说:“继忠,我们不是说好了,不打这一仗吗,为什么还要碰那凶器?” 这时,王继忠的斗志被激发起来了,说:“延欣,我们不过是较量一下技艺,我想见识见识铁轮拨威力。” 康延欣走到韩德昌面前,跪在他的面前,说:“大丞相,你饶了继忠吧,他已经不计较了。” 韩德昌犹豫了,对韩制心说:“制心退下,这是上将军与老夫的恩怨,你不得插手。” 韩制心看了看韩德昌,走到一边。 韩德昌说:“上将军,老夫陪你过两招。” 王继忠说:“大丞相的意思,是想让我报仇,我已经说过,这仇我不报了,冤冤相报何时了,我是不跟你打的。” 王继忠说罢,拉着康延欣就走。 韩制心说:“上将军,我听人说,你的剑法非常厉害,想跟你请教一二。” 王继忠瞥了韩制心一眼,说:“制心,你想打败我就使出铁轮拨的绝技来。” 韩制心一心想领教一下王继忠的剑法,看是不是像人们传说的那么神奇,终于按捺不住,说:“既然,上将军有兴趣,我就使一回,让你看看。” 王继忠立住脚步,转过身,只见韩制心已经将铁轮拨拿在手里。但见那铁轮拨寒气逼人,阴森森,像一张嗜血的大嘴。 康延欣凛然一惊,紧紧抓住了王继忠的手臂。 这时,韩制心已经将铁轮拨施展开来,只觉得一股杀气穿透过来,王继忠看见的不止一个铁轮拨,只觉得怪影重重叠叠,像一具具骷髅,在跳跃,闪腾,扑打,撕咬,一招一式都充满了怨气,戾气,非置对手于死地不可。 这种凶器不可留,必须找到破解的办法。 王继忠一边看着韩制心施展铁轮拨,一边寻找破解之法。大凡精通武艺之人,都是爱思索之人。 忽然,韩德昌喝道:“制心,收了这个怪家伙,阴气逼人,不是什么好东西。” 韩制心收住铁轮拨,说:“是的,守太保也说不是什么好东西,让我不要用。” 王继忠上前一步,说:“我倒要试一试它的威力。” 康延欣一把抓住,说:“继忠,你还是不要试了,我看着就挺吓人的。” 王继忠摇摇头,说:“没事。” 康延欣看着王继忠,知道他的犟脾气上来了,阻拦不住,只好松了手。 王继忠上前一步,对韩德昌说:“大丞相,借你长枪一用。” 韩德昌说:“那东西凶险的狠,你要小心。” 王继忠从韩德昌手里拿了长枪,走过去,对韩制心说:“来吧。” 韩制心说:“上将军为什么不用剑?” 王继忠将长枪向前一横,说:“这就是剑。” 韩制心一心想试一试王继忠的武艺,说声:“得罪了。” 只听见韩制心手中的铁轮拨一声怪响,像幽谷深处一阵风吟,又似乎是冤魂的一声哀鸣。但见黑影在眼前一晃,王继忠急忙一侧身,黑影飞了过去。 王继忠还没有稳住脚步,黑影又倏地飞了回来,王继忠回枪一挡,只听见呛啷一声。铁轮拨在王继忠眼前打了一个旋儿,韩制心连连后退了几步,铁轮拨在他手中颤颤发抖。 再看王继忠手里的长枪,已经被截断两截。王继忠索性拿着截断的长枪,向韩制心递出一枪。 韩制心吃了一惊,王继忠这是化枪为剑,这剑法看似平常,笨拙,却蕴藏机巧和灵动。看起来很慢,但一交手,它就迅猛无比,而且,又准又狠,如海浪似的,一浪接一浪,连绵不绝,变化无穷。 霎时间,韩制心被逼得手足无措,只得尽力的施展出铁轮拨的招数。铁轮拨的威力一旦发出,所到之处,杀气腾腾,阴气森森,发出“嗻嗻”的怪响,让人听得毛骨悚然。 康延欣呆住了,浑身颤抖,站不住了,只得倚靠在墓碑上,胸口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韩德昌也惊呆了,想叫他们停止,却喊不出来。只见,王继忠被一片黑影包裹住了。 这时,只听见山丘上面,萧绰喊道:“都给朕住手。” 话音未落,一个东西却落下了,只听见“哐啷”一声,铁轮拨掉在地上,利刃脱落,飞出老远。 再看王继忠,衣服被撕开了几个口子,雪白的羊毛露了出来,手中的长枪的枪矛不知哪里去了。 只听见,萧绰一声大喝:“把韩制心给朕抓来。” 很快跑过来几个侍卫,将韩制心抓住了。 康延欣看着王继忠,半天没有回过神来,忽然,向他奔跑过去,紧紧地抱住他,放声大哭起来,接着,紧紧地盯着王继忠看,见王继忠身上没有伤痕,不禁又大笑起来。 萧绰走下山丘,对韩制心厉声喝道:“孽种,你想杀死上将军吗?” 韩制心说:“不,皇太后,臣绝对没有伤害上将军的意思。” 萧绰指着王继忠衣服上的口子,说:“还想狡辩,看看上将军身上的衣服,难道非要伤到人才有伤害上将军的意思吗?” 韩制心慌忙跪下,说:“皇太后,臣的确没有伤害上将军的意思,只是那铁轮拨一被使用起来,到最后就不受控制了,臣如同昏迷了一般,想收手,却怎么也收不住啊。” 萧绰说:“胡说,难道人还会被兵器控制?” 韩制心无言可对。 王继忠说:“太后,韩制心没有说谎,那铁轮拨的确有不受人控制的魔力,人一旦使起来,就会随着它的招式而动,到最后达到人和兵器合一,直到杀人为止。” 萧绰说:“如此凶险,你为什么还要和韩制心打?” 王继忠说:“臣主要是想破解它,让它不再害人。” 萧绰看着被毁坏的的铁轮拨,说:“这就是你毁坏的?” 王继忠说:“臣也是凑巧,想到了破解之法,侥幸毁了它。” 韩制心看着毁坏的铁轮拨,觉得有些遗憾。 王继忠说:“制心,这东西不能要,它不仅会伤人,还会伤到自己,若是你碰到高手,铁轮拨喝不到别人的血,就会喝主人的血。” 韩制心惊讶地说:“是这样吗?难怪到了最后,它那么暴躁,像一个桀骜不驯的豹子,对了,如果不是上将军几次相救,我都被它伤到了。” 韩德昌不解地说:“怎么会这样?真是奇怪。” “那真是毁得好。” 王继忠说:“其实,我在宋国的时候,就听说这个凶器,守太保一定知道它的凶险,所以,不让制心使用。” 韩制心说:“是的,守太保跟我说了,不要用这个东西,但上次我的手受伤了,范廷召来犯,情况紧急,只好拿出来用了,没想到威力这么大。” 韩德昌厉声说:“还不谢谢上将军?” 韩制心立刻上前拜倒在王继忠面前,说:“谢谢上将军救命之恩。” 王继忠拉起韩制心说:“你是怀敏的好兄弟,是陈湘萍的儿子,我知道你有这样的凶器,能袖手旁观吗?” 韩德昌上前向王继忠拱手道:“上将军,制心鲁莽,你不要见怪。” 王继忠说:“其实,制心很懂事的,是我要谢谢他才是。” 韩制心说:“谢谢上将军。” 王继忠说:‘韩制心,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韩制心有些莫名其妙,看着王继忠,不知如何才好。 萧绰说:“难道你只有娘吗?” 韩制心立刻醒悟过来,连忙向王继忠跪下,说:“干爸在上,请受制心一拜。” 王继忠连忙拉住,笑着说:“这还差不多,来来来,这里还有一个。” 王继忠一边说一边把韩制心拉到康延欣的面前,韩制心连忙跪下叫道:“干娘,制心给你叩头了。” 康延欣连忙说:“你们俩真是不打不相识呀,这还打出父子了。” 王继忠说:“他是陈湘萍的儿子,自然是我的儿子,只是你沾了我的光。” 康延欣笑着说:“是的,我一直在沾你的光,不过,以后看这些跟谁好。” 王继忠笑道:“当然跟你好,你会做饭呀。” 康延欣说:“对,制心以后要常来家里吃饭。” 韩制心笑着说:“还是干娘好。” 康延欣笑道:“听见没有?听见没有?” 说着,大家都笑了。 萧绰高兴地说:“既然认了亲戚,韩制心就要到这墓前好好地拜一拜。” 韩德昌说:“对对对,来制心,到墓前拜一拜。” 韩制心走到墓前跪下,王继忠也跪下了,说:“父亲大人,儿子不孝,不能为你报仇,因为他们都是好人。两国交兵各为其主,你怨不得人家。现在,他就在你的面前,儿子已经原谅他了,你不要怪他,是儿子没用,要怪就怪儿子。现在跪在你面前的名叫韩制心,是一个非常诚实的人,我把他收做义子,你高兴吧。儿子就要走了,你若不嫌弃儿子给你丢丑,就跟着儿走,到儿那里去,魂魄也算有一个安息之处。” 王继忠说罢,拉着韩制心站起来。 萧绰笑道:“事情办完了,我们上路吧。” 萧绰说完,上了车,韩德昌也跟着进了车内。 车子一开动,萧绰就抓住韩德昌的手:“你叫朕担心死了。” 韩德昌说:“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萧绰说:“王继忠都说不计较了,你为什么还要和他打呢?” 韩德昌说:“我不想总那么不明不白的生活着,和他做个了结,以后见了面,就不会觉得过意不去,大大方方地相处,多好,我不想我们之间总那么别别扭扭的。” 萧绰说:“可是刀剑无眼,你们无论伤到谁,朕都心疼。朕知道劝不住你,但是朕想劝王继忠,但这太委屈他了。” 韩德昌说:“是我太执拗了,不该不听你的话。当年,杀死王珫,就是一个大错误,是我对不起他,我应该放他走的。” 萧绰说:“这不怪你,你就是放他走,他也未必会走。” 韩德昌说:“说的是,他是一个铁汉子。” 萧绰说:“是啊,受了那么重的伤,还死战不投降。王继忠当年若是不为了那几万百姓,也一定会和他父亲一样,不会投降的。” 韩德昌说:“真是那样,就是契丹的一大损失呀。” 萧绰说:“你可知道朕为什么让你们打一仗?” 韩德昌问:“为什么?” 萧绰说:“因为,朕知道你们都不会伤害对方的。” 韩德昌说:“我是真想和他打一仗,这事憋在我心里好久了,实在很难受,只有打一仗才会舒坦。” 萧绰说:“只是,朕没想到王继忠和制心打起来了,险些伤到人了。” 韩德昌说:“我其实是想见识见识王继忠的本事,没想到那么高深,恐怕连二哥都不一定胜得了他。” 萧绰说:“幸亏你没有跟他交手,不然你如何赢他?” 韩德昌说:“说的是。” 韩制心和王继忠,康延欣走在一起,不断地向王继忠请教剑术,康延欣笑道:“制心,你先不要问了,等回了南京,就直接拜你干爸为师,不就行了。” 韩制心高兴地说:“是呀,那何必等到回去了以后呢,现在,我就拜师了,干爸,收了我吧。” 王继忠笑道:“你的武艺已经很好了,我可教不了你。” 康延欣说:“制心,别听他的,这事我当家了,哪有对干儿子还保守的?” 韩制心说:“谢谢干娘。” 几个人一路说说笑笑,非常开心。 正走着,忽然队伍走不动了,前面吵吵嚷嚷,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 二百七十六、路边粮食 过了许久,前面才传来消息,路上来了好多老百姓,把路拦住了。 王继忠吃了一惊,忙问:“他们为什么拦路?” 前面来的人说:“不知道,好像是为什么粮食。” 康延欣说:“难道有人抢劫粮食,谁有这么大的胆子?” 王继忠说:“宋国不是已经下了诏令,禁止沿途军民骚扰我军,怎么还有人阻拦我们,不行,我去看看。” 韩制心说:“干爸坐着,我过去看看。” 韩制心说罢,向前面去了。没过多久,他回来了,说:“干爸,皇太后请你过去。” 康延欣说:“前面发生什么了?” 韩制心说:“有一群百姓拦住了道路,说要送粮食给我们,皇太后不肯收,他们就不让我们走,真是稀奇得很。” 王继忠悬着的心放下来了,这里已经快到边界了,老百姓一向十分凶悍,敢于和军队作战,抢劫辎重,袭击落单的士兵,在这里遇到麻烦,也是预料之中的事,即使有宋国皇帝的诏令,老百姓未必会执行,而且这里的老百姓大多与契丹军有仇,为什么还要送粮食给契丹人呢?这其中会不会有诈? 王继忠一边走一边思索,如果有诈,该怎么办?不,绝不能再起大的冲突。 王继忠越往前走,前面的情形越让人担忧,军士们都成队列地站着,一副临阵的架势。 这时,耶律狗儿跑过来了,见了王继忠,忙说:“上将军,快,前面的宋人,点名要见你。” 王继忠说:“他们要见我?见我干什么?皇太后呢?” “太后就在前面。” 王继忠没说什么,快步往前跑,早看见前面路上站着一大群宋人,路边堆放着大大小小的粮袋,老百姓扶老携幼,挡在道路中间。几个年纪大的人正与萧绰说话,看样子谈得很愉快的。 王继忠放下心,走了过去。 萧绰看见王继忠走来,便对几个老者说:“看,你们要见的人来了。” 宋人一下子将王继忠围住了,王继忠愣住了,想挤出去见萧绰,可是被人群围得水泄不通。 王继忠忙说:“老乡们,你们围住我干什么?” 几个老者说:“王将军,你还认识我们吗?” 王继忠摇头说:“恕王继忠眼拙,实在认不出你们了。” 老者说:“前面有一个关口,王将军总会知道吧。” 王继忠说:“前面应该是岐沟关了。” 老者说:“我们是王将军救出来的那些百姓,那时被围得紧呀,多亏王将军救了我们,不然,连骨头都找不到了。” 王继忠说:“各位,事情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了,不要记在心上,都忘了吧,今天,请你们让开路,让大军过去。” 老者说:“王将军的大恩,我们怎么忘得了,俗话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们今天来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把这些粮食送给你们。” 王继忠说:“老乡们,你们的日子也过得很艰难,这些粮食,大家留着,粮食收获还早,艰难的日子还在后头。” 老者说:“王将军,大伙儿为什么要送这些粮食给你们,并不是我们富裕,只是大家听说两国和平了,不打仗了,大家心里有盼头了,可以安安稳稳地过日子,这比什么都强,说一句不中听的话,我们送你们的粮食,就是希望你们不要再来骚扰我们,抢劫我们,只要你们不打仗了,我们情愿送一些粮食给你们。” 王继忠动情地说:“老乡们,现在和约已经签定,大家放心,不会再打仗了,大家安安心心地过日子,皇太后在这里,她是说话算话的。” 萧绰大声说:“宋国的乡亲们,你们刚才的一番话,让朕羞惭不已,朕没想到朕对你们伤害得这么深,但朕今天向你们保证,朕再不会伤害你们了,朕的军队再不会来这里骚扰你们了。朕不是一个抢劫者,可是在你们心中,朕做得不光彩,这是朕的过失,朕给你们道歉。朕从你们的目光里看到了对和平的渴求和对朕的不信任。不要紧,现在有你们的大恩人看着朕,从今以后,你们这里不会出现一个契丹兵。” 宋人先是一片沉寂,不知谁喊了一声“万岁”,接着很,所有人都高喊“万岁”,不仅宋国人呼喊“万岁”,契丹人更是高喊:“万岁”。 萧绰说:“好了,宋国的乡亲们,把你们的粮食拿回去吧,安安心心地种地,再不会有人来践踏你们的家园了,朕希望你们都有好收成,朕将在边境开设榷场,欢迎你们把多打的粮食,拿到榷场里交易,朕随行就市收购,保证不让你们吃亏。” 王继忠劝老百姓让开道路,几位老者便对萧绰跪下了。 萧绰忙让王继忠扶他们起来。 老者跪着大声说:“我们希望皇太后记住今天的话,给我们老百姓留一条活路。” 萧绰说:“你们放心,朕会记住的。” 萧绰说罢,所有的宋人都跪下了。 萧绰上了车,老百姓闪开一条路,让契丹军通过。 王继忠上了马车,百姓们拉着他的手,说:“王将军,我们老百姓苦啊,边境的老百姓更苦,我们都盼着太平,没办法,就弄了这些粮食,算是求求你们不要再开战了。” 王继忠说:“大家放心,皇太后已经答应你们了,你们就安心地过生活。这一带,土壤肥沃,水源丰富,是个好地方,你们的好日子就要到了。” “谢谢王将军的吉言,你是我们的大恩人,我们永远不会忘记你的。” 王继忠向大家挥了挥手,走了。 一路上,出现了不少这样的情形,越临近边界,送行的百姓越多。 耶律隆绪想不通,这些曾经一看到契丹军就东躲西藏的百姓,现在,忽然不怕他们了,还送东西给他们,一个个看起来很友善。契丹军也像变了样子,对待百姓也很友好,他们也没有接到特别的命令,军士们都做得很好,秋毫无犯。 是什么促使他们有了这些变化,耶律隆绪没有弄明白,很多人也没有弄明白,但他们都很欣喜,一路上,他们遇到了很多感人的事情,人们都显得十分大度,一笑泯恩仇。 这是令人不解的,为什么一张和约就能化解那么多的仇怨? 王继忠说:“因为它带给人们更多的希望,希望是一股力量,可以给人们一个全新的认识,从而会忘记过去,专注于未来。” 当然,不和谐的因素还有很多,偷袭契丹军的事也屡有发生,根据情报,在和约达成以后,保州的杨延昭还带兵袭击了古城,但随即撤兵回了保州。路过保州的耶律磨鲁古请示攻打保州,被萧绰严厉的斥责了一顿。 还有一些契丹军士路过种着麦苗地时,故意让战马去啃食麦苗。萧绰知道后,狠狠地将军士体罚了一顿,并让军士向麦苗主人道歉和赔偿。 不管怎样,双方都显示出了极大的友善,尾随而来的宋军,也只是远远地跟着,保持着数十里的距离,路过的州县也一律地关闭城门。契丹军从城下通过时,宋军排列在城墙上,那架势倒像欢送契丹人回家。 不错,他们的确是欢送契丹人,他们热情地向契丹人打招呼,鼓掌,有的甚至吹起了喇叭,放起鞭炮。 尽管受到如此隆重的礼遇,萧绰心里还是不是滋味。宋人越是隆重地欢送他们,萧绰心里越难受。她感叹说:“没想到朕是这么不受人待见。” 韩德昌没听明白萧绰的话,说:“太后哪里不受人待见?他们都这么隆重地欢送你,说明人民都喜欢你。” 萧绰摇头道:“他们越是隆重地欢送朕,朕越觉得是要赶朕走,让朕早点离开。” 韩德昌说:“你怎么这么想呢?” 萧绰皱了皱眉头,说:“朕不这样想,还能怎么想?你看一纸和约,就让他们欣喜若狂,这说明战争给他们带来的伤害有多深,你知道不知道那路边的粮食是怎么刺痛了朕?” 韩德昌说:“怎么,那些粮食怎么了?” 萧绰说:“你知道老百姓为什么送我们粮食?” 韩德昌说:“为什么?” 萧绰说:“他们是想贿赂朕。” “老百姓拿粮食贿赂你?”韩德昌觉得不可思议。 萧绰说:“是的,他们担心朕会毁掉和约,于是,宁可自己挨饿,也拿出粮食给我们,为的是求朕遵守和约,不再打仗,可见和平之珍贵,也可知朕平时对他们伤害有多深。” 萧绰说罢,眼里泛起了泪光。 韩德昌说:“是啊,天下苦于战争太久了,一百多年来,老百姓没有过一天安稳的日子,所以,迫切希望天下太平,大家喘一口气。” 萧绰说:“原来朕一直不想打仗,但朕只是想到战争对两国有伤害,朕需要和平,没想到对百姓伤害更大,他们比朕更需要和平。” 韩德昌说:“老百姓当然更需要和平了,从古至今,他们都是天底下最弱的人,天下太平,或许还能有一点幸福,若在乱世,只有苟活着,像蝼蚁一样,东躲西藏,最后免不了被踩死的命运。” 萧绰说:“现在,朕终于可以喘一口气了。” 韩德昌说:“这段时间里,你累了,瘦多了。” 萧绰说:“你也一样,还受了重伤,差一点——” 萧绰说着,声音开始打颤,不能再说下去了。 韩德昌说:“没事的,我这不是好好地嘛,最高兴地是和约签定了,再不打仗了,我们可以快快乐乐地一起,好好地享受生活乐趣,我们要开开心心地活着,都要活到一百岁。” 萧绰笑了一下,说:“一百岁。” “一百岁不够,应该活一千岁,一万岁。”韩德昌说。 萧绰笑着说:“好,朕跟你一起活到天长地久。” 萧绰说出这话时,心里被什么扎了一下,这话似乎很熟悉,她像是重复别人的话,不禁脸都涨红了。她看了韩德昌一眼,韩德昌很兴奋,眼里充满了憧憬。 萧绰说:“回去后,你想干什么?” 韩德昌说:“太后,想让我干什么?” 萧绰说:“朕什么也不想让你干,就陪着朕。” 韩德昌说:“好,我也是这么想的。” 萧绰叹道:“可是,这只是朕的一个美梦,国家刚刚经历过一场大战,民生凋敝,我们只是创立了一个安稳的环境,老百姓要想过幸福的生活,还需要我们支持和帮助。你的任务还很重,偷不得懒。” 韩德昌说:“是啊,我们的确还有很多事要做。” 萧绰说:“朕想过了,不能让你太累了,要给你选一个接班人。” 韩德昌说:“是该有一个人接班了,太后心里一定已有人选。” 萧绰说:“这个人朕不说,你也知道。” “王继忠,对不对?”韩德昌问。 “你觉得他不够资格吗?”萧绰说。 韩德昌说:“不,王继忠的能力,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萧绰说:“你好像还有话没有说完?你担心什么?” 韩德昌说:“臣的担心有两个,其一,王继忠可能不想当这个官,其二,他跟皇上处的不是特别融洽。” 萧绰说:“这倒是实情,不过放着这么好的人才不用真是可惜。” 韩德昌说:“王继忠的确人才难得,但是他过于心软。” 萧绰说:“是啊,他太仁慈了,治理国家没有铁的手腕是不行的。” 韩德昌说:“臣不是完全反对他接替臣,只是不是这时候。” 萧绰说:“为什么不是这时候?” 韩德昌说:“现在,他风头正劲,在人民之中的威望太高了,几乎把皇上,甚至皇太后都盖下去了,这无论是对他自己,还是对皇上,皇太后都没有好处。” 萧绰不说话了,心里想着这两天的情形,确实如韩德昌所说,在人民心中王继忠才是和约的缔造者,人们都把他当成了救世主,大恩人。遇到了宋人,他们就提出要见他,他们送来粮食,恳求不要骚扰他们,也要他做出首肯,而不太相信她皇太后的回答。 当然,这是宋人的期望,毕竟王继忠自己是一个汉人,但萧绰也注意到了,在契丹军中,王继忠的威望也大大地提高了,一向看不起他的契丹人,现在也主动向他示好,有什么事总是先跟他商量,对他客客气气,毕恭毕敬的。原来,围绕在韩德昌身边的人,现在都跑到王继忠那里了。 韩德昌说:“臣说这话,不是有意说王继忠的坏话,臣是希望过一段时间,等这事冷却之后,再商量行事。” 萧绰说:“你说的没错,这样对王继忠有好处。” 韩德昌说:“还有一事,皇太后,你对皇上过分严厉了。” 萧绰说:“朕幸亏对他严厉了,依他的性子,这次仗还没有打完呢。” 韩德昌叹道:“是啊,皇上的脾气有些暴躁。” 萧绰说:“不,他不是暴躁,是好大喜功,他这个特性早晚会吃大亏的。” 韩德昌说:“皇上年轻气盛,喜欢冲动,令人担忧的哇。” 萧绰叹道:“朕现在最担心的是好不容易签订的和约会毁在他的手里。” 韩德昌说:“太后放心,有臣在和约绝对不会毁。” 萧绰点头说:“朕相信你。” 韩德昌说:“再说不是还有你吗,皇上总不会违背你的意愿吧。” 萧绰叹道:“朕又能看得住他多久?” 说罢,他们沉默了好久,萧绰透过车窗看着窗外,韩德昌则看着萧绰,阳光洒落在她的脸上,不是很明亮,似乎天上铺满了云,阳光是透过云层射下来的。但刚才韩德昌看过万里晴空,天上没有一丝云彩。 她的脸色为什么不那么明朗,有一层灰暗的颜色? 韩德昌好担心,她近来咳得越发厉害了,仿佛喉咙里堵住了什么东西。耶律敌鲁看过说:“不是喉咙里有东西,是肺里有异物。” 究竟有什么异物,耶律敌鲁说不上来。所用的药物只是一些常用的润肺的东西,诸如:冻梨蜂蜜水,川贝枇杷膏之类的东西。 可是,萧绰服用之后,不见多大的好转,于是,她放弃了。 韩德昌知道她不是一个喜欢放弃的人,为什么这回早早地就放弃了? 韩德昌看见她这副样子,非常心疼,她真的老了,可她才五十岁呀。她的这种老不是躯体上的衰老,更主要的是心灵的衰老。她似乎对很多事情毫不关心了,除了非常重要的大事,别的事似乎与她无关了。 韩德昌以为是她的精力不济,可后来他发现是她根本没有兴趣。这种情况,在他自己的身上也有时发生,似乎一切都与自己毫不相干,自己只是一个看客而已,发现这种情况,他很诧异,想改变这种心态,却觉得无能为力。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每次看见年轻人在自己面前摇头晃脑时,自己就有些不耐烦,但是,又不想说出来,只是冷冷地看着他们。 一滴泪水流了下来,韩德昌连忙擦掉,但还是被萧绰看见了,她回头看着韩德昌,说:“你怎么哭了?” 韩德昌连忙掩饰道:“眼里落了一粒沙子。” 萧绰没有再问,只是说:“我们还有两三天就可以回到契丹了。” 韩德昌说:“是的,快了。” 萧绰说:“终于回来了,回乐峰前沙如雪,受降城外月如霜。不知何处吹芦管,一夜征人尽望乡。” 萧绰吟罢这首诗,面色越发灰暗。 韩德昌说:“太后,不要这样,我们不是已经回来了吗?” 萧绰说:“我们是回来了,可是,朕这一路走来,似乎看到的尽是尸体和白骨,我们回来了,他们却只能留在异国他乡了。” 韩德昌沉默了,他想起来耶律曷主,他就死在自己的面前,身上插满了利箭,收殓的时候,他的身上没有一处是完好的,血也流光了。他是一个非常机灵的小伙子,心肠也很好,和韩制心还是好朋友,见到韩德昌时,一般不叫大丞相,而是叫他“伯伯”。听起来很亲切,他也十分乐意他这样叫。 可是,他就那么死了,死的那样凄惨,尸首也不能带回来。 韩德昌心里一阵难受,下巴剧烈地抖动着。 萧绰问:“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韩德昌按住心口,说:“心里难受。” 萧绰说:“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韩德昌点点头,说:“臣想起了耶律曷主。” “耶律曷主?”萧绰说,“他是为救你死的?” 韩德昌不能说话,萧绰打了一个寒战,说:“你不要想这件事了,都过去了。” 韩德昌说:“他是一个那么好的小伙子,本来不该死的,养马是一个好手。” 萧绰想劝劝他,却不知怎么说才好,忽然,又想到了那路边的粮食,说:“朕是不是应该收下那些粮食?” 韩德昌愣了一下,说:“怎么?后悔没有收下那些粮食?” 萧绰说:“朕觉得收下了那些粮食,老百姓会更放心一些。” 韩德昌说:“想让老百姓放心,就要从今以后约束将士,不再到这边来,而不是收下他们的东西。” 萧绰说:“朕说过要尽快地开设榷场,让老百姓拿到自己需要的东西。” 韩德昌说:“是的,榷场一定要早点办起来。” 萧绰说:“那我们还等什么?我们这就沿途张贴告示,大军一路宣传,告诉老百姓我们开设榷场的事。” 韩德昌说:“好主意,榷场开设在哪里?” 萧绰想了想,说:“朕看涿州距离边境较近,可以先在涿州办起来。” 韩德昌说:“很好,我们应该在涿州建一座新城,专门用于边界贸易,旅店,酒楼,市场,接待一应俱全,我们不能只引进客人,还要留得住人。” 萧绰说:“你说的很对,那就传旨,令军中的工匠先行前往涿州,建设新城,另外,要在告示写明榷场的各种情况。” 韩德昌说:“好,一会儿到了宿营地,皇太后可以召集众臣一起商议具体事宜。” 萧绰笑道:“说的对,命令侍卫把旨意传下去吧。” 二百七十七、生意 听说要建新城,开设榷场,耶律隆绪不能理解了,说:“皇太后,开设榷场,这个主意很好,只是为了开设榷场,建一座新城,这代价是不是太高了,不划算呀。” 耶律隆绪的话,立即引起了一片附议,都觉得没有必要花那么大的代价,建一座新城。 王继忠却说:“臣认为有必要建一座新城,而且新城还要建的漂亮,皇上知道不知道长安的东西二市?” 耶律隆绪说:“朕倒是有所耳闻,那里是一个世界上最大的市场,全世界的商人都在那里做生意。” 王继忠说:“皇上说的没错,东西二市就是世界上最大的榷场,市场里有几万个摊点,各种货物应有尽有,每天人潮涌动,往来不绝,光占地几乎有长安一半之大,现在中原人购买货物,就不叫买什么货物了,就直接叫买东西,是因为他们买的货物都出自于东西二市,可见老百姓对东西二市的喜爱和依赖。皇上想开设榷场,就要有个规范之地,这样不仅方便商人做生意,也方便我们管理。” 萧绰说:“上将军说得对,开设榷场就是要方便商人做生意,让他们愿意来。” 耶律善補说:“是啊,上将军真是有见识,我们若是办一个像长安城那样的榷场,那该是多好的事。” 萧素飒说:“上将军说的没错,要么不做,要做就要做得最好,这样才能吸引商人前来。” 于是,很多人跟着说王继忠说得对。 萧绰皱了皱眉头,说:“开办榷场,是方便两国人民,互通有无,当然,你们说把榷场办成长安城东西二市那样,朕觉得那也太大了,哪有那么多商人来做生意?” 王继忠有些兴奋,说:“皇太后,臣只是打个比方,没有必要开那么大的榷场,不过臣倒是觉得,我们可以在易水,白河边界,多设几个榷场,方便老百姓就近交易,然后在南京开设一个大的交易场,来总领全国贸易。” 韩德昌说:“这个主意不错。” 萧绰点头道:“是的,不仅如此,还应该在山西,在辽东都开设榷场,开展贸易,互通有无,满足人民需求,这也是和平带来的好处。” 耶律隆绪说:“朕只是担心,在涿州建立新城,如果没有商人来怎么办?” 王继忠说:“商人都是求利的,只要有利可图,他们自然会来,商人之中有一句行话,说是‘打也来,骂也来,赚不到钱就不来’,皇上开办榷场,可以先不收费用,引来商人,以方便人民为主。” 耶律隆绪却听出了言外之意,笑道:“上将军精明呀,你这是在钓鱼呀。” 王继忠说:“皇上,臣只是——” 萧绰笑着说:“既然这么议定了,那就集合军中工匠,先期前往涿州,建设榷场吧。” 于是,传令大匠作来见。 大匠作听了耶律隆绪的旨意,欢喜道:“皇上放心,臣一定建一个气派的新城出来。” 萧绰说:“好吧,快去吧,朕希望朕到达涿州时,可以看到一座漂亮的新城出现在朕的眼前。” 大匠作说:“臣想向皇太后借一个人。” 萧绰说:“你想借谁?” 大匠作说:“臣想借上将军。” 萧绰说:“你要借上将军?借他干什么?” 大匠作说:“臣听说上将军是汴梁人,那他一定熟悉汴梁,臣听说汴梁城建的很好,臣想请上将军给臣做个指导。” 萧绰说:“这个朕不能答应你,上将军留在军中,有许多大事要做。” 耶律隆绪说:“上将军是朕的左膀右臂,怎么去给你打下手?” 大匠作连忙说:“臣绝没有让上将军打下手的打算,臣是要向他请教。” 王继忠说:“这样吧,我画一幅长安城的东西二市图给你,你就照图斟酌,增损由你,好好规划,不要贪大,实用就行。” 大匠作只好说:“那就谢谢上将军了。” 王继忠说:“皇太后,为了早日开业,还要给大匠作一队人马,让他带去施工。” 萧绰看了看王继忠,说:“你说得对,朕自然会派人马一起前去。” 王继忠说:“那臣就告辞了,回去绘制一副东西二市图给大匠作。” 萧绰点头道:“好,去吧。” 王继忠和大匠作出了行宫,回到自己的穹庐里,将东西二市图画好了,递给大匠作,指着图中,给大匠作作了一番解释,最后,询问大匠作有没有不懂的地方。 大匠作笑道:“上将军画的非常清楚,下官都明白了,只是如果上将军在那里,就更好了。” 王继忠拍了拍大匠作的肩膀,说:“你是几十年的老师傅了,比我强得多,皇太后、皇上都相信你。” 大匠作叹道:“下官一直以来,都在军中服役,所造的东西都是杀人的凶器,我总想造出有利于人民的东西,帮我赎罪,今天终于等到了,我想把它做好一点,总不能第一场活就做糟了吧。” 王继忠说:“不会的,而且,今后不打仗了,还有很多这样的活要做。” 大匠作点头说:“对,今后还需要上将军指教。” 王继忠笑道:“好说,去吧。” 大匠作去了,王继忠看着他远去,愣愣地站住,他的思想被他带走了,这应该是和平带来的第一波福利,接着会有更多的福利到来。 “想什么呢?”康延欣看着王继忠,问。 王继忠笑了笑,说:“我们要在涿州开设榷场了。” 康延欣说:“开设榷场,这么说到时候我们可以在涿州卖我们的羊皮,羊毛了。” 王继忠笑道:“当然,还可以在那里买到绫罗绸缎,杯碗盅盘。” 康延欣说:“这就方便多了,什么时候开张?” 王继忠说:“皇太后已经把告示贴出去,她说她到达那里的时候,就开张。” 康延欣笑着说:“皇太后该不会自己去做生意吧。” 王继忠笑道:“这可说不定哟。” 康延欣说:“皇太后如果亲自做生意,那可热闹了。” 开办榷场的消息很快在军中和宋人之间传开了,张贴的告示,起到了很大的作用。大家都议论纷纷,觉得开办榷场有很大的好处。有的人蠢蠢欲动,开始准备货物。更多的人则在观望,毕竟打了几十年的仗,现在,一下子把东西拿过去卖,都吃不准,弄不好落得人财两空,那就蚀了血本了。 不过私下里,却有人偷偷地卖一些东西给契丹兵,这种交易后来越来越盛,以至于后来,连耶律隆绪的侍卫都私下交易了。 这天早朝,政事舍人高正向耶律隆绪谈到了这个问题,说他们这是走私,国家必须明令禁止,否则,国家的税赋不能保障。 耶律隆绪说:“高卿家说的是,都去跟宋人交易去了,榷场怎么办?谁来交纳国家税赋?” 萧绰看着王继忠,说:“上将军,怎么看?” 王继忠说:“高大人说的有道理,各朝各代都是明文禁止走私交易的,但臣想,榷场马上就要开张了,宋人对我们还怀有戒心,可能不会把货物送到榷场交易,但是榷场开张不能没有货物,所以臣主张交易先从我们自己人入手,让宋人看看我们交易是否规矩,以取得他们的信任,把他们吸引过来。所以,臣主张先让我们的军士沿途采购一些东西,先充足榷场,让榷场有物可卖,让想买东西的人不至于空手而归。” 萧绰说:“没想到王继忠做生意还是有一套的。” 高正说:“可是,军士们卖的东西大都不是用来买卖的。” 王继忠笑道:“这个高大人放心,他们私下交易,不可能能买到自己完全需要的东西,只有在市场上才能买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想要买到自己心仪的东西,想买时,他就会拿出来交易。” 耶律隆绪说:“王卿家说的对,我们就先让我们的士兵做几场生意,让外人觉得生意好,就自然来这里做买卖了。” 王继忠说:“皇上,我们开办榷场,不一定是为了征收赋税,主要是方便人民,让人民从中获利。” 高正说:“人富裕了,国家穷了,怎么能行?” 王继忠说:“这个高大人就多虑了,好比一家家庭,每个人手里都很有钱,我们能说这个家庭穷吗?” 萧绰说:“王继忠说得好,只有老百姓富裕了,国家才富裕了。” 散朝之后,萧绰有些兴奋,对韩德昌说:“朕还担心,到时候榷场开张会冷场,现在,朕一点儿也不担心了。” 韩德昌说:“王继忠的主意确实不错,只不过,赋税还是要征收的,走私也必须禁止。” 萧绰说:“说的对,只是必须等到榷场稳定之后才能实施。” 韩德昌说:“是啊,慢慢来。” 萧绰想了想,忽然,笑了起来。 韩德昌问:“太后为什么发笑?” 萧绰说:“朕突然,想起我俩一起逛南京街市的情景,你记得不记得有一回,我们一起买了好多东西,后来,朕看中了一支发簪,诺,就是这支。” 萧绰说罢,将发簪取下来,递给韩德昌,说:“记不记得,就是它,当时你没有钱了,却又舍不得放下它,还被老板羞辱了一顿。” 韩德昌拿着发簪,紧紧盯着它看,说:“是的,我当时,跟老板还大吵了一架,险些把人家打了。” 萧绰笑道:“你那天就像一个抢劫犯,样子好凶的。” 韩德昌说:“是他看不起你,你说我不恼火吗?” 萧绰说:“其实朕就是觉得好看,才想要的。” 韩德昌说:“你那时才七八岁,经常跟着我逛集市。” 萧绰笑了起来,说:“最后集市上的人都认识我们了,我们一到集市,就有人问你:‘韩大人,你又把你的小媳妇带出来玩了?’想起了真是好笑。” 说到这里,萧绰却看见韩德昌脸上出现了痛苦的表情,像被什么扎了一下,脸色变得苍白了。 二人好久不说话了,默默地坐着。 最后,萧绰说:“我们是不是也应该拿出一点东西到时候去卖卖?” 韩德昌说:“你想卖些什么?” 萧绰想了想,说:“朕不知道,你跟朕说说,朕有什么东西好卖的?” 韩德昌说:“太后的东西多得很,臣不知道你想卖什么?” 萧绰说:“朕究竟有些什么东西,朕也不清楚,叫朕卖什么?” 韩德昌说:“臣觉得这事,你最好让康延欣来帮帮忙。” 萧绰说:“对呀,那就叫她来。” 听说萧绰要卖东西,康延欣笑了。 萧绰问:“你笑什么?” 康延欣笑着说:“臣只听说商人做生意,皇太后怎么要做起生意来了?” 萧绰说:“皇太后怎么了?为什么不能做生意?只能看着你们发大财呀?” 康延欣笑道:“皇太后是天底下最大的财主,你做的生意必须一本万利。” 萧绰说:“朕如何才能做一本万利的生意?” 康延欣说:“皇太后要想做一本万利的生意,其实很简单。” “是什么?” 康延欣笑道:“皇太后只要站在那里发发话,吩咐所有人把银子交出来,就好了。” 没想到萧绰沉下脸说:“康延欣,你把朕当什么人了,是土匪恶霸吗?” 康延欣听了,吓得一下子跪下来,说:“臣该死。” 萧绰挥挥手说:“你起来吧,朕是一国之主,更要做百姓的表率,买卖公平,去帮朕挑选一些东西出来,到时候拿到榷场去卖。” 康延欣便帮萧绰挑选了一些她平常不用的东西,拿出来放在两个箱子里,并且,一一写了货物名称和简介。 回到穹庐里,康延欣把萧绰想买东西的事跟王继忠说了。 王继忠说:“果然让你猜中了,皇太后做起买卖了。” 康延欣说:“继忠,我今天差一点闯祸了。” 王继忠忙问怎么回事?康延欣把说的错话对王继忠说了。 王继忠说:“延欣,你今天确实太冒失了,这种怎么能对皇太后说?” 康延欣说:“是的,我真是糊涂了。” 王继忠说:“不,你是太随便了,皇太后平时太宠你,让你养成了口无遮拦的坏毛病,这可不行啊。” 康延欣说:“你说的对,以后还是要小心点。” 王继忠不说话了,想着这几天自己也是有些得意忘形,心里不禁有些不安。 康延欣说:“继忠,我们是不是也要拿一些东西去卖?” 王继忠说:“当然要那些东西卖,你去清理一下,看有没有要卖的。” 康延欣答应了一声,便去翻箱倒柜地找东西。 找了半天,没有找到什么,康延欣沮丧地说:“我们家怎么这么穷啊,没有什么可卖的了。” 王继忠低头不语,最后说:“如果能够说服皇太后把粮食拿出来卖就好了。” 康延欣说:“这不可能,粮草是大军的生命,皇太后是不会拿出来卖的。” 王继忠说:“不管怎样,先看看再说。” 终于要到涿州了,萧绰有些兴奋,召王继忠来见,问榷场开市准备得怎么样了。 王继忠说:“涿州新城虽然没有建好,但是榷场建的差不多了。” 萧绰说:“很好,货物准备得如何?” 王继忠说:“据臣了解,货物也准备得差不多,各种货物都有一些。只是缺少大宗货物。” 萧绰说:“缺少大宗货物,什么大宗货物?” 王继忠说:“比方说,粮食。” 萧绰说:“粮食,到哪里去找粮食?万一没有,就算了。” 王继忠说:“一个榷场连粮食都没有卖的,那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萧绰说:“但现在没有粮食可卖,怎么办?” 王继忠沉默了一下,说:“可不可以先把军中的粮食拿出来凑合着用一用?” 萧绰沉下脸,说:“继忠,你是不是想做生意想疯了,军粮的主意你也敢打?” 王继忠说:“皇太后,你先听臣说,继忠就是长着十个脑袋,也不敢打军粮的主意。” 萧绰说:“那你为什么要售卖军粮?” 王继忠说:“臣只是想借军粮一用。” 萧绰说:“你的意思是想拿军粮做做样子?当摆设?” 王继忠说:“大致是这样的。” 萧绰说:“如果真有人购买怎么办?” 王继忠说:“那也好办,卖就是了。” 萧绰说:“说去说来,你还是想把军粮买了。” 王继忠说:“太后,听臣说,如果有人想买我们的粮食,就一定是出得起价的人,我们能够卖出一个好价钱。臣看了宋国境内,去年的收成不错,老百姓手里都有余粮,宋国国内粮食价格不高,如果我们这边的价格高了,就会有人把宋国的粮食拿到我们这里来卖,我们不愁没有粮食。” 萧绰说:“你说的还是有些道理,好吧,明天开市,就拿出五千石粮食到榷场上售卖。反正我们已经回国了,不用担心粮草接济不上了。” 王继忠说:“明天开市,榷场的人一定很多,皇太后就不要去了吧。” 萧绰问:“朕为什么不去?” 王继忠说:“榷场里人多,鱼龙混杂,臣怕有阴险,宵小之徒会对皇太后不利呀。” 萧绰笑道:“好,朕听你的,不过,你要让延欣过来陪朕。” 王继忠说:“我们都是太后的奴婢,你说怎样就怎样。” 次日,榷场开市,军士接到旨意,准许他们半天的假期,部队轮流换班执勤休假,逛榷场,榷场里果然人山人海,非常热闹,虽然大部分是契丹军士。王继忠事先对一部分人通了气,让他们拿出自己的东西来卖。因此,榷场里倒是各种各样的货物,琳琅满目,应有尽有。 军士们见了货物,难免会遇到自己心动的东西,就买下了,回营一打听,买来的东西许多是自己队伍上的人手里的东西,看到手里有多余的,自己不想要的东西,便也拿出来卖,到了中午来买东西的人愈是多了,榷场内人声鼎沸,人来人往,络绎不绝,讨价还价的,争论品质的,人们大声争吵着,有人笑,有人叹气。最后,城中的居民来了,宋国的边民来了,商人也来了。虽然他们大都只是看,很少出手,但是,他们已经心动了。 王继忠和韩德昌坐在一个高台上,看着涌动的人流,都会心地笑了。 韩德昌说:“王继忠,你还真有办法,我还担心榷场开市会冷场呢。” 王继忠说:“我也很担心。” 韩德昌说:“你说我们这个榷场会办得好吗?” 王继忠说:“这个地方不错,水陆交通便利,应该办得好的。” 韩德昌看了看榷场里面的人潮,说:“现在,就是不算我们的人,别处的人也很多呀。” 王继忠说:“是呀,大丞相,有没有兴趣?我们也下去逛逛?” 韩德昌笑道:“好哇,走,去看看去。” 二人便化了妆,由侍卫陪着走进榷场之内,榷场内摩肩接踵,到处都是人,讨价还价的声音震得耳朵发麻。尽管如此,丝毫不影响人们的兴致,很多人被货物所吸引,目光都盯着货物,大声地讨论着。 在任何时候,人们都怀有猎奇的心里,而市场总能满足他们的需要。 有一个地方,被围得水泄不通,韩德昌、王继忠好不容易挤了进去,一下子呆住了。看了一眼货主,不禁心里都扑扑通通地狂跳起来。及至他们看到旁边站着韩制心和耶律狗儿等几个人,心里才稍微安静下来。 货摊上摆着许多货物,有各种首饰,布料,手巾,皮靴,腰带,帽子,化妆匣子等等,每一样都很精致。货摊前站满了妇女,拿着货物爱不释手,左看右看像是拿着什么宝贝似的。 再看货主却打扮得像农家妇女一般,穿着一身粗布衣服,戴着粗布头巾,却长得白皙水灵,高贵富态,怎么看都不像做小生意的人。 这时,有一个人拿起一支金钗,说:“请问商家,这支金钗怎么卖?” 货主相互看了一眼,却无法回答价钱,都甚是发窘。 二百七十八、被抓 这时,只见王继忠拿起另一支钗子,说:“大嫂,这支钗子五十两银子卖不卖?” 年轻的货主劈手夺下,说:“这位大哥,你可是看好了,这可是地地道道的金钗,你看着成色,再看着手艺,还有这镶嵌的宝石,五十两银子就想买这支金钗?亏你说得出口。” 王继忠叹道:“我是看着这钗子好看才问的,想买回去送给内人,不卖算了。” 货主也摇头叹道:“碰到了不识货的人,真是没办法。” 那个拿着金钗的人,白了一眼王继忠,也放下了金钗。 货主却满脸堆笑地说:“这位大哥,一看就是识货的,你看的这支钗子,比这支还要好,你可真是有眼光,你若是想要也出个价吧。” 那人摇摇头,看着两个货主,最后说:“这些东西,不是你们的。” 韩德昌王继忠吃了一惊,两位货主也有些惊慌,年轻的货主说:“哎,你不卖东西,可以,但是,不能瞎说,这些东西,就是我们的,你凭什么说不是我们的?” 那人看了货主一眼,说:“这么贵重的东西,不是一般的人家才有的,你们两个穿的粗布烂衫,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年轻的货主说:“谁规定一般人家就不能有这些东西?你这也太小看人了。” 那人拿起金钗,说:“我看你还不服气,就拿这支金钗来说,这值多少银子?五十两,种地人十年都买不回来,可是,你们却有这么多,说明你们这东西来得不地道。” 年轻的货主,劈手夺过金钗,大怒道:“不地道?怎么不地道了?偷的还是抢的?你倒是说说,这是哪里来的?” 那人说:“我正要问你们这是哪里来的?” 年轻的货主不耐烦地说:“我说你是买东西的还是来捣乱的,不卖东西,就闪开,不要耽误别人做生意。” 那人说:“我今天就是来问这些东西哪里来的。” 年轻的货主看了年纪大一点的货主,忽然,转过身来,包起地上的东西,拿起来,就要走,却被那人一把扯住,说:“不许走,不说出这些东西哪里来的,你们就别想走。” 王继忠连忙拉住那人说:“兄弟,你看人家两个妇道人家,出来做个生意,也是很不容易的,让他们走吧。” 那人说:“不,这些东西有问题,你们今天必须跟我去见张大人。” “见张大人?见哪个张大人?”王继忠问。 那人瞟了王继忠一眼,说:“哪个张大人?就是南京留守判官——张俭大人。” 王继忠说:“哦,张大人,他在哪里。” 那人说:“张大人就在前面。” 王继忠回头看了看两个货主,说:“没办法,只能请二位走一趟了。” 年纪大的货主,叹道:“好好的,想做一回生意都做不好。”说罢,跟着那人一起出了榷场。 正走着,迎面来了一队人马,那人见了,喜道:“张大人来了。”说罢,跑上前去参见。 王继忠很远就看见了张俭,他的魁梧的身材,和那张方脸特别明显。 那人跑到张俭跟前,说:“张大人,我抓住了几个可疑的人。” 张俭说:“什么可疑的人?鲜于兄。” 那人说:“可能是一伙盗贼。”说罢,将手中的包裹递给张俭,张俭打开一看,脸色顿时凝重起来。 张俭说:“我去看看。” 那人将张俭带过来,张俭走了几步,忽然停住了脚步,脸上露出惊惶之色。那人看见张俭停住脚步,又看了看他惊慌的眼睛,也站住了,愣愣地望着对面的人。 张俭连忙走过去,跪了下来,说:“下官参见大丞相,上将军。” 那人听见张俭称呼,也站立不住,跪了下来。 王继忠说:“张大人,你先不要见我们,看看这是谁?” 王继忠指着萧绰,张俭看出了皇太后,立即叩头道:“臣张俭迎驾来迟,乞望恕罪。” 萧绰说:“张俭,你确实罪责不小,连朕也敢抓?” 那人早已骇得魂飞魄散,战战兢兢,脸上的汗水雨淋似的往下淌,伏在地上不敢抬头。 张俭说:“太后,罪在臣,与他人无关。” 萧绰说:“张大人说的他人是他吗?” 张俭说:“是的,太后,鲜于茂朝是个尽忠职守的人,无意冒犯太后。” 萧绰对鲜于茂朝说:“好吧,张大人为你求情,你先起来吧。” 鲜于茂朝说声“谢谢太后。”站起来,低着头退到后面。 韩德昌说:“张俭,你就这样让皇太后站着吗?” 张俭连忙说:“臣恭请皇太后到营帐里稍息。” 萧绰说:“好,前面带路吧。” 张俭连忙在前面带路,到了营中,张俭请萧绰坐下。萧绰向康延欣招了招手说:“延欣,你也过来坐吧。” 康延欣说:“臣不敢。” 萧绰笑道:“有什么不敢的?我们是做生意的伙伴,有福同享嘛。” 康延欣笑道:“当家的坐着,我还是站着吆喝生意。” 萧绰笑道:“也好,张俭,去叫那个叫什么的——上来吧,朕好好地一场生意,被他搅黄了,他要陪朕的损失。” 张俭出去了,不一会儿,将鲜于茂朝带了上来。 鲜于茂朝跪在地上,说:“草民鲜于茂朝叩见皇太后。” 萧绰看了看鲜于茂朝,说:“鲜于茂朝,你是哪里人。” 鲜于茂朝说:“回皇太后,草民是南京人。” 萧绰说:“你既然是南京人,为何还要抓朕?” 鲜于茂朝说:“草民有眼无珠,冒犯了皇太后,死罪死罪。” 萧绰说:“朕本来是要治你的罪的,但是,朕看你是一个细心的人,做事也很认真,又是为国着想,暂且饶了你。” 康延欣说:“皇太后,你可不能饶了他。” 萧绰问:“你想怎样?” 康延欣说:“他搅黄了我们的生意,必须让他赔偿损失。” 萧绰看着鲜于茂朝说:“鲜于茂朝,听见没有?你说吧,怎么办?” 鲜于茂朝说:“草民听皇太后的。” 萧绰说:“现在,朕说的不算,上将军的夫人当家,你问她吧。” 鲜于茂朝呐呐地问康延欣说:“夫人想让我干什么?” 康延欣说:“生意是你搅黄的,东西没卖出去,你把它买了吧。” 鲜于茂朝抬头看了看萧绰,又看着王继忠,最后,看着康延欣,样子既狼狈又可怜。 张俭说:“夫人,鲜于茂朝家境贫寒,实在买不起你的东西。” 康延欣说:“那怎么办?” 萧绰说:“家境贫寒,怎么认得这些东西?” 鲜于茂朝说:“回太后,草民先前在真定居住,家境优越,后来两国交兵,家被毁了,全家迁徙到了南京,这些东西草民先前认得一些。” 王继忠说:“可惜,你只认得东西,却不认得人。” 鲜于茂朝说:“上将军说得对,我眼瞎,有眼不识泰山。” 萧绰说:“你现在在干什么?” 鲜于茂朝说:“草民无能,只在家中苦读诗书,期望有一天能为国所用。” 萧绰点头道:“有志向,那你怎么跟了张俭?” 鲜于茂朝说:“张大人是草民敬佩的人,为人正直,学识渊博,草民跟着他想多学一点东西。” 张俭说:“太后,鲜于茂朝抱负远大,勤于治学,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萧绰点头道:“朕相信你的眼光,张俭,鲜于茂朝家庭贫寒,但他今天得罪了上将军夫人,让她没做成生意,你说怎么办吧?” 张俭把包裹递给康延欣说:“夫人,包裹你收着吧,这东西实在太贵重了,我替鲜于茂朝向你道歉。” 康延欣说:“鲜于茂朝没有钱,张大人有哇,你买下来,不就行了。” 张俭连忙摆手道:“夫人还是饶了我吧,我哪有钱买这么贵重的东西?” 萧绰笑道:“人家还没开价,你怎么说买不起?” 张俭一脸茫然,说:“夫人想卖多少钱?” 康延欣看了看萧绰,说:“白银一——两。” 张俭睁大眼睛,说:“白银一——两?” 康延欣说:“对,白银一两,现在该买得起了吧。” 张俭仍不相信,回头看着萧绰。 萧绰点了点头,说:“鲜于茂朝做事精细,克己奉公,有志于学。这些东西就资助你读书求学,朕希望你学有所成,早日一展抱负。” 鲜于茂朝半天没有回过神来,王继忠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还不谢恩。” 鲜于茂朝这才一下子跪下来,叩头不止。 萧绰说:“好了,起来吧。” 鲜于茂朝站起来,康延欣将手里的包裹塞进他的手中,他拿着包裹,恍恍惚惚,一副在梦中的模样。 萧绰说:“张俭,你是来接朕的吗?” 张俭说:“是的,梁王得知皇太后回来,派臣先来迎驾,他随后就到。” 萧绰说:“南京城现在怎么样?” 张俭喜悦道:“南京城现在已经炒上天了。” “嗯,这是什么话?怎么叫炒上天了?”萧绰不解地说。 张俭说:“太后,这是老百姓的话,具体是什么,臣也不好说,大概就是说人们高兴得不得了,反正,整个南京城都被欢乐包围了。臣也是三十多岁的人了,从来没见过人们这么高兴。” 萧绰高兴地说:“是吗。” 张俭说:“是的,臣出来的时候,南京城内已经开始搭建彩门,鳌山,城里披红挂彩,比过节还热闹。” 萧绰皱了皱眉头说:“那得花多少银子?” 张俭说:“都是老百姓自己干的,他们说和约签了,今后不打仗了,花这点钱不算什么。” 萧绰问:“梁王怎么样?” 张俭说:“梁王很好,现在,在南京等楚王和皇妃、公主以及王公大臣,等他们来了,一起前来迎驾。” 萧绰说:“皇后怎么样?” 张俭说:“自皇上南征以来,皇后一直住在西山。” “一直没有回南京吗?”萧绰说。 “是的,皇后喜欢清静,一直住在山上,梁王不时派人送东西上山。” 萧绰叹道:“她的心结还是没有解开呀。” 张俭低下头,痛苦地说:“听说皇后还在绘制释迦佛塔图。” 萧绰说:“那是她的梦想。” 张俭看了看韩德昌和王继忠,说:“皇上没有回来吗?” 王继忠说:“皇上走的是另一条路,说不定这时也回来了。” 韩德昌说:“应该回来了。” 韩德昌说罢,看了看萧绰,说:“臣看太后有些累了,回行宫休息吧。” 萧绰看了一眼韩德昌,说:“确实有些累了。” 康延欣连忙上前,扶着萧绰站起来。 张俭说:“臣送皇太后回宫。” 萧绰挥手道:“你不要送朕,带着鲜于茂朝到榷场去,看看那里的交易如何?” 张俭送萧绰出了营帐,便和鲜于茂朝去了榷场。 萧绰带着康延欣,韩德昌,王继忠回到了行营。 在路上,王继忠就开始埋怨康延欣了,说:“延欣,你也太胆大了,怎么让太后去那种地方?” 萧绰说:“是朕要去的,不关延欣的事。” 王继忠说:“怎么不关她的事,这事多危险,榷场里那么多人,万一出了事怎么办?” 萧绰说:“出什么事了?这不是没出事嘛。” 王继忠说:“这是侥幸。” 萧绰说:“继忠,你是太小心了,我们都是花了妆的,没有人认出我们。” 王继忠说:“你们那也叫化妆,你们装什么不行,偏偏装成村妇,明眼人一眼都可以看出来,你们没有一点村妇的样子。” 萧绰说:“怎么看出来的?” 韩德昌说:“有那么白净,高贵的村妇吗?” 萧绰看着康延欣,大笑道:“没想到我们俩苦心想了一夜的办法,竟然失败了。” 康延欣看了看王继忠,说:“皇太后,臣确实太大胆了,险些犯了大错。” 萧绰笑着说:“别听他的,朕今天很高兴,没想到,做生意还这么好玩。” 王继忠和韩德昌对视了一下,都苦笑了。 这次做生意的体验,让萧绰的活力被激发了,她像变年轻了许多,脸上总是布满笑容。 本来这次南征,最终达到了和平的目的,这是应该令萧绰高兴的,但是,其中的艰难严重地摧残了她的健康。那些日子,她目睹了太多的伤亡,成堆的尸体令她怵目惊心,令她悲痛,令她忧愁。各种不利的战报又让她夜不能寐,心惊胆战。商谈和约一波三折,迟迟不能签定。几十万大军如同坐在风雨飘摇的船上,随时有倾覆的危险。所有的一切,都压迫着她。她苦苦地支撑着,力挽狂澜,她太累了,性格也变得孤独,压抑。 虽然,她也为和平的到来由衷感到高兴,可就是提不起兴致,渐渐地像变成了一个局外人似的,对什么都漠不关心,对大臣的提议,先是很感兴趣,可转眼间,兴趣没有了,像山洪一样退去了。 可是这次她与康延欣一起摆摊的事,却她她津津乐道,说过没完没了。 她神秘地对韩德昌说:“告诉你,这个主意是朕想出来的。” 见韩德昌没说话,萧绰又说:“怎么?你不相信?康延欣当时还不敢呢,王继忠挺讨人厌的,胆小的很,不让朕去榷场。” 韩德昌说:“王继忠是对你好。” “对朕好?是的,是对朕好,可是朕可以化妆呀,朕有的是办法。”萧绰洋洋得意地说,“你们说我们装农妇不像,朕倒觉得很像的,延欣为了弄那些衣服头巾,可花了不少心思。” 韩德昌说:“花了再多的心思,还不是被人家抓住了,我真是想不通,你们连一支金钗值多少钱都不知道,竟然出去卖货,真是胆大。” 萧绰竟然大笑起来,说:“是啊,你说我们是不是了不起?” 韩德昌立即揶揄道:“了不起,很了不起,幸亏你们遇到的是鲜于茂朝,若是别人,早把你们这些东西,骗走了。” 萧绰说:“这有什么,一回生二回熟嘛,下一回就知道怎么办了。” 韩德昌睁大眼睛,说:“你还想摆摊?” 萧绰说:“怎么?不行吗?下一回我们俩摆,怎么样?” 韩德昌说:“我看你真是上瘾了,国家大事不管了?” 萧绰悄声说:“朕已经想好了,这次回去后,就把政权交给隆绪,朕就出来摆摊。” 韩德昌注视着萧绰,只见她脸庞红扑扑的,眼睛发着亮光,满怀憧憬的样子,不禁又好气又好笑,心想:这一定是中邪了。 确实如此,次日,萧绰又把康延欣召来,拿出许多东西,让康延欣和她一起出去,拓展业务。 康延欣听了,连忙摇头。 萧绰问:“怎么?生意不做了?你可是说好了的一起做生意的,一起赚大钱。” 康延欣没想到萧绰竟然真的要做生意,这让她惊骇不已,这不像皇太后的性格呀,她一样是那么稳重,理智,从容不迫,今天,是怎么了?如果说,昨天出去摆摊是出于好奇,想玩一玩,但是今天,她又要出去摆摊,难道她的好奇心还没有得到满足? 康延欣看着萧绰一副急不可耐的样子。康延欣觉得自己错了,皇太后可能有什么不对了。 于是,康延欣对萧绰说:“太后,我们今天还不能出去摆摊。” 萧绰说:“为什么?为什么不能摆摊?难道还有人来抓朕?朕倒要看谁有这么大的胆子?” 康延欣忙说:“不,皇太后,谁也不敢抓我们,只是我们要在摆摊前,先弄清这些东西到底能值多少钱,这样,我们才不会吃亏。” 萧绰说:“说的是,那你就快去打听,早点回来,好出去摆摊。” 康延欣出了行宫,连忙回来把萧绰的情况告诉了王继忠。 王继忠听了,大惊,急忙来见韩德昌,问起了皇太后的情形。 韩德昌忧虑地说:“皇太后昨天十分亢奋,一直不断地谈起做生意的事,还要还政皇上,自己专门去做生意,你说怪不怪?怎么突然对做生意这么感兴趣呢?” 王继忠说:“大丞相,我们不能在这里待了,必须立即启程回南京。” 韩德昌看着王继忠,点了点头。 队伍启程了,萧绰问:“为什么这么急就走?” 韩德昌说:“梁王来信了,楚王和众臣已经出发了,迎接皇太后来了。” 韩德昌说罢,扶着萧绰上了车,萧绰刚刚坐下来,突然,又站了起来,说:“不行,康延欣去打听价钱,还没有回来,等等她吧。” 韩德昌笑着对萧绰说:“太后放心,康延欣很快就会回来的,我们在前面走,她很快就会追上来的。” 萧绰若有所悟,说:“那就走吧。” 韩德昌对萧绰笑了笑,说:“太后,出来这么久了,梁王,楚王公主他们一定都很想念你。” 萧绰笑了一下,说:“是吗?” 韩德昌说:“太后是不是也想念他们?” 萧绰看了韩德昌一眼,说:“朕想念他们?哦,对,朕是很想念他们,是的,想念菩萨哥,还有耨斤,耨斤还怀着孩子,还有几个月就要生了。” 萧绰好像在使劲地回忆着,努力地把遗失的东西找回来。 韩德昌看着,既吃惊又心痛,不知不觉地抓住了萧绰的手。萧绰的手哆嗦了一下,抬头看着韩德昌,然后,一把紧紧地住他的手,紧张地说:“德让,抓住我,不要放开。” 韩德昌紧紧抓住萧绰的手,说:“燕燕,别怕,我们已经回来了。” 萧绰将头靠在韩德昌的肩上,说:“朕不是害怕,朕只是担心,朕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韩德昌安慰道:“你是太累了,休息几天就会好的。” 萧绰说:“是吗?朕近来总是做梦。” 韩德昌说:“太后都做些什么梦?” 萧绰说:‘总梦见你要离开朕,朕要抓住你,却怎么也抓不住,你越来越远任凭朕怎么喊,都没有用,德让,你不要离开朕,不要离开朕。’ 萧绰说罢,伸出手臂,将韩德昌紧紧抱住了。 二百七十九、万众相迎 车没走多久,萧绰靠在韩德昌的肩膀上睡着了,她的一双手抓住韩德昌的左手,随着车子的行进,她的手也随着一阵阵颤抖着。 韩德昌这时却被恐惧折磨着,萧绰的话,她的眼神以及她的荒唐的举止,都令她担忧。 他一直以为她是太累了,现在看来,事情不那么简单。 她的压力太大了,每天都在煎熬里活着,她活得很痛苦,像憋在密封的坛子,急于找一个出气的孔。 韩德昌知道她的痛苦的根源所在,他很想让她摆脱这种痛苦,可是,他尝试了几次,都无法做到。他不能不爱她,这一辈子离不开她,一想起要离开她,他就痛苦不堪,生不如死。而她也是一样,从她进入宫中的那一刻起,她就活在痛苦和内疚之中。再后来,她越来越过得痛苦,她的内疚也越深,她的痛苦和内疚不仅出于对韩德昌,也对丈夫耶律贤。同时,她的贞洁也受到了自己最严厉的责备,让她痛不欲生。 韩德昌低头看了看萧绰,她睡得很香,姿势也很美。 韩德昌却流泪了,他觉得是自己害了她。他不应该回到她的身边的,离她远远地,不要打扰她的生活。 那时,他已经去了南京,他们已经两年没见面了,“差不多”把她忘了,可是,为什么一张调令,就立刻唤醒了他的记忆,让他喜极而泣呢? 那只能说他从来没有忘记她,而且随着岁月的流逝,那份记忆越刻越深,不可自拔。 他很快回到了她的身边,想照顾她,给她快乐,没想到他带来的却是痛苦——一种越是无法舍弃的痛苦。 难道就真的一辈子活在痛苦中吗?后来,耶律贤走了,按说她得到了解脱,可是,她似乎痛苦更深了。她曾说:“他其实应该多活一些日子的。” 她说这句话时,显得很平静,但韩德昌却能感受到她内心的痛楚,她忍受着炼狱的折磨。 她顶住了压力和非议,与韩德昌在一起,这看起来似乎是一个大胜利,其实,她并没有取得完胜,就像这次南征一样,费了那么大的力气,仍然没有要回关南之地。 她在那次作战中,付出了名誉,信任的惨痛代价,契丹本族对她有了极大的抵触情绪,以至于这次开战,各部族的军队普遍出工不出力,消极怠战,险些酿成大祸。 这些无不让她痛苦,伤心,心力交瘁。 和约达成,让她高兴了一阵子,但一路上她所见到的残破的城池,损毁的村庄,倒毙的尸体,一再地刺痛着她。让她像一个罪人似的,不敢面对那些。 韩德昌想她心里惦记的做生意,大概是一种逃避行为,是想获得一种解脱的方式吧。 韩德昌心疼地看着萧绰,一只手把她抱着,低下头吻了吻她。 萧绰醒了,抬头看了看韩德昌,说:“德让,你怎么哭了?” 韩德昌连忙擦掉眼泪,说:“想到我们快到南京了,心里激动,就忍不住流泪了。” 萧绰说:“是啊,快到南京,朕也很激动,张俭说南京城被打扮得花团锦簇的,朕好想去看看。” 韩德昌说:“快了,还有两天就要到了。” 萧绰想了想,问:“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韩德昌说:“现在已经是统和二十三年正月丙辰之日了。” 萧绰说:“哎哟,正月都过了一大半了,时间过得真快呀。” 韩德昌说:“是呀,太后,我们离开南京已经四五个月了。” 萧绰没有说什么,掀起车幔,看着车外。忽然看见路边的杨柳枝柔软披拂,在微风中晃荡,远远看去像笼罩了一层若有若无烟雾,那是返青的枝条发出的青光。枝条上一粒粒芽孢,有的已经开始舒展,似乎要急不可耐地张开眼睛,但地下还有积雪,清冷的雪光刺痛了它的眼睛,它只好觑眼睛观看着这个新奇的世界。 一阵微风吹进了,清新而舒爽,萧绰心里激动起来,说:“德让,春天来了,真的春天来了,你掀开车幔,试试,这风吹得多舒适。” 韩德昌打开车幔,风吹进来,确实没有先前那么凛冽,但还是很寒冷,他连忙掩住了车幔,并动手也将萧绰身边的车幔也掩上了。 萧绰看了看韩德昌,说:“你怎么关上了?” 韩德昌说:“外面风大,不要着凉了。” 萧绰说:“这风吹得这么舒服,怎么会着凉?” 韩德昌说:“正是吹得舒服,才容易着凉,春风再好,也没有你的身体重要。” 萧绰刚要说话,却剧烈地咳嗽起来,眼泪鼻涕一起流下来,憋得脸红气促,头晕脑胀,过了好一会儿,才渐渐平息下来。 韩德昌扶住萧绰,让她再靠在自己身上。萧绰大口地喘息着,冷汗直冒。 韩德昌看着萧绰,急得手足无措,不知怎么帮她才好,那情形看起来,恨不得受罪者是自己。 萧绰握着韩德昌的手,说:“别着急,春天来了就会好的。” 韩德昌说不出话,只是点头。 萧绰惨然一笑,说:“靠在你的身上真好。” 韩德昌动了动身体,让萧绰靠着更舒服。 萧绰说:“朕这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上的身,一到冬天就厉害,到了春天就好了。” 韩德昌知道她是在安慰他,春天花发的时候,她往往咳得更厉害。但他还是依照她的话说:“是的,春天已经来了,你很快就会好起来的,但最重要的是让自己快乐起来。” 萧绰笑道:“对,你说得对,朕要快乐起来,其实朕已经很快乐了。” 韩德昌看着萧绰,说:“是啊,现在和平已经实现了,还有什么不快乐的?” 萧绰说:“快乐其实很简单,只要和你在一起,朕就觉得很快乐。” 韩德昌说:“我也是。和快乐在一起,就一起快乐,和痛苦在一起,就一起痛苦,快乐很简单,而痛苦却很复杂。” 萧绰说:“那我们就过简单的生活。” 韩德昌说:“对,简单点,不要想太多了。” 过了两天,萧绰到了南京。 梁王耶律隆庆,楚王耶律隆佑带着后宫嫔妃,王公大臣出城二十里迎接。令萧绰没想到的是,迎接队伍远远不止这些人,在这些人后面还有更大一群人,这些人被士卒们隔离到大道两边,一直向前延伸着,看不到尽头。有人说他们已经排到城门口了。 人们都兴高采烈,像喝了酒似的,脸上红彤彤的,闪着蜜一样的光辉。有的人手里拿着彩旗,有人怀里抱着酒,伸直脖子,盯着走过来的队伍。 皇帝耶律隆绪比萧绰早一步到达南京城外在一个巨大的彩门下,等候着萧绰的到来。 彩门后面是一个大广场,广场中间建立着一座高台,披红挂彩,打扮得喜气洋洋。广场上也站满了人,士兵不得不出来维持秩序,拿出粗大的棍棒驱赶热情高涨的群众。 正午十分,萧绰到了,彩门下跪了一大片人。 萧绰看见彩门上,一边写着“光耀千秋”,另一边写着“和平万岁”。 萧绰看着,心有所动,顿时高兴起来,又看见无数激动热烈的人群,心里越是兴奋,笑着让众人平身。 众人起来后立即围着萧绰,不停地问候,萧绰一一地与他们相见,耶律隆庆,耶律隆佑见了萧绰,他们都哭了。 萧绰也在人群中搜寻着,萧菩萨哥、她找到了,萧耨斤她也找到了,观音女找到了,长寿女找到了,所有人都在这里,该来的都来了。但萧绰的目光仍在人群中搜寻。 韩德昌知道她在寻找越国公主,便走过去,说:“皇太后请登凯旋台。” 萧绰看了看韩德昌,恍然醒悟,脸上掠过一丝外人不曾觉察到的痛苦,举步走向了广场中间的高台。 康延欣扶着萧绰上了高台,耶律隆绪,耶律隆庆,耶律隆佑,韩德昌也登上了高台。 萧绰一到台上站定,广场上立即响起“太后万岁”的热烈的呼声。 萧绰抬起手向大家示意,呼声又热烈的喊起来了。 萧绰本来想对人群说几句话,可是,不知为什么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说不出来,只得让耶律隆绪讲。 耶律隆绪讲了一些什么,萧绰完全没有听清,她只想早点结束这个仪式。此刻,她真的感到累了。 耶律隆绪还在叽里呱啦地说着,台下热情高涨,呼声一浪高过一浪地传向四方。耶律隆绪每说到重要的地方,人群中便爆发出激烈的鼓掌声和欢呼声。 萧绰皱了皱眉头,茫然地看着欢腾的人群,似乎不知道?在干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在哪里。 她回头看着韩德昌,见他也兴奋得很,脸庞红彤彤的,眼睛亮闪闪的。 萧绰低声地问康延欣:“这些人在干什么?” 康延欣吃了一惊,说:“他们在欢迎皇太后凯旋。” 萧绰“哦”了一声,似乎明白了,过了一会儿,只见她喜笑颜开地对康延欣说:“诶,这里摆摊怎么样?” 康延欣大吃一惊,惊骇地看着萧绰,伸手拉了一下韩德昌。 韩德昌回头看着萧绰,只见她的脸也红彤彤的,眼睛也闪闪发亮,跟前两天在榷场里一样。 韩德昌惊讶万分。 耶律隆绪停下来说:“太后是不是有话要讲?” 韩德昌低声说:“皇太后喉咙有些不舒服。” 于是一群人走下高台。一走下来,萧绰立即镇定下来,看了看韩德昌,露出难堪的样子。广场上,停着一辆金碧辉煌的九龙辂,马已经套上了。萧绰登上九龙辂,突然,听到人群中爆发出更热烈的呼声,她回过头来,只见激动地人们的目光纷纷投向南边的路上。只见那边走来两个人个,一个是张俭,另一个是王继忠。 萧绰皱了皱眉头,钻进了九龙辂,耳畔不停地响起上将军的欢呼。萧绰一等韩德昌坐下来,就令人启动了马车。 欢迎的队伍一直排到了安东门和迎春门,城楼上彩旗飘扬,挤满了人。 安东门口还摆了一副香案,点燃了又粗又长的檀香,烟雾缭绕,香气四溢。 萧绰不得不在城门口从车内走出来,站在九龙辂上与激动的人们,挥手致敬。 进了城门,城内愈是气氛热烈,街道上,门楣上都插上了旗帜,彩布。有的门前还摆放了腊梅花,正凌寒怒放。 见到梅花,萧绰很是欢喜,惊奇地说:“梅花开了,真的开了呀。” 韩德昌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为什么盛大的欢迎仪式,她几乎无动于衷,一株梅花却让她如此惊喜。 沿途都是欢呼的人群,随着九龙辂的行进,人群也不断地移动,像一股潮流跟在后面。 幸好前面有军士开道,但队伍依然走得很慢,沿途不断有载歌载舞的人们,不断有人敬献物品,不断有人焚香礼拜,不断有人要求见皇太后。 军士们没有办法,只好不停地向人们解释:皇太后今天有些累了,请大家让开道路,让皇太后早点回家休息。 于是大家,又退而求其次,要求见到上将军。 但这个要求也不能满足了,因为上将军从来没有见到过这个阵势,在城外凯旋广场被围后,又折身回去了,现在连人影都找不到了。 王继忠去了哪里?他好不容易从人群中挣脱出来,这比陷入敌军包围还恐怖得多。他被人流冲击着,像稻草一样,一会儿冲到这儿,一会儿又冲向哪儿。到处都是叫嚷的声音,到处都是挥动的手臂,像漩涡一样把他吸了进去。 张俭见势不妙,立即让军士好不容易分开人群,将王继忠救了出来。二人逃命似的离开了那里。 过了好久,王继忠还惊魂未定。 张俭说:“继忠兄,我看东门是进不去了。” 王继忠喘着粗气,说:“那怎么办?皇太后已经进去了,这么多人,不知她怎么样了?” 张俭说:“皇太后没事,她身边有好多侍卫。” 王继忠说:“哪个城门的人少?” 张俭说:“北门,我们从北门进吧。” 二人来到北门,却看见门口仍然聚集着很多人。 张俭说:“继忠兄,你换一个行装吧。” 王继忠说:“怎么换,我就是这副行头。” 张俭喊来一个士兵,让王继忠与他对换了衣服,王继忠斜挎着腰刀,将一顶狐皮帽打下帽耳,帽檐压得低低的。低着头往城里走。张俭骑着马走在后面。终于进了城,一路上是激动不已的人群,有人奔跑,有人欢呼,有人喜极而泣。 王继忠不敢抬头,急急忙忙地走着。突然,他怀里被塞进了一个东西,王继忠拿起一看原来是一个大胡饼,散发着诱人的牛肉香味。 王继忠连忙点头致谢,但已不知是谁给了他这个胡饼。 沿途,王继忠收到了不知多少这样的东西,等走到大内时,他几乎兜都兜不了了。 终于到了千秋门外,却被侍卫拦住了,不让王继忠进去。无论王继忠怎么解释,侍卫都一副像看小偷一样看着他。 而张俭又被热情的群众拦住,向他索要上将军。 张俭只得说上将军军中有事,回军中去了。人不相信,说明明有人看见上将军和他在一起,怀疑他在骗他们。 张俭只得说上将军确实军中有急事,回去了。 王继忠急得不行,将怀里的东西,往侍卫手里一塞,然后,走进了千秋门。两个侍卫连忙追上来,但手里拿着东西,来不及抽出腰刀,只好挡在王继忠前面。 王继忠取下狐皮帽,说:“我是王继忠,我要见皇太后。” 侍卫这时才认出王继忠,连忙陪着笑脸,说:“皇太后正等着上将军呢。” 王继忠到了宣和殿,又被侍卫拦住了,好在这些侍卫跟王继忠很熟,一转眼又认出他来,不禁都笑了起来。 王继忠进了宣和殿,萧绰这时已经完全清醒过来,看见王继忠这副打扮,立即笑起来,说:“继忠,你怎么穿成这样?” 王继忠尴尬地说:“臣被挡在外面,进不来,只好与士兵换来一身衣服,才混进来。” 众人听了都笑起来。 耶律隆绪说:“继忠兄,你这身打扮到真和外面的侍卫差不多。”说完,大笑起来。 王继忠说:“臣情愿给皇上,皇太后当一辈子侍卫。” 萧绰说:“朕没想到,南京竟然有这么多人欢迎我们,真是盛况空前呀。” 王继忠说:“臣也是被这种场面吓到了,心里担心皇太后,皇上的安危,所以,才化装偷进来的。” 耶律隆庆说:“这都是民众自发的出城迎接的,先前只知道有人要出城迎接皇太后,皇上凯旋,以为还会与先前一样,没有多少人,没想到出来了这么多人,都是臣疏忽了。” 耶律隆绪说:“真没想到,民众这么向往和平,原来我们即使打了再大的胜仗,也没有这么多人欢迎我们。” 韩德昌说:“人们的思想都是很现实的,都知道自己需要什么,平静的生活,安稳的日子,没有战争,不提心吊胆地过日子,这比给什么他都好。在他们眼里什么建功立业,封妻荫子都是虚幻的,微末的,安居乐业,发家致富才是他们追求的。” 萧绰说:“是的,朕以前总希望建立自己的宏图霸业,连年征战,到头来还是什么也没有得到,反而,搭进了无数条人命,这都是朕的罪过。” 韩德昌说:“太后,不要这样说,和平不是你情我愿那么简单,是需要牺牲生命才能换来的。” 王继忠说:“大丞相说的是,和平是需要代价的,所以,我们一定要守住和平,不能让付出的代价白费,才对得起死去的将士。” 萧绰说:“说得好,这才是和平的价值。” 这时,张俭进来了。 耶律隆绪说:“张卿家,你怎么也进不来呢?” 张俭无奈地说:“皇上,别提了,那些人找不到上将军,就把臣围起来了,非说臣把上将军藏起来不可,臣百口莫辩,解释了半天,他们才放臣进来。” 萧绰看了看王继忠说:“上将军真是大功臣呀,你才是他们心中的大英雄。” 王继忠听了,心里甚是不安,萧绰的语气里明显地带着嫉妒和愠怒,连忙说:“大英雄只有皇太后和皇上,臣只是皇太后、皇上手下的一个兵。” 耶律隆绪说:“这次南征,你的确立了大功,人民喜欢你也是应该的。” 王继忠看了看萧绰,她正跟韩德昌说着话,没有看他。 王继忠有些不自在了,坐立不安,一直到了傍晚,才出了大内,回到自己家中。 康延欣早一步回来了,安排了酒席,等着王继忠回来,家里还来了邢抱质、邢祥叔侄俩,康延欣的哥哥康延寿,康延龄,还有韩制心,韩涤鲁等。 看见王继忠回来了,康延欣笑道:“回来了,都等着你呢,快坐下吃饭吧。” 王继忠向众人笑了笑,便请众人一起入席坐了。 康延欣将酒壶放到韩制心的面前,说:“制心,来,你帮忙斟酒,今天一定要赔邢大人把酒喝好。” 邢抱质说:“今天,本来是我来想请上将军到舍下去,为你接风洗尘的,可是来到这里,却走不了,众人把上将军府邸围住了,只好跛子拜年——就势一歪,不走了,混一顿饭吃了。” 邢抱质说完,笑了起来。 王继忠也笑了笑,回头看了看邢祥,又四处看了看。 邢祥说:“上将军是找怀玉吗?” 王继忠说:“走了这么久,有些想这小子了。” 韩涤鲁说:“怀玉躲在里面哭呢。” 王继忠问:“在里面哭?为什么哭?” 康延寿说:“上午,我和延龄带着他出城迎接你们,在广场上,看见你了,但是你被人围住了,脱不开身,怀玉大声喊你,你没听见,没有回答他,所以,伤心了,怪你不理睬他。” 王继忠说:“是这样,这真是我的错,我去看看。” 王继忠说着,站起来。涤鲁说:“我带你去看他。” 王继忠还没走到里屋门口,就听到康延欣在劝说王怀玉。王怀玉一面哭,一面诉说什么。 王继忠在门前站住了。 二百八十、封赏 涤鲁准备进入屋里,王继忠一把拉住,向他做了一个手势,让他到外屋去,涤鲁轻轻地走了。 王继忠站在屋外,只听见王怀玉哭泣道:“不出去,我就不出去,我不想见到他。” 康延欣说:“你爸没说不要你,他怎么会不要你呢?” 王怀玉哭着说:“你骗人,他们都说他不会回来了,要回到宋国去的。” 康延欣说:“阿妈没骗你,阿妈什么时候骗过你?你不是已经看到阿爸了?阿爸回来了。” “可是,他又走了,看也不看我就走了。”王怀玉哭得愈是伤心,“他看都不看我。” 康延欣说:“阿爸是被人围住了,没有看见你。” 王怀玉哭喊道:“不,他就是不要我了,他要回去的,回汴梁的。” 这时,康延欣也哭了起来,说:“不,你爸不会回去的,他不会回去的。” 王继忠推开门,进去了,只见康延欣母子紧紧抱住,脸相互依偎着,都哭成泪人。 王继忠走过去伸手抱过王怀玉,擦干他的泪水,说:“走,跟爸爸一起吃饭。” 王怀玉看着王继忠,犹豫了一下,看着康延欣。 康延欣也擦干了泪水,笑着说:“去吧,跟你阿爸去吧。” 王怀玉扑在王继忠的怀里,紧紧地抱住了他。 “继忠,你今天怎么了?”安排王怀玉睡了之后,康延欣回到王继忠身边,说。 王继忠说:“没怎么呀,有哪里不对吗?” 康延欣说:“你自己不知道吗?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王继忠说:“没有啊,我很高兴啊,酒也喝了不少。” 康延欣说:“你的酒是喝了不少,但是,你就是只顾自己喝,别人请你,你也不回敬一下,你到底在想什么?” 王继忠愣了一下,说:“在想什么?没想什么。” 康延欣说:“是不是又在想陈湘萍母子?” 王继忠摇头道:“没有,没想他们。” 康延欣看着王继忠,见他是真诚的,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便说:“你不说算了,睡觉吧。” 康延欣说罢想吹灭油灯,王继忠忙说:“别吹——让它燃着吧。” 康延欣看了看王继忠,说:“继忠,到底有什么事,说出来听听。” 王继忠说:“我可能犯了大错了。” 康延欣吃了一惊,说:“犯了大错?犯了什么大错?” 王继忠说:“我今天不该进城的。” 康延欣说:“为什么?” 王继忠叹息了一声,什么也没说。 康延欣说:“你是不是觉得你抢了皇太后、皇上的风头。” 王继忠说:“签定和约都是皇太后、皇上的功劳,老百姓不明就里,唉——” 康延欣说:“别担心,皇太后是个明白人,不会放在心上的。” 王继忠说:“我知道皇太后是个明白人,不过,老百姓这样对我,把皇太后,皇上放在哪里了?” 康延欣听了,也害怕起来了,说:“那该怎么办?” 王继忠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办?” 康延欣说:“依我看,这次回来一定要封赏一批将士的,到时候,皇太后给你的赏赐,你就推辞不要,怎么样?” 王继忠说:“我也是这么想的。” 过了几天,南京城狂欢的浪潮终于渐渐平息下来,为了平息人们高涨的情绪,张俭出了好多告示,劝说市民遵纪守法,各安旧业,不要聚集,以免影响市民生活。为了稳定市场,他还对尽快复工的店铺,作坊,进行奖励,最先开业的商铺,一律减免三个月的税赋。还派人到全国各处,采购货物,保证货物畅通。 南京城的狂欢暂时平息在自己的海洋里,各种机器高速地运转起来,亟待解决的就是让南京城外的几十万大军,各自回去。 但这里很快出现了一个问题,大军都不想走。萧绰知道领军者的心思,历次出征回来之后,都会有封赏,这次取得了和平,这算什么?不能算胜利呀,该不会没有封赏吧。大家都眼巴巴地看着,希望封赏不能落空。 事实上,回到南京第二天,萧绰就下旨,天下大哺三天,军队士卒更是加倍,南京城内外都飘着酒肉的香味。 萧绰在宣和殿设宴宴请南征将士,让耶律隆绪,耶律隆庆,耶律隆佑依次把盏给将士们斟酒。 萧绰带头饮酒,举起酒杯,说:“将士们,朕今天就不给你们斟酒了,让皇上,梁王,楚王代替朕,这次南征,你们浴血奋战,终于逼得宋国与我们签定了和约,这都是大家的功劳,请一起喝了这一杯。” 众人都很高兴,一起畅饮,宣和殿内欢声笑语,非常热闹。 酒过三巡,萧绰放下酒杯,说:“诸位,这次南征,你们都立了大功,朕都记着,立功受奖,朕不会忘记这件事,现在请张俭宣布受赏人名单。” 张俭起立,拿出功劳簿,念道:“太尉耶律老君奴不顾年功体弱,率军深入,严明纪律攻打澶州有功,擢升为检校太师。” 耶律老君奴听了非常欢喜,叩头谢恩。 萧绰笑着说:“有功受奖,有罪受罚,奖罚分明,才能服众嘛。” 张俭接着念道:“耶律磨鲁古作战英勇,瀛州城下裹创而战,虽在澶州违反军纪,擅自出战,功过相抵,升为北院大王。” 耶律磨鲁古上前跪谢。 张俭又念道:“耶律观音奴有勇有谋,临阵善变,抓住机会,一举夺取洺州,功劳不小,加封为南枢密院副使。” 耶律观音奴没想到自己会升为枢密院副使,十分高兴,磕头谢恩。 “驸马萧排押自出征以来,一直身先士卒,澶州突遭巨变,稳定军心,指挥得当,功劳巨大,擢升为北府宰相。”张俭继续念道。 萧排押似乎没有明白,坐着不动,坐在一边的耶律观音奴,用肘碰了碰萧排押,他才醒悟过来,站起来说:“在澶州稳定军心的不是我一人的功劳,主要是上将军临危不乱,给我出了好主意,要论功劳,他的功劳比我的大。” 萧绰说:“驸马是个实在人,朕很欣慰,王继忠有功,你的功劳也不小啊,朕自然会奖赏王继忠的。” 耶律隆绪说:“驸马受封吧。” 萧排押跪下,说:“谢谢皇太后,谢谢皇上。” 张俭等萧排押坐下,念道:“韩制心浴血瀛州城,力破范廷召,计取粮草,保护千里粮道,大功十几件,擢升为上京留守。” 韩制心既欢喜又羞愧,韩德昌说:“还不上前谢恩?” 韩制心谢恩,躬身退了回去。 萧绰又封了高正为右仆射,丁振为东上閤门使,韩杞为节度使,所有出征大小将校都酌情封赏。 张俭读完受封者名单,将功劳簿呈给了耶律隆绪。 众人十分疑惑,为什么还有两人没有封赏,都坐着望着萧绰和耶律隆绪。 萧绰看了看众人,说:“怎么?诸位对封赏有什么异议吗?” 萧排押站起来,说:“请问皇太后,为什么不给大丞相和上将军封赏?” 萧绰扫视了一眼众人,说:“看来诸位都是为这事吧?” 有人笑道:“驸马多心了,上将军和大丞相这回都立了大功,皇太后把他们放在最后,是要给更大的奖赏。” 萧绰笑着说:“说得对,这次和约能够达成,王继忠出力至伟,三番五次与宋人沟通,矢志不渝,才达成和约,这份功劳不得不嘉奖,加封王继忠为琅琊郡王,南院枢密使。” 旨意一出,众人愕然。 王继忠立刻跑上前去,跪下说:“请太后收回成命,继忠微末之功,当不得这么大的封赏。” 耶律隆绪说:“王卿家,你有什么当不起的,受封吧。” 王继忠说:“皇上,俗话说:德才称位,万事和谐,德才不配位,则生魍魉。臣德薄才浅,实在不配这个封赏。” 萧绰看了看王继忠,说:“王卿家是不是嫌朕的封赏太小了?” 王继忠立刻以头顿地,说:“不,皇太后,臣绝不敢心生妄想,臣何德何能受这么高的封赏?” 萧绰说:“你为国立功,就应该受到封赏,不要推辞了。” 王继忠说:“臣本是一个阶下之囚,蒙皇太后不弃,给了臣立功的机会,自当尽心尽力做到为臣的本分,即便立了一点微功,也不报答皇太后的恩情。皇太后宽宏大度,在臣被宋国抛弃的时候,又蒙您收留,给了臣一个栖身之处,不至于流落街头,臣已经非常感谢了,岂能还有他望?” 王继忠说罢,嚎啕大哭起来,在座的的文武大臣,都知道王继忠的遭遇,想起他有家不能回的痛处,也不禁落下了眼泪。 萧绰没有再说什么,默默地坐了一会儿,起身回宫去了。 耶律隆绪陪着众人喝了几杯酒,也觉得无趣,宣布宴会到此为止。众人都散了。 王继忠回到家里,康延欣忙问受封之事。 王继忠把封赏的事告诉了她,并说他拒绝了封赏。 康延欣说:“可是,你这样拒绝皇太后,是不是让她没有面子?” 王继忠惊道:“我只顾拒绝封赏,没想那么多。” 康延欣说:“皇太后一定会以为你嫌封赏小了。” 王继忠说:“是的,但是我真的不是嫌封赏小了啊。” 康延欣小声说:“皇太后这个封赏,也确实让人意外,明里把你封为琅琊郡王,其实就是一个虚衔,至于南院枢密使也只是管管赋税而已。” 王继忠说:“只要与你在一起,什么官也不当,我也是快乐的。” 康延欣抓住王继忠的手说:“我也是,可是,你就这样不接受封赏,会让皇太后下不来台的。” 王继忠说:“那你说我该怎么办?” 康延欣说:“要不你干脆就接受琅琊郡王的封号,把南院枢密使辞了。” 王继忠说:“我以什么理由推辞呢?” 康延欣说:“你就说你的疟疾还没有十分地好,需要休息。” 王继忠喜道:“延欣,还是你有办法。” 萧绰回到宫中,心里生气。韩德昌随后走来。萧绰说:“王继忠好不知趣,竟然嫌封赏太小了。” 韩德昌说:“太后,这么封赏也确实出乎意外,连众大臣都不相信。” 萧绰说:“意外?他们想要多大的封赏?” 韩德昌说:“太后准备怎么办?” 萧绰说:“怎么办?朕明天就问一问他到底想要多大的封赏?” 韩德昌连忙说:“不行啊,太后,这样不仅让他难堪,还会让你难堪。” 韩德昌说的很对,今天就是一个例证,当她问他是不是嫌封赏小了的时候,王继忠感到惊惶和痛苦,萧绰自己又何尝不是?而且群臣的目光也是那么严厉地看着她,不相信她是这么对待功臣的。 萧绰说:“那你说怎么办?如果明天他仍然不接受封赏,怎么办?是不是应该给他更大的赏赐?” 韩德昌说:“不,现在给他再大的赏赐他都不会答应的。” 萧绰说:“但朕如果不给他赏赐,朕没法向国人交代。” 韩德昌说:“太后别着急,我让张俭去劝劝他,看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萧绰说:“这个主意好。” 次日早朝,张俭在万春门外遇到了王继忠,与其说是遇到不如说是等到。一大早,张俭就在门口候着,看见王继忠走来,就走上来,叫道:“继忠兄,早啊。” 王继忠见是张俭,说:“张大人早。” 张俭说:“继忠兄,你怎么还拿我当外人?” 王继忠说:“我哪里拿你当外人了?” 张俭说:“你看我总叫你继忠兄,而你总叫我张大人,这不是把我当外人,当年我阿姊在的时候,你还张俭张俭地叫着,阿姊不在了,我们难道就生疏了?” 王继忠说:“张俭,你想多了,那时你还小,现在做大官了,怎么还能那样叫?” 张俭说:“什么时候都一样,我永远是你的小弟弟。” 王继忠说:“那好吧,以后我还叫你张俭。” 张俭说:“这还差不多。” 王继忠与张俭并排走着。 张俭说:“继忠兄,昨天你为什么不受封?” 王继忠愣了一下,说:“我不能受那么高的赏赐。” 张俭看了王继忠一眼,说:“不会吧,我私底下听很多大臣说,给你的赏赐太小了。” 王继忠说:“那是他们的想法。” 张俭说:“那继忠的真实想法是什么?” 王继忠说:“契丹与宋国能结束战争完全是皇太后,皇上决策英明,和将士们浴血奋战得来的,我不能抢了皇太后,皇上的功劳。” 张俭说:“继忠兄真是一个明白人,那你到底想要什么?总不能与皇太后那么僵着吧。” 王继忠看了张俭一眼,已经明白了其中的奥秘,便说:“我没有别的想法,人生在世,无非名利二字,王继忠的名已经臭了,那就捞一点利,如果能做一个富足的人,也不枉来这世间一场。” 张俭看着王继忠说:“继忠兄,你真是这么想的?” 王继忠笑道:“当着兄弟的面,我岂能说假?” 正说着,到了候朝厅,厅里挤满了人,三三两两小声说话。看见王继忠走来,都停止了交谈,向他围上来,看了看王继忠的神情,有人便说:“上将军今天的气色不错哟。” 王继忠笑了笑,说:“我看你们也都红光满面的,像又喝酒了一样。” 萧排押说:“上将军,别说了,昨天因为你我们连酒都没喝好。” 耶律老君奴说:“是啊,上将军,有什么事也要把酒喝好呀。” 王继忠笑了笑,说:“各位如果没喝好酒,改天我请你们喝酒。” 耶律磨鲁古说:“何别改天,就今天我们到府上喝酒去,好不好?” 其他人,也都跟着起哄。 耶律善補说:“是啊,上将军,今天皇太后,皇上一定会重赏你的。” “说的没错,上将军立了那么大功劳,应该受到重赏。”立即有人附和。 王继忠听了,连忙说:“诸位,不要再提这件事了,王继忠求诸位不要再说这事了。” 大家听了,也都不再言语了,又三三两两地低声交谈起来。 王继忠回过头,没看见张俭,知道他去后宫了,便叹息了一声,找了一个座位坐了下来。 过来上朝的时间,没有看见皇太后和皇上,也不见内侍。大家都焦急地等待着,目光都不住地看着大殿的入口。 已经过了一个多时辰了,仍不见皇太后,皇上到来。已经有人不耐烦了,便对萧排押说:“宰相大人,今天的朝会该不会取消吧?要不,大人去问问?” 萧排押说:“再等等,取消朝会,内侍会告诉大家的。” 大家只得再等着,几个人低声说话,更多的人则一个人待着,或不停地踱步。 大殿入口终于有了脚步声,只见萧绰,耶律隆绪走了进来,接着韩德昌也走进大殿,内侍喊了一声,“上朝”,文武百官鱼贯而入,依次排列好了,朝拜已毕,各自站立好了。 只听见耶律隆绪说:“昨天给上将军的封赏,上将军推辞,不接受封赏,众位卿家以为如何?” 萧排押说:“臣觉得这次南征上将军出力最多,理应受到更高的封赏。” 耶律隆绪说:“大家都以为这样吗?” “是。”众臣齐声答道。 萧绰说:“既然是这样,那就封王继忠为楚王。诸位以为如何?” 众人互相看了一眼,都说皇太后英明。 王继忠匍匐上前,说:“王继忠何德何能敢受此爵?” 萧绰说:“王卿家,你立了大功,应当授予王位,不仅如此,朕还要赐你国姓,今后你就叫耶律显忠。” 王继忠说:“皇太后的隆恩,王继忠愧不敢当。” 萧绰说:“王继忠,朕赐你国姓,你还推辞,难道耶律之姓,还配不上你吗?” 王继忠不敢再推辞了,只得叩头说:“谢皇太后隆恩。” 萧绰又说:“南枢密使一职还是由你担任。” 王继忠说:“回太后,南枢密使,臣实在不能担当。” 萧绰说:“你有什么不能担当的?” 王继忠说:“臣自从上次患了疟疾,身体一直没有恢复,请太后另择贤良。” 萧绰说:“既然如此,那你就好好养病,赐地一百顷,奴隶三十家,白银三千两,住宅一区。” 王继忠连忙叩头,道:“多谢皇太后大恩。” 萧绰说:“好吧,起来吧。” 王继忠起身退后。 众臣怎么也没想到是这样的结果,惊诧地看着萧绰,又看了看王继忠。 萧绰说:“诸位都受到了封赏,但是还有一位没有受封。” 众人的目光都投向韩德昌,但是萧绰并没有看着韩德昌,而是望着大殿外面。说了一声:“让他进来吧。” 大殿外面传来脚步声,众人回头一看,只见一个十四五的年轻人走了进来,众人都不认得这人,也从未见过他上过战场,不知他何时立过战功,疑惑地看着他走进大殿。 年轻人拜见了萧绰和耶律隆绪,站在堂下,左右看了看,显得有些局促不安,一双手不知放在什么地方,一双眼睛也不知看什么才好,看了看萧绰和耶律隆绪,连忙低下头,脸涨得通红。 他长着一头卷曲的头发,高高地鼻梁,阔大的嘴巴,身材修长,只是略显单薄,说话声音很低,有浓重的鼻音,喜欢不时地吸一下鼻涕。 众人都好奇地看着年轻人,他到底是谁?为什么封赏他? 萧绰看了看众人,说:“诸位都不认得他吧?” 堂下没有人回答,只是疑惑地看着萧绰和年轻人。 萧绰扫视了一下众人,稳了稳神,说:“你们不认识他,但是他的父亲,你们都认识。” 众人已经猜到年轻人是谁了,目光都集中到他的身上。 萧绰说:“看来大家都猜到这孩子是谁了,他就是萧挞凛儿子。” 萧绰说到这里,声音哽咽,不得不停下来,过了一会儿,才说:“萧挞凛自挂帅以来兢兢业业,身先士卒,不幸罹难,是我大契丹的英雄,是众人的楷模,他不在了,功劳却在,朕将录用他的儿子——萧慥古为南京统军使。” 萧绰话音一落,众臣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一个乳臭未干的孩子竟然成了统军使。 众人心里都不服气,但看见萧绰一副不容置疑的神情,也都不说话了。 二百八十一、除宫籍 王继忠回到家中,把皇太后的赏赐说给康延欣听了。 康延欣拉着王继忠坐下,盯着他说:“继忠,委屈你了。” 王继忠笑了笑,说:“没有什么委屈的,这样我已经很满足了。” 康延欣眼里含着泪水,说:“都怪我,让你留在宋国就好了。” 王继忠摇头道:“怎么能怪你,其实这样很好的,只要我们能在一起,我就什么都不在乎了。” 康延欣依偎在王继忠怀里,不再说什么了。 这时,门卫来报:“张俭大人来了。” 王继忠连忙站起来,说:“快请。” 王继忠一边说一边来到前厅,只见几个军士正在向屋里搬运箱子。张俭站在门口指挥着,见王继忠来了,施礼道:“楚王,这是皇太后赏赐给你的三千两白银,让你收好。” 王继忠说:“多谢皇太后,多谢张大人。” 张俭愣了一下,说:“楚王客气了。” 王继忠说:“张大人请坐。” 王继忠,张俭坐下,王继忠命人上了茶。 张俭端起茶,呷了一口,说:“继忠兄,你不怪我吧?” 王继忠说:“张大人说的什么话?我为什么要怪你?” 张俭说:“继忠兄,不瞒你说,我就是受了皇太后的指派,问你真实的想法的,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王继忠笑着说:“什么样的结果?这样的结果,不好吗?” 张俭说:“小弟也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以兄长之才绝对不会是这样。” 王继忠说:“这样怎么了?不是很好嘛,你看我现在被封为楚王,还赐了国姓,试问有几个汉人享受过这等殊荣?还赏赐这么多金银,奴隶,田地,房屋,要什么有什么,这还不好吗?还不满足吗?” 张俭说:“继忠兄,你别说了,谁不知道你的志向和才能?是的,那些东西是不少,但那不是你想要的。” 王继忠说:“不你错了,不要就是傻子。” 张俭说:“继忠兄,不要说气话了,事已至此,只能委屈一下,皇太后可能是一时没有想通,你以后一定会有飞黄腾达的机会的。” 王继忠说:“张俭,不要说了,我跟你说,我真的很知足,我的志向就是想让天下太平,我的愿望已经实现了,不再有别的追求了。倒是你前途无量,一定要好好地把握,你的才能远胜于我,你一定会治理出一个盛世契丹来。” 张俭说:“继忠兄太高看张俭了,像我这样老实的人,不可能有什么作为的。” 王继忠摇头道:“不,你不是老实,你是稳重,有做大事的魄力。” 张俭喝了一口茶,看着地上的箱子,说:“继忠,东西都放在这里了,你清点一下。” 王继忠说:“还清点什么?难道你还会拿一块银子去?” 张俭说:“楚王府很快就要开建了,皇太后已经命人绘制图纸了,她说要请最好的工匠建造。” 王继忠说:“皇恩浩荡,谢谢皇太后。” 张俭说:“奴隶,田地也会很快给你。” 王继忠一一谢了,张俭说完,便告辞了。 王继忠命人将银子抬进里屋放了,自己则站在院子里发呆,康延欣轻轻地走到他的身边,说:“要不到那边坐一下。” 康延欣指了指一棵桂花树下面的石凳,伸手挽着王继忠的手臂。他们到哪里坐下来。康延欣笑道:“看看,嘴硬了吧。” 王继忠叹息了一声,抬头看着头上的桂花树。 康延欣说:“不要灰心,皇太后可能只是一时觉得你抢了她的风头,过一些时,还是会重用你的。” 王继忠说:“你不要安慰我,怎么说呢,这或许就是命吧。” 康延欣说:“继忠,守太保,你应该知道吧?” 王继忠说:“当然知道了,契丹人谁不知道他?” 康延欣说:“守太保也是一样,一生也只做到一个枢密使,他的才能谁比得上?你与他相比起来,还是好多了,虽然,皇太后封你的都是虚衔,但爵位上比守太保还要高。” 王继忠说:“是啊,我一个汉人做得这样,已经很不错了,没有什么遗憾的了。” 康延欣说:“继忠,你不要怨皇太后。” 王继忠说:“不,我不怨她,一点儿也不怨她,她是我的恩人,没有她,我的梦想永远不会实现。想起来,也是我的错,实现和平首先是皇太后的功劳,但是我抢了她的风头,还沾沾自喜,不知收敛,以至于让别人以为功劳都是我的,连皇上都不在人们的眼里,这叫什么话?” 康延欣说:“是啊,这叫人想着就害怕。” 王继忠说:“都怪我太得意忘形了。” 康延欣说:“不能怪你,老百姓一定要这样认为,你也没有办法。” 王继忠说:“现在好了,好好地过好我们的小日子,不再过问别的事了。” 康延欣说:“说得好,我们现在有一百顷土地了,我们想种什么就种什么,想养什么就养什么,哎呀,我简直有点迫不及待了。立春过了就是雨水了,该翻的地,要翻了,俗话说:春天沤一沤,秋天收个够。得早点下犁,才是。” 王继忠笑道:“幸亏你不是生活在南方,如是在南方一定很会种地。” 康延欣说:“就是生在北方,我一样会种地,不信,你等着看。” 王继忠连忙说:“我信,我信。” 康延欣得意地看着王继忠,随手摘了一片树叶含在嘴里,吹了一下,树叶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这时,门卫进来说宫里来人请夫人进宫,康延欣看了王继忠一眼,王继忠向她挥了挥手。 见了萧绰,康延欣说:“太后,叫奴婢来,有什么事吗?” 萧绰看了看康延欣,说:“没事,你就不能陪朕了?” 康延欣连忙说:“臣是太后的奴婢,太后什么时候需要,臣一定会什么时候来。” 萧绰瞟了一下康延欣说:“看来对朕还是有怨气呀。” 康延欣忙说:“奴婢不敢。” 萧绰说:“看看,看看,一口一个奴婢,还说没有怨气?” 康延欣说:“臣本来就是太后的奴婢。” 萧绰说:“好了,朕知道委屈你的王继忠了。” 康延欣说:“不,太后没有委屈王继忠,封他为王,赐他国姓,再没有比这更高的封赏了,还赐了田地,房宅,金钱,奴隶,这么厚的赏赐,能有几人?王继忠感谢都来不及呢?” 萧绰说:“好了,好了,你别说这么多了,朕知道王继忠是有抱负的人,以他的才能,什么职位都能胜任。” 康延欣什么也不说,眼里闪着泪花。 萧绰说:“你也不要为他抱屈,先让他凉一凉,对他有好处。” 康延欣说:“谢谢太后。” 萧绰又说:“你跟着朕也这么久,做事勤勉,才能出众,这次南征,你也出了不少力气,也该授予你一个恰当的职位,现在御史台缺少一个御史中丞,你就去御史台上任吧。” 康延欣连忙说:“臣能力低下,不能胜任,请——” 萧绰说:“你们夫妻俩到底想干什么?都不想为朕分忧吗?” 康延欣忙说:“不,太后------” 萧绰说:“那就去上任。” 康延欣说:“臣只想呆在太后身边,服侍你一辈子。” 萧绰叹道:“朕老了,不能再耽误你的前程了。” 康延欣含泪道:“太后,臣一个女流之辈,没有别的奢想,能服侍您,就很知足了。” 萧绰说:“什么叫女流之辈?朕不也是一个女人?比那些男人差到哪里去?” 康延欣说:“太后是女中豪杰,臣哪里能和您相比?” 萧绰说:“好了,你不要吹捧朕了,安安心心地去当这个御史中丞,有什么难处,就问王继忠,想吃清闲饭,朕偏不让他清闲。” 过了两日,朝中大会,文武百官,各部大王,皇族公亲一律与会。 萧绰、耶律隆绪坐了,韩德昌也坐了,堂下也设立了许多座位,那是给各部大王预备的。 堂下聚集了很多人,密密麻麻挤满了大殿。 耶律隆绪等众人安静下来,说:“诸位,今天是我军凯旋的第一个大会,此次出征,诸位勠力同心,终于获得了一个大胜利,这里面有诸位的功劳,最主要有一个人功劳最大,那就是我们的大丞相。” 耶律隆绪说罢,堂下立即响起一片附和的声音。 耶律隆绪说:“大丞相不仅在这次南征立了大功,他一生立功无数,十几岁就上了战场,斩将夺关,辅佐先皇,保卫南京,以一己之力扭转战局,奠定了胜利基础,随后,跟随大军反攻,身经百战,劳力劳心,殚精竭虑,鞠躬尽瘁,朕登基以来,大丞相更是极力辅佐,宵衣旰食,一刻都不懈怠,勤勤恳恳,忠心耿耿。可以这样说,无大丞相就没有今天的契丹,所以,朕拟为大丞相除宫籍,赐国姓,名隆运,隶横帐季父房。” 话音未落,北院大王耶律磨鲁古大声说:“不可。” 耶律隆绪说:“有何不可?” 耶律磨鲁古说:“我朝还从来没有除宫籍的先例,请皇上收回成命,你不能破坏祖宗的规矩。” 萧绰说:“规矩,什么规矩?你的祖先只是一个养马打猎的,但是你现在是北院大王,难道你们只能祖祖辈辈养马打猎吗?” 耶律磨鲁古哑口无言。 耶律老君奴说:“大丞相为了大契丹确实立了大功,但是他没有契丹人的血统,怎么能隶横帐季父房?” 萧绰说:“亏你还说契丹人的血统,请问你们这些有契丹血统的人谁的功劳比大丞相大?大丞相守南京的时候,你们在哪里?大丞相攻打通利军的时候,你们在哪里?大丞相是先皇的托孤大臣,辅佐幼帝,平定内乱这时候,你们在哪里?” 萧绰的一席话,说得众人低下了头,不敢吱声。 萧绰说:“皇上自幼得到大丞相的照顾,先皇把他托付给大丞相,是信得过大丞相。诸位已经看到了,大丞相没有辜负先皇,大丞相对待皇上,就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皇上也视大丞相如父,这份情义你们也看到了吧,你们谁能比?朕的意思:大丞相不仅要除宫籍,皇上还要尊大丞相为‘尚父’。” 众人面面相觑,但也无话可说。 萧绰又说:“除此之外,朕还要在乾陵旁边为大丞相留一块陪葬之地,等大丞相千年之后,归葬在先帝身边。” 众人愈是惊诧,直愣愣地看着萧绰,但是,萧绰态度十分坚决,殿外的侍卫也都按住手中的刀剑,气氛骤然紧张。 萧绰看了看大家,说:“有没有人反对?” 问了两遍,没有人作声,萧绰说:“既然没有人反对,那这事就这么定了。封耶律隆运为晋王,赐田宅,奴隶,自开府衙,可养兵丁一万。” 突然,有人大声说:“他一个汉人奴隶,一个下贱胚子,何德何能陪葬先帝?何德何能开府养兵?” 那人话音一落,立即引来附和之声。 萧绰举目看时,那人正挥舞着手臂,走上前来,指着韩德昌,骂道:“你这个不知羞耻的东西,凭什么坐在这个地方?先帝若在,早将你碎尸万段了。” 萧绰怒道:“把她抓起来。” 侍卫连忙上前,抓住那人。 那人大声叫道:“萧燕燕,先帝的亲兄弟都不能陪葬先帝,凭什么让他一个贱奴隶陪葬,你这是侮辱先帝。” 萧绰轻蔑地说:“亏你还有脸说先帝的亲兄弟,你们当年谋害先帝,哪里有兄弟之情?大丞相为了先皇甘洒热血,比你们那帮亲兄弟还要亲,他不配陪葬,谁配?萧夷懒,朕念你是朕的二姐,不与你计较,还不退下?” 萧夷懒说:“谁是你的二姐?萧燕燕,你不要欺人太甚,我的丈夫,我的孩子都被你杀了,现在,你也把我杀了,反正我在这个世上已经活够了,你让这个贱奴隶陪葬先帝,是想羞辱先帝,报复先帝,先帝泉下有知,不会饶了你的。” 萧绰厉声道:“把她拖出去,打入天牢。” 萧夷懒被侍卫推了出去,萧夷懒哈哈大笑,说:“萧燕燕,先帝不会饶了你的。” 萧夷懒是萧绰的亲二姐,汉名萧姿,又名萧燕姿,嫁给宋王耶律喜隐,生子耶律留礼寿,父子叛乱先后被杀,后来,唯一的女儿也自杀而死。萧绰怜惜她孤苦,对她格外照顾,没想到,今天却这样极力地反对她,令她既难堪有恼火。 等侍卫将萧姿押出去后,萧绰扫视了一遍堂下,说:“大丞相的功劳,国人有目共睹,他不配陪葬,谁配?在你们心中只有出身,只有地位,但是出身和地位能代表忠心吗?耶律罨撒葛,耶律喜隐都是先帝的亲兄弟,但是都谋反,阴谋害死先帝,让这样的兄弟陪葬先帝,行吗?大丞相虽是外人,但对先帝忠心耿耿,可昭日月,这样的忠臣,陪葬先帝难道不比那些乱臣贼子更可靠,更让人放心吗?” 堂下安静了,萧绰又说:“自古都有忠臣伴明君的先例,唐太宗死后陪葬的不都是忠臣吗?这才是对忠臣最高的封赏。” 堂下一片寂静,都看着萧绰。 萧绰说:“我们契丹人不是心胸狭窄之人,都是草原上豪放的汉子,有草原一样宽广的胸怀。太祖皇帝心胸可容四海,四海贤能之士都聚之麾下,为他所用,所以,太祖一举吞并天下,建立了大辽国,太祖能容四方之士,我们为什么不能?从今以后,凡我大契丹臣民一律平等,不能有特殊阶级。” 萧绰说罢,只见王继忠走上前,说:“太后英明,四海之内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太后恩泽四海,天下归心,何愁英雄不来,豪杰不归?契丹兴盛,指日可待。” 王继忠话音一落,张俭,邢抱质,邢祥,高正,丁振,韩杞,王熙载,武白,杨皙,康延寿等一大批汉臣都齐声附和。 其他各族也纷纷附和,称赞皇太后贤德,赞成韩德昌陪葬乾陵,还请求给他增禄,允许他养兵两万。 韩德昌连忙说:“诸位,我耶律隆运德薄才浅,受先帝知遇之恩,自愧不能报答,今蒙皇太后恩赐,礼遇深厚,愧不敢当,请皇太后收回成命,臣别无所求,只求能常伴先帝身边,为婢为奴,服侍先帝,就已知足了。” 契丹族人,见势不妙,各族之人都已赞同,自己势单力薄,又见萧绰态度坚决,只得同意对韩德昌的封赏。 这些年来,契丹八部内乱频起,元气大伤,又经过耶律贤,萧绰政体改革,逐步取消了八族特权,八部势力大不如前,说话的的声音也不响亮了。 萧绰说:“既然大家都同意,那就择日颁布诏令。” 萧绰说完,气息倒流,猛烈地咳嗽起来。她捂着胸口,脸涨得通红,大汗淋漓。 康延欣立即上前,扶住她,说:“太后,臣扶你回宫。” 萧绰点了点头。 康延欣说:“皇太后有点不适,朝会到此为止,诸位回去吧。” 康延欣说完,扶着萧绰站起来,朝后宫走去。 众臣站在大堂上,看着萧绰离开,好久还能听到剧烈的咳嗽声。 韩德昌也跟了过去,耶律隆绪向堂下挥了挥手。大臣们都默默地离去。 次日,萧绰到西山去了,住进了凤凰岭脚下的龙泉寺。 这时才到二月,虽有东风吹拂,但是寒气依旧逼人,龙泉寺的方丈腾出了几间上好的房间,让萧绰居住。 耶律隆运在萧绰上山的那天也来到龙泉寺,他怪萧绰上山没有告诉他一声。 萧绰却说:“你上来干什么?” 耶律隆运说:“我怕你一个人在山上不方便,来陪陪你。” 萧绰说:“你不在南京筹备王府,上山来干什么?朕又不是小孩子,要你陪什么?” 耶律隆运说:“我担心你的病。” 萧绰说:“朕的病都是被你气的,你快点下山,莫在这里气朕。” 耶律隆运莫名其妙地看着萧绰。 萧绰说:“你还不明白朕的心吗?朕为什么要让你陪葬乾陵?朕是怕孤单。” 耶律隆运说:“我知道,我也怕你孤单,我才要陪着你,我不要什么王府,只要陪着你。” 萧绰说:“你傻呀,如果你自己连王府都没有,朕就是给了你的陪葬地,你也陪葬不了。” 耶律隆运恍然醒悟,说:“你说得对,我这就下山去。” 萧绰说:“好好地筹建,不要辜负了朕的一片心意。” 耶律隆运含着泪说:“你放心,我绝不会辜负你的期望。” 耶律隆运说罢,出了龙泉寺,萧绰送出寺外。 耶律隆运说:“我下山后,让耶律敌鲁上山来。” 萧绰说:“不用,寺里的方丈也是一个好郎中,朕有他看病就行了。” 耶律隆运说:“说的是,我记得方丈还会吐纳之术,让他教一教你,或许对你的病有好处。” 萧绰说:“朕知道,你快回去吧。” 耶律隆运回到南京,可是心里总放不下萧绰,每天差人给她送些东西。 送东西的人回来之后,他总是要细致地询问,从萧绰的病情到她的起居,从她穿些什么到她吃些什么,从她身体情况到她的喜怒哀乐。 虽然他得到了细致的回答,但是一颗心依然紧张着,怀疑送东西的人看的不够认真,甚至胡编乱造,敷衍搪塞。总想亲自上山去看看。 这天,耶律隆运门前来了一大群人,领头人见了耶律隆运,说他们是来修建王府的。说完,耶律隆运的管家便带走了那群人。 耶律隆运忽然想起了什么,连忙让人把工头叫了回来。 工头见了耶律隆运,问:“大丞相叫小的有什么吩咐?” 耶律隆运说:“走,跟我走一趟。” 工头问:“大丞相要去哪里?” “去西山。”耶律隆运说。 工头睁大眼睛看着耶律隆运,说:“去西山?去西山干什么?” 耶律隆运说:“修别墅。” “修别墅?”工头大声说,“大丞相要在西山修别墅?” 耶律隆运没说什么,出了门,骑上马走了,工头也骑马追了上去。 二百八十二、西山别墅 耶律隆运一出南京城,就放马跑开了。耶律隆运恨不得立刻就见到萧绰,出城不久就把工头和大部分卫士甩开了。见到萧绰的时候,耶律隆运的坐骑都累得大口地喘着粗气,张着嘴,喉咙里像拉风箱地响着。 萧绰今天正有功课,与一群僧人一起,坐在蒲团上,敲着木鱼念经。 耶律隆运走了过去,萧绰听见熟悉的脚步声,张开眼睛看了他一眼,随即又闭上了眼睛,嘴里念念有词,没有理睬耶律隆运。 耶律隆运看了一眼大殿上面,那里立着一尊巨大的观世音的塑像,两旁各立一尊小佛像,分别是普贤菩萨和文殊菩萨,都显得庄严肃穆,安详仁慈。 耶律隆运看了看萧绰,她已经全身心地投入诵念佛经之中了,她的神态也是那么庄严,凝重,虔诚,同时还有一股悲戚的神情写在脸上,让她看起来也是那么慈祥。 耶律隆运不自觉地跪了下去,面朝菩萨的塑像,但是,他不知道念些什么,只是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祈祷:让萧绰好起来,如果有什么罪过都降到他的身上,千万不要折磨萧绰。 功课做了一个时辰,耶律隆运差不多也跪了一个时辰。一炷香燃罢,方丈起身对萧绰说:“太后,今天的功课到此为止,太后回宫歇息吧。” 两个婢女扶起萧绰,萧绰微笑道:“跟着大师念了一回经,真是慧通百窍,气通百脉呀,浑身轻松多了。” 方丈说:“太后心地赤诚,菩萨自会保佑的。哦,大丞相也来了,老朽拜见大丞相。” 耶律隆运说:“免礼,太后近来还好吧?” 萧绰说:“朕很好,你怎么上山了?” 耶律隆运蓦地想起自己上山的目的,忙说:“来,太后,出来,臣引你见一个人。” 萧绰跟着耶律隆运出了大殿,只见殿外站着一个人,一副平民装扮,脸膛被太阳晒得发亮。 萧绰看了一眼耶律隆运,说:“他是谁?” 耶律隆运不知道那人是谁,便问:“哎,你叫什么?” 那人连忙走过来,说:“小的张作功。” 耶律隆运说:“张作功呀,这是皇太后,快来拜见。” 张作功连忙拜倒在地上,说:“小人张作功拜见皇太后。” 萧绰不知耶律隆运是什么意思,拉着他走到一边,说:“他是干什么的?你让他见朕干什么?” 耶律隆运说:“他是给臣修建王府的工匠。” “给你建造王府,你引来见朕干什么?”萧绰问。 耶律隆运说:“是这样的,太后,你喜欢西山,但你不能总住在寺院里,我就想给你修一栋别墅,所以,让他来看看修在哪里合适。” 萧绰甚是惊异,说:“修别墅?修什么别墅?朕住的好好地,住什么别墅?走,让他走。” 耶律隆运看着萧绰说:“不建别墅,太后没地方住呀。” 萧绰说:“朕就住在龙泉寺里。” 耶律隆运说:“龙泉寺毕竟是一座道场,人来人往,多不方便,还打扰太后清静。” 萧绰说:“不,朕在这里住的很好,很自在。” 耶律隆运说:“但总让你住在寺庙里,我们不安心的。” 萧绰叹道:“朕知道你怕朕吃苦,但是,我国大战方停,财力匮乏,不能这样大手大脚,要把这些钱用在国计民生上。” 耶律隆运说:“那你为什么还要我建造王府?不如把它停了。” 萧绰说:“王府可不能停,你忘了朕的话了?” “那为什么就不能修一栋别墅呢?” 萧绰恼怒道:“朕说不能修,就不能修,赶快叫人下去,不然,朕让人撵他走。” 耶律隆运没有办法,只好让张作功回去了。 耶律隆运回到宫里,拜见了耶律隆绪。 耶律隆绪说:“尚父,精神不好,出什么事了?” 耶律隆运把想为萧绰修建别墅一事说了。 耶律隆绪说:“好哇,朕也想为皇太后修建一座别墅,我们想到一块了。” 耶律隆运摇头道:“太后不让修。” 耶律隆绪说:“太后不让修,为什么?” 耶律隆运说:“太后还不是舍不得,怕花钱。” 耶律隆绪说:“修一栋别墅能花多少钱?太后总这样,这也舍不得那也舍不得。” 耶律隆运叹道:“是啊,一辈子都是简简朴朴地,从没有享过福。” 耶律隆绪说:“太后年纪大了,为国家操劳了一辈子,建一栋别墅,不算奢侈,一定要把别墅建起了。” 耶律隆运说:“太后不让建,怎么办?” 耶律隆绪说:“依朕看,不如这样,这事先不跟太后说,等别墅建好后,只请太后搬过去就是了。” 耶律隆运喜道:“对,这个主意好。” 耶律隆绪说:“那就这么定了,正好皇后还在为设计佛塔的事烦恼,想去西山清净清净,开工的时候,让皇后去看一看,或许对她修建佛塔有些借鉴。” 耶律隆运说:“臣正想禀明皇上,请皇后上山陪陪太后,又怕皇上舍不得,所以没有开口。” 耶律隆绪叹道:“她现在设计佛塔正在关键时期,一门心思扑在佛塔上,哪里会想到朕?” 耶律隆运说:“皇上不要责怪皇后,谁都知道皇后心里只有皇上,等过了这一阵子,就会好的。” 耶律隆绪笑道:“这个朕知道,朕不怪她,只愿她早日把佛塔造出来,完成她的心愿。” 耶律隆运说:“皇后天资聪明,一定会造出天下最好的佛塔。” 耶律隆绪说:“那事情就这么定了,别墅要早点开工,尚父明天就让工人去西山勘测地形,朕派人协助。” 当天,耶律隆运又让人将张作功找来,告诉他修建别墅之事。 次日,张作功带领一批工人来到西山,四下里看了看,画了图本,下山来,将所选的地址告诉了耶律隆运。 耶律隆运看了,非常高兴,挑选了一个吉日,破土动工。 动工的这天,耶律隆运等人均没有到场,只让将作监派了一个人去了。 别墅建在距离龙泉寺不远的地方,环境非常优美,有两条泉水左右流出。泉水滋润过的山色,分外妖娆,树木葱茏,花草鲜美,真是一片胜景。 时下已经到了二月天气,虽然有些薄寒,但浩荡的春风已经吹来,万物皆露出了旺盛的生机。 萧菩萨哥看了绘制的别墅图样,心里立即有所触动,一定要在动工的那一天,上山看一看。 耶律隆绪说:“你不是要赶着设计佛塔吗?哪有时间去看那些东西。” 菩萨哥说:“我看这别墅设计得到很精巧,一定出于名家之手。” 耶律隆绪说:“什么名家?就是一个普通工匠,这些东西怎能跟你的佛塔相比?” 菩萨哥说:“皇上,不要这么说,妾看这图画的非常巧妙,别墅做出来,一定很漂亮。” 耶律隆绪说:“是吗?有你的三殿漂亮吗?” 菩萨哥说:“怎么说呢,也许是各有千秋吧。” 耶律隆绪说:“有这么好吗?” 菩萨哥说:“臣妾要上山去看看。” 耶律隆绪说:“可是,朕舍不得你。” 菩萨哥说:“皇上,等臣妾忙完佛塔,就天天陪着你。” 耶律隆绪说:“好吧,朕明天送你上山,朕也好些时没见到太后了,你上山后就和太后住在一起,替朕好好照顾太后。” 菩萨哥说:“皇上放心,臣妾一定会照顾好太后。” 耶律隆绪说:“还有一件事,朕要告诉你,修建别墅的事不要告诉太后。” 菩萨哥说:“为什么不告诉她?” 耶律隆绪说:“朕要等建好之后,给太后一个大大的惊喜。” 菩萨哥说:“如果太后看见了别墅怎么办?哪儿离龙泉寺不远呀。” 耶律隆绪说:“不要紧,朕已经告诉工人,只说给一个富人盖一座宅子,你到时候你也这样对太后说就行了。” 菩萨哥说:“臣妾知道了。” 次日,耶律隆绪带着菩萨哥来到龙泉寺,萧绰做完功课,坐在寺外的广场上,晒太阳。虽然春天不是晒太阳的好季节,但和暖的阳光还是令萧绰感到非常舒服。 菩萨哥的到来,更让萧绰高兴,得知菩萨哥要住下来陪着她时,她还看玩笑地说:“这可不行,朕这个老太婆可不能让你陪,有人更需要你。” 菩萨哥红着脸说:“皇太后,臣妾现在是个讨厌的人,你若是不要我,臣妾就无依无靠了。” 萧绰说:“那个人舍得你离开?你们好久没在一起了,依朕看不用刀子割,他不会让你离开的。” 菩萨哥抓住萧绰的手撒娇地说:“皇太后,人家是真心地投靠你,你不收留人家,还尽取笑,臣妾不理你了。” 萧绰说:“好,朕收留你,天知道你又想打什么主意。” 菩萨哥说:“还是皇太后最好,那我以后就跟着你了。” 萧绰笑着点点头。菩萨哥便让人将她的箱子,搬进寺庙里。 耶律隆绪向萧绰汇报了近些时发生的情况,他说自从与宋国和谈之后,很多国家派来使者祝贺我们取得和平,高丽,西夏,回鹘,高昌,于阗,波斯,天竺都有意与我结盟,通商。现在上京,南京,东京,西京都来了大批的商人,尤其是南京,热闹得很,商贾云集,货物充足,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 萧绰笑着说:“很好,这么快就繁荣了,不敢相信呀。” 耶律隆绪说:“这都是涿州榷场设立得好,现在,榷场的交易旺盛,榷场里几乎注住满了各地的商人,南北货物应有尽有。” 萧绰问:“粮食有没有?” 耶律隆绪说:“有,有很多,一开始,粮价有些高,现在粮食多了,价钱也降下来了,稳定了。” 萧绰说:“这就好,可惜,朕不能去了,要不然——” 耶律隆绪忙说:“太后不要想那些了,经商,那是下九流做的事。” 萧绰叹道:“为什么要把人分成三六九等?朕现在每天都在菩萨面前忏悔,在菩萨眼里,众生皆平等。” 耶律隆绪说:“太后说的对,但是,你千万不要胡思乱想,只要好好调养身体,那就是万民之福,天下之福。” 萧绰叹息一生,说:“皇上,这种话以后千万不要说,朕站在菩萨面前,连一粒尘埃都不是,何来给万民之福,天下之福?连朕的福气都是菩萨赐给的。” 耶律隆绪说:“是的,儿臣记住了。” 萧绰自从来到西山,身体日渐好起来,方丈教给她的吐纳之术,确实有些管用,她的咳嗽病,好多了。 最主要的是她的头脑变得清晰了,她跟着僧人一起打坐,念经,祷告,这时她的心里特别平静,不经意地,那些充塞在她头脑里杂乱东西被条分缕析理顺了,甚至遗忘了,她的头脑里如注入了一股清泉,让她的眼睛也明亮了,把什么都看得透彻。 菩萨哥来了之后,给萧绰带来了更多的愉悦,每天天一亮,菩萨哥就起来了,监督奴隶做好早膳,请萧绰吃了,然后,邀请她一起上山看风景。 萧绰身体还是有些虚弱和倦怠,往往推辞说:“年纪大了,腿脚不利索了,你去玩吧。” 菩萨哥便拉着萧绰说:“太后就是不想动,这可不行,来,起来,转一圈,转一圈,活动活动有好处。” 菩萨哥拉着萧绰转了两圈后,送萧绰坐下,笑着说:“好了好了,不为难太后了,太后不出去,臣妾可要出去了,春意越来越浓了,臣妾可坐不住。” 萧绰便笑着朝她挥了挥手,菩萨哥欢天喜地地出去了,回来的时候,还顺便带回一把碧绿的柳枝,或者几株野花,插在花瓶里。接着进入屋内,就开始绘图,画了改,改了再画。一直到傍晚才出来,和萧绰一起吃晚饭。 吃了晚饭,菩萨哥便陪萧绰坐一会儿,聊聊天,说说一天的见闻。 有两回,萧绰问:“你的佛塔设计好了没有?” 菩萨哥眼睛立刻明亮起来,说:“快了。” 自从废皇后烧了菩萨哥的图纸后,萧绰还没有看见菩萨哥这么快乐过,她现在就像一只扇动着翅膀的蝴蝶,不仅仅自己快乐着,还感染着周围的每一个人,她的愉快的,爽朗的笑声也刺激着每个人,大家都愉快的交谈着,连最胆小的婢女也笑着大胆地说话。 有一天,菩萨哥带回了一只含苞待放的桃花。 萧绰惊奇说:“桃花也要开了?” 菩萨哥说:“是啊,太后,你是修仙忘了时节了,这里的桃花还是开的晚的,山下的桃花早就开了。” 萧绰说:“现在是什么时节了?” 菩萨哥说:“都到四月了,再过十几天就是端午了。” 萧绰恍然道:“果然时光过得飞快,白马过隙,都四月了,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长恨春归无觅处,不知转入此中来。朕记得有一年,对,就是耶律汀下嫁李继迁的那一年,朕也住在西山上,那年的桃花开得真繁盛,唉,一晃十几年了。” 菩萨哥说:“太后,今年的桃花开得一定也很繁盛的,过两天,一起去看桃花好不好?” 萧绰说:“好哇。” 过了两天,山上的桃花果然开放了。 一大早,菩萨哥就来到萧绰的房间里,服侍萧绰起了床,盥洗毕,吃了早膳。菩萨哥说:“太后,今天桃花开了,我们赏花去?” 萧绰笑着说:“桃花真的开了?” 菩萨哥笑道:“臣妾还敢哄太后不成?您听听这蜜蜂的声音,它来告诉太后,桃花开了。” 萧绰看了菩萨哥一眼,说:“蜜蜂的声音?朕怎么没听见?” 菩萨哥说:“刚才还在这儿,可能是它觉得太后要去赏花,已经飞走了,去告诉桃花:太后今天要去赏花,叫桃花开好一点。” 萧绰笑道:“就你哄朕开心,走,朕今天信你一回,走,赏花去。” 龙泉寺后面就有一片桃树林,出了寺门右边有一条山路通向山顶。山已经全部染绿了,青翠欲滴,刚发的嫩叶,那么柔软,带着透明的光泽。 菩萨哥没有撒谎,没走多远,路旁,就有桃花开放,粉红色的桃花像聚集了很多蝴蝶缀在树上。 萧绰心里高兴,伸手摸了摸那刚绽放的桃花,像小姑娘一样把鼻子伸到花下嗅着,陶醉着。 小路漫过山脊,萧绰的眼前突然一亮,一道霞光映入眼帘,只见不远处一片云霞铺在山腰上,一片火红,光焰灼灼。 萧绰见了大喜,菩萨哥拉着萧绰,攀草附石,来到花下。云霞在头顶飘浮,流光四射。人穿行在花海里,脚下是花,头顶也是花。清风徐来,云霞荡漾,飘飘然腾云,浩浩然乘风,羽化而登仙。 萧绰突然觉得自己变年轻了,腿脚也有劲了,跟着菩萨哥一起爬上最高处,放眼四望,只见山下白云叆叇,龙泉寺小了,像几粒沙子落在山下。 萧绰找了一块青石块坐下,呼吸着山间的清新空气,清纯的空气在她的肺腑间涤荡着,是那么清甜,顷刻间把胸臆间的污浊气息驱逐得一干二净。 忽然,萧绰看见山下,在龙泉寺不远处有人在建造房屋。 “谁在山下建造房屋?”萧绰问。 菩萨哥看了看山下,说:“是啊,谁在那里建造房子?” 萧绰回头看了菩萨哥一眼,说:“你天天上山,不知道是谁在建造房子?” 菩萨哥愣了一下,说:“听说是一个什么富翁建造的。” “富翁建造的,朕怎么不知道?”萧绰说,“哪里的富翁?” 菩萨哥摇了摇头,说:“臣妾没问。” 萧绰看了看建造的房子,说:“看样子建了好长一段时间了,朕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菩萨哥说:“建了两个多月了,太后你看已经封顶了。” 萧绰看了看菩萨哥,说:“两个多月了,你上山不也是两个多月了?难道,你一上山,他们就动工建房子?” 菩萨哥说:“臣妾也是碰巧赶上了他们开工。” 萧绰说:“这么说你这两个月天天去那里?” 菩萨哥说:“不,臣妾有时去那里。” 萧绰看了菩萨哥一眼,说:“走,去看看,他们建造的是什么样的房子?” 一群人走下山,来到施工现场,只见几十个人正忙得不亦乐乎。房屋建的十分气派,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建造的房屋。 萧绰让人把所有的工人都叫来,问这是给谁建造的房子。 工人们都回答不上来,只说有人出钱请他们做工,没有问给谁做的。 萧绰挥了挥手,让工人散去,这时她看见一个人,忙让那人停下来。她走到他的面前,说:“你叫什么?” 那人连忙跪下,说:“小人张作功拜见皇太后。” 萧绰什么都明白了,回到龙泉寺,厉声问:“萧菩萨哥,谁让你们做的?” 菩萨哥忙跪下道:“皇太后都知道了,皇上担心皇太后总住在寺庙里不方便,就让工人为你建一座别墅,也好让太后住的舒心些。” 萧绰说:“朕在龙泉寺住的很好,很舒心,还建什么别墅?” 菩萨哥说:“那里毕竟是寺庙,不适合皇太后久住。” 萧绰说:“朕已经说了,朕不需要什么别墅,不需要别墅,为什么不听?” 菩萨哥说:“皇太后为国操劳了一辈子,住一间别墅,不为过。” 萧绰说:“朕不习惯住在那些华丽的房子里。” 菩萨哥说:“臣妾知道太后简朴,所以嘱咐过工人,不要做得豪华,简简单单地就行了。” 萧绰说:“你们只想着讨朕欢喜,却不知道要把银子用在该用的地方,国家刚刚经历了大战,百废待兴,怎么能为朕修建别墅呢?” 菩萨哥说:“皇上,大丞相也是一片好心。” 萧绰说:“朕不要他们这个好心。” 菩萨哥愣了愣,说:“可是,现在别墅已经建起了,总不能把它拆了吧,那也太可惜了。” 萧绰对侍卫说:“去,把皇上和大丞相叫上山来。” 侍卫答应一声下山去了。 二百八十三、萧耨斤的儿子 当天,皇上没有上山,这让萧绰非常生气。这样的情况极少见,皇上为什么不上山(对,他已经好久没上山了),难道躲着她吗? 萧绰很恼火,平时,皇上只要一接到懿旨就会立即赶来,但今天没有上来,难道出现什么问题了? 萧绰不禁担心起来了,问下山的侍卫。侍卫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不仅皇上没有上山,连耶律隆运也没有上山。无论如何,耶律隆运是应该上山的,到底出什么事了。 萧绰心里有些紧张,该不会出了什么乱子?她又连夜派人下山打听消息。 侍卫走后,萧绰的心紧缩起来,忐忐忑忑地剧烈地跳个不止。为了使自己安静下来,她坐下念了一段心经,但是,心还是不能平静。总像被什么东西牵引着,一阵紧一阵地被狂风扫过。 等到下半夜,龙泉寺外终于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萧绰还没有入睡,披衣起来。菩萨哥已经起来了,站在萧绰的房门口,听见房里有动静,就连忙走进房里,说:“太后怎么起来了。” 萧绰咳嗽了几声,说:“去看看是不是皇上来了?” 婢女连忙出去了,不一会儿跑了进来,说:“是大丞相上山来了?” 萧绰说:“皇上呢?皇上没来吗?” 婢女摇头道:“没看见皇上。” “一定是出什么事了?”萧绰说。 菩萨哥也很惊讶,但她还是安慰道:“太后,不会有什么事的。” 正说着,耶律隆运走了进来,看了看房间里的婢女。婢女知趣地走开了。 萧绰忙问:“南京出什么事了?” 耶律隆运说:“萧耨斤的孩子没了。” “什么?”萧绰惊讶地叫起来,说,“萧耨斤的孩子没了?怎么回事?怎么没了?” 耶律隆运坐下来,说:“太后,你先别激动,听我慢慢说。” 萧绰怎能不激动?她的嘴唇颤抖着,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耶律隆运,希望他说她听错了。 耶律隆运说:“臣也是刚知道不久,萧耨斤是废皇后撞了一下,没想到动了胎气,孩子丢了。” 萧绰睁大眼睛,说:“什么?废皇后撞了萧耨斤?她怎么撞到她呢?她不是囚禁在祖州,怎么能撞到萧耨斤?” 耶律隆运吸了一口气说:“是这样的,这些日子,皇上想念废皇后,就偷偷地把她接到南京来了。” 萧绰惊问:“皇上把她接进南京来了?” 菩萨哥也惊讶不已,说:“皇上怎么把她接来了?” 耶律隆运说:“皇上还是不忘旧情。” 萧绰咬牙道:“这个逆子,怎么干出这样的事?” 耶律隆运说:“太后,皇上可能觉得天下太平了,这回要大赦天下,废皇后自然也在大赦之列,所以,就趁早把废皇后接来了。” 萧绰怒道:“大赦天下?大赦天下也要等到旨意颁发之后,怎么这么性急把她接来了?” 耶律隆运说:“皇上也确实性急了。” 萧绰只顾生气,竟忘了萧耨斤的事。 菩萨哥说:“皇妃的孩子怎么就丢了呢?” 耶律隆运说:“这事是皇上做得不周密,接废皇后的事不知怎么被萧耨斤知道了,昨天,萧耨斤跑到废皇后那里去闹,两人撕扯起来,没想到废皇后撞到了萧耨斤,结果,孩子丢了。” 萧绰说:“孩子丢了?孩子真的丢了?男孩还是女孩?” 耶律隆运说:“是个皇子。” 萧绰顿时脑子“嗡”地一响,险些摔倒,菩萨哥一把扶着,让她坐了下来。 萧绰呆了,眼睛直直地,面无表情。过了好久,泪水“吧嗒吧嗒”地落下来。 耶律隆运慌了,说:“太后,太后。”喊了两声,萧绰没有反应,只是一个劲地流泪。 耶律隆运让菩萨哥扶着萧绰上床休息,安顿好萧绰后,耶律隆运让菩萨哥也回去了。自己守在萧绰的身边。 不久,天亮了,龙泉寺里敲响了早课的钟声。 萧绰醒了,坐起来,看见耶律隆运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想起昨晚的事,不禁又悲上心头,哭了起来。 耶律隆运被哭声惊醒,抬头看见,萧绰在低声啜泣。便走了过去,抓住萧绰的手。萧绰立即抱住了他。 耶律隆运很少看到萧绰这么伤心,不知如何安慰她才好,只好紧紧抱住她。 最后,耶律隆运说:“皇上还年轻,会有皇子的。” 萧绰说:“朕的命怎么这么不好,难道老天爷真的不让朕看到自己的孙子?” 耶律隆运说:“不会的,你会看到皇孙的。” 萧绰摇头道:“不会的,朕看不到,看不到了。” 耶律隆运说:“怎么会呢?皇上既年轻又强壮,会有儿子的,不过两年,就会有皇子,到时候,生一大堆,你数都数不过来。” 萧绰什么也不说,站了起来,对外面说:“备马,朕要回南京。” 耶律隆运说:“太后要回南京?” “对,回南京。” “你的身体还没有痊愈——” “朕的身体没有大碍。” “我觉得你还是不要回去了,免得回去了伤心。” “出了这么大的事,你说朕坐得住吗?” 耶律隆运知道阻止不了萧绰,便说:“太后如果回去,答应臣两件事。” “什么事?”萧绰问。 耶律隆运说:“一,不要伤心,二不要动怒。” 萧绰说:“好,朕听你的。” 正说着,屋外侍卫说:“皇太后,车马预备好了。” 萧绰说了一句:“等着,让皇后给朕端盥洗水进来。” 不一会儿,菩萨哥端来盥洗水,放在萧绰面前,觑了一眼萧绰,只见的眼睛红通通的,泪痕满面。 菩萨哥伺候萧绰洗了脸,在给她梳头,上妆。 菩萨哥给萧绰梳头,上妆的时候,萧绰一直一动不动的,脸上已经没有了痛苦的表情,只有坚强出现在她的脸上。 盥洗毕,萧绰吃了早膳,动身下山。耶律隆运,菩萨哥跟在她的后面。 菩萨哥惊诧不已,不知是什么力量让萧绰忽然变得如此坚强,从容。 萧绰一行回到宫中时,耶律隆绪脸上的泪痕还没有擦干,迎接萧绰时,他的脸上布满了悲戚之色。他趴在地上半天不敢抬头,悲痛、恐惧让他不自主地瑟瑟发抖。 萧绰没有理睬耶律隆绪,只问:“皇妃在哪里?” 耶律隆绪没有说话,郎君回答:“皇妃在自己的宫里,御医正在给她用药。” 萧绰瞥了一眼,耶律隆绪,说:“带朕去看看。” 郎君带着萧绰去了萧耨斤宫中,耶律隆绪低着头,也跟着去了。 皇太后回宫的消息,早被冯家奴探听到了,报告给了萧耨斤。萧耨斤便让冯家奴盯着皇太后,如果看见皇太后朝她这边来,立即报告。 萧绰一朝萧耨斤宫中走来,萧耨斤就得到消息,开始哭哭啼啼地,装出一副十分悲痛的可怜相。 萧绰走到宫门口,只听见宫内传出哭泣声,心里立即悲伤起来,想起快要出生的孙子。她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走了进去。 萧耨斤听到脚步声,回头看见萧绰,连忙从床上爬起来,跪倒在萧绰面前。 萧绰连忙伸手来扶萧耨斤,萧耨斤却紧紧地抱着萧绰的腿,放声大哭起来。 萧绰再也忍不住了,也哭了起来。她抱着萧耨斤,说:“孩子,你受委屈了,起来,快起来,有什么委屈,跟朕说,朕替你做主。” 萧耨斤只是哭,一副伤心欲绝的样子。 耶律隆绪站在旁边,耷拉头,眼泪花花的。 萧绰说:“你别在这里装可怜,说,你是怎么谋害朕的孙儿的?” 耶律隆绪吃了一惊,忙说:“太后,儿臣没有。” “没有?”萧绰看着耶律隆绪,厉声说,“没有,朕的孙儿为什么就没有了?” 耶律隆绪痛哭流涕地说:“朕也没想到啊,那是儿臣的骨肉,朕怎么谋害自己的孩子?” 萧绰说:“你现在真是越来越大胆了,你什么事做不出来?你为什么把她接过来?” 耶律隆绪张口结舌,无言以对。 萧绰命令侍卫:“去把废皇后给朕抓过来。” 侍卫去了不久,押着废皇后来了。废皇后走到萧绰面前,倒身下拜。 萧绰也不看她,只说:“你回来了?” 废皇后颤抖着,说:“罪人-------见过皇太后。” 萧绰说:“你来见朕,给朕带来什么了?” 废皇后痛哭起来,一口气淤积在心里,呛得咳嗽不止。 萧绰说:“私自离开发放之地,是什么罪?你知道吗?” 耶律隆绪见了,向废皇后走近两步,忽然,看见萧绰一双冷峻的眼睛,令他打了一个寒战。连忙说:“是儿臣接她回来的,都是儿臣的错,太后要罚就罚儿臣,不关废皇后的事。” 萧绰说:“你当然有罪,身为一国之君,带头不遵守法度,还要你这个君王干什么?不如另择贤能。” 萧绰的话语一出,众人都大吃一惊,骇然地看着萧绰。萧菩萨哥,萧耨斤立即跪下来,菩萨哥说:“太后,皇上只是一时思念废皇后心切,所以,才把她接过来,求皇太后不要过于追究。” 萧绰怒道:“他们把朕的孙子都害死了,能不追究吗?” 废皇后脸色煞白,说:“不关皇上的事,都是罪人的错,是罪人差人告诉皇上,说罪人太想念皇上,皇上才来接罪人的。是罪人迷惑了皇上,皇太后要处罚,就处罚罪人。” 萧绰说:“你当然逃不了干系。” 萧耨斤说:“皇太后,皇上是无辜的,是臣妾不小心撞到了废皇后,摔了一跤,皇太后要处罚就处罚臣妾吧。” 萧绰说:“孩子,你受了这么大的委屈,还为她说话,你起来,好好地躺着,朕会替你伸冤的。” 冯家奴扶着萧耨斤重新躺在床上,萧耨斤只是一个劲的哭泣。 菩萨哥说:“太后,你本来也是准备放了废皇后的,皇上只是早行了一步,算不得违法。” 废皇后说:“千错万错都是罪人的错,皇太后要怎么惩罚罪人,罪人毫无怨言。” 萧绰说:“好,来人,把她拖出去乱棍打死。” 侍卫上前,抓住废皇后,就往外拉。耶律隆绪上前,一下子跪在萧绰面前,说:“太后,求您饶了她吧。” 萧绰说:“饶了她,国法何在?朕以后如何治理国家?” 耶律隆绪这时有些不管不顾了,说:“她没有错,是儿臣接她回来的。” 萧绰看着废皇后问:“是吗?” 废皇后大声说:“不,不是的,是罪人自己跑来的。” 萧绰说:“擅自离开发放之地,伤害皇子,罪大恶极,罪不容恕,拖出去。” 耶律隆绪说:“太后,请留下她一条性命吧,依旧押回发放之地,儿臣保证再不让她回来了。” 大家没有想到皇上对废皇后还是这么情深义重,都不做声了。忽然,萧耨斤大声哭起来,一口一个“我的儿”的叫起来。 萧绰心如刀绞,垂泪道:“不是朕狠心,废皇后罪不容恕,你们都不要再说了。” 耶律隆绪知道救不了废皇后了,看着侍卫将废皇后往外拉,忙叫道:“你们别拉了,朕有话说。” 侍卫松开废皇后,耶律隆绪对萧绰说:“既然国有国法,废皇后罪不容恕,儿臣求太后一件事。” 萧绰说:“你说。” 耶律隆绪说:“儿臣请宽留废皇后一晚,儿臣要和她说说话。” 萧绰看了看耶律隆绪,耶律隆绪走到废皇后身边,抓住她的手,废皇后战栗着,啜泣着,惊恐的脸上出现了一道神奇的光芒,很快她脸上的惊恐消失了,继而幸福的微笑呈现在她的脸上。 萧绰点了点头,不再说什么,起身离开了,菩萨哥扶着萧绰回宫去了。 接着,皇上,废皇后也走了。 萧耨斤看着皇上和废皇后手牵着手离开,一股莫名的火焰腾地上来了,将枕头,被褥都扔在地上。 冯家奴连忙说:“哎呀,皇妃呀,你这是怎么了,你这刚刚那个,不能受风,落下病根,可不得了。” 冯家奴一边拾起扔下的东西,帮萧耨斤盖上,却遭到了萧耨斤一阵厮打。 萧耨斤一顿发泄之后,冯家奴脸上多了几道鲜红的印记,头发也散了,几绺发丝缠绕在萧耨斤的手指上。 萧耨斤扔掉手上的头发,叫道:“可恨,可恨。” 冯家奴说:“皇妃不要生气,不过让她多活一晚上。” 萧耨斤捶打着床沿说:“让她多活一刻,本宫的心里都难受。” 冯家奴说:“皇妃不要生气,小心气坏身子,再说,你跟一个快死的人生气,何苦呢。” 萧耨斤说:“说的也是,本宫干嘛要生气?她最终逃不过明天,明天一到,她就没了,死了。赢的是本宫,本宫应该高兴才是。” 冯家奴说:“是啊,最终还是皇妃赢了。” 萧耨斤说:“只可惜,本宫的儿子没了,都是你出的馊主意,把本宫的儿子弄丢了。” 冯家奴委屈地说:“皇妃,这可不能怪奴才,奴才只让皇妃去撵她走,皇妃怎么就和她撕扯上了呢?” 萧耨斤说:“本宫控制不住呀,一看见她跟皇上亲近,本宫就控制不住,再说皇上当时护住她,本宫哪里撵得走她。” 冯家奴说:“可当时奴才见她没用多大的力气,皇妃怎么就倒了?” 萧耨斤说:“蠢材,本宫不会自己倒吗?” 冯家奴惊异的说:“原来皇妃是自己倒下的?那孩子也是皇妃自己摔的?” 萧耨斤说:“不要乱说,本宫怎么会自己摔掉孩子呢?” 冯家奴说:“是的,孩子是被废皇后摔掉的,只是,皇妃,这代价太大了。” 萧耨斤说:“是啊,代价却是太大了,没想到是个男娃,本宫还以为是个女娃呢。” 冯家奴惊奇地说:“皇妃为什么以为是个女娃?” 萧耨斤说:“本宫找人看过,说是女娃。” 冯家奴可惜道:“皇妃怎么相信那些人?” 萧耨斤说:“本宫前面几个都被她们看准了,本宫不得不相信,真是害死本宫了。” 萧耨斤说着,不禁流下了后悔的眼泪。 冯家奴也陪着流泪,说:“就是女娃也是皇妃的骨血呀,皇妃你怎么就舍得——” 萧耨斤咬牙道:“只要能要她的命,就只当他报答我了。” 冯家奴听了,惊骇不已,看着萧耨斤阴毒,扭曲的脸,他害怕了,这是一个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女人。今后做事,一定要万分小心。 萧耨斤抬头看了冯家奴一眼,冯家奴只觉得一股阴冷的气息逼进他的躯体,整个人如同掉进冰窖里一样,打着寒战。 “你在想什么?”萧耨斤盯着冯家奴问。 冯家奴忙说:“没想什么。” “你是不是很高兴?” “奴才当然高兴,”冯家奴说着,猛看见萧耨斤的那双狼一般的眼睛,连忙改口道,“不,奴才很伤心,不,那贱人快要死了,奴才很高兴,不,皇子没了,奴才伤心万分-------” 冯家奴发现自己怎么说都不对,急得火燎一样,大哭起来,说:“皇妃,最可怜的是你呀。” 萧耨斤却镇定下来,眼里喷出一股火焰,冷哼道:“想要本宫不好受,他要付出代价的。” 冯家奴知道萧耨斤已经冷静下来了,复仇的火焰已经点燃,他心里害怕,又很庆幸自己安全了,萧耨斤接下来还要依仗他。但他随即又恐惧起来,担心萧耨斤性急,会做出什么祸事来。 冯家奴说:“对,谁得罪了皇妃,就一定让他得不到好结果。” 萧耨斤冷冷地说:“本宫一定要让他们都不好受。” 冯家奴说:“是啊,那贱人明天就要死了,当然没有好结果。” 萧耨斤说:“不只是她。” 冯家奴吃了一惊,说:“还有谁?” 萧耨斤瞟了冯家奴一眼,说:“你说有谁?他为什么对我这么残忍?本宫在他眼里连他们的一根脚指头还不如,为什么?你说这是为什么?” 冯家奴听了心惊肉跳,看着萧耨斤发狂的扭曲的脸,仿佛看到一把冷冽的刀架到他的脖子上,吓得一下子趴在地上,叩头,道:“皇妃,使不得,这是灭族之罪,您千万不要动这个心思呀。” 萧耨斤说:“本宫知道,本宫没有那么傻。” 冯家奴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说:“吓死我。” 萧耨斤说:“虽然本宫不会对他怎么样,但是本宫要让他爱的女人一个都没有好下场。” 冯家奴还想劝阻几句,但看着萧耨斤阴毒的眼睛,只好咽下话头。 只听见萧耨斤说:“你不是有情有义吗?本宫倒要看看你是怎样变成无情无义的。” 萧耨斤说罢,“咯咯咯”地怪笑起来,冯家奴听了毛骨悚然。 冯家奴走过去,给萧耨斤盖好被子,说:“皇妃,奴才去弄一点吃的来。” 萧耨斤没说什么,一滴泪水在眼角挂着,流到了耳朵旁边。 冯家奴走出宫门,心里还在“扑通扑通”地跳着,觉得身后总有一双阴毒的眼睛看着自己,耳畔回响着“咯咯咯”地怪笑。 冯家奴一边走着,一边不断地回头看,没走多远,被两个侍卫拦住。冯家奴惊惶地问:“你们拦着我干什么?” 侍卫不由分说地抓住冯家奴,说:“不干什么,你跟我们走一趟。” 冯家奴挣扎着说:“你们是谁?抓我去哪里?” 侍卫说:“你别管我们是谁,到了地方,你就会知道我们是谁了。” 冯家奴说:“不,我不跟你们走,皇妃还没吃东西,我要照顾她吃东西。” 侍卫说:“皇妃的事不要你管,有人照顾她。” 侍卫说着,架起冯家奴就走,冯家奴很有一股子力气,人又灵活,一推一拉,居然从侍卫手中挣脱出来,回身向萧耨斤宫中跑去。 侍卫紧追不舍,冯家奴终于跑不赢侍卫,被堵在宫外面,冯家奴拼命地叫喊,被一个侍卫当头一拳,打昏在地上。 二百八十四、心殇 冯家奴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皇太后的宫里。屋里坐着两个人,一个是皇太后,一个是大丞相。菩萨哥站在萧绰的身后。 冯家奴放下心来,连忙向萧绰叩头。 萧绰问:“冯家奴,朕让你来见朕,你为什么不来?” 冯家奴忙说:“奴才,不知道是皇太后召唤,所以,没来。” 耶律隆运说:“我看你一定是心里有鬼,不敢见皇太后吧。” 冯家奴说:“不,奴才绝对不是不来见皇太后,确实是侍卫没有告诉奴才,是皇太后召唤,奴才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违抗皇太后的旨意。” 原来,冯家奴平时仗着萧耨斤的势,不把一些人放在眼里,得罪了不少人,今天,两个侍卫就是借着传令,想治一治他。冯家奴也知道落在人家的手里了,有苦说不出,只得自认倒霉。 他不知皇太后让他来是什么意思,紧张地看着萧绰和耶律隆运。心想:难道他们知道了其中的隐情?不会的。 只听萧绰说:“冯家奴,你可知道朕为什么叫你来吗?” 冯家奴说:“奴才愚昧,不知道皇太后为什么叫奴才来。” 耶律隆运厉声说:“好你个狗奴才,还在这里装聋作哑,快把你如何谋害废皇后的事交代出来。” 冯家奴心里一惊,忙说:“奴才冤枉,奴才从来没有谋害废皇后。” 耶律隆运说:“你还狡辩,有人看见你到废皇后的寝宫外转悠了半天。” 冯家奴心里暗道:“糟了,这个让人看见了。”但他立即,说:“回大丞相,奴才不知道那是废皇后的寝宫,若是知道是废皇后的寝宫,借奴才一百个胆子,奴才也不敢去那里。” 原来,耶律隆绪暗中接回来废皇后,一直藏在宫里,不曾向外人说出来,宫里人很少人知道。但是,冯家奴长着一双灵敏的鼻子,废皇后被接进宫不久,他就嗅到了气味,为了打听到确切的消息,他便溜到藏着废皇后宫外转悠,最终打听到废皇后的确实消息。 萧绰说:“你在那里打听到废皇后消息没有?” 冯家奴立刻便说:“没有,奴才只是随便走到那里,没有打听什么。” 耶律隆运厉声说:“胡说,那为什么你回去之后,皇妃就立刻去了那里?” 冯家奴说:“那天,正好有人送来一盒新鲜的樱桃,皇妃舍不得吃,就连忙给皇上送去,不巧遇上废皇后。” 耶律隆运说:“胡说八道,皇妃为什么不把樱桃送到皇上的宫中,而要送到废皇后住的地方去。” 冯家奴愣了一下,说:“皇妃从自己宫里到皇上宫里去,正好路过那里,听见那里有皇上的声音,就走进去了。” 萧绰说:‘这难道不是你事先安排好的?’ 冯家奴连忙叩头触地,道:“奴才不敢害废皇后,请皇太后明鉴。” 萧绰看了看耶律隆运。 这时,只见岩母堇慌慌张张地跑过来,一下子跪在萧绰面前,哭道:“皇祖母,救救我的的阿妈吧。” 萧绰吃了一惊,忙问:“你阿妈怎么了?” 岩母堇哭道:“我阿妈要上吊了。” 萧绰和耶律隆运都惊讶万分,萧绰站起来,说:“快,快带朕去看看。” 岩母堇站起来就在前面跑,萧绰对冯家奴喝道:“还不快去。” 冯家奴便飞跑而去。萧绰到的时候,冯家奴正趴在地上,向萧耨斤一声声哀求。萧耨斤则拿着一根绳子在那里要死要活。 萧绰命人将绳子夺下来,说:“朕已经替你做主了,赐死废皇后,你怎么还要寻死觅活?” 萧耨斤掩面哭道:“有人想害臣妾,臣妾活不下去了。” 萧绰问:“谁想害你?” 萧耨斤指着冯家奴说:“他,就是这个狗奴才。” 萧绰说:“一个奴才如何能够害你?” 萧耨斤说:“他不是跑到皇太后那里说臣妾的瞎话吗?说臣妾陷害废皇后吗?臣妾命苦啊,一生下来就不受人待见,养个奴才也诬陷我,这哪里还有我的活路呀?” 萧耨斤说罢,放声大哭起来,冯家奴趴在地上也痛哭流涕。 萧绰说:“好了,冯家奴是朕叫去的,他是个好奴才,没有诬陷你,你不要伤心了,朕自然会还你一个公道。” 萧耨斤说:“谢谢太后,臣妾老实,吃点苦没什么,既然皇上那么喜欢废皇后,太后就不要追究了,请太后饶了她吧,免得皇上伤心。” 萧绰说:“胡说,国家法度岂可随便更改的。你放心好了,朕一视同仁,不管谁犯了法,都要受到处罚。” 萧耨斤“嘤嘤”地哭着。 萧绰说:“事情已经问清了,那天,你确实是送樱桃给皇上,无意间碰到了废皇后,你有没有陷害她。” 萧耨斤痛哭道:“看来皇太后还是不相信臣妾,臣妾只有一死才能表明自己的清白。” 萧耨斤说罢又要寻死。 萧绰怒道:“胡说,朕怎么不相信你了?” 萧耨斤说:“臣妾没有不相信太后,臣妾只是怨自己的命苦,好不容易有了一个皇子,却没了,皇太后,这是剜臣妾的肉呀。” 萧耨斤说罢,又痛哭起来,凄凄惨惨的。她想到就这么丢失了皇子,越是痛断肝肠,越哭越伤心,越伤心越哭,只哭得死去活来。 萧绰也被感染,想起自己的身体越来越糟糕了,生命的尽头也快到了,自己所有的愿望已经实现了,只是没有看见孙子。现在,好不容易有了孙子,却无端地丢了,让她的愿望落空了,怎不让她悲痛欲绝。 当下,萧绰哭得昏了,众人连忙抢救,好不容易缓过气来。众人把她抬了回去。服侍她躺下,好言相劝,只是痛苦不减。 耶律隆运一刻不离地守在萧绰的身边,等她平静之后,让侍者端来一碗鹿髓羹,请萧绰喝下。 萧绰摇了摇头,将鹿髓羹挡了回去。 耶律隆运说:“多少吃一点,你一天没吃了。” 萧绰说:“给朕拿一杯水来,朕不饿。” 菩萨哥连忙端了一杯水来,萧绰喝了,躺在床上,但是一阵剧烈的咳嗽,让她不得不坐起来。她一手按在胸脯上,一手揪着被褥,佝偻着身体,像一只虾米,脸又涨得通红,大汗淋漓。 菩萨哥连忙坐在萧绰的身边,扶着她,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 耶律隆运急得手足无措,只恨自己不能替换她,看着她,心疼得一个劲的抹泪。 这一阵剧烈的咳嗽,最终,让萧绰吐了几口鲜血,才慢慢地平静下来。 耶律隆运看着那盆中的血水,顿时吓得手脚都冰凉了,眼泪汪汪地看着萧绰,喉咙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说不出话来。 萧绰此时倒显得风平浪静,冷静地对耶律隆佑说:“不就是吐了两口血嘛,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要担心。” 耶律隆运清醒过来了,忙对侍卫喊道:“快,快去叫耶律敌鲁来。” 萧绰摇头道:“不,不要,老毛病了,不要叫他过来,我们在一起说说话,就好了。” 萧绰说罢,看了看菩萨哥,菩萨哥知趣地走开了。 宫中只剩下萧绰和耶律隆运两个人,耶律隆运连忙抓住萧绰的手,泪水成串地流下来。 萧绰伸手擦掉耶律隆运脸上的泪水,微微地笑了笑,说:“好了,别这样,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耶律隆运说:“燕燕,我怕。” 萧绰握住耶律隆运的手,说:“别怕,不就是吐了两口血嘛,没有什么。” 耶律隆运紧盯着萧绰,她的脸色是那么苍白,耶律隆运忽然觉得那苍白仿佛在像他暗示着什么,他看了看萧绰的眼睛,虽然,眼里还残留在泪水,但是,眼里还充满了神采,它温柔地看着他,似乎在给他信心。 耶律隆运说:“燕燕,你一定要坚强起来。” 萧绰笑道:“德让,朕坚强了一辈子了,你就让朕软弱一回吧,靠过来,来,让朕靠在你的肩膀上。” 耶律隆运坐到萧绰的身边,萧绰靠在他的身上,二人好一会儿,没有说话,头挨着头,手抓住手。 最后,萧绰说:“德让,朕多希望一辈子就这样。” 耶律隆运说:“我也希望这样,可是,我太软弱了,只能给你一个肩膀。” 萧绰说:“这已经足够了,靠在你的肩膀上,朕什么也不怕了。” 耶律隆运说:“你的病要及时医治,不能拖了。” 萧绰说:“朕知道。” 萧绰说这话时,似乎是在对自己说。 耶律隆运说:“还有不要着急,也不要伤心,事情已经出了,着急,伤心也于事无补。” 萧绰依然说:“朕知道。” 耶律隆运说:“皇上是一个重情重义的人,你不要生他的气。” 萧绰仍旧回答道:“朕知道。” 耶律隆运看了看萧绰,她的脸上渐渐有了一点血色,眼睛十分明亮,她的思想似乎不在这里。耶律隆运问:“你在想什么?” 萧绰说:“火。” “火?”耶律隆运望着萧绰,说,“什么火?” 萧绰说:“没什么。” 耶律隆运看了看萧绰,问:“太后准备怎么处置萧耨斤?” 萧绰不解地看着耶律隆运,说:“怎么处置萧耨斤?不,你把话说清楚,为什么要处置萧耨斤?” 耶律隆运说:“从各种迹象来看,是她有心想陷害废皇后的。” 萧绰忽然坐起来,说:“这不是一个天大的笑话,谁那么傻,拿自己的孩子去陷害别人?” 耶律隆运睁大眼睛,说:“可是——” 萧绰打断耶律隆运的话,说:“可是有人说她的奴才在废皇后那里转悠过,这能说明她要陷害废皇后吗?萧耨斤是太老实,结果连自己的孩子都丢了,不光是她都了儿子,朕还丢了孙子。” 耶律隆运说:“那废皇后怎么办?” 萧绰说:“怎么办?朕已经多给了她一天了,还要朕怎样?” 耶律隆运看着萧绰又激动起来,知道这事已经没有商量的余地了,只得绝望地低下头。 从萧耨斤那里回去后,耶律隆绪找到了耶律隆运,请求他为废皇后求求情,放她一条生路。 耶律隆运知道萧绰一定会以国法为重,他得知冯家奴曾到废皇后那里打探消息,心里大喜,觉得救下废皇后有望,便连忙来向萧绰告诉这个消息,并将冯家奴抓来。眼看要审问出一个结果,废皇后获救有望。没想到萧耨斤闹出那么一出,废皇后被处死已不可避免了。 耶律隆运心里非常难受,觉得他辜负了皇上,及至看到萧绰痛苦的样子,他又有些痛恨耶律隆绪了,不再为不能救下废皇后而内疚。 此时,废皇后倒是异常平静,她安安静静地坐着,耶律隆绪不安地走来走去。 废皇后笑着说:“皇上,你坐一会儿吧。” 耶律隆绪在废皇后身边坐下来,说:“朕告诉你,不要怕,朕已经跟大丞相说了,皇太后会听大丞相的,你会没事的。” 废皇后笑了笑,说:“是的,皇上,没事的,看你这么紧张,臣妾心疼。” 耶律隆绪说:“朕不紧张,一点也不紧张。” 耶律隆绪坐了一会儿,又站起来,在屋里继续走着。不时地向屋外张望,回头看见废皇后正看着他,不由地脸一红,又走到她的身边坐下来。 废皇后抓着耶律隆绪的手,说:“皇上,你不要为臣妾担心了,其实臣妾已经非常心满意足了。” 耶律隆绪说:“都是朕害了你。” 废皇后摇头道:“不,皇上,臣妾没想到这辈子还能和皇上在一起,臣妾在发放的地牢里,常常在想,今生今世只要能够与皇上见上一面,就是死,也知足了。没想到还跟皇上又在一起呆了几十天,臣妾早没有什么遗憾的了。” 耶律隆绪说:“是朕太心急了,朕是想等太后下旨大赦之后,再去接你的,可是朕等不及了,没想到害了你。” 废皇后说:“臣妾知道皇上对臣妾好,臣妾一直以为皇上会恨臣妾呢。” 耶律隆绪说:“朕为什么要恨你?” 废皇后痛苦地说:“因为是臣妾烧了你最爱的菩萨哥的佛塔图纸,臣妾担心你会恨我。” 耶律隆绪说:“你说的没错,朕对你烧了图纸十分生气,那是菩萨哥的命呀,你怎么那么糊涂呢?” 废皇后说:“是的,臣妾确实是糊涂了,但臣妾是被人害了。” 耶律隆绪说:“你是被人害了?被谁害了?” 废皇后叹道:“算了,也怪不了别人,只怪自己心胸狭窄,嫉妒菩萨哥,臣妾见皇上一心只对菩萨哥好,就生了怨气,怪不了别人。” 耶律隆绪说:“是朕偏心,冷落了你,但是,你是朕的结发妻子,朕怎能忘了你?” 废皇后忽然抱起耶律隆绪哭了起来。 耶律隆绪也抱紧废皇后,说:“你比朕大三岁,你刚进宫时,朕还小,日常生活都要你照顾,每天上朝都是你亲手给朕穿衣,梳洗,上朝前怕朕饿着,总放一块奶酪,或牛肉干在衣袋里。朕现在喜欢吃零食,都是你让朕养成的习惯。” 废皇后听了,趴在耶律隆绪的肩膀上痛哭。 耶律隆绪说:“朕那时调皮,总是欺负你,惹得你流泪,你只是流泪,但从不哭出声。” 废皇后停止哭泣,说:“其实皇上小时候是很可爱的,长得很漂亮,也会体贴人,出去了,总给臣妾带很多东西。” 耶律隆绪说:“是吗?朕怎么不记得了?” 废皇后取下头上的一支发簪,递给耶律隆绪说:“皇上,你记不记得这支发簪,这就是你送给臣妾的呀。” 耶律隆绪拿着发簪,仿佛不认识一样,那只是一支普普通通的木质发簪,只是上面雕刻了很漂亮的一只蝴蝶,看起来还不错,也许正是因为这样耶律隆绪才把它买下来,送给了废皇后。但他已经全然不记得自己曾买过这么一个东西。 废皇后说:“这是臣妾入宫的第二年,皇上带臣妾到南京来,你在南京给臣妾买的。” 耶律隆绪把发簪扔到一边说:“朕怎么给你买了一支木发簪?” 废皇后连忙拾起来,说:“臣妾喜欢这支发簪,不管皇上送臣妾什么东西,臣妾都喜欢。” 耶律隆绪说:“可是朕也冷落了你。” 废皇后说:“臣妾不怪皇上,臣妾知道臣妾比不上菩萨哥,臣妾嫉妒菩萨哥,但臣妾从来不怨恨皇上,只恨自己长得不好看,没有菩萨哥漂亮,也没有她那么心灵手巧。” 耶律隆绪说:‘不,你也很漂亮,端正大方,可以母仪天下的。’ 废皇后听了,惊奇地看着耶律隆绪,眼睛亮晶晶的,说:“皇上不觉得臣妾丑?” 耶律隆绪说:“朕从来不觉得你丑,只觉得你很漂亮。” 废皇后的脸微微地抖动着,眼里又溢出了泪水。她投进了耶律隆绪的怀抱,激动地说:“谢谢皇上,谢谢你不嫌弃臣妾。” 耶律隆绪吻着废皇后,说:“朕为什么要嫌弃你,即使你不漂亮,朕也不会嫌弃。” 废皇后说:“皇上,明天臣妾就要走了,人常说:‘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但臣妾今天还是要做一件恶事。” 耶律隆绪说:“不,不,你不会死的,朕不要你死。” 废皇后说:“不,皇上,你听臣妾说。” 耶律隆绪没有说什么了,看着废皇后。 废皇后说:“皇后心地善良,单纯,你要多加照顾,萧耨斤心肠狠毒,阴险狡诈,皇上要对她多加提防。” 耶律隆绪说:“这些朕都知道,你变成这样都是萧耨斤害的。” 废皇后说:“臣妾是自作孽不可活,怨不得别人,但是皇后是个没有半点坏心眼的人,臣妾担心萧耨斤会对她不利。她若是想害皇后,皇后连还手的力气都没有。” 耶律隆绪说:“你放心,有朕看着皇后,谅她不敢胡来。” 废皇后不说什么了,静静地看着耶律隆绪。 耶律隆绪心里又翻腾起来,宫人送来晚膳,耶律隆绪墓地一惊,问:“怎么晚膳都送来了。” 宫人说:“皇上,天快黑了。” 宫人说罢,去点燃蜡烛。耶律隆绪看着燃烧的蜡烛,突然,叫起来:“谁让你点燃蜡烛的?谁让你点燃的?” 宫人惊骇地看着怒容满面的耶律隆绪,不知自己犯了什么错,不知所措,连忙去吹灭蜡烛。 废皇后连忙朝宫人挥了挥手,宫人逃命似的退下。 废皇后说:“皇上,天黑了,要点燃蜡烛了。” 耶律隆绪眼里露出惊恐之色,说:“天还早着,为什么这么早就点上蜡烛?” 废皇后知道皇上担心时间过得太快,担心明天到来,朝他笑了笑,说:“是的,天还早着呢,不过,臣妾从小就怕黑,点上蜡烛,臣妾就不害怕了。” 耶律隆绪说:“是啊,是该点上蜡烛。” 废皇后指了指端来的的晚膳,说:“皇上,臣妾饿了,我们吃饭吧。” 耶律隆绪似乎刚看到晚膳,连忙说:“对,来,我们一起吃。” 废皇后拿起酒杯,提起酒壶,斟满一杯酒,放在皇上面前,自己也斟满一杯,端着酒杯,笑着说:“皇上,我们喝了这杯酒。” 耶律隆绪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却哪里喝得下,只觉得那酒如毒药一样难以下咽。 废皇后却一口将一大杯酒喝了,笑着对耶律隆绪说:“皇上,你今天怎么了,喝酒连臣妾还不如吗?喝了喝了,看,臣妾都喝干了。” 耶律隆绪不得已,将酒喝了。 废皇后又给把两只酒杯斟满了,端起来,又请耶律隆绪喝了一杯。 耶律隆绪说:“你不能喝了,朕知道你是不能喝酒的。” 废皇后又给每个人斟了一杯,说:“谁说我不能喝,那是他不知道我的酒量,皇上,你知道臣妾第一次喝醉是什么时候吗?” 耶律隆绪说:“记得,那是你第一次陪朕喝酒,只喝了一点,就喝醉了。” 废皇后说:“臣妾没有喝醉。” 耶律隆绪说:“朕明明看见你醉得不省人事。” 废皇后说:“臣妾不是喝酒喝醉的。” 耶律隆绪说:“那你是怎么醉的?” 废皇后不说话,脸庞红彤彤的。 二百八十五、废皇后之死 次日,耶律隆绪一觉醒来,不见废皇后的人影,喊了几声,没有人回答。耶律隆绪顿时慌了,连忙大声喊来守卫的军士。 侍卫低着头走进宫中,问耶律隆绪有什么吩咐? 耶律隆绪问:“皇后呢?皇后哪里去了?” 侍卫说:“皇后在皇太后的宫里。” 耶律隆绪惊慌了,连忙爬起来,向外走去,突然停下脚步,说:“朕是问昨天在这里的皇后,她去哪里了?” 侍卫觑了耶律隆绪一眼,不敢说话。 耶律隆绪盯着侍卫,大声问:“说,她去哪儿了?” 侍卫的嘴动了动,用哀伤,同情的目光看着耶律隆绪。 耶律隆绪看懂了侍卫眼中的意思,腿一软,险些摔倒,侍卫连忙一把扶着,耶律隆绪抓住侍卫的手,可怜巴巴地看着侍卫,说:“告诉朕,她好好地,对吧?” 但是,侍卫没有作声,嘴巴紧紧闭着,下巴剧烈地抽搐着,他强忍着泪水。 耶律隆绪松开侍卫的手,绝望,恐惧地看着门外,忽然,向宫外走去。 侍卫连忙问:“皇上到哪里去?” 耶律隆绪说:“朕找她去。” 侍卫说:“皇上别找了,找不到了。” 耶律隆绪看了侍卫一眼,说:“为什么找不到了?” 侍卫哭着说:“皇后已经被赐死了,尸体已经运出城了。” 耶律隆绪惊呆了,站在哪里,突然,大声向侍卫吼道:“你撒谎,皇后没有死,她没有死。” 侍卫哭道:“皇上,奴才不敢撒谎,皇后真的被赐死了,这支簪子是皇后留给皇上的。” 耶律隆绪接过那支簪子,一下子瘫坐在地上,双手紧紧握着簪子,泪水涌泉似的流出来,嘴里只是叨念着:“都是朕的错,都是朕的错,是朕害了她。” 侍卫同情地看着耶律隆绪,却不知如何劝说,也只好跟着他一起流泪。 过了好久,耶律隆绪说:“她是怎么死的?” 侍卫说:“早晨,皇太后派来几个人,端来一瓶‘好酒’,让皇后饮下。皇后拿起酒瓶,对派来的那些人说她要出去才喝。那些人同意了。皇后便走了出去。” 耶律隆绪悲痛地说:“你怎么不叫醒朕?为什么不叫醒朕?” 侍卫说:“那些人不让奴才叫醒皇上。” 耶律隆绪说:“胡说,谁敢阻止你叫醒朕?” 侍卫说:“是皇后也不让奴才叫醒皇上的,她怕您看了难受。” 耶律隆绪痛哭着说:“她怕朕看了难受,难道朕现在就不难受吗,最起码,朕醒了还有救她的一点希望,她为什么不给自己留一点希望呢?” 侍卫说:“皇后说她知道这件事不可避免,所以,她让皇上多喝了一些,她不想看到皇上伤心。” 耶律隆绪说:“她不让朕伤心,可是,连她最后一面也没有见到,怎不叫朕痛断肝肠。” 说罢,耶律隆绪放声大哭起来。 侍卫扶起耶律隆绪回到宫内,不知过了多久,耶律隆绪才慢慢地停下来,对侍卫说:“给朕备马。” 侍卫问:“皇上要到哪里去?” 耶律隆绪说:“朕要去看看她。” 侍卫说:“不行啊,皇上,皇太后说您今天哪里也不能去。” 耶律隆绪绝望地痛哭道:“连看她坟墓一眼都不行吗?” 侍卫摇头道:“皇太后说皇上喝醉了,哪儿也不能去,只能在宫里待着。” 耶律隆绪看着侍卫,哀求道:“你带朕去见太后,朕要见太后。” 侍卫说:“皇上,皇太后让你现在不要见她,等她有功夫了,再召见你。” 耶律隆绪颓然坐倒在椅子上,面色苍白,失神的目光看着屋外。 这时,已经到了中午,阳光炽烈,耀眼夺目,气温升的很快,屋外的人穿着单衣也很快出一身大汗。 而耶律隆绪穿着厚厚的棉衣却冷得发抖,侍卫连忙跑去向皇太后回报。 萧绰让耶律敌鲁前去看视,耶律敌鲁回来说:“皇上真的病了,发着高烧。” 萧绰问:“要紧不要紧。” 耶律敌鲁说:“皇上是急火攻心,加上哀伤过度,所以——” 萧绰说:“这些朕知道。” 耶律敌鲁说:“皇上的病不要紧,臣已经开了药方,只不过需要一段时间调养。” 萧绰说:“这就好,用最好的药。” 耶律敌鲁说:“皇上主要是心病,心病还要用心药医呀。” 萧绰说:“好了,朕知道了。” 耶律敌鲁告辞了,萧绰忙将菩萨哥叫来,对菩萨哥说:“菩萨哥,皇上病了,这些时,就辛苦你了,你住到皇上那里去,好好地服侍皇上。” 菩萨哥说:“臣妾也正想去服侍皇上,太后,皇上这回犯的错,臣妾也有责任,如果臣妾能好好地照顾他,皇上也不会-------” 菩萨哥说不下去,伤心地哭了。 萧绰说:“孩子,你现在认识到错误,也不晚,皇上需要你。” 菩萨哥低声说:“臣妾知道了。” 萧绰说:“佛塔的事先放一放,照顾好皇上比什么都重要。” 菩萨哥去了皇上的宫中,耶律隆绪正躺在床上,紧闭着眼睛,灰白的脸像沉寂的湖水,看不到一点生机。心如死灰,这是菩萨哥看到耶律隆绪第一眼的印象。她在耶律隆绪耳边呼唤了两声:“皇上,皇上。” 耶律隆绪睁开眼睛,看了菩萨哥一眼,立即又闭上了眼睛。然而,菩萨哥在他睁眼的一刹那,她看见了火光般的一闪,那是一种惊喜的光芒,但瞬间被痛苦吞没了。 即便如此,菩萨哥的心被激动了,她在耶律隆绪的耳边说:“文殊奴,我来了,我要让你快点好起来。” 耶律隆绪嘴角微微地颤抖着,那是喜悦与痛苦在较量。 菩萨哥行动起来,亲自烧起炉子,熬起药汤。然后,拿来扫帚,亲手将宫里细细地打扫一遍,洒上带着香的水,清除屋内一切杂物,案台上摆上花瓶,插着怒放的兰花。 经过她一番整理,屋子里顿时焕然一新,香气四溢。 现在,宫中与她刚进来时相比,整洁多了,充满了生机与活力,像梳洗了头发,刮了胡须一样,精神焕发。 耶律隆绪喝了汤药,精神也好多了,看着忙碌的菩萨哥,他不禁有想拉住她的手,让她坐下来休息的冲动,但又想起刚刚死去的废皇后,他又心疼不已。由于自己的不理智而害死了她,还让他思想多年的儿子也胎死腹中。这让他不得不陷入长期的自责之中。 然而,菩萨哥的到来,无论怎么讲都给了耶律隆绪极大安慰,病人的发烧很快得到了控制,食欲也得到了恢复。几天下来,耶律隆绪可以在宫中理政,送来的各地奏折,菩萨哥给他分门别类,给他阅览,批复。让他做起来得心应手,顺理成章,减少许多盲目。 耶律隆绪忽然觉得菩萨哥还有帮忙理政的能力,原来他只知道她会画画,绘图,绣花,剪裁的手艺,没想到她对文案处理也是一把好手。 聪明人就是有这点好,不管做什么事,一点就会,触类旁通。菩萨哥就是这样,什么东西在她眼里,她都能轻轻松松地把它看透,抓住核心,有的放矢,做起来有条不紊。只是她不想触及不感兴趣的东西,政治对于她来说简直就是一场灾难,她太单纯,喜欢用单纯的眼光看问题,对于1+1=3或者别的什么东西,是从来想不到的。 耶律隆绪可以上朝了,只是他在朝堂上,依旧情绪低落,对于朝政只是做一些简短的评说,朝廷政令一般都由大臣理好,送给他看了,得到他“好”与“不好”的评价之后,便颁布实施。 在朝堂上,大都由耶律隆运主持朝会,皇太后很少临朝了,她的咳嗽越来越厉害,她不想让大臣们看到她的健康出现了问题。孙子的夭折,皇上的病和堕落让十分伤心,对她的打击太大,她的头发全白了,整夜整夜睡不着。 萧绰没想到皇上对废皇后的感情这么深,她只知道他爱的是菩萨哥,废皇后只是众多妃子中的一个。但是她不了解自己的儿子,皇上是多情的,也是重情的人,也许他是用情不专,但他珍惜自己的每一感情,甚至对萧耨斤他也不忍伤害。在他康复的第二天,他去了萧耨斤的寝宫。 萧耨斤看见耶律隆绪到来,急忙从床上爬起来,要向他行礼。 耶律隆绪上前按住她,问她怎么样?有没有什么地方不舒服? 萧耨斤感动得热泪盈眶,哭着说:“谢谢皇上关心,臣妾好多了。” 耶律隆绪看了看四周,说:“天气热了,不要盖这么厚的被子,捂出痱子了,难受,朕给你带来了花露水,洗澡的时候擦一擦,清爽的很。” 萧耨斤流着眼泪说:“皇上,臣妾该死,没给你守住皇子,臣妾对不起皇上。” 耶律隆绪说:“不是你们的错,是朕的命不好,命中没有皇子。” 萧耨斤一下子翻下身来,呜咽道:“不,皇上洪福齐天,一定会有皇子的,臣妾要天天为皇上祈祷,求老天爷赐给皇上很多的皇子。” 耶律隆绪将萧耨斤扶起来,说:“好了,你休息吧,朕要回去了。” 萧耨斤却一把抓住耶律隆绪流着泪,说:“皇上,臣妾没有想害废皇后之心,臣妾只是看见她在宫中,心里有些激动,没想到——” 耶律隆绪皱了皱眉头,说:“朕知道,朕都知道。” 萧耨斤说:“臣妾是希望她和皇上在一起的,请皇上相信臣妾。” 耶律隆绪想起废皇后的死,心里悲伤,不愿再和萧耨斤说话,举步就走。 萧耨斤抓住耶律隆绪不放,哭着说:“皇上,你不要不理臣妾,你想怎么惩罚臣妾,臣妾都没有怨言,就是不要不理臣妾,看到皇上为她这么伤心,臣妾宁愿死的那个人是我,是我呀。” 耶律隆绪说:“好了,你安心养着,朕会再来看你的。” 耶律隆绪说罢,走出了萧耨斤的寝宫。 耶律隆绪回到自己的宫中,菩萨哥迎上来,告诉他:皇太后近来身体很不适,问他要不要去看看。 耶律隆绪犹豫了一下,站了起来。 菩萨哥见他做得很勉强,便说:“皇上是不是累了,要不今天就不去了?” 耶律隆绪随即坐下来,愣愣地看着屋外。 菩萨哥在耶律隆绪身边坐下来,这些日子,菩萨哥在这里,说话不多,一般的,就是这样挨着他坐着,听着他粗重的呼吸的声音,他常常发出一声长长地叹息,像悠长的山谷里的气息,是记忆里的飘散的味道,歉疚的目光中出现更多的遗憾。 耶律隆绪已经开始故意遗忘了,他想让萎靡的精神不断地振作起来。 他把那支发簪收藏起来了,埋头于奏折,文书之中,上朝,下朝,就膳,睡觉,按部就班,既不抵触,也无兴趣,像一只拉磨的驴子一样,做着毫无灵魂的事。 菩萨哥偶尔也和他谈一些话,但她没有和他谈到废皇后,一言半语都没有涉及到她。菩萨哥小心翼翼地回避着这个话题,不是她不敢谈。而是,她看见皇上不愿谈,他在努力地遗忘,或者说在努力地收藏,把她放进心底里。 “你的佛塔设计得怎么样了?”耶律隆绪忽然这样问道。 菩萨哥看了耶律隆绪一眼,说:“差不多了。” “差不多了?”耶律隆绪也瞥了菩萨哥一眼,说,“差不多是什么意思?” 菩萨哥说:“基本已经设计好了,只等建造。” 耶律隆绪想了想,说:“那就早点修建。” 菩萨哥说:“不忙,国家刚刚打完仗,等过几年国家有钱了再修建也不迟。” 耶律隆绪说:“说的是,过几年在说吧。” 接着是长时间的沉默,二人都看着屋外。最后菩萨哥说:“过两天就是端午了,往年皇上多半去黑山欣赏金莲,或者去吐尔山避暑,今年去不成了吧?” 耶律隆绪却忽然一惊,紧紧看着菩萨哥,脸上又露出痛苦的神情。 菩萨哥不知什么地方戳痛了耶律隆绪,紧张地看着他。 耶律隆绪抓住菩萨哥的手说:“菩萨哥,朕的菩萨哥,你为什么要离开朕?” 菩萨哥诧异道:“皇上,臣妾一直陪在你的身边,臣妾没有离开你呀。” 耶律隆绪说:“不,你离开了朕,在黑山的时候,朕是多么需要你,可是你不在朕的身边,你不知道朕那时多么孤单。” 菩萨哥知道耶律隆绪是想起了他落水的事,便含着泪说:“皇上,是的,都是臣妾的错,臣妾不应该留在上京的,臣应该跟着皇上。” 耶律隆绪却摇着头说:“不,是朕错了,是朕害了你,害了我们的儿子,朕已经害死了自己两个儿子了。这是老天爷对朕的惩罚。” 菩萨哥说:“不,皇上,这不能怪你。” 耶律隆绪说:“菩萨哥,你不恨朕吗?” 菩萨哥说:“臣妾不恨你,怎么会恨你呢?” 耶律隆绪说:“朕还以为你一直恨朕呢。” 菩萨哥摇头道:“不,臣妾从来没有恨过皇上,你一直是我最爱的文殊奴。” 耶律隆绪说:“可是,自从我们的孩子夭折之后,你就对朕冷淡了,不愿接近朕,朕知道你恨朕,但是朕也没有办法,朕酿造的苦酒只能自己喝,你讨厌朕,朕只好离开你,不惹你烦心。” 菩萨哥流着泪说:“不,不是这样的,臣妾一心痴迷欲佛塔之中,不能自拔,不是臣妾故意冷落皇上。” 耶律隆绪说:“可是,朕一直不能原谅自己,因为朕的过错,让你再不能生育了。” 菩萨哥说:“皇上,你别说了,这或者就是臣妾的命。” 耶律隆绪说:“你都知道自己不能生育了?” 菩萨哥泪流满面地点点头。 耶律隆绪把她揽在怀里,说:“菩萨哥,对不起,朕对不起你。” 菩萨哥说:“别这样,皇上,臣妾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人,不想让皇上在臣妾这里浪费精力,国家要后继有人,皇太后还要看到孙子。” 耶律隆绪说:“所以,你就躲避朕,离开朕,冷淡朕?” 菩萨哥说:“对不起,皇上,臣妾已经不能为你生育皇子了,离开你,是臣妾正确的选择。” 耶律隆绪抱紧菩萨哥,说:“朕不管,朕可以什么也不要,就要跟你在一起。” 菩萨哥推开耶律隆绪说:“皇上,不要再犯傻了,你再这样,臣妾又要离开你了。” 耶律隆绪愣住了,说:“你还是不肯原谅朕?” 菩萨哥说:“不,臣妾说了,我不怨你,不存在原谅不原谅的。臣妾只希望皇上振作起来,以国家为重,不要为情所困。” 耶律隆绪看着菩萨哥,见她又表现出冷淡的样子,便不再说什么了,低着头,搓着双手。 菩萨哥说:“皇上,端午节出去玩好不好?” 耶律隆绪看了菩萨哥一眼,说:“你想去哪里玩?” 菩萨哥见耶律隆绪一直打不起精神,早想让他换一个环境,但大战刚刚结束,军民都很困乏,需要休息,所以捺钵之事,都没有提及,现在到了端午节了,别处去不了了,只有在近处选一个地方。 菩萨哥说:“臣妾听说王继忠前些日子,去了延芳淀,想开发那里,怎么样?我们去那里玩两天,好不好?” 耶律隆绪精神也为之一振,说:“好,那就去延芳淀,不过,这事还要问一问王继忠。” 菩萨哥说:“问他做什么?” 耶律隆绪说:“王继忠去过那里,朕要知道那里的水位怎么样?有没有船只,能不能打猎?” 菩萨哥说:“说得对,明天早朝的时候,皇上就可以问他。” 次日早朝,耶律隆绪便问王继忠:“楚王,朕听说你去了延芳淀,延芳淀现在怎么样?水深不深?” 王继忠说:“回皇上,前些日,下了几场雨,延芳淀水位上涨,湖水都涨满了。” 耶律隆绪说:“湖里有没有船只?” 王继忠说:“皇上想去游湖吗?不用担心没有船只,只要皇上想去臣保证有船等着你。” 耶律隆绪说:“有没有野物?” 王继忠说:“湖里的鱼很多,臣前天就抓了好几条大鱼。” 耶律隆绪说:“不错,明天就是端午节了,朕想去哪里打几天的猎。” 大臣们一听说要出去打猎,手都痒起来,说皇上早该出去走走了,趁着现在还不太热,打打猎,散散心,很好的。 耶律隆运也很高兴,这些日子,皇上一直萎靡不振,朝政之事也懒得打理。废皇后的死,对他的打击太大了,让他对任何事都不感兴趣,对任何人都疏远,尤其是对他和皇太后,甚至怀有敌意。 他好长时间没有觐见皇太后,他总以身体不适拒绝去见萧绰,而在朝堂上,他也不搭理耶律隆运,在耶律隆运征求他的意见时,他只是冷冷地说:“大丞相所见甚是。”然后就什么话也不说了。 耶律隆运对此忧心忡忡,萧绰为了这些发了几次火,说要惩治这个不孝的儿子,甚至萌生罢黜之心。惹得耶律隆运连忙为之求情。 萧绰怒道:“这个不孝的东西,朕只是赐死了该赐死的人,执行了国法,他就怨恨朕,不来见朕?他心里从来没有朕。” 耶律隆运说:“太后,皇上是一时悲伤过度,有点怨言,也是在所难免,全国人都知道皇上是至孝之人,这是一时犯点糊涂,等过一阵子,他心情平和了,自然来见皇太后。” 萧绰说:“他只是犯了一点糊涂吗?朕没有处罚他就是好的,他倒是甩脸色给朕看,真是不识好歹,早知这样,就不让他当这个皇帝。” 耶律隆运连忙说:“太后千万不要这么说,小心让小人钻了空子。” 萧绰看了看耶律隆运,说:“朕只是说说气话,恨铁不成钢呀。” 耶律隆运说:“太后不要性急,菩萨哥不是在那里吗?皇上迟早会明白过来的。” 所以,皇上说要去延芳淀,耶律隆运听了大喜,连忙吩咐人先去延芳淀打前站,做好接应准备。 二百八十六、延芳淀 耶律隆运高兴地把皇上要去延芳淀的消息,告诉了萧绰。 萧绰听了心里不禁一动,延芳淀也是她梦绕的地方,她看着耶律隆运,不禁脸上一阵发热。 耶律隆运问:“太后明天去吗?” 萧绰瞥了耶律隆运一眼,说:“朕不去了?” 耶律隆运说:“怎么不去?延芳淀又不远,现在天气不冷不热正适合出去走走。” 萧绰说:“朕有些不想动。” 耶律隆运说:“太后是不是还在生皇上的气?我保证他明天一定会来请你一起去的。” 萧绰说:“算了吧,朕不稀罕。” 耶律隆运知道萧绰心里巴不得皇上来见她,这些时,耶律隆绪没有来见她,让她十分难受,耶律隆绪是一个非常有孝心的人,虽然他对萧绰手握大权不放有些微词,但从没有想夺权的心思。因此,母子俩一直相处得十分和谐,感情深厚。 这次因为废皇后的事,两人闹得不愉快,萧绰有些后悔,是不是自己做的有些过了,本来,她确实有意赦免废皇后的,可是,怕菩萨哥难受,对耶律隆运不好交代,所以暂时搁下,想找个机会与耶律隆运商量之后再行赦免,没想到耶律隆绪那么性急,弄得不可收拾,反而害了废皇后的性命。真是造化弄人。 次日,耶律隆绪果然来拜见萧绰,请她一起去延芳淀。 萧绰说:“朕近来身体不舒服,还是不去了。” 菩萨哥上前挽着萧绰的胳膊,说:“太后,去玩玩嘛,出去散散心,对身体有好处的,天天闷在屋里,闷都闷出病来了。” 耶律隆绪说:“是啊,太后,您不是喜欢延芳淀嘛,儿臣小时候总听您说起延芳淀的事,去看看吧,带上王继忠,他想在那里修建一个好玩的去处,您去帮忙指导指导。” 菩萨哥忙笑着说:“那太后是故地重游哟,您在那里一定留下了不少故事,到时候,讲给臣妾听听。” 萧绰看着菩萨哥,笑道:“有故事也不讲给你听。” 菩萨哥说:“皇太后好小气呀。” 旅游是治疗心情的一剂妙药,尽管来到延芳淀后遇到了一场大雨,但大家的热情没有被浇灭,反而高涨起来。 来到延芳淀的次日,萧绰便命王继忠带队,来到岸边。 雨势已经小了,细雨蒙蒙,延芳淀笼罩在一片青雾之中,虽然,不能盈视,但溟溟濛濛的湖水,影影绰绰的湖岸,空空洞洞的鸟鸣,更是别有一番滋味,让人遐想无际。 一群人沿着湖岸走着,野草竞发,垂柳披拂,风吹着湖水,拍打着湖岸,像一声声问候。 王继忠一边走一边对萧绰说出了自己的设想:他想把延芳淀分成三个部分,地势低洼的疏渠引水,灌溉良田,种植水稻;地势高的开辟牧场,猎场,另外,选择一块风景秀丽的地方修建一个游乐之地,让南京居民有一个放松心情,游玩的去处。 萧绰点头道:“不错,你的想法很好,继忠啊,这事就由你负责。” 王继忠说:“臣只是这样在想,只怕不能胜任。” 萧绰说:“有想法就要去实施,你这人就是这个毛病,做事不果断,怕担起责任。” 王继忠说:“太后教训的是,这些事就交给臣了。” 萧绰说:“这就对了,不是朕说你,你还是没有把自己当成契丹人。” 王继忠一怔,随后低头不语。 大家又走了一会儿,雨停了,天空明朗多了,云彩飞得很快,太阳也露出来了,云罅间洒下万道金光,照射到湖面上,湖面上波光粼粼,闪烁着,跳跃着,舞动着,欢笑着,是无数浣女在洗青绸呢。 萧绰看了大喜,这时,虽然湖面上还笼罩一层薄薄的雾,但视野已经非常辽阔了,能看到浩淼的湖水尽头了,隐隐约约的湖的对岸,青黛一线,细得如一根发丝横在天际。 萧绰环视了一下四周,点头道:“真是一个好地方呀。” 说完这句话,王继忠看着萧绰的情绪,渐渐低落下去,希望的火焰在她眼中也渐渐黯淡,像一盏明灯被人端走似的,留下的只有几分惆怅。 王继忠说:“雨停了,太后要不要划船?” 听到划船,萧绰心里一阵高兴,说:“好哇,朕好久没划船了,船在哪里?” 王继忠说:“在那边湖汊里。” 果然,在湖汊里停泊着十几只小船。 萧绰看到小船,立刻想起了什么,心里一阵激动,说:“今天我们每两人一只船,来比一比,看谁先划到对岸去。” 菩萨哥说:“对呀,臣妾听说南方人端午节要赛龙舟的,我们今天也赛一回龙舟,怎么样?赢了的有奖,好不好?” 萧绰说:“好哇,看看有几只小船。” 菩萨哥数了数,说:“刚好有十只,太后和大丞相一只------” 没等菩萨哥说完,耶律隆绪说:“儿臣和皇后一只,楚王和御史中丞一只,晋王和晋王妃一只,齐王和齐王妃一只,驸马萧继先和魏国公主一只,萧排押和吴国公主一只,张俭和邢抱质一只,耶律华哥和夫人一只,萧和卓和和夫人一只,怎么样?” 耶律隆绪话音未落,菩萨哥说:“不行。” “为什么不行?”耶律隆绪问。 菩萨哥说:“我们都是一男一女,可是张大人和邢大人两个男人,我们怎么比得过?” “是呀,这怎么比?”齐王妃说。 萧绰说:“朕也不能跟你们比了,朕怎么比得过你们年轻人?” 菩萨哥说:“那不行,太后不划船怎么行?” 王继忠说:“太后,那边还有一只大船,你可以与大丞相坐大船,看我们比赛。” 萧绰说:“好哇,大船呢?” 王继忠打了一个口哨,只见芦苇丛中荡出一只大船来,悠悠晃晃地摇到岸边。 萧绰笑着说:“继忠啊,想不到你还会打埋伏。” 王继忠说:“臣听说太后要来,事先让他们来这里,查看了,做了一点准备。” 耶律隆运说:“你是够细心的。” 萧绰说:“现在好了,朕和大丞相坐大船,张俭和邢抱质,各派一个宫女跟着他们,这样公平了吧。朕没有别的奖赏,赢得比赛者,奖马鞍一具,昆山玉镯一对。” 听到有奖赏,大家都来劲了,摩拳擦掌,上了船,一声令下,一起划船。只听见水花哗啦啦地响,晶莹的水珠飞溅开来,湖水激起涟漪千条,和船上人的笑语在延芳淀上激荡。 萧绰和耶律隆运也上了船,对船工说:“你下去吧,我们自己划。” 船工下去了,萧绰和耶律隆运拿起船桨,荡了两桨,船离开岸边,向湖心划去。 “德让,你好像有些不高兴?”萧绰看着耶律隆运说。 耶律隆运说:“没有啊,我很高兴。” 萧绰说:“别骗朕了,你一到这里,心情就变得不好了,怎么回事?” 耶律隆运看了一眼湖岸,说:“很好的,这里很漂亮,水这么清澈,空气这么清新,很宜人的。” 萧绰说:“言不由衷,你看着朕,怎么不看着朕?” 耶律隆运看了萧绰一眼,很快移走了目光,脸上掠过了一丝痛苦的神情。 萧绰说:“到底是为什么?你不喜欢这里吗?朕记得你很喜欢这里的呀?” 耶律隆运说:“是的,我是很喜欢这里,这里很多地方我都熟悉,每个湖汊我都去过,岸边上都留有我的脚印。” 萧绰说:“是啊,年轻的时候我们经常到这里玩,在湖里钓鱼,钓起来的鱼就在岸边烤着吃,可香了。” 耶律隆运微微一笑,但是,笑容很快凝固了,变成痛苦的表情。 萧绰不解地问:“德让,你怎么了?” 耶律隆运摇头说:“没什么,那时候玩得真开心。” 萧绰看着耶律隆运,他微笑着,轻轻地划着船桨,看起来十分轻松的样子。但他眼里闪着泪光。 萧绰说:“德让,这里是不是让你想起了什么?” 耶律隆运伸手浇起湖水,洗了一把脸,但萧绰却看到了泪水从他的眼里流了下来。 萧绰惊诧地问:“德让,究竟怎么了?你想起什么了。” 耶律隆运说:“别问了,燕燕,我求你别问了。” 萧绰惊愕地看着耶律隆运,他又洗了洗脸,抬头看了看那些比赛的人,将船向前划去。 萧绰没有再问,也摇动船桨,慢慢地划着,心里想着耶律隆运为什么这么痛苦,她想不出,这里对她来说只有甜蜜的回忆。小时候,父亲留守南京,耶律隆运任南京巡警使,一有空闲,就带她到南京周围转,去西山最多,到这里来也不少。骑马,划船,钓鱼,烧烤,篝火,跳舞,那时,玩得真开心。他的笑声似乎还在耳边。 船桨在水中搅动着,“哗哗,哗哗”,对,就是这样的笑声,“哈哈,哈哈”,笑得多开心。 这是谁在笑?萧绰抬头看了看耶律隆运,他没有笑,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来。 “哈哈,哈哈”,笑声还是清晰地传来,萧绰看了一眼湖水,湖水似乎出现了一个人影,是他在笑,“哈哈,哈哈”。 萧绰认出来了,虽然,他很快消失了,像沉入湖底去了,但他的笑容却浪花般地翻上来。 三十多年了,他以这种方式出现在萧绰的面前,他是在嘲笑她吗? 萧绰感到震惊,刚才他是那么清晰,如同他活着一样,他笑得很得意,很快乐,与耶律隆运的痛苦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萧绰似乎明白了耶律隆运的痛苦,她看着他,将船桨一横,船也滴溜溜地旋转了小半圈。 耶律隆运惊讶地看着萧绰,不明白她为什么调转船头。 萧绰朝耶律隆运身后努了努嘴,说:“我们到那边去。” 耶律隆运回头看了看,身后不远有一个岬角,上面长着郁郁葱葱松柏,水边长着茂密的芦苇和铺在水面开着紫色小花的菱角。 那地方,耶律隆运似曾认识。他们把船摇过去,在岸边停下。 萧绰站起来,说:“我们上去走一会儿吧。” 耶律隆运扶着萧绰上了岸,然后,自己也跳上岸,定下船锚。二人便向高处走去。 这是一个小山峁,站在小山峁上,几乎可以看到延芳淀的全景,它像突入湖中的孤岛一样,四周都是浩浩荡荡的湖水,它就像一粒芥子漂浮在湖中随波逐流。 萧绰说:“这个地方,你记得吗?” 耶律隆运说:“当然记得。” 萧绰说:“有一年冬天,我们来这里打猎,你们坐船被吹到湖那边去了。” 耶律隆运说:“那不是冬天,是春天,正月都快过完了。” 萧绰说:“对对对,是春天,倒春寒,下了几天的雪,在穹庐里闷得慌,就到湖里来玩,没想到遇到了大风,你们划着船,到了湖中间,被风吹着,怎么也划不回来。朕当时就在这里,拼命地向你们呼喊,向你们挥手,让你们把船划回来,但是,你们就是不听。” 耶律隆运说:“当时的风太大了,船就像被一堵墙挡住一样,划不动,一松劲,就被风推得飞跑,像船底擦了油脂一样。我也向你呼喊,让你回去,可你就是不听,还朝湖里走过来,我差一点跳进水里向你游过来。” 萧绰说:“风那么大,朕哪里听得见?天!幸亏你没有跳进水里,那么大的风浪,你怎么游得过来。” 他们在小山峁上走着,抬头看那些比赛的船只,几乎已经看不见了,像一片片小树叶一样漂浮在湖水之上。 萧绰感叹道:“年轻真好。” 耶律隆运在一棵树上靠着,看着湖水,他似乎在想什么,那粼粼的波光似乎是他记忆的碎片,他想把它们拼成一个完整的图画,但是,他没法办到,只能望着那闪闪发光的碎片黯然神伤。 萧绰看着耶律隆运说:“想什么呢?” 耶律隆运叹道:“这里确实给我留下了一些美好的记忆,但是,更多的是痛苦和无奈。” 萧绰诧异地问:“怎么会这样?你怎么会有痛苦?” 耶律隆运冷笑地看着萧绰,说:“我怎么会有痛苦?我为什么没有痛苦?告诉你,我是人——是有血有肉的人。” 耶律隆运说着,激动起来,脸涨得通红,喘着粗气。 萧绰惊骇地望着耶律隆运说:“你怎么了?德让,到底怎么回事?” 耶律隆运折断一根树枝,拿着树枝,指着湖水,叫道:“怎么回事,你得问问它,问问它给了我多少痛苦,多少羞辱?” 萧绰糊涂了,不解地问:“它羞辱了你?朕不懂。” 耶律隆运说:“你当然不懂,你有人爱着,有人宠着,怎么会懂呢?” 萧绰渐渐明白了,看着耶律隆运愤怒的脸,想安慰他,却无话可说。 耶律隆运说:“是的,或许,你看见我和你们在一起骑马,打猎,划船,烧烤,跳舞,仿佛高高兴兴的,但是每天我看着你和他一起回到你们的穹庐,你知道不知道,我有多痛苦,我的心在流血,在流血呀,万箭穿心,你懂不懂?每支箭都是无情的嘲弄,我心爱的女人和别人在一起,正躺在别人的怀里,而我还要装成高兴的样子,默默地承受你们给我的侮辱。我整夜整夜的睡不着,在湖边徘徊,有几回我已经走到湖里去了,但是,我还是回来了。我不是不敢死,我是舍不得你呀。” 萧绰抓住耶律隆运的手,流着泪,说:“德让,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 耶律隆运痛苦地蹲了下来,说:“这里本来是我们的乐园,为什么他来了,为什么要让他走进我们的乐园?” 萧绰痛苦地说:“德让,别说了,朕求你别说了。” 耶律隆运不再说什么了,泪水“滴滴答答”地流下来。萧绰也和他一样泪水盈眶,二人好久没有说话。 好久,耶律隆运说:“我记得这山上,有一片李子树,李子紫红紫红的,很甜的。” 萧绰看了一眼耶律隆运,耶律隆运的泪水已经干了,脸上十分平静,如同风过去后的湖面,萧绰放心了,说:“是的,好像就在那边。” 耶律隆运抓住萧绰的手,拉着她向那边走去,萧绰跟着他,手被他抓着紧紧地,让她想起了小时候,他带着她玩的时候的情景。也是这样,走不动了,他就蹲下来,让她趴在他的背上,背着走。 那情景历历在目,多么温馨的画面呀,那时候他就是自己的保护神,有着她想象不到的力气,一只胳膊就可以轻轻松松地举起她,她想要什么,他就能给她什么,像变戏法似的,一睁开眼睛,自己想要的东西,就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叫人不敢相信。 但是后来,他渐渐不能满足她的要求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没能满足她的要求,她失望了,哭了。 他也哭了,哭得很伤心,接着,有一个人满足了她的要求,他哭得更伤心,一声不响地离开了她。直到她一张调令把他调到身边。 李子树已经不在了,不知什么时候被人砍伐了,栽上了桃树,桃子长得有指头一样大,毛茸茸的,灰扑扑的像一个个毛猴子。 二人非常失望,像丢失什么东西一样,心里惆怅不已。 “回去吧,”耶律隆运叹息了一声说,“怎么就没有了呢?” 萧绰四下看了看,说:“我们是不是找错地方了。” 耶律隆运也抬头看了看,看见一个人在桃树下锄草,说:“那里有一个人,我们去问一问,看是不是在这里?” 二人走到锄草人跟前,耶律隆运问:“大哥,请问这里原来是不是一片李子树林。” 锄草看起来六十多岁,古铜色的脸庞长着花白胡子,看了耶律隆运和萧绰一眼,说:“是呀,原来这里是一片李子树,你们知道?” 耶律隆运说:“是啊,李子很甜的,怎么没有了?” “砍了。” “砍了?为什么砍了?” “树老了,不结果子了。” “哎呦,砍了多可惜,果子很甜的。” “不结果,再甜有什么用?果子是要更新换代的,不更新换代,结出来的果子就会又少又小,换不了钱。” 耶律隆运听了嗟叹不已,辞别了锄草人,返身往回走。 萧绰一路不说话了,耶律隆运还是拉着她的手,但是,他感觉到她的手不再那么温柔。多情,诧异地看着萧绰,问:“燕燕,有什么心事吗?” 萧绰笑了一下,说:“没什么,有点累了。” 耶律隆运说:“我们找个地方休息一会儿。” 萧绰说:“不,德让哥,你背我吧。” 耶律隆运愣了一下,蹲了下来,萧绰趴在他的背上,将头挨着他的头上。耶律隆运背起萧绰,沿着来路往回走。 萧绰说:“德让哥,你有好久没有这样背朕了?” 耶律隆运说:“不记得了。” 萧绰说:“你最后那次背朕,好像是在西山,朕骑马摔坏了脚踝,对不对?” 耶律隆运说:“大概是吧,那次你的脚肿的老高,两个月都不能走路。” 萧绰嘿嘿一笑,说:“那是朕装的。” “你装的?”耶律隆运问。 萧绰笑着说:“是的,朕就是想让你多背几回。” 耶律隆运抖动了身体,好将萧绰向上面来一下,然后,说:“我一辈子背着你,都愿意。” 萧绰说:“小时候,我走不动,总是你背着朕,为了这,大姐还跟你吵了一架呢。” 耶律隆运说:“是的。” 萧绰说:“她以为阿爸是把她许配给你呢,怪你不关心她。谁知定亲的是我们俩。” 耶律隆运说:“我也没想到定亲的是我们俩,你爸和我爸瞒得好紧。” 萧绰说:“都怪他们,害的我们痛苦了一辈子。” 耶律隆运说:“都过去了,不要再想了,就像砍掉李子树,栽上桃树一样,事情终究要过去的。” 说着,他们到了湖边,回头看去,比赛的人已经返航了。 耶律隆运和萧绰上了船,摇起船桨,也向对岸划去。清澈的湖水映着他们的身影,细碎的波纹里,他们的身影模糊了,合在一起,分不出彼此了。 二百八十七、礼品 萧绰、耶律隆运上岸不久,比赛的人也纷纷到了岸边,最后到达湖岸的是王继忠和康延欣,他们因为掉了一支船桨,所以输掉了比赛。赢得比赛是耶律隆绪和菩萨哥。 耶律隆绪非常高兴,并非是赢了一具马鞍,他为自己的出色表现而感到高兴,他与菩萨哥配合得非常默契,一上来就领先其他比赛的船只,而且一直保持着优势,只有王继忠短时间地超过了他们,但是,他的一支船桨掉了,再没有人跟他竞争了。 萧绰看着王继忠和康延欣,笑着说:“继忠,你可知道在契丹输掉比赛,是要受罚的。” 王继忠说:“臣输掉了比赛,甘愿受罚。” 萧绰说:“你可知道要受什么惩罚吗?” 王继忠说:“臣不知道?” 萧绰对康延欣说:“延欣,你知道不知道?” 康延欣说:“臣只知道赛马比赛输了,是要让胜利者踩着背上马的,但是,今天是赛船,总不能也踩着背上马吧?” 萧绰说:“是呀,那该怎么办呢?这场比赛,皇上胜利了,皇上说怎么办吧?” 耶律隆绪说:“朕好久没听过楚王唱歌了,就罚楚王给大家唱一首歌吧,康御史跳一支舞吧。” 萧绰说:“这个主意不错,就这么办。” 很快众人在沙滩上围成一圈,耶律隆绪也不闲着,亲自抱来一把马头琴,问:“楚王,你想唱什么?朕给你伴奏。” 王继忠说:“皇上,臣已经好久没唱歌了,可能唱不好。” 耶律隆绪说:“楚王不要推辞,你的嗓子是一流的,就是这草原的人也没有几个比得上。” 于是,众人一起起哄,非要王继忠唱一首不可。 王继忠说:“既然大家不嫌我出丑,我就给大家唱一首《敕勒川》吧。” 耶律隆绪将琴弦拨动了两下,一直优美的曲子流淌出来。王继忠开口唱起来,一开口就赢得一片喝彩。一曲唱罢,众人意犹未尽,要求他再唱一曲。 禁不住大家再三请求,王继忠说:“那我就给大家再唱一曲《使塞上》。” 耶律隆绪问:“是王摩诘的《使塞上》吗?这可是一首好曲子,苍凉,悠远,写尽了我大漠浑厚,磅礴的气势。” 耶律隆绪于是调了琴弦,琴声变得粗犷起来。 王继忠的声音也变了,加上了厚重的腔音和鼻音,声音低徊,而情绪高昂,像一个百折不回的行者,走在沙漠之上。康延欣跳着舞,醉心于大漠与长河之间,展示着孤烟和落日的瑰丽画卷。 王继忠唱罢,好一会儿,场下寂然无声,忽然响起一阵激烈的经久不息的鼓掌声。 萧绰说:“唱得确实不错,依朕看来王继忠就是天生草原人,可惜在南国呆了那么多年,白白浪费了青春年华。” 王继忠说:“臣就是一个庸才,对这些歪门邪道倒是略知一二,但对经济治国一窍不通。” 耶律隆运说:“好了,你也不要谦虚了,要论坐而论道,你或许比不上那些只钻故纸堆的儒生,若是说务实肯干,没有人比得上你。” 王继忠说:“谢谢大丞相夸奖,属下都是跟大丞相学的。” 萧绰说:“继忠啊,朕从你的歌声中听出了一股伤感的味道,你先别说,但是,你的伤感也是豁达的,有一股勃勃激情在里面。” 王继忠含着泪说:“臣得太后的厚爱,自当激励奋发。” 萧绰说:“你们都是朕左膀右臂,是国家的柱梁。朕老了,要把你们交给皇上了,希望你们以后多多辅助皇上,治理好契丹,继忠啊,大丞相也年纪大了,你要多多帮助他,帮他分担一些。” 王继忠说:“为太后,皇上分忧是臣应尽的职责。” “所以呢,南枢密使你还是要担当起来。”萧绰说。 耶律隆绪说:“是啊,太后一直把这个位置给你留着,不要推辞了。” 萧绰说:“上将军的位置还是你的,中京留守也是你的,你就帮帮大丞相,他都快七十岁的人了,每天累得精疲力尽,禁不住折腾呀。” 王继忠说:“臣听太后的。” 萧绰说:“这就对了,回头上任去。” 王继忠说:“臣有一事禀告太后。” 萧绰说:“讲。” 王继忠说:“张俭性情端平,谨慎稳重,有佐帝之才,希望太后用之。” 萧绰说:“张俭之才,朕也知道,就让他先帮大丞相处理事务,等熟悉后,朕再另行使用。” 王继忠说:“臣与太后想到一块了。” 萧绰说:“那就这么定了,张俭你愿意吗?” 张俭说:“臣是太后的奴婢,太后想怎么用就怎么用。” 萧绰说:“给大丞相做副手,是不是委屈你了?” 张俭说:“能给大丞相做副手,臣三生有幸,是太后赐的莫大的恩典。” 萧绰笑道:“好好好,大丞相总算可以轻松一下了。” 这时,邢抱质上前说:“启禀皇太后,过几天就是你的圣诞了,各国使者都在进贺的路上,去年我们刚刚和宋国签定了和约,今年他们前来贺寿,我们以什么样的规格接待他们?” 萧绰说:“这个朕还没有考虑。” 耶律隆绪说:“就依照接待西夏使者的规格接待他们。” 王继忠说:“不可。” 耶律隆绪说:“为什么不可?” 王继忠说:“西夏是我们的属国,宋国是我们的和约之国,兄弟之国,如果按照西夏的标准接待,会让人误会。宋国觉得委屈,西夏会自抬身价,不把我们放在眼里。” 萧绰说:“嗯,楚王说的很对,就以国礼接待宋国使者。” 耶律隆庆说:“今年要为皇太后好好地过一个生日。” 耶律隆佑附和道:“对,去年我们打了大胜仗,逼迫宋国与我们签定和约,这是值得庆贺的事,借着太后生日,好好地庆贺一番。” 萧绰说:“朕不反对你们为朕过生日,但朕要告诫你们,只能庆贺朕的生日,不要谈及去年的战事,更不能羞辱宋国使者。” 耶律隆运说:“皇太后的生日马上就要到了,该准备的早做准备。” 于是,各个部门行动起来,准备工作有序地开展,礼部侍郎邢抱质更是忙得不可开交,生怕出现了什么纰漏。 邢抱质的家离王继忠的家,忙完公务之后,还觉得不放心,就来问王继忠。王继忠总是笑着说他做得很好,同时给他一点微不足道的建议,但是,就是这微不足道的建议,往往让他醍醐灌顶,心窍大开。 到了皇太后生日的前一天,所有的事都准备好了,宫里宫外都装扮一新,喜气洋洋。各国的使者也陆续抵达,贺礼清单也送至礼部。各国的贺礼都很丰厚,像比赛似的,不肯落后。礼部做了笔录,收到宋国贺礼时,做笔录的官员犯难了,拿着礼单找到邢抱质,说:“邢大人,这份礼单该怎么记录?” 邢抱质看了看礼单,也犯难了,说:“你先记录别的礼单,我去问一下再说。” 邢抱质拿着礼单,进入大内,找到皇上,将礼单给耶律隆绪看了。 耶律隆绪说:“这是给皇太后祝寿,他们怎么送这样的礼?” 邢抱质说:“是呀,是不是全部收下?” 耶律隆绪说:“这是给皇太后祝寿,应该由皇太后做主,你还是去问一问皇太后。” 邢抱质于是求见皇太后,把礼单给萧绰看了。 萧绰说:“礼单上不是已经写得很明白了,一部分是贺礼,一部分是送给王继忠的,把贺礼送到宫里来,送给王继忠的礼物就给王继忠吧。” 邢抱质说:“臣想不通:宋国皇帝给王继忠送东西,为什么要写道礼单上?” 萧绰笑了笑,说:“他是告诉我们,他没有忘记王继忠的功劳,他是一个有功必赏的人。” 邢抱质气愤地说:“真是一个狡诈之人,当时心胸狭窄,不留下王继忠,现在又显得这么宽宏大度,赏赐这么多礼物,目的是想让外人知道他是一个明君。” 萧绰笑道:“好了,去把王继忠那份送给他吧。” 邢抱质出了宫,把事情交代了,让几个士卒抬着两个箱子来到王继忠的家里。 王继忠惊问邢抱质抬箱子来干什么? 邢抱质说:“这些是宋国皇帝赏赐给你的东西,大人收下吧。” 王继忠说:“宋国皇帝赏赐给我的东西,他为什么要赏赐给我这些东西?” 邢抱质说:“这个我不知道,大人可以叫宋国使者来问一问。” 王继忠问:“这些东西皇太后,皇上知道吗?” 邢抱质说:“都知道,是皇太后让我送过来的。” 王继忠不安地说:“宋国给皇太后过生日,我怎么能收礼物,大人还是抬到宫里去吧。” 邢抱质说:“大人,你就不要推辞了,皇太后已经明令我抬到你的府上,礼单上清清楚楚地写着这份是送给你的。” 王继忠说:“我要把宋国使者叫过来问一问再说。” 邢抱质说:‘他们就住在驿馆里,我让人把他们送过来。’ 王继忠说:“有劳大人了。” 没过多久,一辆马车停在楚王府门前,车门开了,从车内下来两个人,一副宋人的打扮,二人抬头看了看“楚王府”的匾额,小声地议论起来。 不一会儿,王继忠从屋里走出来,见了两个宋人,拱手道:“王继忠见过二位大人。” 两个宋人见了王继忠,其中一个身材削瘦,矮小的人上前一步,拱手作揖,道:“孙瑾见过楚王。” 王继忠连忙回礼。 另一个宋人身材较高,但也很瘦弱,有些驼背,弓着腰说:“王随见过楚王。” 王继忠又连忙回礼,然后,请二人进入府中。一边走一边说:“我知道你们来了,本想早点问候你们,但想到你们是为皇太后祝寿而来,所以,想等到皇太后寿宴之后再问候大人们,没想到,今天礼部送来两箱东西,说是你们送给我的,我不敢收,所以,请你们来看一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王继忠说着,打开箱子,孙瑾,王随看了看说:“不错,这是送给王大人您的。” 王继忠说:“为什么要送这么贵重的东西给我?” 孙瑾说:“大人为两国带来了和平,功劳卓著,这是皇上赏给您的。” 王继忠说:“我有什么功劳?那些功劳都是皇上的,是皇上给天下百姓带来了和平,王继忠能有什么功劳?” 王随道:“大人不要有什么怨言您的功劳天下人都清楚,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孙瑾说:“是啊,大人,你现在是大宋的大功臣,虽然你不在宋国,但是宋国的老百姓都记得你,记得你的好。” 王继忠苦笑道:“谢谢二位大人安慰我,只要他们不骂我是卖国贼就好了。” 王随说:“大人不要这么想,你为两国和平呕心沥血,付出了那么多,天下人都知道,都会感激你的。” 王继忠说:‘好了,二位大人,能不能告诉我,我家的情况怎么样?’ 孙瑾说:“王大人放心,你家里都很好,王继英大人升官了,现在是检校太傅,令堂被封为国夫人,皇上还准备封你的夫人为郡夫人,怀节,怀敏也补为殿前都虞侯。” 王继忠拱手道:“多谢皇上恩典。” 王随说:“皇上说这次你为两国和平立了大功,皇上不能亏待功臣,所以,让我们借祝寿之际,带一些东西给你,算是给你一些奖赏。同时,请大人多多在这边美言,让和平长久。” 王继忠说:“这是我应该做的,请二位大人转告皇上,也要让他约束军民,勿生事端,让天下百姓共享和平。” 王随说:“和平是天下苍生所愿,我们应该极力维护。” 王继忠说:“好吧,今天我就不留大人在舍下吃饭了,等寿宴之后,我再请你们来舍下小酌,怎么样?” 孙瑾,王随说:“谢谢大人美意,改日一定再来拜访。” 王继忠送走了宋国使者,又连忙来求见萧绰。说:“太后,宋国给臣带来了两箱金银物品,臣已经带来了。” 萧绰说:“你带来干什么?” 王继忠说:“臣不能私自收取宋国送过来的东西。” 萧绰说:“礼单上写的清清楚楚,送王继忠查收。那是给你的东西,你为什么不要?” 王继忠说:“臣说大契丹的臣子,私自收取宋国送来的东西,那是受贿,臣不能做。” 萧绰说:“朕先前就曾说过宋国送给你的礼物,你照单全收,不算受贿,难道朕说的话不算数吗?再说宋国皇帝送给你的礼物,那是他给你的赏赐,你拿到朕这里来,是什么意思?真需要宋国皇帝的赏赐吗?” 王继忠忙说:“臣上缴国库。” 萧绰说:“国家不缺你那几个钱,拿回去吧,也好叫宋国皇帝放心。” 王继忠说声“是”,又将两个箱子拖回家里去了。 康延欣见王继忠又把箱子拖回来了,问:“太后怎么又让你拖回来了?” 王继忠便将他见皇太后的情形说给康延欣听了,康延欣说:“那怎么办?” 王继忠说:“怎么办?只能收下。” 康延欣说:“太后说的是,我们不收下宋国皇帝心里还不踏实呢。” 萧绰的生日大会办得非常成功,今年因为宋国的使者到来,更增添一层喜庆之意,各国使者轮流向萧绰祝寿,逗得萧绰异常开心。 虽然,中间也有一些不和谐的小插曲,但无伤大雅。 比如:在祝寿的次序上,宋国与西夏就起了争执,西夏因为比宋国建交早要在前面向萧绰祝寿,宋国则说西夏就是一个属国,没法与宋国比。 邢抱质说:“根据清单的习惯,祝寿应该由内到外,西夏既然是属国,就应该让西夏先祝寿。” 如此一说,宋国便没有意见了,西夏先给萧绰祝寿。 宋国的使者吃不惯契丹的羊牛肉,所以,萧绰吩咐御厨另外给他们加了一道菜:炖猪蹄。 西夏人觉得契丹歧视他们,心里很是生气。 萧绰笑着说:“你们不要怪朕偏心,朕本来也要给你们上这道菜的,但是怕你们怪朕。既然你们想要,那就给你们端上来。” 侍者一把炖猪蹄放到西夏使者的桌子上,他们就立刻皱起眉头,说:“不要不要,快端回去。” 众人都笑了起来,萧绰也开怀大笑。 席中,西夏使者频频问宋国使者:“眼下,你们与契丹签订了和约,什么时候与我们签订和约?” 王随说:“你们的大王给我我们上了降表,臣服于我,为何要签订和约?” 西夏使者哑口无言,心里忿忿不已。 即使这样也没有搅扰宴会热闹而喜庆的气氛,萧绰十分开心,喝得多了一点,头有点发昏,便说:“朕今天很高兴,已经喝多了,不能再喝了,让皇上陪诸位多喝几杯,大家一定要尽兴,吃好喝好,朕回宫息歇了。” 众人起身恭送萧绰离开。 宴会一直持续到晚上,大家都喝得醉醺醺的,才各自回去。 次日,王继忠便将孙瑾,王随接进府里,并请来张俭,邢抱质,康延寿等几人作陪。酒酣耳热之际,王继忠问了问宋国朝廷的人事有何变动? 孙瑾说:“大的变动没有,就是寇准的大权旁落了。” 邢抱质惊异地问:“这是为什么?这次宋军能够抵挡契丹的进攻,寇准是立了大功的。” 孙瑾和王随互相看了看,说:“朝廷中的事哪里说得清呢?” 王继忠说:“寇准性格过于强硬,喜欢独行专断,上欺下凌,怎么能够长久?” 王随说:“大人说的真是一针见血。” 王继忠说:“现在,朝中谁继任寇准的的大权?” 王随说:“寇准还是任宰相之职,只是中书省近来由王旦主事者多。” 王继忠叹道:“宋国这回用对人了。” 张俭说:“王旦确实是一个大才,做事沉稳,张弛有度,如果让他出任宰相,宋国必将富强发达。” 王继忠说:“最主要的是这人诚实,谦谦君子,气度恢弘,大局观好,有他出任宰相,辽宋和平长久矣。” 邢抱质说:“我大契丹有楚王在也会兴旺发达的。” 王继忠连忙说:“邢兄,千万别这样说,我们只有在皇太后,皇上的带领下才会繁荣昌盛,兴旺发达。” 邢抱质连忙说:“楚王说得对。” 吃完饭后,王继忠让人抬出一个箱子,对孙瑾,王随说:“二位大人,王继忠不能回汴梁伺候娘亲,真是不孝之至,我略备了一点东西孝敬她老人家,想请大人帮忙带回去,继忠感激不尽。” 孙瑾,王随说:“大人有什么吩咐尽管说。” 康延欣先令人端出两个托盘,每个托盘里装着三百两白银,说:“二位大人,这点碎银子不成敬意,给二位大人路上买两杯茶喝。” 孙瑾、王随推辞了一番,收下了。 康延欣说:“这箱子里有我们给娘亲的皮袄,坎肩,褥垫,鞋子以及人参鹿茸之类的东西,还有我送给陈湘萍的大氅、皮靴,还有送给孩子们的一些小礼物,都是一些不成型的玩意儿。请大人顺路帮忙带回去。另外,我还准备了两匹马,和一辆黑车子国出产的马车请大人一并帮忙送给他们。” 王随说:“嫂夫人出手真阔绰,想的周到。” 康延欣说:“哪里哪里,这些东西在大人们眼里,就是乡下人的小玩意儿。” 孙瑾说:“难怪见过嫂夫人的人都说夫人贤德,能干,果然不同常人。” 王随说:“是啊,就连陈夫人都佩服得五体投地,逢人都说夫人的好。” 康延欣笑道:“我有什么好的,倒是她很贤惠,帮继忠照顾老的,照顾小的,十几年,无怨无悔,初心不变,一直等着继忠回去,可是------她才是最贤德的人。” 孙瑾说:“我看王大人就是有福之人,娶了二位这么贤惠妻子。” 王随说:“是啊,常言道:好人有好报,王大人为了天下苍生出了那么大的力,就应该有好福气。” 王继忠笑道:“好了,二位大人不要嘲笑我了,这洗东西请你们帮我带回去,劳烦你们了。” 王随说:“这有什么劳烦的?不过是顺路而已,何况,夫人还送了马和马车,正好当成脚力,这是多舒服的事。” 说完,大家都笑了。 二百八十七、纵马潢川 五月将尽,天气大热,南京热的像火炉一样。有人便提议去吐尔山避暑。 这个建议得到了很多人响应,只是萧绰一直没有答应。过完生日,萧绰就说还政于耶律隆绪。但耶律隆绪没有答应,他说现在的情况很好,太后主政,自己一旁帮助着,很好的。 萧绰在朝会上也说了还政的打算,但许多大臣们要和皇上说的一样,国家大事还是要皇太后做主。 萧绰说:“诸位卿家,你们知道朕这次去延芳淀最大的收获是什么吗?” 众人不知道。 萧绰说:“朕在那里遇到了一个种果树的人。” 众人笑了,说种果树的人到处都有,在那里遇到不算什么奇遇。 萧绰说:“的确不算什么奇遇,但是他的一番话让朕醍醐灌顶,明白了许多事情。” 众人不说什么了,看着萧绰等着她说下去。 萧绰说:“原来那里有一片李子树,结的李子特别甜,但是朕这次去,却发现李子树被全部砍了,种上桃树。朕便问种果树的人为什么把李子树砍了种植桃树?他说任何果树,无论它多么甜,种久了,果子就会变小,变得不甜,必须更换树种,才能重新结出又大又甜的果子来,树都是这样,人更应该这样。大契丹在朕的手里已经几十年了,是到了交权的时候了,何况朕年纪大了,精力大不如前,也该休息休息了。” 萧排押说:“皇太后可以还像先前一样,不要事事亲临,大事还是您决策,就可以了。” “是啊,大事还是需要皇太后做主,皇上才有主心骨。” 萧绰说:“不不,朕已经说了,朕确实精力不行,你们就让朕过几天的安心日子吧。” 耶律隆绪说:“皇太后,想过清闲的日子,没问题,只要不是十分大的事,绝不打扰您。” 耶律隆运说:“既然皇上都这么说了,太后还是先暂缓还政,等过一段时间,皇上完全适应了,再将大权交给皇上。” 萧绰只得说:“就依大丞相所说,皇上准备好,最迟明年朕要将大权全部交给你。” 因为这件事,耽误去吐尔山的行程,所以,这事一定下来,耶律隆绪就率领队伍启程了,萧绰耶律隆运随后也去了,王继忠在最后出发。 耶律隆绪走到很快,他想早点去那里,赶上金莲开放,他算了日期,依照现在的速度,可能还能看到金莲开放的尾声。 可是不巧,他们出发不两天,遇到了大暴雨,暴雨连续下了两天两夜,溪流河川都涨满了水,洪水冲毁了许多房屋,漂溺几百人,告急文书连夜送到行营。 耶律隆绪看了,不耐烦地说:“怎么这么多事?朕看个金莲就不让朕看吗?” 张俭听了,说:“皇上,现在看金莲事小,救援百姓事大,请皇上立刻派人前往灾区,救助百姓,恢复生产。” 耶律隆绪说:“好了好了,朕知道,就令你到灾区去,安抚民众。” 张俭说:“臣请和楚王一起去。” 耶律隆绪说:“好,去吧。” 张俭去后,耶律隆绪处在烦躁和焦虑之中,突如其来的暴雨让他赏金莲的计划泡汤了,老天爷好像故意与他作对,这场雨早不来晚不来,偏偏他们出发后两天下了这么大的一场暴雨,队伍隔在长城以南,夜里山洪暴发,还卷走了十几个士卒。 耶律隆绪进退不得,比打仗还要焦急。于是,有人建议退回南京,说下了两天的雨,炎热天气被雨水驱散了,天气凉爽得很。 没想到耶律隆绪严厉斥责道:“现在还是五月,炎热天气还在后头,下了两天雨,天气凉快了一点,难道以后就不热了吗?你的心里究竟有没有数?” 一番话说得建议者面红耳赤,于是,再没有人说什么了。 菩萨哥看了心里焦急,劝耶律隆绪说:“皇上干什么发那么大的脾气?” 耶律隆绪气鼓鼓地说:“朕哪里发脾气了?” 菩萨哥说:“还说没有生气,看你吹胡子瞪眼睛的样子,恨不得不把人吃掉。不就是看不了金莲吗?今年看不到,明年再看也不迟呀。” 耶律隆绪说:“朕的运气怎么这么差呢?一出门就遇上了这个鬼天气,真叫人丧气。” 菩萨哥说:“皇上不要埋怨天气,刮风下雨都是自然现象,只不过碰巧罢了。” 耶律隆绪说:“朕可听说朝廷如果有失,就会天降灾害,难道朕有过错吗?” 菩萨哥说:“皇上如果担心自己有什么过错,就要以天下苍生为念,不要耽于私欲,老百姓安心生活,富足,即使天降灾害,也会化险为夷,抵挡得住灾害冲击。” 耶律隆绪只得耐着性子,又等了一天,第二天就出发了。但是沿途河道上的桥梁多被冲毁了,队伍走走停停,让耶律隆绪忧闷不已。各处的灾情报告又接连不断地传来,耶律隆绪看罢,愈是忧心如焚。 一路走来,到处都是倒塌的房子,受难的人群,河道里时时可见溺亡的人畜尸体,都已经腐烂了,肚子鼓得像气泡一样,落满苍蝇。腐臭的气味令人作呕。 耶律隆绪眼睛湿润了,他派出士卒沿河清理人畜尸体,就地埋葬。军中支起大锅熬粥,让灾民来吃,腾出帐篷,给灾民居住。 他让队伍停了下来,收容难民,帮难民们重建家园。 一天后,皇太后和大丞相追上来了,问他为什么没有走? 没等耶律隆绪开口,菩萨哥说:“皇上不想去吐尔山了,他想留下来帮灾民们重新安家。” 萧绰听了,惊讶地看着耶律隆绪,想不到皇上还有如此爱心,忙点头称赞道:“看来皇上真的成熟了,朕把大权交给你,朕放心了。” 耶律隆绪说:“儿臣看着这些百姓真是遭罪,儿臣心里好痛呀。” 萧绰说:“皇上有这颗仁心,朕真高兴,皇上准备怎么赈济灾民?” 耶律隆绪说:“儿臣是这样想的,先解决眼前的问题,不让他们饿着,冻着。第二步,及时帮助灾民们种上庄稼,养上牲畜。第三步,帮他们建造新家。” 萧绰喜道:“这可不简单,皇上,这么做费用可不小。” 耶律隆运说:“是啊,皇上,你算过这得多少钱?” 耶律隆绪说:“没算过,回头让邢祥算一下。” 萧绰说:“先让户部派人去灾区做一个统计,然后按计划实施。不过皇上的想法还是很好的。现在最主要的要让灾民们有吃的,种上庄稼,养上牲畜。” 耶律隆绪说:“儿臣这就让户部的人下去。” 萧绰说:“听说王继忠,张俭已经去了灾区,相信很快就有结果了。” 耶律隆绪说:“是的,儿臣派张俭去灾区,他就拉上了王继忠。” 萧绰说:“张俭倒是很会用人呀。” 次日,果然接到了王继忠,张俭的奏折,说这次灾害最严重的是居庸关以西地区,暴雨导致桑亁河和羊河决堤,三十多个村庄被冲毁,三百多居民被冲走,牲畜漂溺无数,庄稼都泡在水里,绝收数百顷。现在,王继忠,张俭正在组织村民疏渠排水,极力搜救被困灾民,挽救被淹的庄稼。 萧绰接到奏折,十分惊讶,没想到一场暴雨,让村民损失这么严重。 奏折中没有提到灾民的生活情况,送奏折的人说:“楚王妃已经送去了一千石大米,和三百顶帐篷,每个受灾的村庄都有专人熬粥,村民饿不着。就是淹死的人太多,没有棺材,只能就地掩埋,还有受灾的地方太大,救灾的人手不够,村民们为了抢救庄稼,争着排水,常有斗殴的事发生。” 萧绰说:“这倒是一个事。” “不过,楚王正在集合村民会议,商谈排水救灾方案,已经得到了村民的支持,现在积水已经排出一大半了。” 萧绰说:“这就好。” 耶律隆运说:“我就知道王继忠有办法。” 耶律隆绪说:“难怪张俭要拉他一起去。” 萧绰说:“康延欣送的一千石大米和三百顶帐篷的钱哪里来的?” “那是楚王自己出的钱。” “楚王自己出的钱?他哪里来的钱?”萧绰说。 耶律隆运说:“臣记得上次太后赏赐了王继忠三千两银子,他可能把那笔银子用上了。” 萧绰说:“不错,应该是这样。” 耶律隆绪说:“楚王倒是慷慨得很。” 萧绰忧虑道:“王继忠再慷慨,也不能赈济那么多灾民啊,我们还是要想办法。” 耶律隆运说:“依臣看,还是让王继忠回来一趟,听听他有什么想法。” 耶律隆绪说:“对,他的主意多。” 萧绰说:“好吧,就让他今天赶回来。” 傍晚,王继忠来到大营,见到了萧绰,耶律隆运和皇上。 萧绰先问了灾情,王继忠痛心地表示灾情非常严重。 耶律隆绪接着说出了他的赈灾想法。王继忠感动得流下了眼泪,说百姓有这样的君王是他们的福气。 耶律隆运说:“可是依照皇上这个办法,那得多少银子?” 王继忠说:“确实是非常巨大。” 萧绰说:“现在国库空虚,要拿出这笔银子,非常困难,除非宋国的岁币早点送到。” 王继忠说:“宋国的岁币,定在每年秋收之后,还有好几个月呢。” 耶律隆绪说:“能不能催他们一下?” 王继忠说:“不行,那不是让宋国觉得我们太穷了?” 萧绰说:“是啊,不能让人家看不起我们。” 耶律隆运说:“那怎么办?不能不赈济灾民呀。” 王继忠说:“臣有一个想法,不知可行不可行?” 萧绰说:“说来听听。” 王继忠说:“我们可以向国民借贷。” 萧绰和耶律隆运同时说:“向国民借贷?” 耶律隆绪不解地说:“向国民借贷?那怎么借贷?” 王继忠说:“皇上可以以今年的赋税,作为抵押,然后向国民借贷。” 萧绰说:“楚王的意思是我们提前收取他们的赋税?” 王继忠说:“这只是一个变通的办法。” 耶律隆绪说:“那恐怕借不到钱,谁肯先交赋税?” 王继忠说:“我们借钱可以付利息。” 耶律隆绪说:“怎么付利息?” 王继忠说:“比如说有人现在借给灾民一只母羊,到了年底,灾民把母羊还给他,另外还送一只小羊,这样他既不用养羊又白得一只小羊,何乐而不为呢?” 耶律隆运说:“这是个好办法,只是怕人家不相信。” 王继忠说:“所以,要国家做担保,或者作为中间人牵线让人来帮扶灾民。” 萧绰说:“这个办法可行,先让灾民们把庄稼种起来,牲畜养起来再说,要保证老百姓有饭吃,建房的事缓一缓再说。” 王继忠说:“建房要慎重,要重新规划才行,臣觉得要把住在地势低洼的居民全部迁出来,选择地势高的地方建房居住。” 耶律隆绪说:“说的是,房屋也要建牢固一点。” 王继忠说:“还有,要修筑河堤,疏通河道,开挖水渠,使河道畅通,臣查看了,致使这次桑亁河,羊河满溢,主要原因是河道被阻,流水不畅。我们要在枯水农闲时征调民夫清理淤塞,确保河水畅通无阻。” 萧绰说:“好,你就着力办这件事吧。” 王继忠领命。 萧绰说:“朕听说,你自己出钱买米买帐篷送到灾区,对不对?” 王继忠说:“那不是臣的钱,是国家的钱。” 萧绰说:“怎么是国家的钱?” 王继忠说:“皇太后上次赏赐给臣三千两白银,臣一直放在家里,没有动。” 萧绰说:“为什么不用?” 王继忠说:“臣微末之功受那么大的封赏,受之有愧。” 耶律隆绪说:“可是,朕怎么不见你推辞?” 王继忠说:“谁不爱财,臣也是俗人。” 萧绰听罢,大笑起来。 耶律隆运说:“我听说爱财的人,往往是守财奴,你怎么都拿出来赈济百姓,不像一个守财奴呀。” 王继忠说:“守财奴也怕水呀,那个背着银子游泳的人不是最终被淹死了吗?” 王继忠说完,大家都笑了起来。 九月是上京最美的季节,萧绰带着文武百官回到了离别一年的都城。上京在这一年里变化真大,那些被战火摧毁的房屋都被重新修建,城墙也被加高加厚,四周的城门也换了,更加牢固,更加气派,街道变得更加宽阔,整洁。尤其是汉城,越是繁华了,各地的客商云集于此,终日的买卖声不绝于耳。 回到上京的第二天,王继忠带着一群人出了上京城,沿着潢川走着,边走边交谈,旁边有人拿着纸笔绘画,记录。 他们在河边忙碌了两天,才回到城里,次日,王继忠将画好的图纸交给了耶律隆绪。 耶律隆绪说:“不错,楚王的想法跟朕一样,木叶山是契丹的神山,必须修一条大道,直通木叶山。潢河近年来淤塞也十分严重,威胁到上京城的安全,也要好好地清理。土河常年河水泛滥,河堤也要加固。” 王继忠说:“潢川是一个美丽富饶的地方,太祖皇帝的眼光确实独到。这里不仅有辽阔的草原,还有丰富的水系滋润这块土地。可是近来草原退化了,很多地方都是一片黄沙,这非常让人忧心,照此下去,上京城不久就会埋在沙丘里。” 王继忠说罢,很多人赞成这种说法,对此表示忧虑。 耶律磨鲁古说:“楚王说得对我记得我小时候,在潢川上玩,潢川上都是野草,绿油油的一片,把整个潢川都盖住了,哪里寻得到沙子。可是现在——唉,就像长了秃子一样,看着叫人心疼。” 萧和卓说:“谁说不是,原来那地上就像铺着一层地毯,即使从马上摔下来也不疼。” 萧排押说:“可是为什么这么好的草原变成了这样呢?” 王继忠说:“这是因为放牧过度了。” “放牧过度了?怎么过度了?”许多人不满意王继忠的回答。 王继忠说:“诸位可能不相信我说的话,不过我打个比方诸位听一听,说有人杀了一只羊,要款待一桌客人,可是来了两桌客人,怎么办?主人只好将羊杂碎掺在一起让客人们吃,或许诸位已经看过你们的牛羊群吃草,开始草木茂盛的时候,就拣嫩草吃,可是到后来,连草根都吃掉。连根都吃掉了,还会长出嫩草吗?” 王继忠说罢,人们都明白过来了,他们确实看见他们的牛羊吃掉草根。忙问怎么办? 王继忠说:“最好的办法就是息牧。” “息牧?什么是息牧?”萧和卓说。 张俭说:“就是不再放牧了。” “那怎么行?不放牧,牲口吃什么?我们契丹人就是以放牧为生,不放牧,还不都要饿死?” 耶律隆绪也说:“楚王,不让他们放牧,他们确实活不下去。” 王继忠说:“皇上说得对,不让契丹人放牧确实不好办,但是大家都看到了,潢川这几年确实被糟蹋得厉害,如果继续这样,不出几年同样不能放牧,那时,这块草地将变成一片沙漠,就永远不能放牧了。趁现在还来得及,息牧几年,等草地修复好了,就又是一片绿洲,还可以养大量的牲口。” 王继忠的一番话,说得众人都沉默了。 好一会儿,萧排押说:“可是有那么多人要养活呀,总不能让他们饿死。” 耶律隆绪说:“是啊,有那么多人要吃要喝,怎么办?” 王继忠说:“这个臣已经想好了,南京和东京那边有广阔的田地,土壤肥沃,气候温暖湿润,很适合种稻,我们可以让人去那里种稻。” 萧和卓说:“那怎么行?你让我们契丹人去种稻,我们都不会,如何种的了?” 萧排押说:“是呀,这不是赶鸭子上架吗?” 耶律隆绪说:“楚王,你这确实难为我们这些契丹人了。” 王继忠说:“皇上,请听臣说,臣知道契丹人不会种地,但是他们手下的奴隶有很多汉人和渤海人,都会种地,而且喜欢种地,皇上可以让这些汉人,渤海人去种地,既让他们一展所长,人尽其力,又给他们一个家,让他们安居乐业,有了盼头,就不再有逃跑的念头,管理起来也容易多了。” 耶律隆绪说:“对对对,这个主意好,那些汉人总是想逃跑,抓都抓不绝。” 王继忠说:“他们主要是生活不习惯,吃惯了米面的人吃不了奶酪荤腥,如果让他们有米面吃,他们自然就会安定下来。再就是没有一个自己的家,就成了无根的浮萍,所以就总想着逃跑,如果有了家,他们就自然不会跑了。” 耶律善補说:“楚王说的没错,我觉得这个主意很好。” 萧和卓说:“可是,他们走了,谁给我们放牧?” 萧排押说:“楚王的目的就是让我们少养一些牲口。” 王继忠说:“不不不,萧大人误会了,我只是想保护好潢川这块风水宝地,并没有让诸位少养牲口。” 萧和卓说:“没有人放牧怎么养?” 王继忠说:“其实南京,东京也有养牲口的好地方,汉人其实也很会养牲口的。种地分农忙和农闲,农忙时草木茂盛,牲口吃一个路水草就饱了,万一没时间可以把牲口圈养起来,农闲时就放出来,不耽误事,而且庄稼的秸秆还是上好的饲料,保证能把牲口养得又肥又壮。大人们依旧可以把一些牛羊交给他们喂养,付一点劳资给他们就行了。” 耶律隆绪说:“真如楚王所说,不出几年,我大契丹就会粮食满仓,牛羊满山岗哟。” 耶律隆绪把王继忠的想法给萧绰说了,萧绰也连忙称好。 耶律隆运说:“管理汉人和渤海人,一直是契丹的一个大难题,如果这一回被王继忠解决了,那真是太好了。” 萧绰说:“朕原来也有这个想法,却迟迟没有实施,王继忠跟朕想到一块了,但他比朕走得更远。” 耶律隆绪说:“那儿臣就让王继忠抓紧时间去办?” 萧绰说:“很好。” 王继忠得到旨意后,兴奋得一夜没有睡好觉,次日,天一亮,便拉起康延欣。 康延欣睡眼惺忪地问:“继忠,干什么?这么早拉人家起来。” 王继忠说:“起来,快起来,我们赛马去?” “赛马?”康延欣愣愣地看着王继忠。 王继忠不容分说,拉起康延欣出了上京,跨上马,在潢川上奔驰起来。 二百八十八、遐想与闲谈 王继忠带着康延欣沿着潢河奔跑,一一口气跑到土河边,二人才停下来。二人都累了,找了一块草坪,躺下来。 王继忠的头枕在手上,看着湛蓝的天空。 康延欣侧着身子,躺在王继忠身边,笑着说:“哎,你今天很有些不正常呀,一大早拉着我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王继忠说:“我想让你感受一下潢川上的清晨有多美。” 康延欣撇了撇嘴,说:“嗐,我还以为有什么事呢,我的肚子还饿着,跟着你跑到这里来,就是跟你感受这个,亏你想得出。” 王继忠坐起来,说:“你不说,我还真的感觉不到,肚子咕咕叫了。” 王继忠说罢,从怀里摸出了两个大饼,递了一个给康延欣,说:“吃罢。” 康延欣笑道:“原来你都准备好了?可是我们的妞妞怎么办呢?她要吃奶呀。” 王继忠说:“放心吧,有钱妈呢,保证饿不着我们的妞妞。” 康延欣说:“亏你想得出,妞妞才三个月,还没有吃羊奶呢。” 王继忠笑着说:“你怕羊奶没有你的好?” 康延欣向王继忠的背上打了一下,说:“别人跟你说正经的,我担心妞妞喝不惯羊奶。” 王继忠说:“没事的,怀玉小时候没有奶吃,还不是喝羊奶。” 康延欣说:“你一大早让我跟你跑到这儿来,就只是来看风景的。” 王继忠站起来,指着脚下的广袤的草原说:“这里很快就要变得更加富饶,美丽的的地方了。” 康延欣见王继忠的抑制不住喜悦,他像一个发现奇观的少年一样激动得手舞足蹈,像一个缔造者指点江山,他的脸上洋溢着青春豪迈的激情。这是康延欣从来没有见过的。 康延欣受到了感染,和王继忠一起呐喊,挥舞着手臂,在草原尽情的奔跑,直到累得气喘吁吁,再倒在草地上,然后,二人紧紧抱在一起。 王继忠却哭了,像一个疯子。 康延欣也哭了,像一个傻子。 一年后,潢川上草更绿了,水更清了,河堤上的垂柳依依,原野上芳草萋萋。丽日下,倩男冶女,卿卿我我,说不出的柔情蜜意;鹤颜白发,互相搀扶,依偎,眺望日落,千万种感叹在心底里萌发。包括匆匆赶路的逐利商人也会停下脚步,望一眼这美丽的景色,留在心底里,哪一天闲暇的时候,回想起来,还会咀嚼好半天,当成人生的另外一种风景,让他去寻味。 耶律隆绪秋捺钵回来之后,惊奇地发现上京城变了样,几乎让他认不出来了。他带着菩萨哥走在潢川上,心里按捺不住激动,说:“真不敢相信这就是潢川,这就是上京城!” 菩萨哥也惊喜道:“是啊,没想到我们的潢川这么美丽,南京非常美丽,却没有这么精致;东京很美,却没有这么辽阔,西京太苍凉,中京却过于狭窄。只有这上京这般大气,这般风情万种。” 耶律隆绪惊讶地看着菩萨哥说:“菩萨哥,你简直像在写诗一样。” 菩萨哥说:“皇上说起写诗,让臣妾想起她来。” 耶律隆绪看着菩萨哥,一丝痛苦掠过他的脸。 菩萨哥说:“她才是一个真正的诗人。” 耶律隆绪没有说话,眼里闪着泪光。 菩萨哥说:“如果她还在,多好呀,看到潢川变得这么美,一定会很高兴的。” 耶律隆绪叹道:“这可能正是她设想的。” 菩萨哥说:“是呀,她可能早就设想好了,把她的设想告诉了王继忠。” 耶律隆绪说:“不错,朕一直觉得她没死,就在朕的身边。” 菩萨哥看了耶律隆绪一眼,半天不做声,呆呆地看着上京城,忽然说:“皇上,臣妾想重修佛塔。” 耶律隆绪看着菩萨哥,只觉得自己面前站着另外一个人,她笑意盈盈地看着他,像一朵水莲花,她的脸上总那么自信和执着,闪着迷人的光辉。 “行不行啊,皇上。”菩萨哥问。 耶律隆绪惊醒过来了,连忙说:“行,当然行,什么时候做,日子你定。” 菩萨哥说:“臣妾恨不得明天就开工。” 耶律隆绪说:“依你的,明天开工就明天开工,契丹现在富裕了,做一座佛塔还是做得起的。” 菩萨哥说:“臣妾想把张作功召来,与臣妾一起修建佛塔。” “张作功?哪个张作功?”耶律隆绪问。 菩萨哥说:“就是给皇太后建造西山别墅的那个工头。” 耶律隆绪说:“行啊,朕看他建造的西山别墅很好,那就让他来一同修建佛塔。” 菩萨哥说:“谢皇上。” 耶律隆绪笑着说:“修建佛塔是你的梦想,朕期待着佛塔建成,那样,朕的菩萨哥也就成佛了。” 二人商量既定,回到宫中,耶律隆绪下了一道圣旨,召张作功来上京,并让使者到西山问候皇太后。 萧绰从春天开始就住在西山别墅里。别墅建的让萧绰非常满意,如菩萨哥所说,别墅装修并不豪华,但是细节处理得非常恰当,既方便有美观,站在别墅前面场地上,天气晴朗的时候,还可以看到南京城的城垣房舍,宣和殿的屋顶被阳光照耀得金光闪闪。 为了方便萧绰去龙泉寺,工人还修了一条青石小路直达龙泉寺。每当萧绰走在这条路上,望着山色日光,心里一片澄澈,像被过滤了似的明净。尤其是在佛前打了座,诵了经之后,她的脑海里风平浪静了,像一个初生的孩子一样。 她的健康得到恢复,咳嗽也好多了。西山清新的空气,龙泉寺的钟声,无不让她心旷神怡。精神好的时候,她还会爬到山顶,眺望崇山峻岭,告诉身边的人发生在这里的一些趣事。诸如当年守太保在哪里藏兵,皇上在哪里出生。等等等等。 耶律隆运住在南京,但是他一有时间就会来陪萧绰住一段时间。萧绰已经把大权交给耶律隆绪了,但是,对耶律隆绪的作派,她还是有些放心不下,于是便让耶律隆运多看着一点。 为了让萧绰放心,耶律隆运不敢松懈,国家大事每一件他都亲自处理后,然后写成折子,呈给皇上,求皇上裁定。遇上非常棘手的事,还会与萧绰商量之后,再做决定。 每过一段时间,他还会将这段时间发生的大事,告诉给萧绰。 萧绰总是笑着说:“朕看你是成心不让朕舒服,你处理得很好,何必告诉朕?” 耶律隆运说:“你这个人呀,只想你一个人图清闲,却把我当牛一样用,我才不让你清闲呢。” 萧绰说:“你真是好狠心呀,这么对待一个老人,走路会跌倒的。” 耶律隆运说:“亏你——好了,不跟你说了,我现在最希望的就是你早点返老还童,早点和我一起骑马奔驰。” 萧绰叹道:“朕也想啊,朕听说王继忠把潢川治理得很不错,很想回去看看。” 耶律隆运说:“确实很不错,去过上京的人回来都说,上京大变样了,潢川重新铺上了草甸,绿油油的,鲜花遍野,非常漂亮。” 萧绰神往,说:“听你这么说,朕的心还真的动了。” 耶律隆运说:“昨天,皇上派人来说菩萨哥想在上京,重新修建佛塔,要不等佛塔建成之后太后回去看一看?” 萧绰说:“很好,菩萨哥一直有这个心愿,这回总算要实现了。” 耶律隆运说:“皇上,派使者要来问安,被我挡回去了,我怕打扰你的清净。” 萧绰说:“不要紧的,朕现在身体好多了,可以见一些人了。” 耶律隆运说:“太后想见谁?” 萧绰说:“王继忠在哪里?” 耶律隆运说:“正好昨天从东京回来,在南京自己家里。” 萧绰说:“那就让晋王带王继忠夫妇,张俭,邢抱质上山来吧。” 耶律隆运说:“太后叫这么多人来,不怕他们吵吗?” 萧绰说:“后天就是重九了,朕想过一个重九节。” 耶律隆运说:“好,难得太后有这个雅兴,我这就通知他们。” 次日,耶律隆庆带着王继忠,康延欣,张俭,邢抱质,萧朴等大小官员来到西山别墅,参拜毕。 萧绰很高兴,说:“朕知道你们都很忙,不忍打扰你们,今天叫你们来,就是想与你们一起过一个重九节。” 耶律隆庆说:“母后,这一年来您都住在西山上,儿臣少来问候,真是罪过。” 萧绰说:“朕在这里好得很,不需要你伺候朕。” 萧绰说罢,看着康延欣说:“倒是有人把朕忘了,一年多不来看朕。” 康延欣参拜后,一直看着萧绰,想到她一年来一个人住在西山,孤独地过日子,不禁心里悲戚,听见萧绰这样说,含着泪问:“太后,你还好吗?” 萧绰笑道:“朕很好,只是你总不来看朕,是不是把朕忘了?” 康延欣说:“臣就是把自己忘了,也不敢忘太后,臣总想来问候太后,只怕打扰了你的清静。” 萧绰说:“是不是王继忠不让你来见朕?” 王继忠连忙说:“臣哪里敢?” 萧绰说:“你怎么不敢?” 王继忠说:“她有靠山。” 萧绰说:“她有靠山,谁是她的靠山?” 耶律隆运说:“还有谁是康延欣的靠山?太后是她的靠山呀。” 萧绰笑道:“说的是,王继忠你可不能欺负朕的延欣哟。” 邢抱质说:“在家里,康大人不欺负楚王就是好的了。” 萧绰说:“嗯,有人为王继忠抱不平了?延欣,是这样吗?” 康延欣说:“太后别听他们瞎说,他们这些男人都是一伙的。” 萧绰说:“是吗?张俭,你是哪一伙的?” 张俭说:“臣当然是太后一伙的。” 萧绰笑道:“看看,看看,你们都说张俭老实,这老实吗?尽哄朕这个老太婆开心。” 王继忠说:“今天看到太后精神这么好,臣很开心。” 萧绰说:“是吗?朕今天也很开心,继忠啊,朕听说你干得很不错,潢川治理很漂亮。” 王继忠说:“都是太后英明决策好,臣只是一个泥瓦匠,照图施工罢了。” 萧绰说:“是你的功劳就是你的功劳,朕不会跟你抢功的。” 耶律隆庆说:“母后,楚王的功劳还不只是这些,他最主要的功劳,是安置了那些汉人和渤海人,今年,光在南京就安置了一万户,开垦水田一千顷,收获谷物两万余石,饲养牲口五六万余头。” 萧绰说:“真不简单,继忠辛苦你了。” 耶律隆运说:“是啊,这一年,楚王确实辛苦得很,他今年光给安置居民建造房子就建了四五万间。” 萧绰不禁“啊”了一声,说:“你哪里有那么多钱,建造那么多房子?” 王继忠说:“说来惭愧,那些房子都没花什么钱。” 萧绰惊奇地问:“没花什么钱,那些房子怎么建起了的?” 王继忠说:“都是居民们自己动手,因陋就简,板筑的墙壁,茅草的屋顶,花不了几个钱。” 萧绰说:“那也是一件不简单的事。” 耶律隆运说:“更重要的是现在这些汉人,渤海人都安定下来了,今年没有一个逃跑的了。” 萧绰听了非常高兴,感叹道:“没想到曾经那么令人头疼的事就这么解决了。” 萧朴笑着说:“如果再给他们找到媳妇,那他们就更不会走了。” 萧绰说:“说的没错,如果有可能,就让他们成家,只有成了家,才能留住人。” 耶律隆运说:“太后说的是,但是在哪里去跟他们找媳妇?” 耶律隆庆说:“是呀。” 萧绰看了看王继忠说:“楚王有什么办法?” 王继忠说:‘臣确实有个办法,只是不知道行不行?’ 萧绰说:“你说出来,听听。” 王继忠说:“据臣所知,契丹族的女孩很多,只是大部分人不愿意与别的族人通婚,如果,各族人之间可以互相通婚,那这个问题就可以大大地缓解了。” 萧绰说:“朕早就说过,契丹国内所有人都是朕的臣民,一视同仁,各族人之间可以通婚,不能有什么障碍。” 耶律隆运说:“有些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就难了,契丹族有着先天的优越感,要想让他们从思想上根本改变不是一朝一夕能解决的。” 邢抱质说:“是啊,譬如说张大人,就因为这事耽误了婚姻大事。” 萧绰说:“张大人怎么了?朕只知道你到现在还是单身,看上那家姑娘?人家不同意?” 张俭涨的满脸通红,低着头不肯说话。 邢抱质说:“张大人爱上了大于越的千金——耶律兰慧,结果大于越夫人死活不同意,不愿把女儿嫁给汉人,张大人只得忍痛割爱。” 萧绰说:“耶律兰慧,朕见过,张俭很有眼光哟,就这么放弃了?” 张俭脸上看起来很痛苦,却装作很轻松,说:“张俭配不上她,不怨大于越夫人。” 萧绰笑道:“朕给你做这个媒,如何?” 王继忠推了张俭一下,说:“还不谢恩?” 张俭连忙叩头谢恩。 次日,天气非常晴朗,碧空如洗,太阳照得暖融融的,正是登高,狩猎的好机会。 耶律隆庆一大早就来到西山别墅,请萧绰一起登山,到山顶欣赏秋景。 萧绰说:“朕今天不登高,也不欣赏秋景。” 耶律隆庆心里一沉,看着萧绰,问:“母后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 萧绰摇头说:“不,朕好得很,神清气爽,好久没有这么舒服了。” 耶律隆庆看着萧绰,只见她红光满面,神采奕奕,微微笑着,一副非常开心的样子。 萧绰说:“你去让人安排酒宴,朕要在这里摆下酒宴,招待将士们和山下的村民。” 耶律隆庆不解地问:“母后为何要宴请山下的村民?” 萧绰说:“这些村民待朕很好,是朕的好邻居,俗话说:远亲比不上近邻,朕住在这里,多得他们照顾,再说,朕要与民同乐,孟子不是说: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万民同乐,才是我们想要的世界。” 耶律隆庆见萧绰如此兴趣高涨,立即行动起来,在西山别墅外面搭起帐篷,差人火速去南京购买酒菜食物,让军士们打一些野味,厨师们将食物清洗干净,该煮的煮,该炖的炖了。安排好这些后,耶律隆庆便差一些能说会道的人下山去请村民上山。 西山别墅热闹了,几只大锅咕噜噜地响着,吐出诱人的肉香。 萧绰又让人出去采一些野菌,野菜,野果来,厨子们都洗了,西山别墅了的香味越是浓郁了。 耶律隆运令人抬来了几十坛菊花酒,放在旁边亭子里。 康延欣陪着萧绰在亭子里坐着,说一些家常。 萧绰问:“你家的那个小子现在怎么样了?听说他连阿爸都不喊,是这样吗?” 康延欣有些脸红,说:“是的。” 萧绰说:“这是为什么?怎么连阿爸都不叫?” 康延欣说:“那是我们南征刚回来,他听说继忠要留在宋国,以为不要他了,所以,有一段时间不叫阿爸,不过现在好了。” 萧绰问:“原来是这样,难怪他有情绪呢。他今年多大?” 康延欣说:“都十五岁了,个头快赶上他爸了。” “是吗?在干些什么?”萧绰问。 康延欣说:“唉,长大了,管不了了,不好好读书。” 萧绰问:“他想干什么?” 康延欣说:“不知道他想干什么,天天发呆。” 萧绰笑道:“该不是得相思病了吧?” 康延欣愣了一下,说:“太后又说笑话了,他还小。” 萧绰抿着嘴,笑道:“这个保不准,你家有情种。” 康延欣说:“太后尽取笑臣。” 萧绰说:“朕哪里取笑你了?王继忠难道不是情种?” 康延欣不说话,低着头,脸上红彤彤的。 萧绰低声问:“王继忠怎么样?” 康延欣抬起头,看着萧绰,说:“太后问他什么怎么样?” 萧绰说:“当然是问他对你怎么样?” 康延欣红着脸说:“好着呢。” 萧绰说:“朕就知道好着呢,只是他心里还惦记着宋国的那个女人,是不是?” 康延欣低着头,嗯了一声。 萧绰说:“你看,朕说的是不是,他就是一个情种嘛。你怪不怪他?” 康延欣说:“臣为什么要怪他?他要是不惦记着她,臣才会怪他呢。” 萧绰说:“是吗?” 康延欣说:“他不惦记她,他就是一个无情无义的人,臣不喜欢无情无义的人。” 萧绰说:“说得对。” 说罢,二人都沉默了,看着忙碌的厨子,肉香越来越浓,煮好的牛羊肉有的已经捞起来了,堆放在案板上,油光可鉴,让人看了就想拿起一块啃。 “你的丫头怎么样?两岁了吧?”萧绰又问道。 提起女儿,康延欣就眉飞色舞,笑着说:“怀平刚过两岁的生日,蛮可爱的。” 萧绰说:“王继忠一定宠得很?” 康延欣说:“是的,他经常在外面,只要一回家,第一句话就是问‘怀平在哪里?’弄得怀玉都吃醋了。” “怀平?朕记得他的宋国夫人叫陈湘萍,看来他真是忘不了那个陈湘萍呀。”萧绰说。 康延欣说:“他想念就想念呗,只要他疼女儿就好了。” 萧绰笑道:“爸爸都是疼女儿的,妈妈才喜欢儿子。” 康延欣说:“太后说的对,继忠对怀玉总是绷着脸,对怀平却喜笑颜开的,就不像是一个人似的。” 萧绰说:“你是不是也吃醋了?” 康延欣说:“臣怎么会吃女儿的醋?” 萧绰不说什么,看着康延欣。 康延欣的思想飞远了,幸福的光芒停在她的脸上。 这时,山下走来一大群人,萧绰站了起来,说:“他们来了。” 康延欣站起来,伸手扶着萧绰,说:“太后,要下去见他们吗?” 萧绰点头道:“走,迎接客人。” 康延欣扶着萧绰,出了亭子,迎着山下上来的人走去。 二百八十九、上尊号 二百八十四、上尊号 冬月初,下了一场大雪,天气骤冷。西山银装素裹,分外妖娆。 耶律隆运担心萧绰山上更加寒冷,便冒着风雪和耶律隆庆一起上山,请萧绰回南京城里居住。 没想到,他们到达西山别墅时,萧绰和康延欣上山赏雪去了。 二人连忙出了西山别墅,循着足迹,来到山顶,见萧绰和康延欣伫立在雪中。 这时天已经放晴,阳光直射山顶,照得积雪一片光亮,如敷了一层胭脂。赤光四射,直上天空,构成如梦如幻的画卷。萧绰和康延欣站在那片红光里,仿佛天外来仙,飘然若举。 耶律隆运看得呆了,站在那里不动。 耶律隆庆走上山去,先给萧绰叩了头,问她怎么到山顶来了?接着埋怨康延欣不懂事,这么大的风雪让皇太后到山顶上来,不怕把皇太后冻着,摔着。叽叽咕咕说了一大堆埋怨话。 萧绰皱着眉头道:“好了,你别怪延欣了,是朕要上来的。” 耶律隆庆说:“那肯定是她们没有照顾好母后,让你烦闷,所以才出来的。” 萧绰喝道:“你有完没完,你若是来责怪延欣的,现在就给朕回去,别扫了朕看雪的雅兴。” 耶律隆庆连忙闭了嘴,低下了头。 这时,耶律隆运爬上山顶,看见耶律隆庆低着头,知道他又说了不该说的话。 萧绰看了耶律隆运一眼,惊喜地说:“你怎么也上来了?是不是也是责怪朕跑上山的?” 耶律隆运说:“不,臣是来陪太后赏雪的。” 萧绰说:“算你还有点雅趣。” 萧绰说罢,瞪了耶律隆庆一眼,回过头来,指着山下,说:“你们看多美啊?” 众人放眼望去,只见群山披瑞,万壑含秀,莽莽苍苍,好一个粉妆玉砌的世界。此时,风息雪霁,天地一派澄明,碧空落落,白云蔼蔼。阳光下射,雪地分外耀眼。远处的群山升起了一层雾岚,罩着山顶,下面隐隐有红光闪动,像孕育着生命。而天地之间,万籁俱寂,似乎都被这场大雪盖严实了,又如所有的声息都被这积雪吸纳了。 萧绰久久地凝望着群山,不禁激动起来,身体微微地颤抖着。 康延欣说:“太后怎么了,是不是太冷了?回去吧。” 耶律隆庆说:“是啊,母后,这山顶风大,天寒地冻的,回去吧,我们会南京城里吧。” 耶律隆运看着萧绰,只见她目不转睛地注视远方,知道她的思绪已经飞得很远了,便向二人示意,让太后安静地欣赏雪景。 忽然,萧绰说:“看到这大雪,真让人浮想联翩啊!” 耶律隆运说:“太后都想到什么了?” 萧绰没说什么,只是吟道:“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耶律隆运说:“太后的这首诗,让臣想起了鸭子河钓鱼的情景,只不过我们不是一个人钓鱼,满河上都是人呢。” 萧绰叹道:“诗确实是好诗,只是太凄清,太孤独了。” 康延欣说:“太后说的是,臣觉得还是‘草枯鹰眼疾,雪尽马蹄轻’写得好,豪迈之气飒然而来,这简直就是为我们契丹人写的。” 萧绰说:“王摩诘总能给人一种传神的画面,意境高远,朕很喜欢。” 听起萧绰谈诗,耶律隆运也甚是感叹,说:“要说咏雪的诗,臣还是喜欢刘长卿的《逢雪宿芙蓉山主人》,风雪夜归人,大风雪的天气,有人归来,这是怎样令人欣喜的事,归来的人是盼望的人,盼望的人也是归来的人。” 康延欣笑道:“看来还是大丞相最有性情,好像很多年大丞相就从那里路过,也是那个盼望的人。” 耶律隆运的脸红了,说:“康大人曲解老夫的意思了,也曲解刘长卿了。这首诗也是到尽了人间的悲苦和无奈。” 萧绰说:“是啊,‘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希望天下没有冻死骨,才好呀。” 耶律隆庆说:“太后,今年国家太平,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是一个好年景,今天又下了大雪,瑞雪兆丰年,明年一定又是好年景,不会有冻死骨的。” 萧绰叹道:“尽道丰年瑞,丰年事如何?长安有贫者,为瑞宜不多。都说瑞雪兆丰年,但是如果丰年还有冻死骨,那就是我们的不对,那些祥瑞岂不成了一个个大笑话?” 耶律隆运说:“太后,出来赏雪,应该高兴才是,怎么又添了这些愁肠呢?” 萧绰笑道:“不过是随景应情,有感而发罢了,想到时政,我们还有多加改进的地方。” 耶律隆运说:“太后说的是,但今天我们一个高兴点。” 耶律隆庆说:“臣昨晚看唐太宗实录,看见他写的一首咏雪诗,读给母后听听。” 萧绰说:“很好,看这个一代明君有什么好东西?” 耶律隆庆读道:“洁野凝晨曜,装墀带夕晖。集条分树玉,拂浪影泉玑。色洒妆台粉,花飘绮席衣。入扇萦离匣,点素皎残机。” 萧绰听了笑道:“到底是君王出身,诗也写得珠光宝气,脂粉扑鼻。朕一向敬重李世民,今天忽然觉得他也是一个俗人。” 康延欣说:“太后这是以诗论人,嫌他小家子气吧。” 萧绰笑着说:“的确如此,你们看这首是不是比他的格调高远多了。‘瑞雪惊千里,同云晴九霄。地凝明月夜,山似白云朝。逐舞花光动,临歌扇影飘。大周天阙路,今日海神朝。’” 耶律隆运说:“这个格局就开阔多了,只是韵律上有一点小遗憾。” 耶律隆庆来了兴趣,说:“这首诗虽然好,到底算不上大手笔,比起李太白的《北风行》还是差一大截。” 耶律隆运连忙向耶律隆庆递眼色,耶律隆庆自觉失言,如果自己再吟出这首诗,岂不又无端地让皇太后再多一份愁绪?连忙住口,后悔不迭。 但耶律隆庆后悔已经来不及了,萧绰已经开始吟道: 烛龙栖寒门,光曜犹旦开。 日月照之何不及此,惟有北风号怒天上来。 燕山雪花大如席,片片吹落轩辕台。 幽州思妇十二月,听歌罢笑双蛾摧。 倚门望行人,念君长城苦寒良可哀。 别时提剑救边去,遗此虎文金髀钗。 中有一双白羽箭,蜘蛛结网生尘埃。 箭空在,人今战死不复回。 不忍见此物,焚之已成灰, 黄河捧土尚可塞,北风雨雪良难哉! 萧绰吟罢,眺望着远方,泪水盈眶,神情凝重,叹息良久。 耶律隆运说:“太后,你已经站了好久了,回去息一会儿吧。” 康延欣也劝道:“是啊,太后,起风了,回去吧。” 萧绰又四周看了看,长叹一声,说:“罢了罢了,都回去吧。” 大家依着上山的足迹下山,到了西山别墅,萧绰让耶律隆庆不必进去,直接回城。让他回城后,立即派人各处巡查,看有没有无家可归的人,有没有被雪压倒的民舍,有没有无寒衣寒被之人,要立即赈济他们。 耶律隆庆面有难色。 萧绰不悦道:“怎么?这点事就办不到?” 耶律隆庆说:“不是,主要是府库里没有钱。” 萧绰说:“钱呢?” 耶律隆庆说:“都拿出来修渠建房,安置百姓了。” 萧绰说:“朕听说宋国的岁币不是已经到了吗?就用这笔钱赈济受难的百姓。” 耶律隆庆大喜,道:“这笔钱这回用到刀刃上了。”说罢,辞别了萧绰,带着一群人纵马而去。 耶律隆庆走后,萧绰对耶律隆运说:“陪朕去龙泉寺念一会儿经吧。” 耶律隆运说:“太后让我念念诗,还凑合,念经,确实不会,你饶了我吧,还是让康大人陪你去。” 萧绰说:“你不会念经,旁边跪着,总行吧,御史台还有很多事要延欣做。” 耶律隆运没有办法,只得跟着萧绰去了龙泉寺。 方丈惊讶地说:“这大雪天的,皇太后怎么来了?” 萧绰说:“朕来念一段金刚经。” 方丈说:“阿弥陀佛,皇太后要念经,什么地方都行,何必要到寺里来呢。” 萧绰说:“方丈说的朕都知道,只是朕的心无法静下来,只有在菩萨面前,朕才能静下心来。” 没等萧绰说完,僧人已经为她和耶律隆运摆上了蒲团。萧绰在蒲团上坐下来,僧人给她拿来木鱼,萧绰便敲起木鱼,闭目念经。 耶律隆运看了看萧绰,她似乎已经把他遗忘了,他便在蒲团上跪下来,因为不会念经,只得一遍一遍的祷告。但是,这祷告也是枯燥无味,让他恹恹欲睡。不得已,站起来走出大殿。 方丈也跟着出了大殿,说:“大丞相信佛吗?” 耶律隆运说:“当然信佛了,只不过不会念经。” 方丈说:“无妨,佛家讲究一个诚字,心诚则灵,只要一心向佛,即使不会念经,也会结善缘的。” 耶律隆运说:“谢谢大师指点。” 方丈说:“阿弥陀佛,贫僧只不过是化外之人,岂能指点于人?” 耶律隆运回头看了看殿内,说:“太后心结难解,如何是好?” 方丈说:“皇太后是个心地极其善良的人,所谓心结就是杀戮太多,所以,也获罪颇多,不过太后最终打造了一个和平世界,挽救了天下苍生,做了菩萨想做的事,功德大于罪过,人们会记住她的。” 耶律隆运说:“像这样念经,会有用吗?” 方丈说:“这不存在有用没有用之说,念经只能说明你有从善之心,有改过之心,若是想得到善果,还需要身体力行,积善积德才行。” 耶律隆运说:“皇太后能够得到善果吗?” 方丈说:“当然能够得到,而且已经得到了。” 耶律隆运想了想,说:“那为什么她还那么忧愁,不愉快?” 方丈说:“忧愁是人固有的情绪,皇太后心怀天下,为苍生着想,忧愁自然难解,不过这不是坏事,不忧愁才是坏事。” 耶律隆运说:“大师说的有道理。” 方丈说:“佛家虽然提倡修行要六根清净,但是一味只注重个人修行也是不可取的,就是修行到菩萨的境界,最终还是为了普度众生,又怎能做到六根清净呢?” 耶律隆运说:“大师的一番话,真给我拨开了云雾。” 方丈说:“哪里哪里,是大丞相慧根深厚,贫僧只不过胡诌罢了,好了,大丞相还要去陪皇太后,贫僧就不打扰了。” 耶律隆运又回到大殿,在萧绰身边跪下来,把方丈的话反复地想。 随着萧绰“铿”地一声,敲打木鱼,放下木槌,睁开眼睛。 耶律隆运说:“念完了?” 萧绰点了点头,耶律隆运扶她起来,萧绰面向菩萨揖了三揖, 耶律隆运扶着萧绰出了龙泉寺,回到西山别墅。康延欣接着,说:“太后,皇上到南京来了。” 萧绰问:“皇上到南京来了?几时来的?” 康延欣说:“十几天前就出发了,昨天过的长城,今天可能就要到南京城内。” 萧绰说:“这么急着来南京,有什么事吗?” 康延欣说:“皇上没说有什么大事,大概是想念太后,想来看望您。” 耶律隆运不说话,不过心里还是一阵紧张。 萧绰看了耶律隆运一眼,耶律隆运连忙说:“皇上可能要去延芳淀冬猎,不过,最主要的是来看望太后。” 萧绰叨唠道:“成天就知道打猎,什么时候把心思放在国事上,朕就放心了。” 过了两天,果然耶律隆绪带领文武大臣上山来了。 中午时分,西山别墅外传来马蹄声,不久,涌来很多人,人声鼎沸。侍者来报:皇上和大臣们都来了。 过了片刻,屋外传来皇上求见的声音, 萧绰正坐在大堂之上,耶律隆运坐在旁边,康延欣说:“皇上进见。” 只见耶律隆绪昂步走了进来,拜见了萧绰,问候了几句。说:“太后,大臣们都来了。” 萧绰说:“那就让他们都进来吧。” 众臣进了大堂,拜见了萧绰。 萧绰令人在她的旁边给耶律隆绪安了一张凳子,让他坐下,大臣们又一次行了礼,都在堂下站定了。 萧绰说:“诸位卿家不在朝中理政,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高正说:“禀太后,自契丹与宋国缔结和约以来,四海咸宁,百姓和睦,天降甘霖,地生嘉禾,黄龙出现,凤凰来仪,百瑞齐生,祥庆之兆非止百端,此皆是皇太后,皇上之福。赖皇太后,皇上首倡和议,偃武息兵,天下翕然。故群臣以为不为皇太后上尊号无以应天兆,不为皇上上尊号无以逞民愿。请太后下山受册号之礼。” 萧绰皱了皱眉头,说:‘又搞这些虚名干什么?’ 耶律隆运说:“皇太后此言差矣,孔子云: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正则事不成,可不要小看这些虚名。” 礼部侍郎邢祥,说:“是啊,皇太后,上尊号上应天兆下顺民心,岂是虚名哉。” 萧绰说:“不过是宣布一个名称罢了,何必要去南京,就在这里把你们拟定的名号说了不就行了,搞那些繁文缛节干什么?” 高正说:“圣人有云:礼不可废,还是请太后去南京受册封吧。” 邢抱质说:“臣听说宋国赵恒这回还搞了一个封禅大会,那礼节比皇太后受柴册要复杂多了。” 耶律隆运说:“什么?赵恒还封禅了?” 邢抱质说:“是的,听说隆重得很。” 耶律隆运怒道:“孺子小儿,竟敢封禅,也不怕别人耻笑。” 萧排押“呸”了一声,说:“他也配封禅?” 耶律磨鲁古叫道:“赵恒都能封禅,皇太后,皇上就更能封禅了。” 耶律老君奴也叫起来:“对,请皇太后,皇上到泰山去,也举行一次封禅。” 这句话立即得到了很多人响应。 萧绰看了看王继忠说:“楚王,你以为如何?” 王继忠说:“非常之人行非常之事,非常之事成非常之功,据臣所知,古今帝王封禅者只有五人:第一位是灭六国,统一华夏的秦王嬴政,第二位是灭匈奴,并百越的汉武帝刘彻,第三位是复兴汉室,倡导儒家的汉光武刘秀,第四位是灭高丽,通西域的唐高宗李治,第五位是开创‘开元盛世’的李隆基,此五人者,皆可以说是非常之人,岱宗封禅自在清理之中。除此之外,臣不知道还有何人封禅?” 高正说:“难道赵恒封禅楚王不知道?” 王继忠说:“不知道,不过我知道还有一人没有封禅,但是他的丰功伟业丝毫不不逊于那些封禅之人。” 萧绰说:“楚王说的是谁?” 王继忠说:“唐太宗李世民,没有封禅,谁能说他的丰功伟业比那几个封禅帝王差呢?倒是唐高宗李治懦弱,权柄授予武氏几至失国,李隆基虽然英明,然而沉迷酒色,引起安史之乱,国力因此一蹶不振,最终衰败不治,岂不令人扼腕叹息?此二人虽然封禅,又怎么有脸去见没有封禅的太宗呢?” 萧绰说:“说得对,封禅只是自己给自己脸上贴金,朕需要的是天下人认可。” 邢抱质说:“依臣看赵恒封禅不只是往自己脸上贴金,还是想掩饰自己的无能和失败。” 耶律隆绪说:“邢卿家说得对,他做的就是糊弄老百姓的把戏。” 萧排押说:“虽然皇太后不去泰山封禅,但上尊号还是应该的。” 耶律隆运说:“对呀,请太后受柴册之礼。” 王继忠说:“皇太后以仁治天下,以拯救苍生为己任,上尊号乃天下苍生所愿,请皇太后受之。” 萧绰说:“朕说过,你们就拟定一个名号告诉朕就行了,何必行柴册之礼。” 高正说:“礼之于正国也,犹衡之于轻重也,绳墨之于曲直也,规矩之于方圆也------” 萧绰听了,连忙说:“好了好了,朕听你们的就是了。” 萧绰说罢,大臣们都笑了。于是摆驾回到南京,挑选了一个良辰吉日,于城郊为萧绰举行了柴册之礼,尊她为睿德神略应运启化承天皇太后。又尊耶律隆绪为至德广孝昭圣天辅皇帝。 行毕柴册之礼,群臣齐来恭贺,礼拜。闹得沸沸腾腾,一直到深夜喝完酒,才各自回去。 折腾了一天,萧绰早累了,回到宫里就躺下了,刚刚闭上眼睛,只听见门外皇上求见。 萧绰甚是惊讶,皇上这时候来见,一定有什么大事,连忙让他进来。 萧绰见了耶律隆绪,问:“皇上,这么晚来见朕,有什么事吗?” 耶律隆绪拿出一份奏折递给萧绰。萧绰拿着奏折扔到一边,说:“朕的眼睛不好,有什么事,你直接说。” 耶律隆绪说:“东京留守来报:高丽西京留守康肇勾结渤海逃亡之人,秘密活动,图谋作乱。” 萧绰吃了一惊,说:“这时什么时候的事?” 耶律隆绪说:“他们互相勾结已经很久了,只是活动隐秘,直到近日才发现他们有不轨行动。” 萧绰问:“有什么不轨之举?” 耶律隆绪说:“儿臣先前听闻康肇有些异动,就派人宣问王诵,,王诵已将康肇撤职,可是近来得报康肇还在西京,不仅如此,他还以渤海人陀失为副将,集结了四五万人马在西京,打造战具,收购战马,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萧绰说:“王诵生性懦弱,大权旁落,康肇执柄,就像先前的渊盖苏文一样,王诵就是一个傀儡,平时就对康肇言听计从,如何能够将康肇撤职?” 耶律隆绪说:“太后可能对他的副将有所不知。” 萧绰问:“他的副将是谁?” 耶律隆绪说:“这个陀失却与我国很有渊源。” 萧绰说:“此话怎讲?跟谁有渊源?” “皇太妃。” “她?跟她有什么关系?” “他是皇太妃的族弟。” 萧绰听了大怒道:“他想干什么?想解救她吗?他也太自不量力了。” 耶律隆绪看着萧绰,说:“太后,我们该怎么办?要不要先发制人,发兵捉拿康肇和陀失?” 萧绰摇头道:“不忙,明天和大丞相商量之后再说。” 二百九十、佛塔光芒 听说康肇之事,耶律隆运虽然显得有些吃惊,但也不很担心,反而有点欣喜。 萧绰见了,有些不解,说:“大丞相,你怎么不生气呢?” 耶律隆运说:“太后,臣记得守太保在时,经常说:契丹人的最大的危险不在南面和西面,而在东面和北面,东北面不就是高丽和渤海吗?这是两个大毒瘤,应该尽早铲除,不能留下遗患,我们正愁征讨无名,康肇给了我们一个出征的机会,这是天助契丹呀。” 萧绰说:“守太保确实说过东北面是契丹最大的危险,但说的是女真人。” 耶律隆运说:“不,女真人一盘散沙,对我们构不成多大的威胁,但是高丽人阴险狡诈,狼子野心,不得不防,退一万步说,即使契丹真正最危险的敌人是女真人,他想对我们不利,也必须联合高丽和渤海人,我们先铲除高丽和渤海,断其联盟,谅他女真也翻不起大浪来。” 耶律隆绪高兴地说:“尚父说得对,朕觉得,可以先试探一下女真人的态度。” 萧绰问:“怎么试探?” 耶律隆绪说:“我们就借着讨伐高丽之名,向他们借兵,令他们资助战马,看他们怎么回答。” 耶律隆运说:“对,这个主意好。” 萧绰忧虑地说:“朕真的不想再起刀兵了,好不容易与宋国签订了和约,百姓才过了两年安稳日子,就再出兵征战,流血死人,朕于心不忍。” 耶律隆运说:“太后仁慈,可是,事关国家安危,现在高丽人厉兵秣马,积蓄力量,我们不能让他坐大呀。” 萧绰说:“可是,他们不是还没有侵犯我们嘛,这样贸然去讨伐,师出无名,人家不服,无故加罪,会引起诸部落恐慌,以为我们以大欺小,会弄得人人自危,我们将如何统治其他部落?” 耶律隆绪说:“那怎么办?万一他们突然袭击,我们就损失惨重了。” 耶律隆运说:“臣有一计,不知可行不可行?” 耶律隆绪说:“大丞相但讲无妨。” 耶律隆运说:“我们可以用一个人试探一下。” 耶律隆绪不解地问:“用一个人试探?用谁试探?怎么试探?” 没等耶律隆运回答,萧绰痛苦地摇头道:“不行,这不行,那样,朕怎么面对先帝?” 耶律隆运说:“她本来就是犯了死罪之人,太后已经宽宥了她这么多年,她应该感激才对,现在渤海人闹事,还不是想为她出气,留下她可能还是一个大患。” 耶律隆绪说:“太后,大丞相说的有道理呀,不要犹豫了。” 萧绰叹道:“那就这样吧,先去试探一下她,看她是怎么想的。” 耶律隆绪问:“怎么试探?” 萧绰看了耶律隆绪一眼,说:“这样的事,还要朕教你吗?” 耶律隆绪不敢再说什么,萧绰向他挥了挥手,耶律隆绪起身告辞了。 转眼到了次年,春暖花开,万物复苏。萧绰踏上了回上京的行程,这是早拟定好的,菩萨哥来信说她造的佛塔将于下个月竣工,希望到时候皇太后到佛塔上去看看。萧绰满口答应了。 队伍出居庸关的时候,萧绰和耶律隆运登上了长城,二人沿着长城走了好久,边走边眺望两边的重峦叠嶂。春风虽然已经吹到了这里,但是,脱去叶子的树林还没有发叶,让人看上去还有一种萧索之感。 春寒料峭,行人裹着衣服行走,急匆匆地赶路。 萧绰看了,不禁问:“看他们走得那么匆忙,到底是干什么去?” 耶律隆运看了萧绰一眼,以为她可能又有一点犯糊涂了,但看着她一副认真的样子,忧郁的目光,平静的姿态,耶律隆运觉得自己错了,笑道:“肯定是干自己想干的事。” 萧绰摇头说:“不,没有多少人能够做自己想做的的事,每个人都是匆匆的来,匆匆地走,最后匆匆地去了,究竟做了多少自己想做的事?少之又少。不是吗?” 耶律隆运说:“不,我没有说不是,但不这样又能如何?” 萧绰说:“就拿你说吧,你做了多少你想做的事?没有多少吧?就说你跟着朕,或者说是你愿意的,但是你愿意这样跟着朕吗?你不愿意,朕也不愿意,我们都在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 耶律隆运说:“不,只要跟你在一起,干什么我都愿意。” 萧绰说:“这是两码事,一个是自愿,一个是被迫愿意,朕知道你很痛苦,但是朕没有办法,朕非常想让你幸福,但朕给你的也是被迫的幸福。” 耶律隆运说:“即使是被迫的,也是幸福,我不在乎。” 萧绰说:“不,你在乎的,赵宗媛跟了你那么久?你为什么不接近她?这说明你很在乎。只是你把痛苦做成裹上了蜜的药丸,吞下去以为还可以治病,朕看着很心疼,但朕没有办法,也只能把权力做成药丸让你喝下,希望能缓解你的痛苦。” 耶律隆运眼睛湿润了,说:“燕燕,别说了,我不痛苦,真的,我一点也不痛苦,我们不再说这些了,说一些高兴的。” 萧绰看着远方,说:“其实,朕也想跟你说高兴的事,但是一开口,就说到这些不开心的事,真让人沮丧。” 耶律隆运说:“那我们还是说说菩萨哥的佛塔吧。” 萧绰说:“还没有看到佛塔是什么样子,怎么说?” 耶律隆运说:“你可以想象一下佛塔的样子。” 萧绰想了想,摇摇头,说:“想不出来。” 耶律隆运说:“太后还记得张瑗做的那个佛塔吗?” 萧绰说:“有点印象。” 耶律隆运说:“菩萨哥的佛塔是仿照那个佛塔建造的,太后现在应该想出它的样子了吧。” 萧绰想了想,掠了一下鬓角,一绺发丝被风吹到嘴角里去了,叹道:“唉,不想了,我们下去吧,皇上已经出关去了。” 二人下了长城,临上车的时候,萧绰站在车门口,又凝望长城好一会儿,才走进车内,在车内一坐下来,就连忙拉开车幔,看着长城。 耶律隆运说:“太后,今天为何这样看着长城?我们去去来来走过多少次了,也看过多少次了,没见你这样流连的。” 萧绰笑道:“以前,匆匆的来,匆匆地去,哪里留意到它的雄姿?” 耶律隆运说:“太后如果想看,等下次再来南京的时候,臣陪你好好地看几天。” 萧绰笑着说:“好呀。” 于是,二人就开始计划下一步的行动了,他们计算着到达上京的时间,预计在上京停留多久和做一些什么事?讨论得兴致勃勃,十分热烈。 萧绰说到了上京,第一要去的是要祭奠木叶山,这是每年必须要做的事,还有她想看望一下萧婉容,听说她南征回去之后,就回家了,耶律狗儿也辞去了军职,和阿妈一直住在潢川边上。另外她还想去祭奠一下萧挞凛,萧绰对这个侄子的死,非常痛心,只是因为身体一直不好,所以没有成行。 最后,她说:“还有一件事必须做。” 耶律隆运问:“什么事?” 萧绰说:“朕要去一趟乾陵。” “去乾陵?”耶律隆运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 萧绰说:“朕已经几年没去了。” 耶律隆运说:“皇上不是每年都去吗?” 萧绰没说什么,只是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耶律隆运只觉得什么东西,把他勒住了似的,让他呼吸很不舒服。 “你跟朕一起去吗?”萧绰问。 “我——”耶律隆运愣了一会儿,说,“你让我去,我就去。” 萧绰说:“你应该去看看的,他对你还是很看重的。” 耶律隆运心里一动,想起耶律贤临终时的目光,很复杂,充满了信任,却又夹杂哀怨和无奈,以至于耶律隆运好久没有读懂那目光的意思,以为那是仇恨的目光。 那天他带着耶律隆绪日夜兼程地感到焦山,终于在耶律贤咽气前见到了他,当他背着耶律隆绪跑到他的跟前时,他几乎不能说话了,只拉着耶律隆绪的手,将耶律隆绪的那双小手放在他的手里。他看了耶律隆运一眼,就是这一眼,让他想了很久,惊骇了很久,内疚了很久,也仇恨了很久。 耶律隆运没想到他在临终前居然任命他和耶律斜轸为顾命大臣,把这么重要的职务交给了他,他到底是怎么想的,怎么会这么信任一个外族人?而当时族属非常强大,而他把那么重要的职位留给了他这个外人,这是对他多么信任! 他的信任是来自于对萧绰的爱,从这一点来看,虽然他抢走了他的心上人,可是他对萧绰的爱是无可挑剔的。 耶律隆运沉浸在无边的漫想中,不时地抬头看着萧绰。萧绰也和他一样被多情的思绪牵引着,飞得很远。 在路上,他们走了一个多月,皇上等不及了,提前了十几天到达了上京。 萧绰不仅走得慢,耽误时间的原因,是她基本上每到一个地方,都要下车来看一看,像寻找丢失的东西似的。耶律隆运已经习惯了她这种行路方式,一开始,他只是以为她是累了,想休息,最后,他明白了,流下来泪水。原来她是舍不得,她想把这里的一切都留在心里。 耶律隆运很想劝她放开心结,但是,他无法开口,他担心自己无法正确的表达出自己的意思。如果被她误解,反而,会让她更颓废,更伤心。 而当他陪着她看沿途的景色时,他也被她深深地感染着,她就像一个虔诚的信徒一样,她对所有的一切都充满了爱和不舍,想把那些景物都装进自己的脑海里。 他们终于到了上京,过了土河桥,顺着潢河是一条笔直的平整的大道,大道两旁种植着成排的垂柳和花草。这时,垂柳已经吐绿,垂下千万条碧绿的丝绦,潢川上绿草茵茵,野花竟发,点缀在绿草从中,如给潢川铺上了一床花被子。 萧绰一边看一边说:“休牧后的潢川真是很美呀,朕就一年多没有回来,简直都认不出来了。” 耶律隆运说:“是啊,经过这么一改造,真是很气派,你看这大道比长安城的朱雀大街还要宽阔,平直。” 早有百官出城迎接来了,在城门前的一个广场上,站了一大片,看见萧绰的马车,都禁不住欢呼起来。 萧绰一走出车门,百官们一起叩拜行礼。 萧绰看了看,没有看见耶律隆绪,心里有些不悦。 上京留守韩制心说:“禀皇太后,皇上有点小事走不开,所以让臣来接皇太后。” 萧绰点了点头,让韩制心在前面开路,进了上京城。 进入城内,韩制心问:“皇太后是去宣政殿还是直接回宫?” 萧绰反问道:“去宣政殿干什么?” 韩制心没有回答,只是说:“皇上和一些文武大臣还在殿内?” 萧绰说:“回宫。” 耶律隆运说:“臣去宣政殿吧。” 耶律隆运去了宣政殿,萧绰则直接回到宫里。听到萧绰回到宫里,宫里很快就热闹了。 嫔妃们都过来请安,萧耨斤,萧兴哥,萧贵哥,马氏,大氏,白氏,李氏,艾氏一个接一个地来拜见萧绰,都带着她们的孩子,在堂下站了一大片。 萧绰看了显得很高兴,一一送给孩子们礼物,这些孩子大的十几岁,小的才一岁多,十几人,萧绰有的连名字都叫不出来,看着让她一愣一愣的。吵闹了半天,才都散去。 望着这些嫔妃和孩子们,一股悲凉涌上心头:这么多孩子,为什么就没有一个男孩呢?难道我萧绰就没有一个孙子吗?有了两个孙子却都夭折了。这究竟为什么?而这些女孩却一个比一个长得漂亮。 萧绰实在想不通这一大群孩子当中竟然没有一个男孩。 其实,萧绰一开始对男孩女孩没有多大的考虑,不管嫔妃们生什么,她都很高兴,只是这么多年,耶律隆绪的那些嫔妃们都是生的女娃,这让她有些急了,随着年纪的增长,她希望看到孙子的愿望越来越强烈。但是,眼看这个愿望就要落空了,她怎不悲伤和沮丧呢。 嫔妃们走了不久,菩萨哥来了。 一见到萧绰,菩萨哥便跑到萧绰面前,说:“太后,你可来了,臣妾眼睛都快望穿了。” 萧绰看了看菩萨哥,说:“口是心非。” 菩萨哥说:“是真的,臣妾不敢撒谎。” 萧绰说:“你这么盼望朕来,为什么不去接朕?” 菩萨哥说:“太后,冤枉臣妾了,臣妾这几天一直在佛塔那里,前天派人打听太后什么时候到,回来的人说,太后还得几天才回来呢,所以,就没有去接您,生气了?” 萧绰说:“对,生气了,你心里就只有佛塔,是不是又把皇上忘记了?” 菩萨哥低着头,没有作声。 萧绰说:“菩萨哥呀,你可不能冷落皇上呀。” 菩萨哥点头道:“臣妾知道了,等佛塔建好了,臣妾就天天陪着皇上。” 萧绰说:“朕告诉你,朕年纪大了,不能照顾你一辈子,你要学会照顾自己。” 菩萨哥说:“臣妾愿意一辈子做太后羽翼下的小鸟。” 萧绰正色道:“菩萨哥,你这样的想法要不得,最终会害了自己的,难道你不知道废皇后是怎么死的吗?” 菩萨哥说:“臣妾知道,她是被人害死的。” 萧绰说:“你知道还不注意,人心险恶着呢。” 菩萨哥听了,低头不语。 萧绰深知菩萨哥善良,单纯,所以,一直关照她,不让她受到一点点伤害,但宫里的险恶不亚于战场,让她十分担心。 看到菩萨哥闷闷不乐,萧绰也觉得自己太多话了,人家可是兴高采烈地要向她汇报佛塔的事,想不到让她训了一顿,顿觉非常无趣。 萧绰笑着说:“好了,都是朕多嘴,扫了你的兴,说说吧,佛塔建的怎么样了?” 菩萨哥的眼睛立刻明亮起来,说:“已经建好了,太后明天就可以上去看了。” 萧绰说:“是吗,一定很漂亮吧?” 菩萨哥说:“臣妾自己觉得还不错,希望皇太后看了不嫌弃就好了。” 萧绰说:‘怎么会嫌弃呢?这可是你几年来呕心沥血绘制建造出来的。’ 菩萨哥听了,眼泪花花的,说:“太后,佛塔建好之后,臣妾有些恨她了。” 萧绰不解地问:“恨它?为什么恨它?” 菩萨哥说:“为了修建佛塔,臣妾的儿子没了,对不起皇太后,也对不起皇上。” 萧绰说:“那你为什么还要修建它?” 菩萨哥动情地说:‘臣妾有时又觉得它就是臣妾丢失的孩子,臣妾的孩子与佛塔有着不可分割的联系。’ 萧绰看着菩萨哥,菩萨哥已泪流满面,泣不成声了。 萧绰懂了,她拉着菩萨哥的手说:“孩子,你受苦了。现在佛塔已经做好了,你的心愿已经完成了,明天朕去看看,看看朕的菩萨哥的杰作。今天,你就在朕这里息歇一晚,明天我们一起去看佛塔。” 菩萨哥点了点头。 吃罢晚膳,菩萨哥就睡了。她看起来很疲倦,萧绰看着很心疼。 这时,侍卫来报,皇上求见。 萧绰看了看熟睡的菩萨哥,说一声,“不见。” 次日,一大早,萧绰便让侍卫去通知耶律隆绪,让他带领文武百官去看佛塔。 接到皇太后的懿旨,耶律隆绪皱了皱眉头,然后对众臣说:“诸位,太后懿旨,令大家都去观看佛塔。” 众人有点诧异,但这等于放假一天,何乐而不为呢? 耶律隆绪问:“佛塔建成,上京又添了新光彩,开张不能马虎,张卿家,你准备得怎么样了?” 张俭说:“臣已请来上京的所有高僧到场为佛塔开光,臣还邀请了五台山的慧通禅师,天竺的摩羯大师为契丹祈福。” 耶律隆绪说:“很好,一定要办得隆重,让皇太后看了高兴。” 张俭说:“臣先去佛塔,准备迎接皇太后。” 耶律隆绪说:“好,楚王和你一起先去,朕和皇太后随后就来。” 王继忠和张俭去了,耶律隆绪让百官们先在外面候着,自己则去宫里见太后。萧绰已经收拾好了,辇舆正在门口候着。 耶律隆绪见了萧绰,萧绰说:“菩萨哥等不及了,走吧。” 出了大内,街上的人熙熙攘攘,居民们都知道佛塔今天要开光,都想争睹这一盛事,早早地往佛塔那里聚集。 萧绰越往前走,人越密集,摩肩接踵,简直就是一片人海。 幸亏王继忠早有安排,竖起了栅栏,留出了一条通道,将拥挤的人群挡在外面。萧绰,耶律隆绪和文武百官顺利地进入了佛塔前面的广场。 广场四周也用栅栏拦住,侍卫们都在各个要紧处守住,士卒排着人墙挡住拥挤的人群。 僧人们已经开始念经做法事了,广场上传出一阵阵嘤嘤嗡嗡的声音,像飞进了一群苍蝇,几位德高望重的法师迎接了萧绰和耶律隆绪。 萧绰站在佛塔前面,抬头望去,只见佛塔高耸,飞檐插空,气势恢宏,简直与以前的释迦佛塔一模一样。 萧绰看了看身边的菩萨哥,笑道:“不错,如果不是朕亲眼看到释迦佛塔烧掉,还以为这还是原来那座佛塔呢。” 耶律隆绪什么也说不出,只是出神地凝望着佛塔,只觉得佛塔在眼前闪闪发光,那光芒直冲天上,幻成五色的云彩,像一朵莲花盛开在空中。他身体微微地颤抖着,感到呼吸有些艰难。 萧绰看了耶律隆绪一眼,举步迈进了佛塔,佛塔还是依照原样陈列着佛像,中间竖着旋梯。萧绰仔细地看了,被旋梯的外的一张画像吸引住了。 原来那是张瑗的画像,萧绰凝视了许久,问:“这是谁画的?” 菩萨哥说:“是耶律题子画的。” 萧绰说:“他画的?很好,像她。”说罢,走进旋梯,菩萨哥搀扶着一步一步地向上走。 耶律隆绪出神地看着画像,一言不发,下巴微微地抽搐着,最后一转身上楼去了。 你是天才,一秒记住:红甘泉: 君臣兄弟 萧绰走上第二层,已经累得气喘吁吁,菩萨哥让她靠着窗户休息。并拿来水袋。萧绰喝了水,喘着气,说:“唉,真是不中用了,连一层楼都爬不起来了。” 菩萨哥说:“这旋梯有些陡,走上来,确实有些吃亏。” 萧绰看见耶律隆绪和众人围在身边,便向他们挥挥手,说:“你们先上去吧,朕就不上去。” 王继忠说:“今天特地请太后来看佛塔的,就是要登到塔顶看一看,看一看上京,看一看潢川,怎么在第二层就不走了呢?” 耶律隆绪说:“是呀,太后,还是上去吧。” 萧绰无可奈何地说:“朕老了,上不去了。” 王继忠笑道:“太后放心,今天这么多臣子在这里,您还担心上不去吗,我们就是抬也要把您抬上去。” 王继忠说罢,康延欣走过来,说:“太后,臣背你。” 萧绰笑道:“算了吧,就你这个身板,还想被朕上去?” 康延欣蹲下,说:“试试不就知道了。” 萧绰心里高兴,平时又跟康延欣嬉闹惯了,看着康延欣蹲在跟前,说:“这是你自找的,背不动,可不要怨朕。” 康延欣说:“太后门缝里看人,臣今天就是要让太后看看臣到底有没有力气。” 萧绰笑着说:“朕今天倒要看看你有多大的能耐。” 萧绰说罢,就趴在康延欣的背上,康延欣背着萧绰走上旋梯,菩萨哥在后面扶着。旋梯的确有些陡,康延欣每迈一步都要使出全身的力气,上到第三层,累得她上气不接下气。 萧绰看着喘着粗气的康延欣,让康延欣放下她,拉着她挨着自己坐下,说:“累着了吧,看看,这脸上的汗水,快擦擦,菩萨哥,拿水来。” 康延欣喝了一口水,说:“臣倒是不累,只是担心把太后摔下去了。” 萧绰笑道:“朕摔倒了,不要紧,你摔倒了,可有人要怪朕了。” 康延欣说:“太后,我们今天是来拜佛的,摔不到的。” 大家息了一会儿,康延欣又要背萧绰上楼,萧绰却怎么也不愿意了,说:“朕刚才只是想看看你到底有没有力气,好心里有数,哪里真要你背,朕想看看王继忠到底敢不敢欺负你,现在,朕已经知道了,他是不敢欺负你的。” 听了萧绰的话,大家都笑了。 耶律隆绪叫来几个奴婢,让她们抬着萧绰上楼去。 终于到了顶层,萧绰站在窗边,凭栏而望,上京历历在目,鳞次栉比的房舍静静地安睡在佛塔之下,辽阔的潢川草原平铺在上京城外,潢河,土河,辽河,涞流河,安水河纵横交错,围绕着上京城,滋润着潢川这片大草原。潢川碧绿如玉,绿的养眼,绿的梦幻。远处的木叶山也是那么青翠,像伏在潢河边上的一只青螺。 萧绰伫立在窗边久久不动,菩萨哥给她搬来座椅,她没坐,只是久久地凝望着远方。 耶律隆运说:“臣记得原来那座释迦佛塔竣工之际,皇太后也是站在这里眺望,王继忠还和张瑗吟过诗,往事如昨,历历在目呀。” 菩萨哥说:“是呀,当时皇太后兴趣很高,一口气爬上塔顶,品诗论诗,见解非常独到。” 耶律隆绪看着王继忠说:“楚王,再作一首诗怎么样?” 王继忠也站在窗边,遥望着远方,眼里满是泪水,回头说:“皇上,臣才情浅薄,吟不出什么好诗来,还是请别人吟吧。” 耶律隆绪心里也很伤痛,只是他治愈得很快,看着王继忠痛苦的样子,低声对他说:“朕知道你的心思,想念她了吧?朕也想念。” 王继忠说:“臣确实没有心思吟诗。” 耶律隆绪说:“朕知道,我们今天就不吟诗,只看看佛塔,看看风景。” 萧绰伫立许久,回头看见耶律隆运站在身边,说:“大丞相站在这里看见了什么?” 耶律隆运说:“臣看见了光。” “光?”耶律隆运说出口后,许多人投给他疑惑的目光,都问,“大丞相看见什么光?” 耶律隆运说:“时光,还有佛光。” 萧绰看着耶律隆运,不大明白他说的什么。 耶律隆运说:“时光是流动的,佛光是静止的,时光是短暂的,佛光是永恒的,就像眼前的潢川,时光是流动的河水,佛光则是那片大草原。每个人都是那河里的流水,最终会被冲走,但是精神却是那片大草原,是不会被带走的。” 大家不知道为什么耶律隆运今天忽然说起这些古怪的话语,只有萧绰懂得他的心思。他一定又是想起了赵宗媛,看来他对这个女人真是动了感情。 萧绰又站了一会儿,与大臣们说了说话,便推辞太累了,要回宫去。 耶律隆绪留她再玩一会儿,被她拒绝了。 萧绰看了看王继忠,说:“楚王陪皇上在这里待一会儿,其他人都回去吧。” 王继忠和耶律隆绪送萧绰下了塔,二人便在塔上坐下来,好久,他们一句话都不说,默默地看着窗外。 外面的阳光很耀眼,风也很大,吹动着檐下的风铃,叮叮作响,宛如牧马夜归时,清脆的铃声飘荡在草原上。 “继忠兄,你明白大丞相说的话的意思吗?”耶律隆绪说。 王继忠摇头说:“不知道。” 耶律隆绪说:“朕也不知道他想说什么,不过听起来好像还有些道理。” 王继忠说:“大丞相学问渊博,说出来的话,当然有道理。” 耶律隆绪说:“他的话怎么让朕想起了张瑗。” “想起了张瑗?” “难道你没想起她?” 王继忠的脸有些扭曲,说:“实不瞒皇上,臣想起了她。” “刚才你就是为她而哭?” 王继忠点了点头,泪水又溢出来了。 耶律隆绪看了看窗外,说:“朕也想起了她,感觉她就在朕的身边一样。” 王继忠痛苦地抓住栏杆,胸部紧紧地抵着栏杆,面色十分苍白。 耶律隆绪说:“继忠兄,你好像很不舒服,要不我们也回去吧。” 王继忠喘着粗气,说:“不要紧,过一会儿就好了。” 二人又沉默了,什么也不说,默默地看着塔外。 忽然,王继忠说:“皇上,为什么我们要来这座塔上?” 耶律隆绪惊讶地看着王继忠,问:“怎么了?” 王继忠痛苦地说:“这塔可是她的葬身之塔呀,皇上。” 耶律隆绪脸也立刻扭曲起来,痛苦地向塔里张望着,眼里出现了恐惧的神色。眼中仿佛腾起了一团烈火,佛塔被烈火包围住了,而她在烈火中痛苦地挣扎,呼喊,哭泣。烈火吞噬了她,将她化成了灰烬。 耶律隆绪不寒而栗,抱着头,呜呜地说不出话来。忽然站起来,说:“既然她已经走了,为什么还要再建这座佛塔,不,朕不要它,朕要烧了它。” 王继忠连忙抱住耶律隆绪,说:“皇上,不要冲动,佛塔是皇后建的。” 耶律隆绪说:“可是张瑗都为佛塔死了,为什么还要建这座佛塔?” 王继忠说:“正是为了张瑗,皇后才建起这座佛塔。” 耶律隆绪没有说什么,看着窗外。 王继忠说:“臣现在明白了大丞相说的意思了,比如说张瑗,她虽然说像流水一样被冲走了,她的灵魂却还在这里,这佛塔就是她的灵魂呀。” 耶律隆绪慢慢地平静下来,仔细地看着佛塔里的一切。 二人又没说话了,倚靠在窗户旁边注视潢川,耶律隆绪抱着手臂,王继忠双手撑着栏杆,俯身向下观望,忽然说了一句:“她来了?” 耶律隆绪向下看了看,说:“在哪里?” 王继忠说:“刚才进来了。” “是不是穿着白色的衣服?” “是的,是穿着白色衣服。” “笑意盈盈的?” “笑意盈盈的。” “手里拿着玉圭?” “是的,拿着玉圭。” “是她吗?” “就是她。” “朕也看见她了。” 接着,二人又不说话了,好像在静静地等待着什么。 过了好久,耶律隆绪说:“你为什么和朕争她?” 王继忠说:“是你要强迫她的。” 耶律隆绪说:“没有你,她就跟着朕了。” 王继忠说:“臣不该把她带到上京来。” 耶律隆绪突然大声地地说:“对,你就不该把她带到上京来。” 说罢,二人又停止了说话,二人仿佛都没有力气了,坐在地上,背靠背。 耶律隆绪说:“继忠兄,还是忘了她吧。” 王继忠用后脑勺,顶了顶耶律隆绪的后脑勺,说:“你能忘记吗?” 耶律隆绪说:“你有康延欣,她很爱你的。” 王继忠说:“你还有皇后呢,皇后也很爱你。” 耶律隆绪说:“你连这个也嫉妒,就不能让朕一个人想她吗?” 王继忠说:“臣是怕你忘了。” 耶律隆绪说:“继忠兄,朕嫉妒你,朕居然被你打败了。” 王继忠说:“皇上,你要什么有什么,就不能让一点点给臣吗?” 耶律隆绪没有再说什么,紧紧靠在王继忠身上,王继忠说:“皇上,许个愿吧。” 耶律隆绪说:“是啊,佛塔建好,是该许个愿的。” 耶律隆绪便合掌,默念了几句,然后,说:“继忠兄,你也许一个。” 王继忠也合掌许了一个。 耶律隆绪问:“你许的什么愿?” 王继忠笑着说:“这个不能说,说出来就不灵了。” 耶律隆绪笑了笑,不再问了,站起来,说:“继忠兄,回去吧。” 王继忠也站起来,跟着耶律隆绪往下走,一边说:“皇上,你不要叫臣继忠兄。” 耶律隆绪说:“为什么不叫?” 王继忠说:“皇上是君,继忠是臣,不能乱尊卑之分。” 耶律隆绪说:“什么尊卑之分?继忠兄也这么迂腐吗?在契丹不兴你一套。” 王继忠说:“不然,尊卑就像四时之运行,有序而不乱,是维系人际关系的尺子,不能乱的。” 耶律隆绪笑道:“好了,继忠兄,朕不跟你争论这个问题,朕只觉得,只要人与人之间相处得融洽,那就是兄弟,相反,即使是亲兄弟,做事不顾亲情,甚至阴谋加害,那还有什么亲情可言,还是什么兄弟?” 王继忠说:“反正,皇上不要叫臣继忠兄了,会让大臣们说皇上没有尊卑之分。” 耶律隆绪说:“好,听你的,朕以后只有朕和你单独在一起的时候,叫你继忠兄。” 王继忠说:“谢皇上。” 耶律隆绪回头,说:“不呀,继忠兄,你不是被赐国姓了吗?也姓耶律,这样朕不是更可以叫你显忠兄了。” 王继忠说:“只要皇上与臣二人在一起,随便你这么叫。” 耶律隆绪说:“这就好,你可知道朕还有一个兄弟?” 王继忠摇了摇头。 耶律隆绪说:“就是耶律斜轸,他是朕的大哥,朕跟你说朕跟他还隔着辈分呢。” 王继忠说:“真没想到,守太保还是皇上的大哥。” 耶律隆绪说:“朕告诉你,朕的这个大哥待朕真的很好,他是先帝的托付的顾命大臣,一生都在为朕出力,就是和太后合不来。” 王继忠说:“臣崇拜守太保。” 耶律隆绪说:“继忠兄,如果朕哪一天不在了,朕也希望你像耶律斜轸那样。” 王继忠忽然站住不动了,正色道:“皇上,你再这样胡说,臣就从这里跳下去。” 耶律隆绪回过头,看见王继忠站在窗口,连忙笑道:“朕不过开个玩笑,看你急的。” 王继忠绷着脸说:“这种玩笑不能开。” 耶律隆绪说:“好,不能开,不开了。” 走下佛塔,耶律隆绪忽然说:“继忠兄,朕忽然觉得好累,要不朕今天不回宫了,我们找一个馆子吃一顿?” 王继忠看了看耶律隆绪,说:“汉街有一个沁园酒楼,做菜的是汴梁来的厨子,做出来的菜还有一点汴梁城的常庆楼的味道。臣带皇上去尝一尝。” 耶律隆绪便跟着王继忠来到沁园酒楼,要了一个雅间,坐下,店家送来茶水,递上菜单。王继忠请耶律隆绪点菜,耶律隆绪看了看,递给王继忠说:“还是你来吧。” 王继忠就挑精致的点了几个,店家拿着菜单去了。 王继忠问:“皇上为何不想回宫?” 耶律隆绪说:“继忠兄,朕就不想做这个皇帝。” 王继忠吃了一惊,说:“皇上何出此言?” 耶律隆绪说:“不瞒你说,朕受不了当皇帝的约束,不想成天埋在公文奏折里。” 王继忠说:“那怎么行?当皇帝就是要看公文,批奏折,唐太宗,汉光武每天批阅奏折都到深夜,从不间断,才赢得盛世到来,皇上可不能松劲呀。” 耶律隆绪摇头叹道:“累,真是累,太后要把大权都交给朕,朕是真不想接这个手,不想把自己弄得那么累,你看皇太后,也是每天累得不行,废寝忘食,落了一身的病,看着真叫人心疼。” 王继忠说:“皇太后确实是太累了,她需要休息,所以,皇上要多担待一些。” 耶律隆绪说:“唉,一想起这些,朕的头就是大的,这要花多少精力呀,到时候,朕连打猎的时间都没有了。” 王继忠说:“皇上还是要减少狩猎,狩猎很耽误事的。” 耶律隆绪说:“朕知道,不过,一年总会有几回狩猎的,到时候,继忠兄就多为朕分分忧,奏折,公文你帮朕看了就可以了。” 王继忠说:“为皇上分忧,本来就是臣的本分。” 正说着,酒菜上来了,王继忠给耶律隆绪斟了酒,二人边吃边聊,非常投机,几乎忘记了君臣之分,结果,二人都喝得酩酊大醉。 次日,王继忠一觉醒来,看见康延欣坐在身边,连忙坐起来,四下看了看。 康延欣揶揄道:“是不是不认得这是哪里?” 王继忠的脸红了,说:“我怎么回来了?” 康延欣端起一杯水递给王继忠,说:“这要先问问你昨天在哪里?” 王继忠看了康延欣一眼,说:“昨天从佛塔出来后,我和皇上去了沁园酒楼。” 康延欣说:“原来是去借酒浇愁去了,真是两个多情人,都喝得不省人事,连怎么回来都不知道。” 王继忠愧疚地看了康延欣一眼,喝了两口水,低着头。 康延欣说:“借酒浇愁愁更愁,现在是不是又想起她了?” 王继忠说:“延欣,我——” 康延欣说:“我知道你忘不了她。” 王继忠说:‘不是,不,我说忘不了,但是——我心里很痛,主要是想到——’ 康延欣说:‘主要是想到她死的很惨,我也心痛,但是我没喝酒。’ 王继忠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紧紧盯着康延欣,只觉得一股暖流在心底里流淌,刚才因为想起张瑗的那份悲痛,渐渐转化成幸福的热泪,他拉着康延欣的手,哭了。 康延欣说:“你别怪我小气。” 王继忠说:“不,延欣,我从来没有觉得你小气,正相反,你的心胸比我开阔得多。” 康延欣握着王继忠的手说:“我知道你忘不了张瑗,心里很痛苦,但你不能这么糟蹋身子呀,醉得都吐血了。” 康延欣说着,声音颤抖着,眼里泛着泪花,说:“你这样,就是张瑗看见了也会心疼的。” 王继忠说:“延欣,都是我的错,不过我现在轻松多了,我现在要上朝去了。” 康延欣说:“皇上也喝多了,今天上不了朝了。” 王继忠站起来,说:“那我也要到衙门里去。” 康延欣说:“吃点东西再去,我已经熬好粥了,还煎了胡饼,鹌鹑汤。” 王继忠说:“我喝一碗粥就好了。” 康延欣端来一碗粥,王继忠喝了,看了看康延欣说:“我走了。” 康延欣看着王继忠精神饱满的样子,他好像已经从昨天的痛苦中走出来了,他大踏步地走着,迈着坚实有力的步伐,双腿很有弹性,像两根韧性极好的竹子顶着他往前走。 康延欣倚靠在门上,看着王继忠走远,悬着的心落地了。 昨天,她害怕极了,张瑗的死给王继忠带来的伤痛是深入心底的,他没有办法从伤痛里走出来。昨天他去了佛塔,这无疑是又将他的伤口撕裂开来。她看到他悲痛欲绝的样子,她战栗了,甚至绝望了。她一直站在他的身边,想把他拥进怀里,想安慰他,可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她只能默默地注视着他,心像他一样伤痛。 最后,她看着王继忠和皇上走下佛塔,她的心才轻松了一些,又见他们进了沁园酒楼,她便放心了,跟着他们去了酒楼。最后发现他们俩都喝醉了,她让侍卫将皇上送进宫里,然后叫了一辆车,才把王继忠弄回来。 康延欣担心王继忠会一醉不起,会被心伤彻底击倒,没想到,他居然这么快就站起来了,几乎忘了昨天的事,这到底是为什么?她曾听说过,病要痊愈,有时候需要把那块腐肉割去。难道他也是这样忍着疼痛割去了那块腐肉吗? 康延欣想着想着,眼睛模糊了,是的,一定是的,他一定忍受了常人难以想象的痛苦,终于放弃了。康延欣十分清楚,他这样做,都是为了她。 中午,王继忠差人来告诉康延欣,不回家吃饭了,皇太后让他进宫去了。 康延欣心里又是一沉,说:“坏了,又去挨训斥了。” 康延欣忐忑不安地过了一个下午,傍晚,还没有到王继忠回家的时间,她已经在门口看望了好几次了,最后索性搬了一张凳子在门口坐下来,以至于王继忠回家时,看到她在门口睡着了,问她怎么睡在这儿。 康延欣有些羞怯地回答:“是呀,我怎么睡着了?我明明想等你回家,怎么就睡着了?” 王继忠不好意思地说:“昨天是我让你没睡好,走吧,进屋去。” “太后叫你去干什么?”进入屋内,康延欣忍不住还是问了。 王继忠看了看康延欣,说:“担心我,是不是?” 二百九十二、祭奠萧挞凛 四月初,一支队伍出了上京城,向东北而去。过了潢水,继续向东北走,直到乌山脚下才停下来。 队伍在那里搭起帐篷,建立营寨,搭好帐篷后,一群人上山砍了一些树,拖下来,在山脚建了一座高台。 次日,又来了一批人,骑着马,驾着马车,浩浩荡荡来到山脚下。营寨里早有人出营接着。 皇太后萧绰走下马车,众人都拜倒在地上。萧绰抬头像乌山望了一眼,点头说:“不错,这地方好。” 萧绰说罢,让众人平身,看着一个十几岁的少年,站在面前,说:“慥古,是你给你阿爸选的地方?” 萧慥古说:“不,耶律将军为阿爸选的。” 萧绰扭头看着旁边低着头,面带悲戚的男子,说:“高十,这地方是你选的?” 耶律高十说:“是的,太后。” 萧绰点点头说:“看起来你对太师,还是很上心的。” 耶律高十说:“太师对臣有再生之德,臣就是粉身碎骨也无以为报。” 萧绰说:“好,知恩图报,是一条汉子。” 耶律高十流涕道:“臣没有想到太后还来祭奠太师,太师即使在九泉之下也会感激的。” 萧绰说:“太师为国捐躯,死得其所,死得壮烈,朕怎能忘记?” 萧绰说罢,向山上走去。山路崎岖,陡峭,萧绰攀着路边的岩石,树枝而上,身后跟着耶律隆绪,和文武百官,一行人抵达山腰,那里有一个平坦之地,约有几间房大小,萧挞凛的坟墓就在这个平坦的地方,东望按水河,南望潢川,景色秀丽,上京城也在眼底。 萧绰在那里伫立良久,望着潢川如一条白线穿在绿茵茵的草地上,时隐时现,上京如潢河系着的一块明玉,在太阳的映照下闪烁光芒。萧绰看罢,又低着头对耶律高十说:“这地方好,你很会选地方。” 耶律高十说:“这也是太师有福气,臣那次送太师回来的时候,碰巧走到山脚下,在山下休息,就上来看了看,结果看到了这个地方。” 萧绰说:“这么说,是萧挞凛自己选的。” 耶律高十说:“是的。” 萧绰看了坟墓一眼,含着眼泪说:“太师死得冤屈,英魂不散啊。” 耶律高十哭了起来,说:“太后,太师确实死得冤屈,一代枭雄竟被宋人偷袭而死,他这口气实在难以下咽,将士们也觉得憋屈,太后,我们要为太师报仇啊。” 听到耶律高十这么一说,很多人立即附和起来。 王继忠吃了一惊,紧张地看着萧绰。前天,萧绰把他叫去,就为了祭奠萧挞凛,她说,这么久了,没有祭奠他,她心里过不去,为什么这么久没有祭奠,只是担心,举行祭奠,会激起众人复仇的情绪,于和平不利。但是总是这样不管不问对不起萧挞凛。 王继忠说:“眼下和平大局已定,人民已经尝到了和平带来的甜头,反对和平的人不多,太师都死去几年了,再不祭奠会冷落将士们的心的。” 萧绰说:“你说得对,不能再拖了,明天你就派人去办理这件事。” 没想到还是有很多人对萧挞凛的死耿耿于怀。 萧绰看了看耶律高十说:“高十呀,你们有这颗心,朕很高兴,说明你们很忠心,太师没看错你们,但是,你们知道不知道,我们为什么要打那次仗吗?有人不知道,但是太师很清楚,我们打仗的目的是为了不打仗,太师就是为了不打仗而死的,现在,他的心愿已经达到了,我们可以不再打仗了,为什么大家还要再打仗呢,太师若是在世,会答应你们吗?” 萧绰一席话,说的众人无话可说。 于是,萧绰让邢抱质主持祭奠仪式,众人拜祭了萧挞凛,新科进士杨杰朗读了祭文,众人献上鲜花。 萧绰抚摸墓碑,泪水潸潸而下,说:“駞宁,你好好地在这里安息,如今天下太平了,我们的心愿已经完成了,你也该瞑目了。朕记得你的功劳,全契丹人都记得你的功劳。” 众人好说歹说,才劝说萧绰止住伤心,久久凝望着坟墓不肯离开。 最后,在众人劝说下下了山。萧绰,耶律隆绪登上高台,众人都在高台下面列阵等候训话。 萧绰说:“众卿家,将士们,萧元帅是为国而死的,为和平而死的,我们来祭奠他,就是要守住这来之不易的和平。萧元帅戎马一生,崇尚武力,立下赫赫战功,虽然,我们与宋国签定了和约,但是武力不可废,萧元帅的精神不可灭。朕今天带大家来,主要是祭奠萧元帅,同时,也要检阅我军的武力,对,就在这里,就在萧元帅的墓前,让你们展示你们的武力,让他好好看看,大契丹勇士的威力。” 萧绰说完,耶律隆绪说:“将士们,我们今天要演示的有骑马,射箭,摔跤,搏杀,结阵,以及战具的运用,希望大家好好演练,不要让萧元帅失望。” 耶律隆绪说完,队伍里走出几十个骑马的军士,只听见一声哨响,几十个军士纵马飞奔起来,草原上刮起了一阵旋风,战马昂首向前,马背上的军士挺直身子,不时还在马背上玩起各种高难动作。 萧绰看了皱着眉头,问:“这是谁教的马术?” 萧排押连忙过来说:“是军中教头们教的,怎么了?太后觉得哪里不行。” 萧绰说:“你难道没上过战场吗?像这样身子挺得直直地,岂不成了敌人的活靶子,还有,你看,他们在干什么?杂耍吗?练这些花架子有什么用?” 萧排押连忙将教头叫过来,狠狠地斥责了一顿,教头羞惭得抱头而去。 接着是射箭,又让萧绰大为恼火,鼓声倒是敲得很响,可是一看成绩,让人大失所望。耶律隆绪看了也非常生气,看看那些军士射出的箭,没有几支中的,大多数箭都在箭靶前就落到地上。有的人连弓都拉不开。 气得耶律隆绪将教头叫过来,打了他十鞭子。 摔跤,搏击也不好,都是花架子,看起来有模有样。耶律隆绪让韩制心上去试了一下,几乎都是一碰就倒的稻草人,表演时,看着还凶猛,谁知一和韩制心比起来,就张皇失措,被韩制心几拳打倒。 最后演练阵法,,同样让萧绰失望,阵势摆的倒是好看。萧绰让王继忠上台看了看,问:“这阵摆的怎么样?” 王继忠说:“徒有其形。” 萧绰说:“这话怎么讲?” 王继忠说:“任何战阵必须依靠有力的,熟练的军士才能组织好,结成牢固的,坚不可摧的阵势,如果是软弱的,甚至贪生怕死的军士,再多高明的战阵也不会坚固,是朽木一堆。” 萧绰说:“有道理,你敢破这个阵吗?” 王继忠说:“臣试试。” 王继忠说罢,转身走下高台,耶律隆绪连忙叫住:“楚王,等一下,朕和你一起去破阵去。” 王继忠和耶律隆绪走进帐篷里,耶律隆绪说:“继忠兄,你我两头对攻怎么样?” 王继忠说:“臣听皇上的,不过皇上还是要小心点。” 耶律隆绪说:“朕知道,不过为不让他们看出朕来,朕还是化装一下。” 耶律隆绪说罢,拿出一张面具扣在脸上,王继忠也戴上了一张面具,耶律隆绪拿了一把大刀,王继忠则抄起铁枪,都骑上马。耶律隆绪将大刀一抡,向战阵冲过去。王继忠也向战阵的另一头冲去。 果然如王继忠所说,战阵也是一个花架子,王继忠和耶律隆绪就像闯进菜园的野牛,瞬间就把战阵冲得七零八落。那些军士,见他们来得凶猛,都纷纷的躲避,不听布阵者的调遣,也不看布阵者打出的旗语,看见耶律隆绪,王继忠冲进来,他们乱成一团,进退失据,你推我挤,互相践踏,到处乱窜。 耶律隆绪见了不禁大怒,催马跑到布阵者塔下,一刀将塔砍倒,布阵者跌落在地上,耶律隆绪一刀将他砍了。 王继忠惊呼着跑过来,已经来不及了,看着布阵者横死在地上,军士们都惊骇万分,把耶律隆绪和王继忠围了起来。 耶律隆绪摘下面具,军士们大骇,丢了手中的兵器,跪倒在地上。 耶律隆绪令人将死者的尸体抬到高台前面,然后,他登上高台,说:“你们知道不知道,他为什么被杀了?” 军士们面面相觑,不能回答。 耶律隆绪怒道:“你们都看看,这就是他训练出来的战士,这就是他布置的战阵,简直比朽木还不如,这样人要他何用?如果再爆发战争,我们以什么阻挡敌人?” 军士们听了,都两股战战,不敢仰视。 萧绰没想到会出现这种情况,尽管她对这次军演很失望,但耶律隆绪的行动也太鲁莽了,让她惊讶不已,不过事已至此,她也不好再说什么。而且,当她看到那具血淋淋的尸体时,她更加震惊了,不忍面对。 耶律隆运看出萧绰的不适,连忙爬上高台,站在萧绰的身边,说:“皇上说的没错,对这样玩忽职守的人一定要严惩,今天我们在这里祭奠萧元帅,就是要崇尚武力,严明纪律,打造出一支坚强的契丹大军来。” 耶律隆运说完,宣布:“今天的军演到此结束,各自回去吧。” 营中的号角吹响,军队依次开拔。耶律隆绪扶着萧绰下了高台,坐上马车跟着队伍会上京去了。 还有人没有回过神来,看着扔在高台前面的尸体发呆,最后看着皇上走下高台,上车回去了,才若有所悟地跟着走。 王继忠留下来,叫了几个木匠,用拆除高台的木料做了一口棺材,将死者装了进去,在萧挞凛旁边埋了。 做完这些事,天已经快黑了,走到迎春门口,天已经大黑了。门口亮着灯,见王继忠回来,立即有人迎上来,说:“楚王,太后让你去见她。” 王继忠跟着传令人走着,心里七上八下的。毕竟,出了这么大的事,他是有责任的,虽然人不是他亲手杀的,但他没有及时阻止。 但最让他担心的是,皇上怎么办?皇太后一定会怪罪皇上的,那么,刚刚下放的权力,岂不又要被收回去。这件对皇上是一个极大的打击。 王继忠走进皇太后宫中,只见耶律隆绪果然在那里,耶律隆运也在宫中。 王继忠连忙上前跪下。 萧绰说:“起来吧。” 王继忠说:“臣不敢起来。” 萧绰说:“你怎么不敢起来?” 王继忠说:“臣失手杀了人,有罪,请太后发落。” 萧绰和耶律隆运对视了一下,又看了看耶律隆绪,说:“人是你杀死的吗?” 王继忠说:“是的,是臣杀死的。” 萧绰说:“那你说说你是怎么杀死那个布阵的人的。” 王继忠说:“臣当时奉命破阵,无意间冲到布阵人跟前,看见他举着旗帜在塔上指挥,记起了:要想破阵,就要先擒拿其首脑,于是就把他刺倒了。” 耶律隆运说:“好端端的你为什么要刺倒他?” 王继忠说:“不就是擒贼先擒王嘛。” 耶律隆运说:“难道你不知道你们是在演习吗?” 王继忠说:“一时糊涂了。” 萧绰说:“不,朕觉得你清醒得很,不然的话,你怎么知道擒贼先擒王?” 王继忠不能再说什么了,看着耶律隆绪。 萧绰说:“皇上都说了,军士们也都看见了,你还说是你杀死布阵人?” 王继忠连忙说:“那人是皇上一时失手杀死的。” 萧绰说:“不管他是怎么死的,现在,已无可挽回了,得给人家一个交代才是。” 耶律隆绪说:“是他办事不力,太后看看他训练的都是什么队伍,应该受到处罚。” 萧绰说:“你说没错,但是人家即使办事不力,也需要给他定罪才能处罚,你这样不明不白地把人杀了,就是独行专断,是暴君的行为,谁会服你?” 王继忠说:“皇上做得是草率了,但主要的责任是臣阻止不及时,该怎么处罚就处罚臣。” 耶律隆运说:“我刚才和皇太后商量了一下,皇上处置失当,准备拿出一笔钱安抚一下死者的家属,楚王如果真心想替皇上担责,就去安抚死者的家属。” 王继忠说:“好,臣应该去赔礼道歉。” 萧绰说:“不,这不是赔礼道歉的事,那样就显得你做错了,你只代表朝廷前去安抚家属。” 耶律隆绪说:“像这样的无能的人杀了有什么错?” 萧绰说:“军队确实要整顿,不然武备就废了,军队就失去了战斗力,万一遇到战争,麻烦就大了。” 耶律隆绪气愤地说:“没错,这才两年没打仗,军队就变成这样,长此下去,不用别人来打,自己就垮了。” 耶律隆运说:“我看了今天的演习,的确令人堪忧,我听说有的军队连操练就很少了。” 萧绰说:“其实在和约签定以前,我军的战斗力,就大不如前了,以前太祖率领一万人就可以纵横天下,无坚不摧,敌人望风披靡,可是前年南征,我们数十万之众,连几个城池都攻不下来,军力减弱至此,怎不让人担心?” 耶律隆绪说:“军队必须大力整顿才好。” 萧绰看了看王继忠,说:“继忠,你怎么看?” 王继忠说:“皇上说的对,军队就一道城墙,没有一支好军队,就会受人欺负,和平也是一句空话。” 萧绰说:“不错,继忠来做这件事吧。” 王继忠连忙说:“不,太后,臣做不了。” 萧绰说:“你如何做不了?” 王继忠说:“军队的事应该交给北府管,臣是南府的人,不能管军队的事。” 萧绰说:“这好办,让皇上下道特旨就行了。” 王继忠说:“不,臣还有一些事没有完成。” 耶律隆运说:“你的那些事交给张俭做就行了。” 耶律隆绪说:“继忠兄,你就不要推辞了。” 王继忠看了耶律隆绪一眼,说:“臣请让萧排押做主管,臣只能协助他。” 萧绰说:“好,就这么办。” 王继忠回到家中,康延欣正等得焦急,见王继忠回来,忙迎上来,眼睛一直盯着王继忠看。 王继忠笑了笑,说:“怎么了,这么看着我?” 康延欣说:“你没事吧?” 王继忠反问道:“我有什么事?” “听说你又被皇太后叫去了?” “是的。” “叫去干什么?” “还不是为皇上杀人的事?” “皇上杀了人,叫你去干什么?” “总要给死者家人一个交代吧。” “怎么交代?” 王继忠没有说什么。 康延欣说:“是不是让你承担皇上的过失?我就知道是这样,就你好欺负,什么事都让你承担?这样的事也能让你承担吗?那死者的家人能放过你吗?” 王继忠低声说:“是我自己承担的。” 康延欣睁大眼睛看着王继忠,说:“继忠,这可是杀人的大事呀。” 王继忠说:“是的,我知道,但是破阵的就只有我和皇上两个人,总不能让皇上承担吧。” 康延欣说:“人是他杀的,他为什么不承担?” 王继忠说:“皇上也是一时气急,才杀人的。” 康延欣说:“是那个布阵人指挥错了吗?” 王继忠摇了摇头。 康延欣说:“他指挥没错,皇上为什么杀了他?” 王继忠叹道:“那个人真是死得冤枉,不过那些军士也确实没有用,我们一冲进去,他们就像捅了蜂窝的蜜蜂一样乱窜,根本不听布阵人的号令,而且那么多人,都不会还手,把皇上气急了,就杀了他。” 康延欣说:“真是乱杀人,死得太冤枉了。” 王继忠说:“要安抚一下死者的家人。” 康延欣说:“怎么安抚?” 王继忠说:“多赔点钱,我去向死者家属赔礼道歉。” 康延欣说:“不行,人又不是你杀的,为什么让你赔礼道歉?” 王继忠说:“好了,延欣,不就是赔礼道歉嘛,这件事我不做谁做?难道让皇上给人赔礼道歉吗?” 康延欣说:“可是-------这样太委屈你了。” 王继忠抓住康延欣的手,说:“好了,没事的。” 康延欣说:“明天我跟你一起去。” 王继忠看了看康延欣,说:“不,还是我一个人去吧。” 康延欣说:“不,万一人家为难你怎么办?” 王继忠说:“不会的。” “怎么不会的?” 王继忠说:“两军交战,死伤在所难免,我们去破阵,阵势那么混乱,有人伤亡也在情理之中,皇上已经按战死者的标准发放了抚恤金,量死者家人不会为难我。” 康延欣说:“既然这样,那还道什么歉?” 王继忠说:“不是赔礼道歉,是安抚。” 康延欣说:“要不我们从家里拿出一点钱给死者家人?” 王继忠说:“好,听你的。” 次日,王继忠带着钱前往死者的家,走到半道上,康延欣追来了。 王继忠惊讶地问:“你怎么来了?” 康延欣说:“我不放心。” 王继忠说:“难道你跟着我,就放心了?快回去。” 康延欣说:“我不回去,要回去我们一起回去。” 王继忠叹息了一声,不再说什么。 康延欣和王继忠并排走着,说:“我听说那家人凶得很,萧和卓是他们的亲戚。” 王继忠说:“你还真会打听。” 一路上,康延欣再没有说话了,跟在王继忠身后,心一阵一阵地紧缩着,手心里,汗津津的。 死者的家就在南城外,王继忠到那里的时候,家里静悄悄的,门虚掩着。 王继忠推开门,立刻引来一阵狗叫,王继忠连忙向后躲去。 康延欣看了,笑道:“就是一条狗,就把你吓成这样?” 王继忠红着脸,说:“我今生什么都不怕,就是怕这畜生。” 康延欣看了王继忠一眼,拿起一根树枝,走进院内,那狗早吓得跑到角落,咧着嘴叫,早没有原来的气势了。 王继忠迂回到康延欣的前面,迎面几个人朝他走来。 二百九十三、安抚 王继忠见走出几个人,遂慌忙朝那几个人闪去,却被一个人紧紧抓住。 康延欣见了,连忙舍弃了对峙的狗,提着棍子,向抓住王继忠的那人冲过来。那狗看到康延欣败退,立即扑上来,殊不料,康延欣回手一棍子打在它狂吠的嘴上。它立即“嗷嗷”地叫着败退到狗窝里去了。 “你为什么抓住我家的老王?”康延欣举着棍子对抓住王继忠的人咆哮道,那气势丝毫不亚于那只咆哮的狗。 这时,跟随王继忠前来的侍卫,也冲进院内。 王继忠被松开了,抓他的人解释道:“楚王妃误会了,我是怕楚王被狗吓到了,保护他呢。” 康延欣说:“你保护楚王为什么抓住他?赶走你的狗不就行了?” “我不是抓楚王,我是请他到里屋去。” 康延欣横了那人一眼,那人便请王继忠进入里屋,让王继忠坐下来,又请康延欣坐下来。 康延欣站着不动,警惕地看着四周,手里紧握着木棍。 那人又请康延欣坐下,康延欣说:“我不坐,天知道你们又从哪里放出恶狗来咬我们,你们看看吧我家老王吓成什么样了?” 王继忠脸色苍白,惊恐地看着屋外,好像他的魂魄还留在屋外的院子里。这么半天,他不能说一句话,手脚不知放在何处,紧张地看着眼前的人,似乎不认识他们,也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 康延欣不明白为什么一只狗,就把他吓成这样,她靠近王继忠,然后对侍卫说:“把东西抬进来。” 侍卫抬进一个箱子,放在屋子当中,打开箱子。 康延欣说:“昨天军演失误,塔台被人冲击倒塌,你们家的韩家奴不幸身亡,皇太后,皇上念及他平时勤勉国事,特优抚恤,这些是皇上赏赐给你们的。” 不等康延欣说完,屋里一个妇人便大哭着跑出来,一把将箱子掀翻,银子,布匹,洒落一地。 王继忠吃了一惊,立即醒悟过来。站起来说:“妹子,这是皇上赐给你们的抚恤金呀,你怎么把它掀了?” 妇人哭道:“人都没有了,要这些有什么用?” 王继忠惊魂甫定,说:“妹子,你先不要动怒,昨天的事想必你已经知道了,是演习队伍一时混乱导致你的家人遭到了不幸,我当时在场,这件事我有责任,所以,我今天特来向你们道歉。” 那个抓住王继忠的男子说:“王大人,这事我们都清楚,有人已经告诉我们了,不能怪你。” 康延欣说:“当然不能怪我家老王。” 王继忠用手肘碰了碰康延欣,康延欣便不说话了。王继忠说:“不,你们听我说,我当时就不该去破阵的,不破阵,就不会引起混乱,塔台就不会倒塌——” 妇女叫道:“你知道破阵有危险,为什么还要破阵?你还我的当家的。” 那男子对妇人喝道:“你懂什么?摆下战阵就是等人家攻打的,自己没有练好,怨不得别人。” 妇人大声叫起来,说:“不,我丈夫是被人害死的。” 康延欣说:“喂,你这话不能瞎说呀,你丈夫摆下战阵,那么多军士,却禁不住两个人攻打,军士四处奔逃,撞到塔台,出现这样的事,是训练不够,对皇上的命令敷衍塞责,是要军法处置的,这样不光是没有抚恤金,你们还要受到牵连。” 妇人听了这句话,吓得不敢作声了,睁大眼睛看着康延欣。 王继忠说:“妹子,你别着急,俗话说;人死不能复生。不过,这件事说去说来是军纪不严造成的,太后,皇上对此非常恼火,已经下旨整肃军纪,对办事不力的要加以严惩。” 妇人嘤嘤地哭着,一个劲地说她男人死的冤枉。 康延欣说:“既然如此,那你找一个伸冤的地方伸冤去,来,把东西装着,抬回去。” 侍卫上前拾起地上的银子和布匹,装进箱子里。那男人连忙按住,说:“康大人,小的知道错了,这东西我们收下,这是国家给我们的抚恤金,怎能不要?为国家牺牲,光荣。” 王继忠说:“妹子,你要节哀顺变,这点东西虽然买不回你丈夫的性命,但它是太后,皇上的一片心意。” 妇人啜泣道:“王大人,妾身知道你是好人,不想为难你,只是想到孩子的阿爸惨死,孩子孤苦伶仃,心里悲伤过度,乱了方寸,对你发了火,请你不要见怪。” 王继忠说:“我知道,我也很同情你,但是,事情到了这一步,已经无可挽回,请收下这些东西,或者可以给你们生活带来一些方便。” 妇人含泪道了谢。 王继忠又说:“妹子,今后如果生活上有什么困难,尽管来找我。” 妇人看了一眼康延欣,低下头,说:“王大人,妾身知道就是这些也是你拿出来的,怎么好意思,再缠着你?” 王继忠说:“不,这是皇上给你们的。” 男人说:“王大人,我们心里有数,你的恩情我们没齿难忘。” 王继忠说:“不要这么说,这都是皇上的恩典。” 王继忠说完,站起来。 男人说:“王大人要走吗?” 王继忠说:“我看你们也很困乏,就不打扰了。” 王继忠说罢,就往外走,走到门口,不由地停下脚步,看了康延欣一眼。 康延欣拿着木棍走进院子里,那狗看见康延欣,将嘴咧了一下,缩头弓背走进角落里,再不敢出来了。 王继忠闪身出来,别着身子,几乎擦着院墙走出院门,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主人送出院外,笑道:“王大人千军万马都不惧怕,怎么对一条狗这么害怕?” 王继忠羞愧道:“真是让你们见笑了,我从小都被它吓怕了。” 看着王继忠躲避狗的样子,康延欣觉得真是好笑,不禁噗地笑出声来。 回到家里,康延欣还当着王继忠的面学着他走路的样子,一边学一边大笑不止,惹得王继忠上前,挠起她的痒来,康延欣笑得求饶,王继忠才停了手。 谁知康延欣看了看王继忠,又忍不住大笑起来。 王继忠说:“又笑,又笑。”说罢,又要挠痒。 康延欣只得告饶说再不敢了。 王继忠说:“几天幸亏有你,不然,还不知道会怎样呢。” 康延欣说:“那你为什么还不让我跟你?我看你就差一点没有回头跑回去。” 王继忠叹道:“真是丢人?” 康延欣愣了一下,说:“你怎么那么怕狗?” 王继忠又叹了一口气,说:“都是小时候被它咬怕了的。” 康延欣说:“你小时候被狗咬过吗?” 王继忠说:“是的,有一回被咬的浑身都是伤,差一点就——” 康延欣惊讶道:“怎么被咬得那么狠,没有主人驱赶吗?” 王继忠痛苦地摇头,道:“没有,狗是他们放出来咬我的。” 康延欣惊骇地看着王继忠,说:“他们放狗出来咬你?为什么要放狗出来咬你?” 王继忠不做声,脸上扭曲着,眼睛闪烁着,康延欣看不出他是痛苦还是恐怖,抑或是兴奋。 康延欣感到不解,说:“他们都是些什么人?这么歹毒!” 王继忠说:“是陈湘萍的哥哥。” “又是他们,”康延欣咬着牙,说,“他们就是一群魔鬼。” 王继忠说:“那天,湘萍洗了很多东西,我见她提不动,就帮她抬到她的家门口,在我转身离开的时候,一只很大的狗扑上来,将我扑倒在地上,开始撕咬,衣服被它撕破了,腿上,背上,头上,胳膊上,都被它撕出一道道血口子。陈氏兄弟见了都大笑,就像那只狗捕捉了一只猎物一样。,湘萍见了,吓得哭喊起来,扑上来驱赶那条疯狂的狗,但是,那狗已经发狂了,根本不听她的话,疯狂地撕咬我,湘萍急得没有办法就趴在我的身上,用身体才挡住那狗的疯狂攻击。我好歹捡回了一条性命,从那时起我就害怕狗,一看见它咧开嘴,露出牙齿,我就害怕得直打哆嗦,浑身像被撕裂一样。” 康延欣眼圈都红了,抱着王继忠说:“别怕,有我呢。” 王继忠抓住康延欣的手,说:“我知道,我不害怕,今天,我看见你一棍子就将那条狗打服了,我还怕什么?” 康延欣笑着说:“我可告诉你,狗没有什么好怕的,狗有三怕。” 王继忠说:“有哪三怕?” 康延欣说:“一怕棒子,二怕石头,三怕下蹲。” “三怕下蹲?”王继忠不解地问。 康延欣笑起来,说:“因为它怕石头,看见你下蹲,就以为你捡石头,所以就会害怕地躲开。” 王继忠说:“如果没有石头怎么办?” 康延欣说:“站着不动,就像你教我对付狼一样,这一招很管用的。” 王继忠吃了一惊,说:“你遇到过狼?” 康延欣看着王继忠,说:“碰到过一回。” 王继忠惊问:“碰到一回,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 康延欣说:“没什么大事,所以没有告诉你。” 王继忠说:“遇到狼了,还不是什么大事?狼是吃人的,你以为是狗呀。” 王继忠说着,声音颤抖起来,紧握着康延欣的手,说:“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跟我说?” 康延欣说:“你那时不是得了疟疾嘛,烧得糊里糊涂的,我着急,就去找耶律敌鲁,没想到遇到了狼,但是,你教的还是挺管用的,我站着不动,举着马鞭,整整地与狼对峙了一个多时辰,幸亏,耶律狗儿赶来,不然我就成了那只狼的晚餐了。” 王继忠听了毛骨悚然,吻着康延欣的手说:“延欣,我差一点害死你了。” 康延欣说:“说什么傻话,我不是好好的吗?” 王继忠不做声了,眼睛向窗外望去,眼泪汪汪的。 一般的,这时候,康延欣也沉默着,她知道王继忠又在想什么事情,她起身离开。王继忠却紧握她的手,说:“延欣,我们抽空去看看守太保夫人吧。” 康延欣诧异道:“怎么忽然想到去看她?” 王继忠说:“我也不知道,就觉得守太保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物,崇敬他,所以想去看看他的遗孀。还有耶律狗儿不是救了你吗,也该去看看他。” 康延欣点头说:“你说得对,是该去看看他们,你知道他们住在哪里吗?” 王继忠摇头说:“不知道,据说她们娘儿俩,南征回来之后就回去了,以放牧种田为生,现在很少露面了。” 康延欣说:“是的,守太保府也空中,没有人居住,我们到哪里去找他们?” 王继忠说:‘皇太后,大丞相知道他们的住处,问他们就知道了。’ 康延欣说:“说得对。” 听说王继忠要去见萧婉容,萧绰高兴起来,说:“你们要去见守太保夫人?很好,朕也很想去,过几天我们一起去吧。” 康延欣说:“皇太后也要去见守太保夫人?” 萧绰说:“是啊,朕已经两年多没有看到她了,心里怪想念她的。” 康延欣说:“守太保夫人,为什么不住在守太保府里?” 萧绰叹道:“又是一个痴情的东西,非要守住那个负心汉不可,朕真是搞不懂,那个负心汉到底哪里好?放着那么好的房子不住,去守一个土墩子。” 康延欣看着萧绰,不知道说什么,眼里露出同情和钦佩的神色。 康延欣回家的路上,路过守太保府,在门口停了下来,站在门口,抬头看着那油漆剥落大门,和大门上面退了颜色的结着蜘蛛网的牌匾,不禁叹息了一声。 她走上前去,推了推大门,门上的灰尘簌簌地落下来。透过门缝,康延欣看了一下府内,只见府内寂无一人,几只老鼠听见门声,受了惊吓,叽叽喳喳叫了两声,慌忙逃去。院子里倒是碧绿一片,到处都是野草,有的都缠住了那些名贵的树木了,至于那些鲜花也被淹没在荒草之中,看不出它们的芳踪了。 康延欣合拢府门,转身离去,心仿佛也被野草吞没了,悒悒地回到府中,身上半点力气也没有了。 王继忠问:“延欣,你怎么了?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 康延欣摇摇头说:‘没有,就是心里有点难受。’ 王继忠问:“心里难受?皇太后说你了?” 康延欣说:“刚才路过守太保府,看了看,觉得好凄凉的,想当年,守太保何等英雄,现在在哪里?不几年,守太保府就破成那样,真让人看了寒心。” 王继忠说:“唉,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彼何人哉?” 康延欣说:“皇太后说过几天,她也要去看守太保夫人,要我们和她一起去。” 王继忠说:“好吧。” “好吧?什么意思?”康延欣看着王继忠。 王继忠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他跟康延欣谈话,往往就是这样,随口而出,根本不用考虑,就像春天花开一样,自自然然地,而他要表达的意思往往又不是通过谈话,而是其他方式,像眼神,动作等,他们彼此感受更正确,更强烈。 王继忠看起来有些沮丧,康延欣抓住他的手说:“这样不是更好吗?” 王继忠瞟了康延欣一眼,说:“我只是担心一时去不成了。” 康延欣握着王继忠的手,问:“怎么了?为什么去不成了?” 王继忠的目光闪了一下,叹道:“有一件事,令人担心。” “什么事?” “皇太妃胡辇可能要出事了。” 康延欣惊诧道:“胡辇要出事?出什么事?” 王继忠低声对康延欣说:“高丽的康肇阴谋造反,你可知道?” 康延欣说:“有些耳闻,怎么了?” 王继忠说:“高丽王是契丹册立的,康肇如果造反,那不完全是反高丽,那是还是反契丹呀,契丹能坐视不管吗?” 康延欣说:“当然不会坐视不管,但这跟胡辇有什么关系。” 王继忠说:“康肇在西京招兵买马,你知道招的都是哪儿的兵?” 康延欣摇了摇头。 王继忠说:“大多数是渤海人。” 康延欣似乎明白了,说:“皇太妃也是渤海人,这确实对皇太妃不利。” 王继忠说:“岂止是不利,简直就是要置她于死地。” 康延欣惊惧地说:“不会吧,几个渤海人造反,顶多只是下诏责罚,不至于定其死罪。” 王继忠说:“问题是皇太妃贼心不死。” 康延欣惊诧万分,说:“皇太妃贼心不死?难道她还想造反?” 王继忠叹息了一声,没有说什么。 康延欣看着王继忠,仍然不相信他说的是真的,说:“真的吗?她真想造反吗?” 王继忠说:“其实,这只是皇上试探一下她,没想到还真的试探出她的谋反之心。” 康延欣说:“怎么试探的?” 王继忠说:“跟随康肇谋反的有一个渤海人叫陀失,是皇太妃的族兄弟,跟皇太妃很好,现在是康肇手下的副将。陀失有一个亲戚投奔了契丹,皇太妃认识这人。皇上知道后,就将他招进宫里,让他把陀失阴谋造反的消息告诉给皇太妃,想看看皇太妃有什么反应。” 康延欣说:“难道皇太妃真有造反之意?” 王继忠说:“不但有造反之意,还做了精心安排。” “做了精心安排?怎么安排的?”康延欣睁大眼睛问。 王继忠说:“原来皇太妃在西北依然还有很大的势力,她让陀失的亲戚,先去一趟西北,联络她的旧部,约好日期,然后再返回高丽,到时,一起起事,东西对进,杀向上京,夺取皇位,事成之后,准许渤海人复国,割让女真之地给高丽。” 康延欣愤愤地说:“她还真是居心叵测,阴毒无比,如果她的计谋得逞,契丹还真是有危险了。” 王继忠说:“谁说不是。” 康延欣说:“皇上准备怎么处置这件事?” 王继忠说:“皇太妃这回是没有救的了,只是皇太后还在犹豫。” 康延欣说:“皇太后越老心肠越软。” 王继忠说:“皇太后今天忽然心痛起来,暂时没有下诏。” 康延欣说:“我今天见她的时候她还好好的,怎么就心痛起来?” 王继忠说:“是听了皇上回报,才心痛的。” 康延欣沉默了,依偎在王继忠的怀里。王继忠理了理康延欣的头发,吻了吻她的额头。 康延欣看着王继忠,说:“继忠,我的心也很痛。” 王继忠说:“好了,不要想太多了,去睡一下。” 可是,康延欣一点睡意也没有,躺在床上,睁大眼睛看着王继忠。 王继忠坐在桌子前面写东西,夕阳从窗户里射进来,照在他的背上,像给他披上了一件袈裟。他脸的一侧闪着亮光,另一侧则有些阴暗,这或许就是人生,一面那么鲜亮,一面却忍受着折磨。 “其实,她是很可怜的。”康延欣说。 王继忠回过头,看着康延欣,见康延欣望着屋顶,像是自言自语,他说:“延欣,你说谁可怜?” 康延欣看了王继忠一眼,说:“皇太妃呀,真是一个可怜人。” 王继忠站起来,走到康延欣身边,在床边坐下来,说:“好了,她这是自作自受。” 康延欣说:“我不是说这个。” 王继忠奇怪地问:“你说的是什么?” 康延欣说:“我说的是女人,女人都是可怜人。” 王继忠惊奇地看着康延欣。 康延欣抓住王继忠的手说:“当然,这里面没有我,我是幸福的。我是说皇太妃,还有皇太后,别看她们做到了人上人,确实都是可怜人。” 王继忠说:‘延欣,别胡思乱想了,人总有不如意的地方。’ 康延欣说:“皇太妃本来可以在渤海里打鱼捕虾,生儿育女,自由自在地终老一生,可谁能料到被当成贡品送到契丹,过着牢狱生活,最后还死于非命,岂不让人心痛?” 康延欣说完,抱着王继忠,啜泣起来。王继忠抱着她,轻轻地拍着她,却不知如何安慰她,只觉得两行眼泪潸潸流了下来。 二百九十四、赐死胡辇 六月,天气炎热得很。傍晚,天上从东南铺上了一层云,空气更加闷热,在屋里待久了,萧绰想出去透一透气。 耶律隆运陪着萧绰走出大殿,虽然已近黄昏,但阳光仍然十分耀眼。本来想出来吹一吹凉风,但没有一丝微风吹来,所有的东西仿佛都是静止的,连树尖上最轻微的叶子,也不见一丝颤动。 萧绰以手挡住射过来的夕阳,眯起眼睛看了看天空,云层来得很快,没多久已经占据了大半个天空了。空气沉闷,像受到了云层挤压,都快凝固了。而盘踞在西天的夕阳,仍然一个劲的吐着热浪,嚣张蛮横,丝毫没有收敛的迹象。 耶律隆运看了萧绰一眼,又看了看太阳,说:“要不我们还是回去吧。” 萧绰没有说话,走下台阶。大殿旁边有一条小径,是一条七弯八拐的碎石子路。萧绰沿着小径走着,耶律隆运走在她的身后,二人默默地走了一段路,穿过一座圆拱门,看见前面横着一个池塘,这便是怡和园。 池塘里种着荷花,碧绿的荷叶已经铺满池塘,挨挨擦擦,擎着无数把绿色的小伞。荷叶的缝隙里点缀着一朵朵粉红色的荷花,像一支支火炬,将荷叶下的流水都照亮了。 池塘中央有一座亭子,四周种着垂柳,袅袅依依,招人喜爱。 萧绰说:“我们去亭子里坐坐。” 刚走进亭子,就来了一阵凉风,吹得柳丝,吱吱作响。 耶律隆运高兴地说:“好凉快呀。”他用衣袖擦去凳子上的灰尘,请萧绰坐下,自己也在萧绰的对面坐下了。 萧绰望着满池塘的荷叶,陷入了沉思。 “她在想什么呢?”耶律隆运看着萧绰,“一定是在想旧时光了。” 果然,萧绰看着弥塘的荷叶,感叹道:“光阴过得好快呀。” 耶律隆运不知萧绰因何感叹,望着满塘的荷叶,风送荷香,沁人心脾,不禁有些微醉,说:“是啊,光阴似箭,日月如梭,一转眼我们都老了。” 萧绰没有回应耶律隆运的话,站起来,走到亭子边沿,望着荷塘,说:“这个池塘是朕进宫第二年开挖的,当年托人在南方弄了几粒莲子,朕亲手埋于泥中,于是心里就时时盼望着它生长,做梦都看见它开出艳丽的花朵来,可是,一年,两年,都没有长出一片荷叶来,朕很失望,以为它再长不出荷叶来了,但次年夏天,朕也是在这里游玩。忽然,胡辇惊喜地指着池塘中央,说:‘快看,那是什么?’朕朝池塘里一看,只见池塘当中铺着一片嫩绿的铜钱大的叶片,当时朕以为看错了,向胡辇确认了一遍,她说那是一片荷叶。朕当时高兴坏了,一把紧紧地抱住胡辇,竟然哭起来了。她也喜极而泣。我们俩像孩子一样绕着池塘不停地跑。唉,算起来,已经快三十年了,现在它长得这么旺盛,朕却老了。” 耶律隆运听了却莫名地生出一阵醋意。这个池塘,他是陌生的,是另外一个人为她挖的,那莲子自然也是他弄来的,他和她一起种下莲子,和她一起期盼莲叶生长,他们一起赏荷,摘莲,剥莲子。也许还一起吟唱《西洲曲》呢。 耶律隆运的心急促地跳着,像一只猎豹猛烈地撞击着胸膛。他剧烈地喘息着,觉得呼吸困难,似乎有一条绳索勒住了他的喉咙,让他头晕目眩,恶心,战栗。 萧绰见了,惊骇地问:“德让,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耶律隆运一只手摸着胸口,一只手撑着亭子的立柱,哀怨而仇恨地看着荷塘,最后,仿佛失去力气,背对着池塘,坐了下来,双手蒙着脸啜泣起来。 忽然看见耶律隆运如此悲伤,萧绰惊得不知所措,紧紧地盯着他,听着他苍凉悲切的呜咽声。萧绰听出来了,那是好多年前的回响。 很多年了,萧绰没有见过耶律隆运如此悲痛过,也没有听到如此悲伤呜咽声,他一直一块铁一样坚强的出现在她的面前,很少流泪,更没有爆发出如此不可遏制的呻吟。只有真正的被击痛了,他才发出哀鸣。 萧绰看了看荷塘,似乎明白了他痛苦的原因。她在他身边坐下来,抓住他的手,紧紧地握着。她什么也没有问,什么也没有说,默默地看着他,等着他安静下来。 这个时刻来得很快,就像夏日的雨一样,来得急去得快,耶律隆运很快稳定了情绪,风平浪静,脸上依旧显出铁一样坚毅。 这么快耶律隆运就恢复了平静,一切如常,让萧绰惊讶不已,她望着耶律隆运的脸,想在他的脸上找到伤痛的影子,但是,没有找到,悲痛就像飞走的云彩,一点痕迹也没有留下。 耶律隆运被萧绰看得有些不好意思,看了看天空,云已经铺满了整个天空,只有西边一小块,被夕阳染成昏黄。太阳被云层遮住了,光线穿过云层,一束束地射下来。风也大了,吹得柳丝乱舞,荷叶都翻了个,池塘里灰白一片。 “你刚才怎么了?”萧绰看着耶律隆运问。 耶律隆运说:“没什么,只是感叹时光飞逝,命运弄人罢了。” 萧绰盯着耶律隆运说:“没有别的吗?” 耶律隆运苦笑了一下,摇头,道:“庸人自扰。” 萧绰说:“确实如此,所有的烦恼都是自找的,就如种荷一样,埋下种子,就埋下了烦恼,担心它不会生长,怕它长不大,嫌它长得慢,等它长满池塘,自己也老了,相形见绌,又哀叹时光飞逝,无端地烦恼由此而生。这些本与自己毫不相干,这是因为那粒种子是自己亲手种的,便有了千丝万缕的联系,放心不下,生出许多烦恼。这就是命运,命运是由自己选择的。” 耶律隆运大声说:“不,不是人选择了命运,而是命运捉弄人。” 萧绰叹道:“也许,你说的是对的,这个我们不必争了,现在最主要的就是让自己快乐起来。” 耶律隆运没有说话,看着夕阳落下去的地方,余晖映红了云彩,给它镶嵌了一道金边。 萧绰说:“有好多事,我们做着做着,就开始后悔了,觉得这不该做那不该做,这样做有错,那样做有错,以至于成了自己的一块心病,那又何必呢,既然做了,就有做的理由,或许理由不充分,但是在做的那一刻理由一定是充分的。朕当初离开你是有理由的(你不必这样看着我),后来又跟着你也是有理由的,,但是朕做了这些,就开始后悔,觉得不该那样做,这就是朕的心病,它一直折磨着朕,让朕十分痛苦。人总想追求完美,觉得这有缺陷,那有缺陷,常常为做过的不完美的事而耿耿于怀,这又何必呢?人有俊丑,,天有阴阳,万物都有生长的理由,有什么放不下的?” 耶律隆运说::“是啊,有什么放不下的?困扰人的只有两个东西,其一,是外部世界,其二,是人的内心。外部世界只是诱惑,内心才是烦恼的根源。烦恼的根源是情,情为何物?它是烈火,被其焚烧而觉得快乐;它是毒药,溃烂五脏六腑而称之为甘露;它是一条剪不断砍不烂的绳索,紧紧勒住脖子却称赞它五彩斑斓。明知道它是害人的东西,却为它痴,为它狂,心甘情愿地为它所困,就是放不下。” 萧绰看着耶律隆运,耶律隆运一阵脸红,兀自笑了笑,抬头四顾。暮色苍茫,天空已经被云层盖满了。 风越刮越大,乌云低低的压下来。 “要下雨了,回宫去吧。”耶律隆运说。 萧绰看着池塘说:“朕该怎么办?你说朕该怎么办?” 耶律隆运知道萧绰还在为胡辇的事犯难,说:“太后,该下决心了。” 萧绰叹道:“朕一想到她与朕在这荷塘边嬉戏的情景,就于心不忍。” 耶律隆运说:“瘤子不割,终是祸害。” 萧绰说:“唉,她也是一个苦命人啊,她一出生就是为别人而生,被当成贡品送给别人,任人践踏,或许在别人看来她已经是人上人了,吃的是美味珍馐,穿的是锦衣貂裘,坐的是香车宝马,风光无限,不过她就是一个玩物。从进宫的那一刻起,她就不属于自己的,笑为别人而笑,哭为别人而哭,活得战战兢兢,小心翼翼。做任何事情都反复掂量,唯恐有什么差池,她活得累呀,不甘心呀。于是绞尽脑汁,讨皇上欢喜,希望弄得实权,机关算尽,最终竹篮打水一场空,还搭上自己的一条性命,不值啊。” 萧绰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脸红了,眼圈也红了。 耶律隆运看着萧绰,她很悲愤,却又无可奈何,仿佛她哀叹的不是胡辇而是她自己。 萧绰站起来,说:“走回去吧。”一边说着一边走出亭子。 一阵风吹过,几滴又大又亮的雨点落下来,只听到荷塘里崩崩崩响起来,像点燃了一发发礼炮一样,清脆而响亮。 耶律隆运看了一眼天上,乌云越来越厚重了。荷叶都让风翻了一个个儿。天黑得很快,池塘对岸都有些模糊了。 耶律隆运说:“太后,我们走快点,大雨马上就要来了。” 萧绰看了看天空,笑道:“无妨,正好洗个澡。” 话音刚落,大雨就落下来了,噗噗噗的雨滴,飞珠溅玉般地落在荷叶上,像奏响了一支明快而欢畅的晚曲。 耶律隆运看着越落越大的雨,说:“要不我们还是回亭子了躲一躲吧?” 萧绰摇头道:“不,这样很好。”遂不顾耶律隆运的劝说,走在雨帘里,瞬间,她的衣服被打湿了。 耶律隆运见了,甚是着急,却又劝不动萧绰,忽然,看见亭亭如盖的荷叶,连忙跑过去,折了几支荷叶,盖在萧绰的头上。 萧绰见头上戴着一顶荷叶,顿时,觉得有趣,朝耶律隆运笑了笑,说:“这雨来得正好,想不到还得到一顶荷叶帽。” 回到宫中,二人的衣服都已经湿透,耶律隆运担心萧绰着凉,不敢回家,一直等到她换了衣服,喝了热汤,才回大丞相府,换了衣服,又进入宫内探望,见萧绰没事,才放下心来。 萧绰笑道:“你如果不放心,今夜就别回去了。” 耶律隆运说:“都这么大的年纪的人了,还做小孩子的事,不怕——” 萧绰说:“怕什么?怕人家笑话吗?” 耶律隆运说:“不怕着凉吗?” 萧绰笑道:“放心,朕心里有数,今天,朕真的觉得回到了年轻时候,心里像一团火在燃烧一样。” 耶律隆运说:“再怎么也不能这样啊,你不能这样糟蹋自己啊。” 萧绰有些不耐烦,但是还是笑着说:“好了好了,以后再不敢了,你回去吧,朕要好好地睡一觉。” 耶律隆运一夜没有睡着,次日天还没有大亮,就醒了,匆匆地洗漱了,就进宫了。萧绰还没有醒来,耶律隆运问了她身边的奴婢。 奴婢说太后昨夜睡得很好。 有没有咳嗽? 没有咳嗽。 醒了几回? 两回,都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有没有做梦? 不知道,好像没有。 有没有喊热? 没有,昨天下了一场雨,下半夜挺凉快的。 那给她盖了被子没有? 盖了一床毯子。 问完这些,屋内出现了声音,奴婢说:“太后醒了。”说罢,进入屋内,只听见屋内窸窸窣窣响了一阵子。奴婢又出来说:“太后请大丞相进去。” 耶律隆运进入屋内,只见萧绰面朝东方跪着,一束阳光从她头顶上射进屋内,落在她身后的墙上,照得满屋亮堂堂的。 萧绰在行拜日礼,耶律隆运走过去,在她旁边跪下来,那束阳光正照在他脸上,他不由地闭上眼睛,默默祷告,祈求太阳神赐给萧绰健康。 做罢拜日礼,耶律隆运便紧盯着萧绰看,见她脸色红润,神采焕发,果然,一切都好。这时,奴婢端上早膳,萧绰请耶律隆运一起享用。 奴婢说自己是端了两份来,已经为大丞相准备了一份。 萧绰笑道:“好,做得好,等一会儿让大丞相给你一两银子。” 耶律隆运笑着说:“那这早餐,我不吃了,哪有这么贵的早餐。” 萧绰讥笑道:“你们看看,真是一个小气鬼,好了,这顿早餐,就算朕请客了,过一会儿朕给你一两银子。” 奴婢欢喜道:“谢太后。” 吃罢早膳,萧绰和耶律隆运来到朝堂。 萧绰到来,大家都吃了一惊,因为皇太后差不多一年没有临朝了,这次临朝一定有大事要讲。 耶律隆绪拜见了萧绰,连忙命人将皇太后的座椅搬上来。 萧绰落座后,百官朝拜毕。萧绰说:“快一年没和大家在这里见面了,很想念大家呀。” 百官连忙说:“我们也想念太后。” 萧绰说:“朕今天临朝,诸位看起来有些惊奇,肯定以为有什么大事。” 朝堂下嘤嘤嗡嗡响成一片,然后,都注视着萧绰。 萧绰说:“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事,就是近来,高丽出现了乱臣贼子,意欲起兵造反,经过调查契丹境内有人呼应,所以,特来与诸位卿家商量,该如何处置?” 萧绰话音刚落,就听见耶律磨鲁古说:“先灭了高丽。” 没等耶律磨鲁古的话说完,萧和卓说:“要灭高丽,臣愿意做前锋。” 耶律隆运咳嗽了一声,说:“诸位,要想出兵就要先解掉内应。” 众人看着耶律隆运。问:“内应是谁?” 耶律隆运一字一顿地说:“皇太妃胡辇。” “皇太妃胡辇?她不是囚禁在祖州,怎么做内应?” 耶律隆绪说:“不错,就是她,有一个人是她的接头人。” 耶律隆绪说罢,命人将陀失的亲戚叫上大殿,让他把怎么联络胡辇的事说给大家听一听。 那人便将如何联系胡辇,胡辇的计谋,让如何去联系西北之军,等等全说出来了。 众人听了都吃惊不小,没想到胡辇在西北还有如此大的势力,不免担心起来,说:“皇太后,要除掉胡辇,必须先稳定西北,不然她的死党,听到她死了,必然会来报复,万一他们与高丽联手,再平定就有些难了。” 耶律隆绪说:“诸位说得对,不过,大家放心,皇太后早已命令西北招讨使萧图玉按照胡辇说出的名单将所有人抓起来了。” “皇太后考虑得真周到,这下就放心了。” 萧绰说:“诸位说说,皇太妃将治何罪?” 刑部侍郎王景运说:“胡辇大逆不道,阴谋作乱,罪不容恕,理应斩首。” 北府宰相萧排押说:“胡辇上次谋逆,攻打皇城,已经罪该万死,得皇太后宽恕,饶其不死,不思悔改,仍谋篡逆,若不给予严惩无以明典刑,臣请赐死胡辇。” “对,严惩胡辇。”众臣一致赞同处死胡辇。 萧绰叹息了一声,说:‘既然诸位都认为胡辇有罪,那就让御史中丞辛苦一趟吧。’ 康延欣听了,以为自己听错了,直到萧绰告诉她,下朝之后到她的宫里来时,她才明白过来。 康延欣到了萧绰的宫中,只见萧绰端坐在椅子上,康延欣连忙上前拜倒在萧绰的面前。 萧绰看了康延欣一眼,说:“延欣,你知道朕为什么要派你去赐死胡辇?” 康延欣摇头道:“臣不明白。” 萧绰说:“朕想让你放了她。” 康延欣睁大眼睛说:“为何要放了她?” 萧绰说:“她也是一个可怜人,难道不是吗?” 康延欣吃了一惊,不知道萧绰是什么意思,难道自己与王继忠的说的话,皇太后知道了?这太可怕了。康延欣睁着大眼睛看着萧绰。 萧绰说:“朕知道这样做让你很为难,毕竟放走胡辇,其罪不小,但是,要救胡辇,朕只信任你,而且,胡辇也只能从你一个女流之辈手中‘逃脱’。朕这么说,你懂了吗?” 康延欣说:“臣懂,就是不懂皇太后为什么要放了她?” 萧绰动情地说:“朕同情她,可怜她,也可怜先帝。” 康延欣说:“我懂了。” 萧绰说:“你放心,朕会保你没事的。” 康延欣说:“谢谢皇太后。” 萧绰向身后招了招手,内侍端出一个黑色的瓶子,递给康延欣。 萧绰说:“延欣你与内侍即刻去祖州。” 康延欣拿起黑瓶看了看,仍旧递给内侍,起身辞别了萧绰,出了皇宫。老远就看见王继忠在不远处等着她。 康延欣让内侍在一边等着,自己连忙向王继忠走去。 王继忠急忙上前几步,低声问:“太后怎么说?” 康延欣轻声地说:“太后让我放了她。” 王继忠点了点头。 康延欣说:“怎么办?” 王继忠说:“私自放走罪犯,那是大罪呀。” 康延欣说:“可是,这是皇太后交代的事情,不能不作呀。” 王继忠想了一会儿,低声对康延欣说了几句话,康延欣听了连连点头。然后离开王继忠,走到内侍身边,说:“你先在这里等着,我去找个人。” 康延欣去了不久,带来一个人,却是陀失的亲戚,三个人一起前往祖州,见了胡辇,胡辇吃了一惊,看见陀失的亲戚也在一起,知道事情已经泄露,惊骇不已,直愣愣地绝望着康延欣。 康延欣什么也没说,只让内侍将黑瓶放在胡辇面前,自己则走出了胡辇的囚禁之所,站在屋外,心里一阵阵的发紧,眼睛一直盯着囚牢门口,希望那里能够出现胡辇的身影,但没有出现。不久,听到屋内摔碎瓶子的声音。 康延欣慌忙走进屋内,只见胡辇倒在地上,七窍流血,手里的瓶子已经摔碎了。康延欣试了试鼻息,胡辇已经没有气息了。 康延欣叹息了一声,久久地看着胡辇,两行眼泪不知不觉地流了下来。 忽然,屋外亮起一道闪电,照亮了屋里,接着,大雨噼里啪啦地下下来了。 二百九十五、辞官 回到上京,康延欣的心情十分低落,心里像压了一块大石头。她向皇上交了差,述说了当时的情形。耶律隆绪听了很高兴,说她办得漂亮。 康延欣什么也没说,回到家里,王继忠在衙门里还没有回来。康延欣像丢失了什么似的,焦急的等待着王继忠回来。 钱妈见康延欣回来了,高兴地带着王怀平过来见她。 王怀平已经三岁多了,见了康延欣就跑过来,投进妈妈的怀里,撒起娇来。 康延欣搂着女儿,忽然觉得女儿变成了她的支撑,让她在惶恐不安中找到一点镇定剂。她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怎么软弱得需要小小的女儿给她一份力量。 康延欣跟女儿戏耍了一会儿,王继忠回来了。 一看见阿爸回来了,怀平就从康延欣怀里挣脱出来,张开双臂投进王继忠的怀里。王继忠抱起王怀平,高高地举起来转了两个圈,吻了两下,逗得她“咯咯咯”地笑个不停。 “小妖精。”康延欣嫉妒地嘟噜了一声。 “小妖精”缠住王继忠,在他身上扭来扭去,一双小手摸着王继忠的脸,不时地在他脸上亲上一口。 康延欣皱了皱眉头,看着女儿在王继忠怀里撒娇,而王继忠自从踏进屋里就被“小妖精”霸占了,连看她一眼都没有,更别说与她说一句话。 康延欣有满腹的委屈要向他诉说,而他只跟他的女儿嬉闹,完全不问一问她的情况,就好像她不存在一样。 康延欣听着屡娇滴滴的说话声,和悦耳的笑声,忽然觉得很不舒服,不禁恼怒道:“怀平,好好说话,不行吗?” 王怀平惊讶地看着康延欣,见她沉着脸,带着嫌恶地看着她,顿时有些不知所措。回头看着阿爸,委屈地躲进王继忠怀里。 王继忠看着康延欣,也是一脸茫然,继而知道她的心情不好,遂轻轻地对王怀平说,让她到钱妈那里去。 王怀平看了看王继忠,又胆怯地看了一眼康延欣。 钱妈上前抱住王怀平,王怀平抱住王继忠的脖子,又在他脸上亲了一口。钱妈让他去亲阿妈一下,王怀平却扭过头去。 王继忠朝钱妈挥了挥手,钱妈抱走了王怀平。 “小妖精。”康延欣又骂了一句。 王继忠走到康延欣身边,挨着她坐下,问:“怎么了?发这么大大火?” 康延欣推了王继忠一把,说:“走开,和你的小妖精玩去。” 王继忠笑着说:“怎么?受气了?” 康延欣听了,一股委屈直冲上了,眼睛很快湿润了,说:“你心里还有我吗?还知道我受气了?” 王继忠抓住康延欣的手说:“是,是我的不对,我应该多关心关心夫人的。” 泪水在康延欣眼里打转,她微微仰着头,不让泪水掉下来。 王继忠说:“我办完公后,去见了皇上,皇上对你做的很满意。” 康延欣说:“可是,我对自己不满意。” 王继忠惊问:“你怎么不满意?” 康延欣说:“我没有按照皇太后说的去做,皇太后一定很失望的。” 王继忠不说话了,只把康延欣的手抓得紧紧的。 康延欣说:“皇太后一定会怪罪我的。” 王继忠一只手揽着康延欣说:“你回来见过皇太后没有?” 康延欣摇摇头,说:“我不敢去见她。” 王继忠说:“不要紧,皇太妃是自杀的。” 康延欣看了看王继忠说:“你怎么知道她会自杀?” 王继忠说:“胡辇本来已经是枯冢之物,唯一支撑她活下去的那就是她还有一点翻盘的资本,我之所以让你带上陀失的亲戚,就是要告诉她,她的资本已经没有了,她最后的希望破灭了,再无翻盘的机会了,不自杀还能怎样?” 康延欣说:“可是,皇太后是想放了她的。” 王继忠说:“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没有办法,大不了挨皇太后一顿骂。” 康延欣忽然紧紧抓住王继忠的手,说:“继忠,我害怕,我不想当官。” 王继忠说:“我也不想当官。” 康延欣说:“我想明天就辞官。” 王继忠说:“好,我帮你写个辞呈,你明天就交给皇上。” 康延欣说:“那你快写吧。” 次日早朝,康延欣将辞呈递了上去。 耶律隆绪看了甚是惊讶,问:“康卿家,你干得好好的为什么要辞官?” 康延欣说:“皇上,臣才疏学浅,又是一个女流之辈,实在难堪大任。” 耶律隆绪说:“康卿家,你的才能朕是知道的,众大臣也都认可,御史中丞这个位置很适合你。” 康延欣说:“皇上,臣一个女子,威望不够,还是请皇上另选贤明。” 耶律隆绪将康延欣的辞呈放在一边,说:“康卿家,你再想一想,此事以后再议。” 康延欣只好不再说什么,回到御史台衙门。 午后宫里来人,说皇太后请康大人进宫一趟。 康延欣心里一阵紧缩,忐忐忑忑的,随着传令人进入宫里。 萧绰仍然坐在那张椅子上,见康延欣走进来,笑着招呼道:“延欣来了,快来,到朕这里来。” 康延欣紧走几步,来到萧绰面前,跪下道:“臣拜见皇太后。” 萧绰伸手拉着康延欣说:“快起来,快起来。” 康延欣没有动,说:“臣没有完成太后交给臣的任务,请太后降罪。” 萧绰说:“你没有完成什么任务?” 康延欣说:“皇太后让臣放了皇太妃,可是皇太妃她自杀了。” 萧绰说:“朕什么时候让你放了她?她谋逆篡国,罪恶滔天,怎么能放了她?” 康延欣惊诧不已,直愣愣地看着萧绰,不相信这是她说的话。 萧绰说:“延欣呀,你做的很好,这样的乱臣贼子不杀掉,何以正国法?何以顺民心?” 康延欣愈是瞠目结舌,庆幸自己听了王继忠的话,不然,自己不知会落到什么田地。 康延欣出了一身冷汗,低着头,不敢看萧绰。 萧绰拉着康延欣说:“还跪着干什么,快起来。” 康延欣站起来,说:“臣这次去祖州——” 萧绰打断康延欣的话,说:“祖州的事就不要再说了,朕都知道,你很会做事。” 康延欣不说什么,也不敢看萧绰。 只听见萧绰说:“朕听说你要辞官?” 康延欣说:“是的。” 萧绰问:“你为什么要辞官?” 康延欣说:“臣才能低下,就任御史中丞以来,忝居大位,毫无建树,实在有负太后,皇上所栽培,有负百姓所望。” 萧绰看了看康延欣,说:“不,朕听皇上说你就任以来,做了很多实事,大臣们对你也很信服,为什么要辞官,是对朕有意见吗?” 康延欣忙说:“臣不敢。” 萧绰说:“延欣呀,朕是信任你的,朕老了,有时候会犯糊涂,你不要介意。” 康延欣看了萧绰一眼,心里一阵酸楚,忙说:“太后,臣辞官不是因为别的,而是臣夫妻同是身居要职,这于法不通啊。百官们虽然嘴上不说,心里还是不服气的。” 萧绰说:“原来是为了这个呀,那你想怎么办?” 康延欣说:“臣只想辞官为民,回家打理好家里那些田地。” 萧绰叹道:“就这么一点抱负?” 康延欣说:“臣本来就是一个俗人,没有多大的抱负。” 萧绰说:“好吧,朕记得上次你将家里的银子都拿出来赈灾了,回头,朕让人送五千两银子到府上,算是给你的补偿。” 康延欣说:“太后,这两年风调雨顺,臣的收入不错,手中有些余财,暂时不需要这些。” 萧绰沉下脸说:“连钱都不要,看来是想从此不理朕了。” 康延欣连忙说:“那臣就谢谢太后了。” 康延欣辞去了御史中丞,一身轻松,又得了五千两白银,心里十分畅快。回家亲自做了几个精致的小菜,等着王继忠回家。 王继忠回到家里,天色已晚,到了掌灯时分。 屋里燃着蜡烛,发出滋滋滋的响声。康延欣坐在餐桌旁边,见王继忠回来,忙打来一盆凉水,让他洗了一把脸,然后地给他一把扇子,说:“饿了吧,快来吃饭。” 王继忠走到餐桌边坐下来,看了看桌上的菜,笑着说:“你做的菜?” 康延欣说:“看出来了?” 王继忠说:“一眼就看出来了,事情办好了?” 康延欣点了点头。 王继忠四下看了看。 康延欣说:“怀玉,怀平已经吃了,玩去了。” 王继忠有点失望,回头看着康延欣说:“看来你办得不错哟。” 康延欣说:“皇太后答应了。” 王继忠说:“答应什么了?” 康延欣说:“答应我辞官了。” 王继忠说:“真的?这下你轻松了。” 康延欣说:“是啊,以后可以天天做饭你吃了。” 王继忠看了看康延欣,说:“太后没有挽留你?” 康延欣说:“挽留了。” 王继忠“唔”了一声,看了看桌子上,说:“酒呢?喝酒庆祝一下。” 康延欣连忙拿来酒,一人倒了一杯。 王继忠举杯与康延欣碰了一下,说:“来庆祝一下。” 说罢,两人一起喝了。 喝了几杯,王继忠忽然,抓住康延欣的手说:“延欣,你知道我这两天是怎么过的?” 康延欣说:“怎么了?” 王继忠惊恐地说:“我担心你呀,自从皇太后让你去祖州,我的心就一直乱跳着,那不是一个好差事,本来不该你干这件事,但是,皇太后指名让你去,我想不通,又不敢问,心里七上八下的,后来,太后又把你叫进宫里,我知道她一定另有吩咐,果然,被我猜中了,就一直在宫门外等你。” 康延欣说:“幸亏有你,不然,我放走了胡辇,这回就背上大过错了。” 王继忠没有说什么,自饮了一杯。 康延欣低声说:“继忠,你知道我今天去见太后,太后怎么说吗?” 王继忠问:“太后怎么说?” 康延欣说:“她说她没有让我放走胡辇,你看看,我多危险!险些掉进泥坑里,出不来了。” 王继忠说:“是吗?”说罢又喝了一杯。 康延欣往王继忠身边靠了靠,依靠在他的肩上,说:“继忠,幸亏有你。” 王继忠举着酒杯,说:“来,我们再喝一杯。” 二人又一起喝了一杯,康延欣说:“继忠,我现在好轻松,人家都说当官好,我怎么觉得那么累呢?现在多好。” 王继忠说:“我也不想当官。” 康延欣说:“那你也递一个辞呈。” 王继忠叹息了一声,说:“不行啊。” “怎么不行?” “你刚刚辞了官,我再辞官,皇上会怎么想?” “说的是,那怎么办?” “先做着。” 康延欣说:“继忠,太后给了我五千两银子。” “五千两银子?”王继忠惊叫起来,说,“你收了吗?” 康延欣说:“收了,怎么了?不能收吗?要不,我送回去。” “不,还是收了吧。”王继忠说。 康延欣说:“我想拿去做买卖。” 王继忠看着康延欣,说:“你想做买卖?” “不行吗?”康延欣问。 “不是,主要是你不懂做买卖。”王继忠说。 康延欣说:“谁说我不懂做买卖?我已经做过买卖了。” 王继忠望着康延欣,说:“你什么时候做过买卖?” 康延欣说:“那次南征回来——” 康延欣还没有说完,王继忠就大笑起来。 康延欣推了王继忠一掌,说:“你笑什么?” 王继忠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抹着眼泪说:“你那也叫做买卖?” 康延欣说:“那不叫做买卖叫什么?” 王继忠说:“像你那样做买卖,那五千两银子,两天就赔光了。连价钱都不知道,还想做买卖,你还真会想。” 康延欣说:“一回生二回熟,三回四回出了头,你太小看人了,和尚不是一生下来就会撞钟的。” 王继忠连忙说:“是的是的,何况还是聪明绝顶的康大人呢。” 康延欣举起一杯酒与王继忠碰了一下,说:“你好好地看着。” 七月的一天,西夏使者急匆匆地来到上京,礼部侍郎邢祥接待了使者,得知情况不敢怠慢,立即让使者跟他一起进宫见皇上。 原来西平王李德昭的生母顺成王太后驾崩了,耶律隆绪看了讣文,十分惊讶,问了顺成王太后的一些情况,说一些安抚的话,便让邢祥带使者会驿馆休息。自己则急匆匆地去向萧绰回报。 听说李德昭的生母去世,萧绰心里一阵欣喜,说:“这回汀儿要出头了。” 耶律隆绪说:“如果耶律汀能够掌握大权,对契丹是大有好处的。” 萧绰说:“不错,如果汀儿能成为西夏国母,那就再好不过了。” 耶律隆绪说:“我们要不要助她一臂之力?” 萧绰说:“不,必须鼎力相助。” 耶律隆绪说:“如何鼎力相助?” 萧绰说:“恩威并施。” 耶律隆绪说:“儿臣知道了,儿臣准备派丁振作为吊祭使前往吊祭,另外派萧图玉以讨伐阻卜之名陈兵境上,不愁李德昭不服。” 萧绰说:“很好。” 次日,耶律汀的使者也到了,萧绰亲自接见了使者,问西夏国内情况如何? 使者说西夏现在还比较安稳,就是顺成王太后的娘家野利氏有些不安分,希望给他们更大的实权。 萧绰说:“义成公主怎么样?” 使者说:“公主势单力薄,急需太后相助。” 萧绰说:“你回去告诉义成公主,朕一定帮助她。” 使者问:“请问太后,这次吊祭遣何人为吊祭使?” 萧绰说:“依然是东上閤门使丁振为吊祭使。” 使者说:‘公主请求太后用一个官职大一点的人去吊祭,这样显得重视一些。’ 萧绰说:“好吧,让枢密使王继忠为吊祭使,丁振为副使前往西夏,怎么样?” 使者听了,说:“太好了,公主一定会铭记太后恩情的。” 听说丈夫要去西夏,康延欣高兴地对王继忠说:“正好我也要去西夏,我们一起去吧。” 王继忠以为自己听错了,盯着康延欣问:“你要去西夏?你去干什么?” 康延欣说:“我听说西夏的马很好,我想去卖一些马回来。” 王继忠说:“你买马回来,买马回来干什么?” 康延欣说:“买回来卖呀。” 王继忠惊道:“你还真是做起买卖了?” 康延欣撇了撇嘴,说:“告诉你,我已经做了好几笔了,刚开始赔了两笔,以后都赚了。” 王继忠说:“我怎么一点也不知道?” 康延欣笑道:“让你知道了,我就做不成买卖了。” 王继忠摇头道:“真拿你没办法。但你跟我们一起去,算什么?外人知道了以为我假公济私。” 康延欣说:“我又不吃你们的,喝你们的,我自己花银子,有什么假公济私?我还担心你们缠着我呢。” 康延欣跟随王继忠到了灵州,王继忠吊祭了顺成王太后,拜见了李德昭。 李德昭见了王继忠,非常客气,他心里非常清楚王继忠的来意,说:“楚王亲自前来吊祭,德昭非常感谢,孤没想到上国用这么高的规格对待我们。” 王继忠说:“西夏是契丹最友好的邻邦,国母不幸薨逝,契丹同悲,致以哀悼,望西平王节哀顺变。” 李德昭说:“多谢楚王,请转告皇太后,皇上,李德昭一心只以上国马首是瞻,绝不会三心二意,孤自幼就得义成王太妃照料,恩情此生不能忘记。” 王继忠说:“我虽在契丹,也素知西平王孝义,识大体,十分佩服。义成公主是我皇太后十分惦念的人,不是母女胜似母女,且义成公主才智过人,仁义德广,继忠十分佩服。” 李德昭说:“这个孤自然知道,请楚王放心,孤绝不辜负皇太后所望。” 辞别李德昭之后,王继忠立即又拜见了耶律汀。 耶律汀见了王继忠,大喜,说:“哀家只是请求皇太后重视这次吊祭,没想到,太后竟把楚王派来了,叫臣如何感谢她老人家呢?” 王继忠说:“太后,听到顺成薨逝,甚是关心王太妃,所以遣臣来慰问公主,问一问公主有什么要求?” 耶律汀说:“现在西夏形势复杂,各种势力相互掣肘,倾轧,表面上风平浪静,其实,暗流汹涌,十分凶险。” 王继忠说:“我知道西夏有八大势力,都很雄强,只不知这些势力现在是什么状况。” 耶律汀说:“楚王说的没错,西夏的确以八大家族为主,其中又以拓跋氏——就是李氏,野利氏,没藏式,卫慕氏最为豪强,野利氏占据沙洲甘州一带,几乎可以与李氏分庭抗礼,是西平王的第一大对手。不过还好,现在没藏式,卫慕氏都站在西平王一边,野利氏有些势单力薄,极力拉拢破丑氏,米禽氏,往利氏三个氏族,希望与他们联盟,继续与西平王平起平坐。” 王继忠问:“这些氏族已经被野利氏拉拢过去了吗?” 耶律汀说:“好像只有破丑氏跟定他们了。” 王继忠说:“破丑氏是不是在三个氏族中最强盛?” 耶律汀说:“是的。” 王继忠说:“公主请放心,我刚才已经见过西平王了,西平王非常感谢皇太后。余下的事,交给我去办。” 耶律汀说:“谢谢皇太后,谢谢楚王。” 王继忠说:“王太妃不用谢,上次契丹南征,也是多亏了你帮忙,我来的时候,皇太后让我要特地谢谢你。” 耶律汀说:“契丹是哀家的祖国,哀家岂能不帮忙?” 王继忠说:“这是你的恩情,也是你的功劳。” 耶律汀又谦逊了一番,之后,问起了萧绰的身体情况。 王继忠面色沉重起来,耶律汀说:“怎么?皇太后的情况不算好?” 王继忠点了点头,说:“不过,精神还不错。” 耶律汀说:“哀家已经有二十多年没见到皇太后了,很想念的。” 王继忠说:“皇太后也很想念公主。” “是吗?如果有可能哀家想见一见皇太后。”耶律汀说。 王继忠说:“王太妃先不要想这些,等西夏的局势稳定了,我再想办法。” 耶律汀说:“楚王说的是,拜托你了。” 王继忠起身告辞,说:“我走了,有什么事我让延欣告诉您。” “延欣?那个延欣?”耶律汀说。 王继忠说:“康延欣,我内人。” 耶律汀惊喜万分,说:“啊,延欣也来了,我们也二十多年没见面了,快请她来与孤见面。” 王继忠说:“王太妃莫急,等我们办好事情,会让她来见你的。” 二百九十六、请求回国 王继忠回到驿馆,找来丁振,将他见李德昭和耶律汀的情况说了一遍。 王继忠说:“现在阻碍义成公主成为王太后的是野利氏,只要拿下野利氏,就扫除了障碍。” 丁振说:“野利氏是西夏的第二大氏族,如何能够扫除它。” 王继忠说:“凡事有利有弊,正因为野利是雄强,正好被我们利用。现在野利氏一心想要夺权,弄得李德昭十分恼火,我们要利用这一点,恶化他们与李德昭的关系,再拉拢野利氏想结盟的氏族,孤立野利氏,再令萧图玉出兵沙洲边界,威慑野利氏,野利氏就不得不屈服了。” 丁振说:“好计策。” 王继忠说:“那我们就按照计划行事。” 丁振说:“拉拢米禽氏和往利氏比较容易,但是要想把破丑氏拉过来,很难啊。” 王继忠说:“破丑氏是三个氏族中最强大的,如果让他们脱离野利氏,其他两个就好办多了。” 丁振说:“这恐怕要费一番工夫。” 康延欣说:“这事交给我来办。” 大家睁大眼睛看着康延欣,王继忠点了点头。 次日,午后,康延欣回来告诉大家,破丑氏已经决定脱离野利氏了。 众人十分惊奇,疑惑地问:“真的吗?康大人。” 康延欣说:“我现在已经不是什么康大人了,我就是一个生意人,是来做买卖的。” 丁振说:“大人是怎么让破丑氏脱离野利氏的?” 康延欣说:“我已经说了,我是做买卖的,跟破丑氏做了一桩买卖,这事就成了。” 丁振说:“就这么简单?” 康延欣说:“就这么简单。我听说破丑氏牛马颇多,急于出手,然而阻于雪山,与外界隔绝,这才求于野利氏,通过野利氏与外界交易,但是野利氏作为中间人,往往对破丑氏进行盘剥,让破丑氏很有怨言。我这次与他们接洽,所出的价钱自然要比他们通过野利氏交易的高得多,他们自然倒向我们了。” 丁振说:“他们为什么没与拓跋氏合作呢?” 康延欣说:“他们与拓跋氏有世仇,虽然同是党项人,但早年互有攻伐,破丑氏被拓跋氏驱赶到雪山脚下生活,不准离开属地,因此,他们是不会与拓跋氏合作的。” 丁振说:“他们脱离野利氏,就不怕野利氏报复吗?” 康延欣说:“我告诉他们,现在我契丹大军陈兵沙州,甘州地界,随时可以出兵消灭野利氏。野利氏又与西平王闹得很僵,西平王不会出兵帮助野利氏,他们在站在野利氏一边,不仅与我交易不成,还会被契丹大军征剿。权其轻重自然就倒向我这边了。” 丁振说:“康大人不愧是女中豪杰,下官佩服。” 王继忠也十分欣喜,说:“大事已经差不多了,延欣,你去一趟王宫,把这里的事告诉给义成公主。” 康延欣说:“好啊,我也想见她。” 王继忠从怀里拿出一块腰牌,递给康延欣,说:“这是义成公主给的腰牌,拿着它就可以进去了。” 康延欣拿起腰牌前往王宫,在宫门口将腰牌递给守卫,说是义成王太妃召见。守卫连忙派人带着康延欣进入王宫,一直来到思燕堂。 守卫让康延欣在门口等着召见,自己则上前对寺人说了两句话,寺人进入屋内。 康延欣抬头看见门楣上写着“思燕堂”三个字,心里忽然有所触动,一股莫名的伤感袭上来。想到耶律汀一个人身处异国他乡,虽然贵为王太妃,但是四周虎狼环伺,稍不留神就会葬身虎狼之口。这时候,她多么需要有人帮忙,但是能帮助她的只有祖国,只有皇太后,“思燕堂”就是她心灵寄托之所。 康延欣正这么想着,只听见有人说:“欣欣,是你吗?” 康延欣一看,只见面前站着一个妩媚动人的女人,正用明亮,温柔的目光看着她。是耶律汀,虽然二十多年没见,康延欣还是一眼认出了。 康延欣连忙跪下行礼,耶律汀一把拉住,将康延欣拉进思燕堂内。请康延欣坐下,令人送来奶茶。 康延欣谢了,然后,紧紧盯着耶律汀看。耶律汀也看着康延欣,然后,二人同时说:“你一点——”,见对方要说话,又都住了口,望着对方。 耶律汀笑了笑,说:“你先说吧。” 康延欣也笑了笑,说:“我想说的公主已经知道了。” 耶律汀说:“欣欣,你真让我羡慕。” 康延欣笑道:“公主说笑了,我这么一个平民,怎么让你羡慕?” 耶律汀说:“平民怎么了?平民就没有让人羡慕的生活吗?是的,我原来生活很艰难,渴望过上人上人的生活,可是,到头来发现这种生活并不舒服,并不令人开心,反而,过得很痛苦。” 耶律汀说罢,眼睛里露出痛苦和疲倦的神情。 康延欣说:“公主不要忧虑,我今天就是来告诉好消息给你的。” 耶律汀说:“什么好消息?” 康延欣说:“破丑氏已经答应我不与野利氏结盟了,米禽氏,往利氏,看到破丑氏不与野利氏结盟,也打消了与野利氏结盟的念头。现在野利氏孤掌难鸣,已经对公主构不成多大的威胁了,王太妃执掌后宫没有任何阻碍了。” 耶律汀说:“感谢楚王,感谢楚王妃。” 康延欣说:“公主客气了,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皇太后很重视西夏这个盟友,公主恰恰是皇太后最亲近的人,岂能不帮你?” 耶律汀似乎对这些不是很关心,只是想跟康延欣拉家常,好久没有看到康延欣,今日一见,令她非常激动,拉着她问长问短,尽说些家长里短的事,而把国家大事置于脑后。仿佛她对康延欣家里有几口人,养了多少牲口,种了多少地更加关心。 得知情况后,耶律汀更加羡慕了,叹道:“多好呀,真让人羡慕。” 康延欣握着耶律汀的手说:“公主马上就要当王太后了,这才让人羡慕呢。” 耶律汀冷淡地说:“有什么好羡慕的,就是又穿了一件漂亮衣裳罢了,脱掉衣服,仍旧是一具干瘪的躯体,连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 康延欣沉默了,关切地看着耶律汀,想起了她出嫁前那副意气风发的样子,怎么也想不出她会如此心灰意冷。 耶律汀说:“世事难料,当时你喜欢王继忠的时候,我并不怎么看好你们,认为你嫁给一个战俘,真是太亏了,没想到你这么幸福。” 康延欣笑着说:“不瞒你说,我也没有想到我会如此幸福,当时只是觉得他人好,有些可怜他,就嫁给他了,没想到他是一个值得托付的人。” 康延欣说罢,眼睛晶晶发亮,幸福的光辉在她脸上弥漫开来,让她变得更加艳丽,生动。 这让耶律汀有些嫉妒了,说:“这都是命呀,谁看好一个战俘呢?” 康延欣看了看耶律汀,说:“莫非公主也曾有意于他?” 耶律汀摇头道:“没有,我没有你的眼光那么好,只是我在辞乡岭见过他一面,觉得他是一个很机智的人,很是难忘。” 康延欣说:“是吗?” 耶律汀说:“当时,很多俘虏想逃跑,契丹军士已经拉开了弓箭,抽出了刀枪,形势非常危急,王继忠急得没有办法,拼命呼喊,俘虏们也听不见,他忽然看见有两个伶人拿着锣鼓站在岭上。他冲上上前去夺下铜锣,拼命地敲起来,俘虏们都是经过训练的:击鼓前进,鸣金收兵。听到鸣金,都退了回来,避免了一场杀戮。我当时就在岭上,对他的印象十分深刻。” 康延欣说:“他其实是一个仁慈的人,他不忍心有人牺牲,任何人的死,都让他难受。” 耶律汀叹道:“难怪他一心要与宋国和平呢。” 康延欣说:“他也希望契丹与西夏也和平相处,所以,他无论如何也要帮助公主坐上王太后的位置的。” 耶律汀说:“你回去替我好好谢谢他。” 康延欣说:“公主,我听说前西平王很爱你,是不是?” 耶律汀看了康延欣一眼,脸上也现出一片幸福的光晕,点头道:“是的,可是我们在一起时间太短了。” 康延欣叹道:“为什么英雄都命不长呢?西平王一世枭雄,屡遭劫难,死而复生,最终在那么艰难的情况下,仍然打下了一片天地,实在让人佩服。” 耶律汀眼圈红了,说:“若果他还活几年,西夏更加强大。” 耶律汀说罢,禁不住啜泣起来,康延欣好不容易才劝住。 耶律汀擦了擦眼泪,说:“听说皇太后的境况不是很好,对不对?” 康延欣沉默了,点了点头。 耶律汀说:“我想回去看看她。” 康延欣看了看屋外,说:“这可不行。” 耶律汀说:“为什么不行?” 康延欣说:“没有先例可行。” 耶律汀说:“欣欣,你怎么也因循守旧了,难道非要先例不可吗?” 康延欣说:“公主,你先别急,我回去商量一下再说。” 听到耶律汀要回国,大家都认为不可,只有王继忠说:“这事我已经答应义成公主了。” 康延欣说:“你已经答应她了,她是嫁给西夏的人,是西夏的王太妃,如何能够轻易回国?” 王继忠说:“这事不难,只需要皇太后一道懿旨,就可以召回。” 丁振说:“大人是不是把这事想简单了?” 王继忠摇头道:“西夏本来就是契丹的属国,与契丹只有君臣之分,就是李德昭的西平王还是皇太后封的,皇太后的懿旨,他岂能不遵?你们放心,他还巴不得耶律汀回国呢。我只担心义成王太妃离开西夏之后,会对她不利。” 丁振说:“是啊,现在王太妃手里还掌握着一支军队,万一她走后,发生了变故怎么办?” 王继忠说:“这就是我担心的事,李德昭早就垂涎这支军队,只是无从下手,如果义成王太妃失去了这支军队,就是当上王太后又有什么用?” 有人说:“可不可以让王太妃带上这支军队?” 王继忠摇头道:“绝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李德昭不让带走吗?” 王继忠说:“不仅李德昭不让带走,就是皇太后也不会让耶律汀带着军队去契丹的。” 丁振说:“不错,带着军队进入契丹,那就不是朝拜皇太后了。” “对对对,是属下思虑不周。” 康延欣说:“那怎么办,我看公主非常想见皇太后。” 王继忠说:“不知王太妃对那支军队掌握得如何,如果掌握得牢固,就不用担心,如果军队里人心浮动,那她最好不要离开。” 康延欣又见到耶律汀,把王继忠的担心告诉了耶律汀。 耶律汀半晌不说话了,忽然,拉起康延欣的手说:“欣欣,你帮帮我。” 康延欣诧异地说:“我怎么帮你?” 耶律汀从怀里取出兵符,递给康延欣,说:“我想求你代我执掌一下军队。” 康延欣惊诧不已,连忙把兵符还给耶律汀,说:“公主,这事万万不可。” 耶律汀说:“有何不可?” 康延欣说:“我到西夏总共才两三天,对什么都不熟悉,如何能掌握一支军队?” 耶律汀说:“无妨,回头我把军队里的将校都叫过来,你跟他们见一面,你放心,那些将校都是我的亲信,你只要领个头就行了。” 康延欣说:“公主,你这是为难我了,我从来没有带过兵,这事关系重大,万一没有带好,岂不坏了大事?” 耶律汀说:“欣欣,我知道你的才能,我是真想回去见一见皇太后,不然,这辈子就见不到她了。” 康延欣说:“且容我回去与王继忠商量。” 王继忠听了康延欣的述说,喜道:“恭喜大将军,贺喜大将军。” 康延欣皱了一下眉头,说:“继忠,你别开玩笑了,我怎么能带领一支军队?” 王继忠说:“怎么不能带领?” “可是我没有带过兵呀,”康延欣为难地说,“而且还是一支外国军队,说话都不懂。” 王继忠笑道:“你放心好了,耶律汀讲的是契丹语,将士们能听懂,你的话他们有什么听不懂的?” 康延欣说:“那你要教一教我。” 王继忠便给康延欣讲了一些治军常识,以及应对出现问题的措施。并说:“你放心,如果李德昭真答应耶律汀回国,就让耶律汀请求李德昭派兵护送她到边境,耶律汀手中的军队自然要跟着护送到边境的,到了边境,契丹军以迎接之名驻军边境,到时候耶律汀的兵与契丹军合兵一处,如此一来,即使李德昭再大胆,也绝不敢动,你就放心地做你的大将军吧。” 听王继忠如此一说,康延欣十分高兴,见到耶律汀,把王继忠的话说给耶律汀听了。 耶律汀说:“王继忠不愧有张良之才。” 当下令人秘密地将她的军队中的将校请过来,让他们与康延欣见了面,告诉他们,今后由康延欣领导他们。 这些将领都是受过耶律汀恩惠的人,对耶律汀的话言听计从,当下就拜见了康延欣。 耶康延欣连忙让他们起来,说:“各位将军,我只是代替王太妃两天,军中之事,我不太熟悉,还望各位将军指教,不过既然王太妃把军权交给我,我就要带好这支军队,不然,我对不起王太妃,希望各位通力合作。” 康延欣说罢,将耶律汀给她的兵符和宝剑拿出来放在桌子上。 耶律汀说:“今后康大人说的话,就是哀家说的话,望诸位遵守康大人的命令。” 众将校见康延欣取出兵符和宝剑,顿时肃然,听了耶律汀的话,更是庄重,都对康延欣毕恭毕敬的。 当天康延欣就去了军营,视察各个营中的情况,与将士们亲切地交谈,问了问他们需要什么。 回去后,康延欣把问明的情况告诉了王继忠,王继忠笑道:“不错哟,不愧是大将军。” 康延欣说:“人家跟你说正经的,你总是嘲笑人家,不跟你说了。” 王继忠说:“我说的是真的,你真的有带兵的才能,一上任就去了军营,了解军队情况,把事情安排得有条不紊,非常难得。带军首要的一点就是要有秩序,一步一步地脉络清晰,把一个个军士像串珠子一样串在一起,形成一个整体,这就是一支好部队,有战斗力的部队。” 康延欣说:“我懂了。” 王继忠笑着说:“你早就懂了。” 康延欣说:“李德昭什么时候册封耶律汀为王太后?” 王继忠说:“快了,现在我们又为李德昭争得了米禽氏,往利氏的支持,你又拆散了野利氏与破丑氏同盟,野利氏势单力薄,不能与李德昭抗衡,萧图玉又威胁他的后方,野利氏不得已现在第一个出来支持耶律汀为王太后。可能就在这两天,就要册封耶律汀为王太后了。等耶律汀一被册封,我就立即上奏,请皇太后下旨召耶律汀回国。” 果然,过了两天,耶律汀被尊为义成王太后。 王继忠连忙让耶律汀给萧绰写了一封信,诉说耶律汀想要回国致谢的请求,自己也上了一道折子,说如果皇太后能够召回耶律汀,非但给了耶律汀的人情,同时也是给西夏一个警示。 萧绰很快来了懿旨,说听说西夏尊耶律汀为王后,她心里甚是欣慰,所以想召耶律汀回国,以示尊宠和慰问,并且强调她与耶律汀已经二十几年没见面了,心里甚是想念,故召回耶律汀以慰母子之情。 听见萧绰要召耶律汀回去,李德昭甚是犹豫,说:“召回出嫁异国的公主还没有先例呀。” 王继忠说:“西平王,您是皇太后的臣子,王太后也是皇太后的臣子,太后召回臣子难道不应该吗?” 李德昭愣了一下,忙说:“应该,当然应该。” 王继忠说:“王太后是皇太后的女儿,母子情深,皇太后尊宠王太后就是尊宠西夏,召回王太后,这是给西夏莫大的面子,大王仔细想一想。” 李德昭不做声了,野利孤狐说:“是啊,大王,皇太后这么器重王太后,我们西夏也跟着沾光呀。” 野利孤狐说罢,紧紧地望着李德昭。李德昭猛地醒悟,连忙说:“既然是皇太后召见,臣不得不从,就请王太后明天启程前往契丹拜见皇太后。” 王继忠说:“谢谢西平王,不过,我还有一件事想提醒西平王。” 李德昭说:“什么事?” “王太后此次回国,必会惊动各方势力,沿途不太平,强盗,土匪,各个部落或会出现抢劫和骚扰,请西平王派兵护送王太后到边境去。”王继忠说。 李德昭说:“这自然是应该的。” 议罢耶律汀回国拜见萧绰的事,李德昭便去拜见耶律汀,说要亲自送耶律汀去契丹。 耶律汀说:“大王政务繁忙,应当留在灵州,主持国家大计,何必要亲自送哀家去契丹呢?” 李德昭说:“皇太后召王太后觐见,这是何等的荣幸,西夏自然不能失礼,再说,孤怕路上不安全,出了什么事,孤对不起皇太后,也对不起先王。” 耶律汀说:“不劳大王相送,哀家有自己的那支军队,足可以应付了。” 李德昭一愣,连忙说:“王太后那点人马怎么够?现在阻卜人活动猖獗,匪徒众多,万一有什么闪失,孤罪不小啊。” 耶律汀见李德昭已经打定吃掉她的军队的主意,不好当面揭穿,只好答应让李德昭随同护送。 李德昭走后,耶律汀连忙找来康延欣,将李德昭的用心说给她听了。 康延欣听了王继忠的计策之后,信心大增,加上这些日在营中,已经与军队里的大小将校建立了联系,愈是有信心,她笑着对耶律汀说:“王太后放心,等你回来时,我一定将这支军队完好无损地交到你的手上。” 二百九十七、吞并 耶律汀终于踏上了回国之路,她激动不已。 二十多年了,没有看望过祖国一眼,也没有看望过亲人一眼,前几年,她的阿妈死了,接到讣告的那天,她整整地哭了一天,面朝东方跪了一天,膝盖都跪肿了,之后她又大病了一场,差一点就随阿妈去了。 那时候,她万念俱灰,思乡的心情像一道道绳索缠着她,任何东西都会让她想起契丹,想起契丹的亲人。孤独每时每刻都在侵蚀她。 第二年,她带来的保姆也死了,更大的孤独包围了她,她被孤独压迫着,连呼吸都是孤独的味道。她感觉到自己已经被埋进了坟墓之中了。 自从李继迁死后,耶律汀就处于孤独和悲哀之中,她在西夏几乎没有知心朋友,李继迁留给她一支军队,那些将校对她赤胆忠心,但是他们丝毫不了解她的苦痛,他们只是一个个只懂得执行命令的工具。 李德昭是懂得耶律汀的苦痛的,只是他不愿意减轻她的苦痛。奴婢们有的知道她的苦痛,但他们治愈不了。只有保姆有时劝慰她,和她一起回忆契丹的一些事。可是,她走了,再没有人跟她说契丹的事了。 耶律汀几乎流了一路的泪水,她和康延欣坐在车内,一边询问契丹发生的事情,一边又回忆着以前在契丹的事。 她拉着康延欣的手说:“欣欣,你是知道的,我小时候过得并不快乐,但是为什么我还是这么想回去看看?哪怕看一眼都可以,看一眼就是死了也行啊。” 康延欣握着耶律汀的手,说:“王太后是个重情义的人,对故土,对乡亲有超乎寻常的爱。” 耶律汀叹道:“不,不是我有多么爱契丹,是我太自私,我是失去爱的时候,才想念契丹的。” 康延欣看着耶律汀,耶律汀的话让她感到很震撼。她想起了王继忠,想起了千万流落异乡的人,他们的痛苦与耶律汀一样,他们需要爱,只有爱,才能减轻他们的思乡之苦。 快要进入契丹境内了,一股热流在耶律汀体内急速地流动着,她紧紧地抓住康延欣的手,浑身颤抖不已。 康延欣以为她在为她的那支军队担心,便对她说:“王太后,你放心,我一定会把军队看好的。” 耶律汀摇着头说:“不,我已经不在乎那支队伍了,前面就要进入契丹了,我觉得我的身体已经融进了契丹的土地里了。” 康延欣抓住耶律汀的手说:“王太后太激动了,契丹是你的祖国,西夏也是你的祖国,你的生命更应该和西夏在一起。” 耶律汀蓦然一惊,愣愣地看着康延欣,猛地将康延欣抱在怀里,泪流满面地说:“你说得对,我的生命更应该和西夏在一起,哀家要与西平王在一起。谢谢你,欣欣,谢谢你提醒了我。” 耶律汀擦干了眼泪,正襟危坐,到了关口,她再一次拥抱了康延欣。康延欣下了车,耶律汀站在车上,回首久久望着西夏。 李德昭和群臣来向她辞别,见她神态安详,目光坚定,面带愉悦,不禁甚是惊讶,真有一副母仪天下的神采。 关口对面早有契丹军接着,耶律汀她手下的将校说:“你们就在这里驻扎,等候哀家回来。” 耶律汀的将士们齐声答应了,目送耶律汀出了国门,依照耶律汀的命令,在边界扎下了营寨。隔着不远,边界对面,契丹军也扎下了营寨。两座营寨几乎连在一起了。 李德昭见了,急忙命令耶律汀的军队后撤,并派出使者责问契丹军队为何在边境扎营。 接到李德昭的命令,将校们来找康延欣商量。 康延欣派人去见李德昭,告诉李德昭:“扎营边界是王太后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改变。” 这支军队属于耶律汀自己的部队,名叫“铁鹞子”军,非耶律汀指挥不动,即使是李德昭也需要耶律汀同意才能调遣。没办法,李德昭只能走一步算一步,,既然铁鹞子不听指挥,就只有寄希望于契丹军离边境远一点。可是,契丹使者说,西夏的军队离边境那么近扎营,他们不得不也在边界上扎营,除非大王让西夏军队撤走,否则,他们是不会撤走的。 李德昭想契丹人说的也有道理,边防军就是以防为主,不可能自己在边界扎营,而让别人撤军。 于是,李德昭便对铁鹞子下达命令,说军队驻扎在边界上,与契丹军挨得那么近,容易引起误会,万一起了摩擦,罪责谁担当得起,速速撤退十里驻扎。可是铁鹞子回答说,他们与契丹军相处得很好,不会引起冲突的,并说他们还在边界线上交换礼物,举杯畅饮呢。还说要邀请大王去一起与契丹军联欢。 这分明是告诉李德昭:铁鹞子已经得到了契丹军的支持,让他不要轻举妄动。 李德昭召来野利孤狐商议,野利孤狐说:“这分明是王太后有意安排的。” 李德昭着急道:“孤本来想等王太后离开后,合并这支队伍,现在怎么办?” 野利孤狐看了李德昭一眼,说:“大王关心铁鹞子已经好久了,这可是一支铁打的队伍呀。” 李德昭说:“不要把话说得那么难听,孤有几十万大军,在乎这么几千人?” 野利孤狐又瞟了李德昭一眼,说:“大王当然不在乎,只是王太后手里的这支军队还是有些刺痛大王的。” 李德昭说:“孤就想不通,为什么先王将铁鹞子交给一个契丹人?” 野利孤狐说:“那是先王太宠爱王太后了。” 李德昭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说:“好了,不说别的了,现在怎么办?” 野利孤狐说:“要想解决铁鹞子,就必须让他们与契丹军分开。” 李德昭说:“这个孤知道,但怎么才能让他们分开呢?你是知道的铁鹞子只听王太后的。” 野利孤狐说:“听王太后的也就是几个高级将领,大王何不借着召开会议的名义将铁鹞子的几个高级将领召来,扣押下来,然后出一道命令,让他们撤退,失去将领的铁鹞子自然就听从大王的命令了。” 李德昭击掌道:“好办法。” 当天,李德昭就派人去请铁鹞子军的将领来大营商量大事。 众人知道这是一个陷阱,来与康延欣商量,康延欣说:“大王让你们去大营无非是想扣留你们,逼我们撤退。” “那怎么办?” “大王召你们去大营,商量大事,不得不去。” “万一被大王扣留下来了怎么办?” “你们放心,我保证你们怎么去怎么回。” 经过这些日子,众人对康延欣的了解,她是一个有能力的人。众人放心地去了李德昭的大营。 果然,众人到了大营,李德昭让他们下令撤退。 将领们还是以没有王太后的命令不能撤退为由,拒绝撤退。 李德昭勃然大怒,说:“孤才是一国之主,王太后不是国主。” 将领们说:“我们是先王的旧臣,先王临终嘱咐我们效忠王太后,不敢违背先王遗旨。” 李德昭说:“那你们就待在大营,孤倒要看看孤能不能调动这支铁鹞子?” 李德昭急忙派人到铁鹞子营里去,命令铁鹞子营撤退十里扎营。 但是李德昭派去的人都被挡在营门之外,守军说队伍里没有长官,外人一律不准入营。 接到回报,李德昭气得大怒,说:“好你一个铁鹞子,竟然如此嚣张,连孤的人都不放进去。” 野利孤狐说:“大王,臣愿引一支人马进逼铁鹞子,迫使他们就范。” 李德昭摇头说:“如果武力能够解决,孤何必要让他们后退十里。现在,他们与契丹人几乎合在一起,武力怎么解决?” 野利孤狐说:“早知这样,当初就不该让铁鹞子护送,留在灵州,轻而易举地解决了。” 李德昭叹息道:“这些都是他们预先一步一步算计好了的。” 野利孤狐说:“谁算计的?” 李德昭说:“王继忠。” 野利孤狐恨恨道:“真有他王继忠的,臣也是被他算计了。” 李德昭看了野利孤狐一眼,说:“你是怎么被他算计的。” 野利孤狐摇头说:“都是过去的事了,不说也罢,大王,还是多想想如何让铁鹞子到你的手里去。” 李德昭说:“本来你那一招,把铁鹞子的将领们都扣留了,是一个高明的棋,铁鹞子会变成一盘散沙,谁知孤的人连营门都不让进了,这该怎么办?” 野利孤狐说:“臣有一个预感,铁鹞子里还有一个领头人。” “还有一个领头人?谁?铁鹞子的所有高级将领都被扣留在大营里,怎么还有领头人?”李德昭惊诧道。 野利孤狐说:“如果没有领头人,队伍早就像队伍说的一样成了一盘散沙了,哪有那么大的胆量理直气壮地不让大王的人进去?” 李德昭说:“是呀,的确有领头人,而且这个人一定不简单,会是谁呢?” 野利孤狐说:“大王先不管是谁,现在你的命令他是不会执行的,武力也是不能解决的,大王不如这样,断绝他们的粮草,不出几日,他们自然会来求救于大王,到时候就会乖乖地听大王的。” 李德昭说:“说的对,但是,那些将领怎么办?” 野利孤狐说:“现在扣留着没用,不若把他们放回去,免得生出祸患来。” 李德昭只好放出那些将领。 将领们回到营中,都对康延欣佩服得五体投地。 从第二天开始,李德昭就对铁鹞子断了粮草,铁鹞子去催问,李德昭总推辞说:“粮草转运困难,暂时送不到这里来。” 铁鹞子显得十分焦急,一天数趟来人催问粮草,说再没有粮草,将士们就要杀马吃了。 李德昭说队伍太靠近边界,怕粮草不小心落到别人手里去了,让他们后退十里就粮。 李德昭自以为得计,铁鹞子也每天派人来催办粮草,着急得直向李德昭叩头。 李德昭喜不自禁,自以为过不了几天铁鹞子就会屈服了。 但是野利孤狐感觉到不对劲,说:“大王,我们的计划可能要落空了。” 李德昭问:“为什么要落空?” 野利孤狐说:“这么多天了,铁鹞子只是天天派人来催问粮草,却没见到他们屈服的迹象,这说明他们并不缺粮。” 李德昭睁大眼睛说:“他们并不缺粮?那他们为什么天天来催讨粮草。” 野利孤狐说:“这或许是他们故意做给大王看的,让你以为他们缺粮,好拖延时间。” 李德昭醒悟过来了,派人去了铁鹞子军营,回来报告说铁鹞子有粮有肉,还有酒喝。 李德昭说:“他们哪里来的粮草?” 野利孤狐沮丧地说:“都是契丹人送的。” 李德昭气愤地说:“孤都被他们骗了。” 野利孤狐说:“那个骗大王的人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李德昭说:“孤也不知道。” 野利孤狐说:“该不会是王继忠吧?” 李德昭摇头道:“不,不是他,他与孤在关口相别,孤看着他跟着王太后走了。” 野利孤狐说:“那会是谁?神龙不见首尾。” 李德昭说:“不管他是谁,孤要会一会他。” 野利孤狐问:“大王想怎么会一会他?” 李德昭说:“传令三军,在铁鹞子身后扎上三座营寨,困住他们。” 野利孤狐说:“大王,此事还是要慎重,如果得罪了契丹,只会对西夏不利。” 李德昭说:“放心,孤只是吓唬吓唬他们。” 于是,李德昭率领大军在铁鹞子后面扎下了三座大营。 一天,铁鹞子忽然派人送来一封信,李德昭打开信,只见信中只写了十六个字: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李德昭一时不是很明白信的意思。当天,接到灵州急报:阻卜人为了躲避契丹人的追逃,逃进了西夏境内,萧图玉已经率军追过来了,前锋已经逼近灵州。 李德昭听了急报,大吃一惊,连忙召集众臣商议,都说灵州空虚,必须尽快增援。 野利孤狐说:“还有,要尽快修书契丹,问明他们为什么要入侵我国。” 李德昭一面修书,一面连夜撤军,回灵州去了。到了灵州,却不见契丹人来,派出斥候四处打探,没有发现契丹军的踪迹。一查探,原来确实有几十游骑在灵州城外出现,他们自称是契丹军,说看见阻卜人逃进了灵州,要守军把阻卜人交出来,不然就要打进城里。守军慌了,遂连忙派人向大王报告。 李德昭知道上了铁鹞子的当,这一切都是铁鹞子的诡计。李德昭越想知道这个神秘人是谁。他召来曾经服侍耶律汀的奴婢,一一询问。 最后,一个奴婢说:“王太后临走前,经常召见一个契丹人。” 李德昭惊问:“王太后召见契丹人?是什么样的人?” 奴婢说:“一个很漂亮的女人,比王太后长得稍微胖一点,王太后叫她‘欣欣’。” 李德昭惊奇地问:“叫她‘欣欣’?她到底是谁?王太后让她做什么?” 奴婢摇摇头说:“奴婢只知道这些,别的奴婢不知道了。” 李德昭于是下令调查“欣欣”是谁。 但好多天过去了,一点线索也没有查到。他派人去铁鹞子营,也没有查出来。 这日,李德昭接到王太后回国的消息,知道吞并铁鹞子的计划彻底破产了,但是他非常不甘心,想见一见那个神秘人的真面目。便打着迎接王太后回国的幌子,住进了铁鹞子营。 这次李德昭没有带来多少人马,铁鹞子的将领对李德昭住进铁鹞子营很是抵触。康延欣笑道:“大王只是想弄清我是谁。” 将领们说:“大人想见他吗?” 康延欣摇头说:“不,我等到王太后回来之后,才能让他知道。” 将领们说:“如果大王问起来,怎么回答?” 康延欣说:“你们就告诉他,确实有一个叫欣欣的人,已经回契丹了。” 将领们说:“假如大王要搜查,怎么办?” 康延欣说:“不要紧,我今天就住在对面去。” 将领们看了看边界线那边的契丹营寨,心里都踏实了,这些日,两边的军士几乎融为一体,互相跑过边界线的人比比皆是,心目中差不多都忘记有这条边界线了。 不过,康延欣说:“从今天起,你们在界线边设立岗哨,严禁双方的军士越过界线。我走之后,队伍就交给你们掌管,每天让人写好当天的情报,送过来,我会及时回信,直到王太后回来。” 李德昭在铁鹞子营里住下了,但见营里一切正常,操练,演习,驻防有条不紊,将领们每天都来参见李德昭,发号施令都是铁鹞子的将领们,就是没见到那个叫“欣欣”人。 李德昭问了几个军士,有没有看见一个漂亮女人在营里。 军士们互相笑了笑,说:“大王,想找漂亮女人,找错地方了,那得去花街柳巷里去找。” 李德昭没有问出什么线索,原来康延欣在营中改换了男人打扮,平时也是以小校的身份出现,只有十几个熟悉的将领知道她的身份。 这天王太后终于回来了,康延欣也回到了铁鹞子营,率领大小将校出营迎接耶律汀回国。只见她一身戎装,甲胄鲜明,头戴金盔,腰系玉带,脚穿皮靴,挎着一把宝剑,走到关口。 李德昭见了,不由地愣住了,他还从来没见过如此俊俏的女将军。 只见康延欣走过来,说:“大王,恕康延欣甲胄在身,不便叩拜。” 李德昭看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康延欣,竟忘了答话了。 康延欣退了回去,转头看见对面彩旗招展,一队人马迎面走过来,接着,传来清脆的辚辚的车声,还有美妙的音乐声。 康延欣看见了耶律汀的凤辇了,那不是皇后平时乘坐的那一辆吗?哦,不是一辆新的,真漂亮。看来是皇太后新为耶律汀打造的。皇太后真是宠爱耶律汀。 康延欣激动了,不是因为看到那崭新的,漂亮的凤辇,也不是要见到耶律汀,最主要的事,她即将回国了,就要见到他了。 到了,耶律汀的凤辇通过了关口,终于又回到了西夏。她从凤辇上走下来,带着满意和愉悦的神情走下来。 李德昭被耶律汀的气势折服了,带着百官拜倒在路旁。 耶律汀和颜悦色地让李德昭和百官们起来,然后,一手挽起康延欣,抓住她的手进入营中。 康延欣解下佩剑,取出兵符,交给耶律汀。 耶律汀拿着佩剑好兵符,说:“欣欣,我真是舍不得你。” 康延欣说:“我也舍不得王太后,但是,我真不是一个称职的的将军,幸亏在众将帮助下,不辱使命,现在使命已经完成,我也该离开了。” 耶律汀说:“不忙,再怎么也要吃一顿饭再走,对不对?” 李德昭连忙说:“王太后说得对,难道康大人连一顿饭的时间也没有吗?” 康延欣只好留下来吃饭,席上,康延欣向耶律汀问了她回去的情况,耶律汀感慨万分,说她终于见到了她日思夜想的故乡,见到了皇太后和自己的亲人。她说到了皇太后见到她如何如何高兴,亲人们如何如何款待她,还有上京的变化,一切都让她兴奋不已,她感叹道:“哀家今生的愿望实现了,再没有什么遗憾的了。” 李德昭似乎对耶律汀说的不感兴趣,眼睛一直盯着康延欣,怎么也想不通耶律汀会把军队交给这么一个漂亮的女子。更想不到自己会败在她的手里,她到底是谁?怎么没听说这个人?他不禁问:“康大人现居何职?” 康延欣笑道:“我什么官都没做,老百姓一个。” 李德昭睁大眼睛,摇头表示不相信。 康延欣说:“大王不相信,可以问王太后,我这次来主要是做买卖的。” 耶律汀说:“康延欣说的没错,她现在的确没有做官,说到这里,哀家要数落你几句,欣欣,你为什么在契丹辞了官?你在契丹辞了官,却被我留下来做了我的官,皇太后就责怪我,说我抢她的人,你说我冤不冤?” 康延欣说:“一点也不冤,是你强迫我做你的官的。” 耶律汀笑了,对李德昭说:“大王对康大人不熟,但是你对她丈夫很熟悉呀。” 李德昭说:“她丈夫是谁?” 耶律汀说:“楚王王继忠呀。” “原来是他。”李德昭失声叫起来。 二百九十八、看望萧婉容 时光荏苒,花开花谢,雪飞雪融。 上京城外,白雪消融后,很快披上了一片新绿。潢河岸边,桃花,梨花次第开放,霞光烁烁,彩云蔼蔼。 蛰居了一个冬天的人们都疯了似的跑出来,在原野上撒欢,尽情的奔跑,叫喊,发泄几十天积压于心中的烦闷。 萧绰已经大半年没有走出皇宫了,上次出来,还是去年秋天,陪着耶律汀去了一趟木叶山,祭拜了一下祖陵。然后来到潢河与土河交汇处,设下营帐,在这里设宴野炊。 那次,来了很多人,潢川上摆满了营帐,像一夜之间,原野上长出了许多野蘑菇似的。 那天,萧绰的精神非常好,神采奕奕的,与耶律汀有说有笑的。胃口也非常好,吃的喝的,甜的辣的,肥的瘦的都不忌口。惹得耶律隆运好一阵担心,可是这些都没事,事后连萧绰自己也很吃惊,与耶律隆运谈起来还当成了一项吹嘘的资本。 可是自那次祭拜木叶山之后,到次年四月,萧绰就没有再次走出皇宫了。 这天,耶律隆运陪着她走出宫门,坐在屋檐下,和暖的风吹拂着。远处的一棵大槐树挂着一串串莹白的花,清香扑鼻而来。 “什么时候了?”萧绰问。 耶律隆运看了看天空,说:“快到中午了。” 萧绰也望了望天空,说:“朕不是说这个。” 耶律隆运说:“哦,都到四月了。” 萧绰皱了一下眉头,说:“哦,到四月了,潢川变得好看了。” 耶律隆运说:“是啊,据说潢川天天人流如织,比城内还热闹。” “是吗?”萧绰露出神往的神情。 耶律隆运说:“你也想去?” 萧绰没说什么,微微叹息了一声,一股悲凉的神情停留在她的脸上。 半年多来,萧绰的病痛加剧了,咳嗽得很厉害,常常令她整夜整夜地睡不了觉,只好白天再补上,折磨的她精神恍惚,晨昏颠倒,再也看不了奏折,上不了朝堂了。 她很痛苦,权力的欲望依然在她心里燃烧。皇帝近来也少来看望她了,他去冬捺钵了,一走就是几个月。这几个月里,只有耶律隆运陪伴着她,而耶律隆运还有很多公务要处理,直到天晚才能回来,向她讲述国家大事,听取她的意见,在这时候,她听到很认真,也很少咳嗽。然后,说出自己的想法。可是,等耶律隆运走后,她又叨唠道:“你就是装装样子听朕的罢了,都变了,都不理朕了。” 这段时候,萧绰像邻人疑斧一样,看着谁都起疑心,觉得谁都抛弃了她,皇上,耶律隆运,耶律隆庆,隆佑,菩萨哥,萧耨斤,孙女们,文武大臣,乃至宫中的奴婢,都不理睬她了,都抛弃她了。 她总觉得宫里冷冷清清的,可是,一有人来,她又烦躁不安,抱怨人们不让她好好休息。 为了让她好好休息,耶律隆运便不再让人到宫里来看她。只是怕她寂寞,每天挑选一个能说会道的人来陪她说说话。讲笑话逗她开心。 不过,这些收效甚微,耶律隆运知道梗结在哪里,但是她的健康不容许她再看奏折,处理军国大事了。 看到萧绰痛苦的样子,耶律隆运有时不禁叹息:她这一辈子也是一个奴才呀,为了权力,都把自己折磨成这样了,还放不下,难道非要让那权欲烧成灰烬不可吗? “唉——”萧绰又叹息了一声。 耶律隆运问:“你今天怎么了?怎么总是叹气?” 萧绰说:“朕闻到槐花的香味了。” 耶律隆运看了一眼,远处的那棵槐树,说:“你想要那些槐花吗?” 萧绰只静静地看着那棵槐树。 耶律隆运说:“槐花做的饼,很好吃,要不要摘一些下来做饼吃?” 萧绰轻轻地摇摇头。 耶律隆运说:“那你想干什么?” 萧绰没有回答,依旧看着槐树,忽然,说:“康延欣在干什么?” 耶律隆运愣了一下,说:“她现在是个大忙人。” 萧绰回头看了耶律隆运一眼,说:“大忙人?她升官了?” 耶律隆运说:“不,她没有当官。” 萧绰说:“那她为什么那么忙?” 耶律隆运说:“她现在正忙着做生意,到处跑。” “做生意?”萧绰眼睛一亮,说,“她在做生意?真的在做生意?” 耶律隆运点头道:“是的,康延欣很会做生意的,生意做得很大,宋国,西夏,回鹘,高丽,女真她都有往来,手下给她办事的就有上千人,地地道道的大财主。” 萧绰说:“哦,难怪不来看朕了。” 耶律隆运说:“你想她了?” 萧绰说:“去年她从西夏回来,朕见过一次,就一直没见到她了,她是不是故意躲着朕?” 耶律隆运说:“不是,人家生意忙。” 萧绰有些恼怒道:“生意忙,有那么忙吗?分明是不想见朕,记恨朕。” 耶律隆运说:“她记恨你什么?” 萧绰说:“记恨朕让她去赐死胡辇。” 耶律隆运摇头道:“不会的,康延欣不是小心眼的人。” 萧绰说:“那朕就是小心眼了?” 耶律隆运忙说:“不,不,太后想见她还不容易,我一会儿就派人去叫她进宫。” 萧绰说:“不必了。” 耶律隆运已经知道萧绰近来的脾气,对她的出尔反尔不足为怪。 只听到萧绰说:“朕只是想起前年她跟朕说想去看婉容,不知她去看过没有?” 耶律隆运终于明白了她的意思,说:“太后也想去看婉容吗?” 萧绰叹息了一声,说:“所有人都不理睬朕了,这么久了婉容就没来看朕,朕到底哪里得罪她了?” 耶律隆运说:“二嫂可能怕打扰你。” 萧绰说:“不,她不是怕打扰朕,她是恨朕。” 耶律隆运心里被什么刺了一下,连忙按住心口,说:“好了,不要想那么多了,如果你真想见什么人,就对我说一声,我去把他叫来。” 萧绰说:“不必了,还是朕去见她吧。” 耶律隆运看着萧绰,眼睛在问:“你能去吗?” 萧绰说:“放心吧,朕也想出去走走。” 耶律隆运说:“好吧,我去安排。” 耶律隆运挑选了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出发了。他们沿着潢河而行,到了土河,又沿着土河逆流而行。 耶律隆运故意安排了这样的行走路线,为的是想让萧绰饱览一下潢川的风光。萧绰并不反对这样的路线,虽然她对这里的风景了然于胸,但每次她都有新的发现,一朵野花,一簇灌木都让她欣喜。她热爱这里,每一寸土地都让她留恋。 今天,草原上似乎格外美丽,草绿得亮眼,黄色的,红色的,白色的,紫色的野花点缀在绿草从中,探着头,眨着眼睛,羞怯中又带着热烈。空气里混合着花草的香味,清新而湿润。 走在这样的路上,萧绰只觉得自己身上每个部位都在复活,清新的空气在她躯体里涤荡着,像一股清澈的溪流流过。 走了一阵子,萧绰走下马车。 耶律隆运诧异,道:“你怎么下来了?” 萧绰说:“朕想骑马。” “骑马?”耶律隆运睁大眼睛看着萧绰。 萧绰点了点头。 耶律隆运看了萧绰好一会儿,便让侍卫牵马过来。耶律隆运扶着萧绰上了马,萧绰抓着了缰绳,轻轻抖动了一下,马儿便迈动轻快的脚步,小跑起来。 耶律隆运追了上去,挨着萧绰走着。 远远地一道山岗,如一道淡墨画在天际,轻灵得如一条飘带,仿佛雨后笼罩着的一缕青烟。 耶律隆运指着远山,兴奋地说:“太后,看,那座山下就是他们的房舍。” 萧绰望了一眼前面的山岗,仿佛在天际一样,而脚下,是一块一望无际的原野,一直延伸到山岗的脚下,宛如是山岗拖曳的裙裾。 萧绰伫立了一会儿,说:“朕知道,好像又多了几间房舍。” 耶律隆运说:“不错,多了好几间呢。” 萧绰说:“看来婉容也发达了。” 耶律隆运说:“这两年,很多人都发达了。” 萧绰说:“是吗?走去看看。” 萧绰说罢,朝马背上打了一鞭子,马儿快跑起来。耶律隆运惊呼一声,也连忙追过了。 很远就传来犬吠的声音,侍卫走上前去,驱赶那些狂叫的狗,没想到引来一阵更加激烈的反击,隔着篱笆几只恶犬交替上前怒吼,气势汹汹,似乎一定要御敌于国门之外。 这时,从屋内走出一个妇人,盯着来到门口的一群人,一边怒斥狂叫的狗,好不容易才将几条狗镇住,然后,看着眼前的人,连忙打开栅栏,在萧绰面前跪下来,说:“草民不知皇太后驾到,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萧绰拉起妇人,端详良久,说:“怎么也瘦了?” 妇人也紧盯着萧绰看,眼泪扑簌簌地落下来,想说些什么,嘴动了动,却怎么也说不出来,呜咽起来。 萧绰拉着妇人的手说:“怎么了?婉容,见了朕怎么还哭上了呢?” 萧婉容握着萧绰的手说:“草民见到皇太后,高兴——” 萧绰说:“好了,别哭了,走到你屋里去。” 萧婉容立即在前面带路,把萧绰,耶律隆运迎进屋内,搬来座椅让他们坐下。 屋子里依然收拾得一尘不染,虽然只是一间草屋,却窗明几净,屋里亮堂堂的,房门是新的,家具也是新的。 萧绰看了甚是惊讶,这房屋就像新盖的一样,更令她惊讶的是房屋中间放着一张摇篮。 萧婉容朕忙着沏茶,谁知没有开水,遂连忙烧水,手忙脚乱地,歉然地对萧绰说:“皇太后稍等片刻,水很快就要烧好了。” 萧绰说:“婉容,别忙,过来陪朕说说话。” 萧婉容便挨着萧绰坐下来,说:“真是没想到太后会到这里来,看看,水都没烧。” 萧绰说:“你不去看朕,朕只好来看你了。” 萧婉容说:“草民该死,本来是要去进见皇太后的,可是家里杂事太多,没能进见太后。” 萧绰看了萧婉容一眼,说:“这就是理由吗?” 萧婉容不做声了,听见水响,便起身说:“水开了,我去倒茶。” 茶端来了,放在萧绰和耶律隆运面前,萧婉容依旧在萧绰身边坐下来。 耶律隆运说:“二嫂,现在都忙些什么?” 萧婉容说:“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我究竟忙了些什么,只觉得从来没有闲过。” 耶律隆运说:“我看见你家又新盖了好几间房屋,你盖那么多房屋干什么?” 萧婉容说:“当然是住了,难道是盖着玩的?” 耶律隆运说:“家里就是你和狗儿,怎么要那么多房子住?” 萧婉容笑道:“三弟不知道,我家现在六口人了,将来还要添好多人,不盖几间房屋怎么住。?” 耶律隆运看着萧婉容一脸幸福的样子,说:“你家有六口人了?怎么有这么多人?” 萧婉容正欲回答,萧绰说:“婉容,你是不是有孙子了?” 萧婉容满脸堆笑地说:“是啊,草民已经有两个孙子了。” 耶律隆运惊诧道:“二嫂,狗儿成亲了?我怎么一点儿也不知道?” 萧婉容笑着说:“是的,大前年结的婚。” 萧绰说:“难怪那儿有一张摇篮呢。” 萧婉容笑道:“小的才半岁多,不过,大的已经会跑了,嘴甜的很,这会儿去地里找他阿爸去了。” 耶律隆运说:“二嫂,小弟可要说你,狗儿成亲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跟我说,是不是怕我拿不出礼钱?” 萧婉容说:“不是的三弟,事情突然,来不及对你说,请你原谅,我们对谁都没有讲。” 耶律隆运说:“怎么是这样,怎么办得这么仓促?” 萧婉容说:“唉,这不是有句话两句话说得清的,以后慢慢地跟你说。” 萧绰问:“媳妇是哪里人?” 萧婉容说:“大名府的人。” “大名府的人?”耶律隆运惊叫起来,说:“还是那个贾曼筠?” 萧婉容点了点头。 耶律隆运说:“你们不是把她留下来了吗?怎么又娶了她?” 萧婉容正要回答,只见一个身影在屋外一闪,萧婉容立即站起来,走了出去。抱着一个一两岁的小孩子走进来。 耶律隆运睁大眼睛看着萧婉容怀里的小孩,站起来,伸出手去,想抱那小孩。小孩愣了愣,滴溜溜地转了一下眼珠子,向萧婉容怀里躲了躲。萧婉容推了一下那小孩,说:“这是爷爷,让爷爷抱抱。” 小孩回过身,叫了一声“爷爷”,便张开双臂,投进耶律隆运的怀里。 耶律隆运紧紧搂住,笑着答应,并伸过嘴巴在小孩的脸蛋上亲了几下。 小孩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躲闪,说:“痒,痒。” 耶律隆运大笑起来,又去亲那小孩,小孩抓住耶律隆运的胡子,笑着推开耶律隆运的脸。 所有人都大笑起来。 这时,屋外响起脚步声,小孩奶声奶气地说:“阿爸回来了。” 话音刚落,只见耶律狗儿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个抱着婴儿的女子。 耶律狗儿见了萧绰和耶律隆运,立即跪下来,说:“草民见过皇太后,见过大丞相。” 耶律狗儿又连忙回过头对妇人说:“曼筠,快来拜见皇太后和大丞相。” 妇人连忙把婴儿递给萧婉容,自己挨着耶律狗儿跪下。 萧绰看着贾曼筠,依稀看出了另一个人来,不禁皱了皱眉头,让二人起来。 萧婉容便让二人去收拾食物,烧火做饭。 萧绰说:“别忙,朕带来那么多人,你的那个小锅小灶做饭,怎么够那么多人吃?传朕旨意,就在前面扎下帐篷,在那里埋锅造饭吧。” 萧婉容说:“让军士们去埋锅造饭,皇太后就在草民家里吃一点,虽然没有山珍海味,饭菜将就还是可以饱腹的。太后,到草民家里连饭都不吃一口,草民会过意不去的。” 萧绰说:“婉容,朕曾经对你说过,不要总是一口一个草民一口一个草民的说,朕听了很不习惯。” 萧婉容说:“好,我就不客气了,我们拿不出来什么好东西招待太后,但山肴野蔌还是有的。不嫌弃,就在这里吃。” 萧绰笑道:“好,朕今天就吃你这个大户了。” 萧婉容便笑着让耶律狗儿和贾曼筠去烧火做饭去了。自己这将手中的小孩儿,放进摇篮里,将摇篮拖到自己座位旁边,看着那个揪住耶律隆运胡子,在耶律隆运膝盖上玩耍的小孩,说:“瑶玉,快放手,揪住爷爷的孩子干什么?” 耶律隆运看着揪住自己胡子的小孩,说:“瑶玉?你叫瑶玉?” 萧婉容笑着说:“是的,他叫耶律瑶玉,这个小的叫耶律瑶玦。” 萧绰皱了皱眉头,说:“这是谁起的名字?像女孩子的名字。” 萧婉容说:“他妈妈起的,我也觉得不够有气魄,还不如他们爸爸的名字呢。” 耶律隆运笑了一声,说:“我知道狗儿的名字是二嫂取的,二哥还跟你争执了好多回,但是都没有争过你。” 萧婉容得意地笑了,说:“我说狗儿好养,不对吗?看看我们的狗儿,是不是很好养?打仗都伤不了他。” 耶律隆运说:“确实不错,狗儿的运气真不错,打仗还立了那么大的功劳呢。” 萧绰说:“是啊,婉容,狗儿立了大功,朕要好好地赏赐他,他为什么不在军队里干了?” 萧婉容吸了一口气,说:“狗儿不喜欢打仗。” 萧绰说:“不喜欢打仗,可以干别的嘛。” 萧婉容说:“这孩子就喜欢种地,还有就是放牧,但是,我觉得他是离不开我,是受我拖累了。” 萧绰说:“婉容,不是朕说你,你怎么一定要在这山脚下待呢,上京的守太保府,比这里差吗?” 萧婉容看了萧绰一眼,说:“我的心思你是懂的。” 萧绰叹道:“他真的值得你这么对他吗?” 萧婉容点着头,眼里光闪闪的。 耶律隆运叹道:“我真羡慕二哥呀。” 萧绰说:“但是他毕竟已经离开你了,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这么用心地对他,真的要这样么?” 萧婉容说:“不,他没有离开我,从来没有离开我。” 萧绰叹道:“就算这样,你也要为狗儿考虑呀,他是有前程的。” 萧婉容摇头道:“不,狗儿现在很好,他太善良,太老实,汉宁在时,就不让他做官,现在很好。” 萧绰愣了一下,想起了耶律斜轸,他对做官也不追求,她几次撤了他的官职,他一点儿怨言没有,似乎还很开心。他真是一个洒脱的人,把什么都看得很淡,早看透了官场。 耶律隆运逗着耶律瑶玉玩,小家伙十分让人喜爱,一双小手在耶律隆运脸上摸来摸去,耶律隆运逗他,他笑个不停。 忽然,耶律隆运说:“二嫂,你说你家现在六口人,我看怎么只有五口人?” 萧绰说:“是呀,不是五口人吗?还有人呢?” 萧婉容说:“还有一个人出去放牧去了。” “放牧去了?谁,谁去放牧了?”耶律隆运奇怪地问。 萧婉容说:“燕云。” “燕云?燕云是谁?”耶律隆运说。 萧婉容说:“一个宋国人。” 萧绰说:“宋国人怎么到你家了?” 萧婉容叹道:“他是来找狗儿打架的,结果没打瀛,就不走了。” 耶律隆运惊奇,道:“他来找狗儿打架?” 萧婉容点头道:“是的。” “没打瀛,不走了?”耶律隆运睁大眼睛问。 萧婉容说:“是的。” 萧绰说:“他为什么找狗儿打架?” 萧婉容说:“他说狗儿抢了他的马。” 萧绰记起来了,说:“原来是他。” 耶律隆运茫然看着萧绰说:“是谁?” 萧绰笑着说:“你记不记得南征时,有一个来给王继忠送信的宋国人,为一匹小红马与狗儿打起来了。” 耶律隆运恍然大悟,说:“对对对,他就叫燕云,他怎么打得过狗儿?我看他是想给你家放牧呀。” 二百九十九、回头草 厨房里飘出香味,贾曼筠站在灶台边炒菜,耶律狗儿则低着头,将食物分割整理好,然后,将分割,整理的食物端到贾曼筠手边,让她烹饪。 “狗儿哥,皇太后,大丞相来干什么?”贾曼筠看着耶律狗儿,不免有些担忧地说。 耶律狗儿说:“不知道,皇太后跟阿妈很好,可能是来看望阿妈的。” 贾曼筠说:“该不会是来抓燕云哥的吧。” 耶律狗儿说:“不会的,她怎么知道燕云哥在这里?再说燕云哥又没有犯法,抓他干什么?” 贾曼筠不做声了,给锅里的鱼翻了一个面。 耶律狗儿拿起一棵蘑菇,剪去菇蒂,然后掰成小块。 贾曼筠说:“如果燕云哥真被抓去了,怎么办?” 耶律狗儿说:“你别想多了,不会的,万一——我们还可以去求王大人,王大人会救燕云哥的。” 贾曼筠说:“对呀,燕云哥是王大人带来的,他不能不管。” 耶律狗儿说:“现在契丹与宋国已经和平了,皇太后就是知道燕云哥是宋国人,也不会抓他,你放心好了。” 贾曼筠说:“也对,不是有好多宋国人来契丹做生意吗?难道这么大的契丹还容不下燕云哥。” 耶律狗儿说:“我估计皇太后不仅仅是来看望阿妈的,她更是来看望我阿爸的。” “是吗?你不是说,皇太后不喜欢阿爸,也不喜欢你的亲娘。”贾曼筠说。 耶律狗儿说:“是的,皇太后确实不喜欢阿爸和娘,但她每次来都要去阿爸和娘的坟前祭奠一回。” 贾曼筠说:“真是奇怪。” 贾曼筠说罢,将鱼铲进盘里,然后,对耶律狗儿说:“狗儿哥,去添一把火。” 耶律狗儿便往灶膛里添了一把火。贾曼筠将耶律狗儿掰好的蘑菇倒进锅内,只听见锅内传出一阵滋滋滋的声音。 贾曼筠一边翻炒着蘑菇,一边说:“狗儿哥,你说我长得像娘,皇太后是不是也不喜欢我?” 耶律狗儿说:“怎么会呢?” 贾曼筠说:“我刚才拜见她时,我看见她好像有些厌恶我。” 耶律狗儿说:“不要瞎说,我怎么没看见?” 贾曼筠睁着大眼睛说:“是真的,我还看见她皱了眉头。” 耶律狗儿说:“不要紧的,皇太后是个宽宏大度的人,她对我娘都能容忍,还能容不下你?” 贾曼筠说:“我可不想让她讨厌我。” 耶律狗儿说:“皇太后是不会讨厌你的。” 贾曼筠忽然低下声,说:“像我这样的人本来就让人讨厌。” 贾曼筠看上去很沮丧,泪水快要掉下来了,耶律狗儿忙走到她的身边,抓住她颤抖的手。 “狗儿哥,你就不该娶我,你娶我回来干什么?”贾曼筠的眼泪终于流出来了。 耶律狗儿说:“曼筠,你怎么总说这些,我愿意娶你,娶你,我是幸福的。” 贾曼筠说:“不,你是不值得的。” 耶律狗儿说:“有什么值得不值得,过得开心就比什么都值得。” 有缘的人迟早都要见面的。 这句话对于耶律狗儿和贾曼筠来说,见面来得太快了。从南征回来,到了南京,萧婉容就忙着交接手中的事务,耶律狗儿也办了从军队退役手续,来到伤兵营。萧婉容还要接待最后一批伤兵(这是耶律敌鲁求她做的最后的事)。 萧婉容看见儿子,高兴地向她招手。 耶律狗儿跑过去,说:“阿妈,你怎么还在这里?事办得怎么样了?” 萧婉容坐在一个桌子边,面前是一支排的很长的队伍,那是收容部队最后收容的人,萧婉容负责在这里给他们登记,同时查看伤情。她看见耶律狗儿便站起来,拉着儿子的手,说:“儿子,快来,坐下帮阿妈记下他们的名字。” 萧婉容说罢,便将耶律狗儿塞进椅子里。 耶律狗儿说:“阿妈,不是说好了,我们一起回家的吗?” 萧婉容说:“还不是那个耶律敌鲁,非要阿妈在这里给他们登记不可,你也知道,伤兵营里就你阿妈认得几个字。” 耶律狗儿说:“唉,阿妈,你的事真多。你叫什么名字?” 站在桌子前面的拄着拐棍的士兵说:“萧阿睹,不是萧阿狗,是萧阿睹。” 耶律狗儿瞟了那人一眼,说:“知道了,萧阿睹,对吧?好,哪里受伤了?好,让她给你看看。下一位,叫什么名字?” “儿子,你的事办好了吗?”萧婉容问。 “耶律显摆,”耶律狗儿一边做着登记,一边说,“好了。不是说你,伤在哪里?屁股,好了,去吧。” 萧婉容说:“你三叔知道吗?” “不知道,下一位,我没跟他说,你叫什么名字?刘四喜,三叔知道了一定不让我走。伤在哪里?腿,还有胳膊,哦,还有肚子。当然,不让我走了,我也知道这么做-------好了好了,去做个检查,三叔心里难受。下一位,但是我真的不想在军队里待了,叫什么名字?贾曼筠——贾曼筠——” 耶律狗儿站起来,睁大眼睛,看着眼前的人,一把扔下手中的笔,说:“曼筠,真的是你?” 贾曼筠说:“是我,我叫贾曼筠。” 耶律狗儿伸手一把拉过贾曼筠,惊喜万分,对萧婉容说:“阿妈,曼筠来了,你看曼筠来了。” 萧婉容也惊呆了,看着贾曼筠,说:“你不是——怎么到上京来了?” 贾曼筠也紧紧地看着耶律狗儿和萧婉容,突然,哇地一声,蹲在地上大哭起来。 耶律狗儿急得手足无措,看到桌子前的座椅,连忙搬过来,让贾曼筠坐下。 这时,从人群后面走过来一个将军模样的人,说:“贾小姐怎么了?谁惹她哭了?” 将军回头看见萧婉容,连忙点头道:“原来是守太保夫人在这里?贾小姐怎么了?” 萧婉容说:“被抓到契丹来了,背井离乡的,谁会高兴?” 将军说:“夫人认得贾小姐?” 萧婉容说:“她是我的儿媳妇,我怎么不认得?” 将军惊奇地望着萧婉容,说:“贾小姐是您的儿媳妇?” “是啊,怎么?不相信?” “相信,相信,怎么没听贾小姐说?” “现在听也不迟,贾曼筠是我的儿媳妇,谁也不要打她的主意。” 众人听了,都惊奇地看着萧婉容。 萧婉容拉起贾曼筠,然后对耶律狗儿说:“儿子,带着你的媳妇回守太保府去。” 耶律狗儿便拉起贾曼筠回到守太保府。不久,萧婉容也回来了,见二人都坐在屋内,只是都不说话,像刚吵过架一样。 萧婉容说:“你们怎么了?怎么不说话?” 耶律狗儿头扭向一边,萧婉容走过去,拉着贾曼筠的手说:“怎么?狗儿欺负你了?” 贾曼筠忽然抱着萧婉容放声大哭。 萧婉容一边安慰贾曼筠,一边向耶律狗儿瞪眼睛。 过了好一会儿,贾曼筠才止住哭泣,然后,向萧婉容跪下来,磕了三个头。 萧婉容把她拉起来,问:“我不是让你回去,你怎么又跟着队伍到上京来了?” 贾曼筠哭着把她被抓的事说了一遍,并说谢谢他们搭救了她,不然,那个将军会把她带回去的。 萧婉容听了,流着泪说:“孩子,你受苦了?” 贾曼筠又哭起来。 萧婉容抓住贾曼筠的手说:“你准备怎么办?” 贾曼筠摇着头说:“我听夫人安排。” 萧婉容说:“那你就嫁给我家狗儿,做我的儿媳妇,好不好?” 贾曼筠没有说话,看着耶律狗儿,耶律狗儿望着屋外,回避着她的目光,贾曼筠失望了,又掩面哭起来。 萧婉容走到耶律狗儿身边,用手捅了捅狗儿,让他到贾曼筠身边坐。 耶律狗儿站起来,却走了出去。 贾曼筠从手指缝里看着耶律狗儿走到院里,沿着一条小路走不见了,不禁悲从心来,想到当初他那么追求她,却被她拒绝;想起自己最终没有摆脱命运的桎梏,还是被掳掠到了契丹;想到一路上胆战心惊费尽心思地与那些人的周旋,在虎狼群中渡过的几十个日日夜夜,蚀骨的的痛苦便紧紧包围了她,又想到现在喜欢自己的人不理睬自己了,一种生无可恋的无奈向她袭来。 贾曼筠站起来,也跑了出去,沿着小路跑进院子里。刚才她进来时,看见院子里有一口池塘。她向池塘奔去,跳进塘内。 萧婉容跟着贾曼筠跑出来,见贾曼筠跳进塘里,大惊,连忙高喊救命。 耶律狗儿听见叫声,急忙奔过来,萧婉容指着池塘,却说不出话来。狗儿见池塘里翻着浪花,贾曼筠在塘内载浮载沉,一双手在水面上乱抓,眼看就要沉下去了。 耶律狗儿扑通跳入水中,几下游到贾曼筠身边,一把抓住她的衣服,将她拖到岸上,抱着她回到屋内。 萧婉容连忙找出自己的衣服让贾曼筠换了,耶律狗儿烧了火炉,让贾曼筠坐在火炉边烤火。 萧婉容又熬了一碗姜汤,让贾曼筠喝了,然后,说:“孩子,都到家里来了,还有什么想不开的?” 贾曼筠不说话,只是啜泣。 萧婉容说:“如果你真的不喜欢呆在契丹,等过几天,我让狗儿把你送回去。” 贾曼筠摇了摇头,还是哭泣。 萧婉容说:“我们不是坏人,你放心在这里呆着,等你情绪稳定了,再离开这里,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贾曼筠突然紧紧抱着萧婉容,说:“不,我哪儿也不去,你收下我吧,给你做个奴婢也行。” 萧婉容笑起来,说:“好好好,怎么做奴婢?我要你做我的儿媳妇。” 贾曼筠摇着头。 萧婉容说:“怎么?你不愿意当我的儿媳妇?” 贾曼筠连忙说:“不不不。”她一边说一边看着耶律狗儿。 萧婉容看了耶律狗儿一眼,说:“你担心狗儿不愿意?” 贾曼筠不说话,低头哭着。 萧婉容说:“孩子,放心,狗儿喜欢你,他怎么会不愿意呢?” 贾曼筠痛苦地摇头道:“不,是我配不上他,他嫌弃我。” 耶律狗儿终于回过头来,说:“不,我没有嫌弃你。” 贾曼筠泣道:“我知道你就是嫌弃我,嫌弃我脏,嫌弃我不是一个好女人。” 耶律狗儿连忙大声说:“不,我没有嫌弃你,我是嫌弃我自己。” 萧婉容和贾曼筠同时惊诧地看着耶律狗儿,只见耶律狗儿剧烈地喘息着,眼中露出绝望的神情。 萧婉容惊奇地看着耶律狗儿,说:“儿子,你嫌弃自己什么?” 耶律狗儿低着头,说:“是的,先前我想带她回来,想给你幸福,我现在已经辞去了军职,就是一个平头百姓,我不能给她带来荣华富贵,不能给她想要的生活,我怎么能娶她?” 贾曼筠大声说:“不,我不要什么荣华富贵,我要的就是普通百姓的生活,我能吃苦,也能做事。” 耶律狗儿仍然说:“不,我不能娶你。” 贾曼筠绝望地看着耶律狗儿。 萧婉容说:“儿子,军职丢了,不怕,我明天就去找你三叔,让他给你一个官做,再不行就直接去找皇太后,我就不相信还不能给你弄个一官半职?” 耶律狗儿说:“阿妈,你就别操心了,过几天我就送贾小姐回去。” 贾曼筠又哭起来,站起来说:“不用过几天,你现在就让我走,免得在这里污了你的眼睛。” 萧婉容一把拉住,对耶律狗儿说:“儿子,你这是怎么了?没见到曼筠的时候,一刻不停地想着她,现在,她站在你面前了,你有推三阻四,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耶律狗儿说:“贾小姐不喜欢我,她现在流落到上京,我不能乘人之危,逼迫她嫁给我。” 萧婉容见耶律狗儿如此一说,便松开了贾曼筠,心疼地看着耶律狗儿,只见耶律狗儿像忍受着巨大的痛苦,双手撑在膝盖上,微微地颤抖着。头则向后仰起,下巴一阵阵抽搐着。 贾曼筠说:“不,狗儿哥,我喜欢你。” 耶律狗儿回头看着贾曼筠,似乎没有听清她说的什么。 贾曼筠说:“是的,狗儿哥,我喜欢你,在翠云楼我就喜欢你了。” 耶律狗儿睁大眼睛,盯着贾曼筠,然后,摇了摇头。 贾曼筠擦干眼泪,脸色红润起来,带着几分羞怯,说:“狗儿哥,你可能有些不相信,我是真的喜欢你。但是我是一个脏女人,我不配爱你,也不配你爱,你人那么好,那么善良,我怕玷污了你。” 耶律狗儿愣住了,贾曼筠说的每一个字都撞击着他,让他颤抖,他伸手抱住贾曼筠,说:“曼筠,你说的是真的吗?我也喜欢你,我不管你做过什么,我就是喜欢你,我只求你不要离开我。” 贾曼筠抱着耶律狗儿大哭起来,说:“只要狗儿哥不嫌弃我,我就一直跟着你。” 耶律狗儿紧紧地抱着贾曼筠,二人哭成一团,接着又笑成一团。 萧婉容高兴地要为他们举行婚礼,却被他们拒绝了,悄悄地来到这里。 萧婉容讲完耶律狗儿与贾曼筠重逢的事后,感叹道:“缘分这东西真让人说不准啊。” 萧绰说:“还真是一对痴情男女,好了,狗儿想当什么官,朕可以给他安排。” 萧婉容说:“这要问一问他自己。” 正说着,耶律狗儿来请就餐。萧婉容便扶着萧绰来到隔壁餐厅,餐厅做得很别致,门口垂着布帘,甚是清新雅致,进入屋内,只见两边墙上都开着吊窗,花竹掩映,墙上挂着字画,虽不是名家手笔,却也自然天成,别具风味。屋子中间摆放着一张八仙桌,四周排着几张椅子。酒菜已经端上桌了,冒着热气,香气扑鼻。 萧婉容请萧绰坐了,又让耶律隆运坐了,自己在一边陪着,让耶律狗儿在一旁斟酒。 耶律狗儿斟了酒,萧婉容举起酒杯,说:“皇太后,我这里没有什么好吃的,都是自己家田地里产的和自己养的牛羊,你将就吃一些。” 萧绰端起酒喝了一口,笑着说:“这酒也是你自己酿的,对吧?” 萧婉容笑道:“浑酒村醪,太后不要见怪。” 萧绰笑道:“酒是有点浑,不过,醇香天然,令人回味。朕好久没有喝到这么好的酒了。” 萧婉容说:“太后说笑了,宫里什么美酒没有?还稀罕这酒?” 耶律隆运说:“二嫂,有所不知,太后已经大半年没喝酒了。” 萧婉容说:“为什么?” 萧绰说:“朕老了,喝不得酒了。” 萧婉容恻然,说:“既然太后不能喝酒,那就不要喝了。” 萧绰连忙说:“不呀,朕今天高兴,少喝几杯。” 萧婉容看了看萧绰,然后割了一块牛肉放在萧绰的碟子里,萧绰吃了,赞口不绝,问:“这是谁做的?” 耶律狗儿连忙说:“是曼筠做的。” 萧绰说:“不错,比朕的御厨还做得好。” 耶律狗儿说:“曼筠原来在翠云楼跟着厨子学了一些,对做菜略微懂一些。” 耶律狗儿说罢给萧绰夹了一点菜,说:“太后尝尝这个。” 萧绰吃了一口,点头说:“这是什么?好香哟。” 耶律狗儿说:“冬笋炖牛肉。” 萧绰说:“冬笋炖牛肉,朕怎么吃的没有这么香?” 萧婉容笑道:“太后吃的是南方的冬笋,那么远的路运过来,早不新鲜了,我这是在自己竹园里挖的,新鲜得很。” 萧绰说:“怪不得这么香。” 耶律隆运说:“食材新鲜是一方面,还要做菜人手艺精湛,做出来的菜才好吃。” 萧绰说:“对,狗儿,去叫你媳妇出来,一起吃。” 耶律狗儿说:“曼筠还有冰雪冷元子没做好,一会儿做好了,就出来。” 正说着,贾曼筠端着冰雪冷元子出来了。萧绰看她忙得满头大汗,指着桌子边的座椅,让她坐下来。 贾曼筠垂着双手,低头说:“草民怎么敢跟皇太后同席。” 萧绰说:“朕让你坐,你就坐,在这里没有那么多讲究。” 萧婉容说:“坐吧,皇太后喜欢你。” 贾曼筠看了一眼萧绰,侧身坐下。 萧绰说:“你做的菜很好吃,花了不少心思吧。” 贾曼筠说:“只要皇太后吃得高兴,草民愿意做。” 萧绰又说:“你在契丹过得还好吧?” 贾曼筠立刻抬起头,睁大明亮的眼睛,说:“很好,草民过得很好。” 萧绰说:“朕可听说,你当初是不愿意来契丹哟。” 贾曼筠的脸红了,看了耶律狗儿一眼,低下头,说:“是草民错了。” 萧绰笑了。 贾曼筠陪着萧绰吃了一会儿,站了起来,说她听到瑶玦的声音了,去看看他。 萧绰说:“去吧。” 贾曼筠出门的时候,只听见,有人说:“曼筠,今天来客人了?” 接着,听到贾曼筠低声说着些什么,叽叽咕咕的听不明白,最后,声音完全没有了。 萧绰看了耶律狗儿一眼,耶律狗儿说:“是燕云回来了。” 耶律隆运说:“就是那个来找你麻烦的燕云?” 耶律狗儿说:“也不是来找麻烦,就是想来看看那匹小红马。” 萧绰问:“就为了看看小红马,从宋国跑到这里来?” 耶律狗儿低着头,说:“上次他被草民打败,心里不服气,来找我比试。” 耶律隆运说:“就为了这?” 耶律狗儿嗫嚅,道:“就,就为了这。” 耶律隆运有些不信,说:“去把燕云叫过来,一起吃饭。” 耶律狗儿去了,很快回来了,说:“他走了。” 耶律隆运说:“去哪里了?” 耶律狗儿说:“他听说皇太后,大丞相在这里,不敢进来,拿了两块胡饼到山上去了,怕惊扰了皇太后和大丞相。” 萧绰说:“他去山上干什么?” 萧婉容说:“牲口还在山上,去看牲口去了。” 萧绰见萧婉容和耶律狗儿言辞闪烁,似有什么话没有说出来,便问:“你们是不是有什么话不想跟朕说?” 萧婉容看了耶律狗儿一眼,然后,说:“没有,有什么事还要瞒着太后呢?” 萧绰说:“狗儿,去把贾曼筠叫来。” 三百、告慰耶律斜轸 送走燕云,贾曼筠心里就开始七上八下地乱跳。她没有想到燕云这时候回来,连忙拿了两个胡饼就让他走了,但是心里依旧惴惴不安,抱着瑶玦在屋子里来回不停地走着。 耶律狗儿来叫燕云时,贾曼筠正抱着瑶玦,送走了燕云。见耶律狗儿进来,便直接说:“走了,我让他走了。” 耶律狗儿什么也没说,只是紧张地看了贾曼筠一眼。贾曼筠见了,也紧张起来,想问一问耶律狗儿,但他已经退回去了。 贾曼筠焦虑不安,想到接下来,将会发生的事,不由地汗水浸透了衣衫。 果然,耶律狗儿又折身来叫她过去。 贾曼筠只得抱着瑶玦来到餐厅,萧婉容伸手接过瑶玦,贾曼筠紧张地看了萧绰一眼,问:“皇太后叫草民来,有什么吩咐?” 萧绰说:“没什么,就是让你去把刚才来的人叫来吃饭。” 贾曼筠低着头说:“他就是一个奴隶,怎么能跟皇太后一起吃饭?草民已经让他走了?” 萧绰看了贾曼筠一眼,说:“他是你的什么人?” 贾曼筠立即跪下来,说:“他是——” 耶律隆运厉声说:“是你的情人?” 贾曼筠说:“不,他是草民从小定亲的未婚夫。” 萧绰一脸惊奇,说:“是你的未婚夫?那你为什么还要嫁给耶律狗儿?” 贾曼筠脸变形了,看起来异常痛苦,泪珠儿滚落下来。 耶律隆运气愤地说:“好你个贱女人,看着狗儿老实,就欺骗他,你到底想干什么?” 贾曼筠哭道:“不,大丞相,草民没有欺骗狗儿,我跟他说过我已经有未婚夫了。” 萧绰说:“你既然有未婚夫了,为什么不嫁给未婚夫?分明是别有所图。” 贾曼筠张口结舌,不知如何辩解,只是嘤嘤地哭着。 耶律隆运说:“既然你居心不良,那就别怪我不客气,来人。” 只见从屋外进来两个侍卫,耶律隆运指着贾曼筠,说:“把她先看押起来。” 两个侍卫伸手抓住贾曼筠,耶律狗儿连忙跪下来,说:“皇太后,大丞相,这事不怪曼筠,她的确跟我说过她有未婚夫,阿妈也知道。” 耶律隆运说:“荒唐,既然知道她有未婚夫,为什么还要娶她?” 这句话才从耶律隆运嘴里说出来,立即觉得哪里不对,迅速地瞟了萧绰一眼,脸立刻就红了。 耶律狗儿说:“当时曼筠对我说时,并没有说她的未婚夫就是燕云,而且她又来到了契丹,自然与宋国再无瓜葛,所以——” 耶律隆运说:“再无瓜葛?人家已经找到家里来了,还说没有瓜葛吗?” 耶律狗儿说:“燕云不知道曼筠在这里,他真是来找我比武的。” 耶律隆运说:“这样的鬼话你也相信?分明是他们俩串通好了,想害你,你还不知道,糊涂,真糊涂。” 贾曼筠说:“不,我没有害狗儿哥,更不知道燕云会找到这里来,大丞相,我没有害狗儿哥。” 萧绰说:“那你说说燕云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我来说吧。”燕云从屋外走了进来,跪下说。 萧绰看了燕云一眼,果然还是那副倔强,满不在乎的模样。 燕云说:“不瞒你们说,自从我和耶律狗儿比试,没有打赢之后,我就觉得很羞辱,而且,还弄丢了小红马,这口气难以咽下,等打完仗之后,我就上了五台山,在山上练了三年的武艺,就下山来找耶律狗儿,来到上京。可是,我找了一年多没有找到他,我天天在守太保府等他,就是没有看见有人开门,向别人打听,也没有人知道他去哪里了。” 耶律隆运说:“胡说八道,你天天去守太保府等人,不做营生,拿什么吃喝?” 燕云说:“大丞相有所不知,草民自然有营生,不会挨饿的。” 萧绰说:“你都干了些什么?” 燕云说:“草民帮着楚王妃做生意。” 萧绰惊奇地说:“你帮助楚王妃做生意?” 燕云说:“是的,主要是从西夏贩马过来。” 耶律隆运说:“你还真会找事做,这么说是康延欣透露地址给你的。” 燕云说:“不,是我自己打听到的。狗儿兄养了好多马,想卖一些,楚王妃知道后,就来购买,我也来了,在这里我不仅看见了狗儿兄,还看见了曼筠。回到楚王府后,我就要来找狗儿兄,楚王得知后,一再劝说,可是复仇的火焰烧得我难受,更何况曼筠也被他掳掠到这里,给他做奴隶,在皮鞭下过日子。一想到曼筠在这里受苦,我怎么也忍不住,不听楚王的劝说,就来到这里。楚王见阻拦不住,担心出了什么意外,也跟着我来了。我跟狗儿兄打了一架,虽然我仍然没有打赢,但是我输得心服口服,而且,我打听到事实,曼筠不是给狗儿兄做奴隶,而是做了他的媳妇,看见曼筠跟狗儿兄很好,我就放心了,我很高兴,浑身说不出有多轻松。” 燕云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最后叹息,道:“好了,事情就是这样,你们把我抓起来吧。” 耶律隆运向两个侍卫示意,侍卫松开了贾曼筠,抓住了燕云。 萧绰说:“你来契丹难道不是找未婚妻的?” 燕云说:“找她?我躲她还来不及呢。” 萧绰问:“为什么?你不是很关心她吗?” 燕云看了萧绰一眼,说:“关心她?不错,我是关心她,我高兴她有个好归宿。” 萧绰说:“难道你不想娶她?你不是说她是你的未婚妻吗?” 燕云叹息道:“不错,我和曼筠小时候就定亲了,但是,我这个人不想结婚,所以,一直冷落曼筠,躲着不想见她。” 耶律隆运说:“你为什么不想结婚?” 燕云说:“婚姻就是一座坟墓,走进去就已经死了。不是吗?” 萧绰愣了一下,想说什么,但是,没有说出来,朝侍卫挥了挥手说:“放开他。” 侍卫放了燕云,萧绰说:“朕觉得你不应该留在契丹了。” 燕云说:“太后说得对,契丹确实不是草民该呆的的地方,这几天我也一直在考虑这件事,就准备这两天向狗儿兄辞行。” 萧绰说:“很好,朕看你还是一个血性男儿,回去做你该做的事。” 燕云说:“草民知道。” 耶律狗儿看着燕云,说:“燕云,你真的要走?” 燕云说:“我打不赢你,不走还要挨你的打,我傻呀?” 燕云说完,大家都笑了,只有贾曼筠,留下眼泪。燕云见了,说:“看看,我说的没错吧,曼筠,你别哭,原来我一见到你,我就走,就是怕你这样,你再哭,你立刻就走了。” 贾曼筠忍住了泪水,燕云笑道:“这不是很好嘛,狗儿兄是个好人,比我爱你,跟着他,你会很幸福的,我放心。” 耶律隆运说:“你说得对,狗儿是个有情有义的人,贾曼筠不是走进了坟墓,是走进了花园。” 燕云立刻点头道:“是,是走进了花园。” 萧绰说:“好吧,你什么时候走,朕让人送你出境。” “燕云想跟楚王告个别,就回去。”燕云说。 萧绰说:“好吧,等一会儿,你随朕一起回上京,朕也要去楚王府。” 耶律狗儿说:“燕云兄弟,还在这里住两天吧。” 燕云说:“不了,不过,我走之前,像跟你做一笔生意。” 耶律狗儿问:“什么生意?” 燕云说:“我想求你把那匹小红马卖给我。” 耶律狗儿说:“你真的那么喜欢它?” 燕云说:“喜欢,从和它在一起的第一天起就喜欢的不得了,失去了它,我非常难受。” 耶律狗儿说:“那就送给你吧。” 燕云说:“我可以出钱买。” 耶律狗儿说:“出钱不卖。” 燕云愣了一下,说:“我还是偷吧。” 说得大家又是一阵大笑。 吃罢午餐,萧婉容忙着让贾曼筠沏茶。 萧绰站起来,说:“朕今天来不是为了吃饭,吃茶的,一是来看看婉容,二是来看看耶律斜轸。狗儿,在前面带路。” 萧婉容眼圈儿红了,说:“多谢皇太后还记得他。” 萧绰说:“耶律斜轸是大契丹的第一大功臣,朕怎能忘记。” 萧婉容听了,自己走在前面带路。从屋后一条小径上山,走不了多远,就看见一座修整得很好的坟墓,坟墓前面立着一块石碑,左右种植着苍松翠柏,郁郁葱葱,挺拔苍劲。 萧绰看了看石碑,碑上镌刻着“耶律斜轸,刘玉兰之墓”,没有墓志铭。 萧绰微微皱了皱眉头,手撑在石碑上,四下张望。 坟墓坐落在一个小山坳里,一条小溪从脚下匆匆流过,山势环抱,树木翁润,野芳幽香,绿草滋蔓。景色十分优美。更令人惊奇的是,坟墓后面山上,开遍了杜鹃花,像火焰一样燃烧着,照亮整个山坡。 众人见了十分惊喜,萧绰感叹道:“早知道这里开着这么漂亮的花,朕还带什么花环来?” 萧绰这么说着,仍让侍卫将她带来的花环放在墓碑前。 萧婉容噙着泪水,望着那满山开放的杜鹃花,激动地说:“我前天来,这花还没有开放,怎么才两天就开得这么热闹?像听到钟声一样,一下子都醒了。” 耶律狗儿也说:“是啊,真奇怪,怎么一下子都开了?” 耶律隆运笑道:“一定是二哥知道皇太后今天要来,所以让这些花一下子开放了迎接太后呢。” 萧婉容连忙附和道:“对呀,一定是这样的,汉宁生前就敬重太后,说太后不是一般的的人,太后来了,他高兴,所以才摆出花,来迎接太后的。” 萧绰说:“婉容,你别骗朕了,他不恨朕就是好的。” 萧婉容立刻正色道:“太后,我没有骗你,汉宁的确很敬重你,他说为了你,让他干什么都可以,为你去死也甘心。” 萧绰摸着石碑,说:“他是这么说的?” 萧婉容说:“汉宁确实是这么说的,他说这个世上有四个人,他可以为他们去死。” 萧绰问:“哪四个?” 萧婉容说:“第一个是先皇,第二个就是太后。” 萧绰说:“不用说第三个是刘玉兰,第四个是你。” 萧婉容没有说话,伸手拔掉坟头上的一株灌木。 萧绰叹道:“朕知道他的忠心,也知道他的才能,但是,朕没有给他高官厚禄,是朕气量小了。” 萧婉容说:“不,汉宁从不在意那些,他跟着太后不是为了当官。” 萧绰说:“朕知道,但是,朕还是亏欠他,他帮朕打了那么多胜仗,收复了大片江山,他可算得上契丹的郭子仪呀。” 萧婉容说:“可是,汉宁一点也不喜欢打仗。” 萧绰说:“这个朕也知道,朕今天来,就是要跟他说,我们已经跟宋国签订了和约,从此再不打仗了,老百姓过上太平日子了。” 萧婉容说:“汉宁已经知道了,南征一回来,我就告诉他了。那天比这个时节还早,还不到清明节,草刚刚返青,我带着狗儿和曼筠来告诉他这个好消息。太后,好神奇的,我听见汉宁哭了,最后又笑了。” 萧绰看了萧婉容一眼,说:“有这样的事?” 耶律狗儿说:“不,太后,那就是风声。” 萧婉容说:“不,不是风声,那天没有刮风,分明是你阿爸的哭声和笑声,他的声音我不会忘记的。” 萧绰说:“朕也相信是守太保的笑声,他应该为今天放声大笑。耶律斜轸,朕今天告诉你,你所盼望的天下太平来了,我们与宋国已经几年没有战争了,两国人民安居乐业,终于不再有杀戮,不再流离失所,妻离子散了。现在,全国人民都渐渐富裕了,一心一意种地放牧,商贸通畅,府库充盈,契丹的盛世到了。你应该高兴,应该大笑。” 萧婉容说:“还有,我们家也富裕了,狗儿很会经营,田地就有百余顷,牲口几百头,更重要的狗儿娶了媳妇,给你生了两个孙子,你高兴吧?” 耶律隆运笑着说:“二嫂,你别说了,再说二哥就会笑得合不拢嘴了。” 萧婉容叹息道:“三弟,你有所不知,你二哥生前,就不想让狗儿当官,所以,南征一回来,我就让他辞了官,一开始,我还担心没有俸禄,我们会无法生活,谁知狗儿勤劳,是种地的好手,种的庄稼收成好,价钱也买的好,现在,也算是一个小富翁了。” 耶律隆运说:“狗儿当时辞了官,我听了很是生气,但是想到二哥生前也是不想做官,就没有勉强狗儿,原来狗儿的志趣在这里,不错,他实现了二哥的心愿,二哥可以含笑了。” 萧绰抬头看了看天空。太阳已经偏西,停留在山顶上,阳光照在杜鹃花上,杜鹃越发艳丽,红彤彤的,如万道霞光映照在山坡上,熠熠生辉。 萧绰又看了看墓碑,说:“刘玉兰也葬在这里吗?” 萧婉容点了点头,噙着泪水,说:“有情人就是应该生在一起,葬在一起。” 萧绰叹道:“是啊,你说得对,只可惜天不遂人愿啊,有多少有情人生不能在一起,死更不能在一起呀。” 萧绰说罢,看了看耶律隆运,只觉得泪水在眼里打转。 耶律隆运的眼泪也要流出来了,连忙蹲下来摆上祭品,稳定了一下情绪,说:“我有一首诗,想送给二哥。” 萧绰说:“好呀,朕从来没有见过你作诗,快读来听听。” 耶律隆运念道: 契丹浪子出幽州,翠袖楼上虹霓收。 一逼宋主高粱畔,二擒无敌狼村头。 不为功名费心事,但求性情得风流。 人间庸人空自扰,几人垂名万古秋。 众人听罢连声叫好,萧绰说:“果然不错,朕总在想,作诗的人都在南国,没想到大丞相的诗做得也不错。真让朕刮目相看了。” 耶律隆运说:“太后谬赞了,臣远没有到作诗的那一步,刚才不过有感而发,若在南国,就贻笑大方了。” 萧绰说:“说到作诗,朕觉得契丹人,也要学一学,现在天下太平了,应该多学一些东西,长长见识,做一个有学问的人,不要总让别人觉得我们是愚昧人,只会挽弓射箭,缺少文雅之气。” 耶律隆运说:“太后说的是,武打江山,文安天下,现在天下太平,正是文治天下的时代。” 萧绰说:“回去以后,就抓紧办理。” 一时祭奠已毕,众人下了山。萧绰辞别了萧婉容,萧婉容一家跪送萧绰离开。 萧绰,耶律隆运没有沿着来时的路一路返回,他们选择了一条更接近河边的路走着。 萧绰依旧很兴奋,没有乘坐马车,还是骑马而行。启程没多久,萧绰就派人先回上京,告诉王继忠,今天她要去楚王府。 王继忠接到旨意,不敢怠慢,连忙安排人收拾房间,准备酒食。自己和康延欣出城迎接。 此时,天色向晚,金乌西坠,潢川渐渐有了一些黯淡。 “继忠,皇太后今天去哪里了?”康延欣问。 王继忠说:“一定是去看守太保夫人了。” 康延欣说:“皇太后去看望守太保夫人?我记得她曾对我说,让我们和她一起去看望守太保夫人的。结果我们先去了,该不会怪我们吧。” 王继忠说:“不会,皇太后不会那么小心眼。” 康延欣说:“你说的没错,只是那要看对什么人。” 康延欣的话一说出口,王继忠就四处张望,低声说:“以后这话不要乱说。” 康延欣也小声说:“知道,我只是为守太保抱屈。” 王继忠说:“你抱什么屈?是守太保自己无意做官。” 康延欣说:“说实话,我真的很佩服守太保的,能做到那么洒脱的人,有几个?” 王继忠说:“你说的是,但是,又有几个人能像皇太后那样使贤任能,从善如流?” 康延欣说:“你说的是,即使她那么对待守太保,守太保还是全心全意,竭尽所能地为她做事,这到底为什么呢?” 王继忠说:“那是因为,守太保只有在皇太后的手下才能发挥出他最大的潜能。” 康延欣愣愣地看着王继忠,觉得王继忠似乎在说他自己。 的确,如果没有皇太后,王继忠即使有再美好的愿望,也难以实现,和平之梦一辈子也只是梦而已。 康延欣微微叹息了一声。 王继忠说:“你为什么叹气?” 康延欣说:“没什么,只是觉得有些累。” 王继忠说:“你是不是觉得我没有守太保那么洒脱?” 康延欣说:“不是,你跟他不一样。” 王继忠说:“是啊,因为我没有守太保那么好的背景,我不是契丹人。” 康延欣说:“继忠,你想多了,皇太后不是说不分族种,所有人都一视同仁,你何别在意那些呢?” 王继忠叹息一声,什么也没说,朝马背上抽了一鞭子,马儿奔跑起来,康延欣催动坐骑,追了上去。追着追着,康延欣忽然想起一件事来,说:“继忠,你等一下,我有事跟你说。” 王继忠停了下来,说:“什么事?” 康延欣说:“皇太后在萧婉容那里会不会见到燕云?” 王继忠说:“见到了。” 康延欣吃惊道:“见到了?你怎么知道她见到了燕云?” 王继忠说:“皇太后为什么要到我们家里去?就是为了燕云。” 康延欣惊愕道:“那怎么办?皇太后一定会怪罪我们的。” 王继忠说:“没办法,只有听候皇太后处置了。” 康延欣说:“这事都怪我,是我把燕云带到萧婉容家里的。” 王继忠说:“不能这么说,你哪里知道燕云的复仇心那么重呢?” 康延欣说:“那天幸亏有你在,不然,会酿成大祸的。” 王继忠说:“不,是贾曼筠阻止了他们继续决斗,我只是稍微帮了耶律狗儿一下。” 正说着,只听见前方传来马蹄声,不久两匹骏马从河床上,冲上河堤,接着数十匹马紧跟着也冲了上来。 康延欣看见是萧绰和耶律隆运,惊喜地对王继忠说:“继忠,皇太后和大丞相来了。” 王继忠没有作声,直愣愣地看着冲上河堤的人群。 三百零一、长河落日圆 萧绰离开萧婉容后,就骑马跑起来,她不顾耶律隆运在身后的呼喊,眼前只有一望无际的大草原,马儿在上面奔跑着,像一阵疾风掠过,似乎把萧绰带上了云端。耳畔只有浩浩的风声。 耶律隆运连忙催马追上来,萧绰见了又催马前行,把耶律隆运甩在身后。 耶律隆运被萧绰激发了,忘了萧绰的病情,回想起他们年轻的时候在草原上驰骋的情景,便放开马蹄,与萧绰赛跑起来。二人在草原上你追我赶,惊得侍卫们连忙紧跟着护卫,生怕他们出了什么事。战战兢兢地央求他们停下,请萧绰坐回车内。 没想到萧绰兴致勃发,豪气冲天,骑着马,一路疾驰,沟坎河渠,她全不放在眼里,任凭坐骑跳跃腾挪,只把侍卫们都甩在身后,才回头大声问:“你们说朕老了没有?病了没有?” 得到了满意地回答,萧绰放声大笑起来。耶律隆运也大声笑着,高声说:“痛快,好久没有这么痛快了。” 王继忠,康延欣看到他们的时候,他们正好比赛停下来,站在河堤上,背后是一条蜿蜒长河,一直延伸到远处的山峦脚下。火红的夕阳在山顶上燃烧着,原野,河流都披着霞光。 此时,王继忠出现了一个幻觉,觉得承托那火红太阳的不是厚实的山峦,而是缥缈的云彩,那奔流而来的河流是云彩的化身,是雨露的结晶,它带给王继忠奇幻无比的遐想。 河水已经融进了胭脂,夕阳的影子也融入水中,在粼粼的波光里,摇曳着,组合着,像在拼接一个美丽的梦。 光线是柔和,金色的,从远远地山峦射过来,把河堤上的人和马异常清晰地勾勒出来,还给他们染上一层金色的光晕。让王继忠愈是觉得他们厚重,神圣。而在他们脚下展现出的辽阔草原,似乎是在给某种神秘的启示。 王继忠感到惊骇,感到震撼,那浑然一体的景象,将天与地与人紧紧地结合在一起,夕阳给大地,河流,人染成了它自己的色彩,让大地,河流平添了几分苍凉和厚重,这或许就是它需要的它喜欢的。 而这一刻又是静止的,夕阳,河流,人都不动了,都是那么静寂,悄然无声,在王继忠眼中形成了一个永恒的画面。 王继忠也不动了,只有泪水潸潸地落下来。 王继忠忽然感到浑身轻松了,刚才,因为燕云带来的紧张和担心,此刻全消失了,有的只是对神圣的崇拜,和对新生的惊喜。 王继忠跳下马,上前几步,拜倒在地上,说:“臣拜见皇太后,大丞相。” 萧绰看见王继忠,心里甚喜,只见夕阳照在他的脸上,让他整个脸红彤彤的,反射着醉人的光芒。尤其是他额头上,形成了一个焦点,仿佛夕阳的影子落在那里。 萧绰居然也被震撼了,她下了马,伸手扶起王继忠,说:“继忠,你这是怎么了,怎么还流泪了” 王继忠说:“臣拜见皇太后,大丞相。” 萧绰和耶律隆运都觉得奇怪,好端端地,王继忠居然流泪了。她扶起王继忠的时候,却并没有发现他的痛苦,只看见夕阳在他眼里闪烁,让他黑色的眸子更加光彩有神。 “继忠,朕又罚你,你有什么委屈?”萧绰说。 王继忠没有说什么,只是紧紧地看着萧绰。 而萧绰自己也因为刚才赛马,显得十分兴奋,脸上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让她苍白的脸上有了特别的红晕,似乎消失多年的青春又回来了。 康延欣惊奇地问:“太后,你怎么骑马回来了?” 萧绰笑着说:“怎么?朕不能骑马了?” 康延欣连忙说:“不,臣猜皇太后今天一定很高兴,什么事让您这么高兴?” 萧绰笑道:“朕好久没骑马了,这骑马就是朕高兴的事。” 康延欣说:“看见皇太后骑马,臣也很高兴?” 萧绰说:“是吗?可是王继忠哭了,王继忠你为什么哭了?” 王继忠说:“臣被感动了。” “被感动了?”萧绰不解道,“你被什么感动了?” “被天感动了。”王继忠说。 萧绰越是不解,说:“被天感动了?” 康延欣说:“继忠的意思是被皇太后感动了,皇太后就是天,就是太阳啊。” 萧绰笑道:“延欣,你真会哄朕开心。” 耶律隆运也说:“康延欣说的没错,王继忠,你是被太阳感动了,对吧?” 王继忠连忙点头,看着那轮红日,很久不能回头,心中澎湃激荡,如红日下面的那条长河剧烈地奔流着。 康延欣上前拉了他一下,说:“继忠,走回家吧。” 王继忠醒悟过来,连忙来对萧绰说:“太后,请下马吧。” 萧绰看着王继忠说:“你要朕下马做什么?” 王继忠说:“请皇太后坐车,王继忠为您驾车。” 萧绰笑了一下,下了马,走上马车,站在马车上回头望去,只见夕阳已经渐渐地没入山后,只有半张脸还在山上。山的颜色却浓厚了,由铅灰色变成铁的一块。山下的长河也不是那么耀眼的明亮了,如同抹上了一层菲薄的青灰,轻轻地覆盖了那层胭脂。 耶律隆运看着萧绰,忽然也有些激动,夕阳的光芒洒在她的身上,似乎给她镀了一层金,仿佛让她披上了金光闪闪的袈裟。而那轮夕阳正好在她的头上,风吹拂她的头发,光线从发丝中间射过来,宛如穿过云彩似的。 耶律隆运还从来没有见过萧绰这么高大,她的身影也被夕阳送得无限长,横过了整个潢川。 忽然,萧绰指着远处,说:“看,马群,好多骏马啊。” 众人随着萧绰的手看去,果然看见远处有一大群马,还有牛羊,洁白的羊群像飘浮在草原上的白云,看起来十分悠闲,如一个画匠随意皴了几笔。 人群中有人叫起来:“那是耶律狗儿的马群。” 是燕云的声音,他非常兴奋,似乎是他自己赶着马群一样。 燕云骑着那匹小红马,脸庞也红彤彤的,走过来见了王继忠。 王继忠朝他笑了笑,说:“燕云兄弟,回去吧。” 燕云说:“谢谢王大人。” 萧绰坐进车内,王继忠驱动马车,潢川上响起来辚辚的马车声,合着溅濑的河水声,如奏响了一支和谐的乐曲,仿佛是在唱一首动听的牧歌。 王继忠依稀觉得这动听的牧歌,是随着流水而来,它发源于云端,那蜿蜒奔流的长河,就是那发音的琴弦,所以,牧歌才如此婉转,优美,清凉,再配上辚辚车轮声,天人合一,让王继忠如痴如醉。 康延欣见了,低声说:“继忠,你慢一点。” 谁知萧绰在车内说:“不,很好,没想到楚王驾车也是一把好手。” 康延欣说:“继忠赶得有点快,臣还怕颠到太后呢?” 萧绰说:“楚王驾得很好,朕仿佛听到一支动听的歌曲呢。” 耶律隆运说:“原来太后想听歌,正好歌王在这里,何不请他为太后唱一曲。” 萧绰说:“对呀,继忠,能不能为朕唱一曲?” 王继忠正好也有唱歌的冲动,没有推辞,便大声唱起来:“单车欲问边,属国过居延。征蓬出汉塞,归雁入胡天。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萧关逢候骑,都护在燕然。” 王继忠这次唱得更加浑厚,苍凉,婉转,跌宕,慷慨激昂,似乎身逢绝境,却冥冥之中又有一股神秘的力量支撑着,宛如翱翔九霄的鹰隼,张开了丰满的羽翼,虽然遭受了疾风暴雨的袭击,但是有一股顽强不屈的力量,让他搏击,冲破阻碍,迎面而来的事和煦灿烂的蓝天。 萧绰听了,不禁鼓起掌来,说:“这是朕听到的最好的歌曲了,朕虽然老了,但是,这勃然而发气势,让朕依然心潮激荡,唉,朕真想和你们一起再干十年。” 康延欣笑着说:“太后,就是再干二十年也没有问题哟。” 萧绰没有再说什么了,长长地叹息了一声,背靠在车厢上,闭上眼睛,两滴泪珠滚落下来。 车驾到达楚王府时,天已经大黑了。 楚王府早点燃了灯火,照得屋前一片通明。 康延欣扶着萧绰下了车,萧绰站在门前看了看,笑着说:“延欣,为什么不把这门厅改换一下?换一个大一点的。” 康延欣说:“那得花多少钱,臣哪里有那些钱?” 萧绰说:“你这个守财奴,还对朕叫穷,现在,谁不知道你康延欣发财了?你守着那堆破铜烂铁干什么?这么低矮的府门也不换一换,真是越有钱越吝啬。” 康延欣悄声地对萧绰说:“是他不让换。” 康延欣一边说一边扶着萧绰走进屋内。 萧绰问:“为什么不让换?” 康延欣说:“这是朝廷赐的,不可轻易改动。” 萧绰笑道:“原来是这样,你告诉王继忠,你这宅子需要重新做,要和齐王和晋王的一样。” 康延欣说声谢谢太后,扶着萧绰到来大厅,萧绰在上首坐了,奴婢们连忙端来茶水,康延欣接过来递给萧绰。 王继忠陪着耶律隆运也进来了,请耶律隆运在萧绰的旁边坐了,奴婢依旧端来茶水,耶律隆运接过去,喝了,说:“走了半天的路,口渴的很,再给老夫来一碗。” 王继忠笑道:“那就给大丞相煎一大壶茶来。” 耶律隆运说:“最好。” 萧绰看见王继忠和康延欣站着,说:“他们站着干什么,坐,坐吧。” 二人便坐下了,几个人说了一会儿话,耶律隆运又喝了两杯茶。 萧绰忽然记起什么,四处看了看。 康延欣问:“太后找什么?” 萧绰说:“你的两个孩子呢?” 康延欣说:“在里屋玩呢。” 萧绰说:“为什么不让他们过来。” 康延欣说:“孩子不懂事,怕打扰了皇太后。” 萧绰说:“看你说的什么话?朕讨厌孩子吗?快叫他们过来,让朕看看。” 康延欣便叫奴婢把王怀玉,王怀平带过来。 不一会儿,王怀玉牵着王怀平走来。萧绰一看见两个孩子,立即喝彩:“好俊俏的两个娃娃。” 王怀玉拉着王怀平给萧绰行礼跪拜之礼,萧绰立刻伸出手,将王怀平拉进怀里,轻声问:“娃儿,你叫什么名字?” 王怀平露出羞怯的眼神,看了看萧绰,又看了看母亲,说:“我叫王怀平。” 萧绰笑道:“王怀平,几岁了?” “四岁了。” “哦,四岁了,是个小娃儿。” “不,是个小大人了。” 萧绰愣了一下,说:“小大人?不错,能干些什么?” 王怀平说:“读书,写字,还有唱歌。” 萧绰高兴地说:“哎呦,真不简单,都读了什么书?” 王怀平说:“今天读的是《商山早行》。” 萧绰惊奇地说:“这个也能读?” 王怀平有些得意起来,说:“我背给你听听。” 萧绰说:“好哇。” 王怀平咳嗽了一声,念道:“晨起动征铎,客行悲故乡。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槲叶满山路,枳花明驿墙。因思杜陵梦,凫雁满回塘。” 萧绰惊喜道:“了不起,真是一个奇才。” 王继忠说:“太后过誉了,不过背得一两首诗而已,怀平到阿妈那里去。” 王怀平走到康延欣的身边。萧绰又看了看王怀玉,问他想干什么? 王怀玉说他想考进士。 萧绰喜道:“有志气,朕看好你。” 正说着,奴婢来请就餐。 吃饭的时候,萧绰说:“还有一个客人,让他来一起吃罢。” 王继忠知道萧绰说的是燕云,便说:“他是一个江湖人士,行为有些粗鲁。” 萧绰说:“无妨,朕也不是什么文雅人。” 康延欣说:“太后,燕云是臣引到守太保夫人家的------” 萧绰说:“没什么,虽然他行为有些怪癖,但朕听说他对继忠的家兄还是很忠诚的,朕喜欢忠诚的人。” 王继忠便让人去请燕云过来,奴婢找了一会儿,没有看见燕云。王继忠站起来,亲自去找。 萧绰笑着说:“你们猜继忠会在哪里把他找到。” 康延欣心里知道燕云会在哪里,却说:“可能肚子饿了,去酒楼买东西吃了。” 耶律隆运说:“我猜他一定在马厩里。” “在马厩里?”康延欣假装吃惊,说,“怎么会在马厩里?” 果然,王继忠在马厩里找到了燕云,让他一起去吃饭。 燕云正在给小红马洗刷,说:“王大人,我没时间吃呀。” 王继忠说:“燕云兄弟,你是不是怪我冷淡了你?” 燕云说:“怎么会呢?燕云是那种人吗?” 王继忠说:“这样就好,那还不跟我走?” 燕云说:“我不喜欢跟大人物一起吃饭,别扭得很。” 王继忠上前拉着燕云的手说:“不就是在一起吃饭嘛,有什么别扭的,只顾吃不说话不就行了。” 燕云被王继忠拉着,只好来到餐厅,在餐桌的下首坐了。 几杯酒饮下,众人的话都多了,拘谨也解除了,都高兴地交谈起来。但是,燕云还是放不开,有些不敢正眼看萧绰。只觉得面前这个女人有一股天然的威仪让人屈服,就像正午的太阳一样,照得人睁不开眼睛。 见燕云只是低着头喝酒,萧绰说:“燕壮士,你不怨朕将你送回去吗?” 燕云抬头看了萧绰一眼,随即低下了头,说:“我本来是想回去的。” 萧绰说:“是吗?那就好。” 耶律隆运说:“你心里是不是还惦记贾曼筠?” 燕云笑道:“大丞相还在担心什么?草民就是一个浪子,但是草民也真心希望贾曼筠幸福,她的幸福我给不了,现在,狗儿哥可以给她,我只有祝福她了。” 燕云说出这些话后,觉得自己浑身轻松了,脸上也洋溢着幸福的光芒。 萧绰见了,觉得燕云是真诚的,他毫不掩饰自己的荒唐行为,他说在他眼中,或许一匹马比一个人更重要,他梦中经常出现马,可是没有出现贾曼筠。 耶律隆运说他是不是嫌弃贾曼筠做了歌姬?但燕云连忙摇头说:“不不不,我不在乎这个,我只在乎马,还有酒。” 燕云说罢,端起酒杯,一口将酒喝了。 萧绰说:“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还冒着生命危险,为王继忠送信?” 燕云说:“皇太后是说你们攻打澶州的那回?草民不喜欢打仗——我是指两国交兵,我个人喜欢和人比试——那不叫打仗,叫切磋。而且王大人——王继英大人是个好官,我愿意为他做事。” 萧绰说:“朕也不喜欢打仗。” 燕云说:“草民知道,要不然契丹和大宋还在打仗呢。” 萧绰说:“朕见你也是一个实诚之人,耶律狗儿也一个实诚的人,你明白朕说的意思吗?” 燕云说:“草民明白,太后放心,草民从今以后再不打扰耶律狗儿和贾曼筠了,不再来契丹了。” 萧绰说:“很好,你是一个讲义气的人,朕赐你黄金一百两,算是给你为契丹和宋国和平奔走的一点奖励。” 燕云忙说:“草民只是送了一封信受不了那么重的奖励。” 王继忠说:“燕云兄弟,皇太后给你的赏赐,你就收下,回头去了宋国,你还要为两国和平尽一份力量。” 燕云愣住了,说:“王大人,燕云就一个平头百姓,如何为两国和平出力?” 王继忠说:“你是江湖中人,熟悉江湖中事,现在虽然辽宋两国不交兵了,但是,有些江湖人士经常出没于两国边界,拦截商道,杀人越货,弄得商旅不行,商贸不畅,不仅人民怨声载道,就是两国的关系也受到损害。希望你回去以后多多阻止那些江湖中人干这些伤天害理之事。” 燕云说:“王大人放心,这事燕云管定了,破坏两国和平,就是与我为敌。” 萧绰听了大喜,说:“那朕倒要好好谢谢你了。” 燕云说:“皇太后,草民倒是有一个想法。” 萧绰说:“你有什么想法?” 燕云说:“抓匪缉盗,本来是官府的事,现在,王大人让我干这事,我义不容辞,但是我只能管宋国那边,契丹这边管不着,怎么办?” 萧绰说:“是啊,到时候盗匪都跑到契丹这边来了,怎么办?” 燕云说:“皇太后能不能让耶律狗儿来与草民一起管这事?” 萧绰说:“这个想法好,就让狗儿和你一起干,朕还要给你发放一块腰牌,允许你自由出入契丹。” 燕云道了谢,萧绰亲自给燕云斟了一杯酒,对他说:“燕壮士,这事就拜托你了,这不是小事,朕不希望辛辛苦苦得来的和平毁于盗贼之手,俗话说;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你一定要给朕看好了。” 燕云说:“皇太后放心,有燕云在,就不会让盗贼猖獗。” 吃罢晚餐,王继忠送萧绰,耶律隆运回去了。 康延欣拿出五百两银子,放到燕云面前,说:“燕云兄弟,这点银子是你这一年的酬劳。” 燕云连忙推开银子说:“夫人,燕云是一个鲁莽之人,给你带来了不少麻烦,你不要怪罪,我已经感激不尽了,怎么能要你的银子?” 康延欣说:“不,燕云兄弟,其实我和继忠都舍不得你走,但是——” 燕云说:“燕云知道,我确实不能在契丹呆了,必须得走。” 康延欣说:“不过也好,回到宋国,你要好好地过日子,挑一个好一点的姑娘成个家,安顿下来,不要再做无根的浮萍了。” 燕云低着头,说:“我听夫人的。” 康延欣将银子往燕云跟前推了推,说:“这点银子,拿回去成个家,我看你很会做生意,今后,你若是想做生意,尽管来找我。” 燕云眼圈儿有些红了,拿了银子,说:“多谢夫人,燕云没有别的本事,但是有一颗忠心,今后,夫人若有什么事,就只管差遣燕云。” 康延欣笑道:“好,我记住了。” 三百零二、余晖 王继忠送走了燕云,回到家中,没有看见康延欣,便问她去哪里了。 奴婢告诉他,他刚走不久,宫里就来人把夫人叫进宫里去了。 王继忠甚是惊奇:出什么事了?这么急着把延欣叫去,是不是皇太后毛病犯了。王继忠心里惴惴不安。 应该不会呀,昨天,皇太后的兴致还是很高的,有说有笑。他昨天一直把她送进宫中,她说了一路的话,回来时还不忘让王继忠带上一百两金子给燕云。到底召延欣去干什么?先不管这些了,去枢密院再说。 王继忠到了枢密院,却见萧排押在那里候着,见王继忠到来,便起身,说:“楚王,你终于来了。” 王继忠说:“宰相大人怎么在这里?” 萧排押说:“去年皇太后,皇上让我们整肃军纪,训练士卒,据说收效很好,今天,我们去看看。” 王继忠说:“宰相大人自己去吧,我这里还有一大堆事呢。” 萧排押却不由分说,拉着王继忠就走。王继忠不得已,随着萧排押去了军营,检查了一天,果然有些改观,王继忠又提出了一些建议。直到日薄西山才回到衙门。衙门的人都回家了,只有一个老吏住在衙门,见王继忠回来了,说:“大人,皇太后想见你。” 王继忠说:“知道了。”随即出了衙门,来到萧绰的寝宫。 一走进宫门,王继忠就闻到一股熬草药的气味,王继忠心里一紧,皇太后真的病了。王继忠停住脚步,不知是否再向前走。 这时,只听见康延欣说:“继忠,快过来,太后在叫你。” 王继忠遂连忙走了过去,见萧绰躺在床上(准确的说她是靠在床上),背后厚厚地垫着床垫。 王继忠看着萧绰,她的面色苍白,一夜之间仿佛瘦了一圈,因为削瘦,她的眼睛显得特别的大,也特别的亮。 王继忠问:“太后,您怎么了?” 萧绰微微笑了一下,说:“唉,老毛病犯了。” 王继忠说:“太后昨天不是好好的吗,怎么竟病了呢?” 萧绰说:“可能是昨天骑马出了汗,受了一点风寒,没事的。” 王继忠问:“太后觉得哪里不舒服?” 萧绰叹道:“没什么,就是头痛口麻,浑身酸痛,乏力,头晕眼花,人老了,都有这些毛病。” 王继忠说:“皇太后身体好着呢,我听大丞相说。太后昨天赛马还赢了,对不对?” 萧绰笑道:“当然赢了,朕好久没有像昨天那么高兴过。” 萧绰说罢,脸上泛起了得意的光辉。 王继忠又和萧绰说了一会儿话,萧绰说:“继忠啊,朕叫你来,是想跟你商量一件事。” 王继忠说:“请太后吩咐。” 萧绰说:“朕想跟你借用延欣几天。” 王继忠说:“臣是皇太后的奴婢,太后随意差遣。” 萧绰说:“那好,延欣今天就在朕这里住下,你先回去吧。” 王继忠告辞,康延欣随后跟着出来,王继忠回头问:“太医怎么说的?” 康延欣低声说:“太医说太后的病表面上看只是风寒,但是多重病结合在一起,积劳成疾,心中郁结长期难以纾解,其实,这回病得很重的,皇太后一直过得很压抑,心中的郁结越来越大,以至于很难解开了。” 王继忠听了,长叹一声。 康延欣说:“其实皇太后很可怜的,虽说贵为皇太后,但身边连一个说话的人也没有,平时,只有大丞相陪她说说话,可是,大丞相也年纪大了,需要休息,所以——” 王继忠看了康延欣一眼,说:“不要紧,你陪着太后,生意交给下人打理。” 康延欣说:“可是你——” 王继忠说:“放心吧,我会照顾自己的。” 王继忠说罢出了皇宫,王继忠看了看天空,吐出一口气来,举步走到沁园酒楼,店家早迎出店外。 店家为王继忠找了一个雅间,问:“王大人怎么就一个人?” 王继忠说:“刚下班,一路闲走,不知不觉走到了你的酒楼来了。” 店家笑着说:“这说明大人惦记着小店,这是小店的福气呀。大人今天想吃点什么?” 王继忠说:“我一个人吃饭,没有那么多讲究,随便弄点吃,就行了。” 店家笑着说:“好勒。” 不多久,只见店家端来一个火锅,放在王继忠跟前,锅内热气腾腾地沸着一锅红油汤,接着又端来几碟各种各样的肉卷,最后是时令蔬菜和各种菇菌,满满的地堆了一桌子。 王继忠见了,说:“店家,就我一人吃,这么多哪里吃得了?” 店家笑道:“大人放心,这顿饭我请客,大人只管吃,大人想找人喝酒,只管吱一声。” 王继忠笑道:“那好,你别走,你就陪我喝两杯。” 店家也不客气,陪着王继忠喝起来,几杯下去了,店家说:“大人有心事?” 王继忠没有说什么,只是喝酒,见王继忠不说,店家也不再问,二人闷头喝了一晚上酒,都喝得醉醺醺的。王继忠摸出一两银子,放在桌子上,出了酒楼。 过了几天,皇上回来了,康延欣终于从皇宫回来了。 王继忠问起皇太后的病情,康延欣叹息了一声,什么也没说,就紧紧抓住王继忠的手。 王继忠说:“那你怎么回来了?” 康延欣说:“菩萨哥回来了,太后有菩萨哥照顾。” 王继忠愣了一会儿,说:“皇太后最喜欢菩萨哥。” 康延欣说:“喜欢有什么用?也是一个苦命人。” 王继忠说:“这几天,皇太后就没有好一点?” 康延欣说:“太后的烧是退了,但是人好像更虚弱了,现在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王继忠说:“可能说刚恢复的,调养一段时间也许会好些的。” 康延欣叹道:“但愿吧。” 王继忠说:“大丞相这些时去看过皇太后没有。” 康延欣说:“刚开始几天,大丞相天天去,这两天没有去了。” 王继忠问:“为什么没去?” 康延欣说:“听说他也病了。” “大丞相也病了?”王继忠说,“我怎么没听说过。” 康延欣说:“听说他怕皇太后担心,没有对任何人讲。” 王继忠说:“那一定是病的不轻,不然,他一定会去看太后的。” 康延欣说:“是的,那天我就看着他有些不对,到太后那儿,只坐了一会儿,就回去了,而且气色很不好,皇太后问他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他说身体好得很,还说要出城几天。” 王继忠说:“我去看看他。” 王继忠去了不多久,就回来,康延欣问情况怎么样?王继忠摇摇头,没有说什么。 康延欣说:“很重吗?” 王继忠摇头道:“没有看到他。” 康延欣说:“为什么没有见到?” 王继忠说:“门卫不让进,说大丞相出城了。” 康延欣说:“大丞相一定是不想让外人知道。” 二人都嗟叹不止。 过了两个月,耶律隆运“回来”了,请王继忠到府上去,说他打了一只鹿,请他去喝酒。 王继忠去了大丞相府,果然府里飘浮着鹿肉的香味。耶律隆运也精神焕发,笑容可掬地将王继忠迎进屋内。 王继忠看着耶律隆运,虽然,他看起来精神饱满,还是那么从容不迫,举止也是那么优雅。但是,他的脸色很苍白,人也瘦了一圈,老态毕现。王继忠似乎听到他胸腔里那种不自然的声音。 是的,耶律隆运是不自然的,他努力向别人隐瞒着他生病的事实,因为,他不想让萧绰知道,不想让她担心。 昨天,他的身体一有好转,他就去了后宫,见了萧绰,假装很轻松地愉快和她谈话,向她讲述他这几天“出城”的见闻。 但是,他毕竟身体还有些虚弱,在萧绰没做多久,就回来了。 “太后的病情还是不容乐观。”耶律隆运如此对王继忠说。 王继忠说:“可能是太后操劳过度,一时难以恢复,不过大丞相放心,太后会好起来的。” 耶律隆运笑了笑,说:“我当然放心,太后的病我清楚,就是需要休养,你看过几天,她就会出现在众臣面前。” 耶律隆运这话说的没错。 秋天到了,金风飒至。这一日,萧绰忽然想起了什么,问御厨怎么不送莲子羹来。菩萨哥惊奇地问:“太后要吃莲子羹吗?臣妾这就让人去做。” 莲子羹做来之后,萧绰尝了两口,放在一边就再不吃了。菩萨哥问她为什么不吃了? 萧绰说莲子不新鲜,不想吃了。 菩萨哥说等明天弄到新鲜的莲子再做好吃的送来。 萧绰叹息了一声,从床上站起来,向外面走去。 菩萨哥惊讶道:“太后要到哪里去?” 萧绰说:“朕要去怡和园采莲,刚採的莲子才新鲜。” 菩萨哥急忙上前,说:“哎呦,阿弥陀佛,太后,你要新鲜莲子,让几个奴婢去荷塘里采来,不就好了,何必亲自去采呢?” 萧绰没说什么,径直出了门,向荷塘而去。菩萨哥连忙跟着去了,奴婢们也紧随着去了怡和园。 秋天的荷塘,别有一番风味,荷叶变得墨绿,散发着成熟的香气。莲花落了最后一瓣芳华,莲子却饱满起来,一颗颗像浸透了玉液似的,闪着碧玉般的光泽,肚子鼓鼓的,仿佛要从莲包里蹦出来。 菩萨哥随着萧绰走到荷塘边,见萧绰紧盯着荷塘看,笑着说:“原来太后是想看荷花呀,可惜荷花已经谢了。” 萧绰说:“荷花谢了,荷叶还是满塘。” 菩萨哥说:“是呀,而且莲子也熟了,正好采莲。” 萧绰没说什么,怔怔地望着那顷碧波。 菩萨哥见萧绰精神不错,便提议一起去湖中采莲,萧绰欣然答应了。 菩萨哥扶着萧绰上了一条彩船,菩萨哥摇着桨驶向湖心。船儿划过绿玻璃,萧绰的心情愈是好起来,愉快地与菩萨哥交谈起来。向菩萨哥讲述了当年种植河莲的事。 菩萨哥听了笑道:“没想到太后与先帝还有这么浪漫的故事,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臣妾想太后当年与先帝一起采莲,莲花也一定过人头,你们在那荷叶深处,该是怎样一幅情景呢?” 萧绰骂了一句:“好一个不知羞的丫头。” 菩萨哥也不回应,竟然唱了起来:忆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 彩船驶进荷叶从中,菩萨哥放下船桨,也不采摘莲蓬,呆呆地坐在船头,望着碧绿的湖水。 萧绰也没有采莲,闭着眼睛,凝神屏息,仿佛睡着了,又似乎要听清来自遥远的声音。荷叶在她耳边絮语,莲子在她鼻前喷香,而她已经入定了。 直到很晚了,他们采摘了一些莲蓬回到岸边。萧绰的身体仿佛一下子恢复了,回到宫里,让人将她采摘的莲蓬,送了一些给耶律隆运。 耶律隆运听说萧绰去湖里采莲,甚是惊喜,久久地望着送来的那一堆莲蓬,感到既高兴又悲哀,接着一股嫉妒的心情弥漫开来,他让人将莲蓬拿走,站起来,走出大丞相府,向宫中走去。到了宫门口,他停住了脚步,徘徊了一会儿,又回去了。 这一夜,耶律隆运没有睡着。 次日,宫里来人请大丞相去,有要事相商。 耶律隆运去了宫中,萧绰见她一脸疲惫,关切地问:“怎么?昨夜没有睡好?” 耶律隆运说:“是的。你怎么样?看样子好多了?” 萧绰说:“是呀,昨天朕还去采莲了。” 耶律隆运说:“是吗?” 萧绰奇怪地说:“你不知道吗?朕不是派人送了莲蓬到大丞相府吗?你不知道。” 耶律隆运的心仿佛被什么蜇了一下,痛苦得他脸都变了形,连忙扭头看着别处,最后,他说:“知道,臣这不是来谢谢太后嘛。” 萧绰似乎明白了什么,说:“你不喜欢就扔了,又不是什么好东西。” 耶律隆运忙说:“太后送臣的都是好东西。” 这话萧绰听起来有些刺耳,似乎在嘲讽她似的,不禁有些恼火,便说:“朕有些累了,你回去吧。” 耶律隆运还想说些什么,但看到萧绰已经躺下,而且,他也心乱如麻,不知道说什么了,遂辞别出了后宫,悻悻地往大丞相府走去。 “大丞相怎么没有坐车?”一个声音再耶律隆运身后叫起来。 耶律隆运回头一看,是王继忠,便想跟他说说话,说:“楚王,啊,有事吗?” 王继忠走过去,说:“没什么事,你回大丞相府吗?回去一个人吃饭多没意思,去我家吃一点吧。” 耶律隆运心里烦闷,正想找个地方与人喝酒,听见王继忠这么一说,便说:“老夫正有些馋你家的饭菜,这可是你让我去的,不要说我打你的草谷。” 到了楚王府,王继忠让康延欣弄了两个菜来,二人边喝酒边聊。 王继忠说:“大丞相,我见你有些闷闷不乐,是不是太后的病还没好些?” 耶律隆运摇了摇头,叹息了一声。 王继忠说:“太后那病不能性急,得慢慢地调养。” 耶律隆运说:“她的病好多了,可以四处走动了。” 王继忠说:“真的,那可太好了,大丞相应该高兴才是,为何不乐呢?” 耶律隆运端起酒杯,猛地将酒倒进嘴里,说:“你可知道她下床去的第一个地方是哪里?” 王继忠摇摇头,诧异地看着耶律隆运,给他又斟满了一杯酒。耶律隆运又一口喝了下去。王继忠连忙说:“大丞相,你慢点,慢慢喝。” 耶律隆运放下酒杯,痛苦地说:“她去了怡和园。” 王继忠觉得奇怪:太后去了怡和园他为何生气?这时,康延欣又端来一盘菜来,见耶律隆运一副悲愤的样子,不觉地坐了下来。 王继忠说:“太后去怡和园怎么了?” 谁知耶律隆运越显得痛苦,伸出颤抖的手摸向酒杯,但酒杯是空的,他把酒杯朝王继忠伸过来,说:“斟,斟酒。” 王继忠给耶律隆运斟上,他仰头喝了,仿佛喝了一杯镇定剂,放下酒杯,说:“她去采摘了莲蓬,还让人给我送来。” 康延欣说:“太后去采莲了?太好了,这说明太后的身体好起来了。” 耶律隆运说:“是的,是好起来了。” 康延欣说:“大丞相,太后亲手采摘了好多莲子送给你,对你多好。” 耶律隆运忽然激动起来,大声地说:“不,她对我不好,她只是想羞辱我。” 王继忠,康延欣惊得目瞪口呆,看着耶律隆运,觉得莫名其妙。 耶律隆运老泪纵横,说:“她只记得那个荷塘,我在她心里连一片花瓣都不如,她明明知道我不喜欢莲子,却偏偏要送莲子给我,她是存心气我的。” 王继忠,康延欣依旧不明白耶律隆运说的意思,说:“可能是太后不记得大丞相不喜欢莲子。” 耶律隆运说:“不,她是故意羞辱我的,我天天去看她,怎么哄她都不开心,可她身体一好起来,就跑到荷塘里去,我根本不在她的心里,她心里只有他。” 王继忠,康延欣听出了一点意思来了,他们知道耶律隆运与萧绰关系,没想到几个莲蓬,竟让耶律隆运如此伤心,像年轻人一样激动,失去了理智。 王继忠,康延欣不再说什么了,静静地等耶律隆运平静下来。 过了好久,暴风雨终于过去了,耶律隆运站起来,说:“我该回去了。” 王继忠没有挽留,起身说:“我送你。” 耶律隆运没说什么,走出楚王府,王继忠,康延欣送出府外,康延欣说:“驾车送大丞相回去吧。” 耶律隆运说:“不,我还是走回去,楚王和我一起走。” 王继忠说:“大丞相说得对,走过去还舒服一些。” 耶律隆运和王继忠并肩走着,好久没说一句话,最后只听见耶律隆运叹息了一声,说:“老夫今天出丑了。” 王继忠看了耶律隆运一眼,说:“大丞相是真性情,我看得出你对皇太后的爱。” 耶律隆运瞟了王继忠一眼,说:“爱——你真会说话,你跟我说说,爱是什么滋味?” 王继忠愣了一下,说:“爱,当然是幸福的,是愉快的。” 耶律隆运摇头说:“不,它是不幸的,是痛苦的。” 王继忠看了看耶律隆运说:“那为什么还要爱?” 耶律隆运说:“因为它已经变成了骨血,是割离不开的。” 王继忠悚然,没想到耶律隆运竟然说出这样的话,他早听说耶律隆运与太后的故事,也知道那段情曾给他那么大的伤害。他非常同情地望着耶律隆运,觉得他的每根白发都在情海里浸染,漂白,脸上的每一道皱纹都堆积着相思的痛苦和爱的折磨。 耶律隆运说:“人总是说失去的才是最珍贵的,所以把得到的东西无情地糟蹋,是不是因为太看重那失去的东西了?” 王继忠没有明白耶律隆运的意思,怔怔地看着他,忽然,想到了赵宗媛,说:“大丞相又伤感了。” 耶律隆运长长地叹息了一声,不再说什么了,二人默默地走着。 两家相距不远,没多久,到了大丞相府,王继忠望着耶律隆运进了府门,说:“大丞相今晚睡个好觉。” 耶律隆运说:“我现在轻松多了。” 王继忠却没有睡好,和康延欣说了一夜的话。他们说起耶律隆运和萧绰之间的那段情,都不禁唏嘘。 二人怎么也睡不着,有时两个人甚至坐起来。康延欣讲耶律隆运如何忍受着痛苦成为自己心爱的女人和情敌的保护人,讲自己如何掩护耶律隆运和萧绰约会。她说着说着,就哭了,说每次她都害怕极了,觉得随时都会被千刀万剐,觉得会被下地狱。但是,她又总是被他们感动着,同情他们,希望他们在一起。 康延欣抓住王继忠的手说:“我这是不是犯罪?是不是堕落?” 王继忠抱着康延欣,亲吻着她,说:“不,你做得对。” 康延欣说:“我不管做得对不对,只要我看见一对有情人在一起,我就高兴。” 王继忠说:“我的延欣就是看不得别人受苦。” 三百零三、瑞鹿原 二百九十八、瑞鹿原 耶律隆运走后,萧绰就躺下了。 菩萨哥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不敢追问,默默地服侍萧绰躺下,问她想吃点什么? 没想到萧绰忽然大声说:“还吃什么?饿死算了。” 菩萨哥惊呆了,紧紧地看着萧绰,说:“皇太后这是怎么了?才好一点,怎么又生气了?” 萧绰说:“朕生气了吗?朕一点儿也不生气。” 菩萨哥甚是着急,又不知道太后为什么生气,只好好言劝说,慢慢地才意识到原来萧绰是生耶律隆运的气,便搬了一张凳子坐在萧绰身边。 菩萨哥说:“太后是不是生大丞相的气?” 萧绰气鼓鼓地说:“朕才懒得生他的气。” 菩萨哥看了看萧绰,说:“大丞相也是的,好几天不来看太后,看了太后,还惹太后生气,真是的,以后不让他来才对。” 萧绰瞪了菩萨哥一眼,说:“朕说过朕生气了吗?朕什么时候生气了?” 菩萨哥说:“那太后为什么不吃饭?” 萧绰说:“朕吃不下。” 菩萨哥笑道:“太后还是吃一点东西,才好一点,不吃东西怎么行?” 萧绰没有听菩萨哥说什么,自言自语地说:“没良心的东西,朕一好点就去采莲子,送给他,他还不要,假装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 菩萨哥听着萧绰喋喋不休,说:“原来太后是为了这个烦恼呀,是不是大丞相不喜欢莲子?” 萧绰说:“不,他分明很喜欢,怎么不喜欢?” 萧绰说到这里,仿佛触到了什么,不说话了,神情惨淡,几滴清泪落了下来。 菩萨哥吃了一惊,她很少看见萧绰落泪,今天她到底怎么了?又不敢问,紧张得手足无措。 萧绰忽然拉着菩萨哥的手说:“朕不是故意的,真的,朕真的不是故意的。” 菩萨哥莫名其妙,抓住萧绰的手说:“太后,好好休息,不要胡思乱想。” 萧绰说:“朕没有想伤害他,只是想送几颗莲子让他尝尝鲜,没有想伤害他呀。” 菩萨哥愈是不解说:“太后在说什么?什么伤害他?太后伤害了谁?” 萧绰叹息了一声,闭上眼睛,泪水从眼角流到了耳边。 次日,萧绰让侍卫去请耶律隆运进宫,没想到侍卫没有见到耶律隆运。 萧绰问:“大丞相去哪里了?” 侍卫说:“奴才去大丞相府,没有看见大丞相,问府中的人,说大丞相很早就出去,没有说去什么地方。” 萧绰不做声了,悲哀笼罩了她。 菩萨哥问要不要派人去找一找,把大丞相叫回来。 萧绰轻叹一声,说:“不用了。” 这时,耶律隆绪来了,走到萧绰的身边,问:“皇太后今天是不是更好了?儿臣听说您昨天还下湖采莲了,莲子真新鲜。” 耶律隆绪说起莲子时,眉飞色舞,菩萨哥向他使了几个眼色,耶律隆绪都没有看见。 萧绰说:“那里还有,皇上都拿去吧。” 耶律隆绪说了一声多谢太后,便让人把那些莲蓬装了。然后,说:“太后,您的身体好起来了,大臣们都很高兴,商量着请您出去散散心。” 萧绰本来不想出去,但想到这两天遇到的烦心事,便有离开这里的心思,觉得离开这里或许是解开她与耶律隆运的心结的钥匙。遂问:“皇上要去哪里?” 耶律隆绪说:“大家都想去瑞鹿原。” “瑞鹿原。”萧绰重复了一句。 耶律隆绪喜形于色,说:“对,就是土河上游的瑞鹿原。” 萧绰说:“朕知道,明天你跟大丞相说一声,让他一起去。” 耶律隆绪说:“儿臣明白。” 萧绰说:“皇上准备何时启程?” 耶律隆绪说:“后天,后天是一个好日子,我们后天就走,不过,太后若是觉得仓促,可以暂缓几天。” 萧绰说:“朕没事,就后天出发吧。” 过来两天,捺钵的队伍浩浩荡荡出了上京。出了上京城,一股无法抑制的悲怆袭击了萧绰,她眼里盈满泪水,久久地凝望着上京城。别了,上京,这座荣耀而伤心的城市,这次离开可能就是永别。 萧绰拿出巾帕,擦掉泪水。 今天车辇里只坐着萧绰一人,她没让任何人与她同坐。菩萨哥想照顾她,被她拒绝了。她坐在车内,孤独和寂寞包围了她。耶律隆运两天没有来见她,今天一大早就先出发了。 他还在恨她,他无法从嫉妒里走出来。他怀疑她的感情,怀疑她的爱,她忘不了那个已经离开了快三十年的人。是的,他让她走向了权力的大道,可是,真正让她走向权力巅峰的不是那个人,而是他韩德让,但是,她为什么要羞辱他,用他们的爱情果实羞辱他? 萧绰知道耶律隆运还在怨恨她,她也知道昨天他去了什么地方。他去陪赵宗媛去了。他现在后悔了,所以,去她哪里,向她忏悔,向她诉苦,在她的坟头哭泣去了。 想到这里,萧绰非常难受,自言自语道:“什么都是假的,都是虚情假意,不就是几颗莲子,朕又不是故意的,再说,你连几颗莲子都容不下,可见心胸多么狭隘。” 可是这几句话,萧绰刚说出口,她又流着泪责怪自己:“都是朕的错,是朕负了他。” 到了木叶山脚下,队伍扎下营寨,准备在这里过夜。 次日,耶律隆绪带着一班文武大臣,来请萧绰一同上山,拜祭先祖。 萧绰摇头叹道:“你们去吧,朕就在这里等你们。” 耶律隆绪知道萧绰的身体不好,也不勉强,带着大臣们上山去了,留下康延欣照顾萧绰。 康延欣说:“太后,我们也不要在这里干等着,我们去河边散散步,好不好?” 萧绰点头道:“好,听你的。” 康延欣推了一辆手推车,扶着萧绰坐上去。然后,推着萧绰沿着河堤慢慢地走,水流不是很大,可是有些湍急,发出溅溅的声音。 萧绰和康延欣一路闲谈着,康延欣讲一些趣事给萧绰听,每每,逗得萧绰禁不住笑起来。 可是好久,康延欣不说话了,萧绰听见身后有急促的喘息声,推车也微微地颤抖着。 “你怎么了?延欣,你不舒服吗?”萧绰问道。 康延欣没有回答,萧绰回过头来,却看见耶律隆运站在身后。 “怎么是你?”萧绰睁大眼睛,问。 耶律隆运说:“是的,是我。” “你不是不理我了?”萧绰的声音颤抖着,变了腔调。 耶律隆运说:“不,我离不开我的燕燕。” 萧绰一把抓住耶律隆运的手,说:“我也离不开你。” 耶律隆运走到萧绰的前面,说:“是我的心眼小了,惹得你不高兴,不过从今以后,我不会了,再不发脾气了。” 萧绰说:“是我伤了你的心,我不是有意的。” 耶律隆运一把将萧绰搂紧怀里,流着泪说:“我知道,燕燕,我已经知道了。” 萧绰站起来,靠在耶律隆运的怀里,失声哭起来。 三日后,他们到了瑞鹿原。围场局的人已经将瑞鹿原围了起来,不准任何人进入场内,住在围场里的人,也被清理出来。各个路口都设立了岗哨,禁止人通行,围场四面都插上了彩旗,这看起来像是契丹人的节日,洋溢着欢乐喜庆的气氛——一场屠杀就要开始了。 耶律隆绪知道菩萨哥见不得血腥,便让她留在穹庐里,陪着皇太后。 萧绰身体还不允许她骑马射猎,只能呆在穹庐里。 外面吹响了号角,战马在奔驰,嘶鸣,射出的箭带着尖锐的哨声钻进穹庐里,像皮鞭一样抽打着菩萨哥。她睁大惊恐的眼睛,绝望地望着穹庐外面。她想捂起耳朵,堵住那撕裂心肺的声音,但是,她又像中了魔似的,竖起耳朵聆听着外面的每一个声响,极力地从那些声音里分辨出正在发生的事情。 她知道队伍已经散开了,一张大网四面拉过去。号角声停息了,菩萨哥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萧绰握着菩萨哥的手,笑道:“早知道这样,就不该带你来。” 菩萨哥羞怯地说:‘太后,让您见笑了。’ 萧绰说:“朕的菩萨哥,真是菩萨心肠。” 菩萨哥说:“臣妾只是胆小,太后才是菩萨心肠。” 萧绰笑着对菩萨哥说起自己第一次狩猎的情景,不禁感叹道:“那时,朕也像你一样,看见血就晕,呕吐,最后先帝故意将鹿血涂抹在朕的手上,为了这,朕跟先帝闹僵了好些时呢。” 菩萨哥惊讶地说:“最后呢?” 萧绰说:“什么最后呢?” 菩萨哥说:“就是最后先帝跟您道歉没有?” 萧绰笑道:“最后朕的胆子也大了,有时候还亲手射死麋鹿。” 菩萨哥惊奇地看着萧绰,说:“太后看臣妾是不是也会射杀麋鹿?” 萧绰说:“不,朕的菩萨哥不会射杀麋鹿。” 正说时,帐外喧闹起来,传来一声声呼唤麋鹿的声音,很多人朝穹庐这边跑来。 “外面发生什么事了?”萧绰问。 侍卫进来说:“有一只鹿从围场里跑出来来了,大家都在想办法抓捕它。” “怎么搞的?跑到这里来抓捕?”萧绰恼怒地说,“朕出去看看。” 菩萨哥连忙扶起萧绰走出穹庐,只见一只鹿被围在一群人中间,东奔西突不得出去,惊恐万状,发出一阵阵哀嚎声。它已经累得跑不动了,四只腿颤抖不已,蹒蹒跚珊,像背负着一座山,随时就会被压得粉身碎骨。它睁大眼睛惊恐地盯着每一个人,虽然累得精疲力尽,但仍然机敏地躲着每一个扑上来的人。它灵活地左躲右闪,每次都能化险为夷。即使如此,它却无法逃脱那渐渐合拢的包围圈。。它绝望的望着越来越小的包围圈,一面冲突,一面哀鸣。 几次活捉未果,人们也失去了耐心,有人建议一箭射死了算了,有人已经取出来弓箭。 看见锋利,冷凛的箭矢,鹿更加惊恐,没命地狂奔起来。但是,弓已经拉开,箭已经搭上。 菩萨哥紧紧抓住萧绰的手,像那只鹿一样瑟瑟发抖。 “不要射它。”萧绰高声喊道。 士卒们听了,愣住了,回头看着萧绰。 这时,那只鹿突然向前一窜,冲出包围圈,跑到萧绰的脚下,踉踉跄跄地,却一下子跌倒在地上,口吐白沫,四肢痉挛,胸腹剧烈地起伏,喉咙里发出呼噜噜的声音。 菩萨哥惊骇万分,蹲下去,轻轻地抚摸着那只倒在脚下鹿,垂泪道:“它死了,太后,它死了。” 萧绰也蹲下来,搬起鹿的头,看了一会儿,说:“不,它没死,只是累得快死了。” 菩萨哥摸了摸鹿角,哭着说:“它还小,怎么就死了?” 萧绰看着菩萨哥,说:“菩萨哥,它没死,只是躺着休息一会儿。” 菩萨哥摸着麋鹿光滑的身躯,看了看萧绰,说:“它真的没死吗?” 萧绰点了点头。 果然,过了一会儿,那麋鹿睁开眼睛,站了起来,却怎么也站不稳,几次跌倒,浑身瑟瑟发抖,惊恐地看着周围。 菩萨哥轻轻地扶起它,它抬头看了菩萨哥一眼,仿佛认识她,紧紧地靠在菩萨哥的身上,像一个遇到危险的孩子紧紧依偎在母亲的怀里。 菩萨哥温柔地抚摸着麋鹿,一股天然的母爱流淌出来。她抱着麋鹿的脖子,亲吻着它。 萧绰说:“把它放了吧。” 士卒们看着眼前的一幕,也都感动了,收起了弓箭。 萧绰大声地说:“抱着它,把它送出去。” 士卒抱起麋鹿,走出了围场,菩萨哥目送很远才回过头来。 听到萧绰和菩萨哥放走麋鹿的消息,耶律隆绪嗟叹了好半天,后悔把菩萨哥带到围场里来。思前想后,他决定另外拨出一部分人马,陪伴皇太后和皇后离开围场,到十里外白马淀驻扎。白马淀是一个钓鱼的好地方,萧绰喜欢钓鱼,即使年纪大了,也毫不厌倦。 搭起帐篷之后,萧绰便有了垂钓的冲动,傍晚,带着菩萨哥来到了湖边,撒下钓钩,等着鱼儿上钩。 到了半夜,萧绰的收获已经不小了,钓了十几条大鱼。 菩萨哥说:“太后,夜已经深了,露水下来了,回去吧,小心冻着。” 经菩萨哥一提醒,萧绰立刻觉得凉意砭骨,说:“是啊,是好冷呀。”连忙收拾了钓具,鱼篓,让卫士们拿着,自己和菩萨哥急忙往回走。 没走多远,萧绰忽然看见自己的帐篷燃起了大火。她与菩萨哥吃了一惊,急急忙忙地往回走,火越烧越大,转眼之间,帐篷全部被吞噬了。萧绰和菩萨哥赶到时,穹庐已经化成灰烬。 萧绰望着一堆余烬,愣住了,救火的侍卫跑过来跪下叩头不止。 大火很快惊动了耶律隆绪,他和耶律隆运连忙带人来救火,可是,他们来晚了一步,大火已经烧毁了全部帐篷。萧绰和菩萨哥裹着一条毯子,被冻得发抖。 耶律隆运连忙命人重新搭建帐篷,取来被褥披在萧绰的身上,又燃起篝火,让萧绰取暖。 耶律隆绪将值宿官抓来,问是怎么燃起的大火? 值宿官说大火是篝火引起的,昨夜,众人高兴,于是就点燃了篝火,一起玩得高兴,没想到半夜刮起了大风,吹起的火星落到帐篷上,引燃了毡帐,风助火威,一下子烧燃了几十顶帐篷。 耶律隆绪大怒,说:“你们都是干什么的?几十顶帐篷就这么烧毁了,让皇太后受冻,你们这群无用的东西,该死,统统该死。” 值宿官匍匐地上,战战兢兢,不敢抬头。 耶律隆绪传令,将一干玩忽职守的值宿之人全部拖出去处死。 萧绰叹道:“放了他们吧。” 耶律隆绪惊讶地看着萧绰,说:“太后,对这些玩忽职守的人不能纵容呀。” 萧绰说:“这是天灾,不能怪他们。” 耶律隆绪说:“太后,你不能太仁慈了,分明是这帮奴才不用心——” 萧绰说:“好了,不要再说了,放了他们。” 耶律隆绪不得已,说:“皇太后的心肠太软,好吧,但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每人打三十军杖。” 一时行刑已毕,被打的军士匍匐到萧绰的脚下,痛哭流涕,感谢活命之恩。 萧绰说:“这都是皇上仁慈,你们要谢就谢皇上,是皇上放了你们。” 军士们又跪倒在耶律隆绪脚下,感谢不止。 萧绰令众人各自回去养伤,军士泣泪而去。 不久,天亮了,耶律隆运让人送来石髓羹和鲜羊奶,萧绰吃了,说:“味道很不错。” 耶律隆运看着萧绰吃了东西,悬着的心放下来了。 萧绰笑着说:“我昨天钓了好多鱼,中午,可以做鱼汤喝了。” 耶律隆运说:“好哇,我这就吩咐御厨去做。” 萧绰笑道:“让他们多做点,你也尝尝我亲自钓的鱼。” 耶律隆运看着萧绰,说:“你想吃鱼,让别人去钓,为什么要亲自钓。” 萧绰说:“上次我不仔细,让你受委屈了,这次钓鱼向你赔罪。” 耶律隆运噙着泪水,说:“谁要你赔罪了?你哪里有罪了?” 萧绰说:“好了,别说这些了,去让御厨做鱼汤吃。” 耶律隆运出门叫来侍卫,让他去一趟御膳房,告诉御膳房做一道鲜鱼汤来。 侍卫去了,耶律隆运转身走进穹庐,却发现萧绰已经躺在床上睡着了。耶律隆运看着熟睡的萧绰,心里莫名地感动着,心疼着,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她会为他半夜钓鱼,她的身体还那么虚弱,像一瓣雪花,呵一口气就会消失。 耶律隆运只觉得离这一步越来越近了,他看着萧绰,她那近乎透明的手,让她的骨骼都清晰可见。 耶律隆运默默地坐在萧绰的身边,不知不觉地仿佛与她融为一体,她的脉搏每一次跳动,都在他的心里引起了共鸣。 中午,御膳房送来鲜鱼汤,耶律隆运叫醒萧绰。 萧绰惊喜地说:“真的是鲜鱼汤,我刚才做梦还在喝鲜鱼汤呢。” 耶律隆运说:“真的吗?正好,趁热喝。” 萧绰喝了两口,说:“不错,真鲜,来你也喝点。” 耶律隆运推辞不喝。 萧绰放下鱼汤,说:“我也不喝了,难道我的什么东西你都不要吗?都不值得你看一眼吗?” 耶律隆运连忙端起碗,呼呼啦啦地把一碗汤喝干净了,然后,翻转汤碗,说:“这样可以了吧。” 萧绰笑了笑,说:“看着你吃东西,真舒服。” 耶律隆运说:“吃相难看,对不对?” 萧绰说:“能吃就是福气,德让,我希望天天看到你吃东西,吃好多东西。” 耶律隆运笑道:“那我家就不用开火了。” 二人又说了一会儿话,萧绰说她有些困了。 耶律隆运说:“你先睡一会儿,我去皇上那里去看一看。” 萧绰笑着说:“去吧。” 到了夜里,萧绰突然发起烧来,咳嗽不止。耶律隆绪忙令太医医治,耶律隆运也连夜赶过来,只见萧绰咳得面红耳赤,大汗淋漓,依然不停地咳嗽。 萧绰看见耶律隆运,眼里泪光一闪,微微笑了笑,耶律隆运连忙走过去,抓住萧绰的手,说不出话来。 萧绰反而安慰道:“不要紧张,太医说就是受了一点风寒,已经熬了药,喝了就会好的。” 耶律隆运连忙点头道:“是的,喝了药就会好的。” 果然,萧绰喝了药,烧退了,咳嗽也好多了。耶律隆运十分高兴,庆幸萧绰又一次战胜了病魔。 可是,过了两天,萧绰竟然又发烧起来,咳嗽不止,如此反反复复,不能痊愈。 耶律隆绪好生烦恼,换了几个太医,萧绰的病都没有起色。 耶律隆绪,耶律隆运都急得不行,严令太医用心治疗,一面发布告示,遍召名医诊治,都收效甚微。 耶律敌鲁也没有办法,对耶律隆运说:“皇太后的病非一日之功就可以康复,土河寒气太盛,不利于病情恢复,现正值寒冬,但是南方已经东风送暖,不如去南京,说不定,天气一暖和,病就好了。” 耶律隆运觉得有理,告诉了耶律隆绪,并说自己要亲自护送萧绰去南京。 耶律隆绪说:“尚父护送太后去南京,自然最好,朕随后而来。” 耶律隆运即日启程,一路上,萧绰昏昏沉沉的,一路上,咳血,病情一日甚过一日。耶律隆运看着焦急万分,但是毫无办法,只能暗自垂泪,每天都向天祷告。 这天,萧绰忽然好了起来,看着耶律隆运,笑道:“德让,我们离南京还有多远?” 耶律隆运说:“没有多远了?” 萧绰说:“扎了营寨,我们出去走一走。” 耶律隆运说:“好。” 当天傍晚,耶律隆运推着萧绰出了营寨,沿着一条小路缓缓地走着。 夕阳在山,晚霞弥天,百鸟归巢。 耶律隆运将萧绰推到一座小山顶上,在那里可以俯瞰山下的田野,农舍,一条小溪从山间蜿蜒流过,营寨就扎在小溪旁边。阳光照在穹庐上,反射出耀眼的白光。远处,重峦叠嶂,高山之巅,积雪覆顶,闪闪发光,像戴着一顶顶珠冠。 真漂亮啊! 萧绰久久凝视着,感慨万千。 耶律隆运附和道:“是啊,雄壮而不失秀丽,峻峭而又大气磅礴,确实漂亮。” 萧绰什么也没说,只是出神地看着远处的群山,直到夕阳沉入上下。 耶律隆运说:“燕燕,太阳落了,我们回去吧。” 萧绰看了一眼,太阳落下去的地方,余晖依然非常明亮,照得山顶更加通透,如染了一层明油一样。 萧绰还流连不已,说:“再看一会儿。” 耶律隆运说:“好吧。” 耶律隆运挨着萧绰站着,看着远山,只觉得一切都静止了。 忽然,耶律隆运听到萧绰叹息道:“这种时刻再不会有了,德让,我们回去吧。” 耶律隆运回头看着萧绰,只见两行泪水挂在萧绰的脸上,但是她的脸异常平静,就像落日一样没有激起任何波澜。 耶律隆运说:“你怎么哭了?” 萧绰笑了笑,说:“没什么,德让,我可能再不能陪你看风景了。” 一股酸楚的感觉一直堵在耶律隆运的心口,这时,他再也忍不住了,跪在地上,失声痛哭起来。他抓住萧绰的手,说:“燕燕,不要离开我,我不让你离开我。” 萧绰伸手擦掉耶律隆运的眼泪,说:“德让,不要哭,我不会离开你的,永远不会离开你。” 不过,萧绰失言了。 次日,皇太后晏驾的消息传开了:大契丹皇太后萧绰于统和二十七年十二月辛卯日驾崩,享年五十五岁。 三百零四、康肇弑主 接到萧绰驾崩的消息,耶律隆绪还在瑞鹿原围猎。连忙终止打猎,率领人马前来与耶律隆运汇合。 耶律隆绪忽然像失去了铠甲兵器的武士,茫然不能自制,从未流泪的他,这时候泪水冲开了闸门,再也控制不住。耶律隆绪洒下了一路的泪水。到了灵前,更是几次哭昏在地。 众臣苦劝,耶律隆绪方才慢慢止住悲泣,进了一些食物。可是,悲伤过度,六神无主,好几天不理朝政 张俭说:“皇上,皇太后生前一心只为国家大事着想,皇上也应效皇太后之风,着眼于国家大事,切不可因为私情而废了国家之事。” 耶律隆绪说:“卿哪里知道朕于太后之亲情,无太后无朕,无太后之亲政则无朕之今日。如今太后遽然离开,朕惶惶无主,只觉得如无根之絮,无雨之云,不如何是好。” 张俭说:“无论如何,皇上必须上朝理事,您已经辍朝五日了,百官翘首而望,各国使者齐聚行宫,等待皇上召见,国家大事也要皇上处理,还有为皇太后营建陵寝也亟待皇上过问。” 耶律隆绪只得强打精神,临朝理事。 百官朝拜毕,内侍奏曰:“有皇太后遗诏。” 耶律隆绪令内侍宣读遗诏。 内侍取出遗诏,先递给耶律隆绪看了,然后读道: 天地不造,先帝英年崩殂。时内有豪族雄强,外有大敌窥伺,社稷有倒悬之急,国家有离析之险,危急存亡只在须臾之间。 然先帝英明,慧眼识珠,临终托付耶律斜轸,韩德让以大事,责其辅佐孤幼,协助弱寡。二人受命以来,兢兢业业,内弱豪强之势力,外御强敌之侵凌,尽智竭力,终化险为夷,转危为安,不负先帝所托。契丹之兴,二人首功也。 朕一弱女,裙钗之流,手无缚鸡之力,胸乏治国之术。自摄政以来,日惕夕厉,如履薄冰,如临深渊,战战栗栗,唯恐有负先帝之望。朕自知才疏学浅,难堪大任,故广开言路,欣纳善举,凡有益于社稷者,朕悉听之,悉用之。向者,留礼寿谋逆于内,赵宋侵略于外。然须臾之间,平谋逆与萌芽,扞强敌于气衰,逆贼授首,强敌远遁,何哉?非朕之力,君臣之力,军民之力也。 俗言:人心齐,泰山移。国家之兴盛,在于人心之协和。万众一心,无事不可兴,离心离德,万事皆休。国家兴亡,社稷安危,皆在于人心之向背。吾国虽国号为契丹,而非契丹人之契丹,亦汉人,奚人,渤海人,女真人,党项人,阻卜人,回纥人之契丹。契丹境内,皆吾之良民,亲如一家,血脉相连,不应有内外之别,亲疏之分。望陛下珍之善之,国家兴盛皆赖于此。 朕喜欢和平,犹厌战争,然则平内乱,御强敌,数次南征,世人皆谓朕暴虐,好战,朕不得辨,奈何?所幸与宋缔结和约,足以示朕初心于天下,清浊自明矣。此乃朕平生最得意之事,成宜恪守,誓书如铁,切勿妄想生事,妄生贪念,以致战火重燃,生灵涂炭,使百姓不得安宁,国祚不得延续也。此乃朕之至忧也。 朕德薄福浅,天不假年,今当远离,弥留之言,陛下审之。陛下兄弟也是至孝温良之人,足可信任,切勿生隙,以致骨肉相残,为天下笑也。 大丞相乃先帝托付之人,辅佐之功,堪比伊吕,如今年迈,陛下切勿怠慢,以寒功臣之心。 临别至嘱,勉之勉之。 统和二十七年十二月辛卯日 内侍读毕,耶律隆绪大恸,昏绝,太医急忙施救,半天才醒过来,嚎啕大哭不止。 此时,大丞相耶律隆运躺在床上已经三天,粒米未进,形容枯槁,如一具尸体。自从萧绰离世之后,耶律隆运就像哑了一样,一言不发,直愣愣地看着穹庐顶上的那块亮窗,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那里盘旋。把他的注意力全部吸引去了。 耶律隆绪来了,与他商量萧绰的后事。 耶律隆运说:“老臣心绪已乱,太后的后事全凭皇上办理,如果皇上需要人帮忙,可以让王继忠主持建造皇太后的陵寝,让张俭协助处理国事。” 耶律隆绪说:“大丞相说的对,朕这就让王继忠去办理此事。” 耶律隆运说:“好,皇上也要节哀,爱惜自己的身体,今后有许多大事要你亲自处理。臣老了,不堪重用,不能为皇上分忧解难,惭愧之至。” 耶律隆绪说:“大丞相,朕知道你对皇太后的感情非同一般,不过,朕现在需要你,你要振作起来,太后临终还托重任与你,你不能半途而废呀。” 耶律隆运说:“谢谢皇太后信任,臣虽然无能,愿效死力。” 统和二十八年四月甲子日,承天皇太后萧绰归葬乾陵,文武大臣,外国使节,乃至赤子百姓皆来送葬,哭声震天,泪洒如雨。 大丞相耶律隆运祭罢乾陵,一个人来到自己的陪葬之地上徘徊,良久,他选了一块绿茵茵的草坪坐下来,手轻轻地摸着软绵绵的嫩草,像摸着一张硕大的厚实的貂皮。他躺在草坪上,望着天蓝的醉人。风很轻,像她在耳边细语;云很淡,如她呼出的气息。 那边的桃花开得很灿烂,像一片云霞。桃花深处就是乾陵。/ 刚才耶律隆运还在那里,心沉重如铅,痛如刀绞。这会儿,他却莫名的高兴起来,浑身有说不出的轻松。躺在草坪上,阳光洒满全身,温暖,舒适,身体仿佛腾空而起了。他摸着身下的草地,不禁热泪横流,说:“好地方呀!真是一块埋葬人的好墓地呀。” 耶律隆运侧身望着那桃花盛开的地方,说:“你那里也很好,桃花开得多鲜艳,还有那么多松树,柏树,绿树成荫。不过,我看得见你,看得很清楚,陵墓像一个大穹庐,就像你平时住一样,你若是从穹庐里出来,我一眼就可以认出你,是的,无论你穿什么衣服,梳什么发型,即使你蒙着脸,我也能认出你。” 得知耶律隆运去了自己的陪葬地,耶律隆绪的心悬起来来了。这些日,耶律隆运哀伤过度,身体十分虚弱,刚才看到萧绰下葬的时候,他又昏了过去,经过众人一番抢救,才苏醒过来。这时候见到自己的陪葬地,岂不更加伤心?万一出了意外,如何对得起太后临终的嘱咐? 耶律隆绪连忙来见耶律隆运,却看见耶律隆运甚是欢喜,仿佛忘了刚才的伤痛,耶律隆绪既欢喜又不解。 耶律隆运看见皇上走来,也不起身,只是坐起来,拍了拍身下的草坪,说:“皇上,来,坐下试试,很软乎的。” 耶律隆绪挨着耶律隆运坐下来,说:“不错,的确很柔软。” 耶律隆运指了指四周,说:“这地方真好,面临大海,视野开阔,好地方呀。” 耶律隆绪说:“大丞相觉得好,朕就心安了。” 耶律隆运说:“多谢皇上把这么好的地方赐给臣,臣就是现在死在这里也高兴。” 耶律隆绪说:“大丞相今天怎么尽说一些疯话,朕还要大丞相辅助呢。” 耶律隆运叹道:“臣没有说疯话,臣今年已经七十岁了,来日不多了,如今有了这么一块这么好的墓地,后事已经有了着落,臣真的非常高兴。皇上现在人才济济,满朝都是经国理政的能手,繁荣昌盛,指日可待。臣能看到这些尤其高兴,请皇上善用他们,明君能臣,共造契丹盛世。” 耶律隆绪说:“皇太后屡次跟朕讨论天下大势,说守太保生前曾言契丹之祸不在南,也不在西,而在东,今康肇作乱,祸从东起,大丞相焉能置之不顾?” 耶律隆运说:“平定康肇乃皇太后之遗志,臣如何忘得了?皇上放心,只要臣一息尚存,也要完成皇太后的遗愿。” 耶律隆绪说:“如此,朕就放心了。” 耶律隆运问:“皇上何时出兵?” 耶律隆绪说:“当然越早越好。” 耶律隆运摇头道:“皇上先不要着急,等待时机?” 耶律隆绪说:“还等待什么时机?” 耶律隆运说:“皇上,皇太后生前就有讨伐康肇之意,只是时机尚未成熟,其一,出师无名,其二,未得其便。” 耶律隆绪说:“未得其便?此话怎讲?如何才能得其便?” 耶律隆运说:“皇上,这个便马上就要来了?” 耶律隆绪说:“大丞相说来听听。” 耶律隆运说:“前些时,高丽使者魏守愚,前来吊唁,臣问了高丽国内的形势,魏守愚说高丽现在康肇把持政权,鹰张跋扈,有不臣之心,高丽王诵有意除掉康肇,只是实力太弱,不敢下手,臣便告诉魏守愚:契丹也欲除掉康肇,愿意配合王诵,剪除奸佞。臣以为高丽内乱只在这几日,到时候不管王诵能不能除掉康肇,高丽国内必定内乱,到时候皇上借平定叛乱之名出兵,可以得到高丽人的响应,事半功倍,何愁大事不成?” 耶律隆绪大喜,说:“原来大丞相早有谋划,朕可以高枕无忧了。” 耶律隆运说:“皇上可不能掉以轻心,臣觉得康肇可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 耶律隆绪笑道:“大丞相说的是,朕已令中京兵甲司,缮造战具,兵器,铠甲,各部贮备粮草,只等大军出征。” 耶律隆运说:“王继忠是中京留守,他应该已经做好准备。” 耶律隆绪笑道:“王继忠是个非常可靠之人,值得信赖。” 耶律隆运说:“不错,这人有守太保之才,皇上不要怠慢了他。” 耶律隆绪说:“大丞相说的是,可是——” 耶律隆绪本来想说王继忠还是一个汉人,可想到耶律隆运也是一个汉人,就把话咽回去了,改口说:“王继忠对挂帅之人有些意见?” 耶律隆绪说:“朕想让萧合卓挂帅,让王继忠任副帅,可是,王继忠以为不可,不愿意担任副帅。” 耶律隆运说:“萧合卓非大才也,没有大局观念,容易贪小利而误大事,皇上还是另选他人吧。” 耶律隆绪皱了皱眉头,心想:怎么与王继忠说的一个样?他说:“好,朕再想想。” 耶律隆运说:“皇上,太后厌倦战争,皇上也不要太要强了。” 耶律隆绪说:“大丞相说的是,如果这次康肇不谋逆,朕就不再追究。” 耶律隆运说:“皇上如果真与高丽动武,要派人告知宋国和西夏,一则显示我们的诚意,二则警示他们不要插手。” 耶律隆绪说:“对对对,还是大丞相想的周到。” 耶律隆运说:“既然皇上决心讨伐康肇,事不宜迟,请皇上即刻前往中京,暗中调度,以备及时。” 耶律隆绪说:“大丞相说的是,” 耶律隆绪亲率文武百官前往中京,驻跸七金山,派出大批间谍前往高丽打探消息。不到十日,耶律隆绪得到情报,康肇果然对高丽王诵动手了。 自魏守愚回去之后,王诵自以为得到了契丹的支持,要先对康肇动手,先派人前往西京,接替他的留守之职,解除他的兵权。 没想到接替之人还没有发布命令就被康肇杀了,接着,康肇率大军连夜进入京城,围住皇宫,王诵无路可逃,康肇亲手给他一刀,王诵仅仅只喊了逆贼两个字,就再没有吭声了。 杀了王诵之后,康肇意欲自立,无奈遭到众人反对,副将陀失建议他暂缓自立,改立高丽王诵从兄王询为王。 王询生性懦弱,大权皆由康肇统领,王询不过一个傀儡罢了。 不过,高丽人很多人思念故主,对康肇弑杀国主,十分愤慨,许多州县举起了讨伐义旗,联合力量欲出兵捉拿康肇,以正国法。无奈康肇实力强大,几个带头的,很快被康肇打败,领头之人或逃或死或被活捉。余下的人不敢轻举妄动,都含愤在心,却也无可奈何。 耶律隆绪听了大喜,乃召群臣商议讨伐之事。 枢密直学士高正说:“康肇篡权弑主,大逆不道,然未自立,立王询为王,陛下可遣使宣问新主王询,责其捉拿凶手,以正典刑,若其不能捉拿凶手,则以其能力不逮,我契丹愿意出兵协助捉拿凶手,如此名正言顺,高丽无话可说。” 耶律隆绪说:“高卿家说得有道理,就请高卿家,与韩杞出使宣问,令高丽王询早早捉拿反贼康肇,陀失,押送辽阳府,听候处置。” 高正,韩杞带着诏书去了。 耶律隆运说:“皇上还是做好出征准备,高正,韩杞此去必定无果而回。” 耶律隆绪说:“朕也知道如此,大权皆在康肇手中,王询不过一个傀儡,康肇能立他,也可以轻易地废了他。” 张俭惊道:“如果此时出兵,会不会害了高正,韩杞的性命?” 耶律隆运说:“不会,因为有我大军在,高正,韩杞才安全。” 于是,耶律隆绪派萧合卓为先锋,王继忠为副先锋即日率军前行,另外,以北府宰相萧排押为都统,北面林牙耶律僧奴为都监,率军继进,以晋国王耶律隆佑留守京师,自己亲率大军殿后。 大军来到鸭绿江畔,对岸已有高丽大军据守。所有渡口皆修筑堡垒,寨栅。鸭绿江上,铁索横绝,水里遍布铁锨,暗桩。防守十分严密。 萧和卓率军来到鸭绿江畔,派出一支人马前往对岸打探,结果都有去无回。萧和卓大怒,欲举兵渡河。 王继忠连忙说:“将军且慢,等皇上大军到了再说。” 萧合卓说:“楚王,你也太胆小了,皇上任命我为先锋,我们就应该摧城拔寨,扫清敌人,如果等皇上到来,还要我们这支先锋干什么?” 王继忠说:“将军若要进军,也要等探子回来以后弄清敌情,再做决定,如果这样冒险出击,非取胜之道。” 萧合卓说:“大敌就在眼前,仅仅隔着一条江而已,站在河边,就可以一眼望个清楚明白,何必非要探子打探不可?” 王继忠苦劝不住,萧合卓率军渡河抢滩登陆,谁知到了对岸,渡船撞上了水中的铁锨,暗桩,扎破了船只,渡船动弹不得,高丽军射出火箭,瞬间点燃了渡船,转眼之间,渡船燃起了熊熊大火,契丹军士很快被大火吞没,争相跳船逃命,溺死者不计其数。 后面的渡船见前面的船只,被点燃大火,慌忙掉头逃窜,不想被水中弹起铁索绊翻,百余渡船无一回来。 萧合卓也被撞翻,落入水中,被高丽军抓住,王继忠见了,飞棹来救,举起船桨打翻几个高丽军士,一纵身跳上高丽军的战船,手起桨落,又有几个高丽军被打入水中。王继忠抢了船舵,调转船头,驶回西岸。萧合卓跌倒在岸边,望着满江的翻沉的船只,和熊熊燃烧的渡船残骸,不禁大恸。拉着王继忠的手说:“悔不听楚王忠言,以致一败如此,我还有什么脸面去见皇上,不如死在江中算了。” 萧合卓说罢,又要往江里跳。王继忠一把抱住,苦劝才把他拉回营中,等候皇上到来。 听说萧合卓兵败,耶律隆绪大吃一惊,令人将萧合卓,王继忠押来。 萧合卓见了耶律隆绪跪倒在地上,失声痛哭,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耶律隆绪只好又问王继忠。 听了王继忠的述说,耶律隆绪叹道:“朕识人不明,后悔没有听进你的忠告,是朕的过失。” 王继忠说:“臣也有罪责,没有阻止出兵,愿听皇上责罚。” 耶律隆绪说:“楚王,这次出征你就别去了,先回中京帮忙筹集粮草,军器吧。萧合卓贪功冒进,免其先锋之职,押回上京,等候发落。” 王继忠说:“臣临走之前还有话要说。” 耶律隆绪说:“讲。” 王继忠说:“臣劝皇上暂缓进攻。” 耶律隆绪说:“为何要暂缓进攻?” 王继忠说:“康肇飞扬跋扈,不服者众多,皇上可多派人前往高丽,联系反对康肇之人以为内应,待其内乱,然后出兵,可一举平定高丽。” 耶律隆绪和耶律隆运相视一笑,说:“楚王说的很对,还有什么话讲?” 王继忠说:“现在高丽大军陈兵对岸防守严密,水中布满机关,不宜强攻,皇上若由此进攻必须加固战船,可于船头蒙上铁皮,船上设置挠钩,遇到水中暗桩,则抛下挠钩,将其拔出,臣已经绘制战船图样供皇上参考。” 王继忠说罢,呈上绘图,耶律隆绪看了,大喜,说:“朕真该留你在营中。” 王继忠笑道:“臣兵败犯法,就应依律治罪。” 耶律隆运说:“皇上,粮草也是军中大事,楚王正当此职。” 耶律隆绪说:“是呀,楚王负责粮草朕无忧矣。” 王继忠说:“臣还有一个建议,不知是否可行。” 耶律隆运说:“楚王但讲无妨。” 王继忠说:“皇上可在这里大张旗鼓地打造战船,将敌人吸引过来,暗中派军由他处悄悄渡江,或可一举击破高丽大军。” 耶律隆运笑道:“楚王此计,守太保曾经用过,高丽可能不会上当。” 王继忠说:“属下知道守太保用过此计,不过,我们正是要他们防备,我们只管佯装偷袭别的渡口,引诱高丽军调兵别处增援,而我只在此处,发起猛攻,破其必矣。” 耶律隆绪说:“好,此计甚妙,虚虚实实,叫他防不胜防。” 耶律隆运说:“楚王不愧是契丹的张子房。” 于是,耶律隆绪令萧乙凛率军悄悄地出营,趁着夜色沿着鸭绿江而行,却又故意弄出一些动静,让对岸的高丽军知道。又派出斥候潜至对岸,打探高丽军的情况,然后以然火为号,告诉高丽军的调动布防变化。策应大军渡江。 耶律隆绪安排既定,得报高正,韩杞回来了,一同而来的还有高丽使者,在营外等候。 耶律隆绪令他们进来,高丽使者拜见了耶律隆绪,奉上国表,说:“高丽乃偏僻小国,仰仗大国而存,一向小心谨慎,朝贡不绝,不敢冒犯上国天威,不知皇上为何要加兵与我?” 耶律隆绪将高丽国表掷于地上,怒道:“你们这群乱臣贼子,弑杀汝主,祸害国家,侵凌朝纲,真是大逆不道,十恶不赦,朕今天就是来为汝主报仇的,兴兵讨逆,严肃纲纪。” 高丽使者说:“犯上作乱者,乃我国国贼,我王自会派人捉拿,恳请皇上退兵,待我王抓住反贼,送至上国,任由皇上处置。” 耶律隆绪说:“真是巧舌如簧,朕已经三令五申,让你国抓捕乱臣贼子康肇,陀失,你们却置若罔闻,现在康肇就在对面,你们抓不了他,朕亲自动手。你回去告诉王询,他这个国王也不是名正言顺的,叫他早早归降,朕赦他篡逆之罪。” 高丽使者抱头鼠窜而去。 三百零五、跨过鸭绿江 高丽使者去后,耶律隆绪下令军中工匠大造战舰,一时之间,鸭绿江岸边,伐木声叮叮不绝,契丹大营,夜晚也灯火通明,锯木声传至对岸,高丽军十分惊恐,生怕他们造好战船,渡过江来。 萧乙凛每天夜里率军,趁着夜色沿着岸边行走,并在几个渡口试探进攻了几次,闹得高丽军人心惶惶,不得不分兵出来沿江驰援。 如此十几日,高丽军疲于应付,弄不清契丹军的主攻地点。 陀失说:“先前耶律斜轸渡江,就是这样大造战船,然后派出一支军偷渡过江,才打破沿江防线,难道他们这次又故技重施?” 康肇说:“近日契丹军调动频繁,似乎是在寻找合适的渡江地点,不得不防呀。” 陀失说:“主公说的是,只是他们到底想在哪里进攻呢?” 康肇说:“契丹人已经在十几个地方做了渡江演练,从他们演练的情形看,这十几个地点都可能是他们的渡江的出发地。” 陀失说:“我们的兵力本来就不够,所依赖的就是鸭绿江天堑,但是照这样的情形,我们被契丹人牵着鼻子走,契丹人迟早会渡过鸭绿江的。” 康肇叹息道:“现在没有很好的办法,不得不分兵防守。” 高丽军被调动了,沿江防守,处处设防,却处处薄弱。 耶律隆绪见了大喜,意欲立即出兵渡江。 耶律隆运笑道:“不忙,高丽军现在弄不清我们的主力所在,正好再迷惑一下他们,先派一支军选一个渡口试探进攻,把高丽军吸引过去,然后再集中力量,一举渡江。” 耶律隆绪说:“朕也是如此想的。” 于是,耶律隆绪令萧乙凛率军渡江,他要萧乙凛打出威风打出气势,做出拼命渡江的架势。 萧乙凛接到旨令,率军强渡,无奈高丽军反击。两军在江中纠缠,搅在一起。 萧乙凛乘坐一艘大船,横冲过来,连续撞翻几条高丽小船,高丽战船见了,败逃而去。萧乙凛乘势抢滩,高丽军据岸防守,一顿利箭射过来,契丹军死伤甚重,进攻受阻。 萧乙凛只得率军退回西岸,心中悒悒不乐,来到大营请罪。 耶律隆绪笑道:“胜败乃兵家常事,明天将军换一个渡口,再奋力进攻。” 萧乙凛回到营中,命令军士检修战船,兵器,命令军队连夜顺江而行。次日,选了一个新的渡口渡江,依然是一番激战,人马已经登上了对岸,无奈高丽军拼死抵抗,萧乙凛又一次被打退了。 萧乙凛又到大营请罪,并说:“两次进攻都已登上对岸,只是后续部队没有跟上,以至于功亏一篑。” 耶律隆绪笑着说:“不要紧,朕拨一支人马给你,明天,你再找一个渡口强渡,这次一定要登上对岸,守住阵地,如果再被击退,数罪并罚。” 萧乙凛悻悻而回,连夜整顿人马,以备明日再战。 耶律隆运见萧乙凛两次进攻已经把高丽军完全弄糊涂了,大量高丽军被调走了,大寨空虚。 当晚,对岸又燃起三个火堆,又有军队被调走。 耶律隆运见了大喜,说:“皇上,是时候了。” 次日,耶律隆绪一面让萧乙凛强渡,吸引敌人,一面亲率大军强攻高丽军大营。鸭绿江面上一下子出现了几百只战舰,直向江对岸扑去。 这时,康肇已经看明白了契丹军的意图,连忙调军回防,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双方在江中鏖战,但毕竟契丹军势大,康肇抵挡不住,只好退回东岸,依托岸边的工事抵抗,企图依靠水中的暗桩,阻挡契丹军登岸,然后再一阵火攻,杀退契丹军。 殊不料,契丹战船经过改造,变得更加坚固,灵活,进退自如,遇到水中的暗桩,随即抛下挠钩,战船后退,尽数将暗桩拔出,只用片刻功夫,高丽军在水中布下的铁锨,暗桩,铁索全部被清理一空。 契丹战船直达鸭绿江对岸,一阵箭射得高丽军四散奔逃。契丹军放出小舢板,军士登上小舢板,只冲岸边,高丽军欲上前拦截,被契丹大船上的军士一阵乱箭射得败退而去。军士们在大船的掩护下,顺利地登上岸,立即向高丽军扑过去,一下子把高丽军大寨撕开了一个大口子。 登陆的契丹军立即分为两支,向高丽军侧后迂回。 弃船而逃的康肇,站在山岭上,惊魂不定,看着契丹军登上江岸,急得不知如何才好。只见一队队契丹军向山后奔去,并没有对大营做多少攻击。 陀失说:“大人,契丹军这是想包围我们呀。” 康肇看着迂回到身后的契丹军,说:“是呀,他们这是想把我们一网打尽。” 陀失说:“大人,这该怎么办?契丹人势大,我们的人马都被调往别处,抵挡不住呀,撤吧。” 康肇看着漂满江面的木头和被击碎的战船残骸,说:“这是我苦心经营多年的营地,就这么毁于一旦,可惜呀,老天呀,你为何如此无情啊。” 陀失说:“大人,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趁契丹人还没有合拢率军杀出去,不然,来不及了。” 康肇看了看岸边,契丹人已经完全控制了滩头阵地,后续部队正源源不断地登上岸,一个很大的包围圈即将形成,而高丽军似乎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还在不断地反击,企图将契丹人赶回江里。 康肇泪流满面,叫道:“我的数万大军就这么完了,我还活着干什么,不如跟他们拼了算了。” 康肇说罢,要冲下山岭与契丹人拼命,被陀失一把死死地抱住,劝道:“大人千万不要冲动,山下的人马虽然被围了,还有突围的希望,再说,即使这些人马折损了,大人还有别处的人马,高丽还在大人的掌握之中,重整旗鼓,还可以与契丹人一战。” 康肇叹息道:“罢了。” 趁着契丹军尚未包围山岭,陀失保护着康肇,沿着一条山间小路,逃出了包围圈。 这时天色已暗,契丹军仍然不断地向后方搜索而去。几次,康肇与他们擦肩而过,险些落入契丹人之手,惊得汗不敢出,气不敢喘,藏匿于山洞之中,等待天黑,再溜出去。 看看天已经黑了,陀失请康肇出洞。 康肇说:“现在契丹人已经过江,我们该去何处?” 陀失说:“大人,属下以为沿边州郡都可能被契丹人占据,铜州险要,易守难攻,守将李立是大人的知己,十分可靠,大人何不以铜州为据点,扼守要道,契丹人虽有百万之众也不能越过,到时候,师疲粮乏,不消大人攻打,契丹人就会退兵,大人再乘胜追击,则可一举擒拿耶律隆绪。” 康肇喜道:“说的有道理。” 二人急急忙忙地往铜州而去。 这一仗,一举消灭了高丽军的主力,摧毁其战舰无数,缴获粮草物资堆积如山。清点战俘,发现没有康肇和陀失。 耶律隆绪叹道:“可惜头脑跑了,看来这次进军还要费一番周折。” 耶律隆运说:“无妨,康肇经此大败,已经元气大伤,已经对我军构不成多大的威胁,我军只需要奋力进攻,康肇,陀失就是瓮中捉鳖。” 耶律隆绪说:“尚父说的是,不过,现在不知道这二人逃往何处,如何去抓捕他们?” 耶律隆运笑道:“此事容易,康肇逃走之后,必会派人收容溃散的逃兵,皇上,只要派人暗中盯着那些逃兵去往何处,就会找到康肇在何处。” 耶律隆绪喜道:“对呀,这事交由萧排押去办。” 耶律隆运点了点头,眼里掠过一丝痛苦的神情。 耶律隆绪觉察到耶律隆运的精神变化,说:“尚父为什么不乐?” 耶律隆运说:“没什么,臣只是想起耶律曷主。” “耶律曷主?”耶律隆绪说,“他不是在通利军战死了吗?” 耶律隆运说:“是的,他是一个精细的人,打探消息是一把好手。” 耶律隆绪说:“不错,还有耶律狗儿,只可惜狗儿此次也没有来。” 耶律隆运说:“狗儿是守太保独子,有一大家子需要他养。” 耶律隆绪说:“朕知道,他不喜欢打仗。” 耶律隆运说:“是的,守太保也不喜欢打仗,皇太后也不喜欢打仗,臣希望皇上也不要打仗。” 耶律隆绪皱了皱眉头,说:“朕也不喜欢打仗呀,只是这康肇作乱,朕不得不管。” 耶律隆运说:“臣请抓住康肇后,就班师回国。” 耶律隆绪说:“这是自然,朕不想呆在这里。” 耶律隆绪登上一座山岭,俯视鸭绿江。在耶律隆绪眼里,鸭绿江只是一条明亮的白线蜿蜒于契丹与高丽的边界,此时,这条线已经不存在了,它已经成了契丹的内江了,它就像匍匐在耶律隆绪脚下的臣服者,再也不能阻挡契丹人的脚步,契丹人可以在上面任意划船,嬉戏,捕鱼。 江面上还有大批的渡船,正在往来不断地运送物资,战士。岸边高丽军的大营还在燃烧,数十根烟柱只冲蓝天。 这是一个明媚的仲秋午后,无风,天异常湛蓝,烟柱升的很高,久久不能飘散。 耶律隆绪看得分明,所视无碍,山野,河流,历历在目,美如图画。这些都躺在脚下,都成了他的土地。 耶律隆绪不由地豪气万丈:大丈夫当建功立业。开疆拓土的想法迅速地包围了他,他不仅仅要捉拿反贼康肇,他还要整个高丽都臣服于他。 这时,侍卫来报,高丽王询又派使者来求见皇上。 耶律隆绪说:“不见。” 侍卫转身就走,耶律隆运忙说:“等等。” 侍卫停住脚步,回头说:“大丞相有什么吩咐?” 耶律隆运对耶律隆绪说:“皇上还是见一见使者,看他怎么说?” 耶律隆绪只得说:“让他到这里来。” 使者被带上山,跪下,说:“外臣见过皇上。” 耶律隆绪说:“你来干什么?” 使者说:“外臣是来代替我王向陛下请罪的。” 耶律隆绪说:“他既然知道有罪,为什么不亲自来?” 使者说:“我王身体不适,不能亲自来,请陛下原谅。” 耶律隆绪说:“一派胡言,当初弑主篡国之时,为什么身体很好?” 使者说:“弑主不是我王干的,是康肇大逆不道。” 耶律隆运说:“既然知道是康肇所为,为什么不把他抓起来?” 使者说:“康肇党羽众多,急切难以下手,请皇上宽恕几日,容我王想办法将康肇抓捕归案。” 耶律隆绪指着山岭下面的鸭绿江,说:“你看见鸭绿江没有?这是你们经营几十年的堡垒,如今,朕没用一天就攻破了,你回去告诉你王,要想取得朕的原谅,就要亲自前来负荆请罪,否则被朕捉拿了,千刀万剐悔之晚矣。” 使者看着耶律隆绪,只见他眼里咄咄逼人,有一股不羁的野性和霸气。 使者叹息了一声,走下山去。 耶律隆运也看出了耶律隆绪的野心,不免有所担忧,说:“皇上接下来,想怎么办?” 耶律隆绪说:“高丽使者来无非是想拖延时间,好做好应对准备。” 耶律隆运说:“不错,王询确实没有诚意,应该给他一点颜色瞧瞧。” 耶律隆绪说:“所以,我们要急速进军,不能给他们喘息的时间。” 耶律隆运说:“但我们还没有查清康肇逃往何处,下一步该攻打哪里?” 耶律隆绪说:“只要是高丽地盘,攻打哪里不是一样?” 耶律隆运说:“皇上,这不一样,我们出兵是为了剪除逆贼康肇,高丽国内反对康肇的人已经联合起来了,与我们一起对付康肇,这次我们能够顺利渡过鸭绿江,与那些人不支援关系甚大,所以我们还要联合他们,孤立康肇,不能因一时冲动让康肇占了便宜。” 耶律隆绪说:“是朕太心急了。” 这时,只见山下走来两个人,耶律隆绪眼尖,认清了来人,说:“萧排押来了,可能有康肇的消息了。” 耶律隆运手搭眉棱,只见两个人弯着腰低着头向山上走,走几步抬头看一眼,仿佛在拿眼睛丈量山的高度。 确实。这座山并不高,只是萧排押上山的一侧有些陡峭,让他们不得不曲折迂回地行走。萧排押走到山腰,耶律隆绪就喊了他一声,向他招了招手。他们加快了脚步。走到山顶,累得气喘吁吁。 耶律隆绪问:“有消息了?” 萧排押大口地喘着气,不能回答,只是点了点头。 “康肇逃到哪里去了?”耶律隆绪接着又问。 萧排押的手摸着胸口,喘息着说:“铜州。” 耶律隆运惊道:“铜州?” 萧排押说:“不错,康肇的确逃进了铜州,他亲眼看到的。” 萧排押一边说,一边指着身边的军士。 耶律隆运说:“你真的亲眼看见了康肇?” 军士说:“是的。” 耶律隆运说:“你一个士卒如何认得康肇?” 军士说:“不瞒大丞相说,小人其实是高丽人,与康肇一个村,康肇从小就很凶蛮,横行乡里,无恶不作,小人被他欺负,不堪凌辱,才逃到契丹,康肇就是烧成了灰,小人也能寻出他的骨头来。我刚才在铜州城下看见了他。” 耶律隆运说:“好,你辛苦了,都统,回头赏他十两银子。” 萧排押带着军士下山去了。 耶律隆绪回到营中,准备调兵遣将。 耶律隆运说:“皇上,不忙。” 耶律隆绪说:“尚父还有什么事?” 耶律隆运说:“臣觉得还是派人去铜州再打探一会。” 耶律隆绪说:“尚父不相信那个军士?” 耶律隆运摇头道:“不,即使康肇在铜州我们也要仔细,多观察总会有好处的,兵法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耶律隆绪说:“就让皮室军祥稳耶律盆奴亲自去侦探吧。” 耶律隆运说:“如此甚好。” 耶律盆奴去后,耶律隆绪得报:王继忠押运粮草到了。 耶律隆绪忙问:“楚王在哪里?” “在江对面。” “怎么不过江?” “楚王说我军新缴获了很多粮草,足够支撑一月之久,他便想在河西岸建立一座粮仓,先将粮草储存在河对岸,等前方粮草用完了,再运送粮草过江。” 耶律隆运点头道:“如此甚好。” 耶律隆绪看了耶律隆运一眼,说:“王继忠是怕高丽人烧毁粮草?” 耶律隆运点了点头。 耶律隆绪说:“王继忠做事很细致,可就是太小心,太多顾虑了。” 耶律隆运说:“小心驶得万年船,高丽人十分狡猾,不得不防呀。” 耶律隆绪对侍卫说:“去把楚王叫来,朕要见他。” 侍卫去了不久,王继忠来到大营,拜见了耶律隆绪和大丞相。 耶律隆绪说:“继忠兄,都到了江边了,为什么不来见朕?” 王继忠说:“臣正要来恭喜皇上旗开得胜,大破敌军。” 耶律隆绪得意地说:“这只是一个开始,好戏还在后头。” 王继忠说:“康肇是不是逃跑了?” 耶律隆绪说:“是啊,让他跑了,朕有些不舒服。” 王继忠说:“他很快就会沦为皇上的阶下囚。” 耶律隆绪笑道:“继忠兄有如此把握?” 王继忠说:“不是臣有如此把握,是皇上神武,一定会抓住这个作恶多端的乱臣贼子。” 耶律隆运说:“现在康肇逃进了铜州,铜州险塞,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如之奈何?” 王继忠说:“大丞相不要忧虑,康肇一向嚣张跋扈,脾气暴躁。他退守铜州有三条路可走,一紧闭城门,坚守城池,不过铜州城池狭小,容不下太多的军士;二、主动出击,此乃自寻死路,康肇虽横,断不会自不量力,拿鸡蛋碰石头;三、依城结寨,与城中互为犄角,互相应援,此行看似巧妙,实则漏洞百出,我大军只需将他们分割开来,阻断联系,高丽军则瞬间瓦解。” 耶律隆运赞道:“楚王是运筹帷幄之内,决胜千里之外呀。” 正说着,耶律盆奴回来了,报告说康肇果然逃进了铜州城内,铜州守将李立是康肇死党决心死守铜州。现铜州守军有四万人之众。铜州地势险要,山环水绕,路径众多,十分复杂但是铜州城首当其冲,扼守要道,大军欲通过此地,必须拿下铜州。现在康肇将军队一分为三,在铜州城外扎下三座营寨,其中一座扎于城西柴河,靠山河,郭家沟河交汇之处,由康肇亲自统领;另一营驻扎在铜州旁边山上,居高临下,为应急驰援之备,由铜州守将李立统领,第三座营寨依附铜州城,由陀失率领,三座营寨互为犄角,攻击支援,配合默契。 耶律隆绪说:“楚王说的真对。” 耶律隆运说:“康肇的胆子真大,放着城池不守,摆出这样的阵势是想与我决一死战呀。” 耶律隆绪说:“朕正愁找不到他,他却来找朕,真是自寻死路。” 王继忠笑着说:“这是天助皇上,臣在江对岸迎接皇上凯旋。” 耶律隆绪笑了笑,说:“楚王先建好粮仓,多储存一些粮草,器械。” 王继忠看了耶律隆绪一眼,只见他眼中闪射着兴奋,好战的光芒。王继忠心里一沉,看了看耶律隆运。耶律隆运面色沉静,看不出什么波澜。 王继忠告辞出了大营,叹道:“得陇望蜀,只怕祸及自身。” “楚王说什么?” 王继忠吓了一跳,回头看见萧排押从旁边走来,稳了稳神,说:“宰相大人怎么在这里?” 萧排押说:“我听说耶律盆奴打探消息回来了,来听听他打探了有些什么好消息?” 王继忠说:“确实是好消息,大人建立功勋的时候到了。” 萧排押说:“真的吗?那你为什么还叹气?” 王继忠说:“我是叹这么好的机会不能参加,很是可惜。” 萧排押说:“确实很可惜的,楚王,要不要我在皇上面前求个情,让你也参加这次决战。” 王继忠说:“谢谢萧大人,上次我战败之后,蒙皇上不弃,委以运粮之职,已是格外开恩了,岂能得陇望蜀,不知好歹呢?” 萧排押说:“上次战败,都是萧合卓的错,不该治你的罪的。说实话,你不在营中我心里没有底。” 王继忠说:“萧大人百战老将,不能这么说,皇上英明神武,大丞相足智多谋,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萧排押说:“楚王说的是,不过,我看你似乎还是有些担忧,你跟我说说,你究竟担忧什么?” 王继忠说:“其实,我没有什么担忧的,主要是怕皇上捉拿了康肇之后仍不罢手,扩大战争,陷入战争的泥潭之中了。” 萧排押说:“说的是,我该怎么做?” 王继忠叹道:“这由不得你做主,做好自己的事,尽忠职守就行了。” 王继忠说完,辞别了萧排押,过江去了。 这时,营中吹起点将号角,很快各营将军齐至中军大帐。 萧排押进了大帐,耶律盆奴将情报告诉了萧排押。 耶律隆绪说:“铜州的情况就是这样,请元帅调兵遣将吧。” 萧排押看了看帐下,遂令耶律盆奴攻打康肇之营,耶律弘古包围李立之营,自己率军攻打铜州。 分派一定,大军连夜出发,直扑铜州。 三百零六、宝刀未老 萧排押带领人马去了,耶律隆运有些坐不住了,也要连夜赶往铜州,被耶律隆绪留住。 次日,天还未亮,耶律隆运就起来了,也不向耶律隆绪辞行,带着手下人马出发了。 耶律隆绪接到大丞相出发的消息,嘟噜道:“这老头性子还这么急?和朕抢功来了。” 耶律隆绪也连忙吃了早膳,带上一支轻骑追赶耶律隆运来了。 耶律隆运走得快,他想赶到萧排押发起进攻前到达铜州,仿佛是接到谁的命令。他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他觉得一双眼睛一直在看着他。 自从她去世之后,他就背负了这个责任,讨伐康肇是她的遗愿,他必须完成。 而且他始终觉得她并没有离开他,他们一直在一起,而起越来越紧密,不能分开。 昨晚,他听到她的声音:“起来,起来吧,快去,你答应过我,要帮我打好这一仗的,怎么还不起来呢?” 他从行军床上动了一下,但睡意立刻又征服了他,让他再一次闭上眼睛。这一次他又听到了他的声音:“德让,你是不是累了?唉,看来,你是真的累了,睡吧,睡吧,还是算了吧,你也是这么大的年纪了,上战场还是让年轻人去吧。” 耶律隆运便再也睡不着了,眼前亮起那期盼,信任的眼神,起床后匆匆集合了自己的队伍,出发了。但他还是来晚了,萧排押已经发起进攻了。 铜州城下如突发洪水,契丹军一波接一波冲向高丽军的大营,“洪水”淹了城下,陀失被迫退入城内,紧闭城门。接着“洪水”又横扫过去,冲向三河口康肇大营。康肇大营垒得坚实,“洪水”冲击了几次没有冲动,反而被逼退下来。 经过第一次的冲击,萧排押发现,三河口的营寨为什么冲不动?原来得宜于山上的支援。萧排押记起了临走时,耶律隆运嘱咐他先割断高丽各军的联系,分割包围,然后各个击破。 萧排押迅速调整部署,指挥“洪水”向山脚冲去,很快在两个营寨中间撕开了一道口子,将三座营寨全部隔开了,高丽军顿时慌乱起来,各自为阵,不能相互应援。 康肇当时摆下这个阵势时,遭到了陀失的反对,这与陀失坚守铜州,迟滞契丹军,以老其师初衷相去甚远。但是,康肇自丢失了鸭绿江大营之后,心中十分窝火,急于要找契丹人报仇,所以,摆出这样的阵势,要与契丹军决战。 他恼怒地对陀失嚷道:“坚守,坚守,你只知道坚守,铜州这么小,这几万人马塞进铜州城里,契丹人抛一块石头进来就会砸死几个人,一旦被包围,不出几日就会被契丹人屠杀大半。还有,城中粮草也不多,怎么够几万人吃喝?” 陀失哑口无言,只得听从了康肇,希望如康肇所言,能对契丹军来一次合围。所以,当契丹军进攻时,他立即组织反攻,三个营寨一起围攻冲进三座营寨中间的契丹军。 谁知这些契丹军经过王继忠的调教,战斗力非同一般,像刀一样锋利,像铁一样坚强。高丽军攻打不动,反而被他们逼退,死伤累累,陀失只能退回城中负隅顽抗。 但是李立凭借着有利地形,对契丹军发起一次又一次的反击,他率军从山上冲下来,凭高临下,对契丹军威胁不小,好几次,他反攻成功,打破了契丹人的防线,重新夺取了阵地,和康肇之军连为一体。 见不能割断两座高丽营寨的联系,萧排押甚是忧虑,亲自率军猛扑,重新占领了阵地,无赖还未来得及巩固,李立又亲自率军夺了回去,萧排押还被射中一箭。 这时,大丞相来了,萧排押见了耶律隆运,向他说了战场情况。 耶律隆运说:“看来高丽军所凭借的就是山上的军队,这样吧,老夫带军绕到山后面进攻,配合你们割断他们之间的联系。” 萧排押说:“山后都是悬崖峭壁,无路可以攀登,大丞相还是不要去了。” 耶律隆运说:“再陡峭的山也有路,你放心,你们先等着,我们登上山后会发信号,你们再进攻。” 萧排押说:“大丞相,还是我带人去后山吧。” 耶律隆运说:“怎么?嫌我年纪大了?” 萧排押说:“不,大丞相,你只需要坐镇营中指挥便是了,哪有亲自出战的?” 耶律隆运说:“胡说,当年太祖,太宗,还有先帝,哪个不是身先士卒,带头出战?” 萧排押看着耶律隆运,嘴动了动,没有说出话来。 耶律隆运笑道:“驸马真是一个老实人,放心,老夫知道分寸。” 耶律隆运说罢拍了拍萧排押的肩膀,带着一队人马悄悄地向山后摸去。 耶律隆运走后不久,耶律隆绪带兵来了,问萧排押:“大丞相哪儿去了?” 萧排押看了皇上一眼,说:“大丞相带人往山后去了。” “山后是悬崖峭壁。”耶律弘古低声说。 “悬崖峭壁,你们还让大丞相去?你们都是干什么的?你们为什么不去?大丞相今年七十多岁了,怎么能爬上悬崖峭壁?再说,他是契丹的大丞相,哪有亲自出战交锋的?”耶律隆绪大怒。 萧排押低着头说:“臣不让大丞相去,但是他不肯。” 耶律隆绪说:“你不能让人拦住他?真是没用!” 耶律弘古说:“臣这就去把大丞相换回来。” 耶律隆绪横了耶律弘古一眼,说:“不劳烦你们,朕亲自去。” 众人不敢言语,护送耶律隆绪悄悄去了山后。 果然,山后是数丈高悬崖绝壁,无路可走。耶律隆绪到时,没有看见耶律隆运,只看见绝壁下面有一片被踩倒的草丛,看起来,耶律隆运从这里攀上去了。 但是,他们从哪里上去的?耶律隆绪仰头发现绝壁中间生长了一棵荆棘,很显然有人抓住荆棘攀了上去,但荆棘上面也几乎是镜面一样平整光滑,不可攀登,不过,耶律隆绪又发现在悬崖之上,有一棵松树,只要有二三丈长的抓钩抓住松树,就可以攀上悬崖。 看来大丞相已经上到山上了。耶律隆绪正这么想时,山上发出了信号。接着山上山下喊声大作,“洪流”汹涌,发出狂飙一般的怒吼声。 耶律隆绪仰头看了看悬崖,山上的激烈的交战声,强烈的震撼着他,让他几乎站立不住。他要攀上悬崖,去支援大丞相,可是试了几次,人都掉下来了。这时,几个老兵蹲下来,搭了几层人梯,终于有人抓住了荆棘,站到荆棘上面,同伴递了一根竹竿绑的抓钩给他,他伸起竹竿抓住了上面的松树,终于攀登上去了,抛下绳索。耶律隆绪带头抓住绳索攀上绝壁,士卒们都跟着登上来。 耶律隆绪上悬崖后,发现他们并没有到达山顶,挡在他前面的还有两道崖壁,还好,崖壁不高,踩着肩膀可以爬上去。不过连续攀上三道悬崖,耶律隆绪累得趴在地上,手脚颤抖不已,连举刀都有些吃力。 “那不是大丞相吗?”一个侍卫叫起来。 耶律隆绪抬头望去,果然看见在一块岩石下面站着耶律隆运,他侧身靠着岩石,拿着弓箭,一手举起头盔,在岩石边晃动,突然,一支利箭擦着岩石射过来,“当啷”射中了头盔。耶律隆绪心里一紧缩,只见耶律隆运闪身于岩石一边,早拉开弓箭,射了出去,只听见对面一声惨叫,有人跌倒。接着耶律隆运又连射三箭。 随着三箭射出,耶律隆运也跳了出去,跃上岩石,向山上冲去,士卒们也随即跟着往上冲。 耶律隆绪见了,精神大振,举起腰刀扑了上去。 于是,奇怪的一幕出现了,契丹的军士们看见皇上,大丞相两个带头冲锋,一下子都如吃了什么灵丹妙药似的,如神灵附体,不要命地往山上冲。 高丽军见契丹人来势凶猛,丢弃了阵地,逃跑了。山顶上的高丽军抛下檑木巨石,耶律隆运,耶律隆绪前进不得只好退回崖壁下面。 这时,山下的萧排押已经割断了高丽军两个大营的联系,并带领人马攻上山来。与皇上和大丞相合兵一处,至此,李立与康肇已经完全孤立起来了,陀失被围困在铜州城内不能出来,像三块肉一样,契丹军想怎么吃就怎么吃了。 康肇被围在三河口,几番冲突要与李立汇合,都被打退回去,眼看汇合无望,只好召集将士商量突围。 将士们都面露恐惧之色,说:“契丹人人多势众,我们被围得这么紧,如何能突围出去?” 康肇说:“契丹人远道而来,人马俱疲,我们一定要趁他们立足未稳,冲杀出去,否则,将会被他们困死在这里。” 将士们虽然知道突围凶险,但是困守则更是死路一条,于是,立即集结人马,准备突围。 切断高丽军三座营寨联系之后,耶律隆运立即对萧排押说:“驸马即刻下山,高丽军要突围了。” 萧排押看了康肇大营一眼,立即下山去。 耶律隆运又把他叫住,说:“驸马此去佯败,引康肇追赶,铜州之南有一条山谷,是通往开京必经之路,我已经在那里埋伏了一支精兵,只要康肇到达那里,必被我擒。” 萧排押高兴地去了。 果然,萧排押刚到山下,康肇就率军冲杀出来。萧排押慌忙应战,但阵势还没有摆开,高丽军就猛冲过来,阵势瞬间就被冲得七零八落。萧排押带着人马一边抵挡一边溃逃,东躲西藏,溃不成军。 康肇以为突围成功,不禁大喜,手下的将士也非常高兴,以为逃出生天,精神愈是大振,呼喊着追杀契丹军。 萧排押节节抵抗,慢慢地退入山谷之中,忽然瞥见山腰竖立着一面契丹军旗,明白了自己已经把康肇引进包围圈之中了。 萧排押不再逃了,立住战马,抡起手中的大刀,喊道:“大家不要再逃了,前面有敌人拦住我们,逃过去只有死路一条,现在跟着我杀回去,打退这些高丽军,我们才能活命。” 将士们听萧排押如此一说,向前面看了看,果然看见,前面隐隐有旌旗晃动,不能再逃了,都调转枪头。萧排押带头冲锋,契丹军置之死地,都奋力冲杀回去,两支军队都为了活命,舍命相搏,山谷里喊杀声大起,血肉横飞。双方大军搅在一起,斗得难解难分。 康肇想不通为什么这群逃命之人忽然变得这么强硬起来,拼起命来,比野兽还凶猛。 一个偏将过来说:“大人不对呀?我们被带进了山谷里了,中了埋伏怎么办?” 康肇看了一眼山谷,大惊失色,连忙退军。可是那里来得及,只见两边山上冲下无数契丹军。转眼之间,高丽军的后路被截断了。 高丽军眼看突围无望,在谷中东躲西藏,毫无斗志了。 萧排押令人竖起一面红色旗帜,高声喊道:“契丹此次只是捉拿反贼康肇,其余人只要放下武器,站到红旗下面,一律赦免罪行。” 听此一说,高丽军纷纷放下兵器,跑到红旗下面去了。 康肇见大势已去,连忙带着数百人名亲信,拼死突围,不料正好撞上守在谷口的耶律敌鲁,大杀一阵,康肇身边的数百人被斩杀殆尽,康肇被耶律敌鲁一箭射落马下,契丹军士一拥而上,将康肇捆绑结实。 萧排押押着高丽军降卒,耶律敌鲁押着康肇回到铜州大营。 耶律隆绪命人将康肇推进大帐。一看见耶律隆绪,康肇的双腿就毫无力气,不自觉地跪下来,乞求饶命。 耶律隆绪轻蔑地一笑,挥手道:“把他推到铜州城下斩了。” 军士们将康肇推到铜州城下,绕着铜州城转了一圈,鸣锣开道,边走边喊:“山上的人,城里人都听着,反贼康肇已经被我们活捉,你们要想活命的早早投降,顽抗到底,只会跟康肇一个下场。” 军士们说罢,一刀将康肇砍了,枭下首级,挑在竹竿上,插在山下。 李立在山上看见康肇被杀,吓得心惊肉跳,士卒们更是惊慌失色,抱在一起痛哭流涕。 李立召集众将,说:“诸位已经看到了,康大人已经被害,三河口大营已经被契丹人占领了,铜州自顾不暇,指望不上。这孤山不是久留之地,我们必须突围出去,才能有一条生路。” “大人说得对,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只有突围才有活得希望。” 李立说:“既然大家都这么认为,那就立刻突围。” 耶律隆运守在半山腰上,靠着一棵松树。站在这里可以俯瞰整个铜州城,也可以看到三河口的粼粼的波光。 自从萧排押下山去引诱康肇之后,耶律隆运就再没有向山顶上发起进攻了。 耶律隆绪以为他累了,劝他下山休息,让别的将士接替他继续攻打山顶。 耶律隆运摇头说:“不忙攻打山顶,等抓住了康肇再攻打山顶不迟。” 耶律隆绪说:“大丞相就这么相信能抓住康肇?” 耶律隆运笑了笑,说:“等等再说,皇上先回大营,等候抓捕康肇的消息。” 耶律隆绪说:“还是朕在这里,大丞相回大营?” 耶律隆运说:“皇上是担心老臣了,臣很感激,不过,请皇上放心,臣还能行,你看着吧,臣一定抓住李立。这是一个好机会。” 耶律隆绪见说不动耶律隆运,说:“尚父一定要小心。” 耶律隆绪留下一队侍卫保护耶律隆运,自己下山去了。 果然,不久康肇被押送铜州城下,耶律隆运见了,心里大喜,对军士们说:“诸位,建功立业的时候到了,这回李立已经被吓破胆了,会不顾一切地突围,大家要守住各个路口,一定要活捉李立。” 刚吩咐不久,就看见山顶上人影晃动,耶律隆运先让军士们埋伏起来,等高丽军靠近再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李立带着一队高丽军,偷偷地摸下山,他们走得非常隐秘,沿着一条林中小道走几步,停一会儿,四处张望,竖起耳朵聆听,没有发现异常情况,再走几步,停下来,又侦听一番。像一群猎物惊恐而又谨慎。 但是他们的活动都被耶律隆运看在眼里,他伏在松树后面,睁大眼睛,像老猎人一样,保持着耐心。 李立的面孔清晰地出现在耶律隆运面前,他两颊深陷,颧骨高耸,右脸上有一道伤疤。他的眼睛显得异常紧张而绝望,想一只惊恐万状的鬣狗,机敏地竖起耳朵,闪动着眼睛。 耶律隆运拉开了弓箭,或许是李立听到了耶律隆运拉弓的声音,也或许是他的本能反应,耶律隆运的箭射出去的一瞬间,李立躲了一下,箭擦着他的耳朵飞过去了。 李立倒在山坡上连着向山下翻了几个滚,滚到谷底,翻身起来,向山下奔去。 耶律隆运哪肯放过,一路追了下去,却被树枝绊倒,扯了几个跟头,也跌倒在谷底,头晕眼花,起身站都站不稳了,手里的腰刀也不知哪里去了。 李立一看,不禁大喜,挺刀扑上来,直向耶律隆运胸口便刺。 耶律隆运大吃一惊,脚下一滑,仰面倒下,正好躲过了李立刺来的刀锋。 李立见没有刺中,回手一刀向耶律隆运砍下,耶律隆运急忙翻身躲过,向山下打了两个滚,摆脱了李立,扶着一棵树站了起来,大口喘着气。 李立这时,才看清对手是一个老头,便不放在心上,举着刀冲过来。耶律隆运绕着树躲闪着,二人推磨似的绕着大树转圈。 李立焦急,几个猛刺,没有伤到耶律隆运,被激得大怒,举着刀向耶律隆运没头没脑地一顿乱砍,但都被大树挡了回去累得他手酸脚软。 耶律隆运瞅准机会,举着弓直向李立拿刀的手磕下,一下子砸中了李立的手腕,李立痛得“哎哟”一声,刀掉了,李立一愣神,耶律隆运手中的弓打中了他的脸,仰面而倒,双手蒙着脸,倒在地上哀嚎起来。 耶律隆运捡起李立的刀,架在李立的脖子上。李立彻底放弃了抵抗,几个契丹兵,冲过来,将李立绑了,押回大营。 听说耶律隆运抓住了李立,连忙引出营外,笑着对耶律隆运说:“尚父真了不起,没想到七十多岁了还能手擒敌酋,当年廉颇也不过如此呀。” 耶律隆运说:“臣也是碰巧赶上了,来人把李立依旧押到铜州城下斩首,让城里人早点投降,免其一死。” 军士押着李立来到铜州城下,一刀砍了。城里人看了都吓得毛发倒竖,肝胆欲裂,惶惶不可终日,有人私下里商量开门投降。 陀失见大势已去,孤城难守,思想着弃城而逃。 将校们也都赞同弃城,纷纷要打开城门冲出去。 陀失说:“不,现在不是弃城时候。” “何时才能弃城。” “只能等到天黑之后,才能冲出去。” “是啊,康大人,李大人都被契丹人抓住了,大白天确实不能冲出去。” 陀失便让将士们暗中准备只等天黑四面打开城门,将士们四散而逃。 耶律隆运抓住了李立,故事很快在军中传开了,都说大丞相老当益壮,亲手攀登上悬崖绝壁,手刃敌人数百人,几乎一人攻下了敌人大营。传到最后,越传越神奇,说耶律隆运有飞檐走壁之功,轻轻一跃就跳上了悬崖峭壁,手下的士卒都是他一个个提着飞上去的。 耶律隆绪笑着对耶律隆运说:“尚父,你可成了神人了?” 耶律隆运说:“臣哪有那个本事?臣把绳索拴在腰间,将士们拉上去的,唉,差一点把臣勒死。” 耶律隆运说罢,大家都笑了起来。 耶律隆绪说:“不过,尚父你虽然立了大功,朕也不能奖赏你,你这不是大丞相的作为,皇太后如在,一定要责怪你的,你这是趁匹夫之勇,以后再不能这样了。” 耶律隆运说:“皇上说的是,臣以后一定不会这样,但是,皇上也犯了错误,不是也到山上去了?” 耶律隆绪想说些什么,没有说出来,最后,说:“这种鲁莽行为,今后,谁也不能做。” 耶律隆运答应了,然后,笑了起来,说:“还是亲自上阵最过瘾。” 耶律隆绪摇了摇头,说:“真是一个不服老的老头。” 耶律隆运说:“康肇,李立都被活捉,陀失一定胆寒,一定会弃城逃跑,皇上要派人盯住铜州,不要让陀失跑了。” 耶律隆绪笑着说:“大丞相放心,朕知道,已令萧排押围着铜州,连一只小鸟都飞不出去。” 耶律隆运说:“如此就好了。” 耶律隆运说罢,打了一个哈欠,伸一个懒腰,说:“臣有些乏了,想休息一下。” 耶律隆绪连忙让人服侍耶律隆运睡去了。 三百零七、兵围开京 铜州每个城门下都藏着一支军队,只等城门打开,就一齐杀出城去,这是高丽军最后的机会,明天天一亮,契丹大军就会攻入城内,所有负隅顽抗的人都会成为刀下之鬼。 因此,今夜他们必须拼死一搏,运气好还可以趁乱逃走。 这时,铜州城静悄悄的,奔腾了一天的洪流也平静了,只围着铜州城慢慢地打着旋儿。秋天的夜有些寒冷,月光如水,照得大地十分明亮。这样的月色是静美的,让人喜爱的,可是陀失却很讨厌,巴不得有一层厚厚的乌云遮住月亮。 到了半夜时分,月亮终于沉入山下。城门打开了,首先东面城门响起了胡笳的声音,契丹大营顿时骚动起来,点燃的火把,像萤火虫似的朝东门飞去。紧接着南门也胡笳吹起,西门,北面都响起了胡笳。契丹军士慌忙奔跑着,叫嚷着,说高丽人要突围了,他们烧毁了营寨,已经有人越过营寨逃跑了。 契丹营寨乱成一团,被高丽军四面出击,打了一个措手不及,到了天亮,发现满营都是倒毙的尸体,大多数是高丽军,但契丹人伤亡也不少,穹庐烧毁了几十顶。 死伤的高丽军中没有发现陀失,耶律隆运断定他已经冲出包围了。连忙让萧排押领兵追赶。 耶律隆绪听说陀失走脱,并不忧愁,反而暗自欢喜,吩咐将康肇,李立的首级送往高丽各州道,晓谕各州:乱臣贼子已被诛灭,若有人不想同流合污,或被胁迫者,尽快放下武器,开城门投降,洗脱罪名,既往不咎,若执迷不悟,对抗天兵,则以反贼论处。 高丽各州,看见康肇,李立的首级,俱惊骇不已,贵州,霍州,宁州望风而降。剩下的州道,或弃城而跑,或婴城固守,暗中联络契丹,以作进退之举。 陀失突出包围,急急忙忙地奔走,一口气跑到奴古达岭,遇到高丽前来增援的大军。见了主帅卓思正,陀失放声大哭,将铜州失守的消息告诉了卓思正,说:“将军来晚了,可怜我三四万守军都被契丹人杀了,惨呐,康肇大人,李立大人都惨遭毒手,属下冒死才突围出来,侥幸捡了一条性命。” 卓思正说:“大人莫急,我这就去重新夺回铜州,为你们报仇。” 陀失忙说:“不可,现在,契丹人势大,又刚刚攻下铜州,气势正盛,将军不可与之强敌。” 卓思正说:“依你之见,该如何是好?” 陀失说:“退守西京,固守待援。” 卓思正摇头道:“退守西京固然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但是我统帅大军不与契丹人交战就退守西京,岂不让人笑话?我看这奴古达岭地势险要,是一个好战场,若能在这里击退契丹人,比固守西京要好得多。” 陀失说:“将军不要小觑契丹人,他们十分擅长野战,若果在这里开战,恐怕将军会吃亏的。” 卓思正说:“我岂能不知道契丹军擅长野战,但是西京是我们的重要城市,我不忍心它毁于战火。” 陀失知道卓思正主意已定,不能再说什么,只好说自己要见国王,离开了卓思正。 卓思正抓紧时间在奴古达岭摆下阵势,准备迎战契丹人。 萧排押率军追到奴古达岭,前锋部队与卓思正军遭遇,以为是陀失逃亡部队,放心追击进入高丽军的包围圈,苦战才冲出来,伤亡十之六七。 萧排押听到战报,大怒,欲亲自率军进攻奴古达岭。 耶律盆奴说:“元帅,这是天赐良机呀,我们正愁找不到高丽主力,原来他们尽在这里,元帅就在这里与高丽军决一死战,一举打垮高丽军,看他高丽人还怎么抵抗?” 萧排押说:“你说得对,本帅也有这个打算。耶律盆奴,你攻打左路,耶律弘古攻打右路,本帅从中路进发。” 当下分派好了,正准备进攻,皇上率领大军也赶到了,让萧排押暂缓进攻,派出萧乙凛绕过奴古达岭,径直前往高丽西京。 萧乙凛走后不久,萧排押便率军进攻奴古达岭。 奴古达岭确实地势险要,萧排押三路大军一起进攻,从早战到晚,仅仅夺取了几个小山包。 萧排押忧心忡忡,却也想不出好办法。 晚上,几个将领来见耶律隆绪,都低头耷脑的,打不起精神。 耶律隆绪笑着问:“怎么了?是不是奴古达岭很难打?” 萧排押说:“是啊,皇上,奴古达岭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我们极力攻打了一天,只是攻下了几个小山包。” 耶律隆绪笑道:“不错哟,你们能攻下几座小山,已经很不错了,朕很满意,朕已经命令人做好了酒菜,送到你们营中,朕要好好犒劳你们。” 萧排押没想到皇上不仅没有追究他们作战不力,还犒劳军士,非常感动,当下表示明天一定要督促将士奋力进攻,一举夺下奴古达岭。 耶律隆绪笑着说:“元帅不要性急,夺下奴古达岭固然很好,但也不要蛮干,高丽军居高临下,又修建了很坚固的工事,攻打奴古达岭非常不容易,不能力战只能智取。” 萧排押说:“臣也知道夺取奴古达岭需要智取,但臣思前想后,没有很好地办法。” 耶律隆绪说:“元帅请看,那边有一座山,那是你们今天夺取的小山包,你一定要守好这个小山包,并在山顶建立一个瞭望哨,从那里观察高丽军的动静,若果发现高丽军有后退的迹象,就打起旗语,元帅便率大军猛攻,猛追,务必要全歼这股敌人。” 萧排押依照耶律隆绪所说,连夜在山顶修了一个观察哨,派出几个精干的士卒,日夜守在观察哨上,对高丽军严密观察,高丽营中的蛛丝马迹都不放过。 次日午后,萧排押忽然看见观察哨打出了旗语,高丽军要跑了。 萧排押想不通高丽军并没有受到多大的进攻,怎么要跑呢?有些不相信,亲自登上观察哨,只见高丽军有的已经离开了奴古达岭匆匆向山下跑去。 萧排押大喜,立刻亲自率军追击。 原来是卓思正接到契丹人偷袭西京的消息,大惊失色,再不敢防守奴古达岭,连忙率军回去救援西京。 卓思正前脚离开,萧排押后面就攻上奴古达岭,像一阵狂风向高丽军卷过去。 高丽军听说西京被契丹人偷袭,惶恐不安,急得如丧家之犬,毫无斗志。被萧排押三路大军一阵猛打,高丽人很快溃不成军,没命地逃跑。 契丹军在后面追赶着,如同驱赶一队任人宰割的羊群,高丽军死伤数万人,尸体枕籍,数十里相望不绝,辎重粮草尽皆丢弃,塞满道路,堆积如山。 高丽军到了西京,又被萧乙凛拦截,一阵痛杀,卓思正在几个亲信的保护下,力战才逃了出来,进入西京。 萧排押追到西京,萧乙凛接入营中。 萧排押吃惊道:“将军为什么先到西京?” 萧乙凛说:“卑职是奉皇上之命,绕过奴古达岭来偷袭西京的。” 萧排押恍然醒悟,说:“难怪皇上要我观察高丽军的动静,原来早安排将军来偷袭西京,迫使卓思正退军,我们好趁机追击,若不是将军这一手,我们还攻不下奴古达岭。” 萧乙凛说:“元帅英勇,攻打奴古达岭不在话下,我这只是帮助元帅出了一点力。” 萧乙凛说罢,所有人都笑了。 正说得高兴,得报皇上,大丞相来了。众人互相看了看,说:“皇上来得好快呀。” 萧排押率领众人出营迎接。在营中坐定,耶律隆绪笑着说:“元帅这一仗可是打出了契丹军的威风,朕觉得从此高丽的小孩儿,听到萧排押的名字,连哭声都没有了?” 耶律盆奴说:“是啊,皇上,臣听说当年大于越高粱河一战,杀得宋人心惊胆战,宋人的小孩哭闹时,就说:‘别哭,大于越来了’,小孩听了果然不敢哭闹,今天元帅一战名扬四海,高丽人也心惊胆裂的。” 耶律隆绪说:“的确如此,这一仗摧毁了高丽军的主力,高丽已经无力再战了,元帅居功至伟。” 萧排押红着脸说:“臣能侥幸成功,都是皇上的奇谋促成,如果没有皇上的奇谋,臣现在还阻滞在奴古达岭,何来功劳?” 耶律隆绪说:“这不是朕的计谋,是大丞相的主意。” 众人都看着耶律隆运。 耶律隆运说:“现在还不是庆功的时候,皇上,经此一役,高丽元气大伤,已不堪再战,臣料高丽很快就要派人来求和,我们要早做打算。” 耶律隆绪说:“大丞相所言甚是,现在我们已经包围了西京,旦夕可下,应该抓紧进攻,不让高丽军有喘息的机会。” 正说时,果然侍卫来报:高丽的使者来了。 耶律隆绪轻蔑地笑了笑,命人将高丽使者推进来。 当下两个侍卫抓住高丽使者的胳膊,反扭到背后,抬起来,推进大营。高丽使者被迫低着头走进来,见了耶律隆绪,侍卫放开他。他连忙跪下来,吓得浑身颤抖,连话都说不出来。 耶律隆绪问:“你是谁派来的?见朕有什么事?” 使者好不容易才回过神来,从怀里掏出一封信,说:“臣是我王——高丽王询派来的,有降表要上。” 使者说罢将降表呈上,侍卫拿了降表,呈给耶律隆绪。 耶律隆绪看了,递给耶律隆运。 耶律隆运拿过降表,看了一遍,说:“王询什么时候来朝拜皇上?” 使者说:“我王身体不适,不宜奔波,请皇上见谅,所以,派臣来说明缘由,待我王身体好转,一定亲自前来谢罪。” 耶律隆运说:“王询得了什么病?” 使者说:“伤寒。” 耶律隆绪说:“伤寒,朕这里正好有治疗伤寒的医生,他来了,正好给他医治。” 使者说:“谢谢皇上垂怜,我王身边也有郎中调理,病已渐愈。” 耶律隆绪说:“他什么时候来见朕?” 使者说:“就这几天。” 耶律隆绪说:“好,朕就给他五日时间,不来见朕就以谋逆论处。你回去告诉王询,朕这次出兵是为了帮助高丽铲除叛贼的,现在康肇已经被朕斩首,但是逆贼陀失走脱,只要王询交出陀失,朕可以不追究他篡位之罪。” 使者急匆匆地去了。 萧排押问:“我们还攻打西京吗?” 耶律隆绪说:“既然高丽已经投降,就不要攻打了,这里已经是契丹的地盘了,到时候自然会开城让你们进去。” 萧排押喜道:“皇上说的是,现在这里已经是皇上的土地了,百姓也是皇上的臣民,就不用再打仗了。” 耶律隆绪大笑道:“说得对,率土之滨莫非王土,朕就是要在这里建立一个乐土。” 耶律隆运说:“皇上既然要在这里建立乐土,那从现在起就要严肃军纪,禁止剽掠,爱护百姓。” 耶律隆绪说:“对,元帅,朕出征以前就告诫过诸位,严禁滥杀无辜,严禁焚烧民庐,严禁抢劫财物,严禁抢掠妇女,你们是怎么做的?怎么还有人杀人放火,抢劫掠夺?” 萧排押说:“皇上息怒,都是臣管教不严,臣这就回去将犯法的人抓起来。” 耶律隆运说:“老夫看,以前的既往不咎,以后严加约束就可以了。” 果然,契丹军严肃了军纪,耶律隆绪摆出了一副仁政爱民的姿态,把自己当成了这里的最高统治者,觉得这块土地就是他的了。 但是高丽百姓并不买账,对契丹人都怀着抵触情绪,暗中偷袭契丹军营,袭击落单士兵,烧毁契丹物资。 弄得耶律隆绪焦头烂额,大发雷霆。 而高丽王询也没来朝拜,十天过去了,仍不见王询的动静。 耶律隆绪非常生气,命令萧排押准备攻打西京。 耶律隆运说:“皇上切莫着急,先试探一下王询到底耍什么心眼?” 耶律隆绪说:“如何试探?” 耶律隆运说:“既然王询已经呈上降表,但称自己有病不能亲自前来,皇上何不以受降之名派人前往开城,他若真心投降,便会开门接纳,若是假意,定会驱赶。” 耶律隆绪说:“大丞相这个主意好,朕倒要看看他还有什么话说。” 于是,耶律隆绪便令政事舍人马保佑为开京留守,安州团练使耶律王八为副留守,萧乙凛率领一千精骑护送二人前往开京述职,接受王询投降。 到了开京,马保佑派韩喜孙等十余人进城宣读诏书,商议交接事宜。 韩喜孙等人进城后,开京城门倏地关闭了,马保佑疑心有变,在城外焦急地等待韩喜孙等人出来,,可是左等右等,不见城门打开。马保佑便令萧乙凛小心防备。 正在猜疑之际,城上忽然扔出十几个血淋淋的人头,马保佑等人一看,正是韩喜孙等十几个契丹使者,吓得魂飞魄散,连忙后退。城上又射出一支支利箭,马保佑躲闪不及,中了一箭,耶律王八拼命护着,抢回马保佑,自己也被箭射中,好不容易才捡回了性命,俱惊骇万分。 错愕之间,城门打开,卓思正率军冲杀过来,幸好契丹军做了准备,且战且退。卓思正追杀了十几里,方才收兵。 萧乙凛清点人马,折损近半,马保佑,耶律王八都受了重伤。萧乙凛不敢怠慢,立即让人将二人送往大营,自己也不敢前往开京城下,只好离城几十里扎营,等待大军到来。 看到马保佑和耶律王八,耶律隆绪大惊,听了二人的述说,耶律隆绪更是大怒,咬牙道:“好你个王询,竟敢欺骗朕,朕要踏平开京,活捉你们。” 耶律隆绪遂令萧排押速率军前往开京,务要活捉王询。 萧排押率领大军日夜兼程,到了开京,与萧乙凛合兵一处,四面将开京围合起来。 王询没想到契丹军来得这么快,惊骇不已,连忙找人商议。 陀失说:“这事都怪卓将军做得太绝了,没有留一点余地。” 卓思正说:“是契丹人欺人太甚,杀我军民,占我土地,还要我王亲自去向他们投降,这种气谁受得了?我身为高丽统帅不愿看到我王受此奇耻大辱。” 陀失说:“契丹大军包围了开京,怎么办?” 王询说:“是啊,卓将军,我们能抵挡契丹人吗?” 卓思正说:“王上放心,只要城中军民同心,抵挡一年半载是没有问题的,到时候,召集四方勤王之兵,打败契丹军,不在话下。” 王询说:“开京是几百年古都,数十代人苦心经营,才有如此繁华的城市,朕不愿看到它毁于战火呀。” 卓思正说:“王上,事已至此,我们只有打败契丹人,才能保住开京,重建开京。” 王询无计可施,神色惨淡,半天默不作声。 陀失说:“臣以为,大王还是派一使者前往契丹大营,再次求和,依照宋国故事每年纳贡。” 王询摇头道:“只怕耶律隆绪不会答应。” 卓思正说:“是啊,当年契丹入侵宋国,阻于澶州,不能前进,所以才答应求和,现在他们已经包围了开京,怎么能答应议和?” 陀失说:“事在人为,不试一试怎么知道呢?” 卓思正说:“试也是白试,先前承天皇太后在世力主和平,现在她已仙逝,耶律隆绪是个好战之人,不会答应议和的。” 陀失说:“说到议和之人,臣到想起了一个人,或许他能劝说耶律隆绪跟我们议和。” 王询说:“谁会帮孤这个忙?” 陀失说:“王继忠。” 卓思正说:“大人还是打消这个念头吧,王继忠已经不被重用了,现在被贬为一个区区的运粮官,耶律隆绪不信任他。” 王询说:“是啊,孤也曾想到他,他一向主张和平,想找他帮忙,没想到耶律隆绪把他留在契丹。” 卓思正说:“也许耶律隆绪就是不想他在身边,怕他误事。” 王询说:“对,王继忠若在,一定会劝耶律隆绪议和,所以,他早点打发他回去了。” 陀失说:“即便如此,我们还是要派人去联系一下,死马当成活马医,也许有用呢。” 王询叹道:“那就试一试吧。” 王询派出两个使者,一人去见王继忠,一人来到西京,求见耶律隆绪。 耶律隆绪命人架起大锅,注满油脂,大火烧沸,命使者进来。 使者瞟了一眼大锅,径直走进大帐,拜见了耶律隆绪。 耶律隆绪厉声问:“前番王询献上降表,却迟迟不来投降,还杀朕官员,驱赶朕军队,真是一个奸诈小人,你此次来又要耍什么花样?” 使者说:“我王是真心投降,可是开京留守卓思正不服王命,杀戮上官,追杀官兵,都是他的主意,我王确实不知道。” 耶律隆绪说:“一派胡言,分明是王询诡计,拖延时间,不想投降。” 使者说:“不,皇上,我王是真心投降,绝不敢欺骗皇上。” 耶律隆绪指着帐外,说:“你看看外面的大锅,再敢胡说八道,就将你丢进去。” 使者说:“臣所说的没有半句假话,皇上若不信,请现在就把臣丢进去。” 耶律隆绪说:“你说王询是真投降,为何还不来见朕。” 使者忽然放声哭起来,说:“我王可怜呀,虽然名义上是一国之主,可从来没有自己做主,先前有康肇把持政权,现在又有卓思正专擅,大权都在臣子手里,我王听说皇上来帮忙除奸惩贼,心里非常高兴,一心想配合王师,扫除凶逆,无奈手里没有一兵一卒,被逆贼困于皇宫之内,日夜盼望皇上到来,好依附皇上,永为藩篱。此番诚心,天地可鉴。” 耶律隆绪听了,神情闵然,说:“你起来吧,朕也知道他的处境艰难,你回去对王询说朕即刻派人攻取开京,捉拿卓思正,以正国法。” 使者说:“皇上且慢,我王已在筹划捉拿卓思正,只在这几天,请皇上忍耐几天,等我王捉拿了卓思正,当做赔罪礼,送给皇上。” 耶律隆绪听了大喜,送走了使者,耶律隆绪迫不及待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了耶律隆运。 耶律隆运失声道:“皇上上当了。” 耶律隆绪说:“尚父怎么这么说?” 耶律隆运说:“王询既然受卓思正胁迫,降表如何呈得上来?他手中没有一兵一卒如何能捉拿卓思正?” 耶律隆绪立刻明白了,不禁大怒道:“好一个王询,朕差一点又被你骗了。” 耶律隆绪立刻发兵要攻打西京。 耶律隆运说:“西京城池坚固,易守难攻,昔日唐太宗三围此城,没有攻破,后来买通内奸,才攻破此城,臣劝皇上不要攻打此城,先令大军攻打开京,开京城破,活捉王询,西京不战自破矣。” 耶律隆绪听了甚喜,传令耶律盆奴对西京围而不打,让萧排押猛攻开京。 三百零八、开京之战 耶律隆运自那次铜州大战之后,身体常常感到疲乏,不能天天朝会。耶律隆绪便让他在自己大帐里休息。若果没有什么大事,便不来打扰。 耶律隆运没有在自己的大帐里,大多数时候坐在马车里。这是萧绰为他专门定制的马车,跟着他已经好几年了,车厢很大,像一间小屋,车里安放着一张小床,和一张桌子和四张凳子,这是都可以折叠的,展开来,可以容五六个人就餐,办公,如同一个小小的会议室。当年萧绰就是在这里接见曹利用的。马车是用上好的木材和铁制成的,车厢包着黄铜,看上去金灿灿的。虽然是专门为耶律隆运打造的,但是,一般的时候,都是两人共享。车做得非常结实,用力这么多年,也没有多大的损坏。 耶律隆运现在坐在马车上,总觉得萧绰还在身边,曹利用也清晰地出现在他的眼前,仿佛依然和萧绰谈着和约之事。萧绰面容和蔼,笑容可掬,目光平静而有所期盼。 耶律隆运看着萧绰,觉得她也盯着他,她的目光很复杂,耶律隆运看不出它要说什么,或许那只是一个空洞。 不错,那就是一个空洞,是凿在车前板上的一个望孔。 耶律隆运从这里望去,看见耶律隆绪走过来。他身边跟着两个侍卫,离马车还有十几步时,耶律隆绪让侍卫停下来,自己一个人走向马车。 耶律隆绪走到马车旁边,敲了敲车门说:“尚父,你睡了吗?” 耶律隆运打开车门,说:“没有,皇上,进来吧。” 耶律隆绪进了车门,说:“尚父今天身体怎么样?” 耶律隆运说:“谢谢皇上关心,臣好着呢?” 耶律隆绪说:“这就好,尚父这些日子操劳过度,朕甚是过意不去。” 耶律隆运说:“为皇上尽责,是臣的本分,皇上今天来找臣有什么事吗?” 耶律隆绪说:“朕今天有两件大事要和尚父商量。” 耶律隆运说:“什么大事?” 耶律隆绪拿出两份奏折,说:“尚父先看看这两份奏折。” 耶律隆运接过奏折,凑到眼前看着。 耶律隆绪说:“一封说萧排押上奏的开京战报,他们一连攻打了四五天,还没有攻下开京。” 耶律隆运“嗯”了一声,将手中的奏折放下,拿起另一封奏折来看。 耶律隆绪说:“这是王继忠劝说朕退兵的折子,朕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我们的形势这么好,他为什么还要让朕退兵?” 耶律隆运放下奏折,说:“开京是高丽都城,经营了几百年,城池坚固,战具完备,不可能一战而下,皇上要有耐心。” 耶律隆绪说:“尚父说的是,但是,久攻不下,也不是办法啊。” 耶律隆运说:“皇上莫急,臣明天就去开京,想想办法,尽快破城。” 耶律隆绪拿起王继忠的奏折说:“这个怎么说?” 耶律隆运说:“王继忠的忧虑也有道理,我军已经出征一两个月了,虽然打了胜仗,但是士卒疲惫,战马,器械损失严重,此也是我军的一大忧患。开京久攻不下,与这个有很大的关系。” 耶律隆绪说:“但是我军现在已经占尽优势,他却让朕退兵,并说接下来将要进入寒冬,盖马高原可能有大雨雪,若不及早撤退,恐怕被雨雪阻挡回不去了。这是什么话?他怎么就知道会有大雨雪?朕看他是担心粮草不继吧。” 耶律隆运说:“皇上也不要掉以轻心,历年来,盖马高原冬天就有雨雪,若真的被雨雪阻挡,也是一个大麻烦。” 耶律隆绪说:“难道就依王继忠的,就这么退兵?” 耶律隆运说:“当然不能听他的。” 耶律隆绪说:“那怎么办?” 耶律隆运说:“先打下开京再说。” 耶律隆绪说:“他还建议朕见好就收,与高丽签定和约,朕看他是签和约签上瘾了。” 耶律隆运说:“皇上先不要恼火,王继忠没有坏心思,是忠于皇上的。” 耶律隆绪说:“这个朕知道,只是他有些不懂朕的心思。” 耶律隆运看了耶律隆绪一眼,心想:他是太懂你的心思了。 耶律隆绪说:“尚父先休息一会儿,何时启程,告诉朕,朕让耶律弘古送你。” 耶律隆运说:“臣现在就走。” 耶律隆绪下了车,说:“辛苦尚父了。” 耶律隆运到达开京时,天色已晚。他没有听到战鼓的声音,却闻到浓浓的血腥味道。 萧排押将耶律隆运接进大营,向他介绍了几日来交战情况。耶律隆运听了什么也没说,只告诉萧排押,让将士们明天休息一天。 次日,耶律隆运带领众将绕城察看了一天地形,回到营中,命人将开京地形图拿出来。 众人找了半天,才找出来。耶律隆运一看,不禁大怒,道:“这是谁绘制的地图?” 一个参谋呐呐半天才承认是他绘制的。 耶律隆运命人将那参谋拖出去斩了,众人大惊失色,面面相觑,不敢说话。 耶律隆运指着那张地图说:“这哪里是一张地图,连开京城的十三座城门都没有画出来,松岳山在哪里也没有标出来。拿这样的地图如何能够打仗?” 众将看着那张地图,只发现地图上标注了九座城门,确实也没有松岳山。 耶律隆运摊开纸,拿起笔,画了一幅草图,但两张图一对比,耶律隆运画的更加一目了然。 耶律隆运说:“开京是高丽的古城,城墙坚固,敌楼完善,雉堞完好,要想攻上城墙,非常困难。但是它的城门众多,防守就会薄弱,往往顾此失彼,我们应该多备冲车,破门而入。” 萧排押说:“大丞相所言甚是,只是高丽军对城门防守很严,封死了城门,属下攻打了几次都没有成功。” 耶律隆运说:“高丽人不可能把所有的城门封死,一定有城门可以打开。” 萧排押说:“但是这么多城门究竟哪一个开着,还不清楚。” 耶律隆运指着松岳山,说:“这里有两座山——松岳山和蜈蚣山,登上山顶可以瞭望开京城内,拿下这两座山,就知道可以攻打那个城门了。” 萧排押恍然大悟。立即让萧乙凛抢夺松岳山,自己亲自率领精兵去攻打蜈蚣山。 次日一早,萧排押就猛攻蜈蚣山,不一个时辰,就攻下蜈蚣山,旋即回军配合萧乙凛攻打松岳山。卓思正见契丹军攻下蜈蚣山心里大惊,着急派兵增援,又见松岳山吃紧,更加心慌,连忙调派军队增援。 王询也惊慌失措,忙令卓思正一定要守住松岳山,无奈契丹军兵力雄厚,而且,耶律隆运督战甚急,军士拼死突击,攻上山顶,高丽军反击不成,被压缩在山脚下,形势岌岌可危。卓思正只得抽调兵力反攻松岳山。 这时,耶律隆运督促大军急攻泰安,乾德,保泰三城门,一时间,喊杀声大起,契丹军抬着云梯,架起冲车,覆着蒙盾,呐喊着向城门扑去。 高丽军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将军队还是布置在城墙上,等到发现契丹军直扑城门,连忙率军抵挡,已经来不及了,城门被撞开了,契丹人涌进城内。卓思正连忙亲自率军堵截,拼死抵抗,但是,契丹军见打破了城门,士气大涨,源源不断地冲进城内,与高丽军逐巷争夺,美丽的开京城变成了血淋淋的屠场。 陀失见大势已去,连忙跑回王宫,哭着对王询说:“大王,快走,契丹人已经攻进开京了。” 王询说:“胡说,卓思正不是说开京可以守一年半载,怎么这么快就被攻陷?” 陀失说:“大王,这种事臣怎敢欺骗您,契丹人的确杀进开京了,再不走来不及了。” 王询似乎听到喊杀的声音,惊骇道:“契丹人四面包围的严严实实的,孤往哪里去?” 陀失说:“大王,王宫有一条密道可以出城,请跟我来。” 王询及其家人,还有一班臣子,跟着陀失连忙跑到寿昌宫后面,陀失启开密道,一行人钻进密道,顺着黑黢黢的密道不知走了多久,王询看见了前面有亮光。 陀失原来是工匠出身,参加过修建开京,这条密道是他亲手开挖的。 看到亮光,陀失高兴地说:“到了。” 一群人爬出密道,一看,一条大江横在他们面前。 陀失说:“大王,这就是临津江,我们总算出来了。” 王询见了临津江,不禁放声大哭起来,回头看了看开京方向,似乎有喊杀声传来,不禁战战兢兢一下子坐倒在地上,哭道:“开京丢了,孤有罪,孤有罪呀。” 陀失连忙跪着说:“大王,这里还不是安全之地,请速速离开,以免被契丹巡逻士卒发现。” 王询看着湍急的临津江,绝望地说:“卿家,你让孤到哪里去?” 陀失说:“大王别慌,臣已经准备好了,你看那里不是有一条渡船,我们上船去。” 王询一行急忙奔到江边,上了渡船,陀失下令开船。船还没有划到江心,只见几百契丹铁骑冲到岸边,对着渡船一通箭射,可是离船太远,射过来的箭都落入水中,契丹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王询逃命而去。 王询的船顺江而下,契丹军也沿着江岸一路追赶,一边呐喊射箭,劝说王询上岸投降,王询哪里肯听,只顾催促快点划船,摆脱契丹人的追赶,急急如丧家之犬,惶恐不安。终于到了出海口,王询的船驶入大海,契丹军站在海岸上,只能眼巴巴地看着那条船消失在茫茫大海之中。 终于摆脱了契丹人,耳畔再没有刺耳的箭哨声,和契丹人的叫骂声,王询一下子瘫软在船上,抓住陀失的手,说:“幸亏有陀大人,不然孤已经被他们抓去了,现在尸首都不知在哪里了。” 王询说罢,拊膺痛哭,一船人也都放声痛哭起来。 陀失说:“大王,先不要焦躁,现在,首要是要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做?” 王询流涕道:“对,该怎么做,你告诉孤该怎么做?开京被攻占了,高丽完了,孤还能怎么做?” 陀失说:“大王不要灰心,齐人几十人尚可复国,现契丹虽然攻占了开京,但是西京还在我们手里,高丽国的大片土地还在我们手里,人民也都忠于大王,何愁不能复国?” 听了陀失所言,王询稍有振作,收起眼泪,说:“可是,孤现在漂泊于茫茫大海之中,连安身之地都没有,何谈复国?” 陀失说:“大王说的是,我们先要找一个安身之地,臣以为罗州是一个不错的地方,大王可先到罗州暂住,然后再图谋复国。” 王询说:“先生说的是。” 陀失说:“大王要想复国,就必须联络四方之士,稳定人心,取得豪强支持,请速派使者上岸,到各州郡晓谕百姓,告诉他们大王还在,高丽还在。” 众臣说:“陀失大人说得对,我们要让人民知道,契丹人只是占领了开京,并没有占领高丽,我们要让百姓都起来反抗契丹人。” 王询顿时有了精神,便写了诏书,派出大臣悄悄地登上海岸,前往各地下旨去了。自己带领众臣前往罗州。 萧排押攻下开京,擒拿了卓思正,却发现王询逃脱,连忙派人追赶,不想王询逃入大海之中,无可奈何,心中气愤不已,叫来一个宫人,让他带信给王询,叫他上岸投降,交出反贼陀失,否则,他将烧毁他的皇宫,拆毁他的都城。 宫人去了两天,毫无音讯,萧排押下令焚烧王询的皇宫,熊熊大火照亮了整个开京城。 王询在海上看见开京腾起的火焰,红光弥天,照得海面仿佛都成了赤红一片。 王询哭道在船上,众人救起。王询捶胸顿足道:“孤的皇宫,孤的皇宫呀,几百年的建筑呀,被他们付之一炬,罪人,千古罪人呀!” 王询站在船头,说:“开船,开船,孤要回去,让他们杀了孤。” 陀失连忙说:“大王千万不要冲动,你现在是高丽的希望,你若去了,高丽国就完了。” 王询说:“孤不想他们就这么蹂躏高丽,就这么毁掉开京。” 陀失连忙跪下,头叩着船咚咚地响,痛哭流涕说:“契丹人是为臣而来,臣愿意前往契丹大营,负荆请罪,请求他们撤军。” 王询看了看陀失,摇头说:“不,先生不能去。” 陀失说:“大王,你就让臣去吧。” 王询说:“契丹人不会放过先生的,你去只是送死。” 陀失垂泪说:“大王对臣有再造之恩,臣即使粉身碎骨也难以报答,若能以臣一人换取高丽安宁,臣这个肉身就太值钱了。” 王询说:“先生,你的忠心孤岂能不知道,但孤怎能忍心看着你入虎穴呢?” 陀失说:“大王,常言道:士为知己者死,死得其所,臣蒙大王看中,在此危急之时,岂有不报效之理?” 王询说:“罢了,孤也不与他们争斗了,先生,你带上孤的降表,去见耶律隆绪,告诉他孤真心投降,只要他对开京手下留情,孤前往契丹大营,负荆请罪。” 陀失说:“不可,大王,万万不可,开京没了还可以再造,大王如果去了契丹大营,就没有高丽了。” 王询说:“但是孤不去,契丹人就不会收兵,高丽就永无宁日。” 陀失说:“大王,契丹人是不会永远呆在高丽的,请再忍耐几日,耶律隆绪一定会回去的。” 王询抓住陀失的手让他小心行事,陀失辞别了王询,上了岸,来到西京契丹大营,让人绑了自己,告诉守门人说:“渤海人陀失求见大契丹皇帝。” 得到陀失自来的消息,耶律隆绪大喜,命人将他推进来。 陀失见了耶律隆绪,叩头行礼,不等耶律隆绪招呼,自己站了起来。 耶律隆绪怒道:“好你个陀失,朕没让你起来,你为什么站起来了?” 陀失说:“臣已经给陛下行了大礼,礼数周到,没有失礼之处,皇上不让臣起来,是皇上有失待客之道。” 耶律隆绪说:“你一个叛国逆贼,还敢要求朕以礼相待?” 陀失说:“臣没有叛国,也不是逆贼。” 耶律隆绪说:“弑杀君王,以下犯上,还没有叛国?还不是逆贼?” 陀失仰起头说:“臣是渤海人,不是高丽人,也不是契丹人,哪里有国可叛?臣对王询忠心耿耿,不存半点私心,怎么是逆贼?” 陀失说到这里,想起自己国破家亡,不禁大哭起来。 耶律隆绪本是心软之人,见不得别人悲戚,说:“好了,你别哭了,站就站着吧。” 陀失见耶律隆绪缓和下来,说:“事情都是臣一人撺掇起来的,陛下要杀要剐,请随便,臣只求陛下放过王询,他是无辜的,就是康肇手中的傀儡,现在,康肇已经被陛下斩首,臣也来到这里请死,只求陛下放过王询,他情愿归降,永远只为陛下效忠,做契丹的藩篱。” 耶律隆绪说:“你看起来像是一条汉子,又是皇太妃的族弟,朕今天饶了你,你回去告诉王询,朕可以暂不追究他的罪行,但是高丽必须割让江东六州给契丹,以示惩戒,否则,朕就是追到天涯海角也要捉拿王询,以正国法。” 陀失听了,心里大喜,回到船上,见了王询,将见耶律隆绪的情形说了,王询拉着他的手说:“孤还以为再也看不到你了。” 陀失跪了下来,说:“臣有负大王只恩呐。” 王询惊问:“先生为什么这么说?” 陀失说:“契丹人索求江东六州。” 王询说:“你答应了?” 陀失点了点头。 王询茫然失措,说:“江东六州是我高丽苦心经营的之地,建有坚固的城堡,是特地用来防备契丹的要塞,契丹人觊觎已久,就这样拱手让给他们,无异于打开大门,让他们来去自如嘛。” 陀失说:“请大王恕罪,臣岂能不知六州险要,又岂能不知耶律隆绪的险恶用心,只是大势所迫,现在,首要的是让契丹人退兵,大王先答应了他,臣料江东六州他们占领不了。” 王询说:“先生怎么这么说?” 陀失说:“江东六州受王化已久,民风彪悍,必不服契丹人管辖,又隔着大江,契丹管理困难,只要大王到时候稍加拉拢,六州必定回到大王手里。” 王询喜道:“先生说的是,现在首要是让契丹人离开,什么都好说。” 于是,王询派人前往契丹大营,奉上了降表以及江东六州地理图册,又在各地搜罗许多奇珍异宝以及美女,送到契丹大营。 耶律隆绪得了这些东西,便商量退兵。 耶律隆运正在开京,得知耶律隆绪要撤军的消息,连忙赶回西京契丹大营,见到耶律隆绪,问他为什么要撤军? 耶律隆绪说:“王询派人前来议和,送上降表,割让江东六州给契丹,所以朕答应了。” 耶律隆运说:“王询生性狡诈,反复无常,皇上怎么就相信他了呢?” 耶律隆绪说:“朕也知道王询反复无常,但是,他既然已经答应割让江东六州给契丹,我们已经得到我们想要的,为什么还要留在这里?尚父不是常说得饶人处且饶人,王询既然已经投降了,就放过他一回吧。” 耶律隆运说:“皇上,你这是妇人之仁呀,像王询这样的反复无常之人就要斩草除根。” 耶律隆绪说:“尚父,朕何不想斩草除根?但现在王询下落不明,我们虽然占领了开京,但是高丽大片土地还在王询手里,高丽人反抗越来越激烈,我们出征已经半年,士卒疲惫,粮草不继,器械损毁严重,不宜再战了。您和王继忠不是都说,见好就收吗?” 耶律隆运说:“皇上再忍一忍,臣已经打听到王询现在罗州,等臣抓住王询我们再班师回朝,毕其功于一役,一劳永逸,不能让其死灰复燃呀。” 耶律隆绪说:“尚父啊,朕不是不想抓捕王询,只是高丽地形复杂,三面临海,王询上次在开京逃脱,到了海上,茫茫大海,我们到哪里寻找?虽然尚父知道他在罗州,但是等我们赶到,他又逃到海上,怎么办?还是无法抓捕,不如先放了他,待日后再做打算。” 耶律隆运叹道:“既然皇上这么说了,臣也无话可说,只是皇太后担心东北乃祸害之根源,根源不除,臣死不瞑目呀。” 耶律隆绪说:“尚父多虑了,朕看高丽这般弱小,绝不敢与契丹作对,况且朕已经教训了他们,谅他不敢作乱。朕先班师回朝,明年再召王询前往进见,若他不来,再来征剿。” 耶律隆运只得说:“好吧,也是到了回家的时候了。” 三百零九、南峻岭的风雪 耶律隆运跟着大军,他的那辆车辇坏了,车轱辘吱吱呀呀地一路响个不停,像一个絮絮叨叨的老妇人。 出发前,耶律隆运让人修整了这辆马车,修车人说车轴损了。耶律隆运让他换一个车轴,但是修车人说,找不到那么好的木材。耶律隆运只好让原来的将就用着。 修车人知道他是不愿意换掉车上的一铁一木,把它们视作宝贝,平时必须得换的,换下的部件,也舍不得扔,用布包裹着放在一个箱子里装起来。 车在过大同江时,车下打滑,碰到了巨石,原本受损的车轴,越是坏了,吱吱呀呀地响。 耶律隆运并不在意,一路都靠在车壁上,打着瞌睡。半睡半醒,吱吱呀呀的响声,倒似是一首催眠曲。 过慈悲岭时,从来不晕车的耶律隆运却晕了,吐得苦胆都出来了。 耶律隆绪慌忙让御医前来救治,耶律隆运摇头道:“不了,臣这是受了颠簸,不要紧的。” 御医说:“大丞相是操劳过度,身体虚弱引起的,需要好好休息。” 耶律隆绪说:“是啊,尚父休息一两天再走吧。” 耶律隆运说:“不过是一时眩晕,不碍事的,快走吧,早点过鸭绿江,臣就放心了。” 御医说:“大丞相若是执意要走,就不要乘车了,让士卒抬着走就是了。” 耶律隆运却坚决要乘车,御医不得已,只好开了晕车药,让耶律隆运喝了。 耶律隆绪把车中的小床放下来,让耶律隆运躺下,叮嘱驭车的人走慢点,然后,才回到自己的车上。 耶律隆运只有回到车内,心情才有说不出的愉悦,车内的一切都是她摸过的,仿佛还残留她的气味和体温。仿佛她还在身边坐着,还脉脉地看着他。 他记得先前他生病的时候,她就是这样挨着他坐着,目光也是充满了怜爱和紧张。她一直抓住他的手,有时候放在嘴上吻着。 耶律隆运举起手,但是她不见了。他只好将手收回来,放在自己的嘴上。泪水却滚落下来。 “你为什么要走?为什么不理我?”耶律隆运嘴里嘟噜着。 他擦了一下眼角的泪水,继续说:“你是不是怪我没有打好这一仗?是的,我没有抓住王询,没有完成你的心愿。你是不该理我,可是——我真是尽力了——我老了,要去见你了,去求你原谅。” 耶律隆运在车厢内嘟嘟噜噜,驭车人惊骇不已,立即停了下来,问:“大丞相,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耶律隆运说:“没有,走吧。” 驭车人迟疑了一下,赶着马车继续往前走。不久,车内叽叽咕咕地说起话来,驭车人竖起耳朵细听,原来是耶律隆运在自言自语,他这是怎么了? 到了宿营地,驭车人把这个情况告诉了耶律隆绪。 耶律隆绪笑道:“大丞相年纪大了,有时会自己跟自己说话。” 驭车者说:“我还以为大丞相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呢。” 耶律隆绪说:“没事,好好地驾你的车吧。” 驭车者去了,耶律隆绪知道耶律隆运还在生他的气,也许他是对的,自己应该还坚持一下,抓住王询,可是—— 耶律隆绪来见耶律隆运,耶律隆运下了车,坐在一块石头上,靠在车厢上打瞌睡,温暖的阳光照在他的身上。耶律隆运像所有老人一样在任何地方都可以睡得那么安详,但是,一有一点动静,他们就醒了。 “皇上来了?”耶律隆运想站起来。 耶律隆绪却在他身边坐下来,说:“尚父,是不是还在生朕的气?” 耶律隆运说:“臣为什么要生你的气?” 耶律隆绪说:“也许朕是错了,应该听你的,捉拿王询,一劳永逸。” 耶律隆运说:“不,皇上是对的,臣老了,想得不周全,难免会犯糊涂。” 耶律隆绪说:“尚父是不是为没有完成皇太后的遗愿,感到难过。” 耶律隆运长叹一声,说:“臣无能,对不起皇太后。” 耶律隆绪说:“尚父已经尽力了,全军上下没有人不佩服你,朕想皇太后也会感激你的。” 耶律隆运说:“能为皇上做事,臣死而无憾。” 耶律隆绪说:“朕知道尚父对朕好,为朕操劳国事,不过你放心,江东六州的事,朕已经派人去接管了,交接很顺利,高丽的官员都走了,六州现在是契丹的土地了。” 耶律隆运说:“恭喜皇上。” 耶律隆绪说:“这都是尚父和将士们的功劳。” 耶律隆运说:“虽然江东六州已经归附于契丹,但臣还是要提醒皇上,江东六州乃高丽门户,高丽绝不会轻易撒手,六州之民也都是朝鲜人,可能会不服管教,皇上要早作准备,不要让他们复叛了。” 耶律隆绪说:“尚父多心了,江东六州归附契丹,他们只有好处,怎么会复叛呢?” 耶律隆运说:“但愿吧。” 正说着,忽然,刮起一阵风,耶律隆运打了一个寒战,抬起头看了看天空,只见西边天际涌起一片乌云。 耶律隆运忧虑地说:“皇上,我们得赶紧走,可能要下大雨雪了。” 耶律隆绪望着天空,但见乌云堆积起来,很快西边的一片天都黑了,天色也暗了下来。 耶律隆绪说:“真的大雨雪要来了。” 耶律隆运说:“快下命令让部队急速赶路,争取在大雨雪来临前跨过鸭绿江。” 耶律隆绪说:“这里离江还远,来不及了。” 耶律隆运说:“那也要快点走,不然,遇上大雨雪就走不了了,这时候的风雪会冻死人的。” 耶律隆绪不敢停留,下令大军急行军。滚滚的人流向鸭绿江奔去。 可是,契丹军还是慢了,到达南峻岭时,一场暴雨倾泻下来,很快河水满溢,道路桥梁都被冲垮,山体崩塌,阻塞了河流,形成了一个很大的堰塞湖。契丹大军不得过,只好在南峻岭山谷里扎营,等待暴雨停下。 但是暴雨一直下了三天才停下来,耶律隆绪准备次日动身,因为再不动身,队伍就要断粮了。谁知,当晚北风大作,呼啸的北风几乎把一个大冰窖吹过来了。南峻岭一夜之间都被冻住了,山谷里到处都结了冰,像披上了一副厚厚的甲壳,连竖在空中的旗杆,都结了一层冰。 到处都是冷冰冰的,刺骨的寒风还在猛烈地吹着,野地里已经有很多冻僵的战马和军士的尸体。为了取暖,人们燃起了篝火,但似乎仍然抵挡不住寒气,只要稍一离开火堆,身上立刻就像被撕裂一样,冷得站都站不住。 必须离开这里,但是,道路结了冰,泞滑,根本没法走,部队没走多远,就摔死战马一百多匹,摔死十几人。 南峻岭都是陡峭悬崖峭壁,山间小路如同挂在峭壁上,巨大的冰棱从山岭一直垂到谷底。道路都被冰封了。 耶律隆绪只得让部队停下来,等待天晴。 但当天又纷纷扬扬地下起大雪,气温越是寒冷,一夜之间,让契丹军仿佛到了另外一个世界。 耶律隆绪也被冻得不行,裹着厚厚的貂皮大衣,依然挡不住寒气。 部队先前还有柴禾取暖,可是不两天被烧完了。 耶律隆绪命令军士上山砍伐树木,很快南峻岭上的树木都被砍光了。山上都是冻死的砍树的军士,因为,他们砍树用了力,出了汗,稍停下寒风就钻进皮肤里,如刀绞虫咬,就在也站不起来了。 到处都是冻死的尸体,人们在齐腰的雪中行走,走着走着,就不动了,像一根树桩, 战马几乎冻死光了,很快被大雪掩埋,但不久,人们会骇然发现,那里只剩下一堆马骨头。 军中的粮食几天前已经吃光了,饿得眼睛发绿的军士,先割下冻死的马肉充饥,最后有人看见雪地里还散落着人骨。半夜时分,可以清晰地听到刀锋刮骨的声音,让人毛骨悚然。 冻僵的尸体上都没有穿衣服,而活着的人身上往往裹着几件皮衣。 呼啸的北风还在南峻岭上上刮着,南峻岭山谷里,已经堆满了白骨。契丹军已经陷入了绝境,饥饿,寒冷如两条毒蛇紧紧地把他们缠住,每天都有大量的军士倒下,再也起不来了。方圆几十里的树木也被砍光了,光秃秃地一片白,所有能吃的东西也被吃了饿极了的士卒只能抓起一把一把的雪充饥。 耶律隆绪绝望了,不断派人出谷打探,但是回来的人都说山谷已经被大雪封住,出不去了。 更严重的是,投降的高丽人又反叛了,堵在出谷的路口上。出谷打探的人大部分都被高丽人杀死,或者掉下悬崖摔死。 耶律隆绪站在谷中,看着不断有人倒毙,而那没有倒下的人,哪怕是同伴,望着那倒毙的尸体,也露出贪婪可怕的目光。 不过要吃掉同伴,也要花一番力气,好多人被饿得眼花,拿刀的力气都没有了。 耶律隆绪惊得毛骨悚然,好像那饿狼似的眼睛正盯着自己,说不定有一天自己也要被他们吃掉。 雪终于停了,风还在肆虐。南峻岭被冻透了,每个角落里都装上了冰锥子,要把人里里外外刺个透。 “老天爷,难道你要让我大契丹覆灭于此,要让我耶律隆绪死在这里吗?”耶律隆绪看着遍野的皑皑白雪,仰天问道。 他沮丧了,亲自带人到谷口打探道路,但是道路果然被封堵了,本来就是一条绝壁小路,这时被冰雪覆盖住了,无法通行,稍有不慎就会掉下山崖,摔得粉身碎骨。 耶律隆绪绝望了,望着山下,叹道:“天哪,朕真的要葬身于此吗?” 突然,他听到有个声音喊道:“皇上,是皇上在上面吗?” 是王继忠的声音,耶律隆绪精神一振,“王继忠来了。” 但随即,他否定道:“不,不可能,一定是听错了,他怎么会到这里来?” “是楚王,”一个眼尖的士兵指着崖壁下面高兴地说,“真的是楚王。” 耶律隆绪往下一看,果然看见王继忠站在崖壁下面,立刻高兴地叫起来:“楚王,继忠兄,是你吗?快救朕下来。” 王继忠说:“皇上,不要慌,先让军士放一根绳子下来,臣给你们送了一些吃的。你们先吃点东西再说。山下还有高丽人,臣要先赶走他们。” 耶律隆绪听了激动万分,忙让军士找来绳索垂了下去,王继忠让手下人把他们带来的牛肉干,绑在绳索上,山谷里的军士,将牛肉干拉了上去。 这时,山下喊杀声响起,高丽人攻了上来。王继忠率兵冲了过去,开弓一连射死三个敌人,高丽人吃了一惊,只见王继忠踩着雪橇,风驰电掣般地滑过来,一边滑一边射箭,又射到几个敌人。大概敌人从没有见过在如此快的雪橇上射箭的,而且还射得这么准,都惊呆了,叫喊了一声,败下山去。 耶律隆绪将王继忠送来的牛肉干拿进谷中,分给了饿得奄奄一息的将士们。这么多天,将士们已经没有吃一口粮食了,突然看见香喷喷的牛肉干,很多人捧着牛肉干,嚎啕大哭起来,跪在地上叩头,感谢老天爷终于让他们又活过来了。 吃了牛肉干的将士们,有了精神和力气,跑到谷口,发现王继忠率人正在开凿冰冻的山路。大块的冰被撬起来,扔到崖底,发出轰隆隆的声音。 将士们见了,止不住热泪盈眶,也拿来刀枪,斧头,铁钎开始凿路。一条生命之路终于开通了。 王继忠走进山谷,来到耶律隆绪面前,跪了下来,抱着耶律隆绪的腿痛哭起来。耶律隆绪也不顾身份与王继忠抱头痛哭。 王继忠说:“皇上,臣接驾来迟,让您受苦了。” 耶律隆绪痛哭道:“朕后悔没听你的话,以致遭到如此之败,若不是你来相救,朕恐怕走不出这南峻岭了。” 王继忠说:“皇上快别这么说,大丞相呢?大丞相怎么样?” 耶律隆绪指了指山谷里的那辆马车,王继忠大惊,说:“大丞相——大丞相他——” 耶律隆绪说:“他还好,就是身子有点虚,脚冻坏了,走不得路了。” 王继忠连忙走到耶律隆运的马车边,说:“大丞相,王继忠来晚了,让您受苦了。” 耶律隆运在车内说:“楚王,你可救了契丹,救了这些将士了-------” 耶律隆运没有说完,声音哽咽了,说不出话来。 王继忠说:“大丞相不要激动,我们回家吧。” 过了好一会儿,只听见车内声音:“嗯,回家。” 风还在南峻岭上呼啸,一队人马走出了南峻岭的山谷,他们终于走出来了,王继忠望着这一队稀稀朗朗被冻得发抖,手脚都被冻得红肿,麻木的军队,他的眼睛湿润了。几个月前这支队伍何其雄壮,迈着坚定有力的步伐来到鸭绿江边,人欢马啸,几乎是世界上最威猛的队伍。 但是,南峻岭上的一阵狂风,一场雨雪,将这支队伍彻底击垮了,战马全部冻死了,军士活着的不到一成,白骨填满了山谷。 每一个走出山谷的人无不站在谷口,望着山谷痛哭流涕。他们不仅仅为失去的伙伴而哭,更是为自己获得新生而哭。 部队出发了,耶律隆运久久没有从马车里出来,耶律隆绪,王继忠来请求了几次,耶律隆运没有动身。 耶律隆绪说:“尚父,朕知道你舍不得这辆马车,因为这是皇太后送给你的,但是现在战马都冻死了,路也不好走,马车走不了,朕只能让人抬着你。” 王继忠说:“大丞相,我们回家吧。” 耶律隆运听到回家,浑身一颤抖,站起来,从马车里走出来,点头说:“回家,好,回家。” 耶律隆绪扶着耶律隆运下了马车。耶律隆运转身摸着马车,手颤抖得很厉害,眼里盈满泪水。 马车被埋在雪中,身上挂着冰凌,远远望去像一座晶莹剔透的水晶小屋,闪烁着迷人的光芒。 耶律隆运哭了,摸着它说:“对不起,我答应要带你一起回去的,可是,我办不到了,请原谅,把你遗弃在这荒山野岭里,我实在不忍心,可是,我没法把你带回去了,我要回去见你的主人,我要向赔罪,我走了,希望你不要怪我。” 耶律隆运说罢,踉踉跄跄地走向谷口,再也没有回过头来。 耶律隆绪喊了一声:“尚父,你慢点。”追了上去。 王继忠久久凝望着那辆马车,他很熟悉,萧绰曾在这辆马车里接见过他,他也曾见过耶律隆运和萧绰坐在马车里,它陪伴着他们不知走过了多少山山水水,也不知越过了多少沟沟坎坎。自从萧绰去世之后,这辆马车就一直没有离开过耶律隆运,他睡觉办公几乎都在马车上。如今不得不遗弃在这里,怎不让他心痛? 王继忠的眼睛也湿润了,他一边走一边回头张望,忽然一缕阳光射下来,照在马车上,马车越显得光润玉洁,闪着五彩的光芒,像一幢灿烂的宫殿,那么威严,那么庄重。 王继忠感到震撼,突然,轰隆一声,南峻岭上积雪崩落下来,飞花溅玉般地落入谷底。 王继忠惊呼一声,想朝马车奔过去,可是转眼间,马车没有了,被雪掩埋了。 王继忠看着堆满积雪的山谷,感叹万千,流下了热泪。 王继忠追上耶律隆运,想把自己看到的告诉他。但是他看到耶律隆运脸色已经非常平静了,如同已经遗忘了那辆令他痛彻心扉的马车,或者说马车已经融入他的血脉之中了。他被两个军士抬着,微闭着双眼,那样子如同躺在马车里面的小床上。 王继忠打消了把他看到马车的情况告诉耶律隆运的念头,这样或许是他们最好的结局。 过了鸭绿江,队伍稍作停留,吃了热乎乎的饱饭,王继忠安排将士们休息。太医院送来冻伤药,分给将士们涂抹了。这对这支皮肉皲裂,溃烂的部队非常重要。饱饭,药物,温暖很快让部队有了起色。人们脸色渐渐有了红润,军营里也有了笑声。 耶律隆绪也渐渐快乐起来,这一日,听说耶律隆佑和和皇后来了,到来远诚迎接他来了,竟然,高兴地弹奏起曲子。 耶律隆运觉得皇上还是一个没有长大的孩子,爱耍小性子,心里总是充满了天真和快乐。他能够迅速地忘掉忧伤,遇到事情却又很不冷静。所以,有时候,他很担心,希望经过这次打击,让他历练历练性情,也也算一份收获。现在看来,皇上的性格依旧没有改变,这让耶律隆运很担心。 接着另一件事,让耶律隆运更加重了忧虑之心。 他们到达鸭绿江西岸的次日,有几个派往江东六州的官员也狼狈不堪的逃回来了。 江东六州又叛变了,驱赶了契丹的官员,有的契丹官吏还被高丽人屠杀了。 耶律隆绪听了大怒,要率领部队打回去。众人都面面相觑,那样子是以为皇上疯了。 幸亏王继忠劝住了耶律隆绪,不然,他一性起,说不定真的打过去了,恐怕就在回不来了。 队伍休息了三天,人们发现从鸭绿江畔军营里走出另一只队伍,军容整齐,士气旺盛,丝毫看不出前两天那副疲惫不堪,士气低落的情形。 皇上,大丞相依旧坐上了华美的车辇,将军们有的也骑上了战马。 这是一支得胜的队伍,不应该寒酸。王继忠领会耶律隆绪的心思,早早地做了准备。 到了来远城,耶律隆佑,萧菩萨哥率领王公大臣,公主,嫔妃,迎出城外。 耶律隆绪走下马车,与耶律隆佑握手拥抱,当他看见菩萨哥时,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上前与她紧紧抱在一起,泪流满面,好久说不出话来。 进了来远城,百官叩拜,恭贺皇上打败了高丽,占领了开京,肉麻的话说了一大堆,丝毫不提部队损失情况。耶律隆绪也极力地回避南峻岭的事实,他不愿说,别人也不揭开遮羞布。 不过最后,耶律隆运说了:“诸位,这次出征我们失败了,不错,我们确实打下了高丽的都城,但那能算什么呢?不错,高丽确实也割让了江东六州给我们,但是他们又反叛了,我们出征时,何等兵强马壮,可是回来呢?,战马都冻死了,将士十不及一呀!多少契丹壮士葬身在高丽境内?这是一次巨大的失败。不瞒诸位说,如果没有王继忠的接应,我们都要葬身南峻岭,你们还有脸在这里歌功颂德吗?” 耶律隆运说罢,底下寂静无声,接着有人啜泣,不一会儿,哭声越来越大,满堂的人都哭起来。 停了一会儿,耶律隆运说:“这次造成损失是巨大的,是无法弥补的,皇太后主张以和为贵,这是不错的,老臣请皇上记住,和平来之不易,战争往往两败俱伤,永远不要轻易开战。” 耶律隆绪低着头,说:“朕记住了。” 三百一十、龙泉寺 三月,春天的触角已经迫不及待在燕赵大地上探索着,它想找一条北去的道路。春风温柔得像绍兴的女儿红,绵柔而醉人。它悄悄地来了,毫无声息,几乎毫不察觉,只有多愁善感的仕女在树头,草丛寻觅到它造访的踪迹。雨是它带来的礼物,像它一样温柔缠绵,淅淅沥沥,一落就是十几天。 雨过天晴,人们惊奇地发现,大地变了模样,披上了绿装,枝头上缀满了花朵。春风习习,温柔得像恋人的絮语,人都醉了。 西山的春天来得慢,山下桃红柳绿的时候,山上还春寒料峭,桃花还蜷缩成一团,在寒风里瑟瑟发抖。 耶律隆运住进了西山别墅,他在来远城与皇上告了别,直接到南京来了。耶律隆绪因为要拜祭乾陵和显陵,说不能陪他一起去南京。 耶律隆运说:“臣本来要陪皇上一起去拜祭先帝的,可是臣近来精神倦怠,身体禁不住寒冷,想去南方休养一段时间。” 耶律隆绪说:“尚父早该去休养了,祭拜皇陵有朕和众臣。” 耶律隆运来到南京,耶律隆庆接到府中,住了两天。耶律隆运便说要去留守府居住。 耶律隆庆说:“留守府就一个衙门,不方不便的,哪里是大丞相居住的地方?” 耶律隆运说:“梁王不知,我年轻的时候就住在留守府,习惯了。” 耶律隆庆说:“是吗?听说外祖父当南京留守时,也住在留守府内。” 耶律隆运眼睛一亮,说:“是的,当时南京哪有这么繁华,你外祖父一家人都住在留守府内,衙门和家在一起。” 耶律隆庆说:“皇太后也住在那里?” 耶律隆运笑道:“当然住在那里。” 耶律隆庆说:“那大丞相不是天天可以看到皇太后?” 耶律隆运的眼睛更加明亮了,闪着动人的光辉,说:“当然,当时皇太后还很小,就这么高,三四岁,说话很好听,甜甜的,很漂亮,能干得很。” 耶律隆庆看着耶律隆运,他一边说一边比划,仿佛醉了,脸上红彤彤的。 耶律隆庆知道耶律隆运与自己母亲的关系,他同情他们,并不因为他们不规矩而责怪,讨厌他们。 耶律隆运说着说着,忽然醒悟过来,愣愣地看著耶律隆庆,好久,才说:“我们在那里很快乐。” 耶律隆庆说:“看得出,不过,大丞相,快乐的东西同时藏着痛苦。” 耶律隆运已经开始痛苦了,或许是刚才的回忆触动了他痛苦的神经,他像吃了一把糖精,甜过之后是更多苦涩。 但是,耶律隆运还是坚持去了留守府。 留守府已经经过了几次修缮,现在已经完全不一样了,后院拆除了,做了几个大仓库,他醉酒后呕吐得一片狼藉的屋子也不存在了,池塘还在,但是也变了模样,假山平了,改成一个亭子,那一带曲折蜿蜒的流水也没有了,兴建了临街的房屋和街道,南墙下面的那几棵杏树也不知哪里去了。 耶律隆运几乎看不出原来留守府的样子,住了两天就搬出来了,住进了西山别墅。 他没有回自己的大丞相府,似乎忘了还有这么一个地方,心中只记得西山别墅和留守府,留守府让他失望,西山别墅呢? 来这里头几天,天气晴好,耶律隆运便登上山顶,常常在山顶一坐就是一整天,倦了就和衣躺下,睡上一觉。 侍卫们不敢惊动他,远远地站着,心里很着急,有时来劝他回去,却引来他一顿斥责和埋怨,只好悻悻退到一边。 他确实是老了,病了,像一匹老马,不想动了,但是站在山顶,他的心里,眼里都露出向往的情绪。 他们在回忆,美好的经历如夕阳一样在他们心里,眼里闪耀。同时,他们又是那么的无奈,像夕阳一样,承受重力的压迫。 他在与天地对话,西山别墅,我该不该住进来?他到这里来干什么?这里是她弥留的地方,流连的地方,她为什么喜欢西山?天地没有回答他,他望着苍穹和群山原野,自己回答了自己:因为这里承载着他们的爱情,在这里他们一起登山,放牧,赛马,唱歌,跳舞,喝酒,一起笑一起哭,甚至一起准备一起殉情。 西山别墅或许是她享受爱情的地方,可是离此不远的龙泉寺,或许成了她拷问灵魂的地方。 在这里,她经受了怎样的痛苦呀?但她为什么还是住在这里?不愿意离开?这说明她经受住了灵魂的拷问,爱情战胜了世俗。 耶律隆运记得耶律隆绪就在龙泉寺诞生的,诞生的那天。他紧张又喜悦,徘徊在产房的后院里,把院子里的一片雪地都踩平了。萧绰的每一声痛苦的叫喊都让他撕心裂肺的痛苦,他的指甲抠进产房的墙壁,恨不得将墙壁抠出一个大窟窿,进入产房看她一眼,安慰她几句。 他的指甲断了,手指头血淋淋的,但是,他没有觉得疼痛,只有心疼痛不已。 那时候,他的灵魂也受到了严厉的拷问,她是不是因为他才受到这么大的痛苦?如果是这样,为什么受痛苦的不是他? 在此以后相当长的时间里,耶律隆运一直受到这样的拷问,让他不敢看萧绰,也不敢看耶律贤,他刻意地躲着他们,不能再给她添加痛苦了。 “你为什么要躲着朕?”有一天,萧绰问他。 耶律隆运低着头,不敢看她,脸上的肌肉抽搐着。 “你怎么了?怎么不说话?” “我——臣——”耶律隆运抬头看着萧绰。 萧绰说:“是不是觉得对不起他?” 耶律隆运痛苦地说:“我觉得自己像在犯罪。” 萧绰说:“犯罪?你觉得像犯罪?” 耶律隆运不做声,萧绰在屋里疾步地走来走去,忽然,停下来说:“对,我们就是犯罪,可是我们为什么要犯罪?我们是在要回我们自己的东西,如果你觉得这是犯罪,那么,这个世界还有什么可留恋的,不如到另一个世界里去。” 耶律隆运没想到萧绰竟说出这样的话,他吃惊地地看着她,他觉得她这是让他离开她,离开这个世界,于是,赌气地说:“好,你要我去另外一个世界,我就去另外一个世界,我不连累你。” 萧绰忽然哭起来,说:“谁让你去另外一个世界,要去我们一起去?” 耶律隆运惊异地看着萧绰,说:“不要这么说,是我的不对。” 萧绰说:“我们没有什么不对,我们本来就是一对恋人,热爱对方,有什么不对?爱本来是我们拥有的,就在这里,在我们手里,为什么要去另外一个世界寻找?” 耶律隆运在西山别墅里感受着萧绰弥留时光,在几年前的那段时光里,她呆在西山别墅里(耶律隆运觉得她离开了西山,生命似乎已经结束了),究竟想了一些什么?她在忏悔吗?当她在龙泉寺面对菩萨,念诵经文时,真的四大皆空,什么也不想吗? 上山的这几日,他也跟着龙泉寺的和尚诵经,打坐。他嘴里念着:“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 但是,他的心潮依旧平静不了,也“空”不了。 他问了方丈,方丈笑道:“大丞相可能理解错了,‘空’不是什么都没有,它是一种自在,大丞相有放不下的东西,自然自在不了。” 耶律隆运若有所悟,但是还是每天都来打坐,诵经。他打坐,诵经没有什么目的,也不忏悔。 一开始,他看到菩萨的塑像时,他觉得震撼,慑服于他的威严之下。但不久,他看到菩萨时,只觉得一股慈爱流淌入他的心中。 耶律隆运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仿佛自己寻找很久,走了很远的路,才来到这里,就像回到家一样。 在西山别墅,耶律隆运也是一样,当初,他是为萧绰而修建的别墅,这时候,他住进来了,就像是为自己修建的。 在这里,他的心情是平静的,比在龙泉寺还平静。南京城内的大丞相府,梁王府,留守府,他都待过,但是,心却在漂泊,像急急忙忙寻找归宿一般,直到这里才踏实。 这次一同来南京的还有王继忠,宋国听说契丹兵败,派出使者前来,表面上是来祝贺中和节,实则来窥探形势。而且,宋国又大集民夫修葺边防城池。耶律隆绪接到情报时,非常恼怒,但是,讨伐高丽失利,损失了大量精锐,若果宋国此时前来侵犯,势必难敌,耶律隆绪心焦万分。 王继忠说:“皇上,臣愿去南京,解决此事。” 耶律隆绪喜道:“楚王,这事全靠你了,宋国不能没有诚信,不能乘人之危呀。” 王继忠说:“皇上放心,臣以为宋国没有下定决心攻打我们,臣去南京会见使者,一定不能让好不容易得来的和约毁于一旦。” 耶律隆绪说:“朕相信你。” 王继忠和耶律隆运一起来到南京,宋国的使者在驿馆等着,见了王继忠,便问:“王大人,听说契丹此番出兵失利,是真的吗?” 王继忠看了使者一眼,说:“使者是来贺节的还是来打探情报的?” 使者一愣,讪笑道:“自然是贺节的,不过是好奇罢了。” 王继忠说:“若是好奇,就另当别论,若是心怀鬼胎,破坏和平,那就罪大了。” 使者说:“当然不会破坏和平,誓书都放在大内,誓言在耳,怎可毁约。” 王继忠说:“既然誓言在耳,为什么又大集民夫修筑城池?” 使者说:“楚王听谁说宋国在修筑城池?没有的事?” 王继忠说:“真的没有?” 使者说:“真的没有,只是对旧城修缮,誓书之内没有不准修葺旧城。” 王继忠说:“这倒也是,希望友邦遵守誓言,不要弄得两国交恶,为一点私欲,失信于天下。” 使者说:“当然不会。” 王继忠说:‘这几年,辽宋两国相安无事,百姓安居乐业,商贸频繁,两国受益颇多,百姓也得到很多好处,和平是天下所望,这一点不仅契丹皇帝看得清楚,宋国皇帝看得清楚,就是平民百姓也看得清楚。没有人希望战争。’ 使者连忙说:“对对对,楚王说得对,没有人喜欢打仗。” 王继忠说:“宋国是我的故国,我希望那里没有战争,希望那里的百姓平安幸福,契丹与宋国实力相当,不会因为一时失利就动摇根基,若果想因此落井下石,可能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使者听了,半天不能说话,最后说:“实话对王大人说罢,是契丹首先做出不地道的事,我们才有所反应的。” 王继忠说:“契丹做了什么不地道的事?” 使者说:“契丹攻打高丽时,强迫高丽与我断绝关系,这难道不是不地道吗?” 王继忠说:“这件事,我正要问你,宋国为什么要与高丽结盟?” 使者愣了,不能说话。 送走了使者,王继忠来到西山别墅,耶律隆运却在龙泉寺里打坐,王继忠陪着他一起坐了一个时辰。出了龙泉寺,王继忠将会见宋国使者的事向耶律隆运说了。耶律隆运似乎没有听王继忠说那些话。 耶律隆运和王继忠慢慢地往回走,在一块光滑的石头上坐下来,说:“继忠,你说今后你我谁被骂得多?” 王继忠看了看耶律隆运说:“大丞相也顾虑这个?” 耶律隆运抬头看着远方,说:“老夫,当然不会顾虑这些,不过是可怜那些人罢了。” 王继忠笑道:“是啊,确实够可怜的,在世人眼里我们当然是要被骂的,他们煞费苦心地用一把忠孝节义的尺子来衡量我们,说我们没有这么做,没有那么做,不该这么做,不该那么做。因此,是逆臣,是叛贼。” 耶律隆运哼了一声,说:“他们只能用这把尺子测量别人,却从没有测量自己。” 王继忠说:“既然只测量别人,那这个尺子就是一把废尺子,何必在乎?” 耶律隆运笑着说:“老夫是从不在乎的,我是怕你心里放不下,我知道你心里一直放不下南边那个国家,直到现在你的心还在那里,对不对?” 王继忠说:“大丞相既然都知道,我还有什么不承认的。宋国,汴京是我梦中的地方,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耶律隆运说:“你还是想回去?” 王继忠摇了摇头,说:“不了。” “哪怕可以回去?” “是的,即使可以回去,也不回去了。” 耶律隆运叹息了一声,说:“你是怕被骂?” 王继忠说:“我只是怕被两次骂,皇太后对我恩重如山,我不能再负了她。” 耶律隆运说:“原来你也怕负了她。” 王继忠说:“大丞相来到西山别墅,是不是来寻找皇太后?” 耶律隆运看了看不远处的西山别墅,说:“她一直和我在一起,我还用找吗?” 耶律隆运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心里忽然一惊,同时也乍地一亮,难道自己这些时不是在寻寻觅觅吗?为什么明知道她一直在自己身边,还要四处寻找? 耶律隆运忽然像找到了丢失的东西,不禁大笑起来,而王继忠也因为甩掉了一个包袱,感到浑身轻松,因而也笑了起来。 当夜下了一场小雨,次日,天一亮,王继忠走出西山别墅,发现门前的那棵桃树的花开了,虽然只是开了一两朵,但已经将春天照亮了。 王继忠心情十分愉快,没有叫醒耶律隆运,下山去了。走到龙泉寺的时候,寺里传来悠扬,清脆的钟声。王继忠站在寺庙门前,心情被那钟声带到很远。王继忠念了一句“阿弥陀佛”,走了。 龙泉寺的钟声敲醒了耶律隆运,侍卫进来说:“楚王,怕惊醒了大丞相,自己下山去了。” 耶律隆运说:“知道了。”匆匆地洗漱毕,来到龙泉寺与僧人们一起上了早课,在寺庙里,吃了斋饭,也下山去了。 侍卫问:“大丞相要下山,为什么不跟楚王一起走?” 耶律隆运笑着说:“为什么要一起走?” 侍卫说:“一起走,热闹。” 耶律隆运说:“群饮固然热闹,独酌更能体味其中的滋味。” 侍卫看着耶律隆运,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跟着他下山了。走到山脚,迎面遇到了耶律狗儿。 耶律狗儿骑着一匹白马,风鼓起他的披风,像一只大鸟般地飞过来。见了耶律隆运,一把带住马缰绳,翻身跳下,大声说:“三叔,你去哪里?” 耶律隆运见是耶律狗儿,说:“我正要去你那里,怎么不相信?” 耶律狗儿看着耶律隆运,一副不相信的模样。 耶律隆运说:“怎么?不想我去你家里?” 耶律狗儿说:“真的去我家里?” 耶律隆运笑着说:“看你的样子是不希望我去你家?” 耶律狗儿说:“哪儿呢,我这不是来接您嘛。” 耶律隆运看了耶律狗儿一眼,说:“什么时候变得油嘴滑舌了?是不是跟那个燕云学的?” 耶律狗儿说:“不是,侄儿总要长点本事,您不能总让侄儿受别人欺负吧。” 耶律隆运说:“好,那就前面带路,你搬到南京来,我还没有去过。” 耶律狗儿便在前面带路,耶律隆运离开了西山,走了好远。忽然,龙泉寺又撞响了大钟。耶律隆运回过头去,久久凝望着西山。他听着那悠扬的钟声,仿佛看到一片云霞在头上飘荡。 别了,西山,别了,龙泉寺。 耶律隆运在心里默念着,然后一回头,说:“走吧。”仿佛做出了一个重大决定,头也不回地走了。 但是那钟声还久久在他耳边回荡,直到几日以后,当他被什么东西卷起,失去重量的时候,那钟声依然在耳畔回响着。 “阿妈,我把三叔接来了。”耶律狗儿打开自己院子门时,高兴地朝院里喊道。 萧婉容从里屋走了出来,紧紧地盯着耶律隆运,好半天才说:“三弟,你怎么——” 耶律隆运说:“二嫂,不认得我了?” 萧婉容说:“认得,怎么不认得?别说了,进屋坐吧。” 耶律狗儿将耶律隆运请进屋内,沏了茶,然后,说:“阿妈,你陪三叔坐一会儿,我去叫曼筠回来做饭。” 萧婉容说:“好,去吧。” 耶律狗儿去了。 耶律隆运看着耶律狗儿出了院门,回头说:“二嫂,你们在南京过得好吗?” 萧婉容说:“还好,就是离开了潢川,有些舍不得。” 耶律隆运说:“二嫂是舍不得二哥吧?” 萧婉容叹息了一声,说:“我现在已经没有什么舍得舍不得的,很快就又要和他在一起了,只是眼前狗儿离不开我。” 耶律隆运看着萧婉容笑了笑,说:“二嫂,怎么这么想,二哥看见你过得好,比什么都高兴。” 萧婉容说:“是呀。”萧婉容说罢,神情有些黯然。过了一会儿,说:“不说我,说说你自己。我看你脸色有些不对呀,是不是东征,受伤了,我听说冻死了好多人。” 耶律隆运摇了摇头,说:“是冻死了很多人,但是我没有受伤。” “是不是还在想燕燕?”萧婉容问。 耶律隆运凄然一笑,眼睛亮光一闪,却又很快黯淡了。 萧婉容说:“我就知道,燕燕走了,你一定很难受,但是,你要放开点,就就像我——像我一样。” 萧婉容说不下去,要说的话哽在喉咙里。泪水在眼中打转,过了好一会儿,说:“总之不要太想念她了,那样,只会糟蹋自己。” 耶律隆运说:“是啊,二嫂,这几年都不知你是怎么过来的。” 萧婉容看了看耶律隆运,说:“都过去了,不说了。” 耶律隆运叹道:“都过去了,啊,都过去了。” 耶律隆运说罢,轻轻地摇着头,眼神一步一步地暗了,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萧婉容见了,十分惊讶,仿佛看见有什么东西正在消散。 忽然,耶律隆运奋力睁开眼睛,眼光一亮,如黑夜里燃放的烟花,瞬间点亮了夜空。然后,十分幼稚的问:“二嫂,你说燕燕是不是还会回到我的身边?” 萧婉容惊愕地望着耶律隆运,心想:真是想燕燕想疯了。但她还是说:“三弟,这些时,你不是在找她吗?” 耶律隆运惊讶的看着萧婉容,说:“我在找她?” 萧婉容说:“是呀,你来到南京不就是来找她的吗?你去留守府,去西山,不就是去找她的吗?” 耶律隆运听了,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然而,他说:“可是,她在哪儿?你知道她去了什么地方?” 萧婉容甚是惊讶,但她觉得耶律隆运说的不过是一句隐喻,笑道:“她在你的心里,去了该去的地方。” 耶律隆运听了也笑了起来。 这时,耶律狗儿带着贾曼筠回来了,手里牵着一个三岁的小男孩,贾曼筠怀里抱着一个一岁左右的孩子,来到耶律隆运的面前,行了礼,耶律狗儿和贾曼筠就去做饭了。 耶律隆运伸手将那个小一点的孩子抱起来放在腿上,逗着玩。 三百一十一、桑亁河上的幻影 喝了一点酒,耶律隆运便匆匆地吃了几口饭,然后,放下碗筷,站了起来。 萧婉容惊奇地问:“三弟,你要去哪里?” 耶律隆运说:“我去找燕燕。” 萧婉容大吃一惊,说:“你要去哪里找燕燕?” 耶律隆运四下里看了看,茫然道:“她好像去南边了,对,她去南征了。” 萧婉容惊讶万分,耶律狗儿和贾曼筠也惊呆了,站了起来,睁大眼睛望着耶律隆运。 “你们为什么这么看着我?难道她不在南方?”耶律隆运也惊奇地看着众人,说,“她在哪儿?你们告诉我。” 萧婉容这时知道耶律隆运已经病了,不知如何向他解释,她说:“三弟,你先坐下,燕燕确实去了南方,但是,你要找她也不急于一时,坐一会儿,我让狗儿和你一起去。” 耶律狗儿连忙说:“是啊,三叔,我陪你一起去。” 耶律隆运只得坐下,可是,没过一会儿,他又吵着要走。 萧婉容把耶律狗儿叫到一边说:“狗儿,你三叔病了,这是大事,必须告诉皇上。” 耶律狗儿看了耶律隆运一眼,说:“可是皇上还在上京,怎么办?三叔又急了,要出门了。” 萧婉容说:“这样,楚王府离这儿近,你快去找王继忠,让他来一趟。” 耶律狗儿出了后门,急忙去了楚王府。 萧婉容对耶律隆运说:“三弟,你坐一会儿,狗儿去准备行李去了,一会儿就好。” 耶律隆运不满地说:“磨磨蹭蹭的,一点也不像二哥,我要早点去把燕燕接回来,她很累,我要接她回来。” 萧婉容说:“三弟,你二哥有时候也磨蹭,风好船快,不在这一时,对不对。” 耶律隆运只好又坐下来,一只手里拿着马鞭。 听说耶律隆运病了,王继忠大吃一惊,连忙让人去告诉耶律隆庆,自己随即来到耶律狗儿家里。 耶律隆运等得不耐烦了,对萧婉容说:“二嫂,我不等了,我要去找燕燕。” 耶律隆运说罢,就往外走,正好碰见王继忠和耶律狗儿开门进来。耶律隆运看了王继忠,说:“王继忠,皇太后去南方了,你怎么还在这里?” 王继忠看了看耶律隆运,说:“我是奉皇太后之命,来请大丞相一起去南方,商量和约之事。” 耶律隆运回头看了看萧婉容说:“是不是,二嫂,我说燕燕去了南方嘛。” 萧婉容忙说:“是,还是三弟的记性好。” 萧婉容说罢,看着王继忠,低声说:“真可怜!怎么办办呢?” 王继忠也小声说:“现在只能随他的意,走一步看一步。” 耶律隆运走出院门,王继忠请他上了马车,对驭车人说:“去碣石馆。” 车到了碣石馆,停了下来,耶律隆运下了马车,问:“为什么不走了?” 王继忠说:“大丞相,和约已经签定,皇太后凯旋,命你在这里迎接。” 耶律隆运说:“和约签了?皇太后凯旋了?” 王继忠说:“是的,大丞相,皇太后很快就要回来了。” 耶律隆运激动地说:“那我是不是很快就要见到她了?” 王继忠说:“是的,皇太后让你在这里等她,大丞相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耶律隆运四下看了看,说:“碣石馆,对,是碣石馆,前面就是桑亁河。” 耶律隆运指着不远处一条白晃晃的银带,高兴地说:“是的,那就是桑亁河,皇太后就是从那个渡口回来,我们去那里等她。” 耶律隆运说着,向渡口走去。 王继忠连忙说:“大丞相,皇太后还没到,你先在碣石馆里休息,养好精神,好见皇太后。” 耶律隆运向自己身上看了看,摸了摸脸,有些尴尬和羞涩地笑了笑,说:“这样见她,确实有些难看。” 王继忠便让耶律狗儿将耶律隆运扶进碣石馆内,陪着他说了一会儿话,耶律隆运的精神倦了。王继忠便让驿卒收拾了房间,让耶律隆运睡了。 王继忠和耶律狗儿退出房间,王继忠说:“将军,你在这里守住大丞相,我会去见梁王,大丞相病得不轻,这事要早点让皇上知道。” 耶律狗儿说:“楚王说的是,你快去吧,只是如果大丞相醒了,要去找皇太后,怎么办?” 王继忠说:“你对他说,皇太后很快就会回来,就说我接皇太后去了。” 果然,耶律隆运醒了,就要去找萧绰。耶律狗儿只好对他说,王继忠去接皇太后了,皇太后很快就要到了,编了一大堆话来哄他,才劝住他。 当天夜里,耶律隆运住在碣石馆。月光如银,从窗户里射进来,投射到到对面墙壁上。窗户做得很精致,雕刻着栩栩如生的禽兽,花木,月光静静地将他们贴在墙上,一个奇怪图像出现了。 耶律隆运一觉醒来,正好看见这个奇异的图像。像极了,她就是燕燕,修长的身材,微圆柔和的脸庞,光洁的额头,精致挺直的鼻梁,炯炯有神的大眼睛,若隐若现的酒窝,线条分明的嘴巴,还有长而圆润的脖子,太像了,就是我的燕燕。 耶律隆运从床上爬起来,可是,图像不见了,原来耶律隆运起身正好挡住月光。耶律隆运连忙四处张望,没有看见图像,惊慌失措,他的心仿佛被什么撞击了一下,碎了。 他叫了一声:“燕燕。”急忙起身,冲了出去,屋外是明晃晃的月光,天上繁星闪烁。他什么也没有看见,紧张地发抖,不知身在何处,仿佛置身于茫茫的大海之中,一面大声呼喊:“燕燕,你去哪儿了?你怎么不理我?” 耶律隆运的呼叫声,惊醒了睡在隔壁的耶律狗儿,他连忙爬起来,走出来,见耶律隆运站在月光里,四处张望,着急地走着。他没有穿棉衣,也没有穿鞋。 耶律狗儿惊道:“三叔,你怎么出来了?” 耶律隆运看见耶律狗儿,连忙问:“狗儿,你看见皇太后没有?” 耶律狗儿非常惊异,说:“没有,我没有看见皇太后,三叔,你看见她了?” “看见了,我看见了,”耶律隆运说,“可是,她跑了,不愿见我,不愿见我了。” 耶律隆运说着说着,声音颤抖起来,蹲在地上,抱着头,哭了。 耶律狗儿想告诉他:“皇太后已经死了。”但是不忍心,只好安慰道:“不,皇太后是跟你闹着玩的。” 耶律隆运听了,一下子站起来,说:“是,她是跟我闹着玩的,她是在和我躲猫猫,她从小就喜欢和我躲猫猫。” 耶律隆运说罢,就去寻找。耶律狗儿见他穿的单薄,担心他着凉,便苦劝他进屋休息,说外面不是躲猫猫的好地方,这么亮,一眼都会看见,让他还是回屋里寻找,好说歹说,总算让他进了屋。他找了很久,没有找到,失望地差一点哭起来。耶律狗儿告诉他皇太后累了,休息去了。劝耶律隆运也休息,养足精神再与皇太后躲猫猫。耶律隆运这才上床休息。 耶律隆运躺在床上,那副图像又在对面墙壁上显现。他久久凝视着那副图像,终于明白过来,那不过是月光的一副投影。 他虽然明白那是一个虚幻的投影,可是,他爱上了它,觉得这是老天爷的有意安排,让他在这里与它相遇。他常常一整宿一整宿地对着投影说话,喋喋不休。驿馆里的人都惊吓不已。 接到耶律隆运生病的消息,耶律隆绪吃了一惊,连忙向南京赶来。 其实在讨伐高丽的时候,耶律隆绪就已经觉得有些不对劲了,当时,只是以为他太累了,休息一段时间,就会好的。所以,让他来南京了。 耶律隆绪让快马先来告诉耶律隆庆一定要照顾好大丞相,最好把他接回梁王府居住,自己随后就到。 但耶律隆庆见到耶律隆运时,耶律隆运几乎不认得他了,说什么也不跟他会梁王府。他对他说,皇太后就在这里,在和他躲猫猫。 耶律隆庆没有办法,对王继忠说:“大丞相不回去怎么办?” 王继忠说:“大丞相喜欢这里,就让他在这里吧,这或者是他的心愿。” 耶律隆庆只好作罢,没有让他回城里去。 耶律隆运对王继忠说:“她小时候,总喜欢与我躲猫猫,但每次都被我找到,后来,有一回,她说,她要藏一个最隐秘的地方,让我永远也找不到。我现在找不到她了,她躲起来了,找不到了,王继忠,我找不到了。” 耶律隆运说罢,竟然呜呜地哭起来。 王继忠安慰道:“大丞相,皇太后不是躲起来了,她只是去了另外一个地方。” 耶律隆运看了王继忠一眼,说:‘她去了另外一个地方?去了哪里?她是不是生气走了,对,她一定是生气了。是的,她曾经跟我说过,如果我再不听话,她就会走得远远的,再不理我了。’ 王继忠见耶律隆运越说越激动,浑身颤抖不止,最后他掩面泣道:“是的,她走了,再不理我了。” 王继忠不知如何跟耶律隆运解释,陪着他一起流泪,没想到他爱萧绰爱得这么深。 当天夜里,耶律隆运走了一个梦,梦见萧绰走到他的身边,抓住他的手,对他说:“德让,跟我走吧,你一个人在这里太可怜了。” 于是他站起来,跟着她出去了,屋外依旧月明如银,她拉着他一直往前走,走到一条大河边,河边停着一条小船。夜色朦胧,河面也很朦胧,罩着一层青雾。 她上了小船,可是,没等他上船,船就划走了,转眼间消失在溟溟濛濛的青雾之中。他大声呼喊,却没有听到回音,急得一下子醒了,睁眼一看,四周黑黢黢的一片,仿佛还站在河边,眼前弥漫着朦朦胧胧的青雾。 这天夜里,没有月光,天上布满了乌云,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耶律隆运没有看见墙壁上的投影,心里慌乱,他害怕极了,生怕再也见不到那个虚幻的影像了。 他急急忙忙地走出来,跌跌撞撞地走着,借着微弱的夜光,他朝渡口走去。 这是一个简易,甚至荒凉的地方,因为岸边生长着十几棵大柳树,因而使这里平时看起来有些阴森,若非急着渡河,很少有人去那里,夜里则更加人迹罕至。然而它有时也很忙碌,在大军南征的时候,它人来人往,光渡船就有十几只,人和物资都从这里运往对岸。因陋就简,人们便在那一片柳树林里,搭起了草棚,成为物资囤积的地方。 现在,这些草棚已经荒废了,破破烂烂的,很多木头被周围的居民拆回去当柴禾烧了。也有渔民为了抵御半夜寒冷拆了草棚,在河边点燃篝火,驱赶严寒,胆怯和寂寞。 耶律隆运出门没多久,就看见这么一堆篝火,它像一粒出现在漆黑夜里的寒星,耶律隆运精神立刻振奋起来。他深一脚浅一脚的奔向那里,以为萧绰就在那里,那篝火晃动起来,宛若萧绰头上的皇冠,耶律隆运急急忙忙地向河边跑去,也不知跌倒了多少次,手掌割破了,没穿鞋子的脚也流血不止。 夜是那么黑,如一团漆一样,但是,耶律隆运看到亮光。他飞蛾扑火似的扑向渡口,嘴里大声喊着:“燕燕,我可找到你了,你别藏了。” 他一边跑一边呼喊,心急如焚,急切的呼喊声在夜空中回荡,让人听起来非常凄厉。 朦胧中,耶律狗儿听见了耶律隆运的呼喊声,立即惊醒了,连忙站起来,冲出驿馆。夜太黑,没有看见耶律隆运,只听见他的呼喊声从渡口那边传来。 耶律狗儿大吃一惊,连忙喊醒驿馆的所有人,点起火把向渡口奔去。他在渡口附近发现了耶律隆运,他倒在一块麦田的沟渠里,身上沾满泥巴。 耶律狗儿抱着他的时候,他正挣扎着爬起来,要想渡口爬去。一群人把他抬回了驿馆,发现他遍体鳞伤,因为回到了驿馆,四周出现了熊熊燃烧的火把。他因而显得惊慌失措,脸上露出痛苦,绝望的神情。他大声喊着:“燕燕,你回来,我看见你了。” 最后,他一阵气促,昏了过去。 众人都惊骇不已,看着一脸疲惫,伤痕累累的耶律隆运,都不相信这就是契丹大丞相。 王继忠说:“梁王,还是把大丞相带回去吧。” 耶律隆庆却有些为难,说:“大丞相都这样了,带回去怎么办?” 耶律狗儿为耶律隆运洗去身上的泥泞,他却睡着了,任由耶律狗儿为他擦洗,像临终的洗礼一样。 之后,他仿佛清醒了,再也没有像这次一样跑到野外,去寻找萧绰了。 他的身体虚弱到了极点,而且进食很少,每天只喝一两口汤。他很少说话了,偶尔自言自语,说一些谁也不明白的话。 他让耶律狗儿搬一张椅子放在屋檐下,在这里可以看到波光粼粼的桑亁河,那片柳树林也清晰可见。 耶律隆运坐在椅子上,一坐就是好半天,闭着眼睛,像一个禅定的老僧,枯槁的脸上,皱巴巴的像一枚核桃。偶尔,他睁开眼睛,如火炬一闪,这时,你会发现他还在俗尘里挣扎。枯槁的面容下面是大千世界,喜怒哀乐。 耶律隆运闭上眼睛的时候,他就觉得萧绰来到他的身边,怜惜地看着他,伸手摸着他枯干的,蓬乱的头发。对他说:“德让,你不要乱跑了,我就在你的身边,我没有躲藏,哪儿也没去,就在这里陪着你。” 耶律隆运感到欣慰,他静静地坐着,闭着眼睛,与她交谈,深情地看着萧绰。她总是悄无声息地走来,每次来都会改变她容貌,从窈窕淑女到苍颜白发,但不管她变成什么样子,他都能一眼看出她,她妩媚的面容,含情的眼睛,她的身材一直保持得那么好,而且她来的时候也总是系着那条洁白的丝绦,那是他送给她十岁生日礼物。 此刻,他是幸福的,谁也不知道他心中的秘密,他要一个人静静地享受。他支走了梁王,支走了王继忠,甚至连耶律狗儿也要支走。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屋檐下,闭着眼睛晒太阳,一坐就是一整天。 因为再没有发现他的异常举动,大家也都放下心来,梁王和王继忠回城里去了,王继忠还要与宋国交涉,因为,刚刚边界起了一点小摩擦,他担心事情会升级,就急着回去处理去了。梁王要赶回去约束士卒。 二人来向耶律隆运辞行的时候,他正闭着眼睛坐在屋檐下打盹。 王继忠向他说明了原因,他瞥了二人一眼,似乎明白了什么,朝他们挥了挥手。 耶律隆庆说:“尚父,我们走后,你可不要乱跑。” 耶律隆运说:“是的,我不乱跑,我哪儿也不去,我听你的。” 耶律隆运回答耶律隆庆的话的时候,眼睛望着别处,在王继忠看来,他仿佛不是在跟耶律隆庆说话,而是答应另外一个人。 王继忠有些骇然,临走时,让耶律狗儿一定要小心照顾耶律隆运。 自从上次耶律隆运跑出去之后,耶律狗儿一直很小心,几乎与耶律隆运寸步不离。耶律隆运晒太阳,打盹的时候,他也搬一张椅子离他不远处坐着,或者在附近呆着,总之,不让耶律隆运走出自己的视线之外。 耶律狗儿心疼这个三叔,特别是近来,他的一些奇怪的举动,像一个疯子般地寻找皇太后,更让耶律狗儿心酸。看着他像一只疲乏的,苍老的狗一样蜷曲在太阳底下,他就忍不住流下眼泪。 但是就在这天夜里,耶律隆运又走出了驿馆。 这又是一个月明之夜,墙壁上的那张投影又出现了,而且更加清晰,生动。她从墙壁上悄无声息地走下来,来到他的身边,抓着他的手,流着泪说:“德让,你受苦了,你一个人好孤单,跟我走吧。” 耶律隆运站起来,跟着她悄悄地出了驿馆。 月光非常明亮,简直如白昼一样,远处的桑亁河也闪着银色的光辉,只是在柳树林中,阴阴的一团,乍一看,如一片青雾。透过青雾,仍可看见点点银光闪烁着,眨着眼睛。这是月光穿过柳树叶罅照到湖面上的反光。 但在耶律隆运看来,那是萧绰的召唤。他满心欢喜地向河边走去,他的脚步是轻快的,还流着血的脚一点也不疼痛,像有一只大手将他托举起来了。他快乐得热泪盈眶。 “燕燕,等着我,我很快就要追上你了,你别走这么快呀。” 耶律隆运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快要飘浮起来了,仿佛他不是在桑亁河河边奔走,而是骑着一匹骏马在无垠的草原上驰骋,原野上鲜花盛开,他穿行在一片花海里,五彩缤纷的鲜花几乎淹没了他,也淹没了萧绰。 他的燕燕忽然不见了,耶律隆运茫然站在旷野里,周围是一片明亮的银光,静悄悄的,连风都没有。 耶律隆运茫然若失,大声呼喊:“燕燕,燕燕,你怎么又跑了?你在哪儿?” 没有回答,但是,耶律隆运分明听见了,有声音从渡口那边传来:“我在这儿。” 耶律隆运看着那眨着眼睛的桑亁河,一瘸一拐地走过去。只觉得眼前有一团亮光照耀着他,高大的柳树像一排侍卫列队等着他,平整光滑的河面如一条宽阔的道路在他面前延伸着。 流水潺潺,仿佛车轮从“路面”驶过,以至于让耶律隆运对脚下是一条大道深信不疑。 他站在河边,没有找到他的燕燕,他便坚信燕燕已经坐着马车走了。他决定追上上她,走上了他脚下的大道。 他的眼前鲜花又盛开了,西山上的桃花,留守府内杏花,黑山的金莲,二哥墓后的杜鹃,怡和园内的芍药花,潢川上的马兰花,万紫千红,在他眼前铺展开来。萧绰在前面向他招手,笑靥如花。 这时,一个声音传来,悠扬如钟,清脆如磬。耶律隆运笑了,只觉得自己变得越来越轻,如一片鸿毛,随风飘举,飞向了无垠。 这天夜里,耶律狗儿睡得很沉,不断地做梦,一个接一个地,好像是一场梦,又支离破碎,把他埋在里面了。 次日醒来,阳光灿烂,是一个明媚的清晨。驿馆前面的桃花一夜盛开,灿如云霞。 耶律狗儿见了,非常欣喜。他知道耶律隆运很喜欢桃花,不知他见了桃花时,是怎么开心?他要把这个好消息早点告诉他。 耶律狗儿走到耶律隆运的卧室门前,侧耳倾听,屋内没有声音,轻轻地推开门,只见被褥揉成一团,以为,耶律隆运怕冷,蜷缩起来了。遂走了过去,却发现床上没有人。耶律狗儿顿时惊慌起来,连忙跑出去问侍卫,都说没有看见大丞相。 耶律狗儿越是惊慌,在驿馆的各个角落里寻找,没有半点踪迹。 耶律狗儿心里沉重起来,说:“糟了,大丞相一定偷偷地出去了。” 驿馆里所有人都惊慌起来,搜寻随即展开,几十人在驿馆前前后后找了一个遍,没有找到。 有人说:“大丞相年纪大了,脚又受了伤,不会到很远的地方去的。” 而耶律狗儿的心越来越沉重了,巨大的恐惧紧紧地压着他,让他一阵阵地颤抖。他紧张地往渡口走来,没多远,他发现耶律隆运的一只鞋,他捡起鞋,向渡口狂奔而去。 三百一十二,王继忠去哪里了 耶律狗儿在桑亁河里找到了耶律隆运,他站在水里,河水刚刚没过他的头顶。 耶律狗儿见到他时,他还保持着走路的姿势。耶律狗儿把他抱起来,他微笑着,看起来很惬意,很满足,丝毫看不到痛苦。 但是,耶律狗儿却非常痛苦,一边哭一边派人将耶律隆运溺水的消息报告给梁王和王继忠。 这天,耶律隆绪正好来到南京,准备接耶律隆运回去,接到大丞相溺水的消息,惊呆了,连忙带着文武百官来到驿馆,看见耶律隆运的尸体,立即大哭起来。继而大怒,命人将驿馆里所有守卫的人抓了起来,押回南京。 萧婉容听说耶律狗儿被抓了起来,顿时慌了,想去找人说情,但是,能为她说话的,耶律隆运已经死了,皇太后也去世了。人是皇上下令抓的,皇上是不可能为她说话,梁王耶律隆庆与她素无来往,也指望不上。 萧婉容焦急万分,没想到自己身为守太保夫人,还要求人,而且还无人可求,岂不悲哀?不禁哭了起来,哭罢之后,打起精神,要自己亲自到皇上面前去为狗儿求情。 贾曼筠着急地说:“人是皇上抓的,阿妈去了也说不上话。” 萧婉容说:“那怎么办?狗儿这是没救了。” 贾曼筠说:“阿妈,现在能救狗儿哥的只有楚王,去求求楚王吧。” 萧婉容连忙来到楚王府,王继忠不在家,康延欣见了萧婉容,听了萧婉容的来意,安慰道:“夫人,大丞相是自溺身亡的,狗儿只是疏忽,照看不周,应该当不了什么大罪。” 萧婉容语无伦次地说:“但愿如此,其实狗儿也确实有罪,溺水可是他的三叔,他怎么那么不小心呢?只是狗儿也挺难的,守太保又只有这一个根苗,我不能让他就这么没了。” 康延欣说:“是啊,狗儿虽有过失,也情有可原,夫人放心,回头我跟继忠说一声,无论如何,也要让皇上赦他的罪。” 萧婉容说:“多谢楚王,我现在只能求你们了。” 康延欣说:“夫人,继忠和我都很敬仰守太保,楚王一直说他与守太保是神交,把守太保当成知己,狗儿的事他一定会管。” 萧婉容听了,连声道谢,高兴地回来,贾曼筠却惊慌地说:“阿妈,狗儿哥恐怕是没救了。” 萧婉容吃惊道:“楚王妃已经答应要救狗儿出来,你为什么说狗儿没救了?” 贾曼筠哭道:“我刚才听说,皇上要将守卫驿馆的人,全部杀掉为大丞相陪葬。” 萧婉容大惊失色,问:“你听谁说的?” 贾曼筠说:“一个宫女偷偷告诉我的。” 萧婉容说:“你怎么认识宫女?” 贾曼筠说:“狗儿哥被捉了,我着急呀,就托人想办法联系到一个宫女,她告诉我,皇上为这事非常恼火,一定要驿馆的侍卫为大丞相陪葬。” 萧婉容喊道:“暴君,真是一个暴君,不行,我要进宫找他说理,皇太后已经废除了殉葬,他为什么还要人陪葬?” 萧婉容说罢就往出走,贾曼筠一把拉住,说:“阿妈,现在皇太后,大丞相都走了,谁还待见我们?阿妈恐怕连宫门都进不去呀。” 萧婉容怔了怔,说:“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让狗儿去陪葬。” 贾曼筠说:“不知楚王回来没有,要不我们再去楚王府看看,打听一个实情。” 萧婉容忙说:“说的是。” 于是,婆媳两个又来到楚王府。 王继忠已经回到家里,见萧婉容,贾曼筠进来,连忙起身相迎。 萧婉容还没有坐下来,就问:“楚王,我听说皇上要杀侍卫为大丞相陪葬?” 王继忠神情凄然,说:“大丞相之死,确实让皇上悲痛万分,非常恼怒。” 萧婉容紧张地说:“皇上真的人殉葬?” 王继忠看了萧婉容一眼,说:“皇上正在气头上。” 萧婉容说:“在气头上,也不能乱杀人呀,不行,我要去见皇上。” 王继忠说:“夫人能见皇上,当然很好,只是皇上已经命令侍卫,不让您去见他。” 萧婉容说:“这么说,他是一定要杀狗儿了。” 萧婉容说罢,哭起来,贾曼筠连忙向王继忠跪下来,求王继忠一定要救救耶律狗儿。 王继忠拉起贾曼筠,说:“你们放心,即使你们不来找我,我也一定会救他们的。” 萧婉容说:“那谢谢楚王了。” 王继忠说:“夫人不用谢我,殉葬已经被皇太后废除了,皇上若是再杀人殉葬,那是违背皇太后的旨意,我必须反对。” 萧婉容说:“我也反对。” 王继忠说:“好,夫人明天跟着我一起上朝,我们一起面见皇上。” 次日,萧婉容早早地来到楚王府,和王继忠一起去了宣和殿,到了宫门口,守卫果然拦住萧婉容,不让她入宫。 王继忠说:“你放她进去。” 守卫说:“楚王,皇上有令,不让犯人的亲属进宫。” 王继忠说:“你好好地看看,她不是犯人的亲属,是守太保夫人。” “这——”守卫有些为难。 王继忠说:“有什么事,我担着。” 守卫便放萧婉容进去了,王继忠让萧婉容在宣和殿待着,告诉她,一会儿听到传召,就进殿去。 早朝,耶律隆绪果然说要用人为耶律隆运殉葬,众臣听了,面面相觑,不敢相信,但也不敢作声。耶律隆绪为耶律隆运的死,大发雷霆,对当时在南京的所有官员都痛斥了一个遍,包括梁王,楚王都被他骂的狗血喷头。 耶律隆绪一到驿馆,就让人把驿馆里的所有人送进死牢里,派出重兵看守,甚至不听任何人分辨,也不让任何人求情。他已经打定主意要这些人为耶律隆运陪葬。 见无人说话,耶律隆绪便说:“既然大家都不做声,那就是没有意见,让守护驿馆的侍卫再为大丞相护卫吧。” “不可。”王继忠大声说。 耶律隆绪看着王继忠说:“有何不可?” 王继忠说:“皇太后早就废除了人殉之法,皇上不宜再捡起来。” 耶律隆绪说:“大丞相死得冤屈,都是这些侍卫看守不力造成的,用他们为大丞相陪葬有何不可?” 王继忠说:“侍卫看守不力,罪不至死。” 耶律隆绪说:“自古都有奴隶陪葬,哪里还讲有罪没罪?何况他们是有罪之人?” 王继忠说:“皇太后移风易俗,兴利除弊,废除人殉之法,万民感恩戴德,皇上应该遵从皇太后旨意,顺应民心,不应该逆流而行,遭天下人唾骂。” 耶律隆绪听了大怒,说:“好你个王继忠,前番你照顾大丞相不力,本已有罪,现在,还敢大放厥词,污蔑朕,朕看第一个该陪葬的就是你。” 王继忠说:“没有照顾好大丞相,是臣的失职,要臣陪葬,臣也没有怨言,但是,皇上行人殉之法,违逆皇太后旨意,这是不忠不孝。” 耶律隆绪怒道:“来人,把王继忠拿下。” 甲士上前抓住了王继忠,萧婉容在外面听得真切,立即从殿外跑了进来,指着耶律隆绪骂道:“昏君,连皇太后的旨意都不遵了,还要杀害大臣,你眼里还有没有皇太后?还有没有契丹国法?” 耶律隆绪没想到萧婉容进来了,惊问:“你怎么进来了?” 萧婉容说:“你管我怎么进来的,你就是一个暴君,跟穆宗皇帝没有两样,不分青红皂白,乱杀无辜,你坐在那上头就可以乱杀人吗?楚王到底犯了什么罪?你就要杀他?没有楚王,你在那上头坐得住吗?你在南峻岭回得来吗?” 萧婉容这么一说,所有人都跪下来,为王继忠求情。有的人更是说要杀楚王,就先杀了他。 耶律隆绪看了看眼前的场面,非常惊讶,说:“朕没有想过要杀楚王,他是大契丹的功臣,朕怎么会杀他呢?还有守太保,也是契丹的大功臣,没有守太保,也没有契丹,他的儿子朕也不会杀,把他们都放了。” 甲士放开王继忠,王继忠却跪在地上不肯起来。 耶律隆绪说:“楚王,朕不过一时气急,但朕绝不会伤害你。” 王继忠说:“臣请皇上不要杀人殉葬。” 耶律隆绪说:“既然皇太后已经废除人殉之法,朕当然要遵循皇太后的旨意。” 王继忠说:“臣死不要紧,臣请皇上放了所有人。” 耶律隆绪说:“不行,他们都是有罪之人,不能不严加惩罚,朕杀他们不是为大丞相陪葬,是严明法纪。” 王继忠说:“皇上如此惩罚,会让天下人不服。” 耶律隆绪说:“有什么不服?” 王继忠说:“皇上只是假借守护不力之名,行杀人殉葬之实,谁会信服?” 耶律隆绪看着王继忠说:“楚王,你到底想怎样?” 王继忠说:“皇上是英明之主,继位以来,明政减刑,温和敦厚,孝亲礼士,为百姓敬仰,臣希望不要因为大丞相之事,毁了皇上的形象。” 耶律隆绪幡然醒悟,说:“楚王所言甚是,传朕旨意,放了驿馆所有人。” 耶律狗儿回到家里,拉着萧婉容的手,放声大哭了一场,声称自己该死,是自己没有照顾好三叔。 萧婉容抱着儿子也哭道:“这不能怪你,你三叔去找燕燕去了,你是看不住的。” 耶律狗儿说:“阿妈说得对,真是奇怪得很,我那天确实睡得太沉了,所有人都睡着了,连狗都没有叫。怎么会这样呢?” 萧婉容说:“所以说,这事不能怪你,是燕燕把他接去了。” 耶律狗儿回头对贾曼筠说:“曼筠,我想回潢川去?” 贾曼筠说:“我跟你一起。” 耶律狗儿说:“你可以回宋国去。” 贾曼筠眼睛红了,说:“你不要我了?” 耶律狗儿说:“你看我已经这样了,想飞黄腾达已经不可能了,成了没有用的人,你跟着我没有出息了。” 贾曼筠说:“狗儿哥,你还是不相信我,枉我跟了你这么多年,我若是只想荣华富贵,当初还嫁给你干什么?” 萧婉容连忙过来说:“曼筠,狗儿胡说呢,跟阿妈一走,我们回潢川去。” 贾曼筠说:“我知道狗儿哥在为我想,毕竟在这里离宋国近,风俗也与我的故乡差不多,我的思乡之情也没有那么苦了。但是,我到契丹已经这么多年了,契丹才是我的家,你们才是我的亲人,宋国我已没有亲人,我不回去了。” 萧婉容说:“好,孩子,只要你不怕吃苦,狗儿明天就去辞职,我们回潢川去。” 贾曼筠说:“我听阿妈的,不过,狗儿哥,我觉得在离开前,我们最好去见一下楚王,他为了我们差一点跟皇上闹翻了。” 萧婉容说:“对呀,是该去见一见他。” 耶律狗儿说:“那我们现在就去。” 听了耶律狗儿说要辞职回潢川去,王继忠沉默了许久,说:“夫人,耶律将军想辞职,我不管,不过我觉得你们呆在南京也是挺好的,潢川虽然很漂亮,但是风沙大,气候寒冷,土地比不上南京肥沃,狗儿喜欢种地,在南京更有前途。” 这句话说到耶律狗儿的心坎上去了,他愣愣地看着王继忠,欲言又止。 康延欣见了,说:“狗儿是不是想说,你在南京没有土地?” 萧婉容说:“是的,楚王,我们在南京没有立锥之地,狗儿就是喜欢种地,也没有呀。” 耶律狗儿说:“南京确实比潢川好多了,如果这边有一块地,就太好了,这里的气温可以种很多东西,收成一定比潢川高一倍。” 康延欣笑着看了王继忠一眼,王继忠笑了笑,说:“耶律将军真的想种地可以找她呀。” 王继忠用手指了指康延欣,萧婉容醒悟过来了,说:“楚王妃,你真想帮我们?” 康延欣说:“我这不是帮你们,是帮我自己。” 康延欣说罢,看着耶律狗儿,说:“不瞒你们说,我们在西山脚下有一百顷地,是皇太后赐给我们的,地很不错,水程又好,只是我没有精力打理,很早就想找一个人帮忙照料,没有找到合适之人,耶律将军喜欢伺候庄稼,再好不过了,如果不嫌弃,可以去那里种地,收入归你。” 萧婉容喜道:“这可不行,收成对半。” 耶律狗儿说:“楚王,我只是喜欢种地,对收入多少,不在乎,够吃够用就行了。你们真的让我种那些地,我们就租下来,一样叫你的田租。” 康延欣笑着说:“随你。” 王继忠说:“她现在忙得很,没有时间管那些,巴不得有人帮忙照料。” 康延欣说:“我知道这样做委屈你们了,你们本来有自己的地的。” 耶律狗儿喜形于色说:“不,我不委屈,潢川上的地,我已经交给别人种去了,我做梦都想在桑亁河边上种地,楚王让我实现了自己的梦,我要好好地感谢你。我要在那块地里种出最好的庄稼。” 康延欣说:“如果你真的喜欢,你种几年后,可以买下来呀。” 萧婉容笑着说:“楚王妃想卖掉那些地?为什么要卖掉?” 康延欣笑道:“卖了我还会再买呀。” 王继忠笑道:“夫人不要忘了她是干什么的?” 萧婉容恍然大悟,几个人相视一下,都笑起来了。 次日,耶律狗儿辞了职就搬到西山下楚王农庄里去了。而王继忠却不知所踪,那天早朝后,他就没有回家。康延欣以为他又去酒馆喝酒去了。但是到了半夜,仍不见他回来。 康延欣有些慌了,派人到酒馆里找,都没有找到,奴仆说:“王爷也许去同僚家了?” 康延欣想想也是,王继忠的人缘很好,到同僚家里去也是常事,只是,总是当晚就会回来。这么晚没有回来,有些蹊跷。 “王爷也许喝多了,回不来了,要不我们去看看。” 康延欣说:“不了,随他吧。” 奴仆互相看了看,抿着嘴笑。 康延欣见了,挥了挥手,说:“你们走吧。” 平时,康延欣对王继忠管得严,王继忠很少在外面过夜。康延欣是一个很要面子的人,在众人眼里是一个大度之人,绝不会因为王继忠在外面过夜而让人到同僚家里去找人,这多让人笑话? 其实,她也没有怎么管王继忠,并没有像某些人样规定丈夫什么时候出,什么时候回,逼着丈夫写下保证,按上手印才肯罢休。 王继忠按时回家似乎是约定俗成的,已经成了习惯,不需要什么约束。不回家,就不习惯。他希望一到时间,就看到那张熟悉的脸,看到熟悉的笑容。听到熟悉的声音。有时,由于什么事情耽搁了,他就像被羁押似的,心被大雨淋湿了。即使有时,被派往外地,也第一时间告诉她。这是爱的习惯。 但是到了次日傍晚,王继忠还是没有回来,康延欣慌了,她到张俭家里去了。 张俭说:“楚王没回家吗?” 康延欣惊讶地摇摇头,说:“没看见呀?他今天没有上朝吗?你没有看见他吗?” 张俭也非常惊惊讶,说:“没有啊,今天没看见楚王上朝呀。” 康延欣脸上变了颜色,十分紧张和恐慌。 张俭连忙说:“楚王妃不要慌,楚王一定是有事出去了。” 康延欣摇头说:“继忠每次出门都要告诉我的。” 张俭说:“也许这回他走得急,来不及告诉你。” 康延欣说:“不不,他就是走得再急,捎个信,总可以吧。” 康延欣感到很害怕,因为,为了殉葬的事,王继忠与皇上吵了一架,让皇上失了面子,皇上一定很生气。 想到这里,康延欣禁不住颤抖起来,脸色苍白,大滴汗珠流下来,急剧地喘着粗气。 张俭见了,忙问:“王妃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康延欣看着张俭,问:“皇上是不是还在为殉葬的事生气?” 张俭看了康延欣一眼,知道她在担心王继忠的安危,摇头说:“不,皇上近来没有提殉葬的事,王妃不用担心。” 然而,康延欣依旧惶恐不安,想去宫里问一下,张俭劝她不要去,说这么大的事,没有人瞒得住的,皇上不会不明不白地对一个大臣怎么样的,何况是楚王。楚王一定是有什么急事要办,所以慌慌忙忙地走了。 他还说:“皇上近来很伤心,王妃这是时候去见他,可能让他心烦,如果真有什么事,也会对楚王不利。” 康延欣只得回到家里,一颗心悬着,惶惶恐恐的,知道王继忠出了什么事了,但究竟是什么事,她还不清楚,不过,张俭说的话,还是可信的,王继忠应该不会有什么生命危险,毕竟处罚一个大臣,要在朝堂定罪的。 但继忠究竟去哪里了?康延欣坐立不安,又不敢对别人说,闷在心里,十分难受,碰到有人问时,就说楚王出门办事去了。对怀玉,怀平也是如此说的,因为怀玉今年大考,温习功课要紧,不能让他分心。康延欣只能一个人把担心藏在心里:继忠到底去了哪里?是不是被皇上秘密关押起来了? 必须弄明白,康延欣又问了好多大臣,像邢抱质,邢祥,丁振,韩制心,萧排押都问了,都不知道王继忠去哪里了,就像人间蒸发了,无影无踪。 还是进宫问一问皇后吧,她跟菩萨哥的关系一向不错,她应该知道王继忠的下落,如果真的被皇上关押起来了,皇后还会帮忙求个情,说说话。 但是她在宫门口被拦住了,守卫不让她进去,这是以前没有的事情。从前皇宫的大门她是可以自由出入的。 康延欣只好回到家里,心想,王继忠一定出什么事了,不然,皇上不会把她拒之门外的,一颗心忐忐忑忑地如弹琴一样敲打着。 这时,张俭来了。 康延欣连忙让他进来,还没有请张俭坐下,就问:“张大人是不是有继忠的消息了?” 张俭说:“是的,楚王到西北去了。” “到西北去了?到西北去干什么?怎么没有回家讲一声?”康延欣急切地说。 张俭说:“阻卜人叛乱,楚王去平叛去了,军情紧急,走得匆忙,所以,没有回家告诉你。” 康延欣却不相信,疑惑地看着张俭。 张俭说:“这都是皇上亲口告诉我的。” 康延欣终于喘了一口粗气,目前看来,虽不能说张俭说的是实情,但是,他向她传达了一个信息:王继忠是出去办事了,没有被关押,也没有性命之忧。 但他到底去办什么事了?真的去西北平叛了,康延欣不相信,派人去西北打听。 不久,西北传来消息证实了康延欣的想法,王继忠根本不在西北。康延欣在西北的生意人回来告诉她,西北军中没有楚王。 王继忠到底去哪里了?康延欣十分着急,但也没有办法,猜想他一定去做一件极其秘密事情去了。 康延欣在心中翻来覆去地想,渐渐地有了大致的轮廓,一座山在她眼前显现出来。 三百一十三、王家的喜事 康延欣的心难以平静下来,虽然,她已经明确地知道王继忠的处境不像她先前想象的的那么糟糕,但是,思念却日夜缠住她。 王继忠还从来没有与她分别这么久,最久的也还是南征那次,还不到一个月。可现在,他们已经几个月没见面了,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他是一个不会照顾自己的人,在家里连衣服都不知道放在什么地方,吃东西也是马马虎虎的,有时需要她盯着才会好好地吃饭,又嗜酒(这一点尤其让她担心),因此落下来胃痛的毛病。这在外面饥一顿饱一顿的,怎么得了? 但是,担心又怎样呢?谁也不肯向她透露一点消息,张俭只是时而对她说楚王在西北很好,打了很多胜仗,让她不要担心。 康延欣知道这是皇上让张俭透露给她的,目的是让她放心,不要去找他。 康延欣只得等待着,除了等待,别无他法。她曾委婉地向张俭提出,想去看看王继忠,给他送一点东西。 张俭惊愕得睁大眼睛,连连摇头,道:“王妃,你还是打消这个念头吧,楚王,他很好,你没有必要去看他。” 康延欣没有坚持——坚持也是没用的,只是问:“张大人见到继忠没有?” 张俭愣了愣,张着大嘴,说:“我——没有——楚王在西北,那么远,我怎么见得了?” 康延欣说:“张大人,如果令妹在,是不是一定会去看他?” 张俭愣了一下,脸上露出苦涩的落寞的神情,说:“王妃不要想太多了,你若是不放心,就准备一些东西,我可以托人带去。” 康延欣于是准备了两大箱吃的,喝的,穿的,用的,还用各种药物,交给张俭,托人带给了王继忠。这才稍微安心。 为了排解思念和忧愁,康延欣尝试了很多办法。一开始,她想把心思用在生意上,可是,做了几笔都亏了,折了不少钱,弄得她心烦意乱,再也不想干了。随后,她又跑到西山脚下的那片地里,想看看耶律狗儿种的庄稼。耶律狗儿真是种庄稼的一个好手,地里绿油油的,丰收在望。全家人都喜形于色,对康延欣称谢不迭。 康延欣却打不起精神,与他们交谈了几句,便告辞了,悻悻地回到家里。 可是,康延欣家也不敢会,怀玉在家里温习功课,容不得人打扰,因为,母亲常常唉声叹气,他便以为她是针对他,以责怪他又不用心了。为此,他向她发了脾气,说她再这样他就到干爸家里去。 怀玉马上就要大考了,正日夜攻读,生怕有什么闪失。上次他落了榜,悒悒不乐了好些时,康延欣和王继忠劝慰了好久,他才又鼓起劲,恢复精神,全身心地投入到功课之中。现在正是关键之时,容不得半点差池。所以,康延欣在家里是小心翼翼的,既不能表现出忧愁的样子,也不能透露出王继忠的半点消息。 康延欣在家里,总是装出一副高兴的样子,碰到王怀玉或者王怀平问起王继忠的时候,她就按照张俭说的话回答他们。 王怀平紧张地说:“阿爸去西北打仗,要是败了怎么办?” 康延欣说:“放心,你阿爸不会打败仗的。” 王怀玉有些骄傲地说:“是啊,阿爸不会打败仗的,你什么时候见过阿爸打过败仗?” 王怀平看着康延欣说:“阿妈,哥说的对吗?” 康延欣笑着说:“对。” 王怀玉看了妹妹一眼,十分得意,然后对康延欣说:“阿妈,西北很苦的,你要给阿爸多准备一些东西。” 康延欣心头一热,鼻子一酸,差一点流下了眼泪,连忙起身到院子里去了。 康延欣的心就这么乱着,寝不安席,食不甘味,好几次都跑到宫门口,说要求见皇后,都被守卫挡了回去。 康延欣一下子像失去了灵魂一样,整天地到处乱转,却又无所事事,生意她也丢下了,田地也不侍弄了,甚至家也不管了,都交给下人打理。夜里睡不着,白天坐下来就打瞌睡。奴婢请她上床睡觉,可是一到床上就怎么也睡不着,只觉得王继忠似乎还躺在身边。 几个月下来,康延欣瘦了一圈,精神疲惫不堪,比那次南征回来还要累。 奴婢们知道康延欣的忧虑,因为这么久没有看见楚王回来,下人之间便暗地里相传:主人已经遇害了,被皇上杀了为大丞相殉葬了。有人说是楚王自愿的,愿意拿自己性命换驿馆侍卫的几十条性命,还说这是楚王亲口在大殿上答应的。有鼻子有眼,就跟自己亲耳听到,亲眼看到一样。 没想到这样的话让王怀平听到了,那天,康延欣又去求见皇后,依然遭到了拒绝,悻悻地回到家里,饭菜已经摆到桌子上了。王怀玉,王怀平等着康延欣上桌吃饭。 康延欣依旧装出一副高兴的样子,看了看饭菜,说:“今天的饭菜很不错哟,来,怀玉,多吃一点,很快考试了,多吃点。” 康延欣给王怀玉夹了菜,又给王怀平夹。 王怀平却哭了起来,问:“阿妈,阿爸是不是被皇上杀死了?” 康延欣听了大吃一惊,看着王怀平说:“胡说什么?谁说你阿爸被皇上杀死了?” 王怀平哭道:“那阿爸怎么这么久没回来?” 康延欣说:“我不是说了,你阿爸去西北打仗去了,当然要等打完仗,再回来。” 王怀玉也觉得有些异样,说:“阿妈,阿爸究竟去哪里了?” 康延欣说:“不是说了么,去西北了。” 王怀玉说:“阿妈,你别骗我们了,阿爸去西北打仗,为什么这么久连一封信都没有写,也没有听说西北的战报,阿爸到底去哪里了?” 康延欣说:“也许你阿爸军务繁忙,没有时间写信。” 王怀玉说:“阿妈,你一定有什么事瞒着我们,阿爸真的被皇上杀了?” 康延欣说:“胡说八道,杀大臣这么大的事,岂能是随随便便的,你阿爸又没有犯罪,凭什么杀他?” 王怀平说:“我听说是阿爸自愿用自己的性命换驿馆侍卫几十人性命的,这是很多人都听到的。” 康延欣说:“别听人胡说,哪有那么傻的人?用自己的命换别人的命。” 王怀玉惊恐地说:“阿爸就有那么傻,阿爸肯定是被人害了。” 康延欣说:“你们不要瞎想,皇上就是处死你阿爸,也要给一个理由,不会随便杀人的。” 但两个孩子依然不相信,王怀玉说除非见到阿爸的亲笔信。那几天,王怀玉没用一点心思温习功课,每天都跟康延欣一样,失魂落魄,忧虑重重。 康延欣没有办法,只得找到张俭,说怀玉就要参加秋闱考试了,请他无论如何也要让王继忠写一封信来,哪怕只有几个字,也好让怀玉放心,一心一意地考试。 过了两天,张俭果然带回王继忠的亲笔信,真的只有几个字:“我现在很好,勿念,秋闱在即,怀玉不要分心。” 康延欣拿着信看了好几遍,然后,把信交给王怀玉看了,王怀玉这才放下心来,专心温习功课了。 考试这天终于到了,一大早,康延欣就让王怀玉拜了孔子的像,又拜了王氏祖先的灵位,请求保佑怀玉考试顺利。 康延欣一直把儿子送进考场,才回到家里,想痛哭一场,但是想到儿子今天考试,怕不吉利,忍着泪水,默默地祷告。 这时,王怀平走到她的身边,看见康延欣的眼角残留着泪水,说:“阿妈,你是不是想阿爸了?” 康延欣看了王怀平一眼,说:“我没有想他,他一个人过得好好的,我想他干什么?” 王怀平说:“不,阿爸一个人过得不好,没有阿妈,阿爸吃不好,胃疼。” 康延欣强忍泪水,说:“不会的,你阿爸会照顾好自己。” 王怀平说:“阿妈,我们把阿爸接回来,好不好?” 康延欣再也忍不住了,抱着王怀平,哭起来,说:“我也想把他接回来呀。” 王怀平惊讶地看着康延欣,说:“阿妈,你怎么了?” 康延欣揩干眼泪,说:“阿妈是高兴,我们的平儿长大了,晓得心疼阿爸了。” 王怀平依偎在康延欣怀里,说:“我想阿爸。” 康延欣没说什么,只是点点头。 秋闱结束,康延欣很快忘记了这事,她的心被王继忠占据了。 秋风萧瑟,天气日渐变冷了,很快有人穿上了秋装,甚至冬装。寒意似乎对康延欣更甚,她只觉得一阵阵寒气向她逼来。她把冬天的皮衣都拿出来了。 奴婢们见了,大吃一惊,说:“王妃,现在还早着呢,为什么这么早就拿出皮衣了?” 康延欣醒悟过来,说:“哦,我不是现在就穿,拿出来晒晒。” 于是,满院子了晒满冬天的衣服。康延欣把王继忠的冬衣装了一箱子,托张俭带给王继忠。 张俭笑道:“还早呢?王妃太操心了?” 康延欣说:“老王还好吗?” 张俭说:“好着呢,别担心。” 康延欣说:“我有什么好担心的。” 张俭说:“我知道王妃这么久没见到楚王,一定很挂念他,不过,仗很快就要结束了。” 康延欣说:“哦,那就好。” 临走之际,康延欣忽然问:“大丞相什么时候出殡?” 张俭说:“可能要到年底。” 康延欣什么也没说,走了,还没有回到家,就看见奴婢在巷子中间张望,看见康延欣回来,连忙跑上来,喜道:“王妃,公子高中了。” 康延欣已经忘了这事,愣愣地看着奴婢。 “公子高中了。”见康延欣没听明白,奴婢又说了一遍。 康延欣这才明白,睁大眼睛说:“真的?” “真的,今天一大早就出榜了,公子榜上有名,这会儿送喜帖的人也来了,正闹着要喜钱呢。”奴婢笑着说。 康延欣听了大喜,连忙往回走,一边走一边说:“赏,都有赏。” 进了家门,果然见一群人围在屋里讨喜钱,见康延欣回来,连忙过来道喜,讨要喜钱。 康延欣很高兴,吩咐账房拿出银子,散发给送喜帖的人,送喜帖的人得了银子,喜滋滋地走了。接着奴婢们也讨要喜钱来,康延欣高兴,也大大地赏了。 王家中了进士的消息,很快传开了,街坊都来贺喜,楚王府顿时热闹非凡,阖府上下都沉浸在喜气洋洋的氛围里。 康延欣最高兴,也最忙碌,每天接待很多前来道喜的人。她打算选一个日子摆下酒席招待前来道贺的人。但是,人手不够,便请王怀玉的干爸邢祥前来主事,又请耶律狗儿前来帮忙接待客人,请丁振来当知客。请贾曼筠帮她处理内务。 宾客真是太多了,街坊邻居都来贺喜,王继忠的同僚们也都来了,院子里摆满了餐桌,屋里屋外挤满了人,吵吵嚷嚷,人声鼎沸。 康延欣接待客人都忙昏了,王怀玉的干娘也赶来帮忙,张俭夫妇一大早就来了,帮忙招待客人,耶律狗儿丢下手里的庄稼活,带着奴隶头一天就来收拾院子,搭建帐篷,运来桌椅板凳,挂起喜气洋洋的大红灯笼和大红门楣。 客人们一早就到了,王家下了流水席,一拨接一拨的人来了,走了,又来了,川流不息。 人们都说:“这都是王家的福报,积善成德,神明自佑。” 各种好话叫人听了非常顺耳,康延欣自然十分欢喜,也十分精神,忙里忙外,几乎一个人把酒席办得很圆满。 酒席将半,忽然,院外传来锣鼓之声。康延欣有些惊讶,看见邢祥走过来,忙走到他的身边,说:“这像是皇上出巡的锣鼓声,皇上这时候要到哪里去?” 邢祥说:“听声音像是奔这里来的。” 话音未落,只见一个内侍,走过来,说:“楚王妃接旨。” 康延欣连忙跪下来。 内侍说:“楚王之子王怀玉文才出众,博通古今,殿试文采斐然,钦点为头名进士。” 康延欣连忙叩头谢恩。康延欣刚抬起头,内侍又喊:“皇上驾到。” 康延欣又连忙叩头,满屋都跪下叩头。 耶律隆绪走进屋内,笑着对康延欣说:“楚王妃,朕今天特地来讨杯喜酒喝,不知有没有喝的?” 康延欣连忙请耶律隆绪在首席就座,请张俭作陪。 耶律隆绪挥了挥手说:“朕今天不要张大人作陪,来,王怀玉,你过来,你来陪朕。” 王怀玉连忙走到耶律隆绪身边,耶律隆绪说:“朕今天来一是为王怀玉高中进士道贺,二是替楚王不能出席儿子的喜宴向大家道歉,楚王一心为国,远征西北,戎马倥惚,不能亲临儿子的喜宴,确实是一大憾事,不过,楚王是国家重臣,当以国事为重,常言道:付出就有回报,王怀玉高中进士,就是对他最好的回报。朕想他听闻儿子高中进士,喜悦之情一定难以言表。为了感谢他忠于国事,朕代替他向诸位致谢。” 耶律隆绪说完,看了康延欣一眼,康延欣立即跪下叩谢。 酒宴既罢,耶律隆绪起驾回宫,告诉康延欣,说西北战事很快就要结束,楚王也会很快回来,让康延欣安心地在家里等待楚王回来。 康延欣自然知道耶律隆绪的意思,他在告诉她:王继忠没事,让她不要担心,也不要乱跑,安心地等待就是了。 这就是圣旨,康延欣不得不遵从,老老实实地的在家里呆着,什么事都不做,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 庆贺王怀玉高中的喜宴散了之后,康延欣送走了最后一个客人,回到家里,一片孤寂紧紧地包围了她。 很快,她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应该干什么,颓然坐在椅子上,睁着无神的眼睛,茫然看着屋外。 王怀玉还沉浸在骄傲和幸福之中,忽然看见母亲失神的样子,就禁不住埋怨开来,说她在皇帝面前有失礼节,没有给皇上敬好酒,说她与皇上说话不得体,等等。 康延欣没有理睬这些,仿佛没有听见王怀玉在说什么。 贾曼筠对王怀玉说:“怀玉,你阿妈累了。” 王怀玉嘟着嘴说:“她就是对我的事不上心。” 康延欣茫然地望着王怀玉,对贾曼筠说:“曼筠,我确实有些累了,想休息一下,你帮我收拾一下。” 贾曼筠说:“好的,王妃,你去睡一会儿,晚餐的时候我叫你。” 但是,晚餐的时候,康延欣没有起来,说自己不饿,没有胃口,不想吃。 贾曼筠以为她还是累了,但第二天,她还是没有起来吃饭。贾曼筠觉得不对头,对王怀玉说:“怀玉,你阿妈好像病了,去找个郎中给你阿妈看看吧。” 怀玉连忙找来郎中,郎中看了看病情,说:“王妃的身体有些虚弱,最近太操劳了,多休养一些时日,就会好的。” 郎中写了一个方子,让王怀玉去药铺抓药,回来煎了,服侍康延欣喝了。 康延欣似乎有了好转,吃饭也多了,只是仍然提不起精神,脾气却越来越怀了,无缘无故地发脾气,让人们都感到很惊讶。 贾曼筠回家对萧婉容说了,萧婉容说:‘她是太想念王继忠了。’ 贾曼筠说:“怎么会这样?王妃的脾气一向是很好的。” 萧婉容叹道:“真是一个痴情的人啊。” 贾曼筠说:“楚王打仗快回来了嘛,回来了,王妃就会好的。” 萧婉容说:“楚王是个好人,我们都欠他的。” 贾曼筠说:“这个我知道,楚王妃也很好,看到她那样我心里很难受。” 萧婉容说:“他们是在为我们受苦。” 贾曼筠看了萧婉容一眼,随即,同意了她的说法。 冬天来了,王继忠已经半年多没有回家了,他像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一样,毫无消息。康延欣除了从张俭口中打听到他模模糊糊的消息外,唯一能证实他还活在这个世界上的只有那张十几个字的短信。 康延欣拿着那封短信,不知看了多少遍,每次看的时候,她就自言自语地埋怨道:“难道就不能多写几个字吗?你真是好狠心呀。” 她每天都在担心他,不知道这半年多来,他变成什么样了,她想象不出,有时会喃喃的自言自语:“恐怕,在面前都认不出来了。” 但是,当王继忠真正地出现在她眼前时,哪怕仅仅只是一个背影,她也立刻认出他来。 那是十月中旬的午后,康延欣吃了午饭,照例站在门前张望。忽然一个身影映入她的眼帘,在巷子的那头的十字路口,他倒退着走过来,边走边跟什么人拱手告别。 康延欣看见了他,是他,连忙向他跑过去,忽然停住,转过身去,跑回家中,匆匆忙忙扑了一点粉,向屋外走去,却又嫌弃那些脂粉,连忙洗去,没有出去迎接他,却爬上床,躺了下来。 似乎过了好久,不见他进来,难道是我认错了?是啊,只是一个背影,怎么就是他呢?不,一定是他,但是怎么还没有回来呢? 康延欣这么想着,准备站起来。也许,真的是我弄错了。 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和有奴婢叫“王爷”的声音。 是他,真的是他。康延欣觉得浑身颤抖起来,泪水也流出来了,怎么擦也擦不干,最后,索性用被褥把头蒙了起来。 “夫人呢?” “王妃——刚才,还在这里,王妃病了,可能休息去了?” “病了?怎么病了?” 没等奴婢回答,急促的脚步声便往卧房里走来。康延欣颤抖得越是厉害了,像得了寒疾,她越想控制却越抖得厉害。 他进来了,走到她的身边,站住了,低声问:“延欣,你怎么了?怎么抖得这么厉害?你哪里不舒服?你得了什么病?” 他说罢伸手摸着着康延欣的脸,康延欣却抓住他的手,咬了它一口。 他没有动,伸手让她咬住。康延欣不颤抖了,睁着大眼睛,望着王继忠。松开嘴,忽然,哭了起来,拿着王继忠的手,不停地亲吻着。 王继忠伸手将康延欣揽在怀里,伸手擦掉她脸上的泪水,但是泪如泉涌,擦都擦不干净,王继忠便亲吻着那脸上的泪珠。 康延欣紧紧抱着王继忠说:“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王继忠说:“延欣,你受苦了。” 康延欣呜咽道:“只要你能回来,我什么苦都能吃,就是担心再也见不到你了。” 王继忠说:“好了,我这不是回来了,我们再也不分开了。” 康延欣久久地注视着王继忠,见他确实苍老了很多,脸瘦了,皱纹也多了。 “继忠,你究竟去哪里了?” “你不是已经猜到了吗?什么事能瞒得住你?” “完成了?” “完成了。” “为什么让你去干这件事?” “是我自愿去干的。” “你想为他做做最后一件事?” “是的,他是一个值得尊敬的人。” “可是还有人骂他。” “说的没错有,很多人骂他。” “我可怜他,还有她。” 王继忠拿起自己的手说:“你可怜可怜我吧,疼,疼呀。” 康延欣望着王继忠手上牙印,抓起手,往嘴里送,说:“恨不得再咬一口。” 王继忠忙收回手,说:“不,你还是饶了我吧。” 三百一十四、认祖归宗 这日,朝议追赠耶律隆运为尚书令,谥号“文忠”。为其发了葬。葬礼异常隆重,皇帝耶律隆绪亲自抬棺,送行达数万人之多。满朝文武,王公大臣,后宫嫔妃以及外国使节,都为来陪这位权倾一时的大丞相走最后一段路。 王继忠和康延欣也在送行者之列,表情肃穆,望着那盖着龙幛的棺材被抬出来安放在灵车上。耶律隆绪和耶律隆庆,耶律隆佑,以及韩氏子弟一起拉动灵车走了一百多步。 耶律隆绪哭了,泪水打湿了胸襟。 康延欣紧握着王继忠的手,小声地说:“他还真哭了。” 王继忠紧握了康延欣的手没有说话。 康延欣继续小声说:“不过是一副衣冠,为何还哭得那么伤心?” 王继忠回头看了康延欣一眼,说:“不要乱说。” 康延欣说:“我把嘴缝上。” 王继忠说:“缝上最好。” 回到家里,康延欣说:“你为什么要我把嘴缝上?” 王继忠看了康延欣一眼,说:“这还要我说?” 康延欣说:“我知道,我只不过想知道他花那么大的力气干什么?大丞相不过一个臣子,还给他做一个假冢干什么?” 王继忠说:“据说这是大丞相的心愿,他生前得罪过许多人,怕人家报复,所以请求皇上给他做一个假冢,曹阿瞒也是一个臣子,不也做了好多假冢。” 康延欣说:“看来,他也不过一个俗人罢了。” 王继忠说:“人生在世,谁能免俗?” 二人嗟叹良久,忽然,王继忠说:“延欣,这些时,你恐怕要忙一段日子了。” 康延欣说:“有什么事情吗?” 王继忠说:“怀玉要出使宋国了?” “怀玉要出使宋国?” “是啊,一般地新科进士是要出访各国的,一来展示天朝人物,二来丰富进士的阅历。” 康延欣跳起来,说:“那得好好准备准备,但是,准备一些什么呢?” 王继忠笑道:“这我哪儿知道?” 康延欣说:“你当然不知道,你就是一个木头人,什么时候关心过这些?什么珍珠,玛瑙,翡翠,玻璃,河边的石头放在你面前,你能分得出来?” 王继忠笑道:“这些玩意儿,不能吃不能穿,分清它们干什么?” 康延欣轻蔑地笑了笑,说:“吃的,穿的,你就分得清?你认得出绫罗绸缎?认得出羊皮,狗皮,狼皮,貂皮,猪皮,马皮,老虎皮,狮子皮?” 王继忠尴尬地笑了笑,说:“所以,我就拜托夫人了,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 果然,朝廷派王怀玉出使宋国,一家人分外激动。 王继忠更是老泪纵横,摆下了一桌酒,为王怀玉饯行。 王继忠为怀玉斟了一杯酒,说:“怀玉,你就要见到祖母了,要替为父多磕几个头。为父这一辈子,没有在她老人家跟前尽个孝心,你磕几个头,算是对她老人家赔罪了。” 王怀玉说:“阿爸放心,儿见到祖母,一定按照你吩咐的办,帮你解释。” 王继忠摇头道:“不用解释,都是我的错,没有什么好解释的。” 康延欣说:“怀玉,你这次是回家认祖归宗,一定要慎重,我准备了一些礼物,孝敬祖母,大娘,还有大伯,伯母,也给你的几个兄弟带了一些礼物。中原是礼仪之邦,比不得我们草原大漠,你去了不要胡来,不要乱了礼数,让人家笑话。” 王怀玉说:“是的,娘。” 王怀平笑起来,学着哥哥,说:“是的,娘。” 康延欣笑了,说:“知道就好,你的几个哥哥都是有学问的人,在他们面前,要谦虚,不要逞能。” 王怀玉说:“阿妈,这些我知道,若论诗书文章,我断不能和他们相比,我不会自寻没趣,让自己出丑的。” 王继忠说:“诗书文章,各有见地,抒发心臆而已,你此次前往宋国,首要任务是巩固两国和平,一定要办好这件事。” 王怀玉说:“阿爸放心,两国和平是民心所向,儿子顺应民心,何愁办不好?” 王继忠点头道:“说的是。” 这时,王怀平走到王继忠身边,抱着王继忠的胳膊说:“阿爸,怀平也要去看祖母。” 王继忠愣了一下,摇摇头说:“你去不了。” 王怀平说:“为什么我去不了?我就要去嘛,我也要去看看祖母。” 王继忠说:“平儿乖,你阿哥是出使宋国,皇上批准的,你未得皇上批准,不能去宋国。” 王怀平忽然流下眼泪,说:“平儿想念祖母,长这么大还不知道祖母是什么样,阿爸常说,叨陪鲤对,我是王家唯一的女儿,去陪一陪祖母,也算替阿爸阿妈尽一份孝心。” 王继忠的泪水又流下来了,怀平说的也有道理,他想象得出母亲见到怀平是怎样的高兴,但是,边关查得很严,王怀平是过不去的。 王继忠说:“平儿,边关查的严,没有通关文牒,过不了边关。” 王怀平委屈得哭了,王继忠一向宠着这个女儿,什么事都由着她,见她哭泣,心疼不已。其实在他心里,也确实想让怀平去汴梁看看母亲,让祖孙好好地团圆,让母亲高兴高兴,也算了却他一番心愿。 康延欣知道王继忠的心思,笑着说:“怀平实在想去,找你阿爸没用。” 王怀平抬头望着母亲,王继忠立即回过神来,笑着对王怀平说:“对,找你阿妈,她有办法。” 王怀平连忙跑到康延欣身边,抱着康延欣的胳膊说:“怀平就知道阿妈最能干,让怀平去见一见祖母,替你磕几个头吧。” 康延欣撇撇嘴说:“小妖精。” 出发的前一天,燕云到楚王府来了,不久,出去了。王怀玉出关的时候,王怀平已经在关那边等着。 王怀玉见了,向燕云说了一句:“燕叔叔,辛苦了?” 燕云笑道:“小事一桩,要不要我送你们去汴梁?” 王怀玉说:“不辛苦燕叔叔了,我们一起的还有我义兄韩制心,我们会照顾自己的,你忙你的吧。” 燕云说:“我有什么忙的?闲人一个,逍遥自在,我也好久没去汴梁了,也想去逛逛。” 王怀玉说:“好哇,我们一起走,多个伴,热闹。” “不是多个伴热闹,是多了一张通行证,有燕大哥在,我们一路通畅,任何毛贼都不敢靠近我们。”韩制心办完交接手续,走过来说。 燕云见了韩制心,说:“韩大人也出使宋国?” 韩制心说:“我主要是去看我娘的。” “看你娘?”燕云不解地看着韩制心。 韩制心说:“陈湘萍是我娘,就是怀玉的——” 燕云恍然大悟,说:“我知道了,怀玉的大娘,怀敏的娘。” 韩制心说:“对,我就是去看她老人家。” 燕云说:“好哇,这回王老太太不知有多高兴了。” 果然如韩制心所说,王怀玉一行一路畅通,毛贼们见了燕云都毕恭毕敬的,甚至还请客送礼,好吃好喝的招待燕云他们。 不久,王怀玉一行到了汴梁,一进汴梁城,王怀平就被吸引了,那繁华的街市,琳琅满目的商品,巍峨壮观的楼台,让王怀平目不暇接。街上车水马龙,熙熙攘攘,三教九流,齐聚于此,达官显贵与平头百姓共坐一席,酒肆,茶坊与路边小摊争做生意,吆喝声,吵闹声不绝于耳,然而,又是那么和谐,相安无事。 车子到了驿馆,王怀玉一行住进驿馆,王怀玉取出了几份拜帖递给燕云,说:“燕叔叔,你在汴梁熟,怀玉麻烦你将这些拜帖帮忙投递一下,我想拜见他们。” 燕云看了看,说:“为什么没看见你拜见你伯父王继英?” 王怀玉笑道:“我拜见这些人是为公事,见伯父是认亲,是私事,先公后私嘛。” 燕云说:“真不愧是王继忠的儿子。” 燕云说罢,拿着拜帖去了。不久回来,高兴地说:“公子,拜帖都送出去了,他们接到拜帖都很高兴,司空王旦大人要立刻见你。” 王怀玉随即整理好衣冠,来到司空府,投贴求见。王旦迎出门外,抓住王怀玉的手进入府内,请王怀玉坐下。 王怀玉逊让再三,才坐下来。王旦先与王怀玉说了一些家常,问了问王继忠身体如何,过得怎么样?王怀玉一一作了回答。并说家父十分敬仰大人风范,临行前,嘱咐他一定要拜访,云云。 王旦表示感谢,接着谈论到两国和平之事。 王怀玉说:“两国和平是天下苍生所愿,契丹愿意遵守和约,绝不做背叛和约之事,家尊一生为天下和平奔走,忍辱负重,怀玉不才,也愿意继承其志,为两国和平尽一份力量。” 王旦点头道:“果然有其父就有其子啊,回去告诉令尊,王旦热爱和平,绝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挑起战乱。” 王怀玉说:“家尊若是听了大人这句话,不知有多高兴呢。” 王怀玉接着又拜见了几个宋国的朝中大臣,大家对他都非常不错。特别是陈尧叟,甚至喜爱上王怀玉了。他送走王怀玉后,感到十分惊异,自己为什么喜欢上王继忠的孩子?而且还是他与另一个女人生的孩子。他对亲妹妹所生的孩子还没有这么喜欢呢。 次日,赵恒召见了王怀玉,见王怀玉风度翩翩,一表人才,甚是欢喜,心想:“可惜,若是在宋国,招为驸马就好了。” 王怀玉见赵恒没有谈及两国关系,只问他一些家庭琐事,便说:“皇上,外臣来这里除了给皇上贺寿之外,还想听听皇上如何看待两国今后的关系?” 赵恒说:“两个之间自然以和为贵。” 王怀玉说:“可是近来宋国在边境筑城建垒,却是为何?” 王钦若说:“不过是修葺旧城,疏通河道,并没有修建新城,不违背和约。” 王怀玉说:“如此更好,希望辽宋双方共同遵守和约,不要做有害和平之事。” 政事舍人冯拯说:“契丹使者不问,我也要说,盟约已经签定这么久了,已经过时了,应该修改。” 王怀玉说:“大人想怎样修改?” 冯拯说:“取消岁币。” 王怀玉说:“大人这么做可能得不偿失。” 冯拯说:“如何得不偿失?” 王怀玉说:“我想请问宋国今年辽宋边境关税获利多少?” 冯拯说:“我不知道。” 王怀玉说:“难怪大人这么莽撞,那我告诉你,宋国今年的辽宋贸易关税是三百万两白银,这是岁币的十倍。请问大人,取消岁币,这个关税还收的起来吗?” 冯拯哑口无言。 王怀玉说:“自盟约签定以来,人民安居乐业,我们不说别的,过去宋国自邺之北,千里萧条,‘百万家之生聚,飞挽以供,数十州之田土,耕桑半失’,而现在,稻菽弥望,牛羊遍野,我一路走来,田舍相望,鸡犬相闻,满眼所见,都是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难道这种景象不让大人欣喜,反而让大人忧愁吗?” 冯拯满脸通红,说:“我大宋就是争得一口气。” 王怀玉说:“大人若想拿天下苍生为赌注争这一口气,我倒觉得,不如多花心思让百姓富裕起来,过上舒心的的日子。这比你沽名钓誉要好得多。” 冯拯说:“你说谁沽名钓誉?” 王怀玉说:“不惜牺牲天下人之幸福,绑天下百姓于战车之上,以期望达到自己不可告人之目的,比沽名钓誉更危险,更可恨。” 冯拯面红耳赤。 王旦说:“精彩,王怀玉果然有见识,皇上,臣觉得和平真是大势所趋,民心所向,这些年国家收入确实提高了很多,人口也增加了很多,开垦新增田地是原来的一倍,国家安定,人民安居,汴梁城内几乎看不到流民了,这都是和平带来的好处。” 赵恒说:“和约是朕亲自签定的,岂能毁坏?今后谁想破坏和约,以反贼论处。” 朝见既罢,赵恒设宴款待王怀玉,席间见王怀玉谈吐雅儒,学识丰富,十分喜爱。 王怀玉辞别赵恒出来,早有燕云在宫门外等候,说他已经去了王府,老太太听说你回来了,高兴得不得了,要怀敏兄弟来接你来了。听说你被皇上留下了。怀敏就直接去了驿馆接韩制心和怀平去了。 王怀玉十分高兴,说:“那我们快点去驿馆,有些东西要带上,我回去看看,免得遗落了。” 二人连忙来到驿馆,果然,韩制心和王怀平被接走了,所带的东西都带走了。燕云便带着王怀玉来到王府。 老远,燕云就指着一幢房屋,说:“看,我们到了,那幢粉墙黑瓦红门房子,就是王府。” 王怀玉下了马,伫立着,遥望着。 燕云说:“走哇,到家了,怎么不走了?” 王怀玉眼里亮晶晶的,泛着泪花,慢慢地跟着燕云走着,他的脚步很沉重,似乎不敢迈进那道门槛。 门口有人张望,见了王怀玉,飞快地跑进屋。没过多久,王怀玉就看见王怀平牵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走出院门。 老太太眼神不是很好,腿脚也不是很利索,在王怀平的搀扶下,走下台阶。 王怀玉早站不住了,连忙紧走几步,匍匐地上,喊道:“奶奶,孙儿王怀玉见你来了。” 老太太听见叫声,上前两步,王怀玉连忙朝老太太爬行了几步抱着老太太的腿,说:“奶奶,我在这儿,我在这儿。” 老太太这才看见跪在地上的王怀玉,一把搂在怀里,说:“我的儿呀------”还没说完,就嚎啕大哭起来。 王怀玉紧紧地抱着老太太也放声大哭起来,王怀平也搂着老太太哭着。跟着老太太出来的陈湘萍,王怀敏,王怀德,王怀政以及王继英的一家子,无不跟着流涕。 王继英走上前来,劝说道:“娘,您别伤感了,先让怀玉进屋去吧。” 老太太渐渐收住泪,王怀玉扶起老太太,见了王继英,说:“您就是大伯吧,说罢,跪下行礼。” 王继英一把拉住,高兴地说:“孩子,别这样快起来。” 王怀玉站起来,回头看见陈湘萍。王怀平连忙说:“这是大娘。” 王怀玉一头跪下来,喊了一声“大娘”,便又哭了起来。 陈湘萍一把紧紧搂住王怀玉,也大声哭起来。 王继英忙说:“好了,弟媳妇,怀玉,先进屋吧。” 陈湘萍便松开王怀玉,站了起来,王怀玉起身扶着陈湘萍,让老太太先进了屋子,王怀玉扶着陈湘萍随后走了进去。 一行人来到中堂,老太太,王继英,继英夫人,陈湘萍都坐下了,王怀玉又见过继英夫人,又和王怀敏,王怀德,王怀政众兄弟相见了。一家人这才露出笑容,非常高兴。 老太太向王怀平招呼道:“平儿,来,过来坐,到奶奶这儿坐。” 王怀平高兴地跑到老太太身边抱着老太太的胳膊坐下来。老太太又用拐杖点点了王继英身边,说:“玉儿,坐到你大伯身边去。” 王怀玉便挨着王继英坐下来。 老太太便问王怀玉:‘你父亲怎么样?母亲怎么样?在北方过得好不好,习惯不习惯?’ 王怀玉一一作了回答,并说父亲一直想回来看看,但是回不来,请家人原谅。 王怀平说:“奶奶,阿爸经常一个人哭呢。” 老太太说:“他哭什么?” 王怀平说:“阿爸说他对不起您,对不起大娘,对不起哥哥他们。” 老太太听了又哭起来,陈湘萍也伤心的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王继英止住悲戚,笑道:“娘,今天怀玉,怀平回来了,您应该高兴,我们都应该高兴,对不对?快别伤心,吩咐厨房把好吃的都做来,一家人好好地在一起乐一乐。” 老太太笑起来,说:“对,应该高兴,老大媳妇,快去厨房看看,饭是不是快熟了。” 王继英的夫人去了,王怀玉看了看韩制心,说:“韩大哥,我带来的几个箱子呢?” 韩制心正在跟王怀敏说话,听见王怀玉问他,连忙说:“箱子我交给怀敏兄弟了,他收着呢。” 王怀敏说:“五弟,箱子放在厢房里,你要吗?” 王怀玉说:“箱子里是爸爸,妈妈给奶奶,大伯,伯母,大娘以及众兄弟的一点心意。” 王怀敏说:“哦,那我叫人抬过来。” 王怀敏正要让人把箱子抬过来,王继英的媳妇来说,饭菜已经做好了,请大家入席开饭。 老太太笑道:“好,吃饭去。”说罢,抓住王怀平的手,一行人来到餐厅,围着桌子坐了。 老太太和王怀平坐了上首,韩制心坐了客边,王怀敏陪着韩制心,王继英便拉着王怀玉一起坐,王怀玉推辞再三,说自己最小轮不上自己坐。 老太太说:“怀玉初到家门,论理是客,就陪你大伯坐吧。” 王怀玉只得挨着王继英坐下,王继英夫人和陈湘萍坐了一方。其他人另开了一桌。 王怀玉看了看屋子里的人,说:“大伯,怎么没看见我大哥?” 王继英笑道:“你是说怀节呀?” 老太太说:“你大哥在宫里当差,还没有下班呢?” 王怀玉说:“要不我们等等大哥。” 陈湘萍说:“不等了,大家吃罢。” 老太太也说:“不等了,我们先吃吧,我可饿了。” 大家便吃起来,一开始,王怀玉显得有些拘谨,几杯酒之后,就放开了,兄弟几个凑在一起大声说笑,王怀玉不时地说一些笑话,逗得老太太开心地大笑。 老太太也兴致大好,不时地问契丹的一些事,诸如契丹人平时吃一些什么?住在哪里?有没有老虎豹子吃人?小孩子生出来是不是有长尾巴? 王继英笑道:“娘,你是不是老糊涂了?你的孙子,孙闺女都在你面前,你看见他们长着长尾巴了?” 众人听了都哈哈大笑起来。 老太太却一本正经地说:“我的孙子,孙闺女俊俏得很,但是他们的爸爸妈妈都是汉人呀。” 韩制心说:“奶奶,就是契丹人也没有长尾巴的,那不是猴子吗?”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酒吃到一半,屋外传来,咚咚咚的脚步声,怀敏说:“大哥回来了。” 陈湘萍低声说了一句:“怎么这时候才回来?” 王怀玉回头看时,只见一个大个子走进来,王怀玉站了起来。 大个子径直走过来,王怀玉正要施礼,大个子却一把将他抱在怀里,说:“兄弟。” 说罢,又一把将王怀玉推开,双手抓住怀玉的肩膀,睁大眼睛看着他。 王怀玉叫了一声:“大哥。” 王怀节在王怀玉肩膀拍了一下,说:“不错,果然不错。” 大家都莫名其妙,王继英说:“怀节,坐下来吃饭,你这么看着怀玉干什么?” 王怀节搬了一张凳子在王怀玉身边坐下来,说:“怀玉兄弟有喜了。” 大家都一愣住了,莫名其妙,睁大眼睛看着王怀节。 王继英惊骇道:“怀节,你说什么胡话?怀玉是男的,怎么有喜了?” 王怀节连忙说:“不是,是怀玉兄弟有喜事了。” 众人都看着王怀节,不知他在说什么。 看着大家一脸懵懂,王怀节解释说:“是有人看上怀玉兄弟,要把女儿许配给他了。” 三百一十五,抉择 王怀玉不知怀节说些什么,倒是王继英先明白过来,笑着说:“怀节,谁看上怀玉了?” 王怀节说:“赵大官人。” “赵大官人?”老太太说。“哪个赵大官人?” 王继英喜道:“娘,赵大官人就是皇上,是皇上看上怀玉了。” 老太太喜道:“王家祖宗显灵了,今年真是喜事连连,孙儿回来了,没想到一回来就攀上了好亲事。” 王继英问王怀节:“这是真的?” 王怀节说:“这样的事我能开玩笑吗?我刚才回来的时候,听见皇上把陈尧叟叫了去,准备让他做媒呢。” 王继英说:“怀玉还真是有福气,我见过公主,长得非常漂亮,聪明伶俐,皇上对她疼爱有加。” 陈湘萍说:“我对这个公主,倒是有些耳闻,确实深得皇上喜爱。” 王继英说:“皇上一共就是两个女儿,长公主很早就没了,就只剩下这个女儿,自然对这个公主非常珍爱。” 王怀节说:“,我见过公主,确实长得美,端庄秀气,出尘脱俗。” 老太太说:“这可真是一门好亲事,孙儿,你有福气了。” 王怀玉听着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渐渐地明白了意思,说:“奶奶,这是不可能的。” 众人惊讶地望着王怀玉,老太太说:“怎么?你不同意?” 王怀玉说:“奶奶,你别听大哥的,他哄你开心呢。” 王怀节说:“我没有胡说,真的是我亲耳听到皇上和陈尧叟谈话,说要把公主许配给你。” 王怀玉摇头道:“我来汴梁才两天,见皇上才一回,皇上怎么会把公主许配给我?这不是太荒唐了。” 王怀节说:“是真的,五弟,今天你在朝堂上,大放异彩,皇上和朝臣都对你另眼相待,下朝后,都议论纷纷,说你仪表堂堂,才思敏捷,是个难得的人才。” 王怀玉笑道:“大哥尽挑好听的说我听。” 王怀节说:“五弟,反正我怎么说你都不相信,不过我们就等着喝你的喜酒。” 虽然,王怀玉不以为意,但是,王家却很高兴,上下都谈论开这件事了。 韩制心也相信了,拉着王怀玉,说:“怀玉,要是你真的被姓赵的看上了,那你就回不了契丹了。” 王怀玉说:“韩大哥说什么呢?根本不可能的事。” 韩制心说:“万一,看上了了呢?” 王怀玉说:“我在契丹长大的,自然要回到契丹。” 韩制心说:“你这样说我就放心了。” 次日,宫里传话:让王怀玉去宫里一趟。 王继英问内侍,让怀玉去宫里有什么事? 内侍笑着说:“好事。” 王继英明白“好事”的意义,于是,王怀玉临行时,便嘱咐他好好珍惜。 到了宫里,内侍先进去禀告,不一会儿,出来对王怀玉说:“王大人,皇上在御花园等你。” 内侍说罢领着王怀玉来到御花园,赵恒坐在园中间一个亭子里,亭子里摆着一张桌子,和几把椅子。赵恒坐在上首的一把椅子上,旁边坐着陈尧叟。 王怀玉紧走两步,跪下向赵恒行礼。 赵恒忙让他起来,王怀玉又见过陈尧叟。 赵恒笑着指了指身边的一张椅子,说:“王——怀玉,坐,坐吧。” 王怀玉说:“外臣怎敢与皇上同坐?” 赵恒笑道:“这里只有我们三个,没有那么多讲究,坐吧。” 陈尧叟说:“怀玉,皇上让你坐,你就坐嘛。” 王怀玉只好坐下。赵恒便让内侍上酒菜。酒菜端上来了,内侍依次给赵恒,陈尧叟,王怀玉斟上酒。 赵恒说:“怀玉呀——朕就这么称呼你了。” 王怀玉说:“皇上愿意怎么称呼就怎么称呼。” 赵恒说:“你的父亲还好吗?” 王怀玉说:“谢谢陛下,家尊身体硬朗,精神饱满,还是一个小伙子呢。” 赵恒说:“不错,这就好,比朕强,朕是老了。” 王怀玉说:“陛下春秋正盛,怎么就说老了?” 赵恒摇头道:“不行了,大不如前了,总感到精力不济。” 王怀玉说:“陛下操劳国事,日理万机,所以,有时会感到精力不济,您是太累了,平时多放松放松,张弛有度,不是说一阴一阳之谓道吗?” 赵恒笑着点头道:“说的是,可惜朕身边没人替朕分担,若是有个像你这么体贴的人,就好了。” 陈尧叟说:“皇上何不留下王使者,在身边帮帮忙?” 赵恒看着王怀玉说:“怀玉,你愿意吗?” 王怀玉连忙起身说:“承蒙皇上错爱,怀玉生于草莽,长于大漠,性情粗鲁,腹中空虚,不学无术,只会给皇上添乱,帮不了忙。” 赵恒看了看王怀玉,举起酒杯,笑道:“我们喝酒,不谈这个。” 酒过三巡,赵恒看了内侍一眼,内侍下去了。不一会儿,走来一个妙龄少女,生的确实漂亮,身材窈窕,面被月霜,目若寒星,鼻似峻梁,贝齿丹唇,笑靥明煌。头顶明珠,身披霞装。款款行来,风舞雪翔。 王怀玉不禁看呆了,只见女子轻轻地走过来,向他深深地一揖。 王怀玉半天才醒悟过来,朝女子还了一拜。 女子又向赵恒和陈尧叟施了礼,赵恒笑道:“来得正好,给契丹使者,斟一杯酒。” 女子提起酒壶,给王怀玉斟了一杯酒。 王怀玉已经不知道说些什么了,端起酒杯就喝,喝干了,女子再斟,王怀玉又什么也不说,把酒喝了,只喝得酩酊大醉,被人送了回来。 王怀玉一觉醒来,只见周围围着好多人。见他醒了,都十分高兴。 老太太抓住王怀玉的手,说:“玉儿,你总算醒了,吓死奶奶了。” 陈湘萍拿着脸巾给王怀玉擦了擦脸,说:“怀玉,你喝了几多酒,就醉成这样了?” 王怀玉想起昨天的事,不禁羞愧起来,脸顿时红了,说:“儿子不知道喝了多少。” 老太太说:“傻孩子,都醉成这样了,连喝了多少酒都不知道了。” 王怀玉尴尬地笑了笑,说:“孙儿让你操心了。” 王继英问:“怀玉,你跟谁一起喝酒就醉成这样?” 王怀玉的脸更红了,说:“没有别人,就是皇上,和舅舅陈尧叟。” 怀敏睁大眼睛说:“就他们俩?你就醉成这样?” 王怀玉低着头,没有说话。 这时,佣人来说陈大人来了。 王继英说:“哪个陈大人?” 佣人说:“二舅父陈尧叟大人。” 怀敏皱了皱眉头,说:“他怎么来了?” 王继英说:“请他到中堂说话。” 原来自从澶州会盟之后,王家几乎与陈家断绝了所有关系,连陈湘萍也没有回娘家一次。因为上次陈尧咨谋害王继忠之事,陈尧叟觉得对陈湘萍有愧,总想弥补兄妹之间的关系,无奈王家根本不给他这个机会。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王怀玉竟然去拜见了他,让他羞愧难当。觉得无论如何也要化解两家的隔阂。 听到兄长登门拜访,陈湘萍心里一阵激动,差一点流出泪来。连忙走出来,深深地吸了几口气,来到中堂,走到陈尧叟面前,叫了一声:“二哥。”就退到一边。 陈尧叟看着陈湘萍,也不禁眼圈儿红了,说:“湘萍,你坐,我有话要对你说。” 陈湘萍坐下了。 陈尧叟说:“我今天是奉了皇上之命前来说媒的。” 王继英和陈湘萍互相看了一眼。 陈尧叟说:“皇上看上你们家怀玉了,想招为驸马,怀玉的父母不在这里,继英是他的大伯,湘萍是他的大娘,怀玉的婚事你们应该为他做主。” 王继英说:“承蒙皇上错爱,做臣子的本不该推辞,只是这关乎怀玉的一辈子的大事,他亲生父母又不在这里,这要怀玉答应才是。” 陈尧叟笑道:“怀玉是没有问题的。” 陈湘萍说:“怀玉没有见过公主,你怎么知道他会答应?” 陈尧叟说:“怀玉已经见过公主,看样子十分喜欢。” 陈湘萍忙问:“怀玉已经见过公主?” 陈尧叟说:“是的,昨天公主还斟了酒怀玉喝呢。” 王继英说:“难怪喝醉成那样呢,真是酒不醉人人自醉。” 王继英说罢大笑起来,陈尧叟也笑了。 陈湘萍说:“公主喜欢怀玉吗?” 陈尧叟说:“公主喜欢的不得了,我跟你们说,皇上在御花园亭子里宴请怀玉,一开始皇上让公主在亭子后面暗中藏起来,观察怀玉,让内侍给我们斟酒,酒斟到一半就让内侍下去,去请公主,如果公主不愿意,就就此作罢,如果愿意,就上来斟酒。公主上来了,还很高兴。已经喜欢上怀玉了。” 王继英笑道:“没想到皇上还是很有一套的。” 陈尧叟说:“皇上十分喜欢怀玉,只等你们答应,好办喜事。” 王继英说:“既然怀玉和公主愿意,我们当然高兴,一切都听皇上的安排。” 陈尧叟笑道:“那我就回皇上,选日子了?” 王继英说:“有劳陈大人了。” “一家人就不要说见外的话了,”陈尧叟说着,看了陈湘萍一眼,说,“怀玉,确实让人喜欢。” 陈湘萍说:“谢谢二哥。” 陈尧叟站起来,说:“没什么事,我回宫向皇上回话了。” 王继英和陈湘萍送出府外,陈尧叟令上轿时,看着陈湘萍,说:“湘萍有空的时候,回家看看,你已经十几年没回去了。” 陈湘萍的眼泪终于禁不住流了下来,她努力地克制着“不要哭出来,不要哭出来”,可是她还是哭了,泪流满面地朝陈尧叟点着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陈尧叟心里也一阵难受,一回头,上了轿子。 送走了陈尧叟,王家顿时炸锅了,王怀玉被选为驸马的消息,王家上下都知道了。这是一个大喜讯,全家都喜滋滋的,商量着筹办婚礼。 王继英问了王怀玉:喜欢不喜欢公主? 王怀玉低着头,红着脸,半天不肯作声。 王继英问:“怀玉,你到底喜欢不喜欢?” 王怀玉依旧不做声。 王继英有些急了,继英夫人却推了他一把,说:“你个木头脑袋,你看怀玉那副害羞的样子,分明是喜欢了,这就看不出来?真是。” 陈湘萍说:“玉儿,喜欢人家就要向人家说出来,你一个男子汉,怎么倒扭扭捏捏的?” 王怀玉红着脸说:“大娘,我就是想说,也没有地方说呀,皇宫我进不去呀。” 王怀节说:“五弟,你若是真有话要对公主说,你可以写信,我给带进去,交到公主手里。” 王怀玉看了王怀节一眼,喜道:“多谢大哥。” 王怀玉当天写了一封信,交给王怀节带进宫里。王怀节回来时,又带了公主的一封亲笔信给王怀玉,字如其人,公主的信也写得漂亮,王怀玉翻来覆去地看,舍不得放下,揣在怀里。 就这样,王怀玉几乎每天要给公主写一封信,每天都能收到公主的回信。他深深地陷入爱河之中了。 “怀玉,你不会契丹了吗?”韩制心说。 王怀玉看着韩制心说:“韩大哥,你不觉得汴梁很好吗?” 韩制心来到汴梁后,的确觉得这里非常好,街市比上京,南京好多了。王家人都对他很好,陈湘萍把他当成自己的孩子看待,王怀敏几乎与他形影不离,陪着他把汴梁城逛了一个够。 韩制心说:‘汴梁确实很好,但是我们的家在契丹呀。’ 王怀玉说:“不是说大丈夫四海为家,汴梁也可以是你的家呀。” 韩制心说:“你是不是贪恋当宋国的驸马?贪恋荣华富贵?” 王怀玉说:‘不,韩大哥,你想错了,王怀玉不是贪恋富贵的人。’ 韩制心说:“那你为什么不回契丹,你的父母还在契丹。” 王怀玉说:“可是,汴梁才是我的故乡。” 韩制心觉得说不服王怀玉,遂连忙修书一封,派人送回契丹去了。 婚礼的准备工作,正在紧张有序地进行着,日期定在下个月庚午日。与此同时,王怀玉与公主的情感,一日千里,虽未见面,每天收到对方的书信,都快活无比。看着公主的书信,王怀玉每天都要醉几回。他沉浸在爱的琼浆里,无法自拔。 这段时间里,王怀玉一心享受着爱的琼浆,有时竟忽视了兄弟们的存在,有时甚至忽视了老太太的关心,对老太太的问话,也没有很好地回答。这让大家感到吃惊,甚至气愤。 不过大家很快原谅他了,只是拿他的疏忽开玩笑。 “真的吗?我真的那样回答奶奶的?真该死,到底在想什么呢?” “想公主呗。” 随着婚期的临近,王家更加忙碌了,得到消息的人已有人来祝贺了。作为王家的家长,王继英被请进宫里两次,商议婚庆之事。 澶州会盟之后不久,王继英辞了官,就再没有进宫了。这两次进宫,他觉得比他原来每次进宫都自豪。皇上以亲戚的身份会见他,亲热之情更是与君臣之情不同。不仅如此,每次见面,皇上必有赏赐。皇上考虑到王怀玉家在契丹,怕他财力拮据,婚礼就由皇家承担。王继英当然婉言相拒,说王家虽然不够富裕,但是迎娶公主还是办得了的,自己虽然不是怀玉的亲生父亲,但也有责任担当父亲之责。不过皇上还是赏赐了很多东西。皇上还说要建一幢驸马府,但是时间有些紧,只有等结婚以后再建了。 王继英每次进宫回来,一家人都要围着他问这问那,当他把好消息告诉大家时,大家都怀着激动又期待的心情等待着哪一天到来。 可是,有一天,王继英被叫进宫里,回来。大家发现他神色有些不对。 陈湘萍看着王继英,说:“大伯哥,出什么事了?” 王继英看了王怀玉一眼,欲言又止。 王怀玉仍然沉浸在爱的蜜浆里,没有注意到大伯的神情。 王继英看了看陈湘萍,起身往院子里走去。陈湘萍也跟着去了院子。 王继英站在桂树底下,说:“怀玉的亲恐怕成不了了。” 陈湘萍惊问:“为什么成不了?” 王继英说:“朝廷今天接到契丹皇帝的信,说皇上私下扣留契丹使者,违背盟约。” 陈湘萍甚是惊讶,说:“他们怎么这么说?这不关国家之事,是怀玉的私事,怎么违背盟约了?” 王继英说:“虽说只是个人的私事,但这确实关乎两国的关系,怀玉是契丹的人,代表契丹出使大宋,所作所为自然要得到契丹允许。契丹是不会允许自己的人,滞留在别的国家的。” 陈湘萍说:“那怎么办?孩子那么期待-------” 王继英说:“皇上已经给契丹皇帝写信送去了,希望契丹皇帝能玉成此事。” “契丹皇帝能答应吗?” 王继英摇摇头,说:“只怕不会。” 陈湘萍说:“实在不行,就让公主跟怀玉回契丹。” 王继英摇头道:“不,皇上不会让公主去契丹的,他就这么一个公主,视若掌上明珠,怎么舍得让她去契丹?” 陈湘萍焦急道:“这该怎么办?多么好的姻缘!” 王继英叹道:“是啊,难道就不能在一起?” 陈湘萍忧虑地说:“不知怀玉知道了,会怎么样?这孩子这些天高兴地——听到这个消息,怎么受得了。” 王继英说:“是呀,他对公主那么痴情。” 陈湘萍说:“还是先别告诉他。” 王继英说:“可是,这事最终瞒不住的。” 陈湘萍说:“瞒一天是一天,如果他知道了一定会伤心坏的。” 王继英说:“希望有个好结果。” 不过,好结果他们没有等到,契丹人很强硬,说王怀玉是契丹人,必须回到契丹去,宋国若是强行扣留,就是违背盟约,因此导致的后果全部由宋国承担。 赵恒不得已把王怀玉召进宫去,告诉了事实。 王怀玉这回又不知道怎么回来的,一回到家里,就睡下了,不吃不喝,躲在屋子里,任谁叫都不开门。 急得老太太在房门口哭道:“玉儿,你出来吃一点东西吧,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对得起你的爸妈。” 王怀平说:“阿哥,你开门吧,奶奶来看你了。” 但是,王怀玉还是没有开门,也不说话。 老太太在王怀平的劝说下,回去睡了,陈湘萍则在房门口几乎守了一夜。 次日天一亮,房门打开了,王怀玉走到陈湘萍的面前,跪下道:“大娘,怀玉,让你受苦了。” 陈湘萍抓住王怀玉的手,盯着他,说:“玉儿,你怎么样?” 王怀玉笑了笑,说:“谢谢大娘关心,怀玉好着呢。” 陈湘萍见王怀玉果然好多了,说:“这就好,昨晚你不开门,叫我们真担心。” 王怀玉说:“是怀玉不懂事,让大娘担心了。” 陈湘萍说:“看见你没事,大娘比什么都高兴。” 王怀玉说:“不知奶奶怎么样了,我去看看她。” 陈湘萍说:“可能也是一夜没睡着,快去看吧,我叫厨房做饭。” 王怀玉径直来到老太太房前,轻声叫了两声。王怀平耳尖,一下子爬起来,对老太太说:“奶奶,我阿哥来了。” 就听见房里老太太说:“玉儿,是你吗?你来了?快进来。” 王怀玉推门进来,看见老太太躺在床上,便走到床边,跪下来,说:“奶奶,怀玉,昨天让你担心了。” 老太太伸手搂住王怀玉,哭道:“我的乖孙儿,你叫奶奶好心疼呀。” 王怀玉再也控制不住泪水,说:“奶奶,孙儿舍不得她。” 老太太说:“玉儿,奶奶知道,但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当年,你爸爸比你这还要痛苦,他是怎么过的?” 王怀玉蓦地一惊,说:“是啊,真不知道他是怎么过来的,还有大娘,还有奶奶您,还有许许多多流离失所,妻离子散的人,他们是怎么过来的。” 老太太说:“所以,你父亲要促成辽宋两国签定和约,是不想有人流离失所,妻离子散,你是王家的孩子,要明白你父亲的苦衷。” 王怀玉说:“奶奶,还是你懂我阿爸,孙儿知道了,我不能让和约毁在我的手上,我虽然爱公主,但是我更爱和平。” 老太太笑道:“这才是王家的好孩子。” 三百一十六、高阳关 王怀玉踏上了北归的行程,王怀玉、王怀平,韩制心与老太太,陈湘萍洒泪而别,大伯和兄弟们以及新结识朋友许多人送出城外,设宴饯行。 正宴饮之际,忽然,听到轰隆隆的车辇声。众人抬头看见,一辆豪华马车朝这边而来。 这是宫里的车辇,怎么出城了? 不多时,马车来到跟前停下,门帘掀开,一名绝美女子走下车来。 王怀玉立即站了起来,直愣愣地看着下车的女子。 是公主。王怀玉上前两步,施礼,道:“公主,你来了?” 公主款步走过来,看着王怀玉,眼里亮晶晶的。 众人知趣都走开了,王怀玉请公主坐下,说:“不知公主驾临,有失迎迓,甚是惶恐。” 公主没有客套说:“公子,真的要走吗?” 王怀玉眼圈儿红了,说:“皇上召唤,不能不回。” 公主说:“大宋也是你的祖国,为什么不能留下来?” 王怀玉说:“公主说的不错,大宋是王怀玉的祖国,但是,我生于契丹长于契丹,契丹需要我,我不能背叛契丹呀。” 公主说:“可是,我也需要你,你忍心丢下我吗?契丹能给你的,我也能给你。” 王怀玉说:“谢谢公主青睐,怀玉要的恐怕公主给不了。” 公主说:“有什么给不了?” 王怀玉说:“家尊毕其一生,忍辱负重,为天下和平奔走,好不容易才让辽宋两国达成和平,不能因为王怀玉一己私欲,毁坏和约,让天下重新陷入战火,那样我就是一个罪人,如何面对家尊,如何面对天下百姓?” 公主说:“公子希望天下太平,我也希望天下太平,但是你留在大宋为什么就不能让天下太平了?” 王怀玉涌出泪水,说:“怀玉代表契丹出使大宋,若是留在大宋,那是契丹的耻辱,契丹岂能罢休,我不能因为我而毁坏了两国的和平。” 公主说:“你是不是不喜欢我?” 王怀玉说:“不,非常喜欢。” 公主说:“那请你留下来吧,父皇答应我可以想一些别的办法弥补契丹的损失。” 王怀玉痛苦地摇了摇头,说:“公主,我们还是就此别过,王怀玉是个苦命人,今生不能与公主共度白头,只能求来生了。” 王怀玉说罢,啜泣起来。公主也洒下泪水,说:“公子心意已决,我也不强求了,我没有别的奢望,只要公子不要忘了在大宋还有一个人在看着你,在天天为你祈祷。” 公主说罢,掩面大哭起来,猛地回过头去,爬上车辇,回城去了。 王怀玉看着远去的车影,只觉得喉咙里哽了什么东西,吐也吐不出,咽也咽不下,堵在心口异常难受。无力坐下,脸色苍白,泪水吧嗒吧嗒地流着。 他没想到,自己来到宋国,却无意间伤害了一个人,他默默地对她说:“公主,对不起,忘了怀玉吧。” 可是,这段仅仅见了两次面的一段情,却让公主永生难忘。辞别王怀玉后,便入了道观,做了一个居士,一生未嫁,被封为卫国公主,道号清虚灵照大师。果然日日为王怀玉祈祷,后来王怀玉听了公主人了道教,不禁感慨唏嘘,常常修书劝慰,请其从俗,公主不听,怀玉感动不已。此乃后话,不提。 当下,王怀玉辞别了亲友,带着王怀平,韩制心一路北行,同行者还有王怀敏,他奉命出任高阳关都部署。 美景和亲情是治愈心伤的灵丹妙药,一路行来,一幅幅美丽的图卷在眼前展开,中原大地的浑厚大气的气势,征服了王怀玉,随着车轮的滚动,王怀玉的心渐渐化开了,愉悦的心情开始荡漾起来。 路过澶州的时候,他被震撼了。这么多年过去了,澶州的南北两城对比还是那么明强烈,南城房舍完整,街市整洁,繁华,渡过黄河,确实另一幅景象,烧毁的房屋依然赫然地伫立在路边,摧毁的城墙还在诉说着当年惨烈的攻坚战。断垣残壁,满目凄凉。 王怀玉悚然问道:“怎么这北城还没有修缮?” 王怀敏指了指毁坏的城楼,说:“当年这里都是一片瓦砾,没有一间房屋是好的,到处都是死人,人民都跑光了,据说找人埋尸体就埋了大半年。因为死的人太多,人们便嫌怨气太重,不宜住人,所以,北城就一直荒废着,只在近两年才渐渐有人住进来。” 王怀玉说:“一场战争不仅仅摧毁了一座城池,还摧毁了人们的心灵,可见,战争是多么可怕。” 王怀敏说:“是啊,当年我在高阳关时,唉,现在想来还做噩梦。” 韩制心看着王怀敏说:“你也做噩梦?” 王怀敏说:“怎么不做?每次都惊出一身大汗。” 韩制心说:“我也是。” 一行人的心情都很沉重,只有王怀平还非常兴奋,一个是因为要回家了,很快就要见到阿爸阿妈了,其次,是她在汴梁受到的宠爱和礼遇,让她念念不忘,再次,这次在汴梁的见闻,大大地开阔了她的眼界。 她爱上了汴梁,在这个花团锦簇的世界里,她玩得非常开心。直到这时,她还意犹未尽,缠着王怀敏问东问西。 真的,王家对这个唯一女性后生,宠爱有加,每个人喜欢她,祖母更是把把她当成宝贝似的小心翼翼地捧着,生怕哪儿碰着,磕着,摔坏了。哥哥们都带着她玩,她喜欢看桥,哥哥们就带她跑遍汴梁城里三十多座桥。喜欢逛庙会,哥哥们就带她去大相国寺,岳王庙。喜欢听戏,王怀政就去勾栏听名角演唱。想吃好吃的,哥哥们就带她去酒楼,汴梁城的像任店酒楼,丰乐楼,宜城楼,班楼,八仙楼,常庆楼,郑门河王家酒楼,都留下她的身影。 王怀平生来乖巧,长得又漂亮,哥哥们巴不得跟她玩,要离开的时候,王怀政还抱着她哭了好半天。 奶奶哭得最厉害,她舍不得这个孙女走,自从王怀平踏进王府的那一刻,老太太就无比开心,让挨着自己坐,挨着自己睡,有好吃的,偷偷地拿出来给孙女吃。王怀平也与奶奶最亲近,扶着她,说给奶奶当拐杖,当眼睛,讲草原上的故事给奶奶听,有时候还唱草原上的歌,跳草原舞。 王怀平唱歌,跳舞的时候,一家人都围着她看,给她鼓劲。 老太太听着听着,就流泪了。 王怀平停止了歌唱,跑到奶奶身边,给她擦泪,问:“奶奶,怀平唱的不好吗?” 老太太说:“唱得好,平儿唱的可好了。” 王怀平说:“那为什么你哭了?” 老太太搂着王怀平说:“你阿爸也唱得很好。” “原来奶奶想起阿爸了,我以后不唱了。”王怀平说。 奶奶说:“为什么不唱,玉儿唱得很好听。” 王怀平说:“那奶奶不许哭。” “好,不哭不哭。” 在王府,王怀平享受着众星捧月般的待遇,这让非常幸福,在回家的路上回味无穷。 王怀平本来就处于无忧无虑的年纪,有她在身边,给沉闷,无趣的旅途洒下一路愉快的笑声。 到了高阳关,一行人进了城,王怀敏将王怀玉,韩制心,王怀平带到他曾住的客栈休息,说:“当年,我们一家人就是住在这个客栈里。这里,很隐秘,砲石打不到这里,从屋顶上飞过去,却落不到这里,所以,我们在这里很安全。常常那边打死人,这里却不落一块石头。” 韩制心看了看,说:“这里被城墙挡住,我们的石砲靠得比较近,这里就成了砲石的死角,砲石是打不到的。” 王怀敏说:“你们先在这里休息一下,我去衙署办一下交接,一会儿就回来。” 韩制心说:“你去吧,我们到城楼上去转转。” 王怀敏说:“也好,我办完交接,就去找你们。” 故地重游,真是感慨万千,韩制心走在城墙上,依稀看到那尸横遍野,血肉横飞的场景。他的脚步很沉重,仿佛脚下被什么黏住了,他觉得那是尚未冲洗干净的血液,尚未飞散的冤魂。 他站在城墙上,望着城下的原野。夕阳西下,天空被烧成一片火红。韩制心被大火炙烤着,浑身颤抖着。 王怀玉说:“韩大哥是不是想起了当年战斗的情景?” 韩制心说:“怎能不想起?历历在目,耳边还有惨叫声。” 王怀玉说:“那我们还是回去吧。” 韩制心摇了摇头。 王怀玉说:“你这么痛苦,不如离开这里,要好受些。” 韩制心说:“有毒的伤口,需要挤压,刀割才能除去脓毒,痛一点没什么。” 王怀玉说:“我听说瀛州之战,我军伤亡好几万。” 韩制心眼里含着泪水,说:“是的,这城墙下面沟壕里填满了尸体,攻城人都踏着尸体往上爬,真叫一个惨呐。” “是的,惨不忍睹呀,这城墙上也摆满了尸体,最后,城墙的雉堞打毁了,就用那些尸体垒在边上,当做雉堞,遭到砲矢的打击,血肉模糊,最后没有一具完整的尸体,埋葬的时候,没有一个人不哭的。”王怀敏走上城墙,说。 王怀平看见王怀敏,连忙走过去,说:“二哥,你上来了,我怕。” 王怀敏忙抓住王怀平的手,说:“别怕,有二哥在,别怕。” 王怀平说:“死了那么多人,该有多少冤魂在这里?” 王怀玉说:“这么多年了,冤魂早该散了,不会再这里的。” 王怀平说:“不会的,我听阿爸说长平那个地方,坑杀了赵国士卒四十多万,至今那里还总听到鬼哭呢。” 王怀敏说:“这倒是真的,种地的人都不敢一个人去。” 王怀平说:“听说东方朔在那里招过魂,祭酒都浇不散冤魂。” 韩制心说:“皇太后也在这里祭奠过亡魂,召战死的魂魄回国,那些魂魄应该已经安息了。” 但是当晚,韩制心却做了一个梦,梦见无数鬼魂围住他,有他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哭着闹着要他带他们回家。 韩制心大惊,惊醒,只见窗外风清月白,知道是自己做了一个梦。 次日,韩制心把做的梦说给大家听了。 王怀敏说:“韩大哥,这不过是一个梦,不要放在心上。” 韩制心说:“怀敏兄弟,我想祭奠一下这些冤魂。” 王怀敏说:“很好呀,大哥,想祭奠那些战死的冤魂,你说,怎么祭奠?我去准备?” 韩制心说:“皇太后每次打仗回去,总是在寺庙里超度亡魂。我想请几十个僧人来到城楼上当场为那些死去的将士们做法事,祭奠亡魂。” 王怀敏便请来了几十名得道的高僧,预备了法器,置办了纸幡纸幛,纸人纸马,车辇兵器铠甲。 是日,众僧念经做法,韩制心,王怀玉,王怀敏以及瀛州的大小官员一起祈祷,打坐。 王怀玉做了祭文,念毕,付与僧人焚烧了。之后,倒酒祭奠亡魂。回到客栈,韩制心倒头睡下。 王怀玉却睡不着,半夜里走上城墙。 今晚月色很明,水银似的泻下来,城外的湖中更是波光粼粼,银鱼攒动。王怀玉似乎听到了鱼儿的喁喁声。 王怀玉独自一人在城墙上走着,城墙上有一堆堆灰烬,那是燃烧的纸祭留下来的。有时一阵风吹来,卷起纸灰,扬在天上,像飞过一群乌鸦,盘旋而去。 王怀玉并不惊恐,心平如水。他慢慢地走着,四周静寂无声。只有他跫跫的足音传的很远很远。 忽然,远处传来一声咳嗽,声音很耳熟,是二哥。王怀玉循声看去,果然见一个黑影站在城墙边上。 “二哥,你怎么在这里?”王怀玉惊奇地问。 身影动了动,说:“五弟,你怎么上来了?” 王怀玉说:“睡不着,出来看看,你也睡不着吗?” “是啊,看着这么好的月光,就走出来了,不知不觉就走到城墙上来了。” “还在想当年打仗的事?” “本来没有想,可是一走到这里,就想起来了。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什么地方?”王怀玉四周看了看。 王怀敏望着城外,说:“这里是我与韩制心搏斗时,摔下去的地方。” 王怀玉睁大眼睛,看了看城下,说:“你们就是从这里摔下去的?” 王怀敏说:“是的,当时他已经登上城头,我就抱着他一起摔下去了,我以为我要摔死了,或者被他杀死,没想到还与他成了好朋友。” 王怀玉又看了一眼城墙下面,黑咕隆咚的,不甚清晰,骇然道:“这么高,二哥,你的胆真大。” 王怀敏说:“我当时就不知道害怕,一心想死了算了。” 王怀玉惊道:“你怎么有这个想法?” 王怀敏说:“当时,因为父亲做了契丹的俘掳,很多人都说他失节叛国,我们全家都挨别人骂,让人家看不起,我们在别人面前抬不起头来,我想一死给父亲赎罪,为王家争光。” 王怀玉说:“想不到,你们因为父亲受了那么多罪,但是万一摔不死,你怎么办?” 王怀敏说:“我也做了没摔死的打算,我这么做就是想去见一见父亲,我其实很想念他的。” 王怀玉惊讶道:“为了见父亲,你竟想出这样的办法?二哥,真有你的。” 王怀敏说:“我真的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王怀玉说:“我听阿妈说你差一点被杀了,那样,你不仅见不到父亲,还搭送一条性命,多不值得。” 王怀敏说:“是啊,你看,那几棵杨树,就在那里,他们要杀我们,俘虏都杀了十几个了,后来,二娘救了我。” 王怀玉看了看那里,杨树下面阴森森的,如一团青雾盘踞在树下。 “二哥,你还很父亲吗?”王怀玉回头看着王怀敏问。 王怀敏说:“怎么会呢?” 王怀玉说:“他毕竟没有回到你们身边。” 王怀敏说:“他做了一件了不起的事,在哪里,我都尊敬他,爱他。” 王怀玉说:“我也是,只是觉得在他身边,更安全。” 王怀敏说:“我深有体会,当年他不在身边的时候,就觉得坐在惊涛骇浪里的小船中,总怕有一天船会翻了。” 王怀玉说:“我就离开了这么几天,就有你一样的感觉,只觉得离不开他。二哥,真不知道你们是怎么过过来的。” 王怀敏说:“五弟,父亲其实也是一个很脆弱的人,你要多关心他。” 王怀玉说:“我知道,只是我不知道怎么关心人。” 王怀敏说:“只要你心里有他就可以了。二娘是个很细心的人,照顾父亲周到备至,让人放心。” 王怀玉说:“那我能干什么?” 王怀敏说:“继承父亲的志愿,让天下长久和平。” 王怀玉说:“二哥说的是。” 王怀敏说:‘我听说契丹赐给父亲国姓,但是父亲一直没用,不怕因此惹恼了皇帝?’ 王怀玉说:“皇帝还是一个比较开明的,不会因此为难父亲。” 王怀敏说:“父亲有时也很固执。” 王怀玉说:“是啊,有时就顽固透顶。” 王怀敏说:“他是不是还经常想起我母亲?” 王怀玉说:“当然想了。” 王怀敏说:“真是一对苦命人啊。” 王怀玉没有说什么,静静地望着远处。 天色已经开始亮了,东方的天际,泛起暗红的色彩。朦朦胧胧像笼罩着一层薄雾,随后,雾气渐渐地消失,远处的原野,村庄,加深了他们的色彩,变得真实起来。红色越来越鲜明,艳丽,霞光万道,王怀敏看见王怀玉身上披上了一副红妆。脸也染得绯红,容光焕发,神采奕奕。 王怀玉似乎一心期待着日出,他一言不发,紧盯着东方,眼睛晶晶发亮。 忽然,他拉着王怀敏向东方跪下,说:“二哥,我一起拜日吧。” 王怀敏知道契丹人早晨都行拜日礼。见王怀玉面朝东方跪下,他也在怀玉身边跪下了,像他一样合着双手,默默地祷告着。 太阳出来了,光芒四射,天地一派澄明,也非常安静,只有早起的鸟儿叽叽喳喳地叫着。 黎明的宁静终于被打破了,城门打开了,市民们出来了,房屋顶上袅起了炊烟。街市热闹起来了,一切都从睡梦中醒来了。 韩制心也醒了,没有看见王怀玉,就径直地来到城墙上,果然看见兄弟二人,说:“我就知道你们在这里,是不是一夜没睡?” 王怀敏说:“大哥,昨夜没做梦吧?” 韩制心笑着说:“没有,睡得很踏实。” 王怀玉说:“韩大哥,养足了精神,我们就上路吧。” 王怀敏说:“五弟,今天就走?” 王怀玉说:“已经出来好久了,要回去交差了。” 韩制心说:“不错,楚王和楚王妃还惦记着呢。” 王怀敏说:“好吧,既然你们已经决定了,我也不留你们,怀平也跟你们一起走吗?” 王怀玉说:“阿爸阿妈一定更想念她。” 几个人回到客栈,王怀平已经起来了,没有看见几个哥哥,心里着慌,正屋里屋外地寻找。看见他们回来,就跑过来一把抓住王怀敏的手说:“二哥,你们跑到哪里去了?” 王怀敏看着她紧张的样子,说:“怎么?害怕了?怕怀玉哥哥不要你了?” 王怀平说:“我才不怕呢,他们走了,我就跟二哥回汴梁去。” 王怀敏说:“好的,这是你说的,不许反悔。” 王怀平不做声了,王怀敏在城墙上他们办了饯行酒,举起酒杯说:“来,兄弟们,喝了这杯酒,我们就此别过,恕不远送,各自珍重。” 王怀敏依次与韩制心,王怀玉,碰了酒杯,王怀平也举起来与王怀敏碰了一下。 王怀敏故意道:“诶,怀平,你又不走,为什么跟我碰杯。” 王怀平笑道:“谢谢二哥。” 王怀敏笑道:“看来二哥是留不住你的。” 王怀平发出一连串的笑声,上车的时候,说:“二哥,我会回来看你的。” 三百一十七、南京留守 王怀玉忐忑不安地叩见了耶律隆绪。 耶律隆绪仿佛没有看见王怀玉,半天没有理睬,只跟张俭商量北院枢密使人选之事。 王怀玉只得忍痛跪着,他想皇上一定还在为他的事恼火,这么想着,只等暴风雨的到来。 过了好一会儿,耶律隆绪才把目光转移到王怀玉的身上,说:“王卿家回来了,还跪着干什么?起来,快起来吧。” 王怀玉说:“臣有罪,请皇上降罪。” 耶律隆绪说:“你有何罪?” 王怀玉不能回答,低着头,不做声。 耶律隆绪说:“王卿家,你恨朕吗?” 王怀玉说:“臣不敢。” 耶律隆绪说:“那说明,你还是恨朕了。” 王怀玉说:“不,臣不恨皇上,是臣起了贪恋,请皇上降罪。” 耶律隆绪问:“你贪恋什么?荣华富贵?朕也可以给你;美色佳人,朕也可以给你,你为什么不想回来?” 王怀玉低声说:“是臣无用,没想到那么快就爱上了她。” “爱上她了?她是谁?”耶律隆绪盯着王怀玉问。 王怀玉低头不语。 张俭说:“皇上,王怀玉年少情重,难免儿女情长,但是他迷途知返,这不是回来了嘛。” 耶律隆绪说:“好了,回来就好,朕没看错你。” 王怀玉说:“谢谢皇上宽恕。” 耶律隆绪说:“回府去吧,楚王,楚王妃都等着你呢。” 刚出大内,王怀玉就看见康延欣站在街头的一角,显然她已经看到他了,正快步向他走来。 王怀玉连忙向他跑去,说:“阿妈,你怎么来了?” 康延欣紧紧地盯着儿子,似乎想从他身上看出什么来。 王怀玉说:“阿妈,你怎么这样看着我?” 康延欣抓着王怀玉的手说:“走,回家去,你阿爸在家里等着呢。” 王怀玉跟着康延欣,几乎是被母亲拉着走,说:“阿妈,阿爸是不是很担心我?” 康延欣说:“儿行千里母担忧,你阿爸比我更担忧,快走吧,他还担心皇上会对你怎么样呢。” 回到家里,只见妹妹王怀平正坐在父亲身边撒娇,谈到什么高兴的事,惹得王继忠哈哈大笑。 王怀玉上前几步,走到王继忠跟前跪了下来,说:“阿爸,我回来了。” 王继忠盯着王怀玉看了看,笑着说:“回来好,快起来。” 王怀玉站起来,看着父亲,父亲似乎又老了一些,心疼地问:“阿爸,这些日子,皇上是不是又责备你了?” 王继忠正色道:“做臣子的受皇上的责备不是正常的事吗?有什么好说的?” 王怀玉说:“是儿子连累你了?” 王继忠说:“这是什么话?你是我的儿子,你有过错,是我这个做父亲的教育不好,受到责备是应该的。” 康延欣说:“好了,你们不要说这些了,现在我们全家团圆,高兴才是,皇上又没有对我们怎么样,一会儿,怀玉陪你阿爸好好喝两杯。” 王怀玉似乎想起了什么,说:“哦,我带回来的箱子呢?大娘让我带回来好多东西给你们。” 王怀平说:“我已经拿出来了,给阿爸了。” 王怀玉说:“还有给阿妈的。” 康延欣笑着说:“我已经收到了,你大娘真是一个有心人,那么好的绸缎,我好喜欢。” 王继忠说:“听怀平说你奶奶的腿不是很好,眼睛也不好,是吗?” 王怀玉说:“是的,奶奶走路时需要拄着拐杖才行,眼睛只能看眼前的东西。不过奶奶的胃口还是很好的,能吃一大碗饭。” 王继忠神情凄然,说:“能吃就好。” 王怀平说:“奶奶还能吃肉呢,比我都厉害。” 康延欣笑道:“我看这次去汴梁,长胖了,一定数你最高兴了。” 王怀平说:“最高兴的是阿哥,差一点做了驸马,那几天不知道高兴成什么样子了。” 康延欣没有从王怀玉脸上看出高兴的行迹,倒是痛苦的神情布满了面孔。康延欣心疼地看着儿子,说:“怀玉,你真的很爱那个宋国公主?” 王怀玉噙着泪水,点着头。 康延欣说:“才几天,你就喜欢人家了?” 王怀玉说:“我看她第一眼就喜欢她了。” 王继忠说:“你是不是贪恋荣华富贵?” 王怀玉嘟起嘴,说:“阿爸,你这样看你儿子?” 康延欣连忙说:“我儿子当然不是那种人。” 王继忠说:“不是最好,做人要有骨气。” 王怀玉有些生气,转身就走,说:“是我给你丢人了。” 康延欣问:“怀玉,你去哪里?” 王怀玉说:“我有些累了,想回房休息。” 康延欣瞪了王继忠一眼,说:“是啊,旅途劳顿,回房休息吧,饭熟了,我叫你。” 到了吃饭的时候,康延欣让王怀平去喊王怀玉。王怀平很快就回来了,说:“阿妈,阿哥在哭呢。” 康延欣听了吃了一惊,连忙起身,来到王怀玉的卧室,果然看见王怀玉哭得伤心。遂上前抱住怀玉,说:“想她了?” 王怀玉哽咽,说不出话来,只紧紧抱着康延欣。 康延欣擦干王怀玉的泪水,说:“你不要怪你阿爸,他其实是最担心你的。” 王怀玉说:“我知道,我一点也不怪他。” 康延欣说:“那好,我们去吃饭。” 王怀玉跟着母亲来到饭厅,王继忠,王怀平已经坐在桌子旁边了。父女俩都很开心。 还没有等王怀玉坐下来,王怀平就说:“阿哥,你说是常庆楼的菜好吃,还是任店酒楼的菜好吃?” 王怀玉说:“当然说常庆楼的菜好吃些。” 王怀平立刻眉飞色舞,说:“我说是吧,阿哥也说常庆楼的好吃吧。” 康延欣说:“你才去了几天,就成汴梁通了,那么喜欢汴梁,跑回来干什么?” 王怀平抱起王继忠的胳膊,说:“我想我阿爸了。” “小妖精。”康延欣笑着骂了一句。 王继忠看着王怀玉说:“怀玉,是阿爸错了,但是——” 王怀玉说:“我知道,阿爸。” 王继忠说:“你真的那么喜欢公主?” 王怀玉哽咽着说:“事情已经过去了,不要再提了,阿爸,我现在已经回到契丹,现在我该考虑的是如何让天下一直和平下去。” 王继忠说:“你真是这么想的?” “是的,阿爸,我个人的幸福与千千万万的人的幸福相比,是微不足道的,我们的爱,是小爱,对千千万万人的爱才是大爱,独乐乐不如与人乐乐,与人乐,不如与众乐也。阿爸能做到的儿子为何不能做到?”王怀玉说。 王继忠举起酒杯,说:“来,陪阿爸喝一杯。” 王怀玉举起酒杯,与王继忠碰了一下,父子俩都一口喝干了。 次日早朝,由于大丞相薨逝,造成了一些权力真空急需人来填补这个空缺,众大臣都希望王继忠来继任大丞相之位。无奈,王继忠苦苦推辞,说自己年事已高,身体每况愈下,大丞相应该由年轻的人担任。 耶律隆绪心里有些不爽快,散朝之后,将王继忠留了下来。说:“继忠兄,难道你不肯与朕分忧吗?” 王继忠说:“为皇上分忧是臣的本分。” “那你为什么不肯就任大丞相之职?” 王继忠说:“皇上,请恕臣直言,大丞相之职,本来就不该设立。” 耶律隆绪惊问:“为什么?” 王继忠说:“权力太大,大权集中于一人之身,让国人只知大丞相,而不知皇上了。如此大的权力,会让人生觊觎之心,得陇望蜀,若是贤良之人尚可,万一有人心怀不轨,那就难治了。” 耶律隆绪恍然醒悟,说:“继忠兄说得对,那该如何做才好?” 王继忠说:“取消大丞相之位,权力归还南北宰相,以及枢密院,大王府。” 耶律隆绪说:“这个建议很好,那就请继忠兄出任北院枢密使,如何?” 王继忠说:“臣觉得北院枢密使应该由齐王担任,臣在南院已久,熟悉南院事务,还是留在南院为好。” 耶律隆绪说:“朕知道你一片苦心,不愿接掌兵权,好吧,就依你的,让齐王出任北院枢密使,高正为副使,如何?” 王继忠说:“皇上英明,所谓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齐王出任北院枢密使是最合适不过。” 耶律隆绪说:“朕还想封晋王为兵马大元帅,你以为如何?” 王继忠明白耶律隆绪的意思,他不想耶律隆庆和耶律隆佑的权力独大,所以让耶律隆佑出任北院枢密使的时候,再封耶律隆庆为兵马大元帅,让二人互相牵制,平衡他们之间的权力。 王继忠笑着说:“皇上英明,如此最好。” 耶律隆绪又说:“怀玉是个可造之才,朕想让他出任南京留守。” 王继忠连忙说:“不可,怀玉资历尚浅,经验不足,不可出任如此高的职务。” 耶律隆绪说:“多磨练磨练就好了,怀玉聪明,有吏治之才,可以出任南京留守。” 王继忠说:“若皇上真的垂青于犬子,就让他从下层做起,揠苗助长,只会对他有害。” 耶律隆绪说:“那就先让他担任南京留守判官吧。” 王继忠说:“臣替犬子谢谢皇上。” 王怀玉出任伊始,不巧遇上了平州水患,漂溺数百人,冲毁良田数千顷,冲到房屋千余间,牲畜不可胜计。 王怀玉连夜冒雨赶往灾区,一路桥跨路断,走得十分艰难,到了平州,只见到处都是倒塌的的房屋,洪水已经消退,平州城内更是一片狼藉,整个平州城都被洪水夷为平地,城内没有几间完整的房屋。但知州还在酣睡。王怀玉不禁大怒,命人将知州绑了起来。 问起洪水来临的情形,灾民说:洪水来得太猛,大半夜洪水来了,一下子灌进城里,不到一个时辰,水就涨了一两丈深,城里的房屋都冲倒了,很多人还在睡梦中,就被压倒在瓦砾之下。 王怀玉问:“洪水来了,有没有人通知你们离开,转移到高处去?” 百姓摇头说:“没有。” 王怀玉问知州为什么不通知百姓转移? 知州说:“州府没有这个义务。” 王怀玉问:“州府是干什么的?” 知州说:“征收税赋,布置徭役,评判案件,捉贼缉盗。” 王怀玉说:“原来只是想从老百姓身上索取利益,却不为他们做事情,这样的州府,要它何用?” 知州低下头,说:“洪水来得太猛,来不及通知百姓,确实是属下失职。” 王怀玉对衙役说:“先把他关起来再说。” 衙役将知州关了起来,王怀玉就忙开了,吩咐先搜救溺水之人,设置避乱所,筹集物资,对损失财产进行登记,开办粥棚。 王怀玉一一安抚了受灾的百姓,发放赈济物资。几天来一直奔走于泥泞之中,鞋子都被泡烂了,就赤脚穿行于雨水,泥泞之中,时间一久,水中毒物侵入肌肤之内,导致肌肤溃烂,脓血淋漓,腿脚发肿,不能行动了。 衙役们连忙把他送回南京,王继忠,康延欣见了,大惊失色。 康延欣连忙请来郎中治疗,开了很多药,内服的,外敷的,涂抹的,清洗的,康延欣日夜给他上药,却不见效果。 王继忠只得请来耶律敌鲁。 耶律敌鲁看了看,说:“还好毒气还没有入侵到骨头上面去,否则就难治了。” 康延欣紧张地问:“大人,小儿的病该怎么医治?” 耶律敌鲁说:“没有别的办法,只有把有毒的那块腐肉割掉。” 听说要割掉王怀玉腿上的腐肉,康延欣吓得变了脸色,打着哆嗦,说:“就没有别的办法吗?” 耶律敌鲁摇头说:“幸亏还来得及,如果再晚几天,恐怕连腿都保不住了。” 康延欣说:“割掉腿上的肉,那——” 王怀玉说:“阿妈,别担心,我受得了。” 耶律敌鲁便让人把王怀玉绑在门板上,另外将两条腿绑在柱子上。耶律敌鲁找了一块布让王怀玉含着,嘱咐他忍耐一下。 王怀玉说不出话,只是点了点头。 耶律敌鲁取出几把尖刀,消了毒。将一瓶药水涂抹在王怀玉的伤处。 康延欣看着亮闪闪的尖刀,已经心惊肉跳,浑身筛糠般地抖着,她乞求地看着王继忠。王继忠将他紧紧地抱在怀里,告诉她,耶律敌鲁一定会治好怀玉的。 看见耶律敌鲁拿起尖刀,康延欣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忽然,听见王怀玉“啊”了一声,声音被布堵住,发不出来,但康延欣却听得真切,回头看去,只见王怀玉变了脸色,惨白惨白的,大滴汗珠流出来。被绑着的手紧紧握在一起,一阵阵痉挛。他扭曲着,但是被绑的结实,不能动弹,不一会儿,衣服全部汗湿了。 康延欣上前抓住王怀玉的手,拿起巾帕,擦掉他头上的汗水。她只能干这些了,一种无能为力的挫败感,强烈地撞击着他。 耶律敌鲁动作娴熟,很快割掉了腐肉,清洗好伤口后,从药水里夹出一根细线,塞入伤口之内,然后缝好伤口。又涂抹了药水。重重地喘了一口气,擦了擦头上的汗水,说:“好了。” 王继忠拿出王怀玉嘴里的那块布,说:“好了,怀玉,你觉得怎么样?” 王怀玉喘着粗气说:“多谢耶律大人,我很好。” 耶律敌鲁说:“王大人看着是一个文弱的书生,没想到意志很坚强,我还担心你受不了,会昏过去呢。” 王怀玉说:“是耶律大人的手法好。” 康延欣看着王怀玉没事,心也渐渐平息下来,只是心疼得直流眼泪。 王怀玉在家里待了近一个月,伤势才渐渐康复。他在家里想了很多,伤口一愈合,他就上了一份奏折,指出了官场的弊病,说官府首先应该为百姓谋求福利,而不是成为只收钱财的机器。 耶律隆绪看了大加赞赏,立即将王怀玉的奏折下发到各部阅览。群臣对王怀玉的意见也都十分赞同。 耶律隆绪很赏识王怀玉的才华,本来就想提拔他,这次他冒着危险赈济灾民,以致染上重病,险些废了一条腿,立了大功。理应好好奖励。所以,等王怀玉伤势痊愈便召他进宫。 耶律隆绪当着百官的面,好好的把王怀玉夸奖了一番。百官都知道皇上想提拔王怀玉,平时,王怀玉就很尊敬人,见了百官总是谦虚礼让,深得众人喜爱。加上王继忠这层关系,百官们都很照顾王怀玉。 只听见耶律隆绪说:“自大丞相去世之后,政事令一职一直虚悬,没有人接任,朕有意让晋王出任此职,众卿家以为如何?” 耶律隆佑说:“皇上,早该如此了,晋王才能出众,接任政事令,当仁不让。” 张俭明白耶律隆绪的心思,说:“晋王接任政事令之职,固然是好,只是晋王现在身兼多职,既是兵马大元帅,又是南京留守,再任政事令,军政大事繁杂,只怕忙不过来。” 很快有人明白皇上的心思,便附和道,说:“张大人说的是,臣觉得可以让一个人出任南京留守,替晋王分担一些事物,如此,也让晋王减轻一些负担。” 耶律隆绪点头道:“说的有道理,朕听说晋王最近身体也有些不好,负担太重,会吃不消的,可以让出留守一职,只是谁可以接替此任?” 张俭说:“晋王久任南京留守之职,想必心里有候选之人,皇上可以问一问晋王。” 耶律隆绪想了一会儿,笑了,说:“张卿家说得对,就请张大人去一趟南京,问一问晋王,南京留守就由晋王决定了。” 耶律隆庆一向与王继忠相交深厚,王怀玉又在他身边办事,才华出众,对他尊敬有加,接到皇上旨意,毫不犹豫地推荐王怀玉接替南京留守。 张俭故作惊讶,说:“王怀玉年纪尚轻,怕担不得此任。” 耶律隆庆说:“有何担不得的?我看南京留守非王怀玉莫属,莫说皇上有意让人出任此职,皇上就是没有这个心思,我已经做好了推荐王怀玉出任南京留守的打算。” 张俭说:“为何南京留守非王怀玉莫属?” 耶律隆庆说:“南京是辽宋边界之地,事关两国和平大计,辽宋两国和约是楚王一手签定的,王怀玉为了两国和平,不惜毁掉大好前程和大好姻缘,回到契丹,为的就是让和平继续下去,由他出任南京留守,必然会使两国和平持久,化解矛盾,平息纠纷,避免冲突。由他出任我放心。” 张俭大笑起来,说:“晋王与皇上真是心息相通,和皇上想的一模一样。” 耶律隆庆笑道:“那还犹豫什么?下旨让王怀玉上任吧。” 张俭拿出早已拟好的旨意,当众宣读了。 耶律隆庆为王怀玉专门举办了一个入职欢迎仪式,王怀玉的腿伤才刚刚好,走路一瘸一拐的。耶律隆庆不顾身份迎出府衙,拉着王怀玉的手进入衙门,亲手将南京留守的大印交到王怀玉手中。 王怀玉拿着大印,甚是惶恐,并不是因为受到晋王如此高的礼遇,而是,出任南京留守。 晋王满怀期待地说:“皇上慧眼识珠,将南京留守之位给了你,不仅仅因为你有才华,有能力,更是因为你有忠心,有爱心,辽宋两国几十年的恩怨情仇,终于在皇太后和你父亲的努力下化解了,结束了打打杀杀的血雨腥风的局面,很不容易。能否守住这份和平,就靠你了,俗话说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签定和约只需要写几个字,坚守和约却要花费百倍的努力才能实现,望你不要辜负皇上,不要辜负皇太后和令尊。” 王怀玉非常激动,接过大印,说:“怀玉一定努力,不辜负所有天下苍生的心愿。” 对于王怀玉出任南京留守,王继忠自然十分高兴,他让府里摆下了一桌酒席,等待儿子回来。 康延欣坐在他的身边,说:“你这样对待怀玉,还是头一回。” 王继忠说:“南京留守非同一般,皇上把这么重要的位置给了怀玉,除了他赏识怀玉,还表明了一个态度,他希望天下太平,愿意遵守和约。” 康延欣说:“不错,这些年,辽宋两国相安无事,国家,老百姓切切实实得到了很多好处,皇上自然不希望再发生战争。怀玉是你的儿子,自然会遵守你的志愿,皇上让怀玉出任南京留守,目的就在这里。” 王继忠说:“我希望怀玉能做好。” 康延欣笑道:“怀玉一定能做好的。” 王怀玉回到家中,康延欣笑着说:“快来吃饭,你爸等你好半天了。” 王怀玉走到桌边说:“我已经吃了,晋王为了我入职,专门摆了一桌酒,你们吃吧。” 王继忠说:“吃了也过来喝两杯。” 康延欣说:“是啊,怀玉,饭菜早做好了,你爸没有吃,就是等着你回来。” 王怀玉知道王继忠有话要说,便走到餐桌边坐下来。拿起酒壶给王继忠和康延欣都斟了一杯,然后给自己斟上。端起酒杯说:“阿爸,你有什么要嘱咐的,儿子都记下来。” 王继忠看了看儿子,说:“没有什么嘱咐的,喝酒吧。” 王怀玉感激地看着父亲,仰头把一杯酒喝了,说:“谢谢阿爸的信任。” 王继忠也喝了酒,王怀玉给王继忠又斟上。 康延欣笑着说:“他阿爸,你不要担心,高阳关都部署是你的儿子,南京留守也是你的儿子,你怕什么?” 王继忠说:“这是两国皇上的心愿,也是两国百姓的心愿,我自然没有不放心的了。” 三百一十八、隔河对饮 王怀玉出任南京留守的第一件事,就是致书宋国疏通界河,因为辽宋两国先前以白沟河为界,但是因为洪水冲毁了河堤,以致河流改道,因此引起了不少误会,所以亟待解决。得知王怀玉出任南京留守,王怀敏非常高兴,连忙致书王怀玉,表示祝贺。王怀玉回书感谢。 宋国很快有了回应,派出专门人员来与契丹商量,勘测地形。 王怀玉接待了他们,双方都非常友好,重新划定了边界,竖立了界桩。双方还协商一起疏浚河道,这是破天荒的第一次。 当年秋收之后,两国组织民工,开始疏通白沟河,广阔的燕赵平原上出现了奇怪的一幕,辽宋两国的数十万民众,拿着锄头,铁锹,畚箕,扛着旗帜,来到白沟河边。 两支大军迎头碰上,注定是一副激情四射的场面。 一开始王怀玉提出疏浚河道时,立刻遭到了众人的反对,尤其是王继忠反对最为激烈。 “不行,这事万万不行。”王继忠说。 王怀玉说:“白沟河淤塞严重,不疏通,遇到洪水,不仅泛滥成灾,漂溺人民,冲毁良田和房屋,河流还会改道,到时候,边界又不清楚,将会引起很多误会,又要重新勘定边界,引起争执,稍有不慎,就会激化矛盾,毁坏和约。不若下力气,疏通河道,一劳永逸,不再引起误会。” 耶律隆绪说:“留守说得对,白沟河就是界河,有了这条河就有明显的界线,双方以河为界,不会引起争端。” 王继忠说:“不,皇上,臣并不是反对疏通河道,只是两国人民在一起做事,几十万人混在一起——” 耶律隆绪说:“楚王担心引起摩擦?” 王继忠说:“是的,这么多人在一起,万一碰到,磕到谁了,难保不因此引起冲突,那样非但河道疏浚不成,和约也守不成了。” 耶律隆绪说:“这确实是个大问题,马虎不得。” 王怀玉说:“禀皇上,臣已经与高阳关都部署商量好了,契丹与宋国划分河段疏通,契丹管上游河道,宋国负责下游河道,两不相干,两国民众不混在一起,这样就不会引起摩擦了。” 张俭说:“这个办法很好,楚王,你也不要太担心了,我倒觉得这是一个好机会,通过疏通河道,让双方沟通了解,说不定还会让两国民众更加友好呢。” 耶律隆绪说:“确实可以增进两国的友谊,辽宋两国那么多年的恩怨,或许会在这回合作中化解。” 王继忠依然非常担心。 王怀玉说:“臣恳请皇上让楚王作疏浚白沟河的监工,负责安全事宜,请礼部侍郎邢大人负责协调两国关系。” 耶律隆绪笑道:“看来你胸有成竹了,人事都安排好了,好,就依你的。” 果然,上工一开始,双方就闹得不愉快,在决定施工界线时,双方争执起来,宋国人觉得自己的那段河流太长了,淤塞更严重,施工难度大,想将界线再向下游移动一些。但契丹人觉得自己疏通的河道已经够长了,差不多有宋国的两倍长,不愿意再向下游挖了。 王怀玉看了看两段河道,觉得宋国说的确是实情,便毫不犹豫地把界线向下游移动了一些。宋国见了十分高兴,说:“实际上,我们也不是小气之人,并不在意那一点工程。”并派人专门致谢。 开工不久,矛盾又出现了,由于要修筑河堤,于是,各自只在自己河岸上筑堤,对岸却不筑。 王怀玉见了,立刻请邢祥与宋国沟通,说这样可不行呀,这样修筑的河堤有什么用? 宋国说确实不能这样,但是对岸就是别国的土地了,不能擅自踏入。 两国连忙磋商,说在疏通河道期间,两国疏通河道的民众,可以自由地踏入两国的土地。 得到允许的民众非常高兴,见了面就问:“诶,你今天出国几次了。”仿佛是非常有意思的事。 王继忠发现宋国民众来到河这边,往往口渴,便令人专门烧了茶水,放在岸边,请他们饮用。 宋国见了,也烧了茶水,放在岸边请过河的契丹人喝。 之后,为了赶工,也是为了较劲,两国民众都憋足了劲干活,看谁干得又快又好。大家中午都不休息,饭都送到工地上。 王继忠见了,索性让伙夫把锅灶都安置在河道边上。每天吃罢早餐,白沟河畔就升起袅袅炊烟,不久浓烈的肉香便飘散开来,白沟河上下都闻到肉香。 王继忠毫不吝啬,吃饭的时候,也分给在契丹这边的宋国人一份,宋国人吃着肉,那份高兴的心情真是难以言表,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吃上契丹人做的肉。 宋国自然不肯落后,也将锅灶砌到河岸边,炖起肉来,将饭菜分给契丹民众吃。这种情形谁也没有想到,王继忠的担心消失了,他高兴地整夜整夜没有睡着。向耶律隆绪写了奏折,又给康延欣写了信。 他在信中说:“你怎么也不会相信,他们在一起有多么亲热,有那么和睦,比亲兄弟还亲。他们互相送吃的,喝的,互相修工具,坐在一起交流种地的心得和技巧。你怎么也不会相信,他们在收工之后,他们的精力那么旺盛,还会摔上一跤,仿佛有使不完的劲。你还不会相信,他们吃饭的时候,会把各自碗里的肉放进对方的碗里。要知道,他们曾经是敌人,你死我活地在战场上搏杀过,怎么就变得这么友好,如亲人一样?” 最后,他还写道:“延欣,来吧,过来看看吧,你一定会被他们感动的。” 康延欣果然来了,也被感动了。 王怀玉把康延欣来到白沟河的消息告诉了王怀敏,王怀敏这天以一个疏通河道者的身份来到白沟河对岸。他戴着着一顶范阳遮阳帽,穿着一身粗布衣裳,拿着一柄铁锹,挽着裤管,拍打着河堤。 王继忠带着康延欣一路走来,热火朝天的场面真是令人激动,工地上人头攒动,打夯的吆喝声此起彼伏,人们挑着担子一个劲地奔跑,两国民众有时还隔着界线唱歌,嬉笑声在空中回荡。 工程进展的得很快,被清理的河道,非常整齐,壮观。河堤也做得十分坚实,宛若一道长城。 康延欣一路走来,一路感叹,说:“这样的事情真是想都不敢想啊,这不是两国的内流之河,原来谁也不会出这份力气来疏通的,可是,我们的儿子做到了,了不起。我们应该为他们而骄傲。” “夫人的确应该骄傲。”一个戴着遮阳帽的汉子说。 汉子的遮阳帽戴的很低,压住了眉梁,康延欣看不清汉子的相貌,不过,听声音有些耳熟。她惊奇地看着汉子,说:“你是谁?” 汉子说:“夫人不认识我,我是疏通河道的工人。” 康延欣越听越耳熟,不禁激动起来,说:“你是——敏儿?对,你就是敏儿。” 王怀敏揭开遮阳帽,跪了下来,说:“二娘,我是怀敏,怀敏见过爸爸,见过二娘。” 康延欣一把抓住王怀敏的手,兴奋地说:“真是我们的敏儿,怎么这身打扮?” 王怀敏说:“儿子这是专门来见二娘的,不是这身打扮,不能过河呀。” 王继忠笑道:“是呀,当官的是不准过河的。” 康延欣拉着王怀敏说:“看来敏儿是自降身份见我们了。” 康延欣说罢笑了起来。 王怀敏说:“只要能见到二娘,让怀敏干什么都可以。” 康延欣笑道:“二娘知道,敏儿最有孝心了,走,跟二娘回家去。” 王怀敏说:“不,二娘,我不能去你家,没有国家允许,是不能私自越境的。” 康延欣醒悟过来,说:“那跟我去你爸爸的帐篷里,总可以吧,这是在工地上,不算越境的。” 王怀敏便跟着康延欣,来到王继忠的帐篷里。 康延欣笑着说:“敏儿,难道二娘就只能请你住帐篷吗?” 王怀敏说:“二娘,其实帐篷很好,我很喜欢,在高阳关,我就是住在你们的帐篷里,我在那里很快乐。” 康延欣说:“是吗?” 王怀敏说:“是的,终身难忘。” 王继忠说:“你现在是高阳关的都部署,怎么样?干得还好吗?” 王怀敏说:“很好,自从五弟做了南京留守之后,我越觉得好了,两国越是融洽,不再担心有冲突发生了。” 王继忠说:“不可掉以轻心,冲突往往发生得很突然,你们兄弟要有化解冲突的能力。” 王怀敏说:“父亲说的是,我想只要我们一心想着和平,所有矛盾都会解决。” 王继忠说:“说得对,而且这河道疏通好了,更能给两国和平带来保障。” 王怀敏说:“父亲说的很对,不过我有一个小小的建议。” 王继忠说:“有什么建议?你说。” 王怀敏说:“我想等河道疏通好了以后,在河道上修建几座桥,方便两国人们通行。” 王继忠立刻赞道:“这个主意很好,我即刻上奏皇上,请皇上决定。” 康延欣非常高兴,留下王怀敏吃饭,三个人都十分高兴。 修建桥梁得到耶律隆绪的赞同,即刻拨出银两,用于修桥。宋国也不甘示弱,也拨发来了专门款项用于建筑桥梁。 不过在桥梁建好的那天发生了意外的小插曲,险些让这么多时,建立起来的友好断送了。 桥梁建好之后,双方商议搞一个通桥仪式,当天扎上了彩门,桥上披红挂彩,打扮得喜气洋洋。双方的官员都到了现场,河两边挤满了人,大家都伸长脖子望着,只等桥梁开通。 为了活跃气氛,双方还都准备了烟花,要在桥梁开通之际,一起燃放,这便更让人期待了。 可是,就是这烟花差一点惹出了大麻烦。一通烟花巨响之后,惊吓了一只麋鹿,它惊慌失措地从它隐秘的窝里冲出来,一不小心冲进了北岸人群之中。人们惊喜万分,纷纷上前追赶,不料那麋鹿十分敏捷,在人群中左躲右闪,躲过了抓捕的人群,竟然窜上了桥头。人们紧追不舍,那麋鹿惊叫一声冲过桥去。南岸的人一开始还给北岸的人助威,看见麋鹿冲过桥来,立刻围了过去,很快抓住了麋鹿。 而这时,北岸的人也冲过桥来,见南岸的人抓住了麋鹿,就向他们索要,说麋鹿是从北岸跑过去的,应该还给他们。南岸人却说麋鹿是野生,谁先抓住谁得。 双方一时争吵起来,越吵越激动,渐渐地,出现了推搡动作。眼看一场大规模的冲突将要发生,王继忠连忙冲上桥,站在桥中间,王怀敏,王怀玉也很快站在父亲身边。 王继忠大声对北岸的人群喝道:“你们想干什么?谁想过去,就把我扔到河里去?” 众人见了,不再上前,双方依然对峙着。 王怀玉说:“不就是一只鹿嘛,大家这些日子,一起吃,一起做事,结下的友谊,难道还抵不上一只麋鹿?” 众人低下了头。 王怀敏走到人群中,将那只麋鹿拿过来,送给北岸的人,可是,北岸的人却拒绝了,坚决让王怀敏把麋鹿拿回去。 这样推来让去,谁也不肯收下麋鹿。 王继忠说:“我看不如这样,将这只鹿煮了,再添一些食料,我们就在这白沟河两岸,隔河畅饮,庆贺河道和桥梁竣工,怎么样?” “好。”人群中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喊声。 谁也没有料到,人们的兴致如此的高涨,一开始,河的两岸还只聚集了上万人,很快,大批的人群涌来。 王继忠连忙让人把鹿肉炖了,可是面对越来越多的人们,王怀玉忧愁地说:“阿爸,这人越来越多,这一点鹿肉恐怕不够吃。” 王继忠说:“那就再拿些肉来。” 王怀玉连忙让人又去取肉来,人们在岸边支起了十几口大锅,将洗净的肉倒入锅里炖着。肉香味飘荡在燕赵大地上空。 也许是香味太诱人了,来到白沟河两岸的人越发多了,不仅仅有修河架桥的人,也不仅仅有农民,各行各业的人都来了,连士卒也来了,他们放下了弓箭刀枪,提着酒,揣着肉来到白沟河,自觉地维持着河两岸的秩序。 肉炖好了,王继忠让人将肉分发下去,他站在桥上,端着酒杯,热泪盈眶地说:“同胞们,今天是一个前无古人的盛举,不仅仅是我们疏通了白沟河,修建了白沟桥,更是我们今天聚集了无数的两国人民,两国人民几十个日日夜夜在一起干活,吃住,结下了深厚的友情。这种友情是我们两国人民热爱和平的见证,说明我们所有人都是喜欢和平的。同胞们,战争给我们留下的伤痛太深了,我们不能让战争再次发生。我相信和平会持续下去,我们的友情会持续下去。来大家举起酒杯,干了。” “干了。”白沟河两岸响起雷鸣般地声音。 很多年以后,王继忠的耳畔仍旧回响着那雷鸣般地喊声,即使在他弥留之际,仍然激荡着他的心扉。 但那天他喝醉了,醉倒在白沟桥上,两个儿子一直陪在他的身边。 月亮升起来了,银白的月辉,倾泻下来,白沟河披着月光,白茫茫的一片,新筑的河堤像两道铁的脊梁似的隆起,延伸着。河堤两旁是无边无际的原野,一块块良田,安静地躺着。月辉照在原野上,依稀闪耀着点点银光。 王继忠望着银光闪闪的白沟河,忽然,啜泣起来。 王怀敏说:“爸爸,你是不是累了?” 王继忠摇了摇头。 王怀玉说:“阿爸,是感动了。” 王继忠依然摇着头说:“我是觉得庆幸。” 王怀敏说:“你是庆幸今天没有冲突起来?是啊,多危险啊,如果没有你冲到这桥上面,后果真不知会怎样呢。” 王怀玉说:“是啊,我当时都吓傻了。” 王继忠说:“我不仅仅为此庆幸,我庆幸我遇到了明君,遇到了皇太后,达成了和约,我还庆幸我有两个儿子,和平一定会在你们手里持续下去。” 兄弟俩一起说:“我们庆幸我们有一个了不起的爸爸,你为天下百姓做了一件大好事,你才是真正的大英雄。” 王继忠叹道:“只要不被人骂就行了。” 兄弟俩安慰了父亲好半天,王继忠站起来,说:“回去吧,我们回去吧。” 王怀敏站在桥上,说:“好,五弟,你陪父亲回家,我就不送你们了。” 王怀玉说:“二哥也请回吧,现在,白沟桥已经建好了,你以后想父亲的时候就来这里相见。” 王怀敏说:“太好了,还有二娘,我还可以把我娘和兄弟们接来,一起在这里相见。” 王怀玉高兴地说:“太好了,二哥,这样我们一家人就可以在一起了。” 于是,王继忠因此常常进入梦境,可是在梦中他并没有与家人团聚,也没有梦到白沟河和河上的桥。 在梦里,出现最多的反而是他被俘的事,走在屈辱的,陡峭的山路上,漫漫的黄沙,遮天蔽日,他几乎什么也看不见,人都是一个模糊的影子,仿佛被晒干了一样。 从这样的梦中醒来,王继忠许久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说不上伤感,只觉得莫名的惆怅。王继忠有时会披上衣服走到院子里,坐在月光之下。 月色如水,夜空寂静,寥廓幽邃,一切好像还在梦中。 王继忠坐在那株桂花树下,清风习习,树影姗姗,好像一切都遁入虚空之中。 “继忠,是不是又做梦了?”康延欣走过来,在王继忠身边坐下说。 王继忠回过头看了妻子一眼,月亮在她眼睛里闪耀着,他什么也没说,抓住妻子的手,只觉得一份温暖真实的存在着,从他的手臂直达他的内心。 康延欣将头靠在王继忠的肩膀上,说:“你已经好几天睡不着了?是不是期待着与她见面?” 王继忠说:“延欣,我想去辞乡岭看看。” 康延欣说:“为什么突然想去辞乡岭?” 王继忠说:“我也说不清,不知道为什么,最近总梦见那里。” 康延欣说:“你这几天做梦就是梦见那里?” 王继忠不说话,只是握紧了康延欣的手。 康延欣也紧握着王继忠的手,说:“好吧,你想什么时候去?” 王继忠说:“我还没有想好,再说吧。” 过了几天,康延欣再提起这事时,王继忠好像忘了,只是痛苦的神情在他脸上倏地一闪,过去了,依旧说:“再说吧。” 康延欣便没有再提了,只是常常为他担心,夜里,他做梦的时候,尽量注意他,不让他穿着单薄的衣服跑到院子里去。 自从王继忠做梦爱跑到院子里去后,康延欣就很忧心,她总是想起韩德让夜游溺水。因此,她常常整夜整夜地睡不着,生怕王继忠像他一样有个山高水低。 王继忠似乎觉察到康延欣的担心,每次他做梦醒来时,先看看她是不是睡着,然后再决定出不出去,但是,躺在床上也实在难受,就翻来覆去。 这样的情形出现了一连好几个月,王继忠心里不得宁静。 这一天,下朝后,王继忠高兴地对康延欣说:“延欣,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从明天起我就不用天天上朝了。” 康延欣温柔地看着他,说:“皇上同意了?” “同意了。” “那你是不是可以天天睡个懒觉?” “我可以天天陪着你了。” “瞧你那点出息,我用得着你天天陪着吗?” 王继忠笑着说:“我的出息就是这么一点点,为你,为孩子,为家人,做一些力所能及,是我最大的快乐。快乐其实是很简单的东西,就在平静的生活里。” “你说得对,”康延欣看着王继忠笑着说,“不过,我们什么时候去辞乡岭?” 王继忠说:“我已经去过了。” “你已经去过了?” 康延欣看着王继忠,温柔地笑了。 三百一十九、和声 二零一五年,季籍写完了《大契丹萧太后》上部,心中甚是忐忑,他那支拙笔似乎永远也无法绘声绘色地写出灵动的文章来。虽然,他竭尽所能,也只能勾勒出一个故事的梗概。他对人物细致入微的刻画以及引人入胜的情节描写,也尽了力所能及的尝试,用功颇深,但是并不理想。他收集了大量的资料,做了很多笔记,耗费了几年的光阴。他一边写,一边受着煎熬,不仅仅因为写作上遇到种种困难,不能淋漓尽致地展示故事中的人物形象,更是因为他一直被感动着,他被故事中的人感动,虽然,他呈现在人们眼中的人物形象不够鲜明,但在他自己心中他们都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他跟着他们一起嬉笑怒骂,流泪,失眠,弄得自己像一个疯子。但是,他没有能力把这些呈现给读者,在他看来他的笔下人物甚至有损于原型——这实在是对原来人物大不敬。 于是,写完上部之后,他就不想再动笔了。他十分清楚自己的能力——不可能像大文豪一样轻轻松松地写出精彩纷呈的作品来。 有那么一个月,他天天呆在电视机前,一天到晚都盯着电视。他打开电视,既不调台也不调音量,不管电视上放什么,他都看得津津有味,连广告也不放过。 日子就这么无聊地过着,似乎对什么都没有兴趣,又似乎对什么都怀着浓厚的兴趣。看过的东西,转眼就忘了,像一阵风吹过去一样。 一天,一则新闻深深地吸引了他,他调高了音量。新闻上说:辽宁考古队在北镇市医巫闾山发现了大型辽代墓葬群。据考古队专家推测,这里极可能是辽显陵和乾陵的所在地。如此说来,这里埋葬着辽世宗耶律阮,辽景宗耶律贤,大契丹承天皇太后萧绰,那么大契丹大丞相耶律隆运(韩德让)也在这里了。 季籍大为惊喜,满怀期待,比考古人员还要兴奋,一直追踪陵墓的发掘进展。 据说考古工作人员一直在努力地寻找辽代陵墓,无奈时代久远,契丹人又似乎集体消失,文献十分匮乏,因此,寻找工作十分艰难,数十年没有找到半点蛛丝马迹。 此次能找到陵墓,纯属意外。 坊间传说,早在二零一四年冬,一天夜里,北镇市富屯洪家街的村民,刚刚入睡,突然,一声巨响,把他们惊醒了。据他们所说,这声巨响震得地动山摇,房屋更是摇晃得厉害,窗户吱吱作响。 地震了!村民们都惊慌失措地跑出来,屋外风清月明,街上聚满了瑟瑟发抖惊魂失魄的人,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讲述各自惊魂经历,猜测着地震等级,以及是否还有大地震?但是过了好久,大地很平静,没有余震发生,刚才的巨响根本不像地震的迹象。村民们回去了,睡了,可是不久,又传来一声巨响。人们又匆忙地从家中跑出来,惊慌地问响声从哪里传来的?听得真切的人说响声是从望海山那边传来的。 人们向望海山望去,但见山上有红光隐耀,明灭可见。左盘右旋,宛如游龙,看得人惊骇不已。 突然,又一声巨雷响起,山上腾起一阵紫红的烟雾,冲天而去。所有人都惊得目瞪口呆,战战兢兢,跌跌撞撞跑回家里去了。 次日,有几个胆大的相约去了望海山,不久,洪家街传开了:望海山上有一座大墓,昨天夜里,盗墓贼炸开了坟墓,盗取了里面所有东西。 这是哪里的盗墓贼,忒猖狂了,竟然用炸药炸开陵墓,难道就不怕惊动了别人? “你知道什么?所谓富贵险中求,那陵墓结实,不用炸药能撬开吗?” 不过这个说法很快被闻讯而来的考古人员推翻了,响声是墓穴自爆引起的。 这几声爆炸,给考古界带来了莫大的惊喜,大大小小的车开到洪家街,考古人员封锁了陵墓发掘现场,发掘工作紧张而有序地进行着。 季籍一直关注着陵墓的发掘进展,当他看到墓志铭上镌刻着“文忠”两字时,他激动的心情丝毫不亚于现场的考古专家。他泪流满面,脑子里一遍又一遍地闪现着“文忠”两字。那个带着历史尘埃的人向他走来,韩德让再一次如此清晰地站在他的面前。 如果说他写《大契丹萧太后》是兴之所至,那么,他接着再写就是出于一份责任。 我们对历史人物往往有根深蒂固的看法,形成这种看法的因素很多,诸如书籍,老师,友人等等,因为我们无法直接接触那些历史人物,只能做间接的了解,拾人牙慧,人云亦云。我们从陈腐的书籍里获得别人的认知,从别人的思想里继承了他们的观点,以至于影响了自己的判断。 我们对大契丹皇太后萧绰的判断,一向就是:她是一个坏人,一个彻头彻尾的心如蛇蝎的坏女人。 影响我们判断最深的就是评书《杨家将》,这个契丹女人是害死杨家将的罪魁祸首,没有理由不受到我们的唾骂和憎恨。 抛开《杨家将》不说,还有一个问题更强烈地影响着我们的判断,那就是民族情结,所谓“人之亲爱者而辟焉”,我们没有理由不同情杨家将,没有理由不憎恨异族女子萧绰。 然而,这对这个消失的民族——契丹族是不公平的。这个民族已经消失了,他们去了哪里?季籍看了有关寻找契丹的书籍和影视,编者花了很大的力气得出似是而非的结论说出契丹人在哪里,哪里人是他们的后裔。其实这个问题很简单,大家也都明白,他们去不了别处(除了一小部分去了西亚),他们就在我们身边,说不定你我身上还流淌着契丹人的血液,就如流入大海里的河水,变咸了,找不着了。这么说来,又带有民族情结了。 季籍在读《宋史》和《辽史》的时候,对这个带着契丹达到鼎盛的女人满怀敬佩之情。他十分同情她的遭遇——丈夫早逝,幼儿弱女,豪族雄强,虎狼环伺,险象环生,稍有差池,就会巢倾卵覆,不可收拾。但是她凭借着自己的智慧和勇气,打败了一个又一个的敌人,唯一有一个敌人,她没有办法打败,那就是大宋王朝,不解决这个敌人,大契丹始终处于危险之中。萧绰再一次显示出自己非凡的智慧和勇气,她十分清楚,以契丹的实力是消灭不了宋国的,为了给契丹寻得一份安全,唯一的办法就是与宋国签定和约,要想让宋国签定和约,就要以打促和。于是,她出兵了,冒着巨大的危险,孤军深入,置之死地。她成功了,给契丹带来了百余年的和平。 关于这个和约,争议颇多。有赞成的,也有反对的。靖康之后,几乎一边倒的指责这是一张误国的和约。这里有清代袁枚的一首诗,或许能代表这些人的心声: 路出澶渊水最清,当年照影见亲征。 满堂白面三迁议,一角黄旗万岁声。 金币无多民已困,燕云不取祸终生。 行人立马秋风里,懊恼孱王早罢兵。 很明显,袁枚是不赞成和约的,在他心中导致宋国兵弱民困的原因是“岁币”,这可能是这位大学者没有经过调查,想当然所致。前面已经说过,和约签定以后,宋国的收入比原来有大幅提升,赋税,田地,人丁都增长迅速,岂是几十万岁币所能困的? 或许亲历者最有发言权,签定和约之后,双方都没有撕毁和约——撕毁和约是常有的事——这说明双方都喜欢,能接受这个和约,两国和平一直持续了一百多年。这么多年,没有人破坏它,若不是受了金国的蒙蔽,和平还会持续。这足以说明和约是正确的,和平是受欢迎的。 从统治者双方的态度也可以看出,和约都他们的重要性。和约签定之后,统治者双方都非常重视,非常珍视这个来之不易的成果,辽宋双方互派使者达三百八十多次,而且派出的使者,都是名士重臣。单单从宋国派出的使者来看,几乎每个人都是风云人物。比如人称包青天的包拯,文坛领袖欧阳修,改革家王安石,文学家三苏之一苏辙,发明家沈括------个个都大名鼎鼎,如雷贯耳,可以说宋国把自己的精英都派去了。可见宋国对和约的重视。 我们可以从这些出使辽国的人的眼里看出他们对和约抱有的态度。 王安石是一个眼光独到的政治家,或许最能代表出使者的声音,他在《澶州诗》里这样写道: 去都二百四十里,河流中间两城峙。 南城草木不受兵,北城楼橹如边城。 城中老人为予语,契丹此地经抄掳。 黄屋亲乘矢石间。胡马欲踏河冰渡。 天发一矢胡无酋,河冰亦破沙水流。 欢盟从此至今日,丞相莱公功第一。 诗中写得明白,对和约十分肯定,老百姓非常喜欢和拥护,百余年来,老百姓安享太平,安居乐业。 王安石自然看得明白,两国和平利国利民。对欢盟至今感到高兴, 欧阳修有一首诗也写出了他对和约的肯定,录如下: 家世为也边户,年年常备胡。 儿童习鞍马,妇女能挽弧。 胡尘朝夕起,虎骑蔑如无。 邂逅辄相射,杀伤两常俱。 自从澶州盟,南北结欢娱。 虽云免战斗,两地供赋租。 将吏戒生事,庙堂为远图。 身居界河上,不敢界河渔。 为什么不敢在界河里捕鱼?这说明官府和百姓对和平的重视,宁可自己苦一点,也要让南北两地的人民安居乐业,不引起误会,不结仇怨,共结“欢娱”。 苏辙本对契丹没有什么好感,但是到了契丹之后,态度发生了变化。“胡人送客不忍去,久安和好依中原。年年相送桑亁上,欲话白沟一惆怅。”久安和好又岂止中原?和平的愿望不仅仅只有契丹人,它是天下人的愿望。 李纲一向被认为是抗金的坚决的主战派,那么,这个主战派是怎样看待澶州会盟的?他写了一首《喜迁莺·真宗幸澶州》。这首词写于金兵南下之时,是宋国惨遭蹂躏之际,社稷有倒悬之急,百姓流离失所,家破人亡。出门无所见,白骨蔽平原。我们来看看他在词中写了一些什么? 边城寒早,恣骄虏。 远牧甘泉丰草。 铁马嘶风,毡裘零雪,坐使一方云扰。 庙堂折冲无策,欲幸坤维江表。 叱群议,赖寇公力挽,亲行天讨。 缥缈。 銮辂动,霓旌龙旆,遥指澶州道。 日照金戈,云随黄伞,径渡大河清晓。 六军万姓呼舞,箭发敌酋难保。 虏情慑,誓书来,从此年年修好。 可以看出李纲对年年修好是非常渴望的。他虽然力主抗金,但是心中对和平的热爱,对澶州会盟的肯定,是毋庸置疑的。他也希望像寇准一样“叱群议”,以战促和,从此年年修好。 作为国家统治者,一般都有开疆拓土的雄心壮志,但是,我们从他们对待和约的态度可以看出,那一纸和约的重要性。 我们不看别的,当宋真宗晏驾的消息传到契丹,辽圣宗耶律隆绪十分悲痛,举国哀悼,这足以说明和约辽圣宗对和约的重视,说明和约给契丹带来了好处。 耶律隆绪是一个好战分子,东征高丽,西讨党项,披坚执锐,身先士卒。但是,自从澶州会盟之后,他再没有发动侵宋战争,并且约束子孙,要遵守和约,不要侵略宋国。辽国直到灭亡都遵守他的遗训,没有越过白沟河一步。难道仅仅那点岁币就能满足他的贪心?显然不是,是和平带来的安宁和发展,让他看到了好处。所以,当他听到宋真宗驾崩的消息时,自然对这位亲手缔结和平的人,感到惋惜和痛心,他心里或许还在担心宋真宗的继任者毁破坏和平,担心辽宋重新燃起战火。 宋真宗的继任者——宋仁宗是和约最坚决的执行者,在位四十余年没有做毁坏和约的事,宋仁宗统治的四十余年恰恰这是宋国最繁盛的时期,造就这一太平盛世的,就是那张和约,它给带来的繁荣是无法用金钱衡量的。 在这一时期,辽国也受益颇多,国家安宁,府库充盈,百姓安居乐业,终于过上了舒心的日子。所以,当宋仁宗驾崩之时,“燕境之人无远近皆哭”。哭声代表着百姓的心声,那是和平的呼声和对未来的担忧。 战争与和平,最关心应该是老百姓,受苦和受惠的最多的也是老百姓,他们最有发言权。可是,这个发言权被剥夺了,交到那些统治者手里。他说他就代表民意,打仗由他们说了算,和平也由他们说了算。 可是,统治者(只要他不是一时头脑发热)往往也会在这个重大的事件上反复衡量,斟酌,权衡利弊,才会做出决定。在他做出决定前,也往往不会忽略“民意”——“民意”是他的决定的执行者。所谓“得民心者得天下”,所以无论是辽圣宗,辽兴宗,辽道宗以及天祚帝,还有宋真宗,宋仁宗,和以后的英宗,神宗,哲宗,徽宗都不得不考虑这个民意,听听他们的呼声。 很可惜这个呼声,那个昏庸的,贪图小利的宋徽宗没有听到,和约被他破坏了,民意也被他丢弃了,所以,当他被围在汴梁走投无路之时,勤王之兵迟迟不到,民心向背,最终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做了亡国奴,惜哉! 澶渊之盟最大的诟病,在于武备松弛,“戴白之人,不识干戈”,所以,女真一出,先横扫契丹,灭了辽国,继而灭了同盟友好的宋国。强大的力量让人刮目相看。女真人几乎一夜之间消灭了当时世界上最强大的两个国家,它的武力真的如此强大吗? 很快有人给出了答案:并不是女真人太强大,是辽宋两国武力太弱了。而导致武力太弱的原因就是,缔结了澶渊之盟。因为国家和平了,国家无战事,大臣对边防事务不再关注,以致武备皆废。 真是如此吗?若论武备,女真人生长于苦寒之地,尚处于蒙昧阶段,各部族各自为政,一盘散沙,没有常规部队,打仗也是各自为阵,毫无组织纪律可言,兵器也十分简陋,武备根本不能与辽宋同日而语。然而,女真人最终打败了契丹和宋国,显然并不是因为武备松弛所致。 《过秦论》有言:锄耰棘矜,非銛于钩戟长铩也;谪戍之众,非抗于九国之师也。这就是一群乌合之众,毫无战斗经验,但是,能打败秦国的虎狼之师,难道说也是秦国的武备松弛所致吗? 稍懂历史的人都知道,短命王朝,都出现在战乱时期,谁能说这些王朝武备松弛?穷兵黩武,人心向背,力竭而亡。 女真人灭亡北宋,掳二帝而还,武力达到了鼎盛,可是当它再次与宋国对阵时,却发现宋国的军队一下子强大了,成了难啃的硬骨头。这是为什么?为什么宋国的军队一夜之间脱胎换骨了?难道这不是那支武备松弛的部队?显然不是,没有人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武装,训练出那么强大的部队来。 让部队脱胎换骨的还是民心,宋徽宗虽然一时糊涂,失掉了民心,但是宋国一百多年的和平,给了老百姓的幸福,让民众心怀感激。金兵的南下,烧杀抢掠,让和平世界变成了地狱,民众幡然醒悟,于是,北方的义军风起云涌,南方的宋军也空前团结,形成了一个啃不动,打不烂的铁拳。 若说武备松弛是辽宋灭亡的原因之一,那么人心的聚散才是,国家存亡的根本所在。 历史很巧妙,契丹和大宋就像一对孪生的兄弟,为了燕云十六州大打出手,争得不可开交,到最后,一纸和约,让两国和平相处了一百多年。两国民众从此得到了休养生息,中国因此获得了最宝贵的一百年。 女真人的铁蹄一出,兄弟二人同时遭到了亡国的命运,又同时建立了新的国家——西辽和南宋。这难道是巧合吗? 我以为他们之所以还能建国,依靠的还是那颗民心,耶律大石逃到可敦城时,人马不过百余人,然而,能在短暂的时间内聚集十余万之众,一路向西,这就是人心,而赵构称帝之后,大批北方起义部队南下响应,这些人都是那些曾经享受和平的人,都有一颗热爱和平的心。作为报答也罢,作为渴求也罢,他们心中的和平是伟大的,是不容侵犯的。 二零一五年深秋的一个清晨,季籍起得很早,出门谋生。他选了一条人烟稀少的偏僻道路行走。 寒气很重,嘴里,鼻子里呼出一团团白气。他在一片枯草上面看见了一层白晃晃,晶莹莹的东西。他凝视了好久,终于确定那东西叫“霜”。 他已经好久没有见到“霜”了。他变成“城里人”已经二十多年了,忘记了霜的模样了。今天忽然看见它,就莫名地兴奋起来,像遇到了久违的朋友。 出于文人的怪癖,,他打算为“霜”写一篇文章。 他一边走一边构思,清晨的清新空气,很快让他心驰神往,精骛八极,心游万仞。路上不时有枫叶飘落,如提示语音。他不知道他在暗示什么。 他望着那满树的枫叶,心里想着那满树的红霓究竟象征什么?热情?收获?岁月?邂逅?事业?------- 透过叶罅,他望着一尘不染的蓝天,秋高气爽,天空更高,更阔了。 阳光更加明媚,像过滤了一般,纯净,晶亮,透彻。它直射而来,照在他的身上,他仿佛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透明人,他可以看到自己的心也是透明的,正在有力地跳动着。几个月萦绕在心中的苦闷的阴霾,瞬间被驱散了。 他决定拿起笔,完成《大契丹萧太后》以下的部分,他迫不及待要与心灵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