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爱囚徒》 第1章 哥哥 十月底,清远市。 闷热的夏季正式落下帷幕,太阳不再从清晨就开始炙烤大地,阳光变得柔和起来,永不停歇的蝉鸣好像终于停止了,岛城的秋天如约而至。 蓝海酒店前台接到电话的时候,大厅电视上正在分析江氏集团的破产一案。 【清远龙头企业一朝资金链断裂,最大股东携款潜逃。】 顶层复式总统套房里,男人盯着电视上的消息,漫不经心地抬了一下眼。他随手拨出去一个电话。 “可以开始撒网了。” 清远市第一监狱。 江贺宁从车上下来,一股冷风扑面而来,混合着清远这个岛城秋雨绵绵的特有的潮气,让她一时间有些呼吸困难。 她尽力地想稳住心神,奈何身影还是有些摇晃。 一只手护住她的后腰,声音却还是一样的凉薄讥讽:“现在就想晕,有点早了吧?” 江贺宁没心思和他吵架,快步朝着监狱门口走去。 身后那人眼神暗了暗。 “您好,江以安……”江贺宁张口,但是发现自己的声音晦涩低哑,她只觉得眼前黑一阵白一阵的。 江氏,江园,江家。 怎么沦落到现在这个样子。 “找江以安。” 陈向东开口,冷静得仿佛不带一丝感情。 他的手重新扶住江贺宁,衣裙单薄,他第一次发现身边这个女人这么瘦,仿佛他一只手就能掌控她整个人生。 江贺宁没再挣扎,她实在太需要一些力量让自己面对现实。 明明是白天,但是监狱里森冷得让人牙齿打颤,她死死攥住自己的拳头,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里。 “在这等着。” 看守人员撂下一句话。 江贺宁慢慢扶着桌子坐下,身体在止不住地发抖。 她甚至有一种夺门而出的冲动,明明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为什么要承受最多的恶意和痛苦。 “江贺宁,看着我。” 陈向东蹙眉,发现她脸色有些不正常的红。他将手抵在江贺宁的前额,才意识到这个女人在发烧。 江贺宁仿佛已经意识不到身边还有一个人,只是眼神空洞地盯着前面的铁门。 陈向东强制将她的脸拧过来对着自己,“你发烧了,还能不能撑住?” 江贺宁的眼神终于聚焦,她拿开陈向东的手。 “我没事。” 陈向东觉得生病的人很麻烦,尤其生病的人还是江贺宁。 “江以安又没缺胳膊少腿,你摆出这副心如死灰的样子给谁看?” 他本来想说点不那么难听的话来宽慰一下她,但是一张口就又成了嘲讽。 江贺宁没开口。 陈向东觉得她整个人的状态过于不对劲,正欲再开口。 门开了。 江贺宁觉得自己的手心一片濡湿。 江以安,她的哥哥,在她印象里永远是一副玩世不恭的公子哥模样,少时抽烟、打架、逃学,把校长气得吹胡子瞪眼。 最严重的一次,江以安把人打进icu,重症监护室门口,他无论如何都不道歉。 对方父母也是清远有头有脸的人物,扬言无论如何都会让江以安付出代价。 江父愠怒地盯着江以安,他惋惜地向对面道歉:“是我没管教好这个逆子。” 江贺宁知道哥哥为什么下手这么狠,躺在里面的那个男生经常骚扰她,并且扬言三个月让江贺宁成为他的女朋友。 江以安被父亲打得龇牙咧嘴,但面对江贺宁的时候还是吊儿郎当的:“你这桃花运也忒次了点,哥都看不下去了!” 江贺宁破涕为笑。 他顽劣,但实实在在是个好哥哥。 后来他跟着父亲接手江氏的生意,脾性开始有所收敛,但骨子里还是那个游戏人间意气风发的江氏公子。 假如这一切没有发生的话。 铁门吱呀一声打开,然后被人轻轻一推碰在墙上,砸出一声闷响。 江贺宁看了一眼来人,霎时间头晕目眩。 江以安瘦得差点让她认不出来,眼窝凹陷,嘴唇干裂苍白,胡茬不知是没刮,还是今天新冒出来的,衬得整个人很是狼狈。额头以上,也只剩下能看见青色头皮的粗短寸发。 “哥……”江贺宁下意识开口,身体也不自主般站起来,整个人就要向江以安扑过去。 “坐好!”看守人员大喝一声。 陈向东扯住她的胳膊,将江贺宁重新按回座位上。 “你别碰小宁!”江以安突然怒吼,脖颈处青筋尽显,整个人像是一头暴怒的狮子。 “0369号犯人,警告第一次!请立即坐下!” 看守人员已经将手搭上腰间的警棍。 江贺宁挣脱开陈向东的手,一开口全是惊吓过度的颤音和哭腔:“哥!哥,你先坐下好不好……” 江以安看向自己的妹妹,眼睛里的红血丝还未完全褪去。 他好像意识到自己不该在妹妹面前如此失态,又低头看了看手上寒光闪闪的手铐,身体不由自主地僵了一下,然后慢慢扶着桌子坐到凳子上。 “小宁,哥哥对不起你。” 江以安颓唐不安的声音传到江贺宁耳朵里,几乎让她崩溃。 小时候江以安抢她的零食和玩具,被江父三令五申跟妹妹道歉。他梗着脖子,无论如何都不低头,像只在战斗中虽败犹荣的公鸡。 江贺宁摇头,她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哥,你没有对不起我……能不能告诉我怎样才能救你出去?” 江以安一直觉得自己妹妹还是之前那个什么都不懂只会跟在他后面告状的小女孩,如今隔着桌子看她泪眼朦胧但倔强清丽的脸,才惊觉妹妹真的长大了。 她美得过于危险,能激起每一个男人的保护欲和……和什么?江以安脑海里有个词呼之欲出,只差临门一脚,他觉得自己能明白。 今天看到那只虚虚搭在她腰间的手,以及手主人嘴角噙着的若有似无挑衅的笑。他就明白了。 破坏欲。 脑子里警铃大作,惧意山呼海啸般袭来。 流火七月,江以安觉得寒气一点一点从脚底蹿上来,像毒蛇一样缠上他的身体,直至激出一身冷汗。 他觉得现在有根细细的棍子在自己脑海里搅,撕扯他的理智。 江贺宁见哥哥没有回应,但是唇色却愈发苍白,以为他身体不舒服,急得想去拉哥哥的手。 “坐好!”看守人员二次警告。 江以安稳了稳心神,向妹妹笑了笑:“哥没事,妈妈她……” “我会照顾好妈妈的,你别担心!”江贺宁急忙截住哥哥的话,“哥,一定有办法救你的,你相信我。” 江以安想把妹妹抱在怀里好好安慰她,告诉他的小宁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但不是现在。 “小宁,哥哥需要你做一件事。” 江以安鲜少以如此郑重地语气和她说话,江贺宁点了点头。 “哥,你说。” “无论哥哥和爸妈在不在你身边,都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好好吃饭。”江以安顿了顿,然后语气变得更为坚定。 “哥哥答应你,很快就能出去,”他笑了笑,“无论江氏出了什么事,我都不会让你一个人承担。” 江贺宁忍着不掉眼泪,以至于后来很多濒临崩溃的时候,每每想起这几句话,她都觉得自己勇气倍增。 有哥哥在,她就永远是清远最明媚的江贺宁。 第2章 对峙 虽然只跟哥哥讲了这么几句话,但江贺宁已经很满足了,他说自己很快就能出去,那一定能。 她略微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心情,脸上很快多云转晴,之前觉得接待室里逼仄烦闷,如今也明亮起来。 江贺宁一路来有想过跟哥哥说些什么,但她觉得江以安也能大致猜到江氏如今的局面,她想捡一点开心的事情说。 旁边一直坐着没有作声的那人突然开口。 “你们哭完了没有。” 陈向东一副局外人看戏的样子,左手插兜,右手轻叩在桌面上,修长的食指指节上有一枚女式素戒,但是戴在他手上并不突兀。 闪着细碎冷冽的银光。 他的眼睛半是戏谑半是嘲讽地看着江贺宁。 “要不你先出去哭,”陈向东转而盯着江以安,眼睛里那点微末的笑意完全消失,“我和你亲爱的哥哥还有话要说。” 江贺宁微微蹙眉,她并不觉得这两人之间有什么话是她不能听的,就算再怎么不了解江氏,但她对个中细节也知道一二。 江氏的股票在短短几天内被人做空,谁在操控? 何况好不容易才见到哥哥,她恨不得两人说话的时间能更长一点,长到让她短暂地忘记近日以来发生的一切不愉快。 她转头看向陈向东,语气里多了倨傲和冷漠:“凭什么?” 陈向东愣了一瞬,他没想到江贺宁会在此刻这么强势,脸上虽然还挂着泪痕,但是神情之间又回到了那个高高在上的江大小姐。 那个让他好像只能远观仰望的江贺宁。 霎时间所有好的不好的记忆山呼海啸般汹涌而来,陈向东那些自以为隐藏得很好的阴暗潮湿的情绪蹿到胸口,蔓延开来。 江贺宁觉得陈向东眉骨处的伤疤愈加明显,衬得整个人戾气丛生。他也不似之前那样懒散,似乎在崩坏的边缘。 但她仍然不想退缩示弱。 有什么横亘在两人之间,潮流涌动,一触即发。 不料江以安沉默半晌,然后眉眼之间蓄了一些笑意,轻轻嘱咐江贺宁,“小宁,你先出去好不好,听话。” 江贺宁知道有些事情哥哥不愿意让她烦心,但此一时彼一时,就算她再怎么天真也必须开始长大了。 但是江以安态度很很强硬。 “小宁,先出去。” 江贺宁没有办法,只能沉默点点头。 --- 接待室里只剩下陈向东和江以安两人。 江以安整个人靠在椅背上,整个人又恢复了之前那种懒散又吊儿郎当的气质。他用眼睛斜睨着对面这个人。 态度一如既往地居高临下,正如陈向东刚来江氏一样。 “说吧,” 江以安挑了挑下巴,“你今天大张旗鼓带我妹妹来见我,不只是让我们叙旧吧。” 他是无论如何都不肯低头的一个人,陈向东明白。 这个二世祖看起来一事无成,但江氏底下百分之七十的产业,已经攥在他的手里了。 只要他一天不松手,清远就还是姓江。 “你父亲不见了,”陈向东开门见山,“告诉我他在哪?” 江以安像是听了什么好笑的事情,眼睛里全是不可置信和明晃晃的嘲讽,他举手示意了一下手腕处的铐子,“你没事吧?” “我都进来多少天了,怎么可能知道那个老东西在哪?” 陈向东早就料到这个答案,他嘴角牵出一抹玩味的笑,右手有节奏地敲着桌面,不紧不慢地开口:“那你猜猜江贺宁知不知道。” 江以安瞬间紧绷。 他早就猜到陈向东带小宁来别有用心,如今突然挑开这层窗户纸也只能装作放松的样子。 “你说小宁啊,她就更不知道了,家里这些事我一向瞒着她。” 江以安歪了下头,看向窗外。 “陈向东,你究竟想要什么?” 他隐隐约约知道一些东西,但又非常模糊,江父对这段往事三缄其口,他也不便追问。 “你想从我这里拿到点东西,总该告诉我一些实话吧。” 陈向东一直听闻这个江氏接班人的谈判技巧一顶一的高,如今和他面对面坐下聊了不过五分钟,就能体会到其中确有几分可信度。 筹码都在他手里,江以安凭什么谈条件? 但是无所谓了,他今天来就是谈判的。 “江氏地产所有项目都停摆了,”陈向东轻飘飘开口,“这个你知道吧。” 当初江董事长消失,江氏的股票一夜之间全部跳水,有传言说江氏惹上不该惹的大人物。 “早就猜到了。” 江以安把头转过来,面上的表情依旧没什么松动。 迟早有这么一天的。 “难道你想说,”他故作夸张地吸了一口气,“那个不能惹的大人物是你?” “难得啊陈向东,在我们家当了这么久的狗,如今也是翻身了。” 江以安一向如此,无论自己的处境多么恶劣,嘴上功夫从不饶人。 陈向东笑笑,他并不觉得这几句话就能激怒自己。 “就这么点事,还需要什么大人物出手吗?”他看了眼时间,“你们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 “你父亲在哪?” 陈向东知道自己来的目的,他不欲和眼前这个神经病纠缠。 “我真不知道。”江以安笑意不减,仿佛两人在谈论什么吃饭喝水一样简单的问题。 “行,”陈向东利落地起身,不欲再和他多费口舌。 走到门口,他又突然回头。 \"但我想,江贺宁总有办法知道。\" 说罢,他抬腿走出这逼仄的接待室,耳后传来看护人员高声叱喝:“0369!坐好!” —— 江贺宁在外面等了一会,她觉得自己实在坐不住,只盼着陈向东能早点出来,让她还能有机会跟哥哥说两句话。 十分钟后,她听见椅子踢翻的声音,接待室的门被打开复又重重关上。 江贺宁心下一急,想去看看发生什么事情了,脚步踉跄了一瞬,几乎就要摔倒,和地面来一个亲密接触。 她闭上眼睛,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 一双滚烫的手横亘过来,紧紧箍住她的胳膊。 是熟悉的触感。 江贺宁睁眼,陈向东那双黑沉的眼睛正一瞬不错地盯着她。 她抓住对面这人的衣服,焦急地问:“我哥,我哥他没事吧?” 不待陈向东回答,她拉开那双箍着她的手,准备往接待室的方向去。 陈向东扯住江贺宁的右手腕,让她挣脱不得,然后一个用力将她拽到自己面前。 “今天你和你哥都任性够了。” 他觉得今天所有的耐心都已经消耗殆尽。 “回家吧,我的江大小姐。” 第3章 初见 回去的路上两人都沉默地像一座冰山。 最初认识的时候,无论如何都预料不到如今这个局面。 —— 陈向东来的那天,江贺宁刚好放暑假回来。 司机祥叔一路上都在跟江贺宁说夫人有多想她,早早备好她爱吃的饭菜在家里等着了,江贺宁舟车劳顿,淡淡应和着。 车接近进江园大门,门口梧桐绿意森森,炽热的阳光洒下来,满地斑驳。 门口站了一个人。 盛暑天气,他却穿着黑色衬衫,袖子稍稍挽上去,双手交叉放在胸前。 他整个人笼罩在树荫下,头微抬,看着身旁的梧桐。 江贺宁不记得见过这个人,她愣了一下,问祥叔那人是谁。 “陈什么来着,”祥叔把车熄火,“好像叫陈什么东,来找江董的。” 父亲的下属她多少见过一些,但从来没见过这个人。 “小宁,夫人说她去商场给你买蛋糕了,我去接她一下。”祥叔打断她的思考,“你先进去吧。” 江贺宁点头,“我先把箱子拿下来吧。” 祥叔箭步冲过来,边挡住她边咕哝说你们小女孩箱子这么沉还是别自己抬了,累着自己怎么办。 她哭笑不得,“祥叔,没有很重。” 周蓉的电话又一次打来,估计是催祥叔去接她。 祥叔把箱子从后备箱拿下来,抬头间看见门口梧桐下的男人往这边看了一眼。 “哎哎哎,”他招手,“陈东?你叫陈东是吧?你帮小宁把箱子搬进别墅里去。” 还没等江贺宁做出反应,祥叔说完就起身上了车。 她对祥叔的做法无奈扶额,也没打算让别人提箱子,反正到别墅门口的台阶也不高。 还没碰到行李箱拉杆,旁边就猝不及防伸过来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 小臂上青筋若隐若现,顺着手侧探进衣袖里,让人止不住想一探究竟。 视线顺着衬衫往上走,男人胸口最上面的扣子没有扣上,漏出来一小块光洁肌肤,银色项链上挂着一只精致小巧的戒指。 好像是女式的,江贺宁想。 她抬头,撞进男人黑沉沉的眼眸。 寸头,剑眉,薄唇,单眼皮,英挺的鼻梁。眉上有一道不明显的伤疤,好像在彰显此人野性难驯。 好凶的眼睛,江贺宁心里一紧。她没来由的开始紧张,手心微微冒汗。 男人只看了她一眼,就将行李箱接过去,三两步送上别墅台阶。 24寸的箱子在他身边体贴的像是20寸的,轻松到好像完全不费力气。 刚刚祥叔搬的时候都有些吃力。 江贺宁在男人转身出门的时候终于反应过来。 “谢谢你,”她迟疑了一下,“陈东。” 男人路过她身边,他瞥了一下面前这个漂亮的女孩,盛夏午后的阳光均匀铺在她身上,脸上细小的绒毛都依稀可见,衬得她好似易碎的瓷器。 “陈向东。”他薄唇轻启,脚步却没有停留。 江贺宁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顿时有些尴尬。 “我叫江贺宁。”她冲着男人的背影说,嘴比脑袋更快一步反应过来。 陈向东转头,眼皮掀起看了她一眼,却没什么额外的情绪。 周蓉回来的时候江贺宁正在房间里开箱子,她不擅长收拾东西,卡扣一打开衣物就散落了一地。 “小宁,妈妈回来了!”周蓉在楼下喊得热切。 江贺宁扔下满床杂乱的东西,迈着轻快的脚步就下了楼。 “妈!”她小跑过去,扑进妈妈怀里。 无论长多大,江贺宁都觉得在自己父母面前是个小孩。 周蓉先是仔细打量了一番江贺宁,确认她没有瘦才安下心来,“在外面有没有好好吃饭?” “当然,每天都有吃米饭。”江贺宁笑得灿烂,让很久没见她的周蓉都愰了神。 自家女儿真是越来越漂亮了。 “这就对了嘛,你别整天想着减肥,好好吃饭才行。” “我知道了妈,你买的什么蛋糕?是不是冰淇淋的?” …… “我爸呢?”菜一道道端上桌子,江贺宁才想起来问,“我哥也不回来吗?” “最近公司比较忙。”周蓉盛了一碗排骨汤在自己女儿面前,“晚上应该能回来吃饭。” “我跟他们说小宁你今天回家。” 江贺宁却突然想起那个叫陈向东的男人,他不是在江园门口等吗? 周蓉听闻有些诧异,“我回来没看见有人啊。” “陈向东?没听你爸说过,公司的事他和你哥在管着。”周蓉又开启唠叨模式,“小宁,你要不就回家让你爸在集团安排一个位置吧,学医太累了……” 江贺宁三两句搪塞过去,忙说自己太累了有事以后再说。 她低头小口喝着香气扑鼻的排骨汤,有些心不在焉。 别墅里冷气开得足,披上外套才觉得舒适。而外面接近四十摄氏度的天气,被太阳炙烤的每一秒钟都觉得煎熬。 江贺宁突兀地想到男人额头上细碎的汗珠,在张牙舞爪的阳光下闪烁出破碎的光芒。 陈向东,真是个好记的名字。 饭毕,周蓉起了困意,说要回房间睡一会。 江贺宁本来打算回房间继续收拾东西,但她却止不住朝着门口看去。 他还在等吗?可是我爸又不在家…… 她脚步仿佛不受控制一般,鬼使神差朝着江园门口走过去,午后温度还在升高,她感觉到肌肤发烫。 梧桐树下果然没了人影。 江贺宁站了一会,边转身边暗问自己在干什么。 “有事吗?”有声音在背后传来,声线低沉不带温度,与三伏天的天气格格不入。 像是裹着冰碴子。 江贺宁结结实实被吓了一跳,她脚步僵硬地转过来,对上那双不带情绪却让人想后退的眼睛。 不知怎的,江贺宁有些怕这个人的眼神,像是不起波澜的古井,不知深浅,看久了引得人往下跳。 原来他在树后面。 “你还在等我爸吗?”江贺宁迟疑了一下,“他在公司。” 她看见陈向东眼眉低了一下,旋即恢复正常。 “好。” 别墅区不好打车,江贺宁看见他径直离开梧桐树荫的庇佑,往马路那边走去。 此刻温度升至一天中的最高点。 江贺宁回想起她与陈向东的初见,记忆里最先蹦进来的镜头就是这一幕。 他的背影沉默而坚决,像是要走进烈日灼心的旋涡。 晚上父亲江致远江以安果然回来吃饭了,两人回家后跟周蓉一样先看看他们的小宁有没有瘦。 “快毕业了,要好好准备。”江致远一如既往地严厉,江家典型的严父慈母家庭。 江贺宁乖乖点头,眼神却瞟向哥哥,果然他在那边偷笑。 都是公司的二把手了,在她面前还是这么幼稚。 一家人很久没像现在这样热热闹闹吃过饭了,这顿晚餐每个人都说了很多话。但主要还是围绕着江贺宁。 “有没有谈男朋友?”江以安笑得像狡猾的狐狸。 周蓉和江致远听到这话,眼神齐齐落到她身上。 江贺宁翻了个白眼,“上课累死了哪有精力谈恋爱。” 江以安还想问点什么,她赶紧转移话题,反问江以安最近有没有换女朋友。 果然哥哥的花边新闻总是能吸引大部分火力。 江以安生了一张白净精致的脸,再配上那双桃花眼,总是有无数女孩为他前赴后继。 他换女朋友的速度比换衣服还快。 江致远对他的风流韵事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此刻一家人放松地吃着饭竟然也想着打趣他两句。 江贺宁看着哥哥精彩纷呈的表情,很想拿手机拍下来。 吃完饭,江致远去书房处理剩下的公司事务,周蓉打开狗血八点档看得津津有味。 兄妹两人坐阳台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江以安说集团内部业务重组,所以最近很忙,不过他会抽出时间好好陪江贺宁。 “你是不是又想做坏事拉我垫背。”江贺宁一眼看穿此人的把戏,毫不留情戳穿了他。 江以安捏她的脸,完全没有被看穿后的心虚。 “哥,陈向东是谁?”江贺宁突然问。 “怎么了?你怎么知道他的?”江以安收起吊儿郎当的神色。 “今天他在门口等爸。” 江贺宁看见江以安勾了勾嘴角,脸上扯出几分讽刺和不屑。 “他啊,就是那个重赏之下的勇夫。” 第4章 往事 江贺宁其实在江园不大能见到陈向东,除了那次帮他拿行李,两人后面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 那时她还没毕业,满脑子的少女英雄情怀和倒背如流的希波克拉底誓言。 她想自己的一生是要奉献给伟大的医学事业,去非洲,去中东,去南美,去最需要白衣天使的地方去。 “无国界医生?!江贺宁你是不是疯了!” 好友周恬晃着她的脑袋,想把里面的水晃出来。 “你知不知道国外那些地方有多乱啊我的江大小姐,”周恬作痛心疾首状,“哪比得上咱国家安全。” 江贺宁被好友弄得哭笑不得,想当初她跟陆云铮说起这事的时候,对方也是一脸的不可置信和“要是有病就赶快去治别耽误治疗的”表情。 周恬的脑袋凑过来,她脸上细小的绒毛在阳光下依稀可见,像一只粉嫩可口的水蜜桃。 “听说你毕业后就要和陆云铮结婚了?”她眼睛里的八卦之魂熊熊燃烧。 “江贺宁你忒不够义气,这么大的事不告诉你最好的朋友!”,周恬扭过头去,做作的翻着白眼。 江贺宁惊住,“你听谁说的?” 之前江父确实有意无意敲打她说准备帮她好好选一门亲事,得到江贺宁的断然拒绝后。江父脸色铁青。 “我就你这么一个闺女,我不操心谁来操心?!” “你怎么不先去操心我哥?”江贺宁不甘示弱。江园上下都怕他爸,但是她偏偏就能梗着脖子和他作对。 “别提你哥那个混账!”江父听到江以安又开始吹胡子瞪眼。 “他整天在外面花天酒地,我上哪管?!” 彼时江以安还顶着“江氏财团最没用的那个二世祖”的称号,江贺宁和他几乎一周都见不了面。 —— “喂喂!”周恬的声音把江贺宁的思绪拽到眼前,“江贺宁,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 “话说我见过好像在哪次酒会上见过陆云铮,他这人……”周恬故意不接着往下说,她把尾音拉得好长好长。 江贺宁在心里无奈扶额,她不太明白周恬在外一副冰山美人生人勿近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在她面前总撒泼耍赖。 让那些追求者看见岂不是女神滤镜碎掉一地。 不过她猜周恬根本也没有当什么“女神”的心思,每次提到她那些前男友们,她总是翻个大大的白眼:“一群草包,老娘真是瞎了眼!” 眼见江贺宁没有要继续追问的意思,周恬先憋不住了。 “好宁宁,你就问嘛!问我问我嘿嘿!” 江贺宁看见她亮晶晶的双眼专注盯着自己,仿佛掌握了什么了不得的大秘密。 默默叹了口气,“他这人怎么样?”江贺宁终于问出对方最想听到的问题。 周恬心满意足地坐下,摆出一副大说特说的架势。 江贺宁及时掐断她这个苗头,“恬,咱捡重点说。” 周恬听闻这话有点失望,她本来想从酒会那天自己身上那件巨美巨华丽的礼服开始铺垫来着…… “怎么说呢?”周恬认真回忆了一会,“陆云铮一点都不像他那个哥,身上一点暴发户的气质都没有。” 陆丰集团是近两年才在清远崭露头角进而站稳脚跟的。江贺宁没见过陆云铮,倒是见过他哥哥陆思文。 当时周恬毕业回国攒了几个酒局,来参加的非富即贵,都是他们这个圈子里的人。 但有天不知道谁把陆思文带来了。 他们当中有些人很默契地交换了一下眼神,然后心领神会地笑笑。 本来热闹得酒局突然间安静得很诡异。 陆家这种做五金生意发家的,在他们这些衿贵的豪门阔少眼里简直是不折不扣的暴发户。 尤其那天陆思穿着一件花花绿绿的衬衫,头上挂着一副墨镜,脚上趿拉着一双拖鞋,就这么大摇大摆一屁股坐进沙发里。 江贺宁在内的所有人觉得陆思文这人一点也不斯文。 假若脖子上戴个金链子,可以无缝拉去香港古惑仔电影里拜把子。 江贺宁看见他旁边那个油头粉面的头发锃亮的公子哥,毫不掩饰地往旁边挪了挪。 陆思文见沙发空出来点,更加大剌剌的坐开,一张沙发他堪堪就占了一半。 把油头粉面气了个够呛。 江贺宁几乎就要笑出声来,努力掐自己的大腿才忍住。 一个染着骚气冲天的蓝绿色头发的眼线男打破了这诡异的沉默。 “你谁啊?” 他的本意是:你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这种酒局你有资格参加吗出去出去! 油头粉面听闻此话几乎要热泪盈眶,对啊大哥你谁啊把我的沙发还给我好吗。 但是陆思文咧开嘴露出标标准准的八颗牙齿,“陆思文,\"他嘿嘿了一下,\"你是哪个?” …… 眼线男和油头粉面双双气死。 就这一面,江贺宁觉得陆思文这人挺有意思。 周恬大惊失色,她伸出手指在空气里用力晃了几下,“宁宁你深呼吸然后好好看看这是几?!” 江贺宁抬腕打掉那只乱晃的手,“我就是觉得他这人身上没什么条条框框。” 然后又补充了一句,“没什么规矩。” 周恬放心坐下来,她仍对陆思文搅了她酒局这件事耿耿于怀,“我可没觉得他哪有意思,就差把我很有钱刻脸上了。” “简直一点格调都没有!” 周恬作为从艺术世家长大的艺术天才,对格调二字执着得很。 —— “陆云铮吧,感觉他还挺有格调的。” 好嘛,周大小姐的词典里绕来绕去还是绕不开格调这两个字。 江贺宁忍俊不禁,“怎么个有格调法?” 周恬作回忆状,双手托腮,“他身上那件西服很好看。” 江贺宁刚喝了一口水,听到这句话差点就要喷出来。 周恬看人的眼光一向独到啊…… “哎呀我不是这个意思,”周恬也觉得自己这开头有点离谱,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脸。 “主要是那天那个晚会邀请的都是艺术界的一些大拿嘛……陆云铮要是没什么本事怎么可能进的来。”她神秘兮兮地凑近江贺宁, “而且我听说他拿了不少奖呢!” 周恬越说越笃定,“而且我去网上搜过他的作品,那线条,那光影,那力透纸背的签名……” 说到激动处,她甚至有点眼冒金光。 江贺宁笑得眉眼弯弯,“嚯,没想到咱们周大艺术家也有这么不吝赞美的时候呀,你之前怎么评价你同学来着?” 她装模作样思考了一会,“哦,你说这种人现在退学也好歹能省点素描纸,就算是为地球环保事业做贡献了。” 周恬理直气壮:“我这人一向爱憎分明。” 江贺宁捕捉到对方话里的关键词:“你就这么爱上了?” 然后她把右手放在胸口诚挚地说,“作为你最好的朋友,我由衷祝福。” “什么跟什么嘛!”周恬气得打她,“我可不喜欢这种一本正经的的人,老娘喜欢那种血里有风注定要一生漂泊的男人啦!” 说完这话,两人都笑得直不起腰。 江贺宁腹诽:我看陆思文这人挺适合你的,他不仅血里有风,人也有点抽风。 第5章 车上 江贺宁一直以为和陆家结亲是江父一时兴起,直到有天她在学校被突然叫回江园吃饭。 黑色宾利停在学校门口树荫下面,车牌上一连串的数字六引得不少行人驻足。 但是来接她的不是祥叔,是陈向东。 江贺宁拉开车门一愣,映入她眼帘的是方向盘上那双修长泛着青筋的手。 “祥叔呢?”她迟疑了一下,下意识开口。 陈向东这才看向她,他的眼睛波澜不惊,只是略微逡巡了一下车旁的江贺宁,并且完全没有帮她拿包的意思。 江贺宁这才注意到眼前这个男人眉骨处有长约两厘米的疤痕。 嵌在他的脸上,平添几分危险。 “他今天休息,你父亲让我来接你。” 陈向东说罢转过头,只盯着眼前的学校门口。 江贺宁不太清楚他什么时候开始为江氏做事的,只听哥哥偶尔提起过一两句。 那天她经过书房,江以安的声音传出来,“好用就行,管他姓江姓陈。” 应该是和父亲在说话。 一路从喧闹的大学城开到僻静的别墅区,两人都没讲什么话。其实江贺宁不太适应这样的氛围,以往她都能听祥叔说很多有趣的故事的。 祥叔讲话有意思,经常把她逗得乐不可支,再长的路都觉得短。 江贺宁从包里拿出一袋薯片,她早上起得晚了一点,没来得及吃早饭,翻遍了宿舍就剩这一小包薯片。 上了一上午的课,眼下实在是有点顶不住了。 于是本来就安静的车里被她咔嚓咔嚓嚼薯片的声音衬得更加安静了。 “那个,”江贺宁拈了一片薯片,递到旁边那人的面前,“你要不要吃?” 陈向东瞟了一眼薯片,眼睛继续盯着前面,只冷硬地蹦出两个字:“不吃。” 什么人这是! 江贺宁觉得自己简直莫名其妙,到底为什么要给他薯片啊? 她更加用力地咔嚓咔嚓。 就在江贺宁吃完薯片昏昏欲睡的时候,车子一个急刹车把她生生刹醒,瞌睡虫一下子被赶跑。 还没等她说什么,陈向东已经解开安全带下车查看。 江贺宁心想:装的二五八万的,开车技术也不怎么样嘛! 二五八万是她从祥叔那里学来的,用来形容一个人都要拽上天了完全拉不回来的那种气质。 她刚准备下车看看,那人已经过来轻叩车窗。 江贺宁把车窗降下来,“怎么?” 惜字如金,她也会。 “车胎爆了,换的话要一会儿,帮你叫辆车?” 江贺宁打开手机看了眼时间,还早。 她带上墨镜,往后一躺,双手交叉抱在胸前,露出修长洁白的脖颈。 “你修,我等着。” 江贺宁觉得此刻自己只能用二五八万来形容。 陈向东的眼睛从女孩耳后乱掉的几缕头发和那枚小痣上移开。 他第一次见红色的小痣,好像血珠。 血是什么味道的? 江贺宁兀自推测这人应该不会修车,她之前看电影,里面会修车的男主角都是性感肌肉那一挂的,弄一身机油,笑得一脸阳光。 陈向东会笑吗?她持否定态度。 但没想到车身晃了一会,就见那个没有一点机油的男人长腿一跨坐上驾驶座。 “好了,走吧。” …… 江贺宁觉得自己以后不能再以貌取人。 二十分钟后,车子到达江园。 一直等在门口的周蓉把脖子伸得老长,她一身烟灰色水缎旗袍,披着的淡蓝流苏披肩是江贺宁出去旅游给她买的。 周蓉见江贺宁从车上不紧不慢地下来,快走两步拉住女儿的手。 高跟鞋敲在光滑的大理石砖面上,霎是清脆。 江贺宁不止一次让周蓉在家里穿舒服的平底鞋就行了,但是人家偏不,还振振有词说无论在家里还是外面都得特别优雅。 “今天家里有客人。”周蓉上下打量了一下江贺宁然后惊呼,“我的祖宗你看看你自己穿的这是什么?!” 江贺宁觉得莫名其妙,她低头看了一下一下自己的穿搭,白色短袖配浅蓝牛仔裤,这不是挺正常的吗? 周蓉扶额叹息,自己这两个孩子,一个放浪形骸她鞭长莫及,另一个一心扑在学习上拉都拉不回来。 也罢,她的这对儿女皮相都随自己,皮相骨相一顶一的好。 眼下虽然穿着这么素净,但是更加衬得整个人如出水芙蓉亭亭玉立。 “你说有客人,”江贺宁觉得好奇,“谁啊?” 周蓉这才想起来正事,她压低声音但面上笑容不减,“陆丰带着他的公子哥今天来拜访你爸。” 陆丰,陆丰集团的那个陆丰? 周蓉点点头。 江贺宁脑袋里电光火石般一闪,她父亲不会说真的吧?这难道是个相亲局? 心下立即骇然,脚底像是灌了铅一样走不动路。 她正琢磨着随便编一个理由溜之大吉,没料到江以安从别墅那边晃悠过来。 “老头子都等急了,你俩在这磨蹭什么呢?”江以安像是没睡醒,脸上顶着两个大大的熊猫眼。 “我刚想起来今天下午有个论文要交,”江贺宁像是突然想起重要的事,“我就不吃了,跟我爸说一声哈!” 周蓉一个没拉住,就被她挣脱开来。 但是江以安看上去没睡醒,手劲比谁都大,他一个跨步过来拦住江贺宁的腰。 “我的好妹妹。”江以安笑眯眯,“你跑了这顿饭我怎么吃得下去呢?” 你是怕爸爸只能骂你一个人才对吧? 周蓉松了口气,携着两人往餐厅走去。 不知怎的,江贺宁鬼使神差一般回头看了一眼。那辆黑色宾利依旧静静停在那里,和驾驶座上的人一样无声无息。 餐厅内,江父和陆丰两人正交谈甚欢,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认识多年的好友。 江贺宁虽然不怎么经手江氏的产业,但也知道,商场上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 今天两人这么大张旗鼓的吃饭,一定别有目的。 想到这里,她就后悔前面没跑得更快一点,这种饭局简直比学术研讨会更无聊。 冷不防,她看见了一个熟悉的面孔。 陆思文。 今天他倒是穿的正式,一身裁剪精良的西装将整个人混不吝的气质小心翼翼地掩盖起来。 他装作听得聚精会神的样子,但江贺宁知道这个人一定在走神。 但没想到厨房那边走过来一个年轻的男生,眉眼之间和陆丰以及陆思文都有点像。但周身的气质和他们却截然不同。 对了,他身上没有那种暴发户的“悍然”。 眉间架着一副半框眼镜,把一双丹凤眼的桃花泛滥之感削去三分之二。 江贺宁猜,这个人就是陆云铮了。 陆云铮手里端着一盘色相俱佳的狮子头,点缀以鲜亮脆嫩的香菜,他边放盘子边抬头冲江贺宁笑笑。 “你就是小宁吧,洗洗手可以吃饭了。” 江贺宁有一瞬间的恍惚,这不是自己家吗? 第5章 插曲 待到所有人都落座,江父这才介绍起来人。 “这是你们陆伯父,”他向着江以安江贺宁的方向开口,“这是思文和云铮。” 江贺宁听江父也就是江致远提起过这个陆丰,当时他口中还都是淡淡的嘲讽。 “陆家嘛,小打小闹的。” 但没想到如今小打小闹上不得台面的陆丰,已经被江致远客气地奉为座上宾。 “陆伯父好,斯文哥,云铮哥。” 江贺宁乖巧地点头。 江以安倒像是没听见一样,只顾着埋头吃菜。 眼见江致远额头的青筋又暴起来一根,江贺宁赶紧转移话题。 “今天的菜不太像是陈妈的手艺,是你做的吗妈?” 周蓉还未开口,一旁的陆思文倒是先回答了。 “我弟做的,他妹妹你觉得好不好吃。”陆思文早就听够了江致远陆丰两人谈什么股票并购,眼下终于有个人谈点他能听懂的了。 “哥,”陆云铮小声嗔怪起陆思文,“人家还没说话呢!” 陆思文对江贺宁挺有印象的,上次他在那个酒局上看见过她,安安静静,笑起来很好看,整个人透露出一种疏离的气质。 不像旁边那个叫周恬的,看见他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了。 “好吃,”江贺宁笑起来,这对兄弟的相处模式很有意思,“这是我最喜欢的一道菜,很久没吃到了。” 不是她蓄意夸赞,这个狮子头咸香滑嫩,一点猪肉的腥气都没有,她确实爱吃。 末了,她又补充,“你厨艺真好。” 陆思文听了这话又笑得亮堂堂,仿佛这菜是他做的一样。 江致远看着埋头吃饭看手机的江以安气不打一处来,“把你的手机给我扔出去!一点规矩都没有!” 江以安关上手机,反盖在桌面上。然后继续吃饭。 江贺宁觉得自己这时候还是最好不要说话,以免惹火烧身。 陆丰笑呵呵地开口:“孩子嘛!老江你何必动这么大气。” 一顿饭尚未吃完,陆丰对江致远的称呼已经从“江董”到“老江”了,听得兄妹俱是一愣。 然后二人不约而同看了对方一眼,差点笑出声来。 江致远叹了口气,开始向陆丰说这个儿子忒不懂事,整天在外面瞎混,保不齐哪天给他闯个大祸。 “不像你家思文和云铮,又有能力又上进。” 陆丰连忙摆手,“老江啊,你可别这么夸他们,”他脸上的横肉都挤到一起,让人疑心是不是会把眼睛挤没了。 “我看啊他俩,都没啥经商的天赋。” 陆丰说到此处,把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我当盼着他们能跟以安学学呢,你别蒙我,你家这孩子看着不着调,实际上聪明着呢!” 江父又恨铁不成钢般看了江以安一眼,“不说了,不说了……” 一顿饭吃罢,桌上倒没有江贺宁想象的那般沉闷。 她正准备开溜,但江致远一句话让她如临大敌。 “小宁,你带着云铮好好转转,”他冲陆云铮扬起一个笑容,“你们年轻人聊得来。” 然后转头朝着陆思文和江以安的方向,“你俩,跟我们进书房。” 听闻这话,陆思文面露苦涩,怎么还谈啊?! 他又听不懂。 江贺宁没想到江致远来这么一手,她绞尽脑汁想到的理由都派不上用场了。 本身也不是什么健谈的人,她觉得与其和一个陌生人在这瞎聊,还不如让自己听十场学术讲座。 但是眼下在自己家里,也不好丢下客人自己离开。 “听周恬讲,”没想到是陆云铮先打破了这沉默,“你主攻的是神经外科。” 两人站着讲话,陆云铮的身子往江贺宁这边倾了倾。 “你和周恬认识?”江贺宁觉得好奇。 “不算认识,之前我们见过一次,”他像是有些不好意思,“来你家之前,我向她打听了一下。” 好一个周恬,见色忘义啊这是! “这样啊,”江贺宁心下了然,“但我可听说你的作品现在是千金难求。” 她笑得调皮,让对面的陆云铮晃了一下神。 两人就着这个话题也算是聊得有来有回。 —— 陆云铮离开江园前,几次望向江贺宁的方向。江贺宁并非粗枝大叶的人,但是她觉得自己和陆云铮已经没什么能聊的了。 那边陆云铮像是终于下定决心。 “小宁,”他踌躇了一番,慎重开口,“这两天你有时间吗?我有一个作品展想邀请你。” 江贺宁正要推脱说自己毕业论文还在难产恐怕抽不出时间来云云。 但是周蓉率先替她回答了:“有,当然有,云铮你放心,我家宁宁会去的。” 她笑得心花怒放,陆云铮这个人周蓉觉得很是不错,学艺术的人身上有种衿贵的气质,不像那些商人全是铜臭之气。 和她的宁宁,很是般配。 江贺宁觉得自己的太阳穴一跳一跳的,她只能礼貌地朝着陆云铮笑笑:“我尽量,预祝你的作品展成功。” —— 那边书房里也谈得差不多了,江致远和陆丰两人相谈甚欢,只是江以安和陆思文神色倦怠,跟在后面没什么精神。 他俩听得头都大了。 陆丰看着花园里聊天的江贺宁跟陆云铮,笑眯眯地说:“老江,你看他俩站一块是不是挺养眼的。” 江致远认同地点点头,“年轻人,又有共同话题,和咱们这种老头子能一样嘛!” “哈哈哈哈……” 江以安也瞥了一眼花园里那俩人,心里咕哝道:这俩人我看着气场不和,不行不行。 —— 陆家人走后,江贺宁心里想着终于能回学校了谢天谢地。 但是江致远在后面叫住她,“宁宁,过来一下。” 江贺宁在心里叫苦不迭,怎么平时一个两个催着她去学校,今天想去还去不成了。 她看了眼幸灾乐祸的江以安,头都大了。 但是别无他法,只能跟江致远进了书房。 “宁宁,你觉得陆云铮这孩子怎么样?” 好嘛,江贺宁心想,她爸真是开门见山。 “蛮好的,做菜很好吃。” “你别跟我打岔!我是问他这个人你觉得怎么样。”江致远皱眉。 江贺宁思索了一会,像是想不出怎么回答才好,“哎呀,我就见过他这一面,能怎么样嘛爸……” 江致远拿这个女儿最没有办法,当初让她选专业不要学医,学医又苦又累,万一哪天遇上医闹他和周蓉去哪哭? 但是江贺宁偏偏不要学金融,她说华尔街还是美国街,自己都没兴趣。 无奈之下,江致远只能妥协。 “我找人了解过陆家,虽然是近两年上来的新贵,但是家底干净。” “陆云铮这孩子也斯文,你们两个多相处相处。” 斯文,江贺宁听到这话脑海里立即浮现出陆思文的大花衬衫和拖鞋。 忍笑好辛苦。 后面江致远说了什么她没听进去,无非又是什么别一门心思只顾着学习,也该想想自己的终身大事…… 江贺宁觉得江父迂腐得很,凭什么婚姻就是终身大事了,哪条法律规定了? 但是这种话她也只敢私下里跟江以安说说,江致远要是听见了保准气得有吹胡子瞪眼。 恋爱这种事……江贺宁想了想自己的理想型。 想不出来。 她身边形形色色的男生不少,但是自己都没什么兴趣,那些二世祖,仗着自己家里有钱,一个个眼高于顶,女朋友一茬一茬地换。 江贺宁一想以后有可能和他们中的某一个结婚,鸡皮疙瘩就掉一地:完全没可能的事。 陆云铮倒是和这些人不太一样,但是总觉得这个人戴着一层面具,也对,才见了一面嘛,也不能这么说人家。 陈向东…… 江贺宁被自己脑子里蹦出来的这三个字吓到。 但是不由自主地,她总想起那人眉骨上的那道疤。 那道疤,怎么来的? 总有一天她要问问。 第6章 酒醉 江贺宁再次见到陈向东,是一个月以后的清远机场。 她被周蓉和江致远两人扰得不胜其烦,自从见过陆云铮后,两人在饭桌上总是小陆长小陆短的,听得她头都大了。 江贺宁也和陆云铮出去过两次,看了他的作品展。 江贺宁不懂什么艺术,陆云铮要她点评一下某幅画,她实在看那堆线条歪歪扭扭没什么美感,憋了半天只蹦出来一句话。 挺好的,很有格调。 周恬这句话算是帮了她大忙。 没想到陆云铮没听出她的言外之意,还以为江贺宁真的懂自己,洋洋洒洒开始介绍那些抽象流派。 什么斯基什么耶夫把江贺宁听得几欲昏厥。 面上还要保持着不失礼貌的微笑,并且并时不时给点反馈。 好辛苦。 这是江贺宁看完画展唯一的感想。 周恬听完她的诉苦都快笑得躺在地板上打滚了,“江贺宁,你也有今天哈哈哈哈哈哈……” 江贺宁觉得再不解风情的人经过这两次相处都能感知到两人之间无甚风情可言。但是陆云铮好像不这么觉得。 他来江园的频率越来越频繁,还时不时下厨展现一下自己的超绝厨艺。 俨然把自己当做江家女婿了这是。 尽管江贺宁一再表示自己对他没什么意思,但人家总说没关系吗当朋友也行。 直到后来江致远和陆云铮在饭桌上谈起婚姻嫁娶,并在话里话外暗示一些什么。江贺宁缓缓看了陆云铮一眼,希望他说些什么终止这个话题。 但是陆云铮竟然只是朝她羞涩一笑。 请问你在羞涩什么。 这个阴险的男人。 江贺宁觉得是时候有人来了结这场闹剧了。 环顾四周无人可用,只能自己上了。 正好这段时间学校有出国研讨的项目,为期三个月,江贺宁第一个报名,把老师感动得热泪盈眶。 “江贺宁同学,没想到你这么积极,老师真是没看错你。” \"应该的,应该的。\"江贺宁讪讪一笑。 希望到时候她回来后陆云铮能转移目标,江贺宁默默祈祷。 这事瞒着江父江母,但没瞒着她哥江以安。 说来也怪,这段时间江以安像是换了一个人,每天规规矩矩去公司,也鲜少和他那些朋友鬼混。 江贺宁问他,江以安的回答一如既往不着调:因为你哥身上的商业奇才基因觉醒了。 他指着阳台外面的人工湖一本正经:妹啊,这是你哥为你打下的江山,哎哎别往远处看了那边还没打呢! 听到江贺宁要出国实习,江以安倒是没觉得奇怪,他一向知道妹妹对陆云铮没什么意思。 我就说嘛,你俩气场不和。 江贺宁奇道:“你什么时候说的?” 江以安回:“在心里说的。” …… 但是还没出发,就出事了。 一天她江贺宁正在图书馆和论文奋战地难舍难分,突然接到周恬的电话。 电话那头周恬鬼哭狼嚎,江贺宁勉强分清她在哭什么。 总而言之就是昨天晚上喝多了在酒吧随便亲了一个男人,并且两人干柴烈火就没把持住。 江贺宁消化了一下这个炸裂的新闻,“啊?恬恬你没事吧我马上来你别着急……” 那边周恬依旧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大意是老娘洁身自好这么多年如今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啊这是那个挨千刀的我要活埋了他! 江贺宁问:“那人走了没?” 周恬还在抽噎:“没……他说要对我负责来着这个神经病我要他负责干什么!!!” 江贺宁松了一口气,看来那人倒还有点人性。 但是到了酒店,江贺宁就觉得自己松气得为时过早。 就看见周恬已经穿戴整齐站在阳台边,整个人像一只蓄势勃发的斗鸡,脑袋高高支棱着,不肯低头看一眼。 而那个男人身上只围了一条白色浴巾,他坐在沙发上,头低下去,双手放在后脑勺。 一高一低,活像警察在审问罪犯。 看见江贺宁来了,周恬的嘴又一撇,不受控制地想哭。 “宁宁……” “没事没事哈,我来了,”江贺宁接住周恬的抱抱,轻轻抚摸在她光滑的脊背上。 “你人没事吧?”这是江贺宁最担心的问题。 周恬恨恨看向那个男人,咬牙切齿地说:“我在想怎么刮了他。” 闻言,男人终于动了,他转过脸来。 江贺宁这下算是知道什么叫做不是冤家不聚头,怪不得刚刚看这个人的后脑勺觉得有那么点熟悉。 陆思文。 没有格调的那个陆思文。 他脸上身上倒是有好几道抓痕,不知道是酒醒之前还是之后被周恬挠的。 见来人是江贺宁,他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冲她羞赧一笑。 好像一个包容妻子无理取闹的老实丈夫。 滑稽得有点超出江贺宁的想象。 她试探地开口:“思文哥你要不先穿一下衣服?” 陆思文这才像如梦初醒,赶忙捡起床边的衣服去套间里换上。 他暂时不在,江贺宁问周恬到底怎么回事。 周恬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她根本不想再回忆之前的事情,“我根本没看清是陆思文,我以为是我那个有八块腹肌的同学……” 江贺宁腹诽:好家伙,这理由也太草率了! “不过我看,”她谨慎地开口,“陆思文身上也有腹肌来着。” 周恬冷笑,“是吗?他在我心里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尸体有没有腹肌关我什么事。” 眼见她已经磨刀霍霍,江贺宁眼疾手快藏起桌上的水果刀。 这事也太棘手了,她甚至想叫陆云铮来。 他是那种把任何烂事都能处理得井井有条滴水不漏的人。 但是江贺宁知道周恬和陆思文无论如何都是两个成年人了,应该没什么问题。 陆思文换好衣服从里间出来,他好像还整理了一下头发,整个人又开始神采奕奕。 “他妹妹,”陆思文先向江贺宁打了个招呼。 江贺宁一直在想“他妹妹”里的这个“他”到底是谁,今天灵光一闪终于想明白了。 好家伙,江以安。 像是解决了一个什么了不得的数学难题,江贺宁非常不合时宜地想跟周恬分享。 但是一看周恬黑成煤炭的脸,她又把话默默咽下去了。 “你好,你好。”江贺宁回应。 她觉得自己在这里其实不太合适,本来是人家两个人的私事,她杵在这里像跟没什么道理的木头桩子。 但是周恬拉着她死活不让她走。 江贺宁默默叹了口气,她低声说,“你看陆思文那身材和长相也不错嘛,你也不算很亏,不然让他跟你好好道个歉?” 周恬还没表态,陆思文那边先说话了。 “别别别他妹妹,我是一定要对恬恬负责的!” 第7章 又见 他说得诚恳,一下子把江贺宁弄得措手不及。 连称呼都换了,谁允许这人直呼恬恬的? 还挺负责。 周恬先反应过来,她觉得自己的身份摆在这,无论如何都不能破口大骂。 她深吸一口气。淡定,淡定。 陆思文还在继续输出:“恬恬,我想好了,等我回家就让我爸去你家提亲,”他郑重其事,“你放心,我陆思文一人做事一人当,绝对不会放你不管的。” 言之凿凿,江贺宁肃然起敬。 周恬被他气得两眼一黑,到底谁要你负责了我请问?! “你能不能闭嘴。”周恬扯出一个阴森的微笑。 陆思文再说下去,周恬真怕自己控制不住去咬他。 “你知道的,我当时说帮你喊朋友,但是你就是不肯嘛……”陆思文好像很委屈,“你抱着我的脑袋,一直喊我亲你……” “我怎么说也是一个血气方刚的男人,怎么好拒绝你嘛……” 江贺宁听出了一点理直气壮。 她觉得自己再听下去会很危险,保不齐会听到什么了不得的爆炸内容。 但是陆思文也不像是睁眼说瞎话的人,他的话到底有几分可信度。现在看来要不两人都自罚三杯算了。 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见周恬一个箭步冲上去捂住了陆思文的嘴。 她恶狠狠的说:“你再说一个字我就杀人灭口。” 陆思文用力点头。 周恬又开始喋喋不休数落对面的男人,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就是今天的事谁都不能说出去不然一定把你挫骨扬灰灰飞烟灭…… 陆思文被她捂着嘴,但眼睛里的笑意一点一点溢出来。 江贺宁知道这事应该还有下文。 以及觉得这里没她什么事了,她悄悄退后,很有礼貌地关上房门。 —— 但是下文来得很快。 江贺宁出发那天,周恬本来说要送她,但是送着送着就从包里拿出一张机票。 “你要和我一起去?”江贺宁觉得匪夷所思。 “对,”周恬笑得勉强,“躲债。” 周恬还没来得及问躲什么债,债主本人就一脸阳光地出现在她们面前。 陆思文手里拿着两杯饮料,他先递给江贺宁,然后把手里另一杯细心地插上吸管,再递给周恬。 江贺宁啜着饮料,一脸看好戏的模样。 周恬瞪着陆思文很是费解,“你怎么知道我在这?”这一个月她已经尽力躲着这个人了。 可以说根本就不像她周大小姐的风格。 但是无奈陆思文这人像是一块狗皮膏药一样,从那天两人稀里糊涂睡了一觉后开始时不时在她面前刷存在感。 经常开着一辆拉风的橙色跑车停在她工作室门口,依旧是花里胡哨的衬衫和各种限量款球鞋。 花必须是红玫瑰,够惹眼。 周恬被陆思文的不要脸震惊到,她的人生里来来往往都是一些低调奢华有内涵的男人,但是陆思文张狂肤浅且不要脸。 “谁啊这是?”有同事问。 “神经病。”周恬镇静地回。 如此来回一个月,她觉得自己陷入某种循环。 鬼打墙,一定是鬼打墙。 但是眼下这个笑得人畜无害的鬼正在殷切地端着一杯饮料,殷切地看着她。 周恬觉得自己成长了,她忍住将饮料泼在对方脸上的冲动,只是一言不发接过,一言不发拉着江贺宁往候机室走。 再跟陆思文说一句话都会让她抓狂。 但是陆思文也跟着她们进了候机室。 江贺宁大致猜到他也要跟着去了。 幸灾乐祸还没结束,她就看见门口的陈向东。 他头发比上次见面长了一点,不再是那种短寸,他在候机室逡巡了一下,就看见了江贺宁。 然后在她对面坐下来。 江贺宁觉得这个画面很诡异。 她还没来得及思考现在这个局面什么情况,就收到了江以安的电话。 “对,”江以安好像还没睡醒,“老头子不放心你一个人去,但我又没时间。” 江贺宁心想,这下好了,不是她一个人去,是浩浩荡荡四个人去。 “咱爸怎么知道的?” 江以安像是觉得江贺宁很年轻很天真。 “他当然知道,你可是他的宝贝疙瘩。”江以安酸不溜秋地说。 江贺宁听着哥哥在电话里喋喋不休,她不禁瞄了两眼对面的陈向东。 陈向东手里拿着一本候机室的小册子,饶有兴致看了起来。 江贺宁刚刚挂掉电话,周恬那边就迫不及待凑了过来。 “谁啊这是?” 江贺宁觉得头大,她也不太清楚该怎么介绍陈向东。 “他是——”想了一下,“我哥的朋友。” 江以安觉得这介绍简直烂透了,因为陈向东和江以安两人好像都没怎么说过话。 她哥那种眼高于顶的大少爷,听到这话估计要气死。 陈向东好像也听见了,但他只是抬头看了一眼江贺宁,黑漆漆的眸子里依旧让人猜不透什么情绪。 “你哥有这么板正的朋友怎么不早说!”周恬毫不掩饰地盯着陈向东,眼神称得上是炙热。 江贺宁不小心看到陆思文那幽怨的眼神。 这个画面更诡异了。 “我和他不太熟悉,”江贺宁只能这么解释。 周恬还在输出:“你看他的单眼皮也太性感了,像不像那个韩国男明星。” 江贺宁心想韩国男明星可多了去了。 陆思文凑过来。 \"恬恬,有人说我像玄彬来着。你仔细看看……\" 周恬白了一眼陆思文,“你能不能别侮辱人家玄彬!” 说完犹不解气,“都说我像孙艺珍呢你看我四处嚷嚷了吗?”周恬戴上墨镜,俨然一副女明星的样子。 陆思文忙不迭点头:像,太像了,我觉得你比她还漂亮。 周恬:哼! 江贺宁就像是看了一出八点档狗血剧。 她心里想着这一趟旅程注定不太平凡。 飞机从秋高气爽的清远到炎热的东南亚,江贺宁最近忙着毕业和出国用的文件,每天都睡不够。 她几乎一上飞机就进入了黑甜乡。 不知道睡了多久,江贺宁下意识看向窗外,飞机在云层之上穿梭得平稳。 旁边周恬还没醒,反倒是陆思文在给她披毯子。 看见江贺宁看着自己,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江贺宁觉得自己好像忘了点什么,但是刚睡醒脑袋有点发懵。 在座位上微微活动了一下并转动了僵硬的脖子,一杯温水喝下去,江贺宁意识开始清明起来: 陈向东呢? 江贺宁不太清楚陈向东的是什么人,但她觉得江致远和江以安都放心的人总不能是什么坏人。 她解开安全带站起来,环顾了一下头等舱里几人。 上飞机的时候她明明看见陈向东在后面来着。 果不其然,江贺宁往后一看,陈向东正在她座位后面翻着一本书。 手腕处青筋毕现,江贺宁怎么看怎么觉得陈向东这个人和书不太相配。但是人家看得好像聚精会神的样子。 江贺宁为自己睡得四仰八叉感到一丝丝羞愧。 像是感应到江贺宁探究的眼神,陈向东停下翻书,一双凌厉的眼睛毫不迟疑闯进她的目光里。 江贺宁没有料到他就这么直直看过来,两个人就这么大眼瞪小眼。 直到空姐过来提醒她坐下,飞机要落地了。 后来江贺宁回忆起这三个月,觉得应该是她人生里最难以忘记的一段时间。彼时清远风未起,好像日子可以永远这样过下去。 第8章 夏天 江贺宁他们几个一落地就被热谷的气候震撼了。 不像清远一样四季分明,十月早就是秋高气爽天高云淡的日子,但是对于处在热带气候里的热谷,好像永远在夏天。 机场里冷气开得足,他们一出门就被热浪打了一个踉跄。 潮湿粘稠的空气几乎糊在每个人的脸上,江贺宁觉得自己像是一条无处可逃的水煮鱼。 但是陆思文倒是兴奋得很,他几乎一下子就适应了这里的天气,并且向着每个工作人员致以热情的八颗牙齿标准笑。 周恬觉得丢人,“咱走走走”,她催促江贺宁。 最好把这个大傻子丢在这里。 前来接机的酒店人员也很有东南亚风情,这个热情到着火的城市就是要给每一个来的旅客留一个浓墨重彩的印象。 一进酒店,周恬就嚷嚷着:“终于活过来了,你不知道下车到酒店热得我头晕!” 本来两人还在打算今天下午好好出门逛逛,但是眼下看来只能酒店一日游了。 好在套房外面就能看见蓝到透明的海。 推开阳台门,江贺宁有一瞬间的失语。 这里的海和清远的海很不一样。 清远的海沉静幽深厚重,在海边坐着的时候,能感觉得到整个人的思绪都能被放进沙子里冲走。 热谷的海太澄澈了,几乎是透明的,像蓝色玻璃一样,盛放不下一点心事。 但是热谷又是世界上犯罪率最高的城市之一,几乎所有新闻都称这里是犯罪之都。那些为逃脱法律制裁的人在这里改头换面,能过上与之前截然不同的人生。 江贺宁喜欢这里,她几乎可以笃定地说。 这里的人没有别的地方迫于生存压力的那种苦大仇深,无论是酒店前台还是机场保洁,都好像在发自内心欢迎每一个人。 特别是这里的榴莲,好吃到让人过嘴不忘。 行李还没收拾完,那边周蓉的电话就打来了。 “宁宁,到酒店了没有?”周蓉好像在打麻将,背景音是洗牌的声音。 “刚到,收拾行李呢。” “你说你去那边不早告诉我,我还是听你爸说才知道的,热谷这么乱到底有什么能学习的?我看你要不象征性待两天就回来……” 周蓉手下不停,话里话外一片苦口婆心。 “哎呀妈……我来都来了,再说周恬也跟过来了很安全你就放心吧。”江贺宁瞅准时机截住周蓉的唠叨。 “那个叫陈——陈向西跟着去了吧?”周蓉问。 “妈人家叫陈向东好不好。”江贺宁哭笑不得,不知道本人听见这个名字有什么感受。 周蓉不在意,“管他向东向西的,我说让云铮跟你去,但你爸就是不同意。” 江贺宁心想,我也不同意。 再之后又听周蓉唠叨了一下注意安全别哪里都去别什么都吃妈妈想你早点回来……江贺宁做好保证后终于挂断了电话。 周恬到底是待不住的人,她嚷嚷着自己已经对这里的海视觉疲劳了晚上无论如何都得出去逛逛。 那边陆思文也来敲门。 “那什么,他妹妹我们想出去吃饭,一起吧。”陆思文话是对着江贺宁说的,但是眼睛从始至终都看着她身后耍手机的周恬。 江贺宁没想到陈向东也被他拉过来,但也对,陈向东这一次来就是来“保护”她的。 她想到这两个字觉得很是滑稽,难道她们在演什么黑帮电影吗? 江贺宁转身问周恬:“你刚才不是说饿了吗?走吧我的大小姐。” 周恬像是下定某种决心,终于屈尊附贵站起来,眼睛不看陆思文,径直穿过他挽住江贺宁的胳膊。 “走吧。” —— 夜晚的热谷又是另一番景象。 不同于白天的热情,热谷此刻终于有点不负国际新闻上各种形形色色光怪陆离的评价。 酒精,可卡因,美女。 这里是循规蹈矩者的地狱,离经叛道者的天堂。 夜市上各种各样的小吃让人应接不暇,饶是江贺宁准备好了,但是看见一个小摊上摆着各种各样的虫子时还是有点猝不及防。 周恬倒是入乡随俗,“来都来了试试嘛!” 来都来了,刻在国人骨子里的魔咒。 她本来想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吃的,但是没想到陈向东在歪着头看她。 他换上绿色印着棕榈树的衬衫,在各色灯光下显得整个人都有点混不吝。配上他本来的的寸头和眉骨疤痕,邪魅丛生,惹得不少过路美女连连回头。 更有大胆者,直接上来要联系方式。 江贺宁心里有点不舒服,没看见他身边有女孩子在吗真是的—— 这想法一出,把自己就吓了一跳。 赶忙低头开始研究那只丑得很特别的虫子,这腿可真腿啊…… 江贺宁迎着那道若有似无打量的目光,心一横,硬着头皮就把签子戳进嘴里。 好吧,她完全吃不来。 预想的焦香口感完全没出现也就罢了,那只虫子在她嘴里竟然爆浆了! 混合着热谷特有的辛辣佐料,江贺宁觉得自己在吃某种呕吐物。 她抬头四处找垃圾桶,一个没注意就看见陈向东毫不掩饰地笑。 鲜少看见此人表露情绪,江贺宁一愣,甚至忘记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 过路的外国帅哥目睹了她这一视死如归的壮举,连连朝她竖大拇指。 江贺宁觉得当众吐出来实在有损国家形象,于是就忍着嘴里的奇怪食物回以礼貌的微笑。 那外国帅哥用不流利的汉语磕磕绊绊开口:“美女,留个联系方式?” 江贺宁又很有礼貌地摇摇头,但是那人执着的将手机伸在她面前。 江贺宁刚要婉言拒绝,就见一只骨节分明的手递过来一只塑料袋,“吐出来。” 陈向东身体挡在她和那个外国人身边,那人终于悻悻离开了。 江贺宁发誓再也不要吃这种奇怪东西了,那边周恬还在看见什么买什么,陆思文跟在后面拎着一个个塑料袋。 她朝陈向东挤出一个尽量从容的微笑。 正要转身,一辆摩托车从她身边呼啸而过,像是完全没有在意夜市上这些人一样,车开得横冲直撞去。 车把刮到江贺宁的肩膀,把她撞了个趔趄。 陈向东眼疾手快揽住江贺宁的腰,这才没摔倒。 摩托车回头抱歉地笑笑,继续风驰电掣而去。 江贺宁等了一会不见腰间的手拿开,她不清楚是热谷的天气还是空调外机的原因,总之那只手碰到过的肌肤滚烫一片。 尤其是她今天上半身穿着一件清凉的吊带,而这个姿势远远望去就像两人在亲密相拥。 俊男靓女又是东方面孔,路人纷纷侧目。 她抬头看见陈向东盯着那辆摩托车远去的方向,阴晴不定。 江贺宁觉得再这样下去自己整个人都要自燃了,撒一把花椒面可以直接摆在小摊上出售。 “没事了,咱们走吧。”她踌躇一下斟酌着开口。 这种提醒应该能听懂吧…… 陈向东低头,江贺宁的脸上因为热浪氤氲不停滴落汗珠,有几滴就顺着细嫩的脸颊落到修长的锁骨处。 他鬼使神差般伸手拂去锁骨处的汗珠。 但是不知道是不是手上的力气太大,他的手指掠过之处肌肤一片潮红。 第9章 酒精 一晚上江贺宁都有点心不在焉。 无论是周恬让她喝奇奇怪怪饮料的时候,还是夸张地让她看路过地那个肌肉帅哥时。 “不知道摸上去是什么手感……”周恬星星眼犯花痴中。 陆思文像是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 “恬恬,你喜欢肌肉看我!”他作势就要脱衣服。 吓得周恬一把按住他作乱的手,“你丢不丢人?!” 但是陆思文好像确实有肌肉来着,那天晚上她没仔细看。 酒精害人啊! 周恬懊恼中。 江贺宁心思全在刚才陈向东那个动作上,帮她擦去汗珠以后,陈向东自己也愣了一下。 像是没料到自己会做出这样的动作。 两具年轻的身体贴在一块,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和心跳。 炽热滚烫。 有什么暧昧的情绪在热谷黑夜里肆意流淌。 江贺宁觉得自己是不反感的。 她二十出头的人生里,最出格的事情就是当初忤逆江致远学医。 其余时间基本都在江家框定好的世界里活着,谨慎而且安全。 但是此刻,腰间那双手还在源源不断传过来热量,烫得她有点失去理智。 她如此清晰地意识到,陈向东是一个变数。 江贺宁盯着眼前那个上下滚动的喉结,同样知道它的主人也在静静盯着自己,像看着进入捕猎范围的毒蛇,伺机而动。 “阿宁!” 周恬在那边催他们。 江贺宁率先反应过来,她伸手拨开陈向东的手,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自然;“谢谢你,咱们走吧!” 再这样待下去,她甚至不能保证自己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 毕竟眼前那个喉结看上去非常诱人,让人甚至想吻上去。 说罢,江贺宁就火急火燎离开这里。 陈向东盯着那个落荒而逃的背影,手臂悬空,食指和大拇指相互摩挲,似乎在回味刚才的味道。 她比看上去更瘦,腰细得像是轻轻用力就会掐断。 —— “你是说,”周恬嘎巴嘎巴嚼着薯片,一脸兴奋地问:“他看你的眼神很性感?” 回到酒店,江贺宁觉得还是有必要和自诩情感大师的周恬咨询一下。 …… 江贺宁完全不知道对面是怎么把“危险”这个词自动理解并替换成“性感”俩字的,她觉得把这件事说出来有可能是个错误。 周恬一脸“我懂我懂”的表情。 “我倒是觉得陈向东很帅,”周恬十分肯定,“至少比陆思文帅多了。” “而且你注意到夜市上有多少女人对他垂涎三尺吗?那些人赤裸裸的眼神都要把陈向东扒了!” 周恬继续输出:“但是我算是看明白了,他的眼睛就没有从你身上掉下来过。” “也不知道是真的敬业还是另有所图。”她一脸坏笑,江贺宁一个枕头砸过去。 “好了不逗你了。”周恬关上浴室的门,开始洗澡。 听着浴室里哗啦啦的水声,江贺宁躺在床上,心乱如麻。 她是那种不喜欢处在模糊关系里的人,一是一二是二,喜欢就是喜欢。 但是陈向东这个人,她有点看不透。 眼睛里好像永远藏着未尽的情绪,一眼望过去像个深不见底的漩涡。 她在床上扑棱来扑棱去,门铃响了第三遍才听见。 以为是酒店人员,江贺宁没多想就径直开了门。 是陈向东。 刚才脑海里一直想着的人一下子出现在眼前,江贺宁直愣愣瞪着他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 陈向东好像刚洗完澡,身上穿着白色的浴巾,胸前的肌肤还有星星点点水汽。 倒是能隐约看见腹肌。 “蚊虫叮咬的青草膏,很管用。”他递过来一管小小的瓶子。 江贺宁在夜市被叮了好几个包,她的皮肤太白了,蚊子包起来红一片。 没想到这个人这么细心。 陈向东脸上一派清风朗月,好像两人之间从来没有发生过什么。 不过也确实没发生什么。 江贺宁斥责自己心里那只小鹿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胡乱撞起来。 她接过那管药膏。 然后礼貌道谢。 “等等。”男人突然出声。 刚要关上门,陈向东的手却抵住了门锁,江贺宁心里有事一时不察,直接一下子把门磕在他手上。 “啊?”江贺宁立即清醒过来,她看见陈向东的手上登时出现一条明显的红色痕迹。 “对不起,没出血吧……”她下意识道歉。 直接拉过对面的手,仔细查看起来。 这一趟出来可没带什么药,这么热的天万一感染了岂不是麻烦,人家专程给自己拿药膏结果啪叽被自己夹了…… 江贺宁将那只手翻来覆去查看一番,确信没出现什么伤口,这才松了口气。 陈向东倒没觉得被门夹了一下有什么大不了了,这点疼在他的人生里简直可以忽略不计。 刚要把手抽出来,就看见江贺宁一脸焦急地蹙着眉。 好像这是了不得的大事。 陈向东也就顺水推舟由着女孩查看。 看见女孩终于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他嘴角扬起一抹微不可察地笑意。 “真不好意思。”江贺宁还是有些紧张,“你觉得疼吗?” 陈向东心想,好险,再晚问两分钟他就痊愈了。 面上不显,但是却微微点了点头。 江贺宁本来也就是跟他客气客气,没成想人家真的觉得疼,她有点不知道这话该怎么接下去。 “哦……不然我给你揉一揉?” 江大小姐还是太善良了,眼前的男人看她的眼神分明就是在看着自己的猎物慢慢进网,而他稳操胜券。 陈向东从善如流,“好。” 简简单单一个字,好似真疼得很了。 江贺宁想了想就站在门口这样揉有点奇怪,但是直接叫他进房间就怕撞上快洗漱完的周恬。 那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她考虑了一会,慎重地问:“去你房间方便吗?” 没察觉到两人的对话朝着奇怪的方向狂飙。 男人点头,“好。”手上却反守为攻,直接握住江贺宁的手。 江贺宁懵懵的,她感觉两人牵手的姿势有点奇怪,但是就这样贸然挣脱开来会不会显得自己心虚? 她看着陈向东的脸,好像牵起她的手是非常自然而然一件事。 江贺宁小小地挣扎了一番,但是对方握得更紧了。 她心想,可能他对待朋友就是这样吧…… —— 陈向东的房间在楼下。 不像她和周恬的套房乱得无处下脚,这个房间简洁得像是几乎没有人住过一样。 江贺宁忍不住悄悄打量了一下,为自己之前嘀咕他肯定不怎么收拾自己而感到愧疚。 陈向东放开她的手,率先坐到沙发一侧。 他歪头盯着江贺宁,目光中的侵略性不减,甚至带上一抹玩味的笑。 江贺宁有点感觉自己被耍了,她瞪了男人一眼,气鼓鼓地问:“你还疼不疼了,不疼我就走了!” 转身就要离开。 那边陈向东突然站起来,从沙发另一侧绕过来,横亘在她和房门之间。 两人体型差了几乎有一个江贺宁,很难感受不到压迫感。 江贺宁不甘示弱地抬头。 两人目光相接,有些事电光火石一般被点燃。 第10章 眼睛 江贺宁心想她和陈向东见了寥寥几面,怎么就发展成这个样子的? 她想起周恬的话:陈向东这个人,看上去不显山不露水的,说不定是什么情场浪子呢? 我的阿宁,你可别栽到他手上。 周恬的一番苦口婆心被她嗤之以鼻。 也太小看她江大小姐了,不是什么人都能入她的眼好吗? 多年后江贺宁想到周恬的话,才惊觉什么叫一语成箴。 但是眼下,她还是一个在漩涡边缘挣扎的人,风大浪急,几乎看不清自己的处境。 只知道自己心跳很快。 快到她有些头晕,几乎需要抓住什么才能支撑柱自己。 于是江贺宁伸手扶住对面男人的胳膊,他的肌肉又硬又烫,江贺宁碰了一下就想松开手。 但是陈向东却适时搂住她的腰。 两人之间的距离更近,不同于夜市上人声鼎沸游客如织,现在房间里就剩下两人。 心跳声如擂鼓,江贺宁心想一定是自己的。 她的右手放在男人胸前,似乎需要把自己和对面隔开。 陈向东却感觉到那只手不怎么安分,一直在他身上误闯误撞煽风点火。 他看见女孩眼里氤氲了一层水汽,就好像他真的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情一样。 但是手却不忍心离开女孩滑如凝脂的身体。 他挑衅般在女孩耳边餮足叹息。 江贺宁被这若有似无喷洒在她脖子一侧的呼吸激起一片鸡皮疙瘩。 她脑海里一片混沌,无法对眼下的情形做出判断。 自己是来干什么来着? 江贺宁微微抬头,她看见男人的脸离自己非常近,近到能看见他眼睛里自己的影子。 说些什么说些什么…… 江贺宁努力组织语言。 但是腰上的手滚烫,在她的皮肤上,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烫出一片火星子。 江贺宁看着那双富有侵略性的眼睛,终于把头转过去。 陈向东像是在嘲笑她的落败,喉咙里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 他拿过江贺宁手里的青草膏。 江贺宁:? 陈向东就着这个距离,先是将药膏抹到手上,然后轻轻涂在江贺宁肩膀后面被蚊子叮咬的位置。 他涂得细心,指腹轻轻揉揉按压在肩颈处,像是对待一件稀世珍品。 江贺宁从这个角度看过去,能看见陈向东的睫毛轻颤。 她甚至不敢用力呼吸。 但是两人之间的距离太近了,不管怎样刻意躲开都避免不了彼此的呼吸相互纠缠。 江贺宁觉得自己现在被放在火上烤,再不翻面就要外焦里嫩了。 她挣扎,“我自己来就可以。” “别动。”男人腾出一只手桎梏着她乱动的身体,另一只手仍然在她肩颈处游走。 江贺宁有点欲哭无泪。 男人注意到女孩脸红得明艳,贝齿轻咬着下唇,眼神望向别处,偏不看他。 像是在极力忍耐他的越矩。 “好了。”他在女孩耳边发布特赦令。 看见那颗红色的小痣依旧乖巧地蛰伏在女孩耳后。 江贺宁终于得以喘息。 陈向东转身回到沙发上,晃了晃手里的药,然后歪着头问她:“下次还要不要我帮你?” 江贺宁几乎是落荒而逃。 —— 周恬洗完澡正趴在床上划拉平板。 看见江贺宁像是躲贼一样进来,她的好奇心立即大爆发。一个鲤鱼打挺就蹿到江贺宁眼前。 “老实交代,去哪了?” 周恬将手比成枪的形状,抵在江贺宁腰间。 江贺宁被她戳得一激灵。 \"江贺宁,你没事吧?\"周恬终于发现这个人脸上还带着不正常的潮红,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 “去游泳了?”但是又看见江贺宁没换衣服。 见江贺宁一脸恍惚充耳未闻的样子,周恬把手伸出来在她眼前晃了又晃。 “恬恬。” 江贺宁突然郑重看着她。 周恬:“……啊?” “你觉得,”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江贺宁终于问出这个问题,“你觉得陈向东喜欢我吗?” 周恬没料到江贺宁竟然问的是这样一个问题,短短几秒内,她脸上的表情从困惑到不解再到恍然大悟。 “你刚才和他在一块?”周恬试探性开口。 江贺宁机械地点点头。 “我擦这小子是不是对你动手动脚了老娘去砍了他!”周恬分辨不清江贺宁现在到底什么状态,只能默认为一切都是陈向东的错。 江贺宁倒在沙发上,拿着一只抱枕捂住脑袋。 “回来回来。” 她突然又坐起来,甚至坐得很端正。 这一连串的动作让周恬有点摸不着头脑。 江贺宁把周恬拉到沙发上,“我跟你讲,你可不能告诉别人。” 她觉得这事不能憋在自己心里,一定会憋坏的。 周恬笑得花痴乱颤:“得嘞!” —— “你是说,”周恬瞪大眼睛,嘴里的薯片卡在嗓子眼进退不得,“他抱你还帮你涂药?” “这种好事怎么就没让我摊上呢!”她顺下去那点薯片渣子,仰天长啸。 江贺宁去挠她的手心:“我跟你说正经的呢?” 周恬好像觉得匪夷所思:“这事怎么能正经起来你个傻子!” “我就问你,”她双手捧着江贺宁的脸,来回搓弄,“你对他有没有好感?” 江贺宁摇头:“我就是不知道嘛……” 周恬换了一个问法:“假如,我是说假如哈,这世界上就剩下陈向东和陆云铮两个男人,你会选谁?不选的话人类就要灭绝的那种情况。” 江贺宁认真思考了两秒钟。 \"要不还是让人类灭绝好了。\"她回答。 换来周恬更加大力地搓弄自己的脸颊。 但是嘴上是这么说,江贺宁在心里其实犹豫得很。 平心而论,陈向东绝对算得上帅哥那一挂人,又没有那种帅而自知的张扬和肤浅。 而且自己和她仅有的两次身体接触,好像都不怎么反感…… 江贺宁又想了一下今天的情况换成陆云铮她会是什么反应。 应该会保持距离吧…… 江贺宁洗漱完镜子前面端详自己的身体,被蚊子咬到的地方已经褪去一些红,但是是仔细看仍然看得出一些印记。 她转过身,看到陈向东涂过的那个蚊子包。 手不听使唤一样轻轻按上去,有点痒。 —— 这天夜里江贺宁江贺宁久违地做了一个梦。 四周是茫茫大雾,向远方看过去,有一座小小的灯塔闪着细微的光。 江贺宁走啊走,她眼睛里只剩下那座灯塔。 她恍惚觉得自己应该是在梦里,但是无论怎么努力都醒不过来。 走得她口干舌燥几乎脱力,终于到了灯塔前面。 巨大的海浪扑在礁石上,发出震天动地擂鼓般的响声,一如她的心跳。 江贺宁低头看见海水已经漫过脚踝。 一层又一层,她只能往灯塔上面爬。大雾散尽,阳光冲破云层将她的影子拉长。 最高处,灯塔围栏里面,有一个女孩。 一个没有影子的女孩。 江贺宁想大声喊,但是无论如何都发不出声音。 那个女孩慢慢转过身来。 江贺宁最先看见那双漂亮的眼睛,太熟悉了。她一定见过。 是了,她见过的。 和陈向东一模一样的眼睛。 第11章 开始 吃早餐的时候,江贺宁顶着一双熊猫眼在餐厅哈欠连连。 昨天那个梦可以用惊悚来形容,五点钟醒来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但整个世界仍然在沉睡中。 江贺宁无论如何都睡不着了。 她觉得自己后背汗湿一片,黏黏糊糊的,索性起来冲了个澡。 然后打开电脑看论文,看着看着又开始犯困。 但是今天有正事要干,得早点出发。江贺宁收拾好东西,轻手轻脚关上房间门,周恬还在梦会周公。 往嘴里塞第二片面包时,江贺宁看见陈向东不紧不慢从她对面坐下来。 他拿了和她一样的早餐。 江贺宁心里还存着对他的气,要不是陈向东,她昨天晚上根本不会做那个诡异的梦,更不会今天一点精神都没有。 于是装作没看见他的样子,转头看远处天海一色。 酒店建在海边就是好,大海让人心情开阔。 江贺宁决定以后也买一间海边的房子,最好有时间养一条狗。什么品种好呢?哈士奇?不行,太蠢了。 柯基?好像很容易生病……不然养萨摩耶好了,白白软软的特别可爱…… 或者阿拉斯加,前两天看见一个宠物视频有只特别可爱的阿拉斯加,叫什么来着? 正在神游天外,江贺宁不经意间看了一眼对面男人,发现他正在专注盯着自己,眼睛里带着点堪称温柔的笑意。 江贺宁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她觉得这人很奇怪,又不好直接发火,于是耐着性子问:“你笑什么?” 陈向东没回答,只是拿手点了点自己的嘴角。 示意江贺宁脸上有东西。 江贺宁一边暗想幸亏刚刚没发脾气,不然显得自己不仅气量狭小情绪还不怎么稳定。 然后拿起手里的餐刀当做镜子。 不知道嘴角什么时候被黑色圆珠笔划了一道,像胡须一样在她脸上耀武扬威。 江贺宁擦了两下,没擦掉。 只能翻出包里的卸妆水,拿纸巾蘸了蘸轻轻抹去那道痕迹。 江贺宁心想一定是刚才太困了才把笔迹戳到脸上,面上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心里默默吐槽今天说不定不宜出门。 她脸上挂起一个公式照里的模范微笑,“谢谢。” 今天的任务是去热谷乡下一个村子里做医疗科普,除了江贺宁,带队的老师和其他同学都已经去过了。 本来她这个组里还有一个人,但是那个女孩自从来了热谷就水土不服上吐下泻,带队的老师非常紧急将她送回国了。 导致今天过去的就剩她自己。 但是热谷怎么也算是一个英语国家,江贺宁对自己和别人交流的能力还是相当有信心的。 本来今天就打算自己一个人过去,说是乡下,但离酒店不远,打个车两个小时就到了。 她没想到陈向东居然真的要跟她去。 有点生气又觉得好笑,江致远和周蓉是不是还当她是三岁小孩吗? 江贺宁觉得自己可以说是苦口婆心:“这是学校组织的项目,你跟着去算什么?” 陈向东只是看着她,面无表情。 她只能继续循循善诱:“你放心吧,我就跟我爸说你跟我去了就行嘛……他不会知道的。” 陈向东听到这句话终于有点反应。 但是这个回答却让江贺宁不知所措。 “江贺宁,我是你们江家的一条狗,无论跟着你去哪都是应当的。” —— 两人一路无言。 江贺宁一直在想陈向东的那句话,她从未觉得两人之间的身份不对等,甚至有些时候,陈向东才是掌控局面的那个人。 但显然,他不这样想。 路上还接到周恬的电话,大意是抱怨不喊醒她大家一起去多好你们两个游山玩水去了留我跟那个陆思文大眼瞪小眼…… 江贺宁非常想开视频让周恬看看这一路破败的景象,热谷乡下和城区比起来可谓是天差地别,贫富差距如此清晰地冲击着她的视网膜。 对面一定会撤回游山玩水这几个字。 但是无奈信号太差,江贺宁试了两次都显示信号不佳,只能作罢。 快下车的时候,江贺宁甚至开始担心没信号怎么联系负责人。 好在是自己多虑,甫一下车,就有一个身材矮胖的男生迎上来,用不流利的英语问:“江同学吗?” 江贺宁点头。 男生立即露出灿烂的微笑,江贺宁知道他就是当地的志愿者了,之前听同学提起过他。 胖胖的,人很好,有什么事都能找他。 “我叫陈佳佳。”男生自我介绍起来。 江贺宁好奇为什么取这样一个名字,毕竟在中国,这更像一个女孩的名字。 男生不好意思的摇摇头,他回答:“因为在汉语里,佳是好的意思。我想要再好一点。” 江贺宁了然。 陈佳佳向江贺宁打听她身边这位是谁,接到的通知里好像今天只来一位女生。 “宁,他也是你同学吗?” 江贺宁看了一眼陈向东,他应该是听懂了,正饶有兴致地等待着江贺宁的回答。 “朋友。”江贺宁回答得坦荡。 —— 这次来主要是给村子里的女孩们普及生理知识。 这里大多数父母没有上过学,对于孩子的教育只秉持着一个原则:认字就行。 或者不想认字也就罢了,男孩长大去热谷市里打工,女孩在家种两年地找个对象嫁了。 他们对这个世界知之甚少,甚至有人终其一生把村子当成全部世界。 也有挣扎着离开村子的,在城市里某个角落的发廊或者是按摩店,用自己的身体换取明天。 这里的女孩子们早熟得惊人,听陈佳佳讲,有人十几岁就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 江贺宁完全不知道十几岁结婚生育是什么概念,她听到这话时甚至满心困惑:为什么要这么早就把自己一辈子定下来呢。 陈佳佳只是摇头,看得出来他也不知道怎么回答。 越往村子里走,江贺宁越觉得自己天真得可笑。 这里太穷了,村子里没有修路,近日以来的大雨将所谓的路冲成一片泥泞浅滩,路边低矮的全是低矮的平房,有人家趁着今天天晴将草药晾出来。 “这是他们唯一的收入来源。”陈佳佳说。 这里和繁华热闹的热谷割裂得像是两个世界,生存是唯一目的。 但是江贺宁想,有一点是相同的。 村里人脸上依旧是那种熟悉的热情的笑,好像完全没有什么烦心事。 陈佳佳一户一户地招呼过去,向村里人介绍这是大学校来的大医生,让家里的女娃娃都去听课。 他们更加热情地朝江贺宁招手。 有几个阿姨在廊下聊天,听完陈佳佳的介绍,用当地话扯着嗓门喊:我也是女娃娃,能不能让我也听听? 然后几个人凑一起爆发出一阵阵爽朗的笑。 陈佳佳不好意思地向江贺宁道歉:“她们就这样,没什么恶意。” 江贺宁连忙点头:“我知道的。” 三个人就这样深一脚浅一脚走在泥泞的路上。 第12章 过夜 如果江贺宁那个女同学没走的话,她们在这里上一天课就基本可以结束,但是村子里小女孩多,眼下只有她一个人就不太充裕。 陈佳佳想了一会,他脸上全是细细密密的汗珠,在烈日的照射下有点狼狈。 然后说:“宁,要不让她们一块上课,挤一挤没关系的。” 江贺宁看了一眼教室,实在太小了,再怎么挤都不太可能塞下这么多孩子。 难道要让人家趴在教室外面听吗?江贺宁于心不忍。 她摇摇头:“没关系的,就上两天好了,我时间很充裕。” 陈佳佳感激地笑笑。 他觉得江贺宁不仅漂亮,而且人也特别好。但是她那个朋友倒不像什么好人,一路上不说话也就罢了,像是没看见他一样,眼睛里只有宁…… —— 江贺宁整理了一下资料,幸亏今天打印得多,村里这条件不见的能有打印机。 她将资料一份一份放在桌子上。 这是村里唯一的学校,但是已经好几年没有学生了。 换言之,这里已经荒废掉了。 江贺宁忍不住叹气,越穷的地方在教育方面投入得越少。反观大城市,在子女的教育方面完全是不惜重金。 穷的地方高素质人才越来越少,富人的孩子全部站上金字塔尖。 但是无论如何,教育都是生存之外最重要的东西。 江贺宁知道自己没什么资格说这话,她从来没有因为钱而困惑过。江家,江氏,江园,她的人生得天独厚。 摇了摇头,江贺宁努力将自己脑海里的灰败情绪赶出去。 陈向东站在门口,此时天色稍晚,夕阳的光逆着他的脸穿进教室,整个人像是雕塑一般,凭空生出几分美感。 本来打算早点开始,但是陈佳佳解释说很多孩子们要帮家里大人去地里干活,只有晚饭之前时间凑得开。 江贺宁摆摆手表示没有问题。 但是她看见陈向东杵在门口完全没有要帮她的意思,气就不打一处来。 都说了不要他跟来,跟来了又不说帮她搬一下资料,在那一站跟个大爷一样,到底谁才是受气的那个啊?! 江贺宁哼哧哼哧搬完,村里的孩子们陆陆续续都来了。 大的十几岁,小的大概八九岁。 有些孩子穿着的衣服特别大,虽然袖子和裤腿都挽起来,但是套在身上空空荡荡的。 还有的袖子和裤腿都短了一截,扣子已经扣不上,只能就这么敞开着,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衬衣。 这些小女孩眼神都怯生生,脸上倒是干净,应该是好好洗了脸过来的。 江贺宁心底一片柔软。 她安排她们坐下,桌子上的资料一份是英语,一份是当地语言。江贺宁来之前有好好学习常用的热谷词语,这样上起课也不算太难。 教室里很久没有这么多人,尽管窗户都开着,但是江贺宁还是觉得闷热异常。 她看着那些认真阅读资料的孩子们,心里泛起一丝苦涩。 这种根本不算正式上课,无非就是跟她们科普一下身体构造和生理知识,但是这些小女孩认真得逐字逐句读。 有的甚至读出声来。 她能做的太少了,只能在这两天把一些基础的问题普及一下。 希望你们有一天,能去更大的世界看看。 陈向东觉得讲台上的江贺宁是他没见过的一面。 她出生在金雕玉砌的江园里,被倾注了这世上全部的爱,所以江贺宁在任何时候都是向上的坦然的。 江贺宁,贺宁。 祝贺你平安宁静。 陈向东自嘲地笑笑。 他们来自两个不同的世界,他出生时,父亲已然锒铛入狱,五岁时,那个叫陈宝的男人在狱里畏罪自杀。 陈向东出神盯着江贺宁精致的侧脸,她爱出汗,鼻尖上挂着一枚玲珑的汗珠,摇摇欲坠。 最终还是承受不住地心引力的召唤,倏忽砸到地上。 砸出一片尘土飞扬。 江贺宁,对不起。陈向东在心里无声请罪。 替我向过去和未来的你,都说声对不起。 —— 两个小时的课上完,江贺宁头发几乎湿透。 她一个一个和孩子们说再见,并且叮嘱她们第二天一定要按时过来。 一个叫提巴的小女孩像是还有什么话说,眼睛亮亮的,磨蹭在后面不时回头看一眼江贺宁。 江贺宁快步走到她身边,蹲下身子,柔声问:“怎么啦?你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吗?” 热谷语她说的磕磕绊绊,但好在提巴听懂了。 “你好漂亮,”提巴凑在江贺宁的耳边,轻声说。 她黝黑的小手从肥大的上衣外侧摸索了一下,掏出来一颗糖。 那颗糖是一颗再简单不过的水果硬糖,包装纸上的字都有点褪色了。 一定在提巴口袋里放了很久很久,她自己不舍得吃。 江贺宁看见小女孩脸上的羞涩与黄昏天色相衬,美得令人震惊。 她觉得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这个画面。 来之前,她的同学们心里都是有点打退堂鼓的,不知道一个陌生地方的乡下到底安不安全,值不值得他们这些天之骄子屈尊过来。 更有甚者,在临行前说“穷乡僻壤出刁民。” 他们以为这里远离城市,文明也尚未开化。 但是总有美而善的小芽自己拱出来,在这片土地上悄悄成长。 江贺宁摸摸提巴的脸颊,“等我一下好不好?” 提巴点点头。 江贺宁回到教室,从自己包里拿出来一块巧克力。 这是昨天收拾得时候周恬硬塞给她的,说是到了这里万一吃不习惯,难道就这么饿着上课吗? 周恬振振有词。 江贺宁把巧克力塞进提巴的口袋。 “这是什么?”提巴小心将手放在巧克力上,不解地问她。 “糖,”江贺宁说,“非常好吃的糖。” 提巴脸上迸发出欣喜的笑,她朗声说:“谢谢你,我要带回去给我弟弟和妈妈吃。” 江贺宁刚要说这是给你的,留着自己吃好不好。 旁边一直默不作声的陈向东突然又递过来一块巧克力,和江贺宁的不是一种牌子,但是更大块一点。 他像江贺宁一样蹲下。 两人就这么蹲在提巴面前。 提巴听见这个哥哥说:把这块给他们,口袋里那块留给自己好不好? 她用力点头。 江贺宁看着蹦蹦跳跳离开的提巴,手还插在兜里像是怕巧克力跑出来。 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心酸。 她转身,猝不及防对上陈向东的目光。 “走吧。” 江贺宁觉得这人也不算太糟糕。 刚要叫车,就看见陈佳佳一路小跑跌跌撞撞过来。 “宁!”他大口大口喘息,脸上的脂肪肉眼可见抖动着。 “村子前面的桥被水冲开了,现在车子和人都没办法过,真不好意思……”陈佳佳觉得非常抱歉。 “绕路的话需要多久?” 是陈向东在问。 陈佳佳听见是江贺宁身边的那个朋友在讲话,甚至有点受宠若惊。 毕竟那人好像从不关心宁以外的人。 “至少三四个小时,全是山路。”陈佳佳挠头。 “我跟村子里一户人家商量了一下,腾出来一间房间给你们住,”他复又看向江贺宁,“宁,你要是不嫌弃的话……” 江贺宁认真考虑了一会,她看了一眼时间,觉得按照司机开车的速度,三四个小时未必能回到酒店。 不远处的大山像某种巨大野兽一样静静地蛰伏着。 她点头:“那就麻烦了。” 陈佳佳连忙道谢,他伸手去拿江贺宁手上的包,但是被横亘过来的另一双手挡住了。 陈向东只是看着江贺宁,接过她手里的东西。 气氛一时间有点尴尬,幸好陈佳佳不在意,“我带你们去。” 第13章 相处 虽然来之前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但是看见眼前的房子时,江贺宁还是有点难以消化。 说是房子,更像临时搭建起来的仓库。 屋顶上只盖了一片木板,窗户玻璃四周的木头已经朽烂,门锁孤零零挂在一根木棍上,只能起到一个造型上的作用。 陈佳佳在窗户下面摸索了一会,摸出来一把生锈的钥匙。 “实在对不起,宁,”他一边开门一边又开始道歉,“村子里人家多,有空房子的少。” 江贺宁忙说没事没事,她不是那种娇气的人。 还能让别人看扁了不成! 这个别人主要指陈向东。 来的路上,这个人在她耳边没头没尾说了一句:你在乡下住过吗? 江贺宁看见他的眼神分明说:待会可不要哭,很丢人的。 江贺宁气得不再搭理他,脚上的速度提快,和前面的陈佳佳并肩。 陈佳佳看了看她,又状似不经意回头看了看陈向东。 果不其然,除了宁,他看谁的目光几乎都不带温度。 凉得让陈佳佳在如此闷热的夜晚出了一身冷汗。 —— 江贺宁环顾了一下这个简陋的小房间,除了一张床,一张椅子,一张桌子,可以用家徒四壁来形容。 陈佳佳也心知这种条件过于艰苦,他试探着开口:“宁,不然我开车送你们回去好了……” 江贺宁心一横,然后接过他手里的毯子,摇了摇头。 “没事的。” 幸好热谷的天气四季如夏,不然就这么一个四面漏风的房间得冻感冒不可。 “但是就这么一张床,你们两个的话……”陈佳佳不由自主焦虑起来。 男女有别,总归是不方便的吧。 但是江贺宁豪爽的挥挥手,表示他们自有办法。 她再三跟胖胖的男孩子保证自己完全不介意,反正就这么一晚。 陈佳佳才三步一回头地离开了这里。 江贺宁目送他远去,并用力挥挥手。 虽然嘴上说着一点事没有,但是回头看见这令人咂舌的条件还是心凉了半截。 平心而论,江贺宁觉得自己绝对不是那种娇气的人,学医之前,她就做好了吃苦耐劳的准备。 但是眼下这个不到二十平米的房间里不仅仅有她,还有另外一个大活人。 陈向东抱着臂,好整以暇看着她。 江贺宁在心里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都说了不要你跟来,这下好了,活该! 她放下手里的东西,去整理床铺,决心当做那个人不存在。 值得庆幸的是房间虽然简陋,但是还算整洁。看来陈佳佳有好好打扫过。 她把毯子铺好,准备就这样和衣而卧。 但是用余光瞟了一眼陈向东,他好像没有要跟她商量今晚到底该怎么睡的意思。 江贺宁心想:什么人啊这是? “我要睡床。”江贺宁仿佛下定某种决心一样,站起身,转头看着陈向东。 陈向东倚着桌子,眼睛里的笑意不减反增。 “当然。” “但是,”他好像有点困惑,看了看江贺宁,又看了看她整理过的床铺。 “你就打算这样睡吗?” 江贺宁不解,她看了看那张简洁的床。 难不成要做什么睡前祷告吗? 陈向东站起身,径直越过她,伸手去掀那条毯子。 然后江贺宁的眼前赫然出现几只老鼠的尸体。 刚才只顾着安抚陈佳佳,都没好好检查床板,尸体颜色和床板过于相近,估计陈佳佳也没看见。 它们拖家带口,死在江贺宁差点就要睡的这张床上。 江贺宁一想到这些老鼠和她要同榻而眠,就止不住起鸡皮疙瘩。 她蹿到门口,手紧紧抱着门把手,好像在担心它们会活过来一样。 江贺宁觉得自己不是害怕,而是一种生理上的厌恶。 她学医,知道老鼠这种生物携带了非常多的细菌,随便哪种都能让人类半死不活。 她惜命,还想多活几十年。 陈向东已经不怎么掩饰嘴角挂起来的笑,他觉得江贺宁在此刻昏黄的灯光下,生动又明艳。 整张脸都写满了震惊和后怕,全然没有平时那副故作镇定的模样。 他将老鼠尸体用塑料袋包裹起来,顺着窗户扔到了外面。 “好了。”陈向东翻出酒精湿巾擦手,然后对着江贺宁说:“你现在可以睡了。” 江贺宁刚刚瞪大眼睛紧紧盯着陈向东确实将老鼠尸体处理干净了,她环顾这个小小地房间,生怕哪里再蹿出一只活着的来。 万一半夜趁着她睡觉,跑到床上钻进她的毯子里…… 江贺宁光是想象就觉得这个画面足以令她崩溃。 犹豫了一会,江贺宁还是决定向刚刚伸出援手的男人求助。 “那个,”她听见自己的声音低到尘埃里,“要不然这个床我们一人一半好了……” 心一横眼一闭,江贺宁决定适当展现出自己的软弱也未尝不可,“我有点害怕。” 天杀的,好丢脸。 早知道是这么个情况今天就算让她用两条腿走,她也会爬回酒店的…… 陈向东看着江贺宁,完全不知道她此刻在心里正在天人交战自我鞭笞。 他从善如流走到床边然后坐下,仰头看着面前的女孩,她的丸子头有些炸毛,逆着灯光甚至能看清她脸上的绒毛。 “这可是你说的。” 江贺宁在心里叹了一口大大的气。 这一天折腾下来,她实在觉得自己已经筋疲力尽。 江贺宁草草洗漱了一下,准备结束这糟糕的一天。 那边陈向东已经躺在床的外侧,他脱去外套,身上只剩一件黑色背心。 背心下面隐隐看见肌肉虬扎,但是并不失美感。 他一只手枕在脑后,另一只手就随意放在床边。 江贺宁默默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细胳膊细腿,心想自己什么时候才有这么漂亮的肌肉线条。 她觉得自己应该提高去健身房的频率。 江贺宁关上灯。 乡下的夜晚黑到伸手不见五指,江贺宁打开陈佳佳留给她的手电筒,轻手轻脚爬上床。 她谁在里面,只能从陈向东身上夸过去。 江贺宁紧张盯着她那一侧的床铺,生怕再看见一只老鼠尸体。 脚下一个没注意,绊在了陈向东身上。 于是就这么华丽丽栽到男人的胸口。 第14章 情动 陈向东痛的闷哼。 他察觉到女孩好像惊慌失措地想要从他身上爬起来,但是手却找不到一个支撑点,只能胡乱在他身上摸索。 四处煽风点火。 江贺宁恨不得以头抢地。 她觉得自己笨得可以,简直就像某些无脑狗血八点档里故意摔倒在男主身上的娇滴滴女配。 苍天啊,她真的只是想睡个觉而已。 手电筒不知道摔到哪里去了,这个无星无月的夜晚注定不平凡。 她手忙脚乱想撑住床板爬起来,但是慌乱之间不知道摸到了哪里,硬邦邦的。 江贺宁没有多想,她以为终于找到了手电筒,但是摸索了两下没找到开关。 突然间,一只手紧紧握住了她的手腕,止住江贺宁上下作乱的动作。 男人的声音在黑夜里格外清晰。 “江贺宁,你摸够了没有?” 陈向东一使力,毫不费劲把女孩拽到自己眼前。 两双眼睛在黑暗中准确无误捕捉到对方的情绪。 “对不起,我只是想找手电。”她越说越觉得底气不足。 陈向东松开她,掰开她的手指,将滚到枕头旁边的手电筒放到她手心。 江贺宁躺好不敢再乱动,她一点一点挪到床的另一边,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刚才是不是摸到什么不该摸的东西…… 她不敢细想。 —— 怎么都睡不着。 江贺宁觉得这个晚上闷热异常,她一直止不住想翻身,但是顾忌身边有人,只能小幅度动一动。 “睡不着?” 男人的声音落到江贺宁耳朵里,惊得她心脏都漏了一拍。 “……对。” 江贺宁转过头,但是什么也看不见,让她在某些时候会怀疑这个人是否真的存在。 但是仍然能听到陈向东低沉的声音。 “是不是觉得这个地方太苦了,”他顿了顿,“苦到这辈子再也不想来了。” 本该是揶揄自己的话,但是江贺宁硬是听出几分落寞。 黑暗会吸收掉所有心事。 她摇摇头,但忘了男人根本看不见。 “我之前的人生太浅薄了。”江贺宁决心谈谈自己的感受,无论对方听不听得懂。 “我之前以为,这个世界就是我出生后看到的那个样子,庞大、壮观、井井有条。” \"有人为我做的一切决定兜底,能够无条件包容我所有错误。\" “我甚至以为,每一个女孩的人生都是这样的。” 江贺宁短暂沉默了一下,像是在组织接下来的语言。 “但是我的世界之外,有一个更复杂更难以想象的世界。我甚至只在边缘看了一会,就已经意识到自己的浅薄、傲慢、可笑。” “我想问她们为什么不去读书,但是没想到有些人连读书的资格都没有。” 江贺宁在某个瞬间哽咽了一下。 她看向窗外天空,厚厚的云层挡住月亮,就好像月光皎洁,但是永远都照不到这片土地上。 陈向东沉默良久。 久到江贺宁都以为他睡着了。 但是江贺宁刚刚闭上眼睛,就听到枕侧传来他的声音。 “江贺宁,”陈向东的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柔,“不要有负疚感。” “任何人的不幸,都不是你的错。” 这个夜晚依旧闷热异常,但是江贺宁的心里却出奇平静。 —— 白天太过劳累,江贺宁脑子里虽然迷迷糊糊,但是眼睛却怎么都闭不上。 前半夜太热,后半夜开始淅淅沥沥下雨,温度一下子降下来。 江贺宁先是把毯子盖到肚子上,然后接着把小腿盖上,最后试图把上半身也盖上。 但无奈毯子太短了,拆了东墙补西墙。 她确认了三遍窗户是不是关着,不然怎么一直有风吹进来? 但是每次看都看见那破旧不堪的窗已经尽自己所能紧紧掩着,再去勉强人家就显得自己不太礼貌了。 江贺宁只能把自己缩成一团。 旁边那个男人倒是睡得安稳,好像只有她一个人在这矫情地睡不着。 可是真的很冷啊。 热尚且能忍受,冷她是真觉得自己忍不了一点。 今天图方便,只穿了短袖没带外套,冷风吹进来,江贺宁觉得自己浑身汗毛倒竖。 她疑惑得很,难道陈向东一点不冷吗? 几乎是下意识的,江贺宁的身体朝着他的方向挪了再挪。 反正他都睡着了,靠近一点没关系的吧…… 果不其然,男人身上源源不断传出来热量,简直像是火炉一样。 江贺宁不受控制地想起之前在她身上游走的那双手。 也是滚烫的,几乎将她灼伤。 陈向东其实也没睡着,他在睡觉前被江贺宁那一通折腾,整个人倒是精神起来。 但是始作俑者好像很是无辜,全然忘记他是一个血气方刚的男人。 陈向东只能在心里默默叹气。 但是江贺宁好像诚心和他作对一样,无论如何都不肯好好睡觉,一会将毯子踹到他小腿旁边,一会又扯过去兀自盖上。 像只忙碌准备过冬的小动物。 后半夜陈向东听着雨声,终于开始意识模糊,正准备趁着天不亮好好睡一觉。 但是冷不防身边贴过来一具温香软玉的身体。 他的胳膊上贴过来一只冰凉的小手,好像在从他身体里汲取温度。 小心翼翼又胆大包天地在他胳膊上蹭来蹭去。 他顿时就清醒了,同时浑身肌肉硬得发烫。 那边江贺宁还在小心翼翼往这边挪动,她确信陈向东已经睡着了,于是更加放心的在他身边躺下来。 他是不是火炉托生的……江贺宁几乎要满足地喟叹。 怎么会有这么舒服的温度呀。 江贺宁觉得自己仿佛掉进一片洁白又温暖的云朵里,外面风声大作,但是手里的这个暖炉一点冷掉的迹象都没有。 她整个人都贴到炉子上,准备睡一个安稳的好觉。 但是那个暖炉好像突然有了自己的意识,要从她的手中溜走,江贺宁只能把它死死抱在胸前。 “再让我暖暖嘛……”她咕哝着。 陈向东觉得好气又好笑。 女孩好像完全把他当做了取暖工具,整个人八爪鱼一样黏在他身上。自己的左手还被人紧紧抱着不肯撒开。 陈向东试图抽出那只手,但是又不敢使太大力气,每次抽到一半就被女孩生生拽回去。 他突然不合时宜触到一点绵软。 这个江贺宁,心也太大了…… 陈向东复又想到如果今天是别的男人在这里,她也会这么不小心吗? 想到这里,男人的目光幽深。 他决定给江贺宁一点教训。 第15章 挑明 趁着女孩翻身的功夫,陈向东倏忽抽出那只被当做火炉的已经麻掉的胳膊。 这一动作惊醒了江贺宁,但是她还没完全清醒,只是下意识地把手伸过去,想再次找到热度来源。 “冷……”女孩往日清脆的声音此刻有些朦胧,尾音被无意识拖长了一点,在别人耳朵里听起来无异于撒娇。 陈向东心软得一塌糊涂。 此刻恰好骤雨初歇,月亮又悄悄爬上树梢。 借着月光,陈向东看见女孩还未完全清醒,脸上神色依旧朦胧懵懂,好像不太清楚眼前的人到底是谁。 但是无端勾出人心底恶劣得欲望。 “江贺宁,”陈向东凑近,吐息环绕在女孩颈侧,像一条收网的毒蛇,“我是谁?” 他心想,如果女孩嘴里听到的是别的男人的名字,自己一定会亲手杀了他。 当着江贺宁的面。 “陈向东,我有点冷。” 江贺宁大发慈悲,陈向东如获新生。 他不确定江贺宁醒没醒,但是这个梦,他愿意永远做下去。 陈向东:“我也冷怎么办?” 他把问题丢回去,想看看江贺宁怎么反应。 江贺宁思考了一会,窗户缝里的风把她的神识弄丢三分,她看看那条小得可怜的毯子,又看了一眼支着头笑看她的男人。 心下忽然生出无限勇气。 然后她伸手,抱住了男人的腰。 “那我们抱着睡觉吧。” —— 陈向东无论如何都没料到江贺宁竟然这么直接。 他眼睁睁看着女孩离自己越来越近,又眼睁睁看着那双手环到他的腰上。 男人腰线敏感,这下像是被人点住死穴。 陈向东觉得此刻就算突然有人闯进来拿枪抵着他,他都会这样僵硬地躺着不作任何反应。 江贺宁抬头只能看见男人的下巴。 她今天晚上脑子不怎么清醒,自己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其实不太记得。 她只知道自己很冷,对面的男人也说很冷。 那就抱着睡觉好了嘛! 但是再怎么不清醒,也感觉得自己的手抱上去时男人身体僵硬得有点滑稽。 像是怕她反悔一样,陈向东的手自然而然从女孩腰侧贴到她身后,不允许她后退。 江贺宁又开始觉得男人怀里太热了,那个火炉全方位三百六十度烘烤着她,把她的水分一点一点烤干。 但是陈向东的两只手像是锁链一样紧紧缠绕着自己,想逃出来却无计可施。 甚至那两条锁链有愈收愈紧的趋势。 她双手不满意地推据着离她越来越近的胸膛,试图给自己挣扎出一片可以呼吸的空间。 “陈向东,你能不能松开一点儿……” 她迷迷瞪瞪地抬头,但是却不小心磕到男人下巴上。 两个人同时吃痛。 江贺宁还没来得及揉一下额头,就被陈向东捏住下巴。 他的手没有用力,只是不轻不重地摩挲着,好像在把玩一件玉器,爱不释手,目不转睛。 “江贺宁。”陈向东离她极近,眼睛却只盯着女孩嫣红的嘴唇。 “你怎么这么难伺候。” 他像是真的在嗔怪女孩,但是手上的力度不减,只是一味地将女孩往怀里圈揽。 “是不是你说的冷?嗯?” “是。”女孩有点心虚。 “是不是你说我们抱着睡觉的?”男人继续逼问,语气却温柔得堪称危险。 “是……”女孩心虚得不敢再乱动。 “是不是你先抱住我的?”男人语气里带了点委屈的意味。 “……是。”女孩觉得自己已经被逼到死角,只能认罪伏法。 江贺宁心想好吧好吧,好像确实是我的错。 她准备在男人怀里寻摸一个更舒服的姿势,然后一觉睡到天亮。 但是陈向东却不准备就这样放过她。 他看着脸上带着点挫败的江贺宁闭上眼睛,一脸无知无觉地躺在他的怀里,轻轻薄薄一片,像羽毛一样随时都要飘走。 她的存在即是引诱。 陈向东微不可察地叹息了一声,然后头低下去,准确无误攫住女孩的嘴唇。 江贺宁觉得嘴上传来轻柔的、湿润绵软的触感,勾着她的唇瓣,舔舐轻吻。 她慢慢掀开眼皮,看见陈向东眼底一片欲色,笑意沉沉。 他看见女孩睁眼却不退缩,反而更加放肆地在她口中攻城掠地。 “宝宝,”情到浓时,所有称谓都显得不够亲密,“张嘴。” 江贺宁此刻已经完全清醒。 她尚未做好心理准备,虽然此前两人确实有过暧昧的举动,并且她也享受那种暧昧,但是和眼下的情况还是天差地别。 心乱如麻,心乱如麻。 但是此刻江贺宁被男人亲得腿软,耳中只能听见男人呼吸粗重,像是极力在忍耐什么。 她也就顾不上什么应该不应该,合理不合理。 于是认命般闭上眼睛,紧扣的贝齿松开一条缝。 陈向东吻了吻她的眼睛,“好乖。” 江贺宁一边享受着对方的挑逗亲吻一边费力地想两人现在算什么关系? 保镖和大小姐? 救命,也太土了。 她悄悄睁眼看了一眼那条近在咫尺的眉骨疤,一只手不受控制一样轻轻在上面描摹。 陈向东,好像非常喜欢她一样。 但是之前他怎么说来着,自己不过是江家的一条狗,江贺宁去哪他都得跟着。 江贺宁心想,谁家的狗敢这么对主人,咬着她不放。 像是察觉到女孩在分神,陈向东惩罚般咬了一下她的下嘴唇。 “啊……痛……”女孩痛呼出声。 “娇气。”陈向东板起脸,装作嗔怪的样子。 “陈向东,我们现在算是什么关系?”江贺宁决定将问题丢给他解决。 男人笑得促狭。 像是要惩罚女孩的天真和残忍,他故意停下啄吻的动作,看着女孩嘴唇上一片水色,面颊潮红,愈加诱人。 “江贺宁,怎么还在装傻。” “你喜欢我。”陈向东这句话并非问句,而是明晃晃的肯定句。 “江贺宁像是被人骤然戳破心事,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要燃烧起来。” 他在男人怀里不住挣扎。 “唔……谁喜欢你了,真不要脸……”眼神几乎不敢看眼前的男人,但是嘴里的话依旧理直气壮。 男人轻笑喘息。 “好好好,”他将怀里那只小猫紧紧搂住,按住她所有挣扎的动作。 “是我喜欢你。” 陈向东在女孩额头烙下一个温柔的吻。 就这样永远的把梦做下去吧,他收紧臂膀,呼吸着女孩的呼吸,聆听着女孩的心跳。 他是江贺宁最忠实的信徒。 第16章 反悔 天边出现鱼肚白的时候,江贺宁终于支撑不住困意,头一歪倒在男人胳膊上。 —— 陈佳佳来敲门的时候,江贺宁还在做梦。 昨天晚上折腾太过,她跌入梦乡的时候整个人晕晕乎乎的。 开门的是陈向东。 陈佳佳一愣。 他看见男人似乎是刚洗完脸,眼角发梢还挂着几滴晶莹的水珠。 面部轮廓有种不可言说的凌厉感,但是此刻不知道为何被削弱几分。 红彤彤的太阳从山后爬起来,透过窗户,将他的背影模糊成一片金黄色。 宛如古希腊神话里走出来的神只。 “你好,我找宁……”陈佳佳局促地开口,他一直觉得这个男人身上气场太强,和他面对面说话很有压力。 边说边朝房间里看去。 但没料到陈向东的身体往右边侧了侧,直至挡住他全部视线。 “有什么话跟我说,我转达。” 像是觉得陈佳佳这个举动不妥,男人不悦地皱眉。 “哦哦,不好意思……”陈佳佳往后退了两步,他其实没看见什么,只在余光里看见女孩一节莹莹藕臂。 他觉得自己鬼迷心窍一样,咽了一下口水。 不知道陈向东看见没有,反正觉得他看自己的眼神更加不爽了。 像被人觊觎猎物般那种不爽。 “你帮我问问宁,今天的课能不能放在上午。” 陈佳佳被人看得心虚,好像自己做了什么天大的错事一样。 但是宁亲口说过的,她和这个男人只是朋友嘛…… 陈佳佳定了定心神,继续用不怎么流利的英语解释:“今天下午村子里有祭祀活动,你们要是赶得及欢迎来参加。” 说罢,他不待对面反应,只是胡乱抹了抹额头汗水,匆匆离开了这里。 再被男人瞪下去,整个人都得汗如雨下。 房间内,江贺宁四仰八叉睡得很是安稳。 —— 江贺宁醒过来的时候,眼睛先是看了一眼屋顶简陋草率的天花板。 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做梦太多,反正现在觉得自己浑身疼。 先是天花板也就是那片木板突然砸下来,把她砸醒,然后发现夜里突然发洪水,连人带房子全部冲走,醒过来一看发现自己漂在一片汪洋大海上,身下依旧是那块木板…… 江贺宁坐起来,懵懵懂懂。 但是好像还有什么事情忘了来着…… 看见陈向东从屋子外面走进来,江贺宁的脑海电光火石一般“啪”一下子接通了电源。 昨天晚上,她和陈向东,好像抱在一起取暖来着。 江贺宁揪着手里的被子,是退再回忆一点东西。 看见陈向东嘴角那抹若有似无的笑时,她觉得自己的大脑要短路了。 嗯?好像两人还亲了…… 她非常后悔刚才就这样直愣愣坐起来,眼下想躺下装作鸵鸟也有点来不及了。 江贺宁只能在床上坐成一尊雕塑,眼睛也不敢眨。 好希望那些回忆都是一场梦啊啊啊啊啊啊!她在心里哀嚎。 两个人接下来该怎么相处呢?光是想想就觉得自己应该找一条地缝埋进去。 要不就装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样。 干脆就不承认好了嘛! 江贺宁在心里点点头,就这么办。 男人见江贺宁枯坐在床上不动,心里也大致知道女孩心里正在天人交战。 他走到床边,俯下身,整个人把女孩完全笼罩在他的阴影里。 “江贺宁,”陈向东把女孩的脸掰到自己的方向,“还记得我是谁吗?” 江贺宁完全没有料到他这个动作,像玩偶一样机械地由着男人摆动自己的脸。 她看清楚了男人的眼神,和昨晚那个放肆吻咬自己的那个他,完全重叠。 他们耳鬓厮磨互诉情话,他叫她宝宝。 说她好乖。 越是让自己不要想,那些记忆就越像潮水一样无所顾忌地拍打在整个房间。 江贺宁在心里无声尖叫,她堪堪忍住夺门而出。 难道说这件事就她一个人有错吗? 陈向东也是共犯好不好! 像是看穿女孩的心事,男人勾起唇角,在她脸颊印下一记轻吻。 “江贺宁,现在反悔,有点晚了。” 女孩当场石化。 惹得男人眼底笑意愈深。 “昨天晚上怎么不见你害羞,抱住我就是不撒手。”陈向东觉得此刻刚醒的江贺宁特别好逗,禁不住捏了捏她的脸。 江贺宁脸颊有一点婴儿肥,很是柔软好摸。 “陈向东,”江贺宁接过男人手里的毛巾,在脸上轻轻拍了两下,揩掉那些即将掉进眼里的水珠。 陈向东就在旁边帮她端着盆子,他微微俯身,好让水盆尽量适合江贺宁的身高。 “咱们算是在一起了?” 毛巾下露出一张精致小巧的脸,眼睛里带着些许紧张。 江贺宁今天势必得到答案。 虽然昨天晚上确实亲口听到这个人说喜欢自己,但是夜里的情话怎么好当真…… 陈向东挑眉轻笑;“怎么,你要反悔?” 他的瞳色太深,几乎能让人在里面走失。 江贺宁揪着手里的毛巾,不太知道怎么面对他。 “不是……”她,咬着嘴唇,想该怎么解释现在自己的心情。 男人兀自伸手将她的贝齿拨开。 “别咬。” 江贺宁觉得心里那头小鹿快把自己撞死了,似乎下一秒就要冲出来,逼她剖白自己的心意。 “我是觉得我们进展太快了。” 江贺宁仰起头,认真盯着低头看向她的男人。 “我是说,我还不太了解你……” “江贺宁,”男人倏忽凑近,在她耳边悄声开口,“总有一天,你会了解我的全部。” 然后再次低头,在女孩嘴唇留下一记轻吻。 —— 今天的教室里多了一些生面孔。 听陈佳佳说,是旁边的村子里听说这有免费的生理知识课,有些小女孩从天刚刚蒙蒙亮就往这边赶。 江贺宁理解。 绵延大山里,有更多的女孩子在向往外面的世界。 她看着一双双或期盼或兴奋的眼睛,不由得攥紧手里的资料。 但是她在教室里看了一圈,却没有发现提巴的身影。 “哦,你说浅水提巴家啊,”陈佳佳终于听明白江贺宁在找谁。 “她家条件更艰苦一点,估计是去山里采药了,今天可能就不来了吧。”陈佳佳解释。 江贺宁觉得惋惜,她很喜欢那个用甜甜的嗓音叫她老师的小女孩。 也不知道走之前还能不能见上一面。 陈佳佳像是看懂了江贺宁的心事,他爽朗一笑,“没事的宁,下午的祭祀活动提全村都会参加,提巴不来的话我去帮你喊。” 江贺宁听到这话才放心下来,她感激地朝陈佳佳笑笑。 “谢谢你。” 陈佳佳被这一笑幌了幌眼。 他觉得宁是他长这么大见到的最好看的女孩子。 脾气也好,做事也认真。 但心情随即就黯淡下来。 有些人,就像是天上的日月星光,是他一辈子都没办法企及的渴望。 陈佳佳回以一个憨厚的笑,离开了教室。 第17章 上岸 今天的课上得比昨天顺利。 大概是知道女孩们都有什么样的问题,江贺宁整理了一下答案,逐一告诉她们怎么解决。 但是她不能完全确定,这里的孩子也会完全理解吗? 不记得在哪本书上看见一句话,说是贫穷会极大缩短人的童年和少年,将人的一生困在中年。 但是她还是希望,那些女孩该有的隐秘心事,也会在这里生根发芽,并帮助她们成长为更好的人。 —— 陈向东在江贺宁上课的时候习惯性在窗户后窗等着。 他双手抱胸,倚在窗框上,看见教室里女孩笔下板书飞扬,但是却工整漂亮。 字如其人。 他目不转睛,想把每一个画面都刻在心底。 教室后面的几个女孩早就发现了他。 她们已经十几岁,到了会欣赏美丑和憧憬恋爱的年纪,所有爱情故事里必定有一位像王子一样完美的男人。 或者是冷酷的黑道大哥,对任何人绝对无情,但是唯独对女主柔情似水。 他们觉得陈向东属于后者。 这简直对青春期的她们有致命的吸引力。 于是陈向东的身上经常会落下几道装作不经意的眼神,但是在他回望的时候又紧急收回。 陈向东也确实注意到了。 但是眼下他无暇关心,还有一件更棘手的事情摆在他眼前。 讲台上,陈佳佳不知道在跟江贺宁说些什么,两个人笑得很是欢快。 全然没有顾及他的存在。 陈向东觉得陈佳佳很碍眼,非常碍眼。 江贺宁在他面前非常放松的样子,时不时点头笑笑。 他想去听听两人在谈些什么,但是觉得这样太过刻意。 于是只能在教室外面来回踱步。 手里拿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薅的狗尾巴草,上面的毛都快被揪光了。 而那边陈佳佳终于从教室出来,他一扭头看见陈向东黑沉着一张脸,连往日的客套都没有了。 着实把他吓了一跳。 和宁简直天差地别。 陈佳佳叹了口气,在心里将江贺宁和陈向东的脸重叠。 又重重叹了口气。 —— 最后一个女孩离开了教室,并向江贺宁摆了摆手。 江贺宁用新学的热谷语回应:“注意安全。” 然后开始细心收拾讲台上散落的粉笔和资料。 其实并没有必要。 她走之后,这间教室不知道还有多久才能迎来下一次授课。 或许就会这样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地腐朽瓦解。 直至成为一抔尘土,归于沉寂。 但是江贺宁仍然保留着一点天真和希望,有人能为这里的孩子真正铺出一条路。 门外古树上枝叶婆娑,好像在回应她的期待。 江贺宁收拾好东西,对着等在教室外面的陈向东粲然一笑。 “走吧。” 男人看出女孩心情很好,连带着自己的心情也愉悦起来。 刚才的纠结和不快一扫而空。 他的手从后面覆上来,轻轻握住女孩洁白纤细的腕。 江贺宁愣了一下,突然就不知道该怎么走路了,她就这样停在原地,看着男人将她的手紧紧牵住。 他好像十分熟稔的样子。 陈向东转头,察觉到女孩不动,他回头,看见江贺宁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怎么,不想被我牵着?”男人皱眉。 心底有淡淡的不悦。 刚才看见她和陈佳佳谈笑的样子复又钻进他的脑海里,就要顽固地扎根下来。 江贺宁只是心底里冒出来一个古怪的问题。 她纠结了一会,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男人却真的以为女孩不愿意牵着他的手,眼底晦暗不明。 正欲放开,耳边却传来女孩的声音。 “陈向东,你之前谈过多少次恋爱?” 江贺宁一个没留神,就把心里的问题这么大张旗鼓地说出来,摊开在两人中间。 但是两人既然已经明确了彼此的心意,有些事是一定要说明白的。 比如到底为什么这个男人一副什么都会的样子啊? 江贺宁止不住幻想他对之前的女朋友是什么样。 明明自己不是这种人。 之前也谈过恋爱,但是她只是想体会一下爱情到底是什么感觉。但那时几乎没学会心动是什么感觉。 但是现在不同,眼前这个男人突然间闯进她的生活,仿佛对她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江贺宁是真的想了解他的过去,了解陈向东的整个人生。 说完,她心里有些惴惴不安。 他会不会觉得自己太没有边界感了啊…… 毕竟两人今天早上才确定关系,现在她就问人家谈过多少女朋友。 好像无理取闹哦。 甚至想说你就当没听见好了咱们走吧现在的太阳好大好热我有点饿了之类的蠢话来掩盖她的心虚。 但是又什么都没说。 万一他回答了呢…… 陈向东的大脑有一瞬间的短路。 他随即反应过来,将本来准备放开的女孩的手复又抓紧,顺着那截莹莹小臂将女孩拉到自己胸前。 “为什么问这个?” 江贺宁听到从男人胸腔里传出来的笑声,和一下一下沉稳的心跳。 她有些不敢抬头。 又来了…… 每次陈向东用这样的姿势和她说话,江贺宁就觉得自己呼吸不畅,只能闻见若隐若现的男性荷尔蒙气息。 真的太近了呀…… 陈向东却不这样觉得,他将女孩紧紧锁在胸前犹觉不够,甚至想整个人嵌进她的身体里。 从男人这个角度望下去,能看见女孩红透了的耳尖和几近透明的耳垂。 陈向东摸上去,感受到怀里那人好像轻颤了一下。 “嗯?刚才不是挺蛮横的吗?” 男人的声音又在头顶响起。 江贺宁抬头,看着他小声回答:“我就是问问嘛,你说的会让我慢慢了解你的……” 声音好像越来越委屈,小脸有些皱皱巴巴,眼睛里却只有他一人。 可爱得男人的心都因此化掉。 他竭力敛去脸上的笑意,在女孩的注视下举起右手,然后一板一眼地开始数数。 “一个,两个,三个……” 惹得女孩气急,从他怀里挣扎出来,不想再听这样的糟心事。 江贺宁气鼓鼓地想,她看的眼光果然不行,陈向东就是一只狡猾的狐狸! 引得自己一步一步落入他的陷阱,还装作无故的样子。 但是男人却没准备让她离开。 一股大力从腰间传来,将她又带回到男人怀里。 江贺宁抬头就看见那双眼睛笑得很是开心。 她撇过脸去,不看他。 “江贺宁,是你要问的。”陈向东一本正经地控诉女孩,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现在又跟我生气,”他撩开女孩额头的碎发,那里已经洇湿处微微的汗意。 “是不是有点不讲道理了?” 男人几乎要将鼻尖凑到对方的脸上。 他步步紧逼,江贺宁连连后退。 最后退无可退,只能倚着教室的门、 狭小的空间里,江贺宁在脑海里有些慌乱地组织语言。 “你谈过这么多女朋友,还不许我生气吗?”她决定反守为攻。 陈向东笑得开怀,和江贺宁在一起,他总是不自觉卸掉自己外面那一层防备,只想跟她更亲密地联结在一起。 “骗你的。”他像是不再忍心看女孩在自己的捉弄下接连防线失守,忍不住朝她解释。 哪有一二三,只有你江贺宁一个。 闻言,江贺宁错愕地抬头。 “我不信……”正欲跟男人说出自己的怀疑,就看见他猛地靠近。 几乎没有给她反应的时间。 江贺宁觉得此刻这个吻不像昨夜那般温柔地点到为止,而是隐隐带着些莫名的侵略性,一上来就攻城略地。 不容置喙地夺取她的呼吸。 江贺宁几乎是立刻缴械投降。 她如在海浪之中即将溺水的旅客一样,只能紧紧抓住眼前的男人。 期盼他能施以援手,在她支撑不住的时候将她打捞上岸。 第18章 山神 陈向东吻得很急。 他觉得江贺宁给他的吸引是致命的,只看她一眼,就足以让那些蠢蠢欲动的欲望寻得一个突破口。 他看见女孩眼睛紧闭,睫毛颤动着,像是早春三月湖面上振颤的蝴蝶。 美得令人窒息。 于是在不自觉中加深了这个吻。 “宝宝,”男人咬着女孩的耳朵,“呼吸。” 江贺宁羞气,身子却软倒在男人怀里。 片刻,男人低沉悦耳的声音又落在她耳朵里,如冬月闷雷,震停自己的心跳。 “你知不知道,我昨天晚上,”男人的吻自上而下一路点火,“我忍得很辛苦。” —— 到达陈佳佳家里的时间,比之前约好的晚了将近半小时。 陈佳佳看见女孩的脸红得有些不正常。 “宁,你是不是发烧了?” 江贺宁有些慌张地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胡乱摆手,“没有没有,是天气太热了!” 陈佳佳很困惑,今天凉快得他都觉得有点冷了好不好? 饭桌上是很简单的四菜一汤,是江贺宁平日里不怎么喜欢的菜式。但是乡下条件简陋,这已经是很多村民过节过年才有的好口福了。 “其实不用这么麻烦的。”江贺宁觉得陈佳佳真诚得令人有些抱歉。 比如她这趟来明明没做什么,全都是他忙前忙后帮她联络那些孩子,但是最后写进实习项目里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名字。 陈佳佳毫不在意,他摇摇头,“宁,你们这些大城市来的学生愿意过来已经很好了,是我们这里招待不周。” “昨天晚上还让你睡那么破的房子。”男孩边往嘴里扒饭,边补充道。 不说这话还好,一提起昨天晚上,江贺宁就觉得自己的脸就又要烧起来了。 用余光看了一下旁边的男人,他倒是气定神闲仿佛没听到一样。 陈佳佳还在哪壶不开提哪壶。 “而且那个房子只有一张床,我都不知道你和你朋友怎么睡的,肯定有人在椅子上将就了一夜吧?” 他抬头憨憨一笑。 江贺宁听得心惊肉跳,眼前又浮现出自己硬要抱着陈向东还把人家当做暖炉的样子。 她往嘴里送了一口食物,企图把这个问题蒙混过去。 没想到一直在旁边沉默着的陈向东倒是开口回答了。 他不回还好,这一回又把江贺宁放在火上反复煎烤了一下。 “我们睡得很好,谢谢你。” 好在陈佳佳没有继续追问,只是低下头继续闷声干饭。 江贺宁觉得自己现在的眼神如果能化为利刃的话,陈向东身上一定三刀六个洞的。 —— 几人吃完饭,村子里的祭祀活动差不多也就开始了。 江贺宁问陈佳佳祭司活动的对象是谁。 陈佳佳笃定地回答:“山神。” 江贺宁觉得还挺新奇的,在某些志怪小说里,山神都能呼风唤雨,且高大俊美。 人类在某些特殊的时刻会将年轻貌美的女子献给山神为妻,由此成就一段佳话。 而山神也会护佑人类村落风调雨顺,富足百年。 但是到了所谓的山神庙里,江贺宁却如期看见那俊美的神像。 黑压压的人群前面,空荡荡地挂着一些积尘的布。 难道在布后面?但是江贺宁把自己的头转变各个角度,仍然没有看见什么动词。 陈佳佳问她在找什么,江贺宁回:“山神啊。” 就见陈佳佳指着角落里的一尊小像,告诉她:“那里,那个就是山神。” 江贺宁怎么也没料到山神竟然是一个小男孩。 神仙不应该都是须发皆白的长胡子老爷爷吗? 她看向陈向东,他也摇摇头。 一波又一波村民将祭祀所需要的食物恭敬地摆放在供桌上,然后在神庙外面开始放肆地大笑、聊天和跳舞。 没有人去擦一擦那座神像上的灰尘。 从神庙出来,陈佳佳找了一张树荫下面的桌子,开心地大喊:“宁,这里!” 江贺宁问为什么山神是一个小孩子。 陈佳佳被这么一问,神色突然有点低落,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记忆。 江贺宁觉得自己有些过于好奇了,异国他乡,人家想尊谁为神都是合情合理的。 她赶忙对陈佳佳道歉:“不好意思,你就当我没问。” 陈佳佳却说没关系。 只是这牵扯到村子里一件不好的记忆。 说不清几年前,村子里的孩子突然沾染上什么怪病,接二连三地去世。 大城市看过,山野间犄角旮旯的赤脚医生也看过,没人说得出原因。 有母亲抱着去世几天的孩子都不肯撒手,悲痛欲绝。 有天晚上,村子里所有人都听见后山异动,轰隆隆的声音像是从地底下传出来的,整整响了一夜。 第二天,胆大的男人们去后山查看情况。 发现山里长出许多之前没见过的草药。 有人建议死马当活马医,把草药采来煎水服下,喂给重病的孩子们。 一切都像话本里的故事一样不可思议,孩子们好了,下地了,能跑能跳了。 所有人都坚信是山神显灵。 继续顺着草药往下挖,就挖出了那座神像。 眉眼之间像所有不幸去世的孩子。 然后村民建起山神庙,把神像摆在里面,沐浴人间烟火。 末了,陈佳佳叹气,“所以不管这里多穷,村子里的人都相信这是有山神祝福过的土地,无论如何都不肯搬走。” 江贺宁无法解释这个故事带给自己的震撼。 从她的角度来看,所有的病都能在科学和现代医疗技术里找到源头。 但是当时并非所有的故事都需要用科学来解释。 她看着眼前载歌载舞的村民,即使身上的衣服洗得发白,但是所有人都开心地像是拥有了世间最珍贵的东西。 知足,感恩,是他们永恒的财富。 受到这样的情绪感染,江贺宁心底有一块阴霾悄悄散开。 “老师!” 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出现在江贺宁身后。 她回头,看见提巴正在朝着她飞奔过来。跑得急了,踩到不平的地面上差点摔倒。 “慢点慢点!”江贺宁唯恐她摔倒。 她看着提巴满头大汗,准备去包里拿纸巾帮她擦一擦。 还没等她起身,陈向东已经递过来一张。 江贺宁接过,小声说了一句谢谢。 擦去提巴脸上的汗水,江贺宁才看见女孩身上仍然穿着昨天那套宽大破旧的衣服。 今天来祭祀山神,大多数人翻箱倒柜换上新衣以示尊敬,也借着节日气氛,好好展示一下平日里舍不得穿的衣服。 提巴家好像要再拮据一点。 “怎么啦,你是不是有话要说?”江贺宁看着女孩,轻声问。 “你和哥哥昨天给我的那两块糖,真的很好吃!”提巴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只是用力地笑。 江贺宁以为提巴还想再吃巧克力,准备站起身在包里好好翻一翻。 希望周恬给她多塞了几块。 但是提巴却立即拉住江贺宁的衣服,连连摇头。 女孩塞到她手里一个东西,江贺宁展开,是巧克力的包装纸,上面画着一男一女两个小人。 提巴指指她,又指了指她身后的江贺宁。 画的是她和陈向东。 “老师我是想说,”小女孩的声音一字一句,重重砸在江贺宁心上,“等我以后长大出去打工,会天天买这个糖给弟弟和妈妈吃。” 在有些人的人生里,是没有读书上学这个概念的。 江贺宁知道,江贺宁明白。 她只能也用力点头,“好。” 第19章 私奔? 陈佳佳的身影在后视镜里越来越远,依稀只能看见一个胖胖的小人在不停挥手。 她心里却不住地想着提巴用期待的目光看她,然后问:“老师,你会再来吗?” 旁边的陈佳佳也在等这个答案。 江贺宁看着女孩清澈明亮不掺一丝杂质的眼神,无法说出拒绝的话。 “会的。”她认真回应。 经年以后,江贺宁回忆起热谷,首先想到的仍然是笑容腼腆的陈佳佳和瘦小可爱的提巴。 那是在江家还没出事前,留给她的最后的美好回忆。 —— 旁边的男人像是看出女孩的心事,他把女孩的手拉过来放到自己腿上,然后挠一挠女孩的手心。 “不开心吗?”陈向东低声问。 \"也不是……\"江贺宁抬头看着窗外呼啸而过的风景,不知道怎么解释自己现在的情绪。 锦衣玉食的大小姐在贫穷落后的山村里体验了一下当地生活,苦于自己不是救世主无法拯救那些女孩吗? 江贺宁在心里摇摇头。 她只是觉得,面对许多问题,自己竟然完全想不出来解决办法。 想着帮助提巴一家,但是怎么帮?直接往她家塞钱吗?那村子里其他的小女孩怎么办? 外村的女孩们怎么办。 归根结底还是教育问题。 江贺宁问:“你是不是觉得我有点矫情?” 毕竟这种情节电视上很多见,心理上觉得需要帮助的人太多了,但是实际上什么行动也拿不出来。 “当然没有。” 陈向东摸了摸女孩的头,尽力宽慰她,“江贺宁,我又没有告诉过你,任何人的不幸都不是你的错。” “你不需要为此感到愧疚自责。” “这里世世代代都是这个样子的,难道他们自己没有做出过选择吗?” “有时候处在什么样的环境里,是人自己的选择。” “江贺宁,”他顿了顿,像是在找合适的措辞,又像是被心底某些记忆击中,“你不是谁的救世主。” “自己的感受才是最重要的,知道吗?” 今天陈向东意外地话多了点。 江贺宁把每个字都听进去了,她才知道眼前这个男人虽然基本没有插手过她的事情,但是把那些情绪都看在心里。 “谢谢,”女孩点头,眼底的阴霾散去很多,“我知道了。” 两人就这样聊了很久。 江贺宁觉得陈向东外表看上去冷酷不近人情,但是胸膛下面好像意外藏着一颗柔软的心肠。 她往男人那边靠了靠,感受着他传给自己的源源不断的热量。 男人望着女孩细微但是明显的动作,不由得轻笑了一下,然后揽住女孩的腰。 两人都在珍惜这种不被打扰的亲密时光。 —— 酒店门口,周恬披着一条波西米亚风的蓝绿披肩,正在等着江贺宁的出现。 昨天晚上在断断续续的信号里,她终于听清楚江贺宁准备在那个荒凉可怕的地方住一夜。 对于周恬来说,只要离开市中心,所有地方都是荒凉的。 旁边陆思文席地而坐,依旧是花衬衫配大裤衩,头上戴着一个不知道哪里买得牛仔帽子,简直就像当地人一样松弛从容。 又不伦不类。 几个女孩结伴经过他身边,都不约而同看向这个有着东亚风情的东方帅哥。 只要人是帅的,披个垃圾袋都好看。 周恬的墨镜下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然后故意往相反方向挪了一下: 不要影响本大小姐的格调好吗? 江贺宁从车上下来,就看见了这副滑稽的景象。 周恬在门口一边,穿得华丽夸张又不失优雅,脖子却向上高高扬起,像一只无论如何都不肯低头的天鹅。 而陆思文在另一侧直接大剌剌坐在台阶上,几个面孔深邃穿着火辣的外国美女正试图和他攀谈。 陆思文摆摆手,又指了指耳朵,想表示自己听不懂。 但是这个动作在外人看起来却十足十像我听不见不好意思。 几个美女只得失落离开。 好好一帅哥,竟然是个聋子,暴殄天物啊! 看见江贺宁终于完好无损地出现,周恬三步并作两步从门口蹿到她眼前。 然后拉着她上下打量,好像在确认自己最好的朋友有没有缺胳膊少腿。 江贺宁觉得好笑,看周恬紧张的神情,好像自己不是去做学校安排好的实习项目,而是去荒野求生了。 周恬见她没事,才终于放心下来。 “你不知道我的大小姐,”周恬把头靠在江贺宁肩膀上,无尾熊一样抱着她, “昨天你的手机怎么都打不通,急得我就快报警了。” 周天突然抬头,像是想起什么重要的事。 “还有,你知道阿姨和你哥打了多少电话给我吗?”我说你已经说了只是多上一天课,没事的。 “你哥江以安,差点当场就要打个飞机飞过来。” 说曹操曹操来电话,江贺宁的手机响起来,是周蓉。 那边周蓉苦口婆心地劝:宁宁早点回来吧你老是不接电话是不是要把我吓死那个实习没什么含金量的我让你把把你安排进清远最大的医院实习不比你现在强…… 江贺宁听到这里,电话那头传过来江致远的轻喝:胡闹! 江父一直觉得女孩子就应该出去历练历练,整天在家族的羽翼下面扑腾,能翻起什么浪花。 何况他江致远的女儿,坚强得很! 听到江贺宁确实没事,江致远才心满意足回到书房去了。 江贺宁只能一遍又一遍解释这里很安全,周蓉才依依不舍答应挂断电话。 “宁宁,还有一件事,”周蓉像是刚刚想起来什么,“你先别挂。” 江贺宁把手机放在耳朵上,眼睛看着在旁边等她的陈向东。 两人在车上都有些饿了,说好一块去吃饭来着。 她有些抱歉,但是男人只是比了个口型:没事。 然后江贺宁就听见周蓉说:“云铮这时候也应该到了,你去接接他。” 云铮?陆云铮? 到了?到哪? 江贺宁觉得周蓉的话简直像一记惊雷,把她炸得晕头转向。 “他来做什么?” 江贺宁如临大敌,现在这个局面已经很难控制了,再来一个陆云铮,她不知道怎么面对陈向东。 两人刚刚在一起,她还没做好向所有人摊牌的心理准备。 “他担心你啊!”周蓉觉得自己这个女儿一点都不解风情,简直和他爸一模一样。 “你们好好在热谷玩一下,增进感情。” “行了,挂了吧。” 那边周蓉的麻友已经在催,她急急挂断了电话。 江贺宁握着手机,几乎就要石化。 她径直走到陆思文面前,“你弟弟要来?” 陆思文刚刚被周恬训斥一番,怎么能天天穿得像暴发户啊怎么能随便在地上找个空就坐下啊怎么能对着不认识的女生随随便便笑啊! 前两个倒是可以理解,陆思文觉得自己不日就能改掉。 毕竟恬恬可是大艺术家,他站在人家身边也不能太掉价不是。 但是最后一个陆思文是怎么也不承认的,那些女的在他眼里长一个样好不好! 陆思文委屈中,明明是自己天生一副笑脸。 没有办法嘛! 正在对着手机里的摄像头端详自己是不是真的整天看上去嘻嘻哈哈的, 陆思文骤然听到江贺宁的问题。 “云铮?云铮要来?” 江贺宁觉得自己正在面临一个棘手的问题。 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说服周恬跟自己统一战线,毕竟有她劝着,江致远和周蓉那边问题不大。 主要是江以安。 江贺宁觉得车到山前必有路。 陈向东倒是已经凭借那通电话猜到了江贺宁为什么如此忧心忡忡。 他走到江贺宁身边,双手环胸,倒是完全不担心的样子。 “怎么,未婚夫要来?不知道把我这个奸夫藏在哪里?” 江贺宁听到男人这时候还有心情揶揄自己,气就不打一处来。 她狠狠瞪了男人一眼,发现他还如此气定神闲,一时间气急反笑。 “好啊,就让我的未婚夫把你打一顿好了。” 江贺宁故意把未婚夫几个字咬得很重。 果然,陈向东脸上的笑意开始变得阴森森起来。 他俯身凑到女孩耳边,“我有个办法。” 江贺宁侧过身子,两人离得太近,她的唇瓣擦过男人的脸颊。 激得男人身体一僵。 他笑了笑,眼底积年不化的阴霾散尽,陈向东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说: “私奔吧。” “你和我一起。” 第20章 奸夫 周恬听江贺宁说完,整个人在房间里呆住。 嘴比脑子先反应过来。 “啊?不是……你们……” “你们这发展得也太快了,”周恬由衷感叹,“江贺宁可以啊你,不愧是我周恬看上的女人!” 旋即,她像是才明白过来。 “怪不得这小子看你的眼神黏黏糊糊的,手还老是有意无意跟你来个亲密接触,刚才我差点就上去打他了!” “嘿嘿,我看他算是栽你手上了。” 周恬竹筒倒豆子一样噼里啪啦地抒发着自己的感想。 江贺宁觉得没有一句能改善一下自己现在的处境。 她现在都要火烧眉毛了好不好! “周恬,”江贺宁提醒,“你朋友我问的是陆云铮怎么办?” 说不定那个人下一秒就拎着行李箱杀到门口了。 周恬倒是不纠结,“你们就装作没在一起好了嘛!” 江贺宁心想这确实是眼下唯一的答案。 但是她和陈向东就要一直这么偷偷摸摸地谈恋爱么……也太憋屈了…… 又想到她爸和她哥对待陈向东的样子,更加觉得前途无望了。 —— 陈向东静静地听完江贺宁说的办法。 他拧眉,“你还真打算让我当奸夫啊?” 江贺宁不知道这个人怎么能如此坦然地说出奸夫这两个字,她恨不得扑上去捂住男人的嘴。 这家酒店住的中国人多,餐厅里人来人往,要是被哪个有心的听见了可怎么好。 “难道你要我现在就昭告全世界我们在一起了吗?怎么说都该缓一缓嘛……” 江贺宁说得有点心虚,但是也说不明白在心虚什么。 “缓一缓,怎么,”男人冷笑,眼神里的温度骤降,“江大小姐是嫌我给你丢人了?” “不如你和陆云铮好好相处几天,我不会打搅你们。” “到时候婚宴上的酒,记得给我留一杯。” 他明明知道女孩本意并非如此,但是就是想在她那里寻找一个明确的答案。 江家的事情棘手,他缓缓再处理。 但是江贺宁的事情,他立时三刻就要解决。 江贺宁猛然抬头。 她有些不可置信地盯着陈向东,想知道这个人到底在说真话假话,但是男人已经站起身,眼睛不再看向她,转身离开了餐厅。 江贺宁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坐在沙发上。 很好,恋爱的感觉还没琢磨过来,冷战的感觉已经提前端上来了。 —— 陆云铮是晚上到的。 江贺宁之前见他,这个人总是穿着各式各样的西装,和他哥陆思文的风格截然不同。 让人怀疑他是不是下楼扔垃圾也会穿戴隆重而正式。 这次来热谷,陆云铮竟然换上了休闲的白色衬衫和黑色五分裤,脚上踩了一双颇具少年气息的板鞋。 脸上那副半框眼镜也摘去,换上一副prada的墨镜。 这时候才能看出他和陆思文眉眼之间的相似。 “小宁。”陆云铮看见了江贺宁,笑得有些腼腆。 周恬看出江贺宁现在心情不快,倒是很有眼色地兀自上手去招呼陆云铮。 她接过那个小巧的行李箱,往陆思文怀里一推。 “你能不能别小宁小宁的叫,你们俩现在可是就普通不能再普通的熟人关系,朋友都算不上。” 嘻嘻哈哈跟谁自来熟呢! 跟他那个花里胡哨的哥一样。 想到这里周恬就火大得很。 陆思文却觉得弟弟来得很是时候,毕竟现在恬恬的火力有一部分集中到他身上了。 挨骂嘛,两个人一起多好。 但是他不太明白周恬为什么不喜欢自己这个弟弟,云铮和江贺宁不是快订婚了吗。 但是他也不怎么在意,毕竟订不订婚的,和他也没什么关系。 想到这里,陆思文亲亲热热地去揽弟弟的肩膀。 —— 江贺宁没看见陈向东。 她趁周恬和陆云铮说话的时候来回张望了一下,但是连他的影子都没看到。 有点生气。 但是又想着自己是不是太过于在意陈向东了。 江贺宁想起男人在餐厅转身就走,好像真的很生气的样子。 可是她又没有说永远不公开,这个人怎么连缓兵之计都不懂,太笨了实在是。 现在就跑去江园公开可以啊,江贺宁心想。 看着你被我哥和我爸揍得鼻青脸肿好了!谁在乎! 陆云铮注意到江贺宁好像心事重重的样子。 他看见女孩一直往身后张望,也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但是什么都没看见。 “怎么啦?”陆云铮越过正在斗嘴的周恬和陆云铮,径直走到女孩身边。 “你在等人吗?” 他看着女孩素净的脸庞,盯得有些出神。每次见到江贺宁,自己心里就忍不住想跟她多说一会话。 虽然之前江贺宁一直说对他没什么感觉,但是只要他坚持得够久,小宁总有一天会心动吧…… 江贺宁回头就看见陆云铮关切的眼神。 “没有没有。”她摇摇头。 然后紧急转移话题,“你一路来累了吧,不如今天先好好休息,明天有时间我们带你出去逛一下。” 江贺宁勉强打起精神,现在还不能让陆云铮看出什么破绽。 “但是我有点饿了,”陆云铮没有察觉到女孩的心事,他目光灼灼,“你能陪我去吃个饭吗?” 江贺宁觉得他提出这样的要求也算合情合理。 毕竟人家坐了四个小时的飞机过来,现在水米未进。 她越过陆云铮的肩膀,准备让他哥或者周恬也行随便睡带他去餐厅。 但是陆云铮一瞬间就读懂了江贺宁的心思,他几乎是和她同时转头。 “我和小宁去吃饭,你们吃什么我带回来。” 那边陆思文倒是很诚实地回答:“我和恬恬吃过了。” 周恬无奈地抛过来一个眼神,明晃晃写着:你自己上吧。 江贺宁把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心底生出淡淡的不悦。 但是脸上倒还维持得住,“走吧,我带你去。” —— 酒店餐厅晚上会把全部灯光打开,光影斑驳里,陆云铮几乎不舍得从江贺宁脸上移开。 他翻着手里的菜单,眼睛却一直盯着对面的女孩。 将近一星期没见,陆云铮实在是很想念她。 得知他要来热谷,陆丰恨铁不成钢:你怎么和你哥一样没出息! 陆云铮甘之如饴。 女孩却心不在焉地样子,盯着眼前的餐盘,灯光投在她脸上,浓密上翘的睫毛在她鼻尖一侧留下阴影。 “我不饿,”听到对面讲话,江贺宁才抬起头,“你点自己的就可以。” 岂止是不饿,气都气饱了。 陆云铮也不在意,继续孜孜不倦地和女孩说话,身子前倾,一副热络的样子。 全然不像平日里的稳重和一板一眼。 “小宁,给我讲讲你去上课的事情吧。” 他的眼睛亮亮的,十分专注地盯着江贺宁,“我想听。” 离他们不远处,有个男人坐在阴影里,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他听见江贺宁对面那人用温柔的语气说:“我想知道你的所有事情。” 手里的啤酒罐被捏到变形。 第21章 私奔! 江贺宁从来不知道一个人可以吃饭吃这么久,久到她的耐心几乎耗尽。 陆云铮一边继续和她说话,一边继续点菜。 江贺宁看着满满一桌子菜几乎是被他一个人全部吃掉,心里那句“浪费可耻啊你最好一根菜叶子都不剩这世界上还有很多人吃不上饭啊你知不知道……”最终还是咽了下去。 她看着陆云铮蠢蠢欲动的想继续点菜的双手,耐着性子问:“晚上吃太多不好消化要不然就吃到这里?” 陆云铮同意地点点头,其实他真的已经饱了,但是就是想借着吃饭的时间和江贺宁多相处一会儿。 “听说这里的调酒师不错,”他忐忑了一下,还是问出口,“你试过吗?” 江贺宁:? “我今天太累了,不然你自己去?”她是真的没有什么话可以跟他讲了,整个人现在甚至困得有些恍惚。 陆云铮像是很惋惜的样子,他点点头。 “好吧,那我送你回房间。” 坐得太久,江贺宁揉了揉酸痛的肩膀和腰。 今天的问题全部丢到明天再解决吧! 江贺宁心里有点气鼓鼓的,她觉得陈向东生气得毫无理由,就算生气也不能摆出那种态度嘛! 一路上陆云铮说了什么她也没有仔细听,到了房间门口,才觉得自己有些过于不礼貌。 “不好意思哦……”江贺宁看见他那双毫无察觉的脸,心里愧疚更甚,“明天一定带你好好逛逛。” 顺便一次性说清楚两人之间是真的完全不合适。 陆云铮有些受宠若惊,他连连摆手:“你跟我不好意思什么,反倒是我见你这么累还拉着你聊天。” “快去休息吧,明天见!” 陆云铮看着江贺宁进了房间,才放心离开。 边走边想,明天穿什么好呢?得跟周恬打听一下小宁平时喜欢什么颜色,这样才能跟她穿同色系的衣服呀! 陆云铮觉得今天江贺宁对他很是客气,说不定是女孩对心动的人都这么矜持…… 想到这里,长途奔波的劳累一扫而空。 —— 房间里一片漆黑。 江贺宁一边插房卡一边想周恬去哪了,看了眼时间才发现这点她应该在泳池里畅游。 周恬对自己的身材管理极为严格,绝对不允许自己身上出现一点赘肉。 “人一胖,我的作品就浑浊了。”周恬总有理由解释。 江贺宁眼睛困成一条细缝,脑子不清醒到把房卡放在哪里都有点忘了。 是不是牛仔裤后面的那个兜来着?江贺宁胡乱想着,正欲去拿。 但是冷不防被一只大手扣住腰。 随即被压到门上,动弹不得。 江贺宁骇然,整个人已经三魂丢了七魄,“救命”二字还没有说出口,男人的另一只手已经捂住她的嘴。 浓烈的酒味里夹杂着熟悉的气息。 黑暗里只能听见彼此剧烈的喘息声。 “陈向东?”趁着男人稍稍放开她,江贺宁紧张地确认。 \"宝宝,我好渴啊……\"陈向东慵懒的声音在黑暗里格外清晰。 虽然酒味浓重,但他全然不似喝醉的样子。 江贺宁放下心来,她想挣开男人的束缚,去把灯打开。 “别动嘛……”男人无论如何都不撒手,手上却更加放肆起来,语气里竟然有一丝撒娇的意味,“让我抱抱你。” 江贺宁这才相信,陈向东是真的醉了,并且醉的不轻。 她清晰地感受到那只滚烫的手正在四处作乱,逐渐朝着危险的地方游移。 一时间脑子里警铃大作。 疯了吧他…… 江贺宁一边按住陈向东的动作,一边担心周恬随时回来。 她在这样的黑暗里一点安全感都没有,趁着陈向东伏在自己肩上,一只手鬼鬼祟祟摸到房卡准备开灯。 男人却反应很快,他顺着那只手将房卡一把抽走,并随机朝着屋内扔过去。 不知道碰到哪里,发出清脆的声音。 江贺宁气急,张口就咬住男人的下巴。 又不敢真的用力,在上面浅浅留下一个牙印就松开了。 男人却也不恼,只是用下巴蹭了测女孩的下巴,并笑出声:“宝宝可以咬得再狠一点的。” 江贺宁被这一声声宝宝叫得脸红心热,她好想捂住男人的嘴让他别再说了。 而且他的下巴蹭得人痒痒的。 还说自己不是狗……哪有人这么会蹭啊她想问。 但是又想到之前在餐厅里男人丢下她头也不回地离开,心里又憋着气不想理他。 男人发出一声模糊的笑意,将女孩死死箍在怀里。 “怎么,生气了?” “明明是你先生气的好不好。”江贺宁辩白。 “宝宝,我吃醋。”男人在她额头、眼角、脸颊处,轻吻着。 江贺宁被男人的坦诚震惊到。 “哦……”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好吧,可以理解。 “我没想一直瞒下去的,但是我爸和我哥你知道的,我不想他们对你态度不好。” 男人听见怀里的女孩小声解释,声音甜软,几乎把他的心融化。 “嗯,我知道。” “你知道还生气?!”江贺宁震惊地抬头,虽然什么都看不见,但她知道男人一定也在回望自己。 “我没有气你,”男人似是叹息一声,“我气自己。” 江贺宁想继续问他到底在气自己什么,但是男人却不给她发问的时间,蜻蜓点水般的吻已经摸索到女孩柔软的唇上。 旋即加重,纠缠至深。 窗外一道闪电划过,映出屋内两人在忘情拥吻。 “陈向东……唔……”江贺宁觉得自己已经在窒息的边缘。 “怎么还是学不会换气?”男人看似嗔怪,语气却极尽温柔。 江贺宁心想,谁让你亲这么狠的…… 但是已经一句话都说不出,只是面色迷离地大口喘息。 “你明天要陪陆云铮出去?”像是刚刚才想起来,男人语气里突然带了几丝危险的意味。 江贺宁这才知道他今天这么反常的原因。 “你偷听人讲话!”女孩为了遮掩自己的心虚,先发制人。 却被男人一眼看穿。 “我怎么办?”他故意不正面回答,只将问题抛给江贺宁。 女孩嗅到危险的气息。 她撒娇般抱住男人的腰,“我让周恬和陆思文也跟着的……” 男人对此完全没有办法,只是抬起女孩的下巴,继续刚刚那个未尽的吻。 眩晕感和幸福感像潮水一样把江贺宁包围住,她的少女心事在悄悄发芽。 原来真正喜欢一个人是这种感觉。 江贺宁踮起脚尖,在陈向东耳边轻声说了一句话。 石破天惊般,足以将他的心脏炸成烟花。 “私奔吧,我和你。” 第22章 早餐 江贺宁觉得自己现在变成一只泡在蜜罐里的小熊。 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嘴角不断地泛起微笑又意识过来让自己放下。 哎呀,太不矜持了嘛…… 但是转念又想,为什么她是女孩就得一直矜持,她江贺宁就是要大胆地说出自己想要什么。 不由得想起刚刚陈向东听到私奔两字的眼神。 其实在那样暧昧且情动的场景下,两人心知肚明女孩说的是情话。 但是男人好像真的被取悦到。 他咬着江贺宁的耳朵,温柔的话语里带了一些狠劲,整个人朦朦胧胧罩在女孩的身前。 所谓画地为牢。 “阿宁,”陈向东抬眼,收起所有懒洋洋的语气。 “如果有一天你要离开我,”男人顿了顿,“我会像地狱里的恶鬼一样缠着你的。” 不似假话。 —— 周恬感叹,“陈向东看上去不显山不露水的,怎么这么会哄人?” 然后整个人突然向后倒去,直挺挺躺在江贺宁床上。 “他是不是私底下上过什么培训班?改天让陆思文也跟着去。” 周大小姐俨然已经将陆思文划到自己的势力范围。 等了半天,没听到旁边人的回应。 周恬歪过头,看着脸上笑意盈盈的江贺宁,一脸陶醉和心神荡漾。 “江贺宁停停停,”周恬掐住女孩的脸,拧了一下,“我说你能不能矜持一下,这就幸福上了?” 江贺宁也不恼,顺着周恬的动作将好友抱在怀里。 “我喜欢他。” “他也喜欢我。” 女孩仰起头,又将自己安稳放在枕头上,“真好。” 周恬看着江贺宁真的开心,由衷为她高兴。 但是转念想到她哥哥江致远看她这么紧,不由得为自己的朋友叹了口气。 不知道回国要面临怎样的狂风暴雨。 江贺宁却不怎么在意,“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嘛……到时候实在不行我就出去躲两天。” 周恬好奇:“你哥不喜欢陈向东的话,那他是觉得陆云铮还不错了?” 陆云铮这个名字像一片乌云笼罩在江贺宁的头顶,她叹了口气。 “哪有……我哥谁都看不上好不好……” 说罢,她重重叹了口气。 从小江致远和周蓉生意忙,江贺宁跟哥哥相处的时间最长。 少女时的江贺宁已经漂亮得几乎全校闻名,但是值得庆幸的是没有什么烂桃花来打扰她。 周恬说因为江贺宁太过高冷总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 但是她知道其实是江以安把周围那些试探的目光都掐断了。 也有过,少女的旖旎心思并非从未出现过。 同班学习最好的那个高高瘦瘦的学习委员,约她周末去图书馆。 江以安:女生? 江贺宁鬼使神差般点头。 从图书馆出来,腼腆的学习委员终于下定决心一般从口袋里掏出两张电影票。 江贺宁看了一下那个电影正好自己也想看,就点点头。 但是怎么也没料到江以安出现在电影院门口。 看都没看学一委员一眼,就拉着江贺宁离开了原地。 他好像从来没有这么严肃。 “江贺宁,你胆子大了,都敢骗我了。” “小宁,永远不要骗哥哥。” 江贺宁只得点头。 江以安是她最信赖的人。 该怎么跟哥哥说呢……江贺宁陷入沉思,然后在不知不觉间就睡着了。 …… 热谷的晴天总是耀眼的。 好像这里说下雨就下雨,下完之后也立即出现太阳,似乎永远不会有那种阴雨连绵的日子。 江贺宁心情很好。 她拉开窗帘,阳光洒进房间,舒服地眼睛都眯起来。 湛蓝清澈的海依旧静静等在那里,无论多久都是如此。 江贺宁一边描眉一边心想:之前化妆都没什么动力来着,今天倒是心情好得很。 江贺宁洗漱收拾好完准备下去吃饭。 边走边跟陈向东发消息:我好了,走吧。 一时不防,打开门却看见了另外一个人。 江贺宁今天穿了一件浅绿色碎花露背裙,脖子上戴了一条小巧精致的珍珠项链,将整个人衬得莹莹生辉。 鲜少看见她穿裙子,陆云铮眼睛发直,觉得自己有些口干舌燥。 “小宁,你真漂亮。” 称赞的话几乎是来不及反应就脱口而出。 江贺宁反应过来:\"^谢谢……你怎么起这么早?\" 本来早上想和陈向东单独吃饭来着,所以特地八点多就起来收拾化妆。 陆云铮倒是直白;“我早上一向起得早,所以就在这里等你。” 怕江贺宁觉得自己像个变态,又急急补充:“怕吵醒你才没给你发消息的。” “但是你比我想象中起得早多了,是有什么事吗?” 江贺宁勉力笑笑,只能托辞:“随便逛逛,逛逛。” 这人作息也太健康了点! 从陆云铮眼皮子下面脱身是不可能了,江贺宁正欲发消息给陈向东,告诉她计划有变不能吃早餐了。 但是男人已经从走廊尽头过来了。 陈向东先是看见那两个人在说话,复又看见两人今天穿着同色系的绿色衣服。 是了,陆云铮今天换上一件墨绿色衬衫。 他挑衣服的时候还在犹豫来着,毕竟周恬死活不告诉自己江贺宁喜欢什么颜色。 但是就是这么巧,陆云铮简直幸福到眩晕,他和小宁真是心有灵犀。 江贺宁刚才只想着该怎么找借口摆脱陆云铮了,看见陈向东的眼神不善,才注意到陆云铮的衣服。 ……谁来救救她。 陆云铮看见陈向东倒是不惊奇。 他知道陈向东也来了热谷,但是疑惑昨天为什么没见到他。 但是陆云铮不是很喜欢这个男人,说不上来为什么,总而言之是一种莫名的敌意。 江贺宁先反应过来,朝着陈向东打招呼;“早啊,好巧你也起这么早哈哈……” 她干笑两声,试图缓解三人之间逼人的沉默。 周恬怎么还没醒? 陈向东莫名其妙笑了一下,“巧?昨天晚上不是说好一起吃早饭吗?” 江贺宁听得心惊肉跳。 他为什么总是这么出其不意。 只得讪讪笑了两下:“周恬还没起床,要不我再去叫叫?” 然后转头对陆云铮说:“你哥呢?去叫他吃早饭吧。” 陆云铮:啊? 他本来想和江贺宁单独相处的,但是眼下还有第三个人在,不太方便说出口。 只能不太情愿地点头,转身回去叫他哥。 边走边想:他哥生下来有吃过早饭吗? 江贺宁重重捶了一下男人的肩膀。 犹不解气,又捶了一下。 “你能不能别乱说话?” 陈向东看着女孩惊疑未定的小脸,不怀好意地重重亲了她一口。 吓得江贺宁一下子弹开,往四周看了看确定没人才放心。 公共场合注意点素质好不好?! 第23章 纠结 五个人就这么整整齐齐坐在了餐厅里。 周恬和陆思文眼睛还没睁开,看着眼前的餐盘洁白得像棉被一样。 好想睡啊…… 这张桌子上真正在开开心心吃饭的只有陆云铮。 江贺宁食不知味,她一边嚼着嘴里的的炒蛋,一边想待会用什么理由拒绝陆云铮的单独邀请。 陈向东眼观鼻鼻观心,倒像是已经习惯了这个场景。 周恬和陆思文对着眼前那个四四方方的面包神游太虚,它长得也太像枕头了吧。 “听说这里有个艺术展很不错。”陆云铮完全没发现其他人都沉默异常,只当他们都没睡醒。 “小宁,我在网上买好票了,咱们今天去看看?” 然后陆云铮继续划拉着手机里的地图,兀自说下去。 “然后艺术展不远的地方有家餐厅,我看网上说都很地道,我们可以顺便去尝尝。” “还有热谷一定要打卡的网红咖啡店,今天不知道人多不多。你要是不觉得累咱们就去拍几张照片。” 陆云铮俨然已经设计好几天的行程,就等着江贺宁点头了。 并且非常显然的是,他话里话外的“咱们”两个字只包括他自己和江贺宁,其余三个人已经被他当做了空气。 江贺宁欲言又止。 她感觉到自己的手心被人捏了捏。 陈向东面上一派风平浪静的样子,徒留江贺宁十分心虚地把手抽出来。 她借着去洗手间的功夫跟陈向东发了一条消息。 贺贺有宁:今天可能要放你鸽子了…… 她看着对话框上面正在输入中的提示亮了一会。 陈向东:可以的,作为奸夫,就要有奸夫的自觉。 贺贺有宁:嗯? 回到餐厅,看见陆思文已经跟周恬不见了,陆云铮很是无辜:他们要睡回笼觉,我也没办法了。 陈向东将杯子里的黑咖啡一饮而尽。 也不知道对着谁在说话,撂下一句“你们慢用”就离开了。 江贺宁心想,他今天自己干什么呢?难不成要在酒店待一天? 想到这里,心里涌上来一些莫名的愧疚。 唉,谈个恋爱好难啊…… 那边陆云铮脸上已经藏不住笑意,他将手机的里的艺术展和餐厅图片跟江贺宁又介绍了一遍。 江贺宁:“你刚刚好像说过了。” 陆云铮依旧笑得很不值钱,“哦哦,忘了,不好意思!” 江贺宁叹气。 吃完饭,陆云铮叫的出租已经到了酒店门口。这里的出租很有热谷风情,车身都被统一漆成黄绿色。 陆云铮很贴心地帮江贺宁拉开车门。 他甚至觉得这辆车要带他驶向幸福的彼岸。 江贺宁回头看了看,没有看见陈向东的身影。 只得转身上了车。 其实只要他说不要跟别人出去,自己会心软的…… 江贺宁觉得自己被陈向东拿捏得死死的,心情跟着他每句话跌宕。 一路上陆云铮都在喋喋不休地从一个话题讲到另一个话题,说他的专业,说他的作品,说他的追求…… 其实本来不是话多的人。 但是陆云铮看见江贺宁总是有说不完的话,想把自己的一切琐事都分享给眼前这个女孩。 他更希望能跟江贺宁分享自己以后的人生。 江贺宁却听得心不在焉,实在是陆云铮说的那些她都不感兴趣。 她恍惚了一会儿,看着陆云铮的嘴巴在她眼前开开合,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他到底喜欢自己什么呢? 江贺宁想不明白,陆云铮无论在各方面都是非常优秀的,但是两个人性子实在合不来。 他喜欢的那些艺术展,她一点都看不明白。 她叹了口气,觉得自己太过于刻薄了,毕竟陆云铮什么也没做错。 反倒是自己,已经跟陈向东谈恋爱了,现在却堂而皇之跟另一个男人出来玩。 陈向东会不会很憋屈啊…… 江贺宁纠结了一会,还是打开手机,点开那个金鱼头像。 江贺宁问过男人为什么要用这个当头像,陈向东垂了垂眼眸,回答:因为它很安静。 在很多年以后,江贺宁才明白那条金鱼的含义。 但是当时的她只是一脸蠢相地说:但是它会吐泡泡,晚上也很吵的。 —— 贺贺有宁:你在干嘛? 等了一会,男人那边没有回复。 江贺宁看向窗外飞速向后移动的风景,大脑放空。 手机震了一下,弹出来一条消息。 陈向东:在喂猫。 随即那边发过来一张照片,里面有一只面黄肌瘦的小猫正缩在角落里吃猫粮。 眼睛却漂亮得很,像蓝宝石一样。 贺贺有宁:好乖的小猫,怎么会被人抛弃了呢? 陈向东:是的,跟我一样。 江贺宁很想一通电话过去问问对方怎么能这么坦然得敲下这几个字的。 有点过于厚脸皮了。 嘴角的笑意却压不住,只能把脸扭向车窗的方向,生怕被旁边的人察觉。 —— 这个艺术展比江贺宁想象中更无聊。 那些抽象的画作在她眼里不如网上的速成山水画,好歹能让人看出是什么东西。 江贺宁看见陆云铮画展主人在旁边热络地聊着作品的构思和笔触,还是不是跟她解释一下对她而言陌生的名词概念。 她觉得自己杵在这里只会嗯啊点头,很像一个原始人在两个西装革履的精英面前不懂装懂。 天杀的,真羡慕陈向东又猫可以喂。 说不清第几次走神了,江贺宁从自己的毕业论文里是不是有几个标点符号用错了想到下个月哥哥过生日送什么好。 香水?他已经一柜子了……衬衫?上次lv新出的那款好像不错…… “小宁?”陆云铮的声音把江贺宁拉回现实。 他有些不好意思。 “你是不是觉得很无聊……是我聊太久了对不起。”陆云铮开口就是道歉。 江贺宁觉得陆云铮总是喜欢道歉,好像一旦发现事情没按照他想象中的样子进行他就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不是的,”江贺宁在想怎么说才不会伤害到他,“有没有觉得,咱俩喜欢的东西其实挺不一样的?” 那边陆云铮却不接她的话。 “你饿了吧,咱们去吃饭。” 说罢,若无其事朝江贺宁笑笑,去门口叫车。 江贺宁有种一拳打到棉花上的无力感。 虽然这样想很不公平,但是她就是不时想起陈向东。 他如果面对这种情况一定会直面解决吧…… 想到这里,江贺宁低头看了眼手机,那张可爱的小猫照片已经被保存下来,静静躺在相册里。 陆云铮回头,看见的正是这一幕。他隐隐约约觉得江贺宁好像在和另一个人聊天,并且对方是个男人。 有一个模糊的轮廓出现在脑海里。 他微微摇了摇头,试图赶走脑子里那些古怪的想法。 第24章 争执 餐厅在市中心大厦顶层。 从这里望出去,可以俯瞰整个热谷,车流如织,人如蝼蚁。 江贺宁想起提巴和村子里那些眼睛亮亮的小女孩。 这里离她们太远了,远到有种莫名其妙的眩晕感。她们真的身处在一个世界吗? 江贺宁看着眼前精致的菜肴,不知道陆云铮怎么和“地道”这两个字联系起来的,她以为他会带自己去一个热气腾腾的小馆子。 江贺宁尝了一口虾,皱了皱眉,她觉得口感远不如热谷夜市里小摊上贩卖的生腌来得鲜甜。 陆云铮却赞不绝口。 “这家餐厅环境是不是很漂亮?”他有些紧张地看着对面的女孩。 看见江贺宁点点头,他才把悬着的心放下来。 这家餐厅是他昨天晚上在手机上看了一个多小时才敲定下来的,要不是已经太晚,他恨不得连夜过来实地考察一下。 好在确实不负所托。 江贺宁摆弄着盘子里的意面,上面黏黏糊糊的酱汁弄得她没什么胃口,但是又不想让陆云铮看出来,只能时不时往嘴里送一根。 然后听他讲这家餐厅历史如何悠久每道菜火候把握得如何巧妙。 江贺宁听他讲得兴致勃勃,甚至让人疑心陆丰是不是要进军餐饮业,此行陆云铮就是来实地考察的。 她抬头看了一眼,然后觉得好像那些地方有点奇怪。 江贺宁环顾四周。 没错了,这家好像是情侣餐厅来着……怪不得大多数桌子上都是一男一女。 江贺宁看见不远处频频朝这边看的服务员,右眼皮直跳。 心里大致也猜到了陆云铮的用意。 她突然就觉得累了。 “陆云铮,”江贺宁决心摊牌,给彼此一个痛快,“我有告诉过你吧,我不喜欢你。” 陆云铮还有一道菜没讲完,眼下正在摩拳擦掌准备给江贺宁好好展示自己的内涵和深度。 他要从创始人怎样艰难求学开始讲来着。 女孩的话一出,陆云铮在座位上愣了足足一分钟。 所有要说的东西霎时间变成一片空白,他的嘴张了张,但最终什么话也没说出来。 江贺宁有些不忍。 但是既然决定当断则断,有些话还是要一次性说清楚比较好。 其实江贺宁觉得之前自己已经讲得够清楚了。 但是无奈每次陆云铮都装作没听到或者没听懂,周蓉也在旁边耳提面命不要直接拒绝别人。 导致江贺宁在这件事上的处理简直比眼前的意面更加黏黏糊糊。 “我不是说你不好,”江贺宁叹了口气,“你比我认识的很多男生都优秀。” 她看见陆云铮眼里挫败的情绪越来越明显,只能继续硬着心肠说下去。 “但是,感情这事强求不来,我知道你明白的。” 陆云铮很努力地在消化江贺宁的话。 他有些自嘲地笑笑:“小宁,只要你还没有喜欢的人,我就还是有机会的。” 陆云铮不是说给女孩听,而是在说给自己听。 他很少对一个人如此执着,江贺宁是第一个。 他习惯性想得很远,说句好笑的话,在每一个关于未来的图景里,都有江贺宁的影子。 今天江贺宁答应自己出来玩,他已经下定决心请求她当自己女朋友。 鲜花,音乐,香槟。 和他计划里的场景分毫不差。 但是唯一也就是最大的变数,是他从来没走近江贺宁的心。 还会有机会吗…… 江贺宁听到这话心里一紧,她并非铁石心肠的人,天之骄子奢求的不过是一个喜欢她的机会。 但是,但是。 江贺宁心一横,“我有喜欢的人。” 既然坦白,那就先别想后果。 此话一出,陆云铮如遭雷击,喃喃道:“怎么可能……” 江贺宁觉得自己的话无论如何已经收不回了,一时间竟然放松了许多。 “我没有必要骗你。”她看着陆云铮的眼睛,坦然道。 陆云铮无力地闭上双眼又陡然睁开,里面的红血丝若隐若现。 “小宁,不要告诉我是陈向东。” 江贺宁愕然,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这个男人竟然如此敏锐。 “是他。”江贺宁稳了稳心神,朝陆云铮笑了笑。 “他喜欢我,我正好也喜欢他,所以我们就在一起了。” 陆云铮觉得自己已经没办法好好坐在这里了,他头晕得厉害,完全没有能力消化江贺宁说的每一个字。 江贺宁看见他的眼神从挫伤变得古怪陌生起来。 中伤的话脱口而出:“你怎么能喜欢这种人?!” 语气里几乎有不加掩饰的嫌恶。 江贺宁先是觉得不可置信,复又觉得好笑,\"在你眼里,他是哪种人?\" 她看见餐厅外面明月高悬,一如村子里那个夜晚。 但是当时的月亮没有隔着一层朦胧的玻璃,更加皎洁清亮。 “你是不是觉得,陈向东永远不可能出现在这里跟我们一块吃饭。” 江贺宁盯着陆云铮,突然笑了笑。 “但没办法,我就是喜欢他,那我也不配跟你坐在一块咯!” 说罢,江贺宁拎起包,径直离开了这里。 后面传来陆云铮无力的解释:“小宁,我不是这个意思……” 女孩没有回头。 —— 回去的路上,江贺宁心事重重。 她没想到自己和陆云铮竟然闹到如此不愉快的地步,但是每每想起他提及陈向东的眼神,就止不住有点生气。 看来是普通朋友也很难做了。 江贺宁有些伤心。 她让出租车在海边停了下来,夜晚海风习习,吹一会儿会开心不少。 海滩上有些小朋友欢快地跑来跑去,叽里呱啦说着江贺宁听不懂的当地话。 但是他们开心地情绪有传染到她。 江贺宁正准备在海滩随便找个地方坐下来休息一下,就瞥见旁边咖啡馆里那个熟悉的身影。 陈向东几乎是同一时间发现了她。 男人起身,大步朝她走过来。 江贺宁觉得这个场景就足以让她记住很久,仿佛只要她站在原地,陈向东就会找到她。 只是当时的自己太年轻,看不清这究竟是一种幸运还是诅咒。 第25章 冲突 女孩快步朝着男人跑了两下,径直撞进男人怀里。 江贺宁觉得自己的脸皮已经越来越厚了,现在公然抱着陈向东就是不想撒手,也不怎么在乎别人怎么看。 “你怎么在这?”她的惊喜大过于疑问。 陈向东理了理女孩乱掉的头发,将身上的外套脱下来给江贺宁披上。 “你们之前不是说要去什么咖啡店打卡吗,我看着离酒店不远,就一个人过来了。” 男人答得理直气壮,他故意把“一个人”这三个字说的很慢。 几乎明晃晃告诉女孩自己在吃醋。 江贺宁心里的蜜意多到化不开,她笑得灿烂,“你怎么这么小气啊陈向东?你简直是我见过的最小气的男人。” 陈向东一点都不恼,他把女孩往自己身上带了带,试图把自己的热量全部传给对方。 “对啊,”他挑眉笑,“我就是这样小气。” 他们在沙滩上找了个地方坐下来。 江贺宁感受着眼前近在咫尺的海和扑面而来的潮气,脚下细沙松软。 她将头轻轻放在陈向东的肩上。 男人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女孩靠得更加舒服。 “陈向东。”江贺宁低低叫了一声男人的名字。 “我在呢。” 男人回应。 “陆云铮知道了,我坦白了。”他听见女孩声音很小,但是异常笃定。 陈向东握紧江贺宁的手。 “好。” 他只回了一个字,但是却莫名让人安心。 “我不想就这么遮遮掩掩地和你谈恋爱。”女孩仰起头,几根发丝撩在男人喉结处,痒到心里。 陈向东叹息,“是我不好。” 江贺宁,你太勇敢,我却怯懦非常。 如果有一天你知道全部真相,还会愿意爱我吗? 江贺宁用力摇头,“不要这样说。” “就算我哥和我爸妈不同意也没关系,我已经毕业了,等我从江园搬出来住就好了。” 她察觉到男人好像有些心事,想努力让他放心。 陈向东看见女孩的眼睛里全是他的影子,不由得低头,在女孩额头郑重印下一个吻。 “哎呀,说点开心的嘛……”女孩脸有些红。 反正现在还没回国,就算陆云铮说出去了,天高皇帝远,难道江致远真能来抓她回家不成? 至于江以安……江贺宁心想如果江以安来了她好好求情他未必不会心软的。 “明天咱们出去玩好不好,”江贺宁下定决心般看向男人,“就我和你。” 陈向东把女孩的脸深深印在心里。 “好。” 两人回酒店的时候撞上了迎面出来的陆云铮。 他手里拿着行李箱,脚步一顿。 看见对面两人牵着的手,陆云铮随即苦笑了一下。 “小宁……”他看向江贺宁的眼睛里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楚和无奈。 “江家不会同意的。” 很多话想说,最终只是把这句讲了出来。 “我不会告诉任何人,”陆运正握着行李箱的指节泛白,拉杆几乎快要变形,“你好自为之。” 江贺宁冷笑,什么叫她好自为之? 难道她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吗? 她拉着陈向东不置一词,准备就这样越过他进去。 但是陆云铮却一下伸出手拦住两人的去路。 他被女孩脸上冰冷的深情扎得遍体鳞伤,但还是固执开口:“我是为你好。” 江贺宁轻笑了一下,“听出来了,谢谢你。” 陆云铮对她语气里的不耐烦置若罔闻,转而看着陈向东:“你算什么东西,也配站在她身边。” 他从小到大没有说过这么刻薄的话。 但是两人挽着的手和贴着的身体如此刺眼,让他嫉妒地几乎崩溃。 陈向东,来路不明,背景不明,莫名其妙进了江氏,莫名其妙抢走了小宁身边的位置。 他怎能不恨。 于是恨意随着积压在心底的痛苦脱口而出:“你给不了小宁幸福。” 我能,只有我能。 陈向东看着眼前这个心理扭曲到口不择言的男人,厌恶地往后退了退,他原来只是不怎么喜欢陆云铮,但是眼下却觉得幸好江贺宁没和他在一起。 陆云铮却突然被他后退的动作刺激到,好像对方已经不屑与他争辩,只是以看跳梁小丑的眼神看着自己。 他右手不自觉握紧,在自己都没反应过来的情况下突然之间扬起来,在陈向东脸上结结实实来了一拳。 陈向东心想:还挺疼。 一股戾气从陈向东心底陡然,但他只是抬眼看着陆云铮,笑着擦掉嘴角的血沫。 要不是江贺宁在身边怕吓到她,陆云铮这样的书生模样他能一脚踢断几根肋骨。 陆云铮看见陈向东不怒反笑,又看了看自己麻木的拳头,往后踉跄了几步。 江贺宁从震惊中反应过来。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陆云铮,冲着他大喊一句,“你疯了吗?!” 随即扑到陈向东身上查看他的伤口。 陈向东摇摇头,冲她笑笑,表示自己没事。 陆云铮看着这一幕,像是突然如梦初醒了一样,嘴唇发白,一脸惨笑。 江贺宁挽着陈向东,不想再和陆云铮做什么无谓的争辩。走了两步,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一样回头看着仿佛被钉在原地的陆云铮。 “你回去大可以告诉我爸,我和陈向东已经在一起了。” “要杀要剐都好,我都接受。” 陆云铮看着逐渐离开他视线的两个人,像是终于站不住一样慢慢坐下,一派颓然之色。 —— 江贺宁涂药的动作极轻,像是怕弄疼男人。 陈向东觉得面前在他脸上蜻蜓点水般点过,特别痒。 “你可以重一点。”男人握住女孩的手,重重往下一压。 吓得江贺宁几乎握不住手里的药水。 她嗔怪地瞪着陈向东,打掉男人作乱的那只手。 “哪有人这么重地上药……”江贺宁看着男人嘴角处的淤青,不由得有些心疼。 “你刚才怎么没还手?” 她觉得陈向东绝非忍气吞声的类型。 男人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因为我才不是那种情绪不稳定的人……” 江贺宁被他逗笑。 “对不起,我没想到他会动手。” 说到这里,江贺宁眼神暗了暗。 她以为就算做不成朋友,当点头之交也就罢了。 局面比她想象中更糟糕一点。江贺宁看着自己手里的药水,突然就沉默下来。 陈向东帮她把褐色的那个小瓶子放到桌子上,大掌握紧女孩的手。 “还在担心?” 江贺宁点头,她觉得跟陈向东在一起不习惯把问题藏在心里,只要说出来,两个人总有办法解决。 “阿宁,你相信我吗?”男人将她拥进怀里,沉声问。 江贺宁重重点头。 “回国以后,所有问题我来解决。” 第26章 梦醒 离开热谷那天是阴天。 这个地方鲜少有这么黑沉的天气,大雨将下未下,闷热的空气里夹杂着几丝聊胜于无的微风。 周恬这趟来战绩不菲,她算是度过一个比较开心的假期,整个人精神倒是昂扬。 陆思文跟在她身后,依旧勤勤恳恳拎着大包小包。 他觉得只要恬恬需要自己,就有出头之日。 想到这里,陆思文快走两步,跟上周大小姐的步伐。 江贺宁在候机室里哈欠连连,昨天出去玩了一天,走得她脚后跟疼,回来又改了一晚上实习报告。 她觉得自己现在灵魂出窍。 但是困意虽然甚嚣尘上,却怎么也很难睡着。 就要回国了…… 江贺宁嘴上说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但真到面对的这一刻还是忐忑的。 她不知道陆云铮是不是已经告诉了江致远他们,不过如果说了的话,江以安肯定早就杀过来了吧。 但是无论如何,她都决心把这段关系摆到明面上来。 不管怎么说,自己都不是只会躲在江家羽翼之下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孩了。 想掌控自己的人生,完完全全。 陈向东递过来一杯热水,像是怕烫到江贺宁,他在被子外面缠了一层纸巾。 江贺宁接过来,问:“我不是要冰美式吗?” 男人坐下来,笑得心安理得:“喝太多咖啡对身体不好。” 然后凑近她,“你没发现自己心跳特别快吗?” 江贺宁往嘴里灌了一口水,不想理他。 陈向东好像永远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江贺宁将手伸过去放在他手心里。 温暖干燥,和热谷的天气迥然不同。 就这样去面对吧,无论什么后果,她都愿意面对。 —— 四个小时后,飞机落地清远国际机场。 从热谷回到清远,终于才感受到秋天应该有的天高云阔。 江贺宁这才从热谷的喧闹里抽离出来。 周恬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终于到了,飞机上睡得我脖子疼。” 她跟江贺宁摆了摆手,准备回家好好泡个澡。 已经拉开车门,周恬突然又折返回来,她看了一眼陈向东,随即小声在江贺宁耳边问:“你们就打算这样大摇大摆回江园?” 江贺宁觉得莫名其妙:还能偷偷摸摸跟做贼一样回去? 周恬戳了戳她的脑门:“你就没想过你家里人什么反应?他们能同意?” 想过,当然想过。 在飞机上已经预演了千万遍结果。 “走一步看一步吧……”江贺宁垂眸,语气有些低落。 “行啊江贺宁,”周恬赞叹,“很有种嘛!” “你要是被你哥扫地出门,我可以收留你。” 江贺宁:“你盼我点好我就谢天谢地了!” 目送周恬离开,江贺宁回头看着陈向东,他今天换上一件棕色的长款外套,整个人精神又挺拔。 眉眼间笑意不减。 “跟我回家?”女孩挑着男人的下颌,仰头笑问。 “跟你回家。” 男人圈住江贺宁,将她紧紧嵌在自己胸前。 —— 看见江园大门的时候,江贺宁心跳已经克制不住地加快。 打电话回家的时候,周蓉那边好像并不知情:“你没和云铮一起回来?” 江贺宁嗫嚅道:“他有事先回来了……” 周蓉状似很遗憾的样子,不住地讲好可惜本来你们俩能好好相处几天的。 关系再进一步也说不定,周蓉补充。 江贺宁腹诽,她和陆云铮的关系可以说已经恶化到水火不容的地步了。 但是却真的没想到陆云铮竟然什么也没说。 江贺宁叹了口气,觉得自己有些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电话那边周蓉还在扼腕叹息,势必要再找机会让自己女儿和陆云铮好好相处一番,她看中的女婿,得多留心一点。 “要不要让你祥叔去接你?”周蓉问。 听到江贺宁说已经在路上了一会就到,周蓉才挂断电话,起身去厨房看自己的排骨汤做好了没。 江贺宁挂断电话,一时间心乱如麻。 她其实已经做好家人全部知情的准备,但是眼下竟然还得再好好想想如何坦白。 看了一眼陈向东,他仍然盯着手机。自从刚刚收到消息,他脸上的神色就有些不对。 江贺宁去拉他的手:“没事吧?” 陈向东看向满脸担心的女孩,心里一震,安抚地握住她的手,“没事。” 消息内容是:材料到手了,现在交出去? 陈向东迟疑了一会,然后回:好。 覆水难收,他从来没有回头的机会。 看着旁边茫然无知的女孩,只是逐渐攥紧她的手,像是生怕她下一秒就从自己眼前消失。 江贺宁只当这个人担心的是和自己一样的事情,不由得觉得好笑:倒是第一次看见他漏出这样凝重的表情。 “没关系的,我了解他们。”江贺宁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有姐在,你放心。” 陈向东摇头,薄唇轻启:“阿宁,对不起。” 在我的计划里,你是最无辜的那一个。 如果,如果有一天能祈求你的原谅,那我会不惜一切代价。 —— 不知不觉间,车已经停在门口。 江园门口没有人。 江贺宁觉得奇怪,平时自己回家周蓉都会早早出现在门口迎接,今天倒是没有出来。 她心里盘算着是自己先进去还是和陈向东一块进去。 男人却像是看穿了她的想法,径直接过女孩的行李,“走吧。” 江贺宁点头。 客厅里却没人。 江贺宁去厨房看了一眼,只当周蓉还在厨房盯着自己的汤。周蓉在做菜这方面极没有天赋,做汤也是近几年闲下来研究着做的。 汤盅里还在沸腾。 江贺宁听到厨房传来声音。 正欲过去看看,却被陈向东突然拦住,他好像不敢看自己的眼睛,江贺宁心想。 “对不起。” 江贺宁觉得莫名其妙,这个人从车上开始就有点心神不宁的样子。 正想问他究竟怎么了,书房那边就传来江以安的暴喝:“你松开小宁!” 江贺宁被哥哥结结实实吓了一跳,第一反应是难道他们已经知道了? 但是接下来事情的走向却绝非她意料之中。 江以安快步走过来,一把将妹妹拽到自己身后。 江贺宁几乎没见过哥哥如此失态暴怒的模样,她心里隐隐觉得不安,恐慌感让她只能去拽江以安的袖子。 江以安回头看了她一眼,眼睛里是骇人的红血丝。 “哥……”江贺宁所有话都被堵在喉咙,只是怔怔看着哥哥。 “举报材料,是你手下的那些人捅出去的?” 江以安拽着陈向东的领子,目眦欲裂。 “小宁……小宁……”后面传来周蓉的声音,一向体面的她此刻几乎是狼狈地踉跄跑过来抓住她的手。 “你爸他……不见了。” 江贺宁感受到一阵天晕地眩,来不及问怎么回事,就眼睁睁看见周蓉在她面前倒了下去。 第27章 热巧 后来,江贺宁努力回想那天的事情。 周蓉被救护车拉走,她跟着上车,在刺耳的鸣笛声里看向母亲苍白的面容。 江以安被带走,说是江氏涉嫌一桩金融欺诈案,需要立案调查。 江致远依旧音信全无。 她忘记了那天自己是不是看见了陈向东,只是模糊的觉得沸反盈天的人群里,有个人的目光似乎隔着千山万水在望向她。 但是江贺宁没有回头。 她甚至已经没有力气去质问这个人究竟什么时候开始别有用心地接近自己,她在他的局里扮演的是哪颗棋子。 热谷究竟是离她太远了,那天夜晚在海滩上留下的耳语,是不是在他眼里只是个笑话。 陈向东独自站在面具后面,看她身陷囹圄。 在她江贺宁盘算和他的未来时,这个人已经开始收网,准备好了全身而退。 她不敢想,不能想,也不愿意去想,是不是在陈向东眼里,自己只是一个可悲的陷入爱情的跳梁小丑。 —— 一夜之间,江贺宁的生活被一只无形的手生生拽得支离破碎。 江氏旗下的公司被查抄,股东走的走,逃的逃。江园被银行作为资产没收拿去给债主抵债,陈妈和祥叔相继离开。 江贺宁被巨大的不真实感包裹着,好在还有周恬陪着自己。 “陈向东在哪?老娘去杀了他!”周恬愤怒到脸都变形。 江贺宁倒是有心情安抚她:算了,没有意义了。 我只想哥哥和爸妈都好好活着。 她想,我也会好好活着,江氏倒了,江家不会倒。 周恬心疼得落泪,抱住眼前瘦得形销骨立的女孩。 江贺宁其实有设想过陈向东的解释。 比如他对这一切毫不知情,比如他并没有操纵江氏的股票,比如对她不是全无真心。 但是陈向东没有来找过她。 外界的传言风风雨雨,江氏易主,改换门庭,陈向东是江致远宿敌陈宝的儿子。 是多年前在狱里自杀闹得沸沸扬扬的那个陈宝。 江贺宁自嘲的想:宿敌,好轻飘飘的两个字。 有朝一日自己竟然也成了故事里的npc么,那种在男主角大仇得报后被寥寥一笔带过的那种炮灰。 她看着手机里新蹦出来的那条新闻:陈向东携新晋顶流小花何悦同住云起酒店,疑好事将近。 江贺宁看过何悦的电影,演技好,气场很足,是娱乐圈很有辨识的一张脸。 她关上手机,同时掐灭心里所有的期待。 陈向东,从此之后于她便只是一个陌生人。 —— 江贺宁开始按部就班地生活,毕业、实习、工作,好在医院院长跟江致远是熟识,也是少有愿意对她伸出援手的人之一。 江贺宁就从住院医师做起,每天忙得脚不沾地,忙到没有时间胡思乱想。 她总要好好活下去。 空下来后也会想方设法打听江以安被关在哪里。 这个时候,会有些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但是无论如何,只要向前走就还是有希望的吧…… 有天下班已经接近十一点,江贺宁从医院出来,猝不及防看见了陆云铮。 她揉着酸痛的胳膊,脚步一顿。 江家出事后他来找过江贺宁几次,但是都被她躲着找理由推脱了。 江贺宁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在热谷的最后一面闹得如此决绝,当时江贺宁觉得陆云铮应该是再也不愿意见自己了。 但是江家出事,竟然是陆丰集团从中斡旋,那些债主才没有继续找江贺宁麻烦。 她觉得自己于情于理都应该去道个歉。 但是一看到陆云铮,就想到热谷那段于现在的自己来说并不堪的回忆,她就像个鸵鸟,一厢情愿埋在眼前的沙子里。 陆云铮倚在车身上,依旧是裁剪精致的西装,江贺宁心想,还是这种装扮比较配他。 看见江贺宁从医院出来,像是又怕她躲着自己,陆云铮箭步冲上台阶,他右手拎着一个杯子,左手小心托着,一时间有些滑稽。 江贺宁叹气,看来几天是躲不过了。 太多人借着关心的名义打探她现在的生活:同学,老师,算不上朋友的朋友。 江贺宁的一举一动都被人盯着,怕她熬不过去,怕她熬过去。 起初还能回应一两句,甚至有心情开玩笑说不好好活着怎么办,难不成去投江? 第二天,清远日报就大剌剌把她挂上头条,照片里她形容憔悴,蹲在角落里。 配文:江氏倒台,江昔日千金沦落至此! 江贺宁想起那天自己刚刚从一台六七个小时的手术上下来,准备赶下一场手术,只能见缝插针地休息一下站到浮肿的双腿。 她反应不大,甚至很认真地想拍这张照片的人能挣多少钱。 但是那家报纸倒是很快将新闻撤下来,那个记者也被开除。 江贺宁一直以为是周恬做的。 周恬:啊?什么新闻? 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 很多人对她或探究或审视或同情的目光逐渐退场,只有陆云铮还孜孜不倦地来找她。 江贺宁看着眼前男人的眼睛里全是欣喜。 “小宁……”还没说什么,陆云铮像突然想到手里还拿着东西,于是急急忙忙将热巧克力递给女孩。 也不管女孩愿不愿意,兀自拉起她的手,将杯子塞进去。 然后又很快放开,好像怕江贺宁觉得自己占便宜。 江贺宁看着手里还烫手的热巧,往肚子上靠了靠,热烘烘的,让她控制不住地有点贪恋。 “我知道你不爱太甜,所以没让另外放糖。”陆云铮的眼神小心翼翼,生怕女孩拒绝。 紧张到手心都出汗。 江家出事这么久,他几次三番想当面问问她好不好,但是都被拒绝了。 更怕对方还记得自己在热谷的窘迫和狼狈。 但是有一点值得肯定的是,陈向东完全配不上小宁。 他甚至后悔当时那一拳没有下死手。 陆云铮甚至丢下所有理智要去帮江贺宁讨一个说法,全然没有外界盛赞的所谓艺术家的样子。 但是只换来陆丰的呵斥:陈向东阴狠,你给老子老实一点。 然后被关在家里一星期,是陆思文偷偷拿了钥匙给他开门。 “哥……”陆云铮眼眶一热。 陆思文浑不在意,反正从小到大被陆丰打习惯了,他皮糙肉厚嘛! 再说,江贺宁这姑娘不错,还跟周恬是好朋友,他其实也很不忍心。 至于那个陈向东,倒是自己看走眼了。 第28章 馄饨 江贺宁只是低头看着手里的热巧,说了声谢谢。 她不是很敢抬头看对面这个人。 有些伤疤被小心地隐藏在创可贴下面,一旦揭开势必变得鲜血淋漓。 陆云铮心疼地不知如何开口。只能挑一些简单的话题,“你饿了吧,咱们先去吃饭好不好?” 现在才下班,怎么会这么辛苦。 江贺宁一直等待他问的不是这个问题。 她以为他会问你现在怎么样,阿姨怎么样,哥哥和叔叔有消息了吗? 这些问题大而重,但是江贺宁早已筑起一道铜墙铁壁可以承受。 我很好,我妈很好,我爸和我哥会回来的。 但是陆云铮只是问:你饿了吗? 只是再平常不过的问题,但是江贺宁心里的铜墙铁壁骤然崩塌,她垂眼看着眼前台阶下的男人一如从前望着她,没有探究和审视。 只是心疼。 泪水不知不觉间斑驳了整张脸。 心里一直怒斥自己的脆弱,怎么能就这样随随便便哭了呢…… 江家出事后,江贺宁其实没有哭过。 江以安被带走,周蓉进icu,江致远至今下落不明,她觉得自己痛到麻木,但是所有的泪都流进心里了。 眼下好像终于可以流出来了。 江贺宁慢慢蹲下,泪珠大颗大颗砸到地上,砸出一片尘土飞扬。。 先是无声地哭,后来开始小声啜泣,然后嚎啕大哭。 听得让人心碎。 陆云铮不知所措般站在原地,整个人被一股心痛狠狠攫住,他蹲在女孩身边,慢慢将她搂进自己怀里。 只恨不能分担她的痛苦。 江贺宁比看上去,瘦了太多。 他们没有注意到医院对面停着一辆黑色迈巴赫,有人死死盯着医院前面紧紧依偎的两个人,黑暗的车内只能看见香烟还未燃尽,猩红一点忽明忽灭。 —— 江贺宁觉得自己哭过之后好受多了。 好像近日以来压抑而不得宣泄的坏情绪随着眼泪流出来,整个人反倒畅快了许多。 然后意识到现在两人这个姿势有点过于暧昧,她不好意思地从陆云铮怀里出来,往后靠了靠。 对面的人动作一僵,随即苦笑了一下。 “小宁,”陆云铮踌躇开口,“你可以依靠我的。” 江贺宁擦了擦眼角的泪,故作轻松地说:“我饿了,咱们去吃饭吧,医院后面有家馄饨不错。” “我请你。” 手里的巧克力尚且温热,江贺宁揭开盖子一饮而尽。 一点点甜,能抵消心里绝大部分苦。 陆云铮抬头看见女孩清丽的脸上泪痕未干,眼神却坚硬了许多。 他点头笑笑:“好。” 陆云铮之前很少在这种小摊子上吃饭,他觉得摆在路边的食物怎么能吃呢,汽车经过岂不是吃一嘴灰尘。 况且也没有什么安全保障,要是吃出来问题人都找不到。 但是这个野馄饨摊却意外地干净,是一个的阿姨开的,她头发利落地盘在脑后,用发套包起来,手上戴着一次性手套,耳朵上挂着的是食堂里那种透明口罩,不锈钢桌面擦得一尘不染,一丝油腥都不见。 阿姨看见江贺宁,眼角的褶子笑出花:“来啦!” 江贺宁朝陆云铮眨眨眼,说这家虾仁馄饨好吃得很,每次晚上值班后都来一碗。 热乎乎馄饨一入口,幸福得让人想流泪。 “阿姨,两碗虾仁的,都不要辣椒!” 她还记得自己不吃辣……陆云铮怔了一下。 江贺宁很是熟稔地下单,然后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转头问男人:“吃香菜吗?” 见陆云铮摇头,江贺宁又跟阿姨说:“一碗不放香菜。” 一个个皮薄馅大的馄饨在沸水里翻腾起伏,直至每一个都变得晶莹剔透,透出里面饱满的虾仁。 阿姨搅弄着馄饨,看了眼江贺宁身后的陆云铮。 “你男朋友?”之前每次都是小姑娘一个人来,今天突然多了个人,她不由得有些好奇。 长得也帅,俩人般配的很。 江贺宁答得干脆:“我朋友。” 陆云铮擦拭桌子的动作僵了一下,摇摇头苦笑。 小车前面挂了一只暖黄色的灯泡,他看见江贺宁的脸在灯光下有种惊人的漂亮。她就和阿姨站在那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时不时朝对面笑笑。 他来找江贺宁,其实多少带着点趁人之危的心思的,知道自己这样非常龌龊,但是就是克制不住心里隐隐的期待。 现在是小宁最脆弱的时候,他卑鄙地想着自己还有没有可能站在她身边,以另一半的名义。 但是不管江贺宁在什么样的处境里,好像都没打算给自己机会。 她越磊落,陆云铮就越觉得自己那些心思上不得台面。 只是眼下无论如何,只要能陪着她就好…… 其他的,陆云铮叹气,再说吧。 —— 江贺宁把没有带香菜的那碗馄饨推到陆云铮面前。 “小心烫。”女孩叮嘱。 陆云铮点点头:好。 她看见女孩没有先吃馄饨,而是用勺子盛了一勺汤,放在嘴边慢慢吹凉,然后小心放进嘴里。 好像还是有些烫,女孩连忙用手扇了扇还没咽下的那口汤。 看得陆云铮忍俊不禁:“慢点慢点。” 江贺宁仿佛也被自己逗笑了,有些不好意思地慢慢搅动碗里的馄饨,“饿得久了,吃饭的时候总是有点急。” 之前总听那些前辈说自己肠胃不好,在医院工作久了会连按时吃饭也是一种奢望。 真轮到自己后,才明白个中滋味。 江贺宁倒不是觉得苦,只是有些感慨自己之前过得太顺了,没受过什么大的打击,以为回家后有一桌子爱吃的菜是天经地义。 现在自己回家后只能面对着空荡荡漆黑的房间。 所以她现在比较喜欢在外面吃饭,有别的客人说话聊天,不会觉得自己太孤单。 陆云铮不知道怎么安慰眼前的女孩,其实也知道她足够坚强,根本不需要别人的安慰。 于是也低头转着碗里的馄饨,看那些小小的虾米被搅动起来,又落到碗底。 江贺宁看他只是沉默却不吃,以为陆云铮不太喜欢这种味道。 她试探性地问:不好吃吗? 陆云铮突然反应过来说没有没有,随即往嘴里送了一只馄饨,还是烫,他龇牙咧嘴草草嚼动了两下就急忙咽下去。 江贺宁没忍住,噗嗤笑了出来。 陆云铮也笑,两人就这样隔着一张小小的桌子笑得前仰后合。 在可以称之为风雨飘摇的生活里,有这一碗馄饨已经足够幸运。 第29章 疯子 两人吃完馄饨一起离开了小摊,阿姨看着两个年轻人就这么走在一起,觉得他俩很是登对。 听之前的食客说这个小姑娘家里出了重大的变故,她天天在这卖野馄饨,实在想不出来有什么变故值得那些人窃窃私语扼腕叹息的。 只是这个小姑娘每次来都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她看了就喜欢。 于是每次都在她碗里多加一只馄饨。 江贺宁觉得吃完后胃里暖烘烘的,特别舒服。 十一月的清远还不算太冷,只是风里带着些凉意。 有些落叶踩在脚下,声音清脆得有些解压。 其实医院离她租的房子并不算远,溜达半小时也就到了,但是陆云铮坚持大晚上一个女孩子不安全,硬要送她回家。 江贺宁觉得再拒绝下去有些不礼貌,只得同意。 陆云铮又说吃了宵夜就走回去吧,正好消消食。 江贺宁盯着他的眼睛,对面倒是很坦荡,弄得反倒是她怀疑自己多心。 陆云铮看见女孩今天穿了一件灰色大衣,脖子上围了一条暖白色羊绒围巾,风一吹过来,她就不自觉往围巾里缩一缩。 很像某种小动物。 可爱得让人看了心痒,但偏偏女孩还是一副无知无觉的样子,问他怎么啦是不是自己脸上有东西。 足以让人迷了心智。 陆云铮摇头:“是不是有点冷,早知道应该开车送你的。” 刚才只是想着走路送她能多说一会话。 陆云铮有时候都觉得自己太没有底线了,明明知道江贺宁不喜欢自己,也亲口听她明明白白说过不喜欢。 但是感情这个东西,他完全控制不了。之前硬着心肠不去想她,可一听到江家出事,又马上想见到她。 江贺宁的每一颗泪不止砸在地上,更砸在他心口,不用看就知道那里已经百孔千疮。 他央求陆丰帮帮江氏,说爸你只要帮帮小宁我就接手公司的生意。 陆丰看着鬼迷心窍的陆云铮,只恨自己当初没跟他妈一块走了算了。 江贺宁见陆云铮有些出神,在他眼前晃了晃? 喂,没事吧? 陆云铮看见江贺宁鼻尖红红的,一时间有些心疼。 只能伸手帮她掖了掖围巾。 江贺宁摇摇头:“我其实喜欢在吃完宵夜后这样散步,肚子里有食物,一点都不冷。” 从前山珍海味在嘴里都是一样的味道,但是现在阿姨这一碗馄饨足以让她幸福到流泪。 江贺宁又问:“你是不是不太喜欢馄饨?” 她看见男人吃的时候都没怎么夸赞,明明她和同事都觉得阿姨的馅调得刚刚好,软嫩弹牙。 陆云铮只是一直想着也看着眼前的女孩,嘴里的食物其实没怎么尝出味道。 “没有!”陆云铮提高音量,好像觉得很冤枉的样子。 “我能吃十碗好不好!”他努力辩驳的样子有些好笑,“就是怕把小宁你的钱包吃空了……” 江贺宁惊道:“深藏不露啊陆云铮!” “下次我也试试放香菜的,看你吃的很香。” “心动了吧!我就说你这么挑食之前得错过多少美味啊!” 江贺宁心痛道。 —— 老旧的楼梯间放了很多杂物,陆云铮一个没留神差点绊倒。 江贺宁连忙扶住他,解释说二楼住了一个奶奶,平时会收集一些纸壳和瓶子拿去废品站卖钱。 江贺宁知道以后就把那些快递箱子都给奶奶留着。 陆云铮小心扶着江贺宁的胳膊,心想这会有消防隐患吧。 随即在心里斥责自己何不食肉糜,有钱的话当然没必要捡废品来卖。 又想到这里就算是老旧小区,楼梯间怎么连个灯都没有。明天他非得找个电工师傅来装上锃光瓦亮的大灯泡,给全小区都装! 转念乱糟糟地开始考虑要不要自己考个证什么的,毕竟美剧里那些水管工维修工不都是很有魅力么? 陆云铮觉得自从认识江贺宁,自己每天想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但是反倒比之前按部就班地日子很有活力。 他仔细叮嘱江贺宁:“你也小心。” 正说着,二楼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了,露出一张老态龙钟但是和善的脸,是那个奶奶。 她打开手电筒,帮着江贺宁照亮台阶。 “姑娘,回来啦。” 江贺宁笑着点头:“奶奶还没睡啊?” 老人回答:“就睡了,这是你男朋友?” 江贺宁回:“我朋友。” 老人心想:这不是一个意思? 江贺宁住在三楼。 房间里倒是很简洁,几乎没什么家具厨房和冰箱里都空空如也,不像是有人住的样子。 而且很冷,几乎和室外没有差别。 江贺宁看出陆云铮的想法。 “工作忙,平时基本不回来吃饭。” 她打开饮水器的开关,看见表示正在烧水的红色灯光亮起,才转身去厨房洗杯子。 “你不是口渴?” 江贺宁看见他端着杯子但是并不喝。 陆云铮顾不上自己刚才的理由多么拙劣,放下杯子看着江贺宁:“小宁,你这里连暖气也没有怎么行,不能在这住了。” “我有一套房子空着,你先搬过去住?” 然后又急着补充:“你放心,我不会过去打扰你的,你随时可以搬出来。” 江贺宁知道他是一番好意,只是笑着摇摇头。 当初周恬也惊呼这是人住的地方吗简直都伸不开腿,并且死活要求江贺宁搬去她家。 江贺宁:难道我是什么长颈鹿吗? “不用啦,我觉得没有很冷,而且这里租金便宜,在别的地方租金得翻倍。” 她答得坦然,陆云铮一时间无话可说。 “小宁……” 眼见对面又要坚持,江贺宁将水递到陆云铮手里,堵住他接下来的话。 “哎呀你怎么啰啰嗦嗦的,喝完水赶紧走我还要睡觉呢!” 然后故作很凶地看了他一眼。 陆云铮看着江贺宁杏眼圆睁,只得无奈把话咽下去。 —— 从江贺宁那里出来的时候,陆云铮心想看来明天只来一个电工师傅还不行,得找一个修暖气的。 但是基本对这些生活方面的问题一无所知,得问问他哥才行。 说问就问,关于江贺宁的事情他等不了一点。 于是就在路边拿出手机拨通陆思文的电话,丝毫没有在意现在已经晚上十二点。 “喂,哥……”那边接通得倒是很快。 但是陆云铮突然被一道刺眼的车灯晃得睁不开眼。 他看见一辆车在在他前方几百米的位置,突然以恐怖的速度朝向他驶来。 那刺耳的轰鸣声无异于是死亡的召唤。 人在极度恐慌的时候是来不及做出反应的,陆云铮几乎是被钉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然后那辆迈巴赫悬停在离他只有不到一只手掌的距离。 坐在驾驶位上的男人眼角染上猩红,宛如来自地狱的撒旦。 他看了眼车头前面色惨白的陆云铮,只要一脚油门,这个人就会彻底在江贺宁的生命里消失。 但是他只是缓缓转动方向盘,从陆云铮身边驶过。 “喂?云铮?陆云铮?说话!”陆思文在电话那头完全不知道现在的情况。 十一月初冬夜里,陆云铮全身被冷汗浸透,他慢慢拿起手机,按掉了那通电话。 脑海里有一行字蹦出来,悬在他每根神经上。 陈向东,是个疯子。 第30章 变故 江贺宁倒是一夜好眠。 第二天一大早,她还在挣扎着到底是多睡五分钟还是十分钟的时候,门铃就响了。 她慢慢从床上爬起来,才逐渐确认那个响声不是出现在梦里而是门外。 门上的猫眼已经坏了,江贺宁平时都是用纸塞起来。 “谁啊?” 女孩的声音软和慵懒,像是还没完全睡醒。 “小宁,我,陆云铮。” 江贺宁这才打开了门。 他提着大包小包,行李箱摆了一整个楼道,就这样风尘仆仆站在门口,眼神灼灼盯着江贺宁。 ……像是从家里逃难出来的。 江贺宁看着陆云铮就这样在那一大堆行李里扒出来一个窝,有些局促地站在里面,把手里热气腾腾的早餐递给她。 “我估摸着你快上班了,还没吃早饭吧?” “都买了点,也不知道合不合你的胃口。” 江贺宁的大脑还在强行开机中,手上就被塞进来一兜热腾腾的东西 陆云铮看着眼前的女孩,头发有些凌乱,穿着一身家居服,比平常精致利落的样子多了不少温婉的感觉。 她慢吞吞接过早餐,好像还没醒过来。 陆云铮伸手在女孩面前打了个响指;“还没醒?” 可爱得让人想抱一抱。 江贺宁看了看陆云铮,又看了看大大小小的行李箱,和对面开着的门。 “你这是做什么?” 陆云铮答得爽快:“我把对面租下来了。” 他语气轻松,日常得像是在说“今天天气真不错”一样。 “为什么?”江贺宁已经完全清醒,微微蹙眉。 “小宁,你一个女孩子住在这不安全。”陆云铮也收起笑容,十分严肃地告诉女孩。 昨天晚上惊魂一刻,让陆云铮彻底看明白陈向东多么的阴魂不散。 江氏已经彻底成为他的囊中之物,这个人犹不满足。 他竟然敢直接以如此方式向自己挑衅。那辆车堪堪停在陆丰集团接班人的身前,陈向东眼睛都不眨一下。 在热谷的时候,陆云铮和他只有几面之交,那时的陈向东,整个人都漫不经心的,唯独看向江贺宁的时候,警觉得像是被人觊觎猎物的毒蛇。 粘稠,危险,戾气丛生。 陆云铮唯一认为自己没说错的话就是:你配不上江贺宁。 但是彼时那人伪装得过于良善,不只是小宁,他,他哥,周恬,都没有看出来这个人绝非善类。 他不清楚这几个月以来陈向东是否还在纠缠小宁,但是眼下,只有自己还有些能力照顾她。 无论如何,陈向东都不能再伤害江贺宁。 —— “陆云铮,你没发烧吧?” 江贺宁觉得自己是不是还没睡醒,或者应该重新开一下门,这是不是幻觉来的。 她叹了口气,“我到底有什么危险的?你不用这样。” 除开刚刚搬过来那几天,半夜老是被莫名其妙的声音惊醒,以为是那些债主上门,但是她开门又什么都没有,在这里几乎还算安稳。 只是临近马路,噪音是完全避免不了的。 但是江贺宁上班累了睡得很沉,也不大能听见汽车的鸣笛声。 要不是陆云铮,现在她还能多睡几分钟。 江贺宁看了眼时间,已经没多少时间留给自己洗漱了。 她无奈看了一眼陆云铮,“搬回去吧,这里环境太简陋,你适应不了的。” 他一个锦衣玉食的公子哥,也不知道为什么一定要没苦硬吃。 说罢,砰一声关上了门。 江贺宁换好衣服出来的时候,陆云铮还在蚂蚁搬家一样往对面送东西,那些搬家工人已经被他遣散,人太多弄得整个楼都会吵吵闹闹的。 他本来想着一手拎一个行李箱,一鼓作气爬上来,但是掂量了一下箱子的重量,还是决定两只手抱一个。 看见江贺宁准备出门,连忙往旁边躲了躲,生怕箱子蹭到女孩。 “拜拜!”陆云铮露出一个堪称清爽的微笑,如果能忽略他脸颊一侧掉下来的豆大汗珠。 江贺宁无奈,她觉得自己的生活已经够糟糕了,陆云铮简直诚心给她添乱一样。 但是看对面大汗淋漓有点狼狈地搬着行李,再多刻薄的话也不忍心说出口。 她将离自己最近的那些衣服袋子拎起来,全是陆云铮各式各样的西装。 本来他打算把整个衣柜都从家里搬过来,但是这里的楼道太过狭窄,只能一件件塞进行李里,有不少限量版,这下怎么弄都有点皱皱巴巴的。 还挺心疼。 他看见江贺宁拿起那些袋子,以为要把他连人带衣服扔出去。 陆云铮僵在原地,心想好吧好吧,大不了他再一件件捡回来就是了…… 但是江贺宁只是帮着他把东西拎到对面。 她看了眼这个房子,杂物四散,灰尘很大,看得出来之前的主人搬走时很匆忙。 之前其实没有留意这里住人了没有。 江贺宁从门口探头问陆云铮:“你租房子的时候这里就没人吗?” 陆云铮还沉浸在小宁帮他搬东西而不是把东西扔出去的感动里,殊不知对方只是觉得不能平白无故吃他一顿早餐。 陆云铮小鸡啄米一般点头。 其实心虚得很,昨天晚上这家还有租客来着,他联系对方说愿意双倍赔偿租金,并且在对方找到房子之前支付酒店的费用。 那人就很爽快的同意了。 好在江贺宁不知道。陆云铮要尽力维护自己在她心目中的形象。 江贺宁叹气,好吧。即使对陆云铮的想法心知肚明,但是自己也没有权利赶人家走。 撂下一句我去上班了就离开了。 陆云铮看着女孩上了车,才拿出手机打通家里王姨的电话:“王姨,你能不能过来帮我收拾一下……” 这么多东西,陆云铮自己收拾的话得到明年。 江贺宁上班的时候收到陆云铮的短信,说是今天晚上在新家举办一个洗尘宴,邀请她来。 下意识想拒绝,对面又弹出来一条消息。 周恬和我哥也来。 江贺宁“不去”两个字已经敲出来只待发送,看到消息犹豫了一会。 然后编辑了一个“好”发了过去。 —— 周恬其实隔三差五就来江贺宁这里确认她是不是好好活着。 她了解自己的朋友,表面上一派风轻云淡的样子,只是习惯性把所有事情都藏在心里。 陆云铮嘛,人是无趣了点,当个保镖还是绰绰有余的。 周恬此刻正在不甚熟练地窝在狭小的厨房里切土豆,这个房子还没她家卫生间大,一转身都怕撞到门框。 她质问陆云铮为什么不买现成切好的菜。 陆云铮无辜道:我不知道,我之前没在手机上买过。 本来应该是他切来着,但是手起刀落,土豆没事,手指头差点切下来。 把旁边的陆思文吓得严令五申禁止弟弟靠近厨房。 万一出点事,难不成陆家的事情要他一个人撑着?自己还怎么跟恬恬周游世界追寻自由? 于是兄弟两人像是一堵墙一样堵在门口,看周恬笨拙地切菜。 周恬心里窝火中。 “去洗菜啊你们这两个笨蛋!” 桌子上手机“叮”响了一声,是江贺宁来的消息。 “医院有事赶不回去了,不用等我。” 第31章 地狱 江贺宁其实今天是按时下班的。 她已经不知道有多久没十一点之前从医院出来过了,时针指向六点,正是晚高峰的时间。 大街上熙熙攘攘,人们从小小的格子间里解放出来,表情全然不似上班时的凝重。 空气里飘来淡淡的桂花香。 江贺宁吸了吸鼻子,心情也变得好了起来。 快下班的时候江贺宁接二连三收到周恬的消息。 不周天:真不敢相信陆家竟然一个心灵手巧的孩子都没有,统统笨得令人发指。 不周天;怎么会有人连洗衣机怎么用都不知道?怎么会、 不周天:江贺宁你再不回来我会忍不住把它们放进火锅里全煮了。 贺贺有宁:但是应该不好吃吧。 不周天:已经煮了。 江贺宁很久没有和别人一块热热闹闹吃过饭了,平时在医院食堂里大家好像都对她有些敬而远之。 偶尔几次听到过他们说:出了这么大的事,她每天还能跟没事人一样…… 江贺宁心想,要我一哭二闹三上吊才算正常吗? 于是之后都是一个人吃饭,也乐得清闲。 如今身边的朋友只剩下周恬和陆思文他们,江贺宁看着手机里蹦出来的照片,是一些卖相不怎么好的家常菜。 不周天:世界上怎么会有我这么完美的人。 不周天:全是我做的,和那两个笨蛋一毛钱关系都没有。 江贺宁笑得乐不可支。 正好这个时候叫的车也来了。 平日里习惯走回家,因为不知道如何面对没有哥哥和爸妈的房子。今天倒是想快点回去,因为知道有人在等。 江贺宁拉开车门的时候来了个电话。 她以为是周恬,没看来电显示就接起来,“怎么啦?” 语调轻松活泼,尾音上扬,甜甜软软的。 对面沉默着,只能听到不轻不重地呼吸声,就这样一点一点萦绕在女孩耳朵周围。 江贺宁突然有种莫名其妙的不安和……熟悉感。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看了看亮起的手机屏幕,是一串陌生的号码。 但是直觉告诉她对面是那个人。 她呼吸几乎停滞,耳间传来微弱的电流声,一股凉意从后背窜起来。 “陈向东。” 对方沉默良久,轻笑出声。 熟悉的声音从手机另一端传过来,“江贺宁,说说,刚才以为是谁的电话?” “陆云铮的么?” 轻佻的语调下面,带着不易察觉的嫉妒和怒意。 熟悉的声音传过来,江贺宁一瞬间全身血液逆流,她死死捏着手机,控制不住想起那些夜夜纠缠她的噩梦。 梦里,陈向东站在海边,朝她张开双手。 江贺宁光着脚踩在沙滩上,但是脚下却不是热谷松软洁白的细沙,而是泛着寒光的碎玻璃。 她每走一步,身后就留下一个鲜红的血色脚印。 江贺宁竭力让自己停下来,但是脚下像是被施下诅咒一样,控制不住地向前走去。 她眼睁睁看着陈向东脸上的笑意褪去,眉骨处的那道疤逐渐布满男人的一整张脸。 然后有一只手硬生生剖开她的胸膛,将她的心握在手里捏碎。 江家出事后的一个月里,她每天晚上都会从噩梦里醒来。 而此刻,噩梦走进现实,跟她若无其事地说话。 “有事吗?”江贺宁闭上双眼,平复了一下心情,只是左手还死死抓住坐垫。 这是现实,这是白天,没关系,不要怕。 陈向东听见女孩的声音冷硬,与刚才接电话时仿佛天壤之别。 他右手食指和中指夹着烟,此刻那只烟已经完全变形,男人看见烟头已经快烫到自己的手指,但是全然不在意。 他徒手掐断了那支烟。 焦躁的时候,总是控制不住想毁掉点什么。 说不清已经多久没听到过江贺宁的声音了,陈向东想。 他有时会想起热谷那些日子,他和江贺宁刚刚确定关系的日子。 女孩喜欢窝在他怀里,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自己,问他:陈向东你身上怎么这么好闻啊? 然后像个小动物一样在他身上嗅来嗅去。 他将女孩抱得紧紧的,怕她消失一样。 江贺宁又抬头瞪他一眼:你手太用力啦!轻点好不好! 女孩那时候问的“我们以后要不要养一只小狗啊?”,他还没给出答案。 不会有这样的时刻了,不会再听到这个问题了,他想。 他用尼古丁和酒精麻醉自己的时候,已经盖不住来自身体里和灵魂里腐烂的味道。 陈向东祈祷江贺宁出现在自己的梦里,但是往往事与愿违。 半夜醒来在阳台抽烟,一身寥落。 只能像个见不得光的怪物一样,偷偷在暗处看着江贺宁。看她毕业,搬家,工作,看她孤孤单单每天一个人吃饭。 陈向东觉得自己如此卑劣,明明是我一手造成她的劫难,现在却假惺惺地希望她别怪自己。 白天要处理的事情堆成山,晚上却无论如何睡不着。三更半夜站在江贺宁家门口,甚至想一拳砸开门进去。 再次面对面看看女孩。 或许能轻轻抱着她。 但是不能,不敢,不可以。 他得向前走,背负着父亲的不幸,母亲的凄苦,往前走。 理智之下,是滚烫的熔岩,在看见陆云铮那天半夜从她家出来的时刻全面崩盘。 陈向东看见陆云铮把江贺宁圈在怀里,帮她拭去脸上的泪。她小小一只,蹲在地上哭得极为伤心。 那个总是笑着的江贺宁,第一次哭得如此失态,在另一个男人身边。 所有的克制和自我洗脑,一瞬间灰飞烟灭。 绝望灼烧着陈向东的的每根神经,有个声音来自心底,更确切的说,来自地狱。 他的脚踩在油门上,车身如黑夜里蛰伏的猎豹,等着和主人同归于尽。 陆云铮显然被吓到了。 但是他还不能死,陈向东心想。 男人的大脑兴奋异常,他看了眼江贺宁卧室里那扇窗户,灯还没关,微弱的亮光随着窗帘抖动,是她的床前灯。 对,陆云铮还不能死。 最好要他看着江贺宁重新回到自己身边,斩断他所有不该有的心思和念想。 之前的事情已经无可挽回,但是此刻,陈向东明白了一件事。 江贺宁,我地狱入口仰望你,曾想着试图求得你的原谅。 但是我太痛苦了,我一想到你有可能和另一个人在一起,就几乎嫉妒地发狂。 恨我也好,那不过是我们相爱过的证据。 所以理解我,看着我,我要拉着你一块下地狱。 —— “江贺宁,三十分钟内,我要在夜色看见你。” “当然,你可以不来。” “如果你不想知道关于你哥哥的消息的话。” 第32章 夜色 江贺宁几乎是没有犹豫。 “好。” 她不知道陈向东的话里有几分可信,但是只要有一线消息,江贺宁都要紧紧抓住。 哥哥如此蹊跷地被带走,放眼望去,竟然没有人知道他被关在哪里。 江贺宁不是没有努力过,但是每次问都是涉及要案机密无可奉告。 即使她是江氏唯一能站出来说话的人。 对面挂断了电话。 手机里弹出来好几条周恬的消息。 不周天:又要加班?这个医院只有你能喘气是吗怎么可着你一个人当驴使啊? 不周天:你就说自己家里有事?不然我直接杀过去把你救出来好了! 贺贺有宁:你们先吃吧,改天我补偿你们。 不周天:你最好是。 —— 三十分钟后,抵达夜色。 江贺宁之前听说过这里,清远最有名的销金窟。 刚一下车,就看见一对穿着清凉得男女在门口亲得难舍难分,旁若无人的样子任谁看了都脸红心跳。 江贺宁扫了一眼,不由得面红耳赤,迅速把眼神移开。 她觉得自己身上的浅黄色上衣和牛仔裤和这里格格不入。 但是眼下却无暇分心,江贺宁穿过舞池里扭动的男男女女和震耳欲聋的音乐朝着包厢走过去。 【一晌贪欢】 四个烫金的小楷倒是很秀气,和这销金窟的环境同样格格不入。 江贺宁站在门口,举起的手又颓然放下。 她觉得自己的勇气一点点流失,该以什么样的态度面对这个人,她不知道。 夜色的服务生看见女孩在门口站得挺拔,头却微微低着。 “小姐您招人?” 他心想这女孩说不定是来捉奸的,想不到自己第一天上班就遇到这种刺激的现场,一颗心止不住微微颤抖。 女孩看向他,点了点头 最终还是推开了眼前那扇门。 江贺宁有想过敲门的,她也敲了两下,但无奈舞池里音乐太过喧宾夺主,耳朵里几乎听不见敲门声。 她索性推门进去了。 包厢很安静,安静得和外面仿佛不是一个世界。 江贺宁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重如擂鼓。 包厢里烟雾缭绕,靠里的沙发里依稀可见坐着一个男人。 江贺宁慢慢松开门把手,手心里已经微微浸湿处汗意。 “江贺宁,你来晚了。” 男人并未从沙发上起身,但是能够感受到他打量自己的眼神。 几个月不见,江贺宁才觉得陈向东对她而言是如此陌生。 热谷的记忆又山呼海啸般袭来,仿佛一定要她直面自己内心深处的那些脆弱。 她不了解陈向东的来历和背景,不知道这个人心里究竟藏着什么样的爱恨。 就那样义无反顾将自己的心全盘托出。 多么可笑的江大小姐。 “我哥,”江贺宁觉得自己的嗓子干涩,每说出一个字都要花掉全部的力气,“你说有我哥的消息。” 陈向东从烟雾里起身,慢慢靠近江贺宁。 尼古丁的味道让女孩觉得有些恶心。 她抬头,看见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陈向东依旧喜欢穿黑色衬衫,袖子挽在手肘处,他插着兜,就这样居高临下看着眼前的女孩。 江贺宁回望那双凌厉的双眼。 压迫感充斥着自己的每一条神经,江贺宁竭力让自己不要后退。 没关系,没关系,所有的事情都会过去的,如今我已经不欠你了。 男人慢慢伸出手,捏住女孩的下颌。 那样熟悉且漂亮的眼睛,和他记忆里的,梦里的严丝合缝。 但是眼神冷得像是藏着积年不化的冰雪。 他的心扭痛了一下,手上却克制不住地用力,直至在江贺宁下巴上留下一个明显的红色印记。 江贺宁没有料到他的这个动作,一时间大脑里一片空白。 但是身体反应却很快,扭头从男人掌心里挣脱出来。 微微蹙眉,眼神里全是防备和警惕。 男人被这样的深情刺痛。 他冷笑:“现在倒是装作一副贞洁烈女的样子,当初对我投怀送抱的时候可没这么不情愿。” “或者说,因为我不是陆云铮,你才这么抗拒吗?” “江大小姐依旧这么有魅力,让你身边的每个男人都念念不忘。” “包括我。”男人俯下身,在她耳边吐息。 每一个字都像是浸着毒的针,往女孩心里扎去。 江贺宁闭了闭眼,这种话,在来之前就已经想到了不是吗。 他们之间,隔着上一代的恨,于是看彼此都全然陌生。 “你让我来,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个吗?”江贺宁扯了扯嘴角,问他。 陈向东将脸上的笑意敛去。 他转身坐回沙发上,晃动着杯子里的酒。 “你求人,就是这种态度吗?”他声音冷得刺骨,让整个房间的温度骤降。 江贺宁攥紧手心。 两人地位已然不对等,她孑然一身,手里什么筹码都没有,却被按在陈向东设下的赌局上,无法脱身。 “你想要什么?”江贺宁心想,无论是什么交易,只要能换回哥哥的消息。 她看着陈向东冷硬的侧脸,低声问。 和这个男人待在一个空间里,几乎让她窒息。 一幕幕支离破碎的景象在她眼前轮番出现,势必提醒她过去的愚蠢和可笑。 江贺宁攥紧了手里的包,等待男人的回答。 陈向东看着女孩站在离门口不远的位置,看上去想让自己竭力冷静下来,但是微微颤抖的肩膀还是暴露了她内心的不安。 他希望她低头,只要稍微低一低头,就足以让他丢盔卸甲。 陈向东几乎是贪婪的享受着和女孩在一起的每一分钟,只要她低头看他一眼,横亘在两人之间的荆棘,他来拔。 但是他也知道,江贺宁几乎从不回头。 男人闭了闭眼,克制住自己想要捏碎被子的心。 “江贺宁,你还有什么?” 你还愿意用什么跟我交换。 江贺宁像是被钉在原地,她怔怔看着茶几上那些繁复的花纹,一句话也答不出来。 我还有什么。 我之前有很多很多的爱,父母和哥哥的,有光明灿烂的人生,一望无际的。 但是现在,我还有什么。 除了那点微不足道的自尊和清高,也几乎消耗殆尽,在她低声下气求那些股东和昔日的生意伙伴能不能帮帮忙的时候。 有些人表面上客客气气,但是话里话外却十足十冰冷,江家出事,他们避之不及。 江贺宁也客客气气,说打扰了有空再来拜访。 也有不愿意给她留这份体面的,指着她的鼻子骂江致远就是一个骗子,他们一家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江贺宁也不反驳,她只是垂眼,静静听着。 再高傲的心气,都有被磨没的那天。 她想了想,对啊,我江贺宁算什么东西,靠着父母哥哥的庇佑才安安稳稳活到今天,如今竟然什么也做不了。 我什么都没有了。 她看见男人的脸在烟雾里若隐若现。 然后江贺宁哑声问了一个问题:“陈向东,你是不是很恨我。” 她低下头,慢慢跪下去,膝盖闷声砸在大理石地面上,痛得魂飞魄散。 第33章 血吻 陈向东将问题抛出来的的时候,明显看见女孩的身子剧烈地颤抖一下。 然后看见江贺宁僵站在原地,睫毛慢慢垂下来,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 但是莫名其妙的,女孩勾唇笑了笑,像是自嘲,像是讽刺。 他分不清这个笑代表什么,不好的预感像雪崩一样从某个角落喷涌而出。 反应过来的时候,女孩已经直直跪下去。 江贺宁,跪在他面前。 陈向东看见地上的女孩,头低下去,声音细若蚊吟。 “陈向东,你知道的,我什么都没有了。” 男人像是被雷击中,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有一把无形的钝刀倏忽插进他的太阳穴,逼迫他看着眼前荒唐的这一幕。 陈向东大步跨到女孩身边,扯住她的手臂让她站起来。 他剧烈地喘息着,眼睛赤红,死死捏住女孩的手腕,声音干涩得不像话:“谁允许的……江贺宁……谁允许你这样做的?!” 这比杀了他还难受。 江贺宁却对男人的话置若罔闻,她觉得自己的手腕好痛啊,痛到心里。 “陈向东,是你问我还有什么的。” “你觉得我还有什么?” 女孩的声音很轻,落在男人耳朵里,像是烟花一般炸开。 江贺宁想挣开男人的桎梏,但无奈两人力量太过悬殊,只能任他这样捏着。她看见眼前男人脖子上青筋暴起,明明是他占优势,但是男人的眼睛却像是某种困兽。 陈向东看见女孩虽然手腕受他牵制,身体却不自觉往后退,执意跟他拉开差距。 他觉得自己身体的某个地方已经崩坏。 左手揽住女孩的腰,将她往自己怀里一按,随即低头,准确无误覆在女孩的嘴唇上。 她剧烈挣扎起来。 陈向东的单只手将她的两个手腕一拢,抵在墙上,另一只手捏住她的的下颌,然后男人整个身子几乎覆盖住她。 江贺宁被这种绝对力量压制住,无法脱身。 只能感受到男人在自己口中攻城掠地,他吻得凶狠,势必要夺走自己的全部呼吸。 江贺宁狠狠咬在男人的舌尖,有浓重的血腥味在两人口中散开。 陈向东却更加不管不顾,他被女孩咬得兴奋,仿佛世界一片空白,眼睛里只剩下近在咫尺的江贺宁。 安静的包厢里唯独能听见两人唇齿纠缠的声音。 江贺宁觉得屈辱,她不明白为什么陈向东一定要用如此不堪的方式折磨她。 她的眼前一片模糊。 陈向东感觉到怀里的女孩渐渐安静下来。有咸咸的泪水从女孩脸上划过,直至从他的嘴角落进心里。 他慢慢松开女孩的双手,又克制不住抱住她。 江贺宁瘦了好多。 她泪眼模糊,抬头看着眼前的男人:“这就是你要的吗?” 让我靠近你,爱上你,然后被你摧毁。 陈向东颓然地松开她,闭上眼,似乎要把那个破碎的眼神拒之门外。 他嘴里的血腥味仍然挥之不去。 复又睁开眼,一双黑沉的眸子里尽是明晃晃的疯狂,“江贺宁,在我说停止之前,这个游戏还没结束。” —— 江贺宁从夜色出来的时候脚步有些虚浮。 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推开门走出来的,有人认出江贺宁,跟她打招呼,她也没有回应。 那人在身后冷嘲热讽:“装什么装,还以为自己是之前的江贺宁吗?” 她只记得陈向东答应带她去见哥哥。 代价?男人笑她不自量力:你还付得起什么代价? 他指着桌子上剩下的半瓶酒:喝了它,这就是代价。 江贺宁只想尽快离开这里,她踉跄着走过去,拿起那个尚且沉甸甸的酒瓶。 好烈的酒。刚灌了一口,辛辣的味道从口腔蹿到天灵盖,划伤肺腑,冲进她空空的胃,她有些站不住,伸手扶住手边的沙发。 准备接着喝第二口。 陈向东却好像突然不耐烦,低声喝道:够了!随即上前夺走了江贺宁手里的瓶子。 江贺宁稳了稳心神,并不看他一眼,径直转身离开了包厢。 很好,很好,江贺宁不愧是江贺宁。 男人回忆着女孩迷蒙间铺上雾气的眸子,但看他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 他闭上眼,看见那双杏眼那样倔强又可怜。 睁开眼,包厢里空空荡荡,所有的旖旎化为乌有。 陈向东将剩下的半瓶酒不管不顾倒进嘴里,费力去捕捉女孩留下的气息,心火在烈酒的浇灌下越喝越旺,直至将他的五脏六腑都燃尽成灰。 手里的酒瓶被掷向空荡荡的墙壁。 青筋暴起,太阳穴狂跳。 “砰!” 陈向东睁开眼,眼神恢复到之前的冷漠。 —— 江贺宁不在,陆云铮这顿饭吃得心不在焉。好几次陆思文和他说话,他都没听进心里,只是机械地搅动着眼前的汤。 也不盛,就用勺子一圈一圈地搅动。 一根筷子“趴”一声敲在勺子上,周恬大怒:“不喝拉倒,有必要表现得这么不情愿吗?” 她周大艺术家在厨艺界的首秀,竟然给了这两个人,简直白瞎她的一腔热情。 陆云铮回过神,有些抱歉地笑笑,“不好意思啊,我不是故意的。” 周恬叹了口气,陆家这一个两个的,怎么还尽出些情种…… 她瞥了眼陆思文,他还在孜孜不倦往自己碗里夹菜,一定要把她的盘子堆成小山一样。 “恬恬,多吃点。”陆思文仍然在状况外。 周恬觉得江贺宁的事情不应该由她来插手,但是总是忍不住说上两句。 “你一定要搬过来这里,是为了宁宁吧。” 听陆思文讲,陆丰为此发了好大的脾气,几乎把所有狠话都说尽了,但是陆云铮就是梗着脖子不低头。 周恬希望有个人能陪在江贺宁身边,她不确定江家的变故还要持续多久。 陆云铮诚实地点头。 周恬少见地严肃:“你也知道这是一趟浑水吧?” 陆云铮用力地点头。 周恬看向窗外,天已经完全黑下来,天气预报说今夜大降温。现在已经起了风。 “你去给宁宁送件衣服吧。” —— 江贺宁觉得那口酒的后劲比想象中更大一点。 她没有打车,整个人吹吹风,清醒了不少。 不管怎么说,今天这一趟都是有收获的,至少应该能跟哥哥见上一面,至于之后的事情,再做打算。 江贺宁想起昨天去疗养院看周蓉,她还是有些糊涂,一直问江致远怎么不接她回家。 江致远是周蓉的精神支柱,江贺宁明白。父亲一走,周蓉的精神世界轰然倒塌。 “快了,我爸忙完就来接你。”她总是这样说。 事情总有瞒不住的一天吧。 江贺宁裹紧自己的大衣,尽量让热度留得更久一点。 远处有一辆车,一直缓缓跟在女孩身后。 第34章 幸福 陆云铮刚到小区门口,就看见江贺宁蹲在花坛前面。 “小宁?”他疑惑地开口。 “快来快来!”江贺宁回头看见是他,兴奋地向他招手。 陆云铮小跑了两步,气息有些不稳。 是一只小狗,好像刚出生没多久,似乎还没两人的鞋子大,小小一只蹲在地上,正在吃江贺宁放下的狗粮。 他将手里的围巾一圈圈系在女孩脖子上,防止寒风窜进来。 “被遗弃的吗?”陆云铮想伸手摸一摸狗狗的头,但是又怕它身上不太干净,那只手就这样不尴不尬地悬空。 江贺宁伸手拨开陆云铮的手:“别吓到它,胆子小的很。” 陆云铮点点头。 小狗一边吃身子一边在颤抖,像是很冷的样子。 江贺宁忧心道:“越来越冷了,它在外面会被冻死的吧……” 但是自己整天忙得昏天黑地的,怎么能照顾好它呢?毕竟是一条小生命,万一自己疏于照顾让它夭折了可就罪过大了。 江贺宁掏出手机查找附近有没有什么动物收容机构。 陆云铮看出她的忧虑,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说:“放在我家好了。” 江贺宁抬头:“啊?” 陆云铮不是有洁癖吗? “我空余时间比较多,反正闲着也是闲着。”陆云铮被女孩盯得不好意思,连忙补充道。 江贺宁低头看着抖得厉害的小狗,像是饿极了一样,不停往嘴里刨狗粮。 眼圈黑黑的,眼珠子圆溜溜,像动画片里的小浣熊,看得人心都化了。 她点点头,看向陆云铮,“好,那我们一起照顾它好了,我尽量抽时间遛它。” 陆云铮心里的欣喜都快溢出来,但是面上没有显露什么。 “起个名字吧。”江贺宁说。 陆云铮想了一会,“叫江能吃怎么样?” 女孩缓缓转过头,一双眸子里全是不可思议,“陆云铮,你怎么会这么土?” 又补充到:“你怎么不叫陆能吃?” 陆云铮委屈地辩解,“我第一次给狗起名字嘛……” “换一个换一个!” “江幸福?” “江幸福……”女孩歪头想了一下,“我喜欢这个名字。就它了。” 江贺宁摸了摸小狗的头,好像很害怕,但是没有躲开,玻璃球一样的眼睛盯着眼前这个女孩,似是不解。 女孩朝它笑笑,如三月阳春化雪。 “江幸福,你有家了。” 然后两人探讨了一会该怎么把江幸福抱回去。 本来想直奔宠物医院打疫苗和检查身体的,但是现在这个点近一点的宠物医院已经下班了,只能先带回家。 江贺宁想了想,准备解开脖子上的围巾。 陆云铮按住她的手,然后把自己的外套脱了下来。 女孩笑得眉眼弯弯,“我帮你洗干净。” 陆云铮突然觉得这只狗出现的时机恰到好处,简直是老天爷来帮他的。江幸福这个名字取得何其巧妙。 他故作心疼的样子,扭捏道,“这可是我最喜欢的一件外套……” 江贺宁却没听见,她把小狗用衣服兜住,抱在怀里。 然后对陆云铮说:“回家!” 陆云铮笑着点头,回家,和她一起回家。 “今天很忙吗?以为你能按时下班呢。”陆云铮一边逗着怀里的小狗,问身边的女孩。 江贺宁僵了一下。 夜色,陈向东,吻和酒,一齐出现在她眼前。 她摇摇头,“不重要,就是耽误了一会。” —— 第二天,陈向东也确实没有食言,他带着江贺宁去见了江以安,虽然结局不怎么美好,但是江贺宁至少跟哥哥见上了一面。 从监狱回来,江贺宁径直上了楼,她一路都在想哥哥跟自己说的那句话,照顾好自己。 拖着疲惫的身躯,江贺宁回家的路上还是决定请个假。 眼下所有防备卸去,大脑也渐渐平淡下来。 她去请假的时候,科室主任也就是新来的年轻男医生诧异的很,毕竟江贺宁是出了名的工作狂魔,鲜少请假。 宋言戴着一副无框眼镜,高高瘦瘦,身材颀长挺拔,听说是医院花重金从国外挖回来的高级人才。 人长得帅气不说,技术也十分过硬。 他的眼神不似平常一般凛冽,看着江贺宁点点头,大手一挥放了她一星期假。 江贺宁点头道;“谢谢。” 那人看着女孩的背影,单薄到有些让人难过。 身体冷得有点发抖。 江贺宁无法料到,未来还会不会有更多的事情等着他们兄妹二人。 上楼的时候正好遇到陆云铮下来,他手里牵着江幸福,应该是准备下去散步。 “小宁?你怎么回来了?” 他站在台阶上,眼睛里的欣喜掩盖不住。 江贺宁蹲下摸摸小狗的头,来了这一晚上,它明显不像昨天之前一样见人就十分惊恐了。 嘴里不住地发出哼唧哼唧的声音。 江贺宁的语气很是柔软:“昨天晚上没睡好,想回来补个觉。” 这倒没撒谎,昨天晚上那一大口酒顺着口腔一路横冲直撞划伤她的肺腑,烧得她整个人都翻来覆去睡不着。 今天早上朦胧间想着哥哥的脸才勉勉强强眯了一会。 江贺宁站起身,朝陆云铮摆摆手,然后上楼回了自己家。 —— 江贺宁从梦里惊醒的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透。一进入冬令时,清远的白天短得好像稍纵即逝。 她感觉到脸颊上的汗顺着滴到被子上,氤氲出一片水色。 江贺宁随意地用手背擦了擦汗,看见时钟此刻已经指向六点钟。 她坐在床上反应了一会。 对各种各样的噩梦已经习以为常,甚至在醒来的时候会因为自己尚在人间感到略微的幸福。 江贺宁头有点晕,不知道是不是最近冷风吹多了。 她站在饮水机前面,将杯子里的水一饮而尽,整个人也稍微清醒下来。 这时候手机铃声突兀的在黑暗中响起,江贺宁条件反射般想开灯,但是腿却怎么都不听使唤。 有时候被黑暗包裹着,让她觉得很安心。 江贺宁看着骤然亮起来的手机,她心脏一紧,不知道是谁的电话。 眼睛停留在屏幕上的时候,江贺宁想的却是自己的记忆力是不是变好了,不然怎么陈向东只给她打了一次电话,这串号码就能刻到心里。 辛辣的味道从身体深处窜出来,开启她某些不好的回忆。 江贺宁叹了口气,按下接通键。 但是她觉得自己嗓子仍然干涩,面对着陈向东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两人之间只剩下争吵和猜忌,江贺宁闭上眼睛。 “这么久才接,江贺宁,不想接我的电话至少也要装一装吧?”男人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来,满满的讽刺意味。 一辆黑色迈巴赫静静停在楼下。 男人顺着窗户看向那扇熟悉的窗户,她还没有开灯。 “怎么,要装哑巴还是不想跟我说话?” 陈向东的声音再度响起,语气冷硬了三分。 江贺宁深吸一口气,她慢慢坐回床上,感受着被子里的余温,用另一只手往身上拢了拢。 “……有事吗?” 女孩的声音非常疲惫,又像是刚睡醒。 “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东西,”陈向东的声音听起来漫不经心,但是他的眼睛却死死盯着那扇窗户,“提醒你一下,昨天你在夜色答应了我什么。” 江贺宁缩在被子里,开始一点一点捡拾散落的记忆。 对了,夜色。 陈向东说,带你去见江以安可以,但是条件很苛刻。 你之后最好不要拉黑我的电话,我分给你们江家人的耐心,不多。 江贺宁把头埋进被子里,闷闷地问:“好,你说吧。” 只要我能办到。 男人嘴角噙着笑,面上却一片冰冷:“听起来这么不情愿,阿宁,我很伤心的。” 江贺宁控制住想要一把挂断电话并把手机从窗户扔出去的冲动。 她眉眼之间有淡淡的不耐烦,陈向东看见了必定又要出言讽刺一番。 “我没有。”女孩的声音冷淡。 “好啊,那你下楼吧,跟我参加一个酒会。”男人的声音再度响起,不带一丝温度。 江贺宁捕捉到关键字眼:下楼? 她打开灯,穿上拖鞋,慢慢踱到床边拉开窗帘。 陈向东倚在车身上,朝她招手。 “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江贺宁浑身汗毛炸开,一只手死死捏住窗户框,忍不住想要后退。 她“砰”一声关上窗户,仿佛怕噩梦从外面钻进她仅有的这个安全屋。 “江贺宁,给你十分钟,最好不要挑战我的耐心。” 陈向东先是看见窗户冒出来一个小小的脑袋,女孩探出头往下望了望。 然后看了他一眼,随即重重关上窗户。 陈向东闭眼,心里的苦涩逐渐长开,放大。 很好,江贺宁,你好得很。 —— 江贺宁站在衣柜前面踌躇了一会,当初从江园搬出来的时候,很多衣服都从网上出掉了,现在柜子里面只剩下黑白灰。 一如她的人生。 曾几何时,江贺宁固执地觉得自己永远不会受挫,就算失败了也能很快站起来,但是她忘记了,之前做的所有决定,都有江家为她兜底。 如果,如果时间能倒流,她有能力改变这一切吗? 江贺宁苦笑了一下。 随即反应过来那个男人还等在楼底下,江贺宁一想到他悄无声息地找到了自己住在什么地方,甚至知道哪扇窗户是她的,后背就冒冷汗。 她看不懂陈向东。 江贺宁想了想,拿了一件厚一点的大衣。 不知道为什么,这两天总觉得很冷,兴许是寒流要来了。 出门的时候,江贺宁敲了敲对面的门,但是没有人应答,陆云铮好像出去了。 也不知道江幸福吃饭了没有。 她走出单元门,看见那辆熟悉的迈巴赫正正好好等在门口,车上的男人看见她也没什么反应。 江贺宁绕过去,打开了车门。 “怎么,要我下来请你上车吗?”陈向东看见女孩迟迟不上车,出言讥讽道。 男人今天穿地特别正式,江贺宁第一次看见他穿西装,陈向东的肩很宽,足以撑起这件看上去就价值不菲的西装。 只是他眉眼之间戾气过甚,让人不由得想起电影里那些漠视法律的西装暴徒。 手起刀落,杀人于无形。 江贺宁看着他冷硬的侧脸,轻轻地问:“你要带我去哪?” 陈向东这才转过头看着女孩,眼睛里除了冷漠以外多了些戏谑。 “江贺宁,你是不是特别不愿意见到我?” “穿一身黑,知不知道很扫兴。” 江贺宁不想跟她争吵,她觉得跟这个人多说一句话都在浪费自己的力气。 她淡淡道:“是吗,那不好意思了。” 说罢,将头靠在座椅靠背上,闭眼小憩。 陈向东不喜欢江贺宁这样的神情和眼神,她闭上眼,仿佛将所有人都拒之门外,尤其是他。 脚下猛踩油门,车身像是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去,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江贺宁紧紧抓住座椅上方的把手,看他的眼神终于不似之前平静,而是像看着一个疯子。 男人勾唇笑了笑。 第35章 云起 车停在一家奢侈品店的门口。 江贺宁之前和周恬来过这里,设计师都是国际上一等一的大师,订一件礼服需要提前半年起。 那时候周恬看着样品图册两眼发出镭射一般的光芒,江贺宁鲜少见她这样。 她觉得这些礼服美则美矣,但是没有生命力。那些闪闪发光的钻石镶嵌在衣服上,向路过的每个人彰显自己价值不菲。 周恬用白眼翻她:这是艺术好不好? 江贺宁不知道陈向东为什么带她来这里,她回头看向男人。 “难道你就打算穿这身衣服跟我参加酒会吗?”陈向东抬腕看了下手表,又抬头不耐烦看向女孩。 “江贺宁,别给我丢人,也别给你们江家丢人。” 男人的语气漫不经心,但是每个字都扎在女孩心上,她攥紧手心,指甲几乎把掌心掐出血印。 “陈向东,”江贺宁的声音颤抖,“我不想去。” 她离过去的生活越远,越能无所顾忌地活着,不是作为落败千金江贺宁,而是作为普通的江贺宁。 导购经理正把男人往店里迎接,听到这话,诧异地看了一眼身后的女孩。 报纸上见过这个女孩。 陈向东的脚步一顿,他静静站在那里停了好一会,然后回头走到江贺宁身边,扣住她的手腕。 “江贺宁,你凭什么以为自己可以做选择。” 然后拉着脚步踉跄的女孩进了vip间。 江贺宁眼神里的破碎刺痛了陈向东,他看见江贺宁几乎落泪,但是又生生把泪水忍了回去,好像觉得在他面前哭是一件可耻的事情。 男人控制不住地想起那天深夜,医院门口的江贺宁窝在陆云铮的怀里,不管不顾地失声痛哭。 明明他才是见过江贺宁笑得最多的人,在热谷,女孩扬起脸,问他今天的眉毛画得对不对称。 男人摇头,女孩佯装要打他,巴掌大精致的脸上生动得让人不舍得移开眼睛。 哭和笑,都只能对着我一个人,陈向东心里有个声音。 不然,江贺宁,我会想杀了那个男人。 —— 江贺宁像一只提线木偶一样任凭身边的两个化妆师捣弄自己的身体和头发,她眼睛望向镜子,但是眼神没有聚焦。 “小姐,你真的很漂亮。”身后的化妆师将项链戴到江贺宁脖子上时,由衷感叹道。 经过自己手的客人怎么说也有上千了,但是江贺宁是唯一一个不施粉黛就已经美得触目惊心的一个人。 他不知道这个词用得对不对,反正就是很漂亮。 头发挽在脑后,用真丝发圈盘起来,露出优雅的天鹅颈。 一袭云白真丝鱼尾裙恰到好处勾勒出女孩的曲线,点缀以颈间温润的珍珠,相得益彰,后背是镂空设计,肩膀处的蝴蝶骨呼之欲出。 江贺宁看着镜子里那个精致的女孩,仿佛不认识自己一样,看了一眼就转过头去。 她在做什么? 江贺宁情愿回到医院连做十台手术,都不愿意面对眼前这个漂亮空洞的假人。 但是她自嘲的笑了笑。 对啊,陈向东说得对,你没有选择。 甚至你还要和这个将你的生活搅弄得分崩离析的男人,去参加一场你并不情愿的酒会。 只是因为他说愿意帮你找到父亲。 江贺宁掐了掐自己的手心,让自己尽量保持清醒。 陈向东在外面等得有点烦躁。 他用手指捏了捏自己的眉心,试图将连日的焦躁和不安都从身体里赶出去。 眼前的时尚杂志一页页翻过,那些瘦骨嶙峋的模特眼睛里并没有什么情绪,也不知道怎么就被拍下来的。 陈向东心想,这都什么审美。 耳边响起一个声音,“陈先生,准备好了。” 男人抬头,看见从试衣间里出来的江贺宁,饶是有所准备,也被眼前的女孩攫住心神。 无数个念头争先恐后从心底喷薄而出,男人攥紧手里的杂志,耳边有轰鸣般的声音呼啸而过,直至淹没他的整个世界。 她坦然安静地站在那,没有一丝局促和不安,这个空间里所有人的目光和注意力都落在这个女孩身上。 这样光彩夺目、熠熠生辉、站在聚光灯下面的江贺宁,足以让陈向东认清自己的卑劣。 那些龌龊的想法在此刻突然无处遁形,承认吧,从始至终你都配不上她。 陈向东将手里的杂志扔到沙发上,“走吧。” 杂志内页已经皱得看不出上面的字。 —— 很冷。 江贺宁觉得自己钻进车里的时候,禁不住想发抖。 出来的匆忙,男人像是赶时间一样,看了她一眼就紧接着从店里出来,导致她只顾着拿手机啊忘了把自己的衣服拿上。 不然有件大衣披着,不至于这么狼狈。 江贺宁突然觉得陈向东很沉默,按照他的性格,多多少少会讽刺自己几句,但是他沉默得像是一块石头。 大概是嫌自己化妆换衣服的时间太长了吧,江贺宁闭上眼睛,心想。 车子在高架桥上开得飞快。 清远的霓虹夜景很是漂亮,与白天这个繁华热闹的城市不同,晚上在各色灯光的照耀下平添几分危险和迷人。 江贺宁看向窗外那些飞速离她远去的楼宇大厦,脑袋放空。 那时候无论如何都没有料到自己对着陈向东有如此沉默的一天。 江贺宁越不让自己回忆过去,那些记忆就越鲜活,鲜活到让她分不清自己是不是活在一场巨大的梦里。 耳边传来男人沉沉的声音,“是不是觉得和我待在一起很恶心?” 陈向东一直克制不住地注意身边的女孩。 她在他车上的时候,从来不把头转向他=自己,就算逼她说话,女孩的眼睛也一直看向窗外。 车窗玻璃上倒映出女孩的脸,她淡淡阖着眼睛,似乎很累,又似乎很冷淡。 等红灯的时候,男人几乎是贪婪地看向江贺宁,索性她闭着眼不看自己,于是更加肆无忌惮。 冷漠的情绪褪去,代之以莫名的狂热。 连自己有些时候都觉得心里开始扭曲。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从控制不住爱上她,再到亲手将她推下悬崖的时候。 陈向东心想,江家出事,你也该来求一求我,只要你在我眼前落一滴不舍的泪,就足以将我的心脏砸穿。 到时候,我不在乎身上到底背负着谁的恨意和期待,我都愿意将你的生活还给你。 江贺宁,只要你来求我。 但是没有,她一次都没有。仿佛两人之间的记忆在她那里一笔勾销,江贺宁只是轻轻把他这一页翻过去,然后往前走了。 好样的啊,江致远是什么东西,竟然能教出你这样的人。 宁愿跪下,也不回头了吗。 陈向东有想过放过她,两人之间的交集从始至终都是一个错误,不过是陈年旧恨下一个不起眼的支线。 但是他眼睁睁看着这个支线逐渐遮天蔽日,在他的世界里汹涌到完全无法忽视的地步。 依旧是恨,恨女孩为什么看他像个陌生人一样,恨陆云铮为什么总是围绕在他身边,恨凭什么由他来亲手斩断两人的关系。 以那样残忍的方式。 现在又如同一个小丑一样死死抓着过去不放手。 陈向东心想,他情愿江贺宁对自己还有那么一点点恨,而不是像现在一样一闭眼就可以将他驱逐出自己的整个世界。 —— 云起酒店。 江贺宁想起来了,这不是陈向东之前带着那个新晋的电影小花来的地方么。 低调奢华的装潢,倒是符合他的风格。 “都到这里了,也该进去见见你那些老朋友吧。” 陈向东手肘打开,示意她挽上。 待女孩的手挽上来,男人又状似无意的开口说。 “以及你爸的那些债主们,”他的话停顿一下,复又漫不经心续上,“说不定他们有江致远的消息呢。” 第36章 好戏 江贺宁的腿像是灌了铅一般沉重。 自从江家出事后,她就有些不太适应现在的场合,虽然一遍遍告诉自己没关系,但是亮如白昼的灯光照下来,总觉得有些呼吸不过来。 陈向东挽着她出现在酒会上的时候,原本有些吵闹的大厅里突然变得一片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一层一层叠加在两人身上,是不加掩饰且赤裸裸的探究和刨根问底。 有人不轻不重问了一句:那是江贺宁吗?声音不大,足以让场上所有人听见。 那是江贺宁吗?那个父亲失踪、哥哥入狱、母亲疯掉的江贺宁? 那个在报纸上一脸倦容和昔日的江氏千金判若两人的江贺宁? 她来这里做什么? 江贺宁看懂了每个眼神里的弦外之音,好像这场酒会上最不应该出现的人就是她,她应该每天找个角落抱头痛哭。 而不是光鲜亮丽地出现在这里,明艳到让在场的所有人都觉得自己黯然失色。 江贺宁眼前有些发黑。 随着陈向东的脚步往里走,她看见了一些熟悉的面孔。 之前每年过生日,周恬都会搜罗一大帮人帮她开派对,多多少少也有几个面熟的,只是在江家出事后全部作鸟兽散。 以及江氏之前的那些生意伙伴,来江园的时候会当着江致远和周蓉的面亲热地说“小宁又漂亮啦,你们二位好福气哟有个贴心的闺女不像我们家只有一个混世魔王在国外读了几年书连英文的项目书都看不明白……” 江贺宁回以甜甜的微笑:“谢谢叔叔。” 但是江致远失踪后,那些曾经讨好到有些夸张的的眼神突然间就开始凉薄地俯视她,势必从江贺宁身上找回曾经丢在江园的自尊。 江贺宁明白,理解,知道。 但是她还没有坦诚到无坚不摧的地步,像是电视剧里的女主角一样,骄傲得无论处在什么境地都可以无视那些或同情或敌视的眼光。 江贺宁在心里痛斥自己的懦弱。 她当时尚且年轻,还不知道无论身边的人来或走,都不影响江贺宁依旧是江贺宁。 —— 陈向东倒是坦然接受那些目光。 他从容地端起一杯香槟,递给身边的女孩。 江贺宁看了一眼,接过来直愣愣往嘴里灌了一口,走丢的神经才一点点回到自己的身体里。 “慢点,又没有人跟你抢。” 男人的手指轻轻擦过她的唇角,眼神和语气里尽是宠溺,看着她,好似满脸心疼。 江贺宁愣住,不知道为什么陈向东突然性情大变。 陌生而又熟悉的触感让她很不舒服,扭头就要挣开男人的手。 陈向东却眼疾手快捏住她的下颌,凑近她的耳朵,“江贺宁,别躲,不然你会后悔的。” 男人的吐息像是毒蛇的獠牙,在女孩的颈边伺机而动,随时准备给她来上致命一口。 江贺宁僵住,任由男人的手作乱。 陈向东替女孩拢了拢耳边的碎发。两人挨得很近,在酒会上其他人的角度看过来,两人就像是旁若无人地耳鬓厮磨。 江贺宁浑身都不自在。 两人做过更亲密的事情,在夏天永不消失的热谷。 但那时候自己以为自己遇到的是爱情,绝非一场陷阱,因此所有的拥抱和接吻都是自己心甘情愿。 但是江贺宁此刻明白陈向东做的这一切不过是用另一种手段羞辱她罢了。 众目睽睽之下,她觉得自己无处遁形,只好默然接受。 陈向东几乎在一瞬间被女孩漠然的深情刺痛。 手上不由自主地用力:“怎么,你很不情愿?” “江贺宁,你是不是宁愿现在坐在这的人是陆云铮?” 他的声音里有不为人知的苦涩,掩盖以刻薄和冷漠。 “是不是很后悔当初选择的是我这个混蛋,而不是他?” 江贺宁吃痛,她想将陈向东的手从自己下巴上移开,但是男人紧接着扣住她的手腕,轻而易举。 他看向自己的眼神冷漠且疯狂,仿佛一定要从她这里得到答案才善罢甘休。 但是江贺宁完全不明白陈向东为什么老是揪着陆云铮不放,明明他们之间也不过是普通朋友关系而已。 她觉得不想解释,也根本没必要解释。 于是只回答:“和他有什么关系,陈向东你弄疼我了……” 但是这话落在男人耳朵里完全变了一层意思,好像是江贺宁在护着陆云铮,而他陈向东根本不配提起他。 男人眼底的疯狂更甚。 “江贺宁,”他突然笑了笑,然后放开女孩的下巴,那里已经出现了不轻不重的红印,他忍不住摩挲,“我倒是忘了,今天让你来是有一出好戏要看。” 江贺宁不知道陈向东为什么如此反复无常,只是趁机挥开男人的手,并且不着痕迹地往远处坐了坐。 这一动作落在男人眼里,几乎是她不加掩饰的厌恶。 陈向东偏偏不给她这个机会。 他的手顺着江贺宁光滑的背脊揽上女孩的腰,“作为我的女伴,你最好装得开心一点。” 陈向东看着女孩泛上粉色的耳后,那颗鲜红的小痣衬得她肤白胜雪。 看得他口渴,想不管不顾咬上去,想尝一尝它究竟是什么味道,能让自己魂牵梦萦心痒难当。 江贺宁竭力控制住自己没有弹开,她按住男人在她腰间变本加厉的双手,他箍得太紧了,几乎让她喘不过气来。 耳边却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小宁?” —— 江贺宁回头的时候,陆云铮正站在他身后,身边挽着一个小家碧玉的女孩,那个女孩生得温婉,一脸温柔地看着身边的男人。 她第一反应竟然是他今天怎么没戴眼镜。 没了眼镜的压制,陆云铮周身的气质倒是比之前更加凌厉几分,尤其他今天还将头发全部梳到后面,平添了几分压迫感。 “小宁,你怎么在这?” 陆云铮有些慌乱的将手肘从旁边女孩的手里抽出来。 江贺宁明显看见那个女孩的神色黯淡了一下,她不禁蹙眉,看陆云铮的眼神就多了一丝不悦。 但是这个表情落到自己身边这个男人眼里,则是另一层意思。 陈向东咬牙冷笑,随即更用力地揽住江贺宁的腰,眼睛看向眼前的男人,嘴角噙着几分莫名的得意。 江贺宁是他的女伴,是他的。 陆云铮脑袋一片空白,他没料到今天在这里会碰到江贺宁,更没料到江贺宁是作为陈向东的女伴出现的。 那个导致江家出事的罪魁祸首,眼下正搂着他心爱的女孩,眼神一如那天晚上。 他在车前,他在车里,随时会一脚油门将他碾成肉泥。 眼神里是一样的,赤裸裸的挑衅。 第37章 难堪 陆云铮气血上涌,他的眼角眉梢被染上一片赤红,让江贺宁都不由得愣住。 太过于陌生的目光。 以至于忘了自己眼下尴尬的处境。 然后就看见陆云铮大步冲过来,一把拽住自己的胳膊,试图将她从陈向东手里拯救出来。 但是江贺宁只觉得痛,陆云铮的力气太大,自己的胳膊也不知道脱臼了没有,一片火辣辣的感觉从肩膀蔓延开来。 偏偏陈向东这边还不撒手。 于是自己像一个玩具一样被人一人扯住一边,场面看起来十分滑稽。 江贺宁来之前想的是找个角落随便坐坐,等着陈向东把自己忘了之后就偷偷溜回家,反正也没人注意她。 但是眼下,自己被两个神经病互相拉扯,不受控制地成为全场焦点。 江贺宁几乎是气急反笑。 她看向陆云铮,眼神里的不耐烦几乎溢出来,“你松开我。” 陈向东那只手堪堪可以忍受,陆云铮不管不顾地这么一拉,她才是真的要脱臼了好吗? 陆云铮看着江贺宁,满脸的不可置信,仿佛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样。 “小宁,他是陈向东你记得吗?你家破人亡就是他害的……” 家破人亡,流离失所。 江贺宁突然就明白酒会上这些人的眼神里除开同情和落井下石,还有什么她应该明白却始终不知道怎么形容的东西。 她不该出现在这里,不该和陈向东出现在这里。 这个害她家破人亡的男人。 不对,不应该,不能这样。但是有没有人给她选择,没人问过。 “够了,这是我自己的事。” 江贺宁突然笑了笑,让陆云铮心惊。 他执拗地不松手,没注意到江贺宁的额头已经因为疼痛沁出微微的汗。 陈向东眼底一片冷硬。 他起身,只一瞬间,揪住陆云铮的领带,没有给他反应的时间,就在众目睽睽下把他拖离了江贺宁身边。 然后扶了一下陆云铮踉跄的身子,替他整理了一下领带。 “毕竟是你和沈小姐的订婚宴,别让人家难堪。” 此话一出,陆云铮如凛冬夜里凉水泼身,大梦初醒。 不,不是这样的……陆丰答应自己只要来这个酒会,只要和沈若见上一面,就会帮他找江致远。 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情,他父亲在商场摸爬滚打这么多年,自己太过愚蠢才是相信他。 怪不得,他挽着沈若进来的时候,有人小声说:恭喜陆公子? 他莫名,只当是对方认错了人。 怪不得陆思文被三令五申天天泡在公司几乎和他见不了面,原来是陆丰怕他说漏了嘴,毁掉自己精心策划的这一切。 他的人生,从来不由得自己。 当初跟着陆丰去江园拜访,也是不情愿的,他心里有所谓艺术家的清高和自持,对商场上觥筹交错尔虞我诈的环境从来都是嗤之以鼻。 但是江贺宁不一样,她沉静得像是一块稀有的玉。 陆云铮只看她一眼,就在心里想,我这辈子就栽到这个女孩身上吧。这样呆愣的神情惹得旁边的哥哥都有点看不下去。 但是江贺宁好像从来没有把目光放在自己身上。 陆云铮想,没关系的,只要江致远和周蓉喜欢他,总有一天他会以江贺宁男朋友的身份踏进江园的大门。 至于陈向东,他从未放在眼里。 不知道这人怎么进的江氏,但总归不过是江家的一条狗。 但是在后来的热谷,江贺宁在市中心那家顶层漂亮的餐厅里,说自己喜欢的是陈向东? 凭什么,他凭什么? 陆云铮黯淡到低进尘埃里。 看见那个男人和小宁亲密地走在一起,就在她面前,陆云铮的直觉告诉自己这人危险,但是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那一拳就硬生生挥了出去。 江贺宁看他的眼光,从未如此陌生。他心里苦笑,好吧,我接受不了,但是没有办法。 紧接着,就是江氏出事,江家出事。 陆云铮不知道江贺宁如何撑过这一切,但是他知道心高气傲如小宁,是断然不会来请求他的帮助。 只是彼时的陆云铮忘记了,自己究竟有什么能力帮助江贺宁从泥潭中脱身呢?他的一切不过和那些二世祖一样,都拜自己的父亲所赐。 难道画出几幅不成气候的作品,就真的以为能足够保护她了吗? 但是陆云铮只是想尽快陪在江贺宁身边,看着她无端落入地狱,他心疼得几乎落泪。 只能死皮赖脸去医院门口等。 陆云铮以为,终于可以和江贺宁更进一步了,在那天女孩不可言说的眼泪里,在那碗没有放香菜的馄饨里。 甚至有时候陆云铮非常卑鄙地想着,如果江家没有出事,他是不是永远没有这样的机会。 他们甚至一起养了一条狗,叫江幸福。 小小的,健康的,可爱的。 但是今天,陆云铮看见江贺宁在陈向东身边,她好像不情愿,但是自己竟然无计可施。 那个男人贴心地将他的领带摆正,贴心地告诉陆云铮别让沈若难堪。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没有了力气。 他看向沈若,轻声问:“你知道的,是吗?” 那个温婉的女孩不敢直视他的眼睛,自己爱慕陆云铮这么多年,以为今天真的是两人心意相通的结果。 但是陆父在昨天告诉她:小若,云铮这孩子就是有点犟,但是你放心,他迟早会喜欢上你的。 迟早,但不是现在。 于是沈若就稀里糊涂地进入这场骗局。 她看见陆云铮贴心地将她介绍给自己熟识的人:沈若,我爸朋友的女儿。 客气,疏离,绅士。 现在陆云铮盯着她,问自己是不是一个骗子。女孩好像终于承受不住被众目睽睽之下拷问的压力,放下酒杯落荒而逃。 陆丰这时候不知道从哪里赶过来,他没想到自己一会不在就出了这么大的乱子。 陈向东一个年轻人,手腕狠厉,任谁都不遑多让。 其实在合作上也并非全然没有商量,但是他提出一个莫名其妙的要求:让陆云铮尽快订婚? 陆丰不明白。 陈向东把玩着手里的茶杯,这样的古董也只有陆丰他们这代人才喜欢。 “怎么说,都是一桩划算的生意吧,”他笑意不达眼底,“听说沈家小姐仰慕你儿子很久了。” 陆丰算了一下,确实是一桩值得考量的生意。 沈家这些年虽然不显山不露水,但是在政商两界都吃得开,和她家联姻几乎没有坏处。 旁敲侧击问过陆云铮几次,但是他满心满眼都是江贺宁,甚至偷偷从家里搬出来去外面租房子。 陆丰气得血压升高。 他以退为进,说你和沈若接触接触,我就答应你一个要求。 好,帮小宁找江致远。 小宁,又是小宁。 他想陆云铮不如陆思文忤逆,那个沈若也并非不如江贺宁漂亮,说不定两人一来二去就成了。 这个以酒会名义上的订婚宴不过是顺水推舟。 陆丰看着陆云铮挽着笑意盈盈的沈家女儿,心里倒是松了口气。 但是他没料到江贺宁也出现在这里,还是和陈向东一起来的,等陆丰反应过来,酒会上已经闹了起来。 沈若脸色难看,踉跄着跑了出去。 沈家又岂能善罢甘休?本来就是委屈了人家孩子。 陆丰额头上的青筋一根两根三根暴起,他不由得怒斥陆云铮:“还不去追?不成器的东西!” 但是陆云铮却置若罔闻,仿佛完全不在意沈若跑去哪里。 他定定地看着江贺宁,期待她有所回应。 但是却被陈向东挡住了视线。 陆云铮自嘲地笑了笑,这个酒会,原来他才是最大的笑话。 然后陆丰就看见陆云铮转过头来,眼睛里是从未有过的冷硬和坚定:“我不会娶沈若的,你死了这条心吧。” “混账!” 陆丰暴怒,一巴掌扇在陆云铮脸上,霎时间他的脸上就出现了五个鲜红的手指印。 第38章 订婚 江贺宁尚未从震惊和困惑中回过神来,原来这不是一场普通的酒会,而是陆云铮和刚才那女孩的订婚宴么? 紧接着就看见陈向东倏忽从她身边起身,揪住陆云铮的领子,将他拖开了沙发旁边。 江贺宁的胳膊终于得到活动,好在没有脱臼。 她唯恐两人打起来,本来想着上前拉住陈向东,但是男人却轻轻放开那个领带,用全场都能听见的声音说:毕竟是你和沈小姐的订婚宴,别叫人家难堪。 江贺宁愣了一下,她眼见着陆云铮的脸色由红变得惨白。 好像这场宴会的主角并不知道宴会的目的一样。 “啪!” 陆丰一巴掌抡过去,江贺宁看见陆云铮几乎站不稳,想扶住旁边的台子,但是手抓了两下没有抓到桌子边缘。 眼见着就要摔倒。 江贺宁终究是不忍,她千不该万不该和陈向东来这里,然后看着这一场场闹剧在她眼前轮番上演。 陈向东的目的达到了吗?她不知道。 身体比大脑反应得快了些,江贺宁从沙发另一边绕过去伸手扶住了陆云铮。 他脸上的掌印愈加清晰,仔细看甚至能看到一根根血丝,不消一会儿,左半边脸就已经肿起来。 “陆云铮,你要不要去医院?” 江贺宁觉得陆云铮也有点惨,像是被自己父亲诓骗过来和别人订婚,拒绝之后又在众目睽睽之下被这样对待。 她甚至觉得这件事自己也有份,要是刚刚能和陆云铮平心静气地说话,或许他就不会在一众外人的注视下这么强硬地忤逆自己的父亲。 陆丰看了一眼陆云铮,又看了看他身边的江贺宁。 像是不欲再多在他们身上多浪费一点时间,黑着一张脸就离开了这里。他还要去沈家赔礼道歉。 江贺宁小心搀扶着陆云铮,他好像精神有点恍惚,只是死死抓住女孩的手,像是生怕她放开一样。 江贺宁心想,不会这一巴掌打出脑震荡来了吧…… 但是陆云铮只是看向她,眼睛里满是脆弱和崩溃,“小宁……” 在喜欢的女孩面前,他刚刚面对陆丰高竖的心理防线一击而溃,不在乎在场的任何人,他只在乎眼前的江贺宁。 好在,她还是在意自己的。 在盛怒的陆丰面前,有人好整以暇地摆出看戏姿态,有人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只有小宁挡在他的面前。 陆云铮此后在任何时候想起这个晚上,心里都陡然生出许多勇气。 江贺宁看陆云铮没有回答,心下叹了口气,打开手机叫车准备带陆云铮去医院检查一下。 陆云铮头发散乱,不复之前的的一丝不苟和挺拔,但是仍然有那么一两撮固执地站在头顶,很是滑稽。 众人默契地给他俩让开一条路。 但是有人心生诧异,怎么这江大小姐来的时候跟着陈向东来的,走的时候倒一脸担心地看着陆家公子。 好手腕,这个酒会确实不亏。 江贺宁犹豫了一下,心里想着是不是应该回去换一身衣服,这一身打扮去医院,岂不是等着别人给自己行注目礼。 她一向不喜欢成为焦点,尤其是在江家出事以后。 好像之前那个意气风发的天之骄女一夜之间就变成了沉默寡言的普通人。 还没到门口,就看见周恬和陆思文姗姗来迟。两人一眼注意到陆云铮脸上的手指印,“怎么了这是……” 陆云铮摇摇头,不愿意多说。 江贺宁看到陆思文来了,本来想让他陪着陆云铮去医院的,但是旁边的人却死死抓住自己,好像把她当做了精神支柱。 只要她消失,这人就随时可以完全崩溃掉。 江贺宁叹了口气,安抚性地看了看陆云铮。 完全没注意到有人在后面沉默而危险地地盯着他们。 江贺宁想推开门,但是没料到旁边突然有人将陆云铮的手从江她胳膊上挥下去,并在两人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紧紧捏住女孩的手腕。 陈向东的手如同锁链,紧紧扣着女孩的腕,径直把她拉离陆云铮的身边。 江贺宁痛呼出声。 女孩看向陆云铮担心的眼神,几乎焚毁他的理智,江贺宁像是根本看不见他的存在一样。 他觉得自己忍太久了。 明明带着江贺宁是来看好戏的,但是眼下竟然看见她完全不在乎陆云铮是不是订婚。 就这么喜欢他吗?陈向东一想到这个问题,就忍不住胸口陡生的暴躁。 “江贺宁,你不要忘了你是我的女伴。”男人皮笑肉不笑,眼神却阴森的像黑暗中的爬行动物。 “怎么就这么急不可耐对着别人投怀送抱呢?”一字一句皆为利刃,想着如何最大化地伤害对方。 江贺宁看着这个始作俑者,气急反笑。 他做的每一件事,都在挑战她的耐心。 “陈向东,你究竟想怎么样?” 她在他面前几乎舍弃掉了所有自尊和骄傲,只求让对方放过父母和哥哥,那些难听的话她受着了,让她来这个莫名其妙的地方她也来了。 不就是为了换个方式羞辱她么,那些人指指点点的目光如附骨之蛆,她都忍下来了。 但是陆云铮是她为数不多的朋友了,无论别人怎么讲,江贺宁都问心无愧。 她就是想问问,你还想怎么样? 陈向东在女孩的反问之下沉默着,她看见江贺宁盛怒之下依旧体面地问自己究竟想做什么,看他的眼神厌恶之余全是不耐烦。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心里那个声音喃喃问:是啊陈向东,你究竟想怎么样。 然后,江贺宁看见陈向东突然古怪地笑了一下。 他几乎没有给她反映的时间,大步流星拉着跌跌撞撞的女孩站上宴会厅中间的台子。 全场的人都愣住,目光聚焦在这两个人身上。 有偷偷溜进来的记者已经架好相机严阵以待,今天晚上这里的精彩程度完全不输娱乐圈啊,简直一点都没有辜负他们在门外辛辛苦苦蹲点一晚上。 江贺宁不知道他又在抽什么风,她顾不得什么体面,只是奋力挣扎着,想掰开男人的手指然后离开这里。 无奈两人力量差距悬殊,他好像要把我的手腕捏碎,江贺宁心想。 就见台上的男人笑了笑,他看向身边的女孩,复又举起酒杯转向台下。 “各位。”男人声音低沉,场上所有喧闹的声音立时停止。 “众所周知,今天是陆公子和沈小姐的订婚宴。” “但是各位也看到了,好像陆公子并不情愿。” “那不如我来借这一场东风宣布一件事,也算是不浪费各位今天晚上的酒。” 陈向东将愣住的女孩揽在怀里,在她额头郑重印下一个吻。 全场皆惊。 “江贺宁从今天起,就是我的未婚妻了。” 举座哗然。 第39章 新闻 江贺宁被头顶刺眼的灯光照得眼前发黑。 她忘记了要把男人的手指掰开,也几乎听不清楚陈向东在说什么,耳边只剩下刺耳的蜂鸣声。 江贺宁心想,我为什么站在这里来着,我现在应该陪着陆云铮去医院了,他脸上的伤很重,最好不要留下伤疤。 但是陈向东不撒手,江贺宁只能麻木地站在聚光灯下,麻木地看着台下那些或兴奋或探究的眼神。 好像她此刻并非处在现代文明社会,而是在危机四伏的丛林里,一旦自己倒下,那些人的目光就会像野兽一样扑上来把她撕碎。 江贺宁觉得自己的灵魂已经抽离了那具行尸走肉般的躯体,她就这样静静地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观察这场闹剧。 但是那个男人在她额头烙下一个吻,滚烫灼人,带着地狱里的热焰,将她剥离的灵魂重新钉回体内。 男人的薄唇勾起一个冷酷的笑,一张一合间吐出的字让江贺宁浑身颤栗。 “江贺宁从今天起,就是我的未婚妻了。” 蜂鸣声顷刻间消失,巨大的荒诞和耻辱感山呼海啸般把江贺宁淹没。 身边这个人,在她爱上他的时候,亲手将她推进深渊。 但是男人站在深渊入口仍不满足,好像觉得这场游戏并不尽兴一样。 转身将她拖进地狱。 世人会怎么看她,看江家?哥哥和父母知道了她又该怎么解释。 两人之间隔着世仇,但是这个江贺宁竟然恬不知耻地去勾引江家的仇人。 江贺宁如梦方醒,这才是陈向东的目的吧,一定要把她狠狠捏在手心里,看她挣扎无果求告无门。 台下有人冲上来将她大力拉到一边,身体踉跄了一下但是好在没有摔倒。 是陆云铮么?江贺宁没有在意。台上台下乱成一团,好像一个巨大的笑话,她只觉得自己应该离开这里。 她慢慢地转身,慢慢地走下台,最后慢慢地在狂轰乱炸的闪光灯中消失。 —— 陆云铮完全不是陈向东的对手,他赤着一双眼冲上来要杀了对面这个男人,身后周恬和陆思文死死拉住他。 事情已经闹到无法收场的地步了,再这样下去只会把事情弄得更加糟糕。 陆思文从来没有见过弟弟如此失态,他竭力想让他清醒过来。 等陈向东发现江贺宁不在的时候,台下宾客已经散去大半。沙发处,角落里,没有女孩的身影。 陈向东耐着性子问从洗手间出来的一个女孩:“见到江贺宁了吗?” 女孩摇头,看他的眼神像看神经病一样。 男人气血上涌,想到最后看见的竟然是江贺宁失魂落魄的背影,只觉得自己的脑袋轰一声炸开。 在他的设计里,今天其实并没有最后这一幕的,他只是想让江贺宁看见陆云铮跟别人订婚,然后从此两人就没什么交集了。 但是在看见江贺宁搀扶着那个人出门的时候,陈向东脑袋里最后一根弦也被烧断了,理智在他身上荡然无存。 她不能,不可以,不要想离开他的身边。 索性就借着媒体和各种认识不认识的人都在的场子,宣布江贺宁是他的未婚妻好了。 他不在乎自己之前那些假模假样的坚持了,只要能将这个女孩困在自己的世界,被当做疯子又有什么关系。 但是他忘了,江贺宁从始至终都承受着更多的痛苦。 她在意的东西,被他一点点毁掉。 陈向东眼底一片涩然,脚下的油门踩到底犹觉不够,只希望,只希望江贺宁好好的…… —— 江贺宁觉得冷。 最近总是觉得冷,睡觉的时候,做梦的时候,出门的时候。 每阵风都像是凌厉的刀尖一样,一点点往她皮肤里钻。 但是她现在漫无目的走在街上,才是真的感觉清远的冬天来了,夜里的每一辆车都从她身边呼啸而过,卷起无数沙尘。 江贺宁觉得脸上有湿湿的东西,以为是眼泪,但是其实在下雨。 毫无预兆的一场雨,淅淅沥沥,裹挟着西伯利亚的寒流,在今夜侵袭了她长大的这座城市。 江贺宁不知道自己去哪。 她想找到一个安静的地方,看不见一个人,听不到任何一个声音。 不想回家,她不想面对着没有哥哥和父母的家,无声流泪。 就这样漫无目的地七拐八拐,冬雨来得密集,但是江贺宁麻木到已经感知不到温度了。 最后竟然来到了医院前面。 只有急诊那边还亮着灯,有抱小孩的母亲从她身边经过,脚步匆匆,一时不察撞到她。 那妇人回头略带歉意地看了江贺宁一眼,又急匆匆朝着诊室的方向去。 这女孩好奇怪,也不打伞,穿得很是单薄。 她犹豫了一下,又回头问,“你没事吧,到那边躲躲雨吧,别感冒了。” 江贺宁恍惚了一瞬间,她和周蓉有点像,只是眼角多了些细纹。 江贺宁笑笑,点了点头。 也不知道这场雨下到什么时候。 —— 凌晨三点,宋言从急诊退下来,带着一身疲惫推开了休息室的门。 他愣了一下。 江贺宁窝在沙发上,好像睡着了,又好像睡得极不安稳,在睡梦中都紧紧蹙着眉。 让人看了想伸手帮她抚平。 宋言拿起毯子帮江贺宁披上,然后注意到女孩脸上泪痕未干,手下顿了顿。 他想,江贺宁今天晚上一定过得很辛苦。 手心紧紧握成拳头状,这是内心深处焦灼和压力大的表现。 宋言就这样静静看着眼前的女孩,她上班的时候总是很沉默,也几乎不和别人聊天,总是一个人孤孤单单的样子。 单薄的身躯下面,好像藏着非常多的心事。 宋言知道的。 陈向东的号码静静躺在他的手机里,宋言犹豫再三,还是没有拨通出去。 那天在夜色,他看见了江贺宁。 和陈向东认识多年,好像从没见过这个人在谁身上如此失态。宋言想着,我倒要看看究竟是怎么样一个女孩。 但是当时医院突然有急事,宋言只能提前离开了【一晌贪欢】。 出门的时候和一个人撞了一下,那人浑不在意,只是低头向前走。 然后宋言看见她停在了他刚刚出来的那扇门。 踌躇犹豫了一两分钟,她似乎终于鼓足勇气进去了。 那扇门轻轻关上,将宋言隔绝在她的世界之外。 那个家族一夕之间发生巨变的女孩,那个总是让陈向东心神不安的人,就是江贺宁啊。 宋言笑了一下,嘲笑命运总是喜欢捉弄世人。 此时手机里弹出来一条新闻,宋言本想关掉手机,但是却不由自主地被新闻上图片里的人吸引了注意力。 男人搂着女孩,女孩破碎的深情和眼前的江贺宁如出一辙完全重叠。 《陈向东携未婚妻江贺宁亮相云起酒会》 第40章 发烧 陈向东开车找过了几乎所有能找的地方。 他不敢停下来,只要速度慢一点就会被无尽的恐慌攫住。 但是眼前的红灯好像永远走不到尽头,陈向东看着那一个个鲜红的数字慢慢地往下跳,几乎是在挑战他的耐心。 迈巴赫如离弦之箭一般冲出去。 夜里空旷的大街上,只剩下他在一圈一圈像是无头苍蝇一样来回的转。 打给周恬,但是对方冷笑:陈向东,这难道不是你想看到的局面么?宁宁今天这个样子,全拜你所赐。她要是出什么事,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陈向东焦躁地按断了电话。 江贺宁今天这个样子…… 男人在支离破碎的心绪里努力拼凑出江贺宁的模样,漂亮的,生动的,熠熠生辉的。 是他们在热谷的那段时间,江贺宁亮着一双漂亮到让人移不开的眼睛问他:陈向东,我们私奔怎么样? 陈向东在心里回答了一千遍一万遍:好,江贺宁,我们私奔吧。离开这里,去到一个谁也不认识我们的地方。 只有我和你的地方。 不对,不对,江贺宁今天是什么样子的? 女孩全是爱意和娇嗔的目光突然冷淡下来,她满脸的泪,无声质问他为什么一定要如此纠缠和折磨她。 陈向东回以冰冷的沉默。 他没有一点办法,两人之间已然不能回头,眼下只有通过这种方式才能逼她留在自己身边。 陈向东心想,自己一定会下地狱的。 江致远对不起他,江家对不起他的父亲,但是这一切都和江贺宁没有关系。在这个变故里,只有她是完完全全的受害者。 陈向东看见东方已经出现熹微的晨光,他想再点一支烟,脑袋里如同一团乱麻,得让尼古丁来烧一烧。 但是打火机按在开关处,手却止不住颤抖,应该是心脏在抖得厉害。 按了两下没打着火,陈向东突然就把打火机往右掷去,砸在车窗上,玻立时三刻出现了蛛网裂纹。 他浑不在意,将头抵在方向盘上,不知道自己应该做点什么。 他想打开手机打开社会新闻那一栏看看有什么消息,但是又怕真的看到江贺宁出现在上面。 不会的,江贺宁远比想象中坚强。 手机铃声突兀地在逼仄的空间里响起,刺耳的音乐把男人的心跳逼停,他条件反射一般看来电显示。 ……不是江贺宁。 他颓然地按下接听键,又随意地将手机扔在副驾驶座上。 宋言清越的声音传过来。 “陈向东,你现在在哪?” 男人闭眼,不作回答。 “江贺宁发烧了,你来不来医院看看?” —— 宋言电话打过去不到二十分钟,就看见陈向东大步从门口朝着这边走过来。 眼底一片青黑,下巴上全是新冒出来的青色胡茬,整个人甚至看上去有些狼狈,一看就知道一夜没睡。 衬衫也胡乱地垂在裤子外面,皱皱巴巴全是褶皱。 “江贺宁呢?”陈向东没心情和宋言寒暄,一上来就直奔主题。 虽然两人认识了十几年,但是宋言鲜少看见他这副不修边幅且憔悴的样子,身上的烟味浓重得几米之外都闻得到。 “吃了药,刚睡下。” 眼见陈向东想直接推开病房的门进去,宋言开口阻止道:“她睡得很浅,你想把她吵醒就进去。” 男人握着门把手,突然之间不知道如何用力。 他想进去看看江贺宁是否真的平安无事,只看一眼就好。 但是手上最终还是松开了,轻轻关上了病房的门。 陈向东转头看宋言:“她什么时候来的?” “早上吧,”宋言歪头状似认真地想了一会,“应该是没来多久。” 男人颓然地点点头,扶着靠近窗边的靠椅,慢慢坐下。他摊开手,看见自己的手心全是汗。 宋言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撒谎。 上完急诊是很累的,但是他看见江贺宁就那样乖乖地窝在沙发上,硬是不忍心叫醒她。 甚至盯着她的睡颜在旁边静静地坐着,他没有开灯,只是隐匿在黑暗里。 他想,江贺宁真的是有魔力吧,不然为什么能让自己这个朋友如此放心不下。 当时他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对陈向东说:“你动心了。” 男人被他戳中心事,但也不恼,只是怔怔看着眼前墙上虚无的某一个点。 “宋言,我做不到。” “做不到面对她时无动于衷。” 宋言彼时并不明白,但是看着眼前的女孩仿佛在噩梦里挣扎沉沦,他觉得心空了一块。 在多年前,那个人走的时候自己也是同样的感觉。 心脏上一角被鲜血淋漓地挖了出来,这么多年依旧难以长成原来完好无损的样子。 江贺宁好像在发抖。 宋言走过去,俯身抬头探了一下女孩的额头。 皮肤光滑细腻,但是手上传来的温度却滚烫,她在发烧。 “江贺宁,醒醒。”宋言试图把眼前的女孩唤醒。 但是她只是蹙眉,额间逐渐沁出豆大的汗珠,嘴上一点血色都没有,惨白得令人心惊。 宋言叹了口气,只当自己欠陈向东的吧。 他伸手从女孩的臂弯穿过,轻轻托住她的腰和膝盖下面。 江贺宁比他想象中更轻,宋言想着。 怀里的女孩轻轻嘤咛了一声,仿佛被男人的手掌硌得不舒服,微微动了一下,复又寻了一个舒服的姿势躺好。 仿佛怕自己掉下去一下,女孩的手自然而然搭在眼前那个宽厚的肩膀上。 宋言浑身一僵,仿佛被人点住穴道一样,不知道该怎么动了。他看着江贺宁无知无觉的脸,苦笑了一下。 随即收紧自己的手,抱着女孩朝病房走去。 江贺宁觉得自己应该是有意识的,她先是觉得很冷,后来又觉得很热。 她模糊地看见眼前有一个熟悉的影子,但是就是想不起来这个人是谁。 她想,任谁都好,只要不是陈向东。一想起陈向东,所有的情绪都被裹挟在黑暗里,像大山一样压在她胸口。 还是醒了,有一只手硌得她很不舒服,甚至感觉到背后的骨头都在疼。 江贺宁睁眼的时候,只看见宋言的下巴,再次抬头,才看见他的脸。 两人不熟,江贺宁平常在医院几乎没有和他说过话,只知道这个年轻的神经外科主任技术过硬,是院长的心头宝。 她也看见那个平时在任何人面前都冷着一张脸的院长看宋言的表情竟然是温和慈爱的,和平时简直大相径庭。 医院这个地方,长得好看的男医生总是更受青睐。 许多别的科室的女医生和护士总是借着各种各样的理由来他们科室,非要亲眼看见宋言一眼才肯离开。 宋言好像也是随和的,他看谁脸上都有淡淡的微笑,几乎没有见过这个人发火。 但是在手术室里,江贺宁看这个人的眼睛,冷淡得让人难以靠近。 好像只有这个时候,宋言才褪去脸上的伪装,他天生就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那种人。 “放我下去,我自己能走的。”女孩在怀里开始小幅度挣扎。 她不太清楚自己只是在休息室睡了一觉,怎么醒过来就在宋言怀里了,这个姿势显得两人过于亲密,江贺宁只能尽力往后靠一靠,想给彼此留出一些空间喘息。 “怎么醒了就翻脸不认人呢?”宋言没有松手,反倒意欲制住女孩的挣扎一般收紧了胳膊。 “江贺宁,你知不知道,”他嘴角噙着一丝微笑,和那种面具一样的笑完全不同,这个笑仿佛来自心底,“你占了我的休息室。” 表情认真凝重,仿佛眼前的女孩犯了天大的过错。 “对不起……”江贺宁愣了一下,甚至忘记了挣扎。 宋言看着护士给江贺宁输上液,又看着女孩好像终于忍受不住困意,在他眼前沉沉睡去。 倒是放心我,宋言心想。 这一夜没怎么休息,眼下他的太阳穴疼得厉害,身上每一块肌肉终于卸掉防线开始酸痛起来。 宋言盯着女孩看了一会,确信她不再发烧才松了口气。 这一夜,应该很多人都没有睡好吧。 宋言离开病房,透过门上那个小小的窗户,看见江贺宁睡得恬淡安宁。 他转身,看着手机里陈向东的号码,就这样在原地静静站了一分多钟。 然后嘴角扬起一抹自嘲的笑:宋言,你究竟在做什么? 号码拨出去,对面很快接通,但是只是沉默着,好像没有多余的力气分给他说一句话。 “陈向东,来趟医院吧,”宋言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干,飘荡在空旷的走廊里,“江贺宁发烧了。” 第41章 漠视 那边,陆家依旧闹得不可开交。 陆丰从宋家回来,从宋老爷子那里受了一肚子气。他想不明白自己已经这个岁数了,还要被人指桑骂槐阴阳怪气。 陆丰笑得勉强:是我没教育好犬子,让若若受委屈了。 回来就看见陆云铮直挺挺跪在门口。 陆丰哼了一声,不看他,从他身边过去径直进了书房。 陆云铮跪了不知道多久,他踉跄着起身,眼前一片发黑,也跟着陆丰进去了。 陆丰眼睛不看他,语气里尽是嘲讽:“怎么,你还当有我这个父亲吗?在酒会上不是硬气得很吗?” “现在又摆出这副样子给你爹看做什么?” 陆云铮沉默地听着陆丰的责骂,手心握紧,眼睛看着地面,并不抬头。 他其实很少这么顶撞陆丰,在遇见江贺宁之前,反倒是陆思文是那个受陆丰打骂最多的人。 他们兄弟俩其实也能理解陆丰,母亲去世得早,他一个人既要当爹又要当妈,还得顾着生意。 好在两人没出过什么大的乱子,尤其是陆云铮,从小到大循规蹈矩,即使是青春期的时候也并不顽劣。 但是江贺宁是陆云铮这短暂的人生里唯一要争取的人,就算她不喜欢自己,也不能让陈向东毁了小宁。 “你要怎么才肯帮小宁?” 陆云铮沉默再三,终于问出口。 江家当务之急,仍然是找到江致远,他身上携带着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和关于陈宝的往事。 只要他回来,陈向东的矛头或许才能从江贺宁身上拔出来,陆云铮这么想。 但是仅凭他自己的力量,找一个失踪的人简直如同大海捞针,更不用说江致远还是自己藏起来的。 “小宁,小宁,你满脑子就只有江贺宁是不是!”陆丰好不容易顺下去的火听到这句话又以燎原之势蹿起来。 “我怎么,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孬种!” “她又不喜欢你,你还整天上赶着到她那里卖殷勤,你知不知道外面的人怎么看你,怎么看我陆丰?!” 不重要,陆云铮心想,不重要。 “你要怎么才肯帮她?”陆云铮又重复了一遍这句话。 陆丰看着自己这个小儿子,好像从来没有认识过他一样,他眼里的执拗和坚持,一如他的母亲。 陆丰有些绝望地闭上眼,手撑着书桌,慢慢坐到椅子上。 “你知不知道,陈向东看那个江家女孩看得很紧。”陆丰的声音好像突然苍老了几岁。 “你知不知道,咱们陆家不是他陈向东的对手。” 再早几年,尚且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的陆丰是断然不可能说出这种话的,他对商场上这些初出茅庐的年轻人嗤之以鼻:毛头小子嘛,且历练几年再跟我说话吧! 但是陈向东以铁血手腕击溃了江氏,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收购了股东手里的百分之七十股票。 清洗了江致远手底下所有人。 当初江以安也是有点手段的,现在还不是被关在看守所不能出来吗,江家的死活,全凭陈向东一句话。 这时候才能真正看出,他是陈宝的儿子。 当年陈宝在江氏的时候,风头几乎盖过江致远,江氏旗下所有的产业,医疗‘金融、地产,全经他手。 陈宝和江致远一同打拼出来清远的半壁江山,最后竟然落得个在狱里畏罪自杀的罪名。 没人知道背后的故事,只知道江致远不允许再提起陈宝这个人。 “你要我赌上咱们陆家的全部未来,去跟陈向东对抗吗?”陆丰的声音传到陆云铮的耳朵里,像是在问他,又像是在逼他。 是我不够强,所以保护不了小宁,陆云铮苦涩地想着。 “爸,我想去国外,把没读完的商业课程读完。” 陆丰猛然回头,嘴唇哆嗦着,“你竟然肯为她做到这种地步……” 他挥了挥手,也罢,去吧,两年之后,清远又不知道是什么光景呢。 —— 江贺宁觉得自己异常口渴。 她不太清楚自己现在身处什么地方,眼前的景色很模糊,影影绰绰的人从他身边经过,仿佛只有她还留在原地。 她随意抓住一个人,那个人停下,慢慢转过头来。 向她咧开嘴笑了笑。 但是江贺宁看不清楚他的五官,只是觉得很熟悉。 “请问……”江贺宁紧张地咽了一口唾沫,“请问哪里有水喝?” 那个人将一杯水递到她嘴边。 江贺宁来不及细想水是哪里来的,她接过,甚至来不及说谢谢,就朝嘴里猛灌下去。 味道不对。 江贺宁看着杯子里的水慢慢变了颜色,直至变成血红。铁锈的味道横冲直撞顺着她的鼻腔冲进天灵盖。 江贺宁抬头,那人的脸变得清晰起来,他头顶有一个破洞,正汩汩向下流着鲜血。 那人拿杯子接着,又递给江贺宁。 “喝吧,小宁。”江以安说 “哥哥……” 江贺宁猛然从这个噩梦中惊醒,江以安浑身是血的模样太过于逼真,她的心脏狂跳着,几乎破膛而出。 动静太大,惊醒了旁边的男人。 陈向东是在江贺宁打第二瓶吊水的时候进来的,她看见女孩脸色惨白,宽大的病号服下面是她单薄如纸的身体。 陈向东想上前摸一摸江贺宁的脸还烫不烫,但是宋言说,她睡眠很浅,很容易被惊醒。 于是那只悬空的手又放下,只是替她掖了掖被子。 两人已经很久没这样平心气和地在一个房间共处过了,只要看见他,江贺宁永远一副冷硬的样子,或者干脆装作看不见他。 陈向东坐在沙发上,将手机调成静音模式。 也不知道眼下应该干些什么,公司里有一堆事情等着他解决,但是陈向东现在不太想管,他这几个月管得太多了。 看着女孩平和的模样,他心里竟然也安静下来。 想就这样守着她,什么也不做。陈向东甚至有点怕江贺宁醒过来,但是又怕她醒过来依旧用那双冷淡的眼睛看着她。 不要这样,阿宁,我情愿你恨我,也好过漠视我。 男人阖眼,在困意里渐渐失去意识。 —— 陈向东几乎是和江贺宁同时醒过来的,他听见女孩喊了一声什么,好像是和江以安有关。 紧接她着就从床上惊坐起来。 男人第一反应是冲上前去按住女孩那只插着输液针的手,好在没有移位,陈向东松了口气。 但是江贺宁清醒过来后,也不看他,只是用力将手从男人掌中抽出来。 她看向窗外,天光已经大亮。 陈向东像是已经料到江贺宁的反应,没有说一句话,只是坐在病床边沉默了一会。 病房里只剩下逼仄的安静。 过了一会,江贺宁觉得病床晃动了一下,男人站起来,看向她的侧脸。 依旧苍白、恬淡而消瘦。 陈向东张了张嘴,但是终究没有说出一句话。 他转过身离开了病房,轻轻带上了门把手。 第42章 咖啡 宋言下午来的时候,正赶上江贺宁最后一瓶吊水打完。她简单收拾了一下病床,然后打算回家。 毕竟来之不易的假期还有好几天,怎么说也不能浪费了。 一转身,和迎面而来的宋言四目相对。 江贺宁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本来打算趁人家不在悄悄溜走的,然后在手机里说声谢谢。但是眼下竟然直接撞上了。 昨夜的尴尬场面仍然历历在目。 但是江贺宁不知道的是,宋言是卡着自己离开的时间过来的。他觉得江贺宁怎么说也算是自己科里的医生,于情于理都该探望一下。 两人就这样在走廊上四目相对,莫名的尴尬气氛弥漫开来。 江贺宁满脑子想的都是我把主任休息室占了不说还让人家忙前忙后的,现在竟然被逮到自己一声不吭就要溜走…… 真是很不礼貌啊! “主任……”江贺宁踌躇着开口,眼神有点发虚。 看在宋言眼里,以为是女孩身体仍然不舒服。 “烧退了吗?”宋言眼神关切,手自然而然抵上女孩的额头。 好像是不烫了,他想。 江贺宁一时不防宋言的动作,身体僵了一下,然后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只剩下宋言的手还不尴不尬地悬空。 江贺宁大脑宕机中,她没想到自己竟然让两人之间的氛围更加沉默了,刚才无论如何都不应该往后退的…… 好在宋言只是把手收回去插到兜里,没有计较。 江贺宁悄悄松了口气,紧绷着的脸这才一点点放松下来。 宋言忍俊不禁,如果说昨天晚上的江贺宁是破碎且不安的,现在的江贺宁就是生动而鲜活的。 好像无论什么不堪落在这个女孩身上,她都有能力将自己一片一片拼凑起来,然后走出阴霾。 “回家吗?”宋言问。 江贺宁点点头,她犹豫了一下,还是真诚又郑重地看着眼前这个人,说了声谢谢你。 “谢我嘛……”宋言双手抱胸,看着眼前的女孩,“不如请我喝杯咖啡怎么样?” “昨晚没怎么睡,现在困得很。”他补充。 江贺宁忙不迭点头。 —— 江贺宁点了一杯美式,不加糖不加奶。 宋言点了一杯拿铁,全糖。 \"不会很甜吗?\"江贺宁有些好奇,她认识的男生里,很少有喜欢喝这么甜的。 宋言盯着眼前的咖啡杯,直至那细小的泡沫完全融化,才慢慢地说,“之前总是帮别人这么点,现在自己喝着也觉得挺好的。” 甜一点,就不觉得心里苦了,这句话宋言觉得有些道理。 江贺宁若有所思:难道说宋言看上去霁月清风的,竟然是个痴情的人?这下医院里简直要哭倒一片了…… 江贺宁这边正在胡乱想着,就听到他反问:“不会很苦吗?” 她摇头,“还没有中药苦。” 小时候身体不好,周蓉天天各种西医中医地看,家里熬药的罐子就有好几个,煮得时间久了,药罐盖子都发黑。 此后就不太喜欢甜的东西,太腻。 “还以为你会说生活已经够苦了这点苦算什么。”宋言笑道。 “什么?也太矫情了吧?!” 两人对视一眼,哈哈大笑。 很久没有这么轻松过了,江贺宁心想。面对这个他不怎么熟识的人,反倒心理防线没有这么重。 “昨天真的谢谢你。”她抿了一口咖啡,正色道。 “江贺宁。”宋言突然喊她的名字。 “嗯?”女孩不明所以。 “你客气得让我很伤心呐,已经是第二次听你说谢谢了。”宋言端端正正将手放在桌子上,身体前倾,认真看着女孩。 他神情严肃,但是江贺宁却没忍住笑了笑,“我就是觉得不好意思嘛……” “好吧,既然如此,再给我买杯咖啡吧,我要打包带走。” “那我收回刚才的谢谢好了。” “晚了,我已经下单了,到时候就从你工资里扣吧。” “你忍心吗,这么勒索一个大病初愈的人,我好像又开始发烧了……” “这样啊,那多喝口咖啡压一压吧赶快。” “……”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有点像小学鸡吵架。 江贺宁心想,宋言看上去对谁都生疏拒人于千里之外,但是人意外地还不错。 宋言看见女孩抬眼打量他,忍不住问:“你不能是在心里骂我吧江贺宁……” 虽然之前工作的时候也训斥过她两句,但是也不至于记仇到这个地步。 “你知道医院里的人怎么说你吗?”江贺宁神秘兮兮地问。 “不要说,我不关心。” “他们说你来了这么久身边连一个女孩都没有,是不是压根就不喜欢女……” 宋言皮笑肉不笑打断她:“你再说一个字,我就买上一百份咖啡,全从你工资里扣。” 江贺宁比了一个ok的手势,低头偷笑,轻啜了一口咖啡。 一边看着手机里的消息和未接来电,大部分是周恬的,也有陆云铮的,还有一个,是陈向东的号码。 她没存,但已经烂熟于心。 江贺宁突然就觉得嘴里的咖啡冷了几分,她删掉了那人的来电记录,然后将手机反扣在桌子上。 这些动作落在宋言眼里,他突然就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 两人刻意回避了一个最重要的问题,也就是江贺宁昨天晚上为什么失魂落魄地半夜三更来到医院,又为什么在梦里流了这么多眼泪,直至发起高烧。 江贺宁不说,宋言也不想问。 他是知道的,知道陈向东的步步紧逼和江贺宁的无可奈何,但是在昨晚之前,宋言自己只是作为一个旁观者。 他清醒地看见陈向东在世人眼里占据上位者的姿态,但是在江贺宁面前好像从来都是困兽犹斗,落于下风。 宋言想,陈向东栽到江贺宁身上,其实情有可原。 —— “怎么回去?”从咖啡馆出来,宋言问身边的女孩。 江贺宁想了想,“很近,走回去吧。” “要送你吗?” \"大白天有什么可送的啊?!\" “我只是顺便一问,没有真的想要送你。” “咖啡还我。” “?” 宋言坚持要看江贺宁走远了才离开咖啡店,她转弯的时候看到宋言依旧站在那里,朝她挥挥手。 高高瘦瘦,在人群中很是显眼。 江贺宁也挥挥手。 她回家开门的时候,对面没有动静,不知道陆云铮是不是在家。江贺宁想打电话问问他江幸福在哪,但是又觉得一个电话打过去有点突兀。 于是就编辑了一条短信;你好点了吗? 对方很快回了电话。 “小宁?”陆云铮试探性地问,想确认对方是不是真的江贺宁。 \"你的脸……\"江贺宁犹豫再三,有点怕伤到对面人的自尊,“没有很严重吧,看过医生了吗?” “没事,小宁,我没事。” 陆云铮有点控制不住地哽咽,他从昨晚到现在,一直只顾着自己心里难受,几乎忘记了小宁才是最受伤的一个人。 他想让小宁离陈向东远一点,但是忘了选择权并不在她的手上。 昨天在酒会上自己竟然还如此咄咄逼人地要求她记得陈向东是她的仇人。 陆云铮一想到江贺宁,拳头攥紧,骨戒咔咔作响。 “小宁,我要出国了。” 江贺宁一愣,她没想到对方告诉自己这么猝不及防的消息。 “是么……多久?”江贺宁下意识问。 这话在陆云铮耳朵里几近挽留。 “两年。” 很快的,小宁,两年很快。请原谅我不能在你最需要的时候陪在你身边,但是我会倾尽全力成长,然后再也不让你掉眼泪。 等我回来。 第43章 来人 陆云铮说他把江幸福托给陆思文了,他哥看上去虽然不怎么靠谱,但是其实挺有爱心的。 江贺宁了然。 她头脑一热把江幸福带回来,但是最后才发现自己根本没有能力照顾好它,她连自己都照顾不好。 江贺宁又觉得困,匆匆洗了个澡准备睡下。把宋言嘱咐的话忘得一干二净:回家别碰凉水,不然容易反反复复发烧…… 江贺宁觉得自己的身体不至于脆弱到这种地步。 但是很显然她高估了自己。 迷迷糊糊睡了一觉,晚上醒来觉得被子里全是汗,江贺宁下床,感到头很晕。 她翻箱倒柜只找到一根温度计。 三十八度多,还好,江贺宁抿了口水,缩回被子里。 医院那边,宋言才发现江贺宁走的时候忘记拿药了。他打电话过去,那边响了很久,但是没有人接。 宋言将一双眉毛拧成川字。 他跟别的同事打听江贺宁住在哪,但是问了一圈,竟然没有一个人知道。有人嘟囔:她从来不跟我们聊天,清高得很,不是说订婚对象是那个叫什么来着…… 对,叫陈向东吧,其他人附和。 江氏千金就是有本事啊…… 也不知道谁说了一句,整个科室里都心照不宣地笑了笑。 “够了。”宋言心里有些烦躁,低声呵斥,然后拿起架子上的外套打开门大步走了出去。 宋主任这是怎么了?剩下的医生都面面相觑,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发这么大的火。 最后宋言还是在医院联系簿上找到了江贺宁的住址,是个老旧小区,确实不远。 他看了看手里的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执着给她送过去,明明这种药满大街的药店都是。 但是想起江贺宁的脸时,心里竟然隐隐有些雀跃。 —— 江贺宁睡得昏昏沉沉。 她觉得自己应该没有睡很死,因为总是想喝水,好像是因为发烧把自己体内的水分都蒸发掉了。 江贺宁躺在床上,感觉到自己的眼眶发热。 她依稀记得冰箱里还有冰袋来着。 于是艰难地翻身下床,慢慢挪到厨房,蹲在冰箱冷冻室面前翻找着。里面东西很多,全是陆云铮给她买的,说是热一热就能吃。 江贺宁摸到冰袋,找了一块毛巾包起来敷在额头上,大脑瞬间清凉了许多。 她觉得应该没什么事,周恬说晚点来看她来着,大不了到时候再去趟医院嘛…… 屋子里没有开灯,实在是觉得一开一关很浪费力气,江贺宁身上一点劲都没有。 生病可真难受啊。 江贺宁凭借感觉想摸回床上,但是没提防住脚边的一个凳子,小腿就这样硬生生磕上去,痛得她想流眼泪。 然后门铃在黑暗里突兀地响起。 周恬来这么快么?江贺宁迷迷糊糊地想着。也没通过猫眼往外看一眼,她的手就下意识地开了门。 但来人不是周恬。 陈向东带着一身寒气,站在门口,看着江贺宁开了门。像是没料到她开这么快,一时间愣了一下。 警惕性如此之差,男人心想。 江贺宁觉得太阳穴疼得厉害,她也不想说话,也不想看他,准备直接把门关上回去睡觉。 但是陈向东的手抵住门把手,她根本没机会关门。 江贺宁觉得他周遭全是冷风,而自己只穿着单薄的睡衣,站在门口和他僵持完全不是一个好主意。 索性就不管男人的来意是什么,她看着门框上那只骨节分明的手,默默叹了口气。 随便你,江贺宁心想。 她冷得发抖,也不关门,也不管他,就这么直接转身进了房间。 然后钻进被窝里,好在里面尚有余温,可以稍微抵消掉一点点冷气。 陈向东在门口站了半分多钟,好像终于意识到这个老旧的房子不御寒,才迈开脚步进去,关上了门。 屋子里倒不算冷。 陈向东摸了摸暖气片,应该是最近新换的,热度从掌心传到身体里。 但是江贺宁紧紧裹着被子只露出一张泛红的脸。 “又发烧了?”陈向东下意识问,手贴上女孩的脸,烫人。 江贺宁没有回答,只是觉得脸上突然贴上来一只冰凉的手,有些舒服。 于是不由自主蹭了蹭。 她有些烧迷糊了,一直以为眼前这个人是周恬。 一天没见,周恬怎么长这么高了…… 但是等她费力睁开眼,才发现哪里是什么周恬,是陈向东。 “陈向东?”女孩张了张嘴,轻轻问出声。 “怎么,不认识我了?”陈向东正在将手里的毛巾拧干,试图用这种最原始的方法给江贺宁降温。 应该没错吧,毕竟那些电视剧里都是这么演的。 他听见女孩迟疑地开口,迟疑地叫出他的名字。 几乎又要以为她赶自己走,说不想见到他。手里的毛巾被拧成麻花,已经滴不出一滴水,陈向东才发现自己有些不敢看她的眼睛。 但是江贺宁叫了他的名字后就没再说下去。 陈向东转头,看见那双杏眼朦胧,就这样一瞬不错地盯着自己。 他将毛巾轻轻搭在女孩的额头。 “口渴吗?我去给你倒杯水?”见江贺宁没有反应,陈向东只得掖了掖被子,然后起身去倒水。 他想着自己是出门买点药还是直接将人送到医院。 要不还是把宋言叫过来一趟? “难受吗?”陈向东扶着江贺宁的身体,碰到她的手腕,还是有些烫。 只有在生病的时候,她好像才特别乖,两人之间也终于不是剑拔弩张或者沉默相对,能这样有来有回平静地说两句话。 江贺宁喝完水,摇摇头。她躺下来,头侧向另一边,轻轻说:“我想睡一会。” 她只想睡觉。 男人抚了抚她的头发,“好。” 睡吧,我守着你。 他轻手轻脚关上门,在楼道里点燃了一根烟。尼古丁的味道和冷风同时刺激着陈向东的神经,让他清醒到有些麻木。 接下来要怎样,明天要怎样,他有些混乱。 但是有一点可以确认,无论如何,江贺宁都不能出一点事。 香烟燃尽,陈向东静静等着楼道里味道全部散尽后才伸手去关窗。他看了眼时间,准备再去给江贺宁量一次体温。 此时后面传来脚步声。 陈向东关好窗户回头,看见宋言正站在台阶下面,手里拿着药。 两人四目相对。 有心知肚明的东西悄然间发酵起来。 第44章 执拗 楼梯间里仍然萦绕着淡淡的烟味。 陈向东居高临下,望着这个他多年的至交好友,在陈家最艰难的时候,他记得是宋言陪他度过了那段时间。 当他说要来清远,要进江氏的时候,宋言也是毫不犹豫地说:好,我支持你。 他说,不要忘了阿姨和叔叔的期望,不要忘了她。 他说,陈向东,你动心了,但你其实不应该动心。 宋言那天在夜色看他的眼神,陈向东记得,他冷静、客观、理智,分析此时抽身江氏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至于江贺宁,不过是节外生枝的那根枝罢了。 陈向东突然笑了笑。 “来送药么?”他顿了一下,“江贺宁让你来的?” 陈向东想到江贺宁愿意向她身边的任何人求助,唯独自己,她连看一眼都不愿意。 心里裂开一道隐秘的缝,有接连的冷空气灌进来,他的心脏抽痛。 他好像需要更多的尼古丁和酒精,来麻痹自己。 “她忘记拿了,我顺路就送来了。”宋言毫不避讳台阶上那个打量的危险的目光,眼睛里依旧是酝酿着淡淡的笑意。 他问心无愧。 他问心无愧么? 江家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他之前不还是乐见其成的吗?宋言想到当初看见陈向东迟迟不肯下手,心里有那么一点鄙夷。 他不知道陈向东什么时候也开始变得妇人之仁了。 但是江贺宁是无辜的吧,她没有卷入上一代的纠葛和恩怨,她只是在不知不觉中爱上陈向东,随即看着自己的家族和未来倾覆。 宋言所有的行为里,有不可言说的赎罪意味。 他以为陈向东迟早会放过江贺宁,他们两个人不过是刚好在错误的时间恰好遇见了。 宋言垂眼,看着手里的药。 陈向东了解这个人甚至比了解自己更多,他看了看宋言,又看了看那扇紧闭的房门,好像是终于明白点什么。 “宋言,你还记得陈念肖么?” “你还记得我妹妹吗?” 宋言如遭雷击。 他不可置信地抬头看着陈向东,看着那张脸在忽明忽暗的光阴里如鬼魅般若隐若现。 这个名字,他们刻意避开又讳莫如深的名字,就被他轻飘飘地问了出来。 划开宋言心底最不能触碰的那个地方。 陈向东向下走了两级,拿过他手里的药,然后抬头看了一眼宋言。 “她的生日就是这几天了,去看看她吧。” 男人的声音逐渐隐没在黑暗里,徒留宋言一个人在原地进退维谷。 他绝望地闭上双眼,感受回忆和情绪在自己体内翻腾,如同两个猛兽争夺地盘,在他的五脏六腑里大打出手。 —— 不知道又睡了多久,江贺宁终于觉得好点了。这场感冒来势汹汹,她记得自己已经有一年多没这么厉害得生过病了。 好在药跟水灌下去,出了一身汗,身子就不像之前那般沉重了。 她看着床头柜上的药,依稀记得有人哄着她一粒一粒吃下去,她觉得麻烦,想借着水一口气吞服。 但是那人偏偏制住她的手,像怕她卡住一样。 江贺宁无奈,只得一颗颗把药吃完。 她从床上坐起来,头上的冰块好像是新换上的,仍然硬邦邦,冰凉到硌得手心疼。 江贺宁慢慢走到客厅,今夜好天气,外面有柔和清冷的月光洒进来,顺着窗户将黑暗驱散了一点。 安静得有些不寻常。 她的手还没摸到开关,眼睛突然被沙发上一个阴影吓了一跳,江贺宁感觉到自己的大脑放空,心跳霎时间加快。 她按下开关。 光明夺回这间房间的使用权,让所有的黑暗无处遁形。 陈向东坐在沙发上,好像是累极了,头稍微往旁边歪着,睡得很沉。 江贺宁这才记起他之前好像来过,但是以为这个人已经走了。 一直待在这里吗?她想。 江贺宁是不想面对他的,她如今看陈向东不过是一个想报复陈家连带着报复她的疯子。 一如昨晚,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她置于不义的境地。 他对自己,是不是从未有一刻动心,不然也不会如此变本加厉。 现在这副模样,又来做给谁看呢?江贺宁心想。 陈向东是被女孩接水的声音叫醒的,他本来看着江贺宁退烧了就想离开,但是不知怎么,就是想和她再待一会,哪怕是她睡着的时候。 再待一会就好。 宋言倒是细心,在药盒上用马克笔醒目地写下怎么吃,吃多少。 江贺宁真的有一种魔力吧,能让人不由自主地心疼。 “舒服点了吗?”陈向东见女孩下床,第一反应是起身去扶住江贺宁,然后摸一摸她的额头和脸颊。 她瘦得像纸片人一样,好像站在那里什么也不干就能被风吹走了。 江贺宁下意识偏头,然后不着痕迹地躲开了。 她往后退了一步。 “就这么厌恶我碰你么吗?”男人沉默了好一会,才开口道。他站在那里,几乎挡住了所有的光,但是自己却浑然不觉。 江贺宁被笼罩在阴影里,淡淡说,“我没事了,你可以离开了。” 是在通知他。 “江贺宁,你连句谢谢都不说吗?” 这话一说出来,连陈向东自己都愣了愣。 她生病、发烧和难受,不全是因为自己么?现在到底有什么立场要求她对自己心软一下呢? 江贺宁不欲再与他多纠缠,不知道是不是药劲还没过去,她觉得自己身上软绵绵的,再多站一会都快撑不住。 “我累了。”她闭了闭眼。 —— 又是这种神情,陈向东想。 “对你的未婚夫就这么冷淡吗?” 他就是偏要逼江贺宁抬头看他,只要不再装作不认识他就好。 “我们才宣布订婚,你装也要装的开心点吧。” 江贺宁觉得眼前这个男人可恨又不可理喻,她根本不知道为什么刚刚就直接给她开了门。 脚步虚浮着,眼前有一点一点发黑。 她往后退了一下,想和陈向东拉开距离,离他太近,喘不过气来。 但是男人却步步紧逼,一点点将她逼到墙角。 退无可退了。 江贺宁咬牙嘱咐自己无论如何都要撑住,不能倒下。 陈向东像是终于发现眼前的女孩还很虚弱,他想伸手抱住她,但是她一定会对他更加厌恶吧。 男人自嘲地笑了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唯独在她面前这么畏手畏脚。 不差这一点了。 于是陈向东揽住了女孩的腰。 不出他所料,江贺宁剧烈挣扎起来,但是她的力气比平时更小一点,应该是因为生病的缘故。 “别伤到自己。”男人的声音从她头顶传过来,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 “陈向东,我从来没有答应过跟你订婚。” “你之前说的那些话,不作数的。”江贺宁自知挣扎不过,索性放弃了,就这样静静站在原地。 她好像闻到了淡淡的烟味,意外的,并不难闻。 “作不作数,不是你能决定的。” 男人的声音涩然,他紧紧揽着江贺宁的后背,仿佛怕她一不留神就会消失一样。 第45章 离别 那天晚上其实两人后来没有再争吵。 江贺宁觉得跟陈向东完全没有道理可讲,也不管他走不走了,索性直接回了卧室关上门继续睡觉。 天塌下来,也得等睡醒了再说。 幸好请的假期够长,让她能够好好休息几天。 也不知道陈向东什么时候走的,她没有听到关门的声音,只是醒来的时候客厅里已经空无一人。 厨房放着一个新的电煮锅,打开盖子,里面有预约好的小米粥,一点点散发着柔和的米香。 江贺宁站在厨房良久,她关上盖子,连锅带米扔进了垃圾桶。 睡了两天,终于有力气收拾一下家里了。 江贺宁刚搬进来的时候只是把这里当做一个临时的落脚处,她觉得自己的家只有江园,或者说只有父母和哥哥在的地方才能称之为家。 于是每次下班回来,都会觉得这个房子愈加冷清和孤寂。 但是她现在觉得即使只有一个人在,也得好好生活,不能把所有的期待都放在未来的某一天,那样才是辜负了现在的自己。 把床单被罩统统扔进洗衣机,看着雪白的泡沫随着滚筒的转动消失又凝成,心情好像平静了许多。 江贺宁这才觉得肚子有点饿了。 打开外卖软件看了一圈,但是没找到什么想吃的。 想起陆云铮之前给自己冰箱放了很多吃的来着,江贺宁拉开冷冻室的门,看见有水饺、馄饨和烧麦等等,都是素食,很快就能煮好。 陆云铮……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自从那天说他要出国,就再也没来过电话,江贺宁自己病得厉害,也没有力气去管别人。 听周恬说,好像这两天就要走了。 江贺宁打开门,对面安安静静的好像从来没有人住过一样。不久之前陆云铮刚刚搬过来的时候,楼道走廊摆满了东西。 他那样一个不懂柴米油盐酱醋茶的艺术家,也肯为了她每天扎进厨房一两个小时。 虽然做出来的东西确实不怎么好吃,完全可以称得上是色香味弃权,但是不妨碍陆云铮向她邀功。 “你尝一尝,是不是比之前好喝多了?” “你怎么有勇气说出这句话的?”江贺宁看着碗里泛着奇异颜色的排骨汤,心想这只猪死不瞑目。 他身后的厨房像是刚刚经过了一场战争的洗礼,惨不忍睹。 陆云铮握拳发誓,认真道:“小宁你放心,下次我一定会有巨大的进步让你刮目相看!” 还没等到下次为江贺宁煮汤,陆云铮就先等到了所有人都知情但是唯独自己不知道的,他和沈若的订婚宴。 江贺宁想起最后一次见到陆云铮,竟然是他被陆丰打了一巴掌的那个荒唐的晚上。 回忆到这里,不由得叹了口气。 她何尝不知道陆云铮对她什么心思,但是江贺宁一对烂事缠身,根本没有精力和时间去回应他。 这就是报应吧,身边的人一个个接连离她而去,独留她站在原地。 江贺宁心想于情于理,都该去送一送陆云铮吧。 她看向窗外,阳光给万事万物都镀上一层朦胧的晕影,暖洋洋的,是个好天气。 —— 陆云铮是下午两点的飞机。 这两天他忙着联系学校和办加急签证,一忙起来好像很多事都变得清晰起来。 他不太敢联系江贺宁,听周恬说小宁生病了,而且病得很厉害的样子。 陆云铮收拾行李的动作猛地停下来,他攥着手里的衣服,突然不知道该怎么放。 租的那个房子里还有自己的很多东西,但是陆云铮不知怎么的,有点怕回去,怕见到江贺宁。 他怕自己一见到小宁,就舍不得走了。 只能忍着,忍得心脏疼,疼得半夜睡不着觉。 江贺宁那天打电话过来的时候,陆云铮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他的手有些颤抖地按下了接通键,然后贪婪地听见对面清浅的呼吸。 还好,还好,小宁还记挂着他,还担心他脸上的伤。 陆云铮悄悄按下录音键。 他只想能多听听江贺宁的声音,仅此而已。 他想,两年,等我两年,我会强大到有能力保护你,保护你身边所有人。 但是陆云铮没料到江贺宁也来了机场,就在他即将登机的时候。 “路上有点堵,不好意思。” “没耽误你吧?”一边说着,江贺宁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盒子。 “听说你是要去上学,我这里有支笔,没用过的,送给你。” 这是江贺宁两年前过生日江以安送的,她一直没用上。昨天收拾卫生才不小心翻出来,现在送给陆云铮也算是物尽其用,省得放在自己手里吃灰。 就算是报答他给她做了许多次饭的情谊吧,虽然都不怎么好吃。 陆云铮看着日思夜想的女孩就站在身边,笑眼弯弯,真心祝福他一切顺利。 手比脑子反应更快,先一步把女孩拉进怀里。 他伏在女孩的肩头,感受到她身上传来的淡淡的橙花香,这是江贺宁最喜欢的一个香水。 陆云铮觉得不管多少年过去,只要他闻到橙花香,就会永远记得这个午后。 江贺宁猝不及防被眼前的人抱进怀里,她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垂着的手慢慢举起,轻拍在男人后背,给他注入无与伦比的勇气。 飞机催促登机的广播响起。 陆云铮恋恋不舍的松开江贺宁,他看见女孩鼻尖冻得有点红,但是眼睛亮亮的。 “小宁……”他觉得再多的话也表达不了自己此刻的感受。 甚至有一种冲动,他想说我不去了,我不去美国了,我也不去读什么mba了,我就在这里守着你好不好。 不管多难,我都守着你。 江贺宁将笔塞到陆云铮怀里,“好了,快走吧,一路顺风啊陆云铮。” 他点点头。 然后转身,从登机口消失。 从此以后,两人隔着一整个太平洋的距离,隔着整整两年,是陆云铮后来人生里怎么跨也跨不过的两年。 —— 送走陆云铮,天色尚早。 江贺宁心里有点空落落的,离别是一件令人难以接受但是又必须习惯的事情。 她没有和父亲好好说再见,两人最后一次见面竟然是她偷偷去热谷瞒着家里,那时候清远还是清远,江家还没有变天。 所以江贺宁告诫自己要好好珍惜每一次分别的时刻,要用力地和每一个人说再见。 等着父亲和哥哥回来。 江贺宁鼻头酸了一下,她看向机场里迎来送往的人群,突然想周蓉了。 之前去疗养院看周蓉都是一周一次,她也想着去得勤奋一点,但是一来是医院里工作太忙她抽不开身,下班后已经晚上接近凌晨了,二来是周蓉一见到自己就一直问江致远怎么不去接她。 江贺宁只能在心里叹气。她不忍看着那么要强的妈妈变成如今这个样子,更有点逃避由她开启的那个更让自己无力的世界。 她买了点水果和周蓉喜欢吃的东西,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门。 但是竟没想到,房间里除了周蓉,还有一个人在。 那人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慢条斯理地削着苹果。 仿佛已经预料到江贺宁会来,陈向东头也没抬,而是将削好的苹果递到周蓉手边。 他另一只手还举着水果刀,铮铮寒光,倒映出江贺宁惊恐的眼神。 第46章 念肖 江贺宁只觉得顷刻间浑身血液逆流直逼天灵盖。 那种熟悉又可怖的蜂鸣声萦绕在她四周,将所有建立好的心理防线顷刻间击碎,手里的东西掉落在地上,几只青皮橘子咕噜噜滚到陈向东脚底下。 这是周蓉最喜欢的水果。 陈向东弯腰,将散落的橘子一个个放在床头柜上,状似无奈地回头嗔怪女孩:“怎么这么不小心。” 周蓉倒是没什么反应,眼前的电视节目几乎夺取了她的注意力,让她甚至不关心女儿的到来。 江贺宁依稀记得,上次她来的时候,周蓉就看的是同一个节目。她记忆里大不如前,现在只喜欢看重复的东西。 “你在这做什么?”江贺宁死死盯着眼前的男人,仿佛视他为洪水猛兽。 不,洪水猛兽甚至没有这个人可怕。 还没待陈向东开口,周蓉倒是先说话了:“怎么跟你哥哥说话呢,他来看我你不高兴?” “你俩以后一块来就行了,总是一前一后的,还以为是咱江家孩子不和呢!” 周蓉竟然把陈向东认成了江以安。 江贺宁后知后觉的想到,或许陈向东不是第一次来了。他从什么时候开始来的呢,不忍细想。 她不明白陈向东的目的,周蓉现在意识不清楚,从她这里能得到什么呢? 或许始作俑者只是为了欣赏自己的成果罢了,江贺宁心想。 陈向东并不插话,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擦着手里的水果刀,上面的果汁被他一点点拭去,刀身光洁如新。 江贺宁看得心慌。 “妈,他不是……”她的力气仿佛被抽空,但还是坚持说完,“他不是江以安,他不是我哥。” 他是陈向东啊,陈宝的儿子,江氏落败的幕后推手。 周蓉看她的眼神逐渐不耐烦,好像觉得她耽误自己看电视,又好像觉得她疯疯癫癫不知道在说什么话。 “你是不是太累了?我早就说让你别学医,一个女孩子学点轻松的不好吗?我看人家周恬那个画笔涂涂画画就很轻松……” 周蓉絮絮叨叨的,注意力又被电视节目里的狗血剧情攫取。 陈向东这时候起身,他将水果刀轻轻放下,“您先休息吧,我过两天再来看您。” 周蓉点头,又觉得有点奇怪,江以安这臭小子什么时候跟她这么客气了?之前不是整天盘算着闯祸吗? 得让江致远好好盯着点,别让自己儿子学坏了才好。 这兄妹俩,今天都奇奇怪怪的。 周蓉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摸了一个橘子吃起来。 —— “陈向东,你究竟想做什么?” 江贺宁站在走廊窗户边上,她必须扶着点什么才能支撑自己和眼前这个男人对峙。 他总有办法击穿自己的所有冷静和理智,江贺宁心想,他总有办法。 “没想到你来的这么快,还以为你要跟陆云铮去美国了呢?”男人答非所问,嘴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眼神却冰冷。 “你跟踪我。”不是质疑,而是肯定的语气。 江贺宁有些绝望地闭上双眼。 “我的未婚妻在机场和别的男人在机场依依惜别,”男人好似很无奈的语气,“江贺宁,你是故意的?” “想让我成为清远的笑柄?” “我没同意,我不是你的未婚妻!别用这么恶心的称呼叫我!” 江贺宁愤然抬头,眼神灼灼,全是不加掩饰的憎恨和无法忽略的厌恶。 她觉得陈向东每个字都在挑战她的耐心,江贺宁心想此刻手里要是有一把刀,她说不定会毫不犹豫刺进这个人的胸口。 她又猛然反应过来,被自己这个荒唐的想法吓到。 “江贺宁,你是不是只觉得自己最委屈。” “是不是恨不得杀了我。” 男人语气森然,阴冷如地狱里的恶鬼。 江贺宁不答,她胸口因为剧烈的情绪波动起伏着。早该知道陈向东此人毫无道理可讲,无论她怎么委曲求全对方都不肯撒手。 巨大的无力感席卷江贺宁全身,她仿佛被一根根铁链缠绕着,不得脱身,不得自由。 这种沉默在男人眼里是一种默认。 “不要来打扰我妈。我们的事和她无关。”江贺宁冷静下来,她祈求对面尚存一丝恻隐之心。 陈向东置若罔闻,只是自顾自地说: “江贺宁,你知不知道,你在机场抱着陆云铮的时候,我几乎就要冲上去杀了他。” 不要再让我看到你在别人怀里,我会忍不住杀了那个人。 江贺宁猛然抬头,她试图在陈向东脸上找出一丝一毫他在开玩笑的可能性,但是没有,他认真得像是在立誓。 江贺宁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你就是个疯子……” 陈向东却猛地扯住她的手腕,“疯子现在带你去各地方,做好心理准备。” 不安和惶恐呈雪崩之势,让江贺宁动弹不得,她几乎是被陈向东拖着往前走。 有工作人员被走廊这边的动静吸引了注意力。 “哎这位先生你在做什么……”男人阴狠的目光看过来,她下意识闭上了嘴。 “你松开我,陈向东你松开我!”江贺宁去掰他的手指,但是陈向东像完全感觉不到疼痛一样,紧紧箍着她的手腕不撒开。 他把江贺宁甩在副驾驶座上,江贺宁挣扎着就要下车。 但是陈向东直接从副驾驶这边压着女孩迈到了驾驶座,他长手一伸,帮江贺宁扣好安全带,又分出一只手抓着她的,另一只几下就启动了汽车。 没给人缓冲的时间,迈巴赫就以最大油门开了出去。 江贺宁一瞬间脸色惨白如纸。 她从小到大都很怕坐过山车一类的游乐设施,失重的感觉会让她觉得头晕想吐。 因此连带着不喜欢所有速度过快的时刻,她需要确保自己的心脏得牢牢地放在身体里,而不是像现在一样几乎要跟着车速飞出去。 “慢一点……”江贺宁大口喘气,她生怕一个不注意就车毁人亡。 但是旁边的男人犹觉不快,他一脚把油门踩到底,然后有脚焊死在上面。 江贺宁紧紧抓着头顶的把手,觉得地狱不过如此。 “陈向东,我害怕……”女孩终于忍不住,她反握住那只制着她的大掌,“你慢一点好不好。” 男人的理智终于有一点归笼。 他刚才心里的戾气占据了全部心神,不想听女孩嘴里继续说什么伤人的话,只想着速度快一点,再快一点。 听到江贺宁说自己害怕,那双柔软的手在他的手掌上轻轻用力,陈向东才下意识看向身边的女孩。 他的嘴唇苍白到毫无血色,身体也在微微发抖。 “不要怕……”陈向东喉咙好像被堵住了,他的心里沉重得像被巨石压住。“我慢一点……慢一点。” 江贺宁的泪这才从眼角滑落下来。 她默默坐在副驾驶座上,只是无声地流泪。 之前那些流进心里的眼泪此刻汹涌着流到嘴角和脖颈处,然后悄悄落到围巾和衣服上。 男人被女孩的泪刺痛。 他松开油门,踩下刹车。 “等等吧,”他说,“我们等等再走。” 等什么,陈向东不知道,江贺宁也不知道。 两人的手还牵着,谁也不愿意动一动,好像都怕打破此刻微妙的平衡。 良久,江贺宁感觉到男人把手抽出去,他下车了。 车停在桥边,陈向东看着河面上结了冰,不知道厚不厚,几个小孩在那边用石子掷向冰面上,有细小的裂纹出现。 他抽了一支烟。 他本来不想在江贺宁面前抽烟的,他知道女孩好像很讨厌烟味。 但是随即,陈向东颓然地想到,不管他做什么,江贺宁现在都不会在乎吧。 两个人的关系早已进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江贺宁等在车里,她微微闭着眼,不知道该想点什么。 刚才车速飞快的时候想着生,想到死,想起哥哥,想起江幸福,还想到夜里做的光怪陆离的梦。 现在车停下来,她什么都不去想了。 清远的冬天,不知道什么时候过去。 男人上车,带着一身寒意和挥之不去的烟味,但是他却没有启动,只是静静坐在那里,仿佛要说些什么,但是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我有一个妹妹,叫陈念肖。” 男人的声音突兀地在车内响起,江贺宁睁开眼睛,看向车窗外。 第47章 照片 江贺宁在陈向东这里,模模糊糊知道了一些事情,她拼拼凑凑,试图拼成一个完整的记忆。属于陈向东的记忆。 陈念肖,陈向东的妹妹,小他三岁,冬夜里出生,是陈父肖母的掌上明珠。 她很调皮,比同龄的男孩子们都调皮,小时候上房揭瓦闹得整个胡同鸡犬不宁。 但是她出生的时候肖母难产,生了两天才生下来,所以家里人都顺着她。小孩子嘛,闹一闹也就长大了。 陈念肖谁的话都不听,唯独听陈向东的。 陈向东打架很厉害,往往都是陈念肖惹事,他去摆平。一来二去,几乎所有人都知道陈念肖有一个不好惹的哥哥。 父母无奈,但是也只是不轻不重训斥他们两句。 念肖,好好跟着哥哥,不要乱跑。 陈念肖没听进去,陈向东倒是把每个字都记下了。那时候父亲早出晚归,母亲的神色一天比一天凝重。 有天晚上,陈宝半夜一点多才回来,陈向东去洗手间听到父母房间隐隐传来说话声。 是母亲的啜泣,“我早说江致远靠不住……” 父亲沉默,昏黄的灯光下,他像是一尊雕塑。 再之后就有点记不清了,陈向东说,直接说结局吧。 我父亲,陈宝,在狱里自杀了,没有给我们留下一句话。也可能留了,但是被江致远截去了。 陈念肖不信,她从学校偷偷跑出去,想去找我们的父亲。 然后就不见了,再找到她时,只剩地上的一滩血迹了。 我母亲,疯了一年,是往自己身上捅刀子的那种疯,然后跳楼了。 是我,我没看好她们。 —— 陈向东的声音忽远忽近。 江贺宁好像被钉在原地,她甚至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有个声音催促她下车,说不要再听下去了,这不是真的。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干涩,虚无缥缈,像是从远方传过来。 “你妹妹……”江贺宁问,“陈念肖她,怎么死的?” 男人的双手猛然攥紧。 怎么死的?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那个活泼爱笑的陈念肖,喜欢闯祸让他收拾的陈念肖,会把心事全部分享给哥哥的陈念肖,没了。 她当时才刚刚满十八岁,她的人生尚未开始。 是他没有看好她。 是我没有看好她。 陈向东的沉默在江贺宁眼里无疑是一种鞭笞,好像在控诉她作为始作俑者的女儿怎么还能问出这种话来。 但是江贺宁不相信,江致远严厉,但是他是个好父亲。 之前江以安打架,拉着江贺宁做挡箭牌,那时候仗着自己是全家最小的孩子,谁都不怕,包括父亲。 她就扬起脸挡在江以安面前。 江致远气极,也只是摇头,手里的棍子最终没有落下来。 “你就帮着你哥胡闹吧!” 怎么会呢?他的父亲绝对不是坏人,江贺宁心想。 “全部归咎于我的父亲吗?”江贺宁咬住嘴唇,她不信,一个字都不信。 在江致远回来之前,她得守着自己心里那点微不足道的坚持,守住江园最后一个角落。 这些不过是陈向东的一面之词罢了,江贺宁心想。 纵然他的人生已然被毁掉,现在不是也下手毁了她的吗? 男人转头,他听见女孩的话,眼神心底同时被刺痛。 陈向东不知道为什么就突然想把这些告诉江贺宁,告诉她自己背负了三个人的不幸。 但是他们究竟是隔着遥远的两代人。 江贺宁的心里,哥哥和父亲,永远会排在他的前面。 即使真相呼之欲出,即使明白自己从小到大成长的那个家有可能不像看上去一样真实。 “带你去看看念肖吧。”陈向东说。 江贺宁旋即闭上眼睛,她不想去,好像只要去了就不得不面对过往一些狰狞的真相和伤口。 “她不是……”有个冷冽沉重的字眼就要脱口而出,江贺宁堪堪忍住,“她不是不在了么?” 男人不答,只是一心开着车,他把速度放慢,不似之前。 —— 天上阴沉了起来,有银线一样的雨落在车窗上,模糊着江贺宁的视线,陈向东打开车门,举着伞,就那样沉默地等待她下车。 江贺宁慢慢解开安全带。 雨下得不大,但是偶然有一两滴落在伞没有照顾到的手上,像针一样,直直扎向人的心里。 陈向东把伞递给她,只身走在前面。 江贺宁不知道是不是只有一把伞,她看见男人每一步都走得缓慢,犹豫着要不要一起撑一下。 墓园安静到仿佛来到另外一个世界。 江贺宁双腿灌铅,无论如何都走不动了。 原来,原来陈向东说的来看陈念肖,是来墓园看她。江贺宁甚至已经感受不到自己的呼吸了,她像是被人扼住喉咙,只是怔怔地看着眼前一排排灰白沉默的墓碑。 自从江家出事后,江贺宁就很害怕听到死亡一类的字眼。 在内心深处,甚至有一个隐隐的念头围绕着她。 江致远,到底去了哪里。 这么大一个活人,江家的顶梁柱,清远的风云人物,商场上不朽传奇。 能这样消失得无影无踪么? 除非…… 江贺宁脑海内警铃大作,她不允许自己再想下去。 眼前的这一切说不定是什么幻象,只要雨一停,太阳从乌云后面出来后,都会消失。 但是有个男人却穿过幻象朝她走过来。 陈向东将那把倾斜的雨伞摆正,重新放到江贺宁头顶,安安稳稳把刺骨的雨挡在外面。 然后牵起她的手,不容置疑地往墓园深处走去。 “到这里就不行了?” 男人的声音落到她的耳朵里,惊起一片涟漪。 江贺宁,你们江家欠我一个正常的人生,我希望由你来弥补我这颗残缺不全的灵魂。 但是我无法开口再说喜欢你,有人埋在记忆里向我哭诉和祈求。 我欠你一个解释,今天补上。 两人在一块墓碑前面站定。 陈向东蹲下来,轻轻擦拭着墓碑上的照片,妹妹的笑一如往常,仿佛从未怪过他,从未有心事。 江贺宁看见过照片里那双眼睛,和陈向东一样的眼睛。只是眉眼之间没有戾气和挥之不去的乌云,陈念肖望向她,说我出现在你的梦里了。 你记得吗? 江贺宁记得。 热谷、闷热、夏天、那个梦、那个灯塔。 大雾散尽,女孩的脸牢牢刻在她的脑海里。 第48章 跪下 江贺宁从来不信什么鬼神之说,她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不语怪力乱神。 但是为什么,为什么陈念肖会毫无征兆出现在她的梦里?像是一个关乎真相的预谋。 冥冥之中,一种称之为命运的东西将所有人玩弄于股掌之上。 江贺宁视线下落,她看见墓碑上的字,此刻一声闷雷恰好落下,在寂静沉默的墓园炸开。 念肖吾妹,生于xx,卒于2018年11月6日。 十一月六日,是陈念肖的忌日,同一天,是江贺宁的生日。 那时周蓉难产,胎位不正,且有随时大出血的风险。医生说几乎就要保不住母女两人,周蓉疼晕过去又醒过来,死死抓着医生的手:无论如何要保住我的孩子。 江致远在产房外面心急如焚,他后背被汗浸透,坐立不安。 好在上天保佑江家,江贺宁还是平平安安的出生了。 她每年的生日江致远和周蓉都非常重视,因为在多年前一个冬夜里,这个女孩被死神盯上过,但是又被救了回来。 江贺宁浑身冰冷,她不可置信地、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那个熟悉又陌生的数字。 为什么,为什么恰好是同一天?陈念肖比她小两岁,她死去的那天,江贺宁在庆祝自己的二十岁生日。 那天江园盛况空前,江致远和周蓉见每个人都是笑呵呵的,他们如此隆重地庆祝江贺宁的二十岁,她人生真正开始的这一天。 江贺宁一边在房间里拆着堆积如山的礼物,一边问江以安为什么今年生日来了这么多人。 江以安耸耸肩:他们一向这样,你就算是要天上的星星老头子都会亲自给你摘下来。 江贺宁心想,我才不要什么星星月亮,生日愿望什么的,她不需要。 年轻、天真、且自负。 如果时间能倒流回去,江贺宁一定珍而重之地对待每一个生日愿望。 平安,全家都要平安。其余的她什么都不要。 后来听周蓉讲,因为江贺宁出生的时候江致远招人为她算了算,那个大师说她十九岁这年会有一劫,恐有性命之忧。 她在心里腹诽:什么年代了,怎么我爸还信这个? 周蓉只是摇摇头:你这孩子,知道什么。幸好,幸好你平平安安的,要不然…… 江贺宁问,要不然什么? 周蓉像是嫌她烦,挥挥手说:你别耽误我看电视。 —— 江贺宁后知后觉地想到一些事情,比如为什么在热谷的时候,陈向东问她生日是哪天,江贺宁答:十一月六号。 他牵着她的手突然间用力,把江贺宁的手指捏得几乎作响。陈向东站在原地,好像被巨大的恐惧攫住。 男人嘴唇哆嗦着,眼神里是某种陌生得令人心惊胆颤的情绪,无法形容。 他说,原来是这一天。 江贺宁不明所以,但是陈向东只是往前走,手上恢复了原来的力道。 女孩捏一捏他的手心:你怎么啦? 陈向东脚步一顿,脸上恢复了原来的神情,好像刚才那一幕不过是她的错觉。 他说,原来你是在冬天出生的。 那天这么冷。 江贺宁作回忆状,还好吧,我还蛮喜欢冬天的,每年生日都能热热闹闹的。 今年你要陪我过啊,陈向东。 男人将她抱进怀里,并未回答。 那时候江贺宁只是以为他有些不为外人道的心事罢了。 他不想说,江贺宁也不愿意多问。即使两人在一起,她也觉得需要给彼此留下一些空间。 却原来,她在盘算着生日这天怎么将陈向东介绍给所有的朋友时,他在想着妹妹的忌日又一年到了。 多么荒唐和可笑。 江贺宁想找个地方坐下,但目之所及全是一排排墓碑,偌大的墓园里好像只有她和陈向东两个人。 他单膝跪在地上,衣服被阴冷的雨水浸湿了也浑然不觉,只是沉默地一遍又一遍,擦拭着陈念肖的照片。 那样灿烂年轻的脸庞,就永远定格在这里,躺在冰冷的地下。 为什么要出现在我的梦里,我们是两条平行的线,不应该相交。 江贺宁铁了心不再看这一幕,她转过身,想先行离开。 江致远没有回来,她怎么能听这个人的一面之词就给自己的父亲定罪,她是江致远的女儿,江家的女儿。 但是陈向东却拉住了她的衣服一角。 两人一跪一站,一高一低,面对着不同的方向。 陈向东没有回头看她,只是不许她离开一样没有松手的意思。 “我不信……”江贺宁不知怎么有点哽咽,“我我知道你很难过,但是我爸他……他是一个好人。” 她的大脑错乱到不知道该怎么向他形容,只是一直重复着江致远是个好人。 他做慈善,办希望小学,成立助学金。 还会出资救助那些无家可归的小猫小狗。 江贺宁的脑海里不合时宜地想起江幸福,她已经很久没见到江幸福了,不知道它现在长大了一点没有,是不是好好吃饭。 “他从开始就知道我是陈宝的儿子。”男人像是忽略了江贺宁的声音,只是用指腹轻柔地抚摸着陈念肖的脸。 江贺宁回头,看见他脸上的笑温柔地令她觉得有些害怕,甚至毛骨悚然。 男人的声音由远及近,在空荡荡的墓园里响起。 “你父亲他心虚啊。” “你知不知道,他甚至不敢看我的眼睛。” 陈向东像是想起什么好笑的事情,竟然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嗤笑。旋即,他的手一用力,江贺宁就被迫跪了下来,膝盖砸在坚硬的石板上,发出一声闷响。 江贺宁疼出一头的汗。 猛地被陈向东拽下来,她心里气极,这个男人已经疯了,完全听不见她的话。 她用手堪堪扶着地面,努力抬起自己的膝盖,并不面对眼前的黑白照片。 她不能跪,她凭什么跪。 “我比任何一个人都希望知道真相,我也理解你的痛苦。” “但是我爸没回来,你就急着想让我忏悔吗?” 她知道陈向东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把债都算在了她的头上,假如他说的一切都是真的,那没关系,父债子偿,江贺宁绝不说一个不字。 但是当年的真相是什么,他真的明白吗? 不管真相如何,她都不能这么任凭陈向东按头赎罪,至少在江致远回来前,不能。 江贺宁是真的觉得疲惫了,她刚刚从一场重感冒里恢复过来,整个人的精力大不如前。 陈向东不明不白给江致远扣上一顶杀人凶手的帽子,现在还指望她卑躬屈膝地向着一张照片忏悔么? 至于陈念肖,江贺宁觉得惋惜,但是她也无可奈何。 不能因为他陈向东的人生是黑色的,就放纵他把自己的人生也毁掉。 何况现在,江贺宁觉得自己的生活已然在崩溃的边缘了。 “你理解我的痛苦?”陈向东笑了一下,好像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 “你以为你现在的生活就是痛苦了吗?” “江贺宁,不够的,远远不够。” 我当年所承受过的,至少让江致远重复一遍才好。而你,就站在我的旁边,亲眼看着你的父亲怎么赎罪。 或者,让他在见不得光的角落里看着自己最爱的女儿,是怎么一步步被他当年的自己毁掉的。 第49章 聒噪 从墓园回来,江贺宁至少有三天没出门。 她头疼得厉害,理智告诉她这一切都不过是陈向东的一面之词,而江致远失踪不过是父亲的权宜之计罢了。 但是有一个莫名其妙的声音一直在拉扯着她,好像在逼她直面血淋淋的现实,陈向东的报复来势汹汹显然蓄谋已久。 她想,要是江以安在她身边就好了。 哥哥一定会告诉自己别担心,他总有办法。 但是眼下,江以安身陷囹圄,江贺宁甚至没有办法救他出来。 不知道江氏涉及的案子到底什么情况,为什么江以安这么久一点消息都没有。她想起那天哥哥眼底的憔悴,头疼欲裂。 —— 第二天,江贺宁顶着一个大大的黑眼圈去上班。 休息了这几天,怎么感觉还更累了呢。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递过来一杯冰美式,江贺宁抬头,宋言穿着白大褂,整个人清清爽爽,倒是让人眼前一亮。 “怎么刚回来就哈欠连天的?生病还没好?”宋言开口问道,身子倚在桌子上,低头看向女孩。 江贺宁猛灌了一口咖啡,没加糖,非常提神。 “没事,谢谢主任的咖啡。” “难得啊,你也会当面道谢啊江贺宁?” “还以为你又悄无声息地溜走呢。” 宋言指的是那天晚上她占了自己休息室第二天准备悄悄离开这件事。 江贺宁匪夷所思,她问:“那天在咖啡店我不是说了谢谢?!” “而且你还顺走了两杯咖啡。”她补充道。 “哦,我忘了,贵人多忘事嘛!” 江贺宁简直被他惊到,她从来不知道贵人多忘事还能用来自谦,不是在国外待久了忘记这句话的正确用法,就是此人脸皮比较厚。 江贺宁看着宋言坦荡的笑容,心想应该是后者的可能性大一点。 “中午有时间没,一起吃个饭?” 宋言歪头问女孩,像是在等一个笃定地回答。 江贺宁盯着电脑屏幕,“为什么?又要敲诈我?”这份病历好像有点问题来着,被宋言进来一下子打断忘了…… “你看看你,是不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对得起我给你带得咖啡么?” \"我缺一个饭搭子,这么荣幸的位置就留给你了!\" 江贺宁的眼睛这才从电脑屏幕看向宋言的脸,他好像真的在邀请她,以一种“感动吧快来领旨谢恩”的表情。 宋言缺饭搭子?开什么国际玩笑。 江贺宁每次去食堂都看见他身边前赴后继前呼后拥跟着呼啦啦一大群眼冒桃花的小护士,那场面叫一个壮观,她们就差没坐宋言碗里陪他吃饭了。 “怎么,高兴成这个样子?不至于吧江贺宁?”宋言伸手在她眼前挥了挥。 “我吃饭时间不太规律,您还是另请高明吧主任。” 江贺宁伸出一根手指,戳开宋言那双挡在她眼前乱晃的手。 她自己一个人吃饭吃习惯了,多一个人反倒不太习惯。何况宋言这人迷妹太多,她凑上去岂不是一个活靶子。 为今之计,低调才能明哲保身。 江贺宁心想,时间倒退到去年甚至前几个月,那时候的她一定会嘲笑现在的自己:江贺宁,你怎么活成了这副鬼样子? 她也开始谨小慎微,在意别人的眼光和看法,在任何场合都尽量躲开聚光灯,将自己藏在角落里,祈盼所有人都能忽视她,而不是突然将一束强光打在他身上,让她无处遁形。 是的,我就是想这样活下去,江贺宁想。 宋言听了这话非但没有离开,反而拉了把椅子就这样大剌剌坐在她面前。 “江贺宁,你知不知道这样直白地拒绝我会让我非常伤心。” 他特意把“非常”这两个字加重了语气。 江贺宁叹了口气,转过身,认认真真仔仔细细盯着宋言的脸端详。 宋言一时没反应过来,只觉得心脏好像漏了一拍,然后越跳越快,快得让他有些坐不住。 江贺宁的眼睛,很漂亮。 被她看着的时候,好像不知不觉就被吸进去,然后沉溺在那一汪清冽的山泉里,不忍离开。 就是这样的眼睛,此刻正在专注盯着自己,他甚至看见自己的倒影映在女孩瞳孔中。 “我怎么看不出你伤心呢?”江贺宁漫不经心,回过身,继续看着眼前的病历单子。 “嗨呀,我一向隐藏得很好啦,你看不出来也正常。”宋言露出一个标准的八颗牙齿笑。 江贺宁觉得宋言和她想象中一点都不一样,至少不会像现在一样话多。 她一直以为他是电视上那种沉默寡言不苟言笑的冷面医生,最喜欢的事情就是独处,讨厌一切不必要的社交。 “好吧,”江贺宁郑重道,“我委婉地告诉你,不要。” “你简直没有人性啊!” 宋言瞪大眼睛,好像在控诉对面的女孩做了什么天大的对不起他的事情一样。 江贺宁无语凝噎,她不知道仅仅是拒绝和他当饭搭子就变成了没有人性的女人。 幸亏宋言没有学法,不然这世界上得多多少冤假错案啊,她胡乱地想着。 —— 最后还是被宋言拉着去了食堂。 江贺宁实在觉得他很烦人,自己今天没什么手术就在她旁边一直敲敲打打,不外乎就是怎么能这么冷漠看着他凄凉地一个人去吃饭…… “好,吃,咱们吃!” 江贺宁不胜其烦,疏忽一下站起身就往食堂的方向走,听他絮絮叨叨说了这么久已经感觉到饿了。 宋言被吓了一跳,他愣了一下才起身,快步走到江贺宁身边,拍拍她的肩膀以示欣赏她这种说走就走的性格。 江贺宁能感觉得到很多人在看他们两个,但是她心里倒是没有之前想的那样在意,有可能是因为宋言一直在喋喋不休地讲话,分散了她非常多的注意力。 她甚至要瞅准时机才能见缝插针讲上一句。 江贺宁看着对面餐盘里的饭菜几乎没怎么动,而宋言还在孜孜不倦地向她形容自己昨天手术台上的惊险状况。 “你不知道,当时那个病人的血直接就喷了我一脸……” 江贺宁突然就没了胃口。 她甚至怀疑宋言是不是孤独太久了,要不就是没什么朋友,不然怎么有这么多话可以讲。 “你不饿吗主任?” 再不打断,江贺宁就快要知道他家里那只布偶猫是哪年哪月哪天做的绝育了。 其实也并不是嫌他烦,甚至江贺宁觉得吃饭的时候有个人在身边说说话也挺好的,能够让她多少忘记一些烦心事。 只是下午还要上班呢!! 宋言这才遏制住自己滔滔不绝讲下去的势头,他脸上竟然出现了一些近似于不好意思的神情。 连自己都觉得现在比平时话多了好多。 他低下头,风卷残云般吃完了剩下的饭,然后拿出纸巾优雅地擦了擦嘴角。 “走吧。” 又把江贺宁看得目瞪口呆。 第50章 交代 从食堂到住院部大概十五分钟左右,这十五分钟里,宋言几乎没有停下来过讲话。 挺好的,至少两人走在一起不用担心冷场。 江贺宁听着听着就有点走神,她现在已经知道了宋言家里那只布偶猫哪年哪月哪天绝育的了。 一星期之前,两人不过是点头之交而已,江贺宁对宋言的唯一了解是医术很硬,但是脾气不好。 现在看来确实是自己有失偏颇了。 他脾气好得很,江贺宁算不得一个很好的倾听者,对他说的这些东西也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 但是宋言好像不在意,他不仅脾气好,而且是个不折不扣的话痨。 也有那么一两个时刻,江贺宁会想为什么这个人完全不会问一些她答不上来也不想答的问题。 比如那些借着关心的名义来打探她生活的“朋友”,他们先分享一点自己的事情,然后就会迫不及待地问:你呢,你还好吗? 你还好吗? 这个问题简直是世界上最难的问题,仅仅四个字,就足以让江贺宁不知道如何回答。 她总是说,还行。 太模糊的答案,太笼统的两个字,不足以喂饱围观者的胃口。 他们就会不死心地继续问:你妈妈怎么样?你爸有消息了吗?江以安现在在哪呢? 一个接一个,都希望江贺宁给出一个答案。 我妈在疗养院。 我爸还没找到。 江以安还没出来。 江贺宁很想问,还有什么问题,不如一齐全部问出来好了,省得每次就问那么一两个,辛苦得很啊。 他们终于露出满意的神情,但紧接着又好像意识到这样不对,赶忙摆出或是同情或是可怜或是惋惜的神色。 然后拉一拉她的手,仿佛那样就能给她带来力量一样。 会好起来的,会过去的,有什么事找我。 结束语不外乎这几句话,他们转身心满意足地离开,仿佛给了江贺宁多大的恩赐一样。 徒留她站在原地拼凑破碎的心绪。 江贺宁相信也有真的来关心她的人,但是她已经不太需要这种无关痛痒的安慰和鼓励,她需要的是一步步靠自己走下去而已。 她想,宋言不会这样。 好像只要她不说,宋言就永远会站在安全线以外,决不会扯开她的伤疤问她你还疼不疼。 —— “你听到了没啊?我说的那家咖啡店真的特别棒好不好,别人我都不轻易告诉的!” “听到了,两只耳朵都听到了。” “我不信,你把地址复述一遍。” “北江路36号。” “好可惜,你要是说没听见我就能名正言顺敲诈一杯咖啡了。” “你难道不会觉得心虚吗这样讲?” “不会呀,完全不会。”宋言的一双眼睛瞪得很无辜。 江贺宁默默点头,行,算你厉害。 两人就这样并排走着,完全没注意前面站了一个人,好像专门等在那里,等着他们。 “你就是江贺宁?” 一个清脆的声音赫然在两人耳边响起,江贺宁下意识抬头。 这个女孩戴着帽子和口罩,看不清楚是谁,但是从身材仪态看来一定是个美女,且是个气场很强的美女。 江贺宁觉得眼熟,但是说不上来是哪里眼熟。 倒是身边的宋言先开口了:“你来做什么?” 他完全不似之前和江贺宁聊天时那般松弛和不正经,看清楚来人后,宋言的语气冷漠地像是能结冰。 江贺宁愕然,她没想到宋言竟然认识这个女孩。 但是对方却略过他的问题,直直看向他身边的女孩。 “有时间么,想和你聊聊。” “你是?” 来人摘下墨镜。 江贺宁脑海里有两根线碰撞了一下,电石火花间突然就知道那股熟悉感从何而来了。 何悦,新晋电影小花,眼下正在有一部口碑不错的片子上映,江贺宁和周恬去看过,标准的电影脸。 美得有辨识度。 陈向东的绯闻女友,花边小报是这么说的。 好像女人只要跟男人联系在一起,不管她有多么大的成就,新闻标题也只会将她排在男人后面。 江贺宁不常看到明星,更不知道她来找自己是为什么,倒是新鲜。 旁边的宋言替她回答了:“她还要上班,没时间跟你聊聊。” 冷硬的语气,江贺宁第一次听到。 “你拒绝这么快做什么?我又不会吃了她?”何悦的的声音和电影里分毫不差,一时间让江贺宁有些恍惚。 “何悦……”宋言有些不耐烦,他向来知道这个人惯会胡搅蛮缠。 “有时间。”江贺宁说着,朝宋言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事。 说罢,就跟着何悦进了医院花园里的亭子。 宋言看着江贺宁单薄的背影,不自觉攥紧了手。 —— “你知道我是谁吧?我不是说电影里,我是说跟陈向东。” 何悦一上来就开门见山。 江贺宁心想这一幕怎么感觉有些熟悉,电视里是不是经常这样演来着,何悦现在的语气态度活活像来质问她的。 仿佛在说我已经知道你插足了我和他之间的感情,交代交代吧。 江贺宁头疼,她觉得自己遇到的事情一件比一件离谱。 “不知道,报纸上没说。”江贺宁看着她的眼睛,不卑不亢,一字一句道。 何悦想,倒是个硬茬。不管怎么说,落败千金依旧是千金啊,基因里自带向下俯视的气场。 江贺宁的这句话在她听来简直就是明晃晃的讽刺,是啊,报纸上可没说她何悦跟陈向东什么关系,顶多是一些不值得细看的绯闻。 但是那些新闻却不遗余力地把江贺宁作为陈向东的未婚妻来介绍,笔墨之铺张,让娱乐圈里那些营销号看了都叹为观止。 但是江贺宁却完全不知道何悦心里的九曲十八弯,她只是实事求是,何况报纸上确实没说。 “我喜欢他。” “他说过要娶我。” 何悦靠在柱子上,一副笃定的口吻。陈向东确实说过要娶她,但是那是小时候他玩游戏输了才说的。 何悦不在乎,她只在乎陈向东说了就一定要做到。江贺宁么,不过是他们幸福人生里的一个小插曲。 江贺宁看着她,竟然有一瞬间愰了神,多么浅薄而又幸运的人生啊,仿佛生活里值得忧心的只剩下爱情这一件事。 就为了向她宣誓主权这种可笑又可爱的理由,竟然值得她大张旗鼓从片场跑出来驱车这么远来到这里。 她发自内心地有点羡慕。 “好,知道了。”江贺宁了然地点点头,然后转身出了亭子,只剩下何悦一人在寒风中凌乱。 第51章 电话 知道了? 这算是什么回答? 在何悦的预设里,江贺宁应该十分抱歉地向她忏悔说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破坏你们的感情的,我会永远消失然后默默祝福你们。 最好是当面打电话告诉陈向东说我们不要再联系了你女朋友很漂亮我比不过她之类的话。 这是何悦提前写好的剧本。 但是江贺宁在剧本上画了一个大大的叉,然后只是轻飘飘撂下一句说她知道了。 何悦下意识追出来,从后面扯住江贺宁的手臂。 “这就完了?” “你就没别的话要说?” 这下轮到江贺宁匪夷所思了,她还要说什么,她应该说什么? 何悦提醒:“你不该跟我解释为什么要跟陈向东订婚么?” 江贺宁不明白她的脑回路,且不说那一晚的订婚在她看来根本就是一场笑话,她从来没当真过,就算她和陈向东真的订婚了,何悦为什么不去问另一个人? 所有人都看得出来这一切并非江贺宁所愿,她凭什么需要解释? “我和他没有订婚,记者博眼球而已。” “何小姐,我还要上班。” 她不是什么明星,这个世界不是围着她转的。江贺宁耐着性子跟她说完,然后将她的手拿开。 何悦愣了愣,目前所有的情况都没有按照她的设想来。她的世界按照写好的剧本走了太久了,让她天真地以为世界上所有的一切都是既定的。 江贺宁是插曲,而她和陈向东才是青梅竹马命中注定的一对。 “你父母就是这样教你破坏别人的感情的么……”伤人的话脱口而出,已经不可能撤回。 江贺宁刹住脚步。 江致远和周蓉怎么教她的?他们千叮咛万嘱咐她不要太容易轻信别人,不要因为身边都是好人所以觉得世界上全是好人。 江以安耳提面命离不三不四不靠谱的男人远一点。 江贺宁抬头,一脸蠢相地问:什么是不三不四不靠谱的男人。 江以安回:除了你哥,都是。 他们教了,江贺宁想,但是我没听。 我喜欢过这个绝对不该喜欢的的人,然后栽了,可以,没关系,我认。 他把所有的痛苦都加诸到我身上,我也认。 但是我跟他,早就没什么感情了,只剩下令人疲倦的恨。 他去留随意。 —— 何悦觉得这话非常不妥当,她听说过江家出了什么事,也知道江贺宁的父母都不在她身边了。 但是已经说出去了,又怎么好撤回来。 她看见女孩的背影顿了顿,然后并没有回头,好像并不在乎她怎么讲一样。 宋言在那边等着,远远迎上来。“没事吧?”直觉告诉他江贺宁现在的脸色不太对。 女孩只是摇摇头,故作轻松地说:“我先回去啦!” 笑容下面藏着不易令人察觉的心碎。 宋言也只能点点头。 目送着江贺宁上了电梯,宋言的神情才一寸寸冷下来,他不知道刚刚何悦跟江贺宁谈了什么话题,但是不用想也知道肯定不是什么好话。 尤其何悦这个人唯我独尊,她的世界里只容得下陈向东一个人。 他们几个从小一起长大,她的心性宋言非常清楚。 一直在江贺宁面前避免提起陈向东和江家的事情,不过是想着能够抵消掉心里那时不时涌出来的罪恶感。 但是总有人会提起的,宋言知道。 何悦还没走。 “你是不是喜欢她?”她向来是有话直说的性格,刚才就看宋言望向江贺宁的眼神不太对劲了。 宋言背对着何悦,并没有回头。 “你怎么能喜欢她?你知不知道……” “你说够了没有?”宋言的耐心已经全然耗尽,他不明白为什么何悦仍然和小时候一样口无遮拦,一样固执地解开别人的伤疤。 何悦很少被人这样不耐烦地回怼。 她心里本来就存着气,刚刚江贺宁连一个像样的解释都没有给她,而宋言作为自己的朋友,竟然看她的眼神这么陌生。 平时总是被人高高捧起,何悦受不了这个气。 “你心疼了?”她出言讽刺。 “宋言,你到底以什么立场站在她身边,有想过吗?” 何悦撂下这句话,转身就要走,她实在受不了宋言这个死人脾气,好像现在这个局面的形成全是她的错一样。 明明她也是受害者。 走了两步,何悦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她转过身。 “你是不是已经忘了念肖?” —— 念肖,陈念肖。 这是宋言近日第二次在别人嘴里听到她,全世界都在问,你是不是已经忘了陈念肖? 甚至连他自己也在问。 但其实他前两天才去看过,那个笑得明媚阳光的女孩静静等在那里,好像并没有责怪他的意思。 他还清楚地记得那天下了雨,和落在江贺宁身上的是同一场雨。 宋言看见江贺宁被陈向东拉扯着,跌跌撞撞跪在陈念肖的墓前面。 他几乎用尽全部的力气才阻止了自己冲出去把江贺宁扶起来的冲动,她脸上分不清是雨还是泪,有点狼狈。 但是他忍住了,他没有立场那样做,就像今天一样没有立场站在她身边一样。 或者说是懦弱罢了,陈向东是他至交好友,在他决意报复江家的时候是自己说的,你去做吧,你早就该做这件事了。 宋言无法面对江贺宁的脸,更无法忘记念肖看着他的眼睛。 他就这样,躲在一个不为人知的角落里,亲眼看着陈向东带走了江贺宁。 宋言在墓园里待到了天黑。 天上的雨淅淅沥沥,今年清远的冬天好像比以往更加寒冷。 冷不过那天陈向东看他的眼神。 “我要去找我爸,宋言,你能不能陪着我?” 女孩央求着,脸色苍白如纸,眼睛里有几欲落下的泪水。 但是宋言迟到了,为了一个所谓的什么数学竞赛,等他到学校的时候,陈念肖已经不见了。 他打电话给陈向东,电话响了但是没有人接,恐慌从整个世界蔓延开来。 后来,后来就是陈念肖下葬。 她那么明艳爱笑的一个人,只剩下火化后一坛冰冷的骨灰,陈向东抱着,神情木然。 “最后一通电话,打给了你。” 有人把陈念肖的遗物塞到他的手里,沉甸甸的,又好像轻得抓不住。 宋言看着那个带血的手机,上面挂着一个小狐狸钥匙扣,是陈念肖生日那天他送的。 “宋言你看,这个狐狸的眼睛像不像你?” “你是不是在借机诋毁我,来来来还给我。” “不要,你怎么这么小气?” 宋言想,陈念肖甚至没有打电话给她哥哥,她拨给了自己。 在他以为来得及的时刻,其实已经来不及了。 念肖,我欠你的,我宋言欠你的。 但是无论如何江贺宁都不能走上和你一样的路,她一定要好好活着,替你好好活着。 第52章 甜品 江贺宁下午工作的时候总有些心不在焉,或许是何悦的突然造访打乱了她的心绪,又或者是不明白为什么宋言为什么好像认识何悦的样子。 并且两人看上去不像是刚熟悉。 何悦说她和陈向东青梅竹马。 江贺宁不知道为什么兀自笑了一下:陈向东这种人,也会有青梅竹马吗? 她不由得想起对方那双戾气丛生的眼睛。 桌子上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宋言。 江贺宁以为他已经回家了,吃完饭回来的时候他脸色好像不太对,正好下午也没什么手术了,就径直离开了。 看得江贺宁很是羡慕:主任就是好啊,想走就走。 不像她,还在这苦大仇深地整理病例。 宋言:北江路36号。 贺贺有宁:上班呢。 宋言:还有十分钟下班了! 贺贺有宁:……不去 宋言:给你点好了【图片】 江贺宁实在是不想去,今天上班上得人昏昏沉沉的,但是她盯着那杯咖啡的照片沉默了半晌。 还是决定去了。 回家也无事可做,最近下班早,倒是空出来大把时间。 江贺宁想去陆思文那里看看江幸福来着,但是他和周恬两人正如胶似漆蜜里调油,江贺宁实在不愿意过去打扰。 周恬倒是很直爽一点都不藏着掖着:我其实发现陆思文这人还不错。 在她嘴里,两人在一起的版本是这样的:在一个月黑风高的雨夜,陆思文冒雨前来给她送袁记小笼,她看着包子晶莹剔透尚有余温,但是陆思文却被淋了个彻底。 她一感动一上头,就说我们试试吧。 陆思文当即痛哭流涕要把城南那家袁记买下来送给周恬当做礼物。 江贺宁:真豪横啊…… 但是这个故事其实有另外几个版本,和周恬说得大相径庭,不过这都是后话。 两人一这么谈上恋爱,其实也就顾不太上江贺宁了,况且江贺宁自己也三令五申不让周恬隔天过来一趟,她原来只需要宽慰自己,现在还要变着法的宽慰周恬不要太过因为她神伤。 现在倒好,清静得有些吓人。 —— 咖啡馆在街角,来往人并不多,非常安静。 江贺宁看见宋言坐在靠窗的位置,也不看手机,就那样低头一点一点搅弄着杯子里的咖啡。 他侧脸看上去瘦削,倒是很符合现在女生的审美。何况宋言不说话的时候,气质确实有点像古早漫画里的忧郁王子。 那画面,还挺唯美的。 江贺宁不由自主举起手机,不料宋言正好抬头,两人就通过相机这么直愣愣对视上了。 她觉得有点尴尬,自己这种行为怎么看都像是一个偷窥狂,技术还不好的那种。 宋言笑得花枝乱颤,一瞬间忧郁王子的气质碎了一地。 江贺宁落座:“我的咖啡呢?” “你来太晚,我喝掉了?” 江贺宁惊到:“你喝这么多晚上睡得着?” 宋言正色道:我年轻人,觉少。 江贺宁只听说过老年人觉少,倒是没听过年轻人觉少的。 宋言推过来一张菜单,点了点上面的红茶鸳鸯拿铁,说,这是招牌。 江贺宁摇摇头,“我一般过了中午十二点就不和带有咖啡因和茶的东西了。” 她点了一块小蛋糕,名字拗口,味道却出奇地不错。甜品的味道从味蕾返到大脑,身体的每个细胞都在叫嚣着幸福。 江贺宁微微眯上眼,不自觉露出很幸福的样子。 宋言含在嘴里的咖啡忘了咽下去,一时之间竟然有点呛到。 “江贺宁,一块蛋糕而已,你至于露出这种表情吗?”宋言嘴角不自觉上翘,他看着江贺宁,心情竟然变好了很多。 “真的很好吃啊。”江贺宁细品着奶油在嘴里慢慢化开,像冰淇淋的口感,甜度大概只有三分,很符合她的胃口。 “不错吧,我朋友可是在法国进修过的。” 宋言倚在靠背上,一脸得意,好像这是他做出来的一样。 江贺宁点头。 她闻到了一点点桂花的香味,之前听说咖啡店里很少用香薰之类的东西,怕各种香气混杂盖过咖啡原本的香味。 但是这点若有似无的桂花味道却恰好和咖啡跟甜品融合在一起,相得益彰,让嘴里的奶油甚至多了一层口感。 “你认识何悦?”江贺宁突然想起今天来是想问宋言什么问题来着。 宋言闻言一愣,随即低下头好像在搅动咖啡上面覆盖的那一点点泡沫。 “见过,不熟。”他头也不抬地回答。 “这样啊,还以为你是那种很有背景的大佬来着,”江贺宁咽下最后一点蛋糕,抬头看着他“比如说白天在医院救死扶伤,晚上什么地下钱庄挥金如土,身边簇拥着一大堆莺莺燕燕……” 宋言大惊:“江贺宁,你未免想象力也太丰富了吧?!” “不过可以这么想象我,还挺刺激的嘿嘿。”宋言抿了一口咖啡,笑得眼睛弯起来。 江贺宁看着他,觉得那双眼睛很像一只老奸巨猾的狐狸。 “你找我来,不会就是为了请我喝咖啡吧?”天色将晚,已经到了掌灯时分,江贺宁看向窗外,街边暖黄色的灯光已经渐次亮起来。 她的侧脸恬静淡然,宋言看着,突然间就忘记了回答。 江贺宁许久没有听到对面说话,甚至以为宋言已经离开了。 女孩歪了歪头:“你是不是喝咖啡太多把脑子喝坏了?” 不记得什么时候看过一个报道,说咖啡因摄入太多会影响大脑里哪根神经来着,回去她得翻一翻转给宋言。 毕竟他作为神经外科的顶梁柱和院长的心肝宝贝,还是不要有什么闪失才好。 “没什么事就不能叫你来吗?我不想一个人喝咖啡算不算理由?” “我正式宣布这个咖啡搭子一职也由你担任了。” 江贺宁:…… 好任性的理由。 “冬天了,不是很想一个人待着。” 过了一会,宋言轻轻开口,他垂下眼睛,看着剩下的半杯拿铁已然凉透,再喝下去也不是原来的味道了。 江贺宁想,是啊,这确实是一个好的理由。 冬天的风、雪、雨,每时每刻都在瓦解自己的意志,让人不由得想一直待在温暖的地方,一直想吃高热量的食物。 胃里填满了,心里才不那么空。 “好吧,这个理由我勉强接受了,看在这块甜品的份上。”江贺宁看见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路上的人行色匆匆,都想着赶快回家。 只要回家了,外面风雨再大,都无关紧要了。 宋言这时候突然却身体倾过来,灼灼盯着眼前的女孩,逼得她往后靠了靠。 “江贺宁,你刚刚是不是偷拍我来着?” 第53章 围巾 “什么叫偷拍,我光明正大捕捉美的瞬间好不好?” “这么说,你承认我很美咯?” “我是说这家咖啡店设计得很美,还有你能不能谦虚一点?” “那让我看看你的手机。”“江贺宁,为什么迷人的我在你的镜头下笑得像个流氓一样?” “?” …… 两人出了咖啡店,冷风一下子从四面八方灌进来,冻得江贺宁一哆嗦。 下了一场雨之后,寒流来势汹汹。 她不由得打了个喷嚏。 “江贺宁,你也太弱了吧?!” 说罢,宋言大大地叹了口气,然后将身上挂着的灰色羊绒围巾解下来,缠在女孩脖子上。 “你干什么,我不要!” 江贺宁拿住宋言的手腕,制住他的动作。 围巾上还带着他的体温,怎么想怎么都觉得不太合适。 宋言也不挣开,就任由女孩捏着她的手,他微微俯身,认真盯着江贺宁的眼睛。 “你不会是误会了吧?” “怎么办,我喜欢的不是你这种类型,”宋言蹙眉,状似很无奈,“我喜欢辣一点的。” 气得江贺宁想挠他。 最后围巾还是缠在了她的大衣外面,一瞬间,温度重新回到了体内,冷风叫嚣着,却也无可奈何。 江贺宁也不跟宋言说再见,直接气鼓鼓地离开了。 什么人嘛这是,大老远叫自己来就是为了喝杯咖啡! 虽然那块蛋糕确实很好吃也就是了…… 江贺宁一边想一边走,心里思忖着要不要过两天给周恬也带过去一块,她好像也挺喜欢这种味道来着。 没注意到身边并排走了个人。 拐弯的时候江贺宁才看见宋言笑得促狭又不怀好意,像是在考量自己什么时候才会发现他。 “你跟着我做什么?”江贺宁停下,待在原地。 “我怕你带着我的围巾畏罪潜逃。”宋言一本正经。 “什么罪?” “不好说,等我想想。” 江贺宁叹了口气,她觉得宋言简直和她之前见过的人都不一样,他话多,但是从不打量自己的事。 他明明是要送自己回家,但是却偏偏装出一副不正经的样子。 “宋言,我一个人回去没关系的。” 江贺宁知道他能听懂,索性也不兜圈子了,她站在原地,眼睛亮亮的,里面的笑意清晰可见。 宋言吃惊:“江贺宁同学,你这样误会下去我会很困扰的,但你知道,我一向心很软。” 所以不要再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我会比你先一步投降。 江贺宁实在没忍住,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随你!” 两人走在路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今天的月亮很圆,天上没有一片云。 明天会是个好天气。 江贺宁觉得今天那块蛋糕让自己心情很好。 她看着路上自己的影子,被路灯无限拉长,又不断回到正常的样子。 叶树上的子还没有完全落尽,风吹过,有一两个落下来,江贺宁踩上去,脆生生的,很解压。 宋言也适时地沉默,他不知怎么的,很想守护女孩来之不易的片刻轻松。 “我到啦!” 小区门口,江贺宁想把围巾拿下来还给宋言。 “你是不是很嫌弃我?”宋言做出一副受伤的样子,捂着胸口,脸上努力挂上一副破碎的神情。 演技之精湛,让人不由得想为他鼓掌。 “不是你说怕我带着你的围巾畏罪潜逃吗?!”江贺宁震惊道 “是吗?我忘了哈哈哈……” 江贺宁:? 宋言缺突然正经下来:“戴着吧,回家注意安全。” 他转过身,朝江贺宁扬了扬手。 江贺宁看着他的背影,不由得挑起嘴角笑了笑。 —— 楼道里很黑,江贺宁摸出手机一看已经没电了,今天太忙忘记了充电。 她小心避开楼道里那些杂物,心里想着明天无论如何都得让物业来装个灯了。 之前陆云铮没走的时候,他单枪匹马就要站到椅子上去换灯泡。 吓得江贺宁赶忙拦住他,这是你这种人干得出来的活吗?! 他真是一点生活常识都没有,不知道现在在美国那边怎么样。 陆云铮几乎不给她来电话,江贺宁还是通过周恬和陆思文才听说了他的一些近况,也知道他在那边会经常想方设法问自己现在好不好。 江贺宁不知道为什么他不直接给自己发消息。 又想到陆云铮或许是有自己的考量,随即也就释然了。不管怎么样,希望他能好好的。 江贺宁摸到钥匙,凭着感觉插进孔里,慢慢摸索着开了门。 她进去的那一刻,直觉告诉自己哪里好像不太对。 客厅里并非完全黑暗,借着窗户那洒进来的月光,江贺宁下意识想去开灯。 一个带着浓重酒气的躯体就紧紧贴上来,将她的双手高高举过头顶压到抵着的墙上。 男人低头,准确无误咬住女孩的唇。 江贺宁痛得瑟缩了一下,她想挣开男人的桎梏,脑袋里警铃大作,身体先一步做出反应。 她提起膝盖,想狠狠撞到男人脆弱处。 但是对面即使在黑暗里也看穿了她的想法,分出一只手来托着江贺宁,将她抱到沙发上。 然后不顾女孩的挣扎,想撬开她的贝齿。 “陈向东,你是不是疯了?!” 江贺宁寻得一个空隙,冷硬着语气质问眼前似乎已经失去理智的男人,两人面对面贴得极近,她不开灯也看见那双黑沉的眼睛,眼底是完全读不懂的灼热。 她觉得自己无论如何得换一个锁了。 但是陈向东并不回答,他身上的酒气浓重非常,江贺宁光是闻着就已经晕头转向了。 男人趁着女孩的片刻失神,在她嘴里横冲直撞地扫荡起来,将她的呼吸和注意力全部夺取。 江贺宁大脑缺氧,她挣扎到没有力气,男人依旧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箍着自己后背的那只手犹觉不够,一直用力将她压制着,直至两人完全贴在一起,感受彼此的心跳如擂鼓。 江贺宁脖子上的围巾散落下来,男人觉得碍事一般粗暴地一把扯下扔到地上。 然后亲吻着女孩细白的脖颈和脸颊,舔舐过她湿润的眼角。 江贺宁不合时宜地想着,不知道宋言这条围巾能不能手洗,万一洗坏了岂不是要赔他一条新的。 男人察觉到女孩的失神,不轻不重咬上她柔软的唇瓣。 逼得江贺宁回过神来全身心沉溺在这个吻里。 她挣扎不过,心里气极,但又无可奈何。 陈向东好像真的疯了,以往看她气得狠了至少会稍微停下来一会,现在就着这么亲密的姿势,他不管不顾的就在她身上攻城略地。 江贺宁觉得屈辱,眼角的泪止不住滑下来,又被男人舔舐去。 他虔诚得像是一条狗,链子拴在江贺宁手上。 但是女孩并不知道,只觉得男人的手逐渐向危险的地方探去,她心里害怕,嘴却被对面堵着,只能发出一点点哽咽和细小的哭声。 但是这种声音却让男人更加兴奋了。 酒精已经完全主宰了陈向东,但是他觉得自己现在比任何一个时候都更加清醒。 她哭了,我应该停下来。 第54章 嫉妒 但是温热的泪水从她脸上划过的时候,陈向东的心不受控制地跳得更快了。 他想,江贺宁哭了,因为我。 想到这里,男人更加耐心地亲吻江贺宁脸上的泪珠,小心翼翼地仿佛面对的是一个艺术品。 破碎的,精致的,脆弱的。 属于他的艺术品。 陈向东能够感受到女孩的推据,那点力气在他眼里不过是小猫扬爪,一点都不疼,挠在他身上反倒激起男人的一些破坏欲。 陈向东,陈向东。 江贺宁在喊他,她的声音怎么这么好听,每次从她嘴里听到自己的名字,男人就控制不住地想和女孩完全融为一体。 他模糊地想着,今天来,本意不是这样的。 那天在墓园,他拉着江贺宁脆生生跪在念肖墓前,心里有莫名的快感。 我知道的,我知道这一切都和你无关,但是我就是卑劣到一定要把你拉下来,这样我们之间才会永远有交集。 江贺宁,我不知道该如何去爱你,只能假装恨你恨得很痛苦。 今天来,他应该是来说江贺宁这一切我不要你承担了,我只要你陪着我。 江致远如何,江以安如何,只要你留在我身边,我都可以妥协。 以后到了阎罗殿,就算父母妹妹要将他扔进万丈深渊不得轮回,他都没关系了。 只要江贺宁,你还愿意回头。 但是看到宋言的时候,陈向东却不由自主地笑了一下,同一时刻,心里有一块地方被刀子生挖了出来。 在宋言面前,江贺宁会笑,笑得毫无防备。 她总有办法,一句话,一个动作,一个表情,就能让他缴械投降。 他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胸口突然升腾起来的那股戾气,只是觉得,江贺宁已经在往前走了,他却执着地向后退。 不能这样。 江贺宁,魔鬼在你的眼前,而你还浑然不觉。 他看着女孩近在眼前,泪眼朦胧地望向自己,她哭得令人心碎又兴奋。 哭吧,我不在乎。 陈向东继续慢条斯理啃咬着女孩的嘴唇,像在逡巡领地一样占据她的意识和身体,不够,男人想着,不够。 江贺宁的肩膀白得晃眼,陈向东轻吻上去,小心翼翼。 江贺宁觉得自己现在浑身都是软的,她在男人凑上来的时候用力咬了他一下,但是血腥味弥漫开来,男人却笑得餮足。 表情仿佛在鼓励她继续咬下去,反正无论如何他都不会松口。 江贺宁心慌,眼前的月光已然不再明亮清透,反倒闪着阴冷的寒光。她在男人眼里看出自己的恐惧。 “你要的就是这个吗?” 女孩望向他,陈向东的心仿佛被人紧紧揪住。 他微微松开江贺宁,看见女孩并不看她,而是透过他看向身后虚无的某一点。 她也完全停止了挣扎,自暴自弃般不去管落到手肘处的衣服。 其实肩膀露在外面,还是挺冷的,江贺宁想。 “对啊江贺宁,我就是畜生,我不像宋言那样体贴。” 男人喉咙里发出一声嗤笑,眼神里却没有一丝笑意,狠得像刀。 “只要我活着,”他凑近女孩的耳朵,留下恶魔般的低语,“你就不要想离开。” “所有靠近你的男人,都会因你而不幸的,江贺宁。” —— 江贺宁浑身冰冷。 “你要对宋言做什么?”她和宋言不过是普通一点的朋友关系,但是不知道陈向东这个疯子会曲解成这样。 “你心疼他?”男人轻笑,粗糙的掌抚在女孩脸上,激得她浑身颤栗。 此刻依旧没有开灯,江贺宁看着面前影影绰绰,疑心是不是看到了魔鬼。 魔鬼并没有陈向东可怕,她想。 “他只是顺路送我回家,只是顺路。”江贺宁知道现在说的每句话都在落入男人的圈套,也知道只要她开口解释,陈向东势必以此为借口拿捏她。 但是无论如何,不能让宋言冒险。 “顺路?”陈向东重重捻上女孩的嘴唇,柔软湿润,但是说的全都是他不爱听的话。 每次她的嘴里冒出来别的男人的名字,陈向东都控制不住想毁掉什么东西。 为什么呢,为什么不能心里和眼里都看着我,江贺宁,我明明已经这么痛苦了,但是你现在竟然还在为别的男人担心。 “你知不知道,宋言和你住的是相反方向?” “你是不是想问我怎么知道。” “因为我和他是很久很久的朋友了。” “他跟你聊了很多吧,”陈向东装作一副好奇的样子,眼神里尽是残忍,“那有没有跟你提起过念肖?嗯?” “宋言在念肖面前,跟你面前是一样的,话很多呢。” 江贺宁终于明白达摩克里斯之剑高悬的感觉,她听见男人嘴里蹦出来一些陌生的字眼,然后眼睁睁看着这些字铸成利刃刺向她。 宋言,陈念肖。 那个在她面前谈笑风生嬉笑怒骂的宋言,原来什么都知道,原来在某些时刻他脸上一闪而过的情绪,是在想怎么演下去才不露破绽。 宋言每次看见我,心里在想什么呢,是不是在想你是杀人犯的女儿,你害死了我最爱的人。 心里又陡然一惊,怎么能就这么给江致远定罪了呢,不可以这样。 男人古怪地笑,好像在笑她不自量力,江贺宁心想。 原来宋言和陈向东是好朋友,怪不得他认识何悦,他们都是一块长大的啊。 江贺宁突然间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愚蠢。 “真可惜啊,我还对他有点好感呢。” “我还以为他也对我有点好感。” “陈向东,我心里还有点难受。” 江贺宁笑了笑,语气倒是轻松,像是不在意自己的话会不会激怒陈向东,也不在意他会怎么对待宋言。 腰间的手猛然箍紧,江贺宁觉得自己骨头都疼得作响。 男人脸上风雨欲来,但是她仍笑得毫不在意。 “这不是你想听到的吗?怎么,不许我喜欢宋言?” “但是可惜啊陈向东,心在我这里,我也没有办法。” “至少他在我面前会温柔一点。” 陈向东的的心如同被凌迟一般,他胸口那团妒火越烧越旺,焚毁他的理智。 “你有胆量,就继续说下去。” 他笑得令人胆寒。 第55章 辩白 陈向东走的时候,月亮高高挂起,他最终还是放开了江贺宁。 门被重重关上,把对面楼道里的声控灯全部惊起。 男人毫不在意地踩过地上的那条围巾。 江贺宁就在沙发上安静坐了一会,她脑子有些迟钝,不知道接下来应该做些什么。 先开了灯。 然后江贺宁走到镜子面前,端详着里面那个陌生又麻木的脸,她的锁骨处,有一两个暗红色的吻痕,手摸上去,有一点疼。 这是我吗?江贺宁想着,她抬起手,像个机器人一样挥了挥手。场面有些滑稽,要是让周恬看见了一定会笑她。 不过也不好说,毕竟周恬现在看见她眼泪会不自觉落下来。 江贺宁心想,我的眼泪呢,好像一点点流干了。 两个小时之前,江贺宁还在想着她和宋言,或许会成为很好的朋友。 但是两个小时后,江贺宁甚至不想看见他的脸。 为什么呢,你明明什么都知道,但是却装作完全不了解我的样子。 —— 第二天江贺宁请了假。 其实按道理她已经没剩什么假期了,以及现在医院里很忙,一个医生顶着两个人的量在干活。 但是江贺宁就是觉得累,累到下床喝水的力气都没有。 好像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拉着她往下坠。 院长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半晌,他和江致远是故交,江贺宁也算是他眼看着长大的。 “小宁,你现在的状态不适合上班,听叔叔的,休息几个月吧。” “调整好再回来,我这里永远有你的位置。” 江贺宁听见那个声音苍苍,但是无比温暖。 眼眶一热,泪终究没有落下来。 “好。” 突然就有了这么长的假期,江贺宁做的第一件事是没黑没白的睡了一星期。 她不再关心天气、新闻、明星八卦,那些东西喧闹,但和她没什么关系。 手机没电索性关机了,饿了就在冰箱拿点东西出来热一热,渴了就下床喝口水。 江贺宁现在甚至变得非常畏惧阳光。 她将厚重的窗帘拉起,尽量严丝合缝。 有人来过,她知道是陈向东,这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拿了她家的钥匙。反正挡不住他,江贺宁心想,随便吧。 陈向东就那样沉默地站在床边,什么也不说。 第二次来,他好像终于忍不住,“宋言的事情,就对你打击这么大吗?” 不过是知道他的接近别有用心而已,值得把自己活成这个样子吗? “你是不是真的,喜欢他。”最后三个字,几乎是从陈向东的牙缝里挤出来的,他一想到这里,就嫉妒地发狂。 但是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日复一日地过来,日复一日看着江贺宁恬静的侧脸。 他不是没想过把江贺宁接过去跟自己住,但是他看着女孩的状态,不愿意再做什么刺激她。 他什么时候走的江贺宁并不清楚,只知道他把垃圾都带了下去,帮她把饮水机换好了,冰箱里也塞满了食物。 甚至帮她把手机充满了电。 江贺宁睡了又醒,一转头还是看见陈向东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像一尊雕塑。 江贺宁心想,假惺惺的,做什么呢? 又想,他难道没有事情要做吗?接受了江氏,什么都不用管吗? 随即笑自己愚蠢,这就是陈向东想看见的啊。 江贺宁打开手机,看见满屏的来电显示和信息一条条蹦出来。 不周天:干嘛呢?打你电话好几次都没人接? 不周天:你在不在家啊?我敲门没人在啊。 不周天:医院说你请了长假,你去哪了? 不周天:江贺宁你再不回我我就报警了! 江贺宁看着那个发怒的表情包,笑了笑,然后回;我没事,睡了几天。 周恬几乎秒回。 不周天:江贺宁你吓死我了我正在去警察局的路上下次你再不回我消息咱俩就绝交绝交绝交!你再也别想看见江幸福了! 不周天:明天!我去接你! 江贺宁回过去一个乖巧点头的表情。 扒拉完周恬的,剩下的基本是宋言的。 宋言:你这饭搭子做的也忒不合格了,刚把你提拔上来你就急着请假? 宋言:不回我?心虚了吧? 宋言:现在道歉我还能接受。 宋言:事情大了我告诉你江贺宁,现在你就算去北江路36号买十杯红茶鸳鸯也挽回不了我了! …… 江贺宁一条一条看过去,然后向左拉对话框,点了删除。 但是紧接着对面就蹦出来一条消息,好想知道她此时此刻在看着手机一样。 宋言:江贺宁,我们见一面吧。 语气不似之前夸张和不正经,好像已经笃定她知道了一些事情。 江贺宁觉得困了,她也没再删除对话框,只是点了右上角那三个点,然后毫不犹豫地按下了拉黑键。 将手机随意扔到一边,江贺宁裹紧了身上的被子。 外面的世界再怎么不堪和可怕,眼下在自己温暖的被子里,江贺宁都是感到安全的。 —— 再次醒来的的时候,是下午两点。 江贺宁并不是自己醒过来的,她听见外面有规律的敲门声,敲三下,停顿一下。 然后再敲三下,停一下。 她迷迷糊糊地想,会是谁呢?不能是周恬,周恬说明天来的。 陈向东吗?他不是一向直接开门进来吗? 江贺宁披上一件衣服,听见敲门声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很有耐心很有节奏地一下一下敲着。 她门上的猫眼不知道什么时候换了新的,设计得倒是很精美,和她破旧的门毫不相衬。江贺宁觉得陈向东每次来都会留下一些东西,好像一定要让她的生活里有自己的影子一样。 门外面竟然站的是宋言。 两人隔着一道门,沉默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江贺宁,我知道你在听。” “你不接我的电话,也拉黑了我的消息,我就只能过来了。” 宋言的脚站得有点麻木。 他是从几点开始站在这里的呢?记不太清了,总之感觉得到自己敲门敲了一个世纪之久。 又怕江贺宁厌烦,所以一直敲几下停一会。 手指关节红红的,倒是不怎么疼,大概是有些麻木了吧。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他站在这里竟然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他没有立场,解释和道歉。 今天陈向东来找过他。 他说,我知道你最近跟江贺宁走得近,之前我都可以当做没看见,但是宋言,她现在是我的未婚妻。 两人之间说话从不似今天一样冰冷。 他还说,江贺宁都知道了,念肖和你,她知道了。 第56章 心空 宋言几乎是在一瞬间暴怒。 两人之间也顷刻间变得剑拔弩张。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干涩,拼凑不出完整的一句话,“你凭什么……你有什么资格跟她讲这些?” “这只会徒增她的痛苦你明白吗?”宋言拽着陈向东的领子,将他按在墙上,拳头下一秒就要挥上去。 陈向东并不反抗,只是眼里带着星星点点莫测的笑意。 “宋言,你可以为了念肖打我,但你不能为了江贺宁打我。” “你没有资格。” 轻飘飘几个字,抽走了宋言所有力气。 是的,他说的对,我甚至没有资格。 对于江贺宁,他起初不过是同情,并没有想跟她沾上关系。但是就是那一个晚上,江贺宁单薄的身子蜷缩在他的沙发上,脸上泛起高烧带来的潮红,宋言突然就从她身上看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 他无耻,他卑劣,他像个偷光的贼,又畏惧偷来的光太过刺眼,几乎将他灼伤。 但是和江贺宁在一起的时候可以忘记这些事情,不用急着把念肖的死归咎在自己身上,只是以一个惯会假笑的面具活着,也可以。 他想过,江贺宁总有一天会知道的,到时候要她怎么面对呢?宋言觉得无论如何,至少要亲口告诉她。 眼下就用偷来的幸福活着也没关系。 只是现在,这一点点幸福也被夺走了。 但是他没有资格生气,因为对面是陈向东,他是陈念肖的哥哥,他比自己更早爱上江贺宁。 他的痛苦,只会比自己更甚。 宋言沿着咖啡馆漫无目的地走,天气晴好,但是不知道心里为什么难过得很。 他不敢想象江贺宁从陈向东嘴里听到自己时她是什么反应,是愤怒还是生气,或者仅仅摇头说:我不在乎。 再发消息过去,已经出现了醒目地红色感叹号。 宋言在心里竟然有那么一点点庆幸:至少她生气了,至少她并不是完全的不在乎,对吧? 走着走着就到了江贺宁家。 他心想,来都来了,至少让我见一面她吧。 然后我从此就死心。 宋言能感觉到江贺宁就站在门口,神经外科主任的觉察力总是敏锐的。 但是江贺宁只是站在门后面,并没有开门。 宋言自嘲地想了想,也好,也好。甚至心里有一点点窃喜一闪而过,他怕自己见到江贺宁就不知道说什么了。 “江贺宁,我没有……”宋言敦促自己说下去,又不知道怎么开场,“我没有不怀好意地接近你。” 好拙劣的开场白。 “你在我面前,就只是江贺宁。”他咽了口唾沫,润了润干涩的喉咙,“和陈向东无关,和念肖无关。” 竟然真的在江贺宁面前提起了念肖,宋言只是没想到这一刻来的这么快。 —— 江贺宁裹紧了身上的毯子,她觉得门缝里一直有冷风灌进来。 搭在门上的手最终还是按了下去。 江贺宁本来是不想开门的,她也觉得自己根本没有必要听宋言的解释,之前那些话不过是说出来故意和陈向东对着干的。 甚至觉得自己心里有一点点扭曲,凭什么从始至终都由陈向东来调动她的情绪? 但是现在宋言真的站在她面前,隔着一扇门,轻声细语跟她解释,江贺宁就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一瞬间的动容。 门慢慢打开一条缝。 宋言一时不防江贺宁开门,他在心里紧急铺陈的那些话还没有说出来,该怎么辩白,该怎么求得她的原谅。 即使两人之间什么关系都没有。 即使他对江贺宁不过是一厢情愿。 一厢情愿地试图拯救她,不愿意看见她走上和念肖一样的路。 “进来吧,外面冷。”江贺宁的声音里没什么情绪,看他不过是看向一个陌生人。 宋言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打开门。 江贺宁的家里倒是和他想象中不太一样,或许是太过简洁的装饰,让人几乎看不出这是江氏千金的家。 宋言听说,江园已经被银行没收了,这是江贺宁租来的房子。 他的心一点一点沉下去,江贺宁在外面总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但是她心里承受的一定比想象中多得多。 江贺宁接了一杯水,放在他面前。 她并不说话,只是在旁边坐着,眼睛微微阖上,似是有些疲倦。 “最近还好吗?”宋言问了一个连自己都觉得蠢的蠢问题。 他期待江贺宁说什么?我很好,谢谢你的关心。 空而无用的大话,是宋言以前几乎不会说的。但是面对着安静的女孩,他却只能想出来这一个问题。 一星期没有见面,你过得还好吗。 “喝完水就走吧。” 江贺宁答非所问,她突然不太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开门让宋言进来,明明没有什么话可以讲。 或许她有点怀念之前宋言在她面前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只会插科打诨逗她笑的日子,现在这仅剩下的一层保护膜都没有了,两人之间的话题突然间就变得鲜血淋漓。 不再是咖啡、食堂、医院、手术。 而是陈向东、陈念肖、陈家、江家。 她觉得,我累了,我不想再听了。 江贺宁起身站起来,准备离开客厅去卧室,仿佛只有在床上盖着被子的时候,才能完全不受冷风侵袭。 宋言看见她转身离开,要将自己隔绝在她的世界外面,下意识扯住女孩身上的毯子。 但是又不敢用力,好像怕她生气一样。 “能不能听我说几句话,就几句。” 江贺宁沉默地站在沙发边缘,她慢慢转身回头,眼睛看向宋言,但是眼神里却没有一丝波澜。 宋言第一次从她脸上看见这种冷淡的神情,仿佛两个人又回到了最初彼此不相熟的时候。 他只能紧紧拽着毯子不肯撒手,那是两人唯一还产生联结的东西。 江贺宁看着他的手,却突然好像想起来什么事一样。 “你先放开一下。” 这话在宋言耳朵里却是另外一层意思:你这样会让我很困扰。 但是他还是慢慢松开了手,毛毯的一角已经被捏出明显的褶皱,无论怎么抚平都无济于事了。 他的手垂在沙发上,头低下来,看着玻璃杯里的那半杯水。 宋言想,我还没喝完呢,所以不用走。 他贪恋着这一点点从江贺宁那里汲取的温暖,也好像完全不在乎陈向东今天说的话。 我们是公平的,陈向东。 她平等地厌恶我们两个。 第57章 回忆 但是江贺宁并没有转身回到卧室关上门给他下逐客令。 她去了阳台。 那条灰色围巾已经洗过了,抱在怀里能闻到阳光的温度。 那天陈向东走后,江贺宁什么也没干,就只是一遍遍搓着手上的围巾,直到确认上面的灰尘和脚印全部被洗掉了。 她甚至有时候会想到一些很不合时宜的问题。 陈向东真是太没有礼貌了,这可是宋言的围巾。宋言,不是他的朋友吗? 江贺宁隐约知道他俩之间应该谈过了,谈了什么,无外乎是说江贺宁被蒙在鼓里像个傻子一样。 她看着那条尚有温度的围巾,自嘲地笑了笑。 宋言那边没有注意到她的动作,只是将水杯握在手里,其实水温特别烫,接近开水。 但是他却浑然不觉,只是握着。 江贺宁叹了一口气,她走过去,俯身然后伸手想将杯子从他手里抽出来。 但是宋言却没有反应过来,只是下意识握紧了水杯,两人就这么一来一回,有点点水珠溅起来,落到江贺宁手臂上。 烫得她连忙松手。 “宋言,你的手烫红了都。” 宋言如梦初醒一般急忙把放下杯子,然后拉过女孩的手。 “你没事吧?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一句话都说得不太完整,宋言先拉着江贺宁去水龙头那里,拧开开关,刺骨的冷水就直接冲过女孩的小臂。 “哎好凉!”江贺宁惊呼出声,这个天气开什么玩笑?! 但是宋言却不许她后退,他很少在江贺宁面前显露出如此强硬的样子。 江贺宁觉得好气又好笑,那一点点水溅到手上已经根本没什么感觉了好吗,现在被彻骨的冷水冲刷着才真是凉到心里。 她抬头,看见宋言柔软的神色,心头蓦地柔软了一下。 “很冷哎宋言。” 女孩的语气不复之前的冷淡和疏离,嗔怪的语气中带了一丝委屈的意味,让他听起来甚至有一股莫名的冲动,想将女孩拥进怀里。 宋言这才急忙关上水龙头,果不其然,刚刚白皙的皮肤眼下被冷水激得一片暗红,很是惹眼。 他不由自主的覆上去,用手盖住那一片暗红。 滚烫的温度从对面传过来,江贺宁身上被冷水激起的鸡皮疙瘩才一点点消散。 她举起手里的围巾放到宋言眼前:“还给你,我洗过了。” 宋言却迟迟没有接。 江贺宁不明所以,她想把自己的手从对面掌中抽出来,但是宋言却好像意识到她的动作,握得更紧。 —— “宋言,你说吧,我听着。” 江贺宁看着眼前的男人,他有点恍惚的样子,不肯接自己手里的围巾,也不肯撒手。 固执的样子,倒多了很多少年心性。 归根结底,他也没做过什么伤害自己的事情,就算知道江家和陈念肖的死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所以江贺宁心想,何必把彼此都弄得面目可憎。 像她和陈向东一样。 宋言听闻这话,脸上出现了不可思议的表情,他觉得自己听错了,但是看江贺宁只是无奈的样子,并没有冷着脸赶他走。 甚至这一刻,不知道该从什么地方说起。 “我,陈向东,念肖,何悦,我们几个是一起长大的。” 宋言的声音干涩,但是一字一句说得很坚定,在这个让人昏昏欲睡的午后,他下定决心要把江贺宁知道的不知道的都告诉她。 “念肖是陈向东的妹妹,她的性格倒不像她哥哥,很是跳脱。” “陈家很宝贝这个女儿,就算她跟我们在一起,陈父肖母也会隔三差五打个电话过来问现在在哪,几点回家。 我那时候问陈向东,为什么你父母看你妹妹看得这么紧,他只是沉默,一句话都不说。 我想,他应该是知道缘由的。 何悦问,他也装作没听到。 哦,何悦,就是那天来找你的那个女孩子,你别介意,她被家里惯坏了,而且陈家出事的时候她人在国外,是最近回来的。” 江贺宁看见宋言的半张脸隐匿在阴影里,忽明忽暗,声音连带着也好像忽远忽近。她想起何悦那张漂亮天真的脸,确实是没受过什么挫折的样子。 “我不知道东子喜不喜欢何悦,但是大人们确实都说两个人在一起很般配,长大了要结婚。 何悦也一直以东子女朋友自居。” 江贺宁在脑海里将两个人的脸放在一起,一个凌厉一个明艳,确实是很般配。 “后来嘛,她出国,东子没去送。他这人一直就这样,对谁都冷言冷语的。有时候我都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但是对陈念肖,东子倒是很没有底线的纵容。 念肖性格大大咧咧,有话直说,也不知道怎么就惹了社会上的一些人,他们把念肖的书包划开几道口子,里面的东西散落了一路。 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东子已经提刀冲过去了。 我不知道他哪里摸来的刀,只知道我好像拦不住他,连何悦也拦不住他。 那群人其实也是色厉内荏,一见东子这么不要命,装模作样打了两下就跑了,但是东子脸上挂了彩,就是眉骨的那道疤。” 江贺宁了然,原来这就是那道疤的来历,是陈向东为了护住自己的妹妹。 她想象不出来陈向东那副不要命的样子,只知道在她面前,这个男人好像永远可以气定神闲,即使有时候喝完酒情绪外露,也都是不开灯。 那些浓重的掺杂着酒味的呼吸里多得是化不开的情欲而已。 宋言继续说,“后来嘛,陈念肖就好像变得特别乖,她整天跟在陈向东身后哥哥长哥哥短的,像个玩具挂件。” 江贺宁心想,宋言一定很喜欢陈念肖,他的脸上第一次露出这么温柔的神情,全身心沉浸在那些闪着光的回忆里。 “但是我有一次听到他们吵架,”宋言顿了顿。 “好像吵得特别厉害,我进去的时候,念肖满脸都是泪,她站着,东子坐在沙发上。 念肖说:陈向东,你就是没种。 东子的肩膀抖了一下,这也是我第一次听见念肖直呼她哥哥的名字,这个时候,两人倒不像是兄妹了。” 像什么呢,宋言很久之后才想明白。 “念肖看见我进来了,也没说什么,就径直跑进卧室重重关上门。 我想,兄妹嘛,怎么可能不吵架。 但是自从吵了这一架,两个人的关系好像就不像之前一样亲密了,陈念肖总是有意无意躲着东子。 他们那天吵架的内容,一定有我很多不能听的东西。 再后来,就是念肖她,她跟我表白。 她说,宋言,我喜欢你。 念肖说这话的时候我们几个人都在,东子、何悦就坐在旁边。是何悦先反应过来,说陈念肖你厉害啊一点都没藏着掖着! 东子没什么反应,好像已经预料到了这个场面,后来他说要去拿酒。 那天是陈念肖18岁的生日。” 宋言边说边观察江贺宁的反应,但是好在,她就是那样静静听着,什么话都没说。 “我那时候,应该是喜欢念肖的。 她热情、开朗、活泼,几乎没有人不喜欢她。 我说好,那我们就试试吧。 东子正好拿酒进来,他笑了笑,说:宋言,你要是敢欺负我妹妹我一定饶不了你。 我太迟钝了,不知道为什么当时他们兄妹两人的表情为什么这么古怪。 念肖拿起一瓶酒就往嘴里灌,她被呛到,呛得脸上都是泪。 我去拍她的背,东子在旁边就这么看着。 我看见他的脸一寸寸冷下来,嘴里挤出来两个字,胡闹。 念肖像是没听见一样,整个人都挂在我的怀里。” 第58章 支点 “后来?后来好像一切都正常得不正常。”宋言说。 他和念肖在一起的时候,其实很开心,只是偶尔念肖会突然沉默,问他,宋言,我和陈向东长得像不像? 宋言后知后觉想到念肖已经很久没叫过陈向东哥哥了。 他看着女孩那双亮晶晶的眸子,说,很像。你们的眼睛简直一模一样。 念肖更加沉默了。 江贺宁的脑海里那张黑白照片一闪而过,她觉得兄妹两个人确实有非常相似的一双眼睛。 “再之后的事情,东子应该告诉你了吧。”宋言闭上眼睛,眼角湿润,似乎是不愿意再回忆。 “是我没有第一时间陪在念肖身边,是我没保护好她。 念肖下葬的时候我没出现,我想着只要我不出现,念肖就还会回来。 后来到底是东子把我拖到念肖的墓碑前,跟我说你看看自己这副样子,念肖看见会高兴吗。 他还说,念肖不能就这么白白没了,我爸也不能就这么冤死。 我要让江家血债血偿。 我那时候也恨,我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间就什么都没了。我去翻那天的报纸,什么都没有,关于陈家的事情什么都没有。 念肖就无声无息地没了。 但是,我看见了你,江贺宁,那天是你的生日吧。 你挽着江致远的手,他看你的神情是个不折不扣的慈父模样,你们被人群簇拥着,看上去真的很幸福。” 宋言慢慢地说,“我又控制不住地想起念肖,她本来的人生也应该和你一样幸福的。” —— 来了,江贺宁心想。 她在这个故事里隐隐约约嗅到不一样的东西,关于陈向东和陈念肖。但是并不完整,有些故事只有当事人才知道。 但是故事的结局总归是一样的,比如都是讨伐她江贺宁。 凭什么那天你过得这么开心,明明有一个不幸的女孩在同一天失去了父亲甚至包括自己的生命。 江贺宁心想,这就是你要告诉我的事,把尚未有定论的罪全部加诸到我的身上。 她觉得自己应该做出什么反应的,比如像在那天凄冷的墓园里,陈向东硬拉着她双膝磕在地上,磕在陈念肖面前。 今天呢,你要我朝哪个方向跪才肯满意? 宋言却好像并没有讲完,他紧紧抓着手里的围巾,一瞬不错的低头盯着她。 “但是江贺宁,这些其实都和你无关。” “陈向东只是找一个恨的支点,而你恰好是江致远的女儿,仅此而已。” 我也试图在你身上寻找过这个支点,但是我发现自己做不到。 你是这个故事里,完完全全的受害者。 念肖的死,不应该给你接下来的每一个生日都蒙上阴影。 江贺宁的脑袋嗡嗡的。 宋言说的每个字她都听见了,但是需要慢慢在心里转换一下才能拼凑出他的意思。 原来有人是不怪她的。 她是江致远的女儿,江致远失踪,好像一切都顺其自然地落到了她的头上。 那又怎么样呢,你过了二十几年顺遂幸福的人生,现在吃点苦头也是应该的。 何况一切又是那么巧合,你的生日,是另一个女孩的不幸。 “陈念肖……是不是一个特别好的女孩子。” 江贺宁觉得自己的声音有些虚无缥缈,她几乎是下意识就问出来这个问题。 “嗯,她对谁都很好,也很喜欢小动物。”宋言回忆着,脸上有淡淡的笑意。 “她家里简直就成了动物园,都是从外面捡回来的猫猫狗狗,甚至还有受伤的鸽子。” “她家养不开了,就放在我跟何悦家,把何悦气得半死,但是念肖一求她,何悦就心软了。” “但是她比较粗心,所以最后这些都是陈向东在喂。” 江贺宁记得在热谷的时候,问过陈向东喜不喜欢宠物,有没有想过以后养一只。 男人看着远处翻滚的海浪,声音也淹没在浪里,他说,不喜欢。 江贺宁看着宋言,他的语气和神情极尽温柔。 “我比谁都希望知道真相,也比谁都希望我爸爸回来。” “但是他没回来之前,我不能替他认罪。” 江贺宁的态度一如既往,上一代的恩怨她不得而知,但是江致远至少从来没有对不起过江家。 “我知道。”宋言转过头,他神色认真,目不转睛看着面前的女孩。 “江贺宁,不要低头,也不要想着赎罪,你要开开心心活着。” 你要开开心心活着,宋言这么说。 “之前,我是说之前我们一起喝咖啡吃饭的时候,你在想什么?”江贺宁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这个问题问了出来。 她一想到面上话痨的宋言其实带着全副身心的伤痛在和她相处,就不由得有些在意。 “在想你这个人看上去安安静静的,一下子竟然能吃两碗饭。” “手术站一天很累的好不好,而且你吃得比我还多!”江贺宁一下子被他逗笑,设想了这么多回答,一个都没对上。 “我是说跟你一起吃饭很有食欲啊,支持你以后吃四碗。”宋言十分严肃,像是和她在讨论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而且好好吃饭的人一定会幸福的。” 江贺宁看着那双温柔带着一点点揶揄的眼睛,心情也一点点放松下来。 她说:“好,我记住了。” 好好吃饭的人一定会幸福的。 “哎,这么长的假期,你要做什么?”宋言突然问。 江贺宁摇头,她这个星期的状态一直是过一天算一天得过且过的状态,根本没有好好计划假期做什么。 “那明天跟我去个地方?”宋言神神秘秘。 “去哪?你不用上班?你是不是盘算着把我卖了?”江贺宁警惕地问整个人呈防御姿势。 “江贺宁我在你眼里就是这种人吗?我真的受伤了告诉你……”宋言捂着胸口,伏在沙发一侧,眼睛紧闭,做出一副痛苦的样子。 “明天不行,我要去看江幸福。” “江幸福是谁?” “我收养的男孩。” “我也要去,它喜欢什么牌子的狗粮?” “你怎么知道是一条狗?” “我不知道,我是诈你的嘿嘿……” —— 宋言从江贺宁家出来时,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把自己的手机号拉回来,最后还是不放心,亲自拿过她的手机。 并且备注:超级无敌帅气威猛高大的宋言宋主任。 江贺宁:“我要不还是拉黑你好了,你恶不恶心啊宋言?” 对面拿着她的手机不撒手,无辜道:“我敲下的每个字都是对我最诚实的描述。” 江贺宁微微一笑:离开我家,立刻马上。 宋言离开后,江贺宁把家里彻彻底底打扫了一遍。 她想再认认真真相信别人一次,相信他说的这一切都和你无关,你要好好活着。身边的人走得都差不多了,江贺宁宁愿相信每一份留在自己身上的善意。 宋言,谢谢你。 第59章 不作数的 夜色,一晌贪欢。 男人目不转睛看着眼前的录像带,里面的每一个画面都激得他的眼睛生疼,但是他好像被钉在沙发上一样,动弹不得。 宋言敲门,他站在门口说话。江贺宁开门,他们进去。 然后是他们坐在沙发上,一起聊那些对他而言无比沉痛的过往。 两人真般配啊。 宋言看向江贺宁的眼神,甚至都没有在念肖的身上出现过,他对念肖,更多的是一种哥哥式的关爱。 陈向东心想,这些话应该是我来说,我已经预演了几百遍,就是为了能对江贺宁说这一切都和你无关。 但是她不会信吧。 江贺宁会冷着一双眼睛笑他虚伪:江家今天这个样子,不是你梦寐以求的吗? 你不是早就已经把你父母和妹妹的不幸,归咎到我的头上了吗? 所以陈向东不敢,他怕自己控制不住再次伤害江贺宁,把两个人的关系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现在像一个怪物一样躲在黑暗的房间里,这些摄像头是悄悄装在江贺宁那里的,她知道了一定会更加彻底地憎恨自己吧。 陈向东想着,到时候自己该怎么解释呢?他觉得自己早就没有了解释的余地。 但是宋言能,他那么轻易地就得到江贺宁的信任和在乎,那天她推据着自己的胸口,说你不要伤害宋言。 好恨,他好恨。 为什么走了一个陆云铮,来了一个宋言。 甚至这个人知道他所有的不堪和过往,知道他的计划和无法坦露的心事。 他不能说的,宋言可以。 宋言可以擦掉江贺宁脸上的泪,就在他的眼前。 陈向东将手里的酒瓶掷向面前的屏幕,世界终于安静下来。 进来的何悦被他这一砸结结实实吓了一跳。 她闻着房间里浓重的酒气,不由得掩住鼻子,“你怎么喝这么多酒?” 陈向东皱了皱眉,他明明吩咐过谁也不许进来的。 但是何悦却无视陈向东脸上的黑沉和周身的戾气,径直踩着一双恨天高坐到陈向东身边。 “那些报纸怎么回事,为什么还在说你和那个叫江贺宁的已经订婚了?” “你们公司的公关部吃干饭的吗?” 何大小姐兀自沉浸在生气的情绪里,根本没注意到身边的男人已然非常不耐烦。 她这两天过得很不顺,一是去找江贺宁宣誓主权就像一拳头砸在棉花上,什么回应都没得到,二是宋言竟然为了她也对自己冷言冷语的,三就是看着各大头条上“陈向东订婚”的热度高居不下。 但是他身边的那个人竟然不是自己。 “你说完了没有?”男人出声,听不到什么情绪。 “说完了就出去,我想一个人待着。” 何悦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和陈向东一起长大,她知道自己脾气不太好,有时候会在别人面前露出颐指气使的样子,但是陈向东几乎没有驳过她的面子。 何悦笃定地觉得,他应该是喜欢自己的,毕竟不是谁都能得到他这么多耐心。 陈向东宣布自己订婚的那天晚上,何悦盯着手机里的照片足足看了十分钟才回过神来。 照片里的他和自己面前的他很不一样。 陈向东如此专注地盯着身边那个女孩,势在必得又小心翼翼,眼底夹杂着欣喜和占有欲,仿佛希望女孩能回头看她一眼,就一眼。 何悦没来由心慌。 那天晚上她给陈向东打了很多电话,但是没有人接。 她不知道那时候陈向东正在疯了一样找江贺宁。 后来,电话终于接通,陈向东好像在医院里,他的声音疲惫又沙哑,“报纸已经写出来了么,我知道了。” 然后就挂断了电话。 何悦的理解是,他会找人撤下那些新闻和照片。 悬着的心终于一点一点放下来,何悦心想所有报道这则新闻的媒体统统被她拉黑,以后和陈向东结婚的时候一点边角料都不漏给他们。 但是他并不知道,这些新闻背后有陈向东的授意 他要把江贺宁逼到退无可退的境地,直至向他妥协。 这是江贺宁和陈向东的博弈,而何悦,是其中无关紧要的一个角色。 “你是不是真的喜欢江贺宁?” 何悦看着男人斜倚在沙发上,完全没有分出来一个眼神给她。 “和你无关。”男人沉默了一会,只说了这么一句话。 和她无关,何悦怔住。她这么多年的等待和期盼,就换来一句和她无关么? “你怎么能这样,你明明说过要娶我的……”何悦喃喃道。 现在这个场面有些难堪,按照她以往趾高气昂的性格,何悦断断忍受不了这种对待的。但是对面是陈向东,所以她可以再忍一忍。 “那是小时候随口说的,不作数的。”陈向东耐着性子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他根本不明白为什么何悦揪着一句话这么多年不放。 不作数的。 何悦想起来,这是最近第二次听到这句话,和陈向东一样的表情和语气,一样的不耐烦,好像在匪夷所思她为什么会问出来这种蠢问题。 原来那天,自己在江贺宁眼里是这么不可理喻和愚笨么。她以为自己才是光明正大站在陈向东身边那个,但其实人家两个早就暗度陈仓了。 何悦不知道这个成语用得对不对,但是很符合眼下的心境。 “江贺宁说过一样的话。” 陈向东听见何悦的声音低下去,似乎不是对他讲的,更像是自言自语。 他敏锐地捕捉到江贺宁三个字。 男人终于有了反应,他坐起来,捏住何悦的手腕,逼她看着自己。 “你去见过江贺宁?” 何悦觉得好笑,来了这么久,只有在听到江贺宁的时候陈向东才终于正眼看她。 原来之前的一切果真是一厢情愿么,只是她不愿意相信罢了,其实一切早就有迹可循。 陈向东对自己不像其他女孩一样冷淡,不过是因为她和陈念肖是朋友。 她在他心里,和其他模糊的没有姓名的人一样,不值一提。 陈向东看见何悦走神,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你去找江贺宁说什么了?” “她在你心里,就这么重要吗?” 何悦突然间很想笑,笑在这段关系里,不只是她愚蠢受人摆布,陈向东也是。 “她说,和你的订婚不过是一场闹剧,”何悦嘴唇轻启,说着男人最不想听到的话。 “不作数的。” 第60章 那谁 次日早晨,江贺宁就被周恬的电话铃声吵醒。 “醒了没啊?我快到了。” 背景音是汽车鸣笛,一下子把江贺宁从睡梦中拉到现实。她看了一眼手机,不到八点。 周恬绝对不是什么生活作息很健康的人,之前每次出门玩都是江贺宁十分钟打一个电话过去督促她不要再睡了已经中午了。 今天倒是转了性一样。 “你怎么起这么早?”她的头埋在被窝里,冬天早上起床可以列为当代酷刑之一,本想着假期终于不用受这种折磨了,但是看来周恬不这么想。 “是不是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周恬听见话筒里江贺宁的声音依旧睡意朦胧,不由得提高了音量。 “忘了,什么日子?”江贺宁是真的没想起来。 但是她又费劲抬头看了一眼手机,十一月五日。 “你生日头一天不都是去河西寺拜一拜嘛,江贺宁你不能连这个都忘了吧?!” “还有我明天有事哈,今天就提前给你过了今年的生日,你收拾收拾快出来迎接我!” 周恬的电话挂得干脆利落。 江贺宁盯着这个日期看了很久。 好像从很小的时候起,江贺宁每次生日头一天都会去一趟河西寺,这也和江致远在她出生的时候找高人算的那一卦有关。 又或者是江致远在周蓉生产的前一天在寺里诚心诚意跪了一下午,这才得观音护佑。 佑她平平安安地长大。 之前每次去,不过是看周蓉和江致远对这件事非常上心,连带着江以安也说你得心诚一点我的妹妹。 江贺宁腹诽: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她觉得自己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命里有劫什么的肯定是什么江湖骗子骗江致远的。 但是周蓉却说别胡说,这件事听你爸的,每年这天去一趟就是了。 江贺宁噤了声,只是乖巧点头。 以往去的时候,江贺宁身边总是呼啦啦跟着一群人,有父母,有哥哥,还有周恬和三两个朋友。 今年,竟然只剩下周恬记得了。 前两天去疗养院看周蓉,她的病情好像又严重了一点,警惕地看着江贺宁,好像不认识这个女儿一样。 后来认出来了,仍然只是一遍遍问江致远去哪了,江以安去哪了,为什么从来没有来看过她。 江贺宁在心里一边边回复,我也不知道,我也很想他们。 但是面上只是说,快了,就这段时间了。 江贺宁从床上坐起来,天已经大亮。 她刚刚把早餐咽下去,就听到有人敲门了,心想周恬来得这么快。 但是开门一看,并不是周恬。 宋言倚在楼梯拐弯处,他今天穿的是一件黑色大衣,挺括周正,倒是很衬他的气质。他双手环胸,头微微歪着,看来是特地凹的造型。 江贺宁没想到他会在这个点过来,“你来做什么?” 仅仅这一句话就足以让摆造型装帅的宋言破防,他一个跨步杵到江贺宁面前,带起一阵寒风。 “不是说好今天一起去看江幸福么……” 那破碎的神情和语气,让江贺宁恍惚间以为是自己始乱终弃。 “哦……我忘了,但是今天我确实有别的事情,要不然改天?” 宋言拎着咖啡和早餐在女孩面前晃了晃,“好吧,那我能借你家桌子吃个早饭吗?很饿。” 他把一杯咖啡推到江贺宁面前。 还有一块甜品,是那天江贺宁在咖啡店赞不绝口的那块。 “我吃过早饭了。” “你就当饭后甜点了。” “不会又从我的工资里扣吧?”江贺宁觉得这家咖啡和甜品虽然不错,但是还是蛮贵的,就算江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但也经不起这么挥霍不是…… 哪像宋言,买东西从来不看价格。 江贺宁默默叹气,曾几何时,她也是这样的人来着。 “江贺宁小姐请你小心说话,被别人听到了还以为我宋言很抠门呢,很影响我的高冷形象。”宋言严肃道。 “我只是顺便帮你买的,你谢恩就是了。” 江贺宁比了一个ok的手势,笑眯眯地感受着熟悉的奶油味道在舌尖上跳舞。 敲门声再次响起,杂乱无章,是周恬没错了。 江贺宁小跑两步,打开门就看见周恬拎着一大堆东西局促地站在楼道里,眼神里明晃晃写着这点地方都不够姐转个身的。 “你逃难啊?”江贺宁惊奇道。 “这是一些吃的、穿的、用的。”周恬头也不抬,一件件往房间里搬东西,今天陆思文有事没来,真是累着她了。 “你这一个星期都不出门我怕你饿死在家里明白吗江贺宁……”周恬终于把最后一件东西塞到冰箱里,准备好好数落一下自己这个朋友。 “你知不知道前几天我满世界向别人打听你去哪了天天在你家楼下蹲点像个贼一样就差翻窗户进来了……” 周恬说得口干舌燥,见江贺宁只是乖巧地站着也不反驳,这才稍稍顺下心来,正准备喝口水继续教育她,转头就看见客厅里还有一个人。 宋言支着一个手臂托着下巴,像看电影一样看着这一幕。 周恬一时间竟然忘了自己接下来要说什么,她看着这个男人很眼熟的样子。 随即瞪大眼睛,“你不是医院里那谁?” 宋言微微不悦,那谁算是什么称呼啊?! 他俩确实见过,就在江贺宁失联的那个星期,周恬实在不知道去哪找人,只能去医院问问。 问了一圈同事都说她请假了,请了长假。 他们好像并不在意江贺宁失去联系这件事,也对,毕竟只是普通同事关系而已。 周恬利落地转身,准备去警察局报案。 只有一个人追了出来,宋言当时穿着手术服,高高瘦瘦,别样的气质出尘,但一开口却没什么礼貌。 “你怎么能不知道江贺宁去哪了?”他拦住车,扒着窗户问。 刚刚听到别的医生说江贺宁的朋友来过,宋言下了手术来不及换衣服就过来了。 周恬急着去警察局,不想理会他。 但是宋言就是拦着窗户不松手,周恬想把玻璃升上去,又怕真的夹到他。 这个时候就收到了江贺宁的回复:我没事。 周恬整个人卸下劲来。 她不清楚这个人是谁,但是看上去倒是很担心江贺宁,所以周恬忍住了一些刻薄的话比如一个医生竟然连一点安全常识都没有万一她一脚油门开出去刮到他算谁的诸如此类。 总之,很冒失,很没有礼貌。 第61章 虔诚 这下轮到江贺宁好奇了,“你们认识?” “不认识。”两人异口同声,回答得很有默契。 宋言对周恬也没什么好印象,那天在医院停车场他趴在车窗那里问江贺宁的消息,这个女人竟然露出一副很不耐烦的样子。 宋言心想,为了江贺宁,哥忍了。 周恬看看江贺宁,又看了看宋言,然后眼神里流露出不可置信,“不能吧,你们……?” 江贺宁紧接着打断她的话茬,“宋言,我同事,也算是朋友。” 宋言逐渐瞪大了眼睛,这个介绍也太官方太不亲切了吧?! “她关系最好的同事,也是饭搭子和咖啡搭子。”宋言只能自己补充。 周恬看向他的眼神就轻松多了,仿佛在说:我就说嘛…… 宋言觉得江贺宁怎么会有这样无理又粗鲁的朋友。 那边周恬还在火上浇油,“我是江贺宁最好的朋友。” 最好两个字故意拖得很长,她一定要把宋言气得火冒三丈才开心。眼见两人之间的氛围愈加紧张,江贺宁只能打圆场。 “宋言,我们改天再约?” 然后转过身对着周恬说:“你不是说今天路上堵车,去晚了就吃不到寺里的素斋了走吧!” 周恬完全不记得自己说过什么堵车的事情,不过河西寺的素面和素包子确实是一绝,她想了很久了。 “哪个寺?”宋言迈出去一只脚,听到江贺宁说的话又撤了回来。 “无可奉告。”周恬抢先一步呛了回去,不知为什么,她就是看宋言不太顺眼。 宋言却像是根本没听见她说话一样,笑嘻嘻看着江贺宁,又问了一遍,“哪个寺?” 江贺宁捋了捋炸毛的周恬,说,“河西寺,今天要过去一趟。” 宋言整个人完全从门口撤回来了,他眼睛里迸发出一种奇异的光彩,一脸期待地看着面前的女孩,“我也要去。” 不是我能跟你们去吗,而是我也要去。 江贺宁疑惑道:“你去做什么?” “我要尝尝那里的素面,听说特别鲜美。”宋言整个人徜徉在已经吃到面的幸福里,完全没看见旁边的周恬正震惊地看着他。 这位普通同事你是不是太没有边界感了?! —— 最后宋言还是跟上来了。 他不管周恬的反应,只是一直问江贺宁可以么我可以跟着你去吗?那个样子很像一只非要跟主人出门的金毛。 江贺宁小心翼翼看向周恬,“要不……” 周恬哼了一声,“你生日你说了算啦!” 宋言疑惑,“你生日不是明天吗?” 江贺宁在两人之间周旋得心累,敷衍道,“我过生日一般都是两天来着。” 宋言了然地点点头。 路上倒是没发生过什么口角,主要是江贺宁一直很端水地在和两个人同时聊天。她想,他们性格倒有点像。 河西寺在市南城郊。 也许是离闹市太远,也许是常年不在人们的视野之内,这里的香客并不多,对比起其他寺庙前络绎不绝的场面,这里甚至只能用门可罗雀来形容。 但是江贺宁莫名地很喜欢这里,尤其是今年江家出了这么多事,只有这里一直保持着原样,静静等着她的到来。 在佛前诚心诚意供奉了三炷香。 江贺宁在想,以往她会求什么,是自己学业有成还是所愿皆灵? 亦或是什么也不求,因为她之前的人生里太过顺遂了,什么都不缺,什么都触手可得。 而今一切不过是镜花水月,她好像做了大梦一场,什么都没有了。 她想,如果真的有神灵,请你保佑我的父亲,平安归来。 江贺宁将额头郑重地伏下去,全身心只剩下一个念头。 宋言看着垂目的佛陀,不知不觉间恍惚了很久。很久之前,他也这么跪过,求以自己的命换念肖的命。 但是佛陀不语,只是静静看着他,好像在说你且离开吧。 宋言知道,或许是神明听见了他的祷告,但是神明不忍,因为以命换命的,都是恶佛。 但当时的自己只能一遍遍嗑下头,求一个机会。 什么机会,他也说不清。他想问问念肖最后急着挂断电话没说完的那件事是什么,他还想问问念肖走得时候是不是很疼。 没有人能这么坦然地活下去,在背负着一个女孩的不幸以后。 但是宋言不止一次地想着,我真是个混蛋,我竟然可以活得好好的,我对不起念肖。 午夜梦回之时会梦到那个明艳的面庞,念肖并不说话,只是坐在床边静静看着他。 宋言想起上次梦到念肖,好像在前不久。 那时候他给江贺宁发了一条条消息,打了一个个电话,但都石沉大海杳无音信,梦里他跪向满殿神佛,问江贺宁在哪,好不好。 但是殿内安静到他只能听见自己的杂乱的心跳声。 宋言抬头,看见上面坐着的并不是什么慈眉善目的佛陀,而是念肖,生命被永远定格在18岁的陈念肖。 他听见女孩问,“宋言,你喜欢她,是不是?” 宋言几乎低头低到尘埃里,他想解释点什么,但是像被扼住喉咙,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他想说,念肖,我对不起你。 但是莲座上的女孩像是看穿了她的想法,只是轻轻地摇头,然后说,“宋言,很好,这便很好。” 宋言猛然抬头,大殿坍塌,世界坍塌,他眼前又只剩下窗边那点阴冷的月光。 他情愿念肖用憎恨的眼光看着他,说你怎么可以背叛我,你怎么可以喜欢上江致远的女儿,宋言,你不配这么活着。 但是陈念肖在他的梦里,只是说了这么一句,这便很好。 是不是她早已经转世往生了,但是有些执念被陈向东和宋言紧紧抓着,所以进来梦里告诉他们可以放下。 宋言自嘲地想了想,这不过是给自己找的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罢了。 就算念肖真的理解,但是陈向东也不会放过他吧。 宋言恭恭敬敬将头磕下去,复又起身双手合十,心里一字一句地说:我已经错过一次了,这次就让我不计代价地守在她身边好吗。 我不知道自己在替谁赎罪,或许这件事只关乎我一个人。 江贺宁绝对不能,绝对不能和念肖走上一样的路。 哪怕我失去过往的记忆和最好的朋友,这些代价我都清楚,我都接受。 第62章 愿望 周恬看着碗里鲜香扑鼻的素面不住地流口水。 怎么说她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山珍海味也吃得七七八八了,但是最魂牵梦萦的也就是这一碗素面而已。 香菇和青菜佐以鲜亮的葱花,整齐地码在那一根根圆润且晶莹剔透的面条上,汤鲜味美。 她想,好可惜啊不能打包,要不然也得让陆思文尝尝。但是打包的话味道肯定会流失一半,还是下次直接带他来好了。 周恬本来想只买两碗来着,但是又觉得宋言这个人肯定借机在江贺宁面前挑拨离间,说她这个人一点气度都没有啦什么之类的。 总之,宋言看上去茶茶的,让她一个女生看了都非常自愧不如。 周恬约摸着他们这时候也该过来了,但是路的拐角处却始终不见两人的身影,眼见着碗里的面都要坨了,周恬心想要不自己先吃吧…… 刚挑了一筷子面条放进嘴里,还没好好品味那无与伦比的美味在味蕾上开始奏乐齐舞,就听见了一个不怎么令人开心的声音。 “江贺宁你看她,吃饭都不等我们的。” 周恬抬头,看见宋言正一脸扼腕叹息,仿佛自己犯下什么滔天大罪一样。 她的火气蹭一下子就蹿到胸口。 江贺宁眼瞅着周恬就要发作,她眼疾手快轻拍了一下子宋言。“人家恬恬都帮你点好了你还这么讲!” 宋言看见桌子上鲜亮的三碗素面,眼神放光。早上那杯咖啡实在是不顶饿,一个小时前他就饿了。 正准备尝一尝河西寺久负盛名的素斋的时候,周恬伸过来一只手把他面前那一碗揽到了自己这一边。 宋言的筷子捞了一个空,他眼睁睁看着自己那碗面就从眼前溜走了。 周恬笑眯眯提醒:“怎么你要吃霸王餐?还没付钱呢你。” 周恬哪里是在乎这几块钱,她就是看见宋言气不打一处来。 宋言看她也是一样,在江贺宁家里把他喊成“那谁”足以让自恋的宋言记仇到现在。 他也不恼,筷子在桌子上点了两下,问:“多少钱,我转你。” 一碗面钱而已,他才不要这个人情呢,还平白送了她人情。 “八百。”周恬往嘴里送了一口汤,是记忆里那个熟悉的味道没错了。 江贺宁差点被呛到。 这碗面不是明码标价八块钱么,周恬真的很有做黑心商人的天赋。 宋言看了看前面排队的队伍已经到了路的尽头,而他实在是有点饥肠辘辘了。 “收款码发我。”不就是八百吗,他宋言出得起。 周恬又笑眯眯把手机推过来,到账的声音响起来,她恭恭敬敬把面推到宋言面前。 “您请。” 宋言心想,好典型的笑里藏刀。 —— 他们离开的时候经过了一棵挂满红绳的树,风一吹过,香客们的各种祈愿也微微晃动着。 江贺宁记得去年来的时候江以安问她要不要挂一个,她用看外星生物的眼光看着她这个向来是吊儿郎当的哥哥,问你是不是哪根神经搭错了。 江以安不像是会挂红绳祈福的人,倒像是会一个个翻开上面的字然后说这都是什么跟什么的人。 他的脸黑得像一块炭:我在你眼里就是这样的?你对你哥就是这种态度? 江贺宁慎重地想了一会儿,然后认真地点点头。 江以安掐住她脸上的肉逼她重说。 被看过来的江致远呵斥:佛门净地,胡闹什么?! 最后还是挂了,江贺宁鲜少看见江以安脸上露出如此虔诚而又郑重的神情,他一笔一划地写着,像个刚会写字的小学生。 她想看看江以安写了什么,但是江以安愣是捂得严严实实,她什么也没看见。 但是就江以安那一手烂字,无论哪个神仙看见了都到退避三舍吧…… 本来想趁着他不在的时候偷偷瞅两眼,但是江以安完全看穿了她的心思:死了这条心吧,不会让你看见的。 最后周蓉催促他们要离开了,江贺宁还是没能看见江以安写了什么,不过她记住了他挂红绳的位置,想着什么时候有时间再过来一趟。 后来就完全忘记了这件事。 今天她看见树下又围了很多人,在虔诚地、郑重其事地把自己的愿望挂上去。 江贺宁站定,短短一年时间,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她凭着记忆走到江以安去年挂牌子的地方。每个树枝上都挂满了沉甸甸的愿望,有些枝丫几乎承受不住重量,拼命地往下垂着头。 江贺宁一张张翻过去。 “学业有成。” “找到一份满意的工作。” “想和她一起环游世界。” “家人平安健康。” “……” 有的时候人们许愿,并不是祈祷哪位神明真的听见,而是想笃定自己所选择的路,只是求一份心安。 江贺宁一边看一边想着,真好啊,还有这么多人对未来充满期待。 她的手蓦地一下顿住。 熟悉的笔迹,熟悉的名字。 江以安一改以往龙飞凤舞的写字风格,而是像小学生一样一笔一划地写下了一句话: 【江贺宁,哥哥把所有的运气和幸福都给你。】 不是希望我的妹妹拥有所有的运气和幸福。 而是我把自己的运气和幸福都给你。 江以安,你究竟是在向谁祈祷?那些神明有没有听到?他们真的置换了你的自由,换我现在的苟活吗? 江贺宁脑海里的轰鸣声阵阵。 她想起江以安为她打的那些架,自己都鼻青脸肿了,但是还梗着脖子说这算什么你哥一点都不疼。 她想起关于江以安的那个梦,血迹斑斑的哥哥说不要怕,不要怕。 江贺宁摩挲着那个已经被日晒雨淋到字迹淡化的牌子,久久地站在原地动弹不得。 宋言买完水回来看见江贺宁依旧站在那棵树下面,直觉告诉他女孩的身影有些恍惚。 周恬的工作室有事已经先行离开,临走前还不放心地看了他两眼。 好像他是什么危险分子,就等着自已一离开把江贺宁打包卖了一样。 宋言心想,我忍。 他去买完水回来才发现江贺宁好像有点不对劲。 “江贺宁,你……” 怎么了这三个字还没有说出口,宋言就看见女孩在无声地落泪。 他一下子就有点手足无措,这是江贺宁第一次在他面前露出如此失态的样子,他认识的那个江贺宁,心里藏着很多东西,但是脸上永远平静。 即使内心世界崩塌,江贺宁在外面都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但是现在,江贺宁的泪几乎快把他淹没。 宋言不想问为什么,他只是轻轻拍了拍女孩的肩膀,然后小心翼翼把她搂在怀里,如同抱着一尊易碎的瓷娃娃一样,几乎不敢用力呼吸。 他听见女孩轻轻说了一句话;“我好想哥哥。” 宋言闭上眼睛。 过了很久,他仿佛下定决心一般,郑重扶着江贺宁的肩膀,看着她的泪依旧滴滴答答从眼角滑落。 这让他心碎。 “江贺宁,你信不信我?” 女孩不明所以,但是仍然点头。 这种没来由的信任足以让宋言为她豁出去一切,他想,值了。 江贺宁疑心自己幻听了,因为她听见宋言说:“我带你去见他。” 第63章 日落 江贺宁不希望宋言开这种玩笑。 但是她看着对面的眼神,竟像是着魔一样点点头。她想,宋言或许真的有办法。 江贺宁不是没想过自己再去监狱一次,但是无论她在门口怎么等怎么求情,里面都不开门。 她想,或许陈向东真的手眼通天也未可知,不然像是这种地方为什么他可以进去。 但是江贺宁不愿意再去求那个男人,陈向东一定会提出无比苛刻且难以办到的条件,而且她想案件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江以安一定会出来的。 现实总是残酷的。 江贺宁拿着看着江以安的字迹,已经下定决心去找陈向东,无论他说什么,都可以试着妥协,只要能让江以安出来。 只要能救哥哥,江贺宁可以豁出去一切。 但是眼下看着宋言笃定又认真的眼神,江贺宁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不要骗我……”女孩怔怔地说。 宋言笑了笑,“江贺宁,我从来不骗人。” 尤其是你,特别是你。 江贺宁眼里的水汽还没有完全散去,她微微仰头看着面前的这个人,认真道:“宋言,无论你办不办得到,我都不怪你。” 宋言看着近在咫尺的女孩脸庞,伸手擦掉她落下来的那滴泪。 他没办法无动于衷,没办法对江贺宁的痛苦视而不见。 宋言想,我已经失去了很多东西,还有一个很重要的人,但是我之后会失去更多东西。 陈向东那天在医院警告他的那个眼神此刻回想起来仍旧记忆犹新。 他一直以为江贺宁是陈向东的棋子和筹码,但是不曾看见自己这个朋友的眼睛里的炽热和疯狂。 宋言明白,他现在已经站到陈向东对面了,和江贺宁一起。 “江贺宁,你眼睛都哭肿了。”宋言突然拿出手机摆到江贺宁面前,语气严肃得像在跟她说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江贺宁看见黑暗的屏幕上面映出自己像核桃一样的眼睛。 她有些不好意思。刚才确实哭得很伤心嘛…… “下午跟我去个地方吧?”宋言把纸巾递到女孩手里。 “去哪?” “别管了,跟哥走没错的。” “宋言,你是不是真的要把我卖了……” “江贺宁我的衣服都让你哭湿了你现在就翻脸不认人了是不是?” 江贺宁看着宋言肩膀处那一小滩水渍,心想幸好是黑色的衣服不显眼。 宋言带江贺宁来了一个荒废的公园。 其实也不算是完全荒废,只是这里居民区比较少,公园地方很大又疏于打理,导致花草和树长得就有些肆无忌惮。 江贺宁抬腕看了一眼时间,下午四点。 冬令时天黑得早,虽然才这个时间,但是仍然感觉这一天就要结束了。 “来这里干嘛?”她依旧很警惕,主要是这个公园看起来并不是很好逛的样子,而且冷飕飕的。 宋言好气又好笑,“我在你眼里就这么像一个人贩子吗?” 江贺宁挠头,“不是呀……” 宋言看了看远处的天,已经出现一点点霞光,他兀自拉起女孩的手,“快点,再不走来不及了!” 江贺宁跟上他的脚步,完全不明白宋言说什么。 什么来不及了。 这个公园处在一个小山坡上,两个人步子急,眼下都有点气喘吁吁的。 宋言先她一步到了山顶的亭子里。 然后回头向她招手,“快来!” 是落日。 太阳还未完全沉下去,但是已经变成了一个红色的圆盘子,把半边天都染成了赤色,从这个位置看下去,能俯瞰整个清远。 这个城市就这样沐浴在灿烂至荼蘼的晚霞里。 江贺宁看过很多次落日,但是从没有哪一次像今天一样美得惊心动魄,她看着太阳一点点消失,晚霞没有散尽,但是月亮已经爬上来了。 温柔的蓝调时刻。 江贺宁坐下来,享受着此刻的静谧。 “这算是我的秘密花园,”宋言开口,他的声音轻柔平淡,\"日出或者是落日,在这里都是最好的角度。\" 或是寻常或是绚烂,都属于他一个人。 江贺宁看向他的侧脸,安安静静,像另外一个人。 “谢谢你,宋言。” “从现在起,这个秘密花园就是我们两个人的了,”宋言看见太阳完全沉下去,才转过身子看着江贺宁,他眼睛里有温柔的笑意。 “但是你谁都不能带过来,不然我会生气。” 江贺宁想象不出宋言生气是什么样子,她只见过他之前手术室里很冷淡的神色,但是面对自己,这个人好像一直拼尽全力逗她笑。 “可是我想带喜欢的人过来。”江贺宁看着最后一点太阳消失在地平线那里,轻声说。 宋言愣住了,喜欢的人……江贺宁有喜欢的人。 他脑袋里所有的零件好像都在同一时刻锈住了,每个字都理解地很艰难。 能不能不要说出陈向东的名字,宋言钝钝地想。 他知道自己的想法非常卑劣,但是陈向东已经带给江贺宁这么多痛苦,为什么,为什么还要喜欢他? 或者你们两个就是愿意这样彼此折磨吗,那我无论站在什么立场都是突兀的。 宋言的心脏一抽一抽地疼,他知道其实江贺宁和陈向东之间的羁绊远比自己想象中更深。 在热谷,在那个看不到的地方和回不去的记忆里,只有江贺宁和陈向东两个人。 他看见陈向东提起那段时间的时候,脸上的凌厉淡去一大半,微微阖上眼,好像试图抓住过去留下来的一点点幸福。 宋言当时是不理解的,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朋友会对江致远的女儿真的动了感情,他想,你是念肖的哥哥,难道不记得她的痛苦吗。 但是到头来,宋言才发现自己才是最可悲的那个。 他同样知道江贺宁是江致远的女儿。 他也知道陈向东对江贺宁的感情已经难用两三句话来概括。 但是他就是无法自拔地喜欢上了这个人。 宋言死死攥着自己的手,直至感觉到一片麻木,他觉得自己应该云淡风轻或者故作幽默地回一句说不可以哦这是秘密基地又不是菜市场,怎么想带谁就带谁。 但是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连故作轻松都做不到。 江贺宁没有听到旁边人的回应。 她看向宋言,只觉得他现在呆呆的有点可爱,“你不问问我喜欢谁吗?” 宋言这才像是被人按下开关一样,顺着她的话问下去。 “你喜欢谁?” 声音干涩,几近走调。这几个字用尽了他全部力气。 女孩笑了笑,似乎并没有发现他的狼狈和挣扎。 “宋言,我好像喜欢上你了。” 第64章 确认 江贺宁知道自己说出这句话的时机非常不对。 她知道宋言是陈向东的朋友,也知道宋言和陈念肖的过往,甚至觉得这个世界就是一滩巨大的浑水,她以为自己淌出来了,但是兜兜转转还在原地。 但是很多时候她面对宋言是可以轻松的。 就算过往的记忆和那个男人像是毒蛇一样缠绕着她,就算现在江致远和江以安一个下落不明一个前途未卜,就算她的妈妈有时候都不记得自己了。 江贺宁就是想把头伸出水面,喘一口气。 宋言就是这个能让她喘气的人。 她觉得,我应该是喜欢他的,而且现在他恰好在我身边,看着同一场落日同一片云霞。 “宋言,我好像喜欢上你了。” 宋言觉得自己在做梦,他一定是在做梦。 就像是一辆火车轰隆隆碾过他的心脏,却突然又撤回来一样,有人小心翼翼地呵护着那些伤口。 他已经做好准备了,从女孩嘴里听到陈向东的名字。 但是江贺宁说,我喜欢你,宋言。 巨大的欣喜和不真实感包裹着宋言,他疑心自己是被人催眠了,于是狠狠将拳头砸到柱子上。 把停在廊檐上休息的麻雀惊得飞起,也把江贺宁吓了一跳。 “你做什么?!” 江贺宁把宋言的手拉过来仔细检查,她完全没想到对面会是这个反应,就算一点都不喜欢她也不用这么生气吧…… 她震惊之余,有一点点难过。 也对哦,宋言好像一直就把她当做一个普通饭搭子来着,再近一点,充其量不过是一个咖啡搭子。 江贺宁有点懊恼自己为什么头脑一热就把这句话说出来了,要是宋言因为这个觉得很困扰那岂不是以后见面都变得很尴尬…… 但是她一抬头,就看见宋言咧着嘴一脸傻笑。 宋言想,手很疼,好像不是梦哦。 他看着自己的手指关节处甚至有一点点破皮,手背沾上了灰尘。江贺宁用纸巾一点点擦过去,痒多过了疼。 江贺宁说喜欢他。 江贺宁说喜欢他。 江贺宁说喜欢他。 宋言像变成了一个机器人一样,脑袋里来来回回只重复这一句话。 他已经做好心碎的准备了,他想就算江贺宁依旧喜欢陈向东也情有可原,至于什么原因他总能找到。 他在说服自己接受来着。 宋言想说点什么,但是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有巨大的烟花无声地绽放在他枯寂的世界里,比今天的晚霞美一万倍。 于是只是冲着江贺宁傻笑。 江贺宁落下去的心又一点点提上来,她看见宋言笑得像个傻子一样,自己也忍不住笑。 最后两个人都笑得像傻子一样。 “你喜欢我?”宋言终于可以拼凑出来完整的一句话,他迫不及待又心惊胆战地向对方确认。 老天保佑,这不是镜花水月,这不只是一个幸福的泡泡。 就算是,也不要戳破它。 江贺宁觉得脸有点发烫,她觉得自己好像被宋言拿捏了,殊不知对方的心情比她紧张一万倍。 宋言宛如被押赴刑场的死刑犯,等待江贺宁说一声刀下留人。 幸好,他看见女孩点头了,她确认了。 江贺宁心想,豁出去了,反正已经说出来了,没有回头路了。 然后,她就听见宋言问了第二遍。 “你喜欢我?” 一模一样的问题,一模一样的语气,一模一样的表情。 江贺宁蹙眉,她觉得宋言是不是聋了,要不就是傻了。 但是看见他整个人的身子凑过来,眼神灼灼看着自己,江贺宁只得叹气。没想到宋言看上去每天拽得二五八万的,心理承受能力这么差。 “你再这样我就把这句话撤回了。”江贺宁一指头戳上宋言的脑门,他的脸怎么凑得越来越近了。 近到能看见自己的影子。 宋言这才回过神来,“不要!别……别撤回……” 他小心翼翼把江贺宁的手兜在自己的掌心里,感觉到温热和一片柔软。 随即收紧力道,江贺宁离他太远了,远到即使这个人近在眼前也会担心她随时就要离开。 “我也喜欢你,不是,我更喜欢你……”宋言结结巴巴,他少有这么紧张和局促地时刻。 “哦?”江贺宁这才来了兴趣,她笑眼弯弯地看着对面的人,“那你为什么不说?” 还要她一个女孩子先开口。 “我不敢……”宋言现在的状态特别可爱,一点都没有之前油嘴滑舌的样子,他像是刚被人调试好的机器人,一板一眼追随着主人的态度。 “因为我不敢,我怕我们连朋友都做不成……” 他不敢,所以情愿以一个普通朋友的姿态站在他身边,他怕说了以后连这一个可有可无的身份都被收回。 江贺宁比他勇敢太多太多了。 女孩被他逗笑,“宋言,你就是个胆小鬼。” 宋言认真地点头,“对,我是胆小鬼。” 江贺宁心里软成棉花一样,宋言现在这个状态让她有点乐不可支,心里就一直想办法逗一逗他。 他现在有问必答,江贺宁觉得自己就算问他银行卡密码这个人也会说出来。 “你什么时候喜欢我的?”女孩抛出问题,砸得男人晕晕乎乎。 宋言没想到自己真的有一天能握着江贺宁的手跟她谈论喜欢这两个字。 这是梦里都不曾出现过的场景。 “那天你发烧,我抱你去病房,”宋言脑海里在想什么,嘴上就说什么,“我就觉得你特别脆弱,特别美。” 江贺宁一怔,这个时间远比她想象中更早。 那个风雨交加的晚上,她被陈向东在酒会上羞辱,然后失魂落魄地跑出来后,回到了医院。 是那天啊。 “你呢,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宋言见女孩有片刻失神,忍不住将她的注意力拉到自己身上。 江贺宁歪头笑了笑,“刚刚。” 在你把这个秘密花园送给我的时候。 宋言听闻一怔,随即有些失落,“啊……就刚刚啊……” 仿佛在为自己没能更早赢得江贺宁的心而感到懊恼。 江贺宁觉得好笑,“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有点唐突了,不如这样我先撤回算了……” 还没说完,她就感觉自己唇上覆上一个柔软的东西。 蜻蜓点水般的吻,在此刻,如梦似幻。 “我已经盖章了,”宋言捧着女孩的脸,如同看稀世珍宝一般,“宁宁,你不可以撤回了。” 永远不能。 第65章 月色 宋言一路上都在傻笑,还时不时看着江贺宁傻笑一阵。他把江贺宁吓得心惊肉跳,刚才在公园里的温情荡然无存,她只得自己紧紧盯着前面的路。 又一次宋言把头转过来的时候,江贺宁看见那个傻兮兮的笑脸气不打一处来。“停车。” 宋言乖乖停车。 现在江贺宁就算让他跳河他也是心甘情愿的。 江贺宁把人从驾驶座上揪下来,“你去那边坐着,我来开。” 她非常不放心把自己的命交到现在的宋言手上,这个人简直像是喝大了一样。 但是她忽略了一个问题,就是宋言现在可以目不转睛盯着她笑了。 江贺宁尽力屏蔽掉旁边射过来的那道灼热的眼神,眼里只有路,心里也只有路,男人只会影响她的速度。 宋言心里想的是,宁宁怎么这么好看啊……侧脸好看……眼睛好看……鼻子也好看…… 俨然一副痴汉模样。 江贺宁不知道他这个状态要持续多久,把车门一关就要上楼。 宋言委屈,“你都不跟我说再见么?” 江贺宁礼貌微笑,“再见。” 宋言就这么乖巧地看着她上楼了,直到看见灯光亮起,才恋恋不舍准备上车离开。 但是女孩突然在楼上喊住他。 “宋言,等等!” 于是他“砰”一声关上车门,紧急转身,严阵以待。 车身在他的大力之下抖了三抖。 江贺宁刚从单元门出来,就被宋言一把抱进怀里,听见他瓮声瓮气地说,“江贺宁,我想你了。” 女孩费劲地抬起头,满脸问号:他们三分钟之前才分开好吗? 她有话要说,但是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开口。 宋言并不在意此刻江贺宁要说什么,只要不是跟他分手就可以,他想抱着怀里的女孩再久一点,久到完完全全确认自己清醒着而不是做梦。 江贺宁犹豫了一会,“我知道之前你说要带我见哥哥……” “我不是为了这个才说喜欢你的……我怕你误会是我想利用你。” 宋言蓦地低头。 他没想到江贺宁特地跑下来就是为了向他解释这种在自己看来根本就微不足道的事情,他更没想到江贺宁竟然如此在意自己的感受。 宋言这才后知后觉地想到,就算是江贺宁别有所图,他也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答应,面对这个人,他总是心甘情愿。 “傻瓜,我知道。”宋言轻轻捧着江贺宁的脸,两人的鼻尖对上,月色如水,此刻一切温柔得不像话。 江贺宁这才放下心来。 “好啦,我说完了,你可以离开了。” \"你也太无情了,撩完我就跑啊江贺宁?\" 江贺宁满脸黑线,他说的都是什么跟什么?! “今天也累了,快回去休息吧。”宋言终于依依不舍地放开女孩,又一次目送她转身上楼。 江贺宁的身影和脚步声逐渐隐匿在黑暗里,宋言站在车前久久没有转身。 女孩从二楼窗户处探出一个脑袋。 “宋言,你明天有没有事情啊?” 宋言摇头,“没事,我24小时都没事……” 把江贺宁逗笑了,这个人怎么有时候看上去不太聪明呢? “明天我约你好不好?” 宋言听见女孩问了一个问题,幸福感冲刷着他的灵魂和身躯,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只是重重点头。 又怕天色昏暗江贺宁看不清楚,嘴里不断重复一个字,“好,好……” 然后说,“明天见!” “明天见,拜拜!” 这次江贺宁是真的回家了,宋言等着自己脑海里那一支支烟花全部燃尽,才终于恋恋不舍打开车门。 这是他人生里最美好的一天。宋言想。 他的手指放在方向盘上却不住做出弹钢琴的手势,内心雀跃,又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想跟江贺宁现在就打个电话但是又怕惹她厌烦。 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总是患得患失的,虽然是江贺宁先开口说的喜欢自己,但是宋言知道自己才是那个喜欢的更多的一个。 他甚至有种掉转车头回去的冲动,但是回去也不知道说什么,就直接在江贺宁家门口蹲守一夜等着第二天约会。 这样就不怕她睡了一觉反悔了吧…… 但是宋言又想好好打扮一下自己,今天穿的黑色她是不是不喜欢呢,好像是有点太沉闷了,明天换个颜色吧…… 乱七八糟的念头一个接一个跑出来,宋言嘴里止不住哼起一些小调,也不管是不是走音,总之他高兴。 看见绿灯高兴,看见红灯高兴,看见过马路的人也高兴。 一个女人牵着一个穿成毛毛球一样的小姑娘在他眼前走过,小女孩圆滚滚的,像是刚学会走路一样,踉踉跄跄的。女人看着她,脸上露出母亲特有的温柔表情。 真可爱啊,宋言又开始天马行空地胡思乱想。 他现在根本没有资格跟江贺宁承诺以后,他们之间还有太多的问题需要解决。 江致远还没有音信,江以安还没有出来。听江贺宁说周蓉的状况不是特别乐观,他记得自己有个同学是这方面的专家来着,现在就提上日程准备联系。 关于江贺宁的事情,他总是不想等来等去,想帮她解决所有问题,想看她开心,至少像今天一样开心。 还有一个横亘在他们面前的人,宋言知道。 陈向东。 他们的关系会走向何种地步,宋言完全没有把握,但是他几乎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准备。 从自己答应江贺宁帮她见哥哥的时候起,他就已经没有办法回头了。 九点多,江贺宁洗漱完躺在床上给周恬发消息,她觉得无论如何周恬都是应该先知道这件事的人。 但是她一想到两人之间今天水火不容的样子,就觉得头疼。 果不其然,消息发过去不到五秒钟,周恬那边就来了电话。 “江贺宁,告诉我你现在喝多了。”话筒里周恬的语气平静得有些不正常。 开什么国际玩笑,周恬一想到宋言在江贺宁面前故作委屈的绿茶样子就止不住上火,这个男的不宜久留。 “他人其实还好啦……”江贺宁踌躇着,犹豫要不要跟周恬多说点好话,宋言的好话。 “跟我说说他是怎么勾引你的,我今晚就派人做掉他呵呵……” 周恬这边已经开始物色杀手名单了。 江贺宁犹豫再三,还是没有把宋言和陈向东认识这件事告诉对方,不然周恬真的会提刀杀上门来。 想到陈向东,江贺宁满头愁绪。 她现在和宋言坦白,几乎把三个人都推上了不归路,即使宋言明确表示会站在她这一边,但是不就等于和陈向东反目成仇了么。 江贺宁越来越觉得今天自己太过冲动了。 但是她不过二十三岁,她的人生信条从来都是敢爱敢恨,就算江家出了这么多事,但她依旧是江贺宁。 周恬那边还在絮絮叨叨说自己早就看出来宋言这个人不简单,合着在我眼皮子地下就开始勾引我最好的朋友了,简直是丧心病狂丧尽天良恬不知耻…… 江贺宁噗嗤一声笑出来。 “恬恬,谢谢你。” 谢谢你从头到尾都坚定跟我站在一起,坚定地替我回击所有的流言蜚语,坚定地跟外人解释说我不是传言中的那种人。 我这辈子最大的幸运,就是拥有你这个朋友。 周恬突然一下子就没了脾气,她知道宋言或许并非江贺宁的良配,但是只要他一心对着小宁好,自己其实也没资格说什么。 只要江贺宁选择,就等于她周恬选择。 “那他欺负你要告诉我哦,现在宋言还没从暗杀名单上下去……” “好,我记住了!” 第66章 坦诚 刚挂下周恬的电话,宋言的来电就见缝插针弹出来了。 他拨了一遍,通话中。 又拨一遍,通话中。 在拨一遍,还是通话中。 宋言就这样非常有耐心地一次次按下江贺宁的号码,等待她某一时刻接起。 “怎么啦?”女孩的声音传过来,宋言甚至还反应了几秒钟,他条件反射般将手机攥在手里。 “我还没跟你说晚安。” 江贺宁惊道,“你就是为了说这个?” 就为了说一句晚安,一直锲而不舍地打过电话来吗?江贺宁记得自己没有拉黑他啊…… 宋言听懂了她的言外之意,有些羞赧,“我想听听你的声音。” 江贺宁觉得自己现在是泡在蜜罐里的小熊一样,没想到宋言这么黏人。 “好吧,你现在听到了,可以挂电话了吧?”她故意将电话拿开,作势真的要挂掉。 宋言急切的声音登时响起来,“别!等等!” 没有听到通话被挂断的声音,宋言才稍微松了一口气。 “原来不是只为了跟我说一句晚安呀?”江贺宁整个人埋在被子里,好整以暇地问他。 “我想问你明天早上想吃什么,我给你带过去。”宋言从脑袋里扒拉了一个看上去稍微正常的问题。 他其实想说我现在就想过去找你,想抱抱你。 但是话到嘴边又忍住了,刚在一起就这么直白会把江贺宁吓跑吧…… 但是宋言就是止不住想起今天碰见的那个圆滚滚的可爱小女孩,他无比殷切地希望跟江贺宁有一个未来。 即使现在前面一片迷雾,但是宋言就是会想他们可能会有一个家啊…… 这个家有我,有江贺宁,有一个圆滚滚的小女孩。 宋言觉得自己很可笑,或许江贺宁就是一时兴起,但这不妨碍自己把她放进他的整个人生蓝图里。 “明天……”江贺宁想了想,“我在家随便吃点就行了。” “那我可以去你家随便吃点吗?” 江贺宁看不见宋言的表情,但是知道他现在的眼神一定是很期待,很殷切。 “好啊。” “嗯。”宋言用力点头,又突然想起来江贺宁看不见,他兀自笑得傻里傻气的。 江贺宁心里有件事不知道该不该在这时候说出来,她犹豫再三,还是觉得应该问一问宋言。 “宋言,明天是我的生日。” “嗯,我知道,有什么喜欢的礼物吗?”宋言思来想去没想好给江贺宁送什么,他在地图上看了一下,几乎大部分礼品店已经关门了。 他索性直接坐到电脑前面,然后开始计划第二天的行程,既不能太满,也要看得出来自己的心意。 \"我是说,明天是11月6号。\"江贺宁犹豫再三,还是轻轻地说出了这个日期。 明天不仅仅是她的生日啊。 宋言握住鼠标的手顿了一下,也不知道点到什么广告,总之进了一个花花绿绿的界面。 他记得的,这个日期。 只是宋言一直竭力避免在江贺宁面前提起,对于她来说,此前二十几年的人生里,这一天不过是闪着幸福和快乐的,庆祝自己降临到世界的普通的开心的一天。 但是她已经知道了,在这一天有个叫陈念肖的女孩遭受了巨大的不幸。 甚至这种不幸和江家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但是江贺宁有什么错呢,她要为此负疚一生吗。 宋言止不住想起那天,江贺宁被迫跪在念肖的墓前面,脸上分不清是雨还是泪。她痛恨自己的懦弱,为什么当时没能像个男人一样走过去,告诉江贺宁这并不是你的错。 一切已经为时已晚,那个记忆已经烙在江贺宁的脑海里。 明天也是念肖的忌日。 “我知道。”宋言的声音慢慢从话筒另一侧传过来,江贺宁手心微微出了一点汗。 她觉得自己无论如何都都不可以逃避摆在眼前的问题,尤其是陈念肖和宋言曾经的过往她已然知晓。 她更没有理由让宋言忘记关于陈念肖的一切,在这一天陪着她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你要是觉得……其实我们之后再找时间出去也是一样的。”江贺宁轻声说。 “江贺宁。” “嗯?” “明天就只是你的生日,跟任何人无关,你能不能忘记……” 你能不能忘记在墓园里发生过的一切,也忘记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叫陈念肖的女孩。 所有的一切,他来记住就够了。 宋言觉得江贺宁已经足够不幸了,偌大的江家如今只剩下她一个人,还要被迫记住一些根本不该归咎于她的往事。 假如念肖真的怪我,那就怪我好了,这一切我来承担。 江贺宁明白宋言在说什么。 她也试着说服自己这一切其实都尚未盖棺定论,但是江致远已然被打上一些标签,作为他的女儿又岂能独善其身。 她摇摇头,“你知道,我不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的。” 宋言苦笑,他想再说些什么,但是嘴张了张,还是沉默下来。 然后他就听见江贺宁的声音,这句话足以将她所有的心理防线击碎。 “明天,我们一起去看看她好不好?” “去看看陈念肖。” 江贺宁觉得自己不太可能说出这个人的名字,她一想到那样鲜活的生命就消散在熙熙攘攘的街头,喉咙就控制不住地发紧。 但是她又时不时想起在热谷做的那场梦,还有和陈向东几乎一模一样的眼睛。 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自己的梦境里,江贺宁不得而知,她有时候会想,或许真的,我该赎罪么? 宋言让她开开心心度过这一天,即使两个人都心知肚明已经不太可能。 索性就直接面对吧,江贺宁想,她紧张地问出这个问题,紧张地等待着对面的回复。 她不清楚宋言是否愿意自己去见陈念肖,她觉得或许他不想别人触碰心里那一块属于陈念肖的自留地。 没关系,什么答案江贺宁都可以接受。 但是宋言沉默了好久,只问了一句,“为什么?” 为什么?江贺宁不明白。 宋言却自顾自说下去,“你知道的,其实有可能……”有可能跟你父亲有关,跟江致远有关。 只是我不愿意看见你受到一点点的伤害和莫名的谴责。 因为你是江贺宁,是我心里最珍视的那个人。 宋言很怕陈念肖的事情会一直横亘在他和江贺宁之间,他需要也不得不保留着关于念肖的回忆,但是这对江贺宁来讲并不公平。 所以我是个胆小鬼,宋言想着。 他不敢提起11月6号这一天还属于另一个女孩,但是江贺宁却提起了。 他想让江贺宁忘记这些东西,想让她开开心心的,但是江贺宁却说,“我们去看看念肖吧。” 她比她勇敢太多。 宋言心里的恐慌像海浪一样,一阵高过一阵。他刚刚拥有江贺宁,就好像已经预料到了失去她的那一天。 第67章 心动 江贺宁又做梦了。 四周大雾弥漫,有个人的身影在雾的边缘站定,直直望向她。 江贺宁觉得自己不应该过去,但是那些雾让她头晕脑胀,两条腿像是有了自己的想法一样兀自向前。 是陈向东啊。 他眉骨处的伤疤越来越明显,那条因为保护陈念肖而留下的伤疤。 江贺宁心想,她好像很久没有见过他了,陈向东是不是要放过自己了。 男人只是看着她,他抓起女孩的手,问:你要不要摸一摸这个疤,你好像很感兴趣。 江贺宁的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没有,我没有。 男人死死抓着她的腕不松手,阴冷的话缠绕在女孩耳边:你知道了吧,这道疤怎么来的。 宋言告诉你了。 我的妹妹,念肖她不应该死,你觉得呢? 他知道,陈向东什么都知道。江贺宁想要尖叫,但是竟然发不出一点点声音。 “江贺宁,我说过的,你身边的每一个男人都会因为靠近你而不幸。” 江贺宁惊醒的时候时钟刚刚指向六点。 外面天还没有完全亮,是日出之前的朦胧时刻。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梦见陈向东,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如此心慌。江贺宁想起他最后说的那句话,他说每个靠近你的男人都会因此而不幸。 不该信这些东西的,她喝了一口水,慢慢说服自己。 如果告诉宋言这些,他一定会说自己怎么作为一个医生还这么信怪力乱神呢?一点科学依据都没有。 但是江贺宁经历了这么多事以后,越来越觉得并不是所有的东西都可以用科学来解释。 她本来想再睡一会,但是闭上眼睛就看见陈向东面无表情的那张脸,惊得她赶快睁开。 索性也不睡了,披上衣服拉开窗帘。 小区里的公园,已经有很多叔叔阿姨开始晨练了,江贺宁觉得他们每天都起很早,风雨无阻地在楼下打太极。 她曾经觉得周蓉和江致远老了以后也会是这样的。 江贺宁叹了口气,正准备离开窗边,就看见宋言的车已经开到楼下了。 她看了眼时间,不到七点。 好家伙,一个比一个起得早。但是宋言下车却没有直接上来,而是就在她的单元门口来回踱步。 今天宋言看上去好好捯饬了一下自己,平常他的头发是顺下来的,今天应该做了护理,全部梳到后面去了。 整个人显得挺拔又帅气。 但是他好像很紧张的样子,嘴里一直在念念有词什么,别人绝对猜不到他是在练习开场白。 很小声,很正式。 江贺宁忍俊不禁,她索性拉了把椅子在窗边坐下,看了十分钟宋言来来回回在下面走。 宋言其实一夜都没怎么睡好。 他觉得自己刚刚眯了一会就醒了,明明房间里很安静,但是仍然空旷得令他心慌。 与其说是睡不着,不如说是宋言根本不太敢睡。 他怕自己做梦,更怕醒来才发现今天晚上发生的所有一切都是梦。 宋言想给江贺宁发消息,又怕吵到她睡觉。 是的,宋言就是一直在怕。一整个晚上都是半梦半醒,每两个小时都会醒过来看看是不是天快亮了。 五点多的时候实在是躺不住了,宋言又开始翻箱倒柜地找衣服搭配,然后看着网上的造型收拾自己的头发。 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像个情窦初开的青春期男孩。 今天是他和江贺宁正式在一起的第一天,今天也是江贺宁的生日。 以及,念肖的忌日。 宋言本来不想在此刻回忆起和念肖的时间的,他觉得每次想起身心就像被凌迟一般疼痛。 他对念肖,应该有过喜欢的吧。 但是更多的是一种哥哥式的关爱,念肖总是受伤,也总是激起别人的保护欲。 而江贺宁,他每次见到她总是觉得自己的心快要跳出来,所以自己总是要说一些不着调的话才能掩饰自己的心虚和紧张。 从前宋言觉得自己可以一辈子保护念肖,直到那天才发现自己好像并没有能力。 那么现在,你有能力保护江贺宁了吗? 他六点多从家里出发,半个多小时左右就开到了江贺宁家楼下。 但是宋言估摸着她应该还没醒,于是兀自练习起待会开门第一句话应该说什么。车里太闷坐不住,宋言就下车来来回回徘徊。 说什么好呢? 你今天真好看?不行,万一江贺宁刚刚起床还没换衣服,自己说这句话会不会被她理解成阴阳怪气啊? 你怎么才起床? 想吃什么? 今天天气很好? 宋言想了一个又一个,都觉得是好烂的开场白。他觉得有点沮丧,怎么之前见她心里没这么纠结呢。 但是转念一想,他俩已经是男女朋友关系了嘛……当然要和以前不一样啊。 宋言心里甜蜜蜜的,不由自主仰头去看江贺宁卧室的窗户。 预想中的蓝色百合窗帘没有看见。 女孩正一脸揶揄地盯着他,仿佛在想这个人到底什么时候才会抬头往上看一看。 宋言被钉在原地,石化了一样。 原来江贺宁醒了啊,也不知道自己这副糗样子她看了多久了。不过他想,还好还好,江贺宁没有一觉醒来就不承认昨天发生的事情了。 “怎么来这么早?”江贺宁开门把宋言迎进来,他的脸因为在楼下站太久微微有些红。 宋言却像是没听见女孩的话,他紧紧盯着面前的人,看着她此刻不施粉黛但是却美得浑然天成。 “你真好看。”心里这么想,嘴上就这么说了,他才不管开场白烂不烂,他就是觉得江贺宁特别漂亮。 工作的时候美得有攻击性,在家的时候美得温婉动人。 这是他的江贺宁。 江贺宁这边却疑心自己听错了,她还没完全适应和宋言的关系已经从朋友转变成情侣,听到宋言夸她的时候脑袋懵了一下。 毕竟之前听这个男人对她的挖苦比较多来着。 但是心里还是高兴的,江贺宁眉眼弯弯,“你今天也很帅。” 这话一出,两个人都同时愣住,然后看着对方的脸一下子笑出声。 怎么感觉这么肉麻呢…… 江贺宁去洗漱,宋言就在厨房里热早饭,他没太注意自己热了什么,总之只要跟江贺宁一块吃,什么他都能吃下去。 要是能天天跟宁宁一起吃饭就好了,一日三餐。 宋言想起在这个画面,不由得勾起嘴角。 第68章 地址 “今天去哪?” 江贺宁一边喝豆浆一边问宋言,他带来的这个红枣黑米核桃豆浆真的很好喝,带着一点点枣的甜味,很暖胃。 宋言说这是他亲手做的,江贺宁对此保持怀疑态度。 毕竟宋言怎么看怎么都像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少爷模样,甚至让人疑心是不是他生来就是握手术刀的。 但其实宋言确实在厨艺方面颇有天赋,只是自己一个人的时候不太想把时间浪费在买菜做饭上,有时候饭还没好,他就觉得自己已经饱了。 早上他一颗颗把红枣跟核桃洗干净,又看着他们磨成豆浆,最后把渣滓滤掉将细腻的豆浆倒进杯子里的时候,宋言觉得很满足。 为江贺宁做这些,他一点都不觉得繁琐,反而希望有机会天天给他这样做。 “今天天气好,要不要先去海边逛逛?惠城的银沙滩很漂亮,那里还开了几家不错的咖啡店。” 其实宋言今天计划的行程多到一整张a4纸都装不下,但是他又担心江贺宁会太累,所以还是想一样一样来。 反正只要跟她在一起,总能抽出时间。 “惠城?”江贺宁歪头想了一下,虽然惠城跟清远挨着,但是她却好像从来没有去过。 “是不是要开车很久?”她很喜欢海,有些心动。 “不用的,一个多小时就到了。” “然后我们在海边吃个饭,散散步,要是有时间再去别的地方逛一逛。” 江贺宁点头,她觉得这种慢悠悠的约会方式很适合自己。 “那我们什么时候去……”她看向宋言的眼睛,对方几乎在一瞬间就捕捉到了她的想法。 “傍晚的时候吧,念肖她……”宋言顿了顿,“她喜欢傍晚。” 江贺宁突兀地想起自己的18岁,她好像更喜欢一天的破晓时分。 “好,那我们就傍晚去。”江贺宁点点头,将杯子里的豆浆一扫而空。 她也要买一个豆浆机自己做。 宋言看着她,有些走神。 其实他是有私心的,念肖也并不是真的特别喜欢傍晚,宋言只是怕遇上别人。 比如何悦,比如陈向东。 他们今天一定会去墓园的,以往是他们三个一块去,几乎每次去也都是早上。 然后陈向东会独自在墓园待一上午。 宋言怕,怕遇到他们。所以只能撒一个拙劣的谎言,幸好江贺宁不疑有他,她总是轻而易举地相信别人。 今天的天气比天气预报里说的还要好。 天蓝得让人移不开眼,有大朵洁白浓厚的云从远处飘过来,像是动画片里的场景。 海一望无际,是沉静的深蓝色。 江贺宁看见沙滩上闪着细碎的银光,在太阳的照耀下,像一颗颗天然去雕饰的钻石,很美。 果然人不能一直待在家里,在海边走一走,心情都变好了。 惠城不像清远的冬天一样冷,或许是离海更近的缘故。江贺宁看着海浪拍打着沙滩,感受着暖融融的阳光照在身上,幸福地眯起眼睛。 宋言几乎不敢眨眼,他要把江贺宁现在的样子牢牢记在心里。 “你经常来这里吗?”江贺宁在沙滩椅上伸了一个幸福的懒腰,这个地方真好啊,游客也不多,四周安静到仿佛天地间只剩下自己了。 她以后要经常来。 “嗯,也算是一个秘密基地。”宋言点头,他拉过江贺宁的手,有一点凉。 “冷不冷?” 江贺宁却对他的回答很感兴趣。 “宋言同学,你怎么有这么多秘密基地?”她怀疑这个人平时不工作的时候会来回轮换着在各个秘密花园和基地转。 “现在是我们两个人的秘密基地了。”宋言将自己的椅子往女孩那边靠了靠,想为她挡住时不时吹过来的海风。 “好吧,我喜欢这个回答。” 江贺宁笑了起来,挠了挠宋言的手心。 他的手真的很温暖,甚至比此刻高悬的太阳洒下来的阳光更温暖。真想什么都不做,和他就这么在海滩上一直待着。 江贺宁心想,这是我今年收到的最喜欢的生日礼物了。 正准备闭上眼睛小憩一会,宋言就将一个东西塞到她的手里。 是一张纸条。 江贺宁不明所以,她打开一看,是一个地址。 她看向宋言,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宋言握着她的手,眼睛里有淡淡的笑意。 “下周一,你去这个地方。” “为什么要去……”江贺宁正想揶揄宋言一下,这是不是你的第三个秘密基地? 她突然震动了一下。 “我是不是能见到我哥了。”江贺宁听见自己的声音颤抖得厉害,她整个人也颤抖得厉害。 宋言没有否认,他只是握紧了江贺宁的手,试图将自己的力量和温度传递给女孩。 江贺宁一遍又一遍读着纸条上的地址,她觉得自己应该能刻进心里了,但是又怕忘记,所以忍不住再看一遍。 好快啊,宋言说能办到,她以为要等很久很久,她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但是现在梦想成真。 曾几何时,如果说见到江以安是一种奢望,她一定会狠狠嘲笑自己说你是不是疯了,但是现在,就算是奢望,也要成真了。 但是江贺宁突然意识到这个地址并不是上次叫陈向东带自己去的看守所的位置。 她想问问宋言,但是却不太敢说话,她怕现在是在做梦,被海浪一扑,就卷走了。 宋言不会骗她,江贺宁知道。 眼泪毫无预警地砸下来,砸到宋言遒劲有力的字迹上,江贺宁赶忙拿纸出来小心翼翼吸干纸条上面的眼泪。 “哭什么?”看似责怪,但宋言的语气却温柔得不像话,他拂过女孩湿润的眼角。 江贺宁随即笑起来,只是有些泪仍然猝不及防落下来。 “谢谢你,宋言,谢谢你。” 她不知道说什么,谢谢两个字太过苍白,完全不足以表达自己内心的感激,但是此刻除了谢谢,江贺宁竟然想不起别的任何词语。 “宁宁,你可以依靠我,相信我。”宋言一字一句,说得笃定。 他不愿意看见江贺宁再掉一滴眼泪,在他心里,江贺宁应该永远明媚而快乐。 江贺宁重重点头,“好。” 这个人知道她的过往,了解她的身份,但是仍然将一颗心小心翼翼捧出来。 她想,我要接住,我一定可以接住。 第69章 忌日 两个人吃完饭在海滩上牵手逛了一会,江贺宁时不时把手摸进兜里确认那张纸条还在不在。其实退一万步讲真的丢了也没关系,上边的每个字已经深深烙在她的脑海里。 她一想到就要见到江以安了,心里就止不住高兴,高兴到整个人都有点晕晕乎乎的。 宋言在旁边看着有点好笑,他第一次看见江贺宁如此情绪外露,整个人开心得快要飘起来一样。 他是独生子,家里也没什么兄弟姐妹,不太能感同身受一个人和自己血脉相连的感觉。 宋言认识的兄妹也只有陈向东和陈念肖两个人,但是他俩人,宋言说不上来,小时候倒是很像兄妹,长大了却有点不怎么像了。 尤其是陈念肖在他面前,从来都是直呼陈向东的名字。 他看着江贺宁雀跃的表情,心里只会比她更开心。 “你和你哥,是不是关系很好?”宋言忍不住问。 江贺宁慢慢地回忆,然后很坚定地点头,“嗯。” “我哥他,他其实性子比较顽劣,小时候特别不听话,我爸拿皮带、棍子往他身上抽,都是我跟我妈拦着。” “长大了就好很多了,他性格收敛了很多,也不总是在外面惹事。” 宋言对江以安有所耳闻,他一直以为他是那种不学无术的二世祖,仗着家里有钱整天花天酒地胡作非为。 但是这个人倒是在经商方面有些天赋。 也算是运气不好,刚刚准备接手江氏,就出了这么大的事情。 “但是他为我打过架,把那个纠缠我的人打进icu,还说我眼光不好。”江贺宁想到这里,脸上不由得泛起一点微笑。 她知道江以安会打架,但是从来不知道他下手这么狠。 那时候她在学校里被一个男同学亦步亦趋跟着,江贺宁不胜其烦但是又无可奈何,已经是大学生了,总不见得去告诉老师吧。 但是那个人变本加厉,还在学校里到处散布自己已经把江贺宁追到手的传言。 同学们看她的眼光逐渐变成:你品味怎么这么差。 江贺宁解释了两句但是也没什么人听,谣言就是这么起来的。 不记得是不是自己哪天跟江以安抱怨了两句,或者是他自己不知道从哪里听到了这件事。 江贺宁后知后觉地想起应该是周恬。 反正她赶到那条巷子的时候,那个男生已经被江以安揍得有点昏迷不省人事了。江贺宁也第一次看见哥哥如此狠戾的眼神。 仿佛拳头下面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一个不值钱的沙袋。 江贺宁觉得这样下去一定会出事,那个人嘴里已经出了血沫。 “哥,江以安!可以了,可以了……”江贺宁的眼泪先流了下来,她甚少经历如此血腥的场面,“我们回家好不好……” 后来江以安回忆道,你当时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我才回过神来。 这件事江贺宁现在想想仍然心有余悸,她不知道如果当时自己没有赶到那条巷子会怎么样,江以安会不会真的打死那个人。 她不敢想。 也是从这件事起,江贺宁才明白自己在江以安心里远比表面上看上去重要得多。 她依赖哥哥,依赖江以安,甚过江致远和周蓉他们。 “我希望我哥能好好的,只要他能好好的,我可以什么都不要。” 女孩的声音低落,宋言的心脏一抽一抽地疼痛。 他只恨自己为什么不能替江贺宁做得更多。 清远,市北墓园。 何悦到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她今天有几场重要的戏,现在才得以脱身。 之前每次来都是跟着陈向东和宋言,他们三个即使不怎么联系,在这天也会不约而同过来看一看念肖。 然后宋言和她会先离开,因为知道陈向东会想独自跟自己的妹妹待一会。 何悦上山,看见陈向东跪坐在墓碑前面,一点点擦拭着上面的灰尘。 其实上面也根本没有什么灰,陈向东雇了专门的人会隔两天就来清扫一下,何悦知道,他不想让念肖以为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人在乎她了。 她慢慢走过去,自从那天在夜色闹得不欢而散后,何悦已经很久没见过陈向东了。 他看上去有一点憔悴,下巴上新冒出来的胡茬也好像没刮。 陈向东一点点将角落里的灰尘擦干净,里里外外,一点都没有遗漏。 何悦觉得,只有在这个时候,在念肖的面前,陈向东才活得像个正常人,像之前自己认识的他。 她把水果和零食放下,一件件摆到前面。 何悦一直记得念肖喜欢吃什么,因为在她的年少时光里,也几乎只有念肖这么一个朋友。 她的脾气不好,但是念肖愿意事事顺着她来。 何悦有时候会嫉妒陈念肖,她有这么多朋友,有宋言,有陈向东,她周围的每个人好像都不遗余力地爱着她。 不像自己,身边来来回回就这么一两个人。 甚至何悦很多时候会觉得陈向东和宋言是因为陈念肖的缘故才勉强搭理自己一下。 念肖也总是会说,我的大小姐你怎么能这么想,谁敢这么说你我去修理他们! 于是何悦将那点微不足道的嫉妒小心藏起来,她是真的把念肖当做自己最好的朋友。 念肖出事的时候她人在国外,当时前一天两人还在互发消息,何悦跟她说冬天的爱尔兰和曼彻斯特特别美,你要不要来玩几天。 陈念肖回复:还有机会的话,一定。 她觉得奇怪,什么叫还有机会的话,念肖是不是看书太多看傻了。 何悦听到她出事的消息后,第一反应是我怎么这么迟钝,明明念肖的语气那么不对,她竟然一点都没有察觉到。 她赶回来,看先那张鲜活的脸已经面目全非。 何悦麻木地参加完葬礼,她的眼泪从始至终没有留下了,她只有一个想法。 我没有朋友了。 她看着眼前的黑白照片,心里有一种把它揭下来的冲动,陈念肖这么喜欢彩色答得一个人,怎么能容忍自己的墓碑上只有这两种黯淡的颜色。 但是何悦只是想想罢了,陈向东不允许任何人碰那张照片。 “宋言怎么没来?”何悦往四周看了看,没看见另一个人的影子。 陈向东不答。 他看着念肖的脸,不知道妹妹是不是此刻也正在看着他。 但是他竟然还没有让罪魁祸首受到应有的惩罚,他为自己之前闪过的那些懦弱的念头一遍遍向妹妹道歉。 念肖,快了,快了。 那些辜负你伤害你的人,我会让他们生不如死。 第70章 好人 宋言和江贺宁到墓园的时候是下午五点左右。 天已经微微有点黑了,墓园里依旧那么肃穆而苍凉,好像不管外面的世界怎么变化,这里依旧是这副安静的样子。 宋言看见那些新鲜的水果和各式各样的零食,意识到陈向东跟何悦他们已经来过了,但是一整天下来,他们没有问他为什么没有一起来。 他慢慢蹲下,看见念肖的脸在黄昏时分美得动人。 仍然不清楚念肖是不是会怪他,宋言每每想到这里,心口就没来由的心慌。曾经他是那个冷眼旁观的人,看着自己的朋友,那么理智又冷酷的人挣扎在情欲里。 他想,念肖看见一定会伤心的。 但是如今,自己倒成了站在那个对立面的人,宋言苦笑,将盘子上的水果一个个摆放得更整齐一点。 江贺宁这是第二次来。 她觉得的自己好像应该说些什么,但是等她真的又站在这里,才发觉自己竟然什么也说不出来。 上次的记忆是如此的不愉快。 她只记得陈向东看向陈念肖时怜惜的目光,在转向她时变得冰冷,里面盛着明晃晃的玻璃渣,闪着寒光一样。 让她心惊。 江贺宁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直面陈向东的仇恨。 可是她又能怎么做呢,只要她忏悔,念肖就能回来吗?还是只是因为她是江致远的女儿,所以理所应当跪在这里。 她看着那双和陈向东酷似的眼睛,仍是纠结一样的问题:陈念肖,为什么来我的梦里,你要我做什么。 这是江贺宁的疑问,你要我做什么。 她无比希望江致远能回来,站在所有人的面前说他们江家是无辜的,陈家的不幸和我们一点关系都没有。 江贺宁抬头,看见太阳一点点西沉,像她的心一样。 两人回去的路上倒是没怎么讲话。 宋言看得出江贺宁心事重重,他之前刻意没有提起念肖,就是怕这一天成为江贺宁的负担,植根在她的记忆里,让她每次想起自己的生日心里都会像压上一块石头。 “在想什么?”宋言看着女孩的侧脸,她盯着车窗上某一点,又好像在看车窗外离他们远去的一草一木。 江贺宁沉默了一会。 白天在沙滩上那种能见到哥哥的喜悦已经被冲散了很多,江贺宁的心总是控制不住地下坠。 见到哥哥应该跟他说些什么呢,哥哥能不能就此自由了陪在她身边呢。 江以安知不知道陈家的这些事情,如果知道,为什么从来不告诉她什么呢。 她又想起河西寺那棵树,挂着哥哥的祈愿。 他知道的,他甚至在一年前就知道了很多东西。 江贺宁不敢深想,也不敢问宋言,宋言已经帮助了她太多太多,无论如何这都是江陈两家的事情,不应该把宋言牵扯进来。 “没想什么,今天有点累了。”江贺宁转过头,朝着宋言笑了笑。 漫长的红灯在黑夜里清晰可见,一个一个数字往下蹦。 宋言将女孩的乱掉的头发理到她的耳后,然后捏了捏江贺宁的脸。 “别想太多好不好,好好回去洗个热水澡睡一觉,明天什么都会好起来的。” 明天什么都会好起来的,江贺宁在心里默默重复这一句话。 虽然更多时候,第二天事情非但没有好起来,反而是更糟了,但是不妨碍所有人都抱着这同一个信念。 仿佛只要睡一觉,一切都可以重启。 宋言看着江贺宁点点头,她说,“放心吧,我没事。” 本来是想问要不要先换个地方住的。 好几天了,宋言都没有陈向东的任何消息,他在内心说服自己是因为陈向东忙,所以已经稍微淡忘了江贺宁的事情。 但是新闻上那些大张旗鼓的江贺宁跟陈向东订婚的消息依旧没有撤掉,他才没来由心慌。 宋言觉得江贺宁一个人住并不安全。 但是看着女孩安静又稍稍带着点低落的侧脸,宋言还是把这些话咽了下去,现在并不是一个好时机,反而显得自己疑神疑鬼的。 宋言想,再缓一缓吧。 反正他乐意天天过来,总不会出什么事的。 “宋言,念肖的父亲是什么样的人?” 江贺宁突然没头没尾问了一句。 她本来想问陈向东的父亲是什么样的人,但是那个名字在她嘴边滚了两圈,最终还是没能说出来。 她和宋言,都在竭力避免提及这个人的名字。仿佛这个人是什么诅咒,只要说出来就会被他如附骨之蛆一般牢牢盯上。 但是她又是真的好奇那个叫陈宝的男人,究竟是什么样的。 在所有人的记忆里,好像陈宝和江致远应该是患难与共携手前进的一对朋友,但是江贺宁从来没有在家里听江致远提起过这个人。 她不清楚江致远隐瞒了什么,以及为什么要对这个人讳莫如深。 陈宝的死因,究竟是什么。 江贺宁试图抽丝剥茧找到当年的一些真相或者影子,但是所有从那时起就在江氏工作的高层或被遣散或主动离职。 她环顾四周,竟然没有一个人愿意告诉她真相。 江贺宁觉得自己作为江家的人,作为江致远的女儿,活得竟然如此失败,即使是不相关的路人都知道个中一二,唯独自己,一点点风声都没听到过。 是她真的太愚钝,还是江致远刻意隐瞒。 前面的人生被保护得太好了,所以才显得今天的自己一事无成任人摆布。 “陈叔叔……”宋言被问得猝不及防想了很久才慢慢开口。 说实话,他和陈宝接触并不太多,每次去陈家,也几乎是念肖的母亲来接待。 陈宝总是待在书房里。 但是宋言觉得他是一个面善的人,而且非常看重自己的家庭。 他对念肖看得很紧,这是宋言如今留下来的所剩不多的印象,每次他们几个出去玩,陈宝会从书房特地出来嘱咐陈向东。 “照顾好你妹妹,别乱跑。” “他是个好人。”宋言只能实话实说。 好人。江贺宁默念这个词语。 在她心里,江致远也是个好人,还是世界上最好的父亲。 两个好人,一个在狱里自杀,一个失踪下落不明。 第71章 快递 江贺宁跟宋言挥手告别,又坚持看着他的车离开。 之前宋言总是看着自己上楼,也不知道在楼下待了多久,江贺宁觉得自己还在假期,但是宋言明天还要上班,两个人腻腻歪歪一会肯定又会耽误很多时间。 对此,宋言义正言辞道:“这怎么能叫做浪费时间呢,就算是,我也希望把所有时间都浪费在你身上。” 见江贺宁不为所动,宋言立马切换了一副可怜兮兮的面孔。 “我明天也请假好不好,咱们还有很多地方没去呢。” 确实,两个人今天也只是逛了逛海滩,以及旁边的一些咖啡店,又去了一趟墓园这一天就基本结束了。 之前江贺宁觉得今年的生日应该是自己一个人过了,但是今天宋言能陪着自己,已经是莫大的安慰。 “不可以哦,咱们医院离了你就不转了。”江贺宁踮起脚尖摸了摸宋言的的后脑勺,像在安抚在主人怀里撒娇的大只金毛犬。 这话倒也没有夸大其词,在医院的时候,宋言经常忙得脚不沾地,诊室外面围满了各地慕名而来的病人。 宋言第一次希望自己就是个普通医生,说不定还能和江贺宁有更多相处时间。 女孩一眼看穿了他的想法,“好好工作啊宋医生,明天下班后请你喝咖啡。” 北江路36号,两人心有灵犀。 虽然江贺宁基本不在下午去咖啡店,但是宋言好像睡眠不受影响一样,每天狂灌咖啡。 “说好了啊,你可不能迟到!” “知道啦,走吧走吧!”江贺宁推着宋言上了车。 上楼的时候,楼下的奶奶探头出来看,“姑娘,这是你男朋友吧。” 她觉得自己这次总应该猜对了,两人在楼下聊了很久很开心的样子。倒是不记得自己见没见过这个小伙子了,反正她觉得两人很配。 小姑娘嘛,有个男人照顾自己挺好的,她心里高兴。 江贺宁不知道奶奶看了多久,有些不好意思,“对,是我男朋友。” 也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 老人点点头,“长得好看。”她指宋言。 江贺宁心情很好地上了楼。 老人才想起来还有一件事没跟她说,今天江贺宁出门以后有个男人来找她,但是他也不敲门,就站在楼梯上待了好一会。 她是下楼不经意往上看了一眼,看见有个人,把她吓了一跳。 “你找住在这的小姑娘吧?她早上就出去了,和一个小男孩。” 也不知道这人听没听到,总之他动也不动站在那里。 老人看见他的眉眼不太像是面善的,现下脸上虽然没有什么表情,但是一看上去就很凶。 老人摇摇头,说完就离开了。 等楼上的小姑娘回来以后,得跟她说一声。 陈向东知道江贺宁出门了,跟宋言一起。 今天是她的生日。 他记得女孩在热谷的时候眼睛亮晶晶地说我的生日是11月6号哦,今年我们可以一起过啦。 沐浴在爱里长大的女孩子,会坦然告诉身边重要的人自己的生日,而不是希望别人猜来猜去。 但是他不能向她做出任何承诺。 一旦自己的计划开始收网,关于和她的未来会全部化为泡影。可惜江贺宁那时候并不知道,她甚至仍然盘算着要怎么把陈向东介绍给自己的家人。 她还在想着怎么让父母哥哥接纳他。 半年过去,物是人非。 他在监控里看见宋言很早就等在她家楼下,看见两人言笑晏晏讨论着去去哪里玩。他去过惠城,那里的沙滩很美,但是远不及热谷。 陈向东想打开那扇门,但是究竟什么也没做。 还不到时候。 然后他转身去了墓园,念肖还在等他啊。 手里擦拭着碑上的灰尘,但是脑海里竟然全部都是江贺宁跟宋言在一起的画面。她对宋言完全不设防备,也不像看见他时的冷漠和警惕。 念肖,我应该是做对了的,但是为什么我的心会好痛。 我好像没办法控制地恨伤害你的人,但是又无法控制地爱江贺宁。 为什么只有我永远在失去。 江贺宁开门的时候脚边猝不及防踢到一个东西。 好像是个快递盒,但是她记得自己这段时间并没有买东西。上面也没有物流清单和发件人信息。 只是用马克笔潦草地写着:江贺宁收。 陌生的笔迹,她应该从来没见过。 江贺宁一边开门一边给周恬打电话,身边的人里应该只有周恬会给她买东西了。 “快递?什么快递?你缺什么东西我直接给你送过去好了,网上买还得好几天。” 周恬不明所以,江贺宁一边拿剪刀划开上面的胶布一边解释,“不是你买的吗,那真的很奇怪……” 电话那边突然没了声音。 周恬以为是信号不好,“怎么了,我这边听不到你讲话……喂?” 手机从江贺宁手上毫无预警地滑落到地上,屏幕碎裂开来,出现了一道道细小的裂纹。 盒子里只有一张照片。 江贺宁牙齿打颤,她的大脑好像成了一片真空状态,听不见任何声音了。 她抖着手去够那张照片,但是却因为抖得太过厉害一点都拿不住。 照片就从她的指缝里滑落,轻飘飘坠到地上。 江贺宁下意识般跪下去,地板冷得像是寒铁,她浑然不觉,眼睛只是盯着照片里的人。 江致远,她的父亲。 她几乎快认不出了,江致远在她的印象里一直有点微微的富态,周蓉说人到中年胖点也好。 但是照片上的他,瘦到像是被人活生生抽掉一半体重,眼眶深深凹陷下去,下巴尖得吓人,脸上一点肉都没有,让人疑心脸皮之下就是骨头。 江致远眼神空洞,站得很局促,仿佛只是麻木地看着镜头而已,他的脸上甚至有种近乎讨好的表情。 他只穿着一件脏脏旧旧的衬衫,袖口处磨破了一点,依稀可见皮肤上的红痕。 背景好像是集装箱,但是完全分辨不出来是哪个地方。 江贺宁瘫坐在地上,大口喘气,但还是好像呼吸不过来。 为什么,为什么总是在她看见一点点希望的时候,接二连三的噩梦会像巨石一样砸过来。 她摩挲着江致远的脸,企图从他身上得到一点点回应。 江贺宁慢慢将照片翻过来,上面有一行字,依旧是跟盒子上相似的潦草笔迹。 江以安收。 第72章 小院 江贺宁看见一扇门。 她推开进去,这是她记忆里的江园,但是远比现在的样子要新很多。 周蓉大着肚子坐在花园的秋千上,江贺宁只在照片上看见过妈妈年轻时候的样子,都不及现在看到的她温婉美丽。 她轻轻抚摸着隆起的肚子,江致远站在秋千后面小心翼翼往前推了一点点。 周蓉生气,“你就不能使点劲吗,跟晃摇篮一样。” 江致远无奈笑笑,“小心点,咱女儿还在你肚子里呢。” “你怎么知道是女儿,万一我给以安生个弟弟呢?”周蓉想到这里又愁容满面,她临近生产,心情总是起伏很大。 江致远却很笃定地安慰她,“不会的,我找大师算过了,一定是个女儿。” 周蓉脸上这才多云转晴。 江以安哒哒哒跑过来,“妈!你看我给妹妹的玩具!” 是一个变形金刚机器人,本来是蓝黑色的外壳,但是江以安用粉色贴画贴满了全身。 他觉得女孩子都喜欢粉色。 江贺宁倒是见过这个玩具,但是她觉得上面的贴画歪七扭八的一点都不精致,那时候江致远还指责她一点都不会欣赏。 “你看这线条这肌肉多流畅啊?!” 她想,一个玩具模型而已哪来的肌肉? 周蓉复又起了愁绪,“你说那个大师准不准啊,我老是觉得不太放心呢……” 江致远摸着江以安毛茸茸的头,慈爱地看着儿子将手里的玩具翻来覆去地检查贴画贴好了没有。 “我们女儿,”江贺宁突然听见江以安开口说话,“她看着我们呢。” 三个人像是被人操控了一样,缓慢地转过身来,看向门口的江贺宁。 他们都在笑,但是江贺宁觉得浑身冰冷。 她猛然睁开眼睛。 这个梦太过真实,真实到让她分不清哪边是现实。 江贺宁看向床头,江致远那张照片就静静躺在那里,她伸手拿过来,看着自己陌生又熟悉的父亲。 江致远现在究竟在哪里,自己为什么会收到这个快递?到底是谁在暗处一直看着她? 江贺宁裹紧被子,但是还是觉得很慌,很冷。 她觉得是陈向东,但是之前有见过他的字,完全不是一个笔迹,而且就算真的是他,依照这个人的性格,也没必要做这种看上去见不得人的事。 陈向东会直接杀过来,告诉她说我有你父亲的线索了,你依旧不肯求我么? 所以,到底是谁? 江贺宁吞了一口水,杯子里的水已经完全凉了,滑下喉管,她的头脑清醒了许多。 她翻身下床,去今天穿的外套兜里找宋言塞给她的那张纸条。 隐隐觉得有些地方不对。 江贺宁翻出来,在灯光下面对比两份笔迹。 她的心一点一点沉下去,呼吸又开始急促起来,但是此刻竟然能够保持冷静。 很像,仔细辨认能看出来是一个人写的。 白天江贺宁有问过宋言这个地址是哪里来的,但是他只是说托了一个朋友,具体是谁还不能说。 江贺宁知道这不是宋言的笔迹,她在医院见过他写的病例,清秀有力,一派浩然之气。 她明天,能见到哥哥吗? 江贺宁下半夜几乎没有睡着,她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想着最近发生的事情,但是大脑里总是有一团乱糟糟的线,她找不到源头。 如果整件事真的有人在操控,那都有谁牵扯进来了? 陈向东究竟是布局的人,还是下棋的人? 江贺宁倏忽一下又坐起来,她有一种立刻去找陈向东问明白的冲动,但是一想到可能会影响自己见到江以安,她又颓然躺下。 就这样胡思乱想了几个小时,天终于亮了,江贺宁几乎没有犹豫地下床开始洗漱穿衣服。 宋言说要陪她过去,但是江贺宁还是希望自己能先见一见哥哥。 她对江以安,有很多问题想要问。 一路上手心出了特别多汗,江贺宁莫名地非常紧张,她很久没见到哥哥了,不知道是不是比上次更憔悴了。 从手机屏幕里端详了自己一下,她觉得自己这张顶着熊猫眼的脸也好不到哪里去。 昨天晚上几乎就睡了两个小时,但是眼下竟然一点困意都没有,心跳得很快,一声一声,砸在江贺宁耳朵里,她耳鸣了。 自从江家出事以后,自己总是耳鸣,作为医生当然知道原因,压力太大,又经常心情焦虑或者低落。 此刻耳鸣的声音让她脑袋里那根线绷得非常紧,任何一个风吹草动都能把她吓一跳。 宋言来了电话,“你起床了吗?我敲门没反应呢。” “我已经快到了……”江贺宁迟疑道,她没跟宋言说一声就过来了,有点担心他会生气。 “那我现在过去,你注意安全。”宋言匆匆挂断电话。 他心里的一些不安被陡然间放大,大到下楼的脚步都有些踉跄。 江贺宁的一声“哦”还没说出口,话筒里就传来了挂断的声音。 但是目的地已经到了,江贺宁下车,犹豫着要不要等着宋言一起进去。 这里虽然在一个小巷子里,但是却并不偏远,来来往往很多住在这里的居民,一些无所事事的叔叔阿姨在巷口树下坐着聊天。 江贺宁看了眼时间,还是觉得自己应该先进去。 她敲了敲小院的门,门是虚掩着,开了一条缝。 没人应声,江贺宁就慢慢推开门进去了。 很雅致的一个院子,古色古香的,青石地板打扫得很干净,廊檐下面有一口大缸,上面飘着一片翠绿的荷叶。 江贺宁愣了一下,这大冬天的,哪里来的荷叶。 但是也顾不上奇怪,她试探性喊了一声,“哥?” 一个房间正对着院子门口,江贺宁话音还未落地,就见一个婀娜多姿的女人走了出来。 这个女人穿一袭青色缎面旗袍,肩上披着雪白的皮草,头发随意挽上去,也并未戴什么首饰项链,唯有耳间一颗小小的珍珠耳钉,珠圆玉润,贵气逼人。 她面上略施粉黛但并不浓重,看得出来上了年纪,但是保养得很好,一点都看不出为生活操劳的痕迹。 江贺宁看了看手里的地址,她不会是走错了吧……早知道还是应该等宋言一起来的。 但是女人却笑了笑。 “江贺宁?”她的声音很好听。 江贺宁下意识点头,“我是。” “请问,你知道……”她想问你知道江以安在哪里吗,但是女人随即向她招了招手。 “进来吧,有人等你很久了。” 第73章 条件 房间里的摆式倒是和院子里的大相径庭,一派西式风格,家具电器都是顶级的奢侈品牌,处处透露出主人多金又不俗的品味。 江贺宁跟进来,但是脑袋仍然是懵的,她不知道为什么江以安会在这里,是不是宋言的消息有误? 她想跟宋言发一条消息,但是前面的女人骤然停下脚步,停在一扇门前面。 “进去吧。他等你很久了。” 随即就摇曳生姿地离开了。 江贺宁看着她的背影,竟然连自己要给宋言发消息都忘了,她下意识地伸手敲了敲门。 没人应声。 江贺宁转动门把手,慢慢推开门。 她看见一个熟悉的背影,坐在窗户前面,那人听到门开了也没回头,像是已经知道来人是谁。 江贺宁一颗心沉到谷底。 “你怎么在这?”她控制不住自己的语气,声音甚至隐隐有些走调。 陈向东放下手里的报纸,这才抬头看着她。他鼻梁上架了一副无边框眼镜,但是遮不住他匪徒的气质,看上去仍然不像一个好人。 “很意外么?”陈向东站起来,随手将报纸扔到沙发上。 江贺宁的脸因为激动微微泛着红,也或许是外面太冷了,总之她的鼻尖红红的,眼睛也是红红的。 像个会咬人的兔子。 他慢慢靠近,极具压迫感。江贺宁有些控制不住地想后退,但是她在心里拼命告诉自己不可以,就站在这里,不要在他面前露怯。 但是陈向东倒是觉得她这副咬牙坚持的样子生动得很,记不清已经多少天没见过江贺宁了,他忍得很辛苦。 很想现在就这么不管不顾将她抱进怀里,她看上去应该很冷,要不然怎么身体都在发抖呢。 “宋言跟你说了什么?” 陈向东在她面前站定,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足一个拳头,江贺宁只能费力抬头才能看着他的眼睛。 隔着一层镜片,她更猜不透这个人究竟在想什么。 “他是不是说你来到这就能见到江以安?”陈向东继续说下去,语气里甚至带着点笑意,似乎在嘲笑她的愚蠢。 “你想见哥哥,怎么不来找我呢?”他的语气好像非常惋惜。 “为什么呢江贺宁,宋言就这么值得你的信任?” 男人挑起女孩的下巴,一字一句,宛如恶魔低语,“说说,他知道我们之前的过往吗,你像喜欢当初的我一样喜欢他吗?” 江贺宁想吐。 她想挥开男人的手,但是接着就被陈向东钳住了手腕,钢筋铁链一般,她挣脱不开。 “我哥……我哥在哪?” 眼泪猝不及防落下来,最近唯一支撑江贺宁心力的一件事就是能见到江以安了,她很想哥哥,很想告诉哥哥说她好累。 她整夜整夜地做噩梦。 但是所有幻象终究还是被无情戳破了,她早该知道,陈向东根本不可能如她的愿,他是那个布局的人。 “这个地址,是你找人故意给宋言的?”江贺宁轻轻开口,即使已经知道答案。 陈向东不愿意看见她流眼泪,他慢慢松开江贺宁的胳膊,转身坐到沙发上。 突然没了支撑,江贺宁只能扶着桌子,不知道为什么,总是觉得快要站不住了。 残酷的现实如同数九寒天里的一盆冷水,从天灵盖淋到脚底。 “是我。”陈向东复又拿起报纸,但是看不进去一个字,“他太蠢了。” 江贺宁苦笑了一下,她不由得想起之前宋言将纸条塞给她时温柔的眼神,他说,“真希望我能帮你更多。” 美梦悠悠转醒,只剩更加严酷的现实。 “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这样对我们……”江贺宁知道为什么,但是也只会问为什么。 陈向东从始至终都是为了报复她啊,早就不必问这些愚蠢的问题。 但是男人却敏锐地捕捉到一个他不想听见的字眼。 “我们?” “跟宋言这么快就成我们了……”他虽然笑着,但是语气却十足十阴冷,“对,我忘了,你们在一起了。” 江贺宁不在意他知道这件事,她跟谁在一起是她的自由。 “江贺宁,你还记得我们订婚了吗?当着那个叫……”他状似回忆,然后像恍然才想起来那个名字,“陆云铮,对,在他的订婚宴上。” “你不记得吗,你是有未婚夫的人。” 江贺宁像是被一条毒蛇缠绕着,她不理解陈向东为什么还要提起这件事,明明已经当着媒体和江家旧友的面羞辱过她了,陈向东仍然不愿意放过她。 “我不会跟你在一起的。”她摇摇头,只当对面在讲一个笑话。 陈向东心里刺痛,女孩的声音很轻,但是又说得极为坚定。他感觉得到心里有个地方一点一点往外渗出血迹,痛感蔓延到四肢百骸。 “是么,之前在热谷,你明明说过要跟我私奔的。” “现在是不是看见我就恶心,想着如果是宋言坐在这里多好。” 男人自顾自说着,江贺宁没听进来一句,她觉得自己应该离开了,这里没有哥哥,没有江以安。 “江贺宁,这个世界上并非只有你在痛苦。” “念肖死的时候,我才发现她原来一直在看心理医生。” “从那以后,我也过来看了,因为我睡不着。” “我闭上眼,我爸的脸,我妈的脸,念肖的脸,都会问凶手找到了吗?” “江致远,他应该跟我一样痛苦。” 陈向东今天话多到有些突兀,他也不在乎江贺宁在没在听。 江贺宁却不合时宜地想,原来刚才那个女人是心理医生吗,倒是不像。 她转过身去摸门把手。 “谈谈条件吧。” “我放了你哥,我帮你去找江致远。” 江贺宁不可置信地转头,看见陈向东慢慢摸出来一张照片,和她收到的那张照片一模一样。 要不是江贺宁确认过口袋里自己那张还在,她一定疑心是陈向东趁她不注意拿走了。 “比你早几天收到。”陈向东手指轻叩在桌子上,笃信女孩会回头。 与此同时,宋言被挡在门外。 “一个女孩有没有来过?” “先生,你是不是找错地方了?”一袭青色旗袍的女人眉眼间带了点不耐烦,好像觉得眼前男人在无理取闹。 江贺宁慢慢松开了门把手。 第74章 代价 “你看,他想要进来呢。”陈向东盯着眼前的监控屏幕,低笑出声。 屏幕里面,宋言仍然不肯走。 他在巷子里找了好几圈,又问了巷口的那些爷爷奶奶,他们点头:刚刚是见到一个小姑娘进去了。 但是那个女人却咬定了说没有见过江贺宁。 恐慌感如潮水般漫延上来,让宋言眼前发黑,他今天应该早点起床的,也应该跟江贺宁说一定要等他过来。 那个地址是他一个非常信任的人给的。 他说,放心吧,东子是我的朋友,你也是,这件事我一定会帮你。 但是当他再次打电话过去,那边已经关机了。 女人看着宋言等在门口,甚至大有往里闯的架势,她轻轻勾起一抹微笑,说,“你再这样我就要报警了,先生。” 江贺宁在房间内看得心碎。 她最不该做的一件事,就是把宋言也扯进来,她有时候会疑心自己是不是这段时间太过缺乏安全感,所以看到宋言就像看到救命稻草一般。 只是他们都忘了,陈向东才是那个牢牢掌控着一切的人。 “你说比我早几天收到,什么意思?” 江贺宁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以为这一切都是眼前的这个男人一手策划的,但是他却说只是比自己早几天收到。 这个人一定在骗她。 何况照片背后的笔迹跟宋言给她的那张纸条笔迹很相似,如果陈向东已经承认纸条是他设计人给宋言的,那么照片不就说明也是他给的吗? 如果不是陈向东,那还会有谁这么恨江致远?她看着男人的眼睛,完全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我爸……在哪?” 索性也不跟他兜圈子了,江贺宁慢慢走到他面前站定。 男人仰头,看见女孩脸上是明晃晃的对他不信任。她站在这里,仿佛下了多大的决心一样。 “字迹,是模仿的照片后面的那个。” 陈向东看穿了江贺宁的想法,他没有必要在这个时候还去骗她,以及,就算他真的知道江致远在哪里,也一定会让他尝尝牢狱之灾的滋味。 江致远必须回到清远,看着自己所珍视的一切都化为乌有。 “写着玩的,我看看自己能不能写出这个笔迹。” 他觉得自己好像曾经见过这种下笔手法,但是由于时间过于久远,那个人的样子在他记忆里模糊成一团影子了。 陈向东不知道照片是谁送过来的,只知道这个背后的人一定清楚他的一举一动,甚至明白他的意图,他复仇的决心。 这个游戏从此刻开始才变得有趣起来,尤其是看到江贺宁跟他收到了同一张照片。 原来是单纯地模仿么?江贺宁来不及反应,她大脑里的那团线缠绕得越来越紧,越来越乱。 她刻意背过身,不再盯着监控看。 宋言仍然在巷子里来回踱步,思考如果现在报警警察会不会受理,但是江贺宁的的确确进去了,他有预感。 女人“哐当”一声关上了门。 “你说会放了我哥……”江贺宁自嘲地笑笑,她不久前才发誓说再也不会跟陈向东谈条件了,他就是一头吃人不吐骨头的狼。 “代价是什么?” 这个人不会平白无故好心帮她的,他想要的东西,江贺宁必须得掂量一下自己能不能出得起。 但是她手上也几乎没有筹码了,陈向东究竟想从她一个落败千金身上得到什么,江氏不早已是他的囊中之物了吗? “江以安么,”陈向东像是考虑了一下,然后摇摇头,“我以为他多少应该知道一点东西,但是现在看来他不比你知道得多。” “他对我已经没用了,一直拘着也改变不了什么。” 陈向东还有另外一个考量,他确实不知道江致远现在人在哪里,但是不能排除这个人拍张照片演戏的可能性。 抛妻弃子远走他乡,这种男人怎么能信。 让江以安出来,就算不能引江致远上钩,也得砸出一点动静。现在这个局面胶着太久了,不如由他撕破一道口子。 想玩么,我奉陪。 江贺宁怔了一下,她下意识喃喃开口,“你真的可以放我哥出来吗?” 她以为就算是陈向东从中斡旋,也应该费上几天,毕竟外界不都是传闻江氏涉嫌数额巨大的金融诈骗么? 没想到这个人根本就直接视法度于不顾,江贺宁也该想到,他谋算多年,早在清远手眼遮天。 自己的一举一动,也早就在他眼皮子底下了吧。 江贺宁莫名想起即使在家的时候,也总觉得身后有一双眼睛正在看着自己,那时候她以为不过是自己神经太过于紧张罢了。 但是这个男人竟然如此坦然地说出他知道的事情,宋言,照片。 一定是笃定她会回来谈条件吧。 “代价?”男人笑笑,站起来走到女孩面前,“这个词我不喜欢。” 阴影重新覆盖住江贺宁,她看见镜片下的那双眼睛有淡淡的笑意,让她通体生寒。 “我只是跟你交换一些东西,选择权还在你手上。” 他像是非常好心一样,将椅子拉过来,摆在江贺宁面前。 “坐下吧,我们谈话的时间还多着呢。”陈向东很体贴地扶着江贺宁的胳膊,他看女孩有点站不稳的样子。 江贺宁嫌恶地挥开了男人的手,她觉得仅仅跟陈向东待在一个房间里就已经快要喘不过气来。 陈向东看着自己的手被突兀地挥到一边,他突然笑了笑。 想伸手捏一捏自己的眉心,制住一瞬间涌上来的戾气和怒意,但是不料被眼镜架挡住了,他随即不耐烦地摘下眼镜,随意扔到桌子上。 “哐当!”把江贺宁吓了一跳。 还没待反应过来,陈向东已经按住她的肩膀,一股不容江贺宁拒绝的力量就把她死死钉在椅子上。 “江贺宁,我对你的耐心并不是很多,你最好乖一点。” 江贺宁挣扎一番仍然被牢牢固定住,陈向东将她的椅子转了一个方向,正对着监控。 监控里的宋言依旧小心翼翼朝着院内张望,他拿着手机一直在拨通电话。 无人接听。 又是无人接听。 宋言看着江贺宁的号码一遍遍亮起来,然后又一遍遍听见机械女声毫无感情地播报:您好,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 他懊恼地贴在墙上,然后顺着墙面慢慢蹲下来。 像个被人遗弃的金毛。 江贺宁去找自己的手机,但是回头陈向东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拿走了他的电话。 他倚在桌子上,看着女孩的手机屏幕亮起来,暗下去,然后又亮起来。 都来自宋言,全是他密密麻麻的未接来电。 “他好像很担心你。”陈向东的语气里听不出一丝情绪,他就是在平静地叙述着这件事。 “你还给我!” 江贺宁想跟宋言说一声她没事,很快就回去了。宋言焦灼的样子让她坐立不安,更怕陈向东做出什么更过激的事情。 果然,倚在桌子旁边的男人像是觉得那个来电显示非常碍眼一样,他接通了电话。 宋言这边机械地拨打然后再挂断,他听着一成不变的无人接听提示音,心里的绝望一阵高过一阵。 正当他准备挂断重新打的时候,电话接通了。 宋言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宁宁,你没事吧?你现在在哪?” 陈向东微不可察地笑了笑,但是笑意不达眼底,宁宁? 江贺宁急着把手机抢过来,但是陈向东一只手就轻松箍住她的两只手腕。 “你要做什么……”她咬牙切齿地低声问道。 “紧张了?刚刚不是还对我横眉冷对么?”陈向东根本不在意宋言是否在对面能听到,他就是想让宋言听到。 “你还给我!宋……” 另一个字还没有说出口,江贺宁眼前忽然凑近一张脸,男人高大,将她整个人圈在他的阴影里。 “唔……” 剩下的话被陈向东用嘴堵在口中。 陈向东随即松开她,然后贴着手机轻笑了一下,“宋言,好好听着。” 他把手机扔在椅子上,两只手同时桎梏住面前愤怒的女孩。 她挣扎得厉害,但是对他来说也几乎毫不费力。 下一秒,男人把她两只手都反扣在了墙上,这样更利于自己在她身上攻城略地。 这是他的江贺宁。 第75章 选择 宋言如遭雷击。 他站在原地,身体像是风中的落叶一样剧烈地抖动起来,有滚滚惊雷从远方而至,砸到他的心脏上。 把他的身体砸得血肉模糊。 对面是陈向东。 他只听见了那一句话,对面随即把手机扔在某处,砰的一声。 他听见挣扎的声音,反抗的声音,以及暧昧的声音。 宋言大脑里出现了短暂的空白时间,他告诉自己那不是江贺宁,江贺宁应该回家了,她会在家里等他。 但是五脏六腑痛到意识抽离的地步,每个毛孔和器官都在告诉他,江贺宁出事了。 全身血液都轰的一声冲向天灵盖。 他的身体比脑子先做出了反应,等到眼前恢复一片清明的时候,身子已经撞向了那扇门。一下比一下更重,宋言的半边身子已经疼到麻木,他没有知觉了。 身后有警笛声音响起。 警察接到报案,说是有个疯子私闯民宅,他们到现场的时候,这个人还在疯了一样往门上撞。 为首的警察看见这一幕,心想看上去是个高高帅帅的小伙子,怎么行为这么不正常呢?现在的年轻人,压力太大了,他摇摇头。 准备上前进行一下心理疏导,但是这个人几乎完全无视了呼啦啦簇拥过来的警察,他后退几步,然后更重地撞向了这个木门。 但是门没有一丝松动的迹象。 年纪大点的警察嘴都说干了,但是眼前这个年轻人却好像充耳未闻一样,嘴里只是喃喃地说着“宁宁我进来了,我马上就进来了……” 几个警察互相对了一下眼色,面面相觑。 听院内报警的女人讲,她完全不认识这个男孩。 眼看凑过来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他们担心这个人万一做出什么更疯狂的行为,会危及其他群众的生命安全。 两个警察小心翼翼上前,准备徒手将他制服。 但是这个人看上去瘦瘦的,力气竟然惊人的大,反抗尤为激烈,一双眼睛赤红,像是已经完全失去理智。 宋言已经分不清眼前围着的这些人是谁了,他脑海里只有一个模糊的念头,我要进去,我要进去找到江贺宁。 是我,是我害了她。这是一个假地址,这是陈向东的陷阱。 他站在陷阱旁边,看着我和宁宁一起跳进来。 为什么我总是让别人变得更加不幸,两年前是陈念肖,两年后是江贺宁。 他不敢想象自己心爱的女孩在里面受到怎样的痛苦,只能用身体一次次撞向眼前那个门,好痛,全身都已经没了知觉,他觉得自己胳膊几近脱臼。 “上电棍吧。”几个警察商量了一下,达成一致意见。 宋言再次后退几步,他咬紧后槽牙,狠狠撞了上去。 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已经出现了幻觉,总之那道门好像裂开了一条缝。 快了,快了。 宋言慢慢后退几步。 腰上抵上来一个冰冷的东西,他下意识低头,但是还未看清就觉得全身过电了一般,麻木中带着刺疼,随即整个世界都一片漆黑了。 陈向东没有让江贺宁错过这精彩的一幕。 他将女孩紧紧抱在怀里,下巴慵懒地搁在女孩肩膀上,两人身体紧紧依偎着,好像是非常亲密的情人一般。 江贺宁被吻得缺氧,刚刚差一点在男人怀里窒息,全身上下都没有了力气,她挣扎不过,推据变成了软绵绵的挠痒痒。 陈向东贴心地扶着她的腰,不让女孩往后倒下去。 “怎么还是不会换气呢?嗯?”他亲昵地咬着女孩的耳朵,觉得她现在的脸红扑扑的,眼睛里也一派懵懂的神色,可爱得紧。 “宋言没有教你么?” 宋言,宋言。 这两个字强制把江贺宁的大脑开机,她甚至一时间忘了反驳男人恶毒的话语,只是抬头去屏幕上找那个熟悉的影子。 宋言像是一个机器人一样,不知疲倦地撞着那扇门。 他头发凌乱,眼镜胡乱地掉在地上,脚步匆忙间又踩了上去,那个折射着点点寒光的镜片就轻易地碎在脚下了。 旁边聚集着几个试图将他制服的警察。 江贺宁在心里无声地呐喊,停下来,宋言你快停下来。 但是他听不到。 江贺宁看见宋言的右手怪异地垂在身体一侧,软趴趴的,像是骨头消失了一样。如果看得再清晰一点,就能看见手上的骨头并没有消失,只是因为撞门移位了而已。 江贺宁已经泪流满面。 宋言的手,是拿手术刀的手。无论是谁,都不值得宋言这么做。 她想从陈向东怀里挣脱出去,去到宋言身边陪着他,他看上去真的好痛好痛。 但是身后的男人长手一挥,就把江贺宁摸向门边的那只手捉了回来。 “心疼他?”陈向东将哭得泪眼模糊的女孩掌控在自己手下,看她为了另一个男人对他怒目而视。 他心里钝痛,但是面上却仍然一派云淡风轻的样子。 “好好看着,看着他为接近你而怎样不幸的。” 他捏起女孩的脸,强制性把她的身体转向那个冰冷的黑白屏幕。 宋言已经昏迷在地上,几个警察将他拷住,准备联手将他抬到警车上去。江贺宁没看到刚刚发生了什么,她很害怕。 像是知道父亲失踪,母亲生病,哥哥入狱的那天一样害怕。 即使在屏幕里,也看得出宋言脸色苍白如纸,他的右手就那样随意地耷拉着。 “他不是你的朋友吗……”江贺宁已经没有力气反抗了,她的精气神像是一下子被抽走一样,只能跌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有个硬邦邦的东西硌得她腰下面生疼,她也浑然不觉,应该是手机吧,她想。 “朋友?” 陈向东像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一样,“他如果是我的朋友,就不会愚蠢地站到你身边了。” “江贺宁,我警告过他的”,男人的语气像是非常惋惜一样,“但是他没听。” 江贺宁抬头,陈向东站在她面前,他身后是黑漆漆的地狱,像一个黑洞一样,把她整个人都吸进去。 “去看看他吧。”男人伸手关上监控屏幕,像是终于觉得这出戏演到尽头一样。 “然后跟他说分手。” 江贺宁麻木地听着,麻木地抬头,她扯了扯嘴角,想要笑一笑。 但是脸上笑着,一呼一吸却像是有锋利的刀子划进肺里一样,说出来的每个字都带着血腥气。 “我如果拒绝呢?” 男人背着她正在用一块洁白柔软的布擦拭手上的,听到这话他身体僵了一下,旋即恢复正常。 江贺宁又控制不住地想起宋言那副被踩在尘泥里的眼镜。 “宋言,你戴半框眼镜更好看!” “是么,那我以后上班戴着下班戴着,睡觉也戴着。” “睡觉戴眼镜干什么?” “你万一半夜想我给我打电话,我得做好帅你一脸的准备……” 江贺宁觉得从肺里呼出来的血腥气越来越浓重,重到几乎让她的世界变成一片赤红色。 她想,如果我没跟宋言在一起就好了,这些事情也就不会牵扯到他。 “可以,你当然可以拒绝。”陈向东手上的力气越来越大,薄薄的镜片上面已经出现了裂痕。 “咔嚓!” 一侧的镜片碎在他的手心里,他不在意地抖了抖,将手上的玻璃碴子抖落到地上,然后若无其事地去擦另一侧镜片。 那股无名的戾气膨胀到无法忽视的地步,他需要毁掉点什么才能掩饰内心的不安。 但是说出来的话仍然稳稳当当,仿佛只是通知对方,并不带什么个人情绪。 “那就看你是选你哥,还是选宋言了。” 第76章 日记 江贺宁踉跄着往外走。 她脚步虚浮着,浑身依旧没有力气,只能慢慢扶着墙面往门外移动。 那个婀娜的女人袅袅婷婷地走出来,像是很担心的样子,“江小姐,你没事吧?” “要不休息一会再走?” 江贺宁缓慢地抬头,进来时看着这张风韵犹存的脸觉得岁月从不败美人,此刻她竟然能看到皮相之下是傲慢肮脏的心。 忘不了宋言祈求这个女人让他进来看一眼的时候,她脸上毫不掩饰的不耐烦的神情。 随后就直接将门反锁上,任由宋言怎么求都不开。 这样的人,也配叫做心理医生么。 江贺宁将她的手指一根根掰开,不置一词,强撑着从院子里走了出去。 临走前看见缸里幽深的一抹绿色,正静静漂浮在水面上,好像对这一切都习以为常一样。 陈向东重新打开监控屏幕,看见江贺宁单薄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 他确实没想到短短几天,江贺宁和宋言的感情就已经深厚到非彼此不可的地步了么。 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 江贺宁的恨意几乎将他击碎,他第一次看见女孩的神情如此绝望和破碎,好像自己在逼她做一个关乎生死的问题一样。 他不过是让江贺宁跟他分手而已。 只要跟宋言分手,陈向东就放了江以安,就会帮她去找江致远。 但是女孩的泪就那样毫无征兆地落了下来。 陈向东心想,她应该很喜欢宋言吧。 她也喜欢过我的,但是好像不会为了我心碎到如此决绝的地步。陈向东觉得心被撕扯开来:明明是我先遇见你的。 但也是我把现在变成如此不堪的局面。 画面里,江贺宁的身影早已经消失不见,男人就紧盯着女孩消失的地方,一瞬不错。 有人推门进来他也毫不在意。 “吵架了?”女人双手抱胸,歪头看着眼前的男人。 陈向东不说话的时候,会让她想起一个故人。 “宋言他怎么样?”男人换了个话题,他捏了捏山根处,疼得厉害。 “不是不关心么?”女人在沙发上坐下来,拈起桌子上的报纸读了两句,都是些陈向东让她找出来的两年前的报纸,但是都是些无关紧要的新闻。 “郑婉,你越界了。” 女人身体僵住。 她有时候确实会忘记,陈向东跟念肖虽然都姓陈,但是他远不如自己的妹妹一样脾气好些。 “警察带走了。”郑婉放下报纸,看着男人冷厉的侧脸。 “我是问他人怎么样。” 男人的语气里隐隐带着一些不耐烦,今天的每件事都不如他想象中顺利。 “人么,你也看到了,跟个疯子一样,我那两扇门可是花了大价钱找人定做的……” “你是没看见你那朋友的眼神,跟疯了没什么两样。” “幸亏我报警电话打得早,警察再晚来一会,我那门真的拦不住他……” 郑婉自顾自说着,突然猝不及防对上男人压抑着怒气的眸子。 明明是和念肖一样的眼睛,但是他的眼神看向自己完全不像看一个活人,而是一个冰冷的物件。 郑婉没来由心慌,下意识说,“你瞪我做什么,别忘了是我替你妹妹……” “闭嘴。”男人怒极反笑,这一笑更让郑婉心里毛骨悚然。 陈向东看着这张贪得无厌的脸,只觉得厌烦和疲惫。郑婉的父亲郑年真也可称得上是心理学界的泰斗,但是身后只留下这么一个不成器的女儿。 人到中年,竟然只能靠着男人偶尔的怜悯才能粉饰自己看上去体面的生活。 但是念肖,陈向东看到妹妹日记里写着,她一直在这里做心理咨询。 也是看在郑年真和念肖的面子上,陈向东才三不五时往郑婉卡里打点钱:他想知道念肖究竟跟他隐瞒了什么。 为什么看上去这么开朗的念肖,会每周雷打不动地做心理咨询,郑婉说念肖讲话的时候甚至连一个完整的句子都说不出来。 有些事,远非他知道的那么简单。 只是郑婉坚称自己知道不是很多,父亲跟念肖聊天的时候她只是偶尔会进来送点水果。 她在撒谎。 但是陈向东觉得今天自己所剩无几的耐心已经全部耗尽了。 他一言不发,拿起沙发上的外套,径直出了门。 郑婉看着那个高大的背影消失在巷子里,她不由得想起一些事情。 “你哥是个怎样的人?”郑年真的语气和缓温柔,他专注盯着眼前的女孩。 她在害怕,她在发抖。 “我哥……”陈念肖古怪地笑了笑,她换了一个称呼,“陈向东他,不是我哥。” 那天郑婉就只听到这么一句。 她后来才觉得陈念肖精神状态好像不是很正常,因为听陈向东说自己的妹妹是个开朗爱笑的女孩,有很多朋友,有很爱她的家人。 但是每次女孩来这里,阴郁得都像是没有朋友和家人一样。 她的眼睛很漂亮,但是没什么情绪,也没什么笑意,还有点其他东西,一时半会儿说不上来。 有时候人的直觉准到让人毛骨悚然的地步,郑婉有天突然觉得,陈念肖好像要出事了。 一星期后,郑年真打电话给她,上次咨询她把东西落下了,问什么时候有时间来拿。 对面是一个疲惫的男人声音:念肖去世了。 郑婉突兀地想起念肖的眼睛里她说不出来的那种东西,如果非要形容的话,那应该是没有活人气。 她吓了一跳,不知道为什么会冒出来这种想法,人生刚刚开始的女孩,为什么会心如死灰呢? 也正是记得这双眼睛,郑婉才在陈向东来敲门的时候第一句就问:你和陈念肖什么关系? 他说他是念肖的哥哥,来拿念肖留下的东西。 是个日记本。 这个叫陈向东的人独自在房间里待了很久,直到郑年真从外面回来,两人在咨询室从天亮聊到天黑。 陈向东出门的时候,郑年真追出来:下个月你再来,我或许就能告诉你更多关于念肖的消息了。 男人神色疲惫,他点点头,随即转身消失在夜色里。 但是没等到下个月,郑婉就把自己的父亲送到了抢救室。 脑溢血。 医生从手术室出来,眼神里带着惋惜跟抱歉。 郑小姐,节哀。 第77章 脱臼 宋言睡得很不舒服。 他觉得自己的床明明是很柔软很舒适的,为什么现在硌得他浑身的骨头都在疼。而且好冷,身上的被子也不知道去哪了,宋言能感受到四面漏风。 明明睡觉前关了窗户的…… 但是他的眼皮太过沉重了,右手不知道为什么疼得厉害,想睁开眼睛但是却怎么也使不上力气。 迷迷糊糊间他觉得有一只手扶着自己的身体,然后脑袋就靠在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脖子终于好受一点了,宋言还隐隐约约闻到一股熟悉的橙花香味。 真好闻啊,他觉得身下的床重新变得柔软而舒适,也感受不到凛冽的寒风了。 真想就这么一直睡下去,宋言想。 但是好像有温热的液体落在他的脸颊上,甚至微微的有些烫,有一滴顺着皮肤滑到嘴角。 是苦的。 宋言醒了。 他先看见的是江贺宁的脸,女孩的泪一颗颗从眼角滑落下来,砸到他的身上。 宋言第一反应是伸手替女孩擦泪,江贺宁哭得让人心碎,也让他一下子慌了神。但是右手关节处传来剧烈的疼痛,他倒吸一口凉气。 好像……脱臼了? 疼痛混合着眼前女孩的眼泪,将他的大脑强制性开机。一时间,几个小时之前的画面同时跳进他的记忆里。 地址、电话、门、陈向东。 还有警察。 宋言右手已然使不上力气,他只能用左手一点点拭去女孩脸上的泪,心里此刻像是被千万只蚂蚁在啃咬一样,奇痛无比。 甚至脱臼的这点痛,都算不得什么了。 “别哭了……没事就好……”他甚至不敢问江贺宁究竟发生了什么,只能手足无措地安慰着女孩。 江贺宁看见他已经痛到嘴唇都是苍白的,还在一声声试图安慰自己,眼泪就更加汹涌了。 好在警察觉得宋言已经恢复正常,让他们签了保证书就可以离开了。 那个年纪大点的警官语重心长地说,“年轻人,遇到事情不要这么冲动,有什么事情是真的过不去的呢?” 宋言抱歉地笑笑,“给您添麻烦了。” 看着两人互相搀扶着出了派出所,他摇了摇头:年轻就是好啊,可以瞎折腾。 去医院的路上,江贺宁一言不发,她只是无声的流泪。 宋言想替她擦一擦,又怕影响她开车,于是只能忍着。 他很想说其实自己已经一点都不疼了,只是有点麻木而已。 他还想说对不起,是我太蠢了,我非但没有让你见到哥哥,还让你受了伤。 他更想说没关系的,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会陪着你,寸步不离地陪着你。 但是每每看到女孩下巴上摇摇欲坠的那滴眼泪,他就觉得自己的喉咙像是被紧紧扼住一样,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宋言从来没有像此刻一样觉得自己如此没用。 听到骨科医生说确实只是脱臼,复位过来休息两天就好了,江贺宁一直悬着的心才终于一点点落下来。 宋言的手,是做世界上最精细的神经外科手术的手,她只要一想到他之前不要命地用身体撞门的画面,心里就一阵阵涌起后怕。 此刻那只手冷得像一块冰一样。 江贺宁将它捂在手里,小心翼翼地搓着,试图将自己身上的温度传给它。 “我就说没事吧?”宋言看着女孩的动作,身上的寒气也在一点点化掉。 “宋言。” “嗯?” “我们去北江路那家咖啡店好不好,我想吃那里的甜品了。” 女孩仰起头,看向他的眼神里尽是温柔。以及一些尚未读懂的情绪。 宋言怔了一下,随即点点头,“好。” 江贺宁记得他们两个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也是傍晚,咖啡店里只有寥寥无几的客人,咖啡店外行人神色匆匆,赶着回家。 依旧是昏黄的灯光,偶然有人推门进来,门口的木质风铃就发出欢快而又清脆的声音。 “是不是太甜了?” 宋言看着江贺宁点了一杯跟他一样糖度的红茶鸳鸯拿铁,他知道江贺宁不太喜欢很甜的东西。 “还好。”江贺宁啜饮了一口,红茶味道扑鼻而来,混合着苦涩的咖啡香气,将她整个人包裹住。 “你之前说,”江贺宁抬头看着宋言,“是因为有个朋友喜欢这样的咖啡,所以你才一直这么点的。” “是陈念肖吗?” 宋言愣住,他没想到江贺宁会突然问这个问题。 她提起念肖的语气自然,好像在问一个寻常的事情。 宋言点点头,“念肖她很喜欢甜食奶茶一类的东西,每次都要求店员做全糖。” “甚至觉得还是不够甜,她有时候会偷偷自己再加糖。” “偷偷?” “对,因为陈向……”宋言想说陈向东,但是最终还是咽了回去,“因为她家里人不许她吃太多糖。” 江贺宁忽略了他语气里的不自然,只是低头搅动着咖啡,“这样啊。” “真可惜,这么好的一个女孩。”她忽然说。 宋言觉得今天的江贺宁正常得有些不正常,但是又说不上来哪里奇怪。她没有提及一点那个院子里发生的任何事,好像就任凭这件事飘过去了,像云一样。 江贺宁看着盘子里的动物奶油一点点融化,她放进嘴里一点,开心果的微微苦涩在舌尖化开。 陈念肖不会喜欢这样的蛋糕。 江贺宁心想,一个自己从来没有见过的女孩,一个只活在别人记忆里的女孩,就已经足以毁掉她的人生。 最后一点奶油化尽。 江贺宁抬头对上宋言的眼睛。 “送我回家吧。” 今天很冷,天气预报里说第一股西伯利亚寒流已经越过天山山脉,不日就要抵达清远。 江贺宁裹紧了衣服,但是仍然感觉有丝丝缕缕寒气顺着缝隙钻进骨头缝里。 “是不是很冷?” 宋言见状有些心疼。 他刚刚提议要开车送她回来的,不过十分钟而已。 但是江贺宁却坚持说走走吧,她想散散步,宋言只好作罢。 “还好。”江贺宁冲着身边的人笑了笑。 “你的手还疼不疼?”她注意到宋言的手还是有些不自然,之前端咖啡的时候右手依旧使不上力气,所以只能换左手。 “没事的,医生都说了休息两天就好了。”宋言闻言摇摇头,他伸手压了压女孩的围巾,希望不留一丝缝隙。 江贺宁住的这个小区人口比较密集,密密麻麻的楼层此刻已经亮起一盏盏或明亮或黯淡的灯。 在夜空里,像群星闪烁。 但是没有一盏属于江贺宁。 甚至就连身边这一盏她也要失去了。 陈向东说可以的,你可以在宋言和你哥哥之间做一个选择,决定权在你。 他甚至非常好心地给她端过来一杯水,放到江贺宁面前。“慢慢想,不着急。” 他垂下眼睛,竟半点看不出来此人就是一个收敛了獠牙的恶魔。 “能不能……再给我几天时间?”江贺宁沉默半晌,问陈向东。 男人倚在沙发上,双手环胸,听闻这话轻轻摇了摇头。 “很难办啊,”他说,“你知道的,主要是怕你哥哥跟伯父等不了太久。” 江贺宁盯着那双眼睛,试图看看这个人是不是完全没有心。 “一天,给你一天时间。” 陈向东终于厌倦了一般,他转头看向窗外那棵已经光秃秃的树,有两片叶子还挣扎着不肯掉下来,兀自和凛冽的寒风对抗。 他不想看见江贺宁现在的眼神,也不想知道宋言这个人在她心里有多么重要。 “好。” 江贺宁出门的时候,身后传来男人波澜不惊的话语,但是每个字落在她心上都宛如一个重磅炸弹。 “不要在我眼皮子底下耍花招,你知道的,我这个人向来没什么耐心。” 她的脚步顿了顿,然后关上了身后的门。 将地狱关在身后了,江贺宁冒出一个滑稽的想法。 第78章 崩塌在即 “明天可以请假吗?”江贺宁抬眸问宋言。 “医生说了你要好好休息几天的。” “应该可以吧?”宋言觉得江贺宁今天晚上有点过分关注自己的受伤的手,他开心之余,竟然有些嫉妒。 嫉妒它轻而易举就夺走了江贺宁的全部关注。 其实右手已经慢慢恢复了,宋言觉得自己除了上手术台,做其他什么事情都没什么问题了。 但是江贺宁仍然不停嘱咐着,“不要搬重物,不要用冷水刺激关节,也不要做大幅度动作。” 她不敢想象万一这只手真的因为她而造成不可逆转的伤害,自己会有多难过和愧疚,她情愿受伤的是自己。 宋言一定要平平安安的。 “但是我想抱抱你怎么办?” 宋言委委屈屈贴上来,无论江贺宁再怎么掩饰,他都看得出女孩心情不佳,但是她仍然努力装出一副没事的样子。 明明自己也遭受了打击,但是却只顾着安慰他。 宋言心里有句话弹来弹去,像弹幕一样飘在脑海中:你真的太没用了。 江贺宁闻言笑笑,“那我抱你好了。” 说罢,她就伸手抱住宋言的腰。 他的大衣里非常温暖,有源源不断的热度从掌心下面传过来,江贺宁埋在他的胸口,此刻将脑子里所有的想法都清空了。 哪怕世界已经崩塌在即,但是宋言此刻还是完好无损地站在她面前。 宋言第一次见江贺宁如此主动。 女孩的手贴上来的时候,他还没从那句话里反应过来,下一秒,就觉得腰间贴上一双温软的手。 今夜比以往都要冷,他们感受着彼此的呼吸和心跳,在黑夜里相拥着,成为彼此的堡垒和盔甲。 在今晚,在此刻,他们不过是一对再普通不过的情侣。 宋言轻轻将下巴搁在女孩头顶,又不敢太用力,怕自己的头太重压到她。 “对不起。”他轻声说。 宋言清晰地感受到女孩身体一僵,他轻抚上她的后背,一下一下轻拍着。 他们两个心知肚明这句对不起代表什么。 “不要道歉。”江贺宁更用力环住宋言的腰。 “你已经为我做了够多了。” 宋言苦笑,他能感知到江贺宁压抑着的情绪下面的痛苦,也无比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内心深处涌上来的无力感。 “明天带你去两个地方吧?”江贺宁突然抬头,眼神里的沉郁仿佛一扫而空,只是认真盯着眼前的人。 “好……”宋言思绪纷飞,他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也不知道江贺宁要带他去哪,总之就下意识地点了头。 “你都不问我带你去哪?这么敷衍?”女孩眼睛里的闪过一丝狐疑。 “你说去哪都好。”宋言认真说道。 他还想说,只要跟你在一起,无论天涯海角我都奉陪。 但是这句话有点太肉麻了,江贺宁听到一定会说宋言你实在太土了。 反正他们还有很多时间,宋言可以将所有想说的话都一字一句说给她听。 但是在此之前,他还要做一件事。 看着江贺宁卧室的灯亮起来,宋言静静地在楼下站了一会,才转身开车离开。 但是他没有回家,而是调转方向去了另一个地方。 宋言很少来陈向东家。 他觉得这里的装潢太过沉闷,全是黑白色系,再加上主人生人勿近的气质,整个房子空旷得脚底生寒。 宋言已经不太记得多久没见过陈向东了,前两次都在医院,他们总是围绕着一个相同的话题,一个同样的人:江贺宁。 他已经不指望两人的关系恢复到从前了,其实就算是从前,也不过因着陈念肖的缘故相处得多了一些。 宋言后知后觉地想到,陈向东也是几乎只在陈念肖在的场合里多说几句话,如果只剩下他们,两人也几近零交流。 但是他以为两人总算是有点友谊在的。 他了解这个人的过去,也曾经和她最在乎的妹妹在一起,陈向东对他笑过吗?应该是有的,他不总是和现在一样冷冰冰的。 但是自从念肖去世以后,陈向东就几乎没有在出现过在他跟何悦的面前。 他今天接到那通电话的时候,也只听到了对面轻飘飘的一句话:宋言,好好听着。 手机里传来男人的笑和女孩的哭。 宋言想,我太天真了。 陈向东是不需要朋友的,他的心里已经被仇恨填满了,这些恨正在一点一点往外溢出来,直至折磨他锁定的每一个人。 他今天不是以陈向东的朋友这个身份来的。 他是以江贺宁的男朋友这个身份来的。 门铃响了几声,传来男人冷淡的声音,“进来。” 像是知道宋言要过来,他甚至连门都没有关死。陈向东好像刚刚洗完澡,身上穿着家居服,头发还有些往下滴水。 他拿毛巾随意擦了两下,然后径直坐到沙发上拿起笔记本电脑开始办公。 像是根本没看到宋言一样。 “那个地址,是你让那人给我的?” 宋言开门见山,他也懒得跟陈向东扯什么来来往往了,只要一看见他,心里就涌上来一股抑制不住的焦躁。 他很想把拳头挥过去,警告这个人说你离江贺宁远一点。 但是宋言知道这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反而会激怒陈向东,还有可能让江贺宁再次受到伤害。 只是袖口下面,一双拳头依然握紧,只待主人一声令下。 “是我。”男人盯着电脑,他应该是在处理公司的事情,江氏是一个庞大的烂摊子,现在上上下下要经手的事情很多。 陈向东也知道宋言这次来的目的,他刚刚用余光扫了一眼宋言的脸。 很愤怒的样子。 但是陈向东猜江贺宁还没跟他坦白,不然宋言早就将拳头挥过来了。 也罢,就再给他们一天时间好了。 宋言愣了一下,他完全没有料到陈向东毫不在意地将答案说出来了,他以为他至少会遮掩一下。 “目的呢?你这么做的目的?” 他实在是想不出来这个人要做什么,绕了一个很大的圈子,还是回到了最原始的那个问题。 陈向东好像终于愿意施舍给这个不速之客一点注意力,他把目光从电脑上那些数据跟条目移开,转而打量着宋言。 “你以为你真的能帮她么?” “宋言,你跟江贺宁,都蠢得可笑。” 男人歪头笑了笑,“我有没有警告过你不要靠近江贺宁,她现在是我的未婚妻。” 宋言觉得荒唐,“你以为凭借那场笑话一样的订婚宴就能绑住宁宁吗?” “陈向东,你一定要让她跟你变得一样痛苦吗?” “你有没有想过,念肖其实不愿意……” 宋言兀自说着,他已经快要压制不住自己的愤怒,对面的男人已经收回自己的目光,好像只当他是在无理取闹。 “你没有资格提念肖。”陈向东陡然合上电脑,他眼神像是淬了毒的利刃。 “看在念肖的份上,我让你说了你想说的话。” “你执意跟我作对,可以。但是从今天起,不要再让我从你嘴里听到念肖的名字。” 宋言心里的寒气一点点蔓延至全身。 终于还是到了这种地步,既然当初选择跟江贺宁站在一起,就应该知道这个结局。 “出去。” 男人扔下这两个字,转身回了书房。那扇门重重关上,只剩宋言一个人寥落地站在客厅。 他想反驳的,说念肖一定不愿意看见你变成这种怪物。 但是念肖已经不在了,他到底有什么资格替她原谅江家呢?明明她走的时候这么痛苦。 宋言低头看向自己的右手,已经完全恢复了,也感受不到一点疼痛了。 他伸开手掌,然后抬起来。 重重扇在自己的脸颊上。 第79章 火锅 江贺宁窝在被子里,一张张翻着自己那些从小到大的照片。 有她自己的,也有和江致远周蓉一起的,但是最多的还是和江以安的照片。 周蓉在他们两个小的时候,会隔一个月就拍一张照片,然后冲洗出来放进相册里。江致远总是趁着快门按下的一瞬间戳江贺宁一下,或者去揪她的马尾辫。 就有很多照片留下了江贺宁被捉弄后气急败坏的样子。 偏偏江以安脸上依旧露着标标准准的笑。 惹得江贺宁青春期以后再也不想来跟哥哥站在一起照相了,她那时候觉得江以安简直是全天下最讨厌的人。 这些照片比想象中多很多,当时从江园里搬出来,周恬问她这些相册都要带着吗。 有些已经散落出来,被前来讨要说法的股东和债主随意地踩在脚底下。 “嗯,都要。” 这是唯一能让江贺宁觉得开心一点的东西了,她每每控制不住想要落泪的时候,就会抱着这些相册翻一翻,直至困意袭来沉沉睡去。 有些照片以前从来没有翻到过,江贺宁一张张抽出来看。 倒不像是周蓉拍的,江贺宁记得周蓉拍照很讲究构图跟色彩,不会像这些一样好像是临时抓拍的。 全都是江贺宁,看书的、写作业的、追剧的、还有跟朋友聊天时候的她。 这些,都是江以安拍的么? 江贺宁记得有一段时间江以安特别喜欢研究拍照,脖子上整天挂着个相机,俨然一副摄影高手的样子。 但是实际上拍出来的照片惨不忍睹,要不虚焦要不把人拍出残影。 “你真是一点天赋都没有,我宣布你的相机禁止对着我。” 又一次看见相机里自己苍白模糊的脸时,江贺宁平心静气地对江以安说。 他这种技术,给人免费拍照也会被人追着打吧。 但是江以安后来竟然拍了这么多她的照片。 在他的镜头下面,好像自己总是笑着的,那时候最大的压力也不过是作业太多或者考试成绩不理想。 那张脸上看不到一点现在的影子。 江贺宁一张张翻下来,突然注意到有一张背后有行小字:江贺宁,你哥是全天下摄影技术最好的人。 她不由得笑起来,笑着笑着眼眶就有点微微湿润。 江贺宁点点头,隔着一张薄薄的照片对十几岁的江以安说:嗯,我知道。 她知道自己被困在一个无解的棋局上,布局的人正等待她的回应。 我至少要救出我的哥哥,她想。 寒流入境的这个晚上,江贺宁罕见地睡了一个囫囵觉,也终于没有再做梦。 她昨天晚上翻照片太久,不知道什么时候迷迷糊糊睡着了,反正就是被窝很温暖,她几乎不想睁开眼睛。 门铃响起来的时候,她看了一眼闹钟,已经九点了。 九点了? 江贺宁突然想起跟宋言今天已经约好了,她有些心虚地去开门。 宋言带着一身寒气,手里拎着早餐。 “我还以为你出去了,打电话跟敲门都没人回应。”宋言一边关门一边将早餐递给女孩。 今天实在是太冷了,他的手有点没知觉。 但是回头竟然看见江贺宁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睡衣,房间里虽然有暖气,但是这次降温太厉害了,暖气片就显得有点使不上劲。 手比脑子先反应过来,宋言把早餐扔在桌子上,然后将女孩又裹进被子里。 “怎么不穿件衣服再给我开门?” 他的语气嗔怪,但是看见江贺宁的眼睛又生不起气来。 之前那场风寒也不知道完全好了没有,再反反复复发烧这个身体才是真的要完蛋。 “还好嘛,不是很冷。”江贺宁觉得宋言有点小题大做,她第一次看见他在自己面前微微有些生气的样子。 手机上有好几个他的未接来电,江贺宁竟然一点都没有听到。 冬天实在是很适合冬眠。 “要不今天就别出门了,外面这么冷,我怕你再感冒……”宋言看见女孩整个人缩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张精致的小脸,看得他心软软的。 手控制不住就戳上去,想试试女孩的脸颊肉是不是真的像想象中一样软。 江贺宁刚刚睡醒,其实人还有点懵懵的,也就任由宋言的手在她脸上戳来戳去。 她摇摇头,“说好了今天出去的,天上下刀子也不行。” 然后下床把脚塞在毛茸茸的拖鞋里去洗漱了。 宋言见她如此坚定,也不由得生出好奇心,他亦步亦趋跟着江贺宁,像是她的一个尾巴一样。 “去哪?” “你不是说去哪都行?”女孩嘴里含着牙膏的泡沫,含糊不清地反问他。 然后漱了漱口,回头认真看着宋言。 “我准备把你卖了,你还要不要跟我走?” 宋言笑道,“好啊,希望你能卖个好价钱,也算不枉跟我相识一场。” 出发的时候,江贺宁坚持不让宋言开车。 她的理由是,你的手虽然看上去好了,其实里面有些零件还在慢慢修复中,最好这几天什么也别做。 宋言很享受她的照顾,甚至有时候想装得更加脆弱一点,好让江贺宁心疼他。 总之有很多不要脸的想法。 宋言乖巧地点头,表示一切都听江贺宁的。 他们最后在一家巷子口停下来。 “来这里做什么?”宋言下车,没看出这里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但是江贺宁却一言不发牵着他的手朝巷子里走去。 宋言经过昨天的事情以后,对这种相似的巷子有种莫名的恐惧和不信任。 他的脚步放缓,有些不知所措。 江贺宁察觉到他的迟疑,回头催促,“快点,再晚一点就要排队啦!” 巷子尽头的小院里,竟然是另一幅景象,天气虽冷,但是食客们都三两个坐在院子里,一进来甚至觉得比外面暖和了好多。 这里是一家火锅店。 宋言来的路上设想过江贺宁要带他去哪里约会,艺术馆?书店?还是找一处安静的公园散步? 他完全没想过江贺宁说的好地方就是一家小小的火锅店。 两人落座以后,宋言甚至都有些没回过神来? “你喜欢吃火锅?” 宋言想说要是喜欢吃火锅就在家里吃好了,他可以出去买菜,不用江贺宁这么辛苦开这么久的车。 江贺宁摇摇头,“不是很喜欢。” 这下宋言是真的有点捉摸不透了。 “他家的冰粉特别好吃。”江贺宁的眼睛亮晶晶的,示意宋言看向别桌客人。 果不其然,每张桌子上都摆了至少两碗冰粉。 “待会上了你就知道了。” 第80章 决定 火锅沉默地在两人之间沸腾着。 宋言将一勺冰粉送进嘴里,江贺宁正一脸期待地看着他,希望能听到他的评价。 确实好吃。 之前宋言也吃过冰粉,但是甜度远远比现在吃的这一碗要高,但是这里的冰粉虽然不是甜,但是却几乎入口即化,让人回味无穷。 让上面点缀着的葡萄干山楂粒什么的都成了陪衬。 江贺宁看着宋言点头,脸上的紧张褪去,换上一点点小小的得意。 她刚刚还担心宋言觉得不好吃呢。 “你怎么知道这个地方的?”宋言挥开火锅沸腾冒出来的热气,白雾缭绕在小小的店里,他有点看不清江贺宁的脸。 “因为这是我的火锅店。” 宋言往女孩盘子里夹肉的动作猝不及防停下来,筷子就堪堪悬在半空中忘了收回。 “你的?” 他完全没想到江贺宁竟然还有这么一处小小的产业,他环顾四周,看着店里挤得满满当当,外面也开始三三两两排起队来。 “嗯,这是我爸留给我的。” 江贺宁把虾滑放在蘸水里蘸了蘸,然后放入口中。 很久没来了,还是熟悉的味道。她之前不应该说自己不喜欢火锅的,看着四周熙熙攘攘的样子,她其实觉得很安心。 从今天开始,决定喜欢吃火锅了。 宋言注意到这家店并没有什么门头,装修得也很简陋,完全不能把它跟江氏联系在一起。 而且之前江贺宁说来晚了要排队之类的,宋言不太明白,怎么老板在自家店里吃饭也得排队么。 更不用说来回上菜的服务员像没看见江贺宁一样,放下菜就走了。 江贺宁看穿了他的想法,“我只是挂个名字而已啦,不经常过来。” “不过这碗冰粉是按照我的配方调的哦!”江贺宁的语气里,有一点小小的得意。 当时觉得火锅店缺一个甜品,网上那些千篇一律的配方又入不了江贺宁的眼,她就没事的时候自己琢磨一下冰粉的配方和比例什么的。 好在虽然做饭这方面完全没有天赋,但是研究几天味道也开始有点像样了。 周恬说完全不输外面的甜品店。 索性就把配方拿过来了。 没想到竟然成为了火锅店的一个小小的招牌。 “你也太厉害了吧?!”宋言情绪价值拉满。 江贺宁噗嗤一笑,“肉都煮老了。” 宋言看这里也越来越顺眼,刚进来的时候还以为是什么卫生不达标的苍蝇馆子呢……只要打上江贺宁的印记,一切都好像变得生动又鲜活起来。 这碗冰粉也突然间美味得有些让他上头。 真幸福啊,能跟江贺宁吃一样的东西,能听她分享自己的回忆。 宋言完全没注意到对面的女孩盯着锅里咕咚咕咚冒泡的某一部分,开始走神。 两人吃完饭,老板才出来跟他们告别。 是个慈眉善目的女人,穿得很利索,一看就非常能干。 “小宁……”女人想说些什么,但是看着女孩身边的男人,又有些犹豫。 “林阿姨,这是我男朋友。”江贺宁笑了笑,示意她说下去就可以。 女人的眉目终于舒展开一点,但是话一出口,又不由得有些担忧。“小宁,你父亲他有消息了吗。” 江家的事情弄得满城风雨,虽然这家小小的火锅店没有受影响,但是她还是希望一切都快快好起来。 小宁身上并没有那种千金大小姐的傲气跟高高在上,反而每次来的时候会帮她打打下手。 她是真的希望江家能够好起来。 江贺宁已经料到她要说什么,她摇摇头,“目前还没有,不过应该快了吧。” “好,那你好好照顾自己,有空再来吃。” “嗯,林阿姨再见。” 从巷子里出来,已经下午一点多。太阳高高悬挂在天上,但是阳光照下来却没什么温度。 两人准备散步消消食,也就没有开车。梧桐大道上的叶子已经完全落尽,但是树干陡峭直至天空,倒是别有一番韵味。 这凛冽肃杀的寒冬过去之后,这些树就会长出新的枝丫。 两人十指紧扣,像任何一对普通的情侣一样,在这个冬日午后信步走在街上。偶然有车子从旁边呼啸而过,带起一阵裹着灰尘的风。 “我以后能不能经常来这里,冰粉真的很好吃。”宋言问。 江贺宁踢着脚下的落叶没有抬头,她怕自己对上宋言的眼睛就会流露出一些不该有的情绪出来。 “好啊,你什么时候想过来都可以,报我的名字给你打折。” “江老板也太抠门了吧,作为你的男朋友就仅仅享受打折的待遇么?” 江贺宁抬头,“你还想要点别的服务?” 宋言故作为难地想了想,然后俯身贴到女孩的耳边轻声说,“我想让江老板亲自陪我吃。” 江贺宁摇摇头,义正言辞道:“本店没有这项服务。” 宋言叹了口气,“那我只好一直饿着了,没你我吃不下一点东西的。” “宋言,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讲话很肉麻。” “我只对宁宁一个人肉麻啦……” “不要再说了,有点反胃了已经!” 说着说着两人就笑作一团。 他们走到一处公园,找了一张长椅慢慢坐下。两人虽然整天都待在一起,但是宋言仍然觉得时间过得太快了。 日光慢慢西沉。 两人就静静地相互依偎着,看太阳一点点从耀眼夺目的白色变成昏黄,就像是一盏灯一样。 又是落日了,江贺宁心想,为什么这一天过得这么快。 她计划着带宋言去好多好多地方,吃好多好多自己喜欢的东西来着。 手机“叮”响了一声。 江贺宁有种不是很好的预感,她不愿意去看谁的信息,好像她只要不看,一切就可以维持现状。 紧接着,第二条信息就来了。 宋言还在路边那个商店里买水,信号好像不是很好,扫码扫了两次才弹出来付款界面。 他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心里慌慌的,也许是最近没睡好太紧张了吧,回头看见江贺宁依旧乖乖地坐在椅子上等他,宋言这才放心地继续付钱。 只是隔得太远,他没注意到江贺宁的表情已经变了,她看着手机里的消息,全身汗毛倒竖。 全部来自陈向东。没有文字,全是照片。 第一张:是宋言现在朝她走过来的样子,手里还拿着水。 第二张:是审讯室里的江以安,他瘦得有些脱相。 第三条消息接着就弹了出来。 “做决定吧,我没有耐心了。” 第81章 太阳落山了 宋言准备把水拧开递给江贺宁,但是他又觉得有些凉,于是边走边将矿泉水瓶捂在衣服里面希望能温一点。 他还没走到长椅旁边,就看见女孩蓦地一下子站起来,好像有些心神不宁的样子,把他吓了一跳。 “怎么了?” 宋言去拉江贺宁的手,但是被她躲开。 江贺宁只觉得寒气一点点渗进骨头缝里,她知道陈向东一定就在不远处某个地方看着她,等她作出决定。 宋言的手就尴尬地被晾在那里,他以为江贺宁不舒服了,担心她是不是吹冷风太久所以发烧了。 天色暗下来,他有点看不清女孩的神色。 正准备去摸一摸她的额头,但是江贺宁往后退了一步。 宋言就算是再迟钝也看出江贺宁的心思了:她好像不想让自己碰她。 他不清楚发生了什么,怎么买个水的功夫她的态度就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他以为是自己太慢了所以江贺宁生气,想解释说因为刚刚商店里信号不太好,付钱的时候卡了一下。 “怎么了,要喝水吗?”宋言小心翼翼的问。 江贺宁以为自己还是有时间的,她准备至少在回去的路上做一下铺垫,然后告诉宋言说自己好像没办法跟他在一起了。 而不是在一个陌生的公园里,在太阳完全落下去的时候,突兀地跟他说我们分手吧。 她甚至不敢看他的眼睛。 一旦抬头,所有的心理防线一击即溃。 “宋言,我们就这样吧。” 江贺宁听见自己的声音飘忽不定,她语气很轻,但是确定宋言能够完全听到。 那天在那个秘密花园,江贺宁跟他说我喜欢你。 当时的落日美得耀武扬威,天边一片赤红彩霞,将两个人半边脸都映得红彤彤的。江贺宁想起宋言当时的眼神,欣喜、激动和不可置信。 她绝望般闭上眼睛。 他们之间,总得有人做那个更狠心的人。 宋言只当自己听错了,他以为江贺宁还在置气,拉过她的手将水放到女孩手心。 “好啦,我下次一定快一点再快一点,绝对不会让你等这么久……” 江贺宁看着手里的矿泉水,她突然笑了笑。 几米之外有个垃圾桶,她毫不留恋地将瓶子扔了进去。 “哐当”一声,砸出一道闷响。 “宋言,我是说,我们分手。” 宋言看见女孩眼底有淡淡的疲倦,她一字一句,说得清晰而又坚定。 “怎么了这是……”那点微不足道的心慌以势如破竹之势在他的体内汹涌奔腾。 直至遮天蔽日。 宋言下意识去抱江贺宁,他得碰到她才有一点点安全感,而不是就像现在一样隔着几步,隔着银河一般的距离。 但是江贺宁重重甩开他的手。 宋言觉得疼,是被她挥开的胳膊在疼,然后全身上下的骨节都在咔嚓作响,让他几乎忽略掉就要破膛而出的心脏。 明明吃饭的时候还好好的,下午散步的时候也好好的。 他还默默盘算着偷偷帮江贺宁扩大一下店面,那碗冰粉一定会受到更多人的青睐吧。 “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宋言说话的速度又急又快,他不敢太靠近江贺宁了,怕惹她进一步生气。 江贺宁咬着牙,告诉自己不要心软。 心软才是害了他。 远处一道刺耳的灯光在宋言背后亮起,划开凄冷的黑夜,像一把剑,直指宋言的心脏。 但是他却浑然不觉,还在低声下气地求江贺宁不要再生气了好不好,有什么事回家再说,外面太冷了。 “你要个解释是吧?”江贺宁突然笑了笑。 以前宋言总是喜欢看她笑,他觉得江贺宁笑起来特别生动,特别漂亮,眼睛里有星子闪动。 但是眼前这个笑却让他胆寒。 “宋言,你太没用了,你帮不了我。” “我以为跟你在一起多少能对江家有点用,但是你好像不行啊。” “听到解释了,你满意了?” 说出去的每一个字都像回旋镖一样扎到自己的心脏上,江贺宁觉得自己的心跳慢得吓人,好像快停止跳动一样。 她觉得自己想哭,但是眼睛既干涩又疼痛,竟然一滴泪也没有了。 恨我吧。 江贺宁将眼神从宋言脸上离开,她不忍再看一眼男人苍白的脸色,哪怕再看一眼,她都觉得自己濒临崩溃。 宋言的大脑好像完全停止思考了,他在拼命理解女孩说出来的每一个字,但是怎么也凑不出完整的想法。 怎么可能呢?她一定还在生我的气。 宋言看着那个垃圾桶,里面静静躺着他刚刚买回来的水。 “你是不是觉得水太凉了?没关系的,我去给你要一点热水……” 对,热水。 大冬天的,他怎么能给宁宁喝冷水呢,怪不得她会生气,女孩子应该多喝一点热水。 说罢,宋言就急忙跑向商店。 “热水,热水……”他的嘴里只重复着这两个字。商店老板不明所以,听了好一会才明白眼前这个男孩在跟他要热水。 怎么刚才来买水的时候说话还挺利索的,现在倒是一副结结巴巴的样子? 老板回到里屋,将热水瓶拿出来,伸手拿了个一次性纸杯将水倒进去。 然后就看见男孩小心翼翼端着跑出去了。 连一声谢谢也没有…… 老板摇摇头,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一点礼貌都没有。 等到宋言回到长椅处的时候,江贺宁已经不见了踪影。 他茫然四顾,一边找一边还小心翼翼端着手里的杯子,像是生怕洒出来一样,这副样子看上去有些滑稽。 有些水溅出来,洒到他的手背上,宋言也浑然不觉。 江贺宁抛弃他了么…… 远处静静停着一辆黑色迈巴赫。 陈向东看着那个来回奔走的身影,完全不像他所认识的那个宋言。 身边的女孩想要下车,被他一掌按住。 “这就心疼了?” “刚刚不是说得很坚决么?” 江贺宁受不了看见宋言这个样子,她想着至少让我跟他好好说一声再见,就只是一声再见。 “宋言没有任何错,别这样对他。” 就算是有错,也是因为认识了江贺宁,并义无反顾爱上了她。 “你这副样子,”男人箍紧她的手腕,“会让我觉得自己是硬生生拆散一对怨侣的恶人。” 陈向东猛地一拉,把女孩拉至自己的胸前。 “江贺宁,这是你自己选的,不是么?” “你当然随时可以下去抱住宋言说自己说的都是气话,但是江以安怎么办呢?” 男人的吐息紧紧缠绕着江贺宁,她渐渐没了挣扎的力气。 “至少,”她的声音嘶哑干涩,“至少让我给他发条消息。” 男人将手机扔到她的怀里。 江贺宁敲下几个字,复又删掉。她看向车窗外,宋言颓然地坐在椅子上,像被人抽走了灵魂。 杯子里的水慢慢冷下去。 宋言一饮而尽,他收紧力道,手里的纸杯一点点变形。 有一条新的信息,手机在他口袋里震动了一下。 他慢慢摸索出来,看见上面只有一句话。 宋言,是我对不起你。 第82章 占有 江贺宁把那行字发出去的时候手都在抖。 她真的太天真了,她以为能和宋言有一个稍微远一点的未来。宋言知道那些过往,但还是义无反顾地抱住了江贺宁。 告诉她这不是你的错。 江贺宁打开心门让他进来,但是又亲手将他推了出去,何其残忍。所以就算是宋言真的会恨她,也是可以理解的,她想。 陈向东看着身边苍白如纸心如死灰的女孩,猛然发动了汽车。 汽车的轰鸣声在黑夜里尤其清晰尖锐,他从宋言身边飞驰而过,卷起一片尘土飞扬。 宋言的眼神从手机屏幕上移开,他抬头,看见那辆车里坐着的好像是熟悉的人。 有江贺宁。 但是还没来得及开心,他就看见驾驶座上另一个自己认识的人。 陈向东。 江贺宁闭上眼睛,她觉得自己很累很困,现在只想回家好好睡一觉。 她也不去想身边的人要做什么了,江贺宁心想,都可以。 只要回家就好了。 但是陈向东并没有把她送回家,而是径直开回了自己的住处,她看着这个陌生的公寓,下意识问,“来这里做什么?” “咱俩已经订婚了,不住我这难道住你家么?” “也可以,就是有点小。”陈向东状似思索了一下,很体贴地说。 江贺宁不可置信地望向这个男人,“你是不是疯了,你究竟要做什么?” “那场订婚根本不作数!” 陈向东并不恼,只是倚着车身看着面前被气得有点生动到可爱的女孩,淡淡笑道,“为什么不作数呢?明明这么多人都见证了,这么多媒体也都报道了。” “现在全城都知道,你江贺宁是我陈向东的未婚妻。” 江贺宁几乎站不住,她眼前一黑,被男人眼疾手快地扶住。 “是不是太累了,嗯?” 陈向东捉住江贺宁的一只手放在嘴边亲了亲,将她整个人抱在自己怀里。 “先上去吧,好好休息两天。” 江贺宁很想反驳他、骂他、从他怀里挣出来然后给他一巴掌。 但是她没有力气了,人在情绪大起大落之后会变得非常疲惫乃至晕过去,她只能任由陈向东将她放在床上。 公寓里暖气开得非常足,但是江贺宁还是觉得有点冷,不是身体的冷,而是心理上的冷。她想回家,于是踉跄着向门口走去。 身后男人坐在床边,脸上露出微微不悦的神色。 但是门被锁住了。 江贺宁拉了两下,纹丝不动。 她知道是陈向东干的,也没有愚蠢地回过头说你把门打开我要离开,她知道这个人不会轻易的放她走。 浑身力气被用尽,江贺宁扶着门把手慢慢跪坐在地上,头向下垂着,露出洁白的后颈。 陈向东起身,他走过来,慢慢单膝跪在女孩身边扶住摇摇欲坠的她。 “是不是很累,去睡一会好不好?有什么想吃的吗?我去给你买。” 若是外人看到这亲昵的姿势跟语气,一定会以为两人只是一对很普通情侣,是耐心的男人在纵容不懂事的女朋友。 江贺宁没有抬头,她轻轻地说,“你要我做的事情我做了,现在我想回家。” 男人似是叹息了一声,“嗯,你今天很乖。” 他亲了亲女孩的手腕,却感受到她的身体更加僵硬。 语气依旧温柔得不像话,但是说出来的每个字仍然冰冷,“但是我不能让你回去。” “为什么?”江贺宁愤恨抬头,对上那双含笑的眼睛。 “宋言不会这么轻易地善罢甘休的,万一你心软了怎么办。” “在我这住着吧,你的东西我之后给你拿回来。” 无力感攫住江贺宁,她很想对陈向东大喊说你别再提宋言了好不好,你根本不配提他。 宋言,是那么好那么好的一个人。 男人好像看穿了她的想法,随即挑起女孩的下巴,眼底一片阴郁,衬着脸上的笑都变成了皮笑肉不笑,和刚刚温柔的那个人相去甚远。 “提到宋言反应这么大么?阿宁,你这样我作为未婚夫很伤心。” 江贺宁听得心惊,她担心陈向东会伤害宋言,只能低头不再跟他说话。 沉默半晌,她问,“我什么时候能见到哥哥?” 男人看着女孩下巴上的红印,刚刚一时上头,用的力气太大了,他慢慢摩挲了几下,指间细腻的触感让他有点爱不释手。 江贺宁强忍心中的不适,她不想再做什么动作激怒眼前的男人,这对她并没有什么好处。 “你先好好休息几天,后面的事我来安排。”男人凑得极近,他贪婪地闻着女孩发间和身体散发出来的某种馨香,像个瘾君子终于找到了自己的解药。 江贺宁躺在床上裹紧被子,不是熟悉的感觉,但是至少给自己一点点安全感。 现在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江贺宁想先睡上一觉再说,睡觉就像是给自己关机再重启的过程。 身后始终有一道灼热的视线,几乎把她看穿。 江贺宁心想,就算是陈向东真的要做什么,自己也阻止不了,到时候就当自己被狗啃了吧,她甚至有心情在内心这么调侃一下。 但是陈向东只是坐在床边看着背对着自己的女孩,她闭着眼,睫毛在不住地颤抖着,乌发散乱在枕头上,衬得女孩尤为精致动人。 他在心底满足地叹息一声,江贺宁好像终于要属于他了。 没有陆云铮,没有宋言。 而是完完全全地属于他。 这个念头让他兴奋得有些发抖。 陈向东甚至想,早知道应该不管不顾地把江贺宁锁在自己身边的,让她什么事情都不用知道,在家里等着他就好。 心里想着,手控制不住抚上女孩的侧脸,陈向东知道她没睡着,于是手下的力气算不得上轻柔。 江贺宁僵了一下,等待男人下一步的动作。 但是他只是在自己脸上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会,好像把她的脸颊肉当成橡皮泥,随意地捏扁搓圆。 然后他俯身过来,在她太阳穴侧亲了亲。 “饿不饿,有什么想吃的吗?”男人问。 江贺宁感觉到眼前覆上一片阴影,她将自己缩在被子里面,没有回答。 男人静静地看了她一会,然后站起身。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江贺宁听到门锁转动的声音。 陈向东出去了。 紧绷的身体终于一寸寸放松下来,女孩额间沁出微微的汗意,她终于能畅快呼吸了。 江贺宁睁眼,眼底一片冷淡跟涩然。 第83章 全家福 宋言已经在江贺宁家楼下徘徊两天了,敲门没有人回,打电话也不接。 他不知道,江贺宁的电话已经不在她自己手上了。 陈向东看着手机屏幕上全是宋言的未接来电,正准备关机,对面的电话正好弹出来了。 他按下接听键。 宋言的声音响起来,有些嘶哑,“宁宁,你能不能出来跟我见一面,就见一面……” “你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的……” 低声下气的,完全和平日里在手术台上运筹帷幄的那个他大相径庭。 但是对面没人说话。 正想问宁宁你那边可以听到吗,就看见陈向东过来,径直越过他上了楼。 经过他的时候,陈向东将电话拿开,然后按下了关机键。 宋言愕然,他下意识挡在陈向东面前,“你把宁宁怎么样了?” 心里那种不好的预感放大再放大,直至变成铺天盖地的大网,将他困在其中。 男人不并不跟他说话,只是微微蹙了一下眉头,然后从宋言身边绕开去开门。 陈向东没想到宋言还在这里等江贺宁。 早知道这样就让助理过来帮她收拾东西了,今天只是顺路过来看看江贺宁这里有什么东西需要搬到公寓那边去,没想到就碰见了宋言。 他跟宋言也算是认识很多年了,但是极少看见他如此失态的样子。一次两次,都是因为江贺宁。 宋言见他径直开门进去了,一时之间有些错愕,但是紧接着也跟着男人进了房间。 怪不得没有人开门,原来江贺宁根本就没在家。 宋言之前有打电话问周恬,那边比他还要着急,“小宁不见了?!” 原来江贺宁跟他决绝地说分手那天,真的和陈向东在一起么,宋言想到这里,胸口闷痛。 这个人,把他的宁宁藏起来了。 陈向东很轻易地就看见了那个相册。 之前问江贺宁有什么东西需要给她拿过去,江贺宁问能不能让我自己回去拿?得到了男人否定的答案。 “有本相册,帮我拿过来吧。”女孩沉默半晌,只说了这么一句话。 他将女孩抱在怀里,亲亲她阖上的眼睛,“好。” 陈向东真是庆幸没让江贺宁过来,宋言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任谁看了都要觉得心软吧。 但是他只觉得厌恶。 “宋医生,不要再纠缠我的未婚妻了。”陈向东坐在沙发上,打开手中那本厚重的相册。 看见江贺宁人生的各个阶段,是他不曾见到的过去。 他一张张翻出来,一点点描摹女孩的眉眼,不舍得移开视线。至于宋言,他并没有什么耐心。 为了别人把自己弄成这副鬼样子,真的指望他能施舍一点善心吗? “她……”宋言,“她在哪?” 宋言心想,他应该揪着陈向东的领子把他揍得鼻青脸肿,然后逼问这个人把小宁藏在了哪里。 但是身体和手竟然一点力气都使不上,他甚至要扶着身边的墙才能支撑住自己不要倒下去。 陈向东正翻到江贺宁一张扎马尾穿校服的照片,素面朝天,但是漂亮得让人不舍得把眼睛移开。 嘴角不由得勾起一点点笑意。 宋言的问题被他自动略过去了,他甚至现在就想立马回到江贺宁的身边,跟着她一起看这些照片,这些独属于她的回忆。 陈向东心想自己现在真是贪婪,拥有江贺宁的现在跟未来还不够,最好也能拥有江贺宁的过去。 他想了解她的整个人生。 宋言察觉到他想走,一只手拦在男人面前。 “宁宁,她在哪?” 陈向东这才记起房间里还有另外一个不速之客,宋言赤着一双眼睛,像是已经在疯掉的边缘。 “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她的?” 冷不丁的,宋言听到面前的男人问出这么一句话。 他愣了愣,突然大脑里一片空白,好像在被主人质问自己什么时候对他的东西起了觊觎之心的。 陈向东的眼神里,有嘲讽和鄙夷,有可怜跟不屑。 好像完全不在乎宋言在想什么在做什么,他只是把他当做一个要不到糖果所以在地上撒泼打滚的小孩。 这样的人,也配江贺宁喜欢么? 随即,陈向东心底自嘲地想了想,也就是这么一个人,能把江贺宁从他身边夺走。 不过没关系,现在已经所有事情都回到了正轨,江贺宁不会再跟宋言产生一丁点的联系。 他将面前那只手随意地拨开,然后出门下了楼。 江贺宁还在公寓里等着他,想到这里,陈向东走路的步伐都变得有些急促,他笑自己怎么跟一个毛头小子一样,变得冒冒失失的。 而宋言还独自站在江贺宁家的客厅,耳边只回荡着陈向东刚刚留下来的那个问题。 他以为自己是在江贺宁失魂落魄跑来医院的那天喜欢上她的,但是好像不是,应该更早。 早到在夜色第一次见到这个女孩,在一晌贪欢门口,她站在那里,犹豫着要不要推门进去。 而当时宋言只是隐匿在黑暗里,看着她单薄而又倔强的身影。 那时候甚至不知道这个人就是江贺宁。 宋言一直以为自己喜欢念肖那样的女孩,活泼、大胆、开朗、热情。他也确实喜欢念肖,但是后来很多时候,宋言都会想,要是念肖那天没跟他表白,他们还会不会在一起。 答案好像是否定的。 他以为自己喜欢陈念肖,不过是贪恋她身上自己没有的那些东西,但他不过是在索取。 而江贺宁则不一样,宋言见到她的那一刻起,就想把她缺失的一切全部给她补上。 江贺宁,本该拥有一个完整幸福的人生。 —— 身后传来开门的声音,阳台上看书的女孩听到脚步声也没有回头,她知道是陈向东回来了。 在这里住着其实也没有特别不舒适,条件自然比自己家那个老破小区好得多得多,公寓在23楼,极目远眺,能看见整个清远。 除了不让她出门。 江贺宁不明白,难道陈向东就打算这么堂而皇之把自己关在这里是一辈子吗? 不清楚男人的目的,索性江贺宁也不问。 她只关心江以安什么时候回来,只要能见到哥哥,自己妥协一点也没什么。 书上的字有点模糊,江贺宁看着看着就打了一个哈欠,她总是觉得困。 男人过来,伸手将阳台上的窗户关上。 “这么大风,也不怕感冒。”他嗔怪地说着,把毛毯拿来给女孩披上。 江贺宁不喜欢这样假惺惺的关心,但是也不欲激怒这个人,只是在躺椅里换了一个更加舒服的姿势。 “相册给你拿回来了,看看有没有缺什么。” 陈向东看着江贺宁又微微闭上眼睛好像不太愿意讲话,但是他在她面前又总是想多说一些话。 江贺宁这才有所反应,她接过男人手里的东西。 “我看着有点旧了,要不要给你换一个新的相册?” 江贺宁想着整天待着也是无聊,索性点了点头。 陈向东以为她会拒绝来着,这两天提议给她什么东西都被她拒绝掉,好像尽量不跟他扯上什么关系。 没想到女孩竟然点了点头。 他心里高兴,捉住女孩的左手亲了亲。 江贺宁觉得陈向东特别喜欢这样的肢体接触跟亲亲抱抱,她试图把手抽回来但是没有成功,男人攥得更紧了,她也就随她去了。 在这种时候,他是不容拒绝的。 陈向东专注看着女孩的脸,发现她的眼神在一张照片上停留了很久。 背景是江园里的喷泉旁边,一家四口的全家福。 第84章 暗流 陈向东察觉到江贺宁的心绪几乎是一下子就低落下来。 他轻声问,“要不要出去逛逛?和周恬一起?” 江贺宁是他的鸟儿,只要绳子还在自己手上,小小鸟就飞不远。他伸出手把相册合上放到桌子上,然后将女孩的两只手都握在自己的掌心,凑近她的脸问。 江贺宁心里恨极了陈向东这种状似关心实则施舍的态度,把她关起来然后偶尔打开门放放风,却装作很在意她的样子。 但是她厌倦了吵架,这个人根本不在意她的情绪。 “好啊。”女孩彻底闭上眼睛,将头重新靠回躺椅。 周恬接到江贺宁电话的时候,正从自己的工作室出来,她忘记拿车钥匙了,让陆思文回去找找。 “小宁?” “宋言说你不见了给我吓死!准备去找你呢。” “你最近怎么总是玩失踪?这样吧我现在就让搬家公司过去你家,你收拾收拾来我这住。” 周恬絮絮叨叨说着,转头就看见陆思文幽怨的眼神。 她一下子没绷住笑了,陆思文最近总是有意无意问她要不要一起住,毕竟两个人在一起久了总是希望更进一步。 但是恬恬好像更在乎江贺宁。 他一身壮阔的肌肉,现在却一副委屈可怜的样子,让周恬忍不住踮脚摸了摸陆思文毛茸茸的头发。嗯,手感很好。 “我没事。”江贺宁听到久违的好友的声音,一直紧绷着的心弦微微放松下来。她看见陈向东正在一点点清理水煮牛肉里的姜末,然后把一块牛肉放进她的餐盘。 他好像很忙,但是非常执着于跟她吃饭。 之前陈向东问要不要找一个做饭的阿姨过来,江贺宁摇了摇头,她不想让别人看到自己像一只金丝雀一样被关在笼子里。 陈向东也就由着她,不过他自己确实也不太做饭,只能变着法子把清远那些有名的餐厅的菜一样样打包回来。 江贺宁吃的很少,再这样下去,真的要给她找个营养师了。 陈向东看见女孩脸上终于露出来一点点笑意,他有些嫉妒,但是一想到对面是周恬,就觉得还好。 “恬恬,我想见你了。” 周恬那边还在兀自说着让江贺宁不要没事就关机,这种行为非常极其地不靠谱,她在工作室干活都提心吊胆的。 把两幅作品还悬挂错了位置。 然后就听到话筒里面传来这么一句话,她愣了愣,没有注意到对面声音里不易察觉的微小的哽咽。 “哦……我还以为什么事呢,那我现在过去?” “你有没有跟宋言回个电话啊,他那边都快急疯了,我说你这恋爱谈的也不能仗着自己好看就为所欲为吧……” 江贺宁的心跳猛然漏了一拍。 她几乎是下意识看向身边的男人,周恬的每句话都一字不漏落进他的耳朵里,但是他好像充耳未闻,只是专心给江贺宁挑菜。 那边周恬还在一直跟她说宋言的事。 “我昨天见他一次,跟你说他眼睛里全是红血丝,上次咱们在河西寺那个人还意气风发得叫人讨厌呢,现在就……江贺宁,你不能对人家始乱终弃了吧?” “我们分手了。”江贺宁压下心里的不安,虽然陈向东好像并不在意的样子,但是她总觉得此刻有风雨欲来之势,只能跟周恬直接坦白。 “啊?”周恬愣了愣。 她完全没想到这个答案,昨天宋言来找她的时候完全没有提这件事,就只是说江贺宁不接电话也不开门。 “哦……行吧。”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周恬觉得江贺宁总有合理的原因,而且她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奇怪,好像在压抑着哭腔。 “那下午我去接你?我这边开了一家新的泰国菜,咱俩去尝尝。” 听到这里,陆思文的眼神更加哀怨了,之前明明跟恬恬约好要去逛超市的…… 周恬继续在他脑袋上摸了摸,表示安抚。 “我去工作室找你好了。” 江贺宁不知道怎么跟周恬解释自己已经从原来的地方搬出来了,而且是搬到了陈向东的公寓。 周恬知道,一定会追问她怎么回事。 江贺宁不想多去解释什么,她最近只要一多说话就觉得很疲惫。 关了电话,江贺宁看着满桌子的菜一点胃口都没有,看得出来餐厅打包的时候是费了些功夫的,有些菜的造型跟她在店里吃的一模一样。 但是有时候人的胃口根本不取决于饿不饿,而是取决于对面坐的是谁。 她站起身,想回房间换衣服然后直接出门。 但是手腕猝不及防被男人拉住,并且直接将她拽回椅子上,后背肩胛骨隐隐磕到椅背上,传来清晰的痛感。 “还没吃完呢。”男人皮笑肉不笑,盯着她说。 这才是陈向东,几天来细心温柔的伪装被他一把扯下,露出里面泛着冷光的獠牙。 眼底是明晃晃的控制欲,仿佛对掉进自己陷阱里的猎物企图逃跑而感到不悦。 江贺宁感受到男人握着自己手腕的力度逐渐增大,她手上的细细的青色血管爆出来,骨头也疼得厉害。 眼睛里不自觉氤氲起水汽。 “疼……”真的好疼。 陈向东这才反应过来,他慢慢松开手,看见女孩白皙的腕上留下几道醒目的红痕,很是惹眼。 他的眼神暗了暗,旋即恢复正常。脸上也带了点笑意,好像刚才的狠戾不过是一场幻象而已。 “你早上也没吃什么,这样身体会撑不住的,多吃点好不好?” 嘴上是温柔的带着商量的语气,但是动作上却不容置疑,他把盘子往女孩面前推了推。 江贺宁很想把碗砸到对面人的脸上,然后把桌子掀了,扬长而去。 但是她知道这样不仅会惹怒陈向东,而且可能会再也出不了这个门。 她第一次有种自己活得很失败的感觉。 对面这个人是将她生活搅得翻天覆地的始作俑者,但是自己却一点反驳的力气跟机会都没有,还要忍受着不适跟他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 江贺宁垂眼看见手腕上那几道红痕正在一点一点消散。 男人注意到她的眼神,“还疼吗?要不要我给你揉一揉?” 说罢就将那只手拢在掌心,小心翼翼地捏了捏,然后伸出大拇指按了按手腕处的骨头。 他刚才确实是一下子没有控制住。 电话里的每个字都听见了,他听见周恬说宋言的事情,也看见江贺宁眼底一闪而过的心碎。 细碎的焦躁一点点从五脏六腑涌出来,他紧紧握着筷子,都没发觉两根骨筷在大力之下已经开始变形,在断掉的边缘。 而女孩竟然直接就撂下他准备离开,他以为是江贺宁听到宋言的事情所以准备出门找他。 但是后来才想到应该是去找周恬。 他有点后悔提议让江贺宁出去了,他想江贺宁谁也不见,就只能见到他。 但是她会伤心。 确保那几道红痕完全消失,陈向东才恋恋不舍地松开她,“吃完我送你过去。” 江贺宁默然,拿起筷子往嘴里塞了一口米饭。 好想吐。 第85章 松气 江贺宁到的时候,周恬正在工作室门口热火朝天的指挥搬运工人往里面搬画框。 “哎,慢点慢点,这是乌木的,不禁嗑!” 江贺宁看着周恬,她好像永远一副很有干劲的样子,人在做自己喜欢的事情的时候,真的会发光。 “晚上八点,我过来接你。”身边男人执意跟她十指紧握,不肯松开,想把女孩的注意力全部夺到自己身上来。 只要看到江贺宁注意着别人,陈向东就不喜欢。 他忍住心里那点嫉妒跟不适,把手机跟包递给江贺宁。手机是他新买的,和自己的一个牌子,里面只存了自己跟周恬的电话号码。 当时助理问买什么颜色的,他看着自己的黑色手机,说,“白色。” 现在不都是流行情侣配色么,陈向东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赶上这种潮流,心里竟然有一点雀跃。 江贺宁皱眉,“我的手机呢?” 里面还有很多重要的资料跟联系人,她上班用的到。 “在家,我有时间帮你找找。” 江贺宁原来的手机确实不知道被他扔到哪里去了,之前看见宋言总是来电话,他索性关机放在了不知道哪个抽屉。 江贺宁把自己的手从他掌心里抽出来,不带一丁点留恋。 下车前,她听见男人在后面说,“阿宁,不要跟我耍心眼,按时回来。” 江贺宁讽刺地笑笑,他在清远手眼通天,她就算是跑又能跑到哪里去呢?就算真的有离开的机会,她能扔下江家的一切离开吗? 女孩没有说话,回以男人重重的关门声。 陈向东看着那个身影,她没有回头,一次都没有。 “恬恬!” 看到周恬,江贺宁的一颗心才真的完全放下来了,她快步走了两下,不管不顾扑上去抱住自己的朋友。 真好,周恬还在,真好。 周恬这边还在想为什么明明自己订了35个相框,但是只送来34个,这个陆思文还信誓旦旦跟自己保证没事,交给他就可以。 那边江贺宁的声音就想起来了,周恬听到熟悉的声音,脸上扬起一抹大大的微笑。 “江贺宁你怎么这么热情是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说!” 嘴上是责备的语气,但是手上却径直搂住怀里女孩的腰。 两人已经很久没见面了,周恬的工作室忙,又正是需要人手的时候,她整天忙得焦头烂额,连陆思文也被她拉过来当壮丁。 自然有时候就顾不太上江贺宁。 周恬突然想起一件事,“你和宋言……没事吧?” 怎么说分手就分手了?记得当时江贺宁说她跟宋言在一起了的时候,整个人的语气里是久违的轻松跟雀跃。 她虽然不怎么喜欢宋言,但是只要他能对江贺宁好,自己也就没什么意见。 但是眼下,周恬竟然看见自己面前的女孩迅速红了眼眶。 “他欺负你了是不是?!”周恬的脸一瞬间黑下来,把旁边指挥工人干活的陆思文都吓了一跳。 鲜少见她这么生气的样子。 正准备冲到宋言面前把他揍一顿,周恬觉得自己心里的怒气有点压抑不住:小宁已经吃了这么多苦了,这个叫宋言的混蛋还好死不死地往前凑! 江贺宁摇了摇头。 她笑笑,眼里的泪还没完全掉下来,“不是,是我,是我的原因。” 周恬还想继续问下去,但是江贺宁把头垂下去,“恬恬,别问了好不好,让我抱一会,就一会。” 周恬怔了一下,“好。” 江贺宁打量了一下周恬的工作室,已经装修的有模有样了,上次来还是一个灰扑扑的水泥房子呢。 周恬也不管相框的事情了,她把江贺宁拉到一个隔间。 “怎么样,漂亮吧,以后这里就是我创作的地点了!” 江贺宁点点头,看着满墙都是周恬喜欢的艺术大师照片,不由得轻笑出声,看来以后这些大师要见证周恬画不出来时那些崩溃的时刻了。 她从窗户外望出去,发现外面后边竟然是一片小小的人工湖,前面是熙熙攘攘的大街,后面竟然别有一番天地。 很有一种闹中取静的意味。 江贺宁心情愉快起来,正想称赞周恬这个地址选的好,就看见陆思文进来了,他手里牵着一条狗。 是江幸福。 乍一看,江贺宁竟然没有认出来。 江幸福在她的印象里还是一只瘦瘦的很怕人的小土狗,一个月不见,竟然就大了一圈,胖嘟嘟的,跑起来脸上的肉一颤一颤的。 周恬先出了声,“江幸福是不是又胖了点?陆思文我跟你说没说要控制它的饮食,医生都说了不能再这么胖下去了!” 陆思文有点不好意思,“我总怕它饿着……” 江贺宁没忍住笑出声。 周恬嫌弃道,“好了好了你出去吧,我跟你说那个相框就是少了一个,你去问问老板……” 江幸福好像还认识她,江贺宁心想。 她当时头脑一热把它带回家,但是完全没有负起责来,反倒是让周恬跟陆思文一直帮着照顾。 “我看你改名叫周幸福好了。”她挠一挠它的下巴,江幸福立即就躺在地上,露出白花花的肚皮让她摸。 看得她心里软软的。 不记得是在哪里看到的,说是小狗如果愿意对你露出肚皮的话,表示它是真的信任你,因为肚子是它们最不设防备的地方。 周恬进来听到这话全身心拒绝,“不要,太土了,还是叫江幸福好了。” 她也蹲下来,挠了挠江幸福的肚皮。 它就在两个女孩之间欢快地撒泼打滚,工作室里灰尘很大,江幸福这一闹整的两个人身上全是灰。 “江幸福你是不是想挨揍了!”周恬怒吼。 江幸福见状不妙,撒丫子跑出去找陆思文了,还是陆思文好,从来不凶它,还经常喂它好吃的。 江贺宁在后面笑得眯起眼睛。 下午两个人也没出去,就在工作室里一边干活一边聊天。说是干活,也不过是帮着周恬把相框擦一擦灰而已。 看着手上的木头露出原本温润的材质,江贺宁心里非常平静,她很久没有这么平静地做过一件事了。 之前无论是上班吃饭还是睡觉,她的心里总是沉甸甸装着一些事情,让她时不时觉得喘不过气来。 但是眼下却只需要把手上这个相框的灰全部抹去就好。 周恬看着面前自己这个默不作声的朋友,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以后要不要经常过来,一个人在家待着也不太好,你就当是帮我忙了,工资随你开。” 周恬知道江贺宁正在休一个长假,她很想经常过去陪着她,但是工作室又总是抽不开身。 把事情全堆给陆思文也不是很现实。 虽然工作室开张还是遥遥无期,但是周老板这张大饼已经画了出来,俨然一副财大气粗的样子。 江贺宁正色道:“我可是很贵的。” “没事,姐砸锅卖铁也要养你。”周恬言之凿凿,大有一副豁出去的架势。 江贺宁心动,但也只是笑着摇摇头。 她何尝不想每天都跟自己的好朋友在一起,但是自己的事情已然乱成一团乱麻,她决计不能让周恬再牵扯过来。 何况没有陈向东的点头,她都没有办法自如地出门。 想到这里,江贺宁隐去话语里的涩然,只是问,“还有别的相框要擦吗?” 第86章 不速之客 这家泰国餐厅一看就很有泰式风情。 江贺宁跟周恬落座,一个穿着绿色衬衫包着花头巾的女孩就过来了,这里连服务生的打扮都很符合餐厅风格。 周恬一边翻着菜单一边问江贺宁有什么喜欢吃的。 其实江贺宁也不是真的很饿,她只是希望跟周恬在一起吃饭聊天,所以无论吃什么都好。 “你点你喜欢的就行,我相信你的口味。” 周恬得意道:“江大小姐终于发现我的口味不俗了?跟你说不是谁都有荣幸让我帮忙点菜的。” 她们两个人出来没有带陆思文,江贺宁其实有点不好意思,她觉得自己像一个锃光瓦亮的大灯泡。 但是周恬不以为意,\"天天跟他一块吃饭,不差这一顿。\" “但是跟你差这一顿。”她补充。 说着说着,菜就有点点多了。 “青木瓜沙拉来一份吧。” “炭烧拼盘没吃过,来一份。” “冬阴功海鲜汤。” “芒果糯米饭。” “泰式水煮鱼看上去也不错,来一份吧。” “……” 两人面前摆了满满一桌子的菜,江贺宁看着鲜香翠绿的沙拉,一时间真的有点饿了,不由得食指大动。 “是不是还不错?” 周恬尝了一口冬阴功汤,满意地点点头,虽然餐厅在商场里,但是在氛围加持下,好像真的去到了泰国沙滩上。 “那边好像过去一个帅哥……”周恬看向门口,很有闲情逸致地点评着。 但是这句话还没说完就被她卡在喉咙里。 江贺宁尝了一口水煮鱼,辛辣的滋味直冲脑门,一时不防呛了一下,脸上立即红了一片。 真的太辣了,她以为自己多少能吃点辣,但是这道菜好像有点超出她的能力范围了。 她拿起水杯喝水,看见周恬直直盯着门口,眼神里露出一点愕然。 “怎么了?再帅也不能这样吧?” 江贺宁刚想说恬恬咱要不要收敛一点,家里还有一个任劳任怨的陆思文在等着你呢! 但是还没来得及说,就觉得身边覆盖起一片阴影。 她下意识回头,就看见宋言站在她身边。 几天不见,他竟然瘦成这个样子了。 下巴上有淡淡的胡茬冒出来没刮,眼睛里的红血丝多到让人无法忽略,头发也有点乱糟糟的,不复之前总是一丝不苟的样子。 意识到江贺宁在看他,宋言连准备好的开场白都忘了。像是知道到自己的狼狈,他有些躲闪女孩的眼神。 “是不是很难看?我应该收拾一下的……”宋言伸手去整理自己的头发,看得出来他整个人很紧张。 今天想来周恬这里问问她有没有见到江贺宁,却正好看到她们一起从工作室出来。 幸好,她看上去气色还算正常。 宋言当时就想着冲到江贺宁面前说我好想你,他的脑袋里也只剩下这一句话。 他真的,很想很想江贺宁。 想到整夜整夜睡不着,也好几天不去医院了,连一直以来对他和颜悦色的院长都有点动怒,指责他怎么连个正常人的样子都没有。 但是宋言没有心思去管了,他一定要在江贺宁这里得到一个明明白白的解释,听她说之前那些话其实是不得已,是陈向东威胁她。 她一定还喜欢自己。 但是见到江贺宁的这一刻,就觉得之前准备的那些问题一个都不重要了,他贪婪地注视着眼前这张日思夜想的脸,看她的眼睛里因为呛到辣椒而氤氲出一些湿气。 真想抱抱她。 江贺宁则是完全没想到宋言会出现在这里,她第一反应竟然是看向周恬,以为是周恬将餐厅的位置发给了他。 周恬读懂了她的想法,“冤枉啊,我发誓我什么也没说!” 江贺宁无奈地在心里叹息着,她想到宋言有可能颓靡两天,但是没想到他竟然这么执着,但是分手的话已然说出口,现在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回头了,不然一定会将彼此推入深渊。 “你来做什么?”冷言冷语,江贺宁控制住自己的语气跟表情,不让一丝多余的情绪外泄。 宋言愣了一下,他没想到江贺宁这么冷淡,看他跟看任何一个陌生人并没有区别。 “宁宁……”他试图去拉江贺宁的手,但是被她躲开。 周恬见宋言眼眶红着,心里竟然也生出一丝不忍。 虽然跟他没见过两次面,但是宋言这个人讨厌归讨厌,也不算是什么罪大恶极的人,想起之前他总是带着一点稳操胜券的笑,现在整个人却像是被完全击垮一样。 背也微微佝偻着,讨好又可怜地看着面前的女孩。 “你们先聊,我出去买个东西。”周恬说着然后起身出去了。 哪里有什么东西要买,周恬只不过是想给宋言留一点尊严,无论如何,他应该都不希望别人看到自己这副样子。 宋言听闻,看向她的眼神里带了点感激。 江贺宁低头夹了一筷子沙拉,放进嘴里慢慢咀嚼着,刚刚清脆爽口的味道已然消失,只剩下无尽的苦涩。 宋言慢慢在她面前坐下来。 “我去你家找你……但是你都不在……”宋言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甚至有点语无伦次。 “你这些天过得还好吗?” 他看向面前的女孩,整个餐厅里人来人往熙熙攘攘,但是自己满心满眼只剩下江贺宁。 江贺宁抬头,看着那张憔悴的脸和带着黑眼圈的疲惫眼神,里面有破碎而难以忽视的心绪。 “吃饭了吗?”她突然问。 宋言一下子被问得猝不及防,下意识摇摇头。 这几天确实也没有好好吃过一顿饭,宋言甚至想不起来上次自己放进嘴里的食物是什么东西。见不到江贺宁,吃什么都味如嚼蜡。 “吃点东西吧,这家餐厅的菜很不错。” 她的语气很平淡,像是在跟一个普通朋友聊天一样,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波动。 “吃完就走吧,不要再来找我了。” 江贺宁甚至扯出一个笑来,但是这个笑让宋言觉得彻骨地冷。 “宁宁,陈向东威胁你了是不是……那天,那天我看见他去你家了,你告诉我,我们一起解决好不好?”宋言急急地看向女孩,声音里有显而易见的慌张跟哽咽。 “我现在就去找陈向东,我去求他放了你哥哥好不好……” 说着,宋言甚至就要起身。 他已经完全确定了江贺宁收到了陈向东的威胁,他也知道江贺宁之前说的那些冷淡的话是身不由己,没关系,他可以去求陈向东。 只要能让那个男人放过宁宁,他就算是跪在陈向东的面前也在所不惜。 江贺宁扯住了宋言的一只袖子,她抬头,“别去好不好,算我求你。” 事情已经朝着她预想不到的方向狂奔,她只求宋言能够远离这趟浑水。 “宋言,陪我把这顿饭吃完吧。” 宋言的浑身力气像是被抽走一样,他知道江贺宁是在保护他,他知道自己什么都做不了。 “好。”他涩然道。 第87章 别心疼他 周恬回来的路上很怕看到餐厅里两人依旧是那个凄风苦雨的氛围,但是自己就这么堂而皇之地溜走也着实不像话,再说不请自来的是宋言,凭什么她要先行离开? 想到这里,周恬觉得自己很有必要回去,她还饿着呢。 甚至想到幸好点的菜足够多,不然一个男人加进来还真有点局促跟捉襟见肘。 但是她还没到门口,就看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这家餐厅是开放式的,商场里往来的人都能一眼看见挨着窗户坐得的食客,周恬选的座位自然也在窗边。 江贺宁跟宋言正默不作声地一人守着桌子一边吃饭,完全没有注意到另一个人冰冷的视线。 周恬已经很久没有见过陈向东了。 再早一点,听见江家出事的的时候,周恬会有那种气血上头的愤怒,要不是陆思文拉着她,她肯定会冲到陈向东面前狂揍这个王八蛋。 在热谷的时候装得衣冠楚楚人模狗样的,背地里干的全是算计江贺宁的事情,但是她的父母耳提面命不可以去找麻烦,周家在生意上肯定少不了跟陈向东打照面。 周恬一直以为陈向东已经报复过就不再纠缠江贺宁了,但是她看着他的眼神,竟从里面读出一些令人心惊的占有欲跟掌控欲。 譬如现在。 她想先过去提醒江贺宁,但是男人已经先她一步进去了。 周恬暗叫不好:怎么她跟朋友吃个饭,来了这么多七七八八的人? 服务生送来一份新的餐具,但是宋言没有动,。他只是专注看着眼前女孩在吃东西,江贺宁吃饭很秀气很慢,也从不在吃饭的时候看手机。她 在认真对待面前的每一份食物。 他心里所有的焦躁不安被突如其来的宁静给盖住了,有个念头一直萦绕在他的大脑里:至少这一刻,她是属于我的。 江贺宁不太清楚为什么周恬为什么这么久还没回来,她看了一眼时间,已经七点半了。 “我吃好了,你可以离开了。”她眼睛也不抬,似是有点疲倦。 宋言的美梦结束得猝不及防,他多希望时间能停留在这一刻。 但是他也比任何时候都清楚,自己跟江贺宁之间横亘着陈向东,那个男人像一条疯狗一样咬着她,只要他不松口,江贺宁就永远没有办法跟他安心在一起。 宋言默然,他有太多话要嘱咐她,但是最后什么也说不出来。 “可以……可以再给我一个拥抱吗?”他的手攥紧又松开,沉默等待着女孩的审判。 只要再给我一个拥抱,我就能站在你看得到的地方永远守护你。 江贺宁抬眼,看见宋言朝她露出了一个温暖和煦的微笑,一如那天在那个荒废的公园,她说喜欢他时,宋言眼睛里有满天细碎的星光。 希望这些星星永远亮着,即使不是为了我。 “好。” 江贺宁想着,就再允许我任性这一次,最后一次。 两人像以前一样,分享着彼此的呼吸跟心跳。这个拥抱,胜过千言万语。 宋言在女孩头上印下珍重一吻,“宁宁,我会永远站在你的身后。” 江贺宁一怔,眼泪夺眶而出。 她低下头,任由自己的眼泪打湿宋言的衬衫跟胸口,一直强忍着的冷漠情绪在此时轰然倒塌,她觉得自己脆弱得像个没有家的小孩。 而宋言,不过是她荒唐无序的生活里最后一点点温暖,她无比贪恋这点温暖。 就算有一天我回头发现你已经离开,我也绝对不会怪你,她想。 宋言,你该有一个更光辉灿烂的人生。 没有我的人生。 身后传来刺耳的鼓掌的声音,“真恩爱啊,我都要被你们感动了。” 男人的声音宛如恶魔低语,让江贺宁的心脏顷刻间开始颤栗。 她想跟宋言拉开距离,但是宋言却反而收紧了自己的力道,把她往自己怀里按了按。 陈向东看着箍在江贺宁腰间的那只手,突然笑了笑,这个笑让江贺宁觉得不寒而栗。 她很敏感地捕捉到陈向东的情绪,以及他周身萦绕起来的怒意和戾气,但是他脸上笑意不减,甚至愈加明显。 心慌得不成样子,她伸手去掰宋言的手指,想让他松开自己。 但是宋言已然失去理智,他不明白江贺宁明明是自己的女朋友,他们之间也明明是两情相悦。 为什么要松手,他捉住她的手,将她完完全全扣在自己怀里。 江贺宁看不见陈向东的表情了,但是此刻她的后背猛然升腾起一股凉意。 她的那一句“你松开我”还没说出口,就看见一个拳头已经不偏不倚砸在宋言的脸上,力道之大,让他踉跄着往后面倒去。 江贺宁差点被他带着一块倒下,但是后面就伸出一只手揽住她的腰,后背随即贴上男人的胸膛。 宋言堪堪扶着桌子站起来,陈向东的脚就已经踩到他的胸膛上,将他整个人又踹回到地上。 陈向东练过专业的散打跟格斗,宋言在他眼里不过是个文弱书生。 他已经很克制了,要不是顾忌着江贺宁在身边怕吓到她,陈向东一拳足以让宋言昏迷。 但是地上的人仍不死心,挣扎着想再次站起来。 陈向东觉得厌烦,他古怪地笑了一下,然后踩住了地上那个人的手。 宋言觉得十指钻心地疼,但远不及心里的疼痛。他真是无用,只能眼睁睁看着江贺宁被陈向东锁在身边,自己却无可奈何。 餐厅里的人看见陈向东赤着眼睛狠戾的样子,没有一个人上来劝架。 江贺宁从巨大的震动中回过神来,她看见宋言的手被陈向东踩在脚底。他应该是用了力的,那只手的伤口处已经渗出鲜血,宋言五官拧在一起,疼得厉害。 “不要……陈向东不要……”她已经语无伦次,心脏几乎不跳了,但是手却下意识去拉陈向东。 “松开他……你松开他好不好……” 江贺宁看见男人的眼睛里带着嗜血的兴奋跟排山倒海的杀欲,仿佛下一秒就要踩断脚下那只手。 全身的汗毛在此刻竖起,叫嚣着危险和恐惧。 陈向东看着女孩细白皓腕上留下了宋言的印记,他觉得刺眼,拢进手里搓了搓。 “阿宁,你要为他求情吗?” 他的眼神像一条伺机而动的毒蛇,仿佛只要听到他肯定的答案,就会毫不犹豫地咬死宋言。 江贺宁的心脏颤栗着,带着哭腔跟哽咽,“陈向东,你是疯了吗……” 宋言的手已经受过一次伤了,难道真的要因为她而留下残疾吗? 看着女孩发抖得不成样子,陈向东将她紧紧揽进怀里,轻拍她的后背,仿佛在安慰她不要怕。 但是脚依旧没有松开。 宋言痛得呼吸都带着血腥味,仍然厉声说,“陈向东你就是个畜生,你放开她!” “宁宁,不要求他,不要求这个恶魔……” 陈向东觉得聒噪,他淡淡垂眼,看了看怀里抖着的女孩已然泪眼朦胧。 他随手抄起隔壁桌子上的酒瓶,照着宋言的脑袋就砸了下去。酒瓶崩裂,鲜血混着烈酒从宋言的脸上滑落下来。 终于安静了。 他看见江贺宁哆嗦着嘴唇,仿佛已经失去思考的能力,但是看向他的眼神仍然是赤裸裸的恨,陈向东觉得此刻如果她手里有一把刀,她一定毫不犹豫刺向他的胸口。 很好,有骨气得很。 陈向东此刻觉得自己很有耐心,他之前给江贺宁的退让跟纵容太多了,导致她一而再再而三的跟他亮爪子。 他看见宋言在江贺宁额头亲吻的那一刻是真的起了杀心的。 他们看向彼此的眼神里有陈向东读不懂的东西,这种失控让他觉得心慌和害怕。 陈向东觉得宋言最好永远消失在江贺宁的面前,而江贺宁就被锁在家里好了,反正她不听话。 不听话的小猫是要被锁起来的。 今天他本来是趁着江贺宁出门给她准备一个惊喜的,但是现在惊喜应该可以提前了。 “阿宁,别心疼他,除非你想让他死。” 第88章 除非他死 宋言已经有点失去意识,但是身体还强撑着不肯倒下,他觉得自己倒下江贺宁真的就永远不属于自己了。 江贺宁看着狼狈的宋言,突然就笑了笑。 “陈向东,你杀了我,杀了我就一了百了。” “你爸的死、你妈的死、还有陈念肖的死,都算在我的头上,我用我的命,换宋言的。” 陈向东慢慢对上那双倔强的眼睛,她的眼泪无声落下,砸到他的心脏上。 江贺宁总有办法让他生气,陈向东想。 他看了眼满脸血迹的宋言,几不可闻地笑笑,“他对你,就这么重要?” 江贺宁没有作声,她只是想着这一切能不能就结束在这里,结束在她的身上。 她以往觉得自己非常惜命,但是眼下竟也能说出“一命换一命”这种荒唐的东西。真好笑啊,要是早能这么洒脱就好了。 “你喜欢他什么?嗯?跟我说说?” 陈向东突然放开江贺宁,他蹲下,看着地上的宋言微微阖着眼,好像陷入了短暂的昏迷。 他甚至有点可惜,宋言要是听到江贺宁这番剖心的话,肯定就不舍得昏过去了。 江贺宁不明白他要干什么,只看见陈向东慢慢拾起地上那个碎掉一半的玻璃酒瓶,上面沾上宋言的星星点点的血迹。 她听见男人自顾自地说着,“这双手,可惜了。” 下一秒,就猛地朝宋言的掌心扎下去。 江贺宁从来没觉得自己反应如此快过,她在看到陈向东举起碎瓶子的那一刻,四肢百骸都泛起寒气,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扼紧她的咽喉。 她在玻璃扎向宋言右手的那一刻抓了上去。 尖锐的玻璃刺进掌心,嵌进肉里,鲜血滴滴答答顺着落下来。 江贺宁第一反应是幸好,幸好,我抓住了。 身边的男人一瞬间浑身肌肉紧绷,他立时想收回自己的力道,但是依然来不及。 陈向东没想到江贺宁竟然有种到这个地步,她为了宋言,竟然可以徒手挡住这块玻璃。 女孩跪坐在地上,一只手被鲜血完全染红,但是在她的脸上完全看不出任何疼痛,她的眼睛始终注视着地上的宋言。 他的怒火陡然窜至脑海。 “真厉害啊江贺宁,你能为他做到这个份上。” 但是声音里已经有了不易察觉的慌张跟震动,他猛然扯过那只手,看见有细小的碎玻璃还嵌在肉里,看得人触目惊心。 周恬拨开人群跑进来,这幅景象看得她骇然。 宋言一脑袋血躺在地上好像已经昏迷,一地的碎玻璃中陈向东抱起满手是血的江贺宁往外面走,周恬第一次看见这个男人的脸上有显而易见的慌张。 “小宁……”周恬想拉住江贺宁,但是陈向东的眼神扫过来,带着令人不敢靠近的戾气跟愤怒。 周恬看着地上的宋言,果断按下了120。 江贺宁被放在副驾驶座上,她看着自己仍然在往外渗血的右手,滴滴答答,将脚下的地垫都浸湿了。 但是心里却莫名的平静。 她不敢想象按照陈向东这个力度扎下去,宋言的手以后抬起来的可能性有多大,不要说拿手术刀了,就算拿筷子也成问题。 但是她好像忘了自己的手也要拿手术刀,也要靠它吃饭。 江贺宁闭上眼睛,手上的疼痛一点点传到心脏,但是却让她出奇地清醒。没所谓了,什么无国界医生,什么理想跟人道主义精神,什么希波克拉底誓言,都不重要了,她只想好好睡一觉。 然后再也不要醒过来。 陈向东看着身边的女孩慢慢阖上眼睛,以为她失血过多,脚下的油门一路踩到底。也不知道闯了多少个红灯,一路疾驰到了医院门口。 “精神不济又加上流的血多,让她好好休息吧。” 护士包扎完毕,对陈向东嘱咐。 但是男人好像完全没有听到她说的话一样,只是一动不动盯着床上的女孩,仿佛只要稍微移开视线,那女孩就要消失一样。 护士摇了摇头,转身离开了病房。 陈向东把椅子拉到床边,看着江贺宁的唇色苍白,好像完全没有了生气一样。 他的耳朵里一直回荡着女孩心如死灰地说出来的那句话,“你把他们的死全部算到我的头上,我用我的命换宋言的命。” 在那一瞬间,他看见女孩眼里的愤恨隐去,换成淡淡的死意。 好像真的完全不在乎这一切了,也不留恋这个世界了,她只想让宋言好好活着。 江贺宁真的喜欢宋言并且喜欢到可以为他舍弃性命。 这个想法让那时的陈向东大脑充血,一瞬间妒火席卷全身,掌心里的玻璃已经扬起来准备扎透地上那只手。 他就是要磋磨江贺宁的骨气,要她投降,要她妥协。 他知道如此暴烈的手段,只会将两人之间的鸿沟凿得越来越深,直至深不见底。 但是陈向东已经没有别的手段让她低头看他一眼了,他所有的卑劣手段都快用尽,只要能留住江贺宁,他不介意以宋言作为威胁。 任何人都可以作为要挟她的手段。 陈向东伸手去蹭了蹭女孩的唇,想让它看起来有一点点血色,而不是像现在一样,苍白到让他心慌。 江贺宁恬静的睡颜印在他的眼底跟脑海里,但是这样仍然不够,他总是觉得这个人离他越来越远。 陈向东伸手将女孩散落在枕间的乌发拢了拢,看见她耳后那个血色小痣好像比之前淡了一点,他手指颤了一下,控制不住地摸了上去。 触到女孩温热的皮肤,直至将手贴在她的颈间。 只有以这种完全掌控的方式触碰她,陈向东才觉得自己是稍稍心安的,但是现在,江贺宁给不了他任何回应。 陈向东希望女孩坐起来骂他就是世界上最坏的人,就算拿凳子砸到他头上也没关系。 他控制不住地想起念肖去世的那天,妹妹的手掌一点点变凉失去温度,无论他怎么搓都冷得像个冰块。 他看着江贺宁的脸,有一瞬间恍惚。 甚至有个让他恐慌到坐立不安的念头慢慢升起来:江贺宁,总有一天会以决绝的方式离开他。 他握住女孩的手,贴到自己的脸颊一侧,从她手心汲取一点点温暖。 没关系,我永远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我不会让你离开我。 除非我死。 第89章 清醒 宋言醒来的时候只看见眼前是刺目的白,他的眼睛里甚至出现了重影,窗帘拉着,分辨不出来现在是上午还是下午。 他稍微一动,头上就传来隐隐的疼痛。 宋言伸手去摸自己的头,先是看见手上缠上一圈纱布,头上也好像缠上厚厚的纱布。 他费力撑住床想要坐起来,但是不知道是不是睡了太久的缘故,总之两只胳膊都使不上力气。 正准备扶着床头再试一次的时候,病房的门开了,进来了一个他不认识的男人。 “你醒啦?”来人好像有点惊讶,“医生说你还得睡几个小时呢,没想到这么快。” “我扶着你,慢点慢点。” 他把枕头垫在宋言的后腰上,想尽量让他靠的舒服一点。 “谢谢……你是……?” 宋言现在头非常疼,他还没记起来之前发生了什么事情,看这个男人忙前忙后倒不像是陌生人。 护工么?但是看男人的穿戴打扮不俗,不像是做这个的样子。 宋言甚至在某个瞬间疑心自己失忆了。 “哦,忘了自我介绍,我是陆思文,周恬的男朋友。”陆思文看着病床上的人疑惑的眼神,这才想起来这个人不认识自己。 之前恬恬说有事让他来医院一趟,他火急火燎过来以为是她出事了,看见周恬身边躺着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结结实实把他吓了一跳。 一顿饭没跟周恬吃,就出了这么多让他瞠目结舌的事情。 “你有没有什么不舒服,我帮你叫医生?”陆思文看到宋言的眼神有点呆滞,好像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别是把脑袋敲坏了吧,听恬恬讲这个人还是个医生来着……陆思文忧愁地想着。 他觉得还是得去叫一下护士。 周恬这时候推门进来了。 “醒了?” 陆思文点点头。 周恬看见病床上的人脑袋包的像个木乃伊,眼神也愣愣的,在看到她的那一刻才突然有了点反应。 周恬叹了口气,她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局面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也不知道江贺宁那边怎么样了,给她打电话依旧不接。 甚至想打给陈向东问问宁宁在哪,后来才想起来自己并没有那个男人的电话号码。 只能先顾着宋言这边,怎么说两人也算是相识一场,不能孤零零把他扔在医院里真的不管。 “好点没?头没事吧?”听医生说可能会有轻微的脑震荡。 周恬觉得陈向东这个人不仅心黑,手也黑,怎么能对着人的脑袋就这么砸下去呢,要不是看在宋言伤势比较严重需要立即送医院的话,她肯定要先报警。 “小宁……” 不堪的记忆像潮水一样涌进宋言的脑海里,他看了一圈没有发现江贺宁的身影,一时间又急又怕,脑袋上已经沁出豆大的汗珠。 失去意识的前一秒,他看见了陈向东扎下来的那个酒瓶子闪着细碎的寒光,像是手术刀一样。不,比手术刀还要冰冷。 但是他抬起右手看了看,发现上面只有一些轻微的擦伤。 是宁宁,伸手替他挡住了。 手上绽开的大片的暗红色已经干涸的血迹,是江贺宁的。 宋言觉得气血上涌,耳边传来凄厉的蜂鸣声跟爆炸声,那是他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即将裂开的声音。 他甚至不敢想江贺宁的手受了多严重的伤,她是个医生,医生的手是一切。 眼前发黑,但是宋言仍然掀开了被子踉踉跄跄地下了床,病房里刺鼻的消毒水味道让他头晕又想吐。 他要去找江贺宁。 周恬见状被他吓了一跳,手上的纱布被宋言胡乱地扯开,带着斑斑点点血迹散落到病床上。 但是宋言刚刚站到地上就控制不住腿发软,他几乎一下子跪倒,然后大口喘着气。 “你是不是有病啊?” 周恬觉得这个人简直了,拖着一副病体去哪?跟陈向东打架吗? 以宋言现在的惨状,陈向东甚至伸出手指头就能把他戳一个窟窿。 陆思文眼疾手快扶住宋言,才没让他整个人磕倒在地上。 宋言死死抓着他的胳膊想要借力站起来,但是浑身都控制不住地哆嗦着,他站不起来。 陆思文眼看着跪坐在地上的人突然沉默下来,只是看得出他肩膀处有些抖动。 宋言在哭。 陆思文有些愕然,他不太擅长处理现在的局面,也不知道当一个男人在他面前哭的时候是应该拍拍他的肩膀说没事还是将纸巾塞到他的手里。 陆思文甚至不知道宋言为什么如此难过。 他看向站在一旁的周恬,从没见过恬恬的脸色这么难看。 “你他妈觉得自己很难受是不是,那你知不知道江贺宁的手为了救你伤得多厉害?!” “你现在去找她能做什么你告诉我,把陈向东揍一顿然后把她带回来是吗?” “宋言,你问问你自己有这个能力吗?” “你现在不出现,离她远一点,才是对小宁最大的保护。” 周恬见过陈向东的眼神,像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他的眼睛里只有江贺宁。因为江贺宁,他可以无视所有的法度和规则。 跟这样的人作对,宋言不仅一点胜算都没有,还会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 周恬其实并不在乎江贺宁跟谁在一起,但是她非常在乎江贺宁会不会受伤,只要宋言纠缠着江贺宁,陈向东就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她只是希望,自己最好的朋友能少受一点点伤害而已。 宋言听见周恬的话一句句鞭笞到自己的身上,心脏绞痛着,他没有任何机会跟理由反驳。 是的,要不是因为他,江贺宁甚至可以不用受伤。。 那只流血的手在他眼前挥之不去,额头上的汗渗进眼睛里,眼睛也疼,混合着泪一滴滴砸到地板上,聚起一个小水洼。 周恬叹了口气,也不忍心再说什么更让他难受的话,她眼神示意陆思文上手把他扶到床上。 陆思文架起他,觉得这个叫宋言的男人体重轻得不像话。 宋言也不反抗,他重新躺下来,盖好被子蒙着头,把整个世界隔绝在外面。 而后听到了轻轻关门的声音,他们出去了。 宋言的泪水再一次夺眶而出。 第90章 回家 江贺宁醒了以后就一直盯着窗外光秃秃的树在看。 她开电视看了一会,但是里面的节目都好聒噪,那些人笑着闹着的模样突然就让她觉得有些乏味,然后就拿过来遥控关上了。 病房里也没有其他东西,她的手机也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想给周恬打个电话也没办法。 哦,那也不是她的手机,是陈向东的。 江贺宁醒来的时候其实陈向东还没有走,他伏在她的身边好像睡着了,紧紧握着她的左手,好像怕她消失一样。 甚至有时候,江贺宁在想陈向东是不是真的有一点点喜欢她,还是说就是想变着法地以折磨她为乐,她想了想应该是后者。 她活动了一下手,男人攥得很紧,没有抽出来。 江贺宁索性也不管会不会吵醒他,直接用了点力气把自己的手抽了出来,也不知道被压了多久,总之有点麻。 陈向东的心脏立时悬空,察觉到手里握着的东西被人夺走,身体立时进入了防御状态,他猛然睁开眼,捉住那只收回去的腕。 没想到江贺宁已经醒了,正直勾勾盯着他,眼睛里没有什么情绪。 江贺宁也不说话,就把那只手举到两人的面前,仿佛在说你要抓到什么时候。 看着女孩依旧很虚弱的样子,陈向东不想让她有什么情绪上大的起伏,只能松开了手。但是他随即起身去看江贺宁的右手,缠着厚厚的纱布,像是一个粽子。 他问医生能不能完全恢复过来的时候,医生面露难色。 “这种我不能完全跟你承诺一定好一定坏什么的,手上的神经很多,能不能再拿手术刀,得看江医生的恢复情况。” 说罢,他回头看了一眼正在熟睡的江贺宁,有些惋惜地摇摇头。 之前在医院里见到江贺宁也会时不时打个招呼,没想到这次轮到她自己受伤了,还是伤在了最重要的右手上。 把掌心里那些碎玻璃一点点清理出来的时候,都有些不忍,实在是太过触目惊心。 陈向东垂在一侧的手有些不受控制地握起来,他拿了支烟,但是没有摸到打火机,又转念一想自己还在医院,不可以抽烟。 然后那支烟就被捏成了细碎的烟末,有一些散落在地上,落在他的脚边。 他甚至想,那个碎瓶子应该扎到自己手上,或许现在还能好受一些。 江贺宁看着自己被包成粽子的右手却不以为意,甚至觉得这个造型有点滑稽。她觉得缝针时候的麻药劲有点过了,现在掌心传来细密的针扎一般的疼痛。 “饿不饿?我给你买点粥?”男人轻声问。 意料之中的,没有得到江贺宁的回答,她的眼睛看向墙上的某一点,不知道想什么。 她只是觉得有些厌烦,几个小时前两人还剑拔弩张地恨不得要了对方的命,现在这个人却又一副温言软语关心她的样子。 陈向东静静地又坐了一会儿,随即起身出去了。他关门的动作很轻,像是怕打扰了病床上那人的思绪。 江贺宁关上电视百无聊赖地躺了一会。 她觉得自己其实除了手也没有其他的不适感,完全没有必要躺在床上白占一个床位,但是她环顾四周,也看见自己的包跟手机。 她掀开被子准备下床找自己的同事借点钱打车回家。 要是放在几天前,江贺宁可能还会在意同事看到自己的窘迫跟狼狈,但是现在,她内心竟然一点波澜都没有了。 无所谓,没人会在意。 她想回家,回自己的家。 躺了这么久,一下站起来头有点晕,但是撑着墙站了一会儿,就觉得眼前慢慢恢复了清明。 走廊里来往的医生跟护士见到她也都跟她打招呼,江贺宁也一个个点头笑一笑。 虽然基本没跟这些人吃饭聊天过,但是其实人都不错。 她慢慢踱步走着,想去护士台那边找一个叫黄云的小护士,那个小姑娘是刚来的,两人碰到就会聊上两句,江贺宁觉得自己可以跟她借一下打车的钱。 经过一间病房外面的时候,意料之外的,她看见了宋言。 宋言的脑袋上裹着厚厚的纱布,看上去比她的手还要滑稽。 江贺宁几乎下意识就把手搭在门上,想要进去看看他是否还好。 但是宋言好像睡着了,她伸出去的手又收了回来。 还好周恬当时帮宋言叫了救护车,江贺宁想着,这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她又驻足看了一会,心里告诉自己应该离开了,不然宋言醒过来发现就不太好收场,但是两只脚又像是被黏在了地上一样,硬是挪动不了。 那样清秀好看的眉眼,不该这么狼狈。 每每想到当时宋言满脸满身是血的场面,江贺宁的心就控制不住地抽痛。 “江医生?你没事吧?”黄云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她的身后,看她一直站在门口也不进去就有点好奇。 听别的同事说江医生是被一个男人送进来的,那个男的黑沉着一张脸,非常凶的样子,又有些慌张。 江贺宁这才从病房门口离开,她有点不好意思,“你能不能借我几十块钱打车,我的包不在身边……” “当然可以,一百够不够?给你两百吧……”说着,黄云就从兜里摸出来几张钞票,随即想了想又往她手里塞了几张零钱,这样也不怕司机找不开。 江贺宁的眼眶蓦然一红,人在落魄的时候最怕别人的关心。 她轻声说,“谢谢你。” 黄云看着江贺宁慢慢走出医院大门,有些日子没见到她了,怎么更瘦了呢? 她不清楚送江医生进来的那个男人去哪了,把人伤成这个样子都不负责把人送回家么?现在的男的也太不靠谱太过分了! 想到这里,黄云看着那个慢慢消失的女孩背影,不由得有点难过。她很喜欢江贺宁,觉得她专业、负责、靠谱,人还特别漂亮。 唉,这么好的江医生,怎么家里就摊上这样的事情呢。 江贺宁看着熟悉的回家的路线,心里觉得渐渐温暖起来。原来只觉得这不过是一个暂时的容身之所,但是在无处可去的时候,才知道这里才能让自己有归属感。 她慢慢上楼,看着熟悉的楼道,以及门上熟悉的开锁广告,竟然觉得很安心。 幸好在地垫下面留了一把备用钥匙,不然江贺宁就只能去物业找人开锁了。 房间里依旧是熟悉的布置跟色调,甚至阳台上还挂着几天前自己晾上去的衣服。 江贺宁一件件取下来,然后一点点叠整齐,上面有阳光的味道。她也无事可干,索性就一点点地打扫房间。 只是右手使不上力气,她只能用不太熟练的左手扫地跟擦拭窗户。 手上忙起来,心就没有那么空了。 第91章 雪落黄河静无声 陈向东不太清楚江贺宁喜欢什么样的粥,他索性把所有粥都买了一遍。 怕江贺宁等急了,也怕粥变凉,陈向东一路上的脚步都很急。 但是回到病房的时候,江贺宁已经不见了,护士正在清扫床铺,准备让下一个病人住进来。 “江贺宁呢?” 他拧眉,自己就出去这么一会,人就能不见了。 护士回头,看见他才想起来这人是送江医生进来的那个人。 “不知道,她离开了有一会了。” 男人的气场太强,让人不由得有点怵。 陈向东气急反笑,“你们医院就是这么对待病人的么?病人跑了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护士有些不服气,“她要走我们还能拦着吗……”但是看见男人的眼神已经降至冰点,又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陈向东的太阳穴突突地跳,将手里的粥随意扔进垃圾桶,准备出门去找。 “你找江医生?”一个女孩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陈向东转身。 “她说要回家,我看着人也没什么事了……” 黄云后面的话还没说完,男人就已经匆匆转身,直奔停车场去了。 病房里的护士出来,问她,“这人跟江医生什么关系啊?怎么这么凶?” “但是长得确实挺帅的,你有没有注意到他眉毛那里有一道疤……” 黄云摇摇头,男人看向她时,不知怎么的心跳就漏了一拍。 陈向东一边走一边打电话,那边响了很久没人接,他打开车门,才看见江贺宁的手机还落在副驾驶座位上。 他的眉毛拧得更深:包和手机都不带,她究竟是怎么回家的?这么冷的天,走回去么? 男人坐上来,“砰”一声关上车门,力度之大,将整个车都震动了一下。 他先回了公寓。 打开门的时候,他想着应该把那些粥带回来的,现在出去再买吗…… 犹豫了一下,他决定打开手机叫外卖。 江贺宁就是得有人时时刻刻守在她身边才好,而且这个人必须是他。 陈向东想装出生气的样子质问她:你知不知道我找不到你多着急?谁允许你不告而别的? 但是随即又觉得不妥,江贺宁是个病人,病人做什么事情都是合理的。 至少她没有随便去别的地方,还知道回家。想到这里,陈向东心头的怒气稍微散开了一点。 他开门,客厅里没有人。 应该在卧室吧,多睡一会也是应该的。 没人。 厨房没有。 书房没有。 卫生间没有。 甚至陈向东拉开了柜子,他觉得自己和这个动作一样可笑。 “江医生说她回家了。”那个护士说。 陈向东的心一寸寸硬下来,他环顾了一眼空荡荡的公寓,沙发上还有女孩没看完的书,阳台躺椅上是她经常盖着的毛毯。 那本相册就静静躺在桌子上,无声地残忍地嘲讽着他的天真。 这里有再多她的东西又怎么样,江贺宁从来没把这儿当做自己的家。 陈向东突然自嘲地笑了笑,他在江贺宁搬进来之前特意换掉了黑色窗帘,换成和她卧室一样的淡蓝色。 有风吹进来,慢慢掀起窗帘一角。 男人忽然浑身卸了力,他慢慢坐在沙发上,拿起江贺宁还没看完的那本书,里面夹着一个小小的书签。 翻到那一页,一行字映入他的眼帘。 “天空下起了雪,铺天盖地。越下越大。虽然季节已经入初春,空气依然十分寒冷,真正的冬天仍在。” “雪落黄河静无声,成股成股的雪花落在水波里,像没落一样,像一个人的彻底消失。” 像一个人的彻底消失。 陈向东再也坐不住,他脚步有些踉跄,拿起车钥匙就奔下了楼。 江贺宁把床单被罩一股脑扔进洗衣机,然后将洗衣液倒进去,看见里面慢慢搅动出大堆的泡沫。 但是换被罩的时候却有点犯难,平时两只手完好无损的时候换起来都觉得费劲,眼下只有一只手可以说非常难办。 江贺宁尝试着活动自己的右手,虽然掌心被纱布裹着,但是手指头其实漏出来一点点的。 她尝试着用右手去夹被子的一角,但是尝试了两次,总是从手里滑落下来。 勤奋过头了,应该晚几天再换被罩的…… 床单也被她铺得歪歪扭扭,江贺宁索性就这样直接躺下来,眼不见为净,反正只要睡着舒服就行。 她折腾完这一切已经不知道凌晨几点了,虽然就干了一点点活,但是还是微微觉得有点累。 一只手可真不方便啊…… 从医院离开之前,江贺宁其实想问问那个给自己包扎的医生到底严不严重,但是她当时满脑子都是想着回家,然后就给忘了。 她伸出手,看见纱布边缘有零星的血迹。会留疤吧?她想。 想着想着就困了,江贺宁觉得不上班的日子困意总是特别明显,还是说她其实就是一个在冬天需要冬眠的动物? 门口传来开门的声音。 这个时间,也就只有他了。江贺宁并不在意,只是觉得自己是不是应该换一把锁来着,明天有时间得去问问物业有没有靠谱的师傅。 熟悉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 江贺宁侧过身背对着门口,她的窗户好像没有完全关严,一点点冷风顺着窗户缝渗到床头,她随即裹紧被子,但是还是打了一个喷嚏。 男人从床头绕过来,把窗户完全关上。 直到完全看见江贺宁没事以后,陈向东悬着的心才一点点放下来,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只要碰到关于江贺宁的事情,就完全控制不住情绪。 他单膝蹲在床边,强硬地拉过女孩手上的手,直到确认纱布还完好无损地包在手上没有崩开,才将手重新塞回被窝里。 “怎么不回公寓?手还疼得厉害么?要不要吃止痛药?” 江贺宁回以沉默。 她本来都要睡着了,但是男人带着一身寒气进来,还拉着她的手一直看,现在又问些有的没的无聊的问题,把她的困意一下子就赶跑了。 她整个人缩在被子里,紧紧闭着眼睛,像一只被人打扰好梦的可爱小熊。 陈向东没忍住,掐了掐女孩的脸颊。 江贺宁再也不能假寐下去,睁开眼睛对他怒目而视,平白多了很多生动的气息。 已经完全不会被这样的眼神蛰到了,陈向东觉得只要江贺宁不再装作看不见他的样子,无论怎么看他打他骂他都好。 只要这些珍贵的情绪是对他一个人的,陈向东非常乐意地照单全收。 “怎么不装睡了?要不要吃点宵夜,我给你打包了粥。” 男人语气里带着促狭的笑意,但是说出来的话却分外温柔。 江贺宁看着他,眼尾有一颗小小的泪滑落出来,砸到枕头上,然后洇出一片水色。 随即,眼泪就像开闸了一样再也止不住,大滴大滴顺着眼角落下来。 落到床边男人的心上。 第92章 答案 “怎么哭了……是不是手上还疼?” 陈向东一下子就有点慌,之前江贺宁在他眼前落泪,是愤怒的、冷淡的、厌恶的泪。 甚至在他面前会强忍着不落泪,像是怕被他轻看了一样。 但是这次,女孩抽噎着,是委屈的泪。 好像这些天以来遭受的痛苦都在此刻有了发泄的理由,江贺宁转过身去,背对着这个男人,哭得极为绝望和伤心。 陈向东的心被人狠狠揪住,他的身体不自觉地痛成一团,女孩的每一次哽咽都有让他五内俱焚的力量。 他想伸手去擦她的泪,也想把哭得发抖的江贺宁抱在怀里。 告诉她这一切都是他的错。 只要,只要她说还愿意接受他,陈向东愿意既往不咎。 他都不要了,只要江贺宁还愿意回头。 他张了张嘴,但是嗓子干涩得不像话,想安慰女孩,但是想不出来任何一个理由。 陈向东沉默了一会,脱了外套,索性直接躺在了床上。 他强力把江贺宁的身体转过来,女孩一双圆润漂亮的杏眼已经有点微肿,里面还有大颗的泪珠不断滚落出来,她就这样泪眼朦胧地看着他。 任谁看了都会心疼。 陈向东恨不得把她揉在自己的身体里,他揽过女孩的腰身,轻拍她的后背,像是在哄一个婴儿。 又把江贺宁那只受伤的手搭在自己腰间,小心翼翼的,生怕触到她的伤口。 “是我不好……” 陈向东小心翼翼地拭去女孩不断滑落下来的泪水,但是她的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怎么擦都擦不完。 男人滚烫的身体贴过来,江贺宁挣扎着想要从被窝里出去,但是对面紧紧箍住她的腰身,怎么都动弹不得。 挣扎间,甚至碰到了右手的伤口,钻心的疼痛一瞬间袭来,将整个后背汗湿。 “乱动什么?!” 男人皱眉,看见女孩因为疼痛脸色瞬间变得有点苍白,他忍不住低声叱喝。 但是随即又觉得不忍,“别挣扎了好不好,我就想抱着你,什么也不做……” 说罢,男人在女孩馨香发顶印下一吻。 “要是实在疼得厉害,我们再去医院?” 他将那只手重新拢在自己的腰间,然后轻抚怀里女孩的后颈,似是在给她按摩。 江贺宁不动了。 沉默了半晌,她抬起头,费力对上男人的眼睛。他的眼下有淡淡的乌青,但是看向自己的眼神却极尽温柔。 这样的陈向东,和在餐厅里将宋言碾在脚下的那个他,真的是一个人吗? “是不是有话说?”男人挨得极近,鼻尖对上她的。 陈向东喜欢这样的时刻,把江贺宁抱在怀里,整个世界好似只有他们两个。 女孩复又低头,沉默了半晌,闷闷地说了一句话。 “陈向东,你只会欺负我。” 她刚刚才哭过,尾音里带着点绵软柔糯的哭腔和细微的呜咽,听得人心里又疼又痒。 男人低低地笑了一声,“我就是大坏蛋,只会欺负阿宁。” 女孩仍是不抬头,过了半晌,才重重在他怀里点点头。 “嗯。” 陈向东见状,把江贺宁搂得更紧,这是反复出现在他梦里的景象,他无数次希望江贺宁就在自己身边,但是醒来只剩下空荡荡的房间。 但是眼下,女孩似是哭累了,也不挣扎,张牙舞爪的小猫终于愿意收起利爪,朝他露出柔软的肚皮。 他挠一挠女孩的下巴,“还疼不疼?” 刚刚不确定是不是压到了江贺宁的手,明明看见她额头上沁出细细密密的汗珠,但是他的女孩这么倔强,就是不跟他喊疼。 “你问过好几遍了。” 江贺宁闭上眼睛,她其实有点呼吸困难,被子里本就空气稀薄,但是男人的铁掌又紧紧箍着她的后背,想退后也没有办法。 火热滚烫又熟悉的男性气息紧紧萦绕在她的鼻翼周围,连带着大脑都有点缺氧。 “但是阿宁还没有回答我。” 陈向东又察觉到怀里女孩在小幅度地动,她那样无知无觉,偏偏就能勾出他心底压制着的情欲跟热切渴望。 “疼。” 江贺宁的右手搭在男人腰间,她轻轻晃动了一下手腕,同一个姿势放得太久总是有点麻。 不知道碰到了哪里,头顶男人的呼吸变得有些粗重起来,她不解,睁眼抬头,看见那双冷厉的眼睛此时正灼灼地望着她,仿佛在压抑着什么。 江贺宁的脸忽然涨得像夹竹桃一样红,她察觉到危险的信号,想掀开被子出来。 这个床不算很小,但是陈向东一躺上来就显得非常局促。 男人制住她的动作,沉沉叹息一声,“别怕,阿宁。” “在得到你的允许之前,我什么都不会做的。” 他又说,“帮你揉一揉胳膊好不好,就不会这么痛了。” 江贺宁有点怔住,不知道平日里独断专行的男人此刻怎么会这么好心放过她,她看了看自己受伤的右手,难道这个人也会愧疚吗? 她的脑海里想起来陈向东白天的那一句话,“这双手,可惜了。” 身体又止不住泛起寒意,陈向东真的要废掉宋言的手。 男人见她不答,已经兀自不轻不重揉捏她的胳膊,伤口处不能碰,但是手腕处可以帮着活动一下。 他垂下眼睛,极为认真的样子,像是对待一件珍贵又脆弱的艺术品一样。 “有没有好一点?” 察觉到江贺宁在看他,男人嘴角噙起一抹笑意,语气不由得比之前更为温柔起来。他这个样子,会让江贺宁想起来在热谷的那些日子。 寡言的男人,滚烫的手,炽热的拥抱和深情的吻。 仿佛两个人之间横亘着的那些荆棘已经完全消失,在他眼里,这个世界也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江贺宁下意识点头。 男人见女孩神色里带着点懵懂跟愣怔,不由得轻笑起来。 “怎么一直看着我?” 他看着女孩嫣红的嘴唇,不似之前一样苍白到没有任何血色,小脸也红扑扑的,可爱得让他想不管不顾吻上去。 但是这个夜晚的氛围过于美好,江贺宁没有再以冷淡的目光看向他,也没有说一些让他不爱听但又无可奈何的话。 他拥着她,两人像是一对普通的情人。 所以就算像现在一样把她抱在怀里而不做其他,也让他觉得幸福到有些不真实。 “陈向东,你喜欢我吗?” 江贺宁需要一个答案,这个问题困扰了她很久很久。 男人僵了一下,随即看向女孩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泛着细碎星光,让人不由得沉溺其中。 “我以为你知道的。” 他启唇,答案显而易见。 女孩突然笑了笑,“喜欢我,所以让我难过,让我受伤是吗?” “喜欢我,然后伤害我爱的人吗?” 这两个问题犹如一道惊雷,重重砸在男人心上,霎时间血雾弥漫,顺着吐息蔓延至胸腔。 他张了张嘴,发现自己的声音干涩,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第93章 谈判 江贺宁自嘲地笑了笑。 “我也以为你是喜欢我的,但是后来才知道在我们两个之间谈爱情简直蠢得可笑。” “在热谷的时候,我几乎把一颗心都捧到了你的面前,但是你随意地丢掉了。” “为什么要伤害宋言呢……你明明知道他什么错都没有。” 宋言,宋言。 陈向东眼前又浮现出江贺宁为宋言决绝地挡下碎酒瓶时的表情,那么勇敢,又那么天真。 他就是恨,因为那只手当着自己的面搂着江贺宁,好像在跟他耀武扬威:你跟她早就已经不能回头了,她爱的人是我。 真碍眼啊,他想。 江贺宁身边的每一个人,在他看来都无比碍眼。 甚至周恬,甚至江以安。 但是江贺宁偏要为了这些人一次次踩上他的底线,陈向东痛得厉害,只能以伤害她的方式报复回去。 于是更痛,于是两人之间的距离更远。 男人沉默,愈加收紧了搂着女孩的力道,他碰到江贺宁后背的蝴蝶骨,心想她怎么瘦成这个样子。 江贺宁见他沉默,认命一般不再挣扎,半晌,她只问了一句话。 “陈向东,你能不能放过我?” 男人的喘息变得粗重,好像极为痛苦一样,他死死盯着女孩的眼睛,里面又是他不愿意看到的那种冷淡跟倔强。 他期待在里面看到一些不属于他的东西,比如像江贺宁看向宋言那样的眼神。 陈向东每每想到宋言轻而易举就夺走了她,就嫉妒到失去理智。 别说是宋言的一只手,如果他再觊觎江贺宁,陈向东并不介意挖掉他的眼睛。 怀里的人还在等他的答案。 他把女孩的发顶按向自己的胸膛,眼神里是无尽的苦涩,但是嘴里仍然是一样的答案。 “不能。” “阿宁,不能。” 他绝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属于自己的东西被别人夺走,只要是他陈向东认定的人,无论代价是什么,他都一定要强留她在身边。 江贺宁听到这句话竟然出奇地平静,她甚至想:这是意料之中的答案。 她没有看见男人眼里一闪而过的无奈跟疼痛,也没有看到掩藏在占有欲之下疯狂的爱意。 她知道,自己还有筹码,就是陈向东的喜欢。 “可不可以放过宋言?” 她沉默了一会,还是决定跟他谈一谈条件。 陈向东完全不想听到这个名字,尤其是在江贺宁嘴里。 预想中的暴怒变成了无边的苦涩,他甚至很想祈求说阿宁你能不能忘了他,忘了宋言,只记得我,只看着我。 “你一定要为他求情吗?” 男人身体紧绷,寥落地笑了笑。 “我已经对不起他了,”女孩再次抬眼,她的吐息喷洒在男人的下巴,“我不想欠他更多。” “我愿意……”她想了一会,好像是不知道怎么措辞才让自己接下来的话显得可信。 “你的条件,我都答应。” 男人心脏一紧,随即低头寻找女孩的眼睛,她的眼神坚定,不像是权宜之计,也不像是撒谎。 “为了他,你可以做到这种地步吗?” 陈向东咬牙冷笑,他竟然还是低估了宋言。 江贺宁不知道这人又在生哪门子的气,按道理她已经妥协到这种地步,他应该觉得满意才对。 她无奈叹息了一下。 两人现在的距离太过于暧昧跟危险,江贺宁甚至不知道在男人盛怒之下他之前说的那些话还有几分可信。 她觉得两个人至少应该坐下来,像正常人谈判一样,互相给彼此一些信任和思考的时间。 但是显然陈向东不打算松开她,甚至很有把她身上的骨头揉碎的架势。 “不是为了他,是为了我自己。” “我觉得太累了,陈向东。 我希望我们可以平心静气地谈一谈接下来的事情,而不是整天这样挥刀相见。” 说到这里,她把右手从被子里拿出来,在男人眼前晃了晃。 上面白得刺眼的纱布晃得他睁不开眼睛。 “我不想再受伤了。” “我更想你从我的噩梦里出来,念肖也从我的噩梦里出来。” 陈向东一愣,浑身血液霎时间开始逆流,女孩的嘴一张一合,但是他觉得自己什么都听不见了。 “我和念肖……”他的嗓音低哑干涩,用了很久才艰难地说出一个完整的句子,“都会出现在你的梦里吗?” 女孩垂眼,声音很轻,好像觉得无所谓,“嗯,几乎每天。” “什么时候开始的?”陈向东听见自己问。 他是她的噩梦。 大脑里每一根神经上都刻着这一句话,一时间五脏六腑血肉横飞,痛入骨髓。 江贺宁歪头想了想,好像真的在回忆。 “大概是从你让我在陈念肖墓前跪下的那天开始吧。” 陈向东的心脏被四面八方射过来的子弹击中,他隐隐约约闻到嘴里的血腥气,浑身被冷汗浸透,女孩说出来的每句话都是对他的审判跟凌迟。 “什么样的噩梦……可以跟我说说吗?” 有个刺耳的声音在他耳边尖叫,说你不要问,这是对她的再次伤害,你难道要从她的痛苦里汲取养分吗? 但是他还是问了。 没关系,我只会比你更痛。 江贺宁觉得这个问题简直让人匪夷所思,她抬头,狐疑地看向了男人一眼,惊异于他的眼睛里竟然都是遮掩不住的伤痛。 好像真的很在乎一样。 “很多,各种各样。” “比如呢。” “有正常点的,你让我跪在墓园里好几天不允许我站起来。” “……还有不正常的吗?” “有啊,比较血腥,你把我的心脏掏出来,告诉我这是报应。” 她看着自己包裹着纱布的右手,甚至还有心情自嘲,“看来这个梦也是个预言。” 男人注意到她的眼神,瞳孔猛地一缩。 “还有像……” 江贺宁还想说下去,但是被男人制止了,他不肯相信自己在江贺宁的梦里是如此的狰狞可怖。相反,江贺宁出现在他的梦里时皆关乎旖旎跟浪漫。 江贺宁因为他的报复每夜都惊醒的时候,他却是在肖想一些无耻下流的事情。 “是我不好,是我不好……”他不知道怎么安慰怀里的女孩,他甚至都没有资格安慰她。 “以后,”江贺宁听见男人沉默了很久才开始说话。“忘掉那些噩梦,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他盯着那双眼睛,身体却在一点点发抖,陈向东从来没有像现在一样怕过,她怕江贺宁说不可能,我们早就结束了。 他怕她说那些噩梦早就成为了我的现实。 那把高悬于顶的闸刀寒光闪闪,在等待女孩宣判死刑。 “不知道。” 江贺宁闭上眼睛,好像很困很累的样子。 “我不知道怎么面对这一切。”这是实话,江贺宁觉得自己很像一只把头埋在沙子里的鸵鸟,每当想往前走的时候,身后就有绳子拽住她往后退。 真的有答案吗,他们之间的问题真的可以解决吗? 重新开始,这几个字轻飘飘的,不足以概括她所有的举棋不定跟进退两难。 男人珍而重之地吻了吻女孩的眼皮。 幸好,幸好不是否定的答案。 又过了很久,在将睡未睡之间,江贺宁好像听到了一句话。 “阿宁,所有的事情我来解决。” “你只要永远陪着我就好。” 第94章 单方面开始 这一觉睡得很沉。 江贺宁觉得身边贴了一个非常大的火炉,每当她把被子掀开透一透气的时候,过不了一分钟就被人重新盖到自己身上。 以及旁边的火炉一直紧紧贴着自己,她退一步,火炉就往前一步。 江贺宁实在是太困了,她的眼皮沉重到完全张不开,只是觉得很委屈:怎么总是追着我不放啊,真的很热哎…… 醒来的时候,天光大亮。 她伸了一个懒腰,已经很久没有一觉睡到中午了,人在睡饱的时候醒来才不会有起床气这种东西。 但是她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东西。 昨天晚上……记得身边还有一个人来着…… 一双含着笑意的眼睛猝不及防钻进她的脑海里,是了,那个怎么跑都甩不掉的滚烫大火炉是陈向东。 她在床上扑腾了两下,一不小心压到自己的右手。 “嘶……好痛。”没忍住痛呼出声。 伤口处不仅疼,还有点痒痒的,应该是在愈合。但是这样只能眼睁睁感受到它痒却不能伸进去挠一挠,让人非常抓狂。 江贺宁研究起纱布,想着能不能解开一会,她实在觉得有点难受。 “手不想要了吗?” 男人一脚踏进卧室,就看见了这一幕,不由得有点生气,语气降至冰点。 江贺宁吓了一跳,她还没注意到陈向东阴沉的脸,倒是先看见他身上的那件围裙。 上面印着一个大大的可爱的粉色兔子,是之前买东西送的,江贺宁不怎么做饭,也没穿过几次。 不知道陈向东从什么地方摸出来了,穿在他身上有点滑稽,但是却不怎么违和。 男人走到床边俯身,重新将女孩手上的纱布系好,确定不会散开才皱着眉抬头。 他本来眉骨处就有一道不太能让人忽视的疤痕,脸上没有一丝笑意的时候就更为吓人了。 “昨天受伤今天就拆纱布,江贺宁你的医生执照地摊上买的吗?” 一生气,说话就有点不计后果。 陈向东以为江贺宁根本不在乎自己的伤口,也完全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江贺宁还没从那个粉色兔子围裙上面回过神来,一时间也没太听出男人语气里的斥责,只是下意识说,“痒……” 陈向东以为女孩被自己训傻了,眼睛里只有刚醒之后的懵懂。 心里一下子就软了下来,刚刚的气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蹲下来,仰头看着江贺宁,拉过她的手,轻轻隔着纱布挠。 “还痒吗?”陈向东不太确定自己的力气重不重,毕竟江贺宁属于那种随便一碰身上就能留下印记的人,在他眼里娇贵得很。 一想到这么怕疼的江贺宁手上受了这么严重的伤,甚至有可能在平整光滑的手心留下一道狰狞的伤疤,陈向东眼睛就暗了暗。 他今天早上打电话给郑婉,问有没有什么祛疤的产品或者技术。 郑婉好奇,“你别告诉我你要把脸上那道疤去掉?” 她觉得陈向东的眉骨疤不仅有辨识度,而且平添男人的野性,为他本就好看的一张脸增色不少。 “不是,别人。” 郑婉腹诽,还有人能让这个冷面修罗屈尊来跟她问这些事情,那个人在他心里一定很重要。 挂了电话后,陈向东静静坐在床边盯着江贺宁的睡颜走神。 他其实更怕影响江贺宁右手的稳定性,她是做医生的人,医生怎么能拿不稳手术刀? 江贺宁被他挠了一会,其实并没有缓解什么,反而她觉得更痒了。 “你怎么还在这?” 她突然想起来这个问题,江贺宁觉得陈向东不应该早就离开了吗? “我做了早餐,你洗漱完就能吃了。” 男人答非所问,又重新检查了一遍纱布打结处,“没我的允许,不能擅自拆开知道吗?” 语气里依旧是熟悉的霸道跟不容置疑。 陈向东微微起身,在女孩嘴角处吻了吻,然后将她搭在额头凌乱的头发别到耳后。 “去洗漱吧。” 随即离开了卧室。 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熟稔到好像做了千遍万遍一样,留下江贺宁呆坐在床上不知所措。 她非常笃定昨天夜里并没有许诺给陈向东什么,但是男人自然到好像已经把这里当成了他的家。 她慢慢从床上下来,深深叹了一口气。 右手派不上用场就是很费劲,她千辛万苦才穿好衣服,外面的敲门声就又响起来了。 陈向东站在门口,问她要不要帮着洗脸跟刷牙。 江贺宁想了一下这个诡异的画面,全身心拒绝。 但是男人以实际行动表明:拒绝无效。 他替江贺宁挤好牙膏,就准备杵进她的嘴里,他还很自信自己的动作一定会很轻柔,“不会弄疼你的。”陈向东说。 江贺宁觉得惊悚,她又不是生活不能自理了,怎么就需要他给自己刷牙了呢? “我自己……”刚刚张口说了几个字,男人就瞅准时机把牙刷贴到了江贺宁的牙上,然后开始上上下下慢慢刷起来。 江贺宁下意识抬起左手去够男人的手,反而被他制住。 “别乱动,很快就好了。” 这三分钟简直像过了一个世纪一样这么久。 江贺宁被钉在原地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看男人像对待一件稀世艺术品一样对待她的牙齿,这么一对比,她平时自己刷牙的动作堪称粗暴。 同样的,洗脸的时候,陈向东依旧不许她动手。 但是他的手太过粗糙,掌心处还有厚厚的茧,无论男人再怎么放轻动作,江贺宁还是觉得仿佛有一个钢丝球划过自己的脸。 “我都说自己可以的!”她带着满脸水珠控诉,看上去一腔悲愤。 “好好好,下次让你自己来。”陈向东拿洗脸巾轻轻擦拭掉女孩脸上的水,她的皮肤滑腻,碰到就舍不得放手。 江贺宁觉得自己简直是一拳打在棉花上,只要陈向东拒绝交流的时候,无论自己说什么他都能做到充耳未闻。 两人在餐桌前面坐下来,江贺宁盯着一碗黑乎乎的东西,静静思考了三分钟。 “这是什么?”她问。 不可能是粥,绝对不可能,除非她家的大米变异了。 “网上的皮蛋瘦肉粥就是这么做的。” 她竟然能从陈向东的语气里听出来一点理直气壮跟义正言辞。 仿佛只要她说不好喝,他就可以把全部的责任推到那些教程上面。 江贺宁更不明白他为什么非要自己下厨,甚至疑心自己的厨房已经面目全非,还有很大一笔押金押在房东那里呢! “我不太想吃。”盯着那一碗黑乎乎的东西,江贺宁觉得无论如何都难以下咽。 “好吧,那你喝点牛奶垫一垫肚子,待会我们出去吃。” 陈向东也觉得有点强人所难。 他早上见江贺宁还在熟睡,本来是想出去给她买早餐的,但是到门口突然改变了主意。 能亲手给喜欢的人做一顿早餐,可以视为一个新的开始。 但是江贺宁意料之中地不给面子,他脸上装作一副没事倒掉就可以的表情,心里却不禁觉得可惜。 真是个失败的开始。 第95章 换药 牛奶是热的。 江贺宁看见里面漂浮着几片红枣,怪不得喝起来有股淡淡的红枣香气。她一边喝一边琢磨着怎么下逐客令。 陈向东堂而皇之配了她家的钥匙随便进来也就算了,现在居然还赖着不走,实在是很让人头疼。 对付这种人,拐弯抹角是没有用的,只能直话直说。 “你……”眼睛从面前的牛奶转移到男人脸上,发现他正在直勾勾看着自己,甚至眼睛都不怎么眨。 江贺宁被这种直白热切的眼神一看,就突然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倒是陈向东先开了口。 “我叫了搬家公司,待会搬完东西我们再去吃饭好不好?” “你要是饿我们就先去吃饭也可以的。” “你看看哪些东西你不需要就不带过去了,我们再买新的。” “今天要不要去逛一下超市?” 男人抽了一张纸巾,动作很温柔地擦掉了女孩嘴边残留的一点点牛奶,他好像在很认真地征求她的意见。 “搬家?”江贺宁从他的话里就捕捉到这么一个关键词。 她什么时候说要搬家了?这里难道不是她的家吗? “主要是想在公寓里添置一些你的东西,你看到开心一些。” “你要是觉得麻烦也没事,这里的东西我们都不动,你想回来的时候我们就回来住几天。” 陈向东考虑得很周全,他觉得自己搬过来也不是不可以,但是眼下是深冬时节,这个小区供暖跟不上,江贺宁身子弱,还是得搬到公寓里。 “我有说过我要搬家吗?” 江贺宁皱眉,前些天是因为陈向东拘着不让她回来,她才在那个公寓里住了几天,根本没想过完全搬过去。 “我们难道不住在一块吗?” 男人带着笑意,虽然是疑问的语气,但是眼神里确是肯定的答案,仿佛根本没给她第二个选择,江贺宁只能说好或者点头。 江贺宁觉得自己成长了不少,以往听到这种话,她一定会生气,会愤怒。但是现在,她竟然可以平心静气地问一句,“为什么?” 男人像已经料到了她的答案,也不恼,把她的手轻轻拉过来搁在自己的掌心,有一搭没一搭捏着。 “阿宁,昨晚我们说好的要重新开始呢。” 男人笑得温柔。 江贺宁惊异于此人的不要脸程度,这个人是不是以为她睡了一觉就失忆了,怎么能光天化日当着她的面就开始撒谎呢? “我没说过。”她冷笑了一声,笃定地回答。 “没关系,现在你知道了,我们就可以重新开始了。” ? 重新开始这句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就像讨论待会儿吃什么一样简单。 “我有拒绝的权利吗?”江贺宁问。 “阿宁,其他的我们都可以商量,唯独这件事不可以。” 陈向东侧过身来,专注盯着女孩的眼睛,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说着,在给她下最后通牒。 江贺宁叹了一口气,她不再看他,而是垂下眼睛。 碗里剩下的牛奶慢慢冷掉,最上层结成一层奶皮。 “我们之间,强制性结束的是你,现在说重新开始的也是你。” “陈向东,我从来就没有选择。” 女孩慢慢说着,她的睫毛一颤一颤,像是受惊的蝴蝶。 陈向东心脏抽痛了一下。 他不想看见女孩受伤的眼神,只得低头,但是又看见她手上的纱布。他的手掌轻轻覆上去,又像怕弄疼她一样拿开。 “阿宁,别这样,你明知道我不可能放手。” 他苦笑了一下,看上去是自己在掌握着主动权,但是从始至终,都是江贺宁掌控着他的喜怒哀乐。 “你愿意的话,我慢慢改,好不好?” 江贺宁分辨不出来他话语里的真假,但是唯有一点可以确认,在他们这段畸形痛苦的关系里,指望陈向东放手,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她身体上好像有一根无形的锁链,而现在男人也将锁链套到自己身上。 开锁的钥匙,早就被他丢掉了。 “好。” 沉默了很久很久,江贺宁点了点头。 听到答案,男人好像才满意地稍微从她身边挪开一点,那种隐形的压迫感随之消散了些。 江贺宁环顾了一眼这个小小的房间,它承载了非常多自己那些难以消化的情绪跟无望的眼泪,很多时候,江贺宁在晚上也不开灯。 被无边的黑暗包裹着,让她有种莫名的安全感。 “这里的东西就这样留着吧,租金还没到期。” 她希望自己还有机会可以回来住,这是她的家,完全属于她的地方。 陈向东伸手抚着女孩的后颈,眼睛不舍得从她脸上离开,“好,都听你的。” 下午,两人来到医院换药。 医生揭开江贺宁手上的纱布,看见仍然有斑斑点点暗沉的血迹,不由得皱了皱眉。 女孩低头没有注意到,倒是身边的男人慢慢握紧了自己的手。 他此刻比任何一个人都害怕,害怕从医生口中听到什么不好的消息。 但直到换完药,医生什么也没说,只是叮嘱伤口不要沾水,以免感染。 还有一些其他在江贺宁听来无关紧要的事项,她有点走神,回头发现陈向东好像听得非常认真。 “走吧,小心一点。” 陈向东扶着她,那个架势让江贺宁恍惚间以为自己是久卧病榻重疾缠身的人,但实际上她只是手心受了一点伤而已。 而且她自我感觉恢复得还可以,并没有伤到神经。 “江医生?” 江贺宁刚准备去护士台找黄云,小姑娘就从后面喊住了她。 “江医生,你的手还好吗?”黄云脸红扑扑的,气有点喘不匀,好像刚从外面跑回来一样。 “没事,休息几天就好了。”江贺宁一边说一边从身上掏钱包,一只手有点费劲,她不由得就想把右手也伸进包里找找。 还没伸进去,陈向东就把她的那只手举开了。 “别用右手。”他皱眉,好像非常无奈为什么江贺宁总是不听话。 “我之前借了点钱打车,你帮我把钱包拿出来。” 江贺宁只得举着自己的右手不动,场面有点滑稽。 “谢谢。”男人骨节分明泛着青筋的手伸到黄云面前,让她愣了愣。 赶忙把钱接过来,嘴里还说着“没事没事。” 江贺宁感激地看了她一眼,“我先走啦,再见。” 黄云点点头,“江医生再见。” 她越过两人向护士台走去,但是没走几步就鬼使神差般停下来,她看见男人轻轻揽着怀里的女孩,状似责备,实则在叮咛她。 “怎么总是不长记性?” 也不知道江医生说了什么,总之好像有点气鼓鼓的模样,男人无奈笑了笑,好像拿她没有办法。 那个叫陈向东的男人,一定很喜欢江医生吧,黄云想。 她第一次看见那样浓烈的,掺杂着爱欲的眼神,专注落在女孩的身上。看向其他人时,眼睛里却尽是疏离和冷淡。 第96章 晒太阳 江贺宁下台阶时停住了。 陈向东顺着她的眼神看过去,心下一凛,脸上顿时就阴沉下来。医院花园里,有一个他最不想看见的人。 宋言正坐在花坛边上晒太阳。 他本来不想出来的,他觉得阳光太过于刺眼,只想将全部的窗帘拉上,蒙头睡觉。 周恬一把扯住他的被子,将他的身体暴露在混合着消毒水气味的空气里。 “出去走走。”她说出来的话毫无感情,仿佛是在执行什么指令。 周恬也确实在执行一个指令。 她接到江贺宁的电话时,正在从医院出来。宋言不吃不喝在床上硬挺挺躺着,她说话也没人回应。 顿时,心里的火就有点压不住。 她周恬是什么很贱的人吗?就非要上赶着照顾一个喜欢折磨自己的人? 想到这里,周恬冷哼一声,撂下一句“老娘不干了”就摔门出去了。 硬是把小护士那句“这位家属您小声一点”给吓了回去。 但是江贺宁在电话里低声下气地拜托她能不能抽时间照顾一下宋言,“我不想他因为我受伤。” “恬恬,谢谢你。” 江贺宁听上去情绪很低落,周恬挂了电话,认命一般回了头。 没办法,谁让她摊上这么一个朋友呢? 宋言没想到周恬去而复返,更没想到她直接上手抽掉了他的被子,饶是再好的脾气也会有点不耐烦。 “你做什么?” “看你躺在这不顺眼,你,去花园里晒晒太阳。” 周恬好像一个机器人,一板一眼地说着。 宋言觉得她有病,索性也不管掉在地上的被子,就那样侧着身子朝向窗户躺着。 周恬在床边站了一会儿。 然后她绕过去,“唰”一下把窗帘全部掀开,刺眼的阳光猝不及防就铺满了整个病房。 周恬背对着窗户,宋言有点看不清她的表情,只知道她现在冷酷得像前来索命的黑白无常。 “我说,你起来,然后去晒太阳。”她每个字都说得很慢,像很有耐心一样。 但是周恬已然在爆发的边缘。 她工作室里还有一堆焦头烂额的事情亟待解决,眼下却只能在医院里照顾着一个受了情伤当鸵鸟的男人。 鸵鸟倔强地梗着脖子闭着眼睛,铁了心不下床。 很好,很好。 周恬沉思了一会儿。 她随手抄起床边桌子上的水杯,里面还有半杯凉水,然后眼睛也没有眨一下,朝着宋言的身上泼了过去。 “你是不是有病?!” 鸵鸟出洞了,从床上弹起来,他的脸憋得通红,生气起来终于不似之前死气沉沉的样子了。 周恬皮笑肉不笑,“没事,你大可以再躺着,我多泼几次也不费事。” “我不需要你管,你走就是了。”宋言无数脏话憋回了心里,他默念这是宁宁的朋友,所以不可以骂她。 周恬好像听到了什么很好笑的事情,“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喜欢管你啊宋言?” “要不是小宁托我照顾你,你就算烂在这张床上我都不会皱一下眉。” 周恬还想说,你算什么东西,也配老娘在你身上放这么多时间跟精力? 但是她稍微思索了一下,觉得宋言再怎么说也是个病人,于是把这句稍显刻薄的话憋回去了。 只是抱臂冷冷看着面前的人。 宋言的眼睛里迸射出一种奇异的光彩,好像一个电量不足的玩具娃娃被人换上了一节满格电的电池。 “小宁,小宁还有没有说什么?”他急急地问,“她的手怎么样,有没有好一点,缝针了没有?她现在在哪?我去找她……” 也不顾自己身上还湿着,穿上鞋就往病房外面赶。 跑了两步又折返回来,他要先给宁宁打一个电话。 “对不起,你所拨打的号码是空号……”机械女声传来,冷静又不带感情。 周恬看着他这副失心疯的模样控制不住脸上嫌弃的表情:好好一个大男人,怎么就为情所困成这个样子? “宁宁她换号码了是吗?我可不可以用一下你的手机?” 宋言看向周恬,眼神里全是殷切的祈求。 “不可以,我不希望你打扰她。”周恬不为所动,说出来的话依旧是冷冰冰的。 宋言愣了一下,嗫嚅着问,“……为什么?” 周恬看着男人这副可怜的样子,心里想着江贺宁真是造孽,她叹了一口气,拉了把椅子坐下。 “你也知道她现在身不由己吧。” “你能从陈向东身边把她救出来吗?你看看你身上的伤,再想想小宁身上的伤。” “连我都不能随时见她,你以为你可以吗。” 周恬已经说得很委婉了,她尽量不想伤害男人的自尊心,但是怎么理解就看他自己了。 宋言跌坐在沙发上,他的手下意识抬起来,去摸头上一圈又一圈的纱布,稍微用了点力气,还是觉得很疼。 “宁宁她……”宋言抓紧扶手,觉得有点眩晕,“她还说别的了没有?” 周恬捏了捏眉心,她这几天连轴转,工作室和医院两边跑,眼下疲惫到有点精神不济。 “说让你照顾好自己。”她淡淡地说。 “所以可以不要像一个死人一样整天躺在床上可以吗?” 终于刻薄了一回,周恬心里畅快多了。 宋言抓着沙发的手慢慢松开了,那里已经被他捏出褶皱,不知道还要多久才能复原。 他一定要照顾好自己,然后站在江贺宁可以看到的地方,守护她。 宋言站起来,脚步有些虚浮,慢慢拉开了病房的门。 周恬的声音从背后响起来,“去哪?” “晒太阳。” 江贺宁起初没认出来那是宋言。 她看了两眼,才后知后觉地想到,宋言的头上受伤了,所以得缠上纱布。 他背对着自己,脸仰起来,好像在享受着此刻和煦的阳光一样。 腿突然就动不了了。 江贺宁有种陡然的冲动,她想走过去,蹲在宋言的面前,看到他看见自己时脸上露出惊喜的表情,然后摸一摸他的头问,“还疼不疼?” 但是她不能。 陈向东站在台阶下面,已经注意到了宋言,他脸上的表情又恢复到之前那种阴晴不定的样子,似乎是在克制什么一样。 只要江贺宁敢朝宋言走一步,所有的克制都会变成怒气。 所以江贺宁只是慢慢踏下台阶,眼睛也一点一点垂下来。 “走吧。” 陈向东静静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他非常怕,怕江贺宁会抛下他去找宋言,然后跟他说我们一定要在一起。 他甚至没有想到对策。 拳头慢慢握紧,心也一寸寸硬起来了。 不可以,只要江贺宁流露出一丝这种想法,他都会把心底里那些恶完全释放出来。 他有很多办法让宋言就以一个植物人的状态在医院里躺一辈子,他的那只手再也不可能碰到江贺宁。 就这样办吧,陈向东想。 但是江贺宁只是拉开了车门,然后坐了上去。过了一会儿,好像在疑惑他为什么还站在那里,她探出头来,露出不解的神情。 “不回家么?” 男人从心底呼出了一口气,拳头慢慢松开了。那些恶念被他封印回原来的地方,大脑里充斥的那些嘈杂的、让他头痛欲裂的声音也一点点消失了。 他勾起唇角笑了笑,朝那个从车窗探出来的毛茸茸的脑袋点了点头。 “回家。” 回他们两个的家。 第97章 诱哄 陈向东的车没有直接开回公寓,而是去了超市。 江贺宁隐约觉得身边这个人好像心情很好,嘴角一直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时不时还拉起她的左手亲一亲。 “是不是有点累?待会就回去好好睡一觉。”趁着红灯,陈向东捏了捏她的脸,她有点想躲,但是男人的手抚上她的后颈。 江贺宁沉默了一会,还是任由他摸来摸去。 她从来不觉得陈向东是一个话多的人,但是这几天,江贺宁总觉得他在自己面前有点没话找话,好像希望自己时时刻刻把注意力放到他身上一样。 陈向东一边拿货架上的东西一边问江贺宁喜不喜欢吃。 他的左手推着购物车,右手揽着女孩的腰,两人挨得极近,姿势尤为亲密,远远看过来,像是一对热恋中的情侣一般。 但是一旦凑近一看,就能看见女孩并没有什么兴致,只是时不时淡淡回应着身边的男人。 陈向东也不恼,他自顾自拿了很多东西,觉得什么有营养、什么补血,就往购物车里放。 他其实很少逛超市,平时缺什么也都是由助理补齐。 只是之前有一次看见江贺宁在看电视,是一个无聊到有点让人昏昏欲睡的偶像剧,其实江贺宁只是盯着屏幕走神,并没有注意到在演什么。 但是陈向东却看到屏幕里男女主角在一起后逛超市,女孩拿了一个玩偶,举到男孩面前问这个放在我们家里怎么样。 他就不受控制地想到自己是不是也有机会看江贺宁有一天能这么雀跃地看着他。 不管过程多么曲折,陈向东想着,他们有家了。 所以第一件事就是来逛超市。 即使明知道江贺宁兴致缺缺,陈向东依旧开心得有点晕头转向,往购物车拿东西的手就有点收不住。 江贺宁微微蹙眉,看着他放进来的牛排、鸡翅以及各种肉制品。 “你不是不会做饭么?”这是进口超市,标签上的价格一样比一样吓人。 买回去放冰箱等着它们自己升值么? 陈向东嘴角的笑意一点点放大,他摩挲着女孩的脸颊,低头认真专注地看着她。 “我学起来做给你好不好?” 江贺宁闻言一愣,脑海里就忍不住浮现出早上那一碗黑乎乎的皮蛋瘦肉粥,不由得打了个寒战,如果一定要找到一个比她还不会做饭的人,那这个人一定是陈向东。 她露出狐疑的神色。 陈向东被她逗笑,不由得凑她更近,看着怀里女孩俏白的脸甚至想吻上去,但是一想到这是在超市里就忍住了。 只是揽着她的手更加用力。 “怎么,不相信我?” 江贺宁诚实地点头,她不明白为什么陈向东一定要在这件事上证明自己,还要让她以身试毒。 男人被她气笑,没想到她直接了当地把怀疑写在了脸上。 “那你来做我给你打下手怎么样?”男人歪头,笑着低头看向怀里的女孩。 江贺宁挤出一个力不从心的微笑,“那还是都放回去好了。” 让她做饭,开玩笑吗这不是! 少见的,陈向东爽朗地笑出声来,江贺宁贴在他的身上,能感受到从胸腔处传出来的震动,他的心情好像更愉悦了。 他捉住她的手细细密密吻了吻,“放心,不会让你下厨的。” “我不舍得。” 回到公寓,江贺宁才是真的觉得浑身都很疲惫,她这几天睡得有点昼夜颠倒,眼下一直在打哈欠。 陈向东注意到她已经困得眼睛都快眯成一条细缝,不由得有些心疼。 “晚饭想吃什么?” 江贺宁摇了摇头,她大有一种倒头就睡的架势。 陈向东却不允许她离开,坐在沙发上,将女孩囫囵个抱在怀里。 “多少吃一点好不好?我叫了那家你最喜欢的上海小笼包。” 江贺宁困得眼泪都出来了,她软趴趴窝在男人怀里,想就这么睡过去。陈向东在她唇上啄吻了一下,才让她稍稍清醒了一点。 陈向东早在超市里就想这么做了。 他觉得江贺宁不说话的时候可爱,说话的时候也可爱,生气的时候、瞪他的时候都非常非常可爱。 眼下像一块软糕一样贴着他,特别乖,他就觉得自己有点忍不住了。 “我能吻你吗?” 男人的呼吸慢慢地开始粗重起来,他一瞬不错盯着女孩绯红的脸颊和含着水色的眸子,忍不住就凑了上去。 但他还是提前问了一句,因为电视里谈恋爱都是这么演的。他觉得匪夷所思,难道女孩说不可以就真的不可以吻了吗? 他陈向东的世界里可没有这种选择。 江贺宁已经困得迷迷糊糊,她听到那句“我能吻你吗”甚至觉得自己听错了:陈向东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绅士起来? 但是她刚刚挣开眼睛,就见男人的脸已经贴上来了。 也根本没想征求她的同意。 江贺宁气结,张嘴就咬上了探进她口腔里的舌头,她用了点力气,只听到男人闷哼了一声。 但是陈向东反倒不生气,而是继续变本加厉在她嘴里攻城略地。只是这次的吻明显比之前的温柔了许多,他好像非常在意她的感受一般,温柔啃咬着她的唇齿,不舍得松开片刻。 江贺宁觉得又开始缺氧了。 她有点坐不住,在男人怀里慢慢滑落下去。 陈向东很好心地托住了她的腰,他看见怀里女孩脸上并没有出现讨厌的表情,而是在他吻完后变得迷离,好像已经掉入这场情欲的漩涡。 他非常满意。 继续一点点吻着女孩的眼睛,脸颊,额头,鼻尖,然后最终又回到已经被啃咬得嫣红到不正常的唇上。 江贺宁咬了他两下,想让他放开自己,但是男人眼底似乎更加兴奋,脸上也多了些平日里难得一见的欲色。 她想从他身上下来,不知道坐到了哪里,总之硌得她非常不舒服。 但是陈向东紧紧揽着她的腰,让她动弹不得,江贺宁只能被动承受着这个吻,她微微睁开眼睛,看见男人脸上不加掩饰的沉迷。 陈向东好像非常喜欢她一样。 江贺宁慢慢察觉到一点危险,因为她感受到男人的大手一点点探进她的衣服里,开始在她的腰身上游走,粗糙的大掌掠过细腻的皮肤,所到之处激起一片颤栗。 她想挣扎,但是被男人用另一只手制住。想狠狠咬在那个深探进她喉咙的舌头上,但是被男人灵巧地躲过。 像是在惩罚她的不专心一样,他还在她腰上不轻不重地捏了一把。 那里是江贺宁的敏感处,她一下子就没了力气,只能泪眼汪汪看着眼前的男人继续在她身上煽风点火。 那个硌着她的东西越来越明显,江贺宁耳朵里全是男人危险的喘息。那个钻进她衣服的手更加肆无忌惮地开始揉捏,大有继续向上的趋势。 寻摸了一个空隙,江贺宁从陈向东的啃咬下逃出来,想出声反抗他现在的所作所为。 但是男人已然被脑海里的情欲冲昏了头脑,他完全是在靠着意志力在克制,只是一看见女孩含着水色的眸子,就有点什么都顾不得了,冲动得像个青春期的毛头小子。 满脑子都是怎么欺负他的阿宁,想让她哭,想看她的眼泪,想让她在他身下求饶,还想知道是不是阿宁也像他一样耽于情欲而不得解脱。 江贺宁只要坐在那里,就能无端勾出他重欲的一面。 但是现在还不是最好的时机,他想让阿宁心甘情愿,那些泪也应该是快乐的眼泪。 不过现在,他要收取一点点利息。 “宝宝,帮帮我好不好?”男人诱哄着,抓住女孩的手朝着危险的地方探去。 江贺宁的脑袋还有点缺氧,她一时间忘了挣扎,只能被动承受着耳边脑海里巨大的轰鸣声。 陈向东当然不会轻易放开她。 他轻轻咬着女孩的耳朵,看着她的脸涨得像夹竹桃一样红,明明此刻自己是上位者,但是说出来的话却低声下气,“宝宝,就帮我这一次好不好……我难受……” 江贺宁抬头,猝不及防掉进他的陷阱里,男人好像忍得非常痛苦一样,神色中带着哀求,但是又不允许她移开视线。 江贺宁闭上眼睛,只剩下沉默。 男人终于满意了,脸上全是得逞后的快感。 第98章 乞怜 外卖到了,陈向东起身,一脸神清气爽地去开门。 虽然洗过手了,还狠狠搓了几遍,但是江贺宁还是觉得空气里萦绕着那种若有似无的古怪味道。 她第一次做这种事情,现在隐约觉得有点崩溃。 陈向东这个混蛋…… 她刚刚怎么就鬼迷心窍般答应了呢?江贺宁站在卫生间,看着镜子里那个陌生又熟悉的女孩,她脸上的潮红还没有完全褪去,眼角还带着微微的湿润。 江贺宁不想出去了。 但是那个混蛋却心情非常好地过来敲门,语气里也一派无辜,好像根本不记得刚刚发生什么事情了。 “阿宁,出来吃饭了。”他的语气里是微不可察地促狭笑意。 江贺宁一狠心就拉开了卫生间的门,对上男人餮足又得意的笑。她在心里狠狠咒骂一声,决定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我不饿,你自己吃吧。”说着,转身就要上楼。 男人在后面拦腰抱住她。 “吃一点再回去睡好不好?”他的嗓音温柔低沉,让人一不小心就会迷失心智。 不知是不是江贺宁的错觉,她总觉得陈向东把睡觉那两个字咬得很重,她回头,脸颊一不小心蹭到男人柔软冰凉的唇上。 陈向东顺势在她脸上亲了亲,然后挟着她坐到了餐桌旁边。 两个人吃饭,摆了满满一桌子菜。但是江贺宁看着满桌精致可口的菜肴,是真的没有胃口。 陈向东将筷子塞到她的手心。 “脸怎么还是这么红?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男人关心地问着,手贴上了女孩的额头。 还好,没有发烧。 “想吃什么,我喂你好不好?”说着,陈向东就捏住一个蟹黄小笼包递到江贺宁嘴边,示意她张嘴。 江贺宁伸出手去拿,她又不是残疾了怎么就需要他来喂? 但是陈向东仍然固执地举到她的嘴边,“听话。” 她只得微微张开口咬了一下,小笼包汁水很多,有几滴就顺着她的嘴角慢慢流下来。陈向东拿了纸巾伸手给她擦掉了,十分自然。 吃了几口,江贺宁实在是觉得有点腻。平日里这种小笼包她能吃一笼,但是今天吃了半个就觉得有些难以下咽。 旁边那人也不逼她了,只是将剩下的半个包子塞进了自己的嘴里。 江贺宁皱眉,她觉得多少有点恶心,但是男人好像非常乐意吃掉她剩下的那些食物。 草草喝了几口汤,江贺宁终于可以上楼了,陈向东也没再拦她,只是看着她上楼的背影笑意不断加深。 他的阿宁,实在太害羞了。 江贺宁洗漱完就蒙头钻进被子里,脑海里那些古怪又色情的画面挥之不去,她甚至很想哀嚎出声。 怎么会有陈向东这么可恶的人…… 她迷迷糊糊想着,突然觉得床垫往下沉了沉,有人不请自来钻进了她的被窝里,并且轻车熟路箍住了她的腰身。 陈向东一米八几的个子本来就极具压迫感,在床上被他贴身挨着更甚。 江贺宁没忍住想从他怀里弹开,但是意料之中的,男人揽着她的腰,分毫不让。 “你上来做什么……?”饶是江贺宁再淡定,也不由得被他吓了一跳,说起话来都有些结巴。 脑海里之前那些混乱不堪的画面重新跳出来,并且不断被放大再放大。 她推据着男人的胸膛,想给两人之间留下一些安全的距离。 但是陈向东好像对两人之间的空隙非常不满意,他把女孩的手拿开,放到自己的身后。 两个人就呈一种互相缠抱非常亲密的姿势在床上躺着,他喜欢这种抱法,江贺宁能被他完全嵌到自己的怀里,完全属于他。 “别怕,我什么也不做。”男人低低笑着。 江贺宁已经不相信他嘴里的鬼话,她想挣扎开,但是依旧徒劳。 “阿宁,你再乱动我就忍不住了。”男人在她额头上亲了亲,感受到怀里的小猫不安分地来回乱动。 此话一出,她果然安静了不少。 陈向东叹息了一声,像是觉得非常可惜一样。 江贺宁本来困得已经分不清东南西北,但是眼下被一个火热的铁桶箍着,所有的困意都已经跑到九霄云外,男人的下巴在她头顶蹭了蹭,呼吸绵长。 黑暗里,唯有彼此的心跳。 江贺宁觉得自己的手不尴不尬地搭在男人身上非常难受,平时她要么抱一个枕头,要么抱着被子,总之得抓着点什么才觉得有安全感。 她咬了咬牙,一狠心就直接搂住了男人宽阔的后背。 果然,只要不悬空搭着,就是会好受很多。反正陈向东也不可能被自己踹下床,漫漫长夜,索性就睡得舒服一点。 男人的身体非常明显地僵了一下。 陈向东感受着怀里的温香软玉正准备睡下,这几天他也累得很,眼下感受到江贺宁终于安静下来,自己的上下眼皮也跟着打架。 他喜欢这个夜晚,即使外面狂风大作,但是只要江贺宁在他怀里,一切都比那些他做过的旖旎梦境更加美好。 而此刻,女孩轻轻搂住了他的背,那些美梦几乎成真。陈向东以为江贺宁睡着了,所以才无意识搂住他。 他甚至不敢呼吸了,怕惊扰了女孩,更怕惊扰了自己的美梦。 江贺宁觉得有点奇怪,因为她觉得男人的背慢慢硬成一块滚烫的铁,让她搂着非常不舒服。 他好像很紧绷。 “你不喜欢我的手这样放的话,”女孩好心提醒,“可以去你自己房间睡的。” 江贺宁没什么好气,言下之意言外之意都是在下逐客令。 她在他怀里也不是很舒服好吗,陈向东好像生怕她逃开一样,连喘息的空间都吝啬给她。 陈向东觉得女孩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过来,轻轻震碎掉他筑起来的防线。 阿宁没有睡着,阿宁是在清醒的时候抱住他的。 一瞬间,有种不真实的狂喜攫住了陈向东,他开始颤抖,他的心脏叫嚣着要破膛而出。 全身的血液涌到了天灵盖,滚烫汹涌,把他的眼睛烧至猩红。 在他和江贺宁之间,陈向东希望她站在原地不动,他可以向她走一百步。 或者就算她往后退也没关系,他可以向她走一百零一步。 但是此刻,江贺宁好像向他走了一步。 有一个声音震荡在脑海里,他收紧了手上的力道。不够,不够,他希望把女孩揉进自己的骨血里,他们永不分开。 江贺宁觉得自己的骨头都开始咔嚓作响了,陈向东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一样,把她死死按向他的胸膛。 两人之间这才一点点空隙都没有了。 江贺宁脑海里警铃大作,她睡衣之下空荡荡的,眼下那一点绵软危险地蹭着男人滚烫的躯体,将她推至悬崖边缘。 陈向东是不是疯了…… 她觉得自己实在是太过好心,刚才无论如何都应该把他踹下去的。 江贺宁在男人后背挠了几下,试图让他松开自己一点:她真的要喘不过气来了! 但是陈向东好似根本感受不到疼痛一样,还紧紧压制着她的胳膊不让她离开,甚至像是再鼓励她继续挠下去。 完了,陈向东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变态,江贺宁心里无力地想着。 黑暗里,她看不清陈向东的表情,但是也知道他眼神灼灼,正在捉摸着怎么把自己连人带骨头吞吃入腹。 她认命般闭上眼睛。 过了半晌,男人开始说话,一字一句在黑暗里尤为清晰,嗓音里带着明晃晃的颤抖跟希冀,他在害怕女孩会突然消失,他在祈求女孩的垂怜。 “阿宁,嫁给我吧。” 第99章 囚笼 江贺宁怔住,她不知道男人突然间受了什么刺激就突然开始说这种疯疯癫癫的话,不能是因为自己不经意间搂了他一下吧…… 沉默半晌,她从牙齿里迸出来一句话,“你发烧了?” 不然根本没办法解释男人现在的失常行为。 陈向东置若罔闻,他只是一点点啄吻女孩的耳垂、眼角、脸颊,然后颤着声继续问,“阿宁,再给我一个机会好不好?” 他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事情一样,蓦地低头。陈向东的视力很好,在夜里依旧能看见女孩此刻是清醒的,她正在看着自己,她的眼里只有自己。 这种想法让他兴奋到几欲发抖。 “之前那个订婚你觉得不作数就不作数好了,我会给你准备一个更盛大的订婚宴。” “你要是觉得那些人吵闹,我们就只请几个朋友来。” “只要开心,什么都依着你。” 江贺宁一愣,她没想到陈向东竟然是认真的,他的神色在黑暗里难以分辨,但是每一句话都说得极为虔诚。 仿佛只要她点头,他现在就会夺门而出去按照她的想法去筹备。 但是她闭上眼睛,脑海里却浮现出那个狼狈的夜晚。 陆云铮、陆丰、那些人或探究或嘲讽的眼神、以及刺目到让人眩晕的灯。她漫无目的走在深夜的大街上,身上是单薄的礼服,脚上被高跟鞋磨得生疼。 她忘不掉。 迟迟没有得到女孩的答复,陈向东滚烫的血液一点点凉了下来,他知道江贺宁还没有放下,他们之间还有很多事情需要解决。 但是此刻,他比任何时候都需要一个承诺。 “阿宁,是我不好。”他小心翼翼开口,好像怕惊扰了什么一样。 “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好不好?” 他卑微地看着怀里的女孩,期待她抬头看着自己,更期待她能说一句肯定的答案。 江贺宁想转过去,不想面向他。 但是男人硬是箍着她,甚至慢慢抬起她的下巴,强制性让她抬头睁开眼睛。 江贺宁看不太清他的眼神,但总觉得里面带着势在必得。 而陈向东受不了这种沉默,就算是拒绝,他也一定要从她嘴里听到点什么。但是不一会儿,就看见女孩的眼睛里氤氲出一片水色。 他的心软下来,只要看到江贺宁的眼泪,他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不逼你了好不好,”他叹了口气,慢慢松开手,“睡吧。” 陈向东轻拍女孩的后背,哄着她睡觉。 没关系的,他并不急在这一时,只要江贺宁还在她的身边,总有一天能看到她回头。 江贺宁窝在男人怀里,慢慢地意识开始变得模糊,她的眼皮变得沉重,最终完全闭上了。 这个夜里,她久违地梦到了江以安。 他们回到了少年时期,那时候江以安还顶着一头五颜六色的头发,吊儿郎当的,他谁的话都不听,把江致远一天天气得血压升高。 江贺宁那时候痴迷于国内的某个偶像团体,房间里贴满他们的海报。在她眼里,世界上最帅的的人也不过就是那个乐队主唱了。 江以安贱兮兮探进头来,他看着桌子上的海报,眉毛拧成一团。 “哪里好看,没你哥帅多了!” 江贺宁趴在床上看漫画,没好气地让他出去出去,不要玷污自己最喜欢的歌手。 江以安像没听到一样,他凑过来,脑袋上的一撮绿毛戳到江贺宁的脸上。 “看什么漫画呢?都不跟哥哥聊天。” 他俯身歪头,江贺宁的心跳没来由就漏了一拍。 平心而论,江以安要是好好收拾自己一下,确实比电视上那些涂脂抹粉的奶油小生帅气多了,但是他就是仗着自己的脸好看,随便糟蹋。 倒是比平时顺头的样子平添了一些野性不羁的感觉。 江贺宁把漫画往自己怀里搂了搂,不许他看。 江以安凑得更近了,江贺宁甚至能闻到他嘴里刚喝过的冰可乐味道,甜甜的,泛着凉气。 她觉得这个距离让她不太舒服,江以安虽然是她哥哥,毕竟也是个男孩子。 她很少去他的房间,但是江以安却三不五时来江贺宁的房间逛一逛,俨然一副巡视领地的样子。 “下去下去!谁允许你上我的床的,妈!哥哥他又欺负我……”告状的话还没说完,江以安就抢先一步捂住她的嘴。 江贺宁狠狠咬上一口。 “嘶……”江以安吃痛,这才放开了她。 但是他偏偏就是不让江贺宁好过,伸手从她怀里抢那本没看完的漫画,两人打闹之间江贺宁不小心摔到江以安身上,她的唇蹭过了一个奇怪的东西。 是江以安的喉结。 他的脸色一瞬间变得非常奇怪,然后耳间慢慢染上一点绯色。 江贺宁不解,就看见江以安腾一下从床上跳下来,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她的房间。 自那以后,江以安好像就很少再来她的房间,就算来也是开着门。 江贺宁不知道为什么,但是她觉得非常满意。 总之,少年时期的江以安就是一个讨厌鬼! 但是江贺宁总觉得江以安看自己看得非常紧,学校里谁喜欢她,谁有一些风吹草动,往往自己还没察觉,江以安就先问他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江贺宁从书桌前抬起头,她临近高考,作业多得吓人,每天跟题山题海奋斗到半夜。 江以安倚在门口,双手抱臂,歪头看着她。 江贺宁发现了两件事。 第一件事就是江以安怎么长这么高了,他的头几乎要挨到门框了,整个人堵在那里,隐隐冒出一些压迫感。 第二件事就是江以安不笑的时候,眼神凉凉的,有点让人害怕。 “我是问,”他舔了舔唇,重复了一遍,“你们学校里那个男生怎么回事?” “我看见他送你回来了。”他补充道。 江贺宁还以为什么大事呢,她翻了个白眼低下头继续和那道数学题奋战。 “顺路而已。” 江以安又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他看见女孩的发丝垂在脸颊一侧,想上前替她拢到耳朵后面。 但是他没有。 他转身离开了。 江贺宁觉得这是梦,但是又好像真的发生过,她看着书桌前奋笔疾书的少女,那是17岁的自己。 画面一转,江贺宁看到自己置身于一个黑暗狭窄的房间里,四面光秃秃的,墙上模模糊糊刻着一些字,她走过去,看到了熟悉的笔迹。 是江以安的笔迹。 有些很轻,几乎看不出来,有些又非常用力,周围的墙皮都落了一地。她看了一圈,全身的汗毛一根根竖起来。 同一个名字,同样笔迹的三个字。 江贺宁。 身后传来细微的声音。 她控制不住地转头,看见江以安脸上已经完全褪去青涩,只剩下成熟男人的稳重。 “哥哥……” 江以安过来,把她圈在怀里。 “别叫我哥哥好不好?” “叫我江以安。” 第100章 我欠他的 江贺宁陡然从梦中惊醒。 外面天色依旧是朦朦胧胧的,太阳还没有升起来,她看了眼时间,不到六点。 “怎么了?”男人几乎和她同时醒过来。 陈向东看着女孩额头上的汗,就知道她一定又做噩梦了。他有些心疼地拍着江贺宁的背,她太瘦了,像一片薄薄的纸。 江贺宁有些惊魂未定,下意识就靠到男人怀里。 关于江以安的梦总是很奇怪,她甚至疑心哥哥出了什么事情,而这个梦就是在给她暗示。 “我梦见我哥了……” 她闭上眼睛,江以安的脸重新出现在她的面前,以往她只要看到哥哥就觉得安心,但是现在,她觉得心慌。 陈向东抱紧怀里的女孩。 “今天我安排一下,你和江以安打个电话好不好?”男人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江贺宁条件反射般抬头,不小心磕到他的下巴。 一声闷响,她听上去都觉得疼。 手下意识就摸了上去,男人下巴上有刚冒出来的胡茬,像不锋利的针。 陈向东非常喜欢女孩的触碰,他叹息了一声。 “阿宁,不管你信不信,我并没有针对你哥哥做什么。” “只是江氏的情况比我想象中更严重,你爸不见了,总有人要顶上去。” “江以安他,也确实经手了一些不太干净的业务。” 江贺宁安静地听着,她试图分辨男人话里的真假,但是莫名的,心开始一点一点倾斜。 “我哥,什么时候能出来?” 这是江贺宁最关心的问题,只要江以安能陪在她的身边,她就不再是孤身一人了。 “很快,那些窟窿我在一点点填上。” “其实你哥的人身自由并没有完全受限制,只是还有一些流程需要他配合。” “他身边的律师也是最好的,放心吧。” 江贺宁怔怔抬头,她一直以为陈向东在骗她,那些话不过是他用来威胁自己的。但是她没想到,陈向东竟然真的愿意放江以安出来。 后知后觉,她想到宋言也应该知道这件事,所以才笃定地说可以让她见到江以安。 想到这里,她的眼神暗了暗。 “为什么?”江贺宁还是想问,她不相信陈向东会有这么好心,或许他会开出让她支付不起的代价。 男人苦涩地笑了笑。 “阿宁,我已经在错误的路上走了太久了。” “这本来就是上一代的恩怨,不干你的事情。” 他又说,“阿宁,我想看到你笑,不想看你痛苦。” 陈向东想让江贺宁快快乐乐地陪在他身边。 江贺宁沉默了,她没想到答案竟然如此简单,就摆在她的面前,但是她迟迟不愿意相信而已。 天色一点点亮起来,她的心好像也要开始拨云见日。 但是她仍然有些受不住陈向东放在她身上的那些浓烈的感情,不知道如果有一天他们注定会分开,这个男人又会做出什么极端的举动。 “为什么是我?” 她问得笼统,但是知道男人一定明白她的疑问。 陈向东在她身侧沉沉地笑了笑,“阿宁,有些人之间生来就是相互契合的,我见到你的第一眼就是这种感觉。” 江贺宁腹诽:一见钟情,好烂俗的桥段。 但是男人似乎在她眼里看出点不信任,他摇摇头,像是对她的天真觉得无可奈何。 “没关系,无论你怎么想,都不能从我身边逃开了。” 江贺宁想了一会,慢慢开口。 “我试着重新开始的话……”还没说完,男人灼热的眼神就攫住了她。 “你真的愿意吗阿宁?我等这句话等了太久了……” 他的语气里竟然带了点哽咽,眼神不舍得从女孩身上移开片刻。 江贺宁被他看得有点不好意思,她别开眼神,但是男人就是要跟她四目相对,似乎怕她下一秒就后悔一样。 她只得败下阵来。 “我还没说完呢。”她有些气,脸颊鼓鼓的。 “好,你说。”男人拥着她,在她额头印下一个吻,无论江贺宁说什么,他都答应,他都接受。 “我还需要一些时间……呃,你知道的。”江贺宁不太清楚应该怎么措辞,她甚至想干脆闭上眼睛装睡好了。 “嗯,需要多久?”男人在她面前,紧追不舍。 江贺宁已经被他完全划到自己的领地范围内,往哪边跑都是徒劳,只能继续说下去。 她深吸一口气,决定把心里那根刺拔出来。 “你要答应我,不可以再伤害我在乎的人。” “我爸如果真的做错了,该怎么审怎么判我不会插手,但是你不能用自己的手段制裁他。” 想起江致远那张瘦到脱相的照片,江贺宁的心忍不住抽痛。 但是她无权要求陈向东不再追究,陈家有三条人命在他身上背着,那种痛苦,江贺宁不敢说自己感同身受。 男人沉默了半晌。 “好。”他说。 江贺宁悬着的心一点点放下来,她想了一会,觉得还有一个问题需要解决。 “还有宋言……” 在这场混乱的关系里,宋言是最无辜的一个,她因为一时的悸动把他拉进来,又对他所遭受的一切无能为力。 陈向东不想从江贺宁嘴里听到这个名字,一想到宋言跟她在一起的那些画面,他就几乎嫉妒到失去理智。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他们有没有许下什么诺言,陈向东不知道。但是宋言看向江贺宁的眼神,里面的痴迷不比他的更少。 那是一种无法忽视的敌意,以及对竟然有人敢染指自己所有物的愤怒。 他咬牙,齿间迸出几个字,“阿宁,不要提他。” 不要提宋言,他会让我想起那些日日夜夜以为要失去你的恐慌。 对于宋言的伤,他并不感到愧疚,如果再来一次,他甚至下手会更重一点。 陈向东想,没错,我就是如此地卑劣和可恨,任何抢走江贺宁注意力的人,都该死。 江贺宁皱了皱眉,她看见陈向东冷硬着一张脸,似乎真的要拒绝她说话。 但是一旦这个话题被跳过去,下次只会以更鲜血淋漓让所有人都受伤的方式开启,所以她必须要谈。 “陈向东,你不信我。” 女孩的声音里带了点委屈,她倔强地抬着头,似乎在控诉眼前的男人。 “阿宁……”陈向东想解释,但是江贺宁已经自顾自说下去。 “宋言他没有错,我已经伤害过他一次了,你不可以再伤害他了。” 江贺宁想起那些最黑暗的日子里,是宋言跟她说这些都不关你的事,不需要你来赎罪。 他说得虔诚而认真。 江贺宁的心被细细密密的针扎着,她一想到宋言满头纱布孤单地躺在医院里,就觉得难过到不能呼吸。 “但是他想从我身边夺走你。”陈向东的声音干涩,这是他最害怕的事情,也是绝对不可以容忍的事。 江贺宁叹了一口气。 “是我选择站到他的身边的,是我的错。” 陈向东的心被一只无形的手抠挖着,他很想冷着声说不要再说下去了,他已经嫉妒到发狂。 但是随即,他就听见江贺宁又说了一句话。 “但是那都过去了。” “既然你不愿意放手,那我也没有别的办法。” “让我跟他好好告个别可以吗?我欠他的。” 陈向东沉默了足有一分钟,他觉得时间被无限延长又缩短,有个声音说不可以,宋言万一让阿宁再次心软了怎么办。另一个声音则说她只是去说一声再见,而跟你会有一个新的开始。 好久都没有听到男人的答复,江贺宁几乎都要睡一个回笼觉了。 良久,她终于听到了陈向东的声音。 “好。” 第101章 眼泪从心脏流出来 每天下午两点到三点,是宋言固定的晒太阳时间。 阳光看上去非常刺眼,但是晒在人的身上暖洋洋的,他眯起眼睛,像一株向日葵一样对着太阳。 最近他的生活就是这样,睡觉跟沐浴阳光。 周恬跟陆思文偶尔会过来,他的心里其实是感激周恬的,但是嘴上不太好意思说出来。 他也知道周恬其实就是嘴巴上毒了一点,心里还是蛮善良的。不过这话也就只能想想,让周恬知道了一定会大加讽刺。 头上的伤已经好了很多,但是宋言有时候会不由自主去碰伤口处,那里已经结痂,有一点点痒,按上去会感觉到闷痛。 虽然周恬耳提面命说让他脑海里清空,不要再想任何人,但是宋言办不到,他几乎每时每刻都在想江贺宁做什么。 早上起床的时候想她是不是还在梦乡里,吃饭的时候会想她正在吃什么,睡觉的时候想江贺宁这时候躺下了么。 有时候宋言会央求周恬当着自己的面给江贺宁打电话,“我不出声,我就是想听一听她的声音好不好?” 饶是周恬的心再狠,看到这一幕也忍不住软下来,宋言实在是可怜巴巴的,像江幸福因为玩具或者食物摇尾乞怜或撒泼打滚的样子。 十次有一次,周恬会同意,但是勒令他一点声音都不能发出来,否则这辈子都不要再想让自己点头。 其实宋言觉得周恬大可不必这么警觉,因为在听到江贺宁说话的那一刻起,他的呼吸都停掉了,更不用说发出声音。 宋言怕惊扰了这场美梦。 “喂?”电话里熟悉的声音传过来,那是他日思夜想的江贺宁。 恍若隔世。 周恬问的都是一些比较家常的问题,比如手上的伤好了没、吃饭了没、以及能不能出来逛街之类的。 但是宋言就是听得非常贪婪,他甚至能感受到对面女孩说话时的气音。 宋言有一次问,“能不能录音?” 周恬像看变态一样看着他。 但是宋言就是很想很想江贺宁,想每时每刻都听到她的声音,只要能听到,就已经让他很满足了。 周恬最终败下阵来,看在宋言还是个病人的份上,她答应下次约江贺宁出来的时候会拍几张合照。 宋言就是以这样的心情期待着每一天。 他睁开眼睛,看见时针已经指向了三点多,最近几天是难得的好天气,他又恋恋不舍地在花园里逛了逛又回去病房。 路上偶尔能遇到别的病房的病人,他们大多都有家属陪着,三三两两在小径上散步。 宋言突然很羡慕。 随即自嘲地笑笑,他现在见一面江贺宁都已经是奢侈,怎么能期待还能和她这样走在一起。 他慢慢走回病房,背影看着很是落寞。 有时候晒太阳久了,宋言就不太想回去,那个空荡荡的病房里只有自己,他甚至希望周恬和陆思文能来得频繁一点。 不要把他一个人丢在医院里。 也是这种时候,宋言才知道自己好像没什么朋友。 他以为陈向东是他的朋友,但是那个人夺走了江贺宁,夺走了他的一切。心底有时候会不受控制地生出一点点恨,但是随即又很快消散。 因为宋言觉得自己已经没有任何立场去苛责别人。 回病房的路上,有护士和他打招呼,“宋医生,有人来看你。” 宋言觉得应该是陆思文。 周恬最近好像很忙的样子,一星期也就来上一两次,反倒是陆思文,隔三差五就来看他,也不知道是不是受周恬所托。 但是他觉得陆思文无事可做的可能性更大。 虽然陆家也算是家大业大的,但是陆思文好像完全没有意向接手陆丰的生意,用他的话说,“我弟比我聪明,天塌下来有他顶着。” 宋言也听说过陆云铮这个人,好像说从小到大一直学的是绘画,但是不久前突然出国要重修商业方面的课程。 陆思文说起自己的弟弟,一副很骄傲的样子。 他倒乐得清闲。 所以宋言其实觉得这个人不错,有个人陪自己聊聊天,总归是比一个人待着强。 “怎么这个时间……” 过来两个字还卡在喉咙里,宋言握着门把手,不可置信地望向站在窗台旁边的女孩。 这个背影已经在他的梦里出现了无数次。 他喉咙发紧,竟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但是又很想说句话来证明他不是在做梦。 “宁宁……” 江贺宁转过头。 宋言瘦了很多。 他的眼眶几乎有点凹陷下去,眼圈周围萦绕着淡淡的乌青,下巴尖了一点,头上的纱布已经取掉了,伤口处结了黑褐色的痂。 猛地一看,还是有些吓人。 他穿着病号服,不知道是不是大了一码,总之感觉袖子下面空荡荡的。 “伤口还疼吗?”江贺宁问。 宋言还没有回过神,他站在门口,脚步发软,用手拼命撑着门才不让自己滑下去。他不敢向前走,怕惊扰到面前的女孩,怕她转瞬间就消失。 这是梦吧,宋言用指甲抠自己的手心,几乎都要出血。 还是不敢确定,他又狠狠咬上自己的舌尖,直至口腔里的血腥味完全不能忽视才松开齿关。 江贺宁,真的站在自己的面前。 她的鼻尖有点红扑扑的,眼睛亮亮的,今天扎了一个丸子头,脖子上围着一条白色的毛茸茸的围巾。 是他的宁宁,是他喜欢的那个女孩。 江贺宁觉得宋言的反应有点奇怪,一直怔怔看着自己,也不过来,他的眼睛甚至都没有眨一下。 “你站门口不冷么?” 宋言这才松开了把手,任由那扇门在他身后慢慢合上,吱呀一声,惊得他心脏狠狠颤动了一下。 脸上突然感觉湿湿的,有奇怪的咸咸的液体顺着嘴角滑落进嘴里,混合着原来的血腥味,让他这几天浑浑噩噩的大脑这一刻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 身体总是反应得更快一步。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不假思索地伸手,把江贺宁捞进怀里。 是熟悉的香味和熟悉的感觉,宋言像一个终于找到解药的瘾君子,眼泪从心脏流出来,一颗颗砸到女孩的脸颊。 江贺宁被宋言抱进怀里的时候还没反应过来,随即就感觉得自己脸侧温热的液体,她摸了一下,然后抬头。 宋言,哭了? 第102章 讨价还价 来医院的路上,江贺宁能感受到陈向东的心情非常不佳。 他一只手把着方向盘,另一只手和她的十指紧扣,甚至力度越来越大,好像只要稍微松开一点就只能看着她溜走一样。 往常开车习惯油门一踩到底的男人今天却放慢了速度,甚至慢到江贺宁都有点心急,后面的车不停按喇叭,陈向东置若罔闻。 “能不能开快一点?” 在眼睁睁看着旁边过去几辆慢悠悠的山地车后,江贺宁终于忍不住问。照他这种速度,开到医院得到明天早上了。 男人的脸色更沉,说出来的话带着醋意,“你是不是就想快点见到他?” 江贺宁不懂他的脑回路,觉得自己无论说什么两人最后都会吵起来,索性也不管他了,闭上眼睛假寐。 那只握着自己的手力度陡然加大,她睁开眼,不由得皱眉。 但是自己的手怎么抽都抽不出来。 江贺宁无奈道,“你能不能松开我?” 这话彻底引燃了陈向东心底的不快,在他听来,江贺宁就是在说“你能不能放过我?” 就像以往的每一次争吵一样,她希望他放过她,希望从今以后自己的人生里再也看不见他。 “放开你,好让你跟宋言在一起吗?” “死了这条心吧,江贺宁。” 他也不往前开了,直接把车停在了路边。送江贺宁去医院跟宋言见面?陈向东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竟然大方到这种地步了。 江贺宁匪夷所思地看着男人,她不就是说了一句让他松开手么?陈向东怎么就理解成这种意思了? 本来就说自己打车来,但是他又不同意,现在停在半路算怎么回事? 江贺宁没心情跟他吵架,甩开手就准备下车。 这个动作在陈向东眼里无疑是火上浇油。 “你就……”男人咬牙切齿地冷笑,“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去见宋言吗?”每说一个字,他的心就向下沉一分。 只要江贺宁敢说是,他就会立马把她扛回家锁起来从今以后再也不能出门。 见宋言?下辈子吧。 江贺宁闻言愣了一下,她好像终于知道陈向东在发哪门子的疯了。她犹豫了一会,轻轻放下开车门的那只手。 转过头一看,男人脸上写着明晃晃的“妒忌”二字。 江贺宁叹了一口气,“我们不是说好了吗?我只是跟宋言郑重说个再见而已。” “也向他道个歉。” 陈向东知道女孩在哄他,心里一点点软下来,之前那些变态的想法也逐渐被理智锁回了笼子里。 但是依旧觉得不舒服,手强硬地又和女孩的十指紧扣。 他喜欢这个动作,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证明江贺宁完完全全属于他。如果可以,他甚至想用一副锁上就不能打开的手铐铐住两个人。 “不能电话里说吗?” 陈向东觉得没有什么可跟宋言道歉的,他觊觎江贺宁,那一酒瓶子已经算是轻的了,他甚至希望当时下手更重一点。 唯一让他觉得遗憾的事情就是那块碎玻璃没有狠狠扎在宋言的手心里,反而伤到了江贺宁。 江贺宁为什么对宋言动心呢?陈向东觉得是不是因为他看起来就是个人畜无害的小白脸,不是说现在的女孩都吃这套? 男人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可惜了,应该在他脸上来一下的。 当然,江贺宁不知道他这些阴暗的想法,她也不需要知道。 总之无论是谁,只要对江贺宁有不该有的心思,就该死。 但是他的阿宁太过善良跟好骗,只要宋言在她面前一示弱,女孩就心软得一塌糊涂。 江贺宁觉得跟陈向东沟通起来非常费劲,尤其是在宋言的问题上,他总是在讨价还价。 比如来之前,他说今天太冷不适合出门,又说车好像没加油要不改天,最后索性就直接抱着她坐在沙发上不允许她动。 “你觉得呢?”江贺宁歪头看他还能想出什么办法阻止自己。 陈向东咬着后槽牙,皮笑肉不笑,“只给你十分钟。” 江贺宁惊了,十分钟连寒暄两句都不够的,她能跟宋言说什么? “两个小时。”她笑了笑,态度也很强硬。 “一个小时,再讨价还价我们就回家好了。” 男人轻飘飘地说着,“反正我也不想你去见他。” 江贺宁完全不知道此人怎么心黑到这种地步,明明是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把别人脑袋敲破,现在竟然一点歉疚的感觉都没有。 她觉得不能以正常人的眼光来看陈向东。 眼看着男人真的要掉头回去,她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话,“好,就一个小时。” 到了医院停车场,陈向东还是不肯松手,他本来是想跟着上去的,但是江贺宁觉得两人见面肯定会打起来,到时候她就算是废掉一双手也劝不住。 “阿宁,就一个小时。” “我知道。” “你不许跟他靠得太近,不许他抱你。” “行。” “阿宁……” 江贺宁觉得陈向东也不是话多的人,怎么这个时候反倒腻腻歪歪的,她瞅准时机下了车,然后“砰”一声关上了车门。 陈向东看着女孩的背影,握着方向盘的手青筋一根根冒出来。 他多么想江贺宁突然能够回头,说我不去了,我们回家好不好。 但是没有,他的阿宁心里总是装着很多很多人,有江以安、江致远、周蓉、还有她其他的朋友。 陈向东甚至不能确定自己排在第几位。 为什么呢,为什么不能心里只装着我呢? 他往后靠下去,头倚在垫子上,胸口处有一些浊气,怎么都挥散不开。 病房里。 江贺宁想掰开宋言的手,他抱得太紧了,让她有点喘不过气来,又担心陈向东会跟过来看到这一幕,虽然现在那个男人看上去纵容自己,但是江贺宁知道,这都是表象。 陈向东疯起来,她完全没有办法。 “宋言,你先松开我。” 宋言贪婪地感受着怀里女孩的体温,他想这一幕已经太久了,如今知道这不是在做梦,怎么可能轻易放手。 “你再不放开我就生气了。” 听到这话,宋言愣了愣。 尽管非常不舍得,但是他还是慢慢松开了手。两人好不容易见面,他不想江贺宁生气。 “我问你,你的伤口还疼不疼?” 江贺宁从他的怀里挣出来,然后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退,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宋言很敏感地察觉到女孩的动作,他几乎是跟着她的脚步,江贺宁退一步,他就往前一步。 把江贺宁逼得没脾气了,索性就直接坐在了沙发上。难道要这样一直站着讲话么?怪累的。 宋言也紧挨着她坐下来,只有碰到江贺宁,他的心才能落到实处。 江贺宁看着他凑得很紧,眼睛就不由得往上移了移。沙发对着窗户,下午三点多的阳光照在宋言憔悴的脸上。 这样一来,他伤口处的结痂更加明显了,隐隐泛着黑红的血迹,看得江贺宁触目惊心。 手不由得就慢慢覆上去,语气也不似刚才一般冷硬。无论如何,宋言都是因为她才受了这么严重的伤,眼下血痂这么大,不知道会不会留下疤痕。 她看着看着,心里就非常难过。 “疼不疼?” 第103章 杀了陈向东 宋言摇头,“一点都不疼了。” 这是实话,自从看到江贺宁那一刻起,他那一点点微不足道的疼痛早就完全消失了,甚至现在整个人有一种轻飘飘的感觉,像风筝一样,幸好线还攥在江贺宁手里。 宋言紧接着就注意到江贺宁手上的纱布。 他的身体紧绷着,脑海里浮现出江贺宁那天挡在自己面前,为他接下那个泛着冷光的碎玻璃的画面。 小心翼翼把女孩的手放在自己的手心,宋言感觉自己的眼泪又有点不受控制,有两滴甚至滴到了江贺宁的纱布上。 他赶忙胡乱擦了两下。 周恬说得对,他就是很没有用,不但保护不了江贺宁,还总是让她受伤。他怔怔望着女孩的手,不知道纱布之下是个怎样的情形。 “是不是流了很多血?”他的嗓音哽咽着。 江贺宁倒是已经忘记了这只手受伤的具体情况了,她觉得身边的每个人都比自己更上心,但是其实自己的伤口早已经愈合了。 只是陈向东不肯让她拆纱布,说她冒冒失失的,会碰到水然后感染。 江贺宁真心觉得自己没有这么娇贵。 但是此刻她看着宋言的泪就那样猝不及防大颗大颗落下来,她顿时就有点不知所措。 “你别哭好不好……” 宋言一哭,江贺宁都忘了自己来的目的是什么了,现在就哭成这个样子,待会岂不是眼泪都要淹了这间病房? 江贺宁看了一眼时间,狠下心来。 陈向东既然说了只给自己一个小时,多一分钟她都耽误不起,很担心那个男人随时杀过来,然后给宋言造成二次伤害。 “宋言,我有些话想对你说。” 宋言抬头,看见江贺宁认真盯着他,心里突然就有了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你饿不饿?要不我们先去吃饭……”他心跳得有点快,也顾不上现在不是饭点了,拉着江贺宁就往食堂去。 但是江贺宁反手扯住他的袖子,宋言回头,看见女孩慢慢地摇了摇头。 “你先坐下好不好?”女孩的语气温柔,但是他的心越来越凉。 宋言机械地坐下,他甚至不敢看江贺宁的眼睛,只要不看,她就不舍得对自己说出什么重话了吧。 “宋言,跟你在一起的时候特别开心,真的。” “是江家出事以来,我最开心的日子。” “也是你说,那些过往的错误不应该归咎于我,无论谁应该为那些离开的人赎罪,都和我无关。” “所以,谢谢你。” 江贺宁说得很慢,这些话想了很久了,她不想伤害宋言,但又知道无论如何都避免不了伤害到他。 宋言的后背慢慢沁出一层薄薄的冷汗,他有些耳鸣,想让江贺宁不要再说了,不要说对不起,不要说谢谢他。 每个字都在把他推得更远。 但是江贺宁仍然没有说完。 “我不应该把你拉进我们两家的事情里来,之前的那些承诺,我可能要食言了。” “我没有办法再跟你在一起了,你恨我也好,忘掉我也好,都可以。” “宋言,你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你会遇到更好的人,比我更合适你的人。” “今天我来,是想郑重跟你说一声再见,我不想我们之间结束地这么匆忙跟狼狈。” “希望你今后的每一天,都过得开心跟幸福。” 这些话都是江贺宁最真实的想法,她觉得自己已经足够幸运,能让宋言陪自己走过一段如此艰难的时光,但是如果再不松手,只会加重对他的伤害。 所以江贺宁选择放手,在一切还可以挽回之前。 宋言突然觉得很冷,明明病房里开着空调,但是他冷到浑身发抖。 江贺宁好像还坐在一边,等着他的回应。 他应该说些什么呢?说谢谢你的祝福,你也是很好的人,你也会过上幸福快乐的人生。 她是不是期待他这样的回答。 可是凭什么呢,他还没有放下,他也放不下,身边的人就要转身抛下他往前走了吗? 明明不久之前,他们还在像天底下最幸福的情侣一样依偎在一起,对彼此说着最动听的话。 但是江贺宁现在说你会找到更合适自己的人。 但是你已经成为了我的骨血啊,现在却轻飘飘地要求我放手,然后把不属于自己的那部分挖出来么? 宋言头疼欲裂,他觉得伤口被撕扯着,鲜血喷涌而出,那些已经结痂的地方重新崩开,再也好不了了。 他下意识去碰,原来是他的幻想而已,那些痂还好好长在自己的头上。 手狠狠用力一抠,大滴大滴的血顺着手腕流到病号服上,整个袖子都染上斑斑点点的血迹。 江贺宁吓了一跳。 她没想到宋言竟然去抠挖自己的伤口,下手还那样用力,甚至把血痂抠下来还不算完,还要把缝上的线扯开。 她抓住宋言的手,血还在顺着额头滴答滴答往下流,看得她心惊胆战。 “你疯了么……” 早知道是这种情况,她还不如不来。宋言在她的印象里一直都是听得进去劝的人,也绝不会无缘无故做出伤害自己的举动。 现在这个鲜血横流的情况,是真的把她吓了一跳。 也顾不上宋言是怎么想的了,伸手就去按床头的呼叫铃。 伤口反复地受伤,很难痊愈,她心慌到有些手忙脚乱,一边捂着宋言的伤一边摸那个铃。 但是宋言却一把将她抱进怀里。 那些血顺着脸颊慢慢滴到他的脖颈里,这个场景看上去很像某种恐怖片现场。 江贺宁觉得宋言现在的精神状态不太正常,连带着说出来的话也不太正常。 “宁宁,是不是陈向东逼你的……”他眼底有些骇人的灼热。 “我知道你还喜欢我,不然不会为了去挡那个酒瓶对不对?” “只要你还喜欢我,我们就没有理由分开。” 说罢,宋言箍住江贺宁缠着纱布的右手,放在自己的脸颊,那些血瞬间渗进了她的纱布里,看上去竟然像是她的血一样可怖。 “我去杀了陈向东,我去杀了他……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 宋言好像终于想到一个可行的解决办法,他竟然笑了起来,只是这个笑此刻显得有些阴森。 江贺宁努力地想从他的怀里挣脱出来,但是宋言的手愈加收紧。 宋言疯了,江贺宁笃定地认为。 “你松开我……唔……” 带着血腥味的吻在一瞬间就攫住了她的呼吸。 第104章 新刀 宋言有些迷醉在这个吻里面。 之前江贺宁那些话一概被他抛在脑后,什么谢谢,什么对不起,什么更好的人。 江贺宁就是他认定的最好的人。 之前每次亲吻面前这个人,宋言都觉得自己是浅尝辄止的,他怕自己太过放肆会惹江贺宁生气,所以只能忍得很辛苦。 但是今天,大脑释放出一种危险的信号,说她是你的,无论你怎么做她都不会离开你,她喜欢的人是你。 血腥味刺激出来宋言那些隐晦的欲望。 他闭上眼睛,全身心沉浸在这个吻里面。 江贺宁懵了足足有五秒钟时间才剧烈地挣扎起来,她没想到宋言突然变成这个样子,他的伤口处血液流得汹涌,有些混合在这个吻里面,让她觉得有点恶心。 但是无论她怎么挣扎,宋言就是铁了心不放手。 “啪!” 宋言的梦醒了。 女孩噙着眼泪,她的唇上染上一点血迹,不清楚是被自己啃咬得还是自己脸上流下来的。 她的巴掌落在自己的脸上,把所有的侥幸跟渴望拍得魂飞魄散。 宋言静静站在那里,他第一次看见江贺宁的脸上露出厌恶的神色,同时还往后退了几步,好像在警惕自己的下一步动作。 他笑了笑。 伸手蹭了一把落到眼角的温热的液体,他不知道自己现在这副半脸被血染红的样子像极了地狱里爬上来的恶鬼。 宋言想伸手蹭一蹭女孩的脸颊,告诉她别怕。 但是江贺宁又往后退了一步。 他突然就不想忍了,两只手径直把女孩圈在怀里,不许她再往后退一步。 宋言知道,一旦江贺宁出了这个门,他就再也没有机会挽回了。 心里的那把火越烧越旺,他又低头去找女孩的唇。 此刻,现在,当下,江贺宁是他的。 但是还没碰到女孩的脸颊,宋言就被身后一股大力揪开,并直直撞向一边的墙上,脆弱的电视在突然地冲击下变得不堪一击,跟他的身体一同坠到冰冷的地板上。 江贺宁见过陈向东生气的样子,但是甚少见他在自己面前如此不加掩饰地将周遭的戾气全部释放出来。 宛如取人性命的修罗。 宋言非但不觉得疼,他甚至还笑了一下,只是这个笑在别人眼里看起来有些滑稽,又有点吓人。 他扶着墙壁慢慢站起来,不知道是不是流进嘴里的血液呛到了喉咙,总之宋言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一时间,病房里只回荡着他一个人剧烈的喘息声。 宋言还在笑,他笑自己,也笑面前的男人。 这一笑更加激怒了陈向东。 他揪住宋言的领子,几乎把他提起来按到墙上。 冰冷的墙壁硌着宋言背后的骨头,疼到恍惚间以为已经被碾碎。 江贺宁反应过来,第一时间先去拉陈向东的手,“你先松开他……”她不知道陈向东刚刚看到了多少,能不能劝住他自己心里也没底。 陈向东置若罔闻。 眼睛里现在只有面前这个可恨的宋言。 他又抱了他的阿宁,他甚至把那双肮脏的手放在阿宁身上。 陈向东低头古怪地笑了笑,眼神盯着宋言垂在墙壁上的那双手。袖子上沾上了血迹,有些还没有完全干涸,顺着手臂滴到地板上。 他应该剁了的,早在餐厅那天就应该剁了的。 陈向东回头,看见床头果篮旁边插着一把水果刀,泛着银光,但远不及他此刻的眼神骇人。 江贺宁怔了一下,顺着他的眼神望过去,也落到那把水果刀上。 她浑身的血液一寸寸开始结冰。 偏偏宋言还不知死活地刺激眼前已经失去理智的修罗。 “好啊……你杀了我……”他还在笑,说话断断续续的,脸上竟然一点紧张跟害怕的神色都没有,反而用一种很温柔地神色注视着江贺宁。 “宁宁……对不起,是我不好,是我没能保护好你……” “如果我死了,你会来我的墓前看我么……” 他一字一句,说得虔诚而又温柔,只是身上的伤太过严重,每说几个字,都要停下来喘口气。 江贺宁很想说你是不是疯了,你能不能闭嘴。 陈向东嘴角扬起一抹难测的笑,“不会的,就算你死了,她也不会再多看你一眼。” “宋言,你在天上好好看着我们,儿孙绕膝,百年好合。” 他慢慢松开宋言的领子,回头去拿那把水果刀。男人甚至在床头驻足了一会,似乎是在试探那把刀锋不锋利。 不错,是一把刚开刃的新刀。 宋言好似终于被陈向东的话激怒了,他冷笑道,“你以为宁宁会喜欢你吗……你这个恶魔……” 江贺宁眼前一黑,她的心抖得厉害。 但偏偏宋言还在不知死活地挑衅着男人的底线,“她永远不可能心甘情愿跟着你的,你只会让她更痛苦……” 陈向东将刀狠狠插在一颗饱满圆润的苹果上,随即又拔出来,进出无阻。 希望待会也这么顺利。 他周遭的戾气突然在一瞬间消失了,转而变成了一种深不可测的平静,无论宋言说什么,他都只是沉默听着。 江贺宁凭借直觉感知到一种危险。 她第一反应是去夺刀。 但是陈向东对着她摇了摇头, 甚至还安抚性对她笑了笑,像是在说,阿宁别怕,他之后再也不会打扰到你了。 江贺宁的恐慌如潮水一般漫延开来,她挡在陈向东面前,连连摇头,第一次对他露出哀求的神色。 “别这样好不好,你先把刀放下。” 男人轻轻抚着女孩的发顶,“但是他抱你了。” “阿宁,我受不了这样,你知道的。” 江贺宁的大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转得这么快过,一时间脑海里涌现出无数的血腥场面,几乎让她站不稳。 陈向东还很好心扶住了她。 随即,男人看到女孩手心的纱布被血浸染红,他的身体即刻紧绷起来,那种危险的感觉充斥着整个病房。 “你受伤了?” 江贺宁摇摇头,“不是我的血……你听我的,我们先离开吧……” 但是她拉不动陈向东,他简直像一堵墙一样。 手里还攥着一把锋利的水果刀,随时都会伤到宋言。 江贺宁凑近他,然后抬头说,“我想回家了,好不好?” 陈向东心里的防线有些瓦解,即使明知道江贺宁说的话都是权宜之计,她还是在为了宋言在跟他求情,她不知道这会让他的心里更加扭曲。 但是他看了一眼旁边撑着墙壁看着他目眦欲裂的宋言,突然就改变了主意。 他把水果刀随意地扔在床上,揽住怀里用祈求的温柔的目光看着自己的女孩,手指轻轻替她拭去嘴角那些碍眼的血迹。 然后在女孩脸颊亲了亲以示安抚。 这一幕看在宋言眼里,简直比杀了他还难受。他几乎就要站不住,胸腔里血气弥漫,糊住他的眼睛。 “好,咱们回家。” 江贺宁松下一口气来。宋言在背后叫她的名字,哀恸欲绝,“宁宁,不要跟他走,你让他杀了我好了……” 江贺宁没有回头,她不敢回头,只想趁着陈向东没改变主意之前离开这里。 宋言慢慢站起来,他看着两个人离开的背影。 陈向东把江贺宁圈在怀里,这种动作,十足十占有她。他的右手揽住女孩的腰,左手去牵她的掌心。 男人俯身,在女孩耳边说了些什么,宋言零星听到了一两句,大意是手上没事吧,重新包扎一下好不好。 别在让我担心了,阿宁。宋言听到男人的叹息。 这一幕刺得宋言眼睛生疼。 他撑着床边的栏杆,目光突然就落到床上的水果刀上面。 第105章 受伤 江贺宁被陈向东圈着往病房外面走,她一时间心乱如麻。 本来是想好好跟宋言告个别的,他的人生因为自己已经偏离了原来的轨道,江贺宁以为她可以将这个错位的关系扶正。 但是她没想到宋言做出了这么过激的举动。 他额头上的血迹深深印在自己的脑海里,江贺宁想要回头看看,或者至少帮他叫一下医生,但是陈向东在身边虎视眈眈地看着自己,仿佛只要她回头,陈向东就立马扑回去把宋言的脖子一口咬断。 罢了,罢了。 江贺宁觉得自己上辈子一定是欠这两个人的,怎么全都咬住自己不松口呢? 恍惚间,她好像听到站在原地的宋言说了一句什么话。 她还没听清,宋言带血的脸已经到了眼前,刚才还虚弱到需要扶墙才能站稳,眼下突然好像强撑着了一口气。 他说,“陈向东,去死吧。” 他说,“江贺宁是我的。” 然后那把锋利的水果刀就直直刺向了陈向东。 宋言心里有一种扭曲的快感,他眼神中带着一种不可言说的狂热跟兴奋,手不知不觉就摸到了那把刀。 刀面清晰得像一面镜子,轻而易举就映射出他内心最真实的欲望。 所以宋言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就举起了刀,刺向了面前的男人。 陈向东此刻的注意力其实已经没在他身上了,他厌烦到甚至不愿意再看宋言一眼,并且已经打定主意,无论江贺宁之后再说什么好话,都不可能让她再见宋言了。 宋言所遭受的一切,全是他自作自受。 但是突然间,他听到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脑海中某根神经好像感知到了什么危险。 下意识回头,那把明晃晃的刀已经近在眼前了,近到陈向东能看见刀身上面残留着的苹果渍。 一股戾气陡然窜至胸口,没想到宋言竟然一点都不顾及会不会伤到江贺宁,就直接刺了上来。 这和他记忆里那个温润脾气好的宋言是两个极端。 他伸手夺刀,但是宋言竟然绕了一下转而刺向他的胸口,陈向东一侧身,同时紧紧护着江贺宁。 宋言此刻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他见趁着陈向东转身的时机刺向他的背。 江贺宁大惊失色,第一反应是按照宋言这个不要命的样子,万一真的捅上来,陈向东非死即伤。 于是不假思索的去夺刀。 “不要!” 陈向东情急之下把江贺宁甩到一边,宋言看准时机,刺向他的腹部。 江贺宁再站起来的时候,宋言的刀已经擦过了陈向东的腰身。他今天穿了一件浅灰色衬衫,腰侧登时就被鲜血染红了。 没想到真的被伤到了,陈向东倒是没有感觉特别疼,他也不收着了,一脚把宋言踹出去,直至看见他撞到墙上,只听见一声闷响。 那把带血的水果刀随即掉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围观过来的医生护士起初以为这是由于医患矛盾引起的,但是凑过来一看,平日里孤傲得像高岭之花的宋医生竟然拿着一把刀疯了一样捅人,脸上还带着骇人的血迹。 一时间,谁都不敢上来劝。 但是有热心的病人拨打了报警电话。 警察一来也被吓了一跳,以为躺在地上面如死灰的宋言是受害者,而倚在床边不动如山的陈向东是加害者。 但问了一圈,才发现伤人的就是躺着的这个医生。 他们让人简单给宋言包扎了一下就把他带走了。 宋言被两个警察搀扶着,眼前终于慢慢恢复了清明,他回过头,看见江贺宁从始至终没有朝自己的方向看过。 女孩一脸焦急地问她面前的男人伤得重不重,然后搀着他去找医生包扎了。 男人低头对她笑笑,表示自己伤得不严重,没关系的。 江贺宁说出来的话都带着哭腔,“流了好多血,你还说没事!” 这一幕刻在宋言的脑海里,他机械性转过头来。 心里有一个想法慢慢冒出来:我好像,真的要失去江贺宁了。 陈向东其实也没有说错,他的伤确实不严重,只是看上去流得血比较多,把衬衫染红了而已。 医生包扎完叮嘱了两句就出去了,江贺宁把她送到门口,又问了一些个注意事项。 陈向东看着这一幕,突然就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刚刚面对宋言的那种怒意也在此刻完全消散掉了。 心里被一种奇异的满足感充斥着,觉得这点伤来得太是时候了。 江贺宁转身,就看见男人眼含笑意地看着自己。 她上前摸了摸陈向东的额头,觉得他应该是脑袋也出了什么问题。 陈向东顺势将女孩抱在自己腿上,江贺宁怕蹭到他的伤口想挣扎着下来,但是男人的力气仍然不是她可以撼动的,只能就乖乖的窝在他怀里。 “真的不疼么?” 江贺宁觉得他在骗人,因为她清晰地回忆起自己右手受伤的时候那种血肉翻滚的疼痛,整个手臂好像都疼到麻木。 更何况陈向东的伤口比她的更长更深。 陈向东摇摇头,“这下我们更相配了,阿宁。” 江贺宁像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一般,她甚至觉得有必要去拿一个体温计给陈向东量一量,别再感染破伤风了吧…… 男人看见女孩惊异的眼神,不由得觉得她可爱,胸腔里发出一声闷笑。 “因为我们都受伤了。” 江贺宁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翻一个大大的白眼。陈向东凑过来,在她嘴角吻了一下。 他很开心,因为刚刚那一刻,江贺宁选择了自己而不是宋言。 眼底的笑意更加幽深。 江贺宁不知道陈向东此时的想法,她回忆起刚才的凶险,宋言的行为完全像一个不受控制的疯子一样挥刀刺上来,甚至险些伤到自己身上。 如果不是陈向东护着她,没准现在伤到的就是自己了。 她垂下头沉默着,突然就不知道说什么。 陈向东注意到她的情绪,“怎么了?” 江贺宁嗫嚅着,不知道怎么开口,“我不该来的,我不知道宋言会这样做,我以为能说服他放下……” 陈向东叹息了一下,他的阿宁真是可爱到让整颗心都要化掉了。 他此刻甚至觉得今天来的正是时候,也好让阿宁看看那个一直在她面前装可怜的宋言是个什么样子的人。 “不怪你,是我不好,没跟你上来。让你险些又受伤。”男人一字一句说得很慢,他捉住女孩的手,皱眉看见纱布上全是宋言的血。 把她紧紧搂在怀里,陈向东满足的喟叹一声。 江贺宁愣怔了一下,随即也不再乱动了。夕阳的光照进来,此刻静谧到好像一切都没发生过一样。 第106章 血迹 周恬其实今天不想来医院的,但是她粗略地算了一下时间,已经有接近一星期没去看过宋言了。 既然受小宁之托看顾他一下,周恬觉得自己也应该多少在面子上过得去才行。 她忙完工作室的事情后已经接近六点,想着这时候的宋言也应该在床上翻他那几本厚厚的大部头书了,就准备在路上打包点吃的给他带着。 其实宋言也不太挑食,但是之前突然有一天他问能不能给他买一碗馄饨,医院后面摆摊的那家。 周恬问为什么,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说听小宁说那家鲜肉虾仁馄饨很不错,会找机会带他尝一下。 但是还没来得及尝就出事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宋言眼里的光突然就黯淡下来,整个人倚在床头,看上去要多落寞有多落寞。 周恬叹了一口气,觉得江贺宁简直把他的魂都带走了。 她今天心情不错,也就绕了一下路帮他打包了一份馄饨。 闻着还挺香的,周恬思忖回去的时候帮陆思文也带上一份,也不能白白让他做这么久的苦力。 推开病房的门,里面已然人去楼空,有个小护士正在打扫一片狼藉的墙壁跟地板。 周恬先看见了那个被撞得支离破碎的电视。 上次来的时候,宋言正在看一档纪实类案件解说节目,这种案子喜欢配上一些惊悚的bgm。他好像有点不太敢看,声音开得特别小。 周恬进去,把他吓了一跳。 她觉得好笑,“你胆子小成这样?” 宋言有些羞赧,也不反驳,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往事,总之就静静地坐在那里不说话了。 周恬看着他瘦削的侧脸,突然就觉得这个人还挺适合做静态模特的。 此刻,那个电视的碎片散落了一地,可以猜想生前一定受到了很大的撞击。 墙面上有血迹,周恬的心一紧。 “宋言人呢?” 小护士头也不抬,她正在费力地换着床单被罩,上面也有星星点点的血迹,“警察带走了。” 周恬的大脑宕机了。 宋言被警察带走了? “为什么?” 护士本来心情就不太好,没赶上看热闹不说,现在还要像一个清洁工一样在这打扫战场,语气里登时就带了点不耐烦,“不知道,去问别人!” 按照周恬的脾气,以往一定是要跟她吵上几个来回的,但是她的心被警察带走了宋言这个新闻冲击着,一时间也顾不上别的了。 江贺宁托她照顾宋言,但是她转手就把人照顾到警察局里了。 出了病房,又问了几个人,终于问出点情况。 周恬的心慢慢沉下来,她现在知道的几件事情看上去都很棘手。 一是宋言伤得很严重,二是他企图把别人伤得很严重,三是江贺宁差点被他伤得很严重,四是举目望去好像只有她能去看看宋言了。 周恬深吸一口气,走的时候还不忘拎上那碗馄饨。 宋言还穿着那件病号服,他低头看了看,浑身脏兮兮的,到处都是灰尘跟暗红的血迹,胸口处甚至有一个非常明显的脚印。 那是陈向东的脚印。 他自嘲地笑了笑,真狼狈啊自己。 眼下情绪已经完全平复下来了,他甚至不敢相信之前那个举起水果刀要伤人的人是自己,混乱的场面里,他依稀记得江贺宁惊恐的眼神。 但是当时自己已经完全昏了头,甚至完全没有在意她的安危。 宋言不敢想象要是江贺宁真的被自己伤到了,他今后该如何面对她。 但是现在,也根本没有见她的机会了吧。 他想起女孩看着自己的眼睛,郑重地对他说,宋言,谢谢你,你让我明白我不应该为了我不知道的事情认罪,也让我黑暗的生活里有了一点点光亮。 她说你是个很好很好的人,好到我可能永远都忘不了对你的歉疚。 宋言想,不是的,我就是个烂人,我所做的一切不过都是为了拥有你而已。 是他自己,亲手把那一点点光给熄灭了。 宋言不知道接下来等待自己的是什么,他觉得自己的好运在遇到江贺宁的那一刻起就已经用完了,接下来的人生只剩下无尽的黑暗。 可能会被判刑吧,他想。 不过无所谓了,反正没有人会在乎的。宋言慢慢回忆起江贺宁看向陈向东的眼神,她那么紧张他,在那个人做了这么多伤害她的事情以后。 甚至不舍得分一点点目光给自己。 宋言垂下头,看着指甲缝里尚有未干涸的血迹。 周恬一来就看见宋言蜷着身体缩在角落里,他低着头,惶惶然如丧家之犬,看上去非常之惨。 周恬路上跟江贺宁通了一个电话,也大概能勾勒出当时的情形了。 她知道宋言很倔,但是没想到竟然倔到这种地步,既然都表明了应该放手往前走了,他这么固执何苦来哉。 周恬觉得自己不应该置喙这件事的,毕竟她到底是个局外人,没有权力对江贺宁的人生指手画脚。而且作为她最好的朋友,江贺宁本身的生活就已经很坎坷了。 何况从小到大,江贺宁一直在感情方面处理得还算顺手,不喜欢的人她基本不会看上一眼。 但是周恬后来才想到,好像是江以安在她身边替她处理掉了那些烂桃花来着。 在宋言这里,江贺宁也当断则断了。 只是她们都没有想到,这个人竟然比之前遇到的所有人都固执,再加上一个陈向东,足以把她撕扯到晕头转向。 周恬犹豫了一会,还是决定说出来,“小宁,我倒觉得宋言他是真的很喜欢你。” 电话那头,江贺宁沉默了好一会儿。 在很长时间里,两个人都只能听到几不可闻的微弱的电流声。 “我跟他在一起,只会徒增对他的伤害。” “恬恬,我没有求过你什么,但是现在,我想求你在能力范围内照顾一下他,好吗?” 周恬知道,江贺宁是铁了心不能回头了,也不可能再给宋言任何不切实际的幻想了,求自己看顾一下宋言,是她能为她做的最后一点事情了。 她叹了口气,“好,放心吧。” 周恬看见宋言缩在角落里,手搭在栏杆上,不知道是疼还是冷,总之整个人微微发抖。 她皱了皱眉,转身问警察,“不给他穿件衣服吗?” 警察无奈道,“给了,但是他就是不穿。” 周恬了然,这个人想用这种办法折磨自己,看着他现在潦倒的样子,她甚至觉得之前在医院里半死不活的状态好多了。 “你就准备在那个角落待一辈子么?” 第107章 混乱 宋言听到声音条件反射一般抬头。 来人逆着光,他有个瞬间甚至把周恬看成了江贺宁,心剧烈地颤抖着,他踉跄着连爬带跑,直至到了周恬面前,才失望地又垂下头。 周恬气急反笑,“你就这么不想见到我?” 她觉得自己的脾气真是好了太多太多了,就宋言这种态度,她没有一脚踹过去已经是大发慈悲了,现在还要耐心地跟他说话。 “你怎么能狼狈成这个样子?” 宋言却突然好像想到了什么,他抓住周恬的袖子,眼睛里迸射出一种希冀的光彩,“是宁宁让你来的对不对?” 他的脸上甚至带着祈求,祈求周恬一定要说是。 他此刻唯一的想法就是能获得江贺宁的原谅,什么受伤,什么前途,他统统不在乎。 周恬直着身子,低头看向宋言的眼睛。 在以往很多时候,他的眼神都是淡淡的,好像没有什么能够调动起他的情绪,除了江贺宁。 周恬有一瞬间恍惚,她分辨不出来到底现在这个抓着她脆弱到声泪俱下的宋言是真实的,还是那个戴着眼镜一脸认真地跟见习医生传授手术注意事项的宋言是真的。 她的的莫名就焦躁起来,不想看到宋言这么作贱自己。 无论是喜欢谁,不都应该把自己放在这段关系里的第一位吗? 周恬的脸冷下来,说出来的话也不带什么安抚意味,“不是。” “不是小宁让我来的。” 宋言一下子泄了气,但是他仍然不死心地拉着周恬的袖子,“你撒谎对不对,你在骗我……” 他摇摇头,有些崩溃的样子,“她不可能不管我的……” 声音渐渐低落下去,宋言说到最后,嘴里只剩一句,“你撒谎……” 周恬觉得好笑。 她蹲下来,看见宋言额头上被草草包扎了一下,脸上的血迹还没有完全清洗干净,眼角眉梢全都是暗红色痕迹。 “你看看你这副样子,值得吗宋言?” 宋言垂头沉默不答。他又回到了之前的那副状态,好像无论外界发生什么都跟他无关了。 值不值得他不清楚,但是只要一想到江贺宁不会再回到自己身边,他就觉得自己的伤不如来得更狠一点。 身上痛,心里就没有这么疼了吧。 此刻穿着一件单薄的衣服,但是宋言竟然完全不觉得冷,外面的树光秃秃的,显示着现在确实是冬天啊。 他们之间,甚至没有撑过这个短短的冬天。 宋言把脸埋在膝盖里,任由一颗颗眼泪砸到地板上,眼前模糊着,他的指甲要狠狠嵌进掌心里才能忍着不哭出声来。 为什么这么多眼泪呢,宋言不知道。 周恬就看着他沉默地低下头,沉默地流着眼泪。她来之前以为自己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是看到这一幕仍然觉得喘不过气来。 要多难过,才能在一个不相熟的人面前肆无忌惮的流下眼泪。 周恬觉得要给他留一些单独的时间,她将自己身上的外套脱下来披到宋言身上,心里想着要是他敢扔到地上自己真的会一脚踹上去。 但是宋言只是低着头,任由带着周恬体温的衣服盖到自己身上。 周恬站起身,准备去外面站一会,等宋言哭够了他再把他拖回医院好了。 但是身后有一只手拉住她的腕。 “陪我待一会好不好。”带着哽咽的声音传到周恬耳朵里,她有些不可置信的低头,看到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擒住她的。 只要周恬稍微一使劲,那只手即刻就可以滑下去,再也不敢碰她一下。 但是鬼使神差的,她没有动。 周恬站在那里,耳边似有千军万马的嘶鸣,她什么也听不见了。 有什么东西在心底裂开了一条缝,数九寒天的寒气顺着那条缝就钻进来了,冷得心都颤抖了一下。 她又慢慢坐了回去。 看见宋言依旧没有抬头,他好像只是循着本能牵住了自己,把她当成救命稻草一般,不愿意松开了。 宋言觉得无论是谁都好,只要别让他一个人待着,别让这无边的孤独跟恐慌吞噬掉自己。 周恬看着他瘦削的侧脸,认命一般叹了口气。 “是不是很冷?” 宋言点点头。 周恬的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然后抱了上去。 面前的人僵了一瞬,回以更加用力的拥抱。 —— 出来走了些程序,警察说其实不算棘手,因为受害者那边表示不追究,也没有受到实质性的伤害,所以只对宋言进行了口头教育就让他离开了。 但是周恬明明记得说陈向东被划伤来着。 不过只要不追究就是好的,这里实在是太冷了,宋言身上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得赶快回医院重新包扎一下。 宋言看向窗外的风景,路灯渐次亮起来,街边的商户都关门得早,眼下只有几家还零星开着。 周恬心里乱糟糟的,她一会想到江贺宁的嘱托,一会又想起宋言之前留在她肩膀上的眼泪。 以及他们那个沉默的拥抱。 她看着后视镜,后排座椅上还有给宋言打包的馄饨,眼下只怕是已经凉透了,后知后觉想起来他应该还没有吃饭。 “你饿不饿?” 宋言过了一会才摇摇头。 周恬叹气,她兀自在这里操心得跟什么似的,但是当事人却一脸生无可恋的样子。 她没有直接回医院,而是绕路去了医院后边,幸好那家馄饨摊子还没撤,锅里热气腾腾的,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老板,来两碗虾仁馄饨。” 卖馄饨的女人一边应声一边抬头,猝不及防被吓了一跳,跟在女孩身后的那个男的头上缠着几圈纱布,身上穿着病号服,袖子上还带着血,披着一件女式的风衣外套,一时间不知道是吓人还是好笑。 没忍住就多看了几眼。 周恬被她打量的目光弄得很不耐烦,其实也知道她没有恶意,而且宋言现在这个样子又太过惹眼。 突然就有点后悔把他带过来了。 于是接着改口,“打包。” 但是一直跟在她身后沉默的宋言突然开了口,“在这吃吧。” 周恬回头看他,他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我想在这吃。” 宋言知道这个就是江贺宁跟他提起的那个馄饨小摊。 那时候他们刚刚成为饭搭子,往往都是宋言提议吃什么,江贺宁就点头同意。唯有一次,在尝了一口食堂里的馄饨后,江贺宁就说医院后面有家小摊很不错。 “真的?江贺宁你现在才说,是不是准备吃独食?” 女孩斜眼睨他,然后说是。 那之后宋言就经常问江贺宁什么时候请他吃一碗,她好心提醒,“你自己一个人去吃也是可以的。” 但是宋言觉得要跟她一起吃才有仪式感嘛,他到时候一定摆出世界上最开心最幸福的表情,江贺宁会一边骂他白痴一边被他逗得乐不可支。 那些总以为有机会做的事情其实并没有机会了。 他们在一起后,有更多的更好的美食需要去吃,自然就顾不上这碗馄饨。再之后,就是江贺宁请了长假,宋言想着等她回来,那时候就是春暖花开了,他们再约着一起去吃。 但是等着等着,竟然就真的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宋言低头,看见碗里的馄饨散发着扑鼻而来的香味,翠绿的香菜点缀其中,看得他有点恍神。 是不是因为自己总是说话不算数,所以江贺宁才生气离开了呢? 他总是给她兑现不了的承诺,也根本保护不了她。 周恬看着宋言在发呆,就知道他一定在想另一个人,索性也不管他了,低头咬开勺子里不再滚烫的、温热的那只馄饨。 很好吃,周恬想。 但是吃着吃着,就觉得有点苦。 第108章 浴室 一连几天,陈向东都没有出门,他说自己的伤口疼得厉害,没办法出门。 江贺宁不知道他是不是在骗自己,但是他的伤口好像确实比较深来着,又伤在腰间,动一动就有可能扯到。 于是也只能叹了口气,装作理解的样子。 只是无论自己去哪,身后都有一道灼热的目光跟随着自己,让她浑身不太自在。 也有很多时候,陈向东会理直气壮要求她做一些难为情的事,比如现在,他在浴室里扯着她的手不放她离开,一定要她帮着脱衣服。 江贺宁惊道,“你的手又没有受伤,我帮你脱哪门子的衣服?” 而且细究起来,她的手上还有伤口好吗? 但是男人的目光立刻就兴奋起来,灼热到可以点燃空气中任何一个飘过来的火星子。 “阿宁,那我帮你脱衣服吧。” “既然你的手还疼的话。”他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补充了一句。 江贺宁:? 谢谢,婉拒了。 但是陈向东圈着她就是不许她离开,浴室里此刻关着窗户,浴缸里有刚刚放好的热水,潮湿闷热的空气里,心照不宣的情绪正在发酵。 江贺宁受不了这样的氛围,会让她无端想起之前在沙发上,陈向东也是这样非常无赖地哄着她做了一些根本没办法详说的事情。 他的脑子里全是一些少儿不宜的内容,江贺宁笃定。 但是陈向东却越来越喜欢逗江贺宁,看她在自己怀里羞赧得脸像粉色的桃子,凑近了看还有些可爱的绒毛,让人忍不住就想咬上一口。 他也确实这么做了。 是想象中的口感,甚至比想象中更加香甜绵软多汁。 江贺宁被他不要脸的举动惊呆了,一时间也忘了陈向东身上有伤,挣扎着就要从他身上下去。 只听见男人闷哼一声。 “疼……”他仍然不松手,只是眼神里带着委屈,可怜巴巴望着怀里的女孩,企图勾起她心软的一面。 但是他长得凶,眼下做出这么违和的表情,让江贺宁只想笑。 “疼还不松开?”她故意板着脸,气鼓鼓地样子像只警惕的小松鼠。 陈向东摇了摇头,“我们一起洗澡好不好,我不想跟你分开。” 江贺宁惊异于此人的不要脸程度已经登峰造极让人叹为观止望其项背了,洗个澡而已,被他说得跟生离死别一样。 “我已经洗过了。” 男人这才想起来,脸上一派惋惜之色,随即他的眼睛又亮起来了,“那明天我们一起洗好不好?” 江贺宁皮笑肉不笑,“不好,你松开我。” 男人手上强硬,但是语气仍然一副做小伏低的样子,“那阿宁亲一亲我好不好,亲亲我就放开你。” 江贺宁皱眉。 陈向东坦然看着她,脸上清风朗月的,一点都看不出竟然能说出如此下流的话来。 她要趁着男人变本加厉之前离开这里。 “好吧,就亲一下。” 陈向东笑起来,他就知道他的阿宁最好说话了。 江贺宁看着面前的男人闭上眼睛,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之她竟然看出来一点紧张感,这下不仅违和,而且好笑。 陈向东确实是紧张的,虽然是自己威逼利诱,但是只要江贺宁能主动吻自己,什么手段他都不介意。 但是过了一会,那个期待的吻并没有落下来。 他以为女孩反悔,于是睁开眼睛准备反守为攻,他等太久了,久到心里的痒蔓延到四肢百骸。 但是就在睁眼的那一瞬间,女孩就凑上来了,在他的嘴角落下了蜻蜓点水般的一个吻。 不知道怎么形容这种感觉,但是陈向东突然就觉得自己的身体变成了一片花园,此刻百花齐放,花香醉人。 趁他失神,江贺宁从他身上爬下来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浴室,徒留陈向东还在那里愣愣地回味刚刚那个美好到不真实的吻。 他下意识伸手摸了一下自己的唇,上面好像还残留着一点点似有若无的馨香。 然后嘴角的笑意放大再放大,他从未像此刻一样感到幸福。 原来这就是幸福。 江贺宁自然不知道他心里这些百转千回的想法,她在脱了鞋躺在床上看书,手机里传来一条新的信息。 不周天:他的伤好多了。 江贺宁的眼神黯淡了一下,这几天,周恬时不时会跟她说一下宋言的情况,每每看到这些消息,她总是会想起最后看见宋言的那一面,看见他歇斯底里地拿着刀冲上来。 她想,宋言是那么好的一个人。 书上的字逐渐变得模糊,江贺宁强撑着精神看了两行实在是看不下去,她想回复周恬,但是又不知道说什么。 于是只能沉默地将手机放下。 窗外月明如水,今夜是个好天气。 宋言,往前看,往前走,不要再回头了。 陈向东进来的时候就看见江贺宁已经睡着了,她呼吸轻浅,被子也没盖上,手里还握着那本没看完的书。 他轻轻将书抽出来,然后把书签加到看到的那一页。 她睡得安稳。 陈向东笑了笑,关上了灯,轻手轻脚爬上床,把女孩慢慢搂到怀里。江贺宁似乎已经熟悉了身边有人,也熟悉了这样的睡姿,只是在男人怀里寻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然后继续沉沉睡着。 黑暗里一切都那么安静,陈向东贪婪看着女孩的脸,他习惯性睡得很晚,每次江贺宁睡醒一觉了他还没有睡。 她有次半夜醒来,一开灯,看见他灼热的目光,霎时间就被吓了一跳。 “你怎么不睡觉?” 陈向东只是很喜欢看见她安静躺在自己怀里的睡颜,喜欢到不舍得闭上眼睛。 人啊,就是这么贪婪。 之前希望她陪在自己身边,现在她真的在自己身边了,又希望她能够像自己喜欢她一样喜欢自己。 但是陈向东也怕吓到她,于是每次看江贺宁快醒了就闭上眼睛,是被她从自己怀里挣出去吵醒的。 “你别抱着我就好了。”女孩说。 但是陈向东只会抱得更紧。 桌子上的手机再次响起来,男人拧眉,他拿过来准备关机,但是那个新来的信息刺痛了他的眼睛。 “他想跟你道歉,可以吗?” 男人目光凉得彻骨,他冷笑一声,随手删掉了那些短信,然后毫不犹豫按下了关机键。 彻底安静了。 第109章 通话 江贺宁拿着手机,对面电话还没有接通,每响一声她的心脏就颤动一下。 如果江以安真的接通了,她又应该说些什么? 江贺宁觉得自己在做梦,她竟然真的可以跟哥哥通电话了么?她的手心里全是汗,心里慢慢滋生出来一种近乡情怯的感觉。 不要哭,她这样对自己说。通话时间很宝贵,一定要跟哥哥多说几句话才好。 上次去看他,整个人都是懵懵的,根本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最后就被陈向东拉出来了。 此刻陈向东正在书房,他非常好心地给她留出来单独跟江以安说话的空间,江贺宁咬着下唇,那一声谢谢还是没有说出口。 她心里还是别扭。 自己现在的位置跟陈向东并不平等,他好像可以轻而易举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并且也愿意把那些东西拱手奉上,但是江贺宁就是觉得怪怪的,她叹了口气,觉得心里乱糟糟的。 等待对方接通的时间至少有一个世纪那么久。 “喂?” 江贺宁愣了一下,她以为至少是别的一个什么人接通起来,然后她说请帮忙找一下江以安才对。 也可能是陈向东提前安排过了,总之接电话的就是江以安。 刚才什么不要哭不可以在哥哥面前诉苦的想法早就已经跑到九霄云外,江贺宁听着那个熟悉的声音,忍不住哽咽起来。 “哥哥……” 她实在是太想太想江以安了,从小到大,她从来没有跟江以安分开那么久过。 上高中的时候,江致远几次三番觉得得让江贺宁去读国外的学校,让她去更广阔的世界看看,但是江以安死活都不同意、 理由是外面的世界太乱了,除非让他跟着也去。 最后还是在国内读的高中。 江贺宁从那个时候就开始隐隐约约觉得,江以安,好像跟自己依赖他一样,依赖着自己。 他们是全天下关系最好的兄妹。 电话那头的喘息激动起来,像是在压抑着什么一样,又不敢置信地确认,“小宁?” 江贺宁已然泪流满面,“哥哥,是我。” “我是小宁。” 江贺宁之前在一张a4纸上漫无目的地打着草稿,无外乎都是跟哥哥说些什么,但是此刻,她看着那些字,竟然一个问题也问不出来了。 “哥哥,我好想你。” 这是她最真实的想法,听得电话那头跟书房里的男人俱是沉默。 陈向东在江贺宁手机上安装了一个小小的软件,他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江贺宁的动态和行踪就是应该掌握在他的手里。 他看着电脑屏幕上那个平静的线条起伏不定,听到女孩软着嗓音对江以安说我想你了。 他的手恨不得捏碎桌上的杯子。 陈向东倚在桌子上,心里的毁灭欲跟破坏欲甚嚣尘上。 江贺宁等了一会儿迟迟没有等到江以安的回复,但是她能清晰地听到对面起伏的呼吸声。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江以安哑着嗓音说,“小宁,哥哥也很想你。” 江贺宁的泪水顷刻之间决堤,“我好想见你。” 其实成年以后,江贺宁甚少像现在这样如此直白热烈地表达感情,但是江家出事以后,江贺宁最后悔的事情也是没有跟父母哥哥好好相处多一点时间。 她总是嫌弃江以安老是缠着自己,那时候甚至羡慕网上那些说自己跟哥哥关系其实一般的帖子,江以安不同,他恨不得时时刻刻把心事讲给她听。 江贺宁每次都被扰得不胜其烦。 但是她真的很久没见到那个总是在自己面前嬉皮笑脸或者贱兮兮的江以安了,偶尔做梦梦到他,也都是些诡异的、稀奇古怪的梦。 想到这里,江贺宁不由得想起那些梦里的江以安。 他好似褪下了自己的伪装,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冷厉模样,让自己也不敢靠近。 但是江以安又总是笑着对她张开手,说,“小宁,到哥哥这里来。” 每次江贺宁过去,就发现这不过是一场梦境而已。 她想着,如果江以安能平平安安回来,无论以后哥哥说什么她都会不厌其烦听着,这些以往被忽略掉的细节,才是她此刻唯一可以抓住的东西。 江以安依旧回以沉默。 江贺宁以为他因为这句话感到自责了,又连忙解释,“我是说你好好照顾自己,我会等着你回来。” 女孩急切地解释着,江以安突然笑了一下。 他才是那个非常非常想自己妹妹的人,一想到她因为江家的事情受苦,江以安就整夜整夜地睡不着。 不知道看守所的月亮,是不是跟外面的月亮一样冷,泛着银光。 江以安轻声说,“乖乖等着哥哥好不好,我还有几天就能出去了。” “真的?”江贺宁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幸福来得太过突然,那些心心念念的东西此刻好像终于变成了现实。 “嗯。”江以安听着妹妹雀跃的声音,语气里也染上一点点笑意,他控制不住地想着江贺宁此刻的模样,在脑海里贪婪勾勒起她的眉眼。 江贺宁紧紧握着手机不敢放下,生怕一放下这些就都变成了自己的幻想。 “好,等你出来,我们就去看妈妈,她老是念叨你。” “还有,我之前捡了一只小狗,现在放在周恬那里,叫江幸福,好不好听?” “江幸福?你不觉得稍微有点……” “有点土对不对,”女孩也不恼,能跟哥哥聊这些家常的事情,今天之前还觉得是一种奢侈,“但是叫起来很顺口嘛。” “等你回来,我就把江幸福接回来?” 江以安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好,我们一块把江幸福接回来。” 江贺宁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事情,“哥哥,江园……” 江园已经被银行没收了,上次没来得及告诉江以安。她踌躇着,不知道应该怎么说才好,只恨自己没有能力守护好江家。 江以安安抚她,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柔,“我知道,没关系的。” 只要江贺宁还平平安安的,一切都有转机。 他也只要江贺宁平安快乐。 江贺宁觉得自己跟哥哥有讲不完的话,她想问江以安身体怎么样,睡得好不好,但是又知道哥哥就算是不好也会骗自己没事,于是把那些担心的话咽下去了,而是继续跟他说着自己最近发生的事情。 关于宋言跟陈向东的那部分,江贺宁省略掉了,她不想徒增哥哥的担心。 江以安在那头听着,时不时揶揄她两句,让江贺宁恍惚间回到了江家没出事的时候。 眼眶不知道什么时候湿润了,说着说着就开始哽咽。 江以安听得揪心,他不想隔着一个冰冷的话筒跟江贺宁说话,他恨不得马上到妹妹的身边陪着她。 快了,快了,江以安想着。 他安排的事情已经可以收网了,再之后,一切都会回到正轨上。 江贺宁和江以安,再也不会分开。 第110章 天平 江贺宁哭了一小会儿,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刚刚明明说不会在电话里哭的,这下好了,还让哥哥听出来了。 其实成年以后,她已经鲜少在江以安面前流眼泪了。 因为江以安看见她哭总是刨根问底问为什么,谁欺负她了。但有些时候江贺宁流泪仅仅是因为在书里和电影里看见了某个场景而觉得触动。 甚至哥哥还直接上手擦去她的眼泪,他的指腹又一层薄薄的茧子,蹭在脸上生疼。 一次她被问急了,拍开江以安的手,说你就是个大笨蛋。 江以安讪讪地把手放下了。 所以江贺宁后知后觉想到自己对江以安真是糟糕啊,她不仅是个不合格的妹妹,还是个不合格的女儿。 她哽咽了一下,\"哥,我想爸爸了。\" 江以安沉默半晌,他想摸一摸江贺宁的头,把她搂在怀里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爸爸会回来的,但是他此刻却只能沉默。 他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事情一样,在电话那头喊了一声,“小宁。” 江贺宁下意识应着,“嗯,怎么了?” 江以安说,“陈向东他,有没有找你的麻烦?” 江贺宁的心脏剧烈地抖动了一下,不知怎么的,她有些心虚地往书房那边看了一眼,虽然知道陈向东什么也听不见,但是她还是刻意压低了声音。 她不能说现在跟陈向东住在一起,江以安一定会被她气死。 江贺宁叹了一口气,刚才那种不日就能见到哥哥的喜悦被冲淡了一点点,她该怎么解释,哥哥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她咬了一下下嘴唇,小声说,“没有……” 江以安沉默了半晌。 “小宁,哥哥要你保护好自己,能做到吗?” 江贺宁又有点想哭了,她怎么变成了一个爱哭鬼。 “哥哥,我知道了。” 挂了电话,江贺宁心事重重地坐在沙发上,她环顾了一下这个公寓,其实各方面都比她租的那个老破小小区好太多了,但是江贺宁就是有点怀念自己的房间,她那个小小的、温馨的房间。 总觉得那里才是自己的家。 她之前甚至还想过,江以安回来以后他们就租一个大一点的房子,然后一起收拾得干干净净的,等着江致远和周蓉回来。 那是在那段最黑暗的日子里,她最美好的幻想。 江贺宁的头倚在沙发上,把脑袋放空休息了一会儿,突然福至心灵一般回头,果然看见陈向东站在书房门口静静看着她。 悄无声息的,不知道站了多久。 江贺宁不明所以,“怎么了?” “跟他打完电话了?”男人明知故问。 江贺宁点了点头,然后继续靠在沙发上,她正在纠结要不要跟陈向东说搬回去的事情,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同意。 男人走过来,坐到她的身边,手揽在她的身后,把她圈在怀里。 刚才的那通电话他完完整整听到了。 包括江贺宁的哽咽和江以安的提示,他说你要小心陈向东。 真是碍事啊,为什么她身边的每个人都这么让人觉得厌恶。 江贺宁现在应该就是在纠结这件事情,男人看见女孩咬着自己的下唇,他伸手把她的贝齿拨开,果然看见唇上出现了一排小小的牙印,“别咬。” 她心里有个天平正在慢慢倾斜,此时也不太注意男人说了什么,任由他的手在自己唇上摩挲了两下。 “怎么了,跟他打完电话还不开心么?” 江贺宁抬头,看见陈向东眼底一片担心,皱着眉看自己。 她觉得这几天跟他相处得也算是还可以,没有了之前那种剑拔弩张的氛围,两人剖白心意以后,有些事情清晰明了了起来。 江贺宁觉得还是要试一试。 “我能不能搬回去住?回我那里。” 她感受到腰间那只大掌猛然收紧,男人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了,他依旧低头盯着自己,把她圈在他的领地里。 “为什么?跟我说说。” 江贺宁怎么能说是江以安的授意,而且就算江以安不提这件事,难道他们就这样一直住在一起吗…… 陈向东眼底的笑意化成一片阴鸷,他觉得之前那种患得患失的感觉又来了,江贺宁窝在他的怀里,还在盘算着怎么离开他。 她总是这样,能为了任何一个人舍弃他。 之前是陆云铮,后来是宋言,现在是江以安。 他陈向东在她心里究竟排在什么位置,不知道怎么问,也不敢去问,只能收紧力道,确认江贺宁还在自己身边。 江贺宁觉得有一点点喘不过气来,她看见男人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以为他是在认真思考,于是不死心地继续说下去。 “我哥回来以后,我总不能还跟你住一块吧,他这个人……” 江贺宁不知道怎么跟他描述,总之江以安敌视出现在自己身边的所有异性。 记得之前刚上大学的时候,开学之前,周蓉在饭桌上说小宁长大了,要是学校里有合适的男生也可以相处看看,他们江家又不是那种封建古董家庭,有时间也可以带回来吃个饭。 江贺宁倒是没这方面的想法,经过三年高中的摧残,她觉得自己现在基本上已经过了那个春心萌动小鹿乱撞的时候,她随意地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饭后回房间打包行李,江以安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了,站在她的身后跟个大爷一样板着脸,也不说帮她收拾一下。 江贺宁不知道他的哪根神经又搭错了,整个人散发着一股别惹我的气质,她也没心情搭理他,埋头在柜子里找去年买的那件衬衫。 “江贺宁。” 江以安甚少这样连名带姓叫她,她从柜子里探出头,有点摸不着头脑。 “什么?” 江以安眼神凉凉的,脸上一点笑容都没有,跟平日里那种嬉皮笑脸的样子截然不同,让江贺宁觉得好生奇怪。 “别跟那些不三不四的人玩。” 那表情,那语气,好像她犯了很严重的罪,而江以安正在审判她。 江贺宁气笑了,“你要是闲着没事就去外面晒太阳,没见我忙着吗?” 说罢,继续跟衣柜里那些乱成一团的衣服作斗争,但是她就是记不得那件衬衫的位置了,于是准备出门喊周蓉帮她找找。 经过江以安身边的时候,他突然扯住了江贺宁的胳膊。 “我没有在跟你开玩笑,不要让我看见你的身边有什么不该出现的人。” 江贺宁很少在江以安脸上看到这种疾言厉色的表情,这样的哥哥让她觉得有点陌生,她下意识点了点头。 江以安身上的紧绷感这才一点点消散掉。 而他也确实隔三差五去江贺宁的学校看她有没有好好学习,导致江贺宁这几年的大学时光很有几分高中的影子。 但是眼下,江贺宁身边坐着一个更加棘手的人。 一边是她的哥哥,一边是……陈向东。 江贺宁没办法不做出选择。 第111章 镜子 “我哥应该不会同意我们在一起的,所以这件事还是从长计议好了。” 江贺宁一鼓作气说完,有点不敢看陈向东的反应。 果不其然,男人冷笑了一下。 “江以安不允许,你就要抛下我是吗?”抛下两个字咬得极重,几乎是从牙齿缝里迸出来的。 江贺宁不太理解他的想法,这和抛弃不抛弃有什么关系?更何况之前是他强迫自己搬过来的,根本都没过问自己的意见。 现在她只是想回到自己的住处而已。 但是江贺宁此刻的耐心前所未有的多,她压住男人那只在她腰间作乱的手,“我是说你们本来就看对方不顺眼,还不如我搬回去,这样你们也省得碰面。” 陈向东此刻又有点不太理智了,他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让你搬回去跟江以安住么?你是不是有点太高看我了?” “你身边的每一个男人,我都觉得碍眼。”他在女孩的耳朵上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以示惩罚。 江贺宁被吓了一跳,她皱着眉头,“你在说什么?江以安是我哥。” 陈向东又露出那种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对啊,哪有哥哥跟妹妹住一起的。” “我不同意,你死了这条心吧。” “除了这里,你什么地方都不可以去。”男人好像怕女孩听不明白一样,非常好心地补充。 江贺宁觉得他无赖又不可理喻的样子又回到了之前那几天,果然这些日子的温柔跟好脾气都是装出来骗她的。 江贺宁不想跟他争执下去,她觉得没有意义,拨开那只手就要起身回房间。 这动作在男人看来无疑是火上浇油。 在陈向东看来,江贺宁现在已经完全对他不耐烦了,甚至要直接收拾东西回家。 其实她也根本不需要收拾任何东西,反正她的那些东西都没有搬过来,这里对她来说不过相当于一个酒店而已。 她想走就走。 “你要去哪?!”手先快一步拦腰抱住她,女孩跌坐在他的怀里,发出一声惊呼。 江贺宁结结实实被陈向东吓了一跳。 她的手撑在沙发上,想回头但是男人不许,她只能感受到有细细密密的吻落在自己的脖子上。 陈向东的短发扎在她皮肤上,有点疼又有点痒。 她肩膀上的睡衣滑落到手肘处,露出了大片雪白的肌肤,激得男人眼睛生疼。 吻不自觉就落了下去,但是仍觉不够,于是每个吻都逐渐加深,直至女孩娇嫩的肌肤上出现了一个个骇人的吻痕。 江贺宁又急又气,她看不见男人沉迷的表情,自己说什么他也听不进去。 况且她也没说什么,就算不让她搬走也不至于这么生气吧? “陈向东你松开……” 话还没说完,陈向东咬住了她后颈处的皮肤,湿热的触感顺着耳后那敏感处蔓延至全身,江贺宁喘息得厉害。 事情渐渐失去控制。 她用力去拽那只箍在她腰间的手,用尽了全部力气但是仍然不能撼动他一丝一毫,男人的吻逐渐向下,在她背上激起一片颤栗。 陈向东感受到了女孩的挣扎,但是他不以为意,现在满脑子只剩下一个念头就是吻她,在她身上的每一处肌肤都留下自己的痕迹。 他抬头,突然看见女孩耳后那一颗小小的暗红色的痣。 在无数个旖旎梦境里,这颗痣都在他的内心深处勾出一片欲火。 眼下,它安静蛰伏在女孩的耳后,江贺宁的耳朵红得厉害,连带着这颗痣也红艳欲滴,把他的三魂七魄都勾去了。 他无意识俯身,然后伸出舌尖舔了一下那颗痣。 江贺宁颤了一下,然后身体僵住了,有过电一般的感觉从内心深处传上来,分不清是痒还是疼,总之让她觉得头晕目眩。 “不要……” 话一出口,江贺宁都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又娇又软,甜得吓人。 男人被她勾得口干舌燥,但是偏偏江贺宁还是一副天真稚拙的样子,推着他的手让他放开。 陈向东觉得如果此刻再放开她,那自己真的就不是个男人了。 他看着女孩肩膀上斑斑点点的痕迹,眼睛猩红,呼吸粗重,所有的理智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去。 他想,占有她,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情。 男人继续俯身在女孩耳后落下一个又一个滚烫的吻,烫得她想瑟缩着往前逃出去,但是又被他捞回怀里。 陈向东觉得看不见女孩此刻的神情非常可惜,他希望阿宁和他一样,沉迷在这场滔天的情欲里。 此刻,月亮已经悄悄爬上了树梢。 江贺宁察觉到男人的动作停了下来,但是她非但没有觉得松了一口气,而是莫名感知到一种令她悚然的危险。 下意识就想拉起那已经滑落到腰间的睡衣。 她察觉到陈向东突然松开了她,然后站起来,随即俯身将她抱在怀里。 “你要做什么……”江贺宁怔怔地问,她看见男人唇角噙着一抹笑,若有似无的,让人看到就觉得害怕。 他低头在女孩嘴角亲了亲,“待会你就知道了。” 江贺宁以为他要把自己抱到卧室里,脑海里警铃大作,下意识摇头,“你放开我!” 但是陈向东转身去了浴室,将她轻轻放下。 他们面前有一扇巨大的镜子。 江贺宁不明所以,但是看见男人脸上的狂热,也很快察觉到了危险,直觉告诉她今天晚上的陈向东不是几句好话就能糊弄过去的,看他的样子,好像势必要在自己身上啃下一块肉才肯松口。 她伸手去够浴室的门。 男人将她捞回来,并随手拧开了水龙头开始放水。不一会儿,浴室里就氤氲出一层白色的雾气。 陈向东终于在镜子里看见了江贺宁的表情。 她的脸上带着一片潮红,唇色鲜艳欲滴,眼神里有不解、哀求、懵懂和一瞬间的不知所措。 陈向东叹息了一下,阿宁不知道,每每她用这种眼神看自己,就只会让他在内心深处升腾起一股蹂躏她的欲望。 “阿宁,可以吗?”他又俯身下来,慢条斯理啃咬着她的脖颈跟耳侧。 江贺宁不明所以,但是脑海里的警报声已经响到她几乎耳鸣,恍惚间只听到男人问:可以吗? 什么可以?可以什么? 她摇头,想从男人的怀抱里挣开,但是只要陈向东不放手,江贺宁就永远没有逃脱的机会。 原来之前那么多次都是他在纵容自己罢了。 “我,我还没想好……”女孩杏眼圆睁,眸子里已然蒙上一层水雾。 陈向东去亲她的眼睛,“什么都不用想,交给我好不好,阿宁……” 他说出来的每个字都滚烫,带着灼人的气息,喷洒到她的背上和肩膀上,江贺宁觉得自己控制不住地发抖。 “等我再想想好不好……”她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但是透过那个镜子,能清晰看见男人脸上的灼热跟不加掩饰的情欲。 这样的陈向东,陌生到让她喘不过气来。 他不回答了,只是把她的脸一点点转过来,然后去寻她的唇。 这个吻极具攻击性,一上来就在她的口中攻城掠地,不一会,江贺宁就下意识缴械投降,她腿软,已然站不住了。 男人抱着她,慢慢坐下。 江贺宁不想去看那面镜子,她很害怕看到一个完全不一样的自己。但是陈向东偏偏就不合她的心意,开口诱哄着让她睁眼。 “阿宁,睁眼看看,你太美了。” 江贺宁慢慢睁开眼睛,两人的目光在眼前的镜子里交汇。 第112章 浮沉 她看见自己的眼睛里一片迷离的神色。 睡衣又不知道什么时候落下去,露出一片片带着吻痕的皮肤,她喘得厉害,靠在陈向东身上,近到能清晰得听见他的心跳声。 江贺宁被这样的自己吓了一跳,她想站起来,但是陈向东依旧不许,他的大掌落在她裸露的肌肤上,所过之处汗毛齐刷刷地竖起来。 她想哭,声音里也带着点呜咽。 但是这种细细的哭声在男人听来犹如一剂兴奋剂,他的呼吸愈加粗重,似乎在慢慢盘算着怎么把眼前的女孩拆吃入腹。 “别哭,阿宁,别哭了。”嘴上出声哄着,但是手仍然没有一丝一毫放开的意思。 心里想的是——哭得再大声一点好不好。 陈向东兴奋到浑身发抖,他品尝着女孩香甜的唇,渡给她一点点氧气,看她全身心依赖自己。 浴室里逐渐升温。 都这个时候了,他还有心情好整以暇地问,“阿宁,别搬走好不好,别丢下我一个人。” 江贺宁努力抬头,她在一片朦胧之间看见男人目光灼灼地盯着他,一双大手在她的身上游走,势必要逼出她内心的渴望。 她脑海里像一片浆糊一样,只知道陈向东在她身上煽风点火,但是现在却又不把火熄灭。 偏偏男人还歪头看她,好像一定要从她这里得到一个确定的答案。 她被哄着点点头。 陈向东终于满意地笑了,这笑容在她看来是释放恶魔的信号。 “阿宁,我是谁?”男人的动作又停下来,他蹭着女孩的鼻尖,温柔开口。 江贺宁早就已经停止了思考,她看着面前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张张嘴,但是发不出什么声音。 内心的空虚和痒一点点折磨着她,一旦开口就是无力的喘息。 陈向东也忍得青筋暴起,他额头上的汗顺着脸颊滴到浴室的地上,但是却仍然耐心等着女孩的回答。 “阿宁,我是谁?” 又问了一遍,江贺宁听清了,她还感受到那只手在她腰间轻轻拧了一下,她止不住喘息得更厉害,男人听见,宛如被打入一阵兴奋剂。 汗,全是汗。 衣服不知道落到了哪里,总之分不清身上是谁的汗,或者是浴室里的水雾落在他们身上了。 女孩迟迟不回答,男人很不满意。 所有的动作都停了下来,他迫使女孩睁眼,让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看着两人混乱地抱在一起,都喘得厉害。 “阿宁,我是谁?”第三遍了,陈向东很有耐心。 漫漫长夜,他所有的时间跟精力都可以放在江贺宁身上。 江贺宁微微阖上的眼睛费力睁开,她觉得头晕,但是也听到了男人一边舔咬她的耳朵,一边问这个重复的问题。 她的脑海里费力拼凑出一个名字,然后循着本能慢慢说出来。 “陈向东……” 她想哭,但是又不知道哭什么。总之身上难受,燃起了一把无名火,只等着一个好心的人帮她灭火。 男人终于满意了。 他攫住女孩的唇,重新夺走了她的呼吸跟注意力。镜子上的水雾凝结成一个小小的水滴,慢慢滑下来,砸到地板上。 啪嗒一声,一朵艳色的花开至荼蘼。 江贺宁觉得浑身酸痛,她一直在出汗,想掀开被窝出来去阳台上吹冷风,但是身后那人就是不许她动。 并且手和脚都缠在她的身上,还时不时亲一亲她的发顶。 她在心里哀叹:色欲使人心聋目盲。 男人的地底地笑了一下,轻声说,“阿宁,你要对我负责。” 十足十的无赖口吻。 江贺宁伸手去拧他的胳膊上的肉,但是什么都揪不到,只能掐着他手腕上的皮试图让他放开自己。 “你太重了,从我身上起开……” 男人不应,箍着她的手笑得餮足。 江贺宁叹了一口气,此刻已经快天亮了,所有夜里发生的事情一件件一桩桩摆到她的眼前,开始折磨她的意志。 她不就是说了一句搬回去嘛…… 然后就记得陈向东生气了,他们一路从沙发到浴室再到床上。 浴缸里那缸水都已经凉透了,最后男人才舍得松开她,他也终于实现了自己的心愿:和阿宁一块洗澡。 江贺宁累得眼皮都睁不开了,任由他给自己清理着。 隐约间,她看见男人腰间的伤口已经结痂,知道他之前说自己还很疼是骗她的,但是她此刻确实没有精力跟他分辩,只是微微阖上眼睛,累极了的样子。 陈向东满意地笑笑,轻手轻脚把女孩抱上床,然后用被子给她裹紧。 又不小心看到她身上青青紫紫的痕迹,眸色暗了暗,想不管不顾抱着她再胡闹一整夜,但是看着女孩恬静的睡颜跟绵长的呼吸,最终还是作罢。 江贺宁不知道睡了多久,总之她醒来的时候看见陈向东依旧灼灼盯着她,仿佛只要得到她的首肯,就能立马扑上来把她吃掉。 她下意识回避那道灼热的目光,重新闭上眼睛假寐。 这个人居然还好意思让她负责,江贺宁气结。 陈向东没有放过她脸上的任何一个表情,“醒了?饿不饿?还疼吗?” 最后三个字惹得女孩的脸红了又白。 江贺宁不知道陈向东怎么能如此脸不红心不跳地把这些话说出来,自然到好像是在说吃饭喝水一样的事情。 翻过身不想理他。 男人的的胸膛贴上来,房间里的温度好似又升高了,她想往床边退,但是男人的紧随其后,她已经退无可退。 眼见着女孩又要生气,男人的的笑意加深,长臂一捞把她捞回自己胸前。 “宝宝别生气,是不是还疼?” “我给你去拿药好不好?”男人的的话里带着一点点揶揄的味道,他亲了亲女孩的脸颊,作势就要下床拿药。 江贺宁被他荒唐的行为吓得大惊失色,下意识就抱住了男人的胳膊,嘴里不自觉地说着,“别……别去。” 声音娇媚软甜,像一颗熟到过头汁水淋漓的桃子。 男人又被她勾得心痒,但是面上不显,装作很为难的样子,“但是宝宝不是疼吗?不上药怎么行呢?” 他又补充一句,“没关系,我会轻一点的。” 江贺宁被他这种无赖行径吓到,又怕他真的去拿药,而且这种地方怎么好让别人上药呢……她眼角噙着眼泪,贝齿又开始无意识咬住了下唇。 陈向东被她勾得额头上青筋一根两根三根跳起来,他的手不自觉在女孩身上游移,“宝宝想要什么,说出来好不好。” 撒旦在她的耳边低语。 江贺宁抓着他的小臂,微微摇了摇头,希望他能看懂自己的意思。 “宝宝是不是太疼所以说不出话来了?我还是帮你稍微抹点药吧。”说罢就要把那只覆在自己手上的藕臂给拿开。 江贺宁气急,也不管他是不是逗弄自己,伸手就揽住了男人的腰身,不许他离开,更希望他也不要再说话了。 这个人说出来的每个字,都让她脸红心跳…… “宝宝这样抱着我,是不是不希望我离开?”男人的不死心地继续问着,他就是要江贺宁直面自己的内心,直面那些隐晦而诚实的欲望。 “只要宝宝说出来,我都听你的好不好?”他继续诱哄着女孩开口,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是……”江贺宁的声音连自己都听不太清,她把头深深埋下去,希望陈向东能就此闭嘴。 “是什么,宝宝说出来我才能知道呀?”男人的在她耳畔沉沉笑着,俯身亲吻她的眼皮。 他的阿宁真是可爱得让人舍不得松开,恨不得时时刻刻跟她锁在一起才好。 江贺宁感受到那个湿热的吻落到自己的脸上,她不敢睁开眼睛,不知道是在怕看见陈向东,还是怕看见他眼睛里的自己。 或者两者皆有。 但是男人的还在等她的回答。 “别去……”她咬牙说出来。 “为什么呢?宝宝好像很难受啊。”男人蹙着眉,似乎是真的不理解。 江贺宁在心里骂了他千遍万遍,最终还是败下阵来,她闭上眼睛自暴自弃地说,“不疼的……” 每个字说出来都需要莫大的勇气。 陈向东笑得愈加明显,他反守为攻,将女孩锁在自己的臂弯里,低头去寻她的锁骨,细细密密啃咬着。 江贺宁看见窗户外已有了朦朦胧胧的亮,天边泛起了鱼肚白。 但是这个夜晚好像还没结束。 第113章 下雪 下雪了。 在江贺宁的记忆里,其实清远下雪的天气屈指可数,偶尔下,也是那种沙沙的小冰粒子,而不是像现在一样的鹅毛大雪。 她把手伸出窗户,小心翼翼接了一片雪花。 六边形的,和电视里那种一模一样,很快在自己的手心化掉了,然后留下一滩小小的水渍。 记得周蓉说过,自己出生那天好像也是下了雪了。 是这样的几年难得一遇的大雪么,江贺宁怔怔望着天空,看见雪花洋洋洒洒落下来,很快在地上积起了薄薄的一层。 她控制不住地想起那个梦,江致远和周蓉保证肚子里的这个一定是个女孩,而还是小男孩的江以安握着粉色的机甲玩具,一脸憧憬。 江以安…… 江贺宁回忆起昨天的那通电话,哥哥真的要回来了,回到她的身边,她现在的心情既开心又忧虑。 不知道到时候该怎么和他解释这一切。 哥哥会责骂自己么,一想到江以安会冷着一双眼睛说江贺宁你真是好样的,现在连哥哥的话也不听了,江贺宁就觉得寒意从脚底一点点窜上来。 她甚至没想到应该怎么解释。 江以安生过她的气吗?江贺宁看着窗台上柔软洁白的雪努力回忆着。 好像有一次来着。 大一的时候,她和几个同学中秋的时候去野外露营,那天玩得太开心,没跟家里说。她想着反正就一个晚上,也出不了什么事情。 但是竟然真的出事了。 那天他们几个都没有看天气预报,不知道台风拐了个弯已经悄悄登陆了。 等到几个人都发现的时候,外面的风大到几乎能把帐篷掀翻。 而帐篷也确实掀翻了。 一个瘦一点的女孩被帐篷带着滚了好几圈,他们手忙脚乱拉住她,才没有让她滚进了河里。 但是皮肤有好几处擦伤,那个女孩一直在按着自己的肚子喊疼,应该是肋骨断了。 等到几个家长赶到医院的时候,他们身上的叶子树枝还没来得及拂下去,狼狈得像从山坡上滚下来的。 江贺宁其实觉得没什么关系,毕竟他们又不是故意趁着台风天气出去玩,只是运气不好赶上了而已。 但是看见江以安带着一张铁青的脸匆匆赶来的时候,江贺宁就觉得事情可能不能像她想象中那么好处理。 江以安先是检查了一遍她身上有没有伤口,看到她手背上有一处擦伤的时候脸色更加黑沉。 江贺宁觉得擦破一点皮其实没什么,她也没觉得疼,回去洗洗就行了。 但是看着哥哥一言不发的样子,她有点不知所措。 最后还是踌躇着开口,“我就是蹭到了而已,一点都不疼。” 但是江以安攥着她手腕的力度猛然缩紧,他气急反笑的样子让江贺宁现在想想都记忆犹新。 “江贺宁,长本事了是不是?” “我有没有说过出校门要跟我报备?” “谁给你的胆子大晚上去野外搭帐篷睡觉的?” 江贺宁怔了一下,随即觉得他这个人实在是不讲道理,本身自己也不是什么五好哥哥完美榜样,他青春期干的那些荒唐事海了去了,现在却一副长兄如父的样子板起脸来教训她。 江贺宁看了一下他身后,“爸妈呢?” 江以安被她气笑,“别转移话题,我问你出去为什么不跟我说?” “我都是成年人了,不是什么事情都要跟你说的!”江贺宁被他抓得手疼,一时间口不择言。 等到反应过来觉得后悔的时候,江以安已经松开了她的手,他的眼睛垂着,脸上淡淡的,看不出有什么情绪。 “哥,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 江贺宁急着辩白,她确实想说自己不是什么时候都要躲在江家羽翼庇护之下的,她已经有能力处理问题了。 “没事就好。”江以安摆摆手,表示不用解释。 从那天开始江贺宁就没有回宿舍住了,江以安执意说以后不要再住校了,条件再好也比不过家里,以后有课他负责接送。 江贺宁想了一下觉得也可以,毕竟宿舍几个人住在一起,她有时候确实会睡不好。 那是江以安对她最生气的一次,最后也轻轻放下了。 但是这次,江贺宁心里没底。 “在想什么?”陈向东从后面覆上来,他贴着她的身体,感受着她的体温跟心跳。 “冷不冷?” 江贺宁摇摇头,但还是看见男人把窗户关上了。 她叹了一口气,陈向东就是这样,状似很在意你的想法和意见,但是实际上还是独断专行的那一个。 “我说我不冷。”她的声音有点凉。 男人的捕捉到她的情绪,“阿宁,可是我有点冷。” 他又委屈道:“昨天晚上睡觉的时候我都没盖上被子。” 言外之意是江贺宁把被子全扯过去盖到了自己身上。 江贺宁没好气地拍开男人的胳膊,“好啊,从今天开始你去沙发上睡好了。” 陈向东更紧地抱住她,“不行哦,我不搂着阿宁睡不着觉。” 随即,他又在她耳边说了什么,惹得江贺宁气急了想咬他。 两个人就这么静静地站了一会儿,看着雪落下又融化,然后固执地在窗台铺上一层薄薄的白色绒毯。 “阿宁,今天陪我去个地方好不好?” 很新鲜,自从江贺宁搬过来陈向东总是以各种理由阻止她出门,一会说伤还没好,一会说容易感冒。 所幸江贺宁也是那种有点宅着的类型,也没什么紧要的事情,就等着伤口彻底好了再出去也好。 “去哪?”她条件反射般问。 对于陈向东要带她去的地方,江贺宁总是没底,记得之前他强制性带自己去陆云铮的那个酒会,结果当着全清远的面让自己难堪。 不好的记忆慢慢涌上来,江贺宁沉默着不作声。 陈向东知道她在想什么,他轻轻撩起女孩耳边的头发,试图把它们别到耳后。江贺宁下意识躲了一下。 男人的的眼睛黯淡了一瞬。 “阿宁,”他慢慢开口,抱着江贺宁在阳台沙发上坐下来,“那件事……是我当时欠考虑。” “但是我是真的希望别人都知道,你是我的。” 江贺宁叹了一口气,反驳道:“我是个活生生的人,又不是什么东西,我是我自己的。” 男人脸上出现了一点点笑意,“那我是阿宁的。” 江贺宁侧过脸看他,看见陈向东一脸坦然地把这些说出来,丝毫没有羞赧的神色。 她寻了一个舒服的姿势窝着,准备跳过这个自己永远都争论不赢的话题。 “去哪?” 下雪的天气,出去看看也好。 男人沉默了半晌,一双大掌摩挲着女孩的手,他轻声启唇。 “墓园。” “陪我去看看念肖吧。” 第114章 剖白 江贺宁不可置信地回头看他。 她仍然记得上次被他强拉着去墓园的时候,陈向东冷着一张脸说这是你们江家欠我妹妹的。 他扯着她的胳膊,江贺宁的膝盖磕到石板上,很疼。 说实话,她是不愿意去的,只要看到那张黑白照片,就好像有个声音在无形提醒自己你不该这样安安稳稳活着。 有个叫陈念肖的女孩,死在了你过生日的那天。 就算有人告诉她说这一切都和你无关,但是他们不知道陈念肖曾无数次来过她的梦里,就那样一言不发看着她。 她什么也没说,但是江贺宁硬是从女孩的眼神里读懂了一些什么。 她似乎在说,江贺宁,你所拥有的一切都是我的。 江贺宁寥落地笑了一下,试图从陈向东身上下来,她不想去。 但是陈向东愈加箍紧了她的腰。 “阿宁,别这样。” 江贺宁不明所以,甚至有些想笑。别这样?这样是什么样?她不想看见那双笑得天真烂漫的眼睛,更不想时时刻刻提醒自己江致远有可能犯下的错误。 就算真的跟江家有关,江致远现在生死未卜,难道就不算赎罪么? 非要她们一家整整齐齐跪在陈念肖、陈宝的墓前七天七夜才叫赎罪么? 江贺宁明白了,之前陈向东所做的所有事情,不过都是为了这一步,都是为了陈念肖而已。 是她愚蠢,竟然真的认为陈向东有那么一点点喜欢自己。 为了这么一点缥缈的喜欢,自己也竟然想把心交付出去。 男人的见女孩的脸沉下来,眼睛里笑意也完全散去,他叹了一口气,“阿宁,你也知道,我没什么亲人了。” 江贺宁闻言愣怔了一下,随即心里像是被一根极细的针扎进去,在她还没来得及喊疼的时候,那根针就已经消失了,深埋进骨血里。 男人的继续说着,“上次……上次我都没来得及跟念肖介绍你。” “我只是希望留住你,但是那对你伤害太深了。” “阿宁,我想让她好好看看你。” 江贺宁觉得整个人有点麻木,她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也不再试图从他怀里挣出去。 “我不知道……”沉默了半晌,她说。 江贺宁是真的不知道,一切都太快了,她好像理解不了陈向东对自己的那种灼热的感情,更不知道有一天自己真的要离开他,他会做出怎样的举动来。 她觉得自己承担不了这份沉甸甸的期待。 “阿宁,你什么都不用知道,”男人倾身过来,在她额头印下一个吻,“只要陪着我就好,不要离开。” 江贺宁看着男人充满期待的眼睛和那道眉骨疤,木木地点了点头。 陈向嘴角勾起一抹笑来,他眼神灼灼的,“阿宁,你知道吗,我真的好高兴。” 江贺宁在心里叹息了一下,她觉得有只手在无形中推着自己往前走,做出的每一个选择都身不由己。 她喜欢陈向东吗?手不由自主抚上了那道疤痕,硬硬的,有些烫人。 男人眼底的笑意愈深,江贺宁随即反应过来要把手拿开,但是陈向东攥着她的手不许她放下。 “疼吗?”她意有所指。 “你多摸一摸就不疼了。”他答非所问。 江贺宁想,应该是喜欢的吧。 陈向东把女孩裹得像一只白白胖胖的粽子一样,江贺宁从围巾里探出脑袋,觉得此刻有点呼吸困难。 “热……”她出声抗议。 陈向东往她身上套外套,头也不抬,在这种时候,男人总是强硬得不许她有一点点违抗。 “不热的,外面很冷。” 但是他自己就穿了一件大衣。江贺宁气结,梗着脖子不再看他,她不仅呼吸困难,而且行动也很困难。 陈向东被女孩逗得心痒,他俯下身,在女孩嘴角亲了亲,然后拉过来女孩的手强硬地跟她十指紧扣。 “走吧。” 雪还在窸窸窣窣地下着。 今天路上车辆行人都很少,江贺宁能感觉到车速很慢,她也没去管,只是盯着落在车窗玻璃上的雪花出神。 真美啊,一切都被白茫茫的雪盖住了,好像整个世界被按下了关机键,只等着雪化的那一天重启。 每当这个时候,江贺宁就格外想念自己的家人。 之前的每个冬天,她都盼望着下雪,盼望着能在江园堆一个大大的雪人。 江以安笑她跟个小孩一样。 这个时候,周蓉应该在厨房里忙活她那一盅煲了一下午的汤,就等着江致远从公司回来了。 江贺宁会看着天空:明明天气预报里说有百分之三十的概率下雪来着,怎么不下呢…… 江以安从后面悄悄贴过来,在她耳边大喊一声“江贺宁!” 把她吓得魂飞魄散。 自知追不上江以安,她就直接去找周蓉告状,“妈!哥哥他吓我!” 厨房里传来周蓉的呵斥,“你整天欺负你妹妹!” 身后传来江以安的声音,“江贺宁你就会告状!” —— 江贺宁看着眼前的景色变幻,脑袋里放空,什么也不愿意去想。 今天的墓园比之前更加安静,好似所有的声音都被掩盖了,天地之间只剩下这些墓碑。 安静之外,多了一些肃穆。 陈向东牵着江贺宁的手,一级级踏上台阶。脚下有薄薄的雪,他紧紧攥着女孩,生怕她会滑倒。 江贺宁手上的骨头都被攥疼了,她觉得这个人有点小题大做,正准备说没关系自己可以走,目的地已经近在眼前。 依旧是熟悉的位置,熟悉的黑白照片。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江贺宁总觉得照片上陈念肖的笑容比之前冷了几分,好像带着一点勉强。 她觉得自己有些神经质,苦笑着微微摇了摇头。 陈向东把花放下,然后拂去墓碑上的雪。那些积雪碰到温热的手掌一点点开始融化,手心里沾了一些雪水,很凉。 凉到让他想起念肖离开的那天,也是这么冷的天气,虽然没有下雪,但是念肖的手像冰块一样冷。 他握着妹妹的手,试图传递给她一点点温度,希望念肖能站起来,像以前一样喊他一声哥哥。 但是一切都不可能了,他在心里麻木而又理智地判断着,手上不知道沾了什么,是血还是泪。 都一样冷。 江贺宁慢慢蹲下去,她把带来的东西一样样摆开,听说这都是陈念肖喜欢的东西,看着这些零食,江贺宁才觉得念肖是个小女孩。 是宋言嘴里的,那个可爱的活泼的小女孩。 “念肖她,”陈向东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来,“她离开之前一直在看心理医生。” 江贺宁的手顿住了。 她重新抬头去看女孩的眼睛,应该不是错觉吧,陈念肖的眼睛里带着不易察觉的伤痛跟落寞。 第115章 秘密 “为什么?”江贺宁下意识问,但是一开口又觉得不妥,这毕竟是陈念肖的私事,她不应该打听。 “当我没问。”江贺宁随即补充。 但是陈向东却像是没有听到她说的话,自顾自讲下去。每次提及陈念肖的时候,他身上的那层防备才好像完全卸下来,眼睛里满是温柔。 江贺宁想,他们两个感情一定很好吧,就像她跟江以安一样。 “我也是在她走后才知道的,念肖心里藏着很多事情,小的时候她还会全都告诉我,但是长大以后,她好像就不太愿意跟我讲了。” 江贺宁点点头表示理解,少女的心事总是难以捉摸,即使她跟江以安关系好,也不是什么话都说出来的。 “我看了,那本日记。” 陈向东的声音好像有些艰涩,他一条腿跪下去,轻轻触摸着陈念肖的脸。 看了那本黑色封面的日记以后,陈向东才知道妹妹心里藏着那么多伤痛。 每个字,每句话,都刺痛了他的神经。 【很多时候我都不开心,但是大家好像觉得我每时每刻都应该开心,所以我只能笑。 好想哭,但是我找不到一个可以哭的理由,所以只能借着看电影的由头,痛快地哭上一场。陈向东问我怎么了,我没有说话,只是盯着面前的屏幕。 越来越不开心了,我看着自己的手腕,竟然有一瞬间想拿刀割上去。 今天跟宋言表白了,他好像很高兴,我不知道我喜不喜欢他。 陈向东什么也没说,他坐在阴影里,我甚至看不清他的表情。 爸妈在吵架,我听不懂,但是我看见妈妈哭得很伤心,我从来没见过爸爸的表情那样难看。 何悦跟我说她长大了要嫁给陈向东,她问你哥哥喜欢我吗? 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 还有,陈向东不是我哥。】 日记零零散散的,有的时候甚至隔着好几天才记上一两句话。陈向东看着那个熟悉的笔迹,只觉得触目惊心。 在笔记里,念肖从来不叫他哥哥。 他控制不住地想起那次吵架。 其实是因为很小的事情,他看见念肖书包里有张男生的照片一闪而过,有些熟悉,陈向东问那是谁。 陈念肖坐在书桌面前,装作没有听到。 陈向东担心自己的妹妹在外面沾染上什么不干不净的人,伸手就要去翻她的书包。父母常年累月地忙,陈念肖的所有事情几乎都是他来管。 但是以往乖顺的念肖这次却死活不松手,她嚷嚷着跟你没关系。 陈向东咬牙冷笑,跟我没关系?我是你哥! 仿佛被这句话刺激了一下,陈念肖的手不自觉松开,只是重复了一遍他的话,“你是我哥……” 那张照片猝不及防落了下来。 陈向东捡起来一看,他愣住了,没想到照片上的人是自己。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被偷拍的,他坐在沙发上,低头看书。 陈向东皱了一下眉,一张照片而已,何必这么遮遮掩掩。他觉得好笑,准备问问念肖怎么回事。 但是看到照片背后的那行字时,整个人却僵在了原地。 陈念肖喜欢陈向东。 是妹妹的笔迹。 他不可置信地看向陈念肖。她的眼神已经虚焦,手上还挂着书包,里面的书散落了一地。 陈念肖慢慢蹲下去,一本一本将那些书捡起来。良久,她好像笑了一下。 陈向东突然觉得自己从来没有了解过她,只知道陈念肖是自己的妹妹,所以要保护她,以一个哥哥的身份。 但是这份感情竟然在她那里变质了。 陈向东把照片背后的字看了又看,企图看出那是一句玩笑话,但是对上陈念肖的表情的时候,他的心一点点沉下来。 “照片还给我。”他听见念肖说。 几乎是下意识的,陈向东将那张照片捏成了一团,“陈念肖,你知不知道你的行为很荒唐……” 他又拿出了一个哥哥的姿态。 没关系,念肖只是有些不该有的想法而已,长大了就能纠正过来了。 但是陈念肖古怪地笑了笑,那个笑容让他后背发凉。 “荒唐?这就是你的回答吗?” “可是我就是喜欢你啊哥哥,我没有办法。” “不是像妹妹喜欢哥哥的那种喜欢,而是女孩喜欢男孩的那种喜欢。” “你有没有一点点喜欢我?” 陈念肖的脸上出现了那种类似祈求的表情,陈向东的心不知道怎么了,开始颤抖起来,他不想在妹妹脸上看到这种类似于痴迷的表情。 她是他看着长大的,印象里,念肖就是个永远长不大的小女孩。 但是这个小女孩现在抖着唇问自己喜不喜欢她。 “啪!” 一声清脆的巴掌声,陈念肖的身体都有点踉跄。 “陈念肖,我是你哥……” 他甚至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无力地重复着这句话。客厅里霎时间只剩下逼人的沉默,他看见念肖眼尾红红的,那颗泪始终没有落下来。 “不是的,你不是我哥……” 还没说完,宋言正好进来了,陈念肖看了他一眼,转身跑了出去。 陈向东那时候以为,这不过是少女情怀里一首隐晦的、不适合张扬的情诗罢了,等念肖长大以后就会好的。 于是在这场争吵过后,两个人都默契地没有再提及这件事。 但是陈念肖总是有意无意躲着他,也不再是那个什么都会跟他分享的可爱的小女孩了。 后来,念肖当着他的面跟宋言表白,陈向东心里的第一反应竟然是松了一口气,他以为那件事终于要完完整整地过去了。 直到看见这本日记。 陈向东看着面前那张黑白的照片,心里的焦虑跟恐慌如潮水一般漫延着,他抓过江贺宁的手,企图从她那里获得一点点安全感。 他的亲人一个个离开了他,江贺宁是他唯一可以抓住的人。 他不愿意也不想做被留下的那个人。 江贺宁心里钝钝的,这件事带给她的冲击比想象中大更多,她看见墓碑上又积了一层薄薄的雪,眼前也有些模糊不清。 这样隐晦的事情,说出来远比深藏着需要更大的勇气。她不知道陈念肖为什么固执地喜欢上自己的哥哥,又为什么一定要说陈向东不是她的哥哥。 里面掺杂着的东西,是否和当年的事情有关? 陈念肖离开的时候,是觉得解脱么?这样一个把心事跟泪水都藏在内心的女孩,终于可以抛下所有的东西去到轮回里。 下一世,希望你能做想做的事,爱自己想爱的人。 她想说些什么安慰陈向东,但是只是徒劳地沉默着。 男人把她抱紧,任由雪花落在两人身上。 第116章 魔咒 宋言看到那辆熟悉的迈巴赫跟熟悉的车牌号的时候,第一反应竟然是想要后退。 他想找个人说说话。 周恬最近来医院比较勤,但是宋言看着她总是想起江贺宁,他也不止一次说过你要是忙的话不用经常过来的,我没什么事。 但是周恬只是沉默着帮他削了一个又一个奇形怪状的苹果,一看就是不怎么做这种事情,把果肉全都削了下去,就剩下一个苹果核了。 甚至他觉得周恬是拿这些苹果练手来着。 但是他也不太敢说,周恬能来他就应该心存感激了。 他醒来的时候,窗户外面亮堂堂的,走到窗边一看,花坛里都覆上一层很厚的雪,天空中还零星下着。 宋言突然就很想见念肖。 最近在床上躺得行动迟缓,但是此刻大脑却一片清明,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换上了衣服,然后出了医院。 真安静啊,这个世界。 身体上的那些疼痛好像全部消失了,他也确实觉得自己好得差不多了,准备这两天就出院。 院长看他的眼神,总是带着恨铁不成钢。 宋言坦然受着,他知道自己之前的行为荒唐失序,也准备去外地旅行一段时间散散心,总之是不能躺在医院里了,他每天看着病房里刺目的白,闻着消毒水的味道,感觉灵魂都要出窍了。 宋言刻意地不去想江贺宁,因为他控制不了自己内心那种抽痛的感觉,只能说服自己遗忘。时间是最好的解药。 但是有时候那些自制力会顷刻间土崩瓦解。 宋言趁着周恬出去打水的时候偷偷用她的手机给江贺宁发消息,问可不可以向她道歉。 但是发出去很久,如同石沉大海一般,那边都没有回。 他慢慢回到床上躺下,觉得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 之后周恬再来的的时候,宋言会抑制不住自己的期待,他希望周恬打他也好,骂他也好,只要告诉他江贺宁回了消息。 但是没有,周恬从来没有提及过这件事。 她根本就不想再见到你了,她也不稀罕你的道歉。 宋言只能说服自己忘记。 他也以为自己能够忘记。 但是宋言在墓园门口看到了那辆车,陈向东的车。 他应该离开的,但是脚步却鬼使神差般朝着墓园深处走去。万一呢,万一能见到她呢? 周恬看到这样的自己,一定又会骂他没出息吧。 宋言咽了一口唾沫,紧张到心脏都要蹦出来。他慢慢地走上那一层层台阶,有些地方很滑,他差点就摔了一跤。 念肖的墓前有两个人。 即使已经猜到了,但是宋言依旧觉得自己的心漏掉了一拍,他看见江贺宁了。 她今天穿得像一只雪团子,整个人毛茸茸的。女孩的手轻拍在面前男人的的背上,好像在安慰他。 宋言贪婪地看着那张让自己日思夜想的脸和那双湿漉漉的眼睛。 真好看啊,江贺宁。 控制不住地想再进一步,但是宋言知道不可以,他已经越界了,再往前去就会重复之前的噩梦。 他已经伤害过江贺宁一次了,不能再伤害她第二次。 突然间,宋言觉得这个场景有一点点熟悉。 上次,他也是在一个隐蔽的地方看着,看着陈向东强硬拉着江贺宁跪在念肖的墓前,看着她眼角的泪几欲落下而后又忍了回去。 一样的场景,一样的心痛。 宋言笑自己竟然还是一样的胆小,他早该料到的,自己配不上江贺宁。因为她比自己勇敢太多太多。 他只能站在原地看着她离开。 宋言的眼神不自主地落在女孩的手上,他不清楚江贺宁手心的疤是不是已经完全掉落愈合,他只是觉得自己心里的伤痛永远都好不了了。 陈向东抱着江贺宁,把她圈进自己的领地里。 宋言转过身,落寞地走出了墓园。 “阿宁,我只有你了。”男人在女孩耳侧吐息,烫得她一激灵。 江贺宁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但是眼见着陈向东现在的精神状态不太正常,她只能回以一个沉默的拥抱。 但是男人的捧起她的脸,似乎一定要她给出一个确定的答案,“阿宁,你答应我不会离开我。” 江贺宁看着他的眼睛,眼底那莫名的狂热覆住他的眸子,她想逃开这令人呼吸困难的氛围,但是又被箍住无处可逃。 眼见着女孩迟迟不愿意回答,男人的脸上的偏执欲愈加明显。 他低头,去寻女孩的唇。 江贺宁吓了一跳,这是在外面,况且还是在陈念肖的墓前,她真是疯了才会接受这个吻。 “不要,不要在这里……”她又开始挣扎。 “那你说喜欢我,不离开我好不好?”陈向东全身心都被眼前的人占有,江贺宁是属于他的,他一定要看到她点头才肯善罢甘休。 他失去了太多太多,眼下唯有紧紧抓着女孩,就算把她拉进自己的地狱里也无所谓。 陈向东一定要等到这个回答。 江贺宁的脑袋乱乱的,她不知道为什么男人的非常执着于这句话,还硬要她在这个地方说出来。 她不愿意,因为总觉得陈念肖在看着。 这种抗拒的神色在陈向东看来几乎是不可饶恕的,他突兀地想起之前围绕在江贺宁身边的那些男人,每个人都比他大度,比他更尊重她的想法。 但是陈向东做不到,只要一想到江贺宁曾经或者有可能离开自己,他心里就止不住地焦躁。用着卑劣的手段把她强留在自己身边,现在又是真的想得到她的心。 “阿宁,说给我听好不好?” 说出来吧,我的解药在你手里,只要你说出来,我即刻能得到解救。 江贺宁再次败下阵来,陈向东在这方面总是强硬到让人觉得窒息。 “我……”她开口,又不知道怎么说,眼神看向别处。 现在还在下雪吗,她想往四周看一看。 但是男人的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的眼睛看向自己,“阿宁,看着我。” 江贺宁只能将自己的眼神重新落回陈向东的脸上,他的眼神里是无法忽略掉的、对她的期待。 仿佛在鼓励她说出来。 “我喜欢你,不会离开你的。” 声音很轻,但是在陈向东的身体里足以激荡起山呼海啸。 阿宁说了,她不会离开他了。这是解药,也是魔咒。 男人的叹息一声,去亲吻女孩垂下的眼帘。 “阿宁,嫁给我。” 第117章 新年 以往跨年那天,江贺宁基本都是跟周恬一起过的。 他们会选一部两人都喜欢的电影,然后挑一个午夜场,在电影结束的那一刻对彼此说新年快乐。 但是新年的第一天是一定要和家人一起过的,江以安会把她从温暖的被窝里拉出来,要求她新年的第一顿饭是跟他一块吃。 江贺宁睡眼惺忪。说实话,去年那部跨年电影实在是不太好看,很烂俗的爱情电影,营销搞得满天飞,但实际全是在无病呻吟。 气得她半夜回来在评分软件上洋洋洒洒写下一大段影评,然后就不出意外的睡过头了。 她喝着嘴里咸香的粥,一点都没听到江以安说了什么。 “江贺宁,你都不跟你哥说声新年快乐吗?” 江贺宁这才抬头,她完全不知道江以安为什么非常执着让她说新年快乐,也不知道他这么多狐朋狗友为什么不喊他出去喝酒。 而让他在这里盯着自己喝粥。 “新年快乐。”江贺宁困得有点头晕,她今天一定要睡一个大大的回笼觉,据说吃完早饭睡觉会特别香来着。 过了一会儿,身边还是没有声音,江贺宁甚至疑心江以安已经离开了。 但是抬头一看,他还是坐在那里看着自己,嘴角挂着一抹神秘莫测的微笑,让人有点摸不着头脑。 她哥不能是又干了什么坏事需要她向爸妈求情吧…… 江贺宁也不打算问,反正不关她的事情。 手机上来了条消息。 不周天:醒了没?今天的饭局去不去,我打听了,有帅哥哦。 江贺宁不明白周恬在外面一副冰山大美女生人勿近的样子,但还是执着于在各个地方认识帅哥,把人家勾到手又觉得腻烦。 可能这就是周艺术家的处世之道吧,江贺宁腹诽。 她刚想回复说今天不去了她要在家补觉,毕竟现在不是十几岁了,熬一次夜就让人元气大伤。 然后就眼睁睁看见一只手伸过来把手机抽走了。 “帅哥?江贺宁你长本事了哈。”江以安看着手机上的信息,皮笑肉不笑。 “跟你哥说说,什么样的帅哥能让我妹妹新年第一天抛下家人去见。” 江贺宁觉得他阴阳怪气的,也不想搭理他,而是低下头专心喝粥。 “怎么,心虚了?” 江贺宁匪夷所思地抬头,觉得江以安打定主意找茬了,她不甘示弱地看着那双眼睛,\"我见谁还需要跟你打一个报告吗?\" 何况她也没准备见。 江以安的眼神凉下来,当着江贺宁的面就回信息:不去。 江贺宁扑过去抢,但是江以安高举着手机,就是不还给她。她叹了一口气,觉得江以安无理取闹的样子像个吃不到糖的小孩子,也就随他去了,之后再给周恬解释算了。 起身准备回房间睡觉。 江以安从后面拉住她。 “别去好不好,今天在家里陪陪哥……”他把没说完的字咽了下去,“陪陪爸妈。” 江贺宁被他气笑了,怎么原来不知道江以安这么有孝心呢? “我也没打算去啊。” “真的?”江以安的眼睛亮亮的,似乎没有料到这个答案。 “真的。” 江以安放下心来,把手机还给了江贺宁。 不知道为什么,人总在失去的时候才知道自己曾经拥有这么多,江贺宁看着日历,新的一年又要来了,但是她的家人四散。 这个新年无端地让人觉得难过。 前两天去看周蓉,她还是那些问题,问江致远在哪,江以安为什么不来看她。 周蓉说,前些日子你哥不是来过了吗,为什么现在又不来了? 江贺宁知道她在说陈向东。 她不知道为什么周蓉会把陈向东错看成江以安,明明两人一点都不像,但是又不忍心戳破这件事,就算她说那是陈向东周蓉也不会信的。 索性就让她这么以为好了。 现在江以安真的要回来了,她也在考虑要不要把周蓉接回去,但是江园已经被银行收走了,周蓉可以接受住在别的地方吗? 这家疗养院安静,也有专门的护工,自己照顾未必能把妈妈照顾得妥帖。 一切都等江以安回来跟他商量一下好了。 江贺宁的心情一点点轻松起来,无论如何,新的一年要到了,好的坏的都留在过去吧,她要向前走了。 最近陈向东不知道在忙什么,但是江贺宁隐隐约约觉得和自己有关。 她前两天问了几句,但是都被男人绕过去,索性也就不问了。她最近觉得做饭是一件比较解压的事情,整天拿着菜谱在厨房里琢磨着做菜。 在又一次差点被菜刀切到手指的时候,陈向东严令禁止江贺宁不得再进厨房。 她满腔的热情也熄灭了一点。但是热情是一回事,做出来好不好吃又是一回事,每每她把菜端上桌,总能看见陈向东脸上出现一丝不易察觉的苦笑。 “很难吃么?” 江贺宁端上来尝了一下,觉得比之前几次好多了,她看见陈向东皱了一下眉,但还是把那口汤咽了下去。 “进步很大。”男人笑笑,准备一点不剩地吃完。 江贺宁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毕竟他这个人从来不跟自己说实话,之前有一次也不知道是食材不新鲜了还是她做法有问题,总之陈向东的急性肠胃炎来势汹汹,大晚上去医院吊水,自己都脸色惨白了,还硬是安慰她跟那些菜没有关系。 江贺宁自此就收敛了很多,每一步都严格按照菜谱来。 但是真的是没有天赋吧,反正她也知道自己做的东西只能称得上是可以果腹。 “要是觉得不好吃就算了,别勉强呀。”她看着陈向东,拿过他手里的勺子。 男人的笑得眉不见眼,“阿宁心疼我。” 江贺宁腹诽:我怕毒死你。 总之,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着,江贺宁偶尔想再跟哥哥打电话,但是又想着他快回来了,到时候面对面说才好。 傍晚时分,陈向东带着一身凛冽的寒气回来,“阿宁,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江贺宁不明所以,还没来得及问他去哪,就被男人的套上围巾帽子口罩,脸上只露出一双漂亮的眼睛。 接着被他塞到了车里。 第118章 承诺 今天街上喜气洋洋的,大街小巷都挤满了出来跨年的年轻人,向来安静的清远也在此刻露出了热闹的一面。 江贺宁看见城中心街道上立着一个巨大的红彤彤的兔子,很多人在那里打卡拍照。 不知不觉间,连带着自己的心情都好了起来。 看得出来今天陈向东的心情很好,江贺宁看见他时不时往自己这边看一眼,好像在确认自己仍然在他身边一样。 江贺宁觉得好笑,她捏了一下男人的掌心,“看路。” 陈向东没有答话,只是捉住她的手亲了亲。 车在海边停了下来。 市中心虽然热闹,但是海边却出乎意料地安静,安静到能听见海浪拍打沙滩的声音,远处能看见大厦上的屏幕显示着新年快乐几个字,来回滚动着。 新年真好啊,只要有这一个借口,好像所有的问题都可以迎来转机。 江贺宁闻见空气里有潮湿的咸腥的气味,大脑从来没有像此刻一样清明。她感觉到男人的手心微微出汗,歪过头不解地看着他。 陈向东察觉到女孩的眼神,他也侧过身子,把江贺宁整个圈到怀里。 “阿宁,谢谢你来到我的生命里,也谢谢你留下来。” 江贺宁被他突如其来的表白说得脸红心热,她听见耳边是男人强壮有力的心跳,抬起头就能看见他温柔眼神里的自己。 “干嘛突然说这个……”江贺宁怔怔地,有些不知所措。 身后燃起大片大片的绚烂的烟花。 江贺宁回头,看见漆黑的夜里,天空中绽放出耀眼的花朵,热烈而开至荼蘼,将整个世界照亮,海水映出烟花的颜色,不再是漆黑一片,海风吹过,浪花汹涌地拥抱海滩上的细沙。 美得让人失语。 她几乎不敢眨眼,怕这美丽的时刻转瞬即逝。此后的很多年里,无论江贺宁在世界的哪个角落跨年,都能记起这天晚上,整个世界只有她和陈向东,所有的烟花里都藏着自己的名字。 而她回头,就看见男人已经单膝跪下,手中捧着比烟花还要绚烂夺目的戒指。 他眼里是不加掩饰的爱和祈求。 即使早就猜到了陈向东的来意,但是依旧挡不住江贺宁此刻心跳如擂鼓。多么梦幻的桥段,多么俗气的爱情,把世界上所有的一切都衬托得黯然失色。 她的手心也开始出汗。 说实话,江贺宁明白这不是一个接受的好时机,她还有太多太多的问题需要解决,她还在等着江以安回来。 她甚至知道陈向东一定不会被江家的人接受,而自己的动心也显得很荒唐。 但是这一刻,江贺宁不去想江以安失望的眼神,也不想在乎别人会怎么看她这个落败千金,她只是看见了眼前这个人。 这个叫陈向东的男人,他在向自己求婚。 陈向东看着女孩的眼神落到戒指上,但是迟迟没有把手伸出来,他的身体在一点点僵硬,好似所有的力气跟希冀在此刻落空,之前江贺宁说喜欢不过是因为自己的逼迫,一旦有选择的机会,她就开始犹豫了。 有个声音在心底慢慢冒出来:你以为她真的会喜欢你吗?不会的,她不会喜欢你这样的恶魔。 你的爱太扭曲了,所以配不上她。 陈向东发觉自己托着戒指的手在发抖,他又发现其实是他整个人在发抖。他想说些什么打破这逼疯他的沉默,但是心脏连带着身体内所有器官都在阵痛,每呼吸一次,都有看不见的血雾在眼前弥漫。 他唯有靠女孩施舍的一点点爱意才能活下去,否则,只剩下一具行尸走肉般的躯体。 没关系,陈向东想着,不管她喜不喜欢自己,但是她还在自己的身边,这就够了。 总有一天,江贺宁会怜悯他的。 悬空的手一点点放下,他甚至不敢抬头去看江贺宁的眼睛了,怕看见里面有嘲讽甚至冷漠,或者告诉他不自量力:你算什么东西,也配跪在这里求我爱你吗? 良久,他自嘲地笑了笑。 但是,但是她至少没有转身离开对不对?陈向东的心里陡然生出一丝可耻的希望,试图去抓住女孩的手。 但是他抓了一个空。 女孩的声音又轻又软,在他的头顶响起来。 “陈向东,我还没说话你就把戒指收回去了,反悔得这么快么?” 江贺宁不知道陈向东心里已经在说服自己没关系了。 陈向东觉得自己有些耳鸣,他分辨不清自己是不是在梦里,如果是梦,他希望永远不要醒来。 小心翼翼地抬头,看见女孩笑眼弯弯,脸上还有点疑惑,仿佛在质问他为什么就此作罢。 “你愿意?”男人的的齿间艰难迸出了三个字,他浑身的力气也只够说出这三个字。 在刚才那些百转千回的时刻,陈向东几乎控制不住自己心里那些阴暗的想法,他觉得比起江贺宁的拒绝,他宁愿拉着她一起滚入漆黑的海浪里。 一起死,也比被她扔下好过得多。 但是此刻,新年的前夜,绽放着绚烂烟花的海滩上,女孩笑意盈盈地看着他,问你是不是反悔了。 “你愿意?”他听见自己问,心脏一点点落回了原处,那些叫嚣着的阴暗想法也安静地缩了回去。 江贺宁点了点头,她似乎用了很大的勇气,“我愿意的。” 我愿意就此勇敢地站在你身边。 逃避永远解决不了问题,江贺宁不太确定什么时候栽到了陈向东身上,但是她觉得愿意再回头牵起他,一起走接下来的路。 她愿意。 陈向东形容不出来自己现在的感受,只觉得那一点点喜悦在脑海里无限放大,然后天空中好似划过一道惊雷,把他带到精彩纷呈的现实里。 他终于可以踩到实处了,有个人能够托住他的不安惶恐跟多疑,并在他耳边说愿意。 陈向东小心翼翼把戒指套到面前女孩的手上。 这是枷锁,把江贺宁和他紧紧联结到一起,他抬头,看着女孩无知无觉的笑容,心里滋生出一种奇异的满足。 阿宁,你永远没有反悔的机会了。 第118章 急转 江贺宁觉得自己的身体真的是大不如前了,就吹了两个小时的海风,回来的路上就一直打喷嚏,眼见着就要感冒。 回家后,江贺宁准备洗个热水澡,但是陈向东拉着她亲来亲去就是不愿意放她离开,还扬言最好把自己传染感冒了也好。 江贺宁实在没有力气跟他胡闹了,全身都觉得有点累,骨头酸疼,不知道是不是生理期快到了。 陈向东捏一捏她的手表示心疼,晚上睡觉的时候也没有再乱来,而是规规矩矩贴着她充当一个人形暖宝宝。 江贺宁热得难受,挥开他一次又一次贴上来的胳膊,实在是箍得有点喘不过气来。 陈向东委屈,“阿宁,你不可以始乱终弃。” 江贺宁顶着一张红扑扑的脸蛋抬头,觉得这个人无赖的程度越来越登峰造极,她没有力气反驳,又重新窝回去。 陈向东觉得女孩可爱到让人爱不释手,他低头在江贺宁的脸上舔咬了一下,惹得她又像小猫一样挣扎了几下。 最后累极了,安静睡下了。 “阿宁,新年快乐。” 男人在女孩脸上留下细细密密的吻,明天一定要亲耳听到她对自己也说新年快乐。 江贺宁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身上那种酸疼的感觉消失了一点,但还是觉得不太舒服,身边已经没人了,床头上留了一张纸条。 “阿宁,公司有点事,记得吃早餐。” 江贺宁一摸身边的床铺,果然已经没了男人体温。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走的,自己竟然完全没有发觉。 她又在床上躺了一会儿,总之就是不想起来。 手机铃声突兀地响了起来。 江贺宁开了免提放在枕头旁边,周恬风风火火的声音传过来,“江贺宁,你跨年夜放我鸽子!” 啊,还忘了有这一茬。 江贺宁感到十分抱歉,“恬恬,对不起嘛……我一定补偿你,给你工作室无偿打工一个月怎么样?” 周恬这才气顺了一点,她装作很大度的样子,“好吧,这可是你说的,我已经录音了哦!” “今天有时间出来吗?”工作室的装修基本上已经完成了,工人们都放假回家,陆思文也被陆丰盯着天天去公司泡着,周恬一个人待着都要发霉了。 本来前些日子三不五时去医院看看宋言也算打发时间,但是上星期这个人一声不吭办了出院手续,就留给她一句话:我出去旅行一段时间,勿念。 周恬气得翻白眼,谁会念你啊蠢货! 又想到这些日子忙里忙外连一声谢谢都没有,就气不打一处来,合着真的把她当做免费保姆呼来喝去了。周恬发誓下次见到宋言一定不会再给他好脸色。 那些辛辛苦苦削的苹果就当是喂狗了吧。 她其实也知道宋言好像不太喜欢吃苹果来着,但是周恬在电视剧里看都是这么演的,病人在床上坐着,家属在床边拿一个饱满圆润的苹果慢慢转圈削。 就算她算不得什么家属,但是周恬觉得这个场景还蛮有意思的。 但是自己天生就不太适合干这种事情,时不时就被锋利的水果刀差点划一道口子,甚至坐在床上的宋言都比她更紧张,不敢跟她说话生怕分神。 周恬觉得还可以嘛,就是皮厚了一点,不过没关系,反正果篮里有的是苹果。 眼下这点打发时间的机会都没有了,周恬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沦落至此,满世界一个陪她说话的人都没有。 她是真的想把江贺宁薅出来像以前那样吃饭聊天,但是又知道陈向东这个人把江贺宁看得像眼珠子一样,自己要是真的把江贺宁拐走,他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于是周恬每次跟江贺宁打电话都很克制。 然后在心里一边哀嚎着,她们两个怎么一个比一个更惨。 江贺宁躺在被窝里只露出来一个脑袋,她歪头想了一会,“今天要不就算了,我感觉有点感冒,不太舒服。” 周恬叹了一口气,“江贺宁,你欠了我好多好多顿饭了。” “恬恬我保证,过几天全部给你补上好不好。” 江贺宁又补充,“我发誓,再放恬恬鸽子就让感冒永远也好不了!” 周恬终于被她逗笑,“行,就冲你这句话,姐明天去看你。” “能去吧?”周恬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又补充道。 这下轮到江贺宁疑惑了,“为什么不能来?” 周恬那句因为陈向东像一条疯狗而你是他盘子里的肉下意识就要脱口而出,但是还是被她硬生生忍住了,不得不佩服自己的自制力。 “我不喜欢陈向东。”犹豫再三,周恬还是选择了一个比较委婉的说法。 她起初见陈向东,只觉得这人脸好身材好,不喜欢说话还挺有几分神秘的气质让人忍不住想要探究,但是经过了这么多事情以后周恬才知道这个男人疯起来简直可以用惊悚来形容。 宋言跟他认识了这么多年不还是被他几乎废掉了半条命吗。 也只有在江贺宁面前,这个人才会显露出一点点正常的样子,周恬只希望自己的朋友安安稳稳的,身边那个人能护着她就好。 她想起宋言身上的伤口,没有破口大骂陈向东已经是仁慈。 江贺宁沉默了一下,她也明白周恬的顾虑,“我知道了,那我去找你好不好?” 周恬就吃这一套,她心满意足挂了电话。 那边刚挂,陈向东的电话就进来了。江贺宁叹了一口气,今天注定是不能再睡回去了。 “跟谁打电话这么久?”男人的声音传过来,有点质问的意思。 江贺宁闭上眼睛,有点懒洋洋的,她知道陈向东控制欲强,索性也不和他计较。 “周恬。” 陈向东沉默了一下,“吃早饭了没有?”他的声音有所缓和。 江贺宁听到鸣笛的声音,“你在开车吗?” “嗯,半小时就到家了,吃早饭了吗?”他不厌其烦地又问了一遍。 “没有,很困,不想起。” 江贺宁诚实地回答,惹得男人的笑了一下,“阿宁不听话,我很伤心啊。” 预感到陈向东又要说一些胡话,江贺宁随手拿起手机就按下了挂断键。 陈向东脸上的笑意幽深,他犹豫了一下,车朝着另一边拐过去,阿宁感冒,给她买点喜欢吃的补一补好了。 在公司的时候,陈向东一直给她打电话但是总是提示占线,心里就觉得有些不安,于是直接打算回家看看,这下听到她的声音终于一点点放心下来。 男人地手指在方向盘上点了点,心情很好的样子。 江贺宁不饿,也没打算下床吃早饭,她换了一个方向准备再躺一会,就听见门铃响了。 陈向东不是说还有半小时才回来么,应该是开了快车? 江贺宁拿开被子起床穿鞋,她不知道为什么陈向东不直接开门进来而是每次都让她开门,然后就在门口抱住她很久都不松手,每次都是如此。 今天一定要好好说说他。 “陈向东你自己开门进来不可以吗为什么……” 江贺宁一边皱眉一边开门,有冷风灌进来,她只穿了睡衣,冷得她一激灵。 她的眼睛垂着,先是看见了那双手。 不是陈向东的手。 嘴里的话戛然而止,江贺宁一点点抬头,身体一寸寸冷下来,良久,寒风侵袭了她的全身,直到骨头上都开始结了冰碴子。 门口的人定定站着看她,眉眼之间凉凉的,他不加掩饰地从头到脚打量了一下她,然后皱眉。 江贺宁呼吸困难,她紧握着门把手,轻轻地出声。 “哥……” 第119章 梦碎 陈向东耐心按了几下门铃,过了一会儿,还是没有听见那个熟悉的脚步声。 阿宁一定是又睡过去了,他无奈地笑笑。 其实自己身上也确实有钥匙的,但是每次看见江贺宁穿着家居服过来给他开门,陈向东就觉得有一种奇异的满足感,这个场景实在是太像一场美梦了,所以无论她怎么埋怨他,陈向东就是每次都固执地敲门。 也有一两次,江贺宁装作没听见,于是陈向东只能用自己喜欢的方式惩罚她。 看着女孩泪眼朦胧,咬着唇说自己下次给他开就是了,陈向东才满意地放开。其实希望阿宁能多反抗几次的,自己就有借口换着花样惩罚她了。 他的阿宁,真是太乖了。 客厅里没人,陈向东把早餐放到桌子上就去了卧室,他见卧室门开着,于是在门口站了一会。自己身上凉,别再冷到她。 但是卧室里也没有人。 卫生间空着,浴室空着。 书房空着,厨房也空着。 江贺宁的手机还在床上。 陈向东过去翻了翻,只看见自己跟周恬的通话记录,就在不久前。他的手伸进被窝,甚至能感受到里面还残留着女孩一点点的体温。 不知怎么的,他觉得之前那种不安重新涌了上来,然后在不知不觉间被放大再放大。陈向东颤抖着手去拉柜子的门,还好,里面属于女孩的衣服还在。 应该只是出去了……他焦躁地搓了搓手,想点一支烟,但又想起来自己已经戒掉很久了,因为江贺宁不喜欢烟的味道。 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男人目光落在了卧室书桌下面的柜子上。 里面放着江贺宁之前托他从原来的房子拿来的东西。 那本相册。 在很多个夜晚,陈向东都强制性要求女孩一张张给他讲那些照片背后的故事,比如他指着江贺宁看书的那张问是什么书。 江贺宁像看外星人一样匪夷所思地转头看他:过了这么久我怎么知道? 往往都是女孩气急把相册往他怀里一推,然后自己在被子里一滚不许他钻进来,陈向东这个时候就会连人带被子抱住女孩,然后在她耳边说,“阿宁别生气嘛,我错了,你想怎么罚都好。” 然后就能听见在被子里的女孩声音闷闷的,“谁稀罕罚你……” “阿宁不舍得对不对?” 江贺宁转过身在他腰间用力拧上一把,“陈向东你好烦!” 这些画面不知道怎么就突然跳进了他的脑海里,把他的思绪搅得乱七八糟。陈向东在原地站了一会,他想自己应该是要先去拉开抽屉确认相册在不在的。 但是他转身去书房拿了一支烟。 没事的,她只是出门忘记跟他说了而已,她应该马上就要回来了。 尼古丁的味道充斥着大脑,陈向东觉得自己清醒了一瞬间,他倚在门口,看着猩红的一点慢慢把烟燃尽,最后猛然把烟头徒手捻灭。 很烫,不疼。 然后他俯身拉开了那个淡黄色的抽屉。 里面空空如也。 接到陈向东的电话的时候,周恬正在给陆思文发信息问他什么时候忙完自己快饿死了,本来元旦这天那家想去的餐厅就很难排队,这下好了真的排不上了。 然后那串陌生的号码就跳了出来。 陌生号码周恬一般是不接的,但是她挂断了一次以后这个号码就接着蹦出来了第二次,仿佛对面在不厌其烦等待她接通。 “喂?” “阿宁在你那吗?”一个陌生又熟悉的男人声音,周恬想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这个人是陈向东。 不知道是不是周恬的错觉,她听见对面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小宁?她不是说感冒了要在家休息吗?”周恬听出对方的焦躁跟担心,也就实话实说了。 照平常,她一定是没有这么好的脾气跟这个男人讲话,周恬也记不太清上次跟陈向东单独说话是什么时候了,但是听他的语气,江贺宁应该是不见了。 不应该啊,早上跟小宁通电话的时候她还好好的,她们还约定明天吃饭来着。 男人沉默了一下,他的呼吸都有点粗重。 “阿宁她平时……”他本来是想问江贺宁平时喜欢去哪些地方的,但是意识到问了也是徒劳,因为她可以去的地方已经派人去找了,都空空如也。 周恬的一颗心提起来,“小宁出事了么?” 她不愿意相信,明明日子已经朝着看似好的方向走了,为什么总是有人不愿意放过江贺宁。 对方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只是轻声说了一句谢谢你就挂断了电话。 谢谢?陈向东也会说出来这样的话么? 后知后觉的,周恬才意识到这个人为江贺宁改变了好多。 陈向东挂上电话,看着没有了江贺宁的公寓,他很想毁坏掉什么,但是又不切实际地期待江贺宁下一秒会回来,扑进他的怀里说“我就是出去散散步啦。” 他看向时钟,距离她不见已经过去了两个小时。 之前的希望跟不切实际的期待一点点落空,男人无力地跌坐在沙发上,他想不到有什么理由能让江贺宁毫不犹豫的离开他而一句话都没留下。 昨天,昨天她明明说她愿意的。 越是在这样的时刻,陈向东越是觉得大脑混乱不复清明,甚至在乱糟糟的脑海里江贺宁的脸也越来越模糊。 令他心惊胆战。 阿宁不会就这样无缘无故离开他的,她就算真的要走也一定会好好告别,这才是江贺宁。 她一定是见了什么人或者听说了什么事才离开的。 陈向东陡然想起江致远的那张照片,放在书架第二层的格子里了。 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从沙发上起身,然后去了书房,拧门把手的动作太急,几乎把那个把手拧变形。 只剩下一张照片,江贺宁收到的那张不见了。 陈向东拧了拧眉心,有不好的预感开始侵蚀他的理智,眼角眉梢都染上了一点点猩红,他抓着书架,没控制住往后一推。 书架整个砸到墙面上,砸出一道道狰狞的痕迹。 第120章 江园 江贺宁此刻应该是高兴的。 她已经设想了无数次跟哥哥重新见面的场景,她可能会哭,而江以安一定不失时机地揶揄她是个不折不扣的小哭包。 但是在无数个场景里,唯独没有现在这样,她沉默地坐在副驾驶,睡衣外面只披了一件风衣,后排零零散散放着从公寓里收拾出来的东西,其实也没什么,主要还是那本厚重的相册。 甚至都没来得及拿手机。 她不知道陈向东回来以后看见自己已经不在了是什么心情,他会在公寓里急得转圈圈吗?江贺宁想到这个场景,竟然不合时宜地想笑。 但是看到江以安沉默凌厉的侧脸时,这点笑意又被压了下去。 江贺宁觉得哥哥变了,但是又说不上来他哪里变了,想想也是,江家出了这么大的变故,自己也早就不是原来的江贺宁了。 江以安瘦了很多,头发剪成短寸,下巴上有淡青色的胡茬,他看向自己的眼神很冷,江贺宁想。 他好像知道什么,但是江贺宁又不能完全确定,刚刚在公寓里收拾东西的时候,江贺宁本来是想留一个纸条来着,但是江以安的声音在后面响起。 “别告诉我你不舍得离开这。” 江贺宁愣了一下,她回头想要解释什么,但是嘴唇张了张,还是什么也没有说。 江以安拿过她手里的东西,眼神里似乎有一点不耐烦的神色,但是在看到江贺宁拿的是相册后,脸上的表情才柔和下来。 “走吧。” 江贺宁心里乱糟糟的,她回头看了一眼公寓,其实这里也没什么她的东西,但是莫名的就觉得空旷了很多。 她看着路两边的风景,觉得越来越熟悉。 这是…… 回江园的路。 江贺宁从小到大住了十几年,才离开短短几个月就觉得有些陌生了,她怔怔看着熟悉的路牌跟幽静的别墅大道,一时间觉得恍若隔世。 自从江园被银行收走以后,江贺宁就算经过附近也会绕路走,不知怎么,她想起以前的这些日子,会止不住地心生怅惘。 倒不是说是因为生活条件的天壤之别,而是因为江贺宁路过这总会想起父亲失踪哥哥被带走的画面,她坐上救护车,看见江园已经离她越来越远了。 也不是没想过回来,但是江贺宁觉得至少要很久以后,等她终于可以放下这些东西、等她坦然接受那些不堪的时候。 车停了下来,江贺宁从车窗望过去,江园还是那个江园。 风吹雨打,它始终在这里静静等待着一家人的团聚。 江以安帮她拉开车门,“下来吧。”他的眼睛里终于酝酿了一点点笑意,不似之前冰冷。 “可是这里不是已经……”江贺宁犹豫再三,还是问了出来。 她有一瞬间以为江以安是还没接受江氏破产的现实,所以执意带她来这里重温一些过去的时光。 哥哥不能这么脆弱吧…… 江以安似乎是看透了她的想法,他的手搭着车门,俯身下来,对她挑眉笑笑,“怎么,还不允许我买回来吗?” 买……回来? 江贺宁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杏眼圆睁,嘴唇微微张着,一时间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听他的语气,买回来一栋别墅就像去超市买一颗大白菜一样简单。 江贺宁不知道哥哥手里是不是有这么多流动资金可以动用,之前来追债的股东从这里都可以排到大街上了。 江以安叹了一口气,“你也太小看你哥了。” 熟悉的语气,熟悉的笑容,和江贺宁记忆里那个总是臭屁总是唯我独尊的江以安如出一辙。 江贺宁从车上下来,她穿的这件外套不是很厚,此刻有冷风吹进来,她止不住哆嗦了一下。 但是已经无暇顾及冷不冷的问题了,她现在开心得有点头脑发晕,之前的忐忑跟游移一扫而空,江贺宁朝江以安扬起一个甜甜的微笑。 “哥……”她的声音里有些哽咽。 眼泪还是不争气地掉下来,她一边笑着一边擦泪,这里一切都没变,江园还在,她江贺宁就是有家的孩子。 现在哥哥也回来了,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在走。 江贺宁想,我终于不是一个人了。 江以安把身上的外套脱下来披到江贺宁身上,他一边皱着眉一边擦去她脸上的泪,“江贺宁,你怎么这么爱哭啊?” 视线下移,江以安看见女孩锁骨处有一个暗红色的痕迹,他的脸一瞬间沉下来。 但是江贺宁还沉浸在回家的喜悦里,没有看到哥哥脸上的表情变化。 江以安最终还是把心里的焦躁压了下去。 不急,只要江贺宁还认他这个哥哥,陈向东就永远不可能再回到她的身边。 江贺宁进了房间,看见里面的一切陈设都没有变,江以安应该是找人打扫过了,房间里一尘不染,连床单被罩都是阳光的味道。 真好啊。 她躺在床上,打了个滚。 江以安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他倚在门框上,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江贺宁觉得哥哥身上的气质稳重了很多,要是江致远跟周蓉看到,一定会很欣慰吧。 想到这里,她躺在床上不动了。头埋在枕头里,想把大脑里的思绪全部放空。 “怎么了?” 江以安坐过来,床慢慢陷下去一点。 江贺宁把头缩到被子里,声音闷闷的,“哥,我想爸妈了。” 江以安笑笑,把被子掀开,露出了一颗毛茸茸的脑袋,他看着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心里软软的,“我们把妈接回来好不好?” 江贺宁的眼睛亮了,“真的?” “哥什么时候骗过你?”江以安在她脑袋上胡乱抚摸了几下,直到把她的头发全部弄乱才满意地放下手。 江贺宁的鼻尖又是一酸,她觉得自己不能再哭了,哥哥跟妈妈都回来,她应该笑才对,但是此刻她就是幸福得想要流泪。 “哥,爸爸他……”这是她最担心的一件事情。 江以安把被子往她身上盖了盖,轻声说,“放心吧,已经有眉目了。” 江贺宁重重地点头。 不久前于她还是奢望的事情,在新年的第一天竟然开始一点点实现了。 江贺宁想起那天夜里,在燃满烟花的海边,她许下的愿望是“希望今年一定一定是个好年。” 今年是个好年,她在心里轻声说。 江以安又在床边坐了一会,叮嘱她换好衣服给他去打打下手,他说他要下厨做顿饭。 新年的第一顿,当然要两个人一起吃。 “你做的饭能吃吗?”江贺宁惊奇道,她的眼角还湿湿的。 “小没良心的这么不信任我?不能吃也要硬吃。”江以安摆出一副蛮横不讲理的样子,去拧江贺宁的鼻子。 随后,他起身准备离开房间。 江贺宁看着哥哥的背影,心里充斥着某种名为幸福的情绪。 “哥哥。” 江以安回头。 “新年快乐。”她轻声说。 江以安站定,他嘴角的笑意逐渐放大,看着床上的女孩裹着被子,像个可爱的粽子。 “嗯,新年快乐。” 第121章 风起 周恬接完陈向东的电话,也顾不上跟陆思文吃饭了,她开车到公寓楼下的时候,饿得有点前胸贴后背,从包里拿出来两块巧克力嚼吧嚼吧咽了下去,此刻内心只剩下两个想法。 一是找到江贺宁以后一定要让她请自己吃一星期大餐作为补偿。 二是公寓这片是清远有名的富人区,陈向东还挺会金屋藏娇的。 她是第一次来,但是江贺宁告诉过她地址,于是轻车熟路就按下了门铃。 也就是在按下门铃的一瞬间,周恬就听到一个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猛地打开了门,掀起一阵风来,把她吓了一跳。 陈向东看见来人是她,手又颓然地放下,眼神也一点点黯淡下去。 周恬站在门口就闻到一股浓重的烟味,她不加掩饰地皱了皱眉,记得之前江贺宁跟她说陈向东不抽烟不喝酒来着。 她以为这个男人人格上虽然有缺陷,但是烟酒不沾也算得上是洁身自好了,但是这些竟然也是在江贺宁面前装出来的么? 扣分扣分扣分,在周恬心里,陈向东已经是负分了。 大白天的,房间里拉着窗帘,所以显得很暗的样子,周恬进去就被烟味熏得踉跄了一下,她看见男人坐回沙发里,面前的烟灰缸已经积满,还有一些闪着忽明忽暗腥红的光。 “小宁没有留一个纸条什么的吗?”她问。 沙发上的男人沉默半晌,好像突然笑了一下。 这一笑让周恬心里毛毛的,她以为陈向东找不到江贺宁已经失智了,总之对这个人的精神状态没什么信心。 “她回江园了。” “跟江以安。” 短短几个字让周恬震惊好几次。 你知道江贺宁去哪了还不去找她而是在这伤春悲秋装深情? 江园不是被查封了么江贺宁回去干什么?她精神也失常了? 江以安?什么时候回来的?她怎么完全不知道? 足足沉默了一分钟,周恬才从震惊里缓过来,她其他的都不在乎,只要江贺宁人没事就行,现在么,正好开车去江园看看。 离开之前,她回头看了一眼在黑暗里坐着的男人,不知道为什么,周恬总觉得陈向东的状态比之前还不正常。 也不知道这个人为什么就咬住小宁不放,周恬在心里哀叹了一声转身离开了,她轻轻关上了门。 门落锁,咔哒一声,陈向东的世界终于恢复了安静。 是他低估了江以安,没想到他的手腕远比想象中深不可测,竟然绕过他的眼线提前回来了,还毫不犹豫地带走了江贺宁。 陈向东不是没想过这件事。 但是他被江贺宁愿意嫁给他的幸福现实包围着,以为终于可以完完全全拥有阿宁了。 可是她还有家人,还有江以安。 如果说之前让她在自己跟宋言之间选择时,江贺宁还有可能会犹豫不定,那现在他几乎没有胜算了,江贺宁心里的天平一定会永远朝着江以安倾斜。 我要怎么才能留住她? 难道要永远提防阿宁身边出现的所有人么? 不行,他受不了,仅仅是看见那些男人的的眼光落在她身上,陈向东就恨不得把那些人的眼珠子全部挖出来。 你答应了的,嫁给我,永远不离开我。 阿宁,你早就没有反悔的机会。 那些埋藏在心底的阴暗想法此刻全都跳出来了,所有的理智被挤压到不剩一点生存空间,男人眼底闪烁着不正常的狂热。 他看着手中的的烟头几乎快要燃尽,拇指跟食指覆上去,轻轻捻灭那仅剩的一点暗光。 —— 江贺宁可以确定,她的哥哥是真的不会做饭。 之前看着江以安那副有我在一切都能搞定的表情,江贺宁觉得就算称不上什么大厨水准但是也应该算得上是家常味道。 但是她尝了一口油焖虾之后,看着江以安期待的表情,实在是说不出来任何言不由衷的恭维的话,她看着大虾的尸体,觉得它们死不瞑目。 “怎么样?好不好吃?” 江以安愣是读不出来她表情里的含义,还是一个劲儿地邀请她做出点评。 人怎么能没有自知之明到这种地步呢?江贺宁匪夷所思。 还是说他们江家的人生来就没有什么做饭的天赋?江贺宁的眼前恍惚间出现了陈向东的脸,他当时的表情可比自己现在委婉多了。 但是陈向东能硬着头皮把一整锅汤全部喝完不皱眉头,江贺宁却无论如何吃不下盘子里的任何一道菜了。 她往自己嘴里扒拉了一下米饭,抬头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 “哥,我想找出一个角度来夸一夸你的,但是没找到。” 江以安的脸上出现了一种类似于不好意思的表情,他扫了一眼桌子上的菜,“不应该啊,我都是严格按照菜谱来的……” 江贺宁腹诽,我做饭的时候也是这样。 “没关系嘛,下次应该就有进步了。”看着江以安皱着眉,使劲回想哪个步骤出现了问题,江贺宁言不由衷地鼓励道。 说实话,就算在做上一百次,她估计江以安的水平也不会有什么进步。 她哥就适合在饭桌上做那个点评的人。 “那下次你试试?” 总是叫外卖,江以安觉得不像一个家的样子。 “我做饭也很难吃啊,上次差点把陈……”还没说完,江贺宁就意识到自己这句话不太适合这时候说出来。 她把陈向东的名字硬生生咽了下去。 “我试试吧。”她补充道。 低头又心虚地扒拉了一口米饭,用余光看了一眼哥哥,看他没什么表情,也不知道听见了没有。 但是难道这个话题要永远跳过去吗?江贺宁很伤脑筋,不知道应该怎么开口提这件事才合适。 以及,她还没有跟陈向东发个短信告知她回了江园,一时间思绪纷飞,觉得事情越来越棘手了。 正在梳理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就听到外面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江贺宁?江贺宁你在家吗?” 是周恬。 江贺宁起身去迎她,看见周恬正在一边喊一边朝着别墅里走。 看到江贺宁以后,周恬的眼睛倏忽一下就亮了,“你真的回来啦,听陈向东说我还不信呢……” 看到江以安紧随其后,周恬的声音戛然而止。没想到陈向东这个人竟然什么都知道,这个人确实有两下子,到时候问问他宋言到哪旅行去了怎么这么久还没个消息。 但是陈向东跟宋言不对付来着,应该也不在乎他去哪了吧,周恬一边走,一边冒出一个个不着边际的想法。 江贺宁听到陈向东的名字心里一惊,她没想到那个人已经知道她回来了,他不来江园,是生气了么? 江以安看见江贺宁垂下眼睛,似乎把有心事写在了脸上。 他不自觉握紧了手。 第122章 周旋 周恬看见江以安,甜甜地喊了一声“哥。” 江以安朝她挑了一下眉毛。 说实话,周恬之前很多年都觉得江以安是她见过的最好看的男孩子,虽然总是把头发染得五颜六色的,一只耳朵上还戴着能把人闪瞎的耳钻,但是依旧掩盖不了他身上那股不羁的气质和不俗的皮囊。 每当跟江贺宁说这件事,她脸上都会露出非常不解的表情,仿佛是觉得周恬脑子坏掉了。 周恬仰天长叹一声,为什么她就没有一个哥哥呢? 江贺宁头也不抬地写着作业,漫不经心地回答道,好啊好啊,送你好了。 周恬看着好友这副无所谓的神情,深深觉得她是在跟自己炫耀。 在某些春心萌动的时刻,周恬的脑海里会一闪而过江以安的脸,她也曾经向江贺宁打听过她哥喜欢什么样的女孩。 江贺宁想了半天:好看的。 气得周恬翻白眼。 但是后来周恬成年以后,才发现自己喜欢的类型是那种身上有艺术气息的男生,她也一直以这个标准找男朋友。 但是怎么就答应了陆思文呢?她后知后觉地疑惑起来。 不过还是时不时偶尔会羡慕江贺宁有一个哥哥。 也幸好她有一个哥哥,否则周恬不知道江家出了这么大的事,江贺宁该怎么独自一人撑过去。 进了餐厅,周恬的眼睛亮了:餐桌上满满一桌子的菜。 虽然卖相不怎么好,但不都是说一般看上去丑的菜才好吃么?她今天饿得实在是有点头晕了,于是转身问江贺宁能不能加一双筷子。 江贺宁迟疑了一下,转头看向江以安。 他倒是很大方,“当然!” 然后很欢快地去给周恬盛饭。 江贺宁只希望周恬等一下不要吐出来,至少给江以安留一点面子。 果不其然,她看见周恬往嘴里塞了一筷子青菜以后,整个人如遭雷击。倒不是她夸张,因为此刻周恬确实呆坐在凳子上,嘴里机械地嚼着,似乎不太愿意相信这是人类能做出来的味道。 但她还是把那口菜咽了下去,江贺宁感动得都要流泪了,不愧是她最好的朋友,即使这时候也风度依然。 而罪魁祸首还站在旁边试图给周恬夹菜。 “我这个茄子做得不错其实,你再尝尝?”江以安不遗余力地兜售自己的手艺,江贺宁甚至怀疑在上菜之前他没有尝试一口,因为那道红烧茄子咸得能把人活活齁死。 周恬笑得非常勉强,她觉得自己也不是很饿,而且包里还有几块巧克力来着。 艰难地又吃了几口,她觉得自己已经很给面子了,此生的面子都在这时候给江以安了。生怕他再往自己碗里盛饭,周恬赶忙说谢谢哥我吃好了你的手艺已经赶超米其林大厨了但是我跟小宁有点事要说回见。 然后拉着江贺宁逃回了她的房间。 江贺宁笑得眉不见眼:“你牺牲太大了,我哥那些菜没一个能吃的。” 周恬躺在床上静静思考了三分钟自己这一辈子究竟做错了什么事要受此折磨,最后总结就是自己运气不好。 她发誓下次绝对不赶着饭点过来了。 江贺宁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她走过去趴到床上看着周恬那张面如死灰的脸,轻声问,“你见过陈向东了?” 周恬正在尝试说服自己把嘴里的味道全部忘掉,她点了点头,“看见了。” 江贺宁咬了咬下唇,“他怎么样?” 周恬侧过身子,支着手臂托着脑袋,似乎好奇她怎么能问出来这样的话,“你说呢?” 江贺宁了然,她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不知道说什么好。 “江贺宁,你就这么一声不吭把他撂在那里,是不是有点那啥了。” 周恬虽然觉得陈向东就是疯狗一条,但是想起他那个落寞的背影,还是觉得无论如何应该知会他一声,不然按照他那种性格,不知道又会做出什么极端的事情来。 她的脑海里闪过那天在餐厅,宋言一身伤躺在地上,陈向东抱着江贺宁看都没看一眼,恨不得踩着他的身体过去。 周恬那时候就知道,陈向东的眼里只有江贺宁一个人,任何一个试图把她从身边带走的人,这个男人都会视为眼中钉。 江贺宁在心里哀嚎一声。 “我没来得及,而且也忘了带手机。”她顿了顿,“你也知道我哥根本不可能同意我给他打电话……” “我用一下你的手机?”江贺宁突然想起了什么,她倏忽从床上坐起来,手伸到周恬面前。 周恬叹了口气,“你就准备这样在你哥跟陈向东之间周旋吗?” 他们两个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而且一个个恨不得把江贺宁揣在怀里,只要不肯松手,受伤的那个一定是江贺宁。 话是这么说,但是还是把手机递给她。 江贺宁其实也知道,但是她希望自己能找到解决的办法,或许能先稳住陈向东。 她慢慢按下那串烂熟于心的号码。 陈向东不知道现在是几点了,他把烟抽空了一盒又一盒,黑暗的空间里烟雾缭绕,但是他觉得此刻竟然开始一点点清醒。 江以安么,不过是又一个障碍罢了,棘手了一点,但是想要除掉不是没有可能。 但是这次他要做得干净一点,江贺宁是一定不能知道的。 阿宁也不会知道,男人盯着身边那个丝绒盒子出神。 里面是一枚精致小巧的戒指,是他亲手套到江贺宁手上那只。 “永远不许摘下来。”他当时是这么说的。 江贺宁皱了皱眉,她觉得手上时时刻刻戴着一枚沉甸甸的戒指有点碍事,但是看着陈向东脸上的执拗,只能点点头。 陈向东笑了一下,她什么都没带走,并且把戒指留了下来。 真是令人伤心啊。 他猛吸了一口烟,打开了桌子上的另一个盒子。 里面放着一条漂亮的链子。 陈向东想,很适合套在阿宁漂亮的脚踝上。他的嘴角勾起一个笑,手不自主地抚上链条,轻柔得如同抚摸过女孩的身体。 手机在黑暗里突兀地响起来。 他不认识这串号码,陈向东想。 正准备按断,但是不知怎么的,手却不由自主地点向接通键。 或许心里还是有一点点期待的。 “喂?”女孩清脆的声音从手机另一端传过来,轻而易举就扼住了男人的喉咙,他顷刻之间变得有些呼吸困难。 “阿宁,是你么?” 陈向东的声音低哑干涩,他贪婪听着话筒里那个轻浅的呼吸声,想象她就在自己的身边,如同沙漠里久旱逢甘霖的旅人,等着她拉自己出绝境。 第123章 吵架 “是我。” 江贺宁听出男人的状态不太好的样子,不知怎么的,心好像是被人扎了一下,有些疼。 “你还好吧?听周恬讲,你……” 江贺宁不知道怎么说,周恬说陈向东开门的时候像个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她好像可以想象出那种样子。 陈向东在她面前正常太久了,让她几乎忘了这个人原本的样子。 他从来不是什么良善,只是在她面前收敛了一点黑暗的那一面而已。 她听见男人的喘得有些急。 “阿宁,你什么时候回来?” 黑暗里,陈向东紧紧攥着那条漂亮的锁链,想从女孩那里得到一个可以宽恕他所有不堪跟罪过的答案。 只要你回来,我可以继续装成一副正常的样子。 江贺宁很为难,她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只能硬着头皮自顾自说下去,“我不是故意不告而别的,我忘了带手机。” “但是你把戒指留下了。”坐在沙发上的男人闭上眼睛,太阳穴跳得厉害。 “阿宁,你答应嫁给我的,你答应的。” 陈向东觉得自己的语言系统在面对江贺宁的时候总是有些混乱,他只能无力重复着这个既定的事实。 也是他唯一能够抓住的东西。 “哦……那个,我睡觉总是硌着不太舒服,早上就摘下来了。” 江贺宁确实不是故意留下的,她压根没有想起来。 回来得匆忙,也就忘了戒指这一回事。 “阿宁,你走的时候有想过我吗?” 良久,陈向东哑着嗓子说出了这句话,他在害怕,害怕在对方嘴里听到什么我们之间先这样吧之类的话。 他会疯掉,他真的会疯掉。 江贺宁叹了一口气,她隐约听出来对方的脆弱跟害怕,但是隔着话筒,自己什么也做不到。 “等我有机会跟你解释好不好……” 她沉默了一下,试图安抚对面的男人。 陈向东摇了摇头,他眸子里寒光闪闪,手中的链条在黑暗里熠熠生辉。“阿宁,我去接你回来好吗?” “我们结婚,然后离开这里,离开清远,你想去哪里都可以。” 哪里都可以,只要你保证再也不会离开我。 江贺宁愣住,她没想到陈向东竟然想的是这件事,她答应了嫁给她没错,但是江家陈家的事情还一团迷雾,她怎么可能丢下一切不管不顾跟他离开? 更何况,江以安根本不可能同意。 江贺宁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继续沉默着。 这种沉默在对面男人听来是一种变相的拒绝,他嗓音里发出一声艰涩的笑,落在她耳朵里有点刺耳。 “阿宁,我现在就去接你。” “别……”拒绝的话下意识脱口而出,江贺宁的呼吸一滞。 陈向东已经料到了这个回答,他只是需要江贺宁亲口说出来,好给自己此后的行为找一个合理的托辞而已。 是她先食言的,是她先丢弃他的。 江贺宁刚想开口,对面就打断了她。 “江贺宁。” 男人甚少喊她的全名,她听到后不由得紧张了一下。 “我没有多少耐心了。” 陈向东说。 江贺宁的火也一点点上来,她觉得自己已经很好脾气地跟他在解释了,而且又没有反悔说不嫁给他,只是要缓一缓而已。 难道哥哥回来的第一天就告诉他自己要跟陈向东结婚吗。 她都能想象出江以安怒斥她荒唐的样子,他眼睛里一定全都是失望,江贺宁光是想想就有点接受不了。 于是自己的声音也冷了冷,“陈向东,你在乎过我的感受吗?” “哪怕一次,你能站在我的立场考虑考虑吗?” 随即挂断了电话。 她愣愣地坐在床上,双手抱着腿,头埋下去,不知道现在应该做什么。 知道陈向东会生气,但是她没想到他会这么生气。 周恬凑过来,“吵架了?” 江贺宁摇了摇头,她觉得此刻有无数的苦要诉,但是不知怎么的,就是说不出来。她跟陈向东之间也算吵架么?在这段关系里,她时常会感到压抑,但是陈向东从来不肯在这方面迁就她一点。 只要她敢透露出一丝丝要离开的念头,陈向东就会变成原来那个人。 蛮不讲理、固执、恨不得拿绳子把两个人都绑在一起,跟她说阿宁你看,我们永远都不会分开了。 周恬叹了一口气,“江贺宁,说真的你有点倒霉。” 肺腑之言,她怎么就被陈向东这样的恶鬼缠上了呢? 江贺宁往后倒去,两个人四仰八叉躺在床上,一如很多个年少的午后时光,还是那时候好,虽然什么都不懂,但是至少没什么烦恼。 即使憧憬过自己未来另一半是什么样子,但是在无数个假设里,都没有陈向东这一款。 江贺宁觉得自己迟早要被他咬下一块肉来。 周恬有一搭没一搭又说了会话,她看见陆思文已经来了好几条消息问什么时候回去,他独自一人嗷嗷待哺。 看了一眼床上的好友,周恬突然觉得自己其实蛮幸运的。 只是这话说出来一定会被江贺宁揍就是了。 “行,你休息吧。我改天再来。”周恬下床,朝女孩挥了挥手。 床上躺着的江贺宁乖巧地点了点头,“恬恬再见。” 出门的时候,周恬不经意间抬头,被门口站着的江以安吓了一跳。 他的脸沉着,不知道在想什么,周恬突然发现江以安不笑的时候其实有点吓人,尤其是此刻的眼神凉得让人惊心。 看见周恬出来,江以安也没有动一下。 “哥再见。”周恬讪讪地跟他打招呼,扯出一个标准的微笑。 江以安不知道听没听到,总之整个人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像一尊雕塑。 出门的时候,周恬看见江以安进了江贺宁的房间,只能默默为自己的朋友祈祷她希望能过了这一关。 她默默摇头:之前说过希望有个哥哥什么的,无论上天你听没听到现在我都要撤回了哈哈。 江以安站在门口不动。 江贺宁的大脑急速运转,看哥哥现在的表情,不能是听到她刚刚打电话了吧?早知道应该让周恬给自己望风的。 随即在心里被这个念头气笑,难道她做错了什么吗?怎么一个两个都黑沉着一张脸要她给个解释。 江贺宁躺在床上扯过被子盖上,闭上眼睛假寐。 听到江以安过来,他居高临下在床边站了一会儿,然后把旁边的椅子随手扯过来,在木质地板上发出刺耳的声音。 江贺宁先是皱眉,然后睁眼。 看见哥哥正在一瞬不错地盯着她。 第124章 倾斜 江以安的嘴角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只是这个笑让江贺宁后背发凉。 她情愿哥哥大发雷霆,跟她说江贺宁你真是翅膀硬了,连你哥的话都不听了是么? 而不是现在跟一尊大佛一样杵在自己的床边,静静看她什么时候会露出破绽。 江贺宁败下阵来。 “你想问什么?”她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个时刻的,江以安会来质问她跟陈向东怎么回事。 只是比预想中来得更早而已。 行吧,打也好,骂也好,她都能接受。 但是江以安什么也没说,就是以现在这样的眼神淡淡地看着她,江贺宁被看得七上八下的。 “小宁,哥哥这些日子真的很想你。” 沉默良久,江以安说出了一句让她始料未及的话。 江贺宁怔住,她猝不及防想起那些关于江以安的梦境,混乱的诡异的带着血腥气的,每次醒来都发觉惊出一身冷汗。 她那时候唯一的祈求就是江以安能平平安安回来,还是原本那个会护着她也会偶尔欺负她的哥哥。 真好,上天回应了她的祈求。 江贺宁蓦地觉得眼眶一热,她刚才不应该用这么冷淡的语气跟江以安说话的,他们彼此之间唯一需要做的事情就是相互依靠。 而不是因为别人而搞得剑拔弩张。 江贺宁突然想起了什么,她翻身下床,在自己衣服摸索出一个东西。 是之前在河西寺,她拿回来的那个江以安写的平安符,这也是她唯一会随身带着的东西,每每看到上面的那行字都觉得内心的勇气成倍增长。 在那些艰难的时刻,只要看到它就觉得江以安还陪在自己身边。 她用手摩挲了一下,看见上面的字已经有点掉色了,不知道是不是用手蹭的,江贺宁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她坐回床边,和哥哥面对面,然后把手里的东西展示给他看。 江以安很明显愣了一下,随即脸上漾出一抹笑来,眼睛里的冰也一点点化开,似乎完全没有料到竟然是这个东西。 他接过来,看见自己龙飞凤舞的笔迹。 江贺宁,我把所有的幸福跟好运都给你。 但是他食言了,他没能保护好小宁。江以安低着头,看着手里的东西有些出神。 江贺宁坐在床边,自顾自地说着,“我那段日子总是做关于你的梦,有好的也有不好的,但是又不知道怎么联系你。” “看见它,心里能安心一点。” 兄妹两人其实很少有这样交心的时刻,往往是他们给彼此一个眼神就知道对方在想什么,听周恬说这大概就是血脉相连而赠送的心灵感应。 但是江以安离开后的很多个夜晚,江贺宁都在后悔为什么之前没能对哥哥脾气好一点,她真的被惯坏了,总是把气撒到江以安身上,他也从来没恼过。 “哥哥,我也非常非常想你。” 江以安倏忽抬头,看见面前的女孩笑眼弯弯,一双眸子还带着湿漉漉的水汽,像是想哭,但是又忍住了。 那些压抑的心情似乎在此刻可以拨云见日。 他几乎没有听到过江贺宁这么说过,此刻心跳的频率逐渐加快,手中死死攥着那个平安符,指节泛白,掌心隐隐有痛楚,才让他心情平复了一点。 “有些事,我知道你一定不会同意的,”江贺宁犹豫了一下,踌躇着开口,“但是我会跟你说清楚。” “再给我一点时间,好吗?” 江贺宁心里很忐忑,她知道江以安明白自己在说谁,也知道他一定明白自己在说哪件事。 也看出来江以安从公寓里把自己接出来,就压抑着,等待着某个时机爆发出来。 江以安低头看着那枚小小的护身符。 他笑了笑,江贺宁真是长大了,已经可以跟他讨价还价了。 “小宁,无论再给你多少时间。” “你都不可能跟陈向东在一起。” 温柔的语气,但是说出来的话却是掷地有声不容商量般的决绝。 江贺宁愣住了。 她没想到哥哥竟然直接就这么把这件事情摊到明面上来,而她刚刚还准备拐着弯旁敲侧击一下,这种小把戏,他已经看穿了么? “小宁,选择家人还是选择陈向东,你做决定。” “我无权干涉。” 江以安说他无权干涉,但是每个字都要把江贺宁逼到穷途末路了。她蓦地想起夜里的烟花和烟花下的那张陈向东的脸。 他的眼睛里倾尽整个世界的柔情。 复又想起那枚落在公寓的戒指,内圈刻着两个小小的字母。 c&j. 陈向东说,阿宁,你已经答应我了,我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再放手了。 他还说,阿宁,你不知道为了你我会做出怎样的事情。 江贺宁闭上眼睛,眼前一会儿是江以安,一会儿是陈向东,两个人互相撕扯着她的身体,她感觉到自己在一个天平上摇摆不定。 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一切,为什么江以安回来以后,自己需要解决的问题更多了呢? 江以安看出了江贺宁的挣扎。 他没想到短短几个月,陈向东竟然就在江贺宁心里留下了这么重要的地位,而偏偏这个人还是一切的罪魁祸首。 他冷笑了一声。 江贺宁抬起头来,看着江以安脸上令她觉得陌生的神情。他的眼神里夹杂着失望和愤怒,以及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浓重到让江贺宁觉得心惊。 他凑近,江贺宁竟然有一瞬间想要后退。江以安此刻身上的侵略性太强,他整个人像一头在暴怒边缘的狮子,虎视眈眈看着她。 但江贺宁还是忍住了,江以安毕竟是她的亲哥,再怎么生气也不能打她吧…… 况且自己根本没说什么过分的话啊? 江贺宁不知道,江以安要的从来不是让她真的在自己跟陈向东之间做选择,他要的是让江贺宁毫不犹豫抛弃那个人,然后回到自己身边。 但是此刻,江以安竟然在自己妹妹的脸上清楚地看到了迟疑的表情。 她在权衡。 江以安想,她在考量到底选择谁。 他无法忍受的是,陈向东那样一个烂人,也配江贺宁迟疑这么久吗? 他以为江贺宁在这个问题上会毫不犹豫。 眼光下移,又看到女孩锁骨处那道暗红色的吻痕,他盯着那里,足足看了半分多钟。 那个人,在他江以安视若珍宝的妹妹身上宣誓主权么。 心里有股火越烧越旺,手不自觉抬起来朝着那处探去,碰到她滑腻的肌肤的时候,江以安不受控制地颤了一下。 江贺宁呆住了。 她起初是注意到哥哥的眼神在自己身上逡巡了一下然后停留,但是没怎么在意,她甚至天真地以为江以安在放空,于是在脑海里紧急组织语言想着怎么安抚他。 记得哥哥很好哄来着。 之前每次惹他生气,江贺宁都腆着脸抱着江以安的胳膊不撒手,但这也是在江以安非常生气的情况下才会使用的方法。 而江以安就算再生气,也只是象征性斥责他两句,比如之前那次露营。 其他的时候……江贺宁想了一会儿,觉得还是陈向东惹她生气的时候比较多。 想了半晌,江贺宁始终没想到该怎么让哥哥平心气和下来,她看着江以安的眼神迟迟没有在自己身上离开,也顺着他的目光低头看了一下。 然后就看到了那个吻痕。 它实在是太靠上了,即便冬天的衣服能捂得非常严实,但是稍微不注意就能露出来。江贺宁第一次看见这个印记的时候发了很大的脾气,觉得陈向东这个人一点都不尊重她,明明耳提面命不可以吻那么用力的,这种行为不仅无耻,而且危险。 江贺宁的耳朵刷一下红了。 她没想到江以安已经注意到了这里,怪不得他的脸色怪怪的。她感觉到自己的喉咙被扼住,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只是下意识拢了拢自己的衣服。 但是江以安的手比她更先一步。 哥哥的拇指按压到锁骨上方的时候,江贺宁脑海里一片空白,她甚至忘了把那只手拨开,而是下意识抬头去看江以安。 哥哥的眼神里,有不合时宜的痴迷。 第125章 剖心 江贺宁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吓了一跳。 紧接着,她条件反射般挥开了江以安的手,眉毛也立刻皱起来,不知道他在抽什么风。 她心里有种怪怪的感觉,但是不知道怎么形容:江以安刚刚的神情跟动作,实在是太奇怪了。不能是在里面待了太久把脑子给待坏了吧,哪天一定要拉着他去医院做一个全面检查。 以及她觉得自己都是成年人了,江以安不能再这么堂而皇之地进自己的卧室不打声招呼。 虽然是亲哥,也要约法三章才好。 但是看着江以安的眼神不善,江贺宁不自在地又拉了拉衣服,该怎么解释这个吻痕呢,不然说是蚊子咬的好了…… 江以安看着自己那只被陡然挥开的手,又看着江贺宁耳朵后的粉红蔓延至脸颊一侧,几乎就能印证自己的猜想。 他垂下眼帘,不让她看到自己眼底一闪而过的阴鸷。 “怎么,哥哥碰一下都不行了?”漫不经心的语气,嘴角依旧挂着若有似无的微笑,他身上刚刚的那种怒意倏忽褪去,但是另一种更加诡异的感觉席卷而来。 江贺宁觉得,这不像是江以安能说出来的话。 她想求和的心情完全散去,脸上也冷淡下来,在江以安恢复正常之前,她觉得自己不想跟他再说一句话。 于是也不管他阴阳怪气的语调,径直拿了本书靠在床头看着。 什么书反正是不知道,江贺宁满脑子都是想让他赶快出去,显而易见的,她觉得江以安在这里让房间的氛围更加压抑了。 之前明明不是这样的。 江以安在她面前从来都是贱嗖嗖的,也基本不会跟她用这样的态度说话,他居高临下看着自己,很像在审犯人,江贺宁想。 但是江以安非但没有出去,而是更加靠近了,近到江贺宁觉得自己再装作视而不见,就显得非常刻意。 她合上书,对上江以安的眼睛。 他脸上的那点笑意完全褪去,眼神冷得像是江园里还没有融化的雪。 江贺宁觉得江以安应该是生气了,但是他又不像以前那样直接说出来,自己就算想解释也不知道力气往哪处使,只能寄希望于他快点恢复正常。 “你们发展到什么地步了?” 江以安问,他舔了舔自己干涩的嘴唇,手放在床边,还保留着刚刚的触感,他又摩挲了一下指腹。 江贺宁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觉得一切都比她预想得快更多,有一只无形的手在后面推着她,每每想要把头埋在沙子里当鸵鸟,那只手就会把自己揪出来逼迫她向前走。 她看着哥哥,捉摸不透他的眼神。 “他求婚了。” 一咬牙,这四个字脱口而出,江贺宁的手攥紧了书,心想豁出去了。 反正早晚都要坦白,择日不如撞日。 “呵。” 她听见江以安冷笑一声。 “你答应了?” 他问。 江贺宁的指甲都快把自己掐出血来了,她觉得自己心慌,心跳快到几乎破膛而出,江以安看她的眼神,仿佛在说江贺宁你好样的。 她闭了闭眼,复又睁开。 “答应了。” 脑袋嗡嗡的,江贺宁觉得自己远比想象中懦弱,哥哥一定会非常非常生气。 但是江以安什么也没说。 他重新坐回到椅子上,给江贺宁留下了可以呼吸的空间,但是江贺宁觉得他静静坐在那里,目光几乎能把自己穿透。 江以安就这么沉默了十分钟。 江贺宁觉得这十分钟足足有半小时那么久,她房间里没开空调,有细小的汗珠顺着她的脸颊落下来,然后打湿了她耳鬓的头发。有那么一两个瞬间,她甚至觉得自己开始呼吸困难。 她在心里希望江以安说点什么,就算是骂她也好,而不是用这种冷淡的目光看着自己。 江贺宁张了张口,又徒劳地沉默着。 然后她看见江以安站起来,走的时候轻轻关上了门。门上有一个编得歪歪扭扭的捕梦网,上中学的时候特别流行那种。 是江以安亲手编的,她那时候还嫌丑死活不要,但是江以安硬是把它挂在了门后面,说放心吧以后肯定不会再做噩梦了,有哥哥的心意保护你。 江贺宁嗤之以鼻,但是终究就任由它挂在那里了。 她看着捕梦网来回晃动,觉得这根本就是骗人的,她做了很多很多个噩梦,在那些梦里,她几乎以为自己不会再醒来。 江贺宁慢慢躺下来,她盯着天花板看了一会,眼前闪过很多帧画面,都是关于江以安的。 她才惊觉自己人生里很多个重要的时刻,其实都有哥哥在场。就像那本相册一样,江贺宁以为自己早就看完了,但是根本没有翻到后面,那些她都已经遗忘的瞬间,被江以安小心翼翼收集起来。 不应该用这种态度对哥哥的,江贺宁心里有点难受,但是现在出去又能说什么呢。 她闭上眼睛,过了很久,困意袭来。 江贺宁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在沙滩上,周围的风景很熟悉,一样的霓虹灯,一样的烟花,脚下是一样的细沙。 她转过头来,面前站着陈向东。 他笑得温柔,看着她的眼睛慢慢单膝跪下。 江贺宁想起来了,这个场景跟陈向东跟她求婚的那一刻一模一样,她愣怔地看着男人仰视着自己,甚至已经知道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阿宁,你愿意嫁给我吗?” 他的眼神里带着同样的希冀跟渴求,在等她说出一个确定的答案。 像是受到蛊惑一般,江贺宁看着陈向东的脸,鬼使神差就要说出和那天晚上一样的话,心里有个声音一直在敲打她:快说,快说你愿意。 江贺宁控制不住地点了点头,她看见男人的脸上漾出满意的微笑。 但是视线再往下,她看到本应该放着戒指的红色丝绒盒子里放了一副手铐,闪着细碎的银光。 而陈向东身后还站着另一个人。 好像是江以安,她想。 哥哥用失望的眼光看着自己,他摇摇头,说:江贺宁,你答应了他,就不要再叫我哥哥了。 他说,我没有你这样的妹妹。 江贺宁觉得脸上湿湿的,有眼泪流下来砸到沙子里,然后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她又低头看着陈向东,那个男人依旧用一种堪称狂热的眼神盯着自己。 嘴里重复一句话:阿宁,你答应我了。 他擒住了自己的手腕,江贺宁想要往后退,但是腿却好像使不上劲,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副手铐即将铐在自己手上。 是江以安伸手扬开陈向东的动作,他把江贺宁护在身后,嘴里冷冷地说:不要碰她。 江贺宁觉得安心。 但是她看见陈向东手里的那副手铐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一把锋利的匕首,在她来不及反应的时候刺进了江以安的心口。 江贺宁感觉到哥哥的手一点点变得冰凉。 陈向东半边脸浴血,十足十的恶鬼模样,但是他竟然还在笑,似乎是觉得江以安碍事,随手将他拨开推进海里。 江贺宁眼睁睁看着哥哥被海浪卷走,心里升腾起巨大的恐惧。 男人俯身在她耳边,那温热的血蹭到她的脸颊,江贺宁觉得整颗心都在颤栗。 他说,阿宁别怕。 他说,阿宁,我杀了他,就没人能阻止我们在一起了。 第126章 和好 江贺宁赫然惊醒。 她大口喘着气,甚至感觉到脸上还残留着梦里那种湿润温热的触感,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原来是眼泪。 心慌得厉害,她看了眼时间,自己竟然从下午睡到了晚上。 她掀开被子,手忙脚乱地下床,这个梦太过真实,她要确认哥哥还好好的,她要立刻马上见到他。 江贺宁看见客厅里没开灯,反倒是书房开了一条缝,里面有昏黄的光透出来。 她伸手推开了门。 江以安正在看电脑,他好像有些疲惫,眼下正在揉捏着自己的眉心。 集团的事情太多了,江以安不能等着江致远回来再处理,他总有一天需要接手这些事情的,只是问题比他想象中更复杂一点。 现金流断裂了这么久,原来老头子之前都在拆东墙补西墙么? 他强迫自己去看那一份份报表跟数据,只有忙起来,才能忘掉一点江贺宁跟陈向东的事情。 江以安苦笑了一下,自己妹妹都答应别人的求婚了,但是作为哥哥的竟然什么都不知道。 而偏偏那个人还是陈向东。 他不可能同意,但是看着江贺宁那副倔强的神情,江以安竟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任由无力感淹没自己。 先缓两天吧,他不信江贺宁可以完全抛下自己的家人。 他的小宁,一直都是一个乖孩子。 期间悄悄去她房间看了两眼,看见小女孩睡得安稳,也就没再打扰她。自己都生气到这个份上了,也只有江贺宁能睡得这么香。 江以安舒展了一下眉心,准备重新看一遍眼前的报告。 但是他听到书房的门被人推开了。 看过去,江贺宁就站在那里,孤孤单单的,她好像刚刚睡醒,头发有点乱糟糟的。 江以安的第一反应是,江贺宁怎么瘦了这么多? 他不过离开几个月而已,但是她整个人就瘦了一大圈,脸上那点婴儿肥也快消失了,下巴尖尖的,眼神湿漉漉,衬得此刻的她有点可怜巴巴。 她脚上什么也没穿,光脚踩在地毯上,像小时候一样。 一时间有些怔住。 这种表情落在江贺宁眼里就是另外一层含义了。 她看见哥哥依旧冷冷淡淡的,看着她也不说话,眼神上下打量着自己,仿佛在说她只会胡闹。 突然就很委屈。 她垂下头,觉得自己应该离开的,但就是不想转身,她总是控制不住地想起那个梦,梦见哥哥又一次离开了自己。 “怎么了?” 江以安不知道江贺宁在想什么,只是注意到小女孩突然把头低下去,也不离开,也不过来,好像一只无家可归的小狗。 心里蓦地一软。 之前那些压着的火气在这时候一点点化掉了,江以安不由自主地叹了一口气,觉得自己拿她真是没办法。 只能在她面前站定,看她什么时候愿意抬起头来看看自己。 江贺宁鼻头一酸,她下意识抱住了江以安,他身上穿了件手感很好的家居服,靠在哥哥肩膀上,她把自己的眼泪不管不顾地蹭上去。 还好,还好,哥哥真的回来了,而那些噩梦就只是噩梦。 江贺宁再也不是无家可归的小孩了。 江以安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在女孩头发上栀子花的味道一点点钻进他的鼻子里唤醒那些过往的记忆的时候,他才毫不犹豫搂住了江贺宁。 嗯,确实是瘦了。 但是江以安也不能确定,即使在他离开之前,也好久好久没有抱过江贺宁了,她对自己总是很不耐烦的样子,所以无数次伸出去的手又只能落寞地收回来。 他想,没关系,他是哥哥,总要顺着妹妹的。 但是无数个午夜梦回的时刻,江以安心里总有一个不甘心的声音冒出来,把他惊出一身冷汗,然后强压下去。 他以为自己能控制得很好。 但是今天亲耳听到江贺宁说已经答应了陈向东的求婚以后,他除了生气以外,还惊觉到自己有一丝丝的嫉妒。 那些不甘心的想法重新冒出来,直至遮天蔽日。 但是他依旧什么也没做,他坐在那儿,盯着那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小姑娘,咬着牙把不该有的想法全部咽了下去。 而此刻,江贺宁在他怀里小声呜咽地哭着,他一伸手就能将她抱个满怀。 “谁欺负我们小宁了?” 江以安的声音不自觉就软下来,他捏住女孩的下颌,看见她泪眼朦胧地看着自己,之前的不快全都一扫而空。 这才是他的小姑娘。 “你。” 江贺宁撇了撇嘴,哭得更凶了,她以为江以安一定还在生气,也一定会冷着脸掰开她的手说都多大的人了像什么样子。 但是江以安没有责怪她,蒙在他身上的那层阴翳也已经消失不见,好像那个一直纵着自己的哥哥重新站到了自己的面前。 然后泪水就像开闸了一样哗啦啦往下流。 江以安蹙了一下眉,伸手拭去她的眼泪。她哭得太伤心了,让他不由得思忖自己之前是不是真的很凶。 他叹了口气,“江贺宁同学,你就是个无赖。” 明明是她的错,但是只要哭一哭,江以安就恨不得扇自己两耳光,怎么能用那种态度对小宁呢? 江贺宁破涕为笑。 她把头重新埋到江以安的胸口,隐约看见那里已经被她哭出一块深色的印迹,也不管,反正就这样抱着哥哥不撒开。 “哥哥。” 江贺宁闷闷地出声。 “嗯?” 江以安温柔回应,轻拍着小姑娘的后背,似乎在安抚她。 “我做了噩梦。” “什么样的噩梦能让小宁哭成这样?” 江贺宁不愿意再去回忆那个令她不安的场景跟细节,她的头更低了,“我梦见你又离开我了。” 她控制不住自己声音里的哽咽。 只要一想到江以安被海浪卷走的景象,她就觉得很害怕,仿佛哥哥真的有可能在她眼前消失一样,只能更紧地抱着眼前的人,试图给自己增加一点安全感。 哥哥说的没错,她就是个无赖,怎么能用那样不耐烦的态度跟最在乎自己的人说话呢? 江以安先是一愣,随即觉得心像是被狠狠戳了一下。 他没想到江贺宁心里藏着这么多的不安,也不知道她的噩梦里究竟是怎样的场景,能让小姑娘怕成这样,醒来就不管不顾地跑过来抱住他。 他不在的这些日子,江贺宁的每一天一定会比想象中更加艰难。 甚至让她失去了江家为她打造的所有安全感。 “哥哥保证,不会再离开你了,就算走,也会把小宁揣在口袋里带走。” 江贺宁抬头,看见江以安说得一本正经,还举起右手作发誓状。 她这才笑了笑,眼睛亮亮地看着江以安。 “哥,我有点饿了。” “那我给你做点吃的?” “其实也不是很饿……” “……哥哥伤心了,哄不好的那种。” “好吧,那我可以勉强吃点。” “行啊江贺宁,都学会讨好我了,你哥我很满意。” “……” “哥,对不起。”江贺宁看着那双满含笑意的眼睛,小声地说。 江以安怔了怔,然后摇摇头。 “小宁永远不需要跟哥哥说对不起。” 第127章 不安 江贺宁第一次觉得去疗养院的路这么漫长,她看着车窗外的风景,明明是一样的花草树木,但是她就是觉得有些地方跟以前不一样了。 心里就忍不住期待起周蓉看见江以安的表情,妈妈一定会很高兴吧,也不知道她会不会好一点。 等到江致远回来,他们一家就真的可以团聚了。 在以前看来稀松平常的事情,但是此刻却显得弥足珍贵,江贺宁的嘴角微微上扬着,能看出来她心情很好。 昨天跟哥哥吵了一架,其实也不算是吵架,总之在做了一个噩梦以后就和好了,她觉得江以安仍然是原来那个人,只是自己心境变了而已。 不管怎么说,以后要对他好一点,不能什么脾气都往他身上撒。 “在想什么这么开心?” 江以安一边开车一边注意着妹妹的表情,他看着江贺宁的嘴角一直勾着,漾出开心的意味,自己的心情也跟着好起来。 江贺宁盯着路口红灯上跳跃的数字,慢慢地说。 “我每次去看妈妈,她都问你和爸爸什么时候去看她。”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 她想起有一次跟周蓉说了很快之后,她脸上出现了那种明显怀疑的神色,江贺宁甚至不敢抬头看妈妈的脸,而是低头给她剥橘子,试图掩盖自己脸上心虚又悲伤的神情。 她从来不是一个擅长撒谎的人。 周蓉坐在床上沉默了半晌,她轻轻地问,“小宁,你跟妈妈说实话,你爸他们是不是出事了。” 江贺宁闻言一愣,她几乎是下意识抬头,看见周蓉脸上似乎恢复了清明,她看着江贺宁,温柔的眼神一如往常。 江贺宁无法确认周蓉的状态是不是真的恢复正常,她问过医生,说妈妈的情况时好时坏的,不要刺激她。 于是她摇了摇头,扯出一抹艰涩地笑,撒了又一个拙劣到自己都不忍心听的谎言。 “不是的妈妈,他们就是忙,下次我一定揪着我哥来看你。” 周蓉看着她,神情淡淡的,她目光下落,然后回到电视上的综艺节目里面。 再后来,再后来就是把陈向东错认成江以安,周蓉会是不是念叨说你哥怎么变得不爱说话了呢,不过没关系,只要他能经常来看我就行。 江贺宁犹豫再三,还是没把那句“他不是江以安”说出口。 让妈妈心里有个念想,也是好的。 只是后来陈向东问要不要跟着她再去一趟疗养院,江贺宁缓慢又坚定地摇了摇头,“可是你不是我哥。” 她没有抬头,更没有看见陈向东眼神里那一瞬间的黯然。 江以安沉默着,他单手握着方向盘,用另一只手握住江贺宁的,然后哑声说,“小宁,是哥哥不好。” “以后所有的事情,都交给我好不好?” 你还是江家的掌上明珠,还是那个我不舍得放手的快乐的小姑娘。 江贺宁感受到哥哥的温度一点点传过来,她握住江以安的手臂,然后摇了摇头。 江以安一愣。 “哥哥,我已经长大了,之后所有的事情我们一起承担。” 她已经不是那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了,经历了这一切事情以后,她只会更加坚定地珍惜身边所有人。 江以安的笑容里带着欣慰,还有一点点心疼。 “好,那就听小宁的!” 他们到疗养院的时候,周蓉刚刚午睡醒来。 “我先进去,你之后再进来,给妈妈一个惊喜怎么样?”江贺宁笑得有点狡黠。 江以安摸了摸她的头表示同意,她还是跟以前一样的会制造惊喜。 他心里也带着隐隐的雀跃,离开这么久,除了江贺宁,他最想念的还是自己的妈妈。 江家典型的严父慈母模式,每次江致远吹胡子瞪眼要拿棍子抽他的时候,都是江贺宁拦着,然后周蓉去夺走他手里的棍子。 江致远恨铁不成钢道:你就惯着吧,迟早惯出事情来。 周蓉把棍子扔到外面,不在意地说,“他是你儿子,就算无法无天也姓江,你敢这么打他,我就敢跟你翻脸。” 然后每次江致远都是脸色铁青,“砰”一下关上书房的门。 周蓉其实有时候也是生气的,她会让江以安多跪一会儿,而且不许江贺宁给他拿垫子。江以安倒是无所谓,冲着那个还是半大小女孩的江贺宁挑了挑下巴,表示你哥一点事都没有好得很。 江以安回忆起这些场景,好像一切都历历在目近在眼前,他靠着门看着房间里说话的母女两人,不知不觉就放松下来。 这些天,公司的事,小宁的事,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但是此刻,江以安好像终于又回到了以前,那些他紧紧抓住的,恋恋不舍的时光。 江贺宁看见周蓉靠在床上,翻着一本杂志,她好似心情很好,嘴里断断续续哼着曲子。 看见江贺宁进来,周蓉脸上漾出一抹和煦的微笑,看上去精神状态比前几次都要好。 “小宁,快到妈妈这里来。” “你看这件衣服好不好看。”周蓉举着杂志,向她展示内页上某个时尚品牌的当季新品。 “好看,很适合你。” 江贺宁看着床头的几本杂志跟水果,不由得有些好奇,她记得之前妈妈有些朋友也会时不时过来看她,看来是这两天又来了。 “这些都是王阿姨送来的吗?” 王阿姨是周蓉打麻将的麻友,经常三不五时过来疗养院,她们经常一聊就是一下午,江贺宁对此很感激。 周蓉瞥了一眼床头。 “你哥送来的啊。” “我说你怎么回事,是不是还跟小安闹别扭呢?怎么说他也是你哥哥。” 周蓉抬起头来,耐心地跟女儿说话,“我问他你怎么不来,他说你生气了,也不见他。” “他说下次你再离家出走就把你绑回去,我看也是,怎么越大越喜欢耍小孩子脾气呢?” “小宁,妈妈不希望你们兄妹俩吵架,知道吗?” 说完,周蓉摇了摇头,眼神重新回到杂志上。 有股寒意从江贺宁的脚底窜上来,一直侵蚀到她的天灵盖,她有那么一两个时刻完全无法理解周蓉的话,那些字在她眼前蹦来蹦去,好一会儿才组成一个完整的句子。 陈向东来过了,在江贺宁明确告诉他不希望对方再以江以安的身份出现在这里的时候,他还是来了。 借周蓉之口,在警告她么? 江贺宁慢慢攥紧了拳头。 她看向窗外,总觉得有一双阴鸷的、湿冷的眼神在看着自己,无论去到哪里,那双眼睛都在向她传达一个信息。 不要妄想结束。 第128章 过往 江贺宁稳了稳心神,她不知道陈向东究竟在做什么,但是她觉得这个人就算再怎么疯,也不至于对周蓉下手。 他亲口说过,不会再伤害她在乎的人。 当时江贺宁看着他的眼睛,在里面看到了类似承诺的东西,但是她不知道,在陈向东这里所有的保证都有一个前提,那就是江贺宁不可以离开他。 “妈……我今天是跟着哥哥一起来的。” 江贺宁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干涩,好在周蓉没有注意到。 “这臭小子最近来得这么勤,是不是闯祸了,人呢?” 话是这么说,但是周蓉还是抑制不住脸上的欣喜,探着头往外面看。 江贺宁转身去拉开了病房的门。 江以安看见妹妹的神情有些不自然,他刚刚看着里面的两个人聊得挺开心的,但是小宁怎么一副现在的表情? “怎么了?不舒服?” 他关心地问,伸手去贴江贺宁的额头,别再是昨天晚上吹风太久感冒了吧。 江贺宁控制了一下自己心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平复着心情,努力挤出一个没事的微笑。 “就是妈妈她可能还是不太乐观……要是说出什么别的话你也别反驳。” 江贺宁根本没办法解释陈向东以他的身份过来看周蓉这件事,江以安要是知道了一定会非常生气。 而陈向东说不定就是希望看到这样的局面。 她只能找一个拙劣的借口缓一缓。 江以安的心里沉了一下,但他面上还是一副“多大的事儿啊你哥在这都交给我”的表情。 “我已经联系了国外的医院,妈妈会没事的。”他摸了摸妹妹的脸。 江贺宁点点头。 周蓉觉得哪里不对劲。她看着江以安的脸,隐约觉得和昨天来的那个他不太一样,但是她现在一想事就有点犯糊涂,于是愣是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劲。 江以安在床边坐下,他看见周蓉眼里有一点懵然,预期中的惊喜表情没有出现,不由得有一点点失望。 看着周蓉现在的样子,倒是比江贺宁更像一个小女孩了。 “认不出我了?你儿子也没有帅到那种亲妈都不认得的地步吧?” 江以安在面对周蓉的时候总是一贯的油嘴滑舌,江贺宁站在旁边没忍住笑了笑。 周蓉脑海里有根弦慢慢搭上了。 “小安?”她伸出手,去摸江以安的脸。 “妈。”江以安从善如流地把下巴递过来任由妈妈摸着。 周蓉终于想起来哪里不对劲了,不是眼前的这个江以安不对劲,是昨天来的那个不对劲。 因为从始至终没有听他喊自己一声妈,而且身上还带着一股阴郁的气质,来了也不太跟她聊天,给她洗洗水果就在一旁的沙发上坐一会儿。 周蓉某次抬头,问你老盯着你妈做什么,是不是闯祸了? 她总觉得,那个江以安透过她,在看什么人。 但是这个江以安跟她记忆里那个贱兮兮不懂事的儿子倒是对上了,不仅如此,还比记忆里多了一份沉稳。 “最近怎么来得这么勤?”周蓉戳了戳江以安的额头,在果篮里拿了一只青皮橘子慢慢给他剥。 江以安喜欢吃酸一点的橘子,江贺宁喜欢甜一点的,她都记得。 听到这话,江以安愣了一下,他不是第一次来这里吗? 他转过头去寻江贺宁的目光,看见妹妹的眼光黯然,也明白这就是这就是她说的周蓉现在的情况确实不太好。 手不自觉就攥紧了被子。 周蓉低着头,她小心又细致地把橘子皮一点点剥下来,看着里面露出橙黄鲜甜的果肉,不由得嘴角翘了翘。 “你爸还是不愿意来见我是吗?” 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平淡,似乎在说今天天气不错,适合出门走走。 倒是让江以安跟江贺宁同时愕然,他们不知道周蓉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之前江贺宁也都是说江致远忙得脱不开身,从来没有说过其他什么。 “我知道,江致远恨我。” “他面上不表现出来,但是我都知道,要不然怎么还会留着那个女人的照片?” 周蓉低头,自顾自说着,手中的橘子果肉不小心被指甲掐破,一时间,满室都是青涩醒神的果香。 有滴滴答答的汁水顺着周蓉的手落到洁白的被子上,渲染出一片橙黄。 江以安下意识伸手去拿,但是周蓉死死攥住不松手,她看着手上一片狼藉,轻轻笑了笑。 江贺宁恍然间想起高中的时候有听到过一次父母吵架,江致远跟周蓉感情一直很好,所以偶然碰见他们吵架把她吓了一跳。 具体内容倒是没有听清,但是江贺宁隐约听见江致远说她早就离开了你还想怎样?然后周蓉哭得声泪俱下,大喊你就是永远忘不了她对吗? 江贺宁再想听一点,但是被突然出现的江以安拽走了,那时候她觉得父母之间好像还有另一个她不知道的人,她问哥哥怎么回事。 江以安板着脸说小孩子不要瞎问。 但是江贺宁始终觉得自己的父亲不像是会出轨的人,在她的印象里,江致远总是一丝不苟地对待家庭跟工作,偶然发脾气,也都是因为江致远又上房揭瓦了。 那些报纸在拍到某次晚宴江致远给周蓉挡酒之后,都盛赞江董事长是体贴夫人的好男人。 江贺宁只当自己听错了,她觉得一定是自己学习压力太大了,摇摇头把这些不该有的想法清出去。 不过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江致远跟周蓉之间好像就不似从前了,颇有些貌合神离相敬如宾的模样。 但是江贺宁也没放在心上,她觉得谁家父母不吵架,听周恬说她爸妈吵起来都能把房顶掀开。 原来这么多年过去,这件事在周蓉心里始终是一个疙瘩么?或许江贺宁当时根本没有听错,江致远心里确实有另外一个女人。 这段不期而至的往事从周蓉嘴里说出来,显得特别难受。 江贺宁不知道说什么,只是默默拿来扫把,打扫着床边散落了一地的橘子皮。 但是周蓉接下来的话却把她钉在原地,手里的扫把哐当一声砸在地上,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让人心惊。 “我看过的,那个孩子,跟你爸不像。” “但是那张脸倒是跟那个叫肖若云的女人很像。” 说到这里,周蓉顿了顿,似乎在回忆当时的场景,“我不知道她就是肖若云的女儿,我要是知道就让她进来了。” “但是那天是小宁你的生日,我太忙了,就没顾上这个女孩。” “真可惜啊。” “你爸是恨我的,他不说,但是我知道。” 周蓉的声音很轻,轻到江贺宁几乎要凝神静气才能听见,但是她偏偏此刻心乱如麻,只能一点点拼凑支离破碎的真相。她觉得自己的反应向来是迟钝的,但是不知道突然怎么变得这么灵敏。 陈念肖,是肖若云的女儿。 肖若云和江致远是什么关系?陈念肖和江致远又是什么关系? 有真相呼之欲出,江贺宁看向自己的手心,里面濡湿一片,她看着那道伤疤已经变成肉粉色,不久就会脱落消失。 和陈向东住在一起的那些日子,他每天都会拿着祛疤的药膏在自己手心涂涂抹抹,能将门把手都拧变形的男人,那时候却小心地捏着棉签,落在她的手上,像一根撩动心弦的羽毛,很痒。 但是药膏很难闻,不知道陈向东从哪里弄来的,效果倒是立竿见影,只是江贺宁每次闻到都觉得想吐。 她觉得就算有疤也没什么的,反正在手心谁都看不到。 陈向东硬是不让她躲开,他垂下眼睛,声音比动作更轻。 “阿宁,我看得到。” 江贺宁眼神落在手上,那里早就应该没什么感觉了。但是为什么,现在又觉得好疼呢? 第129章 心碎 起初周蓉并不知道陈念肖死了。 在那场盛大的生日宴会后的第三天,她看见那个叫肖若云的女人出现在江园门口。周蓉没办法形容自己看见她的心情,甚至第一眼没有认出这人就是江致远书房照片上的女人。 那张他小心翼翼收起来的照片里,肖若云站在一棵树下面,笑容和婉动人。 看照片有些年头了,所以周蓉知道江致远一定保存了很久,这个女人的影子盘亘在她丈夫心里,徘徊在她头上,像一片乌云。 所以周蓉那时候才会歇斯底里地朝着江致远发火,她抢过来那张照片,然后把那个笑得令她生厌的女人的脸撕成两半。 江致远抖着手让她滚出书房。 但是后来周蓉想着,他们有一双儿女了,而肖若云已经是个过去,她不应该发这么大的脾气的。 说不定那张照片只是夹在书里忘了,江致远只是不记得丢掉而已。 于是她犹豫了一下,又转身回了书房。 然后看见了令她肝肠寸断伤心欲绝的一幕。 江致远跪在地上,一点点捡起那些撕碎的照片,然后用胶带重新粘起来,他的神情认真而严肃,似乎怕不小心漏下一片。 周蓉那时候就知道,无论自己站在江致远身边多久,那个女人始终在他心里牢牢占据着一个不可撼动的位置。 她转身离开。 可是面前这个女人,形容枯槁,一双眼睛里布满血丝,苍白的嘴唇哆嗦着,乱掉的头发遮住一半脸。 周蓉心里有一丝难以抑制的窃喜,她明知道自己不应该这样,但就是忍不住想,这样的肖若云,江致远也会喜欢么? 那个女人看着她,眼神里露出莫名的恨意,她说,“你把女儿还给我。” 周蓉觉得好笑,以为她疯了,递了个眼神给祥叔把她轰走,关门前看了一眼那个被狼狈地拖出去的女人,觉得她像一棵腐朽的空心树。 后来才知道那天来江园的女孩是陈念肖,是肖若云的女儿,她在回家的路上被一辆飞驰而来的车撞出去,连救护车都没来得及上就停止了心跳。 周蓉觉得江致远应该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恨她的。 他依旧是一副好丈夫好父亲的样子,但是在江致远和江贺宁不在的时间里,他从来不跟自己主动说话,他看自己的眼神,像看一团空气。 后来周蓉听说肖若云也死了,上吊。 她心知,江致远大抵永远不会原谅她了。 这些事不知怎么的突然就一件件涌上来,周蓉细细想了一下,觉得也没办法,她只是觉得累。 她说我要睡一会儿,你们先回去吧。 江以安提出把她接回家,但是周蓉说这里很安静挺好的,你们有时间来看看妈妈就行。 算了,既然江致远不想看见她,她不想回去看着那张冷淡的脸。 回去的心境已然跟来时截然不同。 江贺宁闭上眼睛,她想起最后离开时,周蓉眼角似乎划过了一滴眼泪,夕阳照进来,她好像一瞬间苍老了几岁。 有很多种情绪在此刻穿肠而过,江贺宁只是静静感受着,她从始至终什么都不知道,也更希望自己永远也不知道。 之前跟江以安说希望跟他分担一切,现在想来竟然天真得像个笑话。 她活在谎言里,身边的每个人都戴着面具。 怪不得陈向东这么恨,他不止恨江致远,还恨周蓉。 那些说放手不再追究过去的话,不过是他的另一个谎言罢了。江贺宁为自己在曾经的某个时刻的心动感到可笑,在陈向东眼里,自己不过是用来报复江家的棋子。 陈念肖,是爸爸的女儿吗? 她来过自己的梦里,她那些想说但是没有说的话,究竟是什么? “你是不是也知道?” 听到女孩的声音传来,江以安的心猛然一缩。他握着方向盘,指节因为用力而而微微泛白。他沉默了很久,缓缓开口。 “我知道爸爸在跟妈妈结婚之前确实喜欢过另外一个女人。”江以安顿了顿,“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两人最后没有走到一起。” “也不知道他们有……有一个女儿。” 江以安确实是不知道,他今天才听到这个名字,陈念肖。似乎跟江家没什么关系,但是又伤筋动骨牵扯出这么多不堪的往事。 是陈向东的妹妹么…… 他转头看着江贺宁,看见她阖上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 小宁是最无辜的人,但是被陈向东硬生生拉进来,他早就该提防的,要是早一点做准备,也不会任由那个男人把小宁伤成这个样子。 江贺宁觉得难以呼吸,既然陈念肖比自己还小,那么不就说明江致远在和周蓉结婚以后还在联系吗? 父亲的形象在她心里顷刻之间坍塌,江贺宁无论是闭上眼睛还是睁开,眼前都是周蓉那副心碎神伤的模样。 妈妈明明才是受害者,为什么最终伤心的却是她呢? 所有的事情重新变成一团乱麻,江贺宁试图找出源头,但是徒劳无功。 车没有直接回江园,而是在清远高中门口停了下来。 回到这里,江贺宁觉得恍如隔世,她离自己无忧无虑的少女时光已经太远了。此刻是放学的时间,有学生三三两两结伴从校门口出来,讨论着作业或者最近热播的电视剧。 年轻真好,青春真好。 不过离开高中校园几年时间,但是江贺宁偶尔会冒出一些老气横秋的想法。 “吃点东西好不好?”江以安看着她,轻声问。 江贺宁没有胃口,但是她转过头看见哥哥期待的眼神,还是点了点头,她知道江以安是想转移她的注意力才故意带自己来这里。 学校旁边有家广式甜水店,里面的姜撞奶和鱼丸面做得很不错,之前高三的时候每次下了晚自习江贺宁跟周恬都会来这里补一补消耗过度的脑子。 有次江以安来接她,大冬天在门口站了好久没看到她的身影,江贺宁从甜水店出来,看见江以安被冻成一尊雕塑。 她小心翼翼把姜撞奶放到哥哥手心,对他说别生气嘛我请你吃好吃的。 再后来江贺宁每次心情不好,江以安都会拉着她回到这里。 只要吃一口鱼丸,就可以坐上时光机回到那些没有烦恼的过去。 这么多年了,甜水店依旧是熟悉的绿色门头,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装修升级了,里面的空间比原来大了一倍。 有不少学生已经坐下,他们讨论着点什么性价比最高或者要不要尝试新品。 两人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还好,菜单上的姜撞奶跟鱼丸面还在。 正想抬头点单,就听见江以安的声音想起来,“老板,两份姜撞奶,两碗鱼丸面!” “好嘞!” 胖胖的老板娘应了一声,还是江贺宁记忆里的声音。 第130章 医院 江贺宁托腮,看着窗户外面穿着校服朝气蓬勃的高中生,大脑放空。 江以安想跟她说话,但是又不知道说什么。 她已经长大了,早就不是那个愿意跟他分享一切秘密的小朋友了,但是江以安总是希望时间过得慢一些,让江贺宁依赖他的时间久一些。 江贺宁突然觉得自己的后背被人戳了戳。 她转过身,看见几个穿着校服的女孩朝着她笑,脸上都稚气未脱,上一秒还在哀叹为什么作业这么多,这一秒就已经开始八卦起别人的事。 江贺宁跟江以安进门的时候她们几个就注意到了。 她们目不转睛地看着两人在旁边落座,几个人对视了一下,不约而同地发出感叹,“两个人都长得太好看了。” 尤其是在一家满是灰头土脸的高中生的店里,江贺宁漂亮到简直跟她们不是一个次元。 她身边那个男的也帅,和那些自诩班草级草校草的自恋高中男的根本不是一个级别,这些高中生在两人身上隐隐约约窥见那些令她们着迷的大人世界。 看着江贺宁转过身,几人又倒吸一口凉气。 美女姐姐……近在眼前的美女姐姐…… 江贺宁不明所以,江以安也探头向这边看着。 一个戴着眼镜的圆脸女孩咽了下口水,她恨不得自己一只眼睛看江贺宁,另一只看江以安。 “姐姐,你长得真好看,特别好看。” 那些用在作文里的华丽辞藻都不实用,只有最简朴的词汇才能表达出自己现在的想法。 旁边几个女生小鸡啄米一般点头。 江贺宁忍俊不禁,原来特地戳一戳她就是为了说这件事,果然青春无敌,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谢谢你们呀,你们也都很漂亮。” 不是什么客套话,江贺宁发自内心觉得这个时候的她们洋溢着快乐自由的气息,完全没有成年人身上的那种言不由衷和身不由己。 真的很美。 圆脸女生不好意思地低了低头,然后又突然抬起来,她看了一眼江贺宁身后的江以安,凑近说,“姐姐,你男朋友也很帅。” 江贺宁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江以安,正要解释他不是自己男朋友而是哥哥,就听见他的声音清越地在背后响起。 “很有眼光,今天想吃什么随便点,帅气哥哥请你们。” 几个小女生欢呼雀跃地坐下。 江贺宁皱眉,不知道江以安已经自恋到这种地步了,竟然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堂而皇之的自称是帅气哥哥,这个人还被认为是她的男朋友。 真是脸都丢尽了。 好想装作不认识他。 江以安倒是心情很好的样子,笑眯眯的,帮江贺宁仔仔细细擦了两遍筷子然后摆到她的手边。 江贺宁叹了一口气,觉得自己根本没必要跟他计较,江以安从小到大就是这么不要脸,她应该已经习惯了。 但是她不知道江以安并不是因为几个女生夸他好看才高兴的,而是因为那三个字。 江贺宁也没有追着解释,他觉得更高兴了。 于是很爽快地把自己碗里的鱼丸都夹给了江贺宁,自己则对着一碗光秃秃的没有鱼丸的鱼丸面在心里暗自开心。 还没吃呢,他就觉得味道比之前更好了。 江贺宁就眼睁睁看着他往自己碗里哐哐砸丸子,不由得想扶额叹息。 但是看着江以安的嘴角都咧到天上去了,自己的心情连带着也好了很多,她低头吃了一口面,还是记忆里的味道。 江以安偷偷抬头看她,觉得这样的时间可以过得再慢一点。 “还有想吃的东西么?今天都带你回忆一遍。” 原来在陌生人的眼里,他跟小宁看上去竟然……很般配么? 他看着面前的女孩,止不住笑。 江贺宁匪夷所思的抬头,看见江以安笑得花枝招展的,刚刚被那几个小女孩夸了一句竟然杀伤力这么大? “你笑得也太明显了?能不能收着点?” 江贺宁思忖了一下,自觉脸面不可能像他一样厚。 “嘿嘿,哥高兴!” 江以安低下头,把面一扫而空,他看着旁边精致小碗里的姜撞奶,思考着要不要给江贺宁喝? 江贺宁看出他的心思,“喝不下了,你自己解决掉。” 她是真的吃不下东西了,而且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姜撞奶有点腥。 饭后,江以安提议在学校里走一走,江贺宁想着正好散步消化一下,就同意了。 夕阳西下。 操场上有学生正在跑步,他们从两人身边经过,带着一阵冷气,江贺宁不自觉拢了拢大衣。 但是看那些小男生在大冬天里就穿着一件短袖,她不禁思考是不是自己体质太差了,一时间看着他们的背影有些羡慕。 远处光秃秃的树上有几只鸟惊起,扑楞着就飞走了。 “等我一下,我去买个东西。”江以安说。 江贺宁停下脚步,看着哥哥点了点头。 她在操场旁边找了个长椅坐下来,看着眼前熟悉的风景和一张张陌生的年轻面孔。那时候的自己,最憧憬的事情竟然是长大,而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处在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刻。 江以安跑过来,把手里的东西递给她。 是个自动发热的暖宝宝。 江贺宁接过来,感觉有一点烫,她看着上面的兔子图案,不由得有点恍惚。 “这是……” 这是江以安之前接她放学每次都会带的东西,从学校旁边的精品店里买的,一到了冬天就在学生之间很畅销。 她握在手心里,觉得暖和了非常多。 “谢谢。”江贺宁站起来,两人一边走一边聊天。 江以安惊道,“江贺宁,你怎么对你哥这么客气?连谢谢这种话都能说得出来?” 他又补充了一句,“请你撤回。” 江贺宁觉得自己实在不理解江以安的脑回路,别人说谢谢他竟然要求撤回。 也不跟他掰扯,只是软软应了一声,“哦,我撤回。” 江以安满意地点头,“这才对嘛!” 身后有个跑步的学生经过,许是跑得太累没有看清,经过江贺宁身边的时候蹭了她一下,那个男生抱歉地转过头,说:“姐姐对不起!” 然后就一溜烟跑走了。 江贺宁觉得没什么事,倒是把江以安吓了一跳,拉着她的胳膊就往自己身边扯,然后还提防着后面有没有别的人。 最后扯着她的手腕不松开了。 江贺宁看着他警惕的侧脸,觉得有些好笑,她难道是什么脆弱的瓷娃娃吗,被人碰一下就散掉了?正准备从江以安手里把自己的腕收回来,就见他顺势扣住了自己的手心。 小时候江以安是这么牵着她的。 “没事的,他只是不小心而已。”她轻声说着。 现在已经这么大了,江贺宁总觉得再让哥哥牵着有点不好意思,但是她抬头看着江以安,看见他固执地摇了摇头,也只能作罢。 哥哥的手温暖而干燥,比起暖宝宝来更能给人热度。 江贺宁看见太阳一点点西沉。 也不知道刚刚是不是吃多了,现在胃里总是觉得有点不舒服,一丝恶心泛到口腔里,江贺宁不受控制地想起姜撞奶的那点微末的腥气。 江以安还没发现,他指着图书馆说,“你看那个雕塑是不是换了?” 良久,都没得到江贺宁的回应,他转过身,看见女孩的脸苍白如纸,眉毛也不舒服地拧着,吓了他一跳。 “怎么了这是?” 江贺宁摇了摇头,“头晕,想吐。” 江以安恨不得跟她进卫生间,但是江贺宁煞白的小脸还对他笑了笑,“你会被当成变态的。” 于是只能在门口看着她慢慢进去,看得人心焦。 不应该把那些鱼丸一股脑塞给小宁的,他想。 江贺宁对着马桶把之前吃的东西全部吐了出来,又坐下缓了好久,才扶着墙出来。 很冷,像是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冷水一样的冷。 江以安快走两步扶住她的身体,声音里都是不容置疑。 “去医院。” 第131章 祈祷 江贺宁一路上都有点昏昏沉沉的,她其实觉得胃里被强制清空后就好多了,只是现在很困,这些日子总是嗜睡。 江以安看着她恬静的侧脸,恨不得把油门踩到底,又怕吓到她,于是只能一边担心一边克制着开。 “哥,我没事的,已经好多了。” 江贺宁看出江以安的担心,安抚他。 江以安没听进去,满脑子都是为什么没能早点发现江贺宁的不适,明明在甜水店她就说自己不舒服,但是自己当时只顾着自己高兴就没放在心上。 他也算是个合格的哥哥吗? 于是一路沉默。 到了医院,他率先下车,然后绕过来帮江贺宁开门,甚至俯身准备直接把她抱到急诊室。 江贺宁吓了一跳,她哭笑不得。 “我就是胃里不太舒服而已,用得着这么劳师动众吗?” “人家看见还以为我怎么了呢!” 她想挥开江以安的手,但是他就是固执地杵在车门旁边,江贺宁抬头,看见哥哥皱眉,一脸担心的样子。 “好吧,你扶着我?” 江以安的脸色这才舒缓了一点点。 他们挂了一个急诊号,等待叫号的时候,江贺宁不住地打哈欠,眼睛里蓄满了生理性泪水。 真是太困了。 好在医院人不是很多,等了十分钟左右就轮到了他们。 “最近经常这样吗?”那个女医生一边写病历一边问。 江贺宁回忆了一下,觉得也就是这一两个星期才觉得不太舒服,也不能说是难受,顶多就是有点嗜睡而已。 而且她坚决地相信自己看上去虽然弱了一点,但是体质向来是不差的,今天纯属是吃多了又吹了阵子冷风。 她自己就是医生,能不知道吗? 江以安摇摇头,“医生,帮她安排一个检查。” 那个女医生抬头看了看面前站着的男人,又把目光落回到江贺宁脸上,心里隐隐有了一个猜测。 “行吧,去抽个血。” 江贺宁不明所以,“抽血做什么?我拿点胃药就行了。” 女医生看上去有些疲惫,准备叫下一个号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她耐心解释,“怀孕这种事情还是抽个血验一下比较保险。” “你先生很细心。” 她的嘴巴一张一合,江贺宁后边的话基本没有听进去,她看着那张脸,僵坐在椅子上,手指紧紧扣着桌子边缘。 桌子一角嵌进掌心里,她也浑然不觉。 整个世界好像被抽成了真空,那种熟悉的刺耳的耳鸣声又回到她的耳畔,江贺宁头晕脑胀,胃里突然又一阵翻江倒海。 没来得及看江以安什么表情,她就踉跄着跑进了卫生间,反手锁上门。 只是这次什么也没有吐出来,她站在垃圾桶旁边干呕,有苦涩的胆汁味道在口腔里弥漫开来,江贺宁被逼出了生理性的眼泪。 她抬头,看着镜子里憔悴的自己,觉得五脏六腑都像是被灼烧一般难受。 怀孕,怎么会呢…… 这陌生的两个字撕扯着江贺宁的理智,她觉得医生一定是看错了,怎么可能就轻而易举的怀孕了呢? 明明之前每次都做好了措施,甚至江贺宁有时候还不放心地补了一颗避孕药。 不可能的,她就是简单的胃不舒服而已。 江贺宁扶着洗手池的边缘,觉得胃里一阵阵上涌那种恶心的感觉,她不合时宜地想起了陈向东的脸。 之前有个晚上,陈向东问过她的。 “阿宁,你想过我们的未来吗?” 江贺宁困得眼皮都在打架,但还是强撑着精神回答他的话,“嗯……?什么未来?” 男人把手放在她的小腹上,他的手掌火热,贴在自己肚子上特别舒服,江贺宁没忍住往他怀里靠了靠。 “我是说,你有想过我们……”他顿了顿,“我们会有孩子吗?” 江贺宁当时吓得三魂丢了七魄,所有的困意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她睁开眼睛,看见男人眼神里是沉沉的笑意。 开什么玩笑,她觉得自己还不算是个合格的成年人呢,这时候怎么能要孩子? “我困了。”她重新闭上眼睛,不去看陈向东脸上的期待。 良久,男人在她脸颊上亲了亲,“嗯,睡吧。” 镜子里的女孩笑了笑,她的眼角还带着未曾干涸的水汽,一些发丝被冷汗浸透贴在脸颊上,十分狼狈。 她的生活就是由一个又一个不愿意面对的真相组成的。 江贺宁慢慢抽出一张纸巾,然后把眼泪擦掉了。 江以安在外面靠墙站着,他向来不吸烟,但是此刻不知怎么的,竟然想用尼古丁来麻痹一下自己的神经。 小宁总说他粗枝大叶,但不是的。 只要江贺宁身上有任何一点点变化,他总是能敏锐地发现,比如她说自己有点恶心的时候,一个奇怪到令他心惊胆战的猜测就慢慢浮了上来。 她的脸苍白得像一张纸。 医生说,“你先生很细心。” 江以安甚至没来得及高兴,今天是第二次被人认成江贺宁的男朋友了。 他只觉得绝望。 太阳穴跳得厉害,江以安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小宁有了陈向东的孩子。 他眼神里划过一丝狠戾,如果陈向东现在在自己的眼前,江以安一定会毫不犹豫亲手杀了他。 那个疯子。 他把江贺宁拖到了深渊里,而自己竟然束手无策。 江以安靠着墙,身体有些发抖,甚至觉得自己好像就要站不住了。他莫名地感觉到害怕,害怕江贺宁会亲口对他说什么话。 比如她要留下这个孩子。 江贺宁从卫生间出来,看见江以安蹲在地上双头抱头,他缩在墙角,不知道在想什么,看到她出来后他才慢慢站起来。 江以安觉得眼前有点发黑。 江贺宁看见哥哥跑过来,搀扶住自己,他张了张口,好像要问什么,但是最终什么也没问出来。 沉默良久,她朝着哥哥笑了笑。 “哥,你帮我去药店买……”江贺宁觉得有些羞于启齿,她垂下眼睛,没有继续说下去。 反倒是江以安瞬间懂了她的意思。 “那你在这里坐一会等着哥哥好不好,我马上就回来。” 江贺宁抬头,看见他神情温柔,摸了摸自己的头发。 鼻尖止不住地发酸,但是江贺宁还是忍住了,只是点了点头,就看见江以安急匆匆跑了出去。 她慢慢扶着椅背坐了下来。 验血出报告太慢了,江贺宁想,既然已经发展到这种地步了,不如用验孕棒测一测好了。 总要面对的。 她看向自己的腹部,那里平平的,跟以前一样,怎么都不像是会有一个生命的样子。 江贺宁在心里默默祈祷,但是应该祈祷什么,她都没有想好。 于是自嘲地笑了笑。 祈祷我有面对一切问题的勇气跟决心吧。 第132章 结果 江以安回来的时候看见江贺宁安静坐在医院走廊上,她垂着眼睛,就在那里乖乖地等着他回来。 “是不是等急了?” 江贺宁抬头,看见江以安气喘吁吁的,外面很冷,但是他的额头上竟然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她摇了摇头,“没有。” 江以安把东西递过来,江贺宁看着那个陌生的盒子,上面有一个可爱婴儿的照片,她的心用力颤抖了一下。 “小宁,可以不用这么着急的……” 江以安没忍住出声提醒,他实在是看着江贺宁现在虚弱到好像风一吹就能吹走的样子,不忍心她这么折腾。 江贺宁低头看着盒子,摇了摇头,“我没事。” 然后转身走进了洗手间。 随着门咔哒一声落锁,江以安才颓然地坐下来,他看着那扇简陋又掉漆的门,止不住心慌。 希望一切都是他的猜测而已,希望小宁只是单纯地不舒服。 他根本没有准备好接受这一切。 就算表面上再怎么装的若无其事,但是江以安知道自己内心非常混蛋地冒出了一些不该有的想法。 他甚至嫉妒陈向东。 那个男人才出现了多久,就轻而易举的得到了小宁的心,他看着江贺宁因为陈向东而痛苦,有时候会做不该做的梦。 他甚至开始恨自己的这一层身份,为什么我只能以哥哥的身份陪在江贺宁身边……明明我们两个才是彼此生命里最重要的人。 他看着她长大,看着她从一个可爱的小姑娘长成现在这样漂亮到让人移不开眼睛的女孩。 干干净净的,不染尘埃的。 江以安嫉妒到双目发赤,他揪住自己的头发,试图用疼痛的方式让自己清醒。 然后陡然间想起江贺宁那个孤孤单单的身影,她那时候抬起头,看自己就像看着一整个世界。 我真是混蛋啊,江以安慢慢坐直。 “啪”的一声,他朝着自己的右脸重重扇了一巴掌,脸上疼到麻木,但是已经足以让自己的头脑变得清醒。 小宁已经很不开心了,江以安想。 就算她要这个孩子,就算那些深埋于心底的想法永远不能重见天日,就算她迟早有一天成为别人的妻子。 江以安必须接受。 江贺宁看着那根验孕棒上面的横杠慢慢显示出来,一道,两道。 浅浅的,但是在她看来却是触目惊心。 她低头看向自己的肚子,想着生命真神奇啊,能在一个女人的体内孕育,但是她却无知无觉。 不由自主地想伸手去摸,但是最终还是没有碰到,颓然地放了下来。 她不知道一个妈妈应该怀着怎样的心情迎接新生命,但是至少不应该是她现在的心情。 江贺宁想起自己的妈妈,想起躺在疗养院里的周蓉。 在外人看来,周蓉锦衣玉食被人尊称一声江夫人,看上去应该是幸福的,但是她心里也有着这么多不为人知的伤痛。 她忍受着江致远心里放着另一个女人,忍受着丈夫跟那个女人有一个孩子。 即便知道江致远有可能恨她,但是周蓉依旧忍了这么多年,为了她的一双儿女。 江贺宁想了想,她应该是做不到的。她此刻甚至一点应该有的喜悦都没有,而是全身心的惶恐。 这是一个不被期待的孩子,孩子的父亲是最恨江家的人。 江贺宁决计不能让这个尚未成型的生命也成为陈向东复仇的工具。 她打开门,然后走了出去。 江以安看她出来,罕见地没有迎上来,他像是被钉在了原地,看着江贺宁的手发愣。 短短两个小时,江贺宁就看见哥哥下巴上冒出了胡茬,他头发有点乱掉了,身体好像在微微颤抖。 就算是这样了,江以安也从来没有对她说一句重话。 江贺宁垂下眼睛,她谁都对不起,尤其是这么在乎自己的哥哥。 “小宁……” 江以安的声音干涩,他试图在江贺宁脸上找出那种虚惊一场的表情,但是始终徒劳无功。 他应该上前扶住江贺宁的,但是自己的身体跟灵魂好像被囚在了原地,怎么都动不了。有那么一瞬间,江以安甚至想发狠地说江贺宁你要是敢要这个孩子,就永远不要进江家的大门。 但是他不敢,他知道江贺宁的倔强跟固执,也知道自己根本不可能对她狠下心来。 可是这个孩子的存在就是个错误。 江以安不去看江贺宁的眼睛,他的双腿发虚,看见验孕棒上的两道杠,最终还是跌坐在身后的椅子上。 他往后倚着,闭上眼睛,任由走廊里的冷空气刺过自己的身体,像一把无形而又锋利的刃。 安静的走廊上一时间只剩下沉默,江以安脸上那种火辣辣的疼痛也消失了,身体只剩下麻木。 今天本来是很开心的一天。 说把周蓉接回来的时候,说去吃学校旁边那家鱼丸面的时候,江以安都能感受到江贺宁是真的开心。 而他也只想让江贺宁开心。 但是此刻,江以安不合时宜地想起自己夹给江贺宁的鱼丸,要是没有给她,这一切就不会发生了是吧…… 江以安觉得自己可笑得令人发指。 “哥哥。” 他睁开眼睛,看着江贺宁。 小宁终于要说出来了,江以安心里的惶恐被放大到极致,他拼命抑制住想要摇头的心情,而是起身把江贺宁搀扶到了椅子上。 说吧,他想着,我是你哥哥,无论前面的路什么样我都陪你一起。 “哥哥,我不要这个孩子。” “手术同意书上,你作为家属签字好不好?” 石破天惊的两句话,江以安甚至疑心自己做错了,他转过头,看见江贺宁脸上带着一点点笑意,以及很多很多的坚定。 她没有说不知道,也没有说我不想要。 而是坚决地说她不要这个孩子。 “为什么?” 话一出口,江以安就觉得自己问得多余,江贺宁一定想了很多,她从来不是那种草率做出决定的人。 “小宁,你要不要再想想?” 沉默半晌,他小心翼翼地开口。 江以安觉得自己应该是开心的,但是他看着女孩淡然恬静的脸庞,心里只有无尽的苦涩跟心疼。 于是伸手把她搂进了怀里。 江贺宁揪着他的衣服,摇了摇头。 “好,哥哥陪着你。” 江以安把头埋在江贺宁肩膀一侧,慢慢搂紧了她。 此刻,现在,当下,他们依旧是彼此最重要的人。 第133章 失去 办好住院手续以后,管床医生过来通知江贺宁明天手术的具体时间,并且叮嘱她今天晚上要好好想一想。 这是一家妇科医院,那种临上手术台才反悔的大有人在,很多女孩根本没有想好就签了字。 仿佛她们面对的不是一个生命,而是一个可以随意丢弃的垃圾。 江贺宁躺在床上,觉得身体既疲惫又沉重,她之前以为自己不舒服只是伤风,但是突然间被通知自己身体里有个小生命,所有的感觉就跟之前截然不同了。 更重要的是,她决意丢弃这个生命。 常常听人讲世间有轮回,江贺宁忍不住猜测这个孩子是经历了多少世的苦楚才重新托生为人,但是她都没来得及看上这个世界一眼,就被自己的亲生母亲要留在冰冷的手术室里了么? 她不愿意再这么胡思乱想下去了,但是脑海里乱糟糟的,就算很困,闭上眼睛也睡不着。 心焦原来是这种感觉。 江以安替她掖了掖被子,“要不要喝点水?” 江贺宁摇了摇头,她跟哥哥说让他可以先回去的,明天再过来就可以。但是江以安一定要在这里守着她,看样子还要守一夜。 “你也去沙发上躺一会儿吧,哥。”江贺宁努力表现出没事的样子,她甚至还笑了笑,“你都有黑眼圈了。” 江以安知道她在故作坚强。 虽然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并且一路是被呵护着长大的,但是江贺宁从来不是一个娇气的小公主,在很多时候,她坚强到令人心疼。 江以安怎么能让自己的妹妹一个人孤零零躺在这里。 他都不敢想象江贺宁此刻心里应该有多害怕,他只觉得那张小脸好像又瘦了一圈。 “你睡吧,哥哥不困。” 江贺宁点点头,重新闭上眼睛。 她已经很久没有做那些稀奇古怪的梦了,自从江以安回来以后。但是今晚,江贺宁总觉得会梦到那个孩子。 她甚至忍不住期待,是男孩还是女孩,长什么模样? 但是随即又醒悟过来,还是不要出现在自己的梦里好了,毕竟她和这孩子的缘分浅,就让她或者他快快乐乐地去找一个平凡幸福的家庭吧。 想着想着就睡着了,出乎意料的,江贺宁睡得竟然很安稳。 甚至比在家里的时候睡得还要沉。 看来真是缘分浅,都不肯在梦里让她见一下。 她睁眼的时候反应了一会才意识到自己是在医院,昨天的事情慢慢浮现在了脑海里,江贺宁伸手覆在自己的肚子上。 那些想象中的悲伤跟不舍没有浓重到令人掉眼泪的地步,她意外地觉得自己很平静。 江以安从外面进来,他好像是去洗脸了,发梢上还挂着水珠。 “怎么样,还觉得恶心吗?” 江贺宁摇了摇头。 江以安犹豫了一下,轻声说道:“小宁,你要是觉得不忍心其实可以……” 他想说其实可以留下的,孩子总归是无辜的,只要他的身体里留着江贺宁的血,江家就不会不认。 “哥哥,我想好了。”江贺宁的声音很轻。 她不是那种头脑一热就做出决定的人,这个孩子出现在错误的时间跟地点,硬要留下也只会徒增痛苦。 江以安看着她的脸,也没有再说什么。 也好,既然小宁这么决绝,就说明她心里一点都没有念着陈向东,这样很好。 目送她进手术室的时候,江以安忍不住点了一支烟。 是昨天帮她买东西的时候顺手买的,因为江以安觉得今后想要抽烟的时候还多得很。 只是烟味太呛,江以安抽了一口就忍不住咳嗽起来,一边咳一边掉泪。 有护士快步走过来,“这里不让抽烟知道吗?!里面手术呢!” 她很不耐烦,每天来来回回提醒这些瞪着一双眼睛也看不见那么大一个禁烟标识的人,恨不得把他们轰出去。 就算这个男的长得好看,但是此刻在她眼里跟那些老烟枪也没什么区别。 她打量了江以安一眼:这么一个帅哥怎么就瞎了呢? 江以安这才反应过来,他第一次点烟也不知道该怎么灭掉,竟然徒手捻灭了那点猩红,心里忍不住痛骂自己两句,小宁还在手术呢,他在这里颓废给谁看? 这动作结结实实把护士吓了一跳。 她讪讪笑了一下,“没事,下次出去抽就行了,这是医院规定。” 这个人仓皇的模样倒是把她弄得有点不好意思了,看着男人脸上的歉意,她摇摇头就离开了。 像个好男人,但是让女朋友做这种手术…… 她叹了一口气,见多了也就不奇怪了。 江以安想坐一会儿,但是他一坐下就觉得心跳特别快,看着手术室上面的灯,手都在抖。 小宁没事的,一定没事的。 但是又忍不住胡思乱想,之前周蓉看八点档狗血剧的时候他跟着看了两眼,里面有个桥段是女主角手术,医生出来抱歉地通知家属说大出血请做好心理准备。 男主角当时就差点晕过去。 只是他的表情一被放大特别好笑,江以安当时就只顾着乐来着,根本没被剧中人物的悲伤渲染到,反倒是周蓉,在沙发上哭得眼睛都肿了。 江以安当时觉得这破剧情有什么好哭的? 但是此刻他想,如果现在有个摄像头对着自己,他脸上的表情一定会比那个男主角更加苦涩和滑稽吧。 他也终于体会到什么叫坐立不安。 任何微小的声音都能把他的心脏吓得颤抖一下,无论是护士急匆匆的脚步声,还是远处病人跟医生的交流。 时间漫长到让他觉得窒息。 手术灯熄灭的那一刹那,江以安的心被提到了嗓子眼。他看见江贺宁被推出来,她的脸色苍白而灰败,看得江以安几近窒息。 江贺宁甚至还有心情反过来安慰他。 “我没事。” 江以安摇摇头,示意她不要说话。 但是江贺宁握着他的手不松开,好像是希望他凑近一点。 江以安俯下身子,听见她轻声说了一句,“哥哥,我想回家。” 他的眼睛热热的。 小宁现在像是一个易碎的瓷娃娃,似乎轻轻一碰就要碎掉,但即使是这样,她也没有掉一滴眼泪,她只是说想回家。 “好,哥哥带你回家。” 第134章 绝望 江贺宁被推上手术台的时候还是清醒着的,她看着那道刺眼的手术灯照在自己身上,心里突然就觉得非常害怕。 人在无能为力的时候,最能看清自己的痛苦。 江贺宁觉得只要自己足够心硬,就可以把这件事当成一个微不足道的插曲,她没有办法承担起做一个母亲的责任,自然不应该草率地带这个生命来到世界上。 但是有那么一刻,江贺宁的眼前闪过一些画面,她看着一个小小的婴儿被放在自己怀里,有个声音说恭喜你,你要做妈妈了。 妈妈? 好陌生的称呼。 猝不及防的,一颗眼泪就从眼角滑落了下来,顺着她的发丝落在耳朵上,很凉。 直到手术灯灭,被从手术室推出来,江贺宁还是恍惚的。 手术过程其实没有什么痛苦,她甚至没来得及做好心理准备,就听见医生说“好了。” 江贺宁硬着心肠不去看托盘上那些带着血迹的手术钳。 她没有办法回头了。 她只想回家。 江以安问要不在医院住上两天等身体恢复一下再回去,但是江贺宁觉得只要自己还在医院里,就忍不住想那些不该想的事情,她摇了摇头。 路上,江以安把车窗关得严严实实的,但是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有风漏进来,他看着身边闭眼休息的江贺宁,眼睛里全是心疼。 今天要联系一个营养师过来给小宁做饭…… 江以安一边开车一边琢磨着该怎么补一补江贺宁的身体,他想了一会儿,觉得还是得问问周蓉才行。 他也知道江贺宁不愿意让周蓉担心,但是这件事能永远瞒着妈妈吗?他不知道。 要不把公司的那些工作都搬回家做好了,省得放小宁一个人在家孤孤单单的。 乱七八糟想了一路,车很快就驶进了别墅区,风景依旧,但是车内的两人无暇欣赏。他们心事重重,全然不似出门时的畅快跟欢喜。 不经意抬眼望远处看了看,江以安的心猝不及防地紧缩,前方路上,有人不请自来。 是他恨得咬牙切齿的那个人。 陈向东。 他的心瞬间提起来,下意识看了看旁边依旧闭着眼睛的江贺宁,不能让小宁受伤,这是江以安的第一想法。 但是那个人看见车来了,也不躲,就那样站在路中间。 在某个时刻,江以安觉得自己真的要从这个人身上碾过去,哪怕自己也被他拖下水,也好过他这么阴魂不散地缠着小宁。 陈向东没有向后退一步。 江以安踩下刹车。 江贺宁睁开眼睛。 她看着那张熟悉的脸,恍惚了一下,脑海里闪过的竟然是那个盛大的新年夜,陈向东举起戒指向她求婚的画面。 而她当时,也是真的甘愿和他就此纠缠下去。 如果不知道陈念肖是江致远的女儿的话。 已经一错再错了,江贺宁心想。她不知道陈向东来这里做什么,只记起来那通电话里,男人哑着嗓子说:阿宁,你答应过我的。 是啊,她答应了,但那又怎么样呢?她不可以反悔吗? 说她无赖也好,说她骗人也好,说她说话不算数也好,总之江贺宁不想再看见他。 尤其是在做了一场伤筋动骨的手术以后。 江贺宁觉得心里有股气散掉了,她只觉得累,只想回到自己的房间睡上个三天三夜。 于是闭上眼睛,然后说了一声,“回家吧。” 江以安应了一声,今天实在不是跟陈向东起冲突的好时机,小宁这么虚弱,不能再让她劳心费神。 他把车往后慢慢倒,准备走一条小路回家。 陈向东看着那辆车慢慢从自己眼前退离,心里那股戾气霎时间就涌了上来,江贺宁只看了他一眼,就一眼。 然后闭上了眼睛。 她看自己的眼神很熟悉,冷淡和疏离。 那是陈向东最恨的眼神。 也是最恐惧的眼神。 仿佛短短几天过去,江贺宁就又变回到了那个拒他于千里之外的人,而这一切的发生仅仅是因为江以安回来了。 他只有一个想法:阿宁,你已经答应过了不离开我。 你怎么能反悔呢? 江以安算是什么东西,他也配挡在你我之间吗? 想到这里,陈向东腥红的眼睛染上了一丝兴奋,他坐回驾驶位上,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启动了车,然后一点点踩下油门。 只要小心一点,应该不会伤到阿宁的,陈向东对自己有信心。 万一伤到了…… 陈向东咬着牙,想了无数遍后果。 最好就是让江贺宁眼睁睁看着江以安被自己的车轮压过去,然后他会把她从车里扯出来,问你还敢不敢离开我了? 但是他不能保证江贺宁不会护着江以安。 她一定会护着他的,陈向东咬牙切齿地想着。 没关系,那就先给他们一点教训好了。 江以安起初并没有发现陈向东的车跟上来,他一边看着后视镜,一边注意着身边的江贺宁,这段路比较曲折,他必须要开得稳一点才行。 等到眼睛看向前方的时候,才终于注意到那辆通体漆黑的迈巴赫朝着他们疯狂地加速,像一只警觉的猎豹,在追逐自己唾手可得的猎物。 江以安在这一刻才真正意识到了陈向东的疯。 几乎是本能反应,江以安解开安全带,扑到了江贺宁身前。 江贺宁觉得车里有股气流在瞬间开始乱窜,她下意识睁眼,先看见了江以安堪称惊慌的脸。 第一次在哥哥脸上看到这种表情。 紧接着,她看到了对面车里面无表情的陈向东,他一路加速,顷刻之间就到了她的面前。 陈向东看着江以安护住江贺宁,冷笑了一下,这好办,都不用怕伤到阿宁了。 但是下一刻,他就看见江贺宁伸手护在江以安面前,她盯着他,眼睛里满是恨意跟决绝。 久违了,这种眼神。 他以为自己早就应该免疫了,但是在看到那个眼神的一刹那,心脏还是像被剜下去一块,疼得他难以自控,青筋暴起。 陈向东还是喜欢江贺宁软软窝在他怀里,脸像夹竹桃一样红,说你这个人怎么这么讨厌的样子。 他要那样的阿宁。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单薄的身体护在另一个男人面前,神情里都是对他的憎恨。 为什么会这样呢,陈向东不明白。明明江贺宁是喜欢他的,明明他们都说好要结婚的。 结婚的场景陈向东都想了无数遍,什么宾客都不要请,他不喜欢任何人的目光落在他的阿宁身上。 他们的眼睛里就应该只有彼此。 差一点点,差一点阿宁就成为他的妻子了,他怎么能不恨。 他踩下刹车。 江贺宁觉得后怕,原来陈向东从始至终就没有变过,他骨子里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跟恶魔。 下意识握住江以安的手,看见哥哥额头上落下了大滴的汗珠,他的嘴唇哆嗦着,一时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小宁,别怕,别怕,哥哥在。” 江以安紧紧抱住她,他喘息得厉害,一双手箍得很紧,似乎在确认江贺宁还在自己身边一样。 陈向东看着兄妹两人亲密的拥抱,理智全无,真好啊,这么兄妹情深的戏码也是让他看上了。 他点了一根烟,深吸一口,吐出白雾。 脚又慢慢放在油门上。 拉她下地狱吧,陈向东想,反正就算自己看上去是个正常人又怎样,江贺宁永远不会真的喜欢他。 不如他一脚油门过去给彼此一个痛快好了。 然后他会抱着江贺宁的尸体完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