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发夫君?我一文钱买了个摄政王》 第1章 衙门发男人了 大业朝,花池渡村。 张婶硬是把顾喜喜从床上薅起来,边好言相劝: “这些汉子是衙门数人头分发的,咱村八个人,十六岁及以上未嫁的姑娘,加上寡妇,一个萝卜一个坑。” “你就算不去,别人挑剩最后一个还是你的。” 顾喜喜被子蒙着脸,闷声道,“您别劝我了,此事绝不可为!” 两天前她从植物研究所下班,到家煮了根野外采集的芋头。 她听着最近追的有声书种田文,随手沾点汤汁尝味道。 然后就失去了意识。 醒来时,她就成了书中同名同姓的女配顾喜喜。 顾喜喜很清楚,自己今日要买下的相公,就是她死不瞑目的祸根。 书中女配母亲早亡,父亲顾员外去年也走了,留下一处青砖小院和三十二亩田地。 可惜年景不好又逢战乱,当地粮食本就连年欠收。 女配不懂种田经营,家中余粮即将消耗殆尽,又发不出工钱。 长工都跑了,只剩个孤寡婆子张婶继续管灶房。 可女配不思重振家业,反而失心疯似的迷上男主慕南钊。 为他抹掉奴籍,求医问药,不惜将田产贱价变卖。 十年后,慕南钊成了大业最年轻的摄政王,权倾朝野。 女配作为发妻,被他丢进城郊别院,受尽一众仆婢欺辱打骂,活的不如猪狗。 直到她病死,慕南钊都没去看过一眼。 张婶见拽不动顾喜喜,叹了口气。 “你已经快十七了,超龄一年未婚,罚三十两银,或一亩水田。” “再超一年……” “三十两?!”顾喜喜震惊之下,掀开了被子。 张婶同情地点点头。 说出去别人肯定不信,喜喜她爹、人称顾扒皮的顾员外,身故后居然只留了三十个铜板。 他俭省了一辈子,攒点钱就拿去买田地。 没曾想他中年暴毙,买地的钱都没来得及回本。 此时距离顾喜喜穿书已满两日,她一直在思考该怎么活下去。 基本的生存问题已经在着手解决了。 唯独慕南钊这个最大危机,她想避开,到头来还是躲不过! 顾喜喜叹了口气,趴到床底扒拉了会儿,从两块地砖下掏出个黑色木匣。 这是顾扒皮的钱匣子,从前只有顾家父女知道它的所在。 现在喜喜也不避着张婶,将铜钱全倒在桌上。 数了两遍,三十枚不多不少。 张婶忧心道,“我打听过,别人家最少拿四十钱,还有更多的,这万一不够……” 说到钱不够,顾喜喜的眼睛却亮了。 她一扫先前的不情愿,利索地为自己穿戴起来。 “婶子说得对,各家有各家的条件,买卖应量力而行。” 她捏起一枚铜板,“反正我只出得起这些。” 张婶瞠目片刻,急的提醒,“旁的倒罢了,只怕得罪官差……” 顾喜喜正色道,“咱们如今捉襟见肘,把钱都花了,再遇到急事,那才是真的麻烦。” 村口大槐树下,衙差已经将分到花池渡村的八个男人送到。 围观的大姑娘小媳妇瞅着前方,或推搡娇笑,或粉面含春。 顾喜喜不禁摇头叹息。 她不用看就知道,定是慕南钊那病秧子招蜂引蝶。 人群中,一个清脆的女声透着几分娇憨: “我喜喜姐就喜欢俊的,你们都别跟她抢!” 众人哄笑,“放心吧,我们可没有顾喜喜的福气,养不起这中看不中用的!” 顾喜喜冷汗。 这丫头也太实心眼儿了。 明明是为自家堂姐说话,实则却引人嘲笑。 她自己似乎还毫无察觉。 书中女主顾青叶,花池渡村最美少女,芳龄十四,人设善良单纯。 她是顾喜喜亲叔叔的女儿,也是慕南钊真正的白月光。 慕南钊始终记得她的救命之恩,不在乎她再嫁之身,许以相府主母之位。 女配在别院受尽折磨时,慕南钊迎娶女主…… “青叶。”顾喜喜提高声调。 身穿粉衣布衣的少女回头,眨巴着杏眼,娇美可人。 尤其那雪白娇嫩的脸蛋,是乡下姑娘中所罕见的。 “喜喜姐快来,我给你占了位置!” 顾喜喜朝她笑了笑,挤到前面去,只一眼就认出了慕南钊。 历经数年战乱,大业边境死伤大半男丁。 朝廷只能就近选取流放犯,与适龄女子婚配,以求繁衍生息。 这些犯人大都气质粗鄙,面容黝黑。 只有慕南钊。 这张脸经历了西北风霜和烈日,依旧俊美绝俗。 他一身破烂布衣站在那,神情淡漠的如同谪仙降世。 就在顾喜喜打量慕南钊时,慕南钊视线挪动,两人恰好四目相对。 仿佛盛夏时跳进了寒潭,顾喜喜猛地一个激灵。 对女配命运的恐惧在她内心溅起水花。 好在这时一名衙役开始叫价,转移了所有人的注意。 “这个,三十五文,这个,五十文……” 这本是朝廷的惠民手段。 当地衙门只是象征性收点钱,用来弥补这些犯人途中吃饭的开销。 花池渡村除了顾喜喜,多数人对此都是很乐意的。 毕竟,农户人家最需要重劳力。 花这点小钱买不到牲口,却能买一个青壮男丁。 只要身体高大健壮,文能上炕生娃娃,武能锄地赛耕牛,委实赚大发了。 挑到慕南钊面前时,他突然咳嗽起来,以手掩唇脸色发白。 众女吓得一哄而散,“原来是个病秧子,难怪他最便宜!” “你看那小身板,别说拉得动犁,估计还得人伺候他!” 然而就连最便宜的慕南钊也要标价三十五文。 顾喜喜没打算买,等大家挑完,才摊手露出一文钱。 “差大哥,我只拿得出这么多现钱,要不然等……” 她本来想用拖字诀,说下次再买。 哪知衙役抓起铜钱,反手就把慕南钊推到顾喜喜面前。 “反正是个没人要的绣花枕头,一文钱便宜你了。” 他露出个都懂的笑容,“小姑娘等到现在,不就是为他那张脸么?” 衙役走了。 顾喜喜僵在原地,不敢看慕南钊什么表情。 她怎能料到一文钱会引出这些难听话! 慕南钊凉凉的开口,“装穷扮可怜,借他人之口羞辱我,姑娘好心机。” 第2章 胡乱抓药给你吃 顾喜喜没能躲开买下男主的命运,受到打击,魂不守舍。 “哦。” “哦?”慕南钊微微挑眉。 顾喜喜看到他眸中幽光,猛然警醒。 她可不能忘了慕南钊是何等人物! 江北慕氏大族嫡出直系,等于出生时就攥着官印。 其人不仅生得好模样,更是聪慧绝顶。 三岁成诗,五岁成文,七岁可论兵策。 因他不屑以家族蒙荫入仕,十三岁科举状元及第。 二十岁便已官至二品尚书令,乃先帝最信任之人,独赐随时进宫面圣之便。 若非一个月前宫变来的突然。 他此时还在京城当那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权臣。 顾喜喜心想,以慕南钊的冷静腹黑心狠手辣,能与他和平相处方为上策。 除此之外,慕南钊平生一恨背叛他的那些人。 二恨落难之时,被粗俗村姑顾喜喜缠上,失身做了倒插门姑爷。 所以顾喜喜要想平安度日,还得让慕南钊知道,她对他绝无好色觊觎之心。 “其实……”顾喜喜郑重抬眸,“我爹曾给我定过一门娃娃亲。” 据张婶所说,喜喜刚满月,顾扒皮出远门买牲口,途中他喝醉酒与人定下娃娃亲,回到家只带回了一枚银锁信物。 对方姓甚名谁,家住何方,他一概记不清了,因此被喜喜娘埋怨许久。 慕南钊与顾喜喜对视,“所以?” 顾喜喜吸气,在真实事件上加入自己捏造的部分,“我爹临终时,我答应了他,要等那人来提亲。” “所以你我之间纯属阴差阳错,你放心,等我寻得机会向衙门澄清……” 话音未落,慕南钊突然咳嗽起来。 他捂着心口摇摇欲坠,咳嗽一声重过一声,好巧不巧掐断了顾喜喜的话头。 喜喜睨目打量。 见慕南钊凤眸微朦面色惨白,极薄的唇抿成一线,唯有两腮晕染赤霞。 她记得书中慕南钊被人下毒,不得不借用犯人陈方的身份,混在流放队伍中以逃脱政敌追踪。 看他此刻的模样,倒不像是装的。 事已至此,尽管万般的不情愿,喜喜也只得开口,“不如先回我家再从长计议?” “你心中早有主意。”慕南钊喘息了几声,艰难地抬头,嘴角噙起冷笑。 “又何必假好心。” 顾喜喜与他对视的一瞬间,竟有种内心被看穿的感觉。 可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露怯。 “我还有事要做,你不想死外面让人看热闹,就跟上。” 其他人基本都散了。 顾喜喜一路走自己的,眼角余光瞥见慕南钊不远不近地跟在她身侧。 他始终半垂着头,耳后的发丝散落而下,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摇曳出淡淡的阴影。 也看不出他此时究竟是没有力气,还是心情不佳。 总算平安的迈进顾家小院,喜喜刚松了口气,忽听咕咚一声。 她惊诧回头,就看见慕南钊倒在地上双目紧闭,唇角溢出一丝殷红…… 一盏茶后。 顾喜喜看着小木床上昏睡的男人,不知第几次叹气。 这下恐怕真是砸手里了。 想好了不买慕南钊,想好了不给他看病花钱倾家荡产。 一切却都未能如愿。 现在该如何是好? 总不能看着他就这么死了吧。 想到这,顾喜喜走向靠墙摆着的方角柜。 这间东屋是顾扒皮过去住的地方,自打喜喜娘过世,他就让喜喜住在正屋,由张婶帮忙照料,他自己则搬到这儿来。 方角柜上方几个抽屉都塞满了药草。 因为花池渡村没有本地郎中,村民们都是进山自己采草药,晒干存着备用。 但凡有个小毛病,都是先自己熬汤药。 遇到实在扛不过的大病,有点钱的送去城里医馆,没钱的就听天由命。 顾喜喜现在也没钱,加上慕南钊伤情特殊,可能暴露身份,进而引来仇家。 只能先死马当活马医。 顾喜喜虽不懂医学药理,却懂植物。 于是从顾扒皮存的药草中抓了三把有解毒功效、且本身无毒的。 就算治不好,也喝不死人。 张婶不知去哪还没回来。 喜喜只能自己搬出小风炉、药罐,生火熬药的折腾了小半个时辰。 她端着碗浓稠漆黑的药汁回来,毫不犹豫地用勺子撬开慕南钊的嘴唇,一点一点慢慢滴灌进去。 喂药的进度太慢,顾喜喜手都酸了,汤药才下去一少半。 她正要停下歇会,慕南钊忽地睁开了眼睛。 他一把抓上顾喜喜执勺的手腕,狠狠紧扣,眼神如暴起的困兽。 “你给我吃了什么!” 顾喜喜疼的五官皱起,“普通的药茶而已,你放手!我喝给你看!” 慕南钊略微放松力道,却没松手,只冷冷地盯着顾喜喜。 顾喜喜赌气将药碗送到唇边,喝了一口,正对着他吞咽下去。 “看见了?可满意了?!” 慕南钊手掌滑落,依旧淡漠地望着屋顶。 顾喜喜瞪了他一眼,站起来转身就走。 她还有很多事要做,根本没精力在这生气。 顾扒皮去世前变卖了许多粮食,家中存粮本就没多少了,三十二亩地又荒废着,等于近一年来都在坐吃山空。 如今已入五月,早就错过春播的机会。 再不想别的办法,来年青黄不接时全家都得饿死! 院子西边有一片阴凉通风地,平铺着许多河沙。 喜喜伸指试了湿度,拿来喷壶朝表面均匀的淋水。 她正忙活着,有人推门直入,居然是三婶刘氏。 刘氏是顾青叶的娘,她丈夫是顾扒皮的堂兄。 喜喜不冷不热地打了声招呼,问,“三婶这时候来有什么事?” 刘氏从进门起眼珠子就滴溜溜转着到处看,像是要从墙缝里刮出金子来。 “哦,你不是要成家了么。”她笑的满脸褶子,如同一朵盛放的菊花。 “你三叔跟我商量着,财产大事要提早办。” “正好你懒得种地,以后你家的地,三叔三婶帮你种。” 顾喜喜以为自己听错了,“财产?你们要种我的地?” 刘氏只当顾喜喜还像过去那样啥也不懂,信心十足道: “那外路来的男人靠不住,咱们才是一家人,地交给我们,你这辈子吃的粮,婶子都给你包了!” 第3章 奇葩亲戚,老节目了 “不行。”顾喜喜声调不高,却不拖泥带水。 “啥?”刘氏听到否定的答案,不但不生气,反而笑出了声,“嗨哟,我说你这丫头还傻着呢?” “如今也就是我跟你叔心疼你,不怕辛苦肯帮你耕种。” “没有我们帮衬,到明年你得饿死,还不赶紧答应了,都是你的好处!” 刘氏如此放肆,因为她从来就没拿顾喜喜当回事。 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女,从小被亲爹娇惯的四体不勤五谷不分。 明明生个土妞命,却当自己是城里的千金小姐,村里人私底下谁不笑话? 刘氏又嘎嘎笑了几声,发现顾喜喜冷冷盯着她,脸上全无笑意。 她自觉没趣儿,收起笑,皱眉质问,“你瞪我作甚?” 顾喜喜沉声道,“我说了不行,婶子听不见,还是听不懂?!” 刘氏吃惊地张大了嘴。 顾喜喜没空跟她耗着,一指大门口,“我还忙着,婶子也知道我家缺粮,留不得你吃晚饭,没事就请回吧!” 刘氏回神,生气地涨红了脸,“你该不会是以为有男人撑腰了,就敢这么跟长辈说话!” 她往前走了几步,仰着脖子大声嚷嚷。 “把他给我叫出来!定是他挑唆的你不敬娘家人!” “一文钱买的货色,我叫他当牲口当长工,他敢说个不字,我就闹到县衙去!” 顾喜喜正要回怼,忽然揪心地发现,刘氏那只大脚竟然踩到了沙堆上! 赶在刘氏踩下第二脚之前,喜喜的身体动的比脑子更快,卯足了全身气力将刘氏推出去。 刘氏向后踉跄几步,一屁股摔在砖地上,疼的龇牙咧嘴。 可顾喜喜毫不关心刘氏摔的如何,先弯腰检查沙子里的东西。 刘氏看着顾喜喜头也不回的背影,差点气的背过去,抬手指着就破口大骂: “小贱人!你爹才死多久你就反了天了!” “等我回去告诉你三叔,让他跟族中长辈说说,你不但对我这个婶娘动手,还要帮着野男人,把咱们顾家的家产给败光!” 刘氏正唾沫横飞时,一条黑黄相间的粗绳不知从哪里飞过来。 啪嗒,掉在她裙子上。 她盛怒之下抓起来就要狠狠丢掉,忽觉那东西湿滑冰凉,似乎还会动。 刘氏低头看去,一双褐色的蛇眼与她对视,蛇口张开,嘶嘶地吐出信子。 她浑身僵住,只有嘴唇颤抖着,喉咙深处发出咯咯的声音。 顾喜喜确认自己埋下的宝贝没有损伤,松了口气。 这才察觉身后的聒噪声不知什么时候停了。 她疑惑地转身,正好看见刘氏如炮仗一般拔地而起。 “蛇!蛇啊!我被蛇咬了!” 顾喜喜淡定地看着一条蛇掉在地上,迅速蜿蜒爬进墙根的草丛中。 与此同时,刘氏抱着脑袋夺门而出,留下一路鬼哭狼嚎。 顾喜喜摇摇头,“黄链蛇而已,只是咬一口,又不会毒死。” 野外采集时总会遇见各种蛇,早已见怪不怪。 她走向西屋。 不出意外地看到了站在门内的慕南钊。 “你干的?” 慕南钊神色淡漠,“蛇进了屋子,看着碍眼罢了。” 喜喜想了想,说,“有一点你可放心,我家由我一人做主,与他们没半点干系。” “所以他们没资格对你指手画脚。” “下次若再有人这般刁难你,你还可以继续对他们这么做,甚至做的更过分,也无妨。” 慕南钊抬眸,眼神讥诮,“借我的手,帮你清除多事又贪婪的亲戚?” 顾喜喜微笑着与他对视,“这就随你怎么理解了。” 傍晚,村西顾老三家。 刘氏直挺挺躺在炕上,“我是不是快死了?” “我就说吧,男人长得太漂亮,定是狐狸投胎,会招邪物的!” “都怪你们让我一个人去,哎哟,我疼,要死了……” 顾老三拿起白铜烟袋,狠狠地在炕沿磕了几下,“都一下午了,你不是还活的好好的?” “再哼哼信不信我抽你?!” 顾青叶端着水进来,急忙劝道,“爹,您别生气。” “娘也别怕,伤口的脏血当时就挤干净了。” “我听人说,伤口那一片没发黑,就不是毒蛇咬的。” 刘氏一听,感觉自己除了被咬的手腕子有点疼,好像没其他难受的。 她犹如吃了定心丸,顿时恢复了精神。 “他爹,顾喜喜这么不听话,你可得给我出气!” “尤其是那些田地,不能便宜了那个外来的流放犯!” 顾老三脸色沉沉地吸着烟,“咱家占的那七亩地,麦子还没熟。” 顾青叶掩唇轻笑,“爹放心,喜喜姐从不关心这个,她不知道。” 顾老三摇头叹气,“那丫头现在只怕不是个省油的灯。” 顾青叶不屑地撇嘴,“她知道又如何。” “地虽然是她的,但麦子是咱们,她敢怎么样?” 顾老三沉默片刻,才说,“明日我去找几个叔伯兄弟说道说道。” 刘氏突然回想起自己踩到沙堆时,顾喜喜反应强烈. 她将此事说了出来,眼神窃喜且贪婪,“喜喜他爹活着的时候,总说自己没攒下钱,我一直就不信。” “你们说,他的钱财宝贝,会不会都埋在沙子下面?” 临近午夜,顾喜喜困的眼皮打架,才起身洗漱。 她卧房临窗的长案上摆满了瓶瓶罐罐。 农用除虫剂,除草剂,肥料,泡种子的促发药…… 都是用自己搜罗来的天然材料配制水溶剂。 强度比起现代农用化工品还差得远。 但古代的病虫害耐药性低,实际的使用效果还是不错的。 喜喜倒在床上,想着自己那三十二亩地,眨眼就进入了梦乡。 云层遮住了月亮,两团黑影翻过院墙,相跟着跑向堆沙子的地方。 可他们没发现,黑暗中有双眼睛亮如鹰隼,正盯着他们…… 清晨张婶急匆匆闯进喜喜屋里,神秘地往外看了眼,关紧房门。 “今早有人看见顾老三和他老婆被捆着,吊在村口大槐树上。” “看样子应该是夜间就挂上去的。” 顾喜喜侧目,“挂树上?” 张婶点头,“倒是没出啥大事,不过他俩说的话却……却跟咱家有关。” 第4章 狐狸大仙 顾喜喜见张婶吞吞吐吐,催促道,“出什么事了,说吧。” 张婶这才神情古怪道,“大伙把那两口子放下来问怎么回事。” “顾老三支吾着说啥都不记得了。” “那姓刘的却像是犯了失心疯,突然攀扯到了咱们家陈方,说什么狐狸精,走路没声,脚下没影子!” “你说这事儿难不成真是小陈干的?狐狸精……是不是太玄乎了……” 张婶还没说完,顾喜喜忽地从床边弹起,一阵风似地掠出房门。 张婶瞠目,这又咋了? 顾喜喜直奔院子里的沙堆,看清楚后重重松了口气。 沙堆仍维持着她昨日整理后的样子,并没有被外力翻动过的痕迹。 张婶追过来,发现喜喜满面笑容,心情很好的样子。 顾喜喜问,“刘氏那般胡说,其他人听了作何反应?” 张婶想了想,如实道,“反正顾老三没说什么,大家就觉得刘氏惊吓过度了,我瞧着,应该没人信她的话,疑心咱们家。” 顾喜喜笑说,“婶子尽管放心,陈方是官府送来的人,又不是我在野地捡的,怎么可能是狐狸。” 就算是狐狸,那也是会看家的好狐狸。 再往沙堆中看,还有欢喜。点点嫩绿沾着晨露,晶莹剔透。 张婶惊讶道,“三十来根野山药怎能发出这许多芽子?” 三天前顾喜喜在山里发现了几窝山药。 她全挖了背回来,避开出芽点切成一截一截的。 然后用自配的促芽水泡过,埋进沙子里。 张婶当时看不懂喜喜的作为,只当小孩子闲来无事闹着玩。 她还偷偷心疼那些山药没吃都糟蹋了。 可此刻她才明白,喜喜做了那么多竟是为了育苗。 张婶欣慰地擦了擦眼角,孩子总算长大了,知道操持家业了。 不过这种育苗的法子就连她都闻所未闻,喜喜又是如何想出来的? 顾喜喜蹲下查看苗情,满意道,“再等一两日就可下种了。” 这种土山药秋凉时便可成熟。 作为药材能卖到城里药铺换钱,作为粮食,还可自家留着果腹。 坐吃山空大半年,终于将有进项,张婶干劲十足,“行,等会儿我就锄地去!” “不急。”顾喜喜拉住张婶,“我让婶子找人,如何了?” 张婶说,“我去几家探了探口风,他们都不太愿意,说你、说你……哎。” 顾喜喜对此并不意外,“他们说我败家女一个,跟着我指定发不下工钱。” “说我丫头片子顶不起门户,凭啥指挥一帮老爷们。” “可能还有比这些更难听的吧?” 张婶心疼地瞅着喜喜,“一帮闲汉嘴里没把门的,你别往心里去。” 顾喜喜笑了笑,“从前的都过去了。” “婶子再帮我放个话出去,就说我要雇人种粟米。” “雇佣方法跟从前不同,由每人认包,以每亩地计数。” “秋收后,工钱的来源就是每亩地上产的粮,每亩一百五十斤酬劳,多劳多得。” 张婶吃惊,“一亩地就给一百五十斤?咱们岂不是亏大了!” “还有照这么来,有人出工不出力,最后一样领工钱可咋办!” 时下长工的行情,耕种一季,每人总报酬不过一百钱,或一百斤粮食,外加平时包吃包住。 顾喜喜家三十二亩地,顾扒皮过去雇七个人。 以本地的粟米产量,最好的土地到头也就三百来斤,普通田地只会更少。 顾喜喜如此安排,等于将半数收成用作酬劳。 放眼整个大业朝,根本找不出哪个傻子肯做这买卖! “婶子别急,”顾喜喜说,“我还有要求。” 她如此这般说了一番。 张婶紧张地掰着指头,口中跟着一条条记诵,“先试工,试用期,表现不满意的不予采用。” 顾喜喜颔首,说,“我还要出门一趟,这事就交给您了。” 张婶心里还是慌张得很,“喜喜你可想好了。” “条件一旦开出去,马上就有一堆人争着上门,到时候再后悔就难了!” 顾喜喜说,“农时不等人,我就是想他们来的越快越好。” 北方入冬早,现在只来得及种快熟作物,未来十日便是今年最后一次机会。 她向张婶一笑,眼神明亮自信,“婶子且信我这回吧。” 科学家从不靠言辞证明自己。 粟米亩产从三百斤提升到六百斤,这些话就算她现在说出去,也只会被人看作吹牛的疯子吧? 西屋的门打开。 慕南钊走向顾喜喜,长发用整齐的束起来,清爽俊逸。 顾喜喜主动搭腔,“早啊。” 慕南钊冷淡地应了声,“嗯。” 喜喜此刻心情好,不在乎他的态度。 她看张婶不在跟前,笑着问:“昨晚家里进贼了?” 慕南钊不置可否。 区区捉贼小事,放在过去根本无须他过问。 昨晚他不得不亲自动手,重提此事并不会让他觉得面上有光。 顾喜喜却郑重拱手道,“多谢,不然我的山药苗就被他们毁了。” 慕南钊抬眸瞥了她一眼,竟然反客为主,背着手向外踱去。 “不是要逃摘去么,还不走?” 顾喜喜一怔,疾步追上,“你怎么知道的?” 这事儿她跟张婶都没说过。 慕南钊说,“看你那三叔三婶的态度就知道,过去你没少被他们占便宜。” 他顿了顿,“不过你现在总算没那么蠢了。” 顾喜喜咬牙冷笑,“这就不用你操心了。” “等会儿我若跟人打起来,你可站远点。” 顾老三家,院子里静悄悄。 顾青叶跟她大哥下地干活去了,家里就剩下顾老三和刘氏。 俩人一宿吊在那吹山风,浑身酸疼,这会儿都在屋里睡着。 忽听咣咣咣大门被敲的山响。 紧接着传来少女清脆的声音,“三叔三婶!门没锁!!我自己进来了啊!!!” 刘氏一个激灵,急忙推搡顾老三,“他爹快醒醒,是顾喜喜!” 顾老三翻身打了个哈欠,“别搭理,她看家没人答应,过会子就走了。” 刘氏慌张道,“她肯定是昨晚那事儿来的!” “我说她家陈方是狐狸精变的,要不是有他撑腰,死丫头过去哪敢找上门来!” 第5章 友好的讨债方式 本地狐狸大仙、黄皮子的传说盛行。 但凡出现难以解释的事,百姓们都会推到这些精怪身上。 顾老三听见狐仙,也彻底醒了神。 昨日,他们两口子因为揣测顾扒皮在沙堆下藏了钱财,到后半夜还抓心挠肝地睡不着。 俩人一拍即合,决定趁着夜深人静溜出去一探究竟。 顾老三和刘氏翻进顾喜喜家的院墙,蹑手蹑脚地摸黑走了几步。 还未找到沙堆,诡异的事就发生了。 他们感觉到身后一缕凉风拂过,两人顿时脊背发毛就要回头看。 可后脖颈却猛然剧痛…… 等到他俩被早起经过的村民们叫醒时,天已拂晓。 两口子晃晃悠悠地看向彼此,才发现自己被吊在了树上。 再回想起他们进入顾喜喜家的经过,既没看见人影,也没听见脚步,不过眨眼功夫两个大活人就同时啥都不知道了。 这事儿咋想都不像是人干的。 而且偏偏、在那个叫陈方的男人出现后,顾喜喜的性子也像换了个人似的。 刘氏愤然道,“我越想越不对劲!天底下哪有那么水灵的男人?” “依我看,那个姓陈的小白脸,他就是顾喜喜养的狐狸精!” 顾老三却沉声喝道,“你闭嘴!” 刘氏不服气道,“咱们在她家出事,没去找她,她倒先找上门了!” “我倒要出去跟她面对面说个清楚!” 顾老三大急,一把堵住刘氏的嘴,“老子怎么就娶了你这个蠢婆娘!” “你忘了咱俩是在哪儿被捆的?!” “你现在出去跟她对质,那就是不打自招!” 刘氏眨巴眨巴眼,点点头,表示自己消停了。 顾老三这才放开她,闷声道,“这次只能吃个哑巴亏。” “要是传扬出去,咱全家以后都别再村里活人了!” 院子里,顾喜喜偏巧哪壶不开提哪壶,声音又拔高了一个八度,“三叔三婶!听说你们受了惊吓,我跟陈方来探望!” 刘氏看向顾老三,“他爹,这死丫头故意的吧?” 顾老三倒下用被子蒙住脑袋,“随她去,咱就装不在家。” 然而,顾喜喜今日既然来这一趟,就没想吃了闭门羹就走。 她惊诧地大声说,“听说上了年纪的人最怕伤风。莫非是病了?” “三叔!三婶!!你们!没、事、吧!!!” 一句比一句声音大,左邻右舍的人渐渐被吸引过来。 慕南钊半垂着眼帘站在那,依旧事不关己的样子。 “别是死在屋里了吧。” 既然她要演戏,他不介意顺手帮忙推一把。 热心的邻居们一听“死在屋里”,吓得纷纷挤进院子里。 “我记得老三今早回来就没出过门!” “对!该不会真病了吧!” “那还等啥啊,赶紧进去救人啊!” 顾喜喜看着众人涌向正屋,内心冷笑。 叫你们躲! 可她偏要人多好办事,今日这场面还要闹得越大越好! 就在有人推门时,屋门从里面开了,顾老三和刘氏走出来,脸色铁青。 顾老三勉强挤出个笑,“这是咋了?” “正睡的香就听见外头闹哄哄的。” 大伙看到两人平安无事,都松了口气,七嘴八舌解释缘由。 顾喜喜一脸欣慰地上前,“没事就好!我怎么叫三叔三婶都不应。” “还以为你们俩病倒了呢。” 刘氏咬牙切齿,“你那男人把我俩都说死了,我们能不应吗!” 顾老三偷偷戳了刘氏一把,对众人笑道,“多谢大伙关心。” “都是误会,我俩都好着呢,大伙儿散了吧。” 顾喜喜不紧不慢地开口,“三婶昨日说要把我的地租出去,倒提醒了我。” “田地荒废都是我的错,我是该早日耕种起来了。” 花池渡村第一败家女居然肯种地了? 八卦的气息,让正要离去的人们放慢了脚步。 顾老三见顾喜喜没提昨晚的事,着实松了口气。 “你能这么想,你爹泉下有知,必定会欢喜的。” 他脸上挂着慈爱的笑,内心却充满不屑。 不过是个从没管过农事的臭丫头, 她懂怎么耕种么?能吃得了那个苦头么? 眼下当大家的面先敷衍着她,等她兴头几日,必定哭着喊着不干了。 到时候三十二亩地还得攥在他手里! 顾老三的笑容还挂在脸上,就听见顾喜喜说: “所以,三叔占用我家那七亩水田也该归还了。” 顾老三表情僵住。 刘氏已按捺不住跳起来,“说什么探望,合着在这儿等我们呢!” “你之前原来是故意装不知道,如今就惦记分我家麦子!” 顾喜喜笑了笑,“你们用的那七亩地都是最上等的水田。” “看在亲戚份上,租金打个对折,三吊钱或者折成等价粮食。” 顾老三按住刘氏,朝顾喜喜咧嘴,露出个得意的笑。 “当初这地被你空置,三叔只是借用耕种。” “既无口头约定,也无契书为证,何来租金一说?” “对对对!”刘氏笑开了花,挑衅地扬起下巴, “这事儿无论你请村里人评理,还是告到衙门去都没用!” 顾老三占地的事儿,村里人私下早有议论。 过去只有顾喜喜这个傻子对此毫不关心,也全然不知。 此刻,大家看顾老三明摆着耍无赖,对浪子回头的顾喜喜倒是多了些同情。 有人小声提醒慕南钊,“哎,你赶紧说点啥吓唬吓唬他们!” 慕南钊袖手望着前方,“不需要。” 顾喜喜与顾老三两口子对视,神情更淡了几分。 “我是没有租金契书,但我有这七亩地的契书。” “作为田地主人,有权处置地上的任何东西。” “农时紧急,若明日我收不到租金,后天自会有人前去收回田地。” 顾老三、刘氏顿时又惊又怒。 “你想独占?那可是我家出的麦种子,我家出的力!” “放心。”顾喜喜眸中漾起笑意。 “你们的东西我不要,我会让人把那些没成熟的麦子都拔出来。” “三叔三婶到时自取即可。” 小麦还有半个月便能成熟,这时候拔掉等于大半年白干。 刘氏心如刀割,浑身乱战。“我打死你这小贱人!” 第6章 带你去救白月光 刘氏疯了似的扑向顾喜喜,就连顾老三都被她掀了个趔趄。 顾喜喜早有准备,她闪身避开刘氏戳过来的手指甲。 然后借着人多,绕来绕去地奔跑躲避。 她好歹是个搞科研的文明人,实在没有跟人打架的实战经验。 与其打不过吃亏又丢脸,倒不如智取为上。 刘氏喘着粗气追着叫骂,“小贱蹄子,问我们要钱不成,还敢威胁上了!” “我不替你爹教训你,你改日连顾家祖宗都忘了!” 有人听不下去,说,“得了吧,那七亩地水肥都是最好的,麦子指定是丰产,才出三吊钱租金,合着还是你们占了大便宜。” 其他人也附和,“是啊,人家喜喜已经肯吃亏了,你们也见好就收吧!” 刘氏却听不进好言相劝,一门心思就要出口恶气。 喜喜边跑边回头说,“三婶是不是把要紧的东西落在我家了!” 刘氏不耐烦道,“我能把啥落你那?” 顾喜喜说,“就是昨儿半夜,我家沙堆旁边……” 话未说完,原本冷眼旁观的顾老三突然大喝,“够了!” 他跑过去抓住刘氏就往屋里拖。 “你闹够了没?给我滚进去!” 顾老三固然也恨不得捏死顾喜喜,但他比刘氏清醒些。 估摸着人家知道他们昨晚翻墙的事了,不管有没有证据,总归是个把柄。 再加上他的麦子还种在喜喜的田地里。 要是此刻惹毛了这死丫头,逼得她在这么多乡邻面前嚷嚷出来。 顾老三怕自己的实惠和面子都没了,决定说句软话,今日先打发走了顾喜喜再另想办法。 他把刘氏塞进屋里,关了门,转身皮笑肉不笑道: “不就是几个租子么,你今日先回去。” “等我跟你婶子商量好了就给你送去。” “行。”顾喜喜也出奇的干脆,“就这么办。” 众人注目下,慕南钊淡定地举步跟上。 这场戏的结局让大家都有些失望。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顾老三只是故意拖延,绝非真心付租子。 顾喜喜却蠢的信了他的鬼话,就这么作罢回去了? 看来顾喜喜并没有那么大的变化。 她买的男人也是软蛋一个,站在那屁都不敢放! 走出一段路,顾喜喜似笑非笑地侧目,“刚才那些人的眼神,你都看见了?” 慕南钊平静道,“他们一定在想,你是个好骗的蠢货。” “而我是个没用的废物。” 顾喜喜轻笑出声,“那你也觉得我好骗吗?” 慕南钊有些不悦,“你用这种蠢问题考我?” 顾喜喜撇嘴小声嘟囔,“不说就不说呗,掉什么脸啊。” 两人无需多言,心里都很清楚。 最后期限收不到租子,后天只需派人强行收回田地。 所以根本没必要跟顾老三再费口舌。 而顾喜喜方才当众告知了后果,于名声上已经仁至义尽。 顾老三是选择出租金,自己少赚一点。 还是选择硬碰硬,让自家的麦种和大半年的劳力都血本无归。 顾喜喜其实都不在乎,她只拿自己想要的。 走着走着,慕南钊微微蹙眉,“这不是返回你家的路。” 他虽初来乍到,但自有过目不忘的本事。 顾喜喜干笑了两声,“还是被你发现了。” 她解释道,“时辰还早,我想带你逛逛,熟悉一下村里的路。” 前方是一条笔直的小道,道旁建着两排民居。 顾喜喜远远看见顾青叶扛着锄头走来,心头一喜。 她抬手指着说,“你看这条,就是村里人下地耕种的必经之路。” 也是你慕南钊英雄救美,与顾青叶感情开始的地方。 顾青叶也看见了喜喜和慕南钊,挥手小跑过来。 “喜喜姐,你怎么在这儿?” “哦,我们随便逛逛。”顾喜喜笑道。 那日慕南钊昏迷时,顾喜喜思考过自己要怎么逆改剧情。 除了不跟慕南钊成婚之外。 作为女配,主动撮合男女主在一起,提前达成主线爱情圆满。 二者加起来才是双保险! 顾喜喜向慕南钊介绍,“这是我堂妹,顾青叶,我们村最水灵的姑娘!” 顾青叶刚干完农活,两腮粉嘟嘟的,笑起来更加俏丽。 “姐夫好!” 顾喜喜心肝一颤,这孩子咋哪壶不开提哪壶呢! 她偷眼观察慕南钊的表情,边硬着头皮圆场: “还没成婚,哪有什么姐夫,他姓陈,你叫他陈大哥就行了。” 但见慕南钊依旧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顾喜喜心头发苦,他果然是被姐夫二字惹生气了! 顾青叶还不知堂姐才去她家讨债回来,笑眯眯地说: “我娘还说,这两日要去喜喜姐家里,商量怎么给你们办婚事呢。” “我目前没这个计划!”顾喜喜斩钉截铁,“先别说这个了。” “你十四了还没定亲,不知你喜欢怎样的男子?” 顾青叶飞红了脸,眼神莫名地瞟向慕南钊。 “喜喜姐你说什么呢!” 慕南钊突然冷着脸开口,“回去了。” 他可没闲心在这听废话,说着转身就走。 顾喜喜眼看今日的安排要落空,焦急之际,忽听远处叫喊: “牛惊了!快跑啊!” 伴随着蹄子踏地的声音,三人扭头看见一头大青牛狂奔而来。 顾喜喜狂喜。 为了给二位主角腾地方,她疾步后退时,不曾想身后竟被狠狠推了一掌。 顾喜喜毫无防备地向前扑去,瞬间,牛鼻子的热气就喷到了她脸上。 生死关头,喜喜心里只剩一个想法。 死后若能回到原来的世界就好了。 就在她闭目等死之际,突然一只手臂扣住了她的腰身。 喜喜感觉自己双脚离地向后飘飞起来,抬眼看去,居然是慕南钊。 她立刻急道,“不对,慕南钊你别管我,你应该去救柳青叶!” 慕南钊揽着顾喜喜飞速后退,牙关紧咬,“闭嘴。” 与此同时,顾喜喜看见大青牛将一棵臂粗的树拦腰撞断。 她果断闭上了嘴。 总算拉开一小段距离,慕南钊猛然撤步站定,提气。 他动作极快。 顾喜喜没看清他是如何出手,只听一声力入皮肉的闷响。 大青牛居然停止了疯跑,像喝醉似的原地踉跄起来。 第7章 要道歉?那就让我扇巴掌 顾喜喜震惊地看着青牛原地踏步,最后轰然倒地。 这就死了?! 只是那一下? 如果慕南钊用同样的手段对付她…… 顾喜喜忽然感觉脖颈隐隐作痛。 直到慕南钊眼神凉凉地瞥过来,“松手。” 顾喜喜发现自己的手不知何时死死扯住了慕南钊的腰带,她忙不迭撒开,转眼便退出好几步远。 “对不住!”她力图镇定,“多谢你方才救命之恩!” “不必。”慕南钊漠然道, “若非情势紧急,你主动找死,我合该成全你。” “……”顾喜喜有苦难言。 没能推动男女主的感情线,反而让慕南钊英雄救美的对象从顾青叶变成了顾喜喜自己。 不过眼前还有个难题要面对。 顾喜喜蹲在大青牛旁边,检查了一番,无奈叹道,“唉,没救了。” 本朝律法,无故诛杀耕牛,视情形轻重,判罪监禁半年到一年不等。 耕牛瘟病、发疯冲撞之类的缘由虽不在判罪之列。 但杀牛者应赔付耕牛主人三成之损失。 显然,顾喜喜现在赔不起这些钱。 慕南钊说,“放心,我动的手,我自会承担。” 顾喜喜站起来,“我不是这个意思,我……” 慕南钊举步离开,与喜喜擦身而过时,他眼神讥诮,声音缥缈如风: “你自己不要命也要救的人,她却想让你死,你当如何?” 顾喜喜怔住。 越过慕南钊的背影,她看见了躲在墙根下的顾青叶。 顾青叶见喜喜看她,心虚地笑道,“喜喜姐,你们没事太好了。” 这条路上就只有三人在场。 喜喜当然知道是谁在她背后推了那一下。 她平静地一步步走向顾青叶,“是啊,还好我没死。” 顾青叶尴尬一笑,但她内心依旧没把顾喜喜当回事。 这个傻子总是那么好哄,这次也一样,只要她解释几句,撒个娇就过去了。 “喜喜姐……我不是故意的,我刚才就是太害怕了,一时失手,你不会跟我一般见识的,对吧?” 顾喜喜走到顾青叶面前,停下脚步。 “啪!”清脆响亮的一巴掌,惊飞了落在墙头的麻雀。 顾青叶惊愕地抬头,正对上顾喜喜温和的笑颜。 “一人一下,咱们姐妹俩便是扯平咯。” “小孩子家相互打打闹闹的,妹妹不会往心里去的,对吧?” 顾青叶捂着自己火辣辣的脸颊,第一次觉得眼前之人分外陌生。 “你!你竟然敢打我!” 顾喜喜淡然道,“我还有事,先回了。” 她没问顾青叶为什么。 坏事做就是做了,她可不关心对方有什么理由。 拐过路口时,顾喜喜总算追上了慕南钊,“那头牛,理应由我来赔。” 慕南钊眼角微移,“你不是没钱么?” 顾喜喜正色道,“眼下无法赔偿,可以先写下字据。” 她对自己有信心,最多等三个月,等秋收后手头就不会这么紧巴巴了。 倒是慕南钊…… 顾喜喜偷眼打量,打死一头牛还能走这么快,他之前又晕又吐血的该不会是装的吧? 仿佛感应到了顾喜喜内心的小算盘,慕南钊忽然抬手扶住了额头。 “晕。” 话音低的几乎听不见,顾喜喜以为自己听错了,扭头看去,“啊?” 见慕南钊垂着眼帘咳喘几下,唇色隐隐泛白。 看在救命之恩的份上,她只得关切道,“你感觉哪里不舒服?” “仅我一人,倒是可轻松自保。”慕南钊自嘲地勾起唇角,“果然今时不同往日。” 顾喜喜僵住,行呗,所以都是为了救她才变成这样呗。 眼看慕南钊身子摇摇欲坠,还在倔强地往前走。 顾喜喜心下叹气,“我扶你。” “不必。”慕南钊顿了顿,“借拐杖一用即可。” 顾喜喜家,院子里闹哄哄的都是人。 张婶把家里的凳子都搬出来还不够坐的。 但剩下的人宁可站着等,都舍不得离开。 张婶只得一遍一遍地跑大门口,终于看见顾喜喜和慕南钊回来。 她紧走几步迎出去,“你们俩这……咋回事?” 慕南钊一只手搭在喜喜肩头,气度从容矜贵。 顾喜喜作为“拐杖”,就没那么舒坦了。 她累的喘了口气,才说,“刘叔家的牛惊了,我们躲不开,他就把牛打死了。” “啥?!”张婶惊的眼珠子快掉出来了,上前扯着喜喜就要检查。 “快让我看看,可有哪里伤着了?” 顾喜喜安慰道,“我啥事都没有,陈方他……” 不能说真实原因。 “他可能受了点小伤。” 张婶这才留意到慕南钊的死活,“小陈你受伤了?” “哎呦,被牛顶了可不得了,快到屋里躺着!” 进了院子,翘首以盼的人们立刻一拥而上,争相推荐自己。 “咱们两家是五服内的亲戚!我肯定尽心尽力!” “选我!我干活多,不偷懒!” …… 慕南钊暗忖,难怪这姑娘对上顾老三一家底气十足。 原来她早就想好要请怎样的帮手。 慕南钊松开喜喜肩上的手,语气依然恹恹的。 “我先回去。” 顾喜喜叫住本想跟去照料的张婶,“婶子,你跟他们说了我的要求么?” 张婶点头,“说了,没曾想还是来了这么些人!” 顾喜喜却不意外,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她提的条件虽刁钻苛刻,但长工所能得到的利,也是打着灯笼找不到的。 来了几十号人在张婶指挥下排成长队。 顾喜喜看似随意地聊两句家常话,就换下一个。 不到半个时辰,她便从中选出十五个人。 “我只需要八个人,明日试工一个时辰。” “我不满意谁,他得随时走人绝无怨言,这个大家都知道了?” 众人齐声答应。 顾喜喜和气地笑笑,“明日试工的内容也简单。” “大伙平时在自家怎么干活,到时候就怎么干。” 小院总算重归宁静。 花池渡村的傍晚却流传起一条下饭八卦。 “顾喜喜买的那个男人徒手拍死了一头牛?!” 难道他并不是个风吹就倒的病秧子? 那模样,那身段,如今再加上一把子精壮力气。 顾喜喜居然才花了一文钱!! 第8章 没安好心?我偏要去 这样的大便宜被顾喜喜捞了去。 不仅是与她同一批买男人的女子,就连村里其他妇人也羡慕不已。 再看看自家那不大称心的丈夫,心里更有一股子酸劲儿往上涌。 顾老三的大儿子顾铁柱边喝着粟米汤,边不屑一顾道,“这有啥稀罕的!” “不就是杀了一头疯牛么,有必要吹得那般邪乎?” 顾青叶说,“不是吹牛,我亲眼看见的,陈大哥只打了一下,那牛就倒了。” “这还不厉害?” 碍于面子,她回家并未提及被顾喜喜扇巴掌一事。 除了对顾喜喜的羞恼愤恨,她脑海中复线最多的居然是慕南钊的脸。 英武帅气的姿态,冷着脸的模样,就连他对她的不屑一顾…… 这些都是顾青叶在其他男青年身上从未见过的。 顾铁柱嗤笑说,“傻妹妹,那本来就是头病牛,他是瞎猫碰上死耗子!” “你们这些女人啊,就是被他那副皮相搞的五迷三道。” “你哥说的对!”刘氏附和着瞪向女儿,“你别一口一个陈大哥的,” “跟你说多少回了,挑男人,要有钱有本事的!” “好看有啥用?你要是敢跟那个顾喜喜学,看我打折你的腿!” 顾青叶心中有些不服气,筷子在碗里搅动了几下,才小声嘟囔: “怎么没用了,别人现在不都羡慕喜喜姐么。” “你说啥?!”刘氏一下拔高了嗓门。 “难不成连你也着了那男狐狸精的道了?” 顾青叶自知拗不过,闷头扒饭不说话。 刘氏不依不饶,还要继续敲打几句。 顾老三重重放下筷子,“都说够了吗?!” “那陈方就算有三头六臂,眼下能比咱家那几亩麦子要紧!” 隔了片刻,刘氏才小心翼翼地问,“他爹,你是不是都想好了咋对付那死丫头?” 顾老三沉着脸说,“明早我就把大伯二伯两家叫到一块商量这事。” 顾家在花池渡村也算大户。 顾大爷、顾二爷都是顾喜喜爷爷的亲兄弟。 刘氏一下子领悟了丈夫的想法,笑逐颜开,“对啊,成婚的女儿就是泼出去的水。” “肥水不流外人田,我就不信他们舍得那些田地以后都改姓陈!” 清晨的花池渡村从来都是宁静的。 可今早,朝食的炊烟刚冒起来没多久,路上便喧闹起来。 “走走走,顾扒皮的闺女招了十几个男人,要比赛种地呢!” “比种地?咋比?这不是胡闹么!” 话虽如此,看热闹的人们个顶个跑得快,去晚了可就占不到最佳位置了! 顾喜喜蹲在地垄上大口啃着窝头。 高粱面粗粝,张婶看她噎着了,时机恰好递过水碗。 “慢点吃,非得这么紧赶慢赶的,一口热乎饭都等不及。” 顾喜喜一口气灌下半碗清水,如逢甘霖般吁了口气。 “最多八日,耕田加上下种的时间,一分一毫都不能多等,可不是得抓紧么。” 张婶沉默地点点头。 她是心疼喜喜,过去从没干过什么活,乍然这般辛劳。 可转念又想,丫头长大懂事了,是该高兴的,便笑着说: “等陈方身子养好了,有他帮衬你管这些人,你就能轻省些了。” 顾喜喜神情意外地抬眼,“我自己的田产,要别人帮衬作甚?” 别人?张婶一愣,不禁怀疑喜喜莫非还没开窍,不懂男女婚嫁为何事。 她正要开口试探,顾喜喜仰头看了眼日头的位置,立刻站起来。 “时辰到了,婶子请大家抽签吧。” 眼前是连成片的几亩旱地,地形四方四正。 今早顾喜喜佛晓时就来了,借着天光微明,用滑石在田地中画出田字格白线。 每个雇工的考核内容正好四分之一亩地,分别用画杠的方式,标出一到十五。 十五个汉子倒是无一人迟到。 他们依次从张婶手中抽出木条,木条上还是画杠计数。 就算不识字的人也能顺利找到自己抽到的那块地。 一个时辰试工正式开始。 顾喜喜看了眼越聚越多的围观村民,意外发现了顾青叶。 “喜喜姐!”顾青叶远远招手,还是那样俏丽活泼,不出意外地吸引无数痴迷的目光。 顾喜喜回以一笑,心下犯嘀咕。 昨日她先在顾老三家闹成那样,后掌掴了顾青叶。 这顾青叶竟然还来找她? 肯定没好事。 顾喜喜好整以暇等着顾青叶走近。 顾青叶像是全然忘记之前的不愉快,亲昵地撒娇,“我来请喜喜姐去家里。” 顾喜喜反问,“三叔三婶准备好租金了?” 顾青叶表情微僵,继而又笑靥如花,“可能吧。” “大人之间的事我爹不许我过问,喜喜姐去了就知道了。” 有鬼,顾喜喜这么想着,不动声色道,“行,那就现在去。” 反正这边不用一直盯着,她本就打算先回去,快到一个时辰再来看结果。 “等等!”张婶扯住喜喜,拽到一边悄声道。 “这事不对劲,顾老三和那个姓刘的能这么痛快掏钱?” 顾喜喜也悄声道,“我知道他们没安好心。” 张婶吃惊,“那你……” 顾喜喜安慰地拍拍她,“不去看看,怎能知道他们又打什么坏主意?” 说罢,她叫上顾青叶就走。 张婶原地站了一会儿,还是心下难安,一跺脚往家跑去。 “陈方!小陈!” 听见张婶的喊声,慕南钊咬牙抹去嘴角的血迹,一手撑着床边缓缓起身。 昨日动手,终究有些托大了。 如此病躯尚不知能拖多久,那些必须要做的事,该抓紧了。 张婶跑到西屋正要敲门,门开了。 慕南钊步履平稳地走出来。 日光照在他脸上,显出几分透皮的苍白。 张婶不由担心,“脸色咋这么难看?身子不舒服?” 慕南钊说,“只是昨夜有些没睡好,您有事?” 张婶这才急道,“喜喜一个人去她三叔家了,你跟去看看,别让她吃亏!” 就这样,慕南钊被张婶连推带拽地出了大门。 “我得到地里盯着,喜喜就交给你了。”张婶风风火火地走了。 慕南钊望着上了锁的大门。 罢,既然回不去,那就去看看吧。 第9章 孤女不配继承家产? 顾青叶走到堂屋门外就停下了脚步,甜笑说,“喜喜姐先进屋坐,我去给你烧水喝。” 顾喜喜明知前方摆的是鸿门宴,哪能容顾青叶逃走? 她伸手一把扯住,边说“我不渴,自家人何须客气”,硬拽着顾青叶掀帘进屋。 屋内坐满了人,除了刘氏之外,其余皆是男子。 顾喜喜虽不认得,但原书中也写过顾家亲戚对孤女财产的觊觎。 想来这些人都是顾老三找来的同盟。 她微笑着给自己搬了把凳子坐下,边说,“区区几亩地的租金而已,竟劳烦各位长辈来帮着见证,真是叫我心中不安。” 刘氏瞪了眼顾喜喜,对着自家女儿骂道,“大人们说正事,你个黄毛丫头进来掺和什么?偏要跟那等下作的小娼妇学,忘了自己的本分!” 顾喜喜眸中划过一抹冷笑,这指桑骂槐不要太明显哦。 顾青叶自然也清楚怎么回事,但她当着众人面被亲娘辱骂,着实没脸。 她不敢开口辩驳,只得低头站在那,对顾喜喜的厌恨又多了几分。 顾喜喜似笑非笑开口,“咱们顾家祖祖辈辈都是清白农家,三婶说堂姐私下结识娼妓,这话要是传出去……” “我倒是罢了,顾家其他还没定亲的女儿家可怎么办呢?” 这话一出,所有人的脸色都不那么好看了。 坐在炕桌旁的白发老者沉声道,“老三,你这媳妇嘴上没把门的,该管管了。” 顾老三臊的耳根子发红,咬牙答应,“大伯说的是。” 他转头呵斥刘氏,“青叶不成体统,是你这当娘的没教好!还不滚!” 刘氏不情不愿地起身,狠狠剜了喜喜一眼,才拉着自家女儿出去。 顾喜喜打量炕上坐的几人,除了顾老三,刚才说话的是顾大爷,与他相对坐,头发花白的必是顾二爷了。 剩下围坐在边上的,看年龄应该是他们两家的儿子、孙子们。 还有个年轻男子刚才一直站在刘氏身后,定是顾青叶的大哥,顾铁柱。 视线划过时,顾铁柱忽然咧嘴一笑,还猥琐地眨了眨眼。 喜喜一阵恶心,冷着脸垂下眼帘。 静默后,顾大爷还是说话了,“丫头啊,不是大爷爷说你。” “老三可是你亲叔父,闲置不用的地,与其摆着浪费,让他用了又何妨?怎么就闹到非收钱不可的地步?” 语气慈祥,内容却是高高在上的指摘。 顾喜喜隐下一抹冷笑,有些崇拜地问,“听说大爷爷有两亩菜地,种类比别家都多,还能拿去城里卖钱呢。” 菜地是顾大爷一家的宝贝。 他当年从外地弄来菜种子,其中有些是当地没有的品种。 种菜除了自家吃,隔三差五还能摘两担去城里摆摊。 仅凭卖菜一项,就让顾大爷全家过的比同宗其他人都宽裕。 顾大爷果然露出骄傲之色,“那当然。” “咱家的笋瓜、豆角,县城里的人都抢着要!” 顾喜喜一派天真笑道,“那我就不客气了,既然大爷爷都说了亲戚之间不谈钱,以后我想吃就去您家摘。” “哦,我最近还想种菜,大爷爷最好再分我一些种子。” 除了顾大爷一家,屋内其他人纷纷侧目,想笑又不敢太明显。 谁不知道顾大爷的菜外人谁也碰不得? 尤其是菜种子,被顾大爷当做独门秘方,就算是亲戚花钱求购,他也断然不肯。 顾大爷脸色黑如锅底,嘴唇颤抖着憋了片刻,才从牙根里挤出一句话: “胡……胡闹!” 顾喜喜乖巧且疑惑,“嗯?” 顾二爷是个急脾气,见大哥吃瘪,当即粗声粗气地顶上来: “跟她废话作甚?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依祖宗的规矩,一个即将嫁出去的孤女,不能继续照管顾家的土地!” “长辈们心疼她,再凑出一份嫁妆给她,已经够可以了。” 在座的人都有些按捺不住的激动,三十二亩地分到每家也是相当可观了。 顾老三第一个跟着表态,“我同意二叔说的。” 虽然不能如他所愿独占所有田地,但有总比没有好。 更何况…… 让大家治一治这猖狂的丫头,总算大快人心! 顾喜喜看着眼前这帮饿狼般贪婪的人,眼神登时阴沉下来。 这是讲道理不过,要改明抢了? 她正要起身,忽听身后一个低沉男声讥诮道,“本朝律法,地契具名之人为土地主人。” “另有刑律三十四条,强占他人财产,监禁一年,另鞭笞之刑四十。” 顾喜喜扭头看去,慕南钊站在门口,周身被镀上一层光。 他漫步而来,停在顾喜喜身侧,神色淡淡环视众人。 “诸位如此咄咄逼人,是要以身试法么?” 顾家男人们竟被这般四两拨千斤的气度震慑,半晌傻愣着没人说话。 顾喜喜心下暗笑,积攒的怒火倒是消退了不少。 她端正坐姿,说,“我爹生前,已将地契都过到我名下。” “所以田地是我的,不是顾家的,各位空口白牙说的规矩,总不能盖过朝廷定下的律法吧?” 顾二爷气势已经弱了,还要强词夺理,“可你嫁了人,家产都变成外姓,如何对得起你爹,对得起顾家祖宗!” 慕南钊轻嗤一声,“列祖列宗?连宗祠族谱都没有的小门户,恐怕连三代以前叫什么都不知道。” 除了喜喜,所有姓顾的都涨红了脸。 顾喜喜佩服地看了眼慕南钊,他这么杀人诛心,她也不能服输啊。 “各位长辈倒是提醒我了,改明儿我就去衙门给自己立女户。” 顾二爷震惊,“女子立户做一家之主,把你男人当什么了!” 顾喜喜与慕南钊对视,眼神甜蜜,“我与陈方商量好了,他没意见。” 慕南钊自然看出这女子在演戏。 他抬手捋过她鬓边垂下的发丝,眼神缱绻宠溺,“一切由你做主。” 喜喜一阵恶寒,但还要保持微笑,深情对视。 她款款转向顾老三,“明日我照旧帮三叔收麦子,看在亲戚份上,分文不取。” 言尽于此。 慕南钊坦然自若握起喜喜的手,“我们还有事,告辞。” 第10章 你家男人跑路了 “老三!你怎么了!” “当然是叫那死丫头气着了,快掐人中!” “老三媳妇快拿水来!” 顾老三大概是惊怒交加晕过去了,堂屋内外已然乱成一锅粥。 顾喜喜与慕南钊却连头也没回一下。 待出了院子,他们才仿佛被火烫着般,迫不及待甩开对方的手。 由于动作太过不约而同,二人俱是一愣,扭头看向彼此。 慕南钊忽然再次拽起顾喜喜的手,不顾她反抗,用力捏在掌心里。 喜喜大惊,“你做什么!” 她拼命地想将自己的手抽回来,边低声说,“刚才你配合我,自是知道我在演戏,我之前说的都是真话,你放心,我对你没……” “感觉如何。”慕南钊看似莫名其妙的问题,让喜喜愣住。 她暂停挣扎,盯着两人紧握的手蹙眉思索片刻,抬起头,如实回答。 “没感觉。” 慕南钊直视顾喜喜的眼睛。 他见过太多来自女人们眼神,明媚的、娇羞的、甚至是讨好的。 可他在顾喜喜眼中丝毫没看到这种复杂的情意。 慕南钊骤然松手,“木头。” 声音太低吗,喜喜没听清,“什么?” “我说……”慕南钊背着手向前走去。“有自知之明,不错。” 喜喜瞪着慕南钊的背影磨牙。 她需要一个自恋狂提醒吗? 命和男人,哪个重要她还是分得清的,她怎么可能还会爱上慕南钊? 种地发家致富,扩张农业版图!这才是顾喜喜现在的人生目标。 喜喜回到自家地头上,一个时辰已经接近尾声。 张婶小声说,“我在这一直看着,没人偷懒,倒是都舍得卖力气。” 围观的村民也没闲着,有说这个好,也有夸那个佳。 还有一帮汉子打赌哪几人中选,哪几人淘汰。 顾喜喜却没急着说话。 直到计时用的线香燃尽,她亲自下地一一看过。 “你,你……还有你。” “你们留下,剩下的人去张婶那,每人领二斤粟米就可以回家了。” 一个矮壮男人不服气地站出来,“凭什么?” “我那一块地都锄完了,你选的人,有几个还锄不到半块!” 顾喜喜淡淡道,“同样是锄杂草,他们把草根都翻出来了,而你呢?” “你一味求快,看似弄完了一块地,却根本无法使用。” 她转身走向三号地,“再看看这一块。” “不仅解决了野草,土壤的松散程度、深浅都很适合种粟米。” “大富叔这是考虑到了我要种什么吧?” 陈大富本来站在其他雇工后面。 乍听见点到自己,他一怔,很是手足无措。 “是,到了这时节,也只有种粟米……” 顾喜喜满意点头,看向那些落选之人,“我没说让大家干什么,就是想看看,谁干农活愿意多想这么一层。” 张婶见时机到了,当众大声宣读了契子,内容包括工钱、工期。 “签下契子,对双方都是个保障之外,除此之外,另有规矩需你们知情同意。” “如何施肥,浇水,东家都有安排。” “诸位跟着照做,也可与东家商量。” “若未经东家同意就擅自做主的,东家有权给你提前结算工钱,让你走人。” 雇工们对此都没啥意见,挨个都按了手印。 毕竟是前所未有的天价工钱,他们还怕东家到头反悔哩! 至于种地要听东家的,大家虽不大明白,反正就是东家说啥,咱跟着干呗。 雇工们每人承包了几亩地,想到自己那丰厚的工钱就出自脚下的土地,他们干劲十足,当即就表示要开工。 喜喜自然应允,跟她搭档干活向来是多劳多得。 看到家门口挂的大锁时,张婶才想起还少了个人,“陈方呢?” 喜喜正在思索一个配方,随口答,“他早回来了。” 张婶迷惑道,“这门还锁着呢,而且,他也没钥匙啊。” 顾喜喜抬头,“……” 张婶三两下开了门,飞也似地全家内外找了一遍。 “他没在屋里,后院也没人!” 张婶奔过来,双手抓住喜喜的肩膀,“他该不会跑了吧?!” 喜喜思忖道,“不太可能。” 虽然她很乐意早点送走这尊大佛。 但理智的想,以慕南钊的现状,好不容易找到一个隐藏自身的地方。 短时间内他不可能与她善罢甘休主动离开。 而他此行大概率去做什么隐秘之事。 喜喜完全不想探究其中内情,笑着说,“他应该就是出去逛逛,肯定会回来的。” 张婶将信将疑,“真的?” “他毕竟是从衙门手里买来的,这万一……” “不会有万一的。”喜喜笃定道,“咱们该做什么做什么。” “他那么大一个人丢不了。” 打发了张婶,顾喜喜把自己关进屋里继续实验。 种子改良需要时间反复印证的,如今的条件也无法与曾经的实验室相比。 她抓紧每时每刻,还唯恐时间不够用,根本没空考虑慕南钊的去向。 直到张婶来敲门,“喜喜,天晚了,要不要开饭?” 顾喜喜答应一声,抬头才发现天窗外色已经黑透。 张婶早半个时辰就把晚饭做好了,不好打扰喜喜,才拖到这时。 小饭桌摆在院子当中,油灯照亮。 晚饭做的简单,只有一羹一饭。 初夏时节田间地头随处可见的灰灰菜,切碎了与麦面拌匀,少许盐巴增味,上锅蒸熟。 兼具主食和菜肴两种特性的麦饭,野菜的清香回甘,麦面的香软嚼劲。 淋两勺辛香四溢的野蒜油,再依据个人口味放几滴酿造陈醋,令人食指大动。 顾喜喜连吃了半碗,才端起粟米小豆汤。 “嗯!好喝!晾凉了喝着爽口。” 张婶愁眉苦脸滴吃饭,几番看向喜喜,终是忍不住试探着问: “都这时辰了,我今晚还要不要给小陈留门啊?” 花池渡村民都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天黑了鲜有人出门,通常早早就把大门从内拴上。 喜喜正要说话,忽听外面叩门声。 “小陈回来了?”张婶惊喜地跑去开门。 外头黑乎乎的探进一颗脑袋,看那一口大牙花子,显然不是慕南钊。 “喜喜妹妹在家不?” 第11章 堂哥是个猥琐男 张婶眯眼看了会儿,“你是……铁柱?” 顾铁柱眨巴着一对三角眼,使劲点头,“是我,不是外人!” “婶子快开开门让我进去。” 张婶手撑着门板,狐疑道,“这么晚了,你爹娘叫你来的?” 顾铁柱急忙摆手,“不是!是我自己要来的。” 他提起个篮子给张婶看,“我下午在山里摘的野桑葚,甜着呢,这不,我第一个就想到喜喜妹子,专门留着最好的给她送来。” 竹篮里的确是桑葚,虽然少的能看见篮子底。 张婶冷着脸说声“你等等啊”,关了门走到喜喜身边低语几句。 这个堂哥过去从没关心过喜喜,最近两家又彻底闹掰。 他此时突然上门献殷勤,必定没憋啥好屁! 顾喜喜听罢,却站起来说,“堂哥登门送礼,咱们赶紧去迎迎。” 张婶吃惊,“不好吧?” “他一个大男人夜里进咱们家,小陈又刚好不在……” 顾喜喜给张婶一个安心的笑,“婶子放心。” 她伸手将大门拉开,“正吃饭呢,让堂哥久等了。” 顾铁柱看见喜喜,立马堆笑,“我还以为你生气,不肯见我呢。” 说着又把竹篮递上去。 喜喜接过竹篮,说,“都是自家亲戚,有什么生不生气的。” “倒是堂哥惦记着我爱吃果子,这么晚还特地送来。” 顾铁柱上午在自家见到喜喜,才发现自己许久没注意,这丫头长大了,细看下倒是有了几分姿色,身材也玲珑有致。 此刻夜色朦胧,她语气如春风一般温柔和煦,低眉浅笑,似有娇羞之态。 顾铁柱身子顿时酥麻了半边,不由脱口道,“好妹妹,你知道我惦记你,何不让我进去,咱俩好好说说话。” 张婶大惊失色,老母鸡护鸡崽似的挡在喜喜前面,“有啥话等白天不能说?” 喜喜瞅着顾铁柱莞尔一笑,娉娉婷婷地转身回去了。 顾铁柱已然看呆了。 在他眼中,堂妹刚才那个眼神分明是欲言又止、欲拒还迎! 张婶利落地拴上大门,急奔回去说,“好我的姑娘,你没看他那色眯眯的样儿?虽说同姓堂兄妹不宜结亲,但可难保他没安好心!” 顾喜喜捧着碗喝粥,“我知道他没安好心,也知道他冲什么来的。” “正因为是堂兄,就算做下不体面之事,他自不必娶我,只需往我头上一推,多的是人相信。” 张婶不解,“那你还给他好脸色?” 顾喜喜眼帘半垂,平静道,“他敢动这样该死的心思,就该付出代价。” 张婶越发摸不着头脑。 代价?啥代价? 张婶当然不知道,原书的剧情里,顾铁柱为谋夺顾喜喜田产,找理由欺骗她去小树林。 他对顾喜喜动手动脚,故意扯乱她衣裳头发。 然后威胁她要是不把田产赠与,就要嚷嚷起来,让全村都知道二人有奸情。 顾喜喜当时一门心思爱慕南钊,她不愿让慕南钊误会,便忍辱不发。 之后更是一次次被顾铁柱威胁,陆续将自家三亩肥田“卖”给他。 可不知为何,这件事最终还是闹得全村皆知。 有顾喜喜白给的三亩地作物证,加上顾铁柱本人添油加醋的话,所有人都笃定是喜喜不知廉耻,成婚后还勾引自己堂兄。 慕南钊被村里人嘲笑“绿帽奴”、“老婆养的病秧子,活该屁都不敢放一个”。 远近村子的闲汉光棍甚至敢在慕南钊面前调息顾喜喜。 一个自己从未爱过,反而只带给自己耻辱的结发妻子。 难怪慕南钊最终对顾喜喜那般厌恨。 想到这儿,喜喜垂下的眼中闪过一抹冷意。 她不害人,但有人送上门要害她,那就别怪她出手狠厉。 清晨,张婶提着夜壶出来,哈欠没打完就被前方人影吓了一跳。 “哎呦!小陈?!” “你、你没跑路啊?” 慕南钊背着手站在西面院墙下,他回过身,笑容疏淡。 “我不过是出去散心,半夜回来迟些,张婶怎么以为我跑了?” 张婶看了眼大门上完好无损的门栓,“这门关着你咋进来的?我半夜也没听着动静啊……” 顾喜喜刚起床就听见这对话,她连头发都顾不得拢,疾步推开窗户。 “婶子,我饿了,等会还要带人去割麦子,能早些吃饭么?” 张婶一直照管喜喜的生活琐事,一听孩子饿了,顿时将旁的事抛出脑后。 “行,我洗了手就生火去,给你卧个荷包蛋补补!” 喜喜乖巧点头。 要是放任张婶刨根问底下去,慕南钊难免起疑心,进而起了杀心也不是不可能。 慕南钊望着顾喜喜,似有揶揄之色,“张婶担心我跑了。” “你呢,就没什么要问的?” 喜喜诚恳道,“你我并非夫妇,你去哪都是你的自由,事前事后无需向我报备。” 慕南钊冷哼,“只花了一文钱,也难怪如此大方。” 喜喜看着他拂袖而去的背影,果断关上了窗户。 吃早饭时,慕南钊居然无需张婶去请就坐在了桌边。 顾喜喜落座时随口道,“你若是不愿意与我们同桌用饭,以后就让张婶送到你屋门口。” “不用。”慕南钊咬了口高粱窝头,看上去没什么不适应。 “既然做了一家人,同饮同食本就应该。” 一家人?顾喜喜差点噎着,以为听错了。 吃惊还没平复,就听慕南钊继续说,“割麦子,我与你同去。” 顾喜喜还没说话,张婶先拍手赞成。 “好!既然是未婚夫婿,你就该护着喜喜。” “那顾老三两口子不是善茬,万一他家叫了帮手,真打起来,咱们也不用怕!” 慕南钊看向喜喜,“莫非你不喜欢我跟着?” 喜喜一噎:“……” 经历昨晚之后,此人态度突然变得殷勤,必定内有玄机。 本着尽可能拉仇恨的宗旨,喜喜艰难地点了头,“那就劳烦你一起吧。” 走在小路上,顾喜喜发现跟她打招呼的人变多了。 很快她便意识到,乡邻们的热情其实是冲着慕南钊去的。 “小陈也出门啊。” “你没受伤?我们还准备家去探望呢!” 第12章 拔了你家的麦子 才跟一波人寒暄完毕,顾喜喜小声解释,“你那天一巴掌拍死牛的事迹早就传遍全村了。” “这两天你又没怎么出门,他们见到你难免好奇。” 慕南钊直接拆穿她的顾虑,“放心,我从不主动与人起争端。” 对,你只会无声无息的让别人万劫不复。顾喜喜在心里默默接话。 张婶和八名雇工先一步到了麦地。 顾老三带着全家,还有顾大爷、顾二爷家的几个年轻后生,手里各自抄着农具堵路,与张婶等人对峙。 “谁今日敢动地里的麦子,就别怪我们手里的家伙!” 张婶双手叉腰,梗着脖子说,“就动怎么了?” “有种朝老娘头上打!” “这几亩地是我们家喜喜的,叫你们出租金不肯,还想继续霸占?今日就算闹到天上去,也是我们占理!” 刘氏有人撑腰,冲到张婶面前张牙舞爪,“顾喜喜废物一个,过去他爹在时,她何时下过地?她会耕田么?会种地么?知道一亩地打多少粟米么?!” “这……”张婶被噎住。 虽她事事都支持喜喜,但刘氏的话她也不是没担心过。 刘氏得意嗤笑一声,“就她开的那工钱,明显是小孩屁都不懂瞎白话。” “也只是眼下雇的人多,阵势上好看。你们啊,还是听我一句劝,早些散了,免得几个月白干!” 张婶看雇工们神色似有迟疑,连忙高声道,“你们别听她胡说。” “这人不想让咱们耕种,故意使坏呢!” 陈大富一眼看见喜喜,“东家来了,咱就听东家的!” 刘氏和张婶争吵声很大,喜喜走过来时就已经尽数听见了。 她在众人面前站定,淡笑说,“我雇的人,工钱不用三婶操心。” “先前由村里人见证里的契子,大家也都按了手印。只要他们按约定出工出力,发不出工钱,我自是卖房卖地也得补上。” “难道我还能扔下这份家业跑路不成?” “反而三叔三婶这么拦着,是想误了农时,让我和这些雇工都没饭吃么?” 八名雇工的眼神顿时警醒,对啊。 东家收不回地就不能耕种,不能耕种他们几个没活可干,自然就摸不到那顶天高的工钱! 他们互相看了看,都知道该做什么了,一个个提起镰刀、锄头,快步向前逼近。 “让开让开!干活了!” 八个正当壮年的汉子,一旦拿出勇往直前的架势,对面只剩步步后退的份。 刘氏扯着嗓子嚎,“都是年轻后生,你们怕啥呀,快上去拦着点儿!” 然而那些子侄们就是来帮忙壮个声势,他们又没拿什么实际的好处,怎会愿意为顾老三的麦子拼命? 很快,就剩下顾老三一家四口退到了麦地边上。 陈大富已经带着两个人,越过他们跳进去割麦子了。 眼看泛青的麦子一把把倒下,顾老三、刘氏心疼如刀绞。 “别割了!别割了!” “谁敢动手,我就跟你们拼了!!” 可无论他们怎么哭嚎怒骂,雇工们都不搭腔,反正东家没发话,他们只管埋头干活。 顾老三一家试图阻拦,奈何挡得住一个人,却无法同时挡住八个人。 眼看顾老三如没头苍蝇一般到处乱跑乱撞。 顾铁柱只得走到地头上,向顾喜喜赔笑。 “妹妹可否借一步说话?” 喜喜瞥见慕南钊眼神玩味,正色道,“就在这说吧,陈方没什么不能听。” 顾铁柱瞪了眼慕南钊,才不情愿地开头,“这事我爹娘是有些犯倔了,看在我的面子上,今日就先算了吧。” “你放心,我回家一定再劝劝他们。” “要不然闹成这样让外人看着,对你的名声也不好。” 顾喜喜笑了。 因她另有计划对付顾铁柱,眼前还不想撕破脸,便忍着恶心温声道:“我已给三叔留了近两日的时间考虑。” “如今不是我不想给堂哥面子,而是三叔不给我活路啊。” 雇工们干活越来越快,一大片麦子已经倒下。 顾老三的怒骂声逐渐变成了绝望的嘶吼。 刘氏躺在地上,捶胸嚎哭,“老天爷你开开眼,劈死那没心肝的贱蹄子!男人攮了你的(哔),你黑心烂肺帮着他害我们……” 骂的话原来越脏,堪比几年没清理的土坑茅厕。 顾铁柱有些尴尬,“他们就是心疼庄稼,急眼了,喜喜妹妹你别往心里去。” 顾喜喜却平静得很。 “三婶气不顺,由她去。” 言外之意,该干什么还得干什么。 顾铁柱无奈,又怕爹娘吃亏,只得跑回麦地里。 刘氏满地打滚死活不肯起身。 顾铁柱只得伏下身子小声说,“她是铁了心整治咱们。” “今日咱们是敌不过她了,反正她提的租金也不多,不如先给了她,保下这些麦子。” 顾老三这会也动摇了。 收了麦子刨去地租,他还有的赚。 可要是麦子都被割了,他投进去的麦种子、大半年的努力全都打了水漂。 刘氏含泪发狠道,“可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大不了我跟她拼命,都别活了!” “拼命作甚?”顾铁柱笑道,“你要长命百岁,跟着我过好日子呢。” 顾老三从中听出了端倪,“你有法子?” 顾铁柱信心十足道,“那小丫头对我不一般。” “等我把她拿捏住了……” 他得意地坏笑几声,“区区几亩地不在话下,你们就等儿子的好消息吧。” 三人对视一眼,刘氏止住了哭。 顾老三狠狠朝地上啐了口,给个小辈认输,只当他这张老脸不要也罢! “大侄女,你即刻叫他们罢手!我现在回家取粮食给你送家去!!” 顾喜喜还未答话,小路前方奔来一抹穿粉裙的倩影。 顾青叶如一头慌张无措的小鹿,跌跌撞撞冲到喜喜面前,抓起她的手。 “喜喜姐,我听邻居说咱们自己家打起来了,我才知出事了。” “都怪我,上次遇到疯牛,我真的太害怕了,不小心推了你,让你生气。我赔罪,你打我骂我都好,别为难我爹娘了……” 顾喜喜慢慢将自己的手抽回来,嘴角冷笑转瞬即逝。 第13章 男人往外跑,你不管管 顾喜喜淡淡道,“那件事与三叔三婶欠我的债并无关联,你不必扯在一起。” 要说她这位表妹对自己爹娘的企图全然不知,谁信呢? 顾青叶怔住,她含泪瞪着顾喜喜,像是下定了某个决心。 突然,她双手抓住慕南钊的衣袖,哭道,“陈大哥,求你跟喜喜姐求情,别对我爹娘动手,他们年纪大,经不起啊!” 顾青叶仰起小脸望着慕南钊,长睫半垂眼含哀求,两腮挂泪如梨花带雨。 围观的人看着都心疼了。 有人劝道,“这是多大的矛盾不能好好说?跟长辈动手就说不过去了。” “是啊,你看青叶哭的可怜,亲亲的堂姐妹,她肯定不是故意害人。” “青叶年纪小,当姐姐的就原谅她嘛!” 顾喜喜无语望天。 从古到今都是谁会演、谁会写小作文谁占理吗? 一个个不清楚内情就充当和事老,她偏不惯着! 顾喜喜正要开口怼回去,忽听布帛撕裂之声。 周遭顿时安静。 众目睽睽,慕南钊弹了弹只剩大半的衣袖,薄唇轻动,“脏。” 顾喜喜愕然,再看顾青叶捧着一截袖口站在那,难以置信的连哭都忘了。 慕南钊又抬眸看向围观的人,带着几分不耐烦。 “知道这几块地是谁的么?” 村民们被他看着,不知为啥,都感觉有些紧绷。 过了片刻,才有人陆续点头。 慕南钊冷然道,“既知道,那就闭嘴少掺和。” 顾喜喜怕他再说下去把全村人都得罪死了,适时出面圆场。 “三叔已经答应今日把地租给我。” “劳烦大家在这陪我耽搁功夫,都散了吧。” 顾青叶还怔怔地盯着慕南钊,仿佛没了魂儿。 为何? 她都那样低声下气的求他了,为何他全然无动于衷? 论容貌、聪慧,甚至在村里的人缘,从小到大顾喜喜哪一个点比得过她? 他居然连多看她一眼都不肯! 刘氏赶过来粗暴地拽起女儿,“赶紧跟我回去,别在这丢人现眼的!” 顾老三选择用粮食当租金,喜喜就嘱托陈大富跟他们回家取。 张婶有意让小两口培养感情,就说,“我先带大伙回去耕地。” “小陈身子没好利索,喜喜,你跟他一道慢点走。” 说完不等喜喜回应,张婶就麻溜地领着雇工们走了。 就这样,顾喜喜没想过会在这种情形下与慕南钊独处。 与其没话找话,她宁可看花看草看风景。 慕南钊忽而开口,“若是我,今日田里必定寸草不生。” 喜喜喜抬头看他,“你过去没自己管过财产家计吧?” 慕南钊不屑道,“金银俗物,不过唾手可得。” 喜喜叹了口气,“如今若还如此,阁下至于屈尊困在我家么?” 话音刚落,就感觉一道凌厉目光投射而来。 喜喜暗叫糟糕,不小心把实话说出来了。 却听慕南钊说,“你倒是有自知之明。” 喜喜松了口气,笑道,“都跟你说了我没骗你,我缺钱又缺粮,杀人家那头牛还欠着债呢。” “现在能从顾老三口袋里捞出来一些,何乐而不为?” “再说了,”她顿了顿,低头踢开脚下的小石子。 “割他那些麦子至少两三日,还要处理秸秆、重整田地,耗时耗力不划算。” 慕南钊侧目,“所以你一早就想好了要什么。” “今日到此依然是威胁讨债?” 喜喜狡黠一笑,比出个噤声的手势,“嘘,小点声。” 她想起顾青叶,心情又没那么轻快了。 按计划,顾喜喜应该撮合慕南钊和顾青叶,直到有情人终成眷属。 可现在怎么回事? 喜喜发愁不已,偷眼看慕南钊,却被逮了正着。 “有话就说。” 喜喜干笑一声,“顾青叶从未得罪过你,你何必那般待她?” 慕南钊扭头看过来,眉心微蹙,“你不是讨厌她么?” 喜喜只得说,“我跟顾青叶,是我跟她之间的事。” “以你我的交情,你不至于因为我,才对她有所成见吧。” 慕南钊转回去,目视前方,“哦。” 哦?喜喜疑惑,哦是个啥意思?! 未免慕南钊起疑,顾喜喜决定今日暂且打住。 反正是官配男女主,有的是机会让他们擦出火花。 至于顾青叶实际上人品如何,是否为良配。 顾喜喜才不想管,她又不是慕南钊的什么人,只须保住自己的钱和命就行了。 “那个顾铁柱好像一直与你眉来眼去?” 顾喜喜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乍听见慕南钊这句话,吓了一跳。 “胡说什么呢,谁跟他眉来眼去!” 慕南钊:“……哦。” 顾喜喜咬牙,又是哦! 她干脆也直接问出来,“你今日为何态度变了?” “为何要主动跟我出门?方才为何帮我说话?” “你又想要什么了?” 慕南钊居然没有避而不答,“原因你自己不是说了么。” “我困在这一时半会走不了。” “若你不争气将家产败光,对我而言绝无好处。” 顾喜喜硬是忍下了一个白眼。 居然把赖在别人家蹭吃蹭喝说的这般理所当然。 慕南钊看穿她所想,“当初你一文钱买下我,亦非我所愿。” 顾喜喜:“……” 行,自己买的男人自己养。 她顾喜喜又不是养不起! 顾喜喜发愤图强,独自选种、拌药,一下午就把所有粟米种子都准备妥当。 日落时,张婶回家就说了个好消息。 “喜喜用这法子找来的人就是好使!” “一天杂草锄完了,地也平整了。” “最多在需要半日,明儿下午就能下种子了。” 顾喜喜把埋在沙堆里的野山药都刨出来了,边说,“跟我想的差不多。” “粟米和山药明日一块下种,” “山药最怕积水。” “用间作的法子,每块粟米地之间的高处种一溜山药。” 张婶连连点头,认真记下。 又环顾一圈,问,“小陈呢?” 顾喜喜无所谓道,“不知道,我回来之后就没见他。” 张婶不死心地找了一遍,果然,人又没了。 “这男人总往外跑,心都野了,你要不要管管他?” 第14章 让你跟踪,你别后悔 一个月过去,盛夏麦儿黄。 村里其他女子买了男人,哪怕没有大操大办,也都陆续过起了事实夫妻的日子。 唯独顾喜喜和慕南钊,既没私下圆房,也没打算公开摆酒。 慕南钊依旧是三天两头不知所踪。 最开始张婶还念叨几句,见喜喜一副听之任之的架势,张婶渐渐的也不催了。 唯独喜喜叮嘱“家丑不外扬”,让张婶出去别跟人说慕南钊的任何事。 张婶深以为然,并且严格执行。 最近村里那些女人总向她瞎打听。 问的都是“陈方今年多大”,“能打死牛,干活厉害吧”,“他看着挺瘦的,身上有腱子肉不”之类的问题。 张婶一律笑呵呵:嗯、哦、不知道,三种回答随机切换。 别以为她不知道这些人安的什么心! 也怪小陈那张脸长的太招人了,要是再叫人知道他成日在外头野,还不知要怎么招蜂引蝶! 纵使一文钱买来的,也不能平白便宜了别人。 张婶觉得肩上的担子很重。 喜喜每日忙忙碌碌,从不在这些方面留心,她得帮喜喜盯着呀。 陈方最终是去还是留,都不是最打紧的。 万不能叫她家喜喜白得了一顶绿帽,沦为全村的笑柄。 与此同时,顾喜喜的内心也并不轻松。 她虽然对慕南钊私下做了什么不听不问。 但作为看过原书的人,她不用猜都知道,慕南钊定然在为他的“大事”铺路。 而“陈方”这个人与顾喜喜已经脱不开干系了。 顾喜喜别无选择,只能尽量保住陈方这重身份不露端倪。 一旦有人根据信息碎片推测出陈方就是慕南钊,慕南钊的仇人再顺藤摸瓜找到花池渡村…… 顾喜喜最近做噩梦,都是自己陪慕南钊一起满门抄斩的画面。 于是,主仆俩各怀心事,倒是微妙的维持住了这份安稳。 这两日村里都在收麦子,家家户户忙的不可开交。 只有顾喜喜家反而相对清闲下来。 粟米出苗率符合她的预期,垄上种的山药也抽出了长长的嫩枝。 八名雇工干活都精心卖力,前日才除了一遍杂草。 又按顾喜喜所说,洒了她泡的无公害除虫药水,再追加有机肥。 左右暂时没什么事,顾喜喜就给雇工们放了三日收麦假,让他们回家去。 张婶跟着清闲下来,早起就煮了锅绿豆汤,按顾喜喜的口味,少放冰糖,吊在水井里镇凉,白天就用它当水喝。 路过西屋时,她隔着敞开的门一看,得,快日上三竿了还没人影,真是越发猖狂! 顾喜喜刚起床,就听了张婶的告状。 她笑着说,“您不用担心他,多大的人了,丢不了的。” 张婶习惯了喜喜这个态度,问,“早饭没吃,中饭想吃啥?” 喜喜想了想,“凉面吧。” “哎!天热就该吃这个。”张婶欢喜地答应一声,转身出去准备了。 自打收回了顾老三的地租,让他们的口粮就宽裕了不少。 以至于张婶做饭不必担心吃了上顿没下顿,积极性大增。 喜喜看着张婶的背影,嘴角笑意消失。 慕南钊行事谨慎,最近夜不归宿常有,但通常都会赶在天亮前回来。 该不会真遇到什么麻烦吧。 筋道的手擀面过水晾凉,佐以嫩葫芦丝、水芹段,浇上花椒桂皮等香料熬制的红醋,洒少许盐巴打底,野蒜辛辣增味。 一起拌匀了,筷子高高挑起吸溜一大口,爽口开胃,令人暑气顿消。 饭后收拾了碗筷,顾喜喜就背着自己惯用的麻袋进山去了。 要说花池渡村背靠的这座无名山,属实是个宝藏。 村里人按时节不同,从中获取各色山货。 顾喜喜却从中发掘了不少自己从前没见过的植物。 她乐在其中,一有空就来挖掘研究素材。 上山有一条被踩出来的主路,未免在密林中迷失,大家通常都走主路上到半山腰,然后在附近熟悉的区域采摘。 顾喜喜回头看了一眼,突然在中途拐弯。 她涉过一片乱草,在树林间七拐八拐。 这片林子人迹罕至,地上满是历年沉积的落叶,活物经过时能听到细微的沙沙声。 所以顾喜喜不但能听见自己的脚步。 她身后,还有一个人。 顾铁柱躲在一棵树后,看顾喜喜停下只是摘了一束草,并未回头。 他咧嘴一笑,继续蹑手蹑脚地跟上。 正愁找不到时机堵住这丫头,今儿就让他撞见她独自进山。 顾喜喜仿若全然未察觉,越走越偏僻。 顾铁柱看周遭光线昏暗下来,连鸟叫声都少了,心里毛毛的。 但他看着远处顾喜喜摆动的纤腰。 突然起了色心。 顾铁柱原计划只是跟堂妹私会,吓唬她一吓,顺势以毁掉她名节为把柄,从此之后向她索要田产。 可现在…… 他左右环顾一圈。 这地方连个鬼都没有,叫破喉咙都引不来人。 如果他当真跟堂妹生米煮成熟饭,女子为了脸面,绝不敢嚷嚷出去。 而他想要的东西也照样能弄到手! 顾铁柱自觉计划周全,邪笑着搓搓手,加快脚步追了上去。 听说顾喜喜跟那个小白脸还没圆房。 黄花大闺女,正好便宜了他这个亲亲堂兄! 前方,顾喜喜没察觉到危险。 她突然弯下腰,正巧全身都被一棵大树挡住。 顾铁柱生怕到嘴的肉飞了,急的跑过去,却发现树后空无一人。 “人呢?!” 他焦急懊恼之际,忽听右边灌木丛后传出窸窸窣窣的动静。 顾铁柱转身看去,见半人高的草丛外露出一角鹅黄色的棉布料子。 他不由大喜。 顾喜喜今日不就穿的这衣裳么。 顾铁柱摆出老鹰捉小鸡的姿势,一步一步走过去。 “好妹妹,你的情哥哥来疼你了!” 边说着,他张开双臂向草丛中全力一扑! “啊!!!!” 惊叫声仿佛在极速下坠,到最后居然带了回音。 “啊啊啊!!疼死我了!我的腿!” 一抹鹅黄色的身影从草丛外侧绕出来。 女子眸光平静,拍拍衣摆上灰尘转身离去,仿佛全然没听见那凄厉的呼救声…… 第15章 想讹诈我?你得认栽 其实早在顾喜喜上山时,就察觉到顾铁柱跟踪她了。 正好她早前已经替顾铁柱选了个好去处。 今日他主动找死,倒是替她省了专门布局的麻烦。 顾喜喜曾在那附近寻到一株野茶树,挖掘时顺着根系看到了隐藏在草丛中的地洞。 应该是地下天然形成的岩洞,历经雨水冲刷,渐渐显露出一个小洞。 洞口只能容一个成年人通过,有日光斜照的时候看,约莫三四米深,正下方区域并无积水。 天然的陷阱,就适合引狗入翁。 因为临时起意收拾了顾铁柱,顾喜喜只能提前回家了。 日落时分,不出意料听见村里闹哄哄起来,还有人敲锣呼喊顾铁柱。 张婶出门看了看,回来时有些兴奋,“顾铁柱不见了。” “他爹娘说麦子还没割完,他不可能跑远,定是出事了。” 顾喜喜继续研磨石钵里的粉末,“他死不足惜,只是要大家辛苦寻人,终究有点过意不去。” 张婶自然不知顾铁柱的失踪跟喜喜有关,仍自说自话,“他对你那般不检点,就算我黑心,真希望他出点啥事,以后能老实点!” 顾喜喜点头赞同。 那地洞下面有厚厚的腐叶树根,大概率摔不死。 盛夏的后山夜间虽然凉爽,也冻不死人。 顶多……断手断脚,挨饿挨冻,多受点罪罢了。 当天夜里,村里的火把晃来晃去,一直到月上树梢才熄灭。 刘氏已经哭的几次晕过去。 可是天太黑了,大家只能约好明早在进山寻找。 顾喜喜入睡前,隔窗看了眼西屋,已经近两日了,慕南钊还没回来。 次日一早,顾喜喜还没睡够就被拍门声吵醒。 她拧着眉睁眼,只听有人将院门砸的咣咣山响。 “顾喜喜!我知道你在里面!你给我出来!!” “你故意害我儿摔断腿!蛇蝎心肠的毒妇!今儿我拼了这条命不要,我也得打死你这个千人骑万人睡的小破鞋!” 顾喜喜挺身坐起,轻叹一声,看来人是活着找回来的,可惜了。 外头张婶听刘氏约骂越脏,气的拉开大门,手掐着腰与刘氏对骂。 俩人骂着骂着,连对方多少年的老底都揭出来了。 顾喜喜这才穿戴整齐出来,经过西屋时,一缕血腥气随风飘来。 她蓦然扭头看去,眼神暗了几分。 大门外,人头乌泱泱的把路都堵严实了。 顾喜喜视线越过前面脸红脖子粗的刘氏。 顾大爷、顾二爷两大家子人围着顾老三站在后面,脚边有一块旧门板,顾铁柱躺在上面,看样子是抬着来的。 顾青叶蹲在旁边守着亲哥,不住的嘤嘤哭泣。 “哥,你可是咱们家的顶梁柱,摔断了一条腿,你让我和爹娘怎么才好!” 有几个后生倾慕顾青叶,看她哭的叫人心疼,一面也为了讨好她,便个个义愤填膺起来。 “害人摔断腿,必须给个说法!” “对!把铁柱哥就放他们家,让他们给治病,伺候到腿好了才行!” “还得赔钱,跪下道歉!” 张婶也不甘示弱,挺着胸脯子一步步怼向这些后生,“那咋了,腿断了就有理,就能随便讹人了?他自己摔进地洞里,关我家屁事!” 张婶身材宽厚,后生们被逼的步步后退。 还有人强辩道,“早上我们找到铁柱哥,他亲口说,在山下看见顾喜喜,就一路跟着过去,哪知脚下踩空。” 顾喜喜一脸疑惑,“我昨日是进山摘了些野蘑菇。可是……” “我并不知道堂哥跟着我。” 她走向顾铁柱,弯腰望着他,“堂哥在后面怎不叫我一声?” 顾铁柱对上喜喜的眼睛,立刻心虚地别开了视线。 “为何?”顾喜喜又问了一遍。 “堂哥既然从山下跟着我,一直走了那么远,为何我却全然不知?” “还有,堂哥说跟着我才掉进地洞,又为何我自己没先掉进去?” 顾铁柱支支吾吾答不上来,干脆闭上眼嚷嚷腿疼要回家。 “对啊!”张婶底气更足了,“大家听见了不?” “那大山窝子里头,周围连个人都没有,一个大男人鬼鬼祟祟跟着个姑娘家,一路上还都不吱声。我倒要问问他想做甚坏事?” 村民们怀疑地打量起顾老三一家,议论纷纷。 刘氏见自家没了优势,着急上火,“我家铁柱干啥坏事了?谁看见了?” “他跟顾喜喜可是同宗堂兄妹,怎么可能!” 张婶冷笑,“他说是喜喜害他,又有谁看见了?” “刚不是没给他说话的机会,他一问三不知,要说不亏心谁信呐!” “再说了,堂兄妹是不许嫁娶,可拦不住他要毁人名声,污人清白!” 几句话掷地有声,将所有想为顾铁柱“伸张正义”的人堵了个哑口无言。 顾大爷叹道,“这事肯定有误会。” “那山里多得是树影花魂,可能是铁柱眼花,看错了。” 堂哥对亲堂妹下手,这样没人伦的事儿要是坐实了,整个顾家都跟着抬不起头。 倒不如找个理由糊弄过去。 顾喜喜该报的仇已经报了,也没打算继续纠缠此事。 “大爷爷说得是,我既然没遇见堂哥。” “说不定真是他看花眼了。” 她直视顾铁柱,似笑非笑,“你说是吧,堂哥。” 顾铁柱咬紧牙关,憋屈地点了点头。 刘氏心都要碎了。她想到儿子带着断骨之痛在山里挨了一夜,被人捞起来时,差点都以为他断气了。 现在一下子却说跟顾喜喜全无干系。 叫她如何能忍气吞声的就此回家! 刘氏猛提起一口气,突然从顾喜喜和张婶中间的缝隙一头撞过去。 她跑进院子就推倒了一个陶罐。 “我儿难受,你也别想好过!我非得把你们家砸个稀碎!” 顾喜喜眼看刘氏往西边跑,暗叫不好,急忙去追。 “张婶!快拦住她!” 除了她摆在院子里那些样本植物砸不得。 西屋内现在的情形也不能被瞧见。 顾喜喜朝前扑了个空,等她再抬眼功夫,刘氏的手已经摸到了西屋的门板…… 第16章 他们凭啥听我的 张婶看见喜喜急的脸都白了,突发神勇,随手抓起个秃毛扫帚丢过去,正中刘氏腿窝。 刘氏“啊”一声,直挺挺跪倒在门槛外。 顾喜喜趁势挤过去,以整个身子挡住门口。 刘氏骂骂咧咧地挣扎起身,张婶却扑过去压在她身上,不给她继续发疯的机会。 “小样儿,想砸我们家?先看你能不能过我这关!” 顾青叶本来在大门外探头观战。 发现她娘要吃亏,顿时急的大喊,“娘!你们别打了!” “谁来帮帮忙,把我娘给拉开啊!” 围观的人中间也有明白的。 “你娘要砸别人家,活该人家张婶教训她!” “我们现在把她拉开,不得落她埋怨,出力不讨好?” 顾青叶又求救地看顾老三,再看顾大爷等人。 然而,这些男人都眼神闪烁着当没看见。 女人打起来了,他们咋好动手嘛! 眼看刘氏头发都被张婶抓下来一缕,顾青叶没办法,只得自己走进去。 “喜喜姐,咱……” 她正要开口请顾喜喜一起拉架,就惊愕地发现,顾喜喜举着个打水用的木桶,皱眉朝刘氏头上比划。 顾青叶花容失色地抓住顾喜喜,“喜喜姐!使不得!” 顾喜喜没说话,因为她在犹豫。 她研究过那么多植物,唯独没研习过打架。 木桶又厚又硬,砸下去会不会直接脑袋开瓢? 而且张婶和刘氏在地上翻来滚去,她实在不好找到准备下手的间隙。 僵持为难之际,忽听院墙外雷吼,“东家!我们来了!” 一片寂静,连看热闹的议论声都没了。 陈大富一身精干短打,提着锄头大步走进院子,胳膊上还有干农活流下的汗水。 “让我看看,是谁无故讹诈,敢砸我们东家的场子!!” 声如洪钟,同时一个眼刀扎过去,刘氏吓得哆嗦,不由自主停止了叫骂。 紧接着几名年轻雇工进来,默不作声就将刘氏团团围住。 顾老三这才疾步跑进来,“干啥干啥,都干啥呢!” 他怕的要死,还得硬撑颜面,“几个大男人打一个妇道人家?” “花池渡村可是有王法的地方!” 顾喜喜搀扶着张婶站起来。 张婶拢了把发髻,得意地耳语,“放心吧,咱没吃亏。我拧了她好几下呢,她就给我头发挠散了,今晚叫她疼的睡不着!” 顾喜喜不禁抿唇浅笑,“多亏您立下大功。” “您进屋洗把脸歇着,剩下的我来。” 陈大富带人围住顾老三一家,不许他们造次,就等着东家发落。 顾青叶吓得依偎着刘氏,瑟瑟缩缩。 “喜喜姐,我娘也是因为心疼我哥,她一时心急……” 顾喜喜不禁冷笑。 方才雇工们没来的时候,刘氏撒泼,怎么没人管? 现在倒是知道装可怜了。 顾大爷见这场面闹得有些难以收场了,只得拉上顾二爷一起出面。 仗着是顾家的长辈,顾大爷板着脸说,“喜喜啊,你三婶做的是不对,但她是爱子心切。” “你何必如此计较,自家人的小误会闹这么大,不丢人啊?还叫上这几个汉子舞刀弄棍的,想吓死谁?” 顾喜喜轻笑出声,“大爷爷这话说的。” “闹是我三叔一家要跑来我家闹的。” “我这几位雇工师傅也不是我喊来的,不信您问。” 顾大爷扭头看陈大富。 陈大富雷声道,“是我。” “我们正干活呢,要不是听几个娃娃说有人闹事,要不是怕我们东家挨欺负,谁稀得为你们顾家的事耽搁功夫!” 刘氏突然指着陈大富等人,尖声道,“原来是这样。” “我说呢,你们八个大男人,怎么能服了一个小丫头片子!” “男男女女混在一起,定是有什么腌臜勾当,却栽赃到我儿头上!” 哗啦! 一桶冰凉的井水,将刘氏从头到尾浇了透。 顾喜喜扔下水桶,冷眼道,“造谣生事,污人清白。” “顾家就不怕这样的儿媳妇坏了名声么。” 虽然在盛夏,小院中那口深井刚打上来的水还是冰冷刺骨。 刘氏瞬时嘴唇青紫,哆嗦着再说不出话。 顾大爷不高兴地瞪了眼顾老三,示意他去管管刘氏那张破嘴。 而后转向顾喜喜,和颜悦色道,“就算没什么事,一个姑娘家如此也是不成体统。” 他捋着白胡须,一副“都是为你好”的长者架势。 “区区小女子,他们凭啥真心听你的话,给你干活?你听大爷爷的,不如早日遣散了,对你的名声好。” 顾喜喜嘴角勾起弧度,眼中却无真实笑意。 “他们凭啥给我干活?” “就凭他们想要实实在在的粮食,我能给。” “我还忙,就劳烦大伙帮我送客吧。” 顾大爷、顾二爷还想张口。 却被八名雇工一个瞪眼逼退。 陈大富关上大门,轻蔑地看着顾家众人。 “我们就是佩服东家,她是个小姑娘又怎么了?” “我们东家她就比在这所有人都有本事!” 一个后生噗嗤笑了,“别吹了吧,你一个外村人,知道她过去啥样不?” “她现在不知道能不能分清麦苗和韭菜了?” 村民们哄笑。 陈大富却没生气,看向众人的眼神甚至有些怜悯。 按照东家给法子种地,才不过一个月,就已经让他们大开眼界。 他们从未见过那么高的出芽率、那样壮实的粟米苗。 东家自配的肥水也十分神奇,还得讲究不同的时间、不同方式使用,有的要喷洒在叶子上,有的要根部浇灌。 大家都是种田的好把式,最初他们不理解,甚至觉得有些麻烦。 可很快他们就发现,常见的虫害、病害都没有出现,隔几日浇透水,苗子就蹭蹭往上拔高。 正因如此,陈大富等人从最初的因利而聚,变成死心塌地跟随顾喜喜。 于公,他们都在期待着最后出现何等惊人的收成,能参与其中,已经成了大家心照不宣的荣耀。 于私,要是干得好,东家满意,说不定能将种田秘方传授给他们。 可花池渡的村民们并没注意到这些。 他们还在等着秋收时看顾喜喜的笑话呢。 第17章 邻村瞎子郎中 距离日落还有些时候,陈大富吆喝同伴继续回地里干活。 几个年轻后生鱼贯从刘氏前面经过,都威胁地摆了摆拳头。 “我呸!不要脸!” “肯定是自己脏事儿做多了,看啥都脏呗!” “哎,她男人,回去赶紧检查检查,是不是早就戴了绿帽子?” “我们都是有老婆孩子的人,出来干活养家还要被你恶心!” “再让我听见你造谣,下次见你非得给你满嘴牙都打没!” 顾老三一家埋头缩在一起,没人敢吱声。 刘氏本就冷的浑身打颤,再经这羞辱,倒抽了几口气,当即晕死过去。 顾大爷摇头唉声叹气,冷笑自嘲,“岁数大了,不中用咯。” “凭我这张老脸,还不是叫人家撵出来么!” 顾二爷满面愠怒,却也无处撒气。 只得吆喝几个后生赶紧把刘氏、顾铁柱给抬回去。 终于安静了。 西屋的门竟然没拴,顾喜喜只是轻推一下就开了。 扑面而来的血腥味更加浓烈。 她一脚迈过门槛。 窗户被杂物遮挡,屋内光线昏暗,刚从亮的地方进来什么都不看不清。 突然,她整个人被扯进屋内,同时听见砰的一声,房门被紧紧关闭。 顾喜喜手腕被扯的生疼,下意识抬手向前打去,“疼死我了,你放手!” 手碰到他胸前,竟是大片的湿粘。 这是……血。 当年野外采集,被山蚂蝗叮了,一拍一手血,就是这种触感。 慕南钊狠狠扣住顾喜喜两只手,强制将她胳膊举过头顶,按在墙上。 顾喜喜疼的皱眉,问,“你受的外伤很严重?” 因为仅仅做这点动作,听他的喘息就已经明显吃力了。 慕南钊抬手扼住顾喜喜的脖颈。 他第一次触碰她的肌肤,纤细滑嫩,恰好一握。 只可惜…… “你不该走进来看见这些。” 顾喜喜呼吸困难,不敢乱动。 “我不问你是怎么伤的,我也会帮你保密,我发誓!” 慕南钊伏在顾喜喜肩头无力喘息几声,冷笑道,“保密?” “可惜以我的经历,死人,才能真正保密。” 顾喜喜感觉脖子上的力道缓慢收紧,心跳加速。 不会因为她改变剧情,反而提前死了吧?! 还能做什么?她强迫自己冷静,大脑飞快运转。 以慕南钊的心狠手辣,何须这么钝刀子割肉? 他只需一下,就能扭断她的脖子了。 对啊,只要他还没真正动杀念。 或许她猜中他此刻最紧迫的需求,就有机会自救。 “我知道……”顾喜喜艰难地开口,“你不会杀我!” 慕南钊一怔,手指果然稍稍放松。 顾喜喜抓紧时间大口呼吸,“因为现在,只有我能帮你!” “还有……” 慕南钊松开了顾喜喜的脖子,却没有放开对她的钳制。 “说下去。” 顾喜喜说,“第一,你的伤不能放任不管。” “第二……”她瞟了眼慕南钊,放手一搏,“你的伤,如果引来了你不想见的人,你需要我家,我,还有你跟我现在的关系为掩护。” “有我在,你就是我买的男人,陈方。” 静默了片刻,顾喜喜甚至能听见自己心脏砰砰跳的声音。 直到她感觉双手一松,面前杀神男人向后退开一步。 她才确定自己这次算是活下来了。 慕南钊侧着头,面容隐藏在阴影中,看不见他的表情。 “聪明敏锐有时候并非好事。” “你知道我如此危险,跟我扯上关系,你不怕?” 顾喜喜揉着脖子,懊恼道,“怕!我怕死了!” “但已经这样了,我有的选吗,或者说,你会让我选吗?!” “还有你招惹的那些人,他们到时候会让我选吗!” 她来回踱了几步,努力平复愤怒,扭头正要问接下来怎么办。 就看见慕南钊直挺挺倒了下去…… 张婶将自己洗刷干净,用桃木梳沾了点喜喜才孝敬她的桂花油,美滋滋地梳头。 就听砰地一声门响。 抬头看时,顾喜喜已经如旋风般卷到她面前。 “婶子,快!快去请郎中!” 张婶笑道,“这么晚了,谁要请郎中?都跟你说了我没伤着。” 顾喜喜着急道,“不是您,是……是陈方!” 她拽着张婶起来,就往外走,“来不及解释了,您不是说石头村有个瞎子老神医么?就他了!” 之前顾喜喜为了多了解自己生活的这片地方,没少缠着张婶讲故事。 这下总算派上用场。 张婶一面被推着走,边疑惑道,“你说他呀。” “我不是跟你说,他那神医是自己吹的,没人信。” “他两只眼睛都看不见,除了傻子疯子,没人管的瘫子,肯让他治病。谁家好人敢请他治啊。” 顾喜喜说,“就是要看不见才好。” “您听我的,去请他,说是外伤就行。” 张婶对喜喜的话向来无不依从,就这么迷迷糊糊的去了。 石头村老神医的家距离这并不远。 日落时分,张婶一手搀扶老郎中,一手拎着个大木匣子回来了。 所谓的神医,并不似传说中那般银发飘飘,仙风道骨。 而是个干巴巴的瘦小老头,头发胡子灰白相间,乱蓬蓬脏兮兮堆了一头一脸,基本看不出他本来面貌。 顾喜喜上前见礼,“老先生好,快里面请。” 老郎中点头,又迎风抽了抽鼻子。 “你家这个人伤的可不轻啊,这血流的,还没死呢?” 张婶不悦,“呸呸呸,真不吉利,要真那什么了,叫你来作甚?” 老郎中呵呵一笑,也不恼,“没死,那就来得及。” 顾喜喜怕吓着张婶,就支她去烧水,再弄些吃食。 西屋已经点了灯,慕南钊还躺在地上。 老郎中一进屋就像变了个人似的,表情变得严肃。 他示意顾喜喜不必搀扶,自行向前几步,准确找到了自己的病人。 “剪子。” 浸透了鲜血的衣服被剪开。 慕南钊胸前皮肉翻卷,血次呼啦的一片,根本看不清伤口。 顾喜喜偷眼看向老郎中。 约等于零的医疗条件,搭配无人问津的乡村瞎眼大夫。 她这个女配要是把男主给弄死了,会不会反噬自身? 第18章 古代的研究狂人 老郎中叫顾喜喜打开木匣子,“把那俩酒坛子递给我。” 最小号的红陶酒坛,里面盛满了液体,入手沉甸甸。 老郎中打开木塞,坛子里的液体毫不吝惜地哗啦啦浇在慕南钊身上。 污血渐渐被冲洗干净,显露出伤口本来的样子。 顾喜喜观那液体无色透亮,嗅之无味,随口道,“这是煮过的清水?” 老郎中抬眼看她,咧开干裂的嘴皮,“丫头倒有些见识。” 顾喜喜有些不好意思,“我就是想,能让您专门装在坛子里,不辞辛苦地带出门看诊,必定不是随处打来的水。” 老郎中继续冲洗伤口,只是水流变得娟细了许多。 “若是用普通生水清洗伤口,之后伤口易腐,生脓痈,不仅不易愈合,严重者性命堪忧。” “不过我这个乃至纯之水,不是煮开了装进去那么容易。” 老郎中的语气有几分孩子气的得意。 顾喜喜心念微动,“难道您用的是蒸馏之水?” “你咋知道!”老郎中吃惊地抬头。“不可能!” “这是老朽先师传下的独门秘技!” 顾喜喜尴尬,只得胡诌道,“我也记不太清了,好像是小时候在一本残破古卷上看的故事。” “里头说,蒸锅煮水,锅盖上凝结的水珠子,便是至纯至洁之水。” 老郎中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 “这就不稀奇了,濒临失传的古书上,的确多得是沧海遗珠。” 顾喜喜赶紧说,“是,我只是道听途说。” “想要像您收集这么满满一坛子,恐怕很不容易。” 老郎中重拾骄傲,“那当然。” “老朽可不会告诉你怎么做的。” “不过这前后工序相当麻烦,老朽可以跟你说说。” 说着,他也不管顾喜喜有没有兴趣听,就自顾自说下去。 “坛子要提前蒸过,待至纯之水一点一滴引入其中,塞上一起蒸的软木塞子,最后在大火蒸二十息。” “摆放晾凉,之后便可随拿随用。” 顾喜喜看着如数家珍的老郎中,内心很复杂。 她本来报着“能治就治,治不了等衙门事后问起也好交代”的念头,请这位郎中走个过场。 没想到他竟然有着如此超前的消毒理念。 难道真是意外捞着宝了? 第二个酒坛子里装的就是酒,高度烧酒,刚打开瓶塞就闻到酒味儿。 雪白的棉纱浸了烧酒再轻轻擦拭一遍伤口边缘。 老郎中念叨,“这东西不能浪费,要花钱买的。” “丫头啊,针线给我,针要第二排,第三根。” 顾喜喜依他的要求找到,顺手穿针引线,“您看这样可用么?” 老郎中接过去摸了摸,“正好,给老瞎子省事了。” 顾喜喜渐渐吃惊地睁大了眼睛。 只见针线上下翻飞,缝合快而准确。 好似冥冥之中,老郎中另有一双眼睛在指挥着一切。 老郎中轻吁了口气,“成了。” “亏你没用力动他,他胸口的伤在裂开一寸,神仙难救。” 顾喜喜低声道,“我怕贸然挪动加重伤势,就没敢把他搬到床上。” 老郎中颔首,“你做的很好。” “不过……” 他倏然抬起一双空洞的眼,“丫头可知这伤口因何而成?” 顾喜喜原想编造一个猛兽抓伤的理由。 但面对老郎中的瞎眼,她放弃了说谎,“……不知。” 老郎中沉吟道,“钩爪利器,精铁千锤百炼。” “这可不是寻常可见的东西。” 虽然知道老郎中看不见,顾喜喜还是面向他,郑重施礼。 “多谢先生提醒。” 老郎中神色平淡,拿出一些不知名的药粉、药膏,给慕南钊涂抹。 “医者只管救人,不问其他。” “反正老夫眼瞎耳聋,治了个啥人,谁问我也不知道。” 顾喜喜怔住。 待慕南钊上身涂了药,被纱布裹成粽子。 顾喜喜问老郎中诊金几何,老郎中说不急。 她又邀老郎中一道用些饭食,老郎中还是笑眯眯说不急。 顾喜喜心下灵透,试探问,“莫非您想要别的什么?” 老郎中神秘笑着,压低声音,“他中的毒,是什么?” 顾喜喜心跳漏了半拍。 她就知道这老头不简单! 全程她都看着,明明只是治伤,没并有望闻问切。 怎么就发现了? 还好顾喜喜在决定请郎中时已做好了老底拆穿的心理准备, 她很快冷静道,“不是我下的,不知道。” 老郎中有些失望,“那他呢,他知道不?” 顾喜喜下意识看了眼慕南钊,“我不知道,他知不知道。” 她顿了顿,补充道,“但他应该也是对此束手无策。” 老郎中无神的瞎眼好像一下子亮了。 “我从没见过这样离奇的毒!” “正好,你把他交给我医!” “他现在这样又伤又毒的,本来就活不长,你也想救他吧?” “只要你肯让我医他,以后的诊金,包括这一次的都不要了!” 乱发下,他脸庞兴奋的发红,更像疯子了。 顾喜喜冷汗。 不过作为科研人,她倒是能够理解老郎中的这份狂热。 “这事儿我做不了主,得他自己同意。” 老郎中瞬间没了光彩,“哦,理解。” 他蔫头耷脑,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灵魂。 顾喜喜于心不忍,加上诊金全免的诱惑。 “反正他还得换药……” 她咬咬牙,“您方便的话,可以暂住在这,他醒来之前,任凭您随便观察。” “方便!”老郎中瞬间欢喜,全然不见了之前的可怜样。 “我太方便了!” 他兴冲冲往外走,“我都饿死了,晚饭吃啥呀?” 饭桌上,老郎中呼噜呼噜喝着粟米粥。 张婶不高兴地白了一眼,手指给喜喜比划:他已经第三碗粥,第四个窝头了! 顾喜喜笑着抬了抬下巴,示意不用管,放开了让他吃。 装窝头的盘子空了,老郎中才意犹未尽地拍拍肚子,“饱了饱了。” “我很久没吃过这么香的饭了。” 张婶撇嘴,“干巴老头还挺能吃。” 她严肃看着老郎中,说,“我们家留你过夜,怕外头传闲话。” “所以对外,你就说是喜喜娘那边的亲戚,远房大舅。” 第19章 危机,一场大火 老郎中很是配合,“行,我记下了。” “只要丫头肯让我医那小子,别说大舅,当外甥都行!” “呸!”张婶啐道,“一把年纪说话没正行!” 她起身收拾碗盘,打眼色示意喜喜跟上。 两人在灶房边洗碗,张婶说,“我这辈子只见过人巴巴儿捧着钱,求郎中救命。” “哪有郎中上赶着找病人的?” “我看他就是个骗子,说不定根本就不会治病。” 顾喜喜没法过多跟张婶解释,哄劝道,“他给陈方用了些药。” “我冷眼瞧着,陈方脸色好了许多,许是管用。” “反正他不收药钱诊金,每日跟咱们吃一样的饭就成。” 张婶一听不要钱,也松了口,“那行吧,让他治几天再看看。” 她又关切道,“小陈伤着哪儿了?严重不?” 顾喜喜面不改色地含糊过去,“就是脚腕子脱臼了,其他……还是那老毛病。” 张婶凝重地点点头,“哎,他也不容易。” “胎里带的弱症,多少娃娃根本养不大。他从小肯定没少遭罪,” 晚上睡觉,老郎中也不挑拣,他叫顾喜喜帮忙把病号抬床上。 他自己就在床边打地铺。 顾喜喜在老郎中手边放下一个小纸包。 “等你回去了,试试把这个加进至纯之水中,冲洗伤口的效果说不定更好。” 顾喜喜走后,老郎中拿起纸包,放到鼻子跟前嗅了嗅。 他猛然抬头,直直对着顾喜喜离开的方向…… 两日过去了,慕南钊虽然还没苏醒,但已经能喂进去一点温水和米粥了。 期间,老郎中问张婶讨过一个小碾子、一个小风炉、两只碗。 其余时间,他除了吃饭,几乎闭门不出。 西屋周围萦绕着浓浓的药味儿,整日不散。 张婶几次想进去一探究竟,都被老郎中挡在门外,并赌咒发誓只是配药,绝不会烧了房子。 小院东墙下,摆着一堆盆盆罐罐,每个都插着编号小木棍。 顾喜喜每日晨起第一件事,就是检查这些宝贝。 谁需要浇水,谁需要光照转向,谁状态差,需要调整培育方案…… 这天还是一如往常。 顾喜喜刚把一盆野茶树苗换到散光不暴晒的位置,正弯着腰观察。 忽听咣咣咣咣,铜钟巨响。 她愣了下,立刻朝大门跑去,“张婶!张婶!你先把灶火熄了,看顾着老郎中和陈方,我去看出啥事了!” 花池渡村的村口挂着一口铜钟。 据说是某位中了举人的先祖给村里捐的。 因为这里靠近边境,早年时不时被山匪、外族骑兵轮番滋扰。 铜钟就成了全村保命的警钟。 谁发现危险,就敲响铜钟,全村人听见,就赶紧往后山逃命。 铜钟挂在槐树下,不知历经多少年,上面已经侵蚀出两个小洞。 听村里的老人说,这口钟至少近十年都没响过了。 再听钟声,必定是生死大事。 顾喜喜飞奔过门前土路,就遇到三三两两的村民,提着桶、端着盆。 “着火了!” “大家都快点!火浇不灭,已经往这边烧了!” “造孽啊,我家的荞麦保不住可咋办!” 远远望去,田地的方向黑烟滚滚,隐约可见火光。 顾喜喜大骇,虽然看方向,目前还没烧到她的田。 但照这个火势,风向一变,她的粟米和山药…… 没时间耽搁,她转身飞奔回家,简单跟张婶交代了原委。 张婶急的就要拿水桶去救火,却被顾喜喜按住。 “越是全村都乱的时候,越怕有外面的人浑水摸鱼,故意作乱。” “我去跟陈大富他们汇合,一定保住咱们家的地。” “我出去后,您就把大门拴上,替我守住咱们家。” 尤其是慕南钊重伤的情形,绝不能被人看见。 张婶喘着气连连点头,“好,好!” 她拿了把柴刀,双手握在胸前,“我一定守着家,喜喜,你自己千万当心。” 顾喜喜赶到时,陈大富正带着雇工们从水渠里一遍遍打水,浇在自家田地尽头分界的窄路上。 可那么长的一条线,水浇上去瞬间就吸进泥土里,根本无济于事。 雇工们总算看到了救星,“东家来了!” 陈大富愁道,“东家,那边已经烧了几十亩,咱不做点防范不行啊。” “现在看着火还远,可要是风向变了,烧到这就是一眨眼。” 顾喜喜颔首,“你们有预见,还提前做了应对,已经很好了。” “现在听我的。” 陈大富带三名雇工留在这,挖掉西边尽头地垄上所有山药,并清除杂草。 然后沿着地垄挖出一条横向的壕沟。 大家虽心疼那些山药,但都二话不说的照做了。 首先保住人命,其次若能保下大部分庄稼就已经很好了。 反正东家有本事,他们就相信东家的。 顾喜喜安排之后,自己带着另外四个雇工匆匆离开,也没说要干什么。 村子西边,火光冲天。 村民们疯了似的泼水,可面对蔓延的火势,这些不过杯水车薪。 “是那个天杀的在地里烧火!这是要害死我们全村吗!” 顾大爷家的蔬菜地已经被烟火熏到。 考西侧的白菜叶子已经开始打卷发黑。 顾大爷站在地头上浑身打颤,“快!快给菜上淋水,多淋水!” 他家大儿子提着水桶犯难,“爹,到底先救火,还是先浇菜啊!” 顾大爷跺脚大吼,“当然是浇菜!” “这批白菜城里还等着要呢!咱家的菜烧坏了就啥都完了!” “当然是先灭火!”女子的声音传进这闹哄哄的场景。 “这场火要继续烧下去,别说全村的田地要完,就是咱们的房子,咱们的命都要保不住了!” 众人都是一凛,纷纷看向声音的来源。 顾喜喜站在一辆破破烂烂的板车前,车上堆满了细沙土。 四个雇工各自拿盆、桶装了细沙土,远远扬洒进火势最弱的边缘处。 顾喜喜登上车子,大声说,“现在一点点浇水来不及了。” “家里有车,有牲口、力气大的,可随我去山边挖这种细沙土。” “力气小的,留在这学着他们做的,洒沙子。” 第20章 力挽狂澜去灭火 用水灭火太难了,已经烧起来的庄稼只能放弃,尽可能减轻其他损失。 顾喜喜屡次进山,很熟悉那周边环境。 后山靠着村子这面是迎风坡,山脚的沙土地相对潮湿。 用这些沙土填埋,隔绝氧气,湿润降温,对阻止火势继续蔓延必有效果。 起初,人们还是不肯相信顾喜喜的话。 顾大爷颤声道,“别听她的,她能懂什么?水火相克,土又克水!灭火不用水,用沙土,这不是胡闹么!” 顾老三在旁附和,“这里都是有见识的老人家,灭火咋能个丫头片子的话?” 他和刘氏也来灭火了。 不过看上去没那么着急,时不时泼几盆水,动作还是慢吞吞的。 想也知道,他们家今年种的都是麦子,就算地里已经一片焦黑,被烧的也只有麦秸秆。 何况其中几亩地的主人是顾喜喜,今年种完就还回去了,怎样都不关他们的事。 顾大爷越发激动,“我自家的菜,我自己保护,快点浇水啊,别愣着啊!” 他说着,抢过一个孙辈手里的木桶,自己就往火里冲。 顾喜喜冷眼看着,说,“年纪一大把了还要找死。” “你们要不想看着他倒在里面,就把他按住了,叫他少添乱。” 顾大爷家的子孙大都孝顺,这次他们倒是听了顾喜喜的话。 几个人追过去拽回顾大爷,七手八脚地把他带离火场。 顾大爷脸都熏黑了,花白胡子也燎起了火星,还在踢打挣扎。 “让我去!” “与其让我眼睁睁看着菜被烧干烧焦!不如让我一块死在里面。” 顾喜喜翻了个白眼,“真是不知所谓。” 她让雇工将车上的沙土都倒在地上,留一名雇工在此地示范沙土灭火,她自己与另外三人一起,推车子回去继续拉土。 她该说的话都说了,只管尽自己心力,能救则救。 至于村民们要不要照做,好言难劝必死的鬼,随他们去! 看着顾喜喜头也不回地离开,村民们面面相觑。 有人先动摇了,“我家有牛车,反正浇水都小半个时辰了,也没啥用,不如听她的,就试试。” “我家有骡子,我也去。” “现在这样子,我家那两亩地等会也该烧起来了,我就死马当活马医吧!” 三三两两,陆续有人跟上顾喜喜的脚步。 大多数人还是不肯相信,执着地反复打水,焦灼地来回奔忙。 然而,火势却越烧越旺,顾大爷的白菜已经烧焦了许多。 顾大爷被儿孙们拦着,眼睁睁看见这一幕,急火攻心晕了过去。 一家子急的喂水、掐人中,又是一番手忙脚乱。 忽听有人惊呼,“哎,你们快看那边!那边的火是不是往前扑的没那么厉害了?” 众人伸长了脖子张望。 火苗变弱的地方,顾喜喜家的雇工小刘就站在那附近。 他一盆沙土泼下去,原本气势汹汹的火苗就像没吃饱饭似的,变的闪烁细弱。 一盆接一盆,火苗挣扎着、伏低着,渐渐消失在沙土掩埋下。 “有用!” “是真的有用啊!” 疲惫的人们终于看到了希望,吼声迅速连绵成一片,“咱村有救了!!” “走走走,大家快去运沙土啊!” “谁家有牲畜别舍不得,赶紧带出来!” 顾喜喜等人又挖了一车沙土,往回赶的时候,就遇到大部队浩浩荡荡而来。 就连顾大爷、顾二爷良家子也行动了。 他们看见顾喜喜,都尴尬地眼神闪躲。 然而他们想太多了,顾喜喜忙着呢,根本没空看别人。 而事实也证明,此法管用。 小半个时辰后,明火暗火都熄灭了,村里大半的田地得以保全。 大家心情放松之余,有人开始清算这场大火的来源,同时也有很多人觉得应该感谢顾喜喜这个“大功臣”。 可当他们左顾右盼找寻时,顾喜喜已经回家去了。 “张婶,张婶,是我,可以开门了。” 等了片刻,大门嘎吱开了条缝。 张婶警惕地看了看,确定是喜喜,急忙开门拽着她进来。 “明明听着是你的声,我都不敢开门,就怕又来贼了。” “又?”顾喜喜一愣。 她视线越过张婶,落在正屋的屋檐下,瞬间还以为自己眼花了。 好几个人耷拉着脑袋,靠墙萁坐在地上。 老郎中蹲在他们面前,摸索着给麻绳打结。 沉默了片刻,顾喜喜失声道,“家里真进贼了?还这么多?” 张婶红着眼圈点点头。 “就这么会儿功夫,先后来了三拨人呢,他们翻墙进来的,多亏了老郎中在,要不然我真不知道咋办了。” 老郎中回头,“你可莫要假装柔弱女子了。” “我要是不出来,你那砍柴刀是真敢劈啊,我就是心疼我的药……” 贼人都是嘴上没毛的少年,身上带着半旧的农具。 看样子应是附近村子游手好闲之人。 听说花池渡村着火,要趁火打劫,自然首选传闻中花池渡最富的顾扒皮家。 得益于老郎中两大把止痛散洒下去,这些人全体陷入了酣睡。 只需将人捆好了,等着交给衙门了事。 大夏天的,三人忙活了一场感觉口舌都要冒烟儿了。 张婶赶紧盛了满满三大碗绿豆汤。 冰凉清甜的汤水入喉咙,三人都止不住满足地长吁一声。 老郎中说,“在这好吃好喝的,再不回家,老夫的脾胃就要被惯坏了。” 顾喜喜和张婶都是一怔。 老郎中笑道,“丫头别慌,那小子最迟这一半天就能醒了。” “只是老夫无能,他身上的老毛病,还得再放一放。” 张婶有些失望,喃喃道,“胎里的弱症果然治不好么?” “我们喜喜命苦,怎么就买了这么个男人。” “别人都以为他身子骨壮实呢,岂不知也就不发病时跟好人一样。” 顾喜喜和老郎中两个知情的人只能默默啜饮绿豆汤。 傍晚,老郎中吃过饭就回自己家了。 喜喜送他出村,一路上没少听他絮叨。 “你让那小子别作死了,他身子里的毒就是催命符,随时带他见阎王。” “等他醒了,你再好好劝劝,让他给我治。” 第21章 村民大会,事后清算 到了花池渡村口,老郎中不让顾喜喜继续送他。 “老瞎子在这活了好些年,周围大路小路都记得,丢不了。” 顾喜喜实在拗不过他,只得停下脚步目送。 老郎中背着木匣向前走,抬手摆了摆。 “等你有啥好消息坏消息要找我,再去家里做客吧。” 当晚村里开大会,大槐树下被火把照的透亮。 顾喜喜忙了大半日,才顾得上照料她那些实验样本。 所以她跟张婶来的迟了点,尚不知发生了什么。 就看见顾老三和刘氏低着头站在中间。 村民们瞪着他俩,表情都很严肃,一时也没人开口说话。 顾喜喜看这阵仗,心中已有猜测。 正好奇张望时,村长走到她面前,“你家进贼的事,村里都知道了。” “下午有几个邻村的过来认孩子,我没答应他们放人。” “你是苦主,就由你说,该如何处置他们。” 村长老钱是个高大壮实的中年汉子,他不止做农活是把好手,还在外面走过商路,结交了一些朋友。 所以他年纪不大,却因见识和义气被推举为村长。 顾喜喜说,“我回家时,张婶和……我远房大舅,已经给他们捆上了。” “他们存心趁火打劫,若只给这么小个教训,只怕他们不长记性,以后长大了更是为祸乡里。” 村民们纷纷点头赞同。 “这帮小瘪三平时就闲的到处生事,不收拾他们真不知天高地厚!” “敢来我们花池渡村趁火打劫,欺负村里没人了么?!” 老钱问喜喜,“那你的意思是?” 顾喜喜正色道,“违法乱纪,自然该交由县衙,依国法论处。” “升堂若需要人证,我自会随传随到。” 老钱深深看了眼顾喜喜。 从前他对这个小姑娘没什么关注,只从别人的言语间留下了些许印象。 此刻倒是让他大为改观。 村里上了年纪的人提起见官都畏畏缩缩,她一个小姑娘却不急不躁,不卑不亢。 老钱含笑点头,“行,就照你说的办。” “不过那么些男子放在你家看管,只怕不便。” “稍后我带几个后生将他们统统提到土地庙,彻夜看管。” “明日以村里的名义交给县衙,你看如何?” 顾喜喜行了一礼,“村长考虑如此周到,我自是遵从。” 老钱转身看顾老三两口子,笑容瞬时收起。 他脸色如雷云密布,沉声喝道,“顾老三!刘氏!你二人因焚烧麦秸秆引发大火,烧毁村民良田十八亩,粮食蔬菜若干。” “如今人证物证俱全,你们还有何狡辩!!” 原来,顾老三家刚收完麦子,顾铁柱就断了腿。 家里一下子少了个重劳力。 顾老三嫌处理地里残留的秸秆又累又慢,就打算一把火烧了了事。 今早他拿了个火折子,去田里引火。 刚好被同样早起施肥的一家子给瞧见了。 再加上老钱下午带人走访排查,最初起火点十有八九是顾老三自己那两亩麦地。 从地里堆积的灰烬看,也是这地方烧的最彻底。 种种线索坐实了顾老三的罪证。 这才在今晚叫了他两口子来,由全村见证,算这笔账。 村民们听了村长和证人所说,都激愤不已。 尤其是因火灾遭受损失的几家人, 顾大爷气的指着顾老三,“我说你们今早不好好救火,还跟我说别听顾喜喜的,原来都是你们害的!” “你赔我的白菜!” 不止这些损失,田地被的焦黑,留下厚厚的灰烬,到明年之前只怕都不能种别的了。 刘氏不服气地嘟囔,“你们谁家没少过麦秸秆?” “那东西不当吃不当喝,就连牲口都不爱吃,年年都烧,家家都烧。” “这次倒霉,那是天意,你们要找就去问老天爷!” 几家苦主同样不服,七嘴八舌跟刘氏吵了起来。 顾喜喜看着这一幕,想到麦秸秆的处理曾经的确是个农业难题。 让秸秆变废为宝,才能从根源解决无序焚烧的恶果。 除此之外,眼前的损失还有无办法解决? 顾老三和刘氏摆明了“要赔偿没有,要命两条”,双方吵到月亮都升起来了,还没吵出个结果。 本朝律法并不禁止农户在自己地里焚烧秸秆,对这种先是人为,后转化为意外的情况,并无处罚定论。 老钱作为村长,也只能尽力的调停。 眼看已经太晚了,老钱便让大家先散了,改日由他叫双方见面再议。 回家路上,顾喜喜一直在想,灰烬之上适宜种什么? 茶树?现在栽种温度太高,并且见收效还得等一年。 西北冬季冰封苦寒,农人种一季粮食之后,通常要继续种上萝卜、菘菜之类,短期一季快熟的作物,用以存储过冬。 如果不能改变种植的种类,是不是可以从土壤入手,将那些灰烬利用起来? 次日清早,张婶饭还没做,就去敲顾喜喜的房门。 “喜喜啊,衙门派人来咱们村了!等会就到咱家!你快起来!” “哦……”顾喜喜迷迷糊糊坐起。 昨夜几乎没睡,她眼睑下都是乌青的,梦游般穿了两件衣裳,她突然警醒。 飞快套上裙子、外衫往外跑。 “婶子,你说衙门来人了?可知道他们为何而来?人走到哪了?” 张婶懵了会儿,说,“为何而来,倒是不知。” “刚才村长叫人来通知,说衙门来人,村长已经去接了,哦,村长还说,正好把闯进咱家的劫匪交给衙门。” “到时候说不定衙差要到咱家问询,叫你早做准备。” 张婶又想了想,补充道,“不过,衙门的人好像不知道咱村昨日着火,村长还说,咱村内部的事,最好对外闹太大,给人家官爷添麻烦。” 顾喜喜两眼发直,张婶后来说了什么,她几乎都没听进去。 周边都是穷村子,什么油水都没有。 衙役们只有接到公差,才会主动往村子里跑。 若不是为火灾而来。 那…… 顾喜喜扭头看向西屋。 糟了! 可还没等她有所行动,大门被敲响,传来老钱的声音: “顾家大侄女,衙门的差爷来了,快出来迎接!” 第22章 红莓汤 开门的正是顾喜喜本人。 她盈盈行了一礼,“民女见过各位差爷。” “村长伯伯好。” 老钱给双方做了个介绍,笑道,“差爷们就是来问几句话,你不必太紧张。” 顾喜喜微微颔首,退后两步邀请他们进去。 “今日早日就热的很,各位赶路辛苦,不如坐下先歇口气,喝碗红莓汤?” 五名衙差穿着公服,表情都很严肃。 其中一人应该是带头的,姓马,人称马爷,他正要开口拒绝,张婶已端着两个白瓷碗过来。 她满面笑容地招呼,“这酸梅汤是我们家姑娘自配的方子,用料都是后山采的,去年晾干的野山楂,时下新鲜的野莓果,加上冰糖、干桂花,天不亮煮好就吊在这水井里。” “酸酸甜甜,冰冰凉凉的,哎呦,瞧我这说着,口水都要下来了!” 当先的两名衙差听她说着这番话,手已经不由自主地接过瓷碗。 另外三人也忍不住吞咽口水。 此时已然日上三竿,他们从县城过来,本就有些干渴。 两碗红莓汤的出现,简直是对理智的致命一击。 衙差甲端着碗说,“是很清凉。” 衙差乙使劲忍住口水,“汤水颜色红红润润,闻着还有股花香果香,我竟从未见过这种饮子。” 老钱点头赞叹,“大侄女真是心灵手巧。” 张婶已经麻利的端来几碗,陆续塞进每个客人手中。 “大家都别客气,快喝吧!” 马爷被几个手下期待的盯着,沉吟片刻,终是答应,“只是借一碗水解渴,不算犯纪,喝吧。” 大家早就巴不得这一句,当即端起碗开怀畅饮。 “嗯!!!好喝!” “真是形容不出来的好喝!” “县城那家卖的冰豆饮子,比起这个可差远了!” 甜食本就难得,这么好的清凉饮子,谁也不舍的一口气牛饮下去。 老钱便让张婶搬了几把小板凳,他们坐下来,手捧着碗,一口一口慢慢喝。 马爷也没忘了公事,边喝着,边对顾喜喜说,“昨日来你家趁火打劫的那几个匪徒,老钱已经跟我说了。” “走的时候,我等自会将人犯提走,既然是抓了现行,人证俱在。之后升堂判罪,你一个姑娘家就不必到场了。” 顾喜喜拱手,“多谢马爷体恤。” 马爷点头,看了眼老钱,闲话家常般说起,“衙门册子上登记你曾买下一个夫婿,今日怎么不见他?” 顾喜喜心头一跳。 再怎么拖延时间,不想面对的问题还是来了。 马爷又喝了一口红莓汤,目光却似有似无盯在顾喜喜脸上。 顾喜喜抬起头,眼神毫无避讳地笑了笑,“您说陈方吗,我因为还在丧期内,与他并未成婚,因此还算不的夫妻。” 马爷颔首,“不管是否成婚,他如今也是你的人了,怎么不叫出来见客?还是说……他正好今日身子不大康健,不方便起身?” 说着,他抬眸看着顾喜喜,其他四名衙差也放下碗看过来。 顾喜喜自然察觉其中的危险,立刻站起来说,“怎么会。” “昨晚他跟我一块摆弄几株野茶树,睡的晚了。” 老钱也悄悄使眼色,“都啥时辰了,别睡了,赶紧给他叫起来。” 眼看顾喜喜转身走向西屋,老钱暗自松了口气。 他毕竟有些见识,衙门一次派下这么多衙差,未必是“复核人口”那么简单。 身为村长,他当然不希望自己村里出问题。 所以就在刚才来顾喜喜家的路上,他可没少帮顾喜喜说好话。 譬如“往上数至少五代没犯过事”、“她爹虽是个地主,但为人老实巴交的”、“她爹走的时候年纪不大,小姑娘一个人怪不容易的”…… 顾喜喜背对众人时,脸上已经全无笑意。 衙门果然是冲着寻人来的。 不管他们究竟带着怎样的任务,寻的是不是慕南钊。 要是被发现慕南钊身受重伤昏迷不醒,都是一件极大的祸事。 怎么办?现在还能做什么? 如果慕南钊醒过来,也许还有机会糊弄过去…… 就在顾喜喜心乱如麻时,西屋的门突然开了。 听见开门声,院子里的所有人都看向那边。 男子穿着整齐,睡眼惺忪的模样,显示他才刚刚起身。 他打了个哈欠,“这么早,来的什么客?” 顾喜喜如蒙大赦,笑着上前,说,“来了几位县衙的差爷。” “你睡到这时候,真是太失礼了。” 怕慕南钊刚苏醒站不稳,她还特地故作亲昵,双手挽住他的胳膊。 慕南钊意味深长回望顾喜喜,将自己胳膊抽出来,大步走向院子当中。 “不知各位到访,睡到这时候才起身,还请见谅。” 老钱很是高兴,“还真是睡过头了。” 马爷盯着慕南钊,不知在看什么。 片刻,他将所剩的红莓汤一饮而尽,径直把空碗递给慕南钊。 “我还有些口渴,可否帮我再盛半碗清水?” 慕南钊伸手去接,马爷却握着碗不松。 僵持了两息,马爷才丢开手,笑道,“身子骨不错,挺有劲儿。” 慕南钊不动声色道,“庄户人家,没点力气,恐怕要被主家嫌弃了。” 顾喜喜想起慕南钊刚被送来时,明显身体不太好。 也顺着他的话,“陈方刚来的时候有些咳嗽,我本来还担心买个病秧子吃亏呢。” “结果,吃了几日草药就好了,总算是我运气不差。” 马爷眼中的审视之色淡去,笑了,“二位都很幽默,可见是段良缘。” 他站起来挥挥手,“我们还得去别家走访,水就不喝了。” 张婶热情送客,关了大门再回头时,院子里已经没个人影。 西屋内,顾喜喜把慕南钊扶到床边坐下,就看见他后脖颈的冷汗。 “很疼?该不会伤口又咧开了吧?” 慕南钊面无表情,“伤口处理的好,那点小动作,不至于。” 方才他一直隐忍,举手投足间才未露出端倪。 顾喜喜打量他,发现了不对劲,“你何时醒来的?” 慕南钊毫不避讳,“天刚亮。” 顾喜喜神情转冷,“这么早就醒了,为何不告诉我。” 第23章 谁知你是真的还是装的 日光从窗口斜照进来,在对坐的两人身侧投下淡淡阴影。 顾喜喜冷笑说,“你醒了却一声不吭,看着我在外面借力拖延,担惊受怕,这样耍弄我很有意思?” “还是说,你冷眼看戏,借此试探我在临危之际对你是否忠心?” 顾喜喜这次是真的生气了,慕南钊沉默不语,更加剧了她的怒气。 “告诉你,我不是你的手下,我也没义务对你尽忠!” “若我方才为了自保,主动把你交出去,你是不是要杀了我,杀了这院子里所有人?” 慕南钊轻咳几声,唇边浮起一抹苦笑,“我现在……恐怕没那个力气。” 顾喜喜还在气头上,反唇相讥,“你怎么会没力气?你刚才不是还好好的么,就连衙差都夸你有劲儿!” “早知道我应该留两亩地让你种,免得你……” 话未说完,忽觉肩头一沉。 顾喜喜震惊侧目。 慕南钊无力地倚在她身上,气若游丝:“你是不信我,我人事不省时,这条命都交于你手中,怎会不信你……” 他双目紧闭,手掌无力滑落。 顾喜喜呆坐片刻,“哎,怎么不说话了?” 她倏然起立,慕南钊整个人滑落到床上,趴在那一动不动。 顾喜喜伸手推了他两下,毫无动静,又试探鼻息。 确定只是晕了而没死,她只得使把劲将他翻过来躺好。 再检查胸前包扎的地方,没有出血迹象,可能只是身体还没恢复。 顾喜喜站在床边,喃喃道,“你说我不信你,但你又何尝真正信过我?” 时真时假,时而狠厉嗜杀,时而病弱可怜。 谁知道他哪副面孔是真的,哪副面孔又是装的? 顾喜喜可不会被片刻的心软迷惑。 另一边,老钱带着马爷等衙差已经走遍了花池渡村。 他们去的人家,要么是最近从外面来了亲戚的,要么是之前买了男人的。 从中并未发现什么异常。 老钱一直将衙差们送到村口,这才着实喘了口气。 走在路上,衙差甲问,“上面让咱们排查最近各村外来人口。” “尤其是年轻男子,生了重病的,受了外伤的,都要格外注意,也不知所为何事?” 马爷低声斥道,“不该问的事别问!” “上头既然有安排,咱们只管做事,少想少开口。” 他在顾喜喜家一度怀疑过那个陈方。 所以故意递碗试探,却发现陈方力道一如寻常男子,加上他走路和使力的情形,绝不是重伤或重病之人。 放下疑虑后,马爷即刻将陈方此人抛之脑后,甚至连名字都记不大清楚了。 又过了半个月,慕南钊用着老郎中留的内外伤药,已经能自己出房门了。 但他发现顾喜喜总是忙碌的进出,时常在家中见不到她人影,偶尔碰面,她也只是淡淡打声招呼,礼貌疏离,恰到好处。 以至于他想同她说几句话,竟迟迟找不到机会。 这日午饭时,顾青叶来了。 顾喜喜看见她倒是有些意外,原以为两家闹着那样,该是老死不相往来。 想到自己撮合男女主的计划,她对顾青叶挤出几分笑意。 “来了?进来坐。” 顾青叶一愣,“喜喜姐,你不怪我?” 顾喜喜笑道,“我怪你做什么,别人是别人,你是你。” 顾青叶垂下头,“我哥病了,一直发烧,腿很疼,喜喜姐你能不能去看看他,顺便把你们俩的误会说开了呀?” 自从顾铁柱那天被抬回家,他已然成了大家眼中的“流氓”。 连带着顾青叶出门都抬不起头。 所以她就想了个法子,只要顾喜喜肯原谅,公开登了他家的门。 别人也就知道,之前的确只是误会。 顾喜喜哪能不清楚她的小心思,似笑非笑说,“他病了就赶紧请郎中,土郎中不行,那就抬到城里医馆去。” “找我一个外行去看,有什么用呢?” 顾青叶一噎,低头揪着衣角。 顾喜喜就见不得她这副委屈又说不出口的可怜样,转开目光说,“我去叫陈方吃饭,你要不要留下一起?” 顾青叶本想告辞了,一听陈方的名字,屁股好像就离不开凳子了。 “……嗯,好久没跟喜喜姐一起吃饭了。” 慕南钊在屋内听见动静,将手中纸条凑到灯火边烧了,回头勾起笑意。 “你今日倒是回来的早。” “是啊。”顾喜喜笑道,“该吃饭了,走吧。” 慕南钊许久没看到她这般笑容,内心莫名升起“受宠若惊”四个字。 但他很快就嫌弃自己的想法。 不过是笑一下而已,有什么可稀罕的。 他面色平静地起身,“下次让张婶在外面喊一声即可,不必你亲自过来。” 到了堂屋,顾青叶站起来,三分紧张七分娇羞。 “陈、陈大哥,好久没见你了,喜喜姐说你在家帮她配药水,很忙。” “多亏了你,那些人才肯放过我们家。” “我早就应该当面说声感谢的,可我爹娘他们……实在不肯来。” 慕南钊询问地看向顾喜喜。 顾喜喜从容接话,“这都是他应该做的。” “那些烧焦的田地总不能放着不管吧。” 她笑吟吟站起来,“我去灶房看看,你们聊。” 说罢,她也不理慕南钊几番变化的眼神,径自出去了。 屋内只剩下顾青叶、慕南钊两人。 慕南钊冷着脸喝水,好似谁欠了他多少钱似的。 顾青叶几番偷眼看他,害羞低下头,柔声问,“陈大哥为何还不跟喜喜姐成婚呢?” 慕南钊淡淡道,“为何突然问这个?” 顾青叶一阵紧张,笑着说,“就是村里最近有好些议论,说……说……你们俩这么久了,还不是真夫妻。” “也不知……是谁瞧不上谁?” 慕南钊眼神令人发寒,“这些话,顾喜喜也知道么?” 顾青叶点头。 这次她倒没敢扯谎。 最近顾喜喜在外面干活时,总有人或好奇、或好心,问她怎么还没跟陈方成婚圆房。 顾喜喜总是一笑置之,说不着急。 于是,便有传言说,是顾喜喜瞧不上陈方。 要不然,天天在家中对着这般绝色,有几个女人能不心动? 第24章 她丢下自己的男人跑了 至于顾喜喜因何瞧不上陈方,也是众说纷纭。 其中最离谱也最恶意的是,男人中看不中用,是个银样镴枪头。 顾青叶鼓起勇气抬头看他,认真道,“陈大哥,他们说你的那些不好,我是一概不听,一概不信的。” “我亲眼所见,你就是真正的男子汉。” 顾青叶说的都是真心话。 在她心目中,慕南钊是那样的俊美、高大、英武不凡。 尤其是他在面对村里那些女子的注视时,那目空一切的冷淡,仿佛与生俱来般自然,毫不装腔作势。 顾青叶从小就被村里的男孩子围着转。 偶尔也会有人摆出对她毫不在意的架势,她总能一眼看穿,那只是吸引她注意的手段。 她家里还有个暴躁无能的父亲,愚蠢猥琐的哥哥。 慕南钊跟她见过的男子都不一样。 初见时,她就眼前一亮,被他的外表吸引。 等她看着他杀那头牛时,一瞬间,心脏不由自主地战栗。 后来在属于她的那部分记忆中,慕南钊如同帅气的武将天神,于危难时刻降临在她面前,救了她,也带走了她的心。 顾青叶满眼爱慕地望着慕南钊。 慕南钊却盯着别处,拧眉不语。 流言猛于虎,他不用去问也能预料外界传言多难听。 虽然他从不在乎蝼蚁怎么想。 但是任由一群蝼蚁放肆,将他当成小村子里的闲话谈资。 终究不那么令人愉快。 说起来……这都多长时间了,顾喜喜去个灶房怎么还不回来?! 顾青叶观察慕南钊的表情,以为他此刻也对顾喜喜不满,笑着说: “喜喜姐最喜欢美男子了,她怎么可能瞧不上陈大哥?” “可她在外人面前那样表现,难免让人以为是陈大哥不好。” “她也从不解释,说实话,我都替你委屈。” 慕南钊忽地站起来,给顾青叶吓了一跳。 她正要问怎么了,可那男人连看都没看她一眼,大步走出去了。 慕南钊一把掀开灶房的门帘,“顾喜喜!” 张婶坐着小板凳正在喝汤,“小陈?” 她站起来,边去橱柜拿碗盛汤,边说,“喜喜刚才在这吃过就出去了。” “今日烙的韭菜馅饼,晾的斌豆汤,都是随时能吃的现成饭。” “我听你刚才还不饿,就没急着给你端。” 慕南钊语气凉凉,“她说我不饿?” “是啊。”张婶转身把汤碗塞给他,“馅饼在筐里盖着,你吃多少自己取。” “你就是要多吃一些,身子骨才壮实呢。” 慕南钊此时已经气饱了。 但他还是在张婶慈爱的视线中大口喝汤、大块吃饼。 顾青叶在堂屋等不来人,便寻到灶房外面。 “陈大哥?喜喜姐?你们在里面吗?” 最近因为顾老三两口子和顾铁柱,张婶连带着对顾青叶的印象急转直下。 她有些不高兴地小声念叨,“吃饭的点跑别人家,屁股沉的坐到现在还不走,她爹娘真是不会教孩子!” 说着,她掀帘子出去,总归还是挤出个笑模样。 “你喜喜姐出去了,陈方他吃饭呢。” “要不,你也进来吃两口?” 顾青叶还不至于没眼色到这个地步。 她朝门内张望,并没看到慕南钊,不禁有些失望。 “不吃了,家里做的饭要是剩下,我娘该骂人了。” 顾青叶回家去了。 张婶转身进去,自言自语,“也不知道她今日来是做什么的。” 慕南钊面无表情地咬下一大口烧饼,“这您就得问顾喜喜了。” 张婶疑惑,这又跟喜喜有啥关系? 傍晚时,顾喜喜回家,身后还跟着条尾巴。 老钱屁颠屁颠,笑的一脸殷切,就差亲自搀扶顾喜喜走路了。 “大侄女,着火的事能妥善解决,真是多亏你了。” 顾喜喜说,“钱叔放心,我已经跟那几家叔伯婶娘说过了。” “秸秆灰烬腐熟已经没问题,过渡这一季,不耽搁种冬小麦,等到开春雨水之后,肥力只会比从前更强。” 老钱连连点头,“这个我知道,知道。” “大伙都夸你呢,说不知道咋感谢你才好!” 慕南钊从老钱感激的碎碎念中才得知,顾喜喜最近在忙些什么。 她每天除了去自家的田地,还顺手改良了别人家被焚烧过的田。 烧焦灰烬厚厚堆积在地里,田地表层也被烧的干硬焦黑。 她调配的药水,可增进灰烬与土壤融合,加快腐熟,同时调节整体酸碱度。 只要将稀释的药水浇在灰烬上,翻开与泥土拌匀即可。 初期选择适合草木灰种植的作物,除了本地家家户户都有的南瓜韭菜,顾喜喜还逼老钱想法子,从别处弄来了一些不要钱的空心菜苗。 半个月过去,种的南瓜、韭菜蹭蹭冒苗,空心菜更是没长多久就能吃了,长的太旺盛吃不完,今日就有两家进城卖空心菜,赚到一点小钱。 土地非但没因火灾而闲置,家中反而多了进项。 那几家苦主从最初对顾喜喜的法子将信将疑,到现在欢天喜地。 他们忙着种菜赚钱,也懒的顾老三家继续扯皮了,下午陆续到村长跟前扯了诉。 顾喜喜颔首,表示自己都知道了。 看老钱还赖着不走,只得问,“钱叔还有事?” 老钱笑容里一半心虚一半讨好,“别人倒是都撤了。” “就剩下顾大爷一家了。” “你说他们两家一直不和解,顾大爷家的后生又多,血气方刚的,这仇结的久了,万一哪天闹出大事可怎么办?” 顾喜喜蹙眉,“我只答应您,解决田地之事,可没答应您别的。” 老钱尴尬一笑,赶紧说,“你放心,我答应你的那辆平板车,等会儿我就让人给你送家来。” “不过顾大爷这事,你看……” 顾喜喜平静道,“这我管不了。” 当时被烧的几家,基本都是刚收割完麦子的。 只有顾大爷家专职种菜,损失了一些。 顾老三咬死了不肯赔偿,还算起曾经顾大爷曾经从他家拿过什么东西。 所以,就在刚才,顾大爷又跑去老钱那讨说法。 扬言再不解决就要砸了顾老三家。 第25章 谁会为他以身犯险 老钱作为村长,当然不希望村里出现流血冲突事件。 但他安抚不了顾大爷一家,又无法说服顾老三家赔钱。 今个借着道谢的名义前来,实则是想求顾喜喜继续出手相助。 奈何顾喜喜没留丝毫余地的拒绝了。 老钱自知得寸进尺不占理,尴尬地搓搓手,“我也知道,就是实在想不出招了,才来问问你,大侄女别往心里去啊。” 顾喜喜点头,“不会。” 老钱识趣告辞,临走前说,“那辆平板车闲置太久,许多地方松脱了,这两日我让人修了修,铁钉全部换了新的。” “车子总要上路,安全是第一位的。” 他这些话没有那些花哨的弯弯绕,反而让人听得出真心实意。 “钱叔等等。”顾喜喜最后还是叫住了老钱。 “我大爷爷今日去找你,恐怕是知道村里其他人卖空心菜的事了。” 老钱疑惑,“这怎么说?” 顾喜喜说,“他家从前是村里唯一卖菜的农户。” “把持着菜种子,从不肯与人分享。” “最近他家错失了酒楼预订的白菜订单,却看见其他人卖起了空心菜。” “您说他们心气能顺么。” 老钱原来如此地点头,“我说呢,怎么今天比之前火气还大。” 顾喜喜微笑说,“我大爷爷家只烧了不到半亩白菜而已。” “他的家底在村里算上等,这点程度的损失,还不至于逼得他们跟顾老三同归于尽。” “纵使我三叔是滚刀肉,大爷爷家也未必敢往他身上砍,雷声大雨点小罢了,钱叔自己知道该怎么做了吗?” 老钱猛然深吸一口气,豁然开朗,“对啊!” “本来我这个村长解决了火烧田地的遗留问题,至此已经完事了。” “顾大爷撒气,顾老三耍泼,我惹不起,我还躲不起吗?他们两家的戏越少人掺和越好,等他们闹得没趣,自然也就消停了。” 问题一下子不存在了,老钱十分高兴,“还是大侄女你看的透彻!” “以后你有啥事就去找叔,这人呐,就得互相帮衬!” 老钱步履轻快的走了。 慕南钊侧目瞥向顾喜喜,“不错,混上村长的免费智囊了。” 顾喜喜平淡道,“我只是想要那辆车而已。” 救火那天,她在祠堂在找到那辆平板车,就拿去装沙土用。 后来问过才知道,这是村里六个年前修路时打的车,并没有主人。 修路后就一直闲置扔在那,历经风吹日晒变得有些破旧,但车辕和轱辘基本完好,还能转动。 顾喜喜得知这情况,当时就动了心思。 她的粟米收获之后,要变成钱,就要进城卖粮。 弄一辆车,再添置一头牲口,运粮、采购就方便多了。 所以当老钱困扰时,顾喜喜毛遂自荐,说能治好那些烧焦的土地。 条件就是那辆没人要的破车。 老钱倒也爽快,当即拍板答应下来。 事实也证明了,他的眼光没有错。 晚饭后平板车就送过来了,如老钱所说焕然一新。 顾喜喜推了推车子,很是满意。 慕南钊站在旁边看着,说,“一辆破车而已,有什么好高兴的。” 顾喜喜头也不抬道,“我们庄户人家不敢比排场,能用就行。” 慕南钊冷哼,“连个牲口都买不起,还想用车。” 顾喜喜道,“我很快就会买的。” 她直起腰看向慕南钊,“我发现你从刚才起就在找茬。” “你哪根筋又不对劲了?” 此时张婶在灶房烧水,院子里就只有他们两人。 慕南钊盯着顾喜喜的眼睛,“今天中午那个顾青叶怎么回事?” “你又为何借故去灶房,只留我和她孤男寡女?” “你自己跑了,倒是没忘记先填饱肚子。” 最后一句话,慕南钊几乎是咬牙切齿说出来的。 “啊……”顾喜喜原本理直气壮的眼神变的有些发虚。 “我不是跑了,我是临时想起来有事。” “就是大富叔说,地里最近长了一种杂草,我必须去处理。” 慕南钊冷笑,“最好是真的杂草。” “知道你那堂妹说了什么吗?” 顾喜喜沉默。 慕南钊说,“她问我,你我迟迟不成婚,究竟是我瞧不上你,还是你瞧不上我?” “顾喜喜,你来回答一下这个问题。” 顾喜喜被他凉凉的目光看的头皮发麻,严肃且认真道: “当然是你瞧不上我!” “你天人之姿,出身高贵,文武双全,我就是一个乡下种田的丫头。” “我哪怕只是在心里肖想你,都是对你的亵渎!” 慕南钊挑眉,“所以你这番话的意思是,我瞧不上你,你也没瞧上我?” 顾喜喜犹豫了一下,“事实如此。” 慕南钊望着她,笑了,笑意美丽而危险。 “所以你嫌麻烦,要把我推给别的女人。” 他倏然变脸,怒喝道,“顾喜喜,你可真会算账!” “我没有那个意思。”顾喜喜为自己辩白。 “今日真的不是我故意安排的。” “你觉得我有当媒婆多管闲事的爱好吗?” 她要撮合慕南钊和顾青叶的动机不可说。 所以在成功之前,绝不能向慕南钊承认! 顾喜喜接着说,“或者你觉得,我是地不够种,闲得慌吗?” 慕南钊有些动摇。 按理说,他看到的顾喜喜的确不是那种人。 她每日不是忙着捣鼓那些花花草草,就是关在屋里叮叮咣咣到深夜。 剩下的时间还要进山、下地。 她在乎的事好像只有种地赚钱。 就连给村长帮忙,她都要换一辆破车回来。 慕南钊实在想不通,顾喜喜费心撮合他跟顾青叶,能换来什么好处。 顾喜喜看出慕南钊的犹豫,趁热打铁,“我跟顾老三家的关系如何,你知道的。” “我怎么可能在乎他家女儿嫁个什么样的人?” 她说的都是实话。 因为她只负责把男女主送作堆,别的她的确不在乎。 慕南钊阅人无数,看出顾喜喜应该不似作假,神色稍霁。 “后天早晨随我进城一趟,我有事要办,需要你配合。” 顾喜喜下意识反对,“凭什么?!” 他去干的肯定没好事,谁要跟他以身犯险啊! 第26章 还是躲不过陪他入局 慕南钊望着顾喜喜,嘴角扬起微笑。 “因为你接连卖了我两次,欠了我的,理应偿还。” 顾喜喜重重地冷嗤一声,“我已经解释清楚了,你这是讹诈。” 慕南钊不慌不忙道,“第一次,你让郎中给我诊断,不但让他看到我的伤口,还泄露我中毒之事,替我埋下偌大一个隐患。” “第二次,就是今日,你是叫我见到顾青叶,又是你,撇下我与她独处,传出去对我的名声有碍。” 他说一句,就朝着顾喜喜走一步,满意地看着她小脸发白,向后退却。 “怕了?” “要不要一并告诉我,你还知道些什么?” 顾喜喜是害怕,她对慕南钊不止心存戒备,还有恐惧。 窗台的棱角硌的她后背疼痛,提醒她迫使自己镇定下来。 “那位老郎中是个盲人,他看不见。” “而且他就是个没人相信的土郎中,附近几乎没人找他看病。” “找他救你,他也许能保守秘密。不找他救你,你现在已经入土为安了!” 慕南钊与她对视片刻,向后退了几步,似笑非笑。 “还是挺敢说的么,救命恩人。” 顾喜喜感觉周身的威压消失,松了口气,“你就别开我玩笑了。” 慕南钊话锋一转,“不过你欠我这两次,你还是得偿还。” “况且……你自己不是早就清楚,无论你再厌恶我,再竭力回避,不愿知晓我的任何事。但只要你跟我扯上关系,已然难求独善其身。” 顾喜喜思索片刻,抬头时,眸中只剩下平静清明。 “明天我可以跟你去。” “以后遇到你需要我做掩护的情形,我也可以随时帮忙。” “不过,我有条件。” 慕南钊答应,“说。” 顾喜喜说,“第一,你不伤害他人,触犯律法,也不能让我去做这些事。” “第二,你不能再威胁杀了我,或者张婶。” 慕南钊点头,“我答应你。” 顾喜喜顿了顿,“还有,老郎中对你身上的毒很好奇。” “在你找到解药或者其他郎中之前,请他给你医治。” 慕南钊说,“好啊。” 顾喜喜诧异地看他。 此时提起这件事,除了她挺喜欢老郎中这个人,想帮他达偿所愿之外。 还藏着她自己的一点点私心。 不过慕南钊疑心深重,她没想到他能如此轻易的答应。 慕南钊看出顾喜喜疑惑,说,“我用了他的药,对压制毒性有效,最近发作的明显没有那么频繁。” 顾喜喜恍然,“难怪你知道老郎中诊出你中毒,原来是药……” 她突然瞪向慕南钊,“所以你早就想好了,就算我不提,你如今没有更好的选择,也会同意让他医治?那你刚才还!” “还吓唬你么?”慕南钊侧目。 “别以为我不知道,因为你,村里那些长舌怎么议论我。” “如此,你我暂时扯平了。” 慕南钊飘然而去,顾喜喜原地磨牙。 次日上午,顾喜喜向张婶问清楚老郎中的住址,背着麻袋出发了。 这是她穿书后,第一次独自离开花池渡村。 出了村口,顺着官道边上走不到半里地,就是相邻的石头村。 不过石头村顺坡而建,小路弯弯绕绕的。 顾喜喜没找到老郎中家,只得拦住一个妇人询问。 妇人听罢她的描述,先戒备地打量她,“你找那个老瞎子作甚?” 顾喜喜张口就来,“我是他远房亲戚。” 妇人不高兴道,“真是奇了,没听说那疯子还有亲戚的。” 她抬手指了个方向,“看见榆树了吗,他家就在下面。” 顾喜喜道了谢就要走开。 妇人在她身后大声说,“你是他亲戚,就劝劝他,别疯疯癫癫的拦着个人,非说人家有病,昨天我儿子被他堵住,都吓哭了!好好的真晦气!” 顾喜喜板着脸没回头,心说,他说你儿子有病,你不让他看病,迟早后悔! 拐了两个弯,总算看见大榆树下的房子。 周围晾晒的各种药材,屋里飘出浓浓药味儿,无不证明找对地方了。 顾喜喜叫了一声,“老郎中,顾喜喜来拜访!” 等了一会儿,木门打开,滚滚浓烟熏得顾喜喜倒退了好几步。 还没等她站稳,满脸黑灰的老郎中冲出来,步履迅捷不似老迈之人。 “丫头来了!那小子没死吧,他有没有说我的药管用?!” 顾喜喜笑着点头,“他同意让您医治。” “太好了!”老郎中欢呼雀跃,在院子里来回奔跑。 “小白小黄小黑小花,老夫终于接到病人了!哈哈哈哈哈……” 顾喜喜举目四望。 他不是一个人住么?小白这些又是谁? 顾喜喜感觉脚下有东西窸窸窣窣的,低头看见一只白兔在啃她的麻袋。 她试着理解,“这位,是小白?” 老郎中点头,招手唤出一只三花猫,“这是小花。” 他又提起两个竹笼子,里面分别是一只灰老鼠,一只黄田鼠。 “小黑,小黄,这是我跟你们说的丫头,你们都认识认识。” 这些小家伙都是受伤,或者快冻死、病死,被老郎中捡回来救活的。 它们也就成了老郎中的家人。 顾喜喜野外采集时没少见蛇虫鼠蚁,因此并不害怕老鼠。 她凑近看了看,跟这几位家庭成员依次打了招呼。 老郎中更高兴了,“家里许久没这么热闹了,我去做饭,你在这吃!” “不必了。”顾喜喜看一眼还在冒烟的屋子,赶紧打开麻袋。 “我给您带了些东西,有我摘的药草,还有张婶蒸的红枣窝头。” 吃和药材,都是老郎中感兴趣的,他立刻跑来看。 先抓起个窝头吃着,另一只手再一样样的往外拿药材。 “板蓝根,柴胡、龙胆草……竟然还有北重楼!” 老郎中的语气逐渐激动,“好丫头!你咋能找到这么多好药材?” 顾喜喜大方道,“都是送给您的。” “我进山时看见,就随手采了,有些还没完全晾干,您自己再看着拾掇。” 老郎中捧着药草爱不释手,边摇头晃脑。 “我这老瞎子自以为精明,还是被你这小丫头给骗咯!” 第27章 又多了一个师门 “我骗您?”顾喜喜不解。“这话从何说起。” 老郎中笑了几声,说,“你才多大点?就能认识这么多药材,其实,你学过医道吧?还故意在老瞎子面前装外行。” “你师父叫啥呀,说出来,兴许我还听说过。” 三花猫踱步到顾喜喜脚边,伸长了身子,喵喵叫着来回蹭她的裙摆。 顾喜喜蹲下逗弄猫咪圆润的下巴,笑道,“我哪敢骗您啊。” “我爹是个地主,我呢,也就是个种地的。” “这点,你大可到我们村随便问去。” 老郎中一愣,虽然看不见,还是转过身来。 “既无人教你,你又如何识得药材?” 顾喜喜早有准备,“村里人看病不容易,大都是自己去山里找药吃。” “我爹早年跟人学过一些粗浅药理,家里库房至今还存了些常用的药材呢,我认得这些,不稀奇。” 她本来就是研究植物的。 虽然主攻方向不在中药材,基础知识储备还是有的。 “哦……”老郎中拧眉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他颇为感慨,“病人无处可求医,我这医者却寻不到病人。” “可悲,可叹!” 顾喜喜安慰道,“您刚才不就收到一个病人了么。” 不过她此行可不止是帮慕南钊和老郎中牵线搭桥的。 于是话锋一转,叹息道,“我倒是想拜个师父,学一些医道。” “可惜……哪才能找到愿意收我的师父啊。” 正在捣鼓药材的老郎中耳根子动了动。 顾喜喜眼角瞥见,继续悲叹,“等我找到师父,我进山时偶遇的那些药材都有他的份,我还要孝敬他张婶做的好吃的。” “就连我提纯盐巴的做法,都给他,也不是不可以……” 连番的诱饵洒下去,鱼儿果然上钩。 老郎中蹭地跳起来,“那般精纯的盐粉,是你自己做的?” “你当真愿意都交给我?!” 顾喜喜抬起头,茫然道,“我说的是我未来的师父。” “跟您老人家有什么关系。” “我啊!”老郎中抬手指着自己,满面放光,“你要拜师,人选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顾喜喜抱着小花站起来,打量老郎中,“您愿意收我?” 老郎中使劲点头,就怕点头不坚决,顾喜喜从他面前跑了。 “可是……”顾喜喜实话实说,“学医救人并非我此生追寻之道,我只想学一些药理,尤其是配药。” “这样,您也愿意收我为徒吗?” 老郎中收敛了笑容,表情忽然严肃的有些可怕。 “学医不为治病救人,难不成你要做什么邪道?!” “不敢。”顾喜喜正色道,“喜喜万死也不敢害了师父一世清名。” 她顿了顿,“喜喜自知无悬壶济世之能,也无您这般医者父母心。” “强行为之,只会害人害己。” 老郎中倒是没那么生气了,只是越发的迷惑不解。 “你才几岁?就知道自己这辈子都不适合走这条路了?” “嗯。”顾喜喜眸光清澈,语气决然,“我这辈子,就种地了。” 老郎中沉默了一会儿,脸色和缓下来。 “倒不是说你种地不好……” 他叹了口气,“既然只想种地,为何又要费这个功夫,学什么配药?” 顾喜喜如实答,“自保。” 她在目睹老郎中用药放翻那几个劫匪时,就已经动了心思。 那之后顾喜喜经过深思熟虑,才最终做了拜师的决定。 毕竟眼前是书中的古代世界,医疗条件差,边境百姓的安全环境更差。 这本书她也只听了简介和前面一部分剧情。 谁知道以后还会发生什么? 灾难、小伤小病、劫匪……还有,慕南钊不定时的死亡威胁。 顾喜喜对比了自己和慕南钊之间的差距。 武力值就不用说了。 权势呢,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况且他终有一天仍是权臣。 财富……顾喜喜对自己的将来还是有信心的。 积累财富,对上寻常人的确能增加生存率。 可一旦对上绝对的暴力或权势碾压,那就不够看了。 综上,顾喜喜决定从自己的本行中分出一点精力,多学一门保命技能。 老郎中没有继续问下去,“屋里窗台上,你去倒碗茶来。” 这就是同意收徒了。 顾喜喜放下小花,屋里的烟已经散的差不多了,跟她想的一样乱。 连个下脚的地方都难找,也难怪茶壶茶碗放在窗台上。 “师父请用茶!” 老郎中喝了茶,并没有立刻让喜喜起身。 “既入师门,必须守师门的规矩。” “所学不可用于伤害他人,不可未经师父允许随意转授他人。” 顾喜喜答应,“是。” 她猜到老郎中必有些来头,他身后有所谓的师门,也不稀奇。 老郎中神情凝重,“不可以本门所学投身任何朝廷,或者以任何形式为朝廷所用。” 顾喜喜讶异地抬头。 老郎中感觉到了她的动作,“你是不是觉得,不过是几个大夫,朝廷,政局,与我们有何干系?” 顾喜喜嗯了声,“朝廷不是有御医吗,他们也是治病救人。” 老郎中长叹一声,“本门师祖极擅药理,他曾经效力于某人,受那人所托制出一种药,害了许多人。所以才有了这规矩。” 顾喜喜没想到自己只是学个配药,竟牵出这样的背景。 她想了想,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 朝廷之人,比如未来的慕南钊吗?跟她有什么关系! 老郎中抬了抬手,“丫头起来吧。” 花池渡村,秦大嫂担着担子回来,看见顾喜喜,远远就招手: “喜喜出去啦?!” 放过去,顾喜喜走在村里,绝不会有人主动跟她打招呼。 顾喜喜含笑回应,“哎,接了人刚回来。” 秦大嫂几步追到跟前,打量老郎中,“这就是你那远房大舅吧?” 顾喜喜又应了声。 秦大嫂满面笑容,“要不说你这孩子心善呢!” 顾喜喜知道秦大嫂心情好的缘故,笑说,“今日空心菜卖的可好?” 秦大嫂骄傲地展示筐子,“你看,满满两大筐,都卖完了。” 卖菜得来的铜钱,就在她裤腰带最里层藏着呢! 第28章 村里的孩子没学上 秦大嫂亲亲热热地与顾喜喜一起走,讲自己在县城里的见闻。 “刚开始,我跟我家男人说,让我进城卖菜,他在家给菜地浇水、拔草,两不耽搁,他还不放心我去呢。” “我偏不听,回来把卖菜的钱往他面前这么一拍!” “我就让他看清楚,咱们女人出门办事,也能办的漂亮!” 顾喜喜抿唇而笑,“说得对。” 老郎中跟着凑趣,“那你们家里现在谁管钱啊?” 秦大嫂腰肢一扭,眼皮一翻,“当然是我!” “从前他跪在我爹娘面前求娶我,就答应了婚后我管家。他敢变卦试试!” 顾喜喜笑了,她还挺喜欢秦大嫂这泼辣爽利的性子。 秦大嫂又叹道,“我家那几亩地烧成什么样了,本来冬小麦能不能种上还两说。” “现在我们听你的把地整好了,又多了卖菜的进项,那话怎么说来着……” 秦大嫂皱眉吸气,话到嘴边了就想不起来要怎么说。 老郎中从旁帮忙,“因祸得福。” “对!”秦大嫂欢喜,“就是这个意思。” “我没读过书,不大会说话。” 顾喜喜笑道,“谁不知道秦大嫂好一张巧嘴,你就别谦虚了。” 秦大嫂乐不可支,瞅着顾喜喜,怎么瞅怎么顺眼。 “我娘家只有兄弟,没有姊妹,以后咱俩多走动着。” “好啊,”顾喜喜点头应下。 她到这里还没交过朋友,人家先伸出橄榄枝,她该投桃报李。 “嫂子田里若遇到什么问题,可随时问我。” 秦大嫂有些动容,“这次要是没有你帮衬,我真不知道咋办了。” 顾喜喜说,“这件事还是多亏了村长积极善后。” 秦大嫂连连附和,“是啊,是啊,别人咋想我不管,你跟老钱,就是我们一家子的福星!” 顾喜喜想了想,还是再次提醒,“之前我跟你们说过,空心菜虽收获快,却极耗水肥,以现有的比例搭配咱们本地的南瓜、韭菜、萝卜种植,即可改良田土。” “最好不要再扩大种植了。” 秦大嫂犹豫了一下,“不瞒你说,我男人昨晚还跟我说,再多移栽些。我没答应他,他还说我有钱不赚。” “现在听你再次提及,我这心就定了,听你的,不做他想。” 顾喜喜表情凝重起来。 农作物科研,一直是深入田间地头,依靠农民配合。 而人与人之间的沟通配合是最容易出问题的。 她怎么穿个书,差点把这点给忘了! “大嫂可否帮我一个忙?” 秦大嫂自然满口答应。 顾喜喜说,“你们几家种空心菜的,地都连着,劳烦你明日留心,看看他们各家都是什么情形。” 秦大嫂是个聪明人,一下就明白了,“行,明早我就去看,要是有谁把空心菜种的多了,我可以先劝劝。” “我劝不动了,你再上。” 她有意给喜喜宽心,“你别太担心,实在不行,还有老钱呢!” 顾喜喜点点头,“那就劳烦嫂子了。” 村口大槐树下,几个男孩子挥舞着树枝对打。 他们嬉笑追逐间,一个孩子的树枝差点打到老郎中。 秦大嫂抬手挡住,笑骂,“一帮猴崽子,就知道玩,也不看路!” 小男孩吓得站住,其他孩子也停下追打,往这边看。 老郎中好脾气,笑呵呵说,“不妨事,他们正是淘气的时候。” 顾喜喜看那小男孩衣裳脏兮兮的,衣袖可能因为反复擦鼻涕,瞧着明光瓦亮。 他可怜巴巴站在那,一副知错又害怕的模样,却不懂得此时应该开口说一句“对不住”。 走过去很远,顾喜喜心头还有些酸涩。 秦大嫂看了喜喜一眼,说,“白天大人们都忙着干活,大孩子还能跟着去帮忙,这些小娃娃没人管束,就像野孩子似的。” 顾喜喜问,“我好像没见过咱村的孩子去学堂?” 秦大嫂无奈苦笑,“村里哪来的学堂?” 从秦大嫂的言语间才知道,花池渡村没有自己的村塾,小孩子去学堂,得越过好几个村。 大人们谁有这个闲工夫送孩子上学? 所以花池渡村识字的人极少,因此又不能从本村挑选私塾先生,恶性循环。 顾喜喜想起,书中顾喜喜的老爹顾扒皮,曾经是村里最有文化的人。 他是因为小时候家境好,又是独子,才被寄予厚望,送去别的村子念过几年书。 顾扒皮亲自教女儿识字,才没让喜喜当个睁眼瞎。 秦大嫂还在继续说,“老钱不是没想过,办个咱自己的村塾,可村里没人能当先生,外头的先生又不肯来。” 她突然盯住顾喜喜,“喜喜,你能识字啊,如今还这么有本事,让你当教书先生,不正好么!” “我不行。”顾喜喜闷声拒绝。 “我不会跟小孩子相处。” 教和学,本来就是两回事,学的会,不一定会教学生。 她当年没选择留校任教,就是出于这点自知之明。 更何况古代课本她也没学过。 与秦大嫂分别后,顾喜喜与老郎中在家门前的路口被人拦下了。 许久没见,顾大爷的头发白的更多了。 他拄着拐杖,笔直地站在道路正中间,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顾喜喜明知来者不善,笑着招呼,“大爷爷来了,怎么不家去?” 顾大爷的拐杖朝地面重重一墩,“你还知道我是你的大爷爷,还知道你自己姓顾!” 顾喜喜不解,“这又是为了什么?” 顾大爷冷哼道,“你心里清楚!” “好歹都是姓顾的,你居然帮着那些外人种菜卖菜。” “你这是因为之前的事憋着坏,故意断了我家的生路吧?” 顾喜喜无语望天,叹口气,才说,“大爷爷,那城里菜贩子多了,您还能挨个儿告诉别人都不许卖吗?” 顾大爷固执道,“反正,花池渡村卖菜的,就是只能我一家!” 至此,顾喜喜没耐心惯着他了。 “那好吧,您大可自己找那几家种菜的,把刚才说的话,再跟他们说一遍。” “您慢点去,我还有事,就不送您了。” 第29章 想死就死,没人拦着 顾喜喜扶着老郎中从路边走。 顾大爷看他们就要绕过自己,气的差点倒仰过去。 “老钱躲着我,是你挑唆的吧?” 顾喜喜边走,说,“大爷爷这话说的,钱叔是村长,我能做他的主?” 顾大爷不甘心就这么让顾喜喜跑了,只得放弃坚守阵地,追着她怒道: “还有你那个三叔,我叫他赔钱,他就装聋作哑!” 顾喜喜笑了笑,“三叔向来不是最孝敬您,您也是最疼他的?” “亲戚之间有啥话不能好好说,别伤了情分。您当初这么教导我,我都记下了。” 顾大爷一噎。 他被顾喜喜连续怼回来,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眼看顾喜喜和老郎中就要进门了。 顾大爷卯足了劲儿,抱住半扇门板,吼道,“知道我今儿为啥一个人来,谁也没带?” 顾喜喜后退两步,袖手看着他。 这么大岁数了,她可不能离他太近,免得不小心碰到他,被讹了说不清。 果然,顾大爷打的就是这个算盘,“现在谁也不管我家的事,你还要帮着他们,一个个的上来踩几脚。” “反正我快入土的人了,我不安生,谁也别想安生!!” 顾喜喜好脾气地问,“那您想干什么呢?” 顾大爷以为顾喜喜是害怕了,冷笑几声,说: “我要是在你这气死,病死,出个啥好歹,你就等着全村戳你的脊梁骨吧!” “大舅。”顾喜喜唤了声。 老郎中答应,“丫头何事?” 两人以商量好了,在花池渡村,老郎中依然是喜喜的远房大舅。 反正大舅和师父也不差辈分。 顾喜喜说,“大舅会医术,您看看我大爷爷这样子,万一等会气晕过去,您有把握救他么?” 老郎中点头,“简单,扎几针就是了,再不醒,就多扎几针。” 他说完,又转向顾大爷,认真观察片刻,“听他气息均匀绵长,吐息无明显臭味,在这个年岁的人之间,身子骨算是硬朗的。” “他要不是装的,想晕过去也不容易。” “若他不选择自尽,想即刻去死,依老夫看,也难。” 俩人当着顾大爷的面一唱一和,公然讨论他的死活。 顾大爷起先听的一愣一愣,继而面色逐渐涨红。 他手指颤巍巍地指着他们,上气不接下气地喘,“你们、你们……” 老郎中又侧耳听了听,“哎呦,年纪大这么动气可不行。” “持续肝阳上亢,可能要中风的!” 顾喜喜关切道,“中风会死人吗?” 老郎中说,“他身子好,一时半会死不了,顶多就是瘫了,全身或者半身动弹不了,以后只能躺炕上。” “儿女们嫌弃他屎尿拉一身,不给吃喝,动辄冷言冷语,这我都是见过的。” 他摇头叹息,“哎,活着活受罪,想寻死还动弹不了,可怜呐!” 顾大爷总算安静下来了。 他两眼发直站在那,不再喊叫。 手不抖了,脸不红了,喘气也不急促了。 “我不生气,我这辈子见过多少大风大浪,怎么可能为个小辈生气!” 顾大爷彷如魔怔似地念叨几句,拄着拐逃也似地走了。 走远了嘴里还在自言自语,“我不要中风,我不要生不如死。” “我不能躺下,我还辛苦大半辈子,还得享福呢。” …… 晚饭前,顾喜喜还在想学堂的事。 几乎全村文盲,意味着她的科学种植理念被理解的难度大大增加。 不能理解,又谈何实施,更何谈推广? 老郎中和慕南钊从西屋出来。 老郎中垂着头一言不发,时而拧眉苦思不得其解,时而摇头叹气。 张婶放下一盘香葱烘蛋,奇怪道,“小陈,他这是怎么了,丢了魂似的。” 慕南钊微笑,“老郎中应该是在想要紧事,就别打扰他了。” 他看向右手边,这还有个丢了个魂的。 慕南钊敲了敲桌子。 顾喜喜醒神,“怎么了。” 慕南钊玩味望着她,“是我问你怎么了,从回来就一直走神。” 顾喜喜叹气,说了花池渡村没有村塾的事。 慕南钊了然,“你想帮他们。” 顾喜喜烦恼叹气,“我也是想帮我自己啊。” 她视线从慕南钊身上滑过,又猛然倒转回来。 面前这不是一位当世顶尖的读书人么。 江北慕氏嫡子,从小随各路名师学习,未来的摄政王。 他要是做不成教书先生,那就没人能做了。 慕南钊无意间回头,看见顾喜喜嘴角的笑,不由皱眉。 “你又在算计什么?” 顾喜喜瞬间收起笑,表情正经的不能再正经,“没有啊。” “我是在想,明早进城要怎么玩。” 慕南钊凉凉的一眼扫过来,“玩?” 顾喜喜镇定道,“就是个说法。” “我现在没钱,没钱能怎么玩,顶多就是顺道在街上逛看一番。” 张婶很是欣慰,小两口总算约着一起出门了,正好让他们培养感情。 她笑着说,“你们尽管玩去,不必急着回来。” “家里这一摊事有我看着呢。” 顾喜喜、慕南钊不约而同地应声,又对视一眼。 青田县城面积小,官府就没有设立官市,只以城中心最繁华的东大街作为县城的中心集市。 顾喜喜久违地逛街,纵使身边同行之人并非她喜欢的伙伴,还是没影响她的好心情。 卖蔬菜果子、花木、干货土特产的,这些都是她所爱,时不时驻足观看, 慕南钊低声提醒,“别忘了你跟着我来,是做什么的。” 顾喜喜随口答,“没忘,你不是说还没到时候么。” 她说着,又撇下慕南钊,跑到对面水果摊去了。 慕南钊看她与老板讨价还价一番,掏出一枚铜板,买下两个大桃子。 顾喜喜回来,掏出帕子擦了擦桃子毛,将其中一个递给慕南钊。 “口渴了吧,给你。” 慕南钊接过,并没有打算吃。 就这么站在大街上,也不削皮,啃着吃吗? 如此不雅观…… 吸溜! 慕南钊侧目,顾喜喜已经咬下一大口,满足地眯着眼咀嚼。 饱含汁水的声音,让慕南钊的喉结跟着滚了滚。 第30章 捡到一个小娃娃 顾喜喜吃的很受用,脑筋同时也没停下转动。 这一带的水土、气候,果然极适合种挑树,桃子香甜多汁,果肉细腻。 老板说这种桃子是晚桃,色粉白,比盛夏产的桃子更水灵,只可惜不耐放。 顾喜喜就是挑了两个已经软的快要坏掉的桃子,才能一文钱拿下。 不过软桃到这个程度恰是最美味的。 只肖轻松揭开薄薄的外皮,一咬满口蜜汁。 若能做出改良,让这晚桃变的更耐储存就好了。 慕南钊偷眼瞟着顾喜喜的动作,剥了桃子皮,也直接咬着吃。 回想自他离开京城后,混在流放犯人中间,餐风露宿什么没经历过? 不过是当街吃个桃子而已,他若连这都不会,岂不让顾喜喜耻笑? 顾喜喜吃完了,发现慕南钊捏着桃核,双手无处安放的别扭样。 她不由笑了,“差点忘了你爱干净。满手沾着桃汁很难受吧?” “无所谓。”慕南钊冷着脸说。 顾喜喜看出他的不适应,也不拆穿。 她走在前面,找到街边的垃圾堆,扔了桃核。 又问过街边卖鸡蛋的婆婆,找到附近小巷子深处的水井洗了手。 从巷子里出来,慕南钊的神情明显轻松了。 顾喜喜看了他一眼,问,“桃子好吃吗?” 慕南钊道,“尚可入口。” 顾喜喜撇撇嘴,说,“你这评价也太勉强了,快坏掉的处理价还要一文钱两个,挺贵的呢。” 慕南钊倏地一个眼刀甩过去。 “一、文、钱?”三个字是从齿缝间挤出来的。 “顾喜喜,你是想说,我跟这俩破桃子一样,一文钱你都嫌贵么?!” 顾喜喜看着慕南钊冷笑的样子,后知后觉。 一文钱这个梗是过不去的吗? “怎么会!”她笑着否认。 “一文钱怎么贵呢,是我占了天大的便宜,哦不,应该说那只是凑巧。” “阁下这样的人,如何能用银钱俗物衡量!” 慕南钊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拂袖往前走了。 许是他承诺了不再以性命威胁,顾喜喜如今他面前胡诌,是越来越信手拈来。 当真是可恶的紧! 临近午时,慕南钊终于行动了。 他先是带顾喜喜进了一家成衣店,出来时,两人都焕然一新。 慕南钊穿一身天青色纱袍。 他脊背挺直,束着腰带,更显出宽肩窄腰。 配上那张本就帅到天怒人怨的脸,沿途几乎所有女子都在看他。 顾喜喜则穿着青碧色齐胸襦裙,同色细纱窄袖衫。 穿上新衣服,她却一点笑不出来。 “买之前,你可没说要我出钱。” 慕南钊说,“不过是最廉价的纱罗。” “我说了,以后会还。” 顾喜喜扭头看着他,怒气平复,只剩微笑,“好,回家我就给你单开个账本。” “包括我身上这套,都记在你头上。” 最近她托张婶卖了些粮食和药材,好容易攒下点钱,进一趟成衣店就花去大半。 要不是看在慕南钊以后当摄政王,肯定不差钱的份上。 她才不会买这么贵,并且日常在村里根本没法穿的衣服! 慕南钊不置可否。 这次由他带路,左拐右拐,前方忽听孩童哭声。 顾喜喜抬眼望去,见一个小姑娘,约莫三四岁,穿着粉红绣花裙子,头顶扎两个包包,粉团儿般可爱。 她看左右没有别人,几步走过去,“小妹妹,你怎么一个人在这?” “你家大人呢?” 小姑娘看见顾喜喜,竟然不哭了,抽抽噎噎抹着眼睛说,“晴儿追风筝,奶娘、翠姐都、都不见了。” 顾喜喜了然,这孩子大概是追着风筝跑丢了。 “晴儿别怕,跟我说家住在哪,或者,你家姓什么,我送你回去。” 片刻,顾喜喜抱着孩子回来。 慕南钊道,“你倒是合了这孩子的眼缘。” 顾喜喜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两人顺着小晴儿提供的线索,找到了东大街中央一家首饰铺子。 店门口,一名穿着华贵的妇人满面急色,指着几个仆妇伙计: “一个孩子都看不出,还不快去找!” 晴儿挥舞着小手,“娘亲!” 妇人惊喜地看过来,“晴儿?” 她疾步奔过来,从顾喜喜手里一把抢过女儿。“你跑哪去了,娘都要急死了。” “再找不到你,娘就得找你舅舅派人了!” 妇人抱着女儿亲了又亲,才想起送女儿回来的恩人还未答谢。 “鄙姓孟,是这孩子的母亲。” “请问二位高姓大名,家住何处,改日我必定登门拜谢。” 顾喜喜拱手,“举手之劳,孟娘子言重了。” 慕南钊说,“在下姓赵。” “与拙荆从江南来来做生意的,暂时没有固定居所。” 顾喜喜不落痕迹地看了眼慕南钊。 她就觉得捡孩子的事过于巧合。 此刻看来,竟都是他有意布的局么? 孟娘子开着首饰铺子,一听做生意,顿时来了兴趣。 “江南来的?那可是好地方。” “不知是茶叶、生丝,还是……” 慕南钊坦然道,“珍珠。” 孟娘子眼睛亮了,“东珠?” 慕南钊一笑,“东珠难得,好品相的更是一价难求。” “我家里大都是些湖水养的淡水蚌珠。” 孟娘子笑道,“品相好的淡水珠,在我们这西北之地也难得了。” 她有意购买珍珠,邀请慕南钊和顾喜喜上店里二楼,喝茶详谈。 半个时辰后。 孟娘子亲自送客下楼。 方才相谈甚欢,孟娘子挽着顾喜喜的手,如相识多年的老友。 “当年我和离后回到娘家,说要自己做生意,都跟我说女子不该抛头露面。我那个弟弟也说,他能养着我一辈子。” “没想到顾妹妹竟能理解我所思所愿,当真是人生一知己,相见恨晚。” 顾喜喜亦对孟娘子投契。 正因如此,她更觉得自己以假身份骗她,内心难安。 “与孟姐姐相识,是我之幸。” 慕南钊与孟大娘子约定三日后再登门。 回去的路上,他看出喜喜闷闷不乐,说,“你放心,我无意害她。” “只是想借她牵个线罢了。” 顾喜喜终于绷不住,说,“可她一心跟你做生意,你却骗了她!” 第31章 不会再任他宰割 顾喜喜从未有过这样的语气。 慕南钊终于看向她,“不过是一单采购落空罢了,能有多大损失。” “没什么?!”顾喜喜被气笑了。 她干脆停下不走了,“你生而为男子,自然不知道这个世道,女子独立求生有多不容易。” “她诚心求购珍珠,在你身上看到了希望,你却只是利用她。” “就这,你还能说得出有多大损失?” 顾喜喜说完,气呼呼地暴走。 慕南钊蹙眉问,“你干什么去。” 顾喜喜头也不回,“换回我自己的衣裳!” “穿这种不能下地干活的破玩意回村,还不得被人笑掉大牙!” 慕南钊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也迈步跟上。 出了县城,顾喜喜和慕南钊搭了一截别人拉柴火的顺车。 半路上又下车继续步行。 顾喜喜始终保持沉默,冷着脸不搭理慕南钊。 大概是无聊,慕南钊问,“你生气了。” 顾喜喜平静道,“不敢。” 又静默了一会儿。 慕南钊沉声道,“孟大娘子的弟弟,是青田县守将,他年轻有为,直接听命于西北军大将军,深得大将军信任。” 顾喜喜了然,“你打算通过孟大娘子,见到你真正想见的人。” 慕南钊颔首,既然已经然顾喜喜参与进来,他也不在避讳。 “朝廷如今外戚当道,挟幼帝霍乱朝纲。” “各地王爷宗亲必然不服。” “无需多久,这天下必将迎来大乱大治的时刻。” 顾喜喜漠然道,“我只是个种地的农人,你跟我说这些作甚。” 慕南钊深深望着她。 “覆巢之下无完卵,以你的聪慧,该明白这重道理。” “不然,你为何告诉张婶,等秋收后,你至少要存够全家两年份的口粮,剩下的变卖换成金银傍身。” 顾喜喜不悦地抬起头,“你偷听我说话?!” 慕南钊淡淡道,“一个家里住着,不想听也听见了。” 顾喜喜望着慕南钊,鼻端忽而嗤笑一声,“你说的这般冠冕堂皇。” “其中难道就没有你自己的私心?” 慕南钊盯着她的眼睛,“说下去。” 顾喜喜答应帮慕南钊时,就已知晓后果。 可真正以身入局时,才知是何等的心乱如麻。 她烦躁的心情已经到达顶点,索性不吐不快。 “你想要夺回权力,重新受万人拥戴,你想报复那些陷害你,将你赶出京城的人,让他们加倍品尝你所经历过的一切痛苦。” “为此,你连小孩子都可以利用。” “比如今日,故意安排别人引晴儿跑丢,你又引我发现晴儿。” “你跟我送晴儿回去,孟大娘子当你我是恩人,就不会对你太过设防。” “跟你在一起,我真的害怕。” “害怕哪天不知不觉被你利用,伤人害己而不自知。” 慕南钊的眼神暗下去,如同暴雨来临前的厚重黑云。 “你说的很对。” “我便是这种不择手段,毫无底线之人。” 他神情愠怒至极,像一头即将暴起的野兽。 顾喜喜举目四顾,发现路上除了他俩,再没别的人。 她戒备地后退,将一只手伸进随身的小布包。 “你想干什么,别忘了你答应我的。” 还好她问老郎中要了些蒙汗药。 若慕南钊敢轻举妄动,她已不会像过去那般任他宰割! 然而,慕南钊眼中的怒意逐渐退去,重归无尽的淡漠。 一如顾喜喜刚见到他时的眼神。 慕南钊独自往前走去。 他并没有走的太快,让顾喜喜始终能跟在他身后三五步的距离。 两人一前一后回到家,谁也没再说话。 张婶察觉到气氛不对,拦住喜喜,小声问,“小陈怎么了?我看他不高兴,话都不说一句,进门就回屋去了。” 顾喜喜勉强笑道,“没什么事,可能是累了吧。” 她想了想,又说,“婶子等会把饭菜给他送屋里吧,他也许不想出来吃饭了。” 晚上,张婶去西屋送饭。 灯火下,慕南钊躺在床上,老郎中正在旁边清理银针。 听见脚步声,老郎中转身比出个噤声的手势,“嘘,小点声。” “他刚行了针,睡着了。” 张婶点头,轻轻、慢慢将托盘放在桌上,悄声道,“你就让他睡,你先过来吃。” 老郎中洗了手坐下,陶醉地抽了抽鼻子。 “今天什么好日,有肉吃。” 桌子正中央,一盘烧肉香气扑鼻。 搭配一盘碧翠的空心菜,几张软面饼子,还有晾至半温不凉的绿豆粟米汤。 张婶笑着说,“下午从猎户手里换了块野猪肉,最近大家都累着了,该补补。” “锅里还有,你敞开了吃。” 她朝门口走了两步,又回头说,“小陈的身子,劳烦你多费心。” “我们家喜喜自小亲缘不顺,这找个夫婿吧,总要陪她长长久久的。” 老郎中咧嘴笑了。“知道你最操心那丫头。” “你放心,有我在,这小子且活着呢。” 顾喜喜这时候还在自己屋里忙着,全然没注意到天已经黑了。 直到张婶敲门,“喜喜,吃饭了。” 顾喜喜赶忙去开门,接过张婶手里的托盘,边说,“到点吃饭,您叫我一声就是了,何必麻烦端过来。” 张婶笑说,“你忙起来连肚子饿都不知道,我只能过来陪你一块吃!” 两人灯下对坐吃饭。 张婶说,“我刚给西屋送饭,小陈睡着了,看来真是逛累了。” 顾喜喜一怔。 尽管才跟慕南钊吵过架,她可没有要关心他。 但隔了片刻,她还是语气淡淡地问: “他……是不是又哪里不舒服了。” 张婶喝了口汤,“老郎中给他扎了针,倒没说别的,应该没啥事吧。” 顾喜喜嗯了声,埋头吃饭。 之后接连两日,顾喜喜不是把自己关在屋里,就是跑出去大半天不见人影。 慕南钊也一样。 两人极少照面,偶尔在家里遇上了,也没谁开口说话。 哪怕午饭同坐一桌,张婶和老郎中挑起话头闲聊。 顾喜喜和慕南钊也是各说各的,唯独彼此不搭腔。 张婶偷偷去问张老郎中,“你有没有发现,喜喜和小陈都怪怪的?” 第32章 一包珍珠,娘子保管 老郎中一笑,“小两口闹别扭了呗,还能有啥!” 张婶十分不解,“之前不是挺好的,还一块逛县城,难道在县城出事了?” 老郎中一面收集蒸馏水,边安慰张婶,“两个小娃娃,今儿好了,明儿又恼了,常有的事儿。” “有问题他们自己总会解决的,咱们大人掺和太多,反而不好。” 张婶觉得老郎中说的有理,她自己也没别的法子,只能继续观望。 下午,慕南钊又不在家。 顾喜喜在院子里照料自己那些实验样本,还没弄完,村长老钱来了。 “大侄女,出大事了!” 顾喜喜正在给一盆山枸杞剪枝,她依旧专注地盯着,手中剪刀没停下。 “钱叔别急,是不是因为种空心菜那几家?” 老钱一愣,“你咋知道的?” 顾喜喜剪完了最后一处,回过头说,“他们卖空心菜赚到了钱。” “但凡眼前有利可图,之前我说的那些话,可能就不做数了。” 老钱说,“空心菜虽能调节草木灰土,但它极耗水肥,种植不能贪多。一则,咱们村本身水源就不富裕,本不适合种耗水作物。” “二则,时日一久,土地肥力耗费过度,之后再种粮食,必定减产。” 老钱恨铁不成钢道,“你当初嘱咐的这些话,我都记下了。” “可他们现在全抛到脑后了。” “秦大嫂昨日劝说其他几家别再扩大种植,有些人好话听不进,还跟秦大嫂吵起来了,说什么你没胆子赚钱,还要拦着我们。” “你听听,这都什么混账话!” 顾喜喜不置可否,问,“您来找我,不只是想骂他们几句吧。” 老钱讪讪一笑,“这事毕竟当初是我管的。” “别的村子听说了,有几个村长还跟我取经呢!” “眼瞅着效果挺好,若是好事又变坏事,我这个花池渡村长的面子也……” 顾喜喜有些好笑,“钱叔说话倒是实在。” “不过现在,您想让我做什么?” 老钱说,“你随我去,还是由我牵头出面劝他们。” “你只需再跟他们说一遍这么做的后果,别的啥也不用管。” “这样他们心里有火气,最后只能冲我来。” 顾喜喜答应了。 老钱把几家人都召集起来,秦大嫂两口子也在其中。 顾喜喜又把之前说过的话重复一遍。 有人不服气道,“眼看快入秋了,我们也就顶多再种一个多月,我就不信能有多大的影响。” 顾喜喜开口,“要说多大,的确没有太大影响。” 老钱吃惊,怎么跟提前说好的不一样。 顾喜喜微微笑着扫过众人。 “本来土里混合草木灰,又经过几种蔬菜的搭配种植,调整平衡,土壤肥力比之前更强。” “等冬小麦种下,明年若无天灾,气候雨水正常,比今年增产至少一成。” 几家农户瞠目结舌,一成?而且是至少! 顾喜喜将他们的神色变化尽收眼底。 她漫不经心道,“反正区区一成嘛,没多大影响。” 粮食是农户的根骨。 增收一成麦子,和眼下多卖几筐空心菜,孰重孰轻,他们还是分得清的。 秦大嫂故意拔高了嗓门,“如今卖空心菜,还不是因为当初听了村长和喜喜的话?” “所以这次,我们家还是听喜喜的。” 其他几家彼此交换着眼神。 昨晚他们本来悄悄商量好了,撇下秦大嫂家,他们几家一起干。 到时候就算是村长也不能多说什么。 现在情况有变。 可问题是,他们谁先开口做这个决断,不是打了自己和大家的脸么? 顾喜喜对老钱低声道,“剩下的就交给您了。” 老钱顿时提起架势,清了清嗓子,说,“你们还磨磨唧唧干啥呢。” “人家喜喜好话都给你们说完了,听话听音,知不知道?!” 终于有人表态了,“种地这事儿的确急不得。” “再过段日子,我家地里的南瓜也该熟了。” 有人开头,其他人纷纷跟上,“是啊,我家种的南瓜萝卜虽然都要越冬,但细想想最近也有的忙,实在没必要种别的。” 其实顾喜喜说的一成增产还保守了。 植物活化改良的土地,加上草木灰腐熟后的长效肥力,来日的好处才会一步步显现呢。 事情解决了,顾喜喜又绕到自家地里转了圈。 每个雇工各自分包种地,尽心尽力自是没的说。 地里的粟米和山药生长步入正轨后,每个阶段长势也都符合预期。 眼下其实没什么活要顾喜喜干。 可她今日就是不想这么早回家。 不知慕南钊最近在忙什么,他这会回去了吗? 按约定,明日就要去见孟大娘子。 他会跟她说一起去吗? 如果他没说,万一他的计划因此搁浅,会不会出事? 如果他说了,她是不是要若无其事的答应? 顾喜喜满心烦闷,还是慢悠悠踏上了回家的路。 她要在地里盘桓的太久,让雇工们看见,恐怕会疑心东家对自己哪里不满意。 然而,一直到月上树梢,慕南钊还没回来。 顾喜喜洗漱后躺下,闭着眼不知过了多久,忽听窗棂轻轻扣响。 她猛地坐起来。 仿佛是心有所感,她问都没问一句,就跑过去推开窗户。 今晚月色很好,满院银辉。 慕南钊站在水一般的月光里,朝顾喜喜张开右手。“拿去。” 顾喜喜看他手中是个折起的手绢,四方四正,里面明显包着东西。 “这什么?” 慕南钊说,“打开看了就知道。” 顾喜喜瞅了他一眼,拿过手绢包托在掌上,小心地拆开。 入眼霍然柔光水润,大颗小颗。 她讶异地抬眼,“珍珠?” 慕南钊道,“你且收着,孟大娘子对你印象不错,由你交给她更合适。” “另外,你可从其中随意挑一颗,以弥补那日的开销。” 他说罢转身就走。 “你等等!”顾喜叫住慕南钊,“你不是没打算真的做生意么。” “为何又弄来这些。” 慕南钊背对她站着,“这还多亏你提醒,做戏做全套。” “珍珠商人不拿出些珠子,如何取信于人?” 第33章 赶着我的小驴车 慕南钊回眸,嘴角勾起个嘲讽的冷笑,“毕竟,还要骗她给我引荐孟将军,现在不过是刚开始。” 顾喜喜趴在窗棂上,看着慕南钊的背影穿过满院月光,隐入阴影中。 顾喜喜关了窗,帕子上大大小小的珍珠在灯火照耀下荧光流转。 她对着珍珠怔怔出神,却没有心思从中挑一颗抵债。 原来慕南钊这两日都在忙这件事。 可他之前根本没钱,又如何弄到这些品相上佳的淡水珍珠? 刚才看他走路的姿势,好像跟平时有些不同。 顾喜喜眉心紧蹙,三两下将珍珠包起放进抽屉,起身开门出去。 西屋亮着灯。 顾喜喜蹑手蹑脚刚走到窗下,就听见老郎中的抱怨:“你这是干啥去了,伤口又渗血了!我每日做的淡盐水还不够你一个人用的!” 窸窸窣窣解开绷带的声音,老郎中叹气。 “还好只裂开了这一点,不然你就等着再一次毒发,再昏睡个几天。” 顾喜喜暗自心惊,伤口裂开? 他到底是怎么拿到那些珍珠的,该不会是去打劫吧? 老郎中也提出同样的问题,“你说你到底为何呢?” “你跟我说,你纵使拼了命,也有必须要去做的事,让我帮你续命。” “可你自己总这般不要命,我也没把握每次都给你救回来。” 紧接着是哗啦啦的冲水声。 慕南钊说,“这水里加盐干什么,难怪跟之前用的不同,疼死了。” 老郎中哼哼两声,“怎么,不想听我说,转移话题啊?” “你知道疼就好。” “盐是好东西,可凉血解毒,可防腐,你且忍忍,洗干净就好了。” 慕南钊似乎是笑了,“防腐?难怪腌火腿能盛夏不腐。” 老郎中一边娴熟地清理伤口,“说起来你还得感谢喜喜。” “我其实早就试过许多用盐清创的法子,都不奏效,有些甚至还有害处。” “结果那丫头告诉我,寻常的盐巴太杂,要提纯才能用。” “而且,盐粉兑至纯之水也是有比例的,就像药方里的引子,过犹不及,少则无用,这番道理我竟然从未想过。” “哎,我跟你说这些作甚,你又不是郎中。” 然后是打开药箱,翻找药瓶的声音。 过了会儿,慕南钊说,“她的确有些令人难以理解的本事。” “不依靠任何人,她也能过的很好。” 老郎中笑道,“你是不是想说,就算你这个准夫婿死了,对她而言也无关痛痒。” 慕南钊声音带着自嘲的笑,“岂止是无关痛痒。” 突然,他抬眸瞥了眼窗户。 “到那个时候,她应该会觉得很高兴吧。” “胡说!”老郎中摇头,“这话就说的过分了啊,我徒儿心善。” “不管你俩最后能不能凑成一对,她也不可能盼着你去死。” 屋内的对话停了,顾喜喜贴墙站了片刻,默默回了自己屋。 次日早晨,慕南钊刚走出房门就听见驴叫声。 他循声看去。 家里那辆平板车停在大门外,车前面套着一头黑毛驴。 顾喜喜端坐在车架前方,双手扯着缰绳,扭头看向他。 “我早起去老钱家借了一头驴,等会我赶车,你坐稳了便是。” 吃饱喝足就出门。 驴车驶过村口时,赶车的人却从顾喜喜换成了慕南钊。 顾喜喜坐在车板上,不好意思道,“本来说好了我赶车。” “不然回来的时候还是我赶,你歇会儿。” 慕南钊目视前方,游刃有余地轻轻提着缰绳。 “不必劳烦。” “我不想半路翻车,或者走到天黑都到不了目的地。” 顾喜喜:“……” 她曾经是科研所同事们信任的老司机,山地、山路都敢开。 谁知开驴车和开汽车是全然不同的体验。 从家门外到村口短短一段路,她先后经历了,差点撞树、偏离路线、驴子站住不肯走等危机。 最后慕南钊大概是忍无可忍,叫停了驴子车,冷着脸叫顾喜喜让开。 青田县。 两人入城后,先找地方存放驴车,依旧换上体面的衣裳。 然后步行朝东大街去。 东大街入口处设有衙门的告示板。 才张贴了新的告示,一群百姓围在那观看。 顾喜喜经过时,好奇地看了两眼,发现那是一张劫匪通缉令。 内容大概说某富商前天夜里遭人打劫,丢失金银珠宝若干。 旁边另附一张黑衣蒙面画像。 慕南钊收到喜喜意味深长的注视,俊脸上笼起一层寒霜。 “拦路打劫一个县城里的小小商户。” “这种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举动,你认为是我干的?” 顾喜喜果断摇头,正色否认,“怎么会。” “不可能是你干的。” 珍宝阁,孟大娘子早早就派伙计在外面候着了。 慕南钊和顾喜喜一到,就被迎上了二楼雅间。 寒暄喝茶之后,顾喜喜拿出手帕包打开。 的确都是淡水珠子,有白色、粉色、紫色。 难得的是,瑕疵极少,形状圆润,且光泽度上佳。 孟大娘子细细验看之后,很是满意。 当即决定要将这些珠子全部买下。 她有意长期合作,便正式邀请慕南钊和顾喜喜七天后到孟府赴宴。 孟大娘子说,“我那弟弟太忙,不经常回家。” “到时候咱们人凑齐了,好好热闹一番。” 她说着,又叫人去把小晴儿抱来。 等了会儿,一个仆妇慌慌张张跑进来,“大娘子,小主子不见了。” 孟大娘子登时站起来,怒道,“不是让你们仔细看着吗!” “这才几日,又丢一次!” 顾喜喜看了慕南钊一眼,起身道,“孟姐姐先别责骂他们,找晴儿要紧。” 孟大娘子感激地看了喜喜一眼,“说得对,我真是气糊涂了。” 她瞪着那仆妇,“晴儿怎么不见的,在哪丢的?” 仆妇低着头说,“我们没敢带小主子出去,就在后院玩。” “我看后院门锁着,就去给小主子倒水喝,转个身的功夫,人就不见了!” 孟大娘子又气又急,“前厅呢,那么多人守着,就没看见晴儿?” 仆妇艰难地说,“前厅问过了,小主子没从前面出去。” 第34章 发现后院的墙洞 孟大娘子大怒,狠狠一拍桌子,“满口扯谎,果然是我平时对你们太过宽待!” “后门锁着,也不是从前厅出去的。” “难不成我家晴儿长了翅膀,会飞?!” “孟大娘子,”慕南钊开口,“可否带我去后院看看。” 珍宝阁的一楼穿堂是通往后院的唯一必经之路。 后院面积不大,却是花心思打理过的。 随处可见花木盆景,灌木草丛,地上用青石板铺设道路,颇有庭院深深之感。 慕南钊先是让仆妇指认了小晴儿最后玩耍的地方。 他弯腰看了看地上,径自向前走,一直走到院墙下才停住。 孟大娘子悄声问顾喜喜,“你家夫君这是在看什么呢?” 顾喜喜摇头,“不知道。不过我相信他。” “还请孟姐姐在给他点时间。” 慕南钊听见顾喜喜的话,微微一顿。 然后他继续顺着墙根向西走了十步,再次停下。 他弯腰拨开墙根下的野草,竟然显露出一个墙洞。 孟大娘子吃惊地倒吸凉气,“我怎么不知道,这还有个洞?” 她身后的仆妇伙计等也都说不知。 慕南钊扒着草丛看了看,笃定道,“这里有新鲜擦落的灰尘,孩子应该就是从这出去的。” 孟大娘子赶紧招呼人开锁,从后门出去找孩子。 她都快急哭了,“晴儿还那么小,她怎么可能会钻狗洞出去玩?” “莫不是什么人故意掏了这个洞,诱我家晴儿出去。” “万一这次真是坏人拐走她,可怎么办啊。” 顾喜喜说,“孟姐姐还是守在铺子里吧。” “万一有人把晴儿送回来,铺子里没人可不行。” 孟大娘子只有晴儿一个孩子,看的比眼珠子还贵重。 她此刻已然六神无主,的确不适合出门寻人。 “可是……” “没有可是。”顾喜喜安慰地拍拍孟大娘子的手。 “我们一定会把晴儿平安无事带回来。” 顾喜喜走出珍宝阁后门。 眼前是一条笔直的背巷,她正在张望该往哪边走。 慕南钊冷然道,“此事与我无关,随便你信不信。” 顾喜喜回头,“我知道啊。” 慕南钊伸手抓住她手腕,“这边。” 顾喜喜怔怔地任凭慕南钊一路牵着出了巷子。 问过街边几家摆摊的人,果真有收获。 一个卖大碗茶的老妪说,“我是看见了一个这样的小女娃娃。” “不过她旁边还有个这么高的男娃娃,约莫六七岁的样子。” “他们从这手拉手过去,也就是一盏茶的功夫吧。” 顾喜喜尽管不口渴,还是买了两碗茶照顾老妪的生意。 喝茶时,老妪又说,“我想起来那男娃我也见过。” “他好像跟前面那家卖包子的相熟,你们可以过去打听。” 顾喜喜与慕南钊对视一眼,放下铜钱,向老妪道了谢,赶紧去找包子摊。 包子摊主是个中年男人,“你们说的是卖果树家的小石头吧。” 他抬手一指街对面,“他不就在那么。” 街对面是间茶馆,此刻一楼大堂内有艺人正在表演杂耍。 两个小小的身影,一高一矮,就并排趴在茶馆窗户外面。 顾喜喜认出小晴儿,朝慕南钊笑着吁了口气。 “晴儿。”顾喜喜走过去,低声唤道。 小姑娘回过头,眨巴着一双水汪汪的葡萄眼,“顾姨,你怎么来啦?” 顾喜喜戳戳她的小鼻子,“你还好意思问我。” “你跟别人跑出来,多危险啊,你娘都要担心死了。” 晴儿疑惑地歪了歪脑袋,“石头哥哥是晴儿的朋友,不是别人。” 名叫石头的男孩看着有六七岁,皮肤黝黑,瘦高个。 大眼睛双眼皮,鼻梁高而直,细看下是个好看的孩子。 从顾喜喜和慕南钊出现,他就戒备地看着他们。 顾喜喜把晴儿拉到自己身边,问那男孩,“你叫石头?是你教晴儿钻的墙洞?” 石头眼神瑟缩了一下,继而挺胸抬头,摆出满不在乎的模样。 “我不是给你们留了信儿吗?” “晴儿说她没看过杂耍,我光明正大带她出来玩,绝非拐带!” 顾喜喜与慕南钊面面相觑。 慕南钊可没有喜喜那么好脾气,“你留什么信了,写在何处,可曾当面交给他家大人?” 石头说,“当然是写在他们家后门外的地上,用石头划的字……” 他起先还理直气壮,说到后面,声音却越来越弱。 “的确没交给她家大人。” 顾喜喜冷汗。 用石头划在地上的字本就不甚清晰。 方才珍宝阁的伙计们又从后门跑出去找人,踩踏之后,字迹估计已经看不见了。 慕南钊冷然道,“没提前告知,就把别人家姑娘领出来,你还说不是拐带?” 顾喜喜清了几下嗓子,边给慕南钊使眼色。 这孩子毕竟没什么恶意,实在没必要这般严苛。 石头低着头不说话了,表情有些羞愧。 顾喜喜弯腰望着他,笑说,“晴儿的母亲以为她遇上歹人,很是担心。” “你可否随我们当面去解释清楚。” 石头看了眼小晴儿,踟蹰片刻,终是闷声道,“我去!” 返回珍宝阁的路上,顾喜喜问,“石头,你能识字,已经上学了吧。” 石头答,“上过。” 隔了片刻,又说,“不过,早就不去了。” 顾喜喜愣了下,“为何不去,你小小年纪,正是求学的时候。” 石头突然像被针扎了一样,瞪圆了眼睛低吼,“不去就是不去,不用你管!” 气氛一下子凝固了。 晴儿担心又迷惑地看着石头,“石头哥哥你怎么了?” 顾喜喜顿了顿,“对不住,我无意探问你的私隐,你不想说便不说。” 石头有些惊讶抬头看着顾喜喜。 这个女人居然会跟小孩子道歉?跟他印象里那些大人不一样。 珍宝阁后院,孟大娘子寻回爱女,对慕南钊和顾喜喜自是千恩万谢。 孟大娘紧紧搂着晴儿,情绪总算平复下来。 “晴儿,娘平日怎么跟你说的?不要跟陌生人走!” 晴儿嘟着嘴,“石头哥哥不是陌生人,他总跟晴儿玩。” 第35章 你想去哪,我知道 孟大娘子诧异地看向乳母,乳母摇了摇头。 晴儿平日里都在后院玩耍,很少出去,没看见她跟这个男孩一起玩耍啊。 石头从进了院子就一直沉默,这时突然开口了,“晴儿她没撒谎。” 顾喜喜想到了什么,说,“后院那个墙洞?” 石头点头。 前些日子他无意间发现了这个墙洞,好奇地探头看看里面是什么地方。 结果看到了一个孤零零蹲在那看蚂蚁搬家的小丫头。 石头闷声道,“晴儿让我跟她玩,正好外头也没人愿意跟我玩。” 乳娘恍然,“我说呢,小主子为啥每次总在后墙下蹲着,原来是……” 孟大娘子说,“所以你就经常过来,从墙洞那跟晴儿玩耍?” 石头又点点头。 “我认得你。”孟大娘子望着石头。 “你家姓张,专卖果树苗木的。” 石头撇开视线。“呵,你都知道了。” 顾喜喜怔住。 她从未在一个小孩子脸上看到这般复杂的神情。 混合着伤痛、嘲讽和隐藏在不甘之下的恐惧。 这时仆妇端来了待客的冰饮。 孟大娘子亲手从托盘上拿起一小碗,她将小碗举起,伸向石头面前。 石头瑟缩了一下,用力闭上眼睛,大声说,“你要泼就泼,要骂就骂吧。” “反正我什么也没做错!” 孟大娘子笑了,“好好的紫苏桃子饮,泼掉岂不是浪费了?” 她将小碗塞到男孩手里,“这一脑门的汗,喝了解渴。” 石头仿佛被手心的凉意惊到,猛然抬头看着孟大娘子。 “啊?” 他又下意识看顾喜喜。 顾喜喜心中叹息,真不知这孩子之前都遭遇了什么。 她笑着拉他入座,说,“孟大娘子让你喝你就喝吧。” 石头看着顾喜喜朝他含笑点头,这才犹犹豫豫地捧着碗抿了一口。 紫苏桃子饮里面调了花蜜和碎冰,极其清凉爽口。 石头眉心猛地舒展,眼睛亮晶晶地,如小牛犊子般大口大口灌下去。 顾喜喜、孟大娘子看着都笑了。 再怎么装出大人模样,毕竟还是个小孩子呢。 石头一口气喝完了饮子,意犹未尽地抹抹嘴站起来,“多谢招待。” “这次的事是我做得不对,对不住了。” 他说罢一揖到地,“以后我不会再来打扰了,告辞。” 孟大娘子却叫住了他,“等等。” 石头只好转过来。 孟大娘子笑着说,“以后你有空,还能来跟晴儿玩吗?” “我平时忙着没空陪她,她也没有同龄的兄弟姐妹,难免孤单。” 石头难以置信道,“你……你让我跟晴儿玩?” “是啊。”孟大娘子颔首,“不过下次就从前门进来,别再钻墙洞了。” 石头还没答应,小晴儿先拍着手欢喜道,“太好了!” “晴儿还要跟石头哥哥玩!” 石头紧绷的嘴角终于露出一点笑意,“嗯!我改日来陪你玩,你要乖乖的,听你娘的话哦。” 顾喜喜对石头家的营生很感兴趣,“你家是卖果树苗木的?” “不知都有些什么果树?” 石头忽然警惕,“你问这个干干嘛?” 他像一只炸毛的小刺猬,全身都在维持着戒备。 顾喜喜和气地笑了笑,“你家做生意的,难道还不许客人询问?” “就是不许问!”石头凶巴巴地说,“不卖不卖,谁问也不卖!” 他说着就跑了出去。 顾喜喜正疑惑间,孟大娘子叹了口气,说起石头家里的事。 张家从石头曾祖父那代就开始做果树生意了。 他们家有自己的苗圃,果苗都是自家培育的。 其中桃树梨树最是有名,因为生意红火,家中的光景一度很是殷实。 可就在石头出生那年,不知为何,几天之内苗圃里的果树死了大半。 本身损失惨重,再加上这件事传开了,渐渐少有人去他家买果苗了。 又过了两年,石头的娘亲生了重病,城中几家医馆都治不好。 石头的爹爹为了给妻子治病,卖掉一半苗圃,家中钱财也耗费进去。 可最终还是没能保住石头娘亲的命。 顾喜喜感慨,“他小小年纪历过这么多,难怪性子那般要强。” 她又问,“如今他与他爹爹相依为命么?” 孟大娘子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要不说这孩子命苦呢。” “年初的时候,他爹帮亲戚修房子,被掉下来的屋瓦砸在头顶,当天夜里,人就没了。” “有人说他命硬,谁靠近克谁,不但亲戚们不敢管他,周围那些大人也不肯让自家孩子跟他玩。” “六岁的孩子一个人在家,也不知是怎么过的,哎。” 顾喜喜内心震动,石头竟然是个孤儿。 难怪他说曾经上过学,如今不上了。 难怪只要是涉及到他家里的事,他听见就浑身长刺。 难怪他只敢偷偷跟晴儿玩。 来的路上,他甚至做好了挨打挨骂的准备…… 顾喜喜起身向孟大娘子告辞。 两人返回停驴车的地方,顾喜喜本想主动坐上车夫的位置,却被慕南钊抢先一步。 “动作快点,现在去包子摊问路还来得及。” 顾喜喜一怔,“包子摊?” 慕南钊依旧没个好脸色,“你不是想去看那小孩儿家的果树么。” “哦,好!”顾喜喜赶紧坐到车板上扶稳,“走吧。” 驴车晃晃悠悠行走在闹市中。 顾喜喜盯着慕南钊的后脑勺几番犹豫,还是问,“你怎么知道我想去哪。” 慕南钊淡淡道,“就连那孟大娘子都看得出,你对那小子动了恻隐。” 顾喜喜不肯承认,“我只是想要果树。” 慕南钊顿了顿,冷笑,“也对,你向来不做白工,所行之事必有回报。在这方面,你我总算有一点共通之处。” 花池渡村大火,帮农户改良土地。 前者与顾喜喜自己一损俱损,不得不为之。 后者顾喜喜换来了一辆平板车。 顾喜喜对慕南钊的话不置可否,“有所获得,才有能力继续行好事。” “只会行善而不谋回报,自己都要被燃烧殆尽了,以后还能做什么?” 包子摊还摆在那,顾喜喜买了一笼羊肉包子,一笼香茄素包。 让老板平均分成三个纸包。 第36章 夫君娘子表演了 老板一边装包子,说,“二位方才来过一次吧?” “我家的包子干净又好吃,再来晚点可就没咯。” 顾喜喜放下买包子的钱,向老板询问石头家的地址。 她找了个由头,“那孩子方才忘了东西,我得给他送去。” 又有人买包子,老板忙于生意,顾不得多想就说: “你们这一路往东走,看见城墙,随便找人打听种果树的张家就知道了。” 青田县并不大,从东大街往东走,不过一顿饭的功夫就看到城门了。 顾喜喜找人问路,驴车进了巷子,转过两道弯,眼前豁然开朗。 木片拼接成长长一道栅栏,透过栅栏缝隙可见里面一排排树木。 一看就知找对地方了。 驴车缓缓向前,正好停在木门外。 顾喜喜抱着包子跳下车,正要敲门,却发现门是半开着的。 里面传来石头愤怒的叫喊:“我说了不卖不卖!” “爷爷和爹爹留下的树,你们不许碰!” 男男女女的声音隐藏着各自的算计:“你不卖树,吃什么喝什么?” “是啊,卖树换的钱婶婶不要,都是留给你以后过活的。” “你个小孩子哪有能力照顾这么大个苗圃?与其等树都死了,不如趁现在还有人要,赶紧卖了。” …… 慕南钊好整以暇地看着顾喜喜。 石头再三言明不卖树苗。 也就是说,今日这麻烦就算有人管了,大概也落不到什么好处,反而平白得罪张家这帮亲戚。 慕南钊此刻倒想看看,今日这个门顾喜喜是进,还是不进。 “你别动!放开!”石头的声音似乎在来回移动,声嘶力竭中夹杂了哭腔。 “不要挖树!我能它们!” 顾喜喜沉默地站在那,突然毫无征兆地抬脚。 砰一声巨响,大门被踹开,苗圃内闹腾的几人都惊的停下,扭头看过来。 只见一个身量娇小,面容幼嫩的少女破门而入。 她沉着脸、气势汹汹地吵他们大步走来,“屋主都说不许了!” “谁再敢枉动,我即刻叫人报官!” 石头满脸的眼泪鼻涕,看见顾喜喜时,他努力吸了吸鼻子,“你怎么来了。” 顾喜喜到他身旁站定,“碰巧路过,顺手帮忙。” 石头仰头望着她,本想挤出个笑,嘴巴咧了咧,却是哇地哭了出来。 他边哭边控诉。 张家这些叔舅婶娘们早就商量着要卖掉所有果树和树苗。 石头一直不肯,想尽了法子捣乱,与他们对抗。 最近眼看就要入秋了,错过这次卖树苗的机会,就要等来年春季。 这帮人便等不及了,今日居然直接带着买家来挖树。 顾喜喜了解经过,转向那些人,“这里是石头的家,苗圃里的一切都归他所有。” “你们不但擅闯民宅,还想抢劫?” 几个亲戚看顾喜喜不过一个小女子,根本没将她放在眼里。 “你谁啊,这是我们自家的事儿,有你说话的份么?” “就是!石头是我表外甥,他个没了爹娘的孩子,凡事自然该我们这些长辈做主。你哪来回哪去!” 顾喜喜眼神登时阴沉下来。 “夫君!”她朝大门外娇声呼唤。“夫~君!” 慕南钊听的一阵头皮发麻。 这个女人在叫他么? 又听见顾喜喜不耐烦地撒娇,“夫君你怎么还不进来呢!” “你家娘子都要被他们欺负了,你也不赶紧管管!” 张家亲戚们伸长了脖子张望,外面还有帮手? 表舅大声嘲笑,“哼,不敢进来吧,缩头乌龟一个,都是体面人,我劝你们少管闲事,赶紧滚!” 慕南钊眸色一寒,薄唇浮起冷笑,缩头乌龟是么…… 众人瞩目中,一名无比俊美,脸色却无比骇人的男子快步走进来。 他捡起地上一柄锄头,单手握着木柄轻轻一捏。 只听一声脆响。 他松开手,锄头当啷落地,已经断成了两截。 石头吃惊地张大了嘴巴。 顾喜喜得意地扫视那些亲戚,“知道是谁该滚了吗?” 普通老百姓谁见过这阵仗? 转眼间,闹事的人就走了个干净。 顾喜喜向慕南钊盈盈施礼,“多谢,权宜之计,还请谅解。” 她早就发现,遇到讲不清道理的时候,简单粗暴的办法最管用。 石头因为吃惊而张大的嘴巴还没来得及合拢。 他仰头左看看,右看看,“权宜之计是什么呀?” 慕南钊望着顾喜喜的眼睛,唇角淡笑,“为夫听娘子差遣,无须言谢。” 没办法,在石头面前,他们两人的关系是夫妻。 做戏做全套呗。 慕南钊眼神拉丝,仿佛真的浓情蜜意,“都怪我来的迟了点,那些人可给娘子气受,要不要我去把他们都……” 顾喜喜吓了一跳,“不用不用,让他们知道怕了就行。” 小石头天真又兴奋地问,“把他们都揍一顿吗?” “我刚才看到你那一下子,好厉害啊!” “他们几个加起来铁定打不过你一个!” 他星星眼闪烁着对慕南钊的崇拜。 慕南钊平淡道,“我从不打人。” 小石头信了,“哦!” 顾喜喜内心默默接话,他的确不打人,他只会杀人诛心,让人生不如死。 慕南钊像是感应到喜喜的想法,忽然看过来。 顾喜喜忙转移话题,“小石头你没吃饭呢吧,我们买了包子,一块吃!” 一人一个纸包分着吃,这样就不怕弄脏手了。 石头很懂得待客之道,专门烧水泡茶。 橙红色的热茶倒进瓷碗里,三碗茶水,中间放上一盘腌藠头。 石头笑着说,“茶是我爹留下的。” “藠头是我自己腌的,味道可能比不上外面买的。” 顾喜喜已经夹了一颗藠头吃。 “嗯!酸酸甜甜的,脆嫩化渣。” 她笑着对慕南钊说,“你也尝尝,配着羊肉包子,很是爽口解腻。” 慕南钊依言试了试,颔首,“味道不错。” “你才几岁,就有这般手艺。” “没办法。”石头咬了一大口包子,含糊不清道: “我得活着,才能守住我爹娘留下的树。” “人活着总得吃饭吧,从前不会的,我学就是了。” 第37章 从我出生起看都看会了 慕南钊抬眸看着石头,似乎隐藏着复杂的情绪。 “从前不会的,学就是了” 舍道用权,连一个小孩子都明白的道理。 而他来到花池渡村这么长时间,却从未真正舍弃过慕家之贵,权臣之尊。 更别说融入村子,融入顾喜喜的家。 慕南钊饮下茶水,长吁一口气的同时,眉心舒展。 隔阂早已设下,难怪顾喜喜会说,害怕他这种人。 顾喜喜并未留意慕南钊神色变化。 她与石头闲聊间,得知石头大名叫张明磊,小名石头。 张家苗圃如今只有桃树、梨树两种。 除了二百多棵树苗之外,最宝贝的是二十棵母树。 所谓母树,就是繁育树苗的良种母体。 基本都是从石头爷爷那辈传下来的。 石头咬着包子说,“旁的倒罢了,那些母树都是有年份的,我太爷爷,我爷爷,我爹付出了多少心血,从找到树种、选育培养,最短的也花了五十年。” 顾喜喜本就从事这一行,她很清楚,一个树种的发现,到选种、培育、优化,需要多么漫长的时间。期间又要尝试多少手段,付出不知多少的艰辛。 顾喜喜感慨,“的确很不容易。” “所以你才拼了命保护这些树,不肯被别人夺走。” 石头点头,“钱,卖钱,每次见我他们就知道说这些。” “我才不要把树卖给那些屁都不懂的人!” 男孩愤愤然说了脏话,“他们就是屁,最后只会白白糟蹋了我家的树!” 待填饱了肚子,石头马上提着木桶去水井边,说要给树木浇水。 他身量在同龄孩子中算高的,要提起满满一桶水还是很费力。 他只能将桶底边缘担在地上,双手拽着提手,一点点腾挪到树下。 顾喜喜见状,上前就要帮忙。 石头因为使力,脸色涨红,脖子上的筋都暴起来了。 可他还是要强地摆手,“顾姐姐,你坐着喝茶就好,我可以!” “平时这些活都是我自己干,早就习惯了。” 这是石头第一次叫顾喜喜姐姐。 喜喜笑了,这小子嘴巴还挺甜。 她环顾四周,心想,没有省力高效的工具,单凭一人一水桶浇灌这么多棵树,成年人倒罢了,一个小孩子着实吃力了些。 顾喜喜还是提了一桶水来,“知道你最能干了。” “不过是我今日在这,两个人一起干总归能更快一些。” 石头和顾喜喜干活的时候,慕南钊就坐在那喝茶望天,事不关己的悠闲。 顾喜喜对此从未多想,毕竟慕南钊出身摆在那,这辈子都没做过这些粗活。 石头却几次偷眼瞟向慕南钊。 小声说,“顾姐姐,你夫君……他是不是对你不大好?” 顾喜喜一愣,“为何这么说?” 石头又回头瞅了眼慕南钊,煞有介事地压低了声音,“我爹爹说,男人会疼媳妇,家里的重活累活都得主动揽过来。” “过去我爹从不让我娘亲做担水、翻土这些活。” 顾喜喜噗嗤笑出了声,“你这个鬼灵精,小小年纪就懂这些。” 石头挺起胸膛,说,“我是孩子,又不是傻子,该懂的都懂。” 他接着说,“不过你家相公长得好,又有些本事,你舍不得离开他也正常。” 顾喜喜强忍着笑,配合道,“你说的都对。” “我们女子要想和离挺难得,反正先将就着过呗。” 慕南钊离得远,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 不过看那两人偶尔瞥他一眼,顾喜喜又一副乐不可支的样子。 料想是没什么好话,不过他也没兴趣探究。 当顾喜喜和石头浇完两桶水,有说有笑地返回水井时,听见慕南钊淡淡道: “明日有雨,别浇了。” 喜喜和石头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你怎么知道要下雨?” 慕南钊不悦地扫过两人,“才认识多久,你们倒是很有默契。” “那当然了。”石头骄傲道,“我当顾姐姐比我真正的亲姐姐还亲。” “这就叫……一见如故吧!” 他乐呵呵看向顾喜喜,顾喜喜也回以微笑。 慕南钊冷哼道,“你不是独子么,哪来的亲姐姐。” 还是顾喜喜重拾正题,“你怎么知道明日有雨?” 慕南钊端起茶碗,不紧不慢地抿了一口,“过去学过一点天象之说。” “信不信随你们。” 顾喜喜拉着石头到一边小声蛐蛐,“左右明日见分晓,不如你就等等。” “你今日这般费力费水,若果真下雨,岂不是白忙一场?” 石头仰头看了看艳阳高照的晴空,“可是……真的会下雨么?” 顾喜喜实话实说,“他过去从没在我面前露过这手。” “我未有实证,没法给你打包票。” 石头想了想,最终还是决定,“嗯!我听顾姐姐的,等一天试试。” 这次相距不远,两人的对话都被慕南钊尽收耳中。 他冷着脸满心不屑,小小年纪就知道说些花里胡哨讨女人欢心的话。 明明是他看出即将下雨,那小子居然说都听顾喜喜的? 既然不用浇水了,石头主动拉着顾喜喜的手,说要去看他家最宝贝的那几棵树。 他们此刻所在的这一带都是树苗。 穿过苗圃往东走,快走到尽头时,就看到比前面大出数倍的桃树、梨树。 其中有两棵桃树上还挂着果子。 顾喜喜惊喜道,“这就是本地晚桃么?” 石头点头,“嗯!最初是我太爷爷育出来的树种,如今附近有很多人种植。” “这个时节你在市面上吃到的桃子,只能是它了。” 顾喜喜轻轻抚摸树干,又仰头观察枝叶、果子。 “果然是有年头的桃树。” “就算不做经济用途,单是将它当成景观看,已然美极了。” 旁边的几棵梨树也是亭亭如盖,黑色的树干如生铁铸造。 即将入秋,碧绿的枝叶间已经结出了极小的绿果。 顾喜喜看着,说,“春季疏花,夏末疏果,这些都是你做的?” “那还能有别人吗?”石头拍拍胸脯,一副求表扬的样子。 “我可是张苗木家的孩子,从出生起看都看会啦!” 第38章 远看也是对眷侣 顾喜喜流连树下,对每一棵树都爱不释手。 这些古树都是她没有研究过,甚至没有看过相关数据的。 因为到了后世,一些古代品种或是自然失传,或是随着时代变迁被淘汰。 而言它们后世存在的树种相比,显然更适合时下的气候和水土环境。 顾喜喜陶醉其中,没留意石头一直盯着她看。 “顾姐姐,你们家是卖珍珠的,你怎么还懂种果树呢?” 顾喜喜一怔,本着不欺骗小孩的原则,如实道,“我喜好农耕种植,果树茶树、粮食蔬菜我都喜欢。” “因为喜欢,自然要考虑怎么让它们长的更好,更壮实。怎么让它们结的果实更多,更美味。” 石头眼中闪烁着满满的感动,“顾姐姐你好厉害!” “我们养果树的也是这么想,不过我懂的没有爷爷、爹爹那么多。” “顾姐姐,你以后有空,可以经常来我家教教我么!” “好啊。”顾喜喜欣然答应。 时候不早了,顾喜喜今日只能先告辞。 石头送他们到大门外,非要把几个干荷叶包着的鲜桃塞给顾喜喜。 “顾姐姐,这是我挑出来最香甜的桃子,你回去尝尝。” 被无视的慕南钊一扯缰绳,小黑驴就拉着车往前走。 顾喜喜只得接过桃子,转身朝石头挥手,“照顾好自己,过几日我再来看你。” “要是你那些亲戚再来闹事,你可以去珍宝阁,求助孟大娘子。” 石头跟在板车后面依依不舍地追了几步。 他最终不得不停下,眼巴巴目送顾喜喜渐行渐远。 车子驶上大街。 顾喜喜望着天边迅速隐没的夕阳,“今天没有落霞余辉,可能真让你说中了,明日有雨。” 慕南钊说,“你喜欢那孩子,也喜欢他的家产,不如直接收了他当弟弟。” 顾喜喜白眼道,“你在考验我吗?” “我虽然对那些果树感兴趣,但我还不至于为此不择手段,利用一个小孩子的感情,尤其是亲情。” 她顿了顿,眼角觑着慕南钊问,“倒是你,先为了找珍珠受伤,后又带伤去找晴儿,还不辞辛苦陪我去张家苗圃。” “如此劳心费力,都是为了做戏做全套吗?” 慕南钊沉默不语,只是让小黑驴跑的更快了些。 坐在车板上的女子偏着头笑意盈盈,前方赶车的男人也唇角上扬。 行人中,一对夫妻不禁驻足张望,再相视而笑。 方才驾车过去的,应该也是一对幸福的小两口吧? 回到花池渡村已是傍晚。 村里到处听见叫孩子回家吃饭的喊声。 慕南钊驾车刚拐到家门前,黑暗中忽然传来苍老的叹息,给两人都吓了一跳。 “可算是回来了。” 慕南钊听出是老郎中,吁了口气,“姜先生,您怎么出来了?” 老郎中只说自己姓姜,没有名字。 他又叹了口气,“当然是等你!” “你肆意妄为,要是再出点岔子,老夫还没开张,招牌就要被你给砸了!” 老郎中不由分说拽着慕南钊下车就往里面走。 “一整日没吃药,还东颠西跑的,伤口也不知怎么样了。” 慕南钊无奈解释,“今日赶车去的,比从前省力许多,我没事。” 顾喜喜站在门外摇了摇头,师父眼里只有病患,压根看不见她这个徒弟! 她费了好大力气把板车卸下来,抬手拍拍小黑驴的后背。 “今日辛苦你了,等你吃饱了饭,我再送你回去。” 小黑驴只在张家苗圃,啃了些杂草,喝了半盆水,晚上应该给它吃点好料。 干草、麦麸、豆子组成的混合饲料,外加一盆水。 顾喜喜过去总看畜牧专业的同学配饲料,亲自实践后倒也觉得有趣。 她正忙着喂驴,转身时察觉大门外有什么人探头探脑。 “谁在那?” 一个纤细窈窕的身影从门边走出来,“喜喜姐,是我。” 天黑看不清楚,顾喜喜却从声音认出了顾青叶,“是你啊,进来坐?” 顾青叶笑着说,“该吃晚饭,我就不进去了。” 顾喜喜问,“那你有事找我?” 顾青叶为难了片刻,才说,“最近山里的拐枣和稔子该熟了。” “往年都是喜喜姐带我去摘……” 拐枣又名万寿果,果柄成熟后滋味甘甜。 稔子是某种桃金娘的果子,酸甜多汁。 二者既有水果的食用性,又有药用价值。 从前的顾喜喜虽然不懂耕种,却擅长进山采摘。 所以顾青叶每次都是跟着顾喜喜一起,不仅收获颇丰,还保证不迷路。 顾喜喜了然道,“你想约我明日进山?” 顾青叶急忙点头。 其实她今早就去过了,可惜她能找到的地方早就被别人采摘一空。 忙活了大半日,她只摘了两把拐枣,回家就被刘氏好一通抱怨。 没办法,她不得不再来找顾喜喜。 顾喜喜想了想说,“我本来计划着明早进山,你就跟着吧。” 张婶爱吃拐枣,稔子可泡果子酒,留着猫冬的时候喝。 顾青叶十分欢喜,“我就知道喜喜姐最好了!” 她话说完还舍不得走,朝院子里张望一圈,隐藏着期盼地问: “怎么不见陈大哥?他……明日也跟咱们一块去么?” 顾喜喜心下玩味,她苦于为男女主牵线,此刻看来女方这边有戏,那还不得赶紧加把劲儿? 她回头看了眼西屋,低声道,“若他明日没什么事,我肯定叫上他一起。” 顾青叶心满意足地回去了。 张婶走过来问喜喜刚才是跟谁说话。 顾喜喜便说了明日进山之事。 张婶不高兴地撇嘴,“这家人我真是看不懂。” “要是我跟谁闹掰了,这辈子都不好意思登门,她倒好,轮到用得上你的时候,还能这么厚着脸皮说话。” 顾喜喜搂着张婶往回走,“反正我自己要去的,让她跟着罢了。” “我今儿认识个跟您一样姓张的孩子,我跟你说啊,他……” 张婶被顾喜喜讲的故事吸引,自然把对顾青叶的不满抛却脑后。 半晌,张婶抹着泪说,“可怜的孩子。” “你之前不是想买果树么,怎么没从他家买几棵树苗?也好帮帮他。” 第39章 冒雨,不顾一切 顾喜喜笑说,“一来,现在不是移栽果树最佳的时候。” “二来,他被那些亲戚刺激,一棵树都不肯卖掉。” “我若仗着自己帮了他,提出要买树苗,跟那些趁火打劫之人有何区别?” 张婶连连颔首,“还是你想的周全。” “这孩子够可怜的,不能再让他为难了。” 最近小山村的夜晚已初见秋凉寒意,晚饭张婶烩了一锅汤饼。 用野生笋子和干蕈子熬的清汤,没有荤腥也能鲜掉眉毛。 手擀的面片、切成碎丁子的菘菜、萝卜在汤里滚几滚入味,最后撒一把提味儿的青蒜。 张婶今日格外大方,每个人碗里还卧了一颗荷包蛋。 老郎中连声称赞好吃。 顾喜喜看他神情愉快、胃口大开,便知慕南钊当是没什么大碍。 老郎中两吃了两大碗,“张娘子这个手艺真没的说。” “不光汤头鲜美,擀的面饼也筋薄滑溜。” 张婶被夸的脸颊泛红,“嗐,我也就会做这些家常便饭,哪有你说的那么好。” 老郎中感慨道,“像极了我老家的味道,真是多年没吃过了。” 张婶问,“你老家不是石头村的么?我从没听你说过你过去的事。” 顾喜喜、慕南钊也好奇地看过去。 老郎中笑呵呵地含糊到,“太久远的事,都记不清楚咯。” 顾喜喜、慕南钊对视一眼。 看来老郎中也是个有故事的人。 后半夜果然听见雨声淅淅沥沥,到顾喜喜早晨醒来时雨还在下。 外面天色阴沉,屋内光线昏暗,真是个睡懒觉的好天气。 顾喜喜在被窝里翻了个身,问,“张婶,顾青叶没来吧?” 这样的天气,显然不适合进山。 张婶放下洗脸盆,说,“我刚才出门看了一眼,她没来。” 顾喜喜舒服地缩了缩身体,“那我接着睡。” 张婶宠溺而笑,“行,你尽管睡。午饭时我再叫你。” 这孩子成日忙里忙外,今日难得因为雨天清闲,是该好好歇息。 顾喜喜很快又沉入了梦乡。 可这一次她没能安睡多久。 老钱焦急的大嗓门响彻整个小院,“大侄女还没起来?” “哎呀,等不及了,你们家谁现在能挖的动土,带上铁锨跟我走!” 顾喜喜意识朦胧间,听见张婶问,“出啥事了,这大雨天的挖哪门子的土。” 老钱说,“山那边滑坡了,几个小娃娃给压在下头了。” “我也是刚听说,正要过去看。” 钱家往山那边走,正好路过顾喜喜家,老钱就进来叫人帮忙。 张婶一听有孩子被埋,二话不说就去找铁锨、锄头。 听见门响,老钱回头,看见顾喜喜穿戴整齐地出来。 “钱叔,滑坡的面积大吗,塌陷的是泥土、石头,还是泥石流?” 老钱说,“他们说在西边崖坡底下。” “那地方过去有人挖过陶土,山体上留下一个空洞。” “这次应该是松散的泥土被大雨冲刷,塌下来将洞口给埋住了。” 顾喜喜从张婶手里接过一把锄头,顾不得不撑伞就快步往外走。 “如果只是松散的泥土,快点挖开还来得及。” 这时,慕南钊出现在西屋门口,“我跟你一起去。” “不行!”老郎中和顾喜喜竟然异口同声。 顾喜喜说,“你咳嗽刚好,不能再淋雨了。” 她望着慕南钊一笑,“全村都出动了,不缺你一个。” 老郎中也劝道,“万一有哪个孩子受伤,送到这儿来,我还要你搭把手呢。” 顾喜喜向老钱解释,“我大舅懂医术。” “等会可以把受伤的孩子送到我家救治。” 老钱此刻也顾不得惊喜,只匆匆朝老郎中拱了拱手,“多谢了!” 后山西边,顾喜喜、老钱、张婶赶到时,许多村民已经冒雨在挖土了。 秦大嫂被两个妇人搀扶着,她眼神哀恸,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汗水。 顾喜喜小声问旁边人,“秦嫂子的儿子也在这?” 几个人都点点头,同情地叹了口气。 秦大嫂是个热心人,在村里人缘不错,她遇到这种事,大家心里都不好过。 顾喜喜不再多话,上前加入了挖土的队列。 张婶赶忙跟上,“喜喜你慢点儿,当心啊!” 雨越下越大,老钱仰头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看着崖壁上方喊道: “我看那上面的土石也有些松动,大家伙得抓紧了!” 众人一听,挖土的动作更快了。 大家心里都清楚,一旦二次坍塌,且不说外面这些人有危险,之后再想救出里面的孩子们,希望就更渺茫了。 几户找孩子的人家面色刹时变的灰白,抽泣声,哭喊声再次响成一片。 顾喜喜亦心急如焚,有什么办法能再快一点? 她转目四顾,发现自己右脚边的泥水打着漩涡快下渗。 心念电转间,顾喜喜连忙挪开右脚,朝着那块地方使劲儿地挖下去。 一下、两下!淤泥中倏然陷出一个小坑。 顾喜喜激动地盯着那个小坑,挥手大声吆喝,“这里土层最薄!雨水能流进去,可能就在洞口的正前方了。” 老钱相信顾喜喜的判断,当机立断,“来两个力气大的,跟我到这边挖!” 众人拼了命的挖,雨水迷了眼睛也顾不得去擦。 忽然,雨声、挖土声中传入了一缕孩童微弱的喊声,“娘!” 与顾喜喜一处挖土的几人都愣住了。 张婶不确定地问,“你们有没有听见啥?” 原本面如死灰的秦大嫂猛然推开搀扶她的人,跌跌撞撞往前面扑。 “铁蛋!是我家铁蛋的声音!” 距离稍远的其他人并没听到什么,还以为秦大嫂伤心的疯魔了,有几个妇人上前就要拉她回去,免得耽搁援救。 这时几声更加清晰的哭声传来。 老钱面露喜色,“是哭声,是娃娃在哭呢!” “对!”有人欢喜道,“听哭声还不止一个,他们肯定都没事儿!” 秦大嫂踩着泥水,扑向另一头还在挖土的丈夫,又哭又笑。 “姓秦的你听见了吗,儿子在这儿呢,你快过来帮忙啊!!” 包括顾喜喜在内,所有人的干劲儿更足了。 雨更大了,谁也没留意头顶的动静…… 第40章 意外之后又出意外 泥土迅速挖开,露出的空洞扩大,孩子们的声音也越发清晰。 老钱趴在那喊话,让洞里的孩子挨个儿报出名字。 五个孩子竟一个不少。 几家大人聚在后面,听见自家娃娃的名字,脸上都有了希望的光彩。 轰隆隆雷响,老郎中站在屋檐下,无神的双眼抬向天空。 “这个时节打雷可少有啊。” “雨声也听着更大了,可比出什么事才好。” 雨太大了,院子里都起了一层薄薄的水雾,慕南钊心中莫名的不安。 他去堂屋拿了一把油纸伞,“我还是想去看看,劳烦姜老看家。” 老郎中听见开伞声,也没再出声阻拦。 后山西面,淤泥终于挖通,显露出小小一片洞口。 老钱叫人伸出火把照明,惊喜地看见了洞里的情形。 五个孩子相互依偎蜷缩,就在正下方。 孩子们循着光亮抬头看过来,有的哇哇大哭起来,有的激动叫喊爹娘。 不过此刻对于外面的大人而言,远不到庆祝的时候,洞里灌进了雨水,水位已经淹到孩子们身上,必须赶紧把他们弄上来。 洞口目前只能容一个人通过。 老钱想自己下去,却被顾喜喜拦住。 “不行,你看这洞口周围的土松软湿滑,要是你下去时不小心碰到,可能还会再次塌陷。” 老钱急道,“不能下去,那还有啥办法啊?” 顾喜喜接过一支火把,朝洞里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照亮。 “狗娃!狗娃!” 一个男孩抬起头,正是秦大嫂的儿子。 他平日就是个孩子头,经常带着小伙伴爬坡上树、追狗撵鸡,没少让秦大嫂操心。 此刻看的出来他算是胆子大的,居然没哭,“你是喜喜姨?” “是我。”顾喜喜应了,问,“你有没有受伤?” 狗娃摇头,“没有,我好着呢!” “其他人怎么样?”顾喜喜接着问,“有谁受伤,或者身上哪里疼吗?” 狗娃拉着其他四个孩子交流了几句,仰头大声说,“没有!我们一直在洞里,没人摔跤,就是出不去,泡在水里冷得很。” 顾喜喜看狗娃如此临危不乱,把握更大了些。 “姨交给一个重要的任务,你敢不敢应承?” 狗娃一下子站起来,昂首挺胸。“谁不敢谁是小狗!” 不多时,有人拿来一条粗麻绳,顾喜喜借火把照亮,瞅准了方向将绳子一点点垂进洞里。 塌方的泥土在左侧形成一段斜坡。 虽然泥土疏松湿滑,坡度也很陡,但如果是小孩子的体重,再借助绳子的拉力帮他们稳住脚下,爬上来还是很有希望的。 可惜周围找不到固定绳子的地方。 只能等绳头放到底之后,一名壮汉将绳子上端绕几圈系在腰上,扎马步站好。 另外再来两个力气大的汉子站在他身前,一左一右抓住绳子。 与此同时,洞里的孩子们也没闲着,在顾喜喜和狗娃的指挥下排成一列。 老钱严肃地确认,“都准备好了吗?” “好了!”孩子们、顾喜喜、三名汉子齐声回应。 狗娃先推着一个年龄最小的女孩上坡,“记住刚才我跟你说的,别着急,只要脚下每一步踩实了,手抓住绳子别放松,往上使劲儿就能爬的动了!” 顾喜喜从洞口伸手,朝小姑娘微笑,“别怕,姨在这接着你。” 其他三个小伙伴也在后面出声鼓励。 小姑娘眼里含着两包泪,还是勇敢地爬了上去。 顾喜喜的手团住那只小小的手,心头莫名一软。 但她不敢松懈,用力一拽,将小姑娘整个身子脱离了洞口。 张婶在旁接应,立刻将小姑娘抱过去。 众人都欢呼起来,“成了!!” 第一个成功救出,紧接着两个、三个、四个。 狗娃排在最后,也平安地爬上来了。 秦大嫂抱住儿子泣不成声,“快让娘看看。” 狗娃却得意的很,咧嘴笑道,“娘,我就说吧,由我断后,大家都能爬上来,我是不是厉害呀?” 秦大嫂被他这语气逗笑,朝他额头上戳了一指头,“看给你能的。” “还不是你喜喜姨想出的法子?怎么就成你的功劳了。” 顾喜喜道,“我可不敢居功,多亏了大家配合的好,全力以赴。” 老钱哈哈大笑,“还有孩子们自己的功劳呢。” “关键时刻一个比一个勇敢,咱们花池渡村的娃娃都是好样的!” 顾喜喜正看着老钱,忽觉头顶有异样的阴影。 她下意识抬头,还没看清楚是什么东西,整个人就被什么重重扑在身上,飞了出去。 一切不过瞬息间。 周遭先是一片寂静,继而倒吸凉气声此起彼伏。 顾喜喜倒在地上,身上还重重压着一个人。 她浑身都疼,顾不得分辨是因为被撞的还是摔的,先艰难地抬起一只手,拍拍身上那人。 “哎,你没事吧。” 隔了片刻,才听见慕南钊的声音,“死不了。” 他想要起身,才动一下,却眉头紧皱。 顾喜喜意识到不对,挣扎着抬起脑袋,“你受伤了?到底是什么东西?” 两人身侧,赫然躺着一块大石头。 多亏慕南钊在避开石头落点的同时,手臂将其推开几寸。 不然他和顾喜喜两人非死即重伤。 秦大嫂、张婶最先反应过来,急奔过去搀扶起慕南钊。 “小陈你怎么样?” 慕南钊缓缓吐出一口气,让自己看上去并没有太大异样。 “我没事。” 他说话时,抬眸看向崖壁上方。 方才那上面分明有个人影闪过,此事恐怕不是意外。 张婶看慕南钊好像真没大碍,又去扶顾喜喜。 喜喜却自己一骨碌爬起来,她只是看了眼慕南钊,沉着脸拉着他就走。 “赶紧回去,我那两盆茶树泡太久会烂根。” 张婶不知道喜喜着急回家的真正理由,仍留在原地叮嘱秦大嫂等人。 “孩子泡了冷水,还受了惊吓。” “回去必须给他们泡热水澡,煮姜汤热热的喝下去。” 顾家小院,老郎中还站在屋檐下。 顾喜喜拖着慕南钊刚走到近前,老郎中侧了侧耳朵,眉头一皱。 “快!把他弄进屋里躺着!” 第41章 他被老郎中骂了 老郎中喂药丸、扎针、处理伤口、换伤药的忙活。 顾喜喜帮他拿出药箱里的东西,之后就帮不上什么忙了。 她不是大夫,此时距离太近反而碍事,只能坐到桌子边静静看着。 慕南钊闭目躺在床上,不过这次他并没失去意识。 老郎中最后裹上纱布,抹了把额角沁出的汗珠。 他怒气冲冲看向慕南钊,“你知不知道……” “伤口反复裂开一旦感染会死,再毒发几次神仙难救。”慕南钊悠悠接话,睁开长眸,笑的有几分戏谑。 老郎中被气的顿了顿,抬手指着他的脸,“抢我的话是吧?” “我看你还是挺有劲的,下回再弄成这样,你最好别来找我救!” 顾喜喜急忙上前,“师父,他不是故意给你增加难度,都是意外。” “山上石头砸下来,要不是他,您可能只来得及给我收尸了。” 老郎中吃惊,“那你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伤着?” 顾喜喜笑,“我没事。师父这是关心则乱,我若伤得厉害,方才如何逃得过您的耳朵鼻子?” 老郎中神色这才和缓下来,“早上听见雷声,我心中就觉得不好。” “幸好你有惊无险,他的命也叫我拽回来了。” 老郎中紧接着关切道,“那些孩子如何了?” “都平安。”顾喜喜大概说了救援的经过。 她看了眼床上的慕南钊,他闭着眼,胸口微微起伏,应该是睡着了。 于是放轻了声调说,“师父辛苦了,您也歇会儿吧。” 老郎中却转身走向门口,嘴里说着,“还不到歇息的时候。” “你爹存的那些药草,陪我去找些出来。” 事实确如老郎中所料,从当天傍晚到之后两三天他都在忙碌。 因为淋了大雨,村里陆续有十来个染上风寒的。 老郎中也因此得到了村民们的认可,俨然成了花池渡村的本土郎中,不过这都是后话。 当天下午雨就停了,日落时红霞满天。 秦大嫂挎着一篮子鸡蛋,领着发烧的狗娃,路遇使劲咳嗽的老钱。 三人结伴到了顾喜喜家。 老郎中先给狗娃诊脉,摸了摸他的额头和脖颈喉咙处。 笑道,“不打紧,我开一剂药,回去四碗水熬成一碗,分成两份。” “先给他喝一份睡觉,半夜时再喝一份,包好。” 秦大嫂连声感谢,塞了五文钱诊金到老郎中手心。 老郎中没有拒绝,欣然领受了。 张婶却不肯收秦大嫂带来的那篮鸡蛋,两人反复推来推去。 秦大嫂说,“这些鸡蛋,一是感谢喜喜出主意,救出我家狗娃。” “二是我跟喜喜之间的私交,她为了救孩子们,差点出意外,我总该给她弄点好吃的收收惊。” 这番话都在情理之中,张婶不好再推却,见喜喜也点了头,便接过了篮子。 “行,难得你一片心,我们就不客气了。” “你且等等,我把鸡蛋放灶房去,篮子你顺手就带回去了。” 一旁的老郎中还在给老钱诊脉。 比方才给狗娃诊断的时间长多了。 老钱看老郎中时而拧眉,时而叹气,一颗心提了起来。 “我就是淋雨着凉了,没有啥大病……对吧?” 老郎中抬起头,“你是有些风寒咳嗽,吃药三五日也就好了。” 老钱刚松了口气,就听老郎中话锋一转,“不过,” “你这肾阳虚的毛病可是由来已久了,按理说平日应该早有症状。” 老钱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咳的他脸都涨红了。 秦大嫂毕竟是成亲多年的人,她虽不懂医,却听出了“肾虚”两个关键字。 且不说要顾及村长的面子。 就看在狗娃是个孩子,喜喜是个未嫁的大姑娘,有些话也听不得。 秦大嫂随手指着院子西边,“咱们到那边说话,别扰了老郎中看诊。” 狗娃虽然发烧小脸红扑扑的,却很有精神,走起路来蹦蹦跳跳。 “娘,我不想吃那苦药汤子!” 秦大嫂柳眉倒竖,“闭嘴,吃不吃由不得你!” 狗娃转而把希望寄托在顾喜喜身上,“喜喜姨,你都说我勇敢了,不吃药也能好的。” 顾喜喜失笑,“瑞麟,再勇敢的人也会生病,生病就要听郎中的话,吃了药才能好起来。” 狗娃大名秦瑞麟,这名字是秦大嫂托她娘家那边教书先生给取的。 而狗娃这个小名又是奔着贱名好养活的初衷。 所以二者差异之大,不知情的人很难想象这是同一个人。 秦大嫂看向儿子,“听见了吗?” 狗娃苦着脸蔫了一会儿。 但他很快转忧为喜,“喜喜姨说的就是有道理,我都明白了,我听话好好吃药!” 秦大嫂笑道,“你喜喜姨能识字读书,她说的有些道理,娘说不出来。” 她望着狗娃,笑容里染上几分惆怅。 “要是村里有学堂,孩子们下雨天也不会躲到山洞里玩,差点出事。” 顾喜喜看着聪明的狗娃,也觉得惋惜。 这时张婶出来,把装鸡蛋的篮子还给秦大嫂。 秦大嫂又说了两句话就带着狗娃告辞了。 另一边,老钱的看诊也告一段落。 不过他在遮遮掩掩之余,竟然有些难以掩藏的高兴。 “那我这身子就交给您调理了。” “只要能让我好起来,多少诊金都没问题!” 看来这老郎中有些真本事,竟然将他难以启齿的症状都说中了。 最要紧的是老郎中说能治好! 老钱恨不得马上跑回家,把这一喜讯偷偷告诉他家娘子! 老郎中送老钱到门口,“等两日我配齐了药,让喜喜给你送去。” 老钱尴尬地不敢看顾喜喜,“……行。” 等他走后,顾喜喜懵然问,“师父,钱叔怎么看着怪怪的?” “他没得什么大病吧?” 老郎中大手一挥,“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得治。” 顾老三家,顾青叶在屋檐下收起雨伞,用力蹭掉脚底的泥巴。 “爹、娘,我回来了!” 她掀起门帘,正屋内却只有顾铁柱在。 顾铁柱说,“爹娘看雨小了,都串门去了。” 顾青叶看了他一眼,随意道,“哥,你头发怎么湿的,你刚出去了?” 第42章 他答应的好像太容易了 顾青叶只是看到哥哥头发湿了,随口一问。 顾铁柱却像是受到了莫大的冒犯,他使劲把靠在炕头的拐杖推倒,大声说,“我一个瘸子,走到哪儿别人都笑话我!” “我怎么出去?!我还能去哪儿!!!” 顾青叶被吓了一跳,“哥,我不是那个意思。” 顾铁柱却像听不见似的,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他疯了似的捶打双腿,边打边怨毒地念叨,“占她田地的又不是只有我,为啥断腿的就我一个!” “都怪那个女人!是她害我,她就是蛇蝎一样的女人,她该死!!” 顾青叶想安慰他,又害怕的不敢上前。 自从顾铁柱腿断了之后,他的情绪就是这样激烈而多变。时而疯癫,时而阴沉着脸谁也不搭理。 等到顾铁柱终于发泄完,安静下来。 他抬头看着顾青叶,又恢复成正常的模样,“那些小孩都救出来了?” 顾青叶暗暗松了口气,笑着点头,“嗯!” “我跟他们一块挖土,从最开始挖到结束,钱叔和其他人都看见了。” 今日挖土救人是全村出动的大事。 谁家没出人出力,之后可是要被戳脊梁骨的。 顾老三和刘氏不想去,就派女儿做代表,还叮嘱她要往人多处站,必须让村长还有村里有头脸的人看见。 顾铁柱说,“如今我不济事,家里的担子就落在你身上了。” “你个女孩子这般辛苦,都是被哥哥连累了。” 顾青叶很少听兄长说这类贴心的话。 她愣了愣,迅速掩饰住惊讶,尽量自然流露出感动的模样。 “哥……你别这么说,” “咱们是一家人,我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顾铁柱颔首。 两人微笑对视,俨然一副兄妹情深的景象。 顾喜喜端着碗走进西屋。“师父说你目前只能吃这个。” 慕南钊睡醒后,脸色看上去好多了。 他一直看着窗口出神,顾喜喜走到近前时,他才懒懒地转眸瞥向碗里的粥。 “谁要吃这些寡淡的东西,我又不是快死了。” 顾喜喜在床边的凳子坐了,“你这人说话还真是百无禁忌。” 她故意用汤匙搅动米粥,让香气随着热气氤氲升腾。 “苣荬菜切碎,少放香油炒过,最后加了蛋花和盐,张婶如此费功夫煮的,可惜有人不稀罕吃它,真是没口福。” 慕南钊倏地夺过粥碗,舀了满满一勺送进嘴里。 他没说好不好吃。 只是顾喜喜看他神情舒展,一口接一口吃下去,应该还算满意。 她幽幽长叹一声,“你知道那五个孩子为何在废洞里?” “玩。”慕南钊答了一个字,继续从容地吃。 顾喜喜无奈,人家似乎没有听故事的兴趣,可她还得讲下去呀。 “花池渡村的孩子们小时候没有大人管束,只能满村放羊似的乱跑,长到七八岁,凑合会干活了,就给一把小锄头,跟着大人下地,真是可怜啊。” 她觑着慕南钊神情没什么变化,硬着头皮将话头引向正题。 “就因为村里没有学堂,他们只能如此。” “大人们忙着土里刨食,没空看顾孩子,小娃娃们哪知道什么是危险?” “秦大嫂今日还说,若是有个村塾,今日就不会出这档子事了。” 慕南钊已经喝完了一碗粥。 他平静地望着顾喜喜,“所以你到底想跟我说什么?” 两人对视片刻,顾喜喜眨了眨眼,“花池渡全村几代人都期盼教书先生。” “谁要是应了这差事,不止功德无量,还能得到大家的敬重爱戴。” 慕南钊轻嗯了声,“那你不用担心了。” “条件这么好,应该多得是青年才俊毛遂自荐。” 顾喜喜被噎的够呛,慕南钊却气定神闲地将空碗伸过去。 “没吃饱,再来一碗。” 顾喜喜劈手夺过碗,“当我是你府上的丫鬟吗?” “我看你已经吃饱了,而且吃饱了撑的,你明知道我要说什么,偏要看着我绕圈子说那么多。你不愿意做直言即可,何必耍着人玩?” 她转身就走,身后传来慕南钊幽幽的叹息,“哎……” “一碗粥都舍不得给,教书先生就要饿死了,还骗人说什么敬重爱戴。” 顾喜喜脚步瞬间定住,不敢确信道,“你当真愿意?就这么容易答应了?” 她自己先摇了摇头,“不对劲!” 慕南钊长眉轻挑,“我没让你每日晨昏定省跪求以表诚心,你不乐意?” 顾喜喜抬手按住慕南钊的额头,拧眉感受了片刻。 “的确没发热。” 慕南钊抬眸看她,嘴角勾起一抹邪气的笑,“你也觉得,在一个小破村子里当村塾先生,不像我会做出来的事?” 顾喜喜瞅着他点头。 虽然让他当教书先生,是她想出来的,也是她所期望。 但真正这么容易实现,还是让她感觉很不真实。 慕南钊说,“原来的陈方正好出身书香门第。” “他不争气两次乡试落地,后又犯罪落难至此,当个村塾先生合情合理。” “舍道用权。”他眼底漾起狡黠的笑,“一个人真正融入周遭的环境,才是最接近完美的伪装。” 顾喜喜露出放心的笑容,“成交,明日我就找老钱去说。” 慕南钊对她这副反应很是意外,“你就不怕我动机不纯,存心不良?” 顾喜喜认真道,“在我看来,能坦诚动机之人,比那些一开始重申自己别无所求之人,可用可合作,也更可信。” 她很快去添了半碗粥回来。 “你现在不宜吃的过饱,这些已经是额外加量了。” 慕南钊摇头叹气,“男子成亲后被女人管束,有什么好的?真不懂这世上的蠢夫为何争相飞蛾扑火。” “那你大可放心。”顾喜喜提起这茬,表情总是郑重的像在发誓,“不管你这辈子做不做飞蛾,我保证,我绝不会是你想扑的那堆火。” 慕南钊搅动着米粥,眼神淡了几分。 “今日那块落石并非意外。” 顾喜喜一怔,下雨时老钱说过上方泥土有些松动。 所以她并未往别处想。 第43章 凶手是他? 顾喜喜略微思忖,倏而双目圆睁看向慕南钊。 慕南钊颔首,“就是你想的那样,有人故意推落石块。” “虽然他做的太过粗糙,很可能并未提前布局,只不过临时起意。” “但那人想要你的命,应是确凿无疑了。” 他继续吃粥,顾喜喜则垂眸思索。 屋内出奇的安静,甚至能听见勺子与碗极其轻微的碰撞声。 慕南钊慢条斯理的吃完,用帕子擦拭嘴角,“生死大事,你一个姑娘家害怕也正常,不过有我在……” 话没说完,顾喜喜猛地站起来,“一定是他!” 慕南钊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到,抬起头看她,“你知道凶手是谁?” “顾铁柱。”顾喜喜恨恨地说出这个名字。 “除了他和他那一家子,我最近从未与人结怨。” 从前的顾喜喜在村里只有被人明嘲暗讽的份,她没本事也没那个心眼欺负别人,自然没有什么仇人。 而近期只有顾老三、顾大爷两家。 顾大爷最宝贝的菜地被烧了,他都不敢跟顾老三鱼死网破,要说他杀人,一来缺乏体力,二来他没那个胆子。 慕南钊沉吟道,“最近倒是没见顾铁柱在村里走动。” “按说……他的腿应该长的差不多了吧。” 顾喜喜也想到了救援当时的一个情形。 明明她这边不缺人手,顾青叶却非要往跟前挤。 这倒没什么,顾青叶自小就是人见人夸的好姑娘,只要是能挣得好名声的地方绝少不了她。 可巧合的是,顾青叶前脚刚走开,石头立刻从天而降。 顾喜喜将这段说了出来,问,“你觉得会不会太巧合了?” 两人对视一眼,已将顾铁柱定为了头号嫌疑人。 接下来就是求证,想方设法寻找证据。 老郎中和张婶今晚就在灶房吃的饭。 张婶刷锅时,老郎中把五枚铜钱放在灶台上,“钱不多,你收着吧。” 张婶讶异,“不年不节的你给我钱作甚?” 老郎中道,“这些是村长给的诊金,我成日在这白吃白喝,有心分担些家用吧,只羞愧这么多年来仍身无长物。” 他停顿一下,笑了笑,“我知道这点小钱远抵不了我的吃喝用度,更别说你跟喜喜对我关照有加,是多少钱也衡量不了的。你若是嫌弃……” 张婶飞快地将五文钱拿起来,“好了好了,我收!” “我要是再不收下,还不知惹出你多少见外的话!” “等会儿我跟喜喜说一声,她是一家之主,我收了她师父交的家用钱,该让她知道。” 老郎中咧嘴笑了。 次日,老钱天刚亮就起床了。 老郎中让他从今日早睡早起,晨起吃东西之前,最好锻炼筋骨,以活络血脉。 老钱严格履行医嘱,打了一套年轻时学的五禽戏。 可惜太久不练,动作记的不齐全,做起来也不标准。 顾喜喜敲门时,老钱刚做到金鸡报晓。 他颤颤巍巍保持姿势,不耐烦地吼:“谁啊?” 顾喜喜应了,“钱叔,是我,顾喜喜。” 老钱急忙收势,呼吸吐纳。 他一边飞快地整理仪容,脸上已经布满笑容:“是喜喜来了?稍等啊,叔马上给你开门!” 门开了,顾喜喜还没来得及说话,老钱先转头向院子里说: “孩儿他娘,喜喜大侄女来了,你炒个香葱鸡蛋,让喜喜在这吃了。” 钱大婶推开灶房窗户,笑盈盈答应一声,又热情招呼顾喜喜: “正好我刚蒸了一锅韭菜包子,放了剁碎碎的小虾干和豆干,好吃着呢,喜喜一定要多吃几个!” 夫妻俩诚心留饭,顾喜喜忙不迭地摆手,不得不扯了个小谎。 “不用麻烦婶子,我来之前在家已经吃过了。” 老钱知道顾喜喜一大早登门,必定有要紧事。 他朝妻子摆摆手,“你先做饭,我跟喜喜说几句话。” 老钱又请喜喜进屋喝茶。 顾喜喜说,“孩子们恐怕还没起床,我就在这说吧,三两句话的事儿。” 片刻,老钱狂喜道,“你们家陈方愿意教孩子们读书?” 顾喜喜颔首,“他是这么说的。” “就是村塾的选址,还有招募学生之事……” 老钱会意,“你放心,只要有教书先生,剩下的一切好办,全包在我身上。” 他忽然面向顾喜喜,郑重行了一礼。 “我替花池渡村人,多谢你和陈方,哦不,应该叫陈先生。” 顾喜喜微微错愕,继而诚恳道,“钱叔莫要行此大礼。” “我也是花池渡村的人,村里能越来越好,我自然乐见其成。” 老钱动容道,“好孩子,好。” “至于陈先生,还请你转告他,等我择个良辰吉日,正式登门行请先生之礼,陈先生在花池渡村应该受尊重,绝不能委屈了他。” 顾喜喜本想说不用这么麻烦吧。 转念想自己一个中间人,实在没必要替慕南钊做这个主。 于是她便说这就要回家了。 这时,钱大娘子却追出来,不由分说把一盘热气腾腾的包子塞给顾喜喜。 “拿回去,让家里人都尝尝我的手艺。” 老钱也笑着说,“别推辞,不然你婶子要不高兴了。” 顾喜喜只得收下,“多谢婶子,多谢钱叔,回头我把盘子送回来。” 她端着包子往回走,心里暖暖的。 这种邻里之间相互分享食物的温情,她小时候住在大院里也曾体验过。 家门口前的小路上,远远看见一道倩影来回踱步。 顾喜喜唤了声,“青叶。” 顾青叶转过来,脸上立刻堆起甜美活泼的笑,“喜喜姐!你这么早出门,我还以为你进山去了。” 顾喜喜淡笑说,“说好了要带你一起去,我怎会言而无信。” 顾青叶赶紧笑着撒娇,“我当然知道喜喜姐对我是好的,不会……” 她瞟了眼顾喜喜,说,“不会因为我爹娘,和我哥,咱们姐妹俩生分了。” 顾喜喜望着顾青叶微笑,“那当然。” 这丫头前不久还把她往疯牛面前推。 此时却好像全然失忆了,莫不是把别人都当傻子? 顾喜喜望了眼远处,不落痕迹道,“堂哥最近还没出门么?” 第44章 笔墨纸砚的替代品 顾喜喜突然问起顾铁柱,顾青叶一怔,笑容里多了些许不自在。 她吞吞吐吐道,“自从那件事……之后,他就一直不肯出门。” “脾气变的也不太好。” 顾喜喜假作关切,“算时日,他的腿应该可以下地行走了吧。” 顾青叶不疑有他,点头道,“可以是可以。” “不过他拄着拐杖走路,还是有点跛,所以我哥他不想让人瞧见,可能只有在四下无人时,他才自己在院子里走一走。” 顾喜喜若有所思,“他不让人看,你如何知道他在院子里走路?” 提起这个,顾青叶都止不住叹气。 “有天我提前回家取东西,就看见了那一眼,我哥马上停下不走了,还冲我发了好一通脾气呢!” 她说完忽然想到什么,急忙惶恐地解释,“喜喜姐,我说这些话不是怪你的意思,我哥自己也说了不关你的事。” 顾喜喜笑了笑,表示自己不介意,“明日上山差不多能走了,咱们改约明早?” 顾青叶雀跃地点头,“嗯,都听姐姐的!” 顾喜喜进门时,老郎中刚送走一个风寒流涕的病人,张婶举着一马勺热气腾腾的药汤到处走,满院子药味儿飘散。 顾喜喜一手捏住鼻子,皱眉嫌弃,“这什么味道,太难闻了。” 张婶说,“老郎中配的药,说这两天都是染风寒的到家来,他让我把这药煮开了,看病的人走了就这么到处熏一熏,免得咱被传染上。” 原来是消毒。 顾喜喜松开捏鼻子的手,吸了口气,习惯后好像并没那么难以接受。 她把一盘包子交给张婶,“这是钱婶给的素包,刚蒸好还是热乎的。” 胖乎乎的包子看着就勾人食欲。 张婶喜滋滋道,“我们喜喜越来越招人疼,都能吃上别人家的包子了。” 顾喜喜无奈失笑。 反正她过去就是讨人嫌呗。 张婶快步往灶房走,边说,“我这就去盛饭,免得包子凉了。” 西屋,慕南钊已经下床了,桌上铺了纸,他正在提笔书写。 顾喜喜进去时,慕南钊抬眸望着她,毫不避讳地将纸张翻面扣在桌上。 “有事?” 顾喜喜亦无心探究他写什么,直说了自己去找老钱的经过。 “你自己做好准备吧。” 慕南钊蹙眉不悦,“麻烦。” 顾喜喜摊手,“人家尊师重教,你伪装融入,阵仗闹大点不是很好吗?” 她转身出去,“饭好了,你忙完就出来吃。” 当天下午,老钱就带着一帮人张罗起来。 村塾选址在土地庙,东边有个空屋,原先是村长议事的地方。 不过已经多年没用来议事了,早就堆满了杂物。 屋子够大,向阳透气,用作课堂正好。 秦大嫂来家里叫顾喜喜一块去土地庙。 她喜气洋洋道,“村长说了,好事儿要快点办。” “不过具体怎么办,还得大家多出主意,尤其是你,一定得在场。” “咱们村第一次办村塾,可不能漏了什么。” 顾喜喜被秦大嫂拽去了土地庙,老钱等人已经将屋里的杂物腾出来了。 经过大家商议,屋顶需要重新修补,内墙也要用灰泥重新粉刷一遍。 重头还有孩子们用的桌椅条凳,先生用的书案。 这些没有现成的,都得另寻木料打造。 木工倒是不用从外面请,村里的男人或多或少会做些木活。 办村塾所需的外在条件差不多就是这些了。 众人有力的出力,有东西的凑东西,当即就要开工。 顾喜喜看着大家兴致高涨,犹豫再三,还是提出了另一个不可忽略的难题。 “读书识字,需要书本、笔、墨、纸、砚。” “这些都要到城里的书斋花钱买,最便宜的也得花费不少。” 土地庙内一下子安静了。 这时代的生产力低,最便宜的纸张也要三到四文钱,装订成册的书本就更贵了。 更别提文房四宝是消耗品,投进去的钱堪称无底洞。 很多村民没读过书,不懂行情,但他们一听送孩子读书还要花钱,神色个个动摇起来。 “进城买东西,还那么好几样,这得花多少钱?” “我们家没有那文曲星的命,细想想认几个字儿又能咋样呢。” 老钱左右看了圈,有些急了,“你们这是想打退堂鼓?” “读书明理,那是造福子孙后代的事。” 村民们你看我,我看你,低下头不说话。 送孩子到村塾不赚钱就罢了,现在居然还要花钱? 那倒不如让孩子玩几年,然后下地干活。 秦大嫂思索片刻,咬咬牙说,“我家狗娃要上学!” “就像村长说的,读书明理,只要村塾能办起来,我想尽法子,也得让狗娃坐在学堂里。” 狗娃的大名就是教书先生取的。 秦大嫂自己虽然不识得几个大字,但她很崇拜读书人。 她一直想让自己的孩子以后也成为那样的人。 老钱也说,“秦家娘子说的好!” “我也表个态,我家的娃娃也要上村塾。” 老钱的两个儿子已经到了开蒙的年纪,本来想送到孩子们的舅舅家去上学,如今要办村塾,倒是不用跑远路了。 他环视众人,“再说了,你们咋知道咱村出不了个文曲星哩!” 顾喜喜从刚才就在垂眸沉思。 她抬眸道,“我有办法。不花钱的办法。” 所有人的视线都投向顾喜喜。 秦大嫂惊喜道,“啥办法,你快说。” 顾喜喜说,“咱们不买纸张,家里总能找出一块破衣服上拆下的旧布料吧。” 众人纷纷点头,这东西家家户户都有。 衣服穿不成了,剪开还算完整的部分,留着给别处打补丁用。 顾喜喜接着说,“墨菜大家都吃过吧,咱们这周围到处都是。” 有人疑惑道,“吃墨菜都在开春,转眼快入秋了,那东西老的能当柴烧了。” “现在不是说吃。”顾喜喜笑道,“是要用它熬出黑水。” “只要不加入固色的东西,这墨菜汁沾在布上很容易洗掉。” “孩子们沾着墨菜汁在旧布上写字,就可以重复利用了。” 第45章 偶尔就放过他一次吧 墨旱莲,因为初春时节的嫩茎叶可食,本地人叫它墨菜。 这东西本身又是一味药材,可解毒凉血,止血效果更是绝佳。 顾喜喜昨天还应老郎中的要求,给他薅了几大把回去。 摘墨菜时手指难免被染黑,她就是从这点,联想到墨汁和纸张的替代之法。 “至于毛笔,”顾喜喜莞尔一笑,“那就得劳烦各位手巧的人帮忙了。” “咱们村不是有好几家养羊吗?羊毫笔可以自己做。” 开蒙学童又不是书法大家,对毛笔的要求本来不高,做出来能用即可。 原本凝固的气氛再次活络起来。 “毛笔我见过,一根笔杆一撮毛,无非就是手工的精细点,不难!” “我家两只羊呢,都能用。” “我婆母过世前攒了好些破布,你们谁家不够,就去我家拿。” …… 顾喜喜说,“最后就剩书本。” “小孩子开蒙阶段可以不买书,由先生口传笔授足矣。” “若谁家的孩子读的好,是科举入仕的料子,大可等以后走到那一步,全家人再做考虑。” 秦大嫂问,“科举入仕,就是考举人,当县太爷的意思?” 顾喜喜点头笑道,“差不多吧。” “不过要是能考的比举人更高,还有机会做更大的官。” 村民们吃惊,比县太爷更大的官,那得多厉害啊! 至此,没人再提反对意见了。 老钱感动地看着顾喜喜,差点没当场作揖。 他亲自送顾喜喜出土地庙,激动地唠唠叨叨: “大侄女,从前咋就没发现你这颗福星呢!” “咱花池渡村没有你是绝对不行。” “以后你不管想到啥好主意,还是对村里啥人啥事不满意,随时找我提意见。” 顾喜喜沉吟片刻,“钱叔,我的确有点事。” 老钱大方道,“说,你尽管说。” 顾喜喜也就不客气了,“昨日救孩子的土洞,正面那一小片荒地,可否借给我用?” 老钱先是豪迈地答应,“当然可以啊。” “不过那地方容易积水,土地又是窄窄一溜,啥东西都种不活,更没法建房子。” 多年来村里数次划分田地,适合耕种的地方早就分完了。 老钱实在不明白顾喜喜为何要借用那没人要的犄角旮旯。 顾喜喜笑道,“我只不过想移栽几棵野茶树玩。” “就是怕小娃娃淘气搞破坏,您要是答应的话,我想暂时圈个篱笆。” 老钱利落道,“行,我答应了,你尽管放手去弄。” “谁要是说什么,你让他们来找我。” 顾喜喜之前发现花池渡村的土壤很适合种植茶树。 可要广泛种植成为经济作物,需要解决冬季寒冷、茶树品种不耐涝两大问题。 现在茶树试验田的选址顺利解决了。 这时候的茶叶地位仅次于盐,也是一种不成文的硬通货。 尤其在西北苦寒地区,本身不产茶叶,对茶的需求却很大。 花池渡村位于西北的门户之内。 若是能产出茶叶卖到西北,短距离运输,成本必定大大降低。 不用详细核算就知道,这将会是一笔长久且稳赚不赔的买卖。 次日正是立秋,顾喜喜早起收拾停当就要出门。 她啃着张婶给的红枣窝头经过院子,想起答应了顾青叶,要带慕南钊一起去。 喜喜望着西屋,内心天人交战。 他为了救她受伤,救命之恩,加上他答应当教书先生的好处。 最终她深吸一口气,罢了,今日且放过他。 等他伤好了,再想办法撮合他跟顾青叶吧。 然而顾喜喜刚抬起一只脚,慕南钊竟开门出来了。 “我跟你一起去。” “为何?”顾喜喜下意识反问。 慕南钊凉凉地瞥了她一眼,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别忘了,门外那个女人可是顾铁柱的妹妹。” 门外,顾青叶已经等了有一会儿。 她看见慕南钊跟顾喜喜一起出来,眼睛刹那盛满了明亮的笑。 “陈大哥,喜喜姐,早啊!” 可惜,少女娇俏的模样并没有让慕南钊有所动容。 他依旧冷着张脸,径自向前走去。“不是要进山么,走快点。” 一路上,顾青叶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慕南钊身上。 “陈大哥,我带了葱花烙饼,是我早起自己烙的,你吃一块吧。” 慕南钊:“刚吃过,不饿。” 顾青叶并不气馁。 她依旧追在他身侧,时不时歪着头看他,宛如一只可爱的小鸟。 “陈大哥你口渴吗,我带了糖茶水,专门加了两勺蜂蜜呢。” 慕南钊:“不渴,不爱吃甜的。” 顾喜喜特意落后他们两步。 她看着慕南钊和顾青叶互动,唏嘘不已。 被一个漂亮姑娘如此示好,就算是石头也该有点反应了。 更别说他们两个本就是官配。 顾喜喜正胡思乱想间,慕南钊忽然扭头看着她。 “过来。” 顾喜喜上前,“怎么了?” 慕南钊指着顾青叶旁边,“太吵了,你走这儿。” 难得慕南钊自己送上门来,顾喜喜自然不肯破坏如此良机。 “山路狭窄,并排走不方便,也不安全。” 慕南钊冷冷扫了她一眼,竟然背着手往后踱了几步,“这样可以了么?” 顾喜喜无奈,只得与顾青叶并肩继续上山。 顾青叶肉眼可见的失落。 当着慕南钊面前,顾喜喜不敢鼓励她,只能沉默。 立秋这日的山林已经初显收获景象。 顾喜喜摘了老郎中需要的、以及她自己学配药用的几种药材。 拐枣、八月瓜、稔子、野生松蘑都摘了些。 顾青叶自不必说,她就是冲着采摘来的,装了半麻袋之后,她只能惋惜自己今日背不动太多。 “没想到还捡到这么多松蘑,我娘一定高兴。” “喜喜姐,要不然咱们今天就回吧,明日再来。” “我明日没空。”顾喜喜边说着,看向树林远处。 右手边两人合抱粗的大树,树根凸起露出地表,长满了松蘑…… 这场景好生熟悉。 顾喜喜猛然睁大了眼睛,如果没出差错的话,这里很可能是顾青叶对慕南钊有了救命之恩的地方! 第46章 要不要用他的命赌 书中的慕南钊在立秋这一日深山遇险,毒发昏迷,身体失温。 幸好顾青叶不离不弃,拥着他取暖,两人在山中度过了一整夜。 次日清晨顾喜喜才带人找过来。 顾喜喜看见相拥的二人勃然大怒,不但给了顾青叶一个耳光,还不顾场合大哭大闹,抓着刚苏醒的慕南钊逼他解释清楚。 经历昨晚,慕南钊与顾青叶算是共患过难了,彼此自然种下情根。 这之后慕南钊对顾喜喜除了厌恶,更多了一重恨意。 因为顾喜喜不管不顾的大闹,让顾青叶未嫁之身名声受损。 于慕南钊而言,心爱之人为救他受如此委屈。 叫他对顾喜喜怎能不厌,怎能不恨? “顾喜喜。” “喜喜姐?” 一男一女两声呼唤把顾喜喜的思绪强行拉回现实。 她力图镇定,“哦,怎么了吗?” 顾青叶说,“我刚才问你,要不要现在下山?” 顾喜喜挤出一个笑,“下山啊,这么着急?” 她看了眼前方,犹豫着要不要引他们俩往前走。 如果不继续下去,会不会错过男女主相爱的关键? 可如果到前方真的发生危险,慕南钊这次真能得救吗? 顾喜喜是想好好活下去。 为此拿慕南钊的命去赌,真的可以吗? 顾喜喜心头如一团乱麻绞来绞去。 “顾喜喜。”慕南钊盯着她的眼睛,加重了语气。 他神色不悦,眼中却隐含忧虑,“你到底怎么了?” 刚才走到这她就不对劲,仿佛丢了魂似的。 顾喜喜无声地深呼吸,脑海中闪过慕南钊两次救她的画面。 心绪平复的同时,她已然做出了选择。 顾喜喜抬起头,对慕南钊、顾青叶露出一如往常的笑容。 “我也累了,咱们这就下山。” 慕南钊心头跟着一松,“走吧。” 虽然不知道顾喜喜方才内心世界经历了什么。 但她的样子,应该已经恢复了。 三人调转方向,刚走了不到百米远,顾喜喜余光瞥了眼远处的灌木丛,脚步定住。 “等等!” 慕南钊、顾青叶茫然地看着顾喜喜盯着灌木丛喃喃自语: “看叶子是山茶科的没错,长在低洼积水地带能够存活!就是它了!” 她兴奋地两眼放光,如饿狼扑食般撒腿狂奔而去。 慕南钊起先还皱眉看着,待他目光上移,忽然神色一紧。 “顾喜喜!站住!” 他开口时,身体已经向前跃出,可还是晚了一步。 慕南钊指尖碰到顾喜喜衣领的瞬间,顾喜喜脚下踩到了什么东西。 原本完好无损、铺满枯叶的地面倏然出现一个大洞。 顾喜喜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整个人已向下坠落。 慕南钊神色微变。 他一咬牙,还是放弃了后撤,伸手揽住顾喜喜的肩膀,与她一起掉下去。 这个洞约有五米高,还好底部泥土松软,慕南钊又在中途奋力蹬了一下洞壁,卸去部分下坠力。 两人刚掉到坑底,总算没伤着。 可紧接着一个巨型木排叉从天而降,慕南钊扔下顾喜喜,挺身飞踹过去。 木排应声断裂,分成两半。 一切都是在转瞬间发生,顾喜喜趴在地上惊魂未定地看着,只觉得脊背发凉。 那木排上捆着一排削尖的木棍,以方才木排下坠的速度,扎穿两个人不在话下。 顾喜喜自责不已,“都怪我,只顾着看前面,忘了脚下。” “还连累你跟我一块困在这。” 慕南钊睨目道,“我要是不下来,你现在还有命说这些么?” 顾喜喜愧疚低头,“对不住。” “好了,”慕南钊仰头打量上方,微微喘息道,“不怪你。” “此处是个捕兽陷阱,隐蔽极好,还设置了简易的连环机关。” “没有经验的人,比如你,就算仔细看路也不易察觉。” 顾喜喜心里松快了些,也知道现在不是自怨自艾的时候,应该立刻自救。 她站起来,冲上面大喊,“青叶!你在吗!” 顾青叶目睹了全过程,已然吓的呆若木鸡。 听见顾喜喜的喊声,她才有所反应,“喜喜姐?我在呢!” 方才看着那木排砸下去,她还以为底下两人死定了。 顾青叶小心翼翼靠近陷阱,确认脚下踩实了,才敢趴在洞口往下看。 “陈大哥,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话说出口,她意识到自己忘情之下偏心的太过明显,赶紧关心顾喜喜: “喜喜姐,你有没有受伤?摔疼了吧?” “这都不重要!”顾喜喜大声说,“你带麻绳了吗?” 顾青叶摇头,“没有。” 顾喜喜看着光溜溜的洞壁,直上直下连个借力的地方都没有,这怎么爬上去? 她扭头看慕南钊。 慕南钊竟然盘腿就地坐下了,“别看我,我也没办法。” “现在只能等别人来救了。” 顾喜喜只能重新仰起头,喊道,“青叶,你现在下山,到我家里给张婶带句话,让她找人来救我们。” 顾青叶点头答应了。 离开时,她深深看了眼慕南钊,“陈大哥,你等我回来。”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 夕阳的余晖在洞底慢慢偏移。 头顶的天色还未黑透,洞里已昏暗的看不清东西了。 鸟儿归巢扑打翅膀的声音,不知动物窸窸窣窣跑过草丛的声音。 顾喜喜有些害怕,不自觉就往慕南钊那边靠了靠。 “天都黑了,怎么还没人来。” 慕南钊嗤笑,“很意外么?你那个堂妹与你又不是真的要好。” 顾喜喜反驳道,“可她就算不想救我,也舍不得你死在这吧。” 慕南钊语气森然,“顾喜喜,你还说你没想过把我丢给你堂妹?” 喜喜顾左右而言他,“忘了让顾青叶把烙饼留下了。” 山里夜间降温极快。 顾喜喜感觉冷了,伸手扯衣袖,无意间却碰到慕南钊的手。 冰冷不似活人,且微微颤抖。 顾喜喜察觉不对,转向慕南钊,“哎,你该不会又……” 半晌,慕南钊才开口,“放心,早起吃了药,不至于毒发。” 他声音虚弱,含着轻嘲,“还有,我不叫哎,记住了,我姓慕,慕南钊。” 顾喜喜正要说话,却感觉身边那人骤然一软,倒在她身上。 第47章 她又替代了女主? 顾喜喜顾不得惊愕,急忙抬手轻拍慕南钊,边叫他的名字。 “慕南钊!慕南钊!陈方?慕大人?” 没有反应。 顾喜喜只得将慕南钊的身体放平,她伸手按在他脖颈脉搏处,心跳基本正常,的确不是毒发的征兆,她稍稍松了口气。 坑底实在太潮湿了,顾喜喜想了想,还是把慕南钊上半身搬起来,让他枕在她腿上,然后她双手捂住他的手反复揉搓。 促进血液循环,避免肢体僵硬,同时还能让身体暖和起来。 因为从前经常去野外采集,顾喜喜对基本救护积累了不少实战经验,遇到这种情况至少不会手忙脚乱。 慕南钊的双手逐渐温热,顾喜喜又转而去搓他的膝盖。 忙活了大半个时辰,慕南钊总算不再打寒颤,顾喜喜自己也不觉得冷了。 她背靠洞壁休息,仰头望着上方一小片星空。 虽然她早知道慕南钊的本名,但今晚却是慕南钊自己第一次提及。 若不是慕南钊晕过去了,顾喜喜当时的第一反应是堵住耳朵,表示自己什么都没听见,也根本不想听。 他向她言明,意味着将真实身份、地位,甚至他落难至此的缘由几乎全盘托出。 而她听见了,意味着她与他的牵扯又深了一层。 顾喜喜仰天长叹,明明想离他越远越好,这怎么反而一步步越陷越深呢! “小小年纪,总是叹气可不好。”低哑的声音戏谑道。 顾喜喜低头,“陈方你醒了?还冷吗?” 眼睛已经适应了环境,她隐约看出慕南钊在笑。 “你笑什么?” 慕南钊说,“你明明听见了,现在还叫我陈方,掩耳盗铃。” 顾喜喜默了默,冷着脸说,“我要是叫你真名习惯了,哪天不小心在别人面前叫出来,你可别后悔。” 轮到慕南钊沉默了。 顾老三家,顾青叶坐在炕沿上低垂着头。 “这样不行,我还是去通知张婶一声吧。” “我说不许去就不许去!”顾铁柱恶狠狠吼道,面容扭曲。 刘氏心疼地看着儿子,说,“你哥让你别去,你就听话吧。” 顾青叶有些慌乱道,“可是,山里夜间那么冷,万一出人命……” “死了才好呢!”顾铁柱露出怨毒的笑,“如果没死,冻掉胳膊腿也不错!” 他扭头等着妹妹,“今晚你别想出家门!” 顾青叶看见顾铁柱这样,害怕地往后缩了缩。 再看她爹顾老三吸着烟锅子沉默不语。 顾青叶尽管再担心慕南钊,也不敢开口求情了。 深山陷阱下,又不知过了多久,顾喜喜看星星看的脖子都酸了。 慕南钊说,“方才是你救了我,感觉好多了,多谢。” 本来只是平常的一句道谢,顾喜喜却仿佛被银针刺到大穴,浑身骤然僵直。 “你救了我”这一句在她脑海中反复回旋。 立秋日男女主在山中共度一夜,因救命之恩产生牵绊。 虽然细节有所改变,可剧情怎么这么像她与慕南钊正在经历的? 顾喜喜悔恨的双手掩面。 上次遇到疯牛,她代替顾青叶成了被英雄救美的对象。 幸好在书中只是个小场面。 再观察顾青叶照样对慕南钊生出兴趣,顾喜喜也就没放在心上。 可眼前这次是慕南钊将顾青叶视做此生白月光的名场面。 顾喜喜苦涩的想,重要剧情改变,会不会引发多种不同可能性的后果? 万一是比原书更糟糕的恶果…… 果然,人类内心最深的恐惧来源于未知。 顾喜喜生无可恋望着前方黑暗虚空,长吁短叹。 慕南钊沉默地听了一会儿,终于沉着脸问,“顾喜喜,我向你道谢,你没必要这么长吁短叹吧。” “对不起,不关你的事。”顾喜喜一副死了也无所谓的语气,幽幽道,“是我自己造孽,你别多想。” 她说着又深深叹了口气,没办法,心口太憋闷,由不得她。 慕南钊越发疑惑,“你怪我把名字告诉你,拖你下水?” 尽管黑暗中看不清楚,顾喜喜摇头,无力地摆了摆手。 “都这样了,不重要。” 慕南钊:“……” 不过顾喜喜恨自己没仔细看路,恨一双破腿不争气。 唯独不后悔发现那丛灌木。 她从没见过这种山茶科的植物,如果成功杂交,新品种茶树继承其耐涝耐寒特性,必定是最后成功与否的关键。 想到这,顾喜喜得到少许宽慰,心情也好了一点。 明天得救之后,第一件事必须把灌木丛采集一小部分带走。 然后把这个破陷阱毁了,破坑给填平了!!! 月上树梢,顾老三两口子正要熄灯。 忽听一阵急促的敲门,伴着张婶的大嗓门:“开门!我找顾青叶!” “我家喜喜跟她一块上山,怎么到现在还没回家!” “你们别躲了!我问过别人,顾青叶下午就回来了!!” 说着又是砰砰砰的砸门。 紧接着传来附近邻居的开门声,“大晚上的出啥事了?” “张姐,喜喜她怎么了?” 顾老三和刘氏面面相觑。 刘氏问,“儿子不让管,咋办?” 顾老三闷头想了一会儿,“如今顾喜喜是村长跟前的红人,那陈方又要当村塾的教书先生了。” “让他俩在山里挨到这时,吃足苦头差不多得了,你去开门跟她说了,赶紧把人打发走。免得左邻右舍指指点点。” 刘氏走出房门,被站在院子正中央的顾铁柱吓了一跳。 “铁柱、你……你没睡?” 顾铁柱站在那一动不动,两眼发直地露出阴恻恻的笑。 “娘,您去开门可别说话,让我跟她说。” 刘氏舍不得悖逆儿子的意思,她开了门也不说话,拉着脸走到一边去。 顾铁柱阴阳怪气地笑道,“大晚上的人都睡下了,婶子怎么到我家找顾喜喜?” “我保证,她可没睡在我炕上,不信你进屋……” “我呸!” 新仇旧怨,张婶可不惯着顾铁柱,当即一口唾沫吐在他脸上。 “放你娘个屁!” “我现在忙着顾不得收拾你,等找到了喜喜,我再撕了你这张破嘴!” 张婶推开顾铁柱就往院子里冲。 第48章 心真大,还能睡 顾铁柱被张婶一推,拐杖掉在地上。 幸好刘氏反应快扶住了,他才没有摔倒。 再看张婶,已经旁若无人地闯进了院子,到处寻人。 “顾青叶!顾青叶!!今天你必须给我出来说清楚!” 顾铁柱气的面容扭曲,眼神仿佛能淬出毒汁来。 “青叶病了,她回家就睡下了,没办法出来见你!” “你立刻从我家滚出去!!” 然而,张婶跟没听见似的,砰当踹开正房门,看了眼屋里的顾老三,她没二话,接着又去踹开西边小屋的门。 顾青叶一直躺床上装睡,听着房门被踹开。 她不得不慢慢坐起来,装出刚睡醒的样子,“怎么回事,谁啊?” 张婶没工夫废话,简单问了顾青叶,为何三人进山,只有她一人回来。 顾喜喜和陈方去哪了。 顾青叶本想如实回答,可转眼就看见顾铁柱站在门外,神情可怕的像要吃人。 就连刘氏也使眼色,暗暗摇头。 顾青叶咽了下唾沫,按顾铁柱之前教她的说辞:“我们当时一起下山。” “喜喜姐和陈大哥说,还有事,我们就在山下分开走了。” 张婶皱眉,“他们背着那么多山货,不先放回家,能直接去哪儿?” 顾青叶摇头,为了掩饰心虚,她大着胆子冲张婶笑了笑。 “这我就不知道了。” “喜喜姐想做什么事,哪会跟我商量呢。” 张婶见问不出什么了,警告地瞪了这家人一圈,匆匆离去。 老郎中此时也没睡下,就在院子里等张婶回来。 两人再次合计,都觉得顾老三一家不对劲,顾青叶更像是隐瞒了什么。 老郎中思索片刻,说,“如果顾青叶撒谎,喜喜和小陈可能还在山里。” “啊?”张婶揪心的眼泪都下来了,“那他们不得冻坏了?” 老郎中安慰张婶,“距离天亮不过三四个时辰了,喜喜懂些自救的本事,陈方脑子活泛,他们俩在一起,应该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再说现在外头黑漆漆的根本没法进山搜寻,咱们急死了也没用。” 张婶拭泪道,“那咱俩现在还能做啥?” “睡觉养足精神。”老郎中说,“天一亮,你就去村长家,请他出面,发动全村搜山寻人。” 老郎中的话让张婶犹如吃了定心丸。 她点点头,“好,听你的!” 月上中天,正好将银辉洒满地洞。 慕南钊方才已自觉地从顾喜喜腿上起来。 他挪到另一边,背靠洞壁坐着闭目养神,到现在没再说过一句话。 顾喜喜观察慕南钊,他还是跟以往一样冷淡,我行我素。 而且他全然没有对她产生心动柔情、或心猿意马的迹象。 顾喜喜紧绷的心弦稍稍放松了些。 她知道慕南钊其实没睡着,“怪冷的,睡不着聊聊天呗。” 慕南钊依旧闭着眼,“聊吧。” 顾喜喜斟酌一下,笑说,“我刚才只是帮你活血升温,我自己也顺便取暖了。根本不算什么救命之恩,你千万别放在心上。” 最好别记住有这回事! “嗯。”慕南钊哼了声,听不出情绪。 东边天际泛起宝石蓝色。 铜钟的响声砸碎了清晨的薄梦。 老钱奋力敲钟,直到村民们急匆匆聚集过来,他才停手。 “咱们村的顾喜喜和陈先生昨日去了后山,至今不知所踪。” “大家现在回家拿上绳索、柴刀,跟我一道进山寻人!” 村民们二话不说纷纷行动起来。 花池渡村背靠大山,谁在山里走丢了,全村出动寻人,本是代代相传、约定俗成的规矩。 老钱边走,边抱怨张婶,“喜喜侄女和陈先生不见了,你昨儿白天就应该同我说!” 张婶叹气,“怪我大意了,本来以为喜喜还有别的事做。” “吃晚饭时他俩还不回来,我才觉得不对劲,跑去顾老三家问。” 老钱愤然道,“好他个顾老三!要是让我知道他们一家扯谎弄鬼,我这次非收拾他们不可!” 开什么玩笑?顾喜喜是他撞大运才遇到的军师,陈方是他期盼多年,创办私塾必不可少的先生。 这俩人要是有什么好歹,他把顾老三全家端了的心都有! 天色蒙蒙亮时,花池渡村有能力上山的人都涌向山路。 唯独不见顾老三家的人。 敲钟时刘氏倒是出现在村口。 不过当她得知要搜山找顾喜喜时,立刻假装头晕。 刘氏说女儿青叶可能昨日冲撞了山里的花神,夜里又被张婶惊吓,之后就高烧不退满口胡话。 她照顾女儿整夜没睡,这会儿也感觉浑身难受。 当时其他人都忙着回家准备进山的东西,没人有那个闲心辨别刘氏所言是真是假。 刘氏回到自己家,全家闭门不出,开始装病。 上山之后,村民们分成四路搜寻。 张婶和老钱在同一组,张婶负责指引顾喜喜经常走的一条路线。 一缕晨曦照进陷阱,顾喜喜迷迷糊糊睁眼,“天亮了?” 慕南钊声音从对面传来,听起来比昨晚清晰有力许多,“后半夜睡到现在,你就不怕被叼走?” 顾喜喜睡了一觉,感觉精神多了,她跳起来舒展筋骨。 “怕什么,豺狼虎豹除非饿疯了,不至于傻的看见是深坑还往下跳。” 她看向慕南钊,晨光下笑意明亮,“更何况,不是还有你么。” 慕南钊正要说话,倏而肃容不语,侧耳倾听片刻。 “有人往这边来,而且是好几个人。” 顾喜喜眼里光彩大盛,“这个时间,只能是来找咱们的!” 慕南钊抬手,阻拦的话还没说出口,顾喜喜已经扯着嗓子大吼: “来人啊!!救命!” “我是顾喜喜!我和陈方都在这儿!救命!!” 慕南钊心死地闭上眼,行,这辈子他都没这么丢人过。 老钱放下绳索,亲自将顾喜喜、慕南钊拉上来。 “都没事吧?” 慕南钊拱手,“无碍,多谢各位相救。” 顾喜喜笑道,“我们没受伤,就是有点饿了。” 张婶红着眼圈过来,递上软面蛋饼和一罐子清水。 她知道两个孩子饿了一天,提前备好吃食饮水,今早背到山上来。 第49章 你不喜欢他,咱俩换 人已经找到,老钱叫一个后生跑去通知其他几组人,可以先下山了。 他与剩下几个人商量,“不管这捕兽陷阱是不是咱们村人弄的,现在出了事,再去问肯定没人承认。” “依我看,就把机关毁了,坑填平了完事。” 顾喜喜蹲在树下狼吞虎咽了一块饼,又咕咕咕喝了半罐子水。 “唉,活过来了。”她长吁一口气,扭头看慕南钊,“等会下山,可还撑得住?” 慕南钊倚着树喝水,“放心,别人都道你家男人力大,我岂能给你丢脸?” 顾喜喜正疑惑他怎么说出这番话时,就听见前方传来周寡妇夸张的声音: “乖乖!这么粗的木头都给断成两截了,肯定是陈方干的!他刚来的时候,不是还一巴掌拍死那谁家的疯牛么!” 原来是几个男人把掉在陷阱底下的木排拽上来了。 木排从中间断开,左右两端的绳子还连在机关上。 众人围过去观看,纷纷咋舌。 有懂行的人说,“这种木叉我见过,是怕野兽掉进陷阱不死,专门设置的机关。” “从那么高的地方猛地插下去,就是老虎也得开几个血洞子!” 所有人齐刷刷转向慕南钊。 数道目光混合着震惊、稀奇,仿佛正见证天外飞石的异象。 慕南钊镇定自若地笑了笑,“事出紧急,我当时没怎么看清,感觉有东西下来就抬手一挡,拉着顾喜喜赶紧躲开。” “可能是运气好吧,这木排不知撞到什么地方裂开了,我们才能得救。” 男人们惊异的表情终于松弛下来,露出“兄弟原来如此”的笑。 老钱笑道,“谦虚了,光靠运气可不够。” “还得是陈先生反应快有本事,你跟我大侄女才能平安!” “大家说是不是啊?” 众人大声附和。 也不知为啥,过去看顾喜喜家的男人,总觉得冷冰冰的,有距离,总感觉跟他说话都怕会被他瞧不起。 今日再看,竟觉得他变的可亲了许多。 可能这人本身不坏,只不过面薄怕生,日子一久自然就适应了。 老钱跟几个汉子把陷阱机关的绳子都砍断。 木排也被劈成了碎木块,有人愿意背回去当柴烧就交给他了。 慕南钊本来说要帮忙,老钱却说他这一夜太辛苦,坚决不许他参与。 顾喜喜已经吃饱喝足,全程看着慕南钊,目光幽幽。 慕南钊走回来,重新在她旁边坐下,“你这是什么眼神?” 顾喜喜双手托腮,“我就是在想,你这个小隐隐于花池渡村,已然渐入佳境。” 慕南钊挑眉,“是么。” 顾喜喜点头,“嗯,演的不错。” 她起身拍拍裙子,“等我挖了树苗就下山。” 下山时,慕南钊混在男人们中间,时不时有人找他说话。 他虽然还是略显清冷的模样,却是有问必答。 周寡妇双手捧心,远远望着慕南钊,痴笑着长吁短叹。 “哎,喜喜妹子,你说这么好的男人,你怎么就瞧不上呢?” 顾喜喜一怔,“啊?” 这种情况,否定或者肯定似乎都不行。 她含糊笑道,“周大姐怎么突然说这个?” 周寡妇偏过脑袋瞅着顾喜喜,嗤笑说,“哟,这么害羞啊。” 她左右一看,压低了声音问,“你俩该不会还没……那个吧?” 顾喜喜向来不喜欢没有边界感的人。 她笑了笑,说,“圣人云非礼勿言,非礼勿听。” “我尚在守孝期,与陈方并未正式成婚,这些话依礼是问都不该问的。” 周寡妇这下总算感受到了顾喜喜的冷淡。 她尴尬一笑,说,“我可不是说你不守礼数啊,我就是关心,你要是真心中意他,怎会迟迟拖着不办喜事。” 顾喜喜板着脸没说话。 周寡妇往慕南钊那边瞟了眼,咽一下唾沫,终于说出心里话: “我的意思是,你跟陈方要是对彼此没那个意思,不如……咱俩换换?” 顾喜喜瞳孔巨震,一度以为自己幻听了。 看书的时候,没发现此地民风如此开放啊?! 周寡妇跟喜喜同一批买的男人,她签运好,当时第一个挑。 所以她毫不客气挑了个最高最壮,如黑铁塔一般的汉子。 周寡妇十分得意,还嘲笑顾喜喜只看脸,买了个不中用的绣花枕头、病秧子。 现在她怎么前后大扭转?! 周寡妇提出这要求,自己也有些发虚,她赶紧解释,“哎,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是说,你你年岁不小了,既然跟他没夫妻缘分,何不换个更合适男人成亲?” 如果说顾喜喜刚开始还有些生气。 她现在已经是无语了。 周寡妇接着热情推销,“你一个女人管着那么多田地,有个高大壮实会种地的男人里外帮衬你,这不是天造地设的姻缘么!” “哦,到现在我跟他什么事儿都没有,这点你放心。” “而且我当初花的钱可比你多多了,你不吃亏!” 顾喜喜被气笑了,“怎么,自己选的男人回去试用不满意,现在想跟我换,迟了。” 这人把慕南钊当什么呢?还换!他又不是物件! 周寡妇被拆穿,羞恼的涨红了脸。 她买男人时其实馋极了慕南钊那张脸,奈何她要选择最实惠划算的。 最近陈方的大名在村里渐渐传开,有说他当时病殃殃的,到了顾喜喜家却神奇般的好起来了。 而原本废物一个的顾喜喜,再遇到陈方后也突然长进起来,不但雇了那些工人耕种,还成为村长心里的红人。 所以陈方可能就是那种运气极好、旺妻房的男人。 说者或许无心,却引出听者的执念。 周寡妇越想越后悔,越想越难熬,几乎成了心病,明明她第一个挑,怎么就便宜了顾喜喜! 她看自家男人也越发不顺眼,木头一个不解风情。 哪比得上人家陈方? 村里唯一的读书人,将来要当教书先生,受全村敬重! 顾喜喜望着周寡妇,似笑非笑,“这件事你来问我,是因为你怕直接问陈方,不会有什么结果吗?” “可惜事实如此,就算我不给他名分,谁让他就愿意待在我家,一心一意呢。” 第50章 听你劝,留她命 顾喜喜笑着与周寡妇对视,毫无退却之意。 周寡妇又臊又气,“你、你有啥好得意的!” “他也没说喜欢你,非你不娶!你俩到现在还不是正头夫妻呢!” 顾喜喜好脾气地摊了摊手,“那更没办法了,谁让他是县衙卖给我的男人?” “我怎么想,他又怎么想……” 她朝周寡妇露出灿烂的笑容,一字一顿,“干、卿、底、事?” 到了山下,就要各回各家,顾喜喜再次向众人道谢。 除了周寡妇脸色铁青一言不发,其他人都很愉快。 “谢啥嘞,你和陈方没少帮衬村里,都是应该的。” “哎,还叫陈方呢,以后得叫陈先生!” “说得对哈哈哈,没想到咱们也能出个教书先生。” 轻松愉快的氛围中,老钱却没忘记顾喜喜失踪的缘由。 等到大家笑够了,他板起面孔,严肃道,“大侄女,你说昨日中午掉落陷阱时,曾亲口让顾老三家的闺女下山找人求救?” 顾喜喜心知老钱这是要秋后算账了。 她平静道,“是,本来不想麻烦大家,只让堂妹去我家里给张婶带句话。” 张婶说,“顾青叶昨日从没来过我家。” “夜里我见喜喜和陈方迟迟不回来吃饭,只得去她家寻人。” “门快打烂了,他们都不肯让我进去见顾青叶,还说心里没鬼?” 老钱问,“那你最后见到顾青叶了么?” 张婶点头,“见到了,她在房里躺着,说她跟我家喜喜、陈方一起下山,之后就分开走了,她也不知两人去往何处。” “我昨夜去顾老三家,他家邻居都可作证。” 顾喜喜故作疑惑,“这就奇怪了。” “当时我在陷阱下喊话,亲眼看见青叶趴在洞口问我们怎么样。” “她怎么说,我已经下山了?” 在场其他人俱是明白过来的表情。 老钱冷笑道,“还能是怎么了,分明是他们一家合伙撒谎,意图见死不救!” 有人义愤填膺道,“难怪刘氏推说头晕,不肯跟咱们一道上山。” “她是怕喜喜丫头和陈先生还活着,两相对峙,拆穿了他们!” 众人望着老钱,等他做裁决。 老钱沉吟道,“事实基本明了,今日大伙都辛苦了,先散了吧。” 他转向顾喜喜,肃色道,“大侄女要信得过我,你们一家也回去歇息,由我去顾老三家讨这个说法。” 顾喜喜施礼道,“我自然信得过钱叔,只是要辛苦你了。” 老钱说,“村里出了这等民风不洁之事,本就是我这个村长的失职。” 周寡妇离开时,特意扭着腰肢朝慕南钊那边挤过去。 她低着头积蓄了一个自以为风情万种的媚眼。 在走到慕南钊面前时,暮然回首,眼角飞花……花?? 还未抛出去的媚眼对上慕南钊森寒的目光。 花瓣仿佛被无数看不见的刀锋斩落,在空中碎作齑粉。 周寡妇怔住,一股凉意刹那间从天灵盖直达脚底心。 直到慕南钊走开,周寡妇才得以颤巍巍地挪动脚步…… 张婶回家关了门,确认顾喜喜没有哪里伤着,这才放心。 “刚才我就想问了,那周寡妇怎么跟你说上话了?” 周寡妇的亡夫,曾经跟顾扒皮争抢一条浇地的水渠,闹得很不愉快。 几年来两家都没有任何往来。 虽然时过境迁,两个男人先后没了,周寡妇在村里见到张婶、顾喜喜时,还是把头一扭当没看见。 顾喜喜方才已明确拒绝周寡妇,就不想张婶知晓此事,再惹一肚子气。 她笑着说,“谁知道她哪根筋不对,突然找我说话。” “只不过说了几句闲话,也没什么。” 张婶不疑有他,说,“她那种拜高踩低的人,最是势利眼。” “可能是看咱们家如今有起色了,才想恢复关系。” 顾喜喜道,“反正是不相干的人,理她呢。” 她含笑望着慕南钊,意有所指。 方才看他一直黑着脸,想也知道周寡妇的话他应该是听见了。 老郎中知道两人平安归来,给慕南钊把了脉,就放心地去看喜喜给他采的药材了。 西屋内剩下顾喜喜和慕南钊。 顾喜喜左右看了看他的脸色,有心安慰道,“她的确是太侮辱人了,不过,我不是已经义正言辞的拒绝了她嘛。” “你就别为这种不值得的人生气了。” 慕南钊抬眸,“你不用管,我自会解决。” 解决?顾喜喜一惊,“你该不会要……” 她朝外看了眼,压低声音,“要杀人灭口吧?” 顾喜喜毕竟长在法治社会中,对“谁作恶我就杀谁”的思路还是无法苟同。 “她想法是太肮脏了,可她毕竟只是想想,没有付诸实施。” “给她点教训就行了。” 慕南钊冷然道,“她敢这么想,就该死。” 后三个字他是咬牙说出来的。 顾喜喜深吸一口气,其实挺有道理的,这该怎么劝? 她急中生智,“我们村多年没出过命案了。” “就因为周寡妇,引来外人的注意,对咱们而言得不偿失!” “况且你即将要去见孟将军,怎能为这种人节外生枝?” 顾喜喜情急之下说的“咱们”,竟意外让慕南钊心情好转了许多。 “你倒是懂得权衡利弊。”他神色稍缓,抬眸望着她。 “就听你的,先放一放。” 顾喜喜背过身悄悄松了口气,“你昨晚没睡,先歇着吧。” 这次进山收获颇丰,老郎中喜滋滋地处理药材。 张婶把吃的东西倒在地上分门别类,她看野果新鲜水灵,想到顾喜喜爱吃。 “喜喜,我腾不出手,你自己洗些果子吃。” “不急。”顾喜喜抱着另外一个小麻袋,喜滋滋道。 “我得先管它。” 顾喜喜不惜掉落陷阱挖回来的珍贵山茶还装在麻袋里。 调配半盆生根杀菌水,再小心翼翼去掉包裹山茶根部的泥土,斜着将根须泡进水里。 明日,老钱答应她的那块地就能派上用场了。 顾喜喜正在心里规划,墙外忽而传来女子的哭声。 “喜喜姐,是我错了,我对不起你和陈大哥,我在这给你磕头了!!” 第51章 你也变成受害者了? 听声音是顾青叶。 顾喜喜本来因为挖到宝积攒的好心情,一下子被哭喊声破坏。 张婶抬起头,不高兴道,“昨日不顾人死活,今日跑到家门口磕头,这是做给谁看的?” 她甩甩手上的尘土就要起身,“我去让她走,到她自家家门口号丧去!” 顾喜喜却阻止张婶,“婶,我这暂时没事了,你且忙你的。” “她来这儿应该是钱叔的意思,出去听听也无妨。” 顾喜喜开门时,顾青叶就在门外正中央跪着。 美人额头上沾了尘土,两眼通红含泪,就连鬓角的发丝也微微凌乱。 看上去倒是比平时更加惹人怜。 顾青叶哭喊谢罪这一阵儿,已经有村民闻声聚集过来。 顾喜喜见此情形,索性将大门敞开,里外都能看个通透。 “你有什么话,可以说了。” 顾青叶啜泣道,“姐姐叫我下山找张婶,我想着先把采的果子放回家,哪知到家、到家……” 她扫了眼顾喜喜和周围的人,声调细弱、艰难开口:“到家之后,我哥他就不许我出门了。” 顾青叶跪行几步,抓住顾喜喜的衣袖,“喜喜姐,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我哥把家里的门都拴上了,我要非得出去,他会打死我的!” 顾喜喜抽回自己的衣袖,居高临下望着顾青叶。 “你既然受困,不得已,为何张婶见到你了,你还不说真话?” 顾青叶哭道,“我可以发誓,我跟婶子说的那些话都是我哥提前教的。” “我哥当时在外面瞪着我,我实在没有办法。” “喜喜姐,我只是个女孩子,我哪敢不听哥哥的话……” 顾青叶说罢,伏地痛哭不止,看上去竟摇身从施害者变成了另一个受害者了。 有围观的人动容,叹息道,“顾铁柱还真不是个东西!” “想也知道,闺女总归要嫁人,顾老三那两口子肯定也偏向儿子。” “哎,往日我看她不像坏的,现在还被家人推出来顶锅,怪可怜的。” 顾喜喜望着顾青叶,内心毫无波澜。 她笑着弯下腰,伸手把顾青叶拉起身,“好妹妹,起来吧。” 两人身体接近时,顾喜喜在顾青叶耳畔低语,声音缥缈如风。 “究竟是迫不得已,还是趁机顺水推舟呢?” 顾青叶一怔。 顾喜喜却已放开她,不说是否原谅,只笑道,“你说的我都知道了。” “你早些回去,也别劳烦大家都在这站着了。” 顾喜喜说罢,含笑朝众人点点头,自己进院子关上了大门。 张婶早听的快气炸了。“这丫头小小年纪,真会作怪!” “她一哭一跪,就是旁人信了,我可是半个字不信!” 顾喜喜笑笑,说,“且不说顾铁柱能不能真的打死自己唯一的亲妹妹。” “就说昨晚,她若真心救我,纵使不敢说实话,有的是机会对你示警一二。” “如此漏洞百出,不过是蒙一蒙那些事不关己的人罢了。” 张婶连连点头,又担心道,“那你说老钱该不会也被骗了吧。” “不会。”顾喜喜笃定道,“钱叔心里有杆秤的。” “这件事他会给我一个满意的交代。” 顾青叶在门外浑浑噩噩站了一会儿,没能领会顾喜喜究竟是何意思,也只能回自己家去。 顾老三家,顾铁柱已经醒了。 只是两眼空洞望着上方,一动不动。 刘氏哭道,“要不然,还是给铁柱请个郎中吧。” 顾老三闷声斥责,“到哪请郎中?出去还不够丢人的!” 顾青叶在门口深吸一口气,才敢小心地打起帘子进去。 “爹,娘,我回来了。” 顾铁柱听见声音,忽然暴起,“都怪你,你跟张婆子说的话,何曾是我教的?” “现在好了,所有人都知道是我逼你,我才是那个恶人!” 刘氏怕儿子激动之下再伤着腿,抱着他,也对顾青叶哭着骂道: “你还知道回来!” “你怎么能跟村长说那些话,把坏事都推到你哥哥头上。” 顾青叶原本还很怯懦的表情忽然消失了。 “娘,是我哥要你的命,不是我。” “谁让他蠢,前前后后做这么多坏事,一次没做成过,还要全家人给他擦屁股!” “这次村长全都知道了,才到咱家来,我还能怎么做?” 刘氏、顾铁柱、顾老三都吃惊地瞪大了眼睛,像是不认识似地看着顾青叶。 顾青叶接着说,“我哥名声已经坏透了,你们两个惯着他,也好不到哪去。” “只有我!如今在别人眼里我是咱家唯一的好人了!” 她依次看向顾老三和刘氏,“爹娘不是想让我以后嫁个好人家,从中捞一笔彩礼吗?” “这件事只能我哥一个人认了,不然我没了名声,怎么嫁?” 原来今日上午,老钱以村长之威亲临顾老三家。 人证物证齐全,老钱几句话就问出了顾青叶身后的始作俑者。 他要顾老三带上顾铁柱,马上向顾喜喜登门谢罪,还要在其他村民面前大声承认事实。 顾铁柱当即暴跳如雷,疯狂嘶喊自己死也不去,最后竟然喷出一口血晕了过去。 刘氏抱着儿子大哭,边咒骂顾喜喜。 顾老三一面心疼儿子,一面闷头装聋作哑,打定主意不肯自己出头丢这个脸。 这时,顾青叶主动站了出来,要代替顾铁柱谢罪。 她说自己做的错事自己承担。 还说,她这个妹妹该为哥哥赎罪,为爹娘分忧。 老钱见状,也就成全了顾青叶的孝心。 不过这天之后,老钱并没有因顾青叶谢罪就放过顾老三一家。 次日一早,村里就出了口传告示,顾老三家三年内不能参与村中议事,期间村里有任何分红活动,都与顾老三一家无关。 以此警示村民不得效法,维护花池渡村淳朴友爱之民风。 除了明面上的惩罚之外,对顾老三家还有无形的后果。 刘氏早前打算给儿子娶媳妇,为此没少请媒婆喝酒吃肉。 如今顾铁柱瘸了腿,前后种种劣迹叠加。 原先跟刘氏走动的几个媒婆陆续被吓退,一个没剩下。 顾铁柱知道后,在家大喊绝不放过顾喜喜。 第52章 我没钱,你怎么也没有 顾铁柱在家怨毒顾喜喜的话,不知怎么传到秦大嫂耳朵里。 秦大嫂第一时间就到顾喜喜家告知此事。 “他不放过我?”顾喜喜冷笑。 正好,她也没打算放过顾铁柱。 之前有人推落山石,意图砸死她这件事,赶巧的是,慕南钊前天上山时竟无意间在一个偏僻处看到了线索。 可能下雨时在淤泥上留下的痕迹,经过两日暴晒变硬,竟然彻底显现出来。 男人的脚印一深一浅,明显是跛足,再加上旁边拐杖戳出的小洞。 全村符合特征的只有顾铁柱一人。 至少说明他在别人不知道时独自上山,并且就是在上次下雨时。 不过如此还不足以构成证据,且当时顾青叶在场。 所以慕南钊昨日脱困后,又在下午独自上山一趟。 他不知用何手段将脚印完整拓在一块木板上,又去了当天落石的山崖上搜寻。 这地方鲜有人去,还真在崖边找到了同样的脚印和拐杖印。 慕南钊当即用落叶覆盖,保护证据。 之后只需找机会比对顾铁柱的鞋印,便可做成铁证。 不过顾喜喜这次没打算麻烦老钱出面,所以她暂时也没将实情告知秦大嫂。 “多谢嫂子专门跟我说这个。” 秦大嫂忧心忡忡,叮嘱道,“之前他就对你图谋不轨,如今说出这种话,只怕不会善罢甘休,你最近出门当心,千万别自己去人少的地方。” 顾喜喜由衷感念秦大嫂一番好意,郑重答应,“好,我都记下了。” “嫂子放心,我一定保护好自己。” 送走了秦大嫂,顾喜喜到西屋,敲了敲慕南钊的桌子。 “下午可否帮我去一趟顾老三家。” 午后丑时刚过,顾老三和刘氏带着顾青叶准时出门下地。 就算再没脸见人,饭总得吃,地总得种。 家里就剩下顾铁柱一人。 经过上次的事,他把自己关在屋里的时间更长了。 院子里静悄悄的,一道人影轻灵落地。 乡下人家没那么多闲钱,顶多能有两双布鞋换着穿。 所以前两天下雨后才洗过的几双鞋子还没晾干,就摆在堂屋的外窗台上。 慕南钊光明正大地穿过院子,从两双男鞋中挑了一双。 鞋底与木板上的拓印正好相合。 本来这时候应该再留下证据拓印,可顾喜喜说不用,她只要确定事实就行。 慕南钊将鞋子放回原处,从西侧院墙远离离开。 等他赶到西边后山脚下,顾喜喜正在筑篱笆。 她瞥了眼慕南钊,手里的活不停,“确定了?” 慕南钊嗯了声,问,“你不让老钱介入,也不告诉张婶等人。” “难不成要自己动手。” 顾喜喜把一根木条插下去,没有否认,“他这种人永远不知悔改。” “我忙得很,可没工夫成日跟他斗来斗去。” 慕南钊问,“何时动手?” 顾喜喜心中早就想好了,说,“不急,他不是说不放过我吗。” “他应该很快就会再次出手,到时候将计就计,一劳永逸。” 慕南钊看了眼地上堆积的木条,默不作声地挽起袖口也开始干起来。 顾喜喜扭头看他,“谢谢。” 慕南钊没抬头,“嗯。” 顾喜喜筑篱笆只将木片插入地下,并没有用铁钉之类的固定。 因为她此举不为篱笆多么坚固,只不过象征性的划定地界,告诉其他人这里不能进入踩踏。 如此简单的活计,两个人一起做,小半个时辰就完成了。 顾喜喜说,“明日进城,我想去集市买几张油布,还有你当教书先生,该提早准备,去书局挑几本合用的书。” 文房四宝顾喜喜和慕南钊平日都要用,这些家里有现成的,无需另外采买。 慕南钊颔首。 顾喜喜又道,“孟家的家宴我能不能不去?我想去张家苗圃,跟石头多呆一会儿。” 慕南钊想了想,答应下来,“好,反正你已经陪我叩开孟家这层关系,不去也罢,明日我找个由头向孟大娘子解释即可。” 他看得出来,顾喜喜对那些权谋算计不感兴趣,她真正喜欢的是土地,以及那些花草树木。 张家那个小石头,她似乎也挺喜欢。 次日一早,慕南钊又赶车驴车出发了。 因为今日要采购不少东西,顾喜喜不得不再次借了老钱家的小毛驴。 借毛驴时,老钱不但很爽快,还满口夸赞顾喜喜有个好大舅。 看来他的病在老郎中调养下确有起色。 距离中午赴宴的时间还早,慕南钊直接赶车到东大街买东西。 先买了喜喜需要的油布、家里吃的豆油、张婶点名要的彩色棉线。 最后一站书斋。 慕南钊是读书人,逛书斋自然轻车熟路,他很快便挑了三本书。 柜台结账时,顾喜喜听见掌柜报的钱数,心肝都颤了几颤。 她只想到古代的书会很贵。 却没想到这么贵! 顾喜喜朝掌柜挤出个笑,拉着慕南钊走到一边,小声问: “这三本书都要买吗?” 慕南钊道,“我只选了开蒙最基础的必备书,这已经是最少了。” 顾喜喜自然知道书本于教育的重要性。 她神色艰难地摸了摸身上斜跨的布包。 之前从顾老三家收的粮食,她卖出去大半,算是换了些钱。 不过花到现在也只剩下不到一百文。 要是今日买了书,全部家用就只剩一半了。 顾喜喜瞅着慕南钊,赔笑道,“你手头有钱吗,买书之事是我应承的,就当我借你的,过些时日我一定还。” 只要支撑到秋收,她即时就有大笔进项,再不用像现在这样为钱发愁了。 慕南钊侧目瞥向她,“没有。” 他说的云淡风轻,理直气壮。 顾喜喜差点一头栽倒,“没有?那你之前不是还弄来许多珍珠?” 慕南钊道,“弄到那些珍珠,不代表我有钱。” 顾喜喜无语:“……” 慕南钊再次补刀,“让你挑颗珠子抵债,谁叫你为面子不要?” 事已至此,顾喜喜再悔不当初,也只能付了书钱。 离开书斋时,顾喜喜带出来的钱仅剩一文。 慕南钊看她愁眉苦脸,起了调侃的兴致,“正好你去张家苗圃蹭饭,不用钱。” 第53章 你的脸怎么了 顾喜喜狠狠瞪了慕南钊一眼,气冲冲就走,“不用你管!一文钱!” 慕南钊望着女子飞快远去的背影,脸色慢慢的黑了。 一文钱?这是她给他新取的外号么? 顾喜喜独自步行去张家苗圃,本来想给石头买点好吃的,现在只余一文钱,还能买什么呢? 顾喜喜朝街边的小摊贩张望。 一个担着担子的货郎经过,口中高调叫卖:“针线、拨浪鼓、锅铲盐罐臭豆酱,买对头花女娃娃笑开花,买个斗笠下雨淋不着!” “水晶脆冰糖块,花生酥糖,米花糖,新鲜现做的松仁糖,不甜不要钱嘞!” 已经走过去的顾喜喜刹住脚,返回去叫住那货郎。 “我要买糖,只有一文钱。” 张家苗圃,顾喜喜敲了半天门才开。 石头只开了条门缝,戒备地向外张望,“谁?” 顾喜喜吃惊地看到石头脸上青紫交加,右边眼睛也肿了,看人时费力地眯缝着。 “石头你这是怎么了?” 石头也认出了顾喜喜,他欢喜地打开门,“喜喜姐是你啊,刚才你光敲门没说话,我还以为是……” 他猛地打住话头,笑道,“喜喜姐你快进来坐。” 石头领着顾喜喜往里面走,小鸟一般高兴地叽喳不停,“陈大哥真是神了,第二天果然下雨,省了我不少的事呢。” “这次雨水下透了,至少半个月都不用我浇水了。” 顾喜喜忽然站住,伸手按着石头的双肩,将他转过来面朝自己。 “你的脸怎么回事?谁打的?” 顾喜喜神情严肃。 石头原本还满脸笑容的与顾喜喜对视。 片刻,他撇开视线,小声掩饰,“没有谁,就是我自己不小心……” 顾喜喜打断他的话,“你觉得这话我能相信?” “你自己不小心,怎么能弄得脸上到处都是伤?” 石头沉默了一会儿,说,“喜喜姐,你就别管了。” “反正我平常小心点躲着走,就遇不到他们,偶尔这一次算我倒霉。” 顾喜喜望着石头,久久说不出话。 她想起孟大娘子说的,对石头而言,遭人嫌弃,甚至被暴力欺负,可能都是常有的事。 苗圃正中央是张家的房子,房子前面露天放着石桌石凳。 顾喜喜拉着石头到桌旁坐下。 她检查石头的伤,身上、后背都是大大小小的淤青。 脸上伤的最重,除了表面看到的淤青红肿,他口中被牙齿磕破,软肉上都是血痂。 唯一庆幸的是,石头的右眼虽然肿起来,总算没伤着眼睛。 顾喜喜从挎包里掏出一小瓶伤药,她一面给石头上药,边说: “这是我跟师父学,第一次自己配的伤药。” “正好你第一个帮我试试效果如何。” 石头从刚才坐下就怔怔看着顾喜喜,听到这话才逗的重新笑出来。 “好啊,以后你配别的药,我也第一个帮你试。” 顾喜喜好笑地抬头看他,“傻话,用药讲究对症,哪能什么都让你试。” 上完了药,顾喜喜从包里拿出个小纸包递给石头。 “吃点甜的,心里也许就不那么苦了。” 石头展开纸包,里面如碎冰般晶莹剔透。 “冰糖?!”他惊喜地咧开嘴笑了。 顾喜喜说,“今天出门带的钱花光了,最后一文钱只够买块冰糖。” 那块冰糖有杏子大小,货郎帮忙砸碎成小块,吃着更方便。 石头捏了快冰糖丢进嘴里,幸福地眯着眼睛笑,“好甜好甜喏!” 他双手捧着纸推到顾喜喜面前,“喜喜姐你也吃!” 顾喜喜知道拗不过,就从中捡了块最小的糖渣,“嗯,甜!” 一大一小两人坐在树荫下,分享同一块糖的滋味。 谁也不说话,脸上却都挂着惬意放松的笑。 不知过了多久,石头开口,“喜喜姐,这次我也打他们了,因为他们骂我爹。” 男孩望着天空,“我爹才不是废物短命鬼!” 顾喜喜抑制着鼻酸,笑说,“因为你这次还手了,才被他们揍得更厉害?” 石头咧嘴一笑,自豪地点点头。 “我踹了他们好几脚呢,他们屁股肯定可疼了。” 顾喜喜忽然想到个问题,“你们什么时候打的架?” “就今天早上啊。”石头理所当然地回答。 话音刚落,砰砰砰砸门声伴随着叫骂,“有人生没人管教的死孩子!” “看看!给我家大宝打成什么样了!” “我家栓子屁股肿的趴床上哭的哟,还去看郎中上了药,总得赔医药费吧!” “说得对,姓张的孤儿没爹娘赔不出钱,就拿他家的树抵债!” 听声音还不止一两个人。 顾喜喜和石头面面相觑。 石头脸色瞬间煞白,小手死死揪住顾喜喜的袖口,“别去开门。” “咱们装作不在家,他们骂够了就回去了。” 顾喜喜看石头惊惧的模样,心中一叹,毕竟还是个六岁的孩子。 她轻松地笑了笑,说,“是他们挑事在先,你没做错什么。” “现在有我在这,你不必躲着他们,” 石头支起脑袋望着顾喜喜,她冲他微笑点点头,他惶恐不安的心竟然渐渐安定下来。 顾喜喜牵着石头的小手站起来,“我陪你去,别怕。” 外面的人敲不开门,已经改用脚踹了。 顾喜喜在内猛地拽门,踹门的男人没防备,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小兔崽子你他妈的……” 他还没骂完,抬头去看到顾喜喜这个从未见过的生面孔。 “是你谁?这家里不是没大人了吗?” 顾喜喜平静道,“我是张明磊的朋友。” “各位在一个小孩子家门口又踹又骂,如此粗蛮无礼缺乏管教,请问诸位家里也没大人了吗?” 门外三男两女,都是附近的住户。 他们不认识顾喜喜,初时还不敢造次。 但听到顾喜喜嘲讽他们的话,一个高个女人气的立刻上前几步。 “你不是他家大人,有啥资格站在这跟我们说话?” “赶紧把那小子交出来。” “他给我儿子屁股踢成什么样了?我倒要问问他,克死了自己爹娘,干嘛还要出门啊,他是不是故意去克别人啊!” 第54章 不赔钱就去见官 高个女人还在唾沫横飞喋喋不休。 顾喜喜的脸色却早已阴沉下来。 “闭嘴!” 她忽然低吼一声,声震全场。 高个女人没想到看似柔弱的姑娘竟有如此气力,惊的一时卡壳,安静了。 顾喜喜憋了一肚子火,大声说,“克死克死,整天就知道说这俩字,做了这么长时间邻居,怎么没见你们谁家做饭着火烧死,过年放炮仗全家炸上天?” 一个当爹的面子上挂不住,“你这姑娘怎么说话的。” 顾喜喜冷笑,“你们不是怕克死吗,怎么还跑到这来?” “还有你们家里的小龟儿子,担心他们被克死,就把他们给栓牢了,别整天出来乱跑。” “石头出个门都躲着走了,是他们不依不饶,非得找过来欺负石头!” 高个女人缓过劲,不服气道,“你凭啥说,是我们的孩子找他?” “我家大宝最乖了,我跟他说不能跟石头玩,他都听我的话。” “听话?”顾喜喜冷笑,将石头拽到前面来。 “听话能把石头打成这样?” 那五个人看清楚石头的脸,都呆怔住了。 顾喜喜说,“你们的儿子只是屁股伤着了,看看我们这张脸,这眼睛!” “眼睛坏了可是一辈子的事,我等会就带石头找郎中验伤,要是他眼睛有什么好歹,我看谁该给谁赔钱!” 顾喜喜说着,又拽起石头的衣袖,给他们看胳膊上的淤青。 高个女人心虚地向后退却,其他四人也眼神闪烁不敢直视。 此时,顾喜喜和石头这边已经在气势上占据了上风。 顾喜喜昂首瞪着那些人,“石头,你现在跟这些叔伯婶娘说,今早上打架究竟为了什么?” 她说着,手心悄悄捏了捏石头的小手。 石头仰头看顾喜喜,虽然说不清缘由,但他现在一点也不害怕了。 过去他看见这些邻居鄙夷的眼神,听到他们嫌弃地议论,他只敢捂着耳朵快点跑开。 可现在他却鼓起勇气直视他们,“今早我出门时,大宝和栓子非要拦着路不许我过去,我绕道走他们还围着我笑,又叫其他人来骂我,拿石头丢我。” “他们、他们说我爹是短命鬼。”石头有些哽咽,不过他咬牙忍住了不哭。 接着说,“我就说,不许他们骂我爹爹!然后大宝说我是扫把星,不配他大声说话,叫他们一起打我。” 顾喜喜等石头说完,冷冷地看着眼前那五个人。 “听见了吗?谁先挑的事,谁先打的人,都已经很清楚了。” “你们还有什么要说的?” 高个女人背过身去,给其他人使眼色。 虽然是她家大宝带的头,但大家都有份,要真追究起来谁也跑不了。 于是,栓子爹一改之前的凶悍,堆起笑说,“哎呀,能有啥说的。” “小孩子之间打打闹闹常有的事,男孩子本来又调皮得很。依我看,反正没打出什么毛病,咱们做大人的就别掺和了,啊?” 顾喜喜重重冷笑一声,“我开门之前可听见了,你们说一定要赔医药费。” “还说没钱赔偿,可以卖了张家的树。” “怎么轮到自己口风就变了?” 她垂眸瞥向石头,语气云淡风轻,“本朝律法,无故打伤、打残他人,应承担责任为伤者求医问药,轻则需照护至伤者恢复。” “重则,打人者杖责二十到五十,入狱监禁三到五年,具体视伤者情况而定。” 大宝娘、栓子爹还有其他三人面色灰白。 这下子轮到他们恐惧了。 大宝娘嘴皮子发抖,还是强撑着说,“你一个女人家,如何知道公门里的规矩?莫不是编出来唬我们的吧。” 顾喜喜一笑,“忘了说完,若未满十岁的孩童犯事,杖责由父母替代。” 她望着大宝娘的眼睛,笑意加深,“你这辈子还没尝过板子滋味吧?” 普通百姓都本能的怕去见官。 大宝娘哪经历过如此的威胁,她当即双腿发软,不受控制地跪坐到地上。 栓子爹也白着脸不敢说话了。 顾喜喜看着这些连小孩子都要欺凌的人,总算是出了口气。 “今日我就在这候着。” “若石头收不到看病吃药补身体的钱,下午我就去县衙,无父无母的可怜孩子被人打了,当真无人主持公道么?” 她留下这段话,牵着石头回去并关紧了大门。 走到苗圃当中,石头才从震撼中回过神来。 “喜喜姐,咱们还是别要她们的钱吧,我上了你的药,已经不痛了。” 顾喜喜说,“凭什么不要?” 她蹲下,望着石头的眼睛,“不属于我们的钱,我们当然不要。” “可他们伤害了你,本该付出代价。” “况且那几个大人来时还想继续欺负你。” “若非他们理亏已无从辩驳,今日怎会放过咱们?” 石头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他暗暗下定决心,以后一定要勇敢,做个像喜喜姐这样的人。 中午吃饭时间,五家人陆续送来医药费。 数目不高,总共加起来也就一百四十几文。 按石头自己的意思,顾喜喜并没有计较钱多钱少,只是让石头亲手收下、当面点清楚。 索要这笔医药费重要吗,当然重要。 石头失去父母,钱对他而言很重要。 而那些恶邻居,他们会变的善良吗?未必。 但金钱的代价能让他们长记性,至少以后管束自家孩子,离石头远一点。 县城外官道上,小黑驴拉着车小跑前进。 慕南钊向后回眸,“你放心,经过这一次,他不会再那么容易被人欺负了。” 顾喜喜莞尔,“但愿如此。” 方才慕南钊赶车到苗圃来,顾喜喜一看到他的脸,就知道他在孟家进展顺利。 不过两人默契的一个没有提及,另一个也没有问。 途经石头村,距离天黑还早,村外面居然点起了一个大火堆。 有几个人站在稍远处,将什么东西丢进火堆焚烧。 顾喜喜好奇,就问站在路边的一位老者,“老人家,你们这是烧什么呢?” 老者面带愁色,瞥了眼顾喜喜和慕南钊,有气无力道,“老鼠。” 第55章 村长又请人支个招 这时那几个人又搬起东西往火里扔,顾喜喜这才看清那是个大麻袋。 麻袋里面明显有活物在拼命挣扎,遇火还发出吱吱吱的惨叫。 顾喜喜看的头皮发麻,“这里面装的都是老鼠?” 老者手持一根长棍拨弄火堆,也不看顾喜喜,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是啊,西边几个村子已经起鼠患了,我们村这几日老鼠明显变多了,要不赶紧处置,下场跟别的村一样。” “哎,这该死的畜生跑得快,只能装进麻袋里再烧,哎,这得糟蹋多少个麻袋啊……” 老者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低,渐渐就变成喃喃自语了。 慕南钊与顾喜喜对视一眼,继续赶车前行。 顾喜喜沉重道,“鼠患若是没能得到遏制,很快就会传到花池渡村。” “这件事得早做准备才行。” 鼠患虽然没有蝗虫传播的快,但破坏力却比蝗虫全面多了。 饿极了的鼠群不但会将田地翻的乱七八糟,将庄稼连根啃断,还会闯进民居,祸害家具、粮仓、甚至牲畜。 古代,尤其是广大乡下地方医疗卫生条件差,鼠患蔓延大概率会导致鼠疫爆发。 慕南钊脸色也不大好看。 曾经身在朝堂,他清楚这其中更可怕的后果。 鼠患一旦造成大范围疫情,越来越多的百姓因此死亡,就成了地方衙门的责任。 若是无法遏制传播,县衙为了给上峰交代,很可能采取最极端的方式。 譬如……放火烧村。 烧的可不只是村子和老鼠,还包括村里所有人和一切活物。 慕南钊说,“这件事回去先告诉姜老,早做准备。” “除了灭鼠药,还要多配一些控制鼠疫的药。” 顾喜喜点头,“老钱那边,不知道是不是已经听见风声了。” 花池渡村,老钱已经在顾喜喜家里了。 老郎中给他诊脉,笑呵呵说,“最近你自己也有所感觉吧。” 老钱本来最在乎自己这病,今日他却有些心不在焉,几次朝门口张望。 “是啊,好多了。” “起夜次数少了,干活腰不酸困了,就连我老婆都……”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说溜了嘴,差点把非礼勿言的话说出来,赶紧换了话题。 “大侄女不知啥时候才回来?” 屋檐下择菜的张婶说,“都这个时辰,应该快了。” 老钱等到老郎中把新抓的药给他,还是坐着不走。 张婶有些奇怪,却又不好问,只得有一搭没一搭陪着闲聊。 终于听到门外有车轮滚动声、驴蹄子踏地声,老钱立刻从小板凳上弹起来。 “大侄女回来了,我去帮忙卸车!” 张婶看老钱一溜烟跑出去,疑惑地问老郎中,“他今日这是怎么了?” 老郎中笑着摇头,“的确跟平常不一样。” 门外,老钱慌里慌张地把顾喜喜、慕南钊叫到一边。 他左顾右盼,确定没第四个人听见,才低声道,“石头村那边可能开始闹鼠患了!” “我专门出去打听了,西边有几个村子已经完了,现在又轮到石头村。” “下一个估计就是咱们了!” 顾喜喜与慕南钊对视一眼。 顾喜喜说,“我们已经知道了。” “回来时看见石头村的人烧老鼠,就停下问了几句。” 老钱面色愁苦道,“具体到底咋办,我心里还没底。” “所以这事儿除了你俩,我暂时谁都没敢说。” “自然是早做准备,从源头解决问题。”顾喜喜说,“灭鼠。” 老钱面露难色,“大侄女,这话说着简单,都知道杀这害人的畜生,可问题是杀不过来呀。” “我听说西边那些村子,到最后全村人别的啥也不干,成日去抓老鼠,但还是一勺盐扔河里,没用。” 他重重叹了口气,“虽然现在没听说死人,可照这样下去,人染上鼠疫只怕也不远了。” 顾喜喜正色道,“我说的灭鼠,不是单靠人力一只只的去抓、去打。” “这样效率的确太低了。” 老钱激动道,“大侄女这么说,一定是想到办法了?” 顾喜喜说,“先知会村中各家各户,密封粮仓地窖,提前做好准备。” “然后在院落、路上、田间地头,喷药水毒杀,制作蜜饵诱杀两相合一。” 老钱沉吟道,“剧毒药材都是官府限制购买,量少且价钱昂贵,此计虽好,奈何根本无法实现啊。” 慕南钊看向顾喜喜,“你就直说了,需要什么东西。” 顾喜喜无奈一笑,“我马上就要说到关键了,你催什么。” 老钱不知慕南钊和顾喜喜打什么哑谜,迷惑地看着他们。 顾喜喜向老钱说,“我要三样东西,大量的夹竹桃,树枝连带树叶都要。尽量多的蜂蜜,榨豆油剩下的油渣。” “好!”老钱想也没想就答应下来。 “夹竹桃树山里面多得是,要多少砍多少。蜂蜜……我知道有几家人手头有不少存货。” “剩下油渣,我倒是认识两家油坊,明天我就去想办法。” 顾喜喜想到夹竹桃有稳固土壤、保持水分的作用,最后补充道: “夹竹桃只砍树枝,不可破坏树干,不可连根拔起。” “还请钱叔千万叮嘱大家。” 老钱愣了一下。 他看顾喜喜神情严肃,纵使不懂其中缘由,还是郑重答应下来。 “行,我一定给他们每个人说清楚,必须让他们记住。” 顾喜喜颔首,“拜托。” 夹竹桃适应力极强,天气转冷时砍掉枝叶,反而有助于来年春季疯长。 次日一早,顾喜喜起床就去了后山西面那片试验地。 几株茶树移栽之后,用才买来的油布覆盖,边角压上石头,防止被吹走。 她正忙的不亦乐乎,陈大富急匆匆跑来。 “东家!可算找到你了!” 他刚去家里扑了个空,张婶说东家到这儿来了,他赶紧又往这边跑。 顾喜喜看他神色焦急,问,“出什么事了?” 陈大富喘口气说,“今早出工,我发现地里多出好些个老鼠洞!” 顾喜喜一惊,传播这么快吗? 转念想又不大可能,田地里有田鼠,也是常有的事。 “你细说说具体什么情形。” 第56章 害人不成,反害己 陈大富点头,“确定!我去看了一圈,八亩地都发现老鼠洞老鼠屎。” “可怪就怪在,别人家都没事,只有咱。” 顾喜喜思忖道,“前两日你有没有在地里过老鼠?” 陈大富说,“就是没见过,才说是怪事。” “我半辈子种地,最恨的就是老鼠,每次看见必然打死,哪能等到地里一下子冒出这么多。” 顾喜喜沉吟道,“我知道陈叔细心。” “我是觉得,这些老鼠不像是自己跑来的,倒像有人恶意投放。” “啥?!”陈大富惊呆了。 他大声说,“谁这么缺德,往别人家地里放老鼠?他就不怕水冲了祖坟,生儿子没屁眼儿吗?!” 顾喜喜示意他小声点,“还不知道是谁干的,暂时就你跟我知道,别嚷嚷出去。” 陈大富乖乖收声,“东家现在要去看看么?” 顾喜喜颔首,“走吧。” 走了一圈发现,老鼠洞都在田地靠着路边的位置。 若是鼠患来袭,应该是随处搞破坏,没有规律可循。 如此更确定了顾喜喜的猜测。 陈大富看见被咬坏的粟米,心疼的咬牙切齿,“我刚才让他们往老鼠洞里灌水,看能不能撵出来抓住。” “就是可惜这些粟米了,我要是知道谁干的,我非得把他给……” 顾喜喜安慰道,“还好你发现的及时,这点损失可忽略不计。” 陈大富点头,又恨恨道,“今日之内必须把它们都解决了。” 雇工们暂且放下农活,专门对付老鼠。 还有人分出自己的口粮当诱饵,誓要在天黑之前彻底结束战斗。 顾喜喜到家跟慕南钊说了此事。 慕南钊当即出去了一趟,直至午饭时间后才回来。 他喝了一口水,说,“如你所料,顾铁柱昨日上午去了石头村。” “他走后,有人发现装老鼠的袋子少了一个,但也没在意。” 顾喜喜冷笑,“毕竟这种脏东西,除了他,谁会往自己村里拿?” “他只顾着报复我,就没想过这么做损人不利己吗!” 慕南钊淡漠道,“他怎么可能想到这么多?除非……” 他眼波流转,与顾喜喜投来的视线对上。 此刻无需言语,便知他们俩想到一块去了。 日落时分,陈大富带来好消息,“老鼠一共二十五只都抓住了,洞也都填平了。” “我们就怕有漏网的,来回搜寻了好几遍,确定一只不剩。” 幸好顾铁柱当时做贼心虚,只拿走了这么多老鼠。 八名青壮劳力联合围剿了整日,总算灭除了祸患。 陈大富放下一个袋子,“东家,这是你要的。” 他咧开嘴巴,笑的有些得意,“我专门挑最肥、劲儿最大的十只。” 顾喜喜也笑了,“劳你动手了,今晚就拿它们试药。” 一夜过去。 花池渡村清晨的宁静被女人凄厉的尖叫声划破。 张婶去地里摘菜,顺便带回一个略显惊悚且大快人心的消息。 “顾老三家闹老鼠了!就在天快亮的时候!” 先是顾铁柱在熟睡中,一只肥胖的老鼠从房梁坠落,砸在他的裤裆上。 然后鸡窝里的母鸡惊叫着扑扇翅膀,被老鼠咬的乱飞乱撞。 顾老三两口子被儿子的狂吼和鸡叫声惊醒,出来查看时,又被眼前情形惊的三魂少了两魂。 顾铁柱被老鼠撕咬裤裆,刚跑出屋门就摔倒晕过去了。 鸡窝里,四只母鸡,三只被咬惨了,一只自己吓的撞死了。 更可怕的是,那些做乱的老鼠忽然一个个眼珠突出,口鼻喷血。 刘氏惨叫一声软倒在地,却没有如愿失去意识。 只能眼睁睁看着老鼠们倒在地上抽搐,死状狰狞。 据说还是顾老三先反应过来,跌跌撞撞跑去粮仓。 一看麦子被老鼠连吃带糟蹋了三分之一,他当场晕过去。之后还是被几个邻居抬出来的。 张婶说的时候没留意,全家除了她,另外三人的表情都不怎么意外。 顾喜喜问,“顾铁柱怎么样了?” 张婶挥手,“没咋样,疯了。” 顾喜喜错愕,都疯了,还没咋样? 张婶抑制不住的笑,说,“说起这事,真是大快人心。” “老钱赶到他家时,顾铁柱醒了,指着老钱说是老鼠。” “还又哭又笑喊着,我不再不敢放老鼠了,饶了我吧。” “老钱看顾铁柱疯的厉害,绷着脸把顾老三两口子叫到一边,说他家遭此祸患实为自作自受。” “有人听见,好像是顾铁柱自己从邻村偷了一袋老鼠,老钱今早去找石头村的村长,本来聊别的事,竟赶巧聊出来了这事。” 张婶摇着头唏嘘感慨,“这顾铁柱咋跟自己家过不去呢?” “他肯定早就疯了,唉,难怪顾老三知道真相又气晕过去,有这么个儿子,谁受得了……” 慕南钊忽然淡淡道,“老鼠都在他家,没跑到外面去?” 张婶想了想,“嗯,没听谁说在路上看见死老鼠。” 慕南钊微微颔首,神情松弛。 看来他昨晚选的位置都很合适。 老郎中问,“老鼠大闹之后都死了?” “是啊。”张婶疑惑道,“你们咋突然这么关心他家的事?” 顾喜喜、老郎中齐刷刷摆手。 “没有没有,就是好奇。” 慕南钊低头翻书,一派正直。 昨晚为了以牙还牙,顾喜喜在问过老郎中后,得到了一种能让老鼠先发狂,一炷香后当场暴毙的毒药。 毕竟好不容易抓住的,她可不想让老鼠乱跑,祸害无辜的人。 事实证明,此药的确管用。 顾喜喜还想问老郎中讨一些,“师父……” 刚开口就被拒绝,“不行,你知道这东西用了我多少金贵药材?” “况且它本是一味药引,救人用的。” “昨晚破例让你拿去毒老鼠,只是做师父的不能看着别人欺负你!” 顾喜喜只得打消了念头,“师父待我最好了,我一定跟您好好学制药。” 顾铁柱变得疯傻,再也没法动坏心眼。 顾老三也病倒了。 加上儿子做下这等丢人事,他没脸见人,连邻居的探望都拒绝了。 只有刘氏满村乱转,逢人就说老鼠是顾喜喜和陈方招来的。 第57章 她怎么有负罪感了 刘氏还一本正经地说陈方是顾喜喜供的狐狸精,那些老鼠也是精怪,一个个会吃人的。 虽说老钱看在顾老三家已受到惩罚,且没有坑害到别人家的份上,决定不追究顾铁柱带老鼠回村的罪过,也没将始末公之于众。 可“顾铁柱抓老鼠害了自己家”的小故事已然在村民之间悄悄流传。 村民们听刘氏满口胡言,知道她护犊子,想为儿子开脱就把屎盆子往别人身上扣,对她和她那一家子更加反感。 当天下午开始,一车车夹竹桃运进村里。 老钱在外跑了一天一夜,到了第二天带回满满三大车豆油渣。 加上一些村民主动拿出来、以及进山新采集来的蜂蜜。 东西凑齐了,老郎中、老钱带着男人们轮岗,全村大大小小的石磨子、石碾子全都搬出来用。 夹竹桃枝叶被磨碎,加水出浆。 一桶桶经过提纯、浓缩的夹竹桃液被村民搬走,统一存放至土地庙。 老钱亲自登记数量后,由专人轮班看管。 村长的娘子钱大婶则是负责将村里的女人们组织起来,跟顾喜喜学如何配置专杀老鼠的蜜饵。 做蜜饵时,顾青叶竟然也来了。 她家里出了那么大的事,有人觉得她铁定躲在家里哭,也有人暗戳戳抱着看热闹的心态,觉得她有那样的哥哥,肯定不敢出门见人。 可顾青叶还是一如既往的活泼爱笑。 她眼里有活,不偷奸耍滑,又嘴甜地一口一个嫂嫂、婶娘的叫着。 渐渐地,就连存心看她笑话的人都有些心软了。 “哎,上次喜喜和陈方掉陷阱那事儿,我看她真是代人受过了。” “可不是么,顾铁柱疯的连自己家都祸害,他什么事干不出来?” “她长得漂亮,可惜托生到这样一个家里,想嫁个好人家,我看也难咯。” 这类议论自然而然传到了顾喜喜那边。 秦大嫂胳膊碰了碰喜喜,凑近了小声说,“那丫头最近总跟人说,她是她,她哥是她哥,听着倒像是跟家里划清界限似的。” 顾喜喜低头继续搓油渣丸子,笑道,“嫂子怎么看?” 秦大嫂撇嘴道,“我一直觉得她没那么简单。” “反正我也说不好,就是觉得她心里弯弯绕绕太多,我不喜欢。” 顾喜喜心想,顾青叶和家里划清界限,这段剧情倒是跟原书对应上了。 原书设定是,父母贪财粗俗、重男轻女。哥哥凶恶、对亲妹欺凌压榨。 顾青叶是他们家唯一出淤泥而不染的存在。 就在不久前,书中顾青叶与慕南钊山中共度一夜之后,为了拒绝家人勒索慕南钊,顾青叶不惜与家里人当面决裂。 慕南钊事后得知,在他对她救命之恩的感激之上,又多了由衷的心疼。 所以…… 慕南钊他究竟怎么想? 中午大家各自回家休息。 吃饭时,顾喜喜看着慕南钊,假装闲聊的提及,“别人都说,我堂妹生在那个家里很可怜,她跟她家里人不一样,你怎么看?” “哦。”慕南钊继续扒饭。 顾喜喜仍不死心,甚至试图效法后世的保健品推销员,无中生有。 这时张婶和老郎中先吃完了,起身去忙各自的事。 慕南钊忽然瞥向顾喜喜,“欺骗、说谎,差点置你我于死地,放在过去她今日已经是个死人了。” 顾喜喜艰难地张了张嘴,“可是,大家都相信她是被顾铁柱胁迫的。” “你总说别人,你呢?”慕南钊反问,“你相信么?” 他的注视含着嘲讽,顾喜喜感觉自己就快要无所遁形了,捧着空碗站起来。 “我吃饱了!” “为什么?”慕南钊对着顾喜喜的背影,眸子深暗如墨。 “你分明与她并不亲近,却总在我面前说她的好话。” “顾喜喜,你不觉得这样很奇怪么?” 顾喜喜没能躲过这一问,她深吸一口气,转身时礼貌的笑容还没挂好。 就听见慕南钊说,“你若是为了与我撇清干系,让我知道距离分寸,那大可不必。” 他放下碗筷,经过她身边时,没有扭头看她。 “我如今仍是罪奴籍,身无长物,且拖着一副病躯,随时会死。” “我有自知之明,用不着姑娘处处嫌弃、时时提醒!” “哎!我……”顾喜喜眼睁睁看着慕南钊傲然离去。 她丧气地一屁股坐下,喃喃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啊。” 还有他的眼神,为什么看起来那么的受伤? 就好像她是欺负他的坏人一样! 院子里响起连串的劈柴声。 张婶大声说,“小陈,你刚吃饱先歇会儿,劈这么多柴够用了。” 顾喜喜掀开门帘,才短短的时间,慕南钊居然已经劈了一堆柴。 他放下斧子,一言不发又去井边打水。 张婶满面笑容,“这孩子!自从病好了每天都这么勤快!” 顾喜喜看着慕南钊闷头干活,不知为什么,心里更难受了。 明明她只是想撮合慕南钊和顾青叶。 事实怎么变成了“顾喜喜欺辱慕南钊”、“慕南钊受尽委屈仍自尊自强”、“重伤未愈不得不拼命干活”。 遥想他从小到大都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别说是否做过这些粗活,恐怕就连见都没见过。 顾喜喜负疚感作祟,走到慕南钊跟前,说,“你伤还没好全,别干了。” 慕南钊拎起满满一桶水,平静抬眸,甚至还朝她笑了笑,“没事,我在这个家白吃白住,总得做点什么。” 顾喜喜呆呆望着慕南钊提水走进灶房。 这次他好像没有赌气不理她,可她为什么在他身上看到了……破碎感? 鼠患比想象中来的更早。 才三天不到,村里就有人发现了三五只成群出现的老鼠。 村民们用夹竹桃水泼洒老鼠、浇灌老鼠洞。 香喷喷的油渣丸子中间包了足量的夹竹桃浆液,最外层滚过香甜的蜂蜜。 这样的蜜饵被安放在村中各处,尤其是村子对外的唯一出入口放置最多。 白天村里大人们忙着灭鼠。 为防止孩子们无人看管,跑出去误食了给老鼠吃的蜜饵。 慕南钊被安排了一个独一无二的活。 第58章 乱,开学第一天 土地庙的村塾提前开起来。 之前新打的桌椅板凳还没来得及上清漆,只能先搬出来凑合着用。 慕南钊走进学堂时,总共十好几个小豆丁。 有的绕着圈嬉笑追打,有的跳上桌子尖叫蹦跳,还有别出心裁,把条凳一个个摞在桌子上叠罗汉的。 最前面课桌上坐着一个撇开双腿,还穿着开裆裤的奶娃娃。 慕南钊看他时,奶娃娃忽然瘪了瘪嘴,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哭声。 眼看慕南钊的脸色一点点的僵硬,老钱一把拉住他,生怕人给跑了。 然后满面歉然,点头哈腰道,“孩子们第一次上学,家里大人也是第一次,的确没规矩,陈先生见谅。” “我这就叫他们安静!” 老钱拿起讲桌上的戒尺,狠敲了两下,学堂内果然瞬间静了下来。 他板着脸大声说,“闹!闹什么闹!你们爹娘在家怎么说的?有没有告诉你们学堂不是玩耍的地方?” “有没有跟你们说,进了学堂要乖乖坐好!任何人不许乱跑,不许笑闹?!” 村长还是有些威严的,孩子们大都怕他,当即慌慌张张地找位置。 这下又乱了套,有的孩子翻桌子撞在一起,有的孩子抢凳子争执起来。 老钱简直不敢多看慕南钊的表情。 他慌忙把第一排的奶娃娃抱到凳子上,边指挥道,“两个人一张凳子,年纪小个子矮的坐前边,自觉点啊,都有位置,别争别抢!” 总算把所有孩子归置到座位上。 老钱抹了把额头上的汗,向慕南钊赔笑,“第一天,没经验。让陈先生见笑了。” “我已经跟他们说这座位以后各归各,明天就不会这么乱了。” 慕南钊略一点头,“劳烦。” 老钱看他把书本摊开,刚要松口气,就听见外面几个男人的大笑声。 “看不出来,你那婆娘在家还真厉害。” “你们俩炕上做那档子事,是不是也得争上下打起来啊。” 老钱的脸黑如锅底,他气冲冲地奔出去怒吼,“都他妈给老子闭嘴!” “一帮丢人现眼的玩意,你们自家娃娃还在学堂里坐着,猪油蒙了心说你娘的荤话!学堂重地再敢喧哗,信不信老子弄死你们!!” …… 这下,整个土地庙都安静了。 课堂里十八个孩子什么年岁都有,最大的十四岁,最小的不到两岁。 一眼望去,高高低低,参差不齐。 不过全都是未开蒙,大字不识一个的水平。 他们此刻安静鹌鹑,眨巴着眼好奇盯着慕南钊。 慕南钊心情复杂地翻动《开蒙要训》,开始了自己人生第一堂授课。 “上课,我读一句,大家跟着念一句。” 带领读书,然后讲解,接着记诵以上内容。 稍事休息后,继续教识字、写字。 然而以上都是慕南钊自己备课的规划。 实际情形却是这样的: 第一页书还没念完,后排几个大孩子不知在窗台上发现了什么东西,都往那边看了。 紧接着,中间一个五六岁的男孩子脸色涨红,屁股底下长刺似的扭来扭去。 慕南钊只得停下来问,“怎么了,站起来说。” 男孩站起来,结巴道,“想、想尿尿。” 孩子们顿时哄堂大笑。 再看最前排那个穿开裆裤的已经睡着了,口水滴在桌上,挂出透明的丝线。 慕南钊冷着脸摆手,“去吧。” 土地庙内外都有人守着,倒不怕哪个皮猴子尿遁跑出去。 慕南钊放下书本走向后排,捏起落在窗台上的金龟子,推窗丢出去。 然后看向那几个大孩子,“还有别的事么?” 几人急忙身子坐正,摇头如拨浪鼓。 只因慕南钊过去少跟村里人打交道,这些孩子不熟识他的脾性,暂时还不敢太造次。 可过几日呢?再往后呢?慕南钊想想就头疼。 下午散学时间,顾喜喜家做蜜饵的摊子还没停工,只有必须接孩子的妇人先走,其他人还在继续。 因为投放蜜饵毒鼠收获颇丰,如果不赶进度多做点儿,只怕就供不上了。 慕南钊进门时,顾喜喜看他面色疲惫,猜测可能是不顺利。 她借故进屋倒水,跟过去问,“开学第一日,感觉怎样?” 慕南钊一气饮了半碗清水,“不怎么样。” 顾喜喜多少知道村里那些孩子的现状,“他们年龄差距大,平时又都缺少管束,在村里疯跑野惯了的。” “乍然将他们关起来,让他们乖乖坐在凳子上,他们必然难以配合。” 慕南钊侧目,“你倒像是亲眼所见似的。” 因为之前那事,顾喜喜最近见慕南钊,总是心中有愧似的。 于是她主动献计“我倒是有个法子……” 慕南钊几乎是同时开口,“不过我有的是法子整治他们。” 两人说完都是一愣,看向彼此。 顾喜喜笑了,“莫非你我想到一处去了?” 慕南钊道,“你先说。” 顾喜喜说,“村里人形容养一群孩子等同放羊。” “既如此,何不从中寻出一只领头羊?” 慕南钊望着顾喜喜,眼底漾起淡淡笑意。 顾喜喜恍然,“你心中已有人选了?” “秦瑞麟。” “狗娃?!” 慕南钊、顾喜喜再次异口同声。 今日上课以狗娃表现最好,他不但坐得住,还学的很认真。 到散学之前,他已经会书写当日教的三个生字,并且理解慕南钊所授大部分内容。 顾喜喜笑道,“除了狗娃自己争气,秦大嫂私下肯定也没少费功夫。” “明日我就跟秦大嫂说,请她做蜜饵时,跟其他当娘的多聊聊。” 慕南钊赞许,“与其孟母三迁,不如周围多几位孟母。” 这是几天以来,他们两人之间难得共同愉快的氛围。 “陈大哥,喜喜姐。”顾青叶的声音打断了屋内两人的笑容。 顾喜喜扭头看去,“怎么了?” 顾青叶先了眼慕南钊,才说,“分给我的那些料,我已经用完了,想再拿一些,趁天黑之前多做点。” 事关全村利益,顾喜喜也不跟她客气,“行,那我多取些料。” 她说着快步出去了,慕南钊也要跟上,却被顾青叶挡住。 第59章 不要你做我的姐夫 顾青叶仰头望着慕南钊,还未开口,先红了眼圈儿。 “陈大哥,你是不是怨我了?以后都不愿意理我了?” 慕南钊后退拉开距离,面无表情道,“姑娘这话从何说起,陈某不知。” 顾青叶眨了眨眼,黑长浓密的羽睫下顿时有晶莹泪珠滑落。 她抬起眼帘,一双含泪的美眸望着慕南钊,哀哀戚戚。 “陈大哥……” “你没事真是太好了!那天我没带人回去救你,我心里真的很难受。” “最近我一直在想,要是那天晚上我能勇敢一点,早一点不听我家里面的话,或者我当时也跳下去,我陪着你,我们是不是……” 慕南钊听不下去,不得不打断她,“第一,我是我,你是你,别扯在一起。” “第二,你这些忏悔的话不是应该跟顾喜喜说么,她可是你的堂姐。” 顾青叶怔住,一瞬间,她的眼神似有些慌乱。 但很快,她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突然张开双臂扑过去抱住慕南钊。 “陈大哥,我不想你做我的姐夫!其实从我在村口第一次见你时,我心里就一直一直对你……” “放开。”慕南钊眼中杀机闪现,抬起右手,只需一下就能轻易将顾青叶的肩膀拧掉。 可是…… 在顾喜喜家做出伤人之事,他自己倒是无所谓,顾喜喜会不会觉得麻烦? 就是这一个犹豫的功夫,堂屋门帘掀开。 秦大嫂被眼前这幕吃惊的倒吸凉气。 她很快反应过来,慌忙放下门帘,免得外面其他人看见。 “你们俩干什么呢!” 秦大嫂有意压低了声音,却不减愤怒。 她回家一趟,把孩子交给丈夫,又做了顿饭,紧赶着回来还想继续干活。 哪曾想竟无意间撞破此奸情! “放手。”慕南钊又说了一遍。 这次他的眼神有些可怕,顾青叶看的瑟缩了一下,不由自主松手后退。 秦大嫂与顾喜喜要好,她指着两人,气的手指发抖。 “你们俩,一个是喜喜的未婚夫婿,一个是喜喜的堂妹,竟然在喜喜家里做出这种事!真是、真是猖狂!不要脸!!” 顾青叶竟也不解释,双手捂着脸哭唧唧地跑了。 慕南钊明知解释不清,干脆不说话,安然落座,听着秦大嫂连珠炮似地“为顾喜喜打抱不平”。 直到顾喜喜本人出现,“诶?嫂子你怎么又回来了,不是让你回家陪孩子么。” 秦大嫂已经骂的口干舌燥,正好停下来歇口气。 “我要是不回来,还不知这对狗男女要瞒着你多久!” 狗男女?顾喜喜迷惑。 慕南钊这才幽幽开口,“方才你刚出去,你那堂妹突然抱住我,刚好被秦大嫂看见。” 顾喜喜顿觉天雷滚滚,这莫名其妙的捉奸现场。 她该怎么跟外人解释,她跟慕南钊不是那种关系,且早有约定在先。 今日不管他慕南钊抱过几个女人,也不是给她顾喜喜戴绿帽子。 秦大嫂打量顾喜喜的脸,“你不生气?” 顾喜喜摇头,“不生气。” 她觉得自己太过大度,实在惹人生疑,于是挤出个笑,“我觉得这事儿肯定有误会,你说是吧,陈方?” 慕南钊好像没看见顾喜喜拼命朝他打眼色,淡然道,“并没有。” “你的堂妹说不想我做姐夫,可能她是想治死了你,自己取而代之。” 他顿了顿,抬眸道,“话说在先,我从未对顾喜喜不满。” “那女人为何突然这么做,我也不知。” 顾喜喜:“……” 越说越离谱了。 秦大嫂却从中嗅到了真相和阴谋,“既然喜喜都相信陈先生,我也觉得陈先生不是这种人。” “况且男人就算偷吃,也不敢大白天老婆眼皮子底下,在自己家偷吃吧。” 秦大嫂恍然大悟地看向慕南钊、顾喜喜,“我知道了!” 据秦大嫂的小道消息,刘氏病情刚好转就去找媒婆。 儿子成亲之事已经不中用了,他们只能寄希望于女儿。 可如今花池渡村顾老三家已然被附近的媒婆们拉进黑名单。 有两个媒婆本来也是摇头拒绝,听刘氏说是给女儿顾青叶说亲,这才同意她进门。 顾喜喜说,“总算有人答应说亲,这不是好事么?” 秦大嫂撇嘴,“好什么好。” “那些媒婆给顾青叶配的男人,不是中年鳏夫,就是瘸子残废。” “其中倒是有个家境殷实的,也未曾娶妻,却是个麻风病人。” “不仅出的起彩礼,还愿意让他家妹子换亲,嫁给顾铁柱!” 顾喜喜听见这种封建陋习,忍不住皱眉。 “我那三叔三婶该不会答应了吧?” 秦大嫂看窗外无人,才小声说,“顾青叶打小就漂亮,多少后生跟着她后面巴结?” “刘氏和顾老三一直卯着劲儿,要用女儿换一笔大的。” “可如今他家身价降了呀,想找个有钱的好后生基本不可能了。” “把顾青叶嫁到那边,收一大笔彩礼,顾铁柱的婚事也解决了,以那两口子的为人,舍下女儿有何稀奇?” 顾喜喜心头一片冰凉,喃喃道,“原来是这样,难怪她铤而走险。” 秦大嫂叹气,“可她再苦,也不该抢自己堂姐的人啊。” “唉,你说说这事儿闹得,还好没其他人看见。” “不过你们俩毕竟没正式成婚,我就怕她赖上你们,逼着陈方负责。” 书中的顾青叶救慕南钊那一夜后,因为顾喜喜到处嚷嚷害她坏了名声,被父母嫁给麻风病人。 慕南钊从外面回来时,顾青叶已经嫁去了别的村。 他因此恨毒了顾喜喜。 顾青叶成婚后受了很多苦,熬到丈夫死去。 彼时慕南钊已重回朝堂,他不理睬顾喜喜的反对,将顾青叶接到京城。 此刻,顾喜喜回想这段剧情,更加确定慕南钊最后非要让发妻不得好死,最重要的理由就是顾青叶嫁给麻风病人这件事。 秦大嫂说要出去搓蜜饵,让顾喜喜和慕南钊好生商量怎么办。 顾喜喜看向慕南钊,“她应该是走投无路了,也怪可怜的。” 同为女子,纵使她不喜欢顾青叶,也无法赞同这种换亲陋习的发生。 第60章 师徒合力,毒性升级 慕南钊抬眸,“你是不是太心善了。” “之前本来可以毁掉他家全部存粮,你却给他们留了足以越冬的份。” 顾喜喜说,“顾铁柱已经彻底疯了,没法再出来作乱。” “对我来说这就够了,没必要将他们全家赶尽杀绝。” “再说,”她狡黠而笑,“村里面要是有人要饿死,老钱这个村长也不好做。” “万一他认真起来,查来查去,查到我头上,以后还怎么见面。” 慕南钊颔首,认同了这个理由,又问:“这次顾青叶的死活又与你何干?” “你不继续针对她,已经是手下留情了。” 顾喜喜长叹一声,“你不是女子,恐怕难以理解女子在这世上的苦。” “你可知这门亲事一旦成了,同时毁掉的是两个女子的终身?” “我是不喜欢顾青叶,她做错事也许活该受惩罚,可那个男人的妹妹要嫁给顾铁柱,她又做错了什么呢?” 慕南钊说,“顾青叶的父母都允了婚事,你又能做什么?” 顾喜喜笑道,“尽人事,听天命。” 慕南钊望着她的笑容,不由晃了神。 片刻,他转开目光,说,“反正日后无论顾青叶如何撒泼,我绝不会娶她便是了。” 顾喜喜心头一阵发苦。 她怎么越撮合难度越高呢? 不过她现在身心俱疲,暂时也没空考虑什么男女主的姻缘。 今日村里抓到的死老鼠更多了,两个大火堆成日烧着。 这意味着鼠患正式侵袭花池渡村,并且没有任何减缓的趋势。 所谓盛极必衰,如果眼前还不到鼠患的最高峰,照现在的防护水准,之后还能不能拦得住?又能拦住多久? 但愿之前设想的新毒鼠药能快点成功…… 外面还有七八个人在做蜜饵。 顾喜喜清点后,确定今晚到明天中午的用量都有了。 “大家累了一天,回去歇息吧。明日咱们再继续。” 女人们放下手里的活,纷纷向主人家告辞。 只有秦大嫂留到最后。 顾喜喜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想问什么,于是转述了慕南钊最后那句话。 秦大嫂喜的拍手,“我就知道没看错陈先生。” “要不都说为人师表,人品是第一位的,陈先生就是最好的先生!” “我家狗娃跟着他,我放心!” 慕南钊经过时听见,心想,这女人方才指着他骂,可不是这么说的。 既提及狗娃,顾喜喜便附在秦大嫂耳边说了几句。 秦大嫂听的时候就连连点头。 待顾喜喜说罢,秦大嫂笑着满口应承,“你放心,回去我就跟那臭小子说道说道,他也许学的不是最好,这点小机灵还是有的。” 顾喜喜送秦大嫂出门。 一直坐在角落碾药的老郎中忽地站起来,兴奋大喊,“喜喜!喜喜!你快过来,有结果了!我做出来了!” 顾喜喜三步并作两步回来,“这么快?” 老郎中老脸放光,自豪道,“那当然,咱们师徒合力,哪有做不成的?” 昨日顾喜喜在自家外墙根发现一株蓖麻。 她想到这东西结出的籽有毒,炒熟后却油香油香的,所以常常被人类误食,兴许是毒老鼠的好料。 于是拔回去交给老郎中。 结果今日老郎中将炒熟的蓖麻子磨碎,与夹竹桃浆液混合。 他反复试验后,发现这种混合物本身毒性欠佳,可要是滴几滴热陈醋炮制,竟意外达到一加一远大于二倍的毒性! 老郎中有了新发现,兴奋地转圈圈,嘴里说个不停,“救人的药得反复斟酌剂量,药下的轻了,不管用。药下的过重,反而可能害人性命。” “毒老鼠的药就不一样了,越毒越好,反正吃下去,也不指望它再醒过来。” 顾喜喜抿唇而笑,“是,师父,徒儿受教了。” “明早我跟钱叔说一声,先试试效果。” 老郎中又道,“你让我准备一张治鼠疫的方子,这倒容易。” “咱们师门本就有现成的古方,到时候只需根据病患症状,稍加调整即可。” 顾喜喜想了想,说,“我还想向您求一张方子。” 晚饭张婶做了粟米干饭,一大盘青蒜炒腊肉、一盘葱花烘蛋,一锅南瓜汤。 她边放下筷子,说,“最近太熬人了,你们都得吃好点。” “不能老鼠没灭完,人先累倒了。” 张婶转向老郎中,“尤其是你这把老骨头,一碰药碾子就能大半日不挪窝,还要命的话今晚就别再摆弄了,早点睡觉!” 尽管张婶口吻凶巴巴的,老郎中却咧着嘴笑个不停。 过去许多年他孤零零一人生活,如今自然很享受这种有人关怀的感觉。 第二天早晨,慕南钊走进土地庙,人还是昨天见到的那些人。 可他们都安静地搬运东西,打招呼也变得腼腆小声。 “陈先生。” “陈先生早。” 慕南钊点点头,“早。” 昨日上午老钱骂过之后,他们虽然收敛了许多,可也没变成这样。 难道散学后又发生了什么? 慕南钊走到学堂门外,居然无人打闹嬉戏,所有孩子都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狗娃站起来,朗声道,“起身,向先生见礼!” 小豆丁们陆陆续续站起来,向慕南钊行弟子礼,“先生今日安好!” 虽然声音稀稀拉拉的毫不整齐,行礼的动作也不甚标准。 慕南钊看得出他们已经努力在学了,面上的严肃和缓了几分。 “都坐吧,开始上课。” 顾喜喜抽空去照管自己的茶树,回来时遇上急匆匆而来的老钱。 老钱身边还有个生面孔,留络腮胡,四方脸庞,看着年龄有四十来岁。 老钱介绍说,“这是石头村的村长,姓赵。” “你家那个远方大舅,原来是他们村的人?” 曾经顾喜喜请老郎中救治慕南钊,没想过还有后续。 所以对外谎称是自己的远房大舅。 眼下被拆穿,顾喜喜只能继续圆谎,“哦,因为是远亲,多年前就失去联络了,后来碰巧遇见才知道,他就是我娘提起的那个远房大舅。” 她观察赵村长的神色,问,“您找我大舅,有事儿?” 第61章 不许你去冒险 赵村长央求地看了眼老钱。 老钱会意,对顾喜喜说,“大侄女,赵村长这次来,主要有两件事,其一,是当面感谢你,主动给他们灭鼠的方子,还分文不取。” “是啊,”赵村长赔笑附和,“姑娘高义,多亏姑娘教我们做的夹竹桃水和灭鼠蜜饵,才用了两日,情形就比之前好多了。” 顾喜喜说,“赵村长不用谢我,石头村与花池渡相邻,唇亡齿寒。你们那边杀灭更多老鼠,对我们村也有好处。” “昨日我们又做出了新药,毒鼠效果更强,今日试过无误,也会即刻把做法分享给你们。” 赵村长惊喜万分,“更强的?那太好了!多谢多谢!!你是没看见我们村那老鼠……” 不知为何,他忽然打住话头,面色愁苦地瞅着老钱。 老钱也面露难色,他本是个爽快人,这次却支支吾吾,很难开口的样子。 顾喜喜无奈道,“钱叔,赵村长,第二件事是什么,你们直说吧。” 老钱似乎是下定了决心,拽了赵村长一把,“你自己说吧!就实话实说!身为村长,想救自己的村子,没有这点魄力怎么行?” 赵村长先看看老钱,又看向顾喜喜。 片刻,他重重叹了口气,“我们村昨日有两个人发热咳嗽。” “西边不是好几个村子几乎被鼠群席卷一空么?我听说鼠群吃干抹净就离开了村子,可村里却有人陆续咳嗽发热起来。” “更有甚者,还咳出了鲜血。” “这不过是近两日的事,衙门还未派郎中下来,所以未有定论。可我听一些小道消息,说这症状,或许……” 赵村长顿了顿,极力压低声音,“或许就是疫病。” 顾喜喜面色微变,“你是说鼠疫?” 赵村长沉重地点头。 他忽然直挺挺跪下,顾喜喜还没反应过来,就看着他飞快地磕了响头。 赵村长再抬头时,额头已泛起红肿。 “不敢欺瞒姑娘,我此行是来请郎中的。” “不管是不是鼠疫,若能尽快有个定论,及早防治,说不定石头村还有救啊!” 赵村长说的激动,不自觉间已泪流满面。 “还请姑娘帮忙说服你大舅,求他回石头村救大家一命!” 顾喜喜望着赵村长,没有立刻说什么。 老钱见状,卯足了劲儿硬是把赵村长拽起来,“好了好了,你这又跪又哭又闹的,要是我们村因此起了流言恐慌,看我不找你算账!” 顾喜喜这才说,“你们村从没人相信我大舅是个郎中。” “就算他这次冒险回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你还是去别处另请高明吧。” 赵村长来花池渡村求医,为何先找顾喜喜? 因为他自知理亏,怕直接去找老郎中会遭到拒绝。 过去,石头村没人看得起老郎中。 有人叫他老瞎子,有人骂他老疯子。 就连赵村长也从未留意过这个不知何年何月从外地迁来的老人。 可前两天老钱给石头村送灭鼠的方子,赵村长得知方子的出处,更意外知晓所谓的老郎中就是他们村失踪的孤寡老头。 老钱还顺嘴说到老郎中给人看病,如何妙手回春、神乎其技。 赵村长差点惊掉下巴。 此刻,赵村长被顾喜喜拒绝,心凉了半截,却还不肯放弃。 “我知道,你大舅过去在我们村,非但没受过半点照拂,还受了许多冷言冷语,是我们石头村对不起他老人家!” “可这次实在是人命关天,求求姑娘,帮我们给老人家带句话吧。” “他若不答应,我马上就走,绝不强人所难!” 顾喜喜沉默片刻,终于松口,“好。” 小院西屋,已是夕阳近黄昏。 顾喜喜刚说完与赵村长见面的经过,老郎中就站起来说,“喜喜,把我的药箱拿过来。” “师父,”顾喜喜急了,“您再考虑考虑。” 慕南钊说,“那个赵村长恐怕还有所隐瞒。” “石头村的鼠患比这边早好几日,可他们前日才用上咱们的灭鼠方法。” “也许石头村现在的情形,严重程度会超出我们的想象。” 老郎中神色平静的如一口古井,“我只知道,有病人求医,我得去。” “况且我身为医者,明知可能有疫病而不去求证、遏止,难道要等着流血千里、尸横遍野吗?” 顾喜喜、慕南钊都沉默了。 顾喜喜拿出老郎中的药箱,背到自己肩上。 “师父,咱们走吧。” 话音未落,却听见两个男人异口同声。 慕南钊:“你去干什么?” 老郎中:“你不许去!” 顾喜喜理所当然道,“师父出诊,向来都是徒弟跟着,好从旁学习。” 老郎中瞪着无神的双眼,斥道,“你又不学治病救人,瞎掺和什么?” “老瞎子就是回自己家,熟门熟路的,不用你跟!” 顾喜喜一手挽上老郎中的胳膊,边往外走,边说,“那我可以学配药啊。” “万一真有点什么,您一个人捣药配药煎药忙不过来的,肯定得有个帮手!” “哎呀!救人如救火,您就别磨磨蹭蹭了!” 出门时,顾喜喜回头朝慕南钊眨眼,挥了挥手。 慕南钊只能看着两人离开。 他很清楚,只要是顾喜喜下定决心要做的事,从来没人能阻拦。 而他也没有任何立场去拦住她。 天色擦黑,张婶看西屋没掌灯,就举着油灯过去。 “小陈啊,喜喜他们出去给人看病,说是不回来吃。” “我捞了两张饼,你……” 话没说完,慕南钊从黑暗的门内闪身出来。 “婶子,我有事出去一趟,若明早还没回来,你去找村长,让他想办法安顿学堂那些孩子们。” 张婶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口,疑惑地摇头往回走。 “这一个两个都怎么了,大晚上的往外跑。” 石头村,赵村长经过村口烧老鼠的火堆时,特意要了个火把。 他走在前面带路,让顾喜喜和老郎中跟在后面。 顾喜喜听见脚边老鼠跑过的声音,吱吱的惨叫声,密密麻麻令人头皮发紧。 老郎中也听见了,“村里已经这么多老鼠了?” 第62章 两名病患 赵村长歉然道,“没办法,这两天用上你们教的办法,杀出来太多老鼠了。” “走夜路的时候都得小心着点,要不然一脚踩上去……” 刚说完,顾喜喜就在火把的光亮下看到了一只血肉模糊的死老鼠。 尽管最近见的多了,她还是难免一阵心理不适,有些反胃。 赵村长殷勤道,“咱们先去我家,我家娘子准备了饭菜。” 顾喜喜反问,“赵村长这是笃定我们一定会来?” 赵村长不好意思地笑笑,如实道,“因为人心逐利乃是常理。可你们直接给出灭鼠的药方和做法,毫不藏私,更没在危急时刻拿捏一把。” “单是这点,足以让许多人望尘莫及,我就想着,你们定是胸怀宽广的好人,只要我诚心恳求,姑娘你,还有老先生都会答应的。” “原来是我们被算计了。”顾喜喜半开玩笑道。 赵村长又是讪笑,“往这边走,当心脚下。” 村长家堂屋,赵娘子端上饭菜,热腾腾的麦饭,碧绿的嫩菠菜,油润红亮的腊肠,有肉有菜有干饭,在这种时刻已经是极高档的饭食了。 可赵娘子最后还端上一个黑陶炖罐,打开盖子,赫然是一罐清炖鸡。 老郎中皱了皱鼻子,“村长和村长娘子太破费了。” 赵娘子话音柔柔的,“我只做点事,不算什么的。” “你们帮我们灭鼠,已是莫大的恩情了。” “今日又让你们冒险前来,若连饮食都怠慢,我跟夫君当真无地自容了。” 赵村长问,“老大老二还在外面?” 赵娘子点头,“到处都是死老鼠,总要人去收捡,夜里歇息之前,蜜饵也要到各处补充一圈。” 她满是忧愁的脸上挤出些许笑意,“夫君陪客人用饭吧,我还要去整理粮仓。” “刚才我去看咱家粮仓,总算没老鼠了。” 顾喜喜心想,村长的孩子也得在外面灭鼠,可见石头村的鼠患有多严重。 老郎中沉吟道,“赵村长可否即刻知会全村,大家捡老鼠时,避免直接接触。可借助工具,如钩子、签子、铁锨都行。” “另外,还要在家中找到布巾遮面,必须同时遮住口鼻。” 他顿了顿,肃色道,“就算不是鼠疫,也该早点预防。” 赵村长一愣,“行,那我这就去通知大家!” 他顾不得吃饭,急匆匆走了。 顾喜喜和老郎中则快速扒了几口饭菜,就让赵娘子带路去找发热的人。 赵娘子惶恐道,“可是鸡汤还没动过。” 老郎中笑道,“留着吧,回来再吃也是一样的。” 两户人家,第一家发热的是个八岁的男孩。 老郎中让赵娘子留在外面,可赵娘子已经当先迈进了院子。 “我自然是要陪着贵客的。” 这家开门的妇人,顾喜喜觉得有些眼熟。 待走到屋里亮光处细看,顾喜喜一下子回忆起来。 她第一次来石头村找老郎中时,曾向这妇人问路。 当时妇人对老郎中骂骂咧咧,说老郎中拦住她家孩子,非说孩子有病。 顾喜喜视线投向炕上,莫非就是他? 男孩平躺着,两腮通红,双目紧闭。 炕上还有两个小娃娃在玩耍,一男一女,倒是看不出异样。 妇人在旁抹着眼泪,“今天灌他吃了两次药,身上还是滚烫。” “估计是烧迷糊了,下午睡到现在一直没醒。” 老郎中歪身坐在炕沿上,为男孩把脉。 赵娘子按住妇人的肩膀,示意她先别说话。 片刻,老郎中神情凝重地松开手指,“这孩子的病是被耽搁了。” “啊?”妇人身子一软,摇摇欲坠。 赵大娘子扶住她,嘴唇也有些泛白,“难道真的是鼠……鼠……” 她最终无法说出那个字。 屋内安静如夜间的坟地,像是有一柄无形的剑悬在所有人头顶。 老郎中翻开男孩的眼皮,又掰开嘴巴看了看。 “不会错,这孩子老夫之前在村里见过的。” 他询问孩子的母亲,“这孩子是否舌苔白而厚重,食欲越来越差,总说肚子胀,偶尔说肚子疼,张口说话时很是难闻。” “以上这些症状至少有三个月了,并且随着时间加重?” 顾喜喜听到这,心下稍定,对赵娘子小声道,“师父说三个月,那就不是鼠疫。” 赵娘子点点头,捂着心口大大松了口气。 妇人慌张地想了想,说,“有,都有!” 她又两眼含泪地问,“该不会是什么大病啊,孩子爹还在外面抓老鼠呢,要不要我去叫他回来?” 老郎中说,“眼下还不算大病,但要是继续拖着就不好说了。” 妇人听见希望,噗通一声跪下,“老神仙救命!过去是我有眼无珠,不听您的话,是我害了孩子,求您别跟我一般见识,救救孩子吧!” 顾喜喜无需师父开口,与赵大娘子一起将妇人搀扶起来。 老郎中解释病情,“这孩子大略是夏季贪吃了太多野果子,吃的时机又不对,再胃袋中拧成了胃石。” 妇人失声道,“您说我儿肚子里有石头?!那要怎么救?” 老郎中说,“虽说这石头形成时日久了,没有刚开始发现那么容易化开。” “待老夫写个方子给你,坚持吃一段时日,加上饮食调理,会好的。” 妇人听见吃药会好,喜极而泣,“多谢老神仙!” 留下药方后,顾喜喜一行人又去了第二家。 敲门之前,赵娘子双手合十,向上望天,“老天保佑这次还是有惊无险。” “千万别让我们村出疫病!” 这家户主和孩子也出去灭鼠了,开门的是老两口和大儿媳。 发热的是老两口的小儿子,刚满十九岁,还未娶妻。 他的症状也是浑身滚烫,不过神志清醒,刚才还在跟家人说话。 与前面那个男孩不同的是,他咳嗽很厉害。 顾喜喜等人还没进屋,就听见一阵接一阵爆发式的咳喘。 老郎中神色突变,站住脚让赵娘子把她带的几块布巾拿出来。 三人分别蒙住口鼻。 老郎中对这家人说,“你们把窗户打开就出来,屋内不要留人。” 这家人面面相觑,尚不知所为何事。 第63章 巨变,前所未有 老郎中转向顾喜喜,“喜喜,你陪赵娘子在这。” 说罢他也不拿药箱径自走了进去。 顾喜喜看赵娘子好像很担心,安慰道,“已经走到这了,就听他的吧。” 屋外内的咳嗽声令人揪心,这家人相互搀扶着站在外面,眼神惶惑不安。 老郎中出来的很快,说要一盆清水洗手。 顾喜喜从未见过老郎中表情如此凝重,心脏已骤然下沉。 这一次只怕没有刚才那么好运了。 水很快端来,老郎中却不将手伸进盆里,而是让顾喜喜端着盆慢慢倾倒。 老郎中搓了自己随身带的药皂,在水流下冲洗双手。 他洗手时,院子里无一人说话,只有水声和屋内传出的咳嗽。 直到一盆水用尽,老郎中直起腰,枯败深陷的眼窝里填满愁绪。 “脉象的确是瘟病无疑,再结合其症状,是染自野生老鼠之秽污。” 这家人还没听懂,赵娘子已失声道,“那就是诊断出鼠疫了?” 老郎中点了点头。 老两口一听儿子得了鼠疫,都腿脚发软站立不住。 大儿媳扶着公公婆婆,边哭道,“爹,娘,你们可要撑住啊。” “现在这不是有郎中了么,老二他年轻,身子骨壮实,一定会没事的。” 顾喜喜虽然不是大夫,却懂得一些后世传染病防治的基础知识。 她对老郎中小声说,“既然确定是疫病,不止这个院子,全村各处都要用您配的药,烟熏或喷洒。” “还有病患的家人,暂时应该与病患分开隔离。” 老郎中赞同,“你考虑的很周到。” “鼠疫发病极快,我留下照管病人,其他事情,你和赵娘子去找村长,让他务必尽快安排。” “尤其熬药、洒药,你自己盯着点,切勿马虎了事。” 来的时候,老郎中为以防万一,带了许多祛疫避秽的草药。 经过焚烧烟熏,或者熬煮喷洒,相当于后世的消毒剂。 这么大的事,又要全村洒药,自然是瞒不住的。 赵村长索性把村里人叫到一块,公布了石头村有人染上鼠疫。 众人哗然、惊恐、难以置信。 本地记载,最近一次鼠疫发生在五十二年前。 所以这里多数人都没经历过,只有个别人听家族长辈提及过。 据说得了鼠疫最开始咳嗽不止,浑身热的滚烫,然后咳血,疼的满地打滚,还有人皮肤上冒出血珠子…… 有人抱着脑袋惊叫,“这么可怕的病,一旦染上,那不是死定了吗?” “我不要得病,我不要死啊!” “而且这病是疫病,肯定传染啊,到时候不得灭门绝后?” 赵村长狠狠提气,一声重吼,“都别喊了!!!” 全场安静。 赵村长环视众人,“谁想病,谁想死啊?大家都不想!” “所以在这种时候,我们想保命,更要团结,谁也不能慌!” 死亡毫无预兆的骤然逼近,几句鼓励的话显然没太多实际效果。 赵村长又指着顾喜喜说,“这是花池渡村的顾姑娘。” “她不畏艰难来帮助我们,可我们呢?我们自己就要哭着喊着等死吗?” 顾喜喜突然被一群人看着,有点尴尬。 好在村民们终于有了些许动容,“村长,都这样了,我们还能做什么?” 赵村长说,“我们要做的事有很多,稍后我就安排下去。” 他顿了顿,再次给大家鼓劲儿,“顾姑娘的大舅是一位老神医,他如今就在咱们村里。” 一个少年说,“你说的是咱村住山腰榆树下那个老瞎子吗?我看见他跟这个姑娘一起走。” 村里谁不知道那个疯了似总要给人看病的老瞎子? 原本看到希望的人们内心再次跌落谷底。 一个瞎子能看啥病? 过去也没听说他是神医啊。 看来村长就是想稳住大家,他的话不能全信!许多人内心都这么想。 当天夜里,石头村内飘荡起浓浓的药味儿。 夜色笼罩下,除了少部分宁静,还有涌动的暗流。 顾喜喜看着洒了一次药,回到村长家已经是半夜。 赵村长还没回来,他要带人将村塾两间大屋腾出来,作为患病村民的隔离居所。 他让人捎话说,估计会忙到天亮,让赵娘子不用留门,招待顾姑娘早些休息。 赵娘子给顾喜喜打了热水洗漱,她自己站在院子里侧耳听了会儿。 转身进屋时,面露愁色,“我刚听见隔壁翻箱倒柜的声音。” “他们该不会要连夜逃走吧?” 顾喜喜擦干净脚上的水珠,说,“求生乃人之天性。” “他们怕死,想逃去安全的地方,再正常不过。” 赵娘子心乱如麻地坐下,“那……我们村真的就没希望了?” 尽管顾喜喜很想说几句好话安慰她,可事实就是…… 她平静道,“我也不知道。” “明日还有很多事做,还是早点睡觉吧。” 顾喜喜只知道,如果石头村完了,她和老郎中可能也就回不去了。 床带被褥都是赵大娘子新换的,顾喜喜从不认床,无论山间野地,还是豪华软床,她躺下就能睡着。 不知睡了多久,顾喜喜忽然被人推醒。 赵大娘子声音发颤,焦急道,“姑娘,姑娘快醒醒!出大事了!!” 顾喜喜挺身坐起,顺手拿过外衫穿上,“怎么了?” “官兵来了!”赵大娘子已经带了哭腔,“听说村口已经被封了!” “刚才有几家人想出村,都被堵了回来,现在家门外面都是人,炸了锅呀!” 顾喜喜心头一突,下地快步往外走,“去看看。” 因为只有两个女人在家,顾喜喜谨慎地只开了一道门缝, 透过门缝望去,摇曳的火把光、孩子的哭声、大人困兽般挣扎的骂声、哀求声。 “出不去了!这下都出不去了!!” “衙门该不会要把咱们都关死在村里吧?” “我听说,有的地方过去发瘟疫,衙门最后管不了,放火把那个村子都烧了!” …… 顾喜喜关紧院门,背靠着门板胸口剧烈起伏。 她来之前不是没想到这层后果,却没想到会来的这么快! 这下子当真要同生共死,再无回头路了么? 第64章 我们要自救 顾喜喜闭眼站在门后,忽然,她抬起双手拍向两侧脸颊…… 啪! 一声脆响,倒是给赵娘子吓了一跳。 “姑娘你这是……” 顾喜喜再睁眼时,方才那点恐惧已然涤荡干净,只剩下果决。 她深吸一口气,快步走向卧房,“还没到慌张绝望的时候,我们还有机会。” 赵娘子被顾喜喜激发出了莫大的勇气。 她镇定下来,问,“我能做什么?” 顾喜喜对着镜子将长发编成一条麻花辫,用一条布带紧紧盘起来。 这发型简单不累赘,再跑再跳,头发也不易散开。 顾喜喜在镜中看了眼赵娘子,思忖道,“我对村中地形和民情不熟,咱们最好兵分两路。” “你去找赵村长,其一,哪里不拘有什么药草,全拿出来。其二,务必稳住大家的情绪,千万不可强行冲卡,不可与公门中人起冲突。还有,” 她想了想说,“最好能弄清楚来封村的是什么人,是青田县县衙的人,还是附近的守军。” 赵娘子正色道,“好,我记下了。” 顾喜接着说,“我去找大舅,只有尽快遏制住鼠疫,才是咱们自救唯一的转机。” 门外吵闹的人已经散了,不知又去往何处。 两个女子一起出门。 赵娘子把家里唯一的明瓦提梁油灯让给顾喜喜,自己拿火把照亮。 两人对视,彼此坚决地点了点头。 赵娘子说,“不管怎么样,明日天亮后,咱们还在我家汇合。” 已经是二半夜了。 老郎中蒙着面巾,手持一只药味儿袅袅的大马勺,在院子里走来走去。 今晚无月,院子里黑漆麻乌的,不过老郎中本就不需要点灯。 听见推门声,他扭头问,“是喜喜吗?” 顾喜喜跨过门槛,笑道,“还没说话,你怎么知道是我?” 老郎中叹道,“听见有鼠疫,别人早都跑了。” “只有你这丫头偏往里边钻,拦都拦不住。” 顾喜喜有些想笑,却又笑不出来。 难怪她一路走来,村里其他方向都隐隐传来喧闹声,只有这一带十分安静。 顾喜喜提着灯走到老郎中身边,环顾了一圈,问,“没听见咳嗽声,那个病人是不是好些了?” 老郎中摇头,“虽说针扎了,药也喝了。” “目前我也只能说帮他减弱咳嗽,让他先好好休息。” “至于药效,还得等明日连服两剂药下去,才能看出效果。” 顾喜喜又看看其他几间屋子,“其他人呢?您也看过他们了?” 老郎中低声道,“暂时没诊出不妥。” “我煮了预防的药茶,我跟他们都喝了。” “我知道你要来,灶房里还留了些,你赶紧去喝。” 不止如此,这家其他几人被老钱通知回家隔离。 老郎中便指挥着他们全家大扫除。 家中所有餐具、水具,以及灶房、粮仓可能接触了老鼠的东西找出来,要么烧掉,要么水煮消毒。 就在顾喜喜来之前不久,全家人才忙完睡下。 老郎中熏完了药,将剩下的药汤泼洒在屋外墙根下。 师徒两人蹲在院子中央最通风的地方说话。 顾喜喜捧着满满一碗药茶,喝一口就皱一下眉。 “没料到村口这么快就被封了,咱们带来的这点药材,连明天都撑不过去。” “我已经让赵村长尽量在村里搜罗药材,希望能多找出一些有用的。” 老郎中在石头村住了多年,当然清楚这其中的难处。 石头村虽然依傍着山丘地势而建,却不像花池渡村那样背靠着成片群山,想要就地取材很难。 老郎中说,“药材必定是短缺的,不早做准备可不行。” 顾喜喜问,“那您想好怎么做了?” 老郎中对着天空,好像在用心感受他看不见的远方。 “明早我去找村口那些公差,石头村的疫病尚未爆发,他们想让鼠疫停在这儿,多少该给些药材。” “不过他们层层审批、调配,还需要时日,所以此事宜早不宜迟。” 顾喜喜迟疑道,“可您不喜欢跟官府的人打交道,还是我替您去吧。” 老郎中正色道,“人命为重,顾不得这些。” 另一边,石头村的人发现出不去了,不得不定下心听赵村长的安排。 除了继续捕鼠、灭鼠,新增加了看守、洒药、熬药…… 全村但凡能动的人都分成小组,轮番上阵,日夜不停歇。 顾喜喜所在的这家,门外已安排了两个壮汉看守。 依赵村长命令,除了顾喜喜和老郎中,或者经二人亲口允许,其他人一概不得进出。 老郎中和顾喜喜当然也极尽谨慎。 全身用药薰一遍,跨出门槛后还要马上摘掉蒙面布巾,洗手洗脸。 为了尽量少接触其他人,他们决定回老郎中山腰上的住所。 顾喜喜对看守说,“劳烦帮我给村长的娘子带句话,就说我暂时不去她家了,有急事就到大榆树附近喊一声。” “若非急事,就白天见了面在外面说吧。” 两名看守都害怕地捂着鼻子不敢说话,就使劲地点头。 老郎中家太偏远,灯油都快烧尽了才走到。 再看东方天边已隐隐泛起亮色。 没时间耽搁,老郎中叫喜喜进里屋休息,他自己随便在外间桌子上倒下。 村里的情况不知何时又会突变,趁着暂时还平静赶紧睡一觉。 不然纵使铁打的人也熬不住。 因为心里装着事,顾喜喜只睡了约莫一个时辰就醒过来。 不过这一个时辰很管用,她感觉和体力都恢复了,只是肚子有点饿。 老郎中还在打呼噜,顾喜喜蹑手蹑脚出去,想找找有什么吃的。 一只三花猫从树上跳下来,蹭着顾喜喜的裙摆喵喵叫。 顾喜喜也认出了它,弯腰摸摸,“小花?好久不见,你还是那么圆润哈。” 上次老郎中离开时,小黄小灰试药后没有了繁殖力,兔子小白的伤也痊愈了,所以它们都被老郎中放生,只剩下小花。 小花头顶拱了拱顾喜喜的手,又转过身喵喵叫两声。 顾喜喜跟着小花走到一处木棚下,土灶上放着锅,这里应该是老郎中的简易灶房。 第65章 顾喜喜你男人找你 地上没有柴火,水缸空的,到处也没找到柴米油盐。 顾喜喜很快放弃了自己做饭的想法。 小花却轻轻抓了抓她,示意她继续跟着走。 顾喜喜疑惑地跟着小花绕过土灶,赫然发现地上整整齐齐躺着五只老鼠。 老鼠个个肥硕,全都是被咬断了喉管,身上基本完整干净。 小花并脚坐下,昂头喵呜一声。 顾喜喜居然听懂了,“你要请我吃?” 小花又叫了声,看上去更加骄傲了。 顾喜喜十分感动,却只能艰难地拒绝,“对不住,这东西我可能有些吃不惯,谢谢你的好意。” 如果困在这里时间太久,实在没饭吃,是不是只能…… 顾喜喜视线再次投向死老鼠。 可能是肚子饿的缘故,她脑海中竟冒出如此可怕的念头! 看着看着,顾喜喜的目光渐渐移动、被木柱下长出的一棵杂草吸引。 她饶过满地老鼠迅速跑过去,蹲下弯腰细看。 不会错,是跟粟米同源一科的,或者说是一种她过去从没见过的野粟米草! 如果能把它带回去,与本地广泛种植的粟米品种杂交…… 新发现的狂喜让顾喜喜短暂地忘记了自己身在石头村,小命摇摇欲坠。 “顾姑娘!顾姑娘~~!” 声音离得远,起初顾喜喜还没听进去,直到她的大名被喊出来: “顾喜喜!顾喜喜!!!” 顾喜喜蓦然回神站起来,这不是赵娘子的声音么? 她随便拿了几个豁口的碗、罐子、破瓶子,绕着粟米草摆了一圈做防护。 然后才往外走回应赵娘子,“我在呢,下面出什么事了吗?” 话音未落,赵娘子已经自己上来了,出现在顾喜喜眼前。 “你男人来寻你了,就在村口外面。” 顾喜喜有些傻眼,“我男人?” “他怎么来了?他有说什么吗?” 虽然这并非事实,但她脑海中第一反应的也只有慕南钊了。 赵娘子挎着个草编篮子,说,“老赵去村口看了眼,听见你男人跟守卡的衙差说,他娘子叫顾喜喜,不是石头村的,昨夜却被困在里面。” “他实在不放心,只想隔着栅栏见娘子一面说两句话,若娘子需要什么,他也好回家拿了传递进来。” 赵娘子斜眼瞅着顾喜喜,笑带调侃,“因为你们家这位实在生的太俊,不用走到村口,远远一眼就先瞧见他了。” “最难得是他不仅生的好,还如此体贴。” 顾喜喜嘴角抽搐,慕南钊还真会演啊,娘子?! 她想象一下那个画面,鸡皮疙瘩都要掉满地了。 顾喜喜无法解说真相,只得干笑着“嗯、啊”的应付着。 赵娘子快走到屋门口了,顾喜喜才想起阻拦,“你还是别进去了。” “我大舅要直接与病人接触。” “为稳妥起见,咱们说话也隔着点距离。” 赵娘子倒是配合。 她将篮子放在窗台上,“行,那我先下去了。” “你吃饱了赶紧去见他一面,人家担心你,别让人家等急了。” 眼看赵娘子走远,顾喜喜如释重负。 老郎中已经醒了,顾喜喜打开饭篮子看到饭菜,心情五味杂陈。 昨晚没吃的那只清炖鸡连带鸡汤又被完整的煮开,热气腾腾。 一盘碧绿的腌菜,几个高粱掺麦面的窝头。 这大概是石头村现在能端出来最最好的饭食了。 老郎中喟叹一声,举起筷子,“吃吧。” 刚才赵娘子所说,已确定负责封村的是青田县衙。 暂时没出动地方守军,大概算是目前唯一的好消息了。 老郎中要去跟衙门的人交涉,顾喜喜也不得不去见慕南钊,两人正好同行。 村口设了带尖刺的栅栏。 五名衙役在外面或坐或站,还有人时不时低声闲聊。 气氛看似松散,实则他们每人腰间都挂着挎刀。 慕南钊笑着对旁边一名衙差拱手,指着顾喜喜说,“这就是我娘子。” 衙差看了眼顾喜喜,摇头感慨着走开,“小两口还没来得及办婚事,也怪可怜的,想说什么话就说吧,别太久啊,这地方不宜久留!” 衙差竟然主动腾地方让他们说话,顾喜喜狐疑地打量慕南钊。 “你到底跟别人说什么了?” 慕南钊脸上已经没了笑,“不重要。” “顾喜喜,你可清楚自己现在的处境?” “现在鼠患毁田吃粮食,对朝廷而言已经不是最要紧了。” 他盯着顾喜喜的眼睛,声音低沉,“让他们紧张的是鼠疫!” 顾喜喜看了眼正在跟老郎中对话的衙差。 “嗯,昨晚听说封村,我就知道了。” 慕南钊愠怒道,“你知道什么?你还是不知道!” “如今但凡有一点差池,或者某个人头脑一热下了决断。” “你随时都可能跟这个村子一起殉葬。” 顾喜喜垂眸沉默。 正当慕南钊以为自己是不是说话太重,把她吓哭了。 顾喜喜忽而抬起眼帘直视他,“可是我已经在这里了。” “世上没有后悔药。” “我从决定跟师父一起来这,就已经想过最糟糕的后果,我会对自己负责。” 慕南钊瞠目,继而被气到冷笑,“顾喜喜,你向来主意大得很,我就不该多此一举来这一趟!” 顾喜喜正色道,“村里暂时只出了一个鼠疫病患,师父给他用药施针,初见成效,他们一家人都被隔离起来,村里各处也用药消毒数次。” “师父说再用一日的药,最迟到明早,是否对此次疫病有效就可见分晓了。” 慕南钊回眸,“你想让我拖延时间?” 顾喜喜说,“我知道你有办法。” 慕南钊说,“即使你不说,我也打算去找这个人。” 他冷眼瞥向她,“顾喜喜,你要敢死在这,害我被退回流放营地,你死也别想死的安生。” 顾喜喜目送他远去,边说,“如果今明两日没有人发病的话,我们在这里面就安全多了,你别太担心嗷!” 她故意说的很大声,让看守的衙役们都能听见。 再加上老郎中自我介绍能治瘟疫,衙役们终于小声交流了几句。 其中一人对老郎中说,“你的话我今日就带给县令大人。” 第66章 没有药可用了 石头村祠堂。 赵村长把能找到的药草都堆到一起,请老郎中验看。 可惜,除去用不上的、年久腐朽的,剩下只够煮一锅药汤。 这点份量泼洒一条小路都勉强。 可昨晚老郎中亲口说,全村每天要至少三次消毒,各家各户内外、各处角落都不能放过。 如今连基本的消毒都无法保障,更别提大量预防用的药材,治疗疫病的药材,要什么没什么。 赵村长看着老郎中,对眼前的绝境已然心知肚明。 可村民们好不容易被安抚下去,赵村长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把这些告诉大家。 如若不告诉的话,无药可用的石头村又能撑多久? 半天?一天? 赵村长的脸好像一瞬间苍老了几岁。 老郎中感受到他的情绪,安慰道,“村外的衙差已经回去传话了。” “咱们再等等,衙门调配的药材会送过来的。” 赵村长愁苦道,“衙门动作再快,恐怕也到明日了。” “今日咱们又怎么对付过去!” 老郎中与赵村长说话时,顾喜喜踱步打量祠堂内部。 这是个两间相套的大屋子,将来要作为收容大量病人的临时隔离所。 除了供奉的香案之外,其余陈设都被搬走,地上铺好一方方柔软的干草。 草堆即是床位。 顾喜喜数了数有四十个,看得出赵村长等人已经是尽力准备了这些。 她走到西面的墙下,忽然用力吸了吸鼻子。 然后伸指在墙面刮了下,再凑近了闻。 “赵村长,”顾喜喜语气难掩兴奋,“你们用什么刷的墙?” 赵村长显然没心情回答这无关紧要的话,“哦,灰粉。” 顾喜喜却继续追问,“是不是将一种特定的石头打碎,煅烧而成?” 赵村长总算动了动,抬起头,“这是我们村自己传下来的手艺,姑娘竟也知道?” 据他所说,约莫百年前的先人发现这地方有种随处可见的石头。 无意间将其打碎煅烧,发现这东西与泥土混合,建成的房子更坚固。 他们给此物取名“灰粉”,后来因其色泽清白泛灰,加水熟化后质地细腻,用来粉刷墙壁效果极佳。 祠堂内墙就是这么来的。 赵村长叹了口气,“果然如钱村长所说,顾姑娘小小年纪就见识不凡。只可惜……” 只可惜被石头村连累,搞不好就要英年早逝了。 赵村长由衷的后悔,他为石头村死得其所,却要连累两位恩人无辜受难。 他愧疚地不敢看顾喜喜和老郎中。 顾喜喜又问,“这灰粉现在还能做出来吗?” 赵村长颔首,“就地取材,就是需要多几个壮劳力。” “太好了!”顾喜喜拊掌笑道。 赵村长吃惊地看着她,都这时候了有啥好的,咋还能笑得出来? 顾喜喜说,“还请您带人赶制灰粉,越多越好。” “做出来的灰粉可代替昨晚用的药汤,均匀撒到村里各处去。” 老郎中已经反应过来。 “丫头,你说这东西可代替药材杀灭鼠疫?” 顾喜喜点头,“不止鼠疫,对其他疫病也有用,不过因其十分烈性,不可直接用在人身上就是了。” 赵村长拔腿就往外走,“我这就去找人,烧灰粉!” 虽然他不懂为何灰粉能这么用。 但他无条件地相信顾喜喜和老郎中。 接下来还要去昨晚那家治病。 老郎中有了新发现,走路上仍感慨不已,“刷墙建房的东西,人不能吃,却能清毒灭秽,可代替药用,却又非药。” “老夫在石头村这些年,竟从未发现此奇物!” 守门的人一看见顾喜喜和老郎中,就让他们进去了。 病人早起已经吃过汤药。 顾喜喜隔着窗户听他的咳嗽声,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感觉好像轻了些。 老郎中依旧是自己进去。 顾喜喜只得留在外面,跟这家大嫂随口闲聊几句。 昨晚一直忙着没问,这才知道他家原是跟村长同宗,都姓赵。 因为户主排行老四,村里人提起他家都会称“赵四家”。 等了许久,老郎中才出来,不过他的神色瞧着比昨晚松弛些。 大嫂预先准备了清水给老郎中净手。 顾喜喜则端着热腾腾的药汁,绕着老郎中前后上下熏蒸一遍才罢手。 大嫂担心道,“今早我去送药,二弟怎么还没退热?” 老郎中说,“他刚跟老夫说,早起吃了一碗粥,这便是好迹象。” “鼠疫病程凶险,极损耗病患自身,故而用药不能一味求快。” “老夫观他脉象没有继续恶化,说明药性相合。” 大嫂听不太明白,追问,“那他啥时候能见好啊?” “您是神医,一定能治好他的对不对?” 门外看守的人说得了鼠疫就是要死了,躲避他们一家如洪水猛兽。 全家人从昨晚到今日过的战战兢兢,吃饭都没滋味。 老郎中成了他们眼中唯一的救命稻草。 所以大嫂就想从老郎中口中问出一句话,哪怕只是安慰他们的虚话也好,总归能让人安心些。 老郎却从不说谎,“今日再喝两碗药,若是天亮之前能退热,就有希望了。” 花池渡村,先生不在,学堂临时改成了托儿所。 张婶、秦大嫂一起给全村看孩子。 慕南钊匆匆回家,正好不用面对张婶的盘问。 他去顾喜喜房内取了一小片油布,一个巴掌大底部带圆孔的木盆,还有桌上从左数第三个装粉末的小瓶子。 这些东西都是顾喜喜在村口跟他说,让他务必回家娶一趟的。 慕南钊边找东西,边咬牙不止。 这个女人不要换洗衣裳(说是可以借用别人的),也不要食物。 偏要让他拿这些看不出有何作用的东西! 慕南钊还是把几样东西找齐,悉心装进袋子里。 临出门时,他忽然想,顾喜喜该不会在这种关头又看上什么破树破草了吧? 若果真如此…… 慕南钊额角青筋暴起。 快走到路口,一抹倩影跑过来,张开双臂拦路。 “陈大哥,你别去!” 顾青叶恳切地望着慕南钊,“我知道喜喜姐去哪了。” “那地方已经死人了,官府把守,你要进去了,就是有去无回啊!” 第67章 这次真要死了吗 慕南钊本来没耐性搭理顾青叶。 可他听见顾青叶说死了人,脸色顿时阴沉,“石头村至今仅一人患病,死人你是听谁说的?” 顾青叶有些怕他,支吾道,“别人都那么说,具体我也不记得了。” 慕南钊眼神填满了狠厉,“既然是以讹传讹,就别把这些当成真话到处宣扬,明白么?” 顾青叶从未感受过如此的威压,她僵硬地站在那半点动弹不得。 直到慕南钊已经走远,她才双腿一软跪坐下去…… 傍晚之前,石头村已经洒了一遍灰粉。 村里当日焚烧的死老鼠明显比前一日有所减少。 并且到现在也没有谁来报称有人发热或者咳嗽。 眼看这一天就快平安的度过。 赵村长看着到处白花花的一片,难得感觉到心情舒畅。 他对妻子说,“你也累着了,回去咱俩随便弄点吃的,好好睡一觉吧。” 半山腰,大榆树下。 顾喜喜用老郎中的药罐、药炉子煮鸡蛋。 还有烙饼、几种口味的腌菜、炒的腊肉干。 这些都是赵娘子下午送上来的,懒得烹饪直接吃也行。 顾喜喜把烙饼掰开,夹上肉干、腌菜,靠在火边烘热。 “师父,可以吃了。” 老郎中刚咬一口,小花就过来喵喵叫。 老郎中笑了,掰了一块给它,“馋嘴的猫儿,老鼠吃腻了,还是人吃的肉饼更香。” 顾喜喜把水煮蛋捞出来,心不在焉地向村子下方眺望。 明明石头村的情况有所好转。 可不知为何,她今晚总觉得心神不宁。 她心想,慕南钊去了大半日,怎么还不回来? 两人一猫填饱肚子,顾喜喜收拾罐子,刚站起来就看见下面路上迅速汇聚的火光。 一个个光点摇摇晃晃,分明是人们手里的火把。 越来越多的火光朝着村口方向涌去。 顾喜喜飞快放下罐子,“师父,村里恐怕出事了。” 路过赵四家时,顾喜喜发现守门的人不见了。 两支草叉胡乱丢在地上,显然守门人是匆忙离开的。 可大门还从外面锁着,门缝隐隐透出微光。 赵四一家应该还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顾喜喜没有把这情形告诉老郎中。 她搀扶着老郎中继续往前走,心中暗想,万一真出了乱子,她先问老钱讨得钥匙,把这家人放出来,要不然他们也太可怜了。 距离村口还有一里地,前方就堵满了举着火把的人。 “我看的真真的,外面都是穿铠甲的兵!” “他们拉来了五大车柴草,还有两辆马车上面装着木桶,那里面说不定就是桐油!” “桐油加柴草,这是要把咱们都烧死啊!!” 一时间哀声四起。 顾喜喜拉着老郎中从人群中往前挤,口中重复:“借过,大家给郎中让条路!让他去跟外面的人说!” 好不容易挤到前面,顾喜喜看见赵村长站在栅栏内,他挥舞着右手,十分激动的样子。 “这位兵爷,拜托请你们的长官过来,我要问他,为什么突然运这些柴草来!” “我们村还有救啊,上午还答应帮我们调药材,晚上怎么突然就要烧村了?” 一个兵丁说,“别喊了,暂时还没说要烧。” “不过你们村都病死那么多人了,你既是村长,我也给你个准话。” “也就这一两天的事了,你让大家想干啥干啥,想吃啥多吃点吧。” 赵村长听见这话,双手抓住栅栏才勉强站稳。 他双眼赤红,哀恸地大吼,“我们石头村没有人病死啊,是谁在胡说!是谁!” 这时顾喜喜和老郎中总算挤到跟前。 顾喜喜已经听见了赵村长和那兵丁的对话。 她扑过去说,“我把郎中带来了,他可以作证,石头村的鼠疫没那么严重。” “只有一人染病,并且他已经服了药。” “不可能存在有多人病死,一定是外面以讹传讹有人造谣!” 老郎中急忙点头,“对,我是郎中,我敢以性命作保,以上所说全部属实!” 兵丁扫了两人一眼,后退几步,不再说话。 突然后方有个男人凄厉大喊,“不好了!他们动手搬桐油了!” 一句话,如同水滴掉进热油锅,所有人都炸了窝。 “与其困在这儿活活烧死,倒不如跟他们拼了!” “对!大家一起往外冲!” 赵村长意识到不妙,声嘶力竭,“别冲动,听我的,不要往外跑!” “此刻还有商量的余地,不要跟兵爷们起冲突啊。” 赵村长哭喊作揖,可村民们谁也听不见他的话了。 顾喜喜被一波波人潮挤的晕头转向,根本没法看清外面究竟有没有人搬东西。 她只顾着死死拉住老郎中,免得他被周围的人挤倒。 外面驻守的兵丁纷纷拿起武器,吼道,“暴动了!暴动了!” “上峰有令,疫区村民不得外出,若有反抗,格杀勿论!!” 顾喜喜被挤得靠在栅栏上动弹不得。 她身后是绝望且愤怒的呐喊,耳边是木栅栏受压发出的咯吱声。 前方,十来个兵丁将长枪对准栅栏。 再往前看,几个兵丁跳上板车,将桐油拎在干草上。 栅栏不堪重压断裂的那一刻,顾喜喜奋力将老郎中向侧边横推,她自己的身体则不受控制地向前扑去。 银亮的枪尖逼近,最后的时刻,她脑海中闪过的居然是慕南钊。 对不起啊慕南钊,我可能要害得你走弯路了。 不过你是男主角,多走点弯路,以后肯定还能如你所愿权倾朝野。 突然,身体向前冲的力道停住了。 双脚离地时,顾喜喜抬头望去。 慕南钊端坐于一匹黑马之上,他一手拽着她的胳膊,居高临下看她时,脸色臭的惊人。 顾喜喜轻飘飘落在慕南钊身前。 她顾不得第一次骑马是何体验,脱口道,“我就知道你肯定赶得上!” 慕南钊咬牙道,“闭嘴。” 不知为何,他停了会儿,才语气凉凉道,“只差一点,你已经是个死人了。” 慕南钊昂着头,顾喜喜回头看不见他的表情。 只得赔笑说,“有惊无险,这不是多亏了你么。” 旁边传来男子爽朗的大笑,“果然是夫妻情深呐!” 第68章 再给你们一点时间 男子笑声豪迈,说话声如雷吼。 身处这般闹哄哄的环境下,竟极富穿透力。 顾喜喜扭头看去,一个身披铠甲的青年男子骑在栗色高头大马上。 他身形魁梧,单手拉着缰绳,姿态威风凛凛。 刚才听那些兵丁唤他孟将军。 想来他便是孟大娘子的胞弟、慕南钊计划中真正要结识之人。 再向上细看,顾喜喜却有些错愕。 男子竟然长着一张娃娃脸,叫人很难将他的声音和本人联系到一起。 他朝顾喜喜抱拳道,“孟承平来迟,让嫂夫人受惊吓了!” 顾喜喜侧身回礼,“多谢孟将军相救,久仰大名。” 孟承平一双圆眼睛笑成了弯月,“嫂夫人不用客气,你与家姐本就是好友,你夫君与我又一见如故。” “今日是他闯入大营,找到我拽着就走,说救人救急。” “路上我才知道是嫂夫人困在这儿了。” 顾喜喜偷眼往后瞟,慕南钊还是不动也不说话。 孟承平继续笑道,“我这兄弟为了嫂夫人可紧张坏了,还好有惊无险。” “若嫂夫人在我的兵手里出事,我真是万死难辞其咎了。” 一口一个嫂夫人,顾喜喜听着实在别扭。 可她与慕南钊在孟家人面前还是假夫妻,正苦于无从解释。 孟承平却打马凑近一步,低声打趣道,“我慕兄如此一片深情,实属难得,顾姑娘何不考虑松松手,允他身份转正了吧。” 一直沉默的慕南钊终于开口,“老孟,你太多话了。” 顾喜喜蓦地瞠目,孟将军什么都知道了? 孟承平仰头哈哈大笑,驱马走开,“两位自便,我先去那边看看。” “这帮猴崽子,告诉他们别冲动,对百姓态度好点儿。” “现在害的老子给他们善后!” 暴动的村民已经被士兵逼停,并没有发生人员伤亡。 很多孩子受到惊吓,到处都是哭声,还有自家人挤散了,找人的喊声。 顾喜喜想起老郎中,立刻翻身往下跳。 慕南钊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到,“顾喜喜!” 顾喜喜留下一句“我去找师父”,头也不回地跑开了。 慕南钊咬了咬牙,只得下马,把缰绳交给一个兵丁。 两人在人群中很快找到了老郎中。 顾喜喜一眼认出陪在他身边的妇人和男孩。 便是得了胃石的那孩子。 方才老郎中被顾喜喜推出去,多亏这母子俩将他搀扶起来,带到人潮之外。 顾喜喜知道经过后,由衷道,“多谢大嫂,多谢小哥儿。” 妇人有些不好意思,“谢啥呢,神医对我家有救命之恩。” “我们不过是遇见了,顺手的事儿。” 顾喜喜含笑望着男孩,“脸色像是好些了,已经退热了吗?” 妇人看了眼儿子,眼神慈爱且动容,“昨晚神医看过之后,我们只吃了一碗药就退热了,他也不嚷着肚子疼了,看他安生睡着,全家人才终于睡了个好觉。” 这时孟承平已经跟赵村长说了几句话。 赵村长在人群中搜寻了一圈,看见顾喜喜便使劲儿招手,又指指旁边的老郎中。 顾喜喜会意,扶着老郎中过去,“大舅,这边是赵村长,另一位是孟将军。” “多亏孟将军及时止住乱局,咱们才能得救。” 老郎中微微颔首,向孟将军见礼。 孟承平笑道,“老先生不必多礼!您不顾自身安危,连夜赴石头村看诊,如此高义,孟某人心中感佩。” 老郎中对公门中人向来避而远之,面对孟承平的恭维也只是淡淡的。 “不敢当,不过行医之人的分内事。” 赵村长转向老郎中,神情隐隐透着紧张。 “我跟孟将军说,石头村病死几个人为不实谣传。” “您是郎中,还请代为佐证!” 老郎中说,“老夫昨晚看诊两名发热病患,一人是胃石,与鼠患无关,服药后已退热好转。另一人确实染上鼠疫,以施针、服药等手段治疗一日夜。” “除此之外,老夫没有看诊过其他病患。” 孟承平说,“听说那个染鼠疫的,全家被关在家中不许外出。” “他们一家如今情形如何?” 老郎中说,“今早复诊,病患的家人俱脉象正常,无染病迹象。” 孟承平沉吟道,“他家里人如此亲近还未传染,说明你们现在用的种种手段,或许管用?” 老郎中如实道,“老夫目前不敢打包票。” “只能说,若天亮之前病患退热,说明药方有效。” 孟承平面露喜色,“老先生要是能拿出治疗鼠疫的药方,我家大将军定然为您申领头功!” 自从鼠患肆虐,地方衙门没少寻医问药,可惜效果欠佳,人传人的现象越来越多。 如今地方几乎束手无策,州府就把压力给到地方守军。 孟承平所属的西北军,大将军认为军队不保护百姓,反而行烧村、杀人之举,实属丧德败行。 可瘟疫蔓延是大事,朝廷一层层命令颁下来,大将军也只能以大局为重。 现在若能有效遏制疫病,不但无数百姓的性命得以保全,大将军的为难也可迎刃而解了。 孟承平命士兵点清楚百姓的人数。 再次确定了石头村多人病死为不实消息。 孟承平当即命人彻查谣言源头,避免更多谣言生成,引发百姓恐慌。 另外还派出两个传讯兵,分别将此事传递到衙门和军营。 他自己今晚不回军营,就在石头村外面等。 死亡的危机暂时过去,赵村长激动地又哭又笑,“多谢孟将军,多谢!” 他找了个高点的地方站上去。大声说,“大家静一静!静一静!” “有孟将军为咱们作保,没人敢放火烧村了!大家都回去吧!” 村民们将信将疑。 可村口已经被兵丁围的水泄不通,明知想跑也跑不掉了,大家只能配合。 不管将来是死是活,反正今晚总算能安心度过。 顾喜喜、老郎中、慕南钊也往回走。 顾喜喜瞅着慕南钊,不知第几次叹气。 “我和师父已经困这儿了,你干嘛主动要求进来啊?” 慕南钊说,“老孟在外面,就算你死在这,我也有法子出去。” 第69章 快点传遍全村吧 “呸呸呸!”顾喜喜向下啐道,“什么死啊死的。” “你怎么一有机会就咒我?” 慕南钊视线越过顾喜喜头顶,对老郎中说,“姜老,容我冒犯,您对自己这次的药方有多大把握?” 老郎中平静地笑笑,“不到五成。” 顾喜喜有些吃惊,之前看老郎中以命作保,她原以为至少有六成以上把握。 慕南钊倒是没有多么意外。 疫病与其他病症不同,疫病多变,甚至同为鼠疫,在不同年份、地区表现的症状都有不同,治疗方法自然千差万别。 这也是为什么出动那么多郎中,仍无法的出一张药方的原因。 慕南钊淡淡道,“姜老且放手去做,无论结果如何,我必保您全身而退。” 顾喜喜侧目,心想慕南钊现在全靠老郎中为他吊着性命,大概是这个缘故吧。 慕南钊一眼就看穿了顾喜喜的心思。 他唇角勾起冷笑,嘲讽道,“放心,你也不是全然无用,离开时若有余力,我会考虑带上你。” 顾喜喜也冲他咧嘴笑,“听你说我有用,我就放心多了。” 回到山腰小屋,慕南钊、老郎中在外间随便找地方歪着睡了一觉。 天还没亮,顾喜喜听见外间有动静,出去看时,老郎中已经起来了。 “师父,”顾喜喜悄声唤,“你是不是担心那个病人,一夜未曾安睡?” 老郎中转过身子,“你来的正好,帮我看看架子最上面,是不是有个锦盒?” 顾喜喜没有夜视的能力,只好点亮油灯,垫着脚朝高处照亮。 “是有个锦盒,好像是……红色的?” 老郎中颔首,“就是它,拿下来给我。” 锦盒上积累了厚厚的灰尘,顾喜喜小心翼翼拿下来,还是被呛的打了个喷嚏。 老郎中接过锦盒,抚摸着说,“从我住在这儿,它就再没挪动过。难免积灰。” 顾喜喜又打了两个喷嚏,揉着鼻子好奇道,“究竟是什么好东西能被您这么珍藏?” “医典秘笈?海上奇方?” 老郎中好笑地说,“东西就在这,猜什么?打开看看就知道了。” 他打开盒盖,里面竟然只有一块黑乎乎、毫无光泽的……石头? 石头触手生凉,约莫成年男子拳头大小。 顾喜喜凑近了左看右看,实在无法看出此物有何特异之处。 “这莫非是玄石?”慕南钊的声音从桌案后方传来。 他从顾喜喜出来时就醒了,此刻睁眼躺在那,直盯着锦盒里的东西。 老郎中笑着说,“没错。” 玄石,一种天然生成的石块,同时也是极其珍奇罕见的药材。 老郎中夜里思来想去,如今这张治鼠疫的药方,要说不足,仅有一处。 清热凉血的药材在整体药性中稍弱了些。 治疗年轻力壮的小伙子还好,可要是妇孺老弱,阳气不足,同样的方子可能效果要差一些。 老郎中因此想到了玄石。 玄石有着清热凉血的起效,可因其药性凶猛,不可擅用。 还需将其磨成粉末,与其他药材共同制成引子。 顾喜喜听到这,已经明白老郎中的用意。 “赵四家的后生也许用不到这药,师父想的是其他村里那些染病的人。” “正是如此。”老郎中欣慰道,“此次疫病必须彻底灭绝,否则死灰复燃,后果更不堪设想。” 玄石用量极少,只需用木片刮下来一点点,就足够做出百人份的药引。 慕南钊望着玄石若有所思。 这东西宫中太医院只有一块存货,还不如这块大。 老郎中果然来历不凡。 反正睡不着,天也快亮了,顾喜喜和老郎中索性提前出门,往赵四家去。 两个守门的人已经回来了,靠着门框轻轻打鼾。 顾喜喜只得叫醒他们,“劳烦开门。” 门锁刚打开,守门的人就捂着鼻子,迅速退开好几步远。 然而,还没等老郎中进门,赵四家老两口、大哥大嫂、三个孩子竟然从屋里冲出,一家子直奔门口而来。 守门人大惊失色,“你们别过来!快回去!回去!” 孩子们手舞足蹈喊着,“退热了,我二叔退热了!” 再看几个大人,都满面笑容。 大嫂笑中带泪,连声道,“顾姑娘,昨晚还没到半夜呢,我家二弟就退热了。” “他还说肚子饿,我听老神医的,不敢给他多吃,就吃了半碗放了盐的稀粥!” 顾喜喜莞尔,“那太好了。” 老郎中也微笑点头,“我现在就进去看看,若已度过最凶险的时刻,之后只要继续吃药巩固,过几日一定能好。” 一家人都要感动哭了,千恩万谢地将老郎中迎进去。 门外两个看守面面相觑。 退热了? 好事? 过几日一定能好?! 两人的表情逐渐兴奋失控。 如此一来,岂不是大家都有救了! 顾喜喜站在门内说,“想必昨晚大伙都悬着心没能好睡,你们快去报信吧,我在这看着就行。” 两人道一声谢,立即飞奔而去。 很快石头村到处响起他们的狂吼,“好消息好消息!退热了!!” “赵四家的二小子半夜就退热了!” “老神医的药管用了!!” 第一缕晨曦照下,石头村已然沸腾起来。 赵村长衣裳都顾不得穿好就匆匆赶往赵四家。 这次总算没有让他失望。 老郎中从屋里出来,含笑朝赵村长点了点头。 赵村长狂喜,“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会平安无事的!多谢神医,多谢神医!” 他说着说着,热泪滚滚,却是劫后余生欢喜的泪水。 半个时辰后,慕南钊将一沓方子送到村口。 除了鼠疫药方,还有预防喝的药茶、消毒泼洒的汤药、灭鼠的毒药,做法以及用法,全部由顾喜喜口述,慕南钊提笔写成。 孟承平如获至宝地接过来,低头翻看一遍,欢喜的嘴角都要咧到耳根子了。 “太好了,真没想到治鼠疫的药效果能这么强。” “再配合灭鼠行动,将疫病彻底扼杀,指日可待!” 孟承平支开左右,称呼慕南钊的本姓,“哎,慕兄,过去我从没听说过这位神医,如此深藏不露,他该不会是你的人吧?” 第70章 就是为了这株破草 “不是。”慕南钊矢口否认,“你想太多了。” “不过,你倒是提醒了我,这些方子不能让你随便拿走。” 他说着,作势就要伸手拿回。 孟承平吓得将药方往身后藏,“慕兄有话好说!” 他急中生智,“对,慕兄有什么条件尽管提,能答应的我一定答应!” 慕南钊问,“什么条件都可以?” 鼠疫就是现今最大的事,孟承平果断点头,“嗯!就算是我能力有限一时做不到的,我也会帮你面呈大将军!” 慕南钊淡淡道,“不用那么麻烦,小事而已。” 他抬眸瞥向孟承平,“我要你隐瞒治疗鼠疫药方的来历,老人家喜好清静,不喜被世情所扰,不要让任何人有机会查探他的讯息。” 这些话其实是慕南钊与顾喜喜商量后的结果。 其一,老郎中的背景来历尚不明朗,就该继续作为秘密深埋下去。 其二,老郎中不肯与朝廷中人打交道,如果这次扬神医之名,只怕各种名利纷扰、威逼利诱接踵而来。 孟承平大大松了口气,笑道,“我当是什么呢,就这点事?包在我身上。” “等等。”慕南钊眸光闪了闪,“我还没说完。” “这些东西全都得来不易,灭鼠方案还是顾喜喜想出来的,你好意思白拿么?” 孟承平盯着他呆怔了片刻,继而恍然大悟,“我知道了!” “慕兄你放心,我回去马上向大将军申领给嫂夫人的赏赐、表彰。” “我保证,一旦此法推广见效,立即兑现如何?” 慕南钊背着手往回走,“表彰就算了,她喜欢实际的。” 十天过去了,走在石头村里已经看不见满地跑老鼠的景象。 焚烧老鼠的火堆已经减少到最后两个。 更值得欣喜的是,赵四家那一例鼠疫病人已经痊愈,并且村里这十天来再没出过第二例。 衙门请两名郎中进村验看,决定今日午时过后即撤去村口的封锁。 山腰大榆树下,正在忙着收拾家当。 赵村长牵着牛车过来,对老郎中再三挽留,“老神医,过去是我们有眼无珠怠慢您,石头村没有本地郎中,您要是不计前嫌还能留下……” 顾喜喜瞪了赵村长一眼,“大舅已经答应随我归家养老,赵村长这时候跟我抢人,不太好吧?” 赵村长连忙赔笑,“不敢不敢,我只是表达对神医的不舍之情。” “当然,要是顾姑娘能举家搬迁,我们也是欢迎之至啊。” 顾喜喜将一个大包袱放上车板,“您这算盘珠子快崩到花池渡村了。” “我的田、我的屋都在那边,怎么搬?” “况且,我们花池渡村也没有郎中。” 赵村长讪笑,一点儿也不生气,在场的都是恩公,说啥话他都爱听。 老郎中笑道,“喜喜跟你开玩笑呢。” “两个村子相去不远,以后谁要看病去找老夫就行了。” “好,好,有您这句话我就放心了。”赵村长点头作揖,感激不已。 慕南钊搬着个大坛子走过来。 顾喜喜忍不住侧目多看了两眼。 寻常见他都是衣衫不染纤尘的仙人姿态,此刻他卷起两个袖口,认真搬重物的模样,倒是平添了几分……人味儿。 慕南钊恰在这时抬头看来,四目相对,顾喜喜镇定地朝他伸出右手。 “我请你从家里捎带的东西呢?” 片刻后。 顾喜喜蹲在木棚下面,小心翼翼地挖土。 慕南钊在后面黑着脸看。 “所以你那天让我专程绕路回去,就是为了……” 说到后面他几乎是咬牙切齿了,“这株破草。” “这可不是破草。”顾喜喜头也不抬地说,“也许它是能让更多的人填饱肚子的好草。” 她一点点挖,总算把野粟米草连根挖出。 从小瓶里倒出点粉末,少许清水化开。 根系多少有些受损,要赶紧用生根水泡一泡,才能移栽进小木盆里。 泡水的间隙,顾喜喜一把抓起地上的三花猫,径直塞进慕南钊怀里。 “还有它,也要一起搬走。” “你们先去,我很快栽好了就来。” 慕南钊怀里突然多了一团软软肉肉、毛毛乎乎的东西。 他身体僵直,愕然低头望去,正对上一双碧绿的眼睛。 “喵呜~!” “顾喜喜!!!” 坐在牛车上出村,慕南钊时不时打喷嚏。 老郎中叹道,“这是邪气所凑,因个人体质不同,接触某种特定敏感之物时皮肤起红疹,喉咙鼻端时有作痒。” “一般症状较轻者无需用药,只要不去接触那东西,过会子就好了。” 顾喜喜抱着小花,歉然道,“对不住啊,我不知道你不能碰猫。” 慕南钊眼刀凌厉,“离我远点。” 村口的封锁已经撤掉,石头村重获新生,彷如过年一样热闹。 通往村口的主路上全是人。 牛车通过时,两边人群忽然都停下来,望着车上的人笑。 “谢谢老神医!!” “谢谢顾姑娘!!” 众人齐声大吼,继而响起欢笑声。 紧接着,蔬菜、果子、鸡蛋被一只只手塞到车上。 混乱中顾喜喜根本分不清哪个东西是谁放的。 “赵村长,这是……” 赵村长回头笑道,“大家非得来送一送你们,这点东西远不够表达我们的谢意,三位就别嫌弃,收下吧。” 老郎中颔首说,“喜喜,人家的心意,别推辞了。” 车子即将驶出村口,又有几个人冲出来,在路中间跪下。 “谢神医救命之恩!” 顾喜喜定睛看去,对老郎中说,“是赵四家,还有您治的那个男孩子。” 老郎中叫停了车子,他下去走到几人面前,弯腰搀扶,叫他们起身。 “都说了这是我应做之事,你们不必如此。” 双方叙话之际,顾喜喜对慕南钊说,“曾经师父在这遭受冷遇白眼。” “如今总算都过去了,他老人家心里应该是高兴的吧。” 慕南钊眼神凉薄,与周围的热闹格格不入。 “有什么可高兴的,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世俗人心罢了。” 花池渡村,远远看见张婶、老钱站在村口。 顾喜喜讶异道,“他们怎么知道我们回来?” 第71章 意料之中大丰收 赵村长喜滋滋地邀功,“村口刚一开,我就叫人飞跑过来给钱村长报信了。” “怎么样?十一天没见家里人了,看到他们出来迎接,高兴吧?” 顾喜喜黑了脸,心说,我高兴你个头! 牛车继续向前走,在村口界碑处停下。 张婶迎过来,笑容里酝酿着暴风雨前的宁静。 “你们还知道这儿有个家呢?” 慕南钊默默把头扭向另一边,反正是顾喜喜惹出来的事,当然让顾喜喜自己解决。 老郎中已经出了一脑门子汗,他不敢说话,就咧着嘴笑。 张婶的目光最后落在顾喜喜脸上,“是谁说给我这辈子养老呢?” “她找死去了也不跟我说一声,怎么,怕我拦着你积德行善?” 顾喜喜干巴巴咽了口唾沫,那天要烧村时她也没这么怕过。 “婶子,”顾喜喜郑重低头,“我错了,我不该不打招呼就离开家,还一去这么久,让你担心了。” 张婶盯着她,短短几息,仿佛渡过了好几年。 突然张婶一声暴喝,“都给我下来!” 顾喜喜第一个跳下车,老郎中动作利索地不像个眼睛看不见的人。 就连赶车的赵村长都瑟瑟缩缩地下了车。 只有慕南钊淡定从容,下车后袖手站到一边,等着看戏。 张婶先拽着顾喜喜,上下细细打量一遍,确认没伤着病着,怒道,“你知道自己错在哪儿,还往那么危险的地方钻!” “你知不知道我一天一夜找不到你人,我又去问了那个顾青叶,才知道你可能去了石头村!!你知道当时我这心……我这心……” 张婶越说越伤心,捶胸哭了出来,“听说石头村死人了,又听衙门要烧了石头村,我成宿成宿睡不着,我吃不下,” 顾喜喜上前扶着张婶的手,试图安慰。 张婶却一甩手,指着老钱,“都怪你个姓钱的,是你给我们喜喜牵的线!你一片善心,你自己怎么不去啊?坑别人家的孩子。” “我告诉你,喜喜这次要是出个三长两短,咱们两家都别活了!” 老钱自知理亏,点头哈腰,“对对对,是我欠考虑,都怪我。” 张婶又看向老郎中,“过去人家怎么对你的,你就差被石头村的人赶出来了!你居然还带着喜喜一块去送死!” 老郎中赔笑哈腰,“我错了,我知道你都是关心我们,关心则乱。” “不过我们这不是平安回来了么。” 张婶拭泪,“一把老骨头了,好好过日子不行么。” 赵村长和顾喜喜也被提及,不得不出来相劝。 顾喜喜说,“婶子,是我非要跟着去的。” 赵村长笑道,“您骂的都对,我们村过去做的是不地道。” “不过您就别生老神医和顾姑娘的气了,多亏了他们,我们村才能保住,不光我们村,听说其他地方的鼠患也渐渐遏制住了。” 都是普通百姓,自然不愿意看到鼠患到处肆虐。 加上赵村长毕竟是个外人,张婶看了他一眼,勉强收住火气。 “这位就是赵村长吧,劳你亲自送我家人回来。” 赵村长松了口气,赶紧转移话题,指着满车东西说:“这些是村里人一点小小心意。还有老神医的家当,我这就给你们送家去。” 回家送走了赵村长,张婶让老郎中卷铺盖去后院。 后院粮仓旁边原本有个小屋,一直堆放着杂物的。 眼前却已经被拾掇的干干净净,张婶拉着老郎中,带他摸索熟悉了一遍屋内陈设。 靠墙摆着置物架,一个旧木箱子,另一面靠墙支着张小床。 “我知道你爱捣鼓那些瓶瓶罐罐,但这地方靠近粮仓,尽量少动明火。” “你要烧火调药必须到前院去,知道不?” 老郎中感动不已,“真没想到,我也有自己的屋子了。” “得了吧,”张婶语气嫌弃,脸上却是止不住的笑,“你是喜喜的师父,以后尽管安心住下,别拿自己当客人就是了。” 门外,一片金黄的叶子落下,小花追着风的方向去抓叶子。 秋天真的来了。 又是一个月过去,一年当中最后一个收获的季节迅速的来,又迅速的结束。 顾喜喜站在田地边,看着陈大富等人斗量粟米。 按当世的斗量标准,一斗带单层皮的粟米大约十二斤。 陈大富装了一斗接一斗,算完了第一亩地,他脸上笑止都止不住。 “东家,果真如您所说,六百二十来斤。” 围观的人惊呆了,他们只知道顾喜喜家下午直接给八名雇工发工钱,所以专门跑来看热闹。 一百五十斤每亩地的工钱,顾喜喜发完了,自己还有的剩么? 有人高喊,“蒙人的吧,你们该不会把两亩地产量加一块算吧?” 顾喜喜轻笑着摇摇头,不做解释。 陈大富转过去面朝人群,骄傲地双手叉腰,“没见识了吧。” “告诉你,今天就是让你亲眼所见,我们东家的本事!” 他说着提起称粮食的斗,朝下一块田地走去。 堆积成小山的粟米一斗一斗…… 结果是比上一亩地少点,六百斤刚出头。 就这样称量下去,质疑的声音渐渐湮灭。 一车接一车的粮食运回了顾喜喜家。 想到自家粮仓久违的再次充实起来,这是顾喜喜穿书后内心最有安全感的时刻。 剩下的就是发给雇工们的。 顾喜喜朗声报数,“陈大富,四亩地,六百斤!” “阿福,三亩半,五百二十五斤!” …… 日头西沉,村民们还舍不得回家做饭。 有人懊悔,“太多了吧,早知道真能给这么多,这便宜何必让外人占去?” 另有人嘲笑他,“少做梦了,这八个人干活我看过,个个都是顶尖的种田把式,就那个带头的陈大富,一个人四亩地,你有这本事么?” 其中还有更聪明的人,“哎,你们与其想着怎么给别人种地,不如想想她顾喜喜怎么做到亩产六百斤的?” 有人附和,“对啊,之前秦家他们种空心菜,也是顾喜喜出的主意!” 众人面面相觑,想起从前对顾喜喜的鄙视、嘲笑,神色都有些尴尬。 第72章 全村的新希望 粟米丰收后,花池渡村所有人都在留意顾喜喜的动向。 她家二十二亩地,居然只种了十亩冬小麦。 剩下的地还空着,她想做什么? 本地秋播的粮食只有冬小麦,难不成顾喜喜打算开春种菜? 原先被火烧过的那几家,因为卖空心菜短暂尝到了甜头,他们私下商量后,找到了与顾喜喜要好的秦大嫂,希望顾喜喜种菜也能带上他们。 可秦大嫂嘴巴严得很,一问三不知,笑呵呵说着“再看吧”,绝不应承任何事。 另一边顾大爷家更是急坏了。 他们原本是村里独一份的菜农,明年要是别人都种菜,那还了得? 可顾喜喜那十二亩地就在那空着,眼看秋播最后的期限过了还没动静。 霜降日,陈大富等八名雇工即将完成他们这一季最后的收尾,挖山药。 二十几垄山药,看着是不多,原以为就像常见的甜山芋,一根藤下面长几个果。可顺着藤蔓一撅头一撅头小心挖下去,嚯,山药竟能长这么老长老长的! 大家都开了眼,争相跑来看挖山药。 几个上年岁的老人家有些见识。 有人说,“我小时候闹饥荒,我娘上山挖过这个,不过最大不过一拃长,女人指头粗细。像这样竹竿粗细,这么长的,我还真是第一次见。” “烤熟了剥皮吃又糯又面,有点儿像甜山芋,就是没那么甜,却多了股不一样的香味。后来才听说,这东西它还是一味药材。” 另有人说,“山药能滋补身子的,卖到药铺里面,像这样越长的,没挖断,整体全乎的,越能卖上价钱。” 后面有年轻人惊呼,“那不是跟人参一样么?” 顾喜喜笑道,“哪能一样,山药可比人参便宜太多了。” 虽然她这么说了,所有人却只深深记住了“越能卖上价钱”这句话。 有人趁着顾喜喜搭茬,半开玩笑问,“喜喜啊,你说为啥同样东西到了你手里,它长的又多,又大?你倒是把这诀窍跟大家伙说说呗。” 众人笑着附和,将顾喜喜夸的天上有地下无,好似全然忘了从前的鄙视。 就连顾大爷、顾二爷藏在人群后面,都伸长了耳朵。 然而盼了又盼,只听见顾喜喜说,“这也不是一两句能说清的事,大家容我回去想想。” “难得今年夏收秋收都好,又赶走了鼠患,今冬大家可以好生歇息,田里的事等开年再说也不迟。” 有人相信顾喜喜的话,笑逐颜开。 有人将信将疑。 还有少数人觉得,顾喜喜说这些就是托词,她肯定不想把秘方告诉大家。 顾喜喜对这些心知肚明,不过她不在乎别人怎么想,凡事只用结果说话。 原本她对这个村子没什么感情。 可她被困陷阱那次,是村里人搜山救了她。 鼠患来袭时候,是全村人配合着,一起渡过最艰难的时候。 现在,顾喜喜自己彻底摆脱了吃不饱的危机。 她早就想让花池渡村的农业丰产整体更上一层楼了。 次日清晨,慕南钊赶着驴车出发,车上是满满的粟米和山药。 顾喜喜与慕南钊并排坐在前面,“今日先卖三百斤粟米,山药只留了一点自己吃的,剩下的趁新鲜全都卖了。” 她望着碧蓝如洗的天空,舒心地长吁一口气,“从今往后,花钱再也不用那么扣扣搜搜了,等会儿咱们先买一头牲口吧,以后就不用借老钱的驴了。” 慕南钊看她一眼,并未接话,眸中滑过一丝笑意。 快走到村口时,前方传来女人的叫骂,“我跟你爹养你这么多年,你这一跑,我们不是白养了你?” 这声音太熟悉,顾喜喜举目望去。 只见顾青叶被一条麻绳捆着,顾老三、刘氏两人拉扯着她往前走。 顾青叶哭着挣扎,“那人是个麻风病,你们光顾着我哥,就不管我的死活吗!” 刘氏骂道,“你哥现在那个样子,我跟你爹靠什么养老,你哥怎么娶媳妇?” “你这丫头心咋这么硬,非要害的咱们家绝后不成?” 顾老三板着脸说,“彩礼都收了,你死了别的心思,安心等下个月嫁过去!” 顾青叶伤心且愤怒,抽噎着喊,“我不嫁!我死也不嫁!” 驴车与那一家三口在大槐树旁相遇。 顾老三、刘氏都冷着脸撇开视线,只当不认识。 顾青叶却抬起头死死盯着顾喜喜。 她眼神扭曲妒恨,却又在视线扫过慕南钊时漾起浓浓的迷恋。 然而慕南钊看都没看她一眼,驴车径自驶过去。 出了村口,顾喜喜说,“她可能觉得,自己这门婚事都是我害的。” 慕南钊侧目,“那你还要救她?” 顾喜喜说,“我不是救她,前几日我跟师父去那男人家,他妹妹才十一岁,她那么小,性子善良绵软,嫁给顾铁柱那个疯子,上面又是刘氏那样的婆婆。” 说到这,顾喜喜忍不住叹气,“真嫁过来,估计没多久就被折磨死了。” “她又做错了什么呢?” 顾喜喜忙完自家秋收,才有空管顾青叶换亲的事。 定亲的人家就在石头村。 顾喜喜之前就见过这家小妹,难免心生怜悯,所以这次请赵村长从中牵线。 老郎中给麻风病人诊治,条件是一旦见效,这家人就要主动与顾老三家退亲,并且从此再不用女儿换亲。 老郎中说病人还在初始阶段,有很大的机会根治。 他爹娘听了喜出望外,当即应下顾喜喜的条件,签字按下手印。 那天顾喜喜和老郎中离开他家时,小姑娘一个人追出来,二话不说噗通跪下,砰砰砰就是重重的三个响头。 等顾喜喜去扶她起来时,只看见她满脸的泪水。 …… 慕南钊顿了顿,又问,“这姑娘倒罢了,你那堂妹,你就不怕自己做了饲蛇的农夫?” “农夫与蛇吗?”顾喜喜笑了。 “我从未将她收入怀中,更何况只需将利刃随时悬于其上。” “蛇若有妄动,斩断七寸即可。” 她望着慕南钊,心下无奈,虽说留着这条蛇可能有用。 到了不得已的时刻,该杀还是要杀的。 第73章 经历漫长的第一桶金 青田县城不大,城中心附近只有两家粮店、一间盐铺、一家酱园子,都在同一条街上。 顾喜喜随机走进第一家廖记粮店。 廖掌柜站起来,笑问,“姑娘想买什么?” “我这有夏天的新麦,还有刚收的粟米,都是最好的成色。” 顾喜喜掏出一个小小的布袋放在柜台上,“您的粟米比这些还好吗?” 廖掌柜以为顾喜喜来搅局,瞪了她一眼,才满脸不快地拿起袋子。 “这什么啊……” 话没说完,他看到袋子里的粟米,两眼一怔,急忙将粟米倒在台面上,手掌轻轻摩挲着铺开。 然后又捏几粒塞进嘴里砸吧砸吧。 廖掌柜表情变得认真起来,“姑娘,你这货是从哪进的?” “我在这开店半辈子了,周边以东陵村的粟米最好,色泽金黄,煮粥时一层的米油,米香味浓。你这个么……” 顾喜喜笑说,“比您说的东陵村粟米更好么?” 廖掌柜又瞟了她一眼,勉为其难地实话实说,“是……能好那么一点儿吧。” 顾喜喜问,“那您可有意与我做这桩买卖?” 廖掌柜本来还因“输人一步”而不痛快,听见这话,眼睛忽地亮了,嘴角也挂起了笑。“嗨呀,姑娘是来卖粮食的?早说呀。” “您要卖出多少?成色都是一样的么?” 顾喜喜说,“一样,三百斤。” “货就在门外,只要价钱谈妥,您随时可以验货。” 廖掌柜眼珠一转,笑道,“可惜我昨儿个才进货,品相比你这个差不到哪去。不过我看你小姑娘家家的,搬东西不容易。三百斤也不算太多,我就收了。” 他比出五根手指,“按市价收购四文钱一斤,我出五文钱。” 之前从西边闹起鼠患,包括东陵村在内,许多村子粟米欠收甚至绝收。 当季新鲜粟米的价钱涨了两倍,连带其他粮食也涨价了半成。 这么好的粟米过去本就难得,如今更是有钱也不容易买到。 尤其城中那些有门户的人家,府上的人已经来粮店说过好几次,今年的粟米差强人意,就没有更好的吗。 廖掌柜正发愁无法让老主顾满意,上等粟米就送到了他眼前。 正所谓奇货可居,三百斤不说大赚,够他发一笔小财了。 然而事情并没有廖掌柜想的那么顺利。 顾喜喜看了眼店里显眼处摆的粟米,上面插着价格牌,六文钱。 她不动声色转回视线,说,“你最前面摆的粟米,部分颜色发白,米有白心,不但是普通品相,还掺了去年的陈货吧?” 廖掌柜顺着看去,笑的有些勉强,“生意人各有其道,别家粮店都跟我一样,看破不说破啊。” 顾喜喜将台面上散落的粟米装回布袋,边说,“你的货愿意怎么卖,我管不着,不过普通米掺杂陈米卖七文。” “我纯纯的当季上等米,你只给我四文。” 她把布袋口系紧了拿在手里,抬眸看着廖掌柜,“生意恐怕没这么做的。” “告辞。” 廖掌柜咬牙看着顾喜喜往门口走。 终于他按捺不住,出言挽留,“姑娘留步,你对价钱不满意,不如坐下来,咱们好好商量。” “谁要跟你商量!”顾喜喜还没开口,竟被一个孩童的声音抢了先。 她循声看去,惊喜道,“石头!你怎么在这?” 许久没见,石头脸上的伤好了,看上去还比之前活泼了一些。 “我就是出来随便逛逛,看见你进了粮店,我就跟过来了。” 廖掌柜也认识石头,撇嘴道,“我当是谁呢,不买粮就出去,我跟人谈生意呢。” 他笑着对顾喜喜说,“这孩子爹娘都不在了,他就是街上混子,成日没事干到处闲逛。” 石头听人提及爹娘,已经不像从前那般回避了。 他挺胸道,“谁说我没事干到处闲逛?我管着我家的苗圃呢。” “倒是你。”他打量着廖掌柜,狡黠一笑,然后踮起脚尖对顾喜喜说: “喜喜姐,我只告诉你哦,前几天廖老板收粟米我看见了。” “陈米他给两文钱一斤,新米三文。” 声音不大,却足够顾喜喜和廖老板都能听见。 眼看廖老板一副吞了苍蝇的表情,还想说什么。 顾喜喜拉起石头的手,说,“走吧,咱们到别家问问。” 廖掌柜一听就急了,别家?那不是他的死对头、老对家吗! 万万不可!! 他大跨步上前,说,“是我刚才说错了,你的米我全要了,一斤……七文,姑奶奶,七文总行了吧?” 顾喜喜转过身,“成交。” 粮店伙计卸货称重时,慕南钊坐在车前面等。 他看见顾喜喜和石头手牵手走来,不由皱眉。“张明磊,你都多大了,还让女人牵着手走路?” 石头不服气地甩了个白眼,“那又怎么了。” “喜喜姐疼我,我就是喜欢喜喜姐。” 喜欢?慕南钊冷笑,说,“对,差点忘了你才六岁,距离长成大男人独当一面还早得很,不懂得男女授受不亲也正常。” 石头感觉自己受到了轻视,放开顾喜喜的手,叉腰与慕南钊对峙。 “谁说我还早得很?我能照顾苗圃,照顾自己,我现在就是大男人了!” 顾喜喜只觉得这两人斗嘴十分的幼稚,不忍直视。 她把两吊钱先塞给慕南钊,“为了安全起见,暂时你帮我拿着。” 剩下一百文,顾喜喜揣进小布包。 她笑眯眯对石头说,“多谢你刚才帮了我大忙。” “等我找家药铺,把车上山药卖掉,咱们吃好吃的去。” 石头拍胸脯道,“喜喜姐,我知道有家药铺的人很厚道,你跟我来。” 由石头引路,找到一家开在路口的药铺。 价钱给的果然合适,一百斤山药,每斤十二文钱。 药铺掌柜连声夸顾喜喜的山药,不但品相绝佳,还把泥土弄得很干净。 不像有些人恨不得多糊几层泥巴压秤。 掌柜还亲自送顾喜喜出门,让她以后再送山药来,有多少收多少。 顾喜喜笑说,“今年是没有了,等明年吧。” 离开药铺,石头不知为何,心事重重,欲言又止。 第74章 闭嘴,我酒量很好 顾喜喜看出石头有话说,“臭小子,你有什么不能在我面前说的?” 石头这才下定决心,仰头认真地望着顾喜喜。 “喜喜姐,你以后来卖东西,能不能让我为你做工啊?” “搬东西,引路,讲价,我都可以的!” 顾喜喜一怔,“你要给我做工?你很缺钱?” 石头先是摇头,犹豫一下,又点点头,“之前你帮我争取的医药费,足够我花一段日子了,可是家里那些树……” “我得存点儿钱,好好照料它们。” 顾喜喜了然,搞农业也是要花本钱的。 那么大一个苗圃,除去日常人力成本,水、肥、灭除病虫害等等都要花钱。 她不禁皱眉,照这样下去只进不出,可不是长远之计。 石头以为顾喜喜担心自己,反而安慰她,“喜喜姐,我可以的,我虽然力气小点儿,但我每天做一点,足够照料这些果树。” “等到明年夏天结了果子,我把果子拿到集市上卖,就能养活自己了。” 顾喜喜心中一叹,抬手将他头顶炸起的一撮头发按下去。 “先不说这些,中午了,咱们先吃点东西,” “我还想去你家坐会儿呢,到时候再商量你做工的事,如何?” 石头更高兴了,“那更好了!欢迎!!” 青田县最好的酒楼食肆都在东大街周边。 顾喜喜选了一家名为“百里香”的酒楼,“听孟大娘子说,这家有江南来的厨子,咱们就试试他家吧。” 她穿书以来进城只吃过路边摊,第一次在古代下馆子,还是蛮期待的。 石头也没进过这样的大酒楼,还没进门眼睛都要不够用了。 同行的,只有慕南钊驾轻就熟。 他冷着脸向店门口一瞥,自有种不拿区区小店当回事的贵气。 两名负责迎客的小二立刻跑过来,笑脸相迎,“客官共有几位?” 慕南钊看也不看地把手中缰绳丢给小二,好似自己牵的不是小黑驴,而是昂贵的汗血宝马。 “三位,要清静点的位置。” 小二立刻向店内高声唱和:“三位贵客,要靠内安静的好座位!” 一名小二牵着驴车去停放,又从里面出来两名小二,殷勤地将三人迎进去。 石头都看傻了,扯了扯顾喜喜的袖口,小声说,“陈大哥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哥儿吧?” 顾喜喜冷汗,果然,凤凰就算披上家禽毛,也不像家禽。 她只能一手挡在嘴边,同样小声地解释,“他只是出自书香门第,可能看起来会比较有气质。” 石头原来如此地点点头,又望着慕南钊,若有所思。“原来这就叫气质啊。” 两人小声蛐蛐,却逃不过慕南钊的耳力。 他嘴角翘起细微的弧度。 气质?这个评价还算中听。 酒楼大堂有十来张桌子,只有里侧靠窗特设三张桌子,分别用花草屏风隔开。 既保证相对独立的空间,扭头还能从窗户眺望远处的山景。 这便是仅次于二楼雅间的座位了。 顾喜喜拿起菜单,“你们想吃什么?” 慕南钊:“随便。” 石头看了眼慕南钊,再椅子上扭了扭,端正姿态,“喜喜姐,我也随便。” 既然他们都不点,顾喜喜也不磨叽,流水般地点菜。 胭脂鹌鹑、上汤清蒸肉圆、香茶虾仁、松仁拌芽菜,一人一盅羊肉枸杞汤…… 顾喜喜点菜时,石头一直偷瞄菜单上的价钱,表情从吃惊、到震惊。 他终于忍不住,劝阻道,“喜喜姐,咱们就三个人,再多怕吃不完。” 顾喜喜莞尔,将菜单还给小二,“那就先这些,主食要香米饭。” 她想了想,又补充道,“再来一壶你们店自酿的桂花酒。” 石头伸着脖子,看小二走远了,才说,“那些菜也太贵了吧。” “就那一道炒虾仁,够我一个月的饭钱了。” 顾喜喜说,“炒虾仁新鲜与否一吃便知,可不好糊弄食客。” “河虾要从别的地方运过来,路上死的虾只能丢掉,之后剥皮去头,有损耗大半,价钱自然是这几道菜中最贵的。” 石头咋舌,“感觉就像直接吃钱,真不知道能有多好吃。” 待酒菜上桌,石头尝了一口炒虾仁就不吭声了。 嫩滑弹牙,鲜美浓郁,吃的时候就怕一不小心连舌头吞下去。 小二放下一壶桂花酒,顾喜喜却让他留下一只酒杯即可。 她给自己满上,先看石头,“小孩子不能饮酒,多吃菜。” 又笑眯眯看慕南钊,“你要驾车,也不宜饮酒。” 其实是老郎中再三叮嘱,慕南钊现在绝不可饮酒。 桂花酒用当季新鲜金桂、冰糖腌酿而成。 色泽金黄,满满的桂花甜香。 顾喜喜美滋滋地自斟自饮,慕南钊望着她,眼底隐隐有暖意浮动。 他舀了一枚肉圆到她碗里,“吃点东西,别只顾着喝。” “桂花酒虽喝着甜丝丝的,酒底却多用烧酒,后劲可不小。” 顾喜喜满不在乎地摆手,“没事的,我酒量很好。” 她曾经的酒量战绩可查。 上大一同寝室吃烤肉,她第一次喝酒,二十瓶啤酒轻松拿捏,脸色不变。 到后来,喝白酒杀翻一桌师兄、跟师姐们去酒吧,几杯洋酒不兑水,吓退恶意搭讪的登徒子。 跟博导去西北做项目,喝的当地汉子求饶认输…… 出于对自己酒量的自信,顾喜喜又要了第二壶。 她已经很久没尝过美酒的滋味了,真有些馋了。加上今日赚到了钱,心情又好,那不得多喝几杯? 这时,一个人忽然闯进他们的屏风内。 男子浑身酒气,摇摇晃晃,走两步就踉跄着扑到了桌子上。 还好石头抢救及时,把一盘鹌鹑端起来,才没被打翻。 “你干什么呀!”石头生气责问。 男子的头埋在在双臂中间,没人看见,他撑着桌子慢慢起身时,视线在慕南钊脸上停留了一瞬。 “对不住对不住。”男子嬉笑着道歉,看上去就是个再寻常不过的醉鬼。 慕南钊抬眸望去,眼神锐利。 男子却已转身往外走,“奇怪,怎么走错地方了,他们应该在旁边……” 第75章 师娘来了 顾喜喜摇了摇头,只觉得这个醉鬼莫名其妙。 石头吃的小脸放光,“喜喜姐,这个鹌鹑好好吃,肉圆也好吃,米饭好香!” 顾喜喜点头,“嗯,好吃,都好吃。” 隔了一会儿。 石头疑惑地歪着脑袋,“喜喜姐,你的脸咋红红的?” 顾喜喜挥手:“胡说!我没醉!” …… 雨声淅淅沥沥,顾喜喜睁眼时,太阳穴一阵抽痛,她皱着脸倒吸凉气。 “疼疼疼!” 头怎么这么疼? 三花猫听见新主人醒了,轻灵地跳上床,蹭她的手。 顾喜喜摸了几下,忽然醒悟,“小花?” 她明明记得还在酒楼吃饭,现在怎么躺在自己床上?! 房门推开,张婶端着碗进来,“你还知道头疼?” “昨天你回来时,问你啥你都不知道,就一个劲儿的唱歌。” 顾喜喜冷汗,“我唱的……什么歌?” 张婶搅动着碗里的解酒汤,努力回忆了片刻,“嗯,什么天涯,什么我的爱?我没听过这歌,不过怪好听的。” 顾喜喜:“……” 这都怪她曾经在ktv里练出来的反射性记忆啊!! 张婶还在絮絮说,“你毕竟是个未嫁的姑娘,就算有小陈在,你在外面也不能这么喝酒啊。” “还好小陈机灵,回村的时候没叫别人看见。” 顾喜喜低头望着被子上的花纹,生无可恋。 所以她是真的喝醉了?! 她拧眉思索片刻,想通了症结所在。 曾经的她酒量是很好,可耐不住现在这个顾喜喜酒量差啊。 顾喜喜沉痛地深吸一口气,大意了。 张婶把已经温热的解酒汤递给喜喜。 “这是老姜头配的,你喝了再躺会儿,头就不疼了。” 顾喜喜一口气干了整碗醒酒汤,穿衣就往外走。 张婶在后面问,“你不睡了?急着做啥去?” “找陈方。”顾喜喜留下这三个字,人已经推门出去了。 张婶欣慰地笑了,“小两口感情越来越好,估计明年我们家也有喜事了!” 走进院子,忽然听见某种动物的叫声。 顾喜喜扭头看去,又是一愣。 西屋,慕南钊正在写什么东西。 看见顾喜喜门也不敲,气势汹汹地进来,他停笔,问,“有事?” 顾喜喜在旁坐下,“我问你,昨天究竟是什么情形。” “酒楼吃饭之后,发生了什么?” “屋檐下那头骡子又是哪来的?” 慕南钊说,“你喝醉了酒品还是不错的。” 顾喜喜听到这话,先是松了口气。 慕南钊接着说,“你知道要拿钱结账,然后非要去骡马市场,那骡子是你自己挑的,你跟那个臭小子一起砍价,让老板不得不哭着把骡子卖给你。” “最后你说累了,自己躺倒在车板上,说今日就不去苗圃了。” “不过你也没忘记答应石头的话。你跟他说,你有很大的计划跟他有关,过几天你就去找他,雇他做工的事到时候一并说。。” 等慕南钊说完,顾喜喜已经完全没有开口说话的力气了。 她总算明白别人为什么说,最怕的不是自己发酒疯,而是酒醒后,有人帮你详细回忆一遍。 慕南钊却是饶有兴味,“你那个很大的计划是什么?” 顾喜喜站起来,无力地摆了摆手,“我头疼,我得再睡会儿。” “还有,村塾正式建好之前,你在家多歇歇,别总是抢着干活了。” 慕南钊此刻心中只觉得有趣,看她这样,尤嫌不够,含笑追问: “你的骡子怎么办?” 片刻,顾喜喜的声音从外面飘来,“等我睡够~等雨停~~给它搭个棚~子~~” 顾喜喜这一觉睡到了午后。 老郎中的解酒药很管用,她头不疼了,感觉浑身都有力气。 这下该给新来的骡子建个住所,嗯,还要想个名字。 雨暂时停了,天色还是阴沉的厉害。 屋檐下的骡子已经不见了,大门东边靠墙的地方多了一个小木棚。 木棚前方的栅栏门上了锁,骡子在里面好好地吃草。 顾喜喜以为自己还没醒酒,揉了揉眼。 张婶忽然过来拉着喜喜就走,边说,“你可算醒了,咱们走快点还赶得及!” 顾喜喜不解,“什么赶得及?” 张婶说,“当然是正式开村塾,正式请花池渡村第一位教书先生啊。” 即将迈过大门口,顾喜喜急忙指向小木棚,“这是……” 张婶说,“小陈忙了一早上,刚建好,老钱就来请人了。骡子还是我放进去的,给它添了草。” 他竟然不声不响就建好了,顾喜喜心里想着,又问,“师父呢?” 张婶笑道,“他本来不想去抛头露面的,可小陈要他同去,说家中长辈理应在旁做个见证。老钱他们也跟着附和。” “小陈这孩子,过去我总以为他傲气得很,跟谁都相处不来,如今看来是我错怪他了,他就是面冷心热。” …… 一路上张婶絮絮说着夸赞慕南钊的话。 又说起村里今日请先生的阵仗,“老钱是真重视咱们家小陈。” 原来今日是最近难得的良辰吉日,午时后到未时中又是吉时。 虽说是临时赶着办的,老钱还是带着几个村里最有名望的长辈,中午亲自登门送上四色礼品,一身新衣。 老钱等人用清水净手,拱手行三拜之礼后,庄重恭敬地将慕南钊请去了土地庙。 顾喜喜笑说,“可惜了,没看到那个时候他什么表情。” 张婶也笑了,“还是平时那样,看不出他高兴,还是不高兴。” 两人紧赶慢赶到土地庙。 拜神活动已经结束,这是告知本地神明,花池渡村有自己的教书先生了,请神明保佑此地村塾,保佑先生和孩子们。 学堂门口和几扇窗户被村民围的里三层外三层。 秦大嫂看见顾喜喜和张婶,急忙招手,“张婶,喜喜,快过来,我给你们占着位置呢!” “大家也让一让,人家陈先生的家人来了。” 众人笑着挪位置,好让顾喜喜和张婶挤到最前面来。 有人凑趣儿,“孩子们的正头师娘来了,谁敢不让?” 众人哄笑中,顾喜喜耳根一热,神色依旧镇定,“还没有的事啊。” 她往学堂内看时,不由怔住,原来他当先生是这般模样…… 第76章 她没见过的慕南钊 完工后的村塾窗明几净。 慕南钊在最前方讲台上,一身崭新的靛青色长袍,系同色腰带,虽只是普通布衣,半点却无损他长身玉立、绝代风华。 在狗娃指挥下,学童们站起来,集体向先生行弟子礼。 这一次他们的声音十分整齐,“拜见老师!!” 慕南钊微微抬手。“落座。” 外面围观的不乏各个年龄段的女子。 有人陶醉道,“这陈先生就是好看,不止是脸蛋儿生的好,嘶,反正我也说不出来,究竟是怎样一种好看。” 说着还感慨地摇了摇头。 旁边有人附和,“好像他伸个手指头都好看,就是那股劲儿,旁人学不来。” 学堂里面已经要开始上课了。 老钱适时出来清场,他不敢出声,就用赶羊赶鸭子的手法挥手轰人。 其他人都走了,只剩下顾喜喜和张婶。 顾喜喜一直望着学堂里。 只见慕南钊一手执着书卷,在讲台上轻轻踱步。 他念一句,孩子们念一句。 “赵钱孙李,” “赵钱孙李~~” “周吴郑王,” “周吴郑王!” …… 此时的慕南钊神色专注而平和,仿佛他真是乡野之地再普通不过的陈先生。 这样的他让顾喜喜感觉有点陌生。 她伫立凝望片刻,安静地拉着张婶离开。 若慕南钊真是个教书先生,似乎也不错,顾喜喜被自己这个念头惊到。 她好笑地摇了摇头,乱想什么呢。 慕南钊这辈子自有青云之路,就像顾喜喜也有一辈子要种的地。 没过几天,花池渡村又出了一条大家茶余饭后的谈资。 这天早上,老钱领着两个面生的外村人去了顾老三家。 外村人离开时,抬走了一些东西,有人认出这是顾青叶的彩礼。 之前刘氏跟人说自家即将有两桩喜事要办,还吹嘘展示顾青叶的婆家看重,给了多么丰厚的彩礼。 有好事者躲在顾老三家外面,不多时果然听见刘氏的嚎哭。 “当初说好的亲事,他们凭啥说退就退!” 顾青叶冷笑,“反正人家留了一百钱,两匹布赔偿,你还是有得赚,哭什么?” 刘氏暂停了哭声,狠狠瞪着女儿,“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现在是高兴了!” “可你想没想过,你哥哥怎么办?难得这么好的机会,我以后到哪儿找去?” 顾青叶站起来,“亲事退了,我现在总可以出门了吧?” 说罢,她也不看刘氏和炕上躺平的顾老三,一摔帘子出去了。 自从上次逃跑失败,被绑回来,她就再没出过门了。 不过…… 顾青叶望着小路前方,眼中闪过一抹狠决。 周寡妇家。 黝黑壮实的男人正在院子里劈柴。 周寡妇盘腿坐在炕上,刚睡醒头发乱蓬蓬的,领口也半敞着。 “我如今是越发不爱出去了,看他们一个赛一个巴结顾喜喜那一家子,这花池渡村都快成他们顾喜喜的天下了!” 周寡妇举手投足间,胸脯子若隐若现,顾青叶坐在对面有些不好意思看。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虽然人家有本事呢。还……” 她顿了顿,微微低头,“还运气好,得了陈大哥那样的夫婿。” “我呸!”周寡妇啐了口,“还没成婚,算什么夫婿。” 她瞥着顾青叶娇羞半掩的模样,假装恍然大悟,“噢,我说呢。” “原来你也瞧上那姓陈的了?” 顾青叶被关在家里时,一向没什么交情的周寡妇借故找过她两次。 闲谈时,跟她说了不少陈方、顾喜喜的事。 而顾青叶不知道的是,周寡妇早就看出她对陈方有意思,故而蓄意接近。 顾青叶抬起头,问,“之前你跟我说,女人要为自己做打算。” “现在我终于不用嫁给那个麻风病了,我想……” 周寡妇笑了,语气蛊惑,“你想要陈方?” 顾青叶脸红,但还是点了头,“是。” 那天在村口,顾喜喜明明看见她被捆着,却不肯拉她一把。 在那一刻,顾青叶恨极了。 想到这,顾青叶愤愤道,“我就是要抢走陈大哥,我要让顾喜喜输给我,让她在全村人面前抬不起头!” 周寡妇笑意更深,“那我倒是有个法子。” 她凑在顾青叶耳边说了几句, 顾青叶脸色爆红。 周寡妇窃窃笑了几声,“你放心,按我说的时间去。” “我跟秦大嫂吃酒时,她亲口说的,明早顾喜喜和张婶跟她一块进城。” “正好是村塾休沐的日子,前院就姓陈的一个人在。” 顾青叶犹豫,“这样做会不会对陈大哥的名声不好?” 周寡妇故意白眼一翻,作势不想管了,“主意我好心给你出了。” “你不想全村人叫你一声师娘么?” “还是你要等你爹娘再把你卖给哪个瘸子疯子?” 听到最后一句,顾青叶瞬时下定决心。“我知道了。” 周寡妇将一个小纸包按进她手里,“这东西劲儿大,只肖朝他脸上洒一点就行了。” 顾青叶走后,周寡妇望着门口,嘴角冷笑。 顾喜喜、陈方,你们不是看不起我么,过了明日,我看咱们谁的名声更差。 尤其是你,陈方。 等你那仙人一般的模样被撕开,我非得让你心甘情愿上我的炕! 次日上午,张婶赶着骡子车,顾喜喜坐在车板上,与等在路口的秦大嫂汇合。 三人说说笑笑往村口方向走了。 看样子一时半会回不来。 顾青叶躲在墙边,直到那三人的背影彻底看不见了,她才壮着胆子过去推门。 白天家里有人,院门没拴,轻轻一推就开了。 院子里静悄悄的,顾青叶轻手轻脚走向西屋。 慕南钊正在屋里翻看蒙学课本,虽说当年倒背如流。 如今要给小孩子教授,还是得想想怎么教更有效果。 察觉有人进来,他抬头望去,“是你?” 慕南钊低头继续看书,“顾喜喜出去了,回吧。” 顾青叶被心上人屡次无视,前后积攒的委屈都涌上心头。 她含泪冲过去,右手划过半空,一抹细细的粉末直扑慕南钊面门。 “陈大哥!我从小就比喜喜姐漂亮,比她聪明。” “你就不能看看我么!你看看我!” 第77章 他没见过的顾喜喜 慕南钊抬起头,一贯淡漠的眸子在看到顾青叶的脸时晃了晃,渐渐如同笼上了一层水雾。 顾青叶看他没有抗拒,大着胆子靠近一些。 “陈大哥,我好看么?” 慕南钊不说话,只是定定看着顾青叶,眸中的雾气更浓了。 顾青叶想到周寡妇说的话,伸手环住慕南钊的胳膊,“陈大哥你看书累了吧,我扶你去休息。” 慕南钊像个牵线木偶一样,任凭顾青叶扶他坐到床边,再扶他躺下。 顾青叶痴迷地欣赏那张让她魂牵梦萦的脸。 双手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她解开慕南钊衣裳的第一根带子,正要将衣襟拽开时,手腕骤然剧痛。 顾青叶惊恐地对上一双冰冷而清醒的眼眸,“陈、陈大哥,你、你没睡……” 慕南钊手中力道狠狠一收,随着一声惨叫,顾青叶被甩出去摔在地上。 这时,几个人从门外鱼贯而入。 最前面不是顾喜喜,还有哪个? 顾喜喜朝地上看了看,“哎呀呀,才解开一根衣带,你就不能再忍忍?” 慕南钊坐起来整理衣裳,面若寒霜,“我配合你演这么久,已经是我忍耐的极限了,顾喜喜,你不要蹬鼻子上脸。” 顾喜喜无奈,“好好好,这样也行。” 与顾喜喜一起出去的张婶、秦大嫂,此刻也站在后面。 两个妇人都沉着脸,瞪着顾青叶。 要不是喜喜有言在先,她们此刻早就骂的这小蹄子无地自容了。 顾青叶刚才摔的很重,片刻才缓过口气。 她强撑着爬起来,惊恐地看着几人,“顾喜喜,你是故意的,你今天根本就没有要出门,” 顾喜喜微笑点头,“不错,反应不算太慢。” 顾青叶眼珠一转,忽然绕过张婶就往门口跑。 顾喜喜似乎对顾青叶的行为早有预料,“嫂子,抓住她。” 秦大嫂日常种田做家事打孩子练出来的力气,顾青叶哪是她的对手? 秦大嫂还搜出了顾青叶藏在袖子里没用完的药包。 顾青叶被钳制住跑不了,只能伸着脖子喊,“来人啊!” “陈方侮辱我!来人啊!” 顾喜喜无语地抿了抿唇,忽然一声暴喝,“闭嘴!!!” 顾青叶被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暂时收声。 顾喜喜说,“你要不想我用洗尿桶的抹布堵你的嘴,就别喊了。” 顾青叶看了眼抓着她的秦大嫂,再看看挡住门口的张婶。 她无奈之下,不敢再喊。 可她的嘴巴却还不服输,“喜喜姐,既然你都看到了,那我也没什么好辩解的。” “反正我跟陈大哥都这么亲近了,你现在不许我出去,是怕我把这件事说出去,坏了你的名声吧。” “我的名声?”顾喜喜像听到了莫大的笑话。 “叫你来的人,是不是教你,你跟陈方发生点什么最好,没发生也无所谓,你只要脱了他的衣裳,自己再衣衫不整跑出去。说他强行玷污了你。” “最好是喊的全村都听见,这样就算是生米煮成熟饭。” “到时候我不得不将他让给你。” “而陈方不想落下奸污罪名,也只能娶你。” “是这样吗?” 顾喜喜每说一句,顾青叶眼中惊疑之色就多一分。 到最后,她依然是强装镇定了,“你……你怎么知道!” 顾喜喜面对这种蠢货,已经连白眼都懒得翻了。 “我的堂妹在我家,被我的未婚夫婿欺辱。” “的确,我面子上不好看。” “不过你可曾想过,大白天我不在家,你独自往男人屋里钻,你以为这些事vc换出去,你能清白的了么?” “到时候不止我,还有你爹娘,乃至花池渡所有姓顾的遭人耻笑。” 顾青叶脸色白了白,还在强辩,“其实比起你的名声,我只是想要……” “想要他么?”顾喜喜沉着脸打断她的话,“想让村里人见到你,都尊称一声师娘?” “顾青叶,你做梦!”顾喜喜厉声喝道。 “花池渡村唯一的教书先生做出这种事,他受人唾弃,根本不能继续为人师表,你还想做师娘?” “还有,陈方是衙门派发配婚的,罪犯籍尚未抹去,若是这时坐实他奸污之罪。” 顾喜喜一把捏住顾青叶的下巴,迫使她抬头与自己对视。 “顾青叶,你是要他死!” 顾青叶浑身战栗,不知是被顾喜喜吓到,还是被顾喜喜说的后果吓到。 “我没有,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顾喜喜高高扬起手掌,啪,一记无比响亮的耳光。 她看着倒在地上惊恐万状的顾青叶。 “这下知道了吗?” 秦大嫂、张婶、慕南钊都有些看呆了。 顾喜喜向来待人和气,他们第一次见她动这么大的怒火。 一时间,屋内静的掉根针都能听见。 张婶听见外面有动静,扭头看了眼,如蒙大赦,“喜喜,老钱来了。” 老钱大步走进来,看到屋内情形心中已经明了。 他问顾喜喜,“大侄女,家务事处理好了?” 顾喜喜收起怒容,转而向老钱微笑施礼,“顾青叶下药谋害我家里人,这是证物,还请钱叔按这个理由将她送去县衙。” 其他理由构不成犯罪,多亏顾青叶自己带了药。 依本朝律法,就算不是杀人毒药,单投毒一罪,轻则也够杖责二十,监禁三个月。 还有躲在顾青叶背后使坏的周寡妇,只要审一审,她也别想逃! 老钱颔首道,“行,这事儿由村里出面更方便。” 顾青叶一听要送去县衙,登时挣扎起来,“我不去!” “女人进了衙门大牢这辈子就全毁了,我不去!我宁可死!” “是周寡妇,药是姓周的给我的,都是她干的!别抓我,喜喜姐我知道错了……” 然而这屋子里已经没人听她说什么了。 老钱让秦大嫂、张婶帮忙,把顾青叶带走。 剩下顾喜喜和慕南钊。 顾喜喜冷着脸正要离开,慕南钊说,“你早知她要做什么,并且提前布局。” “她困于你股掌之间任你摆布,平常的你,何至于如此动怒。” 他眸光沉沉看着她的背影,“有什么我不知道的缘由?” 第78章 骡子中毒了 顾喜喜在门口停了片刻,她回头时笑容灿烂,却莫名令人心头发毛。 “因为一些迫不得已的原因忍她很久了,趁机帮自己出出气。” 她笑的更温柔了几分,“有什么问题吗?” 慕南钊怔住,下意识答,“没有。” 顾喜喜礼貌地点点头。“那我回去了。” 慕南钊看她转身出去,居然感觉松了口气。 她在生气? 没错,她看着他时分明就是生气了。 可她究竟在气什么? 慕南钊甚至认真回想了一下自己方才所作所为。 年少时写策论,他都不曾遇到过如此难解的困惑。 今日之局,前因是顾喜喜得知周寡妇频频去找顾青叶,而两人之前并无交情。 顾喜喜就此留了心,进而察觉了周寡妇的居心叵测。 所以她通过秦大嫂放消息出去,本意除了引出周寡妇,还有就是试探顾青叶。 若顾青叶退婚后,没有听周寡妇的话使坏,那她以后大可安稳度日。 若她非要与周寡妇合谋作恶,后果便是她咎由自取。 顾喜喜回到自己房里,一头扎在床上。 收拾了顾青叶并没有让她顺气,反而内心更加气闷。 而且这种心情还无法与任何人言说。 顾喜喜穿书后,最在意的两件生存大事。 第一件,仓有粮,兜有钱,她已初步达成。 可第二件,如何在男女主光环下,摆脱女配命运,平安活到老。 现在被她弄成什么样了? 除了顾喜喜和顾青叶姐妹反目,这一点符合剧情之外,今日慕南钊助顾喜喜设局,将顾青叶送进大牢。 这样一来,男女主的感情线岂不是彻底崩了? 顾喜喜烦恼地把脑袋埋进枕头下面。 虽然她并不后悔这么做,可事到如今,一切全乱了。 她全然不知,未来究竟会怎么样。 如果结局不会改变,最终会不会换个理由,她还是因慕南钊而死? 所以她方才看着慕南钊就气不打一处来。 都怪这家伙生的太过祸水,不然怎会招来此次祸事?! 顾喜喜狠狠地捶床泄愤,然后泄气地趴在那不动了。 冷静之后,理智逐渐回归。 她知道慕南钊是无辜的,她不该迁怒他。 更何况,截至目前,他也没做过实际伤害她的事。 至于将来,未知的事情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午饭时,顾喜喜状态已恢复如常。 她对慕南钊说,“难得你今日有空,下午可否陪我再去卖一批粮食?正好试试咱家的来福。” 来福,是顾喜喜刚给骡子起的名字。 顾喜喜最近已经在学着驾车了,只是转弯、上下坡还不太熟练。 慕南钊说了声“好”。 心下暗忖,她这会儿看起来……似乎有种大彻大悟后的平静? 来福在外面忽然叫了几声,老郎中放下饭碗,“骡子的叫声怎么不对劲?” 张婶没听出来,“骡子不都这么叫么?” “它叫来福。”顾喜喜纠正。“跟小花一样,有名字的。” 慕南钊也觉得有些不对,“我出去看看。” 很快,就听见他略显急促的声音,“顾喜喜,顾喜喜!” 顾喜喜跑出去,就看见来福嘴角溢出白沫,鼻孔频繁张大,用力喷气,明显很难受的样子。 来福似乎知道主人是它唯一的救星,努力将脑袋转向顾喜喜,一双眼睛可怜兮兮。 当时买回来的骡子健壮活泼,这是怎么了? 顾喜喜很自责,赶紧叫老郎中来看。 “我没学过畜牧,是我没照料好,让它生病了?” 老郎中拧眉不语,掰开骡子的眼皮,又掰开嘴巴看。 虽说他不是兽医,却也医治过不少小动物,还是有经验的。 等了一会儿,老郎中沉着脸说,“这是中毒了。” “砒霜。” 顾喜喜、张婶、慕南钊一怔,继而脸色都难看起来。 好好关在家里的骡子被人下毒。 家里的灶房、水井岂不是都不安全? 不过先救骡子要紧,张婶问,“这骡子……来福还有救吗?” 老郎中说,“毒药下的少,有救。” “两斤绿豆,碾碎了和一盆凉水给它灌下去。” 张婶赶紧去弄绿豆。 顾喜喜、慕南钊对视一眼,慕南钊踩着木棚架子,轻灵两下攀到墙顶。 片刻,他飞身跃下,说,“有人从外面将砒霜洒进来。” “姜老,您看看骡子喝的水。” 木棚靠墙而建,食槽在栅栏门这面,水槽在侧面,是唯一方便下毒的地方。 老郎中手指沾了点水,鼻端轻嗅,虽然融进水里,气味轻微。 “是砒霜。” 一盆绿豆糊糊端来,顾喜喜开锁把来福放出来,试试看它自己能否吃下去。 来福似乎明白这是在救它,看了顾喜喜一眼,竟大口吞咽起来。 张婶看的惊奇,“都说生灵在野外病了,会自己找药吃。” “想不到这家畜也会么?” 来福吃完绿豆糊,老郎中又让给它喝了些清水。 顾喜喜看来福喘息的没有之前那么厉害,稍稍放心,领它到屋檐下休息。 这下子,下午也不用去卖粮食了。 几个人回屋坐下,先商量被人下毒这件事。 慕南钊说,“短时间内完成,还没被咱们察觉,必定是这村里的人。” “只敢从墙外下毒,目标是骡子,对方或为警告,或为泄愤,并没打算杀人。可能是因利益而起。” “砒霜是要花钱买的,价钱不便宜,穷人家也可以排除。” 早上顾青叶被抓,牵出周寡妇,周寡妇也已经被老钱带去祠堂了,准备按村规发落,所以不可能是他们两个。 顾喜喜思忖道,“要说利益而起,我倒想到一个人。” 她低声说了几句。 张婶瞠目道,“你说是他们家?” 顾喜喜说,“试试就知道了。” 今日天气好,日落时也不太冷,顾大爷一家就在院子里吃晚饭。 家里人多,还得分两张桌子。 看见顾喜喜端着个碗进来,一家子瞪着眼,一时竟没人开口招呼客人。 顾喜喜也不介意,笑笑说,“今早顾青叶被村长带去,我想大爷爷应该好奇出了什么事,所以特地登门来解释。” 顾大爷对此果然有些在意,“是了,果然又是你做的好事?!” 第79章 死不承认?无所谓 顾大爷本来就对顾喜喜有气。 此刻见顾喜喜主动登门,自然要端起架子,“你三叔三婶下午才从我这哭着回去。” “他们找老钱,老钱不见,也不说缘故。” “现在我倒要听听你做了什么好事,害的你堂妹如此!” 顾老三和顾大爷两家之前斗得乌眼鸡一般,如今竟又和好了。 果真是一窝蛇鼠,没有原则。 顾喜喜微笑说,“哪里是我做的好事,您该问问青叶做了什么好事。” “让村长不得不亲自提她去祠堂看管起来,等明日再交给衙门呢?” 院子里所有人都震惊了。 顾大爷一拍桌子,分不清是出于愤怒,还是受到了惊吓。 “你……你说什么?” “我们顾家从没吃过官司,没出过罪人,青叶她一个女娃娃,她做了什么,要把她交给衙门!” 顾喜喜声调不高,两个字却掷地有声,“投毒。” 她眼神扫过两张饭桌,其他人这时都吃惊地看着她,唯独靠里面那张桌旁,有个年轻男子眼神闪烁,背过身朝别处看。 此人是顾大爷的小儿子,名唤顾友庆,性子火爆易冲动,常跟人打架,是村里年轻后生中挂上号的刺头。 顾喜喜心里已有数,扭头向门后唤道,“陈方,你怎么还不进来?” 众人这才知道后面还有一个,眼睁睁看着慕南钊迈步进来。 顾大爷还在皱着眉自说自话,“我不管青叶做错了什么事,你私下怎么收拾她都行,为了顾家的面子别把她送去官府。” “你在老钱那不是很有面子?等会去求求他,这事撤回来算了。” 顾大爷家也有孙辈在村塾读书,孩子的母亲立刻站起来,“陈先生,快请坐。” 慕南钊说,“不必客气,我陪喜喜来说几句话,送点东西就走。” 送东西? 大家这才注意顾喜喜手里还有个碗。 顾喜喜笑着将碗放在顾大爷面前,掀开扣的盖子,一股肉香飘出来。 村里人吃肉的时候少,面对热腾腾香喷喷的烧肉,顾大爷也忍不住多看几眼。 “你这是做什么?” 顾喜喜说,“家里今日烧了骡子肉,我想着您是咱们顾家最有年纪的人,所以送点给您补补身子。” 顾大爷过去在顾喜喜面前总没捞着面子,此刻倒觉得面上有了光彩。 “行吧,看来你是长大了一些,总算知道要敬重长辈了。” 他一面拿起筷子夹了一块肉,又问,“骡子肉?就是那个大牲口骡子?” 顾喜喜微笑点头,“是啊,张婶小火焖了一个时辰,肉香酥烂,您快尝尝。” 眼看顾大爷筷子上的肉就要送进嘴里。 顾友庆腾地站起来,差点掀翻了桌子。 他一把抓住顾大爷的筷子。 顾大爷眼看香喷喷的肉块掉在了地上,心疼不已,怒道,“干啥呢!” 顾友庆发现所有人都看着自己,包括顾喜喜。 他心虚地结结巴巴,“爹,晚上了,吃肉不好消化。” 之前村里毒老鼠,他亲眼看见野猫闻了死老鼠都不吃,听别人说毒死的东西,肉里就带毒。 顾喜喜望着顾友庆,“我听跟你打过架的黑娃说,你跟人吹嘘你家有砒霜,很贵的。要是谁惹毛了你,你就喂他吃砒霜?” 顾大爷还是第一次听说,责备地瞪着儿子,“你跟人家吹这个做啥?” “那东西我花钱买来治恶疮的,剩下的存着以后用。” “我告诉你,你可别想打主意!” 种田人家勤快点,遇上年景好,吃饱不成问题。 可要说实打实赚到铜板,那当真不容易。 对抠门顾大爷而言,一根菜、一条线都不能丢,更别说他用铜钱只舍得买那么一点儿的药。 顾喜喜说,“大爷爷不如找找你们家的砒霜还在吗?” 顾大爷急匆匆站起来就要回屋找他的砒霜。 可他瞥见小儿子煞白的脸,后知后觉意识到什么,又退回来。 “混账!”顾大爷冲着顾友庆断喝一声,抬手指着顾喜喜问,“为啥她来咱家问砒霜的事儿?是不是你!你做了什么!” 顾友庆不敢看他爹,仍嘴硬道,“我还能做什么,顾喜喜抓住下毒的人了吗,她就是红口白牙的污蔑我。” 顾大爷神色几番变化,他心里已经确定自己儿子惹下祸事。 可前面已经有顾青叶这个例子,依顾喜喜的手段,真要坐实了,还不得把顾友庆也送去见官? 思绪几番回转,顾大爷又矢口否认,“我家没有砒霜,我记错了,之前就用完了!” 顾喜喜笑了笑,说,“方才大爷爷亲口说家里还有砒霜,怎么又变了?” “不过原也不打紧。” 她拿起桌上那碗烧肉,“我记错了,这不是骡子肉,只是烧猪肉罢了。” 顾喜喜说完,端着肉与慕南钊悠然离开。 就凭这家人也配吃她买的肉?拿回去给小花加餐。 顾大爷一家子面面相觑,大儿媳问,“小弟给人家下毒了?” 顾大爷狠狠瞪眼,“闭嘴!” 原本没人敢问了,顾友庆却得意洋洋地开口,“都说她有本事,依我看,小丫头片子一个,大家把她捧太高了。” “她没抓住现形,也没证据,今日灰溜溜回去,算她识相。” 顾大爷气的半晌才说话,“你……你惹顾喜喜作甚?” “你还、你还去下毒?万一她向对付青叶一样对付你,看你怎么收场!” 顾友庆满不在乎道,“我不过是给他家骡子下了点砒霜,又没杀人放火,衙门还能抓我不成?” 顾大爷却是心中不安。 他总觉得不对劲,她闹一场,没结果就轻易放下了? 次日一早,老钱拉着顾青叶、周寡妇去县城。 刘氏追着驴车哭哭啼啼,顾大爷一家却躲起来没人再敢出面管这事。 可惜,顾大爷并没能换来息事宁人。 中午,老钱带着两个衙差过来,当即就给顾友庆上了枷锁。 全家人顿时炸了窝。 顾友庆还梗着脖子喊,“你们凭啥锁我!” 他看向老钱,恍然道,“噢,我知道了,老钱,你这是听了那顾喜喜的话,公报私仇啊!一把年纪了给个小丫头片子当狗!” 第80章 完成三杀 “你闭嘴!”伴随顾大爷声嘶力竭的吼声,老钱一记窝心脚也结结实实踹在顾友庆身上。 老钱沉着脸说,“什么叫公报私仇?看清楚这两位差爷是公门中人!” “毛头小子说话之前,就不为你家里人想想!” 一名衙差不阴不阳道,“我们还真不是为什么私仇拿你。” “有人状告你在她家水槽下毒,导致牲畜差点死亡。” “还好人没事,不过你这投毒的罪名是跑不了了。” 另一名衙差呵斥顾大爷全家都站在院子里不许动,他进屋搜查。 出来时空着手,并没有找到砒霜。 顾友庆又得意起来,“看吧,顾喜喜是诬告,你们快放了我,去打她的板子!” 顾大爷一家子也都紧张地观望。 然而老钱的脸色更难看,走到一边去,摆明了不再掺和。 两名衙差绷着脸,面无表情盯着顾友庆,就像看着一个不知死活的白痴。 衙差甲说,“但凡砒霜购买,都要用衙门下发的册子登记,每三年更新一次。” “经我们查实,花池渡村有记录买过砒霜的,只有你家。” “所以你家的砒霜不见了,反而证明你们有嫌疑。” 衙差乙冷喝一声,“带走!” 顾友庆本就是个外强中干的,此刻已然汗如雨下,脑袋打结,只顾着喊叫,“爹,爹,救我啊!” 顾大爷活了大半辈子也没经过这等阵仗。 他又慌又怕,双腿打颤几乎站立不稳。 但还是强撑着扯谎,“差爷,我买砒霜是治病的,药已经用完了,说不定是外面的人下毒!” 衙差乙冷冷地看着他“作为嫌犯,总得带回去审一审,到时候就知道他有没有下毒了。” 两人推拽着顾友庆往外走,一家人嚎哭哀求都无济于事。 出门时,顾友庆甚至吓尿了裤子,“爹!娘!大哥二哥救我啊!!” “我不去衙门!我也是为了咱们家啊!” 然而衙差提嫌疑犯,谁能拦?谁敢拦? 顾友庆被带走后,顾大爷终于支撑不住晕死过去,家里人又是一阵手忙脚乱。 后来县衙结案,顾喜喜得知顾友庆刚到衙门过堂,县令的惊堂木一拍,还没等审问,他就跪到地上,一五一十把什么都招了。 如顾喜喜猜测的那样,顾大爷一家怕顾喜喜明年种菜,自家的菜比不过顾喜喜的。还担心顾喜喜要帮着其他人一起种菜。 最近他们家茶余饭后谈的都是这件事怎么解决。 顾友庆早就看顾喜喜不顺眼,暗自决定要给顾喜喜一点警告。 他想的是,一个女人而已,看到骡子被毒死肯定会害怕,最好给她吓出点什么毛病,让她没法管外面的事。 最后顾友庆被杖打三十,判他到流放营地中做苦力两年。 顾青叶、周寡妇分别判罪杖责和监禁两个月、一个月。 周寡妇出事后,许多村民找到老钱。 又翻出周寡妇过往许多错处。 长期作风不正勾三搭四、搬弄是非偷鸡摸狗等等,这次更是教唆他人投毒,搅的合村不宁。 这种人不应该继续留在花池渡村。 老钱与村里几位受敬重的长辈商议过后,在大槐树下开了村民大会。 因为周寡妇原不是本村人,亡夫留下的田产也早已被她败光。如今住的房子,还是村里看她寡妇失业的可怜,将无主空屋让她居住。 最终依村规,周寡妇坐牢期满后,将被逐出花池渡村。 顾喜喜两天之内往衙门连送三个人。 这战绩在村史上前所未有。 顾大爷、顾老三两家已然被吓破了胆,谁也不敢再有报复的想法。 从此花池渡村的民风倒是清朗了不少。 立冬日,张家苗圃。 石桌上放着炭炉,一只敞口黑陶锅里煮着茯茶。 慕南钊倚着石桌,用木勺轻轻翻动茶底,热气氤氲,茶香袅袅。 他抬眸看向远处,苗圃中已经树叶落尽。女子穿琥珀色折枝梅花滚白兔毛边的小袄,同色撒花洒银百褶裙,动作利落,神情专注。 原本是养眼的画面,却偏偏…… “喜喜姐好厉害!”石头跟在顾喜喜身边亦步亦趋,星星眼还不停发射崇拜目光,活像只粘人小狗。 慕南钊不悦地撇开视线,碍眼的小破孩!以后还会更碍眼! 顾喜喜边给一棵梨树剪枝,说,“冬季要防寒、防大雪压枝,修剪很有必要。” “对于来年枝条长的壮实、开花挂果都有助益。” 石头点点头,认真记下。 喜喜姐今天教了他很多,比如,年份小的几棵桃树,要盖一层薄薄的油布防寒。 比如,果树状态不佳,有些是藏了虫卵,有些是病害,如何甄别。 比如,立冬前后给果树提前灌“越冬水”。 石头看顾喜喜掏出一大包粉末,按比例融进井水里。 顾喜喜说果树冬季所需的肥料不多,越冬水只需一次,足够果树在整个冬季缓慢吸收肥力。 就像一个人休养身体打好底子,等春季开枝散叶自会茁壮生长。 这些知识石头听的如饥似渴,只恨自己不能多长个脑袋,一次性全记清楚。 “喜喜姐,我总算知道过去我家有些果树是怎么死的。” “你说的话,有些连我爹爹都不知道。” 顾喜喜眼底滑过一抹狡黠,“那你想不想多学一些?” 石头高兴地点头,“想!” “喜喜姐,我不白学,我可以给你做工!” 他知道规矩,拜师学本事,都是要当学徒,住师父家里,供师父随便使唤。 这一回,顾喜喜竟然立刻同意了,“好啊。” “你等会儿就收拾东西,随我回家,好好学习。” 天真的小石头没发现,顾喜喜说“好好学习”时意味深长。 他先是开心地答应,而后又有些为难。 “好是好,可是喜喜姐,你不是南边来做生意的吗,你家太远了,我要是离开太久,这些树没人管,不行的。” 茶已经煮好,慕南钊叫两人过去休息喝茶。 他盛了一碗橙红色的茶水,从小罐里挑了一匙雪白如油膏的槐花蜜,融进热茶,先递给顾喜喜。 “你打算跟这小子坦白了么?” 第81章 顾喜喜的护花人 石头茫然地看看慕南钊,又看顾喜喜。 顾喜喜笑说,“其实我们住花池渡村,就在青田县治下,距离县城不远。” 石头吃惊地瞪大了眼睛,“啊?!” “那之前在孟大娘子家……” 小家伙忽然双手捂住嘴,呜呜啦啦含糊不清地说,“喜喜姐你放心!我嘴巴很严的!!” 顾喜喜有些好笑,“孟大娘子已经知道了,不用你保密。” 如今孟家已经知道了顾喜喜、慕南钊做生意的身份是假。 虽然慕南钊的真实身份只有孟承平知晓,但他陈方这重身份已不是秘密。 顾喜喜前日也特地登门拜访孟大娘子,为自己之前的欺瞒道歉。 孟大娘子是个聪明人,弟弟孟承平虽未言明,但她已猜到这背后必定有不得已的缘由。 孟大娘子表示并不介意,还说她依旧视顾喜喜为知己好友。 石头重重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在他心目中,孟大娘子也是个好人,他也不想骗孟大娘子。 石头放心地回屋收拾东西去了。 别的大人说带他回家,他绝对不会傻的跟着走,万一是人贩子怎么办? 可喜喜姐不一样,石头相信喜喜姐,佩服喜喜姐! 反正不管怎么样,他就是跟定她了。 顾喜喜低头喝茶,茯茶口感浓厚,滋味甘香微苦,竟然与蜂蜜特有的香甜很搭。 热乎乎的入口,十分滋润。 她吹着气,接连喝了几口才停下,对慕南钊笑道,“第一次知道你煮茶这么好喝,可惜了,没办法天天喝。” 西北这边茶叶本就不是人人能喝的日常食品。 纵使顾喜喜已经脱贫,吃穿住行不愁,这种上等茯茶饼天天喝,也是喝不起的。 慕南钊却说,“万一你突然发笔横财,别忘了再买些好茶。” 顾喜喜只当他是戏谑,笑道,“比起发横财,还是期待我自己种出好茶树,更现实些。” 当天下午,顾喜喜打理完整个苗圃,就带着石头回村了。 苗圃大门上了重锁,如果下雪的话,一整个冬天不用浇水。 若今年雨雪少,中途回来照料一两次即可。 次日一早,石头背着书包站在花池渡村土地庙里,半晌才回过神来。 他发现自己好像、也许被骗了。 “喜喜姐,你说的好好学习,就是上学堂?!” 顾喜喜笑眯眯道,“对啊,你才六岁,不上学堂还能干什么?” 石头据理力争,“可是我已经快七岁了!” 顾喜喜依旧笑眯眯,“七岁也要上学堂。” 石头:“……” 难怪喜喜姐昨天叮嘱他,带上以前上学用的所有东西。 石头还想挣扎,“我早就不想读书了,我想跟你学种树。” 顾喜喜:“等你散学了,再学别的不迟。” 她继续抛出诱饵,“我家有三十二亩地,你想学种什么都行。” 石头吃惊:“三十二亩?” 那能种多少棵树啊! 石头沉默了。 这时狗娃从学堂里跑出来,自来熟地一把搂住石头,“哎,你就是石头?大名叫张明磊对不?” 石头从没跟同龄孩子这般亲近,不自在地扭了扭肩膀。 “你是谁啊,你怎么知道我?” 狗娃咧嘴笑,“我是秦瑞麟,比你大一岁,你叫我瑞麟哥就行了。” “走,我带你找座位去。” 狗娃搂着石头走了,回头冲顾喜喜挤挤眼。“喜喜姨,这小子交给我你放心吧,放学后我还要带他玩呢!” 顾喜喜笑了,“好,知道你懂事。” 然而让石头更震惊的事还在后面。 那个跟他总有点互相看不顺眼的陈大哥,竟然就是他的教书先生。 于是第一天入学的石头被叫起来背诵两次,考理解一次,随机考识字三次,示范写字一次。 先生的理由很充分,“你比其他人多上了一年学,理应作为表率。” 终于熬到散学,石头想,现在说要回去,应该来不及了吧? 如今农闲了,还没下雪,花池渡村就已经进入了猫冬的生活。 这天下午,一阵马蹄声打破了村里的宁静。 石头正在跟几个孩子打石头弹子玩儿,远远瞧见骑马的官兵往自家去了。 吓得他站起来,说声“先不玩了”,撒丫子就往回跑。 官兵停在顾喜喜家门外,为首的年轻将军翻身下马。 “顾喜喜在家吗!” 声音大如雷霆,惊飞了树越冬的戴胜鸟。 过了会儿,门开了,顾喜喜一脸疑惑地探身出来。 看清楚年轻将军的脸,她愣了下,“孟将军?” 孟承平还是那张笑容可掬的娃娃脸,只是比上次见时瘦了些。 “嫂夫人好!” 顾喜喜尴尬,小声说,“不是让你别这么叫了吗?” 她扭身往院子里看了眼,“你有事找他?” 论私心,顾喜喜并不希望慕南钊把那些“大事”带到这个家里来。 可孟承平已经找上门了,看在之前的救命之恩,她也不好将客人拒之门外。 “孟将军进来坐吧。” 孟承平笑呵呵迈过门槛,“我是有事,不过我要找的是嫂夫人你。” 顾喜喜一怔,“找我?” 孟承平还未来及接话,一道小身影冲过来,撞上孟承平狠狠推他。 发现推不动,又转身挡在顾喜喜前面,张开双臂,怒目而视。 “你要抓人就抓我!欺负我喜喜姐算什么大丈夫!” 孟承平身后那几个兵都傻眼了。 这小子居然敢跟孟将军动手?! 孟承平也愣了愣,继而仰头哈哈大笑,“好小子!有胆色,力气也不小!” 顾喜喜拽了拽小家伙,“石头,你不是跟狗娃玩去了,这么快回来?” 石头不答,还对着孟承平龇牙,“笑什么笑。” 顾喜喜无奈解释,“孟将军是客人,不是来抓人。” 石头这才让开了路,孟承平边进门,瞅着石头笑,“看来嫂夫人身边又多了一位护花之人。” 顾喜喜失笑,“孟将军可真会说笑,不过别看他只有六岁,的确很有主意。” 孟承平又多看了石头两眼,很是欣赏。 看到慕南钊出来,孟承平立刻收起笑,肃色道,“我此行是奉命而来。” “大将军有几句话和一些东西让我带给顾姑娘。” 第82章 给你一个靠山要不要 今日天阴,屋外冷风嗖嗖。 堂屋的大土炕被张婶烧的微微烫手,隔着一层炕席、一层棉褥、一层粗布单子,坐上去热乎乎的正好。 四方的炕桌上摆着待客的茶食,五香炒豆、松子糖,还有孟承平带来的南方蜜橘。 张婶张罗完毕,拉着石头去灶房取暖吃东西,好让三个年轻人说话。 孟承平盘腿正襟危坐,“嫂夫人……” 顾喜喜抱着小花,平静地抬头微笑,“我姓顾,孟将军换个称呼可好?” 比起之前,顾喜喜被叫嫂夫人时,或尴尬或无奈的反应。 此刻她这个样子,倒是让孟承平莫名紧张,舌头也跟着打结,“顾……” 他想到大将军交代的任务,急中生智,“顾老板!” 顾喜喜一怔,问,“你说奉命而来,究竟所为何事?” 孟承平在怀里掏出一方折叠整齐的纸,隔着炕桌双手递向顾喜喜。 “除了那一筐橘子,大将军让我把这个交给顾老板。” 顾喜喜见他郑重其事,犹疑着接过来,眼角先瞟向慕南钊。 但见慕南钊眸光淡淡,并无示警之意,顾喜喜这才放心将折纸打开。 展开后竟然是两张面值各一百两的银票。 她瞳孔猛地收缩,看向对面,“孟将军这是何意?” 孟承平说,“这两张银票其实是两件事,其一,多亏顾老板与令师相助,前天州府下发公文,此次鼠患正式宣告禁绝。” “尤其西边几个受灾最严重的村子,鼠疫传播被及时遏制,众多性命得以保全,整个西北境内的安宁得以维系。” “为西北军,也为大将军分忧甚多。孟某代大将军在此谢过。” 说到这儿,他先郑重拱手,向顾喜喜弯腰行了一礼。 然后才接着说,“大将军说,如此功德,建庙供百姓参拜尚不为过,本应上报朝廷嘉奖。可……” 顾喜喜脸色微变。 上报朝廷?这怎么行!慕南钊还隐姓埋名藏在她家呢! 孟承平顿了顿,“可大将军听闻顾老板与神医都不喜喧闹,更不在乎那些虚名。” 顾喜喜松了口气,“大将军所言甚是,还是低调为好。” 孟承平说,“所以,一百两银票作为谢礼,也是大将军个人的一点心意。” “这……”顾喜喜犹豫该不该收下。 慕南钊开口,“他们也说了只是一点心意。” “你想出的灭鼠办法,姜老的药方,拿出去卖钱远不止这个数,这张银票你大可安心收下。” 顾喜喜立刻应了,“好!” 她低头看着银票,感觉心头一朵朵小花不受控制地吧嗒、吧嗒绽放,开心! 孟承平则苦笑告饶,“慕兄说话好歹留些情面。” “我们西北军没什么油水,大将军又从不做那些暗戳戳的事情,有时候粮草不够,还得大将军自掏腰包贴补。给一百两真不是因为抠门。” 顾喜喜因为赚到一百两心情好,笑盈盈拿了个橘子剥开,正要吃,慕南钊却伸手将整个橘肉拿走。 他掰开一片送入口中,连串动作再自然不过。 “顾喜喜,先别急着高兴,孟将军已经开始哭穷了。” “当心第二张银票你没本事拿下,人家恐怕连第一张银票一起要回去了。” 顾喜喜橘子送到嘴边乍然被夺走,愤愤瞪着慕南钊。看他的表情,这颗橘子一定很甜,他没长手不会自己剥吗? 听到慕南钊提及银票,顾喜喜凌厉的注视又转向对面。 吓的孟承平连连摆手,“不会不会,说好给顾老板的银子,我怎敢要回去?” “我不是要说这个。”顾喜喜正色道,“既然与粮草有关,自然更为紧要,孟将军还是别绕弯子了,直说吧。” 孟承平愣了愣,他没想到一个女子的处事风格如此雷厉风行。 而且她还很聪明,他不过是提了一嘴粮草不够,她竟猜到了他此行最重要的目标。 孟承平便也摆正坐姿,将一切细细道来。 去年朝纲才经历大乱,大将军不肯与朝堂上某些人同流合污。 拨给西北军的粮草除了被层层设障碍拖延,还少不了层层盘剥。 大将军最近又得到消息,各地几位藩王最近也有苗头蠢蠢欲动。 长此以往,势必导致朝廷从各地收上去的粮食和税收减少。 再分到西北军这边的还会剩下多少? 若将来内乱引来外敌侵扰,西北军的将士和战马不能填饱肚子,又如何抵抗外敌,如何守卫西北门户? 所以大将军放眼长远,想出了一个办法。 非战争时,是否可以将边关大片荒地利用起来,由将士们耕种。 耕种可以锻炼体魄,与军中操练相结合。种出来的粮食可补军需。 这样一来,练兵与粮草两不误。 孟承平说,“不过大将军出身于武将世家,对农事并不内行,” “他就想找顾老板问问这件事的可行性。” 顾喜喜沉吟道,“士兵大都体力好,操练之余去种田,的确可行。” “不过还要亲眼看过那些荒地,我才能确定能否耕种,具体种些什么。” 这么说就是答应帮忙了。 孟承平感激抱拳,“多谢!” 他顿了顿,又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笑,“那个……” “听说顾老板有种粮食的秘法,能比别人增收翻一番还不止?” 顾喜喜怔住,“秘法?” 她竟不知道,自己种粟米的逸闻不但传出了花池渡村,还传的这般玄乎? 孟承平郑重道,“大将军说,若顾老板能将此法倾囊相授,就是西北军的恩人。” “不仅任何条件顾老板随便开。” “以后在西北,整个西北军就是顾老板的靠山!” 顾喜喜一惊未平,一惊又起,条件随便开?西北军做靠山? 诱惑力实在太大,顾喜喜决定喝茶冷静一下。 她小口啜饮,喝完了一杯茶,心中已有决断。 “等我实地看过之后,如果条件可以耕种,我可以全程指导你们如何去做。” “不过那只是与别人略有不同的种田办法而已,并非什么秘法,也不是几句话,一张纸就能交代清楚的。” 第83章 某人体寒 孟承平眼看大事办妥,松了口气,“好!我今日回去禀报了大将军,三日后来接顾老板。” 他下炕穿上靴子,又想起来问,“第二张银票是以西北军名义付的第一笔定钱,顾老板还想要什么,可先告知我。” 顾喜喜下地站在孟承平对面,说,“我收这些就够了,其余酬劳一概不要。” 孟承平愣住,以为自己听错了。 军需屯田这么大一摊事,他来时还担心顾喜喜瞧不上一百两银子,不肯为此冒险担责。 没想到她不但爽快地答应,还不要后续的酬劳? 慕南钊手执茶杯,幽幽看着顾喜喜,神情倒不是很意外。 顾喜喜先向孟承平行了一礼,“作为西北一方普通百姓,论公心,是我该感谢西北军守护一方安宁。” “我会的不多,唯有种田此道还算擅长。” “论私心,只有整个西北无战事,外敌不入门户,我才能在这儿安心种田,粮仓丰足。故而我愿意为西北军尽自己的一份力。” “还请转告大将军,我既应下此事,必全力以赴,绝不藏私。” 她说这些话时分外认真,自然没看到还坐在炕上喝茶那人,眼里藏不住的欣赏。 孟承平愣愣看着顾喜喜,只见他眼圈忽然泛红,然后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顾喜喜被这突如其来的哭声吓了一跳。 “哎,孟将军你……” “顾喜喜!我这辈子交你这个朋友了!”孟承平边哭边大声说,“你真是个大好人,你说的太好了!” “有你这样的好人住在西北,我们上战场杀敌流血,做什么都值了!” “呜呜呜……谁说女子无才便是德,谁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我以后就把你搬出来,我骂他们!” …… 顾喜喜被吵的耳朵疼,又怕打断孟承平抒情会让他哭的更厉害,只能赔笑点头。 孟承平说到激动处,将顾喜喜当做自己军中的同袍兄弟,扑过去就要抱抱。 慕南钊却时机正好地伸手,将孟承平推开。 孟承平没防备,被推的向后踉跄了三步,他站稳脚跟,茫然地看着慕南钊,尚不知自己做啥惹了人家。 慕南钊面露微笑,“孟将军,男女授受不亲。” 孟承平一阵恶寒,心想,不愧是两口子,明明是柔情似水的笑,被他们两个摆出来,怎么偏就那么渗人呢? 不过这话他不敢说出来,咽进了肚子里。 午后下起了小雪,看天色暗沉如铅,恐怕傍晚雪势更大。 顾喜喜不放心种在后山脚下的茶树,就要去看看。 慕南钊从容跟上,说,“左右无事,正好走走赏雪。” 顾喜喜嘟囔,“雪还没积住,有什么好看的。” 话虽这么说,她心里并不抵触他跟着。 下雪天大家都躲进家里了,路上瞧不见一个人影,安静的能听见雪花落在衣料上的声音。 顾喜喜说,“现在有钱了,我想多买些田地,明年再多雇几个人。” 慕南钊轻轻应声:“嗯。” 顾喜喜:“我要买树苗,种果树。” 慕南钊:“知道。” 顾喜喜:“我知道几种适合马儿吃的草,只要条件得宜,草籽洒下去,长起来很快的,这样就不怕战马没有草料吃。” 她得意地瞥向慕南钊,这回你不知道了吧? 两人已经走到靠近后山空旷地带。 慕南钊沉默片刻,说,“西北军此举是在冒险,军队开荒屯田,所得粮食补充军需,虽不触犯朝廷律法,大将军此举必定是要瞒着朝廷的。” “你参与其中,万一有天东窗事发,你就不怕受到牵连。” 顾喜喜故意学慕南钊的语气,“嗯。知道。” 慕南钊失笑,“你何时变的这么幼稚了?” 顾喜喜望着上空,抬手去接飘落的雪花,“你也说了是万一,比起这个,我这个地主婆更怕的是战乱逃荒,流离失所。” “我还想靠自己这点本事发家致富呢。” 慕南钊转过去看她,看见一颗小小的雪粒子落在她乌黑的睫毛上,迅速消融。 不知为何,他心中某一道桎梏也好似那粒融化的雪。 情绪忽然松弛了许多,他自然而然道,“你只需要做你擅长的事就好。” “其余的,有我。” 顾喜喜惊诧地看向慕南钊,看他神色平静地往前走,应该不是在戏谑她。 她心里忽然升起一丝异样的感觉,忍不住玩笑道,“那你可得加把劲。” “好歹咱们也是熟人了,等你重新成为第一权臣,我又能多一重靠山。” 慕南钊微微侧头看一眼她的笑脸,只说了一个字,“好。” 后山西面,每一株茶树的状态都很好,可以安全越冬。 顾喜喜将靠近地面的油布掀开一条缝,让茶树透气,吸收些许雪天的湿润。 这之后短时间内就无需格外照料。 回家时,雪渐渐下大了。 顾喜喜小跑进院子,冷的直搓手,“一下子冻死人了,赶紧进屋!” 慕南钊却低声叫住她,“等等。” 顾喜喜回头时,慕南钊倏然凑近她耳畔,两人的距离瞬间变的很近。 她立刻感觉到慕南钊身上清冷的气息。 心想,不知是不是因为中毒的缘故,他体温好像比寻常人凉一些。 顾喜喜走神间,就听见慕南钊说,“我要离开一两日。” “家里、学堂,找什么理由随你。” 慕南钊说完,转过身大步走向西屋。 顾喜喜反应过来,“哎,你不上课了!” 慕南钊没回头,只是抬了抬手臂,“初雪珍贵,让孩子们玩两日吧。” 夜深了,顾喜喜感觉脚下踩的汤婆子有些凉了,便收拾起桌面的实验器材,准备睡觉。 家里除了堂屋有个火炕,其他几间卧房都是木床。 因此夜间取暖要用炭盆,还少不了汤婆子。 张婶睡前专门给顾喜喜灌了两个汤婆子,烫烫的放到床上,捂上厚棉被。 等顾喜喜忙完了,钻进被窝,浑身都是暖呼呼的。 她抱着汤婆子舒服翻了个身,看着小花在炭盆旁安睡。 猫咪怕冷,总喜欢靠着暖和的地方。 顾喜喜忽然想到慕南钊,他那般体寒,这会有汤婆子用吗? 第84章 想为他做点什么 顾喜喜一时睡不着,想起傍晚前在老郎中屋里捣药时的对话。 “他中的毒太过奇诡复杂,我已经在他身上试了十几种法子,要么无法将毒性尽数化去,要么毒药与解药相合时搅动经脉,等毒解了,人也废了。” 顾喜喜惊讶的一杵子敲在药臼边上,咣的一声脆响,震的她耳朵嗡嗡。 “师父,你直接在他身上试药?” 老郎中抬起无神的眼,“他没跟你说么?” 顾喜喜答,没有。 老郎中说,“起初我从他指尖取血,用于推敲药方。” “后来他说这样太慢了,反正他时日无多,倒不如直接用他试药,他服药后也好随时告诉我是何反应,这样兴许能更快制出解药。” 顾喜喜急的问,“您不是说解药不对,人可能就废了?经历了十几次失败,他看着怎么还好好的?” 老郎中咧嘴,笑的有些得意,“别人配的毒药,我可能没那么容易试出方子和解法。可我自己配的解药,出现不妥该如何处置,我还是有把握的。” 片刻听不见顾喜喜的声音,老郎中又赶忙宽慰道,“徒儿放心,每次他试服新药,我都盯着他,刚发现一点儿不对劲,我伸手就给他救回来了。” “不过他想的这法子还真管用,我已经确定其中七味药的比例了。” 顾喜喜扶额,无力叹息,“一个敢吃,一个敢治。你们两个我真是服了。” …… 此刻,顾喜喜突然想到了一个要命的地方,蓦地坐了起来。 原书剧情好像是顾青叶嫁人后,因缘际会找到某种解毒奇药救了慕南钊。 可现在一切都变了,顾青叶被送进了大牢,更是与慕南钊定情无望。 也就是说顾青叶找解药这段可能不存在了。 那慕南钊这条命能不能保住,岂不是成了未知数?! 顾喜喜深夜震惊。 她呆坐了一会儿,脑海中渐渐引出了新的念头。 既然女配顾喜喜因慕南钊而死,如果慕南钊在花池渡村就毒发身亡呢。 这样一来,女配的死亡危机也可以解决…… 不行不行,顾喜喜拍拍脸颊,及时止住自己邪恶的想法。 人家慕南钊没有对不起她,反而对她多有帮衬,她怎能盼着他死? 现在反而是她把顾青叶送进大牢,可能因此害死慕南钊。 顾喜喜内心忽然被负罪感填满。 这时她听见细微的吱呀声,顾不得多想就飞奔去打开房门。 雪还在下,院子里已经积满了雪。 慕南钊已经走到大门附近,听见动静,他转身看顾喜喜穿着单衣站在那,不禁皱眉,犹豫了一下,还是大步走向她。 “半夜不睡发什么疯,快进去。” 顾喜喜往屋内退了两步,隔着敞开的门望着他。 她张了张嘴,内心千言万语,说出来却变成,“你这就要出去?” 慕南钊:“嗯。” 顾喜喜顿了顿,说,“雪天路滑,你当心点。” 慕南钊眸色暖了暖,“有马车来接,无妨。” 顾喜喜点点头,“那你去吧,等你回来,我给你买一件斗篷,还得买双长靴,暖和又能避风雪。” 她紧接着解释,“反正今日赚到钱了嘛。” “好。”慕南钊竟然玩笑式地拱了拱手,“那就先谢过东家了。” 顾喜喜目送他离开,内心第一次有了帮他做点什么的想法。 慕南钊这一走就是两日。 回来时已是下午,积雪消融,到处都是泥泞。 石头正在灶房帮忙择菜,隔窗看见个人影进来,连忙跑出去。 “陈大哥,我就知道是你回来了!” “怎么样,其他学堂的先生是不是比你厉害?” 慕南钊微微扬眉,“顾喜喜怎么什么都跟你说。” 石头还不知这是在套他的话,骄傲地昂着头说,“那当然了,我跟喜喜姐最是要好,有什么内情喜喜姐肯定第一个告诉我。” 慕南钊边洗手,不动声色道,“我怎么不信。” 石头果然挨不过激将法,“你学识虽好,怕自己当不好教书先生。于是就去外面的学堂考察历练,所以给我们放假两天,我说对了吗!” 慕南钊咬了咬牙,“……对。” 若不是问过石头,他万万想不到顾喜喜找的是这样一个理由。 得知顾喜喜在老郎中那,慕南钊直奔后院。 推开门暖意加裹着浓浓的药味儿,几乎将人熏个跟头。 他拧眉望去,老郎中正在称量配药。 靠窗的炉子边,顾喜喜站在那挥舞锅铲,忙的热火朝天。 感觉到吹进的冷风,屋内两人一齐转过来。 “姜老。”慕南钊先向老郎中打招呼,又问顾喜喜,“你在做什么?” 顾喜喜一边奋力的炒,笑着说,“炒药啊。” “师父又想了个法子,解药配出来之前,这个冬天你可以泡药浴。” “等我这锅炒好,今晚你就能用了。” 她脸上被熏上了黑灰,与汗水混在一起斑斑驳驳。 本是略显滑稽的模样,慕南钊却没觉得好笑。 他走过去,顺手掏出一方帕子给她擦脸,只不过擦的并不温柔就是了。 顾喜喜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帕子罩住脸一通乱抹。 好容易等他松手,她才缓过口气,“哎,你干什么!” 慕南钊似笑非笑,“是你跟人说,我怕自己当不好教书先生?” 顾喜喜哑然。 片刻才道,“那我也没办法啊,你有了职位就这点不好,” “你过去消失一两天,没人注意,现在你只要不去学堂,很快全村都知道了。” 她瞟着他,小小声嘀咕,“你不是要隐于花池渡村吗。我不帮你找个合适的理由,你就不怕被怀疑……” 最终,慕南钊轻叹一声,是无奈,也是放弃。 “我回去睡会儿。” 顾喜喜这才注意到他面上的疲态,“你昨晚没睡好?” 慕南钊说,“事情办完已是深夜,总要尽快赶回来。” 他看向她,“明早还有大事。” 次日早晨,孟承平如约去接顾喜喜。 除了五名士兵骑马跟随护卫,还有一辆马车。 这样的阵仗立刻在小村庄引发了轰动。 顾喜喜出门时,发现自家门外已被围的水泄不通。 第85章 太高调了 孟承平抱拳,大声说,“请顾老板上车!” 顾喜喜向来不喜高调,此刻被一群同村人像看猴一样围观。 她囧的恨不得立刻掉头回去,“孟将军小声点行吗?” 顾喜喜声音太小,孟承平没听清楚,于是更大声得问,“顾老板说什么?” 顾喜喜深吸一口气平复情绪,“我说请你小声点。” 她不想留在这继续被围观,便快速登上马车,一头钻进车厢里。 这下顿时舒服多了,她已经懒得想自己在村里被传成什么样了,等回家之后又要面对多少好奇,做多少解(瞎)释(编)。 走一步算一步吧。 可顾喜喜刚坐定,又有一个人紧跟着进来。 她抬头看去,有些吃惊,“你怎么来了?” 慕南钊在她对面坐下,眼观鼻鼻观心,“哦。” 哦?顾喜喜还没想明白他所谓何意,马车已行驶起来。 出了村子,官道宽阔,孟承平便骑马与马车并行。 他在外敲了敲窗框,“车内座椅下方,拉开抽屉,有饮水干粮。” 顾喜喜掀开帘子,说出一直憋着的话,“此行难道不需要保密吗,孟将军如此高调行事,就不怕还没开荒,消息先泄露出去?” 孟承平朗声大笑,顾喜喜听的一头雾水,这有什么好笑的? 就听孟承平说,“西北这一片是大将军的地盘,在这里,只要是大将军不想递出去的消息,一只苍蝇也别想从各关兄弟们眼前飞走。” 他笑着转向顾喜喜,“我们要是没有这点本事,此次拖顾老板下水,就算顾老板义薄云天答应了,有些人也不可能同意的。” 孟承平隔空瞅着慕南钊,露出个意味深长的坏笑。 顾喜喜顺着他的视线也回头望去,心头一突,不自在地转移了话题。 “关内的荒地很多吗?为何没有百姓开荒耕种?” 孟承平说,“咱们要去看的荒地,十年前原本被北离占了去,可三年前咱们大业出了一位能臣,说服了先帝,支持大将军对北离用兵。” “有这位能臣在朝中坐镇,西北军粮草丰足,将士们的饷银按时发放,从无延迟。” “此人还搜罗了不少北离的军报机密,秘密交给大将军。” “多亏了他与大将军一文一武,一朝一野相配合,当年冬季,差不多就这个时候,北离军大败而退,而我军收回了那些土地。” “可惜我两年前才从军,没能赶上,那些都是我听大将军说的。” “不过,”孟承平笑了笑,“大业与北离近十年来大小战事不断,西北的百姓早就怕了。就算夺回了这些土地,毕竟还在边境前线,没有百姓敢去开荒。” 顾喜喜起先听得入神,可听着听着,她回味到了什么,看向对面。 “孟将军说的能臣,该不会就坐在马车里吧?” 孟承平轻笑出声,“心照不宣,心照不宣啊。” 慕南钊侧着头看窗外,好像没听见那两人的对话。 顾喜喜望着他,说不出什么心情。 她还是第一次从别人口中了解过去的慕南钊。 难怪他要花心思搭上孟家这条线,以他现在的身份,直接去找大将军,未必能见到,还可能因走漏风声,引来杀身之祸。 这时有士兵来报,前方发现了马队经过的痕迹。 孟承平让顾喜喜放下帘子,他纵马到前面去查看。 车厢内安静下来,顾喜喜低声说,“对不起,之前与孟大娘子结交,我不该那么说你。” 隔了一会儿,慕南钊才开口,“不怪你,立场不同罢了。” “其实那时候我也没把握,大将军知道我活着,还会不会认我这个故人,亦或者直接将我捆了交出去。” “若果真如此,当时你就会遭我牵连,所以你没有对不起我。” 顾喜喜沉默了一下,“可我听你和孟将军所言,那位大将军应该是个正直的好人。” “人心易变,”慕南钊说,“当你的处境、地位突然改变,你会发现周围的一切都变了。” 他抬眸看向她,“不过我总算是赌赢了。” 车外马蹄声由远及近。 孟承平隔窗大声说,“前面有个商队经过,不是北离人。” “边境线太长,又有山区林地,巡防兵再尽职尽责,偶尔也有一小队北离骑兵偷偷绕进来。刺探军情、抢劫商队,滋扰百姓。” 顾喜喜说,“原来这样,那咱们此行也有可能遇到这些人?” 孟承平应声,说,“所以才让顾老板坐车,一来省些体力。二来,万一遇到危险我们也方便保护。” 慕南钊抱臂靠在那闭目养神,“现在倒是说的详细。” “可你请顾喜喜来之前,怎么一个字没提过?” 孟承平讪笑,明晃晃地装傻,“忘了。” 反正大将军只派他请顾喜喜,让他客气点别强迫。 可没告诉他不能有一点点的隐瞒啊。 临近中午,顾喜喜喝了一次水,吃了两口锅盔饼。 马车又不知走了多久,刹车的动静让顾喜喜瞬间清醒。 “到了吗?” 慕南钊瞥了眼外面,“应该是吧。” 车厢的门帘被掀开,露出孟承平的笑脸,“顾老板,咱们第一站到了。” 双脚再次踩到地面,顾喜喜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了。 广袤的荒原连绵向远方的群山,午后的阳光映着满山的雪,格外壮美。 欣赏景色之后,顾喜喜的心很快被狂喜填满。 “这么多的土地,不是坡地,不是丘陵,而是真正的平原地!” 来之前她没想到会有这么多无人耕种的土地! 慕南钊望着顾喜喜,眸中隐含笑意。 高兴成这样,她是真的真的很喜欢种地吧。 孟承平性格外向,受到顾喜喜情绪的感染,他表现的很是欢快。 “对吧对吧,大将军当时想到这个主意,我就觉得好!” “这样是都种上粮食,我们西北军以后还怕饿肚子么?” 然而他一转眼,却发现顾喜喜根本没听他说话。 她蹲在地上,刨开的积雪,抓起一把土捧在手心,全神贯注地看。 孟承平疑惑地凑过去,这不就是土吗,有啥好看的? 第86章 既然谁都不吃亏 顾喜喜闻了闻手心里的土,又用手指捏起一些,轻轻捻搓,再将一撮土自然洒落,观察其散落下去的状态。 孟承平对慕南钊小声嘀咕,“这怎么跟郎中看病似的,还要望闻问切?” 慕南钊没有搭理他,只是安静地站在那。 孟承平却是耐不住寂寞的,隔一会儿不说几句话说就浑身难受。 他瞟了眼慕南钊身上的黑色缂丝压花斗篷,笑道,“这头蓬里面是灰鼠的,外面又是缂丝料子,不便宜吧?” “慕兄,这么好的东西之前怎么没见你穿过?” “顾老板最近才给你买的吧,一看就是新的。” “顾老板如此舍得,你们俩最近莫非有了什么进展?” 孟承平叽里咕噜说了一堆,只换来慕南钊两个字:“聒噪。” 终于等到顾喜喜转过身来,“孟将军可知,这附近哪里能找到水源?” 孟承平答,“再往北走一里,有条河。” 顾喜喜点点头,从斜挎小布包里掏出一方提前剪成巴掌大小的通草纸。 她弯下腰,快速抓了一把土包上,“咱们现在去看看那条河。” 孟承平所说的河,是一条季节性的河流。源头是远处山上的冰雪。 从仲春时节化冻到深秋时节,是这条河的丰水期。 而眼下正处于冰冻枯水期,河床清浅,透过厚厚的冰层,各色石块清晰可见。 顾喜喜遥望河流来源的方向,问,“背靠群山,这一带的气候应该跟花池渡村差不多吧?” “若年景正常,春季雨量均匀,湿润和煦,夏季常见雷电骤雨,秋季多雨水连绵,冬季下雪时候,积雪深度最高可淹没小腿肚。” 孟承平听的瞠目结舌,“顾老板所说分毫不差,倒像是长居此地,亲眼所见似的。” 顾喜喜若有所思,“浇灌用水还算充足,是个好消息。” 孟承平一听,心急追问,“还有别的好消息吗?刚才你看土地怎么样?” 顾喜喜此时起了玩兴,伸脚去踩那河面上结的冰。 确认牢固,她大着胆子站上去,嘴角止不住的笑,边说,“土质粘性适中,较为松散,肥力丰厚,这些是好的点。土壤整体偏盐碱性,又是最大的不好。” “盐碱啊。”孟承平眯起眼睛,“这个我知道。” “西北多得是盐碱滩,风一吹,表面结一层盐碱白霜,那附近打上来的地下水都是苦的,除了一些野草,根本长不出别的东西。” 他有些沮丧地问,“你说这附近那么多荒地都是盐碱地,那就是种不成粮食了。” 顾喜喜转目望去,似笑非笑,“我何时说过种不成?” 孟承平一怔,继而大喜,“顾老板有办法?” 顾喜喜嗯了声,说,“不难,等我把收集的样本带回去,就能找出应对办法。” 孟承平心想,这大概就是传闻中所说的秘法了。 顾喜喜返身走向岸边,“不玩了,正事要紧。” 慕南钊自然而然地伸手。 顾喜喜看着那只伸到自己面前的手,十指修长指节均匀,极尽美观,一看就是曾经养尊处优的手。 相较之下,顾喜喜低头看自己的手,穿书前后都一样不好看,手指肉乎乎的,又因为长期碰试剂碰水、摆弄各种植物,皮肤难免有些粗糙。 她犹豫了一下,力图镇定地伸手放进慕南钊手中。 慕南钊看上去并没有使劲,顾喜喜就很轻松地踩到了土地上。 她顺势收回手,笑着道谢。转眼却看见孟承平眼神玩味,如同再看一场大戏。 顾喜喜平静道,“孟将军说的盐碱滩,我很有兴趣,接下来可否去那边看看?” “可以是可以,只是……”孟承平面露难色。“盐碱滩还要往西走。” 慕南钊沉吟道,“西边与北离接壤处,关外不远就是北离最大的军营。” 孟承平点头,“正是如此。” “所以到那边遇到北离细作的可能性更大。” “大将军让我无论如何保证二位的安全,不然咱还是别去了吧。” 慕南钊问顾喜喜,“为何要去盐碱滩?” 顾喜喜说,“还记得我之前说,适合马儿吃的草吗?那地方也许能找到。” 孟承平听了,激动到失声,“顾老板真能连战马的口粮都解决了?” 顾喜喜很谨慎,“我可没有保证,去看看才知道。” 慕南钊与孟承平对视一眼,下定了决心。 孟承平肃色道,“顾老板为了西北军以身犯险,我等拼上性命,必将你怎么请来,怎么送回去!” 回到马车上,慕南钊说,“但凡西北军有益之举,对孟承平有好处自不必说,我也是乐见其成。” “我与孟承平为此冒险乃是理所当然,可你本不必如此。” 他看向对面,眸色深深,“你现在叫他们返回还来得及。” 顾喜喜双手往怀里一抱,似笑非笑望着慕南钊,“你们都有自己的盘算,焉知我没有?” 两人对视片刻,慕南钊无奈轻笑,“罢了,既然谁都不吃亏,那就一起走。” 顾喜喜当然有自己的盘算,除了之前跟孟承平说的理由,希望边疆安宁之外。 还有一个理由,那就是“热爱”。 热爱发掘不同的农作物,热爱在不同的土地上攻克种植。 一路向西,能看到太阳向地平线慢慢下沉的过程。 顾喜喜数不清已经掀开帘子往外看过几次。 终于听见孟承平兴奋的喊,“快到了!前面已经能看见盐碱滩了!” 为了防止突发状况,马车停在了稍远处,隐藏到乱石堆后面。 顾喜喜等人走向盐碱滩。 盐碱滩紧靠沙漠,土地与泥浆混合的滩涂,边缘自然形成界线,若站在高处看,大团不规则的形状,仿佛巨大的烙印。 天气寒冷,盐碱滩里的泥水却没有冻住,这是高盐分表现。 顾喜喜跨过泥水,在一片被包裹的土地上仔细搜寻。 这里只有两类植物,一部分草能长到半人高,叶片厚实坚韧,纵使这个时节枯黄了,被西北的寒风吹着,仍屹立不折。 另一部分,隐藏在这些高草下方,贴地生长,此时早已干枯萎缩。 第87章 乐极生悲 盐碱滩满目荒凉,冷风吹在人脸上,刀割般疼。 孟承平以往带兵巡逻,没少往这边来。 无论人还是战马,从没有谁发现这地方有什么能吃的东西。 加上此地不太平,顾喜喜找了许久还没吭声,孟承平便有些着急。 “顾老板要找的东西长什么样子?” “说出来我们大家一起找,兴许能快点儿。” “说了也没用,”顾喜喜说话时依旧弯着腰,双手在地上翻拣。 过去她野外采集时最讨厌被人催促,可眼下她清楚孟承平是在担心安全问题,便耐心地解释,“我要找的第一种草叫苜蓿。” “一茎四叶,低矮纤细,色泽碧绿,质地柔嫩,本来很容易辨认。” “可这个时候它们都干枯休眠了,没见过它人很难认得出来。” 孟承平点点头,又问,“第二种呢,第二种我们能帮忙吗?” 顾喜喜想了想说,“那就劳烦你们去找找顶头结穗子的草。” 她抬手比划了一个高度,“大概有这么高。” 孟承平被分配了任务,情绪重新高涨起来,立刻吆喝着士兵们都去找。 其实顾喜喜找苜蓿并不是盲目的。 她先判断出周围最适合苜蓿生长的位置,从那里寻找,发现的几率高得多。 又找完了一片地方,顾喜喜直起腰,发现慕南钊竟还在她身边。 “你怎么没跟他们一块去?” 慕南钊说,“我答应张婶,平安带你回去。” 他顿了顿,看向西边的天际,“不过你只能最后再找两个地方。” “日落前我们必须离开。” 顾喜喜深深看了慕南钊一眼,再次打起精神,将全部注意力放到地上。 然后就在顾喜喜寻找苜蓿的过程中,孟承平和他的兵先后拿来了狗尾草、狼尾草、结缕草、甚至一长串银柳的枯枝…… 太阳距离地平线越来越近,盐碱滩上空,一半橙红色的阳光,一半昏暗。 慕南钊正要开口叫停,顾喜喜忽然激动道,“找到了!” “你快过来看,就是这些,这片地居然长了这么多!太好了!” 慕南钊弯腰看去,但见浅黄色、细细的枯草卷曲贴在地上,再往前看,同样的枯草还有许多。 “就是这东西吗?只有这一片,算很多?” 顾喜喜连根挖出一份样本,站起来说,“苜蓿繁殖很快的,它本就适合西北的盐碱土种植,明年开春只要通过人工干预,我能让它长满这片盐碱滩!” “而且从初春到秋末都能生长,所以要供给战马食用也不成问题。” 她脸上充斥着自信的光芒,比那绚烂的夕阳更加耀眼。 慕南钊不由看的出了神。 直到孟承平满头挂着枯草屑跑过来,“这根跟刚才那些长的都不一样,顾老板你快看看,是不是你要找的东西?” 顾喜喜抬头望去,双眸一怔,狂喜道,“是它,就是它!燕麦!” 西北盐碱地可食用植物两大法宝,苜蓿和燕麦。 本来顾喜喜觉得今日找到一种已经很好了,没想到竟然在临近日落时双喜临门。 而且幸运的是,发现的燕麦颗粒饱满,完全可以收集起来当种子用。 众人一起动手割燕麦。 收获的喜悦让他们离开的时间一延再延。 天色擦黑时,马车上、马背上,所有能放东西的地方都塞满了燕麦。 顾喜喜找到的那片苜蓿,也由孟承平留下隐蔽的记号,等明年开春再来。 骑马返回时,大家的心情都放松了许多。 孟承平美滋滋地说,“这下连战马吃饭的问题都解决了,只等顾老板之后决定那些荒地种什么,大将军知道得多高兴啊。” 他又问,“顾老板说战马吃这些东西好,可否跟咱们说说,好在何处?” 顾喜喜说,“苜蓿与常见的草料不同,不但味道好,马儿吃了还容易上膘。” “味道好?”孟承平好奇。 顾喜喜颔首,“苜蓿在初春最鲜嫩时,人也能吃它的。” “至于燕麦,它与黑豆、粟米相似,都是粗粮。” 孟承平这下明白了,军中给战马最好的奖励口粮就是黑豆。 “战马吃黑豆有力气,照这么说,我们战马的口粮若能换成苜蓿加燕麦,骑兵实力岂不是大增?” 顾喜喜点头,“这么搭配,的确比普通饲料好很多。” 毕竟在汉史上,有过西域汗血宝马只吃新鲜苜蓿草的说法。 顾喜喜接着说,“不过我对养殖并不内行,具体还得让你们军中专职喂马的人观察。” 其他士兵听见这番对话,都露出由衷的笑容。 太好了,这次真是让他们捡到宝了! 孟承平兴致勃勃还要说什么,突然又闭上嘴,扯着缰绳掉头向后看。 与此同时,车外那些士兵们纷纷拿起兵器,摆出戒备的架势。 顾喜喜见慕南钊的表情也很严肃,紧张地悄声问,“怎么了?” 慕南钊端坐不动,语气冷静,“有十几个人从西边快马往这边追来。” “应该是冲着咱们来的。” 话音刚落,孟承平已低声疾呼,“快!快走!最快速度急行!” 所有马匹全速奔跑,顾喜喜坐在车厢里都能听见风声。 她双手按在膝头,紧张地攥起,后面是北离人吗?今晚能否逃出生天? 马车突然剧烈晃动。 砰!一支羽箭射穿车厢后盖,银亮的箭尖把顾喜喜吓了一跳。 马车速度渐缓,最后停了下来,车外响起短兵相接之声。 不等孟承平有所反应,慕南钊一把拽着顾喜喜从车窗跃了出去,在地上翻滚几下,就近滚到了草丛里。 孟承平远远看见这一幕,转而继续专心对敌,长枪挑落一个登上马车的敌人。 他心里暗暗咬牙,真是大意了。 以往遇到的北离骑兵,少则三五成群,多则七八人。 今日究竟是怎么了?不但来了十好几号人,还敢追进来这么远! 孟承平恨自己食言,本来信誓旦旦说要保护顾喜喜。 可现在他只能寄希望于慕南钊能带顾喜喜尽快找地方躲起来。 因为敌人中有一名弓箭手。 此时夜幕低垂,弓箭手躲在暗处攻击,所有人都留在这,更加危险。 第88章 等着,我毒死他 草丛里还有没融化的雪。 顾喜喜躺在那,只觉得寒气从后背侵袭,干硬的草尖儿划的她脸颊生疼。 慕南钊低哑的嗓音在耳畔回旋,“别动。” 此刻他虽然压在她身上,却是半撑着身子,并没有紧贴着她。 顾喜喜僵硬着不敢动,时不时有人贴着草丛快速跑过。稍远处兵器相接的声音也一直没停过。 等了一会儿,草丛附近终于没了敌人经过的动静。 慕南钊起身看了一眼,拽起顾喜喜就跑,“别抬头,尽量弯腰,附近有弓箭手。” 顾喜喜照慕南钊说的去做,一颗心砰砰乱跳。 这种经历对她而言绝对是第一次。 两人朝着与原先相反的方向跑,穿过草地,直奔一片杨树林。 顾喜喜微微喘息,小声问,“不是说最好不要落单?” “咱们现在离孟将军越来越远了,没问题吗?” 慕南钊眼神如鹰隼般扫视周围,边说,“对方来的人太多,还带了弓箭手。” “所有人都留在那,更容易全军覆没,不如分开跑,搅动敌人的布局。” 顾喜喜问,“如果有人追到咱们这边呢?” 慕南钊突然刹住脚步,一个闪身带着顾喜喜躲到树后。 他望着前方黑暗的地方,眸光凌厉,“区区几人,比一群骑兵好收拾多了。” “你背靠树干蹲下,无论听见什么,千万别动。” 顾喜喜点点头,立刻照做。 然后吃惊地看着慕南钊从腰带中缓缓抽出一条细长的软剑。 剑刃薄如纸张,全部展开足有手臂那么长。 前方夜幕中,五名北离兵越走越近,逐渐显露身形。 他们没有骑马,每人都手持兵刃。 顾喜喜抱紧了自己的小布包不敢再看。 但她能清晰感觉到慕南钊身上摄人的气场,如同一头会随时暴起的野兽。 “既然追来了,那便全杀了。” 软剑破空,发出嗜血的嗡鸣声。 北离兵大惊,慌忙摆好阵势迎战。 顾喜喜蹲在树后,只能竖着耳朵听,来了解战况。 她不通武艺,这种时候她能做的就是保护自己,不给慕南钊添乱。 兵器交接不知过了几个回合,第一声惨叫。 顾喜喜心中默念,这不是慕南钊的声音,应该是他拿下了对方一人。 月亮从云层中撕裂而出,月光驱除了黑暗。 战况愈发激烈焦灼,顾喜喜忽然听见了“嗖”破空之声。 她循声望去,从视线中飞速晃过去的分明是一支羽箭。 顾喜喜想到慕南钊说,敌人中有弓箭手,她登时大惊。 慕南钊以一敌五已经够不容易了。 现在有月光照亮,弓箭手从远处偷袭狙杀。 情况对慕南钊岂不是大大的不利? 顾喜喜再顾不得听话躲着了,她猫着身子,侧头贴着树干往前看。 地上倒着两名北离士兵,与慕南钊对战的还剩三人。 三人群起而攻,慕南钊手中的软剑也不示弱,舞动之处必见血光。 又是嗖嗖接连两支冷箭射来。 慕南钊显然已察觉了弓箭手的存在。 他踹开面前一人,即刻反手挡开一箭,可躲开时还是差了点。 羽箭擦着他右臂划过,留下血痕。 顾喜喜心头骤沉,糟糕,他受伤了。 北离兵看见慕南钊受伤,专门冲着他右臂,攻击更加疯狂。 慕南钊旧伤初愈,体内还有剧毒未,本不适合久战。 他显然已经有些吃力,之前招招都是攻击,现在却转为防守居多。 顾喜喜心都要跳到嗓子眼了,再这样下去,铁定要完! 她蹲回树后,迫使自己冷静下来思考。 到底怎么办? 以她的能力,现在能做些什么,最应该做的是什么…… 弓箭手…… 对了,弓箭手! 此刻弓箭手在暗处,慕南钊在明处。 只有解决了弓箭手才有机会扭转局面。 顾喜喜从布包里掏出一面菱花铜镜。 巴掌大的小镜子,她之前买来放在包里,外出时用来整理仪容。 顾喜喜用镜面对准月亮,调整角度,让月光映射其上。 果然在后方的树干上成功照出一块光斑。 此时又有一支箭射出,顾喜喜抓紧时机,朝那个方向反射月光。 老天眷顾,光斑照亮的地方,银色的箭尖反射出一道冷芒。 时机只有一刻,顾喜喜顾不得隐藏自己了,立刻大喊,“慕南钊,正北偏西第一个角度,杀了他!” 她话还没说完,慕南钊已拔下地上一支羽箭,反手便投射出去。 只听一声闷哼,有人倒地的声音。 几乎与此同时,慕南钊的软剑挥出,一名北离兵脖颈爆开血光。 场上敌人仅剩两名,其中一名已经受伤。 优势再次转回慕南钊这边。 而顾喜喜也惊异地发现,弓箭手隐藏的地方距离她竟然只有七八步远。 想到还不确定那人死没死透,终究还有变数。 她犹豫一下,掏出一包药粉,打开攥在手心,然后贴着地面慢慢爬过去。 一棵胡杨树下长着茂密的枯草。 顾喜喜壮着胆子靠近,突然草丛动了,她想也不想远远将药粉全部撒出去。 同时自己伏地趴下,捂紧口鼻。 这是她第一次自己配出的毒药。 老郎中验看后说手艺不错,药粉细腻,纯度高,无论口服还是吸入,都能起效。 月亮再次隐入云层,周遭再次变得昏暗下来。 顾喜喜静静趴着,耳朵仍竖着听动静。 草丛里先是传来倒地抽搐的声音,然后还有连续的作呕声。 顾喜喜心里认真数着步骤,第一步身体僵直抽搐,不能动弹。 第二步,呕吐至呕血。 第三步,腹痛如绞而死…… 之前她没忍心拿活物做实验,正好趁此刻观察一下药物反应。 枯草发出的沙沙声愈发剧烈。 可能是那人因为腹中剧痛,身体抽搐的更厉害了。 顾喜喜专心等着弓箭手被毒死,忘了留意树林外的动静已然平息。 慕南钊解决了所有北离兵。 他提剑走向顾喜喜原本藏身的杨树,想了想,又停下脚步。 长剑凌空而出,狠狠一震,染上的血色转眼就被清理干净。 寻常人不习惯见血,他可不想看见顾喜喜一惊一乍的样子。 可等慕南钊绕到树后,却发现,没人? 第89章 惊魂之夜 慕南钊看着树后空空如也,一眨眼就想到了无数种糟糕的可能。 直到他察觉了枯草不寻常的抖动声…… 慕南钊走近就看见,顾喜喜脸朝下直挺挺趴在地上。 他看清楚她伸出的一只手在动,好像掰着指头正在记数字。 他从未如此紧绷的心弦倏然松弛,身体也跟着脱力,伸手扶住树干才勉强站稳。 顾喜喜察觉身旁有异,额头抬起一个角看去,“陈方?” 这时草丛里的抖动也彻底停了。 顾喜喜一骨碌爬起来,“你那边已经打完了。” 慕南钊疲惫地点点头,手持软剑朝草丛走去。 他拨开枯草只看了一眼,有意挡住顾喜喜好奇的目光。 “别看了,死透了,没什么好看。” 顾喜喜也能料想那人死状不大好看。 尤其在大半夜看着,视觉和心理的冲击力只怕一般人承受不住。 顾喜喜接受了慕南钊的好意,没再往那边看,“咱们还是快点走吧。” “尽快找到孟将军他们比较好。” 两人出了杨树林,往东南方向走。 来的路上,孟承平指着一棵枯死的巨大杨树说,如遇变故,大家失散,就在这地方汇合。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已到月上中天时,还没看到那棵杨树。 深夜的西北荒原越发寒冷。 两人能清楚看见自己呼出大团白色的气。 慕南钊问,“你确定是往这边?” 顾喜喜时常野外采集,练就了极强的方向感。 她自信道,“我确定。” “咱们来的时候乘马车,这段路看似不远,可往回走估计得一个时辰。” 慕南钊没再开口。 他能清晰感觉自己体内的热量正在流失。 此刻他双腿沉重的仿佛灌了铅,每多说一个字都会让他的心脏不堪重负。 不过他依旧支撑着自己,看上去与寻常无异。 顾喜喜还在努力地往前走,边给自己和慕南钊鼓劲儿。 “咱们再坚持一会儿,太冷了,不能停下来。” 荒原上地形坎坷,前方出现一道沟,大步跳过去应该不成问题。 慕南钊突然拽住顾喜喜,神色瞬间变的阴沉冷厉。 这次顾喜喜也听见了,“有人,有脚步声,还不止一个人。” 有人踩着积雪而来,还有铁器划过对面的声音。 而且竟然是从他们前方包抄过来。 剩下的北离兵应该都在孟将军那边。 难道他们还另外派了人? 慕南钊当机立断一推顾喜喜,“走!往回走!” “只要挨到天亮,孟承平会找到你。” 顾喜喜低声反对,“不行!要走一起走!” 慕南钊喘着气说,“若他们此次就是为了杀我呢?” “顾喜喜,你不是最在乎自己的死活吗?你不是还想完成很多事吗?” 顾喜喜急的一把抓住慕南钊的胳膊,“可是我走了你怎么办?” 慕南钊拧了拧眉,说,“你对付几个人还是绰绰有余,你在这只会碍手碍脚。” 见顾喜喜还不肯走,他脸色阴沉,冷声喝道,“我跟你一样,最在乎的只有自己的死活,我不会死的,倒是别拖累我,快点滚!” 顾喜喜穿书以来还是第一次被自己人吼了。 她也有些恼了,愤而转身暴走。 “不就是大难临头各自飞呗,飞就飞,谁怕谁!” 然而她刚走出五步,脚步就慢下来。 她感觉自己刚碰过慕南钊的手湿湿黏黏,有些不对劲。 顾喜喜低头看去,月光下,她的手上满是鲜红…… 另一头,顾喜喜刚走开,慕南钊就再也支撑不住,跪坐到地上。 他抬眼望着前方,视线逐渐变的模糊。 果然到此为止了么? 但愿他死后,不会连累无辜的人…… 这时,一双温软的手环住了他的肩膀。 耳畔是顾喜喜的声音,“你要想让我少费点劲,就别动。” …… 北离人的声音在壕沟附近打了几个来回。 最后,他们用部族语言骂了几句,骑上马离开了。 此时东方的天空已经泛白,周围静的只剩下风声。 壕沟底下,一片积雪抖动几下,露出黑色的斗篷。 紧接着一只素手伸出,用力将斗篷甩开。 顾喜喜将头蓬盖在慕南钊身上,拍拍他的脸,“慕南钊!那些人走了,哎,你听见我说话就给点反应!” 过了一会儿,慕南钊幽幽吐出一口气,“别拍,再拍就真的死了。” 昨夜最后的两个时辰。 顾喜喜使出全力硬是将慕南钊拖到沟边,两人一起滚落下去。 她飞快地从积雪中刨开一个坑,两人紧靠一侧沟壁蜷缩身体。 然后以慕南钊的斗篷撑出一个小小的三角空间保暖,用堆在旁边的雪掩盖斗篷。 这招果然管用,北离兵来来去去,都没发现两人就藏身在他们脚下。 慕南钊最严重的伤口在左侧肩胛,刀伤划破了血管。 条件有限,顾喜喜只能给他按压止血。 止血效果不错,顾喜喜中途还腾出手掏了两颗药丸喂给慕南钊。 药是临走前老郎中给的。 老郎中说了,其中满满一瓶药丸是慕南钊最近吃的,可压制毒性。 另一种,关键时刻能保命的。却只有一颗。 老郎中的原话,“这颗药丸极为珍贵,轻易不要动用,无论谁受伤重病,服下后至少能撑五六个时辰,找到郎中救命。” 眼下还未真正脱险,顾喜喜给慕南钊服药时毫不犹豫,根本没考虑自己。 天光微明时,孟承平果然带兵找了回来。 听到熟悉的马哨声,顾喜喜惊喜到失声,“孟将军来了,咱们得救了!” 听见顾喜喜应声,孟承平跳下马,滑了几跤,连滚带爬扑到沟边。 他满脸黑红色的血迹,分不清是别人的,还是他自己的。 可见昨晚他们也经历了苦战。 孟承平开口时带出了哭腔,“顾老板?!你和慕兄怎么样了!!” 顾喜喜站在沟底,仰头答,“我没事,就是他受伤了,你快把我们弄上去。” 孟承平胡乱抹了一把眼睛,招呼士兵们放绳子下去。 他自己则跳下沟底,将慕南钊背了上去。 慕南钊到了上面,他看一眼顾喜喜,嘴角刚勾起笑就失去了意识…… 第90章 说梦话 慕南钊做了个梦。 他身处黑暗的监牢,被锁链缚于木架上,全身遍布血污。 一个看不清面孔的人问,“你忘了自己究竟是谁?” “陈方?还是慕南钊?” “说!!!” 忽然有人拖着一个白衣女子出来,女子抬起头,露出顾喜喜的脸。 她眼神空洞,仿佛被抽干灵魂的布偶。 慕南钊心下大惊,“放开她!” 那个看不清面孔的人发出桀桀奸笑,“承认吧,慕南钊。” “你要连累身边所有的人都为你而死吗?” “你的恩师,你的好友,你的同朝知己,你那些忠心耿耿的手下,还有眼前这个女人,他们都是被你所害。” 眼前如走马灯般出现许多故交的模样。 慕南钊望向顾喜喜,拼命吼道,“你们拿她威胁我没用的!她只是我临时找来栖身的一块浮木罢了!我是在利用她!利用她!!” 心脏忽地一下收起伏,慕南钊猛然睁眼。 雕花轩窗,明亮的天光,暖黄色的床帐,还有顾喜喜忧虑的双眸。 “你怎么又出了一身的冷汗?我去叫军医进来。” 慕南钊狂跳的心渐渐平复,“等等。” 顾喜喜停下望着他。 慕南钊缓了口气,神色恢复如常,“这是哪儿?” 顾喜喜说,“这是西北军大营附近的小村子,军中有不少本地籍的将士,有些人的家眷就住在这儿。” 她又补充道,“你已经睡了一天一夜,这是咱们被救回来的第二天。” “因为军营不许女子进入,孟将军把咱们安顿在这,请了军医为你疗伤。” 慕南钊蹙眉,“军医?” 顾喜喜知道他担心什么,低声道,“那位军医是大将军身边的人。” “大将军嘱咐过他,只管治伤,所以他什么都没问。” 慕南钊颔首,军医最擅长治疗刀剑外伤,他现在的确感觉有些好转。 他又想起方才那个梦,垂下眼帘,神色淡了几分。 “我这不需要人照顾,你去歇着吧。” 屋内安静了片刻。 慕南钊眼角余光瞥向旁边,发现顾喜喜一动不动站在那,还盯着他。 他语气故意不耐烦,“怎么还不走?” 顾喜喜伸手递来一颗药丸,“师父给的,每日一粒。” 慕南钊将药丸送入口中,顾喜喜立刻送上一盏温水。 慕南钊不禁多看了两眼,总觉得顾喜喜好像哪里不对劲。 他刚吞下药丸,还在喝水时,顾喜喜忽然悠悠开口,“你刚才说梦话了。” “噗!”慕南钊被呛到,剧烈咳嗽起来。 “我是在利用她,利用她。”顾喜喜背着手,弯腰逼近慕南钊面前。 “你说的这个她,该不会是我吧?” 慕南钊继续咳嗽。 他恼恨自己越发不济,居然添了说梦话的毛病。 顾喜喜重新站直了,居高临下望着慕南钊,“我不管你梦到了什么,导致你突然良心发现。” “可你现在才想赶我走,摆出跟我撇清干系的架势,是不是太迟了?” 慕南钊的咳嗽终于停了,他一手按着胸口,脸色苍白地看着顾喜喜。 “你到底想说什么。” 顾喜喜似笑非笑,“从你,孟家,孟将军,再到西北军,我人已经在这儿了。” “就算你死了化成灰,有心之人想查,还是能查到我。连累不连累的,早已不是你一人说了算的。” 慕南钊撇开视线,微微喘息道,“你可以怪我。” 顾喜喜收起笑意,眸色深沉,“那晚你说,你我一样,最在乎的唯有自己的性命。” “你说的对。” 她顿了顿,“所以我才不会被人单方面的利用,一直都是。这点用不着你替我操心。” 顾喜喜端起架子上的水盆,走到门口时,停顿了一下,说,“其实你刚才什么梦话都没说,我骗你的。” 慕南钊错愕,骗?! 其实那晚遇险时,顾喜喜已想明白慕南钊是故意说重话逼她走。 她知他是好意,却讨厌他这种自以为是的牺牲主义。 所以刚才故意编的梦话,借机将自己的不满都发泄出来。 不过…… 顾喜喜泼掉残水,疑惑地皱了皱眉,看慕南钊的反应,莫非真做了那样的梦? 孟承平提着个三层红漆食盒走来,看见顾喜喜站在外面发愣,招手笑道: “顾老板!这大冷的天怎么站在外面啊?” 顾喜喜回神,微笑说,“出来倒脏水。” 孟承平大迈步进门,边说,“慕兄退热了吗?” 顾喜喜嗯了声,“昨儿半夜就不烧了,军医说能退热就是脱险了。” 孟承平叹道,“你也是辛苦了,又是灌汤药又是敷湿布巾的折腾了整日,慕兄此次化险为夷多亏了你。” “而我……”孟承平低头咬了咬牙,“真是羞愧难当!” 顾喜喜安慰道,“你已经尽力了,谁也没想到会遇见那么多敌人。” 她发现孟承平走路好像有些颠簸,关切道,“孟将军也受伤了?” 孟承平说,“小伤,今早我去大将军那领罚了二十军棍。” 顾喜喜吃惊,“二十军棍?” 孟承平正色道,“此次保护你们俩本是我的责任,我没能完成,还做出了错误的判断,差点害你们丢了性命。理应受罚。” 顾喜喜沉默,军规即铁律,她对此不能说什么。 慕南钊已经听见外面的对话。 那两人进屋时,他先看了眼顾喜喜,主动开口,“回来了。” 顾喜喜没搭理他,径自走过去,咣一声放下空盆。 倒是孟承平笑着应声,“哎,我来给你和顾老板送吃的,还有件要紧事跟你说。” 食盒打开,先是一大盆香喷喷的清炖羊肉。 大块的带骨羊肉配着切滚刀块的白萝卜,炖的汤浓肉烂。 孟承平朝慕南钊一笑,“这个你不能吃,我跟顾老板吃。” 羊汤端出来,再掀开一层,是几张现烙的月牙锅盔饼,两种配羊肉吃的小菜,野韭花酱、腌沙葱。 到最底下一层,是一碗白粥,外加一小碟芝麻拌嫩葫芦干。 慕南钊低头看了看,不满地抗议,“给我的也太素了吧?” 顾喜喜在桌边落座,不阴不阳道,“有的吃就不错了,你不是怕麻烦别人吗?” 第91章 对他刮目相看 孟承平察觉到屋内微妙的气氛。 他看看顾喜喜,又转向慕南钊,表情八卦,“哎,你做什么坏事惹人家了,对你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 慕南钊心中叹气,瞟着顾喜喜,说,“我刚醒,我能怎么样。” 要非说有什么,只能是因为前天夜里。 顾喜喜定是从那会儿就对他存了火气,攒到今天才一并发作。 孟承平搬了个炕桌给慕南钊,放下白粥小菜,“你刚好一点,只能吃这个。” 他乐颠颠地坐下大快朵颐,仿佛慕南钊倒霉的样子很下饭。 慕南钊心里堵得慌,他不能冲顾喜喜怎样,便对孟承平没好气道: “别吃了,你不是有事要说吗?” 孟承平喝了一口羊汤,说,“哦,分批追截咱们的那些人查清楚了。” “北离人从哪些弯弯绕的野路子捞的消息,有人要面见大将军,秘密为西北军提供粮草,而他们的目标是杀掉此人。” “不过他们对此人的讯息不明确,所以才会全面袭击,打算一个也不放过。” 顾喜喜问,“那些北离人不是冲我们来的?” 孟承平的表情变的很复杂,片刻,才说,“的确是冲咱们来的没错。” “只是西北防御严密,北离细作以讹传讹拿到的消息并不确实,他们并未实际掌握咱们此行真正的意图。” 顾喜喜放下筷子,“也就是说,我来开荒考察,却被当成了输送粮草的接头人?” 孟承平同情地点点头,“嗯,嗯。” 顾喜喜感觉羊肉不香了,“所以这些人要杀的其实是我?!” 孟承平艰难确定,“按他们的说法……是这样的。” 他急忙又安慰道,“不过说是你,也不是你。他们这次的任务都搞错了,根本不知道要杀的是什么人、是男是女。” 慕南钊抬眸,“孟将军是来告诉我们,已经被北离人盯上,自求多福么?” 孟承平连连摆手,“不不不不,哪儿能呢。” “我们既然把顾老板请来,肯定要保证二位的安全。” 他看了眼慕南钊,底气不足地清清嗓子,“大将军有令,为保护你在西北的事不暴露,同时保护顾老板周全。” “前天所有入境的北离人都得死,一个也没让他们活着回去。” 慕南钊舀起一勺米粥,淡淡道,“大将军做事可比你讲究多了。” 孟承平暗自松口气,笑道,“那当然了。” 慕南钊已经脱险,顾喜喜却还有些没完成的活儿。 之前采集的燕麦穗子都被孟承平带人寻了回来。 顾喜喜要把麦穗脱粒,风干后再妥善存放,留待来年育苗。 孟承平叫了几个手脚麻利的将士家眷帮忙,效率提高了许多。 花池渡村那边也不能离开太久。 慕南钊养伤三日就决定返程。 孟承平还是亲自带兵护送马车。 马车轻轻摇晃。 慕南钊几番朝对面看去,每次顾喜喜眼睛都看着别处。 慕南钊心头发苦。 他从没哄过女人,要怎么做才能让她尽快消气? 三日来顾喜喜情绪都不太高,尤其是对慕南钊,给药端饭,递东西送水倒是都没耽搁,唯独不怎么搭理他。 慕南钊又一次望过去,斟酌着开口,“那些荒地,你可有头绪了?” 顾喜喜从鼻子里嗯了声。 过了会儿,她才转目看向他,“想和解?” 慕南钊从没这么不自在过,视线飘忽地嗯了声。 顾喜喜说,“交换条件是教我骑马。” 慕南钊一怔,就这? 顾喜喜嘴角勾起玩味的笑,“一个月内包教会,你能做到吗?” 慕南钊望着她,心头几日来的闷堵一下子疏通了,瞬间变得敞亮明快。 “没问题,骑马而已,以你的聪慧,不到一个月就能学会。” 马车外面传来孟承平的笑语,“我记得顾老板家只有骡子,等会儿我把拉车的这匹马留下,它性子温顺亲人,顾老板就先用着。” 顾喜喜问,“毕竟是战马,我留着它可以吗?” 孟承平说,“当然,如今边境大片冰封,北离人本就缺少粮食,这种时候不会发生大规模战事。” 顾喜喜看慕南钊也微微颔首,便没再推拒了。 花池渡村,离开数日的顾喜喜和慕南钊牵着一匹马回来了。 因为村里人看着他们被身披铠甲的人接走,难免好奇。 有人问,“你们跟那位军爷是啥关系?他请你们做什么好事了?” 顾喜喜还未开口。 慕南钊已面不改色道,“奖励。” “之前喜喜想出用夹竹桃灭鼠的办法,传递到了军中。” “他们看在灭鼠有功的份上设宴款待,还给了这匹马当奖励。” “不然,我们怎能认识军中那些高不可攀的人。” 众人恍然大悟,“就说么,也没听说顾家有在军中任职的亲戚。” 慕南钊说,“是啊,都是平头百姓,领了赏就是赚到,以后我们也不敢随便攀扯人家的关系。” 村里人对慕南钊更增添了好感。 “不愧是陈先生,要是别人,跟贵人们同桌吃顿饭,早不知吹成什么样了。” 顾喜喜震惊,别说慕南钊现在扯谎扯的流畅丝滑,就是他现在这个接地气的聊天方式,真叫人刮目相看。 家中一如往常。 张婶听见动静,从屋里出来,“可算回来了,累了吧?饿不饿?我这就烧水给你们煮面去!” “不急,”顾喜喜错开位置,让张婶看慕南钊牵的马。 “还是先安顿它吧。” 张婶瞪大了眼睛,“嚯!好家伙!” 壮年马匹价钱高昂,这还是花池渡村第一匹马。 张婶壮着胆子上前观看。 顾喜喜接过缰绳,“它性情很好的,您尽管摸。” 她边说边对慕南钊使眼色,叫他赶紧去后院找老郎中。 张婶摸了几下马鬃毛,越看越喜欢,“都说驴马不同槽,还是得给它也单独盖个棚子才行。” 顾喜喜看了眼来福,提醒道,“婶子,咱家养的骡子,不是驴。” 张婶说,“都差不多,一个理!” 她说着扭头寻找慕南钊,“小陈人呢,上次他给来福搭的这个,我看就挺好。” 顾喜喜急忙道,“还是我来吧。” 第92章 白薯甜汤 顾喜喜非要自己搭马棚,张婶感到意外。 她往后院方向看了眼,小声说,“你不是说咱家不养闲人,他要是愿意干活,就尽管让他干?” 顾喜喜眼神闪烁,她总不能说“让那家伙干活,伤口裂开了得不偿失”吧。 “现在不一样了,他当教书先生挣束修,不是在家吃闲饭的。” “况且我们出去这趟,他欠下好几堂课。” “我让他安心备课,这几天先别干重活了。” 张婶会意,“行,反正他之前劈了好些木柴,最近够用了。” 没多久,石头带着狗娃和几个小伙伴疯跑进院子。 “喜喜姐!喜喜姐回来了吗!” 顾喜喜正在给马棚划定位置,随口答应,“在这儿呢!” 马儿就拴在骡子棚的木柱上,几个孩子看见马都激动疯了。 “这就是马!好高!好大呀!” “它腿这么长,肯定比村长家的驴跑的快!” “我见过马,门神骑的就是马!骑马可威风了!” 石头跑到顾喜喜跟前,开心且难掩骄傲,“我们在外面就听说了,喜喜姐和陈先生回来,还带了一匹马!” “大家都想看真的马长什么样,我就带他们来了。” 顾喜喜笑说,“随便看吧,不过别乱碰它,马儿也是有脾气的。” “要是惹得它不耐烦,当心它尥蹶子踹人。” 石头点头,“行,我去跟他们说,只许看不许摸!” 石头飞快跑过去跟小伙伴嘱咐几句,又飞快跑回顾喜喜身边。 “喜喜姐这是画什么呢?” 顾喜喜画完最后一条白线,直起腰说,“建马棚,就在这个位置。” 石头眼珠一转,想到了一个好主意。 家里还有不少顾扒皮在时存的木料。 顾喜喜和张婶去后院搬木头,出来时就看见几个小豆丁站在建马棚的地方。 狗娃说,“喜喜姨,我们想给马儿做个住的地方!” 其他孩子也纷纷点头,七嘴八舌叽叽喳喳。 “马儿一定喜欢住我盖的房子!” “它更喜欢我盖的!” “我喜欢马儿,它不能住在外面!” 张婶被孩子们吵的晕头转向,“好好好,都来,都有份!” 顾喜喜看向石头,不用问就知道,一定是这小子撺掇的。 石头吐了吐舌头,悄声道,“喜喜姐,你就答应他们吧,人多力量大。” 六七岁的乡下孩子,或多或少都会干活。 帮忙拿几块小木板、大人钉钉子的时候帮忙扶一把,或者跑腿递个东西什么的。 虽然都是些轻省活儿,可有了孩子们相助,进度的确快了不少。 最后,顾喜喜站在梯子上,给棚顶铺上厚厚的干草。 马棚至此算是初步完工,里面的食槽水槽可以找东西替代,之后再慢慢添置。 顾喜喜跳下梯子,宣布,“多亏大家同心协力,马棚建好了!” 孩子们开心地拍手欢呼。 张婶满面笑容,“都别走啊,奶奶去给你们煮甜汤!” 欢呼声更大了。 自打顾喜喜赚到那二百两银子,家里的生活水准又上了几个档次。 比如灶房里的调味品、副食品。 她刚穿书时,盐巴都要省着吃,想吃糖只能在梦里。 现在张婶打开橱柜,冰糖、红糖、蜂蜜、绵糖,还有各色香辛料。 都是顾喜喜去县城大采购来的。 张婶挑了几个大个头的白薯,削皮切块,加一把去芯的莲子,下锅煮熟。 加冰糖时,张婶先抓了一小把,想想小孩子爱吃甜的,又毫不手软地补了两大块。 出锅前最后撒一撮后山摘来风干的野枸杞子,作为点缀。 几个小豆丁围坐在炕上,乖乖等张婶端来甜汤,一人一碗。 村里寻常人家很少有机会吃糖。 孩子们吃了第一口就被彻底折服了。 好甜!怎么会有这么好吃的东西?! 白薯软绵沙面,莲子清香甜嫩,再趁热来一勺甜润细滑的汤水,在这寒冷的冬天里,简直是极致受用。 一时间屋内只剩下呼噜呼噜、吸溜吸溜吃东西的声音。 张婶笑说,“慢点吃,当心烫着。” 顾喜喜端了三碗甜汤去后院。 老郎中的房门虚掩着,顾喜喜双手被托盘占着,只能用肩膀顶门。 门开了,映入眼帘的是慕南钊衣衫半敞的模样。 四目相对,两双眼睛各自眨了眨,又各自反应过来。 一个飞快地扯住衣襟,一个飞快地进门、转身、关门。 顾喜喜尴尬地面朝门板,“我不知道你……” “刚才冷风吹进来,别让你再着凉了。” “还好。”慕南钊也在力图镇定,他快速穿好衣裳,清了下嗓子。 “这么早就吃晚饭了么?” 顾喜喜听他这么问,知道现在是可以转身了。 她将托盘放到桌上,“不是晚饭,几个孩子帮咱家盖马棚,婶子煮了甜汤招待他们。” “诶对了,师父他人呢?” 顾喜喜完全没留意自己说的是“咱家”,语气还那般自然。 慕南钊看了她一眼,心情颇好地踱步到桌旁坐下。 “姜老去库房找药材了,很快就回来。” 从前顾喜喜老爹存放草药的地方已经成了老郎中的药柜。 慕南钊吃了一口甜汤,眉目舒展,“好吃。” 顾喜喜吃着甜汤,眼角却不受控制地朝慕南钊身上瞟去。 平时穿着衣裳看不出来,没想到他身材还挺好? 有明显的肌肉,完全不是她想的那种雪白纤瘦、骨骼分明病美男。 身为文官,却精通武艺骑射,他对自己的要求到底有多高啊? 顾喜喜正思绪万千时,慕南钊恰好抬眸看过来。 因为心虚,顾喜喜差点被甜汤呛着,她掩饰道,“那个,我师父刚才一直在给你治伤吗?” 慕南钊喝着汤水嗯了声,“他说军医缝合的好。” 别看慕南钊此刻轻描淡写,实则在一炷香之前,他被老郎中骂惨了。 “我让喜喜带那颗药,也没想着你们能用上!” “我好容易把你体内的毒压制住,你到底做什么了,搞的体力透支,失血过多,引的毒性突发。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寿命至少又缩短半年!” “你要找死,就别找老夫给你治病!免得我老了老了,晚节不保!” 第93章 别致的礼物 老郎中果然很快就回来了。 他抽了抽鼻子,笑道,“喜喜送什么好吃的来了?” 顾喜喜站起来,帮忙接过老郎中拿的药材,“白薯莲子甜汤,还热乎着,您快洗了手坐下吃。” 老郎中对顾喜喜笑呵呵点头,转向慕南钊时,又变成了一张冷脸。 “你怎么坐起来了?不是叫你这几天多趴着吗?” 慕南钊笑说,“这么好的甜汤,总不能趴床上吃吧。” 老郎中哗啦啦洗手,同时不悦斥责,“还笑?要不是喜喜及时给你吃药,你早就死的不能再死了!” “失的血还不知道何时能补回来,你可真会给老夫找活儿干。” 老郎中边抱怨着,擦干双手,从怀里掏出一张刚写好的药单交给顾喜喜。 “你明日进城一趟,这几味药多抓些回来。” 白芍、当归、熟地黄,都是补血养血的药材。 慕南钊说,“我没感觉什么不适,不如改日进城时顺便买回来。” “你说什么?”老郎中怒道,“血都快流干了,你还改日?” “照现在这样,你再来一次,老夫直接不用救了,叫喜喜给你弄张草席,卷吧卷吧埋了完事。” 顾喜喜一听,愕然看向慕南钊。 由于生理结构的差异,男人失血远远没有女人那么耐受。 所以慕南钊当时晕过去,其实是贫血休克了? 而后他只休息了三天,到了村口下马车,他还牵着马走那么远的路。 顾喜喜现在想想都后怕。 “你当时穿的一身黑,又是在黑夜里,我根本没发现你流了多少血。” 这下子不止老郎中,顾喜喜也越说越生气,“失血这么多,你肯定会感觉头晕、心慌吧,你为何不跟我说?” “万一回来的路上出岔子,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我到哪找郎中救你?!” 慕南钊苦笑告饶,“是,是我欠考虑了。” “不过你们放心,我没那么容易死。” “闭嘴!”老郎中、顾喜喜异口同声吼道。 慕南钊无奈看着眼前两位正在气头上的人。 他忽然身子晃了晃,一手撑住额头,眉心紧蹙。 顾喜喜狐疑地盯着他,“你又怎么了?” 慕南钊勉强抬头,虚弱无力,“听你这么一说,的确有些晕眩。” 顾喜喜和老郎中都沉默了。 毕竟人家现在还是病人,而且事已至此,对他发火没什么用处。 顾喜喜冷着脸说,“吃甜汤,吃完了赶紧回你屋躺着。” “不对,”老郎中纠正道,“是趴着!” 老郎中吃了一大口甜汤,享受地眯起眼睛,“冬天还是热乎乎的甜汤最好吃了。” 次日上午,村塾照常复课。 家长们都是交了束修的,再过月余又该年节放假。 慕南钊觉得一直推迟不开课实在说不过去了,所以不顾老郎中反对,坚持去了土地庙。 老郎中在家气的吹胡子瞪眼。 顾喜喜只得劝道,“他上课基本都坐在椅子上,不剧烈运动,不会扯坏伤口的。” “等中午散学,下午晚上他有的是时候休养。” 老郎中已经被慕南钊一次接一次不遵医嘱、新伤叠旧伤折磨的够呛。 他嗤笑说,“他能听话好好休养?老夫才不信!” 正好之前想卖粮食没能成行,顾喜喜驾着骡子车出门了。 她先到之前那家粮铺卖掉粟米。 找单子买药之后,又去买了几包糕点,两小筐本地产的花盖梨。 珍宝阁,早晨刚开市,客人并不多。 顾喜喜刚把两包糕点、一筐梨拎下车,孟大娘子就亲自迎出来。 “伙计看见你来了,赶紧去告诉我,我好来迎你。” 顾喜喜笑说,“顺路买了点东西,给你和孩子吃。” 孟大娘子示意身边老嬷嬷接过水果点心。 她亲热地拉着顾喜喜的手朝后堂走去。 “之前那批珍珠我做成首饰,全都卖出去了,着实赚了不少。” “我正想着你什么时候来,我还有件礼物给你。” 提起珍珠,顾喜喜有些不好意思,“说到底是我们那时欺骗你,你不怪我就算了,我哪好意思再要什么礼物。” 孟大娘子正色道,“咱们不都说好了,不提这事儿了吗。” 顾喜喜笑着告饶,“好好好,听你的,不提,再也不提了。” 后堂,婢女上茶后就退了出去,仅剩孟大娘子与顾喜喜相对而坐。 孟大娘子取出一只四方的黑漆螺钿盒子。 “这是我自己画的样式,你瞧瞧如何?” 顾喜喜望了眼孟大娘子,拿起盒子打开。 里面嵌着一只珍珠戒指。 指环是纯银的,戒臂做成一缕兰花缠枝的样式,线条流畅柔美,将中间那颗白色珍珠衬托的越发柔润。 顾喜喜笑着赞赏道,“真好看,样式既清新又别致。” 孟大娘子说,“你喜欢就好。” “我怕镶了金子你不肯收,这银戒指虽然不值什么,但胜在不那么扎眼。” “而且……” 孟大娘子伸手在珍珠两侧捏了一下。 指环内侧居然打开了一道缝隙,可看见内里藏着少许中空的部分。 顾喜喜大感兴趣,“居然还有机关!” 孟大娘子说,“我那弟弟虽然什么都没说,单我冷眼看着,你家那位公子恐怕并非凡人。” “这次承平回来,说自己犯错挨了军棍,我更确定这件礼物该早些给你。” “不管怎么样,咱们女子多一张保护自己的底牌,总不会错。” 顾喜喜心中了然,也坦白道,“我一直在学习配药,这枚戒指正好派上用场。” 她将戒指戴在食指上,正好合适。 “多谢,难得你一片用心,我一定好好留着。” 离开时,孟大娘子依依不舍道,“越近年关,生意繁忙,年节时若有空,我一定去你家中拜访。” 顾喜喜笑着应了,“好,等下次我进城再来看你。” 她坐上平板车,拉扯缰绳。 孟大娘子忽然又想起一事,“年底了不太平,县城内外有人贩子出没,你回去的路上遇到拦路搭车的,千万别停车。” 顾喜喜想到自己包里揣的那些宝贝,倒不怎么心慌。 “行,我记下了。” 只是花池渡村离县城不远,回去还得跟老钱说一声。 第94章 人贩子出没 顾喜喜回村路上并没遇到什么可疑的人。 可她驾车经过村口槐树下,却看见了一个面生的男人朝村子探头探脑。 顾喜喜警惕起来,放缓了车速,问,“来走亲戚吗?” 男人闻声转过来,面对面时,顾喜喜忽然觉得此人好像有点面熟。 只是她也想不起究竟在何处见过。 男人眸光闪了闪,打量顾喜喜,脸上堆起热络的笑,“不是走亲戚,是寻亲。” “听说你们村有几个外来的女婿,其中还有从京城流放来的?” 顾喜喜想到慕南钊的来处,心头咯噔一下。 她不动声色道,“他们都是县衙下放婚配的,不止我们村,周边各村都有。” “这类人衙门都留着底子,您既然是从远方来寻亲的,直接去县衙求助,总比这样蹲在村口看便捷省事。” 顾喜喜说话时,一直观察那男人的神色。 只见他笑了笑,说,“哦,我寻人心切,竟忘了还有这个法子。” 他道谢后就要离开。 “等等。”顾喜喜唤住男人,在他转身时露出个和气的笑。 “难得在此相遇,你要寻的亲戚姓甚名谁,说出来我也好帮你留意。” 男人眼中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阴鸷,继而笑道,“姓刘,普通人家,只是以族中排行为名,说出来对寻人并无益处,就不麻烦姑娘了。” 顾喜喜看着男人走远,脸上笑意全无。 她能肯定,此人方才在说谎。 青田县治下,官吏有鱼符和朝廷发的印信证明身份,行走各处的大商户也有朝廷签发的身份文牒。 可大多数普通老百姓并没有能证明身份的籍贯文书。 除了青田县,其他地方无不如是。 唯有大业朝京城不同。 为了拱卫皇城安全,京城户籍制度严明,所有京城本地人都有户籍登记。 这意味着他们从出生起就必须拥有自己的姓名。 就算是暂居京城的外地人,也得手持自己籍贯地衙门签发的身份文牒。 而这个自称寻亲的男人先是打听京城流放的人,后说所寻之人没有名字。 可见此人不但撒谎,还对京城的情况并不熟悉。 加上他的口音。 虽然不明显,但还是有西北这一带的痕迹。 顾喜喜回到家就把遇见可疑人的事告诉慕南钊。 慕南钊翻着书,并没有太大的反应,“哦,的确可疑。” “说不定他就是孟大娘子跟你说的人贩子团伙。” 顾喜喜却觉得没那么简单,“可我好像在哪见过他,就是怎么都想不起来了。” 慕南钊总算抬起眼帘,“人贩子在县城出没,你恰好匆匆一瞥,没能记住实属正常。” 慕南钊向来心思缜密,甚至到了多疑的地步,他都这么说了…… 顾喜喜皱眉,也开始自我怀疑,“难道真是我想多了?” 慕南钊提醒道,“村里这么多孩子,你最好跟老钱说一声,通知各家警醒些。” 顾喜喜站起来,“对,这是要紧事,我马上去。” 她匆匆走了。 慕南钊望着门口,眸光深沉,若有所思。 一个月后,村塾开始放年节假。 顾喜喜早起发现不知何时下雪了,天地间已经白茫茫一片,头顶还是如扯絮般飘着鹅毛大雪。 小花怕冷,从堂屋门帘下探出小鼻子,又迅速缩了回去。 张婶打起帘子出来,笑道,“有了这场雪,明年的麦子收成算是稳了。” 顾喜喜抬头看雪,嘴角也不自觉上扬。 “是啊,多好的雪,时机也来的刚好,冻死病虫害,保湿保墒。” 不止冬小麦受益,张家苗圃的那些果树今冬也不用再另外浇灌了。 想到苗圃,顾喜喜问,“石头呢?” 张婶说,“早就出去玩了。” “他早起看见下雪,乐的饭都顾不得吃,揣两个烤白薯就跑。” 顾喜喜此刻心情好,也起了玩兴,“陈方!快出来陪我骑一圈去!” 过了一会儿,慕南钊走出西屋,身上披着黑色绒面灰鼠斗篷,与之前被毁掉的那件一模一样。 “走吧。” 从西北军借的这匹马名叫风驰,是一匹枣红色的母马。 这段时间慕南钊如约教会了顾喜喜骑马。 顾喜喜最初是觉得身在古代,骑马相当于现代人考驾照。 都是为生活便利服务的一项基本技能。 可当她熟练之后,渐渐爱上了这种骑马奔驰,风中飒踏的感觉。 大雪纷飞中,顾喜喜已经骑着马在村外空地上跑了两大圈。 她停在慕南钊跟前,止不住畅快的笑,“还是不够过瘾。” “要是哪天有机会来个千里奔袭就好了。” 慕南钊说,“或许真的有。” 顾喜喜感觉他似乎已有所指,正盯着他看时,忽听小孩子的喊叫声。 “快来人啊!” “救命啊!!!” 声音从村里传出,距离这并不远。 顾喜喜、慕南钊对视一眼,慕南钊当即飞身上马。 两人共乘一骑朝村里奔去。 刚到大槐树那,就遇到几个孩子飞跑出来。 顾喜喜一扯缰绳,“吁!” “出什么事了?” 一个男娃娃喘着气说,“狗娃、狗娃哥看见几个人把小桃、豆豆装到这么大的麻袋里,扛走了!” 小桃、豆豆都是村里的女孩子,也在村塾上学。 顾喜喜一惊,人贩子?! 她急忙问,“狗娃人呢?还有石头,你们见到石头了吗?” 另一个只有四岁的小娃娃奶声奶气道,“我看见了!” “狗娃哥哥,石头哥哥都去追那些坏人了。” 顾喜喜脑瓜里嗡的一声,立刻调转马头,口中急的说:“他们追什么,不知道先叫大人吗!” “现在倒好,丢了两个又附赠两个。” 临走前,她加重语气叮嘱,“你们几个不许往外跑了!” “赶紧回去叫人!” 几个小豆丁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还在犹豫。 直到慕南钊一个凉凉的眼神扫过去,“都听见了?” 小家伙们仿佛回到了村塾课堂里,顿时都打了个激灵。 “听见了。” 看着他们争先恐后往回跑,顾喜喜松了口气,赶紧朝村外追去。 慕南钊坐在顾喜喜身后,一直低头观察雪地上留下的痕迹。 车辙印、牛蹄印、孩童脚印…… 第95章 打出脑震荡 慕南钊指挥方向,顺着官道往西走不远,就拐上了一条小路。 这帮人贩子一看就很有经验。 故意中途舍弃官道走偏路,就是防止丢孩子的苦主追上来。 慕南钊说,“他们驾的牛车,应该不会走太远。” “两对孩童脚印,其中一对稍大些,应该是狗娃和石头。” “不过他们跟的并不算近,还算聪明。” “你别追的太快,免得马蹄声响打草惊蛇。” 顾喜喜稍稍缓了口气,“对,这帮狂徒万一狗急跳墙,拿孩子当人质就糟了。” 如慕南钊所料。 往前走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拐个弯,远远就看见一辆黄牛拉的平板车。 除了赶车的一人,车板上坐着三个男人。 他们中间堆着几个大麻袋。 不会错,就是这帮人! 顾喜喜看了一圈,却没发现石头和狗娃的踪影。 她小声说,“那两个该不会已经被人装起来了吧?” 慕南钊看了眼路边草丛,“未必。” 他让顾喜喜停下,自己下马捡了几块石头,每块都有小儿拳头大小,然后重新上马,说,“加速前行,不用顾忌前方。” 顾喜喜不知他要做什么,可出于信任,还是毫不犹豫地照办了。 风驰狂奔起来,惊的前面一车人回头看。 可还没等他们有所反应,慕南钊手中石块接连抛出。 第一块石头就卡住了后车轮子,牛车被迫停了下来。 后面几块则连续命中四个人贩子的脑袋。 伴随着一声声惨叫,鲜红的血花接连绽放在白雪上。 顾喜喜将将在牛车后方刹住了马。 赶车的人贩子最先从前方摔到地上,当即就不动了。 车板上三人也抱着脑袋打滚,哀嚎声不绝于耳。 看样子,已然全体丧失了反抗能力。 顾喜喜瞠目结舌,刚才她看慕南钊扔石头,动作轻轻松松,连酝酿蓄力都省了,没想到威力竟如此惊人。 这时两个小豆丁从道旁草丛里窜出来,“喜喜姐!” “陈先生!!” 顾喜喜翻身下马,“你们两个没事吧?” 石头说,“没事!这些坏人没发现我们跟着!” 狗娃挺起胸膛,“我们一路就追他们的车辙印,后来再躲进草丛里跟着。” 顾喜喜板着脸瞪两个小家伙,“不跟大人打招呼,自己跑出来冒险,你们俩还挺自豪?” “等回去再收拾你们两个!先给我过来帮忙!” 她转身走向马车,边从包里抽出几根麻绳。 由狗娃和石头一起动手,将那四个人贩子捆了个结结实实。 车板上三个麻袋,打开里面装的都是小女孩。 小桃和豆豆受到不小的惊吓,看见熟人就嚎啕大哭。 其他几个小姑娘被传染,也咧着嘴哭起来。 顾喜喜不太擅长哄孩子,掏出一小包松子糖拍在石头手上。 “赶紧哄哄,让小姐姐小妹妹都别哭了啊。” 顾喜喜则自己跳下车板,走向慕南钊,“狗娃和石头肯定看见你动手了。” 慕南钊淡淡道,“扔石头而已,谁都会。” “可你那……”顾喜喜回头看了眼孩子们,压低声音说: “你那是普通的扔石头吗?人都差点被你当场开瓢了。” 慕南钊思忖道,“好像出手是有些重了。” 他抬眸看向顾喜喜,“等会儿有人问起,就说他们被石头砸中,倒下时互相推搡碾压,不趁撞上车板,因此伤势加重。” 顾喜喜沉默片刻,“很好,移交衙门的时候就这么说。” 她算是发现了,慕南钊不仅适应了陈方这重身份。 编造谎话也是越来越游刃有余了。 牛车上,石头和狗娃也幸不辱命。 女娃娃们渐渐都不哭了,每人噙着泪,嘴里含着块糖,吃的津津有味。 顾喜喜让慕南钊独自骑马,又让孩子们都坐上牛车。 她驾车返回,上了官道,才遇到老钱带着一大群村民赶过来。 花池渡村所有青壮年,无分男女,都在这儿了。 每个人手里抄着农具,气势汹汹。 老钱先看见顾喜喜和慕南钊,“大侄女?陈先生?” 顾喜喜缓缓停车,“钱叔,还有大家伙都放心吧,孩子们没事。” 确认小樱和豆豆都被平安带回,大家仍旧义愤填膺地围住牛车,打算将人贩子脱下来,再狠狠教训。 顾喜喜面露难色,“还是别了吧,万一打死了,衙门那边不好交代。” 众人这才发现,几个人贩子被捆着挤角落,满头满脸的血。 就连老钱都露出惊异之色。 顾喜喜尴尬道,“他们都活着,就是一点外伤看着吓人,死不了。” 老钱大手一挥,说,“那就别打了,把他们交给衙门完事。” 当天县衙的人收到罪犯,中午时专门派了两名衙差,来村里询问情况。 顾喜喜、慕南钊作为目击证人,提供了人证的证词。 其中自然少不了要回答“犯人如何头破血流,且脑气震动”。 也就是后世西医说的“脑震荡”。 顾喜喜按之前慕南钊所言。 加上石头、狗娃当时在草丛中离得远,没看真切,只知道那些坏人的确摔成一团哭爹喊娘。 倒是从侧面佐证了顾喜喜的话。 衙差最终没有起疑,记录完毕就回去了。 这次的事给花池渡村每家每户都敲了警钟,村塾放假,孩子们到处跑着玩,安全问题不可大意。 正好大人们最近都闲在家里,有大把时间管孩子。 下午的时候,雪小了些,傍晚前又开始变大。 张婶炖了大锅菜,想到这么大的雪,此刻不会再有什么人来,她走向大门,打算早早落下门拴,一家人安心窝在炕上吃东西。 可她刚摸到门栓,一阵敲门声又大又急促。 张婶疑惑地看了条门缝,“哪位?” 门外站着四名高大男子,皂衣皂靴,均做衙差打扮。 叫门的人板着脸,语气有些凶,“开门!陈方在家吗!” 张婶只得开了门,赔笑说,“衙门的差爷不是中午才回去吗,怎么又来了?而且都这么晚了,大雪天的……” “大雪天怎么了?”衙差不悦地抢白,不由分说挤开张婶,走进院子。 “下再大的雪,该抓的人,我们也得抓!” 第96章 差点被灭门 屋内几人听见了院子里的动静。 顾喜喜与慕南钊交换视线。 慕南钊当即起身下炕,顾喜喜对石头说,“我们出去看看。” “你陪着爷爷,别乱跑。” 石头平时再淘气,此刻也感觉到了不同寻常的氛围。 他往老郎中那边挪了挪,安静地点点头。 积雪将夜晚映照的些许亮堂。 四名衙差成半圆形分散站在雪地里,手按在腰间佩刀上。 看这个架势,摆明了是要让屋里出来的人插翅难逃。 顾喜喜走出屋檐,与那些人正面相对,“敢问几位从何而来,因何而来?” 一名衙差拿出令牌晃了晃。 “我们从县衙来,因为一出连环盗窃案,特来提陈方去县衙问话!” 盗窃案?顾喜喜一怔,问,“青田县衙?” 说话的衙差嗯了声,收起令牌。 顾喜喜却在这时起了疑心。她几次与青田县衙门打交道,那些衙差偶尔也会到村里来,可她从没见过眼前这四人。 尤其看他们个个不苟言笑高大魁梧,仿佛训练有素的样子,与青田县那些高矮胖瘦不一、很接地气的面貌截然不同。 顾喜喜又上前几步,“可否将令牌交我一观。” 衙差冷喝道,“站住!” 他开口时,周遭顿时响起拔刀声。 其他三名衙差都将佩刀拔出一截,虎视眈眈,以示威慑。 张婶顿时吓得脸色煞白,“这是怎么回事啊,好好地突然来抓人,还带着刀……” 衙差冷冷看着两个女人,“衙门办事,你们这些嫌犯家眷胆敢阻拦,休怪我们出手无情了!” 慕南钊从屋檐下的阴影中走出来,风雪卷起长发,容色无双。 “你们要找的是我,我跟你们去便是了。” 衙差拧眉打量他,“你就是那个从外地流放到西北的……陈方?” “正是。”慕南钊只不过淡淡一瞥,衙差就有种在他面前莫名矮了一截的感觉。 衙差咬咬牙,努力挺直身板,“原来是你啊,躲在女人身后,果然就是个最没用的文弱书生!” 慕南钊哂然一笑,竟毫不生气,“不是还急着交差么,走吧。” 衙差看他背着手、神情自若地走过去,自觉受到了莫大的羞辱。 “混蛋!你在无视我吗!” 他发狠对着慕南钊的背影拔刀,却被其他三人拦住。 有人暗自摇了摇头,低声道,“任务要紧。” 一行人出门时,顾喜喜不顾张婶阻拦,追了过去,“等等!” 她冷冷看了眼那些衙差,“就算定罪了上刑场,也要留时间让家眷依依惜别。” “各位不会这么着急吧?” 这次没有受到阻拦。 顾喜喜摆手示意慕南钊弯腰。 她踮起脚尖靠在他肩头,双手环着他,看上去当真是一对临别的爱侣。 顾喜喜在慕南钊耳边说,“不对劲。” “这些人的来历,还有他们给你的罪名都不有些古怪。” 慕南钊的下巴擦过顾喜喜脸颊,姿态暧昧。“看见他们都带刀了吗?” “刚才他们拔刀时,真的动了杀气。” 男子清冽的气息混着雪气,冷的令人瞬间醒神。 顾喜喜蓦然睁大了眼睛,慕南钊轻轻将她推开。 “今晚我必须跟他们走,清者自清。” “你别怕,家里面人多,都由你护着。” 他说的话既是给顾喜喜听,也是给旁边那些人听。 顾喜喜呆呆看着慕南钊消失在风雪夜色中,张婶担心地伸手搀扶她。 “喜喜,这到底怎么一回事?咱们要不要找老钱商量?” 必须走…… 家里人多…… 慕南钊这话什么意思? 难道说,如若她刚才拆穿了那四个人,或者继续对抗,他们就要直接灭门? 顾喜喜手心已然出了一层冷汗。 她看过慕南钊的身手,以一敌四或许不成问题。 且不说对方还有没有帮手藏在暗处,可等慕南钊杀了这些人之后呢。 尸体怎么处理?凶案如何了结? 她总不能带着一家老小,追随慕南钊亡命天涯吧? 更何况,无论顾喜喜,还是慕南钊,他们各自的目标从来不是亡命徒。 想到这,顾喜喜转过身快步往回走,“婶子,吃饭。” “啊?”张婶难以置信,“还吃饭啊?” 饭菜上桌,顾喜喜大口大口吃下去,看上去丝毫没影响食欲。 反观张婶老郎中,甚至小石头都有些食不甘味。 石头没有大人们那么多的顾虑,他直接问出来,“喜喜姐,陈先生都被抓走了,咱们还在这吃饭?” 顾喜喜边吃,边说,“饿肚子是最无用的,只有吃饱了才有力气做事。” 她说着,把空碗递给张婶,“婶子再帮我添一碗饭。” 平时顾喜喜晚饭总是少吃,可今晚她吃了两碗饭,许多菜。 而且吃的极快,其他人还没吃多少呢,她已经放下筷子。 “婶子,你今早蒸的窝头给我拿几个,不用热了,拿笼屉布包上就行。” 张婶现在根本搞不清顾喜喜要做啥,只有按她指挥忙的晕头转向。 顾喜喜回屋换了套最厚的棉衣,披一件石青色大氅。 她给自己冲了一壶浓浓的蜂蜜水,灌进水囊,多裹几层布揣进怀里保温。 然后一包窝头、一包糖块装进布包里,整了整大氅。 石头最先反应过来,“喜喜姐,你这是要出门?” 顾喜喜对石头正色托付,“嗯,我出去以后,你是咱们家最年轻的男人了,记得好好照料郎中爷爷和张奶奶。” “别忘了给小花、来福喂饭。” 石头心中的使命感油然而生,捏着两只小拳头,用力点头。 “嗯!都交给我吧!保证不给喜喜姐拖后腿!” 顾喜喜又对张婶、老郎中说,“家里吃的喝的都有,正好最近也没什么需要外出的事,你们好好待在家猫冬,吃好喝好,别太操心。” 老郎中方才一直没说话,至此才开口,“你要找人救他?” 顾喜喜唇边灿开一抹笑,“没办法,只能如此。” 假扮衙差,持刀进村,欲行杀人灭口之事。 能让他们这么冒险,顾喜喜能够联想到的,也只有慕南钊的真实身份了。 第97章 京城何大人 深夜,一人一骑冒着风雪离开花池渡村,直往西北方向奔去。 顾喜喜并不知道慕南钊的政敌究竟是怎样的人。 但看今晚那四人的做派,其中的狠辣算计,腥风血雨已可见一斑。 所以顾喜喜不敢赌。 万一慕南钊被抓去之后,坐实了他诈死逃亡。 顾喜喜作为曾经收留他的人,要么被怀疑知道了什么秘密,遭遇刑讯逼供。 要么……干脆灭口,一劳永逸。 朝廷那些当权者为了鼠疫不传播到自己脚下,可以调派军队烧毁一整个村落。 他们视人命如草芥,顾喜喜早已有所体会。 想到张婶、老郎中、石头,顾喜喜神情紧绷,“风驰,快点,再快一点。” 既然慕南钊已经跟大将军达成共识,此刻去西北军求援便是唯一的出路。 青田县城西门外,一处私人田庄。 已是正午,慕南钊悠然坐在屋内喝茶。 门窗都上了锁,还有八个人分别在窗口、门外把守。 有人低声抱怨,“好吃好喝好睡,还不许给他捆上,这是囚犯的待遇吗?” “这小子害的咱们辛苦,几个人一块守着,睡觉都不行!” 另一人劝道,“忍忍吧,等上面送来的那个人到了,确认了他的身份,说不定你就有机会杀了他出气!” 守在门外的人透过门缝窥探。 慕南钊发现了,依旧不动声色地把玩着青瓷荷叶盏。 时间应该差不多了,他要等的那个人。 其实早在顾喜喜第一次请客下馆子时,百里香酒楼,那个撞到他们桌上的醉鬼。 慕南钊当时发现此人装醉,便起了警觉,已暗中查证。 他确定了那些人已经怀疑他根本没死,就躲在西北。 前不久,顾喜喜又在村口遇到另一个人,打听陈方是否从京城来。 如此一步一步,俱是幕后黑手延伸出的爪牙。 好在西北军素有威名,长期把控着整个西北情报网。 慕南钊的政敌本来手伸不到这么长,更何况他们的势力一旦进入西北,就会马上被发现,只能采用迂回的方式。 譬如买凶。 门外守着的那些人,都是曾经是逃兵,后来做起了杀人越货的勾当。 不过他们在顾喜喜家出示的那一块令牌却是真的。 恐怕青田县的县令也被买通了。 慕南钊正在思索中,听见外面的守卫一个个着急忙慌地站起来。 定是有什么人朝这边来了。 略显苍老的声音充满讨好的意味,“何大人、何小姐这边请。” “那贼子就关在屋里,下官命人团团围住,一个缝隙不留,谅他插翅难飞。” “下官已备下宴席,烫了暖酒给二位贵客接风洗尘,不如先随下官去暖暖身子,晚点再审不迟。” 年轻男子的声音带着笑意,“有道理,客随主便嘛。” “我们听从马县令的安排。” 他语气如春风和煦,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 青田县马县令暗自松了口气。 得到密信时,他原本还担心京城来的官不好伺候。 加之对方出身世家,比他官阶大,却年轻的很,怕只怕相处不来。 没想到这位何大人本人倒没什么架子。 与他同行、穿男装的女子是何大人的胞妹。生的十分貌美,却始终冷着个脸,自入城后就没说过一个字。 慕南钊听着外边的笑语声渐行渐远,神情莫测。 当天中午,京城来的何大人喝醉了一睡不起,晚上的审问只能延后。 次日,何大人睡到日上三竿,又带着妹妹出门逛街,说西北的胭脂好,要多买些带回去。 马县令等的心急如焚,又不敢催促。 直到傍晚,何大人抬头看了眼将黑透的天色,笑呵呵说,“走吧,去见见那个人。” 马县令长期窝在地方做芝麻小官,没什么门路能上头朝堂的消息。 这次遇到何大人,他好奇心实在躁动难忍,小心着问,“下官听闻,大人与屋里那位……哦不,他的身份还没确认。” “就是说,大人与过去那位姓慕的乱臣贼子自幼相识?” 何大人笑道,“你是想问,我曾经与他是至交好友,为何后来帮着赵大人?” 马县令冷汗道,“不敢不敢。” 何大人轻笑出声,“这有什么不敢的。” “实话跟你说吧,当初我还给赵大人交过慕南钊的把柄呢!” 他意味深长望着马县令,“所谓的至交好友,不就是方便背后捅他一刀,关键时刻拿出来当个踏脚石嘛!” 马县令干笑着应和,“您说的是。” 他暗暗抹了一把冷汗。 自己虽非君子,可像这位何大人那样,将背信弃义摆在明面上,还不以为耻。 马县令自问做不到。 房门打开时,慕南钊倚在床边看书,连眼皮子都没动一动。 马县令不悦道,“大胆陈方,为何见官不跪!” 慕南钊翻书,淡淡道,“见官不是应该上公堂么?” “马县令现在做的勾当见不得光,就别整那套虚的了。” 马县令气的嘴唇打颤,正要发作,却被何大人按住。 何大人笑容可亲道,“别急,还是让我辨认清楚,他究竟是不是我那胜似亲兄弟的至交好友。” 他一步一步走向慕南钊。 何小姐就站在马县令身侧不动。 直到何大人都走到慕南钊面前了,马县令见他还不做声,有些心急。 “何大人,您跟他过去那么亲近,总能认的出来吧。” 何大人弯腰与慕南钊眼对眼。 气氛安静的几乎凝固。 马县令内心祈祷这次抓到的人就是慕南钊。 他当县令早就当够了。 赵大人答应他,这次事成,他就能挪一挪位置。 正当马县令紧张的心提到嗓子眼时。 何大人突然转身,说,“这人我不认识。” “你说他叫什么来着?陈什么?” 马县令大惊,不可置信道,“怎么可能!线报上的样貌、气度全都符合,除了他还能是谁!” 话音未落,马县令脖颈忽觉一凉。 女子的声音满满的不耐烦,“闭嘴吧你,说不认识就是不认识,废什么话!” 马县令视线僵硬下移,再缓缓上移。 先看见自己脖子上抵着匕首,再看见何小姐那张冷美人脸。 第98章 必死之人 马县令视线再转,看到慕南钊已经放下了书,似笑非笑看着他。 “景辉,你打算怎么安排马县令?” 何大人,也就是何景辉,他从怀里掏出本册子翻开,依旧笑容可亲。 “一,马大人在青田县贪墨、受贿共计八千两白银,字画古董若干。扣押并贪污西北军粮草若干,具体数目有待进一步查证。” “二、身为朝廷命官,豢养逃兵为私人爪牙,实属居心叵测。” “三、为谋取私利欺骗赵阁老,谎报、冒认已死罪臣慕南钊。” “以上三宗罪,不说刑部、大理寺该如何定罪,就是赵阁老那边……” “恐怕都够马县令死个好几回了。” 马县令终于明白了什么,他指着何景辉,又颤抖着指向慕南钊。 “你们、你们!你们原来是一伙的!” “你就是慕南钊对不对?你果然没死!” 慕南钊冷然道,“在下姓陈名方,马大人这是要指鹿为马?” 马县令浑身发抖,也不知是气的还是吓的。 “胡说八道!你们当本官是啥子吗?!” “就连赵阁老都被你们蒙在鼓里了!可真是好大的胆子!” 何景辉一双狐狸眼笑眯眯的,“马县令的私兵因为利益分配不均,对马县令积怨已久。” “本官来时,碰巧亲临暴动。本官只能剿灭那八名匪徒。最终,本官为救马县令受了轻伤,可怜马县令却重伤暴毙,一命呜呼。” 马县令听到这,神色剧变。 外面出奇的安静,看来他的人已经干掉了。 那就只剩下最后一招棋。 马县令右手悄悄伸向腰带,用力扯下一枚璎珞,狠狠向地面砸去。 璎珞下坠着的小玉瓶应声而碎,内里隐藏的暗哨发出一声刺耳的尖鸣。 何小姐被这声音震的一时失神。 慕南钊却猛地站起来,“不好,除了那八个人,外面还有埋伏。” 密匝匝的脚步声快速袭来。 何景辉也不禁变了脸色,“赵权那个老匹夫,他果然就从没真的相信我!” 赵阁老之前说没有派其他人去西北。 可实际上他已秘密派出精锐杀手,目的就是宁可错杀绝不放过。 若西北发现的疑犯真是慕南钊,那慕南钊就必须再死一次,死的彻彻底底! 何小姐缓过神,手中的匕首狠狠一压,刀刃下顿时冒出连串的血珠子。 “干脆现在杀了他完事!” 马县令被死亡的恐惧缠绕,挣扎着大喊,“来人!赵大人亲赐的玉瓶已碎!你们还不快来救本官!” 慕南钊侧耳静听,预估外面至少有三十多名杀手。 仅凭他们三人,用尽全力也休想从这院子里杀出重围。 慕南钊沉声道,“姓马的已经没用了,杀了他,你们尽快从后窗离开。” “以我一人之力抵挡片刻,足够你们离开了。” 何景辉还没说话,何小姐已经利索地将马县令一刀抹了脖子。 她毫不留情地丢开尸体,飞快地将门窗关严。 紧接着就有一支支羽箭穿透门窗射进来。 何景辉、何小姐、慕南钊不得不各自拿出兵器,边闪避,边将羽箭打落。 何小姐拉着慕南钊一起退到了雕花床侧面,“我不走,大哥你走吧。” “这一次,我要在这儿陪着阿钊!” “哎呀!”何景辉急的跺脚,“现在是你们逞英雄的时候吗,要走一起走!” 慕南钊冷静道,“今日失败,全因我情报出错,预判不当。” “就算侥幸逃离,我身份已暴露,必难逃追杀,不会再有第二次机会了。” 他身体余毒迟迟没解,早已病入沉疴。 死在这儿,也许是他能为顾喜喜所做的最后一点事。 慕南钊护着何家兄妹退向后窗,边说,“你们离开后就去西北军军营,今日这些人我能杀多少算多少,务必不能让他们活着离开西北。” “然后你们返回为我收尸,务必斩去我手足,毁去我面貌,让任何人都无法辨认我是谁。” 何小姐瞳孔收缩,“既然要杀光他们,就不怕消息泄露。” “你又何须做到死无全尸这种地步!” 慕南钊唇角勾起一抹旁人看不懂的意味。 “死都死了,还在乎那些做什么,不给活人留下丝毫隐患,我才好安心。” 外面暂停了射箭,前面的门窗砰砰作响,眼看就有人破门而入。 慕南钊不由分说,一掌将何家兄妹拍出后窗。 与此同时,数名杀手闯进屋内,向慕南钊围攻而去。 慕南钊手中软剑也凌空挥出,刹那间,血光飞溅。 当一个人报了必死之心,又有多少人能阻挡他? 等顾喜喜跟着一队西北军后面冲进来时候。 只见慕南钊满身污血,眼神狠厉而疯狂。 他每次挥舞软剑必见血光,仿佛一只刚从地狱爬出来的修罗。 孟承平一枪刺穿慕南钊面前的杀手,大喊,“兄弟,我来迟了,你可以歇着了!” 顾喜喜也跑到慕南钊身边,双手拉住他的手臂。 “西北军来了,你可以停手了。” 慕南钊眼珠慢慢转动看向顾喜喜。 仿佛心魂逐渐回归身体,他眼睛多了活人的神采。 “顾喜喜,是你。” 顾喜喜红着眼圈点头,“嗯,是我,孟承平也来了,我们已经安全了。” 还好赶上了。 慕南钊为了她和全家人,临时改变计划,以身犯险。 而她也总算没有辜负他。 慕南钊望着顾喜喜,嘴角扯了扯,像是想笑,但他的头却猛然下垂,倒在了她身上。 …… 油灯光亮跳跃。 慕南钊躺在床上,已经被擦洗干净,换了新的衣裳。 好在他只是虚脱昏睡,并没有重伤。 何小姐坐在床边,眼眨不眨的守着慕南钊,其他人都没机会靠近。 孟承平与何景辉坐在外间小声说话。 顾喜喜将茶盘桌上,“今晚大家都辛苦了,先喝点糖茶吧。” 两个男人急忙道谢。 孟承平带的兵都驻守在外面。 这农庄里除了他们几个,已经没有活人了,想喝口水都得自己动手。 顾喜喜也在桌边落座,视线不禁朝里间瞟去。 何小姐,闺名景兰,原书中确有其人,算是慕南钊的青梅竹马。 第99章 青梅竹马 茯茶饼浓浓的熬出来,加上足量的糖。 既能暖身提神,又可补充身体消耗的热量。 孟承平喝了一口就习惯性夸赞,“顾老板烹茶的手艺越来越好,快赶上我慕兄了。” 话说出口,他意识到什么,扭头看了眼里间那两人,神情变的有些古怪。 何景辉双手捂着茶碗,舒服地呼出一口热气,“京城近年流行散茶。” “可依我的口味,还更喜欢这经过烹煮的浓茶。” 他向顾喜喜笑道,“阿钊脾气怪,性子冷,这些日子没少给你添麻烦吧?” “有一点吧。”顾喜喜如实道,“不过我也没少给他添麻烦。” 比如,把一个品性不怎么样的女人反复塞给他,试图凑成一对官配这件事。 比如,让他当车夫,当家丁劈柴挑水。 比如,怂恿他当村塾先生。 …… 顾喜喜顿了顿,唇边浅笑,“大体谁也没吃亏就是了。” 何景辉当然不知道慕南钊在花池渡村都发生了什么,只当顾喜喜是在说客气话。 “那小子命好,遇到了顾娘子这位贵人。” “先是收留他,照拂他,这次又冒着大雪千里奔袭。” “若不是顾娘子前去报信,孟将军及时带兵援救,我们三人今日恐怕……” 他说到感动处,一双精明算计的狐狸眼中都充满了真诚。 “何某以茶代酒,再次感谢二位。” 顾喜喜微微颔首,浅饮一口,以示回敬。 孟承平却大喇喇擎着茶碗,笑道,“以茶代酒,是不是太敷衍了点儿?” 何景辉朗声轻笑,“的确不足以表达心意。” “不然等这两日事情平复了,我备下好酒请孟将军一醉方休,如何?” 孟承平与他击掌,“行,就这么定了!” 这时,何景兰有些不高兴地转过来,“阿钊还在休息,你们能不能别吵了?” 何景辉摊手,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又对孟承平附耳低语: “没办法,我这个妹妹自小被全家宠坏了,脾气大,不好惹。” 孟承平“原来如此”地点头,眼角却玩味地瞥向顾喜喜。 一个是买下慕南钊的正主儿,今日增添了救命之恩。 另一个是自小相识的青梅竹马,患难与共令人感动。 这两个女人遇到一块,也不知道等慕南钊醒来,要面对的是福还是祸? 顾喜喜不用猜就知道孟承平心里没想好事,便只埋头喝茶,一概无视。 一则是她连续两日骑马赶路,实在累的连手指都懒得动。 二则……她在努力回想原书的剧情。 虽然并没有听完整本书,她却知道何景兰也是一个相对重要的女配。 何家与慕家都是世家大族。 何景辉、何景兰兄妹自幼就时常去慕家小住。 何家的长辈更是有意促成何景兰与慕南钊。 只是两个孩子年纪还小,慕南钊又早早入仕,成日繁忙,暂时无心娶妻成家。 何景兰家也想等女孩子长大知事,问过她的意思再做决定。 谁知这一拖就出了变故。 宫里变了天,慕南钊一夕间被打为乱臣贼子,生死不明。 书中说,慕南钊在顾青叶之前,尚不懂真正的男女情爱。 何景兰是他唯一关系亲近的姑娘,又有两家长辈默许。 所以慕南钊在逃离京城之前,也是默认自己总有一天要娶何景兰为妻。 直到他与顾青叶相爱,自然而然就改变了心意。 顾喜喜借茶碗遮脸,偷眼朝里间看去。 这位何小姐似乎对慕南钊一往情深。 如果慕南钊与顾青叶的缘分已经断了。 何景兰会不会顺理成章地取而代之,成为慕南钊的正缘? 顾喜喜正想的入神,何景兰突然站起来,朝外间走来。 顾喜喜收回目光,顺势倒了一碗糖茶,“何小姐也坐下喝点热的吧。” 何景兰一身男装爽利飒然,她大大方方挨着顾喜喜坐了,“多谢。” “咱们都是共过生死的人,叫何小姐太生分,喜喜姑娘就叫我景兰吧。” 何景兰如瓷娃娃般精致的小脸原本十分柔美,可是与她大气的举止相结合,偏增添了三分英气,瞧着倒是更加生动讨喜。 顾喜喜对她初印象不错,配合道,“景兰。” 何景兰开心的笑了,与之前冷着脸杀马县令的样子判若两人。 “左右今晚要守夜,喜喜,你能不能跟我们说说,阿钊在村里是怎么过的?他是不是很难适应?” 何景辉插话,“直说吧,你就是想听从小如仙人一般、洁癖、挑剔、高高在上的慕南钊慕大人,都发生了什么糗事。” 顾喜喜、孟承平听的都笑了。 既然是闲聊时间,顾喜喜也不介意多说一些无伤大雅的部分。 何景兰听的一惊一乍:“什么?他会劈柴,还会挑水?” “他最爱干净了,从小就讨厌动物身上的臭味,他居然自己赶骡子车?” “他对小孩子最没耐心,村里的教书先生?喜喜,你不是开玩笑的吧。” …… 就连何景辉也很是震惊,感慨道,“高,这招实在高!” “若非亲耳所闻,打死我也不信他会在村里给人带孩子。更别说其他人了。” 顾喜喜从何家兄妹的言辞间,越发坐实了对慕南钊的印象。 这样一位权臣贵公子,谁都明白他不属于这里。 纵使暂时坠落,花池渡村和村里的种田生活对他而言,终究只能是留在记忆里的一段过往。 不过…… 顾喜喜笑吟吟托腮望着何景兰。 这姑娘倒是比顾青叶好多了,不但长的漂亮,更难得是个性爽直。又与慕南钊知根知底,两小无猜,门当户对…… 顾喜喜不知不觉就想到这么多好处,忽然唾弃自己是不是想太多。 她如今顶多算慕南钊的临时搭子,又不是慕南钊的亲娘! 这时,何景兰面朝顾喜喜,“喜喜,你喜欢阿钊么?” 事发突然,顾喜喜没能忍住,噗地喷了茶。 她受惊吓似地望着何景兰,“哈?” 何景兰笑眯眯凑近喜喜,“哈什么哈,你都买下他大半年了吧,就没发生点什么?” “没有。”顾喜喜毫不犹豫矢口否认。 喜欢慕南钊?怎么可能,除非她蠢的不要命了! 第100章 喜欢他,也喜欢你 何景兰还想继续追问,里间传来慕南钊轻咳声。 几个人的注意力顿时都被吸引过去,纷纷走到床边。 孟承平争着问,“醒了?感觉如何?有没有哪觉得疼?” 慕南钊在枕上微微摇头,“都还好。” 他视线越过床前三人,与顾喜喜四目相对,“就是口渴,想喝糖茶了。” 顾喜喜转身倒茶来,孟承平、何景辉自然而然挪位置,让顾喜喜到床边去。 慕南钊自行起身靠着床头,双手接过茶碗,“多谢。” 茶汤已经晾的温热,可直接入口,他一口气喝了半碗,可见是真的渴了。 何景兰笑道,“你怎么知道我们在喝糖茶?” “看来是装睡偷听我们说话?” 慕南钊瞥了眼顾喜喜,有些不自在道,“你们声音那么大的讨论我,想睡觉也被吵醒了,又何须偷听。” 提起这个,何家兄妹都兴致勃勃。 何景兰欣慰道,“阿钊,真没想到你到乡下生活,能适应的这么好!” “本来我还担心你没法融入,要吃苦头呢!” 何景辉则遗憾道,“要不是我得尽快回京,得真想亲眼见证你如何劈柴挑水带孩子,如何赶车扫洒喂骡马。” 慕南钊一个眼刀甩向何景辉,“与其羡慕我,不如亲自体验。” “何大公子说的这些项目,花一日时间足矣。” 何景辉两眼眯成弯弯的月牙,“哎,还得劳你安排,我看就不必这么麻烦了吧。” “怎么?”慕南钊冷笑,“不敢?” “以后可别再跟人吹嘘什么,只要想做,就没有不会的。” 何景辉瞪眼,“谁说我不敢了!不就是做点粗活嘛!” 慕南钊挑眉,“试试?” 何景辉重重哼笑,“试试就试试!我何景辉还能不如你?” …… 何景兰对顾喜喜小声笑语,“我哥跟阿钊自小就是这样。” “阿钊也只会同我哥这样斗嘴。” 顾喜喜颔首道,“他们俩的感情看上去是很好。” 话音刚落,慕南钊、何景辉就异口同声地反驳: “谁跟他感情好了!” 顾喜喜、何景兰、孟承平交换一个眼色。 孟承平说,“就这默契,还说感情不好呢?” 外面的天空已经蒙蒙亮,最危险的一夜算是过去了。 三个男人还有事商量。 顾喜喜对这些没兴趣,便说要去灶房看看还有什么能吃的。 “喜喜,咱们一块去!”何景兰边走,还亲热地挽住顾喜喜的胳膊。 孟承平看两个姑娘出去了,立刻八卦地说,“慕兄,让她们俩单独相处,你就不怕么?” 何景辉也恍然道,“对哦,如今已经卖身给顾娘子,虽说只卖了一文钱。” 他顿了顿,憋笑憋的辛苦,“可再怎么说,你也是有主的男人了。” “那我妹妹怎么办?” “我丑话说在前头,我的妹妹,绝不能与人共事一夫!” “什么跟什么?”慕南钊眉心紧蹙,“一个个胡说八道什么?!” “你们俩没别的话说,就给我滚出去。” 孟承平、何景辉对视一眼,终于都憋不住,哈哈大笑。 农庄前院有个灶房,面积很大。 两个姑娘翻箱倒柜,蔬菜、干货、腊肠腊肉之类的倒是齐全。 橱柜里摆着各色调味品,水缸里也盛满了清水。 何景兰撸起袖子,像是要大干一场,“那就来做饭吧!” 顾喜喜眨眼,“你会做饭?” 何景兰歪头,“我不会呀。” 顾喜喜微笑,“我也不会。” 她顿了顿,“我以为你会做。” 何景兰说,“我娘给爹爹煲汤时,我经常在旁边打下手。” 所以在场两个人,凑不出一个会做饭的。 顾喜喜转换思路,“还是找些直接能吃的东西吧。” 很幸运,她们在橱柜最顶层找到了几包糕饼。 山楂锅盔、千层糖饼、油炸的咸味小面果子、水晶果仁酥…… 两人饿到现在,乍看见吃的,立刻抓起来开吃。 何景兰边吞咽着说,“先不管他们,咱们先吃饱了,再给他们送去。” 顾喜喜赞同,“嗯,反正他们还要说话,且等等。” 单吃糕饼有些噎,昨晚煮茶的罐子还在那,顾喜喜添了些水继续熬煮。 待吃饱喝足,何景兰舒坦地吁了口气。 “刚才你跟我说,跟阿钊之间没有什么?我可当真了啊?” 顾喜喜吃饱了有些犯困,懒懒做了个请的手势,“尽管当真。” 何景兰扭头面对她,“我喜欢阿钊。” “啊?”顾喜喜的瞌睡虫瞬间飞跑了大半。 表白?! 这姑娘莫非是在对她宣示主权?那她该怎么回应? 何景兰眼神坦诚,神情认真,“从小到大,我一直以为自己总要嫁给他。” “去年我以为他死了,当时我很后悔没有早点跟爹娘表明心迹,害得自己这辈子都没机会了。” “这次来西北之前,大哥告诉我,阿钊还活着,不过他被一个姑娘买下,已经是那姑娘的男人了。” 顾喜喜尴尬道,“我跟他之间绝对清白。” 何景兰点点头,“我知道,见到你,还有阿钊时,我就看出来了。” 她正色道,“你我相识不到一日,但我喜欢阿钊,也喜欢你。” “所以我想好了!” 顾喜喜莫名的紧张,喉咙吞咽了一下,“想好什么了?” 何景兰说,“要不是你买下他,也许我这辈子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所以这个先来后到不能按时间算,应该是你先。” 顾喜喜冷汗,这丫头还挺讲规矩。 何景兰接着道,“我就问你一句准话,你若对他有意,哪怕暂时只有一点点,或者还不确定,我都绝不再插手。” “你若当真无意,那我也不会再客气。” 不知为什么,顾喜喜突然有些难以开口。 她拿着茶碗的手攥紧,“……没有。” 灶房外面。 何景辉、孟承平齐刷刷看向慕南钊。 他们刚过来想弄点吃的,就听见两个姑娘最后那段对话。 何景辉嘴里说着“这丫头什么话都敢说,也不知道矜持点儿”,眼角瞟着慕南钊的反应。 身为兄弟,又同为男人,他们都看出来了。 慕南钊显然并不高兴。 第101章 我的 两天后,顾喜喜与慕南钊回村同时,另一条消息也飞往京城。 西北军历年来部分逃兵受原青田县马县令豢养,集结为匪,官匪长期勾结。 近期少量匪徒在青田县周边作乱,马县令无从制止,反被匪徒所杀。 西北军大将军决意彻底剿灭所有逃兵,在西北境内开展大范围搜寻。 所有逃兵一经抓获,即按军法当场格杀勿论。 顾喜喜问慕南钊,“西北军杀的这些人当中,除了假扮衙差那几人及他们的同伙,是真的逃兵,其余的莫非都是京城来的杀手?” 慕南钊答,“是。” 顾喜喜恍然道,“难怪那天我问孟将军要不要换便装,他说不用,尽管光明正大的去。” 抓逃兵,没有比这更合适的理由了。 京城来的杀手都是被秘密派遣,这类人通常身份不明,本来就见不得光。 西北军借着抓逃兵为名,杀几个来历不明之人,说他们是逃兵,他们就只能是逃兵。 就连派他们来的人这次也只能吃个哑巴亏。 何景辉回京后,只需照之前谋划好的禀报即可。 反正相关人证、杀手都死光了,马县令上报疑似慕南钊之人,只是个流放西北的无用书生罢了。 回家之后一切如常。 今年日子宽裕,临近年节,张婶准备了许多美味。 炸肉圆、炸肉条、八宝糯米甜饭、腊肠腊肉、粉蒸排骨…… 最近天寒地冻,这些吃食放在外面,一直吃到年节后都不会坏。 昨日二十八揉麦面、发面团,今日二十九蒸包子、蒸馒头窝头。 这是本地在年节之前的讲究。 寓意来年的日子蒸蒸日上。 通常在这天要蒸够年节期间自家吃和待客用的所有包子馒头,至少得忙活大半天。 张婶天刚亮就忙活起来。 一整个早上,灶房都雾气腾腾的。 她准备了三种馅儿,甜豆沙包子、葫芦干鸡蛋包子、萝卜羊肉包。 全家齐上阵,各自分工。 今日不用专门做饭,谁饿了,随便抓个刚出锅的包子吃就行。 顾喜喜、石头、张婶负责包包子,张婶还要管包子上锅、出锅。 老郎中成日炮制药材练出来了,就算眼睛看不见,烧火调节火势都是小意思。 就剩下擀包子皮的活儿,交给了慕南钊。 没办法,谁让他包的包子太丑,手速又慢? 本来张婶连擀皮都不放心让慕南钊做。 可他只是观察了一会儿张婶的擀皮的手法,接过擀面杖,一手旋转面皮,同时另一手推动擀面杖,面团迅速在他手下绽放开来。 张婶不可置信地拿起一张包子皮对光看。 “又薄又均匀,还这么圆,咋比我几十年的手艺还好?” “小陈,你过去真没做过包子?” “没有。”慕南钊边回答,动作不停,一张接一张包子皮从擀面杖下飞出,落到旁边,整整齐齐叠成一摞。 而且从侧面看,每张皮都正圆形的同样大小。 石头看的傻眼,惊叹道,“陈大哥,你刚才说不会,是骗我们的吧?” 慕南钊眼皮都不抬一下,“我有必要骗你么,赶紧干活。” 顾喜喜一边包包子,笑着说,“果然一到你擅长的领域,没人能比得过你。” 可不是擅长么。 柔弱无骨的软剑都能在他手里舞出剑花,杀人于顷刻间。 使用区区擀面杖又算得了什么? 慕南钊说,“雕虫小技罢了,多谢夸张。” 午后趁最后一锅包子刚蒸上,大家回堂屋大炕上休息吃包子。 顾喜喜用滚水冲了一盆甜酒酿蛋花汤。 她端着盆进来时,慕南钊身边空着位置。 顾喜喜却只是看了眼,非要脱鞋爬到靠墙那边,挤着张婶坐。 顾喜喜分别盛汤到碗里,她递给慕南钊时,慕南钊抬眸,却没有与她对视,只是道了句谢。 张婶不由疑惑地看了看两人。 等时候差不多该去揭锅了,张婶起身拉走了老郎中。 锅盖掀开,热气朦胧中,张婶朝窗外望了眼,小声说,“你有没有发现喜喜和小陈这次回来变的和睦了许多?” 老郎中笑道,“这不是好事儿么。” 张婶急道,“好什么,他们俩除了和睦,还特别的客气。” “从前,喜喜对小陈从来不会这么客气的,小陈也一样。” 老郎中点头,“过去的确是不客气。” 甚至可以说是互相看不顺眼了。 张婶叹气,“所以我才说,他们这样子相处虽好,可哪像是小两口啊。” “尤其是喜喜,她对小陈是比从前好多了,可我感觉她最近总躲着小陈似的。” 老郎中疑惑,“没有吧,俩人话挺多的呀,没有互相不搭理。” “哎呀你不懂。”张婶兀自烦恼去了。 慕南钊喝完最后一口汤,下地说,“我先回屋了。” 顾喜喜连忙放下筷子,“好,灶房煮了茶,你口渴随时去喝。” “嗯。”慕南钊微微颔首。 顾喜喜看着他出去,神情不自觉间流露出几分怅然。 石头侧着头看了看,说,“喜喜姐,你是不是不高兴?” 顾喜喜回神,“啊?我哪里不高兴,我高兴着呢。” 她跟何景兰说了对慕南钊什么都没有。 何景兰也坦诚了要一直等慕南钊。 作为朋友,顾喜喜觉得自己应该跟慕南钊保持适当距离,也就是所谓的避嫌。 可这几天她也发现,慕南钊对她客气了不少。 甚至在她与他说话时,他连她的眼睛都不看了。 想到这,顾喜喜心头有些发闷。 复盘一下,她应该没什么地方得罪他吧? 这时,石头咽下一口肉包子,说,“喜喜姐明年要种菜吗?” 顾喜喜暂且将烦恼抛却,“怎么突然问这个?” 石头说,“好几个伙伴问我了。” “我知道都是他们家大人让问的,想从我这套话呢。” 顾喜喜失笑,“人小鬼大。” 石头咧嘴傻笑,“不过我觉得种菜没那么好,不如种别的。” 顾喜喜低头喝汤,随口问,“嗯,你觉得种什么好。” “果树。”石头说。 顾喜喜含笑瞟了他一眼,“你倒是跟我想一块去了。” “不过这计划目前只有你知我知。” “我是说,”石头看着顾喜喜,认真地重申,“用我家的果树。” 顾喜喜想也不想,断然拒绝,“不行。” 第102章 一起寻条赚钱路 顾喜喜说,“张家苗圃是你爹娘留给你的,尤其那几棵老树,你不是最宝贝它们吗?” 顾喜喜已经打听清楚,青田县往西就有好几家苗圃。 本地品种的桃树、杏树、梨树,甚至还有西域来的频婆果。 她早就想去了,现在手头宽裕了,树苗的价钱也不成问题。 只等年节一过,就可以将种果树的计划正式铺开。 石头却一骨碌翻身,双手撑着炕面、着急地瞪眼道: “喜喜姐,我不是小孩子了,我说这话不是开玩笑!” “我真的想让你用我家的果树!” 顾喜喜笑道,“我知道你是真心的。” “不过我把你接到村里来,让你上学,只是为了让你好好长大。” “至于你长大是子承父业,还是做别的事,我只想让你以后自己能选择的机会多一些。” 石头噘嘴,小声嘟囔,“我知道你对我好。” “上次我跟狗娃去追人贩子,你担心我,你着急了,我都看在眼里。” “要是放在别人,我也不会把果树给她。” 顾喜喜眼神软了软,这孩子! 平时看着活泼淘气的,没想到心里还挺能藏事儿。 石头重新抬起头,深吸一口气,两眼亮晶晶的。 “爷爷说,果树跟庄稼一样,你打理它们费了多少功夫,它们就怎样回报你。” “喜喜姐,村里人都说你是种庄稼最厉害的人。” “我这几天就在想,把果树交给你,你一定能让它们越来越好的。” 顾喜喜还在犹豫,“这……” 石头抓着她的胳膊摇晃撒娇,“苗圃闲置一日,就耗费一日的本钱。专门跑去打理它们又不划算。” “喜喜姐,反正你也要找别人买树,倒不如把我家的树用起来。” 顾喜喜心中已有了主意。 “行吧,张家苗圃我接手了。” 石头跳起来欢呼,“太好了!!!” 顾喜喜一把按住他,“不许跳!过年前把炕跳塌了,当心张奶奶揍你屁股!” 石头吐吐舌头,已老实。 顾喜喜说,“不过我会请个中间人,给所有果树估价、计数,换算为你的股份。” “股份是啥?”石头迷惑。 顾喜喜笑,“等你按手印的时候就知道了。” 下午,秦大嫂送来一盆自家蒸的白菜肉包子。 正好碰见慕南钊提着茶壶往西屋走。 秦大嫂笑着行礼,“陈先生好。” 慕南钊礼貌颔首,“来了。” 秦大嫂含笑说,“狗娃本来也要过来见陈先生,我怕他闹腾,扰了您清静,跟他说等年节时再来给先生拜年,磕头行礼!” 慕南钊说,“狗娃聪明学得快,他在学堂也不会肆意喧闹,还能主动维持秩序。” 秦大嫂瞪着眼呆怔许久,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 慕南钊疑惑地看向顾喜喜,眼神询问她,这是何故? 顾喜喜伸手拉了秦大嫂一把,“狗娃被先生夸了,嫂子这是高兴坏了吧?” 秦大嫂回过神来,连忙点头,“对对对,是,高兴!太高兴了!” “当初我送那小子进学堂,也不敢奢求他是块读书的料。” “突然听先生说他聪明学的快,哎呦,我这心里头真是……” 慕南钊又看了眼顾喜喜,说还有事不打扰二位闲聊。 秦大嫂挽着顾喜喜往堂屋走,回头看了眼慕南钊的背影,小声说: “刚才可给我惊的不轻。” “我们家狗娃能得先生夸赞,已经够让人吃惊了。” “更吃惊的是,陈先生竟然一次跟我说了三句话,三句!还都是夸狗娃的!你快掐我一下,莫不是在发梦?” 顾喜喜轻笑,“哪有这么夸张,狗娃本来就是个好孩子。” “石头受狗娃的影响,最近也知道自己背书、习字了。” 秦大嫂感慨道,“其实我心里真盼着狗娃读书好。” “要是有天他考上状元,我也能像戏台子上的老太君一样,挣个凤冠霞帔穿。” 说到这,秦大嫂自己先撑不住笑的前仰后合。 她左右看了圈,小声道,“我这话连狗娃他爹都没说过,我知道,只有你不会笑话我白日做梦!” 顾喜喜说,“这有什么好笑,本朝出过多少寒门举子。” “狗娃若是真喜欢读书,将来未必不成。” 秦大嫂点点头,若有所思。 两人进屋上炕,花花从角落站起来,踱到顾喜喜身边,蹭她的手。 秦大嫂说,“不过,我虽不识得几个字,却知道读书是要花钱的。” “如今只是开蒙,省了纸笔书本的开销。” “可他要是想继续往深了读,以后要科举,我总不能让他写的字都是在板子上练的吧。” 顾喜喜轻挠猫下巴,说,“科举要答试卷,自然是要习惯用文房四宝。” “可不是么,”秦大嫂叹气,“科举还要路费食宿。” “掰着指头层层都是开销。” “我真怕哪天他能一步步走上去,我这当娘的拿不出钱,拖他后退。” 顾喜喜含笑看向秦大嫂,“嫂子来找我,不就是想跟我一起,寻条赚钱的路么。” 秦大嫂脸一红,“真真是比别人多长了几个心眼子,啥都瞒不住你。” 她缓了口气,正色道,“我家只有四亩地,之前我私心跟你有样学样,留了两亩地空着。” “可等年节一过,就该决定来年种什么了……” 顾喜喜笑说,“怪我,我早知道你的心思,本想着年后筹备的有眉目了,再跟你说。结果倒让你悬心了。” 秦大嫂连忙摇头,“我信你,悬心倒不至于。” “我就是一想到有机会大干一场,这心里头就像拢着一团火,静不下来。” 秦大嫂十分看好顾喜喜,更对她无条件的信任。 要不然怎会不顾狗娃爹的反对,空置了两亩地,一门心思跟顾喜喜干。 顾喜喜理解秦大嫂的心情,顺势摊牌,“我要种果树。” “能达到皇家贡果级别的果树。” “贡果?”秦大嫂惊讶道,“就是给皇帝吃的?” 顾喜喜说,“差不多吧。” 秦大嫂说,“我知道种果树很不容易,三五年不挂果常有的事。” “好容易结了果子,果子又小又难吃,产量也未必高。” 第103章 女子的野心 秦大嫂的顾虑不无道理。 水果并不是大业百姓生活中的必需品。 尤其在西北,市面上买到的时令鲜果品种有限。 通常是农户家里随便种几棵果树,遇上某年收成好了,就把自家吃不完的果子拿去卖钱。 好吃的水果的确比粮食、蔬菜值钱许多。 可果树的种植、养护极不容易,还要熬年份等挂果,意味着土地几年间没有收成。 最终吃不到果子无妨,可人要是没饭吃,那才真的要命。 所以民间广大的普通农户几乎没有专职种果树的。 除了拥有大量田地的地主,以及坐拥无数田庄、土地的富贵人家。 他们才舍得单辟出几块地种水果,只为满足那口腹之欲。 顾喜喜说,“我看过咱们村的水土,气候,大多数田地都适合种频婆果。” “频婆果?”秦大嫂好奇。“除了野果子,咱们本地人种出来的果子,我只吃过桃、杏、酥梨、柿子。频婆果倒是第一次听说。” 顾喜喜解释道,“频婆果是从西域传来的品种。” “好的果子脆甜多汁,肉质酥脆而不硬,更有种特殊的香气。” “当然,要做到我说的这几点也不容易,还得等我看过树苗才能决定。” 秦大嫂问,“那这频婆果,你已经知道在哪买了?” 顾喜喜点头,“年后我就动身去选树苗。” “若找到合适的材料,使用嫁接之法,两年即可挂果。” 两年,这可比想象中快了许多。 秦大嫂有些惊喜,但紧接着她又愁眉不展起来。 “两年就能结果,真不愧是你顾喜喜。” “我也相信只要熬过两年,等频婆果长出来,定能换来银钱。” “可这难就难在,我若将两亩地都种上果树,这两年间的生计万一熬不住……” 顾喜喜将一杯茶放到秦大嫂面前,含笑瞅着她,说,“这我都想好了。” “果树之间的间距大,最宜推行间作。” “何为间作?”秦大嫂顾不上喝茶,洗耳恭听。 顾喜喜说,“第一种,以药养园,在果树之间种植药材。” “比如咱们本地适合的黄芪、板蓝根、柴胡,果林边缘可种山药。” “这些药材本身能卖的上价钱,又对养护土地有好处。” 秦大嫂听的起兴,“乖乖,我算是知道了,连种地也有学问!” “就像陈先生给娃娃们教书似的,一套接一套的,还不容易学会呢。” 顾喜喜失笑,“是这个理儿。” 秦大嫂追问,“那还有第二种第三种不?” 顾喜喜接着说,“第二种就是,种一些根系浅,快熟类的菜,比如青菜、小白菜这些。” “第三种,还是种菜,油菜之类的洒了种子就能长,目的是喂鸡。果林中散养鸡,鸡吃菜,拉的鸡粪收集起来,待腐熟后就成了果树的肥料,而这些鸡……” “我知道!”秦大嫂抢答道,“鸡蛋可以换油盐针线,可以卖钱。” “养的鸡多了,鸡也可以卖呀,都是钱!” 秦大嫂说起赚钱时,脸庞都在发光。 顾喜喜笑着点头,“不错,都会举一反三了。” 秦大嫂不好意思地摸摸脸颊,“我哪会反什么三啊。” “我只不过是熟悉咱们农家的日常,具体怎么做,我还得听你的指挥呢!” 两人有商量了几句,决定一切等年节后,顾喜喜实地查看过,再做打算。 此时,秦大嫂打开思路,整个人都轻松了。 不种庄稼,她可以种药材,种菜、养鸡呀! 反正有顾喜喜的指导,她心里一点儿不慌。 张婶将秦大嫂带来的包子腾出来,用自家蒸的包子装满那个盆,作为还礼。 顾喜喜送秦大嫂出门。 临走前,秦大嫂犹豫了一下,还是说,“有几句话,我觉得不该瞒着你。” “村里好几家人都等着看你要种什么。” “到时候他们若找上门,你打算咋办啊?” 顾喜喜想了想,并没有直接拒绝,还是那句话,“再等等,年节后。” 她转身回去时,慕南钊就站在院子里。 “种地可不是上山当土匪,人越多越好。” “若有一天你把这些人聚拢起来,就不怕麻烦接踵而至么。” 顾喜喜明白慕南钊的意思。 所谓的小农,农人们祖祖辈辈早就习惯了以家庭为单位,单打独斗。 要这样一帮人都听她的,谈何容易? 可慕南钊不知道的是顾喜喜的野心。 她要的是把花池渡村,甚至更大的范围结合起来,做出水果的名声效应。 就像蜀地的蜀锦,江南的贡缎,东洲的瓷器,东北寒地的东珠。 如此不得不需要统一的科学种植,以及水果品质的规范化管理了。 不过一切还未开始实施,多说无益。 “可能吧,”顾喜喜笑笑,说,“不过,凡事不破不立嘛。” “这天下的肥田,我一个人种不完,大家能一块种,更好。” 慕南钊平静道,“我只是提醒一句。” “你要怎么做,本就与我无关。” 顾喜喜微微蹙眉,看他要走,脱口而出,“你等等。” 慕南钊侧过头望着她。 顾喜喜上前两步,仰头打量慕南钊,“我早就想问了,你最近为何总是奇奇怪怪的?” 慕南钊淡淡道,“学堂放假,是我最近做的家事太少,还是我待在家遇到你的次数过多,影响到你了?” 顾喜喜内心警铃大作。 他果然很不对劲! 之前看他吃、喝、交流都很正常,她才大意了。 顾喜喜凑近慕南钊身前,盯着他的身体上下左右的仔细观察。 “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啊?” 她抬头时,明显看见了慕南钊一闪而过的白眼。 “没有,我很好,多谢关怀。” 这次,慕南钊离开的毅然决然,西屋的房门砰的关上。 后院老郎中房里。 “你问陈方?他一时半会死不了。” “你要问他是否有恙,那太多了,新伤旧伤,还有那最要命的毒。” “他那气血亏损我倒是调的差不多了,按理说,气血足阳气升,情绪不稳阴阳怪气的情况应该减少才是。” 顾喜喜闷头往外走,唉声叹气,慕南钊他到底怎么了? 第104章 大橘大利 大年初一天不亮,顾喜喜被张婶拍醒,还没醒神嘴里就被塞进一片冰凉的橘子。 张婶笑吟吟念着,“大吉大利,大吉大利。” 顾喜喜嚼着橘子问,“今天没事,怎么不多睡会儿?” 以往开年时,顾扒皮都要带着顾喜喜出门拜年。 顾大爷、顾二爷是顾扒皮的长辈叔伯,顾老三是平辈。 这三家亲戚每年初一早晨都是要互相走动的。 可今年不一样,顾喜喜与顾大爷、顾老三两家早已默认断亲,走亲戚的流程自然也就省了。 顾喜喜觉得有些冷,扯起被子还想继续睡。 张婶却推了她两下,“别睡了啊,新衣裳我在炕上给你烘热了,你赶紧穿起来,再打扮打扮,差不多就有人来拜年了!” 顾喜喜一怔,“谁来拜年?” 她在村里不是已经没什么亲戚了么? 张婶满面喜色道,“我也不知道都有谁,不过我估摸着来的人不少。” 她捏着橘子往外走,边叮嘱道,“赶快起,别等我出去你又睡着了!” 顾喜喜已然睡意全无,她坐起来穿衣,满心疑惑。 自己辈分低、年纪轻,能有什么人来拜年? 而且张婶还笃定今日来的人不少? 张婶拿着一只剥开皮的蜜橘,家里每间屋子都跑遍了。 石头、慕南钊、老郎中、骡子来福,马儿风驰。 就连最不喜欢柑橘气味的小花,也被张婶按住,被迫添了几下橘子肉。 达成了大吉大利人物,全家人几乎是同时走出房门。 顾喜喜出现时,让人眼前一亮。 今日张婶亲自动手,给她梳了个双环垂挂髻,用红色绒花装饰。 顾喜喜身上穿了件枣红色缀白色兔毛边的小棉袄,下系松花绿织金马面裙。 虽然是红与绿的搭配,却丝毫不俗。 反而在她身上衬托出一种平时看不到的娇艳俏皮。 石头惊叹道,“喜喜姐今天好漂亮!” 顾喜喜故意斜觑着他,问,“只有今天?那我平时不漂亮么?” “漂亮!”石头咧嘴笑,“喜喜姐在我心里是最漂亮的!跟我娘亲并列第一!” 顾喜喜好笑道,“挺会说话的嘛。” 她边说,边拿出几枚小小的锦囊,先给了石头一个,“压岁钱,来年茁壮成长,好好学习。” 顾喜喜的锦囊紧接着给老郎中、张婶。 “婶子和师父辛苦这一年了,我给二位拜年,祝你们来年身体康健。” 最后轮到慕南钊。 顾喜喜将锦囊递给他,微笑望着他说,“祝君所得皆所愿,顺遂平安。” 慕南钊看着顾喜喜的眼睛,片刻,伸手接下锦囊。 “多谢。” 小孩子眼尖,石头已经发现每个人的锦囊好像装的不太一样。 他这一包明显装的最多最满,也最重。 石头捏着锦囊左看右看,抓耳挠腮,好奇里面硬硬的究竟是什么。 顾喜喜见状,笑说,“都是自家人,你们就打开看看吧。” 话音刚落,石头已经第一个拆开了。 “钱!好多钱!” 石头的锦囊里装满了铜板,难怪看着鼓鼓囊囊的。 张婶的锦囊里是块一两重的银锞子。 老郎中的锦囊是一枚冬虫夏草。 顾喜喜笑说,“怎么样,还喜欢么?” 石头捧着钱袋欢呼跳跃,“喜欢,太喜欢了,我要存起来,等下次货郎来村里!” 挑货郎担子里的东西大都卖一文钱。 虽小孩子而言,这满满一锦囊的铜板,绝对算巨额零用钱。 老郎中捧着虫草两眼发直,激动的胡须颤颤巍巍。 “虫草啊,真正的冬虫夏草,虫与草相结合……宝贝啊……” 张婶则笑中含泪望着顾喜喜,感动的说不出话。 她在顾家做了近二十年,第一次收这么大的新年红包。 也是她此生第一次摸到这么大块的银子。 再联想到喜喜之前说赚了钱要孝敬她,要给她养老。 张婶看着银子,内心更多是“吾家有女出息了”的自豪和欣慰。 只有慕南钊的锦囊还没拆。 顾喜喜便催促他,“你不拆,是怕我给你的不合心意?” “怎么会。”慕南钊低眸将锦囊打开。 他的锦囊看上去最干瘪,摸起来没有硌手的东西,肯定不是银子也不是铜钱。 大家屏气凝神的注视下。 慕南钊手指伸进去掏了掏,勾出的竟是一根纸卷。 石头好奇张望,“这是什么呀?” 慕南钊看了眼顾喜喜,见她笑眯眯望着她,便动手将纸卷展开。 那是一张窄窄的纸条,上面有字: “收到这张纸的人,顾喜喜需无条件答应他一件事。” 年节前,为了准备新年红包,她可是绞尽脑汁想到每个人的需求喜好。 其中以慕南钊的红包难度最大。 给他银子吧,多了顾喜喜给不起。 给少了,人家堂堂贵公子,这不是羞辱人么? 顾喜喜实在想不到送什么好,最后关头硬是挤出了这件礼物。 她上幼儿园的时候这么干过,写在小卡片上。 虽然是一件可能连小孩子都嫌弃幼稚的礼物。 可放到古代,或许还算新颖? 慕南钊凝视着纸条,一动不动。 顾喜喜有些心虚地笑道,“这可是我用心准备的。” 慕南钊侧目,“用心准备?” “嗯!”顾喜喜点头,“是不是很惊喜,很喜欢啊?” 慕南钊单手将纸条原样卷起,抬头转向她,“字太丑了。” 语气嫌弃的不行,纸条却被他看似漫不经心地收入袖中。 堂屋正对门口的长桌摆了顾扒皮的牌位,香烛、贡品若干。 顾喜喜进门先点燃三根线香,恭敬地拜了拜。 早饭过后果然有客人陆续上门。 除了关系要好的秦大嫂一家,还有其他人。 有些是带孩子来拜谢陈先生、并送上束修的,另一些则围着顾喜喜说笑不停、态度热络。 原本在顾扒皮去世后门庭冷落的顾喜喜家,一跃成为全村最热闹的地方。 这样的情形从初一持续到了初五。 顾喜喜对原因心知肚明。 大家要么想从她这得到“种粮食的秘方”。 要么跟秦大嫂一样,想跟着她干。 但这些人没有秦大嫂的决心。 他们在观望,观望顾喜喜的动向,也观望村里其他人的动向。 第105章 今年还想跟你干 既然村民们不着急,顾喜喜比他们更能沉得住气。 还有余地瞻前顾后的人,是不可能一心一意的。 从初六开始,正式进入外出走访远亲、朋友的阶段。 许多人都到村外去了,花池渡村变的安静了不少。 顾喜喜总算清闲。 早饭后去山脚下照料茶树,回来时看见石头和狗娃飞奔而来。 两个小家伙满面兴奋,老远就朝她摇胳膊。 石头大声说,“喜喜姐,家里来客人了,张奶奶叫你赶紧回去!” “什么客人?”顾喜喜走近了问。 狗娃却扯了石头一下,“你别说漏了,张奶奶说这是惊喜,必须等喜喜姨亲眼看见,她一准儿高兴!” 石头急忙捂嘴,“对,不能说!” 这两小只几乎天天形影不离,已经成了最好的朋友。 可他们一个管顾喜喜叫“姐”,另一个却叫“姨”。 称呼张婶、老郎中时又都唤爷爷、奶奶。当真是辈分大乱炖。 顾喜喜也从不纠正,任凭他们随便叫去。 她抬手在两小只额头上分别戳了一指头,“小小年纪,嘴巴挺严啊。” “行,那你们跟我回去,一块看看热闹。” 顾喜喜家门外,顺着排开八根扁担,扁担上系着红布扎的花,扁担两头的筐子里都装着东西。 这些东西全都放在地上,站在旁边的八名汉子看见顾喜喜回来,齐齐露出笑容。 陈大富当先抱拳行礼,“东家过年好!” 其他七人纷纷跟上,“过年好”之声如雷贯耳。 这阵仗一看便知,大家是带着礼品来给东家拜年了。 顾喜喜笑着一一回礼,“大过年的,还让你们专程跑一趟。” “外面冷,快进屋喝茶。” “至于这些东西,”顾喜喜扫视一圈,说,“心意我领了,等会你们还是带回去吧。” 陈大富却正色道,“这可不行!” “我们这些雇工给东家拜年,说去年大家都干的高兴,干得富足,来年还想跟着东家。” “这份礼,东家当真要拒绝吗?” “这……”顾喜喜陷入了为难。 按她现代人的工作思维,团队跟她做事,她给大家最高限度的薪水。 这便是双赢,你好我好大家好。 可她现在面对的是古代乡村人际关系,用的是另一套规矩。 张婶走过来,大大方方笑道,“大过年的,可没道理把客人拒之门外。” 她朝顾喜喜使个眼色,对陈大富笑道,“老陈啊,东家就是怕你们破费,你让大家把东西都抬进来吧。” 陈大富脸上笑开了花,挥手吆喝众人把各自的礼当抬进院子。 张婶拉着顾喜喜走到一边,小声说: “他们去年赚的多,今年想继续给你干活,你收了东西,才是安他们的心。” “作为东家,依礼节你该摆酒席宴请,一则回礼,二则是对他们的感谢。” 顾喜喜恍然,这等于把后世的答谢宴换到了过年中间。 她悄声笑道,“多亏婶子提点,不然我不知道这些,难免既得罪人,又丢人。” 张婶说,“行了,你去跟他们说话。” “家里吃食都是现成的,我去张罗酒菜。” 雇工们争相展示自己带来的礼物。 “东家,我家杀年猪时,我专门把这只猪肘冻在雪里,新鲜着呢!” “东家,这是我家自酿的高粱烧,这一坛在地窖存了八年,又香又够劲儿!” “这筐梨是我家的,我娘子在后院种了两棵梨树,今年的果子最甜!” “我家的羊肉……” “这几个鹅蛋是挑出来最大的……” 顾喜喜含笑一一看过,说,“既然是你们自家产的东西,那我就不客气,都留下尝尝鲜。” 雇工们开怀大笑,抛却了最初的拘谨,气氛一下子变的和乐融融。 开席时,慕南钊、老郎中都被张婶拎出来陪客。 就连石头、狗娃也成了饭桌上的开心果。 陈大富等人谈兴高涨,一个个从自己的家庭关系,说到这辈子经历过的陈年往事。 一场席面直到傍晚才散。 年前买的十大坛老糟烧全部喝的精光。 自从顾喜喜发现自己穿书后酒量变差,基本熄灭了喝酒的业余爱好。 所以办年货时,张婶让多买些便宜够劲儿的老糟烧备着。 顾喜喜本来还不以为然,说买些自家喝的桂花甜米酒即可。 可张婶非要坚持,说过年总要备些待客的酒。 若是没人喝,留着做菜,或者给老郎中炮制药材用,总归不会浪费。 顾喜喜笑叹,“多亏婶子坚持,不然今日真不知拿什么待客了。” 张婶边收拾今日收的礼,笑道,“年轻人总有些不懂的老规矩。” “不然,要我们这些老家伙作甚?” 老郎中摇头感慨,“不过这些人可真能喝,本来我还想要不要煮一锅醒酒药,结果一个都没喝趴下。” 张婶笑着转过来,要说什么,却看见大门外站着一个人。 “顾青叶?” 张婶看见这姑娘心里就不舒服,立马提着抹布走过去,“你来干什么?” “县衙提前把你放出来,你从此以后就好好做人!” “你要再敢对我家小陈和喜喜起什么坏心,别怪老婆子不客气!” 院子里一片寂静,所有人都看着门口,除了慕南钊。 近两个月牢狱生活,顾青叶看上去瘦削憔悴了许多。 她视线越过张婶,看向院子里,最终停在慕南钊身上。 “不会了。”她声量不高,倒是多了几分看破一切的平静。 “明天我就走了。” “我只是……”顾青叶深深望着慕南钊,晦暗的眼中似乎闪过一点光亮。 “来看一眼。” 张婶依旧保持戒备,“你走哪去?看什么看,一天天神神鬼鬼的,话也说不清楚!” 顾青叶似乎深吸了一口气。 她抬眸看向张婶时,神色间已经彻底没了留恋。 “嫁人,地方挺远的,他们不知道我进过衙门,家境也算殷实。” “以后我应该不会回来了,你们大可放心。” 张婶愣怔片刻,“你不回来?那你爹你娘?” 顾青叶冷笑一声,什么都没说,转身离开了。 顾喜喜不由看向慕南钊,顾青叶要嫁人,他会是何反应? 第106章 要看你就看吧 今日宴席的氛围很好,连顾喜喜都陪着喝了三小杯,只有慕南钊滴酒不沾。 他应该是很清醒的。 可顾喜喜并没在他脸上看到半点不舍,哪怕是细微的恻隐。 直到顾青叶的背影越走越远,最终融入夜色再看不见。 慕南钊察觉顾喜喜一直盯着他,转向她问,“有事?” “你……”顾喜喜刚开了个口,突然又觉得已没有继续问下去的必要。 遂笑着说,“京城元宵节会吃什么馅儿的浮元子?” 慕南钊一怔,“怎么想到问这个。” 顾喜喜望着上方的夜空,流露出向往的笑,“我听景兰说,京城的元宵夜不执行宵禁,全城百姓同乐,满街的火树银花,灯火璀璨,绚烂美丽如梦境般?” 慕南钊沉默片刻,闷声道,“我不知道。” 顾喜喜惊讶地看向他,“你在京城为官多年,怎么可能不知道?” 慕南钊说,“我从未外出过元宵,自然不知。” 顾喜喜一脑门子问号,“为何?” “那么有趣的盛景,是个人都想出去凑热闹吧。尤其你曾经还是个少年郎,元宵节时如何在家坐得住。” 慕南钊却抿了抿唇,视线朝旁边飘散,“对,我该去吃药了。” 顾喜喜看着他走开,疑惑地皱眉,他刚才那个反应是……心虚? 次日天色还未大亮,又下起雪。 粟米状的雪粒子细细密密的落下,在地上积了薄薄一层。 两名轿夫一顶半旧的红绸小轿,踏着雪悄然离开了花池渡村。 顾青叶坐在轿子里,手里只有个装衣裳的小包袱。 此时村里多数人家还在熟睡,无人凑热闹,无人道喜。 甚至连送亲的人都没有一个。 午后,顾喜喜放下一瓶从土壤中澄清再分离的水,抱起汤婆子吁了口气。 西北军委托她做的事,第一步终于有结果了。 没有现代设备,她取回来的那些土壤样品只能用土办法一层层分析。 除了偏盐碱化的致命缺点之外。 土壤松散,板结性低,原有的肥力适中。 整体构成相对适合种植麦、粟米、高粱等谷物。 再综合当地的气候因素,冬季太过寒冷,不宜种植冬小麦。 所以最终应该选择的是…… 咚咚咚敲门声,张婶贴着门板悄声问,“喜啊,还忙着呢?” 通常顾喜喜关起门来忙碌,张婶都会小心地不打扰她。 所以张婶这时候过来,肯定有事。 顾喜喜神思回归现实,“没事了,婶子进来吧。” 张婶闪身进屋,顺手把门关上,“你二爷爷来了。” 顾喜喜蹙眉不解,“他怎么来了,有没有说什么事?” 张婶说,“他就说想你了,来串个门。” 顾喜喜无语。 前几日客人络绎不绝,却没有一个姓顾的。 眼看这年节都过快去了,顾二爷这个辈分的人居然又亲自登门。 她一面起身收拾桌子,问,“除了二爷爷,还有谁?” “没了。”张婶摇头,不悦道,“所以这事儿才难办。” “今年咱没去给人家拜年,他来也没带个孙辈,就自己一人过来。” “倒显得咱家不懂礼数似的!” 顾喜喜沉吟道,“无所谓了,看他要说什么。” 之前顾喜喜与顾大爷、顾老三家发生矛盾时,顾二爷看着是和稀泥的,实则还是向着顾大爷、顾老三。 所以顾喜喜没去拜年,不是因为疏忽。 而是她早就打定主意不与这些人过多往来。 出门时,顾喜喜对张婶耳语,“换一壶茶,最便宜的那罐茶叶,少放几片就行了,别浪费。” 张婶捂嘴偷笑,“行!” 堂屋,只有石头无奈坐在炕上,陪客人说话。 看见顾喜喜进来,石头如蒙大赦,“喜喜姐!” 顾喜喜朝他笑着招招手,“你不是跟人约好了出去玩?快去吧。” 石头会意,“哦对,我找狗娃去!” 刚才他跟那个老爷爷说话,说的都快无聊死了,赶紧跑! 顾喜喜笑吟吟向顾二爷见礼,“雪天路滑,二爷爷怎么自己就来了。” 顾二爷脸上闪过些许不自在,“太久没见你了,就是来看看。” 他状似看玩笑说,“怎么?不欢迎二爷爷啊?” “哪里。”顾喜喜施施然坐在炕沿边上。 她倒了一杯茶,双手放到顾二爷跟前,然后就不说话了。 老家伙既然说就是来看看,那就索性看个够。 顾二爷喝完一杯茶,顾喜喜立刻就将茶杯蓄满。 于是顾二爷连喝了三杯淡茶,喝的他肚子都撑了。 眼看茶壶嘴再次伸过来,他连忙推拒,“别倒了。” 顾喜喜倒是听话,哦了声,放下茶壶,继续与顾二爷大眼瞪小眼。 终于,顾二爷自己按捺不住了,干咳一声,仍旧板着脸生怕自降身份。 “你跟你三叔家,还有你大爷爷的矛盾,跟咱们两家一直没啥干系,对吧?” 顾喜喜微笑颔首,“嗯。” 顾二爷见顾喜喜态度不冷不热,只能接着说,“其实二爷爷心里是疼你的。” “只是过去,我夹在中间,不得不一碗水端平。” 顾喜喜心中冷笑,那叫一碗水端平吗?你那是拉偏架。 顾二爷见顾喜喜没说什么,脸上还有笑意,以为她是相信了。 于是继续架着长辈的款,说,“你去年粟米大丰收,名头都传到别的村了。” “那些亲戚朋友都托到我这儿来,让我问问你,究竟怎么样,才能产那么多粟米?” 顾喜喜还未开口。 顾二爷就说,“我知道你忙,你也不必麻烦,这就告诉我,我记下来,回头告诉大家,让大家都记你的好。” 这下,顾喜喜已经忍不住把冷笑摆在脸上了。 “我还什么没说呢,您就替我安排好了?” 顾二爷张口还要说话,却被顾喜喜抢白道,“究竟是让大家记我的好。” “还是您自己听说我手里有秘方,不仅自家用,还想出去做人情?” “你!你这说什么话!”顾二爷结结巴巴地涨红了老脸。 顾喜喜神情冷淡,端起茶杯,“我不像有些人,说的当然是人话。” 这下顾二爷不得不确定,顾喜喜真的在端茶逐客了。 他登时恼羞成怒,“喜喜丫头,你这是要众叛亲离吗!” 第107章 起来重新睡 “她不会众叛亲离。” 门帘被掀开,男人的声音与寒风一起卷进来,如同锋利的冰凌。 “谁、谁呀?”顾二爷侧身望去,慕南钊已经快步走进来。 他穿着那件黑色斗篷,肩头还有未融化的雪花。 顾喜喜脸上的冷意瞬时一收,转而笑道,“你怎么来了?” 他今日临时有事出去了,没想到能这么早回来。 慕南钊当顾二爷是空气,连个眼神都没给,“我要是不来,怕你吃亏。” 顾喜喜不由偷笑,心情好了许多,“外面冷吧,快过来暖和暖和。” 慕南钊摘下斗篷,挂在火炕旁边的架子上,歪身在顾喜喜旁边坐了,并将一根折枝梅花造型的银簪递给她。 “你叫我进城买些家用,我看这簪子适合你,就一并买回来了。” 顾喜喜接过端详,看见簪头梅花下方珍宝阁的小小烙印,顿时知道了他今日的去处。 “我喜欢,你帮我戴上。” 慕南钊当真拿起发簪。 先对着顾喜喜头上比划位置,好不容易戴上,又仔细端详。“别动,我看看。” 二人如此旁若无人,被晾在一边的顾二爷感到了深深的侮辱。 他怒道,“你这外人休要挑拨离间。” “我们爷孙俩在这说话,喜喜能吃什么亏?” 顾喜喜本来是笑着的,闻言眸光一冷,扭头对顾二爷说: “他是外人,那些不请自来的人又算什么?” 顾二爷心里气的要死,“我……你!” 可顾大爷、顾老三的前车之鉴摆在那,顾二爷总算不是个莽夫。 他想到自己不惜放低身段探望一个孙辈。 若是就此撕破脸,不但捞不到想要的好处。 前面那些跟顾喜喜对着干的人啥下场,也明摆着的。 所以还是要哄着这丫头,尽量处好关系才行。 顾二爷强迫自己压下怒火,耐着性子劝道,“喜喜,我也是为了你好。” “你爹就你一个闺女,等你成了亲,总不能连个娘家人都没有吧。” “女人不能没有娘家人撑腰。” “我跟你大爷爷他们不一样,以后我都站你这边的。” 顾喜喜笑笑,“可我不喜欢麻烦别人。” 她有意加重了“别人”二字。 慕南钊姿态慵懒,望着顾二爷的眼神却毫不避讳锋芒。 “不是跟你说了么,她永远不用担心众叛亲离。” “这就是她自己的家,她在意的家人都在这儿了。与旁人何干?” 慕南钊直接逐客令,“请回吧。” 顾二爷刚迈过门槛,张婶就在他身后砰地关门。 顾大爷回头望着紧闭的大门。 不忿地吐了口唾沫,却不敢弄出声音。 比起愤恨,他内心更多是不甘。 大年初一时,顾二爷本来笃定顾喜喜会去给他拜年。 奈何他在家等了几天,顾喜喜都没登门。 顾二爷便明白,顾喜喜是把他跟顾大爷打成一列,彻底不愿走动了。 而且他还听说村里许多人都去给顾喜喜家拜年。 曾经被人嫌弃的臭丫头变成了香饽饽,可见大家想的都是同一档子好事,这让顾二爷如何不着急? 没办法,顾喜喜不给他递梯子,他只能自己找张梯子。 本想着今日见面,就能借着梯子下来,跟顾喜喜重归于好。 可惜竟失败了! 不过…… 顾二爷暗暗发狠下决心,反正村里人都打同样的主意,到时候他就算死皮赖脸跟着大家蹭,也得蹭上! 谁让这其中的好处实在太大,太诱人了呢!拼的不要脸,也值! 这次慕南钊出村,的确去了趟孟家。 梅花空心簪子是顾喜喜自己定做的,孟大娘子听她描述样式,就赶着做出来了。 不过慕南钊这次一并带回的,还有封信。 从京城寄来的信。 写信人何景兰。 为了保密,信先是夹在公文中,辗转寄到西北军大营。 然后由孟承平收到,抽空送回青田县孟府。 张婶换了一壶好茶来。 顾喜喜边饮茶,边读信,时不时抿唇而笑。 何景兰说知道顾喜喜爱听,可惜前次离开匆忙,没能多讲些京城元宵节的美事。 于是这次她整整写了六张信纸。 前两张都是说元宵街边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花灯去年时兴什么样式。 顾喜喜素来最爱这些风物人情。 穿书后她已经很久没远走旅行了,何景兰文笔又好,观之令人如身临其境。 顾喜喜看信时,慕南钊就倚在旁边。 偶尔喝口茶,偶尔抬眸看她。 翻看到第三张信纸,顾喜喜忽而双眸一怔。 她快速看下去,继而以一种似乎憋着笑的复杂神色瞥向慕南钊。 慕南钊敏锐道,“她在心中编排我什么了?” 说着他伸手就去抢信纸。 顾喜喜闪身避开,表情已经变的十分正经,“没有。” 看慕南钊不信。 顾喜喜大方地将信纸递过去,“小女儿家在信中诉几句心事,你确定要看吗?” 如此一说,倒让慕南钊不好接了。 他只得背过身去假寐。 顾喜喜继续看信,起先还憋笑憋的有些辛苦。 可看到最后两张时,笑意却从她的脸上消失殆尽…… 小雪在傍晚时暂停片刻,到夜深时又下起了鹅毛大雪。 顾喜喜临睡前看着飘飞的雪花,忽然起了兴致。 她溜进灶房,搬出陈大富送的那坛子高粱烧。 然后点起小风炉热了满满一壶酒。 小风炉边上放一个掰开的麦面馒头,喝酒时等它慢慢烤至金黄,外酥内软,勉强可做一道下酒菜。 顾喜喜安排好这些,就去敲西屋的门。 “哎!睡着了吗?” 怕惊醒家里其他人,顾喜喜只能压低声音,“雪下大了,起来喝酒赏雪啊!” “哦,你不能喝,我喝酒,你赏雪,还有好吃的宵夜哦。” 屋内终于有了细微的动静。 慕南钊开门,眼神精明,看样子也还未入睡。 “就你的酒量,还喝?” 顾喜喜笑,“只是喝一点暖暖身,您就赏个光如何?” 慕南钊跟着顾喜喜出去。 看见炉子上的烤馒头,他默了默,“这就是你所说,好吃的宵夜?” 顾喜喜笑的毫不心虚,“对啊。” “因为太过貌美,元宵夜都不敢出门的慕公子……请坐。” 第108章 雪夜烧酒烤馒头 慕南钊神色一僵,他就知道何景兰那封信有问题! 他不动声色地伸手在火上取暖,“那些以讹传讹的东西你也信?” “我只是不喜热闹罢了。” 顾喜喜似笑非笑盯着他,“当真只是不爱热闹?可我怎么听说……” 何景兰信中写到,既然提及元宵佳节,她还有相关的趣事。 慕南钊因为出身好,长的好,他考上状元时,几家榜下捉婿的差点打起来。 得亏慕家有些地位,对外宣称慕南钊要专心仕途,暂不考虑终身大事,各家争相嫁女的较量才算告一段落。 之后慕南钊仕途畅达,很快深得陛下重用,短时间内连升三级。 当真是春风得意,如烈火烹油。 也因此得了个“大业朝第一公子”的诨号。 作为全京城未婚少女的春闺梦里人,据说慕南钊有次元宵夜里刚走出府邸大门。 表达欣赏和钦慕之情的香帕、折枝兰花、坠着檀珠的诗笺、香橙、蜜橘等物,当即如雨点般纷纷丢向他。 有个姑娘手里只有刚买的大鸭梨,情急之下也砸了出去。 得亏侍卫动作快,慕南钊的脑袋才没受伤。 于是慕大人此次出行不过百米远便打道回府。 这之后的元宵节,无论多少人望眼欲穿,再也没人能目睹慕大人的绝世风采。 顾喜喜喝了一口热酒,笑叹,“可惜我来的太晚。” “不然真想亲眼看看这热闹。” 来的太晚?慕南钊心想,她的意思应该是说相识太晚? 羽毛般的雪片仿佛从黑暗的无底洞落下,无穷无尽。 两人各自裹着厚厚的斗篷,围炉而坐。 炉子里的炭块烧的通红,驱散寒气,在漫天飞雪中划出一块独属于两人的方寸。 顾喜喜将馒头边缘焦黄的部分掰下来,分成两小块,一块递给慕南钊。 “你说以讹传讹,难道你差点被大鸭梨砸头不是真的?” 慕南钊望着飞雪,嘴角似有笑意,“这些倒是确有其事。” “不过我当时没去逛灯会,并不是因为怕了,而是突然觉的很麻烦很无趣。” “想起书房还有一堆公文,就回去了。” 顾喜喜讶异,“仅此而已?” 慕南钊第一次吃烤馒头。 热乎酥脆,有种经过烘烤后独特且纯然的麦香,咀嚼后回甘香甜。 竟然是出乎意料的美味。 他不由眉目舒展,说,“每逢元宵节,次日清晨便要恢复早朝,弹劾我的折子早就堆成山,而我要收拾的人也攒了不少。” “所以,比起出门浪费时间,我宁可提早做好准备。” “等到了朝堂上,看着那帮老家伙看不惯我,却又拿我无可奈何的样子。” “然后他们又因为被我弹劾的哑口无言,当堂气厥过去,每年都抬出去几个。” 慕南钊扭头看向顾喜喜,“如此,不比什么劳什子灯会有趣多了?” 顾喜喜冷汗,这人还真是毫不避讳自己的恶趣味! “元宵灯会跟你说的这事儿能相提并论么?你是不是对风雅过敏?” 慕南钊不置可否,问,“馒头还没烤好么?” 顾喜喜差点栽倒。 这人!刚才还嫌弃简陋,吃过一口这么快就爱上了? 她拿起烤馒头,烫的来回倒手,口中嘶嘶哈气,边解说道: “你过去没吃过吧,这东西两种吃法,一种像咱们现在这样,烤好一层,掰下来一层,一点点的当零嘴慢慢吃。” “另一种,就是整个馒头,外皮烤的金黄,从中横切开,趁热夹卤肉、煎蛋、炒芹菜、萝卜丝……什么都可以,一定要夹的满满的把馒头撑起来,那一口下去,简直了……” 咕……肚子叫的声音在静夜中显得分外响亮。 顾喜喜转向慕南钊,噗地笑了。“第一公子,失态了啊。” 慕南钊却毫不脸红,“第一公子怎么了,第一公子也能饿死。” “顾喜喜,是你把我叫起来,你得负责。” 顾喜喜把刚掰开的烤馒头都塞给他,“吃吧。” 慕南钊却破天荒任性起来,“吃不饱,我还要吃别的。” 顾喜喜想起那封信中最后两页内容,好脾气地问,“你要吃什么?” 慕南钊板着脸,“烤馒头,夹菜,夹煎蛋。” 顾喜喜:“……” 对一个不会做饭的人提要求,她真想狠狠敲打慕南钊的头。 不过看在那件事的份上,顾喜喜只能忍了,咬牙切齿进了灶房。 馒头有的是,先拿两个烤上。 然后她在橱柜里翻找,一通折腾后,总算做成了两个烤馒头夹菜蛋。 顾喜喜坐下说,“煎蛋有点糊了,凑合吃吧。” 配菜只有腌雪里红炒水煮黄豆,张婶做了很多,装在罐子里慢慢吃。 慕南钊倒也不挑剔,拿起来就咬了一口,“好吃。” 顾喜喜知他洁癖,有意逗他,“水太凉了,我刚没洗手啊。” 慕南钊淡定道,“无所谓,流放时什么脏东西没吃过。” 只是轻描淡写的一句事实,顾喜喜却听的心酸起来。 “上次,马县令那桩事,你一人对敌,跟何家兄妹交代的那些话。” “谢谢啊。” 慕南钊吃馒头的动作一顿,他继续咬下去,含糊地嗯了声。 顾喜喜知道古人有多在乎死后全尸。 慕南钊却让人将他的尸身毁容断肢。 这一切都是为了在他身死后,她能不被追查,不受牵连。 沉默了许久。 慕南钊不悦地小声嘟囔,“何景兰那个大嘴巴,从小到大也没改。” 顾喜喜轻笑出声。 “景兰是关心你,希望我知道内情,能对你好一点。” 慕南钊冷哼,“你跟她才认识多久,你倒是处处对她言听计从。” 顾喜喜皱眉,“你这是什么话,我哪里对她言听计从了?” 慕南钊看着前方,目不斜视,“你自己心里清楚。” 顾喜喜一头雾水,不过她看到慕南钊嘴角微弯的弧度,会意而笑。 看样子他心情不错,之前不高兴的地方应该是翻篇了。 于是顾喜喜痛饮杯中酒,借着酒兴坦白的问出来,“你最近为何对我那般客气疏离?” 慕南钊不承认,“顾喜喜,你是不是想太多,拿自己太当回事了?” 第109章 出发,新的目标 慕南钊话音刚落,一息前还在认真问话的姑娘突然一头栽倒在他身上。 她软绵绵歪着,手里的酒杯滑落,滚到雪地上。 慕南钊对此并不意外,他叹口气,说,“早就叫你别喝。” “酒量差还敢喝烧酒。” 口中虽抱怨,行动却丝毫不慢。 慕南钊一把将顾喜喜打横抱起,步履轻快地将她送回卧房。 可能是被面织锦缎有些凉,顾喜喜后背刚挨到床,蓦地睁开眼睛。 “我真没想到,你都快死了,竟然还想着保护我。” 她说着,对着慕南钊的脸打了个响亮的酒嗝。 慕南钊被熏的蹙眉,“顾喜喜!” 顾喜喜却嘻嘻笑起来。 她一手抓着慕南钊胳膊不放,另一手啪地拍在他肩头。 “够意思!你比我想的、够意思多了!” “小女子无以为报,唯有……” 喝醉酒的人爆发出平时没有的力气,抓着慕南钊狠狠向前一扯。 慕南钊本来没站好,又没防备,身子倏然前倾。 两个人瞬间脸对脸,隔着不到一指的距离,呼吸交缠,彼此相闻。 慕南钊视线被迫落在顾喜喜脸上。 从饱满白皙的额头、醉酒后秋水朦胧的眼、再到樱红水润的唇…… 砰砰、砰砰,慕南钊居然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顾喜喜虚着眼儿看他,忽而不笑了,认真重申,“小女子无以为报,唯有……唯有……” 正当慕南钊对她想说什么有了点期待时。 顾喜喜忽然弯下腰,“呕……” 次日清早顾喜喜走出卧房,雪已经停了,院子里积了厚厚的一层。 昨晚遗留在院子里的酒杯、炉子都不见了。 顾喜喜头疼地敲敲太阳穴。 醒来时,她好好地躺在被窝里,身边还放了汤婆子。 而她的记忆停留在慕南钊吃完一个烤馒头夹菜,她问他话,然后就没了。 这次顾喜喜有了经验,知道自己定是又喝断片了。 她正想去问候下慕南钊。 就看见张婶对着院子里已经冻硬的外袍,疑惑道: “昨晚没晾衣裳啊,小陈咋半夜起来洗衣裳?” 顾喜喜脚步顿住,仿佛小花受惊吓的状态,立刻调转方向往自己屋急走。 “婶子,我今天有事忙,吃饭我就不出来了,你给我端屋里。” 年节过去,也宣告村里猫冬的日子逐步结束。 勤快的人已经下地,暂时没有太多活,便整一整地垄。 村塾开学第一日, 顾喜喜早早套上骡子车,做着出远门的一系列准备。 慕南钊站在门口,显然不赞同的表情。 石头抱着写字用的木板,也一脸担忧。 顾喜喜把一包干粮搬上车,转身时抽空说,“我说你们两个能不能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好像我回不来了似的。” 石头说,“喜喜姐,听说那些西域人长的黄头发大胡子,会吃人!” 顾喜喜无奈,“你都打哪听来的,我忙着呢,别胡说了啊。” 七个水囊里面盛满了清水,全都放到车上。 张婶觉得银票贴身藏着也不放心。 昨晚她将顾喜喜随身小布包的里衬拆开,银票一针一线缝在里面,主打一个出其不意。 包里还有杂七杂八,吃的用的各种应急的零碎东西。 顾喜喜又检车了一遍,确认没有遗漏,笑着说,“按脚程算,最早明日傍晚我就回来,万一耽搁了时日,顶多也就是再盘桓一两日的功夫。” “你们好好地该做什么做什么,不用担心我。” 张婶问,“你说的那频婆果,非要找西域人才能买吗?” 顾喜喜点头确认,“这趟我非去不可。” 张婶还是心发慌,“依我说,就该让小陈陪你。” 顾喜喜说,“年后第一天,村塾开课,须由先生带着众学生拜圣人,几百年都是这个规矩,陈方必须在场。” 慕南钊旁观到此时,终于开口,“西北军治下严明,近年来屡次剿匪颇有成效,东家走的这条路一向太平,倒是不用担心安全问题。” 不知从何时起,慕南钊也称呼顾喜喜为“东家”了。 既不生分,也不显得过于亲昵。 张婶听慕南钊这么说,犹如吃了定心丸, “那行,喜喜,你路上千万小心!” 慕南钊先顾喜喜一步牵起缰绳,“我送东家出去。” 待出了大门,慕南钊说,“石头,你该去学堂了。” 这回石头很是乖觉,知道他们有话要说,点点头先行离开。 顾喜喜笑说,“多谢你方才帮我在婶子面前说那些话。” 慕南钊胸臆深处呼出一口气,似无奈,又似放弃地说,“西域人狡诈,且唯利是图。” “若你能如愿以偿,须得有一个能制衡他们履行契约的法子。” “若不能,莫要与他们起争执,财不外露,速速归来。” 顾喜喜与他对视,表情也变的郑重其事,“我记住了,放心。” 慕南钊忽然向前一大步。 顾喜喜感觉手心里被塞进一枚圆润小巧的硬物。 慕南钊的低语在耳畔响起,“若遇到你自己搞不定的难关,可去云岭县衙,找江主簿。” 顾喜喜微微吃惊地望着他,“你……” 她急忙朝四周看了圈,才接着说,“我不要,我知道你布局不容易,如今总算在西北有所起色。” “你的人还是你自己留着用吧,我就当今日什么都没听见,什么都不知道。” 慕南钊却挡住她的手,说,“东家别想太多了,我不会把自己放在命门位置的人给你用。” “况且只是叫你以防万一,你就买个树苗而已,难不成还要把云岭县搅个天翻地覆么?” 顾喜喜看着掌心里的东西,一枚平安扣。 不是什么好玉料,最便宜的汉白玉而已。 她犹豫片刻,还是将信物收起,“慕南钊,谢谢你。” 慕南钊微怔,这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正式唤他的本名。 他微垂眼帘,淡声道,“去吧。” 离开花池渡村,顺着官道一路向西,毗邻最西边国境线的最大一个城池就是云岭县城。 云岭县是大业朝与西域贯通的重要门户。 据说当地经济十分繁华,甚至有西域人建立的商会,受本地衙门管辖。 第110章 云岭县城 顾喜喜沿途经过了几个熬过鼠疫摧残、百废待兴的村落。 年节刚结束,这些地方却看不出一点残存的喜气。 捡木柴的孩童,看见陌生人就好奇地停下来观看,一张张小脸干瘦蜡黄,却难掩纯真的生命之力。 背着奶娃娃的女人,一手牵羊一手提着木桶,她的面容早已在日积月累中留下愁苦的烙印。可当她抬头看向远方的家,眼眸中仍漾起希冀的光。 …… 这一路所见所闻,让顾喜喜等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她就是要在这广袤的西北大地做出改变,让农业的花一点一点开遍整个西北。 行至云岭县附近,距离县城还有三里地,景象就与前面走过的地方截然不同了。 时不时有骑马的商队经过,偶尔能看见骆驼。 正值清晨开城门的时间,再往前走越发熙熙攘攘。 县城附近的居民担着担子,各色农产品、大小牲畜、活鸡活鸭,甚至还有泡在水桶里的活鱼…… 他们操着本地口音,与相熟之人讨论着今日城中的物价。 不愧是与西域通商的门户,这种生机勃勃的氛围,青田县周边是没有的。 顾喜喜入城后,按照孟大娘子送的舆图,直接奔着城中心去。 城中心有条笔直宽阔的主街,能容四辆马车同时并行,名为中街。 这里不仅是城中心,亦是云岭县最大的经济中心。 以中街向周围辐射,又有骡马、旧货及木料、茶叶胭脂为主的异域商品、苗木等四个小市场。 这四个市场如卫星环抱中街,看似互不相干,实则又有着一些鲜为人知的关联。 若是叫不懂行的外地人看着,当以苗木市场最不赚钱,也最不起眼。 可偏偏就是这门生意由西域商人垄断,还建立了商会。 顾喜喜找了家客栈落脚。 中街都是些上等的酒楼、客栈。 所以外来商人和观光客大都选择住在周边,距离中街不远,价钱却便宜多了。 可顾喜喜此行时间不多。 听说苗木商会的西域人很是抱团。 而她初来乍到,从未跟本地商贾打过交道,难免令对方疑虑。 尤其是频婆果树被西域商人垄断。 想一次性买那么多频婆果树苗,还要从中挑选优品,只怕不会像买卖普通树苗那么顺利。 所以住宿这笔钱不能省。 顾喜喜这次就是要高调行事。 她住在中街上,一来方便混脸熟,二来给自己充充门面。 之后无论是谁注意到她、想考量她的实力,大家都方便不是? 下午,顾喜喜按计划先去了逛苗木市场。 苗木市场很大,每家铺子实际上都是个小苗圃。 顾喜喜走进一家挂着“安”字漆牌的店。 掌柜是个大业人,笑着招呼:“姑娘想看点什么?” 他语气随和,显然对能否做成顾喜喜这单生意并不心急。 顾喜喜向内走了几步,看了看,“家里有片空地,总觉得缺点什么。” “我想种果树。” 掌柜笑道,“那您就算找对地方了。” “您看我们这儿,梨有酥梨、香梨、雪梨,杏有常见的梅杏、红杏,还有这种金杏,结的果子比别的杏更大,熟透后清甜多汁,入口即化。” “梨树长寿,杏树谐音为幸,二者都是好意头,在春季开花时又极尽风雅。都是最适合种在家里的果树了。” 顾喜喜仔细看了掌柜推荐的几种树苗。 虽然到了这个时节,树苗都没有叶子,但内行还是能看出货是否对版。 掌柜还在继续介绍,“这边还有桃树,这株蟠桃可了不得。” “树形优美,花朵艳丽,结的果子脆甜核小,太守大人的庄子里就种了好几棵呢。” 此刻,顾喜喜心中对这家店已有了定义。 她转身向掌柜笑道,“我听说你们店里有频婆果,怎么没看到?” 掌柜一愣,本来他只当来了个散户生意,能买一两棵树苗就不错了。 安氏苗圃平日常做大单生意,往来多是各家高门大府的园丁、管事之流。 这会儿要不是正好闲着,掌柜也不会这么多话的推荐。 掌柜打量顾喜喜,表情郑重起来,“听客人的口音,不是本地人吧?” 顾喜喜说,“我也是西北人,住青田县,离这儿不太远。” 掌柜说,“频婆果树有是有,您要多少?敝店可不做散户生意。” “二百棵树。”顾喜喜平静道,“第一批先要这些。” “后续再追加,只多不少。” 掌柜吃惊的瞠目,姿态都变的端正起来。 他朝顾喜喜拱了拱手,说,“此事我无法做主,还得告知老板。” “客人可否告知住址,改日我们老板可登门拜访,正式商量此事。” “还要改日?”顾喜喜轻笑着摇了摇头,“看来云岭县商界的效率也不过如此。” “罢了,我再去别家看看。”她说着,转身就往外走。 “客人留步!”掌柜经历了短暂的挣扎,说,“您稍候,我这就请老板。” 顾喜喜看着掌柜匆匆朝里面去了,嘴角勾起一抹诡笑。 来之前,她便知道云岭县的西域频婆果树只卖给三种人,贵人、熟人、有门路的人。 以上三种,顾喜喜都不占。 所以她故意报出二百的数目,至少能让掌柜舍不得立刻拒绝。 没等多久,一个作异域装扮的男人走出来。 男人比顾喜喜预想的年轻许多,身材高大挺拔,满脸络腮胡子看不出本来的样貌,只有高鼻梁和一双灰蓝色的眼睛分外醒目。 男人望着顾喜喜,眼睛一亮,热情地张开双臂跑过来,“哦,美丽的东方玫瑰花,请问我有什么能为你效劳?” 顾喜喜无语:“……” 原以为对方直接拒绝,更严重可能要对她下逐客令。 可现在这是什么状况? 顾喜喜问,“你就是安庆余,安老板?” 安庆余歪了歪脖子,很是开心的问,“你知道我的名字?” 顾喜喜缓了口气,见礼道,“久仰大名。鄙姓顾,我的来意,想必您的掌柜已经说过了。” 安庆余笑呵呵地点头,“虽然我个人是很想答应你的。” “但是,很遗憾,不行。” 第111章 什么是温差 面对安庆余的拒绝,顾喜喜并不过分意外。 “莫非是因为受商会的规矩限制?” 安庆余摊开双手,叹了口气,“就是这样。” “看来你也是预先了解过,具体就不用我多说了,请恕我爱莫能助。” “不过……”安庆余笑着做了个请的手势,“美丽的姑娘远道而来,让你空手而归,我实在于心难忍,痛彻心扉。” “我知道一家胡人酒肆,炙羊肉很是地道,请给我将功赎罪的机会!” 顾喜喜心想,这位安老板虽然成语用的不怎么标准,但…… 她爽快答应,“好啊,那我就不客气了。” 胡人酒肆。 主食有现烤的馕饼、大块带骨炙羊肉,羊肉萝卜汤。 小菜竟是沙葱,搭配甜酒一起上桌的还有一小碟果酱。 顾喜喜端起果酱看了看,不禁惊喜道,“这是无花果酱?” 安庆余有些意外,“顾姑娘认得无花果?” 顾喜喜很习惯的信口胡诌,“哦,以前在别人那见过。” 无花果、沙葱这两种食材,新鲜时极不耐储藏运输。 放在古代,也只有做成腌菜和果酱才能带到这么远的地方来。 桌上原本的酒杯是西域样式的漆杯,足有小孩学吃饭的木碗那么大。 安庆余拿起杯子看了看,特意叫伙计换成大业人习惯用的小酒盅。 他亲自斟满一杯酒,递给顾喜喜,“这是甜酒,用果子、燕麦和酒曲一起酿成,在我们那儿,都是姑娘们爱喝的。” 顾喜喜抿了抿嘴唇,要是在自己家里,她还真想尝尝这酒的滋味。 不过眼下,办正事要紧。 顾喜喜笑着推拒,“心意领了,不过我身上还肩着买树苗的重任,事儿没办成,就大中午就开始喝酒,不太好。” 安庆余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你们大业人做事,是这样一板一眼的,很厉害!” 顾喜喜默默地用一大块羊肉把自己的嘴巴塞满。 依旧忍不住在内心吐槽:就跟你说了成语不是这么用的!~ 安庆余见顾喜喜不喝酒,就让伙计把酒具都收起来,存着等他以后来。 炙羊肉的确美味,顾喜喜坐在这的动机不纯,干饭却是认真的。 安庆余也是个好饭搭子,从介绍菜品、羊肉的来源,一直说到西域见闻、再转到云岭县的西域人商会、圈子里的人情世故、趣事怪谈。 顾喜喜获取了不少从前不知道的讯息。 “嗯,嗯,原来你们的苗圃都建在城西之外啊。” “云岭县早晚温差大,再往西应该还有三季雪水可供灌溉,种频婆果的确不成问题。” 安庆余从中捕捉到一个关键词,“你说早晚温差大?” “这与种频婆果树有关联?” 顾喜喜夹起一根沙葱,细细咀嚼,“嗯,你们不知道吗?” “不然你们为何只将苗圃放在云岭县周边,从不向东边扩张?” “而你们频婆果苗也从不卖给江南客商,无论他们既富且贵,都不卖。” 安庆余慢慢放下馕饼,吃惊道,“你听谁说的?好似历历在目!” 顾喜喜睨目道,“我需要听谁说吗,按道理想也知道。” 安庆余深吸一口气,拧着眉若有所思,“原来如此。” “从前的确试过在蜀地、岭南建苗圃,明明那些地方水草繁茂,树木高大,偏偏种不成频婆果。” “很难挂果,就算有些果子熟了,也不好吃,不甜不脆。” “大家都说,频婆果树受西方之神保佑,离不开雪山上的水滋养。” 顾喜喜说,“岭南就罢了,你要说蜀地,不是种不成。” “而是你们没找对地方。” 安庆余眼睛一亮,“什么地方?” “不是跟你说了吗,温差。”顾喜喜吃了一勺无花果酱,久违的滋味让她愉快地眯起眼睛。 安庆余讨好道,“你爱吃这个?我买一罐子给你带回家去!” “温差我理解就是冷、热,具体该怎么……” 顾喜喜却又一次转了话题,“今年你们那些地势较低的频婆果园,是不是有不少频婆果出现裂口?” “其实,若能早点找到原因,裂口是完全可以避免的。” 这些西域人除了卖苗木之外,应季鲜果也是他们的一笔重要进项。 安庆余双眼直勾勾盯着顾喜喜,比起上一次的震惊,这次他如同看见了神明。 “顾姑娘,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顾喜喜放下筷子,“吃饱了,多谢你的款待,今日我累了,想先回去休息了。”安庆余急了,“那我的问题,温差!我的频婆果为何裂口!如何避免?” 顾喜喜面露难色,“可是,买不到树苗,我自己回去还不知道怎么交差呢。” 她摇头叹息,“请恕我实在没心情管别的。” “等等!”安庆余起身拦住顾喜喜。 “顾姑娘其实自己就可以说服苗木商会!” “哦?”顾喜喜显露出些许兴趣。 安庆余说,“明天一早,我把各家老板叫到商会。” “只要顾姑娘肯为我等解惑,到时候我一定从旁斡旋,务必让他们答应卖频婆果树苗给你。” 顾喜喜问,“二百棵?” “二百棵!”安庆余斩钉截铁,“只要能商会达成买卖,数量不成问题。” 事情按顾喜喜所想发展下来,她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 “好。” “不过见面的地点就别选在商会了,城西苗圃,我顺便也想开开眼界。” 安庆余高兴地与顾喜喜达成了约定。 他的职业敏感告诉他,如果能跟这个姑娘学几招,必定受益匪浅、绵延子孙。 顾喜喜选择在城西见苗木商会的人,当然也有自己的盘算。 从眼前看,她不能把宝都压在安庆余一人身上。 从长远看,跟苗木商会建立稳固的关系,有备无患。 反正顾喜喜肚子里相关的专业理论、实践技巧怎么都掏不完。 她决定明日给这些古代人好好上一课。 必须一举将他们全都收服! 城西,连绵不尽的苗圃蔚为壮观。 只是春风还没吹到西北,苗圃距离正式开工还有些时日,此刻除了几位老板,周围连个人影都看不见。 第112章 冷静点,听我说 西北风刮过苗圃,飕飕作响。 有人裹紧皮裘抱怨,“大冷的天,把我们叫到这儿来干什么?” 其他人附和,“是啊,有什么话不能到商会说?” “不在商会,在茶楼开个雅间也行啊。” 其中也有消息灵通之人,瞅着安庆余说,“听说小安偶遇一位高人,今日是想请这位高人给咱们支几招?” 语气尽是戏谑。 安庆余去年才接了父亲的位置,苗木商会中,以他年纪最轻,资历最浅。 其他人向来以他的叔伯长辈自居,没人相信这毛头小子真能找到高人指点。 安庆余自然看的出这些轻视,他笑笑说,“支不支招的,见仁见智。” “对方总归是个客商,二百棵频婆果树苗,说多不多,但也不算少。各位何不听听她说什么,就当是闲聊了。” 有人冷哼道,“小安,商会的规矩你该清楚,我听说你找的这位,可没什么背景……” 话未说完,一辆骡子车慢悠悠在不远处停下。 赶车的女子披着白色狐裘斗篷,下了车朝这边款款而来。 还未看清她的面目,便已听见她爽朗的笑声,“对不住对不住,让各位久等。” “路边卖的紫萝卜甚是水灵,给我家来福馋的不行,我只得买了筐萝卜哄它,故而来迟了。” 安庆余忍着笑向其他人介绍,“这位是顾姑娘,来福是她的爱宠骡子。” 众商贾打量顾喜喜,都有些不屑。 骡子当爱宠,还取了名字?哼,不过是个妇道人家! 顾喜喜走到近前拱手见礼。 她是故意找借口来迟的,为的就是让这些人先吃吃冷风。 不管他们抱有怎样的偏见,提前冷静下脑子,听人说话时总归容易听懂些。 现在双方也算认识了。 只是几位苗木老板都不开口,摆明了要晾着顾喜喜。 安庆余赶紧提起话题,“顾姑娘说的温差,其内涵究竟是什么?” 顾喜喜笑了笑,“我空口白话,不如以实证为例。” 她分别指了北面地势较高、以及南边地势低洼的的两片果园,问,“请问这两处分别是谁的园子?” 一个矮胖的中年男人站出来,“北边是我的,南边是元老板的,怎么了?” 安庆余说,“顾姑娘,这位是哥舒老板。他旁边就是元老板。” 顾喜喜朝两人微微颔首,“同样的频婆果品种,种的地方相近,同样施肥,用同样的水浇灌,结出来果子滋味却大不相同。” 哥舒老板与元老板对视一眼,说,“每一棵树的果子各不相同,这有何可稀奇的。” 顾喜喜莞尔,“不相同,说明品控不稳定,完全可以人为解决的,不过这是后话。” “咱们现在只说自然温差。” “哥舒老板的频婆果口感松脆,果香浓郁极其特殊,偶尔有果子切开,中心可见半透明状,如冰糖嵌入其中,晶莹剔透。” “可惜甜度欠缺,酸味较多。” “元老板的频婆果更甜,口感却瓷实发硬,不爽脆,果香味也不够。” 看二位老板的表情,就知道都让顾喜喜说中了。 哥舒老板瞪着安庆余,“是你提前跟她的底,让她来故弄玄虚?” 不等安庆余回答,顾喜喜说,“我无需故弄玄虚。” “根据地形以及温差做出以上判断,再简单不过。” 元老板有些感兴趣了,“温差?那不就是冷,或者热。” 顾喜喜说,“为什么盛产于你们西域的频婆果,到了大业境内,就会变的品相各不相同,且不稳定。” “最基本的问题就在这。” “在坐果期间,早晚寒凉,而正午到午后温暖、光照充足。” “频婆果每日反复经历这样的温差变化,结出来的果子,才会兼顾口感和香甜。” 几位老板都陷入了沉思。 元老板说,“我在南边,地势低洼,相对暖和,所以口感欠佳,这倒容易理解。” “可北边地势高,早晚更冷,温差是足够了,为何又不够甜?” 顾喜喜微笑,“这就是下一个问题了。” 她环顾几人,说,“相识就是缘分,我索性多回答一个。” “北边虽然不欠缺光照,但土壤与这边有差异,要改善,需要从肥料入手。” 哥舒老板迫不及待脱口道,“什么肥料?” 顾喜喜叹了口气,“我要是全教给了各位,我以后还靠什么吃饭?” “各位都是生意人,应该明白什么东西该有什么价值吧?” 几人交换眼色,元老板笑着说,“虽然姑娘前面说的都有道理。” “但我们怎知,你提供的解决办法不是诓人的?” 顾喜喜似笑非笑,“信不信我,全取决于各位自己。” “当初你们不惜离乡背井,投入时间金钱,来云岭县发展苗木,不都取决于自己的眼光么?” 其他人还在犹豫,安庆余第一个表态,“我相信顾姑娘!” 顾喜喜淡淡道,“既这样,我再免费教你们一个巧宗儿。” “频婆果套袋,既免了虫害的困扰,又能让频婆果外表光滑,形状漂亮。” 有人立刻反驳,“胡说!果子套袋?没有阳光照耀,频婆果如何能长成漂亮的红色!” “别急啊。”顾喜喜说,“套袋之后,自然要在特定时间去掉袋子,让频婆果经历日晒上色,糖分沉积。” “袋子只需用最便宜的葛布,尺寸比成熟的频婆果略大些。比起最终品相完美的果子卖出的价钱,这点成本不算什么。” 哥舒老板捋着胡须点头,“这倒是个好法子。” 每年光是给频婆果除虫就够他们头疼了。 加上收货时大量长着斑点、歪七扭八的果子只能便宜卖掉。 如果只是套上小小的布袋,就能既防虫,又让每颗果子都那么漂亮。 还真是稳赚不赔。 安庆余却想到了关键,“顾姑娘说,特定时间去掉袋子,究竟是什么时候?” “还有何时套袋,应该也有时日限制吧?” “聪明!”顾喜喜笑眯眯夸道。 “其实你们现在育苗的办法也慢了些,要想满足往外扩张的野心……” 几人喜出望外,异口同声,“你有办法?” 第113章 朋友合作愉快 几个苗木商人饱含期待地望着顾喜喜。 犹如在沙漠中经历长途跋涉、终于看见一汪清水的旅人。 然而顾喜喜的话却戛然而止。 她捂着嘴打了个哈欠,“前两天赶路太累了,到现在都没什么精神,我得回去睡会儿。” 商人们呆怔着看看彼此。 他们当然清楚,顾喜喜提出的这些点子具有怎样的价值。 随便哪一条得以实施,就能轻易改变他们固守十几年没能进步的格局。 若是全部都学过来呢? 打破重塑、天翻地覆的大跨度?历经几代人都没能达成的大成就? 想到这,每个人都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双手微微颤抖。 眼看顾喜喜就快走到骡子车跟前了。 安庆余小声提醒,“大业人信奉送财童子。” “顾姑娘应该就是真神送到咱们面前的送财童子,” “列位,今日放走了她,这辈子、哦不,下辈子,下下辈子恐怕都没机会了。” 其他人仿佛大梦初醒,急忙一起追了上去。 顾喜喜刚把缰绳解下来,就被几个彪形大汉团团围住。 他们表情严肃地盯着她,“顾姑娘,来都来了,你别想走!” 顾喜喜蹙眉,一只手悄悄伸进小布包,握紧了药瓶。 “各位这是作甚?” “难道云岭县的路是你们开的不成?” 她虽然心里对自己抛出的诱饵有把握。 但传闻西域商人在云岭县横着走,十分霸道,万一他们不想付出代价,要强逼着她做技术指导,也不是没有可能。 安庆余察觉气氛不对,赶紧扒开几个同伴。 他脸上堆笑,还点头作揖。生怕表达的善意不够,让顾喜喜更不高兴。 “顾姑娘别误会,我们不是要强行拦着你。” “我们这是挽留!” 安庆余高举双手,向众人使眼色。“笑啊,快点笑!” 其他人恍然,急忙笑将起来,笑容千奇百怪,看得出他们已经很努力在做这个表情了。 “对,我们是想挽留姑娘!” “贵姓顾,那就叫顾老板吧!顾老板可否赏光容我们设宴款待?” “人总是要吃饭的,顾老板再疲惫,也要吃过饭再歇息?” 顾喜喜暗暗松了口气,握药瓶的手跟着松开。 “无功不受禄,各位不必麻烦,我还是先告辞了。” 不先拿出点诚意就想留人,天底下可没这么便宜的事。 就在她转身时,安庆余大声说,“顾老板要的果树,我们卖了!” 这一次,商会众人都没反对,反而笑眯眯望着顾喜喜,不住点头。 顾喜喜站定了,突然狮子大开口,“频婆果树树苗卖给我?” 几人再次点头,动作整齐的不行。 哥舒老板豪爽道,“没问题!你看上谁家的就挖谁家的!” 顾喜喜接着道,“我要的树苗,全部要满两年树龄。” 元老板呵呵笑道,“这有何难?您看咱们这片地方,实力摆着呢!” 顾喜喜突然狮子大开口,“可树苗的总数,我改主意了。” “我要一千棵。” 几人先是震惊,继而面露难色,互相看了看。 他们还是第一次遇到一口气要这么多树苗的客商! 过了会儿,哥舒老板笑说,“一千棵可不是个小数目。” “咱们也别站这儿吃冷风了,不如找地方坐下来详谈?” 顾喜喜颔首,答应了。“行。” 商会众人大喜过望,争相展现殷勤。 “饿了那就吃饭!我先派人去酒楼订最好雅间!” “顾老板上我的马车吧,宽敞暖和,我挤小安的马车就行。” 顾喜喜一一回应了大家的好意,依旧自行驾着骡子车返回县城。 酒楼雅间内,因为顾喜喜坚持滴酒不沾,众人以茶代酒,喝了两道之后,契约已经双方商议,拟定完毕。 安庆余说,“两年到三年龄的频婆果树苗,共一千棵整,限期三月末到四月初,由顾喜喜当场验货后,云岭县苗木商会押运至青田县花池渡村。” “适时,顾老板先付五成货款,作为定金。” “偿还以一年为期。” “另,若顾老板所提供指导,套袋技术、高山苗圃繁育技术能够初见成效,剩下的五成货款,只需再结款一成即可。” “其余四成货款作为顾老板技术指导之酬劳。” 契约还有附录,密密麻麻写满了一整张纸。 都是由顾喜喜口述,频婆果套袋和苗圃繁育的良性进展和变化。 以此作为最终的考核标准,避免扯皮说不清。 也就是说双方都无异议,只要达到附录所述,顾喜喜就不用偿还其中四成的货款。 可要是达不到的话。 顾喜喜不但得掏干家底,还要背债。 不过她对自己有信心。 这个时代的频婆果即后世人所熟知的苹果。 在现代的种植技术已经相当完善。 更遑论大c国还是蝉联多年的世界第一大苹果出口国? 顾喜喜穿书这大半年,一直在考察、检测花池渡村的水土、气候。 村里的气候很适合种频婆果。 加上土壤成分完全相合,最终的种植效果恐怕比云岭县还要好。 当然,这一点顾喜喜暂时做了小小的隐瞒。 双方签下契约,一式两份,各自保管。 大事已经商定,饭桌上的气氛顿时变得松快起来。 哥舒老板叫了几个胡姬进来,弹琴歌舞。 “顾老板,以后咱们就是长期合作的关系了!” “我相信,有你在,我们的云岭苗木商会一定会越做越大!” “我以茶代酒祝咱们未来发财,发大财!” 顾喜喜与几位老板碰杯,“合作愉快,发大财。” 之后,顾喜喜在云岭县的行程又被迫推迟了两日。 因为各类拜帖接连不断,从苗木商会上下,到其他商会、其他西域商队。 宴请、考察、邀约应酬等等。 顾喜喜应接不暇,尽管累得够呛,却又乐此不疲。 她买到了胡瓜种子(也就是黄瓜)、观赏用的番柿苗(也就是西红柿),葡萄苗、芫荽种子…… 安庆余以顾老板的好朋友自居,主动当向导,陪着顾喜喜四处走动。 “玫瑰花一样美丽的朋友。” “你现在能否告诉我,为何一次买下那么多果树吗?” 第114章 你可算知道回来 安庆余好奇地眨巴着眼睛。 灰蓝色的瞳孔映入冬日暖阳,变成琉璃般净澈的浅蓝。 顾喜喜微笑反问,“你心里怎么想的?我为何一次买这么多果树?” 安庆余挠挠头,“你肯定是真人不露象的超级大地主!” 他紧接着又自我否决,“不对,你应该是一位公主,或者郡主!” “你们有个词怎么说来着,微服……对,微服私访!” 按现有的频婆果种植水平。 两年龄的树苗种下去,至少等三四年才有可能结果。 遇上果实产量最旺季的年份,每棵树采摘的频婆果也不超过九十公斤。 更别说还有产量的小年、以及遇到冰雹、连阴雨等恶劣气候的坏果损耗。 谁要是赌上全部土地,只种频婆果这一种,先不说赔本是必然的。 单是等待挂果的漫长过程,就足够熬到破产了。 所以他们这些西域人才只能建立苗木商会,而不是鲜果商会。 多大的家底能抗住这么折腾? 安庆余想来想去,也只有生来就不用为生计发愁的公主郡主之流,才能做到如此任性了。 顾喜喜失笑,“公主需要自己出来采买树苗吗?当初还要吃你们的闭门羹。” “我就是花池渡村一个普通种地的。” “要说地主,勉强算是最小的那种。” 安庆余瞠目结舌,“那你还敢签契子买下一千棵树!” 他对顾喜喜从最初的好奇,到佩服崇敬,相处下来已然真心交付。 所以他立刻就急眼了,“喜喜,要知道你签字按了手印,就走投无路了!” 顾喜喜无奈,“你想表达的是,没有回头路吧?” 安庆余点头,“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虽然我相信,剩下六成货款你不用付。” “但前面的订金,还有后面的投入,你担负得起吗?那会拖垮你的!” 顾喜喜能感受到安庆余是真的为她着想。 她便也诚心安慰道,“你放心。” “第一,我的果树种下去,不会坐吃山空,只等着结果。” “第二,一千棵树,不是我一个人的,” “村里有人想跟我一起种树,我也想试试。” 安庆余眉头拧成了川字,“就算你有把握撑过最初的几年,别人呢?” “大多数人都是逐利而来,因利而聚。” “你不惜为他们垫付本钱,可他们肯跟你一起赌吗?” “当心到头来出力不讨好!” 顾喜喜笑说,“这次成语倒是用对了。” 安庆余板着脸生气,“喜喜~~!” 顾喜喜连忙收敛笑意,正色道,“没有破釜沉舟的觉悟,我不会选择这种人。” “而我自己想做成这件事,自然也要拿出同等的决心来。” “你放心,未来想从我手中领取树苗的人,必须与我立下契子。” 安庆余还是担心,他从小跟着父兄叔伯四处行商,见多了各种变数。 “行,这方面是没风险了。” “如果他们不签,干脆不干了,你把多余的树苗种去哪儿?” 顾喜喜说,“如此一来就更简单了。” 她笑的狡黠且神秘,“我有别的地方种树,而且地方大着呢。” 这么大的事,她不可能只选一条路,至少做两手准备。 远在花池渡村的慕南钊收到一封密信。 内容大概是,您托付照料之人,并没有拿信物前来。 不过我已经知道她是谁了,她搅动云岭胡人商界,已然成了名人。 而今她受胡商照料,还有人跟进跟出,十分的如鱼得水。就连她养的骡子都吃胖了一圈。 经过属下暗中观察,应该是不需要格外照料,还请放心,如此云云。 慕南钊将信纸放在油灯上,望着火苗,面若寒霜。 他忽然掩唇咳嗽几声,撤手时,掌心却带几点殷红色,触目惊心。 可他却似见怪不怪的起身洗手。 云岭县城,顾喜喜坐在骡子车上,面对热情挽留的众人,笑道: “不行,我归家的日子已经比预定超过三日。” “再不回去,家里人该担心了。” 哥舒老板玩笑说,“要不是咱们知道顾老板尚未婚娶,恐怕都会以为,是家里那位管的太严了!” 众人哄笑。 有人说,“你是糊涂了,顾老板是女子,要成婚,那也是婚嫁。” 哥舒老板说,“顾老板女中豪杰,娶个男人也不算什么!” 在哥舒老板的故乡就有从母姓的家族,比大业朝入赘更胜一筹。 顾喜喜笑道,“你们就别开我的玩笑了。” “这次分别不会太久,等春暖花开时我还会来云岭县。” “到时我做东,请大家相聚。” 众人纷纷说好。 安庆余越众走向顾喜喜,郑重地将一个四方的螺钿漆盒交给她。 商会几人都安静下来,彼此交换着玩味的眼神。 大家几乎是看着安家这小子长大,小子心里想什么,谁瞧不出? 不过顾老板好像就…… 顾喜喜将盒子放到包里,啪地一掌拍在安庆余肩头。 安庆余高大魁梧,顾喜喜踮起脚尖,伸长了胳膊才勉强拍到。 “多谢你这段时日对我的关照,还有你的礼物。” “养护频婆果的方法,我都告诉你们了。” “你不是一直想给你爹证明你已能独当一面吗?能行的!” 安庆余从肩膀被拍时就愣愣地望着顾喜喜。 直到身后一众商会的人轻咳提醒,安庆余才回过神来。 “哦,有你这句话,我会努力!” “你……”他结结巴巴,沉淀千言万语,只剩三个字,“你放心。” 其实就算为了她跟商会签的那份契约,为了她的理想。 他也会全力倾注在频婆果苗圃。 顾喜喜向众人挥挥手,如来时那般,驾着她的骡子车渐行渐远。 花池渡村,天朗气清,玄月如钩。 来福拉着车熟门熟路地找到了自己家,停在门外打了几个响鼻。 顾喜喜笑着拍拍它,“你也想家了?” 门内传来脚步声,伴着娇滴滴的猫叫。 张婶有些激动地应门,“喜喜?是喜喜回来了吗?” 顾喜喜笑说,“是我,婶子快开门。” 门栓迅速拉开,张婶举着油灯跨步出来,“好我的姑奶奶,你可算是知道自己还有个家!” 第115章 令人忧心的征兆 不等张婶继续说下去,顾喜喜忽地扑过去一把抱住她。 “婶子,我想死你了!早起我就抓紧往回跑,中途只让来福歇了一小会儿,来福跟我都特别特别想家,就算天黑了我们也要坚持赶路,必须在今天之内到家!” 顾喜喜撒着娇一通输出,果然让张婶那点子火气彻底熄灭,只剩下心疼。 “好我的乖!本来身上就没多少肉,这才几天,累的脸都瘦了一圈!” “瞧瞧这小手冰凉,饿了吧,想吃啥,婶子这就给你做去!” 月上中天,来福在自己的木棚里吃着加了豆渣饼的草料。 顾喜喜坐在灶房的小炉子旁边,吃一碗热乎乎的清汤挂面。 汤里放了菘菜、小虾干,清淡而不失鲜美,面条上面卧了两颗荷包蛋。 顾喜喜呼噜噜地吸溜面条,“太好吃了,还是家里饭最好吃。” 张婶爱怜地望着她,“慢点吃。” “你这次出门之前,说两三天就回来,结果竟然去了整整六天。” “今晚你要再不回来,无论如何,我都得自己去云岭寻人了。” 顾喜喜咽下一口汤水,歉然道,“对不住,让你担心。” “主要是因为,我去之前也没料想,云岭县的商贸竟那般繁荣。” “我买了不少好东西回来,明日天亮了,再慢慢整理。” 张婶叹口气,说,“这几日多亏了小陈给我宽心。” “要不然我早两日就去找你了。” 顾喜喜侧目,“他怎么了?” 张婶说,“他说,云岭县外来的商贾多,你一定是被那些东西迷了眼。” “他还说,你有本事,必能在陌生的地方立足,要我不用太担心。” “最多六日,你若再不回来,他一定带着我去接你。” “今晚我睡下就总是不安生,结果你还真赶着今日回来了。” 顾喜喜沉默,日子竟也算的分毫不差? 慕南钊究竟是真的了解她,还是他在云岭县的眼线通风报信? 吃饱喝足,顾喜喜与张婶收拾完灶房。 出来时,她看了眼西屋,黑着灯很安静,不禁有些诧异。 慕南钊警觉心强,且一向浅眠。 方才顾喜喜回来时,又是骡子叫,又是停车弄出响动。 可慕南钊竟没有丝毫动静。 张婶拿着刚灌水的汤婆子催促道,“赶紧回屋睡觉,我给你把被窝暖上。” 两人进了屋里,顾喜喜才似不经意地问,“陈方他最近如何?” 张婶一边铺床,随口答,“挺好的呀。” “每天早起去村塾,中午回来,偶尔出门,也不知道去了哪儿,反正跟平常没啥不同的。” 顾喜喜不好问的太直白,只得迂回道,“那我师父最近还给陈方熬那些药?” 张婶将枕头放好,直起腰说,“说起这个,倒是有些不一样。” “你师父最近煮的药更多了,那一把把的药草忘锅里放。” “每天晚上他盯着小陈泡药汤澡,我看过一眼,好像还要扎针。” “那药味儿浓的,都能给人腌入味儿了。” 顾喜喜听到这儿,内心已有种不大好的感觉。 但她并未显露出来,只笑着说,“好了,您也快点睡去,石头这会儿早就睡熟了吧。” 张婶边往外走,说,“这小子每日都要把你念叨个十几遍,明早等他醒来看见你,不知得高兴成什么样!” 张婶走后,顾喜喜脱衣钻进被窝,想到慕南钊的病情有可能恶化了。 她心思百转千回,已然想着无数种可能,渐渐入睡。 次日吃早饭时,石头很高兴地缠着顾喜喜说东说西。 顾喜喜也把自己在云岭县给大家买的礼物一一分发。 老郎中的自然是一些西域产的药材。 张婶是一块羊毛头巾。 石头的是两样精巧的异域风小玩意。 慕南钊的是一支西域狼毫笔,黄玉做的笔杆,手感极好。 还有果仁糖、无花果酱、风干牛肉、馕饼之类全家分享的食物。 顾喜喜笑着对慕南钊说,“你过去用惯了好笔好砚,想到这半年来一直委屈你用着学童级的毛笔,我就买了这个,但愿合用。” 慕南钊捉着毛笔试了试,“手感不错,多谢。” 他说着,微微轻咳一声。 但也只是这一声咳嗽而已。 顾喜喜并没有急着将慕南钊给的那枚平安扣奉还。 直到饭后,等慕南钊和石头去了学堂,张婶也去了灶房。 顾喜喜转向老郎中,“师父,您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老郎中神情一僵,笑道,“你刚回来,我能有啥瞒着你,别瞎猜了啊。” “不对。”顾喜喜肃色道,“昨晚我回来,陈方竟全然不知。” “他最近是否变得嗜睡?” “还有我刚才看他的脸色,虽然气血比之前好些,但能看出眼睑下透着青白。” “我刚给他递毛笔时,发现他的气息也有些乱,更不似从前有力” 顾喜喜观察老郎中的神色。 发现她每说一句,老郎中的表情就沉闷一分。 最后,顾喜喜已能基本确定,“他的毒恶化了?” 老郎中见瞒不过去了,点头。 顾喜喜接着问,“他让您帮忙,向我隐瞒?” 老郎中再次点头。 顾喜喜尽管昨晚已做了心理准备,此刻真正确认,内心还是如堵了块大石头般。 她垂首沉默许久,声音低的几乎听不真切。 “师父,您知道他还有多少时日么。” 老郎中长吁一口气,“少则半月,多则……一两个月吧。” 穿书以来,顾喜喜从未有过这么难受的时刻。 她没想过自己的到来,改变了顾青叶和慕南钊之间的纠葛。 同时也害的慕南钊原本可以解毒,却迟迟无法解毒。 不过,眼下还不到放弃的时候。 顾喜喜整理心情,问,“师父,您配制解药的进度究竟如何了?” 老郎中说,“我用他的身子试药,已经接近成功了,可是……” 他眉心紧锁,“现在只缺最后一味药。” 顾喜喜看到了希望,“什么药?” 老郎中再次叹气,“虽说只缺一味,但这一味我至今还难以确定,” 顾喜喜急了,“难以确定,说明您已有了排除后留下的选项,都有那些药,您列出来,我去寻,咱们尽快试药!” 第116章 彼此隐瞒 “来不及了。” 老郎中用一双空洞的眼正对顾喜喜,“加入最后一味奇药,就要重新调试整个药方的配比,加上炮制的时日。” “最多只有一次机会。” 他将一张药笺递过去,上面只有三个字。 “萤骨花?”顾喜喜疑惑,“我怎么从未听过这种药材?” 老郎中说,“别说你了,我这辈子也只在师父的手札中见过此花的描述。” 药笺上除了名称,还手绘了一株植物的样貌。 可见老郎中也是早有准备。 老郎中沉重道,“我一直犹豫,要不要告知你。” “一则,此花可遇而不可求。” “二则,萤骨花只是我在最后几种选项里,事急从权不得不择出最有希望的那个,就算你侥幸找到,也未必成功。” 他重重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究竟是从一开始就不抱希望,还是抓着虚无缥缈的希望,最后终究还要失望,二者哪个对你更好?” 顾喜喜将药笺折起来,郑重收入袖中,“多谢师父告知我。” “比起坐以待毙,我更喜欢主动出击,努力到最后一刻。” 她顿了顿,展颜而笑,“但求不悔。” 当天顾喜喜就去了青田县城,她寄出了两封信,一封去云岭县,另一封去西北军营。 她还跑遍了青田县的药铺,最后又去找了孟大娘子。 孟大娘子并未问顾喜喜找药的用途,直接答应会动用人脉,帮忙留意。 “你放心,一有消息,我立刻派家丁去家里通知你。” 顾喜喜诚心拱手,“多谢。” “不过此事还请孟姐姐代为保密,莫要让人知道是我在寻药。” 经历了上任县令截杀之事,慕南钊已被人怀疑过。 而顾喜喜与慕南钊早已绑在一起。 万一有心之人通过她求购药材推断出有人中毒,甚至于中了什么毒,那慕南钊的真实身份也就瞒不住了。 孟大娘子颔首,正色道,“你放心。” 晚饭后,顾喜喜照例关在自己屋里忙了一会儿。 等她停下来,伸手拿水时发现水壶空了,便起身往外走。 恰逢慕南钊也提着水壶出来,两人在灶房门口相遇。 顾喜喜笑问,“这么晚怎么还没睡?” 慕南钊眸中微凝笑,“你不是也没睡么。” 两人先后进了灶房,火已经都熄了,小炉子上一罐子水是张婶临睡前烧开的,此刻还有些温热。 顾喜喜提起罐子,先倒进慕南钊的水壶,再给自己满上。 “这么晚了少喝点,当心频繁起夜,影响睡眠。” “频繁起夜?”慕南钊脸上写满了不屑。 “这种事自我有记忆起就从未体验过。” 顾喜喜无语地转身瞪他。 只是起个夜,怎么就联想到男性尊严问题了? 太冷了,她拎着自己的水壶要走,慕南钊却忽然爆出一句:“我要吃烤馒头。” 顾喜喜仿佛不认识似的看着他,“现在,已经快半夜了。” “你是如何理所当然说出这种话的?” 慕南钊淡淡道,“我饿了。” 顾喜喜点头,很好,比刚才更理直气壮了。 一盏茶的时间过去,小炉子重新点燃。 顾喜喜、慕南钊一人一张小板凳坐旁边。 炉子边缘烤了两个白馒头。 顾喜喜小声嘟囔,“过年长一岁,怎么反而越发任性了。” 慕南钊手指夹着一张纸条,看也不看地送到顾喜喜面前。 “你答应要帮我做一件事,这顿烤馒头就算兑现了。” 顾喜喜一怔,心头猛然下坠。 他知道自己时日无多,所以提早兑换码? 想到这儿,顾喜喜莫名地一阵鼻酸。 她用力将慕南钊的手推回去,“能让我帮忙做事的机会很珍贵的,别用在这种没所谓的小地方好嘛!” 之前顾喜喜已经跟老郎中商定,既然慕南钊自己选择隐瞒病情,那顾喜喜也就不拆穿他。 眼下,为了不让慕南钊看出端倪,顾喜喜赶紧站起来去橱柜翻找下饭菜。 “炒萝卜干,还有黄豆肉丁酱,都是配馒头的好东西。” 慕南钊摇晃手中的纸条,问,“你确定不要?” “万一哪天我让你给我一大笔钱呢?” 顾喜喜答,“那得看你具体要多少,酌情吧。” 慕南钊莞尔,“万一这张纸条被别人偷走了,你是不是也要帮别人一次?” 顾喜喜嗤笑,“我是那种迂腐之人吗?” “他能偷,我也能拒绝履行啊。” 烤馒头从中掰开,抹上肉丁酱,咬一口外酥内软,咸香诱人。 再来脆脆的萝卜干丰富口感,俩人没多会儿吃完了。 顾喜喜擦擦手,掏出平安扣塞给慕南钊。 “借你吉言,没用上,物归原主。” 慕南钊倒也没推辞。 两人的手指无意间碰到,顾喜喜只觉他的手比过去更加冰冷了。 这也是他身体恶化的征兆之一。 她压下心中的难受,笑着说,“再过几日,冻土开始融化,我就要去帮西北军垦荒了。” 慕南钊讶异,“这么早?” 顾喜喜点头,“虽然距离播种的时间还早。” “可那么多土地要开垦、划分、一部分还需要肥水改良。” “我总得过去看看,给他们安排好。” 另外,还要寻找萤骨花。 据说萤骨花只在西北苦寒时节生长, 除了已经广撒网找药商求购、以及询问西域商人这两条路。 到西北旷野寻踪,就是最后的办法。 “我与你同去。”慕南钊话说出口便后悔了。 顾喜喜有她自己的前程奔赴,而他如今一副残躯,随时可能殒命。 他又有什么不舍的?何必非得跟着她去呢? 慕南钊沉默地望着炉火。 火光在他面上明明灭灭,顾喜喜竟从中看出了一种破碎感。 “行啊。” 她笑着拍了他一把,“我知道你,肯定又是为了找大将军、找你的好兄弟孟将军,才拿我当借口。” 慕南钊与她对视,唇角也勾起浅笑。“说中了。” 的确,他的那些筹谋至今从未停止。 可是还来得及么? 他曾发狠的想,只要自己活一日,就绝不罢手。 但此时此刻,他望着顾喜喜的笑脸,头一次产生了“是否值得”的念头。 第117章 惊喜还是惊吓 立春的西北,早晨依旧寒冷。 天刚蒙蒙亮骡子车就悄然驶出家门,不过车上的座次却比以往颠倒过来。 前面赶车的是顾喜喜,坐在车板上的是慕南钊。 慕南钊臭着张脸说,“非得弄成这样不可?” 他内穿薄厚两层棉衣,外披黑色绒面灰鼠斗篷,被裹成个球就算了。 更可笑的是,他腿上还盖着一床碎花小棉被! 顾喜喜笑说,“天冷,坐车上不动吹着风更冷,尤其人的腿脚最怕受寒,若不盖着点,没等到地方你先冻僵了。” 慕南钊无语望天。 他有什么办法?今日若不答应弄成这模样,顾喜喜就不肯让他出门。 顾喜喜心情愉快地轻扯缰绳,拐了个弯。 她不用回头看就能想象到慕南钊此刻的脸色有多黑。 “等我今年赚了钱,就能买得起全包车厢的马车了。” “到那时候,夏天不用暴晒着,冬天也不怕冷风吹。” 想到将来,慕南钊眼神微黯。 他无声地吸了口气,语气如常,“顾喜喜,除了种地、赚钱,你就没别的爱好吗?” 顾喜喜说,“民以食为天,一文钱难倒英雄汉,这两个爱好还不够大吗?这辈子我要是能把它们都实现了,我已经很知足了。” 慕南钊竟觉得颇有道理,无法反驳。 从他认识她那时起,她就一直坚定且清醒地追逐自己想要的,从不因路过的浮华纷扰而迟疑。 慕南钊忽然有些期待,顾喜喜想要最终实现的种田版图究竟是什么样的? 可惜…… 没等慕南钊继续想下去,骡子车骤然刹住。 前方天光逐渐亮起,顺着村口那棵大槐树逐渐铺开。 光明中显现出一个个小小的身影。 顾喜喜定睛看去,“你们怎么在这儿?!” 都是村塾那些孩子们,狗娃、石头也在其中。 顾喜喜心里暗叫糟糕,本来她信誓旦旦天不亮出门,路上肯定遇不到熟人,这才让慕南钊答应盖上被子。 这下可尴尬了。 顾喜喜不敢看慕南钊什么表情,板着脸单拎出石头说,“我从家走时,你不是还没起床么?” 石头还没回答,狗娃抢先道,“是我教他的!今日不去学堂,你们这些大人早起匆匆忙忙的,顾不上搭理小孩儿。只要给被窝里裹上枕头,假装他还睡着,一般就不会被发现。” 狗娃搂住石头的肩膀,得意地咧嘴笑。 “行。”顾喜喜点头道,“用招数是吧,等我回来就跟你们爹娘说说,以后你们这招别想奏效了!” 小豆丁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以为忤。 这有啥可怕的?谁家孩子没跟爹娘斗智斗勇过?旧招没了,还有新招。 石头代替大家说,“大伙知道先生要出门几日,提前商量好了今早相送,给先生一个惊喜!” 小豆丁们齐齐点头,一张张笑脸比晨光还要明亮。 自从慕南钊请假说要出门四日,消息迅速传遍全村。 学生们临时停课四天,个个儿心情飞扬精神抖擞,于是商量着搞点事出来。 便是今日这个“惊喜” 车板之上,慕南钊并没有趁机将腿上的小棉被揭下,反而淡定地望向一帮小崽子。 “天不亮就能起床。” “看来,闻鸡起舞这个典故你们都听进去了。” 狗娃第一个预感到不妙,大声说,“咱们送都送了,别耽搁陈先生和喜喜姨的行程,赶紧回吧!” 然而已经太迟了。 “站住。”慕南钊声音不高。 小豆丁们却仿佛被施加了定身咒,站住不敢动了。 慕南钊语气凉凉道,“一日之计在于晨,难得你们如此勤奋。” “这四天让你们背诵的文章再加两段,书写的生字本来就不多,每个字多写五十遍吧。” 倒抽凉气的声音此起彼伏。 顾喜喜给了孩子们一个同情地眼神,识趣地一扯缰绳,骡子车加快速度出了村子。 待上了大路,顾喜喜才扭头说,“人家好心送你,你会不会对他们太严苛了?” 慕南钊语气平淡,“只有让他们自顾不暇,他们的眼睛才不会留意不该看的。” 顾喜喜不禁摇头叹息。 这帮可怜的小孩儿! 他们如何能想到,自己遭遇无妄之灾只因一条小被子。 西北军营附近的村落。 孟承平早就命人收拾出了一个院落。 他亲自在村口等着,看见骡子车就远远招手。 “顾老板!慕兄!来福!!” 就连骡子来福也没忽略。 顾喜喜也笑着挥手,与孟承平打招呼。 车子停下时,孟承平一眼看见车上的碎花小被子。 “怎么带被子?还这么小的一条?” “不是说了吗,只要你们过来,无论何时都有人招待,不用准备这些东西。” 顾喜喜轻咳一声,说,“可能是张婶帮我拿的。” “我睡觉时身边有自己的东西,能睡的更香。” 孟承平不疑有他,“哦,这样啊。” “走,我先带你们安置,那个院子还是上次慕兄养伤住的。” “我想你们住的习惯,就别换地方了。” 顾喜喜说,“多谢,我记得那地方住着挺舒服。” 快走到地方时,孟承平猛地一拍脑门,说,“我看见你们高兴的什么都忘了。” “有个客人早你们一日到达,这会儿正在家里等着呢!” 顾喜喜顺着问,“谁?” 孟承平瞅着慕南钊,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 “何家大小姐。” 顾喜喜一怔,不由也看向慕南钊。 慕南钊抬眸,“都看着我作甚?你们不是都认识么。” 顾喜喜说,“之前没听说景兰要来,有些意外罢了。” “对啊对啊。”孟承平乐颠颠地点头附和。 “谁能想到人家堂堂何家大小姐,竟然屈尊降贵跑到我们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来,你们说,她究竟图什么呢?” “还是说……她究竟为了什么人呢?” 慕南钊一个凛冽的眼刀飞过,“孟将军对何大小姐如此在意,可惜我如今的地位爱莫能助。” “不过我可以帮你禀明大将军,由他担保做媒,相信你还是有希望的。” 孟承平脸色登时紫涨,“你你你、我我我没有!你!你别胡说!” 第118章 你丢下我 孟承平梗着脖子不知念念叨叨给谁听。 “外敌未平何以家为,我怎么可能有这个心思?不可能!人家何家大小姐又不是冲我来的,人贵有自知之明,我绝对不可能……” 慕南钊给顾喜喜使了个眼色。 两人一起玩味地看着孟承平。 顾喜喜难得吃瓜,很是兴致勃勃。 真没看出来孟将军竟是如此纯情之人? 只是调侃两句而已,就能让他害羞成这样。 不过看孟将军反应这么大,焉知不是被慕南钊看透了本质? 小院大门敞开着,何景兰正站在太阳下看人扫地。 听见外面动静,她转身看去,惊喜地跑过来,“喜喜!阿钊!” 慕南钊下意识看了眼顾喜喜,对何景兰叹道,“从小到大说了多少次,我比何景辉年长数月,你也该叫我兄长才是。” 何景兰毫不扭捏道,“那不行,我可没有到处认哥哥的癖好。” 这下就连顾喜喜和孟承平都忍不住笑了。 慕南钊板着脸问,“你为何跑到这儿来?” 何景兰笑道,“我在京城呆的闷了,便计划出来逛逛。” “正好年节前喜喜跟我信中说,她开春要来军营附近做事,我就想着提前过来等你们,没想到你们来的这么快。” “真是胡闹。”慕南钊不悦道,“何景辉干什么吃的,他也不拦着你。” 何景兰摊开双手,“他拦了,可是你知道的,没用。” 她又转而抱住顾喜喜的胳膊,笑道,“喜喜,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几人说笑着进屋。 孟承平提前雇了两个本地娘子,负责小院的烧水、煮饭、扫洒等等。 顾喜喜入住后无需操心旁的事,当天就全心投入到西北军开荒之中。 至于慕南钊,被她以“好友叙旧”“术业有专攻,你去了也没什么能做,何必干吹冷风”等理由留在了小院里。 连日天晴,经过正午前后的阳光照射,西北广袤的荒地冻土已经开始消融。 第一天先划定土地。 等到区域分明后,顾喜喜只需交给他们垦荒、整理土地的方法,等她走后,再由他们自己慢慢干去。 第二天顾喜喜亲自踩了一遍,将需要重点改良的土地特殊标记出来。 她之前已经验过土壤成分,特殊标记的部分不能种粮食,改良后却适合种植苜蓿草。 剩下的土地,只有一少半可种小麦,另外一多半可种燕麦。 只是西北关内冬季来得早,且极为苦寒,不能像花池渡村那样种冬小麦。 孟承平拧眉道,“你说春小麦?我怎么没见过?” 顾喜喜莞尔,“春小麦虽然在初春播种,本身却比冬小麦更加耐寒。” “在西域某些国家就有这样的小麦。” 她看了眼孟承平,了然道,“放心吧,我有办法弄来。” “不过价钱,就得你们自己跟对方去谈了。” 云岭县的哥舒老板,他的老家就是种春小麦的大地主。 孟承平咧嘴笑道,“这个好办,到时候我隐藏身份,便装前去,就当是你帮忙引荐的北地客商。” “北地?”顾喜喜笑着点头,“是个好由头。” 孟承平说,“燕麦毕竟粗粝,喂马尚可,人吃的话,还是小麦更好。” 顾喜喜说,“其实燕麦也能做成好吃的面食,只是做法比小麦多出好几步,” 燕麦制成的熟化面粉,后世有地方称为莜面。 q弹有嚼劲,且饱腹感持久,是很不错的碳水。 孟承平两眼闪光地望着顾喜喜,一副求赐教的狗腿模样。 顾喜喜失笑,“别急,等燕麦收割时,吃法再写给你不迟。” 从第二日开始,顾喜喜都是天不亮就出门。 这是她向孟承平提出的时辰。 来之前,她就考虑到慕南钊的身体吃不消,所以此行定下四日归期,就绝不能另行延迟。 刨掉归期,三天,她必须把开荒的安排做完。 接连两日,慕南钊都是到天黑才见到顾喜喜。 顾喜喜可能因为忙了一天,实在太累,匆忙扒拉两口饭就说回屋睡觉。 所以慕南钊和何景兰几乎都没机会跟她说上几句话。 这晚,顾喜喜又去睡了,何景兰叹道,“大将军这活儿果然不好干,你看喜喜都累成什么样了,刚才吃饭我看她就眼皮子打架。” 慕南钊脸上没什么表情,一拂衣袖,“嗯,那就睡觉。” 何景兰在他背后喊,“你也睡觉?这么早?!” 慕南钊没有回答。 次日,顾喜喜又一次顶着黑天,蹑手蹑脚地出门,却遇到拦路之人。 顾喜喜被吓了一跳,拍胸定魂,悄声道,“我吵醒你了?” “这么冷你赶紧进屋去!黑漆麻乌的杵在这儿想吓死谁!” 她边说边伸手推他,却没能推动,疑惑地抬头望去。 慕南钊正低眸望着她,“顾喜喜,是你答应带我来的,如今却把我丢在院子里,不觉得过分吗?” 顾喜喜笑说,“咱们不是来游山玩水的,我带你出去喝风吃土吗?” “况且,我也不是丢下你。” “景兰跟你一块在家,你们正好有个伴,不会无聊。” 顾喜喜没说出来的是,何景兰心悦慕南钊,以慕南钊而今的状况,让何景兰照看再放心不过。 慕南钊打量顾喜喜,微微扬眉,“你对景兰倒是很放心。” 顾喜喜被他盯着,莫名地一阵心虚,“那当然,景兰是你的青梅竹马。” 慕南钊眸光深暗如墨,他忽地一甩袖子,大步朝门口走去。 天光微明时,孟承平站在地头上,看着手下的兵们埋肥料。 方子是顾喜喜给的,昨晚连夜配出来,深埋入土壤中,浇水闷上一个月。既可增加肥力,又可中和碱性。 等到气候合怡,正好不耽搁播种。 不过…… 孟承平忍不住朝身旁偷瞄。 慕南钊怎么今日也跟来了? 来就来吧,还板着脸不说话,就站在那不动。 孟承平默默拉紧身上的披风,眺望远方。 这大冷天,他寻思周围也没啥风景可看啊。 再看顾喜喜,她指导士兵干活时分外认真,英姿飒爽如同女将。却在间隙看向慕南钊时偶尔恍神,似乎心神不宁的样子。 孟承平满心疑惑,这俩人是怎么了? 第119章 寒地雪莲 临近正午时,炊事兵现场埋锅造饭,其他人继续干活。 何景兰领着那两个妇人来,提着食物和盛水的罐子。 她先看见慕南钊,笑着奔过去,“阿钊!我来送午饭,里面有我亲手做的香葱蛋饼!” 慕南钊微微侧目,“你何时会过厨艺。” 语气是笃定而非疑问。 何景兰一笑,“用的鸡蛋是我亲手打的,算不算?” 她左右张望,“喜喜呢?” 慕南钊不答,只是看着某个方向。 何景兰顺着看去。 到处都是忙碌的兵丁,她看了许久才看到正在跟人说话的顾喜喜。 离得太远,看不清顾喜喜的表情,却能看出她此刻的状态。 何景兰钦佩道,“喜喜好认真啊,大家也愿意听她的。我哥跟人谈公事的时候,架势尚比不上她。” 慕南钊淡淡道,“她一向有自己的前程。” 顾喜喜刚跟一位将军说完埋肥料的要领。 就有一名兵丁兴奋地跑着来报,“顾老板,那边地上有一棵像花一样的东西。” 第一天干活时,顾老板就拜托大家留意任何像花朵的植物。 可这个时节的西北荒原,有的是光秃秃的土地和枯草,哪有什么花? 哪知今日竟遇上了,让这些长期扎根西北的将士也开了眼界。 顾喜喜跑去看时,围观的人圈自动让出一条道。 将士们还在议论:“这是啥,黄黄绿绿的,难不成是菘菜?” “今早才吃了熬菘菜,菜叶子颜色是有点像。” 伙头兵对这帮认不清菘菜的同袍很是鄙视,“菘菜长这样?!菘菜有这跟花一样的黑心?还菘菜呢!” “这要是菘菜,早冻烂在雪地里了!” 不过这东西究竟为何物,伙头兵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冬季冰封之前,他们火头营没少到处搜罗能吃的东西,却从未见过眼前此物。 贴地生长,头顶冰霜,仿佛一朵盛开的大花。 众人齐刷刷看向顾喜喜。 顾喜喜轻轻叹了口气,“这是雪莲花。” 有人失声道,“雪莲花,传说中的天山雪莲?” 将士们惊诧,传闻天山雪莲是极其珍惜的药材,一些民间话本子里提及此物,都是有活死人肉白骨之奇效。 众人纷纷提问,“没认错吧,天山雪莲能长在咱们这的平地上?” “是啊,我们经常从这过,往年都没见过。” 顾喜喜颔首,“没错,雪莲不一定长在天山,此处酷寒且地势高,咱们脚下又是砂石滩,条件基本合适。” “通常雪莲开花要五年之久,你们没见过很正常。” 顾喜喜内心很失望,雪莲都遇到了,萤骨花却迟迟不出现。 今日过去,等明早她就要回家了。 找不到萤骨花,在药商和西域商人中撒网,也不知有没有收获。 西北军众人轮番看过稀奇之后,这株雪莲毫无异议地归属了顾喜喜。 趁着无旁人在侧,孟承平说,“雪莲虽然珍贵,但对我们军中用处不大,你就安心拿着吧,” 他略压低了声音,“大将军知道慕兄病着,雪莲你带回去,或许有用呢?” 顾喜喜颔首,“行,那我就不推辞作假了,多谢。” 两人走到埋锅做饭的区域。 就看见何景兰和慕南钊站在一起。 何景兰笑道,“我来送饭,就等你回来吃了!” 她总算看向孟承平,“孟将军也同我们一起吧。” 孟承平脸一红,“多谢何小姐,却之不恭了。” 几人找了背风的地方坐下。 饭篮子里是一摞鸡蛋香葱饼,两盘小菜。 水罐子里是热乎乎的红糖姜枣茶。 顾喜喜把刚采摘的雪莲拿给大家看。 何景兰啧啧称奇,“家里倒是有这东西,不过新鲜的,我还是第一次见。” 顾喜喜心念一动,“那你可听说过萤骨花?” 古代大户人家都会存许多药材,其中不乏珍奇。 或许以何家的底蕴,能找到萤骨花。 然而,何景兰拧眉想了想,摇头道,“没听过也没见过,是一种珍奇少见的花卉吗?” 顾喜喜压下失落,浅笑着随便应了,“是,我也只是听说。” 她咬了一口饼,抬眸却发现慕南钊正盯着她。 顾喜喜差点噎着,“……有事?” 慕南钊问,“你很想要这个萤骨花?” 顾喜喜怕被看出端倪,埋头啃饼,边含糊不清道,“在药典上看见,听说西北苦寒之地可见其踪迹,难免好奇。” 还好慕南钊只是嗯了声,没再说什么。 顾喜喜暗自松了口气,同时重新打起精神。 就连老郎中都没见过的东西,哪那么容易找到? 反正今天还没结束,且之后还有些时日,不能这么快放弃希望! 嗯,多吃点,养足体力! 顾喜喜再看何景兰,果然对慕南钊照料有加。 “阿钊,这个大头菜丝不太咸,你尝尝!” “阿钊,你别光吃干的呀,喝口姜枣茶!” 少女眼中全是欢喜,大大方方,不加掩藏。 慕南钊视线越过递到唇边的碗,瞥向正在努力干饭的顾喜喜。 他轻轻推开茶碗,说,“那边是什么菜?” 顾喜喜迷惑地抬头,两腮鼓鼓的说不出话,“嗯?” 孟承平好心替她回答,“这是火头营刚送来的大锅菜。” “就是萝卜白菜还有风干的腊猪骨蹲在一块。” “这种粗食你跟何大小姐肯定吃不惯,就放在我们这边了。” 慕南钊扬眉道,“顾喜喜,我也要吃。” 顾喜喜无奈,只得端起菜盆。 孟承平笑道,“慕兄吃了不喜欢,可别嫌弃啊。” 顾喜喜把菜盆放到慕南钊跟前,抬头看见何景兰一副白日见鬼的表情,随口笑问,“景兰怎么了?” 何景兰盯着慕南钊,摇了摇头,“没什么。” 她站起来拉住顾喜喜,“喜喜,我想如厕,你陪我去!” 顾喜喜还没吃饱就被何景兰拽着,眼睁睁看着热乎乎的饭菜渐行渐远。 待走远了,何景兰进了草丛却没打算如厕。 她神秘兮兮地开口,“从小到大,我从没见过慕南钊跟人撒娇!” 顾喜喜不懂她为何没头没尾说这话,“啊?” 第120章 河滩遇险 何景兰点头儿打量顾喜喜,神情意味深长。 顾喜喜牙酸似地嘴角抽搐。 片刻,才不确定道,“你该不会想说……他刚才要菜吃是撒娇?” 哪有人撒娇是把别人当丫鬟用啊! 何景兰使劲儿点头,“对!” “虽然我哥总说他不要脸,但他总是强者的姿态,鲜少示弱人前。” “撒娇就更不可能了,他对长辈都不会如此,只有你……” 何景兰打住了话头。 她望着天空深深呼出一口气,小声咕哝,“反正我也不是非他不可。” 何景兰的自言自语,顾喜喜没能听清楚,“你说什么?” “我说……”何景兰扭头望着喜喜,展颜而笑,“我聪明着呢!” “你既擅长种地,告诉我,是不是强扭的瓜不甜?” 顾喜喜颔首道,“理论上是这样,不是有个词叫瓜熟蒂落么。” 她还在寻思这个问题该如何详解时,何景兰已经一把搂住她的肩膀。 “走吧,咱们回去。” 顾喜喜:“你不如厕了?” 何景兰笑呵呵:“不了,野外怪冷的,等会回村里再去。” 日落时,小院里飘散着羊肉馅饼的香气。 何景兰边洗手,眼角瞟着旁边,“孟将军不回军营么?” 孟承平咧嘴笑,“这么好的羊肉馅饼,我当然要留下蹭饭啊。” 何景兰摇头叹息,“孟将军还真不拿自个儿当外人。” 孟承平假装听不懂讽刺。 “何小姐莫担心,大家都是挚友,我不会见外的。” 今晚吃的羊肉是何景兰花钱买的。 她来时路上,自己采购了不少吃食,所以小院里的伙食绝对是周边最好的。 孟承平发现了这个事实后,借着招待顾喜喜和慕南钊的由头,这两天都心安理得在这儿蹭饭吃。 何景兰和孟承平斗嘴时,慕南钊看了眼顾喜喜住的那间屋子。 黑着灯,没有丝毫动静。 一名做饭的妇人出来倒脏水,慕南钊问,“顾老板回来后,一直在屋里?” 妇人笑了,“先生问喜喜姑娘啊?” “她回来歇了会儿,问了我几句话又急匆匆出去了。” 慕南钊一怔,何景兰、孟承平也停止了对话,转目看过来。 妇人见大家都关注此事,主动说,“我们正在说村外的河滩还要等一个月才能化冻,喜喜姑娘听见了,就问河滩往哪走。” “我估摸着她应该就是去那了。” “我去看看。”慕南钊说着,人已举步往外走了。 孟承平急道,“哎,你知道路吗,我跟你一块去!” “不用。”慕南钊只留下这两个字。 何景兰拉住孟承平,“叫你不用跟去,没听见吗?” 孟承平还是担心,“可是天黑了,我怕村外没人,不安全。” 何景兰恨铁不成钢地翻了个白眼。 “就是要天黑没人才好呢,何须你个大蜡烛巴巴儿地去照亮!” 孟承平困惑地摸了摸脑袋,眼睛突然一亮。 “你是说他们……他们两个?!” 何景兰说,“算你有点脑子。” 孟承平难以置信地望着何景兰,“那你怎么办?” 何景兰没好气道,“什么我怎么办。” 孟承平还没意识到危险,傻乎乎地继续把话题说到明处,“你千里迢迢来追我慕兄,如今就这般轻易的拱手相让了?” 何景兰一脚踩在孟承平脚背上狠狠碾压,樱唇翘起,笑靥如花。 “本小姐好好儿的游历西北。” “你说谁千里迢迢追谁?” 孟承平疼的龇牙咧嘴,却不敢拯救自己的脚,“没、没有谁。” “我刚才啥都没说!” 何景兰出了气,这才满意地放过了孟承平。 她看了眼天色,说,“不过你说的安全问题,的确不可小觑。” “咱们现在缓缓跟过去,迎一迎他们。” “哦,好。”孟承平乖巧答应。 何景兰侧目,“带上你的兵器,保护好本小姐。” 不知道为啥,孟承平现在看何景兰瞪他,都觉得心里甜滋滋的。 “哎!”他听话地提起长枪,傻笑跟上。 这个小村子是依傍西北军军营而存在。 村里不过三十几间民居。 从顾喜喜他们住的院子往北走,不到一顿饭功夫就能走出村子。 北面有一条带状延伸的石头滩。 春季山上的雪水化冻,顺流而下形成河流。 此刻的河滩没有流水,露出高高低低的石块,嵌在结冻的冰雪中。 顾喜喜听老郎中说,萤骨花生长的地方与雪莲相近。 唯一不同的是,萤骨花更喜湿润,容易长在河谷、浅滩冰冻之地。 所以顾喜喜一听人说附近有这样的地方,不顾天色将黑就紧赶着过来。 顾喜喜顺着河滩一路朝上游走去。 放眼之处皆荒凉,看不到丝毫生命活跃的迹象。 她就一直走一直走。 直到天色昏暗,视线所及不再清晰,顾喜喜站住脚回头望去,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走了太远,已经看不到来时的村子。 西北的冬季,天黑之后有太多危险因素。 更何况没有照明设备,就算想找也什么都看不见。 顾喜喜至此不得不选择放弃。 她叹了口气,调转方向准备往回走。 忽然东方黑暗处传来一声悠长的狼嚎。 然后一声紧接着一声连绵推进,彷如声部合唱,无处不在。 顾喜喜猛然停住,有狼,而且不止一只。 她循声朝东边环顾,心脏砰砰乱跳。 一对、两对、三对…… 幽绿色的光点,如鬼火一般,距离说近不近,说远也不算太远。 光点暂时没有迅速逼近,应该是在观察试探。 顾喜喜僵直着婶子,脑筋飞快运转,调集自己从前野外采集积累的经验。 遇到猛兽能做什么? 跑,肯定是跑不过的。 人类的体力、速度、夜间视物能力都不能跟狼群相比。 贸然行动,反而会引发狼群的围猎。 那就点火,用火光震慑野兽,这个办法最好。 可是…… 顾喜喜出来时,本想着天黑前回去,所以没带火折子。 她心凉了半截,却没打算就此等死。 正在她低头摸向随身的小布包时,一只大手忽然伸过来,扣住她的手腕! 第121章 看我眼神赶紧跑 顾喜喜本就紧绷着心弦,乍然被人扣住手腕,她被吓的惊呼出声。 远处的野狼们受到了刺激,狼嚎声又一波此起彼伏。 顾喜喜感觉到那只手熟悉的冰凉,已反应过来是谁。 “慕南钊?你怎么在这儿?” 慕南钊有些窒息,“眼前的情形,该问这个问题吗?” 应该是他要问她,为何独自跑到这荒原上! 为何天黑了还不要命地在此逗留! 被狼群吃拆入腹很好玩吗! 然而现在顾不得说这些了。 狼群明显开始躁动,正在缓慢朝他们这边逼近。 顾喜喜戒备地望着那些摇曳的绿光,手伸进随身的小布包,快速拆开里面的各种瓶塞、小纸包。 她寻思这些毒药、蒙汗药、痒痒粉加起来,不知道够不够用? 狼是聪明的动物,并且对气味敏感,如果在关键时刻用药让他们感受到威胁,或许可以让其他的狼知难而退。 野狼距离他们只剩下十步开外。 数那光点的数量,有六匹狼。 此刻天已经全黑了,慕南钊没留意顾喜喜双手伸进包里的小动作。 他无声地抽出软剑,做好了与野狼奋力拼杀的准备。 却听见顾喜喜低声喝道,“快!捂住口鼻!” 慕南钊还没来得及反应,惊愕地看见一大片各种颜色的细碎粉末凌空甩出弧线。 他慌忙以袖掩鼻,踉跄后退,还没站稳又被顾喜喜一把拽住。 “跑!!!” 两人朝着村子的方向一阵狂奔。 野狼们痛苦的呜鸣声渐渐被甩在身后,最终听不见了。 慕南钊扭头看向顾喜喜,见她脸上蒙着面巾,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你洒药能不能提前跟我说一声?” “你自己倒是知道戴面巾!” 别人兴许不知道,他却清楚得很! 顾喜喜包里那些玩意根本没准备解药!! 顾喜喜自知理亏,讪笑道,“这不是事出紧急嘛。” “况且这会儿吹的是西北风,咱们站的位置很安全,以我的手艺,一般是不会中招的。” 慕南钊几乎是在咬牙切齿了,“万一中招呢?!” 顾喜喜笑的越发良善,“师父说你中的奇毒已入肌理,这半年来又用了那许多的药,已然百毒不侵。” “就算不幸吸入一点,不过就是呛的咳嗽,难受一会儿就过去了。” 慕南钊:“……” 危险解除,两人站在河滩边上歇口气。 一轮圆月从云层中显现出来,为整片河滩洒下淡淡的银辉。 顾喜喜也就看到了慕南钊那黑如锅底的脸色。 “你……生气了?” 她很自觉地反省起来,“对不住,我现在知道了,你是专门出来找我。” “我不该一走就忘了时辰,害你担心,又害你遇险。” 慕南钊终于忍无可忍怒吼,“顾喜喜!” 声音在旷野中回荡。 顾喜喜向来就是有错就认,绝不推诿,“我错了!” 慕南钊冷声道,“还是为了找那个萤骨花?” “什么破玩意比你的命还重要?!” 顾喜喜正要编个理由时,眼角忽然瞥见一抹冷光。 她好奇地望去。 原来是河滩中央一块覆盖着冰晶的白色石头。 月光照射其上,凑巧折射出些许光亮。 不过…… 石头旁边似乎有一簇不规则的阴影,风一吹还会轻轻摆动。 顾喜喜立刻撇下慕南钊,踩着冰雪、石块向河滩中心走去。 慕南钊气结,“顾喜喜,你到底想干什么!” 顾喜喜没理他,反而加快了速度。 慕南钊见她跌跌撞撞,几次差点绊倒,无奈跟过去。 “你慢点!” 顾喜喜停在白色石头跟前,她忽然一个挺身扑过去,几乎是匍匐在冰面上。 “萤骨花!!” “黄色花蕊,冰蓝色的花朵!五瓣花!叶子心形对生!!” 顾喜喜激动地声音发颤。 “慕南钊!我终于找到了!!!” 她来的时候没看见,可能是因为萤骨花当时尚未开放。 这般运气,总算是苍天不负! 慕南钊看着顾喜喜小心翼翼将花朵挖起来,“不就是一株稀有的药材么,至于这么高兴。” 顾喜喜用袖子护着萤骨花,脸上的笑止不住,“我就是高兴怎么了?” 老郎中说,纵使得到萤骨花,解药也未必配置成功。 顾喜喜不将实情告知慕南钊,是不想他有了一线希望后徒增压力,更不希望他最后再次失望。 然而,慕南钊望着顾喜喜的笑颜,说,“为了给我配解药,赌那不足半成的机会,差点把自己小命搭上,值得么?” 顾喜喜一惊,瞠目看着慕南钊。 只见他勾起唇角,似笑非笑,“你今晚要是被狼吃了,想做的那些事可都实现不了了。” 顾喜喜片刻找回自己的声音,“你怎么知道?” 她紧接着懊恼道,“师父他明明答应我……” 慕南钊说,“何须姜老说,你最近心事重重,到处找什么萤骨花,” “家里只有我一个将死之人,不用猜都知道这东西的用途。” 顾喜喜沉默了。 两人顺着河滩继续往回走,没走几步,迎面遇上提着长枪跑来的孟承平。 孟承平满头大汗,看见二人,明显松了口气。 “我听见那边狼嚎,就怕你们遇到狼群了,可给我吓得够呛!” 上次他奉命护卫贵客,结果遭遇北离骑兵。 这次要是再出事,他也没脸回去见大将军了,直接自裁谢罪算了。 何景兰紧随其后,她跑过来体力不支,大喘几口气,问,“你们俩没事吧?” 慕南钊瞥向孟承平,语气幽幽,“顾老板的确被狼群所困。” “孟将军,护卫不利啊。” 孟承平脸色一白,可怜兮兮看向顾喜喜。 “顾老板,你……你……” 顾喜喜笑说,“我没事,” “你别听他吓唬你,是我不跟你说一声便私自出了村子。” “就算大将军知道,我也会帮你解释的。” 慕南钊微微颔首,“的确。” “多亏顾老板英武,一击制敌,我们才得以逃出生天。” 孟承平、何景兰都震惊地看着顾喜喜。 顾喜喜尴尬解释,“我就是撒了一把药粉而已,没那么夸张。” 回去的路上,何景兰看出顾喜喜心情很好。 悄声问,“你们俩,嗯?” 顾喜喜蹙眉,“什么?” 第122章 感情线砸手里了 顾喜喜此刻满心都是找到萤骨花了,尽快回去赶制解药。 何景兰看出她心不在焉,索性更直白地问出来,“你跟慕南钊今晚就没发生点什么?跟平时不一样的?” 顾喜喜抬眸,“什么不一样?遇到狼?” 她意识到什么,“不对,你不是一直喊阿钊么,突然连名带姓的叫,他得罪你了?” 何景兰无奈的笑,“我说……” “现在聊的是他跟你!” 她顿了顿,详细道,“日落时他听说你不在家,立刻就冲出去找你。” “你身陷险境,乍然看到他,就没觉得有点心安,有点感动?” 顾喜喜盯着何景兰,片刻,认真道,“景兰,被狼群包围的时候,除了生死,正常人一般没机会想别的。” 何景兰脚下一个用力,将一块石头远远踢飞出去。 “顾喜喜!慕南钊他!” 这时,走在前面的慕南钊忽然回头,何景兰硬生生把后半句怒吼“他心悦你你看不出来吗”咽回了喉咙里。 顾喜喜问,“慕南钊他怎么了?” 该不会她没在的时候,他又发病了? 何景兰看到了顾喜喜眼中的关切,忽而释然,“没什么。过来,我告诉你个秘密。” 何景兰一把搂过顾喜喜的脑袋,凑在她耳边低语。 “我已经不喜欢慕南钊了,这辈子我要嫁给他的目标就此全部作废!” 顾喜喜震惊地看着何景兰。 何景兰冲她调皮而笑,吐气如兰,“你、放、心。” 回到小院,屋里已经掌灯。 两个妇人看到几人结伴回来,松了口气。 “喜喜姑娘没事吧?都怪我说什么河滩。” 她们都是军属,虽不清楚全部内情,却也知道顾喜喜来这儿是帮助大家的,做的是大事、好事。 再加上顾喜喜待人和气,从不摆架子,她们待她自是多几分真心。 顾喜喜笑道,“这怎么能怪嫂子?” “嫂子跟我千叮万嘱,天黑之前必须回来,是我自己忘记了。” “况且我此行能有收获,还得多谢两位嫂子。” 她说着,当真盈盈下拜,向二位妇人行了一礼。 妇人们面面相觑,尚不知发生了什么,慌忙去搀扶顾喜喜,连说当不起。 晚饭时,顾喜喜看看何景兰与孟承平斗嘴,又看看慕南钊。 心下叹息。 慕南钊三条cp线已经断裂了两条。 就剩下她顾喜喜和慕南钊这条孽缘了。 失去了找别人顶锅接盘的机会,这是不是意味着她终究逃不脱女配的凄惨结局了? 想到这儿,顾喜喜止不住再次叹气。 不行,绝对不行! 不管怎么样,只要她不嫁给慕南钊,慕南钊就算活下来,以后位极人臣,他也没资格囚禁她,虐杀她! 顾喜喜如此的安慰自己,感觉羊肉饼变的香了一点。 她咬了一大口饼,心里鼓劲儿道,婚嫁之事,总不能牛不吃水强按头吧? 况且原书中,是她顾喜喜强行按了慕南钊这头牛。 再来一次,这种剧情必定不存在的!何必早早的杞人忧天! 慕南钊的视线几次落在顾喜喜脸上。 “一会儿愁眉苦脸,一会儿又笑着点头,这是想什么了。” 顾喜喜咽下饼子,隔着桌子与慕南钊对视。 “我就是在想将来,” “若你成功解毒,应该就会即刻离开我们村了吧?” 按原书的时间线,顾青叶找到奇药,为慕南钊解毒救命。 没过多久,慕南钊离开花池渡村,投身于下一步权力斗争。 同年秋季,慕南钊以本名重归京城,又在初冬回到花池渡村。 因为慕南钊的政敌作梗,将他在落难时娶农家女为妻的消息大肆宣扬。 慕南钊为了自己和新帝的名声,不得不接走顾喜喜。 女配顾喜喜的悲惨结局也从那时拉开序幕。 虽然眼下顾青叶暂时没了。可解毒的剧情还在。 或许等解毒后,她送走了这尊大佛,便可宣告功成身退! 然后慕南钊的剧情线就跟她没有半文钱关系了! 想到此处,顾喜喜就差把高兴俩字写在脸上。 慕南钊注视她,语气有些凉,“我要走,你很高兴?” “啊?”顾喜喜迅速表情管理。 她明明没笑啊,他是怎么看出来的?! “怎么会!毕竟一个屋檐下相处这么久,我真拿你当半个家人的!” “半个?”慕南钊冷冷的眼神钉过去。 “顾喜喜,当初是你一文钱非要买下我。” “现在说半个家人,是不想负责么?” 话音刚落,顾喜喜还愣着,孟承平、何景兰先起了反应。 “噗!” “咳咳!!” 何景兰呛的脸色通红,孟承平帮她拍背顺气。 “我看这饭是吃不成了,不然咱俩换个地方吃?” 何景兰缓过气,点点头,痛心疾首,“太恶心了,实在看不下去。” 没等顾喜喜阻拦,俩人已经端着吃食,一溜烟下炕跑了。 剩下顾喜喜独自面对慕南钊。 她不是傻子。 无论是从慕南钊的言行,还是旁人的揶揄玩笑,她早已意识到了什么。 可惜这些却是她一开始就打定主意回避的。 她只能让一切就停留在朦胧中,永远不揭破。 顾喜喜深吸一口气,看向慕南钊时,眼中没有半点迷茫。 “一开始不是说了吗,我这个人最有自知之明。” “你我的一文钱之约,你是不得已,我也是。” “你若不死,迟早要对那些打压、背叛你的人还以颜色,你要拿回属于自己的权力,必然不会长久留在花池渡村,不是吗?” 慕南钊沉默。 顾喜喜展颜笑道,“所以,我当然高兴,是为你高兴。” 慕南钊垂眸,端起粥碗,“等我能活下来再说吧。” 他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让顾喜喜放松了不少。 眼前这个慕南钊的确跟书中不同。 目前看着对她也无甚仇恨。 可顾喜喜才不要去赌男主角这一世会为她改变结局! 她的结局,必须由自己来掌控。 次日天亮,顾喜喜、慕南钊就要出发回村了。 孟承平骑着马来送别,将一卷桑皮纸交给顾喜喜。 “你要的酬劳,大将军都应下了,这是契书。” 第123章 女子的骄傲 顾喜喜接过纸卷,展开扫视。 何景兰凑近了一起看,念出关键的几句:“约定在春播之前,这几处土地随顾喜喜取用。” “……以下所列酬劳……分夏收、秋收两次,按比例支付。” 她十分佩服地拍着顾喜喜的肩膀,“喜喜果然从不打白工,竟能从大将军手中讨得好处!姐妹我甘拜下风!” 顾喜喜眯着眼笑,“瞧你这话,好像大将军多抠门似的。” 何景兰瘪了瘪嘴,为了何家的体面,她没再说有损大将军威风的话。 不过,包括孟承平在内的知情人都清楚。 大将军可不是抠门么? 谁让西北军油水少呢,全军人马吃饱饭就不错了。 顾喜喜满意地收起纸卷,对孟承平郑重道,“还请你转告大将军,我必不负所托,粮仓安排好,最迟今夏,大将军的体己钱就不用往军需里填了。” “再过个一年半载,西北军便彻底不必为粮食看人脸色了。” 孟承平欢喜道,“话我一定带到!” “为口吃的求爷爷告奶奶到处跑,老子早就受够了!” 何景兰撇嘴道,“老子老子的,年纪轻轻就如此粗俗。” 孟承平倒不生气,笑容里隐含着丝丝紧张,问,“慕兄要回去了,你呢?你要跟着他们去,我找人护送你。” “你哥专门去信给大将军,让我等务必保护何大小姐周全。” 何景兰不悦地嘟囔,“我哥怎么什么都管,我都出来了还逃不脱。” 她甩给孟承平一个白眼,说,“他们夫妻双双把家还,我跟去作甚?” “况且,我难得游历西北,还没玩够呢!” 孟承平顿时高兴起来,笑容犹如太阳冲破了乌云。 “没玩够那就多住些时日,正好我最近不太忙,我可以带你骑马!” “开春以后,西北荒原上的野花好多种颜色,很漂亮,还有野兔、兔狲,都是你在京城见不到的!” 何景兰一听,果然得趣,“好哇,那我就多留些时日。” 她转而拉起顾喜喜的手,亲昵道,“开春前后,你应该会经常过来吧,咱们俩见面一起玩。” 顾喜喜却替何景兰忧虑,“你一个人在西北盘桓这么久,你家里那边能答应吗。” 何景兰笑道,“放心,没事的。” “一则,多亏了某人的布局,不出意外的话,过几天哥哥就是何家的家主了。” “不止我爹爹,就连整个何家都要听他的话。” 她看了眼慕南钊,说意味深长道: “二则,还是看在某人的份上,何家既然跟着赌上全族身家,我留在这,家里的叔伯们才安心呢,他们舍不得带我回去。” 孟承平听的一头雾水,眨巴着大眼睛看看这个,看看那个。 顾喜喜却半听半猜,明白了大概。 何景兰说的这个某人,自然是慕南钊无疑。 书中剧情,慕南钊未来扶持新帝登基,拨乱反正,成为大业第一位异姓摄政王。 眼下的形势看来,以何景辉掌权的何家也选择了新帝。 而这其中又以姻亲血缘缔交的同盟关系最为简便、可信。 所以…… 顾喜喜的视线先后从何景兰、慕南钊身上划过。 慕南钊忽然冷淡道,“放心,我已经跟你哥说了不联姻。” 何景兰朝他做了个鬼脸,“你也放心,我前日已去信给我哥,告诉他,我不要嫁给你!” 何景兰骄傲地叉腰。 此时此刻她仿佛自带万丈光芒。 都挺清楚了!是她不要慕南钊,而不是慕南钊不肯娶她! 慕南钊破天荒地露出一抹暖笑,“那就等春暖时再见吧。” 何景兰朝着远去的骡子车挥手,“哦!管好你自己,别死了就行!” “喜喜!你下次快点来啊,我总面对姓孟的木头也很无聊的!” 从刚才孟承平脸上的傻笑就没停过。 他听懂了,何大小姐不要嫁给慕南钊! 直到顾喜喜的骡子车已经看不见了,孟承平才咧着嘴问,“你不是跟慕兄差点订亲吗,你来这儿也是为了他,为啥突然变卦了?” 何景兰保持着眺望的姿势,喃喃道,“因为,我堂堂何大小姐,怎么能要一个心里有别人的男子?” 从小到大,她以为慕南钊对所有女子不假辞色,就是天生的性子冷。 直到她看见慕南钊在顾喜喜面前的模样…… 孟承平学着何景兰的样子,一起眺望顾喜喜她们离开的方向。 “你是说……慕兄和顾老板有戏?” 他困惑地拧眉,“我怎么没看出来呢。” “木头!”何景兰狠狠剜了他一眼,转身就走。 花池渡村。 顾喜喜和慕南钊到家时刚刚入夜。 老郎中撂下吃了一半的晚饭,捧着萤骨花二话不说,转身就走。 张婶端着刚盛的两碗粥进来,疑惑回头,“这老东西,不吃饭干什么去?” 顾喜喜笑说,“我采了一株新奇的药草。” “师父的脾性您知道的,就爱摆弄这些,随他去吧。等会儿我再给他送些宵夜。”、 张婶点点头,一面将粥碗放到炕桌上,一面打量慕南钊。 “小陈啊,你这脸上怎么没血色?好像还瘦了点?” “不行!你得多吃!” 说着,她掰开一个热馒头,饱饱的夹上卤肉塞给慕南钊。 慕南钊笑道,“多谢婶子,路上她没给我吃的,我正是饿得慌,就想家里您做的饭。” 张婶差点惊掉下巴,她戳戳一旁的喜喜,说,“小陈真是跟我说笑呢?” 顾喜喜忍不住轻笑出声。 慕南钊以往在家里不苟言笑,一次说这么多恭维张婶的话更是下红雨级别的奇迹。 顾喜喜说,“是啊,他就是跟您说笑呢,我在路上明明给他干粮了。” “别听他说的好似我虐待他。” 张婶乐不可支,说,“就给了干粮,还说不是虐待?” “难怪我们家好姑爷又瘦了,明日婶子给你做好吃的,多补补!” 顾喜喜拿起筷子,不落痕迹道,“叫什么姑爷,还没到那一步呢。” 张婶却当这是小姑娘家害羞。 见慕南钊没反对,她脸上笑意更深。 “好,好,现在不叫,等以后名正言顺的叫!” 第124章 臭小子叫我姐夫哎 石头顾不得馒头烫手,嘶嘶地哈着气,掰开来往里面夹了好几块瘦肉。 他自己却不吃,先递给顾喜喜,“喜喜姐也饿了吧?” “我手洗过两遍,干净的,你快吃。” 顾喜喜道谢接过,在石头眼巴巴的注视下咬了一口,点头笑道,“嗯!不愧是你亲手夹的,好吃!” 石头笑开了花,比自己吃肉还开心。 张婶也顺势夸赞石头,“这孩子能干又懂事,你不在家的时候,他天天帮我烧火、提水,扫院子。” “哦,骡子棚和马棚不是空下来了么,石头非得里里外外打扫一遍,栅栏、柱子都擦得干干净净。” 顾喜喜听了,少不了又是一番赞扬,直夸到石头小脸蛋红扑扑的。 提到马棚,石头有些想念风驰。 “喜喜姐,你这次出去找孟将军,有没有去看风驰,它怎么样?” 顾喜喜歉然道,“这次行程紧张,我没见到风驰,不过我问了孟将军,他说风驰一切都好,训练后长的更健壮了。” 风驰毕竟是战马,当初顾喜喜只是借用,纵使再多不舍,年节前她还是把风驰还了回去。 石头埋着头,有些黯然,“风驰跟来福,它们都是我的朋友。狗娃哥今早还说风驰呢,风驰要是想咱们了怎么办?” 顾喜喜很能理解石头的心情,安慰他道,“我跟你一样舍不得风驰,反正离得不远,以后有机会还能见面的。” 石头两眼亮晶晶地望着顾喜喜,点点头,转忧为喜。 “我听喜喜姐的。” 视线转向对面,慕南钊刚吃完一个馒头,石头立刻殷勤地又拿了一个递过去。 “先生再来一个吗?夹菜还是夹肉?或者就这么吃?” 慕南钊不动声色地看了眼,“不用了,晚上吃太饱怕睡不好。” 这小子,无事献殷勤,必有古怪。 石头自己啃着馒头,小眼神一瞟一瞟地朝对面飞,八百个心眼子都调动起来、 张婶瞧见了,说,“咋吃个饭都不安稳,屁股下面长了刺似的!” 石头见慕南钊看过来,赶紧坐好不动,规规矩矩地喝粥、夹菜。 慕南钊将这小子的神情举止看在眼里,心中早已知晓缘由。 他有意吃的更加斯文,一顿饭比平时延长了三分之一的时间。 长辈吃完饭、正式放下筷子,身为小辈的才能起身离席,这是学堂里教过的规矩。 石头吃饱了,耐着性子等啊等。 终于看见慕南钊放筷子,他迫不及待就要跳下炕,却听见一声“慢着”。 石头脑中如同炸雷响起,僵着身子扭头干笑,“先生何事?” 慕南钊挑眉,故意装傻是吧? 他淡淡道,“我临走时,有感于你们相送,特意增加了少许课业。” “你的应该都完成了吧,拿……” 慕南钊“拿来”二字还未出口,石头忽然破釜沉舟式咬牙闭眼,“姐夫!” 屋内安静的落针可闻。 炕上暖和,顾喜喜本来吃饱了靠着墙犯困,却被这个“姐夫”惊的彻底清醒。 慕南钊眸光闪了闪,似有些不自在地清了下嗓子。 “你叫我什么?” 石头眼珠一转的功夫,小心思已百转千回。 先生从不听别人废话,现在先生却让他再说一遍。 所以,先生爱听! 石头鼓起勇气,重申道,“姐夫!” 这一次他说的更加斩钉截铁、声情并茂、发自肺腑。 “喜喜姐就是我的亲姐姐,你当然是我的姐夫了!” 顾喜喜:“……” 她扭头看慕南钊,什么意思?赶紧反驳啊! 然而,慕南钊就像没看到顾喜喜给他打的眼色,一脸淡定地穿鞋下炕。 “我累了,今晚没工夫看你的课业。” 石头计谋成功,无声地龇牙咧嘴、摇头摆尾欢庆自己逃过一劫。 慕南钊走到门口略微停顿,说,“明早若不能把课业交上,你就领十戒尺,然而在学堂门外罚站吧。” “哦,还有你那帮小伙伴也一样。” 慕南钊说完就出去了。 眼看石头兴高采烈的脸迅速垮下去,变成了生无可恋,顾喜喜毫不同情。 “该!” “谁让想投机取巧讨好他,到头来该做的课业还是一个字不少。” 石头哭丧着脸可怜兮兮,“喜喜姐……” 顾喜喜还是心软,“我劝你啊,趁现在时辰不晚,先去通知狗娃他们一声,课业没做完明日是什么后果。” “然后回来挑灯夜战吧。” 顾喜喜拍拍石头的小肩膀,去后院找老郎中了。 五天、十天、二十天过去。 自从得到萤骨花后,老郎中几乎成日将自己关在屋里。 同时给慕南钊天天按针灸、汤药、药浴,频率密集。 用老郎中的说法就是,要竭尽全力、最大可能的为他调理身体,在解药配制成功之前,多活一天算一天。 转眼到了立春日。 村里要在土地庙办迎春祭典,村民们都要参加,祈求保佑今年田地不负农人辛苦,庄稼能够季季丰收。 学堂在土地庙里面,自然就要休沐一日。 早晨到了吉时,土地庙里里外外挤满了人。 顾喜喜一家子也站在人群中,只有醉心配药的老郎中没来。 多亏老郎中的努力,慕南钊虽略显虚弱,行动坐卧仍与常人无异。 顾喜喜看了眼慕南钊,小声说,“等会你要是站不住就先回去,一家子有我们几个人代表足够,别人不会说什么的。” 慕南钊望着前方正在进行的祭典,声音低的只有他们俩人能听见。 “放心,知道你扛不动我,我不会倒在这让人看热闹。” 顾喜喜一噎。 慕南钊接着道,“都这个时候了,与其担心不存在的问题,不如操心自己接下来怎么办。” 顾喜喜瞪眼,她就不该多事管他的死活! 不过他也没说错。 顾喜喜环视周围的人群,立春,宣告春天的到来。 同时意味着种果树的计划不能再拖,终于到了她与所有人直面的时刻。 顶多再等半个月,本地的气温趋于稳定,预订的那些频婆果树苗就该运到花池渡村了。 今日趁着人都凑在这,便是最好的时机。 第125章 白给?不可能的 立春祭典需要奉上猪、羊、鸡三牲,由村长代表全村上香祭拜本村土地。 除此之外,还要提前从本村化冻的河水或山泉取一瓢立春之水。 另由一对童男女随意在村中取一捧土壤。 一水一土供奉神明,寓意村民永不忘记一餐一饮皆来自本地水土,受神明庇佑。 顾喜喜入乡随俗,安静地站在人群中。 直到村长老钱宣告本次立春祭典结束,虔诚的人们才陆续活动起来。 秦大嫂早就看准了顾喜喜的所在,立刻穿过人群走过来。 “喜喜,咱们的大事儿,你到底是咋想的?” 从年节前,顾喜喜就让秦大嫂等,可今日都立春了。 过不了多久,万物生长,到了植树播种的时候再讨论种什么,可就太迟了。 顾喜喜含笑拍拍秦大嫂的手,“我知道嫂子着急,我又何尝不是?” “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现在说。” “啊?”秦大嫂吃惊,以为自己听错了。 顾喜喜朝正在散去的人群大声说,“各位乡邻!愿意听我说几句的就请留步!” 所有人都停下了脚步,好奇嘛,反正听听又不要钱! 其中又以秦大嫂、老钱等人最为激动,他们早就期盼这一刻了! 顾喜喜见状便接着说下去,“我知道,从去岁秋末到现在,有不少相邻好奇我家来年要种什么,怎么种。” “今日我就要与大家详谈此事。” 有人高声问,“那你究竟要种什么呀!” 冬天农闲时,这个话题被大家猜来猜去却始终争论不定。 此刻终于要揭晓,试问谁能不激动? 顾喜喜笑了笑,说,“果树。” 不等她往下说,又有人急着问,“啥果树?桃树梨树,还是杏树?” 本地寻常见的果树无非这三样。 村民们至此都有些意兴阑珊。 果树啊,不当吃不当喝。 就像小孩子吃糖,只有那些兜里有闲钱的人,才会买来哄哄馋嘴。 不种粮食种果树,这不是胡闹么! 有几位年长的人已经摇着头转身要走了。 顾喜喜说,“比起你说的这三种,咱们村的水土气候更适合种频婆果。” “甚至可以说,得天独厚,再适合不过。” 频婆果?这是什么?村民们兴起了好奇,议论纷纷。 老钱抬手向顾喜喜示意,“大侄女,我能不能替你跟大家说道说道?” 顾喜喜颔首,“钱叔请。” 老钱在村里还是很有威严的。 他要发言,原先要走的几个人都停了下来。 老钱清清嗓子,中气十足道,“频婆果,是西域传进来的一种果树,早在十几二十年前,在咱们大业境内就有种植,尤其以北方居多。” 村民们将信将疑,“有种植,那我们咋没见过?” 老钱板着脸道,“急什么,听我说完啊!” “这频婆果的苗圃掌握在西域商人手中,树苗不是谁想买就能买到的!而且价钱不便宜,只有达官显贵、殷食人家种在府邸或者农庄里。” 顾二爷失望道,“我还以为是什么好出路呢!” “此等奇物跟咱们这些平头百姓有何干系?大家说是不是啊!” 众人纷纷应是。 顾二爷是顾喜喜的本家二爷爷,他都这么说了,其他人 眼看越来越多的人就要离开,秦大嫂先着急了,“喜喜,大伙听不进去,怎么办啊?” 顾喜喜对此情形却并不意外。 “频婆果树我已经预定了货源,过几日树苗便能送到村里。” “今年想跟着我一起种果树的人,无需自己花钱买树苗。” 免费,对人类而言是种平等的诱惑。 果然有人停下来,问,“无需花钱,那就是白给呗?” 顾喜喜轻笑出声,“白给?那怎么可能。” “假使树苗给了你,你转手卖掉,或者劈了当柴烧,岂不是我亏大了,便宜都归你?世上哪有这般蠢人。” 问话那人摸了摸鼻子,有种被拆穿的尴尬。 顾喜喜提气,道,“接下来我要说的,都是有关种树的详情,无论有此意向者,还是心存疑虑者都可以留下听。” “实在看不上此事者,我就不耽搁各位时间了,请回吧。” 此言一出,约有三分之一的人走了。 剩下的三分之二中,还有至少一半是闲得无聊且好奇心强的。 张婶忧虑地看了眼顾喜喜,却没说什么。 从去年暮春开始,她看着喜喜闯过了多少看似不可能的难关。 不管这次的事看起来有多么难以实现,她只要坚定地支持喜喜就好。 张婶又看向慕南钊,见他神态自若,至此还没说话。 张婶的心彻底安定下来。 反正不会出啥坏事就对了! 顾喜喜耐心地等着现场人数稳定下来,才正式做出解说。 种植频婆果大体分两块。 其一,想要种植的人家,需要符合顾喜喜本人所列条件,并且按照领取树苗的数量与顾喜喜签订契子。 其二,顾喜喜提供种植频婆果树的全程指导,并在果树挂果之后,连续五年按每斤频婆果的纯利润收取分成。 村民们的问题也有很多。 问:“果树要挂果太难了,就算按你说的条件,只拿出家里一半的田地种果树,同时采用多种作物套种,始终都有所收入。” “可是那么多果树占着地,还要人侍弄,它要三四年不结果,还不是亏吗?” 顾喜喜说,“若我说,我能让它们最多两年就结果呢?” “而且我能让结出的果子一定好吃,产量大,外形匀称漂亮呢?” 众村民哗然。 就连偷偷躲在土地庙外面的人都吃惊的倒吸凉气。 他们都是种田人,虽然没种过果树,却知道当年的水果是又大又甜,还是歪瓜裂枣,全看老天爷的意思。 顾喜喜这丫头该不会当自己是神仙吧? 顾二爷居然没走,他大声说,“那你能跟大家保证,两年后一定如你所说?!” 本以为顾喜喜为了面子也要撑一撑。 谁知她微笑说,“我不能保证。” 众人一怔,紧接着嘘声四起。 就连老钱和秦大嫂都摸不清顾喜喜适合用意。 唯有慕南钊望着顾喜喜,唇角勾起,似是忍俊不禁。 第126章 没人求着你们哦 土地庙里嘘声四起,老钱听不下去了,瞪眼喝道,“嘘什么嘘?人家顾喜喜话还没说完呢,看给你们一个个能的!” 一个胆大的后生笑道,“钱叔这么吹捧顾喜喜,不就是想跟着她挣大钱么。怕只怕钱没挣到手,家底儿都得陪进去!” 一片哄笑中,村里的老光棍大喊,“跟着女人做事能有啥前途?败家娘们一个!谁听她的谁傻呀!” 慕南钊看向老光棍,眸光冰冷。 老光棍难得受到全村关注,得意兴头着呢,根本没留意那道暗含危险的视线。 “女人就是女人,管自己家就行了,支这么大的摊子你玩不转!” 石头正听的生气,忽然收到慕南钊淡淡一瞥。 犹如电光火石,醍醐灌顶。 石头噔噔噔跑上前几步,指着老光棍就骂,“你说谁败家娘们呢?你才败家!一把年纪了,房子漏雨没钱修,过年吃不上肉菜,还有脸瞧不起我喜喜姐呢!” 狗娃与石头站在一起,朝老光棍做鬼脸,“就是就是!女人咋了,你让大伙说说,你是比我喜喜姨能挣钱,还是比我喜喜姨会种地啊?要不然都没女人肯搭理你,媒婆过你家都绕道走!” 石头抱臂点头,“这种人就是先生说的干啥啥不成,看一天天看不上这个,瞧不上那个的。” 狗娃帮忙补充,“先生说这叫好高骛远,眼高手低,最是废物。” 老光棍脸色已经涨的通红。 他气的浑身打颤,一双罗圈腿狠狠蹬地,朝着狗娃石头冲过去。 “谁教的你们这么跟大人说话!我今日非得教训你们两个小兔崽子!” 石头和狗娃哪会傻的站在那吃亏? 不等老光棍到跟前,俩人便撒腿逃跑。 石头边跑,还嬉笑着喊,“你除了废物,你还丑!我说的不是你长得丑哦,你是心丑!就见不得别人好!” 老光棍简直要气疯了,他呼哧带喘两眼冒火,在场院里追打俩孩子。 在场的大人都笑个不停,完全没有人为老光棍帮腔的。 这俩孩子一唱一和固然忒损了点,可他们所说又都是事实。大家一个村里住了多年,谁不知道谁啊! 老光棍之所以成了村里唯一的老光棍,就是因为他身上坏毛病太多。 农活是不肯好好干的,三天里能有一天下地干活就不错了。 家里是不肯打理的,自从他老娘走后,他那院子跟猪圈也就差不多了,天暖和了招来蚊子苍蝇,左邻右舍跟着遭连累。 他成日闲着乱逛,还爱撩闲占便宜,一张嘴没少讨人嫌。 顾喜喜碰了碰秦大嫂,“咱们不用管管?” 秦大嫂几次差点憋不住笑,小声道,“怕什么,反正俩臭小子吃不了亏,就当他们给你热场子了。” 此时大家都顾着看热闹,的确是没人喝倒彩了。 在场还有好几个娃娃,都是一起在村塾的好同窗。 大家哪能看着老光棍一直追着跑? 老光棍伸长了胳膊,眼看就要抓到狗娃的后心。 正当他露出恶毒得逞的笑时,不知是谁从人群中悄悄伸腿。 只听啊一声惨叫,老光棍向前扑倒,甩了个大马趴。 村民们又是拍手哄笑,今儿这热闹可算是赚到了! 等老光棍费力地站起来破口大骂,哪还看得到几个孩子的踪影? 热闹暂时看完了,顾二爷闭上自己合不拢的嘴,又把矛头转向顾喜喜。 “村长说你是要给大家办好事。” “那你为啥不能保证自己说的一定做到,这不是坑人么?” “还好大家没上当,免得被你连累,以后我们所有姓顾的在村里都抬不起头!” 秦大嫂重重地冷哼一声,说,“你自己每年种地,能保证不干不涝不遭虫灾,年年大丰收不?活了大半辈子咋就这么胡搅蛮缠呢!” 顾二爷脸上不好看,说,“狗娃娘,你这话说的过分了吧。” 秦大嫂素来看不起这种人,“我这话哪里说的不对,您倒是指教啊!” 顾二爷说不出来。 秦大嫂翻了个白眼,接着说,“人家喜喜不要钱,借树苗给咱们,手把手教咱们怎么种,还保证挂果之前地里都有别的产出。” “结果你只想要好处,风险却一点不肯担着,走遍天下都没这等好事!还想挣钱?吃屁吧。” 顾二爷脸上青一块红一块的,绷着脸不说话。 老钱给秦大嫂比了个大拇指,高声道,“你们想听的就安静,不想听现在就走!” “喜喜,你继续说。” 顾喜喜面向众人,脸上带着淡淡笑意,不急不躁。 “我该说的已经说清楚了,大家爱干的干,不爱干拉倒。” 老钱今日费了嗓子,正在喝水,听到这句话噗地喷了一地。 众村民本以为顾喜喜要劝几句,或者多列出一些好处说服大家。 谁知竟是爱干干不爱干拉倒?! 秦大嫂哈哈大笑,说,“我在这儿表个态,我家是打定主意跟着喜喜干了。” 老钱勉强止住咳嗽,抬手示意,“还有我。” 众人面面相觑,又有几个村民动摇了。 “你们说她态度这么硬,难不成种果树真能赚上钱?” “老钱那么精明的人都跟着干了,看来真有好处啊。” 顾喜喜才懒得听这些人都怎么商量的,她最后沉声道,“想种树的人到我家签契子,最迟后天,过期不候。” 事情就是这么简单,和必将它复杂化呢? 顾喜喜说完,看也不看就要离开。 顾二爷眼珠一转,赶紧拦住,说,“我想清楚了,祖祖辈辈种粮食,我还是种粮食吧。” “喜喜既然要为村里做好事,何不把你种粟米的秘方告诉大家呢?” 这话又让人群骚动起来,人们交头接耳,点头附和。 顾喜喜停下脚步,扫视周围,嘴角浮起冷笑。 “凭什么?” 安静。 顾喜喜反问道,“或者说,我告诉您怎么提高粟米产量,您能给我什么?” “我应该从未说过,想给村里做点好事,就是要亏着我自个儿吧?” 死老头子,故意当着这么多人面说出来,想道德绑架?做梦! 第127章 一肚子坏水 舍己为人,顾喜喜承认这是一个高尚的词。 可相应的,带动村民种果树,自己同时获利,顾喜喜也不认为这是可耻的。 顾二爷见顾喜喜不买账,慌张地压低了声音,“你看看,听听。我说的话就是全村的民意,喜喜丫头啊,你确定要跟所有人对着干?” 顾喜喜似笑非笑,“所有人么?我偏不信没人站在我这边。” 顾二爷急道,“那就不说全部,至少一大半吧?” “村里大半的人都不支持你,你一次得罪这么多人,就不怕过不下去?” 顾喜喜轻蔑一笑,径自绕过顾二爷,走出了土地庙。 刚跨过门槛,她又看到了另一个熟悉的身影,顾大爷。 顾大爷拄着拐棍朝相反方向走,步履显得有些仓皇。 张婶说,“这老东西!刚才就躲外面偷听呢。” “他那一肚子坏水,还不知以后怎么给咱们搞破坏!” 自打顾大爷的小儿子顾友庆被流放后,顾大爷和顾喜喜两家就算彻底断了亲戚,寻常走路上遇见彼此都当不认识。 此时看到顾大爷,也难怪张婶会往不好的地方想。 张婶拉着顾喜喜走了一段,四下一望没有别人了,才紧张道,“那个不要脸的顾老二,专门撺掇大家一起逼你。” “万一这些人都上了心,怨你不肯教他们种粮食的诀窍,你真不怕惹麻烦?” 顾喜喜笑道,“要怕的可不是我。” 张婶一愣。 一直没说话的慕南钊从旁淡淡道,“需要怕的,是这个村里最终没有跟随喜喜种树的人。” “要不了多久,他们就会后悔。” 当天午后,老钱两口子、秦大嫂就到顾喜喜家签了契子。 傍晚时又先后来了两家,都是曾经田地被火烧过,种空心菜尝到甜头的。 契子签下后,顾喜喜才跟各家说了更详细的规划。 听过的人无不兴奋点头,仿佛看见光明之路即将在他们脚下铺开。 秦大嫂说,“不然我拿你刚才说的这些再去劝劝他们?” “他们听了,应该能再多来几家。” 顾喜喜却拒绝了,“不必,契子里面也写明了,签约之后,我跟你们说的话,三个月内不得外传。” “咱们宁缺毋滥,不能下定决心的人,不要。” 秦大嫂若所有思,“若咱们以后出了好果子,他们看着眼红,再找你要加入呢?” 顾喜喜抿了口热茶,“酌情接受。” “人教人未必奏效,事实的冲击才能逼他们下决心,自己想明白。” 她顿了顿,唇角勾起一抹弧度,“不过,到时候要付出的代价可不止现在这些了。” 秦大嫂望着顾喜喜,越发笃定,自己做了最正确的决定。 与此同时,花池渡村还有另外一股暗流涌动。 顾二爷家,堂屋大炕上坐满了人,地上或坐或站也都挤满了。 老光棍义愤填膺地挥着胳膊,“她顾喜喜凭啥那么狂啊,还爱干干,不爱干拉倒!我看就是咱们村的大老爷们太好说话了!给她惯的!” 有几人点头赞同。 也有聪明人阴阳怪气道,“狂咋了,狂是因为人家有本钱。全村人现在想要啥?顾喜喜心里门清,让粟米增产的秘方在她手里攥着,还得是咱们求着她!” 顾老三也身在其中,听见顾喜喜如今这般得意,再想到自家光景,他不禁愤恨地捏紧了拳头。“还能怎么样,你们敢强抢吗?” “还是拿刀逼她教咱们怎么种地?” 老光棍嗤笑说,“顾老三,你这么说是自己不敢,想让我们谁去啊?” 村里人早有议论,顾老三和泼妇刘氏已被顾喜喜吓破了胆。 纵使他们恨毒了顾喜喜,也不敢再行报复之事。 所以老光棍这话分明就是嘲笑顾老三。 可惜,顾老三里子面子丢尽之后,早已经破罐子破摔,根本不在乎嘲讽。 他平静地笑了一声,“我是不敢去,打家劫舍得蹲大牢,凭啥我一人舍身,你们大家拿好处啊?” “今日我倒要看看,谁敢带这个头,到时候我顾老三一定舍命相陪。” 他不阴不阳地一个个的扫视过去,“你敢吗?你敢?还是你?” 被顾老三点到的人无不低头沉默。 顾老三最后盯着老光棍,“老光棍,你无家无业,正所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在座没有比你更合适的,不然你去?” 老光棍这下笑不出来了,嘴唇哆嗦了几下,嗫嚅道,“我身体不好,没力气,干不出这种活。” 气氛再次陷入了僵局。 顾二爷拧着眉头想了又想,该说什么缓和一下时,门帘掀起,又走进一人。 “大哥?” 顾二爷起身,心中有些意外。 之前顾大爷和顾老三闹翻,他保持中立没有偏帮顾大爷,导致顾大爷对他冷淡起来,年节时两家都没有走动。 顾大爷摆摆手,“你坐,别下来了。” 他环视一圈,中气十足道,“谁说只有咱们求着顾喜喜的份?” “她顾喜喜的麻烦,她要求着咱们救命的时候还在后头呢!” 这话说的所有人都来了精神,急忙让开位置,让顾大爷上炕坐着,细细说来。 “顾喜喜那契子是什么?” “她是白给的吗,你没听她说挂果后,要按斤抽成!果树结果五年后才归咱们自己,那不等于雇咱们给她卖命吗!” 顾二爷附和道,“谁知道她那什么果树五年后什么样子?兴许落到咱们手里就只能当柴烧了。” 众人纷纷点头,深以为然。 有人说,“所以咱们不是没上她的当么。” “您老倒是先说说,她的麻烦是啥,为啥以后她要求咱们救命?” 顾大爷高深莫测的冷笑,“她今日在土地庙说,已经预定下树苗,过几日就送到村里了。” “你们不知道那些商贾的门道,预定的东西可是不能退的。” 老光棍这次倒是反应极快,“对啊,你不种,我不种,就算有几家瞎了眼的跟着顾喜喜胡闹,能顶什么事?” “最后多出来的那些树苗,他们难不成要种到天上去?” 哄笑声响起,男男女女一扫愁容,为顾喜喜即将倒霉而欢欣鼓舞。 第128章 谁敢欺负喜喜姐 入夜,顾喜喜定的最后期限到了。 包括老钱、秦大嫂在内一共只有六家。 可顾喜喜家里却没有半点愁云惨雾。 “快让让让!”张婶把一大盆炖菜放到炕桌上。 刚出锅的炖菜热气腾腾,里面放了菘菜、红白萝卜、豆角干、野蕈子干,红烧肉片,油炸肉丸,全部炖在一起。 这样的大锅菜虽失了精致,却不失美味。 尤其天冷的时候吃,有汤有菜有肉,满满一大盆还不容易放凉。 张婶搓着手笑道,“喜喜说在军营吃的大锅菜特别香,我第一次试着做。你们尝尝做的咋样?” 自从张婶听顾喜喜说的那般有把握,她就彻底卸下了紧张。 反正村里那些人爱咋咋地,她只管帮喜喜打理好后勤。 主食是粟米饭,配菜吃、泡汤吃都绝顶美味。 顾喜喜夸赞道,“婶子这手艺比军营伙头兵做的好多了。” 她看向慕南钊,“你说是吧?” 慕南钊颔首,“是很好吃,不像是第一次做。” 石头被肉丸子烫的吸溜吸溜,“嗯,好次!特别香!” 张婶被夸的脸上笑开了花,问老郎中,“老姜要不要喝口烧酒?” 老郎中放下筷子,神情挣扎了片刻。 “……还是不喝了。” “我多吃菜多吃饭,也不辜负你的手艺。” 好菜好肉摆在桌上,按老郎中以往的喜好定要小酌两杯的。 可最近配解药进展不顺,他不想因为饮酒让自己精神懈怠。 那些等着看笑话的人大概怎么也想不到,今晚这一家子还有心思大快朵颐,说说笑笑。 之后接连三天,顾喜喜都闭门不出。 村里各路情报却依旧源源不断地送到她耳朵里。 石头盘腿坐在炕上,一脸严肃地清清嗓子,“他们都说这么说的。” “顾喜喜定了许多频婆果树苗,到时候大家都不听她的,不种树,看她怎么办!” “嗯,顾喜喜到时没了办法,还不得求着咱们?” “让她交出种粟米的秘方!” 石头说这些话时,随时变幻表情和语气,惟妙惟肖。 转述完毕后,他摊手道,“还有些难听又没用的话,我就不说了,免得喜喜姐脏了耳朵。” “嗯,”顾喜喜微笑,“他们想要整治我,却只能等我自己倒霉。” 她叹息道,“真喜欢他们看我不顺眼,又拿我没办法的样子。” 慕南钊正在旁边备课,闻言轻咳一声,抬头看顾喜喜。 顾喜喜回了个理所当然的眼神,“怎么了,我说的都是实话。” 慕南钊继续低头翻书,“没什么。” “我只是遗憾没早几年听到这句话。” 顾喜喜好奇,“为何?” 慕南钊淡淡道,“可以多气晕几个老顽固。” 顾喜喜噗地笑了。 她知道慕南钊曾经是朝堂上出了名的刺头,他云淡风轻逞口舌之争,往往却把别人气个半死。 最高纪录是一个早朝时间,让三位大人被医官抬出去。 石头不知道这些,只听的满脑子迷惑,“先生教我们敬老尊贤。” “您这么做是不是不太好?” 慕南钊抬眸,“那今日再多教你一句,敬老,也得那位老人家值得尊敬。” 石头问,“如果不值得尊敬呢?” 慕南钊又翻了一页书,“那就别惯着。” 石头想到了什么,兴奋地笑出了声。 “喜喜姐,我还打听到了,这次挑头跟咱们做对的是顾大爷和顾二爷!” 顾喜喜并不意外,“嗯,知道了。” 石头已经出溜下炕,说声“出去玩”,撒腿就跑了。 顾喜喜看着门口好笑地摇了摇头,“想一出是一出。” 她拿出账本开始算账,没留意到慕南钊那意味深长的眼神。 之后接连几日,顾大爷、顾二爷俩人频频遇上怪事。 顾二爷喝茶时,喝到了泡在杯子里的蚯蚓。 顾大爷在自家菜地里拉屎,不知那扔过来一块石头,屎给他溅了一身。 村里谁家散养的公山羊突然犯脾气,追着顾二爷跑了二里地。 顾大爷在村口跟人蛐蛐顾喜喜,不知摸了什么东西,回家手就像被蜜蜂蛰了,红肿痛痒…… 张婶当玩笑话说起这些,顾喜喜立刻看向石头。 石头眼神飘忽,看天看地,就是不敢跟顾喜喜对视。 他心里知道,喜喜姐并不希望他去做这些。 可他也想为喜喜姐出口恶气呀! 给那两个老家伙找点小麻烦,让他们别闲的没事做,撺掇村里人孤立喜喜姐。 顾喜喜看着石头,还没说话,门外传来马儿的嘶鸣声。 慕南钊趁机帮了石头一把,“骑马来的,是东家的客人吧?” 顾喜喜只得开门去看。 门外,一匹高大健硕的枣红马,看上去威风凛凛。 马背上端坐着一名年轻男子。 高鼻深目,眉如刀裁,脸颊棱角分明,如雕塑那般好看。 顾喜喜看他的长相和一身西域风格的衣着,犹疑道,“您是……云岭苗木商行的人?” “可今日还不到咱们约定送货的日期。” 张婶、石头也出来瞧热闹。 他们还是第一次看到如此长相的人,好奇地打量不够。 男子翻身下马,一举一动都那么优雅。 他走到顾喜喜面前,忽然灿开大大的笑容,“美丽的玫瑰花,我们终于又见面了!” 顾喜喜眉心一皱,等等,这声音,这语气。 她仔细端详,总算从男子特殊的蓝眼睛看出了熟悉的感觉。 “安庆和?!!!” 安庆和咧着嘴使劲儿点头,“是我是我!” “才多久不见,我还以为你把我忘了呢。” 他一手捂住心口,浮夸地表示心痛。 顾喜喜笑道,“抱歉啊,你把胡子都剃光了,我一下子没认出来。” “院子里有拴马的地方,里面请吧。” 安庆和牵马进院子,边说,“以前我刚入商会,怕脸上没胡子显得太年轻,让人瞧不起。” “是你让我知道,有志不在年高!” 顾喜喜好笑,这人又在乱用成语了,“的确,能成事者,不分年龄性别。” 安庆和点头道,“不止如此,我还听说你们大业人的审美,年轻男子不留长须,俊俏,姑娘家更喜欢。” 第129章 不能对不起人家 顾喜喜还在笑,乍听见安庆和问,“那我现在这样你喜欢吗?” 小院里瞬间安静的只剩风声。 张婶大惊失色,颤声喊道,“石头,关门!快去关门!” 大业朝民风虽不算闭塞,但也极注重女子名节。 如今村里有一群人等着编排顾喜喜呢。 安庆和这番鬼话要是被人听了去还得了?!! 石头马上跑去把大门关死。 张婶以老母鸡护佑鸡崽的姿态挡在顾喜喜前面,对安庆和怒目而视。 “你这后生跑别人家里胡言乱语些什么!” “我告诉你!我们是正经人家,我家喜喜正经的姑娘,可没有谁引你说出这些胡话啊!全都是你自己肚子里打的坏主意!” 安庆和老实地点点头,“是我自己打的主意。” “不过不是坏主意,是好主意。” 从安庆和进院子起,慕南钊就站在堂屋前面。 他沉默地看着这出闹剧,脸上没什么表情,看不出是喜是怒。 石头小碎步挪到慕南钊跟前,小声提醒,“先生,先生,你就不说点啥?” 在石头的脑海中,喜喜姐跟陈先生应该是一对儿。 虽说石头从一开始对这门亲事不甚赞同,但比起眼前这个突然出现的蓝眼睛男人,石头觉得,还是让陈先生暂时争取一下比较好。 顾喜喜缓过神来,也尴尬地看向慕南钊,“那个,介绍一下,这位是云岭县苗木商行的安庆和,西域商人。” 她又向安庆和介绍了自家这三位。 心里想着就此岔过去,就当安庆和刚才那句尴尬的话从没存在过。 安庆和倒是很客气,用大业的礼仪一一见礼。 张婶、石头都有所回应,唯独慕南钊站在那没动。 他望着顾喜喜,说,“安老板方才问话,东家还没回答。” 顾喜喜窒息地闭了闭眼。 这个慕南钊,哪壶不开提哪壶是吧! 她深吸一口气,展露笑容,“西域人性子热情奔放,说话的方式也与咱们不同。” “所谓喜欢,就像我喜欢张婶,喜欢石头,喜欢美食美景一样。” 顾喜喜转向安庆和,“安兄你说,是吧?” 安庆和来到大业的时间不算太久,已然被顾喜喜连串的“喜欢”给绕晕了。 他只知道顾喜喜在求赞同,懵然点头,“是,喜喜说的是!” 慕南钊唇角勾起弧度,“原来如此。” 张婶见状,悄悄松了口气。 虽说喜喜至今从未明确提过婚嫁,可陈方毕竟是喜喜当初买下的,总不好对不起人家吧。 恰好老郎中过来叫慕南钊去泡药浴,慕南钊道了一声“不奉陪”。 他并没表现出不高兴。 可顾喜喜在与他对视时,偏有种自己在外面偷吃没擦干净嘴、然后被发现并被无声嘲讽的感觉。 不过转念,她便狠狠鄙弃了这个念头,并且支棱起腰板。 “安老板请进屋里坐,我去准备茶点。” 她凭啥心虚? 一来慕南钊是她娇养至今的未婚夫,这是假象,是不得已。 二来,她跟安庆和啥都没有。她不至于自恋地认为,安庆和与她相处几日,做了生意就能对她情根深种。 灶房里,张婶帮顾喜喜一起摆点心。 松子糖、花生酥、枣泥锅盔。 家里有了闲钱后,这些零嘴点心也是随时都有备着。 张婶边摆盘,边心不在焉偷瞄顾喜喜的神色。 “咱们这边的点心,也不知他一个西域人吃不吃得惯。” 顾喜喜笑说,“吃的惯,他在云岭县生活已有些时日。” 张婶继续试探,“你跟他……关系不错?” 顾喜喜颔首,“他性格好,对我也多有帮衬,我跟他相处的是很开心。” 张婶心里咯噔一沉。 顾喜喜已提起煮茶吊子往外走了,“不能让客人独自枯坐,我先去煮上茯茶,婶子稍后端点心来。” 据安庆和所说,他这次来,目的有两个。 第一当然是顾喜喜去信托他的事。 顾喜喜说家里忙走不开,不能如约到云岭县选树苗,想全权委托安庆和代为把关,并且安排好运送等一应事宜。 安庆和正色道,“树苗我按你要的年份,一棵一棵选了最好的,车队也已经预定妥当,绝对照你要求的时日送到。” “这些事交给我,你放心。” 顾喜喜笑道,“我当然放心,不然也不会只是一封信给你。” 张婶送点心进来,听顾喜喜和安庆和聊的正事,心知此刻不能打扰,放下点心又客气了两句,便退出了堂屋。 安庆和又关切地问,“你最近的信里说萤骨花找到了,不用我继续托人去寻。” “莫非是刚才见到的那位陈方,陈先生,他生病了?” 顾喜喜还未回答,安庆和又补充道,“我看他脸色,像是气血长期不足。” “还有你的师父,那位老先生,他身上有很浓的药味儿。” 茶煮到了火候。 顾喜喜不动声色地打开盖子,用木勺盛出茶汤,浅笑说: “你说陈方啊,他身子素来有些虚弱,不打紧的。” “萤骨花是我帮另一位重病的朋友所寻。” “至于我师父,他是一位郎中,身上长久熏染,难免让人闻到药气。” 她抬手将一盏热茶放到安庆和面前,“你们爱喝茶饼,尝尝我煮的茶。” 安庆和饮了茯茶,赞不绝口。 “好茶!浓厚回甘,要是加入牛乳和糖,一定会很美味的!” “这叫什么茶?” “茯茶。”顾喜喜说,“是用南边运来的茶叶,与本地的气候相结合,发酵制成的茶饼。” 安庆和有些遗憾道,“南边运来的,原料,运费,人力,这茶不便宜吧?” “可惜,我还以为又要发现一门新的生意呢。” 顾喜喜笑了,“如果能解决原料的问题,让西北当地种出茶叶,这门生意就可以做了。” 安庆和说,“那岂止是可以,简直是太可以了!大有可为!” 顾喜喜莞尔饮茶,她种的茶树还在培育中,暂且先不说,留待以后做个惊喜吧。 她眼下最关心的事已然妥当,情绪放松之际随口问,“你还有第二件事呢?” “哦,”安庆和笑呵呵说,“当然是来看你。” 第130章 饭桌修罗场 顾喜喜放下茶杯,叹息着看向安庆和,语重心长,“安兄!” “你来大业有两年了吧,要是还不能适应这边的人情交际、言语习惯,以后生意做出西北,得罪了人容易吃亏!” “吃亏?”安庆和拧眉摇摇头。 “喜喜,是我哪句话说的不对,妨碍了你的理解吗。” 安庆和从小就跟家中叔伯父兄学习大业朝的语言,以及习俗风物等,到云岭之前,他自认为做好了万全准备,定能融入当地。 此刻顾喜喜说他不适应,这让安庆和不禁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还是说……我的口音?” 顾喜喜笑了,“不是这个意思,你的口音够标准了,语言涵义也很通。” “那是?”安庆和越发迷惑。 顾喜喜只得详细解释,“大业朝男婚女嫁,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所以,大多数的普通人不会在大庭广众下,问一个女子是否喜欢自己。” “更不会对一个初次见面的姑娘说美丽的玫瑰花之类的话。” 她顿了顿,一本正经地重申,“会被打的!” 安庆和吃惊,“是这样的吗!过去怎么没人提醒我!” 他想到什么,很快又笑的阳光灿烂,“差点忘了,我见到你之前,从没跟别的姑娘说过美丽的玫瑰花!” 顾喜喜不由冷汗。 这货怎么总是理直气壮地说些撩人的话?天然呆吗? 其实安庆和说的是实话,他来商会不满两年,这期间各种事务、人际关系都要适应,闲暇时还要思念家乡,根本没时间找姑娘嘛! 安庆和双手按在腿上,挺直了腰板,“喜喜,我懂你的意思了!” 顾喜喜很是欣慰,“你明白就好,以后说话注意点儿。” 她正垂眸饮茶,就听安庆和郑重道,“大业人讲究媒妁之言的规矩。” “我应该先跟你提亲,征得你的同意,然后就能跟你讲情话了!” 噗!!! 顾喜喜一口茶被绷住喷了出去,还好她及时转身,才没喷到安庆和。 顾喜喜呛的咳嗽不止,脸色憋红,手指着安庆和却苦于说不出话。 这时,门帘掀开,张婶急匆匆奔进来,还没站稳就说: “我家喜喜已经有未婚夫了,就是陈方!他还是我们村的教书先生,有头有脸,有学识有人品有样貌!我劝你趁早打消妄念,另找别的姑娘吧!” “未婚夫?”安庆和琢磨了一下这个词。 “哦,原来他不是喜喜的家丁啊。” 张婶点点头,“所以你这小伙子赶紧别闹了啊。” 安庆和抬起头,认真道,“既然是未婚、夫,那就是还没成婚。” “我还是有机会的是吗?” 张婶差点被这脑回路惊的摔倒。“你!你!!” 安庆和不解,“在我的家乡,只要没成婚,其他男子都是有机会的呀。” 顾喜喜这会儿也缓过来,拍着心口喘气道,“这不是你有没有机会的问题,” “还没到这个地步,没到。”她无力摆手。 “两情相悦什么意思你明白吗?” 安庆和眨着眼点点头。 顾喜喜接着说,“我跟你之间,不是两情相悦的关系。” “所以无论你想说情话,还是讨论谁心悦你,对象都不应该是我。” “更谈不上婚嫁之事了。” 看样子安庆和这次是听懂了。 因为他的表情变的有些黯然。 张婶松了口气,继而又有些许同情安庆和。 于是安慰他道,“好孩子,你这下听明白了吧,喜喜没那个意思,况且她已经订亲了,不过你也别沮丧,你这小伙子高大壮实,长的也俊。” “天底下跟我们喜喜一样好的姑娘还是有的,你肯定会幸福美满儿孙满堂!” 安庆和愣愣地看看顾喜喜,又看看张婶。 片刻,他的神情像是豁然开朗,点头道,“大娘放心,我绝不会自暴自弃。” 当然的嘛,只要喜喜一天不成亲,他就有希望,现在说放弃还早得很呢! 张婶和顾喜喜却当此人终于想开了。 顾喜喜放松地拿了块点心吃。 张婶则欣慰地拍着安庆和的肩膀,“真是个好孩子,听劝!” “你远道是客,晚上你想吃啥,大娘给你做!” 安庆和笑道,“什么都行!我几次听喜喜说起家里的饭菜,早就馋了,今日总算能见识您的手艺,真是高兴极了” 他一副乖巧好养活的模样,张婶瞧着喜欢,心里自然多了几分疼爱。 “好,好,那我做什么你就吃什么。” “你们俩先聊,点心少吃点,别占了肚子。” 晚饭时,老郎中没出来。 石头拨了些饭菜送去后院。 回来时,花花已经先吃上了香喷喷的小鱼猫饭。 张婶见人到齐了,张罗大家上炕,她热情地给安庆和布菜盛汤。 “你年纪不大就背井离乡,也是不容易。” “多吃点啊,尽管拿这儿当自己家!” 安庆和嘴甜极了,虽然成语偶尔还会用错,依然能把张婶哄的心花怒放。 石头碰了碰慕南钊,小声蛐蛐,“都这时候了他还不走,该不会今晚要住下吧。” 慕南钊面无表情地翕动薄唇,“家里没有空屋,他能住哪,粮仓么?” 话音刚落,就听见张婶说,“小安啊,你今晚就住在这屋里,不过家里地方小,你只能跟这小子挤一挤了。” 张婶说着,指向石头。 石头立刻不满道,“张奶奶,你让我跟他睡这个炕上,你呢?” 张婶笑道,“我去喜喜屋里。” 顾喜喜正在喝粥,抽空道,“我没意见。” 石头大惊失色,急的给慕南钊打眼色。 糟了糟了,喜喜姐真要把蓝眼毛子留在家里了! 陈先生怎么就不着急呢! 慕南钊只是垂眸吃饭,好似对周围的一切充耳不闻。 顾喜喜并未留意石头的反应,喝完了最后一口粥,催促安庆和: “安兄吃快点,村里人睡得早,咱们要快点出去。” 石头又是一惊,“喜喜姐,你要带这个人去哪儿啊?” 顾喜喜无奈纠正,“你得叫人家安大哥,或者安老板,别没礼貌啊。” 安庆和倒是很和气。 对石头笑道,“我们去见几家种果树的人,你去吗。” 第131章 陈先生我瞧不起你 顾喜喜下午就同安庆和说好,晚饭后要与几家种频婆果树的农户面谈。 安庆和问石头要不要同去。 石头眼角瞥向顾喜喜,怂怂地瘪嘴,“我不去!” 他知道喜喜姐的习惯,大人商量正事,小孩子不能捣乱。 种果树是大事,喜喜姐既然要带这个蓝眼毛子去,那肯定是顶顶要紧的。 石头没了办法,只得闷头吃饭。 安庆和加快速度风卷残云一番,拍着饱饱的肚子跟顾喜喜出门了。 张婶去后院拿老郎中用过的碗筷。 屋内剩下两人一猫。 石头用抹布泄愤式地擦桌子,擦了一会儿,才忍无可忍道,“先生今日的表现,我瞧不起你!” 慕南钊并不生气,悠悠道,“为何?” 石头丢下抹布,爬起来站在炕上,“你看不出来吗,那个蓝眼毛子他对喜喜姐有意思!” 慕南钊失笑,带着几分嘲弄,“你才多大,懂什么。” 石头撇嘴,鄙视道,“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跑!我爹和我娘,还有狗娃他爹娘,他们在一块的时候,就是有意思!” “那家伙看喜喜姐的眼神,像极了我爹看我娘的时候!” 慕南钊无语,心道,现在的孩子可真难带啊。 他抬眸看向石头,“顾喜喜呢,你看她对安庆和的眼神,像你娘看你爹么?” 石头被问住了,慢慢坐下,摇了摇头,“嗯……不太像。” “什么叫不太像?”慕南钊不悦,“分明就是子虚乌有!” 石头猛然抬头,笑的两边嘴角快咧到耳朵根。 慕南钊预感不祥,板着脸就要起身走掉。 却听见石头窃笑着拍手道,“吃醋!先生此时此刻就是在吃醋,对不对?!” 慕南钊面若寒霜,却冻不住他耳根那点诡异的红晕。 “小屁孩懂什么,聒噪!” 石头狂喜,他竟然发现了一个大秘密!原来是这样啊! 陈先生之前就是端着,他明明很在意喜喜姐! 不过喜喜姐对陈先生好像就…… 石头突然有些同情慕南钊。 他认真地说,“我虽然也不大看好先生您,但比起那个安庆和,我更不希望喜喜姐跟他好。” 慕南钊问,“为何?” 石头叹口气,“都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他是西域人,万一喜喜姐嫁给他,要跟着他回西域呢?我以后要见喜喜姐一面,岂不是都很难?” 慕南钊脑海浮现出顾喜喜嫁人、远走西域的想象,心头一阵烦躁。 “不会的。” “怎么不会?”石头说,“你看看人家的表现,多会讨人喜欢,张奶奶开始多防备他,刚才呢,都变成自己人了!” 他顿了顿,“不过他方才讨好我,我没接招,我才没那么容易被收买呢!” 慕南钊挑眉,“你的意思是顾喜喜很容易被收买?” “哼!”石头双手挽在怀里,俨然一个小大人儿。 “不是喜喜姐的问题,是先生的问题!” 慕南钊皱眉,“你怎么一套一套的,有话就说!” 石头深吸一口气,摇头晃脑,“先生在这家里住了快一年,张奶奶催促喜喜姐赶紧给你个名分,我都听见了,喜喜姐从没正面答应吧。” 慕南钊心烦道,“我跟她之间,你不懂。” 顾喜喜一开始就承诺了对慕南钊觉悟觊觎之心。 而慕南钊自己一开始对此也是很满意的。 谁知道后来就…… 石头接着分析,“问题安庆和跟喜喜姐才认识几天?” “你看喜喜姐跟他说话时,笑的多开心啊!” “还有,安庆和是种果树的,据说家里也是大地主,喜喜姐刚好爱种地啊,人家两个更有话聊,喜喜姐要是有天心悦他,也不稀奇。” 慕南钊内心原本笃定的感觉开始不动摇了。 顾喜喜为他找药材,不惜孤身犯险。 找到萤骨花时,她那样欢喜。 难道这些还不算心悦吗? 回想起来,她好像从未像其他女子那般依赖他,更没有一日不见如三秋的反应。 所以…… 石头最后总结,“先生要再不会讨喜喜姐欢心,她就要嫁去西域了!” 慕南钊心头如同遭了一记重锤。 石头还在碎碎念,“可惜我年纪太小,没资格让喜喜姐等我十几年,不然等我长大了,还有先生你什么份儿啊……” 慕南钊并没听见石头后面说的话。 他忽地站起来,一阵风似地掠出屋门。 遇见张婶从后院出来,大声问,“你去哪儿啊!” 慕南钊回了句“去接她”,人已经没影了。 此时,慕南钊走在夜间安静的小村庄里。 他被一种从未体验过的情感填满了。 热烈、冲动,甚至近乎疯狂。 慕南钊迫不及待地想见到顾喜喜,他必须将自己的心情让她知道。 村长老钱家。 几家人已经听了不少种植频婆果树的相关知识,对将来越发看好。 眼看安庆和说的差不多了。 顾喜喜轻描淡写道,“趁着安老板和大家都在,现在可以说说,为什么我有把握两到三年挂果。” 嫁接。 选取合适的砧木,与频婆果树苗进行嫁接。 好处有很多,果树矮化,挂果时限更快,挂果枝条更多、果子品质更稳定等等。 所有人都听的愣住了。 嫁接?咋还能把一种树砍断,接在另一种树上? 顾喜喜笑着说,“原理有些复杂,恕我无法详细解释清楚。” 秦大嫂举手道,“我相信喜喜。” 其他人也纷纷表态,“不用解释,等到了时日,喜喜说干啥,咱们就干啥!” 说难听的,契子都签了,只能一条道坚持走下去! 安庆和一直呆呆地坐在那儿,好似魂魄离体。 老钱伸手在安庆和眼前挥了挥,“安老板睡着了?” 安庆和眼珠动了动,如梦初醒。 他扭头看向顾喜喜,猛然起立扑了过去。 安庆和双手抓着顾喜喜的肩头摇晃,“喜喜,你是天才!是天神眷顾,派到我面前的使者!” 顾喜喜被他晃得头晕眼花,“撒手!好好说话!” 村里人哪能容许一个外人“欺负”顾喜喜,当即就有两个人上去,一左一右将安庆和架开。 安庆和也不挣扎,“难怪你让我悄悄地找那么多种木头!” 第132章 不可说 安庆和被人拖开,还止不住嘿嘿傻乐,“嫁接,嫁接,这么神的点子,你是怎么想出来的?” 顾喜喜说,“你冷静点!” “先别说神不神了,嫁接的成果你尚未亲眼所见,你为何不质疑我?” 抓着安庆和的那两人见他不再扑腾,也就试探着松了手。 安庆和情绪依然激动,总算没再动手动脚,“我不质疑,因为这就是神迹!我愿意等这个神迹出现,有没有亲眼所见都不重要了。” “还有喜喜你知道吗,我们几代人培育果树,哪些本来笃定永远会存在的特性,譬如,若能两三年结果就好了,若树冠矮一点让采摘更方便就好了,若每一年、每棵树结的果子都甜脆硕大就好了。” “诸如此类的想法,我们早已不敢提及,就算只是自己想想,也会觉得如白日做梦一般可笑。” 安庆和前所未有的严肃,他棱角分明的面庞似乎笼罩了一层神圣的光。 “可是喜喜,无论是在云岭县苗圃里你说的那些话,还是现在你提出的嫁接,你让我真切看到了幻梦成真的奇迹!” 屋内早已陷入了寂静。 大家虽然不能完全听明白,却被安庆和的慷慨陈词所震撼。 每个人胸臆间都涌动起浓烈的热情和希望。 他们恨不得马上到种树的日子,大家一起开辟新天地,跟顾喜喜大干一场! 秦大嫂说,“我也有预感,咱们这事儿,能成!” 众人大声附和:“对!” “以后谁要是敢在我面前唱衰,我对他不客气!” “没错,不管别人说啥,我就是铁了心,我就是要挺直腰杆!” 顾喜喜含笑不语,双颊有些晕红。 都怪安庆和那番话既中听又叫人害臊!太浮夸了~! 安庆和继续举一反三,“频婆果能嫁接,其他果树是不是也可以?” 他眼睛一亮,笑容压制不住,“我有预感,嫁接会成为一个很伟大的发现!如此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你我何不携手?!” 安庆和环视一圈,欲言又止。 他朝顾喜喜眨眨眼,力图镇定,“先不说这些,回头再详谈。” 外面另一头,慕南钊已经走到老钱家附近。 岔路口往右边拐就能看见老钱家的大门。 慕南钊听见开门声,紧接着一阵欢声笑语传出。 今晚月色朦胧,月亮时不时隐入云层。 就在月光转暗时,慕南钊忽而停下了脚步。 他站在树下的阴影中,看着顾喜喜被一群人簇拥着出来。 安庆和就在她身边,与其他人说说笑笑,显然已十分熟络。 慕南钊一路上揣在心口的那团火突然冷却。 他就站在那,看着人群散去,看着安庆和提着灯笼,护着顾喜喜回家。 因为一明一暗,两人从近前经过时都没发现慕南钊的存在。 直到灯笼的光亮也看不见了,慕南钊才挪动脚步。 就在刚才看到顾喜喜的那个瞬间,慕南钊脑海百转千回,想到了许多。 有些话说出口便是覆水难收,无论顾喜喜是否应了他,结果都会让顾喜喜背上心理包袱。 更何况,眼下他是将死之身。 就算不死,将来他有自己必须走到头的路。 他暂时给不起顾喜喜任何承诺。 而顾喜喜亦有自己的前程。 想他慕南钊何德何能,凭什么开口让顾喜喜放弃一切跟他走?! 慕南钊慢慢地往回走,唇角勾起自嘲的弧度。 其实顾喜喜早就说过,他有他的登天梯。 而她自有一番天下粮仓的梦想。 如果再等一等,等他完成了那些事,也许、或许…… 慕南钊进门时,顾喜喜提灯站在院子当中,朝着他笑。 初春的夜晚还很冷。 慕南钊蹙眉道,“站着吹冷风么,当心着凉挨骂。” 老郎中最近一门心思给配药,吃饭都没空到前院来。 谁要是这时候没事找事把自己弄病了,给老郎中忙里添乱,可不是要挨骂么。 顾喜喜抿唇笑道,“我在等你。” “婶子说你去接我了,我回到没看到你,估摸着是走岔了。” “你要是再不回来,我又该出去接你了。” 暖黄色的光照亮她的笑颜,看上去温暖又柔和。 慕南钊神情不自觉变得柔软,“我闭眼都能走回来,丢不了。” 顾喜喜上前两步,与他面对面站着,笑了笑,忽而低声问: “那你为何忽然跑去接我,有什么事吧?” 慕南钊与她对视,唇角勾起浅浅的弧度,“没事。” “姜老说饭后不宜久坐,适度锻炼有益身心。” “正好,走累了回去睡觉。” 顾喜喜目送慕南钊走向西屋,疑惑地歪了歪头。 只是饭后锻炼,顺便的? 这时安庆和掀起堂屋的帘子,兴冲冲叫唤,“喜喜你快回来,咱们俩把刚才那件大事好好商量!” 身后传来石头的声音,“安大哥快进来,不是说好了跟我玩骨牌吗!” “哎!”顾喜喜笑着答应,“等我熄了灯就来!” 慕南钊将对话听在耳中,沉默地将房门从背后掩上。 安庆和跟顾喜喜坦白了自己的想法,然后如一只小狗般蹲坐在炕上,眼巴巴等着顾喜喜怎么说。 顾喜喜轻笑出声,“安老板果然深谙赚钱之道啊。” 安庆和骄傲道,“你可以说我本事不行,但你不能说我眼光差。” “我看好的营生,向来连我父兄叔伯都称赞有加,要不然他们也不会把我一个人放到苗木商会。” 顾喜喜说,“所以你想跟我合伙赚钱?” 安庆和郑重点头,“我绝对不会看错,嫁接,大有可为。” “还有我听他们说,你种粮食也有什么秘法?这些何不都利用起来?” “只要最核心的窍门掌握在你手里,咱们就能用此法赚到大钱,而且是源源不断的钱!” 顾喜喜心想,从前倒是有些小瞧这家伙了。 没想到他思路能这么快打开,超前的想到后世的农业技术开发产业。 顾喜喜也认真起来,“那你好好考虑,具体要怎么做,等你拿出方案,我再考虑要不要答应你的合作。” 第133章 幻彩石 “行!我这就开始想。” 安庆和搞起事业来,整个人看上去都不一样了。 “你这儿已经是奇货可居,我总得拿出诚意,拟出一个完整的方案吧。” “免得等以后,再有别人发现沧海遗珠,跑来跟我抢!” 顾喜喜叹道,“你还真是爱用成语。” 安庆和眼珠一转,笑道,“我干脆在这儿多住两日吧,随时跟你商量。” “不行!”顾喜喜石头异口同声。 石头很高兴地看着顾喜喜,“喜喜姐,你也不想他住在这儿啊!” 安庆和一怔,立刻捂着心口痛心疾首,“喜喜说拿我当好朋友,小石头说喜欢我陪他玩,可你们两个、你们两个!” 他抖着手,指向两人,“你们两个会不会翻脸太快了?过河拆桥、背信弃义!” “停!”顾喜喜冷静地打断安庆和。“演一会儿就得了啊。” “你留在我家不回去,且不说我家是否住的开,就说你是不是忘了,答应我的事儿还没办完呢?” 安庆和的哭诉戛然而止。 他讪笑说,“我不是跟你说了吗,这次出来,提前都安排好了。” 眼看顾喜喜板起面孔,安庆和急忙改口,“我知道,明早我就回去帮你盯着,你要的树苗、砧木,从起货、装车,我跟全程,保证不出一点错!” 顾喜喜满意,“那就劳烦安兄了。” “等我的果园种起来,安兄尽管来参观小住,好我尽地主之谊答谢一二。” 安庆和马上被哄好了,龇着牙傻乐,“咱俩迟早是一伙的,谢就不用了。小住可以,多多益善!” 石头白了眼这个蹬鼻子上脸的人,说,“多多益善什么。” “都跟你说了家里人多住不下!” 大家都被这个安庆和给讨好了,就连陈先生也一去不复返。 唯独他大男子汉石头坚持最后的理智! 安庆和变戏法似地从桌下拿起一样东西。 圆柱样式,约莫七寸长,红漆嵌银箔狮子绣球纹样,一头中空,以开孔的水晶玻璃覆盖,做工极为精巧。 安庆和笑着说,“我临走时置办了一些礼物,白天见到喜喜只顾着高兴,还没来得及打开行囊。” 他把圆筒递给石头,“这个,你拿去玩。” 石头装作不感兴趣的样子,“你的好意思,我心领了。” 顾喜喜接过来只看了一眼,笑道,“原来是万花筒,倒是个稀奇玩意。” “石头,你对着光,从这一面往里面看,试试。” 安庆和惊奇道,“这东西是我从叶良国游商手里买的,你竟识得?” 万花筒在大业境内绝对算是稀罕物,很少有人见过。 顾喜喜虽自知失言,却丝毫不慌,“哦,之前进城,看别人手里有个相似的东西。” 还好,万花筒在这儿叫同样的名称。 石头照着顾喜喜所说的法子看那万花筒。 只见里面色彩变幻莫测,光怪陆离,仿佛置身于从未见过的诡谲世界。 石头惊呼,“好玩!这个好玩!” 安庆和笑问,“喜欢么?” 石头爱不释手,一边继续摆弄万花筒,边雀跃道,“喜欢,太喜欢了!多谢安大哥!” 大男子汉石头小哥此刻眼里只有玩具,忘记了自己的坚持。 安庆和继续一一往外拿礼物。 一盒肉苁蓉,给老郎中的。 一匹西域哆罗呢料子,给张婶。 两支狼毫笔,给住在喜喜家的那个男人陈先生的。 顾喜喜收到的则是一块石头。 安庆和打开一只四方锦盒,里面只有一块圆润的石头,有女子巴掌大小,色泽青黑,看着与小河沟里的鹅卵石没什么区别。 顾喜喜自然不会觉得一块普通石头值得撞在这样华丽的盒子里。 她倾身看了看,问,“这是?” 安庆和郑重其事道,“此物名为幻彩石,又叫天气石。” “阴雨天之前,它表面会变的水润,雪天之前,它会变成深黑色,晴天时则一切如旧。” 顾喜喜瞠目道,“天气预报石头?!” 安庆和倒是听懂了顾喜喜的意思,颔首道,“是有预报预知的效用。” 顾喜喜坐直了身子,婉拒道,“不行,此等奇物必定价值不菲,我不能收。” 安庆和将盒子推向她,笑说,“这并不是我一人的心意。” “商会的大家受你照拂,虽然暂时未见成果,但做生意讲究你来我往,所以他们商量着要送你一件什么。” “和田暖玉,还是戈壁绿宝石,但我见你不爱簪花首饰,就想到了这幻彩石。” “既能预报气候,于农事方面最是有用。” 顾喜喜思忖片刻,道,“那我便收下了,替我谢谢几位老板。” 她之所以不客气,只因她有把握,自己给苗木商会出的点子,未来收益绝不止于这一块幻彩石的价值。 安庆和回去,又过了十日。 一辆接一辆马匹拉的货车进入了花池渡村。 顾喜喜彻底开始忙碌起来。 她家两亩地改成了嫁接作业场,周围遮了围挡,让村里那些好事之人什么也瞧不见。 又过了几日,等妇人孩童挖完了第一茬野荠菜,村里的植树活动也正式开始。 秦大嫂家用的是频婆果树、药材间作的方式。 老钱两口子则选了果树和鸡鸭养殖混合的办法。 其他几家也因地制宜,并根据自家的情况选了最适合的。 六家人埋头苦干,整出村里人过去从未见过,看也看不懂的东西。 那些等着看热闹的人暗暗心急,可无论他们怎么说风凉话,这六家人都紧抱一团,不受挑拨,不被动摇。 这天,顾二爷在家坐不住,跑去了顾大爷家。 “大哥,我看那几家的树都快种完了。” “顾喜喜订的那些树苗不是用不完吗?咋还从别处拉来别的树,我瞧着像是桃树梨树之类的。” 顾大爷黑着脸说,“你问我,我咋知道?” “你有本事,你去问她呀!” 顾二爷摸了摸鼻子,不说话了。 他是没这个本事,放眼整个村里,谁又有这本事呢? 顾二爷窝囊道,“那你说咋办嘛,我看她一点儿不慌,要是她把多余的树苗退了呢,咱还能咋逼她交出秘方?” 第134章 想反悔,晚了 顾大爷垂头沉默一会儿。 “再等等,再等等。” 他喃喃自语,这话也不知是说给自己,还是说给顾二爷听的。 村里的频婆果树陆续种上,安庆和又来了一趟,亲自押送最后一批树苗。 这一次他来的很高调,故意让村里很多人看见。 还特地在人多处大声宣扬频婆果卖价高,有钱人爱吃,愿意花钱买等等。 这些话倒不是他吹牛,实打实的有进价、售价、地点,由不得人不相信。 原本秦大嫂等几家的一系列行动,已经让村里部分人开始自我怀疑。 再听到安庆和的话。 当晚就有两家人前后脚,悄悄地摸去顾喜喜家,想拿出一亩地试试种果树。 然而,顾喜喜既有言在先,就不会心软。 她自己甚至没出面,只让张婶回绝了这两家,说等明年有机会再看。 顾大爷、顾二爷得到这消息,又犯起嘀咕。 顾二爷说,“我看那几家预留的地都种满了啊。” “她新到的这些树苗,又不肯分给别人种,难道要留着当柴烧?” 顾大爷原以为看透了顾喜喜,可现在他是彻底看不明白了。 难道顾喜喜真要往天上种树? 次日早晨,很多人看见顾喜喜、安庆和带着运树苗的车队出村了。 他们要去哪儿?没人知道。 隔日中午,顾喜喜和安庆和回来,树苗和车队都不见了。 终于有好事者忍不住好奇,拦住骑马的二人,问,“喜喜啊,你那些多出来的树苗运到村里,怎么又运出去了?是自己用不完,转手卖钱了?” 顾喜喜笑道,“谁说我用不完?那些树我都种上了。” 不过是种在了西北军营附近。 问话的人瞪大了眼,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 顾喜喜却不解释,笑了笑,骑马回家。 她当初预定树苗时,就想到了两手准备。 村里人愿意种树种树最好,不愿意种,她就问大将军借一块地。 那地方虽然不如花池渡村的水土好。 无非是多花点功夫,生长期再延迟些,结出来的频婆果一样能好吃。 云岭县的苗圃也到了忙碌的时期,安庆和帮顾喜喜办完这件大事就要赶回去。 顾喜喜、张婶、石头三人到村口送他。 安庆和走时反而多了两个包袱,张婶装了不少东西,有他爱吃的几种本地糕点、自家腌的腊肉、最近新做的窝头、大饼、菜肉包子。 灶房的橱柜至少被搬空了一半。 几个金华茯茶饼,是顾喜喜托他送商会几位老板的回礼。 石头也有回礼,“我家里也是种果树的,虽然跟你家种类不一样……” 他把一个小手札塞给安庆和,“我最近每每思念我爹和我爷爷,就把他们跟我说的一些话写在里面。” “都是跟果树有关,你看了或许有用。” 安庆和珍重地放进包袱,拱手道,“多谢石头小老弟,我定然珍惜保存!” 张婶甚至有些不舍,“你这次来,只住一晚上就走,都没来得及给你多做点好吃的。” 安庆和笑道,“您已经给我装了这么些好吃的,已经够多了!” 他说了句地道的客气话,“连吃带拿,太不好意思了。” 张婶说,“你给我们家每个人都带了礼物,我昨晚问过喜喜,都是不便宜的东西,下次来就来,可别再带礼物了,破费。” 再耽搁时辰,入夜就到不了云岭县城了。 安庆和再次向三人拱手告别,依依不舍地打马离去。 石头拍拍书包,说,“张奶奶、喜喜姐,时辰不早了,我直接上学堂,就不跟你们回家了。” 他说完,蹦蹦跳跳就要走,却被顾喜喜扯住书包带。 “等等。” 石头慢慢转回来,笑容欲盖弥彰,“喜喜姐,还有事儿?” 顾喜喜拨开书包扣,伸手进去,掏出一个万花筒。 “这是什么?” “昨晚你怎么答应我的?” 石头笑不出来了,如小鹌鹑一般蔫头耷脑,有气无力:“不能把万花筒带去学堂。” 顾喜喜说,“既然知道,那我就替你拿回家了。” 石头抬眼看看万花筒,十分不舍,于是改变策略,挂在顾喜喜的胳膊上撒娇。 “喜喜姐~~好姐姐~~我知道万花筒很贵很贵。不过大家跟我一样都没见过,万花筒这么好玩儿,我想请他们也看看,就是看看,不会弄坏的!” 顾喜喜虽然笑了,却坚持原则,“不行。这不是贵不贵的问题。” “万花筒送你就是你的,你想让谁玩都可以,但是必须等下了学。” “你把同窗朋友带到家里玩,或者拿万花筒出去玩,玩坏了玩丢了都是你自己的事,我不管。” “唯独不能拿进村塾。” 她顿了顿,说出理由,“你们这帮小崽子,遇到好玩的东西,哪还能定下心坐那?” “万一再因为玩具争抢起来,岂不是给你们先生添乱?” 石头倒是能听进去话,他点了点头,不再坚持。 “说的是,怪我没想清楚。” 最近喜喜姐不止一次跟他说,在村塾要让陈先生省点心。 譬如,尽量安静些,不要跟狗娃带动大家玩闹。 譬如,能帮忙就帮忙,别让陈先生累着。 还有,帮忙维持学堂秩序,尽量不让那些淘气的孩子惹陈先生动怒。 石头走了两步,突然想到什么,又回过头,小眉头拧起。 “喜喜姐,先生是不是病了呀?” “我看最近郎中爷爷天天叫他去后院。” 张婶闻言,也看向顾喜喜。 顾喜喜平静而笑,“没有,他就是身体有点虚弱,需要调理。” 石头像个大人似地叹气,“原来是这样。” “看来,我之前对先生关心的还不够。” 他郑重道,“喜喜姐你放心,以后我会对他再好点儿的。” “你能这么想当然是很好了,不过……”顾喜喜弯腰凑近石头耳边。 “你先生好面子,他体弱之事,你知道就行了,可别告诉狗娃他们。” 石头挤了挤眼,“我懂得!包括陈先生,我不会让谁知道我知道。” 顾喜喜微笑地按了按他的发顶,“孺子可教。” 她手里还拿着安庆和的方案书,回去再细看吧。 第135章 是死是活看他自己 花池渡村土地庙。 课堂里座无虚席,教书先生才姗姗来迟。 慕南钊看上去很疲惫。 不过他还是如常开始了授课。 第一节是早读,同时背诵文章。 第二节是习字。 慕南钊把今日要教的几个字写出来。 让学生跟着念、写、记。 他写完最后一个字,脸色忽然变得很不好,坐下时甚至要用手撑住桌面。 石头一面在自己的小木板上学写字,一面担心地往前面看。 陈先生是不是又不舒服了?他没事吧? 等会儿要不要趁着课间给他弄点热水喝? 石头时刻谨记喜喜姐的嘱托,思索该如何照顾陈先生。 这时慕南钊扶着桌子站起,“你们继续抄写。” “写完就带回家习字,各人将每个字书写四十遍。” “早读背诵的课文选段也必须熟记,明日抽查。” 狗娃举手,得到允许后,站起来问,“先生的意思是,上完这节就能提前散学么?” 慕南钊按在桌面的手微微颤抖,不过盖在袖子里,孩子们看不见。 “对,我临时有事,今日提前散学。” 他说完就快步离开了学堂。 石头不解地睁大了眼,他怎么不知道家里今日还有什么事? 出了土地庙,一直走到无人处,慕南钊才抑制不住地咳嗽起来。 喉咙里泛起阵阵腥甜,心跳如打鼓,眼前也一阵阵发黑。 等到这阵咳喘平复,慕南钊手掌用力攥了攥,拖着沉重的步伐继续往家走。 不管怎么样,他就算今日死了,就不能倒在外面。 至少…… 至少回到那个家里,见到那个人再死…… 顾喜喜家,堂屋。 安庆和的方案足写了满满二十页。 包括投资来源、合作方式、农业技术产业化的各种实现方式,未来关联的可能性等等。 内容丰足,条理清晰。 可见这段时间他是认真下了功夫的,不止自己思考,还去了实地考察。 过去顾喜喜只知道安庆和是个既聪明又努力的人,加上他从小对耕种诸事耳濡目染,可能会是个不错的合作伙伴。 现在看来,安庆和竟还有些相对于当世超前的意识。 这一点就是难能可贵了。 顾喜喜看了几页,不禁面露微笑,轻轻颔首。 一旁擦桌子的张婶看见,好奇地问,“小安给你写的这东西很好吗?我看你瞧了一会儿,像是心情不错。” 顾喜喜抬起头,说,“的确很好,有点超出我预期。” “他写的这些若能实现,我想做的事,能提早十几年完成也说不定。” 张婶虽然不太懂,可只要喜喜高兴,她就高兴。 “那可太好了,认识这么一个能帮到你的朋友,云岭县真没白去!” “对,”顾喜喜含笑附和,“没白去。” 两人正说到开心处,忽听院子大门砰地打开,撞在内墙上。 张婶不高兴道,“谁啊,大白天的敢踹咱家门!” 她一边念叨,一边快不出去准备找那狂徒算账。 可顾喜喜并没等来张婶骂人,反而听见张婶慌乱的喊声: “哎!小陈你怎么了?” “喜喜!喜喜!快出来!!” 顾喜喜心脏骤然下坠,她想也不想地丢下方案往外跑。 出去就看见张婶跪坐在地上,双手托着已经倒地的慕南钊。 慕南钊双目紧闭,口鼻中开始有黑的血液流出。 顾喜喜飞快地紧闭院门,避免被其他人看见。 张婶被吓得够呛,带着哭腔问,“他怎么流黑血了,这要咋办啊!” 顾喜喜当然清楚原因。 慕南钊平时能生活自理,全凭老郎中帮他压制这毒性。 可这只是压制,并非真正解毒,所以毒性还是渐渐蔓延到他的脏器百骸。 用老郎中的话来说,毒性犹如洪水猛兽,总有压制不住的一日。 到那时,最后一次毒发,毒性汹涌,再也无法控制,便是中毒者的死期。 顾喜喜跟张婶合力将慕南钊抬到西屋。 其实这段时间就是慕南钊生命的倒计时。 老郎中闭门不出,就是在跟时间赛跑。 顾喜喜一直回避去想这些问题,可这一天终究还是到来了。 慕南钊躺在床上,唇角、鼻孔有更多黑血溢出。 顾喜喜站在那一言不发,看上去有种诡异的冷静。 张婶看了她一眼,急道,“我去叫姜老头过来!” 顾喜喜没说话,也没阻拦。 张婶刚跑出门,迎面与老郎中撞了满怀。 老郎中急忙护住手中的小瓷瓶,“哎呦呦,急什么,这是干什么!” “我好不容易配出来的解药,还好没摔出去!” 张婶下意识问,“解药,啥解药?” 但她转眼意识到不对,赶紧把老郎中往屋里拽。 “小陈流血了,鼻子嘴里都是黑血!你赶紧给他治啊!” 老郎中迈过门槛也闻到不同寻常的血腥味。 他面容肃然,几步就摸到床前。 “喜喜,你在这吗,赶紧过来给我搭把手!” 师父的声音让顾喜喜乍然回魂。 她在床边跪坐,抖着双手将慕南钊的右手翻起,给老郎中诊脉。 老郎中察觉顾喜喜在颤抖,一边搭手诊脉,喝道,“你平时天不怕地不怕那股劲儿呢?这小子还没断气!你现在慌什么!” 顾喜喜平静了一点,沉默地看着老郎中诊脉。 片刻,老郎中抬手,神情沉痛,“来不及了。” “老夫紧赶慢赶,今日终于配出解药,本以为……” 他喉头哽咽了几下,几乎说不下去,“终究还是迟了一步么……” 突然,顾喜喜一把拿起老郎中放在床边的药瓶。 倒出来是一枚漆黑的丸药。 顾喜喜飞快地出去,回来时,手里拿着一根汤匙。 她捏住慕南钊的下巴,将他的嘴掰开,又用汤匙压住舌头,直接将药丸放到他喉咙口,然后灌入少许清水,让水顺着汤匙流到喉咙。 整个过程堪称粗暴。 好在慕南钊昏迷中还能做出吞咽动作。 顾喜喜看着他喉头咕隆一下,将汤匙取出,丢在一边。 张婶愣愣看着,老郎中侧耳听着。 “喜喜,你给他吃药了?” 顾喜喜脱力地背靠床边坐在地上,“嗯,吃下去了。” “是死是活,看他自己吧。” 第136章 何为植物人 慕南钊身上的血迹已经擦干净了。 他的口鼻总算不再出血,可依旧呼吸微弱,脉搏紊乱。 此时的他更像一个活死人,一脚在黄泉,一脚在人界,随时有可能断气。 老郎中抬起头,说,“张娘子、喜喜,你们两个都在这熬着也没用。” “先去那屋歇会儿,有啥需要的,我随时喊你们。” 他又转向慕南钊,手指按在手腕脉搏上,“一时半刻死不了。” “等他到了将死时刻,我定然来得及叫齐全家人,送他最后一程。” 张婶怕顾喜喜听了伤心,赶紧斥道,“老东西满口胡说!呸呸呸!” “你是大夫,你守着他,他就不能死!” 老郎中从善如流道,“行,那我就说,等他活过来了,我一定马上叫你们。” 堂屋,顾喜喜端坐在炕上,继续翻看安庆和的方案,好似无事发生。 张婶不知多少次瞅着顾喜喜,无声叹气。 她一开始知道未来的姑爷有胎里带的弱症,只当好生保养着,等再年长几岁就好了。谁曾想这病竟然能要命,还如此来势凶险! 任凭张婶再不知事,此时也大概猜到所谓的弱症没那么简单。 现在最难的就是喜喜了吧? 她看着啥都不说,恐怕都压在心里。 张婶犹豫再三,尽量轻松地打破静默,“喜喜啊,婶子弄点吃的吧。” “咱家还有老南瓜,做个南瓜甜汤怎么样?” 石头赶紧附和,“甜汤好,喜喜姐不是说了,吃甜的能让心情好!” 顾喜喜抬头,看见两双笑嘻嘻、却隐含忐忑的眼睛。 她心中一叹。 这一老一小!想关心她却怕关心过了头,才用咋咋呼呼的笑来掩饰。 顾喜喜虽然还不想吃,却也不忍心拂了家里人的好意。 于是浅笑道,“好啊,咱们一块做吧,再搓几个糯米珍珠小圆子煮进去,我师父爱吃这个。” 当天顾喜喜家大门紧闭,无论谁来,一律谢绝探访。 理由是,顾喜喜最近过于劳累病倒了,需要服药静养。 小院里静悄悄的,就连活泼爱闹的石头都安静下来,乖乖坐在屋里读书写字。 全家人的午饭就是甜甜的南瓜汤煮小圆子,除了还在晕死中的慕南钊。 傍晚时,顾喜喜去西屋给老郎中送晚饭。 此时慕南钊算是已经多活了一个下午。 老郎中听出是谁,先朝顾喜喜摇了摇头。 顾喜喜放下托盘,问,“他还没有任何一点点好转吗?” “没有。”老郎中起身动了动腰腿,走到桌旁坐下。 作为医者,自然要实话实说,“他那个脉象啊,就像即将崩断的琴弦,说走就走。真到那一刻,就算是我师父,你师公活过来,也留不住他。” 顾喜喜将碗筷放到老郎中习惯触碰的位置。 “就没有转圜余地了吗。” 老郎中捧起碗稀溜溜喝粥,“有哇!” 顾喜喜惊喜地抬眸,“什么?还需要什么药,或者什么办法?” 老郎中咽下一口,说,“药你不是给他吃了么。” “依你说的,是死是活,就看他自己了。” 顾喜喜隔空望向另一头的木床。 她几乎感觉不到慕南钊身上有生命活跃的迹象。 老郎中又想起一事,“哦,还有,你得做好心理准备。” 顾喜喜面向老郎中,“您说。” 老郎中道,“他中的毒霸道得很,又长期侵蚀五脏六腑。” “也许他侥幸活下来,却又不是真的活着,如活死人那般,躺床上无知无觉。” “这种可能也是有的。” 顾喜喜沉吟道,“您是说……植物人?” “植物人?”老郎中玩味地重复一遍。 “植物人,从内而外无知无觉无感无心,的确像是草木一般,植物人,这个说法甚是生动贴切。” 老郎中又犯了老毛病,“我还从没有机会研究怎么治植物人。” “喜喜啊,假如他成了……” “师父!”顾喜喜打断老郎中,“有的人在昏迷中,只是受困于身体不能动弹,实则仍可听见外界声音。” “他还没死,您现在就盘算着研究他了,万一他听见了,等他醒过来,您好意思跟人家见面吗?” 老郎中自知理亏,低着头蔫声道,“这孩子毕竟是徒儿你未过门的郎君,为师错了,不该一时忘形胡说八道。” 他如做错事的孩子一般搓着手,看上去分外可怜。 “喜喜,你别生气。” 顾喜喜正色道,“我没生您的气,您为了救他,夜以继日废寝忘食,谁都没有您付出的多。” 老郎中神情却有些别扭,“我知道,徒儿不会往心里去。就是、” “就是……刚才我说的那些话,能不能别告诉你婶子啊?” 老头儿越说声音越小,到最后几乎是蚊子哼哼。 顾喜喜微蹙的秀眉倏而展开。 原来是这样。 她仗着老郎中看不见,意味深长地打量他几眼。 “师父,您很怕我婶子?” 老郎中嘟囔,“当然怕了,当初她可要把我赶回石头村住呢!” 顾喜喜当然答应了老郎中的请求。 晚上,张婶找借口非要跟喜喜一块睡。 实则是担心顾喜喜一个人怕会胡思乱想。 “你小时候就是这么跟我睡的。” 顾喜喜躺在枕上笑,“我娘走得早,大家都说,我是您一手拉扯大的孩子。” 张婶轻笑几声,伸手从被子上面,一下一下地轻轻拍着顾喜喜。 就像顾喜喜年幼时无数次哄睡那样。 “喜喜睡,好长大。” “我的喜喜都长这么大了,顶多再过一半年的,喜喜成了亲,咱俩以后就没什么机会这样一块躺着说话了。” 顾喜喜说,“我才不要成亲呢。” 一年太短,要做的事太多,唯独不包括成亲这一项。 张婶却在她身上拍了一下,嗔道,“浑话,女儿家怎能不成亲?” “等小陈好了,你们两个的事……” 张婶说到一半,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小陈现在生死未卜,她来给喜喜宽心,不该此刻提起小陈和婚事。 静默了一会儿,张婶正想说些什么话找补。 顾喜喜轻声道,“婶子,他不是那么容易放弃的人。” 第137章 代收信件工具人 拂晓的光透窗而入,顾喜喜睁开眼睛。 这一夜都没听见老郎中的声音,说明慕南钊真正活过了一日。 顾喜喜细微的动作惊醒了张婶。 张婶猛地坐起,摇头张望,“咋了,小陈那边是不是有消息了?” 顾喜喜伸手拍拍张婶,安慰道,“婶子莫慌,什么事都没有。是我刚醒,不小心把你吵着了。” 张婶睡意尚未全消,呆呆坐着松了口气,“没事啊……” 她渐渐醒神,继而欢喜道,“老姜到现在还没叫咱们,那就是好事儿啊!” 顾喜喜微笑颔首,“对,没事就是好事。” 张婶披衣下床,风风火火道,“睡过头了,我得赶紧弄饭!” “老姜看顾小陈辛苦,我得给他做些好料!” 早饭是清汤小馄饨,荠菜鸡蛋馅儿的,调了小火炒至金黄的小虾皮,将春天的鲜美糅合提升到了顶点。 老郎中一吃一个不吱声,连连点头,“你婶子这手艺真是没的说。” “要是到城里开个小食摊,定然客似云来。” 顾喜喜应了一声,表示赞同,视线却盯着床上的人。 昨日慕南钊脸上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青黑之气,观之令人心中感觉不祥。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 顾喜喜现在看慕南钊的脸,那种颜色已然退去。 她问老郎中,“师父,我瞧着陈方今日是不是好些了?” 老郎中吃的头也不抬,说,“哪里好了?你进来之前我才诊过脉。” “还是那要死不死的样子。” “不过这小子命大,竟已撑过了一日。” “看样子那颗解药多少还是有点作用。” 老郎中停下汤匙,吸着气寻思片刻,摇头道,“后面怎么样,还真不好说。” 顾喜喜打量老郎中的神色,刨根问底,“您这个不好说,究竟是好的方面,还是不好的方面?” 老郎中掰着指头一一历数,“可能不知道哪一刻他眼睛睁开,全好了。” “可能,突然一下子,死了。还有可能这辈子半死不活,永远醒不过来,成了你说的那个植物人。” “师父~!”顾喜喜懊恼道,“您说这些跟之前毫无区别,说了跟没说一样!” “那怎么能一样?”老郎中煞有介事地端正姿态。 “他现在多活了一日,说明第一种可能性,咱们又多了一点点胜算。” 顾喜喜不做声了。 老郎中医术精湛,他既然这么说了,便是事实。 这时窗外传来一阵鸟鸣声。 老郎中耳朵动了动,“嚯,这是海东青的叫声?” “海东青咋会飞到咱们家,还绕着屋子飞?” 顾喜喜想到什么,忽地站起来,“您先吃着,我出去看看!” 老郎中听她急匆匆往外跑,问,“看鸟吗?那可是猛禽,当心被啄了!” 顾喜喜高升答应着,人已经跑出了屋子。 西北旷野遇到狼的那一晚,回到小院,慕南钊教顾喜喜学了一种唿哨,说是西域秘传的驯兽之术,或许哪天能派上用场,但没说具体用在何时何处。 唿哨很简单,一段八拍,如鸟鸣婉转,抑扬顿挫,时缓时疾,学会了重复三遍即可。 顾喜喜当时刚找到萤骨花,心情好,本着技多不压身的想法就随便跟着学了。 此时听起来,那唿哨倒与海东青的叫声极为相近。 西屋上空盘旋着一只威风凛凛的大鸟。 不愧是海东青,飞的比信鸽高太多了。 顾喜喜仰头看了一会儿,见海东青迟迟没有落下的意思,试着将食指抵住下嘴唇,发出慕南钊教她的那段唿哨。 第一遍,海东青降低了高度,依旧盘旋飞翔。 第二遍,海东青降落到屋顶的高度,几番调整角度,似乎在试探要不要落下。 第三遍,海东青忽地展开巨大的翅膀,向顾喜喜俯冲而来。 顾喜喜看着那尖尖的鸟喙和鹰爪,强忍着害怕伸出左臂,站直了不动。 她闭眼不敢看,心想,这个姿势应该可以吧? 古装剧里的养鹰人似乎都是让老鹰落在手臂或者肩膀上。 海东青双爪落在顾喜喜手臂,同时收拢翅膀。 顾喜喜感觉一阵野性味道的风扑面而来,眼睛慢慢睁开一条缝偷看,再蓦然睁大。 果然是猛禽,近看太有震撼力了。 不过现在不是细细欣赏的时候,顾喜喜视线下移,果然在鹰爪之上看见了布条捆绑的一枚小竹筒。 顾喜喜曾在慕南钊桌上见过这样的竹筒。 看来是慕南钊的盟友或者下属又传信来了。 顾喜喜不禁冷笑出声,好个奸诈的狗东西,早就想到自己万一有昏迷不醒的那天,得提前安排(骗)一个代收信件的工具人! 什么西域秘传驯兽之术!骗子! 顾喜喜第一次做这种事,笨手笨脚弄了许久,才把布条和竹筒解下来。 然后一人一鹰大眼瞪小眼。 信已经拿到了,接下来还能做啥? 这时张婶从外面回来,提着一刀新割的猪肉,瘦肉红润,血还没干,看着就知道十分新鲜。 顾喜喜清楚的看见,海东青那双圆眼睛一下子亮了。 张婶先是被大鸟吓了一跳,经过顾喜喜解释安抚,确定这鸟不会伤人,才略微松弛了些。 顾喜喜有些艰难地开口,“婶子,能不能分一块肉……” 她举起胳膊上的海东青,“给它。” 海东青如愿吃上了鲜肉。 张婶在旁看着,不住叹气,“我今日好容易舍得买这么一块肉,还叫它吃了少半,这年头鸟也要吃肉了,不知道肉价多高,真是造孽!” 海东青吃完了肉,又啄了几口水,一展翅膀,几个眨眼的功夫就消失在天际。 张婶保持着仰望天空的姿势,感慨道,“我算是看明白了,方才这鸟赖在你胳膊上不走,就是闻着肉味儿了!” 小花不知从哪个角落走出来,可怜兮兮蹭顾喜喜的腿。 它刚才被那只鸟吓的都炸毛了。 张婶摇着头走开,顾喜喜这才摊开手心,露出一枚竹筒。 慕南钊还不省人事,这东西该如何处理? 窥人隐私不对,可要是信的内容十万火急,事关生死存亡呢? 顾喜喜面朝西屋窗口,陷入了两难。 第138章 一路解谜 万一慕南钊这儿有什么紧急情况,不早点应对,连累全家陪葬怎么办? 只是一个转念,顾喜喜就做了决定。 看! 她三两下抠掉竹筒盖子的蜡封,将其中一卷信纸掏出来。 顾喜喜满心以为信里会写着什么重要内容,展开却只有寥寥几字: “村口树,左十,右十三,君子中空。” 顾喜喜失望之余,更添疑惑。 这是什么意思? 村口树…… 花池渡村的村口,最显眼的就是那棵挂着铜钟的大槐树。 君子中空,竹子?可本地并不产竹子。 想到这儿,顾喜喜弯腰揉了揉花猫的头,“乖小花,去找石头哥哥回来。” 小花很能听懂人话。 它望着顾喜喜绵软地喵呜两声,迈着猫步一溜烟跑开。 家里现在这个气氛,今早顾喜喜特地打发石头去秦家,跟狗娃一起写字。 早起小花送他去的,这会儿自然能够找他回来。 顾喜喜站在大门外等了会儿,就看见一人一猫顺着小路往回走。 石头低头看着小花,边走边问,“小花,你叫我回来,是不是家里出什么事,非得等我回来救急不可?” “哎呀,你只会喵喵喵,又不能说人话!” 顾喜喜听的好笑,几步迎上去,说,“明知道小花不能说话,还这般欺负它?” 石头闻声刹住脚,被喜喜姐撞见他跟小花碎碎念,有些不好意思。 “我就是跟小花逗着玩儿呢!” 他很快认真起来,“小花叫我,是喜喜姐有事交给我办?” 顾喜喜点头道,“我出去一趟,应该不会太久。” “家里的情形你也知道,我不在的时候,你务必将大门栓牢了,守在家里哪也别去,除了我回来,谁敲门也别开,明白吗?” 石头并没问缘由,就满口答应下来,“明白,喜喜姐放心,我都记住了!” 顾喜喜摸了摸身前斜跨的小布包,拍着石头的小肩膀鼓励道: “家里交给你,我放心。” 顾喜喜走后,石头立刻招呼小花进院子。 他把两扇大门关紧,又卯足了劲儿把两根门栓都推上。 然后拍了拍手上不存在的灰尘,双手叉腰,正对大门站好,颇有“一夫当关舍我其谁”的架势。 “哼!我就知道,没有我这个家得散!” “小花,在喜喜姐回家之前,咱俩得把这个门守住了,听见了吗?!” 小花也许是听懂了,仰头威风地喵呜一声,在地上按出锋利的前爪。 顾喜喜一直走到村口大槐树下。 既然慕南钊教的暗号能跟送信的海东青对上,说明这密信大概率不是敌人传来请君入瓮,或是声东击西的。 与其在这百思不得其解,倒不如照信中所写去实地探一探。 顾喜喜朝左边走了十大步,她环顾一圈,脚下并没有右转的路。 可是前方不远,草丛中的确有条踩出来的小路往右拐。 考虑每个人迈步有长短不同,丈量的距离有所误差很正常。 于是顾喜喜又向前走了几步,踏上草丛里那条小路,继续往右走十三步。 她停下来放眼望去,周围乱草丛生,没有树木,更别提竹子了。 难道是会错意? 十、十三两个数字,不是步数? 可也不至于让她步行二十三里取东西吧? 几乎与此同时,张婶听见有人敲门,从灶房跑出来。 她看见石头直挺挺站在路中央,嫌弃又好笑,“挡在这儿当照壁子呢?赶紧一边玩去,没听见人家敲门啊?也不知道应门,这孩子!” 石头紧跑两步,双臂展开拦在张婶面前。 “不能开!”他严肃地悄声道,“喜喜姐说的。” “她回来之前,谁敲门都不能开!” 门外传来老钱疑惑的声音,“人都没在家?喜喜侄女不是在家养病吗,不应该啊。” 张婶听石头这么说,收敛了神色。 她朝石头点点头,又指指大门。 老钱对他们家多有照顾,这次又跟着顾喜喜一块种了果树。 不能用装不在家那套对待老钱。 聪明的石头即刻会意,扬声道,“村长大叔,我喜喜姐吃过东西刚睡着,你有啥急事吗?” 门外,老钱眉心舒展,笑道,“大侄女今日能吃下东西了?那就好。” “我也没啥大事,就是我家买的鸡鸭崽子回来了,我本想跟她说一声。” 石头脆生答应,“好,等喜喜姐醒了,我跟她说。” 老钱应声,听着好像将什么东西放到了地上。 他说,“还有跟她说,她婶子之前攒的鸡蛋,送几个给她补身,我就放在门口了,你们等会开门进出,小心着点啊。” 脚步声远去。 张婶透过门缝看了看,这才开门将地上的草编篮子拿进来。 她转向石头。 石头立刻摊手,“我也不知道喜喜姐去哪了。” “不过她说很快回来。” 张婶无奈地摇头叹气,“真是越来越看不懂了。” 她拎着篮子走向灶房,“罢了,罢了,我也不问。” 荒草丛中,顾喜喜举目四望,思索良久,依然无解。 她准备放弃了。 这等哑谜,还是等慕南钊醒了,由他自己解吧。 正要转身之际,忽然一阵风起,吹的顾喜喜眯起眼睛,以手遮挡。 西北春日的风就是这样,说来就来,时而温柔时而狂放。 风吹过前方某处深草,有片黑青色在顾喜喜视野中一闪而过。 她当即双手扒开齐腰深的草,往前涉去。 草丛中竟藏着一块巨石。 顾喜喜绕着巨石,边用双手摸索,当真在下方贴地处找到了一个孔洞。 她随手捡起跟草棍,朝洞里戳了戳,确定没有什么活物,才敢伸手进去。 顾喜喜奋力掏了一会儿,拿出个小包裹。 防水的油布包裹,平平瘪瘪的,看不出包着什么东西。 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将包裹拆开。 最上面是一枚信封,压在信封下有一沓满是字迹红印的纸。 本以为这是接头人给慕南钊的密信。 顾喜喜拆开来,却一眼认出了慕南钊的笔迹。 内容跟海东青送来的哑谜一样简单,只一眼就能看完: “从前种种,于卿多有牵累,多说无益,只能弥补一二。” 第139章 该死的男主光环 信中一共两行字。 第二行写着,“待我身死,卿即刻举家搬离,耽搁卿之前程,悔之晚矣,只好尽力补偿,助卿东山再起实现抱负,余生无忧。” 顾喜喜捏着信的手无力垂下。 原来这是慕南钊留给她的遗书? 原来他早就将什么都算好了。 现在想来,也许他在毒发回家的路上,就已经安排好了后事。 顾喜喜将信纸攥成一团,扭头看向包袱里剩下的东西。 全国通兑的银票,赫然写着一百两黄金。 一百两黄金,兑换成银钱,足够普通人全家安度余生。 而就这样的银票,还没数清楚一共有多少张。 顾喜喜穿书后,想实现抱负的同时赚钱,赚大钱。 可眼下乍然暴富,她却高兴不起来。 顾喜喜原地蹲坐了一会儿,倏然将那团揉起的信纸丢进包袱。 她胡乱卷起包袱,狠狠塞进斜挎包就走。 呵!男人! 呵!慕南钊! 他凭什么打招呼就帮别人安排? 弯弯绕绕兜了一圈,搞什么海东青送谜题,再引人解谜接收遗产。 他觉得这样很有趣吗?!神经! 顾喜喜走的飞快,恨不得立刻回到家,骂醒那个自以为是的男人! 还好这个时间村里没什么人在外头溜达。 来回路上顾喜喜都没被人看到。 又一次听见敲门声,石头有经验了,说,“我喜喜姐病了,刚睡下还没醒,有什么话可以跟我说。” “是我。”顾喜喜应声,“我回来了。” 石头惊喜地跑过去开门,“喜喜姐!!” 顾喜喜含笑摸摸石头的小脑袋,“辛苦你了,做得很好。” 她说罢,敛容直奔西屋而去。 石头抱起小花,咋舌道,“小花你看见了没,喜喜姐是不是生气了?她刚才跟我说话时还笑着的,一下子就变……” 他模仿顾喜喜的表情,“这样了。” 小花看了眼石头,受到惊吓,挣扎着跳下地跑了。 石头同情道,“不知是谁惹了喜喜姐,反正不是我。” 这两天老郎中守在慕南钊身边,抽空就睡一会儿。 他刚转醒,听见脚步声,从临时板床上坐起,“喜喜?是喜喜吗?” “是我,师父您醒了。”只听顾喜喜飞快答应一句,人已经到了床跟前。 老郎中纵使看不见,却能察觉到顾喜喜裹挟着通身怒气而来。 “喜喜啊,有个……” 老郎中话还未说出口,顾喜喜已经伸手揪住了慕南钊两边衣襟,怒道: “我的事,你凭什么做决定?” “凭什么你让我搬家我就搬家,凭什么你让我用你的钱东山再起,我就要听你的?曾经你轻易就摆布了别人的性命,我还以为这次的你不一样了。” “结果你还是这样的我行我素,从不考虑别人感受!” “我告诉你,等你死了,你的那些安排,我一个字都不会照做!” 老郎中在旁边虽然听不太懂,却不妨碍他大为惊叹。 啥曾经,啥又叫“这次的你”? 这小陈过去杀过人吗,看着不像。 听到最后一句,老郎中终于找到自己能发声的点,“喜喜啊,好徒儿?” “你现在可以不用等他死了。” 顾喜喜一怔,瞬时暂停了对慕南钊的集火。 “不用等他死,什么意思。” 她气过头了,脑子一时没转过弯。 老郎中指着床上,笑呵呵宣布了好消息,“我说小陈啊,他毒已经解了,好了!死不了啦!” 顾喜喜愣了片刻,意识到什么,僵硬地扭头,正对上一双熟悉的眸子。 慕南钊还躺在那,眼睛却睁开了,意味莫名地望着顾喜喜。 顾喜喜僵着身子,听见自己说,“他醒了?” 老郎中喜气洋洋,“醒了!我刚正要跟你说呢。” 这不,没来得及。 顾喜喜:“没成植物人?” 老郎中:“没有,他刚还说话了,我给他喝了点水。” 顾喜喜已经在咬牙切齿了,“什么时候醒的?” 老郎中无辜道,“就在你刚出门不久,老钱来送鸡蛋之后。” 顾喜喜露出令人发悚的微笑,语气温柔的仿佛能滴出水。 “婶子和石头知道吗?” 老郎中终于察觉到空气中危险的氛围。 他干笑着站起来,小心翼翼横着走绕开顾喜喜,“都知道了,小陈一醒,我给他把了脉就把好消息告诉全家,可惜那时候你不在。” “刚才又百般凑巧,没来得及跟你说清楚……” 老郎中像螃蟹似的,说一句横着挪一步,说完人已经到了门口。 “我最近太累,先回去补觉了,喜喜,你跟小陈好好聊!” 慕南钊眼睁睁看着老郎中独自遁走。 无奈地收回视线,“喜喜,我……” 顾喜喜望着他,笑容越发甜(吓)美(人),“既然早就醒了。” “我方才说的那些话,阁下装睡中想必都听清楚了?” 慕南钊被迫与顾喜喜对视,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 回想他这辈子,哪怕在遭遇中毒,被追杀躲躲藏藏时,都不曾如此紧张。 “……听见了。” 顾喜喜笑容瞬间消失,她冷冷看着他,从包里取出东西。 一样一样丢在床上。 “这是你那鸟送的信,这是你的包袱,自己收好!” 她不看慕南钊什么表情,转身就走,却到门口时又停下来。 慕南钊眼中升起希望的光,可顾喜喜并未回头。 只看见她侧过来的半个脸颊写满了冷淡。 “你好生休养,早日痊愈。” “往后你只需操心自己的登天之路即可,我的前程,还有这个家,就不劳你费心了。” “顾喜喜!”慕南钊终于忍不住出声。 只觉得胸臆间痛极,“你的意思,是要跟我各走各的路吗!” “对。”顾喜喜只回了这一个字,再不停留。 无论何时,顾喜喜都坚信一条,她的命运要掌握在自己手里。 她努力在这本书里种田。 努力处理与慕南钊、以及相关其他人的关联。 为的就是生而为女配,结局也不能受人摆布。 顾青叶离开花池渡村之后,顾喜喜曾以为自己已做到了。 可包裹里那沓银票却如同一记闷棍。 让她猛然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中并没完全逃脱慕南钊的安排。 第140章 住一起,不见面 慕南钊向死而生、转危为安,这本来是件大喜事。 可顾喜喜家却没有多少庆祝的氛围。 因为从那天起,顾喜喜就开始忙碌。 打理果树的同时,还有春播。 以陈大富为首的八名雇工今年还继续给顾喜喜干活,包括照料冬小麦、春播大豆高粱、打理果树,时间从初春覆盖到秋末,所以双方又拟了新的契约。 顾喜喜除了管自家田地、茶树试验田,还要负责村里每家频婆果园。 毕竟第一年大家都没什么经验,还用了间作套种的新颖法子,刚开始各家大大小小的问题层出不穷。 一会这个叫顾喜喜去果园看,一会儿那个又闹出别的问题。 顾喜喜化身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 好在几家人都很**,发现问题立刻虚心求教,也能严格执行顾喜喜交代的做法,整体形势总归是如期向前推进着。 而慕南钊的身体也迅速好转起来。 他过去身体底子就好,这半年来又吃了老郎中不知多少好药材。 一旦解毒,就如同凤凰涅盘,恢复的速度简直令人吃惊。 才五天过去,慕南钊就出门了。 病了这段时日,有很多事很多人在等着他。 然后慕南钊和顾喜喜就开始了各自忙各自的。 都是每日天亮出门,天黑了才陆续回家。 各自吃过张婶留的饭菜,回屋倒头就睡。 甚至一连几日,顾喜喜和慕南钊同住一个屋檐下,却从没碰上面。 最近天气升温太快,秦大嫂家的板蓝根提前出芽,顾喜喜傍晚去她家果园指导着怎么处理,一直忙到明月升起才回家。 灶房里扣着两个簸箩,两份一模一样的饭菜。 两张芝麻盐软面饼,一碗菜。 顾喜喜看过,知道慕南钊今晚还没回来。 她拿出一份饭菜,也懒得加热,直接吃开吃。 张婶在屋里听见动静,寻来灶房,看见顾喜喜饿的狼吞虎咽,难免心疼。 “怎的回来越来越迟了?” “天天这样,身子骨能受得了么?” 顾喜喜笑道,“我还年轻,吃饱了睡一觉就恢复过来了。” 张婶打量说,“还是瘦了些,明日我称几斤大骨头肉,给你炖着吃。” 她看到另一个还扣着的簸箩,叹道,“一个两个都不着家,咱家现在跟车马店似的,全家人都只回来睡个觉。” 现在家里有雇工,顾喜喜惦念张婶日常做饭辛苦,就不让她下地了。 老郎中自从来了花池渡村,渐渐名声在外,时常被人请去出诊。 所以就张婶一人留在家的时间最长,难免寂寞。 顾喜喜轻笑出声,“等过了这段日子,就能闲一些了。” 她又问,“石头呢?他在家总能陪您说说话。” 张婶说,“石头这会儿还在写字呢,说是明早先生要考。” 顾喜喜一怔,她最近忙的没空在意别的事,知道慕南钊也很忙,时常不沾家,还以为村塾最近已经停课了。 顾喜喜问,“陈方……他最近不是总出去吗?村塾那边他还去?” “去啊,”张婶颔首道,“除了休沐日,天天都去。” “给娃娃们上完课就走,连家都不回。” 张婶顿了顿,疑惑地看顾喜喜,“怎么,你不知道?” 顾喜喜掩饰地吃东西,含糊道,“哦,最近都忙,没碰上面。” 张婶忧心忡忡,还没成婚呢,小两口不见面也不念想,这可怎么行? 她本想旧话重提,让顾喜喜尽快考虑婚事。 可看到顾喜喜脸上的疲态,张婶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罢了,眼下让喜喜烦累的事太多,还是先放一放吧。 又过了十日,频婆果树发出了第一茬嫩芽。 果园里套种的其他作物长势良好,小鸡小鸭也长出了硬毛。 几家人脸上都露出希冀的笑,干活更有劲头了。 顾喜喜收到一封来信。 看到信封上具体地址不详,便知道这封信是从西北军营寄出的。 顾喜喜将锄头交给别人,走到无人处拆信。 入眼的字迹潦草飞舞,她不由抿唇而笑。 孟将军的字无论看多少次,都忍不住叹一声见字如见人。 信的内容其实算是回执。 具体说了西北军春季开荒种田已经宣告完成。 燕麦、苜蓿、粟米三种作物,从种植区域、播种方法、水肥使用,全部严格按照顾喜喜所教的执行。 孟承平还在末尾啰嗦了两大段,讲了自己种田过程如何数次力挽狂澜。 以及让顾喜喜放心,说无论是西北军的田地,还是顾喜喜的果树,有他盯着,绝对不会出岔子。 顾喜喜看完了信,沉思片刻。 完了,看到孟承平这么说,反而更担心了好吗! 这时一阵吵闹声从秦大嫂的果园传来。 顾喜喜收起信赶过去,看见秦大嫂正揪着老光棍的衣裳破口大骂: “你个黑了心的猢狲,踩着我家的柴胡苗,还伸手掰我家的果树芽子,被我抓了个现行,你还不要脸的说没看见,当别人跟你一样瞎眼烂肺啊!” 老光棍扭股糖似地挣扎,“谁知道你地上种的什么,我还以为林子里长草呢!又不是故意的!” 秦大嫂柳眉倒竖,“不是故意?那你最近总是鬼鬼祟祟在我家果园跟前转悠,还说没憋着使坏?!” “我看你就是见不得人好,故意搞破坏的!” 越老越多的人闻声而来看热闹。 老光棍扫了眼围观的人,腰杆子硬起来,“谁搞破坏,你没证据休血口喷人啊!” “你撒手,我可就剩这一件好衣裳,你扯烂了你赔!” 秦大嫂拿着棍子打老光棍脚下,边打边说,“这不是证据?证据就在你脚下,让开!让开!” 老光棍被打的连连抬脚,忙不迭跳到旁边空着的垄上。 “这下总行了吧,只是踩一下,又死不了!” 旁人倒罢了,看个热闹,钱大婶此时也在这儿,同为种果树的人家,她也升起些许警惕。 “那你最近总在周围偷看,如何解释?” 钱大婶是村长娘子,老光棍不敢明着跟她犯拧,只得解释: “我就是好奇呗。” “大伙不都说这果树种不成,种了也没结果,我就想看看。” 第141章 就怕贼惦记 钱大婶和秦大嫂交换一个眼色,对老光棍的说法都将信将疑。 钱大婶越过人群,看见顾喜喜往这边走,赶紧挥手,“大侄女,这儿!” “你快来帮秦家看看,果树和药苗要不要紧?” 秦大嫂赶紧指认被老光棍破坏的位置。 顾喜喜走进果园,地下和树上都仔细看了看,“还好,不要紧。” 秦大嫂松了口气,转身又指着老光棍骂,“再有下次,我非拔了你家的麦苗,全扔去喂羊喂猪!” 老光棍吸着凉气小声嘟囔,“太狠了吧,真是最毒妇人心!” 秦大嫂怒目而视,“你说谁狠毒?你要是不犯贱,我才懒得搭理你!” 老光棍干不动活(其实就是好吃懒做),去年强撑着拖了好几天,才把冬麦种上。 今年的口粮还全指望这些呢! 所以他不敢再跟秦大嫂过不去,说,“行,我不跟你个妇人一般见识,我惹不起还躲不起么,以后从你家果园过,我绕着走,行了吧?” 秦大嫂这才冷着脸,没再说什么。 钱大婶见事情解决,便出面圆场,“没事了没事了,最近大家都忙,散了吧。” 待围观人全部散去,钱大婶招手示意顾喜喜和秦大嫂凑近了说话。 “虽然咱们果树算是真正种活了。” “但据我所知,那些憋着坏的人可还没消停呢。” 秦大嫂急忙问,“咋回事?你是听到啥风言风语了?” 钱大婶便细细说来。 老钱当村长这些年,在村里还是攒了一些人缘。 于是有人将消息透露到他跟前。 自从频婆果树种进花池渡村,曾经等着看热闹的人又分成了三种。 第一种,抓肝挠心地后悔当初没拿出一两亩地试试,反正树苗不要钱啊。 被顾喜喜拒绝后,这些后悔的人中间,又分成了两部分。 一部分就此作罢,想着观望一年,等明年再参加也无妨,心态倒是平和了。 另一部分则生出嫉妒,盼着果树种植失败,最好是出点大事,万劫不复。 而第三种人,依旧一门心思等着顾喜喜出错,目的还在种粮食的秘方上。 其中又以顾家两个老东西为首。 钱大婶神情凝重,“所以啊,这些人难保做出什么,就像方才老光棍干的事,谁知道他真是无意,还是受人撺掇,故意使坏?” 秦大嫂深以为然,“像老光棍这种闲汉,本来就成日无所事事,谁给他点好处,就能把他当狗一样支使!” 钱大婶看向顾喜喜,“大侄女,你钱叔让我把这些告诉你,还有其他几家,我等会儿就去说。” “咱们可得当心点,正所谓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顾喜喜颔首道,“钱叔钱婶顾虑的很对,这次是我疏忽了。” “眼下倒罢了,都是一个村的,经过今日,想使坏的人恐怕还要再掂量掂量。” “可要是随着果树开枝散叶,林地间作有所收获,必然更招人眼红。咱们得早做准备。” 她低头思忖片刻,露出狡黠的笑,“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我倒是有个办法。” 顾喜喜如此这般地小声说了几句。 两个妇人眼睛都是一亮。 秦大嫂捂着嘴忍俊不禁,“这个办法好,就这么办!” 三人临别前,顾喜喜说,“果园的第一关已经过了,最近不会有什么问题,我准备出趟门,顶多三五天就回来。” 钱大婶和秦大嫂都说“你尽管去,连你家那片我们都帮忙盯着”云云。 顾喜喜谢过后,告别二人独自家去。 张婶一听顾喜喜要出门三五天,急的站起来,“你不是说领了树苗暂时就不去云岭那边了,莫非出什么事了?” 顾喜喜笑说,“没出事,我也不去云岭县。” “我要往关内附近走走,您忘了,我那些频婆果树还在种在那儿。” “不管怎么样,开春了总得去实地看看。” 张婶心疼道,“你啊,就是操心多。” “你说那边有人借给你土地,还帮你种树,何不放心交给他们?” 顾喜喜莞尔,“那可不行。” “自己的东西,还得自己时刻拿捏着,才好安心呐。” 张婶不再劝阻,开始给顾喜喜收拾外出带的东西。 她边打包袱,朝窗口张望,“天都黑了,小陈难道又不回来了?” “连着两日不见人影,这都第三日了,喜喜啊,我说你也该适当管管。” 昨日村塾休沐,今日慕南钊又没去。 这可是之前从没有过的。 不过他已料到此行会延迟归来,所以在休沐之前,给孩子们留了课业,说有事远游,短则五日,长则七八日才能回来开课。 所以,顾喜喜以此宽慰张婶,“他之前再忙也日日坚持授课,如今连村塾都不去了,说明真有事。” “咱们还是别干涉了。” 张婶想想也是,颔首道,“小陈那孩子不像是个不懂事乱来的。” 次日清晨,顾喜喜驾着骡子车离家时,还是没见到慕南钊。 西北关内,孟承平还是在村子附近迎接顾喜喜。 可这一次却没先进村,而是绕道往西北军军营去。 顾喜喜问,“不是说女子不可进入军营么?” 孟承平笑道,“你可不是寻常女子,你如今是与大将军合作的顾老板。” 顾喜喜笑了,又问,“可有什么禁忌,或者需要注意的。” 孟承平拱了拱手,“大将军已传令全军,顾老板进入,畅行无阻,百无禁忌。” 顾喜喜说,“那你们还真放心我。” 孟承平望着前方,随马匹的步幅摇头晃脑,“咱们大家都栓一条绳上,就别见外了。” 顾喜喜无奈失笑,摇了摇头。 路上,孟承平提及何景兰,“咱们这次赶时间,我没告诉她你要来,免得她非要跟着。” “等见过大将军,我得连夜送你回去。” 顾喜喜一怔,“为何如此紧迫,出什么事了?” 孟承平犹豫片刻,还是说,“也许快打仗了,你只需知道这个就行了。” 顾喜喜垂首沉默。 过了一会儿,才问,“那你可知,大将军在此时见我,所为何事?” 第142章 大将军的座上宾 面对顾喜喜提问,一向豪爽的孟承平竟面露难色。 他瞥了顾喜喜一眼,还似有些心虚,“具体太复杂,我也不好说。” “本来这边随时可能不太平,不该让你过来,可今日这事儿,大将军说,还是由他与你当面说比较好。” 顾喜喜不再为难孟承平,说,“大将军可是贵姓霍?” 孟承平恢复了爽朗的笑,“没错,姓霍名江,江山的江。” “据说是因为大将军之母姓江,夫妻俩鹣鲽情深,给孩子取名时就各取姓氏,江字正好又有守护江山之意。” “守护江山?”顾喜喜感兴趣道,“大将军的父亲也是武将么?” 孟承平咧嘴笑出了声,“所有人刚知道大将军名字的由来,都这么想。” “实际上,老霍大人是位文臣,出身行伍的却是咱们的天策将军、江上将。” 顾喜喜惊喜不已,“你是说……大将军的母亲是一位武将,还受封了天策将军?” 孟承平说,“差不多是先帝不惑之年的事儿了。” 顾喜喜听说了这样一位奇女子,既感慨,又开心。 她含笑望着前路,心情如同灌满了风的船帆,对那素未谋面的大将军也平添了几分向往。 听慕南钊说,大将军今年三十有四。 想这岁数正是当打之年,他本人该是何等凛凛风采? 孟承平瞅着顾喜喜,不解地笑问,“顾老板笑什么呢?” 顾喜喜答,“知道女子亦能建功立业,我高兴。” 孟承平笑呵呵地转正身子,“巧了。” “何景兰那丫头听这段时,说的话竟跟你一模一样。” 顾喜喜轻笑出声,并不意外。 西北军军营。 岗哨看见孟承平,并未立刻放行,而是等孟承平拿出令牌并大将军的手信。 几名岗哨依次确认后,才打开了闸门。 孟承平通过时,不忘介绍,“兄弟们看清楚了,这位赶车的姑娘是顾老板,咱们大将军亲自请的客人,都赶紧眼熟一下啊。” 一名岗哨笑着朝顾喜喜拱手,“顾老板,久仰大名。我们孟将军乃是军中第一大喇叭,顾老板这一路耳朵恐怕没少受罪,还请多多担待。” 顾喜喜和其他几名岗哨都笑了。 孟承平梗着脖子,白眼道,“嘿,我说就你小子有嘴是不是。” 顾喜喜含笑解围,“孟将军还是尽快带我过去吧,别让大将军久等。” 如非紧急军情,军营内不许纵马。 孟承平牵着马走路,顾喜喜缓缓赶车跟随。 营地里随处可见大大小小的帐篷。 走了不知多久,才到了中军帐前。 孟承平说,“这就是大将军的帐子。” 帐篷入口有四名带刀士兵看守,每人都身着铠甲,神情严肃。 顾喜喜从骡子车上下来的功夫,孟承平已走上前去,抱拳行礼。 说话声振聋发聩,“禀大将军!!贵客顾老板已请到!” 片刻,只听一串张狂的笑声自帐内传出,讯速地由远拉近。 厚羊毡子门帘打开,一个身高八尺有余、肩宽体壮的男人大步走出。 他眼若铜铃,肌肤黝黑,乱草般的胡须长及胸口。 “哈哈哈哈……顾老板!幸会幸会!” 顾喜喜打量眼前人,心里暗自点头。 穿书后难得遇到一个符合刻板印象的角色,这不就是那种健硕高大、如门神画一般的威武大将军? 顾喜喜行了一礼,“西北草民拜见西北守护神。” 霍江一怔,继而仰天大笑,“虽说是恭维,我却爱听!爱听!!” “顾老板里边请!” 帐篷很大,放着坐席、长桌,应该是大将军与众将领议事之处。 桌上乱糟糟的,有各种卷轴、纸张、用作沙盘演练的小彩旗等等。 再往深处看,地上有个巨大的沙盘。 顾喜喜知道大将军帐内的东西涉及军事机密。 她只在进门时匆匆一瞥,就迅速垂下头,绝不肯再多看第二眼。 霍江将顾喜喜的举止看在眼里,笑道,“顾老板不必拘束,能在明面摆出来的这些,你只是看几眼无妨,莫怕!” 顾喜喜被拆穿,有些不好意思,“第一次入军营,让您见笑了。” “诶!”霍江抬了抬手,说,“有什么可见笑的,不过是各有所长罢了。” “要是说起顾老板擅长的那些农作之道,我真真是个睁眼瞎子,啥也不懂!” 说完他自己先大笑起来。 初次见面的气氛倒是因此松弛乐许多。 已经到了午后,霍江知道顾喜喜赶路肯定没吃饭。 于是命人到伙房安排饭菜。 怕顾喜喜过意不去,霍江还专门说,“我中午一直忙着,你来之前那帮猴崽子刚散,都没吃呢,伙房有预留的饭食,安排起来一点儿不麻烦。” 顾喜喜微笑着颔首,将婉拒的话咽了回去。 宾主落座,孟承平则陪坐在顾喜喜身侧。 饭菜上桌,是分餐制,每人菜肴一荤一素,烙饼两块,杂粮粥一碗。 另外还有个青铜酒壶。 只是这酒壶的样式不似大业朝常见的,看花纹反而像西域样式。 顾喜喜看霍江和孟承平面前也放了酒壶。 又惊奇地发现,这三只壶的样式竟各不相同。 当时的大户人家宴客,席面上所有的餐具、酒具等讲究样式一致,必须成套。 难不成军中另有规矩,待客的酒壶专门买成不一样的? 霍江又一次看穿了顾喜喜,笑道,“这壶是从北离军帐里剿来的。” “咱们常用的瓷壶陶罐,好看归好看,但是太脆不耐摔,军中还是用这等皮实玩意儿更好!” 顾喜喜点头称是,心说,关键是哪种壶更好用吗?关键是青铜壶乃战利品。 她主动拿起酒壶,给自己斟满一杯。 “本来我早就限制自己,外出绝对不能饮酒。” “但今日用上此等象征功绩的酒具,我高低要敬大将军一杯。” 霍江、孟承平都笑呵呵看着顾喜喜。 顾喜喜豪迈地一仰脖,满杯酒入口,她拧眉露出困惑的表情。 孟承平忍不住捶桌大笑,“这表情!哈哈哈……又一个被骗的!” 霍江也忍俊不禁问,“顾老板觉得这杯酒滋味如何?” 第143章 怎么又见面了 顾喜喜将空酒杯凑到鼻端,难以置信地抬眼看着那两人。 “不是酒,这分明是……白水?” 水还是温热的。 霍江示意孟承平来解释。 孟承平虽然还笑着,却并非嘲弄,神情亦无比认真。 “顾老板知道西北军的难关,全军能天天吃饱饭,时不时就得仰仗大将军自掏腰包,哪有闲钱喝酒?” “另外还有个缘故,五年前入冬,西北两个月没下雨雪,加上冬季山顶冰冻,河水断流,一碗干净、没有杂味的热开水成了军中最奢侈的待遇。” “大将军自己都舍不得喝,清水优先留给军中伤、病、老者。” “其他人只能喝土窖里存下的秋季雨水,那水浑浊一股泥土味儿都不算啥,里头各种脏东西都有,马粪、草棍子、虫子尸首……” “好了好了。”霍江打断孟承平,“顾老板毕竟是女儿家,又是客人,吃饭呢,少提那些恶心玩意!” 孟承平笑了笑,做最后总结,“反正从那之后,热白水就成了军中特殊的待客之道,只呈给真朋友!” 顾喜喜望着青铜壶,内心五味杂陈。 “白水好,我赶路口渴,正需要喝这个。” 她说着,又给自己连续斟了三杯水,豪迈畅饮。 霍江、孟承平对望一眼,都笑了。 这餐饭顾喜喜吃的干干净净,一粒米一根菜都没剩。 终于到了说正事的时候。 霍江带顾喜喜走到沙盘前。 在看到沙盘那一刻,顾喜喜能明显感觉,霍江身上的松弛感骤然收紧,比起方才吃饭说笑,仿佛换了一个人。 霍江开口,“想必这小子已经跟你说了,过不久便要开战。” 孟承平眼神飘忽,用力缩着脖子,恨不得立刻原地消失。 顾喜喜看了他一眼,如实帮孟承平辩解,“孟将军只说,恐怕未来要打仗,您不愿我遇险,所以在我与您见面之后,要孟将军连夜护送我回去。” “其他的任何军情,还有您今日见我的缘由,孟将军都未曾透露。” 霍江哼笑一声,“顾老板多虑了,你无需为他解释。” “这小子我还不清楚么?就算平时爱说爱闹,是个大喇叭,但他心里明白着呢,什么话该说,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话。” 孟承平明显松了口气,“大将军谬赞了!” 霍江侧目,“谁夸你了?我是说,你要没这点眼力见,坏了老子大事,早把你剁了丢出去喂狼!” 孟承平感觉脖子凉飕飕的,忍不住再次缩了缩。 霍江将沙盘上几个位置一一点出,对顾喜喜说,“据线报,此次北离集结了大量王军主力,具体的差距我就不跟你说了。” “你只需知道,敌人总体强于我方,” “关内这一片前期必然失守,将陷入你争我夺的焦灼。” “顾老板,你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顾喜喜还记得自己之前划定的种植区域。 她仔细看了看,说,“您指出的这几处,加起来约莫有十亩苜蓿草,二十亩燕麦田,还有……” “靠着东侧的小山丘,应该是我的频婆果园。” 霍江对顾喜喜的记性很满意,“没错。” 顾喜喜表情已然凝重,抬头面对霍江。 “一旦敌人打进来,苜蓿草和燕麦刚长起来,虽不至于被他们抢走做了补给。” “但那些小苗苗,可难保喂肥了北离人的战马。” 霍江颔首,“所以,只能寸草不留。” 他顿了顿,“对西北军而言,舍弃这几片田地,还能保住剩下近百亩燕麦。” “可顾老板的频婆果树,一大半都种在那边。” “是我当初将那块山丘借给你用,因此,是我对不住顾老板。” 顾喜喜听到这儿自然心疼。 不过她在乎的并不只是自己的损失,还有那些好不容易种出小苗的作物。 就此毁掉,太可惜了! 霍江接着说,“所以我请顾老板来,一是当面道歉。” “二是,商量赔偿事宜,顾老板只需算好树苗的价钱,我当双倍赔偿。” 顾喜喜正思索着如何回答时,余光瞥见有人走进军帐,那身影、那姿态竟分外熟悉。 她扭头瞠目,失声道,“你怎么在这儿?!” 慕南钊从容地看了顾喜喜一眼,也不行礼,就向霍江说,“我的线报与你之前的消息大差不差,看看?” 他手里的竹筒顾喜喜还认得,就是那海东青传密信专用。 霍江接过密信,看的时候表情逐渐凝重。 他一把攥住信纸,冲慕南钊大喝,“姓慕的!你他娘的这叫大差不差?” “对方骑兵比咱们整整多出半数!” “其中还有擅长骑射的弓箭手!一旦形势倒向他们那边,你就等着跟我一块殉国吧!” 慕南钊被吵的不禁蹙眉,“这具体的骑兵数,不是你央求我去打探?不想要就还回来!” 孟承平也赶紧在霍江耳边小声劝说,“大将军冷静,我慕兄以后用处多着呢,咱们要把这个盟友给用好了,不能得罪他!” 霍江情绪平复,大眼瞪着慕南钊,“我看过就记下了,想反悔要回去,迟了!” 慕南钊冷笑一声,眼睛瞥着别处,声量淡淡,“全军上下都是无赖。” 霍江怒道,“你说谁无赖!” 慕南钊:“上梁不正下梁歪。” 孟承平夹在中间都快哭了,抱着霍大将军一力苦劝。 顾喜喜在旁边看戏看的津津有味,暂且把自己的损失抛掷脑后。 难怪慕南钊进来时无需通传,大摇大摆。 看他跟霍江的相处方式,可见二人关系至少是平起平坐。 甚至由于慕南钊够毒舌,偶尔还略占上风。 慕南钊与人舌战向来游刃有余。 间隙时看向顾喜喜,“你跑到这来添什么乱?” 兴许是受到帐内氛围的影响,顾喜喜昂首假笑,“我在这儿是受大将军之邀,有事商谈,与你无关,别自作多情哈。” 霍江瞬间不生气了,哈哈大笑,“姓霍的,你也有今日!” “我就说你们玩权术的心都脏,老子说不过你,可总有人能收拾你!” 慕南钊黑着脸正要说话。 帐外有伙头兵来报,“大将军,咱的羊出事了!” 第144章 我才没胡闹 “进来说。”霍江收敛笑容,恢复了一军主将的威严。 伙头兵举着木瓢冲进来,瓢上还沾着菜根草渣渣,想来是正在喂羊时发现的不妥。 “大将军,不好了!咱们东边那个羊圈出事了!” 霍江不耐皱眉,“哎呀!一句一个不好了,出事了,你倒是说清楚什么事,怎么不好了?” 伙头兵这才说到正题,“刚才我去添食水,发现有六头羊倒在地上,再仔细看其他羊也不太好,都蔫头耷脑的不愿意吃食。” “还有些已经走路打晃,估计也快晕倒了,我不敢耽搁,赶紧将此事禀报大将军。” 霍江和孟承平交换了一个眼色,神情都变的凝重。 外人也许不知道,这些羊对西北军有多重要。 西北军的补给几乎一半都得靠自给自足。 将士们常年戍边,流血受伤、压力孤寂如影随形。 霍江就想,至少要让大家逢年过节、或者打了胜仗之后,能够大口吃肉,满足口腹之欲的同时,心里面多少能得到慰藉。 所以军营内养了几百头羊,而且本着狡兔三窟的战术,羊圈还分为东南西北四处,都安放在相对不起眼的地方。 以至于朝廷派人巡视,都没发现军营里的羊。 伙头兵所说的东边羊圈,也是最靠近军营边缘的一处羊圈。 孟承平说,“羊要是生病了,通常一开始就有迹可循,而且传染起来也不会这么快,该不会是……” 他看向霍江,“敌人投毒?” 霍江沉着脸没说话,还在思索中。 慕南钊随意把玩桌上的青铜酒壶,说,“那地方虽然靠近外围防御工事,但投毒的可能性近乎为零。” 孟承平不服气道,“慕兄凭什么如此笃定?” 慕南钊抬眸,给了他一个“白痴你不会自己想”的眼神。 霍江沉吟道,“一来,本将的大营还没人能无声无息突破。” “二来,就算军营内部出了细作,储水窖、粮仓、甚至伙房,能下手的地方多了,他为何选择给羊下毒?” 孟承平若有所思,喃喃道,“也对啊,给羊下毒,咱们看见羊不对劲,自然不可能去吃,下毒的人何必冒险多此一举,还屁用不顶呢。” 这时,一直没说话的顾喜喜默默站起来。 “大将军,我能去看看那些羊吗?” 霍江面向顾喜喜,“顾老板莫不是想到了什么?” 顾喜喜说,“我不擅长畜牧,如果是疫病之类的,当真难办。” “可若是……”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如实说出猜测,“若是羊吃的草料有问题……” “不可能!”伙头兵矢口否认,“从去年夏天我接手到现在,一直都这么喂,从来也没出过问题啊。” 顾喜喜问,“这些羊每日都怎么吃?” 伙头兵道,“早起吃我亲手割的青草,中午吃营地里储备的草料,晚上就是草料豆渣,加上一整天攒下的菜根菜皮什么的。” 顾喜喜微微蹙眉,片刻,又问,“今早也是吃了青草?” 伙头兵点头,骄傲道,“自从开春草木发芽,每天早上,我都去营地外面给它们割最新鲜的,羊吃了心情好,去年也是如此。” 顾喜喜平静道,“也许这附近原有的草种分布的确没问题。” “可植物是会迁徙的。” “草种或随风播散,或随动物带到远方。” “还有咱们人的活动,更可以把原本不属于此地的草种带过来。” “只要条件得宜,就能生根发芽。” 伙头兵困惑地挠头没太听懂。 霍江却大概明白了,“所以那些羊可能只是凑巧吃到了有毒的草?” 顾喜喜点头,“不排除。” “行,”霍江当即一指孟承平,“你,带顾老板去羊圈。” 然后又对伙头兵说,“你去把军医叫过去,让他看看羊是不是病了。” 伙头兵应了声,举着自己瓢先跑了。 顾喜喜与孟承平也要走,慕南钊却踱步跟上。 他目不斜视,也不看谁,只说,“有热闹,我也去。” 孟承平已然察觉到那俩人之间气氛不对,他可不想卷入其中。 于是专门大步走在前面,美其名曰:引路。 慕南钊薄唇轻启,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量说,“大将军已经告诉你,快打仗了吧,这里随时都会不安全。” 顾喜喜敷衍地嗯了声,低的如同蚊子哼哼。 慕南钊接着说,“军中该给你的赔偿,想必也谈妥了。” “我劝你少管闲事,看完了羊就马上回去。” 顾喜喜终于扭头转向慕南钊,止不住冷笑。 “我说呢,给钱买断一切,风格如出一辙,看来是你这位高人给大将军出的主意?” 慕南钊并没有否认。 顾喜喜将脸转回前方,冷声道,“可惜,我刚才还没答应,还不算谈妥。” “顾喜喜!”慕南钊面露愠色,“你能不能别闹了?” 顾喜喜嘲讽而笑,“你说我闹?那你去告诉大将军,有人在军中闹事,让他即刻将我赶出去。” 两人面对面瞪着对方,谁也不肯让步半分。 孟承平在前方看了几次,不得不出面圆场,“那个……羊圈就在前面不远了,咱们不然快着点?” 另一边,霍江把几人差使出去,自己立刻带人去了粮仓。 一群羊同时出问题,若非生病,首先就该从草料查起。 而军中的羊除了鲜草,每日还有一顿与战马同等的干草料。 如果是囤放草料的仓库出了问题,这就是件大事了。 大战在即,粮草乃是重中之重。 为了以防万一,宁可排查后没发现问题,也不能出现错漏。 东边羊圈。 军医先一步赶到。 听伙头兵称呼他“赵先生”,是个颇有书生气的中年人,面白无须,穿着洗褪色的蓝布袍子。 赵先生蹲在羊圈里,对着一头倒地的羊望闻问切。 顾喜喜凑近时,听见他口中正嘀咕着抱怨:“叫我看?我是兽医吗?” “我一个人不光干十几个人的活儿,如今竟然让我来医羊?” “这个姓霍的贼子,当初请我来时可不是这么说的!” 第145章 羊癫疯 赵先生碎碎念,十分认真,旁若无人。 顾喜喜站在他身侧不好出声打扰,只能等着。 赵先生翻了羊的眼皮子,又扯出舌头看。 然后他满脸不高兴地甩了手站起来,“没病。” 伙头兵、孟承平齐声重复,“没病?” 赵先生不耐烦道,“对,不是羊瘟。” 看他说着话就要走,孟承平赶紧一把拉住,“那您究竟瞧出来这些羊到底因何如此啊?” 赵先生站住脚,“中毒,不过毒性很弱,更确切点说,就是吃坏东西了。” “不过我也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东西导致如此症状。” 孟承平一听找到病因,喜道,“果然如顾老板所料。” 他期盼地看着赵先生,“那您还不赶紧开一副药给这些羊吃?” 赵先生窒息地瞪着孟承平,“都说了我不知道它们具体吃什么才会变成这样。” “况且它们吃的又不是哪种药材,我能怎么开药?” “我是大夫,郎中!不是兽医!” “告诉你家大将军,羊趁早杀了不影响吃肉!” 孟承平被赵先生吼的一愣一愣,毫无还嘴之力。 赵先生气冲冲背着药箱走了。 孟承平瞧见伙头兵嘴角没来及收起的笑纹,剑眉倒竖,“笑笑笑,好笑吗?” “你一个养羊的,你不知道人和羊不一样吗?” 伙头兵差点又是一个没憋住。 他颤抖着嘴唇,因为努力憋笑而有些面目狰狞。 “孟将军过去也是个养羊的,方才,怎么也没听您说……” 顾喜喜、慕南钊都侧目看向孟承平,心下玩味。 原来深受重用的孟小将军还有过放羊娃的一段过去啊。 孟承平莫名地脸红了,抬脚作势要踹那伙头兵,“滚滚滚,再不回去干活,当心你们头儿收拾你!” 伙头兵捂着嘴跑出羊圈,待跑远了才放肆地爆笑出声。 孟承平有些尴尬,“慕兄,顾老板,你们都知道了哈。” 顾喜喜已经蹲在赵先生方才的位置,在查看那头羊了。 但这并不妨碍她说话,“嗯,知道了。” “孟将军能从养羊伙头兵做到今日的位置,可见这些年没少磨炼,前途不可限量啊。” 孟承平一怔,竟然害羞起来,“是吗。” “大将军说我还差得远呢。” 孟承平之前不好意思跟人说,他刚参军时,就被分到伙头营。 又因为他那时是新人,给羊配草食、喂羊、照料的活儿自然都归了他。 其实后来大将军说过,当初是看孟承平是县城富户的公子哥,性子跳脱,又急于上战场立军功。 如此冒进不稳,在军中可要不得。 所以就算大将军一眼看出孟承平的实力,还是将他丢去了伙头营。 最后的结果大家也看到了。 孟承平当真不负所望,凭自己一步一步抓住机会,立下军功从伙头营爬上来。 顾喜喜看完一头羊,又去看了几头快要倒下、以及还没倒下的羊。 慕南钊见她站起来,了然道,“瞧出原因了?” 顾喜喜没直接回答,对孟承平说,“咱们去割草的地方看看。” 孟承平悄悄给慕南钊递了个同情的眼神,赶紧头前带路。 从军营东侧出去就有一大片荒草。 孟承平说,“就是这儿,我过去在这边喂羊,也来此处割草。” 顾喜喜已经不说话了。 她走向草丛,弯腰观察,近处的草还能看见割草留下的齐茬。 孟承平也懂事地不再开口打扰。 过了一会儿,顾喜喜平静道,“找到了,羊癫疯。” 孟承平三步并作两步,凑过去看顾喜喜手里捏的一根小草。 小草长的很不起眼,细细的茎,幼嫩的对生叶子,不仔细看还有点像荠菜。 “羊癫疯?这不是人得的病么?我们家有个亲戚就是。” 顾喜喜莞尔道,“此羊癫疯是真的羊、癫疯。” “顾名思义,羊如吃了它,会四肢麻痹、进而瘫软、抽搐。” 孟承平不解道,“可这些牲畜不是会自己分辨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吗?” 顾喜喜说,“这种草其实算不得毒物,闻起来没有毒物的示警气味,反而口感的味道都还不错,孟将军要不要试试?” 孟承平苦着脸道,“我就算了吧。” 慕南钊从方才起就是若有所思的模样。 他突然问顾喜喜,“东家说此物不算毒物,为何还会出现哪些严重的症状?” 顾喜喜说,“麻痹全身的末梢神经而已,只要别一次吃太多,死不了的。” 孟承平颔首,“赵先生也说是微毒,没法解毒。” 慕南钊沉吟道,“没法解毒,也就是说,常规测毒的办法测不出来。” “再加上羊能吃的下……” 顾喜喜脱口道,“战马也就能吃啊!” 两人不约而同对视,唇角勾起算计的笑,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同样的兴奋。 孟承平愣愣地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突然顿悟,“喔噢!我知道了!不是给咱们的战马吃,而是给……” 他激动地一蹦三尺高,“太好了,或许我军的危机有办法解除了!” “你们俩慢慢走,我先去找大将军!” 望着孟承平绝尘而去,慕南钊幽幽道,“这小子挺会捡功劳啊。” 顾喜喜也摇头叹息,“那些羊他不救了吗?真狠心呐。” 小半个时辰后,顾喜喜站在羊圈外,看着士兵们给羊咩咩灌皂荚水。 军中男儿常用干皂荚洗衣裳、洗澡,随便到哪个帐子里就能找来。 可怜的羊们尚不知发生了什么,被人合力按住,掰开嘴巴灌皂荚水,过一会儿就开始干呕、吐泡泡。 等它们胃里催吐干净,再禁食两日,只给喝清水,就能渐渐恢复了。 离开羊圈时,慕南钊问,“你不是说自己不懂医,也不懂兽医?如何知晓这样的法子。” 顾喜喜轻轻一笑,“碰巧见过一次,经验而已。” 前世她野外采集,周边就有羊癫疯草,临时住的村里就偶尔发生羊倒地不起的状况。村民们见的多了,处理起来驾轻就熟。 据说到后来,村里的羊都进化了,知道避开羊癫疯。 一名士兵小跑到二人面前,拱手道,“大将军请贵客入帐议事!” 第146章 不是我成全她 当天傍晚,孟承平护送顾喜喜出军营,却不是回花池渡村,而是去了军营附近的无名眷属村。 虽然军中已经进入战备状态,消息暂且还没流传出来。 住在村里的人们尚不知大战在即,仍过着安宁的小日子。 顾喜喜来过几次,已在眷属村混熟了,沿途屡屡碰见归家的人同她打招呼。 “喜喜姑娘来了?这次多住几日再走啊!” “顾老板又来干大事了?” “喜喜,要是缺啥东西就来我家拿!” …… 顾喜喜含笑一一应和。 她通身透着轻松,谁能看得出,不久前她才应承了大将军那么重要的事? 等到路上无人,孟承平有些担忧地问,“需要那么多羊癫疯草,你自己一个人肯定挖不过来,你为何跟大将军说,不需要我等一起挖?” 顾喜喜道,“这件事你与你的同袍都不可参与。” “咱们能刺探军情,对方也能。这么多将士同时出营地,要保密,很难做到万无一失。” “若北离人知道西北军将士集体挖野菜,如此事出反常,他们必定起疑。咱们这招仗着就是鱼目混珠、出其不意。” “若对方提早防备,此事便再无可为。” 孟承平恍然,继而自责懊恼,“我真是急糊涂了,只顾着尽快将此计谋布置起来,竟忘了这些要命的细节。该打!” 他说罢就板着脸不做声了,看样子是在深刻自省。 顾喜喜专心赶车,并不出言干扰孟承平。 关于明日挖羊癫疯草的行动,她在应承大将军时,心中已有完整的打算。 今儿下午,霍江召顾喜喜入军帐议事。 其他几名主将也在,顾喜喜是唯一的女子。 同样的地点,却与午后见面时宴客的氛围截然不同。 霍江神情肃然,先是言明了最新情报。 北离人的战马膘肥身健,耐力极强。 两国交战多年,北离骑兵本来就相对占优势,而这一次他们更是排出了超过西北军半数的骑兵。 主将们脸色都有些不好看。 但他们并不是被强敌吓到了,反而一个个斗志昂扬,纷纷献计献策。 “让那帮小儿尽管放马过来!咱们这些年琢磨他们的战术,可不是白忙活!” “提前安放绊马索,还可组成一个绊马营,来回转移,更加灵活!” “煮些豆子,洒到战场上,让北离的马都去争抢豆子,如何?” “他们骑兵虽凑合,步兵却不如咱们,战术布阵就更别提了,依我看可先固守,时不时趁夜间派出小队滋扰北离大营。” “我看行,北离人一直馋咱们大业的田地和粮食,说明他们缺这些,点了他们的粮仓就够他们喝一壶了。” 顾喜喜坐在那静静听着,比起初来时丝毫不觉惶恐。 因为她很清楚,自己之所以能在此听他们商议军机,必定是其中某个环节有用得上她的地方。 果然,霍江抬了抬手,示意众人安静。 “等开战时,你们说的这些自然都要随机应变。” “不过现在我要说一个过去从未用过的法子。” 其实这个计谋很简单,霍江几句话就说清楚了。 帐篷内安静了片刻,一名老将拍案而起,“好啊!” “这种草并非毒物,掺在北离的草料里,他们难以察觉,就算验毒,也根本验不出异样!” 还有将领半信半疑,“我怎么没听说过还有这种草?它叫羊癫疯,也许羊吃了管用,马吃了不管用呢?” 霍江看一眼孟承平。 孟承平起身道,“我已经试过了,管用,症状与羊并无不同。” 众将这才放下疑虑。 如果能在开战之前让北离战马失去战斗力,四两拨千斤,大家还是乐见其成的。 可是谁去弄那么多羊癫疯草? 在座也没人认识这玩意啊,只会按图索骥,万一挖错了影响药效就糟了。 众将领的视线随着霍江,一齐转向顾喜喜,顿时豁然开朗。 自打顾喜喜帮西北军开荒,到现在军中几乎没人不认识她。 顾老板是行家啊,羊癫疯草肯定是她发现的,不稀奇! 霍江起身抱拳,肃色道,“顾老板可否帮这个忙?” 顾喜喜毫不犹豫地答应。 既然有事要做,连夜回家是不可能了。 从入帐开始,慕南钊就低着头一言不发,不知在想什么。 顾喜喜跟着孟承平离开时,回头看了他一眼。 他的脸隐在阴影中,看不出表情。 顾喜喜边走,心中却难免疑惑。 明明慕南钊很反对她留下,非要赶她回去。 这次他为何又什么都没说? 等其他人都散去,慕南钊才抬起头,面上笼着淡淡寒霜,不怒自威。 “霍将军忘记答应我什么?” 霍江就知道有这一出,叹了口气,苦笑着说,“这一次是我失信于你,等打完了仗,你想怎么着都成。” 慕南钊冷然道,“我要她平安,万无一失。” “没问题!”霍江满口答应,“我已经嘱咐小孟了,开战之前就由他充当顾老板的贴身护卫。眷属村、所有草地周围再增加一成暗哨!” 慕南钊不置可否,端起盛满白水的杯子,一口饮下。 霍江见他如此,知道是暂时过去了,松了口气之余又提起好奇心。 “你既然不想她卷入危险,方才她一口答应我,你为何没拦着?” 慕南钊淡淡道,“因为那是她自己想做的事。” 他抬眸看向霍江,“我算什么人,凭什么驳她?” 霍江牙疼似地抽了抽嘴角,“我真是看不懂你们这些读书人。” “明明就是,只要是你放在心上的那人,无论她想做什么,你都乐意惯着她,成全她。” “这么简单的事儿,偏偏叫你说的弯弯绕绕,我听着都别扭。” 不知是不是被当面拆穿的缘故,慕南钊眸色阴沉。 “霍、江。”语气透着森森寒气。 “你如此异想天开且长舌,改行做媒婆如何?” 霍江咧嘴笑个不停,他就愿意看慕南钊气恼。 因为这证明被他戳中了要害。 慕南钊却平静下来,眼神沉郁地望着手中空杯。 “有一点你说错了,不是我成全她,” “顾喜喜从不需要别人成全。” 第147章 高门之女 慕南钊看着霍江,认真道,“顾喜喜做的任何事,包括帮你做的这些,既是她自己的本事,也是她自己的选择。” 霍江收敛了笑,“难得你说话有我爱听的。” “你放心,我真心钦佩顾老板,从未因她是女子而轻视半分,倒是你……” 他盯着慕南钊,正色道,“我一直以为,你此次经历九死一生,那恶劣的性子却没变过。” “可现在,我承认我看错了,不止是我,京中那些故人要是知道你如今能把某个人放在眼里,还真心敬之重之,可能会以为你疯了,或者他们疯了。” 慕南钊好笑地轻嗤一声。 “过去的我就这么目中无人?” 霍江摇头感慨,“不然呢,除了你的发小,那位小何大人,能与你称得上的朋友的,也只有慧眼识珠且心胸宽大的本将军吧?” 慕南钊微笑,“至少你我初相识之际,你究竟是心胸宽大,还是盘算着我可利用。好让我一人当那出头鸟,为你清理那些克扣粮草的蛀虫?” 霍江清嗓子,顾左右而言他,“要是计划顺利实施,无需坚壁清野,我就不用赔偿顾老板的频婆果树了吧?” 慕南钊睨目,“别得了便宜卖乖,堂堂大将军,该不会要坑一个女子白干活,这么无耻吧?” 两人相视假笑,都是修炼千年的狐狸,谁比谁差到哪儿去呢? 眷属村,还是之前住过的小院儿。 刚走进小院,就听见屋里叮叮咣咣摔打箱笼的声音。 顾喜喜询问地看孟承平。 孟承平苦笑,小声说,“景兰这会儿正在收拾行装呢,她……就是不太乐意。” 顾喜喜了然点头,“这是大将军的意思?” 虽然现在战争还没打响,但敌我双方的暗中较量其实早已开始。 谁也无法保证边境附近一定安全。 何景兰毕竟是高门千金,霍江自然不肯担这个干系。 屋里的摔打声更大了。 孟承平心里发苦,一把抢过顾喜喜的缰绳,“我帮你停车,安顿来福,你先进屋看看她。” 顾喜喜看穿了孟承平的心思,笑道,“怎么怕成这样?” “莫不是你替大将军传的逐客令,得罪了她,最近你连她的面都不见了?” 孟承平不好继续隐瞒,只得苦笑着承认,“我哪里是不见她,我想见的不得了,但是……” 他怂怂地低声,“军令如山,我不能把她留下,我就怕她见了我再气坏了自个儿的身子,” 孟承平又对顾喜喜连番作揖央求:“求顾老板行行好,进去帮我灭个火。” 顾喜喜爽快地答应了,“行,我进去看看。” “不过,我可不是为了你劝她。” 孟承平点头如捣蒜,“行行行,只要她能好好儿回京城去,怎么样都行。” 顾喜喜刚推门,一只软枕迎面丢过来,砸中门框。 何景兰怒道,“姓孟的!你背信弃义!你将我一个人撇在这,不就是怕我跟你说我不想回京城,你又没办法答应我。” “就这样你连我的面都不敢见了,是谁说要陪我玩的?乌龟!骗子!笨蛋!” 听到女子的笑声,何景兰才从里间探头看来。 “喜喜!” 何景兰丢下手里的另一只“武器”,惊喜地奔向顾喜喜。 “你怎么突然来了?我还说提前去信给你,回去的路上到你家里住几日呢!” 顾喜喜笑说,“何大小姐光临寒舍,何须提前打招呼,随到随入,当自己家就是了。” 何景兰心情已然好转,挽着顾喜喜的胳膊走去坐下,诉说不满: “你说气不气人,家里还没来信逼我回去呢,霍将军竟然就要赶我走!” 顾喜喜意味深长地瞅着她,“你是没玩够呢,还是舍不得有的人呢?” 何景兰俏脸微红,“我已经玩腻了,才没有舍不得这个破地方。” “只是这辈子头一遭被人家下逐客令,我要是乖乖听他们的,那多没面子!” 顾喜喜抿了抿唇,“个中缘由,孟将军如何跟你说的?” 何景兰道,“他说,每年天暖,解除冰封后,那些北离人就不安分,万一打起来不安全。” 顾喜喜心想,这个理由既合理,也不算欺骗。 只不过把已经确定的战争说成了“可能”。 顾喜喜说,“既然知道是为你的安全着想,你又为何不应?” “大小姐的面子……应该只是其中最微不足道的一个理由吧?” 何景兰低头扭着帕子,最后索性不再扭捏。 “他呢?肯定跟你后面巴巴儿的过来,又不敢进我这个门吧?” 顾喜喜失笑,“你们果然很了解彼此。” “他只说你不乐意回京城,怕你气坏了身子,让我劝劝。” 何景兰轻哼道,“自以为是!” 顾喜喜对此颇为赞同,“的确,这些男人有时候就是自以为是。” 何景兰悠悠叹出一口气,说,“无需我言明,你肯定已经看出来,我跟姓孟的那个乌龟木头……” 她顿了顿,接着说,“这次我出来,没能带回跟慕南钊的婚约,家里那些长辈应该很快就要帮我安排别的婚事了。” 顾喜喜蹙眉,“你兄长不是即将成为家主吗,你的婚事,难道他还做不了主?” 何景兰唇角泛起一丝苦涩。 “兄长最疼我,他能为了我力排众议,让我顺心遂愿,可是喜喜……” 她抬眸望着顾喜喜,“我却不能这般自私。” “在这个档口,连我兄长自己的婚事都不能全凭心意。” 顾喜喜沉默了。 她当然知道,越是高门出身的人,享受与生俱来的荣华,自然要承受那些身不由己。 何景兰神情平静,外人看见的任性小姐脾气,只是表象而已。 “你知道的,如今慕南钊、霍将军、还有我兄长,他们在做的事,未来堪称天翻地覆亦不为过。” “我不如你,没有其他的本事,帮不上什么忙。” “我能做的就是不给兄长增加忧烦。” 顾喜喜心头沉重,“所以你不想回去,能拖一时算一时。” “这些话……你没告诉过孟将军吗?” 孟承平刚喂完骡马,笑呵呵走到屋檐下,正要敲门。 第148章 你要我留下吗 孟承平正要敲门,听见顾喜喜最后说的那句话,抬起的手停在半空。 偷听姑娘之间的秘话实非君子所为。 可他真的想知道,何景兰究竟有什么苦衷不愿告知。 是她最近发脾气、不肯离开西北的真正原因吗? 等了片刻,才听见何景兰的声音。“没有。” “我不能决定自己的婚姻,这些事就算说了,也只是把一个人的烦恼,变成两个人的。” “那天他来跟我传达霍将军的意思,你知道他表情吗。” 何景兰回忆孟承平当时的样子,眸中漾起柔和的笑意。 “他吭吭哧哧几次才把简单的一句话说完,说的时候不敢看我的眼睛。” “我知道他心里怎么想的,他舍不得我走,又不得不让我走,由他来跟我说这些话,他觉得对我有愧。” “所以剩下最后这些时日,我不想他面对我时徒增压力,倒不如吵吵闹闹的过,或许能让他心里的内疚少一点。” 顾喜喜心疼地望着何景兰。 别人只看见大小姐闹任性、发脾气,可又有谁明白她心里的苦? 孟承平低头站在门外,敲门的手缓缓落下。 从前长姐孟大娘子总说他没心没肺,一锥子扎不哭的乐天派。 可此时此刻,他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 细密的疼漫上来,并不剧烈,却如同水边的浪,一波接一波,令他难以喘息。 痛,她竟如此懂他。 痛,她说的那些缘由,他亦无力反驳。 屋内,顾喜喜看着何景兰,思绪百转千回。 她一个穿书者,本不应干涉任何人的选择。 可是…… 算计、权衡,都敌不过真心二字。 顾喜喜正色道,“景兰,你跟孟将军之间如何选择,我不评断。” “但你说自己没有其他本事,这点我不敢苟同。” 何景兰抬起头,有些惊讶地看着顾喜喜。 顾喜喜接着说,“为了家族,为了你之前选择要嫁的那个人,你一个姑娘家敢孤身闯到西北来,单凭这勇气,就是许多人没有的。” “你还很聪明,你能把很多事都看得清楚,却知世故而不世故。” “感情方面,你清醒又独立,拿得起放得下,你说不喜欢慕南钊就不喜欢了。” “说实在的,我真佩服你!” 何景兰愣愣地,樱唇微张,显然是被惊讶到了。 没想到自己在顾喜喜眼里有这么多优点 顾喜喜转过去双手用力按住何景兰的肩膀,与她面对面,四目相对。 “所以景兰,你对慕南钊都能做到,与我无心者弃之不可惜。为何又要跟其他你不喜欢的人成婚呢?” 何景兰本来还沉浸在震撼、感动之中,听到后面表情一僵。 她眼神飘忽道,“嗯……除了你说的这点……其实还有别的缘故。” 顾喜喜眨了眨眼,“别的缘故?” “嗯。”何景兰点头。 她重新看着顾喜喜,说,“其一,看在从小到大他对我和我哥多有照拂的份上,我不能害他跟我一样,掉进联姻的大坑里。” “其二,”何景兰含笑抿了抿唇,似是意味深长。 “若我的两位朋友将来能同时获得幸福,我这么选就太值得了。” “成婚的时候我高低得坐主桌!” “你的两位朋友?”顾喜喜重复一遍,像是明白了什么。 顾喜喜短促地吐出一口气,说,“原来你不要他,是让给我了?” 在好友面前理应直言。 顾喜喜摆手道,“实话说,我压根没这个打算。” “你要是想坐主桌,倒不如我哪日农田遍布天下,粮食满仓,金银满堆,到时候一定在我的大宅子里宴请你,单独给你开一桌都行。” 何景兰被逗的扑哧笑出了声。 她捂着肚子倒在顾喜喜身上,隔了好一会儿才擦着眼角笑出的泪坐起来。 “哎呦,那我可等着了,” “以后你那么有钱,还有吃不完的米粮,我要是不想跟我未来的夫婿过了,就离了他,你养我下半辈子吧。” 顾喜喜斜睨着她笑道,“谦虚了啊,以你何大小姐的丰厚嫁妆,何须我来养?不过,我倒是乐意。” 两人搂抱着笑够了。 何景兰突然对顾喜喜指了指门口,又眨了眨眼。 然后她一边说着话,一边蹑手蹑脚走向房门。 “喜喜,你还没说这次来是为了什么?” “你可不像我这么闲,专程跑这一趟必定有要紧事。” 顾喜喜看着何景兰的举动,会意道,“本来是为了看看我那些果树。” “意料之外又接了别的活。” “明日你要是能帮帮我就好了。” 何景兰朝顾喜喜点点头,没再说话,几个小碎步飞奔到门口,倏地拉开房门。 屋内的光亮倾泻而出,照亮了门外失魂落魄的男人。 孟承平下意识抬起头,“景兰……” 何景兰似笑非笑望着他,“你不是喜好直来直去,光明磊落吗,怎么也学会了偷听?” 孟承平呆呆望着她,说不出一个字。 何景兰笑意冷了几分,问,“你既然全都听见了,你怎么想的?” “我……”孟承平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攥起。 他低着头,甚至不敢直视何景兰的眼睛。 何景兰自然明白,见孟承平说不出口,便给了他选择,“你是要进屋,让我留下来,还是这就离开?” 孟承平牙关紧咬,片刻,他攥着的双手倏然松开,抬头望着何景兰。 “是我对不住你。” 新皇和他一党的臣子早就对西北虎视眈眈。 何家女儿若在西北出事,这些人就会以西北不宁、霍江戍边不力为由,将钉子插到西北来。 这个理由,霍江在吩咐孟承平传话时,只秘密告诉了他一人。 于情,大义大局面前,孟承平不能因为自己的私情央求大将军改变主意。 于理,军令如山,身为将领必须无条件执行。 孟承平并没有对何景兰做出解释,对不住就是对不住。 说什么理由都是苍白无力的借口罢了。 他最后深深望了何景兰一眼,又给了随后出来的顾喜喜一个拜托的眼神。 “我在外面守夜,有什么需要叫一声就行。” 第149章 姐妹**搞事业 何景兰站在门口,平静地看着孟承平走出小院。 自始至终,孟承平没有回头,何景兰也没有叫住他。 顾喜喜陪着何景兰站了会儿,才开口,“虽然是春季,西北的夜晚还是有冷,先进屋吧,当心着凉。” 何景兰微微颔首,转向顾喜喜时,嘴角噙笑,“也对,返程之前,我可不能病倒了。” 两人回到屋内,何景兰边关门,随意道,“方才你说明日需要我帮忙,应该不止是配合我信口胡诌的吧?” 顾喜喜心想,失恋的时候能找点事做最好,免得独自困在负面情绪中,越想越难受。 于是笑说,“我要挖一种野草,需要大量,赶时间,缺人手。” 何景兰颇感兴趣道,“你挖野草作甚?慕南钊不是已经好了么?” 顾喜喜失笑,“不是给他吃的。” 她继而正色道,“我只能跟你说,这些野草很重要,并且急用。” “至于其中因由,我暂时有不可说的理由,你若信我,再等些时日,能说的时候,我自然全都告诉你。” 何景兰倒也痛快,即刻答应下来,“行,我帮忙。不过……” 她面露困惑之色,“你说要大量,咱们两个够用吗?” 顾喜喜说,“比起挖野菜,集结人手,才是我需要你帮的忙!” 比起顾喜喜偶尔来一趟,何景兰最近长住在眷属村,村里人对她更熟悉。 由她出面请大家帮忙,一来,说话方便,二来,容易令大家取信。 何景兰思忖道,“开春后,我跟着村里的嫂子婶娘们去挖过几次野菜。” “请大家一起挖点草回来,倒也不难,只是……” 顾喜喜看她的神情就知道,接过话茬,说,“只是别人再顾念人情,咱们也不该让人家白辛苦,是吧?” 何景兰笑了,“是这个理儿。” 顾喜喜说,“考虑到各人的体力差异,为了不强人所难,最好按半日结算工钱。” “青田县城最好的酒楼,店小二每日的工钱五十文,咱们既然要赶工,那就把工钱再提高些,每半日三十文钱,如何?” 在西北,每日六十文工钱,这绝对是一项值得普通人争抢的工作。 何景兰听了,面露喜色,“这是好事啊,” “大家知道有钱赚,一准儿欢喜!” 眷属村里只有妇人、孩童。 妇人们住在这根本没有赚钱的机会,都是等着身在军营的家人发兵饷,以此来支撑家用。 而这些妇人大都又是普通人家出身,不怕干活。 要是在自家门口就有机会凭劳力换钱,试想,谁会不乐意呢? 何景兰又提及新的顾虑,“开出半天三十文的工钱,肯定有很多人要去,大家挖野菜都是一把好手,到时候怎么选,让谁去,不让谁去?” 顾喜喜笑了笑,“这个不用你为难,只要报名的你一律收下。” 这村里都是青壮年的女子,没有老弱残疾人,所以不怕有人干不动活还来报名的。 何景兰蹙眉想了想,恍然大悟。 “对哦,此事要赶时间,自然是人越多越好。” “而且你要的东西总有定量,人来的多,早点挖完,早点结束,最终结算的工钱也不会多出太多。” 顾喜喜笑眯眯地拍拍何景兰,“聪明!” 何景兰此刻已然斗志满满,“明日我鸡叫头遍就起来,去找我最相熟的几个嫂子,请她们把消息挨家挨户传出去。” 顾喜喜点头赞许,“明天上午就开工,不过刚开始进度肯定不会快,” “我还要一一教大家辨认,免得挖错了白干一场。” 何景兰道,“这个你放心,听说每年这个时候,青黄不接,全村的女子就是靠着挖野菜的本事让全家吃饱。” 女子也是有力量的,哪怕把她们放在这苦寒荒芜的西北,她们一样能扎下根来,努力的向地下汲取生命的水分。 至于工钱,当然要由大将军自己支付了。 何景兰舍不得顾喜喜回去睡觉,非要她留下来一起睡。 两个姑娘互相帮忙拆了发辫,说说笑笑地洗漱完毕。 并排躺倒时,她们不约而同地长吁一口气。 俩人扭头看向彼此,噗嗤,笑了。 何景兰说,“喜喜,谢谢你。” 顾喜喜将胳膊枕在脑后,“是我要谢谢你。” “不怕你笑话,其实很怕给别人作动员。” “我跟你说过今年要在村里种频婆果树,结果别人问我,能保证赚到钱吗?我说,爱干干,不爱干拉倒。” 何景兰爆笑出声,难以置信道,“你就直接这么说的?” 顾喜喜无辜地点点头,“嗯!” 何景兰笑够了,说,“你只管埋头做事,明日与她们打交道,你应付不来的,都有我呢。” 她翻个身,仰面看着床帐顶子,“我刚才说谢,不是现在。” “要不是认识了你,后来又读了你给我的信。我可能没勇气自己出来,也就见不到这么多不同的人和事。” 顾喜喜感叹,“可惜你在这儿作废了原本的婚事,还认识了一个冤家,也不知道算不算我害的。” 何景兰笑,“那你可得对我负责。” 顾喜喜侧目瞥向她,“方才不是已经应了你?负责就负责!” 两人继续商量了一些细节,确定已经没有纰漏。 而后又聊到了分开时各自遇到的事。 何景兰自然而然提起孟承平,好似全然释怀,不再为此伤心。 直到后半夜,顾喜喜困得眼皮子打架,有气无力道,“其实,你跟孟将军之间,难就难在,你们俩都是好人,又都有自己的坚持……” 身旁没有回应,响起清浅均匀的呼吸声。 顾喜喜小心地看了眼,确定何景兰睡着了,瞬时松了口气。 好好睡吧,没有什么过不去的。 等到天色大亮,顾喜喜赶到村口时,几乎全村的女人都在这儿了。 大家脸上喜气洋洋,眼里带着棋盘。 顾喜喜虽然叫不上每个人的姓氏,却都算眼熟,先笑着打了个招呼。 她环视一圈,小声问何景兰,“怎么有这么多小娃娃?” 何景兰附耳道,“没办法,小不点儿放家里没人管,我已经答应了。” 第150章 她们是军眷 顾喜喜与何景兰耳语时,几个拉扯孩子的妇人眼巴巴瞅着,担心这来之不易的差事又要落空。 顾喜喜对何景兰点点头,看向那些妇孺,还没来得及开口。 一个怀抱孩子的年轻妇人先站了出来,“顾老板,我们带娃娃来不是要占人头、赚工钱的,主要我们的这几个孩子都太小,放在家里实在没人照管。” 带孩子的妇人们纷纷点头,央求地看着顾喜喜。 没带孩子的几个妇人则帮腔道,“都是年轻媳妇,怀里的娃娃还是头胎,不像我们几个,家里哥儿姐儿大了,还能帮着带小的。” “是啊,平时带着孩子打柴草、挖野菜,我们谁都是这么过来的,绝对不会耽搁了干活。” 顾喜喜看着一双双的恳切的眼睛,心下动容。 勤劳肯干,互帮互助,不愧是眷属村的女人。 她向大家展露笑颜,和气道,“各位嫂子、婶娘别慌,” “如今是我需要你们帮忙,你们能来到这我感激不尽。” “各位不辞辛劳,如此义气,我又怎会认为,你们带孩子就是为了多要一份工钱?” 妇人们相互看了看,紧绷的情绪瞬间松弛,都露出由衷的笑。 “顾老板,何小姐,你们就说罢,要我们挖什么样的草,挖多少?其他的,尽管包在我们身上!” 大家一齐望着顾喜喜,面上笑容全是自信,与方才的忐忑不安判若两人。 在她们擅长的领域,就没有害怕办不成的事儿! 顾喜喜的情绪也跟着点燃起来,“好!咱们这就开工!” 一群女人朝着村外走去。 顾喜喜边走,说,“我先挖几根,分给你们打样。” “咱们按半天计工钱,所以刚开始不用一味求快,一定要求准,不能将别的杂草掺和进去。” “至于挖多少,目前是越多越好,等我瞧着够了,咱们再叫停。” 一名妇人说,“顾老板莫担心,最多小半个时辰,我们也就挖的熟悉了,之后速度提上去不成问题。” 有人附和,“毕竟顾老板要的多,咱们还是得手脚麻利些。” 还有人打趣道,“顾老板跟何小姐给咱赚钱的机会,咱可不能为了工钱故意干得慢,拖时日!” 众人哄笑,“我们都没这么想啊,是不是你自己偷偷这么想过?” 顾喜喜几次住进眷属村都是忙的早出晚归,与村里的人交集并不深。 此刻,她看到女人们之间有力的纽带,心头暖暖的,填满了力量。 伙头兵挖到羊癫疯草的地方在军营外。 顾喜喜却不打算带大家到那边去。 一来,西北军有军纪禁令。 二来,万一有敌方细作混进来,她们的行动容易惹人注目。 本着新物种扎根后,也会在周边播散,顾喜喜选择了长期对着军营风向的一片荒草。 她弯腰寻了一会儿,果然有所收获。 妇人们每人拿起一株草,仔细端详,然后也没多话的,直接四散开挖了起来。 顾喜喜长长地吁了口气。 何景兰侧头看她,“你这是怎么了,如释重负的样子。” 顾喜喜低声道,“我这不是担心,她们问我,这草是干什么用的?能吃吗?” “这种情况,我该怎么回答。” 何景兰了然,“没想到,她们却什么都没问?” 顾喜喜点头,“你是不是提前说了什么?” “何须我说?”何景兰意味深长道,“你是不是忘记了,她们都是军眷。” 顾喜喜呆怔片刻,果断认错,“是我不该小瞧了她们。” 霍江治军严明,甚至于整个西北都尽在他掌控之中。 更何况是安置在军营附近的眷属村? 顾喜喜干劲十足地撸起袖子,“快挖吧,咱们也不能拖后腿。” 何景兰挖草时,嘴也没闲着,跟顾喜喜说了好些村里的见闻。 这些军眷们,每隔断时候丈夫就能回家团聚。 虽然涉及机密的不可说,但枕边夜话时,女人们听到的也不少。 比如不该问的不问,不该听的不听。 尤其遇到眼生人,问什么都不能说,还要事后尽快上报。 顾喜喜感慨道,“我真是糊涂了,将她们当成普通的已婚妇人。” “现在想想,这村里那几个有些年纪的婶娘,她们见过打仗的次数,比我来西北的次数多多了吧。” “我还担心她们呢,最后发现不知轻重的是我。” 何景兰轻笑,“不至于啊不至于,我之前还听她们夸过你呢。” “哦?”顾喜喜好奇。 何景兰说,“其实大家很羡慕你的,羡慕来去随心,能跟那些男人一样,闯出一番自己的计较。” “就连种粮食这种看似司空见惯的小事,你也有本事让大将军都高看一眼。” 顾喜喜沉默了片刻,闷声道,“在这个世间投身为女子,都不容易。都有身不由己的时候,哪有真正的来去随心呢。” 何景兰打量她神色有异,关切道,“你这是……遇到什么难关了?” 顾喜喜无声叹了口气,再抬起头时,脸上一派轻松,“没有。” “我就是有些感慨罢了。” 她能怎么说?说自己是穿书的,可能最后因为慕南钊而不得好死? 说她到现在做的一切,只是在努力再努力的抓住命运。 可究竟能不能成功,谁说了算?何时才算了结? 不知道。 不知道但还要继续去做,亦是别无选择。 要说身不由己,顾喜喜这个穿书者不比书中任何人轻松。 大家果然没有吹牛,一上午结束,羊癫疯草已经堆起了小草垛。 顾喜喜随机从几个方向抓一把草验看。 都是纯纯的羊癫疯,一根别的草都没混进去。 顾喜喜提出让众人午间回去歇会儿,一个时辰后继续。 妇人们却说不回去了,纷纷掏出早就准备好的干粮、水囊。 还有解开怀抱,给小娃娃哺乳的。 如今天气转暖,晒着太阳席地而坐,倒也惬意。 顾喜喜、何景兰面面相觑。 她们可没想到要准备吃的呀! 一名年长的妇人看出两人的窘境,笑着招呼,“我烙了饼,一起吃吧,” 第151章 谁家都不宽裕 何景兰笑盈盈正要答应那位婶子的好意,却被顾喜喜悄悄拉住了手。 顾喜喜对那妇人笑道,“婶子的好意我们心领了,不过家里早起留了饭,不吃就坏了,我们还是回去吃。反正离得不远,来回走几步。” 说罢顾喜喜拽着何景兰就走。 待走远了,才说明缘故,“眼下正是青黄不接,普通人家吃口都不宽裕。” “你看她们带的干粮,都是掺了糠麸、高粱粗面的,可见粮食得来不易。每日可能都得定量吃饭。” “所以咱们要是吃了,人家就得少吃。” 何景兰乖巧地点点头,有些惭愧道,“难怪兄长说,我是好日子过多了。” “我竟没想到,世间有些人竟然连这些粗食都不能放开了吃。” 顾喜喜安慰她道,“这不是你的问题,我只是生在农家,这类事碰巧比你看到的多些。” 何景兰表情又明亮起来,“我兄长前两年曾南下赈灾,想来他也曾见过很多这样的事,那年我问他寿辰愿望,他说,希望天下所有人都能吃饱。” “现在,我似乎能明白一些,他为何那么想了。” 顾喜喜轻叹道,“我之前在村里看过,没有能耕种的土地,只有房前屋后那点地方,都种上了菜。” “粮食以及其他用度,估计都是用家人的军饷去买。” 何景兰颔首道,“西北边境的土地要是很容易就能长出粮食,霍将军何须多年苦恼,屡次上表向朝廷要粮草。” 她笑眯眯拍拍顾喜喜的肩,“不过现在好了,来了你这一员福将!” “西北荒原也要长出粮食了,我们自己种的粮食!每次孟承平这么说时,他那个表情啊……” 意识到自己又一时顺嘴提到“那家伙”,何景兰不自然地转移话题。 “你说家里留了饭?我怎么不知道?” 之前孟承平是在小院安排了两位打扫做饭的大嫂,可她俩今日也出村挖羊癫疯草了。 按理说,这会儿小院里应该连个人烟儿都没有。 不过,顾喜喜说家里有饭,也不是哄孩子胡诌的。 她笑道,“灶房不是有那么吃的吗,放心吧,肯定不会饿着你何大小姐!” 何景兰听了却更加担心了,“哎,咱们俩谁会做饭吗?” “不会吧?” 小院灶房里,米面油、肉蛋蔬菜,种类虽不多,却是一应俱全。 只因大将军有言在先,看在何家这个盟友的面子,绝不能委屈了何家小姐。 此时,恋人距离小院已经不远,顾喜喜索性不答话,拽着何景兰飞跑。 刚踩过门槛,就闻见一股饭菜香气。 何景兰震惊,“家里不是没人吗?” 顾喜喜笑的高深莫测,“可能是某个好心田螺小子,送饭上门?” 何景兰意识到什么,登时沉下脸,扭身就往外走。 顾喜喜赶紧一把拉住,“那个人,你可以想怎么对待就怎么对待,但肚子是咱自己的,你刚不是就饿了吗?何必为了避开他,与自己过不去?” 何景兰深吸一口气,摆正站姿,端庄大气。 “说的是,这是咱们的地盘,凭什么他来我要走啊?” “况且,我下午还要继续干活,不吃饱怎么行!” 两人走到院子当中,孟承平从灶房出来,脸上沾着一道一道黑灰,咧嘴笑时,看着分外滑稽。 “回来了?伙头营送的饭,我借灶房给你们热了热,洗手吃饭吧。” 何景兰傲气地瞪他,“你如何知晓我们即刻回来吃饭?你监视我们?” 孟承平面对何景兰,依然愧于直视,“我哪敢啊。” “顾老板说我太显眼,被有心人看见,引发揣测就不好了。” “大将军给我的任务也是守村,保护军眷,免得外面的苍蝇飞进来,后方不稳,将士们如何安心冲锋陷阵。” 他认认真真地交代着,一个字也不敢敷衍马虎。 而后鼓起勇气看了眼何景兰,“至于你们要回来的消息,是我问了换防的兄弟。” “换防?”顾喜喜捕捉到关键词,眯了眯眸子。 孟承平僵硬地笑了下,“不满顾老板,大将军说务必保护你的周全,所以……你所到住处,周围都有……暗哨。” 顾喜喜感觉额角的青筋收缩了几下。 “何大小姐都没这个待遇,为何单单给了我?” 孟承平看着她的笑,只觉得后背发凉,本能地往何景兰身边挪了挪。 何景兰白眼道,“问你话就说,究竟是谁敢做不敢认啊?” 顾喜喜盯着孟承平,笑意更深了几分,“是因为慕南钊?” 本来低着头的孟承平骤然弹起,大惊失色,“这可不是我说的啊!” 顾喜喜面无表情地转身,“劳你转达大将军,这番苦心我已领受。” “不过军中正值战前繁忙之际,为我一人,分出这么多人耗时耗力,我心难安,还请收回。” 她说着挑帘走进灶房,还是简单的大锅菜,已经烧热了。 灶台边烘着几张饼子。 顾喜喜舀了水,招呼何景兰洗手,盛菜拿饼,一人一把小板凳开吃。 俩人谁也不搭理孟承平。 孟承平有苦难言,深觉何谓里外不是人。 “其实……”他斟酌着再次开口,“这事儿不能全怪我慕兄。” “派暗哨本也是大将军的意思,顾老板一直为军中做事,却非军中之人,于情于理,都不该让你留在这儿,以身涉险。” 何景兰对此倒是赞同,“喜喜,人家不是不管我死活,人家只是要把我送走,远离危险,一了百了。” “你就不一样了,你现在对他们有用,暂时走不了。以后,还有将来很长很长一段时间,他们都要用得上你。就应该他们好好保护你!” 顾喜喜侧目,“要不是知道你的脾性,我会以为你在阴阳我。” 何景兰笑道,“我那是佩服。” 她说着给孟承平打个眼色,让他继续说。 就算自己的姻缘断了,姐妹和发小之间的红线,该拉还是要拉一把的! 孟承平如蒙军令,口齿更加利落,“我慕兄他没想干涉你做任何事,他就是想在大战之前,先把你安顿好了。” 第152章 当官不如种田 “大战之前安顿我?”顾喜喜又捕捉到了关键。 “也就是说……一旦打起仗来,他自己就腾不出手了。” 顾喜喜低头掰开烙饼,泡进菜汤里,浑然不经意道,“他不是文臣吗,打仗他怎么也要上战场?” 孟承平一惊,登时两眼发直,张口结舌,“对,对啊,他是文臣,打仗跟他有什么关系!” 好险!差点就被绕出实话了! 孟承平还没来得及为自己的随机应变喝彩,就听见顾喜喜幽幽道: “这次应该不是大将军的意思吧,是慕南钊不让你说?” 沉默了片刻,眼看孟承平如泄了气的皮囊,垂首认命道,“顾老板,我也不想说谎话骗你,所以求求您,能不能别问了吧?” 声音从牙缝挤出来,要多弱有多弱。 不过很快,他又理直气壮地挺起了胸膛,“事关军事机密,本来就不可说!” 顾喜喜吃了口汤泡饼,点点头,说,“那就挑你能说的部分。” 孟承平还在犹豫。 其实这件事除了具体实施的全体人员安排、战术布局,其他并不属于机密。 可是……这兄弟义气也不能不顾。 何景兰冷哼一声,笑着说,“都是我们太为难孟将军了,不过孟将军放心,不该我们知道的,就算你敢说,我们也不敢听。” 孟承平嗅到了危险,可他咬咬牙,还是坚持住了,“反正,随便你们怎么揣测,我一个字都不会说!” 顾喜喜望着孟承平一会儿,松口道,“行,不说就不说吧。” 何景兰惊讶,有些不甘地还想说什么,却被顾喜喜拦下,“景兰,我佩服孟将军守口如瓶,守信重诺,咱们就别为难他了。” 何景兰触碰到顾喜喜的眼神,怔了怔,低头默默啃饼。 孟承平则如蒙大赦,“顾老板真是个好人,大好人!” 吃完了饭,何景兰说要休息,不想有臭男人在这儿。 孟承平因何景兰没有完全不搭理他,心情倒是不错,他提起自己送饭的家伙,乐颠颠地走了。 何景兰朝外面张望,确定人已经出了院子,赶紧拉住顾喜喜。 “你刚才冲我使眼色,是不是已经知道什么了?” 顾喜喜含笑夸赞,“真聪明!” 她接着说,“慕南钊会不会亲自上阵打仗,答案无非两个,会,或者不会,这还不好猜么?看孟将军的表现就知道了。” 何景兰恍然大悟,“你是说,慕南钊也要去打仗?” 顾喜喜说,“我并非局中人,就像孟将军说的,我随便揣测,你也就随便一听。” 何景兰点头,再点头,她实在太好奇了。 过去她认识的慕南钊,虽然武功很好,但几乎没人知道他会武。 因为他说“无智者出力”。 而他对自己的智力很有自信,有太多能弄死敌手的法子了,又何必挥拳头呢? 何景兰此刻觉得,这趟西北没白来,竟能见证慕南钊亲自上战场的奇迹。 她举手起誓,“我何景兰对天发誓,今日顾喜喜所揣测的一言一字,我都当听故事,听完了绝不外传半个字!” 顾喜喜沉吟道,“若此战大胜,西北边境格局必然改变,势必让西北军实力大增。” “以我对慕南钊的了解,他从不是好逞勇斗狠、争一时长短之人。就像蛰伏于黑暗中的孤狼,不动则已,一旦他动了,势必要从致命处撕下一大口肉。” “大将军本就是盘踞西北之王,我猜他们的目的,除了保家卫国之外,还要让将军的地位短时间内再无人能撼动。” “而慕南钊既是盟友,也是将来直接获利的人,理应为此出一份力。” “当然,这也是他自己意愿。” 顾喜喜顿了顿,“他想早日回归朝堂,这富贵险中求的道理,没有谁比他权衡的更透彻了。” 说完这些话之后,旁边安静的没有任何反应。 顾喜喜以为何景兰睡着了,扭头看去,对上一双爆闪着小星星的眼睛。 “喜喜!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要是朝廷恢复前朝的女官制度就好了,你别种地了,去做官,朝堂之上定然不输给那些男子。” 顾喜喜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牙酸地咧嘴摇头,“不行。” “我还是喜欢种地。” 当女官势必要上早朝,散朝后还得回自己的部门坐班、处理公务。 都穿书了,还要朝九晚五的受限制,怎么想都划不来。 再者说,当官干得好了,一时半会可以挺风光,可要是干得不好了,下狱抄家、诛九族、被卖为奴生不如死等等随机抽取。 种地就不一样了,她有技术在手,土地和农作物是永远不骗人的,只要努力,旱涝保收,平安稳定。 何景兰听罢这番分析,托腮道,“可我常听的就是官大半级压死人。” “现下想想,平头百姓又当如何?” “你没有权势,随便比你有点权势的人都有机会欺压你,怎么办?” 顾喜喜笑了,“我有西北王这个靠山,怕什么?” 这是霍江给的承诺,也是顾喜喜答应帮西北军开荒的报酬之一。 反正西北占据了大业境内最大的一片土地,随便顾喜喜将来如何扩张她的农业版图。 而朝廷知道西北苦寒荒芜,土地不宜种粮食,所以从未将西北的广袤土地放在眼里。至今都将国之粮仓放在江南、以及中部临江一带。 可他们不知道,西北如今有了一个叫顾喜喜的种田人。 何景兰大受震撼,消化了片刻,猛然一拍巴掌。 “喜喜,你真是太狡猾了!不过我喜欢!” 休息时间到,下午必须接着干活。 连续挖了两天半,就凑足了所需的羊癫疯草。 毕竟只是要想办法把羊癫疯掺到北离人的草料中,不能贪足,一次性掺太多容易被发现。 顾喜喜宣告收工的中午,她与何景兰把最后这半天的工钱如数结给大家。 之前都是每日傍晚时结算当天的工钱。 有许多妇人此生第一次收到自己赚的工钱,受到鼓舞后,干劲更足。 以至于最后完工,比顾喜喜预想的最快时间提早了整整半日。 第153章 分开时各自扎根 两天半的工钱,就让整个眷属村有了过年的氛围。 妇人们喜气洋洋议论着要怎么处置这笔工钱。 有人要存起来。 有人想买布料,给夫君做一身夏季穿的便服。 有人说,先去城里买些好吃的,全家高兴高兴。 有人希望能尽快攒够钱,送孩子进城念书…… 都是些再平常不过的计划,何景兰听了之后却若有所思。 这批羊癫疯草交给孟承平就算完事了。 回小院的路上,何景兰问顾喜喜,“我从没看过她们这么高兴,要是时常都能如此就好了。” 顾喜喜说,“能给大将军打工,可不是常有的机会。” “我知道,所以……”何景兰欲言又止,看向顾喜喜。 顾喜喜并不意外道,“所以你想问,有没有办法能帮帮她们。” 被说中心事的何景兰开心点头,“嗯!” 她很期待道,“喜喜,你要是有办法,我也要加入,我现在会干活了!” 顾喜喜拉起何景兰的小手,看着指尖新翻起的细皮,手背还有被草棍划出的红痕,不由摇头叹息。 “好好一双玉手,从小养的白嫩细滑的,我捏着都喜欢。” “要是因为干粗活给弄坏了,多可惜啊。” 何景兰不在意地翻转手掌,“这有什么,喜喜你手上还有薄茧呢。” “不一样。”顾喜喜说,“我是种田人,双手粗糙些,是农家的标记。” 何景兰不高兴地嘟嘴,“你是嫌弃我长在后宅庭院中,四体不勤五谷不分?” 顾喜喜失笑,“我若这么想,一开始就不会搭理你,还做什么朋友?!” 何景兰急的问,“那你什么意思,在我离开之前,真的很想帮她们做点什么。” “毕竟等回到京城,再来西北就不知何年何月了。” 说到最后,她眼神黯淡下去,似乎又想到别的不开心。 顾喜喜说,“所谓术业有专攻,做个高门闺秀又有何丢脸吗?你不必强迫自己,陪我做那些你不擅长的、也不是你真正喜欢做的事。” 这两天割草时,顾喜喜早已看出何景兰干的很吃力。 何景兰从头到尾都在努力适应,想跟上大家干活的节奏,这个体验过程显然不怎么愉快。 被顾喜喜说中内心的真实,何景兰垂首沉默了片刻。 “可是喜喜……我擅长的好像只有琴棋书画。” 她叹了口气,“这次出来我算是看清楚了,我学的那些东西不当吃不当喝不当用。说好听点是为了风雅怡情。实际用途就是在各家宴会、闺阁攀比之间,剩下的就是提高选夫婿的身价了。” 顾喜喜被这番说辞逗笑,“琴棋书画精通一门就很厉害了,你却四角俱全,还敢妄自菲薄?” 何景兰还是很烦恼,“那你说,能赚钱吗,能填饱肚子吗。” 顾喜喜道,“能啊。” 出乎意料的回答。 何景兰瞪大了双眼,以为顾喜喜是在逗着她玩儿。 顾喜喜却很认真,问,“你不仅识文断字,还读过许多书,我听说这世间有女学,教书先生是女子,学生也都是女子。” “前朝有位名满天下的女棋士,被太后封为棋博士。” “近处有孟承平的长姐,孟大娘子何其精明强干,不但掌整个孟家,还经营珠宝铺子。” “另外还有琴师、画师等等。” “外面给我们女子的位置的确少之又少,想有所成更是难如登天,但咱们不能一开始就把心里的路堵死了。” 何景兰呆怔在原地,她好像……听见到什么了不得的言论! 顾喜喜继续笑道,“就比如,过一两年,我的频婆果挂果时,我还要聘你帮我写字呢,我见过你的字,极好,不像我。” “只是到时候,就怕你嫌弃工钱低。” 何景兰听见“工钱”二字,眼睛立刻亮了。 她也不沉浸在震撼中了,紧跑两步,追问,“工钱能给多少?” “哦不对,挂果为什么要写字啊?一两年会不会太久了?” 顾喜喜已然被这丫头可爱到了,“等一两年,这个我没办法改变太多,不过为了你,我尽快。” “写字的用途很大,能让频婆果的价钱在年节之前再翻两番,具体的等到了时候,你亲眼所见便知。” “至于工钱么,现在不好说,要看我当年如何给果子定价了。” 何景兰说,“好,我已经记下了,你可不能请别人写!” 顾喜喜眨眼,“一言为定!” 其实她也没找到比何景兰更适合的写手,字写得好是一方面,笔锋圆融柔和,让人瞧着就有欢喜之气,正适合写成各色吉祥字。 剪下来贴在频婆果上,能卖出高价的新年福果便可准备诞生了。 至于眷属村,顾喜喜又回归原先的话题。 “我是有法子帮村里人做出一些改变。” “不过,你该知道,要动眷属村,你跟我不能做主。” 何景兰面露为难之色,磨磨蹭蹭道,“又要禀报霍将军啊?” 顾喜喜挑挑眉,“不然呢?” 何景兰想了想,说,“那你去,见到霍将军,千万千万别提我,让他不要想起有我这个人!” 她又急切地补充道,“我不是赖在这就不走了,我只是想推迟一点,能帮到一点小忙也好。” 顾喜喜无奈,如果她的计划通过,倒是需要个文书先生、账房先生。 可是…… 兵者诡道也,身为一军主将,霍江必然不是个记忆力奇差的痴呆。 哪有随随便便就能糊弄过去的? “……行吧。”顾喜喜沉重地答应,“我尽力。” “只要大将军不提,我绝对不提,要是大将军提起,我只能说……尽可能帮你美言几句了。” 当天下午,顾喜喜去了军营。 她发现军营内的氛围较前次来似乎更加繁忙紧张了。 中军帐前,顾喜喜等了一会儿,看见孟承平带着几个人出来。 他匆匆经过时,只是看了喜喜一眼,没打招呼,也没什么表情。 顾喜喜心想,执行公务中的孟将军,果然与平时判若两人。 这时传来霍江的声音,“想什么呢?有要紧事说,还不快进来!” 第154章 军中面谈 霍江面带疲态,胡子乱蓬蓬的,看得出这两天没怎么打理。 可他那双眼睛依旧亮的惊人,透着能够射穿人心的霸气。 “顾老板想给眷属村立一些营生?” 霍江有些不悦,“我可从未拖欠过军饷,西北军普通士兵的军饷也高过大业其他任何一名守军。” “顾老板这么说,倒像是指责本将军苛待了将士?” 顾喜喜颔首,“大将军息怒,我并没有指责您的意思。” “您发的饷银是不少,可架不住一年到头,总有几个月不够花呀。” 霍江并非刚愎自用之人,他皱了皱眉,“说下去。” “村里的妇人孩童,靠着一家之主送回来的军饷的确是饿不死,但每当冬季年节前后,到夏季割麦之前,西北的粮价总会涨上好几成。” “为了全家填饱肚子,她们只能精打细算,买粗粮、糠麸,挖野菜与精粮掺着吃。家里只有一两个孩子的倒罢了,最难的是有三四个孩子的。” “为娘的那是真叫难啊,每日得仔细算着能吃的定量,生怕一个没算好,不到月底发饷就得断粮。” 霍江的表情逐渐变得沉重。 待顾喜喜说完,霍江忽然站起来,郑重地向她弯腰拱手。 “多谢顾老板今日告知我这些,方才出言不逊,冒犯之处还请见谅!” 不愧是西北之王,道歉声无比洪亮,还带着胸腔共鸣。 顾喜喜耳边被震的嗡嗡作响,急忙摆手道,“大将军爱兵如子,粮饷短缺时宁可自掏腰包,您方才有所误解,我都理解。” 霍江却不想推脱自己的责任,他愧疚道,“怪我,每次问下面这帮猴崽子,是否有啥难处,一个个都说没有。此刻想来,他们肯定是怕我操心。” “可我身为他们的主将,既未细究调查,也从未到眷属村实地看一看,乃是我的失职。” 他走到长案那边,从自用的双层保温水壶里倒了一碗温水,亲自递给顾喜喜。 然后重新归坐,摆出洗耳恭听的架势。 顾喜喜虽然还不渴,但也不好拂了霍江一番好意。 她双手捧着碗,抿了一口,接着说,“眷属村里没有整片的田地,女人们还是把那些犄角旮旯的地方都种上了菜。这次您给她们发了工钱,她们高兴地像是过年一般。” 霍江思忖道,“你的意思是,这些眷属她们自己也想找点活儿干?” “嗯,”顾喜喜颔首,含笑说,“我听见她们有人想给夫君做新衣,有人想拿自己赚的钱买好吃的,等夫君回来跟孩子们一起吃,还有人攒钱想送孩子上学。” 霍江若有所思,“听起来都是好事儿。” 他想到了自己建立眷属村的缘由,军中不分层级,让有条件来到这里的将士家眷搬过来居住,算是给将士们的福利。 更深层的原因还是对稳定军心有益。 此时霍江脑海中已经推演出了一系列良性效应。 首先,解决了眷属们生活上的困难,自然有越来越多的家眷愿意长期留在这,对军中士气有益而无害。 再者说,眷属们有钱花有活干,心情好了,将士们家中氛围好,自然无后顾之忧。 霍江一边沉思,一边连连点头,嘴角不禁带出满意的笑。 “顾老板你别管我,接着说!” 顾喜喜道,“这次挖羊癫疯草,军眷们帮了大忙的。” “她们学的快,肯用心,手脚也麻利,您只让她们困在家中洗衣做饭带孩子,岂不浪费?” 霍江已经彻底抛下了成见,即刻闻弦歌而知雅意,笑问,“顾老板倒是说说,怎样才算不浪费?” 顾喜喜说,“其一,我那些频婆果树种在这边,总来回跑也不是个办法,所以我想把果园交给军眷们种。” “其二,军中开荒出来的燕麦田,有几十亩靠近村子的,可否给眷属村每家分田。补贴家用嘛,不用太多,一家一亩地即可。” 霍江朗声笑道,“顾老板可是真敢说啊。” “第一次有人在我面前,叫我把已经吃进去的东西吐出来一点儿的。” 顾喜喜丝毫不怕,“反正您这些年没少贴补,就当是您提前给人家养家糊口的补贴,地不用您自己种,燕麦不用您自己割,划算着呢。” 霍江被逗得捶腿大笑。 顾喜喜抬眸朝他身后的帐篷内室看去,眸光深邃。 就在霍江再看过来时,顾喜喜已经收回视线,若无其事的喝水了。 霍江大手一挥,道,“燕麦田的事好办,咱们现在有的是田!不过……” 他露出玩味的表情,“顾老板从不白干活,还是先说清楚频婆果树究竟是怎么个用法?” 顾喜喜来时早已成竹在胸,“办法跟我在花池渡村里一样,她们愿意认领果树的,必须跟我签下契子,前期我分文不取,算是将果树出借。等频婆果收获后所的银钱,每年我都要按契子上约定的比例收成。” “成功挂果后,期满五年,果树归认领者所有,从成功挂果第一年开始算。” 霍江颔首道,“我只听小孟说你种果树如同排兵布阵。” “此刻听了细节,方知他此言不虚啊。” 他笑着夸赞道,“这番安排的确讲究,既帮了别人,又没亏着自己。” 顾喜喜略微欠身,客气道,“大将军言重了。” 霍江最后略一思索,拍了板,“那就劳顾老板送佛送到西,由你回去跟村里那些女人谈,只要她们愿意,这事儿就由你定了。” 顾喜喜目的达成,欣喜道,“有您这些话,我就敢回去跟大家说了。” 正事谈毕,她马上起身告辞。 霍江还有军务要忙,也不留客,招呼门外的哨兵好生送出去。 顾喜喜走到门口时,忽然停下,转身笑道,“我又不是山中饿虎,何必躲起来?” 霍江神色一紧,有些尴尬。 “顾老板这是说谁呢?” 顾喜喜微笑着对霍江说,“还请大将军转告那人,用药时长日久,最好想法子洗洗干净,不然躲起来的时候,容易被人发现。” 第155章 马粪趁热 顾喜喜说完,嘴角噙着笑,头也不回地走出帐篷。 内室隔断打开,慕南钊缓步走出,脸色黑如锅底。 他举起胳膊,皱眉道,“我怎么闻不出来?还有药气么?” 霍江凑近了四处闻了闻,也是摇头,“我啥也闻不出来。” “莫非咱们男人太过粗糙?顾老板的嗅觉更加敏锐?” 此次开战,慕南钊即将身负重任,他的行动会直接影响到首场战事能否一鼓作气。 所以慕南钊身上浸染了药气这个漏洞,霍江和慕南钊俩人不是没考虑过。 西北的水源何其珍贵,慕南钊还要天天泡澡,实在太浪费了。 好在他身上的药气总算渐渐淡去。 霍江今日特地叫了几个人闻,都说闻不出来。 霍江本来放下的心,又因顾喜喜两句话再次提了起来。 “不行,宁可信其有,毕竟老鹰的嗅觉也很敏锐。” 北离军中有架鹰人,专门查探隐藏的大业军。 虽然这种老鹰筛选、驯化不易,北离人也只有两只而已。 可保不齐万一遇上了呢? 霍江郑重看着慕南钊,“你的安全,战术的推进,二者都不容有失!” 慕南钊头疼地揉了揉额角,“那你还想如何?继续泡澡?一天泡两次?” 霍江白眼道,“如今多了那么多麦子要喝水,哪来这么多水给你浪费?” “办法还是有的,老办法了,更简单便捷。” 慕南钊有种不祥的预感,沉着脸问,“什么办法。” 霍江道,“马粪趁热涂身上,尤其是脸上、脖子上多涂点儿。” “就这么办!” 他拍了拍慕南钊的肩膀,神情颇有种“天将降大任于尔”的庄严。 傍晚时,顾喜喜回到小院。 一进门就被何景兰眼巴巴瞅着。 “洗手的水我已经给你备好了,我再给你冲杯蜂蜜水去?还是喝茶?” 顾喜喜失笑,侧目道,“别演了,这种小媳妇儿做派不适合你。” 何景兰也绷不住,放弃了娇羞拿乔,长吁一口气,“你别看就演这一下,可累死我了。” 她紧接着问,“你快跟我说说呗,办的怎么样了?” 顾喜喜边洗手,点头道,“大将军已经同意了让咱们帮这个忙。” 何景兰后半日就在等这个消息,闻言顿时欢喜地蹦起来。 她欢呼道,“太好了!咱们何时通知大家呀?” 顾喜喜说,“等明日吧,等真正忙起来,你可别累的哭着喊着跟我闹。” 何景兰挽着顾喜喜往屋里走,边说,“我是那种娇滴滴的女娘吗?” “就算我有点点容易累,但我也能撑得住,何时被你小瞧过?” 顾喜喜莞尔,“这倒没错。” 何景兰住的这间屋里已经摆上了饭菜。 顾喜喜回来的及时,饭菜仍有余温。 何景兰闷声道,“这次不是孟承平送来的,而是一名驻守村里的暗哨。” 顾喜喜坐下拿起筷子,“我又没问你这个。” 她没有提及军中见到孟承平的情形,免得何景兰长久悬心。 “你讨厌!”何景兰娇嗔道。 不过她也有意转移自己的思绪,于是问,“你昨晚说,要等大将军点头,才能说出计划,现在总可以告诉我了吧?” 明日还需要何景兰一起做事,顾喜喜自然全盘道来。 只略去她能说服大将军真正的、深层的理由。 何景兰听罢就加快了吃饭的速度。 吃完,俩人一起收了碗盘,顾喜喜就先回自己那屋歇息。 不过她习惯晚睡,到了月上中天时,听见敲门声。 试探着应答,“景兰?是你吗?” “你睡了没?”何景兰的声音透着兴奋,“我有个东西给你看!” 顾喜喜走过去拉开门栓,“进来吧。” 何景兰把两张放在桌上,自己伸手挑亮了灯芯。 她将顾喜喜按在桌旁坐下,又将写满了娟秀小楷的纸塞给她。 “我依你所说,拟出的认领频婆果契书,你仔细看看,可有什么漏掉的?” 顾喜喜有些惊讶地看了何景兰一眼,才低头看契子。 只一眼,她就陷进去了,神情出奇的认真。 好容易等到顾喜喜再抬起头。 何景兰忐忑地搓着小手,问,“我第一次写,会不会不尽不详,词不达意?” 顾喜喜注视着她,眼神像是才刚刚认识。“不会。” 何景兰看她这反应,有些着急了。 “你就不能细说说,到底哪里不好,需要改进?” 顾喜喜展颜,笑了,“没有哪里不好,全都很好,完全不用改。” 何景兰却以为顾喜喜在安慰她,有些不信。 顾喜喜只好正色道,“你立的契子,比我自己写的更好,条件更加明确易懂,挑不出半点漏洞。” “不瞒你说,得知你第一次写,我看契子时,当真是刮目相看。” 何景兰两颊飞红,“你这么夸人家,人家都不好意思了!” 顾喜喜心中暗忖,逻辑清晰思维细密,行文流畅,字更是写得极好。此等天分,是个当律师的料。 次日早晨,何景兰出去通知了一圈。 她人还没回来呢,村里的妇人们已经争相赶往小院。 外面的路上很快就站满了人。 顾喜喜站在门外与大家闲聊说笑,等何景兰回来,由她确认所有人都到齐了,今日之事才算正式开始。 何景兰先宣布了每家分一亩燕麦地的事,在场无不欢欣鼓舞。 有人感激道,“大将军肯定知道咱们缺粮,这是大将军给咱们的恩典啊!” 有人笑道,“一亩地,咱们每个人都能打理,还不耽搁家里这摊事。” 众人议论纷纷,满面喜色,恨不得即刻撸起袖子下田去。 何景兰示意大家安静,继续说了认领果树一事。 顾喜喜本以为大家多少有顾虑,没那么容易推进。 然而,何景兰刚说完,就有好几个人要求加入。 而且态度踊跃,仿佛生怕自己赶的迟了。 一个中年婶娘笑道,“这契子表面上,是咱们种出果子要给顾老板分钱。” “可实际上,是人家顾老板不要钱把果树给咱们种,最后结了果子还给咱们分钱!” 顾喜喜瞠目,这逻辑,令人无法反驳! 第156章 妇女队长 本来就有好些人报名,在那位婶娘发言之后,几乎所有的手都举了起来。 还不到一炷香的功夫,所有频婆果树被认领一空。 因为人数太多,每人依个人劳力,分别认领七到十棵树不等。 院子里早已摆了桌子,上有文房四宝,以及何景兰连夜赶工写出来的契子。 何景兰招呼妇人们排成长队,先将契子一一分发到各人手上。 这些人中间有人识字,有人不识字,如此也好让她们互看契子,一起商量。 看完之后,要是最终决定了,只需用桌上的红印泥盖个指印即可。 如此高效,顾喜喜在旁看的大为惊叹。 她昨晚捋出了许多大家可能提出的问题,并且想了解答方案。 哪知今日竟一个都没派上用场。 何景兰美滋滋背着手,踱步到顾喜喜身边,“我跟你说会很快吧?” 她摊开手心,挤了挤眼睛,“肯定没超过一顿饭的时长。” 顾喜喜认命地掏出一颗碎银,拍在何景兰手上。 这是她俩昨晚立下的赌注。 何景兰指尖拈着银子对光看,脸上是陶醉的笑。 “自己赚钱,感觉是真不错!” “你说,上次挖草我也参与了,我要不要去问霍将军讨那两天半的工钱?” 顾喜喜不由扶额。 京城那些跟何景兰一起玩过的贵女们,要是知道她只不过赌赢了区区一钱银子,就露出如此财迷形状,还不得惊掉下巴?! 顾喜喜好心提醒道,“何大小姐现在是非法滞留之身。” “你确定要领了工钱,立刻回京城吗?” 何景兰摇头如拨浪鼓,握紧了自己的小银子,“我不!死也不!” 她这辈子还没像兄长那样干过一件正经大事,眼下才刚起步,她才不要被遣返回京! 妇人们看契子时,倒是有人提了几个问题。 顾喜喜索性当上甩手掌柜,都交由何景兰答疑解惑。 等大家没有疑惑了,便陆续按了手印,再由之前提出“是顾老板分钱给咱”论的婶娘全部收起来,点算数目无误后,才交给何景兰。 何景兰认真翻看,一一确认,顾喜喜凑到她身侧,小声询问: “帮忙收契子的这位婶娘,是不是姓林?” 何景兰一边看契子,边点头,“是啊,大家叫她林大娘。” 顾喜喜感兴趣道,“再多说点啊,关于林大娘,你还知道什么?” 何景兰接着道,“她是村里住最久的,已经六年了。” “她对这边的生活颇有经验,每次来新人都少不了她关照,因此她很受大家信服,村里有任何难开解之事情,都会请她出面。” 顾喜喜望着不远处正在跟人说话的林大娘,眼中漾起志在必得的光芒。 “原来如此,是个生产队妇女主任的好料子。” 何景兰听到陌生的词语,抬头疑惑;“生产队?妇女主任?” 顾喜喜说,“羊群有领头羊,西北军有霍大将军。” “咱们眷属村是不是也该有个能将大家凝聚在一起的,领头人?” 何景兰大喜,“说的有道理!” 检查过每份契子,何景兰整成一摞,双手交给顾喜喜。 顾喜喜接过来,“都没问题了?” 何景兰有些不自信,“我看的倒是没问题,不过……你还是再看一遍吧。” 顾喜喜并没有多看一眼,只说,“只要你说没问题,那就这么过了。” 她转向众人,大声说,“分田要等军中的消息,最迟也得两三日过去。” “大家想不想先去看看咱们的频婆果树?” “想!!!”妇人们声贯云霄,不输军中列阵。 到了种植频婆果树的山丘,远眺能看到北离军的帐篷。 大家顿时明白,为何契子末尾有两个附加条件。 其一,若当年开战,暂时无法打理频婆果树,合约生效期则向后顺延一年。 其二,若频婆果树因不可抗力被毁,乙方不用付出任何代价,一应损失由甲方承担。 顾喜喜看到林大娘神情忧虑,特地走到她跟前,“要开战了,大家应该都很担心吧?” 林大娘唇角勾起一抹笑,“那当然了,村里所有女人的丈夫都在军中,” “每次只要一打仗,我们在家等着,无时不刻都在悬心。” 顾喜喜与林大娘一同眺望远方,“会好的,再难的时候总会过去。” 片刻,林大娘问,“若……将来,咱们的果树也保不住,顾老板独自背了风险,这损失肯定不小吧?” 军眷们都讲究口头吉利,不能说“战事不顺”“败仗”“战死”之类的话。 所以林大娘只用“将来”二字替代。 顾喜喜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就算没有你们参与,我的果树也已经种在这儿了,若当真竹篮打水,那只能算我自己选错了地方,投产失败。” 林大娘扭头打量顾喜喜,眉眼带笑,“之前未曾深交,如今我倒是越来越喜欢你了。” 顾喜喜便毫不客气地顺杆儿爬,“既然喜欢我,大娘可否应我一件事。” 林大娘敛容道,“你说。” 顾喜喜说,“我与大将军有约定,军中开荒的燕麦田、苜蓿田,后续都由我时不时过来看顾。我要指导他们,每个生长阶段都需要做什么,万一遇到病虫害,如何应急处理。” “所以咱们村分得田地之后,我也可一并帮忙。” 林大娘听了喜出望外,“这不是巧了么,我早听闻顾老板种粮食很有本事,想请你帮帮我们,但又实在不好意思开口。” “结果,我这边正打瞌睡,您就把枕头递过来了!” 福喜喜笑道,“既然咱俩想到一处去了,那我也就不兜圈子。” “我听说有些军眷是从城里来的,不会种地,咱们可以在村里建一个妇女生产队,方便互帮互助互学,由您担任队长。” “这样等以后,我把种燕麦的技巧交给您和几位代表,方便大家随时随地向您请教。” “平时我不在这儿,您也可将大家的问题归拢,传递给我,这样一来效率比我一对一高出许多。” 第157章 突发,震撼 顾喜喜在细说时,林大娘边认真听,边连连点头。 等到顾喜喜停下,林大娘神情郑重,向顾喜喜行了一礼。 “顾老板都能如此设身处地为眷属村考虑,我哪有不应之理?” 顾喜喜挥手叫何景兰过来。 何景兰茫然地抬起头,“啊?” 她今日的行程果如顾喜喜所说的那样,有写不完的字。 何景兰上来时随身带着墨囊、毛笔,负责给每棵树上写字。 以认领人的名字作为区分。 等到以后大家熟悉了自己的树,字迹掉了也无所谓。 何景兰举着毛笔跑过来,“喜喜,怎么了?我还没写完呢!” 顾喜喜与林大娘含笑对视,宣布了喜讯。 “妇、女、队、长?”何景兰含笑一字一顿,似是在咂摸回味, “这不就相当于军中派出一个小队的领头将军吗?” “太好了!咱们眷属村也有队长了!好消息我得赶紧告诉大家!” 一时间喜讯传遍果林,众女纷纷恭喜林大娘。 又纷纷表态以后定要跟着林大娘,大家一起好好干! “男人能当将军,咱们女人就能选出个队长,这样好!” “以后我就是林姐姐的兵!” “林大娘是队长,那顾老板。何小姐岂不就是一左一右两位谋士?” 顾喜喜含笑看着眼前一幕,内心也止不住澎湃。 昨日,其实顾喜喜还向霍江提出建立大后方的概念。 即让眷属村的女子参与生产,以此入手,让所有军眷凝聚起来,拧成一股绳。 一来,将士们上阵拼杀,背靠这样稳固的大后方,能够安心。 二来,等到战事焦灼时,这个大后方或许可作为背后辅助的盾。 比如这次准备羊癫疯草,就全靠女人们的力量。 当时,霍江是这么说的,“本来只需要她们安分守己,行陪伴之责即可。” “不过现在,你替她们说服我了。” 回村的路上除了两个怀抱奶娃娃、最年轻的媳妇有些笑不出来。 其他妇人照样说说笑笑,全然没了刚看见北离军营时的沉重。 这就是老军眷,她们都送过夫君上战场,更深知,这时候愁眉苦脸最是无用。 不如高高兴兴把家里打理好,等着他们平安归来。 又过了两日,第三日早晨,燕麦田如期分了下来。 一人一亩地,却不是以她们军中丈夫的话名义划分。反而是以每家的当家娘子为单位,计算人头。 相当于村里每个军眷都多了份属于自己的财产,一亩地和燕麦。 众人急不可耐,要出村看田地去。 她们先是喜气洋洋对顾喜喜、何景兰再三道谢。 同时少不了对做出此壮举的大将军感恩戴德。 看着已经空无一人的村中小路,何景兰手肘戳了戳顾喜喜,“我第一次感觉心里这么踏实,你呢?” 顾喜喜嘴角上扬,“还行吧。” 如今燕麦还在长苗期,前不久已经上过肥水,暂时无需处置。 下午,顾喜喜教了林大娘除草的办法,就决定明早饭回花池渡村。 晚饭后,顾喜喜、何景兰俩人一起收拾行李。 何景兰一边装包袱,一边叹气,“喜喜,你就没别的事要做了?就这么结束了?” 顾喜喜带的东西很少,已经收拾完了。 她直起腰看向何景兰,“没结束啊,我过半个月还要来呢。” 新嫁接的频婆果树今年虽然不会开花,但新发的叶芽、枝杈还得及时修剪。 何景兰听了更加丧气,“对哦,你想来随时都可以。” “可我走了以后,这辈子恐怕就……” 顾喜喜尬笑,安慰她道,“你哥不是还没确定要你成亲吗?” 何景兰胡乱把包袱打成死结,恼怒道,“对啊,我哥还没说什么呢,那个姓孟的木头就躲着我,彻底没人影了!” “男人果然都是如此,当初我就不该信他!” 顾喜喜想到昨日军营中的情形,斟酌道,“他不来,兴许是有事呢?” “他在大将军麾下重要的位置,一旦忙起来,自然身不由己。” 何景兰却没听进去,还在兀自生气,“明日他要是来送行,我要是理他,我就是小狗儿!” 顾喜喜无力地摆手,“哎哎哎,话不要说那么绝。” 不然会后悔的喂! 何景兰舍不得姐妹分别,夜里还是要跟顾喜喜同床而眠。 小话痨仿佛有说不完的话,直叨叨的顾喜喜哈欠连连,眼皮打架。 “孩子,睡吧,明早还要赶路呢。” 何景兰两眼却瞪得像铜铃,毫无睡意,“哎呀,睡什么睡,你又不是老人家。” 再看顾喜喜,眼睛已经不受控制地闭上了。 何景兰赶紧又想了个话题,“哎,你这次进军营,见到慕南钊了吗?” “他是不是也躲起来了?” “嗯……”顾喜喜迷迷糊糊答应,“管他呢。” 何景兰正要一并吐槽所有男人时,忽听轰隆声响。 声音并不大,像是夏季雷雨前夕,刚从很远处起的雷声。 顾喜喜蓦然睁眼,“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话音刚落,又听见轰隆一声。 像雷声,但又不是。 俩人对视一眼,都坐起来,彻底灵醒了。 这时又听见小院外面逐渐喧闹起来。 “开战了吗?” “真打起来了?怎么这次这么突然?” 顾喜喜与何景兰飞快地穿衣往外跑。 刚出门,就遇见林大娘等人。 大家一起仰头朝西北边境方向看。 偶尔能看到一个燃烧的火球朝那边飞出弧线。 何景兰问,“这是什么,怎么还有火光?陨星吗?” 林大娘说,“不是陨星,” “这是咱们西北军放了火油的落石机!” 还有个妇人说,“我听我家那口子说,用上落石机的时,要么是前锋得手,我方趁热打铁,大面积损毁敌方军营,并配合猛攻。” “要么就是……” 她骤然打住话头,“算了,不说那不吉利的。” 顾喜喜暗忖,所谓不吉利,应该是我方被敌军步步紧逼,并碾压的时刻,只能用落石机混战自保,以求拖延敌军的攻击进度。 这一晚,村里所有女子都站在小路上,无人回去安眠。 第158章 走不成了 直到拂晓时分,落石的声音停止了。 林大娘说,“依我的经验,若是发动夜袭,天亮便会止战,白天应该没什么动静了,大家都回去歇着吧。” 一个年轻妇人紧张地问,“能知道被袭的是咱们,还是咱们袭了对面?” 林大娘深深望着她,摇了摇头,“不知道,可无论哪一种,我们的男人都要与北离人厮杀,而我们能做的就是在家里等。” 林大娘眼中漾起温柔的笑,语气轻缓,却又不无坚定。 “这种时候切莫胡思乱想,该吃吃,该睡睡,带好咱们的孩子,你只要相信,他会跟以往每次那样,照常回家来,就是了。” 年轻妇人红了眼圈,却咬牙忍住泪,毅然地点了点头,“嗯!!” 众人散去,顾喜喜、何景兰也回到小院。 何景兰进屋就开始发狠地拆包裹。 可惜她昨晚打包时生着气,把包袱结打成了死结,解了许久也没能解开。 何景兰气恼地撕扯几下,转身有去拿剪刀。 顾喜喜本来喝着茶淡定观看。见何景兰要剪包袱,赶紧起身拦住她。 “哎,这么好的石榴花绫子挺贵的,剪坏了可惜!” “况且剪坏了它,你回去的东西没地方装怎么办?” 何景兰啪地将剪刀拍回桌上,到旁边一屁股坐下,“姓孟的木头!坏木头臭木头烂木头!!上战场!上战场你都不来见我一面!!” 顾喜喜叹了口气,“我就知道你担心他。” 何景兰立刻反驳,“谁担心他了!就算是他这次到战场上回不……” 顾喜喜猛地一把捏住何景兰的手。 何景兰吃痛,骤然打住了话头,她不解地睁眼,就看见顾喜喜一脸肃色。 “喜喜,你掐我干什么!” 顾喜喜说,“我叫你慎言,莫因在气头上说出不该说的话。” 何景兰此刻冷静下来,被提醒后也有些后悔起来。 “我……我并没有咒他的意思。” 顾喜喜眉眼微弯,“反正你并没有全部说出口,算是避谶了。” 何景兰一怔,继而笑了,“喜喜,我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从不信这些的。” 顾喜喜笑而不语。 她是红旗下宣誓过、坚定地无神论者,的确是不信这些。 所以在她理解的避谶,是不要说出未来可能令自己后悔的话。 战场上刀剑无眼,万一有个什么万一,说出诅咒之语的人哪怕不信奉鬼神,也会将责任归咎到自己头上,余生难免在悔恨中度过。 战事既然已经发动,外面的情形还未可知。 顾喜喜决定先不轻举妄动,留在这等一等西北军那边是否有通知过来。 临近中午,两个不会做饭的女人,今日可没脸还等着军中伙头营送饭。 她们只能到灶房,想想如何自己动手。 正在手忙脚乱之际,有人跑进院子,“顾老板还在家吗?” 顾喜喜看了何景兰一眼,示意她先别做声,然后走到门边将帘子掀开一条缝,朝外看去。 院子里站着一名西北军打扮的少年士兵,样貌很眼熟,之前曾在村里做过轮值守卫,还来小院送过一次饭。 顾喜喜见是熟人,松了口气,打帘出去,问,“上面可有什么话通知我们?” 少年士兵抱拳,说,“大将军让我给二位贵客带句话,外面不太平,只怕有小股流寇趁乱作祟。” “军中实在分不出人力随行保护二位,所以二位既然还没走,那就多盘桓几日吧。只是外头的动静恐怕吓着小姑娘,实在没办法,就当练胆子吧。” 顾喜喜前面还听的颇为认真,到最后两句,她的脸渐渐黑了。 “敢问小哥儿,这最后让我们练胆子的话,可是大将军的原话?” 少年士兵冷汗,“……是。” 顾喜喜回了一礼,“那请您也帮我原话转达,姑娘家的胆子不比男人小,劳烦大将军百忙之中如此费心。” 少年士兵低着头,脸色涨红,似乎在憋笑。 何景兰客气道,“您去忙吧,中午吃饭时间还辛苦你跑一趟,别回去晚了,肉都被他们吃没了。” 少年士兵答应一声,转身跑出了院子。 何景兰这才凑到顾喜喜跟前,“你看他还能笑得出来,昨晚咱们应该没打败仗吧。” 顾喜喜点头,“我也觉得是。” 尽管再担心,她们方才也没有向那少年士兵追问军情。 作为被护在后方的百姓,这时候能给他们少添乱就少添乱。 顾喜喜重新走向灶房,背影决绝,如果即将上阵的士兵。 “走吧,继续做饭!” 半个时辰后,一锅菜肉焖粟米饭总算出锅了。 顾喜喜脱力道,“我凭记忆调的味儿,你尝尝怎么样?” 何景兰吃了一口,表情逐渐变得复杂,“嗯……有点儿咸了,还有点甜了,滋味倒是挺浓郁的。” 她顿了顿,有意找出点能夸的地方。 “不过肉熟了,菜也蒸的够酥烂!” 顾喜喜:“……没有可夸之处,你可以不用勉强的。” 何景兰沉默片刻,笑道,“算了,吃吧!” 两人胡乱填饱肚子,又收拾了如同被战火碾压的灶房。 这一折腾,再看外面的日头,已经是下午过半了。 顾喜喜乐观道,“反正困在这干不了什么事,闲着也是闲着,有点事做,才能感觉时间过的快。” 何景兰扶着后腰点头,“也对,不过,我感觉我这辈子都没做过这么多家务。” 顾喜喜提议,“不然,咱把院子扫一遍?” 何景兰不服输,“扫就扫,谁怕谁啊!” 俩人刚走到院子,有女人边跑进来,声音急切,“顾老板!何大小姐!周家娘子难产!你们快去看看吧!” 顾喜喜一惊,她有印象,眷属村唯一大着肚子那位年轻娘子。 考虑到她产后还要恢复,当时就她一人没有认领果树。 何景兰惊的结巴起来,“难难难产?这可是天大的事啊,怎么办?叫我们过去,可我们也不会帮人接生啊。” “这个时候得找稳婆,或者,找郎中!” 传话的女人急的跺脚,“可每逢战时,所有人不得出村啊!” 第159章 危难 眷属村里面住的都是西北军将士的妻子儿女。 若有人在战时出村,不慎落入敌人之手,必定会被押作人质。 最终绑在阵前,逼迫她的丈夫,同时扰乱军心。 所以这里的女人在住进村子之前,都要先知道这个规矩。 顾喜喜略一沉思,说,“都冷静点,不管怎么样,咱们先过去看看。” 去周家的路上,何景兰紧张地小声问顾喜喜,“你不是说,只跟你师父学了药,没学医吗?” 顾喜喜板着脸道,“你没听过医药不分家吗?” 何景兰恍然,点头道,“也对哦,看你这么冷静,肯定还是有把握的对不对?那我感觉也安心多了,一定没问题的,嗯!” 顾喜喜面上冷静无比,实则内心流泪。 有把握什么啊!! 女人,难产,没地方请郎中。 这不就是彻底无路可走了吗?! 作为此时村子里唯一跟医药沾点边的人,她不帮忙还能让谁来? 顾喜喜想起了刚把慕南钊买回家时,她给慕南钊抓药吃的情形。 一切好像又在这里重复了。 虽然话不好听,只能又一次死马当活马医了! 周家,刚进院子就听见屋内传出女人压抑不住的痛呼。 何景兰当即脸都白了,“听着就好疼,她该多受罪啊。” 领路的女人叹道,“咱们女人生孩子好比过鬼门关,运气好的顺顺当当,生的也快,运气不好的,疼个两三日生不下来也是有的。” 何景兰一阵晕眩,哀嚎道,“喜喜!我不要成亲了,这辈子都不要!” 三人边说话,脚下可没耽搁,转眼便进了正屋。 屋内除了林大娘,还有四个已经生过几个孩子,最有经验的妇人。 她们围在床前,个个儿后背的衣裳都汗湿透了。 顾喜喜快不过去,“让我看看。” 危急关头,众人也不多话,连忙让开位置。 周家娘子应该是刚挺过阵痛,无力地闭眼躺着,脸色苍白。 顾喜喜先是呼唤,“周家嫂子?周家嫂子?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周家娘子眼睛睁开一条缝,勉强点了点头。 顾喜喜心想,意识清醒,可以。 她又抬手在周家娘子颈上动脉摸了片刻,默默数数。 嗯,心率略快一点,但还在正常范围。 不过这出汗的量太多了,等会恐怕虚脱。 于是,顾喜喜说,“有糖吗,蜂蜜也可以,浓浓的冲一碗糖水来,趁现在喂她喝下,先补充体力。” 不用其他人响应,何景兰连声答应着就跑出去了。 顾喜喜没有跟老郎中学过望闻问切,针灸刮痧等医术。 只能凭自己前世学的那点急救知识,暂且施救。 可难产的问题还没有解决,只能等周娘子下一次发动,再观察情形。 周家娘子喝了半碗糖水,喘息声没那么重了。 众人还未缓口气,周家娘子突然攥紧了被褥,颤抖着发出嘶鸣。 林大娘说,“这是又发动了。” 几个妇人赶紧掀开被子看,边让周家娘子用力。 听着一声接一声的痛呼,顾喜喜心都揪紧了,脑海飞快运转,自己还能做些什么,有什么能帮到她。 用药?不行,所谓催产药,有活血破瘀之效,容易引发产后大出血。若非极有经验的大夫,断不可用。 施针…… 这时,有个妇人惊喜喊道,“快出来了,看见孩子的头发了,妹子你撑住,再加把劲就好了!” 然而周家娘子已经被折磨的再难使力,头一歪晕厥过去。 产房内一时大乱。 无论众人掐人中、温水擦脸,周家娘子都没能苏醒。 这下就连林大娘都手足无措了,“哎呀,这可怎么才好,卡在这个关头使不上劲了,再拖下去,大人和孩子都不保啊!” “她昨晚受了惊吓,孩子本来就没完全足月,又遇上了难产……” 何景兰在旁边又着急又害怕,“喜喜,还能怎么办,你不是会制药么?咱们抓点药?” 林大娘说,“村里是有些常备药,包括妇人用的药。” “只是这种情形,再用药下去,恐怕大人就保不住了。” 其他几个妇人也都面色沉重。 顾喜喜想了想,抬起问,“有针灸包吗?就是郎中行针用的?” 众人都怔了怔,林大娘说,“没有,不过,最细的绣花针可否?” 顾喜喜点头,“尽量找长针,用开水烫一烫快点拿过来。” 很快,几根绣花针准备好了。 顾喜喜捏起一根针,内心告诉自己,冷静点回忆,师父当时是怎么做的。 尽量做到一比一还原。 花池渡村年节时就有人难产,顾喜喜送老郎中过去,亲眼目睹老郎中只是几针下去,稳婆就在棉被里大呼“顺了顺了”。 果然她搀扶老郎中刚走出屋子,就听见了婴孩的啼哭声。 顾喜喜聚精会神,甚至察觉不到自己额头沁出汗水。 她既没有把握记忆不出错,并且完全复原老郎中那日扎的针。 也没有把握,这几个穴位对别的产妇有效,换个人是否也能对症起效。 但眼下别无选择,只能心无旁骛地去做了。 第一针下去,周家娘子毫无反应。 第二针拔出来时,周家娘子闷哼一声,悠悠吐出气息。 众人惊喜,“醒了,可算是醒了!” 顾喜喜端坐不动,准备继续第三针,边说,“给她再喝点糖水,补充体力。” 汤匙送到唇边,周家娘子喝下去了,大家再次松了口气。 第四针、第五针…… 阵痛再次开始,一直掀被子观察的林大娘喜道,“头,头已经快出来了,再用力,用力一下就好!” 在所有人的鼓励中,周家娘子拼尽全力的一声嘶吼。 林大娘将一团红红软软的小东西从被子里抱出。 孩子马上啼哭起来,在场的大人们却都是笑着的。 与此同时,西北军大营。 霍江沉声道,“什么?小孟带出去的那队人,到现在还没回来?” 一名将领回禀,“昨夜分批夜袭,各营将士陆续回来,截至半个时辰前清点,一个人没少,有二十人轻伤,八人重伤。” “唯有孟将军那队,到现在一个人都没回来……” 第160章 瞎猫掏着耗子 孟承平带出去的是一支执行特殊任务的特殊小队。 整支小队受霍江直接任命。 他们在太阳沉入地平线时便悄然离开营地,军中留守的除了大将军本人,无人知晓这些人去了哪里。 到了半夜时,枕戈待旦的将士们突然收到大将军号令,西北军所有骑兵出击,奇袭北离大营。 骑兵身后有两个营操控落石机和火箭弓弩,远距离在北离军营制造混乱,同时为己方提供掩护。 睡梦中的北离人被燃烧的落石惊醒,纷纷跑出帐篷解开战马。 西北军骑兵的速度很快,前锋杀进北离军营,双方兵刃相接之际,突然,怪事发生了。 一匹北离战马突然身体摇晃,歪歪斜斜地走不稳路,活像喝醉了酒。 无论那名北离骑兵如何的拉扯缰绳、怒骂、脚蹬马腹,战马都不听使唤。 最后那可怜的战马四蹄发抖,腿脚不受控制地软倒在地。 放眼望去,这样的情形在战场上仿佛会传染似的,倒地的北离战马越来越多。 骑马的士兵纷纷摔下马背。 如此大好良机,西北军也顾不得探究发生了什么,一路直杀,如砍瓜切菜,越战越勇。 破晓时分,西北军营方向鸣金收兵。 骑兵们谨记大将军叮嘱,见好就收,撤退时还趁势烧了北离军两个最大的粮仓。 经此一晚,北离军的战力加上战马折损了至少三分之一,粮草损失惨重更难计数。 而西北军这边无一人身亡,可谓是四两拨千斤,首战大捷。 几位将军向霍江汇报时都面带喜色。 可说到孟承平还没回来,大家都笑不出来了。 他们也是今早回来才知道,昨晚北离人的战马之所以临阵突然失控,都是孟承平那一小队人的功劳。 按霍江与孟承平等人之前商定的战术。 他们先趁夜色潜到北离军营附近,掐准了北离军营换防、守卫人员最薄弱的时机,杀人、剥衣裳铠甲、变装、潜入、将羊癫疯草混入战马草料。 而北离人习惯在夜半之前给战马喂一次夜食,而且必须用新鲜草料。 马儿吃过宵夜,再容北离人进屋睡半个时辰,便到了西北军发起进攻的时刻。 看后续结果,这一切应该都进展的很顺利。 按霍江的布置,孟承平等人完成任务后,就要尽量隐藏自己,等西北军骑兵大部队杀到,再与自己人汇合,平安归来。 可现在…… 霍江拍桌怒道,“人呢!” 在座的将领们没人吭声,因为他们实在不知道说什么。 来之前他们已经问过手下的兵,昨晚的确没人看见孟承平那队任何一个人。 北离军中既然被没惊动,说明孟承平等人并未暴露。 那这一队大活人凭空消失,总不会上天入地了吧? 霍江似乎想到了什么,咬牙切齿道,“孟承平,我叫你去是看着他的,你却被他给拐跑了!” 将领们听不太懂大将军说什么。 这个“他”是谁? 不过大将军看起来很不高兴的样子。 有一人鼓起勇气问,“不然加派斥候再去探探?” 霍江沉声道,“暂时不必了,你们也散了吧。” 众将起身告退。 在西北军中,大将军所言从无人质疑, 大将军向来爱惜手下一兵一卒,他说暂时不找了,必有原因。 眷属村。 新生婴孩的啼哭,让聚集在周家院子里外的妇人们表情都是一松。 不过大家并没急着高兴。 直到林大娘先走出来,笑着说,“大小都平安,生的是颗金贵的明珠!” 妇人们这才笑起来,气氛也一下子变得热闹。 “接生的人都辛苦了,来几个人,跟我去准备饭食!” “对对对,从昨儿晚忙到现在,肯定饿了。” 屋内,何景兰笑中带泪地跳到顾喜喜跟前,“喜喜,太好了!” “你快起来看看这个你接生的娃娃!” “林大娘她们都说是个漂亮的小姑娘!” 顾喜喜苦笑着伸手,“劳烦拉我一把,腿软,站不起来了。” 因为长时间聚精会神,一动没动,血脉不畅。 再加上第一次“非法行医”,做自己根本不擅长,也从没学过的事,实在紧张。 此时卸下压力后,起身活动腿脚便感觉好多了。 新生儿已经洗干净了,顾喜喜一瘸一拐地走过去看。 红红的、皱巴巴的,活像个只有头顶长毛的小猴子。 她不禁疑惑,大家都是从哪里看出这小姑娘……漂亮的? 而后几个接生的妇人抱着襁褓中的孩子出来,给大家看,边述说当时如何如何危急,多亏顾老板几针扎下去,保住了一大一小。 众人又一次惊叹,“还好这次顾老板还在村里,要不然……真是吓死人了。” “不愧是咱们顾老板,我就知道,她一出手,周家妹子肯定没事!” 顾喜喜就听不得这话,紧赶着往外走。 由于腿脚还没完全恢复灵活,她不小心绊到门槛差点摔倒。 多亏何景兰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你急什么,这会子就让我搀着你走。” 顾喜喜尴尬一笑,再看向众人,“大家可别这么夸我。” “我并非医者,今日行针,只是碰巧看过一位老郎中救治一位难产妇人,危急关头,我只好依葫芦画瓢。” “周家娘子能化险为夷,全凭她吉人天相,碰巧与我看过那位产妇症候相似,我扎针才能奏效。否则,我也不知结果会如何了……” 顾喜喜说的诚恳,倒是把众人都听愣住了。 安静了片刻,妇人们纷纷笑起来。 “嗐!我们都知道,顾老板紧张什么!” “早上那会连林大娘都没办法了!谁不知道你跟何大小姐还是未成婚的姑娘家,哪懂生孩子啊?” “可不是?林大娘就想着,兴许多两个人,就多两个办法。这不,成了!” 顾喜喜、何景兰面面相觑,小声交流。 何景兰:“这叫……有枣没枣打两竿子?” 顾喜喜:“这叫随便抓个瞎猫来,瞎猫掏着耗子了。” 皆大欢喜。 西北边境带上,一支只有二十人的小队在乱草中匍匐前行…… 第161章 暗夜流火 顾喜喜、何景兰被众人簇拥着,也不知到谁家吃了顿饭。 等回到小院,已经入夜。 顾喜喜一头栽到自己床上,内心发誓,以后再不说什么“闲着也闲着”的话了。 她俩眼一闭,马上沉入了梦乡。 次日白天,军营那边没有明显的动静。 顾喜喜跟何景兰也得以在眷属村悠哉过了一天。 傍晚决定煮粥吃,何景兰已经能在第八次点火时取得成功了。 她骄傲道,“喜喜,你的米还没淘好吗?小扁豆里的砂石要挑干净昂,上次我第一口吃着就咯牙。” 顾喜喜聚精会神挑豆子,“别催,米已经洗了,你先起锅烧水。我这边就好了。” 何景兰决定能者多劳,“嗯,行,我再洗点腌菘菜。” “中午吃烧肉顶着了,晚上吃点清口的。” 实际原因是她俩烧的肉又油又咸,吃一口就腻得慌,但好不容易做成的、且不能浪费食物、且不吃会饿。她们只能硬着头皮吃下去。 吃晚饭已时掌灯时分。 何景兰喝了一口粥,“我突然想回家了。” 顾喜喜捧着粥碗幽幽道,“你是想何府大厨手艺了吧?” 何景兰被拆穿,嘿嘿一笑,“你不是中午也在念叨,张婶做的饭有多好吃吗?” 两人都沉默了。 又吃了会儿,何景兰说,“村里的岗哨们都说打了胜仗,军中没有一个人阵亡,只有几个受伤的,也没有断胳膊断腿的致命伤,让大家放心。” “可我心里总有些不安。” 顾喜喜颔首,“以孟承平的性子,打了胜仗,又在休整期,他早该舞到你面前表功撒娇求夸奖了。” “到现在还没出现,不应该啊,除非……” 何景兰说,“除非他受重伤了,动弹不得。” 顾喜喜急忙安慰她,“其实不一定,战事还没结束,现在只是开端而已。” “军中肯定忙着商议下一步的战术。” “也许孟将军身负重任,脱不开身呢?” 何景兰闷声道,“我明白,他此刻人在何处,正在做什么我都不知道,如此胡思乱想很不好。” 她叹了口气,努力地笑着自我安慰,“对,说不定他正乐的在什么地方跟同袍论兵法呢,我担心他做什么!” “反正最坏也不过是受伤躺十天半个月的。” 何景兰住的这间屋子里还有一些书,都是之前孟承平怕她无聊,特意寻来的。 有前朝传下来的鬼怪奇谈,还有正在风靡、以及旧年流行过的坊间读本。 顾喜喜有意今晚多陪何景兰一会儿,免得她独自在这多思多忧,便随便挑了几本书看。 “真没想到,你这个大家闺秀也会看这些书?” 何景兰说,“就是因为在家只能看些正经书,翻来覆去就那些,还有女则女戒之类的,若非需要应付差事,我连碰都不会碰,想想就要烦死了。” “还好兄长架不住我央求,偶尔带几本杂书给我,叮嘱我只许藏在闺房内室偷偷看,看完了就交还给他,绝不能让外人知道,传到族中长辈耳朵里!” 顾喜喜感慨,“这大家闺秀果然不好当啊。” 何景兰举起手中一本《桃花庵秘事》,得意地晃了晃,“所以趁着出来没人管,我要尽情的看,把过去没看过的都补回来!” 顾喜喜心中点头,看来孟承平为了搜罗这些书没少费功夫。 俩人对坐看书,得片刻安宁。 等顾喜喜第一册看完,准备找第二册时,外面响起敲门声。 何景兰抬头,“这两天没事,我提前把院子大门拴上了。” 敲门声听着倒不像之前几次那么着急。 顾喜喜端起油灯,“去看看。” 开门时,门外只有林大娘一人。 她手里提着一盏圆圆的小灯笼,笑问,“都还没睡吧?” 顾喜喜知道林大娘登门必有缘由,含笑相邀,“正好都没睡,您进来一起喝杯热热的桂花蜂蜜茶吧。” 一撮干桂花放入陶壶,温水涮掉浮尘,再重新倒入滚水。 桂花香气瞬间在屋内氤氲开来,令人忍不住深呼吸。 顾喜喜一面倒出桂花水,将蜂蜜调入杯中,说,“林大娘特意提灯而来,肯定有什么趣话同我们夜谈吧?” 林大娘犹豫片刻,才道,“我方才看到,好像有一点火光从北离那边飞进咱们边境,可就是那一下,距离又很远,我看不真切。” “本以为是对面夜袭,我便等了许久,可再没看见了。” 顾喜喜搅动茶水的手一顿。 “您怀疑……敌人夜袭?” 林大娘点头,“这话,我一个妇道人家本不该妄自揣测。” “况且我也看的不清楚。” “所以我谁都没敢告诉,先来找您商量。” 顾喜喜将一杯水放到林大娘面前,示意她别客气。 沉吟道,“按理说,挡在咱们前方的就是西北军营。” “可到现在军营那边好像没什么动静吧?” 林大娘点头,“正是如此,或许是我眼花了,又想太多?” 何景兰忽然说,“如果他们攻击的不是军营,是别的地方呢。” 顾喜喜恍然惊觉。 此次西北军劲头强势,不愿退守城池,誓要守住这西北荒原每一寸土地。 所以西北军的军营之前向前推进了一段距离,与北离军营隔着边境形成对垒之势。 就此双方都无城墙、高地可守。 中间便以边境线中间点为中线,留足了战场的余地。 其中就包括原先霍江考虑要坚壁清野的田地,以及藏在最南角的小丘陵……顾喜喜的频婆果林。 顾喜喜站起来,喃喃自语,“火光……火……” “这些地方的作物如今都长出来了,从冬末到开春气候干燥,到现在还没下场透雨,全凭人工灌溉,要是起火……” 林大娘、何景兰也听懂了,都大惊失色。 林大娘道,“最近在刮西边来的沙尘风,火势随风蔓延,一发不可收拾。” 何景兰:“那些蛮夷不会这么聪明吧?” 三人对视一眼,都是同样的意味。 顾喜喜说,“宁可信其有,林大娘,咱们一起去看看。” “至少把今夜蹲守过去。” 第162章 南方女子不止婉约 林大娘家的东屋屋顶,一面朝向西北边境,也是村里看的最高最远的地方。 每晚她哄了孩子们睡下,就会爬梯子登上屋顶,向那边眺望。 这是从林大娘一次送夫君出征后就养成的习惯,多年来也就保持下来了。 只要看到那边一片黑暗和安静,证明边境平安,她就能去安稳的睡个整觉。 今夜,屋顶上有三个人。 何景兰来时专门拿了两件自己冬天的披风,她穿一件,借顾喜喜一件。 这样就算在外面睡一觉也不怕着凉。 林大娘自己也加了件厚衣裳,再搬了三把小凳子上去。 就这样三人排排坐在屋顶上,面朝西北方向。 半个时辰过去、一个时辰过去…… 何景兰已经坐不住,把凳子挪了挪,靠着顾喜喜继续瞪眼坚持。 顾喜喜扭头看何景兰,也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林大娘很是过意不去,“这都快两个时辰了,啥也没看到,你们还是先回去睡吧,我在这儿等天亮就行。” “这怎么行!”何景兰立刻反对,“说好了一起守夜的,我们怎么能回去睡觉,让林大娘一个人继续。” 顾喜喜跟着点点头,视线却没有从前方挪开分毫。 林大娘说,“没事的,顶多再两个时辰,就该鸡叫了。” 何景兰扭脸继续盯前方,“那就一起等鸡叫,等天亮!” 林大娘既无奈又感动地笑了笑,“那行吧,你们俩可在这盯紧了,我下去给咱们弄点热食。” 又过了一会儿,何景兰抽动鼻翼,“好香的味道,甜甜的。” 顾喜喜顺着风向嗅了嗅,笃定道,“是烤番薯,可能还有炒米。” 林大娘动作很快,屋顶上闻到香味后,没等多久,一人一碗热糖水,一只烤番薯就送了上来。 林大娘先将小碗分给两人,边说,“番薯刚从灰里扒出来,太烫,先喝糖水吧,暖身润口。” 顾喜喜借着脚边油灯的光亮看,碗里浅琥珀色的糖水中,白白胖胖、膨大的米粒或沉或浮,谷物烘烤的香气混着甜扑面而来。 林大娘说,“这是炒米糖水,我家乡常见的小吃。” 何景兰已经喝了一大口,惊喜地连连点头,“嗯,清甜温热,这米粒有些是脆的,有些可能是吸了糖水,软软的入口即化,口感倒是别致。” “这就是炒米么?其实弄点热水喝就行了,这么晚还麻烦你炒米给我们吃。” 林大娘笑道,“我哪能动作这么快?米是之前炒好的。” “一次多炒一点,装在防潮的罐子里,压紧盖子,吃的时候舀到碗里,用烧开的冰糖水一冲就行了。” 何景兰笑道,“原来这么简单啊,那我说不定也能学会。” 林大娘说,“行啊,只要你想学就来找我。” 顾喜喜问,“林大娘是南方人?” 林大娘含笑说,“是啊,不过我还没跟顾老板说过,你怎么知道的?” 顾喜喜道,“南方广种大米,一年两季或三季收成。” “不像西北,市面上的米大都是南边运来的,不知要加价多少成。” “能舍得弄出炒米糖水这等精细甜食,也只有稻米产地的人了。” 林大娘轻笑出声,“原来如此。” “不过还得是顾老板见多识广,了解这些。” 何景兰深以为然道,“西北这边的确是吃粟、麦为主。” “单看林大娘做面食的利落手法,很难想象她是从南方来的。” 顾喜喜说,“从南边来到西北,除了勇气,还要适应这里的气候,这里的饮食等等,最初的时候很不容易吧。” 林大娘望着边境,笑意中带着几分怅惘,眸子却是亮晶晶的。 “偶尔后半夜醒来,就听见街上还有人叫卖馄饨和炒米糖水。” “一碗炒米糖开水只要一文,每每在深夜听见,总忍不住去买一碗喝。” “来西北后,我几次午夜醒来,还在习惯地等那个叫卖声。” “等啊等,听着屋外呼呼的风声,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换了地方。” 何景兰心念微动,问,“那你后悔吗?” “后悔?”林大娘略带几分狡黠,“有哪个成婚的女子没后悔过几次啊?” 顾喜喜、何景兰都笑了。 林大娘接着说,“后悔不怕,只要还能寻出大过那些后悔的好处,回头看经过的日子总归是甜的。” 何景兰若有所思。 顾喜喜却缓缓放下喝完的空碗,“快看,火光来了。” 何景兰、林大娘也看见了,一齐盯着那方向,缓缓点了点了。 这次三双眼睛盯着,不会看错。 有一簇火光划破黑暗,直射进边境之内。 一时间无人说话。 因为紧接着又是一簇、两簇、三簇…… 三双眼睛逐渐瞪大。 林大娘颤声道,“这下我敢确定,是北离人放火箭了!” “不行,咱们得赶紧告诉村里的岗哨。” 古代火箭,用干草、棉花等易燃物,浸泡火油,然后团起来绑在羽箭的箭尖上。 点燃后利用大号强弓远距离射击,以此引燃目标,多用于战场上。 “等等,怎么停了?”何景兰眯着眼睛说,“只射了七八下就停了,打仗的时候会这样吗?我看那晚咱们这边投那火球石头,几乎投了一晚上呢。” 林大娘也不确定起来,“的确不像是开战的样子。” 顾喜喜早已站起来,走到屋顶边缘举目四望。 她眉心突然皱起,“你们看我手指的那边,偏南方。” “那个地势略高的地方,是不是隐隐有火光?” 何景兰赶紧跟着看去,“好像是有一点点,应该是被火箭点着了。” 林大娘熟悉地形,只看了一眼就惊呼,“顾老板,那、那地方可是……” 顾喜喜脸色难看,接话道,“是咱们的频婆果林。” 林大娘不愧是见多了大风大浪,已经迅速冷静下来。 “不行,必须要灭火!” 顾喜喜没想到林大娘竟有这么大的主意,怔了怔,说,“太危险了。” 林大娘却决然道,“频婆果林是大家得来不易的营生,本来又在咱们自己的地盘上,凭什么要眼睁睁看着他们烧了?” 第163章 是不是要被抓 林大娘柔美的侧脸映着油灯晃动的光线,显出一种刚硬的力量。 何景兰大受震撼,弱弱地出声提醒,“那个……不是军中立下规矩,不许咱们在这个时候随便出村吗。” 林大娘却似成竹在胸,“发现敌军火攻,乃是军情,传达紧急军情,本不在规矩限制内。加上协助灭火本是我等军眷的分内事,” “今夜断无后退之理。” 她说着就要下梯子。 顾喜喜举步跟上,“我跟你一起去,我之前实地勘察过那边,知道附近什么地方有水源。” 待下了屋顶,何景兰慌里慌张道,“喜喜,我也要去!” 顾喜喜缓声道,“乖,你守着村里等我们。” “从这出去,安全就没保障了,咱们要去的是两军中间地带,万一遇到个别敌人,可是要随时撒腿逃命的。” 何景兰急切,“我能!” “要救火多一个人多份力,我保证不拖后腿!” 顾喜喜望着她片刻,叹了口气,“罢了,没时间耽搁,赶紧走吧。” 所谓没时间耽搁,不仅仅指的是火情。 是要赶在岗哨们没反应之前,迅速集结愿意去的人,大家尽快冲出村子。 除了还在坐月子的周家娘子,以及两个身体较弱的妇人行动不便,只能留下作伴。 剩下的人一听林大娘说,北离人要烧了大家的果园,还有可能借着果园引燃周围田地,令火势蔓延,给西北军制造危机。 大家二话没有,提起自家装水的木桶就走。 此行一为大义,二为小我。 她们是西北军的军眷,危急关头,能出力的责无旁贷。 她们又是她们自己,她们的频婆果树,谁也别想轻易毁掉! 后半夜,本该是全村熟睡的时候。 等岗哨察觉,女人们距离村口不过几步之遥。 他们去追,试图劝返,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一群女人跑的更快。 顾喜喜等人赶到频婆果树林下方,仰头看,火苗果然已经从底下烧了起来。 因为距离远,又有树冠遮挡,在村里看的才并不真切。 还好此时风不大,火势也不大,尚来得及控制。 为了不被北离军发现,她们谁也不敢出声。 顾喜喜先带众人循背风的方向上去,边悄声叮嘱,“水火无情,大家千万不能硬抗,一旦火势变大,大家一起随时撤离,任何人不得恋战,记住了吗!” 妇人们纷纷点头。 顾喜喜再次重申,“想想你们等待夫君归家的心情,比起这些树,咱们每个人的性命最重要。” 大家眼神越发坚定地点了点头。 进入频婆果树林,所有人自觉地分成两部分。 一部分体力好跑得快,跟随顾喜喜去打水,来来回回泼水灭火。 另一部分体力稍逊色,留下来用铁锹铲起堆在林地边上的沙土,远远抛洒到火苗上。 这些沙土堆,本来是顾喜喜委托当初种树的西北军从河滩上挖来,预备要以后给果树堆肥用。 谁知此刻派上灭火的用处。 沙土填埋、泼洒冷水,两种灭火办法双管齐下,效果总算没辜负女人们的辛苦。 林大娘面上带笑,在顾喜喜耳畔悄声道,“咱们这边明火都灭了。” “再泼两趟,保证不会死灰复燃。” “那边我瞧着也差不多了。” 顾喜喜颔首,“你去那边看看,帮她们收个尾。” “速战速决,顶多再过一盏茶的功夫,咱们就撤!” 此时东边的天空已经泛起暗蓝色,再耽搁下去,天亮被发现就糟了。 离开时,顾喜喜、林大娘、何景兰分别清点人数,确定一个没少。 灭火成功,每个人走在路上,嘴角都挂着自豪的笑。 男人们冲锋陷阵。 关键时刻,她们这些女子一样能行。 不但悄无声息免除了火灾的祸患,还保住了自己的果树。 回去的路,她们走的更加谨慎,专门溜边走,挑草长得高,阴影浓郁的路线。 然而还没走多远,自请走在最后的林大娘突然听见身后急促的脚步声。 那些脚步正在奔跑,却轻快而迅捷,踏在草上发出的声音细微。 有经验的人一听便知,他们训练有素。 而这些脚步声之后,隐隐还有马蹄声,不清晰的叫骂声。 林大娘刹时白了脸色,“北离人,是北离人骑着马追来了!” 所有人连忙按原先计划的,立刻先躲进草地。 顾喜喜肃色道,“为何确定是北离人?” 林大娘说,“我听过北离话,虽然听不懂他们说什么。” 此时不逃更等何时? 大家放弃走外面的小路,所有人猫着腰在草丛中奔逃。 大面积开荒时,顾喜喜有意留下部分草地,保护本地生态环境。 霍江看了呈上的规划也赞同,说留一些草也有战略作用。 这不,今日又派上用场了。 林大娘边跑,喘着气说,“在北离人前面,还有一些人离咱们更近,” “像是步兵,不知是咱们的人,还是敌人。” 顾喜喜一只手紧紧拉着何景兰,思忖道,“这时候可不敢赌,还是先自己逃命吧,万一赌错了,反而给北离送人头就尴尬了。” 不知跑了多久,草地之外,马蹄声和北离人叽里咕噜的骂声已经近在咫尺。 顾喜喜虽然听不懂,但能感受到他们气急败坏骂的很脏。 这时候女人们不敢再发出大的动静,只能匍匐在地缓慢爬行。 所有人精神都高度紧绷,没人留意,几道黑色的人影以同样的趴姿,从后面快速追上来。 顾喜喜本来正在专心听北离人的动静。 忽而察觉身旁的气息有所异样,她下意识扭头。 隔着几根草,对面的黑衣蒙面人也恰好看过来。 四目相对,顾喜喜旁边的何景兰已经被吓的花容失色,不过她好歹憋住了没有尖叫出声。 用吐气的声音说,“喜喜,咱们要、要被抓。抓了吗?” 顾喜喜与黑衣人眼对眼,眨了眨,说,“不会的。” 何景兰已经快哭了,“为什么呀,咱们要不要拖住他,喊大家快跑。” 顾喜喜语气出奇的镇定,甚至透着几分诡异的寒气。 “因为这人你我都认识。” 第164章 谁的女人谁管 何景兰此刻也镇定了。 不同的是,她脸上带着一种舍身取义的决然,“喜喜,这时候你就别安慰我了,我知道落到这些恶人手中是什么下场。” 俩人本来就在趴在地上,何景兰稍微歪歪头,就能跟顾喜喜咬耳朵。 “北离人应该听不懂咱们说什么,等会儿我大叫扑他,趁他发懵,你就赶紧跑。” 顾喜喜张口想说什么,何景兰却伸手抵住她的唇,凄然一笑,“你别跟我争。” “只需之后向我兄长禀告一声即可。” “还有,那个姓孟的木头,问他死了没,没死的话,告诉他我比他勇敢。” …… “你们两个聊够了没?”隔壁草丛的黑衣人突然发声,带着种熟悉的不耐烦。 何景兰一怔,蹙着眉与顾喜喜对视,“这个声音是?” 顾喜喜终于找到说话的机会,“从小到大,你应该比我熟悉才是。” 何景兰倒抽一口凉气,蓦然扭头看向顾喜喜的另一边。 “慕!” 慕南钊嘘了声,“闭嘴。” 方才草地外面的北离兵已经下马,手中兵器拨动草丛,边走边搜寻。 顾喜喜他们所在的位置距离这些北离兵最近,便紧紧趴地不敢轻举妄动。 慕南钊观察着外面的动向。 顾喜喜在这边被挡着视线,什么也看不见,难免心急起来。 “你看见什么了,现在是走,还是继续趴着,倒是说句话。” 慕南钊回眸看向她,倒没有不耐烦,只是有些无奈,“还没走远,再等等。” 何景兰自我消化了方才的尴尬,问,“已经到咱们国境内,为何不能跑出去跟他们拼了?” “军营就在前方,只要闹出动静来,大将军肯定出兵救咱们。” 慕南钊道,“若只有我们那些人,还可拼一下。现在……” 他瞥了眼身侧,破天荒采取了相对委婉的说辞,“不会武的女眷太多,我们人手太少,女眷们现在又跑散了,我们保护不过来。” “真刀真枪都是直接搏命,一旦有伤亡,就算霍江来得及带兵出来,把这些北离人砍成肉泥,也于事无补。” 何景兰沉默了,的确,小命只有一条。 顾喜喜问,“你们有多少人,怎么只看见你一个。” 慕南钊一边保持警戒,说,“十来个。” “我无意间看见有人慌不择路钻进草地,便跟过来看看。” “没想到,还有一个。” 他似乎是咬了咬牙,自言自语道,“早知道就该叫上孟承平,自己的女人自己管。” 顾喜喜没听见他碎碎念,“你说什么了吗?” “没什么。”慕南钊淡定道,“眷属村出来的有多少人?” 顾喜喜报了数字。 慕南钊赫然瞠目,“什么?!你!” 他左右看了一圈,越发压低了声音,“你把人家整个眷属村给拐带空了?” 顾喜喜不悦,“别用拐带那么难听.” 慕南钊情绪有些激动,几番措辞,才尽可能平和道,“你知道她们是什么人吗,军眷!” “如今正逢战事,一旦有人出事,霍江势必要给她们的丈夫一个交代。” “你有没有想过,到时候你作为牵头人,该如何自处?” 何景兰赶紧护着顾喜喜,“这次不是喜喜牵的头。” “是林大娘和大家自愿的,我也是自愿的!” 顾喜喜道,“不用为我解释。” “是我牵头叫她们认领果树,若说始作俑者,的确是我。若最终判定我有责任,让我认罪认罚赔命,我绝不喊冤。” “可那些军眷她们没错,今晚北离人偷偷发射火箭,在频婆果树林放火。她们说身为军眷,先解决火灾危机,再传达军情,分内之职。” 慕南钊微怔,“北离人放火。” 顾喜喜嗯了声,“林大娘说,西北这个时节多西北风。” “一旦起了沙尘风,火势会蔓延的很快。” 慕南钊拧眉思索。 何景兰气鼓鼓道,“现在知道我们是来灭火的吧,快点道歉!” 顾喜喜此刻连个眼神都懒得往旁边飘。 “他道歉我个平头百姓可受不起。” “不过,与其在这埋怨我带大家出来。赶紧采取行动保护军眷们。难道不是你们这些食朝廷俸禄的人该考虑的事么?” 此时草地外面已经听不到脚步声了。 慕南钊双眼如鹰隼,死死盯着某个方向,沉声道,“就是现在。” “跑!” 何景兰看见慕南钊和顾喜喜几乎同时暴起飞奔,还在茫然中。 “哈?” 好在顾喜喜一直紧紧攥着何景兰的手。 何景兰感觉自己像是一只风筝,被迫飞起来,迎风凌乱。 她的腿脚倒是反应极快,脑子还没想明白,脚却知道要跟着跑。 眼看就要冲出这片半人多高的荒草地。 何景兰问,“咱们这就出去吗,要干什么?” 草丛分开之处,前方随意散放着好几匹马,是北离人暂时留在这的。 慕南钊抓过最近的一根缰绳,低喝,“上马!” 他一转眼,看见顾喜喜动作比他说的更快,已经骑上了一匹黑马。 何景兰这次反应的也算快,立刻爬上慕南钊牵着的这匹马。 慕南钊持软剑警惕地环顾四周,边快速交代,“你们赶紧走,离开这块中间地带就安全了,再到军营告知霍江。” 俩人从马背上向下看慕南钊。 何景兰:“那你呢?” 顾喜喜:“你不走。” 慕南钊道,“我去那边接应他们。” 他忽然盯着顾喜喜的眼睛,“方才,是我说话太重,对不住。” “还有你的那些人,我定然一个不少给你带回来。” 说罢,他抬手在两匹马身上一抽! 战马吃痛,飞奔而去。 夜色深浓,慕南钊并没有看见,顾喜喜远去时,曾回过头看他,神情复杂。 不解、感谢,亦或者是担忧…… 京城贵女流行穿男装骑马踏青,因此何景兰的骑术也不错。 此行要去请援兵,俩人不敢耽搁,快马加鞭。 何景兰在风中大呼过瘾,又喊道,“话说,我活了这么多年,从来没见过他跟人道歉服软,明早我该不会看到太阳从西边升起吧?” 顾喜喜沉默片刻,却只道,“咱们再快点吧。” 第165章 话都被你说了 顾喜喜、何景兰刚离开不久,两军中间地带就爆发了小范围的相遇战。 慕南钊拐走北离人的几匹战马,分出小队一半的人吸引北离军。 被追上后,双方难免激战起来。 另一半人受孟承平带领,继续在黑暗中迂回前行,寻找那些跑散的军眷,逐渐将大家带到一处保护起来。 西北军军营。 霍江短暂的睡了一会儿,又起来看沙盘,琢磨下一步敌人该如何反击。 这时传讯兵飞跑来急报。 信息量太大,霍江一对粗眉不由拧起,“传我令,二营即刻点出三百步兵,五十骑兵,急行军出兵与慕……” 雷厉风行的霍将军传令时很少停顿。 他想了想,不耐烦道,“与孟承平汇合,打完了务必把他,以及他那队里所有人,一个不少带回来!” 传讯兵得令而去。 还有一名大将军亲卫站在那等示下,“顾老板、何大小姐还在军营外候着。” 霍江狠狠捏了捏眉心,“她们去灭火了?” 亲卫点头,“何大小姐是这么说的。” 霍江叹气,“罢了,你跑一趟,亲自把她们迎进来。” 若只是传信,他忙的焦头烂额,本可以不见这二位姑娘。 可现在关乎军情,还有可能欠下人情,这就不能不见了。 顾喜喜、何景兰进军营时,看见了援军出兵,俩人暂且松了口气。 等见到霍江时,顾喜喜很自觉,无需询问就详细说了今晚前后经过。 顾喜喜歉然道,“我知道西北军随时有小队轮番巡视,无论发生什么异状都逃不过他们的法眼,灭火之举,实属我们这些女子先斩后奏,多管闲事了。” 她说着,屈膝盈盈下拜,竟是标准地行了一礼。 霍江不由觉得牙疼,心道,高明,真是高明。 敢情你顾老板把什么话都说完了。 况且你的确是带着那些女人帮了忙,本将军还好意思说什么? “哪里,哪里,顾老板言重了。” 霍江侧身暗暗擦了一把冷汗,明知这帮女子是舍不得那些果树被烧,才抢先跑去灭火。 他还要装不知道,笑着赞道,“今晚真是多亏了你们。” “火光还没冲起来,火就灭了,当真是为军中分忧。” “还有孟承平他们,也多亏了顾老板与何大小姐及时求援。” 霍江客气地拱了拱手。 何景兰却没在意这个,“孟承平?霍将军你说求援?” 她此刻才知道,“孟承平跟慕南钊是一伙的?” 霍江神情顿时冷峻,“何大小姐慎言,你说的那个人,不是已经死在京城了么,如何会出现在我军中?” 何景兰自悔失言,低头咬着嘴唇不说话了。 何家身份特殊,与西北军也不是直接同盟的关系。 所以慕南钊活着这件事,纵使在场几人心知肚明,也不能公然宣之于口。 霍江又转为笑脸,好像方才那个一瞬间产生杀伐之气的人,不是他。 “现在叫你们回村里,你们肯定不安心。” “军营中不留女眷入住,我命人在军营外搭块地方。” “你们到那歇着等消息吧。” 霍江说罢,也不问俩人是不是答应,叫了自己的两名护卫,送她们出去。 何景兰一路上都低着头不说话。 军营外已经迅速搭了一个临时帐篷,里面有铺盖、水壶等基本生活用品。 顾喜喜谢过引路的护卫,拉着何景兰走进帐篷。 看帐篷上映着的人影都走开了,顾喜喜才说,“心里害怕就哭吧。” 何景兰抬起头,眼睛红红地说,“我不知道他跟慕南钊是一起的,我要是知道,我……” 顾喜喜说,“你知道能怎么样?留下来陪他同生共死,还是他杀敌的时候,不得不分出精力保护你?” 何景兰知道顾喜喜说得对,有时候不该感情用事。 她顿了顿,说,“他们两个现在命悬一线,生死未卜,我就是担心。” “不用担心。”顾喜喜说,“你看见那么多援兵出去,他们两个再没用,至少能撑到援兵赶到。” 何景兰还是担心,“可是……” 顾喜喜望着她,眼神坚定,“我见识过慕南钊的本事。” “更何况以如今的他,想杀他绝非易事。” 中军帐内,霍江今晚经历了这么多,已经没脾气了。 其实顾喜喜她们在村里看见对面放火箭,军中负责了望的哨兵何等机敏,又怎能没察觉? 只是霍江当时正忙着跟几名将军商讨作战计划。 听闻北离人有一搭没一搭,放了几次火箭,弱弱的毫无威力,便只当是寻常挑衅,暂且不作反击。 反正外面隐藏了好几支斥候小队,等到真出事了,也完全来得及应对。 结果,一帮女人不声不响提前灭了火。 霍江走到沙盘前陷入沉思,顾喜喜来之前,他还琢磨呢,北离军搞这出不痛不痒的做什么? 此时再想,原因只有一个。 北离军暂时不敢出兵反攻,只能用这火攻之策。 若是天候站在他们那边,就是火烧连营,大获全胜。 若是大风不来,趁夜里点把火,给西北军搅个局也好继续拖延时间。 可他们为何不敢出兵? 上次夜袭,的确让北离伤了些元气,但还不至于这么容易吓退他们。 他们究竟在忌惮什么? 霍江脑海中过筛子似地排除了无数种可能。 最终想到一部下出去,还没收回,并且此时不知下在何方的暗棋。 慕南钊…… 孟承平小队此次出任务,其中混进了一个原本不属于西北军中的人。 他穿着新兵的铠甲,小队里的同袍都叫他“陈方”。 那晚,慕南钊就这样悄无声息地随孟承平小队出军营,混入北离军营。 而霍江次日得知这一小队没有按时回去,之所以勃然大怒,却不急着派斥候寻人。 是因为霍江很清楚,这一小队虽然指挥权在孟承平,实则脑子却在慕南钊那。 慕南钊那厮长了八百个心眼子,孟承平呢,年轻热血。 这俩人组合在一块。 如果慕南钊说(拐)服(骗)孟承平,去干点“将领在外,大将军命令有所不受”的事,又有何稀奇! 想到这,霍江又不知第几次咬牙切齿, “姓慕的,你最好别死在外面。” 第166章 自闭的孟将军 晨曦洒下。 一方整齐的队伍行走在西北荒原上。 左边是穿着统一铠甲的将士们,右边是衣裳各式各样的女子。 一刚一柔和,一齐一花俏,这样组合在一起,看着却丝毫不显违和。 妇人们大大方方打量那边的将士,时而掩唇轻笑,低声议论。 她们的夫君都不在此列,难免有些遗憾。 但却不妨碍大家兴致勃勃,都觉得不虚此行。 昨晚胆敢闯入大业境内的北离军被尽数绞杀,只留一个活口,掰断手足捆在马背上,带回去给大将军亲自问话。 慕南钊、孟承平并排骑着马,走在队伍最末尾。 孟承平嘴角上扬,压都压不下去,“你说咱们被追着跑的时候,你遇到顾喜喜了?你不是给自己临时开小差找借口吧?” 慕南钊轻嗤一声,“眷属村的人几乎都在这儿了,能少的了她?” 孟承平笑着点头,“也是哈,如此轰轰烈烈的行动,一看就是她的风格。” 他说着意识到什么,突然笑容消失,扭头看向慕南钊。 慕南钊挑眉瞥向他,毫不掩饰地嘲讽,“还笑得出来么,继续笑啊。” 孟承平哪里还顾及面子,急的问,“景兰呢?我怎么就忘了,这么多人一起行动,她不可能乖乖留在村里!” “你找顾喜喜的时候有没有看到景兰?” 慕南钊目视前方,一言不发。 孟承平又急又惊,“你倒是说话啊!哪会黑灯瞎火,女人们都跑散了,景兰还没回来吧!” 他昨晚受命保护军眷,把所有人搜寻齐全之后,也只清点了军眷的人数,并没有把顾喜喜、何景兰算在内。 慕南钊昨晚先追着顾喜喜离队。 后来慕南钊返回与小队汇合,说明顾喜喜肯定平安无事。 可孟承平却压根没想过何景兰也出来了! 此刻,孟承平看慕南钊还不说话,简直急疯了,“慕兄,你能不能别逗我了,你到底有没有看见景兰!!” 慕南钊见火候差不多了,未免孟承平当众发疯丢人现眼,才缓缓开口: “景兰跟顾喜喜在一起。” “我看顾喜喜一直紧攥着她的手,走哪带哪,自然丢不了。” 孟承平大松了口气,原本跳到嗓子眼的心脏“噗通”落回了肚子里。 慕南钊侧目望去,幽幽叹息,“难怪女人们总说,男人靠不住。” “危急关头,闺中密友心手相牵,而你呢,却到现在才想起她这号人。” 孟承平后怕且羞愧,脑袋低垂着都快埋到胸口去了。 偏偏慕南钊有那往人心头补刀的恶趣味,接着说,“作为景兰兄长的好友兼发小,这门亲事,我还真是不看好啊……” 孟承平听到“亲事”,脸红了,“慕兄别这么说,别人听见了,对何小姐的名声不好。” “再说,以我家的门户……” 孟承平眼神黯淡下去,唇角浮起自嘲的苦笑,“我有自知之明。” “莫说将来,就是现在,何家嫡女,也不是我能高攀的起的。” “这么容易就放弃了?”慕南钊说着, “我本还想着,把这次的军功记在你头上,等战事全面结束,霍江向朝廷上功劳簿的时候,你封个常威将军什么的,地位立刻就不一样了。” 孟承平眼睛一亮,“当真?” 慕南钊像是没听见,继续自顾自道:“等我回京,以我与何家多年的交情,谁想求娶何家的嫡女,求我出面做媒,或许可事半功倍。” 孟承平嘴巴难以自抑地越咧越大,就挂到耳根子了。 “认识慕兄这样有本事的兄弟真是太好了!” 慕南钊冷哼,“八字还没一撇,人家不是已经把你甩了么。” 孟承平讨好地笑呵呵,恨不得立刻跳下马给慕南钊捏肩揉背。 “差点忘了你与何家是世交,慕兄到时候一定会帮我的对吧?” “慕兄,我就知道,你虽然嘴毒,但你是个好人!” 慕南钊瞥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嫌弃,“把你那不值钱的表情收一收。” “快进军营了,你还是想想,不听军令,先斩后奏,你们大将军的怒火,你当如何面对。” 孟承平想到霍江那张脸,头皮一阵发紧。 “哎,这事儿是你提出来的,你该不会想让我独自面对吧?” 慕南钊道,“难道不是孟将军亲自向全队发号施令,告知大家有临时任务?也是孟将军指挥有方,带领全队完成了任务。” 他语气分外无辜,“我所说,孟承平小队的每个人皆是见证。” “孟将军如此英明神武,有勇有谋,与我小兵陈方有何干系?” 孟承平气的几乎要倒仰下马背。 他抬手指着慕南钊,“你!你当初可不是这么说的!” 慕南钊疑惑,“我怎么说了?当初是什么时候?” 孟承平没有证据,百口莫辩。 他总算亲身体会到了,为何大将军说“玩权谋的,心都脏”。 简直是太脏,太无耻了! 孟承平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怒道,“大将军可不傻!” “我就算要受罚没的跑了,大将军对你的怒火肯定也不少,我不信你不怕!” 慕南钊轻笑一声,望着孟承平说,“我怕什么。” “你忘了,我又不是他手下的兵,他再想军法从事,也断然管不到我。” 孟承平彻底自闭了。 大队人马快走到军营哨塔,远远看见顾喜喜、何景兰跑过来迎接。 孟承平又扬起了荡漾的笑容,纵马向前小跑几步,“景兰!你在这等我啊……” 然而,何景兰只是从他旁边跑过去,眼角瞟都没瞟一下。 军眷们与顾喜喜、何景兰相会,大家都很欢喜,围在一起有说不完的话。 昨晚共担大事、共惊魂、共患难的经历,让她们的心更加紧密了。 顾喜喜问了众人昨夜后来的经历,确认一人不少,且都没受伤,才真正放心。 慕南钊骑马越过已经原地石化的孟承平。 他勒住马缰,遥遥看向顾喜喜。 何景兰戳戳顾喜喜,示意她往那边看。 顾喜喜抬头,与慕南钊对视,“多谢,这次算我欠你个人情。” 慕南钊朝军营抬了抬下巴,“要一同进去么?” 第167章 小别即被甩 身在军营内的将士们得知各家娘子就在外面,纷纷赶过来。 哪怕暂时受军纪所限,不得出来相见,隔着门禁相望,再说几句话也很好。 顾喜喜扫了眼周围热闹的场景,对慕南钊说: “我跟你去,军眷们平安归来,我也该当面向霍江有个交代。” 慕南钊倾身向顾喜喜伸手。 顾喜喜望着他,没动。 慕南钊压下心头的不自在,神态自若地解释,“你知道军营里面有多大,为了快点,只能委屈你与我同乘一骑。” 理由充分,顾喜喜大方地将自己的手送到慕南钊掌心之上。 慕南钊握住她的柔荑之时,禁不住心神一荡。 他定了定神,轻轻向上使出巧劲儿。 顾喜喜顿时双脚离地,稳稳地坐在慕南钊身前。 她皱了皱小鼻子,说,“本来不想上马,原以为马粪臭味浓厚,只怕呛人。” “没想到阁下百忙之中,还能找到地方泡澡?” 慕南钊额角青筋剧烈一跳,难得起了点旖旎心境,瞬间烟消云散。 “你怎么知道……” 素有洁癖的男人不得不用马粪涂抹身体。 这段经历慕南钊巴不得永远不被人知晓。 可现在顾喜喜却打趣着提及。这不是故意拨弄老虎的须子么! 顾喜喜面朝前方,催促道,“不是赶时间吗,赶紧走,边走边说。” 两人随大队人马进入军营。 顾喜喜说,“想知道这个还不容易,要掩藏气味,这一带能就地取材、随处可见,且敌我双方都有的,就是战马的粪便了吧。” 慕南钊听出喜喜语气中得逞的笑意,危险地眯了眯眸子。 “那晚你说闻到我身上有药气,是故意说给霍江听的?” “你其实早就发现我在里间了。” 霍大将军作战素来谨慎周密。 既然知道存在漏洞,必然就要解决。 顾喜喜能提前料准这一点,倒也不稀奇。 战马平稳地往前小跑,顾喜喜却敏锐察觉到一种熟悉的危险气息,心头一抖。 这是她在无数个揣度慕南钊心思、力求保命的日子中,练就的本能。 顾喜喜暗叫糟糕,一时太高兴,忘了身后是个能要她小命的危险品。 于是她堆笑说,“我的确是故意说给大将军听。” “不过,我闻到你身上残存的药气,这绝对是真的。” 顾喜喜心想,这种主观问题,只要她一口咬死,自己就是能闻见,谁质疑都没用。 没凭没据,慕南钊总不好翻脸吧? 慕南钊望着顾喜喜的发顶,眼中却垄上淡淡的阴霾。 她怕他,这并不是错觉。 因为他不止一次发现,她看他吃瘪时,偶尔会得意忘形,活泼爱笑。 可只要他多问一句,她就像受到什么惊吓,立刻收敛,认真地向他解释起来,有时甚至还带着几分讨好之色。 慕南钊心想,他究竟做了什么,才会在顾喜喜心中竟这般可怖?以至于让她步步戒备? 俩人各怀心事, 军营外。 林大娘见孟承平牵着马,呆立在旁边,进而发现他看的人是何景兰。 身为过来人,这种眼神意味着什么,林大娘哪还有不明白的? 她有意拉过何景兰,说,“多亏了小孟将军等人昨夜找到我们,将我们护在安全之所,等天亮,听说敌人都清除干净了,他才整队送我们回来。” 孟承平被何景兰无视,只敢眼巴巴瞅着她与别人谈笑风生,久久不敢靠近。 听到林大娘的话,他抓住机会,赶紧往前挪了几步,硬是把自己再次塞进何景兰的视线范围内。 孟承平像只小狗似的含笑望着何景兰,就差从身后长出条尾巴来摇一摇。 林大娘在旁,这下,何景兰想装看不见也不行了。 她行了一礼,说,“多谢孟将军保护了大家。” 孟承平见她待自己如此客气疏离,原本热络的眼神顿时失落。 林大娘趁机说,“你们俩聊,我去那边跟我家男人叮嘱几句。” 林大娘逃也似的走了,何景兰见状也要走开。 孟承平却叫住她,“景兰,我刚看见你,还没看够,你能不能别跑。” 声音带着央求,听起来有些可怜。 何景兰之前憋着的火气突然找到了出口。 她停下,对孟承平冷笑,“我跑?是谁之前一直躲着我?” “是谁,都要出征了,却不肯分出片刻时间去见我。连只字片语的交代都懒得给我留下。他当我是什么啊?” 孟承平自知理亏,垂首道,“对不起,是我害你担心了。” 他看着何景兰冷淡的侧脸,内心彻底慌了。 “景兰,其实我有原因的。” “我知道我配不上你,我根本没法跟你许诺将来,我……” 何景兰心头蹭蹭冒火苗,愤怒地打断孟承平,“既然你都想这么清楚了,正好桥归桥路归路。我再也不想看见你!” 孟承平如遭雷击。 “让开!别挡我的路!”何景兰狠狠踩了他一脚,往眷属村跑了。 孟承平心脏仿佛掉进了冰窟窿,拔凉拔凉。 他感觉不到脚疼,也不知道要去追何景兰。 脑海中回旋着那句“我再也不要看见你”。 慕南钊、顾喜喜都已经进入中军帐,与霍江一起喝了两杯白开水了。 才看见孟承平走进来,脚步虚浮,双眼无神。 霍江本就攒着一肚子火,看见他这副模样,便拍桌子怒斥,“你枉顾军令,带兵延迟不归,好容易回来了,还跟丢了魂似的!给我站直了!!” 孟承平是个合格的军人,一听号令,立刻挺身站的笔直。 霍江指着一脸悠闲的慕南钊,问孟承平,“这人说他什么都不知道,凡事听你指挥,所得战利品也在你身上。” “你有什么要为自己辩解的么?” 孟承平此刻心如死灰,说,“没有。” 他从胸口铠甲内拿出一卷布,走到霍江面前放下,又退回原处站好。 霍江不悦地瞪了眼孟承平,念叨“什么鬼样子”,边打开那卷东西。 他低头一看之下,瞳孔骤然紧缩,面露狂喜之色。 “北离边境舆图!” 上面墨迹半干,当是新拓印下来的。 第168章 那东西你不能看 舆图,即现代所说的地图。 古代交通不便,许多地方道路难行,也没有卫星等高科技测绘手段。 要得到一张既准确又全面的舆图,十分不容易。 又因为古代战场勘察敌情全凭人力肉眼,舆图在更是有着极其重要的战略意义。 霍江手中这张舆图,便是北离与大业接壤部分的边境舆图。 其珍贵性无需细述。 霍江手捧舆图,双眼迸发出狂热的光芒,“原来如此,比咱们过去绘的图详尽多了,这处山谷从前就并未标注出来,” “还有这处山间通道,竟可长驱直入北离腹地……” 图中值得研究的细节有太多了,还得静下心来慢慢看。 霍江平复了一下激动地心情,抬头先看向慕南钊。 这舆图显然并非原图,而在孟承平那个小队里,要说过目不忘,并且能够迅速手绘舆图之人…… 有这个本事的,除了他,还能有谁? 慕南钊察觉霍江的目光,毫不避讳地抬眸对视,一派事不关己的慵懒架势。 霍江朝他冷笑一下,无声传达了自己的想法:你蒙别人可以,崩在老子这装相! 慕南钊微微挑眉,同样无言地表示:已读懂,不在乎。 眼神交锋间,霍江余光瞥见孟承平招呼不打一个,竟自顾自朝帐外走去。 他登时火气暴涨,“我话没问完,你又干什么去?别以为你拿回舆图,立下大功,就可以为所欲为!” “如今站在我面前,还想玩那套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孟承平,你是不是想上天?!” 孟承平扭头,露出一张生无可恋的死人脸,“回大将军,还有一件战利品忘在外面,我去给您拿进来。” “然后随您要打要杀,关禁闭,都无所谓。” 说罢,他就像游魂一样飘了出去。 霍江气结,“瞧瞧,才出去一趟就变成什么样子了!” “真是学坏容易,学好难!一口一个无所谓,死猪不怕开水烫吗!” 虽然霍江从未挑明,但他其实极看重孟承平,一直在重点培养打磨。 此刻看孟承平那个鬼样子,霍江有种“辛苦培育的小树苗突然长歪”的心情。 慕南钊眼神凉凉地瞥过去,“大将军倒也不必指桑骂槐。” “就你们家孟将军那脑子,哪点像是跟我学出来的?” 既然丑话都挑明了,霍江也不客气。 “这小子本来就是匹烈马,我成日压着他,好容易给他驯的性子稳了些。” “结果呢,你挑唆他去干了这票大的,他还不得心大人野?要是他就此居功自傲,又飘了,你拿什么赔老子?” 慕南钊面无表情望着他,“你就说这舆图你想不想要吧?” 霍江一噎,“咳,一码归一码。” 他将舆图卷起,揣到自己身上,显然是怕慕南钊反悔,又要回去。 慕南钊鄙视道,“姓霍的,好处你拿了,反而埋怨我,可真不要脸。” 霍江拍桌,“说谁不要脸呢,要不是你先斩后奏,把我也瞒在鼓里。我大可安排别人跟你一块去!免得被你污浊了我一块璞玉!” 慕南钊嘴角勾起,轻嗤一声,“还璞玉,他本来是一把不错的刀,可被你用的都快成一块顽石了。” 霍江铜铃眼往外喷火,“你意思是我无能?” 顾喜喜看两人斗嘴,看的很是得趣。 她虽知道孟承平因何如此,却不想这么快帮忙解释。 因为她实在好奇,这俩人说急眼了,等会儿会不会打起来? 这时孟承平回来了,手里提着个圆咕隆咚的黑布包袱。 顾喜喜看那包袱似乎掉过水坑,上面深深浅浅一团团的痕迹。 孟承平将包袱往案上一放,发出咚的敲击声。 顾喜喜倾身看去,好奇那究竟是什么战利品。 霍江本来还在跟慕南钊斗嘴,他在气头上,瞟了眼包袱,伸手就给扯开了。 一瞬间,慕南钊神色大变,扣住顾喜喜的双肩,强行将她转向自己这边。 顾喜喜怔了怔,迷惑且生气道,“你干什么?” 慕南钊死死按着她,眸光沉沉,“你看了会后悔。” 霍江也反应过来,顾喜喜此刻还在场。 没见过这种血腥之物的人,乍然看见,只怕要吓出个好歹。 霍江赶紧将包裹胡乱掩上,叫了个护卫,“拿出去,挂在阵前,让北离军看清楚点。” “我倒要看他们这次还能忍多久。” 护卫捧着包裹往外走,顾喜喜余光瞥见有一滴暗红色的液体落在地上。 血? 她声音发飘地问,“这个战利品是什么?” 慕南钊这才说,“人头。” 顾喜喜想到自己方才还想在桌上凑近了看,不禁干呕了一声。 “……多谢。” 想象一颗血淋淋的人头,可能还会瞪着眼死不瞑目。 顾喜喜难保自己突然看到会应激到什么程度,所以的确是不看为妙。 又有两名护卫进来,给帐篷通风,擦拭桌案和地上的血迹,最后染上艾香。 顾喜喜这才感觉好些,松了口气。 再听霍江和慕南钊的对话,以及霍江对孟承平的询问。 孟承平小队完成投放羊癫疯草的任务之后,改道往更深处走,成功在后方军帐内找到了北离边境舆图。 而那颗人头的主人是北离一名副将。 此人在军中话语权虽然不高,却是北离嫡系皇族出身。 他第一次入军中,既为历练,更为镀金。 万万没想到他无意撞见正在撤退的孟承平小队,竟落得身首异处的下场。 孟承平小队离开后,边境舆图纹丝未动,北离人对此并未察觉。 他们之所以狂追孟承平小队,甚至疯了似的追进大业境内。 只因他们发现了皇族副将的无头尸体。 一则,被人深夜潜入军营,还杀了他们重要的贵族,此乃奇耻大辱。几个将领简直气疯了,誓要在当晚让敌人血债血偿。 二则,北离人信奉天神,人死后的尸身若不完整,便会被天神抛弃,没有来世。 那副将出身高贵,若不将人头追回,他们回去无法交代。 顾喜喜恍然大悟,“所以我们昨晚被北离军追着跑,实则是受了你们的牵连?” 第169章 我不爱开玩笑 面对顾喜喜的问话,孟承平那张平静疯癫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羞愧。 “……嗯。” “对不住。” 顾喜喜正色道,“只是巧合遇到罢了,不怪你们,孟将军无需道歉。” “况且我们决定离开村子去灭火时,遇到北离军的风险本就是存在的。” 她说着看了眼慕南钊,心中却是松快了些。 如此一来,欠慕南钊的救命之恩至少不算太大,以后总能找机会还清楚了。 这次的特殊任务已经汇报完毕。 霍江决定还是要处罚孟承平,“大战在即,你这副魂不守舍的样子能干什么?下去领二十军棍,醒醒脑子。” 孟承平没二话,转身就走。 顾喜喜见状,站起来求情,“霍将军明鉴,孟将军之所以如此,是有原因的。” 顾喜喜军营门口发生的事几句话解释清楚。 “孟将军他只是受了打击,一时心情不好,并不是故意对大将军不敬。” “况且,他与何小姐之间起矛盾也不是这两天的事了。” “但他还是能做到以军令为重,不让情绪影响他该承担的重任。” 霍江沉吟道,“你说小孟,跟何大小姐?” “这俩人怎么可能?顾老板,我知道你跟小孟认识的早,是好朋友,想为他开脱也不至于编这么个故事。” 顾喜喜无奈,“大将军与我打交道也有几次了,您觉得我是这种乱开玩笑的人吗?” “况且方才何小姐没搭理孟将军,就发生在军营外,好几个军眷都看见了。” 霍江的表情逐渐变得耐人寻味。 “此事……” 顾喜喜急道,“您再不阻止,军棍都快打完了吧?” 霍江满不在乎地咧嘴一笑,“嗐,有啥好阻止的?” “虽说那顶着那张脸,是本将冤枉他了。” “可他不听军令,私自行事,挨几军棍杀杀性子也好。” “下次他若再有类似的举动,决定之前就该想想,回营后该承担怎样的后果。” 顾喜喜询问地看向慕南钊,慕南钊也略微摇了摇头。 无奈之下,顾喜喜只得重新归座。 霍江此时心情不错,笑着安慰道,“顾老板别担心,那小子身子骨壮实,人缘又好,打他的人也有分寸,断不会让他伤筋动骨。” “再者说……”霍江有意停顿一下,眼神狡黠,“所谓福祸相依。” “他在这个时候受点皮肉之苦,未必就是坏事。” 顾喜喜疑惑,听说军棍可比衙门打板子重多了。 二十军棍,这还不叫坏事? 临走时,霍江亲自把顾喜喜送到军帐外。 他笑着叮嘱,“小孟就是被打了二十军棍,就是趴在那爬不起来,说不定还会高烧不退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顾老板千万别告诉何大小姐,免得她担心啊。” 顾喜喜不由冷汗。 这个大将军! 前面把孟承平说的好像就快死了,后面又格外强调不用告诉何景兰。 这暗示的是不是太明显了些? 顾喜喜说,“大将军希望孟将军能快点恢复活力,心意,我明白了。” 霍江神情有一丝丝尴尬。 除了对孟承平的关心之外。 大战在即,他当然希望手下的猛将早点恢复如常,拿出最勇猛的状态。 顾喜喜郑重道,“不过,何小姐也是我的好友,我只能旁敲侧击让她知道孟将军的现状,但我绝不会劝说她。” “能不能再给做错事的人一个机会,还得看何小姐自己的意思。” 霍江点头道,“行!我信顾老板自由分寸。” 他说罢,推了慕南钊一把,“左右无事,我想安静点看舆图。” “正好由你送顾老板回去,今晚住在那边就不必回来了,好好陪伴顾老板。” 顾喜喜窘迫,急着澄清,“我不用人陪!” 慕南钊几乎与她同时开口,“都说了多少遍,我们不是那种关系。” 霍江却一本正经地拍拍慕南钊,说,“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你是人家顾老板花一文钱买下的男人。” “咱们都是顶天立地的汉子,应当重守承诺。” “你怎么能让顾老板花了钱,但结果呢,嗯?你啥也不是,啥也不干,成日躲在我这偷懒推卸责任,这可说不过去!” 霍江说的义正言辞,内容乍听也没啥毛病。 可就是难免叫人……容易想歪。 顾喜喜忍着掉头暴走的冲动,力图镇定道,“我如今在眷属村闲着,的确没什么活需要他帮我干的。” “他既然对大将军有所助益,还是让他继续留在这吧。” 霍江摇手道,“不可不可,我已经留他太久,实在不该。” “你们准夫妇过去都是住在同个屋檐下,何曾分别过这么久?” 顾喜喜还想说什么,去被慕南钊握住了手腕。 她讶异地抬头望去,但见慕南钊笑的温柔缱绻(吓人)。 “霍将军难得放我们自行团聚,东家就别推辞了吧?” “东家”二字被他唤的分外深情,好似小情侣之前爱的昵称。 霍江斜眼瞅着两人,口中发出啧啧声,“那我不远送了,二位慢走。” 顾喜喜却是头皮发麻,被迫由慕南钊牵着手腕带走。 一文钱一文钱,该死的一文钱! 天知道她方才多想缝住霍大将军那张破嘴! 哪壶不开提哪壶,明知道慕南钊被她买下乃是奇耻大辱,偏偏还反复提起。 这霍江真是只顾自己痛快,一点儿不管她顾喜喜的死活! 等到出了军营,顾喜喜暗暗使劲,想把自己的手腕解救出来。 慕南钊却在这时松开了手,“方才你我若不尽快离开,知道后果如何?” 临近午时,那些军眷们早就回去了,军营外空旷无人。 顾喜喜四下望了眼,心虚道,“……什么后果。” 慕南钊冷眼道,“一,你若继续推辞,只会让霍江有机会看你我的笑话。” 顾喜喜一怔,就这? 她立刻义正辞严道,“你说得对,我当时怎么就没想到他憋着坏呢?” “不行,以后咱得找机会,也看他的笑话!” 顾喜喜说完,又问,“你说了一,那还有二呢?” “二,我不保证动起手来,有人血溅当场。”慕南钊眸光阴沉。 第170章 各回各屋 血溅当场? 顾喜喜本能地感觉脖子一凉。 但她很快便想到,此时此刻的这个说法应当与她无关。 毕竟慕南钊想抹杀掉她这个“耻辱”,私底下有的是机会,实在没必要在军营里、当着那么多人面前动手。 顾喜喜悄悄缓了口气,笑说,“多亏你为了大局着想,没让大将军血溅当场,我是否该替西北的百姓谢谢你?” 慕南钊睨目道,“你倒是了解我心中所想。” “走吧,回村子。” 方才霍江故意挑衅,一口一个“一文钱买的”。 慕南钊杀心已然蠢蠢欲动,若不赶紧拉着顾喜喜离开,他怕自己一不小心对霍江动起手来。 他向来擅长权衡,这个结果无论从短期还是长远,无论从大局还是一己私利,都是有害无利。 再者说,慕南钊与霍江交情颇深,自然不会真的想杀了他。 至于报复么,以后机会多得是,不急于一时。 眷属村,到处都静悄悄的,看不见半个人影。 大家从半夜奔波到今日中午,想来都累的在家补觉。 顾喜喜与慕南钊回到小院,何景兰正拖着一只箱子从屋里出来。 她将箱子靠墙放下,没好气地白了慕南钊一眼,“你怎么来了?” 慕南钊反问,“你这是决定了,要回京城?” 何景兰依旧没个好脸色,“我去哪需要你管?” 她冷哼一声,自言自语道,“一丘之貉,就没个好东西!” 慕南钊嘴角抽了抽,无奈地与顾喜喜对视一眼。 “你生什么人的气,何必迁怒于我?” 何景兰索性转过身来,怒道,“昨晚你遇到我跟喜喜,怎么不说孟承平也在?” “你就是故意瞒着我!” 慕南钊无语。 他一向不爱做解释,更何况何景兰的火气主要还是冲孟承平。 他又何必多费口舌? 顾喜喜见慕南钊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只得赔笑代为解释: “其实昨晚那般危急关头,他可能是真的忘了提孟承平,不是故意不跟你说。” 她从慕南钊身后狠狠戳了两指头,同时给他使眼色,“你说,是吧?” 慕南钊眼神闪了闪,有些不大情愿地嗯了声,“是。” 何景兰却没能就此罢休。 她中午激愤之下跑回来,立刻就收拾起行李,誓要明日天亮就离开,再不回头。 此刻再提及孟承平,她非但无法心平气和,反而越说火气越大。 “行,就算你真的忘了说,孟承平呢?” “他出这么危险的任务,就算要保密,不能告诉我,他总该来跟我当面说一声,道个别吧。” “他逞英雄的时候在乎过我这几日见不到他,如何悬心吗?我怕他受伤,怕他出事,还要反复告诉自己没事的不要胡思乱想。” 何景兰噼里啪啦地发泄完毕,深吸一口气,说: “反正这次我心意已决,你们谁都不要替他来劝说我!” 慕南钊等她彻底安静下来,才淡淡道,“没人要劝你啊。” 何景兰一怔,“不是那姓孟的木头派你来的?” 慕南钊道,“霍江说今晚军中无事,让我回来休息。” “至于孟承平,他什么话都没跟我说。” 他转向顾喜喜,“孟承平让你帮忙劝了么?” 顾喜喜如实地摇了摇头。 何景兰的脸色渐渐铁青,“好,他好得很!” 她冷笑说,“想也知道,人家刚立了大功,肯定吃好喝好睡好。” “这倒没有。”顾喜喜说。“他……特别平静,” 她斟酌了一个比较贴切的形容,“他就像个平静的疯子,大将军怎么骂他都无所谓的样子。然后又是拿人头甩桌子上,又是主动让大将军打杀关禁闭。” “???”何景兰迷惑地皱着脸,嘴角咧了咧,一副难以置评的表情。 顾喜喜继续平静地描述,“哦,最后大将军还是罚了他二十军棍。” “等我出去的时候,人已经被抬走了,估计打的挺惨的吧。” “军棍?还二十下?”何景兰吃惊到失声。 “我见过那东西打人,只要一两下就能让人皮开肉绽。” “竟然打二十下,霍将军不是很看重他吗,如何下得去这样的狠手!” 顾喜喜摊手,“我只说我知道的,行刑时我并未亲眼观看,后续如何,我就不知道了。” 何景兰最信任顾喜喜,听她这么说,自然不会疑心真假。 过了一会儿,何景兰从恍惚间回过神来,抬头发现顾喜喜、慕南钊都望着她。 她自然不肯被看穿心事,大声说,“毕竟是认识的人,我就是好奇多问两句,他怎么样,与我何干?反正又不是我害他挨的打!” 何景兰说着,拂袖回自己屋里去了。 顾喜喜、慕南钊面面相觑。 无言间,彼此却是同样的意思:欲盖弥彰。 慕南钊开口,“我有话跟你说。” 昨晚到现在没合过眼,乍安静下来,顾喜喜已经撑不住哈欠连天。 “你这两日也没歇过吧,再不睡觉要猝死的。” 她无力地摆摆手向前飘去,“各回各屋,有什么话睡醒了再说。” 慕南钊站在原地,眼看着顾喜喜利落地反手关门。 他面露无奈之色,片刻,嘴角又勾起一丝笑意,转身走向自己那间屋子。 顾喜喜再睁眼时,天已经黑透了,尚不知什么时辰。 她感觉喉咙干的要冒烟了,不得不打消继续睡的想法,爬起来去灶房找水。 经过何景兰的屋子,窗口是黑着的。 顾喜喜想她可能还睡着,举着油灯继续走向灶房。 灶房里黑漆漆的,顾喜喜侧身一只脚先迈进去,肩头顶着门帘,才要把油灯伸进去照亮,忽觉脚下踩到了什么东西。 一声悠长的叹息自下方传来。 顾喜喜吓得瞬间抬腿。“谁?!” “……我。”慕南钊的声音沙哑而无力。 顾喜喜听出是他,缓过来,赶紧拿油灯照亮。 只见慕南钊背靠着灶台侧面坐在地上。 他只穿着贴身的单层里衣,脸色苍白,衣裳肉眼可见的被汗水浸透,凸显出流畅分明的肌肉线条。 病弱美人,脱衣有肉,诱人犯罪。 顾喜喜脑海中莫名冒出这样的念头。 第171章 又又又 食色性也。 不过,顾喜喜只是瞬间恍神,眨眼就清醒过来。 色字头上一把刀,命和色哪个重要,她还是分得清的。 顾喜喜马上把油灯放到灶台上,弯腰搀扶慕南钊,神情严肃,目不斜视。 “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平日看着慕南钊挺瘦,份量却委实不轻。 顾喜喜努力了两次,没能把他拖起来,不禁有些急了。 “你使不上劲儿了?师父不是说已经解毒了就不可能复发吗?!” 她想到什么,大惊失色,“还是说你这次去北离军营受伤了!” 转念间,顾喜喜内心已经叫苦不迭。 好不容易给治好了,怎么又病倒了? 更倒霉的是,这家伙每次倒下,怎么就偏偏倒在她面前! 早知道就不起来喝水了…… 慕南钊重重喘息了两声,幽幽道,“没复发,也没受伤。” “……好像是,饿了。” 顾喜喜一怔,“啊?” 片刻后,顾喜喜盯着慕南钊把一碗蜂蜜水喝下去。 然后他的脸色迅速好转起来,也不再气喘出汗了。 慕南钊这下也无需人搀扶,自行起身,拽了把凳子坐。 顾喜喜懊恼地想,自己方才真是白痴了,这么明显的低血糖症状,居然慌慌张张地忘记了。 慕南钊单手擎着碗,看向顾喜喜,“为何不让我吃东西,只能喝糖水?” 顾喜喜没好气道,“身体缺糖分,虽然是因为饥饿导致,” “但如果即刻吃饭,饭食一时半会不能转化成糖分,反而会分走你的血气去消化,搞不好会直接晕过去。” 慕南钊默了默,“这些听起来,不像是姜老教给你的。” 顾喜喜一阵心虚,斥道,“师父给我教什么,还需要报备给你吗?” 她转身去橱柜翻找食材,“你饿成这副模样,该不会出去两天就没吃过饭吧?” “孟承平带队出去,都不带干粮吗?” 慕南钊说,“带了,吃不下。” (读者分隔线,后面先别看) 1女主以为男主要杀自己,吓一跳,结果男主血溅当场,说的是让西北军没守将了,所以他只能忍了,赶紧带走女主,不然怕自己弄死霍江。 1孟承平何景兰暂时和好,但是留待以后再说,何景兰回家了。 回村,半个月养熟了,被大鹅,凶猛的大公鸡飞起老高,撵的到处跑,这些能认 凭什么当初他有需要,就能设计留下来。 2苹果树枝繁叶茂的初夏,慕南钊要离开了。平安扣给你,云岭县也许你能用到 3男主鼓起勇气问,男主治好了临别前你愿意跟我走吗。 4时间跨度,女主押运频婆果,再相遇。 安庆和的合作方案,农业技术产业赚钱,跟女主合作。 老钱家间作鸡鸭,秦大嫂种药材黄芪、板蓝根、柴胡 1还提起件事,顾喜喜让她请大家来摊牌,果树合作社建立,粮食合作社建立。 2海棠嫁接苹果,两年挂果,果园间作种草药,两年挂果超级快,贡果子。 3跟大将军合作,作为交换条件种粮食的帮忙,在西北种茶叶。 大将军说,茶盐,都是朝廷管控,虽然没有盐巴那么严格。 女主说我想做,如果说粮食是根本,茶就象征金钱。 4燕麦,高粱,燕麦的吃法,一部分沙地适合种苜蓿、薯类 石头提出种果树。 有人问女主要不要种菜,集结起来,成立合作社。 何景兰考上女官。 时间跨度,开春种果树,扩大种植。 男绿茶慕南钊。石头 4天亮,女主发现了一味药,长在那里,竟然是老郎中说差的一种重要的药材。曾经这是男女主命定缘分。 5开春去西北开荒,技术指导,春小麦。女主判定适合春小麦。 春天后顾青叶放回来,不声不响嫁人离开村子。 考察土地水资源匮乏,土壤盐碱地,适合春小麦,春天以后多雨。 考浇灌,施肥等等, 做女主靠山,让女主帮忙屯田种地。增加粮食。还有战马吃的草,女主都会。 雪天, 嫁接加快繁殖挂果速度,开春种茶树,桃树,梨树, 4小石头说他想给女主做工,养自己,养家里的树,女主提出买果树方案,明年春天移栽。 1,女主冒大雪奔袭,西北军换防,所以她要去找人救男主。男女主见面,男主说我知道不是你。女主很担心 2,其实是男主设局,男主故意被抓走,就是要打消怀疑,招来辨认男主的人 回到家,女主帮忙找石头,给男主帮忙。狗娃,秦瑞麟,嫁接 树别忘了 一文钱梗, 买梨树桃树,嫁接频婆果和海棠,顾喜喜家被霸占的三亩地适合种梨树,甜脆,这时代的梨不是,粗, 县城地图刷新,男主带女主进城,说有事要她帮忙。女主不去,男主威胁,若我再暴露一次,你就不怕受我连累。在孟府住下,见到大将军之前,男主都不能暴露身份,要试探。 2女主提着农产品拜师, 亲戚叽叽歪歪说女主,女户文书没那么容易吧, 6男主狐狸精的梗用上,因为男主身份遇到怀疑被拆穿的危机,女主装神弄鬼 7女主现在有粮食有钱。女主给衙门捐助,条件是女户文书送货上门。新任县令答应了。女主的女户文书颁下来了,全村震惊。 1亲戚说,女人能管得了么八个男的。有伤风化, 3男主冷眼看着,忽然觉得女主很像他。 3男主的事业线, 4有人问女主换男人不,感觉你不喜欢他。女主察觉男主在外面,赶紧澄清,对,不喜欢。 5女主继续撮合男女主,因为她良心不会痛,不在乎男主娶妻怎么样,反正男主曾经也想刀了女主。 邻村种苹果,梨树,女主嫁接技术 女主进山采集, 事业线 顾喜喜制定标准,除草,施肥,松土,浇水的标准,放假请假,不能保证按这个来的现在就可以离开,参考植物研究所的规章制度 植物研究所技能发散,除了种地,提炼毒蘑菇,提练毒草,学医学学提炼草药,让盲人老郎中的技术得以实践扩大。(师门规矩,不帮朝廷人作恶。) 种植茶树,收集新物种加以驯化,种植业扩张。造风车磨面,省下人力。 各种种田谜团,等着顾喜喜专家破解。 顾喜喜发现一块地能种稻子,连出一系列。杂交橙子 第171章 摊牌 食色性也。 不过,顾喜喜只是瞬间恍神,眨眼就清醒过来。 色字头上一把刀,命和色哪个重要,她还是分得清的。 顾喜喜马上把油灯放到灶台上,弯腰搀扶慕南钊,神情严肃,目不斜视。 “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平日看着慕南钊挺瘦,份量却委实不轻。 顾喜喜努力了两次,没能把他拖起来,不禁有些急了。 “你使不上劲儿了?师父不是说已经解毒了就不可能复发吗?!” 她想到什么,大惊失色,“还是说你这次去北离军营受伤了!” 转念间,顾喜喜内心已经叫苦不迭。 好不容易给治好了,怎么又病倒了? 更倒霉的是,这家伙每次倒下,怎么就偏偏倒在她面前! 早知道就不起来喝水了…… 慕南钊重重喘息了两声,幽幽道,“没复发,也没受伤。” “……好像是,饿了。” 顾喜喜一怔,“啊?” 片刻后,顾喜喜盯着慕南钊把一碗蜂蜜水喝下去。 然后他的脸色迅速好转起来,也不再气喘出汗了。 慕南钊这下也无需人搀扶,自行起身,拽了把凳子坐。 顾喜喜懊恼地想,自己方才真是白痴了,这么明显的低血糖症状,居然慌慌张张地忘记了。 慕南钊单手擎着碗,看向顾喜喜,“为何不让我吃东西,只能喝糖水?” 顾喜喜没好气道,“身体缺糖分,虽然是因为饥饿导致,” “但如果即刻吃饭,饭食一时半会不能转化成糖分,反而会分走你的血气去消化,搞不好会直接晕过去。” 慕南钊默了默,“这些听起来,不像是姜老教给你的。” 顾喜喜一阵心虚,斥道,“师父给我教什么,还需要报备给你吗?” 她转身去橱柜翻找食材,“你饿成这副模样,该不会出去两天就没吃过饭吧?” “孟承平带队出去,都不带干粮吗?” 慕南钊说,“带了,吃不下。” 顾喜喜眼角一挑,了然偷笑。 这人有轻度洁癖,身上抹了马粪,臭烘烘的他哪能吃的下去? 顾喜喜幸灾乐祸地瘪瘪嘴,无声道:“活该。” 这时,慕南钊凉凉道,“你不是在想,我放着干粮不吃,饿死活该?” 顾喜喜一惊,头摇的如拨浪鼓般,“没有,我在想弄点什么吃的。” 慕南钊望着她的背影,心下玩味,果然是这么想的。 没有现成的食物。 顾喜喜只能自己动手,舀一瓢麦面粉,加水加蛋调成细滑的面糊。 这是她才跟人学的,软面蛋饼。 无需掌握发面技巧,随做随吃,软硬也好掌握,不容易失败。 面糊搅到合适的程度,顾喜喜又切了点小葱花、放两小勺芝麻盐调味。 她还是不甚熟练,做这些时颇有些手忙脚乱的。 等顾喜喜做好面糊,才发现慕南钊已经不声不响地把灶膛点燃了。 她讶异道,“这么快?我还没听见声音,你怎么生的火?” 慕南钊丢下烧火棍,熟练地添了几块干柴,“是你太慢了。” 察觉顾喜喜还探究地望着他,他接着说,“世家子弟不全是什么生活技能都不会。” “从前去狩猎,需要自己烤肉吃,生火也算趣味之一吧。” 顾喜喜点点头。 之前慕南钊在家时,就把劈柴担水的活儿干了。 今日发现他还有生火这项技能。 从这些方面看,顾喜喜觉得自己似乎比慕南钊更像个大少爷。 顾喜喜决意露一手,不能就此在慕南钊面前露怯。 擦油,烧锅,舀面糊,均匀地淋入热锅。 然后转锅,看着面饼鼓起小泡时,及时翻面。 顾喜喜聚精会神地完成了这一系列流程。 看着一张圆圆的、完整的葱花芝麻蛋饼落在盘子上,她小小松了口气。 慕南钊在旁看着,说,“除了烤馒头,我还是第一次看你从头到尾自己做做顿饭。” 顾喜喜说,“你现在可以吃饭了,趁热先吃吧。” 慕南钊也不客气,端过盘子开吃。 蛋饼入口绵软而略带韧性,葱香混着芝麻香,淡淡的盐味恰到好处。 “嗯,好吃。” “跟烤馒头夹菜一样好吃。”他补充道,带着几分揶揄的笑意。 “谢谢你大半夜做饭给我吃。” 顾喜喜一边烙饼,瞥了眼说,“不必客气,我饿了一天,也要吃饭的。” “还有景兰的份,等她醒来吃。” 到后来顾喜喜越做越熟练,她不禁想,纵使自己不擅长的事,只要想做,也能做得还不错。 一连烙了十几张饼,顾喜喜收工,与慕南钊对坐吃饭。 吃蛋饼,喝热乎乎的蜂蜜水,简单且美味饱腹的一餐。 顾喜喜边吃,抽空问,“对了,中午回来时,你有什么话说?” 慕南钊喝了一口蜂蜜水,半垂着眼帘放下碗。 “你为什么一直都在怕我。” 这个问题来的毫无征兆。 顾喜喜喉咙口一紧,忍不住呛咳起来。 慕南钊自然而然伸手为她拍背顺气,神色从容。 “你看,你有多怕我,或者说,忌惮?戒备?” “你的反应可骗不了人。” 自从慕南钊解毒之后,体温不再冰冷,手心也是暖和的。 可顾喜喜却感觉一股寒气从他掌心传入她的后背,冷的她心脏一阵收缩。 她渐渐止住了咳嗽,放下手中没吃完的饼。 “若我现在说没有,你根本不会相信的吧。” 慕南钊望着她,不置可否,“你我相处的时日不短,也算共患过难。” “我只是想知道一个理由。” 顾喜喜沉默了片刻。 当她抬起头直视慕南钊时,神色间已经没了半点不安。 “自保。” “一如你我初相识,我说过的,我只想平安过自己的日子。” “我有自知之明,从没想过与你沾边,你我能一路同行至今,纯属桩桩件件凑巧。” “你我实则各有各的路,并非真正的同路人。” “从前你如蛟龙潜底,不得已留在我家,不过我猜,这场仗打完,要不了多久,我就要祝你荣归了。” 慕南钊死死盯着顾喜喜的眼睛,脸上全无表情。 “你就这么想赶我走?” 第172章 临别 “赶走?”顾喜喜摇头微笑,眉眼间全是坦诚。 “那是你本该走的路,亦是我对你的祝福。” 能说的话已然说尽,顾喜喜站起来,“你慢慢吃,我去看看景兰。” 慕南钊沉默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帘外。 “你怎么就笃定你我永不同路”、“若我可以为你留下呢”。 这样的话只会短暂地在他心头盘旋。 因为理智告诉他,前路未明,无法确保兑现的承诺,别说出口为好。 顾喜喜不放心何景兰,站在房门口侧耳听了听,犹豫是叫她起来吃点东西,还是让她继续睡, 正在进退两难之际,房门倏地从里面拉开。 何景兰站在那,眼神清明,发髻整齐,这分明是还没睡觉的样子。 “喜喜?你大半夜的不睡觉,在我门口逛什么?” 顾喜喜无奈,“这话应该我问你吧,你屋里黑着灯,我还以为你早就睡下了。” 她上前瞅了瞅,“瞧你这黑眼圈,从昨晚到现在,竟还能熬得住?” 何景兰被拆穿,也不掩饰,笑道,“我就是熄了灯,一个人在黑暗里静坐,想点事情。” 顾喜喜望着她,“那你想清楚了?” 何景兰颔首,笑意平和,“嗯,全都想清楚了。” 她话题急转弯,问,“好饿啊,有吃的吗,哦,还要喝的!” “有……”顾喜喜宠溺地拖长了声音。 “我方才怕你饿晕过去,本来也打算叫你起来吃点再睡的。” 她甩甩手,走向灶房,“你进屋等着吧,我拿到屋里给你吃。” 灶房内,慕南钊竟然已经把顾喜喜用过的炊具都洗刷干净了。 面对顾喜喜难以置信的表情,他淡然道,“之前看过张婶做这些,我虽第一次做,应该也会比寻常人做的好些。” 顾喜喜心说:真是不谦虚啊。 可当她转眼看见被刷的发亮的铁锅,纤尘不染的灶台,又不禁叹服。 这片地方在顾喜喜出去之前,还留着点点滴滴的面糊污渍,惨不忍睹。 她本还想着今晚不知得收拾多久。 结果慕南钊只需一小会儿就搞定了。 顾喜喜诚心道,“谢谢你啊,这样一来,我陪景兰吃过饭就可以睡回笼觉了。” 慕南钊走向门口,背对着她说,“不必谢,我吃了你做的饭,做这些收尾,本就是理所应当。” 慕南钊出去后,顾喜喜听见何景兰在院子里同他说话。 “我明早就要回家了,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大战之前的短暂平静,这几日还是相对安全的。 何景兰此行西北还带了几个影卫,只是都被她留在了距离最近的镇子上。 她若赶时间回京城,眼下就是最好的时机。 所以慕南钊没有反对,“早点回去也好,大战在即,一旦全面打起来,再想走就不知到什么时候了。” 何景兰笑着说,“你担心喜喜的安危吧?” “她有我呢,她只要同意跟我走,我就把她捎带回花池渡村。” 她顿了顿,接着说,“不过在我们走之前,你能否帮我个忙?” 蛋饼扣在盆子里还是温热的,只需用小炉子烧开了水,泡一壶热乎乎的蜂蜜水。 顾喜喜一边给炉子扇风,耳朵却听着外面的动静。 过了会儿,慕南钊了然道,“你想探望孟承平?” 何景兰嗯了声,“我在西北这段时间,他对我多有照顾。” “眼下他受伤了,我临走前理应去探望一番。” 她语气明朗,全然没了之前的愤怒或者迷茫。 慕南钊说,“女子想进军营,可没那么容易。” 何景兰轻笑,“我知道你有办法。” “放心,我只说几句话,绝不逗留,只要黎明前进去,天亮之前出来就行了。” 片刻,慕南钊应下,“行吧,我想办法,你可别自己睡过头了。” 随着慕南钊的脚步声走向小院另一头,何景兰脆生生喊,“多谢!” 顾喜喜端着托盘出去,先扫视一圈,慕南钊应该是回他自己屋里了。 何景兰扬了扬下巴,悄声道,“走,进屋说!” 她也着实饿了,坐下不急着说话,抓起蛋饼先吃了起来。 顾喜喜将蜂蜜水倒进碗里,用一只小汤匙轻轻搅动。 何景兰大口吃完第一张饼,饥肠辘辘总算得以缓解。 她正觉得口干,顾喜喜的蜂蜜水恰好递到跟前。 “知道你喜欢桂花,我泡了几朵干桂花进去,现在温热的正好入口。” 何景兰感动地望着顾喜喜,作流泪状,“喜喜,你怎么这么好!我想什么,想要什么,每一次你似乎都能明白!” 顾喜喜笑叹,“快喝吧,不然我怕又晕过去一个。” “又?”何景兰疑惑片刻,看向窗口,噗嗤一声笑了。 “你说慕南钊他饿晕了?什么时候的事儿啊?” “难怪你半夜做饭,他是不是很柔弱的求你给他饭吃?” 顾喜喜将食指抵在唇上,“嘘……” “你知道他最是要强,这事儿你听见就当没听见,我看见的,睡一觉起来也就忘光了。” 何景兰自然知道慕南钊的性子。 她捂着嘴又笑了几声,才勉强收住,“我说他那么喜好整洁的人,怎么会穿着里衣出门。” “估计是半夜饿得不行,临时摸进灶房找吃的,结果不小心饿晕了,又被你给撞见。” 顾喜喜等她笑够了,问,“我听你跟他说,明早就要动身了?” “是。”何景兰面向顾喜喜,双手握住她的手。 “这次我再没有拖延的理由了。” “喜喜,过几日这里会比咱们之前经历的更不太平,你跟我的车队一起走吧,” 顾喜喜犹豫,“这……” 要说她此行的任务,都已经完成,甚至还做了眷属村这项超额目标。 何景兰继续劝说道,“我走了,实在不放心你自己留在这。” “真正打起来,慕南钊能顾及他自己就不错了,所以我还是想亲自把你送回家。” 顾喜喜沉吟道,“行,出来这么久,再不回去张婶可要揍人了。” 何景兰很高兴,“这样才好嘛!” 顾喜喜觑她的神色与白天大不相同,试探道,“孟将军那边,你也想好了?” 第173章 我才不等他 再次提及孟承平,何景兰脸上却挂着平静的笑意。 “嗯,想好了,明早我要去见他了。” “我出门时带了些上好的伤药,正好送他两瓶。” 顾喜喜微笑望着她,没有更深的追问。 何景兰所“想好的”,究竟是谅解孟承平,并做出妥协。还是当断则断,再不回头? 顾喜喜心里隐隐约约地揣测,其实更倾向于后者。 也许明日两人见面的结果,并不是那位霍大将军想要的。 可作为那二人共同的朋友,顾喜喜决定保持中立,不打扰,不干涉。 其余的,她只需静静陪伴,适当的时候给予支撑即可。 顾喜喜心中才有了计较。 何景兰又眼珠一转,道,“到时候我旅途劳顿,经过挚友家中,你这个东道少不了邀请我小住几日吧?” 顾喜喜不由失笑,“原来你巴巴儿地送我回家,打的是这个主意啊。” 何景兰抱着她的胳膊摇晃撒娇,“你就说同不同意吧。” “同意!”顾喜喜点头,“只要你家里不催,你想住多久都行。” 反正顾喜喜如今也是有点家底的创业人士,养自己的姐妹不成问题。 之后也就睡了两个时辰。 顾喜喜感觉到身边动静,翻个身问,“这就要起来了?” 何景兰边穿外衣,说,“跟慕南钊说好的时间,早去早回。” 她回身帮顾喜喜掖紧被子,“天还没亮呢,左右行李都收拾好了,你再睡会儿。” “等我回来咱们就出发。” 顾喜喜目送何景兰出去,睁眼望着床帐顶子,却是再难入睡了。 孟承平既是好人,也是个好将领。 万一他因为失恋闹出心理问题…… 顾喜喜烦恼地叹了口气。 西北军军营,天光微明,夜色掩映。 慕南钊顺利将何景兰带到了孟承平所住的帐篷。 何景兰此生第一次走近只有男子居住的地方,站在门口,难免踟蹰不前。 慕南钊说,“进去吧,此刻应该只有他一个人在。” 何景兰惊讶地看向慕南钊,这么早,还没到起床操练的时间吧?其他人去哪了? 慕南钊不容她磨蹭,“时间有限,你要进去,我在这帮你守着。” “你若不想去了,现在就回吧。” “我去!”何景兰急忙道。 她望着帐篷入口,收起怯色,毅然决然地掀帘走进去。 慕南钊眸光深邃。 他能带着一名女子进入军营,畅行无阻,自然是霍江闻讯后立刻安排的。 不用想就知道,孟承平的帐篷肯定也被紧急清场。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何景兰就出来了,果然没耽搁多久。 她身后的帐篷内依旧安静如斯。 何景兰放下帘子,平静道,“走吧。” 待出了军营,慕南钊说他身为何景辉的好友,有责任亲自送何景兰离开,确保安全无虞。 所以俩人一道回眷属村。 何景兰突然开口,“你就不问我,跟他说了什么吗?” 慕南钊答,“没兴趣。” “你想说便说。” 何景兰气结,“你怎么还是跟从前一样,根本不照顾别人的想法!难怪顾……” 她意识到不妥,迅速打住话头。 慕南钊挑眉,“难怪什么?” “没什么!”何景兰语气坚决,“反正我现在也没有跟你闲聊的兴致了,你闭嘴吧。” 她无声腹诽:难怪你都住到别人家了,顾喜喜还迟迟不肯娶你! 就这个性子,那个姑娘会真的喜欢啊? 何景兰深深觉得,自己从前少不更事,的确有眼盲之嫌。 眷属村,何家的马车、车夫、护卫,还有暗中随行的影卫都已准备就绪。 村里的妇人们得知消息,纷纷赶来送别。 顾喜喜说等到春夏交接时,燕麦、苜蓿都需要进行下一阶段的打理,频婆果树也到了修剪枝杈的时候。 所以要不了多久,她定然再回来。 何景兰却没有这些个由头,她只能尽量轻松地笑道,“我走了,你们可别太想我,说不定我哪天突然就回来了。” 马车很大,装两人的行李,再加俩大活人还宽宽松松。 慕南钊一直站在马车旁边,看着何家的人装东西。 何景兰利索地拉着顾喜喜上马车,然后隔窗敷衍地对慕南钊挥挥手,就算作道别了。 马车飞快行驶,后面的人和村子很快便看不见了。 何景兰从登车后就兴奋的有些过于闹腾。 “喜喜,你是种植大户,等到了你家,我刚跟你下地去!” “你家肯定很温馨很舒服吧,我都迫不及待了!” “哎,张婶做饭有多好吃?” 顾喜喜看向何景兰,“已经走远了,你不想笑可以不笑。” 何景兰怔住,笑容缓慢消褪。 马车摇摇晃晃,更凸显出车内的宁静。 过了不知多久,何景兰才开口,“喜喜,我给他的伤药,他收下了。” 顾喜喜:“嗯。” 何景兰:“我跟他说,我不怪他了,不生气了。” “但我就是不喜欢感情上瞻前顾后,畏畏缩缩,伤人又伤己。” 顾喜喜温声道,“所以你不是去找他和好的?” 何景兰想了想,“彼此能心平气和说几句话,算是和好了吧。” “但他应该也清楚,我与他已不同于从前了。” “不过我心里还是欢喜他的,所以我要离开他。” “若他自己能想清楚,也许我们还有以后,若不能……” “那就这样吧。” 顾喜喜问,“你要等他?” 何景兰抬起下巴,傲然道,“谁要等,若我先一步遇到中意的儿郎,自然没他什么事了。” 顾喜喜笑了,“那我可得替孟将军捏把汗了,但愿他此战之后能尽快了悟,让何大小姐满意。” 花池渡村。 何景兰思虑周全,怕自己带太多人进村,搅乱了村里平静的生活。 只留车夫驾马车到顾喜喜家。 马车刚停稳,顾喜喜家的大门内冲出来两个人。 与此同时,道路那边也跑过来几个人。 这些人边跑边喊叫。 可能是他们情绪过于激动,并且声音来源太过杂乱。 何景兰一时没听清楚内容,侧头问顾喜喜,“你们村的人都这么热情的吗?” 第174章 回家真好 何景兰初到花池渡村,就被村里人的热情惊到了。 她躲到顾喜喜身边,感觉眼睛和耳朵都不够用,“他们这样到底是高兴,还是不喜欢看见我这个外来人啊?” “诶,喜喜这不是你家么,怎么跑出来个小孩儿?” “苍天!喜喜你们村还有蓝眼睛的西域人?” 顾喜喜沉默了。 还好从门内冲出来的那两个人先停止了嘶吼,开口说话了。 上了年纪的妇人又哭又笑,“可算回来了,老天保佑你没事!听说边境打仗了,你又好几天没个消息,我这心都要碎了!” 小男孩正色道,“这位姐姐,我不是小孩儿,我叫石头。你跟着喜喜姐一道回来,应该是我喜喜姐的朋友吧?” 何景兰一怔,“石头?你叫喜喜姐姐?” 她拍着心口,大大松了口气,“我就说么,以喜喜的年岁,如何生的出你这么大一个儿子。” 顾喜喜窒息地翻了个白眼,“何景兰,你的思维一直都这么出人意料吗?” 何景兰顾不得听喜喜吐槽,又朝石头旁边露出笑容,“您就是张婶吧,我经常听喜喜提起您!” 难得有客人登门,张婶抹去眼泪,笑道,“是我,敢问姑娘贵姓?” 何景兰说,“免贵姓何,人可何。您叫我景兰就行。” “这次我没提前打招呼就登门叨扰,给您添麻烦了。” 她说着还行了一礼。 张婶看这姑娘装扮考究,乘的马车也是从未见过的华丽,为人却丝毫不摆架子,竟是出乎意料地和气有礼。 张婶对何景兰的初印象多了几分好感,热情道:“哪里麻烦了,如今外面不太平,我还得多谢景兰送我们家喜喜回来。” 这时,远处那几个人总算也跑了过来。 确切地说是蓝眼睛的胡人男子疯了似的狂奔,后面几个人气喘吁吁地追他。 胡人男子距离几步远就张开了双臂, 他表情悲喜交加,眼神狂热如火,“喜喜!!!” 正当他即将冲到顾喜喜面前时,张婶、石头飞快上前两步,同时挡住去路。 时机恰好,将胡人男子与顾喜喜隔开。 张婶严肃道,“小安,婶子跟你说了多少遍了,男女授受不亲。” “在我们这边,你再激动,也不能随便抱一个姑娘家!” 石头用力点头,饱含威胁地瞪眼龇牙。 安庆和热情的拥抱被中途截杀,放下胳膊,有些意兴阑珊。 “我只是担心喜喜,看她回来我很高兴,拥抱是庆祝,是祝福!” 然而没人听他的理由,就在这个当口,追着安庆和的几个人呼啦一拥而上,将顾喜喜团团围住。 “喜喜,你平安回来真是太好了!” “村长前两天就托人打听你的消息,可军营附近戒备太严,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快要急死了!” “喜喜你看到打仗了吗,有没有吓着?赶这么远的路,累了吧?” “喜喜,你婶儿才蒸了榆钱麦饭,今年榆钱儿可甜了,等会给你送一盆来。” …… 这些都是频婆果树的种植户。 顾喜喜听大家七嘴八舌喊着她的名字,话里话外都是真切的关心。 她心头漾起层层暖意,笑着说,“回到家真好。” 顾喜喜顺着问起各家果园的进展可还顺当。 众人纷纷说一切都好。 秦大嫂笑道,“你才回来先安心休息,等你歇够了,随便去我们各家果园看看,包你满意。” 大家都笑了。 顾喜喜看他们的表情就知道,果园间作距离初见成果已经不远了。 这一系列热闹看下来,何景兰已经看呆了,任凭张婶拉着她的手进院子。 到堂屋上炕落座,眼看野果子、点心、糖块、茶水如流水般摆上炕桌,何景兰才回过神来。 “喜喜,刚才那些人都是跟着你种果树的吗?” 顾喜喜点头应了声“是”,倒一杯茶推到何景兰面前。 “这是现泡的散茶,天暖了喝这个爽口。” 何景兰却没心思喝茶,“真没想到他们那么关心你,” “你方才被他们围着说话时,真像是霍大将军在军中行走。” 顾喜喜失笑,“我一个种地的,哪能跟统领千军万马的人相比?” 她又给何景兰抓了几颗果子,“路上就听你说饿了,还不赶紧吃点喝点垫垫。” 何景兰吃着果子,“好甜啊,比我之前吃过的桑葚都好。” 顾喜喜说,“这是山里长的野桑葚,其中有几棵树结的果滋味尤其好,只有张婶知道去哪儿找。” 何景兰睁大了眼睛,“长在同一片山里的果树,还真有不一样的?” 她熟悉了环境,渐渐放松起来,边吃东西也堵不住她好奇的嘴: “我听你说过你们这有个后山,我也想去玩!” “咱们坐的是炕吗?我第一次见,可炕不是热的吗,这个怎么凉的?” “你师父呢?他是个怎么样的人?好相处吗?” 顾喜喜不得不回答好奇宝宝的所有问题。 后山可以去,必须有村里熟悉路的人带领,千万不可自己乱跑。 火炕在天冷的时候用,外面有灶膛,点火烧炕,才会变热。 “我师父,他双目不可视物,是位很好的郎中。” 何景兰啃着松仁糖说,“郎中得配药,称量份量,还要写方子,他眼睛看不见,如何能做到这些?” 顾喜喜从前看老郎中一切能自理,从没考虑过这样的问题。 她回忆了片刻,说,“师父他不用看就可以写字,至于配药称份量,好像是摸着戥子上微微凹凸的刻度,以此辨认。” “就连出门,只要带他熟悉几次路径,他便能独自做到。” 老郎中这样生活不知已经多少年了。 看他做起这些事驾轻就熟,让身边人很容易忽略他眼睛的不方便。 何景兰正色道,“你师父真是个厉害的人,我一定要拜访他!” 顾喜喜颔首,“婶子说师父出诊去了,吃晚饭时你自然就见到他了。” 她转目往左看,又往右看,面露无奈,“我说你们两个,女子之间闲聊,你们非要在这旁听不可吗?” 第175章 吃瓜吃瓜 四方的炕桌,顾喜喜对面是何景兰,左边是石头,右边是安庆和。 安庆和凝视着顾喜喜,石头则防贼似瞪着安庆和。 从方才落座,这俩人就没变过姿势。 顾喜喜被他们盯的不堪其扰,只得下达逐客令,“石头你去找狗娃玩,安庆和,你可以拿些点心茶水,回你屋里吃。” 一直不说话的俩人这下倒是异口同声: 安庆和:“我舍不得离开你身边。” 石头:“他不走我才不走!” 太丢脸了!顾喜喜扶额,简直不敢看何景兰什么表情。 三天前,安庆和又一次来到花池渡村。 这次张婶给他安排了住处,就在后院老郎中那屋隔壁,原本装药材的小隔间里支了一张小木床。 此时,安庆和望着顾喜喜,一双特殊色的蓝眼睛深邃迷人。 “喜喜,这次大业与北离打仗,云岭县的守卫也变得森严了许多。” “我得知消息,很担心你,所以把原本托商队带给你的东西,改成由我自己走这一趟。” “结果,我一来,张婶就告诉我,你早就去了边境。” 他眸子里闪动着湿润的光芒,“喜喜,你知道我有多害怕吗?” “每天我看着日出日落等你,可你一直没回来。” “我就越来越担心,越来越害怕。” 正好张婶进来拿东西听见了,说,“小安这孩子真不错,他昨晚还跟我说,你超出归期太久,若今日再不回来,他就一路往边境走,去寻你。” “还好你今儿就回来了,我们这心啊才能落回肚子里。” 顾喜喜看向安庆和,难免有些感动。 作为相识并不久的朋友、合作对象,安庆和的确是相当仁义。 “抱歉,那边实在无法随便传信出来,我害你们担心了。” 张婶摆手道,“你这孩子,说什么害不害的。” “婶子只要看着你回来,能长长久久守着你,就好了。” 张婶出去了,顾喜喜又向安庆和道谢。 安庆和说,“喜喜,咱们俩之间何须言谢,我担心你都是应该的。” “况且我来这,本来就是为了你。” 顾喜喜想到了什么,问,“你今日跟钱婶、秦家嫂子他们在一起。” “莫非你这两日都在大家的果园里轮番帮忙?” 安庆和不好意思地笑道,“还是被你发现了。” 他又急忙解释,“不过你放心,我只动了自己懂的那部分,频婆果树他们有不知道如何处理的几个小问题,我帮着解决了。” “别的,你弄的那什么间作套种,我可没敢乱动。” 顾喜喜郑重地拱手,向安庆和行礼道谢。 “我延期未归,坏了对大家的承诺,多亏有安兄帮忙。” 说到这里,她有些自责羞愧。 难怪大家说果园一切都好,看来不是没有出问题,而是问题都被解决了。 安庆和看出顾喜喜的心思,有意安慰她,“都是些小问题,就算暂时放着也不会出毛病,等你回来处理完全来得及。” “是我、是我自己闲着无聊,好管闲事,爱凑热闹。” 顾喜喜笑了笑,“多谢你安慰我。” “可我这次的确做错了,想着晚回来三四天没事的。” “结果既让家里人担心,果树也出了问题。” 安庆和怕她伤心,急的手足无措,“喜喜,你别这么想啊。” “那个,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人非草木,孰能无过~!” 顾喜喜一愣,忍不住纠正,“你想说的是,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吧?” “对对对。”安庆和连连点头。 “你别责怪自己了,我知道你想做成一番大事业,你我以后既然要携手合作,我为你做事便是应当的。” “况且,比起你做的那些,我做的只是一点微不足道的小忙而已。” 说到动情处,他眼神真诚,如一汪碧蓝色的水,水波温柔,却不失热烈。 顾喜喜本来与安庆和对视,到后面她忽然不自在起来,迅速撇开视线,却发现何景兰一手撑着下巴,笑的意味深长。 顾喜喜大窘,却又不好表现出来。 正要找个什么由头岔开话题,张婶掀开门帘,探身进来说: “该做饭了,小安,你来生火,石头,你看看米里还有没有沙子。” 何景兰乖巧地起身,“婶子,我也来帮忙。” 张婶笑道,“快坐下!你是客,你们俩今日又才回来,先安心歇着。你跟喜喜就在这说说话。” 屋内剩下两个姑娘家。 何景兰斜睨着顾喜喜,再次露出玩味的表情。 “以后携手合作,都是应当的……喔……” 顾喜喜眉心一紧,放下刚端起的茶杯,“你想说什么,直说。” 何景兰笑眯眯问,“这位安老板什么来头,你再跟我多介绍几句呗?” 既然是闺房秘话,顾喜喜便大方地说了与安庆和相识的过程,以及将来合作的可能性。 何景兰恍然,“所以他对你是一见钟情?” 顾喜喜脑后挂下一条条无形的黑线。 “你别多想,他们那个国家的人交际方式就是如此热情奔放。” 何景兰好像没听进去这个解释,仰天长叹道,“完了完了,我看他那皮相,虽然与慕南钊不是同一类型的,但比起来绝对不输。” “而且他的优势也很多呀。” 何景兰掰着指头一一历数,“长得好,眼睛更是别致的漂亮。” “心里想什么就能坦诚,说明他有事不会瞒着你。” “热情,说话中听,叫人听着就开心,比起那等冷冰冰的好多了。” “还有,勇敢,明知边境打仗了,还要来找你,甚至要去边境寻你。” 顾喜喜已经无力地趴在桌子上了。 “景兰,我说了……我跟安庆和不是你想的那样。” 何景兰一笑,表示听见了。 接着说,“我决定要多住些日子了,今晚我就给张婶交食宿费。” 等会一定要找个机会劝说那安老板,争取让他也多留些时日。 想到这,何景兰忍不住窃笑。 顾喜喜看见她的表情,蓦地坐直了,“你此刻想的,该不会是一定要等着慕南钊回来,有好戏看……吧?” 第176章 我是那种人吗 顾喜喜狐疑地盯着对面。 何景兰立刻收起嘴角的弧度,她表情正直,语气痛心疾首: “喜喜,你我亲如姐妹,又一同经历过生死,我是那种专门等着看朋友笑话、朋友遭罪我就高兴的人吗?” 顾喜喜犹豫片刻,“……你当然不是这种人。” “那不就对了!”何景兰大度地说,“我就知道你不会误会我。” 她直视顾喜喜,认真地重申,“不管是谁、不管遇到什么事儿,我绝不坑你,你相信我吗?” 顾喜喜虽然心里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还是点点头,“嗯,我信。” 何景兰欣慰地笑了。 她方才所说的确句句属实啊。 未来由她何景兰推波助澜,即将上演一场大戏是真,却不(全)是为了看热闹。 慕南钊那个家伙,他不是最能端着吗,不是最沉得住气吗。 何景兰倒要看看,有了安庆和如此强劲的情敌,慕南钊还能硬撑多久! 自从何景兰知晓了慕南钊的真实心意,并且观察发现顾喜喜对慕南钊也颇有默契后,她就一直想帮两位好友撮合成功。 何景兰始终看不透,为何慕南钊与顾喜喜之间时而有些亲近的氛围,时而又疏离的尚不如陌生人。 那俩人之间仿佛隔着一道屏风,看似近在咫尺,实则谁也无法突破屏风,触碰到真实的彼此。 何景兰觉得眼前就是个难得的好机会,或可一试。 当晚,安庆和如厕出来,被一阵蛐蛐蛐的声音吸引过去。 “何姑娘?” 安庆和看见何景兰,立刻前后左右的张望。 何景兰笑道,“别看了,喜喜没跟我一起来。” 安庆和有些戒备地后退了两步,“何姑娘……你找我有事?” 他虽然待人热情,但也是忠贞不二的! 何景兰看穿了他的心思,鄙视道,“放心,我对你没那个意思。” “你心悦喜喜,就算喜喜对你没那个意思,我也不可能挖姐妹的墙角!” 安庆和松了口气,咧嘴笑的有些羞涩,“你……你都看出来了?” 何景兰翻了个白眼,“我找你不是为了说这个。” 她招手示意安庆和靠近点,然后小小声如此这般地说了几句。 安庆和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云岭县最近没什么事,我正好也打算晚点回去。” 开春后,苗木商会已经开始按顾喜喜留的法子,开始对频婆果园进行升级改造。 安庆和与几位主事亲自盯着,从规划到具体实施。 初始阶段完成后,第二阶段疏花,在五天前也宣告完成。 所以安庆和至少能有十天左右的清闲日子。 此刻,安庆和决定要多留些时日。 何景兰目的达成,正色道,“我可不是要撮合你跟喜喜啊。” “你自己有多大的本事,办多大的事。” “我只能说,若喜喜真的心悦与你,我不会反对便是了。” 安庆和对这个说辞已经很满意了。 他满面笑容道,“我懂,近水楼台先得月,水滴石穿,铁杵也能磨成针!” 何景兰挥挥手准备回前院睡觉,又忍不住蹙眉道,“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的成语,或者俗语,用的有奇怪?” 安庆和疑惑歪头,“啊?” 家里没有其他空屋了,何景兰自然跟顾喜喜同住。 次日天色大亮,何景兰睁眼就看见喜喜已经穿戴整齐,浑身清爽。 她撑起身子,打了个哈欠,“你已洗漱过了?前几日连着辛苦,怎么不多睡会儿。” 顾喜喜转过身,笑道,“还是自己的床舒服,昨晚我睡饱了,感觉精力充沛。” “你刚来个新地方,肯定没睡够,再睡会儿,我让张婶给你留了早饭。” 何景兰犹豫片刻,重新倒回床上,“好吧,我实在困得不行。” “等我睡醒去哪找你啊?” 她很想亲眼看看顾喜喜那三十二亩地。 顾喜喜思忖道,“等你睡醒,我可能就在频婆果园了。” “你去找我,找不到就问。” 顾喜喜今日的行程排的满满,先去看自家种小麦的田地。 陈大富等雇工们将小麦照料的很好。 放眼望去,麦苗又高又壮,很容易与附近别家田里的麦苗区分开来。 顾喜喜随机找地方,蹲下检查麦苗根部,以及土壤的情况。 陈大富紧随其后,说,“去年冬天积肥,今年开春照东家说的,抽苗时薄施多次增肥,长势果然极好。” “目前也没发现长黄斑,叶子都精神得很。” “最近只需隔两日除掉杂草即可。” 顾喜喜颔首,捻了捻手指的尘土,站起来,“麦苗即将拔节,从明日起可增加浇水次数。” 陈大富认真记下,“是。” 他顿了顿,又道,“东家不在的日子,有些情况,虽然不是啥大事,可我觉得跟您汇报一下。” 顾喜喜道,“你说。” 陈大富指着不远处能看见的那片麦地,“这是顾二爷家的。” 顾喜喜对此有些印象,“他又做什么奇怪的事了?” 陈大富说,“最近他时常来东家的麦地,絮絮叨叨打听,为何都是临近种的麦苗,偏东家这边的苗长的壮,叶子更大。” “还说,照这样下去,夏天收麦时,肯定还是比别人家产量大得多吧?” “前两天,小郑刚浇完地的木桶不见了。” “后来是在顾二爷的地里找见的。” 顾喜喜疑惑,“他偷木桶干什么?” 陈大富说,“我们几个合计了一下,也只能是猜测。” “顾二爷会不会觉得,桶里残存的肥水,就是东家种粮食的秘方?” “他把那桶子用清水涮的干干净净,肯定都浇到他家地里了。” 顾喜喜笑了,“以后你们不用盯着他,他要来,就随他去。” 陈大富不解,“为何?这样放任不管,岂不是便宜他了?” 顾喜喜神情高深莫测,“他们所谓的秘方,并不在一肥一水上面。不是谁想拿,就能拿走的。” “同样的东西,我用可以,别人用可就未必效果相同了。” 陈大富一怔,不禁庆幸,自己没有动过偷肥料的心思。 第177章 第一批收成 顾喜喜淡淡道,“你跟大家知会一声,有人来看,不必防贼似的盯着,只管做自己的事。” “一来,你们够辛苦了,没必要把精力耗在别的地方。” “二来,跟顾二爷存着同样心思的人不在少数。” “我倒要看看,他们还打算做出什么事。” 陈大富边听,边点头,听到最后,不禁了然而笑。 “明白!” 顾喜喜之所以不在乎保密,只因真正的秘方,是刻在她记忆中的农科技术,是科学、全面、因地制宜的种田方法。 不过顾喜喜这么做并非想独占技术,她只是在等。 等一切浮躁沉淀下去,就像修剪果树的枝杈,剪掉有害的部分,留下对整体有益的部分。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农夫与蛇,顾喜喜可不想最终做了那个农夫。 安排好一切,秦大嫂的果园距离最近,顾喜喜就先去了那边。 秦大嫂两口子正在果林中锄草。 看见顾喜喜过来,秦大嫂扔下锄头,高兴地跑过来,“喜喜你来的正好,我家的草药已经长高了,就等着你看是不是快要收成了!” 顾喜喜跟秦大嫂走进林子。 “这片鱼腥草熟的刚好,再不挖就要长老了。” “那边的板蓝根,再过几日,立夏前后应该就可以了。” “其他这几种,生长期长些,还得再等等,不过生长期长的药材,卖出的价钱也高。” 这么快就能有所收获,秦大嫂十分欢喜,“太好了,我们等会就把鱼腥草挖了,放到阴凉通风处晾干,就能到城里药铺卖钱了!” 因为秦大嫂种药材,顾喜喜提前跟老郎中打过招呼,秦大嫂不懂如何处理药材,可以找老郎中请教。 顾喜喜说,“这鱼腥草挖了之后还会继续长。” “而且每年几个月的生长期,只要照料得当,长势旺盛,几乎天天都有的挖。” 秦大嫂喜出望外,“果真?这岂不是能生蛋的母鸡?” 她扬声喊自己的丈夫,告诉他这个喜讯。 又问顾喜喜,“那要怎么挖,才能像你说的这样,生生不息?” 顾喜喜接过小锄头,蹲下教秦大嫂如何挖鱼腥草。 然后又在果园转了一圈,告诉秦大嫂夫妻剪枝的方法。 之后轮到两家果林种菜的,一家果林种药材的,一家家走过去。 中午时何景兰就跑出来跟顾喜喜汇合。 她无需问路,因为有安庆和主动帮忙带路。 顾喜喜时而跟人讲解,时而亲自动手,忙碌不停。 何景兰、安庆和在旁边亦步亦趋,看的津津有味。 就这样走了几家,最后到村长老钱家,已经是傍晚。 顾喜喜一直在尽可能忽略屁股后面两根尾巴,奈何这俩人好奇宝宝的紧盯着她一举一动,就像小孩子追着杂耍团跑似的。 顾喜喜终于忍不了,说,“天都快黑了,你们不累吗?” 何景兰笑吟吟说,“你还没休息呢,我只是看,不累。” 顾喜喜叹气,“干农活有什么好看的?看了这么久还不腻吗?” 何景兰、安庆和不约而同地傻笑摇头。 何景兰说,“你刚才说,村长家是养鸡养鸭的,我想看!” 安庆和:“喜喜,不管你干什么我都爱看,以后咱们要合作,我得提前学习。” 顾喜喜已经无力反对,默默地允许他们继续跟着。 钱大婶提前知道顾喜喜要来,打发老钱回去做饭,她留在这等。 查看果林的流程跟前面几家基本一致。 就是林中的走地鸡、走地鸭很是引人注目。 顾喜喜问,“周围没圈起来,不怕这些家禽丢了吗?” 钱大婶神秘一笑,“不怕。” 她打了个呼哨,昏暗的果林深处,一摇一摆走出两团影子。 待走近了看,一只通体雪白的大鹅,还有一只通红毛色披黑羽绿尾大公鸡。 大公鸡扑闪着翅膀,竟然飞起一人高度,落在旁边的树杈上。 何景兰瞠目道,“这只鸡一看就很厉害。” “要是京城那些好斗鸡的人看见,愿意出几十两银子也是有的!” “果真?”钱大婶惊喜道,“我家那口子说这只鸡他精挑细选。以后整只就能卖出高价。” “我本来还不信呢,没想到真有人买公鸡回去,不是炖了吃的?” 何景兰点头,道,“那当然,吃的鸡哪有斗鸡卖价高?” “好斗鸡一旦斗出了名头,还要被人争抢呢。” 钱大婶无法理解京城达官显贵的做派。 她只知道,这只公鸡好好养着就能赚钱。 钱大婶对顾喜喜感激道,“之前老光棍来捣乱,多亏了你跟我说,养几只凶猛的家禽,既能看家护林,也是我家果林放养的收成。” “我们多买了几只鸡鸭崽子之余,特地挑这只公鸡,还有那只鹅。” 顾喜喜看向大白鹅。 大鹅的战斗力,素来名声在外,堪称让乡下孩子闻风丧胆的存在。 大白鹅扭了几下脖子,竟然与安庆和看对了眼,扑扇翅膀加速冲过去。 而此时钱大婶正在说,“不过最近没人来闹事,这两只还没遇到用武之地。” 忽听安庆和一声惨叫,拔腿狂奔,“疼!这鸟怎么会咬人!!” “别追我!我的屁股!!” 钱大婶赶紧去追大鹅,试图解救安庆和。 顾喜喜、何景兰对视一眼,差点忘了,安庆和可能没见过这种大鹅。 回到顾喜喜家,晚饭已经做好了。 今早,何景兰起床后,硬是给张婶交了食宿费。 安庆和见状,也想交食宿费,但他每次来时,都带许多吃的用的玩的,张婶绝迹不肯再收他的钱。 张婶做事也不含糊,今晚的饭桌上比平时多了一荤一素。 荤菜是从附近猎户手里买的两只野兔,配着去年存的风干栗子,红烧了满满一大盘。 吃饭时,顾喜喜看见石头才放下纸笔,疑惑道,“学堂这么久没开课,怎么还有没做完的课业?” 石头抬起头,“这是先生今日才留的课业。” 顾喜喜一怔,难道慕南钊回来了? 不应该啊。 没有边境大战的消息传来,也不可能这么快打完。 紧接着,就听石头说,“是新来的刘夫子。” 第178章 请罪 顾喜喜还没说话。 何景兰先惊讶道,“刘夫子?新来的?你们的村塾先生不是……陈方么?” 这个时候绝不能脱口说出慕南钊的本名,更不能表现出她跟慕南钊从前就认识。 石头啃着一块兔肉,两腮鼓鼓的点头,“嗯,刘夫子前天就来了呀。” “喜喜姐,你还不知道吗?那怪我,忘了给你说。” 顾喜喜笑了笑,“没事,难怪我早起出门没看到你。” 原来是有了新的村塾先生,去学堂了。 顾喜喜边思索着,有些食不知味。 花池渡村那么多年都请不到教书先生,这位刘夫子应该不是毛遂自荐。 而这么大的事,老钱昨日见她回来时却没提起,说明此事也不是老钱促成的。 那么…… 顾喜喜看向石头,“刘夫子到村塾是怎么跟大家说的?” “他因何来咱们村当教书先生,总该有个说辞吧。” 石头抬起头,含糊不清道,“缩了,他是陈先生推荐来的,陈先生访友云游,路上耽搁了,恐怕归期不定,特意叫了刘夫子代为授课。” 张婶、老郎中都表示,的确有这么回事。 因为刘夫子带了陈方的手书,老钱看过后,当即答应刘夫子代为授课,还特地带着刘夫子,到每个有学童的家里介绍了一遍。 顾喜喜听的呆住,敢情就她不知道对吗? 还有石头这孩子!就不能在前面把前因后果一次说完吗?! 何景兰也露出恍然的表情,心想,就说有谁敢明抢慕南钊的位置,原来是慕南钊自己调派的人。 石头咽下嘴里的肉肉,咧嘴笑道,“刘夫子说他是暂代。” “大家都知道暂代就是临时的意思,等陈先生回来,以后肯定还是陈先生继续教我们。” 顾喜喜、何景兰对视一眼。 以后吗? 打完仗之后,慕南钊还会不会回到花池渡村?就算回来又能留多久? 何景兰笑着问石头,“你和你的同窗们有没有讨论过,刘夫子好,还是陈先生好?” “你们更喜欢跟着谁读书?” 石头并不需要思索,果断道,“当然是陈先生啊。” 何景兰不禁腹诽,慕南钊那个阴暗腹黑、恶趣味高冷、气死人于无形的家伙,他当教书先生,定然严苛到近乎变态吧。 何景兰实在好奇,接着问,“为何?你们很喜欢这位陈先生吗?” 这次,石头停下筷子,用力地想了想,“嗯……” “可能是处出感情了?看他比较顺眼?” “也可能他比刘夫子年轻,长的好看吧。” 石头困惑地摇摇头,叹了口气,“哎,说不清楚。” 何景兰也很困惑,现在的小孩儿,内心世界都这么复杂难懂吗? 顾喜喜听到孩子们的选择,忽然有些不忍直视石头的眼睛。 她给石头夹了些素菜,“别光吃肉,搭配些蔬菜,对身体有益。” 石头虽然爱吃肉,但也不挑食,顾喜喜给他夹菜,他照单全收。 饭后,何景兰跟石头在院子里玩陀螺。 陀螺是安庆和带来的西域货,足有男子巴掌大小,侧边贴了三色闪光的彩纸,旋转起来色彩绚烂。 何景兰欢呼跺脚,蹦蹦跳跳,跟石头在一起就像两个小孩儿。 顾喜喜站在屋檐下看,嘴角止不住上扬,“你们俩别抢,一个一个玩。” 何景兰回身招手,“喜喜,你来一起玩啊,咱们仨比赛,看谁抽的陀螺转的最久!” 顾喜喜道,“我就不了,我要去师父那。” “有事想请教他老人家。” 后院,顾喜喜还没推门,就闻到屋内浓浓的药味儿。 “师父,我进来了。” 老郎中正在捏药丸子,他配药极讲究干净,一张细纱棉布蒙住口鼻。 “这是催生保命丸,水蜜丸的制法,你帮我看看,如何?” 顾喜喜在他对面坐下,借着油灯光亮看盘子里的药丸。 “色泽漆黑,质地紧实,外皮光滑亮泽,圆润且大小基本一致,份量标准。” “按您教我的配药法则,都是好药丸。” 老郎中笑道,“昨日吃晚饭时,我听你说遇到妇人难产,那般紧急情况。” “我就想到这个方子,今日便炮制出来。” 顾喜喜意外道,“这是您给眷属村配的药?” 老郎中颔首,“那些西北军的眷属,她们为了护国委屈自己,战时生子却不能外出请郎中,是该预备一些紧急救命的药。” 顾喜喜抽动鼻翼,轻嗅道,“好浓的人参味儿。” “师父,这些药掏了您不少老本吧?” 老郎中笑道,“鬼精的丫头,什么都逃不过你的鼻子!” 顾喜喜俏皮道,“师父的鼻子最灵,徒儿只是学了二三成罢了。” 顾喜喜去洗了手,蒙了面巾,边看着老郎中的动作学,一起动手做药丸。 “师父,我昨日还有没跟您说完的。” 她语气平静,却透着些许不易察觉的心虚。 老郎中并没多想,“没说完,那就继续说。” 顾喜喜盯着手里的药丸,“那个难产的女子,我不但给她应急处理,喝糖水、指挥接生,我还……” “我还给她扎针了。” 老郎中倏地抬起头,失明已久的老眼猛地迸射出光芒。 “你说什么?” “师父我错了!”顾喜喜苦着脸主动认错。 “我记得您说师门规矩,没经过师父考察允准,不得私自行医。” “免得半吊子水平,救人不成反而害人,污了医者之名。” “况且……况且我当初立志不学医,只学药,根本不算医者……” 她越说声音越小,到最后彻底沉默了。 老郎中面对着顾喜喜,一时没有开口。 顾喜喜心头打鼓,该不会要被逐出师门了吧? 这时突然听见有人跑过来,脚步很急,很快就响起拍门声。 “喜喜姐!来客人了!” 顾喜喜瞥了眼老郎中,无奈出声应门,“谁啊,师父正在教导我,我走不开。” 石头将房门推开,探身进来说,“刘夫子,他说陈先生让他来村塾执教,他必须当面跟喜喜姐打个招呼。” 顾喜喜无奈,“他跟我打什么招呼?” 小风炉上的蒸锅发出嘶嘶的水汽声。 老郎中总算说话了,“你先去,莫要怠慢了外来的先生。” 第179章 狗腿子上门 顾喜喜跟着石头往前院走,“刘夫子人在何处?” 石头手指着前方,“就在大门外面等着。” “张奶奶招呼他进屋喝茶,他说回去要备课,就不打扰了。只跟喜喜姐见个面告知一下就走。” 前院,何景兰已经玩累了,跟安庆和两人好奇地朝门外张望。 看见顾喜喜过来,安庆和佩服道,“喜喜,你在这村子里的威望真不一般。” “就连新来的教书先生都要找你打声招呼才行。” “我在苗木商会哪天像你这样就好了。” 顾喜喜冷汗,心说,某人派狗腿子找上门而已,有啥好佩服的?! 她从老郎中那出来,恢复冷静,已经大概想到了什么。 如今的西北,已经被霍江和慕南钊联手弄成了铁桶一个。 能带着“陈方的手书”高调进入花池渡村,又高调当上夫子,还能活到现在的。 只能是与慕南钊关系匪浅之人。 他晚上登门,还特地打着“陈先生”之名,或许是要传达什么。 顾喜喜看了何景兰一眼。 何景兰即刻会意,“石头,你不是说有个万花筒,特别好看吗?” “可以借我玩玩吗?” 石头懵然地点点头,“景兰姐姐想玩,当然可以。” 何景兰牵起石头的小手往堂屋走,“那你教我怎么玩。” 她还不忘顺手把安庆和拖走,“你也一起来。” 安庆和试图反抗,“哎,天太黑,我还要陪着喜喜呢!” 何景兰边走边说,“家门口没什么危险。” 她又瞪了安庆和一眼,低声威胁,“喜喜不喜欢男的太粘人。” “尤其是谈正事的时候,跟你没关系,你在旁边多招人烦啊。” 安庆和愣住,好像很有道理啊。 他若有所思地任凭何景兰拽走…… 顾喜喜迈出门槛。 门外提灯的男人正对着她家院子里,若有所思,不知在看什么。 男人穿一身半新不旧的靛青色长袍,五官虽然生的普通,可那儒雅的气质却令人无法忽略。 他眉眼间略染风霜,看着已经不年轻了,至少四十岁上下。 顾喜喜也回头朝自家看了看,“刘夫子吗?您在看什么呢,这么入神。” 刘夫子眼眸转向顾喜喜,笑意温文尔雅,“顾老板家中亲友众多,如此热闹,令人羡慕。” 顾喜喜笑了笑。 明知刘夫子是慕南钊的人,甚至连刘夫子这个称呼都是假的。 她自然不会有多好的态度。 “当初建村塾,的确有我们家一份,你要同我打声招呼合情合理。” “我这个人您是见到了,这旁边也没别人,他要你带什么话,不妨直说。” 刘夫子微怔住,继而笑意加深。 “果然如陈先生所说,顾老板乃女中豪杰。” 顾喜喜道,“我就是个村里种地的,别给我戴高帽子。” 她说话毫不客气,刘夫子神情有些无奈。 他谨慎地四处看了看,说,“最多月余,与北离的战事便会结束。” “之后不久,外面可能会乱一段时间。” “具体的……恕我也不知详情,无法细述。” 顾喜喜颔首,“那您还知道什么,他说这些想让我怎么做?” 刘夫子道,“月底之前给家中多屯些吃用,边境战事结束后,全家尽量减少出行。” “虽说西北将会是未来最安全的地方。外面的事不太可能波及到本村。” “但也难保乱起来之后有缝隙漏洞。” “不过您也不用太过忧虑,为了以防万一,我进村时带来了一些人手。” 顾喜喜立刻举目四顾。 刘夫子笑了,“他们都分散隐藏起来了,还有些在附近其他村落,您现在是看不到的。” 顾喜喜对古代影卫的存在实在费解,也不想耗费那个脑力。 她沉思片刻,蓦然抬眸,眼神凌厉地盯着刘夫子。 “到时候他就会站在明面上,让天下人,也让当初害他的那些人知道,他没有死,他要回来了,对么?” 刘夫子眼神闪了闪,“依我所知,若一切顺利的话……” 顾喜喜怒极反笑,“好啊,我说他怎么专门派人保护。” “他的敌人知道他没死,应该很容易就能查到,这一年来他藏身何处。” “那些人抓不到他,也不敢动慕家大世族的人。” “然后我这个花了一文钱的倒霉工具人,难免会被误认为与他关系匪浅。” 她红唇挑起,笑靥如花,“刘夫子觉得,我最后会被全家抓起来当人质,还是直接被杀了泄愤啊?” 刘夫子不敢直视顾喜喜,“顾老板,情势如此。” “请您相信,若有不测,我们会全力护住您全家离开。” 顾喜喜克制着音量,“离开?所以他轻巧的一句话,我在这儿做的一切就全部白干是吗?凭什么!” 她内心充满了愤怒和无力感。 之前慕南钊给她留银票是这样,眼下依旧如此。 身在这里,只要上层的权贵们翻手覆手,普通人的境遇就能被随意操弄。 而顾喜喜自己的命运至今也没跳出慕南钊的掌心。 顾喜喜渐渐平复下来,她望着刘夫子,说,“我知道您只是办事传话,我不是冲您,见谅。” 刘夫子叹了口气,“我理解。” “可顾老板如此聪慧,当明白如今天下,大乱才得大治。” 顾喜喜说,“我从没说他选的路是错的。” “我只是恨自己始终不得自主罢了。” 临别时,顾喜喜又问了一句话,“若我成了人质,他会不惜代价救我吗?” 刘夫子面露难色,“这……我也说不好。” 顾喜喜笑了,“您是个坦诚的好人。” 如此沉重的消息,顾喜喜打算暂时不告诉其他人。 反正乐观点想,天只是有可能塌下来,但不一定真的会塌。 顾喜喜回到后院。 老郎中已经做完了药丸,装了满满一匣子。 “回头有机会就给她们捎带过去。” 顾喜喜应了声,走过去说,“师父您消消气,要打要骂千万别忍着。” 老郎中叹了口气,“罢了,人命关天,事急从权。” “你先跟我说说当时是什么情形吧。” 第180章 打了胜仗 顾喜喜感激道,“多谢师父,我正想请您帮我复盘过程。” “那女子还没出月子,若我做的有什么不妥,师父出手,或许来得及补救。” 从周家娘子生产的过程、症状表现,到后来施针扎了什么穴位、进针几寸等,顾喜喜全部详细复述了一遍。 老郎中听罢,紧锁的眉头舒展开来,脸上甚至有了笑意。 顾喜喜见状,暗暗松了口气,还好她非法行医,没搞出大问题。 老郎中颔首道,“虽然你施针手法生疏,导致进针深度不够,但那几个穴位倒是找准了。” “加上产妇的症状的确对应,只需像其他产后妇人一般,坐月子休养即可。” 顾喜喜糟糕透顶的心情顿时变得明朗多了,“果真没事了吗?不会给她造成什么后遗症吧?” 老郎中道,“放心。” 顾喜喜刚长吁一口气,但见老郎中转向她,笑的满脸褶子如菊花盛放。 “喜喜啊,你只看过一遍就能做的八九不离十,不愧是老夫的好徒儿。” 顾喜喜看着他的表情,已然察觉不妙。 遂正色道,“师父谬赞了,只因实在没别的法子,我这个瞎猫恰好抓到了老鼠。最后能平安无事,多亏产妇自己的运气好。” 然而老郎中还是笑眯眯、夹着嗓子,把那句话说了出来: “要不然你还是跟着师父学医吧。” 顾喜喜无奈,“师父,咱们当初不是说好了么,怎么又提这个。” 老郎中道,“医药不分家,你学一个是学,学两个不过是顺顺手的事。” “以你的资质,我保证,不出三年就能出师!” “不行!”顾喜喜态度坚决,毫不退让。 “您知道我更想种地,以后要忙的事越来越多,根本没法专心学医。” “所谓贪多嚼不烂,师父的医术还是留给哪个有缘的师弟师妹来继承吧。” 她端起桌上的药匣子,边逃走,说,“您做的催生保命丸我拿走了,先替眷属村的大家谢谢您哦。” “回头我再弄点好药材来补给您,或者您还想要什么,今晚想好了,列个单子给徒儿,徒儿都给您置办来。” “师父,那您早点睡啊,我先回去了。” 砰地轻响,房门关上,人跑了。 老郎中好气又好笑地摇头叹息,“如此天分,偏不肯学医术,真是暴殄天物!” “老夫要是在她小时候来收徒,赶在她一门心思要种地之前,师门兴许就有机会发扬光大了!” 半个月之后,西北军大战告捷的消息传进了小小的花池渡村。 据说北离军溃败而退,被西北军追击入北离境内数十里。 西北军趁势收回曾经被北离侵占的土地,将大业朝国境线推进到了峡谷地带。 出了这样大的事,中午村里许多人端着饭碗到村口凑热闹。只为了听老钱讲最新的情报。 暮春的暖阳之下,已经有些热了。 大家吃着饭,听着令人热血沸腾的好消息,有些人鼻尖都冒出了汗珠。 “好啊!憋了这么多年,咱们总算扬眉吐气了!” “十几年前,咱们村还被北离人抢过粮食,以后再也不用担心了!” “边境朝北离那边推进,咱们村岂不是更安全了?” 众人七嘴八舌,慷慨激昂。 说了一会儿,有人又问老钱,“那北离人是不是已经投降认输了?” 老钱挺胸抬头,待所有人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才不无自豪道,“打的他们哭爹喊娘,战力折损大半。他们可不光要认输那么容易。” “往后几年,他们都没力气再跟咱们打,据说他们的王已经给西北军大将军上了休战书,之后向咱们的朝廷赔钱、纳贡,恐怕都是少不了的。” 人圈之外,一棵小树的阴凉下方。 何景兰背靠树干,往嘴里扒拉鸡汤小馄饨。 “这么厉害啊,可惜没能亲眼所见。” 顾喜喜手里也端着碗,淡然道,“别想了,就算咱们没走,留在那也没机会亲眼见证战场的壮观。” 她眼角瞥向何景兰,“不过你现在这个样子,倒是比我想象中适应的快多了。” 端着饭碗,在室外众目睽睽种或站或蹲,不顾形象地大口扒饭,还要边吃边说笑。 这哪里像是京城来的大家闺秀、世家嫡女何大小姐能干出来的? 然而她不但这么干了,还十分惬意松弛,仿佛她生来便是如此。 何景兰眼睛一直盯着人圈中心,吃饭和说话也没耽搁。 “哎,你说北离真的会赔款纳贡吗?如此岂不是涨了宫里那位的威风?” “这种出力不讨好的结局,霍将军和慕……陈方,他俩能答应么。” “肯定不答应啊。”顾喜喜声音缥缈如风。 何景兰猛然转过头,以为自己听错了,“你怎么知道他俩肯定不答应?” 顾喜喜方才情绪波动,恍惚间一时松口失言。 她回过神,说,“我也是猜的。” “你不是说出力不讨好么,那俩人比千年的狐狸还精,怎么可能吃这种暗亏。” 何景兰赞同地点点头,若有所思道,“也对,照这样下去……” “我可能得在你家住很久了。” 她面向顾喜喜,眼睛亮晶晶的,“喜喜,我突然想到了一个我能干的活儿,你得帮我!” 两天后,土地庙的村塾里多了一位女教书先生。 个别小皮猴没见过女子当先生,心中难免存了捣乱的想法。 可早晨由顾喜喜亲自送何景兰到学堂门口,狗娃、石头左右护法,便没有谁敢明目张胆欺负何先生了。 何景兰对自己很有信心,“今日你们帮我壮大声势,以后还得看我自己的本事,要让这帮孩子心服口服才算!” 从今日起,刘夫子、何景兰轮流授课。 刘夫子教文章学问,何景兰教识字写字。 临走前,顾喜喜有种第一次送孩子上幼儿园的不放心。 她往外走时频频回眸,心想,已经叮嘱过石头护着点何景兰,别让她被村里的孩子欺负了。 应该不会出什么事吧? 顾喜喜计划去山脚下的茶树园,先回家取工具。 刚走到自家院墙外,就看见张婶惊惶地徘徊张望。 第181章 背后痛击 张婶在家门口徘徊,一看见顾喜喜就冲过去,紧张地压低了声音。 “喜喜!咱们家好像进贼了!” 顾喜喜一怔,“进贼?” 她最近倒是在等着捉贼,只是这大白天的?村里有谁这么猖狂吗? 张婶点点头,“今早你们前脚出门,你师父就被人叫去出诊了,小安也出门了,他说去县城看这个时节有什么树苗卖。” “所以家里除了我就没别人了。” “可我方才出来倒脏水,刚进院子就听见西屋有动静。” “你那天才跟我说,小陈已经被朝廷赦了罪责,他难得能回老家探望父母,至少小半年都不回来了。” “我就想肯定是匪徒闯入啊,我一个人对付不了,就赶紧退出来了。” 顾喜喜沉吟道,“您做的对,没必要硬碰硬拿自己的命开玩笑。” 张婶说,“方才一直没人出来,我在这继续守着,你去找人帮忙拿贼!” “不用。”顾喜喜语气出奇的冷静。 她抬头四处环视,也不知在看什么。 然后她眼神一冷,挽起袖口,朝自家大门走去,“青天白日的,邪不胜正,我倒要自己会会这个小贼!” 张婶大惊,“哎!你别去!危险!” 然而顾喜喜脚步飞快,背影决绝,张婶只得追着她一起进了院子。 顾喜喜顺手提起靠在门边的锄头,直奔西屋而去。 张婶哭丧着脸一拍大腿,心道,天爷呀,这哪是捉贼,这架势,分明要拼命的呀! 她也提起一把铁锹追了过去。 就算要拼命,也该她挡在喜喜前面! 西屋门没锁,顾喜喜咣当一脚踹开,对着里面闪过的人影举棍就打。 “叫你偷东西!” “不学好!大白天闯空门!” 骂一句就落下一棍。 被打的人猝不及防挨了三下子,猛然抬手攥住了锄头把。 “顾喜喜!睁开你的眼睛给我清楚!!” 男人的声音咬牙切齿。 张婶的铁锹掉在地上,“小陈?!” 顾喜喜也松开了锄头,仿佛刚恢复了视力,“哦,以为家里进贼,弱女子只能先下手为强,没看清楚是你,实在抱歉。” 这个抱歉听起来显然没什么诚意。 张婶有些尴尬,“原来是小陈回来了。” “我听喜喜说,你回老家探望爹娘了。” “怎么难得回家一趟,不多住些时日,这么快就回来了?” “我回老家、探望爹、娘?”慕南钊后牙根磨了磨,扭头看向顾喜喜。 “原来如此。” 张婶心疼准姑爷,上前仔细瞧了瞧。 看得出顾喜喜挥锄头时用了全力的,慕南钊额角被砸出了一道淤青的棍子印。 “小陈,你这伤……不要紧吧。” 张婶自己也觉得这么说没啥底气,只好讪笑着找补: “喜喜她不是故意的,你别怪她,怪我,是我没看清,就大惊小怪的!” 慕南钊微笑,“没事,一点淤痕而已,不用管过几日就消退了。” “还好是我,不是贼,你们平安无事才好。” 张婶很是欣慰,“你回来肯定饿了吧,婶子给你弄点吃的。” 慕南钊含笑应下,“好,正想念婶子做的饭菜呢。” 张婶心情大好,一阵风似地出去了。 顾喜喜紧随其后,却被慕南钊伸出的手臂挡住。 其实他还有看不见的地方受伤。 后脖颈和后背各挨了一下子,到现在还火辣辣的疼。 顾喜喜见躲不开,索性抬头看着他,“有事么?” 慕南钊看见她的神情,不由一怔。 她怎么不怕了? 此时此刻,她的眼中没有了从前那种虚与委蛇的笑。 只剩下一种天塌下来都不怕……平静的疯感。 慕南钊定了定神,问,“你为何跟张婶那么说?” “敢问,我回哪门子老家,探望哪门子父母?” 慕南钊父母早逝,所以他在进入仕途后就离开了慕家本家,辟府别居。 所以在他落难逃亡之际,慕家仗着世家大族的底蕴,才没被牵连,得以保全。 顾喜喜道,“明知道我在扯谎,有什么好问的。” 慕南钊一噎,倒是没了脾气,“那你为何又说我小半年都不回来了?” 顾喜喜抬起下巴,直视他,“刘夫子我见过了,哦,他肯定也告诉过你了,为什么你自己心里还没数么?” 两人对视,屋内静的只剩浅浅的呼吸声。 顾喜喜讥诮道,“还要等我说清楚吗?那好。” “与北离大战结束,你的大事在即,又提前安排好这里的一切,摆明了就是不打算回来。” 她看到慕南钊眼神微变,知道是让自己说中了,嘲讽意味更浓。 “应该我问你,为何突然跑回来?” “你如今时间宝贵,不至于为了取两件衣裳耽搁功夫吧?” 慕南钊死死盯着顾喜喜,脸色微青,像是气极了的样子。 僵持片刻,他咬牙道,“若我说,是为了你,你只会觉得可笑吧。” 顾喜喜果然轻笑出声,她甚至笑的前仰后合。 然后看着慕南钊铁青的脸,说,“你是天生的权臣,像这种爱美人不爱江山的人设,不适合你。” “况且我也不是什么可倾国倾城的美人。” 顾喜喜的内心已经不再如从前那般暗藏畏惧。 既然她的命运前途还是难逃慕南钊的影响,认清这点后,她还有什么好怕的? 反正是个人最后都要死,早死晚死都是死,管他结局如何,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慕南钊看着顾喜喜灿烂的笑容,心情糟糕透顶。 前不久,他还为了她怕他这件事而不高兴。 可现在她不怕了,他却感觉他们之间的距离越发遥远。 “顾喜喜,有时候我真想把你的心口剖开,看看你是不是没有心。” 顾喜喜上前一步,“那你不妨试试?” “不过,你不会这么做,为了看一眼我的心,影响你的正事可不划算。” 她说罢,笑着绕过慕南钊就要离开。 “喜喜!我回来了,你看我给你买了什么!” 安庆和的声音从远处跑进院子。 慕南钊眼神倏然凌厉,如刀锋般射向顾喜喜。 “难怪急着赶我走,原来是新人已经住进来了。” 第182章 男绿茶发言 顾喜喜登时沉下脸,“红口白牙的造谣么?” “我劝你就此打住,好歹相处这么久,保留点体面吧。” 慕南钊却不依不饶,再次挡住她的去路。 “你方才打我,根本就是故意的吧?” 顾喜喜嗤笑一声,不屑道,“反正打都打了,随便你怎么想。” 她的确是故意的,那又如何? 刘夫子说村里有影卫暗中保护。 要是能让哪个小贼大白天的进来翻东西,岂不是太废物了? 所以顾喜喜在家门外没发现异动,就猜到是慕南钊回来。 拿锄头捉贼是幌子,打人泄愤才是真。 这时安庆和跑一圈没找到人,朝西屋走来,“奇怪,婶子说喜喜在家的呀。” 方才他快到家时遇到张婶挎着菜篮子出去。 张婶满面喜气说要去地头拔点香葱芫荽,只跟他说喜喜在家呢,门没锁。 可到了家,大门开着,人却没找到。 安庆和边走,边张望着自言自语,“陈方走了,这屋子不是上锁了么,喜喜该不会在这儿吧。” 西屋内,顾喜喜坚持离开,慕南钊突然一把扣住她的手腕,将她右手拽起来。 “你做这些,就是为了赶走我,为了安庆和那个西域人?” 顾喜喜吃痛,眉心紧皱,硬是忍着疼说,“我听不懂你在胡说些什么!” “况且……” 她沉声道,“你刚回来就知道的这么清楚,看来你的人没少帮你监视我。就连我生意上的伙伴住进我家这种事,他们还要向你及时汇报。” “还有刘夫子,借教书先生的身份为掩护,村塾的孩子们被利用。” 顾喜喜眸中漾起浓浓的讽刺,“这些,都是你为了保护我费心安排的吗?” 慕南钊瞳孔猛然收缩,“原来在你心里,我是这般无所不用其极。” 顾喜喜毫不退避地望着他冷笑,“不然呢?” 不知为何,慕南钊眼神微黯,扣着顾喜喜的手渐渐松开。 顾喜喜适时抽手,迅速与他拉开距离。 安庆和走到西屋门口发现门开着,立刻笑呵呵地跨进来。 他伸出手中长长的一串米糕,“当当当当!喜喜你看这是什么!” “我在集市上遇到你爱吃的叉糕,专门让老板切了一块红枣最多的!” 话音刚落,安庆和挪开叉糕,看到了屋内对峙而立的两个人。 “喜喜,你这是……” “诶?陈兄,你怎么回来了?” 慕南钊冷声道,“怎么,我不该回来么。” “还是说对某些人而言,我回来的不是时候。” 安庆和不解道,“倒没什么该不该的。” “喜喜既然买了你,这里本来就是你的家,你随时回来都应该的。” 他笑着征询顾喜喜的意见,“你说是吧,喜喜。” 安庆和虽然心悦喜喜,凡事却都摆在明处,没有那些个弯弯绕的心思。 可越是如此,恰好让慕南钊的阴阳怪气落了空,还被戳中了逆鳞。 “你说什么?”慕南钊表情森寒,显得有些可怖。 “她买了我这件事,凭你也配置喙?” 顾喜喜看他右手伸向腰间,大惊。想到那里藏着一条出鞘见血的软剑,她立刻上前几步,挡在安庆和前面。 “别忘了你真正该做的事!” 安庆和不知发生了何事,但也能察觉到此刻的氛围很不对劲。 “喜喜,你怎么了?莫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对,让陈兄不高兴了?” 慕南钊只是死死盯着顾喜喜。 僵持片刻,他垂下眼帘时,顾喜喜竟在他眼中看到了疑似受伤的意味。 她不由一怔,未待细想时,就听慕南钊说: “难怪我的去留需要你们二人有商有量,看来已经是关系匪浅。” “你为了护他,当真可以做到这样的地步。” 顾喜喜只是看着慕南钊,没有开口。 慕南钊忽然冷声道,“出去。” 他抬眸看着面前那两人,眼神淡漠而空旷。 “朝廷卖出婚配的罪人概不退还,我对这间屋子还有些使用权吧?” 顾喜喜抓住安庆和的胳膊,拖着他离开了西屋。 堂屋内,桌上摆着大包小包,都是安庆和去县城买回来的。 顾喜喜坐在桌旁一言不发,安庆和手持叉糕围着她转圈。 叉糕,糯米蒸熟捣软,厚厚的铺在模具里抹平压实,然后铺一层红枣,再继续放糯米,以此类推,通常铺三四层糯米即可。 最后再上锅蒸到红枣软烂,推到集市上货卖。 切成长三角体,用细竹片像糖葫芦串那样穿过去,从侧面看,厚厚的雪白糯米糕夹着一层一层红褐色的枣子。 逛街的时候买一块,手持竹片下端,边走边吃十分方便,还不怕脏手。 安庆和笑道,“你不是爱吃这个吗,趁着还没变硬,你就咬一口嘛!” 顾喜喜勉强露出个笑,“多谢,我现在还不饿。” “放着等中午蒸热了,一起吃吧。” 她以为揍了慕南钊一顿,又亲口摊牌出了气,最近积攒的郁结应该得以释放。 然而并没有,她心里好像感觉更难受了。 安庆和瞅着叉糕,说,“的确好大一块,本来我想请陈兄一起吃的,可他似乎心情不太好,不想让人打扰。” 顾喜喜忽而被逗笑了,“你这些发言听起来实在是太绿茶了,还好我知道你只是天然呆。” 安庆和自以为熟练贯通后,又听到了自己难以理解的“大业语言。” 他费解地拧了拧眉,“绿茶?天然?” “喜喜,你是口渴了,想待在这儿喝绿茶吗?” 顾喜喜放声大笑,甚至眼角笑出了泪花。 拿上工具和自己配的药剂、肥料,顾喜喜又出门了。 山脚下那片茶园还在等着她。 无论刚发生了怎样的风波,都无法阻挡她种田的脚步。 安庆和抢了水桶和剪刀等工具,说要帮顾喜喜拿这些重东西。 顾喜喜看他态度非去不可,懒得多说话,也就随他跟着了。 俩人前脚刚出院子,西屋的门开了。 慕南钊看着空荡荡的门口,眸色晦暗难明。 方才听见她的笑声。 那个安庆和会让她如此开心么? 也许他这次根本就不该回来。 反而遭她戒备、厌恶,以为他在监视她的一举一动。 第183章 一个比一个不对劲 慕南钊自嘲而笑,喃喃自语道,“监视?明知你最厌恶什么,我又有何理由那么做?” 慕南钊的确在花池渡村做了安排。 刘夫子的到来,一为带人保护顾喜喜,甚至整个村子。 这些在刘夫子与顾喜喜见面那晚,就已经坦白清楚了。 二为村塾的那些孩子们。 说出来,其实连慕南钊自己都不信。 在过去的短短数月中,他不仅逐渐适应了陈先生的位置,甚至有了一个真正教书先生的责任感。 也许是因为孩子们求知的眼神,也许是因为一声声稚嫩的“先生”,又可能是学堂中的岁月简单纯然,无需勾心斗角…… 慕南钊在边境时,第一次为自己做过的选择感到后悔。 他不应该鬼使神差答应当什么教书先生!以至于离开时候还要牵肠挂肚。 于是慕南钊调出了“刘夫子”。 刘夫子的学识才华皆不输慕南钊。 更重要是,刘夫子温和又耐心,他比慕南钊更适合到村塾教书。 而慕南钊方才之所以没为自己辩白,只因顾喜喜很大程度也没说错。 慕南钊原本没打算回花池渡村。 外面有太多人、太多事等着他。 可刘夫子给他回复正事的密信末尾,出于私人交情,加了句闲话。 说当晚在顾老板家看到一名蓝眼睛胡人,行动举止荒唐无稽。 刘夫子倒也保留了读书人的风骨,只写自己看到的,并不作八卦式的赘述。 毕竟,慕南钊给他交代任务时,特地叮嘱,不必监视记录顾家的一举一动,不要打扰顾家任何人的日常生活。 慕南钊黑着脸烧新纸,还骂了句,“多事。” 他当然知道信里描述的是谁。 安庆和,从他第一次见安庆和,那小子对顾喜喜的心思就昭然若揭。 再之后,与北离的大战全面爆发。 作为霍大将军身边隐藏的智囊,慕南钊全身心投入其中,打了几场胜仗。 他好像全然忘了顾喜喜,忘了花池渡村的一切。 直到最后一场战事结束,众人得胜还营,即将清点、庆贺之际,慕南钊却给霍江留了个纸条,连夜骑快马跑了。 …… 张婶哼着歌,挎着菜篮回来,身旁还有个背药箱的老郎中。 老郎中给人看诊回来,俩人在家门前那条路上遇见的。 慕南钊没来得及退回屋内,就被张婶叫住。 “小陈!你怎么一个人站那儿啊?喜喜呢?” “她跟安庆和一起、出去了。”慕南钊头一次嘴比脑子动的快,说到“一起”二字,语气还不由自主地加重。 但他转眼便反应过来不对,说这话怎么听起来像是吃醋似的? 为了不越描越黑,慕南钊木着脸沉默了。 张婶一呆,下意识看了眼老郎中。 老郎中眼睛看不见,这让他的感知比寻常人更加敏锐。 “小安那孩子是勤快,他跟我一样,都是借住在咱们家的,难免就想多出点力。” “喜喜这次回来之前,小安就满村的给人帮忙,跟村里人都混熟了。” 张婶急忙附和,“对对对,肯定是小安想给喜喜帮忙,非跟着去的。” 慕南钊幽幽道,“他倒是会收买人心。” 张婶又是一呆。 院子里安静的有些诡异。 还是老郎中微笑说,“你的身子过去一直由我调理,许久未见,是该给你把个脉,看看恢复的如何了。” 慕南钊没有反对,“那就劳烦姜老了。” 老郎中朝后院走去,“劳烦什么,从前还不是天天到我屋里吃药扎针,怎么出去一趟,再回来就变得生分了。” 慕南钊跟上老郎中,将他肩上的药箱卸下来,自己拎着。 “姜老说笑了,您对我有救命之恩,我怎么可能与您生分。” 老郎中笑呵呵地点头。 张婶看着两人走向后院,不禁松了口气。 她转身往大门外瞅了瞅,自言自语道:“这孩子,跟小安交情再好,毕竟是男女有别,我看小陈对此像是有些在意。” “这可如何是好啊。” 张婶搬了把小板凳,就在院子里晒着太阳择菜。 她算着村塾该下学了,正对着大门口,边干活,时不时抬头张望。 有些话,做长辈的不好明说,可幸如今家里有何小姐在。 两个姑娘家说些闺中体己话就要方便多了。 何景兰、小石头结伴回来,俩人说说笑笑,看样子今日在村塾过的不错。 张婶连忙站起来,先打发石头去洗手,她拉着何景兰走到一边。 如此这般地说了。 何景兰眼中闪过一道锐利的锋芒,“您说喜喜和安庆和当着陈方的面,手拉手一起出去了?” 张婶哎呦道,“没有手拉手,我回来的时候喜喜已经出去了!” 何景兰道,“反正差不多就是那个意思吧。” 张婶认真纠正,“男女授受不亲,这种事可不能差不多。” 何景兰嗯了声,她眼神虚缈,嘴角噙笑,心思不知道飘到哪去了。 张婶还在继续拜托道,“我看小陈的样子,好像有些介意,你跟喜喜亲近,由你私下跟喜喜说,让她以后跟小安适当保持距离。” “尤其是在小陈面前。” “瓜田李下的,这样做对大家都好。” 何景兰脸上的笑意一收,朝张婶郑重应下,“行,这事儿交给我了,您就不用操心了。” 张婶重新坐到板凳上,又想起什么,抬头说,“你还不认识小陈。” “等会吃中午饭,让喜喜介绍你们认识,你也瞧瞧喜喜这个未来的夫婿,究竟怎么样。” “好啊。”何景兰正色道。“我跟喜喜亲如姐妹,终身大事,理当帮她掌眼。” 她背过身去,终于忍不住坏笑,急忙伸手捂住了嘴。 午时过了,顾喜喜、安庆和才回到家。 洗了手,闻着饭菜香味儿进屋,全家都在。 安庆和兴奋劲儿还没过,进门就说起顾喜喜的茶树。 “已经长出茶叶了,好几种不同的树,喜喜说还要筛选,太厉害了!” 他举起一个小布包,骄傲地说,“这种茶叶,我跟喜喜试过,是最清香回甘。” 顾喜喜却一直没开口,只是见鬼似的盯着炕上。 第184章 初次相识俩发小 安庆和拉着张婶,说下午要借用灶台,让大家喝到他亲手炒的茶。 张婶怀疑道,“你过去炒过茶么,别白瞎这些茶叶,再把我们家灶房烧了。” 主要是本地不产茶叶,张婶活到这么大岁数也没见过别人炒茶。 万一安庆和炒茶出点什么岔子,张婶没也法给他帮忙救场呀。 安庆和此刻满心都在茶叶和茶树上,缠着张婶说,“您放心,我虽然没亲手炒茶,但我曾在蜀地见过别人炒茶。” “主要就是手法和火候,没问题的!” 看张婶有所动摇,安庆和趁热打铁,“婶子就不想尝尝喜喜种出来的茶?” “这总归是喜喜辛苦做出来的成果,全家一起品尝,她肯定很高兴的。” 张婶凡事都以顾喜喜为重,至此便彻底被说服了。 “行吧,你炒茶,我烧火帮你调理火候。” 安庆和笑逐颜开地抓住张婶的手,来回摇晃,“我就知道您最好了,跟我娘一样好!” 张婶好笑道,“你这孩子!怎么就改不了随便动手的毛病!” 这俩人讨论茶叶时,顾喜喜却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她看了看炕上,又看了看窗外。 嗯,既没有下红雨,也没有夏季飞雪。 炕桌东西两侧,慕南钊、何景兰赫然对坐。 俩人面带客套的微笑,正在进行一场友好的闲谈。 何景兰:“原来你就是村塾之前的教书先生啊。” 慕南钊:“是,不过我暂时无法肩负此职,才向村长推荐了我的一位故交。” 何景兰:“刘夫子吗?我今早已经见过他了。” 两人面对面微笑,气氛看上去出奇的融洽。 石头跟老郎中坐在炕桌里侧,石头朝顾喜喜招手,“喜喜姐快上来呀!” 顾喜喜笑着点头,然后平静地脱鞋上炕,坐到何景兰旁边。 她嘴唇微微翕动,声音细如蚊呐,“玩什么呢?” 何景兰勾起个高深莫测的笑,侧着头小声说,“他是陈方,你的未婚夫婿,我与此人第一次相见,说话自然都要疏离客套些。” 顾喜喜冷汗。 何景兰继续面向慕南钊,正襟危坐,露出恰到好处的礼貌微笑。 “从今日起,我也在村塾任教,” “我不知刘夫子竟是陈先生所举荐,陈先生不会怪我抢了刘夫子的活吧?” 慕南钊和气地笑笑,“怎么会,能有两位教书先生,是村塾之幸。” 何景兰夸道,“我就知道,陈先生是个心胸宽广之人。” 俩人又一次相互微笑着轻轻点头。 顾喜喜实在没眼看他们这般做作,催促道,“饭要凉了,动筷吧。” 张婶端着两碗小豆汤过来,“喜喜,你去那边坐,我坐景兰这边,盛饭方便。” 顾喜喜看张婶努嘴儿的方向,正是慕南钊身边。 她正想推掉,说要去石头那边坐,却对上慕南钊抬眸一瞥。 他眼神暗含讥诮笑意,似乎在说,一个位置而已都不敢坐么? 顾喜喜的脾气被勾了上来。 她立刻端起自己的饭碗挪过去,坐下时还狠狠挤了慕南钊一下。 开玩笑!她身为一家之主,还能被一文钱买来的家伙逼得不敢随便落座? 吃饭时,何景兰时不时挑起话头,同慕南钊说两句话。 顾喜喜目不斜视地吃饭,却也会不寂寞,石头、安庆和对她叽叽喳喳,吃都堵不上他们俩的嘴。 张婶看出顾喜喜和慕南钊谁不搭理谁,心里暗自着急。 小陈是因为喜喜打了他,还在着恼? 还是说她出门拔菜的时候,俩人又闹了啥不愉快? 张婶在桌子下面碰了碰何景兰,然后递了个眼色过去。 何景兰早就有自己的计划,收到张婶的暗示,她笑着开口,“你们二位打算何时成亲?” 顾喜喜差点一口小豆汤喷出来。 张婶则是既吃惊又大为赞赏,说得好!这何小姐不说则已,一说就是关键!! 一桌人的目光都集中到顾喜喜、慕南钊那边。 何景兰一本正经地解释道,“方才听陈先生说在这住了一年之久。” “我就想着二位应该喜事将近,我多留些时日,总能赶得上喝杯喜酒。” 正当张婶忍不住要鼓掌叫好时,何景忽而话锋一转。 “不过……二位的婚事拖了这么长时间,莫非有什么难言之隐?” 她看向慕南钊,“陈先生曾是读书人,或许志存高远,心并不在这乡村小院中?” 明知何景兰在挑事,慕南钊漠然道,“别看我,决定权又不在我手中。” 张婶有些愧疚,不敢正眼瞧慕南钊。 说起这事儿,人家小陈的确没说过一个“不”字。 从始至终都是喜喜一拖再拖,百般的不肯与小陈成亲。 这不,今儿又给人家打成那个样子! 安庆和眼珠一直滴溜溜转,看看这个,瞧瞧那个。 此刻,他终于找到说话的机会,“喜喜的终身大事,当然要她自己选。” “必须选一个志趣相投,能懂她的男子。” “否则岂不是辜负了喜喜这么好的女子!” 安庆和挺胸抬头,就差挂张“我就是最合适人选”的牌子在脖子上。 张婶不悦道,“这没你的事儿!你吃饭,别掺和!” 何景兰也觉得,这个火候已经差不多了。 不能让安庆和说的太多,否则今日大家都下不来台。 她有意瞅了眼慕南钊,笑道,“女怕嫁错郎,喜喜想多等等,多选选也正常。” “万一身边的不合适,以后不知在哪就遇到真正的心有灵犀之人呢?” 安庆和高兴道,“说得对,兴许姻缘在远处,而不在身边呢。” 顾喜喜、慕南钊不约而同看向对方。 又彷如被火烫了一般,各自收回视线。 下午,慕南钊将何景兰堵在了后院粮仓旁。 “你到底想干什么?” 何景兰懵然眨眼,“你现在是陈方,我肯定要装不认识啊。” 慕南钊黑着脸道,“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何景兰假装恍然大悟,“你说的是喜喜啊?” “喜喜是我最好的朋友了,我要做的,当然是希望她好啊。” 慕南钊冷笑,“你说与她真正心有灵犀之人,该不会指那个胡人吧。” 第185章 老陈醋收放自如 何景兰心里已然笑翻了天,面上还要保持无辜。 “什么胡人,人家有名字,你说话何时变得这般没品了?” 吃醋!吃醋!使劲儿吃! 最好吃完一整缸老陈醋,酸的你理智全无! 何景兰瞅着慕南钊的神色,继续拱火,“其实平心而论,人家安老板有什么不好?长得好看,身材好气质好,自己有钱有本事。” “最重要的,安老板家里也是务农的大地主,他自己又经营果树苗木,跟喜喜之间日常闲聊,肯定不愁没话题。” “还有,我的喜喜只想好好种田,过安稳富足的日子,这些,安老板都能给她。” “够了!”慕南钊冷声打断何景兰。 “你是媒婆吗?我没空听你历数他有什么好处!” 何景兰眨了眨眼,“那你想听什么?” 她忽然一惊,抬手掩住嘴巴,“你该不会……是在怪我没有撮合喜喜跟你尽快成婚吧?” 慕南钊耳根后泛起可疑的红,但很快便被他暗中运气压制下去。 “你想太多了,我只是来告诉你,如今局势不稳,你别再没事找事,唯恐天下不乱。” 说罢,慕南钊拂袖而去。 何景兰遭遇警告非但不生气,反而望着慕南钊的背影诡笑。 说的再凶残,可并没有矢口否认啊…… 何景兰边往前院走,美滋滋地想,那个从不在乎旁人死活的冷面权臣慕南钊,看他一把鼻涕一把泪追妻场面,不比全京城所有的戏班子加起来还好看? 若能亲眼见证,这辈子也就值咯! 顾喜喜午睡醒来,匆匆喝了杯茶又要出门。 安庆和与张婶合力炒的茶还不错,至少没有焦糊,并且保留了茶香。 顾喜喜起身时,看向已经站起来的何景兰、安庆和,“我去自家麦地里转一圈就回,今日没什么有趣的可看,你们别跟来了。” 两人还想反对。 顾喜喜直接一一给了安排,“景兰,你在家看着石头做课业,咱们家以后若出了举人,有你一份功劳。” “安兄,你不是最近观察我们村的频婆果树,一直在记录数据吗,继续做,有前途。” 就这样,顾喜喜成功撇下两只跟屁虫,独自往麦田而去。 时至初夏,麦子已经接穗,放眼望去密匝匝的麦穗硕大喜人。 可顾喜喜从第一块地经过,走了很远,竟没看见自家任何一名雇工。 算起来今日该例行除草的,怎么这会儿人都不在? 顾喜喜相信雇工们不会偷懒,想到可能出了什么事,便加快脚步向前寻去。 走了一会儿便听见有吵闹声自麦田深处传来。 “你们是不是故意的?” “顾喜喜真是太奸了,教你们这么坑我!把那装肥水的桶子放地头上,故意让我拿去浇地,就是为了害我!” 听声音是顾二爷无疑了。 一名年轻的雇工反唇相讥,“拿去浇地?您老明明是偷的吧。” “每次趁我们吃饭上茅厕,您问都不问一声,提着桶就跑了!” “小偷找丢东西的人问罪,如此怪事,还真叫我们开了眼!” 顾二爷恼羞成怒,“你说谁小偷呢,有本事你报官,让官府抓我呀!” “我浇了个把月,可你们看现在结的麦穗!凭啥顾喜喜的麦穗长的又多,又大!我的麦穗干瘪又小,还不如往年我用自己渥的粪肥!” “这证据还不够明显的吗,那桶里定是你们故意糊弄我的,顾喜喜种粮的秘方就没在里面!” “我这次被你们坑惨了,我还想上公堂喊冤呢,顾喜喜连自己本家的二爷爷都暗算坑害,她必须给我说法!” 顾喜喜叹了口气,走进麦地,“二爷爷想要什么说法?” 本以为此行只是随便走一趟,没想到一时半会还回不去了。 乍听见顾喜喜的声音,顾二爷吓了一跳,气焰暂且减退了少许。 顾喜喜垂眸看见地上一片被踩倒的麦子,神情瞬时冷下来。 “老陈,这些都是顾二爷干的吗?” 陈大富走过来,“亲眼所见。” 其他雇工也说,“我们方才听见声音赶过来,就看见这老东西疯狗似的又踩又踹,还用手薅麦穗,” “要不是被我拦下,不知还要被他糟践多少!” 顾喜喜道,“这块是老陈认下的地,记下共多少株麦子,夏收之后,老陈分成的损失,由我个人补上。” 雇工们露出动容之色,东家做事真厚道! 陈大富感激道,“其实也没多少,东家不必专门补给我。” 顾喜喜说,“无论多少,都是你血汗付出,哪能就这么算了。” “若是不要赔偿……” 顾喜喜看向顾二爷,眼神凌厉,“明日岂不是谁都敢来我家撒泼打滚了?” 顾二爷瑟缩了一下,气焰又矮了两分。 他强撑着长辈的架子,说,“喜喜丫头,你可不能倒打一耙啊。” “你看看我家的麦子成什么样了,就是用了你配的肥水,比往年至少减产两成啊!” “我是弄倒了你几株麦子,可根本没法抵消我家的损失,你还得赔偿我的才行!” 顾喜喜笑出了声,“赔偿?顾二爷真会做梦。” 顾二爷脸色铁青,“你陷害我,就不怕我告上公堂?” “好啊,”顾喜喜笑容轻松,“您现在就去告。” “不过看您年纪大了,我也好心提醒,我配的肥料没有任何问题。” “只是除了这些,我还有别的种种手段配合使用,还要在不同的时间对应施加,才能让麦子高大壮实。” “您只偷了点残余的肥水,又用在小麦接穗的关键期,只会起反效果,让麦子营养不良。” 雇工们都听得入了迷。 这便是东家一步步安排他们做事的缘由,每一步既不能提前,也不能推后。 果然种地也是门学问。 连他们这些听东家指挥耕种的人,都不敢说自己完全学会了。 陈大富看着顾二爷,讽刺道,“如此看来,完全是咎由自取啊。” 他向顾喜喜拱手道,“东家,你觉得咱们是不是也该报官?” “毕竟那些肥料您辛苦配出来,成本、时间,代价着实不小。” “何不告他个盗窃罪?” 第186章 打群架?谁怕谁 顾喜喜看一眼陈大富,知他故意这么说给顾二爷听的。 便配合地颔首道,“的确,虽然咱们之前没抓他个正着,可他方才自己亲口承认偷盗,你们可都听见了?” 雇工们纷纷表态愿为人证。 顾二爷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恨自己不该激愤之下把话说那么清楚。 他今日跑到麦地里闹事,出气是一方面,真正的目的还是要从顾喜喜这狠敲一笔“损失费”。 先发制人兴师问罪、好言商量打感情牌、威胁,三种法子用遍了都不能奏效。 顾二爷想到自家的损失,再听顾喜喜要反过来告他,惊怒无措之下,采取了最后一种办法。 “哎呀!救命啊!!顾喜喜打人了!!” 顾二爷放声大喊,同时一拍大腿滚在了地上。 “打人了!救命啊!!顾喜喜仗着有钱有势,不认亲戚不敬长辈!带着一帮雇工打我个老头子啊!” 这片麦子之前已经被踩倒了,满地翻起的泥土。 顾二爷就在半湿的泥土中打滚,弄的满身满脸的脏污,衣裳、头发也散乱不堪。 顾喜喜与陈大富等人都冷眼看着,并不打算阻拦。 陈大富说,“东家,这死老头是没别的招数了,只能撒泼打滚。” 顾喜喜淡定地看着顾二爷表演,“闹出这么大动静,肯定是想把村里人都叫过来,给他撑腰呢。” 不过,顾喜喜又不是初来乍到,她深知村里多数人还是讲理的。 所以她不怕顾二爷将事情闹大。 再不济,往上面还有青田县县衙门。 前任县令死后,那位新县令要么是霍大将军的人,要么是慕南钊的人。 新县令想必清正严明,必会依照律法公断。 顾二爷边打滚,边放声嚎叫哭喊,好似他当真在麦地中挨打。 顾喜喜低声吩咐众雇工,“咱们都退后几步,留足地方让他滚。” 大家与顾二爷拉开距离后,顾喜喜想了想,又道,“你们手里的农具都别拿着了,先放脚下。” 陈大富谨慎道,“不然我们把农具放到别处去,免得等会让人看见了,真当咱们打了这老头,说不清楚。” 顾喜喜却望着麦田外面,说,“不能拿走,留在这等会说不定有用。” 雇工们面面相觑。 渐渐已经有村民聚集过来。 听见议论声,顾二爷嚎的更卖力了,“别打我!你们用完的桶子,老头子就是拿去涮涮水浇地,何至于狠心的要打死我!” “喜喜啊!我好歹是你的二爷爷啊,对你没有恩情也有亲情呐!” 陈大富皱眉,叫两个年轻雇工去大路边的地头上看情况。 他再看顾喜喜,但见她神情冷峻,一言不发,似乎在等着什么。 不多时,其中一名年轻雇工拨开麦草匆忙跑回来。 “不好了,除了现在这些看热闹的,路上又来了一大波人,手里都拿着家伙,气势好凶的,摆明了是来者不善!” 躺在地上的顾二爷动作一顿,脸上露出得逞的笑。 然后扯着嗓子喊,“救命!!顾喜喜设套用假肥料害我家麦子减产!今年我全家都要饿肚子!我不过是讨说法,却被她殴打,她这是要灭门哪!” 陈大富等人看着顾喜喜。 东家尚未发话,他们尽管心急,可都还沉得住气。 “东家,他们这么多人,却来的这么快,肯定是提前商量好的。” “这些人怕是要趁势作乱,真正打砸起来,咱们的麦地可就危险了。” “东家需要我们怎么做,尽管示下!” 顾喜喜环视一圈,肃色道,“走,随我到大路上迎一迎他们。” 再过不久小麦就要收成,就算等会打起来,也不能在麦地里打。 顾喜喜当先迈步朝地头走去。 陈大富给其他人使了个眼色,众人纷纷捡起地上的农具,毫不犹豫追随顾喜喜的脚步。 不愧是东家,方才不让他们把农具放回去,必定是预想到会有这一刻。 那他们大家伙也不是吃素的,今日谁想动麦地,先问过他们手里的锄头! 顾二爷旋转着滚了几圈,睁眼发现身边没人了。 他爬起来四处看了看,眼珠一转,猫着腰藏在麦草中一点点往外挪。 他的目的还没达到,可不能就此作罢。 顾喜喜已经带人走上了大路。 秦大嫂穿过围观人群中跑过来,手里提着个铁锹,气喘吁吁道,“还好来得及,我刚听说顾家的人要到你这儿闹事,就赶紧过来了。” “我家那口子去通知村长了,随后就到。” “万一打起来,咱们这边肯定是人越多越好。” 明明是紧张的关头,顾喜喜望着秦大嫂,却笑了,“多谢。” “有你这样肯陪我一起拼命的朋友,是我运气好。” 秦大嫂一怔,竟害羞地捶了顾喜喜一小拳,“讨厌!说这见外话作甚。” 此时那帮来找茬的人已经走近了,为首的是顾大爷、顾二爷的儿子儿媳们。 剩下的人顾喜喜都不认识。 听周围的村里人议论,这些人有顾家邻村的族亲,还有几个亲家那边的各路亲戚。 打眼望去,至少四五十号人,每人手里都提着家伙。 顾喜喜不由冷笑。 两个老头子当真是预谋已久。 也不知许诺了别人什么好处,才得以把远近亲戚都搬来帮忙! 对方隔着十来步的距离,停下来瞪着顾喜喜,顾喜喜这边的人也都不甘示弱。 陈大富挥挥手,领着所有雇工站到了顾喜喜前面,一字排开。 所有人冷着脸,将锄头往地上一墩,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敌之势。 顾大爷的大儿子顾友福朝身旁使了个眼色。 顾二爷的儿子们会意,纷纷出声,“喜喜侄女,听说我爹在你家地里挨了打,他现在何处?” “我爹这么大岁数,要是出点什么事,我们跟你没完!” “那可是你二爷爷,你、你竟敢对他动手,反了天了!” 顾喜喜看着他们,红唇勾起,像是听到什么有趣的事。 “你们还没见到人,怎么就笃定我打了他?” “还是说……” 她眸光猛地一沉,“这一切都是你们提前商量好的?!” 第187章 踢到铁板了 顾大爷家这些年种菜卖菜,已然做成了农商结合的菜农,时常有机会跟县城的酒楼、食肆打交道,久而久之自然比普通农户多些心眼。 可顾二爷家世代只会种粮食,子孙们很少进城,没见过什么世面。 乍然被顾喜喜呵斥,几个三四十岁的大男人都张口结舌地说不出话。 顾友福见状,心里暗骂这些猪队友废物,只得自己开口: “喜喜侄女别误会,咱们今日来没别的意思,就是来接我二叔的。” “听说他跟你闹了些矛盾,自己跑到你这来讨说法,家里人没能拦得住。” “看在老人家上了年纪的份上,你还是别为难他了,把人交出来吧。” 顾喜喜心道,好一个笑面虎。 看似和气地说只是来接顾二爷的。 可话里话外的意思,却是顾喜喜欺负老人家在先,扣下并为难老人家在后。 秦大嫂对顾喜喜小声道,“他这话是说给大伙儿听呢,就想让你在村里没法做人。” 顾喜喜自然知道顾友福存心不良。 自打顾友庆因为投毒被判流放,顾大爷一家再没找过顾喜喜的麻烦。 可他们心里真能咽的下这口气吗? 眼前便有了答案。 顾二爷今日此举,是受顾大爷一家挑唆也好,是与顾大爷合谋也罢。 终究是他们两家合起伙来存了坏心。 顾喜喜望着顾友福,有意拔高了声音,“你们只说闹矛盾,怎么不说清楚因何而起,是没脸说吗?” “老陈,你跟大家说说,最近咱们丢了什么东西,又被偷了多少次。” 陈大富提气,声如洪钟道,“每逢我们施肥浇地,顾二爷就鬼鬼祟祟来偷我们浇地的木桶。” “我去顾二爷家麦地把桶拿回来,除了我身边这些人,还有村里许多人看见。共计一十五次,时间从一个半月前开始。” 顾喜喜看向顾二爷那几个儿子,“你们并未分家,向来都是一起耕种。” “二爷爷到我家偷东西,几位叔伯不会全然不知吧?” 村民们议论纷纷。 大家都眼馋顾喜喜种粮食的秘方。 可像顾二爷这样直接去偷的还是头一个。 秦大嫂高声嘲笑,“撺掇着老头子出去偷东西,他们坐享其成,可没担心过亲爹被抓了怎么样。此刻跑过来找茬想讹人,倒是装的一个比一个孝顺!” 围观众人哄笑。 顾二爷家的人脸上红一阵青一阵。 僵持中,顾二爷突然从麦草从中扑出来。 他倒在路上,浑身泥土,颤巍巍哭道,“要出人命了!我不过是找顾喜喜要个说法,她、她居然仗势行凶,叫她的这些雇工打我!” 顾友福眼睛一亮,指着顾喜喜义愤填膺道,“欺人太甚!” “不管二叔做错了什么,他毕竟是你的长辈,身为孙辈居然对爷爷动手!” “还下的如此狠手!像顾喜喜这样张狂的人,还配做咱们顾家的子孙吗!” 顾友福身后那些亲戚们纷纷应和。 “顾家没有这样的人!她怕是连祖宗都忘了!” “她不就仗着会种地,有点家底儿吗,咱们今日就得给她点教训!” …… 顾二爷的儿子儿媳趁乱就要上前将顾二爷扶走。 顾喜喜却断喝一声,“不许动!事情没说清楚之前,他爱躺地上就继续躺着!” 对面又是一片骂声,“最毒妇人心,地上潮湿,你想害死老爷子吗!” 陈大富等人倏然举起锄头,双目炯炯,直指对面,呈护持之势。= 顾喜喜冷声道, “我就是恶毒,你们当如何?” 亲戚们激愤,有人已经按捺不住,就地捡起石块往顾喜喜扔去。 顾喜喜瞳孔紧缩,看着石头朝自己面门飞来,已然躲闪不及。 陈大富也没料到有人扔石块,大惊失色扑过去要去挡,可惜还是差了一截。 不过眨眼的功夫,顾喜喜内心做好疼痛流血的准备。 这时不知什么东西破空而来,将那石块撞飞出去。 同时顾家那堆亲戚中,有好几个人痛呼出声。 “谁!谁打我们?” “我。” 众目睽睽,慕南钊走向顾家众人,他神情冷峻,眸光凌厉。 顾友福还在质问,“看在你当过教书先生的份上,我们只找顾喜喜讨说法,不会为难你,你快让开。” 然而慕南钊非但没让开,反而继续往前走。 何景兰、安庆和、石头、张婶用力扒开人群,跑向顾喜喜。 四张脸围着顾喜喜,都写满了紧张和关切,争相道: 张婶:“喜喜,他们没伤着你吧?” 何景兰:“喜喜,他们人多欺负人少,要打架你怎么不叫上我们?还好村长来家里说,我们才知道出事了!” 安庆和:“他们欺负喜喜,就是欺负我!要比人多,跟我两天时间,咱们绝不会输给他们!” 石头:“喜喜姐你放心,这帮人的脸我都记住了,哼!” 顾喜喜看着他们,方才被扔石头的惊惧一下子就平复了。 心底甚至漾起淡淡的暖意。 “我没事,该有事的是他们。” 她抬起头,眼神坚定地投向对面。 慕南钊旁若无人地走着,直走到一众顾家亲戚中间。 顾友福生气道,“你这书生!走到我们这儿,想干什么?” 下一刻,慕南钊便用行动给了他回答。 只听一声惨叫,向顾喜喜扔石头的后生捂着右肩倒在地上。 他翻滚着,口中一声声惨叫,吓的其他人都白了脸色,看慕南钊的表情像是见鬼。 顾友福牙齿打战,急忙后退,“你你你!大胆!” “你这是故意伤人,你就不怕我去衙门告……” “怕什么?!”顾喜喜接过话头,扬声道,“不过是暂时卸了条膀子而已。” “稍后给他接上,还是好人一个。” 她示意陈大富等人看好顾二爷,不许被人碰。 而后边走上前,边说, “除了顾二爷自己的一面之词,还有谁看见我打他了,站出来。” “等会儿咱们去县衙报官,衙门自会请郎中给顾二爷验伤。” “若果真验出顾二爷身上有被人打出的新伤,你们好做个人证,让衙门判我个故意伤人之罪。” “可若是没能验出来……” 第188章 大乱 顾喜喜环视一圈,眼神平静,却不怒自威。 “那就是顾二爷诬告,而你们作伪证,轻则杖责并向我当面赔罪,重则……一起蹲大狱。” “反正都是自家亲戚,外面的人轮流代送牢饭也方便。” 顾家这些亲戚的神色都变了,闪烁着偷看其他人都是什么反应。 此时,村长老钱和他老婆钱大婶也赶到了现场。 村民们自觉让开一条道,让村长两口子站到前面最佳位置,好主持公道。 老钱先是瞪了顾友福等人一眼,然后朝顾喜喜点点头,示意她继续。 顾喜喜道,“各位考虑好了吗,谁要做这个人证,请站出来。” 等了一会儿,对面鸦雀无声。 甚至顾喜喜视线所及之处,就有人闪躲着垂下头,不敢对视。 顾喜喜这边的气势越发高涨。 一名正在看守顾二爷的雇工扬声道,“听见我们东家说什么了吗?你们去告,现在就去!” “只可惜啊,这老头儿太惜命,我们亲眼看着他在地上滚了几圈,自个儿扯乱了衣裳头发,可没人动他一根手指头。” 另一名雇工扬了扬手里的锄头,笑着应和,“还真是可惜了,老头方才怎么没捡块石头,给自己脑门上狠狠来一下子?” “你们上门讹人,怎么没提前商量好?” 顾二爷还躺在地上,土里的潮气浸入单衣,他年老体迈受不住几次想起来。 可那两名雇工却将锄头把交叉,挡在顾二爷上方,限制他起身。 一名雇工似笑非笑,“老爷子,您闹累了就多躺会儿,省的您起来了不安全,一个不小心伤着了,又得讹到我们头上。” 顾二爷气的瞪眼,可惜没人理他。 顾二爷的儿子儿媳站在附近,不敢上前领人,就这么撇下亲爹退回去也不像话。 他们只能转过身,求救地看向顾友福。 顾友福脸色难看,再也无法扮和气,装好人。 他不耐烦斥道,“看看看,看我作甚?方才出门时喊打喊杀的,事到关头了一个比一个窝囊,听别人说十句,你们都蹦不出一个屁!” 顾二爷家的几人也不高兴了,“大哥,方才你也没跟我们说,这事儿闹大了是要坐牢的吧!” 何景兰指着对面,大声道,“大家听见了吗,他们是一伙的,提前商量好的!” 张婶啐道,“呸!好不要脸,还敢说不是蓄意讹诈!” 围观众人哗然。 在大家心里,孰是孰非至此已经够清楚了。 老钱沉着脸正要开口做最后的公断。 顾二爷见状急了,他辛辛苦苦闹了一场,好不容易请来这么多人壮大声势,怎么能就这么算了? 况且其他人倒罢了,唯独他家麦子减产那么多。 他不甘心什么都没得到,再坐实了讹诈之名,以后还得被村里人耻笑。 顾二爷挣扎着吼道,“你们怎么还愣着!这么容易被一个小丫头片子唬住?” “你们不是都想要她种粮的秘方吗!” “我一个老头子冲在前面给你们所有人铺路,临到最后关头,你们却不敢动手了!” 顾友福眼珠一转,下定了决心,神情阴鸷道,“所谓律法难制众人,咱们人多,还怕她人少不成?” “反正已经这样了,索性大家一起动手,逼她交出秘方!!” 顾家众亲戚的贪欲彻底被激活,他们一个个攥紧了家伙,眼神狠辣。 “友福说得对,富贵险中求,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 “没错,反正是咱们顾家族中的冲突,就算被衙门抓了,顶多关几日,值了!” “她霸着秘方不撒手,根本没拿咱们当自己人,咱们也不必跟这丫头客气了!” “对,她不仁别怪我们不义,大家一起上,把她的麦子全毁了完事!” 顾家众人狂吼着冲过来,所有人都被贪婪烧红了眼。 无论老钱如何动怒制止,此时此刻已经没人听得进他的话。 原本已经稳定的情况再次急转直下。 何景兰急的跺脚,“这些人疯了,一个个说的冠冕堂皇,实际跟强盗有什么区别!” 慕南钊隔着人群,看向顾喜喜,顾喜喜坚决地朝他摇了摇头。 若慕南钊在这时利剑出鞘,就不是方才卸人一条臂膀那么简单了。 天下棋局即将有大的变动,而慕南钊身为执棋者之一,绝不能在这个时刻闹出血光。 顾喜喜盯着对面来势汹汹的人,反手依次将石头、何景兰推给安庆和。 “你们仨都是外来人,他们不会贸然对你们出手。你替我看好他们两个,免得被误伤。” 张婶站到顾喜喜身边,将一柄铁锹交给顾喜喜。 顾喜喜余光瞥见张婶倏地举起一把斧头,猛地扭头看过去,“婶子,你咋把咱家劈柴的斧子拿来了?” 张婶面朝敌人,目不斜视,“喜喜别怕,跟这些人已经没道理可讲了。今日咱就跟他们拼了,谁要欺负你,先问过我的斧头!” 顾喜喜倒吸一口凉气,她从未见过张婶如此彪悍,当真是刮目相看。 不过……直接用上斧子,是不是太凶残了。 说时迟那时快,顾友福等人已经冲到了跟前。 其实他们的目的并非打杀顾喜喜,而是奔着顾喜喜身后大片的麦地。 以毁坏麦地威胁顾喜喜交出种田秘方。 否则就让顾喜喜颗粒无收。 她不让顾家人好过,那大家都别好过! 陈大富等雇工们自然不肯让顾家人得逞,两方推搡间,冲突终于爆发。 不过雇工们都是正当壮年的男子,彼此配合着与顾家人对打,一时半刻倒没吃亏。 顾喜喜握紧了铁锹,她一个搞科研的,还从没跟人打过架。 眼前这种打群架的场面更是第一次见,内心难免有些紧张。 顾家人眼看不能突破雇工们的防线,顾喜喜发现有几个不认识的亲戚从侧面绕道,朝麦田跑去。 想到自己的田地要被这些人糟蹋,顾喜喜不知哪来的勇气,提着铁锹就追了过去。 张婶一看,也跟着跑,“喜喜,你别一个人过去,当心吃亏!” 慕南钊微蹙。 明明还打不到她跟前,她逞什么能?! 第189章 她找外人帮忙 慕南钊虽未再出手,但他一直留心顾喜喜的动向。 反正这些群殴的人最终是死是活,他根本不在意,他只需要护住顾喜喜和她在意的那几个人就够了。 可现在顾喜喜却自己跑出了安全范围。 慕南钊纵使心中不悦,也只能叹口气,穿过闹哄哄的人群去找顾喜喜。 此刻,老钱已经急疯了,两边劝说,却没人顾得上听他说什么。 老钱嗓子都喊哑了,他也彻底没了耐性,暴怒胡乱骂起来,“顾友福你他娘的乌龟王八蛋!别以为老子不知道这次都是你撺掇出来的事儿!” “你们顾家人一个个的除了顾喜喜,全都他娘的不是东西,混账玩意,还有你那尖酸狡诈的爹,憋着坏躲在后头看戏呢!小儿子送去流放还没回来,这是想全家都进去吃牢饭!最好是绝了户才配得上你们这没人伦的破烂货!” 何景兰、石头两个在后方蹦着跳着,看前方究竟什么情形。 石头说,“安大哥你让开,挡的我都看不见喜喜姐了!” 何景兰赞同道,“就是,小安你快让开!” 安庆和也担心顾喜喜,频频回头看混战,却还是坚持道,“不行,我要是让开,你们俩肯定跑过去打架!” “喜喜说了,你们俩谁都不能受伤!” 这是顾喜喜交代他的任务,他必须办好,不能让她担心失望。 麦地边缘,顾喜喜追上了那几个人,将铁锹横在身前。 “你们敢再往前走,别怪我不客气!” 几个顾家亲戚有男有女,他们见顾喜喜孤身一人,都露出不屑之色。 “想保住麦地,趁早把秘方交出来。” “不然,就凭你一个小丫头……” 话音未落,就听见一句清冷的“谁说就她一个了”。 如同雪山之巅吹下来的冷风,这声音,这语气,单让人听着,就能感觉到居高临下的鄙视。 几个顾家亲戚扭头望去,表情顿时像见了鬼。 刚才这个人一下子卸了三姨家小儿子的肩膀,他们可都是眼睁睁看着的。 慕南钊根本懒得给这些蝼蚁眼神,本来只要他愿意,这几个已经是死人了。 他转向顾喜喜,皱着眉正要说什么。 就听见连声大喊由远及近。 顾喜喜、慕南钊一齐循声望去,只见张婶举着斧子,一路吼叫着跑过来,所过之处众人退避,如入无人之境。 毕竟一开始来这儿的人都是奔着捞好处,没人打算真的拼命,更不敢闹出人命。 虽然眼前场面已经有些失控了,大家的情绪也逐渐不受控制。 用农具虽然能打死人,但毕竟还是收放自如些。 不像张婶的斧子,这绝对是今日现场最凶残的一件武器了。 为了贪欲再疯狂的疯子,也会害怕真正不要命的人。 眼看张婶已经狂吼着跑过来了,几个顾家亲戚立刻放弃了顾喜喜,吓得连同伴都不管了,鬼哭狼嚎四散而逃。 慕南钊沉默。 顾喜喜瞠目结舌。 张婶追着那些人跑了十几步,气喘吁吁地提着斧子回来。 “这帮小鳖孙,老娘当初跟人打架的时候,他们还没出生呢!” 慕南钊道,“还得是婶子您出手。” 顾喜喜不由抬头看了他一眼,心想,说的也对,乡下地方这点内部矛盾,让慕南钊出手血流成河,委实大材小用。 还是张婶的法子更好。 张婶已经喘匀了气,得意地叉腰道,“我就说了,有我在,谁都别想动喜喜!” 慕南钊与顾喜喜对视,“闹得差不多了吧。” “你想如何让他们安静。” 顾喜喜朝大路上眺望,她不想自家雇工们受伤,是时候结束闹剧了。 她知道慕南钊在村里隐藏了人手,只要他一声令下,转眼间便可平息。 可是…… 所谓影卫,放在明面上用,恐怕不太好。 顾喜喜虽然不太懂其中的门道,但她不想白用了慕南钊的人,还要给他增添额外的麻烦。 思忖片刻,顾喜喜唇角勾起一抹诡笑。 她对慕南钊和张婶说,“劳烦你们继续守着,别让人搞破坏,我去去就来。” 慕南钊皱眉,他本来以为,顾喜喜会请他出面平乱。 可她非但没这么做,还不告诉他究竟想到了什么计谋。 慕南钊一直看着顾喜喜的背影,看她穿过大路,跟那些雇工说了什么。 然后径直走向安庆和。 顾喜喜跟安庆和距离很近地说话,说了好几句,安庆和时不时点头。 虽然离得远看不太清,但慕南钊就是能看出安庆和那张脸笑开了花, 他凤眸眯起,磨着后槽牙,齿间挤出两个字:“狗腿!” 虽然何景兰和小石头也凑在一起听。 可慕南钊就看得见安庆和。 不过就是说个话而已,有必要离那么近吗? 脸颊都要贴在一起了! 一旁的张婶察觉慕南钊不专心守麦田,还又是咬牙,又是捏拳头的。 疑惑地对着他的脸看了看。 又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小陈,你看啥呢,这么入神?” 再看顾喜喜那边,应该是说完了。 她拍拍安庆和的肩膀,安庆和独自离去。 慕南钊脸色难看,冷笑着说,“好啊。” 张婶不解,“什么好?” 慕南钊死死盯着远处的顾喜喜,“她有什么安排不跟咱们说,偏偏舍近求远,去找一个外人!” 张婶听明白了,“你说喜喜已经有办法了?她要怎么做?” 慕南钊心情糟透了,本想说不知道。 可他看着安庆和穿过“战场”越走越远,心中便已基本明了。 “擒贼先擒王。” 顾友福还在带人与陈大富等雇工们对抗。 可他渐渐发现,从顾喜喜回来,跟陈大富说了句话之后。 雇工们明显没那么勇猛了,打几下就跑,引的顾友福这边的人去追,你追我躲的,反而像是故意耍着他们玩儿。 顾友福左右张望了一阵,说,“糟了,他们是故意拖时间!” “那个胡人不见了,说不定是去县城报官!” 他想到今日自己的任务,咬了咬牙,喊道, “咱们人多,索性也别管什么见不见血,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都跟我冲了!” 第190章 激发的贪欲 听见顾友福的话,所有人再无顾忌,一个个烧红了眼,挥舞着农具向前冲。 这一次他们拿出了搏命的架势。 陈大富等雇工们见抵挡不过,护着秦大嫂两口子、村长夫妻后退。 因为顾喜喜方才回来时已经跟他们知会过,她已经有了解决的办法,只需要再稍微拖一拖时间即可。 所以大家无需跟对面硬碰硬,夏收时节即将到来,万一在这时候受伤,得不偿失。 陈大富等人慢慢后退,与顾喜喜等人汇合。 他们围成人圈,将武器向外,转为全面防守。 何景兰紧张地手心冒汗,却又隐隐兴奋,“咱们能守得住吗,等会儿万一打起来,我没有武器怎么办?” 石头低头看了会儿,捡起两个石块,每块都堪比一个成年男人的拳头。 他开心地将其中一块递给何景兰,“景兰姐,你拿着这个。” “等会儿他们要敢冲进来,咱们就搬起石块狠狠往他们身上砸!” 何景兰眼睛一亮,无比赞同道,“好办法呀!” 她幻想了一下自己举起石块猛砸坏蛋狗头的场面,开心地笑了。 顾喜喜看了眼傻笑的两个人,无奈道,“你们现在应该寄希望于安庆和能快去快回,不然,就凭这两块石头,能顶得住前面那些疯子吗?” 顾喜喜说着,抬手一指。 何景兰、石头顺着望去,都看傻了。 那些人面目扭曲,形同恶鬼,疯狂地攻击围绕外圈防守人们。 纵使村长老钱也在其中,可这些杀红了眼的人哪还顾得了这个? 顾喜喜看秦大嫂、钱大婶有些招架不住,提着锄头挤到他们中间。 秦大嫂打翻了一个人,抽空说,“喜喜,你力气没我们大,当心伤着,你还是到后面照顾何小姐和石头吧。” 顾喜喜却没有后退的意思,“你们都是因为我才被困在这,我岂能躲在后面看?” 她说话时眼神犀利地盯着面前,瞅准时机,锄头精准向前一戳一扫,有人被正中腿弯,直挺挺向前扑倒,摔了个狗啃泥。 秦大嫂、钱大婶没料到顾喜喜出手有如此奇效,都惊喜地看向她。 顾喜喜道,“别分神,现在多一点力量,就能多守一刻。” 就算她不擅长使用力量,总可以用些巧劲儿。 双方胶着间,顾友福等人步步紧逼,顾喜喜这边则缓缓后退。 渐渐地,何景兰的脚已经踩到麦田的边缘。 她出声提醒,“喜喜……” 顾喜喜回头望了一眼,暗暗咬牙,同时锄头挥出,再次绊倒一人。 此时此刻,他们的防护圈子已经越来越小,周围四面八方都是敌人。 看热闹的村民们都怕被波及,早已跑得远远的。 石头看看这边,看看那边,急的小脸涨红。 他忽然一跺脚,从何景兰身旁窜了出去。 “我砸死你这个坏蛋!” 石头手起石落,痛击一条刚伸进来的腿。 他年纪小,身量低,这个杀伤角度倒是刚刚好。 顾喜喜还没来得及拉住石头,就听见了嘎巴一声脆响。 然后对面一个壮汉惨叫着单腿后跳,先是撞到了几个同伴,最终向后摔倒时还砸倒了一片。 一众大人瞠目结舌,这小孩儿也太厉害了吧,只是一下,就弄翻了好几个! 顾友福也在被砸到的人之列。 他费力地推开压在身上的人,爬起来揉着后脑勺,边瞪着顾喜喜,恶狠狠道,“咱们马上就要赢了,今日好歹毁了她这片麦子,就算咱们赢了!” 多亏石头那一下争取到了少许喘息的功夫。 何景兰也灵机一动,高声道,“你们都被他利用了!” 她指着顾友福,“他!我知道他跟顾喜喜有仇!他说要毁掉顾喜喜的麦子,那是为了报私仇!这点他肯定没跟你们说吧!” 躁动的人群再次安静了一瞬。 顾友福眼中闪过一丝慌乱,挣着脖子嘶吼,“她一个外人的话,你们也信?赶紧上啊!” 何景兰自然不甘示弱,“你们过去跟顾喜喜有什么冤仇吗?没有吧。” “你们跟着这个顾友福累死累活的,受伤挂彩,回头医药费都没人管,说不定还得蹲大牢,究竟图什么呀!” “就算你们最后毁了这片麦田,想想你们自己,最后能拿到什么好处吗?” 顾家众亲戚陆续停止了攻击。 他们互相看着彼此,纷纷露出犹豫的表情。 是啊,他们是奔着找顾喜喜种粮食的秘方而来。 现在顾喜喜还是不肯交出秘方,他们继续听顾友福指挥,打架弄一身伤,再去费老大的劲儿搞破坏,有什么意义吗? 何景兰将这些人的神情变化尽收眼底,趁热打铁道,“所以啊,出力不讨好,损人不利己,干这种事,你们不觉得浪费了自己今早吃的饭吗?” “哎,这顾友福他给你们管饭吗,报销医药费吗?” 不用等回答,当然是没有了。 顾家众亲戚你看我、我看你,越发动摇起来。 无论顾友福如何羞恼,如何怒吼,都没人搭腔,也没人动弹。 此刻其实大家只是缺个台阶下,毕竟是一起来的,谁都不好意思先说放弃。 这时,就听见不远处传来安庆和的喊声,“我把躲在家里的始作俑者带来了!” “今日你们村子的大乱,都是因为他的挑唆!” 所有人转过去看。 顾友福大惊失色,“爹?!” 只见安庆和手里牵着一根粗麻绳,麻绳另一半绕在顾大爷身上。 安庆和笑呵呵扯着顾大爷往这边走,如同牵羊走狗,意气风发。 而顾大爷脸色铁青,不情不愿,踉踉跄跄。 顾友福大怒,“姓安的!看在你是胡人的份上,今天我没动你,你为何闯入我家,还绑了我爹?!” 安庆和已经牵着顾大爷走到近前。 他冷笑着说,“那就要大家知道,你们父子究竟干了什么坏事!” “青田县城,赵老板,你们应该熟悉吧。” 顾友福听到这,像一只被踩到尾巴的猫,他忽然暴起,扑向安庆和。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放开我爹!” 第191章 攻心 安庆和灵巧地躲开顾友福的一扑。 顾友福还想再次动手,却被自家几个亲戚按住了。 “既然你行的正坐得端,听他说几句,又怕什么?” “赵老板是谁,跟这事儿有何干系?我们怎么没听你说过?” 顾友福词穷,“我……我不认识什么赵老板,我只是不想让这些外人说些没头没尾的话,挑拨咱们的关系。” 然而他刚说完,就发现除了顾二爷那家人之外,其他亲戚都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显然已经没了刚开始的信任。 顾喜喜松了口气,示意身边的人可以放下武器了。 只听安庆和说,“青田县做种子生意的赵老板,大家可随便打听去。” “顾大爷一家种菜的,跟这赵老板本就熟络,前不久跟赵老板商定,只要拿到顾喜喜的种粮食秘方,便交由赵老板寄卖。” “什么叫寄卖?我跟大家解释一下,就是你们以后谁想种出更多更好的粮食,就要去赵老板那花高价钱买方子。” “他们还计划把秘方拆分成好几张,一张十两银子,你们中间有几个人能买得起吗?” “还是说,你们真的相信,顾大爷得到秘方后,会无偿分享给你们所有人?” 人群再次躁动,顾家亲戚们相互议论低语,看向顾大爷父子的眼神更多了愤怒。 顾友福还在嘴硬,他挣扎道,“你们别听他的!” “这个胡人他跟顾喜喜是一伙的!” 安庆和轻蔑地白了他一眼,不紧不慢地从怀里掏出一卷纸,甩了甩抖开。 “这是顾大爷跟赵老板签的契子,有识字的吗,选几个代表过来看。” 顾大爷离的近,看见了契子下方自己按的红手印,顿时脸色灰败。 顾友福难以置信地瞪着眼睛。 契子一式两份,属于他家的那份被他收在自己屋里,藏在隐秘的地方,根本不可能被安庆和短短时间就翻出来。 那这一份契子又是从何而来? 片刻,就有几个人走到安庆和跟前。 安庆和谨慎地不许他们触碰契子,只需围观阅读。 这几个人看完之后,脸色难看地回到人群中。 安庆和扬声道,“都看见了?这契子上写得很清楚,赵老板每卖出一笔,就会给顾大爷四成的分利。” “看吧,让我说中了,”何景兰跟着说,“你们就是被利用了!” “万一今日让他们得逞,以后人家赚的盆满钵满,可还能记得你们这些亲戚?” 顾喜喜含笑给了何景兰一个赞赏的眼神。 好一个何大小姐,句句拱火,句句又都说到了对方最在意之处。 而且还将主要罪责推到顾大爷父子身上,给了大多数人台阶下,可谓是恩威并施。 不愧是世家出身的姑娘,论起攻心,恐怕不会输给她的兄长何景辉。 何景兰朝顾喜喜眨眨眼,似是遗憾地朝顾家人叹了口气。 “我要是你们,最不该得罪的就是顾喜喜了,毕竟,你们本来跟顾喜喜没仇没怨的,想要种好粮食,以后还指望她是否愿意帮衬一二。” “这巴结还来不及呢,结果你们一个个的……” 众亲戚小声低语了一阵,再抬头看顾喜喜,表情都有些讪讪的。 有人先放弃了,“我觉得,这姑娘说的有道理,咱们刚才都上头了,现在静下来想想,咱们都是被欺骗了啊!” 有人后悔道,“是啊,你看我这手上都擦破皮了,这么大岁数了,还被人撺掇着当枪使,真是丢人。” 有人愤然道,“我听说顾二爷被小辈欺负了,实在气不过,所以才跑来帮忙,现在看,这根本是没有的事儿啊!” 何景兰早就铺了台阶,所有人自然借坡卸驴,绝口不提自己此行的目的也是“秘方”,只推说是被骗了。 顷刻间,局面彻底扭转。 顾家的亲戚们纷纷指责顾大爷父子和顾二爷全家。 更有甚者,泄愤地朝他们吐口水。 顾二爷从方才安庆和公布真相时就呆若木鸡。 他突然拔地而起,扑过去双手抓住顾大爷的衣襟摇晃,“你当初跟我可不是这么说的!” “你让我先找顾喜喜闹,能把损失要回来最好,要不回来的话也没事,只要我说被打了,你就有理由让大家逼顾喜喜交出秘方。到时候秘方归咱们两家共有!” “你为什么要骗我!” 安庆和已经放开了绳子,走到顾喜喜旁边一起看热闹。 顾大爷面如死灰,身体摇摇欲坠,口中还在强辩,“我可没骗你,这不是没弄成么。” 顾二爷清醒后也没那么好糊弄,“那赵老板怎么回事?你跟我提过一个字吗?契子你都签了,上面只写了你的名字!你当我是傻子吗!” 顾二爷越说越悲愤,“你以为你拿别人当枪使,恕不知我才是最大的傻子!” 顾二爷的儿子儿媳也纷纷跳反,七嘴八舌跟亲戚们解释,她们也是受害者,顾大爷把所有人都骗了。 众人吵吵闹闹乱哄哄。 顾大爷实在应付不来,眼白一翻,就地晕倒。 也不知是真晕还是假的。 顾喜喜小声对安庆和说,“多亏了你找到契子,及时带过来,不然我就只能放弃这些麦田了。” 毕竟麦田毁了,下一季还能补种别的粮食。 人要是伤了死了,可就回不来了。 安庆和一面看热闹,咧着嘴笑说,“不是我找到的契子,我在他家堂屋,还要顾大爷卧房翻遍了,没找见。” 顾喜喜一怔,“这张契子是假的?” 安庆和摇头,“不是假的吧,是那个刘夫子,他跑到顾大爷家给了我这个。” “他让我尽管拿过去用,说你自然知道怎么回事。” 顾喜喜沉默了一会儿。 “你拿到的,应该是赵老板的那份契子。” 能将契子提前偷(或者拿)出来的人,或许对今日之事比顾喜喜本人预料的更早。 顾友福解开了顾大爷身上的绳子,顾二爷那家人却不肯放他们走。 两家狗咬狗,已然反目成仇。 顾喜喜正要离开,却被顾家一众亲戚挡住。 为首的几个人都是有些年纪的。 他们面向顾喜喜,突然拱着手一鞠到地。 顾喜喜有些意外,后退了半步。“诸位这是何意?我可不敢承受。” 第192章 永为姑奶奶 顾大爷、顾二爷亲家那边的亲戚们被所有姓顾的迁怒,当场划清界限。 这些人看两家正主都内讧起来了,自觉没趣,只得灰溜溜先行散去。 在场只剩下顾家亲族,站出来的几个男人都是上了些岁数的。 他们皆是在本地顾家亲族内有话语权之人,由他们出面道歉,承载的是在场所有人的期盼。 所以就算顾喜喜的话怎么听都是讽刺,几个老男人臊红了脸,还是坚持保持着弯腰低头的姿势,说,“这次是我们误听小人之言,实在对不住你。” “你……可否原谅。” 众亲戚应该是已经商量好了。 所有人安静地垂手而立,愧疚地望着顾喜喜,都在等着她表态。 张婶见这边彻底安静了,也叫上慕南钊走回来看究竟。 何景兰半掩着嘴,小声解说,“这些人正在跟喜喜道歉求原谅呢!” 张婶恍然,故意大声说,“道歉要是都有用的话,衙门要那些砍头的铡刀作甚?” 顾喜喜沉默地看着那些人。 直到看着几个花白头发的人腰弯的都有些发抖了,她才悠悠开口: “今日之事,起因的确是顾大爷与顾二爷对你们有所欺瞒。” “我可以当做没发生过。” 几个弯着腰的人都露出松了口气的表情,正要起身。 顾喜喜却话锋一转,“不过,你们方才想对我动手,真正的目的,你们自己心里清楚,我也很清楚。” 她满意地看着对面所有人脸色微变,说,“事情至此了结,你们可以回去了。” 眼看顾喜喜就要离开,为首负责道歉的几人都急了。 “喜喜请留步!” “喜喜,看在都是本家的份上,可否教我们怎么种粮食?” “对啊,就像刚才这位小姑娘说的,我们的希望只有你了啊。” 顾喜喜仿佛没听见似的,带着自家人越走越远。 陈大富等人也颇有眼色地拦着顾家这些人,不许他们追。 众人心急如焚,纷纷催促几个能拿事的想办法。 方才何景兰点醒了他们,真正只有跟着顾喜喜才有肉吃。 可他们已经把顾喜喜得罪的狠了,今日若是再错过机会,只怕以后再没戏了。 有人急中生智,“喜喜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该尊重点,叫顾老板!” “顾老板,顾老板!咱们有话好说,您别急着走啊。” 顾喜喜头也不回,脚步轻快地越走越远。 何景兰侧目瞅着她,“照这样下去,咱们再走几步,他们肯定加码。” 因为是背对着的,一帮姓顾的自然看不见顾喜喜狡黠的笑。 没错,她就是故意的。 方才何景兰可不止是给顾家亲戚台阶下,更是为顾喜喜铺路。 毕竟以顾喜喜的行事习惯,今日在这些人身上耗时耗力,还担了风险,总得换点好处回来吧。 几个主事的老男人凑在一块商量了几句。 其中一人声说,“顾老板留步!” “本地顾家亲族已经决定,将花池渡村顾大、顾二两家全体逐出亲族,永不写入宗祠族谱!他们以及后世子孙与本地顾家从此再无干系!” 正在互相掰扯的顾大爷、顾二爷两家都震惊地停下来。 顾大爷气的浑身打颤,“你们都疯了吗?为了巴结一个小丫头片子这么做,就不怕传出去,连祖宗的脸面都不要了吗!” 顾二爷也红着眼怒吼,“就是!那丫头虽然姓顾,但她是女儿身,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等她死了也是写在别人家的族谱里!” 古代宗族观很重,尤其是在乡下地方。 平时虽然大家来往不多,但同为身在本地的族亲,总归是彼此的靠山。 若是没有族亲,遇到类似今日之事,就没人撑腰,没人帮忙。 所以顾二爷在此事上与顾大爷利益一致,两人只能暂且抱团说话。 顾家几个主事人冷脸道,“你们欺骗所有族亲,挑唆自家内斗,若不是喜喜聪明,揭穿你们的诡计,今日才是被你们二人真正丢了祖宗脸面!” “女儿身又如何,她有本事让所有姓顾的农户兴旺发达,那便是光宗耀祖,是顾家的功臣!” 再看不远处,顾喜喜仍未停下脚步。 不够,顾家下的筹码还是不够。 几位主事人交换视线,咬了咬牙。 原先喊话那人再次高喊,“吾等以性命对天起誓,顾喜喜正式写入族谱,立顾家主事权,入族亲议事。从今往后无论婚配与否,永远是顾家正头姑奶奶!” “青田县治下本地顾家族亲,皆尊之,重之。” 另外几名主事人转向后方,“但凡是比顾老板辈分低的,都跪下!” 一言既出,陆陆续续跪了一片,包括朝顾喜喜丢石块那个。 顾大爷意识到再也难以挽回,两眼一翻,这次是真的晕死过去。 顾友福背起他爹,恶狠狠瞪着所有人,可他也没别的办法了,只得先回家去。 顾二爷一家则是悲愤交加。 麦子的损失没讨回来,还被逐出了宗族。 又因为彻底得罪了顾喜喜,种粮食的秘方肯定也没戏了。 如今顾喜喜有了本地族亲撑腰,顾二爷家不敢再找顾喜喜麻烦,转而将追回损失的矛头对准了顾大爷父子俩。 两家骂骂咧咧纠缠着,一起走了。 剩下的人将目光投向远处。 一步、两步,顾喜喜终于停下了。 看着她转过身又走回来,所有人露出期盼且讨好的笑。 顾喜喜不紧不慢走到近前停下,“让他们起来吧。” “都是姓顾的,我从未想过为难大家。” “其实我一直想做的就是双赢。” “我好了,大家都好,这便是双赢,奈何总有人存心不正,要从歪路子与我为难,不然,何须费这么大周折?” 听她这么说,众人心知是所求大有机会,纷纷点头称是。 还夸赞顾喜喜心胸宽广,不与他们这些糊涂人斤斤计较。 顾喜喜道,“你们既然想要种粮食的办法,我可以教,具体怎么教,等夏收之后,众族亲聚集议事时,咱们大家一并商议,如何?” 如此结果得来不易,顾家众人满心满眼的感激,哪还有什么不愿意的。 第193章 好姐妹的哑谜 今日之事虽然起因一团糟污,但结果总算是好的。 顾家几位主事心满意足,再次向村长老钱赔罪,“我们这些外来人搅乱了花池渡村,实属不该。期间还对村长多有不敬,实在错的离谱。” “请钱村长受我们所有人三拜!” 老钱方才本来被气的够呛,誓要跟这些泼才事后清算。 可眼下,他看一眼顾喜喜,改变了注意,“行吧,得饶人处且饶人。” “你们既已认识到错误,且看在喜喜大侄女的份上,我姑且受你们三拜,这事儿就算揭过去了。” “不过,”他顿了顿,眼神堆起威慑,“你们须记住,没有下次了。” 顾家众人连连点头。 主事们则笑着向老钱发出邀请,“说来这次也算不打不相识,村长是个敞亮义气之人,我等真心佩服。” “月余夏收后,有我们本地顾家的族会。族中将设流水席,一为庆祝丰收,酬谢土地。二为族亲们难得相聚,到时候还请钱村长与夫人前来赴宴。” 老钱犹豫,“这……” “既是你们族中的活动,我们外姓人参与,不太合适吧。” 主事道,“怎么不合适,您是贵客,只要您别嫌弃就行,还希望您能给我们给机会正式表达歉意。” 钱大婶对老钱说,“冤家宜解不宜结,夫君不如就答应了吧。” 她含笑看了眼顾喜喜,“反正到时候喜喜肯定也要去的。” 老钱这才点头应下,“行,那就这么定了!” 不得不说,顾家的主事人头脑冷静下来还是有些灵光的。 以后他们全指望着顾喜喜,可能时常来花池渡村走动。 而老钱就相当于这村里的门神,怎能不提前拜一拜码头呢? 乱事告一段落。 一群姓顾的气势汹汹而来,笑逐颜开离去。 顾喜喜等人原地目送。 何景兰兴奋道,“夏收之后的族亲聚会?还要摆流水席?这么热闹的事儿,喜喜,我怎么从没听你说过?” 顾喜喜道,“因为我从没参加过。” “我爹倒是去过几次,不过他说每次都坐末尾,听不清看不见,也插不上话,实在没意思,后来就推说没空,隔两年才去一次应付下。” 何景兰笑道,“今年就不一样了,你自己去,肯定坐最前面。” 顾喜喜含笑望着她,“这都是托你的福。” “哪里哪里。”何景兰摆手,“还得是咱俩配合的好,无须我明说,你就能接住我下的梯子,自己铺成了一条你想要的路。” 顾喜喜道,“那还不是你先明白了我真正想铺什么路?” 两人相视而笑,自有一番亲密战友的默契。 在场除了慕南钊,其他几人仿佛在听什么哑谜,都是似懂非懂。 安庆和是个直性子,他直接问出来,“什么路?什么梯子?你们说的配合,除了刚才向那些人喊话,争取时间等顾大爷来,还有什么别的吗?” 何景兰、顾喜喜都轻笑出声。 何景兰调皮道,“就是你说的这些,没别的了。” 安庆和能把生意做这么好,当然是个聪明人,可惜他出身西域小国,来大业的年份又不算太久。 他尚且不能完全领会大业人的“权谋”文化。 所以他能察觉顾喜喜与何景兰的对话另有深意,却又无法琢磨透彻。 众人边往回走,顾喜喜转眼时瞥向慕南钊,发现慕南钊正看着她,眼神似乎极度不悦。 她不落痕迹地滑开视线,继续跟其他人说笑。 同时心里嘀咕,明明事情解决了,所有人都高兴,不知他一个人在生什么气? 不过也无所谓,反正她也有话等会儿同他单独说。 顾喜喜家。 已经到了饭点儿,小花几次从它晒太阳的窗台上跳下,走到院子当中围着老郎中绕圈。 老郎中像个树桩子似地站在那,小花很懂事,几次仰头看老郎中不动弹,只得又跳回窗台上。 小花内心很疑惑,这个家里的人呢? 平时这时候,张婶或者石头都已经给它吃过饭了! 人啊,快点回来吧! 小花经历了几次跳上跳下的失望之后,终于耳朵动了动,一溜烟跑出院子。 老郎中侧耳倾听,听见熟悉的脚步声,他表情明显松弛下来。 板着脸说,“你们有谁受伤的,到我这儿来,我看看。” 顾喜喜一只脚才跨进门槛,立刻赔笑说,“都好着呢,没人受伤,不信您自己听听、闻闻。” 老郎中的五感除了视力,其余都比寻常人更灵敏。 如果有人受了外伤,他听脚步、呼吸,或者闻血腥味,都可提前做出判断。 老郎中不高兴道,“听说你们那边打起来了,恐怕非死即伤。” “我个瞎眼老头子又不好过去,反拖你们的后腿,只能在家等着。” “等着你们谁万一被抬回来,尽快施救,或许能保住性命。” 张婶说,“说什么瞎不瞎,拖不拖后腿的。你这老头,别人说你就信啊?什么非死即伤,根本没那么严重!” 老郎中还是有些不信,“当真?” 众人收到张婶的眼神,忙不迭点头,“真,当然是真的!” 顾喜喜道,“对,那些人本来是被顾大爷顾二爷挑唆的,知道真相就回去了。” “已经没事了,您别担心,啊。” 老郎中这才完全消气。 “那就好,以后你们以身犯险时,好歹跟我传个信儿,疗伤救命方便。” 小花喵喵叫,提醒众人,该吃午饭了。 张婶赶着去灶房,何景兰赶紧说要去帮忙,顺便给安庆和、小石头都安排了活儿。 “石头你来洗菜,安老板来生火,我给婶子打下手。” 何景兰如一阵风似的把“闲杂人等”都带走,走时还不忘回眸给顾喜喜一个眼神。 老郎中回后院收拾药箱去了。 前院就剩下顾喜喜、慕南钊二人。 “还没跟你道谢。” “你为何……” 两人同时开口,都是一怔,有些尴尬。 慕南钊冷着脸道,“你先说。” 顾喜喜也不推辞,“安庆和说那契子是刘夫子给他的。” “契子应该是赵老板手中那份吧?” 慕南钊不置可否。 顾喜喜道,“你何时撞破此事?” 第194章 一百两你都看不上 慕南钊说,“放心,我可不是监视你得来的结果。” 他望着别处,一脸的浑不在意,道, “你那个大爷爷过去屡次存心不良。人家最宝贝的小儿子被你送去流放,之后却安静的什么都没做,这不反常么?” “我就让刘夫子的顺便盯着他家的动向了。” 说罢,他表情忽然有些心虚,侧目瞟了胡喜喜一眼。 顾喜喜眯起眸子,“所以你早就知道顾大爷私下做了什么,也知道顾大爷顾二爷密谋,以及今日他们会集结一帮人来村里闹事?” 慕南钊眼神飘忽,“……嗯。” 顾喜喜笑了,“提前知道了,却不告诉我,肯定不是忘了,而是专门给我保留惊喜,对吗?” 慕南钊转眸看见顾喜喜的表情。 此刻她笑的越是甜美,他后脊梁越觉得发冷。 “倒也不是……” 顾喜喜笑容扩大,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那是为什么?” 慕南钊扭头看向一旁,拒绝与顾喜喜对视,“……” 昨日刚见面时没说,是因为她竟为了安庆和同他争吵,然后看见她跟安庆和亲近,他赌气的一句话都不想说。 这个理由是可以说的吗?! 之后又是被别的事耽搁,没来得及说。 等他今早想起来要说时,顾喜喜已经出门,然后就是大家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于是,顾喜喜盯着慕南钊,慕南钊盯着别处。 两人沉默地僵持了片刻。 慕南钊先撑不住,说,“今早上本想提醒你,可你已经出门了。” 顾喜喜蹙眉,就这? 慕南钊扭头看向她,“反正我说的都是实话,信不信随你。” 顾喜喜心想,实话是实话,但绝对不是全部的实话。 不过她已经把契子的事说开了,懒得继续刨根问底。 “我只是想跟你正式道谢,今日多亏你相助,让安庆和及时拿回契子,不然我这边多少都要吃亏。” “今日之乱肯定也不会这么快、这么好的解决。” “多谢。”顾喜喜拱手行了一礼,抬眸望着慕南钊。 “你帮了我大忙,作为交换,我也该给你一件谢礼,只是不知你想要什么?” 慕南钊虽然知道顾喜喜的脾性是不喜欢亏欠别人。 但他就是不爱看她非要同他公事公办、划清界限的样子。 于是面无表情道,“那就要银子吧,一百两二百两都行。” 顾喜喜拧眉思索片刻,说,“我的钱基本都投在麦地和频婆果树上了,手头暂时没多少现钱了。” “这样吧,”她抬眸看着他,“我给你写个欠条,” “等你办完了你的大事,我夏收麦子肯定已经卖出去了,到时候我提前折出银票,你派人来取就行了。” 慕南钊并不是真想要钱,所以故意说了个大数目,哪知顾喜喜当了真。 他牙关紧咬,似笑非笑,顾老板还真是有钱。” 顾喜喜叹气,习惯性哭穷,“我如今哪里算有钱?” “还要等所有频婆果树成功挂果,我才能真正缓口气呢。” “所以……”她讪讪一笑,“我只能给你一百两银子。” 慕南钊简直被这个“一百两银子”气炸了。 在顾喜喜眼里,他帮她就是为了钱?! 他是那种在乎区区一百两银子的人吗? 他缺这几个钱吗! 慕南钊黑着脸道,“不用了,你自己留着花吧!” 他说罢掉头暴走。 顾喜喜还在后面说,“哎,你该不会是嫌少?” “可等你回京……老家,肯定有的是用钱的地方,多点银钱傍身总不吃亏的!” 慕南钊快步走进西屋,砰地关上了门。 再迟一步,他怕自己情绪失控,颜面扫地。 毕竟向来只有他让别人崩溃,还没有人能让他如此心绪如此剧烈起伏! 顾喜喜摇摇头,走向堂屋。 心想,真是个从小养尊处优之人,一百两银子的巨款都看不上。 不过她现在心情还是很不错。 顾大爷、顾二爷自食恶果,又失去了宗族的依靠。 两家都是小有家业,尤其是顾大爷家。 他们必然舍不得做什么鱼死网破式的报复。 所以从今往后,这两家只能在村里缩着脖子做人了。 不敢说一劳永逸,至少短时间内,他们再想使坏,也掀不起什么大浪。 顾喜喜想做的事很多,她可不想把时间浪费在防备小人上。 还有今日搭上本地顾家族亲的关系。 有了靠山,在周边行走做事更方便还是其次。 更要紧的是人脉、消息、田地。 顾喜喜未来要扩大种植,实现自己农业版图的愿望,人和田地都是少不了的。 有越来越多的人死心塌地跟着她一起干,往小了说是共同致富,往大了说,可形成本地的农业产业化。 以后再更进一步,还要加入特色农业。 …… 顾喜喜沉浸在自己对未来的畅想中。 她正嘴角噙笑,余光忽而瞥见大门外有什么。 可当她走到正对门口的位置看时,只见一道人影慌慌张张的跑了。 “老光棍?” 顾喜喜疑惑地皱了皱眉,想到今日顾友福等人闹事,她好像看见老光棍也在看热闹的人群中。 当时老光棍并没跳出来支持顾友福。 他此刻来这干什么? 夜深了,顾喜喜还在捣鼓除虫剂。 初夏时节,山村里除了大中午太阳直晒时,其他时候还都挺凉快。 但虫子已经明显多起来。 顾喜喜不得不多配一些除虫剂,都是天然提取的成分,自然比不上化学药剂。为了效果,只能提高纯度和浓度,着实耗费功夫。 一只蚊子嗡嗡飞过。 顾喜喜正要抬眼找寻,就看见小花从桌子边上一个跃起,前爪拍在窗棂上。 等小花转身坐下舔毛时,顾喜喜看见窗棂上贴着只死蚊子。 还好,蚊子肚子里没血。 顾喜喜笑眯眯抚摸猫头,“小花真厉害。” 不过,明日还是顺便做点防蚊虫的药吧。 何景兰靠在床上,歪着头,手中坊间读本掉落,已经睡着了。 顾喜喜贴心地拉紧蚊帐,蹑手蹑脚地开门出去。 可能是干活费脑费力,她肚子饿了。 灶房黑着灯,顾喜喜掀开门帘,与一个正要出来的人撞个满怀。 第195章 一起宵夜 顾喜喜捂着额头后退,怕吵着其他人,还不敢高声,“谁啊?” “大半夜的进灶房怎么也不点灯。” 什么人身上这么硬,撞的她头好痛! 门内是慕南钊的声音,“大半夜的,我怎么知道有人刚好挡在门口?” 顾喜喜:“……” 她抬头望去,“怎么又是你?!” 这都多少次了,她半夜出来偏偏就遇见他。 慕南钊道,“你不用睡觉的么?” 顾喜喜翻了个白眼,“这话应该我问你吧?” 她推了推慕南钊,“要么进去,要么赶紧走人!别卡在门口,把蚊子苍蝇老鼠放进去了,明日张婶问起,我就说是你干的。” 片刻,灶房内亮起了光。 慕南钊把一柄油灯放在灶台上。 “你来干什么?”两人不约而同开口,又看了眼对方。 慕南钊:“口渴,喝水。” 顾喜喜:“饿了,找吃的。” 她说着,垫着脚打开橱柜最高一层, 今晚没剩菜,能直接吃的东西,只有篓子里扣着的四个杂粮馒头。 橱柜顶层有点高,顾喜喜懒得踩凳子,努力伸长胳膊,一点点把馒头篓子往外挪,生怕这最后的夜宵掉地上了。 一只手从后面伸出,在她面前轻松地将篓子拿了下去。 顾喜喜惊讶地转身,鼻子又碰到了慕南钊的胸口。 “你……” 因为顾喜喜突然转过来,两人只隔了一指宽的距离,几乎是面对面贴着站。 空气像是忽然凝固了。 慕南钊一手高举着馒头篓子,僵着身子,正好平视顾喜喜头顶上方的那片橱柜。 而顾喜喜则正对着慕南钊的锁骨位置。 静默中,她不由上下打量,他今日倒还穿的整齐,从领口上方露出的喉结,到锁骨下方的胸口。 顾喜喜心想,方才自己就撞在这胸口上了。 撞的可真疼啊。 这时,慕南钊突然开口,“你又在出什么神?” 顾喜喜正在想自己的头为什么撞的那么疼,脱口道,“不会在衣服里藏了护心镜之类的东西吧?” 慕南钊:“……” 他低头与她对视,勾起一抹邪气的笑,“会不会,你自己看看不就知道了?” 顾喜喜大窘,人也清醒了,“你、你突然站这么近作甚,大晚上的吓死人了,赶紧让开!” 慕南钊果断退开,将馒头篓子放到旁边小桌上。 “我也要吃,烤馒头夹菜。” 顾喜喜一边转过去,继续翻橱柜下面两层,边无情拒绝,“不烤,麻烦。” 慕南钊慵懒地倚着橱柜边上,说,“我记得中午时,有人才说要给我谢礼。” “这么快就忘了?” 顾喜喜头也不抬道,“没忘,我不是说了一百两银子,先借条,后兑现。” 慕南钊幽幽叹息,“一顿馒头宵夜,替代百两银子。” “三岁孩童都知道怎样划算。” 顾喜喜猛然回头,“你让我给你弄吃的,当做谢礼?” 慕南钊颔首,“烤馒头。” 这下顾喜喜犯难了,她看了眼橱柜,说,“馒头可以烤,但没有菜可以夹。” 眼下天气一天天热起来,橱柜里放剩菜,到第二天吃只怕闹肚子。 所以从立夏后,张婶做菜都是现做现吃。 慕南钊默了默,选择了退让,“不夹菜也可,但还是要烤馒头。” 顾喜喜认命,“行,烤馒头,我这就给你烤。” 按顾喜喜来时的计划,大半夜的,随便找块馒头啥的,垫吧垫吧就行了。 谁知道遇到这位活神,非要吃烤馒头! 虽然慕南钊并不嘴刁,吃的也不金贵,但是麻烦啊!! 顾喜喜将小风炉搬到院子里,放柴、点火,心中深深后悔,当初就不应该在慕南钊面前展示她唯一会做的饭…… 顾喜喜将杂粮馒头放在炉口边缘,又转身进了灶房。 不多时再出来,她端着个小陶锅,放到炉火之上。 慕南钊早已给自己搬了把木椅子,坐在屋檐下摇着麦秆扇等饭吃。 “这是什么?” 顾喜喜看他一副大爷模样,没好气道,“酒酿。” “天这么凉快,你摇什么扇子。” 慕南钊给了一个“真傻”的眼神,“自然是驱赶蚊虫。” 顾喜喜一噎,守着炉子背对他坐下。 张婶两天前做的一小瓮糯米酒酿。 顾喜喜刚才看已经能吃了,就挖了两大勺,兑入井水,煮成酒酿汤。 等到汤水开锅,馒头的表皮正好也被烤的微微焦黄。 顾喜喜掀开锅盖,磕了两只鸡蛋进去,飞快地用汤勺搅动几圈。 米酒香味随着她手腕的动作绽放,在夜色中飘散开来。 顾喜喜低声唤,“成了,过来,教你一种全新的吃法。” 酒酿蛋花汤盛到碗里,不用加糖就足够香甜。 拿起烤馒头,只从最外层焦脆的部分掰起,小块剥离,放进汤水中。 然后把剩下的馒头放到炉子边上,继续烤着。 慕南钊学着顾喜喜的做法,吃了一块浸在汤里的烤馒头。 因为刚泡进去就吃,馒头并未完全泡软,既吸收了酒酿的香甜,又保留了部分酥脆和嚼劲。 捞完了碗里的馒头块,再喝两口汤,汤水润口,蛋花香软滑嫩。 这时候,炉子上的烤馒头差不多又可以再掰下来一层。 如次循环,直至吃完馒头和酒酿蛋花汤。 最后,慕南钊放下空碗,说,“吃法还算有趣。” 顾喜喜说,“这是最能吃出小麦粉本味的一种方法。” “重要的是简单,没有酒酿的时候,随便冲一碗糖水就能替代。哪怕是你这种不会做饭的人,今日吃过应该就能学会。” “以后不至于把自己饿到低血糖晕倒了。” 慕南钊侧目,哪壶不开提哪壶是吧? “所以你做这个吃,不也是不会做饭么。” 顾喜喜感觉背后中了一箭。 她转移话题,“你确定吃了这顿,银子就不要了?” 慕南钊本想说“本就没打算要你那三瓜俩枣”。 但他看了眼顾喜喜,临时改变主意,“先欠着吧。” “你可记清楚,加上之前的,已经两次了。”他意味深长道。 顾喜喜本也没想着用一顿馒头就糊弄过去,大方道: “行吧,帮你做一件事,还有这次的一百两,以后随时可来兑现。” “不过……你也快走了吧?” 第196章 我不想跟你吵 顾喜喜转向慕南钊,安然浅笑。 犹如春风拂过西北旷野,不疾不徐,无私心杂念,只是纯然叙事。 “你心里装的丘壑那么大,总不能一直赖在我这小院里吧?” 慕南钊怔怔望着顾喜喜。 之前他指责过她急着赶他走。 可此刻他看着她的眼睛,却再也说不出那句话。 慕南钊转开视线,望着炉子里即将熄灭的火苗。 “过两天,过两天我就走。” 顾喜喜歪着脖子观察他的表情,“你这个两天,是具体的,还是泛指啊?” 慕南钊烦躁道,“我的事不用你操心。” 顾喜喜皱起眉头揣测,“你该不会是想拖一天算一天吧。” 没有回答。 顾喜喜又问,“你这次回村,大将军知道么?” 还是不吱声。 顾喜喜窒息地闭了闭眼睛,看样子都被说中了。 她有些急了,压低了声音,语气却狠狠加重,“我就知道有问题,都到这个当口了,以霍大将军的性子,他怎么可能同意你无所事事待在花池渡村!” 慕南钊还是不看顾喜喜,只是不悦地小声反驳,“我无所事事吗,别忘了今日是谁救了你。” 顾喜喜道,“没有你,我自己也可以,无非是多花些功夫,反正死不了。” 慕南钊猛地扭头看她,“你不会觉得,凭那个废物胡人就能护住你吧?” 顾喜喜也转过去瞪着慕南钊。 “你说话礼貌点,别一口一个废物胡人。” 慕南钊冷笑,嘲讽道,“难道不是么,成日追着一个女人跑,根本没有自己的主见。” 顾喜喜脸色沉下来,“作为一个商人,安兄不止有自己的想法,能力也没得挑。” “我延迟归来,是他帮我解决了每个频婆果树种植户的问题,多亏了他,我才没失信于人。” “还有今日,正因为他是外来的胡人,才能从顾友福他们的眼前离开。” “除了他,当时还有谁能帮我把顾大爷绑过来?” 慕南钊本想说“你完全可以找我,谁让你偏舍近求远”。 可他只是抬眼望着天,点点头,冷笑出声。 “好,只有他能帮你是吧,你对他倒是全心信任。” 顾喜喜对他的反应更加不解,甚至真的有些生气了。 “我为何不能信任安兄?” “对我好,于我有恩之人,我向来一笔算一笔,都记在心里,包括你。” “从你住在我家开始,除了顾青叶之事,我可有哪里对不住你的?让你现在非要跟我这样说话?” “就算我不顾你的意愿,撮合过你跟顾青叶,后来我该弥补的,也都尽力做了。” “后来弥补?”慕南钊突然愠怒地盯着顾喜喜。 “所以你为我不惜代价寻萤骨花,救我性命,就是为了弥补这件事?” 顾喜喜怔住,她还真没往这个层面想。 慕南钊见她不说话,以为自己说中了。 他站起来,“顾老板还真是一笔算一笔,同我算的够清楚。” 慕南钊怒极而笑,“也对,从一开始你就是不得已。” “不得已买下我,不得已让我住下,不得已为我求医问药。” “之后又是被我胁迫,受我牵累捆绑,不得不同我一起走到如今。” 顾喜喜心想,好像是这么个过程没错。 可是…… 明明慕南钊所说内容,吃亏的都是她顾喜喜。 但这货的语气、表情,怎么倒像她是个负心人似的?! 什么跟什么嘛! 慕南钊还在继续说,“所以你不肯与我成婚,推别的女人给我,不接受我给你的银票,怕我派人监视你,一切都是为了划清界限,两不相欠。” “等我这次离开后,你就可以当从没认识我这个人。” 顾喜喜跟自己说不该心虚,抬头挺胸地反问,“不然呢?” 她内心的理由很充分: 我要真敢娶你入赘,等你过几个月重登权臣宝座,我还不得死得惨惨惨? 不提前划清界限,难道我要跟你保持联络,等着哪天死在你手里? 还有还有,不是你自己说的,让我千万别瞧上你吗。 慕南钊直直望着顾喜喜,似笑非笑,眼神凄然,像是受到某种重创。 他片刻都没有开口说话。 顾喜喜眼神飘忽,心头惶惶,这人今晚到底哪根筋搭错了? 她正要说回去睡觉。 慕南钊忽然一把扣住她的手腕,“那你给我救命之恩,该怎么算?” “是不是要我以命偿还?!” 顾喜喜瞳孔震动。 怕吵醒全家人,她冷着脸低声斥责,“别人都在睡觉,我不想跟你吵,放开!” 见慕南钊还是不放手。 顾喜喜眼神彻底冷下来,冷冰冰地直视他。 “我要你的命有什么用吗,能让我的粮食产出更多,还是能让我种什么都能成功?” “你说你给我这个,给我那个,我却不肯接受,非要划清界限。” “那我跟你说清楚,我只要自己想要的东西,别的从不贪图。” “而我想要的,自己会伸手去够,用不着你替我安排。” 慕南钊神色微变,眸色深暗如墨,看着顾喜喜,等她继续说下去。 “你送刘夫子来,将你的人放到我周围。” “你给我银票,要一笔买断麻烦,让我离开花池渡村。” “你跟刘夫子安排,乱事起,可送我全家到安全所在。” 顾喜喜说着,抬眸看慕南钊,“你做这些决定时候,可曾同我商量,问过我的想法?你连知会一声都没想过吧。” “你又凭什么认为,我不该防备你,不该与你划定界线?” 她感觉手腕的压力一松,是慕南钊松开了手。 顾喜喜笑了笑,“本来不想说这么多的。” “不过临别之前,这些话说清楚也好。” 她看了眼天上,此时无月,一片漆黑。 遂挥了挥手,朝自己卧房走去。 “早点睡吧,你如今最该养精蓄锐,我可不想你这块出什么岔子,毕竟你有本事让大业的未来变的更好,而我也是这天底下的一个小小子民啊。” 慕南钊一直看着顾喜喜的卧房门关上。 他低下头,心中自问,真的是我做错了吗。 第197章 不告而别 顾喜喜轻手轻脚掩上房门,回身朝床那边一看,差点笑出了声。 只见小花立在床边,两只前爪正大战一截垂落到床沿下的蚊帐。 看见顾喜喜进来,小花停止了动作。 它双爪还挂在蚊帐上,委屈且纤细地喵呜一声,配上那对水汪汪的黑圆瞳仁,顿时让顾喜喜心软软,赶紧过去解救。 她小心翼翼将小花的指甲一个一个从蚊帐细孔中脱离出来。 毛茸茸的猫爪重获自由。 小花立刻跳跃着逃开,落在柜子高处,警惕地向下看。 顾喜喜透过蚊帐上一只扁扁的蚊子尸体,看见帐内何景兰仍在熟睡。 想来是小花刚才打蚊子时,不趁把自己也勾了上去。 好在顾喜喜回来的及时,小花还没耐心耗尽,并未大动作吵醒何景兰。 顾喜喜飞快洗漱一番,宽衣上床。 她盖上被子正要合眼时,身边传来一声含糊的低语: “回来了。” 顾喜喜歉然,“吵醒你了?” 何景兰翻了个身,懒懒地朝向她,“没有,我就是边睡边等你,所以你只要有点动静,我就能醒。” 顾喜喜一怔,说,“那继续睡吧。” 为了不让何景兰继续说下去,顾喜喜甚至故意打了个哈欠,“我也困了。” 何景兰却倏地语气清醒,“喜喜,你不问我等你有什么事,你根本就是知道我要说什么,故意装糊涂!” 顾喜喜闭着眼,含混不清地咕哝,“什么什么,装什么糊涂……都半夜三更了,有啥话明天再说……睡吧。” 最好等明早起来就忘了这回事,再也别问,彻底翻篇! 安静了片刻。 正当装睡的顾喜喜以为何景兰已经放弃时。 忽然冷幽幽的一声从枕畔吹进耳朵,“谈崩了?” 顾喜喜一激灵睁眼,眼珠往里侧转,就看见何景兰放大的脸。 “黑灯瞎火的你能不能别扮演女鬼啊,还离我这么近!” 何景兰伏在枕边,以手支颌道,“果然是谈崩了。” “本来看见有东西吃,我肚子都饿了,可为了不打扰你们依依惜别,我只能忍着回来继续睡,睡着就不知道饿了。” 顾喜喜见没法继续装睡,无奈叹息,“谁让你委屈自己的,有东西吃不出去,偏要在屋里偷看。” “我才不是偷看,”何景兰反对道,“我是光明正大的看,从窗户缝。” 从窗户缝还不叫偷看? 顾喜喜默了默,说,“那你都听见了,还问我作甚。” 何景兰道,“只听见了几句,还听的不真切。” “毕竟习武之人耳朵太灵,我可不想被慕南钊抓包。” 顾喜喜再次闭眼,“想问什么,问吧。” 何景兰:“他就快走了?没说什么时候走?” 顾喜喜:“快了吧,具体不知道。” 何景兰:“他没跟你说,他想留在这,不想走?” 顾喜喜顿了顿,“……没。” 没说,但是好像有点这方面的表现。 不然他为何磨磨唧唧弯弯绕绕纠缠不休,还故意找茬发脾气? 现在想来,姓慕的莫非是假期结束综合征,相当于打工人不想上班? 何景兰:“那你也没有挽留他?” 顾喜喜:“没有。这时候谁敢阻拦他?你敢吗?” 何景兰:“我是不敢,但我说的不是这方面的意思。” 顾喜喜:“那你说的是哪方面的意思?” 静默了片刻。 轮到何景兰叹气:“……睡吧。” 不多时,床帐内响起顾喜喜清浅均匀的呼吸。 何景兰侧身看了眼,又伸手在顾喜喜面上晃了晃,确定她是真睡着了,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心想,每次提及慕南钊,涉及男女之情,顾喜喜就比孟承平那个木头还迟钝,好像既听不懂,也感知不到。 可她在其他任何事上都一点即通,分明是个极其聪明灵透之人。 想到这,何景兰猛然深吸一口气,恍然大悟。 顾喜喜这个小坏蛋,她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次日天亮,顾喜喜起床时,何景兰也跟着起来了。 尽管她凌晨时想了很久才睡着,这会儿还有些犯困,但她实在操心,昨晚闹不愉快的俩人,等会见面将是何等情形? 万一俩人都冷着脸,作为双方的发小和好姐妹,何景兰觉得自己有责任从中缓和气氛。 开门时,有张纸条从上方飘落,掉在地上。 何景兰弯腰捡起,一眼便认出慕南钊的字迹,“哟,一大早道歉信先来了,喜喜,你快看看。” 说着便将纸条塞给顾喜喜。 纸条并未折叠,轻飘飘窄窄的一张。 “某个天下子民,你想要的安稳,我也就是顺顺手的事儿,你无需太过感激。以后你在家尽管想做什么做什么,刘夫子只继续做他的教书先生,不会再到你跟前说那些你不爱听的。” “影卫我虽然留下了,但给他们放假,他们不会再围着你转,你有需要之际,自己找刘夫子即可。” “另外,我不喜胡人气味,西屋我已换锁,钥匙带走了。” 何景兰在旁看的直撇嘴,“竟然不告而别,还敢这么孤傲臭屁?!” 顾喜喜莞尔,“这就是他的风格啊。” 虽然她在知道慕南钊已经离开的那一刻,内心难免涌上些许怅然。 但对这个结果,她并不过分意外。 就像过去无数次他悄无声息地走了又回来。 这一次,总算能够…… 顾喜喜望着满院日光,只觉得心情开朗,如释重负。 “不过,”何景兰玩味笑着看顾喜喜,“看他的意思,以后肯定还要回来呢。” 顾喜喜心中舒缓的旋律瞬间变调。 她黑了脸,快步出门直奔西屋而去。 西屋门上果然挂了个新锁。 黄铜制的锁,足有顾喜喜拳头大小,映着日光,明晃晃的刺眼。 顾喜喜指着那铜锁,气的声音都变了,“这是什么!” 何景兰凑近了看,铜锁呈汗血宝马的造型,马腹的地方有精巧滚轮,滚轮可以上下滑动。 横四排,竖四排,每个小方格内镌刻着一个汉字。 何景兰直起腰,同情地看着顾喜喜,“这是藏诗密码锁。” “我瞧着,他应该是设了一首四言绝句……” 第198章 他跑了,不回来了 顾喜喜弯下腰,凑近了看那藏诗密码锁,眼神如待仇敌。 “你知道这东西怎么解吗,我要给它扔出去!” 何景兰说,“自然是要对中预设的四言诗,便能解开了。” 她弯腰与顾喜喜头碰着头看锁,摸着下巴思忖道: “一般每个滚轮六到九个字,这是九个字的,难度最高。” 顾喜喜边拨动滚轮,说,“你知道是什么诗吗?” “咱俩一块想想,从第一句开始,排除选法。” 铜锁上总共就这么些字,名家之作、诗歌三百首浩如烟海。 有何景兰这个古代文科生在,应该很快就能对的出来。 然而身边半晌没传出动静,顾喜喜扭头,与何景兰四目相对时,她猛然意识到了什么。 有关答案,她压根儿就不该问! 以慕南钊的恶趣味,他怎屑于抄别人诗当密码?! 所以这密码只有慕南钊自己知道!! 何景兰见顾喜喜自己明白过来,摊手,露出一个爱莫能助的微笑。 “没办法,他就算再讨人厌,才华诗文这方面还是广受好评的。” 顾喜喜再看那铜锁,除了正面马腹处的密码,马嘴还有锁孔,可谓是双保险。 而且整体用了极其厚重的黄铜,就算用暴力的法子,恐怕也很难弄开。 何景兰瞅着顾喜喜的脸色,试图相劝,“我看就算了吧……” “他又不在跟前,你对着个铜锁发火,只能气着自个儿,不值当。” 顾喜喜深呼吸,努力平复心绪,“说得对。” “没必要跟一个死物件儿过不去。” 两人正要走开,张婶从堂屋出来,一眼就看见了那明晃晃的大锁。 她走过来,看了看两个姑娘家,“这怎么回事儿?小陈呢?喜喜给小陈锁屋里了?” 何景兰笑道,“婶子开玩笑,青天白日的,喜喜把一个大活人锁屋里作甚?” 顾喜喜无奈,“婶子,您看这气人的玩意儿,像是咱家能有的吗?” 张婶也被铜锁吸引过去,“霍,做的好生精巧,咋中间这些还能动?” “上面刻着的是……字吗?” 她又伸手掂了掂,说,“份量可不轻。” “再加上这做工,换块大银锭怕是不成问题。” 何景兰道,“要是能拆下来,卖个五六十两银子不成问题。” “啥?”张婶震惊,扭头看了眼大门没关,急忙压低了声音。 “五、五六十?” 她又看了看铜锁,“这不是喜喜的,那就是小陈自己弄的?” 顾喜喜、何景兰一齐点头。 张婶越发迷惑,“小陈他人呢?他这屋里又没啥可偷的。” 顾喜喜直接回答,“跑了,以后都不回来了。” 张婶只觉头顶一阵天雷滚过,差点站立不稳。 她扶着墙问,“啥,你说小陈跑了?你咋知道的?” “他过去也经常神不知鬼不觉地来来去去,这次别是你误会了人家!” 此刻的顾喜喜有一种破罐子破摔的直白。 “没误会,他有更好的去处,以后咱们家就当没这个人。” “您也不用再操心他还回不回来了,以后日子跟从前一样过。” 何景兰也没料到顾喜喜会这么说,她先是讶异地看了眼,然后垂下头尽可能避开张婶的视线。 可张婶还是点了名,“景兰,你来说,他们两个到底出什么事了?” “是不是吵架了?还是喜喜欺负人家,把小陈赶出去了?” 何景兰没能躲过询问,只得笑着说,“您看这铜锁,哪像是喜喜把他赶出去啊。” 张婶不解,“那小陈要是跑了,还给这屋上锁作甚?” 何景兰瞟了眼顾喜喜,还是选择站好姐妹这边。 她艰难地开口,“他这……不就是临走前还要使坏么,让你们打不开门。” 张婶一脑门子问号。 真有人花五六十两银子,就为锁上别人家的门……使坏? 顾喜喜拉着张婶的手撒娇,“这事儿已经翻篇了,您别为此烦心了,嗯?” “可是……”张婶还想说什么。 顾喜喜赶紧接着道,“反正当初咱就花了一文钱,他在家时没少干活,当先生时赚的束修也都给家里了,基本扯平,咱没吃亏。” 张婶拧眉想了会儿,终于琢磨明白了,抬起头说,“那还是不行啊,小陈可是衙门送下来婚配的。” “他并非全然的清白身,要是不明不白的跑了,咱是不是该去报官啊?” “不然万一哪天清查起来,如何交代?” 顾喜喜与何景兰对视一眼。 忘了这个问题了。 莫说现在的青田县衙不会管这档子事。 再过不了几日,外面时局变动,陈方的罪奴籍档案恐怕很快变成一张“此人已死”的废纸。 可这些内情却是不好跟张婶解说的。 于是顾喜喜道,“行,正好明日我要进城采买,顺道去衙门报备一声。” 张婶点点头,愁眉苦脸地叹着气走开。 口中小声念叨,“好不容易处出了感情,还以为真能做成自家的姑爷。” “他一拍屁股跑了,我的喜喜可怎么办啊……” 顾喜喜本想追上去安慰张婶,但想了想又只能作罢。 小猫小狗养着都有感情,更何况是一个人呢?还是让张婶自己先适应吧。 她叹了口气,“走吧,去秦大嫂家。” “张婶喜欢吃樱桃,顺便摘些果子给她。” 张婶走进堂屋,抬眼看见顾扒皮和喜喜娘的牌位。 她弯着的脊背突然支棱起来,眼里重新点燃了斗志。 “这外面来的男人不知根不知底,果然就是不行,” “所以,我家喜喜的终身大事,男婚女嫁,还得我亲自把关才行!” 秦大嫂的果园,没有人在。 顾喜喜问过附近干农活的邻居,才知道秦大嫂两口子早起就进城去了。 邻居阿婶笑道,“最近他们家的药材挖个没停,这不,才晒干了一批,今早上我看着装了满满两担,又去城里卖钱咯。” 阿婶用手比了个“三”,羡慕道,“好像都已经卖了第三次,我问他们赚了多少钱,他们不肯说,就是笑。” “我看那表情啊,肯定是没少赚!” 第199章 教训一下 邻居阿婶拉着顾喜喜絮絮叨叨,讲着自己最近观察秦家的发现。 顾喜喜听着,打心底替秦大嫂高兴,“难怪秦家嫂子最近都忙的没空串门了。” 邻居阿婶含笑打量顾喜喜,如同看着一只香饽饽,眼里写满了喜欢。 她叹气道,“我儿子就是没眼光,当初他要是跟着你干,不但能赚到大把现钱,还白落这么些西……西什么地方来的什么果树。” 何景兰好笑地说,“大娘,什么叫白落啊,说的好似我们喜喜是个冤大头。” 阿婶急忙讪笑着在自己嘴上拍了一下,“哎呀,瞧我这嘴,真不会说话。” “不过当初你在土地庙说种果树,我们一家子可没说过一句坏话呀。” “最近我还总骂我儿子,糊涂油脂蒙了心的,胆子比老鼠还小!人家喜喜不要钱,白给你果树种,你就该感激的双手接着,死心塌地的跟人家学做事。” “你倒好,跟那帮不着四六的跑,别人你说什么你就信什么,现在后悔了吧?” 顾喜喜、何景兰交换一个眼色。 心中都明白这位婶子打的什么主意。 顾喜喜打着马虎说,“哪里就非得跟着我呢。所谓人各有缘法,往后时日还长,你家儿子以后肯定也能遇到好机会的。” 她边说,挂着礼貌的笑,边拉着何景兰往外走。 阿婶没能得到顾喜喜一句准话,有些失望,但还是追着说,“你们俩慢走啊,回头得空到我家坐去,婶子给你们炒棋子豆吃!” 待走到大路上,回头看不见那位阿婶了,何景兰松了口气。 “真是……” “当初你被人反对、不看好,没有几家人愿意种果树,他们这些人到哪去了?” “如今见到实际的好处了,倒是一个个扭转过来,恨不得捧着你去。” 顾喜喜笑说,“世人都有逐利之心,倒是可以理解。” 她顿了顿,道,“不管他们想什么,等明年再说吧。” 何景兰狡黠而笑,“让那些观望的人,后悔的人继续磨磨性子?” 顾喜喜看向她,“不止如此,到了明年,也许我能给他们多一种选择。” 俩人往前走,快到老钱家的果园,顾喜喜几次偏过头,不着痕迹地往后看。 何景兰察觉到了异常,小声问,“怎么了,有人跟着咱们?” 顾喜喜说,“嗯,刚才到秦家,我就看到了。” “此人成日游手好闲,大龄未娶,人称老光棍。” 何景兰有些害怕了,“他跟着咱们想做什么!” 顾喜喜安慰地笑了笑,“别怕,村里人员简单,不比城里面三教九流的复杂。大白天又是在外面,他不敢对咱们如何。” 何景兰略微松了口气,仍紧张地贴着顾喜喜。 走到果园外,看见老钱和钱大婶正在园子里铲鸡粪。 顾喜喜心里有了底,对何景兰悄声道,“你等着看,咱们也吓他一吓。” 说着,顾喜喜拉着何景兰快步走进果园,“婶子!钱叔,我跟景兰来了!” 钱大婶、老钱立刻提着铲子迎过来。 “来了?” “这些鸡鸭吃虫子,长的快,昨个开始我们已经收上鸡蛋鸭蛋了,拉的粪还能肥地,多余的收起来渥肥,留着明年自家用。” 顾喜喜笑说,“鸡粪可是极好的肥料,本来用作壮苗是最好不过的,还可改善土壤,让土不易结块,肥力持久。” “回头等粪肥渥好了,我可要第一个买的。” 钱大婶惊喜,“这东西……还能做买卖?” 顾喜喜说,“当然可以了,城里的大户人家有田庄,有园丁。” “他们何来这么些肥料?自然是要用买的。” 老钱、钱大婶对视,都欢喜不已,“没想到这果园建起来,大大小小,边角旮旯,处处都是能来钱的地方啊!” 又聊了几句,顾喜喜朝后方看了眼,跟两口子低声说了几句。 钱大婶啐道,“我呸,老小子做出这不要脸的事,真是丢了我们村的人!” “这事儿就交给咱们家黑将军,保管治的他服服帖帖!” 何景兰好奇,“黑将军是什么?” 顾喜喜卖个关子,“你见过的,认识。” 果园外,老光棍扒在篱笆后,远远看着几人说话,然后走向林子深处。 他看不见什么了,有些心急,犹豫再三还是壮着胆子摸进了果园…… 不多时,就听见老光棍狂吼,“别追我!啊!啊啊啊!!!” “疼疼疼……救命啊!!!” 老钱、顾喜喜等人从树后走出来。 看着老光棍被一只公鸡、一只大鹅追的到处跑。 公鸡扑棱翅膀,飞起来比老光棍还高,它像是认准了老光棍的头发,不住地飞起来去叨。 大鹅则追在老光棍身后,执着地拧他的屁股。 因为园子里种满了果树,老光棍慌不择路下只能绕来绕去的乱跑,根本找不到出口。 何景兰微微张着嘴巴,啊,看起来……就很疼。 她问,“这只鸡就是黑将军?” 钱大婶笑着应了,“那天你说它是很好的斗鸡,我家这口子就说,不想当将军的斗鸡不是好斗鸡。” “加上它脖子带着黑羽,就叫它黑将军。” 何景兰看着不远处又被啄了头发的老光棍,拍手道,“好名字。” 眼看火候差不多了,顾喜喜对老钱说,“钱叔,可以了。” 老钱打了个呼哨,又喊,“老黑,回来!” 不知是不是因为老钱给斗鸡取了名字。 这只鸡现在就听他的话。 黑将军扑棱着翅膀,几个起落,就会到了老钱脚边。 老钱手指捋了捋黑将军油光水滑的颈项,“去吃食吧。” 正好大鹅也追着老光棍跑到了近前。 钱大婶熟练地一提鹅颈,算是解救了老光棍。 老光棍狼狈不堪,大喘着气抬起头,就对上四双毫不友善的眼睛。 他本就跑的脱力,见此情形,双腿一软坐到了地上。 老钱喝道,“说!你大白天偷偷跟着人家俩姑娘,想干什么?!” 顾喜喜说,“顾友福闹事那天下午,我家外面偷看的人,也是你吧?” 老光棍看了眼何景兰,眼神闪烁。 第200章 就是让你狂 老光棍此刻被四个人围住,只能强装镇定。 “什么叫到你家偷看?我只是凑巧经过而已!” 他说着又下意识看了眼何景兰。 就在他低下头时,顾喜喜看见他眼珠乱转,似乎很慌乱的样子。 顾喜喜顿时联想到刘夫子之前的提醒,内心警铃大作。 她面上并未急着显露,只接着问,“那这会儿又是怎么回事?从秦家的果园开始,你就一直在后面跟着我们。” 老光棍眼睛闪了闪,抬起头说,“村里路又不是你顾喜喜开的,怎么你们能走,我不能走?况且……” 他对顾喜喜呲着大牙笑,“像你这种事事都要自己做主,掐尖要强的凶女人,谁稀罕看你啊!” 何景兰没忍住噗地笑出来。 钱大婶、老钱作为长辈,不好意思笑,都尴尬地挪开眼,清了清嗓子。 何景兰笑道,“喜喜别误会,我是意外,像他这种人竟然能总结的不错。不过在我看来,这些都是你最不值得一提的优点而已。” 顾喜喜也被逗笑了。 说的没错,她就是要事事自己做主,掐尖要强,那又如何? 老光棍见自己说的话没造成什么杀伤力,有些懊恼挫败。 顾喜喜再次转向他,“既然你说看的不是说,那就是看她了。” 她指向身边,眼睛却始终观察着老光棍神色的变化。 “你知道她是谁?” 老光棍瞳孔一缩,下意识转开视线不与顾喜喜对视。 “她?她不就是你从外面带回来的贵客么。” 顾喜喜道,“你如何知道她是位贵客?” 她在说到“贵”字时加重了语气。 老光棍似乎一怔,眼珠向左斜,又向右斜,两个来回后。 他才开口,“你带这姑娘进村时,坐着那么大的马车,两匹那么好的马,村里多少人都看见了。” “后来这马车没停在你家院子,肯定不是你的。” “那想也知道,是你领的这姑娘出身富贵人家。” “哦?”顾喜喜似笑非笑,“真没看出来,你是个心思细腻,颇会推理之人?” 老钱暗暗看了顾喜喜一眼。 到这时就连他都察觉到不对了。 老光棍要是有现在这心眼子,这些年日子何至于过得如此恓惶?经常饭都吃不起,到别人家死皮赖脸地打混。 几年前,附近一些同样游手好闲的人曾拉老光棍入伙,做些小偷小摸的勾当。 可老光棍因为笨手笨脚被人家早早踢了出来。 当时倒是省了老钱做村长的不少麻烦。 不过眼下顾喜喜还在问话,老钱便暂且按捺住了,没急着开口。 只听顾喜喜忽然话锋一转。 “几句话不离贵字,看得出来,你对我的这位贵客很是上心啊。” “我相信你不稀罕看我,所以你承认,在我家门口窥探,以及方才跟踪,都是在监视我的贵客?” 老光棍眸光一震,飞快地否认,“我没有!” 然而,他面前的四个人都皱眉瞪着他,显然完全不信他的说辞。 老光棍呼吸有些乱了,犹豫片刻,忽然抬起头,用猥琐的目光看何景兰。 “我就是没见过这么白净漂亮的姑娘,想多看几眼,怎么了?” 老光棍追着一个漂亮姑娘看,这理由才合理不过了。 钱大婶气的啐了一口,“呸,丢人现眼的玩意!” 她伸手将何景兰拉到自己身边,“好孩子别怕。” “有我们在,这狗东西敢对你如何,我们非打断他的腿!” 老光棍自以为谎言过关,心中得意。 他故意摆出个淫邪的笑容,猖狂地继续发挥,“咱们乡下的村姑,再漂亮,能跟京城来的富家小姐相比?” “等等。”顾喜喜打断他,“你怎么知道她是京城来的。” 顾喜喜就是要让老光棍多说话。 正所谓多说多错。 老光棍本就不是个精细有脑子的人,忘形之下难免暴露更多。 只见他两眼一呆,脸色瞬间剧巨变,立刻急着找补,“我、我就是猜的,京城有钱,是很大的地方,我就想她这样的,肯定是……” “你胡说!!”顾喜喜已有了确切的判断,再没耐性听老光棍胡扯。 “你说你是猜的,大业的天下,富庶之地那么多。” “你不说江南,不说中省,不说东海,偏偏一下子直指京城。” “只能是有人告诉过你,并且给你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老钱点头赞同,说,“以他的见识,青田县都很少去。” “若非听别人说起,他能知道京城是个啥地方?” 老钱狠狠瞪着老光棍,厉声断喝,“到底是谁指使的你!说!!” 毕竟是村长之威,老光棍已然脸色煞白,冷汗如雨。 他嘴唇嗫嚅着,半晌才吐出几个字,“我不敢,他们、他们会杀了我的。” 顾喜喜询问地看了眼何景兰。 何景兰点点头。 顾喜喜冷着脸,对老光棍说,“有一点你说对了,我这个朋友确实来自京城,她的背景说出来吓死你!” “你怕得罪那帮人,可你还是搞清楚,得罪我这朋友,你只会死的更惨。” 老光棍不禁吓,更何况,京城在他心目中无异于天宫仙府。 听顾喜喜这么渲染,他吓得趴在地上,冲何景兰不住磕头。 “是小的贪心不足,有眼无珠,求贵人饶命!” “都是他们,他们威胁我帮忙,我一时鬼迷心窍,饶命啊!” 何景兰嫌弃地俯视老光棍,“饶你也容易,我甚至还能保你一条命,让那些人动不了你。” “不过,这就要看你的表现了。” 老光棍抬起头,满脸的鼻涕眼泪,“我说,只要是我知道的,我全都说!” 午后,聚贤茶楼,二楼。 顾喜喜、何景兰临窗对坐。 桌上一壶香片,两碟点心,两碟干果。 一名少妇从楼梯拐角上来,含笑朝两人招手。 顾喜喜立刻起身相迎,“孟姐姐,这边。” 她先为何景兰、孟大娘子相互做了介绍。 双方见礼落座。 孟大娘子笑说,“今日不去我那喝茶,偏约在外面,除了饮茶相聚,结识新朋友,应该……还有别的事吧?” 第201章 甄玉坊 顾喜喜与何景兰相视而笑,“我就说了,孟姐姐定能料到咱们有事相求。” 她倒了一杯茶,放到孟大娘子面前,边说, “本来计划明早才进城,先缓缓的采购一场,再去珍宝阁拜访。” “这不,临时变更,今儿下午就急着过来了。” 孟大娘子爽快道,“什么事?我能帮到的一定尽力。” 顾喜喜说了近日老光棍跟踪窥探之事。 “老光棍说,与雇他做事的人之前只见过一次面。” “对方叫他监视景兰,十天之内伺机绑架。” “如果老光棍能把景兰带出村子,神不知鬼不觉送到甄玉坊,就能拿到一百两银子的酬劳。” “这可不是小事啊,”孟大娘子神情严肃起来。 她看着何景兰,似想到了什么,越发的忧心忡忡。 “你们想问我,甄玉坊的底细?” 顾喜喜颔首,“是,听说甄玉坊是做玉器、玉饰生意的,与孟姐姐算是同行,或许你对他们有些了解。” 何景兰也道,“目前我们只确定,对方知晓我的身份来历。” “可他们究竟是普通的绑架图财,还是别的原因……” “我想尽管确认。” 孟大娘子说,“我上个月才从他家买了一批碎料,做镶嵌用。” “甄玉坊的东家姓甄,年岁四十有余,并非本地人。” “铺子是两年前开的,但我一直没听过他家任何可疑的传言。” “若说这家店与绑匪勾连,倒是叫我也捉摸不透了。” 老光棍并没看见对方的真容,只说是个中年男子。 线索不足,到甄玉坊这就陷入了僵局。 何景兰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就让老光棍把我送去甄玉坊,我在麻袋里装晕,抓一把喜喜配的毒药准备着。” “只要有人解开麻袋,我就给他们来个出其不意。” “不行!”顾喜喜、孟大娘子异口同声。 孟大娘子对何景兰柔声道,“咱们不知对方底细,这么做太危险了。” 何景兰却道,“没事的,我还有随身的暗卫,我只需将他们召集出来,让他们跟喜喜、还有安庆和在外面守着。” “咱们也甭管这些人是谁了,只需里应外合,给他们连锅端了再审!” 孟大娘子还是坚决否定,“这样还是不妥,你一个人被送进去,万一对方狡猾,也给咱们出其不意呢?” “若我们在外面施救不及,害你遇到危险,我如何跟承平交代?” 何景兰一怔,有些傻眼,“承……承平?” 顾喜喜小声提醒,“就是你认识的那个。” 她尴尬地笑着看向孟大娘子,“一着急忘了跟你说,孟大娘子就是孟承平的长姐。” 何景兰:“……” 见孟大娘子温柔含笑地望着她,何景兰登时脸颊飞红。 “臭喜喜,你怎么不早点跟我说。” 顾喜喜自知理亏,“抱歉抱歉,孟将军跟你聊过他姐姐,我以为你知道的。” 孟大娘子知道姑娘家不好意思了,贴心道,“今日就是咱们女子会面,不提那些个臭男人。” 她接着转回话题,“若接人的地方在甄玉坊,” “以我的了解,当不是普通的山匪恶霸。” 孟大娘子抬眼望着顾喜喜、何景兰,“甄家的家底颇为丰厚,就凭他家铺子里那些玉器玉料就能预估出大概。” “加上这两年甄玉坊生意一直不错。” “近期我也没得到他家流水不畅的消息,应该并不缺钱。” 顾喜喜蹙眉,“不缺钱,那就是……” 她与何景兰几乎同时扭头看向彼此,眼中都有心惊之色。 不是图财,那就是图谋不轨。 顾喜喜想到刘夫子到花池渡村的缘由。 慕南钊活着的消息尚未大白于天下,所以那些人暂时没找上顾喜喜,而是先盯上了何景兰?! 毕竟何景兰是何家嫡女,何家新任家主何景辉也将参与此事当中。 何景兰脸色难看道,“前日有影卫给我送来家信,说我哥在朝堂上最近很是活跃,弹劾了好几位重臣,家中一位长辈想让我去信劝劝我哥,少得罪人,我没搭理。” 顾喜喜恍然。 看来,何景辉已经在台前开始动手了。 必定早已与慕南钊、霍江等人商定,要如何配合。 顾喜喜低声说,“必定是有些人找到景兰的行踪,想拿她做筹码,让何大人有所掣肘。” 此刻三个女子都意识到事情大条了,大的超乎她们原本的想象。 片刻。何景兰道,“这样下去不行,今日收拾了一个老光棍,他们肯定还会有别的招数。” “我防的住一次,防的住十次吗。” “再逼得他们狗急跳墙,还会连累其他人。” 顾喜喜颔首,“的确,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孟大娘子沉吟道,“如何才能一劳永逸?不然咱们报官吧。” 她自己很快又否决,“不行,没凭没据,官府不能抓人。” “报了官反而打草惊蛇,也阻拦不了他们暗地里的勾当。” 何景兰说,“还是用我说的办法吧,让我去!” 孟大娘子也很坚持,“不行!” 她又愁闷道,“只是,军营那边自从大战之后什么信都送不进去,要不然就该让承平想办法保护你。” 俩人说话时候,顾喜喜一直在拧眉思索。 过了一会儿,她冷静开口,“咱们什么都不用做,暂且观望。” 孟大娘子、何景兰惊诧。 何景兰说,“你不是说,咱们专门坐在茶楼显眼处,引蛇出洞吗。” “现在确定不是普通绑匪,咱们更不能坐视不理。” “那甄玉坊分明就是某个人放在西北的暗桩,我个人生死是无所谓,可现在咱们无法传信,万一这些坏人在……” 因为孟大娘子在场,将来之乱,知道越少对她越安全。 何景兰顿了顿,隐晦道,“在西北军背后捅刀子,怎么办?” 如此紧张的时刻,顾喜喜唇角却勾起轻松的浅笑。 “景兰,你忘了,这西北是霍大将军的西北。” “就连某人那么自恋,都要承认西北是完全掌控在霍大将军手中的。” “所以,甄玉坊……说不定是有人允许它存在呢。” 第202章 跟咱没关系了 何景兰怔了怔,豁然开朗“你说……将计就计?” 顾喜喜微笑,“还可能是放长线,钓大鱼。” 何景兰不高兴道,“所以咱们根本白紧张了呗。” 顾喜喜说,“倒也不是全然白干。” 她看向孟大娘子,“至少向孟姐姐确认了那些人不是普通图财的劫匪。” “既然如此,剩下的就不归咱们管,自有人去操心。” 甄玉坊在县城开了两年,生意兴隆,家底丰厚。 纵使大隐隐于市,手段足够高明。 可他们对上的却是霍江和西北军。 自从前任县令死后,整个西北表面风平浪静,实则已然铁桶一个。 那些盯上何景兰的人,难保已经被西北军的人先一步盯上。 到头来谁是螳螂,谁是黄雀? 这方面的斗争,顾喜喜可以一点儿也不想牵涉其中。 她笑着说,“所以咱们什么都不做才是最好的。” “免得打乱别人的计划,反而添乱。” 何景兰点点头,说,“你说……咱们是不是被利用了?” “不知不觉成了鱼饵??” 顾喜喜面露难色,“这……” 眼下根本没机会求证,这鱼饵当也只能当了。 与其猜来猜去给自己添堵,倒不如留着这个心力干点有用的。 顾喜喜清了下嗓子,转移话题,“等会儿咱们要赶去采买,你第一次到青田县城,想要什么东西,想逛什么地方?” 何景兰生性爱玩儿,果然认真思索起来。 “先逛街,我听石头说,县城这条大街很热闹。” “我还要买好吃的!” “我好久没买过新衣裳了,现在定做是来不及了,就逛成衣店吧!” …… 孟大娘子平静地小口饮茶,含笑望着两个姑娘。 方才顾喜喜与何景兰收尾那段对话,孟大娘子只是听了个半懂,但她全然不想刨根问底。 她只肖确认两点,其一预谋绑架之事,对顾喜喜何景兰不构成威胁。 其二,自有坐在最上面人去管。 其余的事,她无需操心,也轮不到她这普通商户操心。 顾喜喜此行有许多东西要采买,今日回村之后,她与全家人短时间内都不会离开花池渡村。 因着与孟大娘子交情匪浅,出了茶楼走到街上,顾喜喜还是郑重提醒: “孟姐姐这两日尽快盘点店铺,把值钱的货品收回家里。” “最好也别开店了,备足全家的吃喝用度。” “若听到外面有任何变动,务必紧闭家门,家中任何人不要外出。” 孟大娘子说过,从未听甄玉坊有什么特殊的传言。 这地方若是暗桩据点,说明之前应该一直处在蛰伏中。 如今他们突然有所行动,也变相证明了大乱将至。 可是让顾喜喜意外的是,孟大娘子看向她时,神情似乎对此毫不意外。 “不瞒你们,早前承平曾来信,让我十日后务必关闭珍宝阁,带着晴儿回乡下老宅暂避。” “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承平特地这么说,必有她的道理。” “所以家里和铺子我都打点好了,下人仆妇也将各归各家,只等明早就走。” 顾喜喜、何景兰对视一眼。 顾喜喜邀请道,“既然孟大娘子已经做好准备,不如今日就随我回家,到我家小住几日。” 孟大娘子最不愿给人添麻烦,婉拒道,“不用,乡下老宅有人看顾,我们过去一应都是现成的。” 何景兰也道,“孟姐姐,你孤身带孩子回乡下,我们也不放心啊。” “倒不如大家一同守在喜喜家里,有什么事,彼此好照应呀。” 孟大娘子想到女儿的安危,还是被说动了。 “那好,我和晴儿便冒昧叨扰了。” 于是孟大娘子先回去收拾东西,顾喜喜、何景兰去采买。 双方约定好了,等会儿顾喜喜驾车去孟府接人。 顾喜喜熟练地驾着骡子车,何景兰靠在她背后说话,“这下子咱们家就更热闹了,晴儿还能跟石头玩儿。” 顾喜喜莞尔,“他们俩早就认识,两个小家伙很久没见面了,一定都很开心。” 何景兰又懊恼道,“都怪慕南钊,非得锁什么门!不然西屋正好腾给孟姐姐母女。” 最近提起“锁”这个字,顾喜喜就忍不住咬牙。 她顿了顿,才说,“无妨,晚上让张婶带石头睡我那屋。” “我、你,孟姐姐和晴儿,咱们睡堂屋大炕。” 呵呵,狗东西以为锁个门就能难倒她吗? 反正办法总比困难多! 何景兰想了想,又说,“甄玉坊的事,咱们也不能全指望别人。” “我回去就传讯给影卫,让他们进村守卫。” 顾喜喜道,“嗯,我也正想跟你说这事。” “不过今晚等我先跟刘夫子打声招呼,” “不然你的人怕是进不了村,到时候别自己人先打起来。” 何景兰一愣,“刘夫子?自己人?” 同为村塾的教书先生,她跟刘夫子天天见面,还经常讨论授课育人之道,可谓是很熟的老熟人了。 片刻,何景兰才反应过来,“你说刘夫子他是慕……” 顾喜喜道,“就是你想的那样。” 何景兰蹙眉,“这刘夫子,藏的挺深啊。” “枉我当他是半师,真是不够意思!” 顾喜喜笑,“他也是为别人做事的,身不由己,理解一下。” 如今顾喜喜家从她跟张婶两口人,增加到了八口人。 家中存粮倒是绰绰有余,菜蔬和果子也可自给自足。 但其他东西必须多囤一些才行。 副食品、调味品、点心零食,还有针线牙粉面脂等生活用品。 骡子车走了半条街,东西装了半车板。 最后还有时间,顾喜喜才把车停在成衣店外。 一走进成衣店,何景兰身为大小姐的风范便显现出来。 “这件,这件,还有这个……” “这套襦裙喜喜你穿肯定好看,这料子也凉快,还有这个颜色衬你……” “张婶、老郎中的夏衣也该买两身新的。” “石头正在长身体,有小孩儿的衣裳么?” 掌柜的跟在何景兰身后,笑的合不拢嘴,还把伙计都叫过来。 几人怀里都捧满了何景兰挑选的衣裳。 第203章 买买买买 才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何景兰就甩出一张银票。 “今儿赶时间,没法慢慢逛,就这些都给我包起来吧。” 掌柜大喜过望,一叠声命伙计们打包衣裳,要用最好的厚油纸。 他对何景兰说了好些吉祥恭维的话,又打听道: “不知小姐是哪家高门?我派伙计给您送去府上?” 何景兰摆手,“不必了,我自己有车,你们帮我装车上就行。” 掌柜的笑呵呵出去,待看见那略显破旧的骡子车时,还以为自己认错了。 “您的车在?” 何景兰大方地抬手一指,“就这个啊。” 掌柜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哦,哦哦,我们这就给小姐装车!” 骡子车在成衣店全体瞩目下渐行渐远,顾喜喜放声大笑。 “刚才掌柜那表情你看见了吗?” “逮住一位花钱不眨眼的送财大小姐,人家心里不知怎么想象呢。” “结果一出来看见我这辆车,还有来福,这反差对他们内心的冲击该有多大。” 何景兰在车板上伸长了腿坐着,满不在乎道,“张婶说,包子有肉不在褶上。” “再说了,如今又不在京城,我的所作所为不怕连累何家满门丢脸,自然是怎么舒服怎么来!” 顾喜喜对她的洒脱很是赞赏,“你在我这儿能过得畅快就好。” 看来这丫头过去十几年本性压抑太久,到了西北之后全都释放出来了。 她们又去了糖油果子铺,何景兰开心地选了好几种没见过也没吃过的。 今日买这些吃用之物,何景兰从不抢着付账,都是乐呵呵看着顾喜喜掏钱。 从糖油果子铺出来,日头已经西斜到屋顶。 顾喜喜赶车加快速度往孟府去,“今日你给我们买的那几身衣裳,回去我把钱给你。” 如果说何景兰是客人,张婶、老郎中、石头早已是顾喜喜的家人。 家里人穿的衣裳,自然该一家之主付钱。 何景兰从背后拍了顾喜喜一下,不高兴道,“给什么钱,你不拿我当自己人,太见外了!” “难道你刚才买的那些东西,回头我吃了用了,也要单独给你一笔笔的算?” 顾喜喜无奈,“你给婶子交了食宿费的,这些吃用之物本来就有你的份,不用算。” 何景兰瞪眼,“那我就给你说道清楚,给你买衣裳,是我喜欢看你穿的漂亮。” “石头呢,好歹叫我一声景兰姐姐,我还没送过他什么东西呢。” “张婶老郎中,那都是长辈,我住在家里,他们都对我多有照拂,孝敬他们两身衣裳算什么。” 顾喜喜笑着告饶,“好了好了,怪我,就不该跟你说钱的事儿,扯出你这么多话。” “反正何大小姐愿意送,我们高高兴兴穿新衣裳就是了。” 何景兰这下开心了,“就是这样才对嘛。” 顾喜喜从不喜占人便宜,但何景兰不同。 好姐妹之间你来我往,就算要回报一二,也不必急于这一时半刻,若太过刻意,倒显得彼此生分了。 孟府,顾喜喜是第二次来。 只有个老仆打开大门,请顾喜喜何景兰进去。 院子里不见仆婢穿梭,显得有些空旷冷清。 一个穿嫩黄色裙袄的小姑娘远远跑过来,头顶两个小啾啾坠着鹅黄的毛球,一跑一弹,可爱极了。 “喜喜姨姨!” 如小鸟投林般张开双手扑向顾喜喜。 顾喜喜一把将小姑娘抱起,笑道,“好晴儿,你怎么自己跑出来了?” 晴儿嫩生生道,“我听见喜喜姨姨来,就来迎你!” 何景兰看的一脸姨母笑,“这就是孟姐姐的女儿?好生可爱!” 晴儿两只小手抱着顾喜喜的脖子,转过去看何景兰。 “你就是喜喜姨姨的好朋友,景兰姨姨?” 何景兰故意逗她,“你怎知我就是景兰姨姨?何景兰她在外面看车子呢,我只是跟顾喜喜在你家门口偶遇,顺便一起进来拜访的。” 晴儿歪着头打量何景兰,认真地思考了一下,“不对,你就是景兰姨姨!” 何景兰奇道,“你怎能如此确定?” 晴儿说,“娘说,景兰姨姨很漂亮,笑起来更是招人喜欢。” “一看就是小舅舅死心塌地的类型!” 顾喜喜噗地笑出了声。 何景兰愕然,一动嘴差点咬着自个儿舌头,“你、你……” 她脸色迅速涨红,仿佛刚煮熟的虾子。 “小、小舅舅……他、他……” 孟大娘子随后跟出来,见此情形,忍俊不禁的低头笑了下,才歉然道: “小孩子口没遮拦,还请何小姐别见怪。” 何景兰脸更红了,“童言无忌嘛。” 她望着孟大娘子,尽管脸还红着,态度却是落落大方,“孟姐姐还是叫我景兰吧,你是喜喜的好友,也就是我的好友。” 孟大娘子含笑点头,“好,好。” 顾喜喜很怀疑,这两个“好”字,意思不同,且一语双关。 门仆将孟大娘子的行李搬到外面,一个箱子,三个包袱。 孟大娘子知道要去喜喜家,把随身东西又精简了一些。 只是除此之外,其他的还有很多。 几十吊腊肉、咸肉、风干灌肠,两桶豆油,十坛酒,五大袋粳米…… 顾喜喜看着装车,无奈道,“孟姐姐,不是跟你说了吃的喝的家里都有,不用自己准备。” 孟大娘子柔柔地笑了,“这些肉本来就是灶房里的存货,不带走吃了,放家里坏掉也是可惜。” “知道有你在肯定不缺粮,别的我都没带,就这些米还算难得,是朋友从江南弄的碧粳米,煮粥吃最好。” “这酒是听你说你师父好这一口,有竹叶青,有陈年女儿红,咱们守在家里闲来无事,一起喝一杯不好嘛?” “还有其他菜蔬腌菜之类,我全都没带,就指望跟着你讨生活了。” 顾喜喜失笑,“好吧,都带上,咱们关在一处吃吃喝喝,想也快活!” 晴儿舞着小手欢呼,“太好了,去找石头哥哥了!” 骡子车到家门口时,刘夫子就站在那。 他微笑拱手,“顾老板回来了。” 顾喜喜一见他便知有事,她停了车,叫何景兰带客人先进去。 第204章 新人入住 何景兰意味深长地瞅了刘夫子一眼,拉着孟大娘子、晴儿进门去。 “走,先进屋跟张婶他们认识认识,喝了水歇口气,咱们再慢慢搬东西。” 安庆和在堂屋跟石头一块练字。 这是顾喜喜今日不许他跟着,临时派发的“任务”。 听见骡子的叫声,安庆和立刻站起来,满面笑容地往外跑。 “喜喜!喜喜,你总算回来了!” 他出门却只看见何景兰,旁边还有一大一小两个陌生女子。 “何小姐?怎么只有你回来了?” “这二位又是?” 何景兰介绍,“这位是青田县城珍宝阁的东家,孟大娘子。” “这是晴儿,孟姐姐的女儿。” “她们受喜喜邀请,来家中小住。” “孟姐姐,这就是安庆和,云岭县苗木商会的。” 安庆和自小行走商界,一听,当即摆正姿态,向孟大娘子拱手见礼: “原来是珍宝阁的主人。” “我最近常去县城,几次经过珍宝阁门前,印象深刻。只可惜来去匆匆,暂时还没机会进去请教。” 孟大娘子对安庆和此人早有耳闻,也回了一礼,笑道,“请教实不敢当。” “只是最近关店歇业,等过段时间重开,一定正式邀请。” 安庆和一怔,“关店?按理说夏季衣衫单薄,首饰销路更佳,怎会在这时歇业?” 孟大娘子心知事关重大,不好明说,更何况安庆和还是个外来的胡人。 “这……” 何景兰赶紧圆场,“安老板,珍宝阁的事,孟大娘子自有安排,你问那么多作甚?” 安庆和反应过来,连忙致歉,“对不住,是我逾距了。” “见到孟老板这般优秀的商界同行,我总想着能否有合作的机会,一时间有些忘形,还请见谅。” 大人们说话时,石头已经跑出来跟晴儿见上了面。 两个小家伙手拉着手,先进屋玩去了。 孟大娘子对安庆和笑道,“无妨,” “西域的金银样式、宝石、玉料我一直很感兴趣,” “若安老板真有什么想法,或者机会,不妨深聊。” 安庆和高兴,“那太好了。” 何景兰先把孟大娘子让进堂屋,侧身看了安庆和一眼,悄声道,“安老板打算何时回云岭?” 安庆和乐呵呵道,“不急不急,这不是又结识了新朋友么,过两日再走来得及。” “我先去找喜喜,她肯定需要人帮忙卸车!” 何景兰哪能让他就这么跑出去,赶紧阻拦,“哎,喜喜那边不急。” 她想了个拖延的法子,“婶子这会没在吧,我得陪着客人,只能劳烦你去灶房弄壶茶来。” 安庆和恍然,“也是,孟老板他们刚来,不能怠慢了。” 何景兰看着安庆和走开,松了口气,掀帘进屋。 如今慕南钊人都不知跑哪儿去了,虽说安庆和这个助力酿醋的工具人已经无用。 但何景兰还是有份好心的。 未来谁知道天下能乱成什么样子?是大是小,是远是近? 她们这些人可以守在村里不出去,安庆和怎么办? 他手中还担着好些生意。 万一想走的时候走不了,那不就糟了。 何景兰暗暗决定,今晚要跟顾喜喜商量这事儿。 大门外,刘夫子向顾喜喜拱了拱手,说,“今日让顾老板、何小姐受到惊吓,是我的疏失。” 顾喜喜道,“跟你没关系,不让你们事事相随相护,本就是我自己的意思。” 刘夫子却略低着头,神色反而有些心虚,以及……尴尬? 顾喜喜审视地微微蹙眉,“你们真是在放长线钓大鱼?景兰就是那个鱼饵?” 刘夫子咳了一声,难以启齿。 顾喜喜脸色冷下几分,笑了,“那我们今日出手擒了老光棍,又去县城招摇了一圈,委实是多此一举了。” “不会给你们添什么麻烦吧?” 刘夫子连忙摇头,“不会不会,这倒不至于。” 他抬眼看顾喜喜,堆起笑说,“所以在下前来,是为道歉的。” 顾喜喜心中冷笑,若老光棍不被抓,你还会跑来说这些吗? 她没有对刘夫子的歉意做出表态,只平静道,“景兰的安全可有保障?” 刘夫子见顾喜喜不怒不嗔,反而出了一层冷汗,“有,我们的人一直盯着,县城、村里,都有。” “无论如何,务必保证顾老板、何小姐的安全为先。” 顾喜喜还是没表态,接着说,“景兰想把何家的暗卫调进来。” “能不能调,以及该怎么做,还请刘夫子费心了。” 刘夫子点头应下,“没问题,我去安排,最迟明晚便有回音。” 顾喜喜淡淡称谢,然后撇下刘夫子,转身去摘来福的绳套。 刘夫子见状也就识趣告辞了。 顾喜喜听着脚步声,转身望去。 大家做的事不同,站的立场不同。 有些做法她可以理解,但不代表她就要笑呵呵的接受。 天色擦黑,张婶回来时,顾喜喜已经把来福牵进棚里,放了草料和清水。 石头、晴儿排排蹲在那看来福吃喝。 顾喜喜跟张婶讲了家里来客的事。 善良的张婶没深究缘由,只笑道,“人多了好,热闹。” 她慈爱地朝孩子们招手,“奶奶摘了鲜樱桃,来,跟我去洗樱桃吃!” 稍后,张婶、老郎中与孟大娘子都见了面。 孟大娘子已经换上了家常的窄袖衣衫,一听要做晚饭,立马挽起袖口跟着张婶去灶房。 张婶倒有些不好意思,“这怎么行?你是客人。” 孟大娘子温柔浅笑,“您要是没拿我当外人,就让我帮把手吧。” 切菜、炒菜、熬粥…… 张婶在旁看的一愣一愣,“喜喜说你执掌偌大家业,身边有好些仆婢,真没想到你还能精通厨艺?” 孟大娘子笑道,“未出阁时我也不会的,后来当了娘,晴儿挑食,我就想自己做给她吃,渐渐学会了,竟也真的喜欢上了。” 张婶感慨,“都说为娘的人,如同重生再造,你也是不容易。” 外面,晴儿、石头正在扔球球给小花玩,笑声洒满小院。 顾喜喜、安庆和、何景兰则每人一把小板凳,坐在屋檐下奋力干活。 老郎中道,“都仔细点,这些是有大用处的!” 第205章 回归云岭吗 地上堆满了药草,有晒干的、也有新鲜的。 老郎中需要人帮忙,新鲜药草要先捡去杂物,进行辨别分类,最后放到阴凉通风处等待干燥。 已经晒干的药草,大部分不能直接用,还需要切段、切片、烘干、炒、蒸、磨粉等等。 为此把家里三个小风炉都搬出来,点在院子里,剩下的活儿还多着呢。 顾喜喜无奈道,“师父,虽说夏天到了,后山这些东西一茬接一茬长起来,您也不能每日一得空就往家里搬吧。” “这么多,还都是治内伤跌打,外伤止血、痢疾所多用的药材,您一年能看几个这样的病患?只怕到明年都用不完。” 老郎中道,“谁说我自己看病要用这么多?不过……” 他转向顾喜喜,满意地颔首而笑,“你倒是能认出我要做些什么药,可见这段时间是用心学了。” 顾喜喜顾不上听师父夸赞自己,疑惑道,“您不自己用,弄这些作甚?” 老郎中继续捣药,笑呵呵道,“自然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哎呀,你们就别多问了,答应帮老头子的忙,那就赶紧干活。” 顾喜喜、何景兰对视,无声交流:有古怪。 安庆和倒是干的很认真,他自告奋勇负责三个炉子三口锅。 老郎中只需时不时把握一下药材的火候,烧火和动手全都交给安庆和。 晚饭后,众人在院子里点着灯,又干了一会儿。 直到月亮上到树梢,张婶带着两个孩子来问顾喜喜,今晚怎么睡。 顾喜喜就按预想的安排说了。 晴儿很依赖石头,攥着石头的手不松开,“晴儿要跟石头哥哥一起。” “不行,”孟大娘子嗔道,“你张奶奶带两个小孩,会累着的。” 晴儿不敢任性,只是撅着嘴巴,有些不高兴。 张婶看了眼,笑说,“石头懂事,从不用我操心,晴儿也这么乖巧,让他俩都跟着我,没事的。只要你这当娘的能舍得就行。” 石头也举手道,“孟姨放心,还有我,我照顾晴儿,不让她哭。” 孟大娘子看着女儿,终究无奈地笑叹一声。 “那今晚就麻烦婶子了,若她半夜闹腾,您就让她自己来堂屋找我。” 孩子们洗漱后,说说笑笑、叽叽喳喳跟着张婶进屋了。 老郎中闻了闻刚蒸好的一锅药材,说,“行了,灭火吧,今儿先到这。” 各回各屋,准备睡觉。 刷牙时,顾喜喜想到了一种可能,她悄声问何景兰,“你记得给西屋上锁那人是哪天走的么?” 何景兰想了想,说了个日子。 顾喜喜又道,“那我师父何时开始这么玩儿命的采药?” 何景兰一思索,两人对视,同时瞠目、倒吸一口气。 何景兰:“又是他干的?” 顾喜喜,“确切的说,是他们。” 细想想,不就是从慕南钊离开后,老郎中就开始每天往家里搬药草么。 顾喜喜漱口,吐出来,沉着脸说,“越想越合理。” “我师父做成药很有一手的。” “内伤跌打药、外伤药、痢疾药,又是这么大量,都是军营时常所需。” 何景兰赞同地点头,“嗯,我也觉得合理!” “没想到他走就走吧,除了给咱们留了一把破锁,还给咱们留了这么多活儿!” 她恨恨道,“等我再见到他,我非得骂……” “说的他无地自容!” 顾喜喜也很不高兴,“招呼都不打一个,还让我师父瞒着。” “用我的场地,用的炉子我的炭,用我们的劳力,真是好盘算。” 何景兰接力控诉,“他还不给工钱!” 她问顾喜喜,“那咱们明日还做吗?” 顾喜喜道,“当然要做,若这些药是给那些将士们用,咱们守他们护佑,自当尽一份心力。” 何景兰想到孟承平,沉默了。 片刻,她才打起精神笑问,“那姜老那边,咱们继续装不知道?” 顾喜喜颔首,“他与我师父必定达成某种默契,师父现在不说,自有他的道理。” 回屋时,何景兰又说起安庆和。 顾喜喜想了想,说,“行吧,明日我找他谈。” 作为好友,她不能让安庆和困在这误了事。 次日上午,后山西侧茶树试验田中。 当顾喜喜跟安庆和提了早日回云岭县的话。 她无法说的太明白,只能半遮半掩说,才打完仗,只怕后续还有动荡,万一被困在村里回不去,岂不耽误正事? 安庆和眨眨眼,表情变得严肃起来。“喜喜,你是不是也知道了什么风声。” “也?”顾喜喜迟疑,“你是不是听闻了什么。” 安庆和左右看了看,低声道,“我虽不确定,但有小道传闻,大业朝堂不稳。” “而且听说,江南几家在京城有关系的富商巨贾,已经暗暗的隐藏、转移家财了。” 他一手拢在嘴边,声音压的更低,“恐怕近期就要乱啊。” 见顾喜喜迟迟不语,安庆和以为她不信。 接着说,“你忘了我是做什么的?” “商人最重视消息,可不止商界的消息,还有朝廷的消息。” 云岭县胡人的苗木生意早就做到了江南、淮中等富庶之地。 顾喜喜自然明白安庆和所言,必不是空穴来风。 商与农,某种程度上有些相似之处。 都像植物的根须,延伸到任何有人类生活的地方,无处不在。 二者又皆会受到朝廷需求、朝廷政令的直接影响。 所以某些大商贾能触及这方面的消息,并不稀奇。 顾喜喜转眸向安庆和笑了笑,“我所知与你说的差不多。” “所以我今日采些茶叶给你,你尽快启程回云岭吧。” 然而,安庆和看着顾喜喜,斩钉截铁,“我不走。” “越是危险的时候,我不能离开你身边!” 全家一起忙了两日,又由顾喜喜给老郎中打下手制药,何景兰、安庆和数药丸、称量药粉、打包。 总算在第四日黎明之际,三种成药全部配好,并且打包完成。 几人脱力地步坐在地上,或靠着墙、或靠着桌案,疲惫地长出一口气。 安庆和道,“总算十万火急的做完了。” 何景兰有气无力地笑了声,“你用成语总是很奇怪。” 第206章 鬼精的俩丫头 顾喜喜缓了一会儿,强打精神站起来,“这两天大家都辛苦了,各回各屋睡觉。” “等睡饱了,晚上由我弄点甜汤犒劳大家。” “好诶!!”何景兰欢呼。 三个年轻人隔空相视而笑。 安庆和说,“真不知喜喜如何想出这么多甜汤花样,每一种我都没见过,而且都很好喝。” “只可惜不能天天喝。” 顾喜喜心道,这还需要想?去过数不清的奶茶店、甜品店,喝过记不清多少种的饮料,自己调点小甜水,还不是手拿把掐? 现在全家人都知道,顾喜喜不会做饭,却会做各种稀奇古怪的甜汤。 冰镇绿豆沙、果子饮、独家秘制酸梅汤、陈皮冰糖小麦草饮、鲜樱桃果茶、冰酒酿桂花糯米小圆子…… 不仅好喝,时常还会出现惊喜,堪称是味蕾的全新体验。 只是顾喜喜前段时间忙得很,偶尔得空且心情好时,才会下厨调制这些。 顾喜喜笑道,“不就是想喝点东西吗,容易。” “眼下天热了,就该喝点清凉解渴又开胃的。” “我每日早起煮了便是,复杂的不能保证常有,简单的倒还容易。” 安庆和、何景兰再次欢呼。 安庆和忽然想到什么,瞪着眼从地上弹起来。 “喜喜!干脆这样如何,你得空多写几张甜汤方子,我在云岭县投钱开个甜汤铺子,算你三成的入股,按季度分红。” 何景兰叹服道,“不愧是商人,都累成这样了,还能抓住生财之道。” 顾喜喜思忖,笑道,“倒是有可为。” “不过,安兄还是先回云岭考察,咱们再商量下一步吧。” 安庆和颔首,蹙眉低着头,已经开始思索甜汤如何定价,云岭县的人喜欢怎样的口味,开铺子的成本,是否有得赚等问题了。 三人跟老郎中打了招呼就要离开。 老郎中忽然敲了敲桌子,说,“等等。” “你们陪我劳碌了这几日,也是时候跟你们说这些药的去处了。” 三人只得又转回去,望着老郎中。 何景兰有意淘气,“姜老先别说,可否让我猜猜。” 老郎中含笑,“丫头你说。” “嗯……”何景兰狡黠道,“从花池渡村在往西北走,给很大一群人准备的。” “不过药离开咱们这以后,具体要送往何处,我就不清楚了。” 老郎中神情竟也不意外,点头笑道,“老头子就知道,你跟喜喜两个鬼精的丫头早就猜到怎么回事了。” “要不然,喜喜能抛下手头其他事,不问也不究地跟我做这些?” 顾喜喜小声嘟囔,“师父,说得好像我平时是个不听话的逆徒。” 老郎中、何景兰都笑了。 其实安庆和此刻也明白了大概。 只是他并非大业本国人,就算肚子里翻起各种心思,也只会识趣道, “你们聊,我想先回去,考虑咱们开甜汤铺子的事。” 安庆和出去后。 顾喜喜问老郎中,“托您制药那人,可曾跟您说把药交给谁?” 老郎中办完了自己应承的大事,整个人已然松弛下来。 他打了哈欠,说,“你说小陈啊。” “他说,五天内,药做好了交给你就行,你知道该怎么办。” 咔嚓,顾喜喜假笑的壳子出现了一丝裂痕。 她微笑咬牙道,“果然是连我也被安排好了。” 老郎中听出了不妥,“方才还好好的,怎的突然不高兴了?” 顾喜喜收敛情绪,对老郎中说,“没有不高兴。师父放心,这些药加上之前那几盒催生保命丸,今日我就交给该拿的人,不过……” “我就是替您不值,他让您做了这么多事,您没跟他要酬金,真是亏大了。” 老郎中咧嘴笑了,一扫困倦,看上去甚至有些得意。 “你怎么知道师父没跟他要?” 他嘿嘿笑了几声,伸手比出个五,语气带着邀功的意味,“五百两,怎么样?” 顾喜喜瞠目。 何景兰吃惊道,“姜老,您太可以了。” 老郎中道,“徒儿养家辛苦,还要时不时买珍惜药材哄老头子高兴。” “我这瞎老头怎能拖我徒儿的后腿?必须有钱!” 曾经老郎中孤身住在石头村的半坡上,他可以不在乎银钱。 可现在不一样,一大家子人吃喝穿用。 老郎中最近看诊的病人渐渐多起来,每次赚到诊金,他回来就给了张婶做家用。 只是他医者仁心,诊金从不多收。 所以还是慕南钊这一笔大生意来的及时。 回到前院,石头正要去学堂。 顾喜喜让石头给刘夫子带三句话。 “何景兰何先生昨晚太累,今早补觉,劳烦刘夫子一并代课。” “他们要的东西做好了,量太大了没人送,自己来取吧。”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石头点点头,前一句他明白,后一句他不明白,正要问时。 顾喜喜一手在他头顶按了按,“大人的事情,你就别问了,嗯?” 石头懂事地点点头。 小晴儿眼巴巴瞅着石头,“石头哥哥,学堂好玩儿吗?” 她还没上过学,只听石头哥哥说,去了那地方要等到中午才能回来陪她玩。 “嗯……”石头苦思片刻,“好玩,也不好玩。” 孟大娘子过来说,“晴儿,别挡着石头哥哥。” “他去学堂迟了,要被父先生罚的。” 晴儿懵懂问,“罚什么?” 石头说,“打手板,罚站,都有,得看先生的心情。” 晴儿吓了一跳,赶忙躲开,“打手板很疼很疼的,石头哥哥快去吧,跑着去!” 送走了上学的。 孟大娘子道,“我怕你们熬了一夜想先睡觉,跟张婶商量后做了凉面。” “这东西吊在井水里凉着,谁饿了随时吃都方便。” 顾喜喜感动,“孟姐姐好生贴心,大热天正是吃这个才爽口开胃呢。” “等我睡会儿,醒来定吃它一大碗!” 顾喜喜不知睡了多久,被张婶拍醒。 “石头下学了,刘夫子送他回来的。” 顾喜喜睁开惺忪睡眼,“啊?” 张婶说,“以往我请刘夫子进来喝茶,他都不肯,今日不知怎么的,坐在院子里,看着竟一时半会不走了。” 第207章 乱起 顾喜喜清醒些许,坐起来看一眼身旁还在熟睡的何景兰。 “行,我出去跟他说。” “让景兰接着睡,别叫她了。” 正值中午最热的时候,堂屋的屋檐下最是阴凉。 尤其正对着打开的大门坐,时不时有穿堂风吹过来,倒还舒服些。 刘夫子捧着一碗晾凉的茶水喝。 石头规规矩矩地坐在旁边,应着刘夫子有一搭没一搭的问话。 看得出来他早就想解放天性去了,可不得不陪着刘夫子说话。 顾喜喜招手叫晴儿过来,“石头,你带晴儿去玩吧,别走远,就快吃饭了。” 石头如蒙大赦,欢天喜地拉着晴儿的小手跑了。 凳子空出来,顾喜喜也不坐,“今早实在太困,只能让石头带话,不知可都转达清楚了?” 刘夫子仰头看人有点费劲,只得站起来说,“三句话,三件事,都清楚了。” “何先生的课我已经上完了。” “那些药,今晚劳烦您堆在西侧院墙下,天亮之前自有人取走。” 然后他掏出一叠银票,“每张一百两,用起来或许更方便。” 这笔钱是劳动所得,顾喜喜毫不客气地接下,“我会转交给师父。” 刘夫子笑笑,顾喜喜每次见他,态度都不甚热情,他早就习惯了。 谁让他背后的东家是慕南钊呢? 刘夫子接着说,“至于何小姐想让何家人进来保护,上面已经答应了。” 何景辉那人看着玩世不恭,做事缜密却不输慕南钊。 他能放到自己唯一亲妹妹身边的,必定是背景干净清楚,绝无背叛可能之人。 顾喜喜颔首,“除了你们要的东西,有个单独的青色包袱,里面是几盒催生保命丸,附带用途用法,可否帮我送到眷属村,给林大娘。” 刘夫子怔忡片刻,忽然摆正姿态,向顾喜喜郑重作了一揖。 “顾老板高义。” 顾喜喜不自在地撇开视线,“别说那么多没用的,药尽快送到,比什么都都管用。” 刘夫子再次拱手,肃色道,“我这就去安排车马和人手,务必连夜启程。” 药从出去之后,又风平浪静了两天。 自从老光棍被扣下,倒是再没出现任何跟踪、窥探。 至于老光棍的下场。 都是老钱去做的,次日便送交青田县衙门。 因为事关隐秘,之后具体的处置就不得而知了。 不过顾喜喜也不关心。 只是随着老光棍消失,村里对顾喜喜又有了西北的新的传言。 “顾喜喜果然不好惹” “她又送了一个蹲大狱” “看看,谁敢跟顾喜喜对着干,有好下场么” “接下来要倒霉的就是顾大爷、顾二爷了吧” …… 这些都是小情报员石头搜罗来的。 顾喜喜听了只是一笑置之。 顾大爷顾二爷只要不再作妖,她也没那个闲工夫痛打落水狗。 上午太阳不强烈的时候,微风习习,最宜外出。 顾喜喜望着已经变黄的麦穗,心中既踏实又不安。 何景兰与她一起望着金黄麦浪翻滚,“就快收麦子了吧?” 顾喜喜:“嗯,但愿到时候别下雨。” 何景兰:“安庆和去那几家果园,看着人家浇地去了。我看他那样子,像是跟我一样不打算走了。” 顾喜喜:“你要在我这一直住着,不走了?” 何景兰笑,“没人赶我,又没人催我的话,那我肯定不想走。” 她撒娇地侧身碰了碰顾喜喜,“我赖上你。” 顾喜喜失笑,“要是能一直这样,也不错。” 何景兰知道顾喜喜的忧虑,她自己又何尝不担忧呢。 兄长、何家、慕南钊、孟承平……人人都是牵挂。 但她还是笑着有意转移话题,“你跟安庆和谈过了吧,他跟你说了什么,为何你现在也不催他走了。” 想起那天在茶树园的情形,顾喜喜就忍不住叹气。 她犹豫片刻,还是跟何景兰如实说了,而后道: “如今他要留就留,要走就走,我是不管了。” 免得刺激安庆和一激动,说出更让人尴尬的话。 何景兰惊叹且八卦地笑,“胡人果然跟咱们不一样。” “越是危险的时候,我越不能离开你身边!”何景兰煞有介事模仿安庆和。 然后捧心痴笑,“这话说的多么坚定,多么发自肺腑,我这个局外人听着心口都发热了。” “去!”顾喜喜气的推她,“再继续这个话题,我就把你推下去!” 何景兰嬉笑躲开,“我力气大着呢,你推不动!” 两人笑闹着,暂时都忘却了烦恼。 正午时分,烈日当空。 何景兰扇着扇子,“不行了喜喜,你那个梅子香蜜茶能喝了吗?” 顾喜喜放下药瓶子,抬头就对上几双无比渴望的眼睛,那热度让她感觉更热了。 “吊在水井里有半日,应该够冰凉了,喝吧。” “你们先去,还得把这点儿弄完。” 几人欢呼一声,争相往外跑。 安庆和:“我来拉起水桶!” 石头:“我去拿碗!” 何景兰:“我拿汤匙!” 桌上放着孟大娘子之前帮顾喜喜做的空心簪子、机关戒指。 看着顾喜喜将药粉细细填充进去,关好,再擦拭干净。 孟大娘子说,“你这是把什么准备都做好了。” 顾喜喜一笑,语气轻松,“有备无患嘛,但愿到最后都用不上吧。” 除了眼前这些,她一贯随身的布包里早已装满了迷药、麻药、毒药。 孟大娘子沉默了。 这时何景兰几个端来了梅子香蜜茶,岔开了沉闷。 因为刚从深井取出,盛汤的小碗外壁都沁着细密的小水珠。 汤水是暗红色的,酸甜中带着茶香茶味,喝一口冰的叫人精神一振。 全家从老到小没有不爱喝的。 何景兰大呼痛快。 安庆和说,“这个,一定要放到我们的甜汤铺子里!” 何景兰边喝边附和,“太好喝了,说真的,京城饮子店没有能比得上的,你们可以考虑开家店,保管赚钱。” 果茶的茶底用的还是顾喜喜自己培植的茶树。 夏季的茶便宜,大叶子,味浓,直接饮用会过于苦涩。 适合做成果茶,或者发酵熟化后,做成砖茶。 比如当地有名的茯茶。 顾喜喜正思索间,老钱从外面直接闯进了院子。 “喜喜大侄女,青田县、青田县那边出大事了!” 第208章 谁敢回答 村长老钱向来消息灵通,他急吼吼跑到顾喜喜家,说青田县出大事了。 屋内众人面面相觑。 张婶立刻出去,招呼老钱进屋说话。 顾喜喜笑道,“钱叔莫急,先坐下歇会儿,大热天的,看给您跑的这一身汗。” 她说着又对石头道,“梅子蜜茶还有吧,去盛一碗来给村长解暑。” 石头听话地站起来,顺便把自己碗里剩的那口一饮而尽,笑道: “刚好我也再来一碗。” 晴儿小脸埋在碗里咕嘟嘟使劲喝,边急急忙忙举手,“石头哥等等晴儿,晴儿也没喝够。” 小孩子嘛,夏天难免贪吃酸酸甜甜,冰冰凉凉的东西。 可大人们这会儿就没什么食欲了。 尤其何景兰、安庆和、孟大娘子这三个知情人,神情都有些沉重。 顾喜喜却出奇的平静,面上甚至还挂着浅笑。 越是这种时刻,她身为一家之主绝不能先乱了阵脚。 老钱喘匀了气,接过张婶拧了水的布巾在脸上擦了两把,这才说, “青田县城戒严了,城门关闭,百姓都看见很多士兵在城外、城内驻扎。” 老郎中沉吟道,“这么多士兵调动,看来是要打仗了。” 张婶惊道,“不是已经把北离人打跑了吗,怎么又要打?” “而且青田县城跟咱们离得最近,咱们岂不是很危险?” 顾喜喜按住张婶的手,安慰地拍了拍,“别慌,先听钱叔说完。” 老钱便接着说,“整个西北都由西北军守护,看见西北军的军旗并不稀奇,可问题是,所有人都看见,军旗旁边,明晃晃挂着另一面霍字旗。” “霍家三代武将守护西北几十年,这霍字旗可是过去从未出现的。” 尽管是在屋子里说话,老钱还是谨慎地压低了声音。 “所以坊间有不少人猜测,霍大将军是不是要带着西北军反了?” 顾喜喜虽然心中早已有数,但还是摆出惊讶的样子。 “若果真如此,岂不是天下大乱?” 老钱叹息,“就是说啊,大侄女,你一向比常人看的更远,这事你怎么看?” 顾喜喜反问,“若坊间揣测为真,钱叔,您比我看着这片土地的时日更长,见识的人和事更多,您对霍将军此举,如何作想?” 此言一出,屋内所有人都看向顾喜喜。 这个问题哪怕只是问出来,都是对现在朝廷的大逆不道。 但凡老钱的回答中出现同情,或者欣赏的意味,哪怕只有一点点,都算支持谋逆、诛九族的大罪! 老钱也神色复杂地望着顾喜喜,迟迟没有开口。 门帘掀开,石头捧着一碗梅子蜜茶进来,身后跟着晴儿小尾巴。 他俩并没察觉到屋内不同寻常的气氛。 石头笑呵呵说,“我俩在灶房一人喝了半碗,忍住了给大家留些。” “喜喜姐不让我们去井边,我看水缸里的水也算清凉,就舀了些水,将罐子泡在洗菜盆里,免得放温乎了不好喝。” 石头说着话,走到老钱面前,双手递上汤碗。 “村长爷爷,这是我喜喜姐独家秘制的甜汤,可清凉可好喝了。” “你快喝点,去去身上的热气。” 老钱看着小孩子殷切的眼神,笑着接下了碗,“多谢。” 他连喝了两大口,眉目猛然一展,“嗯,好喝!过瘾!” 晴儿天真道,“要是可以不吃饭,只喝甜汤就好了。” 不得不说孩子们回来的正好,众人都笑了,气氛也松弛下来。 安庆和觉得自己在场,钱村长跟喜喜说话可能有顾虑,便借口带两个孩子去院子里玩。 正当大家以为老钱不会再回答顾喜喜的问题时。 他忽然笑着看向顾喜喜,说,“比起两年前,我更不喜欢这两年的西北。” “我一个平头百姓,自然是谁让我过好日子,我心里就向着谁。” 答案已经够清晰。 顾喜喜并不是有心给老钱挖坑。 她对本地的民生虽有自己的判断,但还是缺乏前后数年内的对比。 而老钱世代的本地人,是村长,也是对周边民生了解最多的人。 顾喜喜就是想听听,如老钱这样的本地百姓究竟怎么想的。 还好,老钱犹豫后选择了信任顾喜喜。 顾喜喜肃色道,“我与钱叔所想一致。” 西北军拨乱反正,有两个最大的优势。 其一,民心向背。 先帝猝然崩,幼帝登基后,一道接一道不顾民生民情的政令便下达地方。 远的地方不说,就是花池渡村所属的青田县,商、农两业明显不似从前繁华。 每年春天,粮价就会涨一涨,但老百姓口袋里的银钱、仓里的粮食却不增反减。 如老钱方才所说,谁顾及民生,百姓就会向着谁。 其二,名不正言不顺。 主少国疑,虽然由太后陪同幼主垂帘听政,但这位太后全然不懂政事。 真正的权力其实掌握在她身后的外戚之家。 年幼的皇帝不过是外公和舅舅们的傀儡罢了。 另外甚至还有传言,先帝毫无征兆骤然崩殂,乃太后与其父兄合谋弑君。 不然怎会一夜之间,先帝的亲信近臣死的死、贬的贬。 此时,顾喜喜倒是对慕南钊他们多了几分信心。 她稳定心神,问,“若有些事无可避免,眼下该考虑的是咱们村子将如何自处,又如何自保?” 老钱点头,“大侄女知我,我来主要还是为了这个。” 顾喜喜道,“钱叔知道,我与西北军的人有往来。” “以我的了解,大将军治军严明,爱护百姓,有他在,军队再怎么行动至少会保证百姓的安全。” “除了最初有一些出行的不便之外,其他日常生活,应该也不会受到太大影响。” “另外,咱们身在西北境内,只要西北军连胜,外面的人打不进来,咱们就是安全的。” 老钱沉吟道,“有道理,我信你说的。” 朝廷允许地方适当向百姓增加赋税。 但霍大将军从没这么做过。 想到未来村里的日子还是照过,老钱脸上有了些许笑意。 顾喜喜却话锋一转,“但是我们还不能就此高枕无忧。” 第209章 我们能保护自己 老钱本来已经放松了,端着碗美滋滋享用果茶。 乍听顾喜喜说还不能高枕无忧,他一怔,赶紧追问: “为何?不是说没什么事儿,能照常过日子吗?” 顾喜喜笑了笑,说,“咱们自然是照常过日子,但该有的防备不能少。” “去年村里着火的时候,附近村子一帮闲汉闯进来作乱,钱叔可还记得?” 老钱拧眉,“我记得。” “你是想说……这次还会有人趁火打劫?” 顾喜喜道,“不排除这个可能。” “任何时候,只要遇到乱事,民间的治安多少都会出点问题,不是这里出事,就是那里闹毛病。” “更别说咱们面对的是这么大的一场乱子。” “过去西北有西北军坐镇,鲜少听说贼匪作乱之事,可接下来西北军自有大事要做,凡事就怕百密一疏。” 老钱连连点头,“对,还是你考虑的周全,提前做些准备总是没错的。” 顾喜喜又给大家吃了颗定心丸,“其实也不用太紧张。” “只要西北整体稳定,局面就还掌握在西北军手中,那些作乱之人便只敢小打小闹,行些鬼祟之举。” “我们这些老百姓守着村子,要想自保,还是没问题的。” 张婶从刚才起心里就慌得很,这会儿已经渐渐安定下来。 “有道理,只要西北军还在,咱们就不用怕,咱们靠自己!” 她已经彻底想通,反正事已至此,再害怕、再担心又有啥用? 何不相信喜喜的,该怎么过日子继续怎么过就是了! 何景兰一直安静的听着,至此才托腮道,“我虽然不是你们村的人,但我在这儿,就是跟大家一体的。” “咱们共进退,需要我出力的地放,我义不容辞!” 老钱感激道,“不愧是大侄女结交的好友,花池渡村也是你的家!” 几人又商量了该如何给村里布防。 花池渡村有先天地形优势,背靠大山,却只有大槐树那边一条入口。 容易着人盯守,且后山还能提供村民所需的一些食材、药材。 最终决定采取排班轮岗巡逻制。 两人一组,分五组,覆盖全村五个区域。 另外每天分成六个时段,每四个时辰一次换岗。 一旦发生什么,巡逻的人便能及时发现,向全村示警。 之后又分为两种情形。 若来的只是些小偷小摸,闲人坏蛋,那就全村集结,打的他满地找牙。 若来的是贼匪,携带兵刃且人数众多,全村人就尽快躲入后山。 所以各家的存粮、值钱的东西,能藏起来的,都提前藏一藏。 到时候撤退方便呀。 办法有了,老钱感动不已,“果然是要集思广益啊,多亏了你们。” “孟大娘子、何小姐,你们能为本村如此着想,我这个村长代替全村老小谢过你们二位。” 事不宜迟,老钱立刻站起来就要去做安排。 走到堂屋门外,又想到一件事,提醒顾喜喜道。“暂时不能进城卖东西,还不知到何时解禁。” “我们几家果园,鸡蛋鸭蛋、药材这些倒是能放的住。” “可周家种菜的,自家摘了也吃不完,恐怕要烂在地里呀。” 顾喜喜会意,老钱这是一片好心,怕她种果树的事在周家栽了,惹周家人埋怨,闹不好最后连果树都白搭进去。 她微笑说,“钱叔放心,当初弄出这些套种法子供你们自选,我就有应对麻烦的办法。等您开完村民大会,我就找周家两口子说去。” 老钱松了口气,笑道,“你心里有数就好。” 村民大会,老钱并没提及西北军可能要反叛朝廷,只说时局不稳,青田县城封锁,唯恐外人趁火打劫,村里也该早做准备云云。 如同一滴水掉进了沸腾的油锅。 整个村子都炸了锅。 有人恐慌,有人不信,还有人不同意老钱让村民自卫的构想。 老钱本来就不是柔善可欺之人,更何况在这个关头,他还狠狠压着暴躁呢,哪会惯着这些人。 “不想干是吧?” “那行啊,咱都别干,村口就这么敞着谁别管,等哪天你们家里被人抢了,孩子在村里玩被人抢了,或者睡在炕上黑灯瞎火的不知被谁抹了脖子。” “到那个时候别来怪我这个村长不知事!” “给你们想出活路你们不愿意,老子还懒得管呢!” 老钱说着,甩手就走。 众村民交换视线,见老钱真没打算回头,都急了,纷纷叫唤挽留: 有个自以为聪明的笑道,“村长!咱这不是还在商量么,您怎么就急了呢。” 老钱暴怒回头,“商量你娘个屁,” “你那狗肚子里有什么主意,大可说出来,他们要是服你,你就带着他们弄去。” 那人缩着脖子,不敢吭声了。 村民们动摇了片刻,议论纷纷。 “也没别的法子了,不然,就听村长的吧。” “村长总归是自己人,不可能坑咱们吧。” “村长不是说了吗,巡逻只是以防万一,不一定真的有贼匪。” “虽说快要收麦子了,农活多,但要是每家轮岗的话,我能接受。” …… 几个上年纪的老人家拉住老钱,让他别跟大家一般见识,该做什么,全村听他的就是了。 事情至此算是平息。 说到头,还是谁都不想被洗劫一空,小命玩完。 既然不敢赌,只能配合村长的调度。 大会散场,顾喜喜还没挪动脚步,周家两口子已经主动找过来了。 老周一直是个闷葫芦,沉着脸唉声叹气的不说话。 周大嫂虽然看得出也很着急,但态度还好。 她赔笑问,“喜喜啊,最近都不能进城卖菜了,我家这些菜,你看……” 顾喜喜道,“我记得嫂子家里种了长豆角、还有芫荽、小青菜三种。” 周大嫂见顾喜喜都记得,有些感激,“正是呢。” “芫荽、青菜倒罢了,豆角我种的最多,偏到了夏天,一茬接一茬的长,每天早上都能割下来好几大把,可怎么才好呢。” 她边说,眼角瞅着顾喜喜的反应。 顾喜喜不假思索道,“嫂子别急,我有个办法。” “天气热了,很多人苦夏没胃口,腌菜酸爽清脆,在这个时候卖的是最好的。” “反而是新鲜豆角处在旺季,县城里多得是菜农再卖。” “最近不怎么能卖上价钱吧?” 提起这个,周大嫂有些羞愧,之前顾喜喜建议她不要种太多豆角。 可她听说顾大爷家去年卖豆角赚了好些钱,贪心的多种了。 第210章 我有应急方案 周大嫂本想着靠卖豆角能多赚些,初夏刚采收时候价钱还好。 两口子数着铜板笑开了花,老周还说多亏没全听顾喜喜的,不然赚不了这么多。 可三四天过去,他们渐渐就笑不出来了。 县城卖豆角的越来越多,除了他们这种菜农,还有普通人家里种的吃不完,也提着篮子沿街叫卖。 豆角的价钱一日几降,早起一个价,临近中午时对半砍。 到了午后,蔬菜颜色没那么鲜亮了,便一文钱一堆的卖,不然今日就卖不出去了。 到这两天,豆角卖的就更便宜了。 周家最近三餐都吃豆角,别说孩子们闹着不肯吃饭,就是俩大人也都吃怕了。 昨晚躺在床上,老周安慰妻子,“别愁了,卖几个钱算几个。” “从前咱们守着那几块地种粮食,没有这条来钱的路子,不也照过么?” “眼下至少每天去卖菜都能换些铜板,比起过去好太多了。” 普通农户要赚铜板可不容易,除了每年夏收之后卖些粮食换钱,常见的手段还有养鸡、攒鸡蛋换钱,或者直接跟货郎换些针头线脑等生活必需品。 至于打猎、采药、卖菜等活计,都是需要技术的,不是谁想做就能做得来。 要不然顾大爷一家也不会霸着菜农的位置,死活不肯教其他人。 周大嫂叹气,“话这么说没错,但我就是后悔。” “真应该少种些豆角,多种芫荽。” “你看咱家那芫荽,每天早上刚放下担子,不多久便卖完了。” “三倍啊,芫荽的价钱还比豆角高出这么多!” 此刻,再面对顾喜喜,周大嫂想到芫荽和豆角的差价,心疼的一抽一抽。 “都怪我,当初不听你的话,种了那些豆角,现在……哎!” 顾喜喜却并不生气,她时常到各家果园技术指导,周家多种豆角的事,她自然一早就知道。 之所以没阻拦,只因这点小瑕疵无伤大雅,实在构不成错误。 反而能让农户们上一堂名为“市场”的课。 所谓事教人一次就会,只有自己亲身经历了,才好刻骨铭心啊。 顾喜喜说,“豆角已经种了,与其后悔,不如想想如何变废为宝。” 老周识得几个字,听懂了顾喜喜的意思。 沉默寡言的他急忙追问,“变废为宝?没人要的豆角还有法子变成宝贝?” 周大嫂问,“就是喜喜刚说的,腌菜?” 当初买菜种子的钱已经回本,他们本想着,这些没人要的豆角能脱手出去,哪怕不挣钱,就已经是上天保佑了。 谁知顾喜喜竟提出变废为宝。 面对两口子将信将疑,但又隐含着殷切期盼的眼神。 顾喜喜笑了笑,再次给出选择,“方法有三,第一种获利最低,但是省力省事,成本也最低,就是不采摘,让豆角自然生长变老,最后剥豆子。” “第二种,摘下来,晒成豆角干,秋冬时节大家要囤冬菜,加上本地爱吃热汤面,炖菜,到那时再拿出来,不愁卖不出去,成本较低,获利适中。” “第三种,做成腌菜,成本适中,但获利最高,只是有风险。” 周家夫妻异口同声道,“什么风险?” 听到获利最高,试问谁能不心动呢? 顾喜喜说,“酸豆角、腌芫荽,这两种要新鲜才最好吃。” “所以你们要赌,最多十天左右,西北军整顿完毕后,会照常开放县城。” 老周拧眉想了想,说,“我们赌!” 顾喜喜提醒,“你们不再商量商量?万一超过时间还不能进城卖货,连调料钱都得搭进去。” 老周抬起头,洒脱一笑,“那也不浪费,大不了留着自家慢慢吃,总比放地里烂了强。” 他对顾喜喜坦诚道,“咱们这儿都快到边境了,就算要打,那也是往外打,只要西北军不打败仗,火怎么也烧不到青田县。” “再说了,不打仗,日子总得照常过,县城里的人都不种地,若一直紧闭城门,不许我们这些人进去,他们吃啥?” 顾喜喜微笑颔首,“我只言明利弊,你们自己考虑好了就行。” 她对这个老周倒是刮目相看。 过去几次村民大会,老周从不冒头从不发言,平时大家聚在外面吃饭闲聊,也看不见老周的影子。 看似是个没什么存在感的人,偏偏每次面临抉择的时候都能大胆做决定。 老周看向妻子,“酸豆角,腌芫荽,虽然没吃过,但听着就让人口舌生津,咱们等会儿回去就开始做吧。” 周大嫂白了他一眼,斥道,“做什么做,你们男人就是这样!以为做吃食是多么简单的事,动动手就有了?” 老周一怔,反应过来,“你不会做这个?” 周大嫂怒道,“咱家只有立冬腌菘菜、还有咸盐雪里红,哪里吃过喜喜说的这两种?” 单是听顾喜喜描述的口味,周大嫂就没信心做出来。 顾喜喜却早有准备,拿出一方折起的纸,“我记得周大哥识字的,这是腌菜方子,上面配料、做法步骤、腌多久都写清楚了。” 老周、周大嫂对视,俱露出惊喜之色。 二人忙不迭向顾喜喜连连作揖。 周大嫂羞愧道,“我没有全听你的话,你竟还愿意帮我们。” “我现在是真真知道了啥叫雪中送炭。” “你才是真正的大度,村里有些人那样说你,可见是眼瞎耳聋胡乱揣测,还把谎话一个传一个……” 老周见妻子情绪激动,说的有些过了,急忙劝阻,“好了。” “别在顾老板面前说这些让人不痛快的话。” 他向顾喜喜郑重道,“啥地方都少不了有几个嚼舌根子的糊涂人,犯不着为了他们给自己添堵。” 顾喜喜莞尔,“我明白的。” 周大嫂已经对顾喜喜掏心窝子了,“其实大家心里都服了你,只剩下那几个人乱蹦哒,他们不过是秋后的蚂蚱,看着嘴硬,实则还不是因为眼红?” “还有那老光棍的事儿,虽然大伙不知道经过,但事情是老钱办的,他们不敢说老钱,偏说你厉害,还说什么没人敢娶你。” “屁话!”周大嫂啐了口,嘲笑出声,“你家里不是有个现成的陈先生,那才是咱们村里最拔尖儿的男人!” 第211章 暴雨将至 周大嫂单手叉腰,与有荣焉地瞅着顾喜喜,一副求表扬求赞同的样子。 顾喜喜看了眼何景兰,脑海中响起何景兰说过的话: “喜喜,你可以偶尔试着融入,总是冷场,别人也会没面子的。” 顾喜喜深吸一口气,向周大嫂扯出个笑,并点头赞许,“嗯,拔尖儿!” 老周却是个有分寸的人,见妻子越说越扯的没边儿了,赶紧拉着她告辞。 “顾老板,何小姐我们先回去琢磨喜喜给的方子。” “回头有不懂之处,再登门请教。” 顾喜喜微笑,“好,慢走。” 周家两口子走后,何景兰终于从屏息状态中呼出一口气。 “喜喜,你刚才没直接跟他们说我男人跑了,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 顾喜喜扭头,“不能说吗?” 何景兰道,“至少在看清局面之前,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虽然顾喜喜很想直接宣告男人跑了再不回来了,但她知道轻重缓急。 颔首道,“我已经跟张婶统一口径,只要有人问起,就说衙门已经解除了陈方的罪奴籍,我与他正式成婚前,让他回乡探望家人。” 何景兰也觉得这个说辞不错,“反正现在这样,村里也没人能跑到县衙求证。” “就之后真的有人怀疑,也没用了。”顾喜喜说着,迈步向前走去。 又过了七日,村长老钱已经无法在外面打听消息。 不过村里的轮岗放哨制早已经撑起来,并且度过磨合期,变得顺畅起来。 顾喜喜这边却是耳聪目明。 从何家影卫和刘夫子两条线得知了许多讯息。 西北这边所知如下: 西北军大部六日前开拔,留下青田县原有的守军。 昨日青田县重开,不过只开西城门,允许商贾、百姓往来进出。 而今天中午最新的消息,西北军已与朝廷军对垒,目前暂未开战。 京城那边先后也发生了很多事: 国舅坠马暴毙,国丈大人因悲痛一病不起。 太后欲出宫探望,却遭到禁卫军劝阻。 以何景辉为首的何家集结几大世家于朝会时突然集体发难,历数太后一党众多罪责,并拿出证据。 何景兰把最后一张密信放在油灯上烧了。 “虽然咱们能知晓的内情少之又少,” “但从已知的局面推测,形势对咱们这边有利。” “咱们身在西北军背后,目前是绝对安全的。” 顾喜喜赞同何景兰的推测。 看样子皇宫禁卫已被何景辉等人所控。 太后与小皇帝背后真正的掌权人已经被瓦解、分隔。 之后就看朝廷与西北军的对垒能坚持多久了。 是太后自觉大势已去,西北军不战而屈人之兵。 还是各地驻守藩王将领愿意听太后调遣,出兵西北,大战一触即发。 一切的拉扯已进行到最焦灼的时候。 不到最后时刻,结果如何,谁也不知道。 顾喜喜头疼地揉了揉额角,“我果然就适合种地,权谋这种事想都不要想。” 何景兰笑着揶揄,“谁让你这脑子不听话?它偏偏要转,偏偏要想,一想还都能想明白。” “比起我从小耳濡目染,喜喜,你说不定才是个中天才啊。” “停……”顾喜喜双手捂住耳朵,“别说了。” 她猛然站起,“我得出去换换脑子。” 暴走两步,她又回头凶巴巴道,“什么天下大事,权谋算计,就该让某些八百个心眼子的人去操心,我就是个种地的!” 何景兰看着顾喜喜扬长而去,好笑地摇头叹气。 明明很厉害嘛,非说自己不懂、不通、不想。 不过说来也奇怪,喜喜从小在这村里长大,没去过学堂,只是在家跟父亲学了几年。按理说没机会学到这些。 可她偏偏心思通透,就像是……读了满满两辈子书似的。 何景兰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 怎么可能嘛,喜喜她就是个天才! 顾喜喜走到路上,才意识到早晨还晴朗的天,不知何时已阴沉下来。 天空阴云厚重,许多飞虫低空盘旋,都快结成团了。 顾喜喜抬手在面前扇了几下,就听见前方有人喊她: “喜喜大侄女!快下雨了,你怎么往外跑啊。” 顾喜喜看见老钱抱着一堆斗笠大步走来,“钱叔,我出来透口气。” 老钱笑道,“暴雨之前又热又闷的,你反而要透气,还是快回去吧。” 顾喜喜颔首,“我在走一圈就回去。” “今晚我跟秦大嫂排到一起巡逻,您就不用担心了。” 顾喜喜家最近没有青壮男丁,本来老钱有意免了她家巡逻,顾喜喜却不肯。 物不平则鸣,关键时刻村民好不容易团结起来,不能因为给她一家特殊待遇,坏了整个规矩。 老钱叹了口气,“你这孩子,就是要强。” “一个姑娘家成日忙进忙出,还要帮衬我们几家的果园,你婶子每每提起都心疼得很。” “如今还要让你跟大家一样,轮岗巡逻,我这心里也过意不去。” 顾喜喜笑道,“习惯了就好。” “这两天只等着收麦子,倒是暂时清闲下来,明早我回去补觉就行。” 暴雨在即,老钱还要赶去给各处巡逻的人分发斗笠。 顾喜喜便陪着老钱一块走。 老钱笑道,“还要说多亏了你,告诉我周浩德可用。” “这几天他可是帮了大忙了,巡逻换岗安排的那么顺,多亏了他。” 周浩德?顾喜喜反应了片刻才对上号,“哦,您是说周大嫂的丈夫,老周。” 老钱咧嘴笑的开怀,“对!就是他。” “认识那么多年了,我只当他不吭不哈是个老实疙瘩,竟没看出他是个心思细密,真正有本事的。” 顾喜喜笑,“我只是想着,钱叔一个人担着村子,着实辛苦,偶尔有个帮手彼此商量着总是好的。” “钱叔别怪我多事就好。” “哪能怪你呢,我感谢你还来不及!”老钱眉开眼笑,看着顾喜喜越看越喜欢,真恨不得她是自家的亲闺女。 俩人走了一截,又遇到个急匆匆自岔路跑出来的人。 老钱讶异,“周家娘子?刚说到你男人能干,转角就遇见你了。” 周大嫂抬头,看见顾喜喜也在,先止不住地笑开了花。 “喜喜,我正要家去找你呢,好事儿!” 老钱好奇,“神神秘秘的,这是捡到宝了?” 第212章 试吃 周大嫂笑着瞅一眼顾喜喜,说,“让村长说着了,我就是捡到宝。” “不过还请村长容我卖个关子,若是能成,明日我让老周给您和钱婶送家去。” 老钱看了眼周大嫂提的篮子,虽然很好奇究竟是什么,但人家年轻媳妇和姑娘家有体己话说,他总不好厚着脸一直追问。 于是笑道,“那我就先走了,你们俩说吧。” 天边的几朵云已经变成了铅黑色,顾喜喜与周大嫂加快了脚步。 俩人前脚刚迈进院子大门,豆大的雨点就砸了下来。 顾喜喜说了声“快跑”,飞奔到屋檐下,回头再看,地面已经全湿了。 雨水如瓢泼似的,下的又密又急,入眼一片白蒙蒙的雨幕,本地人俗称这种雨为“白雨”,只有夏天才能看到。 周大嫂查看手中的篮子,松了口气,“还好咱们跑得快,不然这篮子一下子就得淋透了,腌菜可怎么吃啊。” 顾喜喜将目光从暴雨中收回,“腌菜?” 算时间,周家的腌菜是该做好了。 堂屋的门帘掀开一角,露出晴儿可爱的小脸蛋。 “喜喜姨,下暴雨又热又湿闷得很,你怎的不把客人迎进屋说话?” 顾喜喜失笑,“鬼灵精,是何景兰叫你说这些的?” “我看她是耳朵灵,听见有腌菜吃,怕我不带着她一起,急了。” 晴儿瞪圆了眼睛,吃惊道,“喜喜姨怎么知道!” 屋里传来何景兰的笑声,“我就知道这丫头转脸就得给我卖了。” 顾喜喜一面打起帘子,请周大嫂先进,边随后进屋说,“这可怨不得晴儿。你教的那些话哪像是晴儿会说的?” 除了老郎中、安庆和,其他人都在。 周大嫂还是第一次进顾喜喜家里面,她不认识孟大娘子,同何景兰也没说过话,浑身上下都透着拘束。 张婶热情地拉她到炕上坐,瞅着对面介绍,“这是孟大娘子,这是她闺女,晴儿。平日里喜喜去县城办事,没少受孟大娘子的照拂。” 孟大娘子向周大嫂微笑致意,边说,“婶子客气了,是喜喜多我们母女多有照顾。” 周大嫂看着那可爱的小女孩儿,终于找到了话头。 “好漂亮的女娃娃,让人瞧着就欢喜。” 晴儿好奇地打量周大嫂,眼角却不住她怀里那篮子瞟。 周大嫂放松了许多,笑问,“嬢嬢做了几种腌菜,你能帮嬢嬢试一试味道吗?” 晴儿扭头看石头。 石头鼓励她道,“在这儿你想吃啥就吃,不必看别人。” 晴儿这才向周大嫂点点头,“谢谢嬢嬢。” 小女娃模样乖巧,声音软嫩嫩的,周大嫂心都要化了,说,“不谢。” “你帮嬢嬢试味道,嬢嬢该谢你才是。” 篮子里有四个小罐子,都是粗陶制的,巴掌大小,一般用来装油盐之类的东西。 周大嫂把罐子一个个摆上桌,说,“我第一次做,还请大家都帮我试试味道,看有哪里不好。” 张婶奇道,“这个时节做腌菜啊?” 周大嫂含笑看一眼顾喜喜,点了点头。“是。” 本地人通常都是立冬前后才做腌菜,用菘菜,或者秋季到最后长老了的雪里红。 放在院子里的大缸里,作为冬储菜之一,可以吃到来年暮春。 谁家盛夏时节做腌菜,张婶还是第一次听说。 这肯定不耐放啊,不怕吃不完坏掉? 趁此间隙,顾喜喜小声问何景兰,“安庆和呢?” 全家商量好了最近都不出村子。 老郎中白天要么到村民家出诊,要么在后院捣鼓自己的药,他不在这很正常。 可安庆和现在能去哪儿? 何景兰揶揄,“你怎么一回来先问他呀,都说好女怕缠郎,该不会……” “去!”顾喜喜在何景兰背后拧了一把,“我看你就是闲的。” 何景兰这才恢复正经,“他被老郎中抓去后院,帮忙炮制药材。” “放心吧,我让人重点盯着呢,绝不会让他一个人出去乱跑。” 西北人都知道,胡人来这儿都是做生意的,胡商有钱。 安庆和的容貌一看就是异国人。 他孤身在此,绝对是容易被匪徒盯上的头号肥羊。 如今去往云岭县的通路暂时封闭,安庆和既然暂时滞留,顾喜喜就一定要保证他的安全。 腌菜罐子刚摆上桌,香气就飘进每个人鼻子里。 酸香、蒜香、辛香混着蔬菜特有的清香,让人忍不住吞咽口水。 周大嫂一一介绍,“这罐是刚腌好的酸豆角,生的。” “不过喜喜写了,要炒熟了更好吃。” “我就试着做了两种,这个放了山椒和切碎的蒜头,这个放了姜末和盐水煮嫩豆子。” “这一罐是腌的芫荽,能直接吃的。” 石头早已拿来了筷子,大家围着炕桌一一品尝。 “嗯!”张婶不住地点头,“好吃啊,才知道这豆角子、芫荽也能腌?” 孟大娘子认真回味片刻,赞赏道,“腌豆角本身酸香爽脆,炒过之后又增加了层次和油香,当是道极好的小菜,配饭、配粥都好。” 何景兰已经夹了几筷子吃,边给周大嫂竖大拇指。 大家好评如潮,周大嫂很高兴,却又没自信,怕大家说的都是面子话。 她便只盯着晴儿、石头和顾喜喜三人,等他们的反应。 晴儿都尝过一遍,小嘴砸吧砸吧,抬起头,“嬢嬢,好吃!” 周大嫂紧张地问,“哪一种好吃?” 晴儿不假思索,“都好吃。” 石头举着筷子,“除了芫荽,我觉得都好吃。” 顾喜喜帮着补充,“不是嫂子做的不好吃,是这孩子就是吃不来芫荽。” “对对对。”石头咧着嘴点头。 顾喜喜收到周大嫂期待的注视,接着说,“我倒是最喜欢芫荽,芫荽本身就爽脆,混着蒜香辛辣,酸度恰到好处,就这么冷吃,很是开胃解暑。” “当然,酸豆角也好,你做出来的,比我预想的口味还要好。” 周大嫂得到顾喜喜的肯定,心中大石头总算落了地。 她在家捞腌菜时,自己当然先尝过,虽然觉得意外的好吃,但没得到顾喜喜亲口认可之前,她不敢相信这东西到市面上能卖出去。 孟大娘子听说周大嫂要卖腌菜,也来了兴趣。 第213章 给你个商机 腌菜初步成功,众人都为周大嫂高兴。 她按捺着兴奋,规划道,“正好青田县城门重开,明日老周在村里巡逻,我自己带点腌菜进城试试水,就卖酸豆角和芫荽。” “到时候我可顺便教客人这酸豆角怎么吃。” 孟大娘子沉吟道,“这个时节鲜菜大量上市,价钱自然上不去,加工成腌菜货卖,的确比卖鲜菜能有利,不过……” “酸豆角可否只卖炒熟的,像咱们吃的这些,摆出两三种口味供客人挑选?” 周大嫂疑惑地看向孟大娘子。 何景兰笑着介绍,“孟大娘子是县城珍宝阁的东家,多年的生意人了。” 周大嫂恍然,急忙虚心求教,“我见城里那些酱园卖的咸菜疙瘩,都是直接整盆的摆在那,任人挑选,称重算钱。为何酸豆角不能这么卖?” 孟大娘子浅笑,“不是不能这么卖,而是变个方式卖。” 她顿了顿,继续详解,“比如你做的腌芫荽吧,很是清爽利口,能直接吃,一小份卖的也不贵。而你摆摊附近的酒楼、食肆里面并没有一样的东西,食客看见了难免眼馋,他们不方便烹饪,就想买点直接吃的佐餐小菜。” “可酸豆角,你也说了,不适合直接入口。” “需要带回家烹煮的腌菜,只能同酱园子卖的咸菜一样,论斤两算钱。” 孟大娘子拿起装芫荽的罐子,“生的酸豆角同它摆在一起,只怕连这芫荽的价钱都要被拉低了。” 周大嫂如同醍醐灌顶,原本还有些模模糊糊抓不透的东西,在她眼前清晰起来。 “对啊,要是照孟老板所说,肯定比我那样卖的多!” 何景兰说,“如果我在附近吃饭的话,我应该会想买一两份尝鲜。” 顾喜喜沉吟道,“这个办法好,加工成小菜,按小份售卖,利润空间更大。” 周大嫂理解不了何谓利润空间,只知道反正就是赚钱更多。 她深感自己这趟没白来,搜肠刮肚地缠着孟大娘子、顾喜喜提问题。 半个时辰过去,从摆摊的位置,第一次带多少腌菜、怎么定价、一小份腌菜装多少,到怎么样包装好看、如何吆喝抓住客人的心…… 听到后来,张婶靠着墙睡着了,周大嫂才起身告辞。 顾喜喜送她出去时,外面的雨已经停了。 与来时的忐忑不同,周大嫂走时眼睛里多了坚定。 “喜喜,多谢你又给了我们一条路。” “虽然我第一次做买卖,心里其实还挺没底的,但我会尽力做好。” 顾喜喜微笑,“不知道的东西,总会慢慢知道的。” “或许这条路很适合呢?” 送走了周大嫂,顾喜喜笑着看向孟大娘子,煞有介事地拱手行礼: “术业有专攻,孟姐姐不愧是生意人,小妹服了。” “今日多亏了有你在,我跟周家出的点子才能妥善完成。” 孟大娘子掩唇轻笑几声,忍俊不禁道,“别恭维我了,奇的倒是你。” 顾喜喜见何景兰也是同样的玩味表情,迷惑道,“我能有什么奇异之处?” 孟大娘子、何景兰交换一个眼色。 何景兰说,“一个不会做饭的人,居然能写出腌菜方子送人。” “而且是这种稀奇古怪,我们都没吃过的菜式?” 面对这俩人的注视,顾喜喜眨了眨眼,“嗯?” 她读研时跟着导师下乡助农,在一个乡办腌菜厂待了段时间。 那厂子主打就是酸豆角,腌菜槽子怎么配料,看都看会了。 至于腌芫荽,也有故事。 顾喜喜那段时间吃各种花样的酸豆角,吃的眼冒绿光,某天中午饭时,一个好心阿姨跟她分享了一罐腌芫荽。 切碎的芫荽混着小米辣、蒜末、姜汁,香辣可口,拯救了顾喜喜的味蕾。 她感动之下,问阿姨要了做法,自己认认真真写在纸上。 后来回去虽然从没自己动手做过,但做法简单,她写过一遍也就记住了。 可惜,这里没有小米辣,配方还得去掉一味。 回忆至此,顾喜喜毅然道,“当然是我胡乱想出来的,我就觉得这样能好吃,你们看,都说好吃吧。” 她啧了一声,“这次只能说我跟周大嫂运气都不错。” 说罢,顾喜喜转身走开,“还有些生的酸豆角,晚上炒肉末卷春饼吃?或者酸豆角炒饭也不错……” 何景兰、孟大娘子一齐望着顾喜喜的背影。 就这? 胡乱想个方子都能这么好吃? 孟大娘子说,“我也想跟喜喜合开个店了,你知道她还有别的什么手艺?” 何景兰摇了摇头,片刻,又道,“不过我觉得,只要顾喜喜以后还跟咱们在一块,你想开的店总会有希望的。” 青田县重开,县城内的商业在短暂沉底后,迎来了一个小高峰。 有钱没钱的百姓都在囤粮、囤吃食、囤药材。 就怕将来打到青田县这边,货品价钱飞涨。 花池渡村这几家种果树的,手里存的东西都卖出去了。 周大嫂的腌菜生意竟也很好。 很多人舍不得去大酒楼吃饭了,多选街边的小摊、食肆。 周大嫂的腌菜摊摆在那,物美价廉,瞧着也干净。 附近吃馄饨的、吃烧饼、包子的,都愿意来买一份腌菜,调剂口味。 一连三天,这几家人除了村里换岗巡逻,还要进城卖东西,忙的不可开交,还不忘抽时间给顾喜喜传达喜讯。 安庆和总听着别人在青田县做了什么,早就心痒难耐。 “喜喜,我想去青田县一趟。” 顾喜喜倒腾着新制的肥料,“不行。” 安庆和不解,“可大家现在都能出村子了,只要小心一点,天大亮再出村,天黑之前回来,就没事的。” 这些话都是他听村里出去的人所说。 顾喜喜不为所动,“别人是别人,你是你。” “再说了,你是卖树苗的,这种时候,别人要么退守家中,要么随时准备跑路,谁会种树啊。” 安庆和眉头一皱,像个孩子似的撒起了娇,“喜喜~我就是去逛逛,商贾要随时深入市集,才能发现新的商机嘛~” 顾喜喜心念一动,“我给你个商机,如何?” 安庆和怔住,“你说真的?我可不是小孩子啊。” 顾喜喜道,“我何时骗过你,你过来,先办完这件事我就告诉你。” 第214章 只要能发财 后山脚下,茶园。 安庆和弯着腰采茶,挥汗如雨。 茶园篱笆外面,一群小孩子却在追逐嬉闹,快乐的声音令安庆和有些嫉妒。 他抹了把汗,扭头喊道,“石头!石头!” “出门前你跟喜喜说要来帮忙,凭啥我干活,你在那边玩得高兴?!” 石头、晴儿、狗娃,还有平时玩得好的几个孩子都停下来。 石头正色道,“安大哥,我就是在帮忙啊,我拉来这么多人在这儿陪你,我们都在给你鼓劲儿呢。” 安庆和无语,“那你们还是别陪我了,到别的地方玩去!” 狗娃倒是好心,想了想说,“反正咱也没别的事,不如就帮安老板摘叶子吧,我看也挺好玩儿的。” 除了石头,其他人都赞同,反正对小孩子而言,只要是没做过的事,总会有三分热度。 石头却坚持不准,“不行,喜喜姐的茶园,小孩儿不能进。” “你们也不会采茶,万一没轻没重的把哪里碰坏了,那可就糟了。” 安庆和听到这话,一下子清醒了,赶忙笑道,“谢谢你们的好意啊,我方才跟石头开玩笑的,这点儿活,我一个人很快就弄完了。” 他很清楚顾喜喜有多宝贝这些茶树。 若茶园被弄得乱七八糟,他简直不敢想自己下场会怎样…… 安庆和心有余悸,再次笑着催促,“你们快去玩吧,想去哪去哪,不用陪我了。” 孩子们面面相觑。 狗娃有些遗憾道,“行吧,既然安老板不用帮忙,咱们去村长家看黑将军如何?” 村长老钱的果园里有只威风凛凛的斗鸡,名叫黑将军,村里胆子大的男娃娃都爱去看那斗鸡。 狗娃的提议果然引发了一片共鸣。 晴儿也看过黑将军,她非但不怕,还兴致勃勃道,“晴儿要捉虫子,喂黑将军!还有小白,小黄,小红!” 小白是大白鹅,小黄小红是老钱家散养的鸡。 安庆和一直绷着弦,眼看一帮小崽子跑了,他才松了口气,加快了干活的速度。 从去年到今年夏天,这里的茶树已经被顾喜喜发展到了四十几株。 采茶的工作量说大不大,但今日交给安庆和的任务却有些麻烦。 他要按顾喜喜给茶树做的分类标记采摘,并且将茶叶做好分类。 安庆和尚不知顾喜喜为何要他这么做。 自从他前不久自学成才开始炒茶,每当家里茶叶用完,他就来茶园随便摘些,炒制后做成最简单的散茶。 往往是不同类的叶子混在一起,顾喜喜从未说过什么,像今日这样特意要求分类分装,还是第一次。 所以安庆和的背篓里放了提前糊好的纸袋,每个纸袋上写了茶树种类编号,从一到五。 安庆和忙活了大半个时辰,每个编号都摘了满满六袋子。 背篓几乎都装满了,他提起来掂了掂,满意地决定回家交差。 院子阴凉处,地上摊开了一张干净的草席。 顾喜喜将一把小板凳放在旁边。 安庆和懵然眨了眨眼,“喜喜,你要在这儿乘凉吗?” “不是我用,是给你用的。”顾喜喜道,“把茶叶倒在上面,做第一遍筛选。” 安庆和向来听顾喜喜的,虽然没完全明白目的为何,他还是放下背篓,乖乖坐下。 顾喜喜接着说,“之前自家喝的散茶,将就着来,只要干净就行。” “但现在咱们要试做茯茶,自然得多费些功夫。” “茯茶?!”安庆和夸张地睁大了眼睛。 一瞬间,那双好看的蓝色瞳孔仿佛幻化出两块明晃晃的……金元宝。 “是、是……我知道的那个茯茶么?” 顾喜喜轻咳一声,“别激动的太早,我只是说试做,成不成还两说。” 安庆和咧嘴,“没事儿,只要你告诉我怎么做,一遍两遍做不成,做百八十遍也值得!” 原来这就是顾喜喜说的商机! 金花茯茶,砖茶中的珍品,这商机可是相当大的一票啊! 毕竟只要做成了,以安庆和手头不缺现成的销路,到时候必定奇货可居,财源滚滚来。 顾喜喜道,“共有十四道工序,过程很是辛苦。” 安庆和毫不犹豫,“我不怕辛苦!” 顾喜喜瞥了他一眼,“不过总体也没那么悲观,至少前面十二道制作工序,以及最后一道干燥工序,都有十成八九的把握,” “唯独第十三道工序,发酵,难度最高。” “若能发酵出金花,便是真正的茯茶,若不能,便只是普通的黑茶砖。” 安庆和傻笑,“懂了,反正普通茶砖也好卖,只要我能学会怎么做,左右都是咱们赚到了。” 顾喜喜默了默,道理是这个道理,可安庆和是不是乐观过头了? 说干就干,安庆和一边手工筛选茶叶,把混进去的枯叶、茶梗挑走,边催促顾喜喜继续,“你跟我说说,之后还要怎么做?” 顾喜喜道,“不急,完成一个工序之后,再说下一个也不迟。” 安庆和笑说,“那你就跟我讲讲茯茶的发酵呗。” 顾喜喜组织了一下语言,说,“你曾说,你的故乡会用羊乳、牛乳做成酸酪。其实这个过程,便是发酵。” “还有张婶蒸包子,总要看面团有没有发起来,这也是发酵。” 安庆和举一反三,“茶叶也能发酵?” 顾喜喜说,“你最近炒的散茶,与你所熟悉的黑茶砖,区别之一就是有没有发酵。” “而茯茶上面出现的金花,便是由某种更特殊的发酵产生的。” 安庆和恍然,“所以茯茶就是做得更进一步,更特别的黑茶砖?” 顾喜喜颔首,“基本可以这么理解。” “想让茶饼长出金花没那么容易,需要水土、气候得宜,也就是俗话说的天时地利。” 安庆和若有所思,“难怪只听说西北这一带产出茯茶,且产量不高。” “所以不是什么地方都能做茯茶?” 顾喜喜认同,“的确。” 安庆和大喜,“那咱们岂不是赚大了!” 顾喜喜叹了口气,同情地拍拍他,“在发酵难关之前,你还有十一道工序要做,慢慢来吧。” 西北军前方大营,孟承平风尘仆仆地走进帐篷。 “慕兄!花池渡村的那批药刚送到了!” 第215章 难兄难弟 军帐内,男子身着绀青色轻绸窄袖胡服,腰束折枝竹纹墨色锦带,从背后看去,宽肩窄腰,长身玉立。 他正在摆弄桌上一盘军棋,修长的食指轻敲棋盘,带着几分冷淡恣意。 “知道了。” 孟承平几步跑过来,“哎呀,你除了会说知道了,还会说什么?” “花池渡村!那些药是花池渡村、顾喜喜家、顾喜喜的师父姜老郎中做的!” 慕南钊拿起一枚插着红旗、镌刻“西”字的棋子,边盯着棋盘思索道,“药是我预订的,用不着你啰里吧嗦的告诉我来历。” 孟承平没能得到预期的反应,痛心疾首,“花池渡,顾喜喜!” “你就不想多问两句?!” 片刻,慕南钊指尖棋子落下,他总算抬起眼帘看了孟承平。 正当孟承平饱含期待,以为他要说点什么时。 慕南钊视线挪回了棋盘上,“不想。” 孟承平身子一歪,扶住桌角,吼道,“你就装吧!装到最后未婚妻都要跟别人开夫妻店了,到时候你可别哭着求兄弟陪你喝闷酒!” 慕南钊本来正要落子的手停在半空。 军帐内的空气也仿佛凝固了一般。 孟承平莫名地心虚,战术性地向后退了三步, 慕南钊这厮自从解毒后,身体日渐恢复。最近孟承平发现自己已经打不过他了。 待拉开安全距离,孟承平才敢继续说,“怎么,被我戳到痛处了?” “可我说的都是事实!你不能自己骗自己,当它不存在吧。” “你别忘了,实打实陪在顾喜喜身边的是那个胡人,不是你!” 慕南钊倏地一个眼刀划过。 空气中如同卷起了霜雪,刺的孟承平脸上生疼。 他戒备道,“如今正值用人之际,你要敢杀人灭口,大将军绝不会同意的!” 慕南钊望着孟承平,嗤笑一声,眉眼间写满了不屑。 “孟将军倒不如先操心自己。” “毕竟,何家嫡女的夫婿候选名单上,可从来没有你这号人。” 孟承平一怔,整个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萎靡消沉。 “啊……说得……对……” “我连候选都排不进去,还不如你这个挂名未婚夫。” 挂名……未婚夫? 慕南钊眉头一紧,他扎出去的刀,没想到竟变成回旋镖,又刺中了自己。 两人相对站着,各自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孟承平失落开口,“我只知道景兰一直住在顾老板家里,似乎一切都挺好的,甚至有点乐不思蜀。” 慕南钊嫌弃地侧目,“你该不会觉得她会为伊消得人憔悴吧?” 孟承平道,“我是希望她能惦记我一点儿,不然她忘了我,我岂不是半点希望也没了?” 他说着,脸上又浮现出笑意,眼神仿佛望着那个遥不可及的人儿。“但她能找到一个喜欢的住处,每天过的开心,我当然为她高兴。” “我早就发现了,她住在京城时,没人能陪她自由自在的玩儿。” “所以我要努力,争取早日可与她比肩,让她这辈子能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慕南钊无语地叹息摇头。 顾喜喜好像说过,这种症状叫什么来着? 恋爱脑,对,就这个名称。 孟承平转向慕南钊,“我是没法知道村里的事,你不是放了影卫吗?” “成日见你收密信,你是不是知道了很多,就瞒着我?” 慕南钊重重叹息,用一种“你没救了”的眼神看孟承平。 “你以为我会用传密信的机会,打听村里的鸡零狗碎吗?” 孟承平反问,“不能吗?” 慕南钊窒息地闭了闭眼。 一向只有他平静地气死别人,孟承平这种程度远不至于让他动怒。 可不知为何,他现在就是很烦躁。 仿佛一把枯草堆在心头,再差一点火星子便能点燃失控。 “反正我不会打听何景兰在顾喜喜家每天都干了什么,你想知道,别从我这打主意。” 孟承平依旧情绪稳定,“为何,刘夫子就不会顺便写几句闲话?” “你难道就一点儿不好奇顾老板的近况?” “尤其是那个胡人,哎我听说将来要跟他一块做生意呢。” …… 一句接一句,终于,慕南钊听到自己脑海中名为“理智”那根丝线嘣的一声,断了。 “她认为我的关心只是在监视她、控制她!她讨厌我这么做,所以我离开之前答应她,不再让影卫在她家周围蹲守,不让人记录她的近况再传递给我!” “现在你知道原因了?满意了?!” 孟承平感觉心里一下子舒服了,“原来顾老板也讨厌你啊。” “不止我一个人这么惨,我就放心了。” 此刻他看着慕南钊,颇有种难兄难弟惺惺相惜之感。 慕南钊对孟承平的脑回路已经无力评判。 转念道,“你方才说顾喜喜要同姓安的合伙开店,又是从何而知?” 孟承平嘴角的笑缓慢僵住,“这个……嘛……” 面对慕南钊冷冰冰的注视,孟承平自知拖延不过,只得说: “押运这批药品的人中间,不是有你的人么?” “我看兄弟们辛苦,招待他们吃了点东西,顺便扯了几句闲篇。” 慕南钊微微挑眉,“要在我手下做事,头一条就是不能长舌。” “你说出来具体是谁,我好去处置了他。” 孟承平冷汗,为了不牵连无辜,他只得硬着头皮道,“我就是暗示他们,你想知道顾老板以及顾老板一家的近况,尤其是发生哪些要紧事。但你不好意思亲自去问,我作为兄弟只好代劳……” 他越说声音越小,到最后只剩下嘴皮间挤出的哼哼声。 再看慕南钊的脸已然黑如锅底。 “好啊,”他怒极反笑,绝色容颜如一朵艳丽绽放的毒花。 “孟承平!!!” 孟承平见势不妙,早脚底抹油开溜了,边跑边留下一句:“我不后悔!我这么做全是为了你好,你这样死要面子活受罪,墙角就要被挖空了!” “滚!!!”军帐内传出一声咆哮。 花池渡村的夏收开始了。 全村都忙碌起来,加上还要轮岗巡逻,更是忙上加忙。 今年的光景不错,大家面对即将到来的丰收,却没有多少喜悦的氛围。 因为村长说,周围的贼匪们也盯上了这批粮食,据说附近已经有村子糟了抢。 第216章 一串小尾巴 时逢乱世,没人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尘埃落定,西北如今的安稳又能持续多久。 城里的富户们都悄悄囤起了粮食。 虽然有各府、各县衙门出面维持,粮价暂时没有太大的涨幅。 但明白人心里都清楚,一旦西北军与朝廷正式开战,西北境内安稳还好。可如若西北军节节败退,战火烧进来。 到那时候,就算大罗神仙也管不了西北地界层层拔高的粮价。 最近花池渡村附近都在陆续收麦子。 听说东边麦收早两日的村子遭了劫匪,全村刚割下不久的麦子,还没等晒干脱粒就被抢走了大半。 本地夏收的麦子是农户们最重要的粮食来源。 尤其是那些田地少,粮食没富余、人口又多的家庭。 全家口粮的主要指望都在这一季,所得麦子囤在仓里,要撑过漫长的冬季和来年青黄不接的时候。 被贼匪抢走大半,意味着今年冬天可能有人饿死。 村民们哭天抢地,却已于事无补。 毕竟就算状告到官府那,衙门尚有守城的兵力,分兵追剿,可仍需时日。 若匪徒们把粮食吃了、卖了或者找片深山藏起来,追回粮食难上加难。 这件事一出,倒是引起了其他村子的警惕。 原本对花池渡村做法不以为然的,这下都学了起来,在村里轮岗巡逻。 今天天不亮,顾喜喜就出门巡逻了。 她拿着张婶给的软饼卷咸菜炒腊肉咬了一口,扭头看时面露无奈。 “我只是例行巡逻,又不出村,你们跟来作甚?” 顾喜喜视线所及之处,一溜串排开,何景兰、安庆和、石头、晴儿。 两大两小,每人手拿同款卷饼,一面吃的香,一面直勾勾瞅着顾喜喜。 何景兰咽下一口,说,“天还没大亮,他们都担心你的安全,非要跟着。” 安庆和严肃道,“村长不是说了吗,已经有村子出事了,我得跟你一块巡逻。” 顾喜喜无语,“你不是说这几天你都要在家,勤快盯着那些茶砖吗?” 安庆和认真道,“我早起刚去看过了,反正我只要陪你走到天亮就回家,不耽搁咱们的制茶大事。” 前天,那些茶叶已经完成了十二道工序,由安庆和手工定型,压成茶砖、茶饼等不同的形状,然后捆扎、锥封打孔。 期间顾喜喜亲自动手,用家里做马棚剩余的木料钉了个架子,摆在后院的药房里,等待茶叶最后的发酵、干燥。 这最后的过程要密切关注屋内的温度、空气流动、湿度。 顾喜喜对此只有理论经验,她总结出适合金花生成的条件,还得由安庆和具体操作。 比如温度不够,就要紧闭门窗适当增温。湿度太高时,就要开门窗通风,并点燃小风炉,让空气变得干燥,等等。 这活儿虽然不太累,却需要有人时时操心、处处留意。能不能做成金花茯茶,成败就在此一举。 安庆和对此丝毫不嫌麻烦,甚至每天都忙活的很高兴,犹如一个期盼着孩子降生的老父亲。 此刻,顾喜喜见劝不动安庆和,转向何景兰,“我在这村里有多安全,他们心里没数,你心里还没数吗?” “还有你身为教书先生,带着俩孩子乱跑,等去了学堂哪有力气上课?” 何景兰嚼着卷饼表示不关我事,明晃晃朝石头抬了抬下巴,让他说。 石头抬起头,“喜喜姐忘了,村塾放麦收假,五天。” 晴儿两腮鼓鼓的,努力嚼嚼嚼,边眨眼看着大家。 僵持下,又是石头好心提醒,“喜喜姐,你要不走,换岗就要迟了。” 于是,顾喜喜赶到村东换岗处时,身后带着一串尾巴。 上一班的两个人瞅着顾喜喜这一行人,都忍俊不禁。 “喜喜来得早啊,大早上的就这么热闹。” 顾喜喜尴尬地应了声,环顾一圈,见与她搭档的秦大嫂还没来,就说,“正好我这儿人多,你们俩就先回去歇息。” 这二人熬了后半夜,正巴不得这一声。 “行,那我们就不客气了,你们辛苦啊。” “多谢多谢,别人家这会都开始割麦子了,我回去赶紧睡一觉,还得下地跟家里人一块赶工呢!” 等秦大嫂到了,一行人开始巡逻,这片区域田地最多,走没多远就看见早起干活的人们。 顾喜喜向众尾巴侧目,“你们看见了?这么多人在外面,还怕我不安全?” 麦收跟其他时候干农活不一样,是要抢时间的。 抢麦穗熟成最佳时机,抢天气晴朗的好日子。 农人最怕这个时候下雨,一旦下了雨,不但田里满是稀泥不好下脚,麦穗淋了雨也容易长芽发霉。 而大家天不亮起来干活,比白天还更凉爽些。 然而,安庆和还是坚持跟着,“反正已经起这么早了,饭也吃了,回去没啥事,又睡不着了,倒不如再跟你走一段,就当散步。” 何景兰颔首,“果然,男人真心想做什么的时候总有理由,不想做什么的时候,也总有理由。” 她意味深长地瞅着顾喜喜笑,“喜喜,你说是吧?” 顾喜喜暗暗瞪了何景兰一眼。 何景兰悠闲地转开目光,“偶尔早起散个步,感觉倒是神清气爽。” 石头、晴儿更不必说,跑跑跳跳,抓草虫、拔野花,数不完的乐趣。 顾喜喜的麦地也在这一带,看到陈大富等雇工在各自承包的地里奋力收割,顾喜喜没有出声打扰,边继续向前巡逻,说:“景兰,你等会儿跟张婶说,煮一大锅绿豆汤,多加冰糖,不必放井水冰镇,晾凉了就送过来。” 虽然之前说好了承包制,不管饭,只等收获后按比例分钱。 但顾喜喜与这些雇工屡次共进退,早有一番情义在,大热天的干体力活加倍辛苦,还是要补充体力,并且防止中暑。 何景兰会意,应声道,“行,回去我也帮忙捡豆子,等弄好了,我带石头一块送来。” 眼看东方既白,远处传来鸡叫声。 顾喜喜立刻板着脸让自家这几个赶紧回去。 谁知话音刚落,就听见铜钟响了一声,不大清晰,也不甚强烈。 第217章 声东击西 乍听见一声钟响,因为所在的地方距离村口较远,声音并没那么明晰。 大家都有些懵。 直到第二声、第三声,钟声越来越密,越来越急促。 安庆和惊诧道,“没听错!就是有人敲了铜钟!!” 顾喜喜下意识就要跑去看究竟,却又蓦地刹住,“不对,我现在还在巡逻,情况不明的时候,绝不能擅离职守。” 秦大嫂焦急道,“一定是贼匪进村了,咱们也赶紧抄家伙,去村口帮忙吧!” 越是这种时候,越要冷静。 顾喜喜思索片刻,视线越过几人,投向金黄的麦地,再上移看向更远的地方。 “不对。”她喃喃道,“咱们现在绝不能离开。” “虽然花池渡村只有大槐树下一个入口,但那是寻常人的寻常路。” 顾喜喜指着向远方延伸的麦田,各家这两天收割的麦穗还堆在地头上。 “咱们村子其实还有个地方能进来。” 东面都是田地,远方尽头是一片石头滩荒地,与官道八竿子打不着,根本没有正常道路通行,是个荒无人烟之处。 田地尽头还挖了一道道不易跨越的水沟,距离村民聚居的地方又很远,走起来沟沟坎坎,一不小心就会摔到水沟里。 所以从来不会有人从那边进村。 但却不是完全无法通行。 何景兰恍然,脸色也严肃起来,“匪徒们闯入村子,自然是冲着粮食来,他们难保不会分出部分人,从这地方进村,先声东击西找到粮食,再里应外合,从正路上将粮食抢走。” 安庆和挠挠头,努力领会深意,“那他们现在到村口闹起来,就是为了……声东击西?” 何景兰点头,“有这个可能。” 她顿了顿,说,“但也有可能只是一帮小贼,没这么聪明。” 秦大嫂已经伸手把两个孩子拽到自己身前,紧紧地护着。 她有些六神无主,只能问顾喜喜,“那咱们就在这呆着?啥也不干?” “万一如何小姐所说,咱们这边啥事没有呢?” 顾喜喜道,“这边没事自然最好。” “村口若能抵挡得住便罢了,最坏的情况,若不能,全村退入深山,好歹还能保住全家性命。” 剩下的话,她没说出来。 如果被人直接侵入这片村中腹地,所有人能否全身而退,可就不好说了。 秦大嫂急的脱口道,“咱们跑到后山去躲,这些麦子,还有家里的东西岂不是都完了?” 话说出口,她自己便意识到,保命的关头还惦记这些身外之物似乎有些过火。 秦大嫂讪讪道,“喜喜别见怪,是我一时糊涂了,最近总算赚到几个钱,新添置了些家用,马上就开始要钱不要命了。” 顾喜喜却很能理解,“眼下日子好起来,都是你们两口子拼命赚来的,谁会想轻易拱手让人?更何况……” 她朝众人安慰地笑笑,“有时候钱没了,人还活着,未尝不是另一种悲哀。” 几人都勾了勾嘴唇,但是都有些笑不出来。 山风吹过,未收割的麦子簌簌作响。 他们紧张地望着麦田远处。 石头突然指着一片麦子,说,“那里有人!!” 那还是顾喜喜的麦地,麦草高大,生长茂盛,硕大的麦穗个个垂着头,很难看清里面藏了什么。 几人一齐紧盯着那片麦子。 何景兰小声道,“普通成年人的身高,正常的走过来,不可能啥也看不见啊。” 安庆和瞪着眼分析,“只有做贼的人,才会偷偷摸摸把自己藏在里面。” 大家心里都是一惊。 麦子的抖动越来越近,幅度也越来越大,像是有人穿过麦子就要出来。 秦大嫂抱紧了石头跟晴儿,眼神凶恶如护崽儿的母狼。 何景兰冷静地看了眼,不动声色地将三人挡在自己身后。 顾喜喜向前走,挡在最前面,边将双手伸进斜跨包里,不动神色地将一枚大号纸包拆开。 毒药,她包里最毒的那种,之前跟慕南钊在边境遇险,她曾给北离兵用过,回来之后又在老郎中帮助下改进的更加精细。 吸收更快,见效更猛。 顾喜喜在做准备时,还特地分成了大包小包,应对不同时刻。 毕竟毒药的原材料还是很贵的,好钢得用在刀刃上。 而眼前要对付的是不知多少个匪徒,顾喜喜还要保护她身后这几个人不出闪失。 必须上大包,稳妥! 安庆和一扫平时总是笑呵呵的模样,冷着脸与顾喜喜并肩而立。 他从鹿皮腰带上解下一把牛骨刀鞘的匕首。 匕首出鞘,闪着嗜血的光芒。 这把匕首曾在荒漠上斩杀过野狼,今日用来斩贼,正合适。 静默中,几人各自做好了应敌的准备。 麦子倏然分开,露出一张男人的脸。 顾喜喜掏出大包毒药,同时定睛看去,洒药的手硬生生刹住。 “陈叔?怎么是你?!” 其他人也都认识陈大富,他们松了口气之余,才感觉心口砰砰乱跳。 陈大富猫着腰钻出来,将手中拖着的一大把东西重重丢在地上。 咣当当,金属重物落地碰撞的声响,溅起地上的尘土。 大家这才明白他为何这种姿势走路。 何景兰一一辨认,“长刀?斧子?柴刀?还有这都是什么?” 顾喜喜看了看,说,“除了两把长刀算是兵器,其他都是些家常用的工具、农具。” 安庆和道,“但从他们的装备看,比起大漠中专门打劫商队的马贼可差远了。” 马贼可是人人持刀,每人手上少说都有几条人命。 无需顾喜喜询问,陈大富抹了把汗,喘着粗气说,“方才小刘、小马说太热了,去清水渠那边想洗洗,凉快一下。” “结果就发现,水渠靠着咱们田地这边,边上的荒草中,藏着这些。” “我那会儿看见东家朝这边来,总觉得这些玩意不对劲,就想着全拿过来,给东家看看,怎么处置。” 顾喜喜等人默默看着兵器。 然后一起抬头望着陈大富,他们的眼神都有种奇异的热烈。安庆和甚至露出了诡诈奸笑。 “嘿嘿嘿嘿……” 村口的钟声还在响。 陈大富被看的后脊梁发毛,“东家,何小姐,你们咋都看着我?” 第218章 立大功了你 陈大富被几个人盯着看,十分的惶恐。 安庆和用力拍拍陈大富的肩膀,笑的像个反派,“老陈,干得好!” 何景兰微笑说,“贼人还没动手,藏的兵器就被你们提前剿了,的确是大功一件。” 陈大富长吁一口气,“我当是什么呢,一个一个的这么看着我,可我吓的。” 他抬起袖子在脸上擦了两把,道,“最近到处都在防贼呢,我们陈家村也一样,只是我们村藏着条边角旮旯的小道,靠着天坑,险得很,根本没人走,哪知前天晚上就有两个不知死活的毛贼摸进来。” “还好,巡逻的人在他俩翻墙时及时发现,给抓了,打着灯一看,都是半大的孩子。一询问,俩人原是听说附近劫匪出没,抢了好些粮食,他俩好死不死也动了心,就想随便弄两个钱花花。” 安庆和拧眉,“偷鸡摸狗,浑水摸鱼。” 何景兰侧目,“这次倒是都没用错。” 安庆和接着说,“更离谱的是,天亮了把小贼扭送衙门,一进那朱漆大门,院子里都绑满了人,听牢头抱怨,就最近的三日内,抓的贼都快关不下了。” 众人瞠目。 秦大嫂吃惊道,“麦收前,我还进城卖了趟药材呢,当时也没觉得有这么乱啊。咋一下子就变这样了?” 顾喜喜沉静道,“并不是突然的变化,而是那些意图趁乱作祟的人早就蠢蠢欲动,他们在观望,在试探,等到这种心态积累到一定程度,便会集中爆发。” 花池渡村今日遭袭,也是乱世中治安下降的表现。 陈大富重重叹气,“我就是不明白了,这世道乱,是上面那些人的事儿,跟咱平头百姓有啥关系,一个个不去照常过日子,咋也跟着乱起来了?” 几人都陷入了沉思。 顾喜喜看着地上那堆东西,“没几个像样的兵刃,都是东一个西一个拼凑起来,想来这帮贼人手头很不宽裕,” “没了这些,他们怕是要赤手空拳了。” 她抬头环视几人,“依我看,咱们也该行动了。” 安庆和、何景兰登时来了精神。 何景兰:“这有现成的武器,我挑一个!” 安庆和:“我读过大业朝刑律,斩杀劫匪,无需承担杀人罪责!” 两人眸光灼灼,如同饿鬼正在等着大餐上桌。 秦大嫂默默捂住两个小孩的眼睛,想了想,又换成捂住耳朵。 太残暴了,小孩子不能听,不能听。 顾喜喜瞪了眼二位好友,“你们俩要不要这么兴奋?又不是闹着玩。” “尤其是你,何景兰,你打过架吗,杀过人吗?” “别整天打打杀杀的。” 俩人被瞪的低了头。 “……哦。” “知道了。” 顾喜喜转向在场最正常的一位,“陈叔,我得去村口看看情况,劳烦你跟兄弟们挨个儿通知,把大家凑到一块。” “虽然那些人没了兵器,未必敢硬闯,但咱们也得留点神。” “一来,你们各自散落在麦地里干活,万一有贼人潜入,落单的人不安全。二来,这边得请你们帮忙盯着,若看见对方人多,就赶紧跑去喊人,别硬碰硬。” 陈大富郑重点头,“那割麦的活儿?” 顾喜喜道,“先放着,收麦比不得人命要紧。” 她知道雇工们都期盼着这次麦收,又浅笑安慰道,“你放心,村子就这么大,要见分晓顶多一两个时辰的事儿。” 陈大富正色道,“明白,那这些兵器,我等会儿分给大家防身用。” 顾喜喜笑,“反正是不要钱的,你们看着怎么用吧。” 她又向安庆和郑重道,“安兄曾有数次与贼匪搏杀的经验,可否请你留在这代替我和秦大嫂的位置,顺便陪陈叔他们一起。” 安庆和立刻下意识反对,“不行,村口那边有危险,我不在你身边怎么……” 话没说完,已经收到了顾喜喜凌厉的一记眼刀。 安庆和悻悻地闭上嘴。 顾喜喜露出个温柔无比的微笑,“可、以、吗?” 安庆和冷汗如雨,可怜兮兮地点头,再点头。 回程时,顾喜喜提着把斧子一路疾走,边走边快速安排,“景兰,你带晴儿、石头回家,嫂子,你……” 秦大嫂说,“狗娃爹肯定已经到了,我也得去村口帮忙。” 她说着,挥了挥那把刚捡到的长刀,虎虎生风。 何景兰不满道,“大家都是女子,凭什么你们能去,我就要带孩子回家?” 顾喜喜道,“这也是责任,现在村里不太平,谁能保证没有个别贼人已经混进来了?你总不能让他俩自己回去吧?” 石头斗志昂扬道,“喜喜姐,让景兰姐姐带晴儿回去就行,你身边没有男子汉保护可不行。” 小晴儿看了眼石头哥哥,懂事道,“那晴儿也要保护!” 何景兰不是不懂道理的人,她轻轻敲了敲两个小鬼的头,好气又好笑道: “你们两个就别添乱了,遇到坏人的时候,小孩子就该寻求大人的保护,不然要我们这些大人作甚?” 石头还想挣扎。 何景兰丝毫不给商量的余地,“闭嘴,想也别想。你们两个小家伙迟迟不回去,孟姐姐和婶子会担心的。” 走到岔路即将分开时,何景兰还是有些担心顾喜喜。 顾喜喜对秦大嫂说要再叮嘱两句。 她上前在何景兰耳边低声道,“你放心,我不会有什么危险的。别忘了我们还有藏在暗处的人,他们总比那帮乌合之众强吧。” “你们回家就反锁院门,家里老的小的就靠你守着了。” 何景兰深深看了眼顾喜喜,“你也放心。” 此刻外面看不到人影,想来能出门走动的人都到村口去了。 只剩下顾喜喜与秦大嫂二人。 秦大嫂笑道,“你刚才除了要送俩孩子回去,其实也为了找个借口把何小姐支开吧。” 顾喜喜唇角勾起,“我得护着她。” 理由有三,第一重,自然是顾喜喜待何景兰的姐妹情谊。 再往近了看,何景兰不是这村里人,又不像安庆和那般有经验有力量。 没必要让她为花池渡村以身犯险。 至于其他…… 第219章 混战 考虑的再远一点,从最功利的角度。 顾喜喜盼望大业的天下尽快完成重组,并平稳下来。 何景兰是何家嫡女,亦是何景辉的亲妹妹及唯一至亲。 顾喜喜虽不知慕南钊何景辉等人的具体筹谋。 但何家在京城搅动风云,必定是整体布局的一环。 而要让何景辉无后顾之忧,就必须保护好何景兰。 赶到村口附近,还没看见大槐树,入眼先是密匝匝的人群。 靠后站的都是些老人妇孺。 大家都拿着武器,虎视眈眈瞪着前方。 顾喜喜看还没打起来,兀自松了口气,心想总算赶得及时,两边应该还在对峙中。 她与秦大嫂上前,与众人站在一起。 因为前面人太多,看不见对面的贼匪。 也不知正在发生什么,暂时没听到任何动静。 周大嫂无意间看见了刚来的两人,悄悄地招手,“这儿!我这儿空着呢!” 顾喜喜、秦大嫂正好也想听听这会儿发生了什么,小心翼翼地挤过人群到了周大嫂身边。 三人凑在一处,用极低的声音交流。 周大嫂:“村长,还有我家老周,你家老秦,带着咱村所有青壮劳力顶在最前面呢。” 顾喜喜:“对面来了多少人?” 周大嫂:“我们这些站后面的人方才点了几遍,二十一个,不会错。” 顾喜喜:“他们有领头的吗?” 周大嫂:“有!一个没胡子,宽圆脸,蜡黄面皮满脸褶子三角眼的。” 听起来就很有辨识度。 顾喜喜:“他们刚才有什么行动,说了什么?” 周大嫂:“这些人进村时,拉着好几个空车呢。刚好被巡逻的老秦拦住,一言不合他们就要强闯,老秦这才敲了钟。” 秦大嫂:“那我家老秦他……” 周大嫂:“放心吧,老秦没吃亏,咱们的人也不是吃素的呀,几个后生当时一拥而上,跟那帮人就干上了。” “紧接着村长赶到,大家陆续都到了,对面的混球不敢莽撞,就往后退,一直退到大槐树那头。” 正说着,就听前方传来老钱响亮的断喝,“一帮贼子!” “既已被我等拦下,还不识趣点,速速退去!!” 片刻,男人操着公鸭嗓嘎嘎奸笑几声,猖狂道,“该识趣退开的是你们!” “知道爷爷们是谁吗?说出来吓死你们。” “我们可是西北孤狼,黑山北面下来的山匪!” “只要你们乖乖让路,我这些兄弟进村装几车粮食,便可放过尔等性命!” 老钱重重冷笑,“黑山的山匪,我倒是有所耳闻。” “十年前西北军全境剿匪,黑山的匪首被当场斩杀,人头还挂在府城示众三日,其余党羽死的死,散的散。” “从那以后,只要在西北境内提及山匪,就连三岁小儿都不带害怕的。” 老钱的语气登时加重,带着不输给对面的气势。 “老子今日对上你们这些不知打哪来的,狐假虎威之辈,又有何惧?” 他身后几个年轻后生哄笑。 有人大声说,“就是,就骑着一匹瘦伶伶的老马,装什么山大王!” 匪首气的面目扭曲,“眼前我们是匪,你们是民,我们是狼,你们是羊!” “你们也就是趁现在我没发火,还能动动嘴皮子。” “要真惹怒了我,当心我屠了你们全村!” 老钱作为村长,一直以守护整个花池渡村为己任。 “屠村”这类的话是他最听不得,也最恨的。 “果然是听不进人话的畜生,不怕血溅在这儿,你们就来试试!” 他手中攥着一根晾衣杆粗细的铁条,狠狠凌空划过,直指对面的众贼匪。 短暂松弛的气氛,一瞬间又变得剑拔弩张。 顾喜喜、秦大嫂、周大嫂也停止了交谈。 秦大嫂手持长刀在半空劈了几下,找找手感,“嗯,没问题,天天割药材习惯了,这刀用着倒还趁手。” 周大嫂这才留意秦大嫂竟然拿着一把吓死人的刀。 “你这是哪来的稀罕物,瞧着竟像衙门公差佩戴的那种。” 精铁打造的长刀,价钱可不便宜,乡下百姓家绝不会出现这种东西。 秦大嫂继续挥刀找感觉,随口答,“捡的。” 最前方男人们的呐喊声响成一片,夹杂着铁器碰撞的声响。 这是正式打起来了。顾喜喜眼神一凛,双手紧握斧头挡在身前。 周大嫂再次震惊。 试想一个清秀斯文的姑娘家,突然哗啦提起一把斧子,其冲击力不必细述。 秦大嫂已经摆好了冲锋的姿势,“等会儿你们就跟在我后面,咱们三千万别跑散了。” “喜喜力气小,等会儿你就只管闭眼抡圆了斧子,保证那些人不敢近身。” 混战逐渐从最前一线扩散开来。 越来越多的村民挥起了武器。 顾喜喜正观察局面,考虑要选怎样的地方下毒,才不会误伤自己人。 忽然,一个贼眉鼠目的人跑过来,对着一个年轻妇人的后背狠狠戳出铁铲。 顾喜喜余光瞥见,顾不得思索,当真眼一闭,斧子全力挥出去。 “啊~嗷嗷啊啊啊~~~~” 连串惨叫直冲云霄。 顾喜喜心头一颤,不敢睁眼,怕看见太过血腥的场景。 毕竟是第一次劈人。 该不会真给劈死了吧。 直到周大嫂在旁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袖,“哎,喜喜,你看看,睁眼看看。” 顾喜喜眼角掀开一条缝,然后慢慢睁大。 只见那个拿铲子的瘫坐在地上,头顶一大片头发没了,露出头皮。 他的铲子早扔在一边了,浑身抖如筛糠,魔怔地摇着头念叨:“别杀我,不要砍死我,我不要砍头!” 周大嫂向下一看,捏着鼻子,嫌弃地抬手扇了扇空气。 “这样就吓尿了,就这,还要学人打劫!” 几乎与此同时,秦大嫂长刀平挥,一贼匪奔跑中双腿中招,血花四溅。 周大嫂见状,施施然走向大槐树。 村里早有准备,大槐树枝头挂了好些粗麻绳,这不就派上用场了? 周大嫂叫来两个上年纪的老妪帮忙,一起将倒地的贼匪捆成粽子。 免得他们缓过来还要蹦跶。 一个,两个,三个…… 还站在场上的贼匪越来越少。 匪首急了,眼珠一转,在乱纷纷的人群中盯上了一个最清秀纤瘦的少女。 第220章 挑选人质 看到这边有活儿,越来越多的老妪、老叟主动聚集过来。 这些人因为上了年纪,都被村里人保护在后面。 他们正愁使不上力呢,好容易逮住一个力所能及的机会……捆人。 大家顿时干劲儿十足,提着麻绳眼观八方。 只要场上倒下一个贼匪,老年组立刻一拥而上,按的按、压的压、捆的捆,不给贼人丝毫喘息的机会。 周大嫂负责带队,秦大嫂、顾喜喜则自觉地为这些人保驾护航。 俩人狠狠挥舞长刀、斧子,避免其他贼人靠近。 一名壮汉贼徒刚被村长的挑飞,摔了个狗吃屎,还没爬起来缓口气,转眼就被几个老叟叠加着压住全身。 壮汉挣扎叫骂,才骂了两句,人已经被几个妇人缠成了粽子。 周大嫂提着铁锨,满满一铲子土,毫不留情给他硬塞了一嘴,“骂的可真脏!” “爹娘是怎么教你的,看不见这些人都是你该叫叔叫婶儿的,就满口喷粪!” 壮汉嘴里塞满了土,骂不出来,只能恶狠狠瞪着眼前这群人。 此时顾喜喜等人背后是一片荒草,前方视线所及,半圆范围无人靠近,正值安全的间隙。 顾喜喜看大家捆贼觉得有趣,就多看了几眼,全然没意识到自己已经被人盯上了。 忽然,她听见身后剧烈的窸窣声,察觉不对,要扭头看时已经迟了。 顾喜喜只觉左肩被人用力按住,未来及反应,整个人已被迫后退两步。 一只大手紧紧扼住她的脖子。她即刻就有些呼吸困难。 顾喜喜看见秦大嫂等人或大惊失色、或心急如焚。 此时日上三竿,她抬眼时瞥见远处一棵高大的树,树冠茂密葱茏,枝叶随风摆动间,闪过几点银亮的反光。 顾喜喜刚才还有些紧张的心瞬间安定下来。 她想让大家也别担心,奈何被掐着脖子说不出话,只能不动声色地朝她们闭了闭眼。 挟持了顾喜喜的,正是那名匪首。 方才他见形势不利于自己,隔着人群看中了纤瘦柔弱的某姑娘(也就是顾喜喜),决定将她选为人质。 毕竟小姑娘家最禁不住吓唬,她一哭一闹,梨花带雨的看着就惹人怜。 用她来威胁这村里的人,效果肯定是最好的。 于是这匪首趁着大家混战,正乱着,独自潜入村子旁边的荒地。 他藏在草丛里绕到近前,决心来个出其不意抓到人质。 事实也如他所料,他成功了。 匪首十分得意,高声呐喊,“花池渡村的人!还有那个拿着铁条的村长!都快点停手!看看你们村这个小女子已经在我手里了!” 先听见的人纷纷看向这边。 花池渡村一些还在勇猛退敌的人收到同伴提醒,才意识到出事了。 混战渐渐停息。 搞清楚发生了什么,其余贼匪欢呼挑衅。 花池渡村众人大惊。 老钱等几个血气方刚的汉子当即就要冲去救人。 还好老周最能稳得住,拦住他们,低声道,“别冲动,顾老板在被匪首挟制,若刺激了那恶徒,恐危及顾老板性命。” 老钱看了眼顾喜喜,咬牙对匪首喊话,“你不就想要粮食么,我答应你,把我自家的粮食全拿出来,这就给你装车。” 老钱的想法很实际。 一来他身为村长,出了事本该冲在最前面。 二来,他家人口少,果园好歹还有养殖鸡鸭的收入,没了粮食,用钱买粮食熬到秋收,总不至于饿死。 其他没有额外收入的村民,若再被夺走粮食,就剩下全家饿肚子了。 三来,就算即将打败贼匪,胜利在望,可比起的顾喜喜的性命,老钱再不甘心,也毫不犹豫选择了退让低头。 然而眼下,匪首自以为优势尽在掌握,得意洋洋道,“本来我们就拿点粮食而已。” “可谁让你们敬酒不吃吃罚酒?现在老子改主意了。” 他邪笑着视线下移,对顾喜喜说,“你怎么跟木头似的?吓傻了?” “快哭啊,怎么不哭?” 顾喜喜当然不是木头,她丝毫不担心自己的安危,甚至还有闲心认真权衡。 用毒药,还是用麻药? 她配的毒药,目的是用时短,见效快,所以中毒者死状着实会有些不好看。 本来村里的传言已经把她说的够邪乎,譬如谁得罪了顾喜喜迟早全家倒霉。 之前在野外为自保杀个北离军也就罢了。 这大白天的,众目睽睽之下毒死个人。 死状还是那般扭曲抽搐,七窍流血、面色乌黑…… 顾喜喜笃定传言很可能会升级成“鬼怪转世”“邪修邪道”“谁家好人随身带这么毒的药”,等等。 还有,衙门及律法对可致人死亡的毒药是有管控的。 此刻又并非生死存亡的关头。 综上,还是别用毒药了。 匪首见顾喜喜还没反应,眼神阴鸷,抓住她肩膀的手狠狠用力。 “我让你哭!快点哭,马上跟你村里人说救命啊,救救我!” “否则,老子现在就宰了你!” 片刻,他只听见了一声悠悠的叹息。 这下子连匪首都有些不会了。 寻常女子被挟持,早就吓坏了。 可眼前这位,都威胁到这程度了,她非但不哭不闹,还有心思叹气,别是个傻子吧? 匪首自然不会真的杀了唯一的人质。 见人质不买账,他迷惑之余,只能改变策略,狞笑着高呼: “兄弟们!还不赶紧行动,进村!看上什么就拿什么!” “肉票在我手里,我看谁敢阻拦你们!” 其余贼匪也只剩下七八人。 这七八人愣了愣,欢呼着就往前冲。 然而,他们还没跑过大槐树下,只觉几道寒光贴面飞了过去。 嗖嗖嗖…… 不过眨眼功夫,在场所有人还没看清发生了什么。 匪首肩头、大腿、手腕,几处同时溅起血花。 “你……你们偷袭!” 他倒下时还想挣扎着杀了顾喜喜,临死也拉个垫背的。 然而他却忽然僵住,随着手里长刀当啷落地,人也如烂泥似的瘫在地上。 使不上力。 身体一点也动不了。 这是怎么回事? 匪首瞪着距离他最近的顾喜喜。 他张开嘴,却惊恐发现自己无法出声。 第221章 变得和睦了 骤然重获自由。 顾喜喜故作惊慌失措地踉跄几步,秦大嫂等人赶紧上前扶住她。 “喜喜,你没事吧!” “喜喜,你没受伤吧!” 顾喜喜扭头,看到了十几双关切的眼睛。 除了原本就在近前的秦大嫂、周大嫂等人,再往后看,村里几乎所有女人都聚在这儿了,大家都笑中带泪地望着顾喜喜。 其中还有几个过去传过顾喜喜谣言的妇人,此刻都激动的快哭了。 “顾喜喜,你没死真是太好了!” “喜喜,过去是我错怪你了,你是真的为咱村子着想。” “好闺女,就算为保住咱们村,你刚才也不用那么硬气,顺着他的话求饶两句,保命要紧啊。” …… 秦大嫂暗暗拍了顾喜喜一把,“你刚才可吓死我了,你有没有事倒是赶紧跟大伙说一声。” 顾喜喜回过神来,粲然一笑,“我好好的,一点儿没伤着,劳大家操心了。” 此刻老钱等人已经把那匪首绑起来了。 当然还没忘了踢他几脚泄愤。 这帮贼匪失去了领头人,其余几个朝村口冲锋的都乖乖停下来,依言举起双手,等着村民过去把他们一个个也给捆了。 老钱先询问顾喜喜的情况,确定她没事,才重新蹲下,准备继续收拾那匪首。 他刚把人提起来,就发现了重重疑点。 “奇怪,他身上这几个血口子,怎么胳膊腿上、脸上哪儿哪儿都有?而且像是刀片划的,血口子又细又长,齐整的很。” 问题是,刚才大家都看着的,除了顾喜喜,没人靠近这匪首。 他咋一下子就见血了呢,还弄得满身开花。 老钱、老周不约而同看向顾喜喜。 顾喜喜无辜地睁着眼,使劲摆手,“不是我,我也没看见发生了什么。” “反正他突然就倒下去了。” 她说的理直气壮,因为这些本来都是大实话。 谁让那些影卫藏的太隐蔽,出手又太快,的确很难看清过程。 老钱等人看顾喜喜也只是下意识的举动。 他们只需转念一想,便知一个弱女子方才被挟持中,哪里有半点动手的机会。 一老妪插话,“依我看,这就是老天爷显灵,让坏人遭现世报!” 许多村民纷纷点头,赞同这个说法。 老钱虽没那么迷信,奈何他在地上也没找到任何锐器,只看到几片沾血的冬青叶,想来是匪首的血滴落在上面了。 眼前还有一堆事要善后,老钱只得满心疑惑地放弃了探究。 他吩咐道,“今日时辰还早,等会儿来几个人,随我把他们押送到县衙。” “负责轮岗巡逻的人,继续回你们的地方仔细转几圈,看有没有哪个躲过咱们眼睛溜进村里的贼!” 周浩德(即周大嫂丈夫,老周)板着脸要将那匪首拽走,才拽了一下绳子,匪首脚下纹丝没动,竟是噗通一声,重重扑倒在地上。 老钱见状,暴躁道,“都被抓了,还想抵抗?耍无赖是吧?!” 匪首还是脸朝下趴在那,如死尸一般静默。 老钱气的抬脚要踹。 周浩德却道,“村长且慢。” 老钱抬头,“老周,此人方才挟持喜喜侄女,还要洗劫咱们村,罪大恶极,现在他还要继续耍无赖,对付这种人没必要客气!” 周浩德低头盯着匪首的后脑勺,这样还不动弹,就不怕憋死自己? “此人……怕不是不想走,而是实在动不了。” “啊?!”老钱惊诧地看向地面。 这时,穿着读书人长袍的刘夫子跑过来,他举着一把不知哪来的生锈镐头,跌跌撞撞,踉踉跄跄。 “贼人何在!” 众人沉默了一会儿。 有人提醒,“刘先生,贼人已经都被擒住了。” 刘夫子呆住,满面愧色道,“都怪我动作太慢了,找个镐头的功夫,就来迟了。” 他越说,越痛心疾首。 “我真是没用,大家都在捉贼,我却没能为村子出一份力!” 村里人尊重教书先生,连忙七嘴八舌地劝说: “刘先生千万别这么想,您是读书人,哪做得来这些打打杀杀的事?” “对啊,您来村里教娃娃们念书,本该是我们保护你。” “刘夫子,您没受到惊吓吧?” …… 刘夫子感激的眼圈泛红,“咱们村都是好人,好人啊。” 顾喜喜看着这一幕,不禁冷汗。 得,来了一个比她更会演的。 这刘夫子哪天不教书了,去城里摆摊说书,兴许能赚个盆满钵满。 方才顾喜喜被挟持时,察觉远处的某树冠中隐藏了影卫。 而那个时间,何家的影卫正随着何景兰守在顾喜喜家。 外面这些人只能是刘夫子调派的。 而刘夫子在一切尘埃落定才跑出来,也过于巧合。 他大概率是藏在附近,眼看顾喜喜安全了,才装作刚赶到的样子。 老钱关心完刘夫子,才想起还趴在地上的匪首。 他将匪首翻过来,看见这货脸都憋的青紫了,张着嘴一味大口喘息。 老钱疑惑,“还真不能动了?” 顾喜喜淡定地转个方向,加入女人们的说笑中。 反正她早说了啥也不知道。 不知道匪首是谁干掉的。 不知道匪首是被一枚藏麻药的戒指在腿上刺了个小眼儿。 不知道匪首是因为全身神经麻痹,所以只剩下呼吸功能,还有眼珠子能动。 不知道这症状啥时候才能缓解。 毕竟药效因人而异,有的人可能会导致神经损伤,就算治好了也得瘸腿流口水…… 没办法,她不想冒受伤的风险,只能上个双保险了。 保命的关键还得攥在自己手中,才最安心啊…… 当天下午,强闯花池渡村的贼匪全部扭送青田县衙。 阴暗的牢房中,匪首睡梦中昏昏沉沉,摇摇晃晃。 忽然,一盆刺骨冷水兜头泼下。 他猛然一个激灵,睁眼时却发现自己竟然到了外面,抬头就能看见满天繁星。 然而他却高兴不起来,因为手脚都被捆在木架子上。 面前还站着一个容颜绝美,却莫名令人不寒而栗的男人。 男人手持长剑,看似漫不经心地挑起匪首的右手,“你掐了她的脖子,是这只手,还是……这只?” 虽然是问话,但可怜的匪首根本没有回答的机会。 他一声惨叫,手腕鲜血淋漓…… 第222章 不耽误丰收 等到叫声平息,霍江走过来看了一眼,说,“只废了两只手,就给他一个痛快,没想到你还挺仁慈。” 慕南钊将长剑抛给旁边的士兵,修长好看的手指未曾沾上半点血迹。 “因为有人告诉我,只取自己所需,没必要为多余的事费力气。” “此人做了什么恶,那便付出相应的代价,即可。” 霍江挥手,命人把尸首解下来,边笑道,“你说的这个有人,是顾老板吧,像是她的行事做派。” “你放心,此人的首级将会挂在青田县城外示众,余党从重论处。另外各府、县城衙门也会贴出告示,详细写明匪徒欲打劫花池渡村才有此下场。” “这样一来,有人再想动顾老板的村子,也得掂量掂量。” 慕南钊并没打算承这个人情,淡淡睨目道,“早该这么做了。” “仗还没打起来,自家后院先乱了,堂堂西北王颜面何在?” 霍江咬牙,“姓霍的,我这次可是帮了你的忙,你说句好话会死啊!” “帮我?”慕南钊看向霍江,像是听到多么好笑的事。 “顾喜喜是你眼巴巴请了去,为你西北军掌舵粮仓之人,她若出了岔子,损失最大的可是你西北军。” “可人家今日全靠自保,贼匪也是全村自己擒的,说来是替你省了事。” “至于后续,不过是亡羊补牢,我若是你,都不好意思跟人提。” 说罢,他最后给了霍江一个嘲讽的眼神,迈步离开。 霍江气的吹胡子瞪眼,却又苦于无从反驳。 他粗喘着来回踱了几步,只能向天空撒气大吼,“毒舌!混蛋!讨人厌!!” 花池渡村。 村民们凭自己的本事打退贼匪,初战告捷,每个人皆情绪高涨,倒是一扫之前村里低迷紧绷的氛围。 晚饭时间,顾喜喜家收到了许多好吃的。 有钱大婶蒸的茭瓜鸡蛋包子,秦大嫂炸的糖油饼,周大嫂新出缸的腌菜。 还有村里其他人送的红枣窝头、晾凉的小豆汤、手擀面、椒叶烙饼…… 都说是给顾喜喜压惊的,张婶一个个根本婉拒不过来。 个别人因为之前公开质疑过顾喜喜,还说过顾喜喜的坏话,进门时就有些扭捏不安,张婶还没张口,对方就把吃的往窗台上一放,转身就跑。 堂屋的炕桌、方桌都摆满了。 张婶无奈,“一下子送这么多,可怎么吃得了啊。” 安庆和笑呵呵地一一看过去,那骄傲的表情,仿佛这些吃食都是送给他的。 “能吃了,能吃了,咱家人多嘛。” “喜喜这么好的人,招大家喜欢这太正常了。” 何景兰噗地失笑,“招人喜欢?正常?你比我来得早,该不会不知道过去村里人是怎么传言她的?” 安庆和仿佛没听见,依旧满面笑容,“哎,这个是什么呀,我没吃过。还有这个,这个,借喜喜的光,今日我都能尝尝鲜!” 何景兰无语地看向顾喜喜,“你说他这症状,就是所谓的情人眼里出……” 顾喜喜果断用一个红枣窝头堵住了何景兰的小嘴。 “你今日辛苦,不是刚才就喊饿了吗,多吃点。” 要说何景兰今日也是出了大力的。 上午平息了匪乱,顾喜喜敲开自家大门,就看见何景兰在院子当中严阵以待。 家里的菜刀、柴刀、火钳子、斧子等等,都被她翻出来,摆在地上。 理由是,若坏人闯入,武器多一些用起来方便。 当时,顾喜喜闭眼叹息,“我说……” “保护你的人不都在吗,你只要看着家里其他人都别出去乱跑就行。” 何景兰有理有据道,“那怎么行,万一来了很多人同时强闯,我的护卫顾此失彼,应接不暇,总有我出手的机会。” “况且我答应了你,孟大娘子,张婶,石头晴儿,一个都不能有闪失。” 藏在院墙外的何家影卫无语凝噎。 主子这样明晃晃质疑他们的专业,心痛!心塞! 再回到晚饭桌上。 一只毛茸茸的小爪爪从炕桌下伸出,努力地去勾边上一盘小河虾。 晴儿第一个发现,偷眼看看大人们,悄悄摸了只小河虾藏在手心里,放到桌子下面。 石头看在眼里,不动声色继续埋头苦吃。 倒是孟大娘子发现了,“晴儿,你不吃饭,手放在桌子下面作甚?” 几个大人好奇地弯腰看去。 正瞧见小花趴在那嚼的嘎嘣脆,半眯着眼一本享受。 小河虾是山上泉水里长的,干净清甜,肉却不多。 只需用清油小火慢慢焙的外酥里嫩,出锅拌上盐和调料粉,就成了一道类似小零食样的菜肴。 何景兰笑道,“咱们光顾着自己吃,没人管小花也嘴馋了,还是晴儿好,为小花伸张正义。” 正说着,尝到甜头的小花从桌底钻出来,边察言观色,边试探着一点点将猫爪伸上饭桌。 张婶好气又好笑,轻轻拍了下花猫,“坏蛋,没人收拾你,你胆子越发大了,敢直接到盘子里抓菜!” 骂归骂,张婶还是夹了虾,专门抖掉调料才喂给小花。 因为顾喜喜早说过,猫不能吃太咸,毛皮会变的不漂亮,对身体也不好。、 之后两天,花池渡村各家陆续收完了麦子。 顾喜喜家虽然田地最多,麦子产量也最大,但她有几名雇工同时收割。 到了学堂收麦假的最后一日,陈大富等人已经将麦穗摊开来,在烈日下晒了大半天了。 新麦即将入仓,顾喜喜在家整理粮仓,除了老郎中,全家齐动手。 直到日头西斜,外面没那么热了,顾喜喜才准备出门。 村里有晾晒场。 土地庙内的大院子算一处,土地庙外不远,早年间还辟出一大块平坦的空地。 谁家的粮食在家院子、门前都晾不下,就可拿到这两处地方来。 顾喜喜赶到时,陈大富等人还拿着铁锹,奋力的扬起麦穗。 骡子来福拉着家里那辆板车,负责将麦子一趟趟运过来。 场边聚集了好些村民,有些是同样来晒麦子的。 众人再看见顾喜喜,眼神已经从不屑、不信、嫉妒,转变成了单纯地羡慕。 第223章 各自回归 这么大,这么饱满的麦穗,前所未见,而且还在源源不断地运过来。 也难怪其他姓顾的犯红眼病。 不过大家心里越来越清楚,像顾大爷那样暗地里使绊子,或者像顾二爷那样偷肥料,最终都是行不通的。 也许所谓的秘方,真的只能在顾喜喜手里发挥效用。 傍晚回家时,顾喜喜远远看见顾二爷在路那头闪了一下,明显是躲着她走。 顾喜喜对此全然不在意。 既然无法和平共处,让对方怕她一些,倒也没什么坏处。 麦子晒足三天,脱粒归仓。 顾喜喜家的所有雇工聚在一起给麦子称重。 平均亩产一千斤!! 这个数目,别说围观的村民了,就连全程参与的雇工们都瞠目结舌。 本地冬小麦的收成,常见的是亩产五六百斤。 顾喜喜第一年接手,所获麦子就比寻常翻了一番。 怎能不让人大受震撼? 众人瞩目下,顾喜喜倒表现的寻常。 她还真不是故意扮成熟,装的不在意,而是这产量对她而言实在太平常了。 并没有什么跨越式、值得庆祝的地方。 最后,顾喜喜细分到每亩地的收成,按约定的比例,给每位雇工相应分成。 她自己并不动手,而是让雇工们自己称重,自己打包。 陈大富专门借了亲戚家的板车来。 他满面红光,喜气洋洋,“跟着东家,可比我种自家那一亩三分地值得多了!” 有年轻雇工笑道,“那你家里的田,总不能空着吧。” 陈大富笑道,“我爹现在还能干的动,我让他们随便种些作物就行了。” 另一名雇工说,“我到这边做工,我那些亲戚,还有我老婆娘家的亲戚一个一个阴阳怪气,说我没出息,自家的地不好好种,跑去给别人干活。” “结果你们猜怎么着?如今咱东家名声在外,前天还有人求着我,想让他家小子跟我来这边,一起干。” 陈大富冷哼道,“有些人站着说话不腰疼,自家那点儿田地,年景好了,顶多能混个温饱。要是年景不好,全家只能喝稀的,饿不死就行。” 大家一边装麦子,一边聊的热火朝天。 顾喜喜心想,这批粮食到手,等外面的局势彻底平息,西北军后续的酬金到手。 也是时候多买几亩地,把自家产业扩一扩了。 想到西北军,当晚顾喜喜就跟全家说了出行的决定。 张婶惊诧,“都说外面不太平,你现在还要往边境跑。” 顾喜喜说,“北离人被打的元气大伤,那地方现在反而很安全。” 如今再回头看。 当时与北离一仗,西北军之所以卯足了劲儿主动出击,为的就是断了北离的元气,让他们几年内再无征战之力。 等到正式处理大业朝内部矛盾时,就不怕北离会从背后捅刀子。 为了打消张婶的忧虑,顾喜喜轻松道,“燕麦和苜蓿比咱们这边晚几天收获,我既应承了人家,关键时刻,我得亲眼看看收效如何。” “还有我那一个山头的果树,总不能一直放着不管吧。” 张婶也知道,顾喜喜只要是做这些事,打定了主意,谁也拦不住。 她迟疑许久,终究叹了口气,“去吧,今晚我就给你收拾行囊。” 顾喜喜家真正属于花池渡村的人,只有张婶和顾喜喜两个。 之前张婶还没去巡逻过。 本来两个女人相依为命,能出一个人承担巡逻的义务就够意思了。 可现在顾喜喜要出远门,这轮岗又不好空着。 于是张婶主动说,“你轮岗那事也不用操心,我去顶上就行。” 顾喜喜想了想,颔首道,“行,我明日跟钱叔说一声,我最多七八天就回来,这期间让他稍稍照顾些,尽量安排婶子早晨、或者傍晚这两班。” 张婶毕竟上了岁数,不适合熬夜,夏天也只剩这两个时段没那么热。 石头站起来,说,“喜喜姐,你放心去办事,张奶奶巡逻有我陪着!” 他扭头看向趴在炕头的三花猫,一把抱起来,“还有小花!” 顾喜喜微笑,“好,那家里就指望你这个男子汉了。” 安庆和说,“不然,我再推迟几日,我代替喜喜去巡逻,等着你回来。” “不行。”顾喜喜果断否定了他的提议。 “去云岭县的路已经贯通,你昨日便决定返程,就别再拖延。” 安庆和咧嘴,“后院药房里那些茶饼,还没发出金花呢。” 顾喜喜白眼道,“我跟你说过,发酵需要过程,短则两三个月,长则半年、一年,你总不能在我家扎根吧?” “别以为我不知道,苗木商行几次来信催你。” “若你再拖延,回去那边没了你的地位,以后你拿什么跟我做生意?” “还想不想发财了?” 安庆和抿了抿嘴,乖乖低下头不说话了。 这时,孟大娘子笑说,“各回各家,还真是凑到一块了。这两日我想着县城一切稳定,我跟晴儿也该回去了。” 孟大娘子是个思维成熟、并且颇有主见的女人。 她做出的决定,顾喜喜只有支持。 “好,明日我找个村里的顺车,送你们回家。” 孟大娘子柔声答应了。 她又拉着张婶的双手诉说谢意,邀请张婶以后得空去孟府小住。 从顾喜喜宣布行程时,何景兰就一直盯着她。 终于等大家都说完了,何景兰见机就要开口,“喜喜,我……” “你也要回家?”顾喜喜面带笑容。 何景兰气的瞪她,“明知道我不想回去,暂时也回不去。你就是故意堵我的嘴!” 京城内,朝野乱象之下,还有暗流涌动。 何景辉前几日已经通过影卫传信,让何景兰安心住在村里。 等到一切尘埃落定,再接她回去。 顾喜喜无奈告饶,“好了好了,不逗你了,” “但是,跟我去边境,你想都别想。” 本以为何景兰还要软磨硬泡一会儿。 可她忽然平静下来,“哦,知道了。” 顾喜喜心下疑惑。 这人何时变得这么好说话了? 次日天蒙蒙亮,张婶做了丰盛的早饭。 大家吃过,顾喜喜亲自送安庆和、孟大娘子出门。 第224章 再回眷属村 正好村长两口子要进城卖鸡蛋,孟大娘子和晴儿便搭上了顺车。 剩下安庆和,抓着马缰依依不舍,“那些茶饼可是咱俩合作的心血,你一定时常盯着点儿。” 顾喜喜:“放心。” 安庆和:“你去边境那边,路上注意安全。” 顾喜喜:“好。” 安庆和:“别光顾着做事,要吃好喝好睡好,别太累着自己。” 顾喜喜:“嗯。” 安庆和默了默,绞尽脑汁又想到一句,“我回去处理完积压的事情,很快就来找你。” 顾喜喜:“……安兄,你要是再不走,我的行程也要耽搁了。” “哦,对,”安庆和有些手足无措,抬头看了眼天,干笑着说,“那、那我走了啊,你……你自己小心点,早去早回,路上别耽搁,一定照顾好自己……” “还有就是,还有……” 这个精明外向的男人难得露出笨拙的一面。 顾喜喜望着他,眼神不由柔软了几分,笑道,“你该说的话都说完了,想不到就别硬想。” “云岭县的频婆果估计已经挂果,套袋的时间快到了,没有你亲自盯着,我不放心。” 顾喜喜这话果然奏效,安庆和精神一振,说,“对哦,差点忘了这件大事。” 毕竟这涉及了顾喜喜与苗木商行的合作契约。 若套袋的收效确如顾喜喜所言,不但剩下那部分树苗欠款一笔勾销,苗木商行从此也会更信任、且更依赖顾喜喜。 这样便是为双方将来长期合作奠定了可能性。 安庆和再不拖延,他利索地翻身上马,郑重道,“有我在,定然保证所有果树套袋都按你所说,分毫不差。” 顾喜喜目送安庆和骑马远去,转身走向自己的骡子车。 车子早起就套好了。 张婶已经把一大一小两个包袱放到车板上,还给来福喂饱了食水。 顾喜喜怜惜地拍拍来福,“刚忙完夏收,又要让你走趟远路。” “等到了眷属村,你再好生休息,我天天给你弄好吃的。” 来福像是听懂了,仰头打了个响鼻,前蹄刨地,迫不及待要出发。 顾喜喜坐上车架,扭头看了眼自家院子,也不打算再进去道别。 吃早饭之前,她看何景兰还熟睡未醒,便蹑手蹑脚将骡子车套在了大门外,还跟张婶提前打了招呼。 免得出发时还要再进进出出,把何景兰吵醒,非得跟着去边境。 晨光微明,顾喜喜驾着骡子车往村口走,心想之后一定得买匹马,单人骑马来去自然比现在快很多。 正想着,就听见前方传来马儿的嘶鸣。 马匹价值不菲,整个花池渡村没有谁家养这样的大牲口。 顾喜喜以为自己想多了,出现幻听,来福继续往前走,绕开大槐树的视线遮挡,顾喜喜看见一辆熟悉的马车。 马车的车厢宽大,几乎将整条小路挡了个严实。 顾喜喜瞳孔一缩,连忙拉住缰绳,“何景兰!!你给我出来~!” 等了片刻,车厢前方探出半个人影。 何景兰讪笑,“喜喜快过来,马车我都给咱们准备好了。” 顾喜喜气的瞪她,“我说你昨日怎么答应的那么爽快,原来是早就准备好了,暗度陈仓,在这儿堵我!” 何景兰收起笑,义正言辞道,“顾喜喜,我这是为了你的安全着想。” “那天才遇到贼匪,万一走路上又遇见呢?” “你一个姑娘家,坐在外面驾车,更容易被贼匪盯上。” “所以我得跟着你,保护你。” 这么说倒也有理有据,何景兰有影卫随行,就连车夫都是个练家子。 何景兰瞟了眼拉车的骡子,拧着眉煞有介事道,“还有来福,它比你更不安全。” “贼匪穷凶极恶,来福这壮硕的体格子,肯定会被抢走,要么干苦力干到死,要么就是被杀了吃肉,太可怜了。” 来福受到了惊吓,不安地甩动脑袋,两眼水汪汪的。 何景兰道,“喜喜你看,来福都快吓哭了。” 顾喜喜冷汗,“就算它被吓哭,那还不是你害的?!” 对峙片刻,顾喜喜最终还是无力地叹了口气。 “想做什么不早说,非得来这一出,还要我把来福和板车再送回去。” 何景兰跳下车,笑眯眯地摆手,“不用这么麻烦,我早有安排。” 她伸手拽了两下。 顾喜喜才发现马车前面还藏着人。 “石头?” “你怎么也来凑热闹?” 石头赶紧举手澄清,“喜喜姐,我就是来帮忙牵骡子车回去的。” 顾喜喜转目瞪向何景兰。 何景兰正直脸,“我可没有威逼利诱啊,石头,你说是吧?” 石头急忙点头,龇着牙傻笑,“嗯,嗯,什么都没有!” 没有威逼利诱。 只是教书先生何景兰承诺,等她这次回来,就把在学堂没收的弹弓还给某小名石头的学生。 顾喜喜看着这两人就知道有鬼,但眼下不是探究的时候。 她把缰绳交到石头手中,说,“你慢点走,不用使劲儿拽绳子,来福认识你,也认得回家的路,它会跟着走。” 石头点头,来福乖乖给望着他,没有任何抵触的表现。 看着石头安安稳稳进了村子,顾喜喜、何景兰才上车出发。 明月高悬,马车驶到眷属村附近,发现大路上竟然设了哨卡。 还好顾喜喜早有准备,拿出霍江给的通行令牌。 守卡的士兵一看,立刻搬开栅栏,“原来是顾老板,快请进。” 何景兰好奇,掀开车窗帘子,问,“你们怎知是顾老板?” 士兵肃色道,“大将军虽身在前线,但也没忘了家里这边开荒的大事,因此早有叮嘱。” “大将军笃定收获前后,顾老板必来。我等便一直预备着,见此令牌即妥帖迎接,无论顾老板有何需求,尽管提出,我等都要做到。” 顾喜喜说,“劳烦你们了。” 眷属村的人这会儿应该早就睡下了。 顾喜喜不想惊动,何景兰就让马车停在村外,俩人抱着各自的包袱走进村。 原先住的院子屋里屋外都很干净,看得出有人日常打扫。 就连灶房里还有新鲜的蔬菜米粮,水缸里装满了清水。 第225章 葡萄酒 从初春离开,到盛夏归来,小院的一切好像从未变过。 顾喜喜、何景兰相视而笑。 何景兰说,“感觉很安心,仿佛这里是咱俩的另一个家。” 顾喜喜微笑,“是啊,从走进院子就有种熟门熟路的自如,但回想起来,在这儿住的时间好像并不长。” 两人在各处都看了一圈。 三间卧房木门紧闭,但外面都没有挂锁。 经过原先慕南钊住的屋子,何景兰多看了两眼,怅然道: “上次离开时,我以为自己不会回到这儿了,真是世事难料。” 她看向顾喜喜,笑问,“你说陈方他以后还能回来吗?” 顾喜喜仰头望天,“不知道。” 她抬手指着上空,“哎,你快看天上,能看到银河。” “冬春时节过来也能看到星星,但都是点点孤星,十分清冷,远不比此刻亮眼。” 边境地广人稀,最适合观星。 尤其在晴朗的夏夜,抬头便可见漫天璀璨星河。 两人静静站着,看了一会儿星星。 何景兰看着天,说,“他在你家留了锁,应该会回去的。” 顾喜喜呼吸一滞,笑意消失,“看星星呢!难得这么浪漫的时刻,你能不能别提扫兴的人事物?” 何景兰偷笑一下,复又板起面孔,认真看星星。 “嗯,京城里面夜间太亮,也看不到许多漂亮的星星。” “我也就在小时候,随祖母去山上佛寺小住,才看过一次像眼前这样的星河。” 她笑着面向顾喜喜,“还是跟你一起看的。” 顾喜喜不置可否地哼笑一声。 过了会儿,说,“差点忘了,你在这住的比我长多了,怎么,孟承平没跟你一起看过星星啊。” 何景兰哭笑不得,“讨厌!刚才让我别提扫兴的人,你怎么又这样!” 顾喜喜得逞地笑,“做姐妹的,自然是有机会就要互相伤害呀。” 何景兰好气又好笑地噎了片刻,抬头继续看星星。 “行,我做初一你做十五,谁先求饶谁是狗!” 当晚两人兴致颇高,只看星星不过瘾,干脆搬个小炉子出来。 灶房里有几种蔬菜、咸肉火腿。 火腿随便切几刀丢进砂锅水煮,待汤水变成浓郁的乳白色,再下进蔬菜,就成了最简易的火锅。 何景兰抱着个小坛子过来,脸上挂着窃喜,“喜喜,你一定猜不到我找到啥好东西了!” 在村里住的久了,何景兰用于习惯也没从前那么讲究。 顾喜喜边搅动汤锅,说,“还能是啥好东西,一看就知道是酒。” “不过我有言在先,你自己少喝点可以,我是一滴都不奉陪的。” 何景兰大喇喇叉开双腿坐下,将酒坛往地上一墩。 “姑娘,拒绝的话不要说得太早,你先看看这是什么酒?” 她拔开封口,酒液潺潺注入陶碗,竟是暗紫红的颜色。 顾喜喜微微瞠目,“葡萄酒?” 何景兰倒满一碗,又倒了另一碗,“我就知道你最见多识广了。” 大业朝早有葡萄酒的存在,可因为是西域舶来品,只有达官显贵、以及个别手眼通天的富商巨贾,才有机会品尝。 换而言之,葡萄酒绝对是普通百姓无从得见的稀物品。 顾喜喜见何景兰一副全不意外的神情,笑着掩饰道,“我倒是没机会喝它,只是看酒的色泽特异,闻之有果香,所以猜测这是传说中的葡萄酒。” 何景兰不在意道,“天下没喝过葡萄酒的人多了去,” “我也只在早年随我哥去宫宴上,尝过那么一次。” 她端起两碗酒,将其中一碗递给顾喜喜,勾唇笑的邪气。 “怎么样,不尝尝的话,太对不起自己了。” 顾喜喜盯着碗里的酒抿了抿唇。 可怜她穿书前是个好酒之人啊。 偏偏摊上顾喜喜这个一杯倒的体质。 从年节后已经许久滴酒不沾,本以为淡忘的酒兴,却被眼前的葡萄酒勾了起来。 犹豫只有眨眼的功夫,顾喜喜迅速接过酒碗。 “葡萄酒度数不高,只喝这一小碗,肯定没事的!” 以古人的酿酒技术,高度酒本来就少,区区果酒更是不算什么。 …… 顾喜喜被一阵叽叽喳喳的鸟鸣声吵醒。 她睁开眼睛,被日光乍然刺到,不由眉头紧皱。 这么快天亮了? 顾喜喜脑子还没完全清醒,视线慢慢挪动。 床上? 盖着被子? 这不是她在眷属村小院的那间卧房么? 可她明明记得自己在院子里吃火锅,喝…… 喝?! 顾喜喜猛地挺身坐起。 没错,她记得昨晚喝酒了,葡萄酒。 酸酸甜甜,酒香微醺,是原汁葡萄酒。 火锅也挺好吃的,风干火腿煮的白汤滋味咸鲜,更凸显出蔬菜的柔软鲜甜。 嗯,很配葡萄酒。 然后……然后究竟发生什么了,顾喜喜却再也想不起来。 她头疼地弯下腰,双手抱住脑袋。 这时房门被推开,何景兰走进来,她先心有余悸地瞅了瞅顾喜喜的脸。 “醒了?” 顾喜喜点头,她看着何景兰,尽管有所预感,但还是不死心地问: “昨晚,咱们吃锅子,喝葡萄酒了?” 何景兰表情怪异地点点头,“你都记得?” 顾喜喜喉咙吞咽了一下,“后来……我是说,除了吃吃喝喝,还发生什么了?” 何景兰竟是松了口气,“忘了也好。” 顾喜喜头顶惊雷炸响,“你快说吧,我承受得住,不然你让我自己半猜半想的,心里头更难受。” 何景兰同情地凝视片刻,说,“你本来说只喝一碗,但我去个茅厕的功夫,你第二碗已经快见底了。” “然后你拉着我说什么葡萄美酒夜光杯,倒是句难得的好诗,但你非要拉着我讨什么夜光杯,说用一个破陶碗辱没了葡萄酒。” “你还说,终于找到葡萄了,你要找到葡萄籽、葡萄藤、葡萄苗。说以你的本事,葡萄在花池渡村肯定能种活。” “你还说了很多我听不懂的,什么培育,杂交,遮光网,一直说了很久,我听不懂也插不上话,头都大了。” “最后你抢走我的酒碗,又把剩下的喝了,一头栽到我身上,总算是消停了。” 顾喜喜听的双手掩面。 待何景兰说完,顾喜喜才慢慢抬起头。 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我没醉,其实我是真想种葡萄,我说的都是心里话,你相信吗?” 第226章 这是赶鸭子上架 何景兰望着顾喜喜,沉默了一下,端起放在旁边的小碗。 “喝蜂蜜水解酒,乖,趁热。” 顾喜喜咕噜咕噜喝水,“我说真的,我要种葡萄,迟早!” “嗯嗯,不就是葡萄么,种!”何景兰笑眯眯,表情像极了给小花顺毛的时候。 一碗蜂蜜水下肚,顾喜喜感觉好多了。 可紧接着,还有最现实的问题要面对。 早饭吃什么? 顾喜喜既不擅长也不喜做饭,但人又不是地里的庄稼,吸收肥水,晒太阳就能饱。 尤其接下来还有体力活,俩人不但要吃饱,还要想办法保证营养搭配。 想到这儿,顾喜喜振作精神,披衣下床,“走,去灶房看看做点什么吃。” 何景兰兴冲冲跟上,“我比你醒得早,早就饿了。” “哎,你昨晚煮的锅子就挺好吃的,不然还是吃这个吧,做法也简单。” 顾喜喜道,“再好吃,连吃两顿也容易腻。” “况且我会做的饭就屈指可数的这几种,咱俩要是早早吃腻了,以后就少一个选项。还是来回换着吃比较好。” 昨夜光线昏暗没怎么细看,今日两人又在灶房翻出了几种食材。 新鲜蔬菜昨晚基本吃完了,送鲜食的人今日还没来。 只剩一只囫囵个的小冬瓜,两个有点打蔫儿起皱的绿茄子,还有橱柜角落找到的一包小虾干。 何景兰看着水盆里的冬瓜,满面愁容,“唉,冬瓜……” 顾喜喜问,“你不吃冬瓜?” 何景兰摇头,“倒也不忌口,但冬瓜最是寡淡无味,还水叽叽的,我不大喜欢。” 顾喜喜想了想,说,“若只是不喜欢他寡淡和口感,那倒好办了。” 她舀了一碗金黄的粟米,挽起袖子去淘米,边说: “咱们不吃菜可不行,冬瓜败火利水,其实最适合炎夏食用。” “我煮个咸粥,你等会试试,若吃得惯就吃,吃不惯别勉强。” “我给你摊两张蛋饼,也是顺手的事儿。” 一小盘蒸茄子,出锅晾凉,浇上沙葱和青蒜混合的料汁,酸辣开胃。 冬瓜虾米粟米粥,切碎的冬瓜经过小火熬煮,变成点点半透明状,与粟米粥融合,再由虾米的咸鲜画龙点睛。 何景兰刚吃了一口就睁大了眼睛。 “好吃啊,没想到虾米的鲜味跟冬瓜这么搭!滋味完全不寡淡,又不会淹没了冬瓜本身的清爽甘甜,” “冬瓜要是这么吃,我喜欢!” 夏季容易食欲不振,这一粥一菜竟十分顺口。 两个姑娘家最后把锅底都刮干净了。 何景兰向后靠在椅子里,满足地叹息,“说着不擅庖厨之道,偏偏每次都能做的这么好吃。” “喜喜,你还有什么惊喜是我不知道的?” 顾喜喜失笑,摇了摇头,“你知道有句话叫赶鸭子上架吗?” “况且,我原先也只会做那几种,煮菜,也就是昨晚你吃的锅子。还有煮粥,烤馒头,煮鸡蛋。” “摊蛋饼还是之前跟这村里的嫂子们学的。” 穿书前,她在家休息时虽然以点外卖为主,但偶尔也有厌烦的时候。 火锅料煮菜煮肉,或者下班用电锅定时熬个简单的粥,便是首选。 可惜这里是古代,没有各种口味的火锅料,也没有方便快捷的电锅…… 吃饱喝足,何景兰坚决不许顾喜喜再动手。 “饭是你做的,我来刷锅洗碗。” 何景兰在花池渡村就时常跟石头一块洗菜洗碗,还学会了烧火。 所以顾喜喜也不跟她客气,笑道,“你在我跟前做一做也就罢了,等回了京城何府,千万别习惯性去抢丫鬟婆子的活儿。” 何景兰撇嘴,“怎么,怕我哥觉得你虐待我?” 顾喜喜点头,“那当然了,我还指望你们兄妹以后飞黄腾达,我作为你的好姐妹多少能沾点光,等哪天外出离开西北,有人仗势总是好的。” 何景兰被逗得乐不可支,“你呀!” “不过你要想离开西北,到外面做什么大事,还得带上我。” “别忘了你答应过我,以后要雇我,让我在你这儿赚银钱。” 顾喜喜颔首,“只要你别被抓回去成亲。” “你的字写那么好,会写契子,会算账看账,现成的账房先生,不用白不用。” 何景兰畅想未来,兀自高兴了一会儿,才正色道,“如此,只是多少沾点光可不行,等我见到我哥,必须叫他罩着咱们。” 何景兰一拍顾喜喜的肩膀,神情庄严的堪比拜把子。 “喜喜,我这辈子能不能发财就指望你了。” 顾喜喜无力叹息,“何家给你准备的嫁妆,就够别人几辈子花销了吧。” 何景兰眼睛一亮,“你倒提醒我了,回头我想个法子提前把这些嫁妆弄到手!以后不管是开铺子、买庄子买田,本钱不就有了嘛!” 顾喜喜冷汗。 “顾老板?是顾老板回来了吗?” 听见林大娘的声音,顾喜喜、何景兰欢喜地对视一眼。 顾喜喜赶紧起身往外走,边答应,“是我。” “早起才吃过饭,还没来及去家里看你。” 林大娘抓着顾喜喜的双手,激动地上看下看,“像是瘦了点,但这双眼睛还是亮晶晶的,瞧着就让人心里有劲儿。” 许久再见,顾喜喜也很高兴,“你最近怎么样?村里的大家如何?” 林大娘连连点头,“都好,都好。” “你回家之后,我们按你教的继续管着燕麦田,最近燕麦都黄了,我摸着那穗子硬硬实实的,应该就能收割了。” “我昨儿想着最近通信不便,要怎么跟你说一声,没成想你就来了!” 何景兰洗干净手,随后出来,笑道,“这就是想什么来什么。” “许久不见,林大娘可好?” 林大娘惊喜不已,“何小姐也回来了?” 顾喜喜道,“她就没回去,最近就住在我家。” 她看了眼上方的日头,“我先去看看咱村各家分的燕麦田吧。” 西北军开荒的地才是此行要忙碌的大头,在那之前,正好就近先看眷属村的地。 林大娘却道,“不急,你们俩先随我吃喜酒去!” “喜酒?”顾喜喜、何景兰同感意外。 第227章 救命之恩 西北军正在备战中,就算是大本营这边留守的人也不可能清闲。 哪有功夫办什么喜事? 看出二人疑惑,林大娘笑道,“不是成婚这种喜事,是枣花生了对龙凤胎,孩儿今日满月。” “要说你们俩会挑日子,正好跟我一块儿去粘粘喜气。” 枣花?顾喜喜回想起一位女子的模样,皮肤白皙,小圆脸略显丰腴,笑起来眼如弯月,十分讨喜。 记得当时收割羊癫疯草的时候,枣花穿着宽大的罩衫,小腹微微隆起。 顾喜喜由衷笑道,“有幸遇上枣花姐大喜,我们自然要登门道贺。” 林大娘道,“说来……那两个孩子,你是最该见一见的。” 顾喜喜没往别处想,只说,“龙凤胎的确少见,一定很可爱。” 何景兰道,“我也没见过龙凤胎,一男一女也会如双生子那般,长得很像吗?” 林大娘抿唇而笑,“像不像,走几步路就见到了。” 顾喜喜让何景兰与林大娘在这儿稍等,自己进屋翻包袱。 因为上次顾喜喜在村里帮忙接生过一个孩子,从不在这方面留心的她,这次来之前早有准备。 她包袱里有五个空心小银锁,都是在孟大娘子那买的。 银锁正面有“长命百岁”,背面有“富贵绵长”,文字虽通俗寻常,做工却甚是精巧,整体是锁形,四角有蝙蝠纹饰,正面缠枝葫芦,背面如意牡丹。 所有纹饰皆精致细腻,栩栩如生。 这些银锁只有核桃大小,掂起来也没多少份量。 却是顾喜喜花了心思决定的。 她与军眷们并非亲属。 送小孩子的满月贺礼,太随意的东西拿不出手,再贵重点又会让别人有压力,更有施舍之嫌。 这小小的长命锁就正合适。 平等,信任。 从那晚大家一起去灭火,共患难之后,就奠定了顾喜喜与眷属村合作的方式。 枣花家,院子里已经热闹起来了。 如今大家的丈夫都不在,也不能请外人进来。 所以全靠村里这些女人们自己张罗。 洗菜、宰鸡、切肉、搬桌子板凳、生火煮面…… 顾喜喜等人刚跨过门槛就引起了所有人的瞩目。 大家的反应跟林大娘差不多,惊喜交加,纷纷打招呼问好。 顾喜喜、何景兰笑着一一应和,真像是远行之人回到了自己家。 有人把刚煮好的红鸡蛋塞到她们手里,还是热乎的。 紧接着又是两碗汤面。 何景兰赶紧摆手,“来之前吃过早饭了,面条就算了,实在吃不下。” 顾喜喜也道,“我们一人吃个红蛋,意思到了就行。” 西北这边谁家办喜事,天不亮就开始,至少管两顿饭,上午吃的简单,通常是骨头汤浇长面,汤头酸酸的,飘着一层葱花,很是爽滑开胃。 到了午后,才是正式的酒席。 何景兰飞快剥开鸡蛋壳,转眼看顾喜喜才剥了一半,不免有些得意。 “要不要我帮你剥?” 顾喜喜边继续剥鸡蛋,淡淡道,“你是想让别人都看出来,你前不久住在我家时才知道煮鸡蛋是要自己剥壳吃的?” 何景兰一噎,嗔道,“顾喜喜,你没觉得你越发像一个人么?” 顾喜喜嘴角勾起的弧度僵住。 “没觉得。” “吃你的鸡蛋吧。” 林大娘刚进门就先走开了,说去屋里叫枣花。 等顾喜喜吃完一个鸡蛋,林大娘、枣花各抱着个孩子出来。 二人径直走到顾喜喜面前。 顾喜喜先与枣花寒暄了两句。 受好奇心驱使,她的注意力很快便放在两个襁褓上。 还未看情孩子的小脸蛋,视野中的人忽然下坠。 顾喜喜惊诧地顺着向下看去。但见枣花抱着孩子已经跪在了她面前。 林大娘也把另一个孩子递到枣花怀里。 顾喜喜一个现代人,乍然被人跪拜,自然会手足无措。 她慌得弯腰去搀扶枣花,“枣花姐,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何景兰也凑过来,好奇地打量。 枣花却坚持跪在那,不肯起身。 林大娘说,“顾老板,你对枣花和两个孩子有救命之恩,理应受他们娘仨一拜。” “救命之恩?”顾喜喜不解,“枣花姐生产时,我不在村里,并没帮上什么忙。” 枣花面上挂着笑,却是两眼含泪,“我生产时才发现是双胎,又倒霉遇到难产。” “就这么折腾了一天一夜,当时我已经认命,以为自己就要死了。” “还好林大娘想起从军中捎回来的药丸,照纸笺写的用法,化开给我喝了一碗。” “我本想着,一个药丸子能管什么用?哪知喝下去不多时竟有奇效!” “我很快便恢复了些许力气,再咬牙使劲儿,孩儿竟出溜生出来了!” 院子里其他军眷们都暂停了手里的活。 同为女子,感同身受,有人甚至感动地抹起了眼泪。 顾喜喜动容道,“枣花姐受了这么多苦,真是不容易。” “不过药丸虽是我托人送的,却不是出自我之手,乃是我师父姜大夫听闻眷属村妇人生产不易,连日赶制出来的。” “原来是神医赐药,”林大娘感慨颔首,“真是医者仁心。” 枣花看了看怀里的孩子,再微笑着看向顾喜喜,“姜大夫之恩自当感怀,但若没有顾老板惦记着,专门送奇药到村里,我跟孩子,一大两小三条命那天就没了!” 她郑重道,“所以今日,还请你受我跟孩子三拜。” “若是不肯领受,等孩子长大一点,我追到你家去,也得让他们给你磕三个响头!” 最后这句玩笑,倒是把在场的人都给逗笑了。 顾喜喜无奈地看了看众人,大家也都笑望着她。 “罢了,让两个小家伙磕响头,我可是会心疼的,姑且让当娘的委屈点,暂且替代他们吧。” 众人听了又止不住发笑。 枣花嘴角也噙着笑,抱着龙凤胎端端正正向顾喜喜行了三拜之礼。 顾喜喜赶紧将她搀扶起来,掏出两枚红布包裹的礼物,“给两个孩子的长命锁。” “你若不肯收下,就是让孩子们跟我生分了。” 枣花这才咽下推辞的话,当着所有人面,将长命锁挂到孩子身上。 “好看,真好看。” 正当气氛温馨,和乐融融。 一个妇人跑进来,气喘吁吁,“军营那边有动静!” 第228章 不能耽误事 村里人无法得知军中动向,她们只能通过观察军营那边的风吹草动,猜测自己的男人们最近可能在做什么。 哪怕都是些无法去证实的想法,这么做至少让她们感觉距离亲人更近了一点。 跑来报信的妇人说,“我看见军营外面把守的人增加了,哨楼上多了十来个弓箭手,还有营地里的人来来去去搬东西,看着忙忙叨叨。” “你们说,这该不会是北离人又要打过来了吧。” 军眷们你看我、我看你,气氛忽然变得紧绷起来。 林大娘蹙眉思索片刻,还是镇定道,“不会的。” “大家先别慌,我家那口子说过,北离人元气大伤,至少几年内都不敢与大业一战,要不然他们也不会上交求和书,主动纳贡赔款了。” 这番话的确能让大家宽心,却没人露出高兴的模样,反而更加沉闷了。 顾喜喜扫视一圈,心下已明白了缘由。 不过这时候她不宜先开口,便只安静地伫立原地。 何景兰只是余光瞥了下顾喜喜,亦心如明镜。 西北军大本营突然提高了警戒,如今只有一个可能。 霍江那边恐怕要正式同朝廷开展了。 院子里一时无人言语,只能听见柴火偶尔发出的噼啪声。 就连枣花也低着头,神色黯然。 忽然,包着蓝布襁褓的男孩哭了出来。 夏日襁褓单薄,他伸出一只白嫩嫩、鲜藕般的胳膊挥舞着,碰到胸口那枚长命锁,银铃叮当作响。 仿佛大梦初醒,一众大人皆因这动静醒了神。 有人打起精神笑道,“你看看,不过就是调兵搬东西嘛,大喜的日子,咱凑在这儿,都是为枣花跟两个孩子高兴的,别想那么多,自己吓自己!” 林大娘也笑了,“你们听崽崽的哭声,多有劲儿啊。长大了一定跟他爹一样,壮实又勇敢!” 其他人也纷纷转忧为喜,几个妇人围着枣花,逗弄孩子。 “崽崽不哭,不哭了啊,刚才吓着我们崽崽了是不是?” 男娃娃倒是争气,众人没哄几下就不哭了。 再看包着红花布襁褓的女娃娃,竟没被哥哥吵醒,还在安然甜睡。 大家围着看时,她不知梦到了什么,脸颊漾起个浅浅的梨涡。 枣花望着一双儿女,眼中流露出母性的温柔,“好孩子,再等等,等爹爹做完了外面的大事,就能回来抱你们了。” 好几个妇人红了眼圈,却无一人落泪。 她们反而笑的越发灿烂,“对!孩子爹肯定说话算话!” “我老家那边得龙凤胎可是好意头,这俩娃娃定然能保佑他们爹爹,保佑咱们西北军!” …… 气氛再次热烈起来。 林大娘扬声道,“咱们一起经过的事儿多了,啥没见过?不就是又要打仗吗。” “咱娘们孩子还是跟过去一样,该吃吃,该喝喝,该怎么过日子就怎么过!” 砧板声、炒菜声、说笑声继续充斥了整个院子。 顾喜喜、何景兰对视一眼,都有些感动。 何景兰说,“只听说大战在即军中要做动员,鼓舞士气,没想到军眷之间也是如此。” 顾喜喜沉默了一会儿,说,“林大娘说的对,与其为那些看不见的事忧虑,不如先做好自己眼前该做的。” 她走向林大娘,低声询问,“等吃过宴席,我想去看看大伙种的燕麦,不知这么做会不会有点扫兴?” 林大娘先说,“扫兴倒是不会,寻常散席后,大家一起收拾干净就各回各家了,没什么别的事。” 她说罢,关切道,“你们深夜才到,早起来陪我们折腾,过会儿还要下地去,不累吗?” “没事的,”顾喜喜摇头,“我此行就是为了这些事,早做早心安。” 林大娘思索着点头,“行,等会儿我跟她们说一声。” 她顿了顿,又对顾喜喜说起最近的一些情况。 “从你走后到现在,军中那些田地都有士兵轮流打理,我冷眼看着他们做的倒是精心,与你教我们的做法并无区别。” “还有那些苜蓿,已经收割过五六次了,基本都是当天就装车送出去了。” 之前顾喜喜并没有请林大娘留心这些事。 只是林大娘自己最近在村外行走时看在眼里,觉得有必要跟顾喜喜提一嘴。 毕竟顾喜喜是帮着西北军开荒,此事在边境这一带也不算机密。 实际负责种田的人是否阳奉阴违,总该提前让顾喜喜心里有个底。 顾喜喜自然领受了林大娘这番好意,笑着说,“一切都能按之前说好的进行,我听着放心多了。” 酒宴开始。 顾喜喜、何景兰被大家簇拥,硬是按在了主桌的主座上。 桌上六冷盘、六热菜、一盆肉圆汤,锅盔烙饼管够。 适逢喜事,男人们不在,女人们也要喝点儿的。 酒备了两种,本地常见的高粱烧,烈性,劲儿大。 还有村里自酿的醪浆,色白似羊乳,酒体浑浊不透明。 听顾喜喜说酒量不济,恐喝酒误事。 枣花当即把顾喜喜面前的高粱烧换成了醪浆。 “这东西喝不醉人的,顾老板放心喝。” 顾喜喜尝了一口,不由惊诧地脱口道,“好喝!” 醪浆提前冰在河水中,入口清凉,全然喝不出酒精的烈与苦。 只有满口酸酸甜甜,就像一种略带酒香的小饮料。 何景兰试过也惊为天物,“真是好喝,口感又细滑凉爽,很特别呢。” 天气炎热,顾喜喜本就有些口渴,又不断有人上来敬酒,她便多喝了两碗。 “祝枣花姐康健平安!” “祝两个小娃娃茁壮成长!” “祝姐夫!早日凯旋,别让枣花姐悬心了!” 面对大家奇异的目光。 何景兰擦了擦嘴,淡定地环视一圈,表示别担心,只是小场面。 “喜喜,你困了吧,咱回家睡午觉。” 何景兰用力几次,都没能把顾喜喜从凳子上扶起。 突然,顾喜喜自己站了起来,站姿笔挺如青松。 “都吃完了吗?吃完了就跟我走,出村,干活儿!” 大约一顿饭的功夫,眷属村村口。 顾喜喜歪歪斜斜,走的很快。 一群人紧跟着她,“慢点儿!别摔着!” 第229章 事业心绝不认输 顾喜喜走的歪歪扭扭,看的人胆战心惊,屡次伸手,就怕她摔着。 顾喜喜却使劲地一甩胳膊,说,“我没醉,醉了我还怎么做事?肯定刚才我就回家睡觉了。” 众军眷对顾喜喜的了解并没这么深,只得询问地看何景兰。 何景兰困惑地摇了摇头,又指了指顾喜喜,表示先跟着,看情况。 当初划定给眷属村的田地都在村子附近。 出村口拐个弯,走不远就看见一块接一块的燕麦田。 这时,顾喜喜忽然加速跑了起来。 何景兰吓一跳,以为她发酒疯又出什么新花样,赶紧拔腿狂追。 “顾喜喜!顾喜喜!!你去哪,你给我站住!!” 村里人也不知发生了什么,惊愕之余只得改成跑的,紧随其后。 可没曾想,顾喜喜跑不多远就减速,转个向进了燕麦田。 众人随后跟上去看时,但见顾喜喜蹲在地上,时而趴到一株燕麦根部左看右看,时而低头抠土,再用手指头拈一拈。 看不懂,实在看不懂。 林大娘艰难地对何景兰开口,“不然咱们还是劝顾老板回去……” 何景兰却将食指抵在唇上,做出噤声的手势,“嘘……” “看这样子,她的确是在干活儿,不是发酒疯。” 众军眷尴尬地笑着点头。 “顾老板不是喝醉了就好。” 何景兰看着顾喜喜忙活,心说,干活是真的,喝醉恐怕也是真的。 过了一会儿,顾喜喜说话了,“土壤活化的还是不够。” “不过之前用少量多次的方法施肥还算奏效,加上灌浆期雨水充足,这一季燕麦长势基本达标。” “等收割完毕,还要有大动作,继续改良土壤。” “一个月之后再种粟米是来不及了,不过我们可以种番薯、南瓜,这些东西都耐储存,也可补充作为粮食。” 林大娘认真听完,努力捋顺,并提取出关键的问题: “何时可以开始收割?” 顾喜喜扭头,“现在,随时就可以,时机刚刚好!” 林大娘又问,“那你说的大动作是什么,改良土壤需要我们怎么做?” “不急。”顾喜喜摆手,“先收割,其余等我再想想。” 然后顾喜喜硬是走完了眷属村所有的每块田地。 得出的结论没什么出入。 燕麦成熟正好,并且能称得上是丰收。 回去时,林大娘等人都很高兴,热热闹闹商量着收割的安排。 “我得赶紧把镰刀磨一磨才行!” “从前我在老家割稻子就是一把好手,你们谁做不来,我教你们。” “哎,你们吃过燕麦吗?听说胡人都拿燕麦喂马。会不会粗粝的难以下咽?” “马能吃,人就能吃,燕麦再粗也是麦,磨成面粉,再怎么也比高粱面好吃吧。” …… 顾喜喜嘻嘻笑了几声,说,“这个你们也放心。” “等割了麦子,我告诉大家怎么处理。” “燕麦粉要是做的好,比麦面的面条不差什么,就是要多费些功夫。” 众女听了喜出望外。 “顾老板除了教我们怎么种燕麦,还要教我们做从没吃过的饭食?” 顾喜喜使劲摇头,“不,我不会做饭,我只是知道要怎么吃它。” 众女面面相觑,二者有什么区别吗? 还要询问时,却看见顾喜喜如一枚脱线的皮影,瞬间向地下软倒坠落。 多亏何景兰几个距离最近的人眼疾手快,同时将她托住, 何景兰心里抹了把汗,“还真是啥都没耽搁。” 顾喜喜确实认认真真看遍了每块田地。 做完了收割之前的评估、 再从田里燕麦的源头到结局,该说的话都说完了,这会儿才倒下。 可不就是啥也不耽搁么。 半睡半梦间,顾喜喜听见何景兰的声音。 “你已经很努力了,安心睡吧。” 次日早晨,伙头营的士兵来小院送补给。 除了一把常见的青菜之外,还有一篮子野韭菜,一块新鲜红润的鹿肉。 伙头兵歉然道,“最近日晒太强,缺少鲜菜,又不便去远处采购。” “只能弄了些野韭菜填补。” “不过这鹿肉是昨晚猎的,新鲜着呢。” 顾喜喜说,“就我们两人吃饭,有肉有菜已经够好了。” 何景兰接过菜篮子,眼神闪了闪,笑着说: “我看你们这两日已经够忙了,还要抽空去挖野菜。不如把地方只给我,我们自己挖去。” 她顿了顿,愁容道,“大将军那边已经开战,我俩实在不能给军中添乱了。” 何景兰这般客气,伙头兵反而手足无措起来。 “不、不会,本来也要出去挖野菜的,顺手的事儿。” “二位姑娘为了我们西北军开荒囤粮而来,都是贵客,千万别见外!” 顾喜喜、何景兰不落痕迹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没有否认,看来的确是开战了。 西北之内虽暂时稳定,可一旦霍江正式与朝廷撕破脸,局面便随时可能改变。 顾喜喜当即便决定了两件事。 其一,将停留边境的时间压缩到三天,尽快完成该做的事,回花池渡村。 其二,自家新收割麦子,原定要出售的那部分,需尽快脱手变现,换成便于携带的银票。 万一乱起来道路不通,导致回不了家,卖不了粮就糟了。 若战火当真烧到西北境内,家中有存粮可糊口,身上有银票可傍身,就算不幸背井离乡去逃荒,总算还是有底气、有倚仗的。 顾喜喜对伙头兵正色道,“我现在就要去田地那边,不知这方面由哪位将军负责,您可否帮忙带个路。” 伙头兵像是如释重负,高兴道,“顾老板尽管跟我走,其实刘将军早起就已经在那边等着二位贵客了。” 三人出了大门,何景兰笑问,“你说刘将军已在等候,那你方才为何一个字不提,偏偏等顾老板自己说要去,你才这么说。” 伙头兵挠挠头,“因为刘将军只让我来看看,叮嘱我千万别催。一切全凭贵客自己的意思。” 何景兰莞尔,“这刘将军当真有趣,就算他不怕耽误了自己了事儿,我们还怕留的太久了,回不了家呢。” 伙头兵干巴巴赔笑。 何景兰却骤然发问,“即要开战,大将军那边是不是立刻还传出了什么重磅消息?比如,某个本来被认为死了很久的人,他还活着?” 第230章 玄乎,却深信不疑 伙头兵年岁不大,尚未娶妻,与两个姑娘同行本就让他不自在了,再说到刘将军时,更是让他紧张起来。 何景兰在这关头突然问起别的事,伙头兵脑筋哪还转的过来? 当即诧异道,“何小姐怎么知道?” 伙头兵的大实话话刚说出口,自己一愣,马上条件反射地抬手捂嘴。 因为这消息前天后半夜才加急送入军营。 就算已传扬天下,不是什么机密。 可要通过民间渠道口口相传到边境一带,尚需时日,根本不可能这么快。 何景兰意味深长地看了眼顾喜喜,接着问,“那个死而复生之人是不是原二品尚书令,慕南钊慕大人?” 伙头兵捂着嘴不敢言语。 只是从他因吃惊瞪大的眼睛里,答案昭然若揭。 何景兰笑意加深,和气地安慰伙头兵: “你别怕,这事儿既然已摊在明面上,迟早都是天下皆知,如此,你便不算透露机密,触犯军规。” “况且你也没明着说什么,我心里猜测什么跟你没关系。” 顾喜喜也说,“等会儿见了刘将军,我也只会忙着干活,根本没空闲聊的。” 伙头兵看了看二人,这才松了口气。 算时间,差不多是在开战当天,就有无数人看见原本已死的慕南钊慕大人出现在两军阵前。 此人乃是先帝最信任的重臣,才会被如今的太后一党忌惮,趁先帝驾崩之际设局,要他非死不可。 至今差不多一年半的时间,正当京城朝堂已逐渐淡忘慕大人之威。 他却活着出现在朝廷军面前,并以一场大胜之仗重创朝廷军。 如此震撼的场面,如同巨石砸碎冰封已久的湖面。 当天,消息便如雪片一般,通过各种路径飞快传向大业朝各举足轻重的人物。 慕南钊本可一直隐藏幕后运筹帷幄。 之所以如此高调,要的就是让整个大业知道,慕南钊回来了。 既是传达讯号,同时也给很多人留出权衡的时间和机会。 告诉朝野上下,究竟要敌对,中立,还是合作。 他们也是时候好生考虑,尽快做出决定了。 边境。 西北军开垦的田地实在太多了,顾喜喜采取了更有效率的方式。 自南往北推进,只要由她判定成熟的燕麦田,即刻便可开始收割。 同时她与何景兰骑马视察田地,取样留存。 整整两天过去,最后除了北边的十几亩地还要再等三日,其余的燕麦都已成熟,并且产量不输眷属村那边。 日落时分,军营入口处。 刘将军看着一车接一车的燕麦运进来,不由笑开了花。 “没想到野地里常见的燕麦,种出来竟能有这么大产量。” “如此一来,今年冬天大将军总算不用为粮食求爷爷告奶奶了!” “顾老板,您真是我们西北军的贵人啊!” 此顾喜喜算是提前完成了自己此行任务。 连日在外面奔波,她跟何景兰都被晒黑了一层。 又因为起早贪黑的睡眠不足,俩人面上都带着疲态。 她向刘将军笑了笑,淡淡道了声“不敢当”,然后拿出两份纸笺递过去。 “第一张是燕麦面的制法,比普通小麦面麻烦些。从燕麦粒到做成面条算起,需要六道工序,这样做成的面食才能筋道光滑。” 刘将军郑重点头,“这个容易,我等会就拿给伙头营,让他们好生研究。” 顾喜喜接着道,“这第二张更重要。” “我写了燕麦田收割后如何锄地、耕地、施肥、浇水的次数及具体时间。” “苜蓿田可继续维持,等秋冬季枯萎后,来年还会再长起来。” “明白,”刘将军说,“就是跟我们开荒前后一样,严格照做就行。” 他想了想,还是问出心中疑惑,“既然这些田地已经能产粮食,产量也符合您的预期,为何不趁热打铁,继续再种些别的?” “我知道粟米、黄糜子、高粱这些粗粮,生长期比麦子短,现在下种完全的来得及。” 顾喜喜说,“这就是我为何说第二张纸更重要。” “这里的土壤本就不够好,只种一季燕麦还未达成改良。” “若这时急着种别的粮食,只会加速土壤恶化,从长远看,得不偿失。” 刘将军能受命留守后方,自然有相当过人之处。 听了顾喜喜的解说,他便明白过来,“竭泽而渔,杀鸡取卵,确非良策。” 顾喜喜道,“不过我也另有打算,这么多田地要闲置半年,着实浪费。” “让它休养生息差不多一个月,或可再种植一批短期作物。” “目前可选的有山药、番薯、葛根、南瓜。” “不过具体选种,还得等我回去验看过取样的土壤,才能最后决定。” “半个月之后,刘将军可遣人到花池渡村寻我。” “我将详情写在信中,你们有足够的时间采购种苗。” 刘将军老家也是种田农户。 若放在过去,他会在心里暗暗不屑,土就是土,还要验? 又不是毒药,能怎么验? 长不长的出庄稼,洒了种子就知道,种田人祖祖辈辈就是这么干的。 除了播种耕田浇水施肥除草,剩下全看老天爷的意思。 可这大半年来,顾喜喜的本事已经一步步的到了佐证。 刘将军虽还觉得玄乎,但却对这份玄乎深信不疑。 他将两张纸悉心收入袖中,向顾喜喜郑重拱手,“那就劳烦顾老板费心了。” “这次丰收,以及顾老板的相助,我必在军报中一字不落向大将军汇报。” 顾喜喜满意而笑,“那我们明早启程便不来道别了。” 她是心甘情愿在这里劳心劳力。 但这份付出必须第一时间让该知道的人知道。 毕竟霍江还欠着她那份丰厚的报酬呢。 何景兰近朱者赤,也被顾喜喜沾染了财迷习气。 回村路上,她笑眯眯说,“但愿霍大将军收到军报,能早点给你付钱。” “我也希望如此,”顾喜喜说,“我还想买一辆马车呢。” 若因战乱逃荒,骡子平板车拉粮食,马车拉全家人,脚程还能快些。 而此时何景兰并不知顾喜喜有如此现实(可怕)的远虑…… 第231章 我命由我 听顾喜喜要买马车,何景兰高兴道,“买马车好啊,到时候我帮你挑。” 俩人又往前走了会儿,何景兰脸上的笑意忽然消失。 她扭头看着顾喜喜,“你急着买马车,该不会是为了跑路更快吧?” “不然呢?”顾喜喜淡定地反问。 “我一个种田人,若只是采买、运送粮食,在村子和县城之间往返,何须花这笔钱冲门面。” “家里多养一匹马,增加的日常开销也不少。” 何景兰此时又想到了另一重关键。 这两天太忙,回到小院一沾枕头就能睡着,以至于她并没细想,差点就漏掉了眼下最可怕的一桩危机。 顾喜喜看何景兰脸色不大好,问,“怎么,吓着你了?” “其实我很看好大将军和西北军,不过是按将来最坏的打算,做两手准备罢了。” “你未必真的要跟我去逃荒。” “不是这个,”何景兰闷声道。 村口就在前方,何景兰停下脚步,肃色道,“慕南钊还活着,肯定乱了很多人的心,尤其是那些会因他的存在而受到威胁之人。” “太后一党,慕南钊当初的政敌、亲手害过他的人、跟风落井下石的人。” “他们的权力、利益丝丝缕缕勾连在一起。” “未来一段时间,会有很多人想、或者说已经开始行动,要除掉他了。” 夏季天黑的晚,光线半昏暗下,顾喜喜神情平静的令人心头发凉。 “慕南钊既然敢站出来,必有自保的把握。” “而他身在西北军中,大将军也会护他周全,不可能让他出事。” “那些人的爪牙活着潜入西北就不容易了,想杀慕南钊,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所以,” “所以……” 两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并看向对方。 何景兰说,“所以,我要是敌人,就会把目标投向与他相关的人。” 直接攻击不成,何不采用迂回的方式? 两军交战,绑几个人质本就是寻常策略。 顾喜喜语气凉凉道,“譬如我这个便宜买家未婚妻,譬如你,世交之女,青梅竹马。” 何景兰咧齿一笑,“不止,我哥最近也很不安分,早就成了多少人的眼中钉。” 两人面面相觑,全无垂死挣扎的悲观恐惧,甚至连半点慌乱的情绪都没有。 顾喜喜迈动脚步,“所以早点回家,趁着别人还在布置的间隙,我得赶紧把该做的准备都做了。” 何景兰语气也很无所谓,“以京城到西北的距离,加上大将军守着西北门户,如今全境都戒备森严。” “不管是他们派人来,还是传信进来,至少……两三天内,咱俩还是安全的。” 顾喜喜这会儿一直没说话,几度暗暗咬牙,心里已经把慕南钊骂了不知多少遍。 诚然,从慕南钊自己的角度,他为成大事自有谋算,并没做错什么。 可向来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等哪天她顾喜喜作为人质被推到战场上,她不无辜吗?她招谁惹谁了?! 顾喜喜偏是个从不肯认命之人。 在她的角度,自打她一文钱被迫买下慕南钊,至今都是无妄之灾。 明明她一直竭力撇清跟慕南钊的关系,没有如原书剧情同慕南钊成婚,甚至连订婚都没有过。 却因为慕南钊在她家住了一年,放在不知底里的外人眼中,就成了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的“亲密关系”! 何景兰掰着指头思忖了片刻,说,“在村子里,算上刘夫子的人和我那几个侍卫,” “咱俩的结局,也未必只能束手就擒。” 她安慰地拍拍顾喜喜的后背,“喜喜,咱们要乐观点!” 俩人说着话已经走到了小院外。 顾喜喜侧目瞥向何景兰,“我何时说了要束手就擒?” 自从穿书后,她整体的命运走向,好像一直跳不出被慕南钊影响生死的框架。 之前她是害怕生不如死、不得好死。 可如今,她的心境早已悄然改变,才在这里活出点滋味,还有许多规划中的事业等着完成。 此刻就算有人提着刀说要给顾喜喜一个痛快,她也会跑的比兔子还快! 顾喜喜拉着何景兰的手走进院子。 “从今天起,你与我同进同出,同食同睡。” “上面的人搅动天下风云,我这个小虾米的命在他们眼中自然算不得什么。” “但我偏要跟他们斗到底。” “只要我不死,我得护着自己,还有你。” “什么劳什子人质!一面被贼人刀架在脖子上命悬一线,一面等着所谓的自己人权衡考虑,是要付出代价换咱们活命,还是放任不管,死了算球。” 顾喜喜冷笑,“与其如此,我只愿性命握在自己手中。” 何景兰感动地抓住顾喜喜的手,两眼水汪汪的。 “喜喜,你真是我的好姐妹,我愿意跟你同生共死!” 顾喜喜皱眉,“死什么死,快点呸呸呸!” “咱俩还要大富大贵,长命百岁呢!” 次日清晨,天刚亮。 林大娘等人将顾喜喜、何景兰送到村口。 何景兰的马车已经准备好了,就停在那。 想到战事一起,下次恐怕不知何时才能再见,林大娘依依不舍,百般叮嘱顾喜喜定要顾好自己,还承诺眷属村这边她会依顾喜喜所安排,好生看顾。 顾喜喜笑说,“咱们的频婆果林,我昨日也顺道去看过了。” “你们把果树养的很好,没什么问题。” “只要平安度夏,等秋天再施肥。” 之前给刘将军的那两份说明,一模一样的,顾喜喜也给了林大娘一份。 顾喜喜说,“我与同刘将军商定,半个月之后他派人去花池渡村。” “他们收到下一步的种植计划,就有人来与你详谈。” “另外,刘将军答应我,所需种苗由军中置办采购,会有眷属村的那份。” 林大娘眼圈微微泛红,她怕自己开口会哭出来,只一个劲的点头。 顾喜喜要抓紧时间赶路,便就此与眷属村众人别过。 因何景兰早有嘱咐,何家车夫将马车驶至全速。 金色余晖逐渐在山头消散,夜色幕布铺开。 刘夫子在村口来回踱步,几次掏出帕子拭汗。 听见马蹄声车轮声,一瞬间他神情如释重负,可继而又出了一脑门子的汗,似乎是更紧张了…… 第232章 又又又拆穿 何家的车夫仿佛没看见路上站着个大活人,马车丝滑地从刘夫子面前经过。 刘夫子不得不赶紧出声,“顾老板,何先生,二位这一路可还安好?” 片刻,车内传出何景兰的声音,“停车。” 马车及时刹住,与刘夫子之间已拉开了段距离。 刘夫子不得不快点跑过去,白天暴晒的热气还没消散,这一跑又出了满身的汗。 他站在车窗下,一面又掏出帕子擦汗,脸上挂着笑,内心却叫苦连天。 明知方才车里那二位看见他了,却故意不搭理。 他还得舔着脸叫住人家,再巴巴儿凑上来。 可有啥办法呢? 谁让他当年受慕南钊的才学迷惑,因真心敬服,甘心拜入门下做事。 等他渐渐回过味儿来,发现慕南钊虽学富五车却并非谦谦君子时,早已深陷其中,这辈子只能给慕南钊干活干到死。 譬如眼前这桩苦差事,无论是否做得好,都免不了两头受气。 刘夫子借着帕子遮脸,无声叹息。 何景兰单手掀开车窗帘子,瞅着刘夫子故作讶异,“刘先生?这大热的天,您不在家乘凉,跑出来锻炼筋骨?” 刘夫子撤下帕子,露出一张笑脸,“何先生真是风趣。” 他想看一眼顾喜喜,无奈何景兰只将帘子掀起一角,内部情形挡的严严实实。 刘夫子只得硬着头皮继续寒暄,“我估摸着二位就快回来了,所以来这儿碰运气,迎一迎。” “顾老板这次去边境办事,时间赶得这么紧,应该很辛苦吧。” 车内没有任何回应。 何景兰扯了扯唇角,“的确辛苦,喜喜睡着了。” “不过刘夫子竟算准了我们此时回来,不知是手眼通天能掐会算,还是说……您知道我们今日再不连滚带爬逃回来,过一两日就回不来了?” 刘夫子冷汗如雨,“怎么会,二位吉人天相,自会平安归来。” 他心中对顾喜喜何景兰并无怨言,谁让他背后那人连累人家? 性命攸关,人家不过给点儿脸色看,其实已经很客气了。 何景兰望着刘夫子,倏地收起笑意,冷冰冰道,“还是该多谢刘夫子关心。” “本来喜喜这次计划去七八天,我们若当真是个傻子,被蒙在鼓里,恐怕就要留在眷属村长住,或者说……软禁,到战事结束才能被放回来。” 刘夫子瞳孔收缩。 慕南钊之所以选在这个当口出现,除了早有筹谋,的确还有临时起意的因素。 他得知顾喜喜何景兰去了边境,就决定把二人滞留在眷属村。 只因未来整个大业没有比那里更安全的所在。 谁曾想,顾喜喜竟提前了半数时日完工,并快马加鞭赶回来。 刘夫子得到消息时,再派去影卫去接人已经来不及了。 他只能跑到村口,惴惴不安的等待,求圣人保佑两位姑奶奶路上千万别出事。 幸运的是,人回来了,一切平安。 不幸的是,顾喜喜不仅仅是怕路堵住回不来,更已看穿了慕南钊的安排。 刘夫子试图解释,“祁修他……”(祁修,是慕南钊的表字) “他也是好意,要尽力保二位平安,此为唯一上策。” “我呸!”何景兰生气道,“我俩也许是平安了,但家里人呢,石头张婶、姜老,他们仨还在家呢!这叫什么上策?” 刘夫子沉默了一会儿,觉得还是有必要为那个人缘很差的家伙解释清楚。 “祁修他并没有枉顾张婶他们的性命。” “相反,他专门下令若有变故,影卫会不惜代价第一时间护送他们离开。” “况且……人家要绑人质,也不会选家里那三位,比起你们二位,他们留在这要安全多了。” 他神情恳切,说的也都是实情。 何景兰放下帘子,在车内不知小声说了几句什么。 然后她下车站到刘夫子面前,低声道,“作为发小,我有几句话劳您带给他。” “所谓的好意,也得对方能够受用的才算好。不知他何时才能在做决定之前,真正站在对方的角度想一想。” “人心可不是他惯于操弄的权术,权衡,选择对自己最有利的,这样或许能得到很多,但未必能得到他想要的那份真心。” 刘夫子一怔,还未接话,就听何景兰大声说: “你告诉他,喜喜还有很多事要做,我们没空听他的安排!” “反正我们现在已经回来了,他要是还认我这个发小,就该安排好善后,别连累无辜的人!” 刘夫子连声答应,“是是是,保护二位以及顾老板的家人,本就是我等来此地的职责。” 何景兰回到车厢里,马车继续向村里行驶。 她对顾喜喜说,“喜喜,刘夫子说他会多调派人手,除了继续守着咱们家之外,村子到县城几个点位都有人值守。” “咱俩这两日外出,也有人暗中随行保护。” “还有,刘夫子昨日启动了情报网,意图不轨的人可能没等下手就会被抓了。” 顾喜喜轻轻嗯了声。 何景兰看她反应平淡,惊讶道,“你就不反对?” “你以为你会说不想跟某人沾边呢。” 顾喜喜气定神闲,“为什么不?” “祸是他惹出来的,将来成事,他也是获利最多的人之一。作为无辜被牵连的小老百姓,他保护我们理所应当。” “况且咱俩不被抓,他和大将军也算少一重麻烦。” 何景兰十分赞同,“没错,我们根本不用承他的人情!” 她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假如……我是说假如啊,” “咱俩成了人质,被绑去威胁西北军。” “慕南钊和大将军会不会救咱俩?” 顾喜喜深深望着何景兰,片刻,唇角勾起。 “凡事没有假如,就算你我,没放到那个处境中,恐怕也不知自己到时如何选。” 何景兰若有所思,释然地笑了,“是我杞人忧天了。” 顾喜喜笑意柔和,曾经她也问过慕南钊相似的问题。 那时她自己的答案是“不会”,而慕南钊则没有答案。 但她不想说这些让何景兰心情沉重。 就像何景兰说的,乐观点不好吗? 第233章 男人跑了真可怜 张婶、石头、老郎中见二人提前归来,自是欢喜非常。 夏天刚入夜时,外面时不时能吹上山风,比屋里凉快多了。 张婶便将饭桌摆在院子当中。 桌上有两盘腌菜,分别用马齿苋、枸杞芽做的。 前者酸甜清脆,后者捣碎了与各色香料拌匀,辛香四溢而不失清新。 何景兰尝过赞不绝口,“婶子的手艺越发好了,这小菜简直比肉还好吃!” 张婶笑道,“不是我做的,是周家娘子下午送来的。” “她如今生意做的可红火了,我听人说,进城时路过她家腌菜摊,多的是人排队买。” “最近在村里老听见有人喊她腌菜西施呢。” 顾喜喜也笑了,“生意做得好,自然有动力去琢磨,如何才能做得更好。” “这两种小菜就不错,用的是咱们后山产的野菜,一来节约本钱,二来山野菜对城里人是个稀罕物。” 她说着,瞅着何景兰揶揄道,“瞧瞧咱们这位的反应就知道了。” 何景兰抬起头,“行,是我这个城里人没见识,你们吃惯了的山菜,我却当个宝。” 大家都笑了。 饭吃的差不多了,张婶看了眼西屋,叹气道,“小陈不会真不回来了吧?” “不回来了。”顾喜喜喝着绿豆凉粥,头也不抬地说: “从明日开始,若有人问起,婶子也不必再遮掩,直说人跑了就行。” 其他四个人都是一惊。 何景兰呛的咳嗽起来。 张婶难以置信地又问了一遍,“直说?人跑了?” 顾喜喜直起腰看着大家,“嗯,就这么说。” “反正已经成了事实,与其让别人猜测,流言四起,倒不如坦白了,落个耳根清净。” 听到这儿,几人已经不得不相信。 石头有些黯然神伤,“陈先生就这么走了?他说要好好教我们念书的。他怎么能说话不算话呢。” 张婶虽然也有些伤心,但还是强打精神,笑着安慰石头,“傻孩子,你陈先生不是找来了刘夫子教你们?你以后还是要好好念书。” 老郎中则是神情严肃,一言不发。 虽然慕南钊走之前并没向老郎中表明真实身份。 但从老郎中答应了慕南钊做那批成药时,心里已有所猜测。 此人身份不简单,要做的事情更不简单。 等张婶和石头拿碗盘去灶房清洗时,顾喜喜主动问老郎中: “师父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老郎中正色道,“那小子不打招呼就跑,的确是他负了你。” “你不要他,与他在村里人面前断了干系,实属应该,师父支持你。” 顾喜喜笑了,“那您还有什么顾虑?” 老郎中沉吟,“但他毕竟还是流放罪犯之身,若是他逃婚这件事传到衙门,他肯定会被通缉,若再被抓捕归案便会重判。” “他这辈子就再无重获自由身的可能了。” “这后果……喜喜,你可得想好了。” 老郎中的想法很厚道。 小陈不是个坏人,更没什么难赦的大错。 大家一起住这么久,又算共患过难,或许没必要将他逼到绝路。 何景兰终于止住了咳嗽,她拍着心口道,“姜老果然心善。” “不过那个人他现在好得很,您就别惦记他了。” 顾喜喜说,“原来师父在担心这个。” 她措辞片刻,说,“我只能跟您保证,他逃婚传出去,如今的青田县衙绝对没人去抓他。” “至于将来……他就算再次身陷囹圄,也不会是因为在我这儿逃婚的缘故。” 老郎中起先还有些费解,他拧眉寻思了一会儿,像是明白了什么,略微点了点头。 “你跟他之间的事,最终自然是你来拿主意。” 在老郎中看来,他的徒儿心性周正,这方面不用他操心。 既然徒儿已经这么说了,就依她顺自己的心意去做。 次日一早,全家齐动手,将已经脱粒的麦子装车。 共二十大袋,每袋五十斤。 张婶说,“不然我也跟着去吧,搬东西时还搭把手。” 顾喜喜道,“不用,粮店的伙计会帮忙卸货,您要跟着去,跟着劳累不说,来福也得再加一个人的份量。” 张婶心疼牲口受累,看了眼来福,才就此作罢。 “那我在家等着,你们快去快回。” 顾喜喜昨日说了要与何景兰同进同出,所以何景兰理所应当地提前坐上了车板。 进入县城大门的时间跟平时差不多。 顾喜喜直接赶车去了之前卖过粟米的那家廖记粮店。 廖掌柜对顾喜喜印象深刻,看她进门,赶紧从柜台后站起来。 “哎呀,顾老板来了,收粟米的时候还早着呢,您怎么就来了?” 顾喜喜在大堂扫视了一圈,发现粮食价钱比起开战之前并无明显波动。 于是简单道,“当季新打的麦粒,晒的够干燥,收吗?” 廖掌柜眼睛精光迸射,“要!” 顾喜喜说,“货就在外面,先验货吧。” 廖掌柜亲自动手,将麻袋解开一个小口,伸手进去抓了把麦粒。 他将麦粒摊在手上,衬着天光看了看,然后凑近鼻子又闻了闻。 最后两只手合拢,搓了几下,眼底浮现出暗戳戳的喜色。 “这麦子再好……价钱肯定不能跟粟米相比。” “顾老板你看……” 顾喜喜说,“现如今麦子收购市价六文钱一斤,就按这个算吧。” 廖掌柜一愣,就这么简单? 他看的真真儿的,这麦子绝对是上上等品,颗粒大而饱满,水分少比重公道,磨成面粉肯定出粉率高。 顾老板这般精明的人居然没有借机提价? 看廖掌柜还在发愣,何景兰故意打趣,“你们不想收,那我们就换别家了。” 廖掌柜瞬间醒了神,“哪里哪里,我收,有多少收多少!” 他舔着脸笑道,“不知顾老板家中还有存货吗?” 顾喜喜道,“先卖这些,其余的再说吧。” “不过我不要铜钱,要现银。” 小麦与粟米不同,小麦的产量大。 所以顾喜喜并不指望用小麦每斤提价来赚钱,以数量取胜,就足够她赚的。 离开廖记时,一身轻松。 市井间依旧繁华,唯独多了守城兵巡逻。 何景兰说,“市价平稳,也看不到百姓抢购囤粮,必有人在暗中平抑物价。” 第234章 护一人而护西北 沣城,月上中天,中军帐内还亮着灯火。 霍江处理完当日军报,留下其中一封抛到慕南钊面前。 “看看吧。” 慕南钊拿起来,却只扫了两眼就放回桌上,显然更早一步便已知晓。 霍江倒也不意外,一副看热闹唯恐热闹不够大的表情。 “你这一次的安排果然又被顾老板给破了。” “人家宁可不眠不休赶着把活儿干完,也要回花池渡村,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你那点小伎俩已经被人顾老板看穿了。” “想把人家关在眷属村,以为这就是保护了?到头来落到人家眼里,估计跟从前一样,还是还给你四个字:自以为是。” 慕南钊起先还只冷着脸沉默,听了会儿,甚至还冷笑了一下。 待听到最后时,他终于抬眼看向霍江,眼神中再难掩愠怒。 “你见过顾喜喜才几次?” “别说的好似你多了解她。” 霍江看慕南钊的反应,便知自己全都说中了。 毕竟在此人的战绩中,只有把别人气到吐血的时候。 纵使泰山崩于前,他自己也始终如闲庭信步,绝不会让人从神情察觉到他内心阵势的情绪。 可当他落难来到西北之后就不一样了。 他几次情绪外露,归结起来都与顾喜喜有关。 霍江看着慕南钊,心下莞尔,便收敛了笑意,故作遗憾道,“其实你这样,我真的可以理解。” “作为兄弟,你做这些之前若能找我讨教几句,何至于如此?” 慕南钊自然没这么容易上钩,冷冷地睨目道,“聊闲话,我没空奉陪。” “听闻城门内茶摊多聚集长舌男女,大将军去那,必能寻得知音。” 霍江心里骂了句他娘的油盐不进。 继续耐着性子说,“我上次回京城时,就知道你从没碰过女色,虽然与何家那丫头是青梅竹马,但也从不亲近人家。” “那时候你年纪还小,也就罢了。” “至今好几年没见,你该不会还是个雏吧?” 慕南钊:“……” 霍江见状,心里已笑疯了,他深吸气憋住,依旧绷着脸说话: “自你离开慕氏本家,就连府里伺候的都只有侍卫、小厮吧。” 霍江为难地啧了一声,拧眉道,“没接触过几个姑娘家,年岁不小了也没娶妻,也难怪你不懂女人。” 慕南钊直直望着霍江。 不过这回他眼中已经没了怒气,反而淡定地端起茶碗,略微抬了抬左手。 “说,继续。” 霍江以为他终于服了,内心暗喜,“女人跟咱们男人的想法是不一样的。她们在乎的东西,有时候你可能理解不了,但你要尽量去理解。” “等你理解之后,你才能真正懂得,从她的角度,这个问题该怎么处理。” “你自己一门心思,哪怕想破了头,没用!” “做出来的事儿,未必是人家想要的。” 慕南钊平静地抿了一口茶,问,“你只有嫂夫人一个女人,并无妾室吧?” 他放下茶碗,轻叹一声,似乎很失望,“想来你的经验不比我丰富多少,明日我还是去问别人,更加可信。” 霍江当即就不高兴了,“胡说!” “我跟你嫂子成婚十二年,孩子都多大了,比你经验可丰富太多了!” 慕南钊不搭腔,一副淡淡的、懒得继续听下去的样子。 霍江吹胡子瞪眼,“怎么你小子还不信?” “呵!别说你嫂子了,我在跟你嫂子订亲之前,年少时没留这么多胡子,在京城也是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还有京城鸣霄坊,当年我跟兄弟们也是常客,风流不比你们这些文人差。” 鸣霄坊,京城最出名的教坊之一。 那里有最美的女人,最好的歌舞、乐曲、美酒。 达官显贵、文人墨客聚集于此,一掷千金,市井传唱的诗词歌赋,有不少便是从鸣霄坊中流传出来。 “没看出来,老霍你当年还是个风流少年郎。” 慕南钊微笑颔首,似有赞叹之意。 霍江轻蔑道,“那时你还是个在家玩躲猫猫的小毛孩儿呢!” 慕南钊冷脸,“我从不玩躲猫猫。” 到花池渡村当了教书先生,看那些孩子们玩耍,他才后知后觉自己是个没什么童年的人。 别的小孩玩水挖土、放风筝、爬树。 他读书、习武、旁听慕家长辈议政…… 提起过去,霍江起了谈兴,还想多教几招,却看见慕南钊站了起来。 “你干什么去?我还没说完!” 慕南钊淡然回眸,“何景辉来信,五天前他的人已平安将嫂夫人送入西北边境山区,算来应该也快到了。” “等面见嫂夫人,我一定告诉她,你大婚前是何等的风流倜傥英俊潇洒。” 霍江笑容僵住,呆若木鸡。 慕南钊犹嫌不够,为难地叹了口气,自言自语,“满楼红袖招是吗?” “究竟有多少条衣袖,实在叫人好奇。” “想来嫂夫人定有本事盘问清楚。” 他拿起自己的洗具信步而出。 霍江吼道,“慕南钊!你他娘的要敢这么做,我!我!” “老子就把你捆着送去青楼,找十个姑娘给你开荤!” “我冷眼看着顾喜喜,比起我家那位贤妻也不差什么。” “等你在青楼脏了身子,这辈子你都别想顾喜喜再多看你一眼!!” 慕南钊在账外听见,牙关紧咬。 还贤妻? 明明就是京城命妇圈出了名的河东狮! 要不然如何逼的堂堂大将军急了眼,竟把如此昏招宣之于口。 等慕南钊洗漱完回去,霍江已经安静下来,正在伏案书写。 听见动静,他头也不抬地说,“你推荐的青田县新任县令的确有用。” “各县推行他提出的办法,物价、粮价至今平稳。” 慕南钊神色平静,“打仗、争夺,是咱们这些人的事。” “百姓无辜,至少要保他们平稳度日。” 霍江抬起头,“天下棋局,两方厮杀时伤亡折损几个棋子,再正常不过。” “过去我认识的慕南钊,他是这么说的。” “为何现在变了?” 他捋着胡须道,“等等,你别说,让我猜。” “你是为了护一人,顺便护西北所有百姓?” 第235章 讨钱来了 霍江嫌军帐内闷热,白天就命人将门帘向两边挑起,一直敞开着。 此时夏夜的风吹过,皓月当空,银辉满地。 慕南钊负手而立,面向军营夜色,“是护一人,也是护所有人。” “与她有关,但又不是为她一人。” 霍江蹙眉,“你这话说的,怎么听着比和尚参禅还难懂?” 慕南钊转向帐内,看着霍江,“她想过安稳日子,也有自己的一番前程要闯,因此期盼个太平盛世。” “而所谓太平盛世,不就是日常安宁,百姓皆有所依,安居乐业。” “所以我究竟想护所有百姓,还是想护她,本就难以分割不是么?” 霍江陷入了沉思。 片刻,恍然吸气,“嘶……还真是如此。” “顾老板总是自称种田人,她本就是天下百姓中的一人。” “你为了一人没错,若说你为天下人,也完全说得通。” 霍江还沉浸在禅机中。 慕南钊却语气凉凉地提醒他回到现实,“军中战马早就吃到新鲜草料,如今你要的粮食也都颗粒归仓。” “人家应承你的活干完了,大将军还是尽快兑现酬金,下一步也好继续合作。” 霍江不悦地重重呵气,“你能不能别总是钱钱钱的!” “人家顾老板自己还没催我呢,你着什么急!” 慕南钊嗤笑,“你要不要再看一遍那封军报的末尾?” 霍江拿起军报又着重看了末尾,脸色逐渐尴尬。 方才阅读时只顾着看重点,没细品其中的人情世故。 那一段极尽溢美之词夸赞了顾喜喜,说她不但如月完工,还额外交付了燕麦的做法,以及接下来如何养护田地。 重点是,一向从不多话的刘将军特意点名,他已经告诉了顾老板,会即刻向大将军详细汇报并请求示下。 刘将军还说,顾老板听了似乎很高兴的样子。 刘将军为何如此反常?因为这阶段的酬金不到位,刘将军坐镇后方负责开荒,之后他怎好意思找顾老板继续办事? 顾老板为何高兴?当然是知道酬金就快到手了。 霍江头疼地揉了揉脑门,“行,我这就拿钱,等会儿随军报连夜送出去。” “这下你总可满意了?” 慕南钊在一旁坐下,悠然道,“你也说了这是顾老板自己的事,与我何干?” 花池渡村。 顾喜喜与何景兰次日早上又进城卖粮食。 还是全部换成银子,然后用带出来的铜钱去市集采购。 明知有可能被绑架,就算身边有人保护,还是不能有恃无恐。 所以这次多买点东西,回村后尽量减少外出。 这次顾喜喜到糕饼铺子买了很多。 松仁椒盐锅盔、糖油小饼、脆皮奶渣团子、花生酥糖…… 全都是高糖高油没水分,盛夏时节也能存放近一个月的点心。 何景兰不解,“你不是爱吃枣泥糕吗,怎么没买?” “而且你买这些是不是太多了,全家人当饭吃才能吃的完吧。” 顾喜喜付了钱,让伙计打包了送出来帮她直接装车。 面对大主顾,伙计们自然乐意周到服务,当即连声答应。 顾喜喜走出糕饼铺,才对何景兰说起这么做的缘由。 “最近不安生,可能说出事就出事。” “来不及做饭,或者说没心思做饭的时候。总得有点直接能吃的储备粮吧。” “还有,刘夫子他们万一挡不住,咱们总得自救。” “我已经划定了路线,各人抓几块糕点踹身上逃命,就往山里跑。” “躲在山里的时候,假如咱们不幸走散,后山不愁饮水,以这些糕点的热量,省着吃撑过三五日不成问题。” 顾喜喜说完,转眼发现何景兰正瞠目结舌地望着她。 何景兰佩服地拍了几下巴掌,“不愧是你,连咱们被困深山快饿死时的打算都做好了。” 顾喜喜道,“先别急着打趣我。” “万一真到了那一步,我们几个,包括我师父都能就地取材找吃的。” “唯独你,只能吃糕点。” 何景兰乐观道,“现在是夏天,山里有的是野果,我也可以自己摘来吃。” “我还会生火,采野菜野蘑菇烤着吃也行啊。” 顾喜喜头疼地叹气,“怕的就是这个!” “你要记着,只要是没吃过的野菜野果,绝对别吃。哪怕是大概认识,但不能确定完全一样的,也不能吃,碰都不能碰!” “尤其是野蘑菇,所有的野蘑菇一律不许吃!” 何景兰看顾喜喜如此严肃,又难得一口气说这么多话。 她懂了,“吃了可能会死?” “会死。”顾喜喜阴沉地点了点头,“以你的概率,有七八成吧。” 要是够倒霉,第一次就碰到有毒的,那就是十成。 伙计们已经把几大包糕点放到了车上。 何景兰上车时默默坐到了糕点旁边,这些救命口粮可得保护好了。 之后又囤了油盐等调料、家里短缺的日用品。 中午时又与孟大娘子在酒楼约了顿饭,孟大娘子请客。 下午回去经过东大街市集,偶遇周大嫂正在收摊。 “喜喜!何小姐!你们也进城来了。” 她看车板上已占满了半面,笑道,“买这么多东西啊?” “我瞧着……喜喜今日心情像是挺好的。” 顾喜喜没察觉周大嫂笑容里有一丝古怪的忧虑,说,“是啊,家里人多,既然进城一趟就顺便多买点了。” 她看了眼摊子上,几盆腌菜已经见底,只剩下汤汤水水。 便邀请道,“嫂子要是收了摊没别的事,不如跟我们顺车回去?” 周大嫂巴不得如此,口中不住道谢,边加紧速度收拾。 家里其他人要换岗巡逻,实在走不开。 早上来时,她就是让丈夫老周把所有东西搬到官道边,再拦个顺车,给车主使几个铜板来县城。 回去的路上,多一个人闲聊倒也不沉闷了。 走到一半时,周大嫂向前方打量着顾喜喜的后脑勺,几番犹豫后,说: “喜喜啊,你要是心里头难过,你就说出来。” “或者……这会儿路上没人认识咱们,你想骂什么人,你尽可大声骂他,发泄出来或许能好受些。” 第236章 负心汉抛弃的苦情女子 顾喜喜本来一边赶车,时不时跟后面两人聊几句,心情颇好。 听到周大嫂突然说“想骂什么人”之类的话。 她不由五官皱起,困惑脸歪头,咦?这是啥意思? 何景兰也很是不解。 她坐在周大嫂对面看的真切,周大嫂看顾喜喜时神情忧虑,眼睛里甚至还流露出浓浓的……同情? 此刻一车上拢共三个人,其中两个人都满脑门子问号。 顾喜喜只得笑着说,“嫂子怎么说我心里难过?我这会心情挺好的呀。” 周大嫂看起来却更难过了。 她眼圈一红,说,“喜喜,我们都知道你要强,心善,是个极好的姑娘。” “但你也别总是自己一个人苦撑着,这样你心里太苦了,身子也会熬不住的。” 啊?顾喜喜眉心紧蹙,这什么跟什么嘛。 周大嫂说的话她每句都能听懂,但组合起来又完全不明白。 “嫂子,我真没事儿。” 何景兰快言快语道,“周家嫂子怎知喜喜想骂什么人?还让她发泄出来?” 周大嫂先叹了口气,然后不知哪来的怒火,愤然道,“那个人离开喜喜,是他有眼无珠!这辈子就没那享福的命!” 听到这儿,顾喜喜、何景兰都露出恍然的表情。 原来周大嫂要骂的是慕南钊啊。 这两日忙起来就给忘了,“顾喜喜的男人陈方跑了”这条消息已经放到了村子里。 引发些许八卦效应实属正常。 周大嫂越说越生气,越说越为顾喜喜不平。 “我说最近咋不见他人呢,原来早就跑了!也就是你们一家子心善,还为他遮掩。” “他一个罪犯之身,祖坟八辈子冒青烟才遇到喜喜。他不谢天谢地安分过日子,居然敢逃婚跑路!” “他不就是长得好看点儿,读过书吗?” “咱喜喜也长的白净秀气,家里那么丰厚的产业,还有本事,会种田能挣钱。那姓陈的有啥?还三天两头病病歪歪的。” “依我看,是他配不上喜喜!走了也好,算他小子有自知之明!” …… 周大嫂噼里啪啦说了一大通,才停下来缓口气。 何景兰眼珠一转,冲着前方刻意道,“周家嫂子说得对。” “这事儿已经过去一段时日,我们才跟大家说,因为刚开始喜喜她心情也不太好。” “我们就不想再提这个人,怕喜喜听见了屡屡堵心。” 顾喜喜在前面手一滑,差点把缰绳扔掉。 但转念一想,大家都知道陈方跑了,她要是表现的跟没事儿人一样,好像不太符合逻辑。 多少得有点情绪才逼真。 于是顾喜喜选择了默认。 周大嫂叹道,“我都明白,买来的男人跑了,传出去总归是件丢面子的事儿。” “更别说那些见不得人好的长舌,一个个指指点点的,听着就叫人心烦!” 她又欣慰道,“不过现在都过去了。” “喜喜能把这事说出来,说明已经想开了。” 顾喜喜急忙应和,“对,想开了。” “反正我与他连订婚都没有,也无多深的感情,就是最初有点生气。” “后来想想,既然我们彼此都无意,早点一拍两散,其实对谁都好。” 周大嫂赞同地点了点头。 “你放心,我知道你不爱听那些人嚼舌头,有我呢!” 顾喜喜尬笑,“多谢嫂子。” 回到花池渡村,正逢漫天火烧云霞。 此时村里人要么洗菜做饭进进出出,要么刚做完农活,荷锄而归。 顾喜喜的骡子车进村这一路没少遇见人打招呼。 “喜喜回来了?” “家里有啥重活缺人手,跟我打招呼!” “喜喜,我家收了不少金银花,等会儿给你送一包去,可清心败火的。” “我婆婆蒸的菜饼刚送到你家,你回去多吃点,啊。” …… 顾喜喜含笑一一应答,心里却默默冷汗。 待周大嫂下了车,到无人处,何景兰有些好笑说,“你看见大家看你那眼神儿了么?” 顾喜喜幽幽道,“无非是看一个负心汉抛弃的苦情女子。” “他们也是好心,看就看吧。” 总不能像刚才对待周大嫂那样,找别人挨个儿去解释吧。 等过几天有了别的新鲜事,大家自然也就淡忘了。 回到家,不出意外地看到了满桌好吃的。 顾喜喜先弯腰摸了摸小花,转身洗手时,发现石头直勾勾看着她,神色有些奇怪,困惑中带着一丝丝大人才有的无奈。 顾喜喜道,“别摆出这幼年老成的表情,有什么话就说!” 石头憋了一肚子话,早就憋得慌了,正要开口,张婶打帘子进来。 “喜喜啊,”张婶满面笑容,“我把册子拿回来了,不过不急,等吃了饭以后,咱慢慢看,景兰也好帮喜喜挑一挑。” “这一次定要挑个最好、最合适的!” 顾喜喜疑惑,先看石头。 石头拼命点头,他想提醒的也是这个,可惜被张奶奶截胡了。 何景兰已经从张婶手中拿过那卷册子,念出封面上的字: “赵媒婆……适婚男子花名册……甲等……上上?” 顾喜喜大惊失色,“什么?” 何景兰还算镇定,一边翻看里面的内容,说,“应该上给你相亲用的吧。” 赵媒婆此人,顾喜喜也是有所耳闻。 这一代最有名的媒婆,由她促成的婚事少说也有七八十桩。 张婶笑盈盈地,看上去兴致高昂。 “赵媒婆一听是咱家喜喜,马上就给了最上等的名册。还说普通后生配不上喜喜,这一册包咱们满意!” 顾喜喜感觉更累了,坐到炕沿上,抬手捂住额头。 “婶子,我说了还不想这么早成亲。” 张婶一愣,片刻,也默默地坐下。 “你以为婶子想违背你的心吗,可你今年已经十八了,再过半年就十九了。” “十九二十的姑娘就不好找到年岁登对、又是头婚的后生了。” “万一哪天我闭了眼,留下你一个孤零零的,我到地底下如何跟老爷夫人交代……” 张婶说着,自己先伤心起来,低着头抹泪。 顾喜喜见状,心头一酸。 她已将张婶视为至亲,自然不忍张婶如此难过。 可是,她亦有自己的坚持…… 第237章 赵媒婆的花名册 看张婶难过,何景兰、石头手足无措,又不好在这时候插话,只能瞅着顾喜喜,看她要怎么办。 并未僵持太久,顾喜喜吁了口气,说,“知道婶子一直为我的终身悬心,不就是找个男人成亲吗,我答应了。” 张婶惊喜地抬头,“当真?” “不能答应!” “喜喜姐你别冲动啊!” 何景兰、石头两人急的同时发声。 顾喜喜面向张婶,笑着说,“自然当真。” 她瞟了眼旁边着急上火的两人,“成亲是大喜事,为何不能答应?” “你们俩就不想喝我的喜酒?” 何景兰瞪着顾喜喜,用丰富的表情无声询问:你来真的? 顾喜喜微笑着闭了闭眼,意思:真的不能再真。 石头可没那么多顾虑,他跳着脚喊出声,“喜喜姐,你忘了我陈先生吗。” 张婶不高兴道,“那人都跑了,以后谁也别再提他。” 石头据理力争,“虽然陈先生现在跑了,但我相信他办完了事,一定还会回来!” “君子重诺,言必信行必果,这是陈先生教我们的!” 石头拉住张婶的衣袖,“张奶奶你看西屋那把锁就知道了。” “陈先生要是不回来,为何留下那么大一把锁。” 张婶其实很喜欢陈方这位姑爷,要不然也不会知道他人跑了,如此伤心。 她内心动摇了一下,但又逼着自己硬起心肠。 “我管他怎么想,事实就是他跑了,招呼不打一个,也没说啥时候回来。” “难不成让你喜喜姐一直等着他,等的变成老姑娘?” 石头词穷,支吾片刻,又把矛头转向顾喜喜,“喜喜姐,虽然我觉得天底下的确有比陈先生更好的男子,比如我。” “但我要成亲还得好些年呢,张奶奶肯定不同意喜喜姐等那么久。” 看他煞有介事说这般孩子气的话,三个女人绷不住都笑了。 张婶乐不可支,“这傻孩子,你都不知道啥叫成亲,还说娶你喜喜姐?” 石头却不受干扰,依旧严肃认真。 “所以只能退而求其次选陈先生,至少知根知底,彼此都熟识。” “要是让喜喜姐嫁给别的坏男人,我可不放心!” 顾喜喜淡定道,“谁说我要嫁了?就算成亲,也得是男人倒插门入赘。” 张婶略一思忖,也很赞同,“喜喜是独女,还有那么多田产,肥水不流外人田。” 她拿起赵媒婆的花名册,笑呵呵递给顾喜喜。 “你看看喜欢哪个,条件我去跟赵媒婆说!” 顾喜喜却不接那册子,“不用看了,既然这次要好好找个合适的,索性把我择婿的条件告诉媒婆,由她照着寻去。” “免得她找的不合我心意,大家都白忙活。” 张婶觉得有理,“那你说来听听,喜欢什么样的?” 顾喜喜道,“要入赘,生孩子随我姓,长相绝对不能比陈方差,一定要读过书有学问的,身材高大壮实,不能太胖也不能太瘦。” “性格要好,不能暴躁易怒。还要脑子灵活,擅长交际。在家里能干得动活,在外面能帮我一起做事,差不多像安庆和那样就行。” 张婶已经听呆了。 何景兰噗嗤笑出了声,赶紧用手捂住嘴。 顾喜喜则勉为其难道,“我岁数不小了,要求不能太高,就先这些吧。” 张婶嘴皮子哆嗦了几下,总算找回了说话的功能,“乖乖,这还不高啊?” 顾喜喜蹙眉想了想,一脸无辜地问,“婶子觉得我提的哪一条不对?” 张婶一一回想,发现顾喜喜提的大多数都无法反驳。 最后硬是挑出三条,“天底下有几个跟小陈一样好看的男人?这长相不当吃不当喝,何必非要卡着它?” “还有读过书的,咱庄户人家用不着赘婿考秀才,他有学问反而不好管束。” “至于头脑机灵,能帮你做事也一样,要是夫婿笨一点儿,正好你全权管家,他安分,你也省心。” 顾喜喜耐心听罢,点了点头,又叹了口气,神色沉重道: “第一,如今别人笑我留不住男人,我要是找个五大三粗远比不上陈方的,岂不更招人笑话?” “第二,我爹是读过书的,我小时候由他亲自开蒙,可见他对读书的重视。若我的夫婿大字不识几个,我想爹爹泉下有知也是不会同意的。” “第三,夫婿是个笨蛋,别的不说,连累我以后的孩儿不够聪慧怎么办?我怎能为一己之私连累子孙后代?” 张婶感觉自己的脑筋卡壳了。 好像有哪里不对劲,但又全然无法反驳。 顾喜喜施施然起身,“我的亲事就劳烦婶子与赵媒婆费心了。” “时辰不早了,我去叫师父吃饭。” 石头、何景兰对视一眼。 喜喜姐(顾喜喜)好厉害! 何景兰借口去拿碗筷,溜出去追上顾喜喜,止不住窃笑。 “刚开始我快被你吓死了,真以为你拗不过张婶,要破罐子破摔。” 顾喜喜侧目,“你说谁破罐子?” 何景兰咧齿一笑,“反正不是你,爱谁谁。” “我就怕张婶哭了你会心软,还好你撑住了没妥协。” 顾喜喜说,“我并不怪张婶,她的想法就局限在这里。” “有些道理,直接说她未必能够理解,与其正面拒绝她,硬碰硬,闹得大家都不愉快,不如用点迂回的法子。” “省心,省力。” “原来如此。”何景兰颔首,又笑道,“这法子的确好。” “就你提的那些条件,赵媒婆的所有册子翻烂了,也找不出一个全都符合的。” 顾喜喜道,“若不能早点知难而退,愿意找便慢慢找去。” 次日,顾喜喜早起便开始处理从边境带回的土壤。 忙完第一个阶段,她站起来,推窗看日头,已经到了正午。 院子里很安静,听不到人声。 顾喜喜疑惑,明明到了吃午饭的时间,村塾也早就散学了,怎么人都不在? 她边走出去,环顾着喊人,“景兰?” “石头?” “婶子?婶子你在吗!” 顾喜喜看了眼灶房、堂屋,的确没人。 她正疑惑间,转身就看见一道黑影掠过。 第238章 没点默契都得完 黑影如鬼魅般迅速逼近。 顾喜喜转身时只看见一只大手朝自己面门而来。 瞬间的压迫感让她心脏紧缩,头脑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千钧一发的关头,她听见何景兰的喊声,“喜喜躺下!!” 在意识接收到讯号的同时,顾喜喜已不假思索地做出了行动。 她全身放松地向后仰倒。 顾喜喜摔在地上,黑影向前扑了个空。 一颗尖锐的硬物嗖地破空,擦过黑衣人的耳廓。 一切在转瞬间同时发生。 黑衣人尚不知什么自己被什么打中,站稳脚跟的同时,只得闪身避开原来的角度,然后侧身向大门看去。 石子儿打在堂屋窗台上,当啷落地。 顾喜喜方才落地时已迅速朝自己屋子那边翻滚几圈,尽可能与危险拉开距离。 此刻趁着黑衣人转身之际,她站起来就往屋里跑。 没工夫考虑这名黑衣杀手如何闯进来,刘夫子的人与何家影卫又在做什么。 顾喜喜只知道,外面这个可是专业杀手,与之前对付过的普通北离士兵、闯村子的贼匪绝不可相提并论。 考虑到落入此人手里恐怕再难逃出生天。 顾喜喜可不想赌正面硬碰硬有多少胜算,只能先逃跑,赶紧拿到自己的背包。 黑衣人当即要追顾喜喜,可紧接着几枚石子儿狠狠向他射击。 黑衣人灵活地闪身躲开,恶狠狠看向门外。 石头举着一副铁制弹弓,尽管有些害怕,但还是大声说: “我这个弹弓可是西域人打造的真正武器!劲儿大着呢!” “我刚才就是给你一点警告,劝你别轻举妄动。” “你要是再敢走一步,下一次我定瞄准你的头,这个距离开个血窟窿很容易!” 黑衣人扭头看了眼顾喜喜所在的屋子。 竟调转了方向朝大门口走去。 因为他觉得一个小女子跑回屋里,不过是多躲藏一时半刻罢了。 索性先解决了门外那两个麻烦的。 尤其是何家大小姐,他这次受命带走两个人质,先抓哪个都一样。 石头挡在何景兰前面,掏出口袋里的小石子奋力射击。 然而黑衣人只是挥了几下武器,甚至没有拔出刀鞘就轻松挡开所有石子儿。 他并没有蒙面,阴沉着脸步步逼近。 何景兰自然明白这杀手的意图,但她现在不能跑,她要帮顾喜喜拖延时间。 “等等!”何景兰忽然开口。 “村里有很多人,你们这些见不得光的,就不怕我大声喊,把所有人都喊过来?” 黑衣人皱眉,倒还有心情搭话,“何小姐大可这么做试试。” “结果无非是我无声无息带走两个人,还是我带走两个人,同时屠了整个村子。” 他的同伴正在其他几处拖延着村里所有影卫,包括这小院附近守着的人也被引开。 他孤身潜入,暂时神不知鬼不觉,自然没把眼前的弱女子和小孩放在眼里。 “屠村?”何景兰脸色难看,“你背后的主子可真是恶毒!” “他们把人命当什么了?” 黑衣人笑了,“不过是蝼蚁罢了。” “跟他们相比,何小姐还有这家女主人的命加起来要金贵多了。” 他再悠闲也不会忘了还有任务在身,于是又举步往前走。 何景兰看见顾喜喜那屋的门帘掀起一个角。 为了不让黑衣人察觉,她急中生智,大声说,“你为什么穿着一身黑啊?” 黑衣人迷惑。 何景兰接着说,“你们晚上干坏事穿黑衣不显眼,可现在是大白天,你穿着一身黑到处跑不是更显眼了吗?” 石头跟着附和,“就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他要干坏事,太傻了吧。” 说着他还做出一个夸张鄙视的鬼脸。 眼看顾喜喜小碎步飞快地走过来,人已经快到院子当中。 何景兰轻笑几声,“哎,我干脆给你写个我是杀手狗腿子的木牌,挂胸口上,肯定合适你。” 黑衣人感觉自己受到了明显的侮辱、挑衅、蔑视。 他愤怒了,额角的青筋剧烈收缩,“死到临头了你们还敢戏弄我!” 黑衣人恶狠狠拔出长刀。“我先杀了这个小崽子再抓人!” 何景兰突然指着黑衣人身后大喊,“喜喜!快打死这个坏人!!!” 黑衣人也察觉到了身后有生人靠近的气息,来不及细想便转过去。 何景兰瞅准间隙,拽着石头就跑。 呼! 顾喜喜对着黑衣人用力一吹,同时以袖子捂住口鼻快速后退。 黑衣人只看到眼前一片黄雾扬起。 他意识到不妙,再试图闭气时已经太迟了。 他发狠地提刀要往前挥去,然而刀还没抬起来,一大口鲜血就哇地呕出来。 黑衣人还想挣扎着扑向顾喜喜,突然,腹部好像被人一刀刺穿似的,痛的他浑身战栗,手里的刀再拿不住,当啷落地。 他整个身体也再不受控制,向下跪倒在地。 此时顾喜喜就站在屋檐下。 黑衣人用最后的力气抬起头,他视线模糊,已经看不清顾喜喜的样貌。 “你……你……居然……” “解药,给我解药……” 顾喜喜平静地看着他,“这可是我最好的毒药,很贵的,为了你还浪费那么多剂量。” “要是再给你解药,我岂不亏大了?” 解药这东西她虽然做了两份,但那是给自己人不慎接触备用的。 黑衣人疼的声音发颤,“只要我活下去,我给你……给你我所有的一切!” 顾喜喜笑了。 “你还是放心去吧,这药劲儿大。” 果然她话音刚落,黑衣人身体震了震,歪头咽了气。 小院外面,何景兰拉着石头,背靠院墙等着。 石头侧耳倾听,“怎么没动静啊,喜喜姐不会被抓了吧?” “还是我去看一眼!” 何景兰却死死拽着石头,不许他跑,“别去,现在听不见动静才是好事儿。” 石头不解,“好事儿为啥不能过去。” “还有刚才,为啥咱俩要跑?” 天真的小石头并没见过他喜喜姐的隐藏实力。 他皱眉道,“景兰姐,你不会是怕了,撇下喜喜姐一个人吧。” 何景兰气的敲石头脑袋,“胡说八道什么呢,姑奶奶是那种人吗!” 第239章 秘密武器是啥 石头双手抱头躲闪,边给何景兰回话,“我错了,我不该那么说景兰姐,你带着我一块跑,你肯定是好人!” 何景兰暂且停手,“虽然傻,可还算能及时醒悟,饶过你了。” 石头松口气,说,“我就是想不通,为啥你故意让那坏人转过去看喜喜姐?” “我啥都没看清呢,你就拽着我跑。” 石头拧着眉自己思考了一会儿,虽然觉得不太可能,但还是大胆猜测,“难道喜喜姐藏着秘密武器,能打得过坏人?” 何景兰犹豫了一下,含糊道,“嗯。” 石头的眼睛蓦地睁大,激动地左右一看,压低声音,“真有秘密武器?!” “什么东西?具体长什么样子?” “袖箭?毒镖?还是传说中能百步穿杨的火铳?!” 小家伙期待、兴奋地盯着何景兰,眼神投射出有无数道亮晶晶的星星光线。 何景兰感觉快被闪瞎了,嫌弃地挪开眼,说:“你激动个什么劲,别忘了咱们是什么处境。” “周围还有多少那样的坏人?他们会不会跑过来?一切尚未可知。” “比起秘密武器,你还是安静点积蓄体力,等会儿再有人来,我可没工夫管你,你就自己赶快跑吧。” 何景兰既不可能撇下顾喜喜,也不想连累无辜的人。 她已想好了,若是再遇到其他杀手,她就跟石头分开跑。 她自己当然拐回院子里找顾喜喜,石头则跑的越远越好。 反正对方要抓的只有何景兰、顾喜喜两个人。 只要石头跑掉了,那些人不会专门去追一个无关的小孩子。 然而何景兰刚说完。 石头抬起头,却是一张大大的笑脸,“嘿嘿,没事儿,我不用跑!” 何景兰不解地蹙眉,“你又犯傻了是不是?” 石头信心十足地笑道,“我才不傻呢,喜喜姐不是有秘密武器吗,我相信喜喜姐!” 何景兰不由叹气,到底该说这孩子是聪明,还是虎呢? 她仰头看着院墙上方的天空,心头惴惴,怎么还没动静呢? 石头看何景兰没盯着自己,猫着腰、贴着墙悄悄往前摸。 然而刚走两步,就被何景兰一伸手揪住了后脖领子。 何景兰看都没看,说,“不许去。” 石头僵硬地回头,咧齿一笑缓解尴尬,“嘿嘿……” “那我不过去,我爬墙,我从墙头上看总可以了吧。” “不行,”何景兰斩钉截铁,“喜喜叫咱们回家之前,你不准偷看!” 石头苦着脸道,“为什么呀。” 何景兰不搭腔,当做没听见。 因为这个问题太难回答。 她难道要说,被毒死的人状态可能千奇百怪,血腥骇人,又是曝尸在自家院子里,实在不宜幼童观看呐! 万一石头吓出个好歹,从此对顾喜喜有心理阴影怎么办? 或者把他看见的嚷嚷出去,村里还不知会流出多么离奇的传言。 还好这次没等多久,听见顾喜喜说,“景兰,石头,回来吧!” 何景兰从方才见到杀手紧绷到现在,终于能松了口气。 “哦!来了!” 石头一进院子就奔跑着扑向顾喜喜。 “喜喜姐你没事吧!” 顾喜喜摸摸石头脑袋,“没事。” 黑衣人就躺在院子当中。 何景兰看见旁边一片扫过的痕迹,还有新洒上去的浮土。 她意味深长地向顾喜喜使了个眼色。 这地方刚才肯定见血了。 顾喜喜回了个“一切尽在掌握”的微笑。 石头也扭头看那黑衣人。 黑衣人的死状并不可怖,除了脸色白了点,嘴唇黑了点,其他的看上去很安详,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可石头毕竟年纪小,他还是有些害怕,不敢多看。 “喜喜姐,他……他是晕过去了,还是、还是……” “死……了?” 顾喜喜淡定道,“嗯,晕过去了。” 何景兰震惊地抬眼。 她是怎么做到站在尸体前面,面不改色说对方只是晕了的? 石头松弛下来,笑了,“原来他没死,只是晕了啊。” 他紧接着警醒道,“那这样放着可不行,万一他醒了咋办,得赶紧绑起来呀!” “不急。”顾喜喜安抚地拍了拍石头。 “我给他用了使人昏睡的药,到明天他都醒不过来。” 石头聪明的脑袋举一反三,“喔噢,我明白了!” “喜喜姐的秘密武器,就是昏睡药,对不对!” 顾喜喜微笑点头。 何景兰鼓掌,“猜对了,真聪明!” 大业朝律法,凡强闯他人居所意图不轨、尤其遇持刀行凶者,屋主可反抗杀之,再报衙门,无需按杀人罪论处,屋主无罪。 杀手尸体摆在这总是要处理的。 所以顾喜喜寻了个由头把石头支开,“方才小花受到惊吓,应激躲到我床底下去了,你到我那屋去陪陪它。” 石头向来跟小花感情很好,一听小花受惊吓,马上就去了。 顾喜喜、何景兰无声地对视一眼,继续保持着警惕。 直到一声浅浅的呼哨声从院墙外传进来。 这是何家的影卫的特殊暗号。 院内二人神情都是一松。 何景兰愠怒道,“我倒要问问他们,不在这守着,关键时候跑哪去了。” “等等。”顾喜喜叫住她,道,“你也别过度苛责,问清缘由即可。” 何景兰点头,沉着脸出去,不多时回来,脸色难看地冷笑说: “那些人为了抓咱们,还真是舍得下本儿!” “你可知今日有多少杀手进了这小小的花池渡村?” “四十好几个!” “而且分拨、分时段,分地点,可谓是多点开花,玩的好一出声东击西!” 原来正午前何景兰、石头本来回家了一趟。 看顾喜喜专心忙着,两人也就没出声,打算出去摘点野果子,让顾喜喜煮冰镇果子饮喝。 而何家暗卫发现杀手踪迹,便离开顾喜喜家院子,跟随保护何景兰。 这就导致了小院周围防守空档,让这个黑衣杀手闯了进来。 何景兰说,“结果我那边风平浪静,影卫只抓到了一个人。” “已经审过了,可惜这人是个做了炮灰的边缘人,只知参与了大行动,约莫四五十人,不过他并没见过其中多少人。” “我私心猜测,这些人故意引开我家影卫,意图是先抓了你。” 第240章 头号目标人物 顾喜喜还有心情打趣,“果然慕南钊比你哥何景辉更招人恨。” 她又叹了口气,“就是不知刘夫子那边……” 话音未落,咣当一声门响。 刘夫子突然满头大汗地闯进来,他满面急色,气喘吁吁,在看见顾喜喜后,才将将刹住脚步。 刘夫子望着两个安然无恙的人,怔忡了片刻,忽而露出劫后余生的笑容,“太好了,顾老板你没事,你们都没事,真是太好了!” 与此同时,顾喜喜、何景兰也在吃惊地打量刘夫子。 只见他穿着半新不旧的靛蓝色长袍,头顶束着布巾,还是平时那副文人打扮,可他右手偏偏提着一把巨大的四环刀,刀身最宽处比他自己的脸还大。 这画面……简直太神奇了。 刘夫子打了几声呼哨,示意外面的人可以退去。 因为慕南钊有言在先,不能扰乱顾喜喜一家的日常生活。 如非不得已,影卫行动必须在暗处,不能让村民察觉。 其实早两天就陆续有杀手靠近村子。 只是刘夫子手下的但凡发现闯入者,都是提前在远离民居的地方解决掉,行动基本做到悄无声息,下手干净利索,痕迹及时清理。 所以何家影卫守在顾喜喜家周围,才一直没察觉异样。 今早天不亮开始,刘夫子等人就捕捉到了闯入者的踪迹。 与之前不同,今日来的人很多,三三两两,一波接一波。 还有些不走寻常路的闯入者,但他们很快就败在影卫手中。 原本刘夫子只当杀手背后的人急了,所以用上人海车轮战。 直到他抓了个杀手,对方言语张狂露出些许端倪。 刘夫子敏感地觉察不妥,当即用上了最残忍的拷问手段,让那杀手没几下就招了。 原来他们这些人只是烟幕弹。 目的是为了吸引火力,干扰影卫视线,让那个真正受命之人顺利潜入村子。 当时刘夫子虽然脸色难看,提着刀拔腿要走,但还不至于过份惊慌。 直到他听见杀手在身后狞笑,“迟了,此刻你就算会飞也来不及了!” “你以为何家影卫在那守着,能给你争取点时间么?” “可惜他们被我们放的饵引开了,为了随身保护何家大小姐,正跟着她在外面转悠呢,” “反正上头有令,一切行动以抓到姓顾的女子为先,何家小姐能抓最好,抓不到也不算任务失败。” 刘夫子惊怒交加,但他已没时间耽搁,阴沉着脸留下一句“杀了”,便带了几个人匆匆往回赶。 杀手临死还在叫嚣,“那哥们儿可是我们中间最心狠手辣的,武艺高强,你们几个加起来能打平手就不错了!” “更何况一个小女子!她能逃得过么!!哈哈哈……” 刘夫子在推开顾喜喜家的大门时,内心已经做好了“今日拼得一死,也要尽力把人追回来”的觉悟。 可他万万没想到,顾喜喜、何景兰就好好儿地站在院子里。 听刘夫子说完大概经过。 顾喜喜沉吟道,“与景兰方才预料的分毫不差。” 刘夫子方才快吓死了,骤然卸去紧张,他腿脚有些脱力,赶紧将大刀插在地上当拐棍。 然后他才扭头看地上那具黑衣尸体。 没有明显外伤,没有太多挣扎的痕迹,看样子死的很快很安详。 刘夫子吃惊地看向顾喜喜、何景兰,内心很凌乱。 这院子里应该没有别人了吧? 谁杀的?! 这货不是杀手中的高手吗? 他这就死了? …… 顾喜喜仿佛没看见刘夫子询问且震惊的眼神。 她轻轻一拍手,“哦对。差点忘了。” “这个,是把他按劫匪算,交到衙门去。还是由刘先生顺便处理了?” 刘夫子内心咆哮:这么大一个死人摆在这,你还能忘了吗?! 不过他面上还是平静如水,“我来处理吧。” “此事本就是隐秘,没必要经过衙门。” 何景兰反手指了指后面屋子,压低声音,“动静轻一点,家里还有孩子呢,别给他吓着。” 刘夫子了然。 很快就有人来,把尸体装进麻袋搬走,前后不过一盏茶的功夫。 刘夫子征求了顾喜喜的同意,决定在顾喜喜家周围再布置一层防卫。 他愧疚道,“今日都是我的疏漏。” “我受慕大人所托,却差点害顾老板身陷敌手。” “若不是顾老板自救,我恐怕已是万死难辞其咎了。” 顾喜喜摆摆手,“刘先生这几日尽心竭力,才能让我一无所知,夜夜安枕,今日总算是有惊无险,我对刘先生也只有感激的份。” “至于你与那个人要怎么说,那就是你们之间的事了。” 刘夫子叹了口气,又朝顾喜喜拱了拱手。 未免回去的时候提着刀吓到村民,刘夫子的四环刀暂时寄存在顾喜喜家。 张婶很少去后院药房,藏在那很安全。 已经快到午时末,午饭的时间都过了。 顾喜喜静下来感觉饿的心慌,“走,去找点吃的。” 她边往灶房走边嘀咕,“奇怪,婶子怎么今日出去这么久,吃饭了还不回来。” 何景兰笑说,“你真是忙起来啥都不知道了。” “中午我回来时正遇见婶子要出去,她去赵媒婆家吃酒。提前给咱们煮了凉面吊在井里。拌面料汁和蔬菜也都备好了,还有小花的猫饭,都扣在灶房桌上。” “婶子还说跟你打过招呼了,你都知道。” 顾喜喜呆住,抬手一拍额头。 “我想起来了,她是在我窗户外面说了几句话,我就随口答应了。” 三人一猫用过迟到的午饭。 下午石头出去找小伙伴玩,老郎中出诊回来,顾喜喜、何景兰迎出去帮忙提药箱。 何景兰笑问,“姜老吃了么,家里有凉面。” 老郎中笑吟吟道,“吃过了,病患家里盛情留饭,实在推辞不过。” 他走到院子当中,忽然停住脚步,鼻子皱了皱。 顾喜喜、何景兰在旁看着,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 明明已经反复打扫过了,地上还泼了艾叶水。 不会被老郎中发现,地上刚死过人吧? 第241章 防患未然 此前顾喜喜、何景兰、石头三人已经达成共识。 为了不吓着张婶、老郎中两位老人家,为了不在村里引发躁动。 今日家里被贼人持刀闯入一事,必须全程保密,不能向任何人泄露任何细节。 (在何景兰给小石头的解释中,有组织有预谋的杀手变成了一心求财的劫匪) 石头倒是答应了严守秘密,并保证就连跟他关系最好的狗娃,他也不会提一个字。 顾喜喜本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了。 可眼前,老郎中翕动鼻翼,眉头渐渐皱起,像是察觉了什么。 顾喜喜与何景兰无声对望。 心声统一:完了! 老郎中转向两个姑娘,“这地方刚才……” 何景兰倒吸凉气。 顾喜喜勉强笑着接话,“刚才我扫了地,看天热,又洒了点水。” “艾叶水?”老郎中说。 他抬手捋着乱蓬蓬的花白胡须,颔首道,“我就知道,什么都瞒不过我的鼻子!” 顾喜喜大惊。 师父究竟闻到什么了?心回电转间,她已经把所有的可能性想了个遍。 药味儿? 血腥味儿? 死人味儿? 可她为了安全起见,叫何景兰跟石头回来之前,已经把散落的毒药与混着血的浮土扫起来了。 之后更是为了彻底去味儿,泼水扫了两遍,最后洒上祛味避秽的艾草水。 就这还能发现吗? 顾喜喜心里闪过这么多念头,现实也不过是一两息的时间。 只见老郎中眉心展开,竟然欣慰地笑了。 “本来我还想今天回来说这件事的。” “但你已经有了这个意识,甚好。” 哈?顾喜喜、何景兰疑惑地看了眼彼此。 何景兰无声地询问,“怎么回事?” 顾喜喜摇头不知。 老郎中还在继续往下说,“疟疾,咱们的师祖早就发现,蚊虫会在人之间传染疟疾。” “可能是因为蚊虫吸血过程中所致,但具体原因……还有待探究。” “喜喜,你洒艾草水驱除蚊虫,虽然效果轻微了些,但你能有这个意识,正好与为师不谋而合啊。” 顾喜喜一怔,疟疾?驱蚊? 她恍然,“哦……是啊,夏天是应该防蚊子。” 何景兰也松了口气,好奇道,“姜老为何突然想到疟疾?可是今日的病患有何不妥?” 老郎中说,“今日的病患倒不要紧,就是夏季胃肠不和,吃两剂药就好了。” “可我在他家吃饭时,听他母亲说起娘家村里的一个亲戚,倒是得引起警觉。” “大暑天的别人都嫌热,他却一个劲打摆子,翻箱倒柜寻厚棉被出来裹着。人都出汗虚脱了,他还是发抖,渐渐地起不来床,没过几日人就没了。” 何景兰失声道,“这不就是打摆子吗?” 这种病她也有所耳闻,打摆子的人只出现在夏天。 有些人把这病当作中邪,跳大神喝符水。 可最后十有八九都没治了。 老郎中颔首,“我听着症状,像是疟疾。” “不过据说那村里再没人得同样的病。” “或许不是疟疾,又或许幸运点,没从他身上传染其他人。” 说到这儿,老郎中精神十足道,“我得去配一剂驱蚊的药,单纯用一味艾草煮水,效果远远不够。” 何景兰赞同,“不只是防疟疾,被蚊子咬也很讨厌的!” 顾喜喜心头有些隐隐不安。 她知道古代疟疾尚没有特效药,史书中也有记载疟疾大流行的惨状。 可通过血液、母婴传播,致死率很高。 何景兰敏锐地察觉顾喜喜情绪的变化,安慰道,“喜喜别担心,未必就是真的疫病。” “你没听姜老说么,那个村子里并没有其他人再染上。” 顾喜喜朝她笑了笑,“我没事。” 除了母婴,疟疾并不会人传人。 比起其他在人类之间快速蔓延的传染病,疟疾就要可控多了。 就像老郎中说的,这个病未必会在本地形成大范围传播。 不过顾喜喜还是要防患未然才安心,灭蚊防蚊从自己家做起。 她边盘算着,说,“家里的窗纱该加固了。蚊帐都是新换的,没问题。” “剩下就是房门口这个漏洞,只有门帘不够严实,必须做几个纱窗门才行。” 夏天屋里热,白天人在屋里紧闭房门,肯定闷热的受不了。 纱窗门就能解决这个问题,既防蚊虫老鼠,又不妨碍通风。 家里还有春天时糊窗纱剩下的料子。 量尺寸、裁木条、钉边框、装合页…… 何景兰在旁边给顾喜喜打下手,帮忙扶东西、递东西什么的。 第一个纱窗门即将完成时,张婶踏着夕阳余晖回到了家。 她身上还有淡淡的酒气,晃了晃手中一根枯黄弯折的小苗。 “喜喜,你帮我瞧瞧这个是怎么了?” 顾喜喜抬头望去,“荞麦苗?” 比起她手中正在干的活儿,还是专业对口的东西,让她更加游刃有余。 “这是荞麦的立枯病,通常发生在抽苗之后。” 张婶说,“还真是病了啊。” “赵媒婆种的荞麦,一片小苗苗突然变成这样了,她看其他的苗苗也渐渐有点泛黄,连声说保不住了,今年恐怕吃不上荞麦面,心焦得很。” “这顿酒喝着喝着,最后变成我陪她喝闷酒了。” 顾喜喜了然,微笑说,“能治。” 张婶欢喜道,“当真?” 顾喜喜颔首,“除了您手里这种已经没救了,其他的还来得及。” 张婶骄傲道,“我就跟那婆子说,拿给我家喜喜看一眼,兴许不至于绝收。” 顾喜喜低头继续钉钉子,“我之前配的药还有,等会拿一包,您去送给她。” “兑水就能用,用法用量都写在上面。” “那赵媒婆会写花名册,应该识字吧?” 张婶笑道,“她跟我一样,不认识几个字。” “册子是她让村里读过书的人帮忙写的。” “不过没事儿,她再让那人念给她听就行了。” 张婶还有些酒意,此刻就想找人说说话。 于是她在旁边坐下了,接着叹道, “赵媒婆最看重那半亩荞麦,本也是有缘故的。” “成日看她笑呵呵到处给人说媒,哪知她心里也酿了一汪苦酒。” 何景兰很捧场,“哦?种荞麦还有故事?” 第242章 一个主角线之外的故事 赵媒婆,原是二十多年前从更北边的山沟逃荒出来的。 因为时间久远,她记不得自己老家在何处,也算不清具体哪年逃出来的。 她不知道父母本姓什么,也没有属于自己的名字。 只知道自己是家里第二个女孩,爹娘都喊她二丫。 那年二丫刚满十二岁,穿着破衣烂衫,黑瘦的就剩一副骨头架子。 她倒在官道边动弹不得,半日过去了连个人贩子都没招来,饿的只剩下一口气时,才遇到了一个好心的青年人。 姑且叫这个青年老赵。 姑娘太瘦、太虚弱,老赵背了她几次,她都从他背上滑下去。 没办法,老赵只能将她抱起来。 老赵抱人的姿势很奇怪,他不肯将小姑娘搂在怀里抱,而是双手托着她向上平举,像是抬着一张桌子似的。 这样一来当然更加费力,让老赵走起路来有些奇怪的僵硬。 看见二丫睁开眼睛,老赵笑道,“你这是饿了多久?抱起来轻飘飘的,我一点儿也不累。” 老赵长相并不俊朗,笑起来甚至有些憨憨的。 可那一刻,那个笑容偏偏就烙进了二丫的眼中。 二丫看着这个陌生人,心里并不害怕。 她不知道他是好人还是坏人,要把她带到什么地方去。 对她而言,还有什么比活活饿死更可怕呢? 至少目前她知道自己得救了,也许很快就能吃到东西。 老赵却安慰二丫,“你别怕,不是坏人。我叫赵雷,就住前面赵家坡村,我家还有个老娘,她人很好的。” 二丫看了眼老赵,心想,他应该是嫌弃她身上腌臜,怕弄脏了他干净的衣服吧? 待进了村子遇到人。 得知赵雷救了个快饿死的小姑娘,有人也奇怪于他抱人的姿势。 “雷子,你这么一路举着不累吗?” 赵雷憨厚一笑,“毕竟是个姑娘家,总要避嫌,免得坏了人家名声。” 二丫一怔,他并不是嫌弃她吗? 那人打量二丫,嫌弃道,“又脏又臭,瘦的连个人样儿都没了,谁能看得出她是个女人?也就是你瞎讲究!” 赵雷也只是憨憨的笑。 赵雷家只有个守寡多年的老母,母子俩多年来守着两亩薄田过日子。 赵母的身子常年不好,赵雷却是村里出了名的孝子,免不了为母亲求医寻药,以至于原本就不宽裕的生活更加紧巴。 好在赵雷有个跑山的本事,偶尔寻得一些野蜂蜜、蜂花粉之类的,卖掉了总算能补贴些家用。 赵母看见二丫,没多话就让儿子把人放到她炕上。 赶紧煮了半碗稀面糊,特意调了一勺蜂蜜进去。 赵母坐在炕沿上,亲手给二丫喂饭。 久违的食物香甜,让二丫止不住一口接一口吞咽,眼中满是迫不及待。 赵母笑着说,“慢慢吃,你饿太久了,前几次不能吃的太快,也不能多吃。” 二丫很乖巧,她瞅了眼赵母,放慢了吞咽的速度。 赵母问,“丫头,你叫啥名儿啊?” 二丫摇了摇头,彼时她并不知道人是要有名字的。 赵母露出悲悯之色,“哎,可怜的丫头,吃吧。” 吃完了面糊,赵母让赵雷出去,她给二丫清洗擦身,又换了自己的衣裳。 二丫躺在炕上,闻着身上的皂角味儿沉沉睡去。 几天之后二丫刚有力气站起来,就下了炕帮赵母干活。 她拼命抢活干,吃饭时却从不主动添第二碗。 终于,赵母心软,叹了口气,主动跟二丫说,以后她可以留在这个家里,不会再有人赶她走。 于是这个不知姓甚名谁,来自何方的姑娘成了赵雷的妹妹。 她自然要跟着赵雷姓,正逢家中种的荞麦开花的时节。 赵雷看着雪白的荞麦花,笑道,“你就叫荞花吧,赵荞花。” 赵雷时年二十二岁,比荞花正好大十岁。 一晃三年过去,荞花扯条长成了大姑娘,身材窈窕,容貌清秀。 她比刚来时活泼许多,嘴巴又甜,村里人都喜欢她。 十五岁当年,便有人家上门向赵母说亲。 可荞花却以哥哥还未娶嫂子,她要在家多留两年照顾母亲为由,坚决不肯。 只因她曾偷听到赵母同赵雷说,“你到现在二十五了还没娶妻,依我看,倒是可以把荞花说给你当媳妇。” 荞花心头一跳,隐隐升起模糊的期盼。 却听见赵雷严词道,“娘,您胡说什么呢,荞花是我妹子,虽不是亲生的,咱却当她是亲生的养着。” “我怎么可能娶她当老婆?不行,这事儿您想都别想,更不许跟荞花说,免得吓着她!” 赵母黯然片刻,“我也心疼荞花。” “说到底是娘拖累了你,攒钱都给我治病,连你的彩礼都出不起……” 赵雷悉心安慰母亲,两人的对话声渐渐低下去。 荞花痴痴站了片刻。 内心的失落让这个少女忽然情窦初开。 听到娘让哥哥娶她,她好像很欢喜。 当年冬天,赵母一病不起,死在了一个雪花飘飘的日子。 赵雷刚走出悲伤,就开始为妹妹张罗亲事。 可他找了好几个媒婆,媒婆听荞花提的条件都直摇头。 “就你家这条件,还想找个举人,要年轻的,没娶妻的?” “想当个官家娘子?做梦呢!” 后来赵雷也劝妹妹,要求可否放低一点。 荞花却故作任性,说自己非那样的男人不嫁。 赵雷也只当妹妹眼光高,不忍心过分逼迫她。 拖着拖着,又过了两年。 荞花十七岁,正当她对眼下的日子心满意足,以为能这样陪着赵雷相伴到老。 赵雷却被一群人抬了回来。 他采蜂蜜时,从岩壁高处摔下,到家当晚人就不行了。 赵雷眼神涣散,不知看到了什么,笑着说,“荞花,哥不能趁人之危,耽搁了你终身。” “哥这两年攒了点钱,就在娘的箱子底,是给你的。” “哥走了,你就找个人嫁了吧。” 荞花心头如遭遇一击重锤,眼泪夺眶而出。 他知道。 原来哥哥他都知道。 赵雷像是又清醒了些,气息虚弱,“荞花,哥想吃你做的荞麦面。” 第243章 与众不同的媒婆 听赵雷要想吃东西了,荞花以为他有所好转,惊喜交加地往外跑。 “哥,我这就去,很快就好!” 荞花心想,这一次无论怎么样,她都要把隐藏多年的心事说出来! 然而,等她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荞麦面回来,赵雷已经永远的离开了。 从那之后,荞花拒绝了所有说媒的人。 她守着赵家的老屋、田地至今。 每年她都要种一片荞麦,等待成熟后,收割、磨粉。 到了赵雷忌日时,她必定做一碗全程由自己经手的荞麦面条,供奉到他坟前。 何景兰道,“哪知今年种的荞麦出了问题,也难怪她心里不好受。” “是啊,”张婶感慨,“旁人看着就是一片荞麦而已。” “哪知道这其中还有许多曲折。” 情绪沉浸在故事中,几个人沉默了许久,只听见顾喜喜锯木头的咯吱声。 过了一会儿,何景兰问,“那她这些年再也未曾婚配么?” 张婶叹息,“她从没成过亲,又是年纪轻轻就做了媒婆的行当。还有谁敢给她说亲?” “多年来都是一个人过日子,她说习惯了,回到家就爱这份清净。” 何景兰怅然道,“荞花没有嫁给老赵,但她却随他姓赵。没有孩子,孤身一人,偏偏最爱促成美满姻缘。” “这位赵媒婆,真是跟我印象中的媒婆很不一样。” 张婶颔首,“可不是么,我找她之前就打听过。” “经她说成的亲事,至今还没有两口子过不下去的,而且多得是夫妻和睦,家宅安宁兴旺的。” “要不然,她为何说成的亲事不算多,却在这一带媒婆中最有名望?就连县城有头脸的人家都找她说媒呢!图的就是这个吉利。” “只可惜她自己在这方面没缘分,唉……” 顾喜喜见张婶难得如此多愁伤感,长吁短叹。 心知她可能是从赵媒婆的经历,联想到自己前半生的伤心事,同样是没有丈夫子女,难免越想越多感触。 顾喜喜担心张婶忧思过度,对身体不好,便有意转移了话题,“赵媒婆是挺不容易的,我看这样吧,婶子明日先把药给赵媒婆送过去。” “后天您再带我去一趟她家,我看看她种的荞麦,能帮则帮。” 张婶听了果然高兴,“这样更好!” 何景兰听那段故事则不自觉想到了孟承平。 不知道他现在一切可好?有没有受伤? 他还像从前那样在乎她吗? 还是说这段时间不见,他忙着征战,已彻底将他们两人的过往撂到脑后了? 何景兰内心也是个要强的,她不想被人看出端倪,只能强打精神笑道: “婶子忘了跟我们说最要紧的。” “给咱们喜喜说亲的差事,赵媒婆可应承下来了?” 提起这个,张婶玩味地瞥向顾喜喜。“你说呢?” 顾喜喜面上笑着,心中却暗暗打鼓。 这赵媒婆听起来绝非寻常女子。 万一她不走寻常路,偏要挑战难度,就答应了呢? 张婶撇了撇嘴,一副已经认命的表情。 “放心吧,人家没应承!” “她一听你提的那些个条件,马上笑了,跟我说你现在肯定和她当年一样,压根儿就是不想成亲。” 顾喜喜笑着装傻,不言语。 张婶嗔道,“你这孩子也是的,不想成亲就不想吧。” “找这些理由来糊弄我,难不成怕我拿把刀架在你脖子上?” “不能!”顾喜喜讨好道,“我是您拉扯大的,您哪舍得给我半点委屈受?” “我就是不想您跟着我担心嘛,所以才想着找借口拖一拖。” 顾喜喜抱着张婶的肩膀,摇晃着撒娇。 张婶撑不住笑了,“你呀!” 她看着顾喜喜,说,“以后你的婚事你就自己拿主意吧。” “只是万一有天成了老姑娘嫁不出去,你自己不后悔就行。” 顾喜喜心头松快,笑道,“绝不后悔!” 何景兰跟着凑趣,“婶子别担心,喜喜还是花骨朵儿一样的年华,着急什么?” “况且以咱家的家业,以喜喜的品貌,想找什么样的男子不行?” “要是再等她真正发达了,别说找一个上门女婿,就是效法那些男人,妻妾成群也是有底气的。” 张婶既吃惊又好笑,连声念佛,“好好的姑娘家胆子忒大!这话关起门咱们娘儿几个说说也就罢了,可千万不敢说到外面去!” 何景兰朝顾喜喜眨眼。 顾喜喜无力地摆手道,“百花齐放虽然赏心悦目,但是把他们都摆到家里,太闹腾,我可吃不消。” 三人忍不住都笑了。 次日上午,顾喜喜就收到了为西北军做事的酬金。 由一名穿便装的传讯兵送来。 信封用火漆封口,顾喜喜回到屋里才打开,抽出一沓银票。 每一百两一张,合计五百两银。 张婶眼睛都瞪直了,昨日景兰才开玩笑说喜喜要发达,今日咋就应验了?! 顾喜喜简单解释,“我每次去边境帮他们种地,这是之前他们答应我的酬金。” “只是帮种地就给这么多?”张婶瞠目。 她慌忙把银票往顾喜喜怀里推。 “你快点藏好了,放到你屋里去!千万别传出去了,漏财可不好!” 顾喜喜失笑,“婶子,这又不是在外面,您可以大声点说话。” 张婶这才意识到她们在屋里,没外人,不好意思的笑了。 吃过午饭,顾喜喜坐在老郎中屋里捣药。 何景兰也被她抓来帮忙,打着哈欠问,“你要弄防蚊药,咱家才几个人?根本用不了这么多嘛!” 顾喜喜淡淡道,“昨晚我想过了,军营人员密集,比咱们更需要防疫。” “正好今日收到大将军酬金,我顺便配点药,就当是投桃报李了。” 方子是老郎中昨日写下的。 这几种药材都无需特殊炮制,很快便能配好。 分为两种,一种是草药香包,随身佩戴,以及悬挂在军帐入口。 另一种是大包草药,煮水后四处喷洒,同时配合营地室外点火熏烤,可有效驱蚊灭蚊。 何景兰托腮望着顾喜喜,意味深长,“喜喜,你是不是因为昨日听了赵媒婆的故事,想到了某个人。” “所以有那么一点点,就一点点,担心他的安危?” 第244章 风险必须掐死 顾喜喜停下药杵,转目看向何景兰。 正当何景兰以为她要矢口否认时,顾喜喜坦然道,“我当然会担心他的安危。” 何景兰喜出望外,“喜喜……” 然后就听顾喜喜说,“目前的优势在西北军,若他们因为疟疾吃了败仗,以至于整个西北失守,让我不得不拖家带口去逃荒……” 可能是想象到了最糟糕的画面,她闭上眼摇头叹息。 说不下去,实在说不下去。 何景兰不由自主向上望着屋顶,跟着畅想片刻,“嗯,若是因为疟疾的缘故吃败仗,最终败给朝廷,你可能要去逃荒,而轮到我就是……” 她忽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满门抄斩啊!!” 何景兰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神情严肃地来回踱步,念念有词。 “没错,你考虑的很对,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明明能提前预防的事,为什么不做呢?” “就该帮他们驱蚊灭蚊!把这个风险掐死!必须掐死!” 顾喜喜睁眼,“是吧?” “就算我做好了逃荒的准备,可我也没想真的去逃荒啊。” “作为一个普通西北百姓,我自然盼着西北军能势如破竹,战无不胜,早日拿下京城,结束这场战事。” 何景兰点点头,过了一会儿,她意识到自己好像被带跑偏了,眉头一皱,扭头看着顾喜喜。 “喜喜,我刚才说的不是大局,你知道的对不对?所以故意跟我扯这些!” 顾喜喜无辜地眨眨眼,“嗯?” 何景兰重新坐下,面对面盯着她,“我说的是一个人,只有那一个人,撇开大局不论,你有没有担心过他?” “啊……”顾喜喜要转开,却被何景兰双手按着肩膀硬是掰回来。 “你看着我的眼睛,说实话!” 顾喜喜与何景兰四目相对了片刻,无奈道,“有。” “昨晚听了赵媒婆的往事,我的确有所感触。” “不过仅限于想到人生苦短世事无常,不想他那么轻易死了。” 她露出玩味之色,“与你思念孟将军时的心情,应该很不一样吧。” 何景兰脸一红,却没有否认。 她松开顾喜喜,转过去趴在桌上,“我是想了很多。” “许久看不见他的人,不知道他最近有没有受伤,不知他心里怎么想的。” “怕他为了拿军功不顾一切,又怕他忘了许下的那些承诺……” “是我撇下了他,临走时也没正面答应要同他在一起,如今放不下的却还是我,很矛盾很好笑吧。” “你想笑我没出息就笑吧,不用憋着。” 顾喜喜笑叹一声,却不是嘲笑,“我笑你作甚?” “赵媒婆兄妹的经历,还不能让你看明白吗?” 她顿了顿,说,“别人怎么选我不好评断,但若是我确定了与他两心相许的男子,我必会把心里话都说出来。” “至死都没能互相坦诚,岂不冤的慌?” 何景兰直起腰,怔怔望着顾喜喜,心思百转千回后,豁然开朗。 “喜喜,我不想自己有天后悔。” “战场上刀剑无眼,至少我希望他平安归来!” 顾喜喜继续捣药,眼皮也不抬说,“你那次去军营给他送伤药告别,不是说了以后还是故友么。” “就算你没决定要嫁他,也不至于老死不相往来。” 何景兰如醍醐灌顶,一下子来了精神,“那我要给他写封信!” 顾喜喜随口应和,“写!” 何景兰:“可以放在你这批药里面,一块送过去。” 顾喜喜:“没问题。” 何景兰开心之余,也没忘了正事,重新拿起戥子,继续抓药。 一枚干燥的瓜蒌果掉在地上,趴在桌案下面的小花忽然醒来。 它喵呜一声窜出来,两只前爪拨弄这只天然的“小球”。 顾喜喜本来弯腰去捡,看小花玩的正欢,笑了笑,也不去管它了。 配药的同时,还缺少香囊。 因为只考虑功效,顾喜喜才不想多花钱买那些样式漂亮的锦囊。 她让张婶把家里攒的粗布找出来,挑那些暗色不起眼的,裁剪后即可缝成大大小小的布袋,大的挂帐子,小的随身佩戴。 这么多针线活,要两天赶工,张婶一个人肯定做不来。 正好陈大富下午来了,代表大家询问东家这一季要怎么耕种。 顾喜喜早已成竹在胸,因此三两句就说完了。 只等这两日雇工们把田地整理完毕,再具体分配,开始播种。 然后,顾喜喜笑问,“我这儿还有个临时活计,想找些针线活做得快,又心细负责的人。” 经历了这么多,陈大富心中已经形成一个定律: 跟着顾东家干活,有钱赚! 陈大富当即笑道,“这个容易啊,我娘子,我家老娘都是针织女红的好手。还有我小闺女今年也十二了,能简单缝个手帕什么的。” 顾喜喜把粗布拿出来放在一边,附带一大一小裁剪的打样。 “并非复杂的女红,只是缝一些简单的布袋子,不要求针脚细致美观,只要坚韧耐磨,装药沫子不漏不洒即可。” “布料针线我这出,手工费每六个小袋子一文钱,四个大袋子,一文钱。” 陈大富满口答应,“要只是这么简单,别说我娘子能做,等我晚上闲了,我也做几个。” 顾喜喜轻笑,“陈叔还真是样样行。” 陈大富不好意思的挠头,“这不是……跟着东家尝到了甜头,才发现赚钱这事儿是真上瘾。” “我过去也没觉得自己这么财迷。” 顾喜喜笑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喜欢钱又不是什么罪过。” “听说陈叔家里预备秋天翻新房子,提前道声恭喜。” 陈大富憨笑,“我已经预定了一窑青砖,打算砌两间砖房。” “让我老娘这辈子也能住上亮堂堂的砖瓦房。” 顾喜喜让张婶将粗布全部包起来给了陈大富。 “我赶时间,两天之内全部做好,您能不能多找几个人?” 陈大富不愧是雇工们的领头人,很有主意。 “这就更容易了,您雇的这些人,除了我,其他几个兄弟那我也顺便去问问,他们的媳妇要是愿意做,自己人更可信些。” “剩下的,挑我们各家信得过的亲戚,再让我娘子和几个兄弟媳妇分别盯着。做出的布袋,先过手检查一遍。” “最后收集起来再过一遍手,保证没人浑水摸鱼!” 第245章 钱都花了,不差这点 傍晚时,顾喜喜去找了刘夫子。 刘夫子自然知道疟疾,却是第一次听说驱除蚊虫可防治疟疾。 他毫不犹豫答应下来,“顾老板所需龙胆草尽管交给我,最迟明日下午一定凑齐。” “至于后续运送,我也会竭尽全力,早日送达。” 顾喜喜拱手道,“多谢。” 她放下一张五十两银票,买药材只多不少。 “刘先生拿去买药材,如果不够,您回来再找我报账。” 刘夫子急忙推辞,“顾老板为西北大军提前预知了这道风险,找药方、想办法,还出钱出力,区区一点龙胆草,怎能还要您花钱?” 顾喜喜道,“钱花都花了,也不差这一点。” 刘夫子还想婉拒,“顾老板莫要为难,我也不是自掏腰包,其实慕大人着我办事,提前留了小金库……的……” 他发现顾喜喜眼神逐渐不悦,识趣地把剩下的话咽回去,并接下了银票。 “那我就先收着了,花不完的回来退还给您。” 刘夫子案子冷汗,差点忘了,在顾老板面前还是尽量别提那个人。 顾喜喜和颜悦色地重回正题。 “你且记着,一种是配好的草药,可煮水泼洒、以及焚烧,有灭蚊驱蚊之效。” “第二种是缝好的药包。” “其中又分为大小两类。” “大药包用我师父的方子制成,可悬挂于军帐、床边等处。” “缺点是气味太大,不宜给将士们佩戴。” 刘夫子听的认真,颔首道,“的确,侦查、潜入、埋伏等行动,如果身上药味儿太重,容易被敌方察觉。” 顾喜喜道,“所以我跟师父商定换了配方,改用几种草植替代。” “这些草植并非药材,因含有避蚊成分,大都有微毒性。” “一定谨慎佩戴保管,避免误食。” 她顿了顿,“当然,我也会在包裹中附带用法以及禁忌。” 刘夫子会意,郑重道,“顾老板放心,我密信告知时,必定按您所说重申一遍,还要叮嘱押运的人,东西送到了再当面说清楚,确保万无一失。” 天色刚擦黑,刘夫子亲自将顾喜喜送到路上。 临别时,他拱手、弯腰,郑重行了一个大礼。 顾喜喜略微躬身回礼,一切尽在不言中。 刘夫子很清楚,顾喜喜的这些准备绝非杞人忧天。 他虽然不通医术,却熟读史书。 西北气候相对干燥,寒冷的时候多,历史上少有大范围疟疾的记载。 可如今大军已离开西北,即将一路朝东南行进。 适应了西北气候的将士们到了更加温暖湿润的地带,本就有可能水土不服。 更别说正值盛夏,山野多水地带蚊虫肆虐,与西北大不相同。 与其去赌西北军会不会染上疟疾,倒不如早做提防。 次日上午,顾喜喜见到了传闻中的赵媒婆。 与她刻板印象中的媒婆形象不同。 赵媒婆穿着毫不艳丽夸张,乌黑的头发梳成简单的髻,一件月白色短褙子,腰系着暗湖蓝色水波纹百裥裙。 她脸上虽被岁月留下了些许痕迹,却无损白净秀丽。 顾喜喜、何景兰都有些吃惊。 这是赵媒婆? 是不是太年轻了点儿? 赵媒婆正在院子里洗衣裳,见有客来,她放下搓板站起来。 “张姐姐来了!” 她热情地迎上去与张婶寒暄。 顾喜喜在旁观察,心想,难怪她能做到行业头部。 初看赵媒婆的笑容就很有独特的魅力,叫人心里暖乎乎的。却又是暖的恰到好处,毫无攻击性。 初次见面便能让人对她生出亲切之感,这何尝不是一种天赋? 这时,赵媒婆看向张婶身边,满面赞叹,“哎呦呦!” “两位姑娘瞧着都是极好的,容我猜猜。” “嗯……穿竹青裙子的是小顾老板,红裙的是客居的何小姐,对是不对?” 顾喜喜、何景兰对视一眼,都笑着点头。 “对。” 何景兰打趣道,“您比我们想象的年轻多了,我看还是别叫大娘,叫赵娘子吧。” 赵媒婆笑了,眼睛眯成了一对月牙,“赵娘子好!我喜欢这个称呼。” 她向张婶笑道,“被小姑娘家家这么喊,我感觉自己至少年轻了十岁!” 张婶说,“赵妹妹,你本来也不老!” 女人们说说笑笑很是热闹。 赵媒婆说,“今早天不亮,我已经下地去,把小顾老板给的药上了一遍。” 早晨外面凉快,顾喜喜不想耽搁,就提出先去地里看看荞麦。 赵媒婆家到田地并不远。 顾喜喜看了看,与之前的判断别无二致。 她对赵媒婆说,“我配的药三天就要用一次。” “你观察底部新抽出的植株,还有最上面的叶尖儿,如果没有继续变黄,那就安全了。” “五天后如果还没好转,你再去我家找我。” 如今条件有限,她做出来的药,勉强够得上后世工业农药的半成效果。 所以必须多次用药,勤快观察苗情变化。 赵媒婆认真记下。 顾喜喜又道,“只是这种苗病对荞麦损伤很大,收成肯定要受影响的。” 赵媒婆却并不在意。 “收成多少不要紧,只要有,只要有就好了。” 顾喜喜心中喟叹。 今日看赵媒婆的穿着、以及家中情形,便知她这些年做媒婆是赚了些钱的。 她一个独身女子本就吃不了多少粮食,完全不用耕种,便可以过得很滋润。 但她却不辞辛苦,把那两亩地种起来。 是为了帮故人继续守着这个家吗? 是为了每年供奉在坟前的那一碗荞麦面吗? 回到家里,赵媒婆搬来小板凳,一壶早起就为客人准备的饮子,里面放了去年秋天她自己采的野菊花心,还有少许冰糖。 晾到现在正好入口,菊花清香凉润,略微的甜味恰到好处。 她有些不好意思,“我知道小顾老板田地多,是大家大业。” “我就种了半亩荞麦,还要劳你亲自跑一趟,这真是……” 顾喜喜道,“赵娘子不必客气。” “不管是半亩,还是几十亩,在我眼里都是一样的。” “若眼看着秧苗病死却不管,白糟蹋了心血和种子却不心疼,那还是咱们种田的人吗?” 第246章 媒婆看面相 赵媒婆很高兴,“对!只有种过地的人才知道,那满地的苗苗就跟自己的孩子一样!” 张婶插话,“我就说吧,我家喜喜她就爱这个。” “一听说你这要救急,她比我还着急呢。” 赵媒婆感激地望着顾喜喜,连声附和,“哎,小顾老板真是好!” “小顾老板帮我这么大一个忙,有什么需要的,也可尽管开口。” 顾喜喜说,“赵娘子不必客气,其实这次本来就是我还您的人情。” 赵媒婆疑惑,张婶也有些不解。 顾喜喜微微一笑,“多谢赵娘子看出我不想成亲,没有应承我家的差事。” 众人恍然。 何景兰笑道,“原来如此,那你真得谢过赵娘子。” “素未谋面就有了知己情分,可遇而不可求。” “若不是差着辈分,咱们三人今日就该当场拜个把子。” 一席话又说的大家都笑了。 赵媒婆摇着扇子,笑的前仰后合,“哎呦,何小姐真真是读过书的大家闺秀,这张小嘴啊,真是叫人喜欢的不行!” “不过我干这行时日久了,这个姑娘家有没有即将成婚的可能,我还是能看出来的。” 她说罢,当真对着顾喜喜的脸仔细瞅了瞅。 “像小顾老板这样的吧,一看就是并非托词,而是真的暂时没想成家。” 顾喜喜大感兴趣,“如此,赵娘子再帮我看看景兰。” 何景兰想躲,却被顾喜喜擒住,掰过来给赵媒婆看。 赵媒婆看了看,笑开了花,“哎呦呦,眼泛秋水,面隐桃花。” “何小姐虽然眼下有些困顿不解之处,但我瞧着是红鸾星动,好事将近啊。” 何景兰脸一红,“赵娘子是媒婆,怎的还学人看面相?” 赵媒婆倒没有故弄玄虚,直言道,“我哪会看面相。我这是看你们的反应。” “方才说起成婚,我看小顾老板,她眼神清明,一看便知她既没在心里藏着个非嫁不可的人,也没畅想过成婚之事。” “何小姐就……不太一样了。” 何景兰毕竟是姑娘家,赵媒婆只是笑一笑点到为止,并没说出具体哪些不一样。 她起身端了一只敞口陶锅来,放在桌上。 “来,这是我自己种的,今年第一次摘,大家一起吃个新鲜。” 顾喜喜低头看去,笑了,“好东西。” “赵娘子为招待咱们,还真是舍得。” 何景兰也往锅里看,却不认识,“这是……豆角?水煮菜吗?” 赵媒婆笑说,“说是豆角也没错,不过不是吃豆荚。” 她说着,捏起一个做示范。 “你看,像这样掰开,吃里面的嫩豆子。” 此时的豌豆荚豆荚还是碧绿的,绝对当的上北方夏时令的鲜货。 要说成熟的老豌豆是粮食,淀粉含量高,可炒熟做干粮,还可磨粉后做成凉粉、豌豆咸面糊等主食。 但嫩豌豆就不一样了,口感鲜嫩水灵,只能当个啖嘴的小零食。不到成熟季节就提前摘下,不但折损多,还没法填饱肚子。 所以寻常农家都觉得浪费,鲜少有人舍得用嫩豌豆来待客的。 何景兰试过之后,惊为天物。 “有点面面的,但是好嫩!回味甜津津的,还有清香的水分。” “跟我之前吃过黄黄的豌豆,为何一点也不一样?” 张婶有些好笑,说,“要不然说你是城里长大的孩子呢。” “你说的那种,是到了秋季采收的成熟豆子,晒干了存放,自有各种用途。” 何景兰剥豆子越剥越熟练,吃的根本停不下来。 “所以青豌豆就是黄豌豆的小时候。” 顾喜喜解说道,“青豌豆也有老有嫩的。” “像赵娘子摘的这种,豆子刚刚长到最饱满的时候,水分多,滋味最是甜嫩。” “而这样的好时候,前后不过只有五天而已。” “过了时,嫩豌豆虽还是好吃,却又与现在吃的不同了。” 何景兰点头道,“也就是说,太早了摘,豆子没长大,不能吃。” “太晚了摘,味道又不一样。” 顾喜喜笑道,“嫩豆荚摘下后,还会老化,因此就算在市面上能买到,滋味也比不上这现摘现煮的。” “所以咱们今日是蒙了款待,吃上这稀罕东西。” 赵媒婆听的欢喜,连声让大家别客气,尽量多吃点。 盐水煮的嫩豌豆,只放了粗盐、姜片、两枚八角。 水煮后不必捞出,连锅子一起泡在刚汲的井水中,多换几遍水让汤汁彻底凉透。 这过程中豆荚泡在盐水中,更加吸收了滋味。 最简单的清爽咸味,更凸显了嫩豌豆的豆香甘甜,让人吃不释口。 眼看太阳快到头顶,顾喜喜给张婶使了个眼色。 时辰不早了,总不能还留在别人家吃午饭吧。 张婶会意,站起来说,“那我们就先回去了。” “你就按喜喜说的,发现啥不对劲的,随时去我家。” 赵媒婆应了,还要留饭,张婶极力婉拒,这才出了门。 赵媒婆一直将三人送到了村口。 临别之际,她对顾喜喜郑重道,“我虽然不敢说能帮你多大的忙。” “但只要你有需要找我的,我一定尽力。” 顾喜喜打心眼里尊重这个女人,亦正色道,“赵娘子莫要妄自菲薄,您做媒婆多年,从十里八村到青田县城见过多少人?” “这人脉岂是寻常人可比。” 她拱手道,“或许有天我真要赵娘子帮忙时,必然不会客气。” 才赚到大钱,顾喜喜之前计划做的一些事开始逐渐铺开。 这天雇的木工来家里干活,按顾喜喜给的图纸,搭建一个浴房。 浴房要做的牢靠防水,还得专业的人来。 地底下要埋进青石凿成的下水管道,这些东西可不便宜。为了俭省点,也为了能让木工顺便干了,选的地方就在茅厕附近。 顾喜喜早就想有个洗淋浴的地方了。 洗木桶浴换水实在太不方便,所以夏天也不能天天洗,只能每晚用温水擦洗。 何景兰好奇,“你说的淋浴,是从高处往身上淋水冲洗吗?” “嗯。”顾喜喜点头,“这样方便很多。” “直到天冷之前,可以随时想洗就洗。” 两人正说着,看见张婶怒气冲冲地回来,不知出了什么事。 第247章 忙忙忙 张婶进门时口中骂骂咧咧,“呸!一个个就是闲的,没头没尾的就敢传闲话!要是被我揪出是谁先说的,看我不拔了他的舌头!” 何景兰听出有热闹,立刻撇下建浴房的事,笑着问,“婶子回来了?” “何人这么可恨,要让婶子亲自出手整治?” 张婶一顿,发现何景兰、顾喜喜都在院子里,神色有些不自然。 “喜喜没出去啊?” 今日雇工们都回来上工了。 麦收之后,田土就已经全部翻过。 只需趁这两天清朗,加底肥、晒种、拌药,然后就可以种上粟米了。 顾喜喜说,“我早起去转了一圈,也没什么别的事,尽管交给陈叔他们就行。” 张婶嗯了声。 见何景兰还那样好奇地等着,张婶知道混不过去,只能避开干活的木工,才说,“喜喜是不是最近哪天晚上去找刘先生了?” 顾喜喜自然地应了,“是。” 张婶苦着脸一拍大腿,“哎呀,我就知道!” 何景兰想到了,问,“是有人看见,说闲话了?” 张婶又生气起来,“什么狗东西,不是眼瞎就是心怀,喜喜和刘先生说句话,能站在外面让人看见,不就说明没有啥偷偷摸摸的吗?!” “结果我今天就听见人说,小陈跑了,喜喜肯定是着急找下家。” “还说喜喜看上刘先生,就是为了报复小陈,因为刘先生也是教书先生。” 何景兰皱眉,“这什么跟什么嘛。” “喜喜要报复陈方,跟刘夫子是教书先生有啥关系?” “对吧,”张婶深以为然,“都是屁话,有病!” 顾喜喜思忖片刻,幽幽道,“可能他们觉得,我找个同样教书的男人,就是想让陈方知道,没有他,也有别的优秀读书人肯要我?” 张婶、何景兰:“……” 何景兰好笑道,“喜喜,都这样了你不生气?还有心思打趣自己呢?” 顾喜喜无所谓道,“只是一点八卦流言而已。” “反正我之前也差点被说成吃人魔女了,现在这些又算什么。” “这怎么能算了?”张婶越想越气。 “他们这是污蔑!万一传扬出去,损了你的名声可怎么办!” 顾喜喜问,“刘先生那边说什么了吗?” 张婶摇头,“没有,说起来他这个人也怪。” “有人猜测,刘先生虽然没老婆,但他那么大岁数了,要么是个鳏夫,要么就是在老家另有老婆。” “这次的流言,就是有人提醒我,让你擦亮眼,千万别被骗了。我细问之下,才知道究竟怎么回事!” 顾喜喜蹙眉,“村里人不是很尊重刘先生么?” “怎么也在背地里编排他?” 张婶说,“我也说,刘先生不是那种人!” “不过要说村里人尊重他,这倒是真的。” “但他毕竟是个独身老男人,大家不知底里,对他多有好奇揣测,也是有的。” 顾喜喜不由扶额,这年头,单身的人是碍着谁了吗?! 最后,无论顾喜喜怎么劝,张婶都不肯就此善罢甘休。 “咱们行的端做得正,凭啥受这个委屈?” “这几天你忙你的,我闲的时候多,我非得把这个坏蛋揪出来!” “我倒要当着大家的面问问他,当时看见什么了,让他说你跟刘先生关系不一般!混蛋东西!” 张婶气哼哼、骂咧咧地去灶房了。 何景兰追上去,边说,“婶子别动气了,这次我支持您,咱俩一块想办法,把他揪出来示众!” “可您犯不着自个儿生气啊,对身子不好……” 顾喜喜无奈的笑着叹了口气。 她知道那俩人是护着她,索性便由着他们去。 只是她自己最近有太多事,正在做的,以及等着去做的,实在没心思考虑别的。 次日早晨,陈大富上工之前就把所有完工的布袋子送到了家里。 布袋按大小分开打包,每一百个为一摞,用绳子捆的整整齐齐。 另外附有一本小册子,上面写着人名,每个名字后面划“正”字计数。 陈大富等着顾喜喜核对数目。 顾喜喜却只看过,就笑着说,“这些都是陈叔定的办法吗?” “整整齐齐,一目了然,既然你们已经预先核对过,我就不用数了。” 陈大富一怔,片刻,便释然地笑道,“多谢东家信任。” 东家如此大气,他做事儿也不能小气吧啦的。 自己做的事,自己心里有底气。何必非得让东家再数一遍? 以后依旧不辜负东家给的差事就行了。 顾喜喜取出早就备好的三吊钱,连同计数册子一并交给陈大富。 “陈叔回去给大家发了工钱。” “剩下的那些,你跟其他雇工兄弟们平分。” 陈大富惶恐推辞,“这么行。” “我只照着计数把铜板数出来,剩下的东家自己留着。” 顾喜喜态度温和,却很坚决,“这次你们九个人以及家中娘子是出了力的。” “钱不多,就当给孩子们买消暑点心的,别嫌弃才好。” 陈大富这才不好继续推辞,收下了。 他心悦诚服道,“我替大家谢过东家。” 当晚,顾喜喜全家齐动手装药包,忙活了半晚上。 次日顾喜喜又叫来秦大嫂、周大嫂、钱大婶等人帮忙,一整天下来,总算才把所有布包装满。 比预想的数目还多了整整二百个。 张婶说,“从喜喜娘在世时攒下的布,到现在总算都用完了。” “过去总不翻腾,还没觉得竟有这么多。本来是给喜喜留的嫁妆,可惜啊……” 顾喜喜看张婶又染愁容,笑着安慰,“哪里就用完了。” “娘留给我的两块上好的提花织锦料子,正红色能做被面的,不还在么。” 秦大嫂也笑道,“既然喜喜说、这些东西要捐出去做善事,那就是为顾员外和喜喜娘积德积福了。” 张婶这才转忧为喜,“说的有理,积德积福!” 之前早已将散装的药包都弄好了,加上这些布包,当晚刘夫子的人就无声无息的将东西全部搬走了。 顾喜喜、何景兰躺在床上,身体困极了,却毫无睡意。 何景兰睁眼望着蚊帐顶,“你说明天还有大事?” “不然明天让刘夫子上课,我在家陪你?” 第248章 全都拆了 顾喜喜同样平躺着毫无睡意,眼睛瞪着上方。 “你确定吗……何先生?” 何景兰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算了,不到休沐日,孩子们尚且按时早课,我怎能找个理由就不去授课?” 顾喜喜莞尔,“之前是谁把课堂丢给刘夫子,自己非要跟我去边境。” 何景兰说,“那是过去,现在不一样了。” “我现在变得坚定了,身为女子也要有属于自己的事业才行。” 顾喜喜了然道,“因为赵娘子么?” 何景兰不置可否地叹了口气。 见过赵媒婆之后,对她的确很有触动。 她开口说,“赵娘子多年来一直固守本心,从没忘记过她心里的那个人。换做别人,也许此生都会耽溺于往事,把自己陷入痛苦无法自拔。” “她却相反,很早就找到了自己此生的事业,做媒婆做到最好也很不容易吧?” 顾喜喜在枕上颔首,“哪个行当想做到拔尖儿,都得付出很多的。” 何景兰继续说,“她赚到的钱不但能养活自己,你看她的衣裳和家里的用度摆设,比寻常乡下人要富足多了。” 顾喜喜道,“无论是谁,有足够的银钱攥在自己手里,才是最踏实,最有底气的。” “这辈子不成婚不生小孩,肯定要攒一笔足够丰厚的养老本,越多越好。” 何景兰听的有些不对味儿,侧过身看着顾喜喜。 “我怎么听你这口气,好像不是说别人,是说你自己呢?” 顾喜喜笑,“哪里哪里,如果有机会,我还是想找一个自己喜欢的男人。” 同时,她在内心无声说:“若找不到喜欢的,那当然要一直单身一直爽啦!” 何景兰说,“看了你和赵娘子,我彻底下定了一个决心!” 顾喜喜有点好奇,“什么?” 何景兰得意地轻笑一声,“等一切安定下来,我就要从我哥那把我的嫁妆都骗……不对,都争取过来,跟你做生意!可不能让安庆和把赚钱的机会都抢了。” “当然,我答应有机会就给你当账房,帮你写字,这个也会做的。” 顾喜喜打了个哈欠,“行,有机会一定。” 何景兰愈发兴奋了,索性一骨碌爬起来,历数道,“你们要种树,制茶,还有什么农业技术,这些虽然我不懂,但是我懂吃喝玩乐呀!” “我本来就有几间铺面,正好收回来自己用。” “你制茶,我就在京城开茶铺,买卖茶叶到饮茶一条龙。” “之前说过的甜汤铺子,我一定要开,京城那些贵女哪吃过这么好的甜汤?我有把握不出一个月就能回本儿!” “到时你负责出方子,我投钱出铺面,赚钱咱俩四六分怎么样!” “等过两年,你的频婆果结了果子,应该也能做成果子饮吧,一准儿大卖!” …… 顾喜喜本来有点困意了,被何景兰这么一闹,也彻底清醒。 “你从小在京城贵女圈里,这些人最喜爱新颖精致的吃食,又舍得花钱。” “听起来的确是大有可为。” “不止开一家店,之后还能开连锁店。” “连锁?”何景兰蹙眉,继而顺利领悟,“你是说开分铺吧。” 她又笑道,“你不是说,不想最近都听见锁这个字吗,怎么自己又说了。” 顾喜喜淡然道,“这个我已经想到怎么解决了。” 何景兰奇道,“你能开锁?” 顾喜喜合上眼说,“明天你就知道了,睡觉。” 次日中午,何景兰跟石头从村塾回来,就看见封闭已久的西屋洞开。 石头吃惊地跑过去,“门!喜喜姐,门呢?” 顾喜喜抬手一指,两人顺着看去,发现两扇门板靠着西边院墙,中间赫然连着那把明晃晃的铜锁。 “浴房今日快完工了,我请两位师傅顺便帮我把那门拆了。” “钱叔那正好有不要的旧门,等会儿就送过来了,直接装上完事。” 她朝石头笑道,“你日渐成长,不能一直跟张婶住。” “这屋里还有桌子,方便你做课业,今晚你就搬过来吧。” 石头高兴地欢呼,“太好了,我也有自己的屋子了!” 此刻他好像全然忘记,自己说过要帮陈先生守着屋子了。 何景兰打量着门与锁,觉得自己的思路还是过于狭窄了。 “那这东西怎么办?不要了?” 顾喜喜道,“铜锁不是挺值钱的?直接扔了多可惜,我想好了,送人。” 何景兰问,“送谁?” 顾喜喜说,“自然是送给刘夫子。” “门锁完璧归赵,我这两张门板的损失自然要请他那背后那人报销了。” 数日后,西北东南交界,连绵的山脉高耸入云。 军帐内,慕南钊猛然打了个喷嚏。 孟承平侧目,“听说夏天莫名其妙打喷嚏,是有人正在念叨你。” 慕南钊冷着脸道,“不过是坊间妇孺之言,孟将军倒是当真了。” 孟承平对慕南钊的说话方式已经很习惯了。 他笑着说,“顾老板送的这批药也快到了吧。” “大将军未曾出面委托,她还挺上心的,主动帮咱们做防蚊子的药。” “我觉得,顾老板兴许是担心你这小身板儿,大病初愈也没多久,怕你再染上疫病熬不住。” 慕南钊冷笑一声,“闲得慌就去伙头营帮忙。” 大军征战后,又连日跋涉,难得今日安营休整,同时也为了等一等顾喜喜送的药。 孟承平自然很有闲心,“我说真的呢,我是羡慕你有福气,像我就惨了。” “我家景兰也许早就将我忘了。” 慕南钊已经懒得翻白眼了,边看书,只用沉默回应。 这时,一名士兵跑进来传讯,说押送的药品到了。 “大将军说暂时走不开,请慕先生、孟将军亲自签收。” 营地前端空地,停着满满一车东西。 送东西的人先拿出两枚信封。 “这封是顾老板给负责接收之人,这封给孟将军。” 孟承平笑呵呵道,“怎么还有我的?” 他边拆开信封,还不忘打趣慕南钊,“我就说顾老板念叨你吧,这不就到了?这边接收东西,肯定是你呀。就是不知道跟我说的啥……” 他瞟向信纸,笑容蓦地僵住,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第249章 安宁,可就是太安宁了 “她给我写信了!” “她没有忘了我!” “太好了!她让我照顾自己!” “她还是在意我死活的对不对?一定是这样的!哈哈哈哈哈……” 孟承平举着信纸,边看边陶醉地四处旋转,仿佛一只大扑棱蛾子。 在他的狂笑声中,慕南钊默默看着手里的东西,嘴角微微抽搐。 用法,用量…… 山风拂过,信封里又滑出一张纸条。 慕南钊伸手接住,提起来看,眉头逐渐皱紧。 “松木门板一对,尺寸……估价……刨掉折旧费……赔偿金?” 孟承平不知何时转到慕南钊身后,伸长了脖子一个个念出来。 傻笑着问,“这是什么?” 慕南钊倏地将纸条揉成一团,狠狠攥紧。 他冷着脸把那张写满了字的信纸拍在孟承平身上,“拿去给军医!” 信纸随风飘落,孟承平赶紧接着,“这又是啥啊?” 他低头扫了一眼,“不是顾老板写的信?” 孟承平抬起头看慕南钊远去的背影,同情地叹了口气。 他转身往军医所走,看着何景兰写个自己的信,又止不住嘴角上扬。 “她还说我是故友,嘿嘿……” “暂时做朋友也好,反正总比慕兄强多了吧。” “他当初可是进了顾老板家门的,跟上门女婿也没区别了,如今还不如我呢,人家顾老板几次送东西送信到军营,偏对他不闻不问。” “唉,想想也够惨的,回头得跟大将军说一声,找机会安慰安慰慕兄。” 慕南钊回到自己的帐子里。 他拿起杯子喝水,拧了拧眉,重重放下。 半温不凉的,难喝死了! 他又拿了本书,发现并不是自己最近正在看的,心烦丢下,再伸手打开墨盒,不知怎的,许多墨汁溅出来。 桌上写了一半的兵策被墨汁污染,只能重新再写。 慕南钊用一种要杀人的目光盯着桌面。 勤务兵本想进来换水壶,看见这幕,吓得当即就要原路退出去。 慕南钊去突然站起来,他神色阴沉,大步流星。 勤务兵提着水壶瑟瑟发抖,不敢直视。 “先、先生,我只是、只吱吱吱是……喝水,哦不,换壶,不对,换水壶。” 然而,慕南钊只是从勤务兵身侧走过,径自出帐子走了。 中军帐内,霍江刚与几名将军议事完毕。 慕南钊走进去,看着霍江,“我要回花池渡村。” “你说啥?”霍江感觉自己的头更疼了,就连耳朵也嗡嗡起来。 慕南钊说,“从这里去往京城,大军翻山至少需要三日。” “然后历经锦城、凤城、贞县,这三处,要拿下锦城很容易,攻城加上进城收编、休整,最多五六天吧。” “但凤城有百年城墙守护,攻城并没那么容易。” “就算能拿下,所付出的代价、时间,也不是我们想要的。” 霍江疑惑,刚才还说要走,怎么又说到正事上了? 他点了点头,“是啊,所以你别想走。” “之前不是商量好的么,你与凤城总督有些交情,由你去劝降,或可事半功倍。” 慕南钊道,“所以前面几天我在不在无所谓。” “我快马来去,到你兵临凤城时,我必赶回。” “不行,不行不行!”霍江苦着脸,连连摆手。 “我怎么知道你一定回得来?你自己能保证吗?” 慕南钊说,“我不是已经保证过了?” 霍江窒息。 片刻,他调整坐姿,保持威严道,“理由呢,你总得给我个恰当的理由吧?” 慕南钊心想,看来孟承平那个大喇叭还没来过。 他木着脸与霍江对视,“被人屡屡无视,连自己的屋子都遭遇强拆,我若再不回去一趟,恐无立锥之地,这理由够吗?” 霍江心里已经撑不住笑了,面上却不显山露水,“哦,是家庭问题啊。” “这的确是个大问题,身后不安宁,你也没法在前面做事啊。” “不,”慕南钊平静道,“我反而觉得身后特别安宁。” “安宁的……”他微微咬牙,“已经快把我这个人的存在抹消掉了。” 霍江终于没忍住,噗地笑出来。 但他很快重新板住脸,说,“这什么问题都没有,好像比别人家打打闹闹更加严重啊。” 慕南钊没说话。 霍江清了清嗓子,“那你去吧,挑一匹最快的马。” “不过你小子可记住,咱们的脑袋如今都拴在一起了,你要是敢给我掉链子,到时间不回来,老子死之前也得刨了你慕氏祖坟!!” 慕南钊轻嗤一声,算作回答,转身就走。 花池渡村。 早起就开始下雨,连续热了几天,终于有些凉快。 顾喜喜就喜欢这种天气,站在屋檐下看雨。 何景兰端着一盆刚蒸好的菜团子,刚走出灶房,就听见顾喜喜打喷嚏。 她关切道,“是不是昨晚洗淋浴受凉了?快进屋,小心又染了湿气。” 顾喜喜一笑,“没事,就是鼻子有点痒。” “而且刚才见了师父,他老人家没说我病了。” 何景兰打量她没有精神不济,暂且放心,“那就好。” 她看左右无人,低声道,“我今早起来眼皮跳了两下,我就在想啊,会不会要发生什么事。” “该不会是西北军,或者京城那边出事了吧?” 顾喜喜为她宽心道,“时时刻刻都有事情发生,大的小的,好的坏的,别总是自己吓自己了。” 何景兰笑着点头,“也对。” 她正要进屋,大门外有人高声问: “我张姐姐在家吗?” 何景兰赶紧松开纱窗门,小声道,“刚说要出事就真出事了!” 门外站着个妇人,与张婶年龄相仿,夫家姓吴,住在村东头,人称吴大娘。 顾喜喜认得此人,只是没怎么打过交道。 她疑惑地看了眼何景兰,不知为什么说要出事。 吴大娘看见院子里有人,不等主人邀请就一步跨进来。 “哎呦呦,这不是巧了么,喜喜在家呀。” “那这桩好事儿,我直接跟你说也是一样的。” 何景兰凑在顾喜喜脸侧,翕动嘴唇,“我劝你最好别听。” 顾喜喜正要搭腔,张婶忽地走出灶房。 她重重地关门,皮笑肉不笑朝向吴大娘,“不是都说清楚了么,怎么就追到家里来了。” 第250章 随便挑一个带走 张婶在村里人缘好,很少会对别人甩脸色,除非那个人真的欠收拾。 顾喜喜当即决定静观其变。 只见那吴大娘好像看不懂主人家不欢迎的态度,依旧是满脸热情的笑,仿佛一朵雨中摇曳的大鸡冠花。 她小跑到屋檐下,身上其实已经淋湿的差不多了。 吴大娘笑道,“说是说了,可这姻缘二字讲究好事多磨,咱们喜喜又是好女百家求。” “我不得主动点儿,多登门几次,兴许聊着聊着就皆大欢喜了!” 顾喜喜总算知道何景兰为啥说最好别听了。 见她眼神幽深地瞥过来,何景兰急忙悄声解释,“我可不是故意瞒着你啊。” “我也是今早课间休息时,听见孩子们议论,才知道你竟这般抢手了!” 张婶看了眼顾喜喜,正要向吴大娘开口。 吴大娘却不给张婶拒绝的机会,热热闹闹地开始了推销:“我知道,过去那个陈先生长的细皮嫩肉,你肯定嫌我家老三长的黑,皮糙肉厚。” “不过村里人都知道,我没别的本事,就是能生儿子,我家五个小子,除了已经娶妻的老大老二,随便挑哪个到你家入赘,我跟他爹都没意见。” “老四比他三哥白多了,跟喜喜同年生的,年岁登对,也识字,俩人成婚后肯定说得来。” 张婶忍不住撇嘴,“识字?没上过一天学,也就是能数个铜板,画个正字吧?” 吴大娘讪笑,却不为自己货不对板有丝毫羞愧,接着说,“那就我家老五!” “他嫩啊!年轻,身体好,重点是胆儿小听话,喜喜让他打狗,他保证不敢撵鸡!” 张婶已经笑了,也分不清该不该生气了。“是够嫩的,才十三岁吧?” 顾喜喜震惊,不由呛咳出声。 十三岁?未成年啊? 犯罪!赤裸裸的犯罪! 何景兰已经扶着墙笑软了,“我们家又没想养个大儿子,吴大娘,您是不是太着急了呀。” 吴大娘脸一红,她倒也不作伪,嘟囔道,“不着急哪儿行呢?” “别说咱们村了,我敢说周围十里八村,只要是家里儿子多,耳目又灵光的,谁不想送个儿子给喜喜入赘?” “没有没有,”顾喜喜僵笑着摆手,“您言重了,我在村里长这么大,也没见过您说的这么……夸张。” 吴大娘却认真起来,“我可没夸大一个字儿啊。” “过去大家都觉得,你爹没了,像你那样啥也不会只能坐吃山空,那点家业要不了几年就折腾完了。” “可现在不一样了,你年年丰收,越赚越多。还弄了那么多果园,雇了长工,不用主家自己干重活。” “而且就连村长两口子都事事听你的,这在村里的体面也有了。” “谁要入赘到你家,不但减轻了自家父母兄弟的负担,少个人分家产田宅,下半辈子还能跟着你享清闲富贵命。” “可惜我是个女的,我要是的男人,我也得在你家门口挤破头!” 何景兰歪身在顾喜喜耳畔低语,“这吴大娘虽然强买强卖讨人厌,但她又是实在人,有什么话还真敢说。” 顾喜喜叹息,“都是为了生存,这么想就不觉得她有多坏了。” 此时张婶再看吴大娘,已经从不悦变成了无奈。 她拍了几只蚊子,不得不招呼吴大娘进屋落座。。 “吴家妹子,我知道你家那几亩地养大五个后生着实不易。” “以后还得筹措三份聘礼,给他们成婚办酒,负担重的让我都不敢想。” 吴大娘如遇知音,愁道,“岂止呢。” “我家老二媳妇最近探我的口风,那意思是想分家。” “可家里就那几亩地,按人头分还不够一人一亩的。” “村里如今又开垦不出新田,我敢答应分家吗?怎么分,分开了能过活吗?” “当年舍不得他们小小年纪出去受苦,才没让他们外出学一门手艺,眼下后悔也来不及了。” 都是乡下人,像这样的苦楚其实很常见。 就算张婶没亲身经历过,也能够理解吴大娘的处境。 她叹了口气,说,“怎么样都难,外出学艺,也未必都是好的。” “陈老二家的三小子,厨艺没学成,还烫的满腿燎泡,师父送回来给了十文钱就不管了。” 吴大娘点头,“那孩子命保住了,但成了跛子,到现在连个媳妇都没说下。” 聊到这些,她们难免想到此生见证过更多的人间疾苦,神情都有些闷闷的。 顾喜喜心头也不轻松。 她望着桌上那盘碧绿的野菜团子,心想,田地不够分,还不是因为亩产提不上去? 乡下孩子小小年纪就去做学徒,没有任何保障。还不是因为传统的土里刨食,根本养不起这么多人? 所以,必须要做出改变。 尽管同情吴大娘,张婶还是拒绝了提亲。 “不瞒你说,我连给赵媒婆的庚帖都撤回来了。” 她看了眼顾喜喜,一笑,“因为喜喜自己的意思是,这两年还不想成亲。” “所以你也别着急上火了,不管他谁来说亲,我们都是同样的话。” 顾喜喜连忙跟着点头,证明所言非虚。 赵媒婆的大名,吴大娘自然也是知道的。 她愣了愣,最终识趣地没再刨根问底。“也是哈,才跑了个陈先生,这些臭男人总叫咱们女人难做。” “我要是喜喜,也想先静一静,离他们远点儿!” 顾喜喜张了张嘴,本想说自己并不在意那件事。 可转念又想,与其越描越黑,不如保持沉默。 反正吴大娘说的道理大差不差。 吴大娘起身告辞,“那我就不打扰你们吃饭了。” 张婶送出去,借了一把自己常用的油纸伞给她。 等到老郎中、石头前后脚回来。 张婶端上温温的绿豆小米粥,一大盘葱花炒蛋,一人一份蒜汁儿。 菜团子沾蒜汁吃,酸辣筋道,很是开胃。 顾喜喜边吃着,说,“明天下午,我想在土地庙教大家种粟米。” 除了老郎中依旧淡定,其他人都惊讶地抬起头。 张婶问,“所有人?全都给教?” 第251章 把东西狠狠卖给他们 顾喜喜平静地抬眼看着大家,笑着说,“只要是想学的,都可以。” 老郎中道,“达则兼济天下,喜喜既然有这个想法,好事儿。” 张婶虽然也希望村里人都过得好,但却不想便宜了某些特定的讨厌鬼。 她想了想,说,“那两个姓顾的死老头呢?” “他们为了这个怎么给你使绊子的?还兴风作乱,差点伤着你!” “别的人都可以,唯独他们两家不行!” 顾喜喜看张婶板着脸不高兴,有意打趣,“除了顾大爷顾二爷两家,您是不是还忘了说我三叔那家?” 张婶一怔,皱眉犹豫片刻,松口道,“顾老三就算了吧。” “闺女远嫁,到现在从没回来看过他们,儿子又成了那样,报应已经够了。” “咱们不用对他好,你教种地,他们要愿意听,就随他们去。” “喜喜,你觉得怎么样?” 顾喜喜笑着点头,“我就知道婶子是头一号的善心人。” 张婶坚持原则。“我可不是对啥人都有善心,只是看顾老三两口子现在老实了,上次俩老头作乱,他家也没出来掺和,以后咱跟他们继续不来往便是了。” “可顾大、顾二一次接一次蹦跶,就是冲你这个种粮食的秘方来。” “要是让他们得逞了,这天下还有公道吗!” 顾喜喜也不是什么以怨报德之人,心中自然早有盘算。 她喝了一口粥,说,“土地庙是全村人共有的地方,我无权拦着任何人。” “明日谁想听都可以,不过……” 她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诡笑,“我教大家种粟米,口头能说的,无非是播种、用药、施肥、浇水、除草等等。” “时机、用法、用量,这些都是可以教的,但也有教不了的。” 石头举手,“我知道!” “就是那些给作物用的各种药、肥料。” “那个笨蛋顾二爷不就是吃了这个大亏吗?” 顾喜喜笑眯眯夸赞,“真聪明,不愧是苗木世家的孩子。” 石头骄傲地挺了挺胸,又撒娇道,“喜喜姐,你答应了我的,明年一定要用上我家的果树!” 顾喜喜摸摸他的头,“没问题。” 开春之前,石头就郑重提过这件事。 但当时超出顾喜喜的预算,以及时间紧迫等问题,没能成行。 顾喜喜就跟石头说,明年一定。 石头家的苗圃也不能无人打理,顾喜喜就找了孟大娘子牵线,找了个曾经为富贵人家专伺果树的老人儿看顾。 约定好今年园中结的果子、以及顾喜喜给五吊钱为报酬。 孟大娘子也是忠人之事,不但命人对苗圃的果树做了登记,让石头自己确认后。 她不定期派出珍宝阁的管事,到苗圃突击巡视。 小石头在花池渡村安心上学、快乐玩耍,并不知道这些大人为了保住他那点家产,私下都付出了怎样的努力。 再回到眼前,何景兰又提出一条疑虑,“可喜喜之前不是说,顾二爷不懂方法,偷了点肥料,只会适得其反。” “可你现在不是就要把方法公布,岂不还是如了他的愿?” 顾喜喜向石头睨目道,“石头,你来说。” “嘿嘿……”石头咧嘴坏笑,“就他偷的那点份量,能管什么用?” “再者说,光听了方法,还不能达到同样的效果。要完全按我喜喜姐的方法,其中所用的肥料、药粉、药水有好几种呢,用量又大。” “想种点东西很复杂的,全都加起来,哪有那么容易!” 何景兰拧眉想了会儿,忽然明白过来。 “你想让他们都来找你买东西?” “而且只要他们想比别人种的粮食多,就只能一直找你买东西!” 顾喜喜摆手,“别把我说的好似黑心奸商似的。” “只是除了最简单的农家肥,草木灰,其他的我就算告诉他们怎么做,也没人能做出来啊。” 何景兰牙酸似地瘪了瘪嘴,“虽然知道你说的都是实话。” “但总有一种被你炫耀到了的感觉。” 顾喜喜苦笑,她并非化工专业,对这门生意其实并没什么兴趣。 所以之前安庆和在这儿时,她曾经提过一嘴。 前两天安庆和来信,说他已经找到合适的地方,按顾喜喜给的清单买齐了所需工具和原料,正在寻靠谱的工匠。 地点距离花池渡村并不远。 只等顾喜喜得空过去指导几日,作坊就可以很快运作起来了。 何景兰听了大惊,“你又把赚钱的生意给安庆和做了!不公平!” 顾喜喜有些好笑地说,“什么叫又啊,这才是第一个。” 何景兰不服,“这才不是第一个呢,我可知道的啊,他上次回云岭县,马上就给你写了信,说起频婆果套袋的好处。” “他们苗木商行的人都说,虽然还没到最后见真章,但从眼前看,虫害、果病少了许多,夏天下了一次小冰雹,也没伤着果子。” “还说按你所说在蜀地新选址的果园,目前看长势也很不错。” “不都是你帮安庆和弄的吗?这么多甜头还不够!” 张婶忍俊不禁道,“说的好像多不乐意,可我听着,怎么都是夸咱们喜喜的话,像是炫耀喜喜多有本事似的。” 她向老郎中道,“何小姐今日要不说出来,咱们俩还不知道呢。” 何景兰被拆穿,脸一红,“我哪里只是夸她,我就是急眼了,她带安庆和玩儿,不带我!” 顾喜喜失笑,先对两位长辈说,“安兄那边只是开了个头,还在等结果,过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才没特意说。” 她又哄劝何景兰,“这农药化肥作坊,免不了脏兮兮的,哪里适合擅长吃喝玩乐的何大小姐?” “将来咱们日进斗金,主要还得靠你。” 何景兰支棱起来,与顾喜喜相视而笑,“我也这么认为。” 因为下雨,顾喜喜今日等的客人来迟了。 午时过了,才听见雨声中有人敲门。 “请问此处有位女顾老板吗?” 听着并非村里熟人,石头、小花飞快地窜到大炕里侧,双手(双爪)扒着窗纱往外看。 顾喜喜穿鞋下炕时,何景兰已识得这声音。 “粮铺的廖掌柜?” 第252章 一盒新种子 此时,雨已经停了。 顾喜喜从容起身,说,“说好了再卖一批粮食给廖掌柜,我最近实在没空进城了,就让他自己来取。” 家门外排着五辆大车,清一色的高壮骡子,真不愧是开粮铺的排场。 除了车夫,廖掌柜只带了一个账房。 看见主人家出来迎接,他笑着上前两步,拱了拱手,“车在小路上陷了泥坑,故而来迟了,还请顾老板见谅。” 车夫们穿着斗笠蓑衣,廖掌柜手里还拿着伞,衣裳沾湿,下摆都是污泥,可见的确是冒雨而来。 顾喜喜回了一礼,道,“无妨,雨天本就不便运粮。难得廖掌柜如约而至。” 廖掌柜说,“我若做不到基本的守信,那对得起顾老板的信任?” 他看了眼天,哈哈笑道,“就连老天也帮忙,现在雨停了,等会儿啥也不耽搁。” 顾喜喜请客人入内。 说是来买粮食,廖掌柜却让车夫们在外面等,自己只带了账房老马进门。 何景兰小声问顾喜喜,“他们不去后院搬粮食吗?” 顾喜喜道,“不急,先聊更要紧的事。” 正屋,顾喜喜没有请客人上炕,而是在旁边围桌落座。 廖掌柜将一个巴掌大的小木盒放到桌上,“三年内,顾老板种的粮食,我廖记有最优先收购权,价钱按当年市价浮动。” “作为回报,这便是顾老板想要的东西。” 顾喜喜毫不客气地拿过来,打开盒盖。 何景兰好奇地看过去,发现里面都是些暗褐色的小豆子,密密麻麻装了满满一盒。 她感觉此物有些眼熟,拧眉寻思。 与此同时,顾喜喜已经伸手在盒中搅动几下,随机拈起几颗摊在手心里。 闻气味,对着光亮观察,最后拿小刀劈开一颗小豆子再看。 何景兰突然回忆起来,“葡萄!这是葡萄籽!!” 她吃过一次葡萄的。 从西域送到京城的贡品葡萄干,里面的葡萄籽就长这个样子! 这时,顾喜喜也验看完毕。 她把手里剩下的葡萄籽丢回盒中,“不错,这些种子都是去年的新货,保管的尚可,大部分还算是有活性。” 廖掌柜暗自松了口气,笑道,“您满意就好。不瞒顾老板,这东西着实难找,我托了几重关系,才弄来这么点儿。” 顾喜喜盖上盒子,边笑着说,“要是容易的事儿,我也不求着廖掌柜了,多谢。” 别看廖掌柜只是在青田县城开了一家粮铺而已。 西北之地不比江南鱼米之乡富庶,青田县又毗邻边境,少不了与南来北往的买卖打交道,而西北军治下又极严。 要在这地界做粮食生意,要求人脉、货源、通路。 就算廖掌柜不是什么巨贾,他认识与农业行当相关的异域人,恐怕也不少。 顾喜喜就是料准了这点,才与廖掌柜做交换。 结果还真让她如愿以偿。 张婶进来给客人上了茶,就带着石头、小花出去了。 廖掌柜伸手拿茶杯,觉得有些烫,又放下。 他搓着手犹豫片刻,还是决定敞亮点儿说话。 “顾老板,既然您对葡萄籽满意,契子我已经拟好带来了。” 顾喜喜爽快道,“我看过之后没问题,咱们就签吧。” 廖掌柜喜出望外。 想到自己还给顾老板带来一份大礼,若是能够顺便玉成此事,将来他粮铺再也不用愁货源,有的是上等品,再开分铺都不成问题。 廖掌柜脸上的笑都快要控制不住了,一叠声叫账房把契子拿出来。 作为顾喜喜的临时账房,何景兰也已经取了自己的文房四宝并一方红泥。 契子还是一式两份。 顾喜喜先接过来看了,顺手递给何景兰。 何景兰看了足足两盏茶的功夫,确认道,“没问题。” 虽然商定了三年内的粮食优先收购权,但定价权力部分掌握在顾喜喜手里。 以当年当天的市价为参考,便是对双方的限制。 顾喜喜不能坐地起价,廖掌柜也无法黑心压价。 听了何景兰的话,顾喜喜拿过来也不再多看,利落地签字按手印。 廖掌柜见此一幕有些惊讶,“原来何小姐是一位女账房?” “失敬,失敬。” 何景兰微微一笑,“哪里。” 其实就算没有账房在,廖掌柜也不会在契子上暗藏猫腻。 被当面揭破,从此合作告吹。还是放长线,跟着顾喜喜以后时时都能吃到饱、甚至吃到撑。 个中利弊,廖掌柜还是能分的清。 等到各自收起契子,廖掌柜满心滚烫,仿佛看见无数的铜钱和粮食朝自己飞来。 于是他也顾不上喝茶了,催促道: “老马,还不赶紧把你写的单子给顾老板、何小姐过目!” 马账房从袖中取出一封折纸,小心地展开抻平。 这才双手递向顾喜喜,“顾老板请。” 两个女子靠在一起看,满满一张纸,分门别类,罗列的很清晰。 “青田县北……良田十亩,田庄,通渠灌溉田,十五亩……” 何景兰猛地抬头看顾喜喜,“你要买地?” 顾喜喜微笑,“嗯。” 每个村子都是一个相对封闭的小社会。 长久以来居民固定,土地固定。 想在花池渡村周边购买田地是不可能了。 所以顾喜喜思索后,把目光放到了县城周边。 委托廖掌柜代为打听,县城内外可有田地出售。 廖掌柜到处收购粮食,哪里有产粮的土地,他再清楚不过了。 数日忙碌下来,还真有收获。 廖掌柜说,“顾老板选的这个时机是真的神了!” 听他细述原委,自从开始打仗了,反应最大的不是普通百姓,而是那些广有田产的富户。 有人不看好西北,认为长期下去,西北军肯定缺钱缺粮,可能还会爆发民乱,只怕到时候大将军要榨他们的油水。 或者关系个别大户与京城有关系的,怕之后被大将军报复。 这些人陆续举家离开,钱财细软可以带走,田地却是带不走的。 廖掌柜满面喜色,看着比顾喜喜本人还高兴。 “虽然不是每家都急着田地出手变现。” “可咱们图的不就是个趁火打劫吗!” 第253章 你家门外排长队 顾喜喜正在喝茶,听见廖掌柜的话,不由轻咳两声。 何景兰不高兴道,“什么趁火打劫,我们顾老板只做正经买卖。又不是学那贪官恶霸抢占民田!” 廖掌柜一愣,意识到自己有些得意忘形了,赶紧喝口茶水压压。 “是我高兴过头了,用词不当,顾老板、何小姐千万莫怪罪!” “顾老板这……这应该说是眼光卓绝,掌握先机!” 顾喜喜已经看完了单子上的内容,淡笑说,“好了,我知道廖掌柜并无恶意。” 她抬眸直视廖掌柜,带着些许意味深长。 “而且我相信,廖掌柜也希望我这次能买到心仪的良田。” “那当然了。”此刻廖掌柜也不藏着心思了,坦言道,“这三年内,顾老板摊子铺得越大,收的粮食越多,于我越是获利。” 顾喜喜对此也心里有数。 她方才看单子上列出的价钱,低于两个月前的田地市价,廖掌柜应该没从中加价。 廖掌柜赶紧回到正题,“经过我实地探看,再多方打听,选出了这几处。” “都是这次离开就再不回来的,都是有灌溉的良田。田地相对集中,少则八亩,多则十五亩。绝不是零散分布的。” “这其中唯一的田庄,说是庄子,里面并没建多少房屋,有成片的十五亩地,剩下就是管庄子、种地的人住的两间小屋。” 顾喜喜其实也相中了这处农庄。 处在县城和官道之间,运输绝对便利。 只是价钱…… 顾喜喜再看单子上列出的钱数。 平均一亩地比其他地方还是略贵了些。 廖掌柜看出顾喜喜的犹豫,笑着说,“这上面写的价钱只是我初见卖家时,人家报的价。” “顾老板若相中了哪几处,我再去详谈,价钱自然是能压则压。” 他打听过这几家人都不打算再回来。 留下的宅邸、田地、铺面都在出售中。 而如今又逢乱世,天下未定,西北的将来如何谁也说不准。 基本没人会在这时购买不动产。 就连廖掌柜自己看上了两个铺子,犹豫再三也没敢购入。 唯一的好处是,卖家急于出手,出价低,议价时容易压价。 也就是这位顾老板,虽为一介女流,却敢反其道而行。 廖掌柜望着顾喜喜,内心一度很复杂。 顾喜喜用毛笔在单子上打了两个钩,递还过去,“就这两处,一个十五亩的田庄,一个八亩,离得近也好一并打理。” 廖掌柜接过看了一眼,郑重应下,“好,我尽快去办,这两日便有结果。” 顾喜喜客气道,“劳烦,最近我家里实在走不开,只能请您多跑两趟了。” “事成之后,我按行情给您中人佣金。” 廖掌柜没有推辞。 做了这么多年生意,他很清楚,要赚取自己应得的,有来有往利益关联,这条关系才能长久、稳定。 事情谈得差不多了,马账房到外面招呼车夫们进来搬货。 送走了廖掌柜一行人,顾喜喜提着一包沉甸甸的银锭转身回来。 何景兰遗憾道,“可惜咱们还不能出村,要不然我真想去看看你要买的地。” “还有砍价,全都交给廖掌柜,你一直不出面没问题吧?” 顾喜喜勾唇,“谁说咱们不能出村?” “你没觉得这几日很安稳吗。” 何景兰寻思片刻,“好像是啊。” 近期何家的暗卫没捕捉到任何可疑情况,甚至于闲的有些无聊。 顾喜喜道,“除了刘夫子那增派了人手之外。” “可能其他地方有个更大的动作。” 她看向何景兰,“你有多久没收到家信了?” 何景兰一怔,“你是说我哥?” “他做了什么,制衡?或者说威胁到某些人。” “让他们不敢对你我出手?” 顾喜喜说,“可能吧,只是猜测而已。” 她打了哈欠,“不行了,我得睡会儿。” 跟人谈生意太费脑子,比她做自己的本行累多了。 顾喜喜一觉睡到了傍晚。 云霞的光彩映入屋内,睁眼时满屋的红光。 她舒服地伸了个懒腰,雨后凉快,睡了个好觉。 砰砰砰闷响,就听见石头大声说,“喜喜姐!你睡醒了吗?” “快出来!咱家出大事儿了!” “张奶奶快应付不过来,可怎么办啊!” 顾喜喜一惊,赶紧下床整衣,“石头!你进来!” 石头这才推门而入,小花就在他脚边,嘴里叼着个知了,还活着,发出唧唧唧唧的蝉鸣声。 顾喜喜问,“出什么大事了,你慢点说。” “嗯……”石头表情有些古怪,“哎呀,我怕……我还是别说了。” “景兰姐说,你出来看一眼,自己就知道了。” 他抬手往外一指,“就在外面。” 此刻门开着,顾喜喜也听见了人声。 好像有许多人在外面说话。 很吵。 顾喜喜满腹疑惑地跟石头出去,看到自家外黑压压的一片人,竟然还排起了长队。 其中很多生面孔,都不是本村人。 何景兰站在屋檐下,端着一碗薄荷乌梅糖水瞧热闹。 见顾喜喜出来,何景兰把汤碗塞到她手里,笑道,“刚睡醒,口渴了吧?怕你等一下上火,这碗专门是给你备着的。” 糖水早起煮好,吊在井里到现在,凉津津的。 顾喜喜也真是渴了,先喝了两口,正要问到底怎么回事,就听张婶在外面大声说: “说了多少遍,我们家没有说亲的打算!” “怎么就听不进去呢?!” “只要是来提亲的,你们在这儿排队,排再久也没用啊!” 何景兰、石头似乎听见了咔嚓一声。 顾喜喜感觉自己要裂开了。 提亲? 外面这么多人都是来提亲的?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虚弱缥缈,“他们要跟谁提亲?” 石头同情地看着顾喜喜。 何景兰答,“自然是你这位一家之主。” 顾喜喜身子晃了晃,抬手扶住墙,“不是已经回绝过了吗,怎么还来了这么多人?!” 何景兰望着门外依旧不愿退去的人群。 “吴大娘不是说了吗,好女百家求,要挤破头的。” 顾喜喜家外面,路那头树荫下隐着一道人影,正注视这一切。 第254章 现场爆料了 张婶严词拒绝,的确让现场安静下来。 然而维持不过片刻,又如同蜂巢嗡的一声炸了窝。 人们干脆也不排队了,争相往张婶面前挤,七嘴八舌地自我推荐: “听说你家姑娘年纪不小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不亲眼看看,咋知道就不合适呢?” “我家二小子今年十六,已经长得比我高了,村里都夸他俊秀堪比年画上的送财童子!” “我小儿子可是人见人夸的种田把式,等他入赘到你家,由他管着田里那些干活的人,你家姑娘就能彻底在家享清福了!” “要说姻缘,也不能只看眼前!这么大家业还得传宗接代!算命的说了,我家黑娃子孙缘旺盛,他肯定能让顾家这只独苗开枝散叶,子孙满堂!” “我有三个儿子,十个侄子!顾家小娘子只要能相中,带回去当童养婿也好!从娃娃养起才听话乖顺呢,长大了只跟娘子一条心!” …… 顾喜喜的脸慢慢黑了。 何景兰叹为观止,“还别说,他们都挺会找优势的,角度还各有特色。” 石头神情复杂地点头,“没点特色的话,很难脱颖而出。” 两人站在一起,同样的姿态看着门外,又不约而同地叹气。 何景兰说,“果然竞争激烈最能激发人的潜能。” 石头再次点头,“我肯定想不出他们这么多花样。” 此时张婶好赖话都说尽了,已经有些疲于应付。 多数来提亲的人还算客气,但其中也有急了眼的,说话渐渐放肆起来: “这位大姐,你只是个帮佣的下人,能帮主人做决定吗?还是把你家姑娘叫出来,兴许人家自己愿意呢!” 张婶脸一沉,毫不客气回怼,“就算我是这家的下人,你又是个什么东西?” “我可没见过哪个富贵人家,挤破头也把儿子往别人家硬塞的。” 众人哄笑。 在场的虽然互相不认识,但谁不知道谁啊。 若非日子过得紧紧巴巴,哪里会上赶着送儿子入赘? 张婶扬起脸,接着说,“还有,我家姑娘愿不愿意,你能比我更清楚?真是茅坑里的蛆虫成了精,吃几口脏的臭的就以为自己知道人肚子里都怎么想!” 说话的是个穿褐色葛布衣裳的妇人。 她在一片嘲笑声中涨红了脸,吭哧吭哧憋了半晌,才挤出一句:“你、你得意什么,真是狗仗人势!” 院子里,何景兰、石头眼神凶巴巴地撸袖子,已经摆出战斗模式。 只要张婶骂不过那泼妇,他们俩就立刻顶上! 只听顾喜喜冷笑说,“一个一个的,没完没了是吧。” 声音不高,却分明咬牙切齿。 旁边那两个扭头看时,顾喜喜已经拔腿往外走了,步履如飞。 石头一面跟上,朝何景兰招手,“景兰姐,咱们也去!” 方才是张婶不让他们掺和,怕吵起来闹的更麻烦。 可那些人偏偏不依不饶的。 眼看天都要黑了,再不做声,真当他们顾喜喜家没人了吗! 张婶指着褐衣妇人的鼻子,“烂嘴的臭婆娘!你骂谁是狗呢?” “大家来提亲,总归沾点儿红事。只要别太过分,我总想着没必要闹的难看。所以尽量对大家客客气气的。” “偏你还真拿自己当客人了?” “话我今儿就撂在这,别说入赘了,你家的小子想给我家当雇工都不配!再不滚就一条扫帚伺候!!” 其他提亲的人巴不得少个竞争对手,纷纷起哄。 褐衣妇人面上仿佛被人抽了两耳光,火辣辣的。 她嘴唇都快咬出血了,见求亲无望,索性下了狠心公然爆料: “我看是你家姑娘为人不正经,你才没脸给她应承亲事吧?” 顾喜喜刚跨过门槛,听见这话,眉头一皱。 紧随其后的何景兰、石头则双双吓了一跳,赶紧看向张婶。 全家谁不知道张婶对顾喜喜如何爱重。 别人骂张婶可以,诋毁顾喜喜却是真正碰了张婶的逆鳞。 果然,张婶的脸瞬间阴沉的像是要吃人,“贱货!给老娘闭嘴!” 她一边骂骂咧咧,一面风风火火到大门后拿了扫帚,就开始追打那妇人。 “茅坑里的贱东西,啥东西在你眼里都是脏的!我这就戳瞎你这双烂眼!再撕了这张破嘴!” 褐衣妇人慌忙闪躲,头上挨了一下子,疼的直咧嘴,越发大声嚷嚷: “大家都听着啊,正所谓纸包不住火!他们村教书的那个刘先生,跟顾家的姑娘早就有一腿了!有人亲眼看见他俩在晚上私会!!” 这下连何景兰和石头都在蹭蹭冒火了。 石头板着小脸,“景兰姐,你先骂死她,我去拿弹弓。” 何景兰郑重点头。“放心。我这人一贯都与人讲道理的。” 褐衣妇人已经逃到了人群之外。 眼看张婶被堵在那边一时过不来,她转过身得意地笑了。 “顾家上一个赘婿还没正式成婚就跑了,为啥?肯定是发现未婚妻跟别的男人苟且,他不想戴一世的绿帽子!!” “你们还想送儿子入赘,不止是把他推到火坑里,还要当心让祖宗蒙羞,到了夜里祖坟冒绿光!!” 张婶气的在空中挥舞扫帚,“贱蹄子你给我等着!” 何景兰上前扶住张婶,安慰地拍了怕,然后扬声道,“典型的吃不着肉,就说肉是臭的!” “若你所说为真,你今日又为何舔着脸求亲?你也说了,哪有人专门送亲儿子跳火坑的?” 褐衣妇人一噎,嘴里磕磕巴巴。 何景兰哪会给她说话的机会?叹息说,“哦,我知道了,你一定是跟孩子爹苟且,生出来一个见不得光的野种?” “嗯……也可能你是个恶毒又贪财的后娘,卖儿子换彩礼!” 褐衣妇人气结,“我……” 何景兰旁若无人,继续思忖,“哦对了,你肯定还恨毒了你的夫家吧,这么做就是为了让他家祖坟夜里冒绿光?” 顾喜喜给了个赞许的眼神,以彼之道还治彼身,甚好。 褐衣妇人又急又气,却苦于无法还嘴,涨红着脸气喘吁吁。 这时,石头端着铁弹弓跑出来。 他瞄准时,不知为何扭头朝院子深处看了一眼,忽然就变得底气十足。 第255章 搭弓驱邪 石头从兜里掏出一颗石子,一派轻松地搭弓瞄准。 皮筋只扯到一半就松了手。 眨眼的功夫,只听人群之外一声惨叫。 再看那褐衣妇人已经重重倒地,双手抱住右膝满地打滚。 她浑身战栗,却一句话都说不出,只喊的一声比一声凄厉。 下午出了会儿太阳,这么多人挤在一起本来还觉得有点热。 此刻大家看着褐衣妇人,都觉得背后发冷,暑气顿消。 该有多疼啊! 单是看着就觉得要疼死了。 何景兰悄悄朝石头眨了眨眼,意思是干得漂亮! 她趁机高声道,“我们全家离她这么远,从刚才也没再追她了,可没人碰她一手指头啊。” “是她自己走路不看路摔的,还请大家都能做个见证。” 并非所有人如褐衣妇人般恶形恶状,很多人都点头称是,表示愿意做这个见证。 还有与褐衣妇人相识的,主动说等会儿可以顺路带她回家。 何景兰拉着张婶退回门口。 见顾喜喜低头看着地面,露出困惑之色。 何景兰笑问,“看什么呢?” 顾喜喜视线梭巡了一会儿,终于在一个人脚下看到了灰色的棱角石子。 花池渡村公用的灌溉渠那边,多得是这样的石子。 果然…… 顾喜喜直起腰,朝何景兰一笑,“没什么。” 她瞥向石头,小家伙立刻挪开视线,假装抬头看天。 顾喜喜不落痕迹地重新看向前方,心说,真可疑! 方才事发突然,且有夜色做掩饰,其他人并没留意石头用铁弹弓射击的走向。 但顾喜喜在石头身旁却看的仔细。 这小子只是轻轻拉了半弓,与他平时用尽全力的架势相比,本就可疑。 加上眼前密密麻麻都是人,以他平日玩弹弓的准星,至少有五成几率误伤他人。 想隔空精准命中褐衣妇人的膝盖,除非…… 开外挂! 想到这儿,顾喜喜也感觉背后凉飕飕的,像是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盯上了。 她忍不住扭头看了眼院子里,总有种不祥的预感。 于是她也没心情在这儿耗着了,决心速战速决。 “我就是你们打算提亲的人。” “你们既然听不进张婶的话,那就由我自己说。” “第一,我爹人称顾扒皮,我继承了他的抠门爱财,上一个男人衙门半卖半送,我只花了一文钱,所以要入赘的,彩礼只有这些。” 夜色中,一阵阵倒吸凉气声。 一文钱? 最穷苦的人家娶媳妇也没这么抠搜的,更别说入赘的价钱要翻倍了! 顾喜喜才不管旁人什么反应,继续说,“第二,入赘后为了避免反悔,必须去衙门更改户籍,从此随我姓顾。他管不着我在外面的事儿,只能留在家里洗衣做饭带孩子。” “第三,我每个月付给他家用钱,其余我的财产有我自己管着,与他人无关。” “第四,他既然姓顾,自然要与过去那个家断绝关系,他原来的父母兄弟以后无论病死饿死,都跟我没有任何关系。” 现场再次炸了锅。 “才一文钱?开玩笑的吧。” “不行不行,要是答应这条件,不是白搭了一个壮劳力吗?” 顾喜喜懒得听这些废话,对自家人说,“他们爱走不走,回家。” 几人进去落下门栓,依旧在院子里摆晚饭。 饭菜上桌,还没等到石头请老郎中过来,就听着外面的嘈杂声渐渐消退了。 张婶总算松了口气,“可惜咱家没啥亲戚在附近,不然当初听吴大娘那么说,就应该早点出去避一避。” 顾喜喜淡笑,“咱们还能被几个不认识的人逼的离家出走?” “知道他们真正贪图什么,只需彻底绝了他们的心思,一劳永逸。” 有人想嫁个儿子换彩礼,减轻家庭负担。 有人想让儿子嫁个富户,从此全家鸡犬升天,一起沾光。 有人惦记顾喜喜一个孤女好拿捏,儿子先入赘进去,过几年如何,还不是男人说了算。 种种盘算,皆离不开一个“利”字。 顾喜喜便斩钉截铁地告诉他们,入赘到她手里,莫说捞好处了,反而还要吃亏! 这些人自然知难而退。 张婶点头,“法子是很管用,但我就怕传开了不好听。” “万一他日你赚够了银子,又想成婚了……” “那也不怕,”何景兰笑道,“婶子看这些人多积极呀,” “就算过几年喜喜想成家了,重赏之下总有勇夫,还能换一茬,更加新鲜水灵!” 话音刚落,忽听咔嚓一声。 正好此刻没人说话,院子里安静的只听见小花吃饭的咕噜声。 张婶自我怀疑,问,“你们听见啥声音了吗?” 石头拉着老郎中从后院走出来,听见这话,赶紧大笑几声,“哈、哈、哈,我闻到肉味儿了!” “郎中爷爷,咱们今晚有肉吃!” 然而,饭桌这边没人搭腔。 何景兰说,“好像在堂屋里,该不会进老鼠了吧。” 她转向石头,“你刚才进出,纱窗门了吗?” 石头一指小花,“花花在这守着,怎么可能放老鼠进屋?” “景兰姐想太多了吧,好饿啊,咱们快吃饭吧!” 顾喜喜一直没开口,只等石头先扶着老郎中坐下。 她才似笑非笑地问,“刚才多亏了你打中那女人,起了震慑作用,让其他人头脑多少冷静一些。” 石头僵硬地坐下,眼珠乱飘,“对,对啊。” 顾喜喜笑意加深,“你都饿了,你那个帮手他不饿么?” 石头惊的倏站起,一口气飞快地说,“喜喜姐我不是故意瞒着你,我我我就是怕你生气,我保证就这一次,过去我从来没骗过你!我一直都是站在你这边的,就算是陈先生突然回来,喜喜姐讨厌他,我肯定帮喜喜姐!” 顾喜喜轻轻按下石头的肩膀,让他落座,“别慌,我又没怪你。” 她看向堂屋,眸光变得锋利,“周围没别人,不用躲着了。” 所有人都面朝堂屋。 房门从里面推开,男子走出来,一身干练的玄色劲装,长发在脑后高高束起。 与大家所熟悉的书生雅气很不一样。 直到他走到光亮处,显现出那张堪与月色争辉的绝色容颜。 “我离开之后,顾老板的桃花很旺啊。” 第256章 一鸣惊人 顾喜喜坐在那动都没动,“方才那点小场面,让慕大人见笑了。” “以你的皮相,待他日身价暴涨,想要多少桃花没有?” 张婶难以置信地站起来,“慕大人又是谁,他、他不是小陈么??” 慕南钊就是陈方,在外面早已不是秘密。 之前顾喜喜不提,是觉得若特意提及,还要费力解释清楚。 她懒得为一个可能不再见面的人多费唇舌。 可今晚慕南钊出现在全家人面前,顾喜喜说话也就不再避忌。 “陈方是他的化名而已,他姓慕,叫慕南钊。” “婶子只需知道他出身不凡,做过很大的官,原本是咱们招惹不上的人,以后也是各走各的路,这便足够。” 老郎中是有见识的人,他拧眉思忖道,“姓慕,又出身不凡的。” “我所知道的,也只有那个慕氏大族了。” 顾喜喜说,“师父说的就是他的本家。” 老郎中神色复杂,喃喃道,“我以为这辈子不会跟朝廷中人有任何牵扯,没想到……慕家的年轻人,官还做得很大……” “我早该想到的……” 慕南钊走到近前,歉然道,“之前困境重重,我又命悬一线,实在无法向诸位坦诚相告,这件事的确是我对不住大家。” 老郎中已经恢复了平静,“放心吧,我并未后悔为你医治。” “后来得知你与西北军千丝万缕的联系,我对你曾为官身也有猜测。” “只是没想到你曾在京城做官,还是慕家人。” 张婶吃惊且困惑地打量慕南钊,“你一直用假名字骗我们?” 慕南钊自知理亏,沉重的垂首应下,“是。” 张婶气的指着他,“好啊!好!平时我好吃好喝待你,当你是自家姑爷。我家喜喜还出钱出力的给你买药调理身子!” “你就是这么回报我们的?啊?!” “自己身子养好了拍拍屁股走人,连个真名都不肯说!” 张婶越说越气,更兼伤了心,无法继续骂下去。 她喘着粗气左右看了看,想起自己刚用过的扫帚,立刻抓起来对着慕南钊就打。 “你这个混账小子!我管你出身多高,做多大的官,今日我打的就是你!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你想报复就冲我来,叫官府抓了我,看我带不带怕的!” 张婶打一下就骂一句,慕南钊直挺挺站在那,既不闪躲,也不辩解。 他的确有错,张婶一直拿他当自家人,待他很好。 所以他心甘情愿承受张婶的怒火。 顾喜喜也知道张婶委屈,眼看打了几下也差不多了,便起身将张婶拉开。 “婶子,可以了。” 张婶心疼喜喜,不由红了眼圈,“喜喜别怕,我这个岁数了,管他是天王老子,我也得给你出了这口恶气!” 慕南钊唇角勾起一抹苦涩,“我对不住婶子一片关怀,婶子尽管打骂。” “在您面前我就是小陈,我若在这院子里以权压人,当真是不配为人了。” 张婶抹了抹眼睛,冷笑,“你没啥对不起我的,我只当自己眼瞎,错认了姑爷!” “你最对不起的是我家喜喜!你需要避祸的时候,随便就住到家里。你想奔大好前程了,就说走就走,留下烂摊子给喜喜!” “方才外面那些人你看见了吧,你说那叫桃花?我呸!” 张婶朝地上啐了口,“他们说好听点都是来提亲,实则还不是趁火打劫!” “都知道喜喜买来的未婚夫婿跑了!虽然没办婚礼,可你在我家住了一年多,清不清白的只有我们自己知道!” “寻常人便以为喜喜要在名声变得更坏之前,赶紧再找男人成婚,就连我!我也犯糊涂这么想过!” 她越说越替顾喜喜不值,眼泪止不住往下掉。 何景兰、石头急忙安慰张婶。 慕南钊看向顾喜喜,神情复杂,“当初,我没想到会造成这些麻烦。” 顾喜喜却笑了笑,“那时的你急于自保,不是没想到,而是根本不会去想。” “就算有机会重来一次,你应该也会是同样的选择,不是吗?” 慕南钊无言以对。 的确如顾喜喜所说,那时的他,顾喜喜的命,张婶的命,甚至这整个村落的死活,都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只是后来一切渐渐失控,等他意识到时,内心的天平早已发生了变化。 顾喜喜平静道,“我知道你有你的立场,张婶心疼我,还请你多担待。” “你住在我家时,你我算是各有所得,并无相互亏欠之说。” “虽然后来偶尔有些被牵连的麻烦,但你有能力为自己所作所为善后。加上留下的人帮我对付过闯村的劫匪,算勉强扯平。” 她直视慕南钊的眼睛,“若你为了道歉跑回来,现在就可以走了。” 何景兰旁观到现在,急得不行,终于忍不住大声说,“姓慕的!你从小就是这样,心里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出来吗!” “都这时候了还拽什么拽!” 张婶、石头吃惊,“你从小就认识他?” 何景兰倒吸凉气,条件反射地抬手捂嘴,完了完了,把自己也暴露了。 顾喜喜正在与慕南钊对视。 他的眼神很复杂,却从刚才起就含着一种……坚定。 顾喜喜还没想明白这份坚定因何而来,就听见慕南钊说: “我要与你成婚,入赘顾家!” 不是嫁娶,而是成婚入赘。 张婶手里的扫帚掉了。 何景兰眼珠子快掉出来,她是提醒慕南钊要道歉就拿出诚意,好生分说,哪知他居然马上求婚!还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老郎中也露出惊讶之色。 只有石头咧着嘴,看看顾喜喜,再看看慕南钊,笑的一脸傻气。 所有人齐刷刷看向顾喜喜。 她站在那一动不动,平静的好像有些不正常。 何景兰挪过去碰了碰,“喜喜,喜喜?你这是……吓傻了?” 顾喜喜缓过神先深呼吸,感觉耳根子莫名的发烫,胸腔里也砰砰乱跳。 她安慰自己,两辈子加起来第一次被人求婚,缺乏经验,有所慌乱也是在所难免。 第257章 那就赖着你 何景兰朝慕南钊打眼色,“你这人怎么这么不懂事儿!” “凤求凰知道吗,你求过喜喜吗,你跟人家诉过衷肠吗!她能相信你的真心有几分?一来就求亲,太不正式,太不庄重了,谁会同意啊!” 慕南钊一怔,蹙眉看向顾喜喜,眸中闪过些许无措,“我……我的确没有过这方面的经验。” “顾老板,是我连累你名声受损,我理当为此负责。” 何景兰忍不住别过脸去叹气。 真是没眼看! 啥叫为此负责?这人会不会表白啊,他不是腹有诗书,擅长诗词歌赋吗,怎么这种时候连句浪漫的话都不会说?! 顾喜喜胸中的悸动瞬间偃旗息鼓,木着脸道,“哦,这事儿啊。让你住进我家是我同意的。我习惯自己为自己负责,就不劳烦你了。” 此时张婶已经恢复了精神,她走到慕南钊面前,严肃地盯着他。 “小慕是吧?” “你跟我说实话,你说成婚,是只为了负责、道歉,还是心悦我家喜喜?” “啊?”比狐狸还精明的男人第一次露出老实如鹌鹑的表情。 “负责是结果,因由自然是心悦。” 他甚至还有些困惑,奇怪,若非心悦一个女子,他怎会向对方求亲? 哇哦!何景兰激动地双手捧心,内心尖叫不止。 心悦心悦心悦,他终于说出来了! 老天爷那,竟然让她亲眼见证了千年狐狸下红尘,老铁树开出第一朵花!! 何景兰激动到颤音,“我可以作证,慕家长辈之前给他说过几门亲事,平时也有姑娘自行相中他的,他都不为所动!” “这家伙从不会委屈自己俯就任何人,若非心悦喜喜,他报恩也会用别的法子,绝不会一时冲动就求亲的!” 张婶看着慕南钊,好气又好笑,“你何时有的这个念头?你不说出来,我们怎能知道?” 慕南钊当真想了想,不确定道,“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或许从她为了给我配药,找到药引子时,我看见她的笑容。” “又或许,我与她在边境遇险,她去而复返,硬是拉着我、拽着我,一起活下去。” “也可能还要更早,我们掉进后山的捕兽陷阱……” 听着慕南钊的话,顾喜喜内心泛起一层层细浪。 她也没想到,那个冷冰冰的人,居然能说出让人心口发烫的话。 虽然被求婚是第一次。 但她总归经历过暗恋、明恋,还有过一次因为工作长期异地,无疾而终的短暂恋爱,知道春心荡漾是何滋味。 糟糕,她竟然心动了。 顾喜喜深呼吸,试图让自己冷静思考。 细想起来,绝不只是眼前突然被求婚的缘故。 之前,都是因为之前一个屋檐下相处太久,又数次共患难。 她心中自然也积累了对他的一些情感。 一切好像都很合理。 可对顾喜喜而言,婚姻二字宛如魔咒。 原书中,顾喜喜的悲惨命运就是从她与慕南钊错误婚姻而开启。 被慕南钊怨恨,起因也是顾喜喜买下他,非要与他成婚。 如今慕南钊并没有如期爱上顾青叶,顾青叶也看似暂时退出了剧情。 可以后呢? 若女配只能是女配,就算没有顾青叶,慕南钊还会遇到真正命定的女主…… 顾喜喜脑海中的旖旎心动冷却。 张婶还在问各种细节,越问越满意,何景兰、石头也很高兴。 大家满面笑容,欢欢喜喜的,已经做好了即将办喜事的准备。 老郎中早就观察慕南钊人品尚可,因此并没反对。 顾喜喜却在这时抬起头,说,“你只说自己心悦,却忘了两情相悦才是夫妇之道。” “多谢你青眼有加,可我并没有成婚的打算。” 何景兰再次瞳孔巨震,拒绝了! 短短一顿饭的功夫,她就见证了慕南钊求婚、表白、然后被飞快拒绝。 石头童言无忌,快言快语,“喜喜姐,你不喜欢陈先生吗?” 顾喜喜眼神闪烁,顿了顿,说,“我现在没工夫考虑这个。” 何景兰、张婶捕捉到喜喜一瞬间的迟疑,两人交换眼色,倒是没那么急了,只去看慕南钊的反应。 本以为他高贵惯了,在这么多人面前惨遭拒绝,至少会表现的不悦。 哪知慕南钊出奇的平静。 “哦,不急,我还能停留两日,你可以慢慢考虑。” 顾喜喜一窒,终于无法保持平静,狠狠剜了慕南钊一眼。 “你跟我到后院来!” 她说着自己气冲冲就走,“你们先吃饭,不用等我。” 慕南钊向众人道了一声,随后跟上。 后院药房,顾喜喜点亮油灯。 慕南钊四处打量了一圈,“这是那个姓安胡人撺掇你弄的?” 原来空着的地方都摆上了木头架子,只能容一个人侧身通过。 顾喜喜没忍住翻了个白眼,“什么叫他撺掇我?” “你什么都不懂!这些是安兄按我所述方法亲手做的茶砖,若能成功做出金花茯茶,有钱一起赚。我只需出技术,由他出场地、人工、经营。” “我试种茶树也能有所进展,到时候我可从中挑出更适合本地生长、并且能做出茯茶的种类。再进行优化,推广种植,我已经……” 顾喜喜说着,忽然察觉慕南钊正嘴角噙笑,认真地望着她。 这让她顿感不自在,“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为何不说话?” 慕南钊微笑时,眼眸中波光潋滟,“我在想,无论何时你都没变过,只要与种田有关的话题,你总会变的健谈许多。” “就连你整个人的状态也是在这时最放松。” 顾喜喜脸一红,凶道,“少废话!我叫你来不是说这些的。” “我不会跟你成婚!” 慕南钊颔首,“嗯,我有心理准备。” “这两天我陪着你,你可以看着我再想想。” 顾喜喜暗暗咬牙,这人怎么油盐不进呢? 他过去也不这样啊? 她思绪飞快运转,改变策略,朝慕南钊露出一抹诡笑。 “两天是吗?行,那随便你。” “不过西北军的战事还没结束,你这次出来,霍江应该不怎么乐意吧?他不会放你离开太久。” 看慕南钊皱眉,顾喜喜知道自己说中了,笑意加深。 “区区两天,我忍忍就过去了。而你为了挤出这些时间,不得不快马加鞭往回赶,万一赶不及误了大事,明知捡不到我这粒芝麻,还丢了自己的大西瓜,两头落空,多不值当?” 第258章 我不是病秧子 慕南钊沉默了一会儿,“说的有道理。” “关乎太多人的身家性命,的确不能因我一人贻误军机。” 顾喜喜点头,露出期待的笑。嗯嗯!就是这样!早点想通早点回去吧! 慕南钊抬眼,竟也勾起笑意,“所以你放心,我已预留了足够的时间,定能如期回到军中。” 顾喜喜呼吸一滞,“你!” 慕南钊尤嫌不够,故意曲解,“多谢顾老板一片关怀,我心里有数。” 顾喜喜气结,“罢了,随便你。” 她又重重嗤笑一声,瞥向他,“你说这两天要跟着我?” “可你在征战中途脱队,你敢让人知道你人不在军中,反而出现在距离这么远的花池渡村?” 慕南钊眸光微寒,唇角却还浮着笑意,“威胁我?” 顾喜喜道,“那你就是不敢了?” 她顿了顿,解释说,“你若是能露面,也不至于让石头站在明面装相,你躲在暗处丢石子儿。” 慕南钊微微挑眉,这次他没有回避问题,竟然如实道,“没错,我一路掩藏行踪,就是不想让人知晓。” “若被有心人察觉我在这儿,对前线安稳、村子的安全都有不利。” 顾喜喜愤然,“你明知道这么多不利,你还……” 慕南钊淡淡凝眸,“因为我有把握,行踪泄露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就算不幸失控,我也有后手可保无虞。” 顾喜喜忽然想起何景兰说过的话,慕南钊做事一直力求缜密,他很有耐心,就像蜘蛛精心编织一张大网。 一旦他真正完成了,主动放猎物闯进来,那只猎物就再难挣脱。 顾喜喜心知继续纠缠也分辨不出个结果,便松口道,“行吧,我要去吃饭了,不就是两天吗,随便你。” “至于你说要跟着我,但愿你能说到做到。” 不能出门被人看见脸,看他能怎么跟? 顾喜喜留下个嘲讽的笑,步履轻快地走了。 当晚,慕南钊回到西屋,陈设都没变过,只是床上…… 他随手一拈,看着指尖捏着个几根猫毛,俊颜紧绷,“石头,这是什么?” 石头抱着张婶才给的枕头走过来,“猫毛啊,可能是夏天了,小花最近掉毛有点儿多。” 小家伙知道先生爱干净,放下枕头,弯腰在床上使劲儿拍了几下。 油灯照亮,细软的猫毛飘飞在空气中,随风而舞。 慕南钊只觉得眼前一阵眩晕,急忙举袖掩住口鼻。 “你让小花睡在我床上?” 就是因为在石头村时触碰过小花,他才发现自己有瘾症。 只有接触猫才会发作,眼睛发红,皮肤起风疹且热痒难耐。 石头理所当然道,“这已经是我的床了,喜喜姐说,您这次回来只是暂住,让我忍一忍,暂且跟您挤同一张床。” 话还没说完,慕南钊已经开始打喷嚏了。 他连串阿嚏阿嚏地逃了出去…… 石头带着小花去顾喜喜那屋玩了。 听他描述慕南钊过敏的反应,顾喜喜、何景兰捶床狂笑。 何景兰抹着眼角笑出的眼泪,“他以前从没养过小动物,估计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有这个缺陷。” 顾喜喜笑够了说,“不过还是帮他保密吧,免得上了战场,别人迎面扔一把猫毛,就能给他撂倒。” 两人又一阵大笑。 西屋,慕南钊坐在桌边,隐约听见院子那边传来的笑声。 方才看石头抱着小花跑掉,那欢快的小步伐,摆明就是向全家人宣告去了。 慕南钊面无表情地磨了磨后槽牙。 看来自从他离开了村塾,刘夫子每日布置的课业还是太少了。 张婶一面铺上新换的床褥,边忧虑道,“小慕啊,你这身子骨也太弱了点,成日三病两灾的,我还头一次听说有碰不得猫的毛病。” “明日叫姜老头给你开个强身健体的方子,若不趁年轻好生调养,再过两年只怕不好生养。” 慕南钊听见“身子弱”本来还一笑置之。 待听到最后,他差点连肺脏都要咳出来了。 张婶临走前看了眼,摇头叹气,“挨,这样下去可怎么行呢。” 慕南钊捂着胸口咳嗽,绝望地抬头看着张婶出去。 他早就好利索了! 他不是病秧子! 次日早上,顾喜喜没出门,在家准备下午去土地庙要说的话。 慕南钊也安安分分待着,像从前一样帮忙劈柴、挑水。 何景兰推门进屋,“喜喜,我已经命人按你说的,通知到了本地顾家几位主事人,他们应承会挨个儿传达,下午能到的人一定都到。” 顾喜喜颔首,“多谢。” “今天又这么热,我煮了金银花蜜枣汤,你喝一碗再去村塾吧。” 今早头两节课是刘夫子的,因此何景兰可以晚点儿去。 何景兰出去,看见慕南钊正在劈柴。 昨晚解释清楚,全家人都知道他们是发小,顾喜喜也把隐瞒的责任揽到自己身上。 两人也就不用假装不熟了。 何景兰走过去,看了看地上的柴火块儿,“好辛苦啊,热不热?渴不渴?” “你知道喜喜煮了金银花蜜枣汤吗?不知道吗?” 何景兰得意地掐腰狞笑,“喜喜担心我中暑,让我喝一碗甜汤再去村塾。” “你何时有过这个待遇?” 啪嚓,又一块木头裂开。 慕南钊头也不抬,冷漠脸继续劈柴,“哦。” 何景兰做鬼脸,学他的语气,“哦。” 她如小蝴蝶般翩跹而走,边欢快道,“我懂你,你就是嫉妒。” “不过看在多年相识的份上,我顺手帮你盛一碗,就放在小桌上,你等会儿记得自己喝。” 啪嚓!啪嚓!啪嚓啪嚓!劈柴声更密更响亮了。 午后,花池渡村土地庙。 顾喜喜等人进去时,土地庙大大的场院上早已人头攒动。 顾家众族亲也到了,按顾喜喜说的每家挑一个人作为代表前来,免得人太多了,乱哄哄的,站不下也听不清。 老钱已经在最前方等着了。 顾喜喜走过去,下意识先往人群中看。 紧接着她自己又觉得好笑。 胡思乱想什么呢,这里众目睽睽,慕南钊怎么可能跑到这儿来? 方才出门没见他,应该在屋里睡觉吧。 第259章 别错过了好机会 所有人都在期待着顾喜喜无偿公布她的“秘方”。 顾喜喜定了定神,讲出自己预先准备好的说辞。 从粟米常见的病虫害,说到如何预防。 从如何促进生长,说到做到哪些要素,能让粟米穗大粒饱,达成丰产。 以及施肥、浇水、用药等不同种类、不同作用的区分。 全场鸦雀无声。 像老钱这种能读会写的,提早就准备了纸笔,边听边记下。 更多是大字不识的人,听到这句,马上忘了那句,有些内容更是听见了也没明白,脑袋里就快打成一团浆糊。 顾喜喜对此有所预料,提前与老钱商量过。 老钱奋笔疾书,边大声说,“大家别慌,听进去多少算多少,我都记下来了。” “回头你们有啥不明白的,咱们随时分说。” 众人这才松了口气,继续安心听讲。 顾喜喜从不拖时常,不过一顿饭的功夫就说完了。 有人开始提问,“要想粟米跟你家一样打得多,你说的这些点都要做到,是这个意思不?” 顾喜喜颔首,“没错。” 另一个人接茬,“那你说的这些药啊,肥料啊,你也该一块教了我们该怎么弄。” 何景兰担心地看顾喜喜,这不是把人架在火上烤吗,要怎么回答? 顾喜喜抬眸直视众人,“买。” 如同冷水滴进热油锅,现场哗然。 买?那就是还要花钱咯?! 今日顾大爷、顾二爷虽然没自己出动,但他们两家都有人来。 顾友福冷笑着大声说,“我就说她怎么可能良心发现,教咱们秘方。” “结果还是为了自己赚钱,从咱们身上吸血呢!” “哦,她连外村那些姓顾的都叫来了,当真是专坑自己人!” “也就是你们蠢,那么远的路白白的跑一趟!” 顾友福是顾大爷的大儿子,有点小心机,之前顾氏族亲围攻顾喜喜一事,少不了他从中挑唆。 他们两家被宗族除名,本来就心气不顺,今日还不得借机嘲讽几句? 好在现场其他的顾家族亲并没有被顾友福的话带着走。 有人反唇相讥,“你不是也来了么,说得好像你明知道是一摊屎,还非得尝尝咸淡味儿?” 顾大爷全家在村里的人缘本就不怎么样,村民哄笑,还有人起哄。 老钱不得不出面维持秩序。 等安静了,顾喜喜接着说,“话也不必说那么难听,我说我的,愿不愿意做,怎么做,全凭各自。” “另外,农药和肥料也不是直接向我买,我累死累活做出来的那点儿份量,勉强够我自家用。 “之后就有作坊的供货,我也会用一样的东西,不再自制。” 众人议论纷纷。 有了之前频婆果树的经验,这次除了顾友福,倒是没人急着唱反调。 毕竟跟着顾喜喜种树的几家眼看都发财了。 大家可不想因一时冲动再错过机会。 村民甲提问,“我们祖祖辈辈都用粪肥,不买肥料,用这个行不行?” 顾喜喜说,“你说的可以做底肥,至少还要配合其他一种肥料。” 村民乙举手,“那我们真的不能自己做吗?” 顾喜喜微笑,“我只能说,肥料、农药做起来并不容易,方法给你,你也未必能做成功。原料总需要本钱吧?做不成会浪费原料,还要买制作的器具,” “大家可以算算账,怎样才划算。” 大家继续讨论,有人点头,有人皱眉。 这时,石头大声说,“你们想自己做?喜喜姐之前每做成一种,至少失败百八十次,你们有把握比她还厉害吗!” “要你们这些外行动手,说不定弄到粟米都长熟了,你肥料还没配好呢!” 人群再次哗然,果真这么难做吗? 本地顾家几个主事人有灵醒的,小声说,“这般复杂,难怪顾二爷之前只偷了点肥水,根本没用!” 其他人赞同,“如此看来,顾老板之前就没骗咱们!” 越来越多的人心思活络起来。 尤其是家境相对宽裕的,已经准备问价钱了。 石头双手挽在怀里,小大人一样,“况且,那都是我喜喜姐时常熬到半夜,耗了多少本钱,一遍遍做,一遍遍试出来的方子,凭啥让你们白用?” “我们小孩儿都知道,不能白拿人家的心血!” “之前追着人讨秘方的是你们,如今怕我喜喜姐占便宜的还是你们。” “又没人对你们强买强卖,粮食收的多了也不会到我们家粮仓去!” 孩童的话无所顾忌,说的一群大人老脸泛红。 同时也彻底打醒了他们。 是啊,人家顾喜喜教了方法,最终粟米增收,各归各人家。 人家有啥必要坑他们? 再说了,买农药和肥料自用,显然比自制省心省钱。 人家顾喜喜自己掏本钱、出力熬出来的方子,就算从中赚点好处,那咋了? 从前有人想跟顾大爷家学做菜农的营生,许诺了好处,顾大爷还不肯呢! 如此思路一通百通。 当即有人询问起价钱。 顾喜喜如实道,“这个不归我管,具体还没定价,做这个的人你们也认识,就是安庆和。” 众人想起那个热情的蓝眼睛年轻人,都笑了。 “小安啊!” “他回来了吗?” 顾喜喜说,“过几天他应该会送货过来,大家到时候再看,不过……” 场院内有人高兴,也有人忧愁。 顾喜喜将那些愁容尽收眼底,话锋一转,“有件事我能做保证。” “第一,定价不会高,绝对让大家买得起。” “第二,有闲钱的可以直接买,若暂时手头紧张的也不怕,可以赊账。全赊在我名下,粟米生长期我不收利息,待秋收后偿还欠款即可。” 此言一出,那些发愁的人顿时面露喜色。 有人难以置信道,“可以赊账,还不要利息?不要我们抵押吗?” 顾喜喜笑说,“不用。” “不过为了避免有人故意欠账不还,秋收后就要加收利息了,超期按一分利算。” 何景兰说,“你们放心,不会让你们利滚利最后还不起的。” “喜喜会在赊账契子上写明,只要严格按她说的方法去做,若亩产达不到五百斤,只需偿还一半欠款即可!” 第260章 何小姐的威慑力 可以先拿到肥料农药,而不用付钱? 有这等好事儿,那还等啥呢! 土地庙内人声沸腾。 “喜喜!我家才种了粟米,算我一个,以后都听你的!” “还有我还有我!我家四亩地!” “我媳妇儿娘家能不能也带上他们一起啊?” …… 顾喜喜最后承诺,“今日在场的想参与都可以。” “等作坊正常运转起来,就算生意做大,以后可能卖给更多人,依然优先保证在花池渡村的供应。” 众人欢呼。 何景兰接着说,“需要赊账的人,由我负责拟定契子。” “有些话我也就提前说清楚。” “第一,赊账不代表不用还钱,既立下契子,顾喜喜就能把那些恶意欠债的人告上衙门。” “轻则由县衙抄家,卖房屋卖地赔偿欠款和利息。” “重则不但要抄家赔偿,还会被判流放。” “所以大家最好提前考虑好了,喜喜提出赊账,是想给手头紧张的乡亲一个公平的机会,希望大家都能有粮吃,有钱花。” “能拿出钱的最好还是现买现用,就别惦记着区区免除一半欠款的赔偿了。” 现场鸦雀无声。 何景兰肃容道,“这便是我要说的第二点。” “若有个别人自作聪明想着钻空子,贪图那一半欠款,那我劝你省省。” “顾喜喜她既然敢这么说,便是有信心让你们在秋收后,都能如期还上货款。” “所以如果有人赊账之后阳奉阴违,被发现没按方法种田,导致最终收成未达成预期。” “不但要责任自负偿还全部欠款,超期不还的利息提高到两分。” “往后顾喜喜也不会再给他任何帮助的机会!” 何景兰说到这里,满意地看到现场狂热的气氛消褪下去。 她就是要帮顾喜喜唱好这个白脸。 丑话必须说在前头,尤其是警告那些明明买得起肥料,还盘算着空手套白狼、并试图钻空子的人。 最后,何景兰笑了笑,语气随之温和了些,“其实咱们一起做事,简单点真诚点对谁都好,没必要总将事情想的太复杂。” “譬如别人踏实种地能打五六百斤,你故意乱来,就算顾喜喜不计较免了一半欠款,结果就是,你收获的粮食比别人少了很多。” “孰轻孰重,大可以自己掂量。” 老钱在旁看着,暗暗点头,考虑的如此周密,不仅贫富平衡,还能恩威兼顾。 这下总算是放心了。 他向顾喜喜确认该说的话已经说完了,才向众人扬声道: “大家都听见了?” “机会呢,顾家侄女已经给了,其中利弊,人家何小姐都说的清楚明白。” “做不做,要如何做,大家回去各自商量。” “明日,就在外面的晒谷场,有必要赊账的找我说,我这儿通过了,你们就可以当场跟何小姐签下契子。” 作为村长,他最了解花池渡村每家每户的境况。 从他这再卡一道,谁也甭想浑水摸鱼,给整个村子丢人! 老钱说完,场内一片嗡嗡的议论声。 虽然之前闹得很不愉快,顾家几个主事人却是最先表态的。 “我们商量过,都跟着顾老板干。也决定不赊账,现买现用。” “不过咱们族中可能还有两三家条件不太好的,等我们回去问过,让他们自己做决定。” 顾喜喜含笑应了。 本地顾家的现任族老已经头发花白,他欣赏地望着顾喜喜,说,“你做得好,既兼顾了穷人,又不会因一味的善心害了自己。” 顾喜喜笑说,“其实多数人的心思是一样的。” “辛辛苦苦的耕种,为的不就是多打粮食,吃饱穿暖么?” “我请何小姐说的那些,不过是以防万一。” “我也相信大家冷静下来,自会想清楚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一名主事人感慨道,“说的是,咱们庄户人家,田地和庄稼才是代代相传、长长久久的根,比起这些,区区对半的欠款算什么?” 顾族老对顾喜喜笑道,“之前跟你说,每年夏收之后都要办一场本地族会。” “因为打仗等等缘故,一直拖延到现在。” 顾喜喜讶异,“这是……要办族会了?” 顾族老微笑颔首,“日子定在三天后,我们正式邀请你,作为主事人之一出席族会。” 顾喜喜之前当了主事人,有反击的意思在。 此刻再提起,她有些嫌麻烦,不太想去了。 “这……” “我年轻,要不然还是换个人……” “欸,不可。”顾族老摆手道,“年轻怕什么,难得你年轻有为,更是顾家的荣光。” 老人家露出个打趣的笑容,“还是说,你因这些家伙做出的糊涂事心有芥蒂,不想见到他们?” “没有没有,”顾喜喜急忙摇头,“当初说好了翻篇,那就是过去了。” “三天后是吧,族会我一定去。” 之前为道歉,顾家的主事人也邀请了村长老钱和夫人钱大婶。 顾族老特意向老钱再提出正式的邀请。 两人说话时,不断有村民过来跟顾喜喜打招呼。 其中有直接确定要买肥料的。 也有家里真的穷,无惧无畏决定赊账拼搏的。 当然还有部分家境中不溜的在犹豫,还得回去全家商量了再定。 可不管怎么样,大家都很上心,除了顾友福一人先行走了,暂时没人舍得离开。 关系好的几家凑在一起互相出主意。 有人憧憬着未来。 有人互相回忆刚才“听课”的要点内容,已经开始了学习。 还有人三五成群凑起来,说好了等会儿就去找老钱,一起解读老钱刚记录的“秘方”…… 氛围比土地庙春祭时还要热闹。 看似小小的粟米竟然让全村人的心思达到空前的一致。 刘夫子走进来时,村民们纷纷笑着打招呼, 刘夫子介绍他身边跟着的年轻男子,“这是我表弟,他一来探亲,二是受人之托,来给咱们村顾老板捎点东西。” 顾喜喜正是炙手可热,立刻有人帮忙指路,大声说,“喜喜丫头在那呢!” 众人齐刷刷转向顾喜喜。 顾喜喜茫然,看着那两人朝自己走来。 第261章 送礼 刘夫子此人,顾喜喜当然认得。 可是他旁边那男的竟是个生面孔。 能受何人之托?捎带何物? 顾喜喜看向刘夫子。 刘夫子虽然还是平常的温文尔雅,和气含笑。 但他的眼睛却始终虚晃着,似乎在回避与顾喜喜对视。 顾喜喜满腹狐疑,不禁蹙眉,再次盯着那个陌生男子。 皮肤暗黄,眼角下垂,嘴皮色暗而厚,穿着深蓝色葛布单衣,属于扔到人堆里绝对不起眼的长相。 他的身材倒是不错,偏偏走路佝偻着肩膀,显得仪态不佳。 只是…… 二人走到近处,男子抬眼一瞥,对视的瞬间,顾喜喜不由一怔。 这眼神好生熟悉! 脑海中电光火石,顾喜喜不由微微瞠目。 确切的说,她从未在第二个人身上看到这样的眼眸! 而对方显然也没打算瞒过她,眼中滑过些许玩味的笑意。 “你!”顾喜喜差点脱口而出。 刘夫子急忙主动开口,“顾老板,这位是我的表弟,陈元。” 顾喜喜心里差点吐出一口老血,陈元,陈方,一个方一个圆,这是临时掐出来的化名吗?! 要不要这么肆无忌惮! 刘夫子硬着头皮保持微笑,“他受人之托,顺路捎了点东西给你,哈哈,具体的还是你们自己聊。” 他干巴巴笑着后退两步,免得再不幸卷入无妄之灾。 此时周围都是人,一双双耳朵,一对对眼睛都等着看,这个陌生来客究竟能掏出啥好东西。 顾喜喜挣扎,“陈……公子是吧,咱们出去说。” 陈元一脸正直,“男女有别,还是在这儿说比较好,况且……” 他提起手中一个硕大的包袱,“东西我都带来了,等会儿我与兄长还有事,只能在这当面交给姑娘了。” 何景兰凑到顾喜喜身边,打量着陈元,也是一脸的疑惑。 只是她暂时还没能确认真相。 顾喜喜槽牙都快咬碎了,却还得保持镇定的笑,“哦?什么东西这么要紧,非得现在给我?” 她眼神暗含威胁地看着“陈元”,心说,你最好别掏出什么奇怪的东西! 陈元拆包袱的动作很慢,慢到顾喜喜的心都提起来了,认定他是故意为之。 终于,结子打开,露出里面的东西。 整整齐齐排列的三个木盒子。 顾喜喜还没来得及思索里面装的什么。 就听见“陈元”朗声道,“我受陈方陈先生所托,先将这些礼物捎来。他这次回老家一趟,时刻都惦记着顾老板喜欢什么,才特意多方寻来的。” “他还有句话带到,他对花池渡村的一切日思夜想,等老家的事办完就回来。” 轰的一声,炸开的除了人群,还有顾喜喜的脑子。 她原以为这货不敢跟出来,可万万没想到,慕南钊竟然还有易容这种手段! 摇身一变成了刘夫子的表弟!! 在场的其他人则是兴味盎然。 噢吼,陈方不是跑路了吗? 现在看来,他以后非但要回来,还对顾喜喜一往情深、矢志不渝! 要不然,他生的那么英俊潇洒又饱读诗书,人都已经回到老家了,竟不惜长途跋涉回来继续做个赘婿。 他的图的什么! 肯定是“情”之一字啊! 女人们看着顾喜喜,或羡慕、或激动地心花怒放。 她们冲着种田这种务实的事儿来,哪知竟目睹了两心相许,如牛郎织女隔银河传讯,浪漫美好。 顾喜喜还在石化中,她已经不想说什么了,爱咋咋地吧。 村民们都好奇地伸长了脖子看那三个木盒,小声议论,“这是啥呀?” “我猜是珠宝首饰!” “也可能是钱,银锭子!” “会不会是外面时兴样子的漂亮衣裳!” “……该不会是,咱们外人不好见到的东西吧。” 那些已经成亲的男女表情顿时变得微妙起来。 何景兰一惊,说,“喜喜,东西已经收到了,咱们赶紧拿回家吧。” 她确定这盒子里肯定不寻常! 假陈方,也就是慕南钊昨晚就在家里了,捎什么东西他自己不拿出来,为何绕一圈让别人来送? 可这个刘夫子的确是慕南钊的人,能由他引见之人,应该不是骗子。 何景兰感觉自己的脑子已经不够用了。 顾喜喜看向“陈元”。“无妨,既然大家好奇,就在这打开看看。” “我相信,陈方读书明理,必不会放什么坏东西,故意吓唬人。” “陈元”望着顾喜喜,勾唇一笑时,依稀能看出慕南钊那副亦正亦邪的模样。 只是其他人并没察觉,注意力都集中在他开盒子的手上。 待看清楚盒子里的东西。 所有人怔了怔,不禁都露出失望之色。 农家人纵使不认识这些分别是什么种子,却也一眼看得出来。 里面密密麻麻、满满当当都是种子没错,再没有其他。 何景兰却觉得不会那么简单。 她扭头看顾喜喜时,发现顾喜喜非但没有失落,反而瞪着那三盒东西两眼发直,燃烧着火一样的光亮。 “陈元”不紧不慢地指着木盒,依次介绍,“这是番柿种子,这是胡瓜,还有这一盒,寒瓜。” 顾喜喜心潮澎湃,此刻在她眼睛里,除了三盒种子,已经没别的了。 番柿,既后世的西红柿、番茄。 胡瓜,即黄瓜。 寒瓜,则是西瓜。 这三样绝对堪称是夏季蔬果三件套! 顾喜喜中午喝糖水时还在想,要是能吃个冰镇西瓜该有多好!!! 这不?西瓜籽儿就送到眼前了! 而且不是廖掌柜给的葡萄籽那么小小一盒,是真正的满满一大盒! 足够她弄好几块试验田,优选培育,总有一日能种出沙甜脆的大西瓜!! 何景兰看顾喜喜一脸痴笑,不知在想什么,只得暗暗拽了她一把,打断沉迷。 “喜喜!大家都看着你呢,说两句话呀。” 顾喜喜蓦然醒神,调整了表情,解释说,“大家知道的,就是喜欢种这些稀奇的作物。” “胡瓜、番柿、寒瓜都是西域来的东西,以往我也只是道听途说,没想到……” 她看了眼“陈元”,在诱惑之下咬牙承认: “陈方他还真是挺懂我的。” 第262章 他还真是该死的懂我 何景兰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前不久顾喜喜才信誓旦旦,从今往后就当没陈方这个人。 此刻她竟然又当众认下了陈方。 这三盒种子如此稀罕么,让顾喜喜也不得不摧眉折腰?! 顾喜喜看出何景兰询问的意味,在外面也不好解释,只得尴尬地笑笑。 没办法,都怪他给的实在太多了! 这时,与顾喜喜交好的秦大嫂、周大嫂等人都围上来,由衷的说着恭喜。 大家过去对于陈先生的观感还是很不错的。 如果他能回来,二人顺利结为连理,不失为一桩美事。 秦大嫂快人快语,“看来之前都是误会,我还骂了陈先生好多难听话呢,等他回来,我可得给他道歉!” 钱大婶欣慰,“这是好事儿!难得小陈对喜喜一片真心,当初那一文钱的姻缘总算是歪打正着!” 其他几个妇人纷纷附和。 “可不是么!毕竟是衙门派发的,挑好挑坏全赌那一刻的运气。这种夫妻,光我知道的,有好几对过不下去都散了。” “咱们村那周寡妇不就是么,挑男人的时候就她最积极,结果领回家没几天,她就对人家百般不满意,横挑鼻子竖挑眼,还看上了人家陈方,想中途变卦!” 秦大嫂清嗓子、打眼色,示意大家陈方好不容易风评好转,就别在这时提扫兴的事。 更何况,周寡妇当初还是喜喜给送去衙门的。 说到这话的妇人急忙圆场,“都怪周寡妇自己心思不正,一肚子坏水,活该她蹲大狱。还多亏了村长把她逐出出,要不然咱们村风评都得被她带坏了!” 周大嫂则兴头地瞅着那些种子,问,“这三种听着都像是蔬菜瓜果,也不知能不能做成腌菜?” 几个妇人都笑,打趣周大嫂现在看见什么都想往泡菜坛子里扔。 周家的频婆果园种着菜,又因受顾喜喜引导,腌菜生意做的风生水起。 如今周大嫂“腌菜西施”的称号已经传扬开了。 青田县城的人说起买腌菜,都会提到腌菜西施。 最近就连花池渡村,以及附近村子的人都慕名而来,到周家买点腌菜调剂口味。 周大嫂对大家的玩笑非但不生气,反而很是受用。 “我现在就是做腌菜上头了,要不是怕人肉酸,我连自个儿都得腌进去试试!” 大家又是大笑。 顾喜喜莞尔道,“周家嫂子说的不错,番柿、胡瓜都是蔬菜,但其果实成熟,能直接生食,做腌菜也别有风味。” “至于寒瓜,是一种水果,用成熟的瓜瓤可以做成寒瓜酱。” “果真么!”周大嫂期待的两眼放光。 但她心里清楚,这些都是从没见过的西域种子,能让陈先生托人专门捎回来的,想必也是极为金贵,自然不好意思向顾喜喜伸手讨要。 顾喜喜哪能看不出周大嫂的心思,笑着说,“我尚且不知这三种作物在咱们本地种植适应如何,具体又该如何打理。” “就算即刻分给大家一些,也未必能种成。” “所以还得等我试种下去,若是成功,多繁育些种子再看。” 几个人听了都很高兴。 她们说笑时,唯有何景兰困惑地皱眉,视线投向“陈元”,上下打量。 “陈元”发现何景兰盯着他,竟也不避讳,坦坦荡荡地抬眼对视。 何景兰瞳孔猛然收缩,“你竟然!” 刘夫子赶紧跳出来说,“表弟!东西你已经带到了,咱们走吧。” 他笑着向何景兰、顾喜喜拱了拱手,“我们还有别的事,先告辞了。” 刘夫子拽着“陈元”火速逃离土地庙。 如此明目张胆,玩一小会儿就行了,要是还赖着不走,难免有挑衅之嫌。 恐怕就不是那三盒种子能善了的! 何景兰惊愕地看向顾喜喜,意思是:你知道了? 顾喜喜摊手,露出个无奈的表情。意思是:没办法,就这样吧。 顾家众位族亲要回去了,何景兰陪着顾喜喜将他们送到村口。 回来时太阳落山,村里人基本都回家做饭,路上没什么人。 何景兰这才咋舌道,“陈方、陈元,他是真不怕被人拆穿啊。” 顾喜喜怀里紧紧抱着那三只木盒,心情复杂,“他不是不怕拆穿,而是他够狂,笃定没人能拆穿他。” 事实也的确如此。 土地庙内有多少熟悉陈方的人,却无一人认出他,哪怕是经他亲自授课的学生。 何景兰说,“这易容术还挺逼真的,我也是第一次见,回头让他也教教咱们。” 顾喜喜眼睛一亮,“对啊,这可是个好东西。” “只要学会了,很多地方都能派上用场。” 两人对视,都露出志在必得的奸笑。 回到家,慕南钊已经恢复了本来面目,正在看着石头练字。 “稳住,那一撇都快飞上天了。” “你这样的字,刘夫子还说过关,当真是标准太低。” 其实自从慕南钊走后,石头写毛笔字已经很有长进了。 顾喜喜买了最便宜的纸给他练字,替代原来用的木板。 石头每日在家除了完成课业,还要单独练字,至少写满两张纸。 他运笔的力道、稳定都好了很多,就连刘夫子最近都屡次夸赞,说石头的字已经是学堂内最好的。 慕南钊却皱眉摇头,分明是嫌弃的不行。 何景兰同情地拍拍石头,安慰道,“他说他的,你别忘心里去。” “你已经进步很快了,只是这个人的标准,严苛到近乎非人哉。” “摆在他面前,很少有人不受打击的。” 石头仰起头,苦恼道,“可是陈……哦不,慕先生的字真的很好。” “何先生跟慕先生自小相识,你可知要练多久,才能写的跟他一样好?” 何景兰笑意僵住,像是遇到多么难以启齿的话题。 慕南钊凉凉道,“你问她就问对人了。” 顾喜喜、石头好奇,“为何?” 慕南钊不语,只是玩味地瞥了眼何景兰。 何景兰因这个眼神心头火起,“我这个人敢作敢当,我有什么不敢说的?” “不就是我从小就羡慕你字写得好,为了赶上你,我拜访名师,每日勤学苦练。” 第263章 前浪后浪 何景兰此时已经破罐子破摔,不惜自爆过往。 “我还让我哥弄来好多字帖股本,瞒着你偷偷苦练。结果,每次,对,就是每一次,只要我拿出自己的信心之作,要跟你比一比,就会发现你还是比我强!” 何景兰满面笑容,话音却是咬牙切齿。 顾喜喜、石头不由恍然地点了点头。 原来何景兰(何先生)那一手绝顶好字是这样练成的! “都过去的事了,别往心里去。”慕南钊对何景兰展露微笑,“比起何景辉那一手形如龟爬的字,你如今的笔法行云流水,早已初具自己的特色。” 何景兰无力地摆了个假笑,“呵呵!” “我至今没赢过你一次,谁夸我都行,你的夸赞我绝不领受!” 慕南钊颔首,“不错,很有骨气。” 石头握拳道,“从今天起我要加倍努力练字,总有一天我要超过两位先生!” 顾喜喜欣慰,“不错,很有骨气。” “正所谓大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浅滩上。石头,我看好你!” 两位前浪顿时不乐意了。 慕南钊:“最近刘夫子教的课文都能背诵了么?解读的如何?学会写文章了么?” 何景兰:“没错!学业学业,光练字可是远远不够的!” 顾喜喜心下感慨,果然只需要一个共同的危机,就能够化敌为友。 准备吃晚饭时,周大嫂又送来了两碗腌菜。 她笑着说,“今日听到陈先生要回来,真替你高兴,就想着送点腌菜庆祝。” “两种都是新做的,野蒜腌六天,今天刚开坛给你们常新。” “姜汁嫩蕨菜是现拌的,可能放到明早吃更入味儿。” 张婶接过两个碗,看了看,笑道,“闻着就让人食欲大开了。” “蕨菜是刚拌好的,看来咱们的腌菜西施明早又要进城发财了?” 周大嫂笑,“做个小生意糊口罢了,哪里当的上发财。” 村里其他人吃她家腌菜都要自掏腰包。 所以周大嫂到顾喜喜家送菜,不想别人看见,便趁着夜色过来。 说笑了几句,她又打听起种粟米的事。 “喜喜啊,我家那两亩粟米肯定全听你的。要用药啊,肥料啊,我们都买。” “只是你说的那个作坊,信得过吗?” “毕竟是外面的人,他做的东西会不会偷工减料?” 顾喜喜笑说,“这个我可以保证,绝对不会,我自己也懒得做,以后都用跟大家一样的。” 周大嫂放心了少许,又问,“各家的粟米已经下种了,那作坊过两天送货,能不能供得上所有人?” “除了咱们村的,还有顾家那么多亲戚,万一不够分的,先给谁,后给谁……” 顾喜喜明白了周大嫂的来意,无非是想走走关系,先拿到农药和肥料。 她温言道,“我明白,谁都怕误了农时。” “您大可放心,第一批货肯定够用。” “我今日也讲过,粟米用药、施肥要分次、分阶段的,用量其实并不大。” 周大嫂有些不好意思,“要是这样我就放心了。” 何景兰有意放松气氛,“嫂子跟安庆和也是熟人,他办事,你还不放心么?” 周大嫂笑了,“对,对,都是自己人。” 月上树梢,慕南钊拿着一套干净的里衣走出西屋。 他素来爱干净,没想到这次回来院子里建了浴房,只要提前给里面的大桶装满水,就可以随时洗淋浴。 夏天本就容易出汗,前几日慕南钊骑马赶路,弄的风尘仆仆,早就受不了了。 想到马上能痛快冲个冷水澡,慕南钊那张冷冰冰的脸上也多了几分愉悦。 然而当他走过去,就看见浴房门口堵着两个人。 何景兰说,“洗淋浴都是喜喜的巧思,你想用这间浴房,总得给点好处吧。” 慕南钊皱眉,“三盒珍奇的西域种子,还不够么。” 顾喜喜说,“一码归一码,种子不是陈方托陈元送给我顾喜喜的么,跟你慕南钊有什么关系?” 慕南钊沉默了。 故意的,这个女人分明是在秋后算账。 何景兰憋笑憋的辛苦,“就冲着那些种子,喜喜当那么多人面前认下了陈元此人,已经是两不相欠了。” 慕南钊抬起眼帘,“说吧,还想要什么。” 何景兰道,“易容术。” 慕南钊思忖片刻,竟然利索的同意了,“给你们弄两张面具也好。” “不过一时半会没那么容易,我这张面具还是多年前,一位南疆朋友送的,用人皮制成,极为纤薄贴脸。” “后来试过别的,多少都有细微的破绽,没有如此逼真贴合。” “人皮?”顾喜喜失声道,忽然觉得有些恶心。 何景兰说,“人皮面具,人皮羯鼓,这两样我倒有所听闻。苦于一直没见到真品。” 她向慕南钊伸手,“你快拿出来,让我们瞧瞧。” 慕南钊自袖袋取出一物,纤薄柔韧,呈半透明状。 顾喜喜头皮一阵发麻。 虽然知道古代除了活人殉葬,还有用人骨、人皮制作乐器等等做法。 但她作为一个来自现代的灵魂,对人类制品还是接受无能。 “还是不用麻烦了,我想了想,觉得自己不适合用人皮面具。” “实在有需要,我可以化妆修饰。” 慕南钊一眼看穿,“你害怕?” 顾喜喜才不想在他面前露怯,“还、还好吧。” 夜色中,慕南钊似乎轻笑了一声。 “放心吧,哪有那么多合适的人皮,寻常只会用鹿筋融化,以特制秘药混合后,凝固后柔韧而不硬。” “由专业的面具师按个人不同的脸型捏成,晾干保存,使用前冷水浸泡半个时辰即可,最多可重复用五次。” 何景兰感慨,“这么复杂的东西,只能用五次,成本很高啊。” 慕南钊说,“人皮的更是可遇而不可求,你们寻常用途,鹿筋的足矣。” “之后你们去找刘夫子,他自会帮你们安排。” 顾喜喜暗自松了口气。 何景兰笑道,“太好了喜喜,其实我也不是很想把别人的皮贴在脸上。” 顾喜喜苦着脸道,“别说了。” 既然交易达成,何景兰主动让开了位置。 扭头再看顾喜喜,却还站在那不动。 “我还有个要求,不会损害你的利益,只需你简单应承一声即可。” 第264章 他动真格的 慕南钊望着顾喜喜,“说吧。” 顾喜喜拱手,郑重地行了一礼,“多谢你寻来的那些种子,的确都是我想要的。” “不瞒你说,我为此一直多方委托,可就算是来自西域的安庆和,他的故乡也没见过寒瓜和番柿。” 慕南钊本来还平静地听着,待听到安庆和的名字,他眸中聚集起淡淡的阴霾。 “怎么又是他。” 音量近乎耳语,且略显含糊,顾喜喜没听清楚,“什么他?” 慕南钊冷脸道,“没什么,你继续说。” 顾喜喜说,“所以我很清楚,这些种子得来不易,绝非能简单的用金钱衡量。” 她直视慕南钊的眼睛,正色道,“无功不受禄,慕大人想要什么,只要我有,亦或者我能做到的,我必倾尽全力。” 说着,她再次弯腰一揖。 慕南钊眸光深暗,片刻,才淡淡开口,“慕大人?这个称呼出自你口,倒是新鲜。” “你对我这般客气,一码归一码,每一笔都算的清清楚楚。” “而对那个胡人直呼其名,可以任意委托他做事。” “你不怕欠了他,却生怕欠了我的。为何?” 顾喜喜一怔。 何景兰见这个架势,知道自己不好在旁边呆着,随便找了个借口先溜了。 顾喜喜张了张嘴,“我……” 她脑中有些乱,一时竟不知如何作答。 慕南钊说,“因为你怕欠了我,就会被我缠上。” “你不想与我牵扯不清,所以只要每一次算清楚,就能两不相欠。” “最好是我这个人,还有过去的那个陈方能彻底在你眼前消失,再也别出现。” 顾喜喜一阵心慌,甚至不敢正视慕南钊的脸,忍不住向后退去。 之前面对慕南钊时,她还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 他怎么知道她接下来想说什么? 顾喜喜本想最后摊牌说,今日他当众以陈方的名义送东西,虽然不知究竟什么目的,但她希望以后别再这么做了。 从此一别,不用费心送任何东西,更不必如此高调,她顾喜喜实在承受不起。 糟糕的是,此刻面对这样的慕南钊,顾喜喜准备好的话竟再难说得出口。 感觉好似是她把慕南钊的好心当成驴肝肺,辜负了他。 慕南钊望着顾喜喜,缓缓向前迈步。 他走一步,她便退一步,直至后背抵上了浴房门,再无退路。 “顾喜喜,你要以什么跟我交换?钱?粮食?像安庆和那样,帮我赚钱?” 慕南钊抬手,砰地拍在门板上。“若我要的是,以身相许呢?” 顾喜喜惊的一哆嗦,头脑一片空白之际也忘了害怕,抬眼定定望着慕南钊。 慕南钊勾起唇角,似冷笑,又似苦笑,“你就这么想让陈方消失?” 顾喜喜思绪恢复了运转,震惊地想,他昨晚求亲难道是来真的? 怎么办? 要怎么回应? 不对不对,为什么听到他这么说,自己的心会乱,甚至于心不忍? 顾喜喜从不是自欺欺人之辈,她紧张的试图理清思绪。 必须想清楚,自己对他究竟是什么心思? 之前几次共患难,她的确对慕南钊升起过些许好感。 但那也仅仅是好感而已。 试想一个高大英俊、文武双全的男子,不仅日常中屡次帮她、护她,他们两人更是互有救命之恩,想没有好感也难吧。 可过去这些好感加起来,也敌不过身为女配的生存危机。 那现在呢? 顾喜喜还在苦思冥想,实在得不出答案。 慕南钊却以为她故意回避,松开了手,冷冰冰道,“顾喜喜,你喜欢种地,为了那些破种子,不惜向你不愿牵扯的人低头。” “你重情义,可以担着风险留下何景兰。可以不计前嫌,教那些人种粟米。可以扶持那个胡人,助他苗木商会站稳脚跟。” “顾喜喜,你对我的情义又在何处?” “就算当初你留下我,是受我胁迫,不得已为之。可后来呢,后山陷阱,我晕过去你完全可以不管我的死活,可你还是管了。边境雪夜,你去而复返,非拖着我一块活下去。为了给我解毒,你不惜代价寻药,甚至遇到狼群命悬一线。” “这些都是你不得已而为之么?” 顾喜喜眼神闪烁,内心百转千回间,更加纷乱。 好像有一个答案,她伸手就能抓住,但她却迟迟不敢伸手。 “我……”她力图镇定,转回之前的话题,“我只是因为拿了你的东西,不想让你吃亏罢了。我对其他朋友也是这样的有来有往,并不刻意针对你。” 头顶传来慕南钊的轻笑声。 他却是被气笑的,“你非要揪着这个问题么,若说亏欠,我又要怎么算?一年来的医药费,做药引的萤骨花,你帮西北军开荒于我亦有所助益,救命之恩,雪中送炭收留之恩,甚至你深夜烤馒头给我吃……” “不如你来教我,这些要怎么估价?” 顾喜喜闷声道,“我知道这世间不是什么东西都能算清楚的。” “但你这是在诡辩!我也没说你送我种子,我要用金钱偿还吧!”她懊恼地抬起头瞪着他,像极了一只被困住的小动物。 “我就是想不清楚怎么了!你还说没逼我!你现在不就是在逼迫我!” 慕南钊从未见过她这般委屈又娇憨的模样,不由得心头一软,语气也跟着松弛下来。 他后退两步拉开距离,眼睛望着别处。 “罢了,我还要沐浴,你走吧。” 次日天刚亮,来福已经拉着车走到村口了。 听着后面何景兰长吁短叹,顾喜喜无奈道,“从昨晚叹气到现在,我还没这么发愁呢,你愁什么。” 何景兰又叹了一声,“我就是不明白,你既然确定对他有好感,为什么又要躲着他?” 顾喜喜烦心道,“你不明白,唯独是他,我下不去手!” 何景兰昨晚劝过无果,也知道没办法。 她嘟囔道,“明明说最近都不出村子,为了躲某人,你连危险都不顾了。” 顾喜喜说,“这几日一切安稳,我要赶紧把那两处田地入手,茶树正适合七月扦插,不能再等了。” 第265章 太不吉利了 “我哪里是躲他,没那个必要。” 顾喜喜说着,扭头抱怨,“叫你别跟,我自己速去速回即可,你非得跟出来。” 何景兰笑道,“我不来可不行,万一有危险,我也好陪着你同生共死。” “呸呸呸!”顾喜喜啐道,“你就不能说几句吉利的?” 何景兰笑了几声,望着天说,“我听他跟张婶说下午就要走,也不知咱们来不来得及同他道别?” 顾喜喜沉默片刻,“尽量吧。” 青田县城外,廖掌柜带路,先后看过那八亩肥田,还有十五亩地的田庄。 条件的确如之前所说,田地成片、土壤肥沃、地势平坦、有灌溉水源,且光照得宜。 顾喜喜看着田庄内两间连着的小屋,说,“瞧着的确不错,只是我预算有限,之前的报价还是太高了。” 廖掌柜却胸有成竹的一笑,从怀里掏出个袖珍算盘。 “顾老板请看。” 他一手托着算盘,边让顾喜喜看着,边快速打动算盘珠,“这是原先的价钱。” “这个,才是现在的价钱。” 顾喜喜、何景兰看见算盘上数目,不禁惊讶地对视了一眼。 何景兰说,“我记得上次看过的价钱,如今这个数字可是足足降了三成?” 廖掌柜笑说,“如今不止青田县,西北境内的地产都是有价无市,所以廖某上次才敢打这个包票。” 他有些感慨,如实道,“其实我也没想到,砍价到了这个份上,对方还能答应。” “地契我已经检查过,有中人的签字,以及青田县衙盖印,皆完整有效。” 顾喜喜颔首道,“廖掌柜做事细心,多亏您从中斡旋出力。” 现在的价钱比顾喜喜的预算还要略低些,哪还有不买之理? 顾喜喜当即让廖掌柜带路去找卖家。 骡子车进了青田县城,卖家的确是富贵人家。 高门大院内就剩下管家和几名仆从守着。 管家巴不得尽快出手,完成主人留给他任务,与顾喜喜见了面根本没多话的。 一手交钱,一手交地契。 大业朝的地契只需在最初买卖的时候由卖方立据,中人签字,最后由衙门盖章,便可形成完整的地契。 地契上一无买方姓名,二无衙门备案。 完成了这番流程之后,地契就会变成可以流通、类似无需特殊兑换的银票。 这就导致了地契落到谁手里,土地就归谁所有,普通人纵使地契被偷,也难以佐证自己就是这块地的主人。 顾喜喜明白此事要慎之又慎。 她自己不太懂,就把地契交给何景兰。 田庄是整卖的,只有一张地契。另外八亩地则分了三张地契。 何景兰仔细看了地契上的内容、印章,又对着天光检查了衙门的底印。 过了许久才对顾喜喜、廖掌柜点了点头。 交易顺利完成。 离开宅院前,顾喜喜将四张地契放进斜挎包的最底层。 上面盖满了各式各样的药粉。 要是有人敢偷敢抢,她就把对方毒成猪头! 时间已经临近正午,顾喜喜按照青田县牙行卖地的抽成比例,如约给了廖掌柜佣金。 廖掌柜大大方方地接下,拱手笑道,“那我就期待着秋收的粟米了。” 顾喜喜说,“新买的地还要调整,雇工也没那快请到合适的。所以我打算先种些试水的东西,种粮食等年底再说。” “不过你放心,家里现在种的粟米,我留四成,六成都给你。” 廖掌柜很高兴,“那太好了。” “还希望明年好收成,我与顾老板都能赚个盆满钵满。” 他想了想,又说,“除了粮食,顾老板要是种别的,发现了其他生财之道,也莫要忘了我廖某人啊。” 顾喜喜微笑,“一定一定。” 离开县城原路返回,正是烈日当空,就连树上的蝉都不叫了。 顾喜喜戴着斗笠,看周围一个人影也没有,只觉得太过僻静,让她心中不安。 夏天她为了路途不那么热,都是早晨出来,下午快日落时才往回赶,沿路时不时能遇见拉货的车和人。 只是没想到,今儿中午赶路,当真没什么人在路上走。 顾喜喜思及之前的杀手,想把车赶的快一点,却又担心来福会中暑。 何景兰察觉到顾喜喜有些不对劲,在后面问,“喜喜?” “喜喜,你怎么了?” “没什么。”顾喜喜勉强答应一声,“你抓稳了,我让来福再跑快点。” 距离花池渡村还有二里地,只要再加把劲儿就安全了。 正当顾喜喜拉扯缰绳之际,忽听砰的一声响。 她还没辨别出声音的来源,只觉车身猛然倾斜。 来福受到惊吓,大叫起来,它往前挣扎,却怎么也跑不动。 何景兰侧身看向车板下面,“糟了,轮子被石块卡住了。” 顾喜喜尚且不能搭腔,她正在努力的控制缰绳,安抚躁动的来福。 无意间抬头时,却看见了更糟糕的一幕。 熟悉的大白天穿黑衣的持刀狂徒。 一瞬间,顾喜喜再顾不得别的,边大喊“景兰快跑”,自己边跳下车。 何景兰反应也算迅速,她飞快跳车,在顾喜喜跑过来时,两人牵着手朝村口狂奔。 板车和采买的东西都是身外之物。 黑衣杀手的目标是绑两个大活人,应该也不会对来福下手。 顾喜喜耳边满是呼呼的风声,她很后悔,今早就该坚持不带着何景兰。 自己为了买地,就算被抓了,也是自作自受。 可何景兰无辜,若是连累何景兰…… 平时感觉并不遥远的一段路,此刻竟显得无比漫长。 顾喜喜紧紧攥着何景兰的手,衣裳已经汗湿透了。 她们没空回头看,但已经听见杀手的奔跑声越来越近。 怎么办,怎么办? 为何还看不到村口! 刘夫子的人不是也有守在官道附近吗,人呢?! 顾喜喜跑的肺都要炸了,她感觉眼前视线开始模糊。 她一手伸进包里,抓起药粉。 “景兰,我数一二三,我洒药拖住他们,你赶紧跑。” “村口有刘夫子的人。” “不行!”何景兰拒绝,“要是三五个人,你的方法一击即中,还能管用,可现在,这帮人简直是马蜂炸窝了。” 她喘着气边跑边说,“大白天的这么猖狂,他们是疯了吗!” 第266章 一场激烈的厮杀 就在顾喜喜、何景兰身后,一群黑衣人蜂拥而至,乌泱泱的,少说也有三四十人。 今日这情形的确异常。 之前黑衣人出现,要么单独潜入,要么三五结伴,力图低调行事。 可此时他们竟然毫不避人,大白天的在官道上群聚出动,手里还提着兵刃一路直追。 一来,西北大军离境,这些人少了些许忌惮。 二来,西北军节节胜利向京城逼近,太后朝廷一党急了,幕后之人已下了强令,要求剩余的杀手、暗桩全体出动,不惜一切代价,必须劫到人质。 对这些黑衣人而言,完不成任务就是死路一条。 可若是奋力一搏完成任务,只要侥幸不落到西北军手里,就能活命。 谁都知道该如何选择。 这群专业的杀手在后面紧追不舍,两个不懂武艺的女子又能逃多久? 听着身后喘息声、脚步声已经近在咫尺,顾喜喜心中大急。 “听我的,我拖住他们,你赶紧跑!反正他们要抓活的,不会对我怎么样。” “只要到了村口,你就能带人来救我!” 何景兰边跑,看一眼顾喜喜,咬了咬牙。 “行。” “那你一定要坚持住了,尽量拖时间。” 两人的眼神同时变得锐利。 顾喜喜低声数数:“一、二、” 数到“三”的同时,顾喜喜猛然刹步转身,她左边手臂掩住手臂,右手飞快地抛洒出去。 药粉在空中划出弧线,弥漫开一片浅黄的色尘雾。 最近顾喜喜闲暇时就用细沙练习抛洒动作,努力总算没白费。 毒药撒开的面积很大,距离顾喜喜最近的半径内都有波及。 几个黑衣人急忙掩鼻后退,可已经来不及了。 他们神色剧变,捂着肚子纷纷倒地。 只可惜此时无风。 若顺着风,还能毒倒更多。 顾喜喜初战告捷,还挺开心的,她伸手又抓了一包药,准备大杀四方,尽量为何景兰求援争取点时间。 然而,她惊悚的发现,那些倒地的黑衣人迅速掏出一颗药丸吃了。 而其他没中毒的黑衣人并不去管同伴的死活,各自掏出皮革制的口罩,戴在脸上,正好严密的捂住口鼻。 “他妈的!”有个中毒的黑衣人坐在地上骂了一句。 “怎么没人跟老子说,要抓的这娘们会放毒!” “还好这次说要总攻搏命,最好万全准备,老子才把装备都带上了,要不然真得死在这儿!” 之前被顾喜喜毒死的那个黑衣人,早已被刘夫人等人无声无息处理了。 因此并没有相关情报流出。 才让顾喜喜方才那一击能够出其不意。 可现在就…… 料想顾喜喜已经无从反击,众杀手也不再耽搁时间。 几个人同时逼近,伸手去抓顾喜喜。 危急关头,千钧一发。 顾喜喜用力闭眼。 与此同时,一道靛蓝色的身影翩然而至,银亮的剑花破空,将那几人逼退。 然而剑的主人双足还未站稳,第六感忽觉不妙,即刻斜着角度避开。 但见大片白色粉尘滚滚扬起。 穿靛蓝色锦袍的男子不禁皱眉,习惯地举袖掩面。 只听惨叫声不绝于耳,“我的眼睛!” “我的眼睛怎么这么痛!睁不开了!” 顾喜喜闭着眼平静道,“你们不吸入,我是毒不死你们了。” “但我可以弄瞎你们,这是荨麻和夹竹桃提炼出来的,它会灼伤眼睛,诸位要是不快点找地方清洗,不止眼睛保不住,人也会慢慢中毒。” 盲眼之痛绝非一般,当即就有几个黑衣人跑去找水了。 这时,顾喜喜又听见叮叮当当的声音。 她有经验,这分明是兵刃碰撞发出的。 黑衣人不可能自己跟自己打起来。 是援兵到了! 顾喜喜惊喜地睁开眼,先看见那个身穿蓝袍的男子,顶着“陈元”那张平平无奇的脸。 只是他的脸此刻看上去写满了不悦。 “顾喜喜,你洒药就洒,好歹给个信号吧,你是要连救你的人一块弄瞎吗?!” 慕南钊现在想起来还心有余悸。 他正要离开时察觉不对,急急忙忙带人赶来,就看见顾喜喜遇险。 他自然立刻过来救人,哪知还没站稳,差点就被迎头扔了一把药粉。 顾喜喜自知理亏,“不好意思,对不住,我刚才闭着眼扔的,没看到你,刚好这不就……赶巧了么。” 她上前查看慕南钊的脸,“你没事吧,有没有吸进去?眼睛要不要紧?” 慕南钊正要开口,眼神倏然狠厉,伸手拽住顾喜喜,往自己这边一带,右手的长剑也跟着挥出。 几个黑衣人躲过慕南钊的攻击,向后跳开。 旁边还有十几个慕南钊带来的人,雨点般降落到周围。 没有一句多余的话,他们与黑衣人相遇,短兵相接。 众黑衣人知道再拖延下去,希望只会更加渺茫,便疯了似的发起攻击。 一些人三两成群的散开,负责拖住慕南钊的暗卫。 还有十几名高手集中起来,向慕南钊发起密集的攻击。 招招狠辣,从各个角度朝着命门而去。 反正上头只让他们抓人质,又没说留其他人的活口! 未免暴露行踪,慕南钊不能用自己那把软剑,只能随便找了把长剑。 兵器不够趁手,加上还要护着顾喜喜,渐渐地,慕南钊有些吃力。 顾喜喜着急的提醒,“你放开我,先专心对付他们!” “反正他们又不会杀我!” 慕南钊只是看了她一眼,却没有松手。 有两名黑衣人对视,看来此人的弱点就是这女的,那就用这女的让他分心! 杀手为完成任务,向来不择手段。 二人忽然调转方向,朝顾喜喜砍去。 慕南钊刚刺中一人,要用长剑去挡已经来不及了,他只能侧身,用肩膀生生挨了一刀。 慕南钊剑锋回刺,直接刺入其中一人的胸膛,另一人则被他抬脚踹飞。 殷红的血汩汩流出,洇湿在蓝色上,分外惹眼。 顾喜喜心头一颤,扑过去扶住他,“慕……你怎么样?” 这一刻,她的心仿佛被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痛又酸楚。 第267章 将计就计 顾喜喜从来没有这么慌乱过。 她以身体支撑着慕南钊,双手死死按着他肩头的伤处。 “你不能乱动了,我要给你止血!” 慕南钊却试图推开顾喜喜,“松开,只是皮肉伤,死不了。” 方才连杀两人,剑尖上鲜血滴落。 他依旧持剑与那些黑衣人对峙,眼神狠厉如鹰隼。 这份一夫当关万夫莫敌的气势,倒是让面前的黑衣人迟疑起来。 他们暂停进攻,围着慕南钊和顾喜喜,打算趁对手受伤,找准间隙再出手。 顾喜喜按着慕南钊不松手,“这时候你还逞强!” 她在他耳边低声道,“我知道现在退就是死,可你别忘了还有我呢。” “只要咱们再拖一拖,景兰就带人来了。” 眼看这些黑衣人又蠢蠢欲动。 顾喜喜急忙随便抓了一包什么,抬手就扔出去,“想瞎眼的就上来啊!” 方才那几个同伴的惨状还历历在目。 黑衣人们急忙闭着眼后退。 等了片刻,他们睁开眼,意识到可能被骗,登时疯了似的持刀逼近。 “祁修!!”是刘夫子的声音。 “几个人分别守住村口和官道两头,别让村民出来!也别让这些狂徒跑了!” “其他人,都给我上!一个不留!” 顾喜喜大喜,“刘先生,我们在这呢!” 慕南钊又用剑挥开一人,刘夫子便带着两名暗卫杀到近前。 何景兰随后也带着何家暗卫赶到,一场激烈的厮杀。 顾喜喜知道自己和慕南钊是安全了,终于松了口气。 待尘埃落定。 慕南钊肩头的血迹已经半干。 这一段官道上,那么多黑衣人死的死伤的伤。 刘夫子命人处理尚需要点时间。 顾喜喜扶着慕南钊靠着树干坐下,对何景兰说,“你在这儿看着他,我去请师父。” “不止是他,咱们自己人这边也有好几个受伤的。” “得赶紧叫师父过来医治。” 慕南钊垂眸不语,瞧着很疲累的样子。 顾喜喜临走前担心地看了他一眼,加速朝村子跑去。 等到顾喜喜背着药箱将老郎中领过来,村口已经解禁。 大中午的本来就很少有人外出,甚至没人察觉村口短暂封闭过。 官道上也清理干净了,连血迹都没剩下。 老郎中闻着血腥味连连皱眉,“这死了多少个啊?死人我可救不了。” 顾喜喜说,“死的都是坏人,自己人就是有几个受伤的。” 老郎中点点头,并不刨根问底,伸手就抓住一个路过的伤患。 “你这个胳膊,必须缝合。” 顾喜喜把药箱给老郎中放下,自己去找慕南钊。 可走到那棵树附近,就看见何景兰一个人站在那。 “他呢?”顾喜喜左右张望。 何景兰面露无奈,“走了。” “他肩头有伤,我不敢生拉硬拽,劝也劝不听。” 顾喜喜又急又气,“流了那么多血,又带着伤骑马赶路,他是不要命了吗!” 何景兰叹气,“没办法,人家说,要是再不走,赶不及攻城之日,霍大将军非得割了他的头祭旗。” 顾喜喜听了,更添了忧虑,“可他有伤在身,脚程肯定不如他原计划的那么快,若真回去迟了,大将军不会真的用军法处置他吧。” 何景兰却笑了,“这个……应该不会。” “我虽然不了解霍将军,但我自信对某人还算了解。” “如果不是遭人暗算,他绝不会把自己置身于要被砍头的境地。” 见顾喜喜还是不放心,何景兰悉心安慰道: “他既然决定回来这一趟,必定留了余地,况且还有刘夫子陪着他,你就别太担心了。” 顾喜喜默然点了点头。 可是说不担心,又哪能真的不担心呢。 慕南钊为了救她受伤,她亲眼看见流了那么多的血。 更是没等她带老郎中来,确定他伤情无虞,他便不告而别了。 直到陪老郎中处理完所有伤患,回到家中,顾喜喜仍心事重重。 她忍不住去想,不知他的伤如何了? 止血了吗? 会不会骑马再裂开? 会不会长途跋涉,出汗感染? 也不知道他自己身上有没有伤药。 此时此刻他又走到哪儿了呢? …… 顾喜喜满心忧焚,以至于根本意识不到,自己从未这般频繁的惦念一个不在眼前的人。 日落时分,通往东边的官道驿站,二楼客房内。 慕南钊衣裳半敞,露出左肩。 刘夫子边往伤口上洒药粉,边笑道,“不就是划破点皮吗。” “看顾老板那反应,我还以为你至少得伤筋动骨。” 慕南钊穿衣时牵动伤口,略皱了皱眉,“你是见不得我好?” “哪里哪里,”刘夫子收起药瓶,笑道,“我还指望慕大人带我一荣俱荣呢。” “不过……” 刘夫子露出一抹古怪的笑,玩味地瞅着慕南钊,“为何要不告而别啊?” “人家急急忙忙给你请郎中去,你乖乖等上一会儿,跟人家道个别,时间总是有的吧。” 慕南钊侧目,“你既然看出来了,就该闭嘴。” 刘夫子幽幽长叹,“从前我还觉得,对你的态度过于冷硬疏离。” “如今看来,你都是活该,自找的。” “虽说你为救她受伤是真。” “但不等她确认你是否安好,就先行离去,这却是纯纯的算计!” 慕南钊若有所思道,“所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若是回营迟了,非要军法从事,就由你来代替吧。” 刘夫子拍案而起,壮着胆子反抗,“我虽然当年输给你,不得不给你做事,但我可是自由身!” “还有,你对顾老板使计谋,不就是想让人家惦着你,念着你,对你愧疚吗!” “这种小伎俩,顾老板或许会担心难过两日,可得她哪日回过味儿来,有你好受的!到时候我可不去替你挨骂!” 说罢,刘夫子便一溜烟跑出客房,还不忘贴心地掩上房门。 慕南钊望着杯中的茶水出神,喃喃道,“我就是要让她时常想起我,那又如何?” 他从不信奉什么天涯一方,各自幸福。 对他而言,此生舍弃不掉的,能抓住就一定要牢牢抓在手中。 第268章 回归安宁 这段时间,各地方衙门抓了不少趁机作乱的匪徒。 匪首全都当众处以极刑,其余人等也要在长街上受鞭刑或杖责,目的就是杀一儆百。 这样一来的确奏效,最近再没听说过周边哪个村子遭劫的,甚至连鸡鸣狗盗的新闻都没了。 花池渡村便裁撤了村民巡逻队,恢复了以往的安宁日子。 顾喜喜家也很安宁。 一来,从慕南钊走后,再没有杀手出现。 何景兰的暗卫将周边搜索个遍,还排查了村口附近的官道,毫无异动。 大概是上一次倾巢而动,对方短期内已经无人可用。 二来,全村都知道陈方迟早会回来,消息传出,不管是村里的还是外村人,纷纷打消了提亲的念头。 毕竟人家陈先生才貌俱佳,又有个先来后到,识趣的都知道再提亲也是白跑一趟。 午后,张婶去找同村的妇人闲聊、做针线活。 石头带着小花去找狗娃玩了。 堂屋内只有顾喜喜、何景兰姐妹两个。 窗户纸上树影轻摇,听取蝉鸣声声。 何景兰靠在窗下看书。 新出的话本子,她才让暗卫从城里买来的。 可惜这个新故事没什么意思,就是常见的才子佳人,负心汉、离魂之类的老梗。 何景兰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感觉许久都没这么安静过了。” “主要是心静,静的人(又一个哈欠)……直犯困。” 顾喜喜正在摆弄刚分出来的种子,分别泡上不同的促芽的药水。 她一面盯着桌上的育苗匣,一面笑道,“是吗?平时这个时候,家里也挺安静的呀。” 何景兰道,“那不一样,摆在眼前那些烦心事都没了,心里松快。” 顾喜喜抿唇而笑,“说的也是。” 何景兰问,“安庆和那边干的怎么样了?他应该快来了吧。” 顾喜喜嗯了声,“他没再让伙计带信,说明进展顺利。” “估计也就这一两天的事吧。” 各家种的粟米都已经发芽,第一批肥料和农药也该用上了。 何景兰百无聊赖,爬过来看顾喜喜摆在桌上的东西。 “明天就是你们顾家的族会吧。” “我要一块去,看你做主事人将何等威风。” 顾喜喜失笑,“何小姐长在京城,莫说有品阶的官员,就连皇帝妃子都没少见。我一个小小亲族的主事人,有什么威风可看?” 何景兰撒娇,“我不管,我就是要去!村长和钱婶都是受邀前去,你只多带我一个,别人不会说什么。” 顾喜喜想了想,“带你去倒是不成问题,只是……” 她看向何景兰,提醒道,“明日不到村塾的休沐日,你随我去族会,没问题么?” 何景兰一呆,滚在炕上,丧气地哀嚎,“我忘了自己还有走不开的差事!” “刘夫子怎么还不回来!!” 刘夫子跟着慕南钊去,至今未归。 村塾的所有课堂都落在了何景兰肩上。 虽然何景兰喜欢教书,也喜欢与孩子们相处。 但她的工作量骤然比原来增加了一半,让这位大小姐初尝到了上工一族的痛苦。 顾喜喜听见刘夫子,不由恍神。 想到慕南钊不知是否如期抵达,又是否平安? 何景兰发泄够了,一骨碌坐起来。 她发现桌上的种子好像是慕南钊才给的那三种,不由奇道: “你不是说这些都是夏天吃的好东西吗。” “已入仲夏,现在种应该来不及吧。” 在这儿住的久了,耳濡目染,何景兰也知道何为农时了。 顾喜喜手里的活儿不停,说,“寻常的露天种植,的确是来不及,就算赶在天寒之前勉强挂果,也不会好吃。” “所以我打算在田庄内搭一个实验大棚。” 又出现陌生词汇,何景兰念了一遍,“实验大棚?” 顾喜喜略一思忖,换了个说法,“就是暖棚。” 何景兰恍然,“这个我知道。” 皇家生活精致奢华,到了冬天,尤其是年节期间,也要赏花,吃鲜菜鲜果。 除了窖藏,以及南方快马送来的贡品,还有一种获取途径,便是暖棚。 搭建棚子,覆盖三层白色素纱、一层透明油纸保暖。 最外层油纸还要均匀地刷一层动物油脂,做到既透光,又防水。 再引入天然的温泉水,让棚内在秋冬季保持温暖。 因暖棚建造需要因地制宜,且造价不菲,更需专人打理。 这样的享受只够供给皇家及少数贵族。 何景兰疑惑道,“田庄附近有温泉吗?” 顾喜喜说,“目前看是没有,所以你看我只拿出这点种子。” “一开始建个小棚子,先试试。” “棚子小,待降温时放几个炭炉,压到文火慢慢烧着。” “顶多一个半月,这些果子也就能吃了。” 何景兰咋舌,“烧炭给瓜果取暖,你可真舍得下血本。” 顾喜喜笑道,“你如今倒是知道柴米油盐贵了。” 次日清早,老钱驾着自家的驴车来接顾喜喜。 钱大婶就坐在车板上,笑着伸手拉顾喜喜上来。 “听说你们顾家的族有流水席,专门从城里请的大厨。” “我今儿早没做饭,你叔还嫌我饿着他。” 老钱在前面接茬,“我还不知道你那点小心眼?” “就盘算着去人家那多吃点儿。” 钱大婶不以为然,“那又怎么了,人家请咱们去,我要吃也是大大方方的。” “你说是吧,喜喜?” 顾喜喜轻笑,“婶子说的是。” “上次也因为我,顾家那些人跑来村里,给钱叔添了许多麻烦。” “这本就是他们的一番心意。” 摆宴的地方往南走不远,叫甜水村。 西北人将水源视作珍宝,这个村子便因一口甜水井而得名。 本地顾家有不少人都在这个村里。 虽然顾家没出过有头有脸的人物,至今连个宗祠都没有。 但本地的顾姓族亲还是尽力拧成一股绳。 真出了啥事,也好彼此有个倚仗呀。 每年夏收后的族会,便是拉近感情的重要聚会。 今日摆宴借用了甜水村的晒谷场,远远就看见摆了好些桌子、长凳。 许多人来回穿梭,忙忙碌碌。 老钱的驴车还没停稳,就有人热情地围上来。 其中有个长相俊秀、做书生打扮的年轻人,气质明显异于众人,顾喜喜下车时不由多看了两眼。 第269章 新人 有人已经先去叫族老了。 众人簇拥着三位客人往里走,边热情寒暄: “是钱村长和钱夫人吧?之前是我们各家不懂事,闹出那么大的乱子。” “多亏钱村长尽力阻拦,才算没酿成大祸。” 老钱、钱大婶急忙摆手,笑着说“哪里哪里,都是误会,解开了就好”。 众人又转向顾喜喜,“当然,也多亏了咱们顾老板不计前嫌!” “顾老板是自家人,我们对你就不刻意招呼了,尽管当这儿是自己家,想干什么干什么,想说什么说什么!” 顾喜喜说,“大家言重了。” “既然是自家人,各位以后叫我名字即可,不必这么生分。” 众人又纷纷应是。 距离开席还有一个时辰。 两个主事人带着老钱夫妻先去歇息、用些凉汤面鱼。 顾喜喜则另有安排。 族老和几位主事人,她都认识了。 由族老亲自带着她去见顾家几个德行颇受敬重的长辈。 这些人有的看上去比顾大爷还要年长,有的则是中年人,与老钱年岁相当。 顾喜喜一一见礼。 几位长辈则含笑回应,气氛十分和谐。 看的出,他们对顾喜喜这位新晋的主事人并无异议。 族老指着场地前方摆出的供桌,说,“今年老天爷、土地爷又赐给咱们丰收,等会儿需要上香、祭酒拜谢。” “你就站在我身后吧。” 顾喜喜点头应下,“是。” 有谁家的年轻媳妇端了碗凉汤面鱼给顾喜喜。 “妹子喝一碗吧,凉快解渴。” 提前将麦面水倒入大铁锅,不停地顺时针搅动成糊状。 已经熟了的麦面糊糊盛入漏勺,点点滴滴落入冷水定型,形状如小鱼,又似蝌蚪。 另有提前备好酸爽咸口的凉汤。 面鱼盛入碗中,浇汤即食。 一定要尽快吃,不然会丧失口感。 面鱼嫩滑,入口即化,与清爽的汤水同食,几乎无需咀嚼,因此面鱼的吃法不叫“吃”,而叫做“喝”。 此时已临近中午,烈日当空。 顾喜喜就着碗边儿喝了一口,果然觉得入口生津,暑气消减。 这时,又有人拉着那个书生走过来。 族老笑着介绍,“喜喜丫头,这是明远,他姓江,母亲是咱们顾家嫁出去的女儿,他爹是知府大人身边的书吏,也是书香世家。” 顾喜喜只得端着碗起身见礼,“江公子,幸会。” 江明远拱手一揖,“早闻顾老板大名,巾帼之风,幸会。” 族老哈哈一笑,“你们俩年纪相仿,都是年轻人,说话何必一板一眼的这么客气。” 他对江明远说,“虽然你们两家并不沾亲,但你娘毕竟姓顾。” “今日你可得多照顾你喜喜妹妹。” 妹妹?顾喜喜一怔,心下玩味,自打灭了顾铁柱那个变态堂哥,她已经很久没听过这个称呼了。 江明远抬眸看顾喜喜,似乎有些羞涩,略微低下头去。 “是。” 族老又对顾喜喜说,“明远这孩子出生后在外祖家养了几年,是我看着长大的,是个乖顺的好孩子。” “今年听说他中了乡试头名,我真是高兴地紧。” “纵使咱们顾家暂时没这个运气,可明远身上总算流着姓顾的血,他才十八岁就中了举人,就连知府大人都说他前程不可限量呢!” 顾喜喜看着江明远,也有些惊讶。 古代乡试中举后,便可成为举人。 举人身份已经是从白身百姓实现了第一步阶级跨越。 中举之后,便能去京城,参加更高一级的会试。 江明远才十八岁就中了乡试头名,相当于现代的高考全省状元。 所以族老说他前途不可限量,倒不是吹嘘之词。 顾喜喜向江明远笑道,“虽然有些迟了,但还是恭喜江兄中举。” 她笑容明亮,举止大方,与江明远从前所见的闺阁女子全然不同。 年轻的举人不由看的晃了神,片刻,才说,“良言尤未晚,多谢喜喜妹子。” 族老的视线在两人之间打了个来回,满意地点了点头。 “我们这些老家伙说的话,你们两个小孩子肯定不爱听。” “明远啊,喜喜丫头第一次来族会,你带着她转转,跟大家认识认识。” 顾喜喜跟着江明远走开,先把喝完的空碗交给负责收碗的人。 江明远先挑起话题,“我外祖家里也种了粟米。” “这次我刚回来,就听了不少你的事情。” 顾喜喜莞尔,“你该不会听说了,我之前死抓着秘方不放,最近终于肯说了,却又卖东西给大家,奸诈狡猾,横竖不吃亏,就是我。” 江明远俊颜一僵,先是吃惊地睁大了眼睛。 明白顾喜喜是开玩笑,才轻笑出声,“你呀,果然不凡。” “不过,我听到的并非你说的那般,反而都是溢美之词。” 江明远笑着娓娓道来。 从他的言辞间能听出他是个有才学之人。 其中不乏诙谐趣味。 可能是渐渐熟悉了,江明远没有刚见面时的紧绷,变得健谈起来。 时不时将路过的人介绍给顾喜喜。 又说起本地顾家族会的传统、历年趣事等等。 他举止文雅,可全然没有炫耀学识、夸夸其谈之风。 就连顾喜喜最感兴趣的农耕话题,江明远也有自己的见识和见解。 顾喜喜本以为此行会有些无聊,没想到能遇到江明远这样有意思的人。 “你觉得西北的粮食种植还是不够吗?” 江明远嗯了声,“远远不够。” “近三年来市面流通的粮食,各地储存的官粮加起来,暂时也只够维持市价稳定。” “西北军这场仗打完,不论结果如何,西北的粮食都经不起任何风浪了。” 他面露愁容,叹道,“若是有人能开拓更多的土地,种更多的粮食,就好了。” 顾喜喜垂首,唇角向上勾了勾。 这人一介书生,竟然跟她想到一块去了。 可惜他暂时还无从得知,西北边境已经开出了大片的土地。 江明远看向顾喜喜,郑重道,“所以我很钦佩你做的事。” “所谓民以食为天,如果能让同样的土地长出更多粮食,西北再无后顾之忧!” 第270章 占位和地位 午时初刻是今日的吉时,所有人都聚集到供桌附近。 气氛顿时变的肃穆起来。 江明远无声地示意顾喜喜跟他走。 他将顾喜喜带到族老身后那一排、靠西侧最边的位置,示意她尽管安心站在这别动。 顾喜喜点点头,看着江明远往后走了两排,找位置站定,朝她微笑。 渐渐的,所有人都找到了自己的站位。 顾喜喜看了一会儿,便明白江明远为何让她站在这。 族老站在最前面,代表全族上香、祭酒,敬告天地。 族老身后这一排是主事人的位置。 而东方为尊位,顾喜喜最年轻、辈分也最低,自然该站在最西头。 再往后,大体按辈分排列,辈分越低的越靠后。 其中还有例外,那就是按照对家族的贡献排位。 譬如,顾喜喜之前见到的,能与族中几个老爷子平起平坐的中年男人。 他们中间,有人关系多、路子广,消息最为灵通。 有人手握小型车队,谁家需要拉货,都得找他帮忙。 江明远站位靠前,应该也是这个道理。 顾喜喜心想,顾家必定看重他举人之身,哪怕只是个外姓子孙。 大业朝但凡在乡试中举,就拥有了出仕的机会。若能得到上官推荐,便可直接入仕,从九品及以上做起。 同时,举人也有资格议政,参与地方事务的决策和管理。 所以在普通百姓眼中,江明远至少已经算得上半个官身了。 好在仪式并不繁琐,差不多烧完了半炷香就结束了。 周围一下子又变得热闹起来。 顾喜喜找到在人群中观礼的老钱夫妇,刚说两句话,就有人来请入席。 老钱两口子作为今日的贵客,自然得坐主桌。 主桌还有族老和几位主事人。 按以往的习惯,族老及主事人们需要趁此机会,沟通族中大事。 落座时,族老笑吟吟唤住江明远,“明远,你如今也长大了,坐到这边来,我们也想听听你的见解。” “喜喜旁边就有个空位,你坐那儿吧。” 江明远应了一声,走到顾喜喜身旁落座,两人相视一笑。 顾喜喜低头望着桌面上的木纹,心下不由感慨,同为年轻人,只因她与江明远对顾家有用,此时才都能坐在这儿。 她不由想到自己老爹当年参加的族会的境遇。 别说坐主桌了,就是连第一拨流水席都吃不上。 所以顾扒皮年轻时去过几次族会,后来就渐渐不愿意去了。 如今想来,顾扒皮之所以得了“扒皮”这个诨号,一味地抠门省钱,有点钱就盖房子买田地,到头来自己半点没享受上。 焉知不是因为受到了某种刺激? “想什么呢?”男子声音清冽如水,再耳边低低回旋。 顾喜喜微微侧目,发现江明远并未看她,却是在低声同她说话。 顾喜喜看了眼坐在上首的几人,心下疑惑,江明远是在顾忌他们吗? 江明远又开口了,“等会喝的酒是五叔家自酿的高粱,后劲儿很大。” “若躲不过,沾沾唇,意思意思得了。” 他平静地半垂着眼帘,神色从容,同桌其他人听不见他的声音,都想不到他正在跟顾喜喜说小话。 顾喜喜恍然,心道,好人呐! 于是她也小小声回应,“明白,多谢。” 第一拨流水席开始。 桌上有六冷盘,六热菜,以荤为主,主食是当季新麦做成的软面饼。 另外每桌一坛子高粱酒。 有人拍开泥封倒酒,一人一只酒碗。 顾喜喜作为新晋的主事人,自然少不了一碗。 族老起身敬酒,众人纷纷跟着站起来。 祝酒词说完,碗中的高粱也要一饮而尽。 众人仰头饮酒时,顾喜喜也装模作样地将酒碗送到嘴边。 忽然,一只手从旁边伸过来,拿过她的酒碗,并将一只散发酒香的空碗送回她手中。 不过是眨眼的功夫,又有江明远宽大的衣袖遮掩,竟然没被人发现。 两人并未提前商量,江明远临时起意,也还好顾喜喜反应够快。 顾喜喜坐下时,忍俊不禁地瞅了眼旁边。 “真想不到,堂堂学霸,举人老爷,也有俏皮狡猾的一面。” “如此驾轻就熟,可见平日里这样的事没少做吧。” “学霸?”江明远不愧是学霸,顺利领悟了词意,莞尔道,“顾老板眼中的读书人,该不会都是书呆吧。” 顾喜喜好笑,“那倒不至于。” 因为她正好就认识一个极度奸诈、毒舌、随时随地都可能给人挖坑的……读书人。 席间自然聊起种粟米的事。 顾喜喜难免要解说一番农药与肥料的安排。 主事人们讨论起最终亩产能提高到多少,当场算起了账。 算账的结果当然让他们都很满意。 但他们对顾喜喜所言究竟相信几分,个人心中各有称量。 顾喜喜也不愿去深究他们的想法,只是与大家说笑,反正最后自有事实说话。 期间还有其他桌的人过来向顾喜喜敬酒。 所试探的无不围绕着“粟米”二字。 顾喜喜一一应对,酒却是再不肯沾一滴,只笑着说,“我酒量不行,刚才已经跟大家一块吃过一碗了。” “今日我又是跟钱叔钱婶一块来的,要不然真该陪大家喝个尽兴。” 族老也出面说,不许任何人灌顾喜喜喝酒。 众人看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又没带着家人同来,若醉酒的确不便。 因此也就笑笑作罢。 等到第二波的流水席开始,顾喜喜、老钱、钱大婶便向顾家人告辞了。 前一刻,老钱还在面带微笑,与顾家的主事人拱手作别。 等到顾家人转身返回,老钱瞬间踉跄,一头扑倒在小毛驴身上。 顾喜喜震惊,“钱叔,您没事吧!” 钱大婶就淡定多了,一把薅住老钱,反手将他丢在车板上。 “他早就喝多了!” “别看他刚才好好的,那是死要面子硬撑,外一人走,他立马现原形!” 顾喜喜看着趴在车板上,直挺挺状若僵死的老钱,咋舌道,“不得不说,钱叔这也是一种本事。” 场地内,族老走到江明远身边,“你觉得喜喜丫头如何?” 第271章 被嫌弃的准赘婿 江明远望着驴车远去的方向,眼中漾起淡淡的暖意。 可当他转向顾族老时,眼神平静如水,早已看不出任何端倪。 “顾老板的确非比寻常,虽为女儿身,但顾家也算是后继有人。” “只要大家能安分的跟着她,以后能否大富大贵还得看各人机缘,可要让眼前的日子越过越好,我觉得颇有希望。” 顾族老拈须笑道,“这些不用你说,我老头子也看得出来。” “我想听你说的不是这个,你这小子打小聪慧,难道不知道我专门叫你来,所为何事?” 江明远默了默,面对顾族老逼视的目光。 他明知避无可避,只得状似无奈地叹了口气,“老爷子,您就别开我的玩笑了。” “人家顾老板有未婚夫的。” 顾族老说,“那小子早就跑了。” 江明远笑道,“你就是哄着我玩儿,我方才还听人议论,前几日在他们村土地庙,那位陈先生还托人给喜喜妹子带了东西。” “人家两个好着呢。” 顾族老冷哼道,“他好不好,也是犯过罪的流放犯!” “他有没有脱籍从良还两说,就算他如今成了普通白身,当初能流放到西北都是重罪!不知根不知底,谁知道他过去做过啥坏事?” “他又是个毫无根基的外乡人,除了读过书,长得好,哪一点配得上喜喜丫头?” 江明远瞠目,“老爷子,您打听的够清楚啊。” 顾族老道,“喜喜丫头是咱们顾家的希望,我既知道了,自然要为她操心。” 提起这茬,顾族老就生气,冷笑说,“喜喜那个大爷爷、二爷爷,还有她那个三叔,一个比一个不中用!” “这么有本事的丫头,他们不从旁多提点,多帮衬,该关心的地方不关心。反而见不得人好,处处使绊子!” “若非他们没个长辈的样子,喜喜的婚事能落给那来历不明的流放犯身上?” “咱们顾家因何迟迟不能发扬光大?” “都是因为这些不中用的狗东西,没本事干正事,满心跟自己人内斗!” 看顾族老越说越气,江明远急忙劝道: “如今不是叫您慧眼识珠,以后也算是柳暗花明了。” 顾族老气呼呼地点头,“是这个道理,之前几次的事,足可见喜喜丫头是有主见的。你别看她年纪小,由她做了主事人,以后再遇到什么大是大非。她肯定能压住那些总爱叽叽歪歪的人。” 江明远笑了,左右一望,小声说,“看来您这些年管事儿,已经管的烦透了?” 顾族老被逗笑,“有些话心里知道就行了,别总是说出来,显的你多聪明!” 他侧目瞥着江明远,说,“你倒是争气点儿。” “我老头子相中的这桩姻缘,对你们两个谁也不亏。” 江明远苦笑,“老爷子,我还以为话都岔开了,您怎么又提这个。” 顾族老瞪着江明远,“你不喜欢喜喜丫头?” 江明远如实道,“倒也谈不上,初见喜喜妹子,我的确欣赏她,钦佩她。” 顾族老说,“这不就对了,只要你有心与她亲近,感情自然水到渠成。” “可是她……”江明远还想据理力争。 “可是啥可是!”顾族老瞪眼,“论样貌,论学识,你觉得自己比不上那姓陈的犯人?” 江明远无奈,“这倒也不是非要相较高下……” 顾族老说,“这事儿我跟你爹娘都谈过了。” “到时候由我说亲,结两姓之好,你可以不入赘,生了孩儿,一半随你姓江,一半随喜喜丫头姓顾。” 顾族老一直苦于本地顾家难以兴旺,老了老了,好容易逮住顾喜喜这个顾姓能人,让他看到了兴起顾家的希望。 今年江明远又中了举人,顾族老便将目光投向了江明远和顾喜喜这两人。 考虑到江明远再亲近,毕竟还是个外姓人,顾族老忽然想到了一个办法。 若这两个人若能结为夫妇,一个有本事种田兴家,一个将入官场。 有他们在,必定能带动整个顾家。 更有说龙生龙凤生凤,两个优秀之人结合诞下的孩儿必定是不赖的。 到时候再分出姓顾的继承人,本地顾姓的将来就更稳了! 虽然这事儿顾族老有自己的私心,而他的谋划在自己有生之年也未必看得见。 但他也的确想要为顾喜喜好。 毕竟如江明远这样的,十八岁已连中两元,均列头名。容貌、气质、人品、学识,甚至于前途,放眼整个西北,那也是打着灯笼也难寻的。 顾族老打心底认为,顾喜喜就该配最好的儿郎。 他嫌弃陈方曾是流放犯人,亦不是没事找事,寻找托词。 奈何顾族老还不明白,越是他眼中优秀的晚辈,他们越是有自己的想法。 婚姻大事,岂能别人几句话就定下的? 方才在席间,江明远与顾喜喜说小话,却刻意在众人面前保持距离,怕的就是一举一动落在族老和其他主事人眼里,认为他俩有戏,越发来劲儿的撮合。 最终江明远见族老畅想的越发不着边际,不得不正色道,“我不想强人所难,让喜喜妹子尴尬。” “她如今与顾家亲近,是来做事的,而言不是来相亲的。尤其她刚当上主事人不久,待到粟米秋收,才是她烧完上任的第一把火,真正的收服人心。” “在那之前,若她察觉到您的意思,您觉得她在顾家人之间做事,会不会尴尬,会不会有所掣肘?” 虽然顾喜喜从未明言,但江明远今日与她畅聊后,就有种感觉,她是要做一番大事业的。 他接着放下狠话,“亦或者您逼得紧了,她宁可不做这个主事人,依旧回到过去,与本地顾家界限清晰?” 顾族老一愣,顿时满脸的褶子都皱了起来。 “对啊……” “你说的有道理,此事急不得,这丫头在他们村种果树,就说过,谁愿意干就留下,不愿意干就走人。” “要是她不乐意,还真有可能撂挑子不干。” “所以还是得慢慢来,必须等她让众人信服,坐稳了主事人,不过……” 第272章 鱼和熊掌 顾族老看向江明远,“年底你就要动身去京城了吧?” 明年春天,江明远将在京城参加会试。 顾族老接着说,“正好,这半年喜喜丫头忙她的事儿,你也安心备考。” “来日方长,我就不信,最终你还比不过那姓陈的小子?” 远在千里之外的慕南钊忽然连打了几个喷嚏。 中军帐内正在商讨明日战术。 霍江看向慕南钊,皱眉道,“果然吃不消了么,你还是先回去歇会儿。” 昨晚慕南钊刚回来,没回自己帐子休息,立刻领了霍江的军令秘密外出,联络城内旧识。 他到今早才回来,又直接到这儿来开会,差不多一日一夜未曾合眼。 慕南钊说,“多谢大将军关怀,我没事。” 军中等级森严,当着众人面前,他当然会给霍江几分面子。 慕南钊接着道,“大将军拟定的里应外合之策,昨晚,慕某总算幸不辱命。” 如今兵临凤城,明日便是第一次攻城。 凤城有百年屹立不倒的城墙,墙体高耸,厚而坚实,易守难攻。自古都是东部门户,乃兵家必争之地。 只要拿下凤城,大军便可长驱直入,攻到京城不过是迟早的事。 所以凤城之内有朝廷重兵。 西北军若是强攻,必定要付出很大的代价,并且耗时日久。 以现在京城朝堂焦灼的状态,何景辉好不容易争取到的优势不知能维持多久。 若是让太后一党缓过劲儿来,无论京城、还是西北军都会面临更多变数。 听到慕南钊成功了,众将领都面露喜色。 慕南钊却没表现的那么乐观,“不过这个里应外合,主要还得看咱们。” 霍江神情郑重,“你说。” …… 花池渡村,上午,顾喜喜去山下给茶树松过土,扛着锄头往回走时,远远看见有人在她家门外来回踱步。 他走几步停下,再扒着门缝往里看看,然后又继续来回走。 这不是顾二爷么? 倒是许久没看见他了,好像上次他也没去土地庙。 顾喜喜神色如常地走过去。 顾二爷听见动静,扭头看见是她,竟然被吓了一跳。 顾喜喜怔住,还来不及说话,就看着顾二爷调转方向,低头弓背地跑了。 顾喜喜摇了摇头,推门进院儿。 张婶正在屋檐下阴凉处择菜,“回来啦?我给你盛绿豆汤。” 顾喜喜放下锄头,“不急,方才顾二爷没跟您说话么?” 张婶皱眉向外张望,“他?你说他在外头?” 顾喜喜说了自己在门外所见。 张婶本就讨厌这些人,听了便不悦道,“我竟不知他在门外偷窥,这鬼鬼祟祟的,也不知在做什么怪!” 顾喜喜心中虽有猜测,却道,“不管,随他去。” “说的是!”张婶点头,“想让咱们揣摩他的心思,谁有那个闲工夫!” 正午,有村民在自家门口吃饭,就看见四辆驴车组成的车队进入花池渡村。 在最前面骑马引路的青年,黄褐色的卷发,碧蓝色的深邃双眸。 “安庆和?!” “是小安回来啦!!” 先看见安庆和的村民高兴地一路跑着,嚷嚷的全村知道: “安庆和来了!咱们的农药、肥料来了!大家快出来呀!!” 满满四大车,直接停到了土地庙前的晒谷场上。 驴车刚停稳,村民们已经争先恐后地赶到。 大家张望着、期盼着,还有询问价钱的,场面乱哄哄。 安庆和并不急着谈生意,只是笑着一一应付,先叫车夫卸货。 等他看到顾喜喜来了,才宣布了价钱。 这次送来的有一种混合肥料,两种农药,都是顾喜喜调配出针对粟米的配方。 肥料每袋一百斤,药粉用量少,需要兑水,分别是每袋三十斤,按袋售卖。 安庆和当众报价。 对村民而言,这绝对不是小数目,但比起大家私下预期的价钱还要低了些。 于是现场无人提出异议。 老钱组织大家排队,花钱购买的人和赊账的人皆一视同仁。 只是赊账的人需手持契子为证,登记数量,便可直接领取。 至于所需多少,都是大家提前在何景兰那报备过自家种了几亩粟米,再由顾喜喜计算出来。 买卖有条不紊的进行,安庆和走到顾喜喜身旁,笑道,“你那份儿等会儿直接送回家去。” 顾喜喜看他像是瘦了些,说,“你之前去蜀地照管新果园,又要把这个作坊撑起来,时间紧迫,真是辛苦你了。” 安庆和咧嘴笑的灿烂,“喜喜如此关心我,我就算累死也值了。” 何景兰侧目,“别说的好像你不是为了给自己赚钱似的。” 安庆和被拆穿,也不生气,“两个因素都有,都有,鱼和熊掌可以兼得。” 顾喜喜、何景兰都笑了。 等待安庆和的这几天,村民们也没闲着。 大家积极学习,村长家甚至组织起了一天四波学习班。 至少目前,所有人已经将第一阶段的“秘方”融会贯通。 只等着肥料、农药到手,便可实际操作。 顾喜喜随意看了看排队的人,发现顾老三也在,他默默站在购买的队伍里,似乎察觉到了顾喜喜的视线,他慌忙低下头眼神闪躲。 顾喜喜淡淡的挪开眼,她不会主动帮顾老三一家,但顾老三自己来买东西,或者他去别人那学习怎么用,亦没人拦着。 何景兰小声说,“你那个大爷爷,二爷爷,他们两家好像都没来。” 顾喜喜笑了笑,“未必。” 何景兰疑惑,“你说他们还能厚着脸皮沾你的光啊?” 顾喜喜微笑不语。 且不说顾二爷早就对所谓秘方惦记已久,软硬兼施,用尽各种手段。 就说顾大爷,他家虽然是菜农,但也要种粮食的。 最要命的是,他家独一份的地位早已被顾喜喜撼动。 如今已经有周大嫂果林种菜,她男人周浩德最近还时常进城卖菜。 两口子一个卖腌菜,一个卖鲜菜,不知赚了多少钱,实在令人眼红。 村里已经有好几家私下探顾喜喜的口风,也想学着种菜。 这些事,顾喜喜可不信顾大爷一家全然不知。 第273章 养鱼规划 花池渡村的人都领完了,顾喜喜让安庆和点出本地顾家族亲那一份,由车夫送去甜水村。 甜水村住的顾姓人多,放在那边,由他们再通知其他人去取即可。 三人回到家,看着安庆和倒出成堆的铜钱,开始数钱。 顾喜喜对安庆和说,“你今日就不用跑了,有族老亲自作保,代为收款,过两日那边钱收齐了,你再去不迟。” “行。”安庆和用绳子将一千文铜钱串成一贯。 他脸上并没有太多赚钱的喜悦,叹道,“哎呀,你说咱们开作坊图啥呢?要想办法进原料,本钱就不少了,还要按喜喜说的妥善处理污水。” “雇工加上熟练管事工人,这就要八个人。” “八份工钱,最后落到咱自己手里的就这三瓜两枣。” 因为顾喜喜一开始就定了肥料和农药卖低价,开作坊顶多是挣点儿辛苦钱。 何景兰说,“我倒是觉得这样很有意义。” “你看,这一个小小的作坊,就让八个人找到了养家糊口的营生。” “安庆和你这样做是功德无量。” 安庆和想想也有道理,“如今步入正轨,也不用我整日盯着,挣得少就少吧。” 顾喜喜笑说,“你们说的只是眼前之利。” “以后呢,云岭县、蜀地的频婆果园,我的果园,西北那边的过果林,我新买的地,光是咱们自己就离不开这作坊。” “估计要不了多久,还要你多雇几个人,多买几套工具,扩大生产呢。” 安庆和一拍脑袋,“对啊,我怎么忘了这茬,真是顾此失彼、鼠目寸光!” 何景兰撇嘴,“这次你成语用的不错。” 顾喜喜又道,“还不止这些,若咱们的制作工艺还能进一步优化,提高效率,产品还能卖给更多人。” “我只让你现在卖低价,不代表卖给其他人也是一样的价钱。” 安庆和深呼吸,眼睛露出属于商人的贼光,“对啊!” “这些农药,肥料是你独家调配,我有、人无的货品,本来就该是奇货可居!” 他钱都不数了,转向顾喜喜,眼神狂热,“只要能打开局面,让别人知道咱们的东西好,咱们东西管用,提价不在话下!” “普通百姓种地买大包,批发价,有钱人打理宅院,买小包,可以再贵点儿。” 顾喜喜微笑颔首,“想明白了?” 安庆和是个真正的行动派,当即说,“不然你再弄点侍弄花草的肥料?” “还可以细分成不同种类,什么兰草的,牡丹的、月季的,反正多数原料大同小异,分类越多,赚得越多啊。” 顾喜喜有些吃惊地看着安庆和。 安庆和疑惑,低头打量自己身上,“怎么了吗,你这么看着我?” “哦,我是外行,我就这么一说,要是做不出许多种类就算了。” 顾喜喜感慨道,“我是想说,佩服你,你的这个想法很好。” 不但很好,还很超前。 安庆和提出的概念便是后世常见的专业园艺品牌。 细分种类的肥料、农药,也是在人们普遍能吃好穿好,开始追求精神需求,流行起园艺爱好,才应运而生。 包装比农用肥料精致,价钱自然也是层层叠高。 顾喜喜说,“我觉得可以试试。” 安庆和惊喜,“果真。” 顾喜喜笑着点头。 植物所需的营养素无非就是那么多种。 只需根据不同植物的特性,稍微调整配方的比例即可,其实并不复杂。 何景兰酸溜溜道,“我只知道你们两个要赚大钱了。” 安庆和说,“等到之后扩大规模,何小姐有兴趣可以入股啊。” 何景兰顿时也精神了,“这可是你说的啊!只要你筹划好了,随时找我。” 安庆和认真,“一言为定。” 顾喜喜不由笑叹,“这下子都高兴了,真是两个财迷。” 何景兰轻哼,“应该说咱们三个财迷遇到一块儿了,谁也别嫌弃谁。” 她心情好,动手帮安庆和数钱。 核对完钱数无误,安庆和把其中一半推到顾喜喜面前。 “这是你的那份,当个零花吧。” 顾喜喜却推回去,正色道,“这些你自己收好。” “我已经收取过自己的那部分代价了。” 安庆和起先还有些不解,但他想了一会儿,便明白了。 “你是说,那些跟你学种粟米的人?” 顾喜喜颔首,“对。” “现在的售价是他们能承受的极限,我希望他们能通过这些手段,渐渐变的不愁吃穿,小有余钱。” 何景兰激动,“你要让整个花池渡村都富足起来?” 顾喜喜说,“不止花池渡村,越多这样的地方越好。” “这样对我种田,对你们做生意,都有好处。” “嗯……”何景兰思忖道,“我打个可能不太恰当的比方,你听听对不对。就像养鱼,如果咱们要先放鱼饵,让鱼儿们吃饱喝足,继而安居乐业。他们过上好日子,自己能赚到钱了,自然就舍得花钱了。” 顾喜喜嘴角抽了抽,“虽然不太礼貌,逻辑也有点混乱……但道理差不多吧。” 安庆和怔怔地盯着顾喜喜,“喜喜,这辈子,我对你死心塌地!我最美的玫瑰花……” 顾喜喜不想听安庆和的肉麻话,木着脸下炕,“你的钱赶紧收一收,我去弄喝的。” 她快步出门,正撞见鬼鬼祟祟的顾二爷。 顾二爷在门外徘徊许久,下定了莫大的决心,一只脚才迈过门槛。 就听见顾喜喜问,“有事?” 顾二爷一惊,抬起头,有些尴尬,“哦……我……就是来看看。” 顾喜喜反应平淡,“那您看完就回吧。” 说罢,她转个弯就要进灶房。 顾二爷急了,“那个,农药和肥料,都、都没了么?” 他今日没去晒谷场,一直在路上蹲着。 眼看别人都领了肥料下地去了,顾二爷抓肝挠心的难受。 最后又看见一辆驴车拉着东西出村了,他彻底慌了。 这是一包都没给他留啊! 顾二爷终于按捺不住,再次跑到顾喜喜家。 顾喜喜看向他,揣着明白装糊涂,“上午在晒谷场卖了半个时辰,你没买到么?” 第274章 自制汽水 一段时间没打照面,顾二爷变得憔悴了。 他头发乱蓬蓬的,添了许多白发,一举一动也不似从前那般精神,似乎带着种挥之不去的愁闷。 面对顾喜喜,顾二爷一咬牙,说了实话,“我敢买么!就算我跟别的人一块去买,你能顺顺当当卖给我吗?” 顾喜喜似笑非笑,“这事儿你就要问安庆和了,我又不是老板。” 顾二爷心中发苦,“他?谁不知道他全都听你的!就连他开作坊用的配料方子,也是你给的?” 顾喜喜不置可否。 顾二爷越说越难受,“要是我上午也凑到跟前去,只要能买到肥料,哪怕闹个没脸也就罢了。可我就怕你们憋着坏,就要等到这时候报复我。” “要么提一个我根本买不起的高价,要么干脆不卖给我。” 他眼神呆呆地、自顾自笑了两声,仿佛魔怔了一样,慢慢转身往外走。 “你说我这自取其辱什么呢,明明知道结果……” “对,我早该知道的,这就叫自作自受,一个个都怪我心急,做下那样的事,如今害了全家……” 害了全家?顾喜喜眉心微蹙。 说起来,下午那会儿的确没看见顾二爷家任何一个人。 可能因为之前的事,他们都不敢来,并且把罪责都怪到了顾二爷身上。 看到顾二爷佝偻着背,已经走到门口。 顾喜喜回头向堂屋说了句,“安兄,有人没买到肥料,你出来跟他谈吧。” 说罢,顾喜喜再不多看顾二爷一眼,径自进了灶房。 顾二爷反应有些慢,一只脚都迈过门槛了,才转过身,难以置信望着顾喜喜方才站过的地方。 堂屋的纱窗门推开,安庆和、何景兰走出来。 麦收那时,顾二爷碰瓷、顾家人围攻逼迫顾喜喜,安庆和也在现场。 所以他看见这老头子,自然没什么好感,只是冷淡道,“价钱你应该知道,自己算准总共多少亩地。” “等何小姐计给你算了份量,便可一手交钱一手提货。” 顾二爷本来还有些不抱希望。 听着安庆和的话,他一双混沌的老眼渐渐地亮起。 “当真?” 安庆和、何景兰只是看着他,没有作声。 顾喜喜既然提前说了一码归一码,那就只当是普通做买卖。 若要笑脸相迎,热情招待,想也别想! 顾二爷自知在这儿不受待见,堆笑点了点头,“那行,行,我就这赶紧回家,跟孩子们说一声,等会儿,很快就来!” “不会让你们等太久,货一定要给我留着啊!” 顾二爷一面回过头赔笑,一面用袖口擦脸,过门槛时差点绊倒。 待出了门,他拔脚就跑,轻盈的仿佛刚丢下了千钧重担…… 何景兰疑惑道,“他怎么一边笑一边哭啊?” 她看的真真的,那老头子两眼泛红,闪着水光。 为了不让泪水流出来,他才不住地用衣袖去抹。 安庆和摇了摇头,“谁知道呢,反正咱们又没欺负他!” 灶房内,方才外面的对话顾喜喜已尽收入耳中。 她端起桌上的小碗,里面盛着透明无色的液体,晃动间竟然有细小的气泡溢出。 刚才已经尝过一点,味道还不错。 顾喜喜愉快地仰脖一饮而尽,吨吨吨。 何景兰与安庆和进来时,正看见她放下碗,露出爽快的表情,并且打个了响亮的嗝…… 顾喜喜鲜少在人前做不雅举动。 何景兰有些震惊,“喜喜,你这是渴了多久,喝个白水也能喝的这么着急?” 安庆和倒觉得很可爱,笑道,“喜喜,好喝吗?我也试试这么喝,应该很过瘾。” 顾喜喜笑着吁了口气,说,“没办法,自制的汽水汽不足,只能倒出来立刻一口气灌下气,才能有些许体验。” 汽水? 何景兰、安庆和不约而同惊喜道,“你又做好喝的了?!” 前几天老郎中出诊回来,给顾喜喜看了样东西,说是从未见过。 顾喜喜拆开纸包一开,瞳孔收缩,这不是干柠檬片么? 她讶异,且心情复杂地看了眼老郎中,“这的确是好东西,稀罕物。” 据老郎中所说。 那个病患治疗一段时间,这次已经痊愈,他家里人为感谢老郎中就给了这个,说是岭南那边的亲戚送的,叫香橼果,果肉极酸,似醋,却有独特异香。 人家还特意叮嘱,最好别直接吃,只需一片泡水喝,就香的不得了,怕酸的人还可加些冰糖。 而顾喜喜之所以惊讶,并不是惊讶大业朝有柠檬。 柠檬在古籍中其实早有记载,原本是产自大陆上极南之地,以及南边海岛上的一种野果子,名为枸橼,或者香橼。 只是香橼受到自身口味的限制,不宜直接摘果食用,基本只有部分当地人懂得取食,原是人们瞧不上的野果子,不比荔枝龙眼那般有名。 就连京城的贡果都没它的地位。 更何况这极远的西北,更是连听都没听说过了。 因为老郎中看不见,顾喜喜向他仔细描述了香橼片的形状、颜色、味道。 老郎中笑着点头,“闻着就够酸的,不过这香味的确是柑橘香,却又与橘子不同,香的也更强烈。” “此物既是果子,妇人有妊时喜食酸,或许它能做一剂止呕生津的好药。” 老郎中自己留了两片研究,剩下的大约还有七八片,都给了顾喜喜。 顾喜喜当时就考虑能做成什么饮料。 柠檬味儿,夏天。 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冰镇雪碧! 北方多野生松柏,采摘新鲜的松针洗净,满满的填进干净罐子里。 三片香橼煮水,加冰糖融化,晾凉后带香橼片一起倒进罐子里。 密封后等待发酵三四天,液体内便能生成气泡,为之天然汽水。 这个方法,顾喜喜读研时曾看一个同学做过。 只可惜,还没等她品尝结果,就跟着导师去西北调研蘑菇去了。 如今,还是在西北,她自己做出了汽水。 何景兰、安庆和人手一碗。 看着碗里冒出的诡异泡泡,两人都不自觉咽了下唾沫。 这东西……真的能喝吗? 第275章 试验田 “快点喝呀,”顾喜喜催促道,“我特意放井水里冰过的。” “这东西一旦不凉了,没汽了,就等于人丢了魂魄!” 何景兰吃惊,“这么神奇吗?” 她看着顾喜喜,严肃道,“实话说,你之前做这个没告诉我们,是不是也怕自己做不成功?” 顾喜喜颔首,“倒是……事实。” 她继而挑眉反而,“你们是不相信我,不敢喝?” 何景兰盯着碗里的水,讪笑,“你做的糖水,我每一种都喜欢,可这个松针泡着发酵的水,你自己过去也没喝过……” 她没好意思说,喝下去不会马上闹肚子吧。 家里只有那一个茅厕,三个人同时拉,为了抢茅厕都得打起来吧。 安庆和却在这时下定了决心,“我喝!喜喜说不能再等了!” 他说着就把碗送到嘴边,双目紧闭,神情如同慷慨赴死。 可渐渐的,安庆和的眉心舒展开来,猛然睁开了眼睛,“嗯!!!” 他依次看向顾喜喜、何景兰,惊喜地用力点头。 何景兰失声道,“还真好喝啊?” 安庆和暂停,爽快地“哈”了一声,“好喝!是一种特别的好喝!” “有一种扎嘴巴,扎喉咙的感觉,但是喝下去很爽快!” 好奇心促使何景兰放弃了顾虑,拉肚子就拉吧。 她喝了一口,果然有点扎扎的,辣嘴的感觉,但又与真正的辣味不同。 这种口感很微妙,加上酸甜的滋味,一种从没尝过的、好像是某种果香味儿萦绕口腔,冰冰凉凉入口,竟然十分上瘾。 让她忍不住一口接一口。 “嗝!” “嗝……” 两个人都发出了声音。 何景兰尴尬地捂嘴。 顾喜喜笑着说,“汽水里面的小泡泡就是气,肚子里存了气,打嗝很正常的。” 何景兰说,“的确好喝,还很解渴。” “话说……这里面的果香味儿,我从未尝过,有些像橘子皮,但又不同。” 顾喜喜这才说了香橼片的来历。 何景兰大以为奇,“还真是有钱也买不到的稀罕物。” “多亏了姜老,咱们才有这等口福。” 再看安庆和,已经喝的手舞足蹈,整个人开心的要冒泡泡了,“这什么东西?!汽水吗?太好喝了,太奇妙了!喜喜,我还能再喝一碗吗?我喜欢泡泡!” “不行。”顾喜喜把罐子重新封起来,泡进井水中。 “做的不多,张婶、师父、石头还没尝过呢。” 安庆和一拍脑袋,“哦对,我这是欢喜的忘形了,必须有福同享!” 他对顾喜喜说,“听你说了这香橼果,我发现那岭南还真是一处鲜为人知的宝库!” “等你们大业朝天下太平了,咱们定要找个机会,去岭南看看!” 顾喜喜一怔,忽然想起自己曾经到处跑的野采时光。 就听安庆和信心满满地说,“我相信那地方有这么好的野果子,一定还有别的好果子好树。” “就像这香橼果一样,只能被埋没在深山中,岂不可惜?” 顾喜喜知道香橼果适应的地域范围并不大,想要移栽并驯化成经济作物,以现有的条件,其实很难达到。 但她不想就这么打击安庆和。 只微笑赞成,“有机会去看看也好。” “听说岭南常年湿热,一年四季随处都是茂盛碧绿,与西北截然不同,那边生长的植物,很多都是咱们从未见过的。” 安庆和、何景兰都露出向往之色。 顾二爷去了没多久,便急匆匆而来,带着一袋子铜钱和两个儿子。 铜钱是交易用的,儿子是负责出力搬货的。 过程也没打绊子,何景兰依他们所说,计算了份量和钱数。 安庆和收钱,给货。 临走前,顾二爷环顾一圈,小心询问,“喜喜呢?她还生我的气,是不是?” 何景兰没有直接回答,“你放心,喜喜在土地庙答应大家的事都会做到。” “之后你有什么不懂的,不会的,可以请教钱村长,也可以问喜喜。” “只要她当时有空,不会不理你,更不会故意藏私。” 顾二爷讷讷道,“是,我知道。” “喜喜敢给出不起钱的人赊账,还不要利息,说明她没有私心,不会故意害我们。” 何景兰淡淡道,“您能明白这点就好,慢走。” 顾二爷出了门,再次回头,还是没看见顾喜喜。 他心里明白,这门亲戚是彻底的断了,再难回转。 当初顾喜喜还肯叫一声二爷爷,是他自己把这份关系折腾完了,又怪得了谁呢? 顾二爷认命地叹了口气,跟着儿子们走了。 傍晚,张婶回来做饭时,说起从别人那听说顾二爷的事。 顾喜喜才知道,顾二爷因何有那样的变化。 自从顾二爷被逐出本地顾家,连族谱都没了他的名字。 家里人对顾二爷就没少埋怨。 再到了顾喜喜公然宣布“秘方”,全村人都喜气洋洋。 顾二爷全家却沉浸在深深的后悔中。 粮食、钱财都是别人的,而他们作为顾喜喜的亲戚,原本可以近水楼台先得月。 可顾二爷却把顾喜喜给得罪死了。 这不是绝了全家未来的活路吗? 女主买地的田庄有人跳河,女主赶紧救人。 1男主难受,吃醋,你跟跟安庆和合伙开作坊?何景兰补刀,就像夫妻店,谁让你没这个本事。 3安庆和送来肥料,全村种粟米,写到顾大爷,顾二爷,顾老三等人反应。男主再次帮忙解决麻烦)写到顾二爷心虚,怕顾喜喜不带他们,给他们农药加价为难他们,跟顾大爷商量怎么办。 3买到的地开始种,跨度到初冬,写今秋天大家都丰收,感谢女主,回款也有 赵娘子帮忙卖苹果。廖掌柜收购粮食,帮女主买地 7刘将军接头,顾喜喜女主规划边境种新的作物,山药和白凉薯,少量南瓜,这些都可充作军粮。 9族会一再推迟,终于在西北军连连告捷,战场向东边京城推进,夏末粟米苗长到小腿高时。本地顾家族会决定办了,女主坐在上位,受人尊重, 第276章 谁在投放危险品 小花经常叼回东西,到寻常的老鼠、虫子、青蛙,到不寻常的蛇、蝙蝠等等。 全家人已经见怪不怪了。 不过这一次看着并非活物,而是一截卷筒样的东西。 安庆和笑呵呵将一条小鱼干伸到小花鼻子前面,“来吧,交换,让我看看你叼的是什么?” 小鱼干果然管用,只是晃了晃,小花就松了嘴。 安庆和一手接住掉落的东西,同时小鱼干朝小花嘴边一丢。 三花猫从石头手中跃起,张嘴接住鱼干,然后灵巧的落地跑了。 留下几个人类对着灯光研究猫带回来的东西。 木质的筒子,寻常晾衣杆粗细,有安庆和食指那么长。 安庆和摇了摇,听声音说,“里面装了东西。” 何景兰催促道,“快打开看看,莫非有人用这个传信?” 顾喜喜忽而想起慕南钊曾经派来传信的海东青。 当时那海东青腿上绑的就是类似这样的木筒,内里中空,放着密信。 难道是他传信报平安? 顾喜喜心里升起莫名的期待,抬头望去。 安庆和已经将木筒一头的塞子打开了,一股气味溢出。 何景兰捏住鼻子,“这是什么呀?好难闻!” 安庆和低头望着说,“没有信,里面装满了液体。” “我气味儿我闻过。”石头凑过来,看了看,确定道,“火油,这是火油!” 众人都是一怔。 他们听说过火油,但看到实物,还是第一次。 寻常百姓点灯,多用粗制未经提纯的豆油。 而大业人所说的火油,即石油。 因为这时候没有勘探石油的手段,只能依靠挖矿过程中偶然遇到地底的石油涌出,全凭运气,因此产量极少。 此物受朝廷管控,极少在民间售卖,更是被列为军用物资。 之前西北军用的火箭、以及投石机制造火球,都要用到火油。 还有一些药典医书将火油列为一种药材。 张婶问石头,“你咋知道这是火油?” 石头说,“我家过去淘汰一批老树,卖给了制木炭的作坊。” “我爹带我去送货时看见的。” “他们的制炭炉子要用到火油,我当时还问呢,什么东西这么难闻。” 何景兰颔首,“这气味特殊,闻过一次就忘不掉。” 顾喜喜看到张婶已准备好的猫饭,端起碗给石头。 “小花饿了,你去给它喂饭。” “等它吃完,再去将你郎中爷爷扶过来,咱们吃饭。” 石头欢快地答应,端着碗跑出去。 灶房内陷入了静默,油灯火光跳动,在墙壁上映出人影。 张婶从方才脸色就不太好看,以她的年岁,自然是有些见识的。 她皱着眉喃喃道,“谁把这么危险的东西乱扔?” “能让小花捡到,莫不是就丢在咱们家附近?” 顾喜喜也沉着脸若有所思。 何景兰察觉到不同寻常,眼神询问顾喜喜究竟怎么了。 顾喜喜说,“据说这东西一点就着,浇上它,火势蔓延起来不过眨眼功夫,最要命的是不易扑灭。” 所有人的表情都凝重起来。 安庆和冷着脸,双目死死瞪着某处。 “要是故意扔的,这鬣狗不如的畜生是想纵火杀人么?!” 他向来都是笑嘻嘻的,还从未见过他真正动气的模样。 张婶一惊,下意识说,“是谁想害我们?” “莫不是那顾大爷?” 张婶越想越觉得有可能,“如今就他家没买肥料。之前本来就结仇了,他家那小儿子判了流放,不知道啥时候才放回来,肯定是他们家!” 安庆和一把抓起装火油的筒子,“我这就找他去!” “站住。”顾喜喜沉声道,“不是他们家干的。” 张婶、安庆和露出不解之色。 何景兰从旁解释,“火油稀少,价高,又受朝廷管控,顾大爷家一无门路,二,他们也舍不得花这个钱,就为了报复个顾喜喜。” 转念一想的确如此。 顾大爷一家要有这个本事,早在挑唆本地顾家围攻顾喜喜之后,他们何至于落到灰头土脸被逐出族谱,至今还被村里人鄙视的下场? 安庆和肃色道,“我出去看看,还有别有别的。” 他掌灯在院子里外都看了一圈,所有墙根、犄角旮旯都没放过。 结果并没有找到第二筒火油。 何景兰、顾喜喜对视一眼,二人心中已经有了统一的猜测。 小花捡到的火油,只是一个警告。 顾喜喜笑着说,“没找到就放心了,谁纵火就扔这么一点儿?” “看来咱们都想太多了,小花有时候走得远,可能今日从官道边捡到别人掉落的火油。” 何景兰急忙附和,“对啊,谁会把这么贵的火油扔了?肯定是不小心掉了。” 张婶放松下来,“倒是有这个可能,那就不想了,吃饭。” 安庆和则将信将疑地看了看顾喜喜,事情当真就这么简单? 饭后,顾喜喜把那筒火油给了老郎中。 毕竟是药材,别浪费了。 次日一早,顾喜喜套上骡子车,还打包了行囊。 何景兰也站在旁边,怀里抱着自己的包袱。 张婶讶异,“不是说最近不出去了吗?” 顾喜喜笑着说,“我新买的那个田庄,不能一直闲着呀。” “我想先种些东西,所以要去小住三五天。” 张婶从不阻碍顾喜喜干大事,听说田庄内有两间小屋,还有简单的家具、木板床。 她便抱了两床被褥出来装车,边说,“这两床被褥是旧年你娘陪嫁的,我拆洗过一遍,之后每年都拿出来晾晒,正好放到田庄,偶尔过去用用。” 顾喜喜没拒绝,“多谢婶子。” 临走时,安庆和跑出来要送她们。 顾喜喜正色道,“我去自己的地盘,你送我干什么。” “反而村里这边,你要是不着急回云岭,倒还需要你帮衬。” 何景兰也道,“对啊,村里人第一次用你做的肥料、农药,你不得多盯着点儿?” “有什么问题也好随时解决,别砸了自家作坊的招牌,还指望着你经营有道,以后给咱们仨挣钱呢!” 安庆和这才作罢,“那你们路上注意安全。” 昨晚看到那火油之后,他总是有些心中不安。 第277章 逃离 顾喜喜驾车出了村子,才是天光大亮时。 何景兰回望着村里冒起的袅袅炊烟,怀抱自己的小包袱,模样有些惆怅。 “哎……” 她叹了口气,“但愿咱们离开后,那些混账东西别再盯着你家,还有花池渡村了。” 据何家暗卫所言,村子内外的防卫比之前更加密集,俨然一个铁桶。 可见慕南钊上次走之前还在暗处留下了更多人手。 加上黑衣杀手已经折损了太多人。 那些想绑架顾喜喜、何景兰幕后权贵,再想派人进入村子,几乎是不可能了。 所以,火油可能就是小花在村子边缘捡到的。 是警告,也是威胁。 威胁再这样抗衡下去,就要火烧全村。 昨晚顾喜喜、何景兰便是想到了这个关窍,才会说火油是路人无意间掉落。 为的就是让家里其他人宽心,同时也方便她俩今早找个理由脱身离家。 顾喜喜说,“如今他们扔一小筒火油试探,不就是想逼迫你我走出这庇护所么。” “那咱们就堂而皇之的出来,还要让他们看着,咱们去了哪儿。” 顾喜喜这么做,是为了家人安危,为了自己辛苦经营的家产不被付之一炬,也为了不牵连全村无辜的人。 但她与何景兰倒也没有“为了他人不惜慷慨赴死”那么高尚的想法。 受到胁迫时,若是什么都不做,直接选择自我牺牲、主动送人头,这样也太傻了。 何家的暗卫随何景兰出行,此刻都跟在暗处。 有前车之鉴,首先,幕后之人绝不会在途中对她们动手。 部分何家暗卫会提前一步,秘密抵达田庄。 等到顾喜喜与何景兰住进田庄,便有机会做出布防。 到时候就比一比谁动手更快了,谁棋高一着。 实在实在防不住了,还有三十六计走为上。 田庄靠近县城,又毗邻官道,四通八达,周围人多,总比在花池渡村更方便逃跑掩藏行踪。 顾喜喜顿了顿,叹息,“只是苦了你,我本来信誓旦旦说要好好护着你,不再让你跟我犯险。” 何景兰不在意地摆摆手,说,“这事儿本来也有我的一份。” “谁让我姓何,我哥是何景辉呢?咱俩难姐难妹,就别区分究竟谁头顶的锅更大了。” 她身子往前挪了挪,低声问,“不过,故意纵火可是重罪。” “你说,若咱俩坚持不出村,他们会不会真的倒火油,放火烧村?” 顾喜喜唇角浮起冷笑,“到了狗急跳墙的时候,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的?不过……” 她望着前方延伸的道路,双眸灼灼,“这些人的反应越是着急,说明西北军那边,还有你哥哥京城那边,都在占据着更多的优势。” 何景兰轻笑一声,眼神如同猎手看见了猎物,“所以他们怕了。” “又想不出别的法子能够阻止大军前进,只能盯上了你我。” “真是一帮废物。” 顾喜喜语气幽幽,“所以,咱们可不能被抓住。” 何景兰点头,“咱俩不能拖后腿!” 顾喜喜一扯缰绳,略微扭头看着后面,“我是说……西北军越是胜券在握,换人质的条件就越大,甚至大到没有哪个傻子会接受。” 何景兰想了想,坚定道,“我还是相信,我哥和慕南钊,不会不管咱俩的死活。” 顾喜喜无声叹息,“我不是怀疑他们二位的人品。” “你再想想,整个西北军那么多将士跟随大将军出生入死。而京城的朝局,何家亦有许多盟友,到那时候,要不要救人质,就不是你哥、你发小,还有霍大将军,他们三个人能说了算的。” 何景兰心头一个激灵,感觉好像被一盆冷水兜头浇下。 她喃喃道,“没错,主将的决策失了人心,将士们兵谏逼迫,古已有之。” “可这也不能怪任何人,若弓弦拉满,箭在弦上,这时犹豫败退,只会伤人伤己。” “就算太后一党招降,可谁都知道,之后谁也难保自己不被斩草除根。” 两人又陷入了沉默,只听见骡子的奔跑声。 顾喜喜直接把车赶进了田庄里,再按上门槛,关门落门栓。 何景兰帮忙卸车,说,“进到这里面,总感觉安心了一些。” 顾喜喜道,“先别急着安心,还有许多事做,把你的人都招出来。” 来福在前面空地吃野草,板车上的被褥、行李也原样摆着。 顾喜喜、何景兰穿过大片田地,走到那两间小屋前。 顾喜喜掏出钥匙,先开了左边堆满杂物的那间。 这种时候总不会要先整理杂物,打扫卫生吧? 何景兰正在不解时。 顾喜喜一把揭开靠墙的一张毡布。 这里许久没人进来,厚厚的灰尘扬起,落的两人满头满身。 何景兰呛的咳嗽起来。 她听见声音,睁眼望去,但见顾喜喜弯着腰,吭哧吭哧拖出一件一件东西。 全铁制的钉刺板、带着粗铁链的流星锤、不知做什么用的青铜壶…… 何景兰吃惊地睁大了眼睛,立刻明白顾喜喜要用这些东西布置陷阱。 她自己一面蹲下,跟顾喜喜合力从堆积如山的杂物中往外拖东西。 一面向外面说,“你们几个,赶紧进来搬东西!” 何家暗卫共有十二人,车夫一人,都在这儿了。 何景兰从京城出来时,没料到此行如此漫长,所以只带了七名暗卫,一名会武艺的车夫。 直到西北开战,何景辉未雨绸缪,另外增派了五名上等暗卫到何景兰身边。 这五人功夫顶尖,各有擅长,可媲美皇宫大内的顶尖守卫。 他们如今只听何景兰一人的命令。 眼看何景兰弄得灰头土脸,使出全身力气,漂亮的小脸蛋都憋红了。 一名暗卫首领说,“大小姐,这里交给我们,您还是出去歇会儿吧。” 何景兰头也不抬地拒绝,“不行,咱们本就人手不足。” “你们几个把东西搬出去,布置陷阱多少都会吧?看有哪些能用的,先打理起来。等会儿再听顾老板安排!” 众暗卫只得领命去了,“是!” 何景兰想到自家这些武器可用,总算不是坐以待毙,忍不住笑道,“喜喜!你真厉害,你是不是买庄子那天,就看上这屋子里的杂物了?” 顾喜喜边干活,说,“那日看屋子时,我无意间走到这边,碰到毡布下的东西。趁着廖老板去开窗,我就掀开一角悄悄看了眼。卖田庄的管家或许也不知道屋里存了这些东西。” 第278章 田庄第一天 说好了田庄整体买卖,包括里面的房屋以及所有剩余物品。 难怪顾喜喜当天就要进城,赶着从卖家手中拿到地契。 何景兰咧嘴笑道,“光是毡布下这堆东西,就抵得上小半个田庄了吧?” 能做成钉板、器皿、武器的,都得是精铁精铜。 就算自己用不上,转手卖掉也是一笔相当可观的数目。 顾喜喜笑了笑,没有否认。 不过这只是原因之一。 当初看到杂物中的尖刺钉板时,顾喜喜便联想到自己与何景兰作为“预备人质”的处境。 所谓狡兔三窟,或许能把这儿布置成她俩的另一个避难所。 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如此之快。 何景兰又皱眉寻思,“也不知这个田庄前主人是什么来头。正常人谁会花钱弄这些东西?还藏在农庄里面,连管家都不知道。” “不会是想谋反吧?” 顾喜喜道,“若由此图谋,他们早就投奔霍将军了,何须举家搬迁?” “再者说,谋反最多铸造的是刀枪剑戟,这些东西……” “估计就是庄子上过去用来防匪徒的。” 她说着,又拽出一根长长的五齿铁叉。 这东西倒是常见,麦收之后用它来翻叉晾晒麦草的。 何景兰让暗卫把铁叉拿出去,“设个机关,用来插坏人应该也不错。” 暗卫看着铁叉的五个尖端,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大小姐聪慧,此物的确是一个难得利器。” 何景兰受到鼓舞,翻垃圾翻的越发卖力。 一直到正午,杂物间里所有能用的东西都被挖掘出来。 最强的两把大型强弩,并铁杆羽箭若干。 两张精铁钉板,流星锤三只,青铜壶六个、铁叉五个、有晾衣杆那么粗的尖锐长铁钎子一捆,铜铃铛若干,不同粗细的铁锁链若干,青铜壶若干,粗麻绳若干。 还有日常用的木桶、铁桶、柴刀、斧子、铁锹等等。 何家暗卫中,熟悉各种技能的人都有。 顾喜喜、何景兰从杂物间出来时,部分机关已经布置起来了。 重点围绕在田庄前门、后门两个入口,以及眼前这两间屋子周围。 在多个隐蔽处悬挂铃铛,用细线牵扯,一旦外人闯入触碰机关,便会警铃大作。 前门后门,闯入者会遭遇钉板从天而降。 杂物间旁边的卧房两侧屋檐下隐藏铁叉。 暗卫们特地把机关的点位悉心讲解了一遍,免得自己人误触。 此刻正是最热的时候。 何景兰刚干完活,只觉得口干舌燥,拿一把刚找到的蒲扇使劲儿扇风。 “你们打水了吗,拿点水喝!” 车夫老李笑着说,“知道大小姐干活辛苦,饭食和饮水都已经准备好了。” 他向顾喜喜拱了拱手,“还请顾老板与大小姐一起移步用膳。” 顾喜喜看了眼何景兰。 差点忘了这么多人还要吃饭,到田庄来吃喝都要自己操心。 顾喜喜对老李歉然道,“对不住,大热的天请你们来我的田庄帮忙,却没照管你们吃喝。一应事务还要你们自己动手。” 老李笑说,“顾老板不必客气。” “这些小事本来也是我们每日都要做的。” 暗卫们出任务时,野外生存是必备本领。 找点喝的,做点吃食,根本不在话下。 只是在食材的选择上,以及做的好不好吃,这就两说了…… 离这儿不远有个茅草亭子,四面通透,里面垒着灶台,是过去田庄里干活人做饭的地方。 暗卫们分散在亭子里,还有外面各阴凉处,或坐或蹲,已经吃上了。 看见何景兰过来,纷纷起身行礼。 何景兰摆手,“如今在外面,不必麻烦搞这些虚礼。” “你们够辛苦了,都自在些无妨。” 亭子旁边有一棵樱桃树,已经过了结果的时节,满树绿叶葱葱。 树下摆了桌子,上面吃的喝的,都是给顾喜喜、何景兰二人准备。 何景兰早已渴急了,抱起水罐子倒了满满两碗。 她端起一碗,一饮而尽,彷如得了甘露般。 顾喜喜也口渴,喝了半碗才尝到一股草叶子的腥味儿。 她看水中清澈,也没什么颜色,不禁疑惑里面放了什么。 何景兰已经问出来,“李伯,这水里是泡过什么吗?有青草味。” 老李一愣,跑到亭子里问一个年轻暗卫。 过会儿他又跑过来笑道,“是柳叶,这东西清热败火。” “煮水的时候少放一点儿,有清香味儿,比白水好喝些。” 田庄内有清水渠,热水连罐子放到水渠里,没多会儿就凉了。 何景兰嘴角一僵,急忙灿开笑颜,“哦,的确好喝!” 实际上,比起顾喜喜每日几乎不重样的茶和小糖水,这东西哪里好喝了? 不过口渴的时候,有这一罐子晾凉的柳叶水喝,已经很好了。 何景兰又续了一碗,小口喝着,这才看向桌上的吃食。 几块僵硬的死面饼,边缘还是黑乎乎的。 另外一盘黑褐色洒了盐粉的…… 怎么还有爪子和眼睛?! 看着顾喜喜淡定地抓了个带爪子的东西丢进嘴里,咀嚼时有咯吱咯吱的声音。 何景兰头皮发麻,不敢置信地问,“这是……虫子吧?” “嗯。”顾喜喜颔首,“蜕皮长翅膀之前的蝉,这可是好东西,烤熟之后又香又脆,吃了可以补充体力。” 她说着又咬了一口饼子,喝一点水,努力地咀嚼。 “你看看他们吃的,已经是把最好的留给你我了。” 何景兰偷眼环视一圈,发现大家手里的饼子或多或少都有焦黑。 她这桌上的饼已经是糊了最少的。 何景兰默默伸手拿了个饼子,又鼓起勇气捏了个烤蝉,闭眼塞进嘴里。 纵使从小娇生惯养。 她可不想在这时候表现出一点娇气。 好在顾喜喜车上还带了些麦面、粟米、绿豆、茶叶。 下午大家就喝上了绿豆汤。 当晚,田庄前门外有人窥探,暗卫当即用强弩射出羽箭警告。 外面的人只是先一步探查情况,不知庄内虚实,一时也不敢再靠近。 顾喜喜、何景兰同屋而眠。 两人都睡不着。 何景兰说,“他们会不会去家里抓人,逼咱们就范?” 第279章 不不不,你想太多 顾喜喜睁眼望着上方一片黑暗,说,“不会。” “如今那帮人已经临近末路。若非时间紧迫,也不会行这等狗急跳墙之举。” “加上他们的人早已被连削带打,怕是剩不下几个了。” “而花池渡村里里外外高手众多,防守严密。” “这种时候,只要我跟你都在这儿,他们就不会再冒险跟村里的暗卫硬碰硬。” “至于烧村子,动静太大,不但会引发附近暗卫的反击,马上还会引来附近的西北守军,若果真这么做了,那些杀手自己也别想活着。” 何景兰放心地舒了口气,“那就好。” “也就是说,只要让杀手明确冲着咱俩来。他们如今实力有限,时间有限,本来就没工夫进村对张婶他们不利。” “另外,只要不被逼急了,他们也不敢对村子放火。” “对。”顾喜喜平静道,“他们只会盯紧了这个田庄,伺机对你我下手。” 她侧目看向何景兰,“害怕吗?” 何景兰轻笑出声,“嘁!怕?会怕我就不姓何!” “昨晚你让我同你来田庄小住,我可曾打过一个绊子?” 顾喜喜也笑了,“何小姐英武非凡。” 何景兰忽然小脸一垮,抱怨道,“就是太热了!” “这地方远比不上咱们家夜里凉快,屋子小,还不能开门窗,热的我心慌!” 深夜寂静,小小的一间屋子门窗紧闭,躺在蚊帐内难免闷热。 顾喜喜抬手摇扇,让空气流动起来。 两人总算感觉好受些。 顾喜喜说,“没办法。你家暗卫都说了,最好闭门关窗,咱们被保护的人最好听劝,真有事了,少给人家拖后腿。” “所谓心静自然凉,你别来回翻腾,试试闭眼躺着,凝神静气。这里毕竟是城郊,到了后半夜应该能凉快些。” 何景兰依言躺好,顾喜喜有一搭没一搭摇着扇子。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都陷入了梦乡…… 次日早晨,何景兰醒来,还未睁眼,先伸手在旁边摸了两下。 没摸到人,她心中一惊,挺深坐起。 “喜喜!顾喜喜!!!” 何景兰边呼唤顾喜喜,边飞快地穿衣下床。 她一把拉开房门跑出去,外面已经是天光大亮。 何景兰看见老李正在打扫屋前那片地,知道应当无事,才从容了些。 “李叔,现在大概什么时辰了?” 老李笑着回答,“差不多……巳时过半了。” 何景兰有些不好意思,她居然睡懒觉到这个时候! “那你看到顾老板去哪儿了?” 老李随手指向田地,“顾老板天刚亮就起了,说要锄地,播种。” “我说叫两个弟兄帮忙,她不许,说自己做得来,让大家跟过去一样,各司其职即可。” 老李笑呵呵望着何景兰,“炉灶上烧了水,有昨日做的干粮,还有顾老板煮的绿豆粟米粥。老奴这就给大小姐端洗脸水,然后再布膳食,如何?” 何景兰摆手,“不用,喜喜不是说了吗,跟过去一样。” “这些事我自己都能做得来。” 她眼睛在田地那边寻找顾喜喜的身影,边说着急匆匆就走。 老李看着自家大小姐的背影感慨万千,“家主说一切听大小姐的。” “可大小姐身边没个使唤丫头,终究是多有不便啊……” 过去大小姐外出时,身边至少有四个丫鬟,一个老妈妈跟随。 如今看着大小姐事事亲力亲为,老李也不知道这样究竟对不对。 田庄的土地在上一季收获后,应该已经深耕过一遍。 只是在那之后,西北正式与朝廷对战,这里才没来得及种上新的作物。 顾喜喜划定出最东头的半亩地,刚把表面长出的一些杂草锄掉。 何景兰跑到近前时,看见顾喜喜一手拄着锄头,正在四处张望。 何景兰问,“你看什么呢?” 顾喜喜手指着划定范围,“从这里到这,搭架子,种胡瓜。这边光照足没遮挡,种西瓜,中间这一溜,种番柿。” 何景兰对顾喜喜的心态叹为观止,“咱俩都命悬一线了,你还真要种地啊。” 顾喜喜扭头看向她,笑道,“整个田庄的机关已经布下,不种地还能做什么?” “杀手真冲进来了,你跟我是能打,还是能杀呀。” “毒药啊。”何景兰说,“你不是带了很多毒药吗。” 顾喜喜说,“我留了一些防身,剩下的都给了你家暗卫。” “一部分已经弄到了机关里,其余暂时备用。” 何景兰想了想,赞同道,“现在咱俩能做的,好像只有种地了。” “种子呢?分我一些,我帮你洒。” 顾喜喜失笑,“种子哪能是随便洒的?” 她拉着何景兰往回走,“尤其这三种来之不易,不能浪费。” “最好先促芽、育苗,再把长好的小苗移栽入土,这样成活率高。” 何景兰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你不是还要搭暖房么?” 顾喜喜说,“嗯,一步一步慢慢来吧。” “反正咱俩如今是自困于此,最终还得等着人来救呢。” 何景兰一怔,发现自己知道的还是太少了。 她急忙左右一看,压低了声音,“等人?什么人?” 顾喜喜停下,凑在何景兰耳畔,说了几句悄悄话。 继而抽身道,“提前做不了太多安排,我也有赌一把的成分。” “若是运气太差,最终咱俩还得靠自己两条腿逃命,你可做好心理准备。” 何景兰感动地两眼闪闪,“顾喜喜!我就知道你有所准备,不可能故意玩死自己!” 顾喜喜轻咳两声,“都说了现在只能等,我也没十分把握。” 何景兰信心满满,升起斗志,“所以现在就照常过日子,种地,吃吃喝喝。” “那些暗中窥探的人,看到咱俩一点儿不害怕,他们要强闯田庄,心里还得掂量掂量是不是陷阱,这是一种迷惑手段,对不对?” “喜喜!你真聪明!你早就应该告诉我,好让我配合你呀!” 顾喜喜勉强扯出一个微笑。 什么迷惑手段,她其实并没想这么多。 她只是出发前想到闲着也是闲着,便带了些种子。 早点播种,能多吸收阳光。 等到冬天坐在暖炕上,就可以吃到甜甜凉凉的大西瓜了! 花池渡村,一名便装士兵敲响了顾喜喜家的大门…… 第280章 三天三夜 下午,顾喜喜用田庄里的破盆、木盒,装上细沙土,开始育苗。 种子在家的时候已经泡过了,几乎每一颗都冒出了小芽,只需浅浅埋进湿润的沙土,等待小芽继续发育成秧苗。 何景兰趴在桌上看的认真,“慕南钊给的种子,算是成活率挺高的吧?” “嗯。”顾喜喜边干活,边说,“都是好种子。” 她小声嘟囔,自言自语,“明明是个外行,买种子没被骗也是奇迹了。” 何景兰嗤地一乐,“你这是在夸他呢,还是在夸他这次干得不错呢?” 顾喜喜目不转睛盯着沙土,“有区别吗?” 远处传来重物落地的闷响,伴随着两声有些模糊的惨叫。 顾喜喜、何景兰一同扭头看了眼窗口。 又淡定地转回来继续对着桌面。 从午饭后,类似这样的动静已经发生第三次了。 时不时有杀手闯入田庄,不过每次只有一两人,可能只是试探,并非正式攻击。 有暗卫和机关陷阱阻拦,目前还没有杀手能闯到这屋子近前来。 何景兰双手托着下巴,笑眯眯望着顾喜喜,“我可记着他跟你求亲了,” “假如,我是说加入,咱们这次能平安渡劫,你要不要考虑一下他的提议?” 何景兰兴致勃勃地靠近,“你要是成亲搬到京城,咱俩就能天天见面,永远不分开。” 顾喜喜认真想了想,“虽然我也想跟你经常见面,但是要为了这个成亲,代价太大。” 她摇头,“不行。” 何景兰试图诱惑,“京城周边有很多田地,我家就有几个庄子。” “等你去了京城,也不影响种地的,还方便咱俩一起做生意赚钱!” 顾喜喜看向何景兰,“你说的这些,我不跟慕南钊成婚也能做。” 何景兰挫败,“我不就是绞尽脑汁撮合你俩么。” 顾喜喜笑眯眯拍拍她,“放心,以后有机会我肯定要去京城看看的。” “到时候你作为东道,免不了要好好招待我。” 何景兰听到这儿,又高兴起来,“那是自然!咱俩吃遍京城,玩遍京城。我家中没有长辈拘束,你就住在我家,住多久都行!” 顾喜喜暗自舒了口气。 可算把话题岔过去了。 入夜后,闯入田庄的杀手批次明显更密集,人数也更多了。 老李用提前商定的暗号敲门。 他端着饭食进来,神情明显不似白天那般轻松。 何景兰问,“李叔,外面什么情形了?” 老李说,“天刚黑就有五个人强闯。” “前门的兄弟用强弩解决三个,钉板砸伤了一个,伤者与另外两人继续闯入。” “为了尽量不让他们闯到这边来,几个兄弟便合力围攻,已经拿下。” 何景兰忧心道,“咱们的人如何了,可有受伤?” 老李说,“没有人伤着,大小姐放心吧。” 他顿了顿,肃色道,“今晚肯定不太平,夜色中视野有限,未免我等保护不周,大小姐和顾老板尽量少出门。” 顾喜喜、何景兰点头应了。 何景兰思忖道,“今晚就这样了,明日岂不是更不安稳。” “你传我的令,拦得住就拦,实在拦不住松一松也是可以的。没必要为了护我,非要将贼人拦在远处。” “反正这两间屋子周围机关最多,有机关陷阱辅助,至少能多撑一撑,避免不必要的折损。” 老李一怔,看了眼何景兰,才拱手应“是”。 直至天亮,第一个晚上总算有惊无险地度过。 第二天白天倒是出奇的平静,连个探路的闯入者都没出现过。 顾喜喜等人都觉得不妙。 虽然昨日并没放一个活口回去,但外面的杀手恐怕已经在观察后发现,田庄内的守卫并不充裕了。 于是大家早做准备,傍晚时所有人先吃饱喝足。 等会儿要面对的必定是一场恶战。 果然到了月上树梢时,田庄前门后门被同时夹击。 两边各安置一把强弩,虽然远程攻击用于防守很有效果,但敌不过对方人多。 很快就有漏网之鱼进入田庄,直朝着小屋狂奔而去。 屋内没有掌灯,两个女子相对而坐。 听着外面的动静越来越近,俩人站起来,牵着手往外走去…… 天亮了,满地狼藉。 杀手的尸体已经不见了,暗卫们正在加紧速度重新布置机关。 老李抹了把汗,说“昨晚他们真是疯了,不停歇的来了三波人!” “多亏顾老板的毒术机关帮了大忙。才让咱们这边只有一个兄弟受点儿皮外伤。” “否则,就算能勉强撑过了昨夜,这第三天怕是熬不到天黑。” 之前做机关的暗卫把顾喜喜配的毒药塞进青铜壶,藏于隐蔽的高处,青铜壶内另外装了弹射机关。 只要杀手走到小屋方圆十步内的距离,便会触发机关,让毒粉直接喷射到脸上。 因为顾喜喜说过药量有限,要省着点用。 这样管用的机关也只能用在最关键的位置。 可是现在毒药已经没了。 何景兰的表情有些沉重。 老李反而打起精神,抱拳说,“大小姐莫怕,我等奉命保护大小姐,今日无论发生什么,我等必定誓死护送顾老板和大小姐离开。” 老李说罢,又跟大家一起去干活了。 他们已经整整两日不眠不休,眼睛里都是红血丝。 虽然说暗卫的使命便是如此。 但何景兰却不忍心看他们为自己赴死。 她急的跺脚道,“天灵灵地灵灵,可要保佑咱们的援兵尽快赶到啊!” 又到了夜幕降临,田庄内漆黑一片,没有半点灯火。 顾喜喜、何景兰蹲在小屋侧面。 老李让她们今晚就躲在这儿。 隔着十五亩地,刀兵碰撞声隐隐传来。 两人正侧耳静听,突然,砰!!一声巨响,震的人心头突突乱跳。 何景兰一把抓住顾喜喜的手,掌心里已经满是冷汗。 “他们该不会又来了很多人,已经强攻进来了?” 顾喜喜安慰地拍拍她,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前方。 打斗声依旧在远处,并没有向这边推进。 然而顾喜喜眼睛一眯,忽然看见一道人影在黑暗中浮现,朝这边奔来。 第281章 援助不止这一波 何景兰也看见了那道人影,大惊,“有……” 顾喜喜急忙伸手捂住,把何景兰没说出的那个“人”字儿堵了回去。 她沉默地摇头,摆摆手,示意别做声。 此时天上有云层流动,月色朦胧,周遭光线是半昏暗的。 两人猫下腰,尽量把身体蜷缩在阴影中。 那道人影跑的飞快,不多时便穿过田地到了屋前空地。 此人身量很高,他显然不熟悉地形,左边走走,右边走走,又犹豫着停下。 望着他停下的位置,顾喜喜、何景兰都是一怔。 那是最后一个毒术机关的位置。 他怎么好像知道? 俩人对视一眼,莫非是自己人? 再听那些打斗声,还是在前后门方向,离得很远。 说明老李等人并没有处于劣势。 那眼前这个人兴许不是漏网闯入的杀手…… 顾喜喜正犹豫着要不要现身,那人影已经自己嚷嚷起来: “喜喜!” 男子的声音很熟悉,还带着哭腔,“喜喜!你在哪儿啊!别是出事儿了吧,都怪我,我应该想到你都是有原因的,我说了这辈子要跟着你保护你的,我没能做到,我真是一个蠢货……” “够了够了。”何景兰边说着,先从藏身处走了出来。 “安庆和!你能不能盼我们点儿好啊!” 恰好此刻明月破云而出,银光洒落满地。 安庆和呆呆望着出现的两人,他张着嘴,俊脸上挂满了鼻涕眼泪,显得有些滑稽。 顾喜喜试图让场面没那么尴尬,“我们俩都没事,你怎么来了?” 安庆和说,“我是给刘将军的副将带路过来。” 他又急忙补充,“你放心,家里面,石头、张婶,姜老都不知情,我找理由要拜访友人,傍晚才出来跟张副将汇合。” 何景兰大喜,拍着心口给自己定魂,“太好了,得救了!” 她又转向安庆和,柳眉倒竖,“好歹也是相识这么久的老友了,你光顾着找喜喜,我的死活你是一点儿不在乎啊!” 安庆和挠挠头,“你家车夫姓李,他跟我说,你俩在一处。” “所以我喊谁的名字不是喊,景兰姑娘大人有大量,就别计较那么多了。” 何景兰撇嘴,“我要不要计较,得看你以后的诚意。” 安庆和再三拱手作揖,又允诺请何景兰下馆子十次作为赔罪。 何景兰本也不是真的生气,便问起安庆和发生了什么。 安庆和说,“前天下午,就是你们刚走那天,刘将军如约派人到家里找喜喜。” “我才知道,喜喜留了信,让张婶代为转交刘将军。” “婶子不认识字,我却看见了信封上那个红色的急字。” “本来看着喜喜走我心里就不安,便缠着那取信的小哥儿打开信封。” “左右不是机密,信也没封口,小哥拗不过我就答应看一眼。” “里面除了喜喜为西北军备下的这一季耕种方案之外,果然还有张求救的纸条!” 何景兰听的着急,催促道,“然后呢然后呢。” 安庆和接着道,“然后那小哥表情顿时严肃起来。” “我本来还担心他会推脱,这一拖二拖的,你俩性命怎么办?” “哪知他立刻翻身上马,说回去禀报了刘将军,便能即刻调兵,让我今日傍晚在村口附近的官道等他们。” “不瞒你俩,方才我等在外面,甚至想过那小哥是不是骗了我,没想到他真带了一队骑兵前来。” 何景兰对比并不意外,“有些事你或许不是很清楚。” “喜喜帮西北军做事,当初大将军承诺做她在西北的靠山。” “所以喜喜是西北军不会抛弃的伙伴,也是恩人,她若有难,西北军自上而下必定会尽力保下她。” 安庆和恍然,看着顾喜喜的眼神越发崇拜,“原来如此。” 情绪放松下来,何景兰脸上有了笑意,“有军队庇佑,那些乌合之众今晚就算来的再多也没用!” “还不止呢。”安庆和抹了把汗,笑道,“我能过来,就是因为前后门都安全了。” “不止?”顾喜喜、何景兰惊讶地异口同声。 “还有谁?” 安庆和也很疑惑,“他们不是喜喜叫来的吗?” 他拧眉回忆,“我跟张副将赶到时,已经有人先一步到达,都是作普通人打扮。” “为首的给院子里的人看了个什么牌子,院子里的人就开门跟他们一起对敌。” 顾喜喜、何景兰对视,心想,出示令牌就能取信于何家暗卫,这些人只能是慕南钊的暗卫。 安庆和还在继续描述,“然后,又来了一批县衙的府兵。” “张副将看守卫的人足够了,便亲率骑兵追击那些逃走的坏人,说要趁着今晚务必斩草除根,断绝后患。” 县衙府兵? 顾喜喜摇头,“我没来得及向县衙求援。” “离开村子时他们已经跟着了,若是强闯县城,只怕他们当时就狗急跳墙下杀招了,所以我们只能避入田庄,想着能守一日算一日。” 安庆和后怕道,“喜喜,你做得对!遇上亡命徒不能硬碰硬!” 顾喜喜眉心微蹙,“只是不知道县衙如何得知这里的情形。” “我想到前面看看。” 顾喜喜、何景兰说走就走。 安庆和追着她们,苦口婆心,“前面可能还没杀完呢,你们两个姑娘家见不得那个场面。” 顾喜喜道,“县衙来人,我作为田庄的主人,躲着不出面不合规矩。” 走到前门附近,刀兵声已经停歇。 远远先看见一群手持火把的府兵。 最前面带队的男子骑一匹栗色的马,头戴官帽,身穿象征最低品阶的青绿色官服。 从侧面看他长眉入鬓、肤白无须,确是个丰神俊朗年轻人。 此人正在指挥府兵将受伤的匪徒捆绑押解。 一言一行平和温润,却又不失威严。 何景兰忙着询问自家暗卫的情况,顾喜喜抬头望着马背上的人,只觉得有些面熟。 待那人转过来,四目相对,二人俱是一怔。 “江明远?” “喜喜妹子?” 江明远翻身下马,三两步跑到顾喜喜面前。 他顾不得询问缘由,先上下打量确认她安好,关切道: “怎么样,没伤着吧?” 第282章 新官上任 青田县衙前任县令暴毙,新县令上任匆忙,因此下属县丞之职空悬至今。 江明远以头名中举,知府大人有心历练栽培,就把他派到青田县,暂代县丞,直至他上京参加会试。 江明远今晚是来剿匪的,没想到竟会在此处遇到顾喜喜。 顾喜喜行了一礼,说,“多谢江大人关怀,民女无碍。” 江明远笑道,“自家亲戚,此刻又不在公堂上,喜喜妹子照平常称呼即可。” 顾喜喜微微颔首,问,“不知你这是……” 江明远这才想到自己还没说清楚,于是用几句话表明了现今身份及来意。 顾喜喜再行一礼,道了声恭喜。 江明远亦拱手回礼。 而后他看了眼周围,说,“喜喜妹子莫非就是这田庄的主人?” 顾喜喜如实答,“正是,这田庄我从前主人手中买下不久。” “我也有一个问题,但不知是否方便……” 江明远会意,“你想问,我为何今晚带府兵剿匪,县衙又是如何得知?” 顾喜喜点点头。 江明远说,“倒没什么不可说的,前日衙门的捕快例行巡逻,抓到个受箭伤的黑衣人,带回衙门一审,此人只知目标是从城外一处田庄绑走两名女子。” 他不落痕迹地向左右一望,有意避着众人,低声道: “如今西北大军离境,留守地方的衙门重中之重,便是维系治安。” “县令大人便命我带人清剿,顺便查清缘由。” “还要调查吗?”顾喜喜苦笑,“如你所见,这其中一名女子就是我。” “另一个在那儿,”她指向何景兰,压低声音道,“是京城何家的嫡女。” 江明远又是一怔。“何家?可是那位何景辉何大人的亲族?” 顾喜喜扯了扯嘴角,“……亲妹妹。” 江明远露出恍然之色,“难怪……” 顾喜喜点点头,摆出个“你懂得”的表情。 江明远对朝局颇有关注,但他不知道,顾喜喜买的那个未婚夫陈方,就是如今死而复生、天下皆惊的慕南钊、慕大人。 所以江明远只当杀手袭击田庄,主要是冲着何景辉的妹妹来,而顾喜喜义字当头,对好友不离不弃,才会连带遭难。 江明远同情顾喜喜之外,更增添了几分敬佩,安慰道,“你别怕,县衙既然已经知晓,必不会叫那些恶匪继续猖狂作乱。” 顾喜喜由衷道,“多亏了诸位大人敏锐、尽责,及时察觉歹人,救我们于水火。” 据何家暗卫所言,这两天闯田庄的黑衣人都是有去无回。 唯一被县衙抓住的,估计是在墙外受伤逃脱,想回去报信却落入捕快之手。 如此反而成了代替顾喜喜向衙门求援的纽带。 可见福兮祸兮,有时候还真不好说。 “哪里,不过只是职责之内。”江明远说着环视一圈。 他来时就已经发现些许不寻常,说,“况且今晚也不是一家之力。” “方才我赶到时,好像还有另外两批人,一批人看不出身份,仿佛是江湖人士,另一拨都骑着马,训练有素,竟像是骑兵?” 顾喜喜眼神闪了闪,她自认与江明远还不到掏心窝子的地步。 于是半遮半掩道,“何家大小姐独自外出,多少都有点自保的后手……” 江明远听着有理,若有所思道,“所以这些便装打扮的,都是何家隐藏的暗卫。可那些骑兵又是……” 顾喜喜知道此人不好糊弄,正在飞快想理由时。 江明远自己已经恍然大悟。“何家必定早与西北军的霍大将军结盟,如今遇到紧急事件,留守的西北军派出骑兵小队保护何大小姐,也是理所当然。” 他越想越觉得定是如此,“若何大小姐被擒做人质,不止对何家,更会被带去威胁西北大军。” 顾喜喜暗自松口气,跟聪明人说话就是这点好。 不用费劲儿扯谎,对方就能自行找出最恰当的理由。 江明远忽然转向顾喜喜,弯腰一揖到地,郑重道,“喜喜妹子高义!为保护何小姐免为人质,而不顾自身安危。” “江某人代西北官民在此谢过顾老板!” 西北军与整个西北早已密不可分。 如今西北军立志肃清太后一党,西北境内的众多官员继续各司其职、维系稳定,就是已经表明了立场。 所以只有西北军节节胜利,西北才会真的好。 江明远便是看清楚这一层,才会有此态度。 顾喜喜见他如此恳切,反而愧疚起来,慌忙抬手,“我与何小姐乃至交好友,互不相弃。江大人无需谢我。” 江明远抬头望着顾喜喜,有些气馁的模样,“你又叫我江大人。” 顾喜喜呆住,“哈?” 这人的语气,怎么听着有点撒娇那味儿? 见江明远还执着地盯着她,顾喜喜只得改口,“子初兄。” 她记得江明远字“子初”,如此称呼不远不近,倒显得正好。 江明远展颜而笑,回望一众还在忙碌的府兵,叫来一名都头,正色道: “既然事件已经调查清楚,顾喜喜作为田庄主人,同时也是受保护的苦主,暂时无需去衙门问话。” “另,今夜部分凶徒闯入,苦主的私家护院为护主斩杀部分凶徒,其余活口皆抓捕归案,另行问询。” 几句话就把此事善后安排清楚,还把顾喜喜何景兰摘了干净。 既掩盖了杀手真实的目的,又将何景兰的身份轻描淡写过去。 都头领命而去。 江明远向顾喜喜道,“我回去后会当面向县令大人禀报,今晚的真相,其他人知道的越少越好。” 顾喜喜望着他一笑,“我也是这么想的。” 江明远此行公干在身,向顾喜喜了解完内情后,也就不再闲话。 叮嘱她在衙门贴出结案告示之前务必留在田庄内。然后便走开了。 何景兰已经确认了自家暗卫,车夫老李一个不少。 她走到顾喜喜身边,一起望着不远处正在跟府兵说话的青袍官吏。 “他是青田县新上任的小官儿么?” “我看他跟你说话的样子,似乎很熟悉。” 第283章 莫名的敌意 听何景兰问话,顾喜喜随口答,“江明远,他母亲是本地顾家的女儿,今年才中了举人,据说已经是连中两元。” “最近由知府举荐,让他在会试前暂代青田县县丞。” 何景兰惊讶,“你说他在院试、乡试连续拿下头名?” 她看向江明远,“没想到又能见到一个读书这么厉害的人。” “又?”顾喜喜问,“你曾见过跟他一样厉害的?” 何景兰疑惑地转过来,“你不知道吗?最初的院试拿下头名不算太难,慕南钊当年可是从乡试、会试、殿试,全部头名,真正的连中三元。” “我哥就差一点,院试头名,乡试只拿了第三,被慕南钊嘲笑了许久。” 顾喜喜怔忡片刻,“我以为他的出身可以凭恩荫直接入仕。” 何景兰笑道,“提起这事儿我就想笑,他和我哥的确都能凭恩荫、或举荐入仕,但他偏不肯,说要科举入仕,提前堵了朝中那些个老家伙的嘴。” “我哥自然不肯认怂输给他,所以两个人较着劲儿的比拼。” “我还记得大家说,殿试时,先皇对慕南钊那个准状元十分喜爱,对我哥这个准榜眼也算欣赏,甚至冷落了其他同在殿试的人。” “以至于经当时的考官提醒,先皇才问了第三四五名两个问题,匆匆点了探花。” 顾喜喜不由冷汗,“这探花郎有点可怜。” 何景兰说,“可不是么,当年京中就有传言,先皇只中意状元榜眼,本不想选出探花,奈何如此不合规制,便随意在后三位中挑了一个。” 顾喜喜露出向往之色,“被你这么说,我真想好奇他们当年打马游街时,将是何等盛景?” 能够会试上榜,就已经是真正的官身了,没多久便会被分派各地为官。 再进一步入甲榜,进宫面圣拜天子师,就算没能位列前三甲,也称得上人中龙凤。 然先皇却只中意头两名。 足可见这二位在同届中是何等惊才绝艳、一骑绝尘。 何景兰叹了口气,说,“明明寒窗苦读中了探花,先是成了众人的谈资笑料,而后又恰好三人同为京官,他很快便发现自己的才华、才干、甚至升迁皆比不上。” “想来大概是内心渐渐生出不平,积攒数年,最后竟做出那样的恶事。” 顾喜喜本来听故事听的入神。 待听到最后那句时,她莫名地心头一震,不确定地问,“给他下毒的,该不会就是……” 何景兰的神情证实了顾喜喜的猜测。 顾喜喜问,“他与这位探花郎曾经关系很好?” 何景兰蹙眉想了想,“很好应该说不上,不过信任是有的。” “能得到某人认可的人不多,探花郎算是其中一个吧。” 何景兰怕顾喜喜多想,特意解释,“过去的事,他应该不是有意瞒你。” “可能是这些回忆太糟糕了。” 顾喜喜眼波平静,“被自己信任的人算计,他那样的骄傲的性子,如何愿意一遍遍回忆。我明白。” 她想到慕南钊暗藏那些苦处,却从不在人前显露分毫,内心还是难免泛起丝丝涟漪。 月上中天时,衙门的府兵已经进田庄仔仔细细搜索过一遍,确认没有隐藏的匪徒,连带从后门绑的活口一并带到前面来。 江明远亲自清点人数,命府兵即刻将所有人押解回县衙。 安庆和不知从哪窜出来,突然凑到顾喜喜、何景兰旁边,“这人是谁啊?” 顾喜喜瞥了他一眼,“你方才去哪儿了,一直不见人。” 安庆和拿起刀鞘镶嵌宝石的弯刀,自豪地说,“当然是去后门那帮忙了。” “然后我怕还有恶人藏在田庄里,又在你们两间屋子里外看了看。” “出来时就遇见这帮官差也在搜索。” 何景兰有意逗他,努嘴儿道,“那个穿绿袍的大人看见了吗,他叫江明远,是喜喜在顾家的亲戚。今年刚中举,年轻有为且未曾娶妻。” “他与喜喜在上次族会认识的,两人一见如故。” 顾喜喜知何景兰淘气,侧目道,“我又没跟你说人家婚否,你怎知他未娶妻?” 何景兰信心满满,“还用说嘛,这一看就知道。” “况且,不是你从族会归来,同我说遇到一个有趣的同龄人,彼此能说的来,应该就是他了吧?” 见顾喜喜没有否认,安庆和大惊失色。 恰逢江明远走过来,正要向顾喜喜告辞。 安庆和猛然扭头瞪着江明远。 江明远发现这个卷发蓝眼的胡人对自己龇牙瞪眼,不禁一怔。 他迷惑地看向顾喜喜,“不知这位兄台是……” 江明远记得自己从未见过此人,应该没在什么地方得罪过他吧。 顾喜喜一面尴尬而笑,一面对安庆和、何景兰使眼色,叫他俩别闹了。 “这位是云岭苗木商会的安庆和、安老板。” “安兄,这位是江明远,江大人,也是我亲戚中的一位兄长。” “原来只是兄长啊。”安庆和毫不避讳对江明远的敌意。 江明远何许人也,他有文人的礼貌,亦有文人不服输的硬骨头。 他察觉安庆和的态度,打量片刻,笑说,“原来是安老板。” “喜喜妹子种的频婆果树来自西域,想来其中离不开安老板的照拂。” “江某在此替妹子谢过了。” 安庆和气结,只见过一面,顾喜喜连这些都告诉这姓江的了? 他冷笑道,“我与喜喜乃至交好友,若说照拂,喜喜照拂我的时候更多。” “明远兄长实在不用替她道谢。” 两人面对面站着,一人温和微笑,一人狂傲冷笑。 顾喜喜无奈叹气,她实在不懂这些男人,为何因一点小事,就要争个长短对峙起来? 她询问地看何景兰,示意赶紧说点什么。 何景兰却看的两眼放光,看那样子,她就差拍手鼓励他们赶紧打起来了。 顾喜喜只得自己开口,“此刻怕是已过了子夜,本应该请子初兄进去喝杯热茶的,奈何你有公务在身,我就不耽……” 她本想说我就不耽搁你回城了。 江明远却望着安庆和,微笑说,“无妨,犯人今晚先带回去,入牢狱登记造册,天亮禀报县令后,才能开始审问。” “正好我也不放心,进去讨杯茶喝,天明再走。” 第284章 不喜欢,才清醒 田庄深处,做饭的木棚内灯火通明。 顾喜喜往灶膛里扔了两把驱蚊药草,偏头往后看一眼,忍不住在心里叹气。 本来想完事了,终于能回来睡个整觉,结果变成了大家一起守夜。 这是造了什么孽哟! 大锅里的水翻滚起来,顾喜喜投入一撮散茶,舀热水晃一晃罐子,倒出洗茶的残水。 因为是今年的春茶,滚水稍稍晾过才注入罐子。 何景兰过来拿起一摞粗陶碗用清水涮涮,她兴致勃勃,看上去毫无睡意。 顾喜喜睨目道,“两天未曾好睡,你不困吗?” 何景兰乐呵呵接话,“不困不困,难得遇到这么好玩儿的事,要是慕南钊也在,那就更好玩了!” 她这番话发自内心,脱口而出,说完甚至还笑了几声。 何景兰继续洗碗,忽觉周身空气有些冷,一抬头,就看到顾喜喜正静静地望着她。 顾喜喜樱唇勾起,笑的无比温柔,“好玩儿是吗?” 何景兰脸皮儿一紧,摇头如拨浪鼓,“没有没有,我是想说、想说……可笑!” “太可笑了!二半夜的不睡觉,坐在外面喝什么茶呀。” 顾喜喜随手拆开一包松子糖,看似漫不经心道,“最近你给孟承平写的信似乎多起来了?” “我看孟将军信中内容,至今还是痴情一片,不肯死心。可何家的长辈却想让你嫁入高门,相亲名单都准备好了,就等你回去了吧?” “以后再见到孟将军,我应该有数不清的乐子。” “该怎么玩儿呢?” 何景兰大惊失色,果断告饶,“我错了!” 顾喜喜侧目,“现在还想玩儿吗?” 何景兰乖巧,“不想!” 她又堆起笑,说,“其实我就是觉得此二人皆对你有意,才想帮你试试他们。” “难道你就不好奇,他俩究竟对你什么想法?” 顾喜喜木着脸答,“不好奇。” 她顿了顿,叹口气看向何景兰,“安庆和是从没见过我这样的人,有冲动的成分在。” “慢慢的他会明白,就算不跟我成亲,也能与我长久合作搞事业。甚至相比之下,后者才是更好的选择。” “到那时候他还会不会坚持现在的想法,我就不知道了。” “至于江大人,今日我与他才是第二次见面。” “若非要说他对我有什么,顶多是几分欣赏罢了。” 何景兰问,“万一人家江大人对你一见钟情呢?” 顾喜喜道,“可我不相信一见钟情。” 何景兰默了默,“你在感情方面倒是一点不避讳,还很清醒。” 她忽然想明白了什么,豁然开朗的笑道,“我明白了,你之所以如此清醒,是因为无意于他们。” 那慕南钊呢?为何你对他总是多有避讳?何景兰在心里说。 如此反向思考,慕南钊或许比眼前这两位有希望多了。 两个女子在灶台边低声秘话,安庆和、江明远桌边对坐,也没闲着。 视线交错间,空气中仿佛有电花噼啪作响。 安庆和:“我年长你半岁,你是喜喜的兄长,不知我是该叫江兄,还是江老弟?” 江明远一笑:“在下小字子初,安老板可同旁人一样,唤我小字即可。” 安庆和:“你们大业人成亲都早,你怎么这个岁数了还没娶妻?” 江明远不温不火:“大丈夫当先立业后成家,安老板比我年长,不也没成亲么。” 安庆和:“听说你要去京城考状元,以后当了官未必能回到青田县,喜喜有她自己的一番事业,不可能被一个男人牵着鼻子走。” 江明远:“安老板一个异乡人有此自知之明最好,我钦佩喜喜妹子,也不希望她将来为了某个人放弃自己的坚持。” 两人再次安静下来,眼神交锋。 这时,一罐热茶轻轻放到桌上。 二人同时抬头望去,顾喜喜又放下一小碟松子糖,笑道,“夜深应该都饿了,可惜没别的吃食,只有这个。” 之前来的匆忙,只带了一包糖。 本想着随身携带方便,危急时刻吃不上饭,一天吃两块糖,总能多撑些时日。 眼下危机解除,顾喜喜便将这包糖拿出来做待客茶点。 江明远温声道,“劳烦。” 顾喜喜又放了两个驱蚊的香囊在桌上,这才落座。 何景兰用木勺为大家分茶。 江明远端碗看着茶汤,略显惊讶,“这是现泡的散茶?闻着别有清香。” 顾喜喜笑说,“这是今年的春茶,没有合适的茶具,且将就喝。” 安庆和这下找到了炫耀的机会,“喜喜自己种出来的茶树,我炒的茶叶,子初兄可要多喝一点啊。” 江明远淡淡看了他一眼,垂眸闻香,“茶香悠然,香气轻浮,不仅是当年春茶,应该还是明前采摘。” 顾喜喜颔首,“的确,我种的茶树不多,明前茶拢共只得了两罐子。” 江明远从碗边儿吹了吹,轻轻啜饮,举止优雅而不显造作。 他品茶时,将香、韵、余味都品评到位,竟是为饮茶的内行。 顾喜喜作为茶树的培植人,就想听到这样的用户反馈。 况且大业朝茶叶一行明面上由官府垄断,多数买卖都要通过官府发下文书。 顾喜喜也想从江明远这多听一些行内的事。 于是变成她问,江明远回答。 江明远见顾喜喜对此有兴趣,自然也是知无不言。 譬如,说到西北至今仍无登记造册的茶商、茶农。 还有,江南一带茶贸繁盛,近年来有一部分是官府自行开垦的山地,交由本地茶商包揽。 茶园建成后,出产茶叶自然是官茶,无需等衙门另外批复茶引。 最终收益由官府和茶商按契约分成,并免收茶税。 以及每年朝廷的贡茶遴选时间、标准等等。 安庆和被晾在一边,却并不生气。 只要是与做生意赚钱有关的话题,他一样能听的津津有味。 何景兰见气氛平和下来,也暗自松了口气。 今晚因为她一时兴起挑起来的修罗场,若是没化解了可不好。 因为聊得入神,直到江明远起身告辞,顾喜喜抬头才发现已是天光微明。 第285章 任务完成 当晚事态平息,顾喜喜、何景兰就安心在田庄住了几天。 期间,顾喜喜见到了西北军的张副将。 张副将说又搜捕到十几名杀手,两个埋藏很深的暗桩也被连根拔起,全都交给了青田县衙。 张副将笑道,“这次还得多亏了顾老板、何小姐,之前大将军在时,已经将朝廷各派系的暗桩打掉了许多。” “大军开拔之际,怕这些人趁机作乱,又明里暗里狠狠筛了一遍。” “唯独这两处漏网之鱼,估计都是非必要时刻不曾启用的,隐藏极深,结果这一次都被顾老板、何小姐引了出来,才让我们有机会全部清理干净。” 能把西北境内所有暗桩、杀手清理干净,既是大功一件,也了结了张副将等留守将领的一桩心事。 所以张副将连续忙了三个日夜仍不显疲惫,谈笑风生间,看上去颇为神清气爽。 顾喜喜也由衷的喜悦,“那我们这趟出逃,也算是歪打正着。” 何景兰附和,“没错,这次以身犯险没白费,达成了一箭三雕,简直太值得了!” 保住了自己,保住村子和家人,还助力西北军清除细作。 张副将保证道,“各地守军早已社卡、加强防备,这次我等把家里面彻底打扫干净,之后再不会有谁对二位姑娘不利。” 总算自由了,顾喜喜、何景兰相视而笑,内心都难掩激动。 张副将还要带兵赶回边境。 在田庄外临别时,顾喜喜说,“我递的那份方案,你们先把种子买到,一步步照做,等我这边的事情做完,即刻便启程过去。” 张副将笑道,“那太好了。” “刘将军看了您写的单子,是既高兴又发愁。” “高兴的是,又能得一批存粮,冬储菜也跟着有了。愁的是,怕少了您当面指挥,我们这些人做的不好。” “现在您说要亲自去一趟,我听了都感觉心头一下松快了,有了底气。” 顾喜喜也笑说,“肥料之类的过两天会先送到,不过这些是安老板的作坊做出来的货品。” 张副将会意,“没问题,我回去先跟刘将军报告。” “等到时候货送到了,直接清账即可。” 送走了张副将,顾喜喜转身回到田庄就开始干活。 搭建简易大棚,只需找一些长竹条,用火微微烤软些,弯曲成一条条半圆弧。 然后在田地中每隔一段距离固定一根半圆弧竹条。 反正是一小块试验田,高度只预留了半人高,顾喜喜将来猫着腰进出,自己就能把里面那点儿农活做完。 何景兰把自家暗卫都招呼过来,跟着顾喜喜一起干农活。 如今天气还热着,尚不需要给大棚覆膜。 只需将竹条插满预先划定的位置,便算是初步完工。 何景兰想到又能去边境了,心情甚好,问顾喜喜道,“你让他们种什么好东西了?能既有粮又有菜?” 顾喜喜笑了笑,一一说起。 她写给西北军这一季的种植计划,其实并没有常规的粮食作物。 而是山药、南瓜、白凉薯三种。 这三种作物适应边境气候合相对贫瘠的水土,播种后成熟期短,所需农药、肥料量少。 并且成熟的果实都具备耐储存、淀粉含量高,可替代谷物粮食等优点。 既具备蔬菜的维生素和粗纤维,又可用来饱腹,对冬季缺少蔬菜的西北军而言,绝对是相当合适的军粮。 何景兰感叹,“你还真是考虑周全,不但要想怎么种,还要想怎么吃。难怪军中的人看见你就高兴。” 之前的燕麦面,顾喜喜推荐的做法已经成为军中一道固定主食。 听说伙头营还开发出了更多的做法和口味,颇受将士们好评。 顾喜喜莞尔,“人活着总要吃饭嘛,这点大家都一样。” 另一边,刚攻了凤城。 慕南钊收到密信,看过之后脸色就黑如锅底。 刘夫子心头一咯噔,问,“莫不是村里那边出事了?” 慕南钊没作答,只是把信纸甩给他。 刘夫子一目十行,看着看着冷汗都下来了,到最后才长吁一口气。 “还好,总算是有惊无险。” 可再看慕南钊,竟是通身的怒火。 “她明知道,你我走后,她只要留在村里就是最安全的,只要她不出村,就算有再多袭击,就算村子被破了、烧了,也有人能护她全家周全!” “你说,她为何偏要以身犯险?” 刘夫子无奈,他还是第一次见慕南钊如此愤怒的一口气说这么多话。 顾老板还真是开创了很多个例外啊。 可怜的刘夫子,三不五时两头受气。 刘夫子只能硬着头皮说,“顾老板努力自保,同时也为西北军做了件好事。” “要不是她出村子,入田庄,那些细作也不会那么快就……” 不愧是慕南钊,此刻情绪已然平复下来。 “她是很努力,做的也很好,她舍不得那村子,舍不得村里人无辜牵连,最舍不得她那些田地和庄稼被烧。” “但她可曾想过自己?” 刘夫子笑道,“以我对顾老板的了解,她应该不是那种主动送死之人。不然她也不会提前给西北军递信儿。” “可是万一呢?”慕南钊冷声道,“万一刘将军遇事无法出兵,或者赶不及?” 想到顾喜喜被困在田庄内的三天是如何度过,他到此刻内心还不禁后怕! 慕南钊看向东方,眸光幽深。 那是京城所在的方向。 他不放心顾喜喜,唯一的办法就是尽快直捣京师,彻底结束这一切…… 一连几天,田庄内都在干农活。 寒瓜、胡瓜、番柿育苗成功并移栽。 同时继续挖土、施底肥,等安庆和把花池渡村山脚下的茶树一棵棵完整挖起,亲自装车送来。 然后就是分苗、修剪、移栽、荫蔽覆盖,等待茶树缓苗。 顾喜喜的试验茶园就此搬到了田庄内,分苗后的规模也比从前扩大了两倍。 做完这些,她此行的目标才算是全部完成。 当天下午,顾喜喜回到家。 张婶并不知道发生过的凶险,只当顾喜喜干活回来了,边准备做好吃的,边说,“你不在的时候,顾大爷来咱家了。” 顾喜喜一怔,蹙眉道,“好好的,他来做甚?” 第286章 得力干将 提起顾大爷,张婶就满脸的不高兴,“他上门能有啥好事?” “拿了一张不知道多少年前的破纸,说是你爷爷当年欠他的债!” 顾喜喜一怔,原主记忆中,好像没听顾扒皮说过此事。 “他有没有说欠的什么,欠了多少?” 张婶摇头,“没说,他知道你不在家,非要等你回来再说。” 顾喜喜洗着手说,“那就让他等着吧。” “明儿我还要去边境。” 如今全村都跟着顾喜喜种粟米,只除了顾大爷一家。 他早不讨债晚不讨债,偏在这时候把陈年老债翻出来,明显有泄愤因素。 张婶心疼道,“这咋刚回来又要走?都不带歇口气的!” 顾喜喜回眸一笑,“只要忙过这段日子,有的是空闲在家歇着。” 她一面朝自己屋子走去,边说,“我去换件衣裳,等会儿陈叔要是来了,您让他坐等一会儿。” 何景兰朝张婶笑笑,跟着顾喜喜一起进屋了。 张婶摇头咋舌,“叫老陈来家里,这是又有事儿啊,真是忙的片刻不停。” 屋内,两人边换衣裳,何景兰叹气道,“我正高兴呢,终于又能去边境了。” “回来一看,刘夫子还是全无踪迹。” “想我这几日不在,村塾就一直停课,我若是再外出一趟,岂不是成了跟刘夫子一样不负责任的先生?” 顾喜喜有些好笑说,“你就别抱怨了,之前你几次外出,还不是人家刘夫子顶着?” 何景兰委屈地瘪嘴,“刘夫子肯定也是这么想的!他就是知道村塾有我在,所以才一拖二拖不肯回来!” 她说着扑向顾喜喜,撒娇假哭,“我这次是不能去了。” “你一定要注意安全啊!” “代我问候林大娘她们!” “代我看日出,我最喜欢边境的日出了!” “哦,我落在那一支狼毫笔,孟承平亲手做的,本来不想要了,你找到帮我带回来吧。” “还有咱俩帮忙接生的崽崽,帮我看一看,再抱一抱!” …… 何景兰每提一个要求,顾喜喜就含笑答应一句,可谓是宠溺了。 日落时,陈大富到顾喜喜家来了。 张婶搬了小凳子,让他在院子里坐,先端来一大碗凉稀饭。 “干活口渴了吧,先喝点儿歇口气,我去喊喜喜过来。” 陈大富接过碗道了谢,喝了果然满口生津。 稀饭是张婶下午熬的,特意少放粟米和小豆,主要喝汤。 提前煮好了晾凉,汤水细滑,清甜爽口,原是准备晚饭时搭配煎饼卷菜的。 看见顾喜喜出来,陈大富立刻起身,“东家。” 顾喜喜笑道,“都说了不用这么客气,陈叔坐。” 陈大富坦然落座,说,“东家下午从地头经过,跟我提了一嘴,要找人,不知究竟要找做什么的人?” 顾喜喜说了田庄的事。“我新移栽了茶树,还有半亩地的蔬果,初始阶段,凡事仍需要我自己多操心。只是日常照护,基本的农活还需要雇一个人。” “这雇工跟你们不同,没有收获分成,但做的活不重,每月给五百钱。” “田庄内有一个杂物间,收拾出来做个临时居所没问题。还有做饭的地方,雇工可以自己带饭,也能带粮食做饭。” 陈大富边听,边认真地微微点头。 待顾喜喜说完了要求,陈大富道,“找个人倒是容易。” “东家才种了这点儿东西,日常就是浇水施肥除草除虫,附带看着田庄,给五百文不少了。” “只是,既然是东家自己的产业,定然得找个老实可靠,又干净的人。” 顾喜喜笑了,“正是如此。” 她也不想自己哪天去田庄满地屎尿脏污。 陈大富拧眉想了一会儿,豁然开朗,“对了,我这有个人选。” “是我们村一个姓吴的寡妇,虽然是女人,却天生一把子力气,干起农活来顶的上一个壮劳力,她又爱干净,身为女子,总比寻常男人细心些。” 顾喜喜奇道,“她这么能干活,不用耕种自家田地么?” 陈大富叹口气,“嗐,她男人头年病死了,夫家嫌她只生了俩丫头,说是要分家,实则房屋田地一概没分给她们娘仨,等于是把她们给赶出来了。” 顾喜喜皱眉,“这也太过分了。” 陈大富说,“谁说不是呢,这女人真是可怜,听说娘家也没什么人了。” “村里看她们实在无处可去,只能由村长找她夫家交涉,硬是帮她们要来夫家老屋的两间破土房,总算有个落脚地。” 顾喜喜问,“那她们这段时间靠什么生活?” 陈大富道,“我也是听我媳妇说的,那女人刚强着呢,三不五时去官道边的脚店,帮人家浆洗挣几个钱。” “那种地方我去过,落脚的都是路过得下苦人,大通铺上的被褥黑的发亮。” “清洗起来可着实费力,冬天,我媳妇看见她那手冻的萝卜似的,满是冻疮。” 顾喜喜听到这儿,已经有了判断。 她正色道,“就她了。” 陈大富为人忠厚善良,由衷为吴寡妇高兴,“那行,我回去跟媳妇儿说一声,让她去跟吴寡妇说。” 毕竟寡妇门前是非多,老陈还要避嫌哩! 顾喜喜颔首,“我这两天还要外出,就劳烦婶婶同她说,若愿意的话,她可先去田庄试工几日。” “等我回来验过合适,我可以预支第一个月工钱给她,之后她也可带女儿到田庄居住。” 陈大富有些激动,“东家,您这是救了她们娘仨啊!她一准乐意!” 顾喜喜微微笑道,“我偶尔也在田庄住,同为女子,也方便些。” 雇人的事已经谈妥。 顾喜喜送陈大富到外面,说,“田庄那边虽然有十五亩地,但大都空着。” “那附近还有六亩地,我已确定都种冬麦,到时候肯定还得雇人。” “所以我有心请陈叔到那边,做法跟现在一样,只是陈叔还得担一个管事之职,以后田地多了,我看不过来的地方,还得有个可信之人帮我操心。” “当然,”顾喜喜微笑,“会有一份管事工钱。” 第287章 时间如梭 陈大富眼睛亮了,“那地方离我们村不算远,来去倒是方便,只是……” 他有些不自信道,“我这辈子只会种地,还没管过自家外面的事儿呢。” “我倒是想为东家多做一些,就怕自己没那个本事。” 顾喜喜眸中含笑,却是正色道,“陈叔说这话可是小瞧自己了。” “如今这些雇工兄弟们,你了解每个人,知道他们的难处,也知道他们每个人的长处,每日干活时,谁有哪里没做到位,你会悉心帮他们纠正,因此总是多干一些原本不属于自己的活儿。” “这一年来大家都打心底服你,有事第一个找你商量。” “还有上次,我需要做一批布袋子,多亏你帮我找到那些人,从分工到发工钱未曾出过一点乱子。” “陈叔,如此,你还觉得自己只会种地吗?” 陈大富老脸一红,挠头道,“这些不过就是寻常的为人处世罢了。东家这么一本正经地夸我,倒叫我不好意思了。” 他抬起头,郑重地清了清嗓子说,“不过,东家既然觉得我适合做这个管事,那我就做。” “当仁不让,这就对了。”顾喜喜满意道,“村里这边还得找个人替你,人选由你慢慢看着。” 陈大富咧嘴一笑,恢复了以往的爽利,“行!那没别的事我先回了。” 时光飞逝,秋逝冬来。 花池渡村,一辆骡子拉的平板车行进在漫漫初雪中。 张婶已经在家门外看过好几个来回了,看到自家的骡子,她高兴地挥手,迈着小碎步就往过跑。 “早起看见下雪,我还以为你今儿就住在田庄不回来了!” 顾喜喜拉扯缰绳减速,“你慢点儿跑,地滑,当心摔着!” 可张婶却不管不顾地跑到跟前,边跟着车子往回走,边笑吟吟抬头望着顾喜喜,就好似看着活宝贝。 “路上冷的吧,快进屋上炕暖和!早起我就把炕烧热了,炖了一锅热羊汤,只等着你进门,给你揪面片,吃口热乎的!” 顾喜喜笑着嘟囔,“嘴上说着以为我不回来了,还不是把什么好的都备下了?” 说话间在门口停车,先卸车将骡子牵进院子。 骡子住的木棚秋天时就做了升级,外围加了一圈挡板,能防风保暖。 顾喜喜亲自放了混豆子的草料,特意往水槽里加了温水。 她拍拍骡子的背,“今年你辛苦了,拉完麦子,又拉粟米,趁着冬天多吃多喝,好好长膘。” 来福像是听懂了,打了个响鼻,垂下脖子大口吃草料。 顾喜喜出来锁了门。 张婶已经把车板上的东西都搬下来了,笑道,“你从田庄回来,怎么还绕道进城买了这么些东西?” 顾喜喜说,“田庄有吴娘子照管,我这几日都不用过去。” “想到下雪出门买东西不方便,我就多买了些肉,冻在院子里能吃许久。” “家里用的油盐、平时咱们吃的点心、糖块剩下也不多了。” “还有那一筐蜜橘,南方来的东西,难得遇见。” 两人边说着搬东西进屋。 堂屋推门进去,还挂了两层厚棉帘子,一掀帘顿觉暖意扑面而来。 顾喜喜不禁脱口道,“还是家里面最舒服。” 她解开斗篷,只看见小花在暖炕角落舒服地蜷成一团,遂问,“石头呢?” 张婶说,“村西头周老太太病的有些紧,家里人来请老姜头,我看下着雪,就让石头一块去了,路上搀扶着点儿。” 顾喜喜点头道,“也是,师父年纪大了,可不能摔倒。” 张婶让顾喜喜上炕歇着,自己去灶房煮面。 不多时,一碗热气腾腾的羊汤揪面片端上炕桌。 闻到香味儿,睡觉的懒猫醒来,伸着懒腰踱步到桌旁。 张婶好笑地轻敲猫猫头,“我炖肉时可是拆了些肉碎给你拌猫饭吃,这会儿就别馋了。” 小花仰头喵呜一声,似乎有些不乐意,但还是没往桌上趴了,只紧挨着顾喜喜卧下。 张婶坐在炕沿上,拿起纳了一半的鞋底,有些怅然道,“景兰从咱家走,有七八天了吧,也不知道她到没到家。” “若是还没到家,路上别是遇到下雪了。” 顾喜喜先喝了一口热汤,眉目舒展道,“她的马车快,就算没到,最多也就剩两三天的路程。” 何景兰走的时候,是何景辉亲自派人来接的。 秋末时,西北军抵达京城,城内百官开城相迎。 三日后新帝登基,朝局拨乱反正,结束了外戚把持幼帝当政的混乱局面。 西北军大将军霍江依军功论赏,另赐定远将军,世袭三代。 何家作为文臣首功,何景辉自然连升三级,官居正三品。 其余人等依功劳各有封赏自不必细说。 唯独一人受封举世皆惊。 新帝居然亲封了一位慕姓的人摄政王,并赐府邸居住。 这不仅仅是大业朝第一位摄政王,更是第一位异姓王。 民间对此众说纷纭,甚至为此创作出各种戏本、话本。 有说,新帝少年时并不受宠,甚至连王爷都没封,多亏摄政王慧眼识珠,一路扶持。 有说,新帝是先皇早就内定的,此事只有摄政王知情。先帝自知命不久矣,与当时的近臣摄政王商定,为保护新帝,才故意营造出皇六子不受宠的假象。 有说,新帝与摄政王自幼相识,早已是莫逆之交,只是旁人不知罢了。 还有说,摄政王权倾朝野,或许就是下一个先太后…… 这些或离奇,或传奇的议论在街头坊间太过火爆,以至于小小的花池渡村也有所耳闻。 张婶停下针线,问,“景兰走的时候,我才知道她是真真儿的大家小姐。” “她家既然是做官的,那是多大的官?比县令还大吗?” 顾喜喜暂停嗦面,拄着筷子想了想,“就像点心上粘的芝麻和这块点心比,大这么多吧。” 张婶吃惊地瞪大了眼睛,“这么大的官啊,又在京城,那是不是能见到摄政王?” 顾喜喜被一口汤呛着,“噗!” 她手忙脚乱掏出帕子捂嘴,咳嗽了几声,脸憋得通红。 第288章 第一步,不愁吃喝 顾喜喜被呛的咳嗽不止。 张婶熟练地伸手为顾喜喜拍背顺气,边疑惑道,“好像摄政王姓那什么……木?听说长相也是天上有地上无的。” “你就说男人就算长的好,能有多好看?像小陈那样的吗?” 顾喜喜趴在桌上咳的更厉害了。 既然提到了自家准姑爷,张婶转向顾喜喜,“哎,我记得小陈上次回来说,他本姓也是慕,跟摄政王姓的是一个慕吗?” 张婶不大识字,所以只记得发音一样的。 顾喜喜无语凝噎。 她止住咳嗽,抬起头勉强笑道,“摄政王贵姓,咱们小老百姓还是别打听了。” 张婶点点头,重新拿起鞋底子,边拧眉念念叨叨,“小慕叫啥来着,慕什么,三个字?那名字太难记了,我记不住,还是叫陈方好。” “哎,你说说,他咋还不回来?就算是老家的事儿没弄完,回不来也不知道写封信给你!” “真叫人操心!” “年节前他能不能赶得及回来?上个月我弹了两床新被褥,这才开始做鞋。成婚时新郎官穿的鞋,最好是女家做的。” “之前量过他的鞋底子,本来想让他自己选个鞋样,左等右等不见人!” …… 顾喜喜默默地埋头吃面。 自打慕南钊上次回来当着全家面前向顾喜喜求亲,并且坦白真名,承诺以后还会回来。 张婶就犹如吃了一颗定心丸。 她对这个准姑爷一直满意,既然姑爷没跑路,她也就不再担心喜喜的婚嫁,转而开始起成婚要用的东西。 顾喜喜说过几次不用着急。 张婶只笑着说筹备成亲繁杂的很,大件小件没法一下凑齐,她本来就准备缓缓的做。 免得哪天喜喜突然想成婚,家里却啥都没准备。 顾喜喜无奈,也就随她去了。 现在听张婶说着给慕南钊准备鞋子的话,顾喜喜内心五味杂陈。 该怎么说? 要告诉张婶,陈方,也就是后来的小慕,他不会回来了。 还是直接说,慕南钊就是那个高高在上的摄政王,两家门不当户不对,实在是云泥之别,以后咱就当没认识过这个人? 张婶还在低头纳鞋底,这是给姑爷将来成婚那日穿的,她缝制时极为认真细致,又因心中揣着美好的期待而嘴角噙笑。 顾喜喜看张婶这样,有些话到了嘴边却说不出口。 这时,门帘掀开,石头扶着老郎中进来。 两人方才在屋檐下已经抖掉身上的雪,走进来仍带着丝丝缕缕的寒气。 石头看见顾喜喜,惊喜道,“喜喜姐你回来了!!” 顾喜喜打起了精神,笑道,“嗯,我买了蜜橘和你爱吃的渣酥,快洗了手上来吃。” 她边说着,下炕卸掉老郎中肩头背的药箱。 “师父出诊可顺利?” 老郎中笑着颔首,“周老太近期时常失眠惊梦,许久未曾安眠,才突然心悸心痛。” “病因是脾肾两虚,及早服药,不是什么重症。” 待上炕落座,石头边吃东西,向顾喜喜述说这几日她不在,村里都发生了什么。 “顾大老头和他家大儿子出趟远门,大家都说,他们是去探望小儿子了。” 顾喜喜抿了口茶,“看顾友庆?” 她有些讶异,“到了流放营地,还能允许家人探视么?” 老郎中道,“此类事我倒是有所耳闻,朝廷律例对家属探视并无禁止。” “只是多数人流放都离家甚远,家人想去也鞭长莫及。” 顾喜喜点点头,“咱们这边倒是离得很近。” 当初顾友庆给顾喜喜家投毒,自作孽被判流放,流放地就在西北。 入冬后庄户人家清闲下来,趁着时候去探望倒也正常。 顾喜喜思忖片刻,又问老郎中,“流放的犯人,若家人出钱打点管事的人会如何?” 老郎中双手捂着茶杯,道,“别的地方或许有用。” “但这是西北,谁不知大将军治下严明,尤其在这个当口,大军才受皇帝封赏返回。谁敢出钱贿赂官吏,可能反而被抓起来。” 顾喜喜满意地笑了。 石头笑道,“喜喜姐放心,我听说流放到西北的犯人,全发配到边境矿山,关起来天天挖矿、拉矿石,干的都是苦力。” “那个坏蛋在里面,肯定不会好过!” 顾喜喜莞尔,掰下一片橘子塞进石头嘴里,“好了,多吃东西,少说话。” “成日里好像就没你不知道的事儿,我就怕你去上学时,这份聪明都用在包打听上!” 石头嚼着橘子,含糊不清道,“那不能够,我很厉害的,每次刘先生考较,基本都是狗娃哥第一,我第二!” 他自己又抓起剩下半个橘子,全塞进嘴里,闭眼打了个激灵。 “橘子好冰!好好次!” 顾喜喜说,“你既这么说,我也许久没考你的课业了,就今晚吧。” 石头丝毫不惧,挺胸抬头,“没问题!随便抽查随便考!” 反正距离晚上还早,石头又继续说起闲话,“方才我跟郎中爷爷去周家,他家人都在夸你呢。” “不住的说今年冬天全家吃喝不愁,还要留我们吃饭呢。” 张婶抬头,笑道,“这又不是啥稀奇话了。” “从秋天各家收了粟米,谁说到喜喜不是满脸带笑,口中称赞。” 说起这些,张婶也不无骄傲。 遥想顾扒皮才去世那两年,村里人对顾喜喜明里暗里的嘲笑、看不起。 如今却全然扭转过来。 秋收时,事实证明顾喜喜当初许诺大家的产量五百斤还是太保守了。 所有人都达到亩产六百斤,还有少数逼近七百斤。 本来各家都有夏收的小麦存粮,再加上一季超量丰收的粟米。 如此一来,赶在何景兰回京之前就收完了所有欠款。 由何景兰与赊账的人当面核对,烧毁契子清账,每一笔都没超时。 再等到播种冬小麦时,顾喜喜只需教大家怎么做,各人自去找安庆和买肥料、农药,几个小钱谁都拿得出来,再无签契子赊账之说。 至于新的种植方法也是一回生二回熟,且一通百通。 顾喜喜稍加点拨,大家都知道该怎么做了。 京城,摄政王府,雪落纷纷,何景兰伸手折下了一支红梅。 第289章 不闻不问不理睬 何景兰折梅花时,身旁还站着两名英俊男子。 一人笑容可掬,一人神情冷峻。 何景兰擎着梅花,转身笑道,“都说瑞雪兆丰年,明年的麦子定长势旺盛。” 何景辉宠溺的笑了,但笑容里又有些许无奈。 他这个妹妹自打从西北回来,几句话就要扯到农耕上。 当真是被那位何老板同化了吗? 何景兰从花池渡村离开时,冬小麦已经种上了。 她瞥了慕南钊一眼,有意提起,“花池渡村会不会也下雪了呢,喜喜看到初雪,一定很高兴。” “祁修兄长,你说是吧?” 自从何景兰放弃了慕南钊,她就再不用“阿钊”来称呼他。 之前私底下直接喊名字,如今回到京城,还是得讲一讲世交的体统,于是便用小字加“兄长”称呼。 慕南钊从刚才起就没什么表情,也不知在想什么。 听何景兰直接问到他,他转目望去,薄唇轻启,“以她的喜好,是会高兴。” 尤其当她笃定他不再回到花池渡村,她的心情应该更美好。 想到这儿,慕南钊脸色更冷了几分。 明明他早就把刘夫子放回去,表面是让刘夫子继续教书,等找到合适的村塾先生再换人。 实则,是想在顾喜喜近处留一条纽带,让她想起他时,随时能找到地方联络。 然而…… 距离慕南钊重回京城已经一个月有余了。 顾喜喜没有任何消息传来,不闻,不问,不理睬。 慕南钊很确定,这个女人是在践行她之前所言。 就当她从没认识过他,就当他从没去过花池渡村。 就当他从没在她身边存在过。 何景辉看着好友一会儿沉着脸,一会儿又兀自冷笑,实在看不过眼,说:“你心里惦记人家,那就去找她啊。” “在这儿自己生闷气有什么用?还让我们陪着你,大雪天的在外面受冻。” 方才本来在暖阁中喝茶的。 是慕南钊突然说闷热,要到花园散步。 慕南钊一个眼刀甩过去。 何景辉却不怕他,“你瞪我我也要说!” “从入朝第一天开始,你有哪天心情好过?” “前两年积压的公文、各地奏表你让人全部重新整理,你再亲自过目,尤其是各地有关农桑、民生的奏疏。” “你说先太后一党加重赋税,应该及时纠正,陛下亲允,调整了赋税。更是看在西北军有功的份上,加赏西北免两年赋税。” “可你还是不高兴,你一不高兴就玩儿命的干活。” “如今各部官员都快被你累死了,人人紧张,生怕你抽查到他们。” “说好听点,是摄政王勤勉,不眠不休处理公务。说难听的,你这就是自己心里憋屈,所有人都得跟着受罪。” 慕南钊淡淡道,“从前外戚当政,制造了太多错误,我若不尽快纠正,难道要任凭发展?” 何景辉气结,“你也说太多错误,那是一个月两个月能做完的吗?” “沉疴宿疾需连根拔除,还得长久的徐徐图之。这点你比我更清楚。” 何景兰点头赞同,“就算祁修兄长把自己累死了,剩下的烂摊子还得我哥和其他大人继续收拾。” 兄妹俩一起同情地望着慕南钊,流露出“我们懂你”的意味。 慕南钊仿佛被针刺到一样,黑着脸拂袖而去。 何景兰追在后面,大声地说,“我不会笑你的!都懂!” “人不能因为一次两次拒绝就放弃!” “出于世交之谊,消息我早就跟你说清楚了!” “你的对手很强!你心仪之人更强!你若退缩!就是败北!!” 何景辉笑容满面地看着自家妹妹。 这丫头,那么多话本子没白看,这口号喊的甚是朗朗上口。 风雪中,慕南钊越走越快,仿佛背后有狼群追赶。 还有三天就是除夕。 顾喜喜这几日哪儿也没去,全家人一起吃吃喝喝,体验着猫冬的幸福。 趁着种田人这段休假时间,顾喜喜闲暇时就翻看药典,认识更多药材,练习配药。 起初老郎中对顾喜喜只学配药还有微词。 尤其看到顾喜喜自行调配的药,除了毒药,就是各种引起人体不良反应的药。 老郎中很不解,“好徒儿,你为啥配这些东西?” 顾喜喜求知若渴,没读懂老郎中的忧虑,“我配的不好吗?师父觉得还有哪个方子需要调整?” 老郎中沉默了一会儿,“你配的方子没问题。” “就连为师也看不出调整的地方了。” 老郎中按捺不住的抬起头对着顾喜喜,“可就是太好了,你有如此才能,为何不用在地方,配一些治病救人的药?” 顾喜喜眨巴眨巴眼,“我没跟您学医,望闻问切都不会,怎么治病救人?师父,你就别开玩笑了。” 老郎中:“那就学!” 顾喜喜撒娇:“早就说好了的,我不学。” 老郎中有些无力,过了一会儿,才说,“你那些毒药有几种也太毒了些,为以防万一,我得给你多做些解药。” 顾喜喜笑,“我做了,而且我使用的时候也会极尽小心,您就放心吧。” 老郎中表情有些困惑,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这时,石头跑进来,“喜喜姐,刘夫子来道别,说有东西给你!” 顾喜喜趁机站起来,一溜烟地飘了出去。 老郎中听着关门声,忽然大惊失色。 方才听那丫头的口气,分明是已经用过毒药了,而且还不止一次! 前院,刘夫子婉拒了张婶请他进屋喝茶。 他站在大门外,等着顾喜喜过来,含笑拱手,“我在花池渡村承蒙顾老板照顾,至此特来告别。” 村塾放假前,刘夫子已经宣布了自己即将离开的消息。 等过了年节,会有另一个替代他的村塾先生前来。 顾喜喜也向刘夫子回了一礼,“刘先生言重了,是我多次承蒙相救,感激不尽。” “还望刘夫子此去一路顺风,仕途通达。” 刘夫子一怔,他的确即将入仕,于是笑道,“借您吉言。” 最后他拿出信封递给顾喜喜。 “不用我多嘴,顾老板定然知道这份信的来历。” 第290章 两个瓜,怎么分 顾喜喜接过来,低头看着信封,神情莫测,似乎有些失神。 片刻,她想起一事,问刘夫子,“不知刘先生此行骑马,还是坐车?” 刘夫子说,“坐车,我在县城还有些藏书要带走。” “不过我其他行装不多,顾老板若有什么东西需要捎带,可尽管交给我。” 顾喜喜高兴道,“那太好了,您稍等,我去去就来。” 刘夫子看着她小跑而去的背影,露出欣慰之色。 或许这次上京不用看慕南钊那张臭脸了。 本来慕南钊要自己回花池渡村,可惜临行前被紧急事务绊住,这才有了刘夫子拿来的这封信。 刘夫子等了一会儿,看见顾喜喜、石头出来。 两人怀里各抱着个圆鼓鼓的大包袱。 石头走的很吃力,已经快抱不住了,“快快快,刘先生快帮我接住!” 刘夫子来不及多想,接住时手臂狠狠向下一沉,才意识到包袱份量比自己想的重多了,慌忙用双臂托住。 “何物如此沉重?” 石头笑说,“寒瓜!西域瓜果,可好吃了!” 刘夫子当然知道寒瓜,慕南钊扮演他表弟在土地庙展示种子,其中就提到寒瓜。 他掂了掂包袱,说,“只一个就这么大?” “此物莫非与夏季吃的冬瓜是亲戚?” 顾喜喜道,“虽然不是一家子,倒是有少许的亲缘关系。” “这东西怕磕碰,京城路途遥远,所以给它们裹了棉垫,再系上包袱。” 刘夫子颔首,“行,我路上定会注意。” 石头还不忘告诉怎么吃,“用一把大刀,这样,再这样……” 他比划着切瓜的手法,都是看顾喜喜切时学来的。 “然后就吃红色的瓜瓤,哦,瓜瓤里还混着黑籽儿,喜喜姐说籽儿可以吃,不过瓜子直接吃口感不好,还是边吃边吐为妙。” 刘夫子若有所思,“切瓜吃瓜,我倒是明白,就像甜瓜、香瓜那样。” “这瓜子儿混在肉瓤中,我倒是从未见过,很难想象。” 顾喜喜笑说,“吃是人之不能,等您咬下一口,便知怎么回事了。” 她说着,将自己手中的瓜也递过去。 “第一年种寒瓜,这两颗是最甜的品种,尚且拿得出手。大的请帮我带给何景兰,不用留什么话,她收到便知晓我想说的。” “这个略小点的,刘夫子姑且当特产带回去,年节时与家人、友人共享,也算个得趣的东西。” 刘夫子边听边含笑点头,听到最后,他脸僵住,笑不出来了。 他不确信道,“一个给何大小姐,另一个……给我的?” 顾喜喜点头,“是。” 刘夫子再次确认,“就这样……没了?” 顾喜喜哪能不知他想什么,微笑,“对,没了。” 石头皱着眉说,“刘先生,虽然只有两个,但喜喜姐种的寒瓜,总共也就收了二十几个。” “除了这红瓤的,还有黄瓤、白瓤,我们试过了,就属红瓤的最甜最好吃。” “家里现在就剩一个红的了,等着除夕吃,还没这两个大呢!” 刘夫子无奈,“明磊啊,我不是贪多,我就是……” 他看了眼顾喜喜,不得不打住话头,“顾老板送我如此珍惜的瓜果,莫说是年节待客,就是用它起一场诗社都足以为主人家长脸了。” “多谢。” 顾喜喜浅笑,“挺沉的,刘夫子明早还要赶路,早回吧。” 刘夫子抱着两个大寒瓜走了。 收到这件礼物,他高兴是真的,发愁也是真的。 顾老板送瓜,唯独没有那一位的,说明人家就是故意这么安排。 刘夫子心想,若只为自己见慕南钊时不为难,再开口向顾老板讨要一个。 且不说顾老板会不会拒绝。 强人所难,亦非君子所为。 刘夫子在月下仰天长叹。 罢了,先把瓜带回去,路上再慢慢考虑怎么办吧。 除夕日,天不亮顾喜喜就听见外面的风雪声,待她睡了个回笼觉起身,外面已经是纯白世界。 张婶和石头正在扫雪,满院积雪中已经扫出几条小径,分别通往几间屋子和后院。 顾喜喜笑说,“都起的好早,扫雪怎么不叫我?” 她说着要去拿扫帚,张婶却道,“已经扫完了,你就别沾手了。” 屋檐下放着一堆提前切碎的干麦秆。 石头抱过来,均匀洒在扫出来的小径上。 这还是顾喜喜之前教的法子,做防滑用。 其实下这么大的雪,还不知何时停下,就算扫雪没多久也会继续积上,本没必要非得费这个力气。 可家里有老郎中在,他习惯自己进出。 平时倒没什么,可遇到这样的雪天,就怕他看不见容易滑倒。 洒了麦秆渣,顾喜喜、张婶冻的就想往屋里钻。 石头却精神大得很,“张奶奶,喜喜姐,我去找狗娃哥了!” 张婶冷的直皱眉,“这大冷的天,谁能跟你出去玩啊。” 石头兴奋道,“好多人呢,狗娃哥,黑蛋他们早就预备打雪仗,今儿这么大的雪,我去喊他们,他们一准个个儿都出来!” 说着,他拉开院子大门,刚跑出去,就听见一声,“咿?” 顾喜喜、张婶走到堂屋门口,听见声音回头望去。 只见石头探进来半个身子,“安大哥来了!” 反正都不是外人,石头说完自己就跑了。 顾喜喜与张婶面面相觑,这大过年的,安庆和不回自己家,跑这儿作甚? 疑惑间,就听马蹄声到了跟前。 紧接着出现一个全身包裹着黑色长毛斗篷的人,他头上也被风帽遮的严严实实,看不见脸,满身满头的积雪。 这人完全不拿自己当外人,熟门熟路将马匹也牵进了院子。 “小安啊,”张婶唤了声:“是你吗?” 黑毛斗篷抬头,露出一双深邃的蓝眼睛。 纵使天寒地冻,也无损那双眼中迸射出的热烈笑意。 “婶子!喜喜!是我!我回来了!” 安庆和径自打开来福隔壁的那间马棚,把自己的马放了进去。 他大步越过雪地走来,一面摘下风帽,露出西方雕塑式俊美的面容。 第291章 来咱家过年 安庆和凝望着顾喜喜,面上满是热忱的笑,蓝眼睛亮晶晶的。 尽管许久没见面,他走过来时很激动。 但还是按捺住了情绪,没有像从前那样张开双臂要拥抱。 安庆和看眼顾喜喜,居然有些小别重逢的害羞,一时竟不知说些什么。 “我……那个……” “今年秋天,苗木商会的套袋频婆果第一次收获,果然如你所言,果子比过去漂亮多了。” “有斑点坑洼的果子比往年少了七成,大都长的红润、光滑又漂亮。” “还有往年品相最差,几乎卖不出去的果子,过去只能留着自己人吃,或者做成果干,今年几乎没有了。” “本来之前套袋防病虫害、冰雹的作用,他们都已亲眼所见,现在更是彻彻底底的服了。全都跟我说,以后必须好好求着你,希望你能多教他们。” 安庆和一口气说到这,才发现顾喜喜正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他尴尬地搓了搓手,“这些话我是不是在信中已经跟你说过了?” 顾喜喜莞尔道,“还是进屋吧,站在这怪冷的。” 张婶拿了扫炕专用的小扫帚,把安庆和斗篷上的雪使劲儿扫扫干净。 然后才让他进屋,把湿漉漉的斗篷挂在热炕边烘着。 小花被吵醒,从毛茸茸的肚子旁边抬起小脑袋。 它认识安庆和,懒洋洋地冲他打了哈欠,继续趴下。 安庆和喜滋滋地凑过去逗猫,“小花,花花,花花花,是我呀,你怎么不跟我打声招呼就睡。” “你冬天就一直犯懒不出门吧,看看这肚子都胖了。” 不知小花是听懂了安庆和说它胖,还是嫌安庆和聒噪烦人。 突然毫无征兆地扭头,嗷呜,大口咬在他手上。 顾喜喜放声大笑。“好小花,干得漂亮!” 张婶则忍着笑上前查看安庆和的手,“大过年的,可别咬伤了。” 安庆和举起被咬的手晃了晃,食指上只有两个深深的牙印子,并没有破皮见血。 他另一只手摸着猫头,笑道,“小花知道我是自己人,下嘴时留了情面的。” 顾喜喜看他认真撸猫,只得问,“你在这个时候来找我,有什么急事吗?” 安庆和这才想起来自己还带的有东西。 他从怀里掏出个信封,边说,“不是急事,就是顺便把这个带给你。” 顾喜喜展开看了,发现是她跟云岭苗木商会买频婆果树时签的契子。 她自己存了一份,眼前是苗木商会那份。 安庆和说,“这东西重要,之前不能放在信里寄过来。” “由于你不止帮苗木商会达成目标,还超额了。” “按契子上的约定,之前剩下的一半树苗货款至此两清。” 顾喜喜将自己那份契子拿来,两厢对照确认之后,当着安庆和面前都烧了。 契约结束,钱货两讫。 张婶好奇地问,“你刚说顺便送东西,你等会儿还要去哪儿么?” 安庆和眨了眨眼,理所当然道,“我不去哪儿啊,我回咱家过年,刚好把契子拿过来,当面给喜喜处置。” 张婶、顾喜喜都很无语。 原来他的顺便是这么个顺法。 安庆和打量二人神色,迟疑道,“我的国家不过除夕年节,我在云岭县时也都是一个人过,不太懂你们的习俗。” “是不是……不方便收留我这个外乡人?” 张婶听到这顿时心软了,想他年纪轻轻的背井离乡,年节时别人家都热热闹闹,他却孤零零的,有家也不能回。两厢对比更添凄凉。 于是,张婶忙不迭摆手,“没有没有,没啥不方便的。” “别人家可能讲究些,咱家没那么多规矩。” “你尽管留下过年,不过是多副碗筷的事儿,人多了还更热闹!” 安庆和激动又感动,眼圈泛红,“多谢婶子。” “听说大业人年节前很累的,要扫屋子,还要准备很多吃食。” “我能干,有啥活尽管交给我!” 张婶打量安庆和的大高个,笑了,“还真有个活,最适合你干。” 下午贴春联。 上下联已经贴好,有安庆和在,贴横联也无需搬梯子,踩个小板凳即可。 石头在后面看着指挥,“歪了歪了,右边再高一点!” 春联是石头写的字,他要求监工,务必贴的周正才行。 终于达到要求,贴好了。 顾喜喜走过来看,“嗯!字不错。进步神速啊。” 小家伙就等人夸奖呢,他笑开了花,雀跃道,“景兰姐姐跟我说,书法虽然有天分之差,但只要努力,勤加练习,总归会越写越好。” 顾喜喜不由联想起何景兰的童年阴影。 拼命练字,却总是追赶不上慕南钊,所以她才会说“虽然有天分之差”吧。 安庆和也走过来跟他们一起看春联。 “汉字写的好,果然赏心悦目,看的我也想学书法了。” 石头来了兴致,“练啊,我可以教你!” 安庆和想了想,笑道,“趁着年节这几天,我跟你学写字,回去再自己练。” 不得不承认,在场这三个人,石头年纪最小,字却是写的最好。 石头第一次为人师表,难免情绪高涨。 他转向顾喜喜,“喜喜姐,你不是总说自己的字像狗爬吗,一起练字吧!有我严格要求你们,包你们俩越写越好!” 顾喜喜胸口中了一箭,同时不由冷汗,种田人好不容易放假几天,她在家还要练字,不是自讨苦吃吗! 于是她马上找理由推脱,“啊……我手怕冷,冬天握不住毛笔。” 石头兴头上,没看出顾喜喜浑身上下都在拒绝。 他乐呵呵笑道,“不怕,堂屋暖和,坐炕上写,手就不冷了。” 顾喜喜求助地看向安庆和。 安庆和一怔,迅速会意。 “差点忘了还有件大事,喜喜,之前你跟我提过嫁接频婆果的方法,还有果树速生育苗的方法,苗木商会想买下来,价钱好商量。” 顾喜喜煞有介事地深吸一口气,“那我得好好想想,” “要写出教程,还让你们能看得懂,容易操作,不是件容易的事……” “时间紧迫啊……” 她拧眉边说着,边溜回自己屋去了。 第292章 你我一同启封 除夕的晚饭做的极为丰盛。 张婶将火炕烧的热热的,两张炕桌拼在一起。 大家都穿着家常的衣裳围坐在炕上。 石头和安庆和方才在大门外堆了个雪娃娃,二人吵吵闹闹,争相给顾喜喜表功。 石头:“喜喜姐,是我先说你喜欢雪娃娃,要堆一个,他偏来横插一脚!” 安庆和:“人多力量大,没有我帮忙扫雪,能堆起那么大吗?” 石头:“那还是我堆的!” 安庆和:“我也堆了!” 石头:“鼻子是我找的!” 安庆和:“它怀里的装饰都是我弄的!” 石头:“不要你帮忙,我也可以!” 张婶瞅着两人不由发笑,对老郎中说,“如今家里的人越来越多,说说笑笑的倒是热闹起来了。” 老郎中笑呵呵端起烧酒,“所以说想热闹,还得看年轻人的。” 顾喜喜无奈看着那两个还在争吵的人,说,“安兄,你跟一个小孩儿争来争去,有意思吗?” “还有石头,安兄是客人,他好心给你帮把手,你也莫要较真了。” “你们的心意我谢谢了,等会放炮我就出去看雪娃娃。” 听顾喜喜这么说,安庆和、石头同时转过来看她。 安庆和道,“此言差矣,我与石头是对手公平较量,怎能说没意思呢。” 石头也皱眉,“喜喜姐,安大哥是自己人,我们堆雪娃娃也是认真的,怎么能不较真呢?” 顾喜喜无语地抿了抿嘴,“行吧,你们继续吵,继续闹,我算是看出来了,你俩就是斗出来的感情。我就不从旁掺和了。” 张婶、老郎中都笑出了声。 饭后大家在外面放炮,就是些简单的小呲花和爆竹。 顾喜喜跨过门槛,看到了一个巨大的雪娃娃。 圆头圆脸圆身子,高度快赶上安庆和了。 石头提灯照亮,满脸写着得意。 “这可是我们绞尽脑汁准备的惊喜,喜喜姐看喜不喜欢?” 顾喜喜凑近些,待看清楚雪娃娃的造型时,不由笑出声来。 黄色麦秸秆编成两条大麻花辫。 眼睛是墨汁染色的干枣子,嘴巴用南瓜雕刻出形状,鼻子用一条青葱叶。 更别出心裁的是雪娃娃怀里抱着的东西。 一把干麦穗,上面滴溜溜挂着两串铜钱。 几根细竹棍,分别串着麦面馒头、红枣叉糕、海棠红果。 张婶好笑道,“我说呢,怎么篓子里的馒头、叉糕少了。” 她作势抬手拍了安庆和两下,“叫你们俩拿吃的东西乱玩儿!” 安庆和知道张婶不是真打,他却故意抱头乱窜,边求饶:“婶子我知错了!” “这些在外面都冻住了,回头蒸热了还能吃!我吃,我不浪费!” 顾喜喜笑够了,说,“你们俩是怎么想的,弄这些东西?” 安庆和看了眼石头,让他说。 石头清清嗓子,摇头晃脑,“麦秸秆、南瓜、青葱都是咱家地里自产的,是为庆贺丰年。” “红枣为眼睛,是祝喜喜姐来年能早点看清更多赚钱的路子!” “怀里这些好东西,铜钱绑在麦杆上,当然是祝喜喜姐种地赚大钱。其他的都是喜喜姐爱吃的。” 安庆和做出总结,“是为顾喜喜独家定制雪娃娃!” 顾喜喜笑道,“不错,我很喜欢,但愿借你们吉言吧。” 她含笑环视一圈,欠身行了一礼,“来年也劳大家费心照拂了。” 今晚守岁,不宜睡得太早。 大家在堂屋玩骨牌到半夜,这才出来回屋睡觉。 安庆和主动把一些重东西收回灶房,出来时正遇见顾喜喜如厕回来。 安庆和还是住后院那间小屋,他想起一件要紧事,笑道,“咱们做的茯茶也不知如何了,不如趁着时候去看看?” 正好顾喜喜还不困,略一思忖,便答应了。 “秋天我看过一次,茶饼已经成功发酵,我就把它们一块一块都包起来了。” “到了这个地步,发酵能否成功,能不能发出茯茶金花,只能听天由命。” “所以那之后我就再没打开看过。” 两人说着话走进药房。 安庆和点燃油灯,兴味地望着顾喜喜,“你猜猜,咱们有没有成功?” 顾喜喜想了想,“我不猜,一半一半的概率,有什么好猜的。” 安庆和眨眼笑道,“可我有预感,今晚佳节好景,你我又是临时起意,一同来启封,巧上加巧,必定会看到一个好结果。” 顾喜喜当然不信,失笑说,“那就试试呗,要是都失败了你可别哭。” 架子上的茶饼、茶砖都是按茶树品种做了编号的。 安庆和先拿下来一个圆形茶饼,一手按在外面包的软纸上,抬眼看顾喜喜。 顾喜喜无奈,只得伸出右手,也按在茶饼上。 安庆和说,“启封仪式完成,可以拆了。” 两人一起拆开软纸。 看到里面漆黑的茶饼时,顾喜喜一时分不清自己是失落,还是为“实验才第一次,失败符合常规认知”而松了口气。 她安慰安庆和,“是正常发酵的黑茶,没有变质坏掉,也是成功的第一步。” 安庆和却拧眉道,“等等!” 他小心翼翼地将油灯靠近茶饼,眼睛慢慢地睁大,流露出狂喜之色。 “不是普通黑茶!喜喜你再仔细看看!” 顾喜喜一怔,连忙弯腰细看。 安庆和配合地轻轻晃动灯台。 终于,顾喜喜看到了灯火映照出金色星点。 安庆和兴奋催促,“这下看到了吗?是不是真正的金花?” 暖色灯光下,顾喜喜望着茶饼,心头仿佛孵化出一朵接一朵的小花。 “看到了,是金花!” “虽然不多,可能是因为发酵时日尚短。” 安庆和得到确认,脸庞放光,“这是不是能说明咱们的方法是对的?” “还有花池渡村的水和气候,就是能做出茯茶!” 顾喜喜直起腰,笃定地朝安庆和点了点头,“嗯,初步算是成了。” 两人继续拆开不同的试验品。 基本都有金花,或多或少,说明不同茶叶种类发酵的深度、速度都有差异。 不过更重要还是味道。 接下来就是选出综合素质最好的茶。 第293章 不知不觉种清根 有此奇货在手,安庆和已然乐疯了,当场就要去搬炉子煮茶。 顾喜喜忍不住叹气,“你站住。” 安庆和回头,满脸傻笑,“啊?怎么了?” 顾喜喜说,“你不看现在什么时辰了?再喝茶还要不要睡觉?” 安庆和表情一僵,缓慢地扭头看着窗外的黑暗。 正当顾喜喜以为,可以熄灯锁门去睡觉,就听安庆和忧愁地问: “还得多久才天亮啊。” 顾喜喜刚拿住油灯的手一歪,吼道,“我管你多久天亮!我要睡觉!” 看着呆若木鸡的安庆和,她平复了一下情绪,和颜悦色地说着话往门口走。 “你想喝茶就自己喝,别拉着我就行。我要等睡足了再起来做事。” 安庆和回过神来,讪笑着持灯跟上。 “是我不对,看到茯茶做成,一下子得意忘形,太心急了,没考虑你要休息。” 顾喜喜侧目,“不是我要休息,是我、你,是个人都得休息。” “风雪天道路难行,你从云岭县赶路到这儿,怕是一整个日夜都没合眼了,还不肯倒在床上好好睡一觉么?” 安庆和一怔,“喜喜……我……” 可能是听到了睡觉,积累了疲惫的身体本能做出反应,安庆和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顾喜喜接着说,“我知道你平时拼命拼习惯了,可也要注意自己的身体,” “偶尔赶工熬夜也就罢了,若总是不眠不休,凭你是铁打的人也撑不住。” “再说了,茯茶生意也不是立刻能做的,品茶不在这一时……” 暗夜中,雪花飘落,两人就这么站在屋檐下说话。 安庆和怔怔地凝视着顾喜喜,柔和昏暗的光线,飘飞的小雪花擦过她的脸颊、发丝,仿佛为她镀上了一层柔光。 “好美。”安庆和喃喃道。 风雪声混杂,顾喜喜又还在说话,没听清安庆和的低语。 “你说什么?” 安庆和急忙摇头,咧齿笑的无比灿烂,“我是说,你说的都对!正所谓劳逸结合、一口吃不成胖子嘛。” 顾喜喜满意道,“这还差不多,以后注意点。” 安庆和望着她的笑容,小小的娇嗔那般可爱,他看的着了迷,本就迷人的蓝眼睛不自觉卷起一片深海,浓情蜜意的拉丝。 顾喜喜无意间扭头看见,却是皱眉,“你这么看着我作甚?还有话说?” “我!”安庆和情绪激荡间,本想脱口表明心迹。 但他看着顾喜喜,头脑又迅速冷静下来。 不行,时机还是没成熟。 他还没忘了从前几次冲动行事的后果,顾喜喜根本没当真过,只以为他在胡闹。 况且如今的他已非曾经。 安庆和此刻突然想通了一件事。 初见时,他可以说她是最美的玫瑰花,可以激动地想拥抱她,可以无数次对她表达自己的钦慕之情。 可后来的他在面对她时变得越来越胆怯。 那是因为,他越来越心悦她,先入了眼,后入了心。 怕掌握不好距离,反而连朋友、伙伴都做不成。 怕言行冒失,让她为难。 顾喜喜疑惑地看了眼安庆和,“想不起来就明天说。” 安庆和只得笑着瞎扯,“我想说!你真是我的好……好伙伴!” 他眼睛亮晶晶的,“我离开家之后,从没有人这么关心过我,以后我听你的,一定珍重自己。” 安庆和孤身在云岭县做生意,习惯了一旦忙起来就不分白天黑夜。 顾喜喜说的话,他的确是第一次听,内心温暖自不必说。 但他总归是个聪明人,就算看着顾喜喜时已经自带光环,但还不会傻的以为顾喜喜此举便是女子对待男子的情意。 顾喜喜点点头,“早点睡,我走了。” 安庆和目送顾喜喜离去,天寒地冻,他却感觉由内而外的暖和。 他暗下决心,来日方长,功夫不负有心人,总有一天会让顾喜喜正视他的情意! 大年初三,京城,何府。 何景辉、何景兰年底便搬出本家,单独立府。 原本打算办一场小型的温居宴,只请慕南钊等几个亲近朋友相聚,奈何被一系列紧要公事耽搁。 一直拖延到年节休假,只能放到年初三。 夜宴进行过半,何景兰击掌三下,两名彩衣婢子推着木车上来。 车上摆着一颗硕大的寒瓜。 在场许多人都没见过,还得何景兰介绍才识得。 何景兰命婢子现场切瓜,为众人分而食之。 寒瓜切成小牙,每两牙盛在白玉盘中,送到宾主桌上。 深碧、浅绿、大红、墨黑,四种浓烈的色彩由白玉盘衬托,分外赏心悦目,众宾客还没吃,就先赞不绝口。 有人提议以此为酒令作诗,其他人纷纷赞同。 可大家看到坐上首的摄政王没做声,似乎并无兴趣的样子,场面顿时又冷了下来。 何景辉只得朝慕南钊使了个眼色,公然笑道,“摄政王最近有些疲惫。” “不如我起个头,咱们就以寒瓜为题,行酒令,输者诗词不限。” “最终今晚所得佳句,由摄政王品评一番,决出前三甲。何某可提供彩头助兴。” “大家觉得这样如何?” 众人又是先看慕南钊。 慕南钊已经收到何景辉饱含威胁的眼神,淡淡道,“难得相聚,是该热闹些。” 宾客们暗自松了口气。 纷纷恭维摄政王诗才了得,不参与是让着大家。 开始吃瓜,何景兰咬一口,眼睛都亮了,“好吃!” 顾喜喜曾跟何景兰描述过寒瓜的味道,还承诺让她吃到第一批寒瓜。 所以这颗寒瓜由刘夫子跋山涉水地带来了京城。 再看其他人,也是差不多的惊喜表情。 何景兰毫不客气,把自己的好姐妹顾喜喜着实的炫耀夸赞一番。 旁人都捧场地询问这位奇女子的事迹。 慕南钊眼帘半垂,平静地吃着寒瓜。 唯有在近处的人,才能看到他压在一线长眸下的巨浪汹涌。 何景辉低声道,“老刘回来时,不是已经第一时间跟你说了吗?” “寒瓜就剩两个,景兰这一个是顾老板早前许诺的,老刘那个……是顾老板懂礼节,捎带吃的东西,总不好让老刘干看着。” 慕南钊道,“你倒是很会替她找理由。” 何景辉一笑,实话实说,“我是在安慰你,你没发现么?” 第294章 发小们各怀心思 慕南钊冷冷地瞥向身侧,“安慰?我看是落井下石吧。” “哎,话也不能……”何景辉笑着正要开口,却惊愕地看见慕南钊伸手过来,将他桌上那盘寒瓜拿走了。 “你干什么!我还没吃呢!” 慕南钊理所当然地望着何景辉,在他气愤的瞪视下咬了一大口。 “既然你只顾着说话,没空吃,这么好的东西放你桌上也是浪费了。” 何景辉气的咬牙,但碍于有外人在场,总不好为了一盘瓜果跟摄政王撕打起来。 他只得转向另一边的何景兰,堆起笑说,“兰儿,我……” 何景兰默默把自己的盘子往远处挪了挪,并加快了啃瓜皮的速度。 何景辉痛心疾首,“好啊你们两个,居然就为了这口果子!” 何景兰白眼道,“不是哥哥你自找的么,明知道他为了这个不痛快,你偏要哪壶不开提哪壶。” “这下好了,热闹你是看上了,瓜你也别吃了。” 何景辉看了眼周围,众人都在各自的座位上品尝美味,没人注意这边。 他才低声道,“我可是你哥,亲哥!你为慕祁修这个外人说话……” “该不会心里头还惦记着他吧?” 何景兰还没回答,何景辉自己先紧张起来,板着脸如临大敌。 “姓慕的现在心里有别人了,你跟他的婚约也早已作罢,你就别再想了!” 他说着,还用饱含敌意的眼神瞪慕南钊。 “我可不能让我的妹妹明知道是火坑,还要往里面跳!” 何景辉如此义愤填膺,左边、右边那两位涉事人员却都没搭理他。 慕南钊端起酒杯,唇角冷笑。 何景兰则是先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然后悄悄瞥向慕南钊,似有些心虚。 毕竟,何景兰与孟承平的事儿,也就何景辉还不知道了。 何景辉察觉到些许异样,左右看了看,“你们两个是何反应?” 慕南钊道,“你管教你妹妹,跟我与我何干?” 何景兰见兄长看过来,急忙调整表情,蹙眉不悦道,“哥,你莫不是要害我!” “摄政王年轻有为,在京城风头无两,如今多少千金盯着他,你这话要让人听了去,我得遭遇多少明枪暗箭啊!我可不要!” 何景辉将信将疑,“果真?” 何景兰眼神坚定的就差发誓了,“当然!” 别说她自己已经不喜欢慕南钊,就是顾喜喜那边,何景兰最近也有所动摇。 都怪慕南钊这棵大树太招风。 新皇登基这才多久?就有好些人打主意想把女儿送进摄政王府了。 何景兰可不想自己的好姐妹放着现成的好日子不过,去做其他女人的眼中钉。 所以她很犹豫要不要继续保持立场,支持这两人在一起。 何景辉见妹妹如此,也就信了,“那就好。” “反正我何景辉的妹妹配得上对她一心一意的男人。” 何景兰甜笑撒娇,“哥哥待我真好!” 何景辉很是受用,妹妹从西北回来后,难得这般像小时候一样乖巧可爱。 他全然不在乎没品尝到寒瓜,笑说,“你不是想自己管嫁妆么,明日就把嫁妆单子给你,府里的钥匙你都有,只要别乱折腾就行。” 何景兰心花怒放,只要拿到嫁妆,她就可以跟喜喜合伙开店了! “谢谢哥哥~~~” “我听哥的,肯定不乱来。” 正在喝酒的慕南钊被嗲的眉心一皱。 脑海中浮现出何景兰在花池渡村仰天狂笑、撸起袖子喊打喊杀的模样。 若何景辉亲眼得见,不知该是何等的打击? 另外……其实还有一个更大的雷没爆。 孟承平,原西北军帐下的低阶将领,因曾舍身护卫新帝,受新帝爱重,破格将他从西北军中抽调,放到金吾卫中任参军。 乍听官职不高,金吾卫却是皇帝亲卫,负责京城、皇城的治安。 孟承平又是新皇钦点的人,如今在京中官员之间也算是炙手可热了。 慕南钊意味深长地看了眼何景辉,若非孟参军今日当值,请他同来赴宴,看看未来大舅哥什么反应倒也有趣。 何景辉边听人赋诗,拊掌称赞,同时不落痕迹瞥向慕南钊,似有探究之色。 至于何景兰,已经与孟承平见过面了,慕南钊也知晓,她还威胁慕南钊暂时保密。 于是乎,这发小三人各有各的心思。 酒宴散场已经快到宵禁时,前脚送完宾客,后脚何景辉命人备马车。 何景兰追问道,“哥,你这么晚去哪儿?” 何景辉说,“今晚我去祁修那喝茶,就不回来了。” 何景兰迷惑不解。 既然舍不得慕南钊走,留他住在家里就行,为何要巴巴追去王府? 丑时初刻的梆子敲响,摄政王府的角门打开。 一人身披黑色狐毛大氅牵马走出。 他看着面前那辆几乎把小路挡严实的马车,片刻,调转方向。 “慕祁修你给我站住!” 何景辉从马车内探身出来,他就知道要多等会儿,特意在车内备了暖炉和茶水。 慕南钊回头,“原来是何大人,半夜来此有事?” 何景辉脚凳也不踩,直接跳下来,“你这是明知故问!” “你现在牵着马想去哪?” “仗着自己的摄政王令牌,公然犯夜,还要让守城卒给你开城门,就为了跑去花池渡村?” 慕南钊不语。 何景辉走到他面前,肃色道,“我已经命暗卫守在附近了,不会有人知道你出来过。快点给我回去!” 慕南钊总算动了,“让开。” “如今是年节,我想去哪都可以。” 何景辉一贯笑脸迎人,此刻脸色却严肃的骇人。 “新朝初定,诸事繁杂,陛下需要你的辅佐,给你放权,允你能时刻面圣。” “可这样的荣宠,意味着在陛下召你时,你必须在。更意味着你树大招风!” “若你不得陛下恩准就离京,想过后果吗?” “更遑论,你要去的是西北!以你跟西北军之间的关系……” “你心里该比我更清楚,伴君如伴虎,要让一位帝王心安,何其难也!” 慕南钊与何景辉对视。 何景辉挡在他面前,摆明了今晚绝不让步。 第295章 他的牵绊 僵持了片刻,何景辉叹息道,“我不是非拦着不让你去。” “可你这夜这一走,满京城都知道了,你让陛下怎么想?” “祁修,你过去从不会这么冲动,如今这是怎么了?” 慕南钊眸光沉沉,“你放心,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我也清楚自己如何才能有今日,就算我不要身家性命,也得顾及你们。” 所有赌上性命追随他的人,像何景辉、霍江这样的挚友同盟,还有顾喜喜和花池渡村…… 何景辉一怔,“那你这是要?” 慕南钊道,“心情不好,打算去金吾卫的练武场跑几圈。” 何景辉松了口气之余,整个人都差点虚脱,伸手扶墙,“哎呀我的天爷。” “我还想着,万一你真发了疯,牛脾气上来了我万一拦不住,打又打不过你可怎么办啊!还好还好。” 慕南钊牵着马往角门走去。 何景辉有气无力,“你又干什么?” 慕南钊:“回家,睡觉。” 何景辉急忙追过去,“你等一下!宵禁了,我得到你家睡一晚!” …… 年节这几日,顾喜喜全家天天都在品茶。 最终选出了三种口味最好的,比起顾喜喜之前从茶商手中买的茯茶略微逊色些,不过只要再储藏发酵些时日,应该就差不多了。 安庆和早就盯上茶叶生意了,可现在制茶方法找对了,但缺少原料。 他问顾喜喜,“那你下一步是不是要多种茶树?” 顾喜喜点头,“要做这行,原料掌握在自己手中,可大大降低成本。” “还是以咱俩各自擅长的,由我来种茶,你负责制茶、贩售,” 安庆和很高兴,“对,我也是这么想的。” “可是要弄大片的茶园,选址、买地恐怕都不容易。” “苗木商会的财力倒是足够,但我不想让他们参与,怕你以后做事会处处受商会掣肘。” 顾喜喜想到江明远之前说的话,思忖道,“若是能说动官府,由官家扶持,收揽荒地,再加上你我的投资,或许可行。” “到时候茶贸商路可直接拿到衙门派发的茶引。” “若以后再进一步,有官茶的身份,可顺理成章参选贡品茶。” 安庆和是个生意人,自然知道官府的路子不好走。 可一旦走通了,那便无异于拿到做生意的通行证。 安庆和问,“你可有入手的人选?” 顾喜喜道,“江明远。” 她直视安庆和,说,“若此事有了眉目,开春后我要去趟京城。” “京城?”安庆和眉头一皱,继而明白过来,“京城商路最繁华,集中大业朝最好的货品。你想去那多看看,多比较,考量出咱们的茯茶究竟是何档次?” 顾喜喜正色道,“没错,考察后,我才能决定茶园要种那些品种的茶树。” “你也才能考虑以后的茶贸商路该怎么选。” 安庆和激动道,“我与你同去,一来路上我能保护你,二来,我也想了解京城人喝茶的习惯、口味。” “若说西北这边,所需茶砖要味浓、便宜、耐熬煮。京城人的需求又是怎样的?” 顾喜喜没理由拒绝,同意了,“行,开春时我去信跟你约时间吧。” 她站起来,叹了口气,“看来我这个年节要到此为止了。” 次日一早,安庆和就启程回云岭去了。 想到将来还有大事,他必须处理好自己手头的活,另外整理所有财产,等待顾喜喜召唤。 顾喜喜则在这日独自去了趟青田县。 江明远时任县丞,听见顾喜喜来了,他立刻从后堂出来,亲自相迎。 “喜喜妹子,你找我。” 顾喜喜颔首,“嗯,我确实有件事,同子初兄商量。” 江明远温文尔雅,“请进。” 县衙后堂,江明远听顾喜喜说了开辟茶园的思路,思索良久。 “西北地方贫瘠,朝廷又免了两年赋税,县衙的公费本就有些不足。” “若是县衙能有一笔收益,同时创立本地茶园,繁荣茶贸,开辟商路,对本地的经济也能起到连带作用。” “可这件事……” 顾喜喜问,“子初兄有何顾虑,尽可直言。” 江明远说,“县令大人面前我可以从中说和,只是,顾老板要拿出能令人信服的的东西。” 顾喜喜道,“这个好办,我现有一片小茶园,就在你上次去的田庄内。” “若县令大人有意,可亲自去看。以证明我在西北能种的出茶树。” “另外,”她拿出一块茶饼,“请县丞大人邀县令大人一同品评。” 江明远笑了,“你还真是想到了能说服我,有备而来啊。” 顾喜喜也玩笑道,“自家制的茶叶,送给自家兄长喝,应该不算行贿吧。” 江明远莞尔,“自然不算!” 城外田庄。 陈大富手里牵着一头耕牛,笑呵呵的比过年还高兴。 “以后它就是咱们的好伙计了!” 陈大富之前介绍来看顾田庄的吴寡妇、吴娘子和两个女儿围着耕牛看稀罕,“这么大一头牛,又是正当壮年,得不少钱吧?咱们东家可真舍得!” 陈大富的女人姓陶,也跟丈夫来了田庄做事。 陈大富眼神一直黏在耕牛上,爱不释手地摸着牛身上紧实的肌肉,边笑道:“东家说这叫有舍才有得。” “要是没有东家这般远见,咱们哪能三个人分包二十一亩地?根本干不过来!” “今年东家要用春播的麦子,你们就瞧好吧!” 田庄加上附近那六亩地,顾喜喜特意斥巨资买了一头耕牛。 还自己画图纸,花钱请人打造了几种省力农具。 这些都是她在去京城之前计划要完成的。 分包田地的每人轮流使用耕牛,加上各种省力农具,能大大提高耕种效率,同时节约人力。 所以相应的,顾喜喜给每亩地的分成适当减少了些。 虽然如此,因为这种的地更多,三名雇工最终总受益与过去相比还有所增加,他们自然不会有意见。 而顾喜喜作为东家的收益也更多。 正热闹着,顾喜喜来了,远远就笑道:“陈叔已经把耕牛拉回来了吗?” 几人循声一看,都露出惊喜之色。 吴娘子的两个小丫头先雀跃着飞奔过去,“喜喜姨来啦!!” 第296章 买一头牛也是投资 吴娘子的两个女儿秀兰、秀荷。 姐姐六岁,妹妹四岁,都是活泼的性子,爱说爱笑,可见母亲将她们养的很好。 顾喜喜弯腰接住两只雀跃的小鸟儿,笑道,“慢点儿跑,当心摔着!” 小姑娘们一左一右抱着喜喜,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喜喜姨让兰儿写的字,兰儿都写完了!” “喜喜姨,快看荷儿的新头花!娘亲给喜喜姨也做了几个!” “喜喜姨,咱们牛回来了,好大一头!” “喜喜姨,牛能听懂我们说话吗?” …… 顾喜喜笑着这边应一句,那边答一句,应接不暇,可真是甜蜜的负担。 直到吴娘子过来解救,“好了好了,你们两个鬼精灵先让一让,东家还没看到耕牛呢,光看着你们俩了。” 顾喜喜笑道,“不打紧,看着她们两个无忧无虑的,我心里也欢喜。” 她从包里掏出两个纸包递给小姐妹俩。 刚从城里出来买的,有饴糖、酥糖、果子冰糖,一人一份,不偏不倚。 “你们俩先去吃糖,等我转一圈,再去看你俩的课业完成的如何。” 两小只道了谢接过糖,欢呼雀跃着跑了。 “哎!”吴娘子伸手没拦住女儿,有些手足无措。“这俩孩子!真是叫我惯的没规矩了。” 她转向顾喜喜,说,“她俩在田庄上吃饱穿暖,还有东家亲自教她们识字,这已经是我们过去不敢想的好日子了。” “东家以后可莫要再破费,给她俩带什么零嘴了。” 顾喜喜边往前走,笑说,“不打紧,兰儿荷儿既然唤我一声姨姨,我不过是顺道买点子零嘴,本不值什么,你就别跟我客气了。” 吴娘子低下头,有动容之色,暗暗在心中发誓,定要尽全力好好干活,才不算辜负了这么好的东家。 当初顾喜喜雇吴娘子,主要是为了照料大棚,日常给里面的作物浇水、定时更换取暖的炭炉。 从初冬果实陆续收获,到前两天已经收完最后一茬,陈大富两口子也来了农庄准备春播事宜。 按理说吴大娘子的活儿算是做完了,田庄现今也不缺人手。 可顾喜喜还许她们娘仨在这住着,完全没有赶人的意思。 于是吴娘子鼓起勇气,主动跟顾喜喜说,她有力气,会干农活。也想跟陈大富一样,在田庄分包种地。 当时,吴娘子说要认领三亩地,顾喜喜还是很惊讶的。 因为她在花池渡村的雇工,每人也就是三到四亩地,那可是壮年男人干的活。 吴娘子却笑道,“也就是个重劳力的活儿,东家放心,我虽然是女人,力气绝不比一个男人差!” 吴娘子自信的笑容感染了顾喜喜,也让她对这个女子增添了几分敬佩。 被婆家人抛弃,孤身拉扯两个幼女,却能自强自立,靠自己的一身力气生存下去。 这样的女子,顾喜喜也想为她做点什么。 于是想到了买耕牛的双赢法子。 吴娘子听说后十分高兴,将认领的田地从三亩增加到四亩。 对她而言,第一次不靠男人,有了属于自己的立身之本,她只想多干一点,多赚一点。 为自己,也为两个女儿的将来打算。 陈大富见顾喜喜过来了,笑呵呵掰开牛嘴给她看,“东家看这牙口,正当壮年,只要好好养着,正常用,至少能用十年呢!” 顾喜喜虽然不太懂畜牧,也还是捧场地凑近看了看。 “是吗?这么说来,我用了四贯钱买它很划算啊。” “什么?四贯钱?”陈大富失声道。 陶氏、吴娘子也难以置信地瞪大了双眼。 大业朝一千枚铜钱为一贯。 耕牛是古代农耕社会最贵重的工具,朝廷不允许无故宰杀耕牛,并且买卖耕牛可以通过衙门立下契子,分期付款。 开头时慕南钊为保护顾喜喜,杀了村里一头疯牛,之后还要向县衙报备才行。 而时下西北的耕牛以六贯到七贯钱不等。 所以顾喜喜花了四千文不是个小数目,但还是让人吃惊价钱怎么这么低。 顾喜喜这才解释道,“是我这次运气好,一位赵娘子帮忙介绍的卖家。” “这头牛原是卖家自己老家前年出生的牛仔。” “从南边走水路跟着同一批骡子、马送到西北来,只有这一头,也没想靠着它赚大钱。” “正好我出价合适,又能不分期,一次付清,人家就卖给我了。” 吴娘子叹服道,“要不说东家厉害呢,这运气,这眼光、胆魄。” “买下这头牛别说划不划算了,就是自己用不上,即刻转手卖了,一进一出赚头就不小了。” 陶氏笑问,“东家说的赵娘子,莫不是那位赵媒婆吧?” “正是她。”顾喜喜扭头望去,“婶婶也认识?” 陶氏与陈大富相视而笑,说,“岂止认识,我大闺女的亲事就是她给说成的。” 顾喜喜饶有兴味地笑了,“哦?那还真是巧了。” 陶氏说,“她从年轻时就开始给人说媒。” “这么多年过来,促成的亲事大都风评颇好,因此结交了不少铁关系。” “咱们这一带,若说哪位姓赵的娘子人缘好,人面广,也只有她了。” 陈大富对这头耕牛爱惜极了,一面跟牛说着话,一面牵它去入住新建的牛圈了。 陶氏望着自家男人的背影,笑叹,“他呀,年轻时就爱这些大牲口,可惜自己买不起。” “东家买一头牛让他看顾,可是全了他的心愿了。” 顾喜喜轻笑,“看得出来陈叔很高兴。” 即将春播,吴娘子、陶氏还要去筛麦种,顾喜喜便独自朝小屋走去。 她闲暇时会教秀兰、秀荷识字。 本想过让两个小姑娘到花池渡村上村塾,可没地方住宿,这么远距离走读,显然不可能。 吴大娘子也从未有过让女儿们读书的想法。 不过这也怪不得她,一来乡下女孩子就少有识字的,上学更是天方夜谭。 二来,她为了生存已经够疲惫了,实在没精力考虑其他。 于是顾喜喜没跟吴娘子提上学的事,只是尽自己所能,抽空教孩子们认字、写字。 第297章 古代家长也要择校 田庄内两间小屋,顾喜喜自留一间,另一间原本装杂物的,里面没用的东西腾出来,放一个双开门小柜,一张木床,一张三腿小圆桌。 就组成了吴娘子和女儿们的栖身之所。 家具都是原主人留下不要的旧货,原本柜门掉落,木床松动摇晃,圆桌也瘸了条腿,全是吴娘子自己动手修补好的。 顾喜喜推门进去,只见屋内打扫的窗明几净。 床上铺的鹅黄色粗布格子床单,原本是再寻常朴素不过的样式。 可那上面却别出心裁绣出浅粉色的大朵荷花,鹅黄配浅粉,不仅明亮了这简陋的小屋,更增添了家的温馨。 两个小姑娘正趴在桌上写字,口中含着糖,两腮鼓鼓的像小松鼠一样可爱,一笔一划却写的极为认真。 顾喜喜也桌旁坐下,桌上高高摞起来的几叠木片,都是前些日子两小只写的字。 考虑到吴娘子没闲钱买纸,薄木片替代纸张,风干的墨菜煮水替代墨汁。 这法子曾经花池渡村的孩子们也用过。 不过现如今村塾内已经有更多学童用上了真正的笔墨纸砚。 顾喜喜看向秀兰、秀荷,心道,希望她们以后也能越来越好吧。 又过了几日,乍暖还寒时。 秦大嫂提着自己刚蒸的枣泥豆包,到顾喜喜家串门。 狗娃也跟来了,不过他并不是找石头玩的,而是带来自己新买的书。 过去在村塾,所有孩子都没有课本。 唯有依靠先生口述,领读,教孩子们一遍遍背诵。 只因为书本实在太贵了。 想当初顾喜喜也没什么钱,送慕南钊去当教书先生时,买书还捉襟见肘呢。 狗娃和石头坐在小板凳上面对面商议大事。 狗娃认真道,“就快开学了,咱俩得复习,还得预习。” “不然等新的先生来了,要抽查功课,咱们若背不出来,丢的就是整个花池渡村的脸!” 石头严肃地点了点头,“嗯,你说的有道理。” “刘夫子说了,会请一位很厉害,比他教学生还厉害的先生。” “他肯定也跟那先生说了咱们,所以咱们绝不能露怯!” 秦大嫂、顾喜喜在旁听的直乐。 秦大嫂悄声道,“你听听,还整个花池渡村的脸呢。” “敢情咱们这些人都指望着他们这些小东西了。” 顾喜喜笑道,“他们愿意学习,求上进,不管理由是什么,总归是好事。” 秦大嫂犹豫了一下,说,“说到上进,” “我家老秦最近不是结识了药铺的人,还有几个药商。” “席间听他们说,要想让孩子走科举这条路,留在村塾无异于井底之蛙,是没有希望的。” “像咱们这地方,开蒙之后,至少都要送去青田县的县学。家里条件好的,还有送去府城的书院呢。” 秦大嫂两口子如今靠着卖药材,手头算是攒了点小钱。 她比从前更加在意儿子的学业,甚至舍得花钱给狗娃买了书。 可见两口子对狗娃的前程还是很有期望的。 顾喜喜问,“你们打算送狗娃上县学?” “我听说县学可以学生的住处,按月出钱,可管食宿。” 秦大嫂说,“我也打听过了,我们俩勒紧裤腰带供他,倒是勉强供得起。” “等过两年,频婆果挂果了,日子只会更宽裕,只是……” 她屁股连着凳子一起挪了挪,凑近说,“老秦又听人说,咱们青田县的县学,自从前任老学令告老,新换的先生大不如前。” “去年的童生都没考过这个人数。” 秦大嫂说着,伸出一只手掌。 顾喜喜心想,这个升学率是有点低了。 她记得江明远一直是在府城读书。 秦大嫂发愁道,“现在就是远的地方,咱去不了,府城的书院更是想都别想。” “我就犹豫,要是去了县学跟在村里没区别,我们费这个劲作甚?” 顾喜喜想了想,建议道,“若县学果真如此,不如先等一等,且看村塾新来的夫子如何。” “毕竟曾经的……” 顾喜喜清了下嗓子,才得以说下去,“陈先生、刘先生,还有何先生,他们都教的很不错。” “我想,由刘先生亲自找来的教书先生,应该不会比他们三位差太多。” 秦大嫂点头,“听你的,再等等。” 她又笑道,“其实我没读下书,也不懂咋样教的好,咋样又是教的不好。” “只能听人说,哪个先生教出来的童生多,又考了几个举人。” 顾喜喜词穷。 择校全看升学率,古代家长看来也是一样的。 只是她无法跟秦大嫂说明,小小的村塾自开创起就是何等的藏龙卧虎。 第一任陈先生,连中三元的天才,如今的摄政王慕南钊是也。 第二任刘先生,考中过进士的学霸,即将入仕为官。 与刘先生共事过的何先生,何家大小姐,亦饱读诗书,书法一绝,只是受女儿身所限,没能做官罢了。 顾喜喜对秦大嫂笑笑,“嫂子喝茶,喝茶。” 下午,顾喜喜收到了一封京城来信。 因为山长水远,信件先到青田县城珍宝阁,再由孟大娘子转递到花池渡村。 顾喜喜看见信封上的字迹,会心一笑,回自己屋里在桌边坐下,才悉心拆开。 这是何景兰的一封回信。 顾喜喜早前已去信告知,将在开春后择期去一趟京城,并细说了此行的意图。 何景兰很是高兴,其一说离情别绪,盼着与顾喜喜早日在京中重聚。 其二说既然顾老板将至,合伙开店的事她要提前筹备起来,这样顾老板就来得及给铺子挂匾剪彩。 其三说孟承平留京的近况,细述了她与孟承平几次相见,还说暂时顺其自然。 其四,也就是最后。 何景兰写到:“这几句你就当听个趣话,你认识的那个陈方,他本来想回花池渡村,可几次没能成行。” “喜喜啊,我哥说,某人是怕隔的时间太久,花池渡村里,尤其是顾喜喜的家里就没有他的位置了。” “喜喜,我盼着你来京城,当面跟我说说最近发生的事,会是我哥猜的那样吗?” 第298章 是安慰还是补刀 顾喜喜嘴上说着“关我什么事”,内心还是难免泛起波澜。 再往下看,竟然还有几行字。 墨迹的颜色与前面略有不同,应该是结信之后,过了一会儿又补上的。 八卦:近日摄政王府外有媒人大排长龙,更有散发着香风的小轿夜里抬到王府后门,都是各家名门望族的庶女,充作礼物,以为妾室通房。 好消息:王府后门紧闭,对这些礼物一概不收,一概不见。 坏消息:摄政王此人年轻有为、权势滔天、未曾婚娶,偏又长了张勾人的皮囊,引的一众莺燕蜂蝶趋之若鹜。以至于女子间大小聚会都将其作为头号谈资,明争暗斗,更有甚者扬言甘心到他家做洗脚婢,夸张乎?无语哉! 信写到这里就结束了。 顾喜喜看刚才那段时不由自主地皱着脸,仿佛双眼刚溅入了姜汁,太辣眼了! 为了慕南钊明争暗斗? 还有要给他做洗脚婢的?! 某些京城贵女果然是吃饱了撑着,又闲着没事做吗? 顾喜喜实在无法理解这种想法,摇着头自语道,“真应该让她们下地连干三天农活,应该就不会想去做洗脚的活了吧?” 她将信纸重新折好,收到桌子下方的柜子里,然后又不自觉望着窗口出神。 何景兰最后说这些,是想告知她竞争有多激烈? 顾喜喜冷哼道,“我又不是为了他去京城。” “有多少女人为了争他打破头,跟我有啥关系?” 顾喜喜想到去信给何景兰时,特意叮嘱不要把她上京之事告诉慕南钊,未免露馅,也不要让何景辉知道。 毕竟,男人们平时再吵闹斗嘴,在某些方面还是会统一战线,穿同一条裤子! 此刻顾喜喜更觉得自己多写那两句话很明智。 这次到京城她得躲远一点,免得那些为慕南钊上头的贵女打起来溅她一身血。 更何况…… 顾喜喜脸色变得有些阴沉。 更何况在这些女子们背后,真正隐藏着最残酷、也最现实的争名夺利。 他们既然能以性命为赌注。 再用鲜血开道,又有什么稀奇的呢? 所以比起一个男人,自然还是自己的性命更重要。 顾喜喜的这个念头坚定地一如既往。 就算她现在明确自己已经动心,尤不改其志。 毕竟要是命都没了,还要什么钱,还喜欢什么男人?! 京城,摄政王府书房。 已经是掌灯时分,慕南钊还在处理公文。 何景辉抱着一坛酒入内,“还没吃饭呢吧。” 慕南钊嗯了声,头都没抬起来。 何景辉过去拽他,“我弄了一坛子陈年金谷酒,陪你喝两杯。” 慕南钊淡漠道,“不去。” 何景辉朝上翻了个白眼,“你知道这金谷酒有多难得吗!” “我也知道,你想把这些遗留的破事尽快理顺解决了,然后回去你的乡下地方。” “可你自己看看,那么多冗杂的事务,六部已经忙不停了。” “凭你一个人,十天半个月必然做不完。” 慕南钊总算动了,他抬起头,不悦道,“能多做一点,就能快一点结束。” “倒是你,有这个闲工夫,不如回你的户部多做点事。” 何景辉气结,原本是有点心疼慕南钊,才耐着性子哄几句。 谁曾想好心没好报。 何景辉当即不装了,冷笑道,“老子天黑才从户部出来!干了一天的活儿,老子现在就是要吃饭!喝酒!休息!” “你自己不吃不睡的忙,等哪天突然累死了,兄弟我还得留着命给你收尸呢!” “哦,顾老板那边你也放心,我会帮你当面报丧,把人家买你那一文钱还清了,然后告诉她,买的男人死了,以后想招几个赘婿都自由。” 何景辉前面骂时,慕南钊本来还很平静。 但听到“还一文钱”时,他额角青筋剧烈收缩,猛地瞪着何景辉。 何景兰看他动怒,尽管心头发虚,但还是摆出了毫不畏惧的架势。 “怎么,瞪我作甚,你难不成还要咬我两口?” “你不反驳我,就是觉得我说的每一句都是事实!” 慕南钊没说话,忽然站起来,给何景辉吓了一跳。 “你、你干什么!都是读书人,动口不动手啊!” 慕南钊狠狠看向他,咬牙道,“我要喝酒。” 月上中天,两人都喝至醺然。 何景辉搭着慕南钊的肩膀说,“兄弟会帮你想办法。” “你别忘了我妹妹是谁,她跟你的顾老板是最最要好的知己,顾老板就算不想理你,人家好姐妹两个总要见面的吧?” 慕南钊眼神凉凉地看向何景辉,“你这是安慰我,还是故意戳我心窝子?” 何景辉醉醺醺地嬉笑,“没关系,都一样,都是我对你满满的……关心!” 慕南钊无语望天,同时一抖肩膀,将何景辉的手甩了下去。 何景辉身子骤然失去平衡,一歪趴在了桌上。 他已经开始犯迷糊了,嘴里还在小声嘟囔,“我看到景兰往青田县寄信了,肯定是给顾老板的,就、就前两天的事儿。” 慕南钊双眸一睁,哪里看得出半点醉意。 “你可知景兰信中写了什么?是给顾喜喜的回信么?” 等了片刻没有回应。 慕南钊只得伸手推了推何景辉,然后就听见悠长的鼾声响起。 他沉着脸端坐一会儿,唤门外守着的下人进来。 “把何大人抬去客房,好生安置。” 花池渡村,顾喜喜洒在院子角落的苜蓿草一夜出芽,才两三天就长到了一拃长。 这是今年看到的第一茬野菜,预示着西北的春天到来。 张婶欢喜地摘了苜蓿草,鲜嫩的轻轻一掐就断。 家里还是第一次吃这个。 听顾喜喜说苜蓿要吃鲜嫩的,凉拌、蒸菜团子、麦饭都好。 张婶决定先做成凉拌,再烙几张春饼,吃个春天头茬的原汁原味。 简单的饭菜做起来很快。 张婶叫石头,“去喊你喜喜姐回家吃饭!” 石头放下正在记诵的书本,脆生生答应着就往外跑。 如今他也有独属于自己的书了,当然是喜喜姐给买的。 就是不知新的先生何时才来。 不过喜喜姐这几日忙碌的正与此有关。 第299章 我怎么觉得你在骗人 花池渡村土地庙附近,有一处两间屋子的小院。 多年前村里一户人家仅剩独女远嫁外省,院子长期空置着再无人打理,里面很多东西都烂朽了,成了老鼠的巢穴。 老钱上任村长后,实在看不过去,着人打听屋主的去向。 久经周折终于是找到人了,但那女人已经去世,她的孩子们落地生根,自然不可能跨省到花池渡村生活。 于是对方传话说,一切由村里看着处置,反正他们都不要了。 老钱便带着人进去,里里外外的收拾干净,至于所遗留的两亩田地,当年也按村里的老规矩,分给了该分地的人。 之前刘夫子到村塾任教,老钱就把这院子收拾出来给他住了。 如今要来新的教书先生,顾喜喜得到消息,提前就去找了老钱。 只因这次情况略有不同。 先生要带着夫人在村里长住,又都是上了年纪的人。 所以给他们的住所不止要收拾干净,还要尽可能安排的舒适、方便、雅致。 按顾喜喜的规划,屋顶要重新修葺,所有门窗要换过,要装上纱窗门。 灶房里除了现有的水缸、橱柜,灶台太破烂,要砌一个新的。 院子的地面要平整,院墙和房屋的内外墙都要粉刷。 顾喜喜还打算亲手在院子里划定小花园,移栽些花草。 当时老钱沉住气听完,脸已经要皱成苦瓜了。 “这么多要求,都是那位先生提的?” “并不是,”顾喜喜笑说,“这些都是我想的。” “花销钱叔不用担心,人工、用料全都我出钱。” 没办法,为了留住人才,硬件设施总要做到位。 老钱点了点头,却是更加不解了。 他还是坦白地问出来,“大侄女,你做事向来有你的道理,钱叔肯定支持。” “只是……” “刘先生在时,也没跟咱们提过住的不舒服,为何新来的这位先生,你就要花这么多心思特殊的对待?” 顾喜喜说,“因为是特殊的人,自然要特殊对待。” 她低声说了几句什么,老钱震惊地瞪大双眼,“当真?” “你说的人当真是……” “钱叔,”顾喜喜打断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刘夫子出面,这人是给请动了,但咱们能不能留下人家还两说。” “所以这事儿先莫要声张,免得孩子们失望。” 老钱由于太过高兴,屁股坐不住了,起身走来走去。 “太好了,修房子的事你不操心了,交给我,保证七天内妥妥当当!” “还有,人工就用咱们村自己人,省工钱。我找两个人负责给大家做饭。你象征性出几个饭钱就行,剩下的用料都由我想办法。” 顾喜喜思忖道,“这么安排,钱叔不会有什么为难吧。” “为难?”老钱脸放红光,“好我的大侄女!你这是在成全你老叔哩!我要是再不多出点力,真成废物了!” 村塾好,花池渡村的未来好。 村塾扬名,花池渡村扬名。 老钱已经在想象,自己某天举着“西北第一村村长”的牌匾接受众人道贺了。 当天老钱就找来自己新晋的左膀右臂周浩德。 两人亲自测量,画图纸,动员村里人。 给村塾请先生,本来就是全村共同的事,多数人对此都没什么意见。 能出工的都报名出工。 不过大家私底下也少不了议论。 究竟是什么样的教书先生,竟有这么大的排场? 今日赶上小院重修交工,老钱让钱大婶叫顾喜喜过去,一起验收。 快吃午饭时顾喜喜还没回家,张婶就让石头去看看。 石头一路奔跑,到小院外却发现里面很安静。 不比前几日,一直人进人出,远远就听见声音。 他探头往里面看了眼,试探着唤道,“喜喜姐?你在吗?” “在呢。”是顾喜喜的声音,“你怎么来了。” 石头放心地迈进去,朝院子左边看,顾喜喜正蹲在那刨土。 “奶奶让我来看你怎么还没弄完,就快吃饭了。” 他边说着走过去,在顾喜喜身旁蹲下,“喜喜姐,你这是做什么呢?” “种花。”顾喜喜说,“我打算明早进山,挖几株兰花种在这儿。” “趁现在先拌好底肥,明日回来直接移栽。” 石头左右看看,找了个小铲子来,“咱俩一块弄,能快些。” 上午验收,不仅符合顾喜喜预期,甚至还多出了许多东西。 正屋内的窗户加大,光线更好,窗下放这一张书案,可供书写。 书案侧面,靠墙做了一排木头架子,可做书架。 卧房内有一张重新刷过的大床,床边有柜子。 这些东西虽然都是旧物翻新,但少不了全村人出东西、出力的忙活。 顾喜喜感动之下也加快了自己的进度。 大家都走了,她留下来准备种花事宜。 临走时锁了大门,钥匙暂时由顾喜喜收着。 回去的路上,顾喜喜说,“回去我找块木板,请你写三个字。” 石头毫不迟疑,“哪三个字?” 顾喜喜想了想,“就叫……品兰居。” “品茶的品,兰花的兰,居所的居。” 石头坚持练字,如今认的字已经很多了。 他摇头晃脑,“是那个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的,居吗?” 顾喜喜点头。 石头笑道,“那喜喜姐就是要不可居无兰。我猜是要挂在先生居所外?” 顾喜喜在他额头戳了一指头,失笑,“就你机灵。” “所以给你个机会,亲手帮你未来的先生写门牌,够有面子的吧?” 石头跃跃欲试地搓手,“那要不要干脆做一个金字大匾额?” “就像晴儿她家珍宝阁那样的!” “不行。”顾喜喜果断拒绝,“不搭配。” “小院隐于村中,本来就够简陋了,挂上定做的牌匾只会先扬后抑,别人看到里面的情形难免落差,倒不如从旁取巧。” “采取古拙朴素的风格,一块木牌打磨精致些,再写三个字点题足矣,如此倒有隐士雅风。” 石头若有所思道,“同一个院子,可以使简陋,也可以是古拙朴素。” 他转向顾喜喜,“喜喜姐,我怎么觉得,你是想骗人。” 第300章 喜喜保佑 “什么骗人?”顾喜喜睨目道,“说的这么难听。” “我这是提出概念,包装!包装一下而已。” “如果这么做能让先生高兴,先生高兴了,咱们就高兴,一举两得的事儿。” 石头被绕的云里雾里,但最后他听懂了,一举两得,肯定是好事。 又过了几天,历经一场春雨后,天气再次转暖。 向阳的地方长出了荠菜,品兰居的兰花也移栽成活。 一辆半旧的布棚马车缓缓驶入花池渡村。 老钱早起就穿上自己最好的一件袍子,骑着毛驴在马车前方开道引路。 他一路都咧着嘴笑,嘴角压都压不住。 路边玩耍的孩童看见,知道是新的先生来了,立即飞跑着去叫人。 等马车到了品兰居外,这里已经聚集了好些大人小孩。 车夫拿下脚凳,放到车板侧面。 众村民都盯着马车,看见蓝色的布帘掀开,露出的头顶发丝花白,不免惊讶。 怎么是个老人家? 再看他弯腰出来,抬起头时,面容的确是个上了年纪的男人。 此人眉目平和,只是在转目看人时,自然流露出些许严肃。 老钱几步上前,拱手道,“宋夫子。” 宋夫子回礼,“方才劳烦钱村长为我等带路了。” 车厢门帘又动了动,宋夫子立刻转身,向上伸出手去。 “夫人慢点。” 只见一位妇人出来,长发挽做朝云髻,只斜插着一支石榴纹镂银簪,簪头镶嵌碧玉。 妇人下车时,大家才看到她的面容。 虽然能明显看出岁月留下的痕迹,但她嘴角噙笑,眼神柔和,令人观之可亲,心生亲近之感。 老钱这才向村民们介绍,“这位是宋青山、宋老,咱们青田县学前任学令。” “这位是宋夫人。” 仿佛一块石头从高处砸进水塘,人群顿时躁动起来,议论纷纷。 “学令?这可是官家的教书先生,有官身呢!” “这么厉害吗?那他现在还当官不?” “都说了是前任,前任学令,那肯定已经不当了呗。” “哎,这么厉害的人来咱们村塾当教书先生?” “是刘先生把他找来的,看来刘先生也是个人物呢!” …… 老钱用力清嗓子,“都静一静!” “宋老宋夫人刚到,还没休息,就听见咱们的人吵吵嚷嚷了。” 宋先生开口,“无妨,大家聚在一起,自然要热闹些。” 老钱笑着点头附和,心下暗忖,这宋先生面上不苟言笑,性子倒比想象中平易近人。 老钱扬声道,“以后宋老、宋夫人既是咱们村的贵客,又是咱们村的自己人。” “咱们要将这二位当贵客般尊敬,又要当自己人一样帮助、友爱。” 秦大嫂在人群中已经看呆了。 听见大家鼓掌,她才回过神,赶紧拨开其他人找到顾喜喜。 顾喜喜扭头看去,见是秦大嫂,了然含笑,“来了?” 秦大嫂喘着粗气道,“宋、宋青山,我知道这个名字!就是县学最好的那个前任学令,教出过许多个举人、进士,最高考中探花。至今有好些学生都在外面做大官的那个……宋先生!” 顾喜喜莞尔,“这个前缀说明还真是长啊。” 秦大嫂一把抓住顾喜喜的胳膊,激动地声音都在打颤,“我前几天才跟你说的过的那个人,是他、是他吗?” 顾喜喜只得点头,“没错,是他,就是他。” 秦大嫂双手合十,仰天笑道,“太好了,” “得此名师,我家狗娃还去什么县学!” “老天保佑!刘先生保佑!还喜喜保佑!” 顾喜喜失笑,“我保佑什么,嫂子莫不是欢喜的糊涂了?” 秦大嫂继续对天拜了几下,转向顾喜喜,正色道,“我可没糊涂。” “你且听是不是这个理儿,陈先生是你引来的,刘先生又是陈先生引来的,如今的宋先生又是刘先生引来的。” “俗话说吃水不忘挖井人,可不得谢你的保佑么!” 周大嫂在旁咋舌道,“这绕口令,都快给我绕晕过去了!不过……” 她咧嘴大笑,“我也觉得道理很对!” 这时,老钱已经开了锁,带宋先生夫妇进院子参观。 知道宋老喜爱整洁清静,老钱扭头使了个眼色,不许众人跟进来凑热闹。 “今天大家见到宋先生和夫人,都认识了,就此都散了吧。也好让二位早些安置下来。” 众人居然配合得很,当即三五结对的走开。 毕竟宋先生是读书人,大家站在人家门口扯闲篇也放不开。 正好换地方聊个尽兴。 本村里少有外人搬进来,宋先生的身份、经历又如此特殊。 对村民们而言,无异于一件大新闻,足够大家茶余饭后聊几天了。 只有顾喜喜一人被老钱点到,跟着进去。 老钱特意为宋家夫妇介绍,“这姑娘姓顾,是我们村种地的头一份,大家有什么不懂都要请教她,外面的人都称呼她顾老板。” “这院子里各处精巧的小心思,都是由她布置的,品兰居的名字也是她取的。” 顾喜喜道,“我文墨不佳,不比先生学富五车,只好暂取个名字挂着,等先生与夫人入住后,还是再另外取名吧。” 宋先生目光落在地面栽植的兰花上,“兰者,清气也。” “兰花极好,品兰居也好,不用改了。” 宋夫人笑道,“栽植的布局也极为雅致,入门不见兰,转弯却豁然开朗。到了屋内,推窗兰草入眼。” “若能临窗作画,四季之景,阴晴雨雪各有不同,想来乃雅事一件。” 宋先生望着夫人,严肃的脸上多了笑意。 “夫人喜欢就好。” “为夫告老后,没想到还能与夫人在这一隅清净地偏安,赏兰花,结桃李。” 宋夫人想去看看灶房,二人携手出了堂屋,朝旁边走去。 顾喜喜走在后面,含笑说了句,“成了。” 老钱一怔,不解地小声询问,“大侄女为啥说成了,他俩刚说那话啥意思。是不是看兰花不够,还要看桃花李子花?” “克咱村没人种桃树,要看只能看后山的野桃树了。” 第301章 两个理由 宋先生和宋夫人还在灶房内。 听见二人商量以后如何过日子的话,顾喜喜朝老钱摆摆手,示意不必跟进去打扰他们。 至于老钱对桃花李子花的疑惑。 顾喜喜笑了笑,低声解释,“他并不是要看真的桃花李花。桃李……也可以说的是花,却又非花。” 老钱越发迷惑,“是花又非花?这究竟……” 顾喜喜道,“您看这院中兰花是我所种,而桃李则是宋先生要亲手栽培的花,也就是咱们村塾里的那些孩子。” “所谓桃李满天下,就是说教书先生培养的学生很多,优秀者遍布天下。” 老钱恍然,“我倒是听过这句,只是不知是如此解读。” 他继而欢喜道,“既然宋先生说要培养咱们村的孩子,看样子是真的决定留下了。” 等了一会儿,宋家夫妇从灶房出来。 宋夫人客气地打了声招呼,说要回房整理,就先进去了。 老钱、顾喜喜见状,也就向宋先生告辞。 宋先生却道,“难得有此美兰,就怕我日后养护不好辜负了。” “顾老板可否稍留片刻,跟我说说照料兰花有何要领?” 老钱何等精明人,见此便知宋先生要留顾喜喜一人说话。 他笑道,“果园还有一堆农活,我就先走了。” “喜喜,你最会种东西,给宋先生、宋夫人教教。” 顾喜喜笑着应了,“钱叔慢走。” 老钱离开后,顾喜喜拿出一张单子递给宋先生,“您院子里栽植的几种兰花都是比较好养的,肥料我配好了,就放在灶房西边角落。” “平时浇水、施肥的时机,我也都写在上面了。” “再有别的不妥,村塾有个学生张明磊,您只需叫他带话,我便上门来为这些兰花看诊。” 宋先生接过纸张看了眼,说,“早就准备好了,为何刚才不拿出来。” 顾喜喜笑道,“猜测先生有话跟我说,所以……” 宋先生意味不明地轻哼一声,说,“我既然从县学告老,就是想过几年清闲日子。” “我来你们村起初并非自愿,以你这般聪明,该知道前因。” 顾喜喜颔首,“人情难却。” 宋先生依旧垂眸看着地上的兰花,让顾喜喜看不透他此刻的情绪。 “刘屹曾是我的学生。” 顾喜喜虽然对这名字很陌生,但还是反应过来,“刘夫子?” 她原以为刘夫子连姓氏都是假的,没想到居然是真的。 宋先生不置可否,继续说,“他年幼时也是跟着我开蒙,那时我尚未娶妻还算年轻,三次进士不中,便自认了没有那扶摇直上的命。” “我决定以举人之身,教书育人,先在自己家办了私塾,刘屹就是那时来的。” “他又那般优秀,去京城考进士科,却再也没了音讯。” “前两年,我还曾去信向其他外地做官的学生打听,却无人知晓刘屹此人。” “可年节前,他突然到我家找我。” 宋先生笑了笑,“当然,太久未曾相见,我已经认不出他了。好在他说这些年过得还好,总算要赴京做官去了。” “他跟我提起顾老板,说有顾老板在,我到花池渡村一定会受到最高礼遇。” “今日所见,倒是印证了他所言。” 顾喜喜道,“所以,您拒绝不了他的请求,同意来村塾任教?” 宋先生总算抬眼看了顾喜喜,“这只是其中一个理由。” “还有这个。”他从袖中抽出一封信给顾喜喜。 顾喜喜疑惑地看了宋先生一眼,展开看信。 这是一封邀请信,邀请宋先生到青田县花池渡村担任教书先生。 用语谦逊,言辞恳切,有三顾茅庐之意,礼贤下士之风。 字迹顾喜喜认识,是慕南钊写的。 只是信中的慕南钊让她感觉到很陌生。 他竟然会为了帮村里请先生如此的放低身段? 宋先生道,“这便是我第二个不能拒绝的理由。” “短短一封邀请,写的如此行云流水,辞藻精妙。笔书更是一绝,可做字帖。不愧是能连中三元之奇才。” “就冲这封信,老夫也会毫不犹豫答应他。” 顾喜喜微微垂首道,“先生惜才。” 她心下暗暗打鼓,宋先生收到慕南钊的信,会不会也知道了慕南钊就是村塾的陈先生? 若如此,她与慕南钊的关系…… 宋先生侧目道,“这封信还附了五百两银票,” “刘屹说是写信人给我的酬劳。” 顾喜喜眉心一皱,脱口道,“不行。” “这份酬劳要出也该我来出。” 只是她半年来花了不少钱,下一步还要投入茶园和制茶,提起银钱时还是缺了点底气。 宋先生忽然笑了,一扫之前的肃色,“放心吧,银票没收。” “我做教书先生,只管全心教我的学生,收学生父母给的束修过活。不应收的钱财,我绝不领受。” “况且五百两太多了,我若收下,只怕骨头都得被压弯了。” 顾喜喜心生敬意,拱手道,“先生风骨,顾喜喜佩服,再次替孩子们谢过先生!” 宋先生摆摆手道,“教孩子们读书,我心甘情愿,无需言谢。” “倒是我留顾老板,的确有件要紧事,须得提前分说清楚。” 顾喜喜情绪松弛了些,笑说,“若是束修的事您可安心,如今村里多数人家都能出的起。” “另外,请您来村里有我的责任。我家里那孩子也要上学,他的束修就按您之前在县学俸禄算,您知我知即可。” 宋先生道,“那我就不跟你客气了。” 顾喜喜心下莞尔,这位宋先生还是个爽快人,果然如他所说,只收应得的钱财。 紧接着宋先生话锋一转,“不过我要说的是另一件事。” 顾喜喜一怔。 就听宋先生道,“写信那人与顾老板是故交,且渊源颇深。” “他是谁,我跟顾老板心里都清楚,就不把他的名字说出来了。” 顾喜喜头顶恍如惊雷炸开。 她硬着头皮看向宋先生,“您都知道了。” 宋先生颔首,正色道,“我对顾老板有个请求。” “当然,不管你是否答应,我都会进村塾教书,所以这不是条件,只是请求。” 顾喜喜跟着认真起来,“您请说。” 第302章 频婆果开花了 宋先生朝顾喜喜拱手,大袖垂落,“若他有天还会回来,无论何时,可否让我见他一面。” 顾喜喜难以回答,“这……” 宋先生以为顾喜喜有所顾虑,诚恳道,“我年事已高,早已没了争荣夸耀之能,惟愿余生能得见名士,一睹风采,仅此而已。” 顾喜喜忙说,“我并非怀疑先生品性,您若想攀高枝,或者给自己贴金,找个踏高的梯子。早些年凭您教出来的那些学生足矣。” “可您却留在青田县,半生一心一意托举无数学子。” “我之所以不能立刻答应,只是因为……” 顾喜喜顿了顿,如实道,“因为我自己的原因。” 宋先生怔忡片刻,看向顾喜喜,似是明白了什么。 他歉然道,“是我想的太简单,让姑娘为难了。” 顾喜喜笑说,“无妨,倒也不至于多么为难。” 宋先生神情怅然,感慨道,“我明白,或许曾经他是这村里的一位教书匠,更是你的……” 他看了眼顾喜喜,有些同情地没说下去。 “纵使他再好,终究是今时不同往日。” 顾喜喜倒是洒脱,“其实也未必全无见面的可能。” “我可答应您,若能再见他,必回转达您的愿望。” 宋先生释怀一笑,“如此便足够了,多谢顾老板。” 又一场春雨过后,新来的暖风催开了花池渡村的花朵。 顾喜喜把临行前的事情都办的差不多了。 每日得空在家时,就收拾一点行装,边等着安庆和来。 张婶一面帮忙折衣裳,边发愁地叹气,“京城很远吧,你从小还没离家这么远过,能行吗?” 顾喜喜笑着说,“我能行,您都问了好几遍了,放心吧。” 张婶还是满心忧虑,“虽说有小安跟着你,路上有个伴,多少安全些。” “可他一看就是异乡人,万一有人欺负你们是外来的,他能镇得住场面吗?” “不然,还是我跟你们一块去吧,路上我也好照料你。” 顾喜喜放下手中的东西,无奈笑道,“您忘了,家里还有石头跟我师父呢。” 张婶喃喃道,“差点忘了,小的要上学堂,老的要给人治病,谁也走不开。” “还有咱家的地,不能全交给雇工,总得有人盯着点儿。” 她说着重重叹气,无可奈何的样子。 “可不是么,”顾喜喜说,“所以家里的事多着呢,哪里离得开您?” 她双手揽住张婶的胳膊,撒娇道,“您不用担心我,边境我都走了几趟了,如今天下太平,此行肯定顺顺当当。” “您只要安心守着咱们家,就是帮了我最大的忙了。” 张婶只得点点头,“行吧,等小安来,我再嘱咐嘱咐他!” 两人继续收拾东西。 小花踱步进来,轻灵地一跃而起,在炕沿边踱步,想找个喜欢的位置。 自从顾喜喜配了体外驱虫药给小花用,就算惊蛰过后,虫子复苏,小花身上也没长跳蚤,可以随便进屋上炕。 张婶看着小花,发现有些不对劲,侧着头又仔细看了看。 “它这肚子是不是大了些?” 顾喜喜也扭头看去。 二人对视一眼,都露出惊诧之色。 顾喜喜说,“它开春后总是早出晚归的,今日却早早回来歇下了,说起来也不是没有可能……” 张婶认命地摆手,“得,现在又多了个有身子的让我管。” 顾喜喜低头偷笑。 没办法,古代这个条件又没法给母猫绝育,只能遵从自然的繁衍规律了。 下午,顾喜喜下地看了麦苗的长势。 刚走上地垄,就看见狗娃、石头飞奔而来。 俩人脸上挂着大大的笑,远远冲着顾喜喜挥手大喊:“开花了开花了!!” 转眼间跑到近前,石头喘着气抢先说,“喜喜姐,频婆果树开花了!!” 狗娃也急忙道,“对,开花了,我娘让我请喜喜姐快过去看!” 顾喜喜虽然欢喜,却不过分意外,“走,一起去!” 白色的频婆花刚开了第一茬,是秦大嫂第一个发现的。 顾喜喜赶到之前,秦大嫂已经通知了其他几家。 大家都在自家果园里找到了频婆花。 只是花朵还不多,剩下的多是花苞。 顾喜喜验看后,喜道,“都放心吧,就这一两天内便会全部盛开了。” 前次下雨时她就看见花芽了。 只是那日天冷,她本担心会影响第一次开花。 还好这批嫁接的果树都很争气。 秦大嫂拍着心口道,“太好了!开花结果,这第一步总算是迈开了!” 其他几家人也都面露喜色。 纵使今年未必能成功挂果,只看见开花,也足以振奋人心了。 而顾喜喜看到频婆果树开花,也可以放心的去京城了。 她笑着说,“明日中午到我家果园,我教大家下一步如何疏花。” 众人欢腾,个个都拿出十足的干劲来。 考虑小花可能快生猫娃了,张婶嘴上嫌弃,却在老郎中出诊刚回来,第一时间将他拽过到小花跟前。 “你赶紧给看看是不是有猫娃了?” 老郎中满脸无奈,“好我的张妹子,说多少次了,我是人医,不是兽医!” 张婶道,“医什么不是医,你不是也给它开过药吗?” “要怎么看,你自己想法子!” 老郎中认命地叹气。 不过他真有法子,先伸手捏住小花左前爪的腕子,是为诊脉。 等了片刻,他又将手掌按在小花微微隆起的肚腹侧面。 “没错,是喜脉,猫娃大概有五个,最多等半个月就生了。” 张婶吃惊,“这你都能诊出来?” 老郎中无语,“不是你让我诊的吗?” “你那是啥语气?怀疑我的医术?” 张婶只是哦了一声,想了想,又问,“需要给它吃点啥安胎的不?不然你再开个方子?” 老郎中忍无可忍,“画蛇添足!” “是药三分毒,但凡妇人有妊,身体康健,且胎儿康健,便无需用任何药。” “就算补充养分也要适当,进步过甚有害无益。” 他看向小花,“猫也是一个道理。” 张婶若有所思,“原来安胎药也不能乱吃啊,进补还不能过度,我得记下来。” 以后照料喜喜时总能用得上。 第303章 路途偶遇 老郎中被迫给猫看了喜脉,然后才摸索着从腰间接下钱袋子,拆了口倒转底朝上。 只听当当当响声。 三块碎银子,几十枚铜钱落在炕桌上。 老郎中说,“这是最近赚的诊金,拿去做家用。” 张婶皱眉,“你每次攒几个钱就给我,上次给的还没用完,你先收回去。” 说起来老郎中从今年赚的钱是越来越多了。 老郎中笑呵呵道,“家里四张嘴,石头又正吃能吃的年岁,这点钱哪有花不完的?” “况且除了日常家用……” 他顿了顿,支吾着说,“剩下的你也可看着给自己买点东西。” 张婶愣住。 她心头有些不自在,莫名地脸一红,凶巴巴道,“我买啥,又不缺吃穿。” “你赶紧收回去!万一家用不够了,我再问你要!” 老郎中还是不肯收,正色道,“我一直住在这,吃的穿的全凭你帮我操持,是我害你多了份辛苦,你若不肯接受,当真是让我无地自容了。” 他站起来,“那我即刻回石头村去,免得拖累你们。” 张婶见他急了,只得接受,“行了行了,我收下总行了吧!” “不过你一个大男人,经常出门,身上不能连个零花都没有。” 她往老郎中钱袋里装了一颗碎银,十来个铜板,拉紧绳扣递还给他。 “剩下这点儿你随身带着吧。” 老郎中笑着接过,“好,听你的。” 顾喜喜以自家果树为例,实地教大家疏花的标准、手法,时机。 花了半日的时间,让所有果树种植户都学会。 西北边境的果园,她也写了封信给林大娘,里面做了详述。 相信林大娘等军眷们定能将果树料理妥当。 两天后,顾喜喜去京城前的事都安顿妥当,行装也收拾完了。 中午,村子上空冒起袅袅炊烟,安庆和赶着马车,时机恰好地停在顾喜喜家门外。 午饭吃饱喝足,安庆和就迫不及待拉顾喜喜出去看马车。 石头、张婶也都跟了出来。 两匹马拉的车,中型木质车厢,虽然不是多么豪华,但也足够宽敞。 因为见过了何家派来接何景兰的马车,张婶看到眼前这一辆并没有惊讶。 只一个劲儿夸赞安庆和做得好,“还是你心细,我本来还担心,喜喜赶着骡子车能到京城么?下雨了咋办?这下我放心多了。” 张婶边说着,还用手用力拍拍车架子各处,确认结实牢靠。 顾喜喜向安庆和微笑,“多谢你,还费心做了这些安排。” 安庆和看着她的笑容,耳根子发烫,“不用谢我,马车是我从商会借出来的,他们主要看的不是我,而是你顾老板的面子。” “一听说是要给你用的,都没二话!” 顾喜喜笑道,“看来得找机会去趟云岭县,摆几桌答谢大家。” “果真?”安庆和喜出望外,“不过到了我的地盘,还是让我做东,或者咱俩轮流做东也行。” 两人相视而笑,石头在旁边看的直皱眉。 虽然他也挺喜欢安大哥,但还是更喜欢慕先生。 而且张婶也不想喜喜姐跟胡人成亲。 过了这么久,慕先生怎么还不来? 万一喜喜姐走后,他又回来了,要不要说服他追着喜喜姐去京城? 好难啊! 石头抬头望天,幽幽叹了口气,自己为这个家真的操碎了心。 次日鸡叫头遍,安庆和就在马车边等着了。 行李已经提前装车,张婶、老郎中、石头都早早起来,只为送二人出门。 老郎中没多说什么话,只是给顾喜喜带了许多常用药,跌打损伤、风寒风热、宁神清心、解毒祛秽…… 张婶则絮絮说了许多,涉及吃穿住行都有叮嘱。 顾喜喜一一答应了。 临上车时,她看了眼一直沉默的石头,在他面前弯下腰,小声说:“两位两人家上岁数了,我不在的时候,帮忙照顾家里。” 石头低着头闷声答应,“嗯。” 顾喜喜又道,“宋先生是个很好的先生,你用心跟着他学,争取以后能跟狗娃一起从咱们村子里考科举,一路考出去。” 石头嗯了声,片刻,才开口,“这些话狗娃哥都跟我说过,宋先生有本事,剩下的就看我们自己有多大的本事了。” 他说罢,抬起头瞪眼,“你赶紧走吧,交代这么多唠唠叨叨,你又不是不回来了!” 顾喜喜直起腰,“好吧,嫌弃我?那我走了哈。” 她分明看见石头这小子红了眼圈,只怕再多说几句就要憋不住哭鼻子了。 安庆和一扯缰绳,马车在晨色中渐行渐远。 安庆和赶车的技术很不错,才七天就出了西北地界,绕过山脉往东进发。 按他提前规划的路线,虽然要多花点时间,但总能在每天日落前赶到驿站或者城池,夜里能住进客房,免去了风餐露宿之苦。 又过了几日,终于到了贯通东西的最大城池,凤城。 顾喜喜虽第一次来,却对此地很耳熟了。 因为茶楼说书随处能听到摄政王智取凤城这一出,甚至各大戏班子为此也编出了新戏,行走坊间常听百姓议论,这一路走来想不知道都难。 安庆和驾车找了家客栈。 二人下车进店时,大堂内的说书先生就在说智取凤城。 安庆和笑道,“这摄政王还真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听说他很年轻,真想看他长什么样。” “等咱们到了京城,说不定还有机会在大街上看到他呢!” 顾喜喜默了默,“……或许吧。” 她心说,你不但知道他长什么样,还跟他坐一桌吃过饭呢。 两人各开一间普通客房,先回屋休息。 安庆和最近都住顾喜喜隔壁,方便她那边有什么突发状况,喊一声,他就能听见。 晚间安庆和敲门叫顾喜喜一道下楼吃饭。 二人刚穿过走廊拐个弯,迎面遇见一个熟人从三楼下来。 视线交错,那人惊喜道,“喜喜妹子,你怎么在这儿?” 顾喜喜也笑着打招呼,“子初兄。” “我去京城,途径凤城。” 江明远恍然,“那我知道你此行的意图了。” “正好咱们同路,接下来不如一起走?” 第304章 aa制,诶诶制 他乡遇故交,顾喜喜自然邀请江明远同桌吃饭。 席间闲聊,江明远此行孤身上京,赴春闱会试。 他亦猜到顾喜喜是为茯茶而来,于是说,“既然都要去京城,咱们结伴同行也好彼此照应。” 顾喜喜笑道,“我同意。” 二人都看向安庆和。 安庆和从刚才见到江明远就板着张脸,“我也没意见。” “途径野路荒地时,多一个人总归多份安心。” 纵使他听说大业这边多有表哥表妹结亲,因此初见时就对江明远多有戒备。 但从理智考虑,尤其对顾喜喜的安全着想,还是与江明远同行更好。 简单达成共识,三人吃过饭,约好明早启程的时间。 次日一早,顾喜喜、安庆和下楼时,江明远已经占了张靠窗的桌子在坐等了。 桌上摆满了当地特色的早食。 顾喜喜走过去,笑道,“子初兄多早就起身了?” 安庆和看着桌上的饭菜,认定江明远是有意表现,遂阴阳道,“故意起这么早堵在这,难不成怕我们说话不算数抛下他一个人走了?” 江明远含笑给顾喜喜让座,对安庆和的话充耳不闻,“凤城面积大,从这出城都要至少两三个时辰,为节省时间,我提前点了餐食。” “炸面饼是甜口的,跟咱们那不一样。这个煎韭菜饺,馅料混了东边的海产虾皮,是咸鲜口味的。” “还有你面前的粥,只有在凤城能吃到。白糯米粥熬煮的极其粘稠,只盛半碗,浇上滚热的豆浆上桌。” “有甜的也有不甜的,喜喜妹子想吃哪一碗?” 顾喜喜看了看,说,“我吃甜的吧。” 江明远选出其中一碗,放到她手边,悉心将瓷汤匙转到顺手方向。 “小心烫。” 这般贴心的举动,由别人做出来,就怕显的过于油滑。要么就会令人觉得有所图,多少显出几分俯就讨好的小意。 可江明远做的却十分自然,仿佛对他而言理当如此,全无别的心思。 让人看着心生亲切,只觉得谦谦君子无外乎如是。 顾喜喜笑着称谢,拿起汤匙搅了搅,低头浅尝一口。 “嗯,好吃。” 江明远也捧起粥碗,微微一笑,“合你口味就好。” “再尝尝别的,本地主食多是油腻,小菜我都选了些清爽的。” 安庆和坐在旁边,越听越气闷,却找不到发火的理由,只能泄愤似的大口干饭。 江明远看向安庆和,“我做主点了这些,不知安老板能否吃得惯?” 安庆和咽下口中饭食,说,“男人行走在外,多数时候只要能填饱肚子就成。” “所以我对吃食没你这么懂,说起来还一套一套的。” 顾喜喜暗暗瞪了安庆和一眼,圆场道,“安兄少小离家,辗转各地做生意,出门在外时,他对吃的要求就不高。” 安庆和话中带刺,江明远自然听得出来。 他却不在乎地笑了笑,说,“得享富贵,亦耐受辛劳,安老板有如此心智,也难怪年纪轻轻,生意就做的这般出色。” 安庆和一愣,没想到江明远会夸他,不由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你也不差,这么早就能进京城考状元了。” 江明远笑道,“天下读书人都盼着金榜题名,我也不能免俗。” “只是想考上状元,还得看天命。” 安庆和摆手,“我不懂你们这些门道,反正说的就是这么个意思。” 接下来相安无事,饭后安庆和叫小二来结账,却被告知同桌那位公子已经提前结过了。 小二说完就走开了,安庆和却还是不同意,向江明远正色道,“又不是你摆酒请客,大家偶遇结伴,怎能让你出饭钱?” 江明远道,“只是一顿早饭而已,安老板何必如此生分?” “那不行。”安庆和边说,已经把铜板数出来了,从桌面推给江明远。 “三个人吃饭,平均分三份,这是我的。” 江明远一愣。 本以为安庆和想在女子面前充大个,非要抢着结账。 没想到他竟只出自己吃的那份? 江明远还是第一次见这种分开付账的方式,他怕顾喜喜尴尬,或者不高兴,急忙抬眼望去。 却看见顾喜喜淡定地将一份铜板放在桌上,数目与安庆和的相等。 “这是我的。” 江明远迷惑,“你们这是……” 看江明远一介聪明人被闹得彻底不会了,安庆和心情很好,笑着解释: “这叫诶诶制,喜喜教我的,她说外出做公事,不比朋友们平时在一起玩耍请客,就该把每笔花销都算清楚。” “应分摊到每人头上的就要分摊,大家长期共处,如此能让每个人心里不留疙瘩,也无需猜测别人怎么想,彼此反而更信任,感情更亲密。” “诶诶制?”江明远喃喃自语。 他豁然开朗,“受教了。” 顾喜喜心下莞尔,出发前日,她就跟安庆和定下了全程aa制的约定。 起初安庆和还不理解呢,现在他倒是教育起了别人。 三人离开客栈,继续行程。 江明远只骑了一匹马,带着一包袱体己物品,一包袱应考要看的书本及文房四宝等物,算是轻装简从。 顾喜喜让他把东西放进马车里暂存。 江明远倒是没客气。 顾喜喜看了看宽敞的车厢,又邀请道,“车里地方大,子初兄何不上来与我同乘。” 就连安庆和也说,“你一介读书人,连日骑马肯定吃不消,还是坐车吧。” 江明远却坚决地婉拒了,“包袱脱手,我已经轻松许多了,实在不必坐车。” “况且安老板亲自赶车,喜喜妹子是姑娘家,坐车应该的。” “我若也坐在车里,对安老板就太失礼了。” “不如我骑马跟车,路上与安老板闲聊也方便。” 安庆和看一眼江明远,对这个读书人多了些好感。 “你倒是个讲究人,那走吧。” 其实,江明远还有个理由。 男女三岁不同席,他与喜喜妹子同处车厢内着实不妥。 若沿途被人看见,他一个大男人自然没什么,可对女儿家的名声只怕大有妨碍。 赶在正午前出了凤城,城外越走越荒凉。 第305章 见义勇为一次 凤城外,朝官道走还有很长一段距离。 渐渐的周围少有行人,安庆和打起十分的精神,蓝眼睛警惕地盯着前面各方向。 离开云岭县去找顾喜喜时,他已经从商会的消息网得知,如今西北之外,有些地方不太平。 大业朝新帝登基不久,前任太后一党留下的烂摊子还没处理完。 更有余党蛰伏各地,伺机挑唆匪徒作乱。 只是以上事关新朝稳定和皇帝的颜面,朝廷只好暗中应对,并不打算宣扬的天下皆知。 此时此刻,眼前这一带少见人员车马。 安庆和想到马车里坐着自己最在意的女人,顾及她的安危,让他不敢放松片刻。 再看江明远的表情,严肃且警觉,跟安庆和也差不多。 看样子他也是知道内情的。 快马赶路约莫一个时辰,远远已经能看见官道。 两个男人紧绷的脸都松弛稍许。 安庆和问,“我懒得拿,你不是熟悉舆图吗,还得走多久?” 江明远说,“照这个速度,上了官道左转,再走不到两时辰,日落时分就能到驿站。” 安庆和吁了口气,“太好了,我可不想在这种地方走夜路!” 他一扯缰绳,两匹马并头奔跑,江明远策马紧跟。 刚上了官道即将转弯时,突然听见人声嘈杂。 “救命!救命啊!!” 一名穿着白衣的女子从拐弯方向跑来,边喊救命,跌跌撞撞扑向马车。 她后面还有几个男人紧追不舍,看那神情装扮皆不是善类。 突发状况,眼看要撞上人,安庆和来不及多想,急忙使劲扯住缰绳,“吁!!!” 马蹄高高扬起,白衣女子站在马蹄下一动不动,已然吓傻了。 还好马蹄落地时还有点距离,总算没踩着人。 江明远赶紧停在车窗旁,“喜喜妹子,没事吧?” 片刻,车内传出顾喜喜的声音,“……还好,没事。” 安庆和惊魂未定,生气地喝道,“不要命了!没看见这么大一辆马车?!没见过人自己往马蹄子底下钻的!” 白衣女子脸色煞白,呆呆地望着安庆和。 此时离近了看,她年纪当与顾喜喜相若,一头乌发只在鬓边簪了朵白色绢花,分明是守孝的打扮。 安庆和见人家还在新丧期间,也不好再发火,缓和了声色道,“既然姑娘没事,劳烦让开,我们还要赶路。” 突然,白衣女子像是醒了神,直挺挺跪在了马车前面。 “求恩公救我!求恩公救我!!!” 这时,顾喜喜掀开车窗帘子。 她额角隐带淤青,刚才急刹车时撞的。 “出什么事了?” 江明远就守在车窗旁边,他望着前方,神色阴沉,“几个男人追着个还在丧期的弱女子。” 他扭头向顾喜喜道,“你把帘子放下,在里面别出来,别说话别露脸,等我跟安庆和先搞清楚怎么回事。” 顾喜喜依言照做,在车里竖着耳朵听动静。 同时打开自己的斜挎包,毒药、蒙汗药翻了几包出来。 几个男人追到近前,白衣女子吓得跳起来,跑到安庆和跟前躲避。 只听有人骂骂咧咧,“臭娘们!我看你还往哪跑!” “我家主人看你没爹没娘,怕你以后无法过活,好心给你找个去处,让你进门就当姨娘,还派了我们好生接你去,你偏敬酒不吃吃罚酒!” 白衣女子浑身打颤,不知气的还是怕的,亦或二者皆有。 “你们!你们这些恶贼!他强占我家田地、屋子,逼死我娘,杀死我爹!还想逼迫我给他做妾?!” “做梦!我就是死了,也不可能从了他!” “想死?”男人发出淫邪的笑声,“那也得等你伺候完主人再死!” 其他人纷纷狞笑,对女子说一些猥亵的话。 白衣女子眼含热泪,怕的直往安庆和身边靠,却又恶狠狠瞪着那些人,倔强地不肯掉下一滴眼泪。 安庆和本不想多管闲事,但他看了眼白衣女子,还是动了恻隐。 一名壮汉伸手过来抓白衣女子。 安庆和冷声道,“等等。” “她不肯跟你们走,你们若强行带走她,就是强抢民女,触犯大业朝律法。” “你算什么东西!”壮汉骂骂咧咧地抬起头,看清楚安庆和的脸,笑了,“哟,是个胡人,长的还细皮嫩肉的。” “要是把你抢了,卖去做小倌儿,肯定能卖个好价钱!” 一众狗腿子放声大笑,表情猥琐。 安庆和一瞬茫然,他尚不知何为小倌。 只是看白衣女子面露难堪之色,心知绝不是什么好话。 江明远驱马上前,停在安庆和身旁,小声说,“就是以出卖色相为生的男人。” “啥?”安庆和刹那怒火中烧。 他唰地一声就将匕首拔出了鞘,“狗日的!老子倒是看你们长的满身臭肉,窑子里面不收,就合适一片片活剐了喂野狗!” 江明远有点吃惊地看着安庆和。 之前还没看出来,他倒有些绿林豪情。 为维护一介素不相识的弱女子,骂的爽快,拔刀也爽快。 只是不知道…… 江明远默默点了下对方的人数,心中盘算,自己只会射箭,奈何眼前没有弓箭,且敌人都在近处,只适合近身肉搏。 白衣姑娘、顾喜喜又都是女子。 眼前最可靠的战力只剩安庆和一人。 尚不知安庆和武艺如何,以一敌八可有胜算? 江明远思绪飞快运转,人要救,也要想个法子脱身才行。 …… 众恶奴没料到一个外地来的异乡人不但多管闲事,还敢这样骂他们。 愣了片刻,才怒气冲冲将马车前方包围起来。 “嘿,黄毛还挺有胆量,知道我们家主人是谁么?” “这地界没人敢得罪我家主人!好心劝你,赶紧走人,不然的话……” 有人咧嘴一笑,“别怪我们把你们车里的主子也拽出来打死!” 安庆和大怒,手中匕首举起。 这时,只听女子轻笑声,“谁要把我拽出来?好生粗鲁。” 众恶奴齐刷刷望去,见是个秀美的少女掀帘出来,都露出坏笑。 “哟,早知道车里藏了个小美人儿,我们还费嘴皮作甚?” “带车带人一块给主人送回去就行!” 江明远、安庆和看顾喜喜出来,都大惊失色。 第306章 姑娘你快走 顾喜喜从车厢出来。 江明远挡在她面前,紧张的压低了声音,“刚才不是说好了别出来,你这是要做什么?” 安庆和持匕首继续对着那帮恶奴,时不时担心地向后看一眼。 顾喜喜含笑与江明远对视,“坐太久了腿麻,就想下来走走。” 她说着,竟直接跳下了马车。 恶奴们见这姑娘竟然自己送上门来,不由发出得意的笑声。 顾喜喜迈步向前走时,依次看向江明远、安庆和,刹那间,眼神似别有深意。 江明远一怔,很快便想到,莫非喜喜妹子另有后手? 顾喜喜面对众恶奴,非但不怕,反而笑吟吟开口,“不是要带我去见你们家主人吗,这就走吧。” 安庆和目眦欲裂,他这个急脾气没能领悟顾喜喜的暗示。 听见顾喜喜说要跟对方走,他急的跳车就往前冲。 江明远却在这时伸手,硬是把安庆和给拽住了,“等等,别冲动。” 安庆和挣扎,“你放开!喜喜为保护咱们,牺牲自己,你我若只眼睁睁看着,就是枉为男人!” 江明远还是坚定地拽着安庆和,“你能不能听我说完?” 安庆和狠狠瞪着江明远,“你胆小你就往后面站,或者你自己走自己的路!反正我绝不可能抛下喜喜!就算他们人多,真正拼了命,我未必会输给他们!!” 江明远叹气,看顾喜喜正在跟恶奴们说话,没人注意这边。 他靠近安庆和,小声说,“你觉得,喜喜妹子是那种什么努力都还没做,直接举白旗投降,还主动把自己给卖了的那种人吗?” 安庆和被说的一愣,忍不住拧眉思索起来。 “好像是不对劲啊。” “她还对着这帮恶人笑?” 安庆和想起,本地顾家人在花池渡村围堵逼迫时,顾喜喜态度何等强硬,完全没有服软的意思。 顾大爷、顾二爷更是她的长辈,她以牙还牙也毫不手软。 更别说眼前只是一帮毫无干系的恶徒,她怎么可能对他们笑脸相迎?! 安庆和皱着脸,缓缓扭头与江明远对视。 江明远略微点点头,“虽然不知喜喜究竟要怎么做,咱们还得跟她打好配合。” 他在安庆和耳边说了几句什么,安庆和连连点头。 “行,做两手准备。” 前方,顾喜喜笑说,“你们几个觉得,我与这位姑娘比如何?” 恶奴们猥琐的在两个姑娘之间来回打量。 有人笑道,“都挺带劲儿的,反正我家主人素爱求美,多带回去一个,主人只会更高兴。” “太贪心可不行,”顾喜喜说,“还是让我代替这位姑娘,随你们回去。” 她说着,竟主动迈步往前走。 白衣女子缓过神来,纵使害怕,依然鼓足勇气说,“这位姑娘,承蒙你好心相救,但我不能让你为了我自陷火坑。” “你是外地来的,不知道潘员外好色又狠毒,他有十几个姨娘,还成日强抢民女,常有姑娘进了他家院子,到夜里尸身被抬出来。” “你可千万不能跟他们去啊!” 一恶奴瞪眼,“混账婆娘!主人能看上你,是爱惜你,给你脸了!你竟然还敢诋毁主人!” 顾喜喜回眸向白衣女子笑了笑,“没关系。是我愿意的。” 她说着继续往前走,走得很快。 恶奴们得意的哈哈大笑,跟着顾喜喜走了一截。 突然为首的恶奴意识到不对劲,这丫头就算是个傻子,表现的是不是也太主动了? 他们帮主人绑了这么多姑娘,还是头一次有姑娘自己走前面的。 恶奴头头抬了抬手,叫大家都站住别走了。 顾喜喜从前方站住,转身望着他们,似笑非笑,“怎么不走了?” 恶奴头头盯着顾喜喜,“你倒是什么人?想见我家主人,有何企图?!” 顾喜喜无辜地眨眨眼,“反正我已经落你们手里,不如配合点,讨你家主人欢心,以后还能吃香喝辣,顺便还能救下我的同伴和兄长。” “不然,跟这姑娘一样,家破人亡也太惨了。” 恶奴头头将信将疑,“你说的都是真话?” 顾喜喜道,“都这样了,我有什么必要骗你们吗?” 这时日头西沉,山间晚风起。 时机到了,顾喜喜不动声色地在掌心里拔掉药瓶塞子。 正要行动时,白衣女子突然冲过来,使劲地推着顾喜喜,“姑娘你快走!” 顾喜喜一呆,突发状况! 恶奴头头喝道,“把她给我抓住!这俩娘们谁也别想走!” 白衣女子被两名恶奴扭住胳膊,还在叫顾喜喜快跑。 “等等!”顾喜喜不高兴道,“我都说了跟你们走,你们非得找个女人跟我争宠吗?” 恶奴头头皱眉,“你啥意思?” 顾喜喜正色道,“我做什么事都要独一份!” “所以我想多知道一点你家主人的事,他喜欢什么?你们若帮我讨得他欢心,我做了姨娘,定然不会亏待了你们。” “如此一举两得,你们何不押宝在我身上?” 白衣女子吃惊地看着顾喜喜,继而扭头看向另一边,一副不屑与之为伍的模样。 恶奴们却是一听有好处,彻底打消了疑心。 “姑娘如此聪明,比这个死丫头可上道多了!” “小的们是不是该提前叫一声顾姨娘?” 顾喜喜微笑,招招手,示意大家凑近点说。 恶奴们在她面前聚集成一个半弧形。 “主人有时候喜欢美艳的,有时候又喜欢清纯的,像你这个长相,扮作清纯最合适不过……” 恶奴头头正在教顾喜喜争宠,忽觉面前一阵黑雾弥漫。 他毫无防备,下意识深吸一口气,顿觉喉咙像是被掐住一般。 他挣扎着去看旁边的同伴,眼前却是一片模糊,重影摇晃。 正所谓一回生二回熟。 这次顾喜喜连个铺垫的动作都没有,药粉就直接洒了出去。 只见她用衣袖捂紧口鼻飞快倒退,大喊,“你们两个,动手!” 方才说那些废话,为的是拖延时间。等风起,顺便把一众恶奴聚集起来。 这样用药少、药效好。 毕竟这次出来时日长久,得省着点儿用。 接下来就看配合了。 第307章 恶奴活该 顾喜喜此刻距离马车其实并不远,方才拉开一点距离,只是不想突然出手时殃及自己人。 安庆和、江明远也一直竖着耳朵,好容易听见顾喜喜号令,二人立即飞奔过来。 顾不得多看多想,安庆和当即扑倒了一人,高举匕首就要狠狠刺下。 江明远观察力敏锐,急忙出声制止,“别杀人!!” 安庆和是异国人,就算为自保杀人,到了衙门分说起来,还得经历一番复杂的复核、取证过程。 由他动手,必定延误行程,得不偿失。 好在安庆和反应倒快,刀尖将将停在那人左心口上。 江明远说,“你看他们已经毫无还手之力,咱们只需将几人制住,不让他们有机会缓过来,再行反扑。” 安庆和定睛望去,发现被他压着的恶奴浑身抽搐,双眼翻白,眼神惊恐,额头青筋暴起,似乎极为痛苦。 但他却无法喊疼,只是喉咙深处发出咯咯咯的诡异声音。 江明远将另一名恶奴双手反剪,边观察着说,“看着像是中毒。” 他不由看向站在前方的顾喜喜。 好霸道的毒药,起效的速度堪称立竿见影,是喜喜做的吗? 安庆和被恶奴嘴里溢出的白沫恶心到了,松手起身之际,匕首刺入恶奴右腿向外侧一挑。 如此断了他一根腿筋,就算毒不死,这辈子他也没办法欺压别人了。 江明远本来说要找点绳子来捆,见安庆和这么做不但省事,还一劳永逸,也就随他去了。 安庆和快速搞定了八名恶奴,用最后一人的衣裳擦拭匕首上的血迹,边擦边对江明远笑道,“你总归在衙门做过官儿,我以为你会拦着,不许我用这法子收拾他们。” 江明远微微一笑,“本朝律法,凡大业子民,拦路抢劫,强抢民女者,如遇反抗至其身死,后果自负。若遇见义勇为者,亦可诛之。” “这些人方才已自爆罪大恶极,害人无数,得此下场也是理所当然。” “大业子民?”安庆和思忖道,“意思说,你可以杀他们不担责任,但我不行?” 江明远颔首,“是。” “你在大业境内杀人,处理起来会很麻烦。” 安庆和觉得看江明远顺眼了很多,“那你刚才拦着我,还挺够意思的嘛。” 二人对顾喜喜那边招手。 安庆和喊道,“都拿下了,你们可以过来了!” 顾喜喜这才跑过来,先看倒了一地的恶奴,“怎么样,药都起效了吗?” 江明远道,“八个人都起效,症状大致相同,前后倒地的时间不超过五息。” 顾喜喜赞赏地看了眼江明远,不愧是学霸,会抓重点! 这是她临行时新配的药,不至死,却会在一瞬间毒伤吸入者的呼吸系统,令喉头水肿。 引发呼吸困难、头痛欲裂,以及近似癫痫的症状,让人短时间丧失反抗力。 因为是第一次用在老鼠以外的生物身上,暂且没有十足的把握。 所以顾喜喜刚才洒了药就跑,免得这些人还有力气垂死挣扎,她又打不过。 安庆和问,“这药是老郎中给你的吗?还挺厉害,会毒死他们吗?” 顾喜喜蹲着查看恶奴们的情形,以此收集实验数据,边说,“哦,药是我自己配的,中毒可能会有短暂的生不如死,但是死不了。” “按他们吸入的那点药量,最多难受个半天就缓解了。” 顾喜喜随口解答,安庆和、江明远却听得一愣一愣。 自己配的? 生不如死? 那点儿药量? 两个男人看着顾喜喜,心中不约而同的确信,不够,对她的了解还差的太远! 白衣女子缓缓走过来,看着地上的一众恶奴,脸上闪过快意之色。 “没想到,他们这些人也能有今日!真是老天开眼!” 她猛然转身,向顾喜喜噗通跪了下去,“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说罢,不等顾喜喜反应,白衣女子已重重磕了三个响头,额头都有些青紫。 顾喜喜急忙起身去搀扶,“莫要如此,咱们有缘遇见,我不过是举手之罢了。” 白衣女子却跪在那,坚持不肯起身,“姑娘救我,免我被仇人玷辱,更是让这些恶奴自食恶果。” “虽然始作俑者还活着,但姑娘此举已经告慰我父母在天之灵。” “今日我留得性命,总有一日要向仇人当面讨还公道。” “姑娘对我便是有再造的大恩!” 顾喜喜很不自在,说,“我明白你的心意了,你快起来。” “不然……我就只能跪下,也给你磕一个了。” 白衣女子、江明远愣住,还能有这种方式? 安庆和则哈哈笑道,“二人对拜,你拜三下,她再拜三下,只怕得拜到明天去!” 江明远莞尔,“所以啊,二位姑娘都请起来吧。” “再不赶路,我等今晚只怕要在外面露宿了。” 顾喜喜、白衣女子面面相觑,噗嗤,看着彼此都笑了。 两人相携起身,白衣女子说,“我姓吕,单名一个晶字,因为出生时烈日当空,爹爹就用三个日头为我的名字。” “今年满十七岁,原本家住在离这不远的安宁村。” 江明远道,“这附近是有个安宁村。” 吕晶向顾喜喜一笑,问,“不知恩人贵姓,家住何处?” 顾喜喜坦然报上姓名,说,“我与你同岁。” “从西北边境附近,花池渡村而来。” 吕晶再次郑重行了一礼,“大恩大德铭记于心,只是我如今身无长物,唯留的一点钱还要用作路费。” “若他日我还留的性命,余生必定尽力寻到恩人,以此身相报答!” 安庆和小声念叨,“这不就是不以为报,以身相许吗?” 顾喜喜瞪了他一眼,“胡说!” 吕晶红着脸微笑,“这位恩公所言,差不多一个意思。” “等我全家昭雪,亲眼看着那恶人伏法,我便可全心追随顾恩人。” 顾喜喜急忙婉拒,“别一口一个恩人,都是同龄的女孩子,你我叫喜喜就行了。” “至于你要把半辈子搭给我,我实在承担不起。” “不过,若你将来孤身无处投奔,可以去西北找我。” “我或许可为你寻个能自己安身立命的手段。” 第308章 此地不宜久留 吕晶难以置信地看着顾喜喜。 女子也可以自己安身立命吗? 顾喜喜见她呆呆的,只当是受到惊吓还没缓过来,于是和气地问: “你说到路费,又说要报仇,不知接下来有何打算?” 吕晶瞅了眼顾喜喜,改口道,“不瞒喜喜,我这次出来是要去京兆府告状。” “我在爹娘陵前发誓,必为全家讨还公道,让恶人血债血偿。” “在亲眼看到这一日之前,我活着便只有这一个愿望,不做他想。” 她似乎回想起家破人亡的场景,眸中闪现出决绝的恨意。 “若京兆府不行,我就去敲登闻鼓!再不行,我就想办法告御状!” “你要去京城?”顾喜喜心下讶异,却是笑道,“正好同路,你若没有其他途径,不如与我等同行?” 吕晶慌忙摆手,惶恐道,“不用不用,不敢再麻烦三位恩人!” “我已经打算好了,走去京城,你放心,我盘缠够的。” 这时,安庆和已经把那八名恶奴搬到了官道边,免得挡路。 他抬头看了眼天,催促道,“再不走,今晚真要住外面了。” 顾喜喜向吕晶微笑,“听见了吧,时间紧迫,你还是别推辞了。” “跟我们走一段,先离开了这地方,之后你想自己走,我不拦着。” 吕晶望着顾喜喜,片刻才点了点头。 “多谢。” 顾喜喜让吕晶先到车里等,她转向江明远时笑容消失,神情变得严肃。 “你怎么想?” 江明远曾做过县丞,熟悉刑狱之事。 他沉吟道,“听那几个恶奴所言,这姑娘的确是父母被害,田产遭抢。” “可本地出了这么大的案子,县衙为何没有作为?” “还有,这姑娘为何不去县衙伸冤,非要远赴京城?” 江明远抬眼,“依我看,恶奴所说的主人恐怕有些背景。” “或者他们追这位姑娘,也不只是为了美色。” 顾喜喜蹙眉,“他们要阻止吕晶上京告状?” 江明远略微颔首。 他看了眼扔在路边的恶奴们,低声道,“本打算由我连夜快马,请县衙过来抓人。” “现在看来,此地不宜久留。” “把他们扔在这,他们的主人自会来寻。以后再有麻烦,只能等以后再说。” 顾喜喜脸色阴沉,“我知道了,我去跟安庆和说,这就出发。” “今晚也不住驿站,明日赶到锦城再休息吧。” 此地虽归属凤城,却直接在南一县治下。 若县衙与那个所谓的主人沆瀣一气,得知恶奴们没能完成任务,势必会追过来。 所以走为上策。 安庆和听顾喜喜说要连夜赶路,也没问理由,把马车赶的飞快。 顾喜喜坐在车厢内闭目养神。 吕晶几次偷眼看她,总觉得这个姑娘很不一样。 吕晶是家中独女,从小备受宠爱,爹娘也很少用礼法规矩苛求她。 但她寻常所听所见,无不是“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这一套。 就连她爹娘之前的打算,便是给女儿招赘。 等生了孩子,老两口也上了岁数,可顺理成章把这个家交由赘婿顶门立户。 从前,吕晶自己并没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 爹娘告诉她,“找一个好男人照顾你。” 可眼前这个刚认识不久的姑娘却告诉她,“自己安身立命”。 这让吕晶心中难免泛起了一丝丝波澜。 次日天亮,就听江明远在外面说,“喜喜妹子,看到城门了。” 吕晶惊醒,扭头看向顾喜喜,发现她眼神清醒,像是没合过眼的样子。 顾喜喜掀起车窗帘子,“进城找家好点的客栈,你们两个辛苦一夜,得赶紧吃点东西,睡一觉。” “好。”江明远应声,驱马上前,跟安庆和说话去了。 入住客栈,顾喜喜先让小二找了个四人方桌,点了许多饭食。 等两个男人拴马回来,饭菜正在陆续上桌。 昨日没吃晚饭,又赶了一路的车,安庆和早就饿得前心贴后背了。 闻着饭菜香,他瞪直了眼睛,“冰糖肘子?清炖鸡汤?” “喜喜,你不是说外出一切从简吗,今日怎么吃的这么奢侈?” 顾喜喜笑道,“大家又累又饿,该吃点好的补补,这顿饭我请。” 江明远、安庆和知道顾喜喜的脾性,都不客气,笑呵呵坐下。 吕晶却手足无措,从凳子上站起来,“喜喜姑娘,我还不饿,你们吃。” “多谢你们送我到这儿,我就先走了。” 她带的盘缠沿途住店都勉强,哪吃得起这样的饭菜? 顾喜喜按住吕晶,半开玩笑道,“怎么,怕吃了我的饭,还不起?” 吕晶赧然垂下头。 安庆和道,“顾老板请吃饭,只请真朋友,你放心大胆的吃,不用偿还!” 江明远也微笑说,“喜喜妹子本来已经点了你那份,姑娘就别推却了。” 吕晶抬头望着大家,眸光动容的闪了闪。 “嗯,那我就不客气了。” 吃饭时,吕晶偷眼打量三人,正好被安庆和这个热闹人瞧见。 安庆和大喇喇笑问,“吕姑娘这是看什么呢?” “你有啥困难,或者有啥想法,尽管说出来。” 吕晶一怔,见顾喜喜、江明远都看过来,她脸红了,说,“我就是不知道二位与喜喜姑娘……” 她看了看安庆和,最后把视线定在江明远身上,“喜喜姑娘的夫君是这位江公子吧?” 在吕晶看来,如此年轻的两男一女结伴远行,其中一人必定是顾喜喜的夫君。 饭桌上一片寂静,三个人都直勾勾看着吕晶,表情各异。 顾喜喜(迷惑):哈? 江明远:讶异,略显吃惊。 安庆和:晴天霹雳。 吕晶不安,“我就是猜测而已,若是说的不对还请……” 突然,安庆和一拍桌子站起来,“你为什么不猜是我?!” 吕晶被吓到,更兼不解,“啊?” 顾喜喜一把扯住安庆和,“你坐下,一惊一乍的,把吕姑娘都吓到了!” 她又向吕晶笑说,“我未曾成婚,安老板是我做生意的伙伴、好友,江公子是我本地族中的一位兄长。” 第309章 她都经历了什么 顾喜喜接着说,“我与安老板上京做点小买卖。” “至于子初兄……” 她看向江明远,让他自己说。 不知为何,江明远正望着这边发呆。 见顾喜喜看他,才恍然惊觉,急忙撇开视线,说,“进京赶考。” 误会解除,吕晶臊的涨红了脸,不住地向三人点头致歉。 安庆和还是非要问吕晶,为何猜谁顾喜喜的夫婿,偏不猜是他? 吕晶支支吾吾,她哪好意思当面说,因为你是胡人,对比起来分明是江公子与喜喜姑娘更登对。 直到顾喜喜狠狠瞪了安庆和一眼,让他赶紧吃饭,才算为吕晶解了围。 反观江明远却是心情很好的样子。 同样熬了一夜,他还骑着马,此刻却面若春风,毫无疲态。 这家客栈条件好,价钱自然不便宜。 为节省开销,四人商量过,两男两女各开一间客房。 每间客房都分内外两套间,外间有一张软塌,可供一人安眠。 吕晶进屋立刻将随身的小包袱放在软塌上,“喜喜,你睡里面。” 顾喜喜知道,越是跟吕晶客气,反而会让她不安。 于是笑笑,接受了她的好意。 原地休息一天,次日清晨继续赶路。 春风和煦,顾喜喜索性把帘子卷起,这样方便与外面两人说话。 江明远一直骑马护在车厢旁边,他收到顾喜喜递过来的眼色,似不经意道:“吕姑娘一家有冤情,为何不去县衙状告恶人?” 吕晶咬紧嘴唇,脸色顿时变的很难看。 江明远歉然,“对不住,我只是好奇你一个姑娘家为何非要远赴京城,这般辛苦。吕姑娘若不想说,那便不说了。” 吕晶摇了摇头,“没有,我没有怪江公子的意思,跟恩人们我也没什么不能说的。要怪,就怪樊东平那个恶贼!还有县衙的狗官!!” 提起仇人,吕晶眼中升起浓烈的恨意。 她的回忆是这样的…… 安宁村吕家,是附近人都知道的种茶户。 虽然茶园规模不算太大,茶叶不出名,也没有属于自己的销路。 但每年都有附近的茶商定期来收。 因此茶园收入稳定,一家三口过着小有富足的日子。 家里还花钱请几名长期的采茶工。 尤其春茶最能卖的上价,春天也是吕家夫妇最看重的时候。 惨剧就发生在今年初春,谷雨那天细雨纷纷,茶园越冬后第一次开园。 吕晶想自己亲手采摘春意,不顾母亲反对自己跑去茶园。 她看到了永生无法忘怀的一幕。 爹爹倒在泥水中,被一群恶奴围着拳打脚踢。 吕晶当时还不知发生了什么,扔了雨伞就跑过去,“你们凭什么打人!放开!放开我爹!” 然而她力量有限,根本无法救下自己的爹爹,急的哭着拼命去推那些人。 而后,她听见身后传来男人的笑声,“哟,好一出曹娥救父,好一支雨中梨花,这小模样我看了都心疼。” “不如我连你一起,都帮忙照顾了吧。” 吕晶瑟瑟转身,看见了那个日后缠绕她噩梦的男人……樊东平。 樊东平当场调戏吕晶。 吕父大怒,挣扎着爬起,要同这些恶人拼命,“放开我女儿!你这个天杀的活该下十八层地狱,祖祖辈辈不得超生!” “我就是死!也不可能同意把茶园卖给你!” 樊东平听吕父骂他,还在嬉笑。 在他看来,这不过是弱者的嚎叫罢了。 可听到吕父死也不肯把茶园卖掉时,樊东平顿时表情阴鸷。 他一把推开吕晶,淡漠道,“打死他,就在这儿,拿他的血肉当肥料。” 恶奴们再也没了顾忌,拳头如雨点般狠狠落下。 吕晶被推倒,父女俩隔着满地泥水相望。 吕父眼神涣散之际,最后对着女儿翕动嘴唇。 说到这儿,吕晶掩面哭泣,“我知道爹爹说的什么。” “他说小晶快跑!回家带上你娘!快跑!!” 可等她跑回家,县衙的人正在查封了她家放茶叶的库房,说从这出货的茶毒死了人。 这家里所有人都不许离开,还要带走一个当家人去衙门讯问。 吕母是个不问外事的妇道人家,吕晶年纪又小,两人哪里见过这等阵仗? 吕母尚不知茶园出事,还在问丈夫的下落。 吕晶看着娘亲,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说不出一句话,也不知道还能怎么办。 这时樊东平竟然堂而皇之出现,“这家男主人跑了,你们把这妇人抓了也是一样,毕竟是两口子,投毒肯定是共谋。” 吕母被县衙的人带走,三天后,衙门通知吕晶收尸。 死因是,用自己的裤腰带上吊。 吕晶葬了母亲,父亲的尸首找不到了,只能用衣冠合葬。 昨日,她取出爹娘藏的银票,准备去京城告状。 可还是被樊东平的眼线发现,这才有了顾喜喜等人看到的那一幕。 江明远一拳砸在窗框上,“真是罔顾律法,猖狂至极!” 他考科举,所怀抱负便是做官能为国为民,曾经在西北所接触也多是清正严明的官员。 此刻听见南一县衙如此做派,怎能不愤慨? 吕晶含泪道,“反正我不信娘亲是自己上吊的。” “他们杀我爹娘,此仇不报,我此生枉为人女!” 听了吕晶的经历,顾喜喜、安庆和的心情也不免沉重起来。 安庆和怒道,“这些狗东西!迟早要让他们好看!” 顾喜喜再次邀请吕晶同行,“你既然想讨公道,还有什么比尽快到京城更重要?” “况且我们都顺路,不麻烦的。” 这次吕晶没再拒绝。 这份大恩已经不足以用言语表达。 她一言不发,只是郑重对顾喜喜、江明远、安庆和三个方向行了拜谢大礼。 安庆和向后瞥了一眼,嘴角勾起,“快点去京城咯!” 晚间到了客栈,安庆和去看有什么吃的,吕晶去了茅厕。 江明远左右看了看,对顾喜喜说,“从她前后所说并无出入,加上那些恶奴的供词,吕家之事应该属实。” 顾喜喜颔首,“那咱们就能放心带着她了。” 无怪顾喜喜疑心,出门在外偶遇的陌生人,纵使是个女子,在搞清楚她身份意图之前,也该有所防备。 “不过……”江明远神情凝重,“还不能放心,甚至更麻烦了。” 第310章 危机,如影随形 江明远并非喜怒形于色之人,能让他如此凝重,必不是小麻烦。 顾喜喜刚松弛片刻的心情再次收紧,“你知道那个樊东平的靠山是谁?” 江明远颔首,“你也想到了。” 顾喜喜沉声道,“光天化日行凶、抢劫,还能县衙听他的。” “如此猖狂,必不是普通的地头蛇。” 江明远顿了顿,说,“虽然我还不能完全确定……” “不知你可听说过樊阁老此人?” 顾喜喜蹙眉回忆了一阵,想起来了。 “景兰收到的一封家信,提到了吏部尚书在六部群臣中第一个站出来与前太后一党割席,呼吁开城门迎接新皇与西北军。” “加上何家在朝廷里早有布局,广纳同盟。两者相配合,朝臣们顿时一呼百应,之后便兵不血刃的拿下来的京城。” 她抬眸看着江明远,“我记得这位吏部尚书就姓樊。” 顾喜喜穿书后一直在学习大业朝的律法、政令等,当时她只知道,吏部乃六部之首,就随口问何景兰,吏部尚书也是何家的同盟吗? 哪知何景兰提起此人很是不屑,“你说樊大人?他可不止是六部之首,还是太后一党亲选的首辅大臣。” 先帝暴毙驾崩后,樊大人从中书令一跃成为吏部尚书,本就离不开太后党扶持。 而后他身为首辅大臣,却背叛了太后和幼帝, 这种人,品行如何不言而明。 用何景兰的总结就是,“不过是个贪恋权位墙头草,贪生怕死的老贼罢了。” 所以当时顾喜喜对姓樊的吏部尚书留下了比较深的印象。 她问江明远,“你称他为阁老,莫非他如今还在内阁任职?” 江明远颔首,“他仍是吏部尚书。” “明面上,他毕竟是立下首功的臣子,与何家功劳同功。” “人情上,他又是两朝的老臣了,没有任何证据下,陛下非但不能对他如何,还有赏赐他。所以保留了他首辅大臣之名。” 顾喜喜冷笑道,“眼看前面的主子大势已去,他变节起来比谁都快。” “这种投机专营之人还能位居高位。” “也难怪乡间能出一个樊东平那样恶霸了!” 江明远见顾喜喜东西,缓和了神色,安慰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新帝根基不稳,要把前面留下的毒疮全部连根拔出,尚需时日,也需要一个能压在樊阁老等人之上的重臣。” “这便有了第一位异姓摄政王。” 顾喜喜瞳孔猛然收缩,绕来绕去,怎么总是绕不开慕南钊?! 江明远并没察觉她神色有异,感慨道,“有摄政王在,樊尚书的首辅之责便等同于架空,的确是陛下一步好棋。” “从目前看,摄政王上位以来,所作所为皆是柔中带刚,清理积弊,拨乱反正,招招都打在余党痛处,真是当为吾辈楷模啊。” 讲明御寒说起摄政王时,眼中自然流露出钦佩之色。 顾喜喜忍不住问,“子初兄从未见过摄政王本人,就如此欣赏他么?” 江明远浅笑,“这是自然,所谓闻弦歌而知雅意,摄政王所为,皆是忠君、为国、为民。” “我敬佩他,只盼着以后能早日得见真人。” 顾喜喜垂眸喝茶,心绪有些纷乱。 距离京城越近,听到有关慕南钊的事就越多。 等进入京城,她还能避开他么? 片刻,顾喜喜才向江明远道,“万一那姓樊的恶霸真是这位的亲戚,吕晶到京兆府告状,会很难吗?” 江明远思忖道,“有可能。” “毕竟吏部负责选拔官员,执掌任命、调度,难保哪里有樊家的人。” 顾喜喜喃喃自语,“这便是你说的更麻烦了。” 吕晶告状,将面临很复杂的难关。 温和一点,打回原籍案件重审。 糟糕些,苦主恐怕没走出京城就没命了。 再扩大一点,顾喜喜他们这些与吕晶同行之人都要遭遇牵连。 江明远深深望着顾喜喜,问,“你可曾后悔?” 顾喜喜与他对视,眸光平静的毫无波澜,“未曾。” “请她同行,说要护送她去京城的是我。” “只是……恐怕要连累你和安兄了。” 江明远展颜而笑,神情全无意外,似乎就在等着顾喜喜这个答案。 “那你就不用担心了。” “我既然选择科举入仕,便是决心以后要与这些人斗到底的,如今只是稍微提前罢了。” “况且,我好歹是举人之身,又在春闱的关头,他们不敢贸然对我下黑手。” “至于安兄,他善良侠义,必定也想帮助吕姑娘。比起咱们,他反而最安全,一个异国人在大业京城出事,后果可大可小,一般没人敢赌。” 顾喜喜重重吁了口气,“听你这么分析,我心里松快多了。” 这时、安庆和、吕晶回来了。 因为顾喜喜、江明远一直小声嘀咕,话音只有他们俩人能听见。 安庆和走过来,一拍江明远,狐疑地打量,“你跟喜喜说什么呢?” “看你们聊的还挺起劲,怎么我跟吕姑娘一过来就不说了?” 江明远一笑,全然看不出方才还在说要死要活的话题。 “喜喜妹子让我算一算大概还有几日到京城。” 顾喜喜淡定附和,“对,我觉得咱们还是加快速度,尽早抵达为好。” 安庆和一屁股坐下,“我刚从后院马厩回来,遇见吕姑娘,我也是这么想的。” “那狗东西就该死,让他多活一日都是便宜他了。况且……” 他左右看看,压低声音,“当地县衙那般作为,说明那狗东西必定有官府的靠山,咱这一路还是得走快点,再谨慎点。” “彼此称呼也要改一改,别指名道姓的。” 江明远、顾喜喜笑着交换了个眼色。 安庆和不悦道,“你们两个别眉来眼去的,我还在这坐着呢!” 顾喜喜冷汗,“你还真是正经不了几句话!” 江明远道,“安兄,我与喜喜妹子方才正在说,你既义气又聪明,必定真心相助吕……这位姑娘。” “方才,安兄所言便是印证了我们所想。江某佩服!” 第311章 我们只要信任她就好 江明远向安庆和拱手施礼。 安庆和骄傲起来,“你小子得益于眼光不错,才能结交了我跟喜喜这样的朋友。” 江明远问,“那我们已经是朋友了?” 安庆和瞪他,“我们何时不是朋友了?” 二人哈哈大笑,默契地端起茶杯,以茶代酒喝了一个。 再看吕晶,看看这个,瞅瞅那个,已经感动的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她猛然起身,“我敬大家!!” 吕晶仰头将茶水一饮而尽,放下茶杯时,她眼神只剩坚定,对大家报以微笑。 从今往后不再因亏欠了大家而惶恐。 既然决定了以命相搏,她还有什么可畏惧的? 至于大恩难报,她只要自己记着,余生以此身相报即可。 若再推辞,便是惺惺作态,对不起这些朋友的满腔热忱。 方才安庆和提起改称呼的事,顾喜喜想了想,对吕晶到: “你说你是烈日当空时出生,名字也与此有关。” “这一路,我们就叫你小太阳如何?” 吕晶美眸一亮,“小太阳?好听,我喜欢!” 她要像小太阳一样,温暖身边的人,不让他们再为她担心了。 江明远、安庆和也笑着点头赞同。 至于其他人的名姓倒无需藏着掖着,唯独…… 三人都看向安庆和。 吕晶说,“安兄长的是有些不同,容易惹眼。” “而且太过俊美,让人难免想多看几眼,留下深刻印象。” 安庆和听到自己跟大家不同,本还有些闷闷不乐,但听到吕晶夸他俊美,又让他高兴起来。 “我也这么觉得,小太阳你就是爱说大实话!”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天生丽质难自弃。” “不然我就戴个头巾、兜帽什么的,把头脸遮一遮,免得引人注目了。” 顾喜喜用饭碗挡着脸偷笑,这家伙还真自恋。 江明远道,“安兄,天生丽质,通常是形容女子。” 安庆和可能是被何景兰纠正习惯了,毫不在意。 “无所谓,你们明白我的意思就行!” 三日后,大业京城。 马车行进在笔直宽阔的长街上。 京城之内并未经历战乱,这里又靠近东市,沿途的街景十分繁华。 大小店铺林立,摆摊的、杂耍的吆喝声不绝于耳,时不时还能看见各地赴京的商队。 城中禁止纵马,安庆和只能放慢了速度,缓缓地前行。 这样倒也正好。 顾喜喜从进城起,就趴在车窗往外看,眼睛都快不够用了。 原来这就是大业的都城,这就是古代的繁华! 看到一个胡人商队经过,顾喜喜对前面笑道,“有骆驼!” “安庆和你快打声招呼,万一是你老家来的骆驼,说不定认识呢!” 安庆和回过头,“你怎么不让我跟人打招呼?” “偏让我跟骆驼打招呼,莫不是在你心里将我与它划等号了?” 顾喜喜视线飘向窗外,顾左右而言他,“好大一间茶行,不愧是京城。” 吕晶凑在顾喜喜身后一起看稀奇,“原来这就是骆驼啊,好大啊!” “茶行?哪里哪里?也不知有没有我家的茶叶……” 自从跟顾喜喜同行以来,吕晶见识到了自己有生以来从没见过的许多事物。 她第一真切感受到,世界不是家里的茶园,不是安宁村。 只可惜,如今的她还不配用心去体会这一切。 京城内最豪华的销金所在,大都集中在东市。 茶楼、酒楼众多,顾喜喜要探访的就包括这类地方。 众人都是第一次进京,安庆和出远门的经验最多,顾喜喜次之。 于是由二人决定先不进东市,在外面找间相对实惠的客栈入住。 安庆和赶着马车边走边找,最后拐出主街,进了一条相对僻静的辅路。 这里有家客栈,门脸挺大,一面高高的吊旗路过就能看见。 安庆和、江明远先进店看了看。 大堂宽敞,桌椅柜台干净整齐,共三层楼带后院,有灶房可供餐食热水。 不时有住客进出,与掌柜伙计打招呼。 是间正常的客栈。 安庆和看了眼墙上的水牌,就决定是这儿了。 他还是让掌柜开两间客房,另外准备热水、简单的吃食。 时间已经过了正午,等安庆和、江明远安顿好一切走出来,就看见顾喜喜在马车旁边踱步。 安庆和看了眼车内是空的,随口问,“小太阳呢?” 顾喜喜道,“哦,她说你们怎么还没出来,进去看看。” 江明远说,“可我们一直在大堂,并未看见她。” 顾喜喜、安庆和对视,不约而同一怔。 安庆和惊道,“小太阳该不会不告而别了吧?” 顾喜喜说,“她先下的车,抱着包袱,我没想到她要走,以为只是要先去安顿,所以我也没看着她……” 她与吕晶这几天同寝同食同坐车,形影不离。 习惯了吕晶在身边,以至于一时忘记了只同行到京城的约定。 安庆和急道,“我去找她。” “别去了。”顾喜喜平静地看向安庆和。 安庆和一旦认准哪个朋友,就会掏心掏肺的对待。 他不解道,“可她说这辈子最远只去过南一县城,京城这么大,人这么多,她一个人别被骗去卖了。” 江明远道,“听喜喜的吧,小太阳有她选择的权力。” “她始终怕连累咱们,就算你现在去找到她,她也不会跟你回来,同咱们继续住在一起。” 安庆和愣住,片刻,喃喃道,“那咱们就这样放着不管了?” 顾喜喜与江明远对视一眼,说,“谁说不管了。” “她去京兆府击鼓鸣冤,必定在坊间引起波澜,到时候咱们自然能找到她。” 再看江明远,虽未开口,神情却是同样的意思。 安庆和眼睛又有了光,“我就知道!” “可她现在的安全没问题吧?” 顾喜喜道,“一个弱女子赌上全部身家性命,不惜远赴京城,独自面对一切未知。从决定的那一刻起,她就不再柔弱。” “况且,她若是一味的蠢钝之人,失去父母庇护,早就折在樊家恶奴手里了,哪里有机会跑出来遇到咱们。” 安庆和大受震撼,“你是说她……” 顾喜喜很冷静,“京城地大人多,她离开咱们,目标反而更小些。我相信她,定有能力自保。。” “你我,还有子初兄也有各自要做的事。” “该干什么干什么,且等着她……自己闹出一番动静来。” 第312章 东市 每个人都有只能靠自己独立行走的时候。 莫名穿书,开局稀烂的顾喜喜如此。 中毒假死,远赴西北的慕南钊如此。 少小离家做生意的安庆和如此。 多年寒窗苦读的江明远如此。 进京状告恶人,为全家雪冤的吕晶,自然也有她的觉悟。 不止是怕连累朋友。 一开始她就没想着依靠任何人,所以才会刚到京城便不告而别。 顾喜喜也是懂了吕晶的心思,才尊重她的选择。 进店吃饭时,安庆和已经完全想通了。 “喜喜说的对,咱们应该相信吕晶。” “她不惜独自来京城告状,说明她早就想好了要怎么做。” 顾喜喜微微一笑,“我方才想着,今日先逛逛东市,等明日搬去京兆府附近的客栈,这样方便听消息。” 安庆和高兴道,“喜喜,我就知道听你的准没错!” 虽然吕晶有些聪慧和本事,但顾喜喜也从没想过要抛下她彻底不管。 毕竟,樊东平姓樊。 万一他真是樊阁老的什么亲戚,吕晶要面对的对手就太强了,她一个人肯定应付不来。 顾喜喜转向江明远,“我们稍后去东市逛看,子初兄作何安排?” 江明远道,“春闱在即,我就不同你们一道了,留在屋里看书静心。” 顾喜喜颔首,“春闱是大事,子初兄且安心备考。” “有什么想吃的,或者需要代买之物,尽管告诉我们。” 安庆和也道,“对,千万别客气。” 江明远含笑想了想,说,“听说京城有不少胡人做的吃食,炙羊肉,羊肉毕罗都很不错。” “还有江南厨子煮的芝麻浮元子,水磨的江米,柔软弹牙,芝麻馅儿混了上好的猪板油,滚热香甜流淌入口,汤水里洒了糖桂花,一口如临江南之秋。” 安庆和忍不住嫌弃,“不就是嘴馋炙羊肉、羊肉毕罗,还有芝麻浮元子加糖桂花么。” “你们读书人是不是说话都这样一套一套的,就不能简单点儿?!” 江明远愕然。 顾喜喜低头笑出了声。 江明远错愕过后,也露出无奈的笑,“安兄所言不无道理。” “以后我尽量配合安兄,言简意赅。” 安庆和大喇喇摆手,“罢了罢了,你就做你自己吧。” “谁让你装了满肚子诗书,不让你多说几个字,岂不浪费了。” 顾喜喜、江明远都笑了。 饭后小憩片刻,顾喜喜、安庆和跟江明远打了声招呼便出门了。 东市果然十分繁华,不止汇聚了全国的特色商品,还能看见新罗、西域各国、南疆等异国商贾。 一个新罗商人推销高丽参,围了一圈人,有普通散客,也有药商。 顾喜喜好奇地跟着看了看,转身走开。 安庆和问,“这是新罗国独有的药材吧,反正有马车,你不买点给姜老?” 顾喜喜道,“他的高丽参品相一般,况且也未必如他所说,是新罗独有。” 一直往东北方向走,就能找到同样的东西,同等品质的价钱可能更便宜。 继续走,有南疆的活蝎子,江南的绣花扇子锦囊,女子戴的绢花耳饰、大碗茶摊子、各色本地或异地小吃、杂耍表演…… 不过沿街摆摊的多是些普通百姓能消费起的。 真正精致且贵价的,还得走进长街两边的铺面。 顾喜喜驻足在一家店铺前,抬头望着匾额。 安庆和乐颠颠跑来,举着两朵绒花,一朵是粉色并蒂荷花带碧绿叶子的,另一朵是浅紫色折枝兰花造型,都做的栩栩如生。 “喜喜,刚才你不是挺喜欢这两支花吗,我买来给你戴!” 顾喜喜望去,歉然而笑,“可我刚才拿起来,不是想自己戴。” 安庆和愣住。 顾喜喜说,“在我田庄做事的吴娘子,你知道的,她有两个女儿。” “我就想这次出远门带个什么小礼物给他们。” “小女孩儿爱娇,方才就看……或许这绒花挺合适。” 安庆和“秉承着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点头道,“我也觉得合适。” “虽然我还没见过那俩小姑娘。” “你这么喜欢她们,肯定可爱的紧。” 顾喜喜接过绒花,“多谢,等会儿我把买花的钱给你,再会摊子上请老板帮忙包起来。” 安庆和还能说啥?只剩傻笑点头的份了。 顾喜喜迈步向前,“走吧,进去看看。” 安庆和乖乖跟上,视线落在顾喜喜发际、耳垂、脖颈,她也算攒了些家底的,为何什么首饰都不带? 是不喜欢吗? 这家茶叶铺子面积不小,又开在东市主街上,可见生意是极好的。 顾喜喜走进大堂,却不见人头攒动,反而很是安静清雅。 大堂一半的面积都用来摆放茶柜,有点像药铺的药柜,每个小抽屉都贴了标签,写明茶叶种类、产地、年份和时节。 顾喜喜漫步其中,挨个儿看去。 不愧是东市的大茶行,品种遍布全国。 更有雨前龙井、卯山仙毫、兰贵人这样的极品。 只可惜茶柜关闭着,看不见茶叶的形貌。 快走到中央时,发现里面还有条楼梯。 这时,一名店伙计走过来,他对安庆和的容貌并不好奇,甚至没多看一眼。 “不知二位贵客想看些什么茶?” “可说出所需的品类,或者口味偏好,由小的推荐几种备选。” 顾喜喜视线定格在一个抽屉上,并没有立刻回答。 伙计笑着不紧不慢道,“从那边上楼,二楼是敝店的品茶室,座位以竹帘分隔,还算安静,每日有茶博士为客人烹茶。” “贵客若拿不定主意最终选哪一种,可移步二楼,品尝后再做决定。” 他说话时,一直观察顾喜喜的反应。 虽然这名女子不施脂粉,也没戴值钱的钗环首饰,但她与这个胡人青年之间,应该都是她说了算。 伙计继续说,“若贵客还多歇歇,品茶另外用些茶点,敝店三楼另有雅间。” 顾喜喜抬眸,“我想试试黑茶,你们这有茯茶么?” 伙计微怔。 京城周边有茶园,制成多为绿茶,所以坊间更流行喝散茶。 能一进门就提出喝黑茶饼,还是茯茶这种小众且精品货,绝不是普通茶客。 第313章 摄政王的马车 店伙计毕竟见的多了,很快便收敛起诧异之色。 “贵客果然是行家,小的这就寻三种不同价位的茯茶,请茶博士亲自烹煮,二位觉得这样安排如何?” 安庆和点头,“可以可以,那你给我们在二楼找个座位。” 顾喜喜却抬手示意安庆和别急,对伙计笑道,“煮茶比泡茶要多花些功夫,我们还要试三种,不好在二楼霸着茶博士。” “不然还是三楼雅间吧,另外,再拿些当年中等的碧螺春,让我们试试。” 安庆和惊讶地看顾喜喜。 他们只是来探虚实、长见识的,喝了茶也没打算买别人的茯茶。 怎么喜喜不但要开雅间,还要喝别的茶? 三楼雅间自然有最低消费,就算客人只是喝茶吃点心,茶铺也有不小的赚头。 店伙计做成了一单买卖,却依然不卑不亢,微笑着礼貌相让,“我带二位进雅间歇息,再另外安排。” 雅间果然布置的极其清雅。 这里本来是个茶铺一些老主顾提供的地方,桌椅、摆设都是极好的。 墙上挂着字画,皆与茶有关,碧纱窗边有水晶洞,下方莲青色细瓷大缸里养着几尾锦鲤。另外还有各色绿植花卉。 客座对面,水晶珠帘后有长条茶桌,工具一应俱全,是茶博士烹茶的地方。 店伙计道一声稍等,先行退出去。 安庆和扭头看房门关上,人影远去,这才问出了心中困惑。 桌上摆着招待的炒香榧子。 顾喜喜拿起一颗剥着,说,“来都来了,总得体验一下这里的最贵的雅间。” “反正在这里用过茶点,今日就不用吃晚饭了,不算浪费。” 安庆和恍然大悟,“对!这就叫知己知彼。” “方才上来时,二楼的茶室我也多看了几眼。” “客人还真不少,不过每个茶座相隔远一些,用竹帘分隔开,单凭这点就与普通的街边茶楼拉开了距离。” “更别说咱们坐的这间雅室。” “一个茶博士单独烹茶,加上这环境,这些贵价的陈设,也难怪最便宜的一套茶点也要十二两银子了。” “咱们吃的是茶点吗,吃的是这里的一切!” 顾喜喜笑,“我就知道,只要带着你,不白来。” 进东市之前,他们看过沿途的茶楼,价钱不等。 普通一些的铺面,一两银子能喝一壶中档的茶了。 不多时,茶点先送上来。 水晶春笋三丁小蒸饺、鸡汤香干,酥皮红豆卷、蜜汁茶味豆腐,总共四色,两甜味,两咸味,都是不显盘堆的。 等上菜的人下去,安庆和道,“这巴掌大的盘子,还只摆中间一点点。” “别说卖十二两银子,就是跟西北一个售价,单看这份量,就能让客人掀桌子了。” 西北民风粗犷,表现在饮食上也一样,多是大盘大碗,甚至还有用盆装的。 顾喜喜看见这些茶点,也有些无奈。 “毕竟不是专门吃饭的地方,酒楼里面应该不至于如此。” 安庆和点头赞同,“咱们住那家客栈就还可以,虽然还是略贵了点,但京城米贵的说法我也有所听闻,稍微多花几个钱,能吃饱也行。” 好在这些精致茶点的味道不错。 茶博士带来了三种茯茶,两种碧螺春。 碧螺春滋味相对清淡,先从它喝起。 然后是茯茶,从最低价位到中价位,最后喝到最高价位。 顾喜喜、安庆和对视一眼,心中都已初步有了数。 安庆和起身对茶博士拱手施礼,茶博士亦站起来还礼。 茶道乃雅事,一举一动自然都围绕风雅二字, 安庆和说,“我们再喝两杯就走,辛苦您,可以先去休息了。” 茶博士再行一礼,收拾茶桌时,顾喜喜抬手一指:“这种碧螺春给我称二两吧,等会儿下楼结账。” 茶博士笑着应了,将客座桌上的分茶壶蓄满,才退出去。 安庆和又不解了,悄声道,“咱们自己带着茶叶呢,怎么又要买?” “就算你想喝,咱们也可以去别家小茶行买,没必要非在这儿。” 安庆和所言并没有错。 东市什么地方?地价就比别的地方贵太多,向朝廷缴纳的税金也要多一些。 更别说这家茶铺在主街最显眼的地方,铺面又大。 比其他地方小茶铺的成本可要高太多了。 顾喜喜却笑道,“无妨,头一次来东市,我想给子初兄带点礼物。” “他正在温书备考的关键时候,绿茶可清心、提神,正好合用。” 安庆和尽管有些吃味,但也知道对大业朝的读书人而言,春闱是顶顶要紧的大事。 于是哼哼道,“行吧,看在他要考科举的份上。” “不过你已经给他破费买茶叶了,等会帮他买吃食,回去可得收钱才行!” 顾喜喜失笑,“行行行,谢谢你啊,这么帮我心疼钱。” 到楼下柜台,顾喜喜一并付了账。 之前那位伙计双手奉上打包好的碧螺春,竟不是寻常的油纸包,而是一个竹根雕的茶叶罐。 罐子外形保留了竹根形状,打磨精致,自有种古朴雅趣。 正面又有风拂海棠的浮雕,正合春日之景。 顾喜喜接过,随口夸赞,“好个雅意的茶叶罐,多谢。” 掌故站在柜台里笑,“贵客满意就好,欢迎随时来顺意茶铺。” 走出茶铺,安庆和回头看了眼牌匾上的顺意二字,疑惑道,“我怎么看那掌柜的样子,像是笃定咱们还会再去。” 顾喜喜并没在意,“生意人嘛。” 她顿了顿,唇角勾起一抹笑,“不过我倒是有心同他做生意了。” 安庆和转向顾喜喜,兴奋道,“你也发现了吧,咱们带来的货,虽然还比不上他家最上等的,但与中等相比,却已绰绰有余。” 顾喜喜颔首,望着前方天际,眸光幽远,“将来颇有可为啊。” “不过只看一家可不行,再多看看。” 安庆和斗志昂扬,“还有不同档次的茶馆茶楼也要去,了解一下京城人的口味。” 两人买了江明远想吃的东西,刚走出东市不远,就看到一辆宽大的马车驶来。 明明没有仪仗开道,路人却自觉地纷纷退避。 顾喜喜见状,忙拽着安庆和也往路边躲。 找个位置刚站稳,听见旁边两名书生难耐激动地议论: “这是摄政王的车架吧?” 第314章 再相逢 马车通体漆黑,不见一丝错金、雕刻装饰,四角也无铃铛挂件等物。 四面蓝色帘幕垂落,晃动间如水波流淌,完全看不见里面的情形。 安庆和跟周围百姓一起看热闹,“不愧是传说中的人物,光这个马车看着就很有压迫感了,真好奇本人是什么样子。” 他说完,奇怪身边怎么没反应,遂扭头看去,“喜喜?喜喜!你看什么呢?” 只见顾喜喜背对着站,仰头不知在看什么。 被安庆和问起,她装作很认真又很忙的样子,“我刚才看见一只很漂亮的鹦鹉飞过去,毛色如彩虹般漂亮,也不知是从谁家逃出来的。” 安庆和不疑有他,也跟着顾喜喜一起看,“有吗?” 听着马蹄声渐行渐远,顾喜喜重新转回去,面不改色在袖中攥了攥还在发抖的手。“已经飞远,看不见了。” “走吧,再不回客栈羊肉就要冷掉了。” 安庆和快步跟上,瞅着顾喜喜笑道,“你刚才看到了吗?” 顾喜喜:“看到什么。” “摄政王的车呀!”安庆和蹦跳蹦跳,如同一只快乐小狗,“京城这么大,咱们刚来第一天,就路遇摄政王!你觉得,这意味着什么!” 顾喜喜不作扫兴的人,问,“意味着什么?” 安庆和一拍巴掌,“当然意味着咱们很幸运,是个好彩头,好的开始!” 他自顾自地兴奋,“摄政王如今一步登天,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放眼天下,还有谁比他的气运更强?” “我有预感,咱们京城此行一定会顺风顺水,心想事成!” 顾喜喜捧场地鼓掌,“借你吉言!要有信心!” 安庆和握拳,“对!要有信心!” 回到客栈已经是掌灯时分。 安庆和与江明远同住,本来让顾喜喜到他们那屋一块吃东西。 顾喜喜却笑着婉拒了,“喝了那些茶,又吃了点心,我还不饿。” “而且跑这一天真有点累,我想先回去睡了。” 安庆和立刻关切道,“你没事吧?” “连日长途跋涉的,别是累坏了身子,我还是去给你请个郎中!” 他说着就要走,顾喜喜赶忙拦下,“请什么郎中!别忘了我师父是谁?” 见安庆和停下,顾喜喜才缓声道,“好了,明天还要继续出去跑。” “你回去也要早点睡,吃过东西就尽量别出声,莫要打扰了子初兄温书。” 仿佛一只小狗勾被主人摸头顺毛。 安庆和乖巧点点头,“好吧,你放心,春闱之前我都不会吵着江子初。” 顾喜喜最后将茶叶递给他,“帮我把这个交给子初兄。” 说罢,她推门回自己的客房了。 安庆和望着房门关闭,脸上的笑还没收起,转身撞进对面的客房,“子初老弟!吃饭了吃饭了!” “我跟你说,这炙羊肉还是现炙现吃的好,哎,等你高中,我请客吃正宗的烤全羊,为你庆贺!” …… 顾喜喜洗漱后就熄了灯,静静地躺在黑暗中。 她睁着眼毫无睡意,脑海中浮现出在东市外匆匆一瞥的那辆马车。 那一刻,她与他近在咫尺。 在头脑有所反应之前,身体已经抢先一步做出了反应。 明明之前已经不再畏惧他,怎么突然又这样? 怕见到他吗? 想想也是。 若是在别处任何地方重逢,她都不会如此的声音心神不宁。 原剧情中,女主欢欢喜喜被慕南钊派的人接来京城。 也就是在这儿,她历经数年囚困折磨,生不如死,满心的希冀一点点化为绝望,直至咽下最后一口气。 因缘际会,穿书后的顾喜喜又在慕南钊登上摄政王之位后,来到了京城。 虽然方式并不相同,他们二人的关系也与原剧情不同。 可同样身为顾喜喜的心理阴影却还在。 顾喜喜丧气地双手捂住了脸。 出发之前,她是打算悄悄的来,悄悄的走,尽量不与慕南钊碰面。 奈何计划赶不上变化。 如果天理难昭,吕晶冤屈不得解,她的处境势必会更加危险。 若真走到了这一步,又该找谁求助呢? 与吕晶同行的几日,顾喜喜早已想过这些问题。 最亲近又最合适的人选,自然是何景兰。 何家是京城老牌世家,名门望族,何景辉又是朝中新贵,官居三品,风头正盛。 请何家帮忙,至少保得吕晶性命,应该不成问题。 可是…… 何景辉知道此事,不就相当于慕南钊知道吗? 难道要直接去求慕南钊?顾喜喜重重叹气。 过了许久,她再睁开眼时,眸光已然回复成一片沉静。 真到了危急关头,人命关天,她去求慕南钊又有何妨? 数日的举棋不定在这一刻有了结果。 顾喜喜安然睡去。 摄政王府,书房。 暗卫悄然退去,慕南钊望着灯台中燃烧的密信。 灯火的暖色衬托他眸光越发清冷,蕴含杀气。 “樊阁老么……” 次日,顾喜喜一觉睡到日上三竿,起床时感觉身体积攒多日的疲惫都消了。 她神清气爽,心情颇佳地决定下楼饱餐一顿。 简单梳洗一番,刚拉开房门,就看见何景兰举着一只手站在外面,面露错愕。 “我才要敲门……” 顾喜喜笑道,“真巧了,走,跟我下去吃早饭。” 她说着步履请快地出门,边说,“你怎么知道我住这儿?” 何景兰眼神闪了闪,说,“我在大堂遇见安庆和、江明远,他俩吃过饭已经在喝茶了,你怎么起这么晚?” 顾喜喜说,“有点累,不过现在好了。” 走到楼梯口时四下无人,她直视何景兰,“你只说了怎么找到我房间,还没说你是如何知晓我住在这家客栈的?” “有什么不好说的理由么?” 何景兰叹了口气,“我不是要瞒着你,只是看你兴致勃勃要去吃饭,想等你吃完了再说,免得影响食欲。” 顾喜喜揶揄,“那现在可以说了?” 何景兰神情变的严肃起来,“有人在暗中查访一行从凤城附近赴京之人,马车,还有几个人的特征,与你们三人极为相似,却多了个姑娘。该不会就是你们吧?” 第315章 摄政王够狠也够损 顾喜喜面对何景兰站着,默了默,不知为何有些心虚。 “……嗯。” “听你的描述,应该……是我们无疑了。” 何景兰了然道,“那你也知道是谁在找你们?” 顾喜喜很难得跟人说话时眼神飘忽,“大概也许我猜……樊阁老吧。” 何景兰倒仰窒息,“我就知道!” “你顾喜喜做任何事,怎么可能是糊里糊涂的!” 何景兰深呼吸,迅速整理好情绪,抓着顾喜喜的手下楼。 “走,去我车上说!” 两个姑娘手牵手飞快地穿过客栈大堂。 安庆和、江明远愕然抬起头,还没来得及询问,何景兰只目不斜视甩下一句“人我带走了,你们自便”,就拉着顾喜喜走出了客栈。 马车缓缓在街上行驶。 何景兰盯着顾喜喜,“说吧,跟你们同行的那个姑娘是怎么回事?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你又在外面乱捡人了?” 顾喜喜这次的麻烦惹的有点大,自知理亏,只好小声嘟囔:“什么又乱捡人,我何时捡过。” 何景兰道,“慕祁修不就是你捡的吗,就在咱们村,村口那大槐树下面!” 顾喜喜挺直腰杆重申,“那是一文钱被迫买的,不是捡!” 何景兰摆手,“得得得,一文钱!那跟捡的有啥区别?” 顾喜喜沉默了。 何景兰再次看向她,恨铁不成钢,“你说你,每次捡人闹出的动静都是山摇地动的,你怎么就不长长记性?” “姓樊那死老头看着慈眉善目,实则最是心狠手辣,爱暗地里捅刀子,他手里的人命只怕不少。” “要不是我哥一直盯着樊家,觉得有古怪,先一步找到你们的踪迹,我此刻想起来心头还突突乱跳!” 顾喜喜抬头讪笑,“知道你是担心我的安危,着急了,着急了。” 她复而正色道,“你哥是否还不查清楚,为何樊老头会盯上我们?” 何景兰思考起来就忘了生气,颔首道,“的确。” “你一个西北来的种田姑娘,既不可能碍了他的事,也没机会得罪他。” “安庆和一个胡人商贾,更不可能。” “至于江明远,樊老头倒是有可能拉拢他,图以后纳为己用。” 顾喜喜笑,“你还真说对了,我就是得罪他了。” 何景兰一怔,不悦道,“你们三个暂时都没可能,那只能是因为你捡的那姑娘?” “都快被死老头盯上了,亏你还笑得出来!” 顾喜喜缓声道,“你若听我说过缘由,你只会跟我一样。” 何景兰摆出洗耳恭听的架势,听顾喜喜尽数道来。 一盏茶的功夫过去。 砰! 何景兰一拍桌子,勃然大怒,“混账!狗贼!” “狗官跟恶霸沆瀣一气,合该千刀万剐!!” 这下,轮到顾喜喜劝何景兰冷静了。 何景兰道,“一个姑娘家竟然遇到这样的事,敢远赴京城为爹娘雪冤,她拿出了多大的勇气!” 她转向顾喜喜,“她现在人呢?” 顾喜喜说,“吕晶到京城后就离开了。” “樊老头的人没能在入城第一日堵到我们,现在恐怕也没那么容易找了。” 何景兰颔首,“毕竟樊家的指令是,一行年轻人,两男两女,一辆马车,其中有一名胡人,一名书生,两名容貌姣好的姑娘。” “他们没有画像,只有以上口述的特征。” “所以吕姑娘与你们分开居住,的确彼此都更安全些。” 京城各路人口多的堪比黄河沙数。 就算顾喜喜与安庆和、江明远一同抛头露面,也没人能确定他们就是樊阁老要找的人。 何景兰思忖道,“照你所说,那恶霸只是南一县一介白丁,并无功名在身,那他父母呢?家里都有什么人,吕姑娘可说过?” 顾喜喜回忆着说,“吕晶说他家仆婢成群,全不像普通乡绅富户。” “另外,他年纪不过二十有二,明明上有父母高堂,却能事事自己说了算。” “就连他与父母外出时也从不共乘轿辇,还有很多人看见过他对自己的父母呼呼喝喝,而老两口却只低着头,任凭他不敬不孝。” “吕晶说,他们那的人私底下都说,樊家老两口是把儿子养成了爷。” 说到这,两人不约而同看向对方。 何景兰问,“你也发现不对了?” 顾喜喜点头。 何景兰说,“能让姓樊的死老头亲自派人解决麻烦,或许樊东平还真不是个普通的樊家远亲。” “嗯,值得深挖!”她点着头,露出个势在必得的笑,“我觉得这消息有人一定最感兴趣!” “咱们现在就去告诉他。” 顾喜喜一惊,站起来弯着腰,“我不去!要去你自己去!我要下车!” 何景兰侧目,“想什么呢,不是去摄政王府。” “慕祁修这时候都在处理公务,如非公事,就连我哥也别想找到他。” 顾喜喜脱力的坐回去。 何景兰玩味,“我怎么觉得,你好像有点点失望?” 顾喜喜矢口否认,“我才没有。” “我可是打定主意抱你们何家的大腿。不过……” 她认真地望着何景兰,“你也说了樊家并非善类,如此会不会让你哥难做?” 何景兰也认真起来,“不会,可能事关机密,我也只知道,樊家的好日子本来就不长了。” “另外还有慕祁修,我知道!我知道你不想听见他,也不关心他怎样。” 顾喜喜冷汗,她也太故意了吧! 何景兰狡黠一笑,“就是我顺嘴跟你闲话,摄政王与樊阁老不和,朝中人尽皆知,起初樊家还想示好缓和关系,想着摄政王孤身寂寞,送了十二名极美艳的歌舞伎,外加两名漂亮的庶女。” “结果你猜怎么样?” 顾喜喜不假思索,“还能怎么样,你信中写过,一律给闭门羹呗。” 何景兰笑着摇了摇手指头,“不不不,他的确没让这些人进府,但也没让人走。” “王府的侍卫将这些人连夜带去了平康坊最大的青楼。” 顾喜喜瞠目,“青楼?” 何景兰绘声绘色道,“夜里那个时辰的平康坊,正是最热闹的时候,各路达官显贵进出往来。” “侍卫们在青楼门外大声宣告这些女子的来历,并且说了,如果樊家再不过来把人领走,等天亮就只能把她们一文钱全卖进青楼了。” 第316章 不怪你,是他心黑 顾喜喜扶额,心道,造孽啊!一文钱对他心理创伤就这么深吗? 至于这么久了还念念不忘吗?! 但听何景兰继续说,“不光如此,等天亮卖了人,所得一文钱会即刻送还樊家,毕竟是他们卖女儿应得的。” 顾喜喜忍无可忍,“他还真是怎么损怎么干啊!” 何景兰笑道,“可不是么,从我认识他时,他就是这样了。深谙气死人不偿命之道。” “不过我和我哥都觉得,他从西北回来后,这本事又更上一层楼了。” 顾喜喜默默看向何景兰,眼神复杂而幽怨。 何景兰会意,一本正经道,“这当然跟你没关系,他可能天生就是黑心儿的,如今只是进化的更不正常了而已。” “过去是不吐脏字,平淡优雅就能给人气吐血。” “现在呢,除了把人气吐血,还要敲锣打鼓把别人全家的脸放地上踩,公开的踩。我哥说,这市井流氓的做派倒是被他去芜存菁,融会贯通了。” 顾喜喜沉默了一会儿,艰难开口,“虽然你这么说了……” 可我并没有受到多少安慰啊。 反而更忍不住反思,是不是自己哪个行为把慕南钊弄成了这样? 顾喜喜重重叹了口气,“不过,他应该没打算真把那些姑娘卖了吧。” 她顿了顿,“若只为泄愤,可以有很多种羞辱樊家的处理办法,他却偏要挑人最多的时候在平康坊嚷嚷,把事情尽量闹大。” “还要让侍卫在青楼门口等一晚上,天亮在处置,俨然最后通牒。” 何景兰笑了,意味深长地觑着顾喜喜说,“没想到啊没想到,你还挺了解他的嘛。” “当时就有人说他黑心,不收就不收呗,那些姑娘做错什么了?” “尤其樊家两位庶小姐,再不受家主重视,也是官家出身的清白女子,怎能把她们卖到那种地方去?” “为这事,第二天早朝就有言官狠狠弹劾了摄政王。” 顾喜喜问,“那些女子被樊家领回去了么?” “自然是领了。”何景兰拿起桌上的杏色海棠冻石自斟壶,倒了两小杯茶。 茉莉花的香味混着茶香,丝丝缕缕飘散在车厢中。 她将一只半透明的冻石小杯递给顾喜喜,接着说,“好歹都姓樊,樊家不可能眼睁睁让庶女沦为娼妓。” “莫说当晚在平康坊有众多同僚看着,樊家不去接人,不但要沦为满京城的笑柄,还会落下个不顾骨肉亲情的恶名。” “另外,樊家这两个姑娘若真踏进了青楼的门,别说她们两个下场如何,就是家中其他姐妹的名声也都要跟着坏了。” “樊家以后还想借女儿们得嫁高门,或攀附或拉拢,怕是再无可能。” 顾喜喜抿了口茶水,满口清苦的花茶香,让她心境舒畅了许多。 “可经此一事,樊家依旧是颜面扫地,他们或许恨毒了某人吧?” 向摄政王示好不成,反而衍生了一出闹剧,让樊家成了满京城的笑话。 而樊家还不得不低头,众目睽睽下,灰溜溜把女儿和歌舞伎接回去。 这等窝囊气,放一般人都受不了吧。 更何况樊阁老? 何景兰吁了口气,说,“满朝文武都清楚,摄政王这么做,等同于跟樊家正式宣战。从那天之后,大家自然各有盘算。” “而这幕后真正授意之人,我不说,你心里应该也猜到了。” 顾喜喜了然。 皇帝有心拔掉前任留下的余毒,却因樊家有功,怕天下人说皇帝苛待功臣,兔死狗烹。 所以他需要有人在朝中制衡樊阁老。 但这个人绝不能与樊家相处的一团和气。 故而摄政王公开与樊阁老撕破脸,自是皇帝所乐见的。 不然以帝王的疑心,只怕连摄政王自己迟早都得被列为怀疑对象。 何景兰放下茶杯,转向顾喜喜,正色道,“他们本来就注定是政敌,我哥自然也是慕南钊这边的。” “所以我想跟你说的是,吕晶的事你尽管放宽心。” “无论你有没有遇到吕晶,或者今日有没有跟我提及,都不会改变什么,更不用担心此事会给何家及摄政王府添麻烦。” 顾喜喜自是明白何景兰一番好意开解,报以微笑说,“我明白。” “想来令兄一直派人盯着樊家,不然你怎会这么快找到我。” 何景兰道,“正是如此,就算你们不来京城,他们迟早也得对付樊老头。” 她继而笑道,“这吕晶姑娘或许是个契机,能把樊家往死路上再推一步也说不定。” 顾喜喜问,“你方才说不去王府,是想先把这些告诉你哥么?” 何景兰却摇头“不急,我哥傍晚才回家,还有大半日功夫,咱们先办自己的事。” 话说到这个份上,两闺蜜之间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顾喜喜心累的瘫倒,“何景兰!你到现在只给我一口茶喝,还要拽着我去看铺子,驴拉磨好歹也给几口草料呢!” 何景兰赶忙拉开茶桌下方的暗格,从里面拿出糕饼、蜜饯,边赔笑说,“对不住,忘了你还饿着呢。” “这不是刚聊完正事儿么,你先吃点垫垫饥,等下了车想吃什么都有。” 之前为了方便两人说话,马车一直在故意绕路。 车夫得到何景兰命令,才重新掉头驶向东市。 顾喜喜下车打量四周,有些难以置信,“你要在这儿开糖水铺子?!” 面前这家铺子就在东市之内,主街之上。 虽然不是中间黄金地段,但这里的地价已经够高了。 何景兰背着手,笑的志得意满,“是不是很不错呀?” 顾喜喜点头,“是太好了。” 这铺子过去是做绸缎生意的,不过已经停了,店里彻底清空。 何景兰自行掏出钥匙开门。 她今日出门特意不带婢女,就是想跟之前在西北一样,只与顾喜喜结伴。 铺子分上下两层。 一层宽敞,没有分隔,窗户很大,光线明亮,的确适合做糖水铺。 两人上下看了一圈,何景兰问顾喜喜的意见。 顾喜喜道,“挑不出毛病。” “可就是太好了,万一做不起来,岂不是害你亏大了?” 第317章 瞧瞧,她看到了什么 何景兰歪着身子看顾喜喜。 “那你就亏一个给我看看呗。” “反正我把自己的嫁妆都捞到手了,要是不幸亏完了,正好,我还不想成婚呢。” 顾喜喜不由失笑,“你不想成婚?” “金吾卫里面,咱们那位姓孟的故友,他又算什么?” 何景兰揣着明白装糊涂,“故友就是故友,还能算什么。” 顾喜喜无奈的笑着摇头,“我怎么觉得你是给我下套呢?” “你越是说赔光了不要紧,我就不得不越发上心。” 何景兰终于撑不住大笑,说,“咱俩能不能都别装了?” “我知道你有把握,而我也做足了后盾。这铺子是我的,所以就算亏了也亏不到哪儿去。咱俩可尽管放开手脚大干一场。” “况且早就说好了你当二东家,别想在这时候给我装相!” 顾喜喜笑道,“行吧,看在你赚钱心切的份上,回客栈我就把方子都给你。三十六张,其中还有些春夏时令的,足够你开店之初用。” 何景兰又惊又喜,“方子你都写好了?” “就这你还说怕这个怕那个的,明明已经准备好了嘛。” 顾喜喜笑而不语。 早在何景兰返回京城时,顾喜喜就开始写糖水方子了。 除了她已经做成功的一些种类,还增加了珍珠奶茶、鲜花奶茶、茯茶奶茶等种类,枸橼红茶和酸梅汤也调整配方做了升级。 每个方子,顾喜喜都经过亲手制作,由她喝过那么多饮料的经验确定味道。 最终定下的三十六种糖水,都是她喝过的各家奶茶店、瓶装饮料中经久不衰、且广受好评的口味。 只可惜某某快乐水无法复原,不然一经推出不得炸翻京城? 不过信心归信心,顾喜喜可不会这么早托大。 她毕竟没有经商经验,只是以消费者的角度看,一家店受欢迎与否成因复杂。 店面的外观、内部装修是否吸引人? 格调如何?定位吸引怎样的消费群体? 怎么定价?如何宣传? 桩桩件件都是学问。 顾喜喜推荐何景兰最好请一个有做茶楼经验的掌柜。 何景兰爽快道,“不就是挖人嘛,这个容易。反正还要招伙计,一并安排。” “还有内外装修,咱俩合计合计,今晚我画出图纸,明日就让人丈量开工。” 顾喜喜叹气,“你这么着急吗?” 何景兰笑,“来都来了,多做一点是一点。” “我还想赶在你回家之前,让你亲手给咱们糖水铺子开张剪彩呢。” 两人在铺子里呆了一下午。 期间车夫老李送来从附近酒楼打包的食盒。 顾喜喜、何景兰吃了饭又继续忙碌,最终初步定下了铺子各处的基础装修方案。 剩下的内部陈设、摆件、装饰,可以慢慢想着再细化。 回去的马车上,顾喜喜还在思索。 “所谓众口难调,是否能让本地人买账,我可没有完全的把握。” “最好能在开店之前,多找人试味。” “嗯……”何景兰拧眉想了会儿,豁然开朗。 “我有办法。” 她先卖个关子,“你且忙你的,这点事包在我身上。” 到客栈门口,何景兰下车,跟着顾喜喜进客栈。 顾喜喜讶异地看她,“已经不早了,你不回家么?” “回啊,”何景兰理所当然道,“拿上你的行李,跟我一块回。” 顾喜喜试图以理服人,“我在这住的挺好的,去探访各家茶楼、茶行方便。” 何景兰微笑说,“我家离这儿也不远,不影响你的事。” “住自己家,安静、安全、干净。” 顾喜喜不愿去别人家叨扰,“可是……” “没有可是!”何景兰斩钉截铁,“就这么定了。” 她上楼先不请自入地收拾起顾喜喜的包袱,又去敲了对面的门。 何景兰表明来意后,安庆和倒是兴致高昂,“之前住喜喜家,现在到你家换着住,我看挺好。” 他看了眼顾喜喜,补充道,“只要喜喜去,我就去。” 江明远跟何景兰只遥遥见过一次,甚至从没说过话,自然不似安庆和那般熟络。 他拱了拱手,客气道,“多谢何小姐美意,不过我实在不便叨扰。” 何景兰盯着江明远,勾起唇角,“如此避嫌,你知道我兄长是谁?怕踏入我家门,就会被人打上何家的烙印。” “还是说,江公子已经看好了哪位大人,想要做他的门生?” 这种时刻,何景兰身上还是会显露出世家嫡女的敏锐。 而如此明显的探究之意,江明远依旧不慌也不急。 “我自西北来,在京城毫无门路,自认也没本事攀什么登天梯。” “故而最近只想闭门温书。” 他看向何景兰,眼神清明,毫无动摇之色。 “早闻何大人美名,心向往之,若有机会当面讨教,江某荣幸之至。” “待春闱放榜之后,若蒙何大人不弃,某定然正式登门拜访。” 回答的不卑不亢,又兼具人情世故。 何景兰对待江明远的态度也跟着郑重起来,“好,那我就预祝江公子得偿所愿,直接为天子门生。” 江明远拱手还礼。 临走时,何景兰让江明远有任何难处,就去小何府找顾喜喜。 安庆和也说他会经常来客栈看江明远,让大家都不用担心。 顾喜喜坐何景兰的马车,安庆和赶着空车跟在后面。 小何府位于通化坊,与原本的京城何家老宅区分开来。 通化坊距离皇城很近,住在这儿多是官宦人家,尤其小何府所在这条街。 马车刚拐过弯,顾喜喜就感觉周遭明显比外面安静了许多。 隐约看到外面有一处灯火通明,她好奇地掀起帘子看去。 只见一处府邸大门外站着数名守卫,高悬十几盏明瓦灯将周围照的大亮。 上方牌匾赫然写着:摄政王府。 顾喜喜僵住,脑海自动翻译成两个字:地府。 身后的何景兰此刻安静如鹌鹑。 马车后方传来安庆和兴奋的声音,“这是摄政王府?” 直到顾喜喜丢了魂似的转过来,何景兰赶紧澄清,“我不是要诓你去他家!就是住的近了点儿……而已。” 顾喜喜恍惚了片刻,突然一把抓住何景兰肩膀摇晃,“出发之前怎么没告诉我?!” 何景兰委屈巴巴,“我要是告诉你了,你能跟我回家么?” 第318章 初进小何府 老李直接将马车赶进了小何府大门。 顾喜喜、何景兰、安庆和在前院并排而立。 一阵风吹过,明明是乍暖还寒的春夜,却有种深秋的肃杀之感。 安庆和开口,“进去吗?” 顾喜喜转身暴走,“我觉得住客栈挺好的。” 话音未落,她已经被何景兰从背后薅住,硬是拽了回去。 何景兰生拉硬拽、好言相劝、赌天发誓。 “不管樊家能不能找到你,反正我是不放心你继续留在客栈。” “你不是最惜命了吗,不是从不做没把握的事吗?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你在这京城里还有比我家更安全的选择吗?” “你放心!我一定把你跟你不想见的人隔开!我肯定也拦着我哥,不许他告诉某人!” 顾喜喜抬起头,“当真?” 何景兰眼神正直,甚至有些受伤,“瞧你这话说的,我何时骗过你?!” 顾喜喜面无表情道,“刚进你家之前,你还指着王府那边说,离得远着呢,府门口的灯光都快看不见了。” “那叫离得远吗,分明是王府太大了,你们何府的面积也不小,就算两家相邻,从外面看那道院墙也够远的。” 方才过来时顾喜喜有留意,虽然过马车摄政王府又走了会儿,但两府正门之间分明再没看见别的门。 何景兰被拆穿,冲顾喜喜笑的眉不见眼,“嘿嘿,我怕你跳车,一时心急,为了说句话稳住你就没过脑子,这怎么能是骗呢?小喜喜嘛~~” 顾喜喜侧目,“你装可爱也没有用。” 何景兰正色道,“我本来就可爱,从不屑于佯装!” 她转向安庆和,“安老板你说是吗?” 安庆和公允地点了点头,问出了心里的困惑,“你们两个为何从进门就推推搡搡的?也不像是闹别扭的样子,喜喜因何故来了又不想住下?” 何景兰眼睛一亮,笑了。 她放开了钳制顾喜喜的手,意味深长道,“对啊,究竟是为何呢?” “我也不知道喜喜这是怎么了,我家后宅内没养豺狼虎豹,真搞不清她是在怕什么。” 安庆和询问地看向顾喜喜。 “我……”顾喜喜词穷。 她要说“摄政王慕南钊就是你认识的那陈方”么? 这话倒是并非不可说。 但麻烦的是后续要怎么跟安庆和解释? 解释为什么一直没说陈方就是摄政王。 解释她为什么就因为摄政王府在隔壁,就连住在何家都不敢? 以安庆和的性子,肯定还会说,“凭什么他在,我们就要躲开?这是景兰姑娘的家,又不是他摄政王府!” 想到这些,顾喜喜头都要炸了,表情却无比平静。 她心头涌现出破罐子破摔的壮烈情怀,迈开脚步履如飞。 “谁说我不想住下了?” “我只是担心夜里不请自来,打扰了何大人。” “既然景兰自己都无所谓了,这么好的宅院,不住白不住。” 何景兰憋着笑,挥手示意安庆和赶紧跟上。 “哎,喜喜不是右拐,要左转,咱们直接回我院子,就不会遇到我哥了。” 玉竹院,何景兰在家居住的一处独立院落。 因遍植青竹得名,玉竹又通“玉箸”,乃一种小篆书体。 正合何景兰对书法的爱好。 三人刚走进月洞门,就看见影壁前面站着个窈窕少女。 少女穿着樱红色上衣,石榴色百褶裙,梳双丫髻,圆圆眼睛,两点蚕眉,瞧上去机灵又活泼。 世家千金外出时,身边至少有三到四名贴身婢子陪同,平日里何景兰也不例外。 可今日她偏不许任何人跟着,想来丫头们是等急了,才跑到这来。 看见主子平安回来,小丫头急忙跑着迎过来,可不知为何,她似乎激动过了头,两只手比比划划,又指向影壁那边。 何景兰疑惑,“光珠,才一天没见,不至于高兴的连话都说不出来吧?” 她一面牵着顾喜喜的手继续往里走,边说,“绿蜡、紫烟、莲星在屋里吗,告诉她们来贵客了,赶紧安排起来。” 光珠表情似乎很是为难,手足无措地跟着何景兰,像是要拦着她,又像是不敢真的这么做。 顾喜喜注意到光珠的异样,对何景兰道,“这姑娘好像要跟你说什么。” 回到自己的地盘,何景兰浑身松弛,笑道,“这丫头!还要我跟你们说怎么做?” “这是顾喜喜,我跟你们讲过很多次的,我的生死之交,知心……” 正说着绕过影壁,月光之下,庭院中心的空地竹影摇动,一方墨玉石桌,两人对坐,正在弈棋。 何景兰兴致勃勃的话卡在喉咙。 安庆和眯了眯眼,惊呼,“陈方!不对,听石头说你好像改姓慕了,你怎么在这儿?!” 顾喜喜的脸色慢慢的青了。 光珠在旁嗫嚅道,“主子,晚饭后大人和王爷就过来了,说咱们玉竹院这桌子好,闻着竹香味下棋更好……” 何景兰此刻恨不得没回来过,“你怎么不早说!” 光珠声音更小了,“我候在那,本想让主子先别做声的,可……” 可何景兰一进门就说话,还叫了光珠的名字。 院子里那两人听也听到了。 何景辉起身打量三位客人,笑道,“舍妹夜里请二位客人到家来,何某人未能到二门外迎接,实属怠慢了。” 顾喜喜已经缓过来一些,行礼道,“哪里,是我们不请自来,多有叨扰,还请何大人见谅。” 她说话时控制着自己尽量不去看那个还坐在桌板的人。 何景辉目光定在顾喜喜身上,片刻思量后,似乎明白了什么,眼中漾起了然的笑。 “这位想必就是顾老板了。” “舍妹在西北时,承蒙顾老板多番护佑照拂,何某感激不尽,早该当面致谢。” 说着,他当真郑重地向顾喜喜行了一礼。 顾喜喜又介绍了安庆和。 何景辉笑起来令人如沐春风,毫无距离感,“这位兄弟我也知道。” “云岭县苗木商会最年轻有为的一位。” “舍妹赖在花池渡村时,也给你添麻烦了。” 安庆和连忙摆手,“哪里哪里,都是互相照顾,” “何小姐算账、写契子都很有一手,我佩服她!” 何景辉一怔,看着安庆和的眼神忽然升起戒备。 第319章 他怎么不说话! 安庆和本就是个自来熟,见主人家如此好相处,他很快摆脱了最初的拘谨,笑呵呵跑到石桌那边去看桌上的棋局。 “还没下完?” “陈方,哦不,木……什么?你也太专注了吧,我跟你说话呢,都是老熟人了,别装深沉不理我啊。” “哎?这边的白子已经快死了。” 顾喜喜、何景兰不约而同倒吸凉气。 何景辉则不落痕迹地打量安庆和,联想自家妹妹最近时常自顾自的发呆、还傻笑,眼角眉梢仿佛开了桃花。 何景辉骤然惊觉, 难道是因为这小子?! 此刻,顾喜喜看着安庆和主动招惹慕南钊,内心已经彻底平静了。 “死都死了”无所谓的平静。 慕南钊总算抬起头看过来,也不知是在看他面前的安庆和,还是站在安庆和后方的顾喜喜。 “安老板没听过观棋不语么?” 何景辉闻言却意外地对安庆和高看一眼,也走过去看向桌面。 今晚慕南钊执黑,何景辉执白。 本来二人厮杀的难分伯仲,就在何景兰进门时,何景辉的棋才初显败相。 至少还要十五步左右才能真正分出胜负。 安庆和却只看了一眼,就看出了白子要败? 然而,安庆和显然对慕南钊的话充耳不闻,他拧眉拿起一颗白子,思忖着落下,嘴里还自言自语: “应该是这儿吧,凑合能救活。” 坐在对面的慕南钊瞳孔收缩。 何景辉则猛然扭头瞪着安庆和,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唯一的生门,竟然让他轻易找到了?! 不止如此,败相扭转,落到了黑子那边。 何景兰还没见过兄长这副模样,好奇之下,想着事已至此,也拉着顾喜喜过去看。 安庆和回过神,见何景辉瞪着自己,意识到替人下棋实属逾距,急忙道歉: “对不住,我刚才一眼看见了,忍不住就……” 他再次伸手,“我给你们恢复原状!” 慕南钊却站起来,“不用了,胜负已分。” 玉竹院小花厅上灯火通明。 顾喜喜随何景兰回卧房洗漱,又换了一身干净衣裳。 期间两人都故意多磨蹭了会儿。 何景兰歉然:“早知道他在,今晚我就该陪你一块住客栈。” 顾喜喜淡定:“嗯,我知道你不知道。” 何景兰:“他跟你非得选一个的话,我肯定站你。” 顾喜喜扭头,报以微笑,“我信。” 何景兰心里默默流泪咆哮,太平静了!为什么还能这么平静!! 她宁可顾喜喜发疯,也不愿像现在这样,太吓人了! 等顾喜喜何景兰慢吞吞移步花厅,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时辰。 然而,摄政王依旧赫然在座,不知喝了第几杯茶。 安庆和站起来,“你们怎么这么慢,来的路上喜喜都说饿了。” 何景兰瞟了眼慕南钊,心道,怎么一直不说话?不说话你干脆回家好了! 她面上只能勉强挤出个笑,“那就吃饭吧。” 玉竹院的粗使丫鬟们将早已备下的饭食呈上。 再由紫烟、绿蜡、莲星、光珠四名贴身大丫鬟放到桌上。 顾喜喜、何景兰都有些食不知味。 安庆和举箸如飞,吃的很是畅快,“你们俩怎么不吃呢?多吃点。” “景兰,这段时间不见,你好像都瘦了。” 何景兰笑道,“还是咱们花池渡村的水土养人,我真想念婶子做的饭。” 何景辉心头又一次警铃大作,安庆和怎么知道景兰瘦了?难不成过去总盯着看? 还有,啥叫“咱们花池渡村”? 他越想越觉得有古怪。 向来外男访客不进后宅,这是规矩。 自家妹妹向来知道轻重,就算慕南钊这个常来常往的发小无需避嫌,之前也从没进过玉竹院。 可今晚却为这个姓安的胡人破例…… 想到此处,何景辉大惊失色,不由看向安庆和。 说起来这小子的脸长得真不赖,在京城众多胡人中绝对算得上一眼出挑、个中翘楚。 自古嫦娥爱少年,自家妹妹被这张脸迷惑,也不是没可能。 加上方才看他下棋,可见此人虽性格大喇喇的,内里的智谋却丝毫不差。 难怪年纪轻轻就能把生意做到京城来。 何景辉本人倒是对商贾没什么偏见,可这个安庆和是胡人! 何家的嫡出姑娘跟一个胡人商贾牵扯不清,只怕本家那些老爷子都要发疯,开祠堂、请家法更是免不了。 何景辉后怕不已。 今晚自己若非正好兴起到玉竹院下棋,还不知会发生什么! 这时,安庆和兴致勃勃地转过身道,“你们两个也别干坐着了,过来一起吃点儿啊,大家边吃边聊多热闹。” 他先招呼自以为更熟络的慕南钊,“木……木先生。” 慕南钊虽然还是冷着脸,却当真起身走了过来。 他在顾喜喜正对面落座,说,“我有名字,慕南钊。” 安庆和放下啃了一半的鸡腿,笑着点头,“对,你叫慕南钊,我记下了。” 说完,他自己意识到什么,重新送到嘴边的鸡腿掉进餐盘。 “等等,你说你叫什么?” 慕南钊幽幽道,“你不是说记住了么。” 安庆和直勾勾望着慕南钊,像是白日见鬼。 这时,听见顾喜喜说,“慕南钊,当朝摄政王,就是你脑子里想的那位本尊。” 安庆和对顾喜喜的话向来深信不疑。 他对慕南钊瞠目结舌,“你你你,你不是陈方吗,陈方不是回老家了吗,中途还让人给喜喜捎带了种子!你怎么可能是!” 慕南钊望着他,眸光淡如烟波。 安庆和突然安静了。 他低头片刻,“我明白了,自始至终都没有什么陈方,一直是你。” “村塾当先生的是你。” “我不在村里,回去探亲,坦诚自己姓慕的是你。” “到土地庙,假借刘夫子亲戚的名义,扬言替陈方给顾喜喜捎带种子的,也是你。” “西北军得胜返回,京城有了一个名扬天下的摄政王,还是你!” 慕南钊道,“有些事你并未亲眼所见,却能说个八九不离十,过去是我小瞧你了。” 顾喜喜看着安庆和,“安兄对不住,我并非有意瞒你,只是不知该怎么说。” 安庆和向顾喜喜一笑,“我明白,你我之间无需解释,况且……” 他转向慕南钊,“欺骗大家的又不是你。” 二人对视,空气中仿佛有火花劈啪作响。 第320章 全员发疯 慕南钊、安庆和对视。 安庆和挑衅的笑。 慕南钊淡淡冷笑。 在气势上,二人谁也不肯退缩分毫。 安庆和:“你在花池渡村的时候,张婶、姜老、喜喜、石头,还有我,哪个对不起你?你却多番隐瞒。” “人都不在了,也没留下一句真话,对得起大家么?” 慕南钊:“说实话我还挺羡慕你,人生中全是非黑即白,头脑才能如此清澈见底。” 安庆和:“你不就想说我傻么?我再傻也比你好,连身边最亲近的人都骗。” “为了权势什么都做得出,谁知道你什么时候就会反咬身边人一口?” 慕南钊:“多虑了,顾喜喜早就知道我是谁。倒是阁下该考虑是不是自作多情,你以为是亲近的身边人,可别人未必这么想。” 安庆和:“别想挑拨我和喜喜的关系,她没把你的事告诉我们,要么是过去你的身份见不得光,要么就是她与你有约定在先,出于道义,只能选择替你保密。” “喜喜至今所有投产的秘方都交给我做,这份信任,你可曾有过?” “还有,喜喜与我到京城来,路上可是提都没提过摄政王,想来是根本没打算见面吧。” 慕南钊平静的表情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 他拿起茶杯,将冷掉的茶水一饮而尽,生生压下眼底的杀气。 待慕南钊再次抬眼,看向正对面时,神色已恢复了寻常的清冷。 他略带讥诮,“方才我也听见了,顾老板想要躲着我。” 顾喜喜正面无表情地吃粥,明知慕南钊点到她迟早的事儿。 她毫不意外地与他对视,“嗯,对啊,本来是想躲着点儿,最好别碰面,没曾想还是遇见了。” “民女给摄政王添麻烦了,实在对不住。” 顾喜喜象征性地低了低头,继续吃自己的饭。 何景兰震惊侧目。 过去总以为慕南钊阴阳怪气难逢敌手,现在看来,喜喜这是受荼毒太久,青出于蓝吗? 当然,刚才安庆和表现的也令人刮目相看,疯狂在雷区乱踩,让人一度担心别当场酿出血案…… 何景兰下意识扭头,想跟自家兄长神交一下看热闹的体会。 却发现何景辉脸色古怪地盯着安庆和,根本没注意其他人,也不知在想什么。 何景兰无奈转回来,心里暗暗摇头。 今晚这一个一个的都不正常! 紧接着,慕南钊盯着顾喜喜,直接问到了正面,“我何时说过你是麻烦。” “抛却故交情分,避之唯恐不及的也从不是我。” “顾老板又何必如此的倒打一耙?” 顾喜喜默了默,这碗粥她已经连汤底儿都喝干净了。 她放下碗筷,对慕南钊正色道,“民女方才言辞不妥当了。” “应该感念摄政王情深义重,不忘微贱时相识之人。” “一来民女自己有自知之明,狐假虎威借王爷的势,恐怕别人也不会信。” “二来杀鸡焉用牛刀?摄政王这条人脉,民女可舍不得乱用,得好好攒着。” 她顿了顿,神情有些困扰,眼神透着老实,“至少眼下……的确没什么要命的事,需要求到王爷头上。不过之后……就说不好了。” 慕南钊的俊颜之上终于染上愠怒,“顾喜喜!” “合着你只有遇到要命的事,走投无路才会来见我?!” 顾喜喜点点头,“摄政王执掌国家大事,要是为了我家的大棚被风吹倒这种小事找您,传出去岂不滑天下之大稽?” 慕南钊脸色铁青。 别人看不出,但他却看的分明,顾喜喜就是故意的! 奈何他更清楚,顾喜喜所说全是心里话。 回想起来,好像只有性命攸关,才会迫使她不得不低头。 而无需她低头的更多时候,她甚至连句哄他的话都不愿意说。 有的,全是该死的大实话! 慕南钊不落痕迹地深呼吸,让自己平复心绪,“你捡到的那女子,你是想让她活命,还是想让她状告成功。” 顾喜喜认真道,“公道和性命,只能选其一吗?” “民女不懂,敢问摄政,您觉得,吕晶是该独自苟活,还是应该拼死为全家讨回公道,让害人无数的恶棍早日正法?” 慕南钊望着她,眼中划过一抹无奈的笑意。 “我若选前者,你该说我尸位素餐,忝居高位,活该被百姓一人一口唾沫淹死?” 顾喜喜垂眸,“民女不敢。” 慕南钊不悦道,“你能不能别一口一个民女给我添堵。” 既然提前见到了本尊,顾喜喜有求于人,自然从善如流,“回王爷,我能。” 慕南钊气结,“也别叫王爷!” 顾喜喜眼睛瞟向一边,“……大人?公子?” “还是……先生?” 慕南钊几乎窒息,“过去怎么称呼,现在就不能照旧吗?” 顾喜喜看向他,“陈方?可这是假的。” 慕南钊咬牙,“过去没有旁人在场,你不是总连名带姓叫我慕南钊?现在是怎么了?失忆还是不敢!!” 何景兰赶紧起身打圆场,“哎哎哎,你喊什么,有话好好说,别激动!” 虽说搁旁人身上,想不激动也难。 安庆和幸灾乐祸道,“摄政王也会这么大声跟人说话?” “我还以为你这份波澜不惊能一直端着呢。” 安庆和方才静静听着,再没插言。 因为吕晶的事,他明知帮不上太大的忙,既然顾喜喜决定借机求助慕南钊,那他便不会给她添乱。 慕南钊腾地站起来,瞪着安庆和,“我就算端着也不是给你看的!” “再啰嗦信不信我给你好看!” 安庆和挺身挑衅,“哟,该不会是想揍我吧,来来来,谁输谁赢说不定呢!” 摄政王本就不是个有风度的人,面具一经打碎,至少今晚是合不上了。 身为主人家,何景兰只得两边相劝,虽然心里在大喊“打起来!打起来!”,礼节上还是得做做样子。 这时,今晚一直缺乏存在感的何景辉忽然扑了过来。 他双手砰地按住桌面,两眼猩红地对安庆和吼道:“你跟他斗什么嘴!他喜欢的又不是我妹妹!” 第321章 谁也别想好过 因为何景辉的乱入,满屋寂静。 众人都吃惊地看着他。 何景辉扯住安庆和的衣襟,悲愤道,“你们两个是不可能有结果的!” “天涯何处无芳草!你小子一时兴起爱就爱了,等以后遇到不得解的难关,你拍拍屁股回西域,还有一堆西域美人儿等着你!” “你这样是会害死她的!明白吗!!” 何景兰回过神来,迷惑道,“哥,你胡说什么呢,你……你今晚没喝酒吧?” 她询问地看向慕南钊。 慕南钊略微摇头,表示完全没有。 何景辉轻轻推开自家妹妹,指着安庆和,“真心爱慕一个女子,就该多为她考虑,不能只顾自己!听我的劝,你们不合适!” 再看安庆和,板着脸,分明是也生气了。 何景兰刚想劝说两句,安庆和却绕开她,继续与何景辉面对面。 安庆和凶巴巴盯着何景辉,“你才刚认识我们,凭什么说我们不合适?!” “还有我这就告诉你,我对她是认真的!心悦了就不会改变!你说我遇到难关就回西域,你这是在侮辱我!侮辱我的感情!” 何景辉气的上前揪住安庆和的衣领。 “你再给我心悦一个试试?” 安庆和无比坚定,“心悦就是心悦,我不骗人!不骗自己!” 何景兰一头雾水,顾不得理清楚,先忙着拉架。 “哥你放手!” 何景辉看一眼自家妹妹,越发的心痛且愤怒。 还没怎么样呢,景兰就这么护着这小子! 以后难不成要跟着他跑去西域吗?! 此时唯有慕南钊置身事外,坐下来给自己倒了杯茶,仿佛已看穿了一切。 众人正忙乱着。 顾喜喜站起来,微笑环视一圈,“吵吵嚷嚷的,都渴了吧,我借用灶房给大家弄点喝的。” 她临走时不忘顺手拎走了何景兰。 何景兰边走边回头,“该不会真的打起来吧?” 顾喜喜保持微笑,“打就打吧。” “左右摄政王在呢,出不了命案。” 何景兰看着顾喜喜,倒吸凉气,今晚这是怎么了,一个两个齐发疯?! 转念,她又疑惑道,“我哥到底在跟安庆和说什么啊。” “安庆和不是心悦你么,我哥那么激动作甚?我看他说着都快哭了。” 何景兰一惊,猛然扭头,“我哥该不会也对你……” 顾喜喜笑容扩大,“景兰,你说什么我没听到?” 何景兰被她笑的后背发凉,忙不迭摇头,“没什么没什么,我胡思乱想!这怎么可能嘛哈哈……” 看来不光大家疯了,就连她自己也不正常。 不然如何生出这般不靠谱的念头! 花厅内,安庆和、何景辉互相推搡了几下。 两人都保留了部分理智,不至于真的挥拳相向。 安庆和忽然眉心一皱,说,“你为何要阻止我?你该不会也对喜喜一见钟情了吧?” 何景辉冷笑,“你还敢说一见钟情,你!” 他一怔,后知后觉道,“你说对谁?” 姑娘们都不在跟前,连侍女们都出去了。 此时在这儿没什么不可说。 安庆和甩开何景辉,挺胸抬头,骄傲地宣告:“喜喜!顾喜喜!” “我这辈子就是认定了她,怎么着,你这个后来者想跟我争,也得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说罢,他还轻蔑地白了何景辉一眼。 何景辉呆若木鸡,“错了错了错了,全都错了。” 他懊恼不已,低着头喃喃道,“我还以为是……哎!” 安庆和疑惑,“你以为什么?” 何景辉太尴尬了,他哪好意思说,以为你跟我妹妹两情相悦所以我想揍你? 他索性向安庆和一拱手,“对不住安老板,是我误会了。” 安庆和的蓝眼睛亮了亮,显然已经悟到何景辉因何闹的乌龙。 未免他说出来增添尴尬,何景辉抢先道,“其实你应该跟他争!” 他抬手一指慕南钊,为自己找补,“所以我才说弄错了,都是误会。” 安庆和却只回头看了眼,一脸的无所谓,“他啊,没啥争的。” “喜喜一文钱买他回家,要是真对他有意思,应该早就成亲了吧。” 何景辉竟然觉得安庆和说的很有道理,忍不住点头。 不过他已经不敢看好兄弟什么表情了。 只听刷的声音,一道银光从墙上闪过。 “太吵了,我这就帮你永远闭嘴。”慕南钊声调不高,却冷嗖嗖的。 安庆和丝毫不惧,哗啦亮出匕首,“正好,回去我就跟张婶说你在老家病死了,省的婶子还惦记着筹备婚事!” …… 等顾喜喜、何景兰与四个大丫鬟说说笑笑的回来。 只见何景辉伸长了腿坐在地上,安庆和倒在旁边椅子里张嘴大喘气。 唯有慕南钊看上去好点,黑着脸坐在上首。 看见顾喜喜,他起身道,“我回去了。” 没想到,顾喜喜竟破天荒主动拦住慕南钊,“别急着走,还没喝东西呢。” 慕南钊望着她甜甜的笑颜,一瞬间有些恍神。 不过内心的理智告诉他:不对劲,赶紧跑。 可脚下却如长了钉子般动弹不得。 一个个小丫鬟们鱼贯而入,将桌上的残羹冷炙撤下。 然后又送进来一个个盛水的圆肚子大瓷罐。 直到所有瓷罐把桌子摆满,一眼望去数不清具体多少个。 夜半三更,银辉似梦。 玉竹院花厅内却还在你一碗我一碗。 顾喜喜悠然道,“喝的时候别忘了仔细品尝,喝完了还要详述感受,可不能马虎。” 慕南钊、何景辉、安庆和都愁眉苦脸的。 何景辉求助地看向自家妹妹,“景兰,已经第十碗了,能不能……” 早已知晓真相的何景兰皮笑肉不笑,“哥,我开店,你不是说要全力支持吗,请你们试菜而已,这点儿小忙,三位不会不愿意帮吧?” 安庆和打了个饱嗝,艰难道,“那能不能每种只喝一口?” “不能。”顾喜喜、何景兰异口同声。 何景兰正色道,“你不是最爱喝喜喜做的糖水吗,怎么能浪费?” “就你这点诚意,还想不想把糖水店开到云岭县,开到西域你老家去?” 安庆和受到威胁,蔫了。 一面喝,一面偷眼看慕南钊。 关键时刻,敌人也可以是盟友。 堂堂摄政王,他能忍到第几碗? 第322章 被他们俩殃及了 安庆和跑了趟茅厕回来,发现慕南钊刚端起下一碗。 只见他喝了一口,眉目舒展,似乎挺满意的样子。 安庆和瞠目,这家伙怎么还能喝的下?! 他又偷眼看何景辉。 何景辉苦着脸回了个爱莫能助的表情,自己身上还有摄政王和自家亲妹妹两重大山压着,能咋反抗?喝呗,反正喝不死。 安庆和认命地归坐,端起碗喝了一口,眼睛精光迸射。 牛乳与红茶,让他西域人的味蕾疯狂颤抖。 这是什么?太好喝了!!! 安庆和惊喜地看向顾喜喜,语无伦次道,“这是奶茶?怎么跟我家里煮的不一样?甜的!” 顾喜喜道,“你若实在喝不惯就……” 安庆和急忙护住自己的碗,“喝的惯喝的惯,我是说,虽然是甜的,却是另一种完全不一样的好喝!” “茶香微苦,牛乳醇厚,二者谁也不会抢了味道,加了糖竟是这般香甜和谐!” 顾喜喜莞尔,“甜度可以调节,第一次弄,我只做了三分糖热饮,觉得不够甜可以自己加糖。到了夏天,加碎冰饮用更加爽口。” 何景辉道,“我也觉得不错,可这碗底沉着的又是何物?” 何景兰从光珠手中接过汤匙,依次放到三人碗中。 “珍珠,这道糖水便叫做珍珠奶茶。” “你们将珍珠与奶茶一同入口,仔细咀嚼试试。” 三人依言照做。 丫鬟们在旁边看着都止不住偷偷咽口水。 方才大家在厨房帮忙时已经试过味道,当真是前所未有的体验。 只可惜顾老板每种只做了一份,大家捞锅底尝味道,能抢到一小口就不错了。 何景辉蹙眉,“有点像年糕。” 安庆和:“比年糕可难嚼多了,还有点的甜甜的?对,是红糖味儿!” 他用汤匙在碗底捞了几下,失望道,“这就没了?再给我多加点!” 何景兰道,“这是用木薯粉做的,不好消化,大晚上你就少吃点吧。” 起初顾喜喜并没打算做珍珠,却意外发现小何府的厨房有木薯粉。 煮出来的红糖珍珠本来也不少,却被丫鬟、厨娘们你一颗我一颗“尝”完了,最后就剩了这么点。 不过这碗珍珠奶茶只是前半场的中间号角。 接下来还有一碗、两碗、三碗…… 慕南钊面不改色。 何景辉愁眉苦脸。 安庆和则第一个求饶,“不行了,真的喝不下了。” “喜喜,都这么晚了,不然大家今晚先睡觉……” 顾喜喜淡淡瞥了眼桌面,“那怎么行,还不到一半呢,喝不下就歇歇再喝。” “才刚喝了那么浓的奶茶,反正也睡不着。” 她环视三人,笑的格外温柔,“既然都有劲儿闹腾,倒不如做点有用的事。” 安庆和一个激灵不由坐的笔直,喜喜今晚笑的挺好看,也挺吓人。 喝到第十五碗,何景辉也受不了了,试探着问慕南钊: “王爷,咱们这……还要继续?” 没有回应,他只得又叫了一声,“慕祁修!” 慕南钊终于看向他,却是调转手中汤碗,露出光光的碗底。 “这个金桔果茶很清新爽口,有提神之效,你们也多喝点。” 何景辉、安庆和齐齐窒息。 摄政王自己都整碗干了,还让他们多喝,这什么意思?! 慕南钊又淡笑补充,“别忘了好好品尝滋味,等会还要述说感受。” 何景辉差点呛着。威胁,这是威胁! 安庆和一脸看到魔鬼的表情,方才被慕南钊提剑追杀时,他也不曾有过如此的迷惑和惊恐。 何景辉被碗半遮住的脸写满了愤怒,边小口抿茶边狠狠磨牙。 他算是看出来了! 顾喜喜躲来躲去最后没躲开慕南钊,心里肯定就先不舒坦。 他们三个大男人方才又闹腾的火上浇油,才被顾喜喜连夜弄出这些喝的整治。 而慕南钊显然早就清楚这一点。 摆明了要让顾喜喜今晚出了这口气。 何景辉一口咬在了瓷碗边上,太可恶了!! 你慕南钊自己愿意喝就喝呗,凭啥拉着别人一起受罪?! 不对,应该是说顾喜喜慕南钊他们两口子斗法,他与安庆和被无辜波及了。 这时桌上所有糖水都不那么热了,慕南钊突然开始加速。 他端起一碗,仰脖一饮而尽,空碗扔桌上,再端,再喝。 所有人都看呆了。 何景兰小声道,“他这么喝没问题吧。” 顾喜喜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慕南钊。 又一碗、两碗…… 眼看已经突破了总数第二十碗,慕南钊毫不犹豫端起第二十一碗。 刚喝了一口,就听顾喜喜说,“够了。” 何景兰惊喜地倒吸凉气,怕好姐妹发现自己过于兴奋,赶紧背过身才偷笑。 吼!心疼了!呦呦呦,这是心疼了!! 安庆和、何景辉则不约而同松了口气。 都有种“活着真好”之感。 慕南钊还端着碗,抬眸看着顾喜喜,“可惜了。” 顾喜喜说,“多谢各位帮忙试吃。时辰已晚,大家明日各有各的事,就散了吧。” 安庆和站起来,问,“那吃后感呢?” 顾喜喜道,“明天你跟我说,王爷与何大人得空……跟景兰说吧,她是老板。” 她说罢转身就往外走。 何景兰赶紧圆场,“对对对,跟谁说都一样!” 话音未落,她余光就瞥见慕南钊从身侧飘然而过,嘴角再次不受控制地疯狂上扬。 安庆和愕然指着慕南钊的背影,“他干什么去?” 何景兰表情正直,“他回自己家呀。” 何景辉这次也很有眼力,一把抓住安庆和,“安兄弟累了吧,快快随我到前院客房安置。” 安庆和还在挣扎,“可是我、喜喜她、” 何景辉边把安庆和架走,边笑道,“喜喜当然跟景兰一起住,都是女孩子,你在这算什么?” “后院都是内眷,不能留宿外男,我让人给你最大的客房,保证住的舒服!” …… 顾喜喜快步穿过回廊。 她知道卧房在哪里。 因为过于心绪烦乱,她甚至顾不上等何景兰,只想赶快回屋里呆着。 转弯时,突然一只手从身后扣住顾喜喜的手臂。 看似轻轻地一拽,再顺势一转。 就这样,顾喜喜猝不及防地转了半圈,正对上了那张搅乱她心绪的脸。 “你还要躲我到什么时候?” 第323章 她怎么可能自卑 两人面对面站着,距离不过半掌。 四目相对时,能清晰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顾喜喜率先回过神来,用力扭动手臂,怕人看见又不敢高声,“你放开!” 女子剪水的眸,紧抿的唇,脸侧泛红的耳根,都被慕南钊深深望入眼底。 再次见到她这般嗔怒地瞪着他,竟觉得恍如隔世。 “我放开,你不还要跑么?” 顾喜喜气结,反而昂首看着他,挑衅道,“别忘了这里毕竟不是您的王府,如今您贵为摄政王,被人看见深夜与一介乡野民女拉扯不清。” “传出去,对您的高不可攀的美名可没什么好处。” 慕南钊不是最在乎权力、名望么。 况且还是他九死一生才重新得来的。 顾喜喜打定主意,自己这番话一定会奏效,她甚至乐见慕南钊接下来的反应。 然而…… 慕南钊非但没松手,反而倾身低头,凑近顾喜喜面上。 顾喜喜瞳孔颤动,“你若敢造次我就喊非礼了!” 距离很近,只见慕南钊那好看的薄唇勾起,竟是笑了。 “许久未见,原以为东家这一路左拥右抱,已然将我抛却脑后了。” “没想到东家不在乎自己的名声,却先为我忧心。” 他含笑望着顾喜喜,眸光灿若星辰,“我很高兴。” 顾喜喜皱着脸,一副“你没事吧”的表情。 可转念再想,她意识到什么,“你监视我?!” 慕南钊蹙眉,“你不该先澄清自己并非左拥右抱吗?” 顾喜喜严肃道,“这不重要,你先说,什么时候开始的。” 慕南钊叹气,“还能什么时候,也就是昨日你入城,夜间我得知樊家老不死找的人像是你和那姓安的。” “我自然要确认是不是你。” 他顿了顿,“我起先的确不知你来京城,若能早知晓,也不会看着你招致如此麻烦。” 顾喜喜望着慕南钊,神情在不自觉间柔和许多,“谢谢啊。” “我又连累你操心。” 慕南钊一怔,有些别扭地撇开视线,“都经过几次生死了,有什么好客气的。” 别看他现在说的轻描淡写。 上一个夜晚,整个摄政王府过的如临大敌。 为了最快速度确认顾喜喜的行踪,慕南钊不顾宵禁,不惜冒险派暗卫隐秘行动。 甚至还启用了王府好不容易安插在樊阁老周围的暗桩。 下如此重注,收效自然显着。 不到一个时辰,确定的消息就摆在书房案头。 其一,一行人两男两女,樊家意图在其中一名女子。 其二,其中三人已下榻客栈,一名女子不知所踪,另一名女子经确认,为摄政王所寻之人。 此时已经是东方既白。 找到了顾喜喜,慕南钊才真正冷静下来,命人给何景辉传信。 这才有了何景兰一大早直闯客栈的经过。 眼下,慕南钊看顾喜喜不似先前那边疏离抗拒,于是见好就收。 “我先回去了。” “何家很安全,你在这只管当自己家。” “好好休息,别总那么拼命。” 每当要迈步离开,他就忍不住多说一句,好像被什么扯住了一样。 顾喜喜诧异道,“许久未见,你怎么变得跟张婶一样啰嗦了?” 慕南钊无奈,真不知拿她怎么办才好。 “还不是你刚到京城就到处跑。” 他终于按下不舍,走到庭院中时,又回头指了指远处的高墙。 “夜里可别爬墙。” 从那个方向,连绵的高墙另一边便是摄政王府。 顾喜喜看着那颀长的身影消失在夜色竹影间,噎了片刻,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玩什么一语双关啊!!” 慕南钊出了玉竹院,也不让下人引路,自己接过一盏提灯就走。 即将走到二门时,但见何景兰站在灯柱子旁边,显然是在等他。 慕南钊张望,“何景辉不是不许你我单独见面么。” 何景兰一笑,与以往的活泼不同,此刻她看上去很是认真。 “我哥提防的人早就不是你了。” 慕南钊言简意赅,“有话跟我说。” 何景兰道,“你我从小长在这个圈子里,见多了以利益、地位缔结的婚约。甚至小时候,你跟我也以为咱们不会例外吗。” 慕南钊:“可你现在并不想嫁我。” 何景兰:“你也没想娶我啊。” 两人对视一眼,都笑了。 何景兰说,“齐大非偶,咱们见过多少女子得嫁高门不得善终的。” “喜喜是我认为最厉害的姑娘,若不论身份,是你高攀了她。” “可你如今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的婚事有多少人盯着,又有多少人等着拿它作伐子。” “喜喜她毕竟只是普通农家,对上普通人,凭她聪明才智尚可自保,但对上那些个高高在上的豺狼虎豹,我怕她被吃的渣都不剩。” “你错了。”慕南钊声音很轻,却透着笃定。 “你难道没发现吗,她一直在一点点的向上,往高处走。” “她的愿景恐怕比我们所有人想的都要大。” “就像她种下的那些作物,悄然生长,在某一天突然吓所有人一跳。” 他看着天际,眸中含笑,仿佛那人就在眼前。 “我有预感,或许将来她也能同你说的那些人同桌对话。” “在那之前,我会护着她,不用我说,何大小姐这位好姐妹应该也会对她倾尽全力吧。” “那当然。”何景兰骄傲,“我早就跟喜喜说,这辈子跟定她了。不过我们两个是相互扶持,没有谁保护谁那一说。” 其实她找慕南钊说这些,一是事实,二为试探。 就算慕南钊的回答令人失望,顾喜喜还有何景兰。 有些话说到这就够了。 何景兰打了哈欠,“我回去睡了。” “等等。”慕南钊迟疑片刻,终是说出口,“你了解她,你说,她到京城不想见我,今日见到我又那般疏离,说什么摄政王、民女。” “会不会是因为我这个劳什子位置,让她有压力,自卑?” 何景兰噗嗤笑了,“自卑?开什么玩笑,你这个一文钱被买的自卑了,喜喜都不会自卑!” 她表情转而严肃,“她只是想提醒你,既已离了花池渡村,你便不是陈方了。桥归桥,路归路,道不同不相为谋。” 第324章 请更多小白鼠来 “道不同不相为谋”。 慕南钊合眼躺在床上,脑海中还盘旋着这句话。 不同路吗? 他要强行把她拽到自己的路上吗? 还是他放弃自己的路,到她的那条路上去? 如果非要让一个人牺牲自我,这又能算什么好的选择! …… 之后再两日,顾喜喜继续白天继续拎着安庆和外出喝茶。 其中有一些何景兰推荐的大小茶楼。 何景兰自己则忙着糖水铺装修的事。 这天晚上,二人一起泡木桶浴,分享今日各自所得。 顾喜喜已经去过十几家不同档次的茶楼、茶行。 她半合着眼,笑说,“这两天总算没白跑,虽然京城散茶盛行。但煮茶之风也颇受追捧,更与风雅相关。” “且茯茶、红茶、普洱等醇厚口味各家茶楼都有,受众不少,并不算新鲜猎奇。” “我已决定回去就筹备茶园,建立制茶坊就交给安庆和了。” 何景兰靠着桶壁,舒服地仰头叹息,“看你这么信心,我都跟着欢喜。” “我这边也进展顺利,明日便开始施工。” “所以你可别急着回去啊,再等半个月,就能看到咱们的糖水铺了。” 顾喜喜懒洋洋答,“你放心,我暂时也走不了。” “一来,要想法子弄来土地,与县衙沟通尚需时日。” “二来,春季农时注定是赶不上了,茶树最好等初秋转凉时扦插移栽,急不得。” “还有吕晶……” “总要等到她告状有个回音吧。” 何景兰笑眯眯点头,“你不走就好,尽管住在我家,住多久都欢迎。” 浴桶旁边摆了个黑漆嵌金大托盘。 盘中有琉璃自斟壶,并茶杯、两样酸甜蜜饯。 何景兰泡的热了,执壶倒了两杯,水色浅红,氤氲玫瑰甜香。 她将一杯递给顾喜喜,“这是南疆来的贡品玫瑰露,用蜜汁调的,色如胭脂,冲这一壶水,只需挑一茶匙就香得很。” 顾喜喜尝了一口,果然好滋味,花香还有助精神放松。 何景兰又笑道,“你送我哥的那两块茶饼,他已经试过,喜欢得很。” 顾喜喜道,“何大人喝的来便好。” “来京城时只想快去快回,本没想当面叨扰令兄,所以并没带什么礼物。” “唯有这两块茶饼是自家做的,聊表心意吧。” 何景兰说,“你这礼物够好了,别处又买不到。他打算踏青时带着,趁着天气还没热起来,请相好的同僚煮茶共饮。” 顾喜喜笑着瞥向她,“茯茶性温和,非热性,非寒性,更有助消化的效用。夏季其实也适合的。” “只是天热时,点火烹茶终究烟熏火燎讨嫌,可将茯茶在别处煮好晾凉,喝时或加入冰块,还可于冷茶中泡枸橼干、陈皮调味,必定清新爽口。” 何景兰惊喜,“这法子好啊,又新颖,回头我就告诉我哥,他一准高兴。” “若不能在饮食二字上弄出点与众不同的花样,哪对得起文人雅士之名?” 哗啦水声作响。 何景兰身子转向顾喜喜这边,双手扒着桶边笑道: “那你接下来没别的事了吧?我是说你自己原定要做的正事。” 顾喜喜答,“这次来本就是初步了解,至此算够了。” 何景兰笑容加深,看表情分明是已经谋划了什么。 “那日让我哥他们试喝,还有我家这些丫鬟小厮,虽说后续都有了反馈,但我觉得还不够。” 顾喜喜道,“你还能找更多人当小白鼠?” 何景兰狡黠道,“当然。” “不过我得立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不但让他们喝,还不能白喝。” “最好一箭双雕,借此机会,把咱们糖水铺的声势先造出去!” 顾喜喜明白了,“你想请客?” 何景兰点点头,“正好春日赏花时节,就在我家办一场赏花诗会。” “反正以往每年这时候,大何府那边都少不了这样的饮宴。” “正好今年由我抢了这一缕东风。” 顾喜喜想了想说,“能受你何家邀请的,自然都是些京城的公子、贵女,他们多是有钱有闲,就需要新奇的享受。” “想要做推广,宴会的确是个不错的机会。可是……” 她有些顾虑,“这毕竟涉及人情交际,筹备起来也很麻烦,何大人那边?” 何景兰早有准备,“放心吧,我哥那边我早透了口风,他没意见。” “如今家中尚未有嫂嫂进门,我就是家里的女主人。” “宴会具体如何操办,咱俩商量着决定就行。” 顾喜喜浅笑,“好。” 何景兰思忖着说,“除了构思宴会的形式,还得提前写请帖。” “春闱在即,不如将日子定在春闱放榜后。” “如此不管考没考上的,心都定了,咱们好请来更多人赴宴。” “还有你那个亲戚江明远,也给他下张帖子。” 顾喜喜颔首,“如此便周全了。” 春闱毕竟是现今京城内最大、讨论热度最高的事。 等会试尘埃落定,赏花宴试喝才有机会广受关注,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顾喜喜、何景兰都不是磨磨唧唧的人。 当即讨论起来: 顾喜喜:“宴会当天的糖水不用太多,最多三五种类足矣,分别作为开胃茶、佐餐饮料、餐中甜食,写进当日菜单。” 何景兰:“必须选大家都没喝过的,最能带来震撼,让他们意犹未尽。” 顾喜喜:“还得选择接受度最高,受众最广的,不然容易翻车。” 何景兰:“嗯嗯,有道理。看来只让我家这些人试过还不够,我再让摄政王府的人试喝,他们那边人多。” “哦,我自己出面,就是我一个人的意思,不用你欠那边的人情!” …… 距离春闱还有两日,顾喜喜、安庆和买了些东西去客栈探望江明远。 最近几日顾喜喜倒是再没见过慕南钊。 何景兰也说奇怪,之前要么慕南钊到何府,要么何景辉去摄政王府,总之是天天来往,不在这家就在那家。 可这次慕南钊好几天没来何府,当真是破了纪录。 何景兰联想那晚与慕南钊的对话,暗骂这厮莫不是真打退堂鼓了? 她不好与顾喜喜讨论,只得私下去问自家兄长。 第325章 助力考生 何景兰义正言辞,“你俩自小沆瀣一气,什么坏事都一块做,你肯定知道他在想什么!” 面对亲妹妹的逼问,何景辉只是深沉莫测地看了她一眼,叹着气走开。 何景兰站在原地,心凉了半截。 看这反应,慕南钊知难而退了?真没戏了?! 何景辉拐过弯就加快了速度,待出了二门,估摸着妹妹看不见了,他回头看了看,才招手唤来一名小厮。 “你们在前院听差的,最近就一门心思盯着……” 他清清嗓子,改了个说辞,“伺候好安老板。” “内宅有大小姐和顾姑娘住着,都是娇客,别叫一个大男人乱闯冲撞了。” 小厮是个老实人,恭敬道,“大人几乎每日都叮嘱,小的们定然不敢有半点马虎,二门这、安老板房门外都有人守着,还有三个人轮班贴身跟随。” “这几日从未让贵客越过花园界线。” 何景辉颔首,“对他务必周到,他想要什么吃用,只要是府里有的尽可给他。” 小厮低头应了,“是。” 东市附近的一条巷子里,安庆和拎着大包小包,皱着脸抱怨不停。 不过他并不是为拎东西出力抱怨,而是…… “早知道就不住何家了,大业的官宦贵族都这么多规矩吗?” “我现在住前院,客房是很大很舒服,那些小厮对我也很热情。可是!” “他们就是死活不许我进里面找你,说什么男女有别,顾及名声。” “闹得我有时突然想起要紧事,想马上去跟你说,却被一群人拦着。” “最开始还好,咱俩要出门喝茶,只要你早上出来,白天总是能在一起的。” “可这两日你在内院跟景兰忙宴会的事,我干脆连你的面都见不上了!” 顾喜喜耐心地听完安庆和的不满,笑道,“你也说了吃穿住用都很满意。” “可能大户人家就是规矩多,所谓客随主便,这点小小的不适应就暂且忍一忍。” 安庆和臭着脸还在生闷气,“你不明白!这对我而言并非小事!” 顾喜喜垂眸,眼神闪了闪,转而笑道,“真有要紧事,你可以托小厮向内宅的丫鬟传话,我就知道了。” 她又用哄孩子的声调,拖长了音:“安兄别生气了可好?咱们可是去给子初兄鼓劲儿的,隔了数日再见,你好歹高兴点嘛。” 安庆和瞬间便转怒为喜,“你都让我不生气了,那我肯定不生气。而且老郎中也说了,总生气对身体不好。” 他哼着小曲儿,乐颠颠甩着胳膊往前走。 顾喜喜看着那快乐的背影,不由莞尔,这人还是挺好哄的,不像某个人…… 想到这,她自己一顿,狠狠地深呼吸。 毫无干系的,莫名其妙的又想他作甚! 江明远还住在原先那间客房。 开门时他满脸胡茬,似乎清瘦了些,但眼神却清亮精神。 看清门外来人,江明远高兴地笑了,“是你们呀,快进来坐。” 安庆和举起两手满满的东西给他看,“我们可不是来探望你,给你压力的,只不过随便买点东西送来,想着你进考场或许用的上。” 江明远先是略显错愕,继而轻笑出声。 顾喜喜侧目,小声道,“安兄,不是跟你说了平常心吗,非提什么压力?” 江明远笑道,“无妨无妨,你们别看我形象有些邋遢,那也只是在屋里温书、休息,不想出门罢了。” “每日三餐都让客栈伙计按时送上来,我能吃能喝能睡,什么都不妨碍。” 顾喜喜抚裙落座,“那就好。” 安庆和已经把东西都放到了桌面上。 顾喜喜亲手一一拆开,边解说道,“估摸着你一个人采买不方便,我就帮你买了。” “未免带进考场的东西出纰漏,我专门请教了何大人。” “文房四宝想来还是你日常的更合用,我只买了一块墨锭做备用。” “笔洗必须是瓷质的,还有喝水的碗一只。” “这是夜间照明的蜡烛,一共四对。” “这一包里面是隔帘,听说是在考位之间隔断遮挡用,夜间还可遮光。” “里面还卷了张油布,东边毕竟比西北潮湿多了,考生铺位简陋,可用这个垫在身下睡觉。” 顾喜喜最后又拿起一个小纸包,却没有拆开。 “这里面是几个干姜,你别忘了带。” 这些生姜还真不是画蛇添足。 会试的考位是每人一间,前方半敞开的,方便考官巡视。 初春夜间寒凉,考生们为了不受寒影响第二天考试,都会备下生姜。 还有些心态欠佳的考生,情绪紧张时喝些热水泡姜片,可以缓解恶心眩晕之感。 顾喜喜说话时,江明远一直专心望着她。 他眸中暖意流淌,不自觉眉眼含笑,仿佛要将这个姑娘刻进眼底。 “多谢喜喜妹子这般费心。” “我本打算今下午去买东西,没想到……” 江明远拱手一揖,“出发时原以为独在异乡为异客。” “如今却有喜喜妹子、安兄相携相助,感激二字已不能表达心意。” “这番情分义气,子初惟永生铭记。” 安庆和哈哈一笑,豪爽道,“这么客气干啥,夸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咱们三早就是过命的好友了,最好这辈子都不变!” 江明远动容,含笑且认真道,“此生不改。” 安庆和开始咋咋呼呼,“哎哎,其实你看到的这些都是喜喜买的。不过我也给你买了一份啊。” “在东市大酒楼定的举子食盒,专门为你们这些考试的人准备。” “里面有干粮、像芝麻胡饼、一口酥、麻油卷这些,还有肉呢,秘制风干鸡、猪肉脯、羊腿瘦肉熏制成的肉松。都是放几天都不会腐坏的吃食。” “预定了明日正午之前给你送货上门,怎么样,听着菜色都不错吧?” 江明远微笑,“多谢安兄,我会好好把它们吃掉。” 安庆和又拧眉困惑,“不过我就是不懂,为啥只能带肉和干粮?不能带水果?” 江明远解释,“怕汁水污染了考卷。” 安庆和颔首道,“那口渴了咋办?” 江明远笑:“考场提供饮水,不是买了水碗?” 安庆和一拍脑门,“光顾着为你操心,忘了。” 顾喜喜看着他俩畅聊,心里也生出暖意。 穿书时她并没想到会在这收获友情。 挥别了江明远,二人下楼时,听见大堂有人议论京兆府今早的案子。 第326章 传言的效应 只听一名胖商贾说,“今早京兆府有人击鼓,是个穿孝服的姑娘,卯足了力气敲,声音大的招来了满街的人。” 同桌之人好奇,“我今儿没从那边过,错过了,你可知是什么案子?” 二人的对话吸引了其他客人的注意。 邻座一妇人唏嘘,“真造孽啊,逼得一个姑娘家击鼓鸣冤,该是多大的冤屈?” 胖商贾见大家都感兴趣,煞有介事地清了清嗓子,绘声绘色道: “京兆府的差役出来,还没开口询问,只见那姑娘噗通一声重重跪下,双手高举起一张大大的状纸。” “我在人群前面,看的可真真儿的,白纸红字,分明是鲜血写成!” 众人都听住了。 顾喜喜、安庆和对视一眼,放缓了脚步,边竖着耳朵听。 胖商贾环视一圈,接着说,“然后就听那姑娘大声说,她是外地来的,南一县治下安宁村人,姓吕。状告南一县恶霸樊东平长期为祸乡里,杀人、夺财、强抢民女。” 有人小声议论,“南一县我去过,离京城距离还不近呢。” 胖商贾说,“这姑娘的父亲被那恶霸活活打死,茶园家产被抢,可当地县衙非但坐视不理,反说她家茶叶毒死了人,当日就抓走了她的母亲。” “这时候你们猜怎么着?” 他故意卖了个关子,等听众都催促起来,才说,“京兆府的差役脸色都变了,叫姑娘起来,随他进去面见大人再述冤屈。” 在场不乏灵透人,冷笑道,“那差役定是听到县衙包庇凶犯,怕大家听见,在坊间传开了有失为官的体面,急了呗!” 另有人附和,“不就是官官相护那点儿门道,想捂住苦主的嘴!” 邻座妇人紧张追问,“那这姑娘如何了?跟他们进去了么?” 胖商贾高深莫测地摆了摆手,“要说这姑娘,真是既聪明又勇敢。” “面对差役催促,她依然端端跪在那,说话声比之前更大了,简直是扯着嗓子在喊。” “她说,之后没过几日,衙门的人就通知她领尸首,说她娘在大牢自尽了。她不信母亲是自尽而死,可县衙却不答应让仵作验尸。” 众人议论纷纷。 “不给验尸?果然有蹊跷?” “不是说他们跟那恶霸一伙的么,我看就是他们害死的,假装成自尽!” 胖商贾叹道,“真是惨啊,姑娘许是个独生女,再无其他至亲。只好先给爹娘下葬,她爹爹甚至连尸首都没了,只能立衣冠冢。” “她在爹娘坟前发誓,此地没有公道,那她就去京城告状。” “可就在她离开当地时,那恶霸又要强抢她做小妾,还好被她逃脱了。” 邻座妇人一拍大腿,痛恨道,“他害死了人家爹娘,热孝还未过,他竟然又要……” “哎呀!这禽兽不如的东西就不怕遭报应吗?老天怎么不一道天雷劈死他!” 热心百姓有唏嘘者,有破口大骂者。 顾喜喜、安庆和已走出了客栈。 安庆和沉着脸说,“咱们这就赶去京兆府吗?也不知吕姑娘平安出来了没。” 顾喜喜说,“不用去了,她现在应该已经平安离开了。” “当时那么多双眼睛看着,甚至于都传到东市这边来了。” “京兆府不到过堂的时候,绝不敢无故扣押她。” 安庆和松了口气,“那就好。” “不过她行踪已经暴露,樊阁老的人恐怕会很快找到她。” 顾喜喜噙着笑,眼中却是对那些恶人的嘲讽,“所以才说吕晶干的漂亮,她在京兆府外一敲、一跪,再加一番陈词。” “方才在客栈里,你可听出众人的反应?” 安庆和欣慰道,“这里的人倒是比我想象中热情、正义多了。” 顾喜喜说,“吕晶想要引发的效果还不止于此。” “她有意当众陈述冤情,要的是让更多人听见。” “只有百姓们越来越多的讨论,此案在坊间流传越广,她的处境就越安全。” 安庆和深以为然,“京兆府已然受理,谁在这时候杀人灭口,便是自爆嫌疑。” 顾喜喜深吸一口气,说,“不过火候还不够。” “既然要闹大,那就要闹的彻底,让这滩黑水更加浑浊。” 她凝着前方,瞳孔猛然收紧,仿佛猛兽盯上了猎物。 “咱们不妨再推一把。” 安庆和早已练就了与顾喜喜的默契,当即弯腰将耳朵凑过去。 顾喜喜一手拢在嘴边,如此这般地说了几句。 安庆和唇角的弧度逐渐扩大,连连点头。 “好哇!就这么干!” “不过这笔钱我来出,也让我心里痛快痛快。” 顾喜笑了,“那就交给你了,我回小何府。” 出门前跟何景兰约好了要早点回去。 因为有何家的马车随行,安庆和不用担心顾喜喜的安全,送了她上车后,他便独自步行而去。 到春闱会试的第二天,距离顾喜喜上次出门已经过了三日。 坊间各处、茶楼饭馆中讨论热度最高的两个话题: 其一,此次会试,京中聚集的举子不乏早已名声在外者,尤其风头最盛的几位究竟谁能拔得前三甲?民间甚至为此开了赌局。 其二,“灭门悬案,生父死无全尸,生母大牢离奇身死”、“孤女伸冤孝感动天”,此类话题流传广泛,就连摆摊说书的都赶制出新鲜话本。 百姓们纷纷猜测案情确有其事,进而牵扯出京兆府门前穿孝服击鼓的女子。 大家兴致勃勃推理案情,从中衍生出更多传言。 说啥的都有,有些话根本不知从何处传出。 譬如恶霸姓樊,是朝廷大官、吏部尚书樊阁老的私生子。 譬如,樊阁老为私生子掩盖罪名,一路上追杀,逼得苦主不得不在京兆府门前长跪陈情。 这样的话听多了,让人难免连京兆府一块疑心。 已经有几名德高望重的文人清流、书院学子放话,等着京兆府开堂之日,必到场旁听。 何景兰喝了一口奶茶,笑道,“听说樊家老不死的在家几次发火,让人彻查流言的源头,可惜市井中那么多人都在议论,他根本查不到。” 第327章 自信点,把莫非去掉 一切都在意料之中,顾喜喜半垂着眼帘,但笑不语。 就听何景兰轻蔑道,“满京城多少张嘴,樊家能堵的过来么?” “说来也好笑,眼下多得是普通人坐一块议论案情,大家都觉得凭自己能探究真相,这其中又不知衍生出多少种说法。” “反正围绕着樊家,都没什么好话就是了。” 顾喜喜勾唇,“这才哪到哪,他们现在体验的,尚不及那些苦主的万分之一。” 何景兰深以为然,感慨地叹了口气说,“好在那些清流陆续出面,樊家再张狂,也不敢随便抓几个百姓定罪。” “如今别说樊家人要气死,就是京兆府也头疼得很。” “一边是天下悠悠众口,另一边是朝中根基颇深的樊阁老。” 她又笑道,“我哥还夸了吕姑娘,说她做的太好了。照这样下去迟早传到宫里那位的耳朵里,到时候摄政王便可师出有名,在明面上查樊家了。” 顾喜喜看向何景兰,笑的高深莫测,“这是迟是早,还不都由何大人与摄政王掌控么?” 那天离开客栈,顾喜喜是让安庆和花几个钱,找了些乞丐、轿夫、说书人等。 都是京城中的下九流,但论传播流言,没有哪个阶层比他们的速度更快。 不过后续的发展壮大还是有些超出顾喜喜的预期。 尤其那些文人清流能这么快就站出来,恐怕不是听了坊间传闻那么简单。 而是受到他们最能信服之人的授意。 摄政王慕南钊作为一把革除旧弊的利刃,在文人中又素有声望。 除了他,还能有谁? 何景兰也意味深长望着顾喜喜,“吕姑娘那番泣血陈词恐怕还不能在短短时日,造成这么大的效果。我哥只夸吕姑娘,不知是装糊涂,还是真不知道还有另外两位能人帮着她呢。” 此刻俩人心里都跟明镜儿似的,只是相视而笑,却无需明说。 摄政王府书房。 何景辉背着手缓缓踱步,“这会儿宫里面应该已经知道了。” “只是圣心难测,若他想留樊家与你互相制衡。不肯借此让你彻查樊阁老。此案咱们也就不管了么?” 慕南钊坐在书案后,神态从容,“不急,再等等。” “陛下对先太后一党深恶痛绝,早已视樊家为首的旧臣为眼中钉。” “比起樊阁老,我曾经只忠于先帝,从不结党,就看陛下是否信我多一些了。” 何景辉愁的叹气,“中午回家吃饭,景兰还问我呢。” “我总不能告诉她,此案能在坊间传的这么大,有你我的一份。” “只能在她面前好好夸了几句那位吕姑娘。” 慕南钊瞥向何景辉,意味莫名地轻嗤一声,“你别忘了在苦主之后,是谁第一个推波助澜。” 何景辉皱眉,“你说顾老板?” 他思忖片刻,恍然道,“顾老板跟我妹妹,俩人都是八百个心眼子,再凑一起……” “她俩莫非……已经知道咱俩也插手了?” 慕南钊说,“不用莫非,自信点儿。” “不止你我插手此事被发现,顾喜喜应该还知道我想干什么。” 何景辉倏然跑到桌案前,两手撑着桌面,见鬼似的盯着慕南钊。 “你笑什么?” “以往类似的情况,你不是优先考虑会不会秘密被人暴露,该怎么捂嘴或者干脆灭口吗?” “怎么你此刻还挺高兴?” 慕南钊收起笑意,忍不住说了粗话,“我灭你个头!” 何景辉抬手轻敲自己脑壳,“对对对,我怎么忘了呢,这是顾老板,不是其他人。” “王爷非但不担心,还会骄傲,不愧是本王的心悦的女子,这般聪慧过人,能想到本王所想,忍不住就想笑出来啊……” 看似是自言自语,实则都是说给某位听的。 何景辉过嘴瘾的同时,也没忘记自保,边碎碎念边溜之大吉。 春闱结束。 顾喜喜、何景兰终于敲定了赏花宴的各项细节。 定下日期,写完所有请帖。 糖水铺子的试喝体验数据也都收集完毕。 有何家的厨娘、丫鬟们帮忙,顾喜喜做糖水倒是没费多少力气。 就连试喝问卷下发、收集、数据整理都有人代劳了。 顾喜喜看着紫烟,绿蜡,莲星,光珠,四大贴身侍婢。 对何景兰的佩服又多了一点:识人用人之道。 原以为富贵人家丫鬟的作用,无非是负责照顾主子的日常起居、穿衣打扮、外出随行等。 另外顶多就是会做针线女红,焚香烹茶之类的。 哪知何景兰身边这四位极其不同。 紫烟温柔漂亮,最心细,认得字,会基本的算数,总结试喝数据不在话下。 绿蜡会说话,擅长交际,这次去摄政王府跑问卷的就是她。 莲星会烹饪,懂一些基本的养生药理,调整糖水配方有她的功劳。 光珠年纪最小,看着懵懂不谙世事,却有点拳脚功夫在身。除了能保护自家小姐,她还味觉嗅觉灵敏,喝糖水时没少提出有用的建议。 顾喜喜对四个大丫鬟道谢。 “这几日让你们这么忙,辛苦了。” 四人纷纷笑说不敢。 光珠脆生生说,“是我们该谢喜喜姑娘,有你在这儿,大伙天天都有好吃好喝的,还是别处找不到的新鲜花样。” 绿蜡也道,“喜喜姑娘还不知道吧,咱们府里所有人争抢着跟着您做事呢,有时候不当差的人多,还要抽签决定谁过来。” 何景兰好笑说,“就为了好吃的好喝的?瞧你们这点出息!” 紫烟柔声道,“喜喜姑娘是自己人,婢子们在姑娘面前丢脸算什么?” 说的顾喜喜、何景兰都笑了。 待婢女们退去外间。 顾喜喜说,“你这四大珍宝各有所长,真让我羡慕的紧。” 这四个大丫鬟的名字分别对应一种宝石。 紫烟,即紫晶石。 绿蜡,即绿宝石。 莲星,即蓝宝石。 光珠,即红宝石。 都是何景兰少时看地理志一时兴起,从别称、典故化用取的名。 何景兰道,“我早想跟你说了,我不在你身边时,你也该培养个既得用、又可心之人。” “更何况,你的田地越买越多,将来还要跟做茶园,跟朝廷做官茶生意。安庆和再好,也有他自己的摊子,不能时时帮你。” 第328章 全场消费,何小姐买单 顾喜喜叹道,“我何尝没想过这些?” “田庄那边我就打算一步步脱手,种粮的田地全权交给陈叔打理。还有边境那边的果树,分包给林大娘等人我也放心。” “问题就在之后还要再做别的,诸事繁杂,不找几个既能干又可信的人分工,我一个人肯定分身乏术。” 她看向何景兰,“不过这事儿也急不得,只能等我回去再慢慢寻了。” 何景兰点头,“等咱们的糖水铺子开的稳当了,我得空就回村看你。” 她玩笑道,“从前你不还说了要雇我么。” 顾喜喜也不由笑了,“那我可求之不得!” “账房、捉刀代笔、村塾先生,自带护卫可供使用,日常还顶的上一个拔尖儿的智囊。听听!哪个不是要多领工钱的行当?” 顾喜喜掰着指头历数,感慨不已,“我却只要给你管吃管住即可,如今这么算算当真是我赚大了。” 她说的诙谐,配合以煞有介事的表情,逗得何景兰前仰后合。 “好了好了,你再夸,我真要飘飘欲仙了。” 提起村塾先生,何景兰说,“这次见你还没问村塾如何。” “刘夫子赴京述职后,已经外放做官去了,新来的那位老先生,孩子们可还能适应?” 顾喜喜答,“宋老是位严师,那帮皮猴子很懂得看脸色,乖觉得很。不像你刚去村塾时,明里暗里的就想欺负你这个新人。” 何景兰板起面孔道,“提当初干什么,后来我还不是很快把他们收服了吗?” 顾喜喜撇嘴,“还不多亏了石头、狗娃几个帮你镇场子?” “最开始几天,我就怕你突然哭着跑回来说不干了。” 回忆起学堂的趣事,何景兰也笑了。 片刻,说,“听闻宋老先生师德高尚,单论教书育人之道,恐怕博学如摄政王都比不上他。” 顾喜喜深以为然,“会学的未必会教。” 她想起宋青山殷切的恳求,看着手中的茶杯出神。 宋老想见慕南钊。 她还有机会帮宋老达偿所愿吗? 次日一早,小何府的请帖就散发出去。 顾喜喜、安庆和也去探望了江明远,看他的表情、状态,考的应该还不错。 九天后春闱放榜,何景兰的赏花宴便定在第十一天后。 宴会流程已经安排下去,就等府中各管事具体实施。 具体验收结果还要再等几天,顾喜喜、何景兰也没闲着,成日早出晚归,精力都铺在糖水铺子上。 这日晨起,顾喜喜习惯性又要去铺子,何景兰却笑说,“今日不去了。” 她站到顾喜喜背后,推着一起往外走,边说: “你来京城已有小半个月了,除了东市,我还没带你去其他地方玩过呢。” “等你回咱们村,大家问起京城有什么好玩的。结果你光顾着逛茶楼、探茶行、开铺子,岂不是显得白来了一趟?” 顾喜喜好笑说,“我本来就不是来悠闲游历的。” 何景兰噘嘴,“你是无所谓了,可这是咱们早就说好的,到我这边定要痛快地吃喝玩乐一番。” 连日来要说顾喜喜没有压力那是假的。 其一,吕晶的案子已经过堂了一次,可异地办案,各项证据还需要收集、移交。再者又牵扯了南一县官衙、以及位高权重的樊阁老。 情形太复杂,想也知道明里暗里会有几方势力角逐,试图操控干涉。 所以至今还没等到此案二次过堂的音讯。 其二,糖水铺子开张后能不能一炮而红? 其三,即将到来的宴会,顾喜喜还是第一次参加古代的赏花宴。别的她倒不紧张,唯独诗会环节…… 虽然何景兰说她会暗箱操作,不让顾喜喜有吟诗作对的机会,可顾喜喜每每想起还是有点担心。 其四,慕南钊,他这个人本身的存在就已经是压力了。 此刻天气晴朗,庭院内春风拂面。 何景兰摇晃着顾喜喜,“就当是我心里过不去,你陪我玩如何?” 顾喜喜抬眸望着大好春光,不由得嘴角上扬,“好!玩就要玩个痛快。” 何景兰这下高兴了,“走!咱们去叫上安兄一起,免得他说我这东道主不称职!” 这一天顾喜喜过上了纸醉金迷的生活。 全场花销由何家大小姐签单。 上午在南疆人开的艺馆观赏杂技、品尝特色鲜花酒、各色点心。 正午在东市最大也最贵的酒楼提前预定的雅间,单一道西施舌就要一两金。 下午先逛街买东西,在小何府相熟的几家店里,何景兰硬是给顾喜喜从头到脚凑了三身行头。 因为已经来不及定制衣衫,只能买成衣,何景兰都挑了最好的,其中两套还是孤品,正好合顾喜喜的尺寸。 等顾喜喜从试衣间出来,外面等候的二人眼睛都亮了。 藕荷色云锦褙子,肩头向下绣一枝玉兰,花苞半开半合,各色丝线渐变绣出花瓣。 外面罩一件颜色稍浅的半透明素纱单衣,腰间系一条同色百裥裙。 行动间裙褶散开,散落的玉兰花瓣若隐若现,犹如暗香浮动。 何景兰瞠目道,“我的眼光果然没错,喜喜,你穿这套绝了!” 安庆和过了会儿才如梦初醒,张着嘴,一脸痴笑,“好看!真好看!” “真是……人靠衣裳马靠鞍!” 何景兰白了他一眼,“不会说话就别说,喜喜天生丽质,应该是锦上添花。” 安庆和点点头,眼睛还盯着顾喜喜,仿佛魂儿都没了。 何景兰嫌弃的不行,“口水擦擦,快流出来了!” 顾喜喜对着穿衣镜转了一圈,落落大方。 “我也觉得不错,大小也合适。” 从前顾喜喜从没做过这般精致的打扮,只是这么简单穿戴一番就令人眼前一亮了。 若再加上妆容、头面首饰,该是何等的惊艳? 何景兰这么想着,迫不及待拉着顾喜喜就走,“再选几件珠花、发簪,” 顾喜喜坚决不肯,“你说为了宴会,衣裳鞋子就当你送我的礼物,我接受,回去给家里人看着,也是咱们景兰的实力。” “可珠宝实在太贵重,宴会那天我借你的用用就行。” 第329章 叫你学人逛酒吧 何景兰知道顾喜喜并非买不起这些东西,只是平常少做装扮罢了。 她更深知顾喜喜的性子,只得遗憾作罢。 “我打扮你上瘾,可惜了,只能等后天回家再继续玩儿了。” 顾喜喜对着镜子,好笑道,“打扮着玩儿?你当我是小女孩的布娃娃么?” 她忽然一顿,转向何景兰,“等等,你说后天回家?” “今晚呢?明天呢?” 安庆和也好奇地看过来。“京城不是有宵禁吗,夜间能随便在外游逛?” 何景兰咧齿一笑,“自然是不能,所以今晚要找个地方连消遣带住宿。” “至于明日嘛,更简单,骑马出城踏青去。” 顾喜喜、安庆和疑惑对视。 夜里能消遣还提供住宿,有这样的地方吗? 何景兰说时间还早,又逛了几家店,买了给张婶、石头、老郎中等人的礼物,都装到了马车上。 她还不忘考虑村里的乡邻们,打算等顾喜喜回西北之前,再买些本地特色的糖果、糕饼之类的。 这时天色已经擦黑,安庆和为两个姑娘拿东西,逛的肚子都饿了。 好容易听何景兰说,“可以了,咱们走吧。” 三人再次登车,还是姑娘家坐车厢里,安庆和与车夫老李在前面。 路途中顾喜喜还打了个盹儿。 等马车停下,她下车就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了。 明明已经入夜,放眼望去却亮如白昼。 随处可见各种颜色、各种造型的彩灯。 街上也是人来人往,两侧店铺灯火通明。 安庆和也被惊到了,“都快宵禁了,怎么还有如此繁华的地带?” 何景兰已经吩咐老李赶车回府,买的东西一并带回去给玉竹院的丫鬟。 她走向顾喜喜安庆和,示意她们抬头,看正前方的匾额。 “莳花馆。”安庆和念出来,说,“我懂它的意思,不就是培育花卉的花坊吗。” 他声音很大,有从旁边经过的人忍不住捂嘴偷笑。 安庆和注意到了,问,“怎么,我又说错了?” 何景兰轻笑出声,“这里是教坊,虽然的确是个培育鲜花的所在,却并非你所想的那种花房。” 说着,她就要迈步踩上台阶,却被顾喜喜一把拽住。 “这莳花馆是教坊,那咱们所在的地方就是平康坊了?” 何景兰点头,“嗯!” 平康坊是京城最大的销金所,这里有酒肆、教坊、青楼、赌场等,号称大业朝京城的不夜天。 夜里宵禁后,只要不出坊,在坊内可自由行走。 顾喜喜为进一步确认自己所想,拉着何景兰走到旁边,“这里面都是美人儿?” 何景兰:“还有美酒美食,曼歌妙舞、乐器雅音、吟诗作赋、焚香煮茶,相信我!很好玩儿的!” 顾喜喜面露难色,瞟一眼莳花馆的招牌,“这种地方……我不太想去。况且咱俩穿这样,人家也不会放咱们进去,还是走吧。” “找家酒肆,听书看戏也好。” 二人来时并未换下女装,古装剧里演的女孩子逛娱乐场所不都女扮男装吗? 顾喜喜从前就对这种剧情很是费解。 同为女子,不惜扮成男人,也要混进将女子视为鱼肉压迫的地方。 竟还美其名曰放荡不羁爱自由?! 何景兰困惑片刻,明白了顾喜喜真正所指,不由笑出了声。 “嗐,这可不是只供那些臭男人取乐的地方。” “你放心,莳花馆向来只作风雅,不作风尘。” 她张望了一下,抬手指向大门,“你看那几位,就是跟咱俩一样的女客。” 顾喜喜看去,的确有几名女子说笑着进去,并未遭遇阻拦。 她松了口气之余,打起了十二分的兴致。 这不就相当于古代的酒吧么,也不知里面是何等盛景。 顾喜喜、何景兰携手向前,安庆和并没听见两人方才说了什么,只乐呵呵地跟上。 进入莳花馆大门,眼前先是一处假山流水。 明明才是初春,下方水池中却有朵朵睡莲盛开,想必是用了某种机巧。 各色锦鲤嬉戏于莲叶间,绚烂的灯火在水中投射出点点波光。 蔡妈妈刚招呼了一波客人进去,转眼就朝这边走来。 “何小姐许久不来了,这次带的朋友,倒都是生面孔。” 何景兰拿出一张银票,拍在蔡妈妈手中,“要一间能看见楼下歌舞的上房,菜肴点心捡好的上来。” “还有你们家秘制的冰梅酒,今日有剩么?” 蔡妈妈不落痕迹瞟了眼银票上的数目,热情与收到银票之前并无差异。 “有的,知道何小姐爱喝这个,就算没别人的,也有您的。” “毕竟要不是何家的先夫人……” 蔡妈妈看了一圈,大概考虑到人多眼杂,没再说下去。 “三位贵客里面请。” 转过假山,里面的场景豁然入眼。 比顾喜喜想象中更加金碧辉煌、却又处处可见雅致的细节,往来行走皆是窈窕美人, 中央一个巨大的牡丹形舞台。 台上的西域乐师正在演奏,舞姬扮作敦煌飞天,后方高处另有一名女子高歌。 当真是余音绕梁,歌有裂石之音,舞有天魔之态,乱花迷人眼。 顾喜喜身在其中,恍惚了许久。 直到何景兰悄悄捏她的手,她才收敛心绪,平静地跟了上去。 雅间内也是豪奢精致,水晶珠帘、金丝软垫,狮头香炉内燃着名贵的玉露香。 布局分里外两间,里间高床软枕,外间红木桌旁,推窗就能看到楼下歌舞。 蔡妈妈先叫了两个小丫鬟在这伺候着,自己出去安排。 顾喜喜喝着紫笋茶,吃着糖莲子,再看着楼下恍如幻梦的场景。 享受之余,心里还有些微唾弃自己。 顾喜喜啊顾喜喜,你还在创业中,你还没强大到完全对自己的性命做主。 你就敢学人逛酒吧? “这一晚上得多少钱啊!” 安庆和把顾喜喜心里这句话问了出来。 何景兰看着楼下,并未直言钱数,只说,“偶尔为之,不过分。” 顾喜喜、安庆和相视一笑,便各自放松的沉浸其中了。 小丫鬟们传送酒菜时,门外响起清朗的声音。 “在下剑兰、” “梅影、” “特来侍奉三位贵客。” 顾喜喜一呆,下意识看何景兰,怎么还有男的? 何景兰笑的高深莫测。 第330章 剑舞 先进来的是名女子,穿一身暗红与墨色交织的齐胸襦裙,越发显出肤白胜雪、身材丰满。 她抬起头时,露出一张比例恰好的鹅蛋脸,五官虽生的浓艳,神情却有种自内而外的清冷。 “奴家梅影。” 姑娘浅浅行了一礼,脸色仍是淡淡的。 顾喜喜暗想,果然人如其名,不愧是一枝开在清寒暗影中的红梅。 艳丽却不媚不娇。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安庆和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他从最初的惊艳回神,心虚地瞟向旁边,可不能让喜喜认为他是朝三暮四之人! 然而顾喜喜并没留意安庆和那边。 她也在专心地看美人儿呢,眼里满是欣赏的笑意。 何景兰说,“这玉露香太甜腻,我不喜欢。梅影姑娘擅长此道,还请先帮咱们另调制一炉,要清爽些,淡淡的才好。” 梅影颔首,转身在茶案一边跪坐下来。 自有小丫鬟将原本的香炉拿出去替换。 顾喜喜疑惑地朝门口张望,方才那个名叫剑兰的男子怎么还不进来? 何景兰歪身凑近说,“剑兰的才艺还要做些准备,再等等。” “咱们先吃东西。” 安庆和早就饿了,当即不客气地大快朵颐。 “这个牛乳蒸羊羔又香又嫩,一点儿不膻,好吃!” “这个海棠形状的山药泥是甜的,喜喜应该喜欢。” “蜜汁火方跟我南下时吃的一样正宗!” …… 小丫鬟们将桌上的酒斟满。 酒色金灿灿如琥珀,清澈莹亮。 顾喜喜忍不住端起来闻了闻,有浓郁的青梅香气,还甜甜的。 何景兰悄笑说,“冰梅酒没多大的酒劲儿,只喝两小杯不会醉的。” 顾喜喜盯着杯中酒液,神情挣扎,内心的馋虫与原则做着斗争。 何景兰哪能不知她想什么,说,“又我守着你呢,怕什么?” 她语气诱惑,“莳花馆的梅子酒是一绝,你不尝尝可要后悔的。” 顾喜喜表情一松,放下了沉重的原则。 “那就……喝一点点,就两小杯。” 她心里想着,这么小的酒盅,全喝了还不到半口,不会有问题的。 就这么将酒杯送到了唇边。 冰梅酒入口,顾喜喜不由露出发自内心的笑意,“好喝!” 梅香满口,酸酸甜甜,除了一点淡淡的酒香,根本就喝不出什么酒味儿嘛! 何景兰亲自拿过酒壶,“再来一杯?” 顾喜喜愉快地点头,再点点头,“嗯嗯嗯,满上!” 这时只听见一缕清幽的笛声隔窗传进来。 一位身穿霜色衣袍的男子随笛声韵律缓缓步入。 顾喜喜心知,这便是剑兰了。 她捏着酒杯定睛看去,只见男子大袖滑落,一柄长剑破空而出,剑光耀目,同时显露出他那张惊世绝俗的容颜。 顾喜喜不由想起自己在村口初见慕南钊的时候。 俊美的令人呼吸一滞。 没错,乍看到第一眼时,任何一位凡夫俗子都难免生出这种感觉。 只是眼前这位剑兰比慕南钊的容貌更偏柔和,让观赏的人少了许多压迫感。 摄政王府。 何景辉进书房时,慕南钊还在处理公文。 何景辉自己找张椅子坐下,“俩姑娘带着个安庆和,出去玩一整日了。” “我过来之前听玉竹院的丫头说,景兰已经传了话,今晚不回来住。” 慕南钊头也没抬,哦了声,说,“她来京城这么久,是该四处玩玩。” “你要心疼银钱,随时去我府上账房支。” 何景辉白眼快翻上天了,“知道你摄政王家底厚,不差钱。” “可我妹妹好不容易请朋友出去玩,这点花销我们何家还出得起。” 慕南钊没再接话,提笔写字。 何景辉斜眼瞥向那边,先露出个狡黠的坏笑。 而后又收起笑,一本正经道,“景兰夜不归宿,我就是有点好奇嘛,多问了几句。” “听说她好像打算带顾老板去莳花馆。” 慕南钊书写的毛笔一顿。 何景辉也不看他,仿佛在自言自语,“莳花馆虽然是个风雅之地,但那里的美人儿除了女子,还有男子。” “其中有个叫剑兰的,一曲剑舞真绝技。自柔而刚,先激昂肃杀,令人如同亲临战场。后又悲怆如幻梦,令人心绪破碎。” “就凭此一舞,不知让多少京中贵女心疼的恨不得将他捧在手心。” “偏他又饱读诗书,举止优雅,谈吐不俗。” 慕南钊继续写自己的,“不过是个伶人罢了。” 何景辉道,“伶人怎么了?人家莳花馆卖艺不卖身,而且只签定期的契子,如同皇城里的宫女,只要到了年岁就得放出去,重获自由身。” “我记得这个剑兰就剩下两年不到,他在莳花馆攒了颇为丰厚的家底,等离了莳花馆人家还能做点什么产业,真真的富贵闲人,有何不好?” 慕南钊漠然道,“你倒是对他清楚得很。” “看来最近给你的活儿还是不够多。” 何景辉脸皮一紧,磨了磨牙,加大了火力,“你在西北时,京中是有些该死的狂徒说那剑兰的眉眼与你有几分相似。” 慕南钊淡淡道,“那他们现在死绝了么?” 何景辉噎住,重点在这个吗?! 不过他还是回答,“差不多吧。就算没死的也都合家流放了。” 慕南钊又不做声了。 何景辉等了会儿,只得觑着他的表情说,“玉竹院几个小丫头议论时脸红又窃笑的,我听见她们提到剑兰,还说可惜主子今日不带人随行。” “你说我妹妹是不是有点儿过了?带顾老板去莳花馆就算了,偏要点剑兰那个头牌男狐狸精。” “点了狐狸精也就算了,竟然还要过夜?” 咔嚓一声脆响,真让人心疼那支湘妃竹笔杆。 慕南钊冷声道,“胡闹!” 他倏然起身,从桌案后走出来。 有好戏看,何景辉内心狂喜,忍着笑拼命地添柴浇油。 “那剑兰都快三十了还容色不损,你说他要真长得像你,顾老板她不要你,会不会趁势找个平替呀……” 正说着,书房门已然洞开,一阵风卷起何景辉的鬓发。 再看门外,哪还有人影在? 何景辉的嘴角已经压不住了,笑着追出去,“哎!你等等我,平康坊我比你熟,一起去啊!!” 第331章 虎狼之词 戌时末,临近宵禁。 京城各坊间街头已经看不到什么行人。 唯有平康坊内,此时才刚进入一天中最热闹的时候。 一曲剑舞罢,又轮到梅影怀抱琵琶弹一支塞上曲。 何景兰笑着招呼剑兰过来同坐共饮,说要介绍好朋友给他认识。 剑兰与何景兰过去本就相识,便没有推辞。 不过他只是普通的落座,并没有借机与客人拉近距离,举止从容,全无暧昧讨好之态。 何景兰为两边做了介绍。 安庆和与剑兰相互拱手见礼。 顾喜喜却迟迟没有动作。 何景兰余光却瞥见身旁似乎不太对劲,不由大惊失色。 方才都只顾着看剑舞,并没留意顾喜喜在做什么。 “喜喜,你怎么还在喝?!” 何景兰伸手去抢酒杯,顾喜喜却先一步将残酒全倒入口中。 安庆和也已经拿起顾喜喜面前的酒壶,晃了晃,对何景兰露出无奈的表情。 “空了。” 何景兰冷汗,扶住顾喜喜的肩,轻轻推她,“喜喜,喜喜?能听见我说话么?” 终于,顾喜喜脖子软绵绵的抬起头,两腮酡红,嘻嘻笑了几声。 “当然能了,我又没醉!” “这是果汁,喝不醉人的!” “青梅鲜榨果汁,溜溜梅你没事吧,酸酸甜甜就是我……” 在场所有人都惊住了。 根本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唯有梅影努力保持住冷静,总算没弹错音,毁了自己的职业水准。 何景兰苦着脸道,“好喜喜,你不是说只喝两杯吗,怎么我才一会儿没看着,整壶都没了?” 顾喜喜虚着眼盯了何景兰片刻,挣扎着推开她,自己比划说: “舞、舞得好,太好了!沉浸式观看,沉浸,你懂吗。” “就像这样,一边看,一边倒酒,一杯,又一杯,不小心都……喝完了。” 何景兰慌张道,“完了完了,要是让某人知道我带喜喜来这儿,还让她喝醉,还不知要怎么闹呢!” 别人不知,但安庆和自然知道何景兰这个“某人”所指何人。 他反而更加的无所谓道,“任他管天管地,咱们花钱喝的酒,他还能把咱们抓去下狱不成?” 说罢,他还赌气地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酒喝下。 剑兰只是惊愕了片刻,很快便已恢复了平日的优雅平和。 毕竟客人的所言所想,都不是他该去探究的。 剑兰先吩咐了小丫鬟们端醒酒汤,拿醒酒石。 又浅笑着安慰何景兰,“何小姐不必过于忧心,顾老板只是稍有些酒意深沉,扶她到里间歇息片刻便能缓解。” 何景兰复杂地望着剑兰,内心发苦。 千言万语,最终她也只能欲言又止地叹了口气,“反正今晚就打算住下,我扶她过去,早点睡也好。” 喝醉酒的人特别沉。 何景兰试图将顾喜喜架起,刚起到一半。 顾喜喜突然睁眼说了句,“口渴得很,我再喝点儿!” 何景兰一愣,还没来及反应,顾喜喜已经脱力地向下坠去。 眼看顾喜喜摔下去额头就要撞到桌角,剑兰急忙伸臂托住她腹部,总算将整个人捞起来。 几乎同一时刻,安庆和也从桌子那边冲过来。 他没料到有人赶在有人会赶在自己前面,没刹住,与剑兰重重撞在一起。 顾喜喜夹在二人之间一起倒地,有两重肉垫,倒是让她没摔出任何不适。 何景兰、梅影吃惊地看着这一幕。 雅间房门从外面推开,传来倒吸凉气之声。 “这这这……这怎么回事?!” 何景兰扭头望去,迷茫转为惊讶,“哥,你怎么来了?还有……” 何景辉不敢回头看,脸色渐渐的青了。 他只是想看慕南钊这厮着急上火,可没想真闹出人命啊!! 慕南钊平静地拨开何景辉,步入雅间。 映入眼帘是顾喜喜直挺挺躺在两个男人身上。 何景兰大惊失色,“误会,都是误会!刚才喜喜摔倒,他俩为救人撞在一起了,真的真的就这么巧!” “你看他们两个男的一个压着一个都趴地上的,完全没有男女授受不亲!” 梅影先醒了神,与何景兰一起把顾喜喜扶到椅子上。 安庆和、剑兰这才依次爬起。 两人一撞一摔都疼的不轻。 屋内静默如坟墓。 何景辉急忙使眼色,“这暂时不需要你们,都先退下吧。” 梅影等人正要离开,慕南钊却道,“不是已经花了钱么,走什么?” 听到这话,当然没人敢动弹了。 莳花馆的人见多了达官显贵,虽然摄政王从未来过,但他们只要看何景辉的反应,多半就能猜到慕南钊的身份。 慕南钊脸上倒是看不出怒气。 他走到顾喜喜跟前,像是说给她一人听的,“这是喝了多少?自己什么酒量心里没数么。” 何景兰心虚地低下头,往何景辉身后躲。 慕南钊弯下腰,伸手还未碰到顾喜喜,原以为陷入昏睡的人睁眼了。 近距离四目相对,二人眸中都盛满了对方的倒影。 慕南钊微微蹙眉,“醒了?” 顾喜喜盯着他,两眼怔怔的,许久没开口。 慕南钊也有耐心,就这么保持弯腰的姿势,任凭她看。 忽然,顾喜喜两手狠狠揪住慕南钊的衣领,用振聋发聩的声音吼道: “我现在还不能娶你!!!你怎么就不明白呢~!啊?!!!” 所有人如遭雷击。 慕南钊黑着脸一把扛起顾喜喜就走。 安庆和还想阻拦,“你要把喜喜带去哪儿!” 何景辉、何景兰赶紧拉住他,一左一右苦口婆心劝说: “你听到如此让他丢脸的话,不被灭口就算好的,追上去真不要命了?” “没错,安兄弟你别急,我以性命担保,他虽不算君子吧,但他至少是个正经人,顶多就近开个雅间让喜喜姑娘睡觉,别的什么都不会做!” 慕南钊打横抱着顾喜喜走出雅间。 外面几个正好从走廊经过的倒霉蛋,能躲的急忙退避,没来及躲开的,只能努力把自己的脸埋到墙壁、柱子上。 力求摄政王千万别认出他们。 早有机灵的伙计就近推开一间空置的雅间。 慕南钊大步进去,反过去一脚就踹上了门。 他松开按着哑穴的手指,把顾喜喜扔到床上,居高临下望着她。 “我不明白什么,现在可以说了。” 第332章 醉话,还是梦话 顾喜喜如一滩烂泥似的躺在床上,闭着眼一动不动。 然后红唇微张,发出均匀的轻鼾。 这才走几步路又睡着了? 刚才不是还闹的很来劲吗?! 慕南钊极少有如此无力的感觉,默默将棉被拉开给她盖上。 正要走开时,忽听身后吧嗒吧嗒嘴,叹着气含糊不清地咕哝: “其实……我并是不讨厌你。” 慕南钊一怔,转身看去。 只见顾喜喜侧躺着,像青蛙般手脚张开,才刚盖好的被子被她卷成一团抱在怀里。 慕南钊忍不住心想,这睡相可真够差的,比她的酒量酒品还差劲。 顾喜喜依旧闭着眼,不知是梦话,还是醉话。 “毕竟你长得挺好看,女人也是会见色起意的……” 慕南钊脸黑了,合着她之前收留他、帮他寻药、几次同生共死,都是看在他这副皮囊的份上?! 慕南钊索性搬了把鼓凳在床边坐下,耐心等候。 他倒要看看这个女人究竟还能说出什么鬼话! 这次没等多久,又听顾喜喜含混不清说,“你跟我、求婚,我犹豫过,我真的犹豫过、要不要收了你,反正、反正我也花了钱的。” “你不懂,当时我家里没钱,一文钱……那也是很重要的!” 慕南钊看顾喜喜挤眼噘嘴,眼角下垂,一副十分委屈的模样。 不由冷笑。 托她的福,大喊大叫被多少人听见,明早还不知会流出何等奇怪传言。 她倒好,自己先委屈上了? 不过…… 慕南钊眸中划过一抹玩味,低声问,“你既然想过要收了我,为何又不收了?” “如此贵重的一文钱,岂不亏得慌?” 停了片刻,顾喜喜还真的回答了,她拧着眉,“我、我不敢……” 慕南钊神色复杂地望着她,停了许久。 正要问“为何不敢”时。 昏暗的床帐内突然睁开了一双眼睛,亮晶晶、直勾勾的与他对视。 尽管有些心虚,慕南钊还是镇定地开口,“醒了?要喝茶么?” 下一刻,顾喜喜不知哪来的力气,竟自己一骨碌坐起来。 她红着脸,凶巴巴瞪着慕南钊,“我要搞事业!!” “事业!!你明白吗啊?!!” 慕南钊无奈地看了眼房门,“我明白,所以你能不能小点声。” 顾喜喜却充耳不闻,“你不明白!” “这里是古代,它不是真正的法治社会,不平等,不自由!” 慕南钊蹙眉,法治社会?就是用律法指定规则的意思吗? 顾喜喜低垂着头叹气,“你出身高贵你不懂何为蝼蚁,我到这儿来,托生成平头百姓,太难、太难了。” “我得先有本事,自己能做自己的主才有资格想别的。” “因为我不想总是害怕,怕谁轻轻动一动指头,就能抢走我的钱,我的田地,要了我的命。” “就像……就像吕晶那样。” 慕南钊心底泛起密密的疼。 过去他只知道顾喜喜有很多特殊的本领,知道她生性坚强独立。 自然有底气不依附于任何人,包括他这个世人眼中的天之骄子、国之权臣。 此时此刻慕南钊才知道,顾喜喜心中竟也压了这么多不安。 他望着她,眼神彻底褪去锋芒伪装,只剩下真实与柔软。 “倒是听你的意思,等你足以自己保护自己的时候,是不是就愿意真正交心与我?” 顾喜喜却没看慕南钊,只是兀自说下去,仿佛发泄一般。 “所以我得变强,最好是跟你一样强,让任何人都无法轻易践踏。这样……” 她摇摇晃晃看向慕南钊,笑了几声,“你就不能随随便便把我关起来了。” 慕南钊心头咯噔一声,定定看着她,“我何时把你关起来过?” 顾喜喜却朝他咧嘴一笑,然后两眼一翻,直挺挺向后倒下,再没了话音。 慕南钊站起来,“顾喜喜!一到关键问题你就装睡!” “什么我随便把你关起来,你是故意转移话题,胡言乱语对不对?” 半晌没有丝毫回应。 慕南钊本想把她推醒,伸手时看见她睡颜香甜,又舍不得了。 只得暂且作罢。 等顾喜喜再次睁眼,已经是天亮了。 她在枕上晃了晃脑袋,竟然没有宿醉后的头疼难受。 掀开床帐纱帘,就看见何景兰坐在梳妆台前,紫烟正在为她盘发。 何景兰从镜中向后看,“醒了,这一觉睡的舒服吧。” 顾喜喜翻身坐到床边穿鞋,奇怪的问,“紫烟怎么在这儿?” 紫烟抿唇一笑,“喜喜姑娘昨夜果然好眠。” “我家大人担心主子与喜喜姑娘在这儿没人伺候,连夜让李叔持大人的腰牌,将我与光珠送来。” 顾喜喜喃喃道,“算时间,岂不犯了宵禁?” 紫烟略微颔首,“偶尔遇到紧急事,只能破例了。” 昨晚脱下的衣裳已经不见了,床边放着一套窄腰窄袖胡服。 京城女子流行穿胡服,做男装打扮骑马。 顾喜喜并未多想,起身穿衣。没看见何景兰与紫烟在镜中对视,都忍不住笑了下,有急忙垂眸掩饰。 顾喜喜刚穿戴整齐,光珠就端着个铜盆进来。 一见顾喜喜就扬起笑脸,“估摸着喜喜姑娘快起身,这是刚打的温水,兑了茉莉花露,花香清新提神,多敷一敷还可润泽肌肤呢。” 顾喜喜含笑接过布巾,“多谢。” 她洗了脸,又用了光珠预备的牙粉牙刷,总算感觉彻底舒服了。 转身却发现光珠一直笑眯眯地望着她,也不知在看什么。 顾喜喜疑惑地上下打量自己,“我哪里没弄好吗?” 光珠赶紧收敛笑容,摇了摇头。 顾喜喜再看何景兰、紫烟。 发现何景兰竟然躲开了她的视线。 顾喜喜不由眯了眯眼。 这下她可以确定,一定发生了什么不寻常之事,在她睡着的时候! 看样子还不能立刻直接问,再等会儿找机会。 何景兰的头发已经梳好了。 与平日十分不同。 她只打了几条辫子,用红色发带在发顶高高绑成一束。 每根小辫子的末梢垂坠一颗莲子大小的珍珠,除此之外再无其他珠花发簪之类。 身上也换了与顾喜喜同款式的胡服。 紫烟说要帮顾喜喜梳头,顾喜喜没推辞,到妆台坐下。 “今日要骑马出城吧?” “我不要那么复杂,只要束个高马尾即可。” 紫烟笑说,“那就是像男子的发式了,与骑装倒也相配。” 第333章 真相也不是非知道不可 对镜梳妆。 紫烟说,“束发简单则已,至少要打个发冠,不然就不太好看了。” 顾喜喜看着镜中,“可以,我相信紫烟姑娘的品味,你看着挑吧。” 紫烟也不扭捏作态,从盛放发饰的托盘里拣出莲花白玉冠。 “喜喜姑娘不喜招摇,就这个吧。” 顾喜喜瞟了眼,笑着坐正了身子。 紫烟见她不反对,便开始动手束发。 顾喜喜看似闲聊,说,“这冠子虽然看着素净,却是上好的羊脂暖玉。” “我在景兰的妆奁内并未见过,应该也不是莳花馆借给咱们用的吧?” 自从与珍宝阁的孟大娘子结交,顾喜喜对珠玉宝石的见识几个月来突飞猛进。 紫烟悄悄看了眼何景兰,表情似乎有些为难。 “这是……” 顾喜喜笑道,“怎么,来源还是秘密,不好说?” 何景兰眼看蒙混不过去,只得说,“早起摄政王府送来的。” “还送了三匹马,就在外面。” 顾喜喜奇道,“这有什么可遮遮掩掩的?” “以你们两家的关系,互有往来再正常不过。” 说话间,紫烟已经给顾喜喜戴上了发冠,低头退后。 “朝食怎么还没送上来,我去看看。” 光珠小脸一紧,“哎!” 可惜她伸手抓了个空,只能眼睁睁看着紫烟快步走出雅间, 光珠气恼的跺脚,“紫烟姐姐太狡猾了,自己先逃了!” 顾喜喜似笑非笑望着何景兰和光珠,等着她们自己“招供”。 何景兰长吁口气,“昨晚你喝断片之后到今天早上发生的所有事,你想问什么就问吧!” 语速飞快,怕自己说的慢一点就会失去勇气。 顾喜喜颔首,“这间屋子并非昨晚那间,你我为何睡在这边?” 何景兰、光珠都瞪大了眼睛,看着顾喜喜,仿佛目睹了什么神迹。 何景兰不可置信道,“你真不记得了?” 她站起来,示意光珠过来。 光珠很默契地配合自家主子,二人完美演绎了昨夜顾喜喜喝醉、摔倒、躺在别人身上、冲某人石破天惊之吼、又被某人打横抱起、换到这间房内、扔床上的全过程。 顾喜喜呆若木鸡。 一时间她分不清自己能把这出没台词的哑剧全看懂了,比较离奇。 还是如此奇葩的经历自己竟然全然想不起……更加离奇。 何景兰同情地望着顾喜喜,本来怕她承受不住,不想帮她回忆这些的。 顾喜喜感觉魂魄已经离体,只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说:“光珠演的是我?” 光珠点点头。 她虽然来得晚,但也从多方面知晓了完成剧情。 顾喜喜:“我石破天惊的说了什么。” “景兰,你说实话,我承受得住。” 何景兰复述了一遍,觑着顾喜喜的脸色好心提醒,“不过再后来,你跟他单独在这边,还有没有说什么,我就不得而知了。” 顾喜喜身子一歪,摇摇欲坠。 不过她还是撑住了没倒下,深吸一口气,“众目睽睽,你们就看着他抱着我走了?” 何景兰沉痛,“没办法,他那个要杀人的脸色,就连我哥都不敢拦。” 她诚恳地看着顾喜喜的眼睛保证,“不过你放心。” “我们也是清楚他不会对你做什么,加上当时的你,若放任不管,还不知要当众喊出什么话。” “由着他把你带走,一来是想让他赶紧离开那丢脸的地方,自己消消气。” “二来,你要再不……闭嘴,整个莳花馆内的人,听多了摄政王的糗事,只怕都要一头撞墙,消除当晚的记忆,以保平安了。” 顾喜喜久久扶额,她忽然觉得人有时候糊涂一点挺好的。 非得问这么清楚干什么? “现在是我想撞墙,消除刚才听到的一切。” 光珠心疼地安慰,“喜喜姑娘别太难受,王爷和我家大人昨夜已经打点莳花馆上下,不会有人把您醉酒之事说出去的。” 何景兰点头附和,“还有当时慕南钊抱你时,也没有哪个客人看见你的脸。” 顾喜喜心想,没人看见,应该就不会被人发现她与慕南钊认识,再传出什么流言。 她稍稍打起精神,继续提问。 “我昨日穿的衣裳,是我自己脱的,还是?” “放心!”何景兰总算理直气壮起来,“我等了一炷香就跑过来看你,把他赶出去,我给你换的衣裳。” “然后紫烟光珠就来了,咱们同屋睡了半宿,再无事发生。” 顾喜喜:“他早晨送这些东西又怎么说?” 何景兰:“以我哥的名义送来给我用的,就连跑腿的小厮也是我家的,保证低调,不会让人联想到你身上。” 该问不该问的都弄清楚了,事已至此,顾喜喜也只能暂且释怀。 她已经不想在莳花馆多留片刻,潦草吃了早饭就要离开。 临近正午,许多夜宿的客人已经走了,馆内比夜里清静许多。 安庆和并不在昨日的雅间内,问了扫洒的丫鬟,说是已经提早走了。 顾喜喜、何景兰到大堂时,正遇到了剑兰。 顾喜喜连昨晚吃过什么都不想回忆,对剑兰却印象深刻。 今日大白天再看,果然是个难得一见的美男子,气质高洁如昆山之玉。 身为女子,想到自己曾在如此美男面前喝醉了丑态百出,多少都有些难堪。 顾喜喜没话找话,“剑兰公子,好巧遇见。” 剑兰却道,“不巧,在下是特意守在此等顾老板。” 顾喜喜一惊,“昨晚我弄坏了什么东西吗?” 剑兰笑了,“并没有。” “因为我的缘故让顾老板多饮了几杯。” “我来只想问一句,顾老板今早可感觉好些了,是否还难受。” 他望着顾喜喜,似乎觉得很有趣。“不过看您这般精力充沛,我便放心了。” 顾喜喜松了口气,也笑道,“多谢你关心,我已经没事了。” 剑兰没再继续拦着她们说话,浅浅让开两步,“慢走。” 走出莳花馆,何景兰说,“过去有人说,剑兰与某人有些相像。” “有吗?”顾喜喜困惑,“我怎么瞧着毫无相似之处?” 骑马出城时,安庆和依旧快乐善谈,笑容灿烂。 “太好了,喜喜能骑这么稳,可见没什么不舒服的。” 何景兰说,“昨晚都忙忘了,还好安兄记着,把醒酒汤、醒酒石给你送过来。” 顾喜喜道谢,却瞥见安庆和下颌隐隐的淤青。 第334章 给你的一片花海 安庆和察觉顾喜喜的视线,急忙偏过头,并将下巴压的低了些。 顾喜喜平静地转开,目视前方说,“是我摔倒时撞着你了?” 安庆和正发愁找啥理由呢,闻言忙不迭点头,“对!” 话音刚落,就听顾喜喜道,“实在抱歉,怪我,酒品太差,酒后失态。还忘了自知之明,竟然一时忘形多喝了几杯,我真是!哎……” 顾喜喜语气黯然,幽幽叹息。 安庆和一僵,脑筋还没转过一个弯,嘴巴已经脱口而出: “不是,我这个不是你撞的,是……剑兰,对,就是剑兰。” 顾喜喜故作不解,“你方才不是说……” “那是我记错了!”安庆和斩钉截铁道,“我刚才想起来,我先撞到剑兰,我压着他一块摔地上,没错!肯定就是在那会儿,我这儿碰着他下巴了。” 顾喜喜瞟了眼正在“专心看风景”的何景兰,心下已经了然。 一个闪闪烁烁,言辞前后不一。 另一个努力的置身事外。 肯定是另有隐情。 顾喜喜无声一叹,说,“原来如此,那你的下颌还疼吗?” 安庆和使劲摇头,“没事,一点儿也不疼!” “你要不说,我自己其实都没发现。” 顾喜喜扭头,朝他灿然而笑,“那就好。” 安庆和如蒙大赦。 何景兰僵硬的脖子显然也松弛下来。 顾喜喜相信这二人都不会故意瞒她,既然咬死了不说,只能是既无关紧要,说出来又会让大家尴尬的内情。 不知道就不知道吧。 今日踏青游湖,何景兰提早已命人做了安排。 三人先是下马泛舟湖上,喝了明前春茶,吃了时令点心。 一个时辰后靠岸,弃舟登上陆地,沿着河堤小路往前走。 周围遍植柳树,正值新发的柳叶从鹅黄传成嫩绿色,抬眼望去一片绿雾葱茏。 除了顾喜喜等三人,附近暂时没看见其他游人,因此安静的很。 往前走着,处处可听见鸟鸣婉转。 顾喜喜笑说,“这地方不错,尤其在京城里面成日总见到那么多人,难得寻一处无人之所,不但适合踏青,日常散步也好。” 何景兰说,“这里还只是一条寻常小径罢了,我要带你们去的地方还在前面。” 安庆和兴致勃勃地追问,何景兰却卖了个关子,非要等到地方了让他们自己看。 转过一道弯,再往前走,又转一个弯。 前方地带豁然开阔。 顾喜喜、安庆和都是眼前一亮。 前方竟然是片连绵的花海。 一眼望不到边际的连翘花,后方连接着一大片桃林。 正值两种花盛放的时候,饱满的金黄色与娇嫩的桃花色构成了色彩的盛宴。 此时恰好春风拂过,花海起伏,将桃花香气送入鼻端。 没有人影来去,不见人声喧嚣。 只有花香、花海、风与鸟鸣。 所见所感恍如幻梦。 顾喜喜喃喃道,“太美了,就好像来到了世外仙境。” 再看安庆和,已经嗷呜一声,叫唤着扑进了连翘花丛。 “好多花,这个我认识!连翘是药材!老郎中要是看见可得高兴坏了!” “咱们仨简直太幸运了,这地方藏了这么多花,竟然没其他人发现?” “包场了包场了!!” 安庆和一脸傻笑地边喊叫,边在花间撒丫子狂奔。 顾喜喜不由好笑,“你觉不觉得,这场景活像一只小狗在撒欢儿?” 何景兰忍俊不禁地笑了几声,点头道,“哪里像了,这明明就是嘛!” 这时,安庆和又往前跑去。 他快乐地倒着跑,朝后面两人挥舞胳膊,“你们俩还站着作甚?别忘了桃树也是果树!咱们赶紧去看看呀!” 何景兰和顾喜喜并不着急,闻言也只是缓步跟上。 何景兰嫌弃道,“说了出来玩,就放下负担玩个痛快,他倒好,看见这么美的桃花,又想到果树了。” 顾喜喜抿唇而笑,“桃树本来就是果树嘛。” 她其实也很感兴趣,遥望着前方说, “不过就是不知这片桃林的主人是谁,是否允许咱们靠近?” 何景兰道,“不打紧,这里的主人已经提前同意了。” 顾喜喜脚步一顿,瞬间内心已有了答案,只是还不好确定。 于是静静看向何景兰,等着她说下去。 何景兰这次倒很坦然,“从方才咱们下船到这儿,都是摄政王府的地方。” 她看向前方,说,“去年冬天之前,这里原只是无主的野地。” “你看到的桃林也是片野桃树,谁也不知从何年何月长起来的。” “大概是在我哥和慕南钊考完了春闱那年,纵马游春误入此地发现的。” “后来就成了只有我们三人知晓的秘密基地。” 何景兰说到这,顿了顿,转向顾喜喜,“去年慕南钊重回京城,陛下自然要论功行赏,除了把他原来的府邸归还,本来还要赏赐许多金银财帛,美人什么的。” “可他却不要那些钱财美人,只向陛下讨要了一块地。” “陛下没立刻答应,命户部的人向下核实,得知这块地就是片无主荒地。” “一无矿产,二也不适宜开垦种粮食。” “又因为湿气大,附近农家百姓连坟墓都不往这边挖。” “除了近水,景致好些,长了些野柳树和从来不结果子的野桃树,再没别的好处了。” “陛下打消了疑虑,把慕南钊叫到面前问原因,你猜他怎么说?” 顾喜喜思忖片刻,“他说,没什么,就是喜欢。” 何景兰失笑,“你还真是挺了解他的,虽然不全一样,但也差不多。” 她狡黠望着顾喜喜,“他说,因为想到有人喜欢,先弄来了,以后随她怎么玩。” 顾喜喜耳根有些发热,脸上却表现的波澜不惊。 “看来他对我也算有些了解,总算没白收留他那么久。” 何景兰笑着冲顾喜喜眨了眨眼,“怎么样,亲眼看到这个礼物,有没有一点开心?” 顾喜喜不置可否,又问,“他怎么没来?还是说……” 她收敛了笑意,“该不会他就在前面桃林里吧。” “并没有。”何景兰说,“你也觉得不像他行事风格吧。” “若放在以往,他肯定会在这儿出现,然后高冷的问你觉得如何。” “可他离开莳花馆时,却跟我说他今日就不来了。” 第335章 不结果的桃林 “我非要让他说个原因,他说,不想让你有压力。” 何景兰说着,不由双手捧心,感慨不已。 “他向来攻击十足,又有那个本事,从小我见到他但凡想要的,权力、名位,就没有他拿不到手的。” “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看到他为了谁后退一步。” “哎呀,当时我就看外面,今早的太阳是不是要从西边升起啊?” 顾喜喜淡定道,“还好并没有。” 何景兰知道顾喜喜此时心里乱着,贴心地没再追问她的想法。 走了几步,顾喜喜开口道,“这块地的来历你还没说完。” 何景兰一怔,“哦对,才说到慕南钊跟陛下说了原因,那就继续说。” “陛下猜测慕南钊说的她是名女子,说原以为摄政王不贪财、不近女色,就怕他哪天突然大彻大悟,年纪轻轻跑去庙里吃斋,让朝廷痛失一名股肱。” “得知摄政王也有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的情怀,陛下倒是很高兴。” “待要继续追问时,慕南钊只说那姑娘只是名普通女子,况且姑娘尚未应了他。陛下纵使也是问了也枉然。” “不如给他点时间,或许以后能让陛下吃上那桃林结出的第一批鲜桃。” “据说陛下当时开怀大笑,说没想到天底下还有晾着摄政王、让他等的女子,当即把这一片地都赐给了摄政王府。” 顾喜喜一叹,“就算是位高权重如他,在皇权面前,行事也得如此谨慎。” 何景兰颔首,“我哥也说慕南钊此举高明。” “向陛下坦诚自己不为人知的糗事,多少能与陛下拉近距离。” “还能进一步打消陛下的疑心。” 新帝根基未稳,若慕南钊在这时急着与权臣、世家联姻,难免引来猜忌。 所以他向皇帝表明自己心有所属,且那女子出身平凡。 比一个毫无破绽,高高在上的仙人。 皇帝更喜欢的是有血有肉,会喜会悲的近臣。 显然,慕南钊早就明白这一点。 顾喜喜心想,敢情她人还没到京城,这工具人的位置就提前坐上了。 何景兰有些但心地打量顾喜喜,说,“虽然他在这件事上另有谋算,一举数得,但我相信他所说是真话。” 顾喜喜抬起眼帘,向何景兰回以一笑,“我也相信。” 只是,慕南钊不可能为了顾喜喜放弃对权势的筹谋。 就像顾喜喜也不会为慕南钊抛却自己梦想的农业版图一样。 待二人走进桃林时。 安庆和兴奋地跑来,手里攥着一支新折的桃花,有盛放的,也有含苞待放的。 “喜喜,这是我第一眼看见最漂亮的,我给你戴上。” 古代男女都可簪花,视为风雅。 安庆和自己的鬓边就插了两支。 顾喜喜看他笑容明亮,眼神期待,实在不忍心拒绝。 “多谢,这支花的确很漂亮,你给我,我自己戴吧。” 安庆和没能亲手为顾喜喜簪花,内心还是有点失落的,不过他还是笑着将桃花放到她手中。 看着她有些笨拙地比划了几个位置,最后插在了右侧耳边,满眼都是她簪花的样子。 安庆和笑着点头,“好看,跟我想的一样适合你。” 何景兰在旁看着,视线流转,心下玩味,这小子恐怕陷的有点深啊。 于是她笑着打岔,“怎么光折了你和喜喜份,独没有我的?” 安庆和收起那一脸痴笑,正色道,“在我家那边,虽然也是鲜花配美人,但男子要给一位姑娘送花,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送的。” 何景兰反唇相讥,“我是什么随便一个人吗,咱们三个不都是好友吗。” 安庆和偷眼看顾喜喜,正要说什么。 顾喜喜却已经进入了搞事业的状态,她拍了拍身旁那棵桃树,惊讶道:“树龄少说也有二十年了。” 她一边往前走,边近看遇到的每一棵桃树,“这个得有二十五年。” …… 这一片桃林是陆续生长起来的,最高甚至有三四十年的。 何景兰不由奇道,“既然它们在此地生长了这么久,怎么从没结过桃子?” 若有鲜桃,至少能吸引附近的百姓前来,如今此地也不至于如此鲜为人知。 顾喜喜说,“你们看,树木生长的位置乱七八糟的,而且树龄参差不齐,可见并非是人为种植。” 安庆和暂时忘却了一腔旖旎心思,注意力也都放在了桃树上。 “不是人种的,这么多树从哪儿来?它们自己又不会结果,没有桃核落地,从哪长出的桃树?” 顾喜喜想了想,猜测道,“可能是某种小动物吃桃子搬运至此。” “这附近有它们的栖息地,还有种桃子的农家。” 为了印证猜测,三人从桃林中央继续往前走。 桃林外百米,便是摄政王府属地的尽头。 走到了这一面才看见私人领地,外人禁入的标识。 安庆和尚不知这里是慕南钊的地方,看了标识,不由咋舌: “坏了,咱们不请自入,还摘了人家的花,不问自取罪过罪过。” 何景兰侧目,“是你摘的,我们可没摘。” 顾喜喜说,“你就别逗他了。” 她对安庆和坦白,“方才咱们上岸走的柳荫路,到方才出桃林看到的牌子,其中都是慕南钊的地方。” 安庆和一怔,春游的喜悦眼瞅着黯淡下去。 顾喜喜淡笑着安慰他,“今日是景兰自去得了他的允许,邀咱们来玩,所以你不必觉得欠谁的人情。” 安庆和豁然开朗,“也对,咱们是受景兰姑娘邀请,要欠也是欠她的。” 何景兰笑眯眯摆手,“不欠不欠,我在西北时没少受你们照顾,应该的。” 再往前走不远,果然看见大片大片的桃园。 何景兰张望了一圈,想起来了,“这地方就是仙果村!以前我来过的,只是这次走了不同的路,一时没认出来。” 安庆和两眼放光,“仙果村?叫这个名,莫非全村都是种桃子的?” 何景兰笑说,“正是。” “每年夏季,京城坊间供应的鲜桃,有一半是从他们村出来的。” 她顺着顾喜喜的目光望去,“不过他们也种粮食,就是种的少些。” 顾喜喜却没搭腔,她甚至连那些壮观的果园都不看了,快步横穿小路,走向对面碧绿的农田。 她弯腰从麦苗叶子下方摘下了什么。 然后张开手心,有一串粘连的东西,边缘露出红橙色颗粒状,一颗一颗如长形的米粒。 第336章 虫卵 何景兰、安庆和都好奇地凑过来看。 何景兰看着那一串密密麻麻的东西,莫名的恶寒,“这什么啊,怪恶心的。” 顾喜喜脸色有些不好看,“即将孵化的蝗虫卵。” 何景兰是豪门千金,安庆和又是种果树的,二人虽然都没亲眼见过蝗虫, 但他们也知道蝗虫的恶名。 一时间,三人的表情都严肃起来。 顾喜喜低着头继续翻看那些麦苗。 无需明言,何景兰、安庆和自然都知道这时候该做什么,跟着一起寻找蝗虫卵。 “这边有!好多啊,基本每一棵都有!” “我这边也是。” 顾喜喜走了一会儿,停下来说,“咱们现在就回去。” 安庆和讶异,“不看了?” 顾喜喜边快步往外走,说,“不用看,已经够了。” 安庆和从未见顾喜喜如此的脸色,追问,“这些蝗虫卵很严重么?” 他知道蝗虫过境颗粒无收,却不懂眼前这点虫卵,真能在未来造成蝗灾么? 顾喜喜声音有些发紧,“照每平方米这个密集程度,莫说今年夏季京畿周围颗粒无收,周边其他各县也难免被波及。” 安庆和的心跟着提起来,“那就是蝗灾啊,完了完了,这可不是小事啊!” 何景兰饱读诗书,自然也懂得蝗灾的厉害。 她相信顾喜喜的判断,尽管心急,但还能维持冷静的思考。 “喜喜,你说现在回去,应该已经想好了怎么做吧?” “有什么我能帮忙的,你说出来,我义不容辞。” 安庆和拼命点头,“对对对,还有我!” 顾喜喜看向何景兰,“带我去见慕南钊。” 两人对视,何景兰郑重道,“好。” 安庆和张了张嘴,最终什么都没说,只是大步走在前面开路。 纵使他与慕南钊再不对付,心里却也承认,慕南钊是真有实力。 尤其在大是大非面前,还要争风吃醋,私心妨碍,岂是好男儿所为? 皇宫,慕南钊与何景辉走出宫门口。 沿途遇到的同僚无不满面笑容,拱手贺喜。 何景辉也微笑着向大家还礼道谢。 终于上了何府的马车。 何景辉的笑脸瞬间垮下,仿佛刚生啃了一整根苦瓜,垂着头唉声叹气。 慕南钊淡淡道,“高兴点儿,这么短时日连升两级,可是别人求都求不来的。” 何景辉掀开窗帘看了看,确定没别人听见才说,“这福气给你,你要不要?” “户部尚书,是,二品大员,入内阁议事要管的杂事本来就够多了,如今还要处理前面留下的烂摊子,烂账、补不上的窟窿。国库剩几个钱你心里没数么?” “让我顶这个缺,说好听,是承蒙陛下新任,临危受命。” “可说难听点,不就是别人都不肯挑的担子给了我吗?” 慕南钊拿起茶桌上的书随便翻着,“不是没人肯挑,是没人挑得起这个担子。” “方才你没看到,还是有几个人眼睛都要烧红了么?” 何景兰轻蔑地嗤笑一声,“不过是官迷傻子罢了,眼里只看得见尚书之位。” “当真是只看贼吃饭,不知贼挨打呀。” “况且,先太后一党留下多少糊涂账,樊老头身为吏部尚书,家里有三代人在朝中做官,必定牵扯其中。” “如今让你担下户部尚书之职,也有牵制樊家,敲打他们的意思。” 何景辉向后仰倒,哀嚎道,“你说的利弊我都明白,可谁问过我?从前是身累,以后还要加上心累。还让不让人活了!” 慕南钊一瞥,继续翻书。 何景辉坐起来看着他,“这是景兰才让我买的红叶情缘最新一册,你不是从不看这些坊间读本么?” 慕南钊并不抬眼,“嗯,无聊,随便看看。” 何景辉随意点点头,转身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喝着喝着,他猛然意识到什么,“慕南钊!!原来是你举荐的我?!” 慕南钊反应平淡,叹息道,“本以为你能更早察觉。” “真是枉费了你我多年相识之谊。” 何景辉扑过去,悲愤道,“你现在还好意思跟我提多年相识?” “有你这么坑害自己兄弟的吗?!” 慕南钊被吵的皱眉,放下书,说,“之所没告诉你,只因使出紧急。” “你们何家一直想谋得户部尚书之位。这你比谁都清楚。” “眼看着尚书职位就要落在你那个堂叔头上,我若不动点手腕,再过几日,你这个家主之位又能坐得稳么?” “何家必须牢牢攥在你手里,这是你我早有的默契。” 何景辉沉默了。 他这一脉本是何家正统嫡出,奈何父母早逝,只剩他兄妹二人。 在何景辉长大的过程中,他亲眼看着自己家是如何被其他人一步步蚕食。 曾经何景辉父亲的权力是整个家族的支撑, 他去世后,何家立刻将关注放在其他有机会做官的子弟身上。 彼时何景辉尚且年幼,只能靠自己努力成长。 他努力保护妹妹,将来自亲族的冷眼、薄待都挡在自己背后。 知道何景辉认识了慕南钊。 慕南钊只一眼就看到了何景辉压抑在最深处的野心。 “不就是何家人拿你不当回事么。” “以后让他们都听你的,不得不正眼看你,不就行了。” 而那时的何景辉也隐约看出慕南钊眼里似乎有更广阔的东西。 于是他与慕南钊结交,是追随,也是同行。 回忆起往事片段,何景辉仿佛被泼了盆冷水,眼前跟着清明起来。 “是我太迟钝了。” 以为拿到自己曾经想要的,竟然忘了居安思危。 慕南钊说,“于公,不用我说,你该清楚,要对付樊阁老等人,户部握在自己人手中有多重要。” “于私,户部尚书从何家选人,本就是陛下的想法,我只是先他们一步,将你推上去罢了。” 何景辉望着慕南钊,郑重地拱手一揖,“得此挚友,何景辉之幸。止我于悬崖之上。” 慕南钊盯着他看了片刻,忽而一脸嫌弃地转开视线。 “别这么假模假式的,太难看了。” 何景辉额角青筋一紧,咬牙切齿,“慕南钊你别给脸不要脸!” 摄政王府离皇宫不远,说话间便已到了府门外。 马车还未停稳,等候已久的管家快步上前,在车窗旁小声说了几句话。 第337章 磐石与绕指柔 慕南钊快步入府,下人们纷纷停步退避。 何景辉在后面追,“哎,不就是家里来客人了吗,急什么。” 语气严肃认真,嘴角却压都压不住。 只因为又能亲眼目睹慕南钊吃瘪了。 为什么用这个“又”字?因为昨晚就发生过一次。 慕南钊抱走顾喜喜之后。 何景兰坐立难安,硬是等了一炷香,就跑出去敲门。 门倒是很快打开了,透过里间的隔帘,可以看到顾喜喜衣着完整地躺在床上。 何景兰二话没说,径自越过慕南钊,进去看顾喜喜的情况。 与此同时,慕南钊的手还没从门板上放下,脸上就砰的挨了一拳。 他难以置信地看过去,“安庆和你发什么疯!” 安庆和瞪着慕南钊,两眼冒火,“我没发疯,我打的就是你!” 何景辉倒吸凉气,玩味、且感慨。 有生之年竟能看到慕南钊被人打脸?!明日该不会天降红雨吧。 只是不知为何,慕南钊看上去有些烦躁,平日睚眦必报的人,当时竟然只是黑着脸让安庆和滚开。 何景辉收敛了一下自己看戏的表情,劝道,“安兄这是作甚?” “你也看见了,里面好好的,什么事儿都没有。” 安庆和还在瞪着慕南钊,眼珠子都瞪红了,“我知道没事,若不是听你们的顾全大局,我方才死也要跟他拼了。” “这一拳是之前攒着的,反正早就想打他了。” 何景辉偷眼觑着慕南钊的表情,一本正经道,“这就算你说想打他,总得有个理由吧?” 好奇好奇,有慕南钊的八卦就多说点! 这时,慕南钊看了何景辉一眼,那眼神分明是懂了他的“阴谋”。 何景辉摸了摸鼻子,看向别处,不做声了。 慕南钊对安庆和说,“不是想打我么,找个地方。” 安庆和撸袖子,“好啊,走,立刻!” 何景辉看两人要动真格的,还在犹豫要不要再劝劝。 他可不是单纯地跟去看热闹,主要是不想闹出人命。 毕竟安庆和是异国人,事关邦交问题,可大可小…… 慕南钊却在何景辉抬脚前,回眸道,“你留下。” “让今晚这里所有人知道,不该记住的事要尽早忘记比较好。” 一对情敌就这么走了,让何景辉在莳花馆善后,忙了半夜。 中间安庆和回来了,是一个人。 何景辉看他脸上只有点淤青,欣慰慕南钊再吃醋,面对情敌还是有分寸的,武力值单方面碾压也没下死手。 直到今早上朝路上,何景辉无意间在慕南钊肩上拍了一把,发现他拧了拧眉,似是吃痛的模样。 何景辉震惊,“你也被他打了?” “除去昨晚那拳你没防备,你能叫他讨了便宜?” 慕南钊面无表情,看不出生气没生气,“没动兵刃,拳脚切磋,互有胜负。” 直接肉搏吗?何景辉深觉自己想象力太过匮乏,实在想不出那是个什么场面。 时间再回到眼前。 摄政王府待客厅上,三位不请自来的客人正在坐等主人。 因为来的是女客,王府却只有小厮,上了茶水点心后,他们就退到了门外,等客人有需要时刻召唤。 顾喜喜也发现了这个现象,却没心思多想。 此刻的她满脑子都是蝗虫和粮食。 终于听见外面的人叫,“王爷。” 顾喜喜立刻站起来转向门口。“你回来了!” 慕南钊怔住,他从未见过她这样的眼神,焦急、期盼,甚至还有一点无助。 尽管尚不知缘由,但能确定,此刻她需要他! 慕南钊心头泛起涟漪,磐石心都化作了绕指柔。 他力图镇定,迈过门槛,“你来找我,肯定有什么事。” 边说,走到上首位置坐下,仿佛看穿一切的平淡道, “又是为了那个吕姑娘吧。” “虽然京兆府再次开堂还早,若你心急,我可以……” 顾喜喜急忙道,“不是这个,虽然同样要紧,但眼下还有更紧急的事。” 何景辉随后进来,喘着气问,“什么事更紧急?哦对,你们今日不是去看桃花了么,怎么这么早回来?” 他询问地看向自家妹妹。 何景兰指了指顾喜喜,“哥,你安静点儿,听喜喜说!” 何景辉无奈,只得自己找地方坐了。 顾喜喜把仙果村发现蝗虫卵的事细说了一遍,包括她自己的判断。 慕南钊表情凝重起来。 再看何景辉,脸色煞白,像是骤然遭遇了重创。 何景兰担心道,“哥,你怎么了?” 厅内安静的落针可闻。 等了好一会儿,何景辉才抬起头,向众人惨然一笑。 “本来就捉襟见肘,再来一场蝗灾,还发生在京畿周边。” “呵呵……” 他笑了几声,仿佛疯魔,“我这个新上任的户部尚书,也就再做几个月吧。” “户部尚书?”何景兰吃惊道,“哥,今天的事儿么?” 何景辉点了点头,“我觉得还是尽快请辞为好,不当官总比满门抄斩强。” 户部掌管财权,国家农业也归户部。 虽然闹蝗虫是天灾。 可如今的国库,钱粮都已经短缺。 若是再来一场大蝗灾,不但充实官粮无望,更会造成民间饥荒。 到时候周边饥民势必涌入京城,再引发一系列的连锁反应。 要命的是,新帝的皇位还没坐稳。 若有人趁势作乱,以国库现有的钱粮很难撑过再一次的战火。 慕南钊瞟了眼顾喜喜,神情竟然放松下来,“何大人与其想着辞官,倒不如问问顾老板。” 何景辉茫然地转向顾喜喜,想了想,说,“听说顾老板师从一位隐世神医,你应该知晓,如何让我病一场,只是看起来严重,能通过太医诊脉的?” 顾喜喜错愕,“啊?” 慕南钊平静的脸上出现一道无形的裂痕,忍无可忍道,“我让你问的是解决之法!不是装病!” 何景辉以为自己听错了,“蝗灾!要是能解决,就不会有史书上那么多次颗粒无收、饿殍遍地的记载了。” “况且顾老板不是种地的吗,这蝗灾的乱子你就别为难她了。” “还是容我自己想法子吧。” 顾喜喜不解,皱了皱眉问,“既然何大人相信会有蝗灾,为何不肯灭蝗?” “灭蝗?”何景辉苦笑,“谈何容易。” 第338章 有何高招 顾喜喜向来不会多管闲事。 可蝗虫是所有农户的公敌。 她既然发现了虫卵,就做不到眼睁睁看着,而不作为。 顾喜喜肃色道,“眼下就快到四月,据我看那些虫卵,最快七八天就能孵化成幼虫,再过一个月便长到若虫,这期间它们还只能危害自己附近的农作物。” “差不多到六月,它们羽化长出翅膀,就能想去哪去哪里,随着粮食群体迁徙,也是你们所知道的蝗灾。” “所以要遏制蝗灾,必须提前动手,从虫卵期杀灭是最简单、最有效、付出代价也最小的办法。” 何景兰焦急道,“只剩七八天,哥,留给咱们的时间可不多了,你得即刻拿主意才行!” 何景辉思忖道,“可是能怎么做?按以往记载的办法,都是焚烧最早发现蝗虫的田地,可据我看过的记录,收效甚微。” “最终非但没能阻止蝗灾,反而因烧田早早引发民怨。” 对于上任户部,何景辉并非全无准备。 他从很早就开始涉猎,借阅过户部历年各种记档。 对于应对蝗虫之法,总结起来就是“做了,等同没做”。 顾喜喜望着何景辉,眼神无私则无畏,“我有办法,只要何大人答应灭蝗。” 何景辉苦笑着摆手,下意识道,“这不是答应不答应的事儿。” “要是能灭了这些祸害,我肯定跑第一个,可是……” 他忽然意识到什么,难以置信道,“顾老板这么说……莫非是已经有办法了?” 何景兰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哥,你今天怎么了,不用想就知道,喜喜能提及,定然是有了对策!” “就你还磨磨蹭蹭的,大家都以为你怕担责任,不肯做呢。” 慕南钊也调侃地看了眼何景辉。 何景辉尴尬一笑,“我以为……顾老板那么会种地已经够了不起了,想不到你还懂得灭蝗虫。” “我就……压根儿没往那边想。” 也难怪慕南钊让他询问顾老板,在座的都比他熟悉顾喜喜。 唯独他心急如焚之际一时没转过这个弯儿。 何景辉板起面孔,肃然道,“天下兴亡,百姓安宁,粮食便是基石。我怎么可能怕担责?只要有法子,让我做什么都行!” 顾喜喜也不废话,“以户部名义调度人手,再公开发告示,调动所有农户配合朝廷自救灭蝗。” “此法或可一试。” 何景辉认真听罢,颔首道,“此事在上报陛下之前,还需实证,我得带户部众农官去你所说的仙果村,实地看一看。” “顾老板具体要怎么做,是否也方便向我透露一二?” 顾喜喜颔首,“第一,洒药杀灭,让虫卵无法成功孵化,同时不伤害秧苗。” “不过因为条件有限,时间紧张,我配的药也许只能杀死五六成。” “所以还有第二步,剩下的虫卵孵化成幼虫,可以征集各种禽类,放到农田里去。” “禽类善食虫子,蝗虫更是它们喜欢的食物。鸡鸭鹅、鸽子有什么算什么。” “第三步,距离六月蝗虫大批羽化时间还充足。人捉虫与鸟吃虫完全可以同时进行。把能用的力量都用起来。” 何景辉大喜过望,连连点头,“好个步步推进,杜绝破绽!” “我这就带几个人出城去。” 他站起来向顾喜喜弯腰行了个大礼,语气庄重,“配药事宜,就请顾老板费心了!” 形势终于柳暗花明,何景辉说着就走。 慕南钊却叫住他,“等等。” “灭蝗的计划,朝廷之内有我跟何景辉不成问题。” “可要想在民间调动百姓参与,恐怕不会那么顺利。” 何景辉站住脚,想到了这个关键难题,表情也沉重起来。 顾喜喜直截了当问。“是怕农户们不配合吗?” 从前她就知道古代有些地方迷信“蝗神”。 遇到蝗灾爆发,他们会认为是哪里得罪了“蝗神”,不敢灭虫,反而要祭拜蝗神。 顾喜喜穿书后,在西北倒是从未听过这样的说法。 她以为书中世界与她之前所在的现实世界,历史还是有些不同的。 莫非换个地方,京城这边民俗有所不同? 果然就听何景辉叹气说,“我哪能没想到这一层,可眼下时间紧迫,还是先安排下去,再考虑百姓那边要怎么交代。” “总不能干等着他们同意,什么都不做吧。” 慕南钊默然。 何景辉知他允了,便快步离去。 厅内几人再次陷入了静默。 素来民间迷信活动是最难解决。 毕竟,有时候就连高高在上的帝王也会利用百姓的心理,搞出些“神迹”、“天命天降”什么的。 安庆和烦闷道,“一个吃庄稼的虫子,不知因为它们饿死了多少人,竟然有人将其奉若神明,真是滑稽!” 顾喜喜叹道,“或许正是因为曾深受其害,却无力反抗,才会从畏惧转为膜拜。” 安庆和说,“还是咱们西北好,至少不会把个破虫子立成神位。” 何景兰左右看了看,“所以现在要怎么说服百姓?” 安静片刻,慕南钊开口了,声音清冷,“倒也不难。” “京城内外,各县、村广发公告灭蝗,若哪家不配合,便焚烧田地以绝后患。” “若谁敢阻拦与朝廷对抗,只需当众杀几个,其他人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何景兰一惊,犹豫道,“可这样会不会太暴力了?” “万一再引发大乱子……” 慕南钊淡淡道,“自有我一力承担。” “不可!” 顾喜喜、何景兰异口同声。 何景兰说,“有多少像樊家那样的等着抓你把柄,拉你下去。” “毕竟蝗虫泛滥成灾还未成真,你提前这么做,必遭弹劾,再出点什么事,恐怕连陛下都没法保你。” 顾喜喜与慕南钊对视,“景兰说得对,灭蝗非三五日可达成,你要先保住自己,才能图以后。” “而农户们本是受害者。” “纵使有人愚昧,这一次你压下去了,他们口服心不服,灭蝗实施起来阳奉阴违,效果如何能好?” “只有让他们都真心信服,积极主动参与才行。” 慕南钊顿了顿,问,“你有想法。” 他从未怀疑顾喜喜的能力,她总有出人意料的本事。 第339章 帝王之威 “投其所好。” 顾喜喜说了这四个字。 慕南钊面露恍然之色,继而轻笑,“你果然从不让人失望。” “只是要看具体怎么做了。” 厅上坐的主宾四位都是聪明脑子,另外两人很快也明白了。 何景兰笑道,“那就用大家最喜欢的方式,降个神谕什么的,就让他们配合朝廷行动,一起消灭蝗虫!” 安庆和狡黠地转了转眼珠子,笑出了声,“我知道该怎么弄了。” “咱们可以当众表演一出真正的神迹。” 但听安庆和如此这般说了几句。 顾喜喜看向慕南钊、何景兰,“那就这么办?” 何景兰举手,“我随时待命,做什么都可以。” 慕南钊颔首,瞥向安庆和,尽管眼神还不那么友善,但总算多了几分赞许。 安庆和傲娇地叉腰,“哼,搞清楚,我可不是为了帮你立功!” “一来,我得为喜喜分忧,她想做的事我必须支持。” “二来,闹起饥荒,对我们之后做生意多有不利。” 他转向顾喜喜,咧着大嘴笑,“喜喜,你说是吧?” 慕南钊嘴角还噙着淡淡笑意,眸中却闪过一抹杀气。 何景兰抬脚踹安庆和,“这种时候你不挑衅会死啊!” 距离春闱放榜还有七天,小何府赏花宴在九天后。 若灭蝗第一阶段顺利,丝毫不会影响赏花宴的举办。 当日,新上任的户部尚书带一众官吏奔赴仙果村,实地探查麦田。 由专人测量后,与户部所存历年记录相比对,推测仙果村的蝗虫卵的确达到了蝗灾的级别。 紧接着户部向各周边各州府、县衙发了快马加急的公文。 限一日内,由地方农官深入田间调查。 之后各地上报的内容也不容乐观。 京畿范围内,或多或少都发现了蝗虫卵。 照这个形势,六月一旦起了蝗灾,莫说京畿注定颗粒无收。 就连更西和更南的地方也难免被波及。 何景辉已有了相应的证据,在第三日上早朝时当众启奏了预防性灭蝗的计划。 朝臣中反对的声音自然不少。 奈何摄政王已提早向皇帝当面透露口风。 皇帝看重民生,心中既有所准备,在听了何景辉所言皆有理有据之后,当即便下旨,命户部全权处理此事。 何景辉领命后,恭敬道,“明早巳时初刻大吉,微臣在东城门搭了台子,要向万民宣告灭蝗义举。” “只是微臣一人只怕镇不住场面,斗胆恳请陛下移步,臣民们看到陛下亲临,必然信心大增!” 皇帝尚未开口,樊阁老的长子便站出来反对。 其他与樊家有关联的大臣也都纷纷跟上。 这时,站在群臣最前方的慕南钊出列,冷冷地向后环顾一圈。 他视线所及之处,群臣无不眼神闪躲,生怕与他对上。 慕南钊面朝皇帝,行礼道,“除了上古流传的真神、真佛,那蝗神不过是百姓因恐惧异想的邪神。” “而陛下看重民生,灭蝗虫,保粮食,为苍生计,乃是如今大业朝俗世中唯一真神,一腔正气何惧蝗神?” “诸位大人不思扭转民风,反而个个跳出来,口口声声蝗神。” “莫非!”慕南钊骤然加重语气,“诸位不信陛下,却信蝗神么?” 帝王极为配合地淡淡凝眸向下,不怒自威。 群臣顿时跪地,山呼:“不敢。” 片刻,皇帝才开口,“诸位爱卿平身。” 他脸上虽挂着笑,语气却不容置疑。 “反正朕也许久没出宫了。就依何爱卿所言。” “此为大业百姓与蝗虫一战,朕身为天子,亲临督战理所应当。” “众爱卿与朕同行,就当为百姓祈福吧。” 至此,群臣虽仍各怀心思,却无人敢反对了。 这天下午。 顾喜喜将药水洒在蝗虫卵上,等一个时辰,再将虫卵一颗颗划开。 临近孵化的幼虫已经是活体,想观察药物对它们的效果再容易不过。 为了尽量减小误差,虫卵样本共收集了八十串,很多。 玉竹院的丫鬟们人手一枚绣花针,按顾喜喜示范的,悉心划开外皮,而不伤到里面的虫体。 各自划一个就计一个数,用画正字的方法。 没办法,在没有其他工具和计算机的世界,就只能用这种笨办法。 所有人努力了半天,最后剖出的虫子,有五成多点是死的,一成左右过一会儿才死的,活着的不到四成。 何景兰欢喜道,“太好了,跟你预想的一样!” 顾喜喜却遗憾地叹了口气,“我原以为能达到六成的。” 不过已经没时间优化配方,只能先这样了。 连日来何景辉忙的不着家。 何景兰只能遣侍卫尽快将方子交到何景辉手中。 这东西所需的量可不少,只有靠朝廷之力连日赶制,才可能供的上使用。 做完了这些,下午时间已经过半。 何景兰逼着顾喜喜喝了碗安神汤,“这两天你基本没怎么睡,必须听我的,先好好睡一觉,明早还有大事呢。” 顾喜喜被拽到床边,听话地躺下,“安庆和还没回来?” 何景兰说,“没有,我估计他办妥之后会直接去我哥那。” “你就相信他,别太操心了。” 顾喜喜嗯了声,“他那个人看着嘻嘻哈哈的,可只要应承的事,就从没失手过。” 次日巳时。 年轻的皇帝登上高台,由贴身内侍与摄政王陪同,群臣在后相随。 金吾卫负责守卫。 东城门外早就被百姓围的水泄不通。 亲眼看到明黄色的龙袍,台下哗然。 没人注意摄政王身边跟随的胡服女子。 她既无妆容,也没首饰,脸上蒙着薄薄的面巾。 纵使看上去秀美,却也不至于惊艳的引人注目。 身后有些朝臣就算看见,也只当是摄政王带的侍女。 毕竟摄政王一向狂傲,从不把陛下之外的人放在眼里。 哪怕在这种公事场合,他非要与众不同带个侍女,并不值得稀奇。 金吾卫构成的人墙外,安庆和、何景兰也站在人群中。 何景兰饶是见多了大场面,此刻仍难免紧张。 “你说喜喜她第一次面圣,就要对陛下做那样的事,没问题吧?” 安庆和盯着上方,咬牙,“我也不知道。” “……该死的慕南钊!!” 第340章 两口油锅 今早顾喜喜与何景兰正在吃早饭,慕南钊毫无预告的出现,只说了三句话,顾喜喜就跟着他走了。 等安庆和急匆匆赶回小何府,准备接两位姑娘共同去现场见证成果。 却只接到了何景兰。 此刻两人看着高台之上,都有种望洋兴叹的无力感。 安庆和咬牙切齿,“那家伙究竟跟喜喜说什么了?喜喜居然也任凭他利用?!” 高台上早已架起了两口大油锅,柴火烧的正旺。 何景兰左右一望,小声说,“第一句,陛下不能冒险,你自己想的办法,最好还是亲自实施。” “什么?!”安庆和勃然大怒,“别人不能冒险,喜喜就能了?” “喜喜都说了这个戏法很安全,他要是不信,怎么不自己试?到底是不是男人!” 这回何景兰也没法给发小洗白,只得继续说, “第二句,霍江早已坦诚了西北军开荒增加军粮一事,以我对陛下的了解,他必定已经派人将前因后果查清楚,包括你。” “第三句,若你想借今日为自己争一个机会,我愿为踏脚石。” 安庆和冷笑,“他做踏脚石?他有这等好心吗!” 何景兰说,“或许他才是最懂喜喜的人。” “喜喜心里装着的丘壑,可能比咱们看到的、想象的还要广阔许多。” 安庆和远远望着顾喜喜,心中莫名一阵发慌。 “不会的,我是喜喜选中的搭档,要是我不懂她,她怎么会让我开肥料作坊,怎么会拉着我合种茶叶,她还只让我陪她来京城……” “还有你,你不是与她情同姐妹吗,咱们怎么可能比不上那个人了解她。” 何景兰淡定地瞥向他,“我只是猜测,做个比较,又没怀疑你我在喜喜心中的地位,你慌什么。” 吉时已到,户部尚书何景辉高声宣读了“灭蝗令”。 台下哗然。 有人按捺不住惊呼,“万万不可!开罪了蝗神,后果不堪设想!” 有人说,“只是蝗虫卵而已,只要求得蝗神原谅,才能庇佑大家。” 有人附和,“虫卵就是蝗神的指示,我等快快准备祭品,供奉蝗神是正理!” 还有人质疑,“不就几个虫卵么,谁家田里不长?凭啥朝廷几句话我们就得跟着忙活,万一蝗灾不来呢?谁负这个责?” …… 樊阁老等反对灭蝗一派都露出得意的表情,等着看好戏。 何景辉对这个局面也毫不意外。 要是百姓们能直接配合,他也不用费劲打这个台子,请这么多人来看戏了。 何景辉不慌不忙,继续陈述了户部调查的结果,证明今夏麦收时节闹蝗灾已经是板上钉钉。并承诺朝廷此次推行的灭蝗之法对庄稼绝无危害。 听到“整个京畿颗粒无收”时,台下的喧闹渐渐停了。 “信奉蝗神听天由命,但很可能全家饿死”与“跟着朝廷干,就有把握保住夏收的粮食”,二者该怎么选,没人心中各有摇摆。 何景辉收到慕南钊暗示,向台下高声道,“史上每次大蝗灾,蝗神何时保护过你们半分?照样是蝗虫过境寸草不生。” 有人若有所思,有人不安的交换视线。 何景辉语气铿锵有力,“真正的神!当是庇佑苍生,为百姓降下福祉!” “而我们大业朝的真神,便是皇帝陛下。” “现在我就要证明,区区蝗神,在真龙天子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百姓们尚不知要发生什么,都愣愣地看着。 这时台前那两口油锅开始有了动静。 说是高台,也就搭了七个台阶的高度。 站在靠前位置的百姓正好能看见油锅表面沸腾的情形。 时间有限。 顾喜喜紧随皇帝与慕南钊走到油锅近前。 她正要走向左边那口锅,皇帝却不落痕迹地挡住了去路。 顾喜喜一怔。 皇帝并没有看她,嘴唇轻碰几下,话音极轻,“朕信你们。” 说着,他径自将左手伸进沸腾的油锅里! 台下惊呼声、倒吸凉气声此起彼伏,更有胆小者不敢直视,捂住了眼睛。 皇帝身边随行的内侍大惊失色,嗓子喊破了音,“陛下!!” 后方群臣也乱了起来。 樊阁老跑上前,抖衣而颤,又伏地痛哭,“老臣甘愿替代陛下!” “陛下如此损伤龙体,老臣的心都在滴血啊!!” 慕南钊淡淡瞥了一眼,由着他趴在那表演忠心。 突发状况竟然出在皇帝身上,顾喜喜不得不随机应变。 她飞快抢过一名内侍端的托盘,展示给众人,“看好了,这是我加温后,提前孵化的蝗虫,全是活的!现在就让它们同样下油锅走一遭!” 何景辉从震惊中回过神,大声说,“陛下仁德,珍惜百姓,为保住大家不受蝗灾饥荒侵袭,不惜以千金之躯冒险!” 蝗虫全部倒进油锅。 慕南钊在皇帝身后低声道,“陛下,可以了。” 皇帝将左手撤出油锅,高举起来展示给万民。 众人皆惊。 没有起泡破裂,没有惨不忍睹。 皇帝左手完好无损,除了沾上油发亮之外,竟然什么事都没有! 而皇帝的表情毫无痛苦,反而满眼慈悲的笑意俯瞰万民。 百姓们大受震撼,鸦雀无声,仿佛看见了真神降世。 樊阁老还在以头撞地,听着周遭的动静不对劲儿。 他抬起头看向皇帝举着的手,猛然瞪大了眼睛。 以为自己老眼昏花,樊阁老又揉了揉眼,再次用力看去。 真没事? 他不可置信地嘴唇颤抖,连带着花白胡子也颤颤巍巍。 慕南钊冷眼看着,毫不掩饰的讥讽。 “樊阁老忠心护主,也得看自己这把老骨头能不能受得住。” “你们还不赶紧把阁老扶下去歇着?” 这时顾喜喜用大漏勺抄起已经炸熟了的小蝗虫。洒上一撮椒盐调料。 然后在众目睽睽下,她捏起一只,面巾掀开一角,送进了嘴巴里。 吃了? 她竟然吃掉了! 众人再次震惊。 这次还包括了慕南钊、何景辉两个。 顾喜喜朝台下淡然一笑,“味道还不错。” 她把盘子递给一名侍卫,“还请将这盘炸蝗虫传到下方给大家看看。” “想吃的也可以尝尝,刚出锅,趁热。” 皇帝向那侍卫略微点头。 侍卫这才领命而去。 第341章 要看他做了什么 前排百姓传阅那盘炸蝗虫,更有胆大的,当真尝了尝味道。 别说,还挺香,也没啥怪味儿。 何景兰、安庆和此时才出完了一身冷汗。 方才皇帝临时加戏,可给他俩吓得够呛。 就算用顾喜喜给的法子,左边的油锅盛满了醋,只在表面浮着半指厚度的油。 还力求稳妥,按顾喜喜说那什么“沸点更高”,安庆和找到苗木商会在京城的关系,辗转托别的胡商弄来了一桶菜籽油。 用菜籽油替代了常见的豆油。 左边是醋油混合锅,右边才是纯纯的油锅。 顾喜喜说,醋刚沸腾时只有寻常滚水的半成热度, 下层的醋煮沸滚动,会造成上层菜籽油烧开的假象。 只要在这时候伸手进去,短时间内快速取出,便不会造成烫伤。 顾喜喜甚至还自己做了实验证明。 可皇帝的手毕竟是龙体,损伤龙体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所以经过大家商议,决定为稳妥见,还是选一人代替帝王,完成这场戏。 只需要皇帝在场,佐证“有天龙天子庇佑”即可。 没想到今早慕南钊突然选了顾喜喜。 更没想到的是,皇帝最后还是自己上了。 在看到皇帝的手安然无恙时,何景兰与安庆和才恢复了正常呼吸。 安庆和骂了句何景兰听不懂的西域母语,说,“他不是说都交给他安排么?” “他怎么安排的?差点咱们都要死定了!” 何景兰这次没站慕南钊,点头道,“没死也快吓死了!” 炸蝗虫传到两人面前。 安庆和想也不想抓起一个就吃,喜喜吃了,他怎能不与她有难同当? 何景兰自是不敢吃,只看着安庆和的反应。 “怎么样?难吃么?” 喜喜今日可是做了极大的牺牲,连这玩意都吃了。 之前排练的也没有吃虫子这个环节。 安庆和拧眉嚼吧嚼吧,望着天回味片刻,“挺香的,不难吃。” “就是太小,没太尝出味儿。” 虽然刚孵化的幼虫不如再长大点油炸的香脆,但也将就能吃。 何景兰有些恶心,摆手道,“你还是别说了。” 台上何景辉见火候差不多了,大声宣告,“同样的油锅,蝗虫被炸熟了,变成咱们的盘中之食,可见蝗神并未庇佑自己的子民。” “反观咱们的陛下,大家都看见了,何为真命天子。” “有陛下保佑,下旨灭蝗,咱们何须畏惧这区区蝗虫!” “难道大家真要等着蝗虫把你们血汗种出粮食都吃光吗!” 一席话激起千层浪。 人群中,不知谁先起的头,“有真龙天子护佑大业!还拜什么蝗神啊!” 很快各处都有人附和。 “皇上下油锅都没事,那小小蝗虫又算什么东西!” “没错没错!有这样的天子护着,咱们还怕那蝗虫作甚?” 何景兰与安庆和对视一眼,悄悄挤出了人群。 这些挑头说话的,都是何景辉提前安排,混在百姓中。 只等形势明朗之际振臂高呼,一呼百应。 “杀尽蝗虫!护我良田!” “杀尽蝗虫!护我良田!” …… 几人带动百人,百人带动千人,直至呼喊声连成一片。 与此同时,内侍们正忙成了一团,“太医!快宣太医!” 皇帝接过擦手帕子,“糊涂东西,叫什么太医,朕好得很。” 内侍总管还算反应快的,即刻喝止了众人,对皇帝躬身笑道: “奴婢是肉体凡胎,差点忘了陛下圣体自有天佑,该打,该打!” 眼看大功告成,皇帝快步走下高台,“摆驾回宫。” “众爱卿不必跟随,无事都散了吧。” 樊阁老本想凑到油锅跟前探看,却被鱼贯入场的金吾卫挡住去路。 金吾卫将两口油锅团团围住。 为首的是参军孟承平。 只见他一身铠甲气势威武,目不斜视喝道,“城门重地,未免油锅起火,我等奉命再次驻守。” “等油锅彻底冷却后,再行处置!” 金吾卫乃是帝王亲卫,他们做的事,就是陛下所想。 樊阁老见状只得悻悻作罢。 他活了这么大岁数,且半生都在官场打滚,已然成了精的人。 自然不会像百姓那样相信什么真命天子有天庇佑之说。 可他又实在想不明,同样沸滚的热油,能把蝗虫瞬间炸熟,手放进去为何却什么事都没有? 樊阁老抬眼,看向站在摄政王……以及身后的那名女子。 慕南钊眸光骤冷,向前一步,挡在樊阁老面前。 “非礼勿视,樊大人这么大岁数了,盯着人家姑娘看,怎么还不如三岁孩童礼貌?” 樊阁老何许人也?当然没这么容易被激怒。 他呵呵一笑,慈眉善目,“都说摄政王不好女色,不知何时得此爱宠,竟不舍得她露出真容。” 慕南钊淡淡道,“我府上从不用女侍,想必樊大人十分清楚。” “此女不过是从何家临时借用的侍女罢了。” 樊阁老与慕南钊视线相接,一个笑里藏刀,一个面色漠然。 最终,樊阁老拱了拱手,“老骨头果然禁不住久站,下官告退,王爷请自便。” 樊阁老带着他的一众拥护者走了。 何景辉笑着过来,今日大获全胜,他心情好极了。 “哎,他刚跟你说什么了?” “老头哭嚎着当众表忠心,结果成了笑话,肯定不甘心吧?” 慕南钊冷然道,“此事陛下亲自参与,他再不甘心,再怀疑,总不能向世人揭穿陛下吧?” 何景辉笑了,“除非他不想要樊家满门的性命了。” 二人离开时,经过金吾卫孟参军面前。 何景辉看见慕南钊向孟承平微微颔首打招呼,待走过去了,才问: “说起来这位孟参军也出自西北军,” “你过去就与他认识么?” 慕南钊嗯了声,“认识。” 他顿了顿,“迟早有一天,你也会认识的。” 何景辉眉头一皱,不解其意,“我现在就认识啊,只是没太说过话。” “我怎么觉得你另有深意啊?” 慕南钊没回答,只说,“景兰他们还在等着,走快点。” 他还要进宫一趟。 顾喜喜就跟着何家兄妹回小何府。 等到了家,两位姑娘从马车下来。 就听见何景辉正在跟安庆和辩论,“安兄,你要这么说他就不对了。” “的确,他没提前打招呼,就让顾喜喜去下油锅,可他自己昨日已经亲手试过七八次了。” 第342章 他的姑娘可以有野心 何景兰顿住脚步,看向顾喜喜。 察觉二人过来,何景辉与安庆和也停止了争论。 顾喜喜笑了笑,说,“我知道啊。” “他向来不打无准备的仗,若不是亲自试过,确定万无一失。” “今日皇帝就不可能出现在台子上。” 何景辉对此深以为然,“慕南钊做事的确把各种可能性都想到。” “若油锅之策不够稳妥,他应该会找个别的由头,不让陛下亲临现场。” “不过……” 他看着顾喜喜,眉头皱成川字,“顾老板,我想说的是,祁修(慕南钊,字祁修)今早突然让你登台,绝非不顾你的死活。” “若为了成事,别说只是尝试一个戏法,就算真下油锅,也有的是人主动替他。” “可他坚决自己冒险,还试了那么多遍,顾老板以为是为了谁?” 顾喜喜还没什么反应,何景兰先不高兴了。 “哥!你这个偏帮的是不是太明显了?” 何景辉一如既往的和善爱笑,“我并没有质问顾老板的意思,只是不希望顾老板误会,以为他是个为了利益,什么都可以不在乎的人。” 顾喜喜向何景辉微微颔首,“多谢何大人提醒。” 她抬眸,眼神沉静,毫无摇摆之色,“我知道他不是这样的人,若不幸他是,我可能早已死过了。” 夜晚,摄政王府。 慕南钊淡淡应了声,“知道了。” 何景辉瞠目,“她不意外,你也不意外,还都跟我说知道。” “你们让我这个中间人很没有面子的!” 慕南钊低头研墨,“又没人求你做这个中间人。” 何景辉被噎的一口气不上不下,坐下喝了半杯冷茶,自行顺了下去。 他指着自己,控诉道,“我是为了谁?” “你不是说一直搞不明白,为何她明明对你够好,甚至敢以性命相陪。却又与你始终隔着什么,像防备,更像畏惧。” “你自诩聪明都迟迟解不出来,做兄弟的再不帮你推一把。等你错过了顾喜喜这家店,以你的性子,怕是这辈子只能打光棍了!” 慕南钊冷冷一瞥。 何景辉昂首回视,“你瞪吧,再瞪我也得说实话!” “那安庆和你看见了么?虽然他是异国人,又是个商贾,听着不如你这位摄政王有权有势,可偏偏顾老板不是那等虚荣女子。” “万一她也不在乎嫁胡人,反而人家俩一个务农,一个经商,般配得很,以他们的本事,可能将来哪天比你还有钱。” “再看你,位置坐的越高,看起来是风光无限,实则风险也大呀!” 何景辉一通分析下来,就连自己也不禁摇头咂嘴。 “我要是顾老板,我也未必选你。” “在民间做个平安富贵人,自由自在挺好的。” 出乎意料的是,慕南钊这次竟然没黑脸。 “你看人倒准,等打碎了樊家,不然调你去吏部顶他的缺?” 何景辉大惊失色,悲愤不已,“我算是看出来了,我一心为你着想。” “你却总想推我出去收拾烂摊子!” 慕南钊语重心长,“能者多劳。” “你去你的能者……”何景辉才骂了半句,回想起了刚才未完的话题。 “等等,你说我看人准,意思是都让我分析对了呗?” 他迅速挪到书案前,满脸唯恐天下不乱的坏笑,“哎!你也觉得你比不过安庆和?” “想想也是,人家的性格可比你讨喜多了。” “而且别人一心一意处处护着顾喜喜,经商也追着顾喜喜,你没点危机感才不现实。” “危机感?就他?”慕南钊轻蔑,“并没有。” 何景辉脸扭到慕南钊看不见的反向做鬼脸,口型无声说:你就死鸭子嘴硬吧! 只听慕南钊平静道,“我要跟你说的是,我已经知道了顾喜喜的缘由。” 他顿了顿,“至少是一部分。” “所以不用你来说,我知道该怎么做。” 她不愿为人鱼肉,她有自己想要登上的另一重顶峰,她要凭自己之力获取此生安稳自由。 那他便守着她、护着她,看着她拿到想要的一切。 何景辉看着慕南钊,片刻,笑了。 “我就知道,你认准的人,便是一生一世,哪会这么容易放弃。” 慕南钊不置可否,又道,“陛下召顾喜喜明日面圣。” “不是大张旗鼓,而是以景兰进后宫,与玉妃姐妹相聚的由头。” “我会在御书房内等着她。” 一听顾喜喜即将面圣,何景辉并不意外,只是神情严肃起来。 “我回去就安排。” 他想了想,说,“今日顾老板虽然带着面巾,但樊老头已经注意到她。” “你说她说景兰身边的婢女,倒也省的害她被盯上。” 何景辉还有疑虑,又问,“景兰肯定没问题,可顾老板那边……” “虽说陛下传召不得不去,可我冷眼看她,这些京中贵女们在意的荣耀体面,她似乎并无兴趣,此行只怕并非她自己所愿。” 慕南钊想到顾喜喜,眼中浮现出点点笑意。 “不,她会去。” 他意味深长看向何景辉,“你既看人准,怎么连这点都看不破?” 何景辉眸光一颤,恍然大悟。“难怪!” “难怪今早你突然跑去,她却能那般爽快答应你。” “看来她自己也早已做好了准备!” 其实今日城门高台,便是顾喜喜主动出击,为她自己争来的一次机会。 就算慕南钊今日不带她去,皇帝弄清楚来龙去脉后,亦或者等到灭蝗结束。 一介女流,年纪轻轻,出身平凡,来自西北,又立下如此大功。 皇帝迟早都会召见顾喜喜。 打从顾喜喜提出灭蝗计划时,她就已经有了一箭双雕,甚至一举多得的想法。 在西北有霍江和西北军做靠山还不够。 她还想要借帝王之势。 一旦想通了这些,就连何景辉都兴奋的心口发烫,禁不住以袖拭汗。 “慕南钊,你还真是爱了个有野心的姑娘!” 慕南钊语气浅淡,却坚定的不容置疑。 “她的野心有多大,我就能陪她跟到多大。” “除了本王,还有谁?” 第343章 狐假虎威 何景辉今晚刷新了认知,兀自消化了一会儿,才拍了拍慕南钊的肩膀说: “方才我还觉得你是过度自信了,现在我收回这句话。” “不止是你配的上顾喜喜。” “就是你们家顾喜喜……” 何景辉感慨地叹了口气。 “想再找个能与她比肩,还不介意她那么强大的夫君,怕是难咯。” “所以你还是很有希望滴,兄弟看好你!” 慕南钊面无表情道,“不。” “她还可以这辈子不成亲,不要夫君。” 这话堪称惊世骇俗。 饶是学识广博、思路宽容如何景辉,也只当是玩笑,“怎么可能。” “女子哪有不嫁人的?除非是绞了头发当姑子。” “顾老板一看就不是那清心寡欲的人,肯定不会如此想不开吧,哈哈……” 慕南钊淡淡道,“她当然不会,她还会想办法让自己过得很好。” “无论有没有男人,是否成亲,这点对她而言都不会变。” “所以,她从的选择从没有非我不可。” 何景辉笑不出来了,他看的出这家伙很认真。 试图理清关系,“嗯……也就是说……你如今已经是非她不可。” “但她……却不是非你不可?” 慕南钊抬眼看着何景辉,一言不发。 何景辉知道自己将大实话说的太直白,又让他不痛快了。 急忙转移话题,“不过顾喜喜胆子还真大。” “同为女子,那些世家贵女,郡主县主们都没这个底气吧。” 慕南钊说,“她们当然没有。” “她们有的,或来自父兄的权位,或来自家族其他女子的裙带。” “顾喜喜不同,她只借力,而不依附任何人。只因她提供对方所需要的价值作为交换,尤其是永远无法被任何人取代的价值。” 何景辉对此深以为然,“的确。” “西北军多年受军粮不足所苦,顾喜喜一出手便解决了。” “听说她在西北的开荒计划还要继续推进,难怪不止霍江视她为座上宾,我可还听说了,就连军中几位将军、副将都与她相熟。” 慕南钊道,“这便是顾喜喜的实力,她的底气不是别人给的,只牢牢攥在自己手里。” 何景辉叹道,“若只一味地攀附、钻营,做一时的狗腿子,吃几口残羹冷炙尚可,但绝非长久之道。” “唯有展露自己特有的价值,方得始终,你我又何尝不是这个道理?” 两人相视,皆是怅然。 当晚,何景辉就去玉竹院说了明日面圣一事。 何景兰显然更明白顾喜喜,高兴道,“喜喜,太好了!” “等会儿咱们就挑选衣裳。” 何景辉惊讶于自家妹妹的态度,“陛下召见顾老板,你也不意外?” “也?”何景兰问,“还有谁?” 她自己想了想,又道,“哦,你说慕南钊啊。” 看自己兄长还在等答案,何景兰昂起尖尖的下巴,狡黠且骄傲。 “因为我们家喜喜向来是付出必有收益。” “帮你们出灭蝗之策,出主意帮你们收拢百姓,还吃了炸虫子,后续这几天可能还要跟着你们跑腿。” “如此辛劳,没点好处怎么可以!” 何景兰最后这句说的无比理直气壮。 再看顾喜喜面带微笑,也是没打算反驳的样子。 何景辉惊愕地张大了嘴巴,“这、这不是为了保护粮食,为了百姓不饿肚子吗?” 何景兰嫌弃咋舌,给了个“你是不是傻”的眼神。 “喜喜说过,但行好事与对自己好,并不矛盾啊。” “难道只有自我牺牲,割肉喂鹰才算好人吗?” 何景辉不知自己是怎么走出玉竹院的。 震撼! 大受震撼! 世人多展示无私,而掩藏私欲。 甚至他见过太多表面高风亮节,视金钱、权力如粪土的世家清流,实则私底下什么龌龊勾当做不出来? 像顾喜喜这般坦白承认“私欲”,何景辉第一次觉得此举值得敬重。 从前何景辉自诩豁达之人。 此时此刻竟觉得自己的那份豁达竟有些可笑。 而他也真正明白,慕南钊眼高于顶,为何非顾喜喜不可。 皇城之内,一眼望不到头的宫墙,一线连着一线的屋檐。 步辇在后宫角门处停下,已经有一名小太监等在这,带顾喜喜步行去御书房。 临别时,何景兰有意拉着顾喜喜的手,光明正大说,“陛下召见,是看重你,你可得好好表现。” “我去玉妃娘娘宫里请安,到了时辰还在这等你。” “咱们还一起回去。” 说着,她转向那太监盈盈一礼,“劳烦公公为我的好姐妹引路了。” 小太监当然知道何景兰是何氏直系嫡女,玉妃娘娘的堂妹,更是新晋户部尚书、大红人何景辉唯一的亲妹妹。 他惶恐的点头哈腰,“不敢不敢,都是奴才的分内事。” “哪敢当大小姐一句劳烦。” 这时顾喜喜掏出一枚锦囊,锦囊里是她昨晚装进去的银锞子。 所谓阎王好见小鬼难缠,皇宫里多得是拜高踩低的下人。 她又是以民女的身份入宫,无品阶,无出身。 顾喜喜知道何景兰方才是有意为她撑起排面。 她自己当然也要有所准备。 何景兰朝随行的大丫鬟绿蜡使了个眼色。 绿蜡接过锦囊,上前隐蔽地塞到小太监手上,微笑说,“顾老板请公公喝茶。” 以往类似的情况,就算何景兰亲自打点,他们也敢收。 但眼前这名小太监手刚碰到锦囊,就仿佛挨了火烫,猛然撤手。 “奴才不敢!不敢!” 顾喜喜、何景兰一愣,再看那小太监竟吓得脸都白了。 二人不由疑惑地面面相觑。 这什么状况? 小太监弯着腰用袖子抹了把汗,意识到自己反应有点过头。 又重新拿话来找补,“奴才多谢顾老板厚赏!只是能让奴才为顾老板引路,已荣幸之极,再讨赏可要折寿了!” 顾喜喜、何景兰再次迷惑地看向彼此。 太反常了吧? 初次见面,顾喜喜可不信,就凭自己能让这小太监如此惶恐,如此畏惧。 何景兰蹙眉,凑到顾喜喜耳畔说,“他该不会是……被什么人威胁了吧。” 此刻顾喜喜联想起那个说要在御书房等她的人,还有什么不明白? 她面无表情,幽幽道,“除了摄政王,也没别人了吧。” 呵,今日总算也体验了一把狐假虎威。 第344章 初入宫廷 何景兰倒是很满意,既然慕南钊已经提前镇住了场子,她也能放心的去后宫了。 虽然跟堂姐的关系并不亲厚,但该走的过场子还得走。 顾喜喜跟随小太监继续向东步行。 小太监在前面带路,时不时回头看顾喜喜有没有跟上。 如此几次,发现顾喜喜都看着他,小太监有些羞涩,又有些惶恐。 他想了想,还是说,“顾老板第一次进宫,有任何问题都可以问奴才。” “只要是奴才知道的,必知无不言。” “也……也不会传到第三个人耳中。” 顾喜喜等的就是这话,她笑着闲话,“可否请教公公姓名?听您的口音也不像北方人。” 小太监一怔。 与皇帝近前的内侍不同,他只在御书房外伺候,至今还没机会在皇上跟前露脸。 寻常出入宫廷的人非富即贵,谁会管他一个小太监叫什么。 小太监习惯性地低头垂眼,眸光却是亮亮的。 “本来姓严,江南凌江人。” “只是流落到内廷,不敢用本姓辱没了祖宗,如今的名字是干爹给的,叫景东。” 景东?这名字…… 顾喜喜压下嘴角,问,“你干爹是?哦,要是不方便说就算了。” 景东笑了笑,眼神有些暗淡,“干爹是先帝身边的大内总管。” “先帝驾崩,干爹忠心殉主……” 顾喜喜打量景东的神色,暗忖,难怪派他来跑这趟出力还没油水的活儿。 干爹是前任总管,现任总管未必会关照他,甚至可能因为忌惮,给他冷板凳坐。 景东不知想起了什么,兀自出神。 拐弯时,顾喜喜冷不丁问,“你来接我,除了领宫里的差事。可还有其他人嘱咐过什么?” 景东一惊,忙不迭左顾右盼。 确认没人,这才松了口气,“是。” 顾喜喜有些同情地看着景东,叹道,“果然是被威胁了么。” 她继续走着,说,“其实你不用太害怕。” “你没做什么对不起我的,我也不会无中生有向他告状。” “况且……”顾喜喜眼神闪了闪,说,“我认识的他,绝非那种视他人如草芥、滥用权力之人。” 景东怔了怔,急的使劲儿摆手,“非也非也,顾老板误会了!” “王爷并没有威胁奴才,是、是……” 他支支吾吾,明显有难言之隐。 顾喜喜正色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至于个中缘由……这里也不是说话的地方,便不说了。” 前方就是通往御书房最后一条路。 景东有些感激地看了眼顾喜喜,收起多余的表情,如以往般木着脸专心带路。 任谁遇见了也不会看出丝毫端倪。 御书房外,正巧有几名大臣出来。 景东立刻挡着顾喜喜,往大殿侧面退后站定。 因为有景东站在前面,加上柱子和阴影遮挡,经过的大臣无人留意顾喜喜的存在。 顾喜喜暗暗看一眼景东,对这个小太监倒有了新的认识。 刚见面看他畏畏缩缩,似乎很胆小的样子。 但此刻再看,竟有种艺高人胆大的从容。 景东看那些人走远,向顾喜喜略一点头,示意她跟上。 二人这才走到大殿正门前面。 景东自己上前跟一名内侍说了两句什么。 那内侍隔空看了眼顾喜喜,快步进殿去。 顾喜喜看着景东走过来时脸上有轻松的笑意,心知应该是很快就能面圣了。 她深吸一口气,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景东含笑说,“顾老板就请在此等候传召。” 顾喜喜颔首,“多谢景公公。” 景东行了一礼,缓步退去。 等待的时间,顾喜喜将视线所及之处一一细看,以此提神。 可她刚看到西侧第五扇窗户,就听见开门声。 同时太监特殊的声调呼叫:“宣!西北青田县顾氏乡绅之女觐见!” 顾喜喜还是第一次听自己的称呼有这么长。 她低眉垂首上前应答,“民女顾氏。” 太监打量一眼,说,“姑娘随杂家进来吧。” 顾喜喜道一声多谢,跟随太监入内。 她步履轻缓,沿途只垂眸看着地上,跨门槛,踩着垂花藤萝地毯,与前方太监的距离始终保持三步远。 这是昨晚何景兰连夜培训的礼仪。 所幸顾喜喜学的很快,今日临场实践出来总算能正常发挥。 瞥见前面的太监停下,顾喜喜也停,余光向上瞟见那抹明黄色,当即跪地行礼。 “民女顾氏拜见陛下。” 皇帝端坐于龙椅上,语气和善,“免礼。” “谢陛下。”顾喜喜暗松了口气,站起来依旧低着头。 作为一缕来自现代的魂儿,她当然不习惯这种会面方式。 可没办法,皇权之下不低头就得死。 她只能劝自己入乡随俗了。 又听见皇帝说,“给顾小姐赐座。” 很快就有两名太监快步搬来椅子,放在顾喜喜身侧。 顾喜喜再次谢恩,落座时才顺势抬眼看去。 只见慕南钊就在她正对面,也是坐着的。 不过慕南钊并未看顾喜喜,只是淡淡的,不知在想什么。 皇帝笑道,“顾小姐不必拘谨,你是摄政王的故交,又与霍爱卿熟识,本不是外人,今日就咱们三人在此,只当是寻常叙旧。” 顾喜喜心中叹气,这皇帝,分明是在点她。 表明他什么都知道,待会儿问话千万别想着隐瞒。 不过既然皇帝都说是寻常叙旧了。 顾喜喜干脆坦然地向上望去,“是!” 皇帝开始闲话家常,实则抛出一个接一个问题。 其中最要紧的几个:慕南钊中毒是什么情形?怎么解毒的? 霍江如何找到顾喜喜?是谁先提出的在西北边境开荒? 顾喜喜皆如实回答。 因为没有提前跟慕南钊对词儿,她的反应更显真实。 皇帝看上去还算满意,笑道,“让士兵闲时开荒种地,充实军粮,提出如此高妙的法子。原先霍爱卿说是位农家女子提出,朕还以为他在开玩笑。” “昨日得见你本人,胆量、应变、机敏俱是不俗,有诸多本事也不让人意外了。” 顾喜喜知道皇帝还在探究她,索性眼神坦然,毫不闪避。 “多谢陛下夸赞,民女愧不敢当。” 方才的问题看似都是在闲话旧事。 实则任何一个答不好,就会演变成送命题。 第345章 拒婚 其一,皇帝问慕南钊中毒的情形,以及解毒的过程。 看似是关心臣下,实则想确定慕南钊当初身中奇毒是否为真。 若慕南钊中毒是假,或者中毒并没那么严重,那他诈死离京,有可能早已察觉政变,还可能与霍江早有勾结,才会直奔西北。 其二,西北军开荒是谁先提出这条。 若是霍江提的,那他很可能是蓄谋已久,早就对天下暗藏野心,为此私囤军粮。 相反,由顾喜喜认下,便是霍江为军粮所苦已久,为了全军有口饭吃,才不得不找到顾喜喜。并且最初霍江并不全信顾喜喜,只不过是碰运气。 顾喜喜对政治并不在行,以她的思路至多推测到上面那些。 至于帝王心术,更比寻常人多疑,还不知皇帝会联想到多少种可能性。 所幸从前做的事皆光明正大,顾喜喜也只需实话实说即可。 至此,与霍江、慕南钊等人所言,以及皇帝自己派人查的全都能对上。 皇帝感慨地看向慕南钊,“祁修从京城到西北,真可谓九死一生。” “苍天有眼,送你与顾小姐相识,也算是一段奇遇了。” 他又笑叹,“解毒的过程也是听的朕心惊胆战,还好还好,有惊无险。” “不然又有谁能来辅佐朕。” 这番话皇帝说的倒是真心实意。 慕南钊起身,不卑不亢道,“陛下乃先帝正统血脉,德才兼备,就算微臣当初死在西北,陛下一样是大业臣民真心拥戴的天子。” 皇帝板起面孔,“说什么死不死的,不吉利!” “你得好好活着,跟朕做一辈子的君臣,别想早早撂挑子!” 慕南钊微笑,“陛下是万岁,微臣肉体凡胎,只怕跟不上。” 皇帝失笑,“坐吧,坐吧,跟你说多少回了,只有你我君臣二人时不必多礼!” 顾喜喜看着眼前一幕君臣亲厚的画面,仿佛看了本“朝廷职场教科书”。 大概这就叫“老板可以跟你客气,但你不能真的太客气”。 艺术! 高超的艺术! 顾喜喜至此才算有点明白,为何慕南钊能稳坐两朝权臣,不仅深得重用,还颇受信任了 不过她也没法太久置身事外。 皇帝再次转向顾喜喜,“早朝户部上了折子,从今日起喷洒灭蝗药水。” “若此事达成,便是朕与广大黎民之幸。” “不知顾小姐想要什么赏赐?” 又要跪了,顾喜喜心中一叹,起身到正面跪下。 “民女不要任何赏赐。” “一则,蝗虫未灭,民女所做尚未见分晓,实不敢居功。” “二则,保住粮食,百姓安、天下安,民女身为陛下众多子民中的一人,为天下安宁尽绵薄之力,本就是分内事。” 皇帝微笑颔首,似有赞赏之意,看着慕南钊说: “果然如爱卿所说,顾老板非凡俗女子。” “胸襟、气度之宽广,从未局限于小小闺阁之内。” 顾喜喜一怔,慕南钊是这么夸她的么? 皇帝认真起来,说,“顾小姐再跟朕多说说,有关灭蝗的想法,只要你想到的,包括有什么顾虑,大可畅所欲言。” “起来,坐着回话!” 看得出这皇帝是个干实事儿的人。 顾喜喜重新归坐,定了定神说,“民女已向何尚书言明药方弊端,因时间有限,靠喷洒药水杀伤虫卵,几率至多半成。” “不过等剩下的部分幼虫孵化,距离它们羽化成灾还有近一个月时间。” “所以之后一个月才是灭蝗决胜的关键,征集食虫的家禽、蛙类,尤其是蛙类,无需看管饲养,不伤秧苗,蛙粪还可肥田。只要附近有水源的田地都可投放。” 皇帝恍然,“妙啊,既然蝗虫是作物的天敌,那就用蝗虫的天敌来克制。” 顾喜喜又说了几点可能发生的意外,以及应对之法。 皇帝听罢已经是满眼赞赏,连连颔首,“好啊,好!” “想不到顾小姐非但在农事上本领颇多,于安排布局方面也颇为缜密。” “如此才干,完全抵得上朕的一些朝臣了。” 顾喜喜低头,“民女不敢。” 皇帝抬手道,“朕可从不会虚话恭维谁。” “你就是有这个本事,无需妄自菲薄。” 他说罢,仿佛自言自语地叹道,“只可惜生为女儿身,若是个男子……” 皇帝忽然想到了什么,笑着看向顾喜喜。 “倒也不用等灭蝗结束。” “你献计献策,又连日不眠不休配出药方,单凭这些,朕也该赏赐你。” 顾喜喜不好立刻拒绝,只得先听着。 皇帝意味深长地看一眼慕南钊,说,“朕赐你姻缘如何?” “如此一来,你在京中既有了身份,又有了靠山。” “由你辅助自己的夫君,一身聪明才智也有了用武之地。” 顾喜喜大惊。 她几乎不敢抬头看对面的慕南钊。 根本不用猜,皇帝的意思是要把她赐给慕南钊。 至于为妻还是为妾,已经不是顾喜喜此刻有心思顾虑的问题。 她正要起身,就听见对面轻笑了几声。 “陛下就爱开玩笑,看给顾小姐吓的。” 皇帝眼眸噙笑不动声色,看不出他心中所想。 经慕南钊这么一插话,顾喜喜已经彻底恢复了冷静。 她本就是有备而来,怎么可能被这点难题打倒? 顾喜喜神情郑重,再次下拜,“多谢陛下美意,只是民女暂时并无成婚打算。” 皇帝从上方看着她,不怒自威,“为何?” 顾喜喜道,“因为民女有太多想做的事尚未实现。” “引种西域频婆果、寒瓜、番柿等,让更多大业百姓吃上好吃的瓜果,让农户卖出瓜果挣钱,人人能吃饱穿暖。” “西北边境荒地多,若能进一步改良土壤,使得原本只能种燕麦、苜蓿的土地,长出麦子、粟米,或可为朝廷节省军粮。” “西北军的大营附近有个眷属村,那里都是将士们的妻儿,可他们常年吃着粗粮,还怕春荒时吃了上顿没下顿。如今西北军分给她们每家一到两亩地耕种,就是希望这些女子也能自给自足,让军中将士无后顾之忧,等同于为国效力。” “民女在西北荒山试种了一片频婆果树,交给军眷们认领照料,若挂果赚了钱,我有她们分红,若亏了,我自行承担。” …… 第346章 琉璃乳鸽 顾喜喜越说,心里越不慌张。 想来皇帝本身也没什么做月老的爱好。 所谓赐婚,不过是找个手段留她在京城,方便为朝廷卖命罢了。 只有让皇帝意识到,她不成亲,能创造更多好处。 比说什么其他的都管用。 “至于民女这次到京城来,是为了种茶树,在青田县开辟茶山。” “西北本地并不产茶,却造出了闻名内外的茯茶。可所有外销往西域、北地的茶,都要途径西北。民女未来想做官茶,从西北开出几条茶贸商路。” “另外,民女所在的花池渡村,历年粟米亩产不过三四百斤,去年秋大家第一次用民女提的法子,亩产平均达到五百斤以上。” 顾喜喜说这番话时,年轻的皇帝听的很认真。 他早年韬光养晦,离京到封地去,实则内心的雄才大略不输他的父皇。 先太后外戚一党祸国,排除异己、盘剥百姓、扰乱地方秩序,留下太多窟窿。 大业朝先与北离大战,后又出兵讨伐外戚。 几方消耗下来,国库早已不堪重负。 所以皇帝在初登基时,不得不连番下达休养生息的政令,只为复兴民生。 而顾喜喜做的,边境维稳、粮食增产、茶贸繁荣、带动商路等等,正好都是皇帝想要的。 顾喜喜用力向下一拜,全身伏地,“民女还未亲手实现这一切。” “求陛下不要这么急着让民女嫁人罢!” 前一句说的郑重其事,后一句却带着点小女孩儿撒娇央求的意味。 事实证明,顾喜喜赌对了。 只听皇帝笑声爽朗,分明是心情愉悦。“还真让祁修说中了。” 顾喜喜趴着不动,眼角瞥向旁边,暗自嘀咕,他又又编排她什么了? 皇帝向慕南钊笑道,“你说不必把顾老板当寻常姑娘家看待,说她完全抵得上一个男人用,朕现在算是明白了。” 顾喜喜忍不住腹诽,摄政王的意思就是把“女人当男人使,男人当畜生使”,请皇上尽情的压榨呗! 不过如此总比做个皇帝眼中毫无用处的人,随便扔去嫁人好多了。 慕南钊说,“陛下听她说了这么多,可还有什么想问的?” 此时,殿内的氛围已经重归松弛。 皇帝含笑看着顾喜喜,说,“瓜果、茶叶、还有边境种细粮,帮眷属村自给自足。朕明白这些你尚需时间去推进。” “但要论看得见的成果,去年西北军自己产出的大批粮草,支撑了两场战事,还增添了全军越冬的口粮,这份功劳朕已然知晓。” “不过你方才所说粟米增产,朕倒是更感兴趣。” “据朕了解,西北产粮不易,历年亩产粟米顶多三百五到四百斤,这还的是条件好点的水浇地,若是旱地、坡地有个二百来斤就算不错了。” 顾喜喜暗忖,看来皇帝也是有备而来。 西北并非大业朝田赋的重要来源,向来不受朝廷关注。 若非提前查了她的事,皇帝怎会对西北的农业资料如此清楚? 果然,紧接着皇帝就问,“顾老板是怎么做到的?” 称呼从“顾小姐”换成了“顾老板”,意味着皇帝心中对顾喜喜考量的转变。 而顾喜喜自然不会让皇帝失望,她来时也早有准备。 “民女奏请陛下,在全国范围逐步推行新种田方法。” 她拿出一封折好的纸笺,双手高举过头顶。 得到皇帝眼神示意,太监总管快步下来接过纸笺,返回去呈送皇帝。 皇帝翻看片刻,抬眸问,“这就是你的独家秘方?” “你既有心在全国推行,为何你身边只有一个村及少数人学了这办法?” 顾喜喜道,“其实并没有什么秘方,除了所用的农药、肥料之外,其余不过是方式方法而已。” “陛下管天下事,纷繁复杂,自然比民女更明白,许多时候行事不得不因时而动,因势而变。” 皇帝若有所思,看了眼顾喜喜,“平身,坐着继续说。” 顾喜喜再次坐下,心里早已没了紧张,满脑子只有她此刻正在说的事。 “种地听起来简单,实则要种好却不容易。” “各地水土不同,日照不同,若大家都照一个方法硬搬,怎能达成最大获益?” 皇帝低眸看着纸笺,“所以你说要在全国推进,并非短时之功,还需着眼长远。” “朝廷统一培训农官,层层传授经验,最后由各县一级底层农官深入田间,找出最适合当地的方式。同时传播新的种田方法。” “另外各地建立官办农药、肥料作坊,初期可让利于民。” 顾喜喜正色,“是。” “不过短时间内也能看到获利,只能说要推广全国,尚需数年。” 皇帝神色肃然,过了一会儿,他看着顾喜喜,郑重道,“顾老板的计划,利在千秋。” “具体如何推行,朕一定会好好考虑。” 皇帝说罢,向顾喜喜洒脱而笑,“顾老板自己要做的那些事也不可懈怠,遇到任何难关,尽管去青田县衙,县衙办不到的就去府衙。” 他眸光深沉,“从今往后,各地方自有人助你一路畅行。” 顾喜喜今日赌到皇帝面前来,最终为的就是这张通行证。 她郑重行跪拜大礼,“民女谢陛下信任,定倾尽全力不负陛下此番重视!” 走出第一条甬道,顾喜喜仰头望天,有种大梦初醒的感觉。 她方才一番陈词,波动的心绪到现在还未完全平复。 慕南钊冷不丁问,“中午了,等会儿想吃什么?” 顾喜喜没好气地瞪过去,“能不能容我缓一会儿?没心思想吃的。” 慕南钊一只手背在身后,随着她的脚步悠悠前行,俨然心情不错。 “聚贤楼的琉璃乳鸽,外皮透亮酥脆,牙齿咬下口感如一层薄薄的糖壳,咔嚓,里面肉质却鲜嫩多汁,调味更是用了三十几种秘制香料,前后六道工序……” 顾喜喜喉咙忍不住吞咽了一下。 方才还没觉得饥饿。 可听慕南钊描述起琉璃乳鸽,语气悠扬兼绘声绘色。 仿佛色香味俱全的乳鸽就摆在嘴边。 顾喜喜的肚子突然饿了,甚至饿得她心发慌。 “你还不走快点!” “去吃饭!” 第347章 关心她的方式 顾喜喜的心已经被好吃的占领了。 她快步往前走,小声催促慕南钊赶紧跟上。 慕南钊望着她的背影,眼中笑意淡去。 取而代之的是种深沉复杂的情绪。 再次确认了一个事实。 她果然不想嫁给他,至少眼下很坚决。 不过这对慕南钊而言,早就知晓她的选择,倒是谈不上失落。 他看重的是别的发现。 方才在御书房,慕南钊在皇帝面前表现的对顾喜喜没那么在意,甚至全程都没正眼看过她几次。 这当然是故意为之。 但顾喜喜的任何一次反应、表情,慕南钊皆捕捉入眼。 他能确定,她并不喜欢这座富丽堂皇、在旁人眼中象征荣耀的皇宫。 意识到顾喜喜在强迫自己适应,慕南钊竟然心疼了。 所以从那地方出来后,他有意用美食引诱,是为了让她想想喜欢的东西,尽快忘却那种不得不低头、不得不压抑自己的感觉。 慕南钊最后回望了一眼,心想,以后还是尽量少带她来这儿。 顾喜喜、慕南钊二人在宫内与何景兰会齐。 一道出宫,坐何府的马车离开宫门口。 此时方便说话,何景兰看顾喜喜的表情,就知道已然达成所愿。 由衷的为她高兴,“虽说伴君如伴虎,可只要以后你走遍大业境内处处方便,想做的事也不用求爷爷告奶奶的看人脸色,你今日就算没白白冒险一赌。” 顾喜喜想到将来,内心充满希冀,露出由衷的笑容。 “正是如此,且不说将来更远的事。就是眼下求青田县批荒地给我,再加上拿官茶身份,两大难题或可迎刃而解了。” 她资金有限,与县衙合办茶园,是目前最划算也最快捷的办法。 何景兰拉着顾喜喜的手摇晃,“今日可得好生庆祝一番!” 她看向慕南钊。 慕南钊一副认命的模样,“聚贤楼,随便点。” 何景兰笑道,“喜喜,这聚贤楼可不一般,号称最便宜也得一道菜一两银子。” “本来我还想带你去的,现在正好,有人比我财大气粗,替我省钱了。” 顾喜喜很配合地一本正经道,“那间糖水铺子,你已经流水样的银子花进去,创业初期还得烧钱,是该处处俭省才行。” 何景兰瘪着嘴与顾喜喜相视,可怜巴巴地点头。 “可不是么,想想你也在创业初期,果树、茶树赚钱还要等很久,咱们两个真是难姐难妹,一对可怜小苦瓜呀!” 顾喜喜僵硬地扯开嘴角笑,心说,这演的是不是太过了点儿? 慕南钊看穿一切,面无表情问,“说吧,还想要什么。” 原本打蔫的何景兰顿时精神百倍,“你给糖水铺子取个名字,还要亲笔题匾额!” 慕南钊叹了口气,“你们两个开店,为何不自己取名?” 喜喜不擅长文墨也就罢了。 何景兰可是琴棋书画从小培养。 有古怪。 慕南钊笃定地看着何景兰,“你不是对自己的书法引以为傲么。” “让世人仰视你的墨宝,机会如此难得,你怎舍得丢给我?” 何景兰一拍茶桌,理直气壮到,“当然是有原因的。” “你想想,这半年来,京城各家千金的春闺梦里人,头号人选是谁?” 慕南钊脸皮一僵,眼角下意识瞥向顾喜喜。 恰好顾喜喜也似笑非笑看向他。 慕南钊头一次有种被看穿的感觉,飞快撤回视线,“不就是题匾额么,你何时要用,提前一天跟我说就行。” 何景兰拍手,开心道,“你看,糖水铺子主要客源还是女子。” “都知道摄政王书法卓绝,她们中间有多少人为求得摄政王墨宝,辗转找人托关系?可惜摄政王从不给人题字。” “所以我们只要把摄政王亲自取名,又亲笔所书的匾额往大门外这么一挂!” 何景兰想象那画面,自己先忍不住乐出了声。 慕南钊侧目,“你哥要是目睹你这身唯利是图的商贾气,真想看他什么表情。” 他说着看向顾喜喜,分明意有所指。 顾喜喜却一脸无辜地回看他,然后镇定地转到窗口看街景。 就算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那咋了? 何景兰也很无所谓,继续阐述自己的宏大规划。 “开业时多的是人争相观赏墨宝,绝对比放一万响的鞭炮效果好!” “加上店名也是你取的,我只需稍稍暗示,敝店的糖水就连摄政王喝了都说好。” “满京城的钱袋子们……哦不,千金们还不得趋之若鹜?” 顾喜喜转回来,一本正经道,“虽然王爷不差钱,但该给的润笔费还是要给。” 何景兰用力一点头,“嗯!算在本钱里!” 慕南钊已经连叹气的力气都没了,又不落痕迹瞥了眼顾喜喜,说,“能被我吸引的又不是只有女子。” 他可不想在顾喜喜心里被打下“过度招蜂引蝶”的烙印。 何景兰想了想,总算如慕南钊所愿接下这个话头。 “比如被你本人的实力折服,真心追随的同僚?还有……受你才名吸引的广大文人清流、书生举子?” 慕南钊装作不在意的样子,略微颔首。 实则骄矜地偷眼观察顾喜喜的反应。 然而紧接着就听何景兰说,“这些人可能更愿意去茶楼。” “想来想去,回头客做口碑,主要还得靠女子。” 慕南钊脸色微青。 所以到头来他的作用还是招蜂引蝶是吧? 而且看顾喜喜的意思,好像也很赞同。 还是说这馊主意干脆就是顾喜喜出的?! 顾喜喜不知慕南钊此刻心中所想,以为他有点掉面子,自然不悦。 她心想,既然捞了这么大的好处,再把请客的人逼得太过,实在有失礼貌。 于是顾喜喜转移话题,“今日为我引路的那位景东公公。” “他说起摄政王时欲言又止。” 她看着慕南钊,诚恳询问,“你和他之间有什么鲜为人知的过往么?” “哦,我只是有点好奇,要是不方便说就算了。” 慕南钊淡淡睨目,“跟你没什么不能说。” “去年我处理旧年冤案时,他家不过其中一桩案子……” 听他说着,顾喜喜肚子饿,看见桌上的银质八宝松枝壶,就想先喝点茶水缓解。 因为茶桌在慕南钊坐的那面,她伸手碰不到,只能站起来倾身去够。 这时,马车忽然一个急转弯,再一个急刹! 第348章 这个表妹不套路 此时顾喜喜身子刚站起一半。 她半弯着腰,指尖才勾到壶把,正好是个不稳当的姿势。 马车骤然转弯的力道顿时让顾喜喜失去平衡,来不及调整就向前扑去。 千钧一发的关头,她看见慕南钊的下巴在视野中急速拉近。为了不撞上去,她想也没想,伸出双手胡乱一抓! 如此得以借力的同时,她使出全身的力气稳住自己。 同时马车转弯的力道也在减弱。 顾喜喜眼中流露出劫后余生的松弛,刚要喘口气时,转弯中的马车又是一个急刹。 “喜喜!”何景兰扑过来想要施救,但见顾喜喜的眼睛缓缓睁大,瞳孔紧缩,嘴唇因惊吓而微微张开…… 接下来的画面仿佛在何景兰眼前放慢了无数倍,分解成详细的慢动作。 顾喜喜的双手本来紧紧攥着慕南钊胸口两侧的衣襟。 刹车的瞬间,顾喜喜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压在慕南钊身上。 好在慕南钊是习武之人,没那么身娇体软,纵使顾喜喜全部重量猛地压上来,他也撑住了没被扑倒。 然而,刹车后紧接着还有个向前冲的力道。 顾喜喜又在慌乱间抓的更死。 于是,她与慕南钊二人一起侧摔到了车厢底板上。 以上画面虽然丰富,实则不过发生在眨眼间。 何景兰回过神来,忙问,“你们两个没……” 话还没说完,外面传来老李无奈又焦急的央求, “窦小姐!我家小姐今日有客人在,您还是改日……” 马车的门帘已经刷地从外面掀开。 一个穿红色胡服的姑娘与今日明媚的阳光一起出现。 “我不找何景兰,我跟她可没多好的交情,我找什么人你心里清楚!” 她边说着,察觉车板上有什么,随意低头看去。 一双杏眼瞬间瞪的溜圆。 “你们!你们……” 何景兰看见红衣姑娘已经先黑了脸,不耐烦中带了几分冷笑。 但她见红衣姑娘这般反应,朝下方看去,也是一愣。 而此时顾喜喜遭遇连番的突发状况,重重摔了下,人还是懵的。 她想爬起来,刚要调整姿势,却发现了异样。 白花花的一片? 她看到了什么? 顾喜喜视线缓缓移动,瓷白的肌肤,界线分明的胸肌,关键两点粉粉嫩嫩。 再往下……是整齐排列、坚实有力的腹肌。 等等,为什么会感觉坚实有力! 顾喜喜眼神最后定格在自己的两只手上,一左一右将慕南钊的衣襟扯开着,还有部分手掌按在人家的腹肌上。 车厢内寂静如死。 搞清楚自己做了什么后,顾喜喜脑海中一片空白,仿佛有一列蒸汽火车在大脑中呼啸而过。 她暂时无法思考,凭本能行事,一把将慕南钊的衣服合上,“都别看了!!” 何景兰回神,赶紧撇开脸,“对对对,不看不看,非礼勿视。” 虽说从前慕南钊与何景辉一起练武,时常赤裸上身,何景兰早就看惯了。 就算隔了许久又乍然再见,何景兰内心也毫无波澜。 同样是肌肉好身材,她现在还是更喜欢孟承平那种在西北烈日风沙中历练出的麦色肌肤。 不过顾喜喜头一次表现的如此护食,倒是让何景兰忍不住翘起嘴角,并挑衅地瞪了红衣姑娘一眼。 红衣姑娘气的摔下门帘,一头钻进车厢。 车厢外,老李方才也看见摄政王和顾老板摔倒。 他内心惴惴不安,挣扎了片刻,还是出于职责解释,“小姐,方才先是有个孩子横穿跑过去,我刚转弯避开,窦小姐就跳出来拦路,实在是反应不过来。” 何景兰将窗帘掀起一角,伸出脸笑道,“李叔赶车一向最稳当,我知道不怪你。要怪就怪……” 她放下帘子,转向车内的红衣姑娘,“怪某些人不长眼,大白天为了追男人当街拦马车!” “多亏李叔是赶车的老手,不然窦容姗,你现在就躺在马蹄下面了!” 窦容姗,慕南钊的表妹,不过并非亲表妹。 慕家乃世家大族,窦容姗出自慕南钊某一位堂兄的母家。 其父窦将军秉性忠直,擅长练兵,常年驻守蜀地一带。 而窦家本就与何家有旧,窦容姗与何景辉兄妹俩也都自小相识。 去年窦容姗随祖母、母亲回到京城长住。 这才与她儿时的旧友们见上了面。 当然,包括她心心念念的表兄……慕南钊。 以及从小互相看不顺眼的对头……何景兰。 窦容姗白了何景兰一眼,“我撞着了我自己担着!又不会讹上你们何家。” 何景兰反唇相讥,“这可不好说,知人知面不知心。” “毕竟你从小就这么虚伪,还总爱假装男儿习气!” 旧相识知根知底,杀伤力不同凡响。 窦容姗果然被气到,忘却自己跳进马车要干什么,说,“我虚伪?” “总比你自小打扮的像个瓷娃娃,假模假式装大家闺秀来的真实!” 何景兰:“怎么,都被拒绝了怎么还死缠烂打呢。” “敢拦我的马车,本姑娘请你上来了么!” 窦容姗:“哼,我看是你贼心不死吧,不然怎么把他藏在你车上!” 何景兰轻蔑地笑,“藏,我需要藏么?我说见他就见了,如何?因为我没你那花痴的心思,无私则无畏。” 窦容姗被说中要害,俏脸涨红。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针锋相对时,顾喜喜已经爬起来,找了个远点的位置坐好。 而慕南钊也在原来的地方落座。 比起顾喜喜,他这个被扒了的人倒是很从容,不紧不慢整理好衣衫。 非但没显露被冒犯的愤怒,眼波流转间似乎还有点不易察觉的……愉悦? 顾喜喜眼神涣散,一言不发,双手捧着茶杯喝下去,给自己定惊。 直到窦容姗吵不过何景兰,将矛头调转回来,“你是谁!” “刚才是你说的别看吧?凭什么你说不看就不看!” “王爷是我的表哥,你跟他又是什么关系?” 顾喜喜自己满心乱的很,根本就懒得搭理这种莫名其妙的人。 窦容姗又是一句接着一句,自说自话: “哦对了,我明白了!摔倒也是你这狐媚子故意的对不对?!” 第349章 白日噩梦 顾喜喜一怔,失去焦距的眼睛抬起来,直勾勾看着窦容姗。 窦容姗毕竟还是初次见顾喜喜,全不知她底细、脾性。见她这般,不免有些气怯。 “你瞪着我干什么!” “怎么,全都被我说中了吧,你这个狐媚子就是狐疑勾引表哥!” “你、你还故意扒他的衣服,你做得出如此张狂,别人可没眼看!” 何景兰嗤笑,“你怎么没眼,你不是看的眼珠子都转不动了么。” 窦容姗面红耳赤,恼羞成怒,“你胡说!” 何景兰好整以暇道,“明明是你自己说的,凭什么你说不看就不看呀。” “可见你都看见了,并且还没看过瘾。” 窦容姗跺脚,“我不跟你说!我只跟她说!” 今日顾喜喜面圣,入宫不可失仪,免不了要在穿戴上花些心思。 何景兰给她挑了较为正式的宫装。 打扮自然也要比平时更费功夫。 头发梳了时下流行的百合髻,主要装饰一支金丝雀鸟口衔琉璃明珠步摇,另有几枚小的珍珠花簪,脸上薄施了茉莉粉,却不涂胭脂。 这样装扮下来,既符合面圣的规制,又不会显得如何娇艳。 纵使如此,慕南钊在御书房看见顾喜喜时,心跳还是快了几拍。 或许因为身边人看惯了顾喜喜素颜布衣的模样,平时也就不太留意她的容貌。 可经过何景兰与几个丫鬟联合起来的妙手。 将顾喜喜原本秀美的容貌修饰的越发清丽。 加上平时不用的衣裙、首饰、精致的发髻。 怎能不令人眼前一亮? 看顾喜喜不搭腔,窦容姗又叫了一遍,“哎,狐媚子,我问你话呢,你发什么呆啊!” 顾喜喜眼神恢复了灵光,“第一次被人叫狐媚子,有点不适应,没意识到你是在跟我说话。” 何景兰绷不住噗地笑了。 “她没骗你,她一向靠本事吃饭,不靠脸。” “不过你夸她长得好看,我们也挺高兴的。” 窦容姗看看何景兰,又看看顾喜喜,深觉自己受到了戏耍。 她恼怒道,“我可没夸她!狐媚子的意思是不……” 不要脸三个字还未出口。 慕南钊忽而出声喝止。“够了。” 窦容姗愣住,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表哥……” 慕南钊面色平淡,眼神却有些阴沉。 俨然上位者的威压,而非兄长对妹妹的表情。 “这不是窦家,窦小姐说话注意分寸。” 此女拦车闯入,同何景兰吵吵闹闹,这些他都可以不较真。 唯独此女竟敢出言侮辱顾喜喜。 当他不想说话,就是死的么?! 窦容姗怔怔望着慕南钊,眼圈一红。 他竟然叫她窦小姐?语气冰冷,公事公办。 窦容姗对摄政王不好女色的传闻知晓甚多。 京中各家联姻意向,贵女们或明或暗表达的情意都被他无情拒绝了。 原以为自己有从小相识的情分在,会与其他人格外不同。 可慕南钊先是避而不见,今日被她堵个正着,没想到竟又是这种态度。 窦容姗丢了面子,但她性子倔强,咬牙撑住了不哭,对顾喜喜说: “我从不知京中有你这号人,过去也没见何景兰与你一同出入。” “想必你出身上不得台面。” “是某个小卒的女儿,还是谁家不受待见的低贱庶女?” 慕南钊皱眉,眸中聚起愠怒,正要开口,顾喜喜却给了他一个眼神。 慕南钊眼波一荡,暂且按捺住了情绪。 顾喜喜有些为难地长嗯了声,说,“可惜都猜错了,我乃一介布衣百姓,自家是种地的。” 窦容姗本来做好了嘲讽的准备,要以窦家的官阶、地位压人。 乍听到顾喜喜的答案,让她以为自己耳朵出问题了。 “别开玩笑了!不敢说你爹的官职,打量着蒙我么!” 何景兰又一次笑出了声,“我还能作证,她说的都是真的。” 从方才顾喜喜开始搭理窦容姗,何景兰就彻底放松,只等看戏。 因为她对顾喜喜信心十足。 这种被娇宠着的小丫头片子,能在顾喜喜面前讨得便宜才怪! 窦容姗盯着顾喜喜上下打量,满面困惑。 顾喜喜也就大大方方任凭她看个够。 过了一会儿,窦容姗重整旗鼓。 “那你就是野路子来的!我表哥从不收莺莺燕燕,肯定是你缠上他的!” 出乎意料的是,顾喜喜居然点头认下。 “不过那也得他愿意让我缠才行。” “你看你,都堵到别人家的马车上来了,他要是早同意你缠着,何至于此?” 看似一个侮辱性字眼都没有,却是直接诛心。 顾喜喜温柔地瞅着窦容姗,甚至还同情地叹了口气。 窦容姗悲伤又愤怒,苦于找不出反驳的话,憋了半晌才说: “表哥就算被你迷惑,纵容你一时,也不会真的喜欢你!更没可能娶你!” “娶我?”顾喜喜像是听到了多么好笑的事。 她似笑非笑,笑意并未到达眼底,“我只知道,我与他坐在这说话天经地义。” “他都没说不愿意,何轮到你来叽叽喳喳。” “再者,你说的喜欢不喜欢,娶不娶什么的,至少在我这儿,从不是哪个男人单方面能决定的。” 这时慕南钊说,“算上今日,你已经拒绝过我两次了。” 他淡淡凝望顾喜喜,语气幽怨。 虽然此人给自己临时加戏在顾喜喜预料之外。 但她看一眼窦容姗,这次就是不想反驳,也不想澄清。 何景兰捂着嘴倒吸凉气,眼睛同时迸发狂喜之色。 第一次她知道,亲眼看着慕南钊求婚的。 可今日第二次又是怎么回事? 再看窦容姗,已然目瞪口呆,仿佛被天雷击中。 表哥如天人一般,居然会被这种粗鄙的民女拒绝?! 然而更多的天雷还在滚滚劈向她。 慕南钊幽幽叹气,“非要先立业再成家么,我只能等着。” “不过有一点喜喜说的很对。” “你与我早就是天经地义。” 咔嚓!窦容姗脱力地倒在座位上。 分不清是打击太大,还是震惊太大。 怎么听起来像是表哥上赶着,反而这民女看不上他?! 苍天啊!如此荒谬,快来人告诉她这是个噩梦! 第350章 故事里的两人 窦容姗瘫坐在那,双眼无神,内心就好似白日撞鬼。 一面告诉自己不可能、这都是假的。 一面却又挨不过眼见为实。 何景兰瞅着窦容姗,说,“想知道的现在都知道了,确定还要留在这自取其辱么?” 窦容姗蓦然醒过来。 她先后看过顾喜喜、慕南钊,咬了咬嘴唇,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 “我知道先帝驾崩后,表哥曾落难民间,虽然不清楚具体情形……” “但你们应该是在那个时候认识的吧?” 顾喜喜心下玩味,原以为这位窦小姐只是个幼稚冲动的恋爱脑,没想到她冷静之后,还是有智商的。 慕南钊漠然道,“你自小绕着军营长大,该知道有些事别乱打听。” 窦容姗撇嘴,哼了一声说,“你既这么说,那就是我猜中了。” 她又瞥了眼顾喜喜,道,“最后一个问题。” “表哥方才说的天经地义。” “莫非你们已经在民间成婚了?” 顾喜喜午饭惨遭延误,正在喝茶充饥,没料到窦容姗会冷不丁抛出这话。 还好她在喷茶之际,及时用帕子捂住了嘴,这才没弄到对面慕南钊身上。 “咳咳咳……” 何景兰急忙坐过来给顾喜喜拍背顺气,瞪着窦容姗说: “都怪你!别人成婚关你什么事,非要问!” 窦容姗却没搭理,她正在认真思考,“贵公子落难,俗话说落毛的凤凰不如鸡,这时候,自然就有个民间姑娘出现,拯救他。” “贵公子为报救命之恩以身相许,又因二人相识于微贱,患难与共,自然而然日久生情……” 顾喜喜咳得更厉害了,脸红脖子粗,边抬眼偷看慕南钊。 此人轻微洁癖,才得罪了他,要是再喷他一身水。 今日这梁子怕是就更难解了。 顾喜喜这人从不推卸责任。 扒慕南钊衣裳,害他春光外泄被人看见,她的确是直接罪魁祸首。 想来慕南钊心情必定不怎么好。 不然他方才配合她加戏就算了,偏打造什么“怨夫”人设。 搞得好像她顾喜喜是个孟浪负心女! 阴阳怪气! 这绝对是在阴阳怪气! 恰好慕南钊发现了顾喜喜在看他,似笑非笑问,“东家也觉得,窦小姐编的故事极符合你我?” 顾喜喜才勉强止住咳,喘着气还说不出话,只是涨红着脸、两眼含泪地瞪他。 这时窦容姗结束了自己的剧情推理,“没错,一定是这样!” 她斜眼瞥着顾喜喜,不屑道,“就算你们俩这段相遇挺感动人,可你自己又不是第一次知听说,至于感动哭了吗?真没出息!” 顾喜喜忍无可忍,挺身坐直了吼,“谁哭了?我那是咳嗽咳的!” “况且你说的那些也根本……” 发现慕南钊含笑望着她,顾喜喜突然说不下去,蔫了。 她能在他面前说,当初我根本没打算出现,也完全不想拯救你? 能吗! 慕南钊如今可是摄政王,本就树大招风。 要是从她顾喜喜这儿传出几句流言,害摄政王遭人耻笑、颜面扫地。 这还得了?! 窦容姗却没听够,“根本什么?” 顾喜喜默了默,勉强道,“根本……部分属实。” 慕南钊嘴角勾了勾,眼神看上去很愉快。 最后还是由何景兰这个主人下逐客令。 “我们进东市还有别的事,窦小姐是在这儿下车,还是我另外派人送你?” “不用你送!”窦容姗赌气说着就要起身。 慕南钊在这时看向她,“此处只有四个人。” “今日你听到的所有话,但凡从别的任何路径传出去,本王自会请窦老夫人严加管教。” “窦老夫人为了窦家所有儿郎的前程,想必不会放任不管。” 窦容姗眸光闪了闪,为男人绝情而伤心,“你威胁我?” 慕南钊淡淡凝眸,不置可否。 窦容姗深吸一口气,将难受都压了下去,抬着下巴骄傲一笑: “原来连表哥也是敢做不敢当。” “我懂,家里的糟糠妻被人知晓,难免妨碍了男人们在外面的行情。” “你们男人果然都是这样,没一个好东西!” 何景兰突然对她有些刮目相看。 才为男人不要命的拦马车,转眼就大骂男人都不是好东西。 壮哉! 不过…… 顾喜喜、何景兰下意识都去看慕南钊的反应。 然而面对这样的挑衅,慕南钊居然不怒反笑。 “并非我怕人知晓。” 窦容姗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顾喜喜,惊愕不已…… 马车继续前行。 何景兰笑道,“我还第一次见窦容姗那个样子,走的时候失魂落魄的。” “哎,你们说我建议她回去要是闲的没事,写几个坊间读本打发时间,说不定还能赚钱,她会听吗?” 顾喜喜认真想了想,“我觉得,未来你有可能买到她写的坊间读本。” “毕竟她在听了你的建议后,对自己刚编造的故事做出了反思。” 何景兰失笑说,“她编你跟慕南钊,哪里是真觉得自己编的不够好?不过就想摆出一副看不上你们俩的样子。” “若论起编故事……”顾喜喜说着,幽幽看向慕南钊。 “王爷的水平也不差啊。” 慕南钊淡定地等着她秋后算账,反正他只说实话,不心虚。 顾喜喜:“为什么在窦小姐面前说,我拒绝过你两次?” 慕南钊:“难道你答应我了?” 顾喜喜:“我是说!为什么跟不相干的人说这个!” 慕南钊:“不是你先打击了她的嚣张气焰么,我总不能拆你的台。” 顾喜喜:“那你、你为何非要添油加醋说什么天经地义?” 慕南钊:“不是你先说的天经地义吗?” 顾喜喜:“……” 慕南钊:“衙门为适婚女子派发夫婿,纵使你运气好只花了一文钱,也不能罔顾事实。” 顾喜喜嗓子眼儿堵的厉害,片刻才挤出一句:“你还说她编的故事符合。” 慕南钊疑惑,“你不是也说根本部分属实么?” 顾喜喜窒息。 这人怎么就不承认他是故意的? 何景兰从旁安慰,“喜喜别担心,窦容姗再没脑子,就算顾忌他们窦家,也不敢乱传闲话的。” 慕南钊才下一城,悠然自得,“方才你问景东的事还没说完,不如继续?” 第351章 以后不骗你 窦容姗乱入马车引发的一系列情节,顾喜喜完全不想再回忆了。 尤其是慕南钊。 想到这,顾喜喜不由心头一紧,有些头疼。 她扒了他衣裳,看了,还摸了,只怕说的越多越扯不清。 既然慕南钊都不提了,还不抓紧翻篇儿等什么呀! 于是,顾喜喜端正坐姿,微笑直视慕南钊,“对,差点把他给忘了,那你接着说。” 对,就是这样,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那般自然。 慕南钊哪能猜不透顾喜喜的小心思? 不过现如今,他反而不急于一时了。 说起来还应该谢谢窦容姗。 若非窦容姗那般咋咋呼呼,他还不知等何时才能看到顾喜喜些许真心。 这是顾喜喜第一次承认他们之间关系匪浅。 不管她是真的吃醋,还是看不惯窦容姗张狂,有意演戏教训。 对慕南钊而言,结果总归是满意的。 此刻他心头仿佛拢着一团春水,柔软绵长,又暖洋洋的。 连带着他整个人看上去都比平时好相处了不少。 “景东的确是我的人。” “不过要说起来,我对他也不算什么恩情,他家不过是先太后一党在江南作恶中的一桩罢了。” 顾喜喜问,“他因此要对你报恩,才效忠你?” 慕南钊道,“应该不止于如此,最后我让他亲手了结直接的仇人。” “只可惜他早已因家族获罪没入内廷,身体残缺,家族离散均再难弥补。” 顾喜喜说,“既然沉冤得雪,他就没想过离开皇宫?” 慕南钊叹了一声,“我给过他机会,他家原有的产业,我尽力收拢回三成,全部交还给他。” “他受不住世人的异样眼光,我还可助他隐姓埋名到别处去,他靠着变卖家产也可保此生无虞。” “可他都拒绝了。” 顾喜喜了然,“他要用自己的方式报答你。” 慕南钊看了她一眼,“你别看他那个样子,他干爹留下的人,只剩他一个还在御书房当差,足见他的机灵。” 顾喜喜有些感慨,“或许外面天大地大,他在意的一切都没了,只剩下对你的忠心支撑他继续下去。” 慕南钊道,“你倒像是感同身受。” 顾喜喜笑了笑,“猜测罢了。” 她穿书后,也觉得失去了一切,仅剩“摆脱女配命运”的任务。 可慢慢的,张婶、师父、石头、秦大嫂、钱村长、何景兰…… 越来越多的人参与顾喜喜的人生。 在她身边重新构筑起一个新的小世界。 还有眼前这个男人…… 顾喜喜头一次想到,自己其实算幸运吧。 这时,慕南钊忽然转过来,神色颇为郑重。 “以后在我这儿,凡事不必用猜的。” “想知道什么就问。” 顾喜喜看着他的眼睛,那里面仿佛有着无形的漩涡,要将她吸进去,甘心溺毙其中。 她不由也认真起来,却是用玩笑的语气,“若我想知道的关乎国之机密,要你这位摄政王打破原则呢?” 慕南钊淡然道,“其一,你机敏又惜命,且唯爱种田。若是你说的那类机密,你非但不会主动往上靠,还生怕自己躲的慢了。” “真是麻烦死了。” 最后这句他在模仿顾喜喜。 顾喜喜轻笑出声,“然后呢,第二是什么。” 慕南钊说,“其二,就算你问了,我会直言不能说的理由,绝不骗你。” 两人眼神交汇间,顾喜喜心头一阵悸动,急忙扭头看外面。 而这过程中,何景兰一直缩在角落,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她兴奋地瞪着眼,都舍不得眨一眨,偶尔还自顾自地捂嘴笑。 真甜呐! 聚贤楼外。 下车时,顾喜喜立刻不说话了,有意与慕南钊拉开距离。 坐后面一辆马车的紫烟、绿蜡过来服侍。 绿蜡伸手搀扶住顾喜喜。 顾喜喜还有些不习惯,只听何景兰小声道,“尽管让绿蜡跟着你。” “看你今日的装扮,别人只会当你是我家的亲眷姐妹,不会往别处多想。” 说着,意有所指地瞟了眼慕南钊那边。 顾喜喜会意,暂且当自己是古代的大家闺秀。 不过以慕南钊的耳力,自然是听见了。 他先一步迈进聚贤楼大门,对迎接的店小二说: “二楼,户部何尚书订的雅间,三位。” 京城大酒楼的人早就见惯了大小官员。 纵使慕南钊鲜少交际,这种场合来的并不多。 小二也只打量一眼,就认出来了,“有!有!” “何尚书前脚刚上去,小的这就为贵客引路!” 上楼时,店小二识趣地在前面拉开一段距离,方便客人闲聊。 何景兰向慕南钊讶异道,“我哥也来了?” 慕南钊目不斜视,“出宫时着人通知了他。” “若只有我一人,带着两个姑娘家,于名声有碍。” 何景兰不悦,“你说清楚,是你的名声,还是我们的名声?” 慕南钊不语。 顾喜喜笑着按下何景兰,“不管是谁的,反正效果都一样。” 何景辉已经等在雅间里了。 见慕南钊进来,先抱怨道,“我这还忙的喘不过气,你让人把我叫这儿来,有话不能晚上家里说?” 慕南钊径自迈过门槛,“没什么话要说,不过是想吃琉璃乳鸽。” “你!”何景辉气结,转眼却看见随后的两位姑娘。 他的脸色瞬间阴转晴。 很快下了菜单,店小二出去带上房门。 聚贤楼的雅间隔音极好,门窗糊的青竹纱也都是特制的。 雅间内的情形从外面既看不见,也听不到。 何景辉正在向顾喜喜汇报情况,“杀虫药已经开始制作了,以各县为准,攒够一批即刻下发。” “按现在的进度,最多三日内,京畿其他各县就能全部分发到位,” 顾喜喜笑说,“由何大人带领户部出面,效率比我想象的更高。” 何景辉对这个恭维很是受用,说,“明日我打算去一趟最先发现蝗虫的仙果村,跟村民们一起洒药。” “顾老板是否方便随我同去?” 慕南钊不高兴道,“你们户部领朝廷俸禄,别总想把差事分给不相干的人。” 何景辉回了个意味深长的笑,意思是:呦呦呦,这就心疼了? 第352章 请贤 顾喜喜此时心思都在保护庄稼上,并没留意两个男人的小动作。 她思忖片刻,“我去。” “明日没什么事,仙果村第一个洒药,尚需总结经验。” “万一有什么问题,我到现场盯着,也好随时发现,及时改进。” 何景辉感激道,“我就知道,顾老板心系天下良田,在乎百姓口粮,定然愿意助我一臂之力!” 说罢,他得意洋洋地瞅着慕南钊,“如此王爷便不反对了吧?” 通常只要是顾喜喜决定做的事,几乎不见慕南钊反对。 就连何景辉认识顾喜喜时间最短,也已经掌握了这个规律。 慕南钊不作声,只垂着眼帘喝茶。 何景兰跟着揶揄,“毕竟反对了也没用。” 她笑眯眯转向顾喜喜,“对吧!” 顾喜喜莞尔一笑,抬眼瞥着慕南钊,说,“我也不是不听别人意见的。” 这时,店小二敲门。 紫烟过去打开一道门缝,同外面小声说了几句,转过身询问是否现在上菜。 何景辉说,“叫他们上吧。” “我们不喝酒,赶时间,冷盘热菜主食点心一起上。” 紫烟应声,自行出去吩咐店家。 新鲜出炉的琉璃乳鸽与顾喜喜想象中的一样美味。 慕南钊看她吃的欢畅,也不自觉流露出满足的笑意。 饭后,大家各走各的。 糖水铺子今日装窗户,顾喜喜、何景兰要过去验收。 慕南钊另有公干,不便详说。 何景辉事情更多,他要赶去户部临时征用的作坊,监督灭蝗药生产,然后还要回户部开个会,商议在各县分药、洒药的安排。 摄政王府的马车已经等在聚贤楼外。 两个姑娘先走了,何景辉舔着脸上了慕南钊的马车。 “反正你我同个方向,就捎我一段儿呗!” 不得不说慕南钊这辆车够大够舒服,横着躺竖着躺都没问题,布置也极尽舒适。 何景辉每次上来都想直接躺平,哪也不去,啥也不干。 慕南钊却连一个眼神都懒得给他,“出去。” 何景辉嬉笑,“别这么无情嘛!” “行,我知道,明天顾老板跟我……不对,跟户部众人一起出城。” “我何家定然挑最舒服的马车,备好点心茶水,软枕靠垫,供顾老板随意使用。”绝不会让她路途颠簸劳累。 “还有景兰身边的光珠丫头,有把子力气,又会点拳脚。” “让她贴身伺候顾老板,不但能保护顾老板,需要做体力活时,也好帮把手。” 何景辉看慕南钊没反应,分明还没有很满意。 识趣地增加筹码,“我家的暗卫也去,专门就负责顾老板的安全!” 慕南钊脸上依然看不出情绪的变化。 只是向前方淡淡说了声,“走吧。” 时间流逝。 次日午后,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慕南钊正在京城西边,一处环抱于山坳中的小庄园内。 这是欧阳大儒隐居的地方,柴门竹扉,古朴而幽静。 欧阳大儒,本名欧阳宽,学识渊博,着书立说广为流传,颇受当世文人清流的敬重,是一位真正的名士。 除了慕南钊这位能臣,皇帝还需要一位德高望重的文官,在将来逐渐替代樊阁老。 这个人除了要有能力,德行能够服众。 还必须清高公允,刚直不阿。不屑党政,不接拉拢,仅忠于大业朝。 慕南钊便推荐了欧阳宽。 而他此行就是受皇命而来,请欧阳大儒出山,入朝为官。 庄园内引入山中活水,汇聚成池塘。 慕南钊捏起榉木钵里的鱼食,只是虚晃一枪,手在水面之上摇了摇,就引来一窝锦鲤,嘴巴伸出水面,争相呷喋。 慕南钊笑说,“这些鱼儿猪都被欧阳先生养出了灵气。” 欧阳宽也笑了笑,“万物有灵,何况西山本就是灵气汇聚之地。” 他眺望远方青山,笑意中有大自在,“摄政王弃马步行一个时辰,到老夫这处陋室中来,应该不止是想给这些锦鲤下饵吧。” 慕南钊指尖的鱼食散落,锦鲤们吃到了期盼的食物,拥挤作一团。 “欧阳先生性情率真,本王也就不兜圈子了。” 慕南钊挑明来意。 欧阳宽笑容不改,话语却很犀利,“王爷究竟是为了陛下给的差事,不得不来这一趟。还是王爷想推老夫出去,在朝堂上帮您排除异己?” 慕南钊平静道,“前者占一半,后者……” “先帝在时,本王的恶名,先生想必已有所耳闻。” “本王看什么人不入眼,从不用借他人之手。” “这点,欧阳先生大可放心。” 欧阳宽朗声而笑,“摄政王真性情,比传闻有过之而无不及。” 慕南钊说,“不瞒先生,是本王向陛下推荐您。” “陛下的考量,身为臣下不敢随意揣度。” “但本王的企图倒没什么不能说。” “陛下要肃清朝中积弊,需要您这样独立于任何一党之外的势力。而您的能力、才学、德行皆广受称道,没人比您更合适这个位置。” “而本王如今累得很,盼着有人分担苦差事。” “最好能在两三年内,把大业朝堂整治平稳,天下海晏河清。” 欧阳宽突然警惕,扭头盯着慕南钊,“摄政王定下这两三年期限,莫不是打算完成任务后就自己撂挑子,像我老头子这样找个地方隐居吧?” 慕南钊眼神诚恳,如光风霁月。“怎么会。” “在其位谋其政,身为大业群臣之首,本王自然要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小庄园内往来无白丁。 欧阳宽隐居数载,前来拜访又能得他请入招待的多是好人。 再听慕南钊说的那般慷慨动人,欧阳宽老实的打消了疑虑。 “只是老夫深居简出多年,不问世事,恐怕已难当重任。” 慕南钊微笑,“先生不问世事,不代表不知世事,您又何必过谦?” 欧阳宽沉默不语,还在犹豫。 慕南钊也没打算今日就有结果,说,“那么就请先生好生考虑。” 他拱手作别,眼帘垂下时,隐去了一抹狡黠。 像欧阳宽这般困在一个山沟沟里隐居,那多无聊。 以顾喜喜将来的志向…… 居,有花池渡村的凡俗烟火气。 游,蜀地、岭南、江南…… 哪个不比眼前这地方有趣多了? 第353章 真假顾喜喜 日头偏西,仙果村外。 一匹浅金色的汗血马疾驰而来,身上沁出的汗水为它的皮毛镀上光芒。 慕南钊没等马儿站稳就已飞身跃下。 他脸色阴沉的可怕,一个路过的村妇吓得一把抱起啼哭的孩子就跑。 何景辉提前就等在这儿了。 慕南钊快步上前,“人呢?!” 何景辉眼神闪躲,不敢直视,“……不见了。” 慕南钊眸光收紧,“她身边的侍女何在?” 何景辉:“也……不见了。” 此时的慕南钊似一片积蓄了雷霆风暴的黑云,说出的每个字皆是重压。 “那你们何家的暗卫呢?” “总该看见人是怎么没的,又往哪个方向去!” 何景辉自己也要懊悔死了,说,“顾老板突然离开,都以为是要方便,我、还有暗卫们皆为男子,不好跟的太近。” “加上有光珠陪同,他们便……什么都没看到。” 慕南钊没说话,只是转身就走。 多年的兄弟,何景辉当然了解,慕南钊越是这样的表现,说明他十分生气,已然动了真怒。 “祁修!我跟你一起去找人!” 骑上马背时,何景辉暗暗发誓,若顾老板有个任何好歹,他便以命谢罪。 今日顾喜喜本可以不来的,是他亲口把人家到仙果村。 慕南钊又是他亲如一家的好兄弟,将心爱之人托付给他。 他却在自己眼皮跟前把人弄丢了。 莫说无法向慕南钊交代,就连他自家的亲妹妹也交代不起! 今日顾喜喜随同户部几名官员抵达仙果村。 指导村民配药、洒药,中午吃的是附近县衙送来的饭食。 本来一切都很顺利。 直至差不多未时末,正在查看虫卵和麦苗的顾喜喜忽然停下,说要离开一下。 何景辉看她急急忙忙带光珠朝小树林走,只当内急去方便一下。 哪知左等右等,二人迟迟不归。 他这才意识到不对。 找了个本地的妇人进林子里寻人,却是一无所获。 何景辉当时头都要炸了。 他不敢耽搁分毫,当即命人快马给慕南钊传讯,同时他自己带所有人行动,将仙果村及周边都翻了个遍。 甚至根本没人见过她俩的踪迹。 顾喜喜与光珠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 夜幕降临。 顾喜喜背靠一棵树干坐在地上,眼角睁开条缝打量四周。 前方约莫十步远燃着篝火,能闻到烤肉的味道,四男一女席地而坐。 再看左边,不远处搭了两个帐篷。 看来这些绑匪劫持人质后,打算就把这小山沟当做藏身之处。 只是不知道他们绑架的意图,究竟想要什么? 在树林中刚闻到迷香气味时,顾喜喜迅速给自己和光珠含了老郎中给的药丸,旁边还有另外一个倒霉蛋。不多时便噗通一声栽倒。 顾喜喜看着昏迷不醒的窦容姗,给光珠使了个眼色,两人也顺势倒下装晕。 她实在想不到自己初来京城不久,能得罪什么人。 樊阁老? 不太可能。 以老狐狸的城府,吕晶那边还没出现什么危机,他不应该放着吕晶不管,先来找顾喜喜的麻烦。 更何况以樊家的耳目,要知道顾喜喜如今住在小何府,与何大小姐同进同出关系匪浅很容易。 就算他们确定了顾喜喜就是帮助吕晶上京告状之人,也不至于光天化日不惜冒险得罪何家,猖狂的有些愚蠢。 正好今日出来准备全面,顾喜喜决定将计就计。 与其敌在暗我在明长期提心吊胆。 倒不如趁此机会探查究竟怎么回事,顺便为民除害。 算一算来的时间,顾喜喜认定这地方距离仙果村应该不远。 只是天黑,又不熟悉路况, 光珠跑出去求援,不知多久才能回来。 篝火边的绑匪骂骂咧咧,“奶奶的,叫你买迷香,你是不是自己贪钱,买了次货?” “那小娘们刚抬过来,还没来及捆上就挣脱跑了。” “小娘皮劲儿真大!打老子那一肘子,老子下巴都快掉了,这他娘还疼呢!” 他旁边的男人唯唯诺诺地解释了几句,看样子骂人的是老大。 唯一的女绑匪笑着劝老大消气,“那么大的力气,打扮的也平常,一看就是个粗丫头,跑就跑了,反正咱们要的也不是她。” 绑匪头目心情好了一点,“反正再等一会儿,把人交给雇主,咱们就能拿钱走人。” 雇主?顾喜喜暗忖。 什么雇主大半夜来此,这么心急? 来的路上排除了有限人选之后,此刻她隐约想到了一个人。 或许有意外收获…… 动脑子的同时,顾喜喜人也没闲着。 手中藏的刀片已将她背后的绳结划开,只剩一点皮连着,稍一用力就能扯断。 这时,与顾喜喜捆在同一个树干上的窦容姗醒了。 她全然不知状况,大惊失色道,“这什么地方!” “谁!哪个不要命的开这种玩笑,绑你姑奶奶!还不给我松开!” 顾喜喜窒息地闭上了眼。 真是个傻里傻气的小肥羊! 窦容姗虽是武将家的女儿,又偏爱男装打扮,却从小娇生惯养,根本不通武艺。 以至于她的身材略显丰腴,面若银盘,杏眼秀眉,樱唇饱满。 与时下盛行的骨感相比,是一种截然不同的好看。 撇开偏见,顾喜喜倒是挺喜欢这种肉乎乎的小美人儿。 毕竟香香软软的,靠在她身上还挺舒服。 听见窦容姗的叫唤,女绑匪先走过来,喝道,“闭嘴!谁有工夫跟你开玩笑!” “再喊就割了你的鼻子!” 窦容姗如顾喜喜看准的那般外强中干,被女绑匪吓唬,瑟缩了一下,红着眼圈委屈巴巴,也不敢喊了。 “我……我该不会真的被绑架了吧。” 顾喜喜看上去别窦容姗还要六神无主,蹙眉柔弱道,“好像不是闹着玩呢。” 女绑匪打量二人,“你们俩谁是上个月从西北来的,姓顾。” 窦容姗吓破了胆,拼命用下巴指向顾喜喜。 “是她!她叫顾喜喜!西北来的!” 顾喜喜幽幽瞥了窦容姗一眼,泫然欲泣,“姐姐说是我,那便是我吧。” “反正姐姐远道而来是客,咱们遇到这种事,能走一个算一个。” “你叫我什么?”窦容姗一副“你突然犯什么病”的表情。 女绑匪倏然指着窦容姗,“你才是顾喜喜?居然想耍老娘!” 第354章 绑匪还挺正义 女绑匪冷笑,“难怪说你诡计多端,见不得别人好!专门撺掇人家夫妻离心,拐带人家妻子出逃。我看你就是个骗子,惯犯!” 窦容姗十分迷惑,激动地指着自己说,“你一个绑匪说我是骗子?还惯犯?” “我根本不认识你好吗,也听不懂你说的什么!” “知道我爹是谁吗,窦大将军!识相的赶紧放了本姑娘!” 女绑匪俯瞰她,满眼鄙夷,“哎呦呦,你爹是豆将军?老娘我还米将军呢!” “还装是吧?” “你让孩子娘抛夫弃子,害的才几个月大的小娃娃没奶吃,天天哭!” “现在还要推自己的朋友出来顶罪,像你这种人真是坏透了!!” 女绑匪因为自身经历,最痛恨抛弃孩子的人,说到最后简直是义愤填膺。 顾喜喜暗忖,没想到这劫匪还挺正义? 或许这点可以加以利用。 “哈?”窦容姗第一次如这般怀疑人生。 她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跟在顾喜喜后面,跟着跟着,醒来就变成这样了。 窦容姗总算意识到自己的处境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她放软了态度,赔笑说,“这位女侠,我觉得咱们可能有误会。” “我真没做过你说的那些事。” “还有我跟她,”窦容姗转向顾喜喜,“我跟她才不是朋友。” 女绑匪抱着胳膊冷笑,“你当我傻呀,不是朋友你们为何在一起?” “不是朋友,她怎么可能由着你泼脏水,愿意帮你顶锅?” 窦容姗百口莫辩,欲哭无泪,只能用身子撞顾喜喜。 “顾喜喜!你快点跟她解释清楚,你要害死我吗!” 女绑匪看了眼顾喜喜,见全程只是低着头,一副老实人听天由命的样子。 于是她更生气了,“不收拾你,我看你是真不老实!” 说着高高扬起了巴掌。 窦容姗吓得缩着身子,闭眼躲避。 顾喜喜忽然开口,“女侠且慢!” 女绑匪竟然停下了,她虽然还冷着脸,眼神却比看窦容姗时平和许多。 “你不用害怕。” “我们要抓的人本来也不是你。” “我已经知道你是被她连累,等会儿我就跟老大说,看能不能先放你走。” 窦容姗急的睁眼说,“你们要找顾喜喜是不是?” “她是顾喜喜,你们要放人,也是先我走呀!” 女绑匪看她时,表情瞬间狠厉,“再多嘴,信不信我抽你?” 窦容姗不想挨打,只能委屈的闭嘴。 她简直后悔死了! 今日说来也巧,窦容姗从书局出来,就看见顾喜喜坐着小何府的马车。 随行的竟还有何景辉为首的几位户部官员。 于是,窦容姗鬼使神差地跟踪顾喜喜一路出城。 比起因为表哥的那份不甘心,她更多是好奇。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窦容姗很想知道,顾喜喜一介民女,究竟有何过人之处? 为何不止慕南钊看重她,就连户部尚书处理公务也要带上她。 到了仙果村。 窦容姗偷偷跟着顾喜喜,观察来观察去。 发现顾喜喜跟那些农人一起晒在大田里,弯腰拔草、用手抓土、还抓那些恶心的虫子举到眼前看…… 除了弄得脏兮兮,好像也没什么特异之处。 下午,窦容姗看顾喜喜往小树林去。 窦容姗只当顾喜喜急着如厕,当时起了恶作剧的心思。 她留自己的丫鬟在马车那等,自己蹑手蹑脚跟进了林子。 哪知,顾喜喜早就发现她,就是专门到前面引她出来。 更没想到的是,她刚跟顾喜喜说了一句话,就失去了意识。 这下好了,敌情尚未了解清楚,反而把自己交代进去了。 此时窦容姗后悔的哭唧唧。 顾喜喜抬头看着女劫匪,眼神坚定,“多谢女侠的好意。” “可我不能抛下她独自离开,我答应了人要好好照顾她的。” 毕竟是慕南钊的亲戚,还有点儿出身。 跟踪她而来,却在这儿出了什么好歹,后续终究是个麻烦。 况且幕后主使即将露面,她还要留在这儿守株待兔。 窦容姗难以置信地看向顾喜喜。 她眼泪汪汪,连自己也分不清是感动,还是激动。 女劫匪也有所动容,“你倒是个厚道人。” “罢了,你若愿意陪着她就陪着吧。” “只要等我们一手交钱一手交人,也就没人管你去哪了。” 女绑匪转身走开。 等了片刻,顾喜喜看没人注意这边,小声说,“你最好消停点儿,攒些体力。” “等下山的时候,要是走不动,可没人背你。” “不用你管!”窦容姗下意识反驳。 很快又回过味儿来,“你有办法逃走?” 窦容姗激动不已,“你早说啊,你那个丫鬟是不是去求援了?” “户部的人肯定会来救咱们!” 顾喜喜淡淡道,“你最好再大点声,把这些绑匪再引过来。” “看见没,除了刚才那女的,还有四个男的。” “他们看上去可没那么好说话。” 眼看窦容姗吓的小脸发白,顾喜喜犹嫌不够,朝她森然一笑。 “绑架求财倒还好说,若他们临时起意,想要顺便劫个色……” “像你这样细皮嫩肉的小姑娘……” 窦容姗瑟瑟发抖,不敢看顾喜喜,“听你的,我都听你的还不成么!” “我这就好好休息,养体力。” 耳边终于清静了。 顾喜喜佯装闭目养神,实则背后的绳子已然松脱。 她瞅着火堆旁的绑匪。 可能是笃定两个柔弱少女被捆着翻不出什么浪花。 这些绑匪吃肉喝酒,根本没人往这边看。 于是顾喜喜缓缓伸手,取出藏在袖袋里的毒药和戒指。 戒指是之前孟大娘子为她独家定制的。 没戴在手上,是怕路上被人拿走。 毒药是对付过北离兵的那款,她在京城闲暇时随意做了些调配,没想到药效大幅提升。 顾喜喜戴上戒指,将一枚竹筒攥进手心,继续将双臂背后,装作还被绑着的样子。 这过程不但远处的劫匪没察觉,就连身边紧挨着的窦容姗也一无所知。 顾喜喜闭目养神,直至月上中天,终于听到了动静。 第355章 狗东西送上门了 “这破山路真他娘的难走!” “不就是绑个小娘们吗,至于躲到这山沟沟里?胆子这么小接什么黑道单子,趁早回家种地算了!” 男人的声音一面抱怨着,一面越走越近。 紧接着是一阵哄笑,还有起哄吆喝、吹口哨的。 看来这幕后主使身边还有仆从。 劫匪们刚起身迎接,听到这些嘲讽,纷纷变了脸色。 女劫匪满面怒色,看样子是要冲上前分说,却被同伴按下。 毕竟他们本事有限,只能领到一些小单子,勉强过活。 比如像今日这般绑走一个弱女子。 不用杀人见血,只要一手交人一手收钱就算完事。 所以劫匪们就算对这个雇主不满,可一想到拿钱的时候就在眼前了,他们也不愿再节外生枝。 等到那个说话的雇主终于登上来,喘着气四处张望。 “我要的人呢?” 今晚月光明亮,男人抬头时,顾喜喜清楚地看见了他的脸。 从没见过的陌生面孔。 但看他的一举一动、哪怕是一个细微表情,都让人止不住的心生厌恶。 劫匪们带着男人走过来。 顾喜喜闭眼装睡。 又因为顾喜喜有言在先,窦容姗尽管怕得要命,也只能死死闭着眼。 男人弯腰打量二人,咧嘴露出淫邪的笑。 “我出了一份钱,怎么帮我绑了两个来。” “你们这生意做的不错啊,买一赠一。” 女绑匪鄙视地翻了个白眼,不耐烦道,“你不是要找姓顾的女人,问出你孩儿娘的下落么?” “只管给了钱,把你要的人带走,另一个姑娘跟你没关系!” 男人本就为所欲为惯了,他看眼前两个姑娘长得都不错,又犯了色心。 “管她一个两个,本衙内出双倍的价钱给你们,不就行了?” “不行!”女绑匪即刻反对,却被当老大的拦下。 老大向男人伸手,“这可是你说的,双倍。” 女绑匪皱眉看向其他同伴,分明是不赞同。 但其他人都躲开了她的目光。 好不容易开一次张,难得雇主没压价,反而肯给双倍,他们简直求之不得。 男人身后跟着三名男仆。 其中一人数了钱交给绑匪老大。“好了好了,赶紧滚,这儿没你们什么事了。” 此时,男人站在两个姑娘面前,一面猥琐地打量她们,边向身后招手。 “三儿,只有你见过那小娘们,过来看看。” “究竟是哪个该死的把我的吕晶带走,撺掇她到京城告什么状。” “今晚等爷尝过鲜,她就赏给你们玩儿了,想怎么玩都行。” 正所谓狗随主人,恶奴们闻言,坏笑着吞咽口水。 女绑匪离开时一步三回头,听到这里,忽然意识到不对劲。 她不顾同伴阻拦,转身质问,“你说姓顾的女人拐走了你孩儿娘,可你怎么连人都认不出?” 男人不悦道,“关你屁事,钱都拿了,快滚!” 女绑匪攥紧了拳头,“你骗了我们!根本就没有什么孩子对不对?!” “顾姑娘作恶害你妻离子散,也是你编出来的!” 被当面拆穿,男人头也不回,眼神阴鸷,“知道你在跟谁说话么?几个打家劫舍都只排末流的鼠辈!” “本衙内给你们脸,见好就收得了!” “再不滚,让本衙内不高兴,把你们一个个送进衙门大牢,是砍头给你们个痛快,还是搓圆揉扁的玩儿,全是本衙内一句话的事儿!” 说到最后,男人语气狠辣,面容扭曲,仿佛刚从地狱爬上来的恶鬼。 窦容姗眼睛掀开一条小缝偷看,倒霉的看到了男人可怕的脸。 她默默地重新闭紧了眼,内心恨不得真的晕过去一了百了。 这人谁啊? 太残暴!太可怕了!! 早知道就不跟踪顾喜喜了! 顾喜喜啊顾喜喜,该怎么办你倒是给点反应啊,别等救命的人还没来,咱们两个就先小命呜呼了! 负责辨认的恶奴名叫三儿。 他是个跛脚,一瘸一拐地上来,弯腰看了看顾喜喜,像是不确定,又看旁边的窦容姗。 顾喜喜心想,在路上救窦容姗那天,为了避免麻烦,没用致命的毒药。 安庆和为了不让这些人还有能力作恶,割断了他们脚筋。 面前这个三儿,应该是其中唯一的幸运儿,恢复到现在竟然勉强能走。 既然当日幸存的恶奴在这儿。 他们的主子,今日之事的雇主,自然便是那个自称衙内的男人……樊东平。 先前的猜测得到印证,顾喜喜深觉这一趟没白来。 正考虑找这个人呢,他自己就送上门了。 与此同时,另外两名恶奴没拦住女绑匪,被她冲了过来。 “钱还给你!我要带走她们俩!” 樊东平蹲在那还没发作,其他绑匪先冲过来,边苦劝边要把女绑匪拽走。 “妹子,听哥的话,走吧,咱们已经卖了力气,这笔钱就是应得的!” “对啊,咱们收人钱财,为人办事而已。” “人各有命,这俩丫头命该如此,反正咱们又没对她们怎么样,你不欠她们的,何必心中有愧?” 女绑匪挣扎着不肯,正乱着,三儿惊喜地指着顾喜喜大喊: “是她!就是她,给我们下的药!全身不能动的怪药!” 话音刚落,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顾喜喜身上。 女绑匪愣住,她还是被骗了? 三儿又笃定地说了一遍,“我听见她的同伙叫她顾老板!” 樊东平狞笑着向顾喜喜伸出了爪子。 就在这时,绑匪老大抽了抽鼻子,“你们闻到什么味儿了么?” 其他绑匪、樊家恶奴也都跟着闻了闻。 “是有什么味儿。” “好像是药味儿吧?” 大家还在探究气味的来源,唯独三儿脸色慢慢的变了。 一回生,二回熟。 这种似曾相识噩梦般的感觉是…… “药药药……” 他指着顾喜喜,一副比哭还难看的样子,“她她她、又又又又……” 樊东平扭头,不耐烦道,“又什么又,废物!腿瘸了舌头又没断,话都说不清楚了么!” 他看见三儿突然瞪大了眼睛,还没来得及反应,已挨了顾喜喜全力的一记窝心脚! 樊东平痛呼,捂着胸口倒地打滚。 顾喜喜趁机已经扑到窦容姗身上,抱着她贴地滚出了几丈远。 然后从戒指的机关内按出一颗小药丸,塞进窦容姗嘴里。 “不想死就咽下去。” 第356章 静夜血海 窦容姗瞪着顾喜喜,喉咙咕噜,利索地将嘴里的东西咽了下去。 管它吃的什么呢!呵呵。 反正此时此刻她自己的脑子已经不会转了。 顾喜喜见窦容姗乖乖吃了解药,松口气,扭头向身后望去。 樊东平抱着胸口还在满地打滚,如一只肚皮朝上、转圈挣扎的大蟑螂,活灵活现。 “疼死本衙内了!好疼!他奶奶的太疼了!本衙内不会死吧!” 樊东平一介纨绔恶霸,日常轻易对旁人喊打喊杀。 可他自己却从没吃过苦头,更别提挨打了。 突然遭顾喜喜全力一踹,他哪里经受的住这个? 樊东平扯着脖子嚎,离他最近的三儿却跪坐在地上,张着嘴一副痴傻模样。 直到另外两名恶奴反应过来,慌忙上前安慰自家主子。 “衙内,您没事儿吧,哪儿疼小的给您揉揉!揉揉就不疼了!” 樊东平缓了口气,骂道,“揉你爹个头!你们这些男人的糙手也想碰本衙内!” 借着月光,他扭头寻到远处的顾喜喜,恶狠狠指着,“都是死人吗,看着本衙内挨打,还不速速把这小娘们抓过来!” “本衙内要玩儿死她,再把她剁碎了喂野兽!” 两名恶奴得令,先去拽地上的三儿,却拽不动。 其中一名恶奴催促道,“三儿,你抖什么?爷的话你听不见?赶紧起来把那俩女的抓过来!” 三儿身体抖动的更厉害了,不过这次他终于说出了一句完整的话。 “就是她……她给我们下的药!” 他永远忘不了,自己和同伴们倒在地上,浑身痛痒难耐,恨不得去死,身体却动弹不得。 然后他们还要清醒地看着那个蓝眼胡人手起刀落,挑断所有人的脚筋。 挨了一夜的冻之后,他们倒是都活下来了。 只是有人或疯或傻,有人成了废人瘫子,唯独三儿只是瘸了。 在众人惊异的注视下,三儿双手抱着脑袋,喃喃道,“都疯了,瘫了,疯了,瘫了……” 顾喜喜有意拖一拖时间,高声说,“我用不是杀人毒药,没你说的那些效果。” “可能是他们心理素质太差,熬不住药效的折磨,自个儿吓出的好歹!” 这时樊东平对手下的不中用大为光火,气的自己站起来。 他先是一脚把三儿踹倒,气喘吁吁骂道,“她都说了毒不死人,怕什么!丢人现眼的东西!本衙内先收拾了她,再来收拾你!” 然而,话音刚落。 就听噗的一声。 恶奴们傻傻地看过去,但见樊东平两眼发直,嘴巴、胸膛都是血。 女绑匪说了一声“有毒”。 绑匪们急忙用衣袖捂住口鼻。 那两名恶奴没有江湖经验,其中一人还傻乎乎说,“衙内,你、你嘴流血了。” 樊东平眼珠子缓缓下移,看到身上血迹的同时,他口中开始不受控制地一口口呕出黑血。 他再也说不出话,身子一软就挺身仰倒。 一名恶奴及时蹲身,接住自家主子。 另一人已然慌了,指着顾喜喜喊,“你!你竟敢给我家衙内下药!” “他可是姓樊的!就算这药不要命,你也摊上大事了!” 顾喜喜看火候到了,朝他们无辜地摊了摊手。 “我方才说的药是上次,这回我用了另外一种药。” 改良后的毒药, 月光下,女子粲然一笑,牙齿森白。 “毒药,会死的那种。” 听到这话,三儿发出一串猿猴似的尖哮,继而又仰天狂笑。 这次他应该是真疯了。 众绑匪此时也乱了方寸。 大家只是来走单子的,没谁想把命搭上。 劫匪老大沉声道,“她没机会下毒在饮食中,估计是毒烟之类的,她身上肯定有解药。” 另一名绑匪点头,朝两名恶奴说,“咱们人多,她只有一人,不想死就合作。” 窦容姗躺在顾喜喜身后,很想跳起来质问,什么叫只有一人?她不是人吗?! 几道视线凶狠地投射过来。 顾喜喜却不慌不忙,“你们不放动一动试试,有没有一种僵直感,甚至多走一步就多几分吃力。” 几人互相看了看,他们的表情已经证实了顾喜喜的话。 顾喜喜笑道,“还有,你们知道为何吸入了同样的毒药,那姓樊的却比你们毒发的快了许多?” “因为啊,他不止爱生气,还动来动去的,血流的快,自然死的也更快呐。” 她好心提醒道,“你们再多走几步,到我面前,估计也差不多了。” 此言一出,果然所有人都停下了脚步。 山风吹过树冠,沙沙作响,似乎让绑匪老大的头脑清醒起来。 “往前走是死,站在这儿不还是等死吗?” “不如大家一块上!只要能抢到解药,就能活!” 其实这些人已然是秋后的蚂蚱,别说直接冲上来,就是走两步都费劲。 顾喜喜默数到一时,一个、两个陆续倒下。 当她数到五,这里除了她自己,已经没有站着的人了。 窦容姗爬起来,扶着顾喜喜肩膀探头探脑,“怎么没声音了?顾喜喜,顾……” 夜半三更的山中空地上,三三两两倒着好些人。 他们口鼻流血,双手捂着腹部,呈现出痛苦扭曲的姿势。 更诡异的是,每个人的动作一模一样。 恍惚间,宛如来到了集体处刑的地狱。 窦容姗两眼一翻,又一次软倒在地。 顾喜喜侧目,“别装了,你刚吃的解药大补,足以振奋精神,今晚想晕也难。” 窦容姗闭着眼欲哭无泪,“反正我没看见!” 她察觉顾喜喜动了,却不敢看,哭着求饶,“我不看!我死也不看!” “我没看见他们都是你毒死的!哦不不不,” “你放心,今晚的事我发誓不会说出去一个字!” “你千万别杀我灭口啊!” “实在要杀,也别给我下那种药,我可不想生不如死啊……” 窦容姗絮絮叨叨说了一堆,后知后觉身边好像没动静。 她壮着胆子睁眼望去,先看见距离最近的绑匪头目。 他已经死了,双目圆睁,七窍流血,面色青黑。 窦容姗吓得心肝都揪在一起了,心里念着祖宗保佑,不敢再看。 她着急地寻找起顾喜喜的身影。 这女人不会把她抛在这尸山血海中,自己走了吧? 第357章 留你一命,有用 月光下视物毕竟不似白天,窦容姗一时没看见顾喜喜,不由心慌慌。 或许她还没意识到,自己竟然依赖起了曾经讨厌过的人。 “顾喜喜!你在哪儿啊!” 窦容姗跌跌撞撞往前走,地上已经没活人了,每遇到一个,她就吓得一激灵。 走着走着,她喊的话已经带出了哭腔。 “喜喜姑娘,顾妹妹,你快出来吧!求你别丢下我一个人!” 只听一声悠长的叹息,写满了无奈。 顾喜喜说,“你到底想怎么样啊?刚才不是还怕我杀你灭口吗?现在又搞得像小孩儿找娘似的!” 窦容姗循着声音定睛望去,就在前方不远一棵大树下。 因为月亮偏移,树影浓密,她才没看清楚。 窦容姗破涕为笑,飞奔过去,“你没走啊!” 顾喜喜蹲在地上,刚捆完两个人。 麻绳自然是从绑匪那拿的。 她看着那女劫匪,说,“你虽不分青红皂白,助纣为虐,可念在你对我动过恻隐之心,我不要你的命,算你自己救了自己。” “之所以捆着你,一是不想等你缓过来再折腾我。” “二是,你毕竟犯了绑架罪,我得把你交给官府的人,若你手上没沾过人命,自然罪不至死,若有,那你也不冤。” 女绑匪虚弱地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其实等顾喜喜给女绑匪解毒时,她已经快到毒发的最后一个阶段了。 就算服下解药,体力也早就被毒性消耗殆尽。 这时,窦容姗气呼呼指着另一个被捆的人,“他怎么还活着!” “我听得真真的,是他指使这些人绑架咱们。” “也是他!敢色眯眯盯着本姑娘!!” 不知不觉间,窦容姗的称呼变成了“咱们”。 比起女绑匪背靠树干坐着,还算相对体面。 樊东平身上缠满了绳子,像头死猪被随意扔在地上。 他满脸血污混着泥土,已经看不出人样,却咧着嘴吃吃的笑了。 “怎么样,到头来,你还是不敢弄死本衙内!” “给本衙内下毒,又救了本衙内,小娘子原来玩儿的这么烈性啊!” 窦容姗怒道,“也不许你色眯眯盯着她!” 顾喜喜转向樊东平,一脸的悠闲,“急什么,我刚跟她解释完。这才轮到你。” 樊东平脸色微变,分明是怕了。 但他还强撑着,笑说,“只要你识相放了我,今晚的事我就当没发生!还有吕晶,我也不再找她,怎么样?” 顾喜喜对这些废话充耳不闻,“一颗解药,光是药材成本就得二三钱银子,给你这种十恶不赦之人吃,我本来很舍不得。” “可没办法,留着你这条烂命还有用。” “你就趁这会儿想想,这辈子都做过什么丧尽天良的事儿,等审问时,你招供的越快,砍头就来得快,总归能少受些活罪。” 樊东平眼神逐渐惊恐。 窦容姗也是一副见了活阎王的表情。 樊东平还想说什么,顾喜喜随手薅了一把野草,胡乱填了他满嘴。 这下安静了,顾喜喜坐下休息。 她一个人没法带走樊东平和女绑匪,只能原地等着。 料想以那人的手眼通天,不等天亮定能找过来。 窦容姗害怕的不敢朝周围看,只能舔着脸紧挨着顾喜喜坐。 约莫等了一顿饭的功夫。 下方不远传来呼喊声,“喜喜!顾老板!你在哪儿啊!!” 是安庆和的声音。 顾喜喜睁眼,窦容姗已经激动地跳了起来,“叫你呢!有人来救咱们了!” 顾喜喜站起来,看见下方点点火把的亮光。 “安兄吗!我在这儿,你再往上走!” 确定了方向,很快一行人就到达了顾喜喜的位置。 来的人比顾喜喜想象的还要多。 慕南钊、何景辉、去求援的光珠,安庆和,预料之中和预料之外的人都在这儿。 还有数名侍卫,都是摄政王府亲卫。 “喜喜,你没事吧?看到你平安真是太好了!” 安庆和又哭又笑就要冲过来,却被慕南钊不落痕迹地上前一步挡住。 慕南钊淡淡回眸,只一个眼神,竟然就让安庆和平静下来。 顾喜喜看出这两人之间有事,问,“安兄怎么也来了?” 安庆和心不甘情不愿瞟一眼慕南钊,说,“我撞见去小何府传信的人了,看景兰姑娘神色不对劲,我就问她怎么回事。” “她支支吾吾的,又心烦意乱,最后拗不过我才说的。” 顾喜喜了然,不用说也知道,何景兰就是怕安庆和冲动。 这不,还是跑过来了。 安庆和还有没说的一部分。 下午是慕南钊确定了搜索这片荒山。 安庆和好说歹说,答应了上山听慕南钊的,这才被允许跟上。 赶过来的路上又遇见了正去求援的光珠。 此时安庆和有种劫后余生的喜悦,两眼亮晶晶的,里面都是顾喜喜。 何景辉先看到顾喜喜平安,已经松了口气。 然后就注意到远近散落的尸体。 他以为自己看错了,揉了揉眼,“这些……” 慕南钊道,“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他们若不死,等你磨磨蹭蹭上来,连收尸都省了。” 何景辉一怔。 看来慕南钊对这里的情形已有所预判,难怪来时只带王府亲卫。 方便帮自家人毁尸、灭迹么? 何景辉偷眼看向顾喜喜,这场面显然不是她旁边那位能办到的。 那就是她一个人做的了。 他又偷瞄慕南钊,显而易见,此人心情很差,非常差。 光珠已经扶起顾喜喜,含笑抹泪,“姑娘没事就好。” “我不应该离开姑娘的,走路上我都要后悔死了!” 顾喜喜说,“不必自责,你只是听我吩咐行事,况且我有把握的。” “有把握?”慕南钊语气凉凉,“明明有把握在一开始就逃脱,为何非要以身犯险?” 窦容姗本想打招呼,看了一眼,又默默缩了回去。 这不是她认识的表哥!可怕! 顾喜喜早知道有此一问,她方才闭目养神,不为别的。 只为了应付这尊大神。 “对不住!我知道我先斩后奏,害的大家担心了。” 果断承认错误,稳住对方情绪,接着再解释: “所谓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既然有这个机会,我就想把他从暗处拽出来,换个心安。” 眼瞅着慕南钊依旧面若寒霜。 顾喜喜讨好一笑,“不过总算没白来,有大收获。” 第358章 他生气了 慕南钊眸光流转,看向树下捆着的两个人。 视线径自划过女绑匪,定在樊东平身上。 “大收获?” 顾喜喜顺着看去,“就是他,王爷聪慧!” 慕南钊道,“言不由衷,何必硬夸。” 顾喜喜牙酸地抿了抿嘴,此人怎么就这么难讨好。 这时慕南钊看向她,“你该不会觉得,夸我一句,这事就算了了?” 顾喜喜瞬间表情管理,严肃、诚恳,“不会不会,王爷英明神武,凡事自有决断,怎会被区区一句恭维影响?” 慕南钊面色依旧看不出喜怒,“王爷?” 顾喜喜咬了咬牙,想到吕晶的案子尚需要他配合,且那些尸体也要善后。 她扬起笑脸,“……慕南钊。” 某人脸上的寒霜总算有些许融化的迹象。 “可以说你的大收获了。” 顾喜喜使了个眼色,两人走开几步,她才说,“那狗东西就是樊东平。” 慕南钊眼神倏而犀利,“因为你救走那女子?” 顾喜喜点头,这回她总算没再夸王爷聪慧。 慕南钊说,“追到京城来,没找到吕氏,所以先盯上了你。” “雇凶绑架,一为逼问吕氏下落,二为报复。” 顾喜喜附和,“没错,就是这样!” 然而慕南钊根本没听她说什么。 “真是不知死活。” 慕南钊转身就走,周身杀气暴起, 他表情阴沉的可怕,旁人此时都不敢靠近,唯独顾喜喜还追着他说话: “我被绑来的路上,猜到有可能是他,结果运气好,真赌赢了。” “如今咱们抓住他,只要拿到他的口供,吕晶的案子很快就能开堂。” “同时也有了正当理由去南一县,及樊东平家搜罗证据,必能办成铁案,彻底为民除害。” “还有他与樊家的关系,这两天我想过了,此人交到你手里,或许能翻出樊家的纰漏,助你一臂之力。” “如此看来,真是一举数得……” 慕南钊忽然停下,顾喜喜正谋划的高兴,一不留神撞了上去。 “哎!”她捂着鼻子后退。 眼睛尚未完全睁开,就看见慕南钊转过来面对她站着。 “所以,你是为了帮吕氏雪冤,为了助我扳倒樊阁老。不惜把自己的小命交到匪徒手中。” “顾喜喜,难得你纯粹的舍己为人,我是不是该感激涕零啊。” 顾喜喜被他叫了全名,已经在暗自心惊。 她心虚地眼神飘忽,小声嘀咕,“不敢动,真的不敢动。” 慕南钊皱眉,“说什么?” 顾喜喜急忙道,“我是说,我没有把命交给别人的想法,我还没活够呢。” 她重新看着慕南钊,试图用诚恳的态度辩解。 “你还不了解我么,我要是没万全准备,怎么可能不要命的自己当鱼饵啊。” 慕南钊不悦,“你是怎么敢的?起初你也只是猜测而已。” “还好你遇到的只是一帮乌合之众的劫匪,以及姓樊的这种地痞混子。” “万一是其他人派来的高手,你也有把握全身而退?” 顾喜喜小心翼翼瞅着他,“我可能还真有。” 她摊开掌心,露出一枚小竹筒。 慕南钊拿起来看,“又是毒药?” 顾喜喜忽然紧张道,“别乱动!千万别拧盖子!” 她把竹筒拿回来,才松了口气,“解药用完了,可不能再出岔子。” 根据顾喜喜详细的解释。 她这次不止给毒药的配方做了升级,让中毒者更快速的僵直麻木。 还提前完成了使用方法的变革。 竹筒下端装着毒药,而上端用蜡封着的部分,藏了一种特殊的粉末。 是根据毒药的药性调配出“催化引子”。 只要轻轻拧动盖子,蜡封破裂,引子与毒药相融,就能将毒药中的有效成分气化。 比起从前洒药的方式,隐蔽、快捷、杀伤范围更大。 慕南钊看着顾喜喜将竹筒重新赛回袖子里,隐藏不见。 头一次有种心有余悸的感觉。 刚才差一点,他又中毒了? 沉默了片刻,慕南钊说,“毒术做到这个地步,防不胜防,的确连顶尖高手都有可能中招。” 顾喜喜高兴他总算是明白了,“是吧?” 上农大之前,她的化学也是次次高分的好吗。 慕南钊从知道顾喜喜失踪时,忧焚、焦虑,等看见她时又化为满腔担心。 在确认她毫发无损后,才是深深的后怕和生气。 怕她真有个什么好歹。 气她不爱惜自己,气她决定以身犯险时没考虑过他会担心。 然而最后这点情绪,也在看到她自信明亮的笑脸时,都消融成了无奈。 慕南钊重重叹了口气,“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顾喜喜脱口道,“没事儿!不是还有你么!” 说完她就后悔了。 这话听着好似她多么依赖他,还理所当然似的! 慕南钊眼神深邃。 顾喜喜试图找补,“我是想说,你这么聪明,又这么厉害,肯定很快就找过来。” 慕南钊迈步,“走吧。” 顾喜喜愣了下,继续跟上。 中央空地,何景辉已经带人将尸体清点完毕,都搬到了一处。 眼看慕南钊已经恢复如常,何景辉上前说了点算的人数。 包括当时跑掉,死在远处的三儿。 慕南钊看顾喜喜,顾喜喜点头,“就这么多人,没有漏网的。” “只是……”她眼珠转了转,“这些该怎么处理?” 慕南钊语气淡淡的,眼中却不自觉流露出几分宠溺。 “现在知道不好善后了?下毒时怎么没考虑?” 顾喜喜有求于人,只得笑着装无辜。 慕南钊说她“纯粹的舍己为人”,当然不是了。 毒药气化的方式,她只找到一个老鼠洞,做了一次微型试验。 今日第一次实战,数据当然又有所收获。 所以说,还是谋得了一些好处的。 至于怎么处理尸首,她从未做过。 这里属于天子脚下,若出现许多死状特殊的尸首,不知要闹出怎样的乱子。 其实顾喜喜方才等待的时候,也想过能怎么自行处置。 喂野兽? 毒害动物可不行。 从山崖推下去? 迟早还有可能被人发现,再吓着无辜的人纯属造孽。 土葬?挖不动那么大的坑。 火葬?放火烧山…… 然而顾喜喜不知道,困扰她的难题,对慕南钊、何景辉而言不过小事一桩。 第359章 恨不得失忆算了 何景辉道,“不过是几个死有余辜的绑匪罢了。” “就算有人报到京兆府也无所谓。” 慕南钊一个眼神过去,何景辉话锋急转。 “不过那样太麻烦,没必要,反正都是些荒郊野岭无人认领的,我派几个人连夜将他们送去城外的化人场,亲眼看着烧干净了事。” 化人场,归户部管辖。 负责焚烧超期无人认领的尸身、得传染病而死的人等等。 下山时显得很拥挤。 窦容姗从方才就有点害怕慕南钊,她又跟其他人不熟悉,很怕落单。 安庆和则是不想慕南钊有机会与顾喜喜单独相处太久。 于是这二人都亦步亦趋跟着顾喜喜。 四个人在狭窄的羊肠小道上挤成一团。 慕南钊说,“如此处置,你可算放心了?” 顾喜喜低着头走路,“我正当自保,并非对他们心中有愧,也不怕见官。” “只是……我平时还得种田度日,实在不想传扬出去,引起各种不便。” 窦容姗偷眼看安庆和,见他笑呵呵的看着顾喜喜,毫无意外的样子。 看来这也是个知情人。 慕南钊赞同,“用毒这种招数讲究出其不意,的确不适合让更多人知道。” 顾喜喜、慕南钊不约而同扭头看向窦容姗。 窦容姗大惊失色,“我不说!跟谁都不说!” “我发誓!回到家就把一切都忘了!” 就这样,所有人到了山下。 之前为了赶时间,慕南钊等人都是骑快马来的。 只有一辆马车后续跟来,是顾喜喜出城时所用。 光珠搀扶顾喜喜登车,顾喜喜回头看窦容姗,“还不快过来?” “难不成想在他们中间挑选一位,公乘一骑?” 眼看天就快亮了。 窦容姗一个姑娘家,当然不便与男子坐一匹马。 无奈之下,她只能磨磨唧唧走向马车。 回京城的路上,顾喜喜睡不着,就想找点事做。 她望着对面装睡的窦容姗,问,“你很喜欢摄政王吗?” 窦容姗浑身紧绷,知道装睡在顾喜喜面前没用,继而疯狂摇头。 “不喜欢了。” 顾喜喜看着她那样子,不由失笑,“都走到这儿了,你还有什么好害怕的?我真能在众目睽睽下灭你的口不成?” “好歹是将军之女,慕家的亲戚,就这点胆量?” 窦容姗眉心动了几下,像是在思考。 片刻,她睁开眼睛,“谁害怕了?我就是困了!” 她挪了挪身子,抬起头,虽然看着还是骄矜的很,却不复初见时的嚣张跋扈。 “那个……” “我有话想问你,不知当不当讲。” 顾喜喜对别人的好奇向来没有太大的好奇心。 “你要觉得不当讲,那就别说了呗。” 恰好马车转弯,窦容姗身子一趔趄,恼道,“你这人不会跟我客气两句?好歹说一句但说无妨吧。” 顾喜喜耿直,“这儿又没人堵着你的嘴,客气什么。” 窦容姗还是第一次遇到顾喜喜这样的人,只觉喉咙里噎得慌。 过了会儿,她也只能自己说下去。 “你……同表哥认识很久了么?” 顾喜喜想了想,“差不多有两年。” 窦容姗:“那你没觉得他生气的时候很可怕?” 顾喜喜一怔,“……还好。” 她意识到,不知不觉间自己对慕南钊那份畏惧已淡忘的快消失了。 窦容姗想到自己看到慕南钊黑着脸的样子,竟然下意识逃开,根本不敢与他正面相对。 更别说像顾喜喜一样追着他说那么多话了。 窦容姗若有所思望着顾喜喜。 或者这就是自己与她之间最关键的区别? 马车继续晃晃荡荡前行。 或许是睡不着无聊,窦容姗实在没忍住好奇,还是问了: “我没看见你下毒,你甚至连碰都没碰到他们。” “究竟怎么做到的?” 顾喜喜说,“是毒气。” 窦容姗恍然惊觉,“所以我要没吃解药,就会变的跟他们一样?!” 顾喜喜给了个“你才知道”的眼神。 窦容姗回忆起那危急关头,仍心有余悸。 她生于高门,自然也听过一些阴私暗害的伎俩。 于是说,“既然都下毒了,为何不用那种能让人即刻暴毙的药?” “那几个坏人还想反抗,当时我还以为死定了。” 顾喜喜默了默,眼神幽幽地看着窦容姗,“暴毙?还即刻?” “我先一步服下解药倒是无妨,窦小姐就没想过自己么?” 窦容姗愣愣地消化了片刻,为自己的蠢问题涨红了脸。 顾喜喜说,“其实要想很快毒死一个人不难。” “难的是如何掌控时间。” “既要迅速毒发,却不能立即毙命,而是先削弱他们的身体反应,让他们丧失反抗能力。” “这段时间并非留给那些将死之人,而是为下毒之人准备的缓冲。” 窦容姗忘记了羞臊,认真颔首道,“原来如此!” “我原以为毒药就是毒药,没想到还有这么深层的道理。” 顾喜喜竟然在她眼中看到了涉猎新知识的兴奋。 她不会是也想…… 窦容姗兴奋地开口,“你说的这些,能不能用在我写的坊间读本里啊?” 顾喜喜一怔,“啊?” 原是何景兰讽刺窦容姗说的,没想到窦容姗当真付诸实施了。 顾喜喜说,“只要别让人看出来是我,我倒是没意见。” 窦容姗喜滋滋道,“昨晚经历的让我有了灵感。” “我要写一个女侠,用毒高手那种,我已经想到了好多情节,你想听吗?” 顾喜喜面无表情,“不想。” 入城后,慕南钊、何景辉赶着去上早朝。 两名犯人被押送至摄政王办公之所,收监候审。 摄政王受皇帝亲命,监管天下事,当然也包括刑狱之事。 回到小何府,自然免不了又被何景兰盘问一番。 好在顾喜喜早有预料,特地叫上安庆和当说客。 何景兰看顾喜喜人好好的,也就很快消了火气,“下次可不许在这样了。” 顾喜喜乖巧点头。 何景兰又怀疑道,“那窦容姗当真发誓,不会说出去?” 顾喜喜道,“至少当时她的确吓得够呛,怕我灭口。” “就算她真说了,没凭没据,有人问起我不承认便是。” 何景兰思忖道,“不行,还是得再见一面探探她。” “我这就补一张帖子,邀她来赏花宴。” 第360章 夜审 春风渐暖,催开了满园鲜花。 夜里穿过小何府的花园,整个人便沉入了芍药花的清甜美梦。 何景兰独自走着,并未提灯,也无侍女跟随。 她两腮泛粉,垂着眼唇角噙笑,不知在想什么,但明显是心情明媚。 刚走到花间亭时,一个声音叫住了她,“景兰。” 何景兰一惊,抬头望去,闪过些许心虚。 “哥,你怎么在这儿?” “该我问你,”何景辉眼神探究,“大晚上跑花园来作甚?” 他遥望何景兰身后,“你这是从角门方向过来,今晚出去了?” 何景兰心跳加速,强自镇定,“没有啊,就是赏花宴在即,晚饭时听莲星说芍药、紫荆陆续开了,我便来看看。” 何景辉颔首。 他们兄妹相依为命,彼此的信任、默契自是没的说。 可不知为何,今晚他心里总有点隐约的不安稳。 何景辉又看了眼角门方向,笑说,“你不是与顾老板形影不离么,怎么来看花不叫上她?” 何景兰自然注意到了何景辉的小动作。 她斜睨着他,说,“女孩子的事情,哥哥少打听!” 继而反守为攻道,“你在这儿来堵我,要不是有话说,难不成怕我学那坊间读本里的才子佳人,月上柳梢头,人约花园外?” 说罢,何景兰故意板着脸装不高兴。 何景辉失笑,无奈告饶,“好了好了,你自小聪慧,最有分寸,我何景辉的妹妹怎会学那不入流的做法?” 何景兰当然没做什么不入流的事,笑说,“那哥哥寻我来,是想说什么?” 兄妹二人慢慢往回走。 何景辉说了顾喜喜凭一人之力下毒,大杀众绑匪的所见,神色复杂。 何景兰轻笑出声。 “哥哥见多识广都如此惊讶,真想看窦容姗当时被吓成什么样了。” 何景辉诧异,“怎么顾老板这本事你也知道?” 何景兰不以为然,“岂止知道,在花池渡村时,我还与她配合着,料理了一个凶悍的杀手呢。” “尸首还是刘夫子带人处置的,怎么,哥哥不知道?” 何景辉咬牙切齿,“好他个慕祁修,对自己人也瞒的密不透风!” 何景兰同情地拍拍自家兄长,安慰,“他可能是考虑到越少人知道,喜喜危急关头自保的把握就越大。加上喜喜自己也不想人知道……” 何景兰笑笑,“其实早在慕南钊还没解毒时,与喜喜在边境落单,遭遇北离兵追杀,最终死里逃生,靠的可不仅是慕南钊那一柄软剑。” 何景辉一怔。 原来顾喜喜早在那时就开始用毒了。 何景兰接着道,“当时慕南钊毒发危在旦夕,应该是喜喜杀了个隐藏在暗处的北离弓弩手,之后她又带着慕南钊藏在雪沟里,躲开北离兵的搜索。” “这段经过,我也是后来听……” 她顿了顿,规避掉孟承平的名字,“听西北军中去善后的人所说。” 何景辉神色肃穆。 起初,他只当慕南钊在落难时一时情动。 后来见到顾喜喜本人,他觉得此女颇有本领,且心性异于寻常女子,慕南钊心动也属正常。 可现在…… 何景辉叹了一声,“收留之情,救命之恩,还有这般生死与共的牵绊。” “得这样的女子乃三生之幸。” “莫说慕祁修了,但凡是个人,都不该辜负她。” 何景兰揶揄道,“哥,你过去不是还说他为情乱智?说什么,去了趟西北,变得不像过去的他了。” 何景辉尴尬,“是我心存偏见,不该,不该。” 回到玉竹院。 何景兰屏退左右,对顾喜喜道,“那件事已经办妥了。” “只是咱们出面,传到外面容易落人话柄,倒让公道的事显得不公道了。” “明日就让吕姑娘自己出面。” 这是二人原本就商量好的。 顾喜喜不置可否,说,“就是不知,那边审的怎么样了?” “何大人可跟你透露了什么?” 何景兰摇头,“我哥忙着灭蝗呢,今日还没去过王府。” “不过我猜,以慕南钊的效率,应该已经有结果了。” 摄政王公所,地牢内灯火通明。 一个男人浑身湿漉漉的被狱卒拖走。 桌上放着一沓新鲜的口供,最上面那张红色的指印还未干透。 两名狱卒又架进来一个,“回王爷,这是最后一个了。” 今日审的犯人都是从南一县来的。 有一户樊姓人家的众奴仆、管家。 还有南一县的捕快、捕头、县丞等人。 刚被拖走的则是南一县的县令大人。 县令虽然品阶不高,但也是科举出身的朝廷命官。 按理说,要没有确凿证据,就连刑部都不能对他动刑。 奈何今次是摄政王亲自审问。 从昨日早晨派人赴南一县抓人,到今晚开审,迅速如雷霆直下。 南一县县令什么风声没得到,午睡时就被锁拿上京。 路上他还疑惑自己究竟犯了什么事,又是谁敢直接抓他。 可就在刚才,县令已经认罪画押,正式成了阶下囚。 至于最后这名疑犯,方才一直看着审讯过程,早已吓的裤裆都湿了。 慕南钊端坐于桌案后。 他拿起茶杯,闻到周围的血腥味,皱了皱眉,又放下。 一旁负责主审的官员喝道,“大胆樊东平!南一县县衙诸人皆证实,你向县衙行贿,多年来买通县令,为你掩盖罪行。并按你授意,数次将苦主灭口。” “杀人、劫财、霸占田产、强抢民女、走私茶叶,以上这些罪行你还不从实招来!” 樊东平恍恍惚惚中,忽然被惊醒。 他再蠢也知道,以上所说的那些罪行,自己若招供了,就是死几次都不够。 求生欲迫使他鼓起勇气。 “我没有!我根本没做过!” 主审官正要发作,慕南钊淡淡道,“不急。” “还是先走一走流程。” 主审官会意,使了个眼色。 两名狱卒利索地将樊东平提起来,挂到缓慢旋转的滚轮上,用铁链捆缚。 随着滚轮转动,樊东平倒挂着,脑袋淹进水中。 除了入水后的窒息感,他发现有什么东西在脸上蠕蠕缠绕。 冰凉的,滑溜溜的…… 第361章 广而告之 樊东平头浸在水中,感觉胸口都快憋炸了。 缠绕他脸上的究竟是什么? 渐渐的,那湿滑的东西开始钻他的鼻孔,还有些在他的嘴唇上、耳廓旁涌动,似乎在争相寻找出路。 樊东平无法睁眼去看,也不能伸手触碰。 这样更加剧了内心的恐惧。 是虫子吗,还是……蛇? 鼻子、耳朵、嘴巴,不要,不要钻进来,救命啊,救命! 樊东平憋气也已经到了极限,他张开了嘴巴,冒出一串气泡…… 滚轮转动,终于樊东平的头离开了水面。 他两眼充血,大口大口的呼吸。 主审官却连看都没看一眼,因为这项刑罚只是刚开始而已。 随着滚轮转动的次数越多,嫌犯的皮肤被水浸泡的越发柔软。 水中饲养的小盲蛇口中无牙,只会从人类身上轻轻嘬食。 刚开始只是啃咬角质层,不会痛,有点酥酥痒痒的,甚至还挺舒服。 可随着次数的增多,最外层的角质没了,盲蛇们却不会因此停下。 从偶尔某处传来针刺的痛,到密密麻麻的痛,再到剥皮剜肉…… 看似惨烈的结果,却都是在无声无息间、一点一点的进行。 如同水滴石穿、铁杵磨针。 当然,大多数犯人都体验不到最严重程度的疼痛。 因为在这个过程中,心理的折磨才最让人疯狂。 尤其对樊东平这种毫无底线、且没有信念的人而言。 才第三圈出水,他喘着气嘶吼,“水里有东西,有东西咬我!” “虫子吗,还是鱼,它们是不是钻进我鼻子里了?快来帮我看看啊!” 他哭着哀求,可没人做声。 又是一圈,樊东平念叨的还是那些话。 可即将进入第六圈时,他终于崩溃了。 “你们想知道什么,我说,我全说!求求你们不要再放我下去了!” 主审官并未做声,而是先看摄政王。 直到樊东平再次沉入水中,发不出声音了。 慕南钊不紧不慢起身,说,“本王乏了,你们继续。” 他走了两步,望着高窗外的夜空,“诸位也辛苦了一日,本王稍后命人送些宵夜来。” 主审官急忙站起来,与众狱卒一起道谢。 慕南钊淡淡道,“时辰还早,犯人不急着招供,你们也别太累着自个儿。” “等他真正想招的时候再说。” “不管用什么法子,只要天亮前拿到口供即可。” 众人会意,这是要让樊东平尝尽苦头。 否则,就算他自己要求快点招供都不行。 主审官也不想探究摄政王独独针对这一个嫌犯,是出于何种缘由。 狱卒们也冷冷看着樊东平。 思索着等会儿该怎么“招呼”他。 毕竟樊东平的罪责罗列出来,但凡有点良知的人看到,皆难免义愤。 不让他多受点罪就,都会觉得对不起那么多枉死的人。 次日清晨,等慕南钊下早朝回到公所,一沓供词已整齐放在他桌案上了。 慕南钊拿起写着樊东平名字的那张,视线向下扫过。 刹那阴云密布,雷霆之怒隐藏其中。 “樊家……” “很好。” 转眼到了会试放榜的日子。 临近午时,安庆和在二门转悠,不住地催促下人: “传话了吗?顾老板跟何小姐怎么还不出来?” 一名小丫鬟笑道,“已经照您说的,催促过两次了。” “姑娘们出门前总要装扮,就请安公子且耐心等等吧。” 其他人也都笑了。 大家知道今日有喜,听说顾老板的一位表兄高中状元。 状元郎又是与顾老板、安老板两位结伴来的京城,交情匪浅。 今早上刚放榜时,附近各府都有派出去打探消息的。 谁家中了,还有前三甲都名落谁家,早已喊得满街都听见。 安庆和欢喜地给全府都宣传了一遍,每个何府下人还都给了打赏。 他虽是客居,但性格好,待人义气,爱说爱笑,如今府中从上到下、从老及幼都喜欢他。 安庆和急的原地转圈圈,“今早已经错过了当面贺喜,要是在错过了看子初兄打马游街,岂不是得抱憾终身?” 后方传来何景兰的笑声,“为了不让你抱憾终身,我们已经紧赶慢赶了。” 今日天热,二人都换了薄春衫。 一藕荷色,一嫩鹅黄,站在那就令人眼前一亮。 安庆和盯着顾喜喜看呆了。 待两人走到他跟前了,他才红了脸说,“那就走、走吧。” 围观三甲游街并不用走远,出了小何府所在这条街,到主路边等着即可。 难得看热闹,何景兰带上了自家四个大丫鬟。 等他们到达,路边已然人头攒动。 好在安庆和机灵,很快就找到了一个好位置。 他兴冲冲张望着说,“我提前算准了时辰,若路上不耽搁,再等个一盏茶就该到这儿了。” 出门时丫鬟们准备周全,怕两位姑娘站在日头下晒得久了不舒服。 不仅带了遮阳的油纸伞、团扇,还特地装了满满一罐子酸梅汤。 按顾喜喜的方子,早起就煮好了。 先在井水里冰过,罐子里还放了碎冰。 等待中,已临近正午,晒着太阳渐渐久感觉有些燥热。 紫烟、绿蜡就倒了三杯冰镇酸梅汤。 杏黄色的牛角杯,衬的酸梅汤鲜红诱人,表面还浮着晶莹碎冰。 旁边的人看见都忍不住吞咽口水。 何景兰喝了一大口,表情难掩愉悦。 终于有人绷不住问了,“距离入夏尚有时日,不知哪家茶铺今年这么早就开始卖酸梅汤了?” 何景兰笑了笑,“这是我们自家做的。” 那人舔舔干燥的嘴唇,盯着酸梅汤,口水加速分泌。 “难怪,我就说这颜色,这卖相看着真不一般。” 光珠小脸上写满骄傲,“那当然咯,不是吹牛,我们家的酸梅汤,秘方是独一份的,就算您等到夏天,能去别处买了来,味道也不可相提并论!” 等光珠把什么话都说完了,何景兰才不痛不痒地佯装斥责: “多嘴的丫头,谁问你了?” 问话的人,以及周围众多竖着耳朵听的人,失落之余,也更馋了。 这时紫烟柔声道,“姑娘的糖水铺子开张在即。” “可姑娘总说,酸梅汤太过常见,不想把它放到店里售卖。” “奴婢总觉得有些可惜。” 没等何景兰说话,旁边已经有人说,“卖啊,必须卖!” 其他人纷纷附和,“要说夏天,少不了一碗冰镇酸梅汤!” “你们铺子在哪儿,等开张我定要去喝它一碗!” 第362章 不谋而合 正午时强烈的日光,周围拥挤的人群。 纵使还在春日,也让人不禁渴望着一碗冰凉的饮子。 尤其是浑身热烘烘的看别人喝冰镇酸梅汤。 单是想象一下那个滋味儿…… 面对那些期待的眼神,何景兰面露难色,“这……” 四名丫鬟中,莲星擅长烹饪,她正色道,“酸梅汤虽是夏季常见的饮子,可要做的层次丰富,却又恰到好处,却并不容易。” “酸与甜,果香与药香、花香,方子调了多少遍,才有了如今这令人欲罢不能的口味。” 绿蜡说,“这个汤的颜色、香气,只看着就跟别的不一样。” “不然姑娘再考虑考虑?” 光珠笑着撒娇,“咱们阖府上下就没有不爱喝它的,姑娘就别嫌弃它普通了,把它放到店里试试好不好嘛……” 三婢一唱一和的打配合,已然把别人的馋虫和好奇心都勾到了顶点。 周围人不由都竖起了耳朵等着。 何景兰踟蹰片刻,“好吧,回头我再命人制一块水牌就是了。” 好耶!许多人在心里欢呼。 丫鬟们又叽叽喳喳讨论起开张事宜。 有心人就从她们对话中提取到了关键讯息: 东市、糖水铺子、专卖各种饮子、好喝不贵、十二天后开张,暂时还未取名,靠近平康坊的临街旺铺,位置显眼好找得很。 如今京城还没有糖水铺子一说。 因为像酸梅汤之类的饮子只在天热时候售卖,且种类本就有限。 所以没有店专门做这些。 部分茶楼会在夏天兼职卖饮子,还有些酒楼食肆也会推出冰饮、冰点供食客解暑开胃。 剩下的就是沿街叫卖的冰饮子,老板多是周围住户,基本只有一两种可选,卖完即走。 可这些都是季节性的。 大家实在想象不到一家专卖饮子的店铺是怎样的。 还开在东市那寸土寸金的地方。 若只有常见的那几个花样,时间久了能支撑么?天冷了又怎么办? 三甲游街还没过来,大家站在这闲着也是闲着。 于是一个传一个,讨论的人越来越多。 何景兰向顾喜喜使了个“已得逞”的小眼神儿。 只因这伎俩是顾喜喜早起临时想出来的。 春闱每三年一次,乃是全京城瞩目的盛况。 街边观看状元郎游街的人更是不分贵贱,万人空巷。 放眼整个京城,还有比这更优越的大幅广告位吗? 先在百姓间打一波广告。 不管最终扩散和转化的效果如何,看热闹时顺道打个广告,总归一文钱没花。 何乐而不为呢? 何景兰悄声道,“今日就连老天都帮咱们,突然这么晒这么热。” “效果比咱们预想的可好多了。” 顾喜喜唇角勾起,轻声说,“接下来就看赏花宴了。” 又过了会儿,有几个半大孩子飞奔来,嚷嚷着,“状元郎已经从朱雀大街过来,再过两个路口就到这边了!!” 百姓们顿时振作精神,瞪大了眼睛望着游街来时的方向。 这时,顾喜喜听见有人议论。 “你们可听说了樊家私生子的奇闻?” 人多的地方,八卦消息就多,本没什么稀奇。 可樊家对顾喜喜、何景兰而言是个敏感词。 二人不落痕迹对望一眼,尽量想再周围的杂声中听得清楚些。 “樊家?就是那个……樊家?” “不然还有哪个,卖菜的?倒夜香的?” 几人低声嗤笑。 紧接着又说,“私生子有啥稀奇的,这些高门大户有权有势有钱,养外室不稀奇,生几个私生子又有何稀罕?” 最先爆料的人像是憋着笑,“要不说这是桩稀罕事呢?” 这时除了顾喜喜何景兰,周围又有无数双耳朵悄悄竖起来。 “据说这私生子的爹不是樊家下面那个子弟的,而是最上头的……” 倒吸凉气声此起彼伏。 有人忍不住加入,“你是说那一位?岁数得有六十了吧?” “有钱有权的人不一样,补品流水似的吃下去,那精力能跟咱们一样么?” 意有所指,男人们发出吃吃的坏笑。 爆料人却说,“想什么呢,私生子谁说只有刚出生的小娃娃?” “那家伙是个二十来岁的男丁!” “据说从小就送出了京城,养在外面,谁也不知道为了什么。” “而这个私生子天生的坏种,多年来没少作威作福。” “最近因为一桩灭门的案子被揭破,官府才发现他手里的人命可真不少!” 灭门?众人震惊。 有人联想到京兆府此前有一名穿孝服的女子击鼓鸣冤。 他说出来,即刻引发了许多共鸣。 大家纷纷猜测,时间能对的上,女子举状纸陈情,所言也基本对上了。 恐怕起源就是这出公案。 有人冷笑说,“若此事属实,民间长大的私生子,还没混上个官儿做就能如此猖狂,若非闹到了京兆府,多年来当地官府也不管。” “足可见他背后的靠山份量够重呀!” 这靠山是谁,不方便指名道姓,但大家心里差不多都有数。 又有其他人提出新的疑点。 “你说以他家的权势,就算嫌弃私生子不光彩,养着便是了。” “为何非要把他一个送到别处去?” 另一人说,“其实还可以给他改姓啊,如此岂不更加隐蔽?” 听到这儿,顾喜喜心说,这恐怕就是最关键的地方了。 为什么呢? 何景兰凑到顾喜喜耳畔说,“今日你要给咱们的铺子造势,某人倒是与你不谋而合,心有灵犀啊。” 顾喜喜无奈,此事根本无需多想。 私生子的话绝非空穴来风,更不会是无缘无故传到大街上、人群中。 想来有人正好跟她打着类似的算盘。 都是要借今日的机会放消息出去,广而告之。 慕南钊…… 看来他果然从樊东平身上问出了有用的东西。 终于游街开道的锣声越来越近。 大家也就渐渐收起了议论,重新将注意力放到了街面上。 只见宫里派出的仪仗穿着金红色的衣裳在前面开路,威武且喜庆。 长长的仪仗队伍后方,可看见三匹高头大马。 马背上依次是状元、榜眼、探花。 为首的马脖子上系了绸缎红花,中心装饰六朵金花,象征状元身份。 光珠激动道,“喜喜姑娘,那位就是江大人么?” “他的样貌比探花郎还要俊美!” 顾喜喜一怔,余光所及之处,发现周围姑娘们的反应比光珠有过之而无不及…… 第363章 第一个活靶子 会试之后,要再经殿试,由皇帝提问钦点前三甲,再行放榜,公告天下。 状元、榜眼、探花三位,学问自然都是万里挑一,按学识人品等综合排序。 可这其中探花郎又有那一点特殊性,就是样貌。 探花郎除了学识,还应该容貌俊秀,仪态出众。 也不知从哪朝哪代开始的,流传至今,已经演变成不成文的选拔标准。 今年却有了些许不同。 大家还没来得及看见探花郎真容,就先被状元郎吸引了眼球。 姿容俊逸,仪态端方,却又从骨子里透出一种天然的轻灵从容之态。 纵使春风得意马蹄疾,依然不失谦谦君子之风。 令人观之可亲,如清风拂柳,犹如初春细雨。 等到榜眼、探花二位爷走到众人视野中,再一对比。 探花郎肤若凝脂、眸含星辰,面容生的极为精致。 他笑起来时顾盼生辉,骑马姿态端正潇洒,是个如假包换的美男子。 只是…… 人群中已经有姑娘家争论起来。 “探花郎美则美矣,可要从整体看,我觉得当属状元郎更佳!” “我还是更喜欢探花郎,细腻精致。” “细腻精巧有失男子气概,哪里比得上状元郎连中三元!” “听说状元郎是西北人,怎么他身上就没有荒野男子的莽劲儿呢?” “谁说西北只有荒野和莽夫,你这是偏见,人家状元郎可是读书人!” “状元郎是俊逸,探花郎是俊美,真是叫人家难以抉择啊。” …… 这其中不乏高门贵女,来之前已掌握了百姓们无从得知的消息。 榜下捉婿,向来也算一桩美谈。 听说今年是一样的热闹,有三四个会试排名靠前的举子成功谋得姻缘。 可前三甲至今仍未花落任何一家。 原因各异。 榜眼年有三十,家中已有贤妻爱子,自然先被排除。 状元、探花二位倒是年轻未婚。 两人的理由居然也出奇的一致。 状元说,“寒窗数载,尚未报效朝廷、为陛下分忧,不敢耽于儿女私情。” 探花郎所言差不多,新人初入官场,难免处处手忙脚乱,还望同僚们多多关照,实在没工夫小意温柔,只怕薄待佳人云云。 而这些贵女们来此的目的,除了凑热闹,大都还是为了相看夫婿。 状元、探花婉拒别家姻缘,是他们的理由。 将来能不能与他们中的一位缔结良缘,那就是贵女们的本事了。 对这些世家大族、高门官邸而言,选择一位即将为官的年轻人。 通过婚姻结成稳定可信的关系、然后再加以栽培。 若眼光好选对了,便有助于延续家族的荣光。 前三甲便是这些人选中的佼佼者,现代人所说的“绩优股”。 何景兰最烦听那些贵女表面讨论的一片和谐,实则却各怀鬼胎。 她心烦的不想多听,对顾喜喜咬耳朵,“你别听她们此刻说说笑笑。” “实际上,私底下的争夺早就开始了。” “当年慕南钊中状元,我哥是榜眼,就没少惹上这种麻烦。” “再难看的手段我都见过。” “还好慕、何两家都是有底蕴的世家,才没人真的敢用牛不吃水强按头那套。” 顾喜喜忽然有些忧虑,江明远在面对拉拢、诱惑,甚至威胁时,会怎么选? 以他的性情,若坚持不肯被安排成婚,也不接受任何一方势力拉拢。 会不会有危险? 何景兰看出顾喜喜的心思,说,“其实你不用太担心江大人。” “我看他并非迂腐之人,应该已有自己的应对之策。” 顾喜喜颔首,笑了笑,“但愿。” 正说着,忽觉周围的气氛有些不对劲。 再看旁边那四个大丫鬟拼命打眼色。 顾喜喜、何景兰抬眼望去,但见状元郎的马偏离了大街中间线,正朝她们这边走来。 何景兰看着江明远越走越近,尽可能的不引人注目。 她神态自若地目视前方,嘴唇微张,用不动嘴皮子的方式窃窃私语:“他不会要在这么多人面前跟你打招呼吧?” 顾喜喜以同样的方式回应:“我觉得,他就是要这么做。” 以江明远的为人,怎么可能一朝高中,就对昔日故友避而不认? 反之,还要堂堂正正相认,光明正大的打招呼。 这才是顾喜喜认识的那个江明远。 何景兰看着已经近在咫尺的状元郎,露出个大方得体的笑。 “但愿他别做什么多余的事,我可不想你成了放榜后第一个活靶子。” 其实何景兰的顾虑有些多余了。 因为她忘记身边还有个安庆和。 安庆和挥舞着胳膊大喊,“子初兄!我们在这儿呢!” “没能赶着放榜去客栈报喜,才来这儿等你!必须得当面恭喜你!” 虽然游街还未结束,不能在此处耽搁太久。 可江明远还是毫不犹豫地翻身下马,笑着朝三人依次拱了拱手。 “多谢,能看到自己的朋友在这儿,我很欢喜。” 这时周围所有的目光都聚集过来。 自然有人认识何景兰是何家嫡女,户部尚书何景辉的亲妹。 于是何景兰收获了无数探究、怀疑、嫉妒的眼神。 难道状元郎早已经与何尚书的妹妹暗通款曲? 事到如今,三人也顾不上管别人怎么想了,坦荡地向江明远一一回礼,正式道贺。 三人都是真心为江明远高兴。 安庆和兴高采烈道,“咱们这一路走来,我就知道了你不是凡人,而是文曲星降世!” 何景兰与江明远在顾喜喜的田庄见过一面。 彼此虽不熟络,到京城再见,却也有种亲切感。 何景兰微笑颔首,“祝愿状元郎前途畅达。” 江明远还礼,“多谢。” 轮到顾喜喜,她心里已有所计较,“子初兄高中状元,如此有出息,我这个表妹与有荣焉。” 何景兰一怔,继而大为感动。 顾喜喜向来不惜张扬,更不喜攀附关系。 她自爆与江明远是亲戚,只有一个理由,扛雷。 不让别人有机会揣测何景兰、何家与江明远之间的关系。 江明远眸光一晃,显然也明白了顾喜喜的用意。 “我与表妹,安兄结伴赴京,承蒙你们关照。” “可惜今日时间紧迫,回头我做东,咱们找地方再畅饮畅谈。” 第364章 杏园与杏花 江明远再次上马离去,视线划过人群,礼貌微笑欠身,波澜不兴。 可无论是来自人们羡慕、崇拜、嫉妒,亦或者女子倾慕的注视。 对他而言似乎并无区别。 他并不傲气的视旁人如无物,却也不会有谁能随意乱他心弦。 有女子捧心叹息,“当真是君子温润如玉。” “他若是能多看我一眼就好了。” 其他人的沉默也证明了她们的赞同。 这时,众女再看顾喜喜,内心多是不以为然。 难怪状元郎特意停下同她说话,原来只是个从西北同行的穷亲戚。 她们对顾喜喜的警惕顿时烟消云散。 此次有望高中的举子,各家在春闱之前多少都调查过。 状元郎并未在老家订亲是早就确切的。 何况今时不同往日,此民女既然过去都没机会,以后就更不成威胁了。 至于何大小姐…… 她与状元郎说话时,明显并不熟络。 况且以她的出身,若状元郎有意与何家结亲,当场就可以把鬓边簪花送给她。 既然状元郎没这么做,何大小姐怕也不是大家的敌手。 贵女们纷纷散去,有人心事重重,暗藏锋芒。 有人斗志昂扬,把志在必得写在了脸上…… 回去的路上,丫鬟们议论起状元郎鬓边的簪花。 莲星拍着心口道,“刚才状元郎过来,我还以为他要把那支杏花摘下来,给了咱们姑娘呢,可紧张死我了!” 何景兰瞪眼,“大白天的发梦!他的杏花给我作甚。” 紫烟笑说,“若果真给了,姑娘要,还是不要?” 何景兰理所当然道,“他的花想给谁我管不着,但我已寻到自己想要的。” “三千弱水唯取一瓢。” 光珠惊讶,快嘴道,“姑娘有心上人了?” 刚说完,就被紫烟轻轻拍了一把,“别浑说!” 光珠自知失言,四周看了圈,还好没别人,这才松了口气。 何景兰倒也不生气,“谁说女子想要的就只能是姻缘了,小小年纪的成日胡思乱想,我看就该给你多派些活儿。” 光珠低着头可怜巴巴,“光珠知错了,姑娘就饶了我吧。” 安庆和好奇问,“我看只有子初兄簪的是新鲜杏花。” “把这杏花送给姑娘家,可有什么说法么?” 何景兰笑道,“这其中的说法还真不小。” 传闻先贤于杏园中为众弟子授课。 大业朝会试放榜之日又恰逢杏花盛放的时令。 逐渐演变成皇家在杏园内设宴,为春闱前三十名举子庆贺。 届时由皇帝携几位重臣出席,在场无不是人中翘楚。 所以“杏园”二字也有了举子高中的好意头。 江明远鬓边簪的那支杏花,便是当朝天子于杏园内亲手所折。 乃新科状元独有,是天子礼贤下士、惜才的象征。 至于杏花送姑娘是什么意思,还得追溯到大业第四位状元郎。 只因他游街时看到心上人一时激动,摘下杏花送到佳人手中。 皇帝事后听闻却龙心大悦,认为经自己之手促成良缘,小登科遇大登科,双喜临门,既雅致又吉利,还赐了金玉良缘的牌匾下去。 从此传为佳话。 后来再有状元郎游街,就有众多姑娘盯着他鬓边杏花。 期盼着最终花落谁手。 说到此处,已经走到了小何府前院。 何景兰含笑觑着顾喜喜,说,“其实我原以为他会把花送给喜喜。” “不过他没这么做,也好。” 顾喜喜本来听的正认真,闻言一怔。 她还没说什么,安庆和先笑着摆手,“怎么可能!” “子初兄送花给喜喜干什么,喜喜又不是他的……” 说着说着,他自己发现了不对劲,呆怔片刻。 继而大惊失色,“什么?!” “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江明远那小子他对喜喜也……” 何景兰用力地清嗓子,使个眼色,制止他继续说下去。 安庆和经这提醒,头脑稍微冷静,意识到自己也还没有真正表露心迹,哪有立场做这种反应? 何景兰顺势将安庆和挡到一边去,拉着顾喜喜的手,边走边说: “我是说,如今江大人风头正盛,还好他没有送花给你。” “不然你今日不知成了多少人的眼中钉。” 安庆和总是不分缘由的护着顾喜喜,此刻当然不例外。 他立刻说,“不就是嫉妒喜喜比她们好吗?” “谁要敢使什么阴招损招,我们也不是吃素的!” 何景兰笑了,“咱们当然不用怕,只是喜喜做事都要看值不值得。” “若为自己喜欢的男子倒也罢了,若不喜欢,招来这些个麻烦也是……” 安庆和懂了,想到一句歇后语,“也是癞蛤蟆落脚面,不咬人,恶心人!” 顾喜喜板着脸点点头,“没错。” 她成日只觉得时间不够用。 若是被其他人当做假想情敌,被迫应对,浪费时间。 单是想一想她就快烦死了。 走到二门处,自有小厮过来,笑呵呵望着安庆和,殷勤的问他渴不渴饿不饿。 安庆和白眼,“放心,我不进内院,住这么长时间还不知道规矩么?” 小厮赔笑,“我家大人说,安老板在府中想去哪儿都行,只除了内院。” 安庆和超自己屋子走了两步,突然急刹,转身看着顾喜喜远去的背影,眼中渐渐溢出狂喜之色。 对啊! 刚才她说没错。 所以她不喜欢江明远,不愿为了江明远与其他女子争风吃醋! 安庆和傻笑着自言自语,“不喜欢,不喜欢就好,我就知道不喜欢,怎么可能嘛,不喜欢太好了……” 他反复念叨这几句,跑进了屋子。 小厮惊愕地站在原地,片刻,摇了摇头,安老板别是傻了吧。 此时的樊府气氛凝重。 议事厅内,樊阁老沉着脸端坐上首。 下方一众樊家子弟个个儿脸色都很难看。 静默了片刻,有人开口,“坊间传言已经愈演愈烈,众口铄金,照这样下去,早晚传到陛下耳朵里。” “若陛下起疑,那人的身份再瞒不住……” 有人焦急,有人惊惧,有人看着樊阁老,等他示下。 然而樊阁老却像尊石像,半垂着眼帘,久久不语。 第365章 深夜来客 此事或许关乎樊家生死,见樊阁老许久不言语,许多人先急了。 有人站起来提议,“既然确定了人在摄政王那,干脆派些人去公所,把人给抢出来!” 他对面一人冷笑,“兄长也说了人在摄政王公所,那地方多少杀手进去了也得有去无回,不送把柄给别人就算运气好的,你还想抢人?” 大家又都沉默了,愁苦万分。 这时,樊阁老终于开口,“杀了。” 众人一怔,有人点头,“那姓吕的女子的确留不得了,若不是她到京兆府告状,哪有后来的这些麻烦!” 樊阁老抬起眼皮,皱纹下的一双老眼精光闪动。 “我是说全都杀了。” “她要死,公所大牢里的那个也要死。” 有人惊愕,“可他不是您……” 樊阁老眼神很辣,却是慈祥的笑了,“我什么?” 那人急忙低下头,不敢直视,“没、没什么。” 樊东平是樊阁老养在南一县的私生子。 樊家多数人还是在今日坊间街头的传言中才第一次听说。 具体怎么回事,恐怕只有樊阁老与他最信任的两个儿子知晓。 此刻再看樊阁老的态度,众人纵使心中有疑,也不敢多问。 樊阁老继续说,“别忘了还有同在公所大牢的南一县县衙众人。” “另外,护送吕氏上京的那些人,今科状元倒可以先放着,等明日早朝老夫会一会他,若能归我所用也罢,若他不识趣,老夫掌管吏部,料理他再容易不过。” “剩下一个异国商贾,一个区区农女,低贱之人杀就杀了。” 樊阁老眯起老眼,森然地而笑。 “敢坏老夫的事,老夫倒要看着,这女人死了,咱们不食人间烟火的摄政王会不会心疼?” 流言已经传扬开来,樊家难以与樊东平撇清干系。 既然无法扭转,那就抹消一切。 只要相关的人都死了,就算皇帝疑心,摄政王想查。 无凭无据,到头来又能奈樊家如何? 至于那樊东平,他就是个被养废了的疯子。 他甚至根本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谁。 就算摄政王撬开他的嘴,问出了口供,内容也只能是樊东平自己作恶多端的那些破事。 摄政王公所,慕南钊望着天边仅剩一线的晚霞残光。 晨昏交界之时,天色昏蒙,魑魅魍魉皆蠢蠢欲动。 一名暗卫上前禀报,“王爷,樊家的人有动作了。” 慕南钊上挑的凤眸扬起一抹讥诮。 这樊阁老还真是老了。 竟会以为自己这次还能胜天半子,抢先消灭所有的不利? 天真! 慕南钊朝公所大门走去,“今晚你们在这守着。” “也不必留活口了。” 暗卫抱拳,“是!” 小何府高墙之外,慕南钊伫立良久。 本来按计划,他还不会这么快对樊家动手。 可谁让樊家人查到了顾喜喜呢? 据樊东平的口供,有个神秘人向他透露了顾喜喜的踪迹。 虽然樊东平并未目睹那人的真容,也无法阻挡慕南钊怀疑的指向。 派人顺藤摸瓜,与樊东平见面之人,果然是樊府的一名管事。 如此可见,樊家还是有点本事的。 纵使慕南钊早前就命人尽量隐没了顾喜喜一行人沿途及入京的痕迹。 过了这么久,他们还是找到了顾喜喜。 想来顾喜喜住在小何府,与何景兰的关系,还有安庆和、江明远二人,在樊阁老面前都已经是明牌。 今晚注定了不安生。 何府有众多暗卫守护,又与摄政王府一墙之隔,再安全不过。 安庆和住在这儿倒是不成问题。 江明远下午离开杏园宴时婉拒了几家的邀请,依旧住在客栈。 虽说樊家未必敢即刻对新科状元动手。 慕南钊还是派了人去暗中保护。 一来,此人毕竟是顾喜喜的表兄,才高中就被害身亡,顾喜喜一定会难过。 二来,江明远的确是个有才之人。 明知何景辉离京远赴外县灭蝗,今晚回不来。 外姓男子挑在这时拜访,万一被人知晓,于府中女眷名声有碍。 慕南钊犹豫再三,终究没有上前叩门。 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他转过身,大步流星地回了摄政王府…… 玉竹院。 何景兰睡不着,翻身看顾喜喜合着眼,问,“睡了么?” 顾喜喜含糊地嗯了声。 何景兰笑,“哎,你说江明远的杏花这会儿送出去了么?” 顾喜喜声音带着困意,“不知道。” “反正他送出去了,对我也只是多叫一声表嫂的事。” 何景兰感叹,“他这个香饽饽明里暗里多少人盯上了,等着抢呢。” “都说近水楼台先得月,你就没点儿感觉?” 顾喜喜问,“什么感觉?” 何景兰嬉笑,“就是自己身边的好东西突然被一群人争夺的感觉。” 顾喜喜还是只想睡觉,哼哼着说,“哦,如果把子初兄给你,你会苦恼要选他,还是选孟承平吗?” 何景兰想也不想说,“我当然不会苦恼了!我是那种摇摆不定的人吗?” 顾喜喜扯了扯嘴角,“那你还问我。” 最近何景兰与孟承平感情突飞猛进,就差捅破最后一层窗户纸重归于好了。 个中细节,顾喜喜当然清楚得很。 提起心上人,何景兰不知想到了什么,兀自痴笑。 过了会儿,她猛然扭头看向顾喜喜,激动地扑过去大力摇晃,“喜喜先别睡!你的意思是你没有摇摆不定,那你对慕南钊……” “啊!!”忽听外面一声尖叫。 何景兰怔住,顾喜喜也睁开眼睛,全无睡意。 紫烟在外间说,“二位姑娘莫慌,方才是光珠出去换水。” “我出去瞧瞧,估计是从哪窜出个野猫子,给她吓到了。” 紫烟边说着推门出去。 不多时,紫烟与光珠一起走进里间。 二人的表情都有些古怪,光珠还像是拼命憋笑的样子。 何景兰问,“怎么回事?” 紫烟有些难以启齿,“这……来客人了。” 何景兰疑惑道,“这么晚来的什么客?我哥又不在家。” “还有,光珠方才又为什么叫唤?” 光珠小脸憋得通红,说话时带着颤音,“因、因为客人是、是翻墙进了咱们玉竹院,我、我转身时看到一个黑影儿从上头扑下来。” “吓得叫了一声,然后、然后才看清那是摄政王。” 第366章 今晚我住这儿 光珠坚持着说完,终于撑不住,蹲在地上笑的浑身打颤。 她不敢发出声音。 毕竟那个深夜爬墙还黑着脸的王爷就在外面,死也不能让他听见! 顾喜喜惊讶地微微瞠目。 何景兰腾地跳下床,问紫烟,“你说来的是摄政王?” 她抬手指着窗户,难以置信,“大晚上的,他翻墙进我玉竹院?!你确定没看错吧!” 紫烟无奈点了点头,有些尴尬,“不会看错的。” “姑娘忘了咱们家的守卫么,若不是王爷本人,哪能到得了这里。” 何景兰反应过来,“哦对,也是哈,要是其他人,这会儿早就不知是死是活了。” 顾喜喜望着还蹲在那的光珠,心情复杂。 由此可见,在大家心目中的某人果然很可怕吧。 看看这孩子,为了不笑出声音,都憋成什么样了。 何景兰兴冲冲走回床边,把顾喜喜的衣裙从架子上拿下来。 “他这时候突然过来,肯定有事找你,快去吧。” 顾喜喜狐疑道,“你怎知他只找我,或许有别的事跟咱们说?” 何景兰抿唇而笑,弯腰凑近,压低了声音,“我跟你说,慕南钊少年时就特别端着,翻墙、爬树这种事他从不屑去做。” “今晚他居然从王府连翻几道墙到这儿,不惜冒着被下人们撞见、颜面扫地的风险。如此反常堪比天上下红雨。” “若不是为了特殊的人兼特殊的事,我可不信。” 顾喜喜沉默了一会儿,穿衣起身,“搞出这些阵仗,他最好是有要紧事。” 今晚月色朦胧,夜风轻拂,满园竹影摇动。 慕南钊一身宽松的群青嵌银丝卷草纹袍子,负手立于几竿修竹下,长身玉立、飘逸出尘似竹林仙人。 顾喜喜出了门只一眼就看到,边向他走去,边心中嘀咕。 深夜爬墙还穿如此显眼的衣料,当真是肆无忌惮。 听见脚步声靠近,慕南钊并未回头,“明日一早,京兆府便会开堂审理吕晶一案。” 顾喜喜微怔,“这么快?” 一听果然是正经事,她紧走两步,从侧面望着他。 “中午看状元游街时,我听人议论樊东平是樊阁老的私生子。” “人是你审的,明日京兆府开堂,莫非也与此有关?” 慕南钊转眸看向顾喜喜,“私生子只是表象。” “而实际上,樊东平是邕王姬妾所生的幼子。” 顾喜喜蓦然睁大了眼睛。 她穿书后,为适应大业朝的生活,也读过不少本朝历史。 邕王是先帝同父异母的弟弟,为惠德皇后所出。 先帝未受封太子时,邕王就因谋逆、叛国等多重罪名被判合家斩首。 据记载,邕王一脉,男女老幼无一幸免。 那樊东平又是…… 慕南钊看出顾喜喜心中所想,说,“他的生母是一名乐坊女子。” “邕王被灭时,她尚未生产,应该是被樊阁老藏起来了。” “樊东平并不知晓自己的身世。” “为掩人耳目,樊阁老将此子养在南一县,派人精心照料。” “可樊家偏又贪心的很,为他冠以樊姓,想让他从小认下与樊家的牵绊。” “若有朝一日机会来了,将他嫡出的血统公告天下,或许有可能把他推上乘龙之位,从此做樊家的傀儡。” “只是可惜了。” “如今的陛下藏拙多年,心性意志、才干能力,皆是真正的天下之主。” “樊家多年出钱出力,最后不过养出个疯癫的废物而已。” 顾喜喜大概猜到慕南钊的意图。 “你要借着吕晶的案子,让京兆府公开堂审樊东平,继而由樊东平一人牵扯出樊阁老、樊家,数罪齐发,雷霆而下。” 想来就连证据都准备好了,速度如此之快,是根本没给樊家喘息的机会啊。 慕南钊含笑望着顾喜喜,有赞赏之色。 “所以这次的进展突飞猛进,东家活捉樊东平当居首功。” 他唤她“东家”时,嗓音磁性又隐带三分亲昵。 顾喜喜听的脸一红,“你不是还凶我,对我摆臭脸么?” 慕南钊道,“一码归一码,若你再拿自己冒险,我就……” 顾喜喜抬起头与他对视“你就怎么?打我骂我?” 此时她站的距离很近,眼睛亮晶晶的含笑带嗔地挑衅他。 春风袭人,她身上刚沐浴后的淡香仿佛长出了细细的藤蔓,从鼻端直缠绕进他心里…… 慕南钊的气势顿时消散,转开视线,望着旁边似无奈,又似赌气。 “区区一文钱买来的,哪敢打骂东家。” 顾喜喜原本还笑着等慕南钊的反应。 听到他这话,咚!像是有只兔子慌不择路,一头撞在她的心巴上。 顾喜喜怔忡片刻,挑衅的架势不自觉软和下来。 “这一文钱是过不去了吗。” 她小声嘟囔,“都说了不是故意的。” 慕南钊似笑非笑望着她,“明早京兆府将是一场硬仗。” 顾喜喜了然,“放心吧,我不去,免得给你添乱。” 慕南钊道,“我是说你可以去观看。” “从前给你俩做的易容面具,正好派上用场。” 顾喜喜惊喜地抬眼,“真的吗?” 慕南钊看她高兴,唇角也不自觉跟着上扬,“你做了那么多安排,应该也想亲眼见证,那些恶人发现被耍会是什么表情。” 顾喜喜眼神闪了闪,并不过分意外,“你都知道了。” “我并不是刻意隐瞒你。” 慕南钊平静道,“我知道。” 顾喜喜顿了顿,说,“其实我做的并不多,吕晶一直没放弃过努力。” “我与景兰只是顺势助力,推她一把罢了。” 慕南钊说,“或许你帮了一个值得帮的人。” “你也又一次帮了我。” 顾喜喜被夸的有些不好意思,想要结束今晚的对话,“难为你堂堂摄政王,半夜翻墙到邻居家特地跟我说这些。” “景兰还等我回去睡觉,要没别的事你早点回吧,我也……” “我不回去。”慕南钊语气仿佛理当如此,“今晚我就在这儿。” 顾喜喜一惊,“啊?!” 作为来自现代的成年人,她即刻联想到了某些十八禁的复杂可能。 脱口道:“不行!绝对不行!” 第367章 子初敬上 顾喜喜头脑一片空白,大惊失色地摇头拒绝。 就算是现代人谈恋爱,还没怎么样呢,这跳跃式进展也有点太快了吧? 慕南钊皱眉,正要开口时,忽听回廊上传出女子“啊”的惊叫。 二人对视一眼,转身望去。 但见朱红的柱子旁边,几个人狼狈地叠着摔作一团。 头顶悬挂的明灯将每人各异的表情显露无余。 紫烟先站起来,红着脸去拉自家主子。 何景兰起身后一直看着别处,好像根本没察觉还有另外两个人在她院子里。 “不是跟你们说了走慢点儿么,就算口渴了急着喝水,也不能冒冒失失的。” 绿蜡点头,同样目不斜视,“姑娘说的是!” 莲星、光珠一个帮何景兰整理上衣,一个弯腰给裙子拍灰。 总之,这个时候装也要装出很忙的样子! 躲起来偷看本就不光彩,又当场摔出去被人家两个看见。 如此尴尬,必须尽快离开是非之地。 何景兰脖子僵硬地抬手一指,“噢!我们这就去小厨房找点喝的吧!” 主仆五个在自己家如做贼一般,刚迈开步子,顾喜喜无奈开口: “好了,都别演了。” “方才准备睡觉时,绿蜡才续了一壶菊蕊茶,你们需要出去找水喝吗?” 顾喜喜边说着走过去,有些好笑地看着几人。 “想装看不见,演戏也该演的像话点!” 何景兰只得转过来,干巴巴笑了几声,“很假么?” 顾喜喜点头,“非常假。” 这时慕南钊也走过来,站在顾喜喜身侧。 侍女们都慌忙垂首,不敢直视。 何景兰瞟了眼顾喜喜,又斜觑着慕南钊,尴尬地清了清嗓子。 “那个,咱们算是自小认识,你跟我哥又是好兄弟。” “可喜喜与我比亲姐妹还亲,我自然要优先为她着想。” “所以有些话……我不得不直说。” 慕南钊微微蹙眉,“有话就说,你何时也学会绕圈子了。” 何景兰下定决心,抬起头说,“我知道你这个人做事雷厉风行,但有些事,它不能这么办。” “你想留在这住,可喜喜点头了吗?有三媒六证吗?” “喜喜可不是那种甘愿给你做妾的女子,就算你如今地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我也绝不会由着你乱来!” 慕南钊耐心等她说完,“我来保护你们,也需要三媒六证?” 他神色平静,唯独眼里三分笑意显露了情绪。 何景兰愕然。 难道是她想太多了? 顾喜喜的脸急速涨红,强自镇定问,“什么保护?” 何景兰回过神,料定并非小事,便屏退侍女,只留他们三在此。 慕南钊说了樊阁老抹消人证的计划。 顾喜喜、何景兰对视一眼,都明白狗急跳墙,必定凶险。 何景兰说,“可你不是已经调了几名高手来我家么。” “加上我家原有的守卫,只要喜喜不外出,还是很安全的。” 慕南钊淡然道,“小何府是很安全,是我不安心罢了。” 何景兰恍然,忍不住露出“呦呦呦、啧啧啧、原来如此”的笑容。 她望着眼前这两人,说话时都压不住自己的嘴角。 “因为担心她,谁守着她你都不放心。” “非得翻墙过来做护花使者,诶呦,我都被感动了。” 顾喜喜不知该说什么。 生怕自己一张嘴,加速的心跳会被那人听见。 慕南钊看向何景兰,“如今你让孟承平投河,他绝不去跳楼,也难怪原先分道扬镳,再见面却能这么快原谅他。” 何景兰大为羞恼,“你打的什么比方,说的好像我刁蛮不讲理!” 眼看他们又开始互相揭短,顾喜喜已经恢复了冷静。 “明早去京兆府,我们还得提前把易容面具、穿的衣裳备好。” 她望着慕南钊,“你准备怎么住?” 慕南钊说,“你们回去歇息,我在这儿小憩片刻即可。” 说着他走向石桌,径自坐下。 何景兰劝顾喜喜宽心,“不过小几个时辰而已。” “他又不是没吃过苦头的大少爷,我让绿蜡拿张毯子拿壶茶给他。” 何景兰笑眯眯拉着顾喜喜回屋去了。 临走还不忘甩给慕南钊一个得意的眼神。 当晚顾喜喜睡得很不安稳。 梦里乱七八糟的,有吕晶说案子终于了结,有慕南钊低哑地叫她“东家”,还有何景兰及那四个丫鬟围着她笑…… 次日起床时,何景兰就看着顾喜喜打哈欠。 “该不会失眠了吧?” 顾喜喜两眼发虚,“没有,倒是很快睡着了,就是做梦。” “等会儿洗把脸就好了。” 侍女们听见动静,将洗漱用具鱼贯送入里间。 何景兰问,“摄政王还在外面么?” 紫烟说,“不在了。” “今日姑娘们要比平时早起一个时辰,所以看天色刚亮起一点,我就想去前院大厨房,看朝食都有什么。” “推门出去时,还怕吵着摄政王,却正好看他站起来,径自离去了。” 何景兰眨了眨眼,“他还是翻墙走的?” 紫烟嗯了声,说,“……王爷自然是原路返回。” 当时摄政王一跃飞上墙头,走的大大方方,气定神闲。 就跟在自己家没区别。 顾喜喜边洗脸,感慨道,“紫烟姑娘说话还是很委婉。” 何景兰摇头叹息,“他自己爬墙翻墙,丝毫没觉得不好意思,反而是咱们这些看见的人不忍直视,你说怪不怪?” 众人不由都笑了。 前院的马车也已经备好,随时就能出发。 用过早膳,时间还很充裕。 顾喜喜、何景兰还是作女装打扮。 换上颜色不起眼的布衣布裙,正要贴面具时,莲星拿进来一只木匣子。 “二门外传进来的东西,说是来人指名送给喜喜姑娘的。” 想到昨晚慕南钊说的话,何景兰警觉起来,“什么东西?谁送的?” 莲星并不知道主子为何如此紧张,笑道,“外面的人心里有数,自然不能递不三不四的东西进来。” “当着送东西的人面前,已经看过,就是支半干的杏花,另附一张字条,写着子初敬上。” “实在没甚稀奇的,此人难不成想效法状元郎送杏花么。” 第368章 开堂公审 莲星说完,何景兰的眼睛已经瞪成了铜铃。 “傻丫头!子初!江子初!他就是状元郎本人!” 满屋静默。 片刻,丫鬟们齐声惊讶,“啊?!” 大家都望着顾喜喜,有激动,有新奇,更多还是由衷的为她高兴。 顾喜喜在大家期盼的注视下打开了木盒。 盒内躺着一支杏花,一张兰草纹便笺。 她拿起便笺看了看,说,“像是子初兄的字迹。” “太好了!”光珠拍手道,“我看这杏花也是状元郎昨日簪的那支!” 紫烟心细,说,“的确一模一样,花枝末端潮湿,可见是昨晚精心养在水瓶中。” 绿蜡瞅着顾喜喜微笑,“状元郎还真是用心啊。” 也难怪丫鬟们高兴。 每三年唯一的状元,唯一一支由皇帝亲手折下,且蕴含多重意义的杏花。 以时下的眼光看,谁得到状元郎亲赠杏花,相当于在女子之间得了头名,连带着身边的人都会颜面有光。 况且状元郎年轻、俊美、性情和气,前途无量,与顾老板又是表兄表妹,知根知底。 再怎么挑剔,这也是一桩得月老恩赐,上上上签的锦绣良缘。 何景兰望着顾喜喜,也是心情复杂。 虽然情感上,她一直希望两位好友修成正果,都能幸福。 可从理智考量,她又从不认为慕南钊是顾喜喜最好、且唯一的选择。 “喜喜,江大人的礼物,你打算如何回应?” 顾喜喜关上木匣,说,“不知道。” “我也没想过他会送我这个。” 她看着何景兰,眼波平静,且毫无回避之意。 就好像在说“今日天气不错”这一简单的事实。 “还是先做正事,等到从京兆府回来,再慢慢考虑吧。” 京畿各地都已经洒上了灭蝗药,第一阶段暂时告一段落。 何景辉风尘仆仆回京,刚进府就发现下人们都喜气洋洋。 于是随口问起缘由,才知是客居在此的顾老板今早收到了状元郎的杏花。 何景辉懵了,刨根问底一圈之后,回到自己屋里,他还有些消化不良。 自从顾喜喜入住小何府,何景辉就操碎了心。 为了不让慕南钊有机会发疯,本着出事儿也不能出在自己家的原则。 何景辉特意把安庆和分隔在前院,让小厮、丫鬟们周到伺(盯)候(梢)。 千防万防,顾喜喜与安庆和之间倒是没什么情况。 怎么到头来从天而降一个状元郎? 何景辉对江明远此人早有耳闻,也知道他是顾喜喜的远房亲戚。 比起那个屁颠屁颠总粘着顾喜喜的安庆和,这江明远可谓是毫无苗头,全无征兆。 谁能想到他闷声办大事呢? 状元郎的杏花有皇帝的祝福加持,京中不知多少有女儿的人家都盯着呢。 一旦送出去,可就是公开求亲的意思了。 最要命的是,顾老板态度尚不明朗,居然说还要考虑…… 何景辉越想越觉得此事非同小可,忽地站起来。 不行,必须尽早告诉慕南钊。 免得哪天慕南钊被甩,却怪他知情不报! 辰时初刻,京兆府。 鼓声雷动,引来百姓聚集。 街头巷尾人们奔走相告,孤女伸冤案今日开审。为明天理昭昭,同时证明朝廷绝不徇私,摄政王特许打开京兆府三道大门,请天下万民监督。 京兆府府尹准时开堂,先按摄政王公所提交的供词,依次提嫌犯。 樊东平家中豢养的恶奴、打手都是些乌合之众,上了堂,刚听惊堂木响,还没闻讯,他们就连连磕头告饶,直呼认罪。 可轮到南一县县衙一干人时却出现了变故。 以县令为首,所有人都不承认先前的供词。 府尹看了眼旁听的摄政王,问县令,“这份供词伤可是你本人的手印。” 县令伏地,大声说,“卑职冤枉!” “公所内各种酷刑,卑职一介读书人若不假意招供,就只能冤死狱中啊!” 府尹见慕南钊没反应,又命人提樊东平上堂。 让樊东平与县令两相对质。 县令依旧不慌不忙,说,“卑职与嫌犯樊东平虽然认识,却并无交情。” “他纵使有些家财,不过是一介平头百姓罢了。” “还请诸位换位想想,卑职寒霜苦读三十年,谋得官身何其不易?” “犯得着为了一介布衣,还有他那点蝇头小利,冒险触犯刑律,帮他杀人灭口吗?就凭他也配!” 府尹冷笑,“一方父母官甘心做地痞的鹰犬爪牙,听着的确荒谬。” 这时樊东平有些慌了。 他再蠢也知道,县令此时撇清干系,是要把所有罪都推到他头上了。 可他四周望了一圈,咬紧牙关,忍住了没说话,像是在期盼什么。 县令腰杆又挺直了几分。 “樊东平说近几年是卑职为他提供的庇护,可证据呢?” “他何时向本官行贿?行贿了什么?可有记录?物证何在?” “若仅凭一个痞子的片面之言,就给卑职定罪,卑职死也不能心服啊!” 府尹面露难色。 此案的确缺少物证和旁证。 若县令等人认罪也就罢了,可他们却当堂翻供。 府尹一拍响木,瞪着樊东平喝道,“樊东平!攀诬朝廷命官可是重罪!你就没什么要说的吗?” 樊东平侧头看了眼县令,眼神怨毒,可他却只是晃了晃身子,一言不发。 府尹怒道,“问你话就说!想把市井滚刀肉那套拿到京兆府,你是打错了算盘!” 说罢,就要扔下一枚令箭,让衙差动杖刑。 这时慕南钊放下茶盏,悠悠开口,“陈县令是吧?” “有点儿聪明,但不多。” “你私心揣度主子的意思,认定樊东平迟迟无人来救,已然成了弃子。” “于是先招供免的吃苦,再当堂翻供,把一切推到樊东平头上。” 陈县令一怔,低着头,眼神闪烁。 樊东平吃惊地看着陈县令,他本就没什么城府,此刻再绷不住,失声道: “他说的是真的?” “我爹他真不管我了?不可能!” “一定是你,是你为了自保瞎猜的!” 闻听此言,外面围观的百姓哗然。 “看来樊家私生子的传闻都是真的啊?” “是那一位的私生子吗,难怪他能作威作福,杀别人全家!” 第369章 转机 百姓们越说越激愤。 “我看那县令的屁股也不干净!” “肯定的呀,官官相护,人家有那样厉害的爹,县令这芝麻小官还不得上赶着巴结!” “哼!就看他们狗咬狗吧!” …… 公堂之上,府尹及旁审官员的神情都变的微妙起来。 陈县令伏在地上,不敢与任何人对视。 “樊东平!你别一着急就乱咬人。” “你爹是谁?谁不知道你父母早逝,你就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 樊东平此时已经乱了方寸,“我什么人,别人不知道,你心里没数么?” “过去你是怎么巴结老子的,我看你都忘了!” 说到激动处,他起身就要扑向陈县令,却被旁边的衙差及时按下。 陈县令被吓了一跳,面色发白,依然嘴硬。 “胡言乱语!一个杀人嫌犯、地痞流氓的话岂能采信?” 樊东平疯了似的挣扎嘶吼,满口咒骂,从陈县令祖宗十八代骂到县衙其他人。 奈何他说了半天也没什么有用实证,只能当做泄愤之言。 堂上正乱着。 慕南钊似笑非笑望着跪在地上的两人,如同看着莫大的笑话。 “一个当自己是亲儿子,父慈子孝,还以为有人会来救你。” “另一个觉得自己忠心耿耿,至少主子能保你全身而退。” “本王真是都有些不忍心告诉你们了。” 人群中有两名布衣女子,装扮朴素,容貌平平毫不起眼。 正是顾喜喜与何景兰。 何景兰低声道,“你听他说不忍心吧,接下来他就要杀人诛心了。” 果然,就听慕南钊说,“昨晚先后三轮,二十几个杀手闯公所大牢。” “若非他们全都死了,此刻你们的下场……” 如一阵寒风加裹着霜雪,吹得人心头拔凉。 樊东平安静下来,陈县令呆呆地抬起头。 慕南钊却根本不在意他们的反应,甚至连看都懒得看一眼。 “对于如何让犯人合理的死在狱中。” “二位合作多年经验丰富,不如想想自己将如何畏罪自尽?” “割腕?服毒?上吊?哦,因病暴毙也行。” 越是樊东平、陈县令这种视他人如草芥,自己就越是怕死。 陈县令趴在地上,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打颤。 比起樊东平,他还是有点脑子的。 只要稍做思量,以他对樊家狠辣作风的了解,便知摄政王所言绝非危言耸听。 他进过一趟公所大牢,樊阁老就不可能再相信他。 杀人灭口,哪有别这更干净的办法呢? 陈县令如堕冰窟,头脑前所未有的清醒。 樊家连自己的血脉亲人都能舍弃,他又算什么东西? 慕南钊低眸,如同看着一滩恶心的烂泥。 “本王改变主意了,现在就放你出去吧。” 陈县令大惊,疯了似的跪爬向慕南钊。 衙差将他按住,他仍挣扎着喊,“不要!我不出去!” “我出了京兆府,一定会被他们杀了的!” 慕南钊看着陈县令的眼睛,“说,谁要杀你?” 陈县令一僵,似乎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 他没有回答,只是痛哭流涕,“王爷饶命!王爷救命啊!!” 樊东平也终于醒神,魔怔的摇头,“不可能!绝不可能!” “爹爹对我很好的,从小我要什么他就给什么。” “还有兄长,他说会帮我找出吕晶,让我出了这口恶气!” “他们不会放着我不管,一定会来救我。” 慕南钊淡漠地转开视线。 府尹重重拍下响木,怒道,“放肆!” “你雇凶绑架他人已是证据确凿!又被控告杀人、夺财、毁尸、强抢民女、贿赂官府数罪,如今还敢想着有人来救!” “本官倒想知道他是谁!有这个本事!” 然而樊东平仅剩下这一根救命稻草,不到最后绝望的关头,他还是不肯开口。 府尹又命传原告吕氏。 这才得知吕氏今日未到,至此尚不知所踪。 堂审顿时陷入了僵局。 围观百姓中,有一名老讼师叹道: “他不肯招供,又没别的证据,恐怕今日是审不出结果了。” 众人纷纷扼腕,痛恨恶人不能早日伏法。 这时何景兰说,“我看未必。” “你们看摄政王的表情,不急不躁,或许证据很快就到呢?” 看她其貌不扬,有人问,“你怎么知道?你看着也不像官员的家眷。别是自己胡编的吧。” 何景兰不介意地笑了笑,“有没有,再等等不就知道了。” 顾喜喜望着太阳的位置,算时间也该到了吧。 樊府。 樊阁老端坐于花厅之上。 在座的所有樊家子弟都焦躁不安。 他们不方便去京兆府,只能不断地派家丁打探消息。 樊阁老闭着眼,仿佛老僧入定。 这种时候他只能稳住。 夜间派出的杀手今早无一人回来,他已预感不妙。 本以为还有时间另做打算。 可没想到京兆府会这么快开堂。 不过…… 还有机会。 直到一名小厮跑进来说,“二人还未招供。” “去京兆府告状的吕氏女到现在也还没出现!” 众人露出松了口气的表情。 还有人面露喜色,“虽然没能杀了其他人,原告总算是死了。” “只要拖过今日,咱们便有机会再行筹谋。” 吕晶迟迟没能上堂指控,眼下又无实证。 只要樊东平等人咬死不认。 按京兆府的规矩,到了这个时辰,也该宣布今日休堂,择日再审。 樊阁老睁眼,问那小厮,“你回来时,慕南钊离开了么,府尹是否已宣布了休堂再审?” 小厮摇头,“没有。” 樊阁老面色微沉,喝道,“再去探!” 原告真死了吗? 没有杀手回来复命,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京兆府,一名衙役快步上前,在府尹身侧低声说了几句。 府尹紧锁的眉头舒展开,惊堂木响。 “带原告!” 看着一名白衣女子步入公堂,除了嫌犯,堂上堂下皆精神一振。 樊东平失声道,“你没死?你怎么可能没死!” 吕晶冷着脸从他旁边走过,噗通跪下,双手将一个厚重的包袱高举过头顶。 “民女吕晶!状告樊东平、陈县令等人,坑害百姓,罪行累累!” “状告吏部尚书樊阁老纵容私生子作恶!状告樊阁老及樊家授意陈县令等人多次包庇樊东平,为期毁灭证据,杀人灭口!” 此言一出,堂上官员皆惊。 唯有摄政王眸光淡淡,似毫不意外。 第370章 一个接一个破防 一介民女竟敢直接点名状告樊阁老,事态如此发展超出了预期。 莫说旁审官员一时间都无法做出表态。 就连府尹也怔忡了片刻,正了正坐姿,才肃然道,“原告吕晶,你可知状告朝廷命官非同小可?” “若此人罪有应得也罢,可若你的指正不能坐实,那便是诬告。” “按大业律法,诬告朝廷命官杖责五十,你可得想好了。” 吕晶跪在那,脊梁挺直如松柏,神情坚毅如钢铁。 “谢大人提醒,不过民女决定赴京伸冤时,就明白自己前面是怎样一条路。” 她额头重重磕在地面,“今日民女所言每一个字,所呈上的每一份证据,皆以性命作保!” 五十大板,正当壮年的男子都未必承受得住。 吕晶敢冒着诬告风险坚持下去,的确是相当于赌上了性命。 府尹看着女子瘦削的模样,终究于心不忍,“若你前方是荆棘之路,万丈深渊呢?” 吕晶抬起头,眼中没有分毫迟疑,“不惜皮开肉绽,粉身碎骨!” 此言一出,堂上堂下鸦雀无声,无不动容。 府尹叹了口气,颔首道,“得此孝义之女,你父母若泉下有知,必然欣慰。” 既然原告铁了心,也没必要耽搁功夫了。 府尹话锋一转,正色道,“原告,你有何证据,先一一说明,再呈上来。” 吕晶有条不紊地将包袱拆开,分出一份一份。 “这是樊东平家中收藏的账本,里面有他抢夺良民田产、房屋、铺面等,以及贩卖良家女子的记录,以及对应的赃款。” 从吕晶走进大堂时,樊东平就咬牙切齿,如同凶兽般狠狠瞪着她。 奈何如今的吕晶根本不怕樊东平,就算视线偶尔落在他身上,也如同看着将死之人那般平静。 眼看吕晶拿出账本,樊东平彻底慌了,“你去过我家?!” “谁允许你私自拿我的东西?你这是私闯民宅!你这是抢劫!” “大人!大人,此女罪行再明显不过,还不快把她抓起来!” 府尹沉下脸一拍响木,“住嘴!” “原告自愿担责五十大板,本官就有义务听她说下去!” 樊东平历来霸道惯了,挣扎着还想反对。 却听府尹一声厉喝:“咆哮公堂,杖十五!” 令箭坠地,樊东平还没搞清楚状况,就有两个衙差过来,一左一右利索地将他拖了出去。 公堂外早就备下了长凳,当即噼噼啪啪的一通好打。 听到樊东平杀猪般嚎叫,一声凄厉过一声,外面围观百姓皆拍手叫好。 负责行刑的衙差似乎受到了鼓舞,下手更加卖力。 板子落在皮肉上,声音并不清脆洪亮,而是闷响。 安庆和对此倒是懂行的。 他望着衙役行刑,咧嘴坏笑,“姓樊的还真招人恨啊。” “这次落到了行家手里,有他好受的。” 何景兰好奇,“听声响,打的并不厉害啊。” 虽然樊东平嚎的挺惨就是了。 但对这种恶人,没有最惨,只有更惨。 安庆和勾了勾嘴角,“打板子跟我们那用的长鞭子是一个道理。” “打的声音越大越响亮,劲儿飘在皮肉上划过去,顶多就是受点外伤。” “看着血刺呼啦的吓人,用点药将养几日也就好了。” “可要是声音发闷,说明力道全都实打实的,或许不会见血,但轻则损伤筋肉,重则伤可入骨。” 他解说时,樊东平已经挨完了板子。 也不知是不是晕过去了,被人像拖死猪一样又丢到了公堂上。 安庆和摇头叹息,“可惜了,只有十五板。” “若是能打个三四十下,他这辈子都用不到那两条腿了。” 顾喜喜望着公堂内,眸光平静,“谁没有妻儿父母,谁不会由人推己。” “樊东平仗着有靠山,欺男霸女,还那般嚣张。” “衙差也是吃公门饭的普通人,看他不顺眼,使点暗招都是他活该。” 在这过程中,吕晶还在一件件理清证据。 “这是樊东平贿赂南一县衙众人的名册,上至县令,下至狱卒、衙役。日期、钱财数额皆详细记录。” 一旁陈县令惊怒交加,浑身颤抖指着樊东平。 乍然遭遇重击,陈县令也不顾不得口风严密了。 “你!你不是说什么都不会记下来吗!你竟敢骗我!” “混蛋!你要害死我吗,你这个该死的疯子!” 当初樊东平做行贿名册,并不是他聪明,想留些证据将来自保。 他只是贪心不足,盘算以此作为把柄,总有一日让整个县衙彻底为他所用。 就如同他自家豢养的那帮恶奴一样。 不过眼下,樊东平趴在那,疼的根本没力气回应陈县令的职责。 吕晶拿出的证据还在继续。 “这些是樊东平与京城的通信,其中他曾自称是一家人,称呼樊府大老爷为兄长,还不止一次提到了父亲二字……” 文书吏做完了原告口述记录,亲自将吕晶面前的证据、证物转呈府尹案头。 府尹抬头先看摄政王。 慕南钊淡淡道,“本王说了,今日只旁听,不参与审问。” “证物你们自己传看,不必拿过来了。” 府尹点头,这才谨慎翻看。 每一份他看过之后,递给其他旁审官依次传阅。 众官员越看越触目惊心,忍不住暗暗地交换视线。 都是在官场打滚多年,老练的成了精的人。 谁看不出来樊东平与樊家的关系处处透着古怪! 且不说以樊阁老的地位,有个私生子本就没什么大不了。 就看樊家多年来的权势,想在京城藏着一个私生子再容易不过。 何必把他送到南一县去? 再者说,既然这么怕人知道,为何偏又让他姓樊? 已经到了午时,樊府。 去京兆府打探的小厮跑回来,浑身汗湿的像刚从水里捞出来。 “回阁老的话,京兆府还在继续过堂,那个女的、她、她没死……” 小厮喘着气,不敢抬头看主子们的脸色。“她还说、说……” 樊阁老猛地一拍桌子,“糊涂东西!她说什么,还不速速说清楚!” 小厮吓的跌坐在地。 樊家众人也愣住了,阁老向来喜怒不形于色。 向来遇到再大的事,只要到了阁老面前,最终都是一切尽在掌握。 但此刻,樊阁老他竟然发怒了。 第371章 斩立决 难道樊家真的已经岌岌可危了吗。 樊家众人心里闪过同一个念头。 小厮被人粗暴地拽起来,两腿打颤,流着泪说,“她、那娘们说有证据,要、要、要状告阁老包庇私生子,状告樊家作为樊东平靠山,授意陈县令为其毁灭证据,杀……杀人灭口。” 樊阁老咬牙,慈眉善目的那张脸扭曲起来,宛如剥掉了画皮的恶鬼。 “什么证据?什么证据!” 小厮说,“好像……是那樊东平写的账本之类的。” 樊阁老勃然大怒,“蠢货!” “真是个蠢货!当初若非没有别的人选,老夫怎会留他性命!” 樊阁老暴怒地踱了几步,又转过来问: “那贱人从谁手里拿的证据?说!” 小厮面白如纸,“是她自己拿的。” “南一县,她说今早才从南一县回来。” 府尹在公堂上问了吕晶如何取得证据。 吕晶坦然相告。 早在她到京兆府递状纸的次日,就已经被人盯上了。 幸而有江湖朋友相助,避开盯梢的耳目,带着她换了好几个地方。 吕晶因此活下来,但她不想继续等待京兆府开堂,一日复一日。 她要主动出击,靠自己拿到证据。 南一县,樊东平家以及县衙,越危险的地方,在这时越是安全。 樊家和他们派出的杀手怎么也不会想到,昨日他们满城寻找的人,彼时已经从南一县拿到了证据,正在赶回京城的路上了。 樊阁老仰着头冷笑出声,“哈哈哈哈……好个越危险就越安全。” “老夫玩了大半生攻心计,竟然被一个黄毛丫头耍了!” 小厮虚脱地倒在地上。 所有人脸色都很难看。 有人说,“伯父息怒!一个乡下丫头,哪有这番筹谋?肯定有人帮她。” “摄政王!他向来与咱们家不对付,这次也是他抓的樊东平!” 樊阁老缓缓坐下,似为全家宽心,又似安慰自己,喃喃道:“不慌,都别慌。” “还不到最糟糕的情形。” “老夫从未直接授意陈县令做任何事,他拿不出任何证据。” “所以是他胡乱揣度老夫的意思,自作主张与樊东平沆瀣一气,欺压百姓,老夫远在京城,如何知晓这些。” “就算今日京兆府给了定论,老夫顶多只是教子无方,溺爱儿子,失察之罪。” “老夫即刻入宫请罪,陛下多少看在樊家从龙之功,能从轻处置。” 樊阁老说着,心下安稳了一些。 其他人互相看了看,或松了一口气,或露出得意的笑。 阁老就是阁老。 只要他在,樊家就不会倒。 就算那摄政王一直对樊家虎视眈眈,结果又能如何? 总要有两颗人头堵住天下悠悠众口。 陈县令,还有那根本不是樊家血脉的“私生子”,杀就杀了吧。 京兆府外。 安庆和好奇不已,“吕姑娘还认识江湖上的朋友?” “咱们那般担心她,她还瞒着不透露半分,真有点不够意思了哈。” “不过……还是可以理解的。” 顾喜喜盯着公堂内的动向,边说,“其实她说的朋友你也认识。” “还是咱们共同的老朋友。” 安庆和感觉脑子不够用了,“啊?我怎么想不到是谁?” 何景兰看了眼顾喜喜,不得不自己说出答案,“孟承平。” “孟承平,他在金吾卫中任参军。” 安庆和一拍脑门,“我知道他没回西北,竟然留在京城了吗?” 他不高兴道,“那他也很不够意思!知道我们来了京城,竟然迟迟不现身,难道怕我让请吃饭吗?” 何景兰失笑,“最近他除了在宫里当值,还要跟他那认识的几个江湖朋友轮番保护吕姑娘,哪里脱的开身跟咱们吃吃喝喝?” “还有这次,吕姑娘回南一县找证据,也是他安排的路线和人手。” “若他提早就公开跟咱们走得近,难保不会被有心人察觉端倪,节外生枝。” “所以在案子审结之前,他最好少露面。” 安庆和恍然,“这小子,闷身干大事啊!” 顾喜喜瞥见他还是笑呵呵的,问,“我们瞒着你,你不生气?” 安庆和摇头,“我明白!为了吕姑娘安全,此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一来,你们两个跟孟将军认识的早,比我更熟,自然由你们出面。” “二来,”他咧嘴笑的阳光灿烂。 “你们俩怎么可能故意瞒我,暂时不说,就是还没到挑明的时机呗。” 何景兰冷汗,这人还真是,自己就能把自己给哄好了。 虽然他说的都对。 公堂之上气氛肃穆。 吕晶拿出的证物,加上摄政王公所出具的供词。 还有一张所有受害苦主及幸存亲属写下的千人血书。 陈县令、及县衙众人已无从抵赖。 只能将自己与樊东平勾连做的事一五一十都说了。 包括吕晶父母之死。 是樊东平意图抢夺吕家茶园,打死吕晶父亲。 又欲加之罪,编造茶叶投毒罪名,将吕晶之母灭口在牢狱中。 因为陈县令曾是朝廷命官,需由京兆府移交刑部,继续彻查他在任上是否另有其他罪责。 县衙其余从众,依照大业律法从重判决,分别流放、杖责不等。 至于樊东平,所有共犯都招了个干净,他说不说话已经不重要了。 府尹深吸一口气,判决掷地有声,“南一县樊东平,强抢民女,贩卖良家子,谋财害命,直接或间接害死三十二条人命,证据确凿,罪大恶极。” “判!斩立决!” “所有巧取豪夺之产业、财物,点算核实后皆归还原主。” 樊东平勉强抬起头,嘴唇颤抖,瞪着眼不可置信。 “不!你们不能杀我!我爹是最厉害的樊阁老!” “他权倾天下,你们这些官儿见了他都要低三下四的,你们敢杀我?” “我爹他一定,一定来救我!” 吕晶看着这些罪人,似悲似喜,有恨,亦有痛。 沉冤得雪,报仇雪恨。 她的爹娘却再也回不来了。 能亲眼见证恶有恶报,围观百姓也都欢腾起来。 安庆和咧着嘴笑,低头却发现顾喜喜似乎没那么高兴。 “喜喜,你像是还有什么心事?” “吕姑娘终于大仇得报,咱们该为她欢喜才是啊。” 顾喜喜说,“这案子还没完。” “樊东平或许暂时还不会死,至少……今日不会。” 第372章 要出大事了 安庆和一愣。 这时有人挤过来,在何景兰身侧站住。 三人便停止了对话,转目望去。 安庆和惊喜,“孟……” 孟承平急忙使了个眼色。 安庆和会意,周围这么多人,肯定不能直呼孟将军。 顾喜喜与何景兰专门易容过来,就是不想引人注目。 于是他笑着拱手,“孟公子,好久不见。” 孟承平也配合地还礼,“安老板,别来无恙。” 他抬头时,顺势瞥了眼旁边两位姑娘。 都是全然陌生的面孔。 孟承平重新站好,还是紧挨着何景兰。 何景兰往顾喜喜那边挪了挪,板着脸,摆明了“不熟、莫沾边”。 她与顾喜喜咬耳朵交流,“的确,此人身上还有疑点,关乎樊家的疑点。” “就是不知道接下来慕南钊会怎么做。” 顾喜喜说,“以他的性子,不动则已。” “这次既然动了,应该就不会再放过樊家。” 私生子之谜,或许便是其中的关键。 何景兰若有所思。 这时,他们看见慕南钊随行的侍卫将什么东西送到府尹手中。 看府尹展开,是一封纸笺。 他先是神情剧变,然后飞快地看完了上面的内容。 堂上所有人皆不知发生了什么。 府尹脸色阴沉,这次他没有把纸笺交给其他人传阅。 而是直接拍下响木,“今日已过了午时,不宜行刑,先将犯人押回大牢!” 他顿了顿,看着樊东平时,眼神闪过一抹阴郁。 “樊东平乃斩立决死囚,需单独关押,择日公开问斩!” “退堂!关大门!” 吕晶怔住。 其他旁审官、文书吏、衙差等也都迟迟反应不上来。 本以为樊东平今日死定了,没想到突然从斩立决变成择日问斩。 府尹大人为何临场变卦? 斩首示众的确有挑时辰的讲究,正午阳气最重,能镇压邪煞。 可也有例外,比如斩立决,本朝不是没有说斩就斩的例子。 所以府尹绝不是仅仅因为时辰不对。 真正的理由,必定是摄政王给让他看的东西。 衙差们将犯人都带了下去。 京兆府的大门也在缓缓关闭。 堂内众人各怀心思,却因事关摄政王,无人敢直接询问。 只有吕晶,神情变幻片刻,抬起头直直望着府尹。 府尹肃色道,“本官知你想说什么。” “本官能告诉你的是,没有人要保他,这点你大可放心。” “至于你家的案子已有定论。” “朝廷判案绝非儿戏,本官也以个人信誉担保,今日判决不会朝令夕改。” 吕晶沉默片刻,行了一个大礼,“民女愿意相信朝廷,相信大人。” “民女便等着亲眼目睹公道的那一天!” 吕晶前脚离开,府尹立刻起身,向慕南钊拱手说,“兹事体大,属下即刻入宫请见,当面向陛下详述此案!” 慕南钊略微颔首。 于是府尹大人从早期忙到现在,连午饭都顾不上吃一口就走了。 众旁审官员面面相觑,暗自纳罕。 弹劾樊家并非小事。 另外按惯例,查处樊阁老这样的重臣,走流程也不急于一时半刻。 可京兆府府尹竟然没有一点犹豫、观望。 就这么急吼吼的赶着进宫面圣去了? 难道要出大事…… 官员们勉强坐在原位,实则一个个心早就飞了。 终于等到慕南钊离开京兆府。 所有人如释重负,顾不得打声招呼就各自急匆匆走了。 京兆府外,百姓们已渐渐散去。 孟承平这才敢公然找何景兰说话,“就算要装作不熟悉,你也不至于连看都不看我一眼吧。” 这话说的委屈,还有些小怨念。 顾喜喜、安庆和听的都笑了。 何景兰也是好笑又无奈,“都看着审案子呢,谁看你作甚?” “不过我都弄成这样了,你是如何认出来的。” 孟承平如实道,“我来时先找了好一会儿,多亏安老板这双眼睛特殊,映着日光蓝的分外醒目。” 顾喜喜看了眼安庆和,“他的确出挑,好认。” “但你又是如何分辨我与景兰的?” 今早她们俩贴上面具站一起照镜子,才发现身量体型都很近似。 易容换脸后,若不说话、不行动。 当真有些难以辨别谁是谁。 孟承平却在刚走过来时就准确地站到了何景兰身边。 可见有些独到的眼力。 然而孟承平疑惑道,“分辨?这不是一眼就看出来的么。” 何景兰挑眉,“你何时也学会这种哄女子高兴的假话了?” 孟承平一怔,着急地为自己澄清,“我没有,我说了绝不骗你。” “可我就是看你的样子,跟顾老板的样子,完全不同啊。” 何景兰挫败,“看来我这易容术还差点意思。” 孟承平又赶紧安慰,“不差,不差,若没有安老板在这儿,单你与顾老板混在人群中,我怕是找不出来的。” 何景兰侧头望着他,“真的?” 孟承平憨笑,“我哪敢骗你。” …… 安庆和静静看了会儿,小声问顾喜喜,“这两人是不是……” 顾喜喜意味深长,“或许吧,谁知道呢。” 安庆和了然,“放心,只要他们自己不说,你不说,我也不说。” 几人等在京兆府侧门附近。 看到吕晶出来,他们都迎了过去。 顾喜喜说,“辛苦了,你做的很好。” 自打葬了爹娘,吕晶就再没掉过眼泪。 在京城最危险最难捱的时刻,她都咬牙撑过来了。 此刻听见顾喜喜的话,却让她瞬间红了眼圈。 “喜喜!” 吕晶激动地紧走两步,抓起顾喜喜的手,许久才哽咽道: “你总说我可以,还好,我没辜负你!” 顾喜喜温柔的笑,“是你没辜负你自己。” 吕晶用力点头,“嗯!樊东平,陈县令那些人都已经被定罪。” “只可惜今日没能看着樊东平斩首,告慰我爹娘在天之灵。” 安庆和说,“方才府尹依旧说樊东平是死囚。” “说明他的死罪应该不会变了。” “或许是发现他还犯了别的事,才不得不拖一拖。” 吕晶颔首,“但愿如此。” 顾喜喜为何景兰、吕晶二人做了引见。 吕晶说,“我之前虽未见过何小姐,却已早闻大名。” “此时看到本人,更觉亲切。” 她说着,毫无征兆地忽然跪下。 第373章 糟糕的记忆力 顾喜喜、何景兰手忙脚乱地搀扶,“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吕晶却坚持不动,“若非几位相助,我恐怕不能活着等到这一日。” “还请恩人们受了吕晶这三拜!” 几人互相看了看,笔直的站好,接受了拜谢大礼。 吕晶的心意赤城真切,那他们也该认真回应。 樊府。 听闻京兆府已经结案,樊家众人表情都松快下来。 然而当小厮说到樊东平被判斩立决后,却又延迟处斩时。 樊阁老猛然抓住椅子扶手,“斩立决而不斩?” “府尹说不斩之前,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你看见了吗?! 小厮摇头,“没有,小的去的迟,实在挤不进去。” “前面都是人,根本看不清里面的情形,只听见这些。” 樊阁老身子摇摇欲坠,一刹那仿佛更加苍老。 “不对劲。” “速备马车,老夫要即刻进宫,面见陛下!” 樊家人都紧张起来,有人呼叫下人,有人搀扶樊阁老往外走。 刚到前院,就看见管家惊慌失措地跑过来。 “阁老,外面来了许多金吾卫,将咱们府邸围的密不透风。” “还有、还有刑部的人。” “怕是来者不善呐!” 樊阁老双眼一睁,浑身瘫软下去。 …… 这几日,京城的茶馆、酒肆十分热闹。 大家有讨论不完的新鲜话题。 春闱放榜、状元游街、京兆府开堂审理孤女伸冤一案、樊阁老被抄家、满门下狱…… 在京兆府定罪的次日正午,樊东平被公开处斩。 又过一日,皇帝下旨,樊家以谋逆罪诛灭三族,九族之内其他男丁发配岭南,女眷贬为庶民。 一切都来的太快。 曾经那个权势滔天,屹立不倒的樊府覆灭,仿佛只是眨眼的功夫。 有人去看了樊东平斩首,说,“我记得他在公堂挨了板子,喊得那叫一个大声,偏临死时一声没吭,倒像是个爷们了。” 旁边的人意味莫名笑了声,“什么爷们,我听说啊,他只是叫不出来了。” 说着,指了指自己的喉咙。 周围听众恍然。 想让一个人发不出声音,办法多得是。 至于为什么让他不能发声…… 联想到樊东平姓什么,以及樊家的下场。 百姓们心中又各有揣测。 其中有些能说出来的,更多只能暗戳戳内涵。 大家心照不宣聊起来,倒也增加了探究的乐趣。 顾喜喜、何景兰站在糖水铺子二楼,听着隔壁传出的议论声。 何景兰抬手拉上窗户,说,“没想到樊家竟存了这样的野心。” “位极人臣不够,还想做幕后的天下之主。” 顾喜喜道,“预将使其灭亡,必先令其疯狂。” “正因如此,才能这么快把他们连根拔起。” 何景兰感叹,“的确太疯狂了。” “把皇家血脉当私生子养大,让他从心里依赖樊家。” “同时又怕他不好掌控,不教他任何本事,让他愚蠢又跋扈。” “当年樊阁老留下这步棋,或许没想着一定派上用场。” “到头来棋子是发挥了作用,却是被慕南钊所用,化为整个樊家的催命符。” 樊阁老虽然暂时没有真的造反。 但他私自保下逆臣亲王之子,盘算有朝一日扶其上位。 站在新皇的立场,便是其心可诛,罪不容赦。 正好借此机会拔掉这颗眼中钉。 顾喜喜说,“此事总算告一段落。” “南一县新县令上任,吕晶返乡后拿回自家茶园,以后总能平安度日。” 何景兰颔首,“她现在应该已经到家了吧。” “明儿赏花宴,后天铺子开张,可惜都是早就定下的日子,没法等着邀请她。” 南一县有太多事等着吕晶。 她父亲的尸身已经找到了,只等孝女回家正式办丧,入土为安。 大仇得报,必须祭拜告慰二老在天之灵。 然后还要配合新县衙登记、核实,拿回产业。 这些都耽搁不得。 听何景辉说,南一县新任县令为人清正,处事积极,会是个好官。 所以等樊东平伏法、樊家倒台后,顾喜喜便即刻安排吕晶返家。 这次不用再担心她的安全。 只是不知这一别,此生何时还会再见。 当夜,摄政王府。 何景辉刚说完各地灭蝗的进展。 事实证明,顾喜喜还是太谦虚了。 用了她配的药,孵化出的蝗虫比原先预期的还要少了三成。 户部敦促各地投放鸡鸭鹅、蛙,已经初见成效。 照这个进度,只要没人中途捣乱,定能赶在立夏之前彻底消灭蝗虫之患。 何景辉舒服地歪在椅子里,叹道,“此次真是多亏了顾老板。” “我这段日子跑进跑出的总算没白费。” “算我欠了她一笔,以后她有什么需要,我定然回报。” 慕南钊淡淡道,“你要画饼,不必在我面前。” 何景辉眼睛一瞪,“我就是顺嘴,关键的话,我肯定要跟顾老板当面说。” 明日早朝,户部要上表汇报灭蝗进展。 所以何景辉傍晚刚回京城,就风尘仆仆来了摄政王府。 只为了跟慕南钊提前通一通口风。 若明早那些反对灭蝗的老臣又作妖,该如何将他们的坏念头一并堵死。 一个时辰后。 何景辉在王府书房填饱了肚子,写完了明日要上的奏章。 他心满意足,如释重负,“总算能歇口气了。” “明日下了早朝,我回家就要大睡特睡。” 慕南钊侧目,“明日不是你们小何府的赏花宴么。” 何景辉一怔,“我最近真是忙昏头了,把这事儿都忘了。” “你这个始作俑者回头可得多给我点补偿!” 他笑着,“赏花宴啊……” “赏花?嗯……” 何景辉拧眉,他好像忘记了什么,究竟是什么呢。 “花……” 他忽然两眼发直,僵硬地转向慕南钊,“杏花!我怎么忘了杏花呢!” 慕南钊随口应声,“什么杏花。” 何景辉扑到面前,大声说,“杏花!江明远把他的状元郎簪花送给了顾喜喜!” 慕南钊手中的毛笔掉在纸上,晕开大团墨迹。 他望着何景辉,很生气但还保持着微笑。 “如今满京城的杏花都败了,你才想起来?” 何景辉心虚,“你不知道么?” 慕南钊笑意更深,“本王应该知道么?” 第374章 谁心软谁是狗 摄政王府的眼线遍布大业。 明线大家都知道,是摄政王公所。 暗线那就更多了,具体有多少,只有慕南钊本人清楚。 而京城众多的官宦府邸中,最不可能出现摄政王眼线的,恐怕只有小何府。 慕南钊与何景辉不止是表面的上下属关系。 更是发小、好友、知己。 是一方落难后的不离不弃,是朝局风云中同一艘船上的稳固盟友。 就算撇开慕家与何家的世交。 无论从情感,还是从利益层面,这二人早已同气连枝,绝无相疑之可能。 江明远送进小何府木匣,里面装的什么东西,只有小何府中人知道。 而慕南钊的情报大网,偏偏在小何府这块是个空白。 向来与小何府相关的内情,都由何景辉及时告知。 相当于何景辉知道了什么,摄政王府即刻便知晓,比什么眼线都方便快捷。 可这次好死不死的,一系列的巧合偏巧都撞在一起。 京兆府开堂那天早上,顾喜喜收到的杏花。 何景辉到家得知此事,本想告诉慕南钊,可慕南钊当时也在京兆府。 于是何景辉等到下午,却因户部临时有急事,匆匆出门。 等他再忙完已是半夜,当晚他宿在户部,天一亮又与同僚骑马出京城,到临县视察灭蝗家禽调集一事。 …… 何景辉掰着指头将过程捋了一遍,总算恢复了底气。 “我这次出去,今儿傍晚刚回京就直接来了你家。” “所以杏花的事不能怪我。” “虽然我是差点忘了,但我也才见到你本人,之前我也没机会说啊。” 有理有据,慕南钊心里再不痛快,也没了指责的理由。 沉默了片刻,他问,“明日赏花宴都请了什么人?” “那可太多了。”何景辉说着,想到慕南钊不会关心都有谁去。 而是这其中有没有他不喜欢的人。 何景辉了然一笑,说,“先前景兰写的帖子,都让我预先过目了。” “既然是为开店造势,各家的公子千金自是少不了的,他们最懂享受,也最舍得花钱。” “有几位清流名士,几位才德兼备的夫人,他们是赏花宴的场面。” “剩下……” 何景辉顿了顿,打量慕南钊的神色,才继续说下去,“还有今年榜上有名的举子。” “状元、榜眼、探花这三位自然在其中。” 听到“状元”二字,慕南钊终于有所反应。 “江明远也收了帖子?” 何景辉点头,“其他人来不来还不好说,但江明远……” “我想他应该会参加。” 这些榜上有名的人都将步入官场。 他们中间一部分人或明或暗,已经有了各自的投效。 是否参加小何府的赏花宴,全看他们背后的“老师”与小何府的关系。 但江明远从步入京城起就拒绝了各路拉拢。 考中状元后,他依旧坚持自己的原则。 不投向任何一位重臣门下,也没接受任何一家联姻。 否则,他也不会至今还住在原来那家客栈里。 何景辉说,“江明远实在没理由不来赏花宴。” “况且他与喜喜、安庆和都熟识,就算为了好友之谊,定然也会赏光的。” 慕南钊半垂着眼,看不出有什么情绪。 “好友之谊?” “我看分明是居心叵测吧。” 何景辉笑了,“居心叵测说的有些过了吧,顶多是一举两得,双向兼顾。” 慕南钊抬眸,“友情与男女之情双向兼顾么?” 何景辉掩饰地摸鼻子,“我可没这么说啊,非礼勿言。” 状元游街时,特地停下跟顾喜喜打招呼。 这件事慕南钊倒是早有耳闻。 可他没想过的是,江明远居然在第二天把状元簪花送进了小何府。 真是胆大包天! 何景辉感叹,“说起来这江明远为人还真不错。” “他应该是知道顾老板不愿引人注目,可能也不想逼迫顾老板做选择。” “所以没有在游街时当众摘花相送。” “却又在次日一早,将杏花封存盒中,交由顾老板亲手打开。” “如此表明他对顾老板心意之坚定。” 他边说,偷瞄慕南钊,“可要是从情敌的角度。” “江明远这厮做的越周到,就越让人恨的牙痒痒。” “想挑他的毛病都挑不出来,可不是要气死人了么!” 见慕南钊迟迟不语,何景辉骄傲地扬了扬眉。 此时此刻他绝对是摄政王的唯一嘴替呀! 不过要想看摄政王如寻常男子般,为心爱的女子着急、甚至失态,绝非易事。 因为熟知慕南钊的性情,何景辉已经完全不着急了。 他给自己倒了一杯老君眉,已经晾的微凉,入口很是清爽提神。 想想从前,慕南钊何时上赶着对待过什么人? 从未! 所以今晚索性陪他耗着,大不了住这儿不走了。 就不信逼不出他的真心话! 然而这一次,慕南钊反应的速度比以往快了许多。 何景辉茶还没喝到半杯,就听慕南钊说: “来人,送客。” 就这?何景辉差点喷茶,“你就这么急着赶我走?!” 慕南钊甚至连个眼神都没给他。 “你太吵了。” 书房外的侍卫只听主子一人的话,已经从外面推开了门。 何景辉总不能当着下人的面撒泼耍赖,只能自己站起来往外走。 边走边骂骂咧咧,“过河拆桥!” “顾老板收到那支杏花之后,还没明确拒绝呢!” “等你今晚辗转难眠,明天后悔的跑来求我,我可不会再帮你!” “谁心软谁就是狗!” …… 何景辉就这样念叨着走远。 慕南钊合上手边的书,望向窗口,目光深邃。 今日晴朗有风,不会很热,是个赏花游春的好天气。 天刚亮顾喜喜就被何景兰同丫鬟们硬拽起来。 何景兰说,“今日宾客众多,你我同为主角,必须用心装扮。” 好在衣裳和配套的首饰昨晚已经选出来了。 洗漱、用过早膳后,就是长达一个时辰的对镜梳妆。 顾喜喜已经放弃了自己选择,闭着眼任凭丫鬟们在她身上施为。 终于听到光珠说好了,语气满是骄傲。 顾喜喜醒了醒神,才后知后觉脑袋有些不同寻常。 她睁眼望去,瞬间也被镜子里的自己惊到了。 这还是顾喜喜么? 第375章 你是真君子 顾喜喜下意识抬手要摸自己的脸。 紫烟急忙阻止,“不可!” “姑娘要是弄花了刚画好的妆容,还得洗过脸再来一遍。” 顾喜喜不敢乱动了。 镜中女子梳着堕马髻,乌发如云,松松一挽,为原本清丽的容颜增添了几分明媚。 青绿色莲花纹齐胸襦裙与发髻搭配,凸显出脖颈的修长。 脸上敷了脂粉,肌肤润白,两腮泛粉,唇如点朱,眉若远山。 眉心还有一枚殷红鎏金的芍药花钿。 俨然刚从仕女图中走出的古代美人。 这时何景兰、绿蜡、莲星也都凑过来,在镜中看着顾喜喜笑。 顾喜喜头一次看到如此陌生的自己,有些不自在。 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于是看着头上的簪子,找个话题,“这发簪工艺繁复。” “垂坠的琉璃珠更是少见。” “怕是够买两间东市的铺面了吧?” 她发髻上有仅一支黄金掐丝编织成的扁方簪。 金丝中穿了细碎的白水晶珠,行动间点点亮光闪动,既有金饰的华贵,去又精巧不落俗套。 簪头一串西域幻彩琉璃珠流苏。 这些琉璃本身如白水晶般净澈无色,却会随着光线变化映射出迷离彩光。 除此之外,再无其余赘饰。 何景兰从后方扶着顾喜喜的肩,笑道,“你眼力不错,这东西还真值两间好铺面。” “所以只需它一支即可。” 紫烟柔声说,“正好喜喜姑娘不喜欢繁冗的装扮。” “这支簪子倒也最衬姑娘的气质,与衣裳搭配,像是量身打造的。” 光珠点头笑道,“喜喜姑娘今日认真装扮起来,真好看!” “虽然平时就很好看了,但此刻终究有些不同。” 何景兰与顾喜喜同时梳妆,两人皆已妥当。 只等稍作休息。 丫鬟们先退了出去,里间就剩顾喜喜与何景兰。 何景兰满眼带笑地望着顾喜喜,仿佛怎么都看不够。 “你这模样,等会儿出去见到安庆和,他还不得看傻了?” 顾喜喜想象了一下,也不由笑了。 何景兰继而正色道,“今日状元郎应该会过来,” “你这两日可想好了,如何回应他那支杏花?” 顾喜喜点头,嗯了声。 何景兰没再多问。 顾喜喜向来都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何景兰相信她自己就能处理好。 反正无论顾喜喜怎么选,何景兰都会支持她就是了。 休息片刻,何景兰就要先去前院迎客了。 顾喜喜并不与何景兰同行。 因为接待是主人家的事。 顾喜喜若去了,名不正言不顺,反而容易被人看轻。 至于顾喜喜在小何府的身份。既是何景兰亲如姐妹的好友,同时也是小何府最尊贵的客人。 何景兰安排最稳重的紫烟在这儿陪着顾喜喜。 预备在开宴前让顾喜喜正式登场,再把她介绍给众宾客。 临走前,何景兰回头看着顾喜喜,惋惜地叹了口气。 “还是少了个人,他看不到真是可惜了。” 顾喜喜心头一跳。 她当然知道何景兰说的是谁。 听说慕南钊从来不参加各类宴会。 可能因为他太强了,根本无需通过维系人际关系来达成某些目的。 加上他不喜热闹,更懒得与旁人虚以为蛇。 所以除了宫廷宴会不能推掉,其余大小饮宴都找不到他的身影。 顾喜喜再次看向铜镜。 这大概是她第一次因为慕南钊不在场而隐隐感到失落吧。 小何府外车水马龙。 手持请帖的宾客陆续入内。 前院人多,府中的侍女、小厮来来往往为客人们引路。 安庆和站在屋檐下张望,一为看热闹,二为等人。 终于瞧见熟悉的人,他立刻露出笑容,却没急着马上过去打招呼。 江明远,新科状元,难免受众人瞩目。 他先与今日的主人何家兄妹见礼。 旁边还有许多人等着与他攀谈、结交。 江明远客气地一一回应,不卑不亢,令人如沐春风。 终于等他身边空下了,又有几个人走向他。 江明远却笑着说自己看见了至交好友,要先去打声招呼。 安庆和看江明远走过来,忽然就有些不自在,“你来了,还挺早。” 江明远微笑,“今日受邀赴宴,总不能迟到。” 二人对视,莫名的都有些紧绷。 还是江明远先开口,“何小姐说此时芍药开的正好,开宴之前,可随意到花园走走。安兄可愿同我一起?” 安庆和点头应下。 走着走着,周围没有其他人了。 安庆和说,“你是什么时候动的心思?” 虽然迟了点,但他总归还是知道了顾喜喜收到状元簪花的事。 这两人与顾喜喜一路上京,同为男子,又都是聪明人。 早前江明远便已将安庆和的心意看在眼里。 最近安庆和也彻底确认了江明远的心思。 二人明牌对明牌,也就没什么可绕圈子的。 江明远低头望着脚下的鹅卵石路,“初见时,我就很欣赏她。” “我从未这般佩服一位女子,她的言行又与我处处投契。” “所以我就忍不住总去关注她。” “其实我也说不准从何时开始的。” “只是突然发现,我每日频繁的想到她,一想到即将见面就心口滚烫。” “看到你成日跟随她出入,我会去揣测,你与她究竟进展到什么地步。” 江明远朝安庆和坦然一笑,“没想到吧,我也是这么个小心眼的人。” 安庆和正色道,“不,心悦一个人,本来就会患得患失。” “你能同我开诚布公,说明你是个真君子。” 他顿了顿,“不过,我跟你不一样,我为了喜喜可以不做君子。” 江明远怔忡片刻,了然而笑,“安兄要同我竞争?” 安庆和傲然昂首,眼神坚定,“堂堂正正,各凭本事!” 江明远收起笑意,也认真起来,“好,一言为定。” 赏花宴的流程很长,从巳时过半就开始了。 男女宾客分隔而坐,中间有屏风相隔。 这样安排既符合礼数,等会儿饮酒赋诗,两边还有机会互动。 众宾客入座,何景兰作为东道,宣布赏花宴开始。 何景辉在男宾那边刚举起酒杯。 就听见自家的大管家亲自在外面高唱一声:“摄政王到!” 包括主人在内,满座皆惊。 没听说摄政王亲临啊? 第376章 大家都很忙 听的出何府大管家很急。 因为他话音刚落,一身玄青色蟒袍的摄政王已经大步走入宴会厅。 全场静默。 摄政王从不参加寻常饮宴,突然至此,难道又出大事了? 刹那间,在座众多宾客已经产生了无数种心思。 联想到樊家一朝覆灭的下场,有些人额头已经沁出了冷汗,暗暗祈祷下一个倒霉的千万别是自己。 部分没做过亏心事的人,也要揣测摄政王的意图。以求稍后万一问到自己的公差上,能对答得宜。 还有江明远等一众年轻人,都是即将步入朝堂,暂时无关利害。但他们也难免内心暗暗考量,观察在场的其他人。 何景辉身为主人,自然该最先有所表态。 他放下酒杯从主位上走下来。 尽管心里已经将慕南钊骂了个狗血淋头,还是得恭敬地拱手相迎。 “不知王爷亲临,有失远迎。” 听到这句话,所有男宾才仿佛如梦初醒,纷纷起身恭迎。 慕南钊淡淡一瞥,“不必多礼,这是小何府的赏花宴,本王中午没什么事,临时过来凑个热闹。” 他转目与何景辉对视,“但愿不会扫了大家的雅兴。” 何景辉扯开嘴角,“王爷这是什么话。” “您能赏光,我们大家高兴还来不及呢!” 何景辉开怀地笑了几声,只是离近点才能看见他脸颊肌肉微微颤抖。 好生气哦,可是还要热情的大笑! “大家说是不是啊?” 众人急忙附和,生怕自己说的比别人慢了,让摄政王误会。 “欢迎欢迎,王爷平易近人,令人如沐春风啊。” “谁不知王爷的书法、诗词惊世绝俗,若今日有幸目睹,此次赏花宴必成绝响!” “不错,王爷到场,必是一场风雅盛事,不如就由本官临时做了这个宴会记录,方便流传后世。” …… 在一片恭维声中,何景辉引慕南钊上座。 虽然慕南钊对小何府比对他自己家还熟悉,该走的流程不能少。 重新入座后,何景辉再次宣布宴会开始,希望大家不要拘束,务必尽兴云云。 早就等在外面的侍女鱼贯而入。 按何景兰定的步骤,先上开胃蜜饯、点心、以及开胃茶。 趁着上菜,何景辉压下眼底的火星子,用他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 “你根本没请贴吧?” 慕南钊望着宴会厅下方,淡淡道,“我到你家吃顿午饭,何时需要那劳什子。” 何景辉窒息地闭了闭眼,“你……” 他奶奶的! 何景辉暗自磨牙。 难怪这货昨晚对江明远和顾喜喜的事全然不接茬、不表态。 非但不需要他帮忙,反而不耐烦地赶他走,好像很无所谓。 何景辉原以为慕南钊没请帖,又爱面子,今日肯定是不会来了。 没想到人家是不请自来,想去哪儿去哪儿! 什么请帖?对摄政王而言恐怕还不如一张纸有用。 这时各桌已经上齐了第一轮餐食。 一只白色磨砂水晶盖碗居中摆放。 比起周围那些常见的茶点、蜜饯,显然这盖碗里面才是这桌的主角。 客人们果然都越过茶点,先拿盖碗。 何景辉看了眼慕南钊,也笑吟吟伸手揭开盖子。 他的火气来的快,去的也快。 毕竟对上慕南钊这时常不按理出牌的,若没练就此等心性,他早就气死了。 女宾席占据另一半宴会厅,与男宾只隔着长长的屏风。 所以摄政王突然来赴宴,众女在这边也都听见了。 今日到场的各家贵女,当然有不少人为了赏花、玩耍而来。 有才情者,更想借此切磋诗词,或可安心大展文采将众人压倒。 但她们中间的大多数,共同的深层目标还是交际。譬如今日到访的年轻官吏、各府公子,今科上榜的文人士子…… 这番盘算倒也无可厚非。 因为她们中的许多人无法完全自主选择夫婿。 此类风雅宴会,算是她们能为自己谋求婚姻幸福为数不多的途径。 若能挑到一位自己喜欢,又对家族有所助益的夫婿,便是幸运了。 摄政王慕南钊,作为满京城最令人望而生畏的单身公子。 同时又是最诱人的夫婿人选。 年轻未娶、风采绝俗、位高权重、家底丰厚,且府中一无父母高堂,二无妾室通房。 谁要是能融化这块冰山,一过门就是当家主母。 既不用晨昏定省,也不必烦恼如何安置丈夫那些莺莺燕燕。 堪称是所有新妇梦寐以求的生活了。 谁也没想到摄政王今日能来赴宴。 谁都知道机会难得,失不再来。 女宾席的气氛变的有些微妙起来。 暗流涌动,已经有人悄悄竖起了无形的尖刺。 何景兰对此心知肚明,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招呼大家喝茶。 她旁边还空着一张案几。 同为上首的主位,就有人好奇这位置是给哪位准备的。 这时,何景兰眼睛一亮看向门口。 “喜喜,过来坐!” 众女顺着望去,但见何景兰身边的大丫鬟紫烟陪同一名女子进来。 女子容颜美丽,看人时犹带两分笑意。 虽然她让人乍看没什么距离感,却又有种令人无法轻视的气质。 安庆和伸长了脖子想看,可惜隔着屏风模模糊糊只能看见个人影。 急的他从桌子底下戳江明远,“哎,喜喜来了,你快看啊。” 江明远扭头看了眼。 许久未见,那日游街时匆匆一面,都没来及跟她说上几句话。 再看到那熟悉的身影时,江明远止不住嘴角微微勾起,眸中暖意浮现。 慕南钊坐在高位上,将这二人的小动作看在眼里。 何景辉突然感觉周身的空气有些冷,了然地侧目看了眼旁边。 心想,这三人凑一块,别把他的府邸拆了就好。 何景兰特地下去牵了顾喜喜的手。 二人相视一笑,同上主位落座。 有人看清顾喜喜的发簪,惊诧地瞪大了双眼。 “这簪子我见过的,西域货,仅此一支,怎么在她头上?” 有人不高兴地噘嘴,“我也见过,可我娘怎么都不肯买给我!” 悄声议论渐渐在席间传开。 众女相互打探。 能让何大小姐如此亲近,这女子究竟什么来头? 还有个别聪明人悄悄提及,“突然来了个不知来历的生面孔,偏偏摄政王也破天荒的来赴宴。” “二者之间莫非有所关联?” 第377章 愚蠢的倒霉蛋 贵女们忙着探听顾喜喜的身份来历。 甚至连桌上的开胃茶都顾不上喝。 窦容姗坐在不起眼的角落,嘴里咬着块紫苏桃脯,时不时轻哼冷笑一声。 这帮蠢货! 什么江南某位县主、皇家从封地回来的郡主都猜出来了。 等她们知道顾喜喜的真实出身,还不得惊掉大牙! (窦容姗似乎忘记了,自己也曾是蠢货中的一员) 何景兰扫视一圈,提高了声调说,“感谢诸位赏光赴宴。” “共饮之前,我想先介绍身边这位好友。” 她要介绍顾喜喜,无需等其他人过来询问,必须光明正大。 女宾席瞬间安静,所有人齐刷刷盯着上面。 顾喜喜笑着看何景兰,“还是我自己说吧,就几句话的事儿。” 何景兰含笑说好。 于是顾喜喜做了个简单的自我介绍,从哪里来,家里做什么的,她自己做什么的。 三句话,她很快便说完了。 厅内一片死寂。 像是需要时间确定她不是开玩笑。 虽然无从得知每个人心里怎么想,但已经有几个贵女毫不掩饰的鄙夷。 “民女?还是出身西北乡下的农家女?” “自己的干的营生就是……种地?” 女子的笑声格外刺耳。 有人瞟向顾喜喜,好似看见了什么脏东西,用帕子掩住口鼻。 “哎呀,何小姐说她是好友,别是在跟咱们逗趣吧?” “如今外面流行的女先儿,就是专门到各家宴会,诙谐凑趣的。” “何小姐请的这位不知花了多少银子?也算年轻貌美。” 几名贵女掩唇轻笑。 当然,除了她们,在场多数人还是保持了礼貌。 窦容姗眉头拧起,同情地摇头叹气。 这帮人可真是…… 活着不好吗? 偏要去招惹她们惹不起的人,还一招就是一群。 此时,今日的女主人何景兰脸上已没了笑。 而男宾席那边,安庆和半低着头把玩匕首,眼神如同在大漠中看着刚被斩杀的野狼尸体。 新科状元则是眼神不快,面色阴沉。 其余众人尚不清楚怎么回事。 只是突然看见摄政王放下茶杯,骤然袭来的威压气势令人不敢直视。 回到屏风这边。 顾喜喜在何景兰手背轻轻一按,几个肤浅的丫头片子而已,她自己就能应付。 “请问各位是看不起农人吗?” 最先挑事的几个贵女互相看了看。 一名粉衣女子说,“就是看不起,那又怎么了?” “你懂什么叫门不当户不对吗,这是什么地方?在座的谁的父母不是身份显贵?最低都是官宦人家。” “哪像你,你爹就是个村里的土地主。” “就算你今日打扮的再华贵,母鸡穿凤毛,也不可能变成凤凰!” 何景兰凑在顾喜喜耳边,“这是赵御史的女儿。” “她爹乃布衣科举出身,在京城住了些年头,真当自己是高贵血统,名门望族了。” 顾喜喜笑了笑,看向粉衣女子,“看来今上还是让你们吃的太饱了。” 粉衣女子蹙眉,“你说什么?就凭你也配提陛下!” 顾喜喜盯着她,眼神微冷,“陛下看重农耕,不惜亲临城门,指引百姓灭蝗。” “后得陛下亲命,以户部尚书为首,半月以来户部众位大人深入田间地头,与农人们一同努力,只为灭绝蝗灾,保住京畿今夏的粮食。” 粉衣女子怔了怔,“这些朝政大事,你一个民女也配议论?!” 顾喜喜冷笑,这女人非得跳出来当出头鸟。 那她也就不客气的杀鸡儆猴了。 “像你这种脑袋空空,只会附庸风雅,成日吃饱了无所事事的人,当然不懂农人、粮食对一个国家的重要。” “可我没想到,你蠢的连我好心提醒都听不懂。” 粉衣女子涨红了脸,怒目圆睁,“你!你竟敢大放厥词,粗鄙无礼!” 顾喜喜抢过话头,冷声道,“以出身论人,先粗鄙无礼的是你们!” 她似笑非笑地朝下方扫过,“如今朝廷重视农人,赵小姐却对我们处处厌恶。看来是对陛下、以及户部的做法多有不满啊。” 粉衣女大惊失色,张口结舌,“你!你别血口喷人。” “我……我只说你一个,又没说别人!” 顾喜喜淡淡道,“御史乃是言官,本应清正公道。御史为社稷监察,为百姓发声,赵小姐的想法,莫非都是出自令尊的教导?” 原先一起找茬的几名贵女都低下头,躲避着顾喜喜的视线。 自小耳濡目染,再愚笨的,此刻也该听出弦外之音。 皇帝看重农人,上行下效。 谁在这时候公然诋毁农人,岂不是在变相反对陛下定的国策? 再者还有传闻,此次献策灭蝗的并非朝堂中人。 何景辉是皇帝钦点、新任户部尚书。 全国农事归户部管,何景辉及户部众人最近都在忙着灭蝗。 这个顾喜喜能住在让他家,被奉为上宾。 焉知不是与此事相关。 粉衣女子左右看了看,发现没人帮自己,气急败坏: “就凭你几句话,也想污蔑家父!” “像你这种低贱……” 这时,中间的一面屏风轰然倒地。 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 只见地上滚着一只青铜飞鹤香炉。 何景辉朝慕南钊那边歪了歪身子,“这是别人送的礼物,摔坏了你可得赔我。” 几乎是同一时间有两个人站起来。 安庆和:“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就凭你废物米虫一个,也配瞧不起顾喜喜?” 江明远:“到何府赴宴,却辱骂何府贵客,书香门第出了这样的俗辣蠢物,赵御史真是好家教。” 两人说完,对视一眼,互有赞许之意。 屏风倒下后,男宾和女宾两边就能互相看见了。 赵小姐在所有人注视下,脸色已经红如滴血。 她扶着自己的丫鬟,身体摇摇欲坠。 被新科状元定论“俗辣蠢物”,还连带讽刺了赵家的教养。 从今日起,她势必会成为满京城贵女们的笑料,再无转圜之地。 窦容姗边吃红豆酥皮卷,边摇头叹息,这倒霉蛋真活该呀! 就她蹦哒的最欢,顾喜喜没给她下药都算是收敛了。 还有顾喜喜那个蓝眼睛的跟班,以及才考上状元的表哥。 哪个好惹哦! 不过还有个最最最……不好惹的角色没吱声呢。 窦容姗用袖子半遮住脸,偷眼看向对面男宾坐席。 第378章 你不配跟她比较 赵小姐大放厥词。 顾喜喜当场回敬过去,还搭上个没露面的赵御史,四两拨千斤。 若赵小姐聪明,能在此刻收敛些。 她也还不至于赔上了自己的名声。 可惜她非要不依不饶。 安庆和是顾喜喜的好友,仗义执言乃朋友义气。 江明远是顾喜喜的表兄,维护自家人更是无可厚非。 还有何景兰,身为宴会主人,自然也不会坐视不管。 “顾老板不仅是我何景兰的至交好友,更是何家的贵客。” “在座的若还有谁不赞同,现在就跟赵小姐一起,慢走不送。” 最后一句语气凌厉,不怒自威。 静默了片刻,无人起身。 赵小姐环视一圈,忽而冷笑出声,“怎么都不说话了?” “你们不是也认为区区一个民女,如何配跟你们平起平坐!” 何景兰眸光微沉,“搅乱宴会,立刻出去!” 在小何府,何景兰的话就相当于直接的命令。 绿蜡、光珠领着几个丫鬟上前围住赵小姐。 “还请赵小姐先行离开。” 态度客气挑不出毛病,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赵家的贴身丫鬟只得怯怯提醒,“姑娘,这是在别人家,莫吃眼前亏……” 何家本就是底蕴深厚的世家,远非她赵家门第可比。 而何景辉年纪轻轻就官居尚书之位,最近又因灭蝗才立新功。 赵小姐素来最爱攀比这些权势名位,她再蠢也知道什么人是自己惹不起的。 若再闹下去,何景兰真敢让这些婢子将她硬拖出去。 到时候只会更失了体面,惹人耻笑。 赵小姐深吸一口气,“好,我走,不就是你们何家仗势欺人么!” 她走了几步,忽而扭头看着顾喜喜,讽笑道,“你说我无所事事,你自己又有何本事?” “你不也靠着巴结何大小姐才能坐在这儿?狗仗人势!” 何景兰几乎被气笑了,“你问她的本事?” “只怕她会的东西,就算告诉了你,你也听不懂。” 窦容姗嚼着八珍糕点头,没错没错,说她毒死过好几个悍匪谁信呢! 八珍糕有些干噎,她咽下去时有些哽住了,急忙抓起中间那只水晶盖碗。 窦容姗咕噜咕噜灌了两口,松了口气的同时,眼睛一亮。 她看向盖碗中的橙色液体,这什么东西? 好好喝啊! 酸甜适中,茶香中还有一股奇异的香味。 赵小姐依旧不以为然的样子,“既然她这么有本事,还怕说出来给大家听听吗。” “该不会只有刨土种地吧?” 见顾喜喜没开口,赵小姐掩唇笑了几声,得意洋洋,“别逗人笑了。” “刨土种地这种活儿,只要是个低贱人天生就会做,又算什么本事!” 男宾席那边都在安静的看着。 毕竟是女子之间起了争执,其他人非亲非故,又非今日东道,实在不好参与。 就连何景辉也只静观其变。 说好了女宾那边全由妹妹做主,身为兄长必须尊重。 可要是景兰被那丫头气坏了。 就像小时候被人欺负了,眼神委屈巴巴向哥哥寻求保护…… 何景辉忧愁地叹了口气。 那就让人把姓赵的直接丢出去好了。 或者,再远点儿,丢到赵府大门外也可以考虑。 赵御史那个老匹夫还反对灭蝗,臊一臊他的老脸正好。 何景辉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安静的男宾席中,响起摄政王清冷的声音。 “她的本事?” “她第一个发现了京畿将有蝗灾,为保住粮食,为生民立命,向陛下建言献策。” 宴会厅内微微躁动。 原来那个提出灭蝗策的神秘人,竟是一名出身平平的女子! 赵小姐瞠目结舌,脸上慢慢褪去血色。 她才不关心什么灭蝗策。 可她没想到,顾喜喜居然已经见过了皇帝。 更令她震惊的是,一向孤冷的摄政王,竟会为了顾喜喜开口。 赵小姐还在恍惚中,就听摄政王淡漠的声音继续说: “她独家配制的灭蝗药,可以杀灭五成以上的虫卵,并提出后续清剿之良策。” “提前预知,杜绝蝗灾,史书中从无记载,堪称前无古人。” “再说种地,她可以自己培育茶树,将果树嫁接成从未见过的样子。” “寻常人听她的方法种地,每亩地粮食可增产三成左右。” 赵小姐是脑袋空空,不懂这些。 但在座不乏懂行的人。 一名贵女说,“我家田庄每年供上来的单子,粮食一项基本是不变的。” “若一亩地就增产三成,加起来可不是小数目。” 男宾们也有人点头。 摄政王所言实在太令人振奋。 众人也顾不得王爷的话有没有说完,当即议论起来。 “若能在全国推广,不用几年,我大业定然粮足兵强,何惧外敌?” “要么说农耕是国之根本,只有粮食充足了,才有机会谈其他。” “陛下登基起就极重民生,才颁下一系列休养生息的政令。” “看来,陛下很看重这位姑娘啊……” 顾喜喜无力地坐了回去。 本来想低调,到头来是一点儿低调不了。 何景兰紧挨着她坐,满脸带笑,“虽然凭你做的这些,就算现在他不说,我相信有朝一日你总会凭自己的本事扬名天下,让所有人都看见。” “不过……某人也是出于一片爱重维护之心嘛,你就别跟他计较了,嗯?” 顾喜喜一笑,“罢了,本就不是什么保密的,随他说去。” 赵小姐梦游似的一步一步,人已经快走到大门口。 这时,所有人听见慕南钊淡淡一问,“顾老板以上所为,仍非她会的全部。” “依本王看,赵小姐……就不说了,且说令尊赵御史。” “他有何本事,可与之相较?” 赵小姐面色惨白。 安庆和噗嗤一声笑了,“意思是,跟你比吧,没啥可比性。” “跟你爹比呢,你爹又比不过。” 他扭头看慕南钊,“是这个意思不?” 慕南钊不置可否。 众宾客或低头忍笑,或不避讳的眼神嘲笑。 赵家先被状元郎轻视,又遭摄政王厌恶。 赵御史人在家中坐,已经被打上枉顾民生、与皇帝唱反调、治家无方、没本事等标签。 当然这些都是拜他的宝贝女儿所赐。 第379章 自作自受 赵小姐强撑着刚迈过门槛,就两眼一翻,晕倒在丫鬟怀里。 何景兰挥挥手,示意紫烟去处理,赶紧把捣乱的人清走。 接下来的宴会才是重头戏。 风波既已平息,砸坏的屏风被抬了下去。 何景兰、何景辉招呼大家继续饮宴。 这会儿赵御史府上还不知道,赵小姐以一己之力将赵家拖到了怎样的境地。 众宾客在嘲笑、鄙夷之后,各自心里都有了全新的考量。 甚至有人暗自揣测,何景辉之所以连升数级,一跃成为最年轻的尚书。 除了个人能力受陛下看重,或许正因为他挖到了顾老板这快宝。 皇帝正愁如何复兴民生,充盈国库。 有顾老板这样的人存在,配合焕然一新的户部,不就是帝王最想要的么。 难怪何家会请一个西北来的民女住在府上,并奉若上宾。 “难怪我会跟你做好姐妹,因为陛下看重你的价值,我哥又能利用你坐稳户部尚书的位置。”何景兰笑着朝顾喜喜眨眼,“这会儿肯定许多人心里都这么想。” 顾喜喜失笑,“他们如何知晓,你在西北是个什么样子?” “这么想也不稀奇。” 席间已经开始上主菜了。 这才有人顾得上喝那碗开胃茶。 除了男宾那边个别不喜酸的,浅尝两口就放下了。 女宾这边倒是颇见好评。 有人含笑问起,“不知这开胃茶中,酸甜异香从何而来?” 何景兰等的就是这一问,说,“此为枸橼红茶,枸橼果滋味极酸,又因其香味特殊,仿佛十几种香料混合,层次丰富。” “正好用它佐以红茶,做成开胃的饮子。” 贵女们纷纷称赞。 “这酸酸甜甜,的确清爽开胃。” “喝下去还能齿颊留香呢!” “不愧是何小姐的宴席,就连饮子也别出心裁。” 喝了开胃茶,大家对搭配主菜上桌的饮子越发期待。 只见最后端上来的是巴掌大的象牙白瓷碗。 纯白色的瓷碗,细润剔透,将桃红色的汤水衬的分外娇艳。 汤水上浮着暗红色花瓣。 用汤匙轻轻搅动,翻起白色的细碎米粒,还有一颗沉底的梅干。 何景兰笑说,“此为洛神花梅子饮,加了少许新鲜酒酿提味。” “姑娘们或许不胜酒力,再续杯时不加酒酿,也一样的好喝。” 众女顾不得桌上那些珍馐美味,先喝饮子。 入口果然又是种令人意外的美味。 微酸清甜,花香果香合着淡淡的米酒香气。 无论直接饮用,还是搭配桌上的肉食,都是绝佳。 宴席间专门有婢女为客人们续杯。 于是,贵女们也没什么不好意思了,许多人都没忍住多喝了两碗。 饭后除了常见的那些甜咸点心之外。 搭配碧绿色的饮子,盛放在浅杏色海棠形高足瓷碗中。 不同的是,这次搭配一只银质小勺。 碧绿的汤水中间,堆放四只雪白圆胖的糯米团子。 上面随意散落金黄的干桂花。 三种色彩搭配,单看着就赏心悦目。 何景辉笑问,“这回又是什么名堂?” 何景兰起身,“回兄长,此为抹茶红豆小圆子。” 何景辉拿勺子翻了翻,发现红豆都埋在下面。 遂笑道,“还以为你们会取个诗情画意的名字,怎么都是以材料为名?” 何景兰勾唇,“这样一目了然嘛。” 糖水铺子挂出去的水牌,客人看了,就能根据自己的口味选择。 最后这道饮子几乎收获了所有人的好评。 蒸青绿茶研磨成粉,点制成茶汤。 茶汤清苦,红豆香甜,糯米团子柔软而有嚼劲。 这是不喜甜食也会爱上的一道饮子。 宴罢移步花园,按惯例,男女虽然分隔赏花,内容却差不多。 无非是围绕赏花主题,写诗作画、茶道、雅乐等。 可今日女宾这边话题却早已偏离。 “干制的洛神花,我们府上好像有的,回头我也让她们试试!” “我爱吃酸,倒是爱极了那道开胃茶,天热了冰着喝,一定好。” 何景兰、顾喜喜听了也只是笑笑。 她们敢用食材起名,就不怕人模仿。 就算有人回家学着做,自己喝无所谓,但要弄出一模一样的滋味太难了。 于是有人向何景兰打听起饮子的做法。 “不知你们家打哪儿寻来如此巧手的厨娘?” 其他人兴致勃勃地附和,“是啊,这些新鲜花样过去听都没听过。” “真还是头一次见专会制饮子的厨娘,应该还有别的吧?” 何景兰抿唇而笑,“任你们大家见多识广,都说新鲜了。” “我府上的厨娘倒是能做,却不是她们想出来的。” 众人见她笑着看向顾喜喜,恍然大悟又不可置信。 “是顾老板想的方子?” “喜喜姑娘,还有什么是你不会的?!” 众女围着顾喜喜,活泼且热情,全然没了初见时的疏离或不屑。 何景兰熟知这些人的习气,也不跟她们客气。 当即宣传起自己即将开张的糖水铺子。 让大家想喝什么尽管去光顾,省的自己家做着麻烦。 顺便还小小透露了一下,新店由摄政王亲自命名,且亲笔题的匾额。 众女惊喜交加。 摄政王作为京城众多女子之间的“头筹”。 何景兰先让大家亲尝饮子的美味,再亮出摄政王大名。 开张之前就已经赢下一大半了。 之后又不知会有多少千金为此暗中较劲儿。 大有“谁没去过这家店消费,谁就落后京城潮流”之比拼。 顾喜喜、何景兰好不容易从赏花亭脱身出来,遇上了迎面过来的窦容姗。 双方见面,都是一怔。 何景兰想到上自己请人家来的,决定还是客气一下。 “窦小姐怎么不跟大家一起?” 窦容姗轻哼一声,“有些人前后两副面孔,我看着心烦。” “你们俩要是真享受那份花团锦簇,也不会跑出来吧。” 何景兰明白她是讽刺某几个贵女,前面跟赵小姐一起,对顾喜喜不屑一顾。 现在还能厚着脸皮跟大家一起,将顾喜喜视为香饽饽。 何景兰笑了,打量窦容姗,说,“本想把你叫来再敲打几句。” “结果,你竟然没捣乱,还真让我有些意外。” 窦容姗朝何景兰翻了个白眼。 只是在视线划过顾喜喜时,不明显的瑟缩了一下。 “我又不是非得跟顾……顾老板过不去。” 顾喜喜心中一叹,有心劝窦容姗别那么害怕,忽听假山那边有人呐喊。 “状元郎落水了!” 第380章 他怎么落水的 顾喜喜、何景兰疾步奔向假山。 窦容姗犹豫了一下,也跟了上去。 小何府的假山紧邻着荷花池。 穿越假山中间的拱洞时,就看见两个来赴宴的千金,还有她们随身的丫鬟站在池边惊慌失措。 何景兰边走过去,问,“状元郎何在?” 几人急忙指着水中,却又看向另一边,神色俱显紧张。 满池的荷叶尚未长到全盛之时,穿过假山,走到池边开阔地带,一眼就看见水中扑腾起的浪花。 紫烟紧追过来,说,“已经叫侍卫来救人了。” 何景兰颔首,扭头却发现慕南钊站在池边地势较高的位置。 方才过来时两名千金及丫鬟们看着的人,原来是他。 她看向顾喜喜,发现顾喜喜也在看慕南钊。 何景兰心头一紧。 该不会是情敌见面分外眼红,争执间,摄政王推了状元郎吧? 再看慕南钊,一言不发地望着这边,眸色沉暗如墨。 何景兰正焦急间,扭头张望侍卫怎么还不来。 随后赶到的窦容姗看见池中情形,惊呼,“还真是状元郎!” “他好像一点儿不识水性啊,别是已经呛水了吧!” 话音刚落,只听噗通一声。 池中荷叶摇曳,水波剧烈荡漾。 慕南钊瞳孔猛然收缩,盯着莲花池中,垂在袖中的手死死攥起。 窦容姗瞠目,忘了自己与何景兰打小不睦,急的抓着她摇晃。 “顾喜喜怎么也跳下去了!” “完了完了,我爹说西北人多数不识水性,你说她不会洑水,跳下去这不是添乱吗!” 何景兰见顾喜喜下水,本就心急如焚,又被窦容姗吵的更加心烦意乱。 没好气道,“闭嘴!就听见你在这儿喊叫了!” 她一面紧张地盯着水中的两人,一面催促丫鬟们: “人怎么还没到?救人还慢慢吞吞的!” “你们几个,快点拿绳子!” “你!请咱们家惯用的郎中来!” “绿蜡,你快去取件我的厚披风。” “莲星,跟我哥说一声,悄悄的,尽量别惊动了其他客人。” 飞快地安排好一切,何景兰心焦地看向顾喜喜。 意外发现顾喜喜泳姿轻盈,游的又快又好,已经到江明远跟前了。 窦容姗再次当了嘴替,“她竟然会洑水?” 她拍着心口为自己定惊,“哎呦,还好还好,这女人不说一声就跳,是想吓死咱们吗!” 何景兰嫌弃地甩开窦容姗,“谁跟你咱们,别随便套近乎啊。” 暂且安心,何景兰偷眼看向慕南钊。 刚才忙着没注意,这人不知何时站到了水边。 看那架势,但凡顾喜喜不擅长洑水,或者突然出点什么意外。 就算有这么多人看着,洁癖的某王爷也会立刻跳下去吧…… 假山距离女客赏花的位置最近,渐渐聚集过来的女子越来越多。 小何府的侍卫也已经赶到。 他们其实已经很迅速了。 但此时,顾喜喜已经拽着江明远往回游。 何景兰抬手,叫侍卫们准备好绳子,原地待命。 众女看了看水中的状元郎,又悄悄打量站在岸边的摄政王。 一个温润如玉,溺水后俊颜苍白,看着更加惹人心疼。 另一个临风而立,神情冷峻拒人于千里之外,偏又令人欲罢不能。 两厢对比,真是不知该怎么选。 顾喜喜游的逐渐靠近岸边。 何景兰急忙招呼人,赶紧把绳子放下去,自己蹲下朝顾喜喜喊话: “喜喜,抓住绳子,我们拽你上来!慢点!” 顾喜喜接住抛过来的绳头,先绕在江明远身上。 她自己则双手拽住绳子借力,“可以了。” 侍卫们用力,一点一点将二人拖到了岸上。 紫烟、光珠早就在旁准备着。 顾喜喜刚出水,两人及时上前,边挡着旁人视线,边飞快将披风裹到她身上。 众多宾客在场,女子浑身湿透本就有些不雅,更何况春衫轻薄。 顾喜喜朝她们感激一笑,小声道,“多谢。” 众女跟着何景兰都围过来,纷纷关切顾喜喜怎么样了。 当然其中有真心,也有假意。 何景兰确认顾喜喜无碍,转身询问江明远怎么样了。 侍卫们已经将他平放在地上,查看后说,“状元郎无碍,人醒着,呛了几口水都吐出来了。” 何景兰挥手,“送江大人到客房更衣歇息,备沐浴的热水,另外把郎中带过去。” 贵客在宴会中出事,小何府也有责任。 何景兰必须将后续的一切安排周到。 侍卫们正要抬起江明远,他却撑起脖子,沙哑着嗓子问,“喜喜……如何了。” 何景兰微笑,说,“她好着呢,由我照顾她,江大人请放心。” 江明远说了声劳烦。 离开时,他看向被人群簇拥的顾喜喜,顿了顿,视线向上移动。 摄政王就站在人圈外,他眉心深锁,垂眸凝视。 仿佛周遭一切皆不存在,眼中唯有一人。 江明远深深闭目。 原来还有一个他。 原来……他就是那个人。 顾喜喜只是有点累,坐地上歇会儿就恢复如常。 她站起来,被人簇拥着从慕南钊近前走过,但却没有看他一眼。 离开时,何景兰也瞟了眼慕南钊。 江明远落水的原因还得等稍后再探究。 何景兰为今日惊吓到众位女客表示了歉意。 她笑着说还好有惊无险,已经没事了,还请大家自便赏花,千万别扰了雅兴。 走出假山,何景兰说要陪顾喜喜回去换身衣裳,再来与大家行花牌令。 紫烟不愧是头号大丫鬟,微笑着请众女客移步。 “厨房刚制了菊蕊薄荷蜜茶,可清心凝神,请各位到水榭中稍息片刻。” 众女先行去了水榭。 顾喜喜等人刚走不远,就撞见安庆和急吼吼冲过来。 安庆和看到顾喜喜,先是一愣,继而焦急道,“你掉水里了?” “呛着了吗,现在感觉如何了?可有哪里还难受?” 何景兰和丫鬟们都笑了。 顾喜喜也好笑道,“一口气问这个多,你也得让我有机会回答你。” 她望着安庆和,“我没事,也不是我落水。” 安庆和又看何景兰等人,见大家都点头,这才松了口气。 边走着,再听经过,他惊诧失声。 “江兄怎么会落水?” 第381章 关键是她怎么想 何景兰眼神闪了闪,问,安庆和“你今日不是一直同他在一处么?” “江大人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安庆和说,“我带他来的啊。” 方才江明远席间作了两首诗,又多饮了几杯酒。 他酒意上涌有些不适,就想出来找个清静地方,吹风醒神。 安庆和熟悉小何府地形,就带他到了假山后面。 还不到荷花开放的时节,很少有人专门跑到这来。 当时荷花池边没有其他人,安庆和就找了快假山石让江明远坐下。 安庆和接着说,“我看他不舒服,就想弄些蜂蜜茯茶给他醒酒。” 他看顾喜喜,“你知道的,胃里难受时,热热的喝一碗就能缓解。” 何景兰无奈,“说重点,现在不是讨论茶道。” 安庆和哦了声,配合道,“我刚从屋里撬了一块茶饼,送去厨房。” “看着水还没煮开呢,就听外面闹哄哄,什么落水,什么出去找郎中。” “还听见谁提到顾老板,我这不急了吗,也顾不上煮茶了,赶紧往这边跑。” 何景兰点头,若有所思。 安庆和又关切道,“江兄怎么样了?” 何景兰说,“还好喜喜施救及时,应该没什么大碍。” 安庆和自责,“都怪我,明知他喝多了,还把他一个人留在那。” “或许他贪图凉快,走到水边,却没站稳吧。” 顾喜喜为他宽心道,“等会儿咱们就去看看他。” 安庆和颔首,“好!我在外面等你。” 玉竹院。 顾喜喜还在沐浴。 何景兰看着旁边喝茶悠闲的人,“你怎么也跟来了?” 窦容姗靠在椅子里,一脸的理所当然。 “今日我根本不想来的好吗。” “要不是你最后通牒威胁我,我也是被迫坐在这喝你的茶。” 何景兰侧目,“我什么时候给你下最后通牒了?” 窦容姗看着她,“别人的请帖你都发完好几天了,独独最后发了一份给我的。” “不是最后通牒,还有别的意思吗?” 何景兰词穷,她下帖子时好像真有点这方面的倾向。 窦容姗重新坐正了,捧着茶杯说,“你不就怕我把她跟我表哥的关系说出去么。” “我来就想跟你说清楚,我答应了不告诉别人。” “就算你们没威胁我,我也是不会说出去的。” “呦。”何景兰转向窦容姗,露出玩味的笑。 “你这人怎么突然转性了,此时再看,好像没从前那么讨人厌了。” 窦容姗轻哼一声,骄矜道,“彼此彼此。” 何景兰盯着她看了片刻,由衷地笑了,“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是我不该一直用旧眼光看你,我向你道歉。” 窦容姗抬手阻止,“大可不必,我又没吃亏。” “今日在你家喝了那些别致美味的糖水,又看了这许多好戏。” “倒是助我增添许多灵感,总算没白来。” 何景兰眉头一皱,有种不祥的预感。 “你该不会真要写进坊间读本吧?!” 窦容姗给了她一个“安心吧”的眼神,“写故事哪能真的指名道姓?” “而且就地取材,也不能这么直接用,就像你家厨房那么多食材,还不得用心加工烹制一番,才能端上桌?” 何景兰狐疑,“你真不会写的那么明显,让读者一看就猜测是谁?” “不会!”窦容姗很有自信。 “大不了我写完上册,第一个给你看咯。” 何景兰想了想,“也对,你还得慢慢写。” “写完投给书局,书局要是看不上,就没机会刊印上市。” 窦容姗不高兴了,“何景兰,我发现你还是没变!” “就喜欢打击别人的喜好!” 何景兰想不起自己小时候对窦容姗做过几次类似的事,以至于让她记仇至今。 只得讪笑说,“我不是打击你,相反,我想鼓励你坚持下去。” “时下多少读书人,科举屡试不中,就靠着写坊间读本维持生计。” “我去书局,好几次遇到被拒稿,垂头丧气出来的人。” “但我相信你可以!不管等多久,只要书局开始售卖你的读本,我一定去买!” 窦容姗幽幽地瞟向何景兰,“真的?” 何景兰无比诚恳地点头,“真的!” 窦容姗撇撇嘴,“那要是我的书,人家就是看不上呢。” 何景兰心说,这女人可真难哄。 但她还是咧嘴笑道,“你还有我这个读者啊。” “你忘了刚说的,要第一个给我看?” 窦容姗这才笑了,却又尽力绷住脸,摆出浑不在意的样子。 “行吧,我尽量写快一点。” 两人沉默了片刻,忽然不约而同地转向对方。 何景兰:“江明远落水的事你怎么看?” 窦容姗:“该不会真是表哥把江大人推下水的吧?” 她们俩同时发声,说完都是一愣。 何景兰神情复杂。 窦容姗则是掩饰不住的兴奋,“冷面王爷与民间姑娘阴差阳错造就姻缘,状元表哥对表妹暗藏深情。” “霸道王爷要独占心悦之人,温柔状元郎坚守初心,不肯退让!” “这场情敌之争,最终!究竟谁输谁赢?” 何景兰扶额,无力道,“我错了,当初不应该提议你写读本。” “你应该去说书。” 她叹了口气,“关键是喜喜心里怎么想。” 慕南钊那般高傲的人,等他主动为自己澄清,根本没可能。 顾喜喜会认为是慕南钊有意伤害江明远吗? 这时,顾喜喜走进来,已然穿戴一新。 笑着随口问,“你们聊什么呢?” 何景兰、窦容姗回过神,各自掩饰。 “她说我适合说书。” “对,我们在聊她写的坊间读本。” 顾喜喜对坊间读本一向没太大兴趣,颔首道,“那咱们这就去前院?” 她礼貌性问窦容姗,“窦小姐可要同去?” 窦容姗眼睛一亮,“好啊!” 接下来的发展,会不会是“民间姑娘探望状元郎,王爷打翻醋坛子”? 机会难得,不容错过。 出去时,每当顾喜喜有意无意看向窦容姗。 窦容姗都是眼神一缩,下意识不与她对视。 何景兰瞧出端倪,趁顾喜喜跟光珠说话时问,“你在怕她?” 窦容姗不承认是自己怂,“我哪里怕了?我要是害怕,我不早就走了。” 然而以何景兰的聪慧,以及她对顾喜喜的了解。 稍作寻思,便明白了,“武将家的女儿,竟也害怕死人。” 第382章 名士风流 “我才没有!”窦容姗嘴上还是不肯服输。 却在顾喜喜回眸看过来时,声音发虚,“我……我就是……就是……” 她眼神飘忽,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 何景兰开怀大笑。 顾喜喜困惑地蹙眉,“难道窦小姐在怕我?” 窦容姗连忙摆手,努力挤出个笑,“没有没有。” 顾喜喜幽幽叹了口气,“哎,在你看来,我比那些劫匪还吓人吗?” 不等窦容姗回答,顾喜喜低着头,自顾自地说: “我又不是专职做杀人越货勾当的,也非铁石心肠。” 顾喜喜眼神黯然,“若非性命攸关,我也不会……” 她抬眸望着窦容姗,恳切道,“不过还是对不住,吓着你了。” 顾喜喜每说一句,窦容姗内心就增加一分自责,一分羞愧。 到最后,她与顾喜喜对视,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我可真不是人啊!怎么能害怕自己的救命恩人!害的她如此伤心! 窦容姗心情激荡,一把抓住顾喜喜的手,“喜喜姐姐,这不怪你!”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 顾喜喜一呆。 虽然她随地大小演,只是不想被人视作洪水猛兽。 可小肥羊这反应,是不是扭转的太大了? 何景兰也难以置信,不久前还骂人是狐媚子,怎么突然就叫上姐姐了。 难道这丫头有不为人知的癖好? 窦容姗并未留意另外两人的微妙表情,激动道,“在仙果村的树林里,我中了他们的迷香倒地不醒,你来不及带我逃走,又不忍心看我羊入虎口,只能跟着装晕。” “后来在绑匪面前,多亏了你演戏同他们周旋,拖延时间。” “当时我不懂你的好意,还跟你吵。” “要不是你有本事,一直不放弃想法子应对,最后我未必能得救。” “其实这些我都知道,我早就想感谢你,可我……” 窦容姗挣扎片刻,终于说了实话,“第一次见那么多死人,死的样子还那么可怕,我从未想过会有你这样的姑娘家。” “我之前又那样骂过你,我就……就还是有那么点怕你。” 她认真望着顾喜喜,“但我发誓,我并没有讨厌你啊。” 顾喜喜有些不忍心,“你也听见了,他们的目标本来是我。” 窦容姗说,“我知道啊。” “可如果不是我先晕倒,你完全有机会逃走的。” 何景兰从中捕捉到关键,“你当时晕了,这些你是从何而知?” 窦容姗没有丝毫隐瞒的意思,“是表哥。” “我一夜未归,回家当天上午,王府就派人向我祖母做了解释。” “还说喜喜姐姐整晚与我在一处,两个姑娘相伴,什么事都没有。” “那些匪徒也已经被王府处理干净了,我被绑架之事绝不会传出去。” 何景兰、顾喜喜对视一眼。 是他? 不但一力担下那些绑匪的死,还帮顾喜喜卖了窦家一个大人情。 窦容姗笑着说,“祖母向来看重窦家的名声。” “本来准备了两份贺礼,一份给表哥,一份给喜喜姐姐。” “可表哥连这个都料到了。” “他派的人说,顾姑娘为善不欲人知,并且此事关乎两位姑娘的清誉,还是少人知道为好,贺礼就免了。” 顾喜喜怔忡,慕南钊做出的这番安排,比她自己所想到的更加周全。 而他却从未在她面前提及。 窦容姗打量顾喜喜,了然道,“喜喜姐姐,经过这一次我已经真的放弃了。” 顾喜喜还沉浸在感动中,就听见她义正言辞道: “你放心!以后我不会再跟你抢表哥了!” 顾喜喜缓缓抬起头,“那个,这方面我从来就没有不放心的。” 窦容姗都把自己给说感动了,根本听不进顾喜喜说了什么。 “喜喜姐,我懂,我都懂,你是个好人,你不用对我不好意思。” 顾喜喜窒息,试图沟通清楚,“我是说抢男人这个事儿,没必要,真没必要。” “我从没打算跟你争,也没因为这个把你当敌人。” 窦容姗点头,“我已经想通了,表哥心里没我,他再好也没用。” “天底下一半是女人,另一半是男人,我没必要在一棵树上吊死。” 顾喜喜有些欣慰,“这话倒是没说错。” 不过这丫头到底明白她的意思了吗? 感情这事儿对男女都一样,需要争取的,唯有自己心悦的那一人而已。 若一个男人放任姑娘们为争抢他挤破头,说明他也并非良人。 就算抢来了,又有何益? 窦容姗笑了,“喜喜姐姐,我好像不那么怕你了。” 此刻顾喜喜看着窦容姗那张白嫩嫩的小圆脸,咬牙微笑。 真的想狠狠捏一捏啊。 安庆和已经在前院等着了。 “江兄住我对面那间,郎中来时,我跟着去看了一眼。” “还好江兄无碍,郎中说他年轻身子骨壮实,喝碗姜茶祛祛寒气即可。” 边说着,边引姑娘们走进客房。 江明远坐在窗边矮榻上。 他才沐浴过,满头青丝一半用发带松松束起,一半披在背后,竹青色交领大袖衫宽宽大大拢在身上。 江明远倚着窗台,单手持卷阅读。 仿佛无论任何处境,都无法影响他沉浸于书海之中。 望着他的侧面,顾喜喜竟然联想到了魏晋的名士风流。 窦容姗小声道,“这么看状元郎,也不必我表哥差。” “难怪一早就被那么多人盯上,光我知道的就有八九家。” 何景兰好笑说,“就你那点交际,哪来这么多小道消息?” 窦容姗道,“都说了有很多,一抓一把,我知道八九家有什么稀奇。” 顾喜喜、安庆和走在最前面。 进门时,安庆和特地敲了敲门框,“江兄,我们来看你了。” 江明远抬头时,已然勾起一个温和的笑。 “来了。” 他视线一视同仁地划过众人,唯独在顾喜喜脸上停顿片刻。 安庆和见他要下来,连忙快步过去,“哎哎哎,你才刚缓过来,别乱动。” 顾喜喜也笑着说,“都是熟人了,子初兄只管安心歇着,何必做那些虚礼。” 江明远笑笑,却还是坚持起身。 他面朝顾喜喜,拱手一揖到地,“该谢过喜喜救命之恩。” 第383章 澄清 顾喜喜望着江明远,竟没有拒绝他的感谢之礼。 何景兰在后面看着,眼神高深莫测。 窦容姗说,“感谢救命之恩,下一步该不会要说愿以身相许吧。” 江明远双眸微睁,可当他直起腰时,已恢复成镇定自若的模样。 安庆和不高兴道,“窦小姐,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 “被人听见误会了,对谁都不好。” 窦容姗不以为意,“这儿又没别人。” 她转向何景兰,“对吧?” 何景兰斜了她一眼,笑着说,“我们家治下还算是有点条理。” “下人们就算听见什么,也断不会乱嚼舌根。” 何景兰转向江明远,“窦小姐是蜀地窦将军的爱女。” “她最近在演习坊间读本,难免将故事里的话带到现实。” “还请状元郎别往心里去。” 江明远微笑,“窦小姐风趣幽默,子初又岂会将玩笑当真。” 他说话一如既往的温和可亲。 就算在直视其他女子时,眼神亦自带恰到好处的距离感,界限清晰。 任谁看着,都会觉得他的态度只有亲切、尊重,而不见半点暧昧。 纵使何景兰挑剔,也忍不住在心中赞叹。 果然是个端方君子,坦坦荡荡。 作为赏花宴的主人,她还是要把场面话说完。 先再次表达了歉意,又寒暄问候一番。 江明远自然客客气气回话,说自己落水并不是何府的疏失。 反而他身为宾客,冒失落水,搅乱了大家赏花的雅兴。 同时给主人添了麻烦,实属不该。 两人相互客气了一阵子,此事总算是就此揭过。 何景兰犹豫片刻,还是顺势询问,“不知状元郎落水的原因是?” 怕江明远另有隐情,不好宣之于口。 何景兰紧接着说,“哦,我是想,若岸边的石头不够防滑,或者哪里有豁口,容易绊倒了人,就得赶紧找工匠把这些隐患抹掉。” 江明远也不知是不是听出了何景兰真正想问什么。 微笑说,“贵府的花园处处精致,并无什么隐患。” 何景兰张了张嘴,一时有些词穷。 这时,顾喜喜开口,“我有话同子初兄说。” “你们几个出去等我,可好?” 何景兰如蒙大赦,左手拎起安庆和的衣袖,右手抓住窦容姗,将这两个眼睛长钉子的家伙都拖了出去。 然后还不忘贴心地带上了房门。 门外,何景兰严肃地吩咐丫鬟,“出去盯着,所有宾客不得靠近东厢客房。” 她想了想,压低声音又补充了一句。 “若来的是摄政王,找借口拖住他,差人先给我报信。” 绿蜡一惊,面露难色,“啊?” 何景兰了然,“没让你骗他,也没让你强硬拦着他。” “就是说几句话,拖一拖时间,懂了?” 绿蜡艰难地点点头,转身去了。 何景兰吁了口气,踌躇满志。 虽说还没弄清楚怎么回事,提前防患未然总是没错的。 免得等会儿情敌再见,冲突升级。 屋内仅剩下顾喜喜、江明远二人。 顾喜喜径自在桌边坐下,示意江明远也坐。 江明远转身,先推开了靠回廊一侧的窗户。 他内心坦荡,自不怕流言蜚语,但他有责任为顾喜喜着想。 窗户推开时,正好蹲在这扇窗下的三人都吓了一跳。 等到江明远从窗边走开,何景兰松了口气,遂抱怨道: “你们两个挤到我这儿来作甚?挪开点儿!” 安庆和根本没听见,一只耳朵紧贴墙壁,表情如临大敌。 窦容姗一手捂着嘴,悄悄说,“当然是跟你一样,听喜喜姐究竟向着我表哥,还是向着状元郎。” 何景兰气结,“我就不该答应你留下!” 无奈此时不能有大动作,何景兰只能由着窦容姗贴着她一起听墙根。 屋内,顾喜喜看着江明远走过来,笑说,“子初兄确定要让他们都听着吗?” 江明远道,“我与喜喜之间从无不可告人之处。” 墙根下的三人表情都是一紧。 安庆和突然不发一言地猫着腰从窗台下离开。 他虽然从没想做君子,但他也不愿做个卑鄙小人。 说好了要同江明远公平竞争,喜喜也想与江明远单独说话。 他要是还厚着脸皮听,岂不下作? 何景兰与窦容姗与这些竞争无关,便稳稳当当继续蹲着。 只听江明远先开口,“我的确是自己失足落水。” “虽然当时摄政王在场,我与他也的确说了几句话。” “但他并没有动手,更没有推搡我。” 顾喜喜直视江明远的眼睛,“我知道。” 江明远与窗外偷听的两人俱是一怔。 “你就这般相信他?” 或许江明远自己也没察觉,这句话他说的有些吃味。 顾喜喜说,“为了争风吃醋,小打小闹,勾心斗角。” 她忍不住笑了几声,“孩童手段,哪是他能做出来的。” 窗外,何景兰、窦容姗齐齐点头。 没错,他怎么可能推人下水这么小儿科! 有这个功夫,他干嘛不直接杀人灭口? 何景兰终于意识到自己之前的担忧很多余。 窦容姗还在补刀,“多年的发小,你还比不上喜喜姐了解我表哥呢。” 何景兰瞪眼,示意她闭上嘴继续听。 沉默了片刻,江明远说,“你不好奇,他找我说了什么?” 顾喜喜摇了摇头,“我若想知道,问他便是。” 她朝江明远一笑,“不过子初兄应该已经知道,摄政王在花池渡村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吧。” 江明远神情复杂的望着她,“他就是那个陈方。” 那个时候,顾喜喜买下的未婚夫在跑了,正好处在他与她缘分开始的契机。 后来他倾心于她,一度认为这是天赐的缘分,不早不晚把她带到他身边。 可没想到,陈方一直存在,只是摇身变成了摄政王慕南钊。 尽管江明远百般的不愿承认。 但事实便是,喜喜与摄政王的缘分更早,必定发生过很多他已无法参与的牵绊。 想到此处,江明远依然不甘心的开口: “喜喜,我送你的那支杏花……” 她没有把杏花退还,或许…… 然而,顾喜喜从随身的小布包里取出了那只装杏花的木匣。 第384章 永生花 看到木匣的一刻,江明远眼中的光芒就黯淡了。 顾喜喜微微含笑,却无比郑重,“这支杏花何其珍贵,多谢子初兄,让我有幸一睹其真容,如今也该物归原主了。” 纵使方才顾喜喜进门时,江明远就早有预感,此刻听到她的拒绝,内心还是难免失落。 但他举止依旧从容有礼,接过木匣,甚至没有追问自己被拒绝的原因。 顾喜喜没有心悦于他,这本身怨不得旁人。 但他也不为之前送杏花给她而后悔。 心悦就是心悦,他发乎情止乎礼,问心无愧。 江明远努力打起精神,朝顾喜喜道,“历届会试上榜考生,通常要先分到地方任职历练。我已向陛下表露过想回到家乡。” “若以后……我是说,还有可能的话……” 话说一半,他想到顾喜喜有意与地方衙门合作开辟茶园。 忽然又担心自己这么说,会给她平添负担。 正在左右为难之际,就看顾喜喜笑着说,“子初兄还不打开匣子,看看你的状元簪花?” 江明远迷惑地看手中木匣。 杏花容易凋零,游街当晚他悉心养在水瓶里,才勉强保存到次日。 又过了这么些时日,肯定早已花朵残破,花枝委顿了吧? 尽管不知顾喜喜想让他看什么,江明远还是打开了匣子。 看到盒中杏花,他双眸一怔,难以置信地抬头看向顾喜喜。 “这是……” “怎么会?” 杏花竟完好无损,甚至比他封匣之前看到的最后一眼还要挺阔立体。 顾喜喜说,“我试着将它做成永生花,还好是成功了。” “子初兄看看,可喜欢?” “喜欢。”江明远惊喜不已,指尖轻轻抚过花枝,干燥后的花瓣轻颤,仿佛还鲜活地长在枝头。 “干货可长期保存,却又会缩水起皱,灰褐黯淡,不复原本的鲜艳生机。” “你却能将它保存的这般栩栩如生,难怪叫做永生花。” 看他爱不释手,顾喜喜笑说,“子初兄喜欢就好。” 她看了眼江明远,意味深长,“如此珍贵之物,若能保存的尽量长久。” “将来一定能送到真正适合它的那个人手中。” 江明远指尖一顿,抬起头深深回望顾喜喜。 此刻他已经明白了她真正想说的话。 是不留余地的拒绝。 亦是对朋友真切的祝愿。 心中长叹一声,江明远露出了释然的笑,“多谢喜喜妹子,我定然爱惜珍藏。” 二人推门出去时,何景兰、窦容姗已经站在那儿了。 顾喜喜对江明远说,“永生花须放在阴凉干燥处存放。” “若能寻得上好的松脂,以松脂浇筑,令花朵凝固其中,再将松脂表面打磨光亮。” “便可拿在手中把玩,花朵原貌也能保存更久。” 江明远恍然,笑道,“这倒是个好法子,回头我就试试。” 顾喜喜颔首,“那我们就不打扰你休息了。” 三位姑娘与江明远互相行了一礼,告辞往内院去了。 刚走到玉竹院外面,只见光珠站在那张望。 看到三人回来,杏眼一亮,如同见到救星。 何景兰风风火火地走近,随口说,“又怎么了,站在这儿不进去,家里有谁要吃你不成?” 正说着,就看光珠又是摇头又是捂嘴的比划。 何景兰侧身朝院子里一看,嘴角慢慢地上扬。 “不请自来的贵客怎么又不请自来了?” 她利索地牵起还在探头探脑的窦容姗就走,“突然想起客人还在喝茶,你陪我去招呼。” “哎!”窦容姗毫无法抗之力的被迫跟上。 走远了嘴里还不消停,“这可是请听下回分解的好戏,咱们不接着看了吗?” 何景兰说,“你以为刚才人家状元郎不知道你偷听啊?” “你表哥那活阎王哪有状元郎那么好的脾性。” “他的事少听几句,都是你好。” …… 两人就这么拉拉扯扯的走远。 光珠瞟了眼顾喜喜,一溜烟儿跑进院子清场去了。 姑娘都说了,为了小命考虑,少听点摄政王的私事。 玉竹院还有那些大小丫鬟们,得让她们赶紧躲开点。 顾喜喜缓步走向竹林中的那道身影。 慕南钊背着手,正仰头望着一竿修竹。 顾喜喜站到他旁边,顺着一起看去,但见竹叶间落着一只翠鸟。 因为点翠工艺的存在,这种羽毛美丽的鸟儿在后世很少见了。 翠鸟娇鸣婉转,在细细的枝条上蹦跳几步,展翅飞走了。 顾喜喜说,“但愿它不会落到捕鸟人的手里。” 慕南钊收回视线,“回来了。” 顾喜喜嗯了声,依旧看着上方,说,“我把杏花还给子初兄了。” 慕南钊一怔。 她的选择,他并不意外。 他意外的是,她会主动向他提及。 慕南钊朝身侧看了一眼,重新背着手,与她一起看上方竹枝横斜的天空。 可别他神色平静的很,却在心头悄然开出一朵一朵的花。 仿佛大串的藤萝随风生长,花朵养在春风里。 片刻,慕南钊道,“我在荷花池旁,跟江明远说了几句话。” “我说我曾经很讨厌陈方这个名字,但后来却渐渐喜欢上了。” “我说,顾喜喜想做的什么,并不需要仰仗男人。但想要站在她身边的人,一定是能陪伴她实现夙愿的。” 顾喜喜笑着侧目,“你还说什么了?” 慕南钊扬着下巴,偏过头不肯让顾喜喜看到他的表情。 “我告诉他,顾喜喜对我有责任,我对她也有责任。” “让他莫要因表哥表妹的陈词滥调就胡思乱想。” 顾喜喜失笑,“哎,你会不会太幼稚了一点,摄政王大人?” 慕南钊唇角紧抿,偏偏有种傲娇的可爱。 这时他回忆起来玉竹院之前,何景辉唉声叹气的话。 “你这个人就是太憋着,连自己的喜欢都不肯展露。” “你表现的那么不明显,人家姑娘怎么确定你的心意?” “更别说你那俩情敌,一个热情活泼,一个谦谦君子,都比你讨人喜欢多了……” 慕南钊蹙眉,他就这么差么? 心中顿时有了紧张感,他转向顾喜喜,“明日休沐,不如去东市逛逛。” “上午我来接你。” 若是别的姑娘,得到摄政王的单独邀请,至少会惊喜交加。 顾喜喜也有反应,不过是惊诧,“你想让我陪你买什么东西吗?” 第385章 三合一贺礼 四目相对。 慕南钊挫败地闭上眼睛,“顾喜喜你……” 这时顾喜喜却露出个狡黠的表情。 显然是故意的。 慕南钊无奈叹气,嘴角却也止不住地勾起弧度。 二人相视而笑。 一瞬间阳光透过竹枝缝隙,散作点点明亮的碎片,洒在他们身上。 两人谁也没提江明远落水的原因。 因为如今的顾喜喜相信慕南钊。 而慕南钊也没有怀疑这个事实。 午后时间过半,众宾客陆续离开。 紫烟进来传话,说状元郎已经先行离开了。 何景兰看了眼顾喜喜说,“江大人怎么也不等我们去送送他,真是太见外了。” 紫烟笑说,“状元郎倒是有话留下。” “今日美食美景,他玩的很尽兴,还结识了新朋友,多谢姑娘和咱们大人的招待。” “另外,他也想择日做个东道,请几位好朋友。” “一来,答谢他在京城时大家的关照。” “二来,只有最亲近的好友相聚,可无拘无束,无话不谈。” 何景兰本就喜欢热闹,听罢颇为欢喜,“状元郎倒是有心。” 她想了想,说,“既然是好友,咱们也该备下一份正式贺礼。” “不必以何府的名义,只是安庆和、我、喜喜三人共同的心意。” 顾喜喜点头赞同,“这样好。” 江明远不肯被任何一方势力拉拢。 若以小何府的名义送礼,江明远接受了,难免被有心人视作户部尚书的人。 之前何景兰连一份人情礼都没送过去,就是出于这般顾虑。 不过今日后就不同了。 顾喜喜已经在宴会露面,不出三日,朝中各家多少都会有所耳闻。 而胡商安庆和是状元郎故友,顾喜喜是状元郎表妹,同样也就不是秘闻了。 何景兰挑了两册孤本,皆是她亲自搜罗来的好东西。 读书人就没有不喜欢这个的。 顾喜喜没带别的东西,就放了一盒贴着封签的小药瓶。 何景兰看见,惊讶道,“你这瓶不是要留着吃吗?” “给了他,你自己就没了。” 顾喜喜笑笑,“无妨,等回去了再慢慢配吧。” 京城不似西北那边凉快。 江明远上任之前肯定少不了各处行走应酬,或许这瓶雪融丸正好合用。 雪融丸。 这是顾喜喜迄今除了毒药和解药之外,唯一自己配出的药丸。 理由只有一个,好吃。 方子是从老郎中本门的秘传册子中看来的。 十几种药材,其中三种珍奇药材。 三种不同产地的珍稀蜂蜜。 以及不同时节的三种药材花露。 顾喜喜从去年夏末开始,寻了许久才凑齐原料。 又耗费了不少功夫,最终配制成杏仁白色的药丸。 每颗丸子只有珍珠大小,入口即化。 食之不仅齿颊留香,有清凉生津之感,可在暑热天用来清心提神。 如遇中暑,还可服用救急。 顾喜喜总共只得了两瓶,一瓶本就是准备给何景兰的礼物。 另一瓶顾喜喜打算随身带着自用。 如此难得的东西,也难怪何景兰会替她心疼了。 稍后,光珠从前院带来安庆和凑的贺礼。 进门就兴奋道,“安公子一听要给状元郎送贺礼,很是高兴呢。” “他说其实早就准备好了,只因为是贴身之物,两个大男人单独相送,他总觉着不得劲,所以才一直拖着。” 顾喜喜、何景兰对视,表情都如同吃了酸杏。 贴身……之物? 真没想到他还有这个癖好?! 光珠摆手,“哎呀,不是什么奇奇怪怪羞羞脸的东西啦!” 二人同时松了口气。 何景兰问,“那是什么?” “安公子的东西,二位姑娘一定想不到!”光珠说着,摊开手掌。 一根浅金色半透明的圆绳串着一枚白色吊坠。 顾喜喜凑近细看,“这是……牙?” 光珠点头,“狼牙!沙漠狼嗜血捕猎那颗最长的牙!” 小丫头满脸佩服,“这是安公子十三岁那年,自己在大漠月下猎的第一匹狼!” “他说此物可辟邪保平安,两颗长牙,一颗他自己一直随身佩戴。” “另一颗他早就想好,要送给自己此生的好兄弟。” 顾喜喜点头,“原来如此。” 紫烟拿起狼牙,说,“这条挂绳也有些特别,看不出什么材质的。” 光珠笑道,“狼筋!” 众人恍然。 都是第一次见,免不了挨个儿看看、摸摸。 光珠向往道,“大漠月下,沙丘、戈壁滩,还有狼,是什么样子?光珠从未见过。” “姑娘,喜喜姑娘,你们在西北呆了那么久,快跟我说说吧!” 紫烟已经去寻了个合适送礼的木匣。 她拿起狼牙放进去,边摇头叹息: “又一个被西北勾了魂的。” 为什么用“又”? 当然因为她们家主子就是全家第一位。 日落之前,三件礼物合成一份送去了江明远暂住的客栈。 次日糖水铺子开张。 锣鼓与鞭炮齐鸣,引来的人很快将店门外围的水泄不通。 待揭开匾额,露出“甘雨居”三个字。 围观人们刹时掌声雷动。 因为方才早就传开了,这名字是摄政王起的,更是摄政王亲笔手书。 其中有不少世家公子、千金贵女,首先就是冲这匾额而来。 店门旁边另外高挂两面醒目的幡子,一面上书:各种糖水。 另一面写着:独家特色。 比起居中的匾额,俗是俗了点儿,但一目了然,只当是雅俗共赏。 新上任的掌柜姓唐,是顾喜喜、何景兰共同甄选出来的。 他热情地招揽顾客,宣布新店开张,三日内所有糖水买一赠一。 另外还推出会员预存打折制。 等慕南钊算时间到达甘雨居,店内两层已经座无虚席。 他正要走近,转眼看到何景兰的马车停在路那边,便临时调转方向。 何景兰亲手揭幕后,就回了马车上。 她时不时掀帘张望,看的却不是自己的店。 终于看到慕南钊,她神情焦急地朝他招手。 二人隔窗对话,慕南钊已经看见顾喜喜并未在里面,眉心一拧。 何景兰低声道,“陛下传召喜喜。” “来了两个内侍,其中一个是陛下身边的大总管。” “半个时辰前走的。” 第386章 面圣如猜题 早晨,顾喜喜与何景兰正在准备开张事宜。 宫里却在这时来人了,两名内侍手持令牌,传了皇帝口谕。 也没透露具体什么事,只说传西北青田县顾氏女、顾老板进宫面圣。 专为顾喜喜准备的马车就在甘雨居外。 何景兰心中不安,拉住顾喜喜的手,忧虑地望着她的眼睛。 此次皇帝传召,何景辉、慕南钊皆未事先知晓。 所以何景兰难免会担心,这一去究竟是吉是凶。 顾喜喜看出何景兰的担心,含笑抽出自己的手时,不落痕迹在她手上捏了捏。 “我知道快要开张了,咱们商量好的一起揭幕剪彩。” “可现在陛下召见,天恩不可拖延。” “我相信,你一个人就能做好这些,没问题的。” 两名内侍在旁,顾喜喜能说的只有这些话。 相信何景兰能明白她的意思。 皇命不可违,她去了也会小心应对,让何景兰放心。 何景兰与顾喜喜对视片刻,深吸一口气,露出个轻松的笑。 “新店揭幕而已,这点小事我当然做的来。” “我就是替你遗憾,筹谋了这么久,最后自己却错过了。” “不过当然还是入宫面圣要紧。” 何景兰转向两名内侍,客气道,“不但耽搁公公的差事,就没叫奉茶。” “小小心意,就当是请二位公公喝茶了。” 紫烟拿出一个预备着赏人的锦囊,双手奉给内侍总管。 蓝色锦囊为上等。 里面通常装着一小把金瓜子,约莫三四两重。 内侍总管倒也不客气,大大方方称谢,把锦囊收进怀中。 “谢何大小姐赏,咱家便不客气了。” 何景兰见他收下,倒是暗松了口气,向绿蜡说,“上次就是你随顾老板入宫。” “今日你还是得多留心,好生服侍,知道了吗?” 关键是“多留心”。 绿蜡眸色深了一瞬,垂首道,“是,婢子记下了。” 向来女眷入宫,由贴身侍婢陪同再正常不过。 内侍总管打量一眼绿蜡,没反对她跟着顾喜喜。 只淡笑着向何景兰告辞,“的确如何大小姐所说,咱们得尽快回宫复命,就不多叨扰了。” 于是何景兰目送顾喜喜登车离去。 由于她心不在焉,期待已久的开张盛典已经索然无味。 她撑着完成了揭幕,就把一切交给唐掌柜,自己回马车等着慕南钊来。 眼下何景兰刚把经过说完,看慕南钊就要走,说,“你千万别冲动啊。” “这事儿我也派人通知我哥了。” “估计他就快到了,咱们再商量该怎么办。” 慕南钊头也不不回,仿佛根本没听见。 何景兰急了,“你干什么去?你该不会真要……” “我去接她。”慕南钊撂下这句话,人便走远了。 “哎!”何景兰从车窗徒劳地伸手,怕人看见只能又缩回去。 这下可怎么办啊! 皇帝突然召喜喜入宫,目的为何? 喜喜以她那身本领为立身之本,而非美貌或者家世。 之前皇帝又态度明确,要将顾喜喜收归己用,为国效力。 这么一想,此行大概率还是为了公事。 至于慕南钊…… 他向来老谋深算,应该不会做出“擅闯御书房,然后与顾喜喜一起死”的蠢事。 何景兰思绪飞快运转。 等何景辉赶到时,她已经稍微恢复冷静。 “哥,咱们回府再说。” 小何府。 何景辉大惊失色,“你说陛下传顾老板单独入宫,” “慕南钊他冲冠一怒,冲进宫里抢人去了?” 何景兰已经没力气翻白眼了。“我何时这么说?” “现在已经够乱了,哥你能不能别自己瞎想,还胡言乱语啊!” 又一个充耳不闻的人从她面前走过。 “立刻着人盯着宫里的动向,万一有个什么,也好早做应对。” 剩下何景兰一人,倒是彻底不慌了。 反正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 若虚惊一场,平安度过便罢了。 若不能。 或者顾喜喜出事,慕南钊非要破天荒地发疯,小何府也只能舍命相陪。 罢官、贬官、抄家、流放、下狱、砍头…… 最坏的结果,无非是以上随机抽取一项到多项不等。 皇宫议政殿。 这地方是个比御书房更正式的地方,空间也要大出太多。 顾喜喜跪在光亮的石板地上,低着头,只觉得周身空旷的令人心慌。 皇帝端坐于龙椅,从高位俯瞰下方。 “顾老板免礼吧。” 顾喜喜起身站好,静待帝王亮明意图。 片刻,皇帝开口,声音听着很是和气,“朕看了户部的奏报。” “你提出的灭蝗之策大有收效。” “户部已经着各地方官员,将迄今为止收集的虫尸称重,大概做了估算。” “原本今年夏季将有京畿近五十年来最大的一次蝗灾。” “却因为你,在形成规模之前便基本湮灭。” 皇帝含笑看着顾喜喜,“你立下如此大功。” “朕就想应该赏你什么。” 顾喜喜想起上次皇帝要赏她姻缘,硬着头皮道,“粮食乃生民立命之本。” “民女身为陛下的子民之一,为此尽绵薄之力,实属理所应当,不敢居功。” 皇帝叹道,“绵薄之力?顾老板还是太谦虚了。” 他话锋一转,“不过朕向来有功必赏。” “既然你同西北军相熟,与何家交情匪浅,又有个新科状元的表兄。” “朕若再封你做个县主,你与摄政王之间也就算门当户对了。” 顾喜喜暗自心惊。 果然在何府赏花宴之后,皇帝很快都知道了。 都说皇帝多疑。 此刻他疑心的究竟是什么? 越是这种时候就越不能慌乱。 很快,顾喜喜面不改色道,“县主之位尊贵,民女一无匹配的出身,二无父兄立下泼天的功劳,实不敢承受。” “况且,民女喜欢种田,也只会种田,还求陛下成全!” 慕南钊曾提过,坐皇位的人疑心都重。 好在新帝贤明,向来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所以顾喜喜大胆一猜,皇帝看似提及那么多人,实则唯一指向她。 可能是察觉她牵扯的关键人物太多,难免疑虑她“不安分”。 也许,这是试用期结束,正式录用前的最后一场试炼…… 皇帝望着顾喜喜,神情不辨喜怒,“你有本事,就是缺个好出身。” “封为县主,即刻能让你与你的朋友平起平坐。” “机会难得,你确定不要么?” 第387章 令牌 顾喜喜对县主之位的确没什么兴趣。 内心无私则无畏,表现出来的自然是心无止水,毫不动摇。 “是,民女既定了此生要走的路,只想自由地做些事,不愿被一个位置所束缚。” 皇帝怔忡道,“被位置束缚么?” 他看上去有些怅然,“是啊,身居高位者更多的身不由己。” “反而不能随心而动,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这时,一个内侍端着茶盘进殿。 顾喜喜认出此人正是上次为她引路的景东公公。 这才过去多久,景东就已经从殿外打扫升级到进殿伺候了。 可见慕南钊夸他聪明,所言非虚。 景东将茶盏放在皇帝桌上。 午子仙毫的茶香让帝王的神色松缓了些许。 而与此同时,顾喜喜的心也彻底安定下来。 “陛下为上,克制己心,不从心所欲,乃小民之幸。” “民女和众多百姓正是因为承了陛下福泽,才能安心种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皇帝看着顾喜喜,似有些动容,眼中也多了几分由衷的笑意。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这便是你想要的生活?” 顾喜喜预感自己大概率是押对了题,有意说的更接地气些。 “民女是个俗人,除了这些,当然还想靠自己的手艺多赚点钱。” 皇帝笑了,“朕也爱钱。” “所以你想做的事,恰好是朕所乐见。” “不过,”他顿了顿,“世人免不了以三六九等区分。” “就算以后你有了很多田地和财产,你与祁修的地位终究天差地别。” “且不说旁人怎么看,慕家乃世家大族,也绝不会认同你。” “如此,你还是不要这县主之位?” 顾喜喜跪地叩首,“喜喜所言皆是心中所想,绝不敢欺瞒陛下!” 皇帝盯着她问,“哪怕你与祁修此生无法并肩白首,你也无所谓?” 顾喜喜伏地不动,“是。” 安静了片刻,终于听到皇帝说,“将这块牌子拿给顾老板吧。” 顾喜喜站起来,看着景东端到她面前的托盘里,赫然是一块金灿灿的牌子。 圆形,有寻常女子的掌心大小,上面刻着龙纹和五谷。 本以为今日能平稳过关足矣。 没想到还有意外收获? 顾喜喜惊愕地抬头,“陛下,这……太贵重了。” 皇帝一扫先前审视的态度,失笑说,“放心,是鎏金的。” “朕如今也不得不省着点花。” “不过里面好像还是纯银的,你可别一时缺周转就把它融了。” 难得皇帝有心幽默一把。 顾喜喜尽管笑不出来,也只得捧场。 “陛下御赐的好东西,臣女定然好生收藏,当传家宝。” 皇帝笑道,“给你这个是让你用的。” “上回朕答应你,以后无论所到何处,只要与农事相关,只要不与大业朝律法冲突。你有需要,可寻地方衙门扶助。” “口说无凭,朕总要交给你一件凭证。” “这是你独有的令牌,收好了,用好它。” …… 顾喜喜走出大殿,沐浴在阳光下,才感觉自己活过来了。 她走下台阶,看见一人就站在不远处。 在与慕南钊隔空对视的刹那,顾喜喜的心狠狠悸动。 仿佛深山古刹沉寂已久的铜钟被重重撞响。 她毫无预兆的进宫,他定然会担心,本毋庸置疑。 可他竟然会为她追到宫里来。 他的理性、他的克制、权衡都去哪儿了? 顾喜喜内心意外,又似不意外。 直到慕南钊迎着走过来,顾喜喜才回神,生硬地问,“你怎么在这儿?” “来接你。”答的理所当然。 顾喜喜紧张地朝周围看了一圈,拽着他的袖子就走,边低声抱怨: “我来回话,你跑来干什么?” “况且你来就来吧,不能站远点儿吗,大喇喇杵在外面,生怕人看不见吗?” “被里面那位知道了该怎么想?万一他认为你防备君上,怀疑你不忠心怎么办?” 慕南钊打断她,“顾喜喜,你何时变得更张婶一样了。” 顾喜喜一怔,才明白他是嫌自己啰嗦。 “我……” 她刚开口,却被慕南钊反手扣住腕子。 还没意识到即将发生什么,整个人就被他拖出了拱门。 长长的甬道内再无旁人。 慕南钊将顾喜喜按在墙上,低眉冷眼地望着她。 顾喜喜抬头看了看形势。 很好,玩壁咚是吗? 就算慕南钊已经松开了对她手腕的钳制,此刻的她依旧退无可退,逃无可逃。 顾喜喜不敢闹出太大动静,狠狠磨了磨牙,好言相劝。 “你突然发什么疯,这里可是皇宫,被人看见对谁都不好。” 然而慕南钊不为所动,“我既来了,就没打算瞒着任何人。” 顾喜喜微微瞠目,“皇帝方才就知道了?” 慕南钊没有否认,“不说这些。” “我倒是听说东家为了自己的宏图大业,毫不犹豫在陛下面前舍弃于我。” “此事可真?” 顾喜喜吃惊,“我刚出来,你怎么这么快就知道了。” 慕南钊危险地眯起眸子,倾身凑近她,“承认了?” 求生欲让顾喜喜毫不犹豫地摇头否认,“没有!” “我舍弃的只有县主之位,而且还是个虚假的测试题。” 慕南钊道,“不当县主,就不能与我并肩白首。” “你当是可答应的很利索。” 顾喜喜理直气壮,“那是因为,我认为两个人最终如何,又不是别人说了算。” 她反问道,“你会因旁人的眼光动摇,或者被你们慕家人随便拿捏,就不搭理我吗?” 慕南钊不悦,“自然不会。” 顾喜喜说,“我也一样。” “所以我当不当县主有什么所谓?” 慕南钊怔住。 顾喜喜趁机推开他,拔脚就走。 慕南钊很快紧追不舍,“什么也一样,你说清楚。” 顾喜喜不看他,“没什么。” 慕南钊心脏砰砰狂跳。 有种欢喜呼之欲出,却又东撞西撞,找不到真正的出口。 “顾喜喜,我的心如何,你一早就知道。” “所以你的心是否同我一样。这对你我都很重要。” 顾喜喜闷头暴走,她的心很乱。 转弯时,她忽然停下,抬手拽住慕南钊的衣襟。 踮脚径自吻了上去。 去他的剧情走向,去他的女配结局! 喜不喜欢,便以此刻的心意试试便知! 第388章 女子也有条件负心 一连四天过去。 此刻临近第五天日落,慕南钊都没能在小何府见到顾喜喜。 何景辉歪在椅子里,脸上写着生无可恋,被迫掰着指头一一历数。 “第一天,先去了甘雨居巡店,后去客栈探望了江明远,关起门聊了半下午。” “第二天一起逛街,据说要买些带回家的礼物、特产什么的。” “第三天江明远做东,他们换了几个地方,基本玩了一整天吧。” 何景辉就此暂停,做出补充说明,“以上三天,江明远、安庆和全程都在,宛如顾喜喜的哼哈二将。” “他们玩的可高兴了,天亮出门,宵禁了才回来。” “所以每次你好不容易得空,并且假公济私到我这儿来,正好顾老板都没在家。” 慕南钊脸上笼着一层寒霜,“继续。” 何景辉瘪了瘪嘴,说,“然后第四天,白天在甘雨居,晚上……” 他瞟着慕南钊的脸色,默默挪的远了点。“晚上……去了莳花馆。” 慕南钊眼神瞬间凌厉。 上次顾喜喜在莳花馆色迷心窍喝醉的事,他到现在想起还心有余悸。 不过何景辉既然没当乐子说出来,这回必定没出什么岔子。 慕南钊很快平静下来,“你这个妹妹也该管管了。” “招待人总去这种乌烟瘴气的地方,成何体统。” 何景辉咧嘴,笑容根本压不住,“唉,这回你还真赖错人了。” “我可问清楚了,昨天去莳花馆是顾老板提的,还是顾老板结的账。” “哦,她们又点了那个剑兰。” “除了观赏了顾老板最喜欢的剑舞,顾老板还让剑兰教了她几个剑招。” 慕南钊倏然抬头,“她去莳花馆学、剑?” 声音是从咬牙切齿间硬挤出来的。 何景辉赶紧收起笑容,正色道,“可不是么,我听了都觉得离谱。” “放着家里现成的用剑高手不理,花钱跑到莳花馆找一个伶人?!” “这顾老板不是一向最反对乱花钱的吗。” 慕南钊的脸已经从铁青、黑如锅底,进化成究极的面无表情。 仿佛一个已经得道多年的老僧人。 “然后,”他平静道,“今天他们又是为何到现在还没回来。” 何景辉道,“还是莳花馆啊。” “你来之前,甘雨居的掌柜帮忙捎的信。” “景兰说今晚可能不回来了,让我不用等他们吃饭。” 说着,何景辉拿出一张信笺递了过去。 看似心如止水的摄政王猛然扭头,眼神凌厉地要刀人。 “何景辉!” 何景辉立刻辩解,“我也想早点说的啊。” “是你逼着我,把顾老板这几天都忙什么了问清楚,再一一告诉你。” “你现在不派人跟着顾老板,也不探听她的行踪,说是尊重。” “错过了消息,可不能怪我啊。” 慕南钊并没看何景兰传回的字条,直接站起来。 何景辉看着他,“你等等。” “你不会现在就要冲去莳花馆吧?” “上次我为善后费了多大功夫,你还要来一次?” “再被人看见,明日摄政王夜闯莳花馆捉奸的八卦就要成为京城第一奇谈了!” 慕南钊愤然转向何景辉,眼神不善。 何景辉摆手告饶,“别瞪,我不是说顾老板不好。” “我当然知道顾老板是个正经人,更何况还有景兰在。” “他们找乐子,只会做些雅事。” “我是说流言猛于虎,没有的事,都能给你传成有鼻子有眼的。” “还有你。” 何景辉与慕南钊对视,表情郑重起来,“就算我放你现在去找顾老板。” “你以什么身份管人家?” “你不是她的亲爹,也不是她的兄长,更不是她的夫婿。” 慕南钊沉默了片刻,退回桌旁坐下。 何景辉从未见他这样,倒是有点于心不忍。 便有意活跃气氛,“你过去的潇洒都去哪儿了?” “莫不是那天你去宫里接顾老板,她兽性大发对你做了什么?” 他笑着用胳膊肘戳戳慕南钊,“别搞得像深闺怨女似的,追着让人家负责。” 何景辉本来只是插科打诨,可他余光瞥见慕南钊的表情,渐渐笑不出来了。 “哎,你不是吧。” “顾老板当真对你始乱终弃了?” 何景辉从没想过这个词能用在女子对男子上。 可认识了顾喜喜之后,他有了全新的认知。 若一个女子心性强大,本领、智慧皆不输男子。 那她完全有条件效法那些负心汉嘛。 慕南钊并没回答慕南钊,他只是站起来径自走了。 月亮刚升起,摄政王府书房就破天荒早早黑着灯。 慕南钊躺在窗边硬榻上,空洞地望着黑暗。 那天在出宫的最后一条甬道,顾喜喜毫无征兆地亲了他。 虽然她浅浅一吻,便停下来抽身而退。 他承认自己当时心潮澎湃,情动不能自持,所以立即就要吻过去。 可顾喜喜却使劲推开他,低着头快步走向宫门。 然后直到上何景兰的马车之前,再也没说一句话,没看他一眼。 这几日,慕南钊只要闲下来,就会忍不住想她到底什么意思? 方才听何景辉所说,慕南钊才知只有他自己连日烦恼。 顾喜喜却每日找其他男人玩耍,流连不同的花丛,快意的很! 此时此刻慕南钊越发觉得,顾喜喜五天来就是在躲着他。 所以她那么做是出于一时冲动? 闹着玩? 还是…… 亲过之后就后悔了? 慕南钊倏地挺身坐起,抬手触碰自己的嘴唇。 他眉心止不住收紧。 顾喜喜,你究竟是什么想法。 说好了要相互坦白,就算有什么不满意,为何不当面说? 慕南钊咬牙发狠,却又不忍真的恨她。 当真是辗转反侧,五内俱焚。 翌日天明,下起了小雨。 顾喜喜与何景兰乘车回小何府。 车夫老李看见大门外有人撑着伞徘徊,扭头朝内说,“大小姐,咱们府门外有个姑娘。” 何景兰伸手掀开窗帘,探身一看,立刻惊喜唤道: “吕姑娘!” 玉竹院,丫鬟端上一壶热枸橼红茶,又将一小钵枣花蜜放在桌上。 何景兰亲手把茶杯放到吕晶面前,笑说,“雨天清寒。” “你也是太见外了,就算我们不在,你该敲门进来等。” 第389章 强行报恩 吕晶抿唇笑了笑,手指笼住茶杯,说,“我问过门房,说你们俩早起就出去了,不在家。” “我打听去处,门房只说不知道。” “我便想再略等等碰运气,正好没多久,你们就回来了。” 何景兰、顾喜喜对视一眼。 差点忘了。 昨晚她俩是夜不归宿,去的还是平康坊那种纸醉金迷之所。 也是何家的下人都懂规矩,嘴巴严。 自然不可能对吕晶这个生客说出实情。 何景兰尴尬地笑说,“对,还好没让你白跑一趟。” 想到吕晶可能没吃早饭,又叫丫鬟们上点心来。 顾喜喜问吕晶,“你这次回去,家中的事可都处理好了?” 吕晶颔首,“嗯,我已认领了爹爹的遗体,将爹娘安葬在一处。” “请了一场法事告慰他们。” 说到这,她眼神黯淡,声音也有些哽咽。 不过她不想顾喜喜何景兰跟着难过,遂打起精神,笑道: “如今的县令大人是位好官,带着整个县衙两日不眠不休。” “将所有与樊家有关的冤案都登记、理顺。” “还有一些眼见樊东平倒台,才敢出现的苦主。” “虽然樊东平已经身死伏法,县衙还是挨个儿审结案情。” “等到清点完樊东平所有财产,便陆续归还给受害者。” “我是第一批拿到的。” 顾喜喜、何景兰都吁了口气,替吕晶高兴。 吕晶不惜赌上性命,搭上一辈子,为父母报仇雪冤。 虽然逝去的人再也回不来了,结局不能说好。 但此事总算是有了个结果。 往后吕晶也能心无挂碍地走下去。 顾喜喜说,“你拿回了自家的茶园和房屋。” “只要重新做起营生,自己日常生活应该不成问题。” “你若对照料茶树有什么问题,可以问我。” 她顿了顿,笑道,“虽然再过几日我该回西北了。” “不过以后,应该时不时还会再来京城。” “我不在的时候,你可以给我写信,也可以来找景兰帮忙。” 何景兰附和,“咱们俩离的近,你找我更方便。” 吕晶笑眯眯望着两人,等她们说完了,才道,“其实不用这么麻烦。” “我跟着喜喜一起走就行了。” 何景兰疑惑,“你跟喜喜走?去西北?” “你自己的家不要啦?” 吕晶说,“我已经把茶园卖了。” 顾喜喜、何景兰齐声惊诧,“什么?” “卖了?!” 吕晶点头,与顾喜喜刚见到她时不同。 如今的她眼神安宁,透着自己掌控一切的信心。 “我要追随恩人,余生报答她。” 吕晶认真地望着顾喜喜,“这些话不是一时情急,说完就算了的。” 何景兰听过这段经过,咋舌道,“你还真要对喜喜以身相许啊。” 吕晶笑了,“嗯,也可以这么说。” 顾喜喜无力摆手,“这意思差别可大了。” 何景兰还很好奇,兴致勃勃问吕晶,“除了茶园,你把其他的也都卖了?” 吕晶答,“只剩家里的老屋没卖,给一个亲戚暂住,就当帮忙看房子了。” “这样每年清明寒食,我爹娘想回来看看,总能找到家。” 何景兰点头感叹,“你还真是破釜沉舟,铁了心要跟顾喜喜走了。” 吕晶昂首道,“那当然了。” 何景兰笑嘻嘻,“我支持你!” “你们两个等等。”顾喜喜举手打断对话, 她望着吕晶,正色道,“你说这辈子要跟着我。” “你难道不想此生听凭自己的心意,自由自在过活吗?” 吕晶眨了眨眼,“想啊。” “跟着你也不影响嘛。” 何景兰拊掌道,“对哦,喜喜,你不是说缺个最得力又最贴心可信的帮手么?” “眼下还有谁比晶晶更合适?” “嗯,嗯!”吕晶用力点头。 何景兰继续说服,“你看,你需要帮手。晶晶呢,需要报恩。” “同时她可以暂时离开这片伤心地。” “她陪着你开创一番事业,同时学到了本事,也有了自己立身之本。” “你说,打哪儿找这一举数得的好事儿?” “喜喜你就答应了吧。” 何景兰使了眼色,吕晶会意,立刻可怜巴巴道: “东家,我已经把全部身家都卖了。” “虽然有了些钱,但也不够花一辈子的。” “我想跟着你做事。” 顾喜喜动摇了,片刻,说,“行吧。” “不过西北与这里多有不同,你若能适应……” “以后遇到合适机会,用手头的钱为自己置办个营生,也是好的。” 吕晶瞬间欢喜,“那就这么定了!” 顾喜喜侧目,果然刚才是装可怜。 完满解决,何景兰也很高兴,索性留吕晶住下。 反正从今起这姑娘就是顾喜喜的人了。 何景兰命人将偏房收拾出来。 莲星带着吕晶去安置了,何景兰才转向顾喜喜。 “我哥这两天总来玉竹院,打听你我近日的下落。” “没猜错的话,想知道这些的应该另有其人。” 她一手托腮,似笑非笑,“话说……你们两个之间到底出什么事了?” “我在宫门外等你,看你们俩一前一后出来,样子都不太对劲。” “尤其是他。” “哪怕还是那张冰块脸,但我分明看见他脸红了。” 顾喜喜镇定道,“脸红?正常人血气充足,脸红很正常。” “行。”何景兰也没打算追问,狡黠而笑,“我不急,反正早晚知道。” “我就等着你跟他,究竟谁先沉不住气。” 何景兰笑眯眯地走开。 顾喜喜闭眼深吸一口气。 返乡前的日子所剩不多。 慕南钊那边…… 还是再等等吧。 不过好在今日下着雨,总算能宅在家里喘口气。 午饭后顾喜喜就睡下了。 直到她被人推醒,睁眼发现屋内掌着灯,天已经黑了。 何景兰里衣外披着一件薄衫,焦急道,“喜喜,醒醒!” “慕南钊好像中毒了。” 顾喜喜刹那坐起来,睡意全无。 中毒这两个字已经成为她潜意识中的敏感词。 “你说什么?又!中毒了?!” 何景兰点点头,因为事关重大,不能让其他人知晓。 她低声道,“我哥今晚没在家。” “王府的暗卫求助找不到我哥,只能悄悄来了玉竹院。” 第390章 赶时间,抄近道 人命关天,顾喜喜飞快地起身下床。 边穿衣服,边听何景兰讲述怎么回事。 据王府的暗卫说,慕南钊今晚回府,从马车下来时就有点不对劲。 他脸色隐隐泛红,脚步偶尔有些踉跄。 不过他却走的很快。 就在刚走过二门时,他突然停下,呕出了一口鲜血。 看着月光下刺目的血色,侍从们大惊失色。 可他们还来不及询问,只看见王爷如一阵风似的掠进了内院。 侍卫和小厮赶紧追去。 小书房的门砰地关上。 他们心急如焚地敲门,许久,慕南钊才在屋内应答。 何景兰说,“他让所有人都退出内院,也不许请郎中。” “侍卫无法,临走时听见屋内东西落地的声音,实在担心,只得连夜来请我哥。” 顾喜喜已经穿戴整齐,长发随便系成利落的马尾。 “都吐血了还不看大夫?他不要命了吗!” “还有,怎么每次中毒的都是他?” “之前就快被毒死了,好歹吃一堑长一智多些防备啊!” 她心乱如麻,仿佛只有这样不停的抱怨才能帮她缓解少许紧张。 顾喜喜边说,边拿起自己的斜跨小布包,快速检查里面的东西。 随身带来的各种药都在。 顾喜喜最后从装衣裳的包袱里翻出一个银针包。 这是老郎中非要让她带着的。 没想到真有机会派上用场。 何景兰送顾喜喜往外走,边低声道,“摄政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防备的再紧,总有百密一疏的时候,架不住有人处心积虑的暗害。” 顾喜喜略微颔首,“我知道,我并不没有怪他的意思。” 何景兰接着说,“王府和我家都有惯用的郎中,他连这些人都信不过,情况恐怕很严重。” “如今除了你我,以及两府的暗卫死士,不能再让谁知晓他现在的情况。”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出了回廊。 一名黑衣暗卫静静站在阴影中等候。 顾喜喜停住脚,仰头看着东面的高墙。 她记得,慕南钊某天就是从这边翻墙过来的。 顾喜喜转向那暗卫,“你的功夫能带着一个人翻墙么?” “最好抄近道,赶时间。” 摄政王府,内院。 顾喜喜再次落地,感觉双脚犹如踩在棉花上,还有点恶心眩晕。 以往只知道晕车晕船晕飞机的。 但就在今夜,向来不晕车的她头一次体验到了“晕人”。 暗卫坚持男女避嫌,全程只拎着顾喜喜的后衣领。 他足蹬墙壁借力,拎着顾喜喜飞越院墙,落地后立刻用轻功急速奔跑。 遇到下一道墙,再蹬墙起飞,落地狂奔。 以此循环往复。 这暗卫的功夫的确很强,动作轻灵而流畅,中间丝毫不带停顿。 切实顺应了顾喜喜“抄近道,赶时间”的要求。 到后来顾喜喜已经晕头转向,根本数不清自己翻了几道墙。 “顾老板,这间便是书房。”暗卫恭敬地抱拳。 顾喜喜不肯在这时露怯,竭力压下恶心,拖着两条腿走向面前的屋子。 她扶住门板,暗暗缓了几口气,说,“踹门。” 年轻的暗卫迷惑了一瞬,继而惊惶,“啊?” “我说踹门!”顾喜喜加重了语气,“他要追究,我担着!” “你也不想等到明早给他收尸吧?” 暗卫的眼睛顿时精光汇聚,下定了决心。 他抬脚一踹,看似并未用力,两扇门从合叶处断裂,轰然倒塌。 顾喜喜踩着门栓碎片走进去,同时说,“他让你们退出内院。” “你们就到院子外面守着吧。” “若有需要,我再叫人。” 不知为何,一向只听命于摄政王的暗卫,对顾喜喜的命令毫无迟疑。 他说了声是,迅速消失。 顾喜喜还是第一次来这儿,掏出火折子,边摸索着找到书桌及灯台。 边不住地说话壮胆,“慕南钊!” “陈方!” “摄政王!!” “你要是还活着就吱一声,或者喘口气让我听见!” 没有回应。 顾喜喜总算点着了油灯。 室内亮起来,让她暂且松了口气,举目四望,瞬间被躺在椅子里的人吓了一跳。 顾喜喜后退两步,捂着心口,“你就在我旁边看着我,不说话?” 只见慕南钊坐在书桌后的椅子上。 看起来人还醒着,只是那张脸红的有些不正常。 慕南钊抬眼定定看着顾喜喜。 眼神迷离,仿佛眸中笼着一层薄薄的水雾。 他抬手扯了扯领口,原本就敞开着的领口开的更大了。 露出被汗水润泽的肌肤,修长的脖颈,弧度诱人的喉结、锁骨…… 若放在正常时候,顾喜喜肯定会觉得不看白不看,好歹打量几眼。 奈何此刻人命关天,她没这个心情。 顾喜喜走近点,伸手先在慕南钊眼前晃了晃,感觉到有呼吸。 只是他鼻端喷出的气竟然有些烫手。 “慕南钊,你能听到我说话么?” “慕南钊?” “陈方?!摄政王!” 顾喜喜反复呼唤了几次,正考虑他是否被毒药封闭了五感。 若毒性如此霸道,就算解毒了也得留下后遗症。 她又不会诊脉,直接用老郎中的解毒丸,配合针灸排毒到底能行吗? 急性毒药又不容耽搁。 顾喜喜从包里掏出药瓶。 难道要再来一次死马当活马医?! 这里是京城摄政王府,要是把摄政王治死了…… 那就自认倒霉,陪他一起死好了! 没有时间再犹豫,顾喜喜到慕南钊身侧站定。 刚要打开瓶塞,就听见慕南钊沙哑的嗓音,“顾喜喜……” “东家……是你么……” 顾喜喜微微瞠目,刹那间她感觉自己得救了。 “对!是你东家我,如假包换。” 慕南钊倏而眸光灼灼,“是你,太好了。” 顾喜喜一怔,还没细想什么太好了。 忽觉腰间一紧。 天旋地转,慕南钊竟然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他双臂有力,仿佛烙铁般烫的惊人。 顾喜喜起先还有心思考虑,这人到底犯什么病了? 身体挺有劲儿的呀,走路也稳当。 不像中毒,甚至也不太像醉酒。 难道是发热导致脑子不清醒? 可普通的发热不怎会吐血? 顾喜喜正想着,无意间一扭头。 发现慕南钊抱着她,正一步一步走向书房深处。 而视线尽头有一张看上去很舒服的软塌。 四面轻纱垂坠,氛围暧昧…… 第391章 差点做了解药 顾喜喜意识到不对劲,大惊失色,“慕南钊!你想睡觉自己去睡啊,抱我作甚?” “放我下来,快放我下来!” “啊”的一声,顾喜喜骤然坠落,却并没有摔疼。 后背陷入柔软的棉垫,肌肤触碰到微凉的绸缎。 下一刻,男人滚烫的身体覆盖上来。 顾喜喜甚至连缓口气的机会都没有,就被他堵住了双唇。 与她在宫里吻过他那一次不同。 原本微凉的唇瓣炽热如火,被动的浅吻变成霸道的掠夺。 顾喜喜蓦然瞪大了双眼,头脑一片空白。 呼吸交融,心跳同步。 直到慕南钊离开了她的唇,顾喜喜感觉胸口一凉,让她骤然醒神。 视线下移,看到自己的衣裳已经被扯开,露出亵衣边缘。 而慕南钊呼吸加重,心跳也明显更快了。 顾喜喜顿悟,原来这就是他中的毒! 怒从心头起,顾喜喜抬手摸索到一方瓷枕,咬牙抓起来对准慕南钊的后脑勺。 不过…… 此枕入手清凉,光滑细腻,虽然不及细看,定是个价值不菲的好瓷器。 顾喜喜放下瓷枕,转而掏出一根最长的银针。 就在慕南钊将她外衣系带全部扯开,俯身想要“吃人”的关头。 昏暗中闪过一道亮光。 长针扎进了慕南钊手臂的麻筋。 趁他使不上力,顾喜喜飞快滚到软塌另一边。 一面笼上外衣,一面喘着气骂道,“混蛋玩意!在哪儿吃的这种脏东西!” “我师父跟没跟你说过,你本来天生阳气旺,又是童子身?” “还吃这个,难怪会吐血!真怕烧不死你的!” 春药也是一种毒。 尤其这种烈性到令人失智的药,轻则对身体有损。 重则,处理不当真会死人的! 顾喜喜气的够呛。 原以为他中毒危在旦夕。 她急吼吼赶过来救命,哪曾想自己差点一时大意做了解药! 慕南钊突然被推开,倒在那看着顾喜喜。 活像个刚学会吃糖的孩子,被人抢走了嘴边的糖。 有些困惑,又有些委屈。 于是他不依不饶地再次凑近。 顾喜喜边踢他推他,边怒道,“我就说你招蜂引蝶吧!” “说!你这次又招惹了谁家的姑娘?让人家有机会给你下春药?!” “看你现在这样子,应该还没让人得手吧!” 两人你退我进,在榻上绕圈子。 慕南钊毕竟是习武之人,他被逼急了,一个挺身将顾喜喜扑倒。 四目相对,他眼角仿佛开着桃花,魅惑众生。 “我给东家留着。” 他倏而凑近她耳畔,唇瓣微微噙着她的耳垂呢喃。 “放心,除了东家,谁都别想碰我……” “只有东家……” 他声音本就磁性动听,此刻又被情欲浸染,多了几分沙哑。 仿佛一张毛边的宣纸轻轻擦过心房。 顾喜喜心头剧烈的悸动,身体刹那僵硬。 慕南钊见他没有反抗,又要俯身吻去。 理智即将断线的一刻,顾喜喜不知哪来的力气,突然将慕南钊掀翻。 然后翻身跨坐在他腰腹上。 慕南钊居然没反抗。 他躺在那望着顾喜喜,一副任君采撷的柔弱模样。 顾喜喜急忙撇开视线,累的边喘气,自言自语: “狐狸精!” “难怪顾青叶她娘说你是狐仙变的!” 慕南钊对于顾青叶的这个名字没有丝毫反应。 他直勾勾望着顾喜喜,深情缱绻,又急不可耐。 “东家……” 顾喜喜又骂了一句狐狸精,深呼吸,再深呼吸。 她内心忽然有了个邪恶的念头。 既然慕南钊心甘情愿。 若她今晚顺水推舟将慕南钊就地正法…… 这剧情跨度,或许她这个女配就能逆天改命,彻底成为本书唯一女主角! 顾喜喜重新直视慕南钊,“我问什么,你就回答。” 她邪笑着挑起美人儿的下巴,“你要听话,我才能疼你。” 慕南钊点点头,他此时神志不清,倒是出奇的乖巧。 顾喜喜说,“慕南钊,我是谁?” 慕南钊浅笑,“东家。” 顾喜喜:“叫我的名字。” 慕南钊:“顾喜喜。” 顾喜喜:“你爱我么?” 慕南钊又笑,“爱,心悦,思之若狂。” 顾喜喜老脸一红,清了清嗓子,“你爱谁?” 慕南钊:“爱东家,顾喜喜。” 顾喜喜:“谁爱顾喜喜?” 慕南钊:“慕南钊,爱顾喜喜。” 如惊涛骇浪,又如细雨无声。 顾喜喜心情复杂地看着他,同时又像是一切尘埃落定的松弛。 “你很乖,我很喜欢。” 她俯身在他脸上啄了一口,“这是奖励。” 慕南钊却不满足,撒娇耍赖,“还要。” 顾喜喜灿开笑颜,眼神危险,“好哇,东家成全你。” 清晨,宵禁的时间刚过。 何景辉、何景兰步履匆匆,行走在摄政王府内。 何景辉脸色难看。 何景兰也因为一夜未睡,眼圈都是青的。 兄妹俩心情焦虑,沿途谁也没说话。 快走到内院时,有侍卫现身,“何大人,何小姐,二位可算来了。” 何景辉问,“人呢?” 侍卫说,“……还在书房。” “王爷不许我们进内院,顾老板也是这么说,所以……” 何景兰急道,“顾老板呢,昨晚她进去,到现在没出来过?” “也没跟你们说,王爷到底救没就过来?” 侍卫摇头。 他也很无奈,王爷的命令就是一切。 王爷让他们同样将顾老板视作主子。 他们就只能在外面死等。 何景辉生气侍卫们不知变通,却又明知不该责备他们。 于是沉着脸往进走,“你们继续在这守着。” “我现在进去,他要发火也就冲我来!” 顾喜喜进去一整夜毫无音信。 要是再不进去确认。 何景辉真怕自己不知道将遇到何等难以收拾的局面。 摄政王府没有女眷,连个丫鬟都没有。 一直以来偌大的内院只有慕南钊一人居住。 昨晚连小厮都被赶出去了,四处都静悄悄的。 何家兄妹刚走进慕南钊住的主院,就看见书房洞开,门板倒在地上。 二人大惊,立刻跑上前去。 只见满屋狼藉,水盆翻倒,椅子、香炉、笔墨、纸张弄得到处都是。 何景兰皱着脸说,“来解毒救命,怎么闹得像遭了贼?” 何景辉挡在妹妹前面,边走向书房深处,边找寻慕南钊的踪迹。 看见软塌周围的轻纱被扯下,散落满地。 何景辉循迹望去,发现榻上有什么被轻纱卷起来了。 第392章 纯洁的分界线 二人快步走过去,定睛再看。 榻上的确有个人。 被轻纱缠绕成蚕茧,还五花大绑的捆在了软塌的四个角上。 这不就是整夜生死未卜的摄政王么? 何景辉伸手探了探鼻息,松了口气的同时,笑逐颜开:“还活着!” 而且呼吸平稳,面色如常,看样子应该只是睡着了。 慕南钊没有被吵醒,仍旧双目紧闭,似乎累极的样子。 何景兰却发现顾喜喜不知所踪,急了,“喜喜!喜喜你在哪儿啊!” 她跑到外间,着急地看了一圈,正要往门口去。 忽然看见一只胳膊从下方缓缓伸起。 “这儿呢。” 听到顾喜喜的声音,何景兰惊喜交加,跨过一面铜盆,又绕过倒地的椅子。 这下看见顾喜喜就在门旁边的窗台下。 她靠着墙坐在地上,一脸疲惫,勉强挤了个笑。 “来了。” 何景兰在顾喜喜面前蹲下,蹙眉摸了摸她的脸蛋,“怎么才一晚上没见,你好像都瘦了?” 顾喜喜眼神生无可恋,呵呵地冷笑两声。 “打了架,满屋子追着跑,苦口婆心费劲口舌劝他别发癫,好不容易把人摁倒,光是捆他就要给我挣虚脱了,你知道他就算失智也一身的牛劲吗?” 何景兰瞠目结舌。 何景辉兴奋地跑过来,“顾老板,祁修那个样子是你干的?” 何景兰白了他一眼,“这儿没其他人,除了喜喜,还能是谁?” 何景辉笑着解释,“我的意思是,顾老板怎么做到的。” “还有,祁修他中的什么毒,为何把他捆成那样?” 顾喜喜无视何景辉,却一把抓住何景兰。 如同在黑煤窑挖了三年的人看见家乡的亲人,开始了血泪控诉: “他是躺在那安生了,可我的活儿才刚开始,给他解毒药,扎针排毒,还要用清水擦洗他体内逼出的汗!” “因为!那汗水药味儿熏天!谁知道他吃了什么鬼春药!那浓度,用在一头牛、一头猪身上也足够了!若不及时清理干净,他还得继续发癫,继续折腾!” “等我料理完他,一回头天都要亮了。” “他倒是不知何时开始睡得挺香,我只能找块地方歇会儿,然后你们就来了。” 春……春药?! 何景兰大惊失色,紧张的语无伦次,“喜喜!你、他!” “他、有没有……你、” 何景辉眼神诡异,扭头看慕南钊,又飞快地转过来看顾喜喜。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万年铁树昨晚真开花了? 顾喜喜无力地摇了摇头,“放心吧,他没事儿,我没对他怎么样。” 作为现代女性的灵魂,水到渠成时,她不介意跟喜欢的人做些欢喜美好的事。 但她可不想在对方糊里糊涂的情形中完成。 一来有趁人之危的嫌疑。 二来也委屈了自己。 此刻何景兰一急,话也说完整了,“谁管他,我是问他化身禽兽,有没有对你怎么样!” 何景辉提醒,“顾老板都说了,没对他如何。” 他朝软塌那抬了抬下巴,“你看他样子,还不清楚,是他想对人家顾老板怎么样,但没能得逞。” 何景兰见顾喜喜点头,这才松了口气。 她倾身搂住顾喜喜,内疚、心疼,又后悔。 “臭男人坏男人,谁能想到他吃了那种脏东西!早知道就不让你来管他了。” “还好你没事,不然……我真不敢想!” 何景辉看着还在昏睡的慕南钊,神情已经变的严肃。 “他向来比别人警觉,咱们这么闹,他还没醒,可见药性有多霸道。” “王府连个女人都没有,昨夜他把自己关在书房硬撑。” “若顾老板没来,恐怕今早上王府真要发丧了。” 说到最后,何景辉脸色难看,咬牙切齿。 究竟是谁这么大的胆子。 又用了什么手段,才让慕南钊着了道! 此事必须立刻查清楚。 何景辉转向顾喜喜,“他已经没事了么?” 顾喜喜颔首,“解毒还算及时,对身体并无太大损害。” “只是积存了些虚火,等他醒来,吃几天滋阴补气的就行。” 何景辉拱手一礼,郑重道,“多谢顾老板救命之恩。” “这次的恩情何某记下了,日后顾老板无论想要什么,何某必倾力而为,以做报答。” 他又看向自家妹妹,说,“我让王府的人进来伺候,你们两个这就回去吧。” “顾老板昨夜辛苦了,你务必好生照料她。” 见何景兰点头应下,何景辉打算先送两个姑娘回小何府,再去暗查下药一事。 出门时,他最后扭头看了眼软塌上的“蚕茧”。 天狗食日,六月飞雪,恐怕都比不上眼前这画面。 可惜了,不能找个画师现场记录下来。 不然大可留作纪念,以供传世啊。 早上,何景兰跟着兄长同来,所以就从王府前门光明正大地进入。 回去的时候也一样,有何景辉陪同,不必担心被人看见。 玉竹院,丫鬟们迅速备下浴桶、热水、吃食等。 何景兰也整夜未眠,等待顾喜喜沐浴更衣后,二人一起吃饱喝足,倒头就睡。 入夜时,慕南钊才醒来。 小书房内部已经恢复了原状。 他坐在书案后,听着何景辉所知的那部分过程,脸色黑如锅底。 何景辉说,“你昨夜在南亭赴宴,吃的喝的我都查了,并无那种东西。” “你能想起来,大概药是下在什么地方了?” “沐盆。”慕南钊咬牙,“我曾离席更衣,后用一盆清水洗手,还在脸上洗了两把。” “只有这个可能。” 昨晚南亭的宴席,出于各种原因不好推脱。 慕南钊本打算喝两杯走个过场就走。 他洗过手之后,就感觉手心轻微灼烧,当时并未在意。 重回席间打了声招呼便先行离开。 他走在南亭回廊中,渐渐的开始燥热心慌。 这时有一名女子从黑暗处走出,仿佛提前算准了,出现在他面前。 女子轻纱覆面,穿着单薄。 已然意识到不对劲的慕南钊当即一把推开她,飞快离开南亭。 命令车夫速回王府。 之后发生的,便是大家所知道的了。 何景辉拧眉,思忖道,“看不见脸……那女子的肤色、身姿,之类的特征如何?” 第393章 拿到新药 何景辉继续询问蛛丝马迹,“你说推开她,那她当时对你做了什么?” “具体怎样的举动?说了什么?嗓音有何特点?” 慕南钊面无表情,“不知道。” “不知道?!”何景辉难以置信。 “以你的记性,还有观察力,就算回王府之后的事你记不得了。” “在南亭中发生的一切你不可能忘啊。” 听到“回王府之后的事”,慕南钊额角的筋络狠狠一跳。 他没好气道,“本王有必要留意她么。” 何景辉默了默,说,“也对。” “除了顾老板,好像也没见你多看哪个姑娘两眼。” “更何况在那个当口出现,不是陷阱就是美女蛇,你不看是对的。” 慕南钊提笔沾墨,写下几个名字,递给何景辉。 “照这上面去查。” 何景辉已经排查过当日的宾客名单,看过之后点头道: “嫌疑最大的也只能是他们几个了。” “就看此人的目的,究竟只是想把女儿塞给你,促成联姻。” “还是另有其他更复杂的盘算……” 何景辉折起纸张,站起来笑道,“这事儿倒也不难查清楚,” “有我和摄政王公所的人足够了。” “这两日你在家好好歇着,顾喜喜说你火气过旺,要多吃点滋阴补气的。” “我已经帮你跟厨房说了,让他们务必精心。” 不等慕南钊眼刀扎过来,何景辉已早有预判地跃出了门槛。 又过了两天。 玉竹院,众人帮着顾喜喜收拾行装。 顾喜喜来时带的两个包袱增加到了六个。 里面除了顾喜喜在京城添置的衣裳,买给亲朋好友的礼物、特产等。 还有满满两包袱是何景兰着意添上的。 顾喜喜看着一排还没打包完的包袱犯难,“这也太多了吧。” “这个,还有这些就不要了。” 何景兰却坚持道,“不行。” “给张婶姜老石头的新衣裳新鞋子,张婶常用的针线,配齐了如今京城最新的颜色。姜老的几包药材。石头的文房四宝、字帖玩具。你说这里面能少了谁的?” “还有这几种蜜饯、两坛子酥点,十包什锦糖,都是京城几家老店才有的味道,你好歹来一趟京城,回头村里人问起,你总该拿出些东西请大家尝个鲜。” 顾喜喜无言以对,只能看着何景兰指挥打包。 吕晶边折叠衣裳,抿唇笑道,“东西虽然多,可也不用担心。” “咱们不是有马车么,来时车里空荡荡的,正好回去多装些。” 顾喜喜看见紫烟将一只长方形锦盒放入包袱。 “等等,这发簪不是我的,别弄错了。” 紫烟笑着看了眼何景兰。 何景兰说,“没错,就是你的。” 盒子里装着顾喜喜赏花宴时佩戴的黄金掐丝扁方簪琉璃步摇。 此物极其名贵,顾喜喜只当是借用了何景兰的珍藏。 顾喜喜正色道,“别闹,这簪子能买下东市两家铺子。” “你舍得送,我也不可能收。” 说着就要把锦盒拿出来。 何景兰一面挡住她的手,一面止不住轻笑,“看她,这就急了。” “将来若真做了当家娘子,管那么大家财不知要怎么样呢。” 顾喜喜大惑不解,又发现不止何景兰笑的古怪,紫烟、绿蜡等也都抿唇含笑地瞅着她。 吕晶不解地环视一圈,笑问,“姐姐们都笑什么呢。” “什么有趣的也说给我们听听。” 众人笑的更开怀了。 还是何景兰说,“喜喜了解我,我也了解喜喜。” “你觉得,我明知你不会收下,还非得送你这么华而不实的东西么?” 顾喜喜眉心微蹙,再一寻思,便明白了。 她询问地看向何景兰。 何景兰微笑点头。 顾喜喜望着锦盒沉默了片刻,没再提把它拿出来。 吕晶眨了眨眼,像是明白了什么。 她也不追问了,继续动手收拾行李。 “都是盒子,把这个夹在中间吧。” 大业朝民俗,男子初次送心仪的女子发簪有特殊意义,或可引申为诉衷情。 当初状元郎的杏花便是另一种形式的发簪。 屋里正热闹着,有外间的丫鬟来传话。 何景兰放下东西出去了一趟。 回来后笑说,“我哥说,后天顾老板回乡,正赶上他南下巡视堤坝,遗憾不能长亭送别,所以想提前一日,定在明日聚贤楼摆宴。” “临别前大家一起热闹热闹。” 众人欢呼,顾喜喜也笑了。 包袱已经收拾完毕,大家都去为明日外出做准备,留下何景兰与顾喜喜单独说话。 “他被下药的事已经有结果了。” “无非还是那些权力倾轧,勾心斗角。” “我哥大概说了几句,我也没细问。” “只是你要的东西,倒是有了。” 何景兰从袖袋中拿出一枚小瓶,瓶口除了木塞,还封了蜡。 “我哥搜来的证物,据说是一种西南秘药。” “肌肤接触便能起效,所以瓶中是一颗蜡丸,药封存其中,算是双保险。” 顾喜喜并非郎中,之前诊断不出慕南钊究竟中的什么药。 所以她好奇究竟是怎样的配方,药效竟那般霸道。 顾喜喜将药瓶放进斜挎包,“回去请师父看过,或许能做出对症的解药。” 何景兰笑道,“为了某人?” 顾喜喜没否认。 虽说此药难得,可以慕南钊那般招蜂引蝶,保不齐哪天再来一次。 次日聚贤楼摆宴,请的只有最亲近的朋友。 江明远、安庆和、吕晶都在受邀之列。 席间气氛很是热烈。 安庆和与顾喜喜讨论回到西北要做的诸多事。 江明远说他已经受命回西北为官,返乡时加上吕晶,正好还是四人同行。 何景兰兴致勃勃地参与,细述近日甘雨居生意如何的兴旺,未来又如何打算。 吕晶满眼期待,向大家询问西北的景况。 唯有摄政王坐在那释放冷气。 何景辉暗暗戳了下慕南钊,“你好歹笑一笑,别光一个人喝闷酒。” “从那晚之后,你还没跟顾老板说句话吧?” “人家明天一大早就走了,你就不想跟她说点儿什么?” 慕南钊冷冷地看向对面。 不知安庆和才说了句什么,逗的顾喜喜前仰后合,旁边的江明远正含笑望着她。 “我说不说,还重要么。” 第394章 醋味儿 那边的话题已经进行到未来西北的第一个茶园。 顾喜喜是东家,也是最核心技术人员。 何景兰是意向股东,曾有账房、人事等经验。 安庆和是合伙人、管理、销售。 江明远最先提出公私合办概念,又即将回归西北为官。 茶园的开办本就与他们几个相关。 而何景辉身为户部尚书,种茶、经营赚钱这些本来就在他的本职之内,对此自然也感兴趣。 就连吕晶这个新加入的,因为家里就是种茶的,也能顺畅加入大家的谈话。 只有慕南钊坐在那,几乎没怎么说话。 以他的博学和见多识广,纵然没做过农官,也不至于说不出自己的见解。 他只是纯然心情不好,不想开口而已。 何景辉明示、暗示了几次,见慕南钊始终沉默,也只得悻悻作罢。 还好摄政王大人总算顾住了场面,没有中途离席,偶尔别人找他说话,也能对答几句,倒是看不出明显的心情不好。 宴罢下楼时,竟然又遇到了熟人。 吕晶先挥手打招呼,“孟参军,您也来吃饭啊。” 孟承平看见几人,目光在何景兰脸上定了定,才笑着说,“是啊,要是知道你们在楼上,刚才我高低得去喝两杯。” 吕晶说,“先前数次听孟参军描述西北风光,我终于有机会亲眼看到了。” “喜喜答应带我一块回去,以后我或许还能看见西北军营呢。” 听到西北两字,孟承平整个人都焕发出别样的光彩。 “果真吗,那太好了,我得恭喜你!” “西北天地辽阔,跟京城完全不一样,那里的人也热情。” “我觉得你去了之后,一定不会后悔!” 吕晶开心的跳起来,“我也这么觉得!” “今日能见到孟参军,把这件事告诉你,真是太好了!” 何景兰望着孟承平,心头泛起柔柔的酸涩。 这个在西北略显憨直的少年将军,到京城后已经渐渐变的内敛、沉稳,也聪明了一点,不再像过去那般把什么心思都写在脸上。 但此时此刻,何景兰依稀又看到了那个热情率真、笑起来傻憨憨的男人。 西北是他的故乡,也是他洒下汗水和热血的地方。 有他的亲人好友,有他的同袍兄弟,有他的回忆和梦想,怎能不魂牵梦萦? 孟承平跟吕晶说完,又依次跟其他人打招呼。 顾喜喜笑道,“等我下次来京城,一定给你多带些土产。” 慕南钊眸光淡淡,“一口一个慕兄,怎么也没见你时常登门。” 孟承平挠头,“上个月不是才陪你喝酒了吗,你千杯不醉,我可不敢天天去。” 众人都笑了。 孟承平与顾喜喜早就是好友,与慕南钊更是兄弟相称,熟络自不必说。 与江明远之前虽未对话过,却也见过几次了,同为西北老乡,一开口便觉得彼此亲切。 唯有在面对何景辉时,孟承平不由自主地僵硬,仿佛还在西北军营中罚站。 “末将拜见何尚书!” 何景辉失笑,“怎么别人都是兄弟朋友,轮到我就只剩个无趣的官职了。” 孟承平一怔,忽然不知该说什么,磕磕巴巴道,“末将、末将早闻何大人大名,敬重、敬重何、何大人,哦不,何大哥。” 顾喜喜冷汗,偷眼看旁边,只见何景兰一副“根本没眼看”的表情。 何景辉却开怀道,“何大哥?这个好,亲近,接地气,我喜欢!” 他对何景兰说,“这小兄弟不错啊,你在西北呆了那么久,也认识他吧?” 顾喜喜眼帘半垂控制表情,慕南钊微妙挑眉。 被直接点到的二人眼神都是一紧。 孟承平紧张地根本不敢看何景兰。 好在何景兰算镇定的,说,“认识,他经常找喜喜帮西北军做事,都是熟人了。” 何景辉赞赏地看着孟承平,“我看孟老弟也觉相见恨晚。” “有机会我组局,咱们再聚!” 孟承平笑着应下。 不是他想瞒着,而是景兰没指示,他不敢自作主张坦白啊。 这时顾喜喜出面解围,“咱们也别堵在这儿挡路了,走吧。” 何景辉从孟承平叛旁边经过时,拍了怕他的肩膀,笑的意味深长。 “有花堪折直须折,做男人要果敢,懂得把握时机很重要。” 孟承平怔住。 等他回过神,激动地转身看去,一众人已经走的没影了。 把握时机,有花堪折…… 难道何大哥其实都知道了? 未来大舅哥这是在鼓励他吗! 难道是要他直接登门提亲?! 孟承平嘴角的弧度迅速扩大,笑的合不拢嘴。 意识到周围许多人看着,他连忙收起笑脸,一本严肃地走开。 顾喜喜等人出了酒楼,江明远有事先走了。 何景兰没忍住好奇,装作不经意地问: “哥,你刚才跟人家孟参军说什么悄悄话了。” 何景辉一笑,见吕晶没注意这边,说,“看孟老弟与吕姑娘的样子,你们有没有觉得这场英雄救美还有后续?” “所以我就鼓励那小子两句,免得他错失佳人,追悔莫及啊。” 顾喜喜嘴角狠狠一抽。 不知该说何景辉遇到这类事总是在状况之外,还是该说当事人隐藏的太深。 何景兰的脸已经渐渐的黑了。 她突然凶巴巴道,“哥哥这么爱多管闲事,何不辞了尚书之位,到下面去做官媒!” 何景辉还没察觉异样,笑说,“官媒也是归户部管。” 何景兰板着脸不理他,撒气似的快步朝马车走去。 看何景辉茫然,慕南钊冷笑一声不说话。 顾喜喜只得圆场道,“吕晶若有此意,怎会主动提跟我回西北?” “或许真是何大人会错意了。” 何景辉恍然,“有道理,我把这茬忘了。” 他视线又在顾喜喜、慕南钊之间打了个来回,正要开口,街上更鼓声响。 顾喜喜哎了一声,匆忙道,“我还约了人,先走了,二位自便。” 目送顾喜喜走远,何景辉扭头打量慕南钊。 “你有没有发现,她走的时候只看了你。” 慕南钊冷着脸说,“那又如何。” “没妨碍她看了一个一个又一个。” 何景辉深吸一口气,懂了,“醋味儿!” “我说吃饭的时候总觉得哪儿不对劲呢!” “就是憋在心里有口说不出的老陈醋!” 第395章 我不是你的假想敌 胜意茶楼。 男子从二楼雅间推门出来,身姿颀长挺拔,身上的苍青色软云绡挥动间如云似雾。 他肤色如瓷,容色极佳,低眉浅笑时,周围经过的无分男女,皆忍不住多看两眼。 男主却转身向屋内,迎出一名女子。 二人并肩走向楼梯,俱眉眼舒展,嘴角噙笑。 看得出方才在里面定然相谈甚欢。 女子在楼梯口停下,拱手道,“公子留步。” “祝愿公子之后诸事顺遂,而我也就静候佳音了。” 男子略微欠身还礼,神情举止皆是温柔,“山高水长,一路顺风。” 目送女子的背影穿过大堂,走出前门。 察觉身后有人,男子温柔的眉眼中划过一线锐利。 他抬眸望去,不动声色。 来人穿着窄袖束腰短打,像是京城大户人家的侍卫。 “剑兰公子,我家主人有请。” 剑兰看向侍卫身后,走廊尽头的雅间,房门半掩。 他既不见意外,也没有戒备的询问对方是谁。 像是早就料到了有此会面。 “走吧。” 雅间内,长桌边已经坐了一个人。 剑兰行大礼拜见,依旧不卑不亢,“草民拜见摄政王。” 慕南钊捏着茶盏抬眸,“你如何知道,是本王要见你。” 剑兰垂着眼答,“我与顾老板进茶楼时就发现有人跟踪。” “我中途又出来了一次,碰巧……看到王府徽记的马车从后巷经过。” “碰巧么?”慕南钊唇角浮起冷笑。 “看来你会舞剑,不全然是只会取悦旁人的花架子。” 剑兰抬起眼帘,虽还看不出明显的喜怒,却直视了慕南钊的眼睛。 “雕虫小技不值一提。” “若王爷好奇,欢迎光顾莳花馆。” 二人对视片刻。 慕南钊道,“坐吧。” 剑兰并不推拒,在慕南钊对面席地跪坐。 这时候慕南钊还在打量他。 “有人说你与本王有几分相像,可本王怎么看不出来。” 剑兰淡淡道,“所谓色相、空相,皆出自心相。” “王爷看自己,看的是心。” “而剑兰便是剑兰,与王爷各有各的心肠。” “王爷看剑兰,自然看不到半点相似。” 慕南钊抿了口茶,说,“饱读诗书,会舞剑、能谈禅,知情识趣。” “难怪就连她也对你青眼有加。” 剑兰半低着头,漾起淡淡的笑意。 慕南钊看见了,有些不快,“你笑什么。” 剑兰笑道,“王爷莫要误会,草民并没有在情敌面前炫耀的意思。” “确切的说,”他看向慕南钊,“草民并非王爷所假想的……情敌。”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 慕南钊心情复杂,但却控制住了没有过多写在脸上。 原来顾喜喜几次找剑兰,还是为了茶叶生意。 剑兰祖上便是做茶商的。 他几个月后便能脱离莳花馆,有意重拾祖业。 而顾喜喜经营茶园,有意在京城开辟市场。 初出茅庐的茶叶,品质再好,缺少名头,落到那些知名大茶行手中难免被狠狠压价。 反观剑兰,他需要质高、价优,且独一份的特色货源,打响茶行的名头。 于是,两个都在寻求起步的人一拍即合。 决定相互扶持、彼此成全。 剑兰识趣地起身告辞。 “但愿草民所言,能让王爷安心。” “不过草民也有几句话为顾老板说。” “两地分别最是考验人心,更何况……草民斗胆。” “王爷这般紧张,又刻意避开顾老板找到草民,大概并未真正达到两心相许的地步。” 慕南钊眼神微沉,却并未阻止他说下去。 剑兰笑了笑,“吾心安处是吾乡,男女之情也不外如是。” “既然喜欢,王爷是不是该想想,该如何让她心安。” 次日清晨,城西长亭下。 与来时一样,还是顾喜喜、江明远、安庆和、吕晶,一辆车,一匹马。 何景兰拉着顾喜喜,依依不舍。 紫烟等围着哭的梨花带雨。 顾喜喜心疼又好笑,安慰道,“别难过了,我这一回去又不是不来了。” 何景兰红着眼圈点头,“对,你得杀回来,把你的茶叶大卖特卖。” “别忘了,甘雨居还有你的一份。” 顾喜喜认真应下,“知道了,你们也可随时去信给我。” “想要什么西北特产,写在信中,下次我都带给你们。” 光珠举手,“我们也有吗?” 小丫头脸上还挂着泪,又哭又笑,很是可爱。 顾喜喜颔首,“有,都有。” 她视线时而投向城门,虽然笑着,仍然能看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 何景兰顺着望去,低声抱怨,“送行都不来,这人到底想干什么!” 她有意拖延时间,说起夏季即将上新的几种糖水。 说到第三种方子时,安庆和在马车上已经催促了好几次。 这时总算听见了疾驰而来的马蹄声。 何景兰惊喜地抬头,远远便认出慕南钊专属的汗血宝马。 老天爷啊,我这个红娘可真是太不容易了! 还好老天开眼! 何景兰感动地望着天空。 慕南钊一人单骑而来,并无随从相伴。 顾喜喜望着他由远及近。 慕南钊手里拿着一卷黄纸,卷起来足有小臂长度。 他下马随意抛开缰绳,走到顾喜喜面前,将纸卷递向她。 “早起进宫求了道口谕,然后去京兆府请他们拟了公告。” “因为等宫门开,耽搁些时间,来迟了。” 何景兰拉着丫鬟们迅速退开几丈远。 马车那边,安庆和等人也都看见了慕南钊。 安庆和眉头紧皱就要往下跳。 江明远却挡住他,并且摇了摇头,“他来送别,喜喜也在等他。” 安庆和眼神一黯,终究还是按捺住了没动。 顾喜喜含笑说,“不迟,刚好来得及。” 她边说,边接过慕南钊给的那卷黄纸,缓缓展开。 公告?什么东西? 这个是一封京兆府签发,公告天下的告示。 内容却无关朝廷政令,而是摄政王的一段往事。 内容大概是,摄政王曾落难西北,受女子顾氏收留,以化名“陈方”与顾氏定下终生之约,虽未行三媒六证,但陈方已是顾家人,时青田县县衙记档,及全村皆可为证。 顾氏于摄政王尚未正式结为夫妇,但依我朝律法,定者,定也。 除非顾氏正式退亲,摄政王此生不得领娶。 第396章 自找的枷锁 顾喜喜怔怔地望着慕南钊。 “除非顾氏自愿退亲”,这是把主动权都放在她手里了。 片刻,她撇开视线,闷声道,“别人都是拼了命的挣脱桎梏,你倒好,巴巴的给自己求来了一道枷锁。” 慕南钊却笑说,“东家不喜欢?” “那怎么办,此公告一经签发,想收回已经来不及了。” “无赖!”顾喜喜嗔道。 慕南钊神情逐渐郑重,“我知道你有太多想做的事,心里也有太多的不确定。” “虽然……我暂时还不清楚是为什么。” “所以你不必做任何选择,也不用即刻回应我。” “一如你我在花池渡村的时候,我是陈方,你是东家。” “来日方长,我等你。” 顾喜喜猛然抬起头,眼神复杂,又有些难以置信。 慕南钊毫不避讳地与她对视。 顾喜喜清楚的看到他眼眸中没有了最初的审视、权衡,也没了之前的急切和不确定。 仅剩下她的影子和他的温柔。 顾喜喜不由自主跟着认真起来,“我明白了。” 她继而坏笑,“不过我这人毛病多,素来最不喜欢绿帽子。” “阁下心火旺盛,若实在耐不住寂寞,便去信给我,我好随时还你自由。” 慕南钊又是好笑又是咬牙,“非要淘气这一下不可?” 话音未落,顾喜喜忽然踮起脚尖,在慕南钊脸颊啄下轻轻一吻。 “那样的公告你都发了,我也该还礼,这是盖章。” 她抽身时,声音拂过他的耳畔。 慕南钊心头痒痒的,抬眼望去时,那个肆意放火的女人已笑着走开。 不远处,何景兰和丫鬟们头顶都冒着粉红泡泡。 姑娘家大大方方亲了心仪的男子,对方还是久负盛名的摄政王。 这画面! 太养眼!又太炸裂! 紫烟小脸羞红,想着非礼勿视吧,但又忍不住偷瞄。 绿蜡陶醉地捧脸,“喜喜姑娘真是太大胆了!不过,真好啊!” 莲星捂着光珠的眼睛,自己却看的目不转睛,“别乱动,你年纪小,还看不得!” 何景兰更是兴奋的跳了起来,“我没看错吧?亲了亲了!” “喜喜这是答应他了!哎呦,老天爷对我这个红娘真是太够意思了!” 大家闺秀这般谈吐自然是有失身份。 身为贴身侍女理应提醒主子注意言行。 但紫烟看了眼周围,笑着想,反正没外人知道,就别给这份喜气平添扫兴了。 马车那边,三人也看见了顾喜喜的举动。 吕晶察觉气氛有些凝重,左右一望心里便已明白了大概。 江明远眼神黯淡下去,嘴角浮起自嘲的笑。 其实早在小何府赏花宴那日,他收到顾喜喜退回的永生花,便清楚自己彻底输了。 奈何此刻亲眼目睹,还是难免心伤啊。 安庆和与江明远不同,他的不高兴都写在脸上,尤其瞅着慕南钊那眼神,俨然下一刻就要化身恶犬,呲着牙呜呜哇哇地扑过去。 可是再看到顾喜喜走近时,安庆和立马咧着嘴傻笑,就差从身后长出条尾巴摇一摇。 “既然告别完了,咱们出发吧?” 顾喜喜笑着点头,“嗯。” 吕晶从上面伸手拉顾喜喜上车,临缩回去时,玩味地瞥了眼两个男人。 马车缓缓驶离。 何景兰挥泪道,“喜喜!我回去就给你写信!” “需要用钱的地方一定找我!甘雨居还有你的分红呢!” “我要实在呆腻了,又想你,我就去西北找你!” 顾喜喜隔窗朝后方挥手。 她读研后总是全国到处跑,原以为自己早已习惯了离别。 但此刻不知怎么了,眼眶竟有些酸涩。 慕南钊伫立原地,目送马车远去。 纵使离别让人牵肠挂肚,他内心却很宁静。 只要认定了那个人,他的心从此便不再徘徊,距离便也不是阻碍。 京城之内,日上三竿,路上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 发现新贴了告示,引的许多百姓驻足围观。 而告示的内容犹如一阵飓风,迅速席卷了京城大小八卦中心。 一辆马车从官服的告示板附近经过,放缓了速度。 车窗帘子掀开一角,片刻才垂下。 窦容姗抓起一个小册子奋笔疾书,她狂热地笑着,如痴如醉。 小丫鬟被吓到,“姑娘,您……” “您要是伤心就哭出来吧,别这样……” 小丫鬟实际上想说“别这样笑,我害怕”,却又不敢,怕更刺激了自家主子。 窦容姗边写,抽空道,“我为何伤心?” “先别吵吵了啊,我必须赶紧记下来,免得忘了,哈哈哈哈……” 小丫鬟脸色苍白,泫然欲泣。 姑娘别是因为摄政王,彻底疯魔了吧! 皇宫,御书房。 景东放下托盘,一盏橙红的茶汤,旁边另有巴掌大的白玉盘,浅浅盛着如清水一般的上等槐花蜜。 “这便是顾老板的茯茶,陛下可依口味调和西北上贡的槐花蜜。” 皇帝好奇顾喜喜的茯茶。 所以景东以自己的名义,悄悄从小何府弄来了一些。 皇帝先尝了一口不加蜜的茶,眉眼展了展,“味道不错啊。” “你说顾喜喜用这茯茶饼当礼物,为何少了朕这一份?” 景东笑说,“顾老板来京城时,哪里能想到有幸得见天颜?” 皇帝也笑了,“她倒是说过以后请朕喝茶,因为现在这些还是第一批,她自己也不是最满意的,不敢拿给朕品尝。” 景东见皇帝抬手,自然地拿起茶匙,朝茶汤中加了半匙蜜。 皇帝喜欢吃清甜之物,却又不喜甜腻。 这一点,景东把握的恰到好处。 果然,皇帝尝过之后,又多喝了两口。 “正好朕也不大喜欢他与那些世家大族走的太近。” “他既然自己求朕的示下,这道公告,便算他求仁得仁吧。” 景东垂首躬身,“奴才恭喜陛下。” “陛下英明神武,摄政王自行断了联姻之路,表明再不作他想,甘心忠于陛下一人。” 皇帝不置可否,端起茶盏,神情愉悦。 顾喜喜一行人已到了凤城。 还是那家客栈,来时江明远就是在这儿偶遇了顾喜喜安庆和。 晚饭后两个姑娘说要洗头,早早先回房了。 江明远到后院看安庆和喂马。 看了一会儿,说,“这几日我怎么完全看不出你伤心难过?” 第397章 读书人大为震撼 江明远话说的还比较保守。 安庆和岂止是看不出伤心难过。 他还是跟平常一样,热情高涨、活泼开朗。 安庆和抓了一把干草放进食槽,乐呵呵地说,“我为什么要伤心难过?” 江明远一怔,以为他没听懂,只得更进一步说清楚。 “你对喜喜妹子应该也是真心的吧。” “可我为何看不出你有任何变化?” “哦,我并非质疑安兄的人品,只是内心实在困惑。” “想不明白安兄究竟是强撑着,不好在我这个兄弟面前真情流露,” “还是心性足够豁达,已经想通了,都过去了?” 江明远虽然在大家面前一切如常。 可背过人的时候还是难免黯然神伤,失落感慨。 所以他甚至有点羡慕安庆和这副人前人后都快乐的样子。 安庆和添完了草料,扭头对江明远一笑,“我没有强撑,也没有过去。” 江明远越发迷惑了,“啊?” 安庆和转身去提水桶,语气理所当然,“不就是先来后到嘛。” “别说现在喜喜还没跟他成婚,就算有天喜喜真嫁给他了,也无所谓。” “成婚了还能和离呢不是吗?” “我们西域人从不在乎这个,反正我这辈子都要跟喜喜一起做事,等的起。” 江明远大为震撼。 心仪的姑娘相中旁人怎么办?那就等她和离。 这种道理他此生还是第一次听闻。 江明远拿起水瓢给马儿们添水。 边心情复杂道,“难怪你不伤心,原来是早就想好了。” 安庆和勾住江明远的肩拍了拍,“兄弟,这一点你恐怕没法跟我争了。” “你可是江家和顾家两门的荣光,这次回去肯定会被谈婚论嫁!” “说不定家里面都给你把新媳妇儿定好了。” 安庆和说罢,得意大笑。 江明远不高兴了,闷声道,“我早已禀明父母,先立业后成家。” “新官上任,诸事繁忙,所以我也不急。” “况且,”他凉凉地瞥向安庆和,“安兄还不知道吧。” “顾家的老爷子们一直属意将我和喜喜妹子凑成一对。” 安庆和一怔,皱眉道,“喜喜也知道这事儿?” 江明远颔首,“嗯。以她的聪慧,不会毫无察觉。” 安庆和笑不出来了。 同为被顾喜喜拒绝的人,他占了近水楼台的优势。 而江明远多了亲族支持的先机。 这么一比较,两人又成了势均力敌,不分高下。 江明远似乎知道安庆和的想法,接着说,“之前青田县县令一职是临时补缺。” “如今我正式接了县令一职,喜喜妹子创办茶园在即。” “以后见面的次数还多。” 他抬眸望着安庆和,似笑非笑,“安兄还有云岭县一摊子事,不能总留在青田县吧。” 于是乎,安庆和内心天平上,江明远那边再次增加筹码,居然以小胜优势压倒。 二人四目相对,空气中仿佛有小火花噼啪飞溅。 回去的路上格外顺利。 午后,花池渡村。 一帮孩童正在村口开阔地带踢藤球。 狗娃带球跑着,忽然停下,“等等。” 石头边跑边笑,“怎么,这就不玩了?” 狗娃抬了抬下巴,“你们看那边儿,有人来了。” 几个孩子这才齐刷刷望去。 果然看见一辆马车驶来。 石头定睛辨认,惊喜道,“是安大哥!” “我喜喜姐回来了!” 他边跑边扭头拜托狗娃,“狗娃哥,你先去我家,给张奶奶报个信儿!” “等我接上喜喜姐就回去!” 马车还没进村口就被几个孩子围住。 安庆和扯着缰绳减速,笑道“这段时日不见,你们几个可有想念我?” 孩子们蹦蹦跳跳,叽叽喳喳,一时也听不清谁都说了什么。 安庆和开怀大笑。 他在花池渡村的人缘极好,无论大人孩子都喜欢他。 这片土地早就相当于安庆和的第二故乡。 此时此刻他感觉既快乐,又心安。 孩子们陆续扒上马车,挤到安庆和旁边坐。 实在挤不上去的,就只能跟着马车一路小跑。 顾喜喜也从车厢内掀开门帘,笑着跟大家打招呼。 这时孩子们才发现车内多了个不认识的姐姐。 顾喜喜顺势介绍了吕晶,说她以后长住在这儿,就算自己人了。 希望大家多多照拂,别欺负她。 村里的这些小娃娃可都是移动的耳报神。 有什么事让他们知道,眨眼全村也就传开了。 倒省了顾喜喜将来带着吕晶挨个儿介绍的麻烦。 孩子们得知吕晶是外乡人,好奇地打量她。 见吕晶笑眯眯的有问必答。 大家便很快喜欢上了这个既可亲又漂亮的姐姐。 马车到了顾喜喜家,张婶已经站在门口等着。 她起先还算镇定,但看到顾喜喜从车里下来,顿时红了眼眶。 “喜喜……” 张婶哽咽,看那些孩子在场,才硬是忍住了眼泪。 她疾步上前,拉着顾喜喜先上下左右地细细端详。 “好,没怎么瘦,瞧着还更精神,也更漂亮了!” 顾喜喜搭着张婶的手,用力握了握,“我在外面都听婶子的话,吃好喝好睡好。” “您亲眼看见,总算放心了吧?” 张婶含泪带笑地不住点头,“嗯!放心,放心!” 这孩子生在花池渡村,长在花池渡村,由她一手带大,从未离开过这么久。 此刻亲眼看到、摸到,张婶悬着的心才算真正踏实。 顾喜喜又把吕晶介绍给张婶。 张婶早已习惯顾喜喜带回不同的朋友,热情地招呼吕晶进去。 “一看就是个好姑娘!只管拿这儿当自己家。” “下午婶子给你把西屋收拾出来,保你住的舒服。” 当然,张婶也没冷落了安庆和,“小安啊,你在这熟,婶子就不招呼你了。” “这一路你赶车辛苦,待会儿煮几个糖水荷包蛋给你吃!” 自从顾喜喜走后,家里变的过于安静了些。 今日一下子又热闹起来。 张婶心口热乎乎的,满院子转悠,张罗个不停。 顾喜喜先拆开装特产的包袱,招待先登门的这些小客人。 京城带回的各色蜜饯、糖果、糕点,大都是本地见都没见过的。 孩子们却只是咽了咽口水,并没有人急着去吃。 狗娃正色道,“咱们先帮安大哥卸马车,搬行李,好不好!” 第398章 不收工钱可不行 孩子们有心帮忙,顾喜喜拗不过他们,想了想,招手叫石头过来。 “既然都是你的朋友,等会儿休息时吃什么喝什么,最好是你自己来安排。” “我分出来的那份吃食全是给你们的,你可要好生招呼大家,没问题吧?” 石头拍胸口道,“小事一桩,包在我身上。” 顾喜喜又悄声说,“那我跟你吕姐姐就先进去了,免得他们放不开。” “再跟你安大哥也说一声。” 石头点头应下,“行!” 顾喜喜领着吕晶进了堂屋。 简单洗去手上、脸上的灰尘,回到自己家的松弛感袭来。 顾喜喜倒在炕上,把自己摊开成一个大字,舒服地长长叹气。 小花看到久别归来的人,跳上来,试探着嗅它的气息。 确定认识,才歪着毛茸茸的脑袋蹭顾喜喜的手。 吕晶坐在旁边,好奇地打量屋内的布局陈设。 明明是第一次来,她却感觉打心底的舒适。 顾喜喜问,“怎么样?若有什么不适应的你可直说,咱们也好想办法解决。” 吕晶却笑着摇了摇头,“我觉得很放松,还很惬意。” “就好像回到了自己上辈子的家。” 顾喜喜失笑,说,“你满意就好。” “西北常年要比京城干燥一些,你记得多喝水啊。” 吕晶也放开手脚,在顾喜喜旁边躺下,“跟着你,还怕没水喝么?” 二人都轻笑出声。 前些天还在京城时,吕晶已经尝过了各种糖水。 从前她哪里尝过这些花样? 轻易便沉迷其中。 在小何府喝,去甘雨居继续喝。 头两天因为每顿都喝饱了,吕晶甚至连饭都不吃。 直到她的味觉增长了足够的见识。 她才凭大人的理性结束了这段孩子气的偏食。 吕晶笑道,“我那个时候没喝过呀,一试,这什么好东西?比寻常饭菜可好吃多了,” “谁能想到,喝水也能上瘾啊,竟然要靠意志力,控制自己别喝太多。” 顾喜喜不置可否的笑,心说,要不然现代管这个叫“奶茶瘾”。 一点儿没夸张,是真有瘾。 吕晶说,“甘雨居的生意日日火爆,何小姐应该可以高枕无忧了。” “就是不知在西北开一家类似的店,能不能行。” 顾喜喜问,“你想开店?” 吕晶说,“有这个想法,不过不急。” “我要先跟着你做事,慢慢的学,再慢慢的想,自己究竟想做什么,适合做什么。” 她卖掉茶园,如今手头有些积蓄。 跟随顾喜喜到西北,除了为报恩,另外也有换个地方重新开始的意思。 顾喜喜道,“行,你都这么说了。” “那咱们顺便聊聊工钱,包吃包住,再按西北的条件,暂定每个月一吊钱。” “另外根据你的表现,年底有奖金。” “未来还可视情况而定涨工钱。” “你要是觉得可以接受,从明日开始。” 吕晶一怔,“我是报恩的,怎么还能收工钱?不行,绝对不行。” 顾喜喜睁眼望着她,却是无比的认真。 “我并没有付出相应的代价买下你,所以你我非主仆关系。” “你为我做事收取相应的报酬,一则是对你自己辛劳的认可,二则我付出工钱,才好理所当然的用你。” 吕晶沉默地思索了许久,郑重点头,“我接受东家的条件!” 顾喜喜这才笑了。 孩子们吃完了东西各回各家。 张婶已经把西屋收拾妥当,尤其床上的东西都换了全新的。 她端着两碗糖水荷包蛋进来,笑说,“快起来吃。” “小安累了,在灶房先吃了就回后院睡下了。” 顾喜喜坐起来,说,“这一路上靠他赶车,的确辛苦。” 张婶看着两个姑娘吃东西,边说,“今年麦子穗头又大又好。而且不止咱们家的好,全村都卯足了劲儿等丰收呢。” “还有不少人已经计划着要怎么谢你了。” 还有一个多月就要收麦子了。 顾喜喜急着赶回来,这是最重要的一个原因。 麦收前二十天十分关键。 此时的麦穗处于灌浆期,能否把握时机让颗粒饱满,是亩产大幅增重的诀窍。 相当于最后的决胜期。 顾喜喜喝了一口汤,说,“离松口气的时候还早着呢。” “过两日要补一次叶面肥,村里人第一次做,我还得盯着点。” 叶面肥喷洒不同于传统的施肥手段。 顾喜喜虽然一早就教了方法,但真正实践起来,她还是有点不放心。 除此之外,麦收之前停止浇灌的时机也很重要。 太早会导致麦粒瘪瘦,太晚又可能令麦子倒伏。 还要考虑浇水量。 张婶看着吕晶,笑问,“这孩子怎么光盯着喜喜看,不吃东西?” “鸡蛋这么做不合你口味?” 吕晶回过神来,不好意思道,“没有,没有,我爱吃的。” “只是……” “好像说起种田时,喜喜整个人都变得不一样了。” 她顿了顿,努力将自己的感受描述出来,“就是,感觉很厉害,很叫人安心。” “就想一直看着她,觉得无论做什么,只要跟她的准没错!” 张婶笑了,有些骄傲,“不止你一个,好些人都这么说呢。” “别看喜喜年纪小,咱们村的村长有事儿都要找她商量。” 顾喜喜已经吃完了荷包蛋,连汤水都喝干净了。 她转向吕晶,说,“今日先休息,明日开始,至少到麦收后,都要忙起来了。” “你心里可得做好准备。” 吕晶笑了,“没问题!” 忙点儿好,她还怕无事可做呢! 然而说要休息,日落时老郎中出诊回来,提到了一个久违的名字。 “顾老三那儿子顾铁柱,一直疯傻。” “你不在的时候,那口子央求了我几次。” 老郎中早前已从张婶口中知晓了顾老三一家做过的孽。 顾铁柱疯癫纯属自作自受,恶有恶报。 所以老郎中并未直接应承医治此人,想等顾喜喜回来,问过她的意见。 可就在刚才,老郎中进村的路上,顾老三和刘氏跪地拦路,磕头不止。 老郎中无奈,只得答应去看一眼。 至于能不能治还是两说。 顾喜喜笑了笑,“那您看过之后,还有的治么?” 老郎中却沉吟道,“不用治。” “因为老夫尚未细看便有六七成把握,他恐怕已经清醒了。” 第399章 切忌,好了伤疤忘了疼 顾喜喜眉心微蹙。 张婶的表情也严肃起来,“你说那狗东西是装的?” 老郎中道,“不敢说完全确定,但已达到高度怀疑。” “他的脉象并无瘀滞拥堵,不见紊乱。” “再进一步试探他的反应,也有些蹊跷。” “就在我想要继续诊断时,他突然发病,倒像是故意的不配合。” 张婶说,“你是大夫,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看他就是装的!” “说不定他们全家都在骗人!” “那个姓刘的婆娘,到了人前就装可怜。” “过去村里有几个人愿意跟她这泼妇说话?现在倒好。” “都忘了过去她什么死样子了!” 张婶顺势说起顾老三一家最近的动向。 可能因为事情过去的久了。 除了直接受害者,没有人能真正记住。 如今村里有些人已经开始觉得顾老三一家还怪可怜的。 女儿远嫁,再没回来过。 唯一的儿子成了痴傻,成日关在家里不出门。 别说娶妻生子再无希望,就连干点农活为爹娘分担都做不到。 眼看顾铁柱年岁已过二十。 顾老三心知这样下去,自己家就要绝后了。 本打算拿出女儿的彩礼和自家多年的积蓄,给儿子买个媳妇儿。 要求只要能生娃娃,平时能帮他们分担照顾一下疯癫的儿子即可。 奈何他家的名声在十里八乡都烂透了。 唯一的男丁是个疯子,家底本身也不丰厚。 所以就算是最不像话的人家,卖女儿都不肯卖到他家来。 顾老三和刘氏只能再降低标准,打听起周边的寡妇,生过孩子的更好。 倒是有个寡妇拉扯着两个孩子到他家来看情况。 可顾铁柱见了面就发疯要打人,还追着人家孩子满院跑。 俩孩子鬼哭狼嚎,吓得头发都竖起来了。 加上刘氏素来心眼小,也不想帮别人养孩子。 于是在这桩婚事也无望之后。 顾老三两口子转而盯上了老郎中。 既然儿子现在这样找不到媳妇,那就把他治好。 明知自家早已与顾喜喜家结了仇,还是厚着脸皮屡次跪求老郎中。 张婶愤然道,“他们不就是盘算着行医的人心善。” “故意摆出那些做作姿态逼姜老头就范吗!我呸!做他的春秋大梦。” “给他家人治病,我第一个不同意!” 吕晶在旁边听了个大概,问,“这家人很坏吗?” “听他们也姓顾,莫不是咱家的亲戚?” 有了新听众,张婶打开了话匣子,拉着吕晶絮絮控诉那家子的恶行。 “几次到咱家撒泼闹事,偷东西,哦不,应该说是抢。” “处处抹黑喜喜的名声,这些都算轻的!” “他那女儿跑到家里来给小陈下药,行勾引之事!” “他那儿子干的坏事更多了,下雨天从崖边推石头,要砸死喜喜。” “因为跟踪喜喜进山,结果把自己掉进坑里,摔断腿自作自受!” “后来闹鼠灾,他竟然给咱家田里放老鼠,结果夜里老鼠进他家咬了他,把他给吓疯了。” …… 吕晶咋舌,“怎么有这么黑心的人啊,太坏了。” “我觉得不能原谅他们!” 张婶如遇知音“对吧!” 她转向顾喜喜、老郎中,“你们觉得他为啥醒了还要装疯?” “是不是还憋着坏心?一定是这样!” 顾喜喜沉吟道,“师父,明日您继续去他家出诊。” “我陪您同去。” 张婶、吕晶都是一惊。 “你去那种地方作甚?” “难道真要把那坏种治好不成?” “喜喜!你可别心善犯糊涂!” 顾喜喜浅笑,“放心吧,我不是对他们心软。” “只是想试出一个人是真疯还是装疯,有的是法子,师父觉得呢?” 老郎中笑着颔首,“就这么办。” 当晚,顾喜喜分发从京城带回的礼物。 全家都沉浸在欢乐的气氛中。 就连小花也收到了几条紫烟等丫鬟亲手做的领巾、项圈。 颜色样式各不相同,有轻纱的,镶花边的,绣花的。 还有一大包小虾干,两大包小鱼干。 老郎中拿着药材嗅了嗅,对每一种都很满意。 石头穿上新衣裳,决定明天就要穿去学堂。 说到学堂倒是提醒了顾喜喜,她对石头说,“你明日替我给宋老夫子带句话。” “就说我已经回来了,带了些特产给他和宋夫人,不知何时方便去拜访。” 石头点头应下,又道,“喜喜姐不在家时,秦婶婶、周婶婶,钱家奶奶,还有好多人总是问我,喜喜啥时候回来,怎么还不回来啊,这样。” 顾喜喜问,“果园怎么样,没出什么事吧?” 石头道,“倒是没啥特别的。” “我也天天操心着呢,咱家和别人家的,果树长的都挺好。” 顾喜喜笑着夸赞,“我就知道把家里交给你准没错。” 其实今晚村里已经有好几家知道了顾喜喜回来的消息。 但大伙儿默契地没急着登门打扰。 长途跋涉辛苦,总要让人好生休息。 次日天刚亮,顾喜喜便起身了。 张婶还在扫院子,看见她出来,惊讶道,“怎么不多睡会儿?” “我这还没生火做饭呢。” 顾喜喜笑说,“昨晚睡得早,我想先去麦地看看,回来正好吃早饭。” “师父要是出来了,您让他等我。” 正说着,西屋的门打开,吕晶穿戴整齐地走出来。 昨晚说好的时间,她自然也要准时。 “东家,咱们这就出发吗?” 此时出门说早其实也不早。 村里已经有不少人早起下地,开始干农活了。 走路上还时不时遇到扛着农具的人,笑着跟顾喜喜打招呼。 吕晶悄声道,“东家在村里的人缘这么好啊。” “哪像我,在我们村还被人当小孩儿看,只有我跟他们打招呼的份儿。” 顾喜喜笑,“那你是不知道从前大家是怎么说我的。” “还不如你呢。” 两人说着话,先去了老钱家的麦地。 老钱拎着水桶走在田垄上,看见顾喜喜,高兴地挥手。 “大侄女来了!” “你婶子好容易盼着你回来,还说今儿就要找你去。” 顾喜喜看老钱满头大汗的样子。 心想总这样一桶一桶的提水浇灌,费力且效率低。 果然还是该考虑改良村里的灌溉系统了。 不过眼下还有更紧要的事。 第400章 人之常情 老钱已经听说顾喜喜又带了新人回来,笑道,“这便是京城来的吕姑娘吧。” 吕晶看了眼顾喜喜,自我介绍,“钱叔好,我姓吕,单名一个晶字。” “以后跟着喜喜在咱们村长住。” “我初来乍到,若有什么做的不好,还请您多指教。” 一声钱叔叫的老钱心头熨帖,自然多了几分亲近之感。 “好说,好说,我一直当喜喜是自家大侄女。” “你既然也叫我钱叔,往后你就跟喜喜一样。” “尽管安心住下,无论有何难处找我,或者找你钱婶儿都成!” 吕晶欢喜地行了一礼,活泼而不失乖巧。 “多谢钱叔!” 一个未嫁的姑娘家,与顾喜喜又非亲非故。 能孤身离乡背井,说明她家里面必定没了父母兄弟之类的主事人。 想到这儿,老钱眼中又多了几分慈祥。 顾喜喜一直在观察。 她之所以没出言为这两人相互引见。 就是希望吕晶能主动去适应新的生活。 向陌生人介绍自己只是迈开第一步而已。 昨日顾喜喜并没有特意教吕晶见什么人该说什么话。 所以吕晶全凭自己的观察,记下了顾喜喜对村长的称呼,以此拉近距离。 这便是她聪慧的地方。 顾喜喜心下暗暗点头,还算满意。 毕竟她培养的是得力助手,而不是当个小孩子拴在身边养的。 将来总有一日,她需要吕晶能够独当一面。 老钱与吕晶继续闲话了几句家常。 比如家里过去是做什么的,如今可还有什么亲戚,等等。 顾喜喜估摸着村长对新来人口了解的差不多了,才开口: “钱叔,麦收前最后一次叶面肥,各家还都没动手吧?” 老钱点头,“没呢!” “你教的秘方我都记下来了,施肥、打药,每个大日子我都提前看黄历算准了,确定在哪一日,同时给他们千叮咛万嘱咐。” “谁也不许心急,提前乱来。” 顾喜喜笑了,对吕晶说,“瞧瞧,这就是咱们花池渡的村长。” “哪里少了他都不行!” 老钱爽朗地大笑几声,“大侄女去了京城,长了见识,也更会夸人了。” 笑过之后,老钱又正色道,“不过给叶子上洒肥料,大家都还是第一次做。” “大侄女是在担心这个吧?” 顾喜喜颔首。 老钱拧眉想了想,如实说,“其实你今儿不来,我也准备找你谈这个事儿。” “最近的确有不少人犯嘀咕。” “向来都知道草木的根就相当于人的嘴,喝水、吃肥都要从地下走。” “朝叶子上施肥闻所未闻,这么干真能管用么?” 顾喜喜莞尔,“对于没经历过的事,这么想实属人之常情。” “钱叔您怎么看?” 老钱咧嘴,“我才不费那个脑子,反正听你的就行了。” “不过……”他顿了顿,叹气道,“现在已经有几家人不想施肥了。” “还有好些心里摇摆,仍在观望的。” “他们说给叶子洒肥水,多费一趟功夫不说,还得再掏钱买肥料。” “况且眼下的麦穗已经长的够好了。” “施了肥指定也看不出啥效果。” 顾喜喜毫不意外地说,“是不是还有人觉得,我这么做是想多卖一次肥料。” “就像给健康人开补药,不治病也吃不死人,反正钱花了就行。” 老钱尴尬一笑,没有否认顾喜喜的说法。 吕晶问,“那咱们要挨家挨户说服他们吗?” “不用了。”顾喜喜道,“今年若无别的意外,丰收增产是肯定的。” “只是谁比谁收获的更多,就看各人自己选择了。” 反正如今全村无人赊账买肥料。 她犯不着强行劝说别人改主意。 临走前,顾喜喜再次跟老钱细说了如何调配肥料、比例多少,操作的关键点。 并且告知了最后一次灌溉的时日。 至于之后谁会来老钱这儿学习,就不是她能管的事了。 回去的路上,吕晶看周围无人,问,“你不是想让天下的良田都高产吗?” “为何这就不管了?” 顾喜喜说,“不是不管,而是适可而止。” “他们觉得我买肥料赚钱,事实上也的确有所小赚。” “这时候我越是去劝,他们越是疑心我别有所图。” “倒不如由他们自己去选。” 她看向吕晶,微微一笑,“有时候,人教人百无一用,事教人一次入心。” 吕晶若有所思地点头,“嗯,叶面肥有没有用,麦收之后自见分晓。” “那些没施肥的人后悔过,等下次便也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顾喜喜玩味一瞥,“你怎知他们一定会后悔?” 吕晶望着顾喜喜笑,笃定中带着三分小得意。 “因为我信你呀。” “你能让这么多人一起做的事,必然有道理,并且有把握。” “还有刚才你的反应不急不躁。” “就差直接说,谁要是不听我的,等着哭去吧!” “你呀……”顾喜喜失笑,却没有否认。 到家早饭已经做好了。 安庆和刚好端着一盘香葱饼,一盘炒酸豆角从灶房出来。 “你们俩出去怎么不叫我啊。” 顾喜喜道,“叫上你,谁来帮忙端饭摆桌子?” 安庆和笑,“也是,反正我闲着,家里的活能分担一点算一点。” 院子里已经摆了小方桌小板凳。 安庆和放下盘子,说,“酸豆角是周家嫂子送来的。” “她急着进城出摊,让我代问你好。” 顾喜喜点点头,在桌边坐下,对吕晶说,“下午咱们去各家果园转一遍。” 此事必须赶着办了。 一是出于责任,必须实地看过。 二是要让跟她种果树的各家都能安心。 最近石头照顾老郎中已经成了习惯。 到了饭点儿不用人说,他已经去后院叫上老郎中一起过来吃饭。 石头还拎着药箱,就放在旁边窗台上。 饭后,顾喜喜便随老郎中往顾老三家去。 老郎中已经很熟悉村里的道路,没拿手杖,也不许顾喜喜搀扶,坚持自己走。 顾喜喜只得低头留意老郎中前面的路。 遇到石块就及时踢开。 老郎中突然开口,“等会儿到了他家,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有师父给你担着。” 顾喜喜本来专心看着地面,乍听到这话不由一呆,“啊?” 第401章 惹不起只能憋着 得到师父无条件的支持,顾喜喜很感动。 但她还是无奈道,“师父该不会以为我要去杀人灭口吧。” 老郎中没说话,看他的表情分明就是这个意思。 顾喜喜不由抬手揉了揉太阳穴。 她是真没想过,自家师父会有如此炸裂的念头。 片刻,顾喜喜叹了口气,“这事儿都怪我没说清楚。” “您向来医者仁心,却为了护着我……” 她扭头转向老郎中,笑道,“师父既然要由着我,那我便不客气了。” 老郎中空洞的双眼也浮起笑意,“好。” 同时,他分明是松了口气的样子。 顾老三家,院子大门敞开着。 顾老三和刘氏各自啃着个冷窝头就要出门干活。 看到老郎中出现,他们很是惊喜。 “老神医来了!快!快里面请!” 顾老三又一叠声喊刘氏,“把咱家的茶泡一碗,多放糖!” “铁柱起来了吗?都啥时候了,你咋也没叫他!” “得赶紧给他换件衣裳,他那邋里邋遢的样子哪儿能见人?” 刘氏忙乱的手足无措,不知道应该先去做哪一件事。 老郎中说,“不必张罗,我们吃饱喝足才过来的。” 我们? 两口子都是一怔,这才看见还有个人施施然出现在门口。 顾喜喜并没有称呼他们为三叔三婶,只说,“我陪师父出诊。” 最早顾喜喜对外说老郎中是外地投奔来的远房舅父。 后来大家也渐渐知道顾喜喜已经拜舅父为师,偶尔学习配药。 顾老三、刘氏表情复杂地看着,根本不知道该不该请她进来。 顾喜喜却已理所当然地跨过门槛,站到老郎中身旁。 刘氏瞪着顾喜喜,正要发作,却被顾老三拽住胳膊,暗暗地攥了攥。 顾老三笑着说,“铁柱就在屋里,” “难为老神医和……顾老板不计前嫌,还愿意救我儿一命。” 顾老三比刘氏多几个心眼。 一来,听说老郎中治好了许多疑难杂症,求他帮忙,或许儿子有希望恢复神智。 二来,老郎中是他们能找到最好的神医了,诊金收的便宜。 这第三嘛…… 去年第一次买肥料时,顾老三本以为顾喜喜会公报私仇不卖给他。 还好顾喜喜并未当回事,让他跟大家同等待遇。 最后他收获的粟米也的确比往年增产了太多。 如今不光全村都指着顾喜喜,周边其他村子的人都等着巴结上她,跟她学种地呢。 所以尝到了甜头的顾老三既不想再得罪顾喜喜,更不敢犯了众怒。 之前如同过街老鼠的日子他至今仍记忆犹新呢! 于是顾老三赔着笑,自行将老郎中师徒领去了顾铁柱的屋子。 屋内打眼瞧着不算肮脏,但气味儿很不好闻。 顾喜喜说,“门就敞着吧。” 顾老三点点头,也不敢多说什么。 这间屋子不大,可能是防备顾铁柱发病砸家具。 望去空荡荡的,只有一张板床,床边一个装东西的木箱。 木箱旁边搁着矮凳,可能平时就拿这木箱当桌子用了。 顾铁柱坐在床上,披头散发遮住半张脸。 比起顾喜喜上一次见他瘦了许多,几乎有些判若两人。 明明有人进来,顾铁柱却毫无反应。 顾老三尴尬出声,“柱子,老神医来看你了!” 忽然,顾铁柱开始念念叨叨。 “老鼠老鼠偷粮吃,老鼠疯了,老鼠咬。” 顾喜喜跟着老郎中走到近前,边不动声色地观察顾铁柱。 她弯腰拽过矮凳,扶老郎中在床边坐下。 老郎中卷起袖口,朝顾老三所在的方向说,“老夫需要一盆清水,稍后洗手。” 顾老三一怔,连忙答应着转身出去。 顾喜喜朝门口看了看,说,“都走了。” “咱们这便为病患诊治,今日时间充裕,务必仔仔细细的把各种手段都用上。” 她这些话是对着顾铁柱说的。 顾铁柱依旧低着头,双眼无声地碎碎念。 老郎中刚伸出手,还未碰到顾铁柱,他忽然从床上一跃而起。 口中狂吼,“别碰我!老鼠别碰我!咬你咬你!” 灶房那边,刘氏正在烧水。 “你听这动静,顾喜喜不会趁机对咱儿子下黑手吧!” 顾老三却不以为意,“咱家有哪天不是这动静?” “柱子如今这个样子,别人犯不着对付他。” “反而要是在咱家给他治出个啥好歹,他们还得担责任呢。” 刘氏平静了一点,但还是愤恨道,“我就见不得她那轻狂样!” “你看她现在,哪还有个小辈的样子?不叫叔不叫婶,还指挥你干这干那。” “你也是,学别人惯着她叫顾老板,真给她脸了!” 顾老三自嘲地笑了几声,“那咋办?” “难不成你即刻进去,再把她给彻底得罪了。” “以后也别眼馋旁人打的粮食多。” 刘氏看着烧水锅,不说话了。 顾老三叹了口气,安慰道,“况且说一千道一万,咱儿子被老鼠吓成那样,也怨不着人家顾喜喜。” “等会儿在她面前,你也别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 刘氏勉强点了点头。 屋内,顾喜喜冷眼看着顾铁柱满床翻滚,狂吼乱叫。 “师父您别急,当心伤着。” 她拿出一枚药瓶,在顾铁柱又一次翻过来时,对准他的脸轻轻弹了一下。 药粉洒下时,顾铁柱明显眨了一下眼睛。 他继续翻滚。 可滚到第二圈时,动作却逐渐迟缓,喊声也变的无力。 一瞬间,顾喜喜似乎在顾铁柱眼里看到了惊惶困惑之色。 她有意对老郎中说,“徒儿给他用了点镇定药。” “他人还是醒着的,你可以安心为他看诊了。” 老郎中颔首,准确地摸索到顾铁柱的手腕。 顾铁柱使不上力,躺在那两眼睁的老大。 片刻,老郎中松开手指,无声地朝顾喜喜点了点头。 顾喜喜会意,看来脉象是确定没有异常了。 “师父,患者对于外界没有任何回应,是不是应该加大刺激?” 老郎中了然,配合道,“癔症若非气血瘀滞引发,便是由心而生。” “的确有这样的记载,用针灸刺激的疗法,可助病患早日清醒。” “而且寻常针刺深度不够,至少须得入针三寸。” 顾喜喜倒吸凉气,“三寸?!那应该很疼吧?” 第402章 加大刺激 顾喜喜打开药箱,在顾铁柱面前展开一卷银针。 她直接取出最粗、最长的那根,举到眼前。 “刺激疗法,那只能用它了。” 她语气和风细雨,却忽然挥针向顾铁柱面门直直刺下! 顾铁柱啊的惊叫一声,闭上眼睛。 顾喜喜的手却停在了他眼皮前半寸,唇角勾起一抹讽刺。 “莫怕,只是试试你的反应而已。” “遇到危险时,还能如此敏捷的自我保护。” 她意味深长道,“师父,或许他并非无药可救,您觉得呢?” 老郎中虽然看不见,其他感官却很敏锐。 他抬手在顾铁柱脖颈一按,心里已然明镜儿似的。 疯傻之人很难分辨什么是危险。 顾铁柱却立刻发出惊叫,脉搏也明显加速。 老郎中平静道,“你最近学针灸,已经能认得几个常用的穴位了。” “就由你给他行针吧,记得务必每一针都要入穴三寸。” “你只管放手扎,为师会听着声音,指点你在哪个穴位下针。” “第一个,百会穴。” “好嘞!”顾喜喜兴致勃勃应下,举针逼近床榻。 瞎眼的师父盲指挥,初学的徒弟下猛针。 这组合,让任何一个病患听着都要心惊胆战吧。 顾铁柱竟也不例外。 就在那根又粗又长的银针村村逼近,即将扎到他手上。 他突然扑腾起来。 犹如一条搁浅的大鱼,从头到脚全身都在用力,撞的床板咯吱作响。 顾喜喜拽着老郎中退开几步,就看着顾铁柱掉下床,滚到了地上。 本来也在意料之中。 顾铁柱只是没劲儿,而不是彻底不能动弹了。 他趴在地上,乱蓬蓬的头发遮住脸,看不出什么表情。 等了一会儿,顾铁柱忽而口中发出尖哮,同时双手拼命地捶地。 与其说他摔疼了哀嚎。 倒更像是愤恨的发泄。 顾喜喜冷眼看着,直到顾老三两口子跑进来。 “怎么了怎么了,我儿咋摔下来了!” “铁柱,柱子,你哪儿疼跟娘说,别伤着自个儿!” 刘氏心疼地扑到顾铁柱身边,关切了几句没能得到回应,转而恶狠狠瞪向顾喜喜。 “好一个老神医,好一个善心人!” “别以为他如今不会告状,就能任凭你们一味地作践!” “我这就把你们师徒的真面目告诉所有人!黑心庸医!我看以后谁还敢找你家看病!” 顾喜喜脸色微寒,眼睛里已经没了温度。 她向来自己做事自己担着。 今日既决定来此,就不怕与人交恶。 可刘氏千不该万不该,连带着诋毁了老郎中。 这时候顾老三察觉气氛不对,还想从旁找补。 “他娘,说的太过了啊!” 他边说,边给刘氏打眼色。 “柱子平时犯病起来,咱两个人都按不住,也可能是他自己滚下来的。” 顾老三转向顾喜喜,“不过眼前这个情形,柱子又说不出话。” “到底怎么回事,顾老板总该给我们个解释吧。” 顾喜喜却没搭理顾老三, 她冷冷看着刘氏,眼神含着迫人压力。 “无凭无据就想朝我师父身上泼脏水。” “你大可试试这么做,看我们会不会怕你。” “只是你得考滤清楚,自己能不能受得住后果。” 刘氏一阵莫名的心慌,她甚至不敢直视顾喜喜的眼睛。 撇开视线,仍嘴硬道,“啥后果?老娘吃的咸盐比你吃的饭还多!” “要是被你几句话吓住,岂不白活了!” 顾喜喜笑了,她朝刘氏步步逼近,笑意令人心寒。 “如今你知道有多少人排着队等我师父看诊么?” “人们为了治病,有时候愿意付出任何代价,甚至于……” “以命换命。” 刘氏再泼辣恶毒,终究没什么见识。 她瑟缩了一下,气焰明显矮了半截,“都说你去了趟京城多么多么厉害。” “依我看,还不是得狗仗人势,靠别人充门面!” 顾喜喜俯身看着刘氏,如同看着一只垂死挣扎的蝗虫。 “欠人情,托关系对付你?你还不配。” “说那些只是想告诉你,别打我师父的主意。” “要维护他的人,可不止我一个。” 不知不觉间,顾铁柱已经停止了吼叫。 屋内静的如坟地一般。 顾老三先回过神来,“看来真是一场误会。” “臭婆娘心疼儿子,口没遮拦的,老神医、顾老板还请多担待。” 顾喜喜笑了笑,“担待什么?” “我这个人做事从不憋着,偶尔被逼急了还可能下手没轻重。” “如今这个家仅靠你们老两口撑着。” “若再有哪个人倒下,这日子就真没法过了。” 刘氏面目狰狞,顾老三脸色铁青。 威胁!这分明都懒得遮掩了! 顾喜喜视线在顾铁柱身上定了定,意有所指。 “我要是你们,不止严于律己,还要盯紧了家里最容易捅娄子的人。” “免得他再次作死,连累了全家。” 顾喜喜说罢,不再看这家人还有什么反应,扶着老郎中径自往外走。 顾老三回头看了眼还趴在地上的儿子,咬牙追了出去。 “老神医!老神医请留步啊!” “都是我家那婆娘的错,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我家铁柱的病还是要治的呀。” 老郎中板着脸道“病患对医者暴力相向。无法配合针灸治疗。” “此人老夫治不了,另请高明吧。” 二人越过顾老三,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院子。 顾老三失神地望着门口。 他无力地晃了晃,转身往回走时,神情陡然阴沉。 不多时,屋内传来砸东西声,以及顾老三的咒骂声。 他骂老婆扫把星总会坏事,骂儿子废物拖累全家,骂远嫁的女儿是白眼狼,骂顾喜喜恶毒,骂老郎中什么都是虚的,骂村里对他不公平…… 他的暴躁脾气并不是改了。 方才只是不得不忍气吞声。 顾喜喜与老郎中已经走出了很远。 老郎中揶揄道,“我还以为发现他是装的,你会直接下药,一劳永逸。” 顾喜喜轻笑撒娇,“师父怎么说的像是我杀人不眨眼似的。” 片刻,老郎中问,“为何今日放过他了?” “你就不怕打蛇不死反受其害?” 顾喜喜道,“现在尚不知他为何装疯,疑罪从无,我也不想冤枉了他。” “如若他恶意在我,经过今日刺激,必定很快会动手了。” 第403章 做作的男人 老郎中颔首,“所以你已想好了应对之法。” 顾喜喜笑的一派烂漫,“有什么可想的。” “无非是一包药的事儿。” 老郎中沉默了。 一时也不分不清自己这徒弟教的是否对得起祖师爷。 片刻,他才说,“务必护着自己,莫要轻敌才好。” “该用什么……药,怎么用,你自己心里有数。” 顾喜喜正色答应,“师父放心。” “我一定不会丢了您和咱们师门的脸!” “只要坐实了他又想作恶,大不了我帮他下半辈子吃喝拉撒都离不开那张床。” 老郎中脚步轻微地踉跄一下,仰头用看不见的眼睛对着天空。 师父、各位祖师爷,童言无忌,各位多担待啊! 顾喜喜却以为师父在担心自己,安慰道,“我知道他满肚子坏水,有多恶毒。” “这次我虽暂时放过他,但也不会让他有出手的机会。” 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顾喜喜一早就打算好了,与其等着顾铁柱蛰伏暗处,不知何时就会咬上来一口。 倒不如尽快引蛇出洞,把他拽到明面上。 顾喜喜此行试探出顾铁柱疯癫是假。 顺势在他家闹了一场,不仅是以牙还牙,更是有意激怒顾铁柱。 他不是装疯吗? 那就看看他还能忍多久! 既然已经确定了潜在的危险目标,之后只需张开大网等着便是。 回到家,安庆和正在劈柴。 张婶、吕晶坐在树荫下择野菜。 看见二人回来,张婶笑说,“这时候的马齿苋鲜嫩,我跟晶晶去掐了些,中午咱们吃菜团子,配个麦仁儿豆汤怎么样?” 顾喜喜开心道,“嗯!麦仁儿汤我要喝晾凉的,菜团子趁热配青蒜蘸汁。” 张婶笑眯眯点头,“这些不用你说,你的口味我还不知道?” 吕晶举手道,“我会做饭,以后只要我在家,灶房的一摊事我跟婶子一起做。” 张婶爱怜地望着吕晶,“果然还是姑娘家最贴心了。” 安庆和边挥着斧子劈柴,还不忘展示自己的矫健身姿,努力让顾喜喜看见。 “婶子,我就不贴心吗?您怎么都不夸我啊!” 众人失笑,张婶忍俊不禁说,“过去我哪回少夸你了?” “做的那些好吃的都给谁吃了?” “晶晶才来咱们家,你还要跟她争不成!” 这下子顾喜喜总算注意到了安庆和。 她走向他,“不错,劈柴越来越顺手了。” 安庆和立即来了精神,挺胸抬头,“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最近变壮实了?” “你看我这胳膊,是不是?” 早在京城小何府时安庆和就为自己增加了每日必做项目,锻炼身体。 就算从京城回来的路上,每晚他也会坚持。 今日劈柴用力时,他便觉得颇有效果。 瞧瞧这肌肉力道,这气沉丹田! 不就是习武吗,慕南钊能做的,他也可以! 安庆和自认为孔武有力地劈柴。 看在顾喜喜眼中,却只剩下迷惑,“你这个动作,这么扭着……不累吗?” 咔嚓一声。 斧子劈歪了,木柴裂开的一小块弹射进张婶的菜筐子里。 张婶笑骂,“哎呦,你这是扎飞刀,还是劈柴啊。” 安庆和抓着斧子重新站稳,“不小心失手了。” 他再去看顾喜喜,人已经跟老郎中往后院去了。 留给他的话却还飘在空气中: “再多弄点儿啊,不止做饭要用,师父那边炮制药材用量也大。” 一阵春风裹着花香吹过。 安庆和的金发风中凌乱。 吕晶扑哧一声埋头笑了。 安庆和循声看过去,呆呆地也冲她笑了笑。 吕晶却板着脸撇过去,继续专心择菜了。 张婶看见二人的表情,好笑道,“你们笑啥呢?” 吕晶抿唇道,“刚才有只笨鸟飞过去,耸着翅膀扑棱扑棱的,姿态做作。” “可能它以为别的鸟觉得这样好看吧。” 张婶忙着择菜,随口说,“那还真是挺好笑的,下次再看见,也叫我看一眼。” “好~”吕晶拖长了声调答应。 安庆和性格好,尴尬也只不过一下子就过去了。 他把吕晶的提醒听进了心里。 边继续劈柴,边拧着眉思索着暗暗比划。 那样不好看,这样呢?或者这样? 西域有很多雄鸟在求偶时还要换着花样跳舞呢。 他努力吸引心爱之人的注意,没啥丢脸的! 后院药房中,顾喜喜帮老郎中称药、分药。 干完了这些基本的活儿,她才拿出从京城带回来的药瓶子。 “师父帮我看看这个药。” 老郎中接过药瓶,听顾喜喜详细说了此药的来历,不禁眉头紧锁。 “触水即溶,无色无味,透过人体肌肤便可起效。” “好阴毒的东西!” 顾喜喜问,“能否做出解药?” 她顿了顿,“我只会给自己配的毒药做解药。” “这药太复杂了,我根本辨别不清楚里面都有什么。” 老郎中点头,“你若说它来自西南,老夫大概能想到配方了。” “解药或可一试。” 顾喜喜松了口气。 老郎中凝重道,“所幸你处理得当,先服解毒丸,再热水擦身。” “不然,就算小慕用阴阳相合的法子解了毒,” “轻则元气大伤,有损寿数。” “重则惊风僵直,短期内口不能言。” “这还是他年轻身子骨壮实,要换做别人,只怕命都没了。” 顾喜喜听到这儿也有些后怕。 “难怪您说这东西阴毒。” 她愤然道,“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这些人真是死不足惜!” 老郎中又笑着安慰,“徒儿莫慌。” “这药比起小慕之前中的奇毒,根本就是雕虫小技。” “不出三日,为师定然配好解药。” “你差人送去京城,从此也好安心。” 顾喜喜脸一红,“师父,我能有什么不安心的。” 老郎中笑而不语,意味深长。 下午,吕晶跟着顾喜喜巡视果园。 这是吕晶第一次看到频婆果树,她对哪哪儿都好奇。 “这树怎么只比我高一点儿啊?” “而且几乎所有的树都长的一般高?” 顾喜喜莞尔,“这是嫁接后的频婆果树,并不是它们原本的样貌。” “嫁接?”吕晶抚摸树干下半段和上半段,发现的确有所不同。 她大为惊叹,瞪大了眼睛趴在树干上上下下地细看。 “同样都是树,茶树也能嫁接吗?” 第404章 拜师就算了吧 顾喜喜笑说,“能啊。” 吕晶倏地转过来,激动地两眼放光,“嫁接茶树会让一种树上长出两种茶叶吗?” “那能不能把好几种树嫁接到一块?一棵树就能有许多种滋味?” 顾喜喜倒是佩服起了吕晶的超前思维。 因为她的想法从某种程度看,的确能够用现代农业技术实现。 顾喜喜说,“用高位嫁接的法子,将不同的种类嫁接到同一根砧木上。” “同时长出叶子,开花结果是有可能的。” “不过这样对于果树尽快挂果、增加产量并无太大助力,目前还不适合大范围推广。” “另一种情况是更新品种,一层再一层的嫁接上去。” “这样也许从一棵树的树干能数出好几个品种。” “但最终长出的果子还只能是最上面、最新的那一个品种。” 吕晶自小长在茶园,对农事本就不是全然的外行。 嫁接、品种。 她听着有些陌生的词汇,眼睛里的光芒越来越亮,越来越亮。 如同一只飞了很久的小蜜蜂,终于发现了自己终其一生追寻的极品花蜜。 吕晶猛地抓住顾喜喜,“喜喜!嫁接真是太有意思了!这辈子遇见你,真是太好了!!” “哈?”顾喜喜还在错愕中。 吕晶深吸一口气,神情庄严的像是在对着神位发誓。 “喜喜,我想好自己要做什么了。” “我想拜你为师,学习嫁接之术!” 顾喜喜默了默,“这……倒也不是不行。” 除了她自己的一些实验数据尚需保密。 像嫁接这类基础技术,她从未想过要密不外传。 况且,授之以鱼不若授之以渔。 当初答应带吕晶回西北,顾喜喜也打算将来让吕晶学一门本事。 这样不管几年后吕晶不想跟她干了,或者嫁人成家。 有一技傍身,总归能够养活自己。 顾喜喜说,“只是学农技很辛苦的。” “不止学理论,还要实地操作,多干多练。” “成日下田,风吹日晒,双手磨的粗糙,你都能行么?” 吕晶笑了,“你是不是忘啦,我也是农家的女儿。” 她顿了顿,“从前爹娘舍不得我下地干活,把我养的像城里的姑娘一样。” “只盼着能为我招一位好夫婿。” “前半辈子靠爹娘,靠夫婿,后半辈子靠夫婿,靠孩子。” “那时候的我也觉得自己此生理应如此,” “可谁能想到会遇到那样的变故。” “我被迫只能靠自己。” “绝境中开始发现,要迈出那一步,好像也没那么难。” 提及往事,吕晶的神情黯淡了一些。 但她很快重新扬起笑脸。 “可是喜喜,你让我真正确信了,女子也能成为自己的依仗。” “女子可以赚钱糊口,可以凭自己的本事立于这世上。” “就像世间那么多男子日常所做的一样。” 吕晶两眼含泪,笑容却无比明亮。 顾喜喜心下也有所动容,片刻,说,“将来筹备茶园,选树种、嫁接、栽种,活很多,只要你不怕辛苦就好。” 吕晶喜出望外,“喜喜,你答应教我了?” “哦不,应该叫师父!” 顾喜喜有些头疼地摆手,“拜师就算了。” “你还是照常跟着我做事,过程中边做边学即可。” 她这个当徒弟的已经够让老郎中操心叹气了。 实在不想自己也收徒受这个罪。 吕晶却有些失望,“这样吗……” “外面给人做学徒的都是边做边学,师父包吃住,不给发工钱。” “学成之后,徒弟还要给师父至少白干三年。” 吕晶皱眉,“同样的条件,你不要我白干,还给我发那么高的工钱。” “喜喜,你总这么做事,会吃亏的呀!” 顾喜喜好笑地看她,“你还是担心自个儿吧。” “哪有人帮着东家想法子压榨自己的?” “别以后从我这儿出去,转身就被别人给骗了。” 吕晶不乐意道,“什么叫我从你这出去?” “我说了这辈子赖上你,你别想赶我走!” 两人正闹着,秦大嫂过来笑道,“说啥呢这么热闹。” “快来歇歇吃果子,中午狗娃爹才摘的。” 顾喜喜、吕晶看去,只见秦大嫂双手捧满了杏子。 麦儿黄时杏儿红。 眼下的杏子才刚开始陆续成熟。 因为是后山长的野树,果子个头都小小的,果皮部分还有些泛青。 秦大嫂说,“知道你们女儿家爱干净,我都冲洗过了。” 之所以这么说,因为寻常乡下人看见杏树,摘下果子就直接吃了。 讲究点的,顶多用手抹一抹灰尘。 反正这时候根本没有空气污染、重金属、农残的说法。 顾喜喜吃了一颗,酸甜的,虽然不如熟透的那般甜糯。 但也别有一番滋味。 吕晶皱着脸笑,“酸!但是好吃!” 秦大嫂看的口舌生津,忍不住自己也吃起来。 见她一个接一个,像是根本不怕酸倒牙。 吕晶咋舌道,“看嫂子吃的这么香。” “我要没尝过,会以为你吃的是甜杏儿呢。” 秦大嫂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最近偏爱吃酸的。” “原本留着招待你们的,这又快被我吃完了。” 顾喜喜盯着秦大嫂,忽然想到了什么,“嫂子,你该不会是……” 她视线下移,意有所指地看向秦大嫂的肚子。 秦大嫂点了点头,隐秘且骄傲地压低了声音,“这个月没来那个。” “还有身上的感觉,跟我有狗娃的时候一样一样的。” “我估摸着是准了。” “不过没真正确定之前,先别告诉旁人,你们俩知道就行。” 吕晶还在状况外,“什么准了?” 顾喜喜说,“秦嫂子可能是有孕了。” 吕晶恍然,由衷为秦大嫂欢喜,“嫂子有小娃娃了,恭喜啊!” 顾喜喜也微笑恭喜了秦大嫂。 秦大嫂生了狗娃之后,多年再没动静。 如今他们夫妻总算是如愿以偿了。 不过…… 顾喜喜不动神色打量秦大嫂的脸色,笑说,“今晚嫂子和秦大哥何不到我家来,让我师父把个脉,好消息不就能确定了吗。” 秦大嫂喜道,“哎呀,我怎么忘了呢。如今咱们村有自己的神医。” “把个脉的事儿,我还自己瞎猜啥!” 第405章 大有可为 秦大嫂心情很好,指着自家果树说个不停。 “你去京城之前,咱们几家的果园不是都开花了吗?” “狗娃每日放学都要来看看,还问我,啥时候结果子?频婆果长啥样啊?吃着是啥味道?甜的酸的,软的硬的?” “我说我咋知道,我跟他一样没吃过也没见过。” 顾喜喜笑道,“这事儿怪我,去年等我想起来给安庆和去信,云岭苗木商会的果子已经卖去了京城和各大府城,本地是一点儿没留。” 因为到了现代,本国是世界最大的苹果产地。 普通老百姓都不陌生,甚至有了“苹果是最无趣的水果”、“家里但凡有其他水果,绝不吃苹果”的说法。 所以顾喜喜惯性思维,一时忘了去考虑,这些种果树的农户自己都还没见过频婆果。 青田县市面上没有卖这个的,去年原定秋天的云岭县行程又一拖再拖,耽搁了。 以至于她根本没想到为了几个频婆果专门托人弄来。 “秋天,”顾喜喜说,“等今年秋天云岭县的频婆果收获。” “这次我已经跟安庆和提前说好了,让他预留两筐最好的果子捎过来。” “到时候就让狗娃自己去找答案吧。” 秦大嫂毕竟不是小孩子,高兴之余,却另有关注点。 “云岭县那么远,产的果子竟然能卖到外面去?” 顾喜喜颔首,“云岭县苗木商会经营多年,早就打通了自己的商路。” “每年快到收获季节,都有客商提前进果园相看。” “根据当年的品相、味道,决定价钱。” 秦大嫂惊叹不已,“客商主动上门,可见商会这种大户还真是跟咱们小门散户的不一样。” 顾喜喜说,“那是自然,云岭光是频婆果园就有上百亩。” “他们还经营果苗生意,别的地方有苗圃,专门为果树育苗。” “商会的果树早几年就已经卖进京城了。” 有关农业产业化,云岭县这些胡人在当世已经做的很超前了。 这也是顾喜喜当初实地探查后愿意与他们合作的理由之一。 秦大嫂、吕晶都开了眼界,不但听得认真,还主动提问。 秦大嫂说,“频婆果在外面这么受欢迎吗?怎么卖完的那么快?” “而且还是京城、各地府城那样的大地方!” 秦大嫂没出过远门,在她心目中,那些大地方的人见识的好东西多。 她扭头问吕晶,“你吃过没?” 吕晶摇了摇头,“从未见过。” 顾喜喜说,“如今的频婆果还在供不应求的阶段。” “物以稀为贵,在市井中见到它的机会自然是少之又少。” “去年云岭的果子还没下树,就已经被客商们预订一空。” 她含笑望着秦大嫂,“价钱更高于往年呢。” 秦大嫂喜出望外,“果真?” 自己无需发愁怎么把东西卖出去,还能卖出高价。 想也知道这是一笔多好的买卖了。 顾喜喜颔首,“咱们大业境内,除了云岭苗木商会的果园,就属咱们花池渡村排第二,暂时没有同行敌手。” “想把果子卖出去其实很容易。” “所以咱们的目标是精品,如何让频婆果品相更高,口味更好。” “这样在卖到高价的同时,将花池渡村频婆果的名头传扬出去。” 吕晶说,“名头这个我知道!” “每年各地都会选出最好的东西上贡。” “像什么贡茶、贡瓷、贡果、贡绸之类的。” “谁家能幸运中选,那可是声名大噪,一飞冲天。” “不但有了皇商的名头和地位,自家所产出的东西,价钱也跟着水涨船高。” 秦大嫂心潮澎湃,“贡果?是不是给皇宫里的娘娘大人们吃的?” 吕晶其实也只局限于道听途说,“皇帝,娘娘、皇子皇女们。” “还会赏赐给那些王爷王妃,有功之臣什么的。” 秦大嫂啧啧称奇。 而后兴奋地问,“喜喜,你看咱们的果树今年都开花了。” “今年真没机会结果吗?” 顾喜喜道,“机会还是有的。” 嫁接第一年就开花,可见云岭县的频婆果苗属原始的早熟类型。 经过嫁接后更是促进了发育。 “不过……” 顾喜喜话锋一转,如实道,“今年整棵树的养分还未输送到位。” “嫂子也看见春天开的花稀稀拉拉的。” “虽然我刚看了部分花座有结果的迹象,但未必能成功长大。” “就算有几个侥幸长成的,品质也不会太好。” 秦大嫂没有失望,反而兴高采烈,“这是好事儿啊!” 顾喜喜一怔。 秦大嫂说,“我们大伙本以为要等三年五载,” “谁曾想今年就有机会挂果!” “将来还不得一年更比一年强?” 顾喜喜也笑了,“是这个理。” 看到了希望,秦大嫂好像有使不完的灵气。 “你接着要去老周家吧,我陪你们一块儿!” “不管今年能不能吃到咱自己种的果子,都得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们去!” 顾喜喜连忙拦下秦大嫂,“我们自己去就行了。” “你现在身子不大方便,站了这么久,还是歇会儿吧。” 秦大嫂豪气干云地挥挥手,“没事儿!” “家里没老人帮忙,狗娃爹要下地干活,我生狗娃当天还自己挑水做饭呢。” 顾喜喜欲言又止,拗不过秦大嫂,只得亦步亦趋跟着她。 “慢点儿,别走太急。” 吕晶见状,也从另一边搀扶着秦大嫂。 秦大嫂只当顾喜喜紧张过头,笑道,“小姑娘家还没成亲,就是太小心了。” “我生过一个了,没你们想的那么娇贵。” 顾喜喜笑,“当心点总是没错的嘛。” 依次去了几家果园。 各家的套种模式都已经趋于稳定,自不必细说。 频婆果树也都长势极好。 秦大嫂少不了要把方才从顾喜喜、吕晶那听说的好事跟大家宣传一遍。 这一趟下来群情振奋。 傍晚回家的路上,顾喜喜却有些闷闷的。 吕晶想了想,说,“果园的事,你能说六七成,必定已有了近十成的把握。” “明年就能挂果,见收益,已然超过预期。” “你因何还不高兴?” 第406章 诊出病了 顾喜喜看了眼吕晶,“倒也没不高兴。” “今晚等师父给秦家嫂子诊一诊,但愿没什么事吧。” 吕晶一怔。 隐约明白了什么,也担心起来,“嫂子有了这个小娃娃那么高兴。” “可千万别……” 两人对视一眼,神情都沉重起来。 夕阳余晖铺面天际。 石头还在院子里写字,今日夫子布置的课业还剩最后一行就能完成。 他听见动静,朝门口一瞥,依旧稳稳地写字。 “喜喜姐晶晶姐回来啦!” 这话既是打招呼,又为通知家里其他人。 就听张婶在灶房大声说,“饿了吧?洗洗手准备吃饭!” 顾喜喜、吕晶笑着答应。 紧接着安庆和如脱兔般从后院窜出来,“喜喜!” 顾喜喜打水洗手时,安庆和就像尾巴似的,左右不离地跟在她身后。 “下午我陪老郎中去出诊了,连走了三家呢!不过今日都是复诊的,进度倒是比较快。回来我看时间还早,又把来福的棚子洗刷干净,食槽水槽都清了一遍。” “等明日中午暖和,我再给来福洗个澡,还有咱们库房那些茶饼,明日也该翻一翻了。” “麦子用的叶面肥你放心,我算着日子呢,后天就去作坊押运过来,只早不晚。” …… 吕晶对顾喜喜说,“看来安老板留在家时也很辛苦呢!” 顾喜喜轻叹,转向安庆和,“安兄,留你小住几日,本意是让你好生歇息。” “你又不在我这儿领工钱,却给自己安排这么多活儿,才回来第一天就没闲着。” “叫我如何过意的去?” 安庆和原本兴冲冲的笑容逐渐消失。 他有些不开心,又有些委屈,“我在家里吃住,做点家务不是理所应当吗。” “喜喜,你对陈方可不会这样客气。” “你就是没拿我当自己人!” 顾喜喜一噎,讪笑说,“婶子不是请你劈柴了吗,我也没客气。” “你看咱们今晚吃的饭就有你的一份力气。” “而且我的意思是,你难得有空,可以逛一逛,歇一歇,别总想着找事做。” 安庆和神情缓和了些,“那你还是挺为我考虑的。” 顾喜喜点头,“那当然了,咱们是老友,也是盟友。” “你要是把自己累倒了,我会很头疼的。” 安庆和挺胸抬头,眼看着又支棱起来了,“也是。” “已经有人知道花池渡村去年增产的事,到作坊打听买农药、肥料的事。” “如今产量本就紧张,也是时候考虑怎么扩张了。” “还有之后你要办茶园,事还多着呢,处处都离不开我。” 那个慕南钊远在京城,忙着当摄政王呢,他能帮顾喜喜分忧吗? 必然不能! 与顾喜喜患难与共,陪她一路破除万难,最终实现梦想的人。 只有他安庆和而已! 安庆和这么想着,自己又把自己给哄高兴了。 吕晶小声问顾喜喜,“他傻笑什么呢?” 顾喜喜摇头,“不知道。” 不过她又想起件事,提醒安庆和,“入夏后,是频婆果树修剪的关键期。” “我已经把要领写好了,晚饭后给你。” “你也该考虑什么时候返回云岭了。” 安庆和呆住,“啊?” 他忽然有些羡慕吕晶。 如果能撂挑子不干,像吕晶这般长久留在这儿就好了。 可惜他终究还是无法肆意妄为。 石头已经写完了课业,对顾喜喜说,“喜喜姐的话我已经带给夫子了。” “夫子说,明日下午请喜喜姐过门一叙,他与师娘在品兰居静候。” 顾喜喜颔首,表示知道了。 晚饭后还在收拾桌子,秦大嫂一家子就来了。 此时天已经黑了,张婶在堂屋点了灯,请众人入内说话。 石头、狗娃在院子里看小花扑夜蛾玩儿,不时发出欢快的笑声。 屋内,老郎中手指按在秦大嫂腕上,神情严肃,微微拧眉。 感觉时间过了很久。 秦大哥渐渐紧张起来,看了看老郎中,再看着妻子,手心冒汗。 终于等到老郎中松手,秦大哥立刻问,“老神医,我娘子她如何了。” 张婶、顾喜喜、吕晶也都关切地看着。 “的确是孕脉。”老郎中沉吟道,“狗娃子快九岁了吧?” 秦家两口子心头惴惴不安,对视一眼,答:“是。” 老郎中说,“这些年秦娘子小产过两次,均未足三个月。” 两口子神情意外,看他们的表情便知都让老郎中说准了。 秦大嫂勉强笑道,“狗娃两岁时有一次,三年前又有一次。” “之后就再没消息了。” “都是起初没发现,等见红小产才察觉。” “所以这次月信不对,我就很注意了。” 她顿了顿,小心翼翼地问,“莫不是又有什么不妥?” 老郎中点头,身为医者自然要实话实说。 “胎儿才两月有余,胎像暂时看着无大碍。” “奈何母体的胎元不固,继续下去,结果与前两次无异。” 顾喜喜心想,这大概就是西医所说的习惯性流产。 她有些不敢看秦大嫂的表情。 今日在秦家果园,顾喜喜就是看秦大嫂气色欠佳。 想到古代女人生孩子无异于进出鬼门关,为稳妥见,才提议她找老郎中看诊。 这一看还真看出了问题。 秦大哥急道,“母体?意思是我娘子的身子不好?” 他咬咬牙,似是下定了决心,“老神医,这孩子保不保得住……不是最打紧的。” “还请您先救我娘子!” 秦大嫂那样刚强的一个人,闻言红了眼圈,“他爹……” 秦大哥虽然也伤心,但还是含笑安慰妻子,“我有你跟狗娃,已经很知足了。” “咱家的日子是越过越好了,你还要过好日子,要看着儿子考科举,中状元呢。” “以后咱们就不生了,把你的身子调理好就行。” 张婶、吕晶都感动的眼泪汪汪。 顾喜喜看向老郎中,“师父,有没有两全的法子……” 老郎中皱眉道,“老夫话还没说完,你们都急什么。” “这次发现的早,你们又及时找到我这儿来。” “从今日起用药调理,只要不出别的意外,保胎到足月还是有把握的。” 两口子眼里的泪花还在,跌落谷底的心骤然回到了肚子里。 秦大嫂强忍的泪水终于因为欣喜奔涌而出。 “那……我和孩子都有救了吗?” 第407章 荣升干娘 老郎中颔首,“日常除了吃好喝好睡好,不能过于劳累。” 没想到还有机会,秦大哥狂喜不已。 “我就说你不能太累!” “自从有了果园,你满心都扑在上面,弄药材、照管果树,没有一日是闲着的。果然把自己的身子都累坏了。以后这些都不许你管,你就好好在家养着。” 此话一出,屋内的气氛突然尴尬起来。 因为果园是顾喜喜牵头弄的。 秦大嫂愕然。 她又羞又气,脸色涨红地瞪着丈夫,“我自己身子不好,跟果园果树有啥关系?” “没弄果园的时候,那两个娃娃还不是都没保住!” “况且从前过的啥日子?如今过的啥日子?” “你晚上数着卖药材的钱,不还美滋滋的念叨都多亏了果园,多亏了喜喜!” “现在到了人面前,你要是不会说人话就给我滚出去!” 秦大哥这才意识到自己头脑发热,说出的话实在欠考虑。 再看妻子被气得够呛,他又是后悔,又是心疼。 “是我的错,我不该胡说八道!你千万别动怒,当心动了胎气啊。” 张婶回过神,笑着劝道,“好孩子,你别生他的气。” “狗娃爹也是担心你们娘儿俩,太着急了。” 秦大嫂看着顾喜喜、张婶,满眼歉然,“婶子不必帮他说好话。” “今日是我们对不住。” “喜喜实心实意待人,却听到这样不知好歹的话。” “要换我这脾气,可能当场就把人赶出去,从今往后再不往来!” 她顿了顿,恳切道,“但我今日话也撂这儿了。” “不管他心里怎么想的,果树是我当初决心要种的。” “我当那果园是宝贝,今日没后悔,以后也不后悔。” “我身子不好,我得病,跟果园没半文干系。” “只盼你们别因为狗娃他爹这张臭嘴,闹的心里膈应。” 顾喜喜望着秦大嫂,认真道,“你放心。” “你我相识相交一场,我焉能不明白你?” 秦大哥此时已经悔死了,拉着妻子连声赔不是,“我这人你还不知道么。” “我缺心眼儿,嘴笨不会说话。” “咱家多亏了里外由你操持做主,日子才能过的好起来。” “我也当果园是宝贝,刚才就是有口无心。” “我知错了,你打我骂我都行!” 秦大嫂板着脸不看他,“别碰我!你这些话跟我说作甚!” 秦大哥醒了神,急忙转向顾喜喜作揖赔罪。 “对不住啊大妹子!” “是我犯浑!非要把没关联的事儿扯一起说,实在不该!” “千万莫要因我这浑人,影响了你们姐妹情谊!” 他并没有为自己狡辩、找借口,认错态度还算诚恳。 顾喜喜本身也没生气,便也顺势道,“言重了。” “你是心疼嫂子,想让她少干活,多休息,我懂。” 秦大哥也的确如他自己所说,是个没啥心眼的老实人。 顾喜喜谅解,让他如释重负,仿佛因此捡回了一条命,越发真心实意的千恩万谢。 “孩子娘跟我说,下午是你跟她提的,找老神医给看一看。” “现在看来,要不是大妹子你及时提醒。” “不但这孩子保不住,我家娘子又要跟着遭罪伤身。” 秦大哥拉起妻子的手,这一次秦大嫂总算没甩开他。 “大妹子是我们一家的恩人,更对这孩子有救命之恩。” “我打算,等他一生下来就认大妹子当干娘!” “娘子你说呢?” 秦大嫂笑着点点头,满眼幸福。 顾喜喜:??? 当干娘? 两辈子加起来还没当过妈的顾喜喜很茫然。 稍后老郎中给秦大嫂先抓了三天的药。 医嘱说,“你身子骨壮实,眼下尚未出现滑胎迹象。” “无需卧床静养,反而适当动一动,对妇人和胎儿都有好处。” “只要按时吃着药,注意别搬重物,别磕着碰着,每日吃好睡足。” “老夫保他们母子平安。” 秦大嫂在秦大哥手上狠狠拧了一把,“听见了吗。” “我跟孩子现在都好着呢,不是不能动了!” 秦大哥疼的倒吸凉气,却不敢叫出声,只一味赔笑脸。 然后又问了老郎中许多照护孕妇的问题。 事情最终以顾喜喜意想不到的方式圆满解决。 送走了客人,吕晶朝顾喜喜拱手,“孩子的干娘,恭喜了!” 全家都笑。 安庆和说,“老秦那张嘴啊,真是一不小心就得罪人。” “也无怪他老婆嫌弃他。” “不过我可以作保,他这人还真没啥坏心。” 张婶摇头感慨,“你说狗娃那孩子多聪明啊。” 石头蹲在屋檐下,一面给小花顺毛,抬起头认真地说: “狗娃哥说过的,他随了娘亲。” “就连他爹爹也这么认为。” 童言无忌,众人又忍不住大笑。 老郎中果然只用三天就配成了解药。 装在一个小葫芦瓶里,连带另外两瓶药丸一并交给顾喜喜。 “那小子怎么总是被人暗害?人都不在这儿了,还要给老夫添麻烦!” “我又给他做了两瓶解毒丸,你让他随身带着。” “万一出事儿,吃了这药总能争取点时间,找大夫救命!” 顾喜喜好笑地说,“师父嘴上嫌弃的不行,还是挺关心他死活的嘛。” 老郎中吹胡子道,“我是关心自己的徒儿。” “他要是死在外面回不来,我唯一的徒儿可要伤心了。” “师父!”顾喜喜嗔道。 老郎中转身走开,“还有你跟他说,药材的钱我都给他记在账上了。” “都是好药!不便宜!” 顾喜喜独自走出村子,找到一个僻静无人处,拿出一枚哨子。 哨子用白玉制成,通体光滑,并未纹饰标记。 却是慕南钊交给顾喜喜的一件信物。 可用以驱使慕南钊留在西北的暗卫。 不同的哨音代表不同的信号。 顾喜喜吹响了非紧急的召唤信号。 一只包裹,装着药和一封信连夜去往京城…… 安庆和返回云岭当天,花池渡村的麦田也开始喷洒叶面肥。 村里的确有十几家人没买肥料。 听说买肥料的和没买的私底下还有些互相看不上。 观点不合,有些人甚至为此发生过口角。 顾喜喜有意避开麻烦,干脆在这天去了田庄。 正好这时候田庄的果子也该熟了。 第408章 另一个家 去的路上吕晶第一次赶车,换顾喜喜坐在后面车板上。 顾喜喜手紧紧抓着边缘,“这平板车可不如四轮马车稳当。” “你没问题吧?” 吕晶却信心十足,“没问题!你尽管放心坐好。” 她一边认真地看着路,一边掌控缰绳。 “东家既然雇了我,我总不能让东家给我赶车吧?” “以后咱们外出,这活儿都包在我身上了。” 最近吕晶一直在学习驾车。 每天没事儿了就去跟来福套近乎。 除了亲手添食添水,还把自己的饭剩点儿给来福吃。 比如麦仁汤、豆子稀饭什么的,吕晶自己喝稀的,来福吃稠的。 事实也证明了功夫不负有心人。 从前这头倔骡子只认顾喜喜。 就连安庆和偶尔赶车,来福也是不情不愿,时不时调皮抗议。 但今日它在吕晶的掌控下竟然分外配合。 路上什么幺蛾子都没闹,就这么顺顺当当的到了田庄。 顾喜喜指挥吕晶把车子赶进庄子里面。 刚进前门的一段路静悄悄的,连个人影都不见。 顾喜喜对此并不意外。 正值农忙的时期,庄子里的人肯定都在麦地干活。 果然再往前走就人听见了人声。 “娘亲喝水!” “陈爷爷、陶奶奶喝口水歇会儿吧!” 顾喜喜不由唇角翘起,一听就是秀兰、秀荷两个小丫头。 吕晶好奇地问,“怎么庄子上还有小孩儿啊?” 顾喜喜说,“是吴娘子的女儿,姐姐叫秀兰,妹妹秀荷。” “如今他们一家三口就暂住在庄子里。” 吕晶也是经历过生离死别的人了。 心知一个女人孤身带孩子,借住在别人的地方。 必定是遭遇了一些苦痛。 于是吕晶便没再刨根问底。 骡子车拐了个弯,靠边停下,前方是大片已经泛黄的麦田。 麦子长势旺盛,麦穗硕大,密匝匝地头碰着头。 只隐约看见其中几个身影时隐时现。 这时来福嗬呵地嘶鸣了两声。 靠这边最近的一个人转过来看。 顾喜喜惊讶地发现,竟是吴娘子。 吴娘子穿着褐色葛布单衣,灰黑色的宽松长裤,头戴草帽。 从背影看,哪里认得出是个女子? 吴娘子在日光下眯着眼睛用力看了片刻,确定来人是顾喜喜,顿时高兴地挥手。 “东家!” “陈叔陶婶儿!咱们东家来了!” 陈大富和妻子陶氏认包的地在更深处。 就听见二人的声音透着喜悦。 “东家从京城回来了?!” “快快快,成日都念着东家,总算能见着了!” 顾喜喜满脸止不住的笑,“你们过来时慢着点儿,当心摔着!” 吴娘子也放下手中的农具,朝顾喜喜走来。 可还没等她脚踩上地头。 两道鲜亮的小影子,一鹅黄,一嫩绿已经抢先朝顾喜喜扑去。 “喜喜姨!” 顾喜喜早有准备,弯腰,展臂,准确地将两只小鸟儿捞住。 银铃般的笑声将周围洒满。 顾喜喜蹲下搂着两小只,左右端详,“才多久没见,都长高了。” “真是有苗不愁长啊。” 秀兰说,“我还是比妹妹高!” 秀荷撅着小嘴踮脚,“总有一天,荷儿要跟姐姐一样高!” 秀兰又要拉着顾喜喜去看她们最近写的字。 秀荷细声细气道,“喜喜姨姨不在,我们也乖乖写字。” 小姑娘比出一只手,“每天,五大张!” 秀兰说,“那些字我们闭着眼睛都会写了。” 顾喜喜笑,“这样啊,那我今日再教几个新字吧。” 两个孩子边说话,边偷眼观察站在后面的吕晶。 她们在庄子里住着,偶尔才跟着大人出去买东西,少有机会见到生人。 吕晶也学着顾喜喜蹲下,“好漂亮的小丫头,秀兰秀荷对吗?” “我是吕晶,我也是跟着东家做事的人。” “以后见面的时候多,你们可以叫我吕姨,或者晶晶姨,随你们喜欢。” 孩子们见吕晶如顾喜喜一般和气,又听她也跟顾喜喜做事,便没有那么怕生了。 一同乖巧地叫人:“晶晶姨。” 吕晶着实被可爱到了,心花怒放地答应,“哎!好乖!” 这时吴娘子、陈大富和陶氏也陆续走到近前。 许久未见,免不了嘘寒问暖,彼此都格外热络亲切。 顾喜喜说,“我弄了两刀猪肉,就在车上,今儿中午咱们吃顿好的。” “就辛苦陶婶儿了。” 陶氏做饭的手艺绝佳,家常饭菜不输城里一些小馆子。 她高兴地满口应下,“辛苦啥呀,包在我身上。” 孩子们欢呼雀跃,大人们也很高兴。 吴娘子笑说,“秀兰秀荷都被她陶奶奶养刁了嘴巴。说我做的饭不好吃。” “那我就帮忙搬东西,洗菜烧火,给陶婶儿打下手吧。” 顾喜喜带来的还有一些京城特产的点心、蜜饯、糖果。 提前分成了两份,一份给陈大富老两口,一份给吴娘子母女。 他们都不好意思收下。 陈大富说,“东家给我们这么好的营生。” “用上了耕牛,还有东家定制的新农具之后,更是省了不少力气。” “我们哪好意思再让东家带礼物。” 吴娘子也跟着点头,“东家已经请我们吃肉了。” “这些东西可不能再收。” 顾喜喜笑道,“就是些小零嘴而已。” “你们无论自己吃,还是拿回去散亲戚、小孩子。” “只当尝个新鲜。” 陈大富、吴娘子还在犹豫。 陶氏爽朗道,“这是东家从京城带回来的好东西。” “一片心意不能拒绝。” “况且我还想跟左右四邻炫耀呢,我们东家是去过京城的大人物!” 这话说的诙谐,众人都笑了。 吴娘子看了眼两个女儿,“那就多谢东家了。” 为娘的哪能看不出孩子们早就馋了,却一直在忍耐? 吴娘子更坚定了决心,这辈子她要凭自己的双手过上好日子。 等今年夏收赚到了属于自己的粮食,她定要带孩子们进城,买很多好吃的! 顾喜喜又拿出在京城买的两支绒花。 兰花给秀兰,荷花给秀荷。 “这是给你们两个乖乖写字的奖励。” 两小只哪里见过如此精巧的头花,欢喜地连吃都忘了。 “谢谢喜喜姨!” “姨姨真好!” 姐妹俩软软地环住顾喜喜的脖子,在她左右脸颊亲亲。 顾喜喜被甜蜜的负担包裹,边听陈大富汇报公事。 “东家种的果子,我们一直轮流看顾。” “那红的绿的,我们也不知道咋样才算熟了。” 第409章 吃不完,根本吃不完 红的绿的? 顾喜喜寻思了一下,很快便知道陈大富说的是什么了。 她高兴道,“陶婶儿,我去趟果园,中午咱们再加两个菜!” 吕晶小跑着跟上,“什么红的绿的,是蔬菜吗?” 陶氏与吴娘子面面相觑。 从没听说果子还能炒菜? 大家都知道,小果园的作物都是东家好不容易弄来的异域货,新奇着呢。 他们耕种之余,一直按东家给的要领悉心照料。 虽然最近陆续结出了果实,但却没人起念头要去尝一尝。 毕竟就算知道是果子,却是众人从未见过的,连名字都叫不上来。 一来根本不知道能吃吗,好吃吗,怎么吃? 二来物以稀为贵,没经东家的允许,谁也不能妄动。 陈大富昂首阔步在前面开路,边笑呵呵历数顾喜喜不在时田庄内外诸事。 “东家刚走不久,有天半夜起大风,还好有吴娘子在,连夜将东家预留的毡布盖在小果园那些藤条架子上。” “第二天早起我跟你婶儿紧赶慢赶跑过来,还好,那些藤条总算没被吹倒。” “吴娘子和孩子们都一宿没睡,我看那俩孩子眼窝都是青的,却不叫苦不喊累,这一点倒是随了她们的亲娘。” “不得不说东家想的周到,让吴娘子住在庄子上,他们娘仨既有了落脚处,正好又能兼顾着看庄子,一举两得。” “田庄附近那八亩地,我一直盯着,那两个雇工勤快着呢,按东家定的规矩,叫怎么种,他们就怎么干,倒是没发现有谁偷工取巧的。” “今年咱田庄里麦子还是跟去年村里面的一样好。” “不过有了大耕牛,加上东家独创的那些农具,我的感觉是省了不少力气。” “我们这才几个人?种的地却比过去多多了。这就是东家所说的提高效率吧?” “还有肥料、农药,因为东家都提前打好了招呼。” “作坊那边会定期送来所需,虽然他们说不收钱,东家自己跟作坊有账目。” “但我还是每次都点算清楚,也记了本账,总收多少、各人领用多少,剩多少。” “我就想,这样拿给东家看,总归一目了然。” 顾喜喜听到这儿,忍不住插言夸赞,“大富叔做事稳妥细致,我对您一直是最放心的。” 对她而言,如今的产业并不多,农药和肥料又是自家作坊出产。 这块成本中就算有隐形的损失,也只是微乎其微。 所以她至少暂时不打算特意分出精力去操心这些。 可陈大富记账便是主动帮她将这部分空白管了起来。 避免了浪费、或者监守自盗的情况发生。 顾喜喜一直相信调陈大富来田庄兼职管事,绝对是个正确的选择。 此刻对他更是越发的欣赏。 被表扬的陈大富却没有丝毫骄傲。 他依旧笑呵呵的,语气如常,“然后就是今日的大事儿。” “按东家定的日子洒叶面肥。” “东家给的那喷壶倒是好使,我想申请,能不能再多做几个。” “小果园,还有下一季种高粱、粟米或许都用得上。” 顾喜喜想起自己初春时找人做的木制长柄高嘴喷壶。 她爽快地答应,“行啊,正好村里那边也不够用,是该一次性多做点。” 借此,她也对陈大富说,“村里那边你选的接班人很好。” “由他替你带着那些兄弟干活,倒是没怎么让我操过心。” 陈大富心里也有些成就感,由衷笑道,“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大家跟对了东家。” “我们跟了东家这么久,吃到了过去不敢想的甜头。” “只要不是个傻子,都知道该怎么做。” 顾喜喜了然而笑。 利人利己,不外乎如是。 小果园内,土壤松散,田垄整齐,低头连一根杂草都看不到。 最先入眼的是一排胡瓜架子。 吕晶起先还笑着仰头打量,忽然发现了什么,惊道,“这是……果子?” “一条条碧油油的挂下来,刚瞥见我还以为是蛇呢!” 她从小在茶园长大,最害怕看见蛇了。 还好刚才看见那又绿又长的东西下面长着萎缩的黄花。 这才确定并非活物。 顾喜喜说,“这是胡瓜。” “可惜有些已经长老了,只能煮汤,或者留着以后长成种子。” 边说着,她已抬手扭下一根。 顶花带刺,鲜嫩水灵。 离水渠还有段距离,顾喜喜采取豪迈的吃法,徒手抹了抹灰尘。 咔嚓咬下一大口。 声音清脆,勾人食欲。 吕晶咽了下口水,有样学样自己也去摘。 顾喜喜指挥道,“别摘这根,旁边、旁边那个带花的,嫩点儿才好吃。” 她又让陈大富也尝尝。 二人第一次吃胡瓜,试过后都觉得新奇。 它很脆,却又不是萝卜、笋子那样的脆。 说它是果子吧,不怎么甜。 说它是菜吧,水分很大,自有种奇异清香、轻微回甜,生食令人口舌生津。 乍一吃,它远不如甜杏、蜜桃那般甜美多汁。 却又奇异的令人上瘾。 胡瓜,即后世的黄瓜。 种在庄子内长势相当不错,每一棵藤蔓上都结了很多。 三个人咔嚓咔嚓啃着胡瓜,继续往里走。 顾喜喜思忖道,“这么多啊……” “等会凉拌一盆,下午我摘两筐带走。” “还可以做成酱胡瓜腌菜。” 吕晶像兔子一样嚼嚼嚼,边说,“还能做菜肴啊。” “所以它到底是菜还是果?” 顾喜喜道,“既是菜,也是果啊。” 吕晶还没琢磨明白,走出瓜藤架子,她又被前方醒目的红色吸引。 “原来大富叔说红的就是它呀!” 陈大富扭头,“是啊,吕姑娘识得此物?” 吕晶点头,“曾经见过。” 她回忆起一些不堪回首的往事,眼中泛起阴霾。 此时顾喜喜已经在一棵番柿旁蹲下,摘了个红透的果子就往嘴边送。 吕晶大惊失色,也顾不得心里难受了,三步并作两步就去抢夺顾喜喜的果子。 “不能吃!” 然而还是迟了半步。 顾喜喜已经咬了下去,抬头看吕晶时,唇上还沾着汁水。 “啊?” 吕晶按住顾喜喜的双肩前后摇晃,“有毒,快吐出来!” 第410章 给大家露一手 陈大富一听东家吃了有毒的东西,也慌了。 他想到村里曾有人用毒草炖鸡汤吃,土郎中救人时先灌水催吐。 “我去拿水!然后马上请郎中!” “东家多喝水,只要先吐出来,等郎中来吃了药就没事了!” 吕晶紧张地点头,“好,我看着喜喜,让她喝水。” 顾喜喜镇定地咽下,并制止了慌张的吕晶和陈大富。 “冷静!大富叔别跑!你们两个先听我说。” 趁着二人发怔之际,顾喜喜说,“番柿没毒,绝对可以吃,还很好吃!” 知道没那么容易相信,她又严肃地补充,“我何时骗过你们?” “况且这东西要是有毒,如此危险,我怎么可能把它种在田庄。” 陈大富拧眉,思忖道,“也是啊。” “东家做事向来周全,庄子里有两个小娃娃呢,咋可能种毒果子?” 这下,号称认识番柿的吕晶不禁自我怀疑起来。 “就是一棵上面挂着红果子、绿果子,叶子也很像啊。” “不过没长这么高这么大,红果子比这个小一半,难道不是同样的东西?” 顾喜喜站起来,又咬了口番柿,就听见汁水饱满的声音。 “你在哪儿见的?谁跟你说它有毒。这么好吃的东西……” 以她的口味,这番柿真好吃啊。 原始品种,生态种植。 虽然与后世培育的品种相比,果皮厚了点,甜度差了少许。 但番茄特有的滋味又鲜又浓,晒足了阳光的红果子酸甜多汁。 吕晶、陈大富表情复杂地看着顾喜喜大快朵颐。 在他们看来,植株低矮,长着尖刺般的细毛,熟透的番柿通体红亮夺目,形状也很怪异。 种种特征若放在野外,绝对是大家避开不敢摘的毒果子。 可顾喜喜却大口大口吃的格外香甜,而且看样子还真没什么事。 吕晶暂且放心,这才说,“樊东平不是把我抓到他家去了吗。” “我在他家看见的,种在花盆里,摆在高处架子上,很稀罕的样子。” “他家丫鬟跟我炫耀,这是多罗国的贡品,只可观赏。” “果子瞧着好看,却有剧毒,叫我别嘴馋就偷吃。” 陈大富第一次听说吕晶这段过去,心中不免吃惊。 樊东平这名字,一听便是个男子。 姑娘家被男人抓走,经历自然不乏心酸血泪。 再想到吕晶不过是跟自家孩子一般大的年岁。 陈大富此刻对这姑娘只有同情。 他控制住自己的表情,并未将惊讶表现出来。 不过他觉得事关姑娘的名声,自己在这儿大喇喇听着不太好。 于是说,“我去摘胡瓜,先送回去一趟,等会儿再来搬番柿。” 吕晶却明白陈大富的好心,说,“大富叔不用避嫌。” “以后咱们都是自己人,我的事你们迟早要知道。” “我当时已经从那恶霸家中逃出来了,才遇到了喜喜他们。” 陈大富松了口气,由衷高兴,“逃出来了就好。” 吕晶点头,“如今那恶霸早已经被衙门定罪问斩了。” 陈大富拍手,“该!恶有恶报!” 顾喜喜望着吕晶,有些淡淡的欣慰。 虽然吕晶没提及自己父母的事。 但她能坦然向陈大富说起往事,或许说明她的心伤正在慢慢治愈。 顾喜喜笑道,“说番柿不能吃,可能是以偏概全,加上以讹传讹了。” “也有可能最初说它有毒的人,吃的没成熟的绿果子。” “绿果子?!”陈大富、吕晶异口同声。 陈大富不愧种了半辈子田,立刻明白过来,“这东西没熟有毒,熟了吃就没事儿?” 顾喜喜点头,“你们试试?” 走过番柿田就是满地的寒瓜藤,以及稍远点的葡萄架。 浅碧绿纹的寒瓜藏在叶子间。 顾喜喜蹲在瓜田中左右腾挪,敲敲这个,拍拍那个。 比起冬天种在简易大棚里,还是露天成熟的西瓜个头喜人。 最大的足可媲美一头小猪娃。 顾喜喜笑眯眯说,“给你们找个活儿干。” 她站起来,依次指出八个瓜,“把它们都摘下来。” 吕晶转眼便撸起了袖口,“没问题!” 采摘,根植于农耕民族血脉中,既是本能,也是爱好。 陈大富去年冬天就尝过寒瓜,边往地里走,边欢喜地对吕晶说, “你别看外表硬邦邦的。” “切开来里面又甜又解渴,好吃的不得了!” 吕晶兴奋,“那咱们晒过太阳,干完了活儿,再吃它岂不美哉?” 顾喜喜挑出的寒瓜都熟透了,再不吃就要烂在地里。 她笑说,“大富叔可以先挑个大的送回去。” “提前泡在井水里,凉凉的更好吃。” 陈大富大声答应了。 顾喜喜又道,“你们先弄着,我去葡萄那边看看。” 葡萄第一年种下,如今才只长到架子高。 藤叶稀稀疏疏,距离形成树荫还早得很。 不过顾喜喜也不是来乘凉的。 她从葡萄根部、藤蔓、叶子依次看过,然后找寻葡萄结果枝。 不出所料,没看到结果枝,今年肯定是吃不上鲜葡萄了。 这类原始品种没有历经数代选育、杂交等优化手段。 从播种育苗到长成、挂果,恐怕还需要两到三年。 虽说距离吃果子还早,眼下却也不能放任它不管。 顾喜喜看葡萄的这个时间,吕晶、陈大富又摘了许多番柿、胡瓜,包括顾喜喜带走的份都摘出来了。 满满六大箩筐搬不走,陈大富坚持不让两个姑娘插手。 他利索地把筐子都搬上两轮小推车,再自己推着往回走。 远远闻见灶房飘出炖肉的香气。 吕晶笑说,“这一眨眼就中午了,下地摘果子感觉时间过的真快!” 顾喜喜失笑,“怎么听你的意思,像是还没摘够?” 吕晶朝顾喜喜挤眼,“要是再给我一片寒瓜地,我还能摘!” 看见推回来这么多东西,陶婶、吴娘子、秀兰秀荷都跑来帮忙。 新果新吃,正当时令,顾喜喜心情好,决定做两个菜,给大家露一手。 吕晶一向最支持顾喜喜,此刻却有些欲言又止。 看着顾喜喜拿起菜刀,吕晶终于忍不住脱口而出。“小心手!” 第411章 没想到吧 顾喜喜要做菜,吕晶一直在旁边紧张兮兮。 “不然你把刀给我,还是我来切吧。” 顾喜喜停下来,既好笑又无奈,“放心吧,保证切不到手。” 紧接着大家便明白为什么切不到手了。 拍胡瓜,菜如其名,真正是用菜刀将胡瓜拍裂,然后随便切几刀断成小块即可。 番柿处理起来就更安全了,浆果质地柔软,容易下刀。 顾喜喜几下就切完了。 众人看着案板上一堆分不清片还是块的番柿,表情都有些复杂。 陶婶儿努力寻找可供夸赞的角度,“东家切的真快啊。” 顾喜喜对自己的厨艺水平当然心里有数,笑道,“还好这两道菜都不考究刀工。” 除了吕晶,其他几人这才知道东家不会做饭。 至少看她切的菜,已经基本可以判断。 看着顾喜喜信心十足地起锅烧油。 众人内心不约而同升起一个同样的疑问: 东家做的菜……能吃吗? 糙米饭、干菜红焖肉、肉圆冬瓜汤、干烧排骨、爆炒空心菜,都是陶婶儿做的。 菜肴花样虽不多,胜在量大,每一道装在小盆里,满满当当。 其中所用的新鲜蔬菜,是吴娘子辟出屋后空地自己种的。 最后上桌才是顾喜喜亲手做的两道菜。 “凉拌拍黄瓜,番柿炒鸡蛋。” “今日高兴,大家也尝尝我的手艺。” 番柿炒鸡蛋,她喜欢多炖一会儿,让柿子出汁、融化。 所以管它切成啥形状,出锅的时候都一样。 吕晶抢先道,“这番柿、胡瓜都能直接生吃。” “我们刚才在小果园都试过了,好吃!” 言外之意是,能直接入口的东西,应该也不至于做的太难吃吧。 众人露出期待的笑容,附和着“尝尝”“第一次吃”,纷纷伸筷。 虽然番柿炒鸡蛋闻着挺香,颜色红红黄黄的也算诱人。 但几个大人还是先选了看上去更加安全的拍胡瓜。 “嗯?”吕晶意外地看向顾喜喜,“好吃啊。” 没想到胡瓜只是拍碎了,浸上酸辣咸鲜的蒜汁儿,竟有种脱胎换骨之感。 陈大富也连连点头,“若说直接吃像果子。” “这样做成生拌菜,就变成了开胃爽口的下饭菜了。” “我估摸着用它下酒也好。” 吴娘子赞同,“清凉又脆口,如今天热起来了,配着肉食,甚是解腻。” 大人们还在称赞拍黄瓜。 就听两声软糯糯的惊叹:“好好吃啊!” “喜喜姨,这就是番柿吗?真好吃!” 顾喜喜笑说,“番柿炒鸡蛋,你们试试舀在米饭上,拌着吃。” “那才叫一个绝呢!” 秀兰、秀荷听话照做。 这回她俩倒是没再说话了,埋着头只顾一口接一口的扒饭。 几个大人连忙依样画葫芦, 饭桌上因此静默了片刻,只看见一盘番柿炒蛋在迅速减少。 对这两道菜,顾喜喜当然有信心了。 西红柿炒蛋、炒土豆丝、凉拌黄瓜,堪称后世国民三大家常菜。 不仅是因为食材常见且平价、口味接受度广泛。 更重要的是烹饪简单,失败率低。 只要不是惊天地泣鬼神的厨艺白痴,想把这三道菜做难吃也不容易。 其中土豆丝对刀工还有要求,所以顾喜喜会做的,就剩其他两种。 一顿饭下来,所有人都吃撑了。 吴娘子说,“荷儿自小不爱吃鸡蛋,” “东家今日做成番柿炒蛋,竟让她吃了这许多。” 孩子不挑食了,为娘的当然最高兴。 顾喜喜说,“小果园的胡瓜番柿,你们平日可摘来吃。” “如今正当时令,摘了还会再长,否则熟透了烂掉也是浪费。” 之前雇工种地的条件,并不管吃管住。 毕竟这么丰厚的酬劳打着灯笼也难找。 东家却还如此大方。 陈大富等人感动之余,都觉受之有愧。 等顾喜喜跟大家一起吃完寒瓜,与吕晶离开田庄。 三个人回到麦地继续干活,边商量。 陶婶儿说,“西域瓜果如此金贵,我们尝个鲜就行了。” “又不是没有别的菜,每日摘来自己吃,岂不浪费?” “况且东家对咱们够好了,再大吃大喝的实在不像话。” 吴娘子点头,“我也觉得。” “东家人好,她不在意这些,可咱们能不能想个办法。” “既不让果子烂掉,又不让东家吃亏。” 陈大富心里早有答案,沉吟道,“只能卖掉。” 田庄距离县城不远。 把吃不完的果子卖掉,变成钱给东家,这是最好的办法了。 陈大富说,“不过这事儿,咱们不能自作主张。” “田庄里的东西要带出去,必须经过东家同意。” 他顿了顿,“先干活,等洒完了肥料,明天或者后天,我跑一趟花池渡村。” 青田县城。 吕晶驾车,按顾喜喜指的路慢慢悠悠前行。 至于寒瓜, 西瓜熟了,葡萄长势不错,距离结果还有日子,需要修剪打尖儿。 番茄炒蛋,拍黄瓜,井水冰镇西瓜。 吴娘子还在屋子边缘,后面种了菜, 回家路上有人跟踪。 中午尽量多写点。 为了网购,下午那波别磨蹭。为了洗澡,晚上一章别磨蹭别玩狗狗。 第一章, 6女主给慕南钊送药,另外附带信件(在这儿留的男主暗卫,女主有了信物玉哨子可以自行启用。),从男主收到看信的画面切入, 6顾喜喜察觉有人窥探跟踪,穿插一笔带过,吕晶问女主看什么。 第三章节, 1摄政王公告天下终于传到遥远的西北。大家觉得好笑陈方,咱村也有。 张婶也当笑话,你说巧不巧,陈方,女的姓顾。 只有石头一本正经跟村里小伙伴说,大家都笑,没人信,虽说陈先生他们很喜欢,他们还盼着陈先生回来呢。摄政王怎么看可能是陈先生嘛。 老郎中其实也知道, 2才说完前面那些笑话,女主茶园开办,受邀去府城,知府大人府上,结果见到了慕南钊。某人假公济私 第四章节,1江明远探访,高调,顾喜喜面子有光,邀请宋青山夫妻,还让江明远去学堂了。(过程中暗藏观察的男主吃醋,为啥他不能出来) 第412章 好果子送朋友 珍宝阁开店做生意,顾喜喜相中了这只手镯,自然而然要询价。 孟大娘子却道,“不要钱。” “这东西放在店里本来也不好卖出去,你就拿去用吧。” 顾喜喜笑说,“我知道不好卖,孟姐姐当初是惦念着我,才收购了它。” “这份心意我已然领受。” “可既然是独为我一人准备,我也理应为它付账。” 孟大娘子深知顾喜喜的脾性,终是说,“镯子跟翡翠一块送的,真不值几个钱。” “你要真想给点什么,那就改日再送我两个寒瓜吧。” “一来我跟晴儿都爱吃。” “二来这东西罕见的很,我有意用它来招待几个贵客。” 顾喜喜知道再拒绝便是生分了,于是笑道,“行,下次我便送来。” “如今刚到寒瓜的时令,新鲜采摘的差不多能吃到二伏。” “之后若存放在凉爽的地窖中,放到初秋不成问题。” 孟大娘子也没再客气,“可惜晴儿这两日住在舅舅家。” “寒瓜的滋味儿她惦记个几次,也就忘了再磨人,可对你和陈先生,她却是经常提起,缠着我问,喜喜姨啥时候来啊?跟她一起那个很好看的叔叔怎么好久没见了?” 孟大娘子玩味地瞅着顾喜喜。 “我跟晴儿说,喜喜姨出远门,去京城办事了,这倒是好说。” “可那个好看的叔叔要怎么说,可真叫我为难了一阵。” 顾喜喜无奈地笑,“我这次来除了送瓜,就是要同你说此次赴京的见闻。” “陈方本名慕南钊,如今的摄政王。” “看你的样子毫不意外,恐怕很早便知道了吧。” 孟大娘子说,“倒也不是完全确定。” “只是做生意的人嘛,听到真真假假的消息多。” “承平身在西北军,从西北军开拔起,我难免多关注些。” “有关那位慕姓大人的事听多了,我自己半猜半想的,与你方才说对应了七八成吧。” 这时吕晶进来,今儿天热,她停车在后院的树荫下,又问珍宝阁的伙计要了桶清水,给来福喝了。 “这位便是孟老板吧,我是跟东家一块来的。姓双口吕,名三个日的晶。” “方才劳动了敝店的人,多谢多谢。” 孟大娘子笑着站起来,“好活泼的姑娘。” “我才要向喜喜问到吕姑娘,你就来了,快坐,喝杯清茶。” “在我这儿啊,只当到了家,不必客气。” 吕晶在二人对面坐了,“我要谢孟老板的可不止一件事。” 她含笑看了眼顾喜喜,说,“孟家是我的恩人,对我有救命之恩,再造之恩。” 孟大娘子不解,也询问地看顾喜喜。 顾喜喜示意吕晶自己说。 吕晶正色说起自己上京城击鼓鸣冤,众人对她的一系列帮助。 其中少不了提到孟承平。 待她讲述完毕,孟大娘子神情凝重,眼神有心疼,也有庆幸。 “还好恶人最终伏法,你也一切平安。” 吕晶颔首,“来西北的路上,我才听喜喜说,孟参军的长姐也是喜喜的至交好友。” “今日见到孟老板本人,果如想象的一般,真女中豪杰!” 孟大娘子莞尔一笑,“我不过一个生意人,哪里当的上女中豪杰?” “倒是我那弟弟个性勇武,不知他到了京城能否适应。” 孟大娘子乃一家之主,长姐如母,许久没见到弟弟,提起来难免有些怅然。 吕晶说,“孟参军每日还是很忙。” “听他说要练兵,要轮值驻守皇宫,听起来上官应该很重用他。” “的确忙。”顾喜喜证实道,“我到京城也只见过孟将军两三次。” 孟大娘子笑道,“忙点儿好,他那个人闲不住。” “从前在西北天地辽阔,有的是机会让他脱缰撒欢,我总担心京城平安繁华,他到了那边不适应,听你们这么说,我倒是放心了。” 顾喜喜顺势说起与孟承平见面的一些趣事。 只是依旧没提及何景兰与孟承平之间的进展。 这二人的喜讯还是留着他们以后自己说吧。 孟大娘子听吕晶说胡瓜、番柿能直接吃,当即命丫鬟洗了几个。 她试过十分喜欢。 又向顾喜喜问起,在京城与摄政王见面感觉如何。 顾喜喜并没打算瞒孟大娘子,该说的基本都说了。 孟大娘子由衷的替好友高兴,直说,“理当如此。” 三个女子相谈甚欢,度过了愉快的下午茶时间。 出青田县城,已经是日落时分。 经过田庄附近时,吕晶问,“孟大娘子要用寒瓜招待客人,打通关系。” “东家是不是也有同样的用途?” 顾喜喜说,“倒也不为别的。” “先自己吃过瘾,下一批过两天就能摘了。” “送给子初兄两个,剩下的我打算托付商队,捎带去京城。” “至于安庆和那份,冬天他就吃过不少了。” “等他再回来,让他到庄子上自己摘。” 虽说慕南钊留下的暗卫可供随意驱使。 但顾喜喜如非必要或紧急,并不打算轻易动用。 送十来个寒瓜去京城,只需花几个钱请顺路的商队帮忙即可。 顾喜喜掰着指头说怎么分配,“孟将军一个人住,给两个小的就行。” “小何府、王府人多,剩下的给他们对半分。” “可惜胡瓜番柿娇嫩且容易腐坏,运不到京城。” “不然真想让景兰尝尝。” 吕晶笑,“说起来,咱们回来时何小姐就说要写信。” “算时间,信也该到了。” 快到村口时,天色已经擦黑。 来福的耳朵忽然抖了抖,不安的打了个响鼻,晃动着脖子。 吕晶察觉,正要扭头寻找来福是不是看见了什么东西。 就听顾喜喜低声道,“别回头,只当什么都没发现,继续走。” 吕晶虽不明所以,但还是定了定神,目不斜视地继续赶车。 进村走了一截,遇到几个才从麦田回来的人。 大家相互打了招呼,再往前,来福的情绪才恢复平稳。 远远能看到自家院墙时,顾喜喜说,“刚才在村外,来福应该是发现了有人躲在草从暗处盯着咱们。” 吕晶一惊,以她的聪慧,当即联想到了因由。 她左右一看,靠后小声说,“是咱们等的那条毒蛇……出洞了?” 第413章 这家里有个正常人吗 确认顾铁柱装疯,顾喜喜留了最后一次机会给他。 处处提防的同时也已经悄然撒开了一张大网。 最近外出只带着吕晶,也是为了让恶人觉得有机可趁,引蛇出洞。 这些事顾喜喜从未向吕晶隐瞒。 连带过去自己与顾老三一家子的冲突都和盘托出。 而吕晶如今胆子大得很,天底下大概没什么是她不敢做的。 只分想做、能做,不想做、不能做。 两个姑娘一拍即合,决定先瞒着家里人。 若顾铁柱非要往死路撞,便叫他后悔也没有回头路! 此时天已经黑了,来福认得家门,无需吕晶拉缰绳就在门口停下。 下车时,二人不落刻意地向后看了看。 顾喜喜说,“进村刚遇到其他人时他就走了,没再跟过来。” 虽然天黑离得远,看不清楚面容。 但从那人的身形、个头,以及熟悉到令人作呕的鬼祟形态。 当时顾铁柱无疑。 吕晶冷笑,“做贼心虚!” 她满面厌恶道,“这种狗东西,满肚子坏水,胆子却比老鼠还小。自知见不得光,不敢往人前去,没得叫人恶心!” 顾喜喜一边卸车,低声道,“他耐性本就不多,之前又被我激怒。” “今日这么快就出现踩点,估计要不了多久,他就会真正动手。” 吕晶扬起个志在必得的笑,“咱们不就盼他越快越好嘛。” “接下来你要忙的事儿还多着呢。如今与他这种废物多耗一刻,都是给他脸了。” 顾喜喜直起腰,认真感慨,“我发现你骂人的功力真是突飞猛进啊。” 吕晶傲然一笑,“这才哪儿到哪儿啊。” “等把他抓了现行,你就等着看吧,不让他后悔托生成人形,我就不姓吕!” 牵着来福进门时,吕晶还在絮叨顾喜喜,“说好了要共进退。” “我知道你本事大,还有后招和帮手。” “到时候你可别撇下我,我这一肚子火气还攒着呢!” 顾喜喜无奈地拖长了声音,“行……” “知道了……” “保证带上你……” “给你机会骂死他……” 吕晶高兴起来。 可能因为自身的经历,如今的她嫉恶如仇。 正说着,石头走过来,因为听话只听了一半,他睁着无辜的双眼,好奇道: “你们要骂死谁啊?” 小家伙扭头看了眼灶房,压抑不住的兴奋,低声道:“是哪个混蛋?” “喜喜姐,晶晶姐,你们只要带上我,我还能叫来至少五个帮手!” “要比人数,咱们也不会输啊!” 顾喜喜深吸一口气。 心想,这一家子都什么人啊! 就不能平和一点,别这样啥场面都不知道呢,就想直接开干?! 虽然但是,吕晶还是有些身为大人的自觉。 她笑眯眯糊弄石头,“没有谁。” “我们俩就是商量呢,要是在外面遇见敢挑事的人,就由我骂死他。” “喔……”石头恍然地点了点头,看上去有些失望。 吕晶说,“你这个年岁就负责好好读书,外面的事儿还不用你操心。” 提起读书,石头想起来了。 “哦对了,喜喜姐,上次夫子和师娘家里临时有急事。没能请你按约定的时间登门品茶,夫子说实在抱歉,如今家里的事已经处理妥当。” “夫子说这次看喜喜姐何时有空,他与师娘再作安排。” 顾喜喜思忖道,“那你明日帮我回宋先生,” “先生远赴花池渡村,家有急事,不得不来回奔忙,我未曾帮上什么已觉亏欠,实不敢领受先生歉意。” “另外,我这两三日都在村里,先生可还定在午后。” 石头表示记下了,说,“饭还没做好,干脆我这就跑一趟,快去快回。” 顾喜喜却抬手拦住他,“别去了。” “天已经黑了,等明早你去学堂,顺便的事儿。” 石头咧着嘴笑,“无妨,又不出村子,我跟狗娃哥也经常这个时候串门。” 他拔脚要跑,又一次被顾喜喜拽住。 “天黑了,不安全。” 石头歪头,有些困惑,他感觉到喜喜姐今晚似乎有点过于小心。 吕晶急中生智地圆场,“我们今天在城里听说,周边有孩童被人贩子拐走。” “你喜喜姐是担心你!” 看石头还将信将疑。 吕晶加大了力度,煞有介事道,“人贩子可不只是专拐小女娃。” “像你这样机灵的,高挑壮实的半大男娃也很受他们欢迎。” 石头果然上套,“为何?” 吕晶说,“那些黑矿场缺苦力啊,卖进去就扔到矿洞里。” “每天挨鞭子干活儿,直到死在里面都没人发现。” “苦的是,这辈子再见不到家乡的亲人咯。” 石头低头沉默了一会儿,“那我最近夜里不出去便是。” 吕晶欣慰地拍拍他,“不是不让你找朋友玩儿。” “就是天黑了之后,不要独自在外面晃,记住了吗?” 石头乖巧地点点头,“我去摆饭桌,叫姜爷爷吃饭。” 总算把小崽子应付过去,吕晶朝顾喜喜使了个得意的眼神。 顾喜喜叹气,“咱们家这孩子心眼子太多,哄着费劲。” “多亏你了。” 她走向堂屋。 “三天后再去田庄,葡萄该打尖儿修剪,西瓜也可以摘了。” 晚饭桌上,听张婶说,今日村里洒叶面肥,的确有两家人差点打起来。 两家是亲戚,一家买了肥料,全家老小齐上阵,在麦地里忙碌。 另一家没买肥料,跑去看热闹,还说风凉话。 意思别人都是傻子,顾喜喜说什么他们信什么,多此一举,耗钱耗力。 被嘲讽的这家人听不过去,双方从争执发展到口角。 要不是老钱早有准备,及时跑来阻止,两家非得当场打起来。 吕晶鄙夷道,“真是嘴贱,自己不想好,还非要别人陪着。” “真挨了打也是活该!” 她又对顾喜喜笑道,“还是你有先见之明,眼不见为净。” 顾喜喜不置可否。 她不怕事,不代表要沾惹这些无谓的麻烦。 次日下午,顾喜喜受邀到了品兰居。 知道宋青山急着见她,是为了某个远在京城,且身居高位之人。 比起上次从这院子离开时,顾喜喜心境已大不相同。 不再为难稍后该如何面对宋老的期盼。 第414章 聊发少年狂 来开门的是宋夫人。 她穿着家常布衣,头发梳的纹丝不乱,用一支银簪挽起发髻。 温柔含笑,“顾姑娘来了。” 顾喜喜行了一礼,唤“师娘”。 如此称呼,便是亲近之意。 宋夫人笑意加深,热情道,“别在外面站着了,快进来吧。” 再次来到品兰居。 还是清幽古朴的风格,却因为处处可见居住的痕迹,为这里增添了烟火暖意。 地上的兰草长势不错,看得出有主人精心照料打理。 宋夫人边为客人引路,说,“听说喜喜姑娘精通茶道。” “外子新得了珠兰花茶,今日第一次启封,就等着喜喜姑娘一同品茶呢。” 宋夫人不落痕迹改称“喜喜姑娘”,也是对顾喜喜回应的态度。 顾喜喜笑,“都是那些孩子们替我吹的牛吧?” “我不过是种了些茶树,也爱喝茶,所以自己摸索着做了些茶。” “但说到头还只是个种田人,不通三雅,茶道哪里敢当精通而二字?” “只愿等会儿别糟蹋了先生的好茶罢了。” 宋夫人轻笑出声,“姑娘真真是个诙谐的。” “都能自己种茶、制茶的人了,怎能不会把握茶的品味?” 宋青山宋老,极爱有三。 莘莘学子、兰草高洁、茶香清幽。 顾喜喜设计品兰居时,书房内专门辟出一块地方作为茶室。 地上做成木台,铺设草席。 喝茶时可席地而坐。 此时小炭炉上的水已经煮沸。 宋先生亲自起身迎客,拱手见礼。 顾喜喜回礼,说,“承蒙先生与师娘相邀,上门叨扰了。” 宋先生抬手相请,“坐吧。” 他先转身在茶桌后跪坐下去。 宋夫人朝顾喜喜一笑,牵了她的手走过去。 二人依次在宋先生对面落座。 看着他启封一罐茶叶,用竹制的茶则盛出适量茶叶。 珠兰花茶,茶如其名,绿茶茶胚,以成串珠兰花苞数次窨制。 与常见的桂花、茉莉花茶相比,珠兰花茶的香气幽微,并不浓烈外放。 细品时才能察觉花香如丝如缕,若隐若现。 顾喜喜捧着一只斗笠形黑釉建盏,于茶香水汽中眉目舒展。 “好茶。” “寻常花茶因为花材的时令缘故,少有用雨前茶做茶胚的。” “岭南的野生珠兰却恰好在初春打苞,当真是集天时地利。” 宋先生抬眸,“这罐茶叶的确是老夫一位学生从岭南带来。” “顾老板浅尝一口,就连来历都说出来了,还自谦不懂茶道?” 顾喜喜笑着放下茶盏,恳切道,“茶道高深,又讲究技法。” “我是真的不通茶道,顶多是嘴馋爱喝,练出了几分刁钻口味。” “非要说懂什么,我也是得益于种田,对草木多一些了解罢了。” 宋夫人深以为然,“花与茶皆是草木。” “依我看,就该像喜喜姑娘这样,爱喝就喝,合了脾胃便是好茶。” “若顿顿喝茶都要压上一个雅字,当真是累得慌。” 宋先生笑了,“夫人这是嫌我喝茶的规矩多?” 宋夫人撇嘴,“我可没这么说。” “反正我不管你,你也别来扰我。” “你讲你的茶道,我且独享我的香茶一杯!” 说着端起剩下的半盏茶一饮而尽。 如此有趣,顾喜喜不禁会心微笑。 再看宋先生凝视着爱妻微笑摇头,神情有无奈,但更多是宠溺。 她在闹,他在笑。 这样的互动出现在一对老夫老妻身上,堪称珍奇。 顾喜喜看的有些失神,脑海浮现出慕南钊望着她时的眼神。 宋先生缓缓将热水注入茶壶,于流水声中开口: “老夫刚到花池渡村时,曾向顾老板提出一个请求。” “这次顾老板从京城回来,结果如何,” 他说着,抬眼直视顾喜喜,“老夫便直接问了。” 宋夫人皱眉,语气暗含提醒,“青山!” 她看一眼顾喜喜,有意笑着圆场,“说好了请喜喜姑娘来喝茶叙话。” “茶还没喝过三杯,你就说这些!” 当初宋青山向顾喜喜提出想见摄政王一面。 宋夫人观察顾喜喜的表现,再仔细想想,也觉得丈夫有些强人所难了。 就算摄政王曾经落难隐居在花池渡村。 就算摄政王曾亲笔写信,请宋青山出任村塾先生。 然今时不同往日,且不说摄政王府的门第在云端之上,高不可攀。 摄政王远在京城,且日理万机,日常接触的都是大事、大人物。 想见他一面谈何容易? 宋夫人担心,若顾喜喜这次在京城都没见到摄政王本人。 此时当面提及,岂不让顾喜喜很没面子? 奈何宋先生还是没什么反应,根本就是铁了心要得到答案。 宋夫人暗暗瞪了他一眼,还想说些什么。 顾喜喜却笑道,“原先我答应了先生的事。这次回来无论结果如何,理应登门向先生回话。” 宋先生、宋夫人都安静看着顾喜喜。 就听她说,“我可以让您见到他。不过他暂时没法离京来西北。” “但我可以帮您附信去京城,直接呈递摄政王府。” 顾喜喜语气平和而笃定。 因为上一次在品兰居,她对慕南钊仍有着太多的不确定。 所以她不能擅自许诺宋青山任何条件。 可如今两人的关系更进一步,她的心境自然与从前大不相同。 况且宋青山本就是慕南钊选择的教书先生。 只是将他引见给慕南钊这种小事,顾喜喜还是有信心能做主的。 宋先生听了顾喜喜的话竟然猛地怔住。 他扔下木勺,两眼狂热,却又有些不可置信。 “真的可以吗?” “老夫此生真有机会见到慕大人本尊?还有机会与他通信?” 顾喜喜笑着说,“当然……” 话音未落,只见宋先生腾地站起来。 他走到一边,飞快地来回踱步,口中念念有词: “不行不行,慕大人诸事繁忙,老夫怎能让他再耗费心力回信?” “可是……若能得慕大人指点,与他笔谈几句,便是此生无憾……” 这下轮到顾喜喜吃惊了。 她笑容僵住,询问地看向宋夫人。 宋夫人见怪不怪的样子,“老了老了,学人家撩发少年狂,追逐仰慕之人。” “让喜喜姑娘见笑。” 顾喜喜恍然,她就说看宋先生的举动有些熟悉呢。 追星?! 第415章 表象与真实 顾喜喜穿书前倒是听过古代的追星族的故事。 比如某书生崇拜一位大儒,为此游历天下,踏遍大儒走过的每一个地方。 并未此书写游记,被门人集结成册,流传后世。 再比如有人疯狂迷恋一位才名远扬的大诗人,不但收集有关诗人的一切奇闻异事、学习诗人的习惯爱好。 他还亲笔誊抄诗稿,反复吟诵后烧成灰烬,将纸灰冲入蜜水后服下。 认为这么做或可习得几分诗才。 此时此刻,再看眼前沉浸在内心世界中、与平时严肃端正判若两人的宋先生。 顾喜喜才深切地体会到“古人诚不欺我”。 虽然追星族的行为方式随着时代有所变化。 但内心的狂热绝对是一脉相承。 宋夫人微笑着给顾喜喜倒茶,“尝尝我做的芝麻米糕,配茶很不错的。” “这个茴香豆,我先用香料水煮过,浸泡入味,再小火慢慢焙干。” …… 宋夫人源源不断给顾喜喜投喂,仿佛还在狂热中的丈夫不存在。 顾喜喜识趣地顺应宋夫人的意思,视线避开宋先生的方向,专心吃吃喝喝,只与宋夫人说笑。 终于等到宋先生自行平复情绪。 他跑回来坐下,依旧有些兴冲冲道,“今晚我便写一封信给慕大人。” “就是不知这么做……会不会太给他添麻烦了?” 宋夫人侧目,“你怎么不说给喜姑娘添麻烦?” “为了你这点任性的心愿,喜喜姑娘要跑到咱们家来听你提要求,还要费周折、担人情给你寄信,会不会太失礼了!” 顾喜喜看得出来,宋夫人从方才就压着火气。 只是碍于她这个外人在场,多少要给宋先生留些颜面。 再看宋先生刚被骂醒,呆呆的样子甚至有些可怜。 顾喜喜不得不笑着说,“没事的,只是传一封信而已,我还要捎带其他东西,不麻烦,一点儿不麻烦。” 人家老夫妻之间的事,她身为晚辈也不好掺和太多。 想多劝两句,实在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只得端起茶盏掩饰尴尬。 顾喜喜暗忖,这二位的关系孰强孰弱,或许全不似外人看到的那样: 宋先生严肃古板说一不二。 宋夫人温柔娴静依从夫君。 有时候只看表象,果然很难联想到真实的另一面。 宋先生在妻子压迫的注视下调整了情绪,终于恢复成沉稳的样子。 他施礼道,“对不住,老夫刚才情绪过于激动。” “还请顾老板见谅。” 顾喜喜哪敢受他的礼,心中发苦,忙不迭还礼,“哪里,哪里。” “先生言重了。” 宋先生又问,“为成全我的夙愿,是否让顾老板太为难了?” 顾喜喜摇头,“没有没有,一点儿不为难。” 宋先生大概也觉尴尬,一本正经地转了话题。 “我知道慕大人年轻有为,必定诸事繁忙,只要他看过信,我便心满意足。” “还请他千万不用回信,太辛苦了。” 顾喜喜面上笑着答应。 心里却感慨不已,不论何年何月,粉丝对于偶像都是无比溺爱啊。 从品兰居出来,顾喜喜手里被塞了许多宋夫人自制的零嘴点心。 宋夫人将她送到外面,口中还不住表达歉意。 “本来是他求人帮忙,应该我们登门拜访。” “知道你忙的很,却还是让你抽空跑一趟。” 顾喜喜笑说,“无妨,我喜欢到品兰居来。” “跟您与宋先生说话受益匪浅。” “还喝了宋先生珍藏的好茶,吃了您做的美食,是我赚到了。” “只盼着以后常来常往,师娘别嫌弃我吵闹才是。” 宋夫人听的心花怒放,看着顾喜喜真是喜欢的不行。 连声道,“只要你愿意来,以后不用提前打招呼,随时过来。” 次日,顾喜喜早起打理了院子里的菜地,准备再种一些韭菜。 吕晶也没让自己闲着,蹲坐在旁边打磨剪枝用的工具。 种植茶树也少不得勤加修剪。 这活儿她自小在家就做的多了,再熟练不过。 吕晶磨了一会儿,又对着光检查,边说,“田庄上那些茶树,之后要怎么剪,你说一声,剩下的尽管都交给我。” “葡萄剪枝我虽然从没做过,但我可以学,想必只要掌握了窍门,都是一通百通。” 顾喜喜举着满是泥巴的手,扭头看去,“你爹娘不是从没舍得让你下地干粗活吗?” 吕晶理所当然道,“你不是总说,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 “我可是茶园家的女儿,生在茶园长在茶园,天天听天天看,再笨也该学会了。” 她放下小锯子,弯腰拾起一个高枝剪,开始继续打磨。 “只不过,与我爹娘那样的熟练手相比,我做起来肯定没那么快。” 顾喜喜笑着叹道,“正要建茶园,就有茶园家的千金送上门。” “说起来是我赚了。” 吕晶睨目道,“所以说你得好好珍惜我,我有用着呢!” 她举起高枝剪,在空气中比划比划,“这些奇形怪状的工具你怎么想出来的?” “像剪子,又不太像、有长有短,有大有小。还有这么窄的小锯子,都是从没见过的样式。” “感觉比我家过去那些应该能好用许多。” 顾喜喜说,“你不是卯足了劲儿要给我卖苦力么。” “等你亲手试过便知道好不好用了。” 吕晶突然福至心灵,“哎,你要不要考虑再开一个专做农具的铁匠作坊?” “这么好用的东西,不得大卖特卖?” 这时老郎中提着药箱正要去出诊。 他对跟出来的张婶说,“这个月的家用你也放心。” “今日排号的八家里面,有两家条件富裕的,能多收不少诊金。” 张婶笑了声,说,“你时常接济看不起病的,普通人家只收药费本钱。” “就算富户给的诊金丰厚,这一来一回又能多出几个钱?” 老郎中边走,边认真道,“那不一样。” “反正我给人瞧病绝不挑选病人,多收一笔算一笔。” 顾喜喜发现,自己好像把身边的人都带成了赚钱狂魔。 她对吕晶默了默,说,“可以考虑,不过还得以后攒够了家底,切忌盲目扩张啊。” 下午,张婶拿着给顾喜喜做了一半的手帕从外面回来。 她好笑地提起一件稀奇事,“摄政王竟然也来过西北,还起了个化名叫陈方。” 第416章 这不是巧了么 张婶兴致勃勃道,“没想到摄政王来咱们西北还有一段传奇经历、风流韵事!” 顾喜喜神情复杂:“风流……韵事?” 吕晶则同情地看了顾喜喜一眼,又对张婶挤出个笑。 张婶笑说,“我就知道你们俩肯定也想听,赶紧跑回来给你们讲!” “那个摄政王啊,曾经被坏人陷害,他为了扶助现在的皇帝,不得不忍辱负重,流落西北。但是!他遇到了一个咱们西北的大美人。” 顾喜喜嘴角抽了抽,忍不住低头看水盆里自己的 张婶还在绘声绘色地讲故事,“这姑娘家境殷实,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容貌身段儿更是生的跟仙女一样!” 顾喜喜举起自己有些粗糙的双手看了看。嗯…… 张婶画外音:“摄政王危难之际晕倒街头,碰巧这姑娘带着丫鬟婆子出门上香求姻缘。于是姑娘好心收留了摄政王,摄政王化名陈方,二人的缘分就此展开。” 说到这儿,张婶叹了口气,“说起来这姑娘的爹娘也是个好人有好报。” “他们不知摄政王真实身份,没嫌弃当时一无所有的他,答应招他入赘。” “听说还去衙门登记造册了呢!如此一来,纵使未正式过六礼成婚,但摄政王已经算是这姑娘家的人了。” “哦对,说起来也巧,咱们家姓顾,那好运气的姑娘也姓顾。” “咱家姑爷小慕曾经化名陈方,摄政王也叫陈方。” “你们听听,天底下怎么有这么巧的事儿!” 张婶十分得趣,自己先笑出了声。 顾喜喜、吕晶对视,为了配合张婶也笑了。 不同的是,顾喜喜苦笑,吕晶想大笑但还要努力表现的别那么明显。 等张婶终于笑够了。 顾喜喜问,“您这些都是从哪儿听说的?” “我怎么听着像话本子上编的故事,太夸张了。” “怎么夸张了。”张婶正色道,“是人家摄政王自己发的公告,向全天下认下了这门亲事!公告都贴到菜市口、衙门口、东大街了。” “今日咱们村好几个人进城都看见了,满城人都在议论。” 顾喜喜试图讲逻辑,“可您刚才讲的那些,短短一张公告不会写这么多吧?” “我觉得,或许是以讹传讹,夸大其实。” 张婶道,“可大家都这么说。” “周家娘子摆着腌菜摊子,同样的话就听了好几遍,应该不会有假。” 顾喜喜词穷,有些无力。 都怪她自己离别在即头脑发热,没想周全。 早知道谣言传的这么离谱,她当初就该阻止慕南钊,别搞什么公告天下! 秀恩爱!叫你秀恩爱! 现在传说中的顾姑娘,有哪里还符合本人? 张婶虽然上了岁数,说起男女之恋,少女心犹在。 她陶醉地笑着,“依我看这门婚事是稳了,也不知这姑娘家祖上烧了多少高香,善因结善果,如今引的全西北多少人羡慕。” “有很多人羡慕吗?”吕晶替顾喜喜问。 听到这,张婶更来劲了,“听说告示才贴出来,街上就多了好些打扮漂亮的小娘子。” “大家都想效仿那顾家姑娘行好事,也能捡个英俊潇洒的金龟婿回家。” “可如此奇巧之事,恐怕几十年都遇不到一次,更何况不是人人都有顾姑娘的好运。” 吕晶噗嗤笑了,觑着顾喜喜说,“她们想效仿,可惜完全没学对路数啊。” 因为真相是,不是捡,而是买,只花一文钱那种。 而那姑娘也不是主动收留摄政王,而是不情不愿、被逼无奈、砸在手里。 顾喜喜瞪了吕晶一眼。 不过张婶也没细究,又兀自感慨起来,“摄政王真是个知恩图报的好人。” 顾喜喜说,“您又不认识他,怎知他是好人。” 张婶笃定道,“有多少男人发迹之后抛弃发妻的?摄政王却记着姑娘一家的恩情,不忘他与姑娘的婚约,便是少有的重情重义。” 顾喜喜沉默不语。 京城,摄政王府。 还未入夜,慕南钊竟然就提早从公所回来了。 不仅如此,入府沿途他还和气地回应了所有见礼的仆从、侍卫。 老管家见状,便知主子今日心情出奇的好。 虽然不知为何,但阖府上下的气氛因此跟着轻快起来。 老管家一叠声吩咐下去,“今晚多加一道王爷最爱吃的香煎鲥鱼。” “拿一坛上好的梨花白,还有,派两个人去甘雨居走一趟。” “买几份桂花双皮奶。” 前院书房,慕南钊拆开一个小包裹。 这是今日下午才由暗卫转送到摄政王公所的,从西北而来。 不用查问便知,这东西出自何人之手。 拆开包袱,又打开一层棉褥,才看见里面的东西。 慕南钊小心地一个个取出来。 两个药瓶子,还有一封信。 他顾不得其他,先拆开信封。 展信读下去,他神情专注,时而蹙眉,时而微笑。又苦笑着摇头叹气。 一如顾喜喜正在他面前,无论是嗔是喜,温柔或是霸道,皆是他爱极的模样。 以至于短短一页纸的内容,慕南钊看完后还盯着信纸,沉浸其中。 “唉,两情相悦,真能让一个人变化如此之大?” 书房窗外有人低声蛐蛐。 “那当然了,兄长尚未尝过相思意,跟你说了你也不懂!” 慕南钊脸上的春风瞬时消褪,沉声道,“再不进来,我便亲自逐客了。” 不多时门开了。 何景兰、何景辉一前一后走进来。 何景兰满面喜悦,丝毫没有偷窥被抓包的尴尬。 “喜喜给你写信了吗,快拿给我看看!” 慕南钊避开她伸过来的手,淡定地将信纸照原样折好,收进袖中。 顾喜喜可是在信中凶巴巴威胁他,少点招蜂引蝶,若他把春药的解药都用尽了,将来干脆就毒死算了。 此等情趣,岂能让外人瞧见? 何景兰愤愤地找了张椅子坐下,“不看就不看,小气鬼!” “反正喜喜给我的信也快回来了。肯定比你那可怜的一张纸多!” 慕南钊选择性屏蔽了何景兰,转向何景辉,“有事?” 何景辉笑的贼眉鼠眼,“没事儿啊,就是来看你鸿雁传书,相思入骨的样子。” 见慕南钊眼神微寒,何景辉才告饶道,“有事,真有事。” “还是喜事,说了你得对我感激涕零。” 第417章 虚惊一场 烛火颤动,何景兰起身剪烛心。 而何景辉已经说完了来意。 他有些得意地看着慕南钊,“怎么样,今晚我跟景兰留在你家吃饭,理所当然吧。” 慕南钊抬眸,眼底仿佛有波光潋滟。 距离麦收还有九天,刚完成了最后一次大水灌溉。 田庄上的几人手头暂时闲下来,都去给顾喜喜帮忙。 葡萄长势旺盛,需要在此时修剪打尖儿,这样才能让葡萄藤平安度夏。 茶树也一样,要想长的好,每年少不了数次修剪。 这些活儿只有顾喜喜和吕晶二人,按计划本来要做个一两天。 但在陈大富、陶婶、吴娘子加入后,进度明显快了起来。 就连秀兰、秀荷两个小丫头也要帮忙。 吕晶就教她们采茶叶。 一边修剪一边把能用的部分摘掉。 这些茶叶虽然品相不大好,但炒制后留着自己人日常喝,正好不浪费。 一直忙到下午,总算是把所有积攒的活儿都在今日之内干完了。 顾喜喜疲惫之余,心情倒是轻快无比。 平板车上面已经放了十来个寒瓜。 顾喜喜手里拿着一大包茶叶,仍留存炒过的余温,“留的那些你们经常泡来喝。” “茶可清心,天热了喝点茶水对身体有好处。” “本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千万别再舍不得了。” 先前顾喜喜让大家吃番柿和胡瓜,他们都不舍得吃。 想要把果子摘下来货卖。 陈大富为此还专门跑了趟花池渡村,征求了她的同意。 陶婶儿刚才跟顾喜喜学了如何泡茶。 她笑着说,“东家放心吧,以后我早起到庄子来,第一件事就是烧水泡茶。” “装在罐子里,大家随时都有的喝。” 顾喜喜颔首,又对陈大富说,“还有五个寒瓜,你们留两个吃,还有三个送去给县城珍宝阁的孟大娘子。” 今日实在太晚了,她来不及再进城一趟,只能交托陈大富代办。 陈大富郑重应下。“东家放心,左右麦收前都不大忙。” “明日一早我定将此事办妥。” 他说罢,拿起一个沉甸甸的布袋子,递给顾喜喜。 “东家,胡瓜、番柿已经卖了五次,都是按您之前定的价,钱您收着。” “里面还有卖菜记得账。” 顾喜喜伸手接过,张开袋子口看了眼,都是铜板。 而且已经悉心地穿起来了,一千文为一串。 份量沉甸甸的,必须要两只手抱着。 “一文一文的卖菜钱,加起来还真不少呢。” “辛苦你们,除了种地,还要摘果子,进城叫卖。” 三人都笑了,得到东家的夸赞,加上一帮农人从未自己卖过东西。 这让他们内心颇有成就感。 顾喜喜却从中拿出三吊钱,分别给了陈大富、吴娘子,陶婶儿。 “这是工钱。” “你们若推脱不要,以后我可不敢请你们帮忙干其他活了。” 吴娘子犹豫片刻,大大方方地收了,“谢东家。” 陈大富虽然清楚顾喜喜的行事风格。 但他还是有些意外,“东家,我们两口子,怎么能收两份呢?不行不行。” 陶婶儿也手足无措道,“是啊,东家,这样不行的。” 顾喜喜说,“婶子干的活儿不比大家少,工钱理应分文不少。” 陈大富一怔,看向妻子点了点头。 吴娘子也微笑地看着陶婶儿,为她高兴。 陶婶拿过铜钱,激动地眼泛泪光。 她跟随陈大富种麦子,说出去也是两口子去帮工,给家里赚钱。 而她手中这一吊钱,是指明单独属于她的,也是她此生第一次自己赚的钱。 回到花池渡村,比平时更晚些。 过村口大槐树时候,天色已经黑透了。 今晚不见月光,前方突然窜出来一道黑影,直直挡住去路。 骡子受到惊吓,踏地嘶鸣。 吕晶、顾喜喜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拦路者吓了一跳。 “谁!”吕晶厉声呵斥,“这么跑到车前面,被骡子撞了踩了算谁的?!” 同时顾喜喜已经掏出火折子吹亮。 看着黑影逐渐走近,二人交换的眼色,都做好了拿下恶徒的准备。 这时那黑影说话了,期期艾艾,“我刚才在路边等你们,等的睡着了。” “刚听见车响声就赶紧起来,吓着你们了,对不住啊。” 听声音却不是顾铁柱。 吕晶死死拽着缰绳,不敢放松戒备。 顾喜喜却叫出了那人的名字,“赵大宝?” 赵大宝,花池渡村唯一的光棍,因年近四十,且好逸恶劳不受大家待见。 大家都只称呼他的外号“老光棍”。 顾喜喜穿书之初,老光棍也做过一些坏事。 屡次跟顾喜喜唱反调、带头怂恿挑事。 但自从顾喜喜推行新的种粮食方法,去年老光棍种粟米尝到了甜头。 过年时他不用去别人家蹭饭,也没去外嫁的姐姐家看姐夫们的脸色。 从此老光棍变得勤快多了。 虽然比不上别人,但至少三天中有两天能下地干活。 家里也不似过去那般脏臭。 村里人这才渐渐记起来他的名字叫赵大宝。 赵大宝走到了火折子的光线范围内。 见来福对他龇牙喷气,像是要踢人的样子。 赵大宝不敢走的太近,咧嘴一笑,“你们咋回来这么晚。” 顾喜喜、吕晶本以为是顾铁柱终于出手了,看见赵大宝都没什么好气。 吕晶柳眉倒竖,“我们何时回来与你何干?还不让开!” 顾喜喜问,“你说在这儿等,有事?” 赵大宝能感觉到自己不受欢迎,尴尬地搓了搓手,“我家的麦子长的好,眼看要收麦了。我就是想去你家感谢你,听婶儿说你出去了还没回,我就说到村口迎一迎。” “结果,这一睡,天都黑了。” 顾喜喜见他没什么恶意,淡淡道,“你也不必谢我。” “你自己种的麦子,打多少粮食应得的。” 赵大宝愣愣地让开了路,看着骡子车过去。 他忽然想到什么,在平板车从面前经过时,突然低声说: “我从你家出来时好像看见顾铁柱了,你、你当心点!” 赵大宝或许不是个好人,但他至少明白跟着顾喜喜有饭吃。 不能吃谁的饭砸谁的锅。 第418章 无一人相信 骡子走得快,不多时便将后面的赵大宝甩远了。 吕晶扭头说,“这人就是大伙儿说的老光棍吧?” “懒汉泼皮一个,他的话能信么?” 顾喜喜片刻,才开口,“他过去与顾铁柱倒是没什么牵扯。” “只是提醒咱们当心顾铁柱,倒也不必考究他是否可信。” “只是……” 她顿了顿,神情有些凝重,“我考虑的还是有些欠妥了。” 回到家,张婶、石头已经在门口等待多时。 远远看见自家的车,石头当即飞奔过来,“喜喜姐,晶晶姐怎么回来这么晚!” 顾喜喜笑说,“今日田庄活多,都干完了才往回走,因此迟了。” “你们吃了么?” 石头咧嘴笑,“当然没吃,肯定要等你们回来一起吃啊。” 骡子车稳稳停下,顾喜喜边下车,看着张婶歉然道:“让你们久等。” “以后我若回来的晚,你们就先吃吧。” 张婶却不肯,“那怎么行!” 她接过顾喜喜手里的东西,理所当然道,“你们这些在外面辛苦的人,回到家要是还不能吃口新鲜饭菜,我这个在家做饭的人还有啥用?” 顾喜喜笑了,扶着张婶的肩说,“您最有用,咱们全家都指望着您吃饭呢。” “我这不是怕你们一直等我,过了饭点儿都饿坏了吗。” 石头看见满车的寒瓜,眼睛都亮了。 “喜喜姐,怎么摘了这么多啊。” 顾喜喜应声,“想吃自己挑一个。” 石头欢呼,卯足了劲儿抱起最小的一个,摇摇晃晃地进院子。 张婶扭头叮嘱,“先泡水盆里冰着,等饭后再吃!” “不然光吃甜果子就不吃饭了!” 三人将剩下的寒瓜都搬进院子。 顾喜喜说,“地窖凉快,咱们留五个慢慢吃。” 不比后世从暮春到夏末,满街随处可见卖西瓜的。 如今就连顾喜喜都无法实现西瓜自由。 全家人每次分享一个大寒瓜,虽然能吃的过瘾。 要实现天天吃、顿顿吃,想吃就吃,距离还很遥远。 收下一茬瓜还要等十天左右,暂且自留五个,自然要细水长流。 还有八个瓜,顾喜喜说打算寄去京城。 张婶颔首,“你在京城时得何家的照顾,是该多送人家一些。” “回头我多包几层,免得路上磕碰坏了。” 待一切收拾停当,顾喜喜才注意到各屋已经换上了防蚊的窗纱、纱窗门, 石头有些骄傲地邀功,“下午我跟奶奶一起换的!” “屋里放了防蚊药包,床上挂了蚊帐,姐姐们等会儿看看是否满意。” 吕晶笑眯眯捏石头的脸蛋,“满意,你这么贴心,我不用看都满意。” 除了蚊帐,吕晶还是第一次见如此严密的布置。 她细看堂屋的纱窗门,啧啧称奇。“好东西啊!” “门框钉着网眼纱独成一道门,夏天既通风凉爽,又不怕蚊虫飞进去。” 吕晶毫无迟疑地看向顾喜喜,“还是你想出来的东西,对吧。” 顾喜喜莞尔。 晚饭是张婶蒸的凉皮,原先顾喜喜教的法子,张婶第一次尝试就成功了。 胡瓜切丝、番柿切丁,浇上调味的蒜汁、香料盐水、米醋等拌匀。 虽然对顾喜喜而言,调味算不得正宗。 但是受到配料种类的限制,暂时只能做到这个程度。 暑热未消的傍晚冲过澡,再吃这一碗。只觉通体舒泰。 饭后切寒瓜时,顾喜喜说了顾铁柱装疯之事。 “本来不想说,免得让你们跟着担心,是我考虑不周。” 刨掉已经回云岭的安庆和,全家只剩下张婶、石头尚不知情。 顾喜喜望着两人,“我想过了,还是应该跟你们说清楚。” “最近别往人少的地方去,婶子进山时千万要与几个人结伴。” “石头也是,白天跟大家一起玩,天黑了别独自在村里走。” 她顿了顿,“不过你们放心,我会尽快解决此事。” 张婶、石头都点了点头。 石头挑了一牙最大,最中心的寒瓜,先递到老郎中手里。 “喜喜姐,晶晶姐,你俩也太不够意思了。” “有这种好事儿不带我,还想瞒着我。” 他还奇怪那天晚上喜喜姐为啥突然不叫他出门,竟是这个缘故。 张婶瞪眼嗔道,“臭狗屎沾上身,好事啥好事!” “小孩子家家的别跟着掺和!” 石头龇牙傻笑,继续埋头吃瓜。 看似这事儿翻篇了。 然而没人看见小家伙眼珠子滴溜溜打转,显然心中已另有盘算。 有关摄政王的公告已经贴遍了整个西北。 讨论热度之高,以至于顾喜喜近两日在村里行走,总被人拦住说笑。 “喜喜,摄政王的假名字也叫陈方。” “咱们的陈先生又许久没回来了,该不会陈先生就是摄政王吧?” 其他人也笑道,“正好咱们喜喜也姓顾,我看喜喜就是那个人人羡慕的顾家姑娘!” 众人大笑。 纷纷说,“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若真有这个好运气,咱们村可都是陈先生的熟人,摄政王的亲朋故友!” “咱们喜喜这么好,我觉得配那摄政王也绰绰有余!” 顾喜喜知道大家全无恶意,只是凑一块图个热闹。 于是也跟着笑道,“可不是吗,我也盼着陈方摇身一变。” “哪天他带着王爷的仪仗回咱们村,整个西北的大小官员随行,我也好借势威风威风。” 众人又一次轰然大笑。 有人笑的趴在旁人身上,有人笑出了眼泪。 吕晶跟着顾喜喜走开,说,“你看他们,笑的多开怀啊。” “西北,陈方,顾姓女子,上门女婿,如此明显的线索,他们就没人怀疑?” 顾喜喜无比淡定,“正常,谁让我跟传闻中的顾姑娘相去甚远?” 美若天仙,善良温柔,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呵呵。 吕晶望天感慨,“真想看看哪天他们知道真相是何表情?” 顾喜喜说,“明日进城找商队。” “再去衙门寻江明远。” 初秋便可移栽茶树,所剩时日不多,茶园选址一事必须尽快去办了。 两天后,顾喜喜坐着青田县衙的马车前往府城。 江明远在侧骑马随行。 此次便是由他牵线去府衙面见知府大人。 他隔窗对顾喜喜说,“我听闻府衙来了一位贵人,行踪神秘。” “咱们此行还需谨慎些,避免冲撞了此人。” 第419章 初入府城 静安城位于青田县东北方,是西北的首府之城,也是全西北最大的城池。 这里紧邻运河渡口,有水运加持,陆路也四通八达。 地形优势在西北算是得天独厚。 因此静安城的商贸十分繁荣,担负起了整个西北近一半的税收。 顾喜喜等入城时已经临近日落,依旧看到许多人进出城门。 其中还有商队、镖局,操着不同地方的口音汇聚于此。 吕晶掀开窗帘,兴奋地一直看着外面。 她过去在家鲜少外出,如今第一次随顾喜喜出差,心境大不相同。 又到了从未见过的地方,自然看什么都觉得有趣。 “牵骆驼的人是红色头发,跟安庆和的不一样!” “那几个人牵着猴子,还有彩色的鸟,是鹦鹉吗?他们做什么的?” “快看这个摆摊的,她卖什么菜,我怎么没见过。” …… 顾喜喜在后面时不时看两眼,为这个好奇宝宝解惑。 入城时,江明远骑马走在前面。 这会儿他放慢速度,等着马车跟上来,从窗口对顾喜喜说: “衙门在府城有驿站,咱们就去那边落脚。” “等明日一早再去府衙拜访。” 顾喜喜点头,“我第一次来静安,官府的事也不熟悉。” “一切都听子初兄吩咐。” 之前顾喜喜已经相中了青田县以南的一片矮坡地。 西北肥沃的土地本就不多。 适合种粮食的好地皮早就被祖祖辈辈的西北人开垦出来。 剩下这些被弃置不用的地方,自然不是沃土。 顾喜喜对此早有心理准备,不求精挑细选,唯有矮子里面拔高个儿。 好在还是让她找到了。 那地方因为常年风向与地形的关系,雨水较多,也会相对比较温暖。 条件都勉强合适,加上灌溉方便,正好又在青田县治下,离家近。 顾喜喜当即拍板,并将自己的决定告知江明远。 江明远看过顾喜喜正式呈送的方案,带着县衙的农官实地考察过后,也认可了顾喜喜的计划方案。 只是这片矮坡地看着不大,县衙的人实地勘测,发现顾喜喜圈定的区域足有近五百亩。 在西北,耕地极其珍贵。 如今的西北大将军霍江上位之初,为增加西北境内的粮食总量,特意与当时的知府商定,颁下一系列政令,名为“耕田令”。 譬如耕地不得私自买卖,不得无故闲置,不得擅自挪作他用。 违令者,罚款、杖刑、没收耕地、充入军中做苦力等,依罪行严重程度而定。 所以,顾喜喜相中的那片地,若继续让它荒废着,自然什么事没有。 可如若将土地开荒,种上了农作物,就进入了耕田令的管辖范围。 西北至今还没有人种茶。 茶树当然不算粮食作物。 大面积种植茶树,是否算作违令? 另外,这么多荒地要用衙门与个人合作的方式,全部批给顾喜喜用。 合同具体该怎么定? 衙门在其中的权限是什么? 将来的收益该如何划分? ……诸多问题,且事关重大,以江明远县令的官阶,还做不了全部的决定。 所以江明远先写信给了知府徐大人。 得到首肯后,今日顾喜喜到府城,便是与徐大人当面商谈其中细节。 只要此行顺利拿到府衙通过的公文。 后续具体实施起来,便能由江明远这个地方父母官全权做主。 到了驿站外,顾喜喜、吕晶正要下车。 忽有一名穿公服的男子从驿站内出来,向江明远拱手道: “敢问您是新任青田县县令江大人吗?” 江明远翻身下马,与之见礼。 马车内,顾喜喜示意吕晶继续坐下,静观其变。 只听外面两人对话。 江明远道:“正是。” 不管对方是谁,他自问行得正坐得端,没什么不可承认的。 对方说:“在下乃府衙从九品文书吏,任泉。” “奉徐大人之命,前来接江大人与您带来的客人赴接风宴。” 江明远声音犹带几分审视之意,“初次见面,你怎识得本官?” 任泉笑道,“传言今科状元风采卓绝,丝毫不输探花郎。” “方才又看您身后跟着马车,停在官驿前,便确定了八九分。” 江明远见此人身上的公服颜色,的确是从九品。 加上亲眼看着他堂而皇之从官驿走出。 江明远至此也打消了疑虑,拱手道,“那就劳烦任大人带路。” “不过还请再稍后片刻。” 江明远转身走向马车,隔窗低声说了几句。 顾喜喜其实都已经听清楚了。 待江明远说完,她才平静道,“我没什么不方便。” “你做决定即可。” 依顾喜喜的心思,当然是想尽快见到知府本人。 对江明远而言,上官算准了他抵达的时候,特意备下接风宴,还派人提前等候。 今晚他也没得选,根本不存在推辞的理由。 于是,一行人调转方向,跟随任泉的马车朝府衙而去。 府衙后院布置的并不奢华,也不见众多仆婢往来。 任泉亲自提着灯引路,笑说,“我们大人素来俭省。” “今晚要招待贵客,才比平时多做了几道荤食,打了一坛子好酒。” “宴席也不过多是些本地特色的家常好菜。” “所以三位大可不必拘束,只当寻常叙话即可。” 江明远如今也会说一些场面话了,“早听闻徐大人两袖清风,刚正不阿,乃吾辈楷模。” 任泉又问起青田县的一些事。 二人聊的都是官场内容,顾喜喜不大感兴趣,只默默地在心里盘旋自己提前想好要说的话。 既然是为了谈判而来,她当然得抛出所有要点,竭力争取。 府衙面积很大,穿过几道小门,终于到了摆宴的院子。 无需等下人通报,任泉领着客人直接走向亮灯的大屋。 他在门外朗声道,“徐大人,王爷,江县令与二位贵客已经带到。” 王爷? 江明远一怔,难道传言来西北的神秘高官是哪位王爷? 顾喜喜也听见了,但她还在复盘自己的方案,只下意识地看了眼江明远,并未多想。 任泉话音刚落,屋内就传出徐知府的笑声,伴随着脚步声朝门口靠近。 “请进!快快请进!” “老夫已经迫不及待要见一见咱们新科状元的真容了!” 第420章 热烈告白 徐知府穿着便服,只用黑纱冠子束发。 他已人过中年,两边鬓角染上霜雪色,笑起来时眼角皱纹清晰可见。 徐知府虽身居高位,却是个热情和善的人。 他与江明远相互寒暄,也没有忽略一旁的两位女客。 双方正式见礼后,徐知府亲自招呼三人入内。 “王爷最近暂居府衙中,今晚宴请,我本还担心王爷不喜喧闹。” “没想到王爷肯卖这个面子,破例亲临。” 顾喜喜暗忖,看来这位王爷架子挺大,一般请不动他。 难怪徐知府满面春风,如此高兴。 此时进入了屋内,贵人已近在咫尺,江明远也不好再细问到底是哪位王爷。 在门外刚听到时,江明远第一反应倒是想到了一人。 但那人处处事必躬亲,皇帝和朝廷都离不开他。 他怎么可能抽出空来西北? 对,肯定不是他。 江明远这么想着。继续应对徐知府的对话。 顾喜喜紧随其后,满心只有茶园,因此也丝毫不觉紧张。 只有吕晶还有心思偷眼打量四周。 她先看见碧纱橱上映出的模糊人影,莫名觉得眼熟。 不会吧…… 不等吕晶提醒顾喜喜,徐知府已经领着他们走进碧纱橱后。 室内灯火通明,光线骤亮,入眼是一张大圆桌。 宴席已经摆开,食物、酒水的香气扑面而来。 可这些不同的感官刺激加起来,都比不上圆桌上首端坐的那人。 顾喜喜、江明远、吕晶突然都变的静默。 徐知府只当两个姑娘初见王爷,被王爷的天人之姿折服。 他了然一笑。 前几日王爷驾临,府衙众人迎接时,多数也是同样的反应。 徐知府郑重地介绍,“顾老板,吕姑娘,这位是摄政王。” “江大人在杏林宴上应该已经见过王爷,就不用我特意引见了。” 三人回过神来,自然要按规矩行礼。 江明远面色紧绷:“下官拜见摄政王。” 顾喜喜、吕晶:“民女拜见摄政王。” 慕南钊这才抬眸看过来,淡淡道,“都免礼吧。” “今日由徐大人做东,本王也只是来凑个热闹,你们不必拘束。” 他视线不落痕迹地在顾喜喜身上停留一瞬,清寒的眸子中有暖意浮动。 徐知府见王爷都这么说了,忙一叠声招呼客人入席。 落座时,顾喜喜面带三分笑意,并不刻意直视慕南钊。 双方都将“初次见面”演绎的恰到好处。 席间,徐知府挑起话题,引众人交谈。 酒过三巡后,气氛越发的松弛、融洽。 徐知府自然而然提及有关摄政王的那份公告。 他笑着说,“坊间诸多传言,说的比那些话本子还精彩。” “就是不知是真是假,王爷可介意为下官等解惑啊。” 吕晶偷眼看旁边。 顾喜喜正在平静地喝茶,吕晶就是不知这份淡定是否表里如一。 江明远也看着慕南钊,说,“下官也很好奇。” “王爷的公告究竟是出于报恩、负责任,还是如传闻那般深情缱绻。” 徐知府讶异地看了他一眼,微微蹙眉,这状元郎说话如此直来直去么? 本以为摄政王会有些不悦。 徐知府正想圆场,慕南钊却笑了笑,开口道,“传闻的措辞是有些夸张。” “顾氏的确对本王有救命之恩,她也与本王数次共过生死。” “但若要说本王为报恩以身相许,或者说顾氏家财万贯、貌若天仙、柔情似水、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皆为不实。” 徐知府困惑之余,尴尬自己是不是不该提这个问题。 难道大家都理解错了那份公告? 摄政王对顾氏并非男女之情,只是单纯地为顾氏提供庇佑? 席上寂静,众人心思各异。 只有顾喜喜拿起自斟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清茶。 茶水注入杯中的声音在此刻显得格外清晰。 徐知府看向顾喜喜,倒是对她有些刮目相看。 摄政王的气场,寻常人在他周围都会不由自主打起十二分的小心。 可这女子虽平民出身,竟对摄政王丝毫不惧,还能该吃吃该喝喝。 慕南钊深深望着顾喜喜,眼中笑意浮现。 “本王放在心尖儿上的人,她有时候心怀天下,大气不输任何男子。可有时却又小气的很,只要是她应得的,便分毫不让。” “比起琴棋书画,她有自己更喜欢的事,她愿意此生都为这件事付出。甚至可以为了实现理想放弃与本王长相厮守。” “她有点爱财,但只凭她自己的本事争取。” “她不认命,又很狡猾,偶尔会使用些手段。” “她觉得只有本王这一座靠山不够稳当,所以凭本事又给自己找了其他靠山,还不止一个。” “这样一来,就算是本王有天跟她翻脸,也不能轻易奈何她。” 徐知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贪财、自我、主意大,还如此的不安分。 摄政王竟然相中了这样一个女子? 更何况听摄政王的意思,如今是这女子不肯要摄政王。 而不是摄政王在考虑是否与她再续前缘。 饶是徐知府年过四十,见惯了多少风浪,也不由露出瞠目结舌的表情。 可他看摄政王的样子,分明认真的不能再认真,绝不是开玩笑。 顾喜喜夹了一块樱桃毕罗,吃的欢畅。 吕晶暗自兴奋,心中已经替顾喜喜乐开了花。 吕晶从桌子底下悄悄拽了拽顾喜喜,半低着头笑着朝她挤眼。 意思是你不给点儿啥反应? 在知府的宴席上,当众深情告白啊! 胆大妄为!毫不避讳!情深一片!感人肺腑! 除了摄政王,能做出这种事的还有谁!! 顾喜喜也回了个眼神,不急,先让他们说。 她得先吃饱了,等会儿还有别的正事呢。 这时又听慕南钊接着说,“可本王就是欣赏这样的她。” “亦爱之、重之。” “徐大人,还有……江大人。” 他略微加重语气,似笑非笑看着江明远,“以为比起传闻的故事如何。” 徐知府暗自流汗,赔笑说,“这位顾姑娘的确是不同于寻常女子。” “壮志凌云、胸怀宽广。” “与王爷真乃天作之合!” 江明远眼神复杂,片刻,他压下心头怅然,斟了一杯酒举起。 “下官……祝王爷。” 第421章 唯有知府没看懂的一场戏 吕晶心潮澎湃,也跟着站起来举杯,“民女也祝王爷,与心上人白头偕老。” 她说着,在下面戳了戳顾喜喜。 慕南钊已经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微微笑说,“多谢,愿借吉言。” 这话他却是看着顾喜喜说的。 江明远也喝了酒,沉默不语。 三人各怀心思,外加一个全然不知内情的徐知府。 徐知府还在感慨的想,王爷竟然笑着跟一个民女道谢。 真是礼贤下士,脾气也不似传闻中那般糟糕。 这时,顾喜喜总算放下了筷子,她双手捧着茶杯起身。 “民女觉得,王爷真情流露,比坊间流传的那些故事精彩多了。” “民女不擅饮酒,以茶代酒敬王爷。” 慕南钊在徐知府惊异的注视下也站了起来。 “顾老板能这么想,本王甚是欣慰。” 二人相视一笑,各自饮了杯中水、酒。 徐知府震惊,就算摄政王不爱摆架子,这平易近人的也有点……过了吧? 江明远自嘲地苦笑了一下,垂下眼帘自斟自饮,连喝了三杯酒。 吕晶激动地掐自己的大腿,否则她怕自己忍不住笑出声。 徐知府并没注意其他人的反应,他视线在慕南钊与顾喜喜之间打了几个来回。 突然升起一个大胆的猜测。 徐知府微微瞠目,内心其实又有些难以置信。 但越是如此,他就越想求证答案。 犹豫了许久,徐知府终是笑着说,“我看王爷与顾老板一见如故。” “莫非二位从前就已相识?” 慕南钊淡淡道,“的确如徐大人所言,本王与顾老板乃初次相见。” 顾喜喜浅笑说,“若非今日有幸借了知府大人的光,民女哪有机会见到王爷。” 徐知府掩饰尴尬地点了点头,“哦,是,也是。” 他松了口气之余,莫名地有些失望。 看来这位顾老板只是凑巧也姓顾罢了。 江明远当然没忘了自行最重要的事。 他兀自喝了闷酒,迅速整理心情,向徐知府提及茶园之事。 而顾喜喜今晚一直在等这个时刻。 她顺势详述了茶园选址的优缺点、种植规划、人员招募、茶叶制作以及品类、未来商路铺开的计划等等。 徐知府已经提前看过了方案书,他听的很是认真。 时不时提出自己的问题。 江明远作为当地父母官,当然也要参与谈话。 这一聊就是半个时辰。 直到徐知府再没提出新的问题,看他的表情似乎还算满意。 毕竟这么大茶园一旦开办成功,好处有很多。 茶叶生意获利多高自不用说。 若将来“西北第一茶园”的名头做成金字招牌,足可作为官员政绩。 地方衙门每年增加一笔不菲的公费进账,还能带动其他赋税。 茶园之后需要招工,那些缺少田产的百姓可以凭劳动赚钱糊口。 综上,等于是里子面子都有了。 徐知府说,“这件事本官不能即刻答应。” “还得等明日与众位同僚商议再定。” 他顿了顿,笑道,“江南富庶之地,素来蚕丝、茶叶两样占税收最大一块。” “没想到咱们西北苦寒贫瘠,也能种植茶树。” 顾喜喜知他已经心动,只是对茶树能否栽种成功还有疑虑。 她看向吕晶。 吕晶会意,向席间众人道了一声,先行离席。 过了一会儿,她再回来时,手里拿着一整块圆形的茯茶饼。 顾喜喜说,“这是去年我自家做的茯茶。” “知府大人若不嫌弃,明日可与众位大人一同品评。” 徐知府收下了茶饼,了然而笑。 这位顾老板的确聪明,能看出他的顾虑在何处。 没有什么比直接抛出事实更能令人信服。 当晚回到驿站。 吕晶才说出心中的疑惑,“东家不是有一块……万试万灵的通行证吗?” 每当说起公事,吕晶都会称顾喜喜为“东家”,为的就是与日常生活区分开。 有关皇帝御赐的金牌,顾喜喜也在回西北的路上如实告诉了吕晶。 顾喜喜笑着反问,“你觉得,我应该直接把金牌怼到徐知府面前,告诉他必须配合我,一切听我的就行了?” “嗯……”吕晶蹙眉,思忖道,“这么做的话,好像也不太对劲。” 顾喜喜道,“本该我做的事,我自然还要全力以赴。” “不能只想着依靠这块金牌。” “你想想,若茶园的方案本身并不可行,譬如官员们对公私合办的某处细节不满意,却不得不因为金牌而遵从我。” “茶园最后没能办好,不等于我白用了这块金牌?” 吕晶若有所思。“所以就算得到了这么大的权力,却不能总想着依赖它。” “该自己做的事还得自己做。” 顾喜喜颔首,“必须如此。” 她认真道,“咱们务农为业的,最是无从造假。” “是好是坏,是成是败,都会随着每一季的收获显露人前。” 吕晶郑重地点了点头。 片刻,她又问,“那遇到什么情况,才该用到这块牌子?” 顾喜喜平静道,“若有人故意搅局,无事生非,反对的理由脱离实际,是我完全不能接受的。” “亦或者事发紧急,或者关乎存亡。” 吕晶赞同道,“对!好钢应该用在刀刃上。” “要是苍蝇般的小事儿也随时拿出来晃晃,次数一多,都显得不值钱了。” 顾喜喜起身宽衣,“早些睡吧,明日要等着府衙商讨的结果。” “万一再有传唤问话,咱们须得养足了精神。” 二人洗漱后并排躺在床上。 不知过了多久,吕晶可能今晚兴奋过头了,一时难以入睡。 她轻声问,“喜喜,睡了吗?” 听见顾喜喜模糊地嗯了声,吕晶立刻翻身转向她。 “既然没睡着,那就聊聊呗。” “你的摄政王好不容易回西北,也不知道这次能停留多久?” “他会不会随你回家?” 顾喜喜闭着眼本来不想应答。 听到最后还是说,“不知道,可能不会,也可能会。” “他向来如此随性,不必费心思揣度。” “况且……我还没计划成亲呢。” 顾喜喜的话音越来越小,渐渐发出均匀清浅的呼吸声。 这下是真睡着了。 第422章 他真不回来吗 次日一早,府衙议事厅。 知府徐大人端坐上首,主管商、农两业的大小官员齐聚一堂。 只为商议青田县开办茶园之事。 徐知府扫视一圈,看人到齐了,清了清嗓子。 “那位顾老板的方案,以及青田县县衙上呈的文书你们都看过了。” “有什么想法,尽管畅所欲言。” 他看向手边的茶盏,轻轻端起,“昨日我新得了好茶,各位不如边喝边聊。” 上官请喝茶,哪有不喝之理? 众人纷纷端茶。 文书吏任泉也铺开纸张,提笔蘸墨,准备做记录, 正在这时,一道人影出现在议事厅外。 “本王闲来无事,可否旁听?” 众官员哗啦啦都站起来,厅内鸦雀无声。 他们中间大多数人并不认识慕南钊。 只听说京城来了个位高权重的大人物,就下榻在府衙后院。 徐知府先回过神来,急忙放下茶盏,快步上前相迎。 “摄政王请上座!” “若能得摄政王指点迷津,乃下官等平生之幸!” 满厅皆惊。 摄政王?! 今日晴朗无云,烈日当空。 马车穿过人潮涌动的大街,到了人少的地方就加快速度。 吕晶热的将窗帘掀开半拉,吹着风才感觉好些。 她一手在脸侧轻轻扇着,“这地方繁华归繁华,可比咱们村炎热多了。” 顾喜喜将水囊递过去。 吕晶抓起喝了几口,不由皱眉,“早起灌进去的凉白开都变成温乎的了。” 顾喜喜笑说,“先将就喝吧,等到家给你切寒瓜。” 她抬手掀开自己这边的帘子,大声问,“子初兄要喝点水吗,当心中暑。” 江明远驱马出现在窗外,笑说,“不用了,我带着水囊。” “况且还有你送我的雪融丸,我一直随身携带,不怕中暑。” 吕晶笑着歪身转过来,“江大人也没想到此行能这般顺利吧?” 江明远莞尔。 可不是出乎意料的顺利么。 昨晚抵达静安城,见到了徐知府。 今儿上午,巳时刚过,府衙就派人传江县令过去。 顾喜喜、吕晶留在驿站等消息。 江明远只用了半个时辰便回来了。 他带来的是好消息,以及府衙正式下发的附议文书。 这才刚过午,他们返程的马车就已经离开城中心了。 江明远说,“各县都有要紧的公务等待府衙示下。” “本来我想至少要在驿站住个三五天吧,没想到府衙的效率如此之快。” “或许是……” 他顿了顿,笑说,“总之,开始筹备之前的问题都得以解决。” “剩下的就看咱们自己的本事了。” 江明远脸上浮现淡淡的笑意,明亮的双眸中,有对茶园未来的希冀,也有他自己在官场中的雄心壮志。 初次为官,又是回到自己的家乡当县令,他当然需要大展拳脚,证明实力。 中途又在官道驿站休息一晚。 次日上午终于回到了青田县。 江明远本要继续护送姑娘们回花池渡村,却被顾喜喜婉拒。 “你离开这几日必定积压了不少公务。” “还有才拿回来的文书,怕是落实起来也十分繁杂。” 江明远叹了口气,点头玩笑说,“喜喜妹子放心,为了把西北第一茶园尽快建起来,为兄定然闻鸡起舞、挑灯夜战。” 顾喜喜轻笑出声,“那我就等着县令大人进一步的指示了。” 江明远拱手施礼,“惟愿不负所托。” 他叮嘱车夫继续往花池渡村去,务必将人送到家门口。 目送马车远去,江明远一脚跨过县衙的门槛。 忽然又下意识转身,看着回来时走的路。 没有。 慕南钊这次果然没跟着回来。 江明远上午去府衙时,甚至也没见到摄政王。 但他还是能猜到,此行能如此顺利快捷,其中或多或少有摄政王的作用。 江明远之所以没在顾喜喜面前提及。 一则,他能想到的,相信顾喜喜早已想到了。 二则,他不想抹消了顾喜喜的努力。 摄政王的官威是一回事,能让府衙最终通过,根本还是顾喜喜做出的茶园方案。 回村的路上,吕晶跟顾喜喜咬耳朵说悄悄话。 “都离的这么近了,我以为他会跟你回家。” 顾喜喜侧目,已经看穿了吕晶的小心思,“就这么想看戏?” “早知道应该把景兰看过的坊间读本给你借回来一些。” “想看什么类型,多狗血的都有。” 吕晶嬉笑,“婶子还不知道他是什么人?” “景兰不是说,他有一次偷跑回家,不但自爆身份,还跟你求亲了。” 顾喜喜叹气,“他倒是说了自己的名字,不过太复杂,张婶也没记住。” “可能只知道他姓慕(具体哪个慕也不知道),出身豪门,是个阔少爷,或许还在京城当官。” 吕晶不可置信,皱着脸说,“没了?” 顾喜喜摊手,“没啦。” 吕晶脱力地向后靠着,恍然道,“哦……” “我说呢,怎么婶子好像啥都知道,又好像啥也不知道。” “难怪她跟其他人一样,听到摄政王的公告,只当是别人家的好事儿。” “还有心思当笑话学给你听。” 捋清楚之后,吕晶复而笑说,“这样不明不白的也好。” “反正你暂时也没打算成亲。” 顾喜喜微笑。 慕南钊真会这么听话,过门而不入? 怕是不见得吧。 回村后又过了几日,花池渡村开始收麦子了。 夏季多雨,割麦子要趁着天晴抢时间。 所以全村人不分老小都忙碌起来。 就连中午饭都是由各家主妇做好了,送到地里去吃。 顾喜喜从上次回到家,最近很少出门,又开始闭门捣鼓那些瓶瓶罐罐。 她要配制出适合茶园土壤、以及现有茶树品种的农药、肥料。 将来从茶园整理土地开始,这些东西就要陆续派上用场了。 吕晶和张婶去自家的麦地巡视了一圈回来。 吕晶敲了敲门,“喜喜,能进来吗?” 得到允许后,她推门进入,“回来时看见好多人都去送饭。” “咱们家的雇工们也有人送饭,不过都是早起就跟他们一块过来的,自带了干粮和水,还有咸菜肉干什么的。” “我看都是他们的媳妇、孩子,不光送饭,还跟着一块割麦子,不用管么?” 第423章 阵仗高调 顾喜喜与每一名雇工之间都是签了契子的。 指定分包耕种的对象仅为雇工本人。 所以吕晶看到他们的妻儿也来干活,自然要征求顾喜喜的意思。 顾喜喜沉吟道,“他们在自己认领的那部分麦地里面,想另外找谁帮忙,只要别引来不三不四的人,不闹出乱子,我可以不管。” “只是有一件事,你万万要用心注意。” 顾喜喜抬眼看着吕晶,“这时候的麦地最是干燥易燃。” “你要提醒他们,不能点火,做饭、烧水都不行。” “最近也要你多盯着点,麦地周边千万不可见明火。” 吕晶郑重点头,“行,那我再跑一趟,先跟大家说一声。” 顾喜喜看她走到门口,又道,“让张婶用咱家最大的锅煮绿豆汤,放冰糖。” “稍后分几次送到咱家麦地去。” 吕晶扭头笑了,“不愧是咱们东家!” “你继续,等午饭时我再叫你。” 顾喜喜的契子里约定不包吃包住。 冰糖绿豆汤等于是给雇工们额外福利。 加之绿豆、冰糖都是贵价副食品,近期又随着时令涨了价。 寻常农家哪里舍得吃这个? 所以吕晶才笑的那般灿烂。 跟着这样的东家做事,再辛劳也值了。 顾喜喜自然听出了吕晶的称赞之意,笑叹着摇了摇头。 顶着大太阳抢收麦子已经够辛苦了。 况且还有妇人、孩子,可不能再中暑了。 收麦子的第二天,江明远以青田县时任县令的身份莅临花池渡村。 他坐着马车,随行有师爷和几名衙役。 村长老钱正在割麦子,突然听说新县令已经到村口了。 他惊的七魂飞走了两魂,脑子还是空白的,身体已经抢先行动起来。 老钱扔下就跑,钱大婶急的在后面跺脚。 “人家县太爷又没说找你,你慌什么!慢点儿跑!” 江明远已经进村了,与老钱照面打了招呼后,便直奔顾喜喜家。 老钱作为村长,自然而然地陪同引路。 由于县令入村的阵仗着实不小。 很快的,几乎全村都知道新任县令进了顾喜喜家。 听说这位县令大人很年轻,本地人,而且是今年春天才高中的状元。 大家联系以往在戏台子上所看到有关状元郎的各路故事,不免浮想联翩。 可惜还要收麦子,不然他们早就跑去看热闹了。 更有几家女儿到了适婚年岁的,不免心思活络。 各自在肚子里谋划,回头定要打听清楚县令是否婚配。 或许自家将来能跟状元郎结亲呢! 可等到中午大家在田间地头休息吃饭时,又不知从哪传出的小道消息。 原来新任县令姓江,他母亲是本地顾姓。 而这位江县令便是顾喜喜的表兄。 表哥和表妹啊…… 闲话中心的人们交换着眼色,神情都有些微妙。 说起来陈先生回老家都多久了?至今还没个音信。 再看顾喜喜那一家子,没一个着急的,最近干脆连提都不提了。 莫非顾喜喜已经另寻高枝,根本不想让陈方回来了? 众人交头接耳,越说越觉得有鼻子有眼的。 毕竟那可是状元郎!还是青田县的青天大老爷! 陈先生再俊美,再好,也只是个被买来的犯人。 有妇人暗戳戳兴奋道,“要是让我选,我肯定也选状元郎。” “状元夫人,县太爷夫人,说出去多尊贵,多体面!” 坐在对面的男人咬了一口面饼,嗤之以鼻,“哼,你们女人就是这么势利眼!” “顾喜喜当初买下人家,那就是定了的意思。” “难道还想朝三暮四不成?” 起头说话的妇人不高兴了,“啥叫我们女人势利眼?” “你们男人就不爱貌美的,年轻的?就不想娶个千金大小姐?” “问题是你有那个本事么,你只能干瞪眼!” 二人吵嚷起来,其他人乐呵呵看热闹。 并没人注意远处大榆树后面露出两道阴暗的视线,透着浓浓的怨毒。 看到钱大婶等人走过来,藏在树后的眼睛立刻消失了。 钱大婶喝止,“说什么呢,没凭没据瞎扯淡还让你们吵起来了?” 周娘子也正色道,“县太爷找喜喜肯定有公事。村长不是也跟着去了吗。” “以为跟你们一样,就知道男女那点儿事儿啊!” …… 顾铁柱独自走在无人的小路上,他一瘸一拐,却走的很快。 “顾喜喜,断腿的怎么不是你!” “你把我害成这副模样,让全村的人都瞧不起我,耻笑我!凭什么你却受到所有人追捧?” “凭什么!凭什么!” “让我看着你嫁给县太爷,这辈子都压在我头上?!办不到,办不到!!!” 顾铁柱陷入了癫狂之中,阴恻恻地狂笑出声。 “哈哈哈哈……顾喜喜,我要让你也变成大家眼中的烂泥!” “跟我一样发烂发臭!想配得上状元郎,下辈子吧!” …… 顾喜喜家。 江明远与顾喜喜坐在屋檐下说话。 老钱借口去灶房帮忙端茶,已经识趣地暂避。 江明远笑道,“怎么样,都依你所言,阵仗够大了吧。” 顾喜喜微微一笑,“一来为咱们的茶园造势,大家口口相传,百姓们知道茶园有衙门一份,他日招工容易些。本地茶商也能对我们对一点信心。” 江明远颔首,“茶园在西北是全新的行当,的确有这个必要。” “那,还有第二个缘由?” 顾喜喜说,“不过是我的一点私事了。” “县令大人本来也要走这一趟,来都来了,不介意我向您借一借势吧?” 江明远朗声而笑,“荣幸之至。” “不过,”他收起笑,说,“不过除了借势,有实际的难题可以让我帮忙。” 顾喜喜俏皮道,“要真难倒了我,必然一溜烟跑去县衙求救,绝不客气。” 两人相视而笑。 如顾喜喜所言,江明远此行本就有公务在身。 他拿出一沓文书,含笑递过去。 “你眼下最想要的东西,我能办到的,都在这儿了。” 顾喜喜刚伸手接过,朝江明远笑了下,忽觉后脊梁骨一阵发寒。 她下意识看了圈自家的墙头。 没有吧。 应该只是错觉? 江明远见状,诧异道,“喜喜,怎么了?” 顾喜喜摇摇头,挤出个笑,“没、没什么。” 都怪慕南钊那家伙,来无影去无踪的,都给她整的应激了。 第424章 张婶感叹造孽啊 江明远这次带来的东西都很重要。 其中包括了:茶园选址那片土地的租约契书。 几张列表,详细覆盖了青田县在茶园合作方式中所占据的权力及义务、将来在不同收益方式中的分成占比。 还有县衙经过实力考察、专人推算之后,得出的后续实施指导意见。 指导意见的内容虽然与顾喜喜前期上呈的方案大差不差。 但这是官府办事必走的流程。 江明远说,“土地契书,府衙只允了五年的租期,说是在西北种茶第一次试水,是成是败还需观望。” “契书已经盖上了县衙的大印,以及我个人的县令官印。” “你看过之后若无异议,签字按了手印,那片坡地便可由你使用了。” 顾喜喜已经看完了租约内容,她之前向县衙提出的条件倒是都实现了。 唯独租金一块有些出入。 因为是无主的荒地,处置权归地方衙门主理。 起先顾喜喜提的是,依照时下普通荒地行情价,她个人向朝廷支付两成租金。 算是以合作的方式低价租用。 这已经是顾喜喜心里预期中的底价了。 因为考虑府衙那边商议后,会觉得租金太低,多少再涨点儿。 差不多涨到三成,还可以接受。 可眼前的契书上,租金竟然是分文不取。 顾喜喜讶异地看着江明远。 江明远了然地笑了笑,“我跟你同样好奇,所以已经打听清楚了。” “徐知府听了几名农官的建议,认为青田县这片坡地常年闲置,加上从未有过开垦,也不适合建筑。” “有人能把这么大面积的土地利用起来,本就是一件好事。” “若能成功创收,自然是利国利民。” “若不能,朝廷方面也不吃亏。” “所以徐知府认为,难得有如此大面积的垦荒行动,地方应该施加鼓励。” “于是,后续才追加了一份公文送达青田县衙门。” 顾喜喜听罢,还是有些心事重重。 忽听江明远轻声道,“放心,并非是有人以官威施压。” 他的声音似清风,又似甘泉,不疾不徐,令人安心。 顾喜喜怔忡道,“子初兄怎知……我在想什么?” 江明远微笑。 他在府城也有一点私人关系,因为猜到顾喜喜心有疑虑,他不惜欠下人情,特地去信打听当日府衙议事的情况。 江明远说,“他当时的确在场旁听。只是期间并未发言,到结束时才说了一句,” “与其羡慕江南富庶,不如抓住机会,试一试或许有希望。” 顾喜喜抬眼,惊喜却又不过分意外,“没了?” 江明远含笑点了点头,“嗯。” 从前他还未见过慕南钊,只能从各种传闻了解摄政王此人。 羡慕有之,佩服有之。 但那些情绪就如同仰望天边的福云,并不格外真切。 可当江明远确定了慕南钊这次并没有出手相助时。 曾经的佩服反而彻底进化为心悦诚服。 输了。 他知道自己彻底输了。 江明远望着顾喜喜,“其实我以为他会以权势压人。” “他是摄政王嘛,一句话的事儿,谁敢不服?” “尽管不想承认……” 他深深叹了口气,笑意中有怅然,也有释然。 “但他的确比我想象的更加懂你。” “他知道你真正想要的,尊重你一切的意愿。” “所以你做的事,他可以不干涉。” 顾喜喜心下动容,“子初兄,我……” 江明远抬手制止,“不用说,我都明白。” 他轻笑道,“我已经被你当面拒绝过一次了,” “要是再来一次,我怕我脆弱的自尊心支撑不住,将来做出什么小人行径。” 顾喜喜皱眉,煞有介事地摇头叹息,“这可不敢!让多少女子魂牵梦萦的温润君子,若被我逼成了小人,那我岂非罪大恶极?” 两人对视,皆洒脱一笑。 张婶盛了几碗冰糖绿豆汤,早起煮好就放在井水里冰透了。 她先端了一碗给老钱。 然后就隔着窗纱张望。 距离有点远,顾喜喜与江明远也都不是大嗓门说话的人。 在灶房里面啥都听不见,张婶等的有些焦急,“这么长时间都聊啥了?” “这县太爷新上任没多久,怎么就专门跑家里来。” “莫不是我们家惹上啥官司了吧?” 老钱一口气喝了半碗汤,仿佛暑天逢甘霖,刚才跑出来的内外焦热都消退了。 他舒服地长吁一声,说,“你别太担心,村里真有谁犯事儿了,来的也不会是县太爷。” “况且,县太爷跟大侄女不是表兄妹吗。” 张婶侧目,“你咋知道的?” 老钱笑说,“县太爷自己说的呀。” “我问他要去哪儿,他说来你们家,当时好几个人听见了。” 乡下人家,竟多了个考上状元、又在本地做县令的亲戚。 无论放到谁家,都是件与有荣焉的大喜事。 张婶看上去却没那么高兴,甚至表情还有些愁闷。 “这下全村都知道了。” 老钱点头,疑惑道,“你咋还不高兴?” 张婶说,“听起来是威风了,可实际上有啥好的?” “知道我家喜喜有这样一位出息的表哥,以后想借此攀关系的,托人情平事的,只怕闻着味儿都来了。” “喜喜自然是不肯麻烦江县令,以后回绝起来,免不了又要得罪人了!” 老钱当这些年村长,哪能不明白某些人情往来最是难缠。 不由叹了口气。 张婶又想到自家还远在外面的准姑爷。 “听说当官的一出事就是砍头抄家的大罪,还不如安安生生做个教书先生好。” 小陈……哦不,小慕,他好像也当官,还家大业大的。 真是造孽啊! 张婶满面愁容地唉声叹气,好不容易过上想吃啥买啥的好光景。 过几天安生日子怎么就这么难呐! 终于听见顾喜喜在外面唤,“婶子,绿豆汤好了么?” 这是谈话结束,可以悠闲喝茶的信号。 张婶立刻端起两只汤碗,出门时已经转换成了笑脸。 “来了!” 简单吃过午饭。 顾喜喜听说江明远今日休沐,便邀请他在村中各处转转。 第425章 理想是个好词 作为新上任的父母官,江明远正好有心深入田间地头,了解乡间农户的生活。 他爽快应下了顾喜喜的邀约。 于是顾喜喜、吕晶为向导,带江明远出门散步。 麦子地、果园、花池渡背靠的大山、村里历代使用的灌溉水渠…… 江明远皆一一看过。 他看到花池渡村小麦丰收的盛景,听了农户们的喜悦。 他看到果园间作,还有不同的模式可供选择,每家种植户各得其所。 他站在山脚下欣赏了物产丰饶的群山,听了顾喜喜说灌溉系统的改造计划。 江明远的心也随之激荡不已。 “喜喜妹子,这些情景如今还只在一个花池渡村内。” “若展开到十里八村呢,若扩展到整个西北,乃至大业朝全境呢?” 他的声音有些微微颤抖。 吕晶笑道,“江大人所说,正是我们喜喜想实现的,嗯……叫……” 她努力回忆起来,“哦,叫做理想!” 江明远望着延伸到远方的金黄麦浪,脸上是希冀的笑意。 “理想啊……” “很好的词。” “那就让我陪你一起实现吧。” 至少他还有资格为她做这些。 顾喜喜含笑点点头,“我愿以同等相报,助子初兄实现您在西北时光里的抱负。” 以江明远的才华、能力,在青田县当个小小县令必定只是起步而已。 青田县困不住他。 恐怕将来西北也盛不下他的羽翼。 所以顾喜喜暂时能承诺的,也只有眼下。 未来之广阔,谁又能说得准呢? 最后一站,品兰居。 江明远自己提出的,想去拜访宋青山老先生。 一则,同为读书人,宋青山又是本地出名的先生。 二则,宋青山曾在青田县县学任职,乃是官身。 如今江明远接任县令,难得来到花池渡村,于情于理都应登门。 踏上田垄时,顾喜喜脚下一歪,差点摔倒。 吕晶、江明远下意识都伸手去扶。 江明远动作更快些,手臂从顾喜喜背后撑了一下,好让她借力站稳。 期间手掌未张开,身体也保持了稍许距离。 举止十分的君子。 可偏偏从后面远处看,就像顾喜喜倒在江明远怀里,而江明远伸手揽顾喜喜入怀似的。 吕晶给自己拍心定睛,“还好没摔着,吓我一跳,多亏了江大人眼疾手快!” 顾喜喜自己也松了口气,向江明远道谢后,说,“时候不早了,咱们赶紧过去吧。” 走上坚实的土路。 顾喜喜忽然又感觉到背后一阵寒意。 她猛然扭头看去,还是什么都没看到。 奇怪了…… 品兰居,宋青山夫妇热情地迎接客人。 一行人入内,关上了大门。 此时已日落偏西。 玄衣男子负手立于浓密的树荫下,视线却没有冲着品兰居。 而是犀利地射向土地庙旁边的隐蔽拐角…… 江明远与宋青山相谈甚欢,难负盛情地留下吃了晚饭。 不过最近天黑的迟了。等他出村时,天色刚刚擦黑。 顾喜喜、吕晶回到家都有些疲惫。 张婶和石头没在家。 桌上留了字条,石头写的。 提前得知她们今晚不回来吃饭,正巧老郎中有个病人情势不乐观,需要整夜看守,也不回来。 张婶就带石头去秦大嫂家串门了。 吕晶说,“我早上收的衣裳还没叠起来呢,你先去冲澡,等会儿换我。” 顾喜喜本就不擅长说话,今日说的太多,此刻已经不想开口。 她点了点头。 昨日换下的里衣,张婶洗过就挂在绳子上。 夏季晒了一天,自然已经干透了。 顾喜喜懒得回屋另取,就顺手拽下来,走进了浴室。 白天晒的水温温热热,洗起来很舒服,只是简单冲澡足够一家人用的。 顾喜喜冲过之后感觉舒服了许多。 出来时天色已经黑透了,屋里没点灯,目光所及之处都是黑乎乎的。 不过眼睛适应了黑暗,倒也不碍事。 顾喜喜随手将今日穿过的外衣仍在盆里,走向自己的屋子。 最近热起来了,里衣也是夏季款式,上衣坎肩,亵裤只到膝盖。 面料是白色薄绢,虽然不透,却因柔软丝滑,行动坐卧时身形显露无余。 平时石头在家,顾喜喜当然不可能在院子里就这么穿。 只有夜间在自己屋里才敢这般。 不过今日特殊,让她有机会偷个懒。 顾喜喜进屋关门,松松散散地走向桌子,准备点灯。 窗边光线最亮,她很容易摸到了火折子。 油灯燃起,眨眼间照亮了室内。 顾喜喜放松地吁了口气,看着满桌的东西,决定今日先休息。 她转向自己的床,猛地瞳孔收缩。 “你!” “慕南钊?” 可能因为心里模模糊糊有所期盼,顾喜喜只是惊讶,并没被吓到。 她走向他,边抱怨道,“你何时回来的?” “又不声不响搞突然袭击,我进屋了你也不说吱一声。” “还好我胆子大,要是张婶,非得被你吓出个好歹!” 慕南钊就坐在床边凳子上。 可不知为何,他神情怪异,撇开脸始终不肯正视顾喜喜。 “谁知道你一回家,不等进屋就先去冲凉。还……” “还穿成这样……这样就跑出来。” 虽然身处黑暗中,慕南钊还是隐约发现了问题的严重性。 正当他陷入为难,犹豫该如何出声时,顾喜喜已经点了灯。 顾喜喜一呆。 下意识低头看去,胸口两只小兔隔着薄薄的衣料,形状凹凸一览无余。 她惊呼一声,立刻环臂捂住。 吕晶隐约听见动静,从西屋出来问,“喜喜,你叫我了吗?” 顾喜喜怕吕晶过来,更加尴尬。 慌忙对窗口喊了声,“没有,我就是不小心踢着凳子了。” 吕晶不疑有他,“哦,那你小心点儿啊。” 顾喜喜又应了一声。 外面总算安静了。 顾喜喜心脏砰砰狂跳,脸如火烫,不敢看慕南钊。 她力图镇定,打开箱子扯出件衣裳穿了,实际根本连颜色样式都没看清。 “你……你……” 顾喜喜咬了咬牙,终于是羞愤道,“你们世家子弟不是最重教养吗,” “这是姑娘家的闺房!你不请自入,还不声不响不点灯就坐在这!” “你还有脸怪我穿的什么?!” 看慕南钊依旧侧着脸。 顾喜喜缓了口气,“你其实什么都没看到,对不对?” 慕南钊犹豫了片刻,“……嗯。” 第426章 再点火,可别后悔 慕南钊片刻的犹豫,已经让顾喜喜内心有了答案。 她无力地后退几步,扶着书桌坐下。 此刻比起内心窒息,不想开口。 顾喜喜更多是不知该说什么。 衣服是她自己穿的,慕南钊当然不能事先知情。 虽然他不该擅闯她的房间,但事情到这个地步也不是他一个人的责任。 屋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 其实慕南钊的心比顾喜喜更乱。 若说他中毒那次,之后回忆起来只有些模糊不清的片段。 今晚的所见、所感皆是无比真实。 她裸露在外的肌肤,她沐浴后的体香,她隐藏在衣料内若隐若现的身形,甚至她在黑暗中走动时发出的细微声音…… 一点一滴,汇聚成掺了毒药的烈酒,烈酒化蛇,飞舞起火。 缠绕住他的理性,疯狂消耗他引以为傲的定力。 慕南钊无声地调整呼吸,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攥起。 真是要疯了! 此时顾喜喜已经完成了内心的自我建设。 现代人穿个短袖、中裤已经是很保守的打扮了。 顶多就是没穿内衣,不该露的啥也没露,有啥可不好意思的! 比起沙滩上大把的比基尼,这才哪到哪儿啊。 顾喜喜恢复镇定,再看向慕南钊,竟有心思笑着调侃: “外衣都穿上了,怎么还不敢看我?” 慕南钊暗暗咬牙。 他是不敢吗? 他是不能! 不能给自己任何失控的机会! 顾喜喜尚不知自己无意间点的火有多可怕,还在不知死活地笑。 “哎,我都不介意了,你还这么紧张作甚?” 静默了片刻。 “顾喜喜!”慕南钊突然低喝,给顾喜喜吓了一跳。 他蓦地转过来看着她,神情不悦,语气严肃,“我还没问,你跟你那状元表哥怎么回事!” 顾喜喜茫然,“啊?” “你这无缘无故发哪门子的邪火?” 慕南钊却绷着脸说,“无缘无故?” “你跟他在院子里聊了短短半个时辰,就对他笑了十二次!” “你还跟他面对面的相视而笑!” “还有你带他满村转悠,是巴不得让人知道你们表哥表妹关系亲近吗?” 顾喜喜从最初的皱眉困惑,到略显心虚,再到最后镇定观看。 她不生气。 因为摄政王若动了真怒,哪里会这般不痛不痒。 与其说他在发脾气,不如说是撒娇,或者……吃醋? 顾喜喜耐心地等他控诉完毕,才点头道,“哦。” “哦?”慕南钊重复一遍,难以置信,“哦是何意思?” “顾喜喜,你这般堂而皇之、有恃无恐,我只是暂时离家,而不是死了!” 他在黑暗中悄没声息地坐等,本是有心给她个惊喜,顺便“兴师问罪”。 万万没想到,她准备的惊喜更大。 大到差点让他乱了方寸。 慕南钊这辈子都没体验过如此慌乱,并且还不知如何应付的时刻。 顾喜喜此时偏又玩笑追问起来。 于是他索性也真的开始质问。 一为转移她的话题,二为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然而顾喜喜早就看穿了。 她站起来,似笑非笑望着慕南钊,一步一步向他逼近。 “那王爷觉得……我这么不讲究,不避嫌。” “王爷……要如何处置我?” 慕南钊看着顾喜喜,强自镇定的表情出现了一丝裂痕。 他咬牙道,“你再胡闹,可别后悔。” 顾喜喜弯腰直视他的眼睛,勾起一抹挑弄的笑,“我倒是好奇……” “王爷要如何让我后悔?” 她话音未落只觉天旋地转。 回过神来,人已经仰倒在床上。 慕南钊欺身而上,压迫感十足地俯视顾喜喜。 他微微喘息,眼神亮的仿佛夜里捕食的猛兽。 攻守地位突然扭转。 顾喜喜心里已有些慌了,下意识撇开眼,不与他对视。 片刻,就听慕南钊轻笑出声。“你自己不依不饶勾出来的火。” “怎么又怕了?” 嗓音染上几分喑哑,比平时更添魅惑。 顾喜喜耳根子被他的气息吹拂,不由得滚烫起来。 她越发的不敢看他。 “你让开。” “闹着玩儿而已,谁先认真谁是狗。” 慕南钊身子与她贴的更紧,嘴唇在她耳朵上嗫嚅低语: “原来东家只是在跟我闹着玩。” 顾喜喜耳朵痒痒的,仿佛一路痒到了心里去。 她忍不住缩起脖子,苦于躲避不开,却又好像没那么想躲。 慕南钊又惑人地笑了两声,“难怪想亲就亲,想调戏就调戏,然后转身就与别的男子深情对望。叫我好生担心,你不安分,随时可能爬墙。” 顾喜喜忘了痒,立刻反驳,“谁深情对望了?谁随时爬墙啊!” “我这个人很正经的!” “哦?”慕南钊微微挑眉,“趁我中毒意识不清,将我压在身下又亲又摸,嫌不过瘾,还用纱帘捆绑。” “这些是正经人能做出来的么?” 顾喜喜一怔,“你不是都不记得了吗?” 慕南钊道,“后来陆续想起来了一些。” 见顾喜喜装死不吭声了,慕南钊深深叹了声。 “你今日带着江明远满村的招摇,还想骗我说不是有意的?” “我可听见了,大把的人议论表哥表妹天生一对。” “还说你瞧不上我,一心想做状元夫人,所以根本不希望我回来。” 顾喜喜一阵心虚,这该死的话题怎么又掰回来了。 “别人乱说闲话,你怎么也相信了。” 慕南钊的眼神有些迷离,似野狼对待到手的猎物,贪婪地打量,思考着该如何下口。 “东家还不肯说么,那就……” 顾喜喜感觉到下方有一处正在迅速发生危险的变化。 她脑海中警铃大作。 “慕南钊你清醒一点!这是我家!” “我知道。”慕南钊含糊地说了声,像是吃不到糖的小孩子在抱怨。 “可我不想忍了。” 话还没说完,他已急切地堵上顾喜喜的唇,沉醉于其中的甜美。 唇齿相依,用力痴缠。 顾喜喜的理智也在飞速瓦解,渐渐闭上了眼,任凭沉沦。 咚咚咚。 敲门声响,石头乐颠颠地大声说,“喜喜姐!秦姨煮了蛋花面疙瘩汤,甜的,让我们带回来一罐子,你快出来吃,可好吃了!” “喜喜?”是张婶的声音,“我们进来了啊。” 第427章 着急了就给我成亲 房门推开。 张婶、石头笑呵呵地进来,却看见里面床上有两个人。 一老一小瞬间都惊呆了。 顾喜喜坐在床上,不知在到处翻找什么东西,被褥都给翻乱了。 另一位则是许久未归的准姑爷。 他站在床边,正在给蚊帐……掸灰。 石头先反应过来,笑逐颜开地扑过去,“先生回来了!太好了!” 张婶起初有些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揉了揉眼,再瞪大了仔细看,确认是自家人,而不是进了外贼。 慕南钊被石头热烈欢迎,抬手拍了拍他的小肩膀,只是笑的有些勉强。 “嗯,回来了。许久不见,你也长高了。” 他又抬眼看向张婶,莫名有种偷摘别人家种的菜,被抓了现形的闪烁。 “婶子,我回来了。” “哦,喜喜有东西找不到了,我进来帮她找找。” 这时吕晶也闻声走过来。 看见慕南钊在顾喜喜屋里,她咧了咧嘴想笑,但又使劲儿憋住了。 显得表情有些古怪。 屋内的张婶已经从最初的惊诧,恢复了平静。 她没有笑,把手里的饭罐子递给吕晶,说,“今日劳累,估计都饿了。” “你先去把疙瘩汤盛出来,我叫他们俩出去吃。” “石头去给你晶晶姐帮忙拿碗。” 张婶在这个家里还是有些家长威严的。 吕晶知道张婶有话要跟小两口单独说,麻利地接过罐子就走。 石头尽管稀里糊涂的,但也只能乖乖跟上。 张婶反手掩了门。 比起两个年轻人表面镇定,实则慌得一批。 张婶不紧不慢地拉开凳子,稳稳当当坐下,这才抬头看向二人。 “既然着急,这次回来就赶紧给我成亲!” 身为过来人,活到这么大岁数了,一进门看到他俩那个样子,还有啥不明白的? 顾喜喜一惊,与慕南钊对视一眼。 觉得方才迅速准备了诸多狡辩之词,应该都没必要说了。 顾喜喜缓了缓尴尬,赔笑说,“婶子,成亲的事……还不着急。” 张婶肃色道,“是他不急,还是你不急?” “难不成他现在找回自己的门第了,看不上咱们家小门小户?!” 慕南钊沉默。 并非他没有担当。 而是他与顾喜喜的婚事,主动权他早就全部交到了顾喜喜手中。 顾喜喜看了眼慕南钊,说,“不关他的事,是我暂时还不想成婚。” 张婶皱眉,看着慕南钊说,“喜喜这念头我一直知道。” “你呢,你怎么想的?” “过去咱们处的跟一家人没分别,我最初对你是有些不满意。” “可后来冷眼看着,你面冷心善,读过书,行事也稳当,是个值得托付的人。” “婶子看你不像是那种拜高踩低,见异思迁之人。” “究竟你自己对这么婚事如何打算,倒是说出来,说清楚。” 慕南钊默了默,“我……” 张婶想着教书先生会说话,原还期待着他能多理论几句。 只要他能打动喜喜,做长辈的再撮合几句,这婚事不就成了么! 然而,慕南钊抬起头,毅然决然道,“都听喜喜的。” 张婶差点被气了个仰倒。 “你!” 她恨铁不成钢道,“叫你说话,你就说了这一句?” 慕南钊笑,“婶子最疼喜喜。” “我若不听她的话,您肯定第一个饶不过我。” 张婶迟疑,“话虽这么说……” “可你,也不能太听话了吧。” 慕南钊虚心求教,“那不知小婿该何时听话,何时不听话?” 张婶张了张嘴,发现自己反而被绕进去了。 可转念意识到准姑爷已改口自称小婿。 这让她既欢喜,又有些不好意思,“我并非喜喜的母亲,只是这家里干活的人。” “哪里当的上姑爷这般自谦。” 慕南钊却正色道,“在喜喜眼里,您就是一家人,是我们的长辈,从不分彼此。” “您突然这么说,岂不让喜喜无地自容?” 顾喜喜无需慕南钊使眼色,就配合地一本正经道,“是啊婶子。” “好歹我是您一手拉扯长大的,您就算不是我的亲娘,但也是我唯一最亲近的长辈家人。” 张婶感动的眼角泛红,“嗐,我知道你们对我好,都是真心的。” 顾喜喜过去搂着张婶撒娇,“那您以后不许再说这类的话了。” “我听见了,只会觉得是自己哪里做的不好,惹您不高兴。” 张婶听她这么说,反而有些着急了,“没有,没有的事儿。” 顾喜喜娇声说,“您这辈子都别想抛下我,抛下这个家。” 张婶激动地声音发颤,含泪笑道,“好……” 她搂着顾喜喜轻轻拍拍,一如小时候哄睡那样。 “咋能舍得下我家乖乖呢。” 成亲的议题暂且算是蒙混过去了。 就是不知等张婶时候想明白了,还会不会再次提起。 因为张婶和石头在秦家吃饱了才回来的。 疙瘩汤被分成三份。 正好此时夜凉如水,山风习习,大家就坐在院子里乘凉。 汤水飘着蛋花,香甜细滑,入口即化。 里面有掺着筋道的小面疙瘩丰富口感。 顾喜喜边吃着,说,“秦家嫂子做饭的手艺真不错。” “几日没见她,不知她身子如何了?” 张婶说,“我今晚就是去看她的。” “老姜头开的药有效果,她每日照常吃着,” “说是感觉夜里睡的比刚有孕时安稳许多,走路时身子也没那么重了。” 顾喜喜欣慰颔首,“那便好。” “有师父照管,必定能平安生产。” 另一边,石头缠着慕南钊有说不完的话。 “我每天都练字,虽然课业还比不上狗娃哥,但宋先生说我的字是他教过这么大的学生中最好的!不信你看!” “你家到底在南方,还是在京城啊?” “安大哥总来咱们家,你知道不?” …… 慕南钊出奇的耐心,有问必答,眼神里多了或许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温情。 石头笑呵呵问,“我以后该叫你陈先生、慕先生,还是姐夫?” 慕南钊嘴角上扬,压都压不住。 他不落痕迹地扫了眼众人,清清嗓子,“你觉得该怎么叫?” 石头聪明又上道,仅凭察言观色,自己就找到了答案。 “姐夫!” “乖!”慕南钊愉快地应了声,略显得意地瞥向顾喜喜。 这时石头又问了,“那姐夫,你这次回来就不走了吧!” 第428章 一起看星星 石头天真的问话再次提醒了张婶。 张婶慈爱地眼神瞬间犀利,射向慕南钊,“过了这么久,小慕家里的事儿应该办的差不多了吧?” 看这架势,仿佛慕南钊敢说个不字就要血溅当场。 顾喜喜明知慕南钊不可能留在这儿,忙笑着说,“他如今早已不是戴罪之身。” “难得跟家里团聚,又恢复了以往的职位。” “这些我跟婶子说过,您都忘了吗?” 张婶当然记得有这回事,但那又如何? 一个早已入赘的女婿,不安分在家相妻教子,成日留在外头不见人影。 成何体统? 张婶说,“我一个乡下老婆子,这辈子没见过啥世面,不懂那为官做宰的事。” “我只知道,管他在外面多厉害,回来就是这个家未过门的姑爷。” 顾喜喜暗自叫苦,偷眼看慕南钊,发现这人倒是全然不生气,还笑得出来? “再说了,”张婶理所当然道,“小慕官做的再大,还能有人家摄政王大?” “摄政王都能为了别个顾小姐昭告天下同意入赘。” “人家就不过日子了?” “哪都跟你们俩一样,长期的两地分隔!” 慕南钊笑意更深,“是是是,我觉得婶子说的极是。” 顾喜喜无声叹气。 八卦抖搂到正主面前就算了。 最后还是免不了从慕南钊一个人被教训,扩展到她陪着慕南钊一块被教训。 果然,张婶马上将矛头转向了顾喜喜。 “我知道这事儿不能全怪小慕。” “你不想成婚,所以巴不得小慕在外面别回来。” 顾喜喜发现慕南钊眼神玩味地瞅着她,莫名地一阵心虚。 尽管她没做过啥坏事,此刻也感觉自己像个满腹花花肠子的负心人,正在被公开审判。 顾喜喜浑身不自在地整了整坐姿,“我……” “其实是有一部分这种想法。” 面对众人意味深长的注视,她急忙道,“但我可以解释!” 张婶重重叹息,甚至歉意地看了眼慕南钊。 “你是该给人家小慕一个解释。” 慕南钊眼帘半垂,神情淡淡的。 活像有满腹委屈却隐忍不说。 无需言语,反而叫人看着更加心疼了。 顾喜喜趁张婶没看自己,狠狠冲慕南钊瞪眼。 过去怎么没看出来,小伙子还挺会演戏啊?! 张婶愧疚道,“小慕对不住啊,婶子刚才说你说的太重了,我们家肯定要对你负责的。” 慕南钊说,“多些婶子为我做主。” “不过我相信喜喜一定有她的理由。” 张婶之前积攒的不满彻底扫空,只剩下对准姑爷的喜爱和心疼。 “知道你这孩子最懂事,你就是太惯着喜喜了。” 顾喜喜此刻已经失去了做表情的能力。 她木着脸说,“先立业后成家,我一直都是这么打算的。” “就算勉强跟谁在一起,也无法兼顾家里,终究是委屈了对方。” “不过我倒不介意多养一口人。” “婶子且问问他,可愿意留在这院子里,此生靠我养活,帮我操持家里的大小事?” 吕晶眯了眯眼,在心里暗暗鼓掌,反将一军!干得好! 张婶看向慕南钊,“你如今在外面有事做,大小也是个官儿。” “只怕你也不能把这些都抛下吧?” 慕南钊眼眸含笑,毫不回避,“暂时的确不能。” 张婶尽管心中有答案,但还是不免泄气。 “罢了罢了,我算是看明白了。” “你们两个半斤八两,谁也不是省油的灯!” 她起身收吃完的空碗,边说,“以后我是彻底不管不问了。” “你俩就继续黏黏糊糊的吧,” “反正一个离不了另一个,却都不想成亲。” “现在的年轻人啊,老婆子是真看不懂咯!” 张婶端着碗走开。 顾喜喜、慕南钊怔怔地望着对方。 “反正一个离不了另一个”,看似无心且通俗的一句话,却让有情人听入了心。 若两个人此生都非对方不可。 一时半刻能不能在一起又有什么打紧的? 吕晶察觉气氛微妙,拎起石头,“昨天我练了两张字,你帮我看看怎么样。” 院子里只剩两人相对而坐。 静默了片刻,他们不约而同地笑了。 慕南钊释然地吁了口气,望着夜空说,“还是村里好,京城可看不到这么多星斗。” 顾喜喜也仰头看去,“嗯,世事难两全。” 一语双关。 慕南钊唇角勾起,“我早就决定不再逼迫你。” “刚才不过是顺着张婶的话逗你罢了。” “我知道。”顾喜喜顿了顿,扭头看他。 “不过你那是逗我吗?你明明是故意报复好吧!” 慕南钊轻笑出声。 两人继续看着星空,这一刻无需任何交流,唯余心意相通。 今晚慕南钊暂居老郎中那屋。 临睡前小情侣有些难舍难分,几步路的距离,慕南钊还要把顾喜喜送到闺房门外。 顾喜喜问,“明早起来,你会不会就不在了。” 慕南钊笑的满眼宠溺,“放心,以后我绝不会不告而别。” 顾喜喜点点头,磨磨蹭蹭地推门,刚要进去,就听慕南钊说: “陛下命我辅助西北军整顿边防,顺便涉及各地政务。” “所以未来很长一段时间,我将往返于京城和西北,留在西北的时日还有很多。” 顾喜喜刹那的欢喜过后,又生气地瞪眼,“这么重要的话,你怎么不早说!” 慕南钊无辜地微笑,“忘了,突然想起来的。” “骗子!”顾喜喜越发愤愤,“你就是故意不说,想看我舍不得你!” “大骗子!” 砰地一声,房门关闭。 “哎!”慕南钊没机会狡辩,无奈地摇了摇头。 罢了,来日方长,再想法子慢慢哄吧。 屋内,顾喜喜背靠着门板,听外面的脚步声向后院去。 她嘴角止不住地扬起,终是开心地笑出来。 茶园选址已经落定,次日一早顾喜喜就要与吕晶去田庄。 早饭时慕南钊得知此事,正要开口,却被顾喜喜掐断。 “你不许跟去。” “为何?”慕南钊问。 顾喜喜理由充分,“麦收期间我怕出事,你得帮我在家坐镇。” 若所料不错,今日回程便是顾铁柱动手的时机。 要是带上慕南钊,顾铁柱那个胆小鬼哪还敢露面? 第429章 演戏比拼 顾喜喜笑着说,“更何况村里人都不知你回来,” “这次你要不要出现在大家面前,又要如何出现。” “若有人询问你回老家的事,你该怎么说?” “这些等你考虑清楚,总得花点时间吧。” 慕南钊果然没再提跟去田庄。 待骡子车出村,上了官道。 顾喜喜回头张望,没见某人的影子,这才彻底松了口气。 “咱们先进城买些布料,再回田庄。” 吕晶疑惑,“你不是说衣服够多了,近期都不做衣服了吗?” 顾喜喜恨恨道,“我要做内衣!” “内衣?”吕晶想了想,自打跟了顾喜喜,她的领悟力就突飞猛进。 “哦,你是说亵衣啊,” “不是有好几件吗,婶子才给你绣的小兔子。” 提起小兔子,顾喜喜羞耻暴增,“我要的不是肚兜。” “我要做几件真正的、有安全感的内衣!” 像吕晶这样身形纤瘦的少女,穿肚兜还算合适。 但顾喜喜发现自己穿肚兜已经有些不合适了。 可能因为这具身体年纪尚小,这两年她吃得好、加强锻炼。 身量似乎长高了一点,身体也变得壮实了。 可随之而来,属于女性的特征跟着见长。 没入夏之前穿得厚实,里面有件肚兜还行。 但现在…… 尤其昨晚之后,顾喜喜走路都觉得不安稳。 吕晶实在想象不到顾喜喜要的内衣是什么样子。 于是笑道,“这也容易,只要买了布料,你告诉我什么样子,我给你做。” 顾喜喜说,“不是给我一个人做。是给咱们俩。” “等你以后跟我一样尺寸见长,就知道穿内衣的好了。” 吕晶脸红,“什么尺寸见长,我又没成婚,没要小娃娃。” 顾喜喜坏笑,“你比我想象中懂得还多啊。” “不过女子发育,主要还看自身,你说的哪些因素可能有用,也未必有用。” 吕晶过去没什么闺中密友,第一次聊这种话题,不由得满脸绯红。 田庄内栽种的茶树,都是顾喜喜自己选育的良种。 经她扦插之后,已经发展到近百棵树。 只是这个数目种在五百亩茶园中,当然还远远不够。 陈大富等人都在忙着割麦子,顾喜喜不让他们帮忙。 反正今日活不多。 顾喜喜检查了所有茶树的情况,点算数目,做编号,让吕晶登记入册。 这些本土树种很重要,是日后杂交研究、繁育茶树的根本。 直到太阳西斜时,陈大富、吴娘子等还在麦地忙碌。 顾喜喜远远跟他们招呼了一句,“我的活干完就先回去了,你们听见就行,不必出来相送。” 离开田庄,顾喜喜让吕晶把车赶慢一点。 吕晶长叹,“别人都是遇事能躲赶紧躲。” “东家倒好,故意慢着点儿,生怕恶人坏事追不上咱。” 顾喜喜莞尔,嗔道,“就你机灵。” “你不觉得成日这般小心提防烦人的很?” “不如一气儿将他钓出来炮制熟了,让他再也扑腾不动。” 吕晶笑道,“话说我也挺好奇的,他到底要出什么幺蛾子。” 骡子车慢悠悠走在官道上,路途过半,天色渐黑。 周围已经不见任何行人。只听归巢的鸟叫声。 顾喜喜靠着车沿儿昏昏欲睡,实则耳朵警醒地听动静。 忽然,一块石子儿自草丛扔出,砸中车轱辘,准确卡在木条之间。 来福拖不动车,抬起前腿,烦躁地嘶鸣。 吕晶慌乱道,“车好像被啥东西卡住了。” 顾喜喜冷汗,演的太不像,反而能听出一丝隐隐的兴奋。 她按原计划说,“嗯,我下去看怎么回事吧。” 顾喜喜下车,假模假样查看车轮,把卡住的石子掰下来。 等她直起腰时,不出所料。 有人从背后持刀挟持了她,“别出声,别乱动!” “敢喊叫挣扎就杀了你!” 尽管他有意压着嗓子,可顾喜喜还是很容易听出了顾铁柱的声音。 她眼中划过一抹冷笑。 右手摸上左腕的空心银镯。 犹豫一下,又松开。 既然吕晶想好好发挥,那就多玩一会儿好了。 反正结果已经不会再改变。 顾喜喜佯装恐惧,任凭顾铁柱劫持着自己向路边草丛深处走去。 吕晶还是不放心顾喜喜一个人,也跟了上去。 顾铁柱发现,有些惊慌,大声呵斥,“你干什么!想留她的命,就别耍花招!” 因为胜券在握,吕晶仍有玩心。 她眼珠一转,哭道,“东家对我有救命之恩!” “你绑架我们东家,我当然要生死相随!” “你有本事你就杀了我,不然你到哪儿都就跟到哪儿!” 顾铁柱一看是个傻丫头,狞笑出声,“行啊,愿意跟就跟着。” “我成全你便是了。” 荒草深处,月光也照不透。 顾铁柱自认为到了自己的地盘,两个女子还不任由他处置。 于是他再不装了,也不用刀抵着顾喜喜。 仰天大笑,“顾喜喜,看清楚我是谁!你能想到自己会落到我手里吗?” 顾喜喜和吕晶对视一眼。 可能因为天太黑,又可能顾铁柱以为自己是今晚唯一的猎手。 他根本注意不到被绑架的二人是不是表现太过平静了。 顾喜喜说,“那就请你看在曾经是亲戚的份上,让我们死个明白。” 顾铁柱笑够了,阴恻恻如毒蛇般盯着顾喜喜。 “你家没有男丁,只剩下你一个丫头片子。” “只要你失踪了,你这份家业自然都是我的了。” “当然,这本来是你欠我的,你把我害成这样,你自己倒赚了个盆满钵满。” “凭什么?老天爷不公平!” “那就只能让我自己动手,拿回我应得的!” 吕晶已经被恶心笑了,“你应得?” “你要是有这个本事,还会一次一次折在喜喜手里?” “自己心里肯定也有数,知道这辈子只能当个废物,不然咋总想着占别人的东西?” 顾铁柱羞恼,勃然大怒,“你们现在也只能嘴上痛快了!” “今晚落到我手里,我要割了你们嗓子,打断手脚,卖去最低等的窑子!” “顾喜喜,你不是有个天人一样的县太爷表哥么。” “等他看见你在那种脏污的地方接客,这辈子你再别想做什么县令夫人了!” 第430章 生不如死 顾喜喜叹了口气,“我算是看出来了,你就是见不得别人好。” “尤其是见不得我好。” 她只觉得可笑。 本来还以为顾铁柱这次的作恶动机比从前有所长进。 可现在看来,除了手段更加恶毒了一点之外,并没任何变化。 顾铁柱看出顾喜喜的轻蔑,越发的恼羞成怒,“你笑啥?有啥好笑的?” “你现在落到我手里了!搞清楚!!” “我瘸了腿,我妹远嫁再也没回来过!我只能看着我爹我娘成日操劳,可我却啥都帮不上他们!我成了一个累赘,被全村人耻笑的累赘!” “这一切都是被你害的,顾喜喜!是你!欠我的!” 吕晶听不下去了,皱眉打脸顾铁柱,“啧啧啧,我看你这人的确有病。” “本来以为你装疯,结果你是真疯啊。” “全村为啥耻笑你家?还不是因为你们家老的小的总干坏事,连狗都嫌,” “你妹妹嫁出去为啥不回娘家?她当然是讨厌你们家,讨厌你这个只会喊叫的废物哥哥,巴不得彻底摆脱了这辈子再别相见。” “还有,你爹你娘操劳,不是因为你装疯躺家里啥也不干么,心疼你爹娘,你倒是给他们干点活儿啊。” “别啥啥啥都怪顾喜喜害的你,要怪,就怪你自己废物。” 随着吕晶一句接一句的大实话,顾铁柱犹如一个吊在炉子上的水壶。 情绪积压在体内,就壶里的水正在逐渐沸腾。 他面目狰狞,胸口剧烈起伏。 终于,伴随着愤怒到达顶点,他的喉咙里发出一声水开了似的嗡鸣尖哮。 “啊!!!” 顾铁柱脸红脖子粗地瞪着面前两个人,一面捶打自己的胸口。 “一个两个都瞧不起我!我废物吗?” “我只是没有机会!我只是倒霉而已!!” “所有人都帮着顾喜喜!就连老天都站在她那边!” 为什么! 为什么这两个女人死到临头了还不怕他? 她们为何不怕他! 顾铁柱热血直涌上头。 他忽地从背后扯出一把柴刀,眼神凶狠,“顾喜喜,只要你消失就好了。” 此刻顾喜喜也听腻了,她正想试试自己的新手镯时。耳边嗖的破空之声。 就听啊的一声,顾铁柱手捂着一只眼睛弯下了腰,疼的惊叫连连。 天太黑,吕晶什么都没看到,茫然问,“怎么回事?你干的?” 顾喜喜也在四处寻找,“不是我。” 顾铁柱缓过口气,骂道,“他娘的谁暗算老子!” 他刚要直起腰,又是嗖嗖嗖嗖接连的声响。 这一次顾喜喜看到了,一颗颗尖利的小石子打在顾铁柱头上、身上,接连不断。 顾喜喜顿时明白了怎么回事。 她指尖松开了手镯的机关。 里面的毒药比起在京城对付樊东平时,又做过一次升级。 毒死顾铁柱事小,让小孩子看见那血腥扭曲的场景,留下心理疾患就糟了。 顾铁柱被打的毫无招架之力,只能拼命抬手挡住脸。 “可恶!可恶!该死!都该死!!” “顾喜喜你这个贱女人,等我把你卖去窑子,我再去光顾你!” 顾喜喜眸光微寒,手中捏的一包药粉啪地拍在了顾铁柱脸上。 近距离倒省的挑角度洒药了。 顾喜喜手还没收回来。 一根尖锐的树枝倏地破空。 同时还有砰的一声闷响。 顾喜喜惊愕地看着那树枝刺穿顾铁柱的膝盖,伴随一片血花飞溅,树枝又飞出去,掉进了草丛深处看不见了。 吕晶骂道,“你这一团臭肉,卖了都没人要!我呸!” 顾喜喜扭头看向吕晶,见她不知从哪捡了块大青石,正两只手举着。 显然顾铁柱头上那声闷响就来自这块石头。 而顾铁柱只是惨叫了一声,倒在草丛里就没了声音。 顾喜喜无力地闭了闭眼。 本来她一个人轻松搞定的事儿,非给她弄成团战了是吧? 她咬牙微笑说,“一个一个的,来都来了,就别躲着了。” 片刻还没动静。 顾喜喜深吸一口气,忍无可忍地咆哮,“都给我出来!!!” 一个两个三个…… 身后的草丛之间依次探出五六个小脑袋。 除了领头的石头和狗娃,其余都是村里一起玩的几个孩子。 石头手里还拿着安庆和送他的铁弹弓。 小家伙自知理亏,先是讨好地笑一笑。 但他却一点儿不后悔,说,“我是咱们家的男子汉,肯定要打坏人,保护两位姐姐!” 顾喜喜看着孩子们殷切的小眼神儿,想到他们出于好心,仗义相助。 实在不忍心苛责什么。 她无奈的叹了口气,“多谢你们帮忙。” “你们先是蹲守跟踪,又扔了这么多石子儿都累了吧。” “吕晶,你带孩子们去咱们家吃些点心,聊表谢意。” 一个眼神,吕晶便已会意。 要先把小家伙们支开。 刚才看那个树枝,肯定还有别人在。 不用猜便知道,只能是摄政王。 吕晶一把搂过石头的脖子,不许他再向里面张望。 “走吧,你找这么多伙伴帮忙,咱们得弄点好吃的犒劳大家。” 石头还在挣扎,“那坏蛋怎么样了?” “喜喜姐不回家吗?” 顾喜喜说,“放心吧,他已经被你们合力打晕了,我得把他捆上,你们先走。” 石头高兴地两眼放光,“真的吗?” 他边被迫往前走,边蹦跶着回头,“喜喜姐!安大哥说铁弹弓用是真的武器!用的好也能保护身边的人!他没骗我!” 顾喜喜已经没有力气叹气了。 怎么安庆和人不在,也有他的份是吧? 大家都走了。 此地只剩下顾喜喜,躺在草里不知死活的顾铁柱,以及…… 就在顾喜喜左手边距离不远,慕南钊拨开高草走出来。 “东家今日出门不容我跟着,就是为了玩儿这个?” 语气凉凉,让顾喜喜听的心头发虚。 “啊……” 她含糊地应了一声,转而踢了踢死猪样的顾铁柱。 迅速转移话题,“这货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慕南钊踱步过来,眼神清寒地下移,“如果就这么死了,倒是他的福分。” 第431章 自食恶果 顾喜喜用的药,以及慕南钊使的手段,都有意留了顾铁柱性命。 唯有吕晶第一次干这种事,可能下手没个轻重,真把顾铁柱一砸送走。 顾喜喜正要弯腰查看死活,却被慕南钊拦住。 只见他抬脚踹了两下,将顾铁柱踢过来面朝上。 只看了一眼,慕南钊就说,“没死。” 这时顾铁柱睁开眼,还在因为疼痛而皱眉。 可当他看到慕南钊的脸时,眼睛猛然瞪大,露出惊惧之色。 顾铁柱虽然卑劣又恶毒,但他同时又是怯懦的。 他觉得顾喜喜吕晶等女子弱于自己,所以敢对她们挥舞屠刀。 但他在面对慕南钊这样的男人时,内心又自然生出畏惧。 尤其他曾切切实实在慕南钊这儿吃过大亏,那份恐慌刻骨铭心。 慕南钊很快瞧出了不对劲,问“你刚才给他吃了什么。” “人分明醒着,为何没动静。” 顾喜喜讪笑,“一点能让他安静的药。” 慕南钊深深望着顾喜喜,似有笑意,“东家本事见长。” “看来以后就连我也不敢轻易委屈了东家。” 顾喜喜大胆地凑上前,仰着脸与他四目相对。 “我倒想听听,你打算怎么委屈我?” 慕南钊低头,吻上顾喜喜的额头,“这样。” 他的唇继续向下,鼻尖、嘴唇,一一啄吻。 “还有这样。” 月华落下,照亮了这片草地。 唇瓣相抵,顾喜喜便已噗嗤笑了出来。 “你可真会挑地方,也不看环境。” 慕南钊看向顾铁柱,厌嫌道,“的确扫兴。” “来人。” 几名随行暗卫在黑暗中浮现身形。 他们悄无声息地带走了顾铁柱,连夜送去青田县县衙。 将依照拦路抢劫、杀人未遂的重罪论处。 慕南钊说,“本来随便把这东西弄死了,不拘扔去喂狼,或者丢回他家院子,都不会有人说什么。” “结果这帮孩子一搅合,眼下保密是不行了。” “不得不顾及悠悠众口,尤其是咱们家在村里的名声。” “须得进衙门一趟,有个公论。” 顾喜喜凝望着他,眉眼间满是笑意,“咱们家?” “那我得多谢你为了咱们家,考虑的如此周到。” 顾喜喜本来就是对顾铁柱动了杀心。 奈何有那么小孩子在场,她只能临时改用之前对老郎中说过的b计划。 这种药会损伤全身末梢神经,效果终生不可逆,自然没有解药。 服药的人将变的又聋又哑,全身瘫痪,却又意识清醒。 也就是说,顾铁柱这辈子再也没法骂人、害人了。 就像他之前装疯那样,从今往后他可以安心留在那张床上。 如活死人一般等着人喂吃喂喝,端屎端尿,在清醒中等待死亡。 回到家,慕南钊自然而然地出现在孩子们面前。 这些孩子都在上村塾,再见到陈先生自然欢喜非常。 第二天全村都知道顾喜喜的男人、村塾从前那位陈先生回来了。 陈先生是创立村塾的第一位先生,村民们都念着他的好。 纵使在麦收最忙的时候,也有人陆续到家里来探看。 与此同时,顾老三和刘氏正在满村找儿子。 顾铁柱从昨晚就没回去。 问了好些人都说没见到。 实际上除了顾喜喜家,全村的大人们都不知道顾铁柱的去向。 因为石头、狗娃及其他小伙伴们已经偷偷地商定全体保密。 严肃程度不亚于绿林好汉歃血为盟。 不过顾老三和刘氏的煎熬并没有持续太久。 当天下午衙门就来了几名衙差。 顾老三身为一家之主,收到儿子的逮捕通知、再听衙差读了认罪书后,不由瘫坐在地。 刘氏疯了似的质问,“我儿他早已疯傻,怎么可能做这些事!” “你们说他拦路打劫,杀人未遂,他杀谁了!” 衙差冷然道,“告诉你们苦主的姓名,岂不是让你们有机会报复?” “有目击证人看到,顾铁柱持刀蹲守,有预谋,有凶器,绝非疯傻之人!” 要不说江县令办事靠谱呢,半天的功夫,还真叫他找到了苦主之外的人证, 而且不止一人。 他们看见顾铁柱游荡在官道上,从花池渡村到青田县一带。 还有明确说,看见顾铁柱拿着柴刀、短刀,藏在路边草丛中。 顾老三想着儿子没被砍头,他还没绝后,情绪勉强缓过来一些。 “敢问差爷,我们何时才能去大牢探视?” 衙差看了他一眼,“不用去。” “明日人就给你们送回来。” 顾老三、刘氏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衙差说,“因为苦主反击自卫,顾铁柱磕了脑子,如今已经成了瘫子。” “才关了一晚上,屎尿流满地,那味道啊……” “衙门既没有给他一个人的单间,跟无人管他吃喝拉撒。” “所以,你们养的好孩子,以后还是自己接着养吧。” 衙差说完,转身就走。 刘氏眼白一翻,当即晕死过去。 当日,花池渡村两件大事,一件好事,一件坏事。 好事儿,陈先生终于回来了,打破了顾喜喜有意转嫁表哥江县令的传言。 坏事儿,花池渡村又又又出了个锒铛入狱的。 只是这一个看似并不是顾喜喜给送进去的。 而且还听说顾铁柱一直在装疯卖傻,实则憋着坏,想干一票大的。 哪知他打劫不成,反而成了瘫子。 村里人听了纷纷后怕,还好顾铁柱盯上的不是村里谁家。 不然恐怕真能叫他得手了。 大家都觉得这种祸害瘫了才好,以后不用怕他再出来害人。 麦子收割完毕。还要脱粒、摊开晒干。 花池渡村各家已经提前开始了庆祝,擀面条、烙面饼。 因为粮食过称之后,各家都比往年增收不少,甚至超过了顾喜喜之前说的份量。 只是那几家没洒最后一次叶面肥的,亩产还是比其他人少了些。 他们既高兴难得的增产丰收,又在众人讨论起亩产时,有些灰溜溜的不敢说话。 顾喜喜却在这时离开了村子,跟慕南钊一道往边境去。 说是一道,其实只恰巧同路罢了。 慕南钊要去军营商讨防御工事的方案,顾喜喜则是验收这一季的粮食收成。 第432章 近乡情怯 久违的来到边境,适逢盛夏,烈日炎炎。 慕南钊把自己的马车让给顾喜喜和吕晶。 他则骑着马随行。 只是顾喜喜心疼慕南钊那张脸,怕被晒坏了,临行前拿出自己防晒用的幂?,硬是给他戴上。 此时正从官道穿越荒芜的石头滩。 顾喜喜将车窗掀开一道缝,望着慕南钊骑马前行的侧影。 男子穿霜色长袍,蜂腰猿背,身姿笔挺,头戴幂?,黑纱垂坠。 纱幔随风清扬时,露出棱角分明的侧脸,宛如后世武侠剧中的俊美侠客。 顾喜喜看的入了神。 曾经看过许多次嫌弃乏味的场景,因为某人的存在变成了一副画卷。 一旁的吕晶则有些坐立不安, 她打量着车内豪华的陈设,座椅上的垫子不知用哪种藤草编织,既柔软,又清凉,触之光滑,不沾肌肤。 另外还有填入蚕丝和软玉的靠枕、乌木雕花茶桌、桌上茶具、灯台、文房四宝等无不精美。 有许多东西吕晶都叫不上名字,也不敢乱碰,只好奇地观看。 顾喜喜感觉有些热了,放下车窗,转而拿起桌上的象牙扇轻轻扇风。 察觉吕晶的紧绷,顾喜喜悄声笑道,“既来之则安之。” “你放松点,别坐个车比走路还累。” 吕晶也低声道,“这可是摄政王的车驾,你坐着理所当然。” “虽说我是沾了你的光吧,但就这么让人家摄政王在外头晒着。” “还影响了你二人独处。” “我怕他心里记恨我。” 顾喜喜好气又好笑,“怎么越说越不正经了?” 吕晶正色道,“我说的都是心里话,大实话,没开玩笑。” 顾喜喜摇头叹息,无奈道,“我保证他绝不记恨你,这总行了吧?” 吕晶笑眯眯点头,“行,有你作保,我就安心多了。” 在中途歇息了一晚,次日正午时马车经过眷属村附近。 顾喜喜掀帘说,“你有要紧事做,就不用送我们进村了。” 西北军先大败北离,后又出师勤王,立下从龙之功。 霍江回到军中腾出手来,顺势将藏在边境一带的细作、山匪等势力挨个儿拔除。 如今这片地界是大业建朝以来最太平的时候。 慕南钊想了想,也就没坚持送顾喜喜入村,“行吧,若晚上无事,我不留宿军营,会回来。” 顾喜喜笑着点头。 两人视线交织,自有一番情意。 慕南钊留下车夫和两名护卫,叫他们将两位姑娘好生送进村里。 他抓起缰绳,深深看了顾喜喜一眼,这才继续向前。 马车拐向眷属村,顾喜喜倒有种近乡情怯的感觉。 慕南钊走后,吕晶就放松多了,她探头到车窗外,好奇地四处打量。 “这就是眷属村?” “咱们就住在村子里吗?” 顾喜喜嗯了声,“有个固定的小院子,我跟景兰之前每次过来都住那儿。” 过了会儿,吕晶又疑惑道,“何小姐说这地方的人都是军眷和小孩子,” “咱们进村这么久了,怎么没瞧见一个人?” 顾喜喜一怔,也掀帘望去。 马车走在村中间的直道上,一眼看去却不见人影。 她略一寻思便想到了缘由,“边境的收成要比咱们村晚几天。” “这个时辰,能干活的人应该都还在地里收割。” “体力不济的,要么留在屋里做饭,要么帮大伙带孩子,没工夫出来到处走。” 吕晶颔首,“要是只有女人孩子的话,的确挺不容易的。” “免不了大家互帮互助,齐心协力。” 说话间,马车停在了一处小院外。 从小车脚下踩的地面,一直走到院门前,都很干净。 抬手摸门板,也不见多少灰尘。 吕晶笑着说,“你这么久不在,还有人时常过来打扫。” 顾喜喜笑了笑,拿起早准备好的钥匙,开锁推门。 小院内如外面一般洁净。 随行的车夫、护卫,无需顾喜喜吩咐,便已将车上的包袱等行李拿进院子。 顾喜喜道了声劳烦,说,“东西放进正堂,你们便去歇着吧。” 这些人都训练有素,对顾喜喜的话无不听从。 只是放下东西就离开小院,全程再无二话。 顾喜喜先去了自己习惯住的那间卧房,一切陈设如旧。 她熟练地开箱子,拿出干净的褥子、床单,开始铺床。 吕晶跑进来说,“灶房我去看过了,没有能吃的。” “倒是有满满一缸水,很干净。” 顾喜喜说,“这地方采买不便,小院以往的饮食,都由军中伙头营负责。” “这次没提前来信打招呼,他们自然没有备下吃食。” 她双手将床单铺平,扭头说,“饿了吧?” “等收拾好你的住处,咱们就去找吃的。” 与这边相邻的卧房,之前一直是何景兰住着。 一应东西也是齐全的。 顾喜喜帮吕晶一起铺了床,二人出门时日照当空,晒的地面发白。 吕晶原以为顾喜喜要带她找一户人家蹭饭。 哪知走着走着,就出了村子,只不过与进村不同一条路。 吕晶热的掏出帕子拭汗,问,“咱们这是去哪儿啊。” “都快走到荒滩野地了吧。” 顾喜喜说,“就是要带你去看看曾经的荒滩野地。” 吕晶顿时兴致大增,连肚子饿都抛之脑后了。 “这个我知道!你在西北开荒,开了许多的荒地,种燕麦、苜蓿,还种菜,一眼望不到头!” “我早就想亲眼见识了!” 顾喜喜笑道,“还走不到那边去。” “咱们先去近处。” 眷属村外,连绵的燕麦田,色彩与小麦略微不同。 快走到近处,就听见很热闹的闲聊,全是女子的声音。 顾喜喜对吕晶说,“这会儿都在歇息吃午饭,咱们来的正好。” 先有一名军眷看见二人,她难以置信地揉了揉眼,继而惊喜高呼: “顾老板回来了!” “林大娘!周娘子!枣花妹子!快!快!!” 吕晶抿唇而笑,“她说你回来了,可见拿你当一家人了。” 转眼间,哗啦啦许多女子从麦田中冒出来,将顾喜喜与吕晶团团围住。 第433章 不被欢迎的陌生女人 林大娘满面喜色,“我们正说呢,开春到现在许久没见顾老板。” “今年的燕麦长势极好,眼看是个丰年,等收割后庆祝,怎么能少了顾老板?” 周娘子笑道,“天天念叨着,这不就把人给念来了么!” 众人欢笑着,将顾喜喜迎到树荫下。 正值饭点儿,人人都有吃食、饮水。 到这地方来,根本无需操心如何填饱肚子 这个掰下一块锅盔夹酱菜,那个塞一卷蛋饼。 这个分一口馍馍,那个给一角芝麻酥饼…… 吕晶刚坐下,就遭遇连番投喂,根本招架不来。 到最后她只能连声道,“够了够了,再给真吃不完啦。” 她总算明白,顾喜喜为啥自信满满地带她到这儿吃饭了。 西北人擅吃主食,尤其做体力活的,更得吃些扎实的口粮。 善良又热情的女人们,只需一人分出一丁点,就能给她喂饱了。 而且还不能不要。 吕晶忽然想起自己的娘亲,总是塞给她吃这个,吃那个,生怕她饿着。 她眼睛有些潮湿,急忙低下头,拼命往嘴里塞饼子。 “好吃!” 林大娘递过半碗水,柔声道,“慢点吃,” “这是顾老板教我们做的柳叶茶,喝点儿可以败火的。” 吕晶感激一笑,“多谢林大娘。” 大家一起吃饭,林大娘自然而然汇报起近期眷属村一应事务。 总体来说万事顺遂。 大军返回后,朝廷的赏赐没多久便下来了,大将军也在军中另外论功行赏。 所以眷属村的女人们都拿到了丈夫带回的钱财,或多或少。 更巧的是,眷属村内的女人没有哪家丈夫牺牲的,便是喜上加喜。 各家的日子都明显宽裕起来。 买布料做新衣,置办心仪已久的家当,送孩子到附近县城读书…… 女人们曾在顾喜喜面前说过的愿望都在逐渐实现。 如今又迎来了属于她们自己的丰收。 难怪每个人看上去都容光焕发。 林大娘又道,“就是咱们泼地上那片频婆果树。” “我们都按你留的方法好生打理,树都活下来了,从开春到现在,枝叶长了不少。” “只是这东西不比粮食,我们也看不懂究竟怎么样。” “还得等你亲自看过。” 顾喜喜点头,“行,等收完了燕麦,咱们再去。” “我看咱们这一带土壤的情况,或许收了麦子,还能再种粮食。” 西北的荒地需要改良。 去年燕麦收成后,军中按顾喜喜的交代,只购入了南瓜、萝卜等短期成熟的作物。 眷属村也得到了种苗,跟着一起种植。 但这些终究比不上实打实的粮食作物。 女人们听顾喜喜说下一季有可能继续种粮食,不免喜出望外。 午休时间快结束了,众人陆续站起来。 吕晶看见不远处有人慢慢走过来,拽了拽顾喜喜,“那也是村里人吗?” “怎么不过来跟大家一块吃饭?” 顾喜喜顺着看去,见是两个全然面生的女子。 二人皮肤微黑,眼窝深邃,虽然是普通大业女子的装扮,可看上去总觉得有些违和。 年长的女子鬓边有些花白,小心搀扶着年轻的女子。 顾喜喜视线下移,发现此女腹部高高凸起,显然是个大月龄的孕妇。 吕晶注意到众人的表情都有些戒备,甚至有些是明显的不友善。 眼看那两个女人走近,众人各自散开了,显然不愿意与她们打照面。 顾喜喜正疑惑时,林大娘低声道,“她们俩是北离人。” “自称外出到大业行商,却因战乱与丈夫失散。” “如今北离边界已经退守到了大山谷另一边,” “仅凭她们两个女人,身子又重,根本没法穿过那么长的无人地带。” 顾喜喜了然,“她们被迫滞留此地。” 林大娘点头,“军中来人盘问了一番,说是没啥问题。” “便由着她们去了。” 顾喜喜问,“她们如何居住?” 林大娘叹了口气,“村西外面有一间独立的破屋。” “最早是存放兵器的,废弃多年,早就八面透风。” “好在正值夏季,这地方又少雨,倒也勉强能住人。” 说话间,两名北离女人已经从田地前方走了过去。 年轻女子冷着脸目不斜视,好像也不想跟这些大业军眷有所交集。 吕晶皱眉,“原来是北离人,难怪大家都不喜欢她们。” 林大娘说,“虽然都不喜欢北离人,就是觉得那女人怀着娃娃也怪可怜的。” “当初对于是否留她们住下,村里也是有一半人同意,另一半不同意的。” “最后便折中,不许她们进村,就在那住着。” “等生下孩子,出月子就让她们立刻离开。” “原来如此。”顾喜喜若有所思。 走在村中小路上,吕晶不忿道,“我虽没来过边境,却也知道北离一直是咱们大业的敌人。” “你说刚才那个有孕的女人,她怎么还那么目中无人、鼻孔朝天的。” “明明靠着大家发善心,她才能留下待产,见了人她也不知道客气点儿!” 顾喜喜说,“或许她出身好,家境优渥,不习惯看人脸色吧。” “如今一朝落难,不得不栖身破屋,还遭人排挤,想必心里也不好受。” 吕晶叹了口气,“也是。” 西北军大营。 慕南钊直至中军帐,却发现早有客人在这儿。 一男一女。 男的约莫二十来岁,女子正当妙龄,皆是北离贵族的装扮。 慕南钊只看一眼,旁若无人地大步走入,仅仅与霍江打了声招呼,便径自落座。 霍江深知他的行事做派,便也笑呵呵地不急着介绍。 被无视的北离男子却有些不快。 “这位是什么人,看他并无军职,如何能擅闯霍大将军营帐?” “大业的文官都这么不中用,还没规矩么。” 霍江低头喝茶,脸上是等着看好戏的笑容。 片刻,才听慕南钊道,“阿固那亲王,双十年岁便已承袭爵位。” “还得得益于你那位好兄长为国尽忠,身首异处。” 他抬眸,勾起一抹凛冽的笑,“曾经,他的人头就放在你面前这张桌子上。” 第434章 你说了不算 阿固那勃然大怒,倏然起身,双手按上腰间的佩刀。 口吐一句北离土语, 慕南钊漫不经心道,“辱骂大业的文官都如羊羔崽子般孱弱无力,看到你们的骑兵,只会四散奔逃,屁滚尿流?” 阿固那和他身边的少女都怔住,显然没料到这里竟有人听得懂北离语。 慕南钊却根本不在意他们会有何反应,看都没看,接着说,“在下愿为大业文官领教几招。生死各安天命。” 他看向阿固那,眸光清寒,不怒自威。 “反正这桌上放过令兄的脑袋,今日就顺手帮霍大将军凑齐一双好了。” 阿固那怒目圆睁,佩刀已经哗啦拔出来一截,即将出鞘事却被一只纤纤玉手按住。 少女先看了眼依旧笑呵呵的霍江,又看向神色平静地慕南钊。 她半垂下眼帘,说的却是大业汉话,“表兄别冲动。” “咱们此行的任务是两国和平,并非来逞凶斗狠的,” 语气有些严肃,阿固那梗着脖子迟疑了片刻,终究还是放开握刀的手。 他一屁股坐下,满脸的不高兴,却没再继续挑衅。 少女向慕南钊、霍江行了一礼,“阿固那亲王性子就如同我们沙漠的烈酒。” “虽然霸烈张扬,但对待真正的朋友也会坦诚热情。” “方才失礼之处,还请见谅。” 霍江也有意给这些北离人一个下马威,至此才打着哈哈说: “啊,光顾着喝水,都忘了介绍。” “这位是如今北离新王的三公主,乃王后嫡出的柔然公主。” “另一位,哦,刚都认识了,阿固那亲王,三公主的表哥。” “他们这次来,是想由我奏请朝廷,希望不久能率使团上京,面见我国陛下。” “正式缔结两国友好之约。” 柔然公主的目光明晃晃定在慕南钊脸上。 从刚才第一眼,她就注意到了这个俊美的男人。 不止容貌,他通身的气场更是令人一见难忘。 看似不狠不怒,压迫感却无处不在,令人不由得去仰视他。 就算柔然公主的父王身上也没有这样的威势。 更别说她这个空有勇武,却没什么脑子的表兄。 他看不出这个人他根本惹不起么? 柔然公主甚至毫不怀疑。 此人若当真动起手来,表兄的命当真要留在眼前这张桌子上了。 北离女子向来比大业女子更早熟些。 柔然公主更是生的容貌艳丽,如西域含苞待放的红玫瑰。 她虽年岁不大,眉眼间尤带三分稚气,可美眸顾盼间却饱含明媚风情。 然而慕南钊眼波平静,别说惊艳了。 他的反应甚至是兴致缺缺,就差无聊的打个哈欠。 少女垂眸时,眼底闪过一丝恼意。 这还是第一次有男人看到她是这种反应! 慕南钊无所谓地端杯子喝茶。 反正对方不打了,他也懒得动手。 然而霍江哪里肯容慕南钊置身事外,当即朝着他拱手行礼。 “正好摄政王公干至此,此事还得请摄政王亲自示下。” “可否向朝廷上表?” 听到摄政王三个字,阿固那大吃一惊。 柔然公主猛然抬头看着慕南钊。 比起迟钝的阿固那,她已经猜测此人身份不凡,绝非军中普通文官。 于是在短暂的惊诧后,她露出娇媚迷人的笑。 “柔然拜见摄政王。” 既已亮明身份,慕南钊身为摄政王就代表着大业朝。 他自然要做出表态,“此事本王尚需与大将军商议。” 慕南钊看向霍江,“如何尽地主之谊,就看大将军自己的安排了。” 霍江上扬的嘴角一紧。 还地主之谊嘞! 军营要塞自然不能容留外族人。 甚至在皇帝点头前,这些北离人依旧是敌人,而非宾客。 表面说是接待,实则是必须仔细防备。 万一有细作,再闹出什么乱子,身为一军主将非得吃不了兜着走。 霍江心中埋怨堂堂摄政王居然把难题都抛给他。 可当着外人面,还得保持微笑,“来人!找出咱们库房最大最好的帐篷。” “就在军营外西北角,二里开外搭起来。” “供柔然公主一行人居住。” “再派出一个营,围起来轮流值守,保护公主和亲王的安全。” 霍江朝柔然公主、阿固那呵呵一笑,俨然一个老实人。 “没办法,咱们这片戈壁河滩上经常有狼群出没。” “为了诸位的平安,还请在保护范围内活动。” “哦,当然,你们有任何需要,或者任何事,随时叫他们传话。” “军中的日子虽然是紧巴了点儿,但吃喝绝对管够。” 柔然公主对此并未提出异议,反而感谢了霍大将军的“贴心安排”。 临走前,她深深望着慕南钊,朝他嫣然一笑。 阿固那黑着脸离开中军营帐。 向前走了一段,他便忍无可忍地用北离话说,“说什么保护!这跟软禁咱们有何区别?” “还找了这么多士兵跟着咱们,押送吗?” “你居然还叫我忍?咱们是代表北离来和谈的,又不是战俘!何须如此忍气吞声!” 柔然不悦地看向阿固那,明媚的眼睛变得有些冰冷。 “闭嘴。” “你该感谢我,不然,你的头颅真要跟史那表哥的凑成一对了!” 柔然公子不再搭理阿固那,自己走得很快。 军营之外,几个帐篷已经搭起来了。 柔然公主走进最中间的那个,她的婢女跪地,双手高举沐盆,请公主洗手。 哗啦啦水声作响。 柔然公主这才低声道,“表哥别忘了你我的使命。” “一个霍江就够难搞了,又来个摄政王。” “大业朝的摄政王之名,你又不是没听说过。” “他深得大业皇帝重用,非皇室血统,却能被封为摄政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这种人,比起霍江,他才是真正的吃人不吐骨头,你却一见面就与他公然叫板。” “父王交托的差事,你还想不想办了?” 阿固那垂头沉默,“我……” 他咬牙愤然道,“我刚开始怎能知道他就是大业摄政王。” “这个狡猾的霍江,他就是故意不说!” 第435章 柔然公主 柔然公主继续弄出哗啦啦的水声。 同时冷笑道,“中原有句话,攻心为上。” “咱们北离也有句话,是近似的意思。” “傻兔子不会挖洞,就别怪猎手狡猾。” 阿固那咬了咬牙。 被比自己年幼的表妹讽刺成“傻兔子”,当然不是件令人愉快的事。 奈何柔然是北离王最宝贝的三公主。 阿固那此刻稍微冷静下来,也担心难以交差。 他更怕柔然公主回北离就会在北离王告状。 柔然公主一向最为受宠,此行看似由阿固那出面,实则柔然公主才是主导。 阿固那坐上亲王的位置不久,并没有自己的羽翼。 他当然怕北离王因此对自己生出不满。 心中各种小算盘打了一遍,阿固那只能低头认错。 “是我太冲动了。” “表妹,不会跟哥哥一般见识的吧。” 柔然公主侧目看向阿固那,“我母亲是你的亲姑姑。” “你这一脉总归是大妃的母族。一荣俱荣。” “只要你之后懂得谨言慎行,我也不想为难你。” 阿固那暗松了口气,连声道,“是是是,表妹说的是!” “我们自然效忠大王,效忠大妃姑姑!” 静了一会儿,他压低了声音问,“表妹应该已经想好了要怎么做吧。” “只要表妹说一声,刀山火海,我无不遵从!” 接下来说的话,柔然公主不怕被监听。 她笑着问,“父王希望我与大业和亲,缔结两国之好。” “希望以此换取大业让出一半大山谷,归还我国。” 大山谷原本就整个归属北离所有。 可经过上一次交战,北离大败。 不但原本蚕食大业的土地尽数吐出,还被追击出了大山谷。 从此彻底丧失了作为门户的天险位置。 新任北离王因此始终内心不安。 与群臣商议多时,决定在原先的割地赔款等条件之外,再追加一个示好的讯号。 便是将北离最尊贵的三公主嫁予大业和亲。 自古两国和亲,表面上是缔结姻亲相互取信。 实则为弱势的一方交付人质,盼望强势一方因此能高抬贵手。 此次和亲,北离王不敢奢求索回整个大山谷。 只希望至少能够将国界线划定到山谷中央。 不出意外的,中军帐内的二人很快便知道了北离人的目的。 霍江笑道,“他们这是故意说给咱们听呢。” “先探一探你我会有何反应。” 慕南钊微微扬眉,“你信他们的话。” 霍江说,“对北离人,哪有什么信不信的。” “卧榻之侧,始终饿肚子的秃鹫罢了。” “我强势,他便缩在石壁上蛰伏不动,等着我显露一丝弱势,他便时刻准备着俯冲过来,狠狠叨向致命处。” 慕南钊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那你打算怎么做,可要如了他们的愿?” 霍江心中其实早有答案,“北离兵力大损,又赔了那么多马匹钱财,至少八九年换不过来。” “国界是在山谷北口,还是中心线。” “从战略上于我而言,并不是最要紧的。” “所以我觉得吧,此事呈上去为好。” “我上书一封,只陈述北离人的意图,不表态,不提任何意见。” “左右请咱们的陛下自行定夺。” 慕南钊并不意外,“霍将军比起过去倒是学精了。” 霍江叹气,“谁让咱们陛下精明强干,” “我在这个位置上,不得不夹着尾巴做人呐。” 韬光养晦多年的少年天子。 这样的人最忌讳卧榻之侧他人酣睡。 所以在座的两人都很清楚。 霍江只有绝对的忠心,凡事以皇帝的意见为重,才能保得他自己及西北军的长久。 北离的事就这么定下来。 霍江暂且轻松地说起了闲话,“你在京城见过承平那小子吗?他过得如何?” “京中任职规矩多,人情关系的弯弯绕也多。” “真不知那小子能适应么!” 慕南钊说,“你应该知道,他已经坐上金吾卫参军了。” “我倒是跟他喝过几次酒,过的好不好我没问。” “不过我可以确定,你的担心是多余的。” “就算他是块木头,身边还有只狐狸,吃不了亏。” 霍江少一寻思,便豁然开朗,“你是说何家那位大小姐。” 他不由失笑,又故意板着脸说,“谁说我担心了,我不担心!” “过去我瞧着他们两个,就觉得很是登对,笃定迟早的事儿!” 慕南钊讽刺的一笑,“你有一点从没变过。” “就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你们家孟承平明显的高攀,这门亲事在何景辉那儿能不能成,就连我都没把握。” “劝你,别盲目乐观。” 霍江咧开了嘴,笑的十分灿烂,“你跟承平、何大小姐都是好友。” “就算真有点什么困难,我相信,摄政王不介意帮这个忙,成全二位好友。” 慕南钊没应承,但也没反驳就是了。 霍江嘶了一声,琢磨道,“你说……” “以北离三公主之尊,和亲所属意的人选应该不会是宗室旁支。” “可咱们陛下膝下只有一位刚满周岁的公主。” “总不能让一个北离女子进大业朝的后宫吧?” 按照大业朝皇族宗室的祖制,从无外族女子入宫为妃之先例。 更别说若诞下子嗣,更有混淆皇族血统之麻烦。 这的确是个难题。 慕南钊也陷入了沉思。 霍江又笑道,“不过咱们提前烦恼也没用。” “陛下未必能应允北离人。” 他看着慕南钊,有心打趣道,“不过我看那小公主眼珠子都黏在你身上了。” “她想选你当驸马,嫁进摄政王府也未可知啊。” “滚。”慕南钊薄唇轻启,只吐出这一个字。 虽然根本不考虑这种可能性。 慕南钊还是觉得自己很有先见之明,公告举国皆知,他订过亲,入赘了,有未婚妻了。 北离公主?又算什么东西。 眷属村。 顾喜喜站在院子里刷牙。 吕晶边刷,边瞅着她笑个不住。 因为慕南钊昨夜未归,傍晚霍江差遣伙头兵送吃食来,顺便带了有趣的口信: “大将军强行扣下摄政王陪他喝酒,军中并无女子,请顾老板莫怪罪摄政王夜不归宿。” 吕晶笑道,“看来连大将军都知道摄政王是个妻管严了。” 第436章 点到为止 吕晶很为自己的东家欣慰,“而且这惧内的名声,还是摄政王自己传的天下皆知。” “像这样的男子,可遇而不可求,东家还得牢牢把他攥在掌心儿才行!” 顾喜喜吐掉一口水,说,“其实最近这段时间我算回过味儿了。” “他这么做乃是一举数得之策,” 顾喜喜又漱了漱口,掰着指头给吕晶详解:“首先,给我诉衷肠、表忠诚,我高兴。” “然后,摄政王是有主的人了,这事实连陛下都认可,由朝廷发的公告,以后再有人给他塞什么莺莺燕燕,或者想跟他提联姻,都得掂量掂量,如此为他省了许多麻烦。” “最后呢,若他因此变得不那么招蜂引蝶了,他安全,我也放心,” 吕晶恍然,点头道,“如此还真是一举数得。” 她笑着说,“我虽然不懂朝政的事,但摄政王管咱们这么大的一个大业朝,想必每日都有做不完的事,忙起来就没法生那些花花肠子。” 顾喜喜走向灶房,笑问,“为何说忙起来就没法了。” 吕晶认真道,“从前我爹倒是一心都在茶园里,我娘说这样好,与其一闲下来,就像我那成日吃酒的姑父一样,养暗娼、勾搭别人的老婆,倒不如忙点儿好。” 顾喜喜想到吕晶虽然小门户出身,却也是被父母疼爱有加地养在闺中。 加上她的年纪,放到后世还在读高中。 对男女婚娶的观念,当然不能指望她理解的多么透彻。 不过…… 女孩子家家的,总不能让她懵懂天真,以后选错了姻缘,终身受累吧? 所以顾喜喜犹豫再三,还是说,“那你也觉得,男人只要忙点儿,就不会有二心吗?” 吕晶知道东家在考自己,虽不明原因,但还是仔细想了想。 “嗯……” “我觉得不全对吧。” 她语气迟疑,并没有平时的果断。 顾喜喜打开橱柜,边挑选今日吃些什么,边说,“若一个人本性就坏。喜欢勾三搭四,对妻子从没有忠贞的观念。” “哦,就是你所说的花花肠子。” “那你就算每天让他忙死,他也能忙里偷闲,找到偷吃的机会。” “做妻子的要想防备他,不过是徒劳无功罢了。” 吕晶若有所思,继而说起一段往事, “那时候我还小,就记得我娘还领着我姑母去别人家捉奸。” “她们叫我等在院子外面,不许进去,其实我什么都看见了,姑母跟那个女人从屋内撕打到屋外。” “那女子衣衫不整,被姑母扯散了头发,却也毫不示弱,跟我姑母抱着滚在地上。” “我娘当然不能看着小姑吃亏,于是就变成她们三个人抓脸、扯头发,滚的满身泥。” “可她们打的起劲儿,根本没注意始作俑者已经跑了。” 吕晶说话同时手里也没闲着,拿了把小凳子,坐在灶膛前堆柴点火。 “那人跑出大门,就是从我面前经过的,他还狠狠瞪了我一眼。” “大概是怪我娘为何多管闲事吧。” 说罢,吕晶轻轻叹了口气。 顾喜喜拿出蔬菜、鸡蛋,一把干燥的龙须面。 早餐适煮一锅杂菜鸡蛋面,清淡鲜美,容易入口。 她舀水洗菜,笑说,“那场面挺难看的吧?” 吕晶扭过来使劲点头,“难看!” “其实我一直就没明白。” “我姑父那种人凭什么呀,她们为何会为了他打起来?” 顾喜喜听到这儿,倒是对吕晶的未来比较放心了。 “可能因为丈夫便是她们此生的生计。” “也有可能是……爱?” “反正个人有个人的想法吧。” 顾喜喜不再继续这个话题,“水快开了吧,你切菜,我来调味道。” 小锅煮好的龙须面,过一遍凉开水,捞进盛了鸡蛋杂菜汤的碗里。 面条爽滑入味,夏天吃也不会太烫。 吕晶呼噜呼噜喝汤,赞道,“喜喜,你调味道总这么好吃。” “你不会做饭真是太可惜了。” 顾喜喜心想,调味好吃,因为是吃货。 读书的时候,哪个食堂哪个档口,什么东西最好吃。 工作后,到哪个地方,必吃那里的特色美食。 吃的多了,舌头自然练出来了。 她做各种糖水也是此理,只是做糖水不需要厨艺而已。 顾喜喜正考虑着等会儿要去哪儿,就听外面一阵喧哗。 吕晶放下碗筷站起来,“我吃完了,出去看看咋回事。” “你慢慢吃,碗别动啊,回我洗!” 顾喜喜继续把自己剩下的饭吃完。 炉子上还煮着酸梅汤。她来时带的配料,一份一份用油纸包好。 如今天热,慕南钊若回来,或许想喝这一口。 等到酸梅汤开锅,吕晶急匆匆回来。 “早起村里有两个小娃娃不见了,都是女孩儿。” “碰巧有人看见那两个北离女人在村子里。” “大家就堵住了她们俩不让走,要讨个说法。” 顾喜喜将砂锅端下来,蹙眉道,“之前不是跟她们说好的,不许进村么?” “这两人对此怎么说?” 吕晶说,“那个年长的女人,倒是用很蹩脚的汉话解释了。” “说她们很久没吃到蔬菜了,知道村里每家都有种,想找一户人家买些菜。” “可大家都不相信。” “有人说看见她们就是鬼鬼祟祟的,说她们定是要偷东西。” “还有说,两个女孩儿不见,就是她们给拐走的。” “刚才我回来时,村里人已经越聚越多,群情激奋的。” “林大娘又不知为何还没到场,我真怕出事,只能赶紧回来叫你。” 顾喜喜略一思索,“走,过去看看。” 争吵发生的地点距离小院不远。 顾喜喜往过走时,就看见军眷们将两个北离女人围在中间,吵吵嚷嚷。 年长的北离女人双手比划着,满面急色地向众人说着什么。 可能因为太焦急,她出口都是北离土语,现场根本没人能听懂。 再看那个年轻的孕妇,她昂首而立,一言不发,嘴角甚至还挂着冷笑。 这样的态度越发激怒了军眷们。 “我听见过她会说咱们大业的话!” “怎么,干了坏事想装聋作哑吗!” 第437章 急救 北离孕妇重重冷笑一声,视线傲然扫过众人。 “就凭你们,也配质问我?” “你们中原有句话,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今日算是领教了。” 说罢,她昂着头再不看任何人。 军眷们彻底被激怒,场面一度失控。 “你拐了我女儿,还我女儿!” 顾喜喜刚到近前,也没看情是谁激愤中撞到了那个孕妇。 两个北离人显然没料到事态突然如此。 孕妇踉跄着向后摔去,年长的妇人想去拽住她,却没能站稳,自己也跟着摔倒。 周遭有了一刹那的安静。 紧密的人圈松动了一些,让顾喜喜和吕晶得以看清里面的情形。 年长的妇人倒地后顾不得自己,立刻翻身爬起,焦急地说着什么。 看她的样子猜测,应该是询问那孕妇情况如何。 孕妇在年长妇人的搀扶下,缓缓坐起。 她低着头,一手捂着腹部,坐了许久都没站起来。 在场都是女人,多少都会有些感同身受。 其实大家也没打算对一个孕妇动手。 有人担心地看着孕妇,却又不愿相信这些北离人,“那大娘自己的身子帮她垫着,她明明没摔的多重,该不会又是装的吧。” 还有人不放心,却又语气凶巴巴问,“哎,你没事儿吧!” 这时,孕妇忽然弯下腰紧紧捂着肚子,表情似乎很痛苦的样子。 年长的北离妇人大惊,抬起头朝众人颤抖着哭道,“救!救救!” 她说着转过来不住地磕头,额头在土地上磕出了轻响。 察觉孕妇可能真出事了,军眷们还在愣神间。 顾喜喜已经拨开人圈,三两步迈到孕妇跟前。 “我看看。” 她简短地说,蹲下先摸了摸孕妇的裙子,没有破羊水。 然后她去抓孕妇按在地上的那只手,却遭到抵抗。 北离孕妇扭着手腕,倔强地不肯让顾喜喜触碰。 这种危急关头,顾喜喜也没什么好脾气,“不想一尸两命就别乱动。” 孕妇定定地瞪着顾喜喜,终究却是不再挣扎。 顾喜喜虽然不会把脉诊断,但她至少可以脉搏的频率判断孕妇的状态,以及孕妇是否已经到了临盆的关头。 只见她屏气凝神了片刻,扭头向众人说,“她没到足月生产的时候。” “只是动了胎气,此刻还很危险,实在不宜走动。” “大家能否帮把手,把她抬回住的地方。” 军眷们如梦初醒,各自急匆匆跑开。 村里有一些军中退下来的物资,其中就有一副木制担架。 很快就有人找来了担架。 两个壮实的女人一前一后抬着停在孕妇旁边。 她们催促还在迟疑的两个还在愣神的北离人,“看着干嘛,快帮把手扶你家人上来啊!” 年长的妇人确信这些人的友善并不是假的,急忙跟大家一起扶孕妇躺上担架。 眷属村西边。 军眷们久违地走进这间空屋,发现原本破败脏乱的屋子已经被打扫的很干净。 原本里面就有木床、板凳之类得家具还凑合能用。 被两个北离女人收拾之后,竟然也像个家的样子。 众人小心翼翼将孕妇放在床上。 她两腮的筋络凸起,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年轻的枣花忍不住说,“你觉得疼就叫出来,都是女人,别不好意思。” “生了孩子,本来就容易牙根儿酸疼,你可别先把自己的牙咬坏了。” 枣花去年头胎就是一对双胞胎,若不是老郎中的药,她差点难产。 所以她对女子的孕育之苦很能感同身受。 北离孕妇看了眼枣花,带着尖刺的眼神仿佛软化下来。 “我没事,这点疼还受得住。” 吕晶飞快地跑进来,怀里抱着个大包袱。 边喘着气说,“来了来了,药来了!” “还有东家,你的针包!” 这一包袱都是老郎中亲自配的药。 虽然这段时间西北军的军医相对有了些空闲,时不时也可到眷属村看诊。 但军医不擅长妇科。 所以顾喜喜还是想着为军眷们备下几种常用药。 而老郎中考虑了女子最常见的几种急症,分别制了成药,方便她们使用。 其中,固气安胎丸,正适应北离孕妇的症状。 顾喜喜展开针包,边让人烧水,切一片姜,煮成一碗淡姜水,再拿两颗药丸化开。 即刻便有几人分工去做。 大家齐心协力下,一顿饭的功夫过去。 孕妇在施针、服药后,神情明显不那么痛苦了。 顾喜喜摸了摸脉搏,心率也稳定了。 她这才松了口气,说,“药丸我留给你三天的份。” “今晚继续吃,每次一丸,一日两次,连吃三天。” “用药的方法你们刚都看见了,这三天卧床静养即可。” 看着顾喜喜递来的药包,孕妇说了声多谢。 但她自己并不动手,由那年长的妇人双手接过。 孕妇说,“刚才我看到你拿的是两颗药丸。” 顾喜喜有些好笑,“的确,这些药是为我的朋友们准备的,本来没你的份。” “我也舍不得给你太多。” “但你放心,我既然给你用药,我就不可能乱用。” “一次一颗是正常用量,方才你情况紧急,为急救才用了双倍的量。” 孕妇示意年长妇人扶自己坐起来。 她定定望着顾喜喜,突然双手在胸前交叉,弯腰行了一礼。 “对不住,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顾喜喜不在意地摆了摆手,“你清楚怎么回事就好。” 孕妇郑重道,“依娜,我的名字。” “姑娘医者仁心,救的我母子性命,我以自己的性命向真神立誓。” “若我平安归家,必定报答姑娘的恩情!” 顾喜喜怔住。 情势如此,她本是顺手相帮。 没想到此人竟然会用性命发誓将来报恩。 有军眷了解北离人的习俗,低声在顾喜喜耳边说,“我听说,他们北离都信仰那个真神,就连大王都要跪拜真神。” “她能对真神发誓,感觉像是真心的。” 顾喜喜明明救了人,对依娜的态度却冷淡起来,“我不是什么医者。” “你也不必报恩,等你平安生产离开大业,应该就不会再见面了。” 依娜看顾喜喜要走,忙追问道,“我还不知恩人的姓名。” 已经走到门口的顾喜喜无声叹气,本来不想说的。 她扭头笑了笑,“顾喜喜。” 回到村里,吕晶走着说,“她要报恩,你就随她去呗。” 顾喜喜道,“她或许不是个普通的北离人。” 第438章 找呀找呀找孩子 “不是普通……”吕晶不知想到了什么,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她倒吸凉气,慌张地左顾右盼,确定周围不会再有其他人听见,才悄声道: “你说依娜她该不会是北离流落在外的公主吧?” 顾喜喜摇头,“不知道。” 吕晶却推理上瘾,拧眉道,“还是说……王后?” 顾喜喜说,“北离才换了新王,他们的王后不至于滞留大业。” 她顿了顿,“别再想了,军中知道这二人的存在,横竖轮不到咱们操心。” 依娜举手投足都透着上位者的气质。 但顾喜喜并无实证,目前也只能确定此女绝非普通商贾。 既是北离人,又身份成谜。 若她们真如自己所说,只是无奈滞留就罢了。 若别有用心,或带着其他目的…… 顾喜喜望着远方的天际,轻轻叹了口气, “咱们只需要注意,最近,尽量别跟她再有什么交集。” 吕晶方才还想着做点好吃的给依娜送去。 听顾喜喜这么说,当即收起念头,表情也严肃起来,“好,我知道了。” 对此她并不刨根问底,相信喜喜能这么说,必然有其中的道理。 顾喜喜又道,“咱们也到周围找找那两个孩子吧。” “林大娘应该先去找了。” 吕晶恍然,原来林大娘方才不在,是去找失踪的女娃娃了。 眷属村内的布局很简单,只有房舍,没有农田。 小孩子们平常在村里玩的地方就那么几个。 想必众人早起都已寻遍了。 顾喜喜便朝着村外田地的方向走。 “小秀儿!豆豆!!” 吕晶不解,“刚也没见你问是谁家的孩子丢了,你咋知道的名字?” 顾喜喜道,“看见她们的娘指着依娜要孩子,都快急哭了。” “刚才到依娜的住处,她们俩也没跟去,应该是继续找孩子去了。” 吕晶颔首,“的确,谁的孩子,为娘的自己最心疼。” 她打起精神,“咱们也加把劲儿,尽快找回孩子。” “小秀!豆豆!你们在哪儿啊!!” 出了村才走不远,果然遇到林大娘。 林大娘摇头叹气,“还没找到。” 顾喜喜简单跟她说了方才村里发生的事。 “暂且是母子平安,你放心吧。” 林大娘愁眉不展,倒也不太意外。 “大家不是一条心,留她们住下,我也想过啥时候可能要出点事。” “还好今日有你在,总算没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已经日上三竿,村里人都在找孩子,今日的收割还未开始。 燕麦田里继续寻了个遍,到处传来呼唤俩孩子的声音。 吕晶抹了把汗,“这咋办,周围能找的地方都找了。” 顾喜喜思索片刻,说,“走,先回去。” “回去?”吕晶小跑着跟上。 来时的马车留在小院,就为方便顾喜喜随时使用。 两匹马拴在院墙下的阴凉处。 顾喜喜牵着其中一匹马就走,“我去军中开垦的田地看看。” “你就在家歇会儿,泡酸梅饮子的井水换一换,我回来要喝。” 吕晶哎了一声,追了几步,想到自己还没熟练骑马,只得无奈停下。 她转身往回走,看着剩下那匹马,喃喃道,“你说,我学赶车都挺快的,怎么学骑术就学了许久还不熟练呢?” “难道因为我一直骑的是骡子?” 马儿咀嚼着干草,吧嗒吧嗒,无以言对。 顾喜喜出了村便纵马疾驰。 军中开垦的田地十分广阔,仅凭步行找人,走一天都找不完。 这个时候西北军的将士们收割过的燕麦田已经过半。 这些田地中都会遗留一些麦粒、残穗。 去年就有小娃娃跑远路,扎进军中的田里捡燕麦。 马儿边跑,沿途都是已经收割的田地。 附近并无其他人,因为西北军的将士们此时都在稍远处的地方忙碌。 顾喜喜一边用眼睛寻找,一边呼喊小秀儿和豆豆。 跑着跑着,一匹黑马从身后追上她。 “喜喜!顾喜喜!” 耳边风声呼啸中,隐约听见乐熟悉的声音。 顾喜喜惊喜地扭头,“慕南钊!你怎么在这儿?” 慕南钊的马又赶上来一截,与顾喜喜并道而驰。 “我在军中,听人禀报,远远看见顾老板不知为何独自骑马狂奔,” “他们一帮老爷们,干农活的时候都穿的少,没好意思跑过来拦你,只得派个人回去禀报,看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顾喜喜笑了,“需要!” 于是在慕南钊的张罗下,军营外收割的众将士暂停劳作,四散开来去找孩子。 其中虽然没有俩小姑娘各自的亲爹。 但都是同袍战友,这些叔叔伯伯找起人来自然尽心竭力。 人多力量大,才一盏茶的功夫,就有了回音。 等到顾喜喜骑着马,身前搂着两个小姑娘一起回到眷属村外。 女人们都激动地边跑,边大声通知其他人, “秀儿和豆豆找到了!都找到了!” “俩孩子好好的,没事!” 很快大家都跑过来,欢喜地围着顾喜喜的马。 顾喜喜翻身下地,将孩子一一抱下来。 两个为娘的都被吓得够呛。 初见孩子平安的喜悦后,又心有余悸。 豆豆娘抓着小丫头就拍屁股,“你去哪儿了?” “天不亮就摸出家门,也不跟娘打声招呼!” “我叫你乱跑,叫你乱跑!” 秀儿娘则拧着女儿的耳朵,“你比豆豆大两岁,是姐姐,是不是你出的主意?” “你真是心大了,是不是娘管不住你,非得你爹爹来管?” 豆豆被娘揍了也不躲,抽抽噎噎的哭。 秀儿则疼的龇牙咧嘴,“娘、娘,别揪了,不敢了!” 围观的姨姨、婶娘、奶奶们,本来也觉得孩子这么闹,是该给点教训,长长记性。 但看了会儿,又都心疼的不行,纷纷劝阻起来。 护孩子的护孩子,拉大人的拉大人。 转眼把两个小丫头解救出来。 顾喜喜这才找到说话的机会,“两个孩子还真是好心,只是她俩的计划出了点变故。” 她转身看向后面。 慕南钊站在那,已经把马背上的两个背篓拿下来,放在地上。 第439章 这就是喜喜的男人 顾喜喜说起找到俩孩子的情形,以及问过的缘由。 原来,小秀儿和豆豆家里都是三代同堂。 家里有娘、有奶奶,还有三四个弟弟妹妹。 吃饭的嘴巴多。 全家倒也没饿着肚子,只是不能放开肚子想吃啥吃啥。 小孩子又不懂别的,只知道奶奶和娘亲做饭时总是精打细算,生怕多舀一口粮食。 最近收割燕麦,她们就想起去年大家集体去军中的田地捡麦子。 早点去就能多捡一些。 家里粮食多了,娘就不用那么紧巴巴了。 于是二人前一天商量好了,今日天不亮就悄摸摸出门汇合。 等到太阳升起后再赶回来。 可她们终究预判错了此行的距离,对时间的概念也不充分。 顾喜喜说,“她们背着空篓子走了很远的路。” “又捡了这么多麦穗,想必是累极了,才会藏在麦草垛子下睡着了。” “那一小片地方正好阴凉,军中几位士兵帮忙寻人,从那经过时,俩人安安静静的睡得香甜,他们差一点就没看见呢。” 众人听的都笑了。 豆豆娘、秀儿娘看着女儿,既感动、心疼孩子早早懂事,又有些不好意思。 但这份不好意思,却是对眷属村其他人的。 因为捡麦子的活动从去年第一次开始,便是默认全村同去。 总归是军中留给所有眷属的福利,还要尽量公平,人人有份。 所以大家同去同归,不争不抢,捡多捡少就看各家的劳力和本事。 可秀儿和豆豆却在今年提前跑去。 秀儿娘说,“孩子不懂道理,是我没给她教好。” 豆豆娘也点了点头,正色道,“麦子既然拿回来了,就大家分了吧。” 枣花笑说,“俩小丫头一小会儿的功夫,才能捡多少?” “就这小小的两篓子,既是她们辛苦得来,便留着吧。” 其他人也都纷纷附和。 秀儿娘与豆豆娘对视一眼,却都坚持道,“不行。” 豆豆娘说,“要让她们明白,这些粮食本是属于大家的。” “不可自作聪明,以为赶早取了巧,捡到的便是自己的。” “这跟去偷、去抢有何区别。” 秀儿、豆豆大概听懂了这番话,都低下了头。 女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还能再说什么。 都是一起看着长大的小娃娃。 当然都希望这里的孩子们将来就算不封侯拜相,至少也能品行端正。 这时林大娘笑道,“我提个办法。” “这两篓麦穗就暂存我家,等咱们割完了自己燕麦,也该庆祝一下。” “支两口大锅,烩莜面鱼鱼吃,如何?” 这个主意一出,大家都高兴地畅所欲言。 “这一季新打的燕麦,咱们自己碾场,自己推石磨,自己炒,做成莜面粉,再一起吃了,还有啥比这更好的庆祝办法?” “我赞同!” “这两篓子肯定不够啊,到时候再一家一份的凑出来,咱们吃大锅饭!” 气氛这么热烈,林大娘也不掉链子,“烩面在我家做,用的蔬菜、猪肉我包了!” 顾喜喜是今日找回孩子的功臣,众人又围着顾喜喜,要她务必等着参加。 顾喜喜欣然答应。 大家欢笑过后,好像才注意到站在顾喜喜身后、帮忙带燕麦回来的男人。 之前顾喜喜与何景兰在眷属村,慕南钊也曾在小院住过几次。 只是他经常天黑而来,天不亮就去了军营,也从没跟村里的女人打照面。 因此众人只是看他眼生,并不知晓他究竟是谁。 不过…… 从未听说军中有好看成这样的男人。 女人们的视线在顾喜喜与慕南钊之间打了几个来回,有些玩味的笑。 在场除了小孩子,都是过来人了,一眼便看出这俩人的气氛不同寻常。 林大娘笑着说,“这位公子也帮了大忙,还不知该如何称呼恩公?” 其他人跟着点头,皆笑眯眯盯着慕南钊。 这些眼神让慕南钊忽然有种自己多了无数个岳母的错觉。 他定了定神,拱手正要开口。 顾喜喜却淡淡地抢先一步,“他是摄政王慕南钊。” 周遭寂静的能听见一阵风吹过的声音。 眷属们集体呆若木鸡。 顾喜喜转目望着慕南钊,似笑非笑,“你怎么也跟着惊讶?” 慕南钊默默地挪开视线,瞅着其他地方,片刻才闷声道,“第一次。” “难免意外。” 他虽然绷着脸没笑,但心头却悄悄开出了花。 一朵、又一朵…… 花朵越开越多,越开越快,心花怒放! 军眷们渐渐也有人反应过来,小声嘀咕: “摄政王?就是发告示表明心迹的那个?” “慕南……我记得就是姓慕。没错!” “告示上写着顾氏,市井传言是姓顾的富家小姐,我当时还想不可能是咱们认识的顾老板吧。” “你还不可能呢,正主都站在咱们面前了!” 大概七八天前,摄政王的告示才贴到边境。 大家领了朝廷赏赐,结伴去附近城中买东西看到,回村还议论的津津有味。 距离今日尚不久远,因此所有人仍旧印象深刻。 一个是摄政王。 一个姓顾,女的。 俩人此刻又一同出现。 还有啥可怀疑的?! 顾老板就是在向大家承认,她跟这男的是一对儿! 女人们在惊诧中讯速地整合完了所有的讯息。 林大娘第一个满面喜色道,“恭喜摄政王!恭喜咱们顾老板!” 众人纷纷道喜。 没想到她们熟识的顾老板,竟然就是传闻上了告示的女主角。 顾老板真是出息了呀! 让摄政王向全天下承认是“她的人”,堪称女子楷模。 整个眷属村陷入了欢乐的气氛。 只可怜了吕晶没能赶上这场期盼已久的好戏。 等到后来听说,吕晶扼腕叹息,捶胸顿足,哭唧唧摇晃着顾喜喜,要她自己面前再演一场。 西北军大营。 霍江有意晾一晾北离人。 直到隔天下午,才叫人请柔然公主过来叙话。 “我与摄政王已经商议过了。” “你们想要进一步两国友好,打算付出什么,又想得到什么。” “此刻大可明言。” “我会上书朝廷,由我天朝的皇帝定夺。” 柔然公主双手交叉,正色道,“北离三公主愿与大业和亲,缔结两国之盟。” “已有人选。” 第440章 和亲人选 柔然公主美眸顾盼,在帐内转了一圈。 没看到心中所想之人,她有些失望,表现出的姿态却越发矜贵。 “至于我北离所求,并不多。” 她详述的内容与霍江所知大大差不差。 只是以公主嫁妆的名义,给大业朝又添了一些马匹和黄金。 柔然公主郑重道,“吾王惟愿从此止战休兵,两国永世交好。” 其实霍江和北离人心里都清楚, 永世交好这种词,不过是眼下审时度势的选择罢了。 风云变幻,谁也不知下一刻会发生什么。 所以北离人所言是否出自真心并不重要。 只需大业朝的上位者权衡利弊,有利,或者利大于弊,那便有了接受的理由。 霍江看旁边负责书写的文官已经停笔,说,“本将军定然一五一十上书朝廷。” “明日还请公主尽快返回北离。” “毕竟事关两国邦交,若有了回音,我大业朝廷自会向北离去信,或者派去使臣。” “之后的事就轮不上我西北军插手了。” 霍江抱拳,摆明了送客的态度。 阿固那有些不高兴。 他们来到西北军中,先是被半软禁着,哪儿也不能去。 没有接风宴,没有好酒好肉,吃的是粗茶淡饭。 今日好不容易再见到霍江,才说几句话,茶都没喝上就要逐客, 这不就是明显的轻慢吗?! 阿固那咬了咬牙,他身为北离贵族,出使西北军营就代表了北离的颜面。 若是被大业朝区区一个武将这样藐视,还只能隐忍。 以后大业的人岂不是更觉得他们北离好欺负?! 因为答应了柔然公主不再冲动,阿固那努力压制着火气,说,“知道霍将军贵人事忙,可我与公主进来连杯水都没喝上。” “霍将军会不会太着急了些?” 霍江兴味地挑了挑眉,哦了一声,像是才发现没给客人倒水。 “哎呀,二位口渴怎么不提醒我呢?” “都说了想吃啥喝啥尽管提,别见外!” 说着一叠声叫人端水来。 阿固那忍了又忍才没把冷笑显露在脸上。 尽管提?呵呵。 他这两天的确提过,然而,要喝酒没有,要喝茶,送来的依旧还是只有白水。 再问就是,对不住,没有。 不是不给你,你要的东西没有嘛,能咋办? 所以不出意外的,这次端上来的还是两碗……凉白水。 霍江热情地招呼客人喝水,丝毫没觉得有啥不对。 阿固那气的磨牙,恨不得把水碗扣在霍江的笑脸上。 但他不能,也不敢。 然而阿固那还没深刻意识到他面前的人是谁。 霍江乃一军主将,战场上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拼杀过多少条血路? 敌人任何一个细微的神情变化,都会被他尽收眼底。 与北离打了这么多年, 北离屡屡滋扰大业边境,抢夺、屠杀大业百姓。 就算如今出于和谈期,霍江心中也不可能将这些人视为朋友。 他端起自己的水碗,说,“怎么不喝?” “还是说……本将这儿的水不合阿固那亲王的口味?” 霍江看着阿固那,虽然嘴角还挂着笑,那笑意却丝毫未达眼底。 阿固那内心本能地升起一缕寒气。 他怎么就忘了呢。 霍江,正是屠戮了数万北离兵马、将北离边境缩小到七十年来最小范围、间接导致北离王朝动荡,王位更迭的……西北军霍大将军。 此刻,他才真正意识到柔然公主的提醒是有道理的。 霍江就是个杀北离人不眨眼的疯子! 仿佛有一种强烈的威压笼罩在头顶,让阿固那不由自主地选择了低头。 他端起水碗喝了一口,“喝的惯,多谢……招待。” 霍江满意地笑了,他看着阿固那,将自己碗里的水一饮而尽。 要比拼阴阳怪气,北离人还是干不过大业的中原人。 不上茶招待,是真的没茶叶吗? 并不。 今时不同往日。 军中的库房就有茶叶,朝廷赏赐的。 霍江这顶军帐内也有,是顾喜喜自家产的,有散茶,还有茯茶饼。 可西北军的将士们,包括霍江,就是不想上茶招待北离人。 因为过去多少年,全军上下只喝白水。 就连大将军都喝不上茶水,也舍不得另外花钱买。 到了冬天水源枯竭,甚至能喝上一碗干净又热乎乎的白开水都很珍贵。 这些北离人凭啥挑三拣四? 好不容易得来的茶叶又凭啥给他们喝? 军帐内,阿固那仿佛一只斗败的公鸡,垂头丧气。 柔然公主没有喝水,两个男人的交锋,她也没兴趣。 她转向霍江,“大将军还没问本公主择婿的人选。” “这么着急赶人,不好吧。” 语气柔和带着几分玩笑的意味,其中的意思却很坚决。 霍江倒是不反感这位公主,至少她很识相。 于是霍江对她的态度也比较平和,“虽说和亲的细节不归本将管。” “不过公主既然想说,本将也不介意在奏折里多加几个字。” “多谢。”柔然公主抬眼直视霍江,清晰地说出几个字: “大业朝摄政王殿下。” 一盏茶后。 霍江捶桌爆笑,“哈哈哈哈……哎呀,令人吃惊,但又好像在意料之中。” “刚才在他们面前本将军还得憋着不笑出来,着实辛苦!” 慕南钊站在他面前,满眼阴霾。 “不如,就让北离使团在戈壁滩遭遇狼群袭击,尽数身亡好了。” 霍江止住笑,“说说就算了,你可别真跑去把人都杀了。” “一来,人家带着那么多高手护卫,被野狼全灭这种烂理由,谁信?陛下已答应了第一步的和谈,这时候在我的地界出乱子,我可不想给你背锅。” “二来……” 他又忍不住笑了几声,“就算我让你动手,死的不过一个公主,一个花架子亲王。” “三公主出身再高,再得宠,不也得被她的父王当人质交给大业么?” “她死了,只要北离王还想和谈,办葬礼时哭的再惨,事后还得再送个公主来。” 慕南钊冷然道,“我管他爱送什么。” “只要别不开眼选我,她就不用死。” 第441章 受委屈就要找媳妇 霍江意味深长地望着慕南钊,“万一陛下也是跟你同样的想法呢?” “陛下一旦答应北离和亲,又不想北离女子入后宫,就会另择合适的人选。” “奈何如今皇室宗亲凋敝,可供选择的人本就不多。” “柔然公主今日的话能说到我面前,不日便能传到陛下跟前。” “陛下将如何权衡,你我可都无从得知。” 慕南钊明白霍江是好心提醒。 但他却毫不为此烦心。 只因心意早定,往后再有变数,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慕南钊抬起眼帘,眸光清寒,“天下皆知,本王此生已有归宿。” “消息传到北离还要稍慢一些,姑且给他们一点后悔的时间。” “若再不识趣,妄想把北离女人塞进本王的府邸,那她们只能在送嫁的路途中……先进棺材了。” 霍江鼓掌,“够狠,顾老板算是没看错人。” “不过这奏折我要怎么写?需要把你的名字抹掉不?” 慕南钊侧目冷笑,“你不是说了,陛下早晚要知道的事,写便写了。” 霍江再次鼓掌,“够狂!” “不过依我猜,你若坚持不愿,比起区区北离公主的意愿,陛下肯定还是选你。” 新皇想实现变革,让大业中兴盛世,所以选择了慕南钊为摄政王。 自是早已认定了要处处仪仗。 这也是慕南钊的底气。 就算被柔然公主盯上,却丝毫不慌的底气。 霍江此时心情大好,笑说,“既然你已经有了主意,我也放心。” “这就煮一罐陈皮茯茶,给咱们俩败火健脾胃。” 霍江刚命人煮茶。 一名传讯兵跑进来,“禀大将军,禀摄政王!” “北离使团已经在收拾行装了,他们不等吃午饭便要离开。” 霍江点头,不以为意道,“不吃正好,大业的粮食也不是喂饱他们的。” “走的时候就说本将军又要事,无法前去相送了。” “你另外传讯,让三营,尤其是山谷一带的斥候仔细盯着点儿。” “进入北离境内之前,别让他们整出什么幺蛾子。” 传讯兵抱拳,“得令!” 可紧接着他面露犹豫之色,站在那不走。 霍江瞪眼,“有啥话!说!一口气说完!” 传讯兵低着头,眼角偷瞄慕南钊。 终于还是艰难地开口,“柔然公主提出,临走前想见……摄政王。” “当面道别。” 霍江看了眼脸色阴沉的慕南钊,小声嘀咕,“看着挺聪明一小姑娘啊,咋就为了贪慕男色,不要命啦?” 传讯兵头一次听这种话,不由一惊,头埋的更低了。 霍江不指望慕南钊此刻能屈尊亲自回话。 他大喇喇摆摆手,说,“糊涂小子!我说有要事不去相送,你不能给摄政王也找个理由?还要老子教你?” 这时,慕南钊开口道,“不必那么费事。直接告诉她,不去。” 传讯兵呆若木鸡,真能这么说? 可怜的娃只能求救地看向自家大将军。 霍江则笑呵呵地抬了抬手,示意他可以照办。 传讯兵如蒙大赦,转过身慌里慌张地跑了。 慕南钊忽地站起来。 霍江抬头看他,“你干啥去,茶还没喝呢。” “回去,找顾喜喜。”慕南钊撇下这句,头也不回地走掉。 和亲? 驸马?! 他虽然从不怕事,但被这种麻烦玩意儿沾惹上,难免还是影响心情。 此时此刻他只想离开这糟心地方,去找那个能让他净化心情的人。 眷属村的夏收在今日中午便告一段落。 庆祝大餐是来不及做了,得等明日。 众人把麦穗晒上,然后都跟着顾喜喜去了坡地上,看那些频婆果树。 种树的坡地距离眷属村比较远。 又因为如今西北边境扩张了许多,敌人也被打回了老家。 如今这地方再也没了随时出没的北离骑兵,十分安全。 顾喜喜等人便放心地在树林中停留了许久。 浇水、剪枝,军眷们跟着顾喜喜边学边做。 顾喜喜检查了果树的情况,总体还算符合她的预期。 只是这地方毕竟不如花池渡村的土地肥力强。 果树生长缓慢了些,今年春天也并未开花。 顾喜喜打算回去之后,另外送一批适合的肥料、以及除虫的农药来。 她告知了大家,大概说了几句使用方法。 “你们放心,我请人送货时,会顺便附带一封手写的使用说明。” “保证你们能看的明白。” 村里能识字,可阅读的军眷有不少,这并不算难题。 可是…… 林大娘点了点头,却很清醒地提及,“喜喜既然把这些树让我们分包认领。” “前期分文不取,却要等果子收获之后,给我们分成。” “如此一来,这肥料的本钱又怎能仅你一人负担?” 顾喜喜笑说,“当初在这儿种果树,本来就是想试试不同环境的效果。” “我不能时常来边境,诸位愿意跟着我赌这个还没看见的收成,帮忙认领、并照料这些树,已经是帮我很大的忙了。” “我又怎能再让你们额外出钱?” 既然是试验,从一开始她就没想过要以这片果林赚钱。 只不过她也有把握,绝不会让军眷们白干便是了。 直到太阳快沉入广袤的地平线,众人才说说笑笑的回到村里。 吕晶迈过小院的门槛,脸上的笑还未消散,抬头就被吓了一跳。 慕南钊站在顾喜喜的卧房门外。 周身弥漫的怨气比晨昏交界时的暗影还要阴沉。 吕晶反应极快,一溜烟跑向灶房,“该做饭了!” 顾喜喜放下农具,走到慕南钊面前,抬起头含笑望着他。 “怎么了?” “是哪个不长眼的惹我们王爷不高兴?” 慕南钊长臂一展,抱住顾喜喜,下巴搁在她脖颈侧面。 片刻,才闷声道,“北离有意与大业和亲。” 顾喜喜笑,“不打仗,对我们务农经商,都是好事儿。” “你又为何不高兴。” 慕南钊抬头与她对视,有些不满,“东家只知道赚钱。” “你就没想过,那北离公主万一瞧上我了,你还能笑得出来?” “你又可知我满心不快,只盼着见你,可到家左等右等不见人。” 顾喜喜认真地盯着他看,“王爷原是被登徒子觊觎,在外头受了委屈?” 第442章 故意吓唬你 顾喜喜眼眸带笑望着慕南钊,有几分霸道,又有几分俏皮。 “王爷……” “是在予我撒娇么?” 她鲜少露出这副娇娇可人儿模样。 慕南钊看的心神一荡,忍不住低头啄向那点樱唇。 顾喜喜却在唇瓣交触前,突然用力地推开他。 她换了副严肃面孔,“你随我进来,这事儿咱们可得好生说道说道!” 慕南钊怔忡。 前一刻还好好儿的,这怎么又生气了? 他心中不解,有些慌慌地跟着顾喜喜进屋。 顾喜喜在桌旁坐下,示意慕南钊坐在自己对面。 她面色淡淡的,甚至态度颇显冰冷,“既然话都说到这儿了,招了吧。” 从来都是慕南钊审问别人,此刻局面突然颠倒。 慕南钊还有些反应不上来,“啊?” 顾喜喜抬眸看着他,全然没什么好脸色,“你刚才所说的万一。” “其实就是真的发生了吧?” “北离公主要和亲,挑了你当驸马是吧?” “这究竟怎么回事,你如何结识的北离公主,你对她都做了什么,你们之间发生过什么,才让那么尊贵的公主非你不嫁?” 顾喜喜一口气说完了这一串问题。 慕南钊听的时候竟也感觉气都要上不来了。 他脑海浮现出霍江时常所说:“夫人的死亡问题”。 霍江还说过:“遇到这样的时刻,务必谨慎回答,否则小命堪忧。” 直到顾喜喜停下,慕南钊才得以深吸了一口气。 他好像这辈子还没如此的紧张、心虚过。 顾喜喜看慕南钊没言语,挑眉冷笑,“怎么,瞒着我做了多少事,现在说不出口?” 慕南钊大惊。 不过他转念忽然想到,自己明明没瞒着顾喜喜,更没做任何说不出口的事。 对啊。 他心虚什么?他为何要害怕? 慕南钊定了定神,心里已经飞快组织出了答案。 “北离人找霍江,希望由他上表向朝廷陈情和亲一事。” “此事尚且要等陛下首肯,八字还没一撇。” “至于那北离公主,我到霍江帐中碰巧遇见,见面前后不超过两盏茶的时间,我与她更是连单独对话都没有,之后更没再见过。” 慕南钊神情庄严地堪比正在朝拜的信徒。 顾喜喜却还是淡淡瞅着他,“哦,是么?” “那人家怎么看上你的?你又如何知晓她选你当驸马?” 慕南钊义正言辞,“我为何要考虑她怎么想,反正我没看上她就是了。” “至于她何时作死选我,那是她临走前给霍江提的,我根本没在场,我如果在场我肯定直接就回绝她了。” “这样啊……”顾喜喜恍然,“那她既然相中你,就没约你单独见个面?” 慕南钊面部有些紧绷,“约……倒是约了。” “她让人传讯给霍江,要我去送她,我说,不去。” 顾喜喜笑眯眯问,语气和善,“公主漂亮吧?” “能选中和亲的公主,容貌、才艺、想必都很拿得出手。” 慕南钊回忆起霍江以往语重心长的分享经验,头顶警铃大作。 尽管他从没学过怎么哄女人,但求生欲使然,将智慧逼迫到了最大化。 “都说了见面时间短,我跟没看清她长什么样子!” 然而死亡问题还没结束。 顾喜喜以手支颌:“她出身很高贵吧,家装肯定也十分丰厚。” 慕南钊:“高贵?” “本来跟异族和亲,顶着个驸马名头,都是人人避之不急的苦差事。” “况且,她一个被家族丢出来当人质的公主,有什么好的?” “她有我东家的自由自主?还是比我东家有钱?” …… 顾喜喜冷不丁开口,“心情好点儿了么?” 慕南钊怔住,却看见顾喜喜笑容灿烂,尤带三分狡黠。 他恍然,也撑不住笑了,“你!” “你故意的?” 顾喜喜伏在桌上笑出了声,“听说人在极度紧张的时候,满心想着接下来该如何应对,就能忘却坏心情了。” 慕南钊放松之余,好笑地吁了口气,“的确感觉没那么烦了。” “不过也是被你吓得够呛!” 次日眷属村庆祝丰收。 早起被顾喜喜问到要不要同去,慕南钊苦笑回绝: “还没到军士回家探亲的日子,满村只有女人孩子,我跟着凑什么热闹。” 不过慕南钊今早也不去军营,顾喜喜便让他留在家里了。 “左右没什么事,你正好一个人悠闲的歇会儿。” “中午你也不用操心吃什么,我找俩孩子给你送饭。” “好歹做过那么久的教书先生,就算你不想见外人,在小孩子面前总归自在些。” 慕南钊煞有介事地拱手,“东家考虑周到。” 其实慕南钊在这地方倒也自在,并没什么人拿他当大官敬畏。 都知道西北地界霍大将军最大、 眷属们又见惯了霍江平易近人、不大讲究的样子。 她们对于从京城远道而来的摄政王并没多少实感。 究竟是多大的官,大家也不甚关注。 只知道他来边境军营有公差要办,至于在村里,他唯有“顾老板的男人”这一个身份。 一罐子泡好的茶水,一盆冰糖百合绿豆汤。 顾喜喜给慕南钊留下这些,就带着吕晶出门去了。 林大娘家早就摆开了大宴的阵仗。 女人孩子们齐动手,说说笑笑,忙忙碌碌好不热闹。 顾喜喜此行诸事基本已经完成。 只等下午军中来人,与她商谈、交接下一季的种植方案。 所以在吃过午饭后,顾喜喜提前向众人道别。 “明日一早我便回去了,就不向大家一一作别。” “这次带来的药都存在林大娘这儿,若还有别的需要,都说出来。” “我回去告知师父,若适合做出成药的,下次一并带来。” 众人都有些不好意思。 “之前军医来巡诊,看过顾老板送的几种药丸,连声夸赞,问是哪位神医的妙手。” “还说其中有些药材可不便宜。” “顾老板都白送我们几次了,我们哪还有脸继续提要求呢!” 其实大家早就商量好了,推林大娘代表大家出来说句话。 林大娘对顾喜喜说,“我们想向顾老板的师父求医问药。” 第443章 支招 据林大娘所言,眷属村里的长住客都是女人、小孩子。 免不了一些常见的小病小灾。 譬如小儿惊风发热,起疹子,女人特有的一些妇人之症等等。 西北军的军医虽然最近略有闲暇,时不时到村里为大家看诊。 奈何军医更擅长治疗流行性疫病、刀箭伤、缝合术等。 对于儿科和妇科还是有些力不从心。 反而老郎中配制的那些成药。 哪怕没有当面诊治,大家遇到一些常见的小毛病,按症状取药来吃,竟颇有奇效。 老郎中的医术有此可见一斑。 林大娘恳切道,“我们就想,不知这样能不能行。” “等下次顾老板来时,可否请您的师父为我们出诊一趟?” “顾老板不是外人,我们的情况也不瞒你。” “如今村里各家的手头都比过去宽裕许多,付得了诊金,也出的起买药钱。” “以后顾老板就不用接济我们了。” 众人都笑望着顾喜喜,纷纷点头。 顾喜喜环顾一圈,心下感动,索性也爽快应下。 “行,那以后给你们制药,我会出一张清单,送药时找你们对账。” “现在你们可以想一想,还有什么需要,让我都记下来。” 既然说定了以后都是买药,女人们也就不客气了。 调理妇科带下、癸水腹痛、夜间失眠、小儿消食、小儿凝神定惊…… 顾喜喜认真听着诸多的需求,内心越发感慨。 古代看病难,这些身在边陲的军眷们更难。 真不敢想她们过去都是如何熬过来的。 顾喜喜做完了记录,说,“至于我师父,回去我会跟他提及出诊一事。” “一个月后不出意外,我还会再来,到时候但愿能把师父给你们带来。” 纵使老郎中医者仁心,但他如今在当地已颇富名望。 找他看病的人越来越多。 顾喜喜担心师父另有安排,因此也不敢把话说的太满,怕大家失望。 军眷们都表示理解。 日头开始西沉时顾喜喜、吕晶才回到家。 吕晶看见慕南钊,匆匆打了声招呼就一溜烟回自己屋去了。 她才不要横在人家小两口之间当一根照明的大蜡烛呢! 慕南钊闻到顾喜喜身上淡淡的酒气,不禁蹙眉,“你饮酒了?” 顾喜喜两眼有些发雾地瞅着慕南钊,嘻嘻笑了两声,“嗯!” “瞧给你吓得,就是喝了一小碗冰凉的甜酒酿,没多大劲儿,不会醉。” 她柔软的身子靠过来,慕南钊果然闻到微甜的米酒香。 他半揽着她往屋内走,心头软软的无奈,语气也不自觉温柔: “你呀,还是对自己的酒量没数。” “本来还有事问你,你还是早点睡吧。” 慕南钊将扶到床边坐下,正要转身给她弄杯清茶解酒。 顾喜喜却一把拽住他的袍子,死死揪着不放。 “你不是有事问我吗,都说了我没醉,你问,不然我睡不着。” 慕南钊拿她有什么办法?只能重新转过来。 他将旁边凳子扯过来,面对顾喜喜坐下,“你懂药。” “我想问,若有一个男子不得不娶一个女人。” “但他不能,也不想让那女人孕育儿女,该怎么做?” 顾喜喜本来还满脸微醺地看着慕南钊,笑的如桃花潋滟。 听到这话,顿时严肃起来,就连眼神都变得清醒了。 联想昨日说到和亲一事。 顾喜喜盯着慕南钊的眼睛,压低了声音,“你说的这个男人,是……皇帝?” 慕南钊含笑,全无避讳,“聪明。” “不过……我以为你会先怀疑是我。” 顾喜喜给了他个白眼,“王爷可是有受虐倾向?” “盼着我对你日日审问,时常责骂?” 她顿了顿,正色道,“我当然相信你。” “除了你,这天下谁与和亲有关,谁又最注重血统?” “并且能让你提前为之筹谋的,也只有那一位了吧。” 慕南钊认同,“也对,其他人娶北离公主,爱怎么样怎么样。” “随他三年抱俩,关我什么事。” 距离皇帝决定是否接受两国和亲为时尚早。 慕南钊却不得不提前多做准备。 其中既有公心,又有私心。 公心是,眼下的大业国库空虚,亦需要休养生息。 若能在此时达成进一步和谈,掌握了三公主这个质子,同时再捞一笔,的确有利无害。 至于山谷中间线如何重新划定,可再行权衡。 而私心方面,若皇帝对其他宗亲不放心,不肯将北离公主嫁给皇亲。 慕南钊就要提前替皇帝解决纳公主入后宫的一切难题。 免得皇帝一时寻不到合适人选,当真把目光转向摄政王府。 而如何让公主无法孕育,只是其中的一个难题。 顾喜喜眼神有些黯然,“这公主也挺可怜的。” “婚嫁之事自己无法做主,未来的枕边人还要算计她。” 慕南钊握住顾喜喜的手,给予她安稳的力量。 “她是公主,受举国之养,从小受到的教导,早已注定她不会有普通人的快乐。” “你不必替她难过。” “从她自己答应出使西北军营时,便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至于算计,她的存在,本身就是北离对大业的算计。” 顾喜喜颔首,“这些我都明白。” “只是感慨生而为公主之尊,竟也多得是身不由己。” 她顿了顿,正色问,“要让公主不能有孕,本人还无法察觉原因,对吗?” 慕南钊颔首,“虽然对她而言很残酷。” “可比起将来某一日丢了性命。” “在深宫之中做个无用之人,或许还有机会活到老。” 顾喜喜沉吟道,“也就是一张药方子的事。” “我有一点眉目,不过还得再请教师父,仔细推敲。” “毕竟若是药性太烈,对身体有损,随着时间推移,或长或短,总会有不适的症状,本人想不发现都难。” “所以要选不伤身且有效的药方,还能够结合出神不知鬼不觉的投药方法。” 损伤女体,使之再也无法孕育,其实很容易,并且多的是办法。 但要做到顾喜喜所说,便就不那么容易了。 慕南钊唇角勾起,“东家果然与我心有灵犀。” 第444章 可能捡到宝了 顾喜喜暂且答应按这个思路帮慕南钊想想法子。 慕南钊却还有些顾虑,“姜老医者仁心,又因为师门的过往,有所限制,他绝不会用医道害人。所以……” “我不想让你为难。” “还是另寻医者为好。” “另寻?”顾喜喜反问,“你还能找到比我和家师更适合的人选么?” “我相信你身边必然有可信且优秀的医者。” “但若论远离朝堂,与京城官场毫无干系,最不会被怀疑、被查到,也只有我们了吧。” 慕南钊蹙眉,“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顾喜喜望着他的眼睛,“只是出一张药方而已。” “药方具体流转几次,到了什么人手里,最后怎么用,给什么人用。” “我一概不知,跟我也没什么关系,” 她顿了顿,露出个轻松的笑,“我也不会让师父为难的。” “药方由我调配,做学生的遇到不懂之处,偶尔请师父答疑解惑便是。” 慕南钊神情软了又软,无声地握住顾喜喜的手。 顾喜喜回握他的手,轻轻挠他的掌心,调皮地笑。 慕南钊会意,立刻起身坐到她身边去。 二人浅笑着对视,此时无声胜有声。 慕南钊又哪能不明白,顾喜喜是有心为他分忧,才故意摆出“小事一桩”的轻松姿态? 而她素来是个大女子,不喜处处被他护在羽翼下。 他要接受她给的助力,并且好生运用,才不算辜负。 两个人相互依偎,沉浸于这份温馨静谧,谁都舍不得打破。 许久,顾喜喜才开口,“村子西头住了两个北离女人,此事你可有所耳闻?” 慕南钊懒懒地答,“没有。” “北离人的事自有霍江操心。” “能容她们住在村里,想必只是普通的游商,或者百姓吧。” 这类寻常小事,霍江当然不会特意说给慕南钊听。 顾喜喜道,“她们并未住在村子里面。” 她详细说了有关这两个女人,自己所了解的,以及亲眼所见。 尚未来得及说出自己对依娜身份的揣测。 就听慕南钊沉吟道:“这么说来……那个叫依娜的妇人的确有些不寻常。” “对吧!”顾喜喜听慕南钊也这么说,顿时来了精神。 慕南钊扭头看她,“你也是这么想的?” “嗯!”顾喜喜点点头,又皱眉道, “可按理说,霍将军容留她们,事先必定已调查过了。” “或许真是咱们想太多?” 慕南钊说,“查是肯定查过。” “但也难保对方藏的深,亦或者本就有多重身份,查清楚并不容易。” 他思索了不过片刻,眉心舒展开来,笑的意味深长。 顾喜喜不禁侧目,“看你这个表情……” “心里又算计上哪个倒霉蛋了?” 慕南钊含笑说,“霍江这一次可能真是捡到宝了。” 他伏在顾喜喜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顾喜喜瞠目,难以置信,“你确定?” 慕南钊笃定道,“照你的描述,与我先前掌握的消息对应,十有八九。” 顾喜喜陷入了沉思。 她只猜测依娜出身不凡,是北离官宦人家,或者贵族。 可没想到,依娜竟然是北离一个强大部族的女首领。 也是整个北离唯一的一位女性首领,血统高贵,手握整个部族的兵权, 她的丈夫是前一任北离王膝下的二王子,乃前任大妃嫡出。 听闻这位二王子不喜权力斗争,早年便带着妻子外出经商游历。 就连北离王族中人都鲜少清楚二王子的踪迹。 二王子夫妇青梅竹马,感情十分深厚。 二王妃陪着丈夫,多年没回自己的部族,凡事交由亲信打理。 神奇的是,那个部族无人生出异心,兵权仍牢牢掌握在二王妃手中。 现如今,北离正统王室血脉凋敝,仅存的二王子又迟迟不知去向。 不然王位也轮不到现任北离王。 顾喜喜喃喃道,“难怪她自称商贾之妻,与丈夫战乱失散,滞留此地,没被人怀疑。” “因为说的都是实话。” 慕南钊颔首,“只不过还有另一重尘封已久的身份。” “久到让外界忽略了他们的存在。” “不过,据我的线报,二王子并非离散,而是已经死了。” 捋顺了这些讯息,顾喜喜忽而一惊,“这么说来,若她当真是二王妃。” “她腹中……岂不是北离王室唯一仅存的正统血脉?” 慕南钊道,“若是男胎,按北离人的规矩,无论现任北离王有没有子嗣。” “这孩子都是名正言顺的下一任北离王。” 顾喜喜皱眉,“那现任北离王能愿意吗?” “好不容易坐上的王位,谁会乐意再让给别人的儿子?” 慕南钊似笑非笑看着顾喜喜,“不愿意是人之常情。” “不过让北离王头疼的还不仅于此。” “二王妃本身就出身高贵,并且手握兵权,明里暗里有众多拥护者。” “这样的人,带着下一任王位继承人回到北离。” “你觉得将会如何?” 顾喜喜毫不犹豫道,“北离会乱。” “会明争暗斗,会分成派系争权夺利。” 慕南钊眸光悠远地望着窗棂漏进来的橘色暖光。 “北离内部不稳,无论是大乱,还是小乱,对大业只有好处。” “西北边境的安宁也能再延续数年,甚至十数年。” “那太好了!”顾喜喜拍手道。 “我还犹豫呢,明年等茶园真正办起来,要不要再多买些地种果树。” 只要边境安稳,西北十年不起战事,顾喜喜就可以放心大胆地扩大规模了。 慕南钊轻笑,揶揄,“还要买地?” “看来东家这段日子又赚了不少。” 顾喜喜昂首道,“这是自然,今年才收的麦子,马上就能赚一笔。” “安庆和管的那个作坊,收益虽然不多,也有我一笔分成。” “云岭县苗木商会买了我了育苗方法,尾款估计下个月就到。” “还有这一次,霍大将军如今有钱了,我收他给的酬劳更加心安理得。” “果园目前还是小打小闹,但茶园,我算过一笔未来的账,你猜能赚多少?” …… 慕南钊认真地听着她如数家珍。 顾喜喜却事业心爆棚,根本没注意慕南钊脸上满是温柔。 “你都说十有八九了,我是不是得顺手保护一下那个依娜?” 第445章 咱家的继承人,你定 看着顾喜喜十分认真的样子,慕南钊不由失笑,宠溺道: “方才你还说,万一她是北离贵族,你得离她远点,避嫌。” “现在又想保护人家,会不会太显功利了?” 顾喜喜不以为意,“怕什么,她又不知道我怎么想。” “况且我从不害人,只不过与她非亲非故,各取所需罢了。” “嘴硬。”慕南钊叹气,“你若心里只有功利,费劲救她作甚?” “给她那几丸子药,本钱可收回来了?” 顾喜喜被拆穿,撇了撇嘴,小声嘟囔,“急着救人的时候哪顾得上这些。” “也不妨碍我之后想利用她。” “我现在就特别希望她能生个男孩儿。” 她又困惑地皱眉,“我这样算不算重男轻女啊?” 当世男为重,女为轻。男子为天,女子为地,乃是约定俗成的道理。 因为一切理所应当,所以既不存在对重男轻女指责,也不存在这一概念。 慕南钊也是初次听到“重男轻女”这个词。 放到过去,他也许会有点疑惑。 可认识了顾喜喜之后,如今他不但顺利理解其意,还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这个么……”慕南钊沉吟道,“应该不算。” “你盼他是个男孩儿,与你盼着作坊能多做几袋肥料没甚区别。” “更遑论,生个男丁恐怕也是二王妃自己的心愿。” 顾喜喜嘴角抽抽,话虽没错,可这比喻用的…… 慕南钊却在这时转过来,似笑非笑说,“那孩子又不是给咱们家传宗接代的。” “你倒是可以考虑下,以后咱家要女儿继承,还是要儿子继承?” 顾喜喜心里想着事儿,下意识答,“我当然是男孩女孩都喜欢,尽量一碗水端平。” 她刚说完,就看见看慕南钊笑的十分开怀,顿时意识到自己掉他的陷阱了。 顾喜喜羞恼的抬脚就踹。 “混说什么呢!谁跟你咱们!” “我还没答应你呢,你别乱攀亲戚啊!” “你还笑!还笑!不许笑了!” 慕南钊微笑着任凭她踢打,愉快地想,迟早的事儿! 傍晚,刘将军亲自来了小院,一为送这次结算的酬劳,二为请教顾喜喜下一季开荒及种植的方案。 听说今年的第二季也能种粮食了,刘将军的反应跟眷属村的大家一样。 他欢喜地站起来,又坐下,搓着手说,“种高粱啊,太好了!” “粗粮也是粮食,在咱们西北,高粱种子也容易弄来。” 刘将军又问,“南瓜还种吗?” 他看上去有些小心翼翼的。 因为大将军有言在先,开荒全程听顾老板的。 不可自作主张,更不可干涉顾老板的决断。 顾喜喜点了点头,“当然可以啊。” “不止去年的南瓜、红白萝卜,如今土地积存了些肥力,像大葱、大白菜,这些耐储藏的冬菜都可以适量种一些了。” 刘将军大喜,“那敢情好啊!” “去年冬天那些老南瓜可帮了大忙,炖菜吃,熬汤吃,素炒、烧肉、贴饼子。” “都说这东西好,既能当个菜,又能当主食顶饱。” “伙头营才托我问一嘴,看今年还能不能种。” 虽然如今西北军不会再像从前那样被克扣军粮。 但整个大业还有待休养生息,西北的粮食又能宽裕到哪儿去? 身为大将军的霍江深谙居安思危的道理。 所以边境开荒非但不能停,他还特意向皇帝上表,正式求得了开荒的允准。 顾喜喜去算了所需的各类种子数量,列下清单交给刘将军。 “可先按这上面去采买。” “具体怎么种,还得等我回去规划后,再详细告知。” 西北的土地珍贵,必须达到最大化、最合理利用。 譬如高粱地可以套种对光照要求不高的白菜。 南瓜、萝卜,可以选择沙化较严重、亦或者不那么平坦的地。 …… 刘将军再三感谢顾喜喜后,告辞时还在咧着嘴笑。 直到慕南钊跟他低声说了几句话,刘将军的笑容骤然消失。 他严肃地抱拳行了个军礼,“末将必定一字不差告知大将军。” 吕晶送客人出去。 她什么都没听见,虽然好奇,但也明白并非凡事都是自己该知道的。 顾喜喜当然知道慕南钊说了什么。 依娜可能是北离二王妃的内情必然要尽快告知霍江。 至于霍江要如何进一步求证,那就是他和西北军的事了。 次日一早顾喜喜边动身返回。 慕南钊还要再停留几日。 他送顾喜喜上马车,说,“京城那边不能离开太久。” “我这次直接回京城,等下次到西北再回村找你。” 顾喜喜点头应了。 慕南钊倏然凑近她耳畔,“茶园那边推进起来,江县令就有理由与你频繁见面。” “还有那个安庆和,怕是也快回来了。” 顾喜喜笑眯眯的,故意装作不懂,“你怎么突然惦记他们两个了?” 慕南钊无奈,“我是提醒你别想爬墙,想也不行。” 顾喜喜仰着脖子,狡黠道,“那我要是不听话呢。” 慕南钊看她调皮的模样,舍不得发狠。 又是咬牙又是笑,说,“那我可不保证自己发起疯来会做出什么事。” …… 麦收后接连晴天,等顾喜喜回到家,各家的麦子已经颗粒归仓。 刨掉已经支付给雇工们的那份粮食,顾喜喜家的后院粮仓已经彻底堆满了。 对农户而言,最大的安全感无非如此。 从顾喜喜进门起,就看着张婶满面笑容地进进出出,忙前忙后。 张婶说中午做凉面,就用新麦新面,不掺别的粗粮,手擀成长面,配新鲜蔬菜、调料水卤的鸡肉丝,全家美美的吃一顿。 顾喜喜笑道,“要不说还是自己家好呢。” “路上才想着这一口吃,到家不用开口,婶子就预备着了。” 她观察张婶心情好,顿了顿说,“婶子还记得摄政王的那份告示吗?” 张婶边择菜,笑呵呵点头,“咋能不记得?” “一个姓慕,一个也姓顾,跟咱家一样一样的。” 顾喜喜点头,“嗯,告示上那个顾氏,就是我。” 第446章 说实话没人相信 傍晚的山风拂过,院子里一片寂静。 吕晶眼珠子向左,看顾喜喜,再转向右边,看张婶。 回家的路上,顾喜喜就说了回到家要摊牌,叫吕晶根据形势打配合。 尤其是如若张婶生气,一定要帮忙多说点好话。 吕晶自然是认真地答应下来。 然而眼前这是啥情况? 张婶不言不语,不动怒,只是呆呆地看着顾喜喜,仿佛根本没听懂她说的什么话。 闹得吕晶心里没底,一时也不敢开口打破这份沉寂。 而顾喜喜隐瞒了这么久,当然心虚。 她清了清嗓子正要主动承认错误。 就听张婶朗声大笑,“啥?上面那个顾氏是你?” 她拍着大腿,笑的前仰后合,边说,“你要逗婶子开心,也得换个靠谱的说头!” “虽说我们喜喜也抵得上那人人羡慕的顾小姐,可咱家的小慕,他能当那摄政王?” “怎么可能嘛!咱们家也没收留过另一个小慕啊,哈哈哈……” 顾喜喜有些急了,“婶子,我没逗您,我说真的呢!” 张婶望着顾喜喜停顿了一瞬,转眼又绷不住噗嗤笑出了声。 “我的好乖乖,别闹了。” 她转念觉得可能怪自己把孩子逼得太紧,宠溺又心疼道: “知道你眼下还不想成亲,以后婶子保证再不催你便是。” “可别再拿这由头来哄我了,啊。” 说罢,张婶又不禁笑将起来,转过身边走边说: “你们俩歇着,我去把醒的面再揉一揉,手擀面要揉到醒到,才筋道好吃呢!” 顾喜喜、吕晶默默地看着张婶笑到肚子疼,一手撑着后腰,哎呦哎呦地走进灶房。 两人扭头对视,表情都很复杂。 顾喜喜说,“为何我都说真话了,还是不信?” 她困惑地蹙眉,“吕晶,我在婶子眼里就这么差吗?” “怎么不信我就是那个顾氏呢?” 吕晶幽幽说,“不,我觉得在张婶眼里,你配天上的神仙都绰绰有余。” “她刚才的意思,我听着……不配的像是……摄政王。” 顾喜喜嘴角抽了抽,眼神生无可恋。 考虑到自己也无法向张婶证明慕南钊就是摄政王本王,顾喜喜无奈放弃了。 “罢了,走一步算一步吧,以后总会再认识。” 边境,眷属村西头。 慕南钊和霍江走进略显破败的小屋。 房门原本就敞开着,年长的妇人站在门内双手交叉,低头行礼。 再往她身后看去,依娜端坐在一方竹木凉榻上。 腹部明显的高高隆起,却丝毫没有缩减她此刻的气质。 霍江笑了,他对慕南钊说话,眼睛却盯着依娜: “看来,人家料到了咱们到访,这都准备好了。” 看到客人,依娜并没打算起身相迎。 “二位都是贵客,只可惜如今在这个地方,我暂且拿不出什么可招待的。” “请坐吧。” 地上摆着两个豁口的方凳,有些摇晃,但还凑合能用。 慕南钊、霍江坦然落座。 霍江向来喜欢自己掌握主动权,便径自开口,“既然都是明牌了。” “不如直接聊聊合作?” …… 青田县,城外田庄。 陈大富等人都在帮着搬运粮食,陶婶儿和吴娘子负责盯着粮店伙计过程、核对重量。 吕晶拿着册子和毛笔对账、记录。 廖掌柜按约定来收粮食,自带了伙计、车夫和十辆大车。 新打的麦子,他随便抓一把,捏在手里捻了捻,先看,后闻。 然后拈了一颗麦粒丢进嘴里,咀嚼片刻。 如此验看之后,廖掌柜露出了满意的笑容,爽快道: “我信得过顾老板,剩下的就不用再验了。” “虽然遇到丰年,粮价有回落趋势,但咱们是老朋友了,还按之前拟定的价钱,如何?” 顾喜喜既然今日大批出货,对时下的粮价如何心里自然也有数。 朝廷虽然减了赋税,却要在西北当地采购军粮,以供西北军。 有这么大的需求量,粮食,尤其是精粮市场短期内都不可能降价。 好在顾喜喜与廖掌柜打了这么久的交道,知道此人没什么坏心,顶多有些商贾的油嘴滑舌罢了。 她便也不往心里去,半开玩笑说,“廖掌柜若觉得价钱为难,倒也不必强求。” “这就把我的麦子从车上卸下来,我另找买家。” 廖掌柜一惊,心里叫苦,面上赔笑,“顾老板就是爱开玩笑!” “车上都装三十袋了,再卸下来,就算我老廖嘴贱活该,顾老板心善,看在我这些伙计们辛苦一场的份上,也不好真让他们再搬下来吧。” 顾喜喜见好就收,笑而不语。 廖掌柜急忙挥手,催促他的伙计和车夫装车再快一点,好像生怕顾喜喜反悔不卖了。 这一批小麦装车完毕。 廖掌柜账房记录的重量、袋数,与吕晶手里的册子一对,分毫不差。 顾喜喜接过廖掌柜给的银票,看上面的印记、防伪无误,笑着收起,拱手道: “谢廖掌柜光顾我的生意。” 廖掌柜笑呵呵回礼,“彼此彼此,互相关照,共同扶持。” 此行的收购已经办妥,廖掌柜轻松下来,有心跟顾喜喜闲谈套近乎。 “短短时日,顾老板发展壮大的速度可比我快多了。” “遥想我与顾老板初识,顾老板还自己驾着车,小打小闹的卖些粮食。” “如今转眼你成了种粮大户,换成我们这些商户登门收购了。” 顾喜喜微笑,“我这不是没办法么?哪比的上廖掌柜家大业大。” “这么多劳力,这么多辆运货车,我可拿不出来。” 吕晶在旁看的津津有味,心想这就是喜喜所说的“商业互吹”吧? 学习,学习,记重点。 廖掌柜愉快地大笑几声,“哎!帮手在精不在多。” “顾老板身边从前那位女诸葛就够厉害的,如今这位……” 他看向吕晶,“我还是第一次见,是顾老板雇的新人吗?” 吕晶大大方方地拱手,“吕晶,的确是东家新雇的人,时而廖掌柜之前没见过我。” 廖掌柜眼中露出赞赏之色,“厉害啊!” “才来不久,临场记账就能又快又好,且不出错。” 第447章 茶园开工 吕晶不卑不亢道,“哪里,我跟着东家,要学的还多着呢。” “以后若有机会,还要向廖掌柜请教。” 廖掌柜点着头感慨不已,“哎呀,要不我总说顾老板会挑人呢!” “这眼光,真叫我羡慕!” “以后我要是雇人,还想请顾老板替我掌掌眼啊,哈哈哈……” 顾喜喜余光瞥见廖掌柜的伙计和账房脸色微变,心下莞尔。 “廖掌柜真会开玩笑。” “再这么吹捧我,我可是要飘飘然了。” 两人对视,皆朗声大笑。 卖掉了这批粮食,却还没有清闲的日子。 村里、田庄、县城外三处田地紧接着要开始下一季的耕种准备。 雇工们要做清理、犁地、撒底肥、浇灌等。 顾喜喜则要亲自准备种子。 筛选、晒种、泡药。 好在这一季种粟米,套种少量冬储菜,雇工们已经跟着干了两年,都是熟练工。 顾喜喜只需提一提要领,大家就知道该怎么做。 三日后,茶园那边也开始动土。 因为是荒废多年的坡地,光是整理土地就要耗费许多时间和人力。 这些活儿无需学习特殊农技,只要会干农活的壮劳力就能做得来。 所以江明远跟顾喜喜提前商量后,决定由衙门出面招募一批本地劳工。 工钱比码头苦力的日工钱还要高出一成。 另外雇几个做饭的婆子,就在茶园选址内烧火做大锅饭。 每天四顿饭,油水充足,吃饱吃好,只为保证大家能全力赶工。 工钱高,还能吃好,还有衙门的信誉作保。 这样的条件刚放出去,次日茶园招工处就排起了长队。 等到一切妥当,正式开工,江明远才传讯让顾喜喜有空过来看看。 此时刚过晌午,顾喜喜和吕晶才从果园回来。 入伏后天气越来越热。 张婶做了煎饼卷素凉菜,另外一盘凉拌白肉。 考虑到苦夏容易没胃口,都是些酸酸辣辣的冷食。 可顾喜喜又累又热,暂时吃不下,就端着一碗鲜杏冰茶小口小口的喝。 吕晶咬了一口卷饼,问,“江大人说茶园开始动工了,你打算啥时候去看?” “明天。”顾喜喜头也不抬地说。 石头兴奋举手,“我也要去!明日正好学堂休沐!” 张婶端着一碗自制的椒叶酱过来,轻轻拍了下石头的后脑勺。 “去什么去!” “要我说,都不许去!大暑天的就不能在家歇歇吗!” “别人家麦子割完了,好歹能吃吃睡睡缓口气。” “你喜喜姐倒好,从边境回来就没一刻消停,陀螺似的转到这儿,转到那儿,” “总这样,铁打的人也受不了啊!” 顾喜喜知道张婶心疼自己,笑说,“我下午就不出去了,在家歇着。” “明早去茶园也只是看看,又不要我自己动手,不累的。” 张婶坐下,往顾喜喜盘子里夹了几片肉,又亲自动手卷饼。 “我能不知道你?天热本来就容易吃不下东西,再一劳累,就更没胃口了。” “看看这才几天,人都瘦一圈儿了!” 抱怨归抱怨,更多还是心疼。 张婶将卷好的饼递给顾喜喜,哄劝道,“乖,好歹吃两口。” “我泡了豆子,下午磨豆浆,给你点豆花吃。” 顾喜喜不想张婶担心,用力咬了一大口,展颜而笑,“嗯!好吃!” 以往顾喜喜吃不下饭,张婶就会给她开小灶。 譬如嫩嫩的豆花,凉透了之后,浇上蜂蜜和白糖按特定比例混合熬成的蜜汁。 最后再点上一勺玫瑰酱增香。 顾喜喜再没胃口的时候也能一气儿吃上两碗。 石头瞅瞅这个,再看看那个,咧嘴笑着说出了精髓: “张奶奶总是把喜喜姐当小孩子一样。” “那咋了。”张婶脸一板,又笑了。“你喜喜姐哪怕将来七老八十岁了,在我面前也是小娃娃。” 张婶说着,又给吕晶、石头夹肉,“你们两个也一样。” “都长身体呢,要多吃点!” 吕晶心里暖暖的。“婶子也吃肉啊,别光给我们,自己又舍不得。” 刚来时她还羡慕过顾喜喜,有这么多家人在身边。 不过现在她已经融入了这个家。 顾喜喜、吕晶、石头交换个眼色,大家一齐动手,转眼就把张婶的小碗堆满。 张婶失笑,“这是真怕厨子饿着呀!” 话虽这么说,看得出来她很高兴。 全家继续吃饭。 张婶看顾喜喜渐渐能吃的香了,稍稍放心,问,“你还是要明日去茶园?” “我刚听晶晶的意思,江县令也没非让你去,叫你有空了再去。” 顾喜喜说,“还是去一趟吧,本就是我跟衙门合办茶园。” “我是农户,人家是官。” “衙门那边已经为我省了很多事,我也不好太托大了不是?” 张婶终究是通情达理的,叹口气,颔首道,“也是。” “咱们跟江县令沾亲带故,可越是如此做事越要谨慎。” “毕竟衙门也不是只有江县令一个人,那么多双眼睛,那么多张嘴。” 顾喜喜见张婶这是同意了,朝石头眨眨眼。 “你不是说,宋先生教你们读万卷书行千里路?” “有这个机会,你也该出去长长见识了。” 石头惊喜地瞪大眼睛,见顾喜喜又使眼色。 聪明的石头立刻转向张婶,可怜兮兮,“奶奶……” “去吧去吧!”张婶抬手。 “大的我都管不住,小的索性也放飞了!” 石头欢呼着从凳子上蹦起来。 “太好了!我就知道奶奶最疼我了,一准儿答应!” 顾喜喜笑过之后,想起自己昨晚陷入瓶颈的药方,问: “师父说去哪儿出诊了么?” 如今张婶对老郎中的行踪了如指掌,比顾喜喜这个当徒弟的还明白。 张婶说,“青田县有个姓王的富户,他家儿媳妇成婚三年没怀上。” “我听不是啥急症,本不想让他一把年纪的人了,还顶着个大日头往城里跑。” “可老姜头说,这种看诊最轻松,赚的还多,非得接了。” “好在那家人做事倒也像样,早起专门来了个马车接老姜头去。” “他也能顺便把城里面其他几个病患都给看了。” 张婶料想顾喜喜有事,说,“他说今晚指定回来。” 顾喜喜回到自己屋里,还是从床下翻出顾扒皮留下装钱的黑色木匣。 她开锁,看着里面满满的银票、银块、铜钱。 第448章 这药你给自己吗 顾喜喜想起自己刚穿书时,看到这个匣子里面只有三十文钱。 如今却已经快装满了。 而她不止保住了顾扒皮留下的田产房屋,还买下了田庄及更多的人田地。 老爹生前就爱置办田产,若他在天有灵,应该会很高兴吧。 顾喜喜尽管对匣子里有多少钱心里有数,但还是又数了一遍, 之前商定了由公家批地,五年地租分文不取,这已经是极大的扶持了。 所以开办茶园全程的金钱投入当然都要由私人方面支付。 比如,眼下开垦的工钱饭钱,处理杂物的运输费等等。 将来茶园固定雇工的工钱,改善土壤所需大量肥料、农药。 初秋采买茶树苗、砧木,更是一笔最大的支出。 之后还要建制茶作坊,开辟属于自己的商路,联络运输…… 总之,这些都是在茶园有所收益之前的必要花销。 顾喜喜还没开始算细账,就已经预见自己面前这满满一匣子将会流水似的花出去。 安庆和是早就定下的合伙人,何景兰也说过要入股。 三个人该如何投入,各自投多少,也是时候提上来讨论了。 顾喜喜重新锁上匣子,照原地方藏好。 她在桌边翻开纸笔,开始写写画画。 夕阳余晖下,张婶坐在院子里择豆角。 石头做完了课业就自觉地搬了把小板凳过来,给张婶帮忙。 每掰到一截有虫子的豆角,他就高兴地捡出来,将那胖胖的肉虫子放进罐子。 张婶嫌弃地咧嘴,“要那恶心玩意做啥?” “还当宝贝似的装起来。” 石头笑道,“到水渠那边钓虾,虾就爱吃活虫子。” “我先把它们养在罐子里,攒的多了,改明儿钓一盆的虾,回来炒着吃!” 村里面灌溉用的水渠,有几条流的是山上下来的清水。 每到夏天,水渠里偶尔可见小虾,不过只有小拇指那么长。 张婶失笑说,“就那虾?一个还不够塞牙缝的。” “你得钓多少才能装一盆啊,没得费事。” 说归说,张婶并不过分干涉石头怎么玩耍。 横竖村里的渠一脚就能轻松跨过去,水深度也只到脚脖子,没任何危险。 夏季炎热,水渠边却凉快。 别说孩子们爱到那儿玩儿,妇人们洗衣裳也要在那边洗边聊,停留许久。 晚霞的颜色越发金红,天边已经开始发暗。 这时老郎中回来了。 他肩上背着药箱,手里还提着一串纸包。 石头眼尖,远远认出城里面果饼铺子的红纸封签。 他丢下豆角,撒欢地奔过去,“郎中爷爷!石头帮你拿药箱!” 老郎中满面慈祥,笑呵呵说,“今日药箱重了些,你拿这个吧。” 说着将那一串纸包递过去。 石头双手捧着,脑袋向左向右歪着看。 “郎中爷爷怎么买了这么多好吃的!有蜜饯对不对?我都闻见果香甜味儿了。” 老郎中笑,“你这鼻子,都快媲美小花了。” 小花踱步到张婶脚边,坐下来低头舔毛。 下午小花总是在外面玩儿够了,就到村口大槐树下蹲着等候。 直等老郎中走到村口,小花便喵喵叫着走到他身前迎接,一人一猫相伴着回家。 张婶已经择完了豆角,她起身接过老郎中的药箱,说,“怎么是走回来的?” “去的时候他们有求于你就派马车,回来却让你自己走?” “这傍晚暑热气还没消呢!” 语气分明不高兴了。 老郎中连忙解释,“王家人倒是说了要送我回来,但我不是还要去看其他几家么。” “总不好意思再让人家的马车等我。” “况且,”他面朝张婶一笑,“我这不是临时起意,想去买点零嘴。” 石头已经把纸包放在小桌子上,扭头问,“郎中爷爷,我可以打开么?” 老郎中连连点头,“当然可以,给家里买的东西,大家都吃。” 石头欢喜地探索纸包里面分别都有什么,边大声吆喝: “喜喜姐!晶晶姐快出来!郎中爷爷带了好吃的!” 老郎中手伸进药箱,竟又掏出个纸包,还是同样的红色封签。 他笑着将东西递向张婶那边,“记得你有次说,小时候吃过一次南方来的蜜渍杨梅,之后就再没见过。” “今日听见王家的两个小丫头吃这个,问过她们,才知是果饼铺子才上了新货。” “你试试还是不是从前那个味儿。” 张婶看着老郎中伸过来的手,莫名的有些脸热。 “这……” “我就是随口那么一说,你咋还当真了。” 老郎中笑容坦荡,“天热,这东西酸甜开胃,可以增进食欲,你收着慢慢吃。” 这时顾喜喜和吕晶都从各自屋里出来。 张婶看见她们俩,更加的不好意思,却又不好就这么僵着。 她劈手夺过纸包,说,“我都这把岁数了,又不是小孩儿,哪还要人专门买零嘴。” “下次、下次可别乱花钱了啊!” 张婶端起择好的豆角,逃也似的进灶房去了。 看着老郎中走向后院,顾喜喜高声道,“师父,我有个方子拿不定主意,吃过饭您帮我看看呗!” “知道了。”老郎中的声音从后院传出来。 顾喜喜和吕晶相视,都笑的意味深长。 吕晶:“石头说张婶拿你当小孩,我看老郎中好像也把张婶当孩子呢。” 顾喜喜微笑,“或许吧。” 入夜,后院。 桌上摆着两碗顾喜喜刚端来的甜豆花。 老郎中听顾喜喜读了部分药方,眉头深锁地沉默了片刻。 等他再抬起头,看上去像是难以启齿的样子。 “喜喜啊……” “师父是医者,有些话该问,还是得问。” “你若实在为难,不答也罢。” 顾喜喜并没觉得有什么,端起豆花吃了一口,“师父您问吧。” 老郎中深吸一口气,略微压低了声音,“你这方子是给自己用的?” 噗! 顾喜喜差点一口豆花喷出来。“师父~!” 老郎中满面愁容,“你跟小慕进展到这个地步了,为何仍不肯成婚?” “虽然你的方子用药温和,但必须日日使用才能万无一失。” “用的时日久了,还是难免伤身啊!” 第449章 茶园 顾喜喜被豆花呛着,捶着心口,有口难言。 老郎中对着不省心的徒弟,虽看不见,却不妨碍愁上加愁。 片刻,顾喜喜刚喘过一口气就急着说,“没有!不是您想的那样!” 老郎中叹气,“虽然方子没完成,但你也别想瞒师父。” “此药仅对适龄女子起效,使之无法坐胎有孕。” “虽说谁都知道小慕是你的人,就连官府也早有认定。” “奈何你们终究没有正式过大礼。” “你一个女孩子在此之前万一有孕,的确容易遭人议论。” “可你也不能想出这种对自身有损的法子。” 顾喜喜已经完全缓过了劲儿,她义正言辞道,“师父!我是想跟您说,这方子不是我自己有用,而是帮别人配的。” 老郎中一呆,“啊?” 顾喜喜说,“真是给别人的。” 老郎中大大松了口气,又严肃道,“你接了勾栏的生意?” 古时候寻常人家都奉行多子多孙多福气。 也只有青楼女子才会为了避免怀孕而费钱费力。 不等顾喜喜回答,老郎中自己又推翻了前面的猜测。 “不对,勾栏瓦舍中多用猛药,损伤宫胞一劳永逸,根本不去管女子以后是否康健。” “他们也舍不得用这些名贵药材,更何况还要天天用,少一两次就可能前功尽弃。” 顾喜喜思忖片刻,不愿欺骗老郎中,只能说一半的实话: “有人不想让一个女子婚后有孕,同时又不能让此女察觉端倪。” “因为若她怀了孩子,不但母子俱亡,还有可能连累无数人。” 老郎中恍然,沉吟道,“原来如此。” “难怪你用药尽量温和。” “那这女子也的确无辜。” 顾喜喜眼神略有些黯然,但很快又重归坚定。 “目前看她身不由己,的确无辜。” “可终有一日,若她自愿深入局中,比起她,徒儿觉得那些不在局中之人更加无辜。” 北离公主和亲,尚且是为了自己的母国争取利益。 可要是因为她导致大业朝局不稳,或者两国再起战事。 会有多少人饿肚子,多少人流血受伤,多少人亡命…… 顾喜喜面朝老郎中郑重下拜,“所以还请师父帮我!力求万无一失!” 片刻,老郎中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 他隐约能察觉这张药方将会用在大事上。 但师门有训,医道不可为朝廷争权夺利所用。 于是,老郎中肃色道,“为师不知你这药方将用在何人、何处、何地。” “但你自己既然已经有所权衡。” “做师父的为徒儿修正药方也是理所当然。” 顾喜喜感激不已,再次拜谢,“谢师父!” 次日还是晴天。 好在清晨太阳还没升起时,天气还是凉爽的。 骡子车行驶在官道上,迎面小风吹来很是惬意。 吕晶边赶车,抽空啃两口烫面油饼,说,“夏天要出门就该赶早。” “不然在路上都要被烤成人干儿了。” 顾喜喜、石头坐在后面车板上也在吃饼。 为了早点出门,他们的早饭都是带出来吃的。 车上还有两个罐子,一罐莲子绿豆汤,一罐凉白开,都是张婶放的。 绿豆汤赶中午前就要喝完,免得腐坏。 石头吃的有些口干,就抱起罐子喝了两口。 “哇,好喝!” “等喜喜姐啥时候买了马儿,还有马车,咱们就不怕晒了。” “我喜欢黑马!黑色的!” 之前顾喜喜曾带回西北军的马匹,在家里养了几日。 石头很喜欢马,自从听顾喜喜有买马的计划后,小家伙就一直期待。 威风凛凛的高头大马有哪个男孩子不喜欢? 吕晶也跟着凑趣,“我喜欢白色的,花的也不错。” “就像那种通体栗色,四蹄踏雪的。” 她总结道,“我觉得,我至今还没学会骑术,就是因为没骑真的马。” 石头点头佐证,“喜喜姐当初学骑马几天就学会了,就是真的马!那么高!那么大!” 面对这两个兴致勃勃的人,顾喜喜难掩心虚。 “你们别总是马呀马的,来福还在卖力拉车呢。” “来福不好吗?咱们来福也很高大壮实的呀。” 石头说,“可是来福是骡子。” 顾喜喜道,“来福能拉车,能拉货,懂事又乖巧。” “有它在就不着急买马了。” 顾喜喜要说的重点就在最后这一句。 石头失声道,“不买马了?” 顾喜喜不忍心直视石头的眼睛,“暂时不买。” 吕晶却是明白缘由的,笑说,“以后茶园花钱的地方多着呢。” “只怕要等茶园有所收益,你喜喜姐才会重新考虑买马。” 石头明白了。 他尽管内心有点失落,但没表现出来,反而担心起顾喜喜。 “我知道,就是要投很多本钱,怕钱不凑手。” “以前我家苗圃还开着,就经常听我爹跟我娘这么说。” 吕晶轻笑“不愧是苗圃少东家,懂得还挺多。” 顾喜喜继续吃东西。 石头却转向她,认真道,“喜喜姐,你要是不凑手,干脆咱们把我家的苗圃卖掉好了。” 顾喜喜放下嘴边的饼,眼神既无奈,又柔软。“你啊……” “跟你说多少次,家计是大人的事,不用你操心。” 石头眼神闪动,“可是我怕……” 爷爷去世后,他看着自家苗圃一日不如一日。 直到爹爹去世前,苗圃其实已经快经营不下去了。 石头年纪小不懂什么经营。 他只单纯地以为爹爹是因为钱没接上,苗圃才会经营惨淡。 但他又觉得说出来太不吉利,便没说下去了。 顾喜喜哪能看不透小家伙的忧虑。 她认真道,“茶园那边我既然决定动工,自然有本钱,能撑得起。” “石头,你相信我么?” 石头望着顾喜喜,顿时打起了精神,“嗯!相信!” 茶园。 远远就看见许多人在忙碌。 江明远站在高处,看见顾喜喜、石头冲他挥手,露出笑意。 虽然传信让顾喜喜不用急着过来。 但以江明远对顾喜喜的了解,若无更紧要的事,她今日一定来。 所以他特地站在显眼处等她。 然而江明远眼角余光一转,很快就笑不出来了。 因为他看见本应在京城的摄政王正从旁边坡道走上来。 慕南钊看着江明远,显然就是冲着他来的。 “江县令在这儿看风景,好生的闲情雅致。” 第450章 茶园以后该听谁的 江明远转身看着慕南钊,风光霁月的笑颜顿时变成了寡淡无味的样子。 他拱手行礼,“下官拜见摄政王。” 慕南钊已经走到近前,摆手道,“诶,江县令不必多礼。” “本王今日来此并非为了公事,江县令尽管自在些。” 江明远默默地调正身子,心想,不是为了公事?呵,也是。 喜喜妹子是这茶园的大老板,慕南钊到这儿来监工好像也说的过去。 就相当于……老板娘? 江明远也被自己突如其来的思路惊到了。 他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同时内心自省:于公,摄政王为官清正,任人唯贤,能力超群皆无可挑剔,的确无愧于百官之首。身为下属,不该不敬上官。 于私,自己身为读书人,怎能因一时嫉妒就升起如此刻薄之念? 不妥,实在不妥。 骡子车上了缓坡。 顾喜喜已经提前看见了江明远和慕南钊都在这儿,她下了车就笑着朝他们走过来。 慕南钊朝顾喜喜微笑,余光瞥向江明远,心中不免又犯嘀咕。 此人方才不是还笑的彷如春风十里,怎么顾喜喜就快走到面前了,他却又眉心深锁,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没等慕南钊看透江明远是否还藏了什么后手。 石头已经越过顾喜喜,大笑着跑过来,“慕先生怎么又来了!” 慕南钊只得暂且抛下别的念头,对石头笑道,“我回家你不高兴么?” 石头嘿嘿笑了几声,“高兴!” “可不止我高兴,喜喜姐高兴,张奶奶高兴,郎中爷爷高兴!大家高兴了,晶晶姐也高兴,所以全家都高兴!” 道路坑洼,顾喜喜和吕晶深一脚浅一脚,这才走到跟前。 顾喜喜笑道,“石头几句话都离不开高兴,我听着都快绕晕了。” 说着,她向江明远拱手见礼,“子初兄近日辛苦了。” 几人都看着石头笑。 江明远含笑还礼,“不辛苦,这本就是衙门的分内之事。” 他看了眼慕南钊,心底还是隐隐泛起一丝丝酸涩。 从前顾喜喜待慕南钊也还算客气。 可眼下,顾喜喜待江明远依旧客气,待慕南钊却没那么客气了。 其中的变化,以及这般明显区别的缘由,江明远内心当然是明白的。 于是他主动转到公事,拿出一本册子先递给顾喜喜。 “雇工共计四十五名,其中负责做饭的伙夫、厨娘共五人。” “这册子里面登记了每个人的姓名、身份、对应每日的工钱。” “由县衙主簿带着底下属吏做出来的,你看看可还清楚明白?” 顾喜喜接过翻看,边笑着点头,“一目了然。” “县衙的主簿大人做文书、账册自然是最专业的。” 她看向江明远,“明日我先送十天的工钱到县衙。” “既然是县衙出面招工,发工钱的事我就不插手了。” “十天若还没完工,我就再送去。” 寻常情况,就没有衙门不爱收钱的。 有权势的人自然多有门路。 这么多银钱,哪怕只是从手中过一趟,短短三两日就能让钱生出钱。 江明远却不同意,“发工钱还是你来,你是茶园的大老板。” “以后你不是还要招正式的茶园工吗?” 他并不避讳自己为顾喜喜着想,话也都摆在明面上说。 “早些建立威望,对你以后行事多有好处。” 顾喜喜略一寻思,便明白江明远的好意。 茶园以后运作起来,肯定要在本地招募长期工。 好处是不用包吃住,工钱不高,成本低一些。 缺点也很明显,都是本地人,容易抱团形成小团体。 管理起来恐怕并不容易。 尤其顾喜喜还是个未婚的年轻姑娘。 以普通人的眼光,不了解她的,起初难免就先存了三分轻视。 所以顾喜喜身为大老板,要想服众,且需要早做打算。 发工钱,便是树立威信的机会之一。 毕竟,铜钱看得见摸得着,是最简单也最直观的刺激。 不管眼下的这些雇工以后还能不能到茶园上工。 总归要借此将顾喜喜的名望与茶园绑定,并趁早传扬出去。 要让本地人知道,青田县新建的大茶园以后是谁说了算? 顾喜喜思索片刻,说,“好,既然是日结工钱,今日第一次我便亲自发。” 江明远颔首,“我知道你忙,这次完工之前,茶园也没什么农技方面的事务。” “你也不必天天为了发工钱跑一趟。” “这次可以用奖励的由头。” “由顾老板提前发一天的工钱给大家,之后还是按原先定的规矩来,如何?” 衙门已经跟雇工们明言,按日算工钱,不过要等到最后统一结账。 照每个人的出工时日计数,只要工期一结束,次日即刻结算工钱,绝不拖延。 因为是县衙作保,且给的工钱不错。 最后能签下契子的人,当然都是对此没有异议的。 顾喜喜见江明远都考虑的如此周全了,自是无所不愿。 她郑重道了谢,由衷佩服道,“论用人处事之道,我远不如子初兄。” “以后还要多听子初兄的。” 江明远失笑着摇头,“罢了,我若刚认识你不久,这逢迎的话我便信了。” “有些话你自己不提,恐怕是有所顾虑,不愿我居中为难。” 衙门里面人员冗杂,江明远一个官,连带着底下大大小小几十个吏。 若这些人不能积极支持,或者消极怠工。 只怕县令做起事来也会处处作难。 顾喜喜清楚其中的“潜规则”,才会提出把十天工钱交到县衙。 为的就是能给县衙中人一点甜头。 既能保茶园进展顺遂,对江明远的仕途也小有助益。 不过大家都是聪明人,话挑明这个程度就够了。 顾喜喜只是笑说,“我可没想那么多,是子初兄心思细密了。” 江明远含笑望着她,眼神里却有一种令人无法怀疑的力量。 “喜喜妹子对自己种田一技信心颇足。” “我又怎能连自己的这点事都做不好,反而让你为我悬心?” 吕晶津津有味地旁听,忽然有些担心地偷眼看向慕南钊。 奇怪! 东家和江大人议事,摄政王居然就在旁边安静看着,并且丝毫不急? 第451章 打点清楚 吕晶满心的疑惑。 摄政王不是很爱吃醋的那种个性吗? 难道她一直都看走眼了? 其实,不会有人知道在摄政王风平浪静的外表下,内心都经历了什么。 :挑顾喜喜眼下最要紧、最感兴趣的话题吸引注意,江明远果然有心机! :什么?喜喜又又又跟江明远相视而笑了?! :没听出有什么好笑的! :区区远房表哥的关系,需要你江明远处处都表现出为顾喜喜着想吗? :雕虫小技,顾喜喜居然还佩服上了?还说以后都听江明远的?! :…… :罢了,反正都是为了顾喜喜好,最终的好处也是自家的。 :没错,自家人没必要跟江明远一个外人计较。 堂堂摄政王若是跟后宫那些娘娘们似的争风吃醋,慕南钊倒是从不在意所谓的颜面二字,反正他的颜面向来是自己给的。 他也从没营造过君子的人设。 只是…… 唯一的顾虑:江明远所作所为根本挑不出任何错处,他要是在这儿给江明远难堪,顾喜喜一定、肯定会生气! 摄政王大人窒息地用力吸了口气,以舒缓气闷的感觉。 紧接着,江明远领着顾喜喜到茶园工地各处视察。 两人边走边说,都很认真。 慕南钊自然不肯跟吕晶、石头同列,乖乖跟在后面。 他上前走在顾喜喜右侧,亦步亦趋。 可能是之前诸多心里建设发挥了药效。 也可能是走在顾喜喜身边,心情自然好了一些。 慕南钊走着走着,当真气定神闲起来。 不慌不忙,不急不躁。 甚至在江明远与顾喜喜时不时的谈话中,他连参与其中交流的兴趣都没有。 等到巡了一圈结束。 让在场所有人认识了茶园真正的大老板。 首日工钱也正式都发了下去。 回到原来的地方。 顾喜喜满意道,“目前看来一切顺利,由县衙指派的人监工,我也放心。” “我觉得没什么需要改变的。” 江明远说,“那就好,” “接下来的担子都要压到你这边了。” 他凝着顾喜喜的眼睛,压低了声音,“资金方面……你可有难处?” 顾喜喜展颜而笑,“刚才子初兄还要我别为你操心呢。” “怎么一下子又忘了。” 江明远怔住,很快反应过来,便无奈地笑了。 “行吧,你相信我,我也相信你。” “咱们就在各自的地界儿上做好各自的事。” 无论过去的青田县衙是什么样子。 从江明远接了县令之职第一日,内心便已有所觉悟。 正本清源是他的职责。 若做不到,那也是他自己的无能。 同样的道理放在顾喜喜这儿也一样。 吕晶、石头,一个见习生,一个好奇宝宝,全程瞪着眼睛,竖着耳朵。 不管能听懂多少,反正都是不想错过一句话、一个字。 直到听见顾喜喜说“准备回家了”,那俩人才确定此行目标完成。 石头立刻恢复成了脱缰的小野马。 “喜喜姐,我能不能再去那个最高的坡上看看?” 茶园选址范围很大,从中最高的一处坡地可以俯瞰全景。 虽然还没种上茶树,但放眼望去,再想到将来这一大片全是茶园。 就连石头也难免心情激荡。 顾喜喜允许了石头的请求,“行,你去看,走路当心点,别急。” “我们先下去备车,喝点水等你。” 石头欢呼一声就跑了。 吕晶抹着汗感慨,“小孩子的精力,一般人还真比不了。” 顾喜喜不由好笑,“你比石头大不了几岁,怎么说的自己好似个老太太?” 吕晶语重心长,“你可别小瞧这几岁。” “俗话说七岁八岁狗都嫌,这个年岁的小孩儿跟狗玩儿,狗都嫌累!” 江明远笑道,“今儿天热,差不多走了一上午,也该累了。” 几人说笑着往外面走。 正如慕南钊先前暗自打量江明远。 此刻江明远瞟了眼慕南钊,也是满心疑惑。 摄政王初至时,见到他开口还有点讽刺的意味。 怎么后来就不说话了? 而且摄政王不但全程再未出言,神情也像是由内而外的……平和? 不对劲! 以摄政王的计谋才智,肯定另有后手! 平板车停在一处树荫下。 早晨停车时,吕晶估摸这一去要很久,有心让来福松快松快。 就把绳套从车上卸下来,找了个青草茂盛的树荫,将来福拴在树下歇息。 于是吕晶先去牵骡子,留顾喜喜、慕南钊、江明远三人。 顾喜喜倒是没任何不自在,她累的一屁股在车板坐下,转身抱起水罐子。 “早起盛的凉白开,你们二位也都喝点儿?” 出行不方便带碗,这罐子一看就是俩姑娘、一小孩儿直接对嘴喝的。 男人们哪好意思当真接过来? 江明远客气道,“多谢,我早起出门喝了茶,还不渴。” 慕南钊淡淡道,“你喝吧,我等回咱们家了再喝。” “咱们家”三个字,他好像特地咬了重音。 然后反手递出一个信封。 顾喜喜很习惯地接过来,才问,“这什么?” 慕南钊说,“何景兰让我带给你的,说你一看便知。” 信封摸着薄薄的,感觉不出里面装了什么,开口处也没有漆封。 顾喜喜低头翻开,出于对好姐妹的了解,她谨慎地将里面的纸仅抽出来了一点。 刚看到纸背透出的花纹,她一惊,立刻推回了信封内。 只一眼,江明远也看到了。 那是大业朝通行金票特有的防伪纹路,而且是大额金票。 顾喜喜将信封揣进斜挎包里,才抬头看着慕南钊,“景兰让你给我的?” “她怎么没在信中提及?” 最新一封信三天前刚到。 按理说,何景兰完全有时间预告此事。 慕南钊说,“我怎么知道她在想什么。” “你放心,这里面没有我的钱。” “全是你好姐妹给的,东西我带到了,要怎么用就是你们之间的事了。” 江明远在旁看着,眸中闪过一抹笑意。 难怪摄政王今日那般沉得住气。 竟是带来了如此重礼。 不过这样一来,可解资金紧张,定然能为顾喜喜分担不少压力。 及时雨,好事。 回家走到半路,晴天转为多云。 吕晶在前面赶车不回头,也不像来时不停地跟顾喜喜说话。 石头累极了,上车倒头就睡。 就剩顾喜喜、慕南钊清醒地面面相对。 第452章 被盯上了 慕南钊看了眼熟睡的石头,一派自然地伸手,将顾喜喜的手握在掌心。 “热!”顾喜喜笑嗔,却没有去挣脱他。 “你这次回京,那件事……可定下来了?” 慕南钊嗯了声,“大方向是确定了,诸多细节还有待考量。” 顾喜喜了然,和亲对大业利大于弊,已经势在必行。 进村时,吕晶看东边的天空已是阴云密布,高声说,“我看好像要下大雨,咱们得赶紧了!都扶好坐稳啊。” 顾喜喜应了声,轻轻将石头摇醒。 来福对气候的变化比人类感知更敏锐。 无需吕晶多费力拉缰绳,来福就卖力地奔跑起来。 快到家时候就刮起了大风,先是豆大的稀疏雨点噼啪砸下来。 几人飞快地下车,卸车、牵骡子、狂奔进院子,一气呵成, 前脚刚冲到屋檐下,身后的雨声后脚便哗哗降临人间。 顾喜喜捂着潮湿的头发转身看去,只见天地间已经被白色的雨帘铺满。 炎夏时节看到这样一场雨,叫人心头畅快,不禁露出笑容。 张婶在屋里听见骡子叫声混着下雨声,连忙推开门看。 “回来了?” 她看见慕南钊,又是一句,“回来了。” 顾喜喜进屋看见小花,问,“婶子,我师父回来了吗?” 张婶笑说,“你师父今日就没出去,一直在后院翻晒他那些药材。” “方才我看像是要下雨,就去后院跟他说一声。” “他给了我这个,说是给你的。” 张婶识不得几个字,所以药方还折叠的整整齐齐。 顾喜喜打开看了一眼,看向慕南钊。 两人回了顾喜喜那屋。 顾喜喜坐在书桌前提笔沾墨,“不愧是我师父。” “看似只是减了一味药,又增添两味,可这些融合起来,首先药味儿就不会那么重。” 慕南钊并非医者,不懂这些,“怎么说?” 顾喜喜边写,边说,“照这服药制成粉末,无论掺进香料焚烧,或者加入味道略浓郁的饮食中,就尝不出来异样。” “最重要的药效也比我调制的更加稳定。” 慕南钊低头望去,发现顾喜喜只是将老郎中写的方子原样誊抄了一遍。 字迹……还是那么的惨不忍睹。 慕南钊习惯地忽略了顾喜喜的字,问,“直接给我便是,何须再费这个劲。” 顾喜喜边努力地跟毛笔较劲,说,“不行。” “就算以后不会引来任何麻烦,我也不能让师父牵涉其中。” 她抄完之后,将老郎中亲手写的方子烧了个干净。 慕南钊拿起药方,“你就不怕给自己惹麻烦?” 顾喜喜仰头反问,“你做事会留下尾巴,将来可能引火烧身吗?” 慕南钊道,“当然没可能。” 顾喜喜又问,“那就算出了事,你会推我出去顶锅吗?” 慕南钊蹙眉,“绝无可能。” 顾喜喜笑道,“这不就对了,我有什么可担心的。” …… 顾喜喜挑了个多云凉爽的时候又去了茶园。 距离原定的完工日期还剩不到三天。 慕南钊从不过度掺和顾喜喜的事业,便坐在树荫下,主动说要看着骡子和车。 工地人多,往来复杂,的确比较容易丢东西。 顾喜喜也就由着慕南钊留下了,只是叮嘱他天热多喝水,又留了一小包酥糖。 吕晶每次在慕南钊面前都有些紧张。 等走远了,她悄悄松了口气,才敢开玩笑说,“摄政王替我暂代车夫之职,说出去谁敢信呢。” “我走的时候都不敢多看他,怕折寿。” 顾喜喜噗嗤一笑,“你呀,越来越会贫嘴了。” 不过,慕南钊好像也真是越来越适应乡下人的生活了。 顾喜喜跟吕晶先巡视了一圈,工程进展的如预期一样。 应该能在十五日期限内完成。 然而正当顾喜喜给监工交付了剩下几日的伙食采买费用,正要打道回府,江明远却来了。 他额上挂着汗珠,步履匆匆。 “听人说你来了,我就赶紧过来一趟,有话跟你说。” 顾喜喜看他又热又累,歉然道,“既有事,何不差人叫我过去?” “又要劳烦你撇下诸多公事特地跑来。” 江明远笑道,“无妨,我坐马车来的,只是方才走快了些,有些热。” 他顿了顿,直接说到正题,“此事有些复杂,说是私事吧,又掺杂了公事。” “后天本地族会,你已经收到通知了吧。” 顾喜喜点头,“嗯,收到了。” 她如今是本地顾氏族人中最年轻、也是族谱有记载中唯一的女性主事人。 每年夏收之后,都要举办族会。 一为庆祝,二为族中有头脸的人物聚集,商议过去和将来诸事。 而今年众族人用顾喜喜教的新方法种麦子,得到前所未有的大丰收。 族会当然要格外的大办特办。 所以顾喜喜这个主事人早在半个月前就收到了通知。 请她提前安排时间,届时务必参加。 地点还在甜水村,那里聚集的顾姓人最多。 具体的时间就在据此两日之后。 顾喜喜瞅着江明远,笑道,“比起我这个应约去办事的。” “江大人如今是顾氏唯一做官的近亲,应该是受邀的贵宾吧?” 江明远笑容有些无奈,“你就别打趣我了。” “我的确收到了邀约,奈何明日我就要出发去府城公干。” “眼下的重点不在我,而是……” 他左右看了圈,压低声音,“族老和几个主事人已经知道茶园是你主理的产业。” “他们的意思,是想让顾家人也参与进来。” 顾喜喜皱眉,“你可知,他们打算如何参与?” 江明远道,“暂时还没商量出统一想法,有想塞人到茶园的,有想投钱分一杯羹的。还有人心思更野,想以后负责转运、买卖茶叶。” 顾喜喜听着,嘴角已经勾起冷笑。 等江明远说罢,顾喜喜便斩钉截铁道,“不可能。” “跟亲戚一起做买卖,本就是大忌。” “更何况这些人各自揣着一堆心思,让他们参与,他们是能听我指挥,还是能真心服我?” 江明远颔首,“我知道你是主意正的。” “这个口子的确不能开。” 第453章 我不护着你,还能谁 吕晶蹙眉道,“此事的确让人为难。” “后天去族会时,若他们当面开口,那么多人,那么多张嘴,可怎么办啊。” 她本来还有点期待,能亲眼看到顾喜喜作为主事人,在族会中如何威风八面。 可现在想想,竟有种鸿门宴的意味。 顾喜喜沉着脸说,“无所谓。” “管他们有多少人来说,无论谁开口,我只打定一个主意。” “一概拒之便是!” 本地顾氏之内,各种牵扯不清的亲戚关系就够多了。 各家又有各自的亲戚,亲戚套着亲戚。 到时候一个一个都想到茶园上工,再一个两个都想托关系,安排自家人。 无论顾喜喜答应谁,不答应谁,到头来都免不了得罪人。 与其出力不讨好,不如从一开始直接拒绝。 吕晶还是不免担心,“若他们被拒绝了,知难而退还好说。” “若有人坚持,岂不是要撕破脸?” 她顿了顿,“我倒是不怕陪着你得罪这些人,哪怕打一架也无所谓。” “可是,之前教他们种麦子,又成本价卖给他们肥料。” “不就是想维系这份关系,以后与大家互惠互利嘛。” “万一……” 吕晶没再说下去。 江明远也担忧地看着顾喜喜。 眼下就怕顾喜喜之前的努力付诸东流啊…… 虽然不清楚顾喜喜全部的计划,但他们都曾听顾喜喜说过集约化种植的理念。 譬如青田县周边适合种植频婆果、桃、杏等。 将来或许可以在种粮食的同时,大范围扩展果园。 所有果园按统一的标准。 等到青田县的鲜果,尤其是在大业罕见的频婆果种植成功。 便有机会参加遴选,成为贡果。 到时候青田县频婆果扬名天下,价钱自然会跟着水涨船高。 吕晶叹气,“我真不懂这些人为啥非要盯着茶园?” “喜喜的果园,花池渡村那几家果园他们都看不见吗?” “果林套种要不了多久就能赚到钱,将来结了果子,只会赚的更多!” 可惜,人的贪欲时常没有尽头。 茶叶的地位与盐、铁几乎平齐。 整个西北又仅此一家,规模宏大,且其中有朝廷的份额。 所以,纵使茶园才刚动工,距离看到收益还很遥远。 也足够吸引许多人趋之若鹜。 江明远看着顾喜喜,“我若是没临时被叫去府城,到族会上我还可以替你挡一挡。” “就算他们还当我是过去的毛头小子。” “看在我身上官服的份上,他们多少也会收敛点儿。” “可是……” 顾喜喜朝江明远宽慰一笑,“子初兄公事在身,尽管安心去府城。” 她眼神并非强装镇定,而是由内而外透出的安定。 “他们就算内心再对我不满,明面上也没人敢为难我。” 顾喜喜展颜一笑,“子初兄有官袍加身,我亦有自己的护身符。” 吕晶立刻想到顾喜喜那枚御赐金牌,大喜,“该不会是那个吧?” 顾喜喜莞尔,“那个也算,不过杀鸡焉用牛刀?” 江明远却已经悟到了,“肥料和农药!” “他们想增产丰收,就要继续用这些东西。” “只要不是蠢到家了,就不会,也不敢跟你撕破脸。” 顾喜喜微笑,“这个,就是掌握核心技术的优势。” “我不慌,该慌的是他们。” 江明远豁然开朗,心头松快了大半。 他瞥向不远处的慕南钊,故意提高了嗓音,“可惜啊,为兄要公事外出。” “不然我应该去族会帮你。” 让顾喜喜一个人听那些人啰嗦,就算没有实际杀伤力,也够烦人了。 江明远面色凝重地走到慕南钊跟前。 “下官方才来的着急,才看到摄政王,前来拜见。” 慕南钊浮上一抹冷嘲,这货刚才来的时候明明就看见了。 “都是自家亲戚,非公事场合,江县令不必多礼。” 不就是装么,官场中谁人不会? 江明远坚持行了礼,直起腰就说自己回衙门处理公文,就此告辞。 到了顾氏族会当天。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驶向甜水村。 前面是慕南钊自己惯用的,何等豪华自不必说。 后面的马车也是四匹马拉着,红木华盖,四面雕花。 顾喜喜与慕南钊同乘,“其实你完全不用陪我来的。” “你连京城的宴会都不愿意参加,没必要如此委屈自己。” 昨日慕南钊提前赶完了所有公差,只为今日腾出时间去顾氏族会。 慕南钊淡淡说,“不用我陪,难道要用江县令?” 顾喜喜一噎,“我在感谢你,心疼你,你这又是吃哪门子的飞醋?” 慕南钊只得说,“我没有。” “只是觉得……江县令提醒的有点道理。” 回想起来仍有些气闷。 昨日江明远临走前那些话,不就是故意点他的么? 人家江明远都说去族会帮顾喜喜了。 他若不去,岂不是还不如江明远一个外人? 顾喜喜从车窗向后看了看,缩回身子,“用这么大的阵仗去一个小村子里,会不会太夸张了?” 慕南钊道,“你那个女助手看见我就怕,死活不肯与你我同乘。” “你早前又答应了带着人家,我自然得多弄一辆车。” 顾喜喜据理力争,“可是吕晶已经说不来了。” “你说大家一起去,还叫上石头!” 慕南钊看她,“你嫌弃他们,不想他们跟着?” 顾喜喜词穷,“我不是那个意思,我……” “我就是问你,为何!” 慕南钊看着别处,眼神有些冷,“你办茶园,有些人要捣乱。” “那就索性让他们的族会乱起来,人多了,正好。” 顾喜喜安静了片刻,眯眼打量慕南钊,玩味的笑。 “我开始有些期待了。” 两辆马车还没到村口,消息就已经传到了族会摆宴的现场。 有人飞跑着喊,“那两辆马车那么大,都是四匹马!” “我见咱们家江县令的车,也是一匹马拉车。” 族老还是积攒了一些见识,“四匹马拉的车?” “难道是明远临时改主意,不但自己回来,还带了他的上司?” 普通商贾再有钱,也不能公然用这样豪华的马车,是为逾距。 一听可能有大官登门。 几名主事人都激动地站起来,准备集体去外面迎接。 慕南钊的车缓缓驶近。 还未停下,顾喜喜隔窗就看见顾姓人跪的满地都是。 她迅速将车窗帘子的缝隙拉严。 转身对慕南钊悄声道,“他们怎么都跪下了?” “你提前派人告诉他们你是摄政王?” 慕南钊淡淡一瞥,“没有,可能是他们自己误会了吧。” 顾喜喜刚要起身,却被慕南钊按了回去。 “不急,等后面的车先下。” 第454章 下马威 “咿!距离年节还早得很,他们为何都对着咱们下跪啊!” 小孩子的声音脆脆的,还带着几分嫌弃。 顾氏众人伏在地上都是一怔。 跪在最前面的族老和几位主事人还不敢贸然抬头向上看。 只能趴在那悄悄地交换着视线。 咋回事? 谁知道咋回事啊! 紧接着又听见年轻女子娇俏带笑,“或许他们都太讲礼数了,想热情迎接咱们。” “哎,你得站远点,小小年纪的当心折寿。” 小孩子咯咯笑了几声,“不怕,年纪小不代表辈分低。” “不是有句话说,要撤里的爷爷,拄拐杖的孙子!” “虽然我现在还发不出压岁钱,但我也不介意多一群晚辈儿,” 前排终于有人忍不住了,直起腰喝道,“这小孩儿怎么说话的!” “你是谁家的孩子!” 此人在家中行二,因他性情敢想敢冲,有股子“二”劲儿。 人称顾二。 他年近四十,手中握着四辆大车,两头骡子两头驴,组成了一个小型运输队。 平时就靠承接十里八乡的运输活儿挣钱。 族中有谁家盖房子、搬家需要帮忙,都要好声好气地请他帮忙。 所以顾二就算不是主事人之一,却能跟族老、主事人平起平坐。 顾二一双牛眼狠狠瞪过去。 石头非但不怕,反而笑的更加欢快,“你们这些人好生奇怪。” “都不知道我是谁,偏跑来跪我,这不是叫我为难么。” “噗。”吕晶有些憋不住笑,便别过头去。 顾二大怒,腾地站起来,“谁要跪你了?小兔崽子休要满口胡沁!” 石头收起笑,撇了撇嘴,“原来不是跪我啊……” “太好了!”他拍着胸口吁了口气,“我可不想被你们害的折寿。” 得了便宜还卖乖。 顾二气的嘴都在颤抖,“你!” 这时族老站起来,大家也都跟着起身。 族老抬手按住顾二的肩膀,拍了拍,示意他稍安勿躁。 顾二只得忍气退开一步。 族老看着石头,说,“小娃娃,话可不能乱说。” “你家大人何在?” 他目光转向前面那辆马车,略显犀利,“躲在车上不肯露面,是有意放任黄口小儿胡言撒野么?” 事已至此,族老能确定车上的人绝不是江明远。 江明远那孩子是他看着长大的。 就算他如今做了县令,也不敢在这地方摆架子。 车厢内,顾喜喜正似笑非笑地瞅着慕南钊,摇头叹息,有玩味之意。 眼前这情况还用问么? 某人早就排兵布阵,要给顾氏一个下马威。 慕南钊唇角勾起,“我可没教他决堤怎么做。” “不过这孩子的临场发挥……不错,颇有我当年的风采。” 顾喜喜无语地深吸一口气,还风采嘞!怎么他还挺骄傲? “行吧,现在怎么办?” 慕南钊不紧不慢,“这么多人都期待着咱们露面,那便下去吧。” 顾氏众人又等了一会儿。 看到车夫跳下来,放了脚凳,再抽出一根长长的乌木金钩,将门帘挑起。 然后退到脚凳一侧,姿态恭敬地垂手而立。 所有人都好奇地望着马车。 先看见一个年轻男子出来,容色俊美绝俗,瞬间都被惊艳到了。 无人识得他是谁,却也没人想到要问个清楚。 他们内心都有种感觉:贸然上前与此人搭话,只会令自己自惭形秽。 众人呆呆看着美男子脚踩到地上,又向马车上方伸出手去。 这时他们终于看到了熟悉的面孔。 “顾、顾喜喜?”有人第一个发声,透着难以置信。 周围安静的只剩清晰的鸟鸣。 顾喜喜坦然下了车,对这些人反应早在意料之中。 她淡然笑了笑,“族老安好,诸位好。” 族老上下打量顾喜喜,眼珠子都快掉出来。 “这是……” 他颤巍巍指了指马车,又看顾喜喜,“你、这。” 一时竟不知能说什么。 顾喜喜蹙眉叹了口气,“最近太忙了,昨日有些中暑,今早出门时头还晕着呢。” “所以刚才路上睡着了。” 她无辜地环视一圈,“怎么大家都在这儿?” “是不是因为我贪睡,害的大家久等了?” 吕晶和石头都努力地绷着脸,嘴角微微颤抖。 死嘴别笑!正配合演戏呢! 族老无力地清了下嗓子,表情调整为担忧,“哎呀,中暑可不是小事儿。” “可曾看过郎中?必须喝了解暑的汤剂,好生歇息才行啊。” 其一,在场无人能证明顾喜喜所言是真是假。 其二,大家也不想重提刚才集体跪迎的尴尬事。 其三,他们有求于顾喜喜,揣着各自的小九九,谁也没傻的先得罪顾喜喜。 于是其他人只能当方才的不愉快没存在过,纷纷附和,表达对顾喜喜的关切。 众人簇拥着客人往里面走。 顾喜喜说,“我带了三位友人,不会给咱们家添麻烦吧。” 又是一片应答声。 “不会,不会。” “怎么会呢!” “人多热闹!” 顾喜喜面上带笑,暗暗给了慕南钊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除了族老、主事人和几个有头脸的人,其他人还要去干活、张罗宴席,只能先行散开。 落座后,顾二皮笑肉不笑说,“喜喜带来的这后生是谁啊?” “我听说你买的那男人早跑了,这位该不会是才买的新人吧?” 顾喜喜笑了下,“我买他?别说我买不起,就是买得起,我也不敢啊。” 石头喝了口解暑的浆水面鱼,大喇喇说,“有些人的身份,人家自己不说,就说明是你不该问的,就算你知道了,对你也没啥好处。” “都这么老的人了,还不懂这点道理?” 顾二脸色涨红,看了眼顾喜喜,又只得将火气硬压回去。 他咬牙笑的很是僵硬,“这小孩儿嘴巴还怪伶俐的。” 石头抬眼看着他,有些同情道,“难怪我先生总说,人要多读书,多长见识。” “不然都要像大叔你一样,都这么老了,还只能羡慕小孩子伶牙俐齿。” 顾二被气得差点倒仰过去。 但他想到自己那个运输队,再看看顾喜喜。 又一次的忍住了。 第455章 不怕得罪人 石头发挥的如此优秀。 顾喜喜笑的开怀,“嗯,这个浆水真好喝,我感觉都没那么头晕恶心了!” 吕晶也哈哈大笑,“对对,太好喝了,真不错!” 在场其他人也根本不在乎顾二吃瘪,反而跟着笑开了花。 “我家媳妇就记得咱们顾老板爱喝浆水,专门做了新的!” “顾老板爱喝还不容易,回去的时候连坛子带走!” “这小男娃不愧是跟着咱们喜喜妹子的,可比我家那同龄的小子伶俐多了!” “哎!这就叫耳濡目染,近朱者赤!” …… 顾二牙根儿都快咬碎了,却还要保持笑容。 此时族老也在暗暗打量着慕南钊。 这通身的气场的确不像一般人。 更何况普通人家买一匹马都够呛。 他却有两辆四匹马拉的车,而且车架都用极上等的好木料。 莫非……真是个来头很大的大人物? 族老又瞥向正与人说笑的顾喜喜,心里犯嘀咕。 结识了这样的大人物何其不易,难怪这丫头不肯介绍大家认识。 是大人物不肯将身份示人。 还是她顾喜喜私心重,怕顾氏族人借着她一道攀了高枝儿? 顾喜喜看出族老心中似有不快,但她并不在乎。 只想尽快把所有人面前这层窗户纸给捅破了。 于是她主动将话题引向了茶园。 “最近天热,人就容易犯懒,可惜茶园那边还在动工。” “我免不了三不五时地跑过去,盯着进度。” 听到茶园二字,所有人的耳朵都竖了起来。 顾二眼神亮着贼光,抢先道,“我听说就快完工了。” “种茶树的时候肯定需要几个大车拉树苗、运肥料吧?” 顾喜喜淡笑,“是啊,需要。” “我已经跟县城一个跑运输的老板谈妥了价钱。” “他那个车队有好几十辆车,都是最大的四轮车,有二十匹马,十头骆驼。” “除了赶车把式,还包揽装卸搬运,十几号雇工,都是干活的好手。” 顾二脸色难看起来。 他的私人车队跟人家比就是小草棍和苍天大树的差距。 有人在心里嘲笑顾二贪心不足,还想吃下整个茶园的运输,这下吃瘪了吧? 也不看看自己配吗! 这人则信心满满地笑道,“别的不说,这么大的茶园肯定缺人手啊。” “我家那俩儿子都壮实,听话,顾老板给他们俩安排个差事,还不是随随便便的事儿?” “别像咱们庄户人家面朝土地背朝天的,我看帮忙记账、管账就挺好的。” “与银钱有关的活,还得用自家人才放心呐!” 他开了口子,其他有同样心思的人也都急忙凑过来。 生怕来晚一步,就赶不上分好处。 “我家闺女,不比喜喜你身边这丫头差,你也带着她,给她教教!” “我家有三个儿子,只要能去茶园谋个差事,做啥都行!” “喜喜,我娘家侄儿二十大几了还没娶媳妇,他又不爱种地,去了茶园干活,家里也好给他说媳妇啊!” 族会现场的人越聚越多。 顾喜喜、慕南钊、吕晶、石头被围在中间。 耳边都是叽叽喳喳,各种各样的欲望。 顾喜喜忙完了,又去浴房泡了个澡,往回走的时候才想起来自己忘了什么事。 这眼看她就要正式嫁人了,可今日回去,她竟忘了将此事禀明尤氏。 顾喜喜无奈地弯起唇角,已经到了这会儿,她想去说也太迟了,也只好等明日严夫人去家里商议亲事再说。 次日一早,白氏就带了几个丫鬟婆子,去尤家谈两个年轻人大婚的事。 还不到过大礼的时候,白氏上门拜访,就只带了写绸缎、点心之类的礼品。 尽管如此,各样礼物还是摆满了一桌子,大多数都是市井中不常见的高档货。 尤氏从没收过这么多礼物,看的眼睛都发直了,可她这次也颇有气度,没去细看那些东西。 “严夫人请坐,果子,还不快给夫人上茶?” 她在京城这两年过来,也有了些见识,没敢贸然称呼白氏为“亲家”。 白氏却亲热地笑道,“亲家母太客气了,我这次来,是为了谈两个孩子的婚事。” 她将皇帝下旨赐婚,忠义侯府准备办婚礼的事从头至尾细细说了一遍。 听完白氏说的话,尤氏傻愣了半天,才眨巴着眼睛挤出一句话。 “不是做妾么,怎又变成娶妻了?严夫人莫不是同我说笑?” 白氏也是个爽朗的性子,闻言“噗嗤”一声笑出来。 “好我的亲家母,这门婚事如今可是陛下圣旨赐婚,做不得假!成婚之后,柚子就是忠义侯府的世子妃了,咱们两家也就成了名正言顺的亲家了。” 尤氏愣愣地看看白氏,再看向尤果,“果子,你掐娘一把,看娘是不是发梦?” 尤果也听清楚了白氏说的话,不过她并没有尤氏那样的难以置信。 在她看来,自家二姐与姐夫甚是般配,做正妻是应该的,可没什么高攀一说。 尤果揽住她娘的肩膀笑道,“保证不是做梦,我和小兰都听清楚了,二姐要再过门嫁给姐夫做妻子了,这可是件大喜事,娘这般呆怔着做什么?” 尤氏这才逐渐接受了现实,她迟疑着问,“这是要将我家二姐,从妾扶了正?” 白氏笑道,“不是扶正,而是娶妻。照延声的意思,妾室扶正终究名不正言不顺,担心日后令柚子低人一头。所以这事儿算是娶妻,让柚子从亲家这边出门。” 尤氏得了准信,心中也欢喜起来,她真是做梦也想不到,自家二女儿有朝一日竟然成了侯府的世子妃!这可不是一桩天大的喜事么! “娶妻?我就知道,柚子这丫头果真是个有福气的!”尤氏兴奋地满面红光。 她瞬间感觉与白氏的距离拉近了不少,絮絮叨叨说起了往事。 “亲家还不知道吧,我家柚子刚出生三个月,我们村里来了个瘸子老道瞧见了柚子,他就说这丫头是个后福的,以后嫁了人必然大富大贵,是要做诰命夫人的!当年我还不信,真没想到竟成真了。” 尤氏得意忘形间,也忘了之前装出来的矜持做派了,只顾自己说的痛快,说着说着,竟手舞足蹈起来,唾沫星子跟着四处乱飞。 第456章 扒下你们脸皮 族老吃惊地看着顾喜喜,根本不信他的“喜喜丫头”竟说出这样一番话。 “你……” “你咋能这么说话哩!” 族老痛心疾首,就像面对一个不懂事的小孩子。 “你有啥不高兴,不满意,可以说出来,大家商量。” “何必要耍孩子脾气,说这些任性的话?” 其他人这时才醒了神,纷纷跟着劝说。 “是啊,喜喜,族老都是为了你好,那么大的茶园,你一个姑娘家如何撑得起?” “顾老板是咱们的主事人,她不可能真的不管大家,对吧!” “孤木不成林,一个好汉还要三个帮呢,只有自己人才最可信啊!” …… 顾喜喜有些窒息,不由重重呼出一口郁气, 她认真说话,这帮人居然以为她只是闹小脾气了? 慕南钊、石头、吕晶都只是静静站在顾喜喜身旁。 只要顾喜喜没有求助的意思,说明她自己能搞定,谁也不必扰乱她。 闹哄哄的声音还在继续。 突然,顾喜喜开口,“都说够了吗?” 声量不高,却如同一股风雪卷过人群。 场面骤然冷却,再一次安静下来。 顾喜喜先看着族老,“过去跟您接触不多,了解还是少了点儿。” “我原以为,您老人家有多可信谈不上,但至少会是个识时务的。” “由你带着他们,我跟你们合作,各取所需,相安无事即可。” “可今日看来……” 她笑了笑,极尽讽刺,“我最讨厌没有长辈的体统,却非要摆出这个长辈的架子,什么都不懂,却要年轻人的事指手画脚。” “若是都让你替我安排了,不如你去告知县衙,看能不能直接顶了我的位置?” 族老张口结舌,“这、我何时说了顶你的位置?” 顾喜喜径自抢过话头,“你不是不想,而是做不到。” “你懂茶树么,知道在西北种茶树的难度吗?” “你能拿出撑起整个茶园的资金么?” 她嗤笑一声,目光扫向众人,“更别说后续的采茶、制茶、经营、管理等等。” “一个两个,全都要塞人进我的茶园。” “你们谁懂这些?倒是出来说几句。” “若哪位真有这个本事,我保证现场录用,还提前预支一个月工钱!” “有吗?!” 族老脸色先是涨红,继而变的苍白。 原先蹦跶最欢的几个人都眼神闪烁,不敢与顾喜喜对视,生怕点到自己发言。 然而顾喜喜却没就此放过他们。 她直接盯着其中一人,“你说让你儿子帮我管钱。” “他识得几个字?能否做到能写会算?会打算盘么?” 此人接不上话,满脸不忿地翻个白眼,小声嘟囔: “不会还不能慢慢学吗?” “说的好似谁天生就能写字拨算盘!” “说到底,还不是不想帮这个忙。” 顾喜喜听见了,说,“对,我就是不想帮这个忙。” “我开的是茶园,不是济善堂、弃婴所,也不是学堂。” “想让你儿子学本事,当爹娘的早干什么吃的?” “把他养成个废物点心,你们最该怨恨自己对不起顾家祖宗!” 紧接着,她眸光犀利地又盯上下一个,“你,自家几个孩子不够,还要带上你娘家的。” “你要是已经提前把这个牛吹出去了,那你注定要打脸落埋怨了,蠢妇活该。” “你,说要做茶园大灶的采买,敢情我还没决定要不要正式设灶,你就帮我想好了名目,方便你中饱私囊?” “茶园要我实打实投钱的好嘛,你自己又傻又贪,打量我也是个白痴吗?” “还有你,想包揽运输是吧,我听说过你那草台班子,底下那几个人吃酒打牌、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占全了,能干多少活你自己心里没数么?” “说什么亲戚,为了帮我,要点儿脸吧!” “至于族老您,不是善吗?要我原谅、接纳,怎么我说把顾铁柱送到你家养着,你又不敢接话了呢?” “你想坐收茶园的分红,却非要说为了顾氏家族的兴旺。” “你敢投钱进茶园,无非是认定那是衙门与我合办的营生,就算亏了钱,我也跑不掉。你们总能找到我讨债。” “装好人就算了,别装着装着,连自己都相信了。” …… 顾喜喜大杀四方。 石头看的嘴巴张成了〇形,啊…… 他扯了扯吕晶的手,俩人凑在一起公然的大声蛐蛐: “喜喜姐一个接一个的骂,好厉害!” 吕晶深以为然地点头,“听着还挺过瘾的。” 石头说,“不过这样一来,他们恼羞成怒,等会儿会不会打起来?” “打起来?”吕晶笑了,瞥向一旁。 慕南钊就神情淡淡地站在顾喜喜身侧。 这帮人现在只是挨骂而已。 若谁敢动手。 那他们今日的下场只会更惨。 顾族老被顾喜喜当众戳破,脸色铁青。 他捂着心口气喘不止,“你!你太过分了!” “我看重你,让你一个女子做主事人,我哪里对不起你了,到这把年纪,还要被你一个小辈如此的诋毁,羞辱!!” 众人急忙围着顾族老,拍胸顺气的、捶背的。 还有瞪着顾喜喜吼道,“你别太过分了!” 顾喜喜的话揭开了一些人的遮羞布,让他们还无从反驳。 加上吕晶与石头的一唱一和,更让人脸上挂不住。 这些各怀鬼胎的人摆出义愤填膺的架势,将顾喜喜等人团团围住。 “老人家对你那么好,为你一人开了先例,你这是恩将仇报!” “你看给族老气的,有啥好歹你担得起吗!” “对!今日你必须给个说法!” 以顾二为首,他们眼神不善,分明是想要借机发难。 石头、吕晶上前一步,挡在顾喜喜前面,皆朝着对面怒目而视,毫不示弱。 石头啐道,“我呸,恩将仇报的人说别人恩将仇报,不要脸!” “我是小孩儿我都看不起你们!” 吕晶冷哼,“这就急了?提出这种要求,就没想过别人会拒绝吗?” “我还劝你们别作死。” “在你们眼里,不会以为我们东家能有今日,凭的全是运气吧?” 第457章 恩将仇报 谁都知道顾喜喜有本事,在外头有交际,还去过京城。 有几个胆子小的互相看了看,都露出了三分怯意。 顾二眼珠转了转,恶狠狠道,“咋了,想说你们上头有人?” “我这些年风里来雨里去的跑车,也是有些见识的!” “可不是叫几个女人小孩儿吓唬两句,我就会怕了!” 石头挺胸抬头,与顾二对峙,“谁说我们只有女人小孩儿了!” “我先生还在这儿站着呢,你瞎呀!” 顾二看向慕南钊,不屑地笑了下,“呵,就他?小白脸一个!能顶什么用!” 慕南钊眼神瞬间阴沉,如隐藏着杀人雷电的阴云。 吕晶和石头看见了都不禁后背发凉,偷眼瞥向还在作死的顾二。 顾二并未察觉异样,越说越兴起,“刚才是跟他客气,我们本来没想点破。” “他不就是顾喜喜新买的小白脸么?” “依我看,那马车也是让顾喜喜掏钱租赁的,装什么大个儿!” 石头大怒,“狗东西再胡说,看小爷打的你满地找牙!” 顾二挑衅的大笑,“哟,我好怕呀,别说你给小屁孩我不放在眼里。” “就是你们一块上,我皱一皱眉头就不姓顾!” 族人中还有部分人没有跟着掺和的,至少他们明面上未曾为难过顾喜喜。 这些人见情况不对,都过来劝和。 “今日族会,难得相聚,大家以和为贵啊!” “对对对,有话好说。” “茶园是喜喜的,那肯定还是她说了算,投钱的事我看就算了吧。” …… 族老见场面闹哄哄难以收拾,本想共襄盛举,结果却给自己闹了个当众没脸。 此刻他头脑冷静稍许,清楚自己还真不能拿顾喜喜如何。 于是他也不好留在这儿面对众人,徒增丢脸。 便趁乱假装身体不适,让家里人搀扶着回去休息了。 族会彻底乱了,做饭的人、吃饭的人心思都不在这上头。 慕南钊转向顾喜喜,平静道,“要是还想说什么,我等你。” 顾喜喜点点头。 她丝毫不慌地轻笑出声,像是听到了莫大的笑话。“你们跟我说恩将仇报?” “去年跑到花池渡村围攻我,逼迫我交出种田秘方,你们中间有多少人参与,具体都是谁,我懒得追究,可不代表我都忘了。” 几人暗暗对视都有些慌乱。 就听顾喜喜接着说,“这个主事人的位置,一则是你们向我赔罪给的。” “二则,是你们觉得我有用。” “各位忘了这族会是为了庆祝什么?” “今年丰产增收了那么多,甜头刚吃到嘴,就忘了这些是谁给的吗!” 一句厉喝,如雷霆震动。 顾喜喜的话掷地有声,惊醒了一些被贪欲蒙了心的人。 对啊,他们大都还是种田的农户。 不说明年夏收如何,就是眼前下一季的播种在即。 就算学到了种麦子的方法,那种粟米呢,种高粱呢? 还有最要命的肥料和农药,以往都是顾喜喜派人直接送到甜水村来。 并且与花池渡村一视同仁,给的是最低价。 可今日将顾喜喜得罪的狠了。 以后她还会给顾氏族人供应肥料吗? 眼看顾喜喜说完就要走,几乎所有人都急了。 顾二也不例外,他口中说着,“你答应了要帮大伙种粮食!你不能说话不算话!” 他慌慌张张地上前,抬手去抓顾喜喜肩膀。 可他的手才刚伸出去,还没碰到顾喜喜。 所有人就听到了一声直冲云霄的惨叫。 只见那个被顾二称作“小白脸”的男子眼神冰冷暗沉,如杀星降世。 薄唇间吐出一个字:“动手动脚,找死。” 外人看见的无不胆寒。 他们回过神来,再看顾二,但见他的右胳膊弯折成诡异的弧度。 这是…… 生生给扭断了?! 顾二面目扭曲狰狞,因为强忍痛苦而浑身颤抖。 他瞪着慕南钊,颤声道,“你……你出手伤人,我、我要报官!我要去县衙状告你!” 砰的一声闷响。 顾二整个人飞了出去。 他摔在地上晕死过去,终于停止了聒噪。 所有人都吓傻了,周围比半夜的坟地还安静。 吕晶说,“不会死了吧。” 顾喜喜笃定道,“放心,他出手最能掌握轻重了。” 这点事儿杀人还不至于,顶多就是让顾二躺个一年半载的。 另外有没有后遗症也不好说。 慕南钊看向石头,“我曾教过你部分大业刑律。” “这情形该怎么说?” 石头义正言辞道,“先意图伤人者,如遇对方抵抗,或他人仗义相助,先伤人者结局生死不论,受害者与相助之人皆为正当防卫。” 他一指顾二,“这个人满口的打打杀杀。” “先威胁我们,还要背后偷袭,对我喜喜姐一个弱女子动手,大家有目共睹。” 吕晶也高声道,“此人实在是令人发指,咎由自取!” “无论谁告到衙门,我们都奉陪到底!” 说罢,四人径自离开,留下呆若木鸡的顾姓众人。 走到马车跟前,石头掏出藏在怀里的铁弹弓,有些懊恼。 “本来我想打的他满头包,还是被慕先生抢先一步。” 顾喜喜幽幽长叹,“估计在人家眼里,咱们就是一群活阎王。” “以后这地方还是不来为好。” 她摇头叹气地登上马车,慕南钊紧随其后。 吕晶、石头对视一眼,都噗嗤笑出了声。 回到家,张婶得知几人去吃席,却饿着肚子回来,忙问怎么回事。 石头又找到了发挥的机会,马上绘声绘色、跌宕起伏地将过程说了遍。 张婶听的十分不悦,“果然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族老就是个糊涂东西,还能指望底下人明白事理?” 吕晶问,“以后东家打算彻底不管他们了?” 顾喜喜说,“我也不想一竿子打死满船人,以后上门求购肥料和农药,你登记他们的姓名,只要今日没明着作妖的,可以让他们去作坊那边购买。” “只是以后不必再特意送过去了。” “至于茶园,是他们逼我,那就别怪我让他们所有人连带受过。” “之后你去招工时,本地顾氏族中,一个不收。” 第458章 带了好东西回来 时至仲夏,茶园的土地已经平整完毕、划分田垄。 并且间隔两次,先后完成了浇灌、底肥。 接下来就等着土壤慢慢的吸收、优化。 到了气温降到适宜的温度,再准备移栽事宜。 新一季的粟米、几种冬储菜也正在顺利生长。 好容易忙完了这阵子,张婶原以为顾喜喜总算能歇口气了。 午饭时,顾喜喜却说,“明日我跟吕晶要去边境一趟。” “这次也不会停留太久,三五日就回来了。” 张婶如今早已习惯了顾喜喜的忙碌。 再心疼,也只是说,“等会儿我去准备饮水和干粮。” “你俩有啥想吃想喝的就说。” 顾喜喜说,“今早烙的椒叶锅盔不是还有吗,我们带两张就行了。” “路上时间不长,一个日夜就到,婶子无需费心另做吃食。” 吕晶也笑道,“就是,天这么热,您别长时间围着灶台了。” “知道了知道了,快吃饭!”张婶不耐烦地点头,实则心里高兴着呢。 孩子们孝顺,都关心她,她都能感觉到。 午后,老郎中今日回来的早。 与他一同进门的,除了小花,还有个许久未归的安庆和。 安庆和又恢复成了顾喜喜初见他时的模样。 乱蓬蓬的大胡子连接鬓角,遮住了多半张脸。 张婶有些吃惊,“这孩子!才多久不见,你咋把自己弄成这样了?” 安庆和浑身上下风尘仆仆,略显疲惫,那双蓝眼睛却依旧亮晶晶的,充斥着热情与活力。 他笑着跟张婶打了招呼,便急着喊叫: “喜喜!喜喜!快出来!看我给你带了啥好东西!” 与此同时,老郎中向张婶解释,“说来也巧,我从张家村出来时,就听见小安喊我。” “原来是他骑马正好从那经过,看见我了。” “这小子硬是把我扶到马背上,一块骑着马回来。” 自打老郎中眼睛看不见,他已经记不得自己有多少年没骑乘过了。 今日倒是在黑暗中体验到了久违的风驰电掣之感。 到这会儿心还跳的有些快呢! 顾喜喜、吕晶闻声从屋里出来。 顾喜喜惊诧地打量安庆和,“你这是……什么状况?” 安庆和大步流星地走过来,将手中提着的一截竹筒递给顾喜喜。 他笑的神秘又欢快,“你打开看看就知道了!” 吕晶第一次见安庆和这个形象,有些不敢相认。 但听安庆和熟悉的声音,再看他肩头背着老郎中的药箱。 吕晶这才敢确定,眼前就是她认识的那唯一一个胡人朋友。 “安老板!你的胡子怎么……” 安庆和洒然一笑,“最近随商队到蜀地呆了一个多月。” “成日钻在山里弄那些树苗,太累了就懒得刮脸。” “况且身边都是商队那些糙老爷们,又不用见外人。” “我便无需费时费力的秀外慧中了。” 又听见安庆和的成语乱炖,顾喜喜嘴角抽了抽,接过竹筒看去。 竹筒是南边出产的毛竹,足有小臂的粗细。 上端有一圈锯开的规则痕迹。 显然是被拆解成了装东西的容器,以及盖子,缝隙处以白蜡封印。 顾喜喜抬头看安庆和,“那我打开了?” 安庆和笑的满脸期待,“嗯,嗯!快开!” 顾喜喜扭了扭竹筒上端,待蜡封脱落后,用力将盖子拔出来。 吕晶在旁伸长了脖子,看见里面装的东西却不认识。 张婶也好奇地拉着老郎中凑过来。 顾喜喜伸指捏出一枚,举起来为大家解惑,“荔枝?” 安庆和欢快道,“喜喜!我就知道别人不认识的,你一定认识!” 顾喜喜冷汗,不知安庆和是天生神经大条,还是适应能力超群? 他就没觉得,她一个从小长在西北的人认识荔枝,很奇怪? 不过没被怀疑总归是好事。 顾喜喜捏着荔枝,问,“这是你从蜀地带回来的?” 岭南距离西北太过遥远。 就算商队拿到了朝廷最高等的通行符牒,快马奔跑,新鲜荔枝运不到西北就会腐坏。 唯有蜀地北部出产的荔枝,才有一点可能。 安庆和兴冲冲地点头,“对,就是在蜀地。” “我在深山里发现这些从未见过的果树。” “问当地向导,才知这便是荔枝。我就试了试,真的是太太太太好吃了!” “绝对是咱们从没尝过的味道和口感!” 老郎中道,“老夫倒是知道荔枝。” “药典有记载,荔枝多生于岭南,其果实性温味甘,补脾益肝养血,可止渴,益人颜色。” “只可惜岭南路途遥远,我竟从未尝过。” 安庆和笑道,“现在就有了!” “从前我也听其他商人说起岭南特产,其中就有这荔枝果。” “没想到蜀地荒山中竟也能找到!” 顾喜喜有些恍然。 她曾看历史的气象记载,古时候的某几个阶段,蜀地比后世温暖许多。 所以有大范围的野生荔枝树。 后来随着温度逐渐降低,蜀地荔枝便只剩下很小的范围了。 如此可见,书中的历史、地理与现实世界很是相近。 安庆和催促道,“你们快点尝尝啊,一人一颗。” “这东西特别容易腐坏,打开竹筒就要赶紧吃。” “路上我买了些其他商队运鲜货的冰块,果子才没烂掉。” 他顿了顿,“不过我也不能确定果子里面还好着没,要尝着酸了就别吃。” 除了留给石头的那颗,大家各自拿了,正好一人一颗。 因为放置太久,红色的荔枝壳已经变的黑褐、发暗。 吕晶捏了捏,犯难道,“摸着像树皮似的,要怎么吃?” 顾喜喜说,“抠开一点,剥掉这层外皮。” 她边示范,边说,“然后里面白色透亮的果肉可食,果肉中包有果核,吐掉即可。” 虽然荔枝不新鲜了,但总算没坏掉。 顾喜喜满口荔枝的香甜,心中感慨万千。 只听安庆和说,“好吃吧?甜吧?” 几人都由衷地点头。 安庆和咧嘴一笑,“喜喜,难得这么好吃的果子,却不耐久放。” “我想把它们移栽到西北来,你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 第459章 她也没办法了 顾喜喜口中荔枝核差点滑进喉咙。 她看着安庆和,表情不亚于一个理解不了孩子为何作妖的老木爱你 “哈?!” 安庆和热切地抒发着雄心壮志: “我跟你们说,别看荔枝果现在不咋好看,不起眼。” “这是因为它放一天就开始变颜色。” “本来是红彤彤的,很漂亮!” “果肉是不是甜润多汁,一口惊艳?” “为何咱们西北的人吃不到荔枝呢!” 吕晶、张婶都点点头,惊艳……倒是没错。 老郎中则含着荔枝核咂摸味道,沉浸去了自己的医药世界。 这荔枝果既然写进了本草,那荔枝皮、荔枝核是不是另有药性? 老郎中要了所有人攥着的荔枝皮,转身就走,边走还边说: “你们吃完的核别扔,都给我留着啊,有用!” 张婶摇头嗔道,“这老姜头!吃个果子也要当成药材捣鼓!真是魔怔了。” 顾喜喜默默看向对面,真正魔怔的人在这儿呢! 安庆和还在滔滔不绝:“我们的频婆果虽然好吃,在大业境内也算比较少见。” “但要论新奇、稀罕、惊艳,还得是这个荔枝。” “只要咱们把荔枝树种到西北来,以后要代表青田县送选贡果,还不十拿九稳?” “我知道你投茶园,银钱紧张。到时候你选地方,我出钱就行,你说……” 安庆和如此的激情澎湃。 尽管顾喜喜很不忍心往一炉热炭上泼冷水,但她还是不得不打断安庆和的幻想。 “不行。” “荔枝树无法移栽到西北。就算是我也找不到任何办法。” 安庆和蓦然地呆住了。 他整个人僵直了片刻,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没办法?茶树都可以种在西北,为何荔枝树不能?” 顾喜喜说,“西北种茶树,是因为我找到了本地的野生茶树,可耐寒,且适应水土。” “荔枝却不同。” “你可曾听过橘生淮南的典故?” 安庆和点点头。 顾喜喜接着道,“莫说西北一年中有四五个月苦寒冰封。” “就是在往南的地方,只要没越过大业的那道分水岭,移栽的柑橘树要么不结果,就算有少量树木结了果子,也是果小而酸苦。” “而荔枝树比柑橘更甚,到了北方别说开花结果,就是落地成活也绝无可能。” 安庆和沉默了,他低垂着头,看上去似是黯然神伤。 顾喜喜等人都有些心疼他,正想着如何开口安慰。 安庆和突然抬起头,大笑着说,“原来是根本办不到的事啊!哈哈哈……” “天时、水土、气候,这都是老天爷管的事嘛,有时候没办法就是没办法。” “不过,不能在西北种,我可以在蜀地种啊,正好江南富庶,有钱人多。” “将来我把荔枝果卖到江南去,一样大赚特赚!” 顾喜喜有些好笑地与吕晶交换个眼色。 能这么快重新扬起斗志,还一并想到了新的事业规划。 不愧是她们认识的那个安老板。 安庆和脸庞放光地转向顾喜喜,“荔枝树如何培育、养护,如何种植。” “喜喜,你可知道?” 这一次,没有让安庆和失望。 顾喜喜微笑颔首,“你要想在蜀地种荔枝,我或许可以帮上你的忙。” “除了种植、养护全程期间诸多要领,还可附赠品种改良方法。” “不过可不是免费的啊。” 安庆和笑逐颜开,“懂!懂!” “你肯帮我,我这心里就稳了!无论你提出啥条件,我都山盟海誓,绝不反悔!” 这次就连没读过书的张婶都听出错误了,不确定地问: “这词儿是不是没用对地方啊?” 山盟海誓,戏台子上总能听见,都是些才子佳人的唱段。 安庆和还有些懵然,“不对吗?不就是发的誓言像山和海一样永久?” 顾喜喜、吕晶忍俊不禁地笑出了声。 顾喜喜眼下要优先将茶园做好,避免贪多嚼不烂,蜀地荔枝园她并不打算牵涉太多。 安庆和也是茶园的大股东之一。 他手头本就没剩下多少钱了,加上茶园未来的商路需要他帮忙管理。 所以他也无法独自在蜀地建荔枝园。 两人商量之后,决定还是由安庆和先试着说服云岭苗木商会。 顾喜喜作为技术指导,此次却不收现钱,而转为入股的方式。 等将来有了收益,按比例分红即可。 如此对投资的胡商们而言,既能增进信心,又在初期省了一笔成本。 当然,这后续的一切,还得看云岭苗木商会对荔枝树有没有兴趣了。 说完了荔枝的事,还有茶园。 顾喜喜、何景兰、安庆和三方投资,衙门出土地。 算是四方合作。 其中投资占比最大的事顾喜喜,何景兰、安庆和次之。 何景兰远在京城,早就打定主意当个甩手股东。 留下安庆和,就要听从顾喜喜的指挥了。 最新的任务是,采买嫁接茶树所需的砧木。 因为用量颇大,必须去东南更远的地方,找货源、砍价、再找运输队。 这一去恐怕得半个多月才能回来。 安庆和笑道,“放心吧,这事儿包在我身上了。” “保证速去速回,不误了你这边的时日。” 之前整体规划时,顾喜喜就提过此事。 所以安庆和很清楚,茶树栽种时不能太热。 但还得赶在秋季转冷之前,让所有茶树扎根成活。 所以最迟不能超过立秋后五日。 于是,安庆和在家吃了张婶做的一桌子好菜,歇了一晚上。 次日清晨在村口与顾喜喜、吕晶在道了别,两边各奔东西。 边境,眷属村。 如今不到农忙时候,各家基本在午时之前就做完了当日那点农活。 吕晶驾车进村,一路上陆续遇到了好些熟人。 顾喜喜坐在车上一一应和,寒暄说笑。 枣花扛着锄头,跟着车走了一截,“我婆婆每次做饭都做得多。” “今儿好像吃疙瘩汤,等会儿我给你俩送去。” 眷属村的姐妹们早已亲如一家。 顾喜喜笑眯眯的没推辞。“替我们谢谢大娘。” 上次离开时,灶房的橱柜里还有存粮。 顾喜喜打算等枣花送饭时,回赠一些粳米,就说是给老人孩子熬粥吃。 回到小院。 吕晶先去灶房找黑豆给来福混着草料吃。 顾喜喜拿着包袱正要进屋,就听外面一阵奔跑声。 第460章 机会渺茫 “顾老板!顾老板!”陈家娘子出现在大门口。 她停住脚,气喘吁吁地往院子里看。 顾喜喜急忙抱着包袱迎上去,“嫂子快请进,出什么事了?” 陈家娘子跑的急,一手撑着腰,边喘着气说,“我、我就不进了。” “村西头住的那个、出、出事儿了,我瞧着挺悬的。” “已经来不及去军中请郎中,刚好听说你回来了,我就赶紧往过跑……” 顾喜喜想到依娜的预产期也就是在最近了。 她神情一肃,直接把包袱抛到平板车上,“时间不等人,边走边说!” 吕晶在灶房听见,也顾不得找豆子了,急匆匆追出来。 “我也一块去!” 三人脚步飞快地朝西边走。 吕晶说,“我们来的时辰真是巧,行李还没放下就赶上了这么紧急的事儿。” 陈家娘子说,“可不是火烧眉毛么。” “我们都已经六神无主了,只盼顾老板能过去帮着拿个主意!” 顾喜喜问起究竟什么情形。 陈家娘子心焦地皱着脸喟叹,“嗐!那孩子……手在下面啊!” 顾喜喜一怔,饶是她遇到多大的风浪面不改色,此刻也不由惊骇。 “什么?!” 吕晶一个古代大姑娘不懂这些,迷惑道,“小娃娃手在下面怎么了吗?” 陈家娘子与顾喜喜对视一眼,神情都很凝重。 顾喜喜说,“顺产时,应该是胎儿的头顶先出来。” “否则便称为胎位不正。” “其中孩子的手先出来,更是尤为凶险。” “要么难产,要么强行分娩出母体,无论哪一种都会母子俱亡。” 吕晶大惊失色,“这么严重吗?” 她这才意识到情况严峻,慌张道,“那怎么办啊?还有啥办法?” “听着就好疼啊!咱们要怎么做?我能做点儿啥?” 顾喜喜沉声道,“冷静!” “你现在慌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她想了想,先对吕晶说,“你别跟着了,回去骑上骡子去军营。” “把军医请到依娜家,让他务必带上治疗刀箭外伤的所有工具、药品。” “你只需到了军营门口告诉他们,是顾喜喜让你传讯,那个北离女人有性命之危,自会有人为你通传。” 吕晶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并记下顾喜喜所说的话。 “好,我一定尽快办到!” 吕晶撒腿就往回跑。 她虽然骑术还不精练,但好在西北边境地广人稀,骑的不好也不怕撞了墙,或者伤了人。 总归只要快点儿骑到军营即可。 顾喜喜看向陈家娘子,“跟我详细说你来之前,依娜是什么情形?” 据陈家娘子接下来所说,依娜大概下一个时辰前就发动起来。 她身边的那个老妪跑到林大娘家求救。 于是村里这些生过孩子,有经验的都去帮忙了。 本来看着还挺顺当,应该中午就能生出来了。 结果,多亏林大娘看依娜疼的厉害,就按了按依娜的下腹,并发现了异常。 “当是我看林大娘表情就不对了,”陈家娘子说。 “林大娘马上洗了手,掀开被子伸进去摸了一会儿。” “林大娘就跟依娜说,让她先别用力,平躺深呼吸。” 然后,林大娘脸色很难看地将那个北离老妇人叫到了旁边。 告诉众人,她摸到了孩子的手。 产房内顿时陷入了死寂。 在场都是过来人,心里清楚眼前这是一场死局。 女人生孩子本就是跟阎王爷只隔了层帘子。 遇到难产、胎位不正更是九死一生。 而像依娜这种,孩子的手在下方,极为罕见的情形。 堪称十死无生。 有人小声说,“我记得是五年前的事了,咱们村过去那个小周参将的媳妇儿,就是这么……没了的。” 其他人沉默不语,证明了确有其事。 北离老妇人脸上刷地没了血色,嘴唇不住地颤抖。 她一把抓住林大娘,用不熟练的汉话祈求:“救、救,救命!” “当牛做马,报答,什么都可以!” 林大娘扶着老妇人的手,不知还能说些什么。 其他女人也纷纷撇过头去,不忍直视老妇人的眼睛。 临产时发现胎位不正,尤其是胎儿的手先出来这种状况。 这时有个军眷刚干完农活,顺道过来,想说看看有啥需要帮忙的。 一进门就笑着提及路上遇到了顾喜喜。 众人顿时如同得了救星一般。 其中属陈家娘子跑的最快,她便自告奋勇去请顾喜喜。 说完这些,陈家娘子尽管内心知道不太可能,但还报了一线希望地问: “顾老板可否能用针灸将胎位正过来?” 顾喜喜沉吟道,“孩子的手已经伸到产道了,难。” “不过……” 她叹了口气,“还是看过再说吧。” 村西。 顾喜喜刚进屋,几名军眷就急匆匆迎上来。 她看了眼众人,说,“我大概知道什么情况了,先去看依娜。” 林大娘等人还守在床前。 北离老妇人正在给依娜喂糖水。 此时依娜自己似乎已经察觉到了不妥,她满头汗水,喘着气看向顾喜喜。 “你曾救过我,我相信你。” “若不能两全,我请求你,务必保住我的孩子。” 顾喜喜走到床边,其他人自然地让开位置。 她定定看着依娜的眼睛,神情郑重,“你想好了,就算不要自己的命,也要保这个孩子吗?” 依娜在枕上点了点头。 尽管看上去有些虚弱,但她的眼神依然犀利,丝毫不见畏惧动摇。 一如戈壁上盘旋的雌鹰。 “这个孩子不是我一个人的。” “有许多人都在期待着他降临人世,他必须活着。” 除了依娜的近身老仆,在场大概只有顾喜喜最清楚这番话的意义之重。 依娜本身就是一个部族之主。 这孩子是部族未来的领袖,也是北离唯一遗留的正统血脉。 他的诞生承载着许多人的希望,更将引发北离朝局的变化。 于是顾喜喜又问,“只要能诞下这孩子,你什么都愿意配合吗?” 依娜呼出一口气,坚定道,“无论任何,都可以。” 顾喜喜与依娜对视片刻,正色道,“我答应你。” 依娜笑了,如释重负。 北离老妇人热泪奔涌,林大娘等人也都心中不忍。 大家看着顾喜喜开始为依娜检查,怀揣最后一点微弱萤火的期盼。 奇迹能发生吗? 第461章 我相信她 依娜目前生命体征还算平稳。 只是以胎儿的情况,再继续下去,产妇身体撑不下去是迟早的事。 顾喜喜看过之后,马上就有人端水来给她洗手。 但见顾喜喜利索地打开斜挎包,掏出一瓶药丸,拿两颗送到依娜唇边。 “舌下含服。” 身为仆从的老妇人看上去还有些顾虑。 依娜却毫不犹豫地张嘴吃了药。 紧接着顾喜喜又掏出针包,一卷全部展开,边垂着眼说: “这药里面都是些好东西,能帮你吊着气力。” 众人看顾喜喜有所行动,俱时眼睛一亮,难道还有的治? 林大娘有些不敢确信地问,“莫非现在行针,便可将孩儿的位置正过来?” 顾喜喜摇头,“发现的太迟,办不到。” 她说话时完全没闲着,右手轻盈地几个起落,银针刺穴。 “眼下我只能施针,将她阵痛发作的间隙延长。” “多争取点时间,或许运气好,能等到真正救命的人。” 胎儿手先出来,这种情形放到后世现代化医院,也是要直接推手术室剖腹产的。 更别说古代这样的医疗条件。 眼前危局,只能做一些看似不可能的尝试,或许尚有一线希望。 也就是俗话说的:死马当活马医。 众人面面相觑,等救命的人? 难道在这地方除了顾老板,还来了更厉害的人? 顾喜喜看到大家的神情,说,“不是我师父。” “这次不巧,他手头有好几个危重病人,实在走不开。” 她直接如实说,“我让吕晶去军医过来。” “若顺利的话,应该会很快。” 原来只是军医啊。 众人心情经历了大起大落。 西北军的军医都不擅长妇科、儿科。 就算是其中最厉害的白郎中,被军中奉为神医,却也自己承认,要论接生恐怕比不上最有经验的产婆。 这种连顾喜喜都束手无策的情形,叫个军医来能管用吗? 但大家同时又相信,顾喜喜不会无缘无故这么做。 于是在等候的间隙,大家各自分工。 烧水,给产妇擦身擦汗,离家近的还回去弄了些吃食。 因为顾喜喜说之后恐怕有的忙,所有人都饿着肚子,哪有体力? 午时前后,枣花来了。 她去小院给顾喜喜送饭,得知这边出事也赶过来。 两罐疙瘩汤,分别是给顾喜喜、吕晶的。 小小的莜面疙瘩与各色菜臊子烩制成浓汤,最后飘上金黄的蛋花,色香味俱全。 汤汤水水的看着很方便入口,既好消化且有营养。 北离老妇人看了眼依娜,犹豫片刻,央求顾喜喜,“您可否分一点给我家主人?” “她早起不舒服就没吃东西。” 顾喜喜用木勺挖着疙瘩汤吃。 她也着实饿了,大口大口吃的很是香甜。 “不行。” 听到顾喜喜拒绝,所有人都有些惊讶。 而后就听顾喜喜说,“早起没吃东西更好。” 北离老妇人有些愤怒,却因有求于人不敢发作。 枣花等人悄悄叫唤着视线,都不知道一向大方的顾老板今日这是怎么了。 林大娘心里却比较明白,对那老妇人说,“一口饭食罢了,顾老板绝不是小气。” “你看顾老板刚才给你们那么好的药,眼睛都不带眨的。” 老妇人抬眼看着顾喜喜,有些怔忡。 这时依娜开口了,她第一次对老仆说了汉话,只为让所有人都能听懂。 “阿嬷,无论我是醒着还是昏睡,死了,还是活着,你都要听顾老板的话。” “她说什么,你必须照做。” “因为我相信她。” 老妇人含泪点头答应了。 依娜扭头看向顾喜喜,勾起一抹笑,“对不住,阿嬷是我的乳娘,她心疼我,并不是有意同你唱反调。” 顾喜喜想到张婶对待自己也是毫无原则地护犊子。 眼神不由软了软,“我能理解。” 她顺便也做出了解释,“给你含的药已经足够补充体力了,不用另外吃东西。” “反而吃下其他食物,等会儿可能会影响救治。” 依娜竟然还能笑得出来,“虽然听不懂,但我信你的。” 顾喜喜说,“你先别说话了,闭目养神。” 又等了一会儿,外面响起马蹄踏地的声音。 林大娘露出惊喜之色,“定是吕姑娘回来了,我去看看!” 片刻,众人就听林大娘的诧异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白郎中?咋就你一个人?” “吕姑娘呢?” 白郎中翻身下马,取下马背上两个大药箱,边说: “那个小姑娘说这边十万火急了,她骑骡子慢,叫我先来救人。” “我这不,紧赶慢赶的。” “唉,到底是谁得了急症?什么症状?” 林大娘边引着白郎中进屋,边说,“胎位不正!再耽搁娃娃的手就要出来了!” 白郎中一呆,骤然停住脚步。 “啥?是妇人生孩子?” 林大娘也是一怔,“你不知道?” 白郎中心中发苦,“我刚从药庐出来,就被大将军的人传话,叫我带上治病的家伙到军营外去。” “刚出哨卡,马都给我备好了,然后那骑骡子的小姑娘就催催催。” “我这晕头转向的,哪有机会问清楚啊!” “不行。”白郎中摇头,“这病我治不了。” 他压低了声音,“此等凶险,就算你立刻请皇宫里的妇科圣手来,也难救!” 眼看他转身想逃,林大娘眼疾手快一把拽住。 “你不能走!” “你是不是忘了,叫你跑这趟也是大将军的意思!” “所以不管你能不能治好,你都得进去看过病人!” 白郎中僵硬地扭头,表情写满了生无可恋。 这间屋子不大,二人的对话,里间众人自然都听了个清楚。 北离老妇人脸色青白,惊惶悲痛。 依娜本人倒是神情淡然。 她已然想到了最坏的结果,还有什么可畏惧的? 白郎中入内,看见依娜身上的银针,蹙眉道,“这不是有大夫么,找我作甚?” 他环顾一圈,却没找到哪个像是大夫的。 直到顾喜喜站起来,“白先生好,可否借一步说话。” 有些机密自然不能让北离人听了去。 “听闻白先生擅长治疗箭伤,可割开伤口,取出箭头,清理后再将伤口缝合。最后以您特制伤药抗炎凉血,去腐生肌。” 第462章 五谷娘娘 顾喜喜看着白郎中,继续说,“因为有您在,军中将士死于箭伤感染的几率大大降低。” “您身为医者,可谓是功德无量。” 白郎中有些惊讶,戒备道,“你是谁?” “姑娘不但知晓这些内情,还能说清楚步骤。” “不仅仅只是同行吧?” 顾喜喜浅笑,“同行不敢当,我只是略懂药理,学了几招粗浅的针灸而已。” 她顿了顿,“我姓顾,白先生或许听说过我。” 白郎中瞳孔收缩,他盯着顾喜喜倒吸一口气,有些惊喜地说: “顾老板!五谷娘娘?!” 这次轮到顾喜喜迷惑了,“五谷……娘娘?” 白郎中兴奋地点头,“对啊,西北军中谁不知道五谷娘娘?” “都说她能将荒地化为农田,让从没长过粮食的边境每年得两季收成。就连我们大将军那般英豪,都对顾老板青眼有加,并且敬重礼遇。” “去年先是军粮短缺,紧接着又连续打仗,多亏了五谷娘娘,让我们冬春青黄不接的时候都没饿肚子!” “今日!可算叫我看见真人了!” 西北军军营很大,将士众多。 虽然顾喜喜之前数次进出,却不是所有人都见过她真容。 所以军中的人们每每聊起那位神秘的顾老板,传闻版本颇多。 都知道顾老板是个女子。 有说她正当妙龄,是个寡妇地主婆。 有说她人过中年,稳重大气,颇有女将之风。 还有说她身份不凡,背景雄厚,有京城的关系…… 当然,顾喜喜并不知道已经自己成了传说中的人物。 白郎中说罢,看顾喜喜还是满脸茫然,笑着点破,“五谷娘娘就是你呀!” 顾喜喜暗暗冷汗。 这个称呼听着怎么怪尴尬的。 于是她硬是将话题转了回来,“白先生,屋子里面的产妇和胎儿命悬一线,正等着您出手相救。” 顾喜喜说着,拱手、躬身,行了一个大礼。 白郎中依旧皱起眉头,只是神情比之前认真了许多。 “不是我不救,而是我实在不擅长此道。” “我看过村里存的那些成药,多是治疗妇人、孩童常见病症,用药手段之高妙,配方比例之精准,我自愧不如。” “听说这些药都是顾老板定期送到眷属村。” “您身边既然有高人妙手,自己也是内行,便该知道,胎儿的手先娩出是凶险中的大凶,又是到了生产的关头才发现。” “这种情况,就算神仙来了也难救。” 顾喜喜颔首,“我知道。” “正常分娩,必定母子俱亡。所以我想求先生运用您的刀。” 白郎中作为见过无数血腥伤口的军医,立刻明白了顾喜喜的意思。 他瞳孔震动,声音紧绷,“你是说……剖腹取子?!” 顾喜喜说,“剖开,取出胎儿,再原样缝合。” “你在军中取出箭头,有些贯穿伤不也是同样的做法么。” 白郎中面露难色,“同样……” “是,是做法有些近似之处,但取出箭头,跟取出胎儿这也不一样啊。” 他苦着脸为难道,“胎儿毕竟是个活人,我……” 屋内忽然传来女子压抑的一声痛呼。 然后是林大娘焦急的话音,“有点见红了,再不生产可不行了!” 顾喜喜神色一紧,肃然道,“若我没猜错的话,白先生定是收到大将军传信,才会走这一趟。” 她上前一步,“若我说,这北离女子是大将军要保下的人。” “保下她,对西北军、乃至大业都有好处。” 白郎中惊诧地瞪大了眼睛。 顾喜喜抬头看着他,“白先生可愿意与我共同赌一把?” 白郎中的表情彻底认真起来。“白某明白了。” 他朝顾喜喜拱手一礼,举步向小屋走去。 里间。 依娜方才喊过那一声之后就没再出声。 她咬牙隐忍,头发都已经被汗水湿透。 女人们都看的心疼,枣花说,“你疼就喊出来,别硬挺着。” 林大娘也道,“都是女人,怎么样都不丢人。” 依娜又挺过了一波痛楚,她微微颤抖着说,“不喊,不能用力。” “等顾老板……她一定有办法救我的孩子。” 顾喜喜带着白郎中直入里间。 乍看见一个男人进来,依娜的乳母慌张又愤怒,忙不迭挡在依娜床前,嘴里呜哇呜啊说着北离语,看表情像是在骂人。 顾喜喜平静道,“依娜,这位是西北军的军医。” “他可以将你的腹部剖开,取出孩子。” “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的办法,是否接受,你自己决定。” 屋内安静的落针可闻, 军眷们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剖开肚子? 那大人不就死定了?! 然而,顾喜喜说完不过眨眼的功夫,就听见依娜坚定的声音: “我接受!” 众人表情各异,震惊、同情,还有人不忍看,别过头去。 依娜的乳娘更是急了,她扑到床边呜哇呜啊不知在说什么,边说边流泪。 顾喜喜问,“你就不问一问这么做你自己会如何?” 依娜洒然一笑,“我若不接受,结果便是母子俱亡。” “谢谢你给了我选择的机会。” “或许天意让我死在大业。” “多活了这些时日,遇到了你,能保得我孩儿性命,已经算是我运气好了吧?” 顾喜喜与依娜深深对望。 “你也不必太悲观,你未必会死。” 众人惊讶,就连依娜眼中也多了一丝光亮。 白郎中已经打开了那两个大药箱,两卷素白的纱布展开,各种样式的刀具寒光森森。 “只是剖腹将孩子取出,又不是要杀人。” 他抬头看向依娜,“孩子只要没先天病症,保住他我有七八成把握。” “但保你的命,只有不到四成把握。” “要做吗?” 依娜毫不犹豫,“做!” 木床太低,那就搬一张长桌,用滚水浇过消毒,做临时手术台。 白郎中让人搬了个小炉子进来,将工具放进自己专用的陶罐煮沸。 “大家见不惯这场面,还是先出去吧,留顾老板即可。” 顾喜喜向林大娘等人点了点头,“我来给白先生打下手,你们在外面等。” “若有需要帮忙的,我再喊你们。” 第463章 古代手术 白郎中检查手术所需的工具时。 顾喜喜将一只药瓶打开瓶塞,送到依娜唇边,“这是麻药。” “你喝下之后便会昏睡过去。” 依娜相信顾喜喜,直接便喝了下去。 过了会儿,听不见动静了,白郎中原本随意地扭头看了眼,却被惊呆了。 “这就麻过去了?!” 他看着顾喜喜,激动地犹如挖到了宝藏。 “顾老板这药比我自配的麻沸散速度快了许多啊,不知这药方是如何……” 顾喜喜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白大夫,药方的事咱们可以之后慢慢聊。您要是准备好了,就尽快动手。” “万一动作慢了,不但孩子有危险,大人还有可能在中途醒过来。” 白郎中如梦初醒,急忙定了定神,“对,对。” “我去洗手,你除掉她的衣物,用我放桌上那罐烈酒、纱布擦洗皮肤,一定要自内向外擦拭,不可从外向内。” 顾喜喜应声,转身去做自己的这份活儿。 她心想,白郎中这个古代医生竟也懂得手术消毒,说的手法也比较规范。 难怪由他治疗外伤,让军中的死亡率大大降低。 手术开始,没有手术巾,顾喜喜就用白郎中带来的干净棉纱布遮盖依娜的身体。 白郎中站在长桌前,深吸一口气。 当他拿起刀具时,仿佛变了一个人,专注、镇定而自信。 胞宫应该是在这个位置,不会错。 下刀时还应该避开血管。 白郎中顺着思路果断切下去。 顾喜喜看到出血不多,松了口气。 两人一个是第一次主刀做剖腹产手术,另一个是第一次围观剖腹产手术。 顾喜喜没有白郎中无数次的实践经验。 她只能凭借自己那一点皮毛的生物知识,适时地从旁给予建议。 “脂肪、肌肉全部撑开之后,暴露出来的宫腔之内就能看见子宫了。” …… 白郎中一一操作,手法又稳又快。 一刻钟、两刻钟…… 等在外面的人们忽然听见了孩子的啼哭声。 哭声起先还有些微弱,但渐渐就变得响亮起来。 “生了!生出来了!” 林大娘说,“听声音还怪有劲儿的。” 新生命诞育本是件大喜事,但在场的军眷们却无人笑得出来。 枣花最年轻,又才当了娘,一想到这孩子可能刚出生就没了亲娘,不由低头抹泪。 依娜的乳娘从刚才出来就瘫坐在地上。 她直勾勾盯着紧闭的房门,满面悲怆地念念有词,大概是在祈祷。 半个时辰后。 白郎中放下针,看着顾喜喜给缝合后的刀口洒上一层药粉,这才长吁了一口气。 “成了,她运气好,我就剩最后这几条羊肠线,都用她身上了。” “之后能否恢复如常,就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头三天最危险,我先留在村里,随时看着怎么给她用药。” 手术完成,刚出生的小娃娃也很健康。 顾喜喜应了一声,转身就去开门。 “母子平安。” “谁来帮忙,打两盆温水,要给孩子洗一洗。” “再把大人抬回床上。” 天知道在此时此刻,“母子平安”这句话有多重的份量。 仿佛一粒石子砸碎了冰面。 呆怔中的众人乍然各自忙碌起来。 依娜的乳娘颤巍巍起身,她含泪看着顾喜喜。“她、活着?” 顾喜喜颔首,“活着,不过用了麻药还没醒,你可以进去看她,看孩子了。” 众人再次回到屋内。 白郎中已经推窗,将室内的血腥味散去了大半。 依娜躺在长桌上,身上覆盖纱布,竟然发出熟睡的轻鼾声。 枣花喜的一把抓住林大娘,“活着!她真的还活着!” 当大家看到放在床上的小娃娃时,都不由额头黑线。 小娃娃身上还湿漉漉的,满是羊水和血迹、污垢。 顾喜喜尴尬一笑,“他全身软绵绵的,我实在不太会抱,更不敢给他洗澡了。” 好在适逢盛夏,顾喜喜又给孩子裹了张枕巾,不至于着凉。 给婴孩洗澡这活儿在场多得是老手,当即张罗起来。 顾喜喜留在这儿等依娜醒来。 毕竟是她配的药,口服的中药麻醉,毕竟远不如现代呼吸麻醉精准。 从前预备对付恶人倒无所谓。 如今给依娜用,顾喜喜还真有点担心留下啥后遗症。 趁这个功夫,顾喜喜对白郎中笑道,“今日我还是第一次这么近的看开刀。” 白郎中感叹,“我也是第一次给生产的妇人开刀。” 顾喜喜说,“您这么快做完,完全不像是第一次。” 白郎中笑了笑,“可能因为我开人的肚子不是第一次,加上你指挥的好,一通百通吧。” “至于速度快慢,当军医的慢不了,习惯了。” 毕竟战场上不等人,伤员一批接一批送下来,军医除了准,还要快。 这样才有可能保住更多的性命, 等小婴儿清洗完毕仍啼哭不止。 林大娘说是饿了,奈何村里最近没有正在哺乳的妇人。 只能去接了一碗羊乳,煮沸晾温了喂给婴儿。 小家伙倒是不挑,吃饱后便睡着了。 而后不久,依娜也醒了。 “我没死?” 众人都含笑带泪地点头。 顾喜喜知道依娜最担心孩子,说,“孩子健康,吃过羊乳已经睡着了。” 依娜红了眼圈,“谢谢。” 这时乳娘抱着孩子过来给依娜看。 依娜问,“是男孩吗?” 乳娘又哭又笑,不住地点头。 顾喜喜在接生时就已经看到了婴儿性别,这也是大业朝乐见其成的一个答案。 等依娜看过了孩子。 顾喜喜最后叮嘱了术后注意事项,观察依娜的反应敏捷。 确定没被麻药伤了脑子,这才暗自松了口气。 “你的身体需要休养,好生歇息,白先生这两天就住在村里的空屋,有什么事随时去村里喊人。” “白先生也会定时过来看你的情况,给你用药,或者伤口换药。” 依娜十分虚弱,尚无法表达太多,只能感激地凝视顾喜喜,“大恩大德,我必报。” 再看向林大娘等人,“多谢大家。” 依娜平安度过了三天的危险期。 这期间顾喜喜、吕晶白天都在村外奔波。 边境第一次播种高粱,还要采用间作模式种菜。 实际操作起来有不少小问题,需要顾喜喜及时纠正。 第三天下午,白郎中去小院向顾喜喜辞行。 顾喜喜有些意外,“还没满整三天,白先生有急事?” 白郎中犹豫一下,还是点了头,“的确紧急,大将军派我连夜快马赴京。” 听到京城,顾喜喜心里莫名有点不好的感觉。 第464章 赴京疗伤 能让霍江毫无忌惮派出身边最得力的军医。 至少说明此人与霍江私交甚密,彼此信任。 远在京城且事出紧急,却舍近求远,不请御医或者其他名医。 说明等着白郎中救治的病患要么受了不易处置的外伤,要么身份非比寻常,不能被其他人知晓真实的伤情。 难道是…… 顾喜喜思绪飞快运转,心头猛地下沉,脱口道,“京城那边是谁受了重伤?!” 白郎中一怔,眼神闪了闪,面露难色,“这……” “此乃军令,其中内情没有大将军的允许,白某实在不能透露更多。” 他拱手道,“还请顾老板见谅。” 顾喜喜缓过神,明白自己那么问着实冒失了。 “哪里哪里,是我考虑不周,胡乱打听军务,让白先生为难了,真心抱歉。” 此刻她也没心思再多说什么,掏出一份折好的纸笺递给白郎中。 “白先生还要赶路,我就不耽搁时间了。” 白郎中接过来,还不解究竟是何物,询问地望着顾喜喜。 顾喜喜说,“这是我自配的麻药方子,谈不上高妙,难得您有些兴趣。” “我便写了一份,想着到您手中或许能有更好的用途。” 白郎中怔怔地看着顾喜喜,表情从难以置信,到感动、激动。 他突然躬身行了一个大礼,“多谢!” 语气无比郑重。 顾喜喜笑了笑,“白先生不必客气。” “您公务在身,时间紧急,我就不远送了,告辞。” 白郎中准备上马时,忽然抬头望天,“虽说这天气容易中暑。” “但有些病患及时转移到阴凉处,先让他喝了清淡的糖盐水,至少没有性命之忧。” “不用太过担心。” 看着白郎中骑马远去,吕晶疑惑地仰头看了一会儿。 “这也没太阳啊,白大夫怎么突然说起中暑了?” 今日午后,天气便转为多云。 顾喜喜转身走进院子,淡淡道,“关键不是中暑。” “而是没有性命之忧,不用太过担心。” 吕晶更是一头雾水了,“谁没有性命之忧?” 顾喜喜转开话题,“对了,依娜那边你中午才去看过,如何了?” 吕晶大概会错了意,笑道,“原来你在担心她呀。” “她好的很,能吃能喝,已经遵医嘱下地走动了。” “不过小欢奴就有点麻烦了,吃不到母奶,只能吃羊乳。” “小乐奴?”顾喜喜疑惑。 吕晶说,“哦,我忘了跟你说吗?依娜给她儿子取了个小名,乐奴。” “她说是喜乐的乐,奴仆的奴。” 北离人用“奴”字给孩子做乳名,与大业小孩子叫狗娃、黑蛋、石头近似。 都是“贱名好养活”的意头。 顾喜喜颔首,“平安喜乐,是个好名字。” 吕晶抿唇而笑,“那当然好啦,因为是随着我们东家取的乳名。” “大家都说,这孩子大难不死,以后定然聪明灵透,还能给身边的人带来好运!” “就像顾老板一样。” 顾喜喜扶额,“这你们还笑的出来?” “北离与西北军做了多少年的死对头,哪有人盼着宿敌越来越好啊。” 吕晶瞠目,猛地抬手捂住嘴巴,倒吸凉气。 顾喜喜觑着她问,“这下反应过来了?” 吕晶哭丧着脸点点头。 她并不清楚依娜的真实身份,只听过顾喜喜最初的一点推测。 于是她做贼似的低声问,“万一他们真是北离官宦之家。” “小乐奴长大了岂不成了咱们大业的敌人!” 顾喜喜长叹一声,想了想,“时移世易,将来如何谁也说不准。” “至少眼下是两国和平的阶段。” “更何况稚子无辜,他又出生在大业境内,如今大家当他是普通孩子,喜欢、疼爱并没有错。” 吕晶松了口气,拍着心口定魂,“听你这么说,我这负罪感总算没了。” 天色不早,吕晶去做晚饭,留顾喜喜独自整理这次收集来的土壤样本。 边境开荒的田地还要进一步改良。 顾喜喜依次将样本封存,贴标签。 做完手头的活,她才得以陷入自己的思绪。 白郎中临走前的暗示,至少能让顾喜喜确定。 白郎中明白她在担心什么人的性命安危。 而京城中等待白郎中治疗的人应该没有性命之危。 至于白郎中是否知道顾喜喜担心的人是摄政王慕南钊。 以及京城那名病患究竟是不是慕南钊。 后面这两点,顾喜喜还无法完全确定。 自从在军眷们面前官宣,至少在这个村子里,顾老板与摄政王的关系已不是秘密。 在经过短暂的讨论期之后,此事如今在大家眼里已然稀松平常。 就如同“枣花的男人是乔都尉”这一事实,再普通不过。 没人会特意拿出来讨论,但有时闲话家常也会自然地带出来。 也不知白郎中这三日住在村里,是否从哪里听说过? 顾喜喜烦恼地以支颌。 白郎中真不愧是军中的老人儿,将分寸拿捏的恰到好处。 既让顾喜喜能不那么担心,又不会违背了白郎中自己的保密原则。 数日后,京城,摄政王府。 夜幕低垂,小厮推开一间上等客房的门。 屋内已经掌灯、茶水、饭菜摆在桌上,还是热乎的。 小厮客气道,“白大夫尽管在此安置。” “王府没有使唤的侍女,不过到处也不缺人手。” “白大夫无论有任何需要,出了房门,唤一声便是。” 白郎中点头答应,心中暗自咋舌。 下午刚进王府时,看着王府宽阔气派,他还担心自己适应不了仆婢成群、被人伺候的奢华生活,只怕惹人笑话。 此刻看来,竟都是多余的。 白郎中忍不住好奇道,“在内院也没见到侍女。” “王爷的日常起居又当如何?” 小厮说,“王爷不喜人近身服侍,其余大小事务自然交由我等料理。” 他说着又笑了笑,“如今也是府中没有女眷。” “等以后王爷娶了女主子,府中便会添置侍女了。” 小厮说了声“慢用”,不再多言,退了出去。 白郎中坐在桌前发怔。 脑海浮现出顾喜喜那双忧虑的眼睛。 他猛地站起来,不留神膝盖碰到桌子,疼的直咧嘴。 但他却顾不得这些了,震惊地喃喃自语: “原来如此!是这样吗……” 第465章 真相 原本白郎中接下的任务是“快马赴京,为摄政王治伤”。 他看顾喜喜像是担心什么人。 苦于保密原则,他又不能透露详情。 于是才灵机一动,将自己了解的“病患无性命之忧”如实告知。 如此一来,无论顾喜喜因白郎中此行联想到了何人,这个消息可令她宽心。 白郎中收下了顾喜喜的独家药方,以此稍稍投桃报李。 离开眷属村时,白郎中还因为做了好事,内心颇感欣慰。 直到方才,他给摄政王第一次疗伤回来。 才从小厮几句无心之言中突然醍醐灌顶! 摄政王、公告天下、顾氏女子、西北相识、顾老板…… 早就熟知的诸多线索在此刻全都串起来了。 白郎中发现了真相,激动地来回踱步。 原来如此! 竟然是这样! 所以让顾老板牵肠挂肚的人,还真是摄政王! 内院,碧纱窗内灯火通明,飘出肉香、酒香。 然而饭桌前只有何景辉一人在大快朵颐。 “这陈年秋露白的滋味真是销魂蚀骨。” “你养伤不能碰酒,兄弟便勉为其难帮你多饮两杯了。” “还有这炙仔鹅,外酥里嫩,肉汁甘香浓郁,金齑玉鲙,鲜活的好像在舌头上跳起来……” “可惜了,只能我一人独享。” 靠窗的湘妃竹凉榻上,慕南钊慵懒地半倚半躺,眼神却写着大大的不悦。 “何景辉,你想找死就直说。” 何景辉端着酒杯,凉凉一瞥,“我相信,就算你一条腿没了,打起来我也不是你的对手。” 慕南钊挑眉,“我怎么听你的意思,像是巴不得我这辈子都别站起来?” 何景辉重重放下酒杯,转身面对慕南钊。 “我巴不得?” “明明是王爷自己拿性命不当回事吧!” 慕南钊有些头疼地闭眼叹息,“让你憋了这几日,果然还免不了一顿啰嗦。” 何景辉轻笑出声,却是被气笑的。 “我啰嗦?!” “慕南钊!你这次可不是普通的受伤,你是小腿骨折!肩膀还被毒箭贯穿!” “别人赌的是满门荣耀,富贵权柄,你倒好,你赌命!” …… 慕南钊明知何景辉这次被自己吓得够呛。 想着还有许多事得撂给这家伙去做,总得让他将心头郁气发泄一番。 于是,慕南钊便勉强忍耐着,由着何景辉怎么说。 直到听见:“若你再不好好养着,以后成了瘸子,顾喜喜指定掉头便休了你!” 慕南钊的脸青了,咬牙切齿,“何、景、辉!” 何景辉停下来,望着慕南钊,笑了,“急了?” “装作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对你来说太勉强了,不适合你。” 慕南钊冷哼道,“那你就适合?” “我的确适合啊,”何景辉一脸无辜地摊手。 “满朝文武谁不称赞我何尚书平易近人,活泼可亲?” 慕南钊不置可否,只是看着何景辉的眼神有些复杂。 何尚书的行事作风的确与摄政王截然不同。 他酷爱赴宴,能与同僚们打成一片。 就连让敌人生不如死时,也是笑眯眯的。 虽说俩人一个冷面蛟,一个笑面虎。 但要论起人缘,至少从表面看何景辉身边时常花团锦簇,的确比慕南钊强多了。 何景辉撒了气,倒也管用。 他坐下来,情绪稳定了许多。 “陛下遇刺,以你的身手和骑术,就算为救陛下躲不开那支毒箭,也不至于摔断腿吧。” 二人相互扶持多年,何景辉是最了解慕南钊的人。 慕南钊看了他一眼,没有否认,“帝王永远不会完全信任一个臣子。” “要让陛下对我多一分信任的同时,再多一个亏欠。” 何景辉了然,“陛下已经同意了与北离和亲。” “而霍江上表提到的,柔然公主相中了大业摄政王为驸马,陛下仍未明确表态。” “虽然现在的你有拒婚的底气,也有为顾喜喜公告天下做挡箭牌。” “但要等到陛下当面询问你的意见,那时你再拒绝,很容易君臣离心。” “所以要做到万无一失,最好是让陛下自己无法开口。” 慕南钊脸色苍白,是真实的虚弱。 他淡笑说,“难得送上门的机会,我做戏也该做的逼真些。” “否则穿帮了,得不偿失。” 皇帝遇刺惊马,慕南钊骑马直追,飞身扑救皇帝一同落地时,慕南钊有意将自己的小腿撞在一块石头边缘。 借着下坠的重力,腿骨自然折断。 断骨剧痛,慕南钊眼看金吾卫赶到,才晕厥过去。 皇帝平安无事,即刻命人送摄政王回帐篷,请御医救治。 当日的刺客除了几个自尽的,其余全部抓了活口。 至于霍江为何还要特地派白郎中赴京。 只是因为不放心,怕慕南钊这次伤得重,万一留下点儿后遗症。 所以非得让处理各种伤情最有经验的白郎中亲自看过,确保无虞。 何景辉叹道,“还好御医和白大夫都说你腿只要继续静养,就不会变瘸子。” 他看向慕南钊,揶揄道,“我若是顾老板,知道你为了不被北离公主玷辱,此生仅忠于顾老板一人,为此不惜承受断腿之痛。非得感动的痛哭流涕。” 慕南钊看着何景辉,薄唇动了动,“滚。” 调侃归调侃,何景辉笑过之后,心想不能让慕南钊的苦白受。 自家妹妹向来是顾老板在京城的耳报神。 今晚也该暗示暗示景兰,过了这久,是时候给她的好姐妹写封信了。 西北边境。 眷属村西头,林大娘等人正在围着一辆马车道别。 “你这生完孩子刚满十天,离出月子还早得很呢,路上一定要当心!帽子戴着,尽量躺在车里,千万别受风了!” 原来是依娜要回北离了。 她来的时候就乘着一辆马车,所以体力刚恢复些许,便决定离开。 顾喜喜也在送别的人群中。 依娜再次向众人尽述感激之情,最后走到顾喜喜面前。 她将一把弯刀送给了顾喜喜,“谢谢你,遇到你,是神明的指引。” 顾喜喜明白依娜态度坚决,犹豫一下,还是接了过来。 “我会好好珍藏。” 依娜忽然凑近顾喜喜耳畔,用只有她们俩能听见的声音说了几句话。 第466章 信物 依娜的马车离开眷属村,就有西北军的骑兵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 一为监视戒备,二为护送。 这当然是霍江的意思。 依娜母子绝不能在大业境内出事。 只要看着他们平安度过两国界线,无论他们回到北离将面对怎样的境况,都与西北军无关。 送走了依娜,顾喜喜和吕晶也回到小院套车、搬行李。 这次因为依娜生产,她们在边境多耽搁了数日,也是时候尽快返回了。 骡子车摇摇晃晃,后方的眷属村已经看不见了…… 顾喜喜低头看依娜送的弯刀,手掌轻轻摩挲刀柄。 刀鞘上镶嵌着一颗硕大的鸽血红宝石。 但这把刀的名贵之处却不在于此。 而是刀柄底部镂刻的家徽印记。 她为了多了解这个世界,看过许多地方志、杂谈等。 在北离,寻常贵族、官宦人家是不配拥有家徽的。 只有少数皇族亲王,以及各部族代代传承的首领家族,才有自家独特的家徽。 每个家徽都独一无二,代表着那个家族的权威和荣耀。 镂刻有家徽的物品是尊贵的象征,也是身份的证明。 因此,顾喜喜手中这柄弯刀也是个相当于信物的存在。 回想起依娜临别时在她耳边的低语。 “这把刀是我成年礼时,我阿爹送的,是我最珍视之物。” “而我部族的所有手下见此刀如见我。” “若有一日你需要帮忙,这把刀或许能派上用场。” “当然,若我这次归国能度过危局,便会想法子传信与你。” 说到此处,依娜狡黠一笑,“你那个男人位高权重,心思深沉,又计谋多端,我与他对话都得打起十分的小心。他可比我的丈夫可怕多了。” 顾喜喜怔住,“你见过他?” 依娜笑着颔首,“哪天你要是在大业呆腻了,想脱离他,欢迎随时投奔我。” “封侯拜相不敢说,但荣华富贵我还是给得起,到时候我北离好儿郎任你挑选。” 顾喜喜与依娜对视,有些忍俊不禁。 “多谢你的好意,我都记下了。” 她也玩笑说,“不过我对自己眼下的生活还算满意,但愿没有需要求你报恩的那天吧。” 二人相视而笑。 两个女子虽然处境不同,立场迥异。 但至少在此时此刻,她们都真切感觉到了名为“友情”的存在。 将来的事就留给将来再说吧。 转眼就过了正午,吕晶好不容易找到一片树荫,便停了车。 两个人一头骡子共吃午饭。 如今边境的治安极好,无论中途停下歇息,还是露天夜宿都不怕遇到劫匪。 吕晶咬了一口芝麻胡饼,说,“如今村里人不像那般不待见依娜母子。” “我本以为她至少要做完月子。” “没想到她竟然刚满十天就要走,乐奴还小,她自己身子又没好利索,也不知在着急什么。” “她当然着急了,”顾喜喜淡淡道,“他们母子迟早都要回到北离。” “想必早已归心似箭。” 依娜藏在大业诞下皇族继承人,已经过了这么久,消息迟早会传回北离王宫。 正所谓夜长梦多,晚一日回归,便会多几分风险。 对依娜而言,在王宫察觉之前,尽快回到自己的部族是最好且唯一的选择。 更何况这些安排恐怕在依娜与慕南钊、霍江会面时就已经商谈妥当了。 顾喜喜回到家时,何景兰的信已经放在她房间的桌案上了。 顾喜喜顾不得收拾带回来的包袱,立刻拆开信封。 她看信时,眉头蓦然拧起,指节因紧张而攥起。 但等再往下看了几行,她又明显松了口气的样子。 然后推纸研墨,开始写回信。 共有两封,一封给何景兰,另一封直达摄政王府。 …… 所谓伤筋动骨一百天,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慕南钊没再回过西北。 他在西北的差事也由其他人暂代。 不过来往信件却频繁起来。 仿佛一转眼就到了落叶纷飞的深秋。 顾喜喜名下所有耕地,粟米再次迎来了大丰收。 如今吕晶在经过许多历练后,成长的很快,基本能够独当一面。 所以顾喜喜自己去了茶园,让吕晶到田庄那边,主理廖掌柜收购粟米一事。 茶园一个月前种满的茶树已然成活。 顾喜喜亲自在茶园内走了一大圈,同时跟在各处干活的雇工们了解情况。 待她往外走时,账房先生急匆匆跑过来,“东家,来了好些人找您。” “在咱们账房外头等了好一会儿了。” 顾喜喜蹙眉疑惑,“什么人?说了所为何事吗?” 她原本计划着回去顺路拜访赵媒婆。 不曾想临时又杀出来这些要找她的人。 账房先生答,“两拨人不是一起的。” “一拨有几十号人,成群结队的,说是姓顾,是东家的亲戚。” “另一边只有三人,为首是位年轻公子,穿着精致华丽,坐马车来的,还带了两个人,像是他的仆从。” 顾喜喜边走着,思索片刻,“行,我去看看,你不用管了。” 自从夏收族会后,顾喜喜就相当于跟本地顾氏断了往来。 其中部分人要买农药、肥料时,也只是公事公办。 今日他们集结了这些人跑到茶园来,想做什么?继续软磨硬泡,逼她给差事? 茶园早在两个月前便已公开招工完毕,他们难道还不死心! 想到这些,顾喜喜走到账房附近时,根本就没个好脸色。 忽听男子的声音揶揄道,“远远就看顾老板气势汹汹而来,这表情也真够吓人的。” “莫不是怪罪何某不请自来,耽误了顾老板的时间?” 顾喜喜一怔,循声举目找去,竟看见何景辉站在屋后树荫下。 她左右一望,边走上前,“何大人?” 何景辉笑道,“别找了,他没来。” “我暂代他的一个差事,替他跑了这趟。” “临回去之前,还要听他的,来看一眼顾老板。” 顾喜喜在何景辉面前站定,“何大人来茶园找我,也是他给指的路?” 何景辉笑,“不止他一个,还有景兰。” “这二位都说,算时节,你最近估计成日都在茶园。” “与其到家可能扑个空,不如来这找人,几率更大。” 第467章 探望 提到何景兰,顾喜喜脸上浮现出由衷的笑意。 “景兰最近怎么样?” 何景辉向来能言善辩,一双桃花眼总是笑意生动,很讨女子的喜欢。 奈何眼前是“朋友之妻不可戏”,让他不得不收敛自己那该死的魅力。 只普通应答,“都好,只是成日忙进忙出,跟顾老板差不多。” “如今我想在自己家见到自己的妹妹,还得等她晚上回来,不看账册,有空才行。” 顾喜喜莞尔,“何大人这是在抱怨,怪我带坏了景兰?” “没有没有,”何景辉吓得连连摆手,尬笑,“我怎么会这么想!顾老板真会开玩笑。” 慕南钊近期来不了西北,日日也必定写一封信到花池渡村,就差晨昏定省了。 连慕南钊都被这女人拿捏死死的,改造成如此小意逢迎的模样。 他何景辉又哪敢造次呢?! 顾喜喜虽不知何景辉真实想法,但看他表情,也猜到他心里没憋什么好话。 她笑了笑说,“甘雨居刚开了两家分号,我听景兰说生意很不错。” “新店还在起步阶段,等过段时间步入正轨,景兰应该就能轻松一些了。” 何景辉点头,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信念,他在顾喜喜面前根本不敢多话。 终于等到顾喜喜问起慕南钊,“他的腿伤都好利索了?” “最近还是熬夜批公文、成日外出忙碌、时常自己骑马?” 何景辉头顶警铃大作。 面上保持礼貌的微笑,心里却已经将慕南钊骂了无数遍。 混蛋玩意,非得让老子替你探望探望。 不就是想知道那江明远有没有假公济私,天天在这儿献殷勤,又不好意思直说么! 现在好了,你的女人天天跟你通信,你身体恢复咋样她能不清楚? 她突然问老子这些问题,必定是对你有所疑心,想从我这儿诈出真相! 两口子互相查岗,被夹在中间的何景辉心里发苦。 他是户部尚书!户部尚书! 又不是朝廷下属的官媒婆! 何景辉深呼吸,这种时刻,他还是选择了为兄弟两肋插刀。 “他现在早睡早起,白天就算忙,也会劳逸结合,三顿饭按时吃。” “骑马……” “他那条腿刚好利索,为了以后不落下病根儿,那他自己肯定是要注意的呀,外出都是坐马车。” 顾喜喜眯了眯眼睛,“哦,是吗。” 不用问了,这两个男人铁定提前对过口供了。 她微笑说,“何大人不愧是王爷的至交好友,我叮嘱他的话,您背诵的比他还清楚呢!” 何景辉头皮一紧,只能努力保持笑容。 想当初,顾喜喜得知慕南钊为了不娶公主不惜磕断小腿,她的反应并不是如何景辉预判的感动到痛哭流涕。 而是去了一封长达五张的信痛骂慕南钊。 当然,慕南钊爱面子,具体内容何景辉并未有幸观看。 好在顾喜喜还是放过了何景辉,“何大人有公务在身,他这点小事麻烦您,实在不应该。” “我就不劳何大人替我带话回去了。” 何景辉内心如释重负,笑说,“也对,你跟慕南钊,跟景兰直接写信聊更方便。” 他完成任务立刻告辞。 “景兰还让我捎带了一些京中的糕点、布料,我直接托人送去你家了。” 顾喜喜拱手,“多谢。” 她送何景辉出去,二人走过茶园的账房,前方赫然聚集了许多人。 何景辉什么难搞的场面没见过,当即了然道,“顾老板可需要我帮忙?” “若你不想再看见他们,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儿。” 顾喜喜对何景辉的手段也有所耳闻,忙婉拒道,“一点争端而已,我自己就能解决。” “实在无需兴师动众。” 何景辉点头,扫了眼顾氏众人,转身登上马车。 不过他并没有急着让车夫离开,只静静坐在车内听这外面的动静。 毕竟他人都在这儿了,总不能眼睁睁看着顾喜喜吃亏。 顾喜喜沉着脸走向顾氏众人,正待开口。 突然,所有人就哗啦啦跪了一地。 顾喜喜惊讶之余,皱起眉头,“诸位这是做什么?” 为首的一名主事人说,“我们是来赔罪的!” 顾喜喜冷笑出声,“想对我玩哀兵之策,装可怜,逼着我答应你们提的那些要求么?” “这招对于那些善良心软的人或许管用。” “可惜你们跪错人了,都回吧,别挡着我茶园的大门。” 她说罢,转身就走。 车厢里的何景辉勾起唇角,对车夫说,“走吧。” 听到此处他已经不担心顾喜喜会吃亏了。 难怪慕南钊遇到顾喜喜后老铁树开花。 敢情那两口子骨子里根本就是一路人。 他们不主动欺负别人就是良心未泯了。 顾氏众人眼看顾喜喜要离开,都急了。 他们中间大部分都因为被族会上胡闹的家人连累,再也买不到肥料和农药。 虽然没有那些,这一季的粟米也照样收获了。 可人一旦尝到了甜头,哪里还舍得下? 更何况还有少部分族人买到了肥料,粟米大丰收,他们瞧着如何不眼红? 有同样想法的人私下渐渐聚集起来。 这名主事人被大家推举成代表。 既然族老和顾二等人为了自己的私心,害的大家无法增产丰收。 也就别怪他们瞒着族老,私自找顾喜喜和解了。 主事人大声说,“我们不是来茶园谋差事的!” “族老他年纪大了,耳根子又软,难免糊涂了!” “我们商量后,愿意推举顾老板当新一任族老!” “已经算过人数了,只要我们占大多数,顾二他们反对也没用。” 几句话,每一句都在增加筹码。 可顾喜喜还是没有停下的意思。 主事人急的满头汗,继续大声说,“大家也都想通了,以后只想跟着顾老板,把自己的地种好了。别的不是我们的,我们不作他想!” 终于,顾喜喜站住了。 她转身看向这些人,“我这人不喜欢担太多责任,当族老,我没兴趣。” “不过要说起种地,倒是有的聊。” …… 赵家村,日暮时分,炊烟袅袅。 顾喜喜坐在赵媒婆家的小院里,喝一碗蛋花甜汤。 赵媒婆在本地积攒了多年的人脉十分可观。 顾喜喜有些事想请她帮忙。 第468章 钱如流水 赵媒婆四十岁年华,古代罕有的未婚职业女性。 她与刻板印象的媒婆很不一样,既不聒噪讨喜,也不花哨油腻。 赵媒婆穿着一身月白色宽大衣裙,长发用一根素银簪子松松挽在脑后。 衣料看似朴素,却是西域来的上等细棉布,柔软透气且富有光泽。 价钱比本地土布高出三倍有余。 这点细节足可见赵媒婆一个人过日子也不将就。 顾喜喜喝了口热乎乎的蛋汤,瞅着赵媒婆笑道,“赵娘子这衣裳看着就很舒服,自己做的吗?” 赵媒婆低头看自己身上,笑说,“嗯,家常穿着,宽松透气当然是最好的。” 顾喜喜说,“若有现成的图样,可否给我一份,回头我也照着做两套。” 赵媒婆满口答应,“有的有的,等会儿我拓下来给你带走。” 此刻她坐在顾喜喜身侧,正在敲一盆风干的核桃。 秋季新鲜的核桃去壳、再去掉苦涩的内皮,与红枣一起磨碎成浆,可做核桃酪。 闲聊了一会儿,顾喜喜已经喝完了蛋花甜汤。 她放下空碗,开始说正事儿。 茶园未来开辟商路,从近到远,免不了先从西北内部开始奠定市场基础。 有了本地茶商的认可,树立根基之后,再谈长线商路,譬如京城,是为循序渐进。 赵媒婆入行多年积攒的见识,此刻便显露出优势。 青田县治下,都有几个茶商,各自家里什么情形,家庭关系如何。 谁家的底子最厚,进货渠道最多,货源倾向江南还是西南。 茶商之间谁跟谁交好,谁跟谁又是死对头,过去曾经发生过怎样的纠缠…… 以上种种,赵媒婆皆知之甚多。 不敢说巨细无遗,却已足够顾喜喜了解对她有用的内情了。 茶商们哪个是大户,哪些是小户,本地市场如何分配。 从他们的为人性情,各自优势,进一步推测出他们真正想要什么。 这对将来谈合作会有极大的助力。 顾喜喜认真听完,又提了自己想知道的几个问题。 赵媒婆也全都能给顾喜喜解惑。 顾喜喜释然而笑,递上早就准备好的一袋铜钱,“多谢赵娘子,帮了我大忙。” 赵媒婆瞥了眼那鼓鼓囊囊的钱袋,打趣着推拒:“你来做客闲聊,怎么还给我钱?” “快快收回去!” 顾喜喜却没有缩手,笑说,“寻常人登你的门问事情,都要付佣金的,这不是规矩么?” 赵媒婆失笑,“别人来问的是谁家儿郎可托终身,谁家好女初长成。” “跟你不一样!” 顾喜喜说,“都是打听别家情况,都是用上了你辛苦积攒下的这些见识。” “哪里不一样了?” 她说着,将钱袋子塞到赵媒婆手上。 赵媒婆犹豫了片刻,总算没再推回来。 同为自己做事谋生的女子,赵媒婆能够理解顾喜喜的行事理由。 她笑着说,“那我就不客气了。” “不过你给的数目不合规矩,第一次相谈,相当于订金。” “只这些的三分之一,就算是高价了。” “多余的我退给你,等你真正需要我牵线搭桥时,剩下的再给不迟。” 顾喜喜笑了,她很喜欢跟赵媒婆这样的人谈生意。 交情归交情,公事归公事,清楚分明,大家心里都舒服。 顾喜喜说,“你先别急着退我钱,这里面的确不止一笔订金。” “有些话我还没跟所有人交底,可因为要拜托你牵线搭桥,提前跟你多说几句。” “明年我们村的频婆果就有收成了。” “听说咱们西北果子王的长儿媳,就是您给保的大媒。” 果子王本姓王,并非青田县人。 他是府城一名商贾,江南的生丝、茶叶,中部的瓷器、倒卖周转他都有涉足。 之所以被称为果子王,因为此人发家都因倒卖水果。 夏季西域瓜果、南方梅果李子、西北特产的蜜桃杏子。 冬季的南方蜜橘,北方鸭梨、贡梨等等。 而这一块产业果子王如今仍在做,并且早已做到了西北第一。 虽然普通百姓对水果之类的副食品需求有限,但果子王的市场不局限于西北之内。 他的水果早就卖到京城、江南甚至西域一些富庶的大城了。 如此家大业大,赵媒婆说成了他家的亲事,在圈内乃是战绩可查。 此刻再听顾喜喜提及,赵媒婆眼帘半垂,谦虚一笑。 “嗐,都是早些年的事了。” “碰运气罢了,也不是每年都能接到的。” 她顿了顿,话锋一转,“你打算何时铺开此事?” “我或许可以试试帮你牵个头。” “明年开春吧。”顾喜喜看着一片从上空飘落的黄叶。 “到时候请王老板去看满园苹果花开。” “好,”赵媒婆答应下来,“时间充裕,我也可趁这段时日跟他们府上多走动些。” 太阳没过山头,一阵风过,周身已有了寒冷的感觉。 秋收冬藏,西北大雪漫漫。 农闲过年节时,顾喜喜在家休闲最大的乐趣就是数钱。 自家两季粮食丰收换的钱,西北军给的第二季酬金、京城甘雨居总店以及分号的分红,农药肥料作坊分红,云岭县苗木商会的技术酬金…… 之前投入茶园,木匣里的银票流水样的花出去,最近又流水般填满。 甚至顾喜喜每次合上盖子前,还要用力压一压。 “吕晶,我又想买地了。” “还有果树苗,开春也可以多投资一些。” 吕晶笑着说,“本地顾氏中已经有很多人来我这登记名字了。” “等明年他们从东家这儿领了树苗,开始种频婆果。” “将来年节时不知东家又得增添多少分红进项?” 顾喜喜抬头,与吕晶相视而笑,“过完年先弄一辆马车吧。” 转眼又到冬去春来。 西北的春天比南方迟来许多,今年上巳节当日茶园才开始采集第一批明前茶。 开春后顾喜喜每隔两日就要亲自查看茶树的状态、新叶的品质。 上巳节开采,便是她定下的日子。 这天顾喜喜到场看了采茶工们干活,确定没任何问题,这才离开茶园。 马车并未返回花池渡,而是朝青田县城去。 顾喜喜坐在车内,眼角瞥向身侧,表情很是复杂。 “子初兄请我和吕晶今天到他家吃饭,是提前半个月就约好的。” 慕南钊闭目端坐,不高不低嗯了声。 第469章 婚讯 顾喜喜看着慕南钊浑不在意的样子,不由头疼。 “所以……你本来没在受邀之列,身份又这么……重。” “突然就跟着我们到别人家做客,是不是不太好啊?” 阔别小半年,慕南钊是今早突然回来的。 他出现在茶园,然后就顺理成章上了顾喜喜的马车。 慕南钊倏然睁眼,“你去江明远家,就这么不希望我在场?” 顾喜喜冷汗。 她只不过受好友兼亲戚之邀,去家中过节,顺便庆祝茶园采收。 怎么从慕南钊嘴里说出来,就好像她此行见不得光似的! 大好的日子,又与慕南钊结束了异地通信,久别重逢。 顾喜喜对他也多了三分耐性,三分柔情,娇声解释: “什么叫我去?不是跟你说了嘛,子初兄邀请了我和吕晶两人。” “我不想你跟着,只是觉得别人家里还有长辈在。” “你堂堂摄政王,是人家江县令的最高上官,大过节的突然跑到他家,不是让别人全家徒增压力么。” 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慕南钊绷着的脸终于有了一丝丝松动。 正当顾喜喜以为他会同意不去江明远家。 慕南钊开口道,“有长辈在,那就更要去拜访了。” 他扭头看着表情略显僵硬的顾喜喜,勾唇微笑,“你的亲戚就是我的亲戚。” “你的长辈亦是我的长辈。” “过门而不入,实在太失礼了。” 顾喜喜:“……” 吕晶在前方赶车,一手抓着缰绳,腾出另一只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 摄政王还在车里,她可不能偷听还笑出声! 江明远家就在县城东大街附近。 位于幽静小巷中的一处普通民居。 今日春光和煦,院子里摆上了饭桌。 江父、江母看着气定神闲的慕南钊,暗暗交换着眼神。 莫非这就是儿子曾说过的,喜喜一文钱买的未婚夫? 那这一文钱花的可是太值了! 二老并不知慕南钊是摄政王。 因为客人刚进门时,江明远短暂惊诧后,本想如实介绍,却被慕南钊打断。 说在自家亲戚面前,不必提外面那些糟心事,影响大家亲近。 众人一通寒暄,慕南钊表现的竟出奇亲和,会说会笑讨长辈喜欢,俨然何景辉附体。 等到饭菜上桌,江母还有些歉然,“今日都是些西北口味的菜。” “要知道你来,应该准备些南方菜。” 慕南钊笑说,“无妨,我爱吃的。” “在西北停留了很久,又做了西北女婿,口味不知不觉就变了。” 顾喜喜侧目,不由腹诽,这人爱表现起来,竟也有这样一面。 6冬去春来,赵媒婆帮忙牵线搭桥,茶园的茶商,顾喜喜叫她赵娘子,传言公主和亲要嫁给摄政王,女主听见了,女主不信。 7茶园建起来的盛景,频婆果开花。 7次年开春,男女主吕晶无意间去江家做客,发现自己的银锁在江明远手里, 男主回京城,张婶担心咋办。 男主又传言要娶公主,女主杀去京城,最后证明是乌龙。故意等女主去。 村里苹果花盛开,茶园也已经种满,今年会有好收成。 荔枝园,京城产业,边境开荒进展,茶园,果园有顾氏族人参与,顾喜喜赚到多少钱。 大结局。 还有眷属村,女主带的药,带吕晶。 枣花的双胞胎。 顾铁柱认出陈方,张狂, 1下探麦收,今年大丰收,大家激动不已,家家吃白面饼,擀汤饼。2廖掌柜找顾喜喜收粮食,赚到钱。 2去边境,眷属村救了一个神秘生产的女人,女人救命之恩相信了女主,同时男主被一个北离公主看上,要嫁给他 5麦收后,顾氏族会。请女主去,实则有人打主意,想插手茶园 6时间跨度春天,茶园已经长成,频婆果园再次开花 6有人想抢夺茶园跟一位官员勾结,女主金牌妙用。西北军撑腰, 1江明远当什么官,女主开始茶园计划,安庆和扩大农机生产 3顾氏族会,有关女主扩大版图的事业,具体再考虑,凸显女主族中大佬气质。 5女主金牌的作用,爽点。 静安城, 中午尽量多写点。 第四章节,1江明远探访,高调,顾喜喜面子有光,邀请宋青山夫妻,还让江明远去学堂了。(过程中暗藏观察的男主吃醋,为啥他不能出来) 村里有传言表哥表妹,还说慕南钊不回来了。顾喜喜以后跟了江明远就有卡靠山了。 这是顾喜喜故意的,顾铁柱上钩,他嫉妒扭曲,认为再不对付女主就没机会了。 2女主钓鱼执法,故意落单,引蛇出洞,对付顾铁柱。 顾铁柱想痴绝户,只要让女主失踪。女主家里没人,他可以霸占家产。 他抓住女主,正在猖狂自爆,要把女主弄哑巴,打断四肢,卖去低等窑子。 然而最后他发现,自己找的坏人早就被男主抓起来了。 陈方!你不是跑了不再回来了吗! 男主憋了几天的醋劲儿,怒气,都发泄在顾铁柱头上,他很惨。 3又出什么事,秦大嫂为女主,流产命悬一线,还好老郎中妙手又保住了孩子。 原书的剧情一再改变。 顾青叶下线至今再未出现,何景兰不再是满心只想嫁给慕南钊, 5吕晶回来。卖掉茶园,离开伤心地,想跟女主走,报答女主。 女主种寒瓜、葡萄,番柿,胡瓜, 没有不多疑的帝王,这一位已经是心性仁厚了。 剑兰小哥哥再出现。 出宫见到孟承平,江明远高中状元。皇帝大悦,我朝之福分,前有摄政王,后有江爱卿,两位连中三元,前所未有之喜事。 皇帝秘密见了顾喜喜,慕南钊陪同,皇帝笑,摄政王不放心。 皇帝问顾喜喜,灭蝗献策,朕有意封你为县主,女主不要,说自己想种地,为天下,为陛下。 皇帝 慕南钊封地,顾喜喜种出桃子。 顾喜喜的砖茶,花池渡村间作,之后还要扩大果树种植。 直接跨度把。边境一笔带过,跨度季节,跨度新地图。写到寡妇和俩女儿。 赵娘子帮忙卖苹果。廖掌柜收购粮食,帮女主买地 何景兰出铺面,京城糖水铺。 7刘将军接头,顾喜喜女主规划边境种新的作物,山药和白凉薯,少量南瓜,这些都可充作军粮。 10砖茶怎么样,安庆和怎么样,雇工们要跟女主种树。 顾喜喜轻轻开门出去,到灶房弄了点温乎的水,用木桶提到茅厕那边,打算冲洗身子。 后来,刘将军派人变装易容进村,让女主给西北下一步种植计划。包括眷属村。 来年蝗灾,村民祭拜蝗虫神迷信,不肯灭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