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娶平妻侯爷反悔了,求锁死别祸害》 第1章 嫡姐归来 南亭侯府。 “映璇,赶紧在奏折上盖印子吧?” “是啊,此事不好再耽搁,拓儿早日到圣上那儿请旨,你阿姐也好早日有个名分。” 大历朝有明文规定,郡王、国公、侯、伯娶平妻需请奏圣上裁夺。 先侯爷于三年前身故,宋拓年纪轻轻便承了南亭侯的爵位,这三年他在京郊宋家祖坟丁忧守孝,不日便期满返京,这个时候娶平妻对三年未办喜事的侯府来说可是大事一桩,今晨天不亮宋老夫人便入宫面见太后,得到她老人家的首肯。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封请旨奏折不过是走个过场而已,太后都答应了,皇上自然是答应的,要紧的是他们大奶奶赶紧盖上私印,待侯爷把奏折递上去,侯府里里外外便可提前筹备盛大的成亲典礼了。 满屋子的主子、奴婢,十几双眼睛目露期待,甚至是敦促地看着韦映璇。 韦映璇面色却是不合时宜的冷淡,手指缓缓摩挲着私印,既不盖戳,也不说话,不知在思量什么。 众人觉得奇怪,来时路上大奶奶还亲热挽着韦映雪的手,言语间对嫡姐入府给予接纳和支持,可这会儿她不但不盖印子,连句话都没。 为何迟迟不肯表态?韦映雪也十分狐疑,心底不由得浮起一丝躁意,走上前一福:“老夫人、夫人,我有个不情之请。” 宋老夫人温和地颔首:“好孩子,你说。” “我此番来侯府,只因峰哥儿想见一见他亲爹和太祖母、祖母,从未想过索取名分,更是从未打算在侯府长居。 若因我的到来让我们姐妹之间生了嫌隙就是我的罪过了。 老夫人若执意要将我和峰哥儿留在府中,也不必费周章递折子请奏,映雪本就无意嫁侯爷做平妻,只恳请您准允我今后在府庵里带发修行。” “这话说的!”宋老夫人当场拒绝,“映璇不是那等心胸狭隘拈酸吃醋之人,她心性练达,自是能容下你,哪里来的姐妹嫌隙?” 夫人陈氏快人快语,也跟着道:“你这么想实是见外了,你们姐妹二人是嫡出的一母同胞,岂是那么容易生嫌隙的? 且不说你们姐妹情意深厚,单说你好容易从北疆逃回来,还带回我宋家的子嗣,侯府也断然不能再让你流落在外,归府是必然要归的,平妻也是你该得的名分。 就算不做平妻,也断不能让你去庵堂,难道我偌大的侯府除了庵堂,就没有你的容身之处了吗?传出去都闹笑话。” 老夫人和夫人相继表了态,按说韦映璇此时也该顺势表态,给嫡姐吃一颗定心丸。 但她却,一反常态沉默地坐在案几后,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毫无张口的打算。 韦映雪等不到她的回应,失望地抿着唇,屋里陷入一阵尴尬的静默。 老夫人只得再次张嘴打圆场:“你啊你,今后莫要再说去庵堂的话,就算你能忍受修行的清苦,峰哥儿也不能跟着你受这份罪。” 上了年纪的人,就喜欢儿孙环绕。 老夫人的目光总是忍不住落在韦映雪身侧七岁的峰哥儿身上,面露慈爱。 峰哥儿长得粉雕玉琢,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跟宋拓小时候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因此老夫人丝毫不怀疑他就是宋拓的儿子,这孩子的五官一看就是他们宋家的后代,不会有假。 “多谢您老体恤,映雪感恩不尽。”韦映雪尽管十分感激,却还是面带忧虑地说:“可老夫人,说到底,我进侯府还是不合时宜,给侯府添了麻烦。 妹妹嫁来这七年,与侯爷琴瑟和鸣,远哥儿虽是过继来的,可这孩子冰雪聪明,从刚出生就养在妹妹膝下,与妹妹侯爷感情甚笃,更是老夫人和夫人的心头肉。 我本无意打扰妹妹一家的安宁,峰哥儿亦是从未想跟远哥儿争抢什么,原本我们母子不出现便不会打扰这一切,更不会叫妹妹举棋不定,如今却…… 我并非不通情理之人,我知道我如今身份尴尬,原就不该回来添乱,若再做了跟妹妹平起平坐的平妻,心中只会更加不安,还请老夫人收回成命,我想要的真的很简单,只求我的峰哥儿能得一隅庇护之地,平平安安成长,至于我,怎么都好说。” 这番话太过自谦,简直把自己碾压到尘土里,半句没提她当初也是正经跟侯府有过婚约的。 老夫人脸色蓦然一沉,对握的手突然抬起,啪的一声重重拍在桌上。 “这是哪个碎嘴子的又乱嚼舌根了!” 老夫人身边的艾嬷嬷,立马躬身在她耳边小声回禀:“这几日府里下人们不少议论此事的,就有不开眼的乱传,说侯爷亲生的峰哥儿回来了,远哥儿就要失去嫡长子的身份。晌午内务房几个婆子闲聊,不知怎的说起这个,言语间向着远哥儿说了几句,顺嘴提到了韦大姑娘,说韦大姑娘无媒无聘,连一个外室都算不上的,最多抬个妾就是给她脸了,峰哥儿一个庶子,也敢妄想踩着远哥儿,好巧不巧被经过的大姑娘听见了,抹了眼泪……” 远哥儿还没出月子就抱过来养在大奶奶身边,自小在府里长大,深得大家喜爱,下人维护他几句也是情理之中。 但老夫人还是毫不犹豫力挺韦映雪:“这些人唯恐天下不乱!映雪,你不要理会这些个老刁奴的闲言碎语,你和峰哥儿决计不是外人,你们都是侯府正经的主子,千辛万苦荣归府里,何来打扰一说?等拓儿请完旨,侯府一定会给你一个盛大的婚事,给你好好正个名,再有那些不开眼的人敢在你面前胡说八道看我不割下他们的舌头。” 韦映雪顿时惶恐:“老夫人息怒,我提这些绝无告状之意,只是心里深觉不安,早知如此,我那日就不该跟随商队逃出那个边塞小镇,我以为逃回来便能跟家人团聚了,万万没想到是我想的太简单,如今竟会面临诸多始料未及的状况……” 说着便抑制不住呜咽起来。 陈氏大起恻隐之心,上前拍拍她的肩头安慰:“映雪啊,你这个孩子也太善良,太替别人着想了,懂事的让人心疼!你千辛万苦才从北疆苦寒之地逃回京城,离开时自然是一心只想着脱困,任谁都不会怀疑你的动机,你此番能平安归来已是万幸,何苦要苛责自己?就算不为你自己着想,也该为峰哥儿着想,你不要名分,他总不能不认祖归宗。 且你更无须替远哥儿说话,说句不那么中听的话,比起峰哥儿,远哥儿都是次要的,二房过继来的而已,这些年咱们不算亏待他,他自然不能跟拓儿亲生骨肉相提并论,峰哥儿才是拓儿正经的血脉!” 她到底没忍住,对韦映雪说了掏心窝子的体己话。 陈氏向来心直口快,说完又有些懊悔,心虚地看了韦映璇一眼,儿媳十分疼爱远哥儿这个过继来的孩子,这些年为他倾注了全部的心力。 韦映璇冷眼看了半天热闹,此时终是忍不住,嘴角勾起十足讽意。 婆母果然跟上辈子一样,当众贬低远哥儿给峰哥儿抬身份,老夫人恐怕心里也是这么想的,不然也不会干看着,连半句制止的话都没有。 “母亲此言差矣!”她没像上辈子那样缄默不语,当场反驳陈氏:“二叔祖父跟祖父一样,乃宋氏嫡出,远哥儿是二叔祖父家嫡长房嫡出的幼子,血脉纯正,虽是过继来的,但开了宗祠,行了祭祀,入了家谱,便是在祖宗面前正式认了他嫡子的身份,按《大历疏议》规定,远哥儿是侯府事实上的唯一嫡子,是我的嫡长子,还请母亲收回方才的话。” 要不是二叔祖父家长房一口气嫡出了四个儿子,当年都不一定舍得把小儿子送过来过继给他们。 儿媳今日也太犀利了,陈氏被噎得目瞪口呆。 颇难为情地解释:“我可没说过远哥儿不是宋家正统血脉的话,他是二叔父家嫡出,血统自是没得说,身份自然也是贵重的,但跟拓儿亲生的比到底是差了一层,你非要拿我朝律法说事儿,娘无话可说,但你心里该清楚,一个是亲生儿子,一个是过继来的,亲疏有别,到底是不一样的。” 韦映璇没给婆母面子,再次反驳道:“母亲这话儿媳不认同。苍天在上,祖宗们都看着,远哥儿是祖宗面前认了的嫡子嫡孙。人无信不立,既然当初过继了远哥儿,无论从律法、族规还是情理来说,这个孩子都是我至亲的嫡子,绝无比旁的孩子更疏远一说。” 她一番话不卑不亢,干脆犀利,这般气度从前都未曾有过,竟压的陈氏目光不住闪烁,喉咙发干。 想到接连两次被儿媳怼,她心中甚觉不满,涨红了脸。 “映璇,你……” “好了,都少说几句没用的。”宋老夫人适时打断她们,不悦地瞪了儿媳一眼。 儿媳是脑子一根筋,没什么心计之人,几句话的功夫就被孙媳拿住把柄狠狠压制,可见孙媳平日还是藏拙了的,关键时刻暴露出的口才和气度足够震慑她婆母了。 宋老夫人生怕儿媳和孙媳进一步生出摩擦,连忙张口把话题引回来:“当务之急还是商议映雪嫁给拓儿为平妻的事儿最紧要,映雪,你就不要再推辞了,我今晨已经进宫跟太后禀了此事,她老人家还记得你,一听说你要入府做拓儿的平妻,高高兴兴就答应了。” 第2章 她不能嫁作平妻 韦映雪瞬间红了眼眶,不胜感激地说:“谢老夫人为我母子的未来四处奔走。不管您信与不信,我事先确实没想过入府做平妻,只想让峰哥儿见见亲人,这才带着峰哥儿赶来,自从做了母亲便知为母则刚,我一切只为了峰哥儿,这才有了不合时宜的叨扰。” 她梳着妇人发髻,紧紧搂着身边七岁的峰哥儿,姿态柔中带刚,眸光委屈却又暗含倔强。 峰哥儿紧紧挽住他母亲的手臂,小小的孩子眼睛里本该是单纯和稚气,但他却很不一样,眼里有着超出这个年纪的成熟和隐忍。 宋老夫人、夫人陈氏,以及满屋子的忠仆看着这姿态极低的娘俩,都十分不落忍。 大奶奶为何就如此淡定,也不劝劝她姐姐呢? 众人突然就意识到,大奶奶从头到尾一直未对此事表态,反倒跟夫人因为远哥儿亲不亲厚争论了几句,也怪夫人自己不占理,婆母的辈分摆在这儿,偏要说些没谱的话,被大奶奶一个小辈逮住言语间的不妥,搬出祖宗和律法结结实实驳斥了一顿。 “映璇。”老夫人转过头,眸光深切地看她:“映雪这些年日子不好过,现在好容易逃回来,又带回来峰哥儿,咱们侯府断然不能对她置之不理,我算是看出来了,映雪不肯应嫁给拓儿做平妻,是心里存了疙瘩,这个疙瘩只有你能解,你就开解开解她吧,就不说早年跟拓儿先定亲的是你姐姐,单说你们姐俩从小感情甚笃,你都该在此时站出来成人之美,这件事你的表率很重要,不宜小家子气,要大气些,让那些碎嘴子奴婢好好看看,映雪以后是和你平起平坐的当家主母之一,看谁还敢再乱嚼舌根。” 韦映璇险些听得笑了。 她将指尖的私印拱进掌心,似笑非笑说:“祖母说的极是,我跟姐姐一母同胞,自小感情深厚,我至今还记得姐姐尸身抬回家那日,全家悲痛,爹和娘带着满腔的悲怆与哀思做了让我替姐出嫁的决定,时光荏苒,距离那时已经七个年头了。” 如果不是爹娘和已故的宋侯爷突然商定让她代姐姐嫁给南亭侯世子,她本该另嫁他人,拥有另一段姻缘,韦家也不会因此得罪了董贵妃,累及宫中的小姑母这些年处处被针对。 老夫人闻言也是一阵唏嘘,陷入了当年的回忆当中。 当年老太爷还在世的时候两家就定了婚约,本来嫁入侯府的该是韦映雪,谁知那年北方各地发大水,城郊涌入不少流民,韦府在城外发放救济粮,映雪这个孩子跟着她哥哥一起张罗,一转眼突然就失踪了,十天后,他们在河里打捞出一具尸体,身体已经泡得不成样了,只能从相似的身形和衣服认定是映雪遇难了。 所有人都以为映雪是在城外的河边被流民推搡挤落河中遇难的,谁成想七年后映雪突然回来了! 老话说的好,人走茶凉。若是韦映雪孤身回来,侯府还真不一定有那么大的反应,可她偏偏是带着峰哥儿回来了,老夫人一看见峰哥儿就知道那绝对是拓儿的孩子,自己的亲重孙子,侯府正经的血脉,那她就不得不认真对待了。 “妹妹竟然都记得。”韦映雪眼里闪过点点泪光,动容地说:“这些年我也一直惦记着妹妹,思念着兄长和爹娘,没有一天不盼着早日团聚,回来后方知七年前妹妹替我嫁进侯府,代我与侯爷尽了未尽的缘分,现在想想,有妹妹真是我做姐姐的福气。” “好好好,看到你们姐妹这样团结一心,我就放心了。”老夫人看着她们和睦,卸下了隐约的不安,欣慰地说:“映璇,你要多劝着映雪,让她敞开心胸,安安心心嫁给拓儿做平妻,她该享享福了,以后你们姐妹俩一起执掌中馈,侯府会在你们手里欣欣向荣的。” “祖母。”韦映璇翘着嘴角,但笑意未达眼底:“您说什么我本该无条件依着您,但这件事我却不能站在您一边,我得向着我姐姐。” 老夫人表情一凝,“怎么?” 韦映璇不疾不缓地说:“做妹妹的最了解姐姐,姐姐几次三番提及不愿做平妻,想是在外头这七年自由惯了,不愿再操心料理府中琐事,您是知道的,府里一摊子事儿劳心劳神,我自然舍不得我姐姐劳累,她已经吃了太多苦,好容易回到自己家就该随心所欲些,姐姐素来无欲无求,不争不抢的恬淡性子,让她做平妻反是给她添了负担。” 韦映雪呼吸一提,下意识想反驳,但被老夫人接下来的话压了下去。 “你这么考虑,倒也是。”宋老夫人经她一提醒,突然想到韦映雪消失这七年,心里不禁有些沉,见到重孙子的喜悦都被冲淡了。 她突然反应过来:要是韦映雪做了拓儿的平妻,就算不执掌中馈,很多在外应酬之事都无法置身事外。 像是逢年过节京城贵妇间的礼尚往来,宗族各房每年的祭祖出行,宫廷里太后和长公主这些贵人们动辄邀约的宴会,以及官眷之间大大小小的往来应酬,都需要主母抛头露脸…… 可是,韦映雪她禁得住贵妇圈的探究和揣测么? 想到这,宋老夫人身上惊出了一层薄汗。 这两日被重孙子归府的喜悦冲昏头脑,想着重孙回来了,他娘的身份自然也要跟着提上来,这才赶紧去宫里找太后要恩赐,想赶紧把韦映雪给娶进门,她是压根没顾上细思量韦映雪合不合适,对她的印象还停留在多年前那个未出阁的少女,作为韦家的长女,举止落落大方,性子随和疏朗,再加上韦家家风严明,子女德行方面不会有失,做侯府主母必然是够格的,她就没半点犹豫和思量。 直到映璇提到这七年,老夫人心头惊觉不安。 韦映雪孤身在外七年,据她自己说是,运气好得到好心的夫妻相助,日子只是劳累贫苦些,却一直保住了清白,但……口说无凭,孤儿寡母的流落在外七年,谁知道中间发生过什么不幸和意外呢? 听说她这七年经历十分坎坷,先是被卖到酒楼后厨做厨娘,后来又流落到边防驻军的营地做炊房粗使,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差事,可仔细一想又让人生疑,她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模样娇俏,怎就只被掳走做了厨娘和帮厨?运气是否太好了些…… 不管怎么说,她一个大家闺秀在外抛头露脸这么些年是事实,在军营那种地方少不得跟那些军汉子有往来,很可能早就没了当初的冰清玉洁……老夫人不敢再细想。 要是让她做了平妻今后跟映璇一起抛头露脸,引来什么流言蜚语,定会对侯府名声有损。 宋老夫人沉吟一番,继续说:“还是你想的周全,映雪的性子的确不那么适合当家理事,容我再想想……” 韦映璇听出老夫人改弦更张之音,浅浅笑了。 上辈子她极力促成嫡姐进府做平妻,压根没在老夫人跟前谏言,她那个脑袋空空的婆婆自然也想不到这些,老夫人着急给大重孙子的亲娘抬身份,急匆匆请旨办了这场婚事。 婚宴当天老夫人才意识到草率了,当天的宴席上就闹出风波,女眷们在席间讨论起韦映雪在外头神秘的七年,几个身份贵重的女眷公然质问韦映雪是如何跟军汉子打交道的,韦映雪拙于应对贵女们的七嘴八舌,被怼的灰头土脸,让侯府丢了好大的脸,她不洁的流言也不胫而走。 后来的几年,侯府费了很大功夫为韦映雪正名,宋拓先是派人大模大样的去到北疆调查,相继接回来当地的“证人”回来给韦映雪作证,这些人嘴里的话自然不全是真的,不少都是老夫人和宋拓提前安排好的自己人,靠着这些人证,勉强堵住了悠悠众口。她也是不遗余力周旋在各个贵妇间为姐姐美言,加上娘家那边父亲和兄长也是全力支持嫡姐,四处为嫡姐说公允话,这才让韦映雪的名声渐渐好转了。 这辈子,她不会再委屈自己为韦映雪做任何一件事儿,她只会讨回上辈子他们欠了自己的公道。 夫人陈氏未能第一时间看明白婆婆的意思,仍旧愤愤说:“我看府里该好好整顿整顿,有些下人的要重新给他们立规矩,映雪你莫把那些难听话放在心上,这个平妻你自然是当得,执掌中馈说难也不难,等你顺手了也无甚麻烦的,回头让映璇好好带带你……” 老夫人咳了一下,黑着脸打断陈氏:“我想了想,映雪受了那么多罪回来,确实不宜劳累,入府做平妻的事儿就不再勉强她了,去家庵修行也大可不必,还是尽快给映雪安排个大些的院子,就先以映璇亲眷的名义住进去,其他的日后再商议吧!” 她没忘了多强调一句:“峰哥儿就先养在映璇名下,择日过继给映璇,映雪你不要多想,只是挂个名,你还是峰哥儿最亲近的母亲,映璇毕竟是主母,她养育宋家的孩子更名正言顺些。” 对老夫人来说,府里多不多出个平妻是不重要的,重孙子归府才是最重要的。 韦映雪愕然,怎么也想不到韦映璇给出这么个表态,竟还说动了老夫人,三两句话就把自己嫁进侯府的希望给破灭了! 第3章 侯爷回来了 在她关于原身的记忆里,韦映璇从小就跟在原主形影不离,对原主这个姐姐可谓十分依赖和顺从,姐儿俩感情深厚。 但现在看来,这个嫡妹似乎已不再是记忆里那般单纯无害,全心全意对待姐姐。 既是如此,她也不能坐以待毙。 名分不名分的先不说,她的峰哥儿说什么也不能拱手给别人养。 那是她十月怀胎生出来的孩子,从小养在身边,接受了21世纪先进教育理念管教出的孩子,他的本事足以横扫所有古代同龄人,甚至是超龄碾压。 韦映雪希望自己未来在这个架空时代获得的所有荣光里,一定要有峰哥儿浓墨重彩的一笔。 她眼底浮动着勃勃野心,随即却又猝然低下头,藏了眼里的情绪,惶然地迸出眼泪:“我怎么都好说,我什么名分都不在意,去哪里都好,就是我的峰哥儿,我的峰哥儿……” 老夫人看她眼泪不要钱似的一串串往下掉,脸色就有些微妙。 一时间也搞不懂韦映雪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秉性,说她柔弱吧,她又挺坚强,不然一个人在外也活不过七年。 说她行事磊落吧,乍一看似乎是的,但仔细一琢磨,却处处是小家子气。 在老夫人看来,一母同胞的亲姐妹坐在一起,还有什么不能推心置腹的?有想法直来直去地说,没必要弯弯绕绕的。 她自己反复声称不愿意做平妻,言语间又好似情真意切,怎么现在真如了她的愿,不让她做平妻了,反倒又哭上了呢? 看来也是个心口不一的,嘴上说着不要,心里还是想做平妻,只不过在玩以退为进的手段。 她再看韦映雪,突然对她的同情和好感减弱了不少。 韦映璇颇为真诚地表态:“姐姐不必担忧,我今后定会好好教养峰哥儿,将他视如己出,不会让他受半点委屈。” “可是。”韦映雪白着一张脸说:“峰哥儿他在北地乡野之处长大,顽劣惯了,不比世家大族的子弟,我怕他冲撞了妹妹。” “姐姐不必多虑。”韦映璇淡淡笑着:“我会给予他最大的耐心。” “如此甚好。”老夫人满意地点点头,“映璇,那日后就辛苦你了。” “不辛苦,都是我应该的。”韦映璇笑着接话。 陈氏脑子没转过弯儿来,疑惑地问:“母亲,这又是怎么个章程?怎地先说到峰哥儿的教养了?请旨奏折不是还没盖章呢?难不成喜事不办了?” 老夫人不快地瞥了她一眼,沉声说:“眼下最紧要的就是峰哥儿,自然要先安顿好峰哥儿。” 就这么草率便拍板了? 韦映雪心头袭来巨大的失落与不忿,嘴巴动了动,欲言又止。 韦映璇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朝老夫人欠身,道:“祖母,您若没其他吩咐,孙媳就先下去张罗此事了,新院要重新布置,我样样都要亲自盯着。” “不!我娘不住新院子!我不要跟我娘分开!” 峰哥儿突然自韦映雪怀里冲出,豆大的眼泪落下,乞求地看着老夫人,“曾祖母,求您别把我和我娘分开……” 他虽然年纪小,但心智超脱年龄,早看出来这一屋子真正能决定自己未来的人就是宋老夫人,除了这个老虔婆以外,还有他那个不在场的便宜爹,但现在这个老虔婆似乎改变主意,不打算让他娘做平妻了。 “峰哥儿,乖,别担心,你娘今后就在府里居住,不会离你太远的,你想念她随时可以去看望她……” 老夫人正柔声安抚着峰哥儿,一道硬朗的身影从屋外急步闯进来。 “我不同意映雪母子分开。” 连同老夫人在内,满屋子人吃了一惊。 “拓儿!”老夫人激动地站起身,老眼盈满泪,看向自己三年未见的嫡孙。 拓儿怎得这时就赶回来了? 这三年他一直在城外宋家祖坟处丁忧,按大历律法,丁忧期间需辞官回祖籍祖坟处为父母守灵,丁忧期间无事不得往返居于家中。 宋家如今圣眷一般,宋拓父亲也就是上一代的侯爷,能力一般,科举的路子走不通,只能靠着爵位的福荫挂了个七品闲散职位,堪堪做到了守成。 宋拓不到二十就通过武试进了五军都督府,但他年纪尚轻,在衙门的差事也是辅差,还未能独当一面,更无任何朝堂影响力,自然没能得到皇帝下诏夺情,他结结实实在外守灵三年。 算日子,昨日是最后一天丁忧期满,老夫人和陈氏都以为他今日会沐浴净身,换衣裳稍事休整才往回走,最早也得下午才能赶回。 没想到正午刚过就回来了,还穿着守灵时那套素净的缌麻服,可见是天刚亮就急匆匆出发了。 “祖母,这三年让您挂念了。”宋拓利落地向老夫人磕了头。 待起身,目光瞥向韦映璇时,忍不住带了苛责:“府里不缺院子,更不怕多个主子,我会给圣上递折子,请旨让映雪做平妻,这些年她受了太多苦,你既把她当亲人,怎能随便给她一个院子就打发了?还叫她们母子分离,如此大为不妥。” 三年未见,他见她的第一句话便是质疑。 别说满屋子下人,宋老夫人的眼皮都禁不住跳了跳,陈氏也有些愣怔,不解地看向儿子。 儿子年少时跟韦映雪情投意合,没想到这份情意延续至今,时隔七年未见,他竟为了韦映雪当众斥责自己的夫人。 韦映璇脸色也淡了下来,正欲张口,峰哥儿突然冲上前,拉住宋拓的袖子,“父亲,你便是我父亲么?” “是!”宋拓紧紧搂着孩童的肩头,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好孩子,日后父亲会好好教导你。” 父慈子孝,团圆的温馨场面,令满屋子人神色动容。陈氏掏出帕子擦眼泪,老夫人也一副感怀状。 但所有人的注意力却又被接下来的一幕吸引走。 “啪嗒”一滴泪落在韦映雪的脚下,滴在汉白玉砌成的地板砖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她立即压抑情感,背过身去用袖口悄然擦泪。 无声的一滴泪,分量却有千斤重,宋拓的心霎时间软成一团,酸的一塌糊涂。 “映雪,我回来了。七年分别,我们终是又团聚了,别哭,以后我定不会再让你和峰哥儿吃苦。” 两人隔着七八步的距离,互相凝视。 韦映雪重重地点着头,“我知道,从我踏进侯府我就知道我不会再受苦了,这里有妹妹,有侯爷和老夫人、夫人,你们都如亲人一般善待我,我只是太感动了。” 宋拓脸上溢满了温柔,歉然说:“这七年是我欠你的,我向你保证,以后你只会有享不尽的福分。” 还未有正式名分,就如此不避讳了。 韦映璇冷眼看着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交汇、痴缠,竟不觉得难过,反而沉静一片。 该难过的上辈子早已经难过完了,也早伤透了心,这辈子再无任何事可以触动她情绪,做一个冷静的旁观者,反而更加看得透彻,明白上辈子的自己是怎么一败涂地的。 “映璇,此事我希望你大度些,映雪是你一母同胞的亲姐姐,当初若不是出了意外,她早已嫁进侯府成为我的妻,现在她从北地归来,进府也是理所应当,我不知你为何再三推诿一直不肯落印?” 宋拓一句话,让韦映璇从思绪里回过神,她看着宋拓苛责的目光。 也是奇怪,同样的场景,她却再也感受不到上辈子心寒的滋味,她的心像被罩了一层盔甲,只有冷漠无情。 她不假辞色地道:“侯爷想多了,我不盖印子,姐姐不同意是其一,其二我是怕峰哥儿日后背负骂名。” 眼看着老夫人的身体猛然一震,露出洗耳恭听的神态,便解释道:“我知道侯爷跟姐姐从小青梅竹马,老早就订立了婚约,当初你们大抵是觉得以后迟早要成婚,这才不顾礼义廉耻,偷尝了禁果。” 在场的人脸色俱是十分微妙,没想到大奶奶会把这个事儿当众摆在桌面说,用词还如此犀利。 韦映雪是三天前回京的,先在娘家住了两日,昨日才在宋老夫人的三请四催下登门来侯府。 其实早在她刚回韦府,宋老夫人和陈氏就得了消息,得知她还带了一个男孩儿回来,派人去韦府一打听,竟是当初跟宋拓私相授受怀的孩子! 宋老夫人吃惊之余倒是很快就接受了,甚至有些暗喜。 毕竟映璇和拓儿成亲七年,肚子都没个动静,讲道理说这个事儿不怪映璇,她嫁进府时刚及笄,那时岁数太小,葵水都是不久后才来的,后来等她再长大些,拓儿的父亲就因病去世,拓儿下乡丁忧一去就是三年。 但他们膝下只有过继来的远哥儿,子嗣凋零也是不争的事实!现在突然多了个亲重孙子,就算出身不那么光彩,老夫人依然欣喜若狂。 第4章 她看见了 随着韦映璇话音落下,满屋子人都面露一丝不自然的窘态。 宋老夫人本还想替孙子找补几句,但又一想,孙媳言辞虽犀利了些,却也挑不出错,说到底峰哥儿是韦映雪未婚先孕,无媒无聘的情况下生出的。 两家当年订婚时拓儿和映雪还小,也就只交换了信物,尚未来得及三媒六聘,未正式进门就委身于拓儿可不就是私相授受么。 宋老夫人和陈氏都清楚这个话讲出来不好听,因此今日都不约而同的装聋作哑,半句不提当初孩子怎么来的,没想到韦映璇当场把这个遮羞布揭开了。 “咳……”宋老夫人语气难得的磕巴,强行帮孙子找补了一句:“此事……此事其实也算是一场意外,造化弄人,谁能料到映雪后来会遭遇不测。” 韦映璇笑而不语,目光越过老夫人看向陈氏,又扫了眼宋拓,果然,他们面上虽有尴尬和不快,但眼底都是明晃晃的不以为然。 她便继续说:“峰哥儿回府后就要认祖归宗,日后在外念书总要见人的,推算年纪不难推出他是姐姐被掳走前就怀上的,要不了多久姐姐跟侯爷当年不懂事做下的荒唐事就瞒不住了,所有人都会知道姐姐先在婚前就与侯爷做下了那等……不合时宜之事。 原本这也没什么,毕竟事后成亲也就揭过去了,可谁能想到出了意外,姐姐到底也没来及嫁给侯爷,反而不幸流落在北疆蛮荒之地七年。 七年前姐姐十六岁,如今已经二十有三,这七年的空白实在让人好奇,有心人自然有办法打听出姐姐这些年为了生存如何委曲求全,祖母当知道人言可畏,这些喜欢嚼舌根儿的定然要私下非议姐姐,内宅妇人间口舌几句也就罢了,就怕有些话传到外面话越传越离谱,时日长了,峰哥儿在外进学恐会遭学子们排挤孤立,质疑他的母亲和他的身份,祖母,您说呢?” 宋老夫人面色已然黑成锅底,“映璇的担忧不无道理,映雪,你是个识大体的好孩子,也是个一心为了孩子的好娘亲,我知道你最是看中峰哥儿,方才你自己也说了,只要峰哥儿有个合适的栖身之所,一片大好前途,你自己怎么都好说,你看……或者以后你就客居在侯府如何?峰哥儿过继到映璇名下,侯府不会亏待他的。” 韦映雪是深宅妇人,被人说两句闲话就算了,峰哥儿不一样,他日后在外走动,有个遭人非议的母亲势必会影响他的前途,京城有名气的大儒最是重视出身清白,若是听说韦映雪在外七年委曲求全的闲话恐会觉得她不洁,连累的峰哥儿拜不到名师。 谁都听得出来,老夫人这话表面上是商量的口吻,实则已是下定决心,韦映雪脸色惨白怔在原地,巨大的失望袭来。 这个该死的封建男权社会,对女人的压迫和束缚令人发指,什么狗屁三从四德,她穿到这具身体的时候肚子都大了,马上临产,想打胎都打不掉,只能硬着头皮生下来,婚前做出那个事儿都是原主造的孽,跟她有毛线关系。 “我……” 她脸憋的通红,刚思忖着如何解释,宋拓便立时站出来为她解围。 “是我那日喝了酒,酒后没把持住,此事要怪就怪我,与映雪品行无关!错既已酿成,娶她为妻才是给她最好的正名。” 韦映璇嘴角一勾,痛快地说:“既然侯爷觉得不打紧,那我这就盖章。” 说着,拿出私印,准备在奏折上盖下去。 “且慢!此事还需从长计议!”老夫人十分魄力地叫停她的动作,“好了,折腾一晌午,我累了,你们都下去吧,容我歇歇,年纪大了,身子骨不比你们年轻人硬朗,艾嬷嬷,扶我回厢房小憩。” 话落,不再理会众人,起身在艾嬷嬷的搀扶下离开小厅。 其余人面面相觑,也只得离开了,只有韦映雪呆呆地盯着面前的地板发呆,她的脸面无血色,嘴唇被咬的嫣红。如若不能嫁进侯府,她便只能蜗居在娘家,或者没名没分的客居在侯府,哪一个选项都不是最优选,她的金手指可就白瞎了!她该怎么办…… 事情未谈成,宋拓出门的时候脸色也十分阴沉,他有意放慢脚步,在路边等着最后出门的韦映雪。 韦映璇经过他时,他还清了清嗓子,预备警告一句什么,谁知她脚步顿也未顿一下,视若无睹地离开了。 宋拓震惊地瞪着她的背影。 三年未归,他以为她成长了,变得更温婉明事理,万万没想到再见面竟是一副冷硬做派,既是如此不识抬举,他也无心与她多说半句。 老夫人不喜潮,栖迟院不设水池水塘,空旷的院子里除了几处建筑外就只有大小不一的花园,早春草木尚未复苏,看起来光秃秃一片,十分萧瑟。 此时的天气乍暖还寒,韦映璇出了大门,刚走下台阶,一阵冷风袭来,早就候在门口的丫环栀茉连忙拿起披风给她披着,丫环照影递来手炉。 两个丫环刚才瞧见侯爷回府了,正好奇他为何没跟大奶奶一道出门,照影透过大门朝里张望过去,竟猝不及防看见刺眼一幕,待看清被侯爷拥住的人是谁时,她狠狠愣住了。 颇为难堪地收回视线:“大奶奶,您这会儿一定饿了,咱们快些回去,李妈妈今日做了您最爱吃的茶油烹鸭,虾丸葫芦丝汤。” 照影眼睛发涩,快要不争气的哭了,可又不敢表现出来,只能强忍着。 一旁的栀茉也气红了眼睛,大奶奶被如此对待,她们做奴婢的也像是被打了脸似的,替主子感到心酸愤怒。 韦映璇捏了捏照影垂着的小脸,“一个个为何都挎着个脸?” 照影勉力扯出一笑,却比哭还难看,“大奶奶,奴婢只是……” 栀茉忙接了话头:“她今日肚子不舒坦。” “不必遮掩了,我看见了。”韦映璇坦然地迎上栀茉无所遁形的不安视线。 两个丫环惊疑不定地看着她。 “我看见侯爷和姐姐在大门外卿卿我我。”韦映璇语气平静的像在诉说一件不相干的事儿,“可那又如何?他与谁亲热也休想影响我的心情,去叫远哥儿过来一起用饭吧,用过饭我要亲自指导他的功课。” 远哥儿去年刚启蒙,此时还未进学,只在家自学浅显的诗文,下半年满七岁就要去族学念书了,但从今日起,她打算手把手指导远哥儿的学问。 照影再也忍不住,扁着嘴小声抱怨:“大奶奶,您既然都瞧见了,不觉得生气吗,侯爷简直太欺负人了,三年未归府,好容易回来了也不知道陪着您,反倒跟大小姐拉拉扯扯的,还是在老夫人院门前,如此迫不及待又不守礼数,太不把您放在眼里了。” 第5章 杜鹃 韦映璇哂然一笑,“放在心上又如何?不放在心上又如何?于我来说重要吗?我应该在意吗?” 这话乍一听像是拈酸吃醋的气话,可大奶奶的表情也太超脱了,超然中还夹杂着一丝不屑,栀茉看得一怔。 照影仍沉浸在巨大的打击中,愤愤道:“大小姐如今的行事也太叫人吃惊了,奴婢死都没想到她竟会变成这般模样,昨日才刚来府里,今日就公然跟侯爷如此纠缠不清,全然不顾及姐妹情分和您的体面……” 栀茉同样感到深深的难以置信,怔然地说:“奴婢方才瞧见那一幕时,差点以为自己眼花了,七年未见,大小姐竟会变的如此随便。” 从前的大小姐,知书达理、温婉贤淑,自幼便在韦家书香与礼数的熏陶之下,举手投足都是高贵与雅致,绝不会像方才那般轻浮孟浪。 韦映璇目光幽深,隐晦地说:“七年时间足够将一个人改变的天翻地覆。” 她极其意味深长地问照影:“你可知杜鹃鸟是如何生存的?” 照影凭着常识下意识回答:“杜鹃鸟可是个大坏蛋,这种鸟出壳后会把鸟巢里其他雏鸟推出巢外,好让自己独享亲鸟的食物。” 说完,她意识到什么,脸色不禁泛白。 大小姐来侯府,竟是要抢占她们小姐的一切么,她们可是一母同胞的姐妹,即使七年间感情生疏了也不该如此,这太让人难以接受了。 “你只说对了一半,杜鹃鸟早在产卵时就会将自己的蛋下在其他鸟的鸟巢里,当它的雏鸟破壳而出,便会第一时间推走周围的雏鸟,巧妙的将自己伪装成亲鸟的孩子,带着欺诈性寄生下去,抢夺其他鸟类的母亲和一切资源!” 她只能言尽于此了,虽然这两个丫头都是从小就跟着她,忠心不二的忠仆,但她却不能直言告诉她们如今的韦映雪已经不再是她的姐姐,她的姐姐早死了! “人是会变的,曾经相濡以沫的亲人有朝一日也可能变成反目的仇人,这才是这个世界的真相,残酷而又真实,而不是你们定义的某个人应当如何。” 丫环们心中那个完美的韦家大小姐早就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外来灵魂,虽然很不可思议,但切切实实发生了,就如同她自己也重生了一样。 听了她的话,两个丫环面面相觑,但心头的愤怒已是不自觉的散去。 她们小姐说的对,如果大小姐目的不纯,那以后像今天这一幕便是家常便饭,她们得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打起精神来照顾好她们小姐。 韦映璇回到她重生前居住的翠雍居,这里本是他和宋拓的居所,自从韦映雪回来后宋拓就搬出去了,上辈子她独自在这里住了十八年。 站在拱门边,看着熟悉的水榭廊桥,她的思绪不受控地回到了过去。 上辈子韦映雪进府后宋拓便对她骤然冷淡,莫说过往的海誓山盟,他连多看她一眼都嫌烦,偶尔对视,他眼里总有莫名的嫌恶和恨意。 她为此伤心难过,久久不能释怀,一边痛恨自己不够大度,一边还要顾忌着嫡姐的感受每日强装笑颜。 老夫人、夫人理所当然要求她豁达,仿佛她拈酸吃醋便是犯了天条似的,她不敢有半句怨言,亦不敢打扰他们,她眼看着宋拓搬出他们的小院跟韦映雪住在一起,眼看他们一日胜过一日恩爱甜蜜,她却只能关起门偷偷伤心。 不到一年她在府里的地位就被边缘化了,老夫人和夫人见宋拓一心只偏爱韦映雪,把她这个正妻晾在一旁,渐渐对她也生出敷衍和轻视,下人们看主子的脸色行事,对她不复往日的尊重。 她那时和韦映雪一起掌家,她算学好,从小理账就是一把好手,可老夫人却不再倚仗她的本事,有事只管跟韦映雪吩咐,下头的管事妈妈都是人精,知道老夫人和夫人抬着,凡事也就越过自己直接上韦映雪那儿请示汇报,而她,逐渐成了无人问津的笑话,空有一个主母的名头。 又过了两年,莫名一场病她忽然病倒了,起初她以为不严重,没想到卧床半月后她浑身的骨头突然如万虫啃噬般刺痛,很快就无法站立了,她卧床期间,老夫人干脆收回了她的掌家权。 她到那时还心存一丝妄念,想着等宋拓和姐姐过了蜜里调油那个阶段,就会重新惦记起他们曾经的夫妻情分,会过来看望她的。 虽然他们的感情并非起源于年少相识彼此青梅竹马的时光,但她自从嫁入侯府,满心满眼就只有他一个。韦家清正,家规严明,女子嫁为人妇便要一辈子守心守德,她那时候很乐观地想,他们只是少了年少时的悸动,却可以在日常的点点滴滴中培养感情,男主外女主内,携手共度未来悠长岁月,共同过好属于他们的小日子。 这一切美好的愿望,都在嫡姐回来后彻底画上了句号。 她不敢再奢望宋拓对自己的感情,也不敢再期盼属于他们俩的小日子,只退而求其次的想,他应该对自己留几分过往情分的,就算他不在意她,也该记得抽空过来陪陪远哥儿,他们一家三口已经很久很久没坐在一起吃一顿饭了。 那时候韦映雪还总来找她谈心,假惺惺的安抚她别多想,侯爷只是忙于衙门上的事,时间排不开,让她安安心心养病,什么都别担心。 “我当初刚及笄就跟侯爷私定了终身,他现在整日去我那儿也是想全了年少时分别那么多年的遗憾,其实他心里是有妹妹的,妹妹千万别自怨自艾。” 她望着嫡姐,苦涩的心事噎在嘴边难以言说。 他们年少就有婚约,他们青梅竹马,他们彼此爱恋,自己又算什么呢?当初嫁进侯府前她曾犹豫再三,直到那日偶遇,她亲口问他可会好好待她,他指天发誓,言之凿凿说嫡姐是嫡姐,她是她,他早已忘却姐姐,今后只会呵护她、疼爱照顾她。 可事到如今这些旧账她不敢翻,随手指个下人都知道侯爷对韦大小姐少年佳偶,七年深情从未忘却,如今有情人终成眷属再续前缘。 多么讽刺。 婆家希望她宽宏大度,娘家——那个礼教甚多的家族,则盼着她们姐妹和睦相处,莫让外人看了笑话。所以她,既不敢怨恨嫡姐横刀夺爱,也不敢指责宋拓背弃诺言,更不敢在姐姐跟前言及半点委屈,她无处诉说苦闷,终日郁郁寡欢,沉浸在痛苦和悲伤里。 “娘?” 少年清脆的声音将她从回忆里拉回现实。 “远哥儿来了。”韦映璇眼里浮现笑意,招呼远哥儿到身边来。 远哥儿长得不像过世的宋老侯爷,也不像他的亲祖父和亲生父亲,而是肖似他的母族,面庞清秀,眼睛明亮而有神,闪动着聪慧的光芒。 三岁看老,这个孩子目光清正平和,一看就是非常善良正派的孩子。 他从拱门外走进来,短短几步路,身姿清隽,已有了十分雅致的风韵。 第6章 生命的尽头 韦映璇目光里满是欣慰,笑着牵起他的小手,“好孩子,和娘一起去吃饭,在你太祖母那里议事一上午,娘肚子都饿了。” 远哥儿的小手很软,暖暖的,让她想起了上辈子去世前远哥儿紧紧握着她的手陪在她身边,那时候他已经半痴半傻,却还知道孝顺,知道陪伴重病的母亲,也不知她死后宋拓如何对待远哥儿了? 不过已不重要了,她现在重生了,此刻远哥儿还是聪慧健康的样子,他就在自己身边,一切都是噩梦未来临时的美好模样。 这次,她不会再让远哥儿被任何人打压了。 上辈子自打峰哥儿回来,老夫人和夫人的心便偏到极点,起初还做做表面功夫,到后来就装都不愿意了,她们不但对远哥儿置若罔闻,一度还怕优秀的远哥儿抢了峰哥儿在外头的机会和资源,想找机会把远哥儿送回二房,要不是她苦苦哀求,外加大历律法压着,老夫人和宋拓早就把他送走了。 远哥儿自小就养在她身边,他们虽非亲母子却情同母子,十年后宋拓请封峰哥儿为世子,远哥儿这个孩子十分豁达,对峰哥儿他衷心地送上祝贺,对她则是温柔懂事地劝她别为此不甘,他只求能一直留在母亲跟前尽孝,只要能陪伴她便是极其知足和幸福了。 就是这么一个聪慧温和又重感情的好孩子,却渐渐变得痴傻愚钝,说不清从哪一日开始,他突然变得嘴拙,想到的词再也无法精准地表述出来,他词不达意,讲话常常顿住,急的抓耳挠腮,随着时间推移,他的毛病越来越严重,渐渐的,他再也没法逻辑清晰地说清楚一件事。 到后来,他常常颠三倒四,嘴里吐出奇怪的词汇,彻底丧失了与人沟通的能力。 他幼年由她一手教导,继承了她出众的算学,却一夜之间倒退回启蒙前,拿着算盘忘了口诀,急的直掉眼泪,老师对着他摇头叹气,不久后他样样学科不及格,被逐出族学。 韦映璇心急如焚,请遍了京中名医,换喝了几十种不同的药方子,提神醒脑的、解忧解郁的,奈何她遍请名医,用尽各种方子都没能治好远哥儿的毛病。 远哥儿是她唯一的希望,承载着她所剩不多的骄傲和期盼,他曾说过一定会争气,二十五岁前就中个举人让母亲宽心,可那时他已经不能流利地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了。 在远哥儿承受着如此痛苦时,峰哥儿却抢得了远哥儿的老师,日日得名师指点,接着中了秀才,五年后又了连着中举,那年他才二十四岁,圣上在殿试点了他探花郎,年纪轻轻便入了翰林,他趁圣眷正隆,张口为韦映雪请封诰命,真的做到了让他的母亲尽享荣光。 十八年,整整十八年,韦映璇痛苦地熬了十八年,用十八年的时间亲眼见证着嫡姐和峰哥儿的步步荣光,直到死之前她才知道了真相的残酷。 那是在侯府为韦映雪举办庆贺诰命夫人宴,她那时已经瘫痪十多年了,状态很差,平时重大的宴席从来没人理她,可那天下人却把她抬到宴席上,她看见峰哥儿众星捧月地坐在主位,接受着亲朋的道贺。 远哥儿也在,同样作为嫡子,他却像个奴才似的被峰哥儿使唤来使唤去,她瞧见峰哥儿把一杯滚烫的茶水当众泼在远哥儿身上,远哥儿的手被烫红了一片,峰哥儿却轻描淡写地说不是故意的,远哥儿落寞地走到一边,恰逢宋拓过来了,他看着他的父亲,伸出自己被烫红的手,鼓起勇气想表达什么,但他支支吾吾,词不达意,还没说两句就被宋拓嫌恶地训斥一顿,把他斥走。 他失落地捂着胳膊退开,没有丫环过来递帕子,也没人带他去换衣裳,甚至没人过来问一句,他像个外人一样,游离在喜悦的人群之外,落寞地见证着别人的锦绣良辰。 目睹这些,韦映璇的整个世界都崩塌了,她以为她瘫痪这些年他们至少会善待远哥儿,给他身为嫡子最基本的尊重,这些年远哥儿从未在她面前诉说半句苦,没想到远哥儿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受了那么多委屈。 铺天盖地的愤怒席卷而来,忽然她眼前一阵发黑,接着就昏迷了。 后来的日子她时醒时昏,知道每天有人给他施针,有人给她喂药,知道远哥儿总是坐在床前沉默地陪她,他总会紧紧握着她的手,把指尖的融融暖意传递给她。 直到那一日,她听见大夫说她药石无救了,远哥儿的哭声是那么的撕心裂肺,她挣扎着想坐起身,想安慰她的远哥儿不要难过,可她身体沉的无法动弹,任她如何努力也张不开嘴,不知过了多久,门忽然被关上了,韦映雪和峰哥儿得意的声音在床边响了起来。 那时她才终于知道,她多年来被韦映雪隐蔽地投了一种叫做“激素”的慢性毒物,这种毒物来自另一个世界,十分诡异,让她在不知不觉间满脸脓包,浑身密布丑陋的汗毛,不到三十岁就秃顶毁容了,她月事常年停滞,关节也几乎全毁。 她可怜的远哥儿也是被韦映雪害的,她手握着一个邪门的秘术,只要远哥儿和峰哥儿在竞争中落败,峰哥儿就能得到才智方面的奖励,而远哥儿则会受到相应的惩罚,日久天长,远哥儿从聪慧变成半痴傻,峰哥儿却从资质平平走向人生巅峰。 直到生命的尽头,她才终于得知母子俩的身份,她嫡亲的姐姐早就亡故了,属于嫡姐的躯壳里早就换了芯子,那个芯子里的人是从另一个叫做21世纪的地方来的,她带着一个厉害又邪门的秘术,叫做“系统”。 “娘,您今日怎么了?您看起来很悲伤。” 远哥儿敏锐地察觉到她情绪的变化,担心地问。 韦映璇摇摇头,“娘很好,只是今日有些累了。” 两人到了卧梅轩,桌上已经摆满了菜肴,照影服侍她换了件衣裳,栀茉端来铜盆,母子相继净过手之后,相对而坐。 “今日都是你喜欢的菜,要吃够一碗饭,不准剩饭。”她语气严厉,目光却是极其温柔的。 “娘也吃。”远哥儿懂事地先为她碗里布菜。 韦映璇莞尔一笑,刮了刮远哥儿的小鼻子,“一起吃。” 一顿饭吃的十分温馨。 于远哥儿来说,这顿饭就如往常一样,只是和娘亲一起用饭,再寻常不过了,但对韦映璇来说却意义非凡。 她重生了,她永远都不会忘记上辈子被欺骗和利用的恨,更不会忘记远哥儿遭受的残害和羞辱,钝刀子十八年的痛苦,这些账她此生都要一笔一笔讨回来。 吃过饭,她没像之前一样让远哥儿回去,而是重新部署了远哥儿的功课:“自今日起,娘教你算学,你先去院子里散散步消食,娘准备一下,办个时辰后来书房。” 第7章 他果然不死心 远哥儿意外地看她,黝黑的瞳仁里满是兴奋:“真的么?可娘上回还说明年才教我。” 韦映璇笑着解释:“娘改变主意了,既然你想学,那就趁早把本事学到手。” 她的远哥儿对待学习一丝不苟,力求完美。如果峰哥儿好学是源于对胜利和功名利禄的势在必得,那么远哥儿就是对知识天生的渴望,他勤奋刻苦不需人督促,明明是块走科举的好料子,可惜太重感情,总是被峰哥儿一次又一次利用。 她以前不知他为何变傻的,临死前才知道,是韦映雪手里那个“系统”,隔三差五便会发布各色任务,只要峰哥儿在任务的角逐中获得第一,他们便能得到奖励。 韦映雪将远哥儿定为了比拼对象,让他被动卷进“系统”的评判标准里,他总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摆一道,为每一次失败付出代价,他以为兄弟间无所谓输赢,谦让兄长也无妨,殊不知他每次皆在不知不觉中被系统惩罚,智慧就那么一点点被系统惩罚性的抽离,最终替峰哥儿做了嫁衣。 这辈子不会了,纵使韦映雪拥有强大的系统,她也会拼尽全力,不再让远哥儿处于劣势。 远哥儿敏锐地察觉到她的情绪波动,担忧地问:“娘,您还不舒服么?可要回房歇息?” 韦映璇摇摇头,晒然地说:“娘没事,只是突然记起一些往事,忍不住对过往的失败和无能感到痛彻心扉。” 远哥儿似懂非懂,像个小大人一样安抚她:“娘以前教导过儿子,人要向前看,犯错后只要汲取经验教训,不让自己再犯,就是最大的长进。” 韦映璇一怔,随即笑了:“你说的对,娘会知错便改,从今以后就让往事随风,只向前看。” 因为远哥儿一句话,心里的阴霾一下子被驱散了。 远哥儿懂事体贴关心家人,和他在一起就像时刻沐浴在温暖的阳光里,让人感觉无比温馨。 这个时间,宋老夫人也刚用过饭,移至秋眠居,在贵妃榻上躺下。 艾嬷嬷给她捶着腿,一边按摩一边汇报:“大奶奶像往常一样回翠雍居与远哥儿一起用的饭,侯爷去了客居的院子跟韦大小姐一起用的饭……这会儿还在韦大小姐那儿没有走。” 宋老夫人眼里闪过些许意外,随即不赞许地摇头说:“这才刚回来,不该如此不避讳的。” “侯爷重感情,定是仍记挂着当年的情分。”艾嬷嬷说着就蹙起眉头,“倒是韦大小姐,奴婢觉得她此次归来,变化不小。” 宋老夫人意味深长地一笑,“是啊。” 昨日她和韦映雪浅聊一番,当时瞧着规矩礼数都是无可挑剔,性情也看不出和从前有何不同,今日再接触,就明显感觉到不一样了。 今日的韦映雪给她的感觉就像是,这个人在悠悠七载的光阴里,似乎经历了一场天翻地覆的蜕变,心性跟曾经的韦大小姐已是判若两人。 但她到底蜕变成了一个什么样的人,宋老夫人没给出定论。 接触时间尚短,还不足够看透一个人。 艾嬷嬷也曾见过年少时的韦映雪,少女处事平和而又淡泊,再和如今一对比,觉得十分唏嘘。 “想来她孤身一人带着孩子在北疆生活十分不易,磋磨了足足七年,这才改变了她原来的性子和习惯。别说韦大小姐变了,大奶奶如今也变了不少,今日夫人都在她面前吃了瘪。” 宋老夫人姓艾,艾嬷嬷是她嫁到侯府时的陪嫁奴婢,在身边伺候四十多年了,主仆两私下说话十分随意,艾嬷嬷也不避讳,想到什么说什么。 老夫人点点头,感慨说:“是啊,从两年前把中馈权交给她,魄力和手段都不是当初可比,到底是锻炼出来了,从一开始的生涩到慢慢的游刃有余,从最早办事常抹不开面子,处处有疏漏要我给收拾残局,到现在的面面俱到,府里小到琐事,大到采办置换都是她拿主意,不威严些她也镇不住那些老刁奴。” 韦映璇作为侯府的正经主母,老夫人希望她成长的更犀利些,只有能干的孙媳妇才能把家当的好好的,她这个老家伙就可以好好清静清静。 “您说的是,偏侯爷今日为了韦大小姐当众斥责了大奶奶,让她下不来台。”艾嬷嬷顿了顿,还是说出自己的担忧:“今后韦大小姐客居府里,侯爷处处偏爱,大奶奶恐要为此跟侯爷生嫌隙。” 宋老夫人饶有深意地说了一句:“俗话说的好,远香近臭,日子还长着呢,且看着的吧。” “那韦大小姐嫁给侯爷做平妻的事儿,您就真打算这么搁着了?” “拓儿的性子我十分了解,他想要什么就心心念念,不得到便会一直挂念着,自小便是如此。他一心想娶韦映雪做平妻,一定会为此事来跟我磨,但我……” 她正说着,外头有丫环匆匆进来,“老夫人,侯爷来了!” 没等丫环退出去,宋拓已经阔步穿过小花厅,一挑珠帘进了老夫人的厢房。 “祖母,拓儿来给您请安了。” 宋老夫人满目无奈地笑看了艾嬷嬷一眼,艾嬷嬷亦是回给老夫人一个您老英明的眼神,朝着宋拓一福,“侯爷来了,您跟老夫人许久不见,想必有很多话要说,奴婢就先下去了。” 等艾嬷嬷退下去,屋里只剩下祖孙俩,宋老夫人脸色赫然变得严肃:“听说你从回府到现在还没回翠雍居,反倒去了韦大姑娘那吃了午饭,饭后还一起叙了旧。” 宋拓很理直气壮地回道:“孙儿听说映雪这次是九死一生才逃回京城,想亲口听她说说这一路上的遭遇,再说峰哥儿是我的儿子,我去陪陪他们母子也是应该的。” “你刚回府,于情于理也要跟映璇一起吃顿饭,哪有放着正妻不理不问,先跑去陪外人的道理?别忘了你还有远哥儿,虽是过继来的,入了族谱便是侯府正式的嫡长子,你也该抽空见见他,别让下人议论纷纷的。” 说到远哥儿,宋老夫人面上略微带了遗憾。 这些年她是真心喜欢这个重孙子,可惜了,要是没有峰哥儿,她还会一直厚待远哥儿的,但可惜峰哥儿回来了,以后她重点关心的小辈就不会再是远哥儿。 “祖母!映雪她不是外人。”宋拓脸色紧绷,郁卒地说:“可是映璇又跑来和您说了什么?您切莫听信她的谗言。” 他到底还是忍不住,吐出心中不快:“您先前在信里说的好好的,今早也已入宫请示过太后,现在却突然变卦,委实让孙子不解。” 老夫人老迈的双眸里一片沉静,并没有因为孙子的抱怨而动怒,她早就知道,孙子一定会为了娶韦映雪做平妻的事儿找她磨。 她笑了笑,语气温和地解释:“先前是祖母思量的不够周全,抬她做平妻容易,如果是七年前的韦大小姐,祖母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但时移世易,现在她的价值还配得上她的出身吗?勉强让她做你的平妻,对峰哥儿只有坏处没有好处。”她语重心长道:“拓儿,人言可畏,你可莫要感情用事。” 宋拓不假思索地说:“映雪清清白白,何来人言可畏?我相信映雪无论身在何处,一定会恪守妇德,亦敢保证映雪如今的品性,她这七年虽在边关,但做的都是正经营生,绝不会做有污德行之事,请您收回对她的偏见。” “是吗?何以见得?”宋老夫人似笑非笑地反驳他:“她要是冰清玉洁从未被人污染过,为何七年都离不开那个边关小镇?莫不是有什么人拘束着她?” “那时候峰哥儿刚呱呱坠地,不宜长途跋涉,再说映雪身无分文,她只能……” 老夫人打断了他牵强的解释:“这些都是她告诉你的?了解一个人不要看她告诉你什么,要看她没告诉你什么,日久方见人心。她昨日才来府上,祖母也就与她一起吃了顿晚饭,闲聊一个多时辰,谈不上多深的了解,你好好想想,这七年我们对她一无所知,她经历过什么,是否还是当初那个通情达理,心地善良的韦家大小姐都未可知,所以此事稳妥起见,还是依照映璇说的办,太后那边不打紧,只是打了个招呼而已,祖母自会去进宫如实禀告前因后果的。” 老夫人早就打定了主意不想给孙子娶这个平妻,但她又不想当面拒绝孙子日后祖孙关系生出裂痕,所以她没忘了强调,一切是采纳孙媳妇的主意。 宋拓脸色果然失落无比,闷闷不快地说:“祖母,您到底还是听信了映璇那套危言耸听的话,她不过就是不想映雪嫁进府,自以为会削弱她的地位,殊不知映雪从未生过争宠弄权的心思,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实在是荒唐无知可笑……” 宋老夫人听着孙子的滔滔不绝,不由得疲倦地揉了揉眉心,皱眉说:“谦谦君子温润如玉,你瞧瞧你现在气急败坏的样子,哪还有侯府之主的气度?一个女人而已,不值当你如此喋喋不休,不顾形象。” 第8章 和祖母叫板 “祖母,您怎能如此说映雪。”宋拓忍不住语气加重,急辩道:“映雪在我心中分量绝非一般女人可比,我和她相识于年少,彼时便情投意合,若不是她出了意外,这个侯夫人轮不到映璇。” 宋老夫人眸光深深地看着孙子,明知道孙子此时听不进去,仍卖力劝道:“她的遭遇的确可怜,可这七年她背井离乡,你就那么确定她一直冰清玉洁?连你我都不确定的事,外头自然少不了流言蜚语,你实在想给她个名分,那就……抬个妾吧,回头好好跟你岳父解释,他是通情达理之人,会谅解的。” “祖母!”宋拓满脸哀求:“侯府的名望与她一个妇道人家有何干系,他日孙儿出息了有谁敢诋毁一句侯府的不是?请您相信孙儿会努力振兴侯府!峰哥儿的前途孙儿自会上心,不会让任何风言风语影响他,祖母您为何不信我,反倒要听信映璇的挑唆?” 老夫人气的脸色发沉,厉声说:“为了一个女人色令智昏,我看你已经被迷得失了心窍!你要真为侯府考虑,就不该执着于韦映雪,峰哥儿的前途才是你该考虑的!” 她心意已决,反而规劝宋拓:“我观映璇今日有些闷闷不乐,怕是心里已经生出了芥蒂,你当妥善处理,莫伤了夫妻情分。” 宋拓满脑子都是上午在小花厅里眼泪汪汪的韦映雪,那一滴委屈的泪不是砸在了地板上,而是砸进了他心里,他正对韦映璇恼火着。 摇着头讽刺地说:“祖母看不出吗?她那副那样是在使小性子罢了,顺便给映雪摆脸色,想给她一个下马威,我不会顺着她,祖母也不该纵着她。” 老夫人见他一味钻牛角尖,有些不耐烦了,蹙眉道:“你从郊外紧赶慢赶的回来,刚进门就急赤白脸的斥责她,也太不给她脸面了,她好歹是你的正妻,她姐姐一回来你便如此冷待她,不是夫妻该有的相处之道。” 宋拓不以为然地说:“何为夫妻之道?我的妻子本不该是她,当初我答应娶她都是父亲逼迫的!父亲看重韦家,说什么韦二叔大才,迟早位极人臣!要不是父亲极力促成这桩婚事,为逼我就范不惜请家法,又罚我跪祠堂,我也不至于违背心意娶回来一个不喜欢的女人。” “可映璇嫁来这七年,对你的一番心意祖母都看在眼里。” “她对我的温柔小意不过是为了坐稳主母的位置!祖母以为她当初嫁给我就是心甘情愿吗?呵,她素来没句实心话,早先她未出阁时就与董贵妃过从甚密,时常被董贵妃秘密招入宫中,却对外矢口否认,她对董贵妃如此讳莫如深定有些不可告人的猫腻,别以为我不知道,她……” “住口!”老夫人脸色难看地打断他。 她不想扯进有关贵妃的话题。 董贵妃在本朝可是个特别人物,特别到人们说起贵妃时,前头可以不用缀姓氏,天下谁人不知圣上独宠贵妃一人,盛宠盖过了皇后,传闻若不是太后压着,皇帝早就废了皇后扶贵妃坐后位,所以有关贵妃的事不是他们做臣子的能胡乱非议的。 宋拓滞了滞,也知道自己失言,转而闷声说:“总之,她也并非心甘情愿,要不是我一次又一次指天发誓,低三下四的对她许诺保证,祖母以为她肯嫁进来?她那时才十五岁就知道和她出事了的嫡姐争风吃醋,逼着我表态只爱她一人,更何况现在?” 宋老夫人听得皱眉,觉得这些话太过了,她都忍不住替韦映璇说公道话:“她毕竟还是嫁了你,嫁进侯府前未有半句不检点的风声传出,她既是你的正妻,尘埃落定的事你又何必再挑三拣四,我记得你们刚成亲那两年也是彼此恩爱的,如今为何就如此怨怼了?” “说到恩爱,那两年我不过是看在她是映雪亲妹妹的份上,这才勉强自己对她多些温柔照拂,再加上她那时岁数还小尚有几分纯真,我处处关爱她,以正妻之礼待她,已经够仁至义尽了,还要我如何?” “如今我只不过是想娶我当年就该娶的人,万万没想到她竟会跳出来使绊子!” “此次我丁忧结束归家,她暴露出的才是她一直以来的真性情,我再也不愿与她虚与委蛇了!” 宋拓噼里啪啦说出一大箩筐愤愤之言,宋老夫人震惊于孙子竟然有如此大的怨气。 她皱了皱眉头:“好了,再说下去就过了!你也不小了,说话当稳健些……” “祖母,孙儿求您改变主意!”宋拓撩袍跪在地上,眼角有晶莹的泪意:“我年少时答应过映雪,会八抬大轿把她娶回家,如今是我兑现承诺的时候,我不想有负于她。” 老夫人意识到此时的孙子怎么也听不进劝,就退一步说:“你先起来,此事容我再思量,俗话说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你和映雪七年未见,怎么也该先相处一段日子再说,若是实在难舍难分,再另做打算……” “另作打算,抬妾室吗?祖母口口声声说不会让她再吃苦,现在却想着让她为妾,这么做有过河拆桥、去母留子之嫌!”他一口气说完,盯着老夫人森冷起来的视线,坚定地说:“映雪在外受了七年苦,我不可能让她没名没分的客居在府里,更不会纳她做妾!” 这是宋拓第一次与老夫人叫板,老夫人脸色都铁青了,愕然地看着孙子:“拓儿,你这是要违逆祖母的意思,执意娶她进门?你要为了一个女人忤逆长辈?!” 宋拓心里一慌,不孝的罪名一旦扣上,他还谈什么振兴侯府。 可他如今已二十有四,不必凡事都被祖母和母亲摆布着了,他才是一府之主。 想到这,他压下心头不安,坚持说道:“祖母,孙儿从未想过忤逆您,孙儿袭爵三年,早已是一府之主了,可内外大事仍是事事请示您,遵从您的意见。如今孙儿只有这一个念想,就是娶映雪为妻!” “孙儿只求您别一味听信谗言,此事远非映璇说的那般危言耸听,她如此小题大做,拿峰哥儿的前途为由阻碍我和映雪成亲,目的不过是为了保住她唯一当家主母的地位,祖母岂能被她蒙蔽?” “孙儿请求您再观望些日子,今晨您去了太后那儿,想必外头很快就会传出风声,您先看看京城对映雪的风评再做定论,我相信映雪绝不会被外界质疑。” 第9章 答应了 他一番话看似卑微,实则却隐隐有与老夫人叫板抗衡之意,宋老夫人如何听不出孙子这是在含沙射影地点自己须分清谁才是侯府真正的主人。 到底是大了,不想凡事看她一个老太婆的脸色了。 宋老夫人嘴角下垂,眼底现出一丝冷漠或者说是失望,她是在为孙子好,为侯府好,不想让他走弯路,但拓儿显然不领情。 既如此,她何苦讨这个嫌,她老了,以后侯府的兴衰荣辱,终究是要交给孙子的。 “你既如此喜欢她,那就按你说的办吧。”宋老夫人闭了闭眼,退而求其次地应下来。 宋拓眸光灼灼,“真的?祖母您真的答应了?” “是。”宋老夫人笑的十分凉薄。 宋拓迫不及待地喜道:“孙儿谢过祖母,您放心,明日我就令人快马加鞭去北疆寻找人证,等找来证人,我定会让那些栽赃诬陷映雪的人心服口服。且您别忘了,岳丈大人和大舅哥也不是吃素的,他们不会任由坊间传言不管不问,接下来定会四处帮映雪正名,如此也就稳妥了。” 他没发现老夫人唇角的笑掺杂着一丝不以为然,眼里淡漠无温。 自顾自地说:“这次我定会让映雪堂堂正正嫁给我为妻,到那一日我才算是做到了年少时的承诺,祖母您可能体会我的心情?映雪是我第一眼就喜欢的姑娘,是我这二十四年的执念,这次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再放手。” 宋老夫人看着孙子着魔的模样,忽然想到什么。 到底还是出言提醒他:“拓儿,祖母知道你喜爱映雪,但涉及到映璇,此事你还需柔和处理,你好好准备准备,明日先和映璇上门拜访你岳父吧!” “你岳父是个讲究人,重礼法重规矩,做事循规蹈矩,映雪嫁进府他自然是乐见其成,就算映璇反对,他应当也不会改变心意,碰上手心手背都是肉的局面,他不会轻易纵容映璇。但你得当心一个人。”她顿了顿,说道:“韦二叔。” 宋拓脸色蓦然一变,“祖母提他做甚,我成亲关他何事。” 宋老夫人严肃地望着他,“听说他入内阁的调令已经下来了,以后可就是天子近臣了,这些年他对映璇这个侄女颇为照顾,就是不知他对映雪是何态度……你正好探探他的口风,若他向着映璇,你还是三思而后行吧,他是个较真的性子,得罪了他,就怕日后在朝堂上刁难你。” 宋老夫人语气颇有几分模棱两可的微妙。 韦家满门清流,但韦禛此人,却是韦家的异类,他不仅作风奢靡,而且性格颇为古怪刁钻,与整个韦家稳重的家风南辕北辙,因此与他的兄长也不甚亲厚,不知为何映璇偏偏就入了他的眼。 宋拓脸色刷地沉下,好说歹说劝动祖母答应了,他怎能允许事情再一次变动呢。 他冷声说:“韦二叔要想插手我府里的家事就太拎不清了,我娶妻乃我与映雪私事,岳父岳母答应即可,与韦二叔无关,他管不了那么宽。” 想到韦二叔,他心头甚觉不快。 韦二叔当年曾跳出来阻止韦映璇嫁给他,曾点评他智计一般、感情用事、不堪大用之类的话,他记恨到了现在。 老夫人深深地看着他,叹息道:“以前他仕途平平,你不将他放在眼里倒没什么,可他现在,到底是熬出来了。” 宋拓眼底划过一抹讽刺,“小人得志罢了!站的高摔的更狠,祖母且看着。当年他恃才傲物,在朝试上冲撞先帝,先帝不喜他心高气傲,御笔一挥便把他遣到国史馆打发了,这次他不过是运气好,刘侍读上月疾病暴毙,他文章做的好,才被举荐补了刘侍读的空缺,也只是区区七品,执掌勘对而已,离内阁权利中心尚远,就算他向着映璇又如何,难不成还能将手伸进我侯府,祖母不必太过忌惮。” 宋老夫人却并没有放下戒备:“话虽如此说,可韦二到底是有真才实学的,你父亲当初就是看重他的本事,才在映雪出事后极力促成你和映璇的婚事,你要知道,越是有实力有才学之人,脾气越是古怪,万万不可小看这类人,他这次能入内阁,你怎知举荐他那位阁老不是受皇帝示意?若是如此,便说明皇帝仍记得他,知晓他的才学和本事,兴许以后便要重用他,就算没被重用,在内阁那种地方,他熬上个十年八年的资历便有可能直升大学士、辅政大臣,一路稳稳的扶摇直上。最坏的结果,经过一定年限也可外补直隶州知州,成为一方要员。” 老夫人并非长他人威风,她陈述的都是事实。 这也是文官做梦都想入内阁的原因,进入内阁,意味着能够参与国家大事的决策,历朝历代那些叫的出名号的名臣,哪一个不是通过进入内阁最终成为权倾一世的重臣呢,内阁代表了荣耀、地位、权利、影响力以及仕途的广阔发展前景,就算韦二叔只是七品的小小侍读,只要自身能力过硬,又熬的住,运气好得贵人赏识,有朝一日也是大有可能晋升内阁重臣之列。 宋拓不以为然地道:“祖母还是太高看韦二了,您又如何断定十年后孙子不如他?孙儿这次丁忧尚未期满时,上峰就急着遣人催我准备文书,赶紧去吏部述职,好早日去上衙。” 上峰这么重视他,那他这个副指挥使的位置便坐稳了。 宋老夫人闻言,整个人精神都振奋起来:“好孩子,你确实比你父亲有出息。” 孙儿刚入官场就进了五城兵马司,丁忧前刚升任正七品的副指挥使,这是个紧要部门,掌管全国各地的军队,除了没有调兵权外,军饷发放、调整军队编制、部署各地战略,军需品发放都由五城兵马司负责。 没想到孙儿这三年未在,还依旧被上峰惦记着,说明他能力不俗,上峰今后继续提拔他的可能性很大,难怪这次丁忧回来,孙儿言谈举止总有几分掩饰不住的傲气和自信。 照这么下去,熬个十年八年,还真不一定不如韦二。 宋老夫人脸上的皱纹舒展了不少,含笑道:“你做事果断,不瞻前顾后,相比起做文官,你这样的性子更适合挂军职做军官。但也有不足,你还是太年轻,冲动有余细致不足,像是你这次丁忧回家,就该跟映璇和和睦睦的去你岳父府上拜访,该有的礼数不能少。” “知道了祖母,那孙儿就先告辞了,还有些事要去处置。”宋拓不想再听宋老夫人的絮叨,找了个由头遁了。 他虽敬重祖母,但祖母在一些事情上太过保守和狭隘,到底是内宅妇人的眼界,就喜欢在细枝末节上做文章。 他是个男子汉大丈夫,今年二十岁有四,袭爵三年了,怎能任由一个妇人处处拿捏,哪怕是他的祖母也不行。 祖母忌惮韦二,催着他去韦家探听消息,他就认为无甚必要。婚丧嫁娶乃他家事,韦二只是韦映璇叔父而已,凭什么管到他头上,他又何必巴巴的跑去试探此人态度。 从老夫人这里离开,宋拓拐了个弯,顺道去了隔壁的翠雍居。 三年未归,院里的花花草草倒是被照料的极好,现在是初春时分,溪边垂柳绿意盎然,石山旁漂着一叶小舟,他不由得陷入曾经和韦映璇并肩泛舟的美好回忆里。 第10章 惊艳 那时韦映璇刚嫁进府,小小少女性格活泼开朗,不像现在这般心思阴暗,装腔作势。 他虽不爱她,但看在她是映雪亲妹子的份上,对她也生出爱屋及乌的包容,所以那两年他们确实琴瑟和鸣过,但,赝品终究是赝品,现在映雪回来了,他不可能再像从前那般时时围着韦映璇转。 她若老老实实成人之美也就罢了,若是心存不甘暗地里使绊子,对映雪有嫉妒戕害的心思,那就别怪他不客气。 思索间他已经走到湖边,临湖漫步,看着湖中一簇一簇游走的锦鲤,不远处的亭台楼阁,一草一木皆是精心打理过的。 阔别三年再看,院里每处风景都保持着原先的样子,处处留有他和韦映璇初婚时的美好回忆,现在想起他们当初一起度过的那段快活时光,嘴角依然不自觉翘起。 第三年他被派去南方戍边,满两年便刚接到调令回京城,顺利擢升了七品的副指挥使,可惜仅回来两个月他父亲就病故了,他只能去祖坟丁忧,一去便又是三年。 算起来,七年的时光,他跟韦映璇真正朝夕相处的日子只有刚成亲那两年。 看着熟悉的景色,回忆起当初的和谐恩爱,他心境略微平和了一些,从湖心的廊桥上穿过,就看见对面的小厨房里冒着炊烟。 看来她手下那个能干的李妈妈又在琢磨新花样了,今日空气中都是酥甜的味道,不知研制了什么新菜式,一时间他浮躁的心倒是定了定,心头浮现几许期待。 她总归是正妻,映雪嫁进府还需她出面操办,他总不好和她太过僵持,等傍晚还是陪她一起用个晚饭吧,他在心里如此决定。 “大奶奶,侯爷来了!” 照影大老远看见宋拓,匆匆进书房禀报。 韦映璇正指点远哥儿认识算盘,眼皮都未抬,淡漠地说:“去沏一壶新上的西湖龙井招待着。” 照影怔然,不确定地问:“您不出去迎侯爷么?” 韦映璇看了眼八宝格上的沙漏钟,“这个点已错过了午饭,还未到晚饭,许是过来与我交代一句什么,待片刻也就走了,你让璎珞把茶端到侯爷书房里,跟侯爷知会一声我随后便到。” 这个小院曾是她和宋拓共同的居所,宋拓的书房也在卧梅轩内。 照影看着她十分随意的态度,颇有些不可思议:“那远少爷呢?您不去也就罢了,远少爷也不露面是不是不合规矩?” 韦映璇轻描淡写道:“远哥儿不去,事有轻重缓急,等学完这堂算学课再说。” 远哥儿抬头看她,语气疑惑中夹杂几分不安,“母亲,儿子不去拜见父亲合适么,儿子该给父亲请安的,否则不合规矩礼数。” 其实他更想进一步了解算盘上的梁和框是如何来的,一串串的珠子又是如何相加减的,母亲讲的生动且浅显易懂,还会给他举一些小例子,他丝毫不觉得听之乏味,反倒不喜父亲的到来打断了他的兴趣。 “不急,只要母亲不说,你父亲又不知道你在这儿。”韦映璇轻轻拨了拨他的小脑袋,让他的视线对上桌上的算盘,继续说道:“方才说了梁与框,此为档,一般算盘为九档、十一档或十五档,档中横以梁,梁上两珠,梁下五珠……” 照影无奈摇摇头,轻手轻脚退了下去。 宋拓穿过小榭就瞧见照影和栀茉过来迎了,他信步往花厅方向走,“你们大奶奶在何处?” 栀茉连忙回禀:“侯爷,大奶奶有事耽搁片刻,吩咐奴婢在书房给您沏了茶,大奶奶忙完就过去。” 书房?宋拓迟疑了一瞬,他既不打算看书习字也不打算议事,去书房作甚,不应去花厅或卧房吗。 他愣了半晌,看两个丫环端着点心往书房走,便面色古怪地跟了上去。 这一路上甚觉违和,也是奇怪,他明明是这里的主人,但今日走在这条路上却觉得自己是客了。 虽然三年不在,但能看出他的书房是被勤加打理的,他提步入内,坐在桌案后,一下子寻回当年坐在案前写字念书时的心境。 映雪遇难后他萎靡不振许久,那时的心境如一潭死水毫无波澜,就算几个月后娶了韦映璇进门,他也常常一个人坐在书房发呆,悄然思念着韦映雪。 那时他写字沉的下心,看兵书也知道举一反三的思量,做事常能沉浸其中,不到二十岁就有了少年老成的架势,他的上峰也是在那时候开始赏识他的。 但今时今日不同了,他拿起一本兵书,内心却萦绕着无法平静的喜悦,只看了两眼就随手放在案上。 他心头悸动,克制不住地浮想联翩,脑中总是晃过韦映雪娇媚的脸。 映雪的归来,点燃了他的希望,他的心,不再平静了! 日头西斜,阳光透过半开的窗户洒进桌案上,宋拓嫌弃地眯起眼睛。 翠雍居分两头,坐北朝南的朝阳居是正居,此处叫暮落居,坐东朝西。 只听名字就有种夕阳西下的悲凉,他很不喜欢此处,但韦映璇婚后坚持要搬来,说她怕冷,暮落居的屋子每日总能晒足西晒,每间屋子总是暖洋洋的,他无奈地答应了。 她让工匠在她的起居小院卧梅轩旁搭建了暖房,种了许多漂亮的花花草草,闲时品品茶看看花,流水般的日子对她来说却好似一点都不枯燥。 想到她亲自侍奉花草的样子,宋拓脸色倒是多了几分平和。 他等了好半天,不知不觉间茶也喝了几盏,仍不见韦映璇过来,正有些不耐烦,大门处迈进来一片白色的裙摆,接着是一道曼妙的身影。 女子的身影在夕阳的光影交错中迈了进来,宋拓呼吸微顿。 只觉得时间仿佛就此凝固,空气中的尘埃与光线竟营造出朦胧薄雾的效果,让她整个人多了一股神秘色彩。 韦映璇步调轻盈,须臾间就立在面前的空地上。 “侯爷来了。” 她出声招呼,脸上挂着淡的几乎看不出的客套微笑。 宋拓晃了半天神,才张口说:“这几年不见,你倒是长开了,脸上褪去原先的圆润,如今看着五官更挺立明艳了。” 韦映璇模样跟韦映雪并不相似,韦映雪是秀气温婉的美,她则是清新脱俗,如晨曦里的白色花朵,花瓣是独一无二的凝白,让人能够久久刻在心上的宣净。 一头长发披散下来,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曳,只要站在那里她便是一抹不可磨灭的色彩。 她长开后模样和三年前大不一样了,宋拓忍不住心猿意马,若是七年前娶她的时候她就有如今的姿色,而不是那个略胖的小丫头,他可会多几分心动? “是么,侯爷倒是观察的细。”韦映璇面色寡淡,似乎对他外貌上的评价毫无兴致,只堪堪冷淡地回应。 气氛一时间尴尬。 宋拓握拳在唇边咳了咳,“我方才见了祖母,她老人家让我过来陪你说说话。” 说罢,自案桌后起身,朝着韦映璇走去。 他伸出手,似是要牵韦映璇的手共同赴座,但刚起了动作,韦映璇便立刻转了身,自顾自提步走到靠窗的玫瑰椅上落座,目视着前方:“侯爷今日来有何吩咐,直说便是。” 宋拓如何瞧不出她疏淡的态度,尴尬地收回落空的手,满心的温情一扫而空,心头的热度倏然就散了。 不识好歹。 他不计较她上午的无理,她反倒拿乔,摆出矫揉造作的姿态。 沉着脸走到隔壁的玫瑰椅上落座,“映雪归府的事,你就没什么想与我解释的?” “我该解释什么?”韦映璇反问。 两把玫瑰椅之间摆放着窄条案,宋拓落座后两人之间刚好被条案隔开半丈远,这样的距离让韦映璇舒服多了,重生后她就本能的不想离宋拓太近。 宋拓侧头看她,目光里带了探究,却见她好整以暇地端着茶杯啜饮,如此坦然地沉默着,与他对峙着,毫无半点对他热络的意思。 哼,倒是挺会摆脸子! 三年未见,人还是那个人,但就是和三年前气质不一样了,装腔作势,虚伪做作! 宋拓讽刺地想,她故作冷漠的态度不过是在逼他就范,他自然不会如了她的意。 “既然你不想说,那便由我来说。我已决定要娶映雪做我的平妻,方才也请示过祖母,她老人家已经答应了,婚事会往后挪些日子,但一定会办。今后你最好收起你那点小心思,我不想再听闻你在祖母和母亲跟前危言耸听。” 第11章 不欢而散 一番不客气的警告落下,本以为会听到韦映璇迫不及待的狡辩之辞。 却不料,她脸色依旧十分平静,眉头都没动半下。 “我记得成婚前我二叔劝我三思,令我十分犹豫。侯爷为了打动我,曾信誓旦旦指天发誓,保证日后会好生待我,绝不会委屈了我,你甚至还对我说,也许你做不到一生一世一双人,但你若要再娶,必为妾!我永远是你唯一的正妻!看来当初这些诺言如今全都不作数了。” 她嘴角翘起,满含讥诮。 上辈子她有苦往肚子里吞,到死都没质问过他半句,这次不一样了,他们对待她和远哥儿从未有过半分仁慈,她自然不用顾及他们的体面! 宋拓被她质问,心头莫名窜出一股火,气冲冲地道:“我早猜到你要拿此事做文章!当初映雪的死讯传来,我只觉得生无可恋,这才退而求其次与你成亲罢了,我本以为她死后我便会慢慢放下了,直到她这次归来我才发现我根本忘不了她,如今我只想娶她为妻别无他求,你情愿也好不情愿也罢,都改变不了我的心意,你若是实在不情不愿,大可以自行和离出府。” 一番话落下,他后知后觉的想起一件事。 当初成婚前,他似乎也对韦映璇说过这句话:如今我只想娶你为妻别无他求。 这个话当时他说出口也不算诓骗,毕竟映雪那时候已经“死”了,他娶韦映璇虽不是出于自愿,却是父亲的要求,是父亲为了家族利益的考量,他不得不如此。 当时他想不到更多打动韦映璇的话,便想到女人最在意的不就是在男人心目中独一无二的地位么,于是脱口而出给了承诺,韦映璇听了之后望向他的目光果然坚定了。 现在再看,当初那个诺言委实草率了。 他心底浮起一丝微妙的心虚,但被他迅速隐藏了。 事情都过去七年,还如此斤斤计较就是故意咄咄逼人了,她怎能跟她嫡亲的姐姐争风吃醋?如此肚量也不配做主母! “和离?”韦映璇淡淡地笑了,她目光非常诚挚地看着宋拓说:“我与姐姐七年未见,好容易在侯府团聚,我还未曾好好关照姐姐,让姐姐过上舒心日子,更未曾见证姐姐和侯爷的伉俪情深,又怎能放心和离出府呢?侯爷这么说可是嫌弃我了?若是如此,侯爷大可去跟祖母、母亲商量休妻一事,若两位长辈答应,我做下堂妇也无话可说。” “你……”宋拓咬牙,“你休要给我挖坑!你心思何其歹毒,我若休了你,便会背负宠妾灭、灭……” “灭什么?妻吗?”韦映璇忍不住讥笑出声,“我为妻,妾又是谁?是在说姐姐吗?” 宋拓一张脸憋得通红,恨不能咬掉自己的舌头。 气恼道:“我不过是口误罢了!算了,何必与你做这些无谓口舌之争,自今日起,我要搬出翠雍居!” 搬走?韦映璇微妙地笑了。 她怎能不笑,因为上辈子宋拓说过一模一样的话。 上辈子他跟韦映雪的亲事议定的十分顺利,老夫人去完太后那儿,当天她就盖了私印成全了他们,宋拓随后就进宫请旨,奏折递上去次日皇帝就给批复了。 侯府从筹备婚事到正式迎亲,只用了半个月。 半个月时间,韦映璇辛勤操持,为他们举办了盛大的婚事。 一场声势浩大的婚事,所有人都是开心的,只有她累的直不起腰,当天夜里就发高热病倒了。 这还不是最残酷的,在他们拜堂洞房后,次日一大早宋拓便气势汹汹带着几个下人来到翠雍居,扬言要搬走自己所有的东西,永久搬离翠雍居。 她听闻他如此大动干戈,还以为自己哪里做错了,又急又委屈,带着病体匆匆赶来解释。 没成想却被他劈头盖脸地砸过来一句:“韦映璇,我今日非搬不可,你休想阻拦我!” “为何?可是我做错了什么?”她因为连日忙碌而消瘦的身体摇摇摆摆,几乎站立不稳。 “别用这副委屈的模样看着我,我不欠你任何!这七年你在侯府舒舒服服做主母的时候,映雪却在北疆遭受苦难,她福大命大逃了回来,我自然要用余生弥补她们母子,把过往欠她的加倍还给她,至于你,你已经舒服了七年,别太不知足了!” 她忍着胸中的酸楚,仍想着挽回。 苦口婆心地道:“我明白你对姐姐的一片心,我也体谅你要补偿姐姐,但我始终是你的正妻,你不愿整日和我待在一起我不强求,可你也不必把东西都搬走,一个月总要过来那么一次陪陪我和远哥儿,哪怕只是一起吃个晚饭,闲话几句。或者……哪怕两个月来一次,总好过你彻底搬走,这么做让府里下人如何看我?传出去我还有何体面?你这么做便是把我的脸放在地上踩,叫我如何在府里立足,如何安心做好这个主母?” 她到死都记得自己那天的落魄,那天她发着高热,浑身酸痛,呼出的气都是烫的,却还拉着宋拓的衣袖苦苦哀求。 哪怕一阵微风吹来,她的身体都控制不住抖抖索索,剧烈地打着寒战,可她却觉得宋拓的话比刮在身上的风还刺骨。 “够了!你这个妒妇,多年来你好处占尽,却还不肯知足!”他怒斥道:“我整日陪你和远哥儿用饭?那峰哥儿呢?你将我的嫡子峰哥置于何地?你也太自私了!韦映璇,这七年我给你的体面已经够多了!你占了七年的主母名分,还要如何?赊来的福报必遭反噬,我不想再与你多说废话,你实在不情愿,就和离回府吧!” 韦映璇僵住了,不敢相信宋拓可以绝情到这个地步。 老夫人爱面子,宋府其实早有亏空之势,却还要她将婚事办的盛大些,她只能挪自己的嫁妆填补,余下的数目她想尽办法在各个庄子、铺子的备用资金上腾挪。 她那个婆婆,遇事半点用处也指望不上,却喜欢大言不惭的指点江山,不跟着添乱就不错了! 老夫人是只老狐狸,只知道躲清闲,一味的强调办的风风光光,却半句不提钱不够的事儿。 为了操办他们的婚事,她把自己的嫁妆全部垫进去,不分昼夜地翻看账本,统筹调度安排各项事宜,她的身体不堪重负,他们成亲之日她就撑不住了。 便是如此,也没换来一句体恤话,他们前脚在自己的操办下风风光光成亲,后脚就一脚踢开她! 思及往事,韦映璇只觉得分外可笑。 她十分大度地说:“好啊,我这就让管事妈妈带人过来拾掇侯爷的细软,直接把东西打包运到姐姐那儿便是。” “现在是申时末了,侯爷若无其他事的话,我便去安排了,再迟些,到了酉时便要耽搁我用晚饭了。” 宋拓错愕地看着她,却没在她脸上看到任何赌气和不甘,她轻描淡写的样子,仿佛要搬走的是只阿猫阿狗。 他脸上浮现出羞恼,戾气十足地低吼道:“韦映璇,我自会搬走的,不劳你安排,我只是未想到,三年不见你竟变成如此故作姿态之人,我心平气和与你商讨,你又何必装腔作势?” “你在我面前狠话说尽,不肯服软半句,待我真的搬离了,又要哭哭啼啼的挽回,甚至去祖母那里告状诉委屈,污蔑映雪是主谋,是吗?” “你种种惺惺作态之举,不就是打着让我哄你的小心思吗,别再痴心妄想了,我绝不会被你以此种卑劣的手段拿捏。” 韦映璇噗嗤一声就笑了,“侯爷想多了,方才你不是说已求得祖母的同意,过些时候就要娶我姐姐做平妻么,既如此,侯爷搬去姐姐那儿自然是合乎礼数,我为何要找祖母告状?” 宋拓盯着她,忽然冷笑了几声,“韦映璇,你休要再惺惺作态,表里不一了,我想不明白,于你来说,诚心诚意的成全我和映雪就如此困难吗?她可是你的嫡姐!” 韦映璇看傻子似的看着宋拓,“上午的折子可是祖母不让我盖章的,既然侯爷和祖母重新有了决断,我自然会大度成全的,并且真心实意祝福侯爷和姐姐白头到老,永生永世不分离。 莫说是平妻,便是侯爷日后想要纳妾,我身为正妻亦会欢欢喜喜的张罗。 须知侯府家业非远哥儿一人之力所能及,侯爷若能子孙繁茂,自然有源源不断的后代承先祖之业,继往开来。 妾室之选,我必亲自把关,确保其品性端庄,敦厚善良,方有资格与姐姐一起伺候在侯爷左右,为侯爷分忧解难。” 一番话冠冕堂皇,配上她似笑非嘲的语气,宋拓只觉得眼前发黑,险些气昏过去。 “你……”他脸色涨红,随即冷冷一哼,气恼地拂袖而去。 第12章 刁奴 宋拓走的很急,韦映璇看着他愤怒的背影,走到廊芜边甚至失控地踹了一脚身侧的一盆花。 她很不明白,上辈子的自己,为何会痴迷一个冲动鲁莽、无法控制情绪,平庸且毫无担当的男人,她怀揣着对未来美好的憧憬嫁给这个人,最后却落得被羞辱,被一脚踢开凄惨死去的下场,荒废了一辈子! 原本他们要是善待远哥儿,她还不至于带着滔天恨意死不瞑目。 可他们是怎么对远哥儿的?这些旧账就一笔一笔来算吧。 这辈子,她可不会再让韦映雪像上辈子那样顺顺利利带着峰哥儿嫁进侯府做平妻。 她回到书房,远哥儿已经趴在案桌上睡着了,手上还握着毛笔,旁边的宣纸上写满了他对新知识的心得体悟。 小小年纪,他便知道认真细致地把学过的东西第一时间记录下来,方便日后梳理。 任何时候, 他总是对学识报以最大的敬畏之心,从不会轻率对待。 在她看来,这就是远哥儿比峰哥儿天分优越的原因所在。 “大奶奶?” 董妈妈轻手轻脚的走进来,“离晚饭还得小半个时辰,您去塌上歇会儿,奴婢把小少爷抱回院子,昨儿练字比平日晚了一个时辰,估计是累了。” 在她没空的时候,远哥儿一直是董妈妈手把手照料的,十分尽职尽责。 韦映璇点了点头,她很想再多陪陪远哥儿,但她还有几件重要的事处理。 董妈妈抱着着远哥儿走了。 韦映璇着人将侯府布局图拿过来,摊开在案上仔细研究了一番,让照影去请内院管事苏妈妈过来。 “你明日就带人把最西角的斑斓院清理出来给我大姐住,清扫的仔细些,我大姐素来爱干净,务必把每个角落都打扫到位。” 苏妈妈不敢相信大奶奶居然给韦大小姐安排这么一处萧条的院子。 她试探地问:“大奶奶,您是不是看错了?那个斑斓院座西朝东北向,位置背阴,周围全是上了百年的老槐树,那院子可一点都不亮堂,也不暖和。整个院子只有一间正房朝东,上午能见见阳光,其余房间一年四季阴冷潮湿,烧同样的炭火却要比其他院子冷数倍。” 老夫人当年掌家时就成日念叨着要砍那些树,老太爷舍不得,说那些老树是庇护侯府的地精灵,再加上祠堂在那院子往东不远,安置祖宗牌位之处不宜大兴土木,这才做罢。 “没看错。”韦映璇淡淡地扫她一眼,“照我说的去办吧。” 苏妈妈骑虎难下,都说韦大小姐是要嫁给侯爷做平妻的,她这个内院管事妈妈自然得上着点心,斑斓院以往都空着,偶尔来客才作为客房使用,府里哪个正经主子也不会愿意搬到那儿住的,如此怠慢韦大小姐如何使得。 她又说道:“可那边实在是太偏僻了,离祠堂近不说,出门就是林子和湿地,常年照不上太阳的台阶上到处长满青苔,下人们经过时常常一不小心就滑倒在地上,夏天勉强住住还成,这个节气让韦大小姐搬过去,是不是太阴冷了些?” 韦映璇定定地看着苏妈妈,眼神沉稳凝练,不怒自威。 “就是要挨着祠堂才好,清静、无人打扰,我大姐从小喜静,我自然不会让她居于喧嚣之处,你放心去安排吧,我会跟祖母汇报。” 苏妈妈被她镇定的目光盯得后背刺刺的。 连忙低声应是:“……是,奴婢这就着人去收拾打理。” “等等。”韦映璇叫住苏妈妈,叮嘱她:“要添置的灯笼烛火皂胰子等物,先别急着去库房支取,列了单子先拿来给我过目……一应家什用具如有破损的先登记在册,就不用给我过目了,直接去库房换同等级新的。让下面的人都上着点心,仔仔细细的检查,尤其是茶具瓷器,务必把有豁口的置换了,姐姐在外受了七年苦,好容易回家,万不可怠慢了。” 苏妈妈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她怎么突然就琢磨不透大奶奶的心思呢。 要说大奶奶跟韦大小姐姐妹情深,为何不给亲姐换间像样点的院子,换套上等瓷器和家什,库房里又不是没有,宁愿吃灰也不肯拿给韦大小姐用。 斑斓院向来待客用,瓷器和家什品质都不高,大奶奶还让置换成平级的,那就相当于把韦大小姐当做客人,以待客规格招待的。 还有蜡烛灯笼木炭这些易耗品,以往各院缺了都是直接拿对牌去库房支取,可大奶奶却让先拿过来给她过目,明显是要仔细检查对照一番,如此明察秋毫,可不像是对娘家人大方优待的样子。 大奶奶当了两年的家,不可能不懂得人情世故,院子安排的偏远点还能说是韦大小姐喜静,生活用具如此简陋那就只有一个解释,大奶奶压根没想给韦大小姐改善生活的意思! 可是,老夫人会答应吗? 听说老夫人和夫人都很看重峰哥儿,韦大小姐可是峰哥儿的亲娘! 苏妈妈神情微凛,也不敢再多打听,连忙应下来:“是,大奶奶,您放心,奴婢定然按您的要求安排好。” “辛苦了。”韦映璇示意栀茉拿赏钱给苏妈妈,今日她的话虽比以往少了,但赏钱却比以往多了一倍,苏妈妈推脱两下,推不过笑收了,“谢大奶奶赏赐,奴婢一定给您办好差。” 她走后,韦映璇又叫来内院专管人事的黄妈妈,在黄妈妈递来的人员册子上勾了几笔,“还得是有些年头的老人可靠,两个贴身大丫鬟、两个二等丫环、两个妈妈、再配两个粗使婆子,今日就给这些人好好立立规矩,明儿一早送到斑斓院。” “是,大奶奶。” 黄妈妈伸手接过名单,一眼望过去,眉毛一抖。 乍一看大奶奶选的人都是府里有些年头的老人,可细看下来,这些人可没一个老实可靠的,要么是犯过错被惩罚过的,要么就是品性有瑕疵,不是懒便是馋,而且……大奶奶竟把孙妈妈和成妈妈一起派过去了,这两个妈妈可是结了多年的仇,断无和解可能。 两个妈妈原先各自跟着先侯爷身边两个受宠的姨娘当差,这两位姨娘恰好关系不睦,两边的下人也就互相扯皮构陷,成妈妈跟孙妈妈都是在前头为主子冲锋陷阵的人物。 成妈妈曾经风光时没少仗着主子受宠作威作福,先侯爷去世后她伺候的姨娘失了势,她就被夫人挑了错从姨娘院子里罚了出去,换到后厨当差。 孙妈妈跟着另一位许姨娘,侯爷还未去世的时候许姨娘一场大病就先去了,她没了主子,境遇也就一落千丈,被调配到二门外的浣洗房做了个小管事。 这两个老奴,平日里行事刁钻,时而借事生非,时而挑剔刻薄,就算被贬去下面做事也不忘了拉帮结伙,经常合起伙来欺负那些老实年轻的家奴,把重活累活给她们做,清闲的,邀功领赏的事儿自己抢了,还专喜欢挑油水差事。 大奶奶把这两个棘手的下人丢给韦大小姐,这是要干什么? 第13章 请辞 眼瞧着黄妈妈一脸踟蹰不定,韦映璇颇为冷漠地无视了。 她自然知晓成妈妈和孙妈妈都是上不得台面的刁仆,上辈子她刚嫁进侯府时,那会儿还是婆母陈氏掌家时候,陈氏都常为这几个刁奴头疼不已。 陈氏让管事妈妈去敲打,她们便倚老卖老,言必提自己是世代的家奴,是给老太爷尽过忠的忠仆,她们还十分巧言令色,知道巴结管事妈妈,私下里递好处。 府里下人都知道陈氏只是个花架子,实际掌事的还是老夫人,老夫人做事是最有分寸最顾大局的,即便心中不喜,碍于侯府名声也不会轻易发落他们这些老人,以免落个不仁不义之名。 只要她们所作所为不是那么过分,别犯到几个要紧的主子头上,哪怕平日里有点小差小错,老夫人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会真的无情发落。 所以这几十年来,她们在侯府都混的如鱼得水,就算不是位高权重的管事,也都活的十分滋润,成妈妈和孙妈妈不过是这个群体中比较有代表性的妈妈。 她们这类奴才,世家大族内宅里都有不少,就像是积年的顽石,又硬又难啃,但她们办有些事儿却是一把好手,用的好了远比那些中规中矩的奴才得用,端看能否驾驭得了这些人。 上一世,韦映雪为了方便使用她那个邪门的系统,总会时不时避着旁人,她连日常生活都不需贴身丫环伺候,除了一日三餐丫环进来送饭,她的内院几乎不进外人。 她对外宣称自己喜静,和峰哥儿俩时常大门紧闭,大半日足不出户,为了防止被人窥见秘密,身边常年只留一个心腹丫环伺候。 她当时精心帮韦映雪挑选送过去的得力丫头,没过几日都被韦映雪找借口打发走,就连老夫人挑选的妈妈她也只是留在外院,她的院子总是很冷清,但又秩序井然,丫环仆妇们纪律森严,很少有人能进内院真正接触到韦映雪母子的衣食起居。 韦映璇勾了勾嘴角,韦映雪不是喜欢清静独处么,那她就多送几个刁奴,让她身边一直热热闹闹的,这两位妈妈一定会好好伺候韦映雪的。 “黄妈妈,怎得不去办事儿,你还有疑惑不成?” “额,没有。”黄妈妈冷不丁回神,“奴婢这就按您的吩咐,把这些人集中起来好好立立规矩,明儿一早就送到斑斓院去。” 黄妈妈尽管想不通,还是急忙按她说的去办了,侯府现在是大奶奶当家,老夫人虽然大事上把着关,但她年纪越来越大,身体精力都不允许她插手太多庶务。 这个家迟早会完完全全交到大奶奶手里,因此黄妈妈对韦映璇的吩咐,就算有疑虑,也不敢多置喙。 吃过晚饭,韦映璇去老夫人那儿汇报。 宋老夫人听闻斑斓院三个字,嘴角抽了抽。 然而她却没提出反对,而是说:“斑斓院宽敞且清静,倒是适合你姐姐素雅的性子,她刚从北疆回来,该好好休养一段日子,这个院子正适合她调养身子。” 老夫人也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故意不说斑斓院阴冷偏僻,是做客房用的。 因为她突然想到韦映雪目前的身份,还不宜大肆宣扬,低调安排才是最合适的,孙媳这么安排不为过。 虽然孙子那里她拧不过退让了一步,但她却仍想着拖一日算一日。 男人大都只图一时的新鲜,等过了那个新鲜劲儿,拓儿就没那么惦记娶韦映雪的事儿了,到时候好生劝劝,抬个姨娘就了结此事。 “也是亏的祖母您思虑周全。”韦映璇张口就是一句场面话:“孙媳一直记着您的叮嘱,专挑宽敞又清静的院子给姐姐,一应家什用具都换了新的,给姐姐配的下人也是府里的老人,各个经验老道,定能照顾好姐姐的生活。” “哦?可有册子,让祖母瞧瞧。”老夫人表面上不管事,却喜欢凡事都掌握到。 韦映璇把带过来的名册交给宋老夫人。 宋老夫人一目十行地看过去,忽然道:“嘶……这个成妈妈,我似乎有些印象。” 她指着册子说:“这不是以前在石姨娘那当差的妈妈,后来被你婆母罚去后厨那个?” “是。” 宋老夫人蹙眉说:“你把成妈妈安排过去恐怕不妥,成妈妈可是个刁奴,过去你公公还年轻那时候,后宅姨娘多,这个成妈妈没少在几个姨娘间兴风作浪。后来她犯了错,你婆母处置她的时候还曾请示过我,原本要把她发到二门外的,看在她一家三代都在府里当差,又有几分办事的殷勤劲儿,才让她去了后厨。这个老刁奴,在后厨当差就已经是给她再造之恩了,再让她伺候主子不合适。” 韦映雪再不好也是峰哥儿的娘亲,就算看在峰哥儿的面子上,侯府都不会太亏待他娘亲,既然正妻的名分没痛快给她,拨几个懂事体贴的下人送过去是应该的。 宋老夫人觉得孙媳这个事儿安排的不够有排面,院子偏僻倒还说的过去,选奴婢这块就太敷衍,甚至是刻意针对了。 她拉着一张脸,十分不快。 韦映璇很耐心地解释:“姐姐初来乍到,身边没个厉害妈妈镇场子,怕底下那些没眼力见的碎嘴子又胡说八道惹姐姐不快,也怕下人们不好好伺候应付差事,成妈妈是府里的老妈妈,曾经伺候过姨娘,做管事妈妈再合适不过。” 当初老夫人送成妈妈去后厨,其实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老夫人故意没说。 老夫人是想平衡后厨那几个采购妈妈之间的势力,遏制那几个老人过大的权利和贪欲。 成妈妈一去到后厨,老夫人就让她负责了一小部分采买,她尝到甜头便一发不可收拾,为争点渔利和那几个老人在后厨斗的不可开交。 一时间后厨几个妈妈都收敛了,有成妈妈咬着不放,几人整日就忙着互相提防,谁也不敢在采购上做太多手脚,没到两个月就解决了老夫人的难题,不但账面好看了,各院反应菜品的质量都提高了。 成妈妈虽然是个刁奴,用对地方分明是个能帮主子分忧的好奴才。 老夫人过去用人家的时候就破格给恩惠,现在又贬低成妈妈兴风作浪,用完人家就变脸,可见宋家人在背信弃义这一点上是具有传承的。 听她一番解释,宋老夫人面色缓和了一些,但还是说:“成妈妈到底粗俗了些,她在后厨呆惯了的人,满嘴粗鄙,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你姐姐如珠如玉一般的人物怕是不会待见成妈妈这等庸俗势力的奴才,倒不如换个老实可靠,面善些的妈妈。” “你姐姐在侯府能不能过的舒心也不靠下面的奴才,说到底还要看你这个主母肯不肯费心帮她做面子抬身份,你多关照关照她,下人们自然有样学样,不敢怠慢她,你说是不是?” 这个话就差明说了,提醒韦映璇别做的太过。 虽然老夫人不见得喜欢韦映雪,但也不希望孙媳妇作为当家主母擅用职权,带着私心办事。 韦映璇听到这个话,冷冷地笑了。 “祖母,成妈妈再愚钝也知道主子院子有别于后厨,跟主子打交道不同于跟贩夫走卒那般随意,她自然会收敛,不会满嘴粗鄙的。” 老夫人看她如此固执,便气不打一处来,铁青着脸说:“我方才说了,让你把成妈妈换了,换个老实和善些的妈妈,怎么你听不懂吗?拓儿这次回来说你变了我还不觉得,现在看来你确实变了,原先你可不会这般无礼!” “抛开你是正妻不提,你跟映雪可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你们姐妹虽然都是嫡出,但你姐姐身为嫡长女,而你是次女,长幼有别,尊卑依然有别,长在先,幼在后,不论你嫡姐做不做拓儿的平妻,你都要敬着你嫡姐,你可倒好,如此强势哪还顾念姐妹情分?” “祖母好意提醒你几句,你却态度狂悖,出言不逊!非要我把话往明处说,好啊,那我就好好的问问你,你身为侯府主母,不但不做出大度的表率,反而还借着手中权利安排一些刁奴伺候你姐姐,不是借着主母的身份给你姐姐使绊子是什么?” 韦映璇直接站了起来,干脆地说:“祖母不信我,我解释再多也无意义,不如祖母换人去安排此事!” 她语速又快又坚定,宋老夫人愕然地说不出话来,孙媳妇一向温和而又孝顺,以往受她斥责都是乖巧听着,今日竟胆大包天,敢当面说出悖逆之言。 先是孙子,现在是孙媳,他们一个个的都当自己快要入土了吗! 宋老夫人一口气提不上来,郁结在胸口,指着韦映璇怒道:“你瞧你现在的模样,牙尖嘴利,哪还有一家主母的风范,祖母还未说你几句你便按捺不住跳起来了,你作为当家主母心胸如此狭隘,长此以往怕是要坏了侯府风气!” 这个话斥责的很重。 韦映璇干脆就顺着老夫人的话往下说:“既然祖母觉得孙媳无一家主母的风范,孙媳也无颜再执掌中馈,今日就辞去掌家权,还请祖母另择贤能。” 说完,干干脆脆从袖兜里取出内库钥匙,搁在老夫人面前的案几上。 “映璇!你?你这是何意!祖母说你几句都说不得了吗,你就这般不顾体面的闹起来?”宋老夫人震怒,猛拍案几,带着案上的茶盏嗡嗡嗡地震动起来。 第14章 孝顺换来了什么 韦映璇依旧不温不火地说:“祖母息怒,掌家之事非儿戏,须有大气度大胸怀方能驾驭,孙媳于治家方面尚有诸多不足,长此以往恐乱了侯府秩序,既然孙媳难当此重任,祖母还是另择贤能吧!” 她把老夫人教训她的话又抛了回去。 宋老夫人脸色瞬间精彩纷呈,嘴唇抖了几抖,几欲破口大骂。 但她到底是压下火气,咬着牙沉声说:“你又何必拿这些话噎祖母!你执掌中馈这两年,从一开始的埋头苦干,毫无章法,到如今诸事有条不紊,祖母为了让你当好这个家,费尽心思,在背后辅佐你良多,花了多少心血!你如今因为长辈几句敲打,就闹着要请辞,太叫人心寒了!” 家中庶务繁多,人情往来、仆役调度、账目核算,皆需要头脑清醒又有管家魄力的主母,她的儿媳陈氏整日稀里糊涂,是个扶不起的阿斗,孙媳却精通算学,因此掌家这个事儿只能落在孙媳头上,这也是她这几年悉心栽培韦映璇的原因。 她年纪大了,没了年轻时亲力亲为的心力,如今她虽还把控着府里重要的庶务,可总有一天要退位让贤,把家里的权利彻底交出去的。 没想到,以往懂事听话,从不会对长辈说半句忤逆之言的孙媳妇,今日却言辞激烈,不但不肯听劝,还用请辞作威胁,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这不是逼着她这个老家伙低头吗! 韦映璇丝毫不让步,“孙媳感激祖母这两年教导之恩,但执掌中馈事关侯府兴衰,孙媳不敢托大。” 宋老夫人从来未见过孙媳妇如此忤逆的样子,惊疑不定地看着她,好像经过此事重新认识她似的。 她缓缓吐气,压下了几乎要脱口而出的一句“放肆”,调整了片刻呼吸才说:“我指正你难道不应该吗?你说成妈妈办事是把好手,那孙妈妈呢?我没记错的话,她以前伺候过许姨娘,没少在后宅惹是生非,你一下就安排两个刁奴过去,心里想什么以为祖母不知道吗?” 别看宋老夫人头发花白,脑子却一点不糊涂,对自己府里的下人,就算好几年没见过面的那些外院奴婢,她都有清楚的印象,知道每个人的特点和品性。 她想起来,这个孙妈妈也是个嘴皮子了得的刁奴,十分难缠。 这两个妈妈,没一个省心的,不是利欲熏心,就是喜欢勾心斗角,这样两个人拨给映雪,孙媳安的真是好心吗? 孙媳还是太沉不住气,太急功近利了,生怕韦映雪得了势,她就算再不希望她嫡姐入府,也不该做得如此明显,身在其位,却滥用主母的权利。 韦映璇看着宋老夫人因为口沫横飞,而在嘴角淤积的唾沫,很想让人拿一块手绢,把老夫人的嘴堵住。 老夫人恐怕还幻想着恩威并施一番让她服软,可惜愿望注定要落空了,她再也不会像上辈子那样,对待婆母和祖母孝顺乖巧,做错事挨几句骂便诚惶诚恐。 她始终冷静,冷漠的一张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仿佛对老夫人如何评价根本无所谓。 这么安排的时候她就预料到接下来可能会遇到的阻力,但她依旧还是这么安排了,压根不在意是不是会暴露心思,府里任何人,包括老夫人怎么看待她都不重要,不同意又如何?她就是要让老夫人明明不情愿,还不得不顺着她。 上辈子她那么老实孝顺,处处忍让宽容,可她也没换来老夫人半点尊重啊!更没换来太平安宁的日子,所以,做一个乖巧懂事的媳妇有何用? 她仿佛没察觉老夫人目光里的谴责,坦然地说:“孙妈妈嘴皮子厉害,当差是把好手,能镇住下面的丫环婆子,姐姐性子柔弱,驭下恐不严,孙妈妈在便多了个有力的帮手,有她在,下人们不敢坏了规矩。” 宋老夫人听她这么说,眼里的不屑,都快要溢出来了。 这些不过是冠冕堂皇的解释,孙媳竟然能把这些话说的脸不红心不跳!以前真是低看她了! 但宋老夫人这次,却没拆穿她。 她看出来了,孙媳今日是要跟她拧到底。 老夫人一时间陷入沉思,权衡着利弊,她知道今日闹的再僵,侯府今后还是要倚仗孙媳妇掌家的。 偌大一个侯府,大大小小事物繁多,账目管理、人情往来、仆役调度,下面庄子铺子生产经营上的琐事皆需掌家人有一颗清醒的头脑,能驭下的手腕且还要有充足的精力,孙媳妇别的不说,记忆力绝佳,那一手精准快速的理账能力,三个账房先生加起来也比不过她。 不用她韦映璇侯府还能用谁?短时间内,根本找不出一个能取代她的人。 宋老夫人分析利弊,自己给自己找了台阶下,“你如此安排虽不那么尽善尽美,不过却考虑到映雪的处境,有两个厉害的妈妈镇着,她院子里的人就安分些,你看看你,原本几句话就能解释清楚的事,非要绕这么一大圈,害的祖母险些误会了你!还以为你在针对你姐姐!” 老夫人这是退让一步,打算息事宁人了。 苇映璇脸色随即也松弛下来,收起了案几上的钥匙,“祖母仍然信得过孙媳,便是孙媳今后掌家最大的底气。” 看她不再请辞,宋老夫人亦是松了口气,温和地说:“如何用人也是一门学问,你既然早有章法,就看着办吧,你的安排祖母还是放心的。” 韦映璇上前给老夫人捶肩:“有您这话,孙媳就放心安排了。” 宋老夫人慈祥地道:“好孩子,这几日你辛苦了,你姐姐初来乍到,还要你多多费心。” 她也是个厉害角色,年轻时就能压制出身比她更尊贵的妯娌,稳掌中馈多年。 现在年纪大了,更是比年轻时奸诈不知多少,方才还险险和她撕破脸,转瞬就能和颜悦色地说体己话,在韦映璇看来,能轻松克制情绪的人都不是泛泛之辈。 她笑着回:“不辛苦,为祖母和侯爷分忧都是应该的。” 这件事就算是在老夫人这里拍板了,若有人质疑自有老夫人担着。 韦映璇看天色不早,便张口告辞,不过她转身的时候,老夫人却叫住她。 “映璇啊,还有一事,祖母提前与你打个招呼,你不要放在心上。” 宋老夫人走上前,握住韦映璇的手,“今日拓儿过来找过我,这个孩子钻了牛角尖,他一门心思想娶你姐姐做平妻,你知道的,此事祖母是不赞成的,她这七年在外的经历,侯府实是无力澄清啊。但拓儿现在无论如何都听不进劝,我只能先敷衍着应付了他几句。” “他们年少时生了情愫,七年不见,如今刚刚重逢正是心头火热的时候,且等过阵子的,热情淡下去了,他会听劝的。” “就算他死活都不听劝,非要娶你姐姐不可,那也只是平妻,你是拓儿的正妻,平妻地位上还是不及正妻尊贵,你永远是祖母最看重的长孙媳。” 老夫人一番话情真意切,握着她的手,十分用力。 第15章 她变了 韦映璇哪有不明白的,老夫人可是人精,前脚儿刚让步,转过头就要找补回来,这是当面要她一个表态。 真是讽刺啊! 上辈子韦映雪进府做了平妻之后,老夫人眼看着她的好孙子把所有的宠爱都给了韦映雪,她生怕自己不满闹起来,为了防止家宅不宁,没少试探敲打她。 她尽管心头不舒服,却还是看在老夫人是长辈的份上,从未忤逆过一次。 后来,老夫人大抵是觉得她是个不会生气的,竟开口让她保证无论韦映雪日后多么盛宠,自己都绝对不会为难她,亦不会去找峰哥儿的麻烦。 老夫人不但要求她不做妒妇,还要努力维护跟姐姐的关系,大度地成全姐姐跟宋拓恩恩爱爱,叫外人看着侯府和和气气的。 那天她多想撕破脸,多想拂袖而去,可她到底是忍住了。 她是韦家的姑娘,从小除了琴棋书画、诗词歌赋的培养,父亲更谆谆教诲她和姐姐,身为女子便要三从四德、侍奉公婆、孝顺长辈、治家教子。她委屈的想死,也还是顺着老夫人。 她强忍着眼泪做了保证,满足了老夫人的心愿。 老夫人终于吃了定心丸,自此不再三天两头敲打她了。 她尽足了孝,可老夫人后来是怎么对待她的呢? 起先,老夫人凡事还算抬举自己,后来韦映雪慢慢洗白了名声,又备受宋拓宠爱,老夫人这只历经世事的老狐狸看出自己这个正妻名存实亡,慢慢的对她的态度就变了。 再加上峰哥儿表面上展露出的实力远远超过了远哥儿,老夫人自以为侯府的未来全靠峰哥儿,连带着就更看重韦映雪了。 她最初是敷衍自己,后来就变成了讽刺和打压,再后来自己生病缠绵病榻那些年,老夫人干脆无视她,连问都没问过一声。 老夫人是死在她前头的,老夫人去世之前,叫了全家人去病榻前交代遗言,却独独落下自己。 事情传到娘家,她父亲当天就修书一封让人送过来,信里一番言辞激烈的训斥,认为她定是未能尽到孙媳的本分,未能孝敬老夫人,这才被侯府排斥了。 她父亲这个老古板,一辈子将规矩视作比命都重,哪管她在病榻上活受罪,只顾着一通训斥,斥责她不守妇德、忤逆祖母,因此才落的被侯府全家排挤的下场。 父亲在信里说,整个韦家以她为耻! 在她最难的时候,她因为此事和娘家差不多断了往来。 这一切她都不会忘,所以,这辈子她为什么还要孝敬老夫人呢? 韦映璇不着痕迹地抽走自己的手,浅笑说:“祖母放心,孙媳自然不会想那些有的没的。” 老夫人想听她表态,没成想却听到打太极的话。 她不死心地又说:“你作为当家主母,肩上担的是整个宋家的兴盛之责,这次是你嫡姐,保不齐下一次就是纳其他的妾室。 小妾入门也是家族延续香火的必要手段,你若是能以海纳百川之态处理好各房关系,统理好庶务,不但侯府会越来越和睦,你这个主母也能赢得宽厚的美名。 你是个聪慧的,祖母相信你定不会让祖母失望的。” 韦映璇仍然笑意盈盈:“是,祖母说的孙媳都听明白了。” 听见了,做不做是另外一回事。 宋老夫人等了半天,也没等到她的诚意表态,脸又沉了,“时候不早了,你就回去吧,我也累了。” 韦映璇走后,艾妈妈从花厅旁走了进来,担忧地瞥着老夫人的脸色:“您没事吧?大奶奶也真是的,好端端的惹您动怒。” 宋老夫人喝口茶顺了顺气,冷呵出一声,“一个个的,翅膀都硬了,我这个老无用处的东西,到底是遭人嫌了!” 艾妈妈惶恐,“老夫人!您万不可如此说,您可是侯府最尊贵的长辈,是侯府的主心骨,谁也比不得您尊贵,大奶奶今日的忤逆,您可万万别放在心上。” 老夫人到底是年纪大了,精力不比年轻的时候,属于她全权掌管侯府的时代落幕了,但老夫人一辈子要强,今日忽然被大奶奶一个小辈拿捏,她如何能遭受住。 “还是老了。”宋老夫人抿了口参茶,重重放了茶盏,不甘而又遗憾地说:“我要是再年轻十岁,谁也别想骑在我头上。” 可一个风烛残年的人,哪来那么多个十岁。 艾妈妈连忙给老夫人续上了参茶:“您别气了,大奶奶真是太不像话了,过去老老实实一个人,这次韦大小姐一回来她就露出狐狸尾巴了,往日她隐藏的也太深了些,今日以前奴婢根本想象不出她敢跟您顶嘴,那时候只当她是个没脾气的,没想到她藏了锋芒,晌午先跟夫人争执,现在连您都顶撞,这是不装了!” 她心里不比老夫人好受到哪去,老夫人是整个侯府地位最高的女性,作为老夫人的贴身婆子,艾妈妈这几十年眼高于顶惯了,她跟着老夫人见惯了府里小辈们伏低做小,以往韦映璇在她面前都很客气。 宋老夫人沉默着,脸色阴沉的可怕,没有搭话。 艾妈妈忍不住又说:“说句公道的,这次韦大小姐安排院子的事儿,大奶奶做的就是不体面,斑斓院那是个什么地方,下人们都嫌弃不愿意去的,还给指派两个刁奴,嫡姐还未进门就利用主母的身份打压,日后还指望侯府风平浪静?您今日还是仁慈了,不该由着大奶奶这般任性妄为。” 宋老夫人冷笑,“我不过是看重她掌家的能力,一时半会找不到能取代她的人,这才由着她了!” 说到这,宋老夫人垂了眼皮,将一股怨气藏于眼底,“韦映雪来府里也好,拓儿喜欢她,日后便会亲近她,好好磨一磨映璇的锐气。” 就算已经是当家主母,常年不被丈夫敬着也是一块无根之木,硬气不了多久。 艾妈妈不能再同意,连连点头:“韦大小姐性子看着比大奶奶软和,一看就是个好脾气,孝顺长辈的,侯爷喜欢她再正常不过了。” 宋老夫人也一改先前的瞧不上眼,换了一番评价:“是啊,有些小心思,无伤大雅。你总不能指望一个在外受难七年的人,心思还能如婴童一般单纯,她总是要有些手腕的,只要不影响到侯府,小打小闹的就由着她去。” 另一边,客居在停花阁的韦映雪已经得了消息。 她进府这两天,暂时拨过去伺候她的小丫环名叫福儿。 “福儿,你可听清楚了,真让我去北边最落魄的那间院子么?” 福儿十分不落忍地看着她:“奴婢听黄妈妈跟下头的人说的,真真儿的,大奶奶确实让您去斑斓院,还去禀报了老夫人,老夫人这是答应了,要不然黄妈妈她们不会连夜带人过去打扫。” “您还不知道斑斓院吧?那地方以前都是用来待客的,招待的还是不那么尊贵的客人,那地方十分阴森,门口就是一片黑漆漆的树林,常年阴风阵阵,站在院外总觉得像有鬼魅在林子深处,几十丈外就是祠堂……” 韦映雪从心底深处生出一股戾气。但她忍住了,深吸口气问:“侯爷几时出府的,还没回来吗?” 她也看出来了,老夫人不是那么待见自己。 宋拓是她现在唯一的指望。 今日宋拓和她一起用了午饭,两人吃过饭叙了旧,他就说去老夫人那儿求情,务必要让她嫁给他。 可这一去,她就再没见过他了,福儿打听回来说是出府去了。 她初来乍到,在府里既没耳目,也没得力的奴婢,只能样样事委托福儿去打听。 福儿摇头:“这,奴婢不知,韦大小姐,要不您去见见老夫人?老夫人心软,向来对小辈们大方体恤,说不定看您这些年不容易,心生怜悯就出面否了,只要老夫人发话,大奶奶一定会重新给您换一间院子的。” 韦映雪摇摇头,勉力一笑:“我入府本就叨扰,就不为此等小事劳烦她老人家了。而且我相信妹妹这么安排一定有她的道理,绝不会是故意苛待我。” 福儿震惊,以一种分外忧心忡忡的目光看韦映雪,十分欲言又止。 韦大小姐也太善良,太随遇而安了! 遇到如此不公之事都不动怒,大奶奶摆明了苛待,她居然心宽地不予介怀。 这时门外响起脚步声,峰哥儿走了进来,“娘。” 他一眼就看见福儿满脸的欲说还休,奇怪地问:“福儿姐姐,你为何支支吾吾的?难道是我那个坏二姨又作妖……” “峰哥儿!”韦映雪呵止他,对福儿说:“福儿,你去外头看看,今日晚饭为何还没送到,都戌时了。” “呀!”福儿跺跺脚,懊恼地拍自己脑袋:“是奴婢失职了,跟您聊了两句竟忘了催饭,奴婢现在就去问。” 她转身出门去了。 房门被关上,韦映雪立刻板脸,严肃地警告峰哥儿:“你最好给我规矩点,我告诉过你在这个地方要谨言慎行,别当着丫头面什么话都往外说,你如何确定她不是韦映璇派来的眼线?” 第16章 系统 宋俊峰十分不以为然,“福儿姐姐一看就很老实,不像坏的。” “天真,坏人能表现在脸上让你看出来吗?你又如何确定她不是立老实人设,故意接近咱们,想取得咱们信任呢?” “就好比娘,娘现在不就是在立柔弱小白花人设么,难道娘真是小白花?你怎么就不明白?” “来京城之前娘怎么跟你说的?现在咱们是在宋家的地盘上,你以为还在北疆,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吗。” “知道了。”宋俊峰悻悻地说,“我下次会注意的。” “娘,我饿了。”他捂着肚子,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撅嘴说:“这几日晚饭越给越晚了, 一日比一日敷衍,难道是韦映璇这个坏人跟厨房交代不让按时给咱们送吃食,想逼着咱们离开?” 现在背着外人,他说话就十分无所顾忌,再也没了礼貌恭顺的样子。 七岁多点儿的小男孩,心思浅薄,对外界的体悟大部分来自身边最亲近人的潜移默化。 今日从老夫人那儿回来他娘就说了,这个韦映璇是他们以后在侯府最大的阻碍,只是听了这个话,他心里就默默恨上了韦映璇。 “她想得美,娘好容易攀上侯府这棵大树,不会轻易走的。”韦映雪语气轻飘飘的,眼神却十分顽强。 “我也不想回北疆过苦日子,娘,咱们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祖母和爹留下咱们?要是他们不要咱们,会把咱们赶回外祖父家吗?” 韦映雪神情一动:“其实留在你外祖父那里,也不是不可以,韦家清流,三代书香之家,都在做官,家底还是有些的。 而且你舅公就要入内阁了,这一家子以后有很大概率飞黄腾达。 万一,我是说万一,侯府实在是容不下咱们娘俩,倒是可以退而求其次的回韦家去,只不过你那个外祖父是个老古板,你是我无媒无聘生的,偶尔客居倒无所谓,长住娘家他必定容不下你。” 宋俊峰白眼一翻,“我还不稀罕回老顽固那儿呢!整日拉着一张死人脸,啰哩巴嗦的讲规矩讲礼数,烦都烦死了,还有那个外祖母,也不是啥体面人,整日跟老妈子似的伺候老顽固,老顽固一瞪眼,她吓得魂都没了!” 韦映雪噗嗤一笑,觉得儿子吐槽的很到位,“说的没错,这两个老东西是不招人待见,但现在他们是我的娘家人,是咱们娘俩的靠山,日后还有不少用得上他们的地方,你不是讨厌韦映璇么?利用好老顽固便能够制衡她。” 宋俊峰听不明白制衡不制衡的话,他只关心自己的未来,以后是不是会被他娘给抛下。 “娘,要是侯府真不收留咱们,你不会丢下我自己回外祖父家吧?”他不确定地看着韦映雪。 韦映雪摇摇头,十分肯定地说:“作为你的老母亲,我怎么可能丢下你。” 她眸光深处,满是野心和算计。 鸡娃系统是自己的,但它提升的却是峰哥儿的能力,所以,她和峰哥儿是分不开的。 当然,在这个时代要是能养育出一个优秀的孩子,连带着她的地位也会水涨船高。接下来,她只要借助侯府这个平台不停完成系统任务,迟早有一日侯府会意识到她的好,她终将会取代韦映璇,成为这里的女主人。 宋俊峰总算松了口气,他方才看福儿好像出了院子,忍不住提要求:“娘,现在没人,我想听故事,你赶紧把系统界面唤出来,我要听贝乐兔讲故事。” “这里不合适,这院子只是单排房的小独院,谁知道是不是隔墙有耳,你且再忍忍,等明日搬到新院再说。” 听说那个新住处又偏僻又阴冷潮湿,韦映雪起初是有些失落的,但考虑到她系统需要隐蔽,这个院子地处角落,平时冷冷清清反而是好事,韦映璇以为这样就可以打压到自己,其实反而是助了自己。 宋俊峰继续瘪嘴,央求:“娘,好娘亲,那让我玩儿会蛋娃派对总可以了啵!” 他娘随身的系统,是他从小就知道的秘密,自他三岁起,他娘就带着他见识它的神奇。 这个叫系统的东西其实是一块神奇的大屏幕,只要她娘在心里用意念呼唤,屏幕就能出现在他面前,只要他娘愿意,他也能看得见。 系统会根据他娘的使用情况,给他娘布置教导他的任务,完成任务后他娘能得到系统币,用系统币可以解锁更多app功能。 从他刚接触系统,那时候系统里只有一个app,到后来他和他娘一起完成任务,渐渐的系统里涵盖了越来越多的app,这些app里不但有游戏、音乐、故事,还有认字、启蒙知识的学习app。 起初那两年,他岁数尚小,系统只给他们简单的任务,做做识字方面的启蒙。 那时候他娘总是早出晚归,留他一个人在家,他一天内大部分独处的时间都是听着系统里的贝乐兔儿歌度过的,后来再大一些,他娘还会给他看小猪佩琪动画片。 自他六岁开始,便不满足于整日只有儿歌和动画片的生活,于是他娘就给他加上游戏,只不过在玩游戏之前,要先把当日的学习任务做完。 他现在最爱玩的游戏是一款叫蛋娃派对的竞技游戏,几日不玩就惦记的紧,只要有机会便要跟他娘撒撒娇,央求玩一个时辰的。 最近他们回到京城,他娘小心谨慎,数日过去了,一直不肯让他玩。 “今天还不行。”韦映雪不出意外地拒绝了,站起身说:“别给我软磨硬泡,我不会答应你的。” 宋俊峰鼓着腮帮子说:“不会有人看见的,我刚才在院子里玩,外头根本就没人监视咱们,现在福儿也走了,你就让我玩一会儿啊。” 韦映雪不耐烦地瞪他:“你懂什么,现在咱们客居在侯府,初来乍到得小心些,绝对不能轻易暴露任何,你再忍几日。” “可我真的想玩,我已经好几天没玩过了,你就让我玩一会儿吧,我就玩半个小时。”宋俊峰眨巴着眼睛,快要流出眼泪。 “不行!等会儿福儿就回来了,要让她听见你叽里咕噜打游戏的声音非得闹出麻烦不可。” 宋俊峰还想央求,韦映雪指在他鼻尖上:“再问我就把你的蛋娃派对卸载了。” “不,不要!我不要卸载!我要玩蛋娃派对!你快给我布置作业,快,我要做作业!我要做系统任务!快接任务,等我做完了任务就给我玩一个小时!”宋俊峰大哭起来,愤怒地嚷嚷。 第17章 她只想做人上人 韦映雪看着他为了一款游戏着魔,感到十分头疼。 她穿来这个世界之前,是华国一个十八岁的在校大学生,她是从大山沟里考到大城市的,她家那个小山村又落后又闭塞,以至于她去大城市上了大学,完全跟不上同学们精彩的生活节奏。 没课的时候,舍友都在宿舍组团打游戏,她为了合群也逼着自己努力尝试,然而,她根本不习惯也不会玩,手速又慢,反应也不灵活,经常做出愚蠢操作惹的室友吐槽。 如此一来她就更体验不到游戏的内核和乐趣,索性放弃了。 以前她不明白,游戏到底有什么魅力,舍友可以为了它通宵达旦。 但在峰哥儿身上,她算是搞明白了。 当初峰哥儿六岁正是调皮的时候,她为了自己多点私人空间,就抱着试试看的态度给他加了游戏,有了游戏,峰哥儿果然听话了,再也不吵着闹着粘着她了。 她每次出门前就打开系统界面调出游戏,只要她不走远,还身处在附近一定范围内,界面就一直存在。 就这么,她这两年一直利用游戏云带娃,峰哥儿渐渐就离不开游戏了。 韦映雪对此也是喜忧参半,一方面觉得他太沉迷了,对自己这个娘都不如对游戏那么依赖。 可另一方面,游戏又是她控制峰哥儿的最有效手段,只要她用游戏威胁,他就能高效快速地完成每日的学习任务。 “娘……”宋俊峰可怜巴巴抱着她的腿,哭得一抽一抽。 韦映雪烦躁地推开他,“妈的,哭哭哭,就知道哭,再这么哭下去让你祖母和你父亲知道了就不会有人喜欢你了,荣华富贵也会离咱们越来越远的。” 她恐吓宋俊峰,宋俊峰的哭声果然止住了。 不过他仅仅安静了一瞬,就又吵吵起来:“我不要荣华富贵,没了蛋娃派对我的日子还不如在北疆,在北疆我都能天天玩蛋娃派对,我要玩我要玩!” 韦映雪大翻白眼。 “行了,别哭了!这样,我给你看个新鲜的东西,这是个很有意思的app,叫豆音,你现在七岁,可以刷短视频了,我保证不比蛋娃派对差,你会打开新世界大门。” “真的?”峰哥儿半信半疑,好奇道:“那好,快给我刷豆音,我要看短视频!” 韦映雪长舒一口气,小孩哥可真是难伺候啊! 要不是怕他一直哭哭啼啼被侯府的人听见,她也不会拿出杀手锏。 她黑着脸打开面板,调出豆音的界面,交代宋俊峰去耳房里悄悄刷。 “哈哈,这几个姐姐是在跳舞吗?哇,她们穿的衣服好怪,竟能看到一截腰和肚脐眼,哇,她们在扭腰,这个短视频果然好看,谢谢娘!”宋俊峰喜笑颜开,眼睛盯着屏幕挪不开视线。 打发走了宋俊峰,韦映雪无语地靠在椅背上。 带娃累死了啊啊啊。 以前她没少在社交媒体上吐槽那些不负责任的爸妈爷奶让幼龄儿童刷短视频,到了她自己,她非常无奈的承认,别管是游戏还是短视频,只要能帮着她哄娃,哪怕有危害她都可以无视,尤其是六七岁的小男孩,正是调皮的时候,游戏和短视频能让他们安安静静,那就让他刷吧。 至于说危害,别人担心,她倒不是那么担心。 她这辈子是有金手指的,峰哥儿就算刷短视频打游戏上瘾,也绝对不会一事无成。 韦映雪当然也知道这两样习惯不好,但两害相权取其轻,她总得有个人空间,她可是来自华国21世纪的独立女性,能天天围着孩子转吗?不可能的。 她这个岁数能把妈当成现在这样已经很不错了,穿越前她压根没当妈的经验,哪懂得育娃,一穿过来就是大肚子,没几天就生了宋俊峰被动当了妈。 本来,她是打算把这个莫名其妙的儿子抛弃,潇潇洒洒在异世闯出自己的一片天,事实上她也确实这么做了。 然而,命运和她开了个巨大的玩笑。 那天她刚把襁褓里的宋俊峰扔到一片旷野里,突然脑海里出现了个提示音,她获得了一个系统。 这个系统要和她绑定,然而却给了她一个限制条件,她得用这个系统培养出一个超级无敌优秀的孩子,而且培养的还必须得是自己的亲生孩子。 韦映雪当机立断地,把扔掉的孩子又捡回来了。 后来她就一边苦逼的带孩子,一边摸索着怎么使用这个系统,到现在已经第七个年头了。 她一开始穿越过来那时候,记忆都是被封印的,她都不知道原身的身世是啥。 直到去年,意外开启了一个叫做“溯本追源”的支线任务,顺着任务往下做,最终做完任务时她也解锁了全部记忆,得知了原身的身世。 了解到原身居然是书香世家韦家的嫡长女,韦映雪兴奋的浑身颤栗,两天两夜没合眼。 她没穿越以前就是大山沟里的,从小最大的梦想就是冲出山沟,成为城里人,不但要过上好日子,还要碾压城里的原住民,成为人上人。 知道身世,她立即就开始策划离开,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里,她一把火烧了自己住了七年的宅子,顺带着把隔壁那个搭伙过日子的隐患也烧了,趁夜带着儿子溜进商队,有惊无险的离开了边城。 她这个做法,要是被穿越前华国的普世道德观去审判,肯定会骂她贪慕荣华富贵什么的,但她不在乎,她只想过好日子,用什么手段都在所不惜。 正出神着,脑海里响起一道声音。 【叮!系统检测到宿主换了新环境,是否切换到当下环境匹配的任务界面?】 韦映雪勾选是。 【主线任务:大历朝京都篇·华亭侯府·崭露头角1。 任务内容:宿主之子需将《童蒙须知》倒背如流,抄写30篇练字帖在线提交。 任务限定时间:30天。 任务奖励:智力+1、记忆力+1、思维力+1、想象力+1】 映雪大喜,急忙接了。 每次只要跟着主线任务做,峰哥儿都能得到智力的全方位提升,自己作为监护人和宿主则会在完成最终章时一口气拿到一笔钱和一些系统积分。 没等她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宋俊峰,下一刻,系统又跳出来一个提示。 【常言道,鸡娃不如鸡自己,宿主愿意提升自己吗? 新支线任务:为母当自强1。 任务内容:入主侯府,成为宋拓平妻。 任务限定时间:30日内。 任务奖励:10系统币,空间戒指一个。】 “卧槽,”韦映雪大叫出声。 居然有空间戒指! 她激动的心脏快跳出胸腔,心潮澎湃地接了。 随即她站起身,往旁边的厢房冲去,“小峰峰,娘跟你说噢,咱们马上就能得到一个特别牛逼的东西!哈哈啊,发达了发达了!” 峰哥儿正专注地盯着面前的短视频,对韦映雪的话充耳不闻,两手不停操作着屏幕,遇到不好看的就瞬间划走,感兴趣的便流连忘返,时而大笑,时而跟着手舞足蹈,时而流露出强烈的羡慕嫉妒。 他不说话,韦映雪也不生气,心情美美地退出厢房,开始寻思怎么跟宋拓来个感情大升温,她得赶紧完成这个任务。 夜里,宋拓披星戴月地回到侯府,他无心回翠雍居,直接到了韦映雪的院子。 韦映雪还没睡,一直在屋里等他,两人见面,脸上都有相见恨晚的激动之色,恨不得立刻互诉衷肠。 “映雪,你嫁我之事有转机了,祖母答应了,只是还须再等阵子,我答应她老人家,你若入府,绝不会给侯府带来流言蜚语。” 他一下午出门在外,也不是干别的,而是安排人手去了。 选定了两个靠谱的忠仆去北疆寻找当地能证明映雪清白的证人,待把证人接回来,祖母便心安了。 第18章 天赋极佳 韦映雪脸一红,娇羞地说:“我没想过一定要嫁你的,我只是……” “映雪,你还不明白我的心吗?”宋拓一把握住她的手,“是我要娶你,我忘不了你,七年了,你总算回来了,我一直记得当初的承诺,还有峰哥儿……我岂能让我们的孩儿没名没分的?” 感受着宋拓手上的温度,韦映雪一阵心悸,一股酥麻的电流袭来。 本来她对宋拓没啥感情,也无法共情原主对宋拓的感情,只是为了荣华富贵才投奔而来。 但这一刻,她看着男人眼里的深情,突然就目眩神迷了。 学过生物的她知道这是荷尔蒙在分泌,她对宋拓来电了! 她压下心头乱跳的小鹿,咬唇说:“可是,如果我的名分是要妹妹伤心难过才能换得,我宁可不要。” “我现在好后悔,来之前未思量周全,那时兴冲冲的来侯府,只盼着能早些见到妹妹,峰哥儿也能亲眼见到他父亲和曾祖母,根本没想到我和峰哥儿的到来会给妹妹添烦恼,早知如此我一定三思。” 她十分痛苦地倾诉,垂下的睫毛像小扇子,颤颤巍巍地眨着,撩动了宋拓的心。 “映雪,这一切绝非你之过,是你妹妹心胸太狭隘了,如若你是白莲,你妹妹便是池底的淤泥。”他发自内心地替韦映雪愤愤不平。 韦映雪摇摇头,“是我出现的不应该,祖母她老人家也不喜欢我,我看得出来。” “祖母并非对你有成见,只是心存顾虑,怕外头起不利于侯府的传闻,不过你放心,我一定会帮你正名,今下午我便是忙着办此事去了。” “我已派了两名忠仆去北疆,吩咐他们去找当初热心助你那对夫妻,接下来便是他们入京,他们家中既然清贫,定不会拒绝,如此一来既能感激恩人,也能让这二人证明你的清白。” 韦映雪和他说过,她多亏得了这对夫妻的照顾和庇护,一开始他们收留她,后来分给她一间屋子助她安顿下来,这七年也是时常照料帮扶。 那个边境小镇设有军营,以五城兵马司对地方军队的威慑力,宋拓本来可以直接找当地军营的长官,委托他全权帮自己处理这件私事。 但他转念一想,本来祖母就怀疑映雪和军汉之间有来往,此事就不方便再让军营牵涉进来,他便打消了念头,改为找映雪身边的百姓做证人。 他为此事奔波了一下午,连下人去北疆的马匹都是他亲自去东市挑选的健硕骏马,希望这两个忠仆尽早赶过去把人给带回来。 韦映雪眸光幽深了几许,“谢谢,真的很谢谢。” 她用手帕擦拭眼角,“其实你真的不必如此费心,虽然你我曾经有约,可到底是错过了,即便日后无法在一起,我也不怪你……” “映雪。” 她的话被打断了。 宋拓直接走上前,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胸膛。 “你知道么,七年不见,你变了许多,但有一点一直未曾变过,你总是替他人着想,懂事的令人心疼,我知道你今日一定满是无奈和委屈,可你宁愿委屈自己也不想伤到身边任何人,你总是忽略自己。” 他微微一使劲,将韦映雪带入怀中,紧紧拥住,一个吻落在她额头。 “答应我,耐心等我娶你过门那天。我从未忘却当初对你的承诺,你相信我好不好?至多一个月,少则半月,我定会娶你入府,让你做我堂堂正正的妻。” 韦映雪昂头看着宋拓,一双水眸含情脉脉,虽未说话,却胜似千言万语。 宋拓胸腔激荡着澎湃的情绪,眼里的温柔简直浓的化不开。 “映雪,我今晚不走了,歇在你这里好不好?七年了,我想你了。”他声音低沉。 “我也想你了,做梦都想。”韦映雪含羞带怯地说,尾音十分缠绵。 “爹,娘。”屋门突然被推开一条缝,峰哥儿清亮的声音响起。 韦映雪大惊失色,忙从宋拓怀里抽身,吸了吸鼻子,扭头不自在地说:“这孩子,不是让你去隔壁念书了么,怎么过来了?” “我方才似乎听见爹说话的声音,想着爹来了,应当过来给爹请安。”他乖巧地说。 宋拓诧然地发现,这个孩子十分懂规矩,难得的是,口齿伶俐,浑身透出一股聪明劲儿。 他瞧着宋俊峰的目光都不一样了! 虽然他和峰哥儿还不那么熟稔,也并不亲厚,可这一刻却好似显现出了亲生血脉间特殊的联结,一下子拉近了距离。 面前的,是他的儿,他亲生的。 “过来,爹看看你跟爹小时候像不像。” 宋俊峰大大方方走上前,站在宋拓面前,昂着头,一点不露怯,“娘说我和爹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是,爹小时候也有一双大眼睛。”宋拓低沉地笑了,一把抱起峰哥儿。 峰哥儿在宋拓看不见的角度,飞快地朝着韦映雪促狭一笑。 他方才都瞧见了,他爹抱着他娘,亲了她娘的耳垂,欲行羞羞之事。 放在以前他可能会有些难为情,但现在不一样,他已经打开了另一个神奇的新世界,自从看过短视频,他现在觉得爹这么对待娘根本不算什么,他可是看过不少比这个更刺激的画面,那些小哥哥小姐姐卿卿我我时可比爹娘开放多了。 他爹这才算什么?跟系统提供的那个世界没法比。 “你可识字?”宋拓抱着他转了几圈,就放他下来。 他陪远哥儿的时间也很少,听祖母说远哥儿只是初步做了启蒙,学习了三字经,临摹了简易字。 儿童七岁入学,峰哥儿也到了入学堂的年纪,不知基础如何。 “当然。”峰哥儿说到学业,侃侃而谈:“我识得三字经,千字文,百家姓,都倒背如流,我娘还教我写了大字,我会写一百余个字。” “这么厉害。”宋拓挑眉,不由自主在心里拿峰哥儿跟远哥儿对比了一下。 听祖母说远哥儿这个孩子性子慢,大事小情都一丝不苟的,读书也是反复研读,进度很慢,似乎也才读完三字经和百家姓,正在读千字文。 由此可见,峰哥儿的天分是在远哥儿之上的。 他的孩子,天分自是不会比二房过继来的差。 “爹听我背。”宋俊峰自信地大声背诵起来,抑扬顿挫,字字句句的停顿都恰到好处,能看出是被悉心教导过的。 “在北疆时上学堂了?” “没,都是我娘教我的。” 宋拓赞赏地看了韦映雪一眼,“你将我们的峰哥儿教导的很好,这些年难为你了。” 韦映雪抿着小嘴笑了,“我跟峰哥儿在北疆这些年,纵使日子再苦,我都从未轻慢过他的学业,手里有些钱就给他买书买文房四宝了。” 宋拓心里一阵说不出的滋味,“以后不会了,我会照顾好你和峰哥儿,为你们遮风挡雨。” 他朝着峰哥儿伸手,“过来,爹带你写毛笔字,你方才说你练字了?展示给爹看。” 峰哥儿乖巧地点点头,“好。” 父子俩来到书案边,宋拓指着面前的宣纸,“写个名字我看看。” 知道宋拓要考较自己,峰哥儿暗自得意,当场拿出最好的水平写了自己的名字。 鸡娃系统很早就给过他写名字的任务,他早完成了,闭眼都知道何处该顿笔,何处是悬针竖,何处是垂露竖,当他气定神闲地落下最后一笔,果然看见宋拓惊艳的目光。 他将峰哥儿的字拿起来,反复看,一脸如获至宝,呼吸都急促了:“峰哥儿,你字竟写的这般好,远远超出了七岁孩童该有的水平!” “谢爹夸奖,都是我娘教的好。” 宋拓郑重其事地看着韦映雪,“映雪,这几日可以考虑把峰哥儿送到族学里去了,他天赋了得,万不可耽搁了。” 峰哥儿天赋极佳,只要好好培养,侯府未来便是后继有人了。 韦映雪一点没推脱,微笑地点头:“一切都听你安排。” 能进学自然是好的,峰哥儿七岁刚过,正好也到了进学的年纪。 在外人看来,峰哥儿这七年远在苦寒边远之地,一定会低估他的启蒙水平,就算京里有更厉害的老师也不会愿意收下峰哥儿的,不如就近去侯府办的族学。 她当然不满足于此,但有学上就相当于多了个展示自己的平台,每日能接触到许多学子和老师,这是声名鹊起的第一步。 等全京城都知道她的峰哥儿的惊才绝艳,是少年神童时,不愁名师不亲自找上门来。 “好,此事我明日一早就跟祖母商量。”其实这件事跟当家主母商量就够了,但关乎到映雪和峰哥儿,宋拓十分警惕,只想绕开韦映璇,不给她半点使绊子的机会。 两人正说着话,福儿突然过来了,站在门边回禀:“侯爷,大奶奶跟前的董妈妈过来了,说是、说是……” 第19章 教养问题 “她说什么了?”宋拓一听见韦映璇的名字,脸色就不那么好看。 福儿低下头,“说大奶奶吩咐的,要过来接峰哥儿了。” “什么?”韦映雪脸色一白,紧张地握住峰哥儿的手,“为何突然要接走峰哥儿?要把峰哥儿接到哪儿去?” “奴婢也不知,好像是去大奶奶那里。” 宋拓沉声道:“让董妈妈进来回话。” “是。”福儿去叫人。 宋拓回头安抚脸色煞白的韦映雪:“有我在,不必担心。” 董妈妈很快过来回话:“侯爷、韦大小姐,大奶奶让老奴过来接峰少爷了,大奶奶已经给峰少爷准备好新的住处和书房,就在翠雍居西边朝霞阁,吩咐奴婢这就过来接峰少爷入住。” 她四十多岁,面容老态却十分温和,张嘴便带着笑,态度恭恭敬敬的,甚是和气。 “这……太突然了,映璇从未与我商议过今日要接走峰哥儿啊?况且还是连夜接人?”韦映雪急的眼圈泛红,“峰哥儿自小没离开过我半步,这个孩子离不开我,董妈妈可否行个方便,今日先不接了,容我明日跟妹妹再打个商量,如若可以的话,我还是想先亲自教养着,请妹妹放心,我一定管教好峰哥儿,不会让他出错给侯府丢丑的。” 峰哥儿依偎在她身边吵着说:“我不要离开我娘,我不要走,我要跟着我娘,求二姨了,别分开我和娘。” 宋拓看着她娘俩卑微乞求的模样,心头分外不是滋味,凛声说:“今日没有我点头,谁也别想把峰哥儿接走。” “董妈妈,你先回去,告诉韦映璇,此事我自会找祖母安排,不用她操心。” 董妈妈没半句为难,干干脆脆回了个“是”。 “奴婢这就回去复命了。” 说完转身便走了,还十分妥帖地轻轻带上门。 董妈妈回到卧梅轩,韦映璇刚沐浴完,正靠在榻上看一本书。 卧房里点着数十盏灯,将屋子照的十分亮堂。 “……侯爷就说了这些,奴婢未多说什么便告退了。” “知道了。”她继续低头看书。 董妈妈诧异地看她,觉得大奶奶这两日变得有些不一样,对一些事似乎全然不在意了。 她道:“韦大小姐没名没分的养着侯府少爷不合规矩,您作为主母把峰哥儿接过来教养理所应当,侯爷也真是的,就这么纵着,也不怕传出去闹笑话。” 韦映璇讽刺地牵了牵唇角,“随便他们吧,侯府的名声连侯爷都不在乎,别人还能如何?” “那您就真不管了?” “不必理会,反正明日闹到祖母那儿,祖母也不会让韦映雪把峰哥儿带在身边的。” 董妈妈见她直呼韦映雪之名,只诧异了一瞬心里头便了然。 做姐姐的没个做姐姐的样子,那就别怪当妹妹的不尊敬。 ”倒也是,老夫人向来对大是大非不含糊,应当不会纵容侯爷的。“ 董妈妈走后,韦映璇在榻上发了好一阵呆,她想起了上辈子,韦映雪刚成完亲就央求自己去老夫人那儿求情,想亲自教养峰哥儿。 老夫人正因为韦映雪在婚礼上出的丑而生气,一口就回绝了,说是让她接走峰哥儿,她是主母,带着峰哥儿才是名正言顺,韦映雪在外七年名声糟糕,身边不适合教养哥儿。 那天她吩咐董妈妈过去接,却被赶过来的宋拓阻止了,又闹到老夫人那儿。 后来就选了个折中的办法,对外声称峰哥儿养在老夫人名下,实则平日也不跟着老夫人,而是和远哥儿一起住在简一斋。 直到一年后,韦映雪的名声被洗白了,她才哄的老夫人改了口,重新把峰哥儿接回自己的院子,亲自照料他的日常起居。 没想到她重生了,也未能改变宋拓要来掺合的决心,既这么就遂他愿吧,她本来就不想教养峰哥儿,不想给自己添堵。 别看峰哥儿这个孩子表面上聪慧乖巧,实则里子早就被韦映雪给养歪了,这也是她最近才渐渐想明白的。 月上柳梢,韦映璇睡了沉实的一觉。 她又梦见上辈子了,她最后只剩下最后一口气,在垂死的边缘挣扎,她拼命想张嘴对身边的远哥儿说话,却动弹不得。 直到她急的满头大汗,睁开眼睛。 外面天色已经放亮了。 她叫来照影,洗漱过后就先去了书房,没想到远哥儿这个小家伙今日更早,竟然已经坐在案后等着了,“母亲!” “今日怎么这么早,为何不多睡会儿?” 远哥儿晃了晃手里的算盘,“我想早些来母亲的书房练习拨算盘。” 韦映璇哭笑不得,“你啊你。” “母亲,咱们现在就开始好么?” 韦映璇无奈地走上前,进入主题:“昨日认识了算盘的结构,和各珠的含义,今日学习如何拨珠。” “首先是手势。”她拿起算盘,跟远哥儿示范,“拨下珠用拇指上拨,拨上珠用食指下拨,一定要以此手势拨珠,切勿反了,你试试看。” 她在远哥儿练习了一会儿之后,她便教给他拨珠最简单的口诀。 “今日学习五以内拨珠口诀,跟我读,一上一,二上二,三上三……” 远哥儿对算盘很兴趣浓厚,不一会儿就拨算的有模有样,屋内响起噼里啪啦的拨珠声儿,韦映璇看他练习的格外专注,寻思该给远哥儿请一名儒学老师了。 虽然她精于算学,一般的账房先生也未必有她的算学水平,但做文章水平却很一般,远哥儿现在只是刚启蒙的阶段,有位进士夫子教导就足够了。 上辈子远哥儿是七岁入族学的,他本就比峰哥儿小半岁,再加上入学又晚半年,差了整整一年的进度,入学一段日子便被老夫人和宋拓处处拿来和峰哥儿作比较,峰哥儿也有意压制他,时常故意出风头,落差便是那时候就出现了。 她想了想,落笔写信。 信是写给韦二叔的。 韦二叔学富五车,不过却不是行事一板一眼之人,他眼界奇高,先前在国史馆做了十多年编修,同僚皆是进士出身,却没一个谈得来的,真正打交道的无不是天赋异禀,却又不那么中规中矩的读书人。 二叔这样,就算是韦家的异类了。 韦家清流,她祖父、父亲两代进士及第,父亲还是翰林院从六品的修撰,以做文章严谨而出名,他做的文章结构严密,绝不会堆砌词藻,语句简练而又深刻。 她大哥年仅三十考中进士,虽未在殿试拿到名次,但凭着出众的外貌和温文尔雅的气质,也在京城小有名气。 从祖父到父亲到大哥,韦家一门三进士,在读书人中口碑了得。 原本她该直接写信给父亲求助,父亲为官多年,自己也收了学生,自然可以引荐各方面更为适合远哥儿的先生。 但,上辈子父亲的做法彻底寒了她的心,这辈子她不想再和娘家走得太近,不咸不淡的往来就好。 反倒是韦二叔,上辈子一直惦记着她,在她缠绵病榻那些年,每个月总让二婶亲自来探望,后来韦二叔一路扶摇直上,成了她那些年唯一的依靠,韦映雪大概是忌惮韦二叔,才拖了那么多年才对自己下死手。 再则,这辈子她也不想为远哥儿找个一板一眼的夫子。 上辈子远哥儿被精心雕琢成温文尔雅的贵公子,他宅心仁厚、性情温婉、不谙机巧,一身的正气纯良,最后却落得痴傻一事无成的下场。这辈子,她只愿远哥儿能够自保,他就是奸恶些又何妨?若非心存恶意而起伤害之念,纵有行差踏错,亦非真恶! 把信装在信封里封好,起身叫来照影交给二门的婆子。 府里有专门递信的小厮,不出半日就能交到二叔手里。 “大奶奶。”栀茉的声音在外头的廊芜下响起,“老夫人跟前的弦月过来传话,请您去栖迟院有事商议。” “知道了。” 韦映璇站起身,交代董妈妈带远哥儿回去歇着,自己则换了身衣裳出了院子。 栖迟院。 老夫人的散碌厅里,气氛一片僵持。 韦映璇进来的时候,看见宋拓和韦映雪都在,分别落座在老夫人另一侧的雕花椅上。 老夫人脸色不那么好看,但看见她进来,还是勉强点了点头。 “祖母。” “映璇啊,今日叫你过来,是商议峰哥儿的教养事宜。拓儿的意思是,他们母子不曾分开过,怕峰哥儿不适应,想放在映雪身边,祖母却觉得,放在你身边更合适些。” 宋老夫人一口回绝了宋拓的提议。 重孙已经七岁,到了入学的年纪,听拓儿说他天赋极佳,老夫人就打算明日就把他送到族学去,好好栽培他。 可她没想到孙子会提出让峰哥儿继续养在韦映雪身边的荒唐请求。 这如何使得?侯府正儿八经的少爷养在韦大姑娘那里算怎么回事呢? 就算她以后要入府为妾,那也是以后的事儿,此时此刻她尚且还不是,峰哥儿若跟着她便是自降身份,日后到了族学里,定有人借此事做文章的。 世家大族重规矩,重孙子的名声可不是儿戏! 对老夫人来说,峰哥儿养不养在主母那儿都是不打紧的,但却是万万不能够养在韦映雪身边的。 第20章 大吵 老夫人直接把难题抛给韦映璇:“你是当家主母,此事你还需妥当安排,今日就敲定个章程出来。” 韦映璇干干脆脆道:“祖母,峰哥儿既然已回了府,就该按府上规矩教养。” “嗯,不错……”老夫人正要往下接话,韦映雪忽然急急地站起身说:“老夫人,妹妹,请先容我解释几句,峰哥儿他不是大家族里长大的孩子,他不适应大府里的规矩,他自小没离过我身边,可否容我先在他身边照顾,待适应几日再说?” “好妹妹,你就通融通融吧。”她央求地看向韦映璇。 韦映璇不留情面地拒绝了:“七年不见,姐姐莫非已忘了父亲当年的谆谆教诲?恪守礼数,严守家规,是韦家世代传承的家训。 并非我不对姐姐宽仁,而是我身为一家主母责任在肩,须知慈不掌兵,情难立事,还望姐姐能理解我的苦衷,侯府有侯府的规矩,便是我也不好坏了规矩,实在无法通融。” 韦映雪一脸陌生地看着她,抿着唇,十分哀伤。 宋老夫人赞成地附议:“映璇说的对,这事也不是侯府讲究,换了京城任何人家都会把从外头归府的少爷先交给正房夫人养着,这才是名正言顺。” 她对韦映雪晓之以理:“映雪,你是个好孩子,我知道当年的事不是你的错,你心里也十分委屈,但你总该为峰哥儿的前途着想,你如今对外还是客居在侯府的大姨子,峰哥儿暂时养在映璇那儿,对他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你放心,映璇会照顾好峰哥儿的。” 韦映雪听老夫人这么说,眼圈瞬间就红了。 歉然地说:“老夫人,今日实在让您见笑了,我并非要坏侯府的规矩,我只是放心不下峰哥儿,求您再宽限我几日,我先陪着峰哥儿小住几日,待他慢慢对侯府熟悉些再分开住。” 韦映璇直接否决她的请求:“如此怕是不妥,多拖延几日他反倒习惯了姐姐在府里的陪伴,不如早日放手,让峰哥儿尽早适应新环境。” 宋老夫人在这件事上坚定和韦映璇站在一边,附和道:“映璇说的是,映雪啊,你就放心吧,回头让映璇拨两个有经验的妈妈照顾他,定会把峰哥儿照顾的妥妥帖帖的。” 韦映雪泪眼迷蒙地看宋拓。 宋拓下颌绷的紧紧的,双手用力握着拳,这么半天他一直隐忍不发,但胸腔早有一箩筐话快憋不住了。 他碍于孝道,不敢直接忤逆宋老夫人,便朝着韦映璇发作。 “你方才说不便通融,我就不懂了,侯府是个既讲规矩也讲人情的地方,你如此安排未免太刻薄无情,峰哥儿不过是个七岁稚童,从前一直跟着他母亲寸步未离过,你为何不肯大度些,给他们母子通融?” “你大可以让映雪养着,对外就称养在你那里,只要府里下人各个封好嘴巴,外人哪里会知道?若有流言蜚语传出去,便是你这个主母治家不严的责任,若是下人们都守规矩,哪里还会有非议主子的闲话?” 韦映璇没忍住,当场笑了,摇头道:“嘴长在别人身上,我作为主母,只有监督责罚之权,却掌控不了每个下人的嘴,照侯爷这话的意思,若是侯爷被人莫名甩了一巴掌,是不是还要从自身寻找原因?定是侯爷自己的问题,否则怎就挨了巴掌呢?” 宋老夫人嘴角抽动的厉害,急忙喝口茶水掩饰。 外头廊下的丫鬟婆子似乎也有些轻微的躁动,有极低的哄笑声随风掠进屋。 宋拓一噎,脸憋的绯红,瞪着她吭哧了半天,却找不到反驳的话。 他恼羞成怒道:“歪理,都是歪理巧辩!任你如何伶牙俐齿,也无法掩盖你的不近人情的事实,规矩是死,人是活的,映雪来侯府本就不是秘密,外头人自然知道峰哥儿是映雪带回来的,养在他娘身边也是人之常情,就是有人碎嘴子几句定然也翻不出大浪。” 韦映璇星眸如霜,冷冷盯着他说:“侯爷未免把此事想的太过简单了,正因为姐姐回府不是秘密,多少双眼睛正盯着,就等着看侯府如何妥善处理这一局,峰哥儿的身世自然瞒不住众人耳目,这种时候侯府对峰哥儿的教养问题直接关系到外人对侯府的评价。再言及流言蜚语,侯府族学规模庞大,足足有百来号人,侯爷当真以为可以置若罔闻,不在乎那些流言蜚语么?” 她这么一说,老夫人神色瞬间又是一凛。 没错,宋家族学可是有着百来号人。 光老太爷那一辈就三房,到了先侯爷那辈又分三房,光这些人家的子子孙孙里,在族学念书的就有四十多位,更遑论家办私学里总少不了收些外姓孩子,府里、庄子上那些得主子赏识的奴才亲眷,老夫人自己娘家那边的穷亲戚,府里女眷娘家兄弟表兄弟侄儿外甥等等。 刨除宋氏子弟,其余学子少也有个五六十,加起来总共一百多号人,按年纪、进度,分为甲乙丙丁各个部。 这百来号人中,哪怕只有那么一小嘬人传出风言风语,不出几日就能传的外头沸沸扬扬,都来看侯府的笑话。 “学堂是学子们学习处,哪就至于如此多是非。”宋拓底气似明显不足,却还是嘴硬地说:“ 说来说去你就是想让映雪和峰哥儿母子分离,你倒是舒服了,映雪辛苦把峰哥儿拉扯大,却要瞧着峰哥儿在你身边孝敬,心中是何滋味?我看你就是故意如此,就想借此创伤她,不入流的后宅手段!” 韦映璇眼睛一眯,眸光深沉多了压迫感:“侯爷慎言,我只知我作为主母便要做主母该做的事,峰哥儿孝不孝顺我是他的事,与我无关,我亦不期待,我只是尽我该尽的责任。” 宋拓嗤笑一声,“峰哥儿养在映雪身边怎得又让你无法尽责了?你是觉得只有你能教导府里的哥儿吗,实话告诉你,这七年映雪不知把峰哥儿教养的有多好,读书半点不比你养出来的远哥儿差,你不过就是仗着主母的权利找借口刁难他们母子罢了!” “偌大一个侯府,无规无矩岂不是乱了套!”韦映璇针锋相对道:“放眼京城各家族,没有侯爷和家姐这样的先例,还未成婚就先私相授受了,即便哪户人家府中小妾生出了庶长子,虽败坏这家名声,却也勉强算是有个正经出身,日后养在妾室名下,名正言顺。 可峰哥儿却是姐姐无媒无聘,在外野合生的,侯爷言之凿凿说孩子必定是宋家的,侯府只好硬着头皮认领了,可到底是侯爷和姐姐先坏了规矩,才令侯府不得不面对如今棘手的局面。 这种时候峰哥儿若继续养在姐姐身边,传扬出去伤的是侯府的脸面,比那等小妾生了庶长子的家族还叫人贻笑大方,侯爷总不能因为疼宠姐姐就不顾宋氏一族脸面了,当然,侯爷若是不在乎外界的风言风语,那就按侯爷说的办。 “对了,忘了提醒侯爷,峰哥儿身为无媒无聘之庶长子,其身份本就尴尬,若再因侯爷的疏忽,让他在学堂里陷入更深的困境,岂不是反倒未能好生弥补他?” “你说够了没有。”宋拓情急,怒道:“左一句庶子右一句庶子,峰哥儿他不是庶子,他是我唯一的……” “侯爷慎言!”韦映璇冷冷打断他,“我可不记得我何时生过嫡子,只知侯爷膝下只有远哥儿一个嫡子,侯爷若认定峰哥儿才是你唯一的嫡子,那便把二叔祖父一家请来,请他老人家为远哥儿正名,再请族里各方族老都来侯府说道说道,看看到底是我眼瞎瞧不见祖宗礼法,还是侯爷眼瞎当远哥儿不存在?当祖宗面前的过继礼是玩笑?” 她字字句句尖锐,宋拓被噎得面红耳赤,犹如火辣的巴掌扇在脸上,一旁的韦映雪更是尴尬难耐,恨不得钻进地缝。 韦映璇那个不耻的表情,让她一个21世纪来的华国人都觉得害臊,耳边回荡着她一句句无媒无聘、私相授受的谴责,像被扒光衣服游街示众一般耻辱,这一刻本来不想哭的,眼泪却也不争气地流下来。 “侯爷,妹妹,求你们快别吵了,是我不好,我不该舍不得峰哥儿,不该一大早就跑来求情。”她眼泪汪汪地说。 第21章 第二次忤逆 宋老夫人终于忍无可忍地拍了桌,“荒唐至极!为了这点寻常家事,你们夫妻竟吵得不可开交,真是不嫌丢你们各自的脸!” “拓儿!”她提高声调,恨铁不成钢地责备道:“你这孩子,怎就如此感情用事?峰哥儿即便养在映璇那里,难道还能受了委屈?她身为侯府的主母,难道会亏待了我们侯府的少爷不成? 你身为男子汉大丈夫,却偏要纠缠于这些后院琐事,你的格局未免也太狭隘了些,家里既然有主母在,这些事情自然该由她来裁夺安排,你一个男子,就该把心思放在衙门里的差事上,而不是整日里被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牵绊住脚步!” “可是祖母,”宋拓十分不甘地强辩:“峰哥儿归府可不是寻常小事,我绝不同意把峰哥儿送到映璇那里去,他在外受了七年苦,七年里都是跟在他娘身边,从未离开过,如今好容易有好日子过,为何要拆散他们母子?还请祖母体恤!” 整个屋子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只听得见窗外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老夫人看着宋拓如此执拗的样子,目光越来越沉。 就在这时,韦映雪连忙上前扑通跪在老夫人腿边:“老夫人息怒,您看这样可好?峰哥儿哪儿都不去,就让他与远哥儿同住吧。对外宣称是老夫人您亲自教养,平日里他们兄弟俩作伴,年龄相近,峰哥儿初来乍到,有远哥儿引导,定能更快适应。” 她心知韦映璇是借此拆散她们母子,而老夫人固执己见,不会轻易改变主意,亲自教养峰哥儿显然无望。 既然如此,无谓纠缠不如直接了当,索性提出峰哥儿与远哥儿一同居住。 远哥儿虽是韦映璇一手教养,但他不久前才刚搬出韦映璇的院子独立居住,听说他住的院子离韦映璇不近,峰哥儿住过去她尚算安心。 再加上,远哥儿是峰哥儿日后在侯府最大的绊脚石,何不趁早让峰哥儿接近? 老夫人再不情愿,为免与宋拓彻底决裂,也会退而求其次答应下来的。 果然如她所想,老夫人脸色微微松弛,露出思考之态。 “照理说映璇教养峰哥儿最合适不过,可你们一个个推三阻四,诸多挑剔,我这把老骨头也想不出旁的好办法,罢了,就先依着映雪的意思去办吧。你们且退下,我这心里头累得很,需得静静养养神!” 她脸上不但有疲惫,还有着掩不住的落寞和寂寥。 到底是老了,说话不顶用了! 拓儿这次回京,为了韦映雪已经连续忤逆她两次了。 三年前他分明还是个十分懂事孝顺的孩子,那时他要为他父亲丁忧守孝,一别就是三年,临行前重重给她磕了三个头,这个孩子心眼实在,把头都磕破了。 可看看如今,他哪还像曾经那般把她这个祖母放在眼里敬在心里?为了一个当初错失的女人,他简直变了个人。 不光孙子,还有孙媳妇,这两日明里暗里的拈酸吃醋,也敢忤逆她了。 宋老夫人觉得这一切都是自己年纪大了,威严下降的缘故。人总是越老越怕死的,她感慨着自己的身子骨江河日下,恐惧着即将落幕的黄昏和接踵而至的黑暗,她还没享受够一家之主的荣光,她还太留恋这个世界。 宋老夫人发话,韦映璇便得体地告退,走的很干脆。 宋拓却站在原地迟迟不动。 韦映雪犹豫片刻,也跟着留下来。 “祖母。”宋拓斟酌了半晌,说:“孙儿还有一事,孙儿听说映璇给映雪安排了斑斓院,那个院子位置偏僻,阴冷潮湿,映雪体弱……” 刚起了个头,就被老夫人厉声喝断了,“住口,我堂堂侯府的正经院子,被你说的像阴曹地府,怎么,背阴的房子就不能烧炭火吗?照你的说法,斑斓院映雪是住不得了?她是多娇贵的身子,七年的边塞小镇土屋破瓦都住得,我侯府上等的宅院她住不得?” 老夫人目光森严地扫过韦映雪,接着落在宋拓身上,眼里全是讽刺。 本来,要不是孙子一大早就带着韦映雪冲过来为了峰哥儿留在韦映雪身边的事跟她磨嘴皮子,她还不至于生一肚子火气。 现在事情好容易用折中的办法解决了,他还不知足,又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帮着韦映雪出头。 她心寒地想,孙儿这次回来可从未问过她一句常年不便的腿脚如何了,更未关心过一句她多年的胃痛是否好转,却把心思都放在一个女人身上,甚至不惜破坏规矩让自己这个祖母为难。 想到这,宋老夫人冷不丁想到今晨刚起床后听下人的汇报,说昨夜里孙子都没回孙媳那儿,而是在韦映雪的院子里不伦不类地住下了。 他二人纵使情深似海,也需得遵从礼数教养的束缚,如此的猴急,如此的不避讳,足见韦映雪也不是什么得体的好姑娘,这七载塞外风霜看来已经侵蚀了她身为韦家清流嫡女的那份矜持和高雅。 老夫人虽然生气孙媳妇这几日的忤逆,可她却更看不上韦映雪这两日的做派。 宋拓被老夫人这个过于凶戾的目光惊得愣住。 府里空置的院子不少,他只是想给映雪换间院子,没别的意思,万万没想到祖母竟是滔天的怒火。 他忙说:“祖母息怒,孙儿并非此意,只是斑斓院阴冷潮湿,又靠着祖宗祠堂,院子上空常飘着香火纸钱味,映雪的身份,怎么能住那种地方……” “哈……?”老夫人古怪地笑了,斜着眉眼看宋拓,一副诚心发问的模样:“她是什么身份?依你之见该当如何?把映璇的翠雍居让给她住好不好?又或是,干脆把映璇休了让她做这个主母更合你心意?再不然,把我这个老东西请出去,让她住我栖迟院来如何啊?” 随着老夫人话音落下,一个茶杯被她重重掀翻在地。 正要跨进门槛的陈氏吓得一个激灵,瞬间从花厅门口退出去好几步。 拍了拍心口,对门口的艾妈妈低声道:“我心口突然不舒服,先回去吃药,回头再过来给婆母请安,艾妈妈你就先别通传了。” 陈氏匆匆走了,短时间内也不打算再过来触婆母的霉头。 屋内,宋拓惶然地望着宋老夫人,他没料到祖母竟然勃然大怒,当场羞辱映雪。 一边是长辈,一边是最爱的人,他脸上挂不住,心头鼓噪着几股情绪,有无数争辩的话想脱口而出,可看着祖母气的浑身簌簌发抖,脸色铁青的样子,孝道又压的他不敢忤逆半分。 他愤懑地看着老夫人,却不敢发作,既不情愿告罪求原谅,又倔强地不肯告辞,僵持在那儿。 第22章 低眉顺眼 韦映雪都看呆了,尴尬地站在旁边,恨不得自己此刻不存在。 好家伙,她是真的没想到,没想到宋拓脾气会这么耿直,说话做事太冲动太刚了。 这可是封建社会啊,孝道横扫一切,他居然为了自己顶撞他祖母,这哪是帮自己,分明就是害她啊。 老虔婆是不会和孙子撕破脸的,但回过头就得把心头的恨发泄在自己身上。 宋拓这个脾气性格,真能在衙门里混的开么,她不住怀疑着。 关键他情商真的好低,不懂得看人脸色,从刚才她就发现老夫人已经对自己生了成见,几近发作了,这个时候最应该做的就是告辞离开,他反而不怕死的又凑上前嘚啵嘚啵嘚,生怕老太太不炸毛似的。 “老夫人,您息怒!”她掉出一串泪,求生欲顽强地凑上前解释:“侯爷并非故意忤逆您,是我没把话说清楚,引得侯爷误会妹妹了,其实我很喜欢妹妹安排的院子,那里虽然偏僻点,但我素来喜静,住进去再合适不过,我今日就打算搬过去。” 她重重地朝着宋拓点头,示意他别再闹下去了。 老夫人听她这么说,面上的寒意总算消融,却仍带着几分敲打之意,冷声道:“映雪啊,并非我倚老卖老爱多嘴,实在是因你自幼便是个明理懂事的孩子,虽说这七年历经磨难,但我相信你不会磨灭了从前的善良。往后行事,切记要胸怀大局,莫让私心蒙蔽了双眼,别忘了你可是韦家正经的嫡出小姐,韦家对女子的教养,历来都是讲求恭敬谦和、温婉仁善,可别辱没了你爹的名声。” 一番话表面上客气,实则绵里藏针,效果不亚于破口大骂。 宋拓死死握紧拳头,几乎忍不住要跟祖母顶撞,祖母怎能如此说映雪。 可是,他的胳膊被韦映雪轻轻碰了碰,韦映雪尽管被老夫人训得满面羞赧,却还是低声讨巧地道:“老夫人所言极是,今日我实属不该,为了峰哥儿那点小事,一大清早便来惊扰您。待我回去后,定当深刻反省,绝不再犯。” 宋老夫人看着她低眉顺眼,姿态放的极低,倒也不再抓着不放了,“峰哥儿呢?今日怎么没带他过来?” “他昨日见了妹妹院子里的妈妈,一听说要接他走,哭了半个晚上,后半夜一直受惊做噩梦也未休息好,这会儿还在睡着。”韦映雪恭恭敬敬地回话。 宋老夫人面露一丝不忍,“到底还是个小孩子,初来乍到的,倒是难为他了,告诉他别怕,以后习惯了便好,这是刚换了环境。” “艾妈妈,映璇应当还未走远,你快去和她交代一声,今日就张罗起来,该给峰哥儿和映雪裁几身合身的衣服了。” 老夫人生怕委屈了亲重孙,细致周到地张罗起来。 “是,奴婢这就去。”艾妈妈往外走。 “等等。”老夫人倒是很会安抚人心,“今日外头天阴沉沉的,听着又有风,你去取了我那件雪狐毛大氅,给映璇顺路捎带过去。” 韦映璇收到艾妈妈递过来的大氅,一脸受宠若惊,“正冷着,没想到祖母她老人家就送来了衣裳,劳烦艾妈妈代我谢过祖母,祖母交代的事儿也请务必放心,我今日就安排裁缝过去量衣。” “大奶奶辛苦了,其实老夫人是最体恤您的,别看老夫人这几日疼峰哥儿,那不过是因为您和侯爷还未得子,等您和侯爷养育了嫡子,老夫人最看重的仍然是您和侯爷嫡出的曾孙。” 韦映璇微笑,滴水不漏地说:“确实,峰哥儿是个很聪慧的孩子,别说祖母喜欢,我瞧着也是喜欢。” 艾妈妈笑着接话:“可不是,韦大小姐还是很会管教孩子的。” 韦映璇笑而不语。 艾妈妈干笑片刻,这才说:“风大了,就不耽搁您了,您快回去吧,奴婢也赶紧回去给老夫人复命去了,您快把大氅披着,老夫人怕您着凉了。” 一直到艾妈妈走了很远,韦映璇都没披老夫人的大氅,只让照影拿在手里。 照影不时皱皱鼻子,十分嫌弃地低声说:“小姐,这大氅虽然保养的极好,油光水滑的,可还是散发出一股老人味,得亏您没穿,我闻着都不舒服。” 韦映璇眼底同样浮起淡淡的厌恶,“回去后浅浅沾一层我平日用的香粉,给老夫人送回去,就说我穿过了,谢过她老人家。” 下午,韦映雪那边开始如火如荼地搬新院了。 宋拓衙门的履职令还未下来,这几日他有空在府里,便和韦映雪一同乔迁。 韦映璇对此冷眼旁观,前一日宋拓说过不让她插手他搬家事宜,她就真的什么也不管,连差人问一句的表面功夫都不曾。 她下午在书房见了城南庄子上的一位管事妈妈,接着又见了后厨一个过来哭诉告状的婆子,断了一场下人之间的是非官司。 刚说要歇会儿,不巧侯府在京城一家丝绸铺面的掌柜有生意上的急事前来求见,韦映璇又和掌柜商讨生意,一个下午连续见了三波人,就忙到了申时半。 总算歇口气,正说吃口点心歇歇,栀茉就过来说:“侯爷身边的小厮宋或在门外,说是着急要见您。” “见我做什么?”韦映璇颇为奇怪。 栀茉脸色分外难看,“他是过来收拾东西的,是……侯爷今日搬家,下令让手下将所有物什全迁往斑斓院,宋或整理时寻不见侯爷一把竹丝扇,竟妄自揣测是小姐您取了去,这不,巴巴过来讨要来了。” 言罢,栀茉颇为担忧地看向韦映璇,关注着她的脸色,生怕触动了主子心中的某根敏感之弦。 韦映璇波澜不惊地放下手里的茶盏,“让他进来回话。” 栀茉下去后,不到片刻宋或就低眉顺眼的进来了。 他是家生奴才,从小就跟在宋拓身边伺候,也是宋拓的心腹。 韦映璇不和他多废话,直接说:“扇子这一类小物件从来都在侯爷书房,不会在别处,你找不见扇子就去找照影问,侯爷的书房是照影带着几个二等丫头打理的,再不济去找董妈妈,董妈妈是我院子里的管事妈妈,你倒是派头足,非要听我亲自与你解释么?” “奴才不敢,那把扇子是竹丝扇,您忘了?是当初您和侯爷成亲带来的嫁妆,韦大人一位四川来的学生带来的家乡特产,扇面薄如蝉翼,图案精美绝伦,侯爷十分喜欢,原本放在书房的,可您不是非要搬到卧梅轩么,这边书房从早日晒到晚间,侯爷怕晒坏了扇面,就让您帮着收了,您可还有印象?” 第23章 韦二婶 听宋或这么一说,韦映璇突然记起来了。 她记得前世她把扇子收进她厢房里的大箱子里了,因为宋拓看重,她便也珍重收了起来,跟自己值钱的首饰放在一起。 “不记得了。”她轻飘飘地说:“我整日要忙的事多,怎会记得这些琐碎小物在何处,你另想办法去吧。” 那把竹丝扇她回头就叮嘱董妈妈扔出去。 “您再想想,这把扇子侯爷真的很喜欢,上头画了隆冬时节的雪景,正好应了韦大小姐名讳里的雪字,侯爷是要把它送给韦大小姐,放在韦大小姐那边的书房里做装饰用的,若是找不到,侯爷说不得会怪罪奴才办事不力。” “怪就怪了,与我何干?”韦映璇脸色刷地沉了,“不知死活的蠢奴才,给你几分颜色便要开染坊么,一把扇子找不到,却要在我这里蹬鼻子上脸,难不成你还要搜我书房么?” 宋或面色讪讪,“奴才不敢,奴才失言,奴才告退。” 接下来的几日,风平浪静,宋拓到底是不顾众人的眼光,彻底从翠雍居搬离了。 韦映璇一如往常般,每日淡定地做自己该做的分内事,她安排了裁缝,给韦映雪母子各裁了几身应季衣服。衣服加紧赶工,第三日就出成品了,拿过去给老夫人看,无论是颜色还是款式,老太太都十分满意,挑不出错来。 这天午后天气晴好,天高云淡,韦映璇寻思给二叔的信送了好几日,一直没回复,今日是不是亲自去二叔府上一趟,这时二门上一个婆子过来传话,说韦二婶在外求见。 正盼着,人就来了。 想到就要见二婶儿,韦映璇眼睛亮亮的。 她重生到现在也有好几日了,对爹娘兄长都淡淡的,提不起精神登门去见,宋老夫人催了她几次让她和宋拓一起回门,她都是不咸不淡的应付过去,实在是对回娘家没什么期待。 但却在听说马上要见到二婶儿的时候,激动的鼻头轻微发酸了。 上辈子她快离世的那几年,是二叔和二婶儿给了她实打实的依靠,若不是她自己太愚蠢,没察觉到韦映雪的真面目,二叔二婶必不会放任她瘫在侯府坐视不理。 她到死,都没对二叔二婶儿说过半句宋拓和韦映雪的不是。 轻轻拭了拭湿润的眼角,她忙转身吩咐:“去请二婶进来,交代李妈妈好好准备一桌菜,今日我要留二婶在这里吃晚饭。” 二婶儿干练,浑身上下透着爽利劲儿,说话如脆珠落地一般字字带响,是个十分有性格的妇人。 她不注重繁文缛节,行事泼辣直爽,也正因如此,当初入了二叔的眼,不在意她商贾出身,更不在意她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苛刻要求,执意娶了她为正妻,婚后数年伉俪情深。 “璇儿!哎哟,你说说你,你这个笨蛋啊,你要给远哥儿找老师,就不知道亲自上家去跟你二叔面谈此事么,一封信三言两语能说清什么?” 二婶儿人还未到,声已经先至了。 “你二叔看了你的信,满头雾水,这就催我过来问了,你倒是要找个学富五车的书呆子,还是要找个通谋略又没那般循规蹈矩的活泛人?话可说在前头,活泛人做事有活泛人的做法,别拿你爹那一套迂腐的标准选人,以上是你二叔亲口让我转达的,我一个字都没变。” 韦映璇刚迎出去,听到这儿就噗嗤笑了,“二婶儿,不急说这个,先进屋。” 韦二婶姓许,名叫许容龄,比韦禛小了整整十岁,却只比韦映璇大三岁,两人素来投缘,名义上是婶婶侄女,相处却像至交好友。 韦映璇出嫁前是单纯活泼的性子,那时就跟许容龄处的像姐妹,嫡姐因为稳重文气,倒跟二婶没那么投缘,加上二叔对她格外的偏爱,二婶儿一直以来都只和她亲近。 二叔自小聪慧,在家族子弟中样样拔尖,若不是庶出的,早就没她爹什么事儿了。当时他即便不是以文科登科,凭借出色的算学也照样能取得更高成就。 可惜朝廷以文科入仕,算学及第不但毫无名望,也全无升迁可能,顶多去工部谋个画图修桥造楼的苦差事,既无权势也无声望。 二叔是个傲气的人,他不甘心如此,最后果断放弃了喜爱的算学,致力于文科。 没出嫁时她跟着二叔学算学,便常去二叔家小住,二婶瞧见她算盘打的噼啪响十分羡慕,强烈央求每日跟着一起学,可惜她并无算学天分,用二叔的话说,她脑袋不开窍,天生不是算学的料。 可二婶儿不肯放弃,每日总能听见二叔对着二婶儿毫无形象的咆哮声,二婶的算学本常常被二叔撕得粉碎,不辅导算学便夫妻恩爱,一辅导算学便是鸡飞狗跳,两人常常为一道题目吵的脸红脖子粗,二叔总会捂着心口大唤丫环要吃补心丸。 可吵完了,他还是会绷着一张脸,从背后悄悄变出一些小玩意儿请二婶儿原谅他。 二婶那时也是少年心性,前脚与二叔吵完架便带着她离家出走,两人去附近的山里、庙里,去庄子上,去山林里,去各种风景美妙处,总要二叔翘了衙门的班,费大力气四处搜寻不可,二婶儿每每一见到“不远千里”前来寻妻的二叔便会露出甜甜,幸福的笑。 他们之间,是韦映璇最羡慕的爱情。 她还记得那一年,她和二婶儿戴了面具,混在乞巧节的晚市人群中,欲捉弄前来寻找的二叔,二叔却能在人山人海中一眼认出二婶儿,那是韦映璇第一次真正懂得喜欢的含义。 回忆往昔,快乐的往事数也数不清,那些岁月是她整个少年时光最最快乐,无忧无虑的日子。 韦映璇看着近在咫尺的二婶儿,眼圈不由自主地红了。 “诶?这,怎得还哭了?”许容龄的声音一下子提起来,仔细地打量她,“可是受了委屈?” 韦映璇摇摇头,不由分说给了她一个紧实的拥抱,“只是好久未见了。” 她此时,褪去了平日做当家主母的威严,罕见的流露出几分孩子气。 “二婶儿,你似乎胖了,肩头圆润了许多。” “二婶儿,你今日用了什么香?好闻的紧,明日送一盒给我。” 许容龄翻了个大白眼,顺手把她眼角的湿润抹去,“有委屈你就说,必然不会是许久不见,算算日子你我只不过月余不见而已,快别煽情,赶紧说委屈?” “我不委屈,见到二婶我真的高兴。” “少来,我还不了解你,瞧着是当家做主母了,却还是最单纯善良的心性,心里有事就表现在脸上……对了,映雪来府上的事我听说了,这几日你们处的如何?” 韦映璇脸色微冷,实话实说:“并不好。” 许容龄心头一沉,没急着问为什么不好,综合她这几日听闻南亭侯有意娶平妻,外加今日瞧见韦映璇多愁善感的模样,心里大致有了判断。 第24章 给她一记教训 她皱眉说:“别看大伯哥做起事来一板一眼,其实是个糊涂人,他就不该同意映雪来侯府。” “我回去就让你二叔上门去劝劝你爹,让峰哥儿来宋家还宗,映雪还是上山做姑子去吧,凡事总有个先来后到,这么些年都错过了,如今就别再回来折腾了。” “当姑子的日子,没你们想象中那般枯燥乏味,都说姑子苦,那得分是谁去,只要常年不断给庵里供奉香火钱,她便是里头最尊贵的姑子,有道是举头有神明,低头看香火……” 她噼里啪啦地说着,为二侄女鸣不平。 话题很沉重,韦映璇一点也不想笑,可一听二婶说话她就忍不住。 噗嗤笑了,拽着许容龄往书房走,“二婶儿,先进来坐,我让丫环沏你爱喝的普洱,咱们慢慢聊。” “晚上在我这用过饭再走,我让李妈妈做一桌你爱吃的,她最近又研究了不少新菜式。” 她拉着韦二婶去了书案对面的会客间,说是会客间,其实是用屏风隔开的一处空地。她平日理事累了放松之处。 这一处小角落被她打理的极为温馨,靠墙放着个八宝格书柜,放了她常看的书,对面是张小软榻供她小憩,软榻旁边是吃点心小食的梅花桌和两把靠背矮竹椅,另一边的长条方案上正点着熏香,袅袅烟雾飘起,若有似无的淡香充斥着书房,十分温馨。 许容龄一点不和她客气,一屁股坐在她的软榻上,脱了鞋把腿盘上去。 “光喝普洱还差些什么,你府里可有柿饼?我最近喜欢上它了,柿饼配普洱乃是人间绝配,再来点小点心最是安逸……” 二婶还是这般,二十有五了,有时却仍单纯快活的像个十七岁的小姑娘。 韦映璇眸中带笑,吩咐栀茉去拿柿饼。 待取来了柿饼和各色点心,俩人就一边吃着柿饼,一边琐琐碎碎地聊天,聊远哥儿的老师人选,聊她的近况,也聊到韦映雪,顺道提了宋拓。 许容龄越听脸色越难看,“气死我了,岂有此理啊,宋拓欺人太甚,当初巴巴的求娶,说是已然忘却前尘往事,心里只搁的下你一个,现下却说辜负了映雪,此生只想补偿她,让你自行和离的话,无耻之徒。” “如果不是亲耳听你说,我死都不敢相信映雪如今变成如此随便之人,一入侯府就跟宋拓日夜厮混着,她这般不要脸皮,与外头那些小娼妇有何区别?” 韦映璇正要说话,宋或来了。 他在外头廊下大声嚷嚷要见大奶奶,栀茉说大奶奶正在见客,不让他进书房,他便故意大声说:“不是我非要叨扰大奶奶,今日有件要紧事非得见大奶奶不可,侯爷书房里一幅前朝画圣传下来的真迹,不知放在何处找不到了,这幅画侯爷点名要送给韦大小姐的,奴才到处都找了,就是不见这幅画,还请栀茉姐姐给行个方便,让我见大奶奶亲自禀报。” 韦映璇脸色一沉。 宋或说的这幅画,她半丝印象都无了。 这是什么个情况,以后但凡东西不见了便要来找她讨要么?把她当成什么了,她也不知是奴才不会办事还是宋或授意的。 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吩咐:“栀茉,把他给我赶出去,再有喧哗妨碍我待客,就叫人绑了打十板子。” 栀茉连推带搡地把宋或从卧梅轩打发出去。 宋或哭丧脸去宋拓那里回禀。 “她竟如此蛮横!”宋拓听后猛然从椅子上起身,硬邦邦地骂了一句便大步往外走,大有要立刻找韦映璇质问的架势。 韦映雪急忙拦住他,娇滴滴说:“侯爷,找不到就算了,真的不打紧,我书房里已经有那么多装饰了,不差一幅画。” “不行,她这次行事太过分了,连我贴身小厮都敢威胁,我已忍无可忍。” 再说那幅画,要是普通山水画也就算了,那是牛郎织女图,有特别的寓意,是他预备送给映雪的。 他以为韦映璇只是心胸狭隘,没想到她竟然如此睚眦必报。 “我三年未归,书房里的东西搁在哪儿没有人比她更清楚,看来那把扇子也不是真的找不到了,是她故意收起来不给,连同这幅画一并藏起来,这是在故意使绊子。” 宋或还在委委屈屈告状:“大奶奶还说了,要是奴才再以这等小事去滋扰她,便要把奴才帮了打板子。” “岂有此理,打狗还看主人。”宋拓勃然大怒。 峰哥儿瞅准时机火上浇油,“父亲,姨母是不是不欢迎我和我娘?不想让我娘留在府里?因此一听说那幅画是爹要送给我娘的,便立刻叫人收起来了?” 韦映雪心里暗叫一声好,表面上却呵斥他,“峰哥儿,住口,不可非议长辈。” “他说的何错之有,为何要训斥他?”宋拓冷笑着说:“若不是她蓄意针对你,为何不见丢旁的东西,却独独只丢我要送你的扇子和画?我从前可真是瞎了眼,以为她是你妹妹,再如何不堪,至少也有你一半的懂事善良,没想到她竟然如此下作,恶毒成性,不配为一家主母。” “我在府里,她尚且如此欺负你们母子,待过几日我去衙门当值,还不知她又会动什么龌龊心思,此事我不会轻易罢休,我这就去找祖母……” 韦映雪眼皮一跳,急忙上前央求,“侯爷,万万不可去找祖母,你忘了前几日祖母因我而大怒,她老人家都误会我了,认为是我娇气矫情,挑剔侯府的院子,今日侯爷若再为了我的事气冲冲前去叨扰她老人家,岂不是又要陷我于于不义……” 宋拓什么都好,就是性格太耿直,做事冲动鲁莽,韦映雪急忙拦下他。 “而且,若事事都找祖母,不但让她老人家操心劳神,也叫外人瞧了觉得侯府如今还是祖母在当家,于你的威严不利……”韦映雪说到一半,忽地抿住嘴,懊恼道:“我失语了,不该说这些话,可我真的不希望你去找妹妹的麻烦,我不想我一回来你跟妹妹就总是剑拔弩张的。” 宋拓脑海里只回荡着韦映雪那句侯府当家的是老夫人,完全听不进她最后在说什么。 他觉得韦映雪说的对极了,他方才下意识便要找祖母解决此事,其实仔细想想,大可不必,他现在已经是实打实的侯府之主了,为何还要处处找主母替自己做主? 再一想到他过几日就要去衙门履职,不能时时刻刻守护着韦映雪母子,这次的事绝不能就这么算了,得给韦映璇一个教训。 “宋或!”他眉眼沉沉,冷声吩咐:“你现在就去外院挑选两个孔武有力的妈妈,再叫几个经年当差的婆子丫头,凑够十五人后去翠雍居一趟,就说我下令搜查翠雍居,所有人包括韦映璇在内,全都要配合搜查,直到找到竹丝扇和牛郎织女图为止。” 宋或惊恐地看着他。 侯爷疯了不成,搜查主母!这可不是小事! 一府主母的院子那是随意能搜查的么,要真按侯爷说的办,肯定要捅破天了,以他这几日亲眼所见大奶奶处事的架势,决计不会受此等委屈。 他迟疑地道:“侯爷,真要如此?这么做也太打大奶奶的脸了,她毕竟是……” “此事还没有你求情的份!还不快去?” 没人注意到,廊角闪过一道人影,飞快地从角落往偏门方向去了,赫然是新调配到韦映雪这里的孙妈妈。 “大奶奶,孙妈妈求见。” 韦映璇也不避着韦二婶,“叫她进来。” 孙妈妈轻易不会来见她,既然来了,必定有要紧事禀报。 第25章 吃瓜看戏 “大奶奶,出事了!您先头让奴婢暗中盯着韦大小姐,奴婢还有些恍惚,心说她是您嫡亲的同胞姐姐,对您能有什么不轨的心思呢?没想到她还真是个绵里藏针之人,不简单啊!侯爷那边现在急着找您的麻烦!事情是这样的,就在方才……” 孙妈妈声情并茂地把方才在斑斓院发生的事儿一字不漏转述给韦映璇。 “知道了,今日有劳孙妈妈了。”韦映璇顺手拔了头上一支金光闪闪的步摇,“孙妈妈收着吧,听说你刚抱孙子,算是我的贺礼。” 孙妈妈本来还想着推辞几番,但金步摇捏在手上沉甸甸的分量实在是太诱人了,而且看成色就是宫廷御用工匠的手笔,上头镶嵌的宝石无不奢华精致,她可是识货之人,知道这东西比一颗金锞子还宝贝。 一般主子最多赏下人些银子,给大奶奶办事就是不一样,大奶奶她大方!好东西舍得给奴才,如此看重她,那么她也得好好替大奶奶办事。 孙妈妈握紧了金簪,表忠心:“谢大奶奶恩赐,您放心,奴婢日后必定肝脑涂地,事不宜迟,您还需赶紧布置,说不得侯爷派来的人就快过来了,奴婢先告退了。” 孙妈妈刚走,许容龄便凝重地问:“画和扇子可藏好了?没处理好就快去处理,我去找宋拓说道说道,顺便给你宽延些时间!” 韦映璇噎在那儿,脸色甚是古怪,不知该作何反应了。 二婶甚至都不问她是否私藏了这些东西,也不问她为何私藏,更未谴责她半句,只是不问因由,第一时间帮着自己解决麻烦。 上辈子她自问循规蹈矩,从不行差踏错,时常觉得二婶行事过于特立独行,许多念头于礼法不容,譬如二婶不许二叔纳妾,这件事让她一直无法从心底彻底接纳二婶,纵然她和二婶交情一直不错,但私心里到底还是不认可二婶的想法。 但此刻,她却又是另一种感受。 压下心头千般思绪,她忙解释说:“扇子我嫌晦气,前几日就让照影扔了,早随着垃圾运出府了,至于那幅画,我并未拿。” “好啊,没赃物,那就太好了。你是一府主母,宋拓这么做就是把你的脸皮撕碎往地上砸,岂能轻易算了,二婶今日陪着你好生闹一场。”许容龄冷笑着,袖口都被她捏的变了形。 韦映璇何尝不想二婶留下和她一起面对,但她却知道如今在侯府她须得自身立得住方能震慑侯府众人,这件事她要自己面对,绝对不能以二婶为主导。就算二婶能为她主持一次公道,以后呢? “不用,二婶儿,你先回吧,本想留你吃晚饭的,可惜今日不赶巧,下次我一定……” 许容龄打断她:“说什么走不走的话?我来都来了,还偏巧碰上你被欺负,这种时候若丢下你一个人应对,我自己脚底抹油,你二叔非休了我不可。” “好一个宋拓,三年丁忧,我当他回来后会加倍待你亲厚,没想到他就是这么对你的,自从映雪来就开始喜新厌旧,薄情寡性,呵呵,我今日非要当面问问他当年为何欺骗你。” 韦映璇忙握住许容龄的手,“好二婶,我知道你替我不忿,为我担心,但今日之事我只想自己应对,我需要立威才能服众,二婶能帮我一回,还能次次帮我么,加之二叔才入内阁,二婶近来还是低调处事的好,犯不着为了我和宋家起冲突。” “我为何不能次次帮你?下次你若有情况立马派人叫我过来就是了,反正我这张脸皮豁得出去,你要立威,我也可以帮你立威啊,有人帮着出头也是你的本事,人脉也是实力的一部分。” 她说归说,韦映璇的话她到底还是听进去了,“不过你这么想也有道理,到底是侯府,我一个外人就算能豁出脸皮,也不好次次在别人的地盘上逞威风,传出去总是不占理。 这么办,等会我就先不出现,你自行处置,要是宋老夫人不帮着宋拓打压你,我今日只当没瞧见,万一他们叫来宋老夫人,偏偏宋老夫人还偏心,只帮着孙子压制你,那我还是要出马帮你撑腰的,毕竟我是你娘家人,按辈分算跟你婆母一个级别,在宋拓面前也是说的上话,总能震慑震慑他们,这么总可以了吧?” 韦映璇知道二婶今日说什么都不会走,只能无奈地点头了。 不过二婶说到震慑,她唇角忍不住泛起讽刺,“二婶可还记得当初我嫁宋拓之前,因二叔当面犀利点评了他几句,宋拓至今都记恨着,每每提起二叔便是一副横眉冷对样,今日若见二婶替我撑腰,想必以他的性格,只会反感却不会敬畏。” “那是从前,他如今不得不忌惮你二叔,不出三年他还得敬着!”许容龄朝她挤挤眼睛:“自家人就不瞒着你了,你还真当你二叔这次入内阁是运气好么?悄悄跟你透个底,如今你二叔也是有后台的人。” 她做了个口型吐出一个人名。 韦映璇瞪大眼睛,屏住呼吸。 许容龄勾着唇角,唇边两颗酒窝分明,“你现在知道咱们的底气是由何而来了吗?待你二叔在内阁多办几件拿得出手的差事,站稳了脚跟,以后宋家欺负你之前就要好生掂量了。” “说起来也怪你那个糊涂爹,只会让你三从四德,相夫教子,恭顺孝敬,你受委屈时屁用都顶不上,不然就凭他大儒的身份,学生满天下,侯府都不敢如此对你,这也是你二叔不爱跟你爹亲近的原因,读书都把脑子读傻了!整日纲常礼数滔滔不绝,却不知给自己家姑娘撑腰。” “你二叔就不一样,他这个人自私,只想着身边人过的如意,你可知他升官的动力是什么?就是做一家人的靠山,不然他整日图谋入内阁图的什么?为的不就是多些权势罩着我娘家,护着你么,要是都不能为家里人撑腰出气还当个屁的官,在家抠脚便是了。” 韦映璇:“……” 二婶总能说出惊天地泣鬼神的话来,让人在愕然一笑之余又暗暗觉得解气。 其实她上辈子也是悄悄埋怨着父亲的,只是那时候她是太遵守规矩礼法了,认为非议长辈就是不敬不孝,与长辈顶嘴更是不可饶恕,父母的过错子女只能低三下四的规劝,若父母不听劝,她作为子女也不得违抗,否则就是大逆不道。 现在想想她那时候一日日消沉抑郁,也不全是侯府的原因,她娘家对那样处境之中的自己只有指责和埋怨,毫无半点支持和温情,可她却不敢提及爹娘的半句不是,人前人后都守着为人子女的孝顺,即便在后来病入膏肓时也只是默默伤心居多。 说白了,她的抑郁心境都是被憋出来的! 韦二婶就很不一样,她是个敢爱敢恨,敢讲敢言的女子,家里是世代的商贾,从小跟着自家商队去往各处,身上没半点文人的咬文嚼字,倒是跟着那些贩夫走卒学了一身豪迈的江湖气,平日里遮掩的很好,一动怒就藏不住了,像是方才,庸俗鄙陋之言滔滔不绝…… 再想到二叔的那位后台,她的声音都雀跃了,“要是二叔一直能得那位的赏识,以后确实高枕无忧了。” “可不么。”许容龄翘起嘴角,“所以你怕什么?笨蛋,别耽搁了,先去处理你的麻烦,赶紧确认确认字画是否遗忘在哪处了,别让他们搜出来!” 照影就在旁边候着,闻言急忙说:“回婶娘,奴婢四处找了都没找见字画,问了董妈妈,也说字画在侯爷书房,定是他们自己搬家时收走了无疑,不在咱们手上。” “妙啊。”许容龄眯起眼睛,挤出一条奸诈鱼尾纹,摩拳擦掌道:“那就太好了,好侄女,今日一定要借此机会给姓宋的吃一记教训,婶母可就放心吃瓜看大戏了。” 第26章 去拿菜刀 韦映璇颇为无奈,哭笑不得道:“二婶……你慎言,我如今还不能跟侯府彻底撕破脸。” “知道,二婶儿岂会捏不准分寸?你是侯府主母,日后还要在侯府当家理事,你的处境二婶知晓,就算今日跟宋老夫人对上了,老太婆的面子我肯定会给,这些面子功夫不用你操心,我自会掌握好分寸。” 不过韦二婶心里暗道,要是老东西太过分她也不会客气的,她这个侄女什么都好,就是太恪守孝道礼数,对上正直之人便什么都好说,若对上狡诈之徒,太容易吃闷亏了! 此时,栖迟院中,老夫人坐在花厅里,一边喝茶一边听婆子的禀报。 “……侯爷先吩咐小厮带了人过去,后来又怕小厮和婆子压不住大奶奶,说要亲自过去。” “老夫人,事情就是这样,要不是兹事体大,奴婢也不会立刻跑过来给您汇报。” “您快些拿主意吧,迟了怕是要闹起来,侯爷正在气头上,侯爷的脾气您也知道,火气上来不管不顾的,您今日要是不出面,大奶奶的脸面怕是保不住了。” 说话的婆子,赫然是刚拨到韦映雪院子里的成妈妈,老夫人前两日突然把成妈妈秘密招过来,给了不少张银票,让成妈妈拿去在郊区置些田地,顺道让成妈妈小儿子脱了奴籍。 成妈妈便心知肚明了,收了这天大的好处,以后就是老夫人的棋子,要为老夫人做见不得光的事了。 这不,今日这事儿一出,她立马就找机会溜出来给老夫人报信。 “知道了,你下去吧。” 成妈妈万万没想到老夫人听闻此事,竟然十分平静,难道老夫人能容得下后宅出这种大乱子吗? “是。” 满嘴的话噎在肚子里,可老夫人挥手让她走,她只好带着满心疑惑离开了。 成妈妈走后,老夫人哼笑一声把茶杯放在小几上,吩咐艾妈妈:“扶我起来,这几日大抵是春困,总是乏的厉害,扶我去卧房歇着,下午无论谁来见都让弦月拦了,就说我睡得死,天大的事儿也不见客。” 艾妈妈也是听见了成妈妈汇报的,十分震惊地看着老夫人。 这是要放手不管,任由后宅乱起来么。 宋老夫人笑了笑,分外凉薄地说:“风头太盛,就让她吃一记教训。以后好能摆清楚她的位置,做我宋家的媳妇便要恪守本分,给她理家权可不是让她当家做主的,说得好听点是主母,不过是比大管事再高级些的大管家而已,别妄想爬在我头上当宋家的家,做宋家的主。” 艾妈妈看着老夫人布满沟壑的脸,平日只觉得和蔼,此刻这张脸却笼罩着令人不寒而栗的凶狠气息。 她心头微凛。没想到老夫人这几日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对大奶奶居然这般怨怼。 看来大奶奶近几日强硬的做派还是让老夫人心中起了芥蒂。也怪大奶奶这几日行事太我行我素,不把老夫人放在眼里,老夫人掌家一辈子,心眼儿看似大,实则容不下半粒沙子。 “拓儿那个孩子,冲动起来必然要闹的不好看,我都能料到她会如何威严扫地,今日的教训,足够她长一辈子的教训了。” 艾妈妈连连说是,小心附和着老夫人,这一刻连她心里都有些惧怕老夫人。 大奶奶往日执掌中馈再怎么风光,侯爷依旧是一府之主,侯爷带人过去谁也拦不住,大奶奶越反抗越是会遭到更强硬的对待,今日必然要吃亏了,老夫人正好借次事挫挫大奶奶的锐气,什么都不用做,只要看着侯爷惩治大奶奶就达到了目的,事后再做个和事佬,各打五十大板做做样子。 “对了,你亲自到陈氏那个蠢货那里去一趟,找个理由把她打发出府……就让她去城外卧佛寺替我上炷香,抽个签去,这个不省心的东西留在府里只会添乱。” “是,我这就去。”艾妈妈道。 老夫人不见客,再把陈氏打发出去,今日府里可就连一个能替大奶奶说话的长辈都没有了。 艾妈妈心想着,这府里人上到主子下到奴才,在府中地位如何端看老夫人的意思,老夫人就算年事已高,照样还是这府里实际的掌权者,照样能把这些人掌控在股掌之间,她老人家想怎么就怎么,连侯爷都别想跳出老夫人的掌控。 平日里大奶奶掌家,整日对管事婆子们挥斥方遒,那又如何,经过今日侯爷这么一打压,面子里子都没了,以后坐镇中公可就没什么威严了,她只能回过头恭恭敬敬地巴结顺从老夫人。 这头韦映璇还不知道老夫人的心思,她刚跟二婶说了没几句,外头就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一个婆子蛮横地在外头喊:“奴婢奉侯爷的命令查抄来的,董妈妈最好别拦着!” “放肆,这是大奶奶的卧房,凭你们几个粗手粗脚的婆子也敢搜?你们好大的胆子!” “侯爷丢了东西急着要找,我们可管不了那么多,管它是大奶奶的卧房还是奴才们的卧房,侯爷吩咐一律要搜,一间都不准漏掉,直到找见侯爷丢失的物品为止,得罪了!” “你敢!侯爷是一府之主,却也当不得这个家,大奶奶才是掌家主母,侯爷主外,大奶奶主内,内宅少了什么东西应当回禀了大奶奶着人去寻,你们这些奴才却胆大妄为,僭越到大奶奶头上,还有没有规矩了?” “董妈妈,你今日就是说破天去我们还是要进去搜的。” “没有大奶奶的命令,谁都不许进!” 董妈妈堵在门口,跟来搜查的婆子争执起来。 许容龄摆了摆手:“听着糟心,你赶紧去处理吧,要不然二婶可就忍不住出去发威了。” “好侄女,别怕,上去就是撕,二婶是你最坚实的后盾,来,先深吸口气,告诉你自己必胜!”许容龄郑重其事地在她肩头拍三下。 韦映璇哭笑不得,但想到外头的境况,也无心与二婶儿打趣,蹙了眉头走出去。 果然在廊下看见两个孔武有力的妈妈带着一群人,准备冲进她的卧房。 董妈妈一把年纪了,矮小身材,却还是张开双臂,挡在门外寸步不让。 “都在这嚷嚷什么?你们几个婆子哪个院子当差的?来我卧梅轩做甚?”韦映璇一走出屋,仿佛寒冬降临,带来一阵冷冽气息。 丫头婆子们都顿住动作,疑惑眼前的人似乎跟传闻中大奶奶十分敦厚善良的说法不太相符。 被她如此不快地质问,方才跟董妈妈吵架的黄妈妈,面色居然也不虚,“奴婢见过大奶奶,大奶奶,奴婢是跟着男人在外院当差的黄婆子,奴婢今日可不是有意冲撞您的,奴婢们也是听侯爷令办事,侯爷命咱们带人过来搜查,您院子里的下人生气也怪不到奴婢们头上,堵在这撒泼不是让奴婢为难么。” 韦映璇脸色倏地沉了下来,不由分说道:“栀茉,去掌嘴。” 在场众人蓦地一惊,四下张望。 为何掌嘴,掌谁的嘴!? 栀茉早就满肚子气了,她还从未掌掴过旁人,但她是一根筋的性子,大奶奶说什么她便照着做什么,毫不犹豫走上前,照着黄妈妈脸上左右开弓就是几个大巴掌。 “嘶,你……”黄妈妈捂着脸,又惊又怒,就差吐出悖逆之语,但她是当差的老妈妈,知道好歹,作为奴才万万不可能顶撞主子的,因此脸颊生疼却忍住了。 她调整了语气,态度明显客气不少,“大奶奶,您息怒。今日是侯爷下令奴婢们过来搜查的,奴婢们若是不照办恐怕无法复命,您难为奴婢们也没用,侯爷说了,今日就是大奶奶出面拦着也非搜不可,还请大奶奶别为难奴婢们。” “再掌嘴。”韦映璇面无表情地再一次张口了。 这次栀茉有了经验,撸起袖子,打之前先后退半步,接着大跨步上前,狠狠打了黄婆子一巴掌。 黄妈妈被打的踉跄几步,嘴角顷刻见了血。 她紧紧咬牙,脸上神情却并未退缩,“大奶奶!您教训奴婢,阻碍奴婢们办差,奴婢们受打受骂都是小事,就是不好跟侯爷交差!今日奴婢非得罪您不可了,你们几个,进屋搜!每个箱笼都打开仔细看,你们几个,到那边,都搜仔细些!” 这几个婆子都是跟着自家爷们在外院当差的,干的都是琐碎的活儿,对内宅几个主子虽有敬畏之心,但相较起来还是更敬重宋拓,且她们今日一听说侯爷大怒是为了韦大小姐,心里就有了谱,知道大奶奶这是失宠了。 她们都是些粗使婆子,心中无是非正义,不像韦映璇身边那些下人识字看书,有道德观,更有跟主子荣辱与共的信念,这些人惯来捧高踩低,侯爷让她们来搜院,她们便真的敢对韦映璇不敬。 黄妈妈这么一说,这些人竟然真的把董妈妈推开,冲进她的屋。 “你们……”董妈妈气的脸色煞白,就要上前去阻拦。 不过韦映璇叫住了她,“董妈妈,不必拦着她们,你去厨房知会一声,让他们拿几把锋利的菜刀过来。” 韦映璇神情淡淡,随口的吩咐的语气仿佛是在让下人斟茶添水一般。 随着她声音落下,在场的几个婆子纷纷大惊失色,回头诧异地看着她。 第27章 侯爷亲自出马 “大奶奶,莫冲动啊……” “您院子里若没赃物,搜查过后就无事了,何至于如此大动干戈啊!” 婆子们这时候都意识到了,大奶奶绝非她们往日听说的那般循规蹈矩、温柔敦厚。上来就让奴才动手打人不说,现在还要拿刀,如此做派决计不是好相与之人。 要是今日在翠雍居动了刀子见了血,事情岂非闹大,届时老夫人绝不会坐视不理。 举府上下皆知老夫人是最重视规矩和脸面的,若知道侯爷和大奶奶不仅剑拔弩张的闹起来,还闹出了人命,定会拿她们这些下人开刀,带头搜查的几人必定吃不了兜着走。 一时间两个带头婆子脚都软了,迅速从屋里窜出来。 “大奶奶,您这是何必,奴婢们是奉侯爷之命过来搜查的,您如此横加干涉,还叫人拿了利器,刀剑无眼啊,奴婢们皮糙肉厚倒是无所谓,怕就怕,混乱中伤了主子。” “不若大奶奶您去求求侯爷?只要侯爷发话不让奴婢们搜了,奴婢们立刻就撤。” 韦映璇嗤的一声笑,“你们一个个确实皮糙肉厚,不但敢强闯我卧房,还敢与我叫板。堂堂侯府,竟然有下人公然以下犯上聚集作乱之事,今日我这个主母被你们几个奴才欺压至此,莫怪我打破了侯府这几十年不重罚奴才的好传统,我倒是想做仁善的主子,奈何你们这些狂妄欺主之奴逼得我不得不自保。董妈妈,还不快去?” 董妈妈劝也不劝她,拔腿就走:“是,奴婢这就去。” 婆子们看韦映璇不像是做做样子。 且她的左右奴婢,无论年轻的还是年长的,有一个算一个都没人出来劝阻的,怕是待会儿大奶奶一声令下,这些奴婢真能一拥而上挥刀砍人了。 黄妈妈想起栀茉方才抡圆胳膊扇自己时那个狠样儿,不寒而栗。 其余婆子丫头们也不约而同变了脸色,一时间,人人自危。 几个年长的妈妈凑在一起小声嘀咕。 “没想到大奶奶竟如此难缠。” “是啊,她竟叫人拿刀,行如此鲁莽危险之事,是根本不在乎坏了侯府的名声和规矩,更不在乎咱们下人的死活。” “不若咱们就撤吧?如实跟侯爷回禀了。” “可咱们搜查不力,侯爷那边不好交代,这可如何是好?” “恐怕要侯爷亲自过来一趟不可了。” 几个妈妈正琢磨着去请宋拓过来,忽见湖心廊桥那边出现几道身影自北朝南过来了,赫然是宋拓带着小厮和一个婆子。 黄妈妈几人瞬间像望见了救星,大松了口气。 “是侯爷,侯爷来了!” 她们是拿大奶奶没办法,但侯爷出马就不同了,大奶奶这下总该老实了。 宋拓脚步生风,没片刻就走了过来,铁青着脸道:“韦映璇!这些奴才是我派过来搜寻我丢失之物的,你却横加阻拦,还让奴才们动刀胁迫,亏得你还是韦家清流之女,行事却如此粗鄙狂妄有辱斯文,你如此肆意妄为,莫怪我不讲夫妻情分了。” 他其实已来了有一会儿,方才在湖心亭那边听见了这边的对话,急不可耐赶过来。 韦映璇语调凉丝丝的,“侯爷这话说的分外好笑,好似你对我讲过夫妻情分似的?” 宋拓脸色一僵,却下意识地指责道:“我本也想敬着你,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你如此善妒,妒忌的还是你的亲姐姐,我最爱重之人,你叫我如何对你讲情分? “你若老老实实过日子也就罢了,你做你的主母,我与映雪久别重逢再续前缘也与你无关,看在你是她妹妹的份上我依旧会敬你,在府里给你一席之地,可惜你偏偏不安分,非要兴风作浪不可。” “既然你挑衅在先,那就别怪我此刻不给你主母的面子。” 韦映璇深深地盯着他问:“侯爷如此说,今日便是非搜不可了,是吗?” 第28章 叫陈氏做个见证 “是。”宋拓答得斩钉截铁。 韦映璇以为他在儿戏,却不知他此次是动真格,他打定主意要借此给韦映璇一个惩戒,若韦映璇反抗的厉害,必要的时候,他会直接吩咐下人绑了她。 一府主母又如何?空有主母的名头,德不配位,那便别怪他不予以尊重。 今日的大阵仗已然铺开,那便非搜不可,她就算胡搅蛮缠他也不会心软的,便是祖母来替她求情都没用。 然而韦映璇的反应却出乎他的预料,她面色十分寡淡,漠然地“哦”了一声。 “既然要搜,那便先把话说清楚,侯爷丢失了物件,不搜别处却只让人上我院子里搜,我是否可以理解为,侯爷认为我是那个偷窃的贼人?” 宋拓冷笑一声,“呵,真不愧是读书人家出身,嘴皮子当真利索,你又想颠倒是非,把黑的描成白的?谁是贼人你心里一清二楚,又何必假惺惺发问?” 韦映璇淡漠而又讥诮地看着他:“侯爷不必顾左右而言他,直接回答我‘是’或‘不是’便可。” 宋拓挺直了胸膛:“是!” 眼看着下面的奴才一个个都变了脸色,宋拓丝毫不给情面地继续道:“你如此装模作样,我便把话说的更清楚些又何妨,没错,我认定你便是那个贼人,定是你安排手下奴才藏了扇子和画,如何?任你百般抵赖,今日我是搜定了,你就算找祖母告状也无济于事,正好当着她老人家的面搜出赃物,好让她老人家看看你身为一家主母却行偷盗之事的卑劣德行。” 韦映璇环视一圈,粗略算了算,满院子差不多站着四十多号人,包括十五个过来搜查的婆子丫环,自己这边的下人加起来有二十人,外加宋拓一行三人。 她十分虔诚地看了看天空,“苍天在上,苍天为证,又有满院子奴才亲眼见证,侯爷当着这四十多号人的面,认定我就是贼人,侯爷这些话,你们可都听见了?” 奴婢们自然是不敢答话的,她所望之处,人人皆低下头噤若寒蝉。 韦映璇也不在意她们答不答,她这般问完,便直接说了:“侯爷如此笃定我是贼,若是搜不到赃物呢?” 宋拓十分笃定地说:“我自然搜得到,至于如何搜到,不劳你费心,你只需想好怎么跟祖母请罪便是!” 他忽然想到什么,讥讽地说:“那把扇子虽是你当初的嫁妆,可你已经把它送了我,别以为你可借此跟祖母求情,便是祖母偏帮你,我看在祖母的份上不计较那把扇子,可另外丢失那幅牛郎织女图却是属于我侯府贵重之物,你拿走竹丝扇也就算了,那幅画不是你该动的,我希望事后你能自请卸去执掌中馈的担子,侯府不需要一个德行有亏的主母。” 此言一出,满院子惊哗,奴婢们低声的惊讶此起彼伏。 所有人都瞧明白过来,侯爷这是跟大奶奶没了半点情分,但凡还顾及大奶奶的脸皮,都不会当众如此羞辱大奶奶,更不会卸了大奶奶的权。 韦映璇勾勾唇,“若侯爷在我翠雍居里搜出竹丝扇和牛郎织女图,我自会去找祖母请辞。但我亦有要求,第一,今日搜查须得母亲或祖母在场,亲自做个见证。” 既然宋拓这般折辱她,那就别怪她把一切引向他无法掌控的地步。 宋拓蹙眉。 他知道韦映璇打的什么主意,无非是找祖母偏袒她,妄图逃过此劫。 因此他迟疑了。 “若没个有分量的长辈在场,我是不会让侯爷的人搜查的,侯爷不怕争执间死几个奴才,那便硬碰硬吧。”韦映璇扬了扬广袖,兀自低头弹去不存在的灰尘,看起来分外松弛。 宋拓蹙眉,内心犹豫着。 他怕请祖母过来,她老人家不会允许自己如此对待一府主母,按祖母往日的做派,定会看在韦家的面子上选择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息事宁人的。 他想到他母亲,似乎前几日母亲刚和映璇生了口角,昨日还在他面前阴阳怪气了几句。 想到这,他心思定了定,决定叫陈氏过来。 至于搜查结果他是不担心的。 他的小厮今日长了个心眼,被韦映璇的大丫环赶出去之后,第一时间先找了护院在院墙外监视。 翠雍居东南角恰好有几棵数丈高杨树,宋或让护院上了树盯梢,期间卧梅轩里并无点火的痕迹,监视期间也未见院里有奴才往外头转移物品。 也就是说,今日之前韦映璇万万想不到要销毁,今日之后她也不会再有机会销毁,东西定然还在。 他的人一直在院外那棵参天大树上守着,院里哪怕有星点烟火也瞒不住。 “侯爷考虑的如何?”韦映璇问。 宋拓刚要说话,刚好韦映璇派出去的二等丫环璎珞和琼瑶回来了。 两人急匆匆上前禀报,一个说夫人去郊外卧佛寺上香了,一个说老夫人午后突然乏得厉害,睡过去了不许人打扰。 “既如此,侯爷请回吧,没有祖母或母亲坐镇,侯爷别想搜查我的院子。” 宋拓冷笑一声,“别急,我自会如你的愿。” 他朝着小厮吩咐道:“母亲兴许未走远,你去大门上吩咐一声,让人快马加鞭把她请回来,就说我在翠雍居搜赃,让母亲速速前来。” 韦映璇心里暗喜,表面上却不动声色。 如果是宋老夫人过来,她要么偏帮宋拓打压自己,要么便会两边各打五十大板,不会有其他处置办法。 最坏的局面便是老夫人帮着宋拓打压自己,不论宋拓最后搜不出赃物如何理亏,最终都会被老夫人强行压下去,即便今日有二婶替自己撑场面,闹到最后也是个半斤八两。 但陈氏过来就不一样了。 陈氏这个人,脑袋空空,嘴巴总比脑袋快一步,她的许多想法都十分荒唐,不能以常人之想法来衡量。 当初自己嫁进侯府,最初是和陈氏共理家事,虽然老夫人实际掌家,陈氏只做个表面上的当家主母,但她多少还是管着府里一些简单的事儿。 然而就只是这么一点小差事,陈氏也总是三天两头出纰漏。她不动脑筋,常常想一出是一出,一拍脑袋就盖了戳,随意听人道几句便盖个印,奴才们起了矛盾纠纷,不搞清楚事实便随意处置,闹出不少朝令夕改的荒唐事,叫韦映璇大开了眼界。 后来公公去世,陈氏自己的男人病逝,她总不能退居幕后不管不问,也无法事事靠着老夫人,传出去一府之母不会当家,闹到外头就成了笑话,这才被迫出面张罗丧事。 宋老夫人不放心全部交给陈氏,便郑重交代自己帮着婆母协理。 那段日子,她整天从天不亮起便要帮婆母收拾烂摊子,弥补疏漏,事无巨细帮婆母完善细节,打点里里外外,那段时间是她一生里最焦头烂额的日子,她整日忙的脚不离地,走到哪都离不得菊花茶,日日得把甘草柴胡薄荷这些疏肝解郁的草药当救命草药用,否则,她就得被陈氏气出好歹,与陈氏一起共事的堵心程度可见一斑。 若是今日陈氏过来了,不愁她不把事情闹的一团糟,用二婶的话说,此人专坑“队友”。 宋拓的人是在刚出城外处截到陈氏的,陈氏一听说府里出了这种事情,也顾不得办老夫人交代的事,急忙吩咐马车往回赶。 第29章 酸腐之物 陈氏回了府,慌慌张张赶到翠雍居,到了卧梅轩这边,果然看见儿子和儿媳各带着奴才,剑拔弩张地在院子里对峙。 “你们这是做甚?拓儿,听说你要搜映璇的屋?” 陈氏在路上已经了解了个大概,但还不清楚具体缘由。 “母亲,韦映璇未经儿子准许,私自取走了儿子书房里两样贵重物事,却谎称未拿,儿子气不过,便叫了下人过来搜查,还请母亲在旁作证。” 陈氏张着嘴巴看韦映璇。 “映璇,拓儿说的可是真的?” 韦映璇不怒亦不慌,走上前恭敬唤了一声“母亲“。 她道:“侯爷自称丢失的两样东西,映璇连见都未曾未见过,但听说这两样东西原本都是要送给家姐的,想来侯爷是找不到失了面子,便把怒火全撒到映璇头上。儿媳恳请母亲为儿媳做主。” “呃。”陈氏惊了一呆,“你姐姐?这里头还有你姐姐的事?” 韦映璇道:“母亲不知么?侯爷与姐姐无媒无聘却轻佻苟合,丝毫不顾侯府体面,这几日早已急不可耐日夜厮混在一起,府里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咳。”陈氏自然是知晓的,但她却未觉得这是多大的事儿,她摆摆手说:“到底是你姐姐,何必说的如此不堪。” 韦映璇不假辞色,“家姐宿居在侯府为客,却日日容留侯爷淫宿是事实,侯爷和家姐如此胡作非为,上行下效,主子带头肆意妄为,以至府里规矩松弛,尊卑不分,几个二门外的婆子方才不顾礼数冲进我卧房里欲行不轨,我本欲处置这几个下人,侯爷却亲自赶来为她们撑腰。 还请母亲明察,古有周幽王烽火戏诸侯,今有侯爷为了讨家姐欢心便罔顾事实令人大肆搜查,如此折辱儿媳,儿媳自然委屈,请母亲为儿媳做主,拨乱反正,肃清府中歪风邪气。” 一番话,满腔正义,陈氏听得说不出话。 宋拓脸一黑,青筋暴跳,嘴角抽动。几欲吐血。 这一刻他真实体验到翰林院文臣之后真正厉害的一面,他以前都未看出韦映璇如此巧言善辩,今日叫他大吃一惊了。 只是这一切关映雪什么事,他气的正要反驳,陈氏打断了他。 “对,风气是要肃清的,这些下人太没规矩了,不过映璇你说来说去,拓儿要讨韦大小姐欢心那两件宝物到底是何物?” 陈氏大概感觉出自己这话说的不合时宜,她瞧见宋拓漆黑的脸色,马上补充道:“若是母亲那里有,就从母亲那里拿了送到韦大小姐那儿去,左右不就是两个玩意儿,犯得上闹到这一步?” 宋拓险些一个仰倒,他母亲难道不应该关注偷东西这个做法本身有多么下作么。 “母亲,东西是被韦映璇偷去,确凿无疑,儿子这才让人过来搜查的。” “笑话,我未曾见过侯爷说的那两样东西,更是从未拿过,何谈证据确凿?” “呵,你别在母亲面前惺惺作态了。” “是侯爷故意栽赃陷害。” 陈氏急的直跺脚,“你们都别吵了!拓儿,我问你问题你听到没有,到底是什么好东西要急着送给韦大姑娘的?你说啊!” 陈氏的关注点总是那些不相干的,宋拓心中十分毛躁不快,但又发作不出,沉着脸回答道:“扇子,还有一幅画!” “哦。”陈氏似有些失望,不以为然道:“附庸风雅之物,我当是什么了不得的金银珠宝,一把扇子一幅画,犯得着如此大动干戈吗?” 这话说的,宋拓脸面又黑了三分。 那把扇子虽然不值钱,却是稀有的民间工艺,手艺之精美世所罕见,极具收藏价值,那幅画也是前朝画圣的绝品。 他刚要辩论,便听陈氏朝着韦映璇说:“映璇你也是,你要那把破扇子,一副破画做何用?他要送给韦大小姐便让他去送啊,又不是金银珠宝,这些东西不值钱的,你就算是气他,也该拿点值钱物,叫他伤筋动骨。” “母亲!”宋拓呕血地分辩道:“那幅画价值连城,是前朝名士的珍藏传世之作!” 陈氏哈的一声笑:“传世之作,儿啊,你定是被哪个卖字画的忽悠去了,你一介武官,如何有眼光欣赏得来文人雅士那些东西?” 陈氏这头说完,又对韦映璇说:“映璇,你看在母亲的面子上你就还给他吧,以他的眼光收集不到什么好宝贝,你就算拿去了也卖不上价钱。” 宋拓几欲吐血,站在那只觉得心头拔凉拔凉的。 韦映璇嘴角也不易察觉地抽动着,想笑,忍得十分难受。 她就知道陈氏来了定不会让人失望,二婶此时估计已经在书房的小塌上笑抽了。 强行忍住笑意,她绷着脸回道:“母亲,您此话不妥,难道母亲也认为我拿了侯爷的字画么?母亲明察,我并未拿他的扇子字画。” 宋拓立刻强势地道:“就是你偷走了,待我一搜便出,休想抵赖。” “好了,拓儿,映璇,此事,各退一步,就到此为止。” “你们要是为了旁的东西争执还情有可原,可要是为了两张破字画,就太小题大做了。这些文人的玩意儿,不是咱们侯府能玩的转的,这里面水很深。”陈氏语调幽幽的,一副过来人的姿态,讳莫如深地说:“搞不好要被人骗去不少积蓄。” 宋拓再也忍不住,拔高了声音,“母亲!您到底在东拉西扯些什么,儿子请您来就是想让您当场见证,儿子确定东西在韦映璇那里,如若不是她拿了,为何推三阻四不许下人搜查?” 陈氏扶了扶额,她也不是成心向着韦映璇,来的路上她都打算好了,表面上一碗水端平,实则还是要偏着儿子顺手打压儿媳,谁让儿媳最近气焰嚣张,前几日还顶撞她。 但听说了原委之后,她感觉此事不好办,非常不好办。 为了一把破竹扇子、一幅破画搜什么屋?陈氏是无法理解的,说得好听是前朝名家作品,可市面上名家仿画不知凡几,侯府当初从龙起兵而发家,历代重武轻文,最不擅长的便是像文人墨客一般摆弄这等字画收藏品。 在陈氏看来,字画就是酸腐之物,又不是丢了贵重的器物、金银珠宝和银票地契,为这点东西就为难主母,传出去任谁说道都站不住理。 她要是硬帮着儿子睁眼说瞎话,除非她不要老脸了。 “拓儿,你听为娘跟你说,文物古籍字画这一行水深至极,咱们宋家从太上祖起就有不成文的规矩,后代若是未中进士者,不准收藏诗画书法那些酸玩意。” 第30章 祸乱 宋拓一头雾水地看着陈氏,眼底流露出可笑至极的荒唐感。 他不知该如何回答,却知道自己无法当众顶撞陈氏,只能冷道:“母亲记错了,我从不知太上祖有过此等祖训。” 难不成他以后要收藏字画还要专门去中个进士不可?荒谬。 陈氏一本正经道:“倒也不是祖训,是不成文的传统,此事千真万确,你祖母也是知道的,话说啊,你老太爷的父亲,也就是你的太上祖,当年跟太宗皇帝打天下,闹出过一次大笑话。 有一日他们带军来到一处富庶地,当地的守城将领丢下城池落荒而逃,皇帝不战而胜,他们便收缴了一城池的口粮和金银财宝做军饷。 城内财阀家中自然少不了名字名画,皇帝指着一幅大篆问你太上祖此四字如何,太上祖看了半天,说了句“逮住蛤蟆”,皇帝当场笑的失了帝仪,其余随从皆是捧腹大笑,哎呀,据说那笑声经久不衰,让你太上祖羞愤欲死。” “你道为何?原来你太上祖不识大篆,竟把前程似锦看作逮住蛤蟆,皇帝又好笑又好气,罚你太上祖每日写百遍“蛤蟆”,班师回朝后还特意赏了你太上祖一尊金蟾留作纪念。 此事一时间传得沸沸扬扬,你太上祖为此常被城中文人打趣,这一取笑便是一辈子,自此他老人家就轻易不碰这些附庸风雅之物,也不许家中未中进士的弟子收藏赏玩字画,省得闹出笑话。” 陈氏喜欢听人说书,自己讲起故事来也是说书的味道。 噼里啪啦十分生动风趣,婆子们一个个听得聚精会神,恨不得一人抓一把瓜子围着夫人听书。 陈氏讲的忘乎所以,讲到兴头,跟着奴婢们一起豪迈地放声笑起来。 韦映璇在旁冷眼旁观,瞧见陈氏眉飞色舞的样子,忍不住翘了嘴角。 而不远处的宋拓,并未跟着众人大笑,而是脸色阴沉低迷,失望地看着陈氏。 母亲言行太不分场合了,怎能拿先祖的丑事拿出来和下人们分享,况且此事在此时说出,便是当着韦映璇的面让他面子扫地,他虽不是进士,却不至于连把玩字画的眼力都无。 搜赃已到了刻不容缓的时刻,可母亲却不分轻重不分场合的开玩笑,搅和的正事无法推进,偏她自己还恍若未觉,与众人嘻嘻哈哈。 宋拓想到他这一路走来,从当年的武举人起便是凭自己的努力走到今日的,自小到大他母亲非但未给他任何助力,反而拖他后腿一次又一次。 今日,又是如此! 早知母亲不着调,今日他就不该叫她来,他后悔的肠子都青了! “母亲。”韦映璇拍拍手,“故事讲得好。” 陈氏笑的灿烂,“那是自然,你们不知道的且多着,咱们老祖宗不但不碰这些字画,他生平……” “母亲!” 宋拓愤怒地打断了陈氏。 他深吸口气,压下心头的浮躁和怒火,寒嗓说:“您还是莫再说太上祖的奇闻异事了,我今日定要搜查,唤母亲来是过来作证的。” 陈氏不得不收了笑,认真地问:“真要搜?” “是。” 陈氏无法,只得规劝道:“映璇啊,你这个孩子一直以来气量大,要不然你就让他搜吧,反正你也没拿,怕什么?他搜过也就死心了,虽说让你受些委屈,不过不打紧,母亲事后让他给你赔罪。” 韦映璇顺着她的话道:“母亲此话当真?那便按母亲说的办,侯爷若执意要搜,我可以看在母亲的份上不加阻拦,让他搜便是,但事后什么都搜不到,还请母亲做个证,让侯爷亲笔写封罪己书向我赔罪,须仔细阐明今日所犯之错误,写清前后因果和忏悔之意,盖上私印交由我保管。” 陈氏一愣,“这个……” 赔罪的话她也就是随口一说,她凡事向来不做拍板的,也不知该不该答应,便看向儿子。 “荒谬!”宋拓脸若寒潭,“我活了二十五年,从未听说哪户人家的一家之主要给家中妻子写罪己书的。” “呵,我活了二十二年,亦从未听说哪家的家主为了上不得台面的外室欺辱正房夫人,欲带下人搜夫人卧房的,侯爷之震惊与我是半斤八两了。” “韦映璇,你偷盗在先,莫要得寸进尺!” “侯爷也莫要栽赃诬陷!”韦映璇直接吩咐董妈妈:“董妈妈,把菜刀分给大伙,今日若有以下犯上者,不必顾念规矩律法,他们欺主至此,今日受到任何惩罚都是咎由自取,便是受皮肉之伤也是活该,死不足惜。” 她话音落下,陈氏居然看到董妈妈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拿了数把各式各样的刀具,正在给丫环婢子们分发。 陈氏大惊失色,连忙阻拦:“不可不可,万万不可!映璇,你先稍安勿躁!那个罪己书,我让拓儿写!让他写便是!” 她急忙拽着宋拓去一边小声道:“罪己书与罪己诏有何区别?只听戏折子里的亡国皇帝给自己下罪己诏,既然皇帝写得,那咱们功勋世家有何写不得?” 宋拓一张脸腾地气红了,愤怒地看着陈氏,重重甩开袖子,“母亲莫再多说半句,此等无理要求,儿子决计不会答应!” “别急,咱们先假装答应。”陈氏给他一个安抚的眼神,回头和韦映璇打商量:“映璇,是不是拓儿答应你这个要求,你就痛快让他搜查?” “对。”韦映璇干脆地点头:“若侯爷答应搜不出赃物便写罪己书赔罪,我便痛快让人搜。” “好,一言为定,母亲替他答应了!”陈氏豪迈地应下。 宋拓怒极,抑制不住浑身颤抖,低吼出声:“母亲!此事岂能儿戏?” 陈氏无视宋拓即将暴跳的脸色,硬着头皮继续说:“那,若是拓儿搜到了,你当如何?” 韦映璇毫不犹豫道:“我自然也会写一封罪己书,盖了私印,捧着罪己书亲自跪到老夫人面前请罪。” 陈氏心中大定,“好!” 表面上倒还没忘了感慨几句:“你们两个,一个比一个倔,我劝不住你们,也没了别的办法,那就只能如此办了。接下来就开始搜查吧,闹完了就赶紧各自散了去,回头让你们祖母知道了像什么话。” 宋拓气的一阵心慌气短,眼前仿佛弥漫了血雾,眼珠都染了血色,目眦欲裂地道:“母亲,您怎能替我答应此种荒诞要求!” 陈氏再度拉着宋拓去一边,“你没看出来吗,她如今连我这个婆母的面子都不卖,你若不同意,她是不会让你搜的,你没瞧见那几个后厨过来的烧火丫头多么孔武有力,一条胳膊便和母亲大腿一般粗了,一旦挥舞起菜刀,非死即伤,再说你确定东西在她那儿,怕什么呢?大胆搜呀。” “母亲知道,你现在对映雪上心,满心满眼都是映雪,再也见不得映璇,上回不是还说她拈酸嫉妒,犯了七出么,可你口说无凭,今日正好趁此机会叫她白纸黑字把偷盗一事写在纸上,日后你想休了她时,拿出此物便是个响当当的佐证,她韦家人注重规矩礼法,到时你手里握着她亲笔写的罪己书,你公爹便无话可说了。” 第31章 他想休妻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陈氏最后一句话听得宋拓一怔。 这几日他是动过打发韦映璇离开的念头,如若她实在容不下映雪,他要么放她和离,要么便是休妻。 休妻不比和离,他须拿出切实的证据不可,韦映璇平日里尚算低调,治家无功无过,也未留下任何把柄,倒是几个账房先生对她赞不绝口,说她算学了得,想来是有些掌家的本事,他想随意找个由头休妻是不成的。 休妻本就不易,和离就更难办了。 世人皆知世家从无和离妇,那些想要和离的宗妇最终的下场无非是暴毙,要么无故就缠绵病榻,数年后病死了,要么低调入庵堂,要么便离家去庄子上养病。 皆因世家大族重名声,哪容得下妇人嫁进来又随意离去的,几乎不会允许妇人体体面面的离开,像是他宋家,祖母只要活着一日,便决计不会让韦映璇和离回家的。 短短片刻,他神色几度变幻。耳边又响起陈氏的催促声:“我都答应好了,你倒是赶紧让人去搜,这么点小事别磨磨蹭蹭的,你一个爷们儿家,怎得也婆婆妈妈上了?赶快,我还有事须得去办,你祖母还让我去卧佛寺上香顺便求一卦呢!” 陈氏不怕儿子搜不到,就算真的搜不到,映璇又能拿拓儿怎么样呢,闹到老夫人那儿,两边各打几板子这个事就揭过了,老夫人是不会让拓儿写什么罪己书的。 事已至此,宋拓便把心一横,说道:“黄妈妈。” “是。” 黄妈妈带人走上前,这次客气了许多,低眉顺眼地笑道:“大奶奶,夫人和侯爷既然吩咐,那奴婢们便得罪了。” “等等。”韦映璇看了眼宋拓,“侯爷这是答应了?” “是。”宋拓看都不看她,冷道。 韦映璇见他当众给了准话,便痛快让开。 她朝着后厨几个孔武有力的婆子丫头摆了摆手,示意她们退下去,同时吩咐栀茉让所有下人都配合着,随便黄婆子她们要进哪间屋都带着过去。 一时间,宋拓带来的婆子们分头行动,穿梭在各个房间里翻箱倒柜,众人在廊下都能听见屋里被腾挪翻动的叮咣声。 董妈妈和照影几人既是心疼又担忧地往屋里张望,生怕婆子们粗手粗脚弄坏了屋里的摆设,饶是栀茉平日沉稳,瞧见婆子们把大奶奶床铺上的褥子翻过来时也气红了眼。 二等丫头璎珞和琼瑶跟在旁边看着婆子们粗鲁地翻动大奶奶的衣物箱笼,都气的直发抖。 倒是韦映璇面无波澜,只是站在廊下静静等待,时而朝着不远处的书房张望过去一眼,叫人完全摸不出她在想什么。 宋拓抱臂站在离她不远处,目不转睛地盯着进进出出的下人,眼露森然,仿佛已在考虑等会儿如何惩戒韦映璇。 烈日渐渐西垂。 一炷香时间过了,两炷香过了,眼看又过去小半个时辰了。 丫头婆子们穿梭不止,有如陀螺一般,却迟迟未有搜到赃物的消息传出。 宋拓脸色逐渐有些绷不住,拦住一个婆子焦急地问:“还未搜出吗?” 被他叫住的婆子脸色十分凝重,“侯爷,奴婢们一刻不停的搜查,卧梅轩没有,说不定在朝霞阁,整个翠雍居太大了,怕是还得一会儿。” 婆子的声音仔细听,其实很有些发虚。 来之前侯爷和黄妈妈说那两件东西肯定在卧梅轩,不会在别处,因此婆子们认定了东西就在卧梅轩这几间屋子里,最先搜查的也是这几间,结果却一无所获,现在她们只能去东边的朝霞阁,每个人心里都直打鼓。 过了不久,黄妈妈一路跑过来,对着宋拓战战兢兢说:“侯爷,奴婢们去了朝霞阁那边,各房都搜了,就是没搜着。” 宋拓脸色僵住,森然道:“一群废物!再仔细搜!” 韦映璇凉凉地道:“侯爷,我没数错的话,婆子们里里外外搜了不下三遍吧?若这次再搜不出,我看也不用再白费力气了,不如请京兆尹的人过来,他们惯会掘地三尺,侯爷也放心些。” 宋拓盯着她看了好半天,似是想说什么,却忍住了。 寒着脸叫来小厮:“各院花园、树下,后厨各个地窖都看了?” “回侯爷,都仔细找过了,连各房的横梁都叫人上去摸过了,各院凡泥土松动之处也都掘地查看了,没找到。”小厮哭丧脸道。 怎会找不到,宋拓不禁有些怀疑自己的判断,难不成韦映璇真没拿。 不可能,她定然使了什么诈。 整个下午他的人一直在外头高高的杨树上远眺监视,树上视野佳,能瞧见整个卧梅轩动向,韦映璇并未让人将字画和扇子投湖、掩埋或是烧毁。 而在今日之前,她也不会想得到自己会大动干戈跑来搜查,那么她便不会提前把东西拿出来销毁,只会悄悄放在嫁妆箱子里昧了去,销毁反而不符合常理。 他如此设想着,认为东西一定还在屋里。 “再重新搜查一遍。”他不死心地吩咐小厮:“仔细找找是不是那些屋子里有暗格。” 韦映璇气定神闲地站在旁边,似笑非笑:“侯爷如此搜法还不若采纳我的建议,去京兆尹报官,衙门的人专司搜查之事,不但会掀了我屋里的砖,连一条地缝都不会放过的,待京兆尹再搜查个三四五六七八遍给结了案,侯爷总该死心了吧?” 宋拓铁青脸道:“你也不必如此冷嘲热讽,自家遭贼就不劳动京兆尹了,我宋家丢不起这个人。” “倒也是,回头满京城传扬侯爷监守自盗且造谣栽赃,丢的确实是宋家的人。” “你以为搜不到赃物你便能洗脱嫌疑吗?定是你藏去别处了!” “侯爷这么说便不讲理了,方才说好的,若搜不出赃物便立刻写罪己书,眼看侯爷已经搜了近两个时辰了,难不成侯爷要磨蹭到晚上去?” 陈氏忙上前插话道:“映璇,你瞧瞧你,夫妻之间为点琐事斗几句嘴,小打小闹的事儿,当不得真。” “母亲此言差矣,侯爷不分青红皂白带人查抄我的院子,此事并非小打小闹。映璇自问未做错什么,却遭到侯爷如此对待,若是不兑现方才的承诺恐怕不合适。 方才母亲答应在先,侯爷点头在后,我才放黄妈妈搜屋,现在既然什么都搜不到,侯爷须得写罪己书一份交由我保管,侯爷和母亲不会不认了吧?” 陈氏自然还想抵赖,她道:“映璇,不是母亲说你,你也太较真了,有你这么做主母的吗?韦家的家风可是宽忍谦和,你都学到哪儿去了?你祖母前些日子还说你心胸宽广,有大家风范,担得起侯府主母这个重任,你瞧瞧你现在锱铢必较的样子,对得起她老人家如此高的评价吗?” 第32章 快去叫老夫人 韦映璇也不和陈氏辩论,只问:“母亲言下之意,方才答应之事要反悔?” 陈氏支吾起来。 她没脸当着那么多奴婢的面出尔反尔。 陈家也是世代的武将家族,家训里没有那些文绉绉的,却要求后代行事光明磊落,对背信弃义的小人行径十分不耻。 “……娘的意思是,你们夫妻间也不能只顾着斗气,还是要顾及彼此体面的,和和睦睦,互相敬重,日子方能细水长流。” 她越说声音越低,“娘也是为你着想,你今日你就是逼着他给你写了罪己书,看似赢了,可于你们感情无半点益处,难不成你今后还要和拓儿水火不容吗?” “母亲本末倒置了。”韦映璇往旁边挪了一步,拉开与陈氏的距离,“侯爷无故搜查我的院子就已经置我于难堪之地,何谈夫妻感情?搜查前娘拍板许诺在先,侯爷当着满院子奴婢点头在后,我这才勉为其难答应侯爷搜了我的院子,母亲敢说不是如此?” “这个……”陈氏一脸为难。 韦映璇冷了脸:“母亲不必再说别的话,若要反悔,大大方方承认便是!” 陈氏被儿媳强硬而又迫人的目光盯着,口干舌燥,心头直发虚,再也摆不起长辈架子。 咽了口口水,道:“别急……这不是正商量么。” 目光不住朝着湖对岸的围墙和大门那边看去,盼望婆母赶紧过来善后。 如今这个状况,拓儿搜不到赃物,她便镇不住场面了。 儿媳张口闭口讨要说法,一句接一句咄咄逼人,偏她自己亲口答应的,此刻还真是辩说不过。 那么多下人看着呢,再这么拖延下去,她一张老脸都挂不住。 只有婆母过来坐镇,才能把映璇镇压下去。 陈氏正头痛着,就瞧见韦映璇又上前两步质问宋拓:“侯爷此刻装聋作哑,想必也是反悔了,不会兑现方才的承诺了。” “看来我先前是高看侯爷了,我竟不知侯爷是个不守信之人,母亲一介妇人我就不说什么了,侯爷是堂堂七尺男儿,众目睽睽答应之事竟然说反悔便反悔,真令人不耻。” “众多丫环仆妇都在,侯爷也不怕在自家下人面前失了主子的德行和威仪。” 宋拓被她讥讽的再也无法保持沉默,红着脸道:“我只是想不通罢了,历来书写罪己书便是承认有错,我因丢失字画过来搜查,错在何处?” 他话音落下,连陈氏都玄妙地抽了抽嘴角,偷偷观察下人们的表情。 私心里觉得,儿子背信弃义也就算了,怎还如此理直气壮?这般强词夺理的话她可是说不出口的。 陈氏干杵在旁边,心头千思万绪,嘴上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巴望着老夫人赶紧听见风声赶过来。 “大丈夫千金之诺,侯爷不守信就是错。”韦映璇似笑非笑地看陈氏,“母亲既然知道太上祖不少奇闻异事,定然知道太上祖是跟着开国皇帝出生入死的,他老人家的兵器长刀至今供奉在祠堂,长刀上刻字“犯大历者虽远必诛”,就连老太爷的长刀上亦刻有“定国”,父亲虽未上战场,亦是在剑柄上刻下“照胆”,宋家先祖,个个皆是说一不二之大丈夫,先辈们忠肝义胆,何等的气度和勇气,侯爷再看看自己今日的做派,可会因为辱没了先辈而脸红?” 宋拓万万没想到韦映璇如此能说会道,她扯出先祖们,让他无言以对。 当场红了脸,一直红到了脖子根儿。 他这二十五年,虽未有过什么大成就,没能给侯府添光添彩,却也是中规中矩,稳中求升,他武艺好,未以文科入仕却还是因一身好武艺中了武举,顺利入职军中要部。 他自问从未作过恶,作为开国功勋之后,从小便在族学里学习,被礼义仁智信熏陶着,他尽管学的不精,但他的出身让他比军中那些大老粗更懂得礼法教养,他明白诚信为立身之本。 今日看似只是一件小小家事,他撕毁承诺韦映璇也拿他无法,可若传出去,他今后为官做人的根基便彻底毁了。 况且他的骄傲也不允许他当场反悔让韦映璇看轻。 “够了,我写便是!”他忍无可忍低吼出声。 “侯爷肯守诺最好。”韦映璇吩咐下去,“来人,去搬张案桌过来,准备好现成的笔墨纸砚。” 下人们匆匆就去了,不一会儿,抬来桌子和笔墨纸砚。 宋拓走上前,拿起狼毫刷刷刷地落笔,起笔罪己书三个字时他颇费了思量,笔锋顿了又顿,最终还是黑着脸写下来了。 陈氏在旁瞧着硕大的罪己书三个字,十分汗颜。 本想最后关头劝住的,但她忽然想起了自己的亡夫,一时只觉得无比伤感。 惆怅道:“拓儿,映璇说的没错,你爹他这一辈子,官虽然做的不大,但他宅心仁厚,言出必行。你安心写吧,写了也好,你爹他在天有灵知道你是个能屈能伸、信守承诺的好儿子,定会为你欣慰……” 一众下人们:“……” 宋拓早已对陈氏不分立场不动脑子的做派心灰意冷,他对陈氏的叨叨无动于衷,运笔刷刷地写着。 他的奶母李妈妈看不过眼,幽怨地说:“夫人,您就少说几句吧,侯爷……真是万难啊!” 说完,长长叹息一声。 真是造孽,侯爷摊上这样一个娘,害苦了他,今日都是夫人胡闹,代替侯爷胡乱应承造成的。 说什么先假意答应,结果还不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陈氏只觉得自己分外无辜,不知想到什么,突然警觉起来,开始坐立不安了。 拓儿写罪己书,原本没什么,可若是婆母知道,保不齐会迁怒自己。 李妈妈这等又老又有些地位的妈妈肯定会在婆母那儿把过错都推到她身上,婆母发起火来有她好果子吃的。 事已至此,等也不是办法,不若赶紧叫老夫人过来,趁着拓儿未写完盖章,阻止了不就无事了。 陈氏眼神闪烁了半天,咳嗽道:“胡妈妈,你快过来一下!” 胡妈妈也在婆子群里看热闹,听闻陈氏叫,急忙小跑过来,“夫人?” 陈氏低声吩咐:“快快,赶紧去叫老夫人,无论如何要把她老人家请过来,就说……就说……拓儿要惹大事了,若她老人家不过来,拓儿就要吃大亏了。” 第33章 打脸来的很突然 宋拓很快写好了罪己书,重重放下毛笔,“这下你满意了。” 韦映璇上前仔细检查内容。 文字间虽没多少情感和诚意,倒是也没耍花招,将今日的事情过程交代了一遍,写明了未搜出赃物,并且文末有寥寥几笔致歉之语。 如此就好,她本来也不指望宋拓真心实意道歉。 “侯爷还未在签名处盖私印,若不盖印,按手印画押也可。” 宋拓双眸喷火地瞪她,到底是深吸一口气压制,伸食指按了红泥,当场画了押。 “可还有何处不妥?”他嘲弄地问。 “没了。”韦映璇一刻不耽搁,马上将罪己书折好,收进袖袋里。 本来她想事情到此便结束了,但她无意间瞧见一旁心不在焉的陈氏,见陈氏目光不住往大门方向瞟,心里突然有些说不出的感觉。 当即背过身去,把罪己书交给照影,悄声吩咐她拿进书房给二婶装着。 照影依言去了。 她的小动作被宋拓尽收眼底,十分不屑。 韦映璇轻描淡写道:“为防止侯爷反悔,我自然是小心些为妙。” 宋拓嗤笑一声,“战战兢兢,谨小慎微,毫无主母大气!” 他如此讥诮,韦映璇只是扯了扯唇,不搭腔。 正在此时,胡妈妈连奔带喘地过来了。 气喘吁吁对陈氏回禀:“艾妈妈竟不肯通传,说是,老夫人昨晚没休息好,这会儿好容易睡过去了,天大的事都不能打扰她老人家。” 陈氏心头一咯噔,“今日之事你未同艾妈妈说吗?” “说了,可刚开了个头,艾妈妈就摆摆手打断了奴婢,无论如何也不耐烦听了,把门一关就把奴婢晾在外头。” 胡妈妈顿了顿,上前和陈氏咬耳朵道:“倒是奴婢在回来的路上碰见韦大小姐,匆匆说了几句,韦大小姐一番无心之言,奴婢觉得十分有道理。” “她说什么了?” 胡妈妈便和她说悄悄话。 陈氏脸色一阵白一阵青,目光渐渐明朗起来,“对啊,我怎的未想到这些说辞!” 她突然变了脸,上前欲夺案桌上的宣纸,却在伸出胳膊时,寻不见宋拓方才写的罪己书。 “罪己书呢?”她指着韦映璇急怒道:“定是你收起来了,映璇,好孩子,你听母亲和你说,此物你不能收,快拿出来给母亲,拓儿糊涂,我不能任由你们糊涂!” 韦映璇心道果然还有扯皮。 她不假辞色,“母亲,罪己书侯爷早写好,已经交由我收好,恕我不能给您。” “好你个韦氏!”陈氏连体面都不顾,不客气地指着她骂道:“你是这府里的主母,可你做事也太任性了些!整日想着逞凶斗狠,对你的丈夫也是毫无体恤敬重可言,你不想着时刻维护自家爷们的体面,反而要当众和他针尖对麦芒,让下人看他的笑话,让他写劳什子罪己书传出去让人耻笑他,此举已经是有亏妇德!” “拓儿是个实心眼,你激他几句,他定要给你写罪己书,可我作为他的母亲,却看得透你的险恶用心,不就是为了以后好拿捏他么,你莫要忘了你脚下是宋家的土地,你是宋家的儿媳,身为宋家的儿媳,你却不能一心一意爱戴你的丈夫,反而要害他,你实是不配!” 陈氏仿佛开了窍般,字字句句都淬了毒似的,居然说出一大段很有分量的话来。 莫说韦映璇吃惊,满院子奴才都像是不认识陈氏似的,惊讶地看着她。 以往,陈氏说话向来抓不住重点,颠三倒四,而且她还是个反复无常之人,想一出是一出,经常变换立场。 今日却是十分犀利,剑指要害。 就在大家愣怔时,谁也没想到,陈氏竟然飞快地窜至韦映璇身侧,扯住她的袖子,伸手便掏进了她的袖兜。 陈氏动作十分麻利,韦映璇反应过来时陈氏已把她两个袖子摸了遍。 多亏她提前把罪己书送到二婶那去,否则此刻已经被陈氏搜走! “母亲!”她愤怒地退开:“您怎能问也不问便来搜我的身?身为长辈,此举实在有辱斯文,您说一千道一万,也无法改变侯爷已兑现了诺言,母亲现在突然训斥儿媳,还要追回罪己书,莫不是想让侯爷做一个不忠不义毫无诚信之人,如此您方满意?” “一派胡言!”陈氏气急败坏地道:“是你小题大做,怀了阴险的心思故意设计拓儿!别以为你那点小心思我看不出,你是早早就做了安排,把字画和扇子提前运出府去了,今日拓儿无论如何搜查也是查不出的,你故意设局陷害拓儿!罪己书不肯拿出来是吧?你等着,我这就亲自喊老夫人过来裁决你!等老夫人请了家法,我看你还敢顶撞!” 她转身就走,走到湖边廊桥时,对面气喘吁吁跑过来一个婆子,差点跟陈氏撞上。 “侯爷!夫人,大奶奶,奴婢有要事禀告!” 陈氏定睛一看,这个人眼熟,不是孙妈妈吗。 她瞬间记起这个人。 先前是许姨娘那里的贱奴才,帮着许姨娘出过不少糟践她的恶主意,很是猖狂了一段时间,后来许姨娘一病呜呼,她立马就把孙妈妈发配了,本来是要打发出去的,婆母却说家生奴没有赶出府的道理,做主把她发配到浣衣房去了。 陈氏阴霾地盯着她,“孙婆子!你不在浣衣房做事,跑到此处喧哗什么?” 孙妈妈手里紧紧握着一卷画轴,低着头恭顺地回答:“回夫人,奴婢如今在韦大小姐院子里当差,今日侯爷丢了一幅牛郎织女画,奴婢一下午带着丫头们打开所有箱笼,又仔细翻找了一遍,终于找到了!” 什么…… 找到了?! 陈氏大惊,脸上瞬间血色尽失。 懊恼、窘迫、无地自容,千般念头犹如海浪席卷而来。 她方才做了什么……不但和儿媳剑拔弩张,撕破脸皮,还欲去婆母那里抢占先机告状! 不待陈氏说什么,宋拓已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一把夺走孙妈妈手里的画轴,不由分说打开亲自验证。 掀开卷轴,他脸色先是惊,再是窘,接着就一副尴尬样,几度吞咽口水,才十分艰难地张口:“确实是丢失的画卷。” 满院子的奴婢皆张口结舌。 相比起那把民间工艺的竹丝扇,都知道真正值钱且具有收藏价值的是这幅前朝真迹,现在这幅真迹找到了,便相当于侯爷根本没受损失。 再回过头看侯爷今日大动干戈搜查大奶奶的翠雍居,大奶奶实在太可怜,太冤枉了! 侯爷此次做事如此欠妥,实在是草率莽撞,不像原先的侯爷了。 众人纷纷想起大奶奶先前的话,都联想到那位韦大小姐。 第34章 处置 韦大小姐这才刚来府上还没几日,内宅怎就乱了套呢? 侯爷为了她行事如此癫狂,不惜折辱正房妻子,今日以侯爷难堪收场,说不定今后还有得闹,几个婆子用目光交流着。 宋拓蹙着眉头,心头涌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方才书写罪己书他是被赶鸭子上架,不得已而为之,直到此刻心头方才放下些许不快。 今日之事,本以为是韦映璇偷偷藏了画,设局等他搜查再激他写下罪己书。 没想到画找到了,如此看来,此事她并未起过算计心,倒是他误会她了。 他心头闪过一丝淡淡的愧疚,抬眸看向韦映璇。 却见韦映璇嘴角轻勾着,眸中分明满是嘲弄。 他心头愧疚立马消弥了大半。 联想到他此次守孝归来,亲眼所见韦映璇性情大变,不再是原先那般单纯无害。 她不但拈酸吃醋,处处针对映雪,还数次顶撞母亲,这种种所作所为哪里算无辜了?他根本不必愧疚怜惜她! “经历此事,想必侯爷当明白凡事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日后不会轻易再听信谗言,随意冤枉他人了。”韦映璇先打破了沉默。 她口吻讥诮,似笑非笑地提醒道:“侯爷可认同此话?” 宋拓一阵心堵,找到字画已让他分外丢脸,身为堂堂一家之主,此刻若再当众对妻子服软,岂不更是颜面尽失。 他冷着脸道:“此事是我误解了你,我无话可说,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罪己书我已写过,你也莫要再咄咄逼人了。” 陈氏总算找到能插上话的时机:“唉,要说过错,错的其实也不全是拓儿,就说那些奴才们,但凡拾掇箱笼稍微仔细些,也不会漏掉了,这些个狗奴才,做事鲁莽,该好好打罚!” 韦映璇看着陈氏,淡淡地笑了:“母亲怎的苛责起奴才们了,方才不是还要请祖母过来,用家法治我的罪么。” 满院子的奴婢都不自觉抖了抖,陈氏再如何不占理,那也是大奶奶的婆母,大奶奶这是明着讽刺婆母,可见当真是被欺负到极点,不想顾体面了。 陈氏气的想跳脚,但她自知理亏,知道当众倒打一耙定会沦为笑柄,只好讪讪抽动嘴角,不说话。 “母亲怎得不说话?可是还生着儿媳的气?儿媳不胜惶恐。” 陈氏自然知道她是故意发问,就是以这般随意询问的口气,让她难堪! 她心头怒火中烧,恨不得当场骂出声,眉头一抬又一皱,憋的十分辛苦。 好半晌才咬着后牙,沉声道:“既然查明是误会,我自然不生气!” 说罢,她不管不顾地上前,一巴掌打在毫无准备的小厮宋或脸上。 “你这个不中用的狗奴才,你作为侯爷贴身小厮,就是如此当差的?你不好好指挥下人规整杂物,因你之疏漏,我和侯爷都误会了大奶奶,你真该死!” “来人!把他拖出去打十大板子,不,三十大板,给我狠狠的打,打完再发落到庄子上去!” 她还嫌不解气,又在宋或腿上补了一脚。 宋或被踹的滚倒在地上,其余参与搬家的丫鬟婆子瞬间惊惶,跪了一地。 宋拓脸上闪过万般不忍,宋或是他最信任的小厮,跟了他十多年,一直忠心耿耿,母亲为了撒气,不问他便随意处置他的人! 陈氏喘着气道:“映璇!你看如此处置你是否解气了?若不成,再多处罚几个奴才,打死不论,如何能让你消气就如何处置,直到你满意为止。” 韦映璇啧了一声,十分不忍地别开视线,“母亲也太残忍了!侯府向来仁厚,就是祖母她老人家也很少打罚奴才,母亲如此打罚要不得,实在伤了那些忠诚家仆的心,儿媳看来,此事与奴才无关,母亲是罚错人了。” 陈氏黑着脸道:“你不用替他们开脱,就是这些狗奴才的错,是他们遗漏了拓儿的画,否则拓儿也不会跑到你这里要画!” “母亲错怪他们了!”韦映璇仔细地跟陈氏掰扯这件事:“您大概不知,侯爷此次搬家,零零碎碎的东西可不少,听说搬走了五十几个大箱笼,且侯爷搬的急,说搬当天便要奴才们立刻搬,下人们根本来不及将各物品誊写目录贴在箱子上做记号。” “如此赶时间,搬过去后奴才拾掇个三五天也是情有可原,但我听说刚搬过去不到半个时辰,侯爷就一时兴起,吩咐下人要把扇子和那幅牛郎织女画找出来送给姐姐。” “如此仓促间,让奴才们从五十多个箱笼里找出一幅画,换做儿媳院里的奴才,必定也办不到,找不见也情有可原。若是侯爷不那么急,所有物品两三天就归置出来了。” “饭要一口一口吃,事情要一件一件来,侯爷太心急了。” 她一番话有理有据,陈氏想反驳都反驳不出口。 周围跪了一地的小厮丫环险些哭出来了,对大奶奶感激涕零,没想到这时候大奶奶还肯替他们说话。 李妈妈在旁附和:“夫人明察,侯爷和韦大小姐是一起搬过去的,奴婢们不但要拾掇侯爷的箱笼,还要布置韦大小姐的书房,两头奔波忙碌,短时间内实在没能把侯爷的物品归类仔细。” 陈氏变了脸色,蹙眉道:“韦大姑娘来府上那天不就是空手来的吗,她有什么好拾掇的?” 她看宋拓:“拓儿,是不是韦大姑娘逼你的,让你催着奴才找那幅画的?如是这般,韦大姑娘也太不像话了!” 陈氏快气死了,想到方才她之所以放那些狠话,都是韦大姑娘跟胡妈妈随口感慨,她听了觉得十分有道理,这才一股脑说了。 没想到跟儿媳撕破脸不说,最后还闹的自己丢人现眼,她想起韦映雪就一肚子火气。 宋拓立刻否认:“没有的事,此事不关映雪的事!字画和扇子都是儿子自愿送的。” “是吗?”韦映璇淡淡地问:“侯爷提及要送家姐名贵字画时,家姐如何说的?可严词拒绝了?她知道此时她的身份为客吗?” 宋拓一噎,狠狠瞪她:“搜你的院子是我冲动了,但你也休想借机牵扯到映雪头上,我说了,与她无关。” 韦映璇微妙地“哦”了一声,看着陈氏越来越铁青的脸,不再和他争执。 陈氏果然不快地指责宋拓:“你就少帮韦大姑娘说几句吧,我看她也不是好东西,否则也不会一提到她你就急眼!你父亲那时候对狐媚子的小妾便是如此护短!” 韦映璇忍着笑说道:“母亲莫气,儿媳得了空定会规劝家姐恪守客人的本分,不过今日恕儿媳不能久陪,因每间屋子都被翻乱,接下来还要收拾整理。” “哦,那行吧,就散了吧。”陈氏今日丢了人,也无心逗留,加上还惦记去卧佛寺上香。 “母亲慢走。”韦映璇扫向宋拓时,目光十分冷淡:“侯爷慢走。” 宋拓冷哼一声,甩袖便走。 不过,一行人都还未走远,廊桥对面冲过来一个衣冠不整的婆子。 “那不是老夫人跟前的艾妈妈吗?”照影眼尖,对韦映璇说。 韦映璇半点不意外,老夫人到底还是赶过来了。 她猜到老夫人今日是故意不出现的。 连她自己都买通了孙妈妈做眼线,老夫人不可能不在斑斓院安插眼线。 她应该早就得知了宋拓要带人过来找她的麻烦,却让艾妈妈挡了所有人,还提前发配陈氏去外头上香,想借此给她个教训。 这时候艾妈妈匆匆赶过来,怕是老夫人已经听说了宋拓写罪己书的事儿。 “夫人、侯爷留步!”艾妈妈大汗淋漓地跑上前,扬声道:“老夫人吩咐,谁都不许离开大奶奶的院子,她老人家随后就到!” 第35章 要让祖母失望了 听闻老夫人要来,整个院子瞬间由嘈杂变得安静,奴婢们有秩序地各归各位,各个收敛神色低下头。 陈氏仿佛是条件反射一般,顷刻间站直了身体,浑身的散漫劲儿都无影无踪,一副温和贤淑的贵妇形象。 宋老夫人此时尚在路上,她怕赶不及堵人,就让艾妈妈先行一步过去拦着。 今日说是睡午觉,其实她睡的一点也不踏实,中间胡妈妈过来她都是知道的。 胡妈妈走后,她好容易闭了眼,刚睡着,艾妈妈匆匆进来叫她,说是翠雍居那边出了岔子,成妈妈前来汇报,宋拓非但没搜到赃物,丢失的字画还被奴才在他自己的箱笼里找了出来,当场闹了个没脸。 这些都没什么,当老夫人听说宋拓亲笔写了罪己书,并且亲手画押的时候,她一个鲤鱼打挺,瞬间从床上跃了起来,掀开帷幔就让人伺候她更衣穿鞋。 她要即刻前去制止一切。 一路上,宋老夫人继续听下人汇报,得知原本宋拓没打算答应写罪己书,是陈氏代替他应下来。 她当场就踉跄了一脚,“陈氏这个蠢货,不是把她打发到卧佛寺去了吗?她怎得也在?” “夫人是去上香了,马车都快出城,是侯爷叫人快马加鞭追回来的,说是要请夫人做见证。” 宋老夫人一阵头晕目眩,“愚蠢至极!自讨苦吃!你们也不知道警醒着些,陈氏回府竟没人过来给我通报一声?” 下人们噤若寒蝉。 老夫人不顾多年的腿疾,一路上疾驰飞走,状若奔跑,奴才丫环们为了跟上她的脚步都得用跑的。 一行人气喘吁吁进卧梅轩时,老夫人的发髻都有些乱了,两鬓间有几缕白发垂落。 但她阴沉的脸色,紧抿的唇透出的戾气,让想上前整理衣冠的丫环都望而却步。 宋老夫人目光深沉,一下下重重地点着拐杖,大步穿过湖心栈道。 直至走到院子里,第一时间便朝着宋拓怒斥:“你简直糊涂!” 她恨铁不成钢。 这个孙子,年轻不知天高地厚,总认为自己袭了爵,又在衙门里有了一席之地,便是真正扛起侯府的一府之主了,时常嫌她这个祖母干涉太多。 殊不知他还是太嫩,差得太远! 今日不就被韦映璇摆了一道么。 不论他多么理亏,都不该亲笔写罪己书,这个孩子糊涂,他不想要前途了! “祖母。”宋拓不敢看老夫人的眼睛,低着头道:“事已至此,孙儿已知道错了,日后做事定会细心些,不再冲动行事了。” 宋老夫人呵的一声笑,闭了闭眼,“你还是不懂你错在何处,丢幅字画过来寻找,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可你竟连罪己书都敢写!你如此愚蠢,怕要自己断送你的前途!但这一切不是你一个人的过错。”她可悲又可恨地死死瞪陈氏,厉声道:“陈氏,你这个当母亲的是罪魁祸首!” 陈氏被厉骂,心脏险些跳出嘴巴。 “母、母亲,此事儿媳也冤枉啊。”陈氏惶恐地上前解释:“儿媳适才已经出城了,是拓儿寻我回来,说是丢了东西,非叫我回来给他搜院子做见证,我是一万个不想回来……” “闭嘴!”宋老夫人打断陈氏,瞥向不远处的韦映璇,眼底阴森森的。 “映璇,你过来。”她口吻十分冷硬,“祖母有话同你和拓儿说。” 韦映璇神色平淡,完全不似陈氏那般惶恐惊惧。 款步走上前,欠了欠身行晚辈礼,“祖母。” 宋老夫人直奔主题,“我没想到你掌家两年,平日做事也算有章法,今日却会做出如此荒谬之事,你跟拓儿两人为了几样小玩意儿生了气,你们夫妻间小打小闹,闹过也就算了,你竟让他写罪己书?你简直是无知透顶!” 一番怒斥后,她立刻又训宋拓:“你也是个不着调的!字画不见了,不着人细细找,反倒先和你的正妻发难,带着乌泱泱的奴才跑来搜正妻的院子?竟如此羞辱她?” “但说到底,今日,最不该的就是映璇!” “明明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拓儿要搜你便让他搜,你母亲都说了,搜不出便给你赔不是,原本几句赔不是的话,你却借机逼着自家爷们写罪己书!” “呵呵,你知道罪己书是什么人该写的吗?你想让拓儿一辈子抬不起头吗?我看你是不想要他的仕途,也不想要侯府的前途了!” 老夫人一番高亢嘹亮的训斥,把声音都喊得嘶哑了。 宋拓被斥责的面红耳赤,低着头无言以对。 陈氏也低眉顺眼,都不敢大声喘息。 只有韦映璇,自始至终平视着,她眸光无惧地直视着老夫人,回应道:“祖母言重了,侯爷虽给了我罪己书,我也只打算收着,不会到处宣扬,何来的影响仕途?相反,侯爷今日若出尔反尔不肯写下罪己书,传出去才是影响仕途。” 别人怕宋老夫人,她却一点不怕。 无非是倚老卖老,利用长辈的身份强行训话,企图达到她的目的。 看透了事件的本质,眼里便只有肮脏的真相。 表面上看,老夫人这是各打五十大板,实则句句针对自己,最终想逼她交出罪己书罢了。 “你还嘴硬!”宋老夫人深深吸了口气,“映璇,一直以来,你都是个孝敬婆母,孝顺祖母的好孩子,祖母知道你委屈,可你身为一家主母,做事却凭意气随心所欲,这就是你的错!你若是听祖母一句劝,今日就大事化小,回头是岸!那封罪己书就是儿戏,你即刻拿出来销毁了,祖母便只当你们闹着玩,不予你们计较。” 韦映璇干干脆脆拒绝了:“祖母,此事怕是要让您失望了,罪己书我不能交出来。” “你!”宋老夫人狠狠吃了一惊,不敢相信自己一番狠话外加敲打,居然没能震慑住韦映璇。 然而她此刻过来,就是来解决此事的。 罪己书绝不能给韦映璇,这是天大的把柄。 韦映璇拿着它,日后便是扎在宋家人心头上的一颗针。 “映璇!你太让我失望了,你是要忤逆祖母吗?”宋老夫人眯了眼,准备拿出最后的底牌。 小辈忤逆长辈,便是不孝,不孝可大可小,她今日便要往大里说,看韦映璇如何承受的住! 韦映璇扑通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头,“祖母,映璇不敢顶撞您,映璇自知不能让祖母满意,现自请离府回娘家,映璇不够资格当一府主母,接下来或和离或休妻,侯爷和祖母只管跟我父亲母亲商议。” 她朝董妈妈吩咐道:“去拾掇箱笼,准备回家!” 第36章 放她走? 董妈妈和照影等人刚动身,老夫人就厉声喝止。 “我看谁敢!” 她环视一圈,警告地说:“今日没有我的允许,一只苍蝇也飞不出侯府。” “映璇,和离休妻都非儿戏,这些话祖母就当从未听过。你是我侯府的孙媳妇,就算要回门探望你父亲母亲,也须得等侯府的家事料理清楚,家事尚未解决你说走便走,你把侯府置于何地?” 随着老夫人话音落下,韦映璇就发现,几个孔武有力的护院出现在湖对面的大门旁。 看来老夫人是轻易不会放她走了。 她不卑不亢地道:“祖母能拦一时,却不能永远拦着不让我出府,今日之事我定会如实告知父母,让我父亲也决断一二,我父亲素来看重教养品行,若我确实做的不对,不需祖母出面,我父亲便先饶不了我,您说是不是?” 宋老夫人深沉地盯着韦映璇,“你也别用你娘家来威胁我,你是嫁到宋家的女儿,便是我宋家人,即使赌气收拾箱笼回娘家去,也得先把拓儿写的罪己书交出来不可,此事没得商议,你不拿出罪己书,那就别怪祖母不给你留情面。” 这话威胁意味甚浓,陈氏惶恐地站在旁边,傻眼了。 她惧怕婆母由来已久,从刚嫁进侯府就被婆母治的服服帖帖,近三十年来见惯婆母的手腕。 可即便婆母没少教训自己,也从未当众让她下不来台。 表面上还是对她这个儿媳还是十分关照,处处给了体面。 谁能想到婆母今日会对映璇这般疾言厉色。 陈氏心里惊涛骇浪,总觉得侯府以后再也不会回到从前那般平静的日子了,她心里浮起一股复杂的感觉,既有淡淡的幸灾乐祸,又有说不清的恐慌。 韦映璇声音仍是缓缓的,却透着坚定,“罪己书是母亲亲口答应,侯爷亲笔所写,亲自交由我保管,祖母宁可失了诚信也要夺去,却恕我不能违背我心中的原则把它交给您。” “好好好,你到底还是要忤逆我,我以前是看走眼了,没想到你竟是府里最冥顽不灵的那个。”宋老夫人冷笑,目光如针一般,“你说到诚信,那我便好生与你说说何为诚信,你母亲和拓儿答应给你写罪己书,此事满院子奴才都听见了,事后拓儿也做到了他给你的诺言,亲笔写了罪己书,还签字画了押。”她忽然语气一转:“但是——” “说罪己书交由你保管,那是无稽之谈!”宋老夫人勃然道:“他只答应写下罪己书交给你,意为写好后交由你阅览,他是做到了答应你的事,至于说保管,那是你会错意了!” “你们当中,可有人听见你们侯爷当众答应映璇,日后将罪己书交由她保管?”老夫人环视一圈,扬声问在场的奴婢。 没有意外,所有奴婢都低着头,无人上前说话。 “李妈妈,你是这府里德高望重的老妈妈了,你说。”老夫人点了名。 李妈妈面不改色地说:“老奴未曾听见侯爷应承大奶奶要把罪己书交由大奶奶保管的话。” 老夫人又点了陈氏,“陈氏,你说!你当时是如何应承的?” 陈氏马上道:“婆母,儿媳未曾应承过让映璇保管的话,只说若拓儿搜不到赃物便给拓儿写罪己书。” 她松了口气。 这下不但保住了拓儿的名声,也让映璇无话可说了。 姜还是老的辣,还是婆母厉害啊! “你可听见了?”老夫人挑眉看韦映璇:“你母亲、婆子们都站出来说话了,除了你院子里那几个下人,其余人皆能作证拓儿并未答应你把罪己书给你保管,你还要继续强词夺理下去吗?” 韦映璇嗤笑,“母亲和婆子们颠倒是非,混淆黑白。其余奴婢们惧怕主子责罚,亦跟着违背事实、混淆视听,从祖母开口询问时孙媳已想到此结果了,我无话可说。”她眸里一片寒凉,说到此处,不由得看向不远处的宋拓,看向这个上辈子喜欢了一生的人。 从老夫人进院子开始,他便不言不语。此刻,明知陈氏和奶母李妈妈等人说的不是事实,他却低着头,丝毫未打算揭穿真相。 这个自私自利,毫无担当的男人,便是她上辈子心系终生之人。 可笑可悲。 宋老夫人没想到她竟一丝体面都不顾,把话说的如此直白,气的嘴唇都抖着,几乎就要吩咐婆子去请家法。 但是她,忍住了。 韦家清流,亲家在官场上不是游刃有余的人,但架不住他学问做的好,学生遍及朝野,她得顾及亲家。 况且此事经不住细究,到底是拓儿不占理。 老夫人深吸口气,朝着艾妈妈一挑眉。 艾妈妈急忙上前打圆场:“大奶奶,算奴婢腆着这把老脸求您了,老夫人一大把岁数了,正歇息着却要跑来给您和侯爷断官司,她老人家身子骨不好,常年喝着药,您就只当是孝顺她老人家,退让一步吧。” “罪己书这东西真不能留在您手上,侯爷都写给您了,您也当着面看过了,侯爷算是信守了承诺,您也见好就收,阅后即焚,此事便揭过去了,何必闹的无法收场呢?” 韦映璇再一次回绝了,“对错与人情不能混为一谈,我心中也有我的道义,艾妈妈不必多说了,此事我注定要让祖母失望了。” 艾妈妈苦笑着看老夫人,无奈地退开。 “好好好,祖母欲给你台阶下,你既不要,非要闹下去,那就休怪祖母不留情面。”宋老夫人怒极,吩咐道:“来人,把翠雍居所有奴婢都控制起来,挨个搜身,艾妈妈,你带着胡妈妈李妈妈她们先进书房去搜,直到找见罪己书为止。” 有婆子方才眼尖,看见韦映璇身边的下人匆匆进过一回书房,早已汇报给了老夫人。 韦映璇愤怒地上前欲阻拦,“祖母,您怎可如此!” 却被老夫人身边的丫环弦月拦住,“大奶奶,得罪了,下人们未搜完,您暂且还不能离开。” 宋老夫人自然不会给她任何解释,张嘴便吐出一句惩罚:“你不忠不孝,当众忤逆长辈,从今日起罚你禁足一个月。” 韦映璇定定看着老夫人,忽而哂笑起来,“祖母,今日是您非要闹到这个地步的。” 老夫人听她话里的语气十分奇怪,蹙了眉正要思量,忽听见廊下传出一阵交头接耳声。 原来那几个得令搜查的婆子动作麻溜进了书房,但她们前脚刚进去,还没片刻便齐刷刷退出来。 一个个手足无措地盯着屋里,仿佛被屋里什么东西逼出来似的。 奴婢们都看得瞠目结舌,开始窃窃私语,老夫人见状,沉了嗓吩咐大丫环满月:“有什么大惊小怪,你去看看发生什么了。” 满月还未来及上前查看,便只见书房里大模大样地跨出来一个身影。 她一走出书房,便强横地撞开门口的艾妈妈,艾妈妈和李妈妈这几个有资历的老奴都看呆了,不由自主地散开一条宽敞的路给她。 第37章 当场骂了个遍 “侯府今日也太热闹了些,各个来翠雍居的都叫嚷着要搜查,真真叫人开眼界。” 这话落下,众人就看清这是个二十多岁年轻夫人。 她面庞圆润,皮肤白皙细腻,一看便是养尊处优。 有心人开始打量她的着装,看似素淡,细看衣料十分考究华贵。 再配上锐利的双眸,说话时自然流露出的倨傲,一看便知是哪里的主子。 “是大奶奶的婶娘!”有人认出她。 宋老夫人浑身剧震,不敢置信地看过去。 竟然是韦二家的! 她对孙媳妇先强行搜查再禁足,做到这一步其实已是用上了不光彩的胁迫手段,若无外人在场也就罢了,事后再想办法修复关系,小辈对长辈天大的意见还不是只能忍,日子久了矛盾也就过去了。 可偏偏,韦二媳妇竟然在! 老夫人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想到自己方才的种种行径,全部都被韦二媳妇尽收眼底,呼吸都不由得屏住了。 直到把自己一张脸憋的铁青,她才晃过神来。重新打起精神,不动声色道:“韦二的媳妇,许氏?” 从前她和许氏见过不少次面,仅是客套寒暄,从未深交。 毕竟差了辈分,而且那时韦二在国史馆那种文官都嫌弃的养老衙门,老夫人也提不起与许容龄打交道的心思。 但韦二现在入了内阁,身份变了,突然成了朝中新贵。 想到这,宋老夫人握着拐杖的手,微微收紧了一些,眸光凝重地看向许容龄。 “小半年不见,老夫人好眼力。” “您身子骨瞧着比先前康健了不少,方才我见您沿湖岸健步如飞,丫环们都不及您一半矫健,心里甚是佩服,寻常人如您这般年纪早就老眼昏花,年迈昏聩了,还是您保养得宜。”许容龄一边朝着老夫人走来,一边夸夸盛赞着。 这些话倒叫宋老夫人十分受用,咧开嘴笑起来,神态都和蔼了几分。 她笑吟吟地谦虚道:“过誉了,到底是六十有五的人了,身子骨早就是江河日下,强撑着一口气为儿孙活着罢了。” 没想到许容龄竟勾着唇说:“原来您还是心有余力不足,怪不得今日之事处置的不顺,我今日既然来了,定要您分忧解愁,作为映璇的婶娘,侯府的亲家婶子,我跟亲家母是一个辈分的,自然也是宋拓的长辈,那么我今日就以长辈的身份托大一回,规劝规劝小辈,在此先向您告个罪,若有冒犯之处,还望您见谅啊。” 宋老夫人脸色微微一变,暗觉不妙,可已经晚了。 许容龄已利利索索走至宋拓面前张了口:“按说我也没资格在侯府多嘴,可谁让我好巧不巧的瞧见了呢?既瞧见了,断没有无视的道理,你说是不是,侯爷?没想到侯爷表面上刚正不阿,成日进进出出都表现出一副军中硬汉的形象,背地里竟是缩头缩脑的小人做派,明知真相却放任你母亲和仆妇们颠倒黑白,堂堂七尺男儿杵在那儿装聋作哑,如此做派你也配为宋家忠烈之后么?” 韦二婶的话,真实体现了什么叫唇枪舌剑。她言辞锋利,句句如刀剑般锐利,宋拓当场面红耳赤,羞恼不堪,如雷轰顶一般。 宋老夫人一张脸都憋成了紫色,全身都气麻了,从头到脚都是冰的。 “我还要问问亲家母,您眼睁睁看着侯爷今日这般折辱我二侄女,就没想过她以后如何在府上立足吗?我二侄女自嫁进侯府便兢兢业业,至今掌家两年,克勤克俭,时时处处孝顺体恤你这个婆母,没想到今日她受了冤屈,你不但不袒护着她,反倒颠倒黑白?” 陈氏瞠目结舌,但回应的又十分心虚,“我、我我确实没叫她保管啊……” 老夫人眉头皱成了一团,再也无法忍受韦二家的如此放肆。 口口声声说是“规劝”,有如此规劝的吗,分明是辱骂,在场的除了自己这个老家伙,她是一个个全都骂过来了。 太不像话了,太放肆了。 老夫人几次想张口打断许容龄,奈何韦二婶气量足、嗓门大,且一句接一句不带歇嘴儿的,就把老夫人的声音盖的死死的。 “堂堂侯府主母,一天之内先被丈夫婆母带人搜屋,接着又被老夫人带人搜屋,还禁她的足,连娘家都不许回,传出去不说闹笑话,她恐怕也是再无颜面在京中走动,只想一根白绫吊死自己了。” 许容龄说到此处,也不再敬称亲家母了,直呼其名道:“陈氏,你好歹是武将之后,竟也忘了本分,侯爷分明答应了罪己书要交给映璇保管,你却当着满院子奴才的面昧着良心扯谎,你做婆母的如此有损德行,日后怎好意思让儿媳伺候?” “宋老夫人,您以为我没话对您说吗?不,我有千言万语想对您说,不过,看在您年迈,又是长辈的份上,那些话我便不说了,但您该知道‘下梁歪’是为何,侯府再如此下去,便要烂到了根子里了。” 老夫人双眼陡然瞪圆,手中的拐杖狠狠晃了晃,人也跟着摇摇欲坠的险些绊倒,几个丫环连忙上前扶住她。 她活了六十五岁,从未被人如此刻薄羞辱过,许氏竟讽刺她上梁不正,她肝胆俱裂,几欲咆哮出声。 “你……”老夫人一口气提不上来,拉出了长长的尾音。 她几度换气,才艰难地说出完整的句子:“你、你所言字字句句,皆是评价侯府家事,我侯府家事不劳一个外人操心!” 许容龄且忧且虑地挑眉看她,“老夫人您身体还能撑得住吧?我瞧着您唇色发黑,怪吓人的,不行咱先给口里含一块参片再掰扯?” 老夫人本就铁青的脸,因为此话又黑了一大截儿。 她险些气出眼泪,手捂着心窝子,极度愤慨地咆哮道:“韦家一门清流!韦二怎就娶了你这么一个混不吝的女子!” 许容龄压根不拿老夫人泣血之言当回事儿,噗嗤一笑,“我怎知?大概是我花容月貌且品性正直,韦二她就欣赏我这般真诚磊落的妇人。” “老夫人。”她收起了笑,正色道:“您也莫怪我今日话多,连侯爷都知要信守承诺写下罪己书方不至于丢人现眼,怎得您一大把年纪却偏要背道而驰,陷侯爷于不义呢?” “你……”老夫人气到了极致,脸色因为愤怒变得潮红,呼吸急促地道:“你、你、你……”竟是气的失声说不出话来。 陈氏总算反应过来,走上前帮衬婆母,“你休要胡说!我何时折辱映璇了?倒是你,你来便来,大大方方见人便是,你鬼鬼祟祟潜藏于我府中意欲何为?” “我一直在书房客座上喝茶,并未潜藏啊,方才侯爷带人搜查时婆子们也是瞧见我的,我何时鬼鬼祟祟过?” 她这么一说,陈氏就叫黄婆子出来问话。 众目睽睽,黄妈妈也不敢说谎,回道:“回夫人,的确是韦夫人所说那样,她一直在大奶奶书房圆桌旁坐着喝茶。” 方才搜查时她们进进出出,就看见许容龄在静静喝茶。 婆子们见她未阻碍搜查,就以为是哪个庄子上过来找主母汇报账目的管事。 侯府产业多,京城的铺面也多,韦映璇整日要见不少掌柜,婆子们忙着搜赃物,自然未将她放在心上,也就没人和宋拓汇报。 陈氏却还强词夺理地问:“既然你说自己不鬼祟,为何不及早现身?你怕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猫腻!” 许容龄毫不掩饰鄙夷,朝着陈氏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你是不动脑么?我若及早出来,你们一家子吵吵闹闹岂不是尴尬么?哪有主人家闹矛盾时客人早早现身的,我本想着等你们一家处理完矛盾再低调些离开,谁知这矛盾却没完没了,来了个侯爷又来了夫人,最后连老夫人都来了,这才有幸让我见识了如此精彩的一幕。” 陈氏还待说什么,老夫人受不了地一把将她推开。 “许氏,适可而止吧。”宋老夫人已没了起先的气势,强撑着威严道:“你今日骂也骂了,该说的不该说的话你都说了,看在是亲家一场,我不与你计较,我侯府接下来还要处理家事,就不招待你了,你请回吧。” 许容龄十分干脆:“行,既然老夫人有事,我就不打扰了,我便带着侄女先告辞了。” “等等!”老夫人沉下脸,“映璇不能走。” 韦映璇就从许容龄身后站了出来,轻嘲一声,“祖母,您何等的聪慧和智慧,您觉得事到如今还强留下孙媳有意思么?今日之事我婶母亲眼所见,您也不必多说任何,是非公道我婶母定然会告知我父母,孙媳在侯府既然得不到公正对待,日后便也没脸再留下来!” 许容龄一把牵住她的手,“好侄女,娘家也别回了,仔细给你爹添堵。到婶娘家来,你二叔整日惦记你,生怕你在侯府受了委屈,侯府如此对待你,日后就随二叔二婶生活,你二叔他,想你了!” 第38章 谈条件 宋老夫人心里一慌,急道:“今日之事尚未解决,你身为婶娘,当从中协调劝解,怎能带着映璇离府?” 许容龄理直气壮地反问:“被欺辱至此还不走?难不成留我侄女在你侯府自尽么?” 宋老夫人瞧着许氏咄咄逼人的样子,只觉得焦头烂额。 斥骂也不是,讲理也不是,更是不能动粗和她撕破脸。 老夫人权衡再三,脸色到底和气了下来。 缓了语气劝说道:“夫妻之事如何为外人道?今日看似阵仗大,实则都是些琐碎矛盾,我那句禁足也不过是气头上说的话,当不得真,我怎会真的禁映璇的足?” “今日拓儿和映璇各有错处,这两个孩子都是年轻气盛,我痛骂拓儿时,亲家婶子怕是都没仔细听。” “原本恩恩爱爱的小两口闹了小矛盾,看起来天大的事,兴许过一夜便化解了,俗话道夫妻吵架床尾和,亲家婶娘此时把映璇带回去,反倒让两个孩子解不开心结,越发生分了。” 韦映璇本不想再和老夫人交涉,听到此处还是没忍住。 她站出来直言不讳地道:“祖母,您此话听起来很在理,却不适用我和侯爷。” “您大概是忘了,我与侯爷从未恩恩爱爱过,侯爷冷待我已有好些日子,从家姐入府那日起他便对我冷言斥责,接着便是不闻不问,随后没几日便彻底搬离了翠雍居,迁至家姐客居的斑斓院居住,自此便日夜陪伴着家姐。” 宋老夫人脸色发窘,她却还在继续说着。 “仅是这些也就罢了,孙媳身为一家主母,还是担得住委屈的。可今日之事您又如何说呢?侯爷兴师动众,大肆搜查我居所之事令我与侯爷夫妻情分荡然无存,一颗心也寒了个透,从此再无颜留在侯府。祖母,您但凡还体恤孙媳妇一丁点,都请您高抬贵手放孙媳归家去。” 韦映璇语气自始至终都是体体面面的,最后还带上了恳求之意,但老夫人却从她的话里听出了明显的离心离德。 老夫人心头一叹,开始后悔自己作出的决定了。 早知道就该阻拦住拓儿,说什么也不该放任他乱来,搜什么劳什子字画扇子,一切皆因此事而起! 她本是想借孙子的手教训孙媳,现在反倒是自己有苦说不出。 “映璇!”老夫人颇为无奈地看着她,放低了姿态:“今日之事,祖母知道你受委屈了,是拓儿误解你了,回头我定会好生教训拓儿的,他毕竟是一府之主,总要留些体面的,晚些时候你和拓儿来祖母房里,祖母好生让你出一口恶气。你也别再跟祖母置气,方才祖母斥责你也是为你好,禁足都是气话,你和拓儿好好的,哪就到了要回娘家的地步了。” 韦映璇眼里一片冷绝之意,坚定地道:“祖母,您虽嘴上说着我受委屈了,却还是想着私下训斥侯爷一顿来个大事化小,说到底,孙媳的委屈还是未能让您放在心上。” 她未把话说全,老夫人却明白了她的意思,这是要一个说法。 精明如她,知道孙媳妇这是有条件要提。 老夫人重重地捏了拐杖,内心充斥着矛盾。 她思前想后,终于张口让艾妈妈屏退所有下人。 艾妈妈把下人们挥退到湖西岸,很快便离开数丈远,再也听不到这边的动静。 老夫人刚要说话,发现陈氏还低眉顺眼地站在身旁,顿时就心头直发闷。 她现在一看见陈氏便眼前发黑,喉头发紧。 刻不容缓地道:“淑良!你今日就别去上香了,赶紧去那边给这些个奴才们立立规矩,该罚便罚,侯爷胡来她们做奴婢的也不知道劝着,一个个的都领罚吧。” 陈氏如蒙大赦,赶紧溜走了。 老夫人这才目光深沉地看韦映璇:“现在这里没外人了,你直说吧,此事你到底要如何?” 既然老夫人欲把话说在明面上,韦映璇也不客气,思量片刻便说:“请老夫人为我洗刷今日的冤屈,并且,即刻肃清府中风气。” 老夫人心里明镜似的,嘴上却装着糊涂,“今日都是一场误会,有何风气可肃清?” “祖母既然要直言,为何却又揣着明白装糊涂。”韦映璇直视着老夫人,缓缓地道:“家姐现在是客居侯府,但她和侯爷却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了,日夜厮混,毫不顾及下人间议论纷纷。侯爷对我也大有宠妾灭妻之势,虽说家姐连妾都不算,可实际在府上却比我这个主母地位都高,一幅字画便让侯爷大动干戈,日后我这个正妻如何在侯府立足?侯府如此风气,还不该肃清吗?” 这一次,宋老夫人没急着回答她,蹙了眉头思量着。 韦映璇不给老夫人反驳的机会,接着又说:“宋家淡泊名利且清正耿直的家风传承了数代,可现在府里却住进来一个身份不清不楚的人物,却又偏偏可以公然和侯爷那般厮混纠缠着,长此以往侯府便没有家风可言了。” 她现在也摸到了跟老夫人打交道的诀窍,那便是脸皮不能太薄,不能太讲道义和规矩,更不能太拿她当长辈敬着,该较真时就立马较真,一旦开始斯文守礼谦让,便会被老夫人拿捏的死死的。 宋老夫人心里冷笑。 肃清风气,不过就是个好听的措辞,说来说去还不是为了韦映雪。 然而韦二媳妇在旁,这个妇人委实刁钻难缠,她遍也懒得再摆架子打机锋,索性直说了:“你这是要祖母做主发落了你嫡姐?” 她十分费解地道:“且不说拓儿答不答应,难不成你以为拓儿此生只有你一个女人吗?外头抬进来的妾室可不比你嫡姐亲厚,你和你嫡姐,到底是血亲。” 韦映璇颇有些轻嘲地道:“祖母说笑了,祖母是侯府的主心骨,家姐的去与留都在祖母一念之间而不在于我。” “只是,既然说到肃清风气,孙媳觉得,要么家姐便离去,如若继续留在府里,不好一直这样没名没分的,择日抬个妾吧,一来正了府中风气,家姐今后可以光明正大和侯爷厮守,二来于峰哥儿的未来也是有好处的,如此便不会再坏了侯府规矩,拖累侯府名声,下面的奴婢丫头看在眼里,时日长了,一府风气也就正了。” 第39章 离府 不远处的亭子里,宋拓扶着栏杆,脸色颓唐地眺望远方。 祖母方才让艾妈妈打发奴才走远,他正好无心逗留便跟着一同走开了。 他脑中还一直回荡着韦二婶骂他那些话,脸颊到此刻还在发烫。 母亲和婆子们撒谎时他犹豫了,犹豫那么片刻的功夫便错过了站出来说公道话的时机,但他扪心自问,就算再来一次他也不会站出来。 他不情愿戳破母亲的谎言,是不想韦映璇留着他亲笔写的罪己书。 罪己书的存在,让他日后面对韦映璇时都要矮一头。 但他此刻又有些说不出的后悔,也许他真不配为忠烈之后,然而事情都已发生,他心中再如何纠结,也明白跟韦映璇的心结已然结成,从今以后她心里大概会一直将他视作小人。 他迷茫地望着湖面,不知怎的就想起当初韦映璇初进府时脸上明媚的笑,望着他时全然信任的目光,心头便涌起一阵说不出的滋味,心情更加低落烦闷。 小路那边鬼鬼祟祟跑过来一个小丫环。 “侯爷,侯爷?”丫环轻声唤他。 宋拓回过神,“福儿?你怎来了,可是映雪她怎么了?” “回侯爷,不太好。韦大小姐听闻大奶奶怪罪今日之事皆因您要送字画引起,还当众说了苟合厮混的话,便承受不住了,跑回房里哭的不成样子,是奴婢自己偷偷跑过来找您的,奴婢方才经过西岸时,隐约还听见那些婆子说……” “说什么了?” “说韦大小姐就是祸根,老夫人为了让大奶奶消气,接下来定要把韦大小姐赶出府去。” 宋拓顿时脸若寒潭,紧紧攥了拳,下定了一个主意。 “不会,有我在,我断不会让她离开,要走也不该是映雪。你回去告诉映雪,一切有我。” 而这边院子里,谈话仍在继续着。 宋老夫人一时间听到韦映璇这席话,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恍恍惚惚地道:“听你这般说,倒是也能容得下你姐姐做妾的,那便最好。你也知道,她虽暂时未得名分,却是峰哥儿的娘,且她和拓儿本就有青梅竹马的旧情,迟早要入侯府为妾的。” 老夫人说到妾这个字眼时语气顿了顿,颇有深意地道:“有些事太较真倒不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要知道,莫说是妾室,即使她做了平妻都威胁不到你主母的地位。” 韦映璇唇角浮现淡淡的讽刺。 上辈子她的遭遇可不是被威胁,而是被取代和抹杀。 那时她不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吗,她对宋拓和韦映雪无比宽容,可她和远哥儿却都没得善终,这次她又怎会宽容对待韦映雪呢。 “祖母。”她提醒道:“您少理解了一层意思,她是不是妾我并不关注,重要的是峰哥儿,峰哥儿认祖归宗后只能为庶子,绝不能是嫡子,否则还是坏了府里风气。” 宋老夫人恍然大悟,惊愕了好半天才道:“映璇啊映璇,往日终究是我小瞧你了,只当你是为了拓儿争风吃醋,原来你一直在意的是这个。” 韦映璇不想再弯弯绕绕,直白地说:“祖母知道,远哥儿是我的心头肉,从他过继来那日便是无可取代的嫡长子,便是侯府日后再添了子嗣,远哥儿的身份都不会变。” “可自从峰哥儿回了府,府里便传的沸沸扬扬的,说他要取代远哥儿。祖母明知传闻不妥却漠视这一切,对峰哥儿的身份也迟迟未曾摆到明面上商议,那就趁今日肃清风气时将此事一并解决了。” “若您答应,我今日便回去劝说我爹娘,择日让家姐入府为妾,峰哥儿就送到她膝下教养,对外大大方方承认峰哥儿的庶子身份便是,而我今日所受之屈辱也一笔勾销,从此不再计较。” 宋老夫人沉吟不语了。 她面色凝重,好半天都未再说话。 韦映雪的身份都好说,为妾为平妻都不是紧要的,只是峰哥儿……老夫人一时下不了决断,峰哥儿是她孙儿的第一个孩子,是府里第一个正经血脉,又是如此的俊俏聪慧。 他聪敏好学,听拓儿说是个大有潜力的孩子,以后很可能将侯府发扬光大。 虽然出生的不光彩,但他已经长到七岁这么大了,就算韦映璇即刻怀孕生一个嫡子出来,精心细养到七岁,也未见得能及峰哥儿出息。 老夫人本想着先择日让韦映雪做妾,接着观察她在京中风评,若是拓儿的人从北疆带回证人,证明她失踪七年的清白,确保她日后不遭非议,最重要的是峰哥儿真正优秀到能让人抬举他娘亲,到那时一切便顺理成章,她便让拓儿把韦映雪从妾抬为平妻又如何。 按大历律法规定,平妻之子也是嫡子,只是无法优先继承爵位,只有当正妻一直无子,或侯爷去世时嫡子年龄太小时,平妻所生的孩子才能逾越正房子嗣继承爵位。 老夫人倒是没想到袭爵这么长远,但她私心里已计划好了今后让峰哥儿成为嫡子的路子。 没想到孙媳今日釜底抽薪,张嘴就要把峰哥儿的嫡子身份给否决,这就坏了老夫人对此事的掌控。 若就这般不情不愿地答应下来,这件事始终还是被孙媳拿捏了,老夫人当家做主几十年,哪里能容忍被一个小辈拿捏。 可不答应,孙媳这一走,韦家和宋家说不定便要交恶,后续反而更不好办。 有韦二婶这个变数在,她定会去韦府添油加醋,过不了多久外头定会传的沸沸扬扬,说侯府乱了规矩纲常,拓儿被韦大小姐迷了心窍,将夫人排挤回娘家,更不知会用什么难听话编排峰哥儿的身世。 而且老夫人还惦记着那封罪己书,韦映璇现在握着罪己书,便是握着侯府愧对她的实打实的证据,又有韦二媳妇护着有恃无恐。 想到这些,老夫人心头便如万蚁啃食,煎熬极了。 韦映璇等了好半天,不见老夫人吭声,便说:“孙媳明白祖母的意思了,这就随我婶娘离开,还请祖母勿要再阻拦。” 她朝着老夫人福了一福,便要转身走。 “等等。”老夫人咬着牙,语气十分挣扎,“祖母若是答应你了,你便不许在闹下去,今后安生在府上过日子,且你还需立刻把那封罪己书交出来。” “祖母会错意了,孙媳方才说的是,若祖母允了,今日之事我便当做一场误会。若您不答应,恕孙媳无法继续在侯府委曲求全,今日便跟着婶娘回家去。我前前后后都未提到罪己书。” “你欺人太甚了。”老夫人忍无可忍,极致愤懑地道:“你死攥着它到底意欲何为?你若是和侯府一条心,何须握着此物?可见你是生了二心的,既如此,我也不能放你走,无论如何你今日要把罪己书留下。” 对面的护院耳力都极佳,老夫人这话落下,便都朝着这边走来。 形势剑拔弩张。 却在此时,宋拓突然出其不意走了过来。 “祖母,放她二人走吧,她若执意为此事小题大做,何必再劝着她。” 说罢,朝着那些护院摆了摆手,示意他们退下,“谁也别过来,大奶奶要走便让她离开,谁也不准拦着。” “拓儿,你说什么……”老夫人险些气的一个仰倒。 宋拓双手背在身后,冷静地看着韦映璇,一字一句道:“我侯府的门槛不是你想跨出便随意跨出,祖母劝说半天你还是如此使小性子,我也不再拦你,只是你今日走了,别指望我日后去接你。我不让护院拦着,是看在你姐姐和岳父大人的份上,明日我便去岳父府上请罪,今日我误会你为贼,上门搜了你的院子,罪己书是我自愿写的,我会向岳父说明一切,但我绝不会让映雪离开侯府,你死了这条心吧,明日我便要向岳父求娶映雪为我的平妻,我要让峰哥儿做我的嫡子。” “你昏了头了!”宋老夫人勃然大吼了一声,“你敢!” 随着她这声大叫,“噗”的一声嘴里淤出了一口鲜血,流的满下巴都是。 一时间丫环婆子全乱了套,纷纷上前。 “老夫人!” “您是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快,还愣着做甚,去请府医来!” 宋老夫人一改往日的娇贵,摆摆手,强行推开身边簇拥的奴婢。 她坚强地拄紧拐杖,“我无事!拓儿!今日你不许再提韦大小姐,罪己书也不可让映璇带走……你听话,莫在意气用事……” “祖母!”宋拓看着满嘴是血的老夫人,目光既担忧又急迫,心急之下扑通一声跪下,“求您息怒,我堂堂七尺男儿,既已写了罪己书我便不想再抵赖,今日您打罚也好,孙儿也不愿照您的意思拘着映璇让岳父寒心,求您给两家留一丝体面,孙儿只想明日上门堂堂正正求娶映雪!” 老夫人闭了闭眼,身子一歪,险些气昏过去,婆子们赶紧搀扶住。 “啪啪啪……” 许容龄用力拍了拍手,讽刺地笑道:“好好好,侯爷真乃痴情种,什么都不在乎只想做痴情郎,好啊,既然侯爷如此大度放人,那我就带着我侄女先走了。” 韦映璇朝着老夫人欠了欠身,“祖母,您多保重身体。” 说完,干干脆脆紧随着韦二婶走了。 董妈妈一个眼神,其余丫头们纷纷回屋里收拾箱笼。 第40章 拿捏的死死的 老夫人又怒又急,眼看着自己力挽狂澜却仍是无法阻止一切,不禁悲上心头。 “拓儿,你糊涂啊!你怎能让护院退下?” 宋拓跪行至她面前,“祖母,孙儿答应过要娶映雪,绝不能食言,本想等些日子的,可如今拓儿一日也等不得了,您打罚孙儿也好,孙儿都受着,只求您成全了孙儿。” 老夫人震惊地看着他,面色越发苍白,佝偻着的身躯在艾妈妈的搀扶下才堪堪站稳。 然而她此时却顾不得心中的失望,眼看着韦映璇和许氏都已踏上廊桥,护院们却一个个都未上前,她眼前阵阵发黑,忙朝着廊桥那边快步走了过去,“映璇!祖母这把老骨头已是行将就木,今日生生被气得心如刀绞,旧疾都犯了,你向来孝顺,今日怎能忍心如此决然离去?全然不顾孝道了吗?” 许容龄脚步一顿,回头道:“老夫人,都这个时候您就别白费力气了,今日之事侯府已然理亏,您还是省省力气,等着府医过来给您把脉瞧瞧吧。” 老夫人声音都沙哑了,却还是固执地命令道:“映璇,你不准把罪己书带走!” 许容龄瞧着她的样子十分可笑,同情地道:“有些事您也该放下了,年纪大了便颐养天年吧,侯爷都发话让我们离去,说明侯爷本人都不在乎,您这般心力交瘁又是何苦?” 老夫人理也不理她,仍是不甘地盯着韦映璇,皱紧眉头道:“映璇!好孩子,快把罪己书给祖母!快,拿过来!你若是拿过来,祖母便不怪你今日将祖母气出病来!” 韦映璇本来还想留一丝体面,听到此处脸色也愈发沉了。 不客气地说:“祖母,事已至此,您有此般纠缠的功夫,不如想想如何处理今日之事,我今日带着委屈离府,我二叔绝不会罢休,他素来较真,不是个好糊弄的,他也不比我父亲那般斯文守矩,说不准明日便要写折子参上去,我是劝不住他的。” 老夫人脸色惊变,浑浊的眼珠里满是惊诧。 “参什么?我侯府乃功勋世家,行事光明磊落,从未做过半件亏心事。” 许容龄嗤笑,“那您就拭目以待,看看家夫敢不敢,届时侯府内宅混乱不堪,举府上下纲常混乱,侯爷偏宠外室栽赃正妻,夫人刻薄儿媳,老夫人纵容孙子与外女纵情声色,奴才编排欺辱主母,这一桩桩一件件传出去都要震撼朝野,传为京城街头巷尾的笑话,听说侯爷的述职文书已经交给了吏部,想必那边快审到了……届时老夫人莫说家夫不念情分!” 许容龄的嘴就是一把刀子,老夫人怕什么她便说什么。 老夫人听的双腿直发软,胸口憋闷,内心涌起一股大难临头之恐慌。 如今把宋家整个家族嫡庶旁支都算上,都找不出一个能在圣上面前说的上话的臣子。 可韦二却入内阁如日中天,只要他交好某个阁老,想递什么折子便能轻易能面递圣上……不,他甚至都不用交好某个阁老,内阁是机要衙门,是为数不多在皇宫内办公的衙门,与生活在皇宫里的皇帝可谓是近水楼台。 相反宋家逐年势微,老祖宗残留的余辉,已是不多了。 如今除了老太后还卖她几分儿时手帕旧交的面子,新帝压根都不把她宋家放在眼里。 老夫人越思量越恐慌,身体下意识颤抖起来。 她四下看,惊觉府里居然没一个能和她并肩之人,偌大的侯府此刻只有她一人在前方顶着困境。 当她的余光看见不远处的宋拓,还在原地为了他的请求而长跪不起时,身子猛然晃了晃。 她如何不知孙子的心思,是生怕今日闹的太大,惹怒了他岳父而不能求娶韦映雪,更是怕她因此事迁怒把韦映雪赶出去,所以他便不顾轻重缓急,都要放韦映璇离开! 老夫人心头紧绷的弦,突然就断开了。 她悲愤地笑了几声,继而就摆了摆手,怅然道:“看在韦二的面子上,我便是不想答应也不得不答应你的条件,你且回去住几日吧,散散心也好,但是,莫要在外太久了,府里少不了你这个主母。” 老夫人身侧的艾妈妈和大丫头满月弦月都目瞪口呆。老夫人方才还极力阻止大奶奶离开,几乎要撕破脸,眼下却突然改变态度。 这还是她们熟悉的那个刚强了一辈子的老夫人吗? 韦映璇闻言也并无得色,她语气淡淡的,“祖母,我知道了。那我就等候您兑现肃清侯府的承诺了,今日天寒风大,您又犯了旧疾,早些回去休息吧。” 远哥儿一日未继承世子的爵位,她便一日不能彻彻底底离开侯府,纵使她再反感老夫人,不到万不得已时,她都要维持最后一丝体面。 她欠身一福,“祖母,那孙媳便先回婶娘家看望二叔去了。” 老夫人摆了摆手,不再说话了。 她望着韦映璇渐行渐远的背影,一颗心像被灌了沙子似的沉沉下坠。 便是当年老太爷去世时,她都未像此刻一般悲观,每一缕呼吸都伴随着难以言喻的失落与凄凉。 一个韦二便将侯府拿捏的死死的,偏拓儿又实在不争气,难不成侯府便要在拓儿的手里落败了吗。 他如此感情用事,连前途都不顾了,任由把柄交由他人,实在是愚蠢啊。 “祖母。” 宋拓满脸愧疚地走上前,再度跪下,闷声道:“祖母,今日孙儿行事无度气着您了,可孙儿答应过映雪要娶她为平妻,孙儿不能言而无信,她带着峰哥儿在外受苦七年,如今孙儿只想补偿她母子。” 老夫人闭着眼睛不说话。 宋拓又道:“湖边寒凉,您方才旧疾复发,莫再着凉了,还是先回去歇着,府医很快便至。” “着凉又如何,病死也好!省得我整日再为你操劳。”宋老夫人猛然转过身斥责他,眼里竟闪动着泪光,手中拐杖重重一顿,似要将所有失望都倾注于这一下。 恨铁不成钢道:“你今日之举,无异于自毁前程。放她携罪己书离去,就是授人以柄,是为你自己,为整个侯府埋下隐患,你今日不听祖母的劝,来日必定追悔莫及。” 宋拓一愣,摇头道:“不会,您过虑了,她拿着那封罪己书又能奈我何,上头不过写了些内宅琐事,莫说撼动侯府的根基,便是用来弹劾我也无甚力度,无非是传出去丢人些,不至于危及孙儿的仕途。” “祖母放心,待到映雪进门为平妻,您便放手让她掌管家务,映雪聪慧能干,映璇会的她定能做得更好,侯府以后定会比从前更繁荣。” 第41章 支楞起来 老夫人闻言,嘴角勾起一抹古怪的笑。 都到此地步,他的好孙儿竟还看不懂局势,不但拎不清轻重,还瞧不明白她的心思,如此愚钝,如何在官场上混? 她心头既是无奈,又苦涩万分。 任凭她力挽狂澜,可他这个孙儿就是不开窍啊! 她当年给儿子择媳时挑三拣四,筛掉不少品貌绝佳的女子,之所以挑选了陈氏,还是因她外祖父当时在军中的官职,更重要的是,陈氏智慧不高,又无谋略,为人简单直白好掌控。 然而等陈氏嫁进来,她才发现陈氏到底有多愚笨,一点小账目她都算不清,做事也不是个沉稳踏实的,反而冒冒失失、顾前不顾后、想一出是一出,若是无人镇着,完全是个惹祸的性子,这些年亏的她强力压制住。 这样一个母亲,可想而知在管教儿子上头出不了几分力。 而她自己常年忙于庶务,又分身乏术。 老太爷死得早,她在府里独掌了二十几年的权,哪有空把心思都花在子孙的教养上。 如今回头再看,拓儿是被耽搁了,娶陈氏进门就是她最大的失误! 老夫人悔得肠子都青了,后悔当初没给她的儿子选个贤能的儿媳,否则孙子也不会是如今这般鲁莽冲动,感情用事的样子。 她耐着性子说:“是你未见识过世间真正残酷的一面,看似一点点不起眼的内宅琐事,紧要时却能让你吃一记大亏。” “祖母。”宋拓忍了忍,到底还是轻声反驳了:“我乃武官,在衙门里不需那般小心谨慎,反而失了男子气概,我知道您的担忧,但孙儿也有孙儿的立世之本,若处处谨小慎微岂不是如妇人一般。” 祖母是内宅妇人,见识难免短小,做事捏小放大,整日思量的都是些后宅算计。 老夫人瞧着他不以为然的眼神,只觉得遍体发寒。 不是她不想放下侯府颐养天年,而是这个孙子立不住啊! 老夫人深深吸口气,看来她还得拼着这把老骨头支楞起来,若此时将侯府全然交给孙儿,要不了几年非得落败不可。 想到此处,她整个人倒是重新精神起来了,挺直身板对艾妈妈说:“回栖迟院,再把陈氏和韦大小姐都叫过去。” 宋拓心头一紧,连忙问:“祖母,您回去后还要诊脉,吃药,您还是好生歇着,明日再理家事。” 老夫人眼底布满阴霾,心头俱是戾气,“今日之事,难道我不该好好算一笔账吗,此事是因何而起的,又是被谁搅和到万劫不复,我心如明镜。” 宋拓一惊,急声道:“祖母,此事与映雪无关,字画是孙儿想要送她的。” 宋老夫人瞧见他护短的样子,眼底尽是冷意。 嘴上却若无其事地说:“韦大小姐客居在侯府,祖母自然不会迁怒打罚她,只是有些话要交代,拓儿,内宅之事你不必事事掺合。” 宋拓还是不放心地道:“方才走来时,似乎听韦映璇说起您答应了什么承诺,祖母,您……” 老夫人打断他:“拓儿!你的心思还是要多放在衙门的正事上,过多关注内宅琐事对你并无益处,我累了。” 说完便扶着艾妈妈离去。 宋拓目送着老夫人离去,怅然一叹,回想起丁忧回来那日他还是意气风发,打算摆脱祖母的掌控,彻彻底底当家做主,成为侯府里说一不二的当家人。 可今日的一切又浇灭了他的信心,从搜赃开始,所有事都未能如他设想的那般发展,最终都脱离了掌控。 他深深叹气,甚是颓丧。 临走出翠雍居时,他回头看了眼翠雍居的门匾,突然觉得心头空落落的。 这几日韦映璇在府里,他总瞧着她十分碍眼,此刻却又浮起这般奇怪的念头。 想必是这几日不上衙的缘故,成日待在府中心里难免患得患失。 他述职文书已递到吏部好几日,想必也快了。 想到此处,他才稍稍振奋,大步离开了。 此时韦映璇也坐上了小轿,她已经很久未出过府,掀开一角轿帘,呼吸着街头巷尾的空气,内心跟着松弛下来。 许容龄感慨地说:“映璇,你变了,今日你处理的很好,却也不像原来的你了,” 韦映璇一怔,不禁看向许容龄,问道:“从前的我是什么样的?” “从前你虽善良机敏,但你做事太死板,为人信守承诺恪守规矩礼数,一看就是你爹教养出来的,承袭了你爹那套做人的准则,但今日我瞧着你做事不拘泥于那些古板教条了,不错,可见是大彻大悟了。” 韦映璇笑得十分晦涩,是啊,她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才换来大彻大悟。 她垂着眼皮讲:“二婶莫拿我打趣了,我这几年掌家到底是练出来了,父亲那一套只能用于和君子打交道,而这世上君子却不多。” “恭喜你通透了,这世间便是如此,人性本贱,你对人温柔和善,报以最大的诚意,对方却未必能同等待你,可当你厉害些,一旦被触犯利益便予以痛击时,反倒谁也不敢小瞧和欺负你,处处敬着你。” 韦映璇寻思着二婶儿的话,心中暗暗感慨着,如果她在上辈子听到这些只会觉得惊世骇俗,二婶她怎可如此理直气壮?怎可如此无视三从四德?温柔贤良乃所有妇人都该恪守的妇德,可二婶她却提倡独善其身,提倡锱铢必较,这些绝不该是世家贤妇该有的风范。 谁成想这辈子她却是发自真心地认同了二婶的。 回了韦府,天色已渐暗。 韦禛刚从衙门里下职,换掉一身官服,刚从内室走出,一抬眼便见到许容龄进了门厅,身后还跟着个妙龄女子。 他定睛望过去,随后眉毛扬了扬,一抖广袖便大步迎了过来。 大手重重按在了韦映璇的肩头,顷刻便松开了,“映璇,你今日怎就过来了?” 韦映璇看着二叔,明媚笑着,可言语间分明有些哽塞,“二叔,我今日随二婶过来来看望你。” 二叔偏爱她,自小对她便比嫡姐多几分关注,她年幼时二叔尚在族学念书,每日下学后都喜欢拿着算盘逗着她玩,也是那时的启蒙让她很早对算学产生浓厚兴致。 现在二叔已是个十分沉稳的中年人了,可他年少那时却十分跳脱,行事不拘小节,最不喜守礼数,与父亲的缜密稳重南辕北辙,也最不受祖母待见。 好在他个性乐观勇敢,即使整日被长辈训斥也总是带着笑,做任何事都游刃有余,旁人须用几个时辰做的文章,他只需小半个时辰便轻轻松松做好了,其余时间便是四处游玩嬉戏。 那时韦映璇总觉得二叔比她兄长还胜似兄长。 时光匆匆,今日细看,二叔眼角边竟也有了几道浅浅的皱纹。 “别提了。”许容龄嗤道:“今日之事你根本想象不出有多糟心,幸亏我去了趟侯府,否则映璇一个小辈定斗不过宋老夫人,诶?我饿了,咱们先一起用饭,饭桌上我细细和你道来。” 她很自然地牵起韦禛的手,另一只手牵住韦映璇,往餐厅走去。 第42章 她的怀疑 韦二叔的宅子从外看十分朴素,内部却装饰的十分雅致。 宅院不大,只有二进,一进住着二婶从娘家陪嫁来的几个忠仆,内宅除了二叔二婶外,只有二婶的乳母韩妈妈偶尔进来走动。 韦映璇每次来二叔宅子上都会有种极不真实的感觉。 按说韦家不算小门小户,二婶娘家又是世代经商的巨富,两人宅子里该是仆婢成群,生活奢华,可二叔家里清静的过分,内院除了韩妈妈从来都瞧不见一个丫头婢子。 她曾以为二婶极端善妒,后来才知是二叔主动要求如此的。 且他如此做,并非因在二婶面前矮一头才作此妥协,相反他顶天立地,二婶对他颇为依赖。 当年二叔一成婚便与韦家其余庶子那般分出府单过,因他是庶子,分家没得多少银钱,且分家后生活上的一应支出都需自行解决,他那时只是国史馆小小编撰,七品官职,俸禄不高,却豪掷千金,买了京城最繁华之处的两进宅院。 旁人都道许家殷实,就连父亲母亲都认定银子定是二婶私下接济二叔的,韦映璇却知道,二叔手里一直都有各种神秘的进项。 光她知道的产业便多达好几处,记得有一年二叔考较她如何查账,便丢她去了东街南锣鼓巷里的一间粮铺,后来她才知道那处粮铺是二叔的产业。 粮食生意非一般人能够染指,看起来小小一间铺面,背后的投入却颇多。 遇上丰年要补粮,灾年荒年又要调剂存粮,粮食易发霉腐烂,对库房要求极高,且价格也时常有波动,这就得手里小有资产方能经营的转。 那时二叔也就才二十出头,如她现在这般大,韦家没人知晓他年纪轻轻就在外赚了大钱。 天色渐黑了。 韩妈妈进来点亮烛火,满屋子亮堂起来。 他们三个坐在小餐厅里用晚膳,屋门大开着,却没人刻意关注外头是否有丫环婆子偷听,在二叔家从来不需顾忌也不必防备任何人。 二叔家有一种很特别的氛围,韦映璇说不清那是什么,就是和她去过的任何人家不一样,她心里其实十分向往二叔与二婶之间的感情,只因他们之间太特别了,她从未在其他夫妻之间见到过。 二婶碗里刚空,二叔便给她布菜,当着侄女的面也并无半丝窘迫为难。 许容龄亦不扭捏作态,瞧见韦禛夹菜她便自自然然地把小碟往前推推,这样的举动想必是夫妻间每日习惯了的。 韦禛伸手揩去她嘴角的酱汁,“吃慢些,没人与你抢。” 许容龄一口叼住他的手指,贝齿一使劲,咬出一个小牙印才松了口,“你敢信我现在饿的能吃下一桌席面?你是不知道宋府老夫人有多难缠,我今日消耗颇多。” 韦映璇瞧见这一幕不禁酸了脸,“二叔二婶收着些,侄女一旁瞧着脸都发烫。” 她在二叔二婶面前一点都不端着,时而吐露心扉。 许容龄噗嗤笑了,“仅是如此便脸烫么?那我要是在你二叔脸上啾一口,你是不是要原地去世?” 这下韦映璇脸是真的发烫了,她怎就会原地去世了?二婶儿总有惊骇之言,好在这些年的相处她也习惯了。 她撇着嘴说:“知道你们感情好,可我是小辈,你们仍需收着些。” “小古板。”二叔低笑一声,也拿起公筷给她布了菜。 许容龄吃了五分饱便放下筷子,噼里啪啦讲今日在侯府发生的事儿。 韦映璇知道二叔这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便偶尔也插一两句。 韦二叔冷静地听完,脸色沉郁。 “宋拓行事冲动鲁莽我倒也不意外,你们成亲前我略接触就探知他心性,倒是映雪,未想到她变化如此之大。” 他看着韦映璇道:“你今日应对此事的表现倒是出乎我意料了,本以为你心性已定,会像你爹培养的方向那般恪守小辈礼节,在侯府过个平庸委屈的一生……”他顿在此处,本还要顺便抨击兄长几句,却忽而打住了。 侄女今日受辱,能公然反抗,当面跟宋老夫人半斤对八两地谈判起来,便说明她心中已觉醒。 既是如此有些话他便不必累赘,许容龄常让他莫要一身“爹味”,他便格外警醒,克制对亲近之人絮叨。 他道:“明日二叔二婶与你一起去你父亲那儿,让你二婶将此事原原本本告知。” “至于映雪,旁的不说,她如今作风如此不堪,兄长那儿我和你二婶不会替她遮掩。” 韦映璇点头,“知道了,二叔。” “映璇,事已至此,你可想过和离?若你想的话,二叔愿助你离开侯府。”他侧过头,询问地看着侄女。 若是从前的映璇,他断然不会问出此话,便是问了也是白问。 但如今他却知道自己可以问了,当他知晓侄女今日的应对方式时便知她心中已有觉悟。 韦映璇晦涩一笑:“自然是想的,但现在还不是时候。二叔,我和你交个底,我对宋拓已无半丝夫妻感情,亦无任何喜爱与……眷恋。”她微微红了脸说:“姐姐来侯府,我瞧着他们日夜厮混,心中竟也不觉得痛苦,有时他当着我面表示对姐姐的喜爱,我只觉得厌烦,丝毫感受不到嫉妒,想必日后他纳多少房妾都不会令我难过了,我生活在侯府与他素不相干,日子倒也过的下去,虽然今日得罪了老夫人,但如今我有二叔这个内阁新贵护着,老夫人轻易不会为难我。” 韦禛轻轻叹息一声。 听着侄女一番话,还是觉得她太委屈自己了。 知道她为何委屈自己,才更觉得心头不是滋味。 他道:“你这个丫头,还是太过重感情了。” “如此不好么?二叔和二婶也是重情重义之人,所以我才喜欢与你们亲近。”她笑的恬淡,“远哥儿是我的至亲。他尚未满月我便将他养在身边,他那时还是个可爱的小婴儿,我和董妈妈两人日以继夜轮流照顾他,一路以来他的成长我未曾错过一点一滴,他虽不是我生的,我却也视他如亲子,在我还未给他谋划好一切时,我便是再难也要留在侯府。” 她要修正远哥儿上辈子走弯的路,夺回他该得的一切。 这些话她却无法对二叔言明。 “你想保住远哥儿的地位,想让他袭爵,但你该知道,远哥儿到底是过继来的,莫说宋拓,宋老夫人也定然偏宠她的亲曾孙,他若是再争气些……形势对你和远哥儿十分不利。” 韦映璇微妙地勾了勾唇,“那如果峰哥儿不是宋家血脉呢?” 韦禛愣了一愣,不知是该惊还是该叹了。 过了好半天才摇头道:“我知道映雪变了,谴责之余倒还心存了几分惋惜,想着她在苦寒之地磨灭了心性,若不是受了多年苦也不至于变得面目全非,是苦难毁了她的品格。” “但她若是连峰哥儿的身世都敢利用,可见她何其胆大,用心何其歹毒,敢这般铤而走险的算计侯府也不是一般但胆小女子所为,那么我对她便连最后一丝同情和惋惜也无了。” 韦映璇摇摇头,“我只是这般猜测,也不确定。” 她如此怀疑,只是单纯觉得嫡姐那般恪守礼节之人,当年绝不会在婚前便和宋拓做下不知羞耻之事。 第43章 痕迹 宋拓那日亲口承认,说他当时是喝多了酒,醉醺醺之际主动强迫了嫡姐……所以当时到底是何情况,宋拓对那次的记忆是否被韦映雪刻意引导过,她不那么确定。 她是上辈子去世前才亲耳听见韦映雪对峰哥儿吐露秘密,知道她怀有一个叫做系统的邪门宝物,且她来自另一个不同的世界,一来便占了她嫡姐的身子。 其余的,她一概不知。但她知道,若这个女子占据了她姐姐的身体后,同时继承了姐姐的记忆,便会知道要拿峰哥儿的身份换荣华富贵。 可这些事却偏偏无法对二叔二婶说。 只能道:“我心里有些怀疑,需要去印证,我想请二叔出手帮我调查此事。” 她在侯府调动人手十分不便,万一被察觉反而打草惊蛇。 韦禛道:“一个人在一地生活七年,必然会留下许多痕迹,如若她有鬼,不是所有痕迹都能抹去。你疑心此事也有道理,我尽快安排人悄悄摸过去查探。” 许容龄啧了一声,“我今日瞧见宋拓对她情根深种,已是被迷了心窍的样子,若峰哥儿不是他的儿子,他知道后怕是要气疯了。” 韦禛听闻情根深种四个字,不知怎的就想起一事,长指敲了敲额头,“险些忘了,我书房里还存了你一封信,三日前刚送来的,今日本要让你二婶顺道带去,我却忘了此事。” 韦映璇都不问送信之人是谁,便是一副了然。 给她的书信,且还是先送往二叔这里的,只会是她的那位素未谋面的笔友。 韦禛见她这次收到信竟不像往常那般露出喜色,反而不动声色的,不禁愈发好奇。 他咳了咳,探究道:“你那位笔友巧算子倒是个妙人,每次送信的间隔都颇有规律,初一、初二、初四,这月是初八,想来下月的信应是十六日送到。” 许容龄啧啧一声,天马行空地说:“我猜想此人必定是男子,有极强的强迫症,说不定还有洁癖,极有可能一直暗暗倾慕于你。” 韦映璇一听二婶又拿她打趣,便绷起小脸儿,“我却觉得她是京中某家颇有学识底蕴的大家族闺阁小姐,又或是与我一样,已经嫁了人的宗妇。” 只有家境殷实才有实力请女先生,要么便是像韦家这般设立了族学,虽未请女先生,但族里哪位族兄精通算学,像二叔当初传授她一般传道授业,方能学到一身的算学本事。 许容龄不死心地继续打听:“好映璇,二婶实在太好奇此人了,你就同二婶说说,你上次回信到底和他说什么了?怎的他此次来信捏起来厚实十足,从前可未有如此多页纸。” 韦映璇摇摇头,她确实不知。她如今重生了,要跨越几十年的时光回忆半月前的来信也着实困难。 她便站起身,随口把话题揭过去,“我吃好了,二叔你们慢吃,我去书房阅信。” 韦禛连忙叫住她:“有一事我想了想还是说与你知晓,信是老孙收的,听老孙说这回送信来的家仆换了个人,虽穿着常服,可面白无须,很像是宫里的公公。” 韦映璇一怔,宫里…… 如此说来,巧算子会是宫里某个嫔妃么? 她可不想跟宫里的娘娘扯上关系,七年前董贵妃相中她,招她去宫里小坐几次,也透了话风出来,是瞧中了她,想给娘家某个小辈做媒。 那时她无媒无聘在身,父亲倒也没一口回绝,本想先见见那位小辈再做打算的,可惜她家逢变故,嫡姐突然失踪后又传死讯,她没过多久便代嫡姐嫁了侯府。 没想到她刚嫁人,董贵妃便勃然大怒,派人给她父亲传话,指责父亲不信守诺言,言辞间十分不满,也因此事给宫里的小姑母惹了大麻烦。 若是巧算子是宫里的娘娘,会是哪位?她心头七上八下,但还是说:“兴许只是面白文弱些的家仆。” “老孙眼光毒辣,他发觉那人有问题,多半是有问题。”韦禛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其实最好的办法就是顺藤摸瓜查一查,你们以算学交友,彼此通信已有十年了,做了十年笔友却都不知他是男是女,是何身份,难不成你就不好奇么?” “如今二叔手里头有些人脉了,你若是想知道巧算子的身份,二叔可帮你适当调查一二。” “不用了。”韦映璇只觉得嗓子有些发干,下意识拒绝:“想来应该是个十分年长睿智之人,不喜被打扰,这才一直不肯主动暴露身份,人与人之间讲求缘分,我和巧算子这些年的交情让我欢喜也让我获益,心中常有个惦念,我不在乎是同辈情谊还是忘年交。” 其实她是怕。 她也不知自己在怕什么,就是不想让二叔一探究竟。 总觉得如今这般君子之交淡如水,若真的得知对方的身份,似乎便要打破什么,一切再也回不到从前。 说起来她与巧算子的相识也是十分巧合,她十二岁那年陪着二婶去乡下的庄子上,那时她已经算学出众了,二婶每回去庄子上查账总喜欢带着她。 那处庄子山清水秀,相隔不远便是风景秀美着称的太青山。 田庄隔壁是一片美丽的湖,湖心岛上有一座不知何年月修建的宝塔,也不知宝塔主人是谁,从来未有人见过,因那处十分神秘,一直以来颇多传闻。 韦映璇听附近的农户人家说,此处镇着什么大妖怪,湖里都是布了八卦阵法的,她觉得十分玄妙,一日便好奇地泛舟来到岛上。 靠近宝塔,居然看见往日紧闭的大门虚掩着。 她那时不似后来沉稳,还是个活泼好动的小丫头,好奇之下便偷偷溜进宝塔。她以为推开那扇厚重的门,会看到腐朽破败的景象,很可能内部有几座落了灰尘的佛像,空气里定然有发霉的味道,可能还有老鼠窜来窜去。 没成想她推开门,眼前竟是亮堂的。 塔内点着许多烛台,虽有些空荡,却十分整洁,靠近大门处摆放着一张简单的书案,六边墙上俱是书架,里头放了满满的藏书。 最内侧搁着一张床,床铺被褥整整齐齐,看起来是常年住人的。 只看六边形的墙上摆满了藏书,她便知此处主人非富即贵,绝非一般人。 那天她未在塔里见到主人家,胆子便大了起来,走近书案边转了一圈。 一眼望过去,居然看见宣纸上写着几道醒目的算学题,主人应当还未来得及算,空在那里。 她一下子便被这些算学题目吸引住了,不由自主地坐下来思考,书案上有算盘和算筹,她很快沉浸其中,时而拨算盘算加减,时而用算筹算积、商,最后她信心满满地拿起笔在空白处列出横式与纵式,给出答案。 她精心解题,最后在空白处洋洋得意写下她给自己起的诨号——神算子。 那天回去,她便惦记上了这座塔楼,次日同一时间她再次摸进塔楼时,屋里还是未见主人踪迹,她来到书案,居然看见案正中间摆放着昨日那沓宣纸。 只是她列的式子却被人用朱笔画上了几个圈,她仔细验算,竟发现是她的纵式出错了。 她十分懊恼地改正了错题,待要离开时,无意间发现下一页竟又是几道题目。 似乎是这位主人对她的戏谑,居然在下头署了名——巧算子。 自那时起,神算子与巧算子便因算学结缘。 韦映璇推开书房门,思绪从往事里回归,她找到书信后拆开了,一目十行看了起来。 第44章 你竟是个狐媚子 信中依旧是熟稔亲切的笔触,其实谈不上亲切,她从未感知到对方的性别,也不知他年岁几何,只是通信次数多了,心里便对它和它背后那个人亲切起来。 这次信中意外地附了一沓佛经,如此方才显得沉甸甸的,看起来十分厚实。 韦映璇想到二婶方才急于“吃瓜”的表情,不禁哑然失笑。 她这位笔友总是含蓄,鲜少提及自己,每回只寥寥一两句笼统概括最近的生活,看了什么书,有何收获,对算学多了哪些新的体悟,其余便是询问她近来如何。 最早那两年他们只研讨算学,他信中的语言总是简练干脆,又过了一两年才有了变化,他们之间似乎多了一种令人道不明的模糊“交情”?她不确定,可能是书信往来多了,便有了一份默契与信任。 慢慢的她也会在信中倾吐心事,从小小试探性的谈论几句,到后来的不避讳喜怒哀乐常常奋笔书写一通。巧算子就如一盏明灯,拥有洞悉人心的慧眼,总能一语中的,寥寥几句直指要害,让她豁然开朗。 她嫁入侯府后也不知为何,巧算子突然断了和她的书信往来,直到几年后她公公病逝,她因操持丧事劳累过度得了风寒,持续病了月余,他的信居然又如期而至。如此两人才算是续上了书信。只可惜后来的书信中,他几乎不再过问她的生活,却总要多出几道复杂的算学题让她头疼好几日。 没想到这次给了她佛经。 《楞严咒》——教人以最好的心境面对困境,只要保持内心的平和与安宁,所有的狂风暴雨都会过去。 她推开轩窗,小院里早春花木扶疏,夜风轻拂,凉风裹挟着花香吹动窗边的纱帘。 书房内,烛火轻轻摇曳,与窗外的清冷月光彼此辉映,韦映璇坐在书案边默念着《楞严咒》,她面上虔诚,声音轻柔而又有力,眼中渐渐浮起了宁静。 窗外不远处,许容龄挽着韦禛的手,深深嗅着院里天竺葵的香气。 天竺葵是许家商队从西域带回来的,本地人是不喜种的,因它一开花便满院子独特的香气,许容龄让园丁种在院子里几颗,本是驱虫用的,原本还挺嫌弃它,可今日却突然不讨厌这股味道了。 “我发现天竺葵的香气跟佛经好搭,你有没有觉得,侄女诵佛经的时候,再配上这股香气,连空气都宁静了,这氛围感,绝了!” 韦禛敲她的脑袋,“花香如何与诵经混为一谈,风马牛不相及了,你又在瞎说。” 夜幕之中,侯府栖迟院也是灯火通明。 老夫人端坐在正厅里,脸色阴郁地望着跪在面前的陈氏。 她身旁左右各站了妈妈,两个妈妈每人手上拿着个托盘,里头放着刑具。 棍棒,戒尺,陈氏一眼望过去就认出这是从祠堂里请来的家法! “你自己说,你今日都干了什么好事。” “婆母。”陈氏只觉得心慌气短,眼泪快吓出来了,“儿媳冤枉啊,儿媳老老实实去卧佛寺上香,是拓儿,拓儿非要让人叫我回府的。” 宋老夫人嗤笑一声,“陈氏,你知道你今日闯了多大的祸。” “婆母,我知道我今日说错了话,一时失察答应了不该答应的,求您宽恕我一回,日后我定不会再乱替拓儿答应什么了,求婆母消消气,别把您身子骨气坏了。” 宋老夫人淡淡地嗤一声,“你在侯府这些年,毫无建树,我本也不指望你为侯府做什么,你如此愚笨,若老实些也就罢了,可你这张嘴却越老越惹祸,你今日断送了你儿子的前途,我是不能原谅你了,明日你寻个庄子养老去吧。” “不不不!”陈氏惊恐地伏倒在老夫人脚边,痛哭流涕,“儿媳不想去庄子,求求您了,儿媳知错了,再给儿媳一次机会吧……” “好,那我便给你一次机会。” 老夫人冷漠地扫着她说:“你今日好好敲打敲打韦大小姐与拓儿。我是当祖母的,到底是隔了辈,早些年忙于家务事,疏于与儿孙培养感情,导致拓儿对我一直只有敬没有亲,今日他酿成大错,我却不方便严厉教训韦大姑娘,否则定会伤了祖孙和气,也让韦大小姐以此做文章。你这个做母亲的多年来无所作为,今日又推波助澜让事情一发不可收拾,那你便自己收拾残局吧,不拘什么手段,让韦大姑娘吃些教训。” 陈氏眼泪止都止不住,感激涕零道:“多谢婆母给我机会,您看儿媳的表现吧,这个小贱人,儿媳定会让她好看。” 她本就想把今日的责任撇清,婆母不说她也正想去找韦大姑娘的麻烦。 便在这时,满月进来禀报:“韦大小姐来了。” 宋老夫人声音冷冷的:“让她进来。” 满月迟疑了一瞬,还是说:“……是侯爷陪着一起来的。” 老夫人冷哼,“我就知道拓儿会来,不用拦着,他要进便让他进来吧。” 满月去传话,老夫人一脚踹在陈氏腿上,“蠢货,还不赶紧站起来,让你的儿子瞧见了都要看不起你,丢人现眼的东西。” 陈氏慌不迭站起身,拿出帕子将眼泪拭净,低眉顺眼地站在旁边。 韦映雪是红着眼睛进来的,眼角泛红,眼皮子都肿着,显然已哭了很久。 她本是和宋拓一起进来的,行至正厅附近,她却把宋拓推开了。 “你三番四次护着我已让老夫人不满了,若是今日再急吼吼陪着我去,为我分辩,她老人家对我的成见只会更深,以后都不会待见我了。” 宋拓长叹口气,到底听了她的走了。他也没走远,韦映雪去正厅里见他祖母,他便去旁边的花厅里等候着。 韦映雪进了正厅,一眼看见婆子托盘里的刑具,这个架势让她心里一慌。 “请老夫人安。”她急忙上前福了一福,乖巧地说。 宋老夫人没有立刻说话,目光清淡如水地看着她。 韦映雪心头分外不安,摸不清老夫人的态度,若是秋后算账,为何还不发火? “老夫人?艾妈妈过来说您有事请我过来,不知何事?” 宋老夫人扬起一抹淡淡的笑容,“你今日看着气色不大好,可是下头人没伺候周到,让你受了委屈?” 韦映雪愣在原地,连忙摇头,“不会,怎么会,老夫人您亲自吩咐下去的,婆子丫头们都很体贴周到,我在府里吃的也好,穿的也好,一点都不委屈。” “倒也是,自打你来侯府,阖府上下都将你当做贵客,看得出拓儿一颗心都放在你身上。”老夫人笑的越发和蔼,“听说拓儿今日还送了你一幅名贵的牛郎织女画,如何,可合你的心意?” 韦映雪愕然地看着老夫人,一时间心里极度不安。 “老夫人,此事请容映雪解释一二。” 她正要说话,陈氏突然上前给了她一巴掌,厉声道:“你还好意思解释,韦大姑娘,我一开始还可怜你,想着你在外头吃苦受罪,好容易回来了就该对你好些,谁知道你是个狐媚子!” “你也太不要脸了,你跟拓儿再如何青梅竹马,到底还没嫁进来,暂且还是我府上的客,你倒好,急着引诱拓儿陷害我儿媳妇,此事你做的太不地道了,你还撺掇拓儿把我都算计进去,若不是你在背后出谋献策,我这个时候已经在卧佛寺宿下了!” 第45章 侯府乱套 韦映雪白皙的脸立马浮现出一个清晰的巴掌印子。 她惊恐万状地后退一步,目光瑟瑟看着陈氏,“夫人,你是否误会我了……” “误会?”陈氏劈头盖脸地说:“你若不是狐媚子,怎就急不可耐地勾着我拓儿住在一起了,还未嫁进府便如此猴急,你以为我不知道,定是你缠着拓儿从翠雍居搬出来与你厮混,你若是个正经人,必干不出如此娼妇一般的行径来!” 韦映雪犹如被一盆冷水泼下。 陈氏怎敢对她如此谩骂无礼,都说世家大族的夫人太太举止端庄,陈氏竟然辱骂她是娼妇。 “淑良,你这是做什么,韦大小姐是客,你怎好苛责于她,有失待客礼仪。”老夫人嘴上责怪着陈氏,口气却不咸不淡。 她对韦映雪道:“映雪啊,你千万别往心里去,拓儿他母亲是个直脾气,有话直说,不藏着掖着,你大概也听说了,今日府里发生了不少事,拓儿他母亲受了刺激才会如此粗鲁,你迁就则个。” 韦映雪心头一阵腹诽,迁就,迁就个毛线,陈氏就是故意找事,她真想当场就对着陈氏的脸狂扇回去。 可是不行,小不忍则乱大谋。 她现在是小白花人设,任何时候都要保持柔弱,逞强斗狠会崩了她的人设。 外加她接了支线任务,要在一个月内嫁给宋拓做平妻,还没嫁进来,自然不能把陈氏这个未来婆婆得罪透。 想到这,她面上愈发楚楚可怜,噙着眼泪,委屈巴巴道:“老夫人,映雪不怪罪夫人,夫人定是误会了我。我从未挑唆侯爷与妹妹不合,更未勾引过,近几日侯爷搬至斑斓院,映雪心知于礼不合,也正在劝说侯爷。” “且侯爷搬来前并未询问过我,那日下午我见陆陆续续来了奴才抬着箱笼搬家,才得知侯爷要搬来斑斓院。” “我一直劝说侯爷回去与妹妹住,是侯爷心疼峰哥儿,想着峰哥儿长这么大还未在身边生活过,便想趁着上衙前与峰哥儿熟悉几日。” “更别提这几日侯爷住东边,我住西边,从未日夜厮混过。” 她倒是很会解释,一番话不急不缓娓娓道来,连老夫人听了都心生几分谅解。 奈何陈氏不是一般人,她吵架与常人不同,她是另一种逻辑,根本不管韦映雪是如何解释的,只管自说自己的。 她道:“我听闻,北疆那个地方民风彪悍,女子整日骑马出行,平日里家中长辈都不拘着女眷,十多岁还能与男子一起上街游玩,妇人和男子一样大摇大摆去酒楼馆子,女子抛头露脸做买卖都是常见,甚至常与男子勾肩搭背,称兄道弟的!” “你在北疆七年,我看你已经沾染那里的风气,带坏我拓儿了,否则他必不会丢下映璇搬到你那斑斓院!” “你一来我侯府,就把我侯府搅和的乌烟瘴气,若不是你,映璇今日会被气回娘家吗?老夫人也不会被气的旧疾复发,这一切都是你这个狐媚子害的!” 陈氏一边说,一边用手指着韦映雪,随着她逼近,韦映雪步步后退,终于后背抵在柱子上,再也退无可退。 陈氏把食指戳在她眉心处,使劲捣了好几下。 “啊呸!害人精!给你爹丢人现眼!我若是你,拾掇了细软立马就滚出侯府,偏你脸皮厚,还有脸留下,怎得,难不成你还盼着嫁给我拓儿做平妻吗?你做梦吧!” 韦映雪一颗大学生的灵魂,再也无法承受辱骂,哇的一声哭出来。 生怕隔壁的宋拓听不见,她带着哭腔控诉,“夫人!您贵为勋爵人家的夫人,怎可满嘴咒骂,动手动脚的。” 宋老夫人倒是不紧不慢劝了一句:“好了淑良,有话好好说,你也太严厉了些,仔细吓着韦大姑娘。” 嘴里谴责着儿媳,眉头却是十分舒展。 “母亲!您适可而止吧!” 一道人影突然一阵风似的的冲进来,珠帘在他身后噼哩啪啦掉了满地。 “映雪为拓儿诞下了峰哥儿,又养育的如此聪慧懂礼,就是看在此份上你也不该如此羞辱她!” 宋拓低吼着冲进正厅里,一把将韦映雪拉到身后,怒视着陈氏。 他方才在隔壁全都听见了,母亲明知他今日这场搜赃有多被动,此时不说向着他说话,反倒把责任都撇给映雪,明知他想娶映雪,竟然不留情面斥责她不配为平妻。 听到那话时,他实在忍不住,从隔壁跑过来了。 “住口!你还替她出头?你简直是昏了头,以前你决计不会顶撞母亲,现在却为了这个狐媚子对母亲大声叫嚷,成何体统!” 陈氏说着便上前欲扯韦映雪出来对质。 “是你,定是你,自从你来府里,拓儿就性情大变,原先他是多么孝顺的孩子,可现在却为了你顶撞我这个母亲!” “你不但勾引拓儿,你还祸乱侯府,现在倒装的可怜无辜,若不是你侯府也不会生乱子,我儿媳妇也不会气跑!” 宋拓死死挡在韦映雪身前,咬牙道:“母亲,你如此不讲理,儿子也有话说,今日儿子本只让您过来做见证,若不是母亲不经商议便代替我做决定,便没有后来的一切!” “你竟然怨我?”陈氏大为光火,失去理智地说:“我看你是被她迷走心窍了,你知不知道她今日在背后如何捅刀子的?你给我让开!韦映雪!今日你把话当着拓儿当面说清楚,你对我的婆子说三道四,挑拨离间,这时候倒是一副无辜样儿。” 宋拓一愣,不及细想便听韦映雪惊慌道:“我从未遇见夫人身边的妈妈,请夫人莫要乱说!” 陈氏气的咬牙切齿,跺着脚说:“贱人,你还不承认!看我不打死你!” 宋拓再也忍无可忍,一掌将陈氏挡开。 “此事与映雪无关,母亲休要无理取闹!” 他是男子,又是武举出身,轻微使力陈氏便一个趔趄。 “你,你怎敢朝母亲动手?”陈氏心头怒极失了理智,一巴掌甩在宋拓脸上,“你这个孽子!你大逆不道,为了一个女人便不孝父母了!” 宋拓捂着脸颊愣在原地,听闻陈氏最后一句话,眼里突然就爬满了怒色。 “母亲!映雪是我珍爱之人,您再如此泼脏水,便休怪儿子忤逆!” 陈氏浑身抖若筛糠,颤声说:“好,好啊,你为了韦映雪公然扬言要忤逆父母,枉我十月怀胎生了你,如今看来你连畜牲都不如,你是要为了她恶逆爹娘,行大逆不道之事!” 满屋子下人无不惊悚,就连一旁观战的宋老夫人眼皮都跳了跳。 陈氏竟然说出恶逆这两个字,恶逆专指不孝子殴打父母,在大历朝是要动刑的,公侯恶逆定会被夺爵。万一宋拓的爵位没了,侯府就再无爬起来的可能,从龙之功那是轻易能复刻的吗。 宋老夫人果断地站起身,阻挡局势进一步混乱,“好了,都给我住嘴!” 第46章 癫起来了 然而,宋拓却并未听老夫人的喝止。 他这一天经历了种种糟心之事,从晌午到此刻就没一刻消停过,原本就心头烦躁,存着一股不知该如何发泄的火气堵在心口,此刻全被陈氏激发出来。 怒气便收也收不住,不管不顾地道:“母亲!你若还有个长辈的样子,儿子也不至于不敬重你,可你分明不配为长辈!虎毒且不食子,可母亲却污蔑儿子恶逆,随口将一顶恶逆的帽子扣下来,这是不打算儿子好过了,既然您都已经给儿子下了定论,那儿子日后索性也不必孝顺了!” 一番话,把往日来对陈氏的积怨一并发泄而出,言辞空前之大胆激烈。 好家伙。 韦映雪心脏都漏拍了。 虽然宋拓护着她与陈氏顶撞让她心头甜蜜蜜的,但他也太敢说了,这可是古代诶,居然当场放话不想孝顺他娘了? 陈氏险些气吐血,这一刻莫说是老夫人,便是皇帝来了也拦不住她的熊熊怒火。 “你这个逆子!”她怒道:“为了一个北疆妖女便对母亲恶语相向,你如此胆大妄为,恶逆是说的轻了,我看你是要弑母!” 陈氏一句惊人之语,宋拓居然面不改色接了:“儿子就算弑母,也是被母亲逼的!” 哦嚯嚯。 弑母。 韦映雪脑子差点停摆。 恨不得立刻来一道雷劈在宋拓脑门上,让他赶紧闭嘴,原地消失。 陈氏没想到宋拓如此大逆不道,整个人都怔呆住了,一时都没反应过来发火。 宋拓惨笑一声,接着控诉:“世人都知爱屋及乌,母亲明知我爱映雪,却如此羞辱刁难她,母亲先说儿子恶逆,又说儿子弑母,这是想毁了儿子的前程,儿子就算是枉为人子,那母亲也是枉为人母,二十五年来你从未尽过一天母亲的职责……” “住口!”陈氏气急败坏,跳起来一巴掌刮在他脸上打断他的话。 宋拓脸上惊现几道深深的血痕。 “啪!”宋老夫人再也忍无可忍,将桌上的瓷杯扔在地,发出剧烈的一声。“来人,还不赶紧把夫人拉出去!快请府医过来给拓儿处置伤口!” 宋老夫人气的嘴唇直哆嗦,没想到陈氏这个蠢货,教训个韦映雪都能跟拓儿母子闹到如此难堪的地步,她是让陈氏给韦映雪点颜色看看,让拓儿吃点教训,可没让他们母子闹成仇人! 小打小闹也就罢了,她竟还伤了拓儿的脸,万一留了疤,叫他以后如何在外为官。 老夫人气的心里直呕血。 满月和弦月得令,急忙上前拉陈氏,陈氏正急眼着,还在拉拉扯扯,拽着宋拓的衣摆哭诉:“你这个不孝子,生来就是克我这个做娘的,好事没有为娘的份,坏事却要拉着为娘的垫背,我好端端去上香,若不是你惹是生非,要搜什么字画,非请了我回府,我根本不用参与你惹出来的糟心事,你这个逆子毫无悔悟,竟然为了个娼妇对我动手……” 艾妈妈见满月弦月两人都按不住陈氏,急忙过来帮忙,“夫人,您快别闹了!小辈面前您别失了仪态!” “仪态,我儿子如今都要弑母,我还顾狗屁仪态!都给我起开!” 陈氏挣扎的厉害,艾妈妈三个人都难以制服,屋里乱成了一团,老夫人脑袋嗡嗡,直揉太阳穴。 “炳炎啊炳炎。”陈氏抱着柱子不撒手,大哭大嚎道,“未曾想你去后我竟被咱们的儿子如此对待,他为了一个贱货竟朝我动手,我还不如不活了,一头撞死,就此随你去长眠得了。” “炳炎,你的好儿子今日欲弑母,我与其让他杀死,不如自尽了去,你等着,我这就去下头找你来了……”她说罢便以额头撞柱子,没几下额头就红了一片。 宋拓嘴唇都气紫了,从午后开始搜查翠雍居起他便一口水未饮,到此时一粒米未进,现在又听着他母亲一句句剜心的话,瞧着她寻死觅活,他再也承受不住,胸口突然一阵憋喘,身子摇摇晃晃几乎要站不稳。 他急忙扶着柱子,吩咐一旁的丫环:“快,去给我取两粒散郁救心丸。” 这是他祖母常吃的药,他知道弦月那里常年备着。 不曾想就在此时,陈氏突然使足力气,推开身旁的艾妈妈朝着他窜过来:“你这是要作甚!怎得?你连后宅妇人的手段都要对母亲用上了吗?我不过就是指尖轻轻刮了一下你的脸皮,刮烂了两道小伤口,你竟然就要装心疾给你祖母看!还说你不是逆子!” “好好好,你要对我用手段!”陈氏眼里半是怒半是伤,哽咽着说:“你父亲还在时,那几个下贱姨娘便是如此作践我,你父亲去世后,她们可一个都没落得好下场,病的病,死的死,没想到你现在也学那些腌臜货耍手段对付母亲,你这个逆子,我今日就替天行道!” 她望着宋拓的目光突然就没了母亲看儿子的温情,一把从头上拔下来一根簪子。 “淑良!”老夫人直挺挺站起身,眼中惊恐,发出前所未有的厉喝:“你要作甚!快住手!” 其余丫环婆子皆惊得窒住呼吸。 奈何陈氏离宋拓实在太近,没人来得及制止,就见她扬着簪子恶狠狠向前扎去。 “啊!” 众仆婢包括老夫人齐齐遭不住地闭眼。 但她们睁开眼时,却发现宋拓未曾受伤,却是他身后的韦映雪捂着肩膀惨叫出声,肩头瞬间渗出一大片血水。 “哎哟!”老夫人见惯了风浪,瞧见那簪子深深没入肩窝时,和晕染出的血迹,也忍不住发出惊叫声。 “映雪!”宋拓大叫一声,刚要去扶韦映雪,突然整个人直挺挺倒地,竟是晕厥了过去。 老夫人刚受了惊,现在又瞧见人高马大的孙子就在她眼前倒了下去,脸都吓白了。 “拓儿!”她嗓子都吼哑了,几近失声,“快!快快……”抖抖索索地伸手掐住艾妈妈的胳膊,却说不出话来。 艾妈妈疼的直咧嘴,“老夫人,您快松手,奴婢赶紧看看侯爷去!” 老夫人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松开捏着艾妈妈的手。 艾妈妈前脚走,老夫人脸色便不对,她突然手指发麻,胸口直发紧,原本就强撑着的身体似乎再也经受不住,眼前一黑便歪倒过去。 艾妈妈惊慌失措地冲过去扶住她:“老夫人!” “老天爷啊!弦月!快去看侯爷。”艾妈妈这头顾着老夫人,脱不开手,心急如焚地吩咐弦月。 几个丫头都被吓傻了,听着艾妈妈大叫才回过神,慌乱地去看宋拓。 韦映雪见一屋子乱状,连肩窝的疼痛都暂时忘了。 天啊,侯府全乱套了! 她余光看到陈氏手里还握着带血的簪子,生怕陈氏受刺激又发癫,干脆白眼一番,也跟着晕了过去。 第47章 西府 韦映雪十分有技巧地让自己徐徐软倒在地,刚好躺在满月脚边。 “啊!”满月一声惊呼,“韦大姑娘失血过多,也昏过去了!” 陈氏呆呆地愣在原地,看着婆子丫头们乱作一团,艾妈妈不停地捏着老夫人的人中,弦月朝外拔足狂奔请府医,连绣花鞋都跑掉在半路上。 满月扶着昏过去的韦映雪,满手都是鲜血…… 陈氏回过神来,心里竟然有些兴奋,她急忙往外跑,大声呼唤胡妈妈:“快,快去西府叔老太爷家,去请他们老夫人过来!就说老夫人和拓儿全晕过去了,府里此刻无人主事,快快!” 胡妈妈迟疑道:“真要去西府?要不奴婢还是去韦家,把大奶奶请回来吧?” 陈氏摇头说:“不成,映璇刚置气回了娘家,此时必然不愿回来,你去了也是白去,且她年纪轻轻,处置不了如此大的变故。” 西府的那位婶娘就不一样了,她向来重视规矩,平时说话做事都是拿腔拿调,一板一眼的。 她婆母还知道与小辈开开玩笑,和下人做做面子,但那位从来都是不苟言笑,在小辈和下人面前端起高贵的架子。 若能把婶娘请过来,她定会仔细询问前因后果,说不得最后把韦映雪狠狠处置一顿。 胡妈妈看了眼室内躺在软塌上双眼紧闭的老夫人,犹豫地说:“可是……咱们老夫人跟西府老夫人一直都面和心不和,如今府里出了此等丑事,要是搅得西府那边都知道了,老夫人事后怕是要迁怒。” “再说了,就算不叫大奶奶回来,也不用非叫二老夫人啊?您贵为夫人,自己就可以主持大局,何必去二房叫人呢……”胡妈妈看着陈氏的目光夹杂着十分隐蔽的恨铁不成钢。 好歹是一府夫人,也太不担事儿了,遇事总想着找旁人解决。 陈氏摆摆手,“我要是处置了婆母才会生气,她向来瞧不上我做事。事不宜迟,你赶紧去西府,老夫人跟拓儿一块昏过去那是天大的事儿,此时非得一个长辈出面主持大局不可,婶娘听说后必然会过来的,左右都是一家人,知道家丑也不会乱传的。” 她私心里想着,二老夫人可是远哥儿的亲曾祖母! 就冲着这一层关系,二老夫人都要瞧不惯韦映雪,趁着她婆母晕过去,定会狠狠收拾收拾韦映雪。 陈氏今日和韦映雪结了梁子,便挖空心思想着不让韦映雪好过,根本不管其他的,也顾不得婆母醒来后气不气。 胡妈妈无奈,只好匆匆去西府。 西府顾名思义便座落在南亭侯府西边,当年宋老太爷和亲弟弟分家,各占了东西两边。 叔老太爷也是嫡出,虽未袭爵,分家时也分走了近一半的家产田铺,且叔老太爷这一房子嗣兴旺,三个儿子分别都育有两个以上男丁,儿子生孙子,孙子又生曾孙,嫡长房嫡出的孙子更是在几年内为西府添了三名嫡重孙。 不久后,他们的第四个嫡重孙也出生了。 宋老夫人听到消息,羡慕的直冒酸水。 她只得宋拓一个嫡孙,那时才刚成亲,孙媳还是个黄毛小丫头,连葵水都尚未来。 要是没有西府的对比,宋老夫人倒也不是等不得几年,可眼看着西府成日添子孙,侯府这边却冷冷清清,她年年送出去的满月礼加起来都累积出了一笔不菲的花费,宋老夫人就不是滋味起来。 于是宋老夫人就动了念头,想让刚成亲的孙子孙媳体会体会当爹娘的滋味,尤其是孙媳,先叫她抚养二房过继来的孩子,可爱的小婴孩整日抱在怀里,想必孙媳很快便能体会当母亲的幸福,更会明白养育亲生子才是最有意义的,等她日后有了条件,定会努力给侯府添枝添叶。 大历朝继承爵没有非选长子的规定,这个过继来的孩子虽是嫡长子,以后也不会影响正经嫡子的地位。 宋老夫人想法落地就赶紧去实施,她专程去西府见了叔老太爷,那时叔老太爷还未过世,他老人家舍不得自家的小曾孙,但又感念着过世兄长的情分,又见宋老夫人一把鼻涕一把泪,十分诚意。考虑了几日还是答应了下来,择了吉日把刚出生的小重孙过继给刚成亲不久的宋拓和韦映璇。 一是给人丁凋零的侯府添个好彩头,二也是想着两府同宗,宋拓定不会亏待孩子。 宋老夫人高高兴兴的给远哥儿办了过继礼。 远哥儿就是这么才来到大奶奶膝下。 一晃,几年过去了,虽然远哥儿十分讨人喜欢,可宋老夫人还是盼着大奶奶肚子有动静,可惜,侯爷先是被调派去了外地戍边,等回京时赶上先侯爷病逝,他刚继承爵位又去丁忧三年。 故而大奶奶和侯爷一直都未有传出动静,倒是韦大小姐会算计,早早就偷着与侯爷怀上了一个。 胡妈妈寻思着侯府的陈年往事,回过神时人已经到了西府门厅处,当值小厮瞧见是东府的奴婢,直接放胡妈妈进内院。 这个点儿西府老夫人都已经睡下,听闻胡妈妈来了,且下人通传说是东府老夫人、侯爷都昏过去了,府里没个主事的,立马就让丫环伺候更衣,不出一炷香就来到侯府。 宋老夫人已经被扶至床上,府医刚诊过脉,说是受了刺激惊吓过度,外加一整天未吃好喝足,年纪大了,这才经受不住昏倒过去,给喂了药丸,又喝了蜂蜜水,脸色已经好看不少,只是还不确定何时苏醒。 宋拓人情况比老夫人轻些,府医给他施了针,开了药,只说是一整日情绪大喜大悲,外加体力不支晕过去,说不准很快就能醒来。 西府老夫人宋周氏坐在花厅里,凝神听完府医的汇报,就摆摆手让他下去。 “听起来无大碍。”她对陈氏说:“你也莫要心急,我明日一早就给娘家送信,请兰太医过来一趟,仔细再给你婆母和侯爷诊诊脉,看看是不是真的不打紧。” 二老夫人娘家比宋老夫人要阔绰得多,她祖上是长兴侯,属于前朝旧臣,因此连着几代不被重用,官场上无所建树,到这一代已经降爵成了长兴伯,然而她娘家这几代经营得宜,家中资产颇丰。 这些年家族地位也是有望再上一层台阶,她的三弟已官至户部侍郎,才四十岁出头的年纪,日后还有得擢升。 她大嫂兰氏娘家兄长是宫里太医,还是太医院里炙手可热的名医。 “哦。”陈氏心不在焉地应声。 陈氏倒是很心宽,儿子婆母都晕了过去,她也不甚关注此事,听闻宋周氏要请太医的话不但未出言感谢,反而滔滔不绝说起今日的前因后果。 “婶娘,我请您来主持大局,也是想请您顺便断断侯府的家务事。” “本来侯府太太平平的,韦大姑娘一来,没几日就搅得府里不得安宁,今日拓儿为了护着她才惹的我大怒,若不是如此,我也不会气急了眼,拿簪子教训她。” “婶娘,您是刚正不阿的人,您府上规矩严明作风清正,请您来主持大局淑良一百个放心,您一定要帮着侯府肃清风气。” 第48章 请走 宋周氏瞧着陈氏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觉得分外可笑。 “哦,是她。”她淡淡地道:“你说的这个人,我这几日听闻了,侄孙媳的嫡姐韦大姑娘,听说是从北疆连夜逃窜回来的,住在了侯府。” 逃窜这两个字,用的很微妙。 别看宋周氏言行举止都十分从容淡定,说话语速又慢,可她用词十分独到,语气当中还有着陈年的积威。 陈氏自然理解不了宋周氏微妙的用词,她看宋周氏没停嘴的意思,竟然也不敢打断,静等着她继续说。 “我还听说是,她从北疆逃窜回来时,还带回了侯爷的长子。” “是叫峰哥儿,对吧?” 这个事儿宋老夫人一直没跟西府那边知会,本是想等峰哥儿正式归宗那天再叫来族人正式公开的,但架不住消息传的快,韦映雪前脚入府就在两府间传的沸沸扬扬。 陈氏连忙道是,她虽憎恶韦映雪,却还是喜欢峰哥儿的。 “您别说,峰哥儿这个孩子倒是很像故去的炳炎,大眼睛炯炯有神,十分聪慧可爱,小小年纪就会写一百多个大字了,我和婆母都喜欢他。可惜摊上这么个娘,说到她我就来气,初来乍到便勾搭拓儿,搅得侯府天翻地覆的,婶娘,您可一定帮帮侄媳啊。” 宋周氏手握着茶盏,缓声道:“侯府是勋爵人家,岂容外人在府里兴风作浪,韦大姑娘无名无分便是客人,如此行事确实该肃清,只不过,我作为拓儿的叔祖母,倒是不方便惩治他的人。” “她算什么拓儿的人!”陈氏噌地来了火气,撇着嘴刻薄道:“她连妾室都不是,倒拿自己当平妻,婶娘,您不知道她气焰有多嚣张,今日之事都是她撺掇出来的!” 她又急不可耐地一番道来,把白日里因为字画闹起来的事儿也学了一遍。 “那字画还不是她要得急,催问着拓儿,拓儿才着急去翠雍居的?说到底她便是罪魁祸首!” 宋周氏安安静静地听着,面容安详,但细看眼里却都是蔑视。 她点点头说:“原来是着急与嫡妹抢侯爷的恩宠。” “她不是韦家嫡出的大小姐么?按说与侄孙媳还是一母同胞,如此做事,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小妾生的。可惜了韦学士的好名声,韦家竟出了个异类。” 着急上位,说白了那是急着带着她的儿子上位。 宋周氏嘴上未说,心里却对宋拓生出了不满与轻视。 放着一个理家算账样样出色的正妻不珍惜,倒把心思全放在一个从蛮夷之地流窜归来,且不知底细是否劣迹斑斑的女子身上,真是拎不清。 但说到底,这不是她该管的,她对东府争风吃醋的家务事没兴致,非要说有什么能牵动她的心,那便是她嫡亲的曾孙远哥儿。 直到现在,每逢想起当年把远哥儿送走那日,她都还是对当时揪心和不舍的滋味记忆深刻。 一个人可以改名换姓,连门庭都可以重新改换,但他的血统却是娘胎里带来的。 远哥儿过继到侯府时宋周氏便知他不会袭爵,因此她从不指望远哥儿争夺世子之位,只想这孩子一生平平顺顺,希望韦映璇和宋拓能待她的小曾孙视若己出。 可是今日,陈氏一番话,让她意识到,远哥儿今后很可能会被一个行事孟浪的女人所生的儿子踩在脚下。 陈氏不知宋周氏心里这些思量,只当她是无动于衷,便着急起来。 她左右看看,凑到宋周氏耳边道:“事不宜迟,您赶紧处置吧,若不早些处置,待到拓儿醒来便要护着她,那时便迟了!现在机会难得,您要狠狠拾掇她,此时没有拓儿护着,她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 “至于她父亲,您大可放心,还有映璇啊,今日她回去的晚,去的还是韦二府上,定来不及回亲家府上,明日一早定会去她父亲跟前告状,言说韦映雪的种种不是,亲家就算要怪都怪不到咱们头上。” 陈氏不是笨,她倒是有些思考能力,事情大差不差便是照她如此预料的发展。但任何话一旦从陈氏嘴里说出,便有一股偷偷摸摸,心怀叵测的意味。 宋周氏眸光疏淡地看着陈氏,看着她贵为一府夫人,却是一副小人嘴脸与做派,毫无大家宗妇的气度,心里就十分纳闷,不知此人本就是个废物,还是这几十年来被妯娌给打压成了废物? 这还真不好说,她瞧着陈氏也不是真的愚笨,可行事却如此不着调,想必嫁来侯府后妯娌从未好好调教过,反而尽是打压了,否则陈氏也不会时常流露出毫无底气之状。 陈氏急的抓耳挠腮,“婶娘,您别光看着我,您倒是给个准话。” 宋周氏不紧不慢地说:“若此女做了有违妇德之事,我自然不会坐视不理,只要有理有据,便可坦坦荡荡处置。就是你婆母和侄孙儿醒过来,我也敢当面谏言。” “若是侄孙儿执意护着她,往上还有宋氏族长、德高望重的长辈,甚至还有朝廷的衙门。公理自在人心,只要你有理,便自有你说理之处,何须畏首畏尾。” 陈氏讪讪笑:“婶娘,您说的对,但您还是不知道拓儿有多护着她,为了护着她都敢与我高声顶撞,可见此女是个孟浪狐媚子,不但勾引了拓儿,还拿捏了拓儿,等拓儿醒了还真不好处置她。” 没出息,连儿子都压不住。 宋周氏在心里骂陈氏,如此不堪大用,居然也能安稳在侯府做了几十年夫人,叫人开了眼界。 她懒得再看陈氏,垂下眼皮道:“国有律法,家有家规。侯府自然也有侯府的规矩,我这一辈子,还未见过哪个犯了错却处罚不了的小辈。” 陈氏还要狡辩,宋周氏打断她:“处罚不了,便是长辈的无能。淑良,我本不欲掺合侯府家事,但你既然如此为难,我便只好插手处置了,总不能坐视侯府乱下去。” “你方才说此女受了伤,此刻在何处?” 胡妈妈就守在一边,连忙过来回禀:“回婶老夫人,方才满月已经把她送回斑斓院了,府医也给她处理了伤口,这时候应该已经睡下了。” “把她叫起来,先带到西府去,找两个婆子仔细审问当年与侯爷怀上峰哥儿的经过,侯府血统,不容有失。”宋周氏吩咐自己的婆子柳妈妈:“若侯府老夫人醒后问起来,便说我请韦大小姐过西府养伤去了。” 陈氏险些兴奋地高声大叫出来,遮掩不住满脸的幸灾乐祸。 婶娘一出手,就是不一样啊。 先把她弄出侯府,再慢慢收拾! “是,老夫人。”柳妈妈急忙去了。 宋周氏又吩咐身侧的另一个婆子:“你现在马上去韦二爷府上,给侄媳妇传个口信,就说,韦大姑娘受了伤,闹出风波来,暂时不宜留在侯府了,但住在我西府也不是长久之计,看是送到韦二爷那里,还是送到韦学士府上。” 第49章 崩溃 不处罚,还把她送回娘家? 陈氏嘴角直抽搐,心里好一阵失落,不过她仔细一想,又幸灾乐祸起来。 还是婶娘更高明,打罚只出一时的气,把韦映雪送回娘家才是真正恶心人,韦谦那个人是个出名的老古板,对家中子女的品格要求十分严苛,他的女儿祸乱侯府,被侯府连人带包袱赶回去,对他来说便是天大的侮辱。 也亏的是婶娘出手,老夫人都不一定拉得下脸这么做。 到时亲家也莫怪她戳了韦映雪肩窝子,就算要找她算账,也得先掂量掂量这个女儿的德行。 “还是婶娘英明,亏得今日寻了您过来,此女留在府中是祸害,送走也好,就是拓儿那里说不定又要闹,您看……” 宋周氏内心唏嘘万分。 太上祖偏宠大房,爵位给大房这一支继承去了,先侯爷宋炳炎为人倒是不错,忠厚仁善,为官却只能做到守成,到了宋拓袭爵,眼看着是一代不如一代了。 今日她又见识到陈氏如此不着调的一面,不禁感慨着侯府或许再无振兴的希望。 怪不得那位侄孙媳妇今日如此决然离去,侯府从里到外从上到下都糟透了。 宋周氏从位置上站起身,“这也要问我么?你若不敢照实说,那便说一两句应付的话,虚头巴脑的话总会说吧?你便告诉他,因兰太医在西府行走方便,为了韦大姑娘伤势好的快些,我便做主把她接去了西府疗伤。” 陈氏安了心,连连应声。 既能出口气还不必自己拿主意,怎么都是好的。 这天夜里,韦映璇刚准备睡下,外头韩妈妈敲她的门,“二姑娘,睡下了?有件要紧事儿,您恐怕得起来一趟。” “我还未睡,进来。”韦映璇披上衣衫坐起来,知道韩妈妈这时候过来必定有大事。 “宋家西府老夫人派婆子过来给您传口信,今日您走后侯府又生了事端……”韩妈妈把听来的消息全盘道来。 最后问道:“传话的婆子就等在外头,说是等您给回个话,听那婆子的意思是,若您不想让韦大姑娘回娘家去,那边老夫人正好在外头也有不少私宅,就索性把她送到外宅里养伤去,派几个人看守着,定不会让她出乱子,老夫人和侯爷醒后若要追究,西府一力承担。听这意思,倒像是帮您。” 韦映璇一副了然之色,这是西府婶老夫人在给她示好,递人情来了。 老夫人醒后知道了也不会追究的,当她听韩妈妈说到今日陈氏当着老夫人的面大骂韦映雪的时候,便知道这是老夫人默认的。 老夫人碍于和孙子的和气,不方便处置韦映雪,这才默许,或背后授意陈氏出面教训。 若无老夫人的默许甚至是纵容,陈氏断不敢如此毫无顾忌的撒泼。 只可惜老夫人没想到事情会闹到失控,她的儿媳和孙子都是她越来越无法掌控的变数,一个做事不动脑无分寸,另一个冲动感情用事。 现在婶老夫人出面请走韦映雪,看似是插手了侯府的家务事,其实却是做了老夫人想做却碍于孙子不方便做的事,老夫人不但不会怪罪,还会偷着笑。 婶老夫人自然是想明白了这一点才敢横加干预,顺便看在远哥儿的份上,送过来一个顺水人情。 她思量了片刻,说道:“麻烦妈妈去传个话,就说家姐不去外宅了,送她回家吧,我父亲迟早要知道此事,她日后要去何处也交由父亲裁夺。” 去外宅,简直太逍遥了。 留在韦府就不一样,有父亲在一天,韦映雪便要恪守许多规矩。 何况,她去了外宅也不会不长久,老夫人到底只有宋拓一个嫡亲的孙子,这几日气着,过几日气消了便会松口的,到时宋拓求一求,定然还会看在峰哥儿的面子上把韦映雪接回来。 但回娘家就不一样了,父亲不松口,韦映雪就别想来侯府了,她的那个系统便也派不上用场,她倒要看看没了系统扶持的峰哥儿还能优秀到哪儿去。 “好,奴婢这就去说一声。”韩妈妈匆匆走了。 等候在门房的熊妈妈得了准信,就急忙回禀给宋周氏。 宋周氏一听便笑了,对身旁的妈妈说:“你看,我说什么来着?这才是个拎的清形势的,我要是有这么个孙媳妇,睡着了都要笑醒。” 她再怎么心疼血亲,远哥儿到底也是过继走了,属于侯府的子嗣,平时就算惦记也都是悄悄放在心里,从未越过侯府跟远哥儿有什么特别的交情。 这些年来,她明面上跟韦映璇这个侄孙媳妇淡淡的,不过心里对她却是十分满意,知道她对远哥儿是真心实意的疼爱。 现在突然多了韦映雪和峰哥儿这个变数,她能帮衬韦映璇一把的时候便丝毫不会犹豫。 “老夫人,韦大姑娘一口咬定当初是被侯爷酒后强行破了身子,但在何时何处,前后都与谁接触过,她却交代不出,推说是时间太久,记不清了,婆子再问有关的事她便一句也不答,直嚷嚷着伤势疼,要休息。”一个婆子过来禀报。 宋周氏若有所思。 忽而牵唇笑了一笑,“那就别盘问了,让丫头给她伤口换药,在药粉里混些盐巴,这一夜分个三四次换药。” “既然明日要送她回韦府,今晚就别让她睡安生,再叫两个活泼伶俐的小丫头好好陪着,多与她说说话,好生安抚着。” 宋周氏如此吩咐下去,奴婢们便马上去给韦映雪换药。 韦映雪十分惊恐,脸色惨白地护着伤口,“你们给我上的什么药粉,为何如此蛰疼?先前上的药粉不是这样的。” “韦大姑娘,您忍忍,咱们府里的药粉可都是兰太医亲自配的,虽然疼些但效果好,都是外头求不来的良药,疼就忍耐片刻,明日伤口就会好转的。” 丫头说着,扯开韦映雪的手,把剩余的药粉一股脑都撒在韦映雪的肩窝。 “啊!”韦映雪惨烈地大叫起来,浑身抖得厉害,边哭边摇着头说:“我不治了,我要回去,我要回侯府治伤,我不想留在此处。” “姑娘,这么晚了,您还是别折腾了,要是实在疼的睡不着,奴婢陪您聊一会儿解解闷。” 另一个小丫头坐在了床沿,温温柔柔地跟韦映雪聊家常。 韦映雪好容易挺过了疼痛,只觉得又困又乏,只想躺下好好休息。 可两个丫环却在她耳边聒噪个不停,她们居然又点亮几盏灯,把屋里照的如同白昼一般明亮。 “姑娘,您不能睡啊,半个时辰后还要换药,您再坚持坚持,可要先吃些点心?” 韦映雪崩溃了,凄楚地控诉道:“为何贵府老夫人大半夜要带我来此处?方一来便有婆子问我一堆问题,此刻又不肯让我休息,你们到底要干什么!” 第50章 品行不端 丫环们一个个神色十分无辜。 “韦大姑娘,老夫人吩咐奴婢们好生照顾您,奴婢们绝不敢怠慢。” 韦映雪捂着脑袋,“行吧,我知道了,但我此刻不需要伺候,你们下去休息吧,我很累,我受伤了,需得好生休息才能养足精神,你们可明白?我要休息!” 丫环们惶恐地道:“奴婢们不敢休息,稍后还要伺候您换药。” 韦映雪拿被子捂住自己,丫头们哪会让她偷空歇着,连忙把被子揪开,“韦大姑娘,您还是下来吃点东西吧,您晚饭都未吃,于养伤不利。” “走开!”韦映雪伸手推开接近自己的丫环,却牵动肩窝的伤口,疼的呲牙咧嘴。 一直折腾到半夜,韦映雪已是面若土色,双眼木然,靠在床头说不出话来。 她起身去如厕,丫头们亦步亦趋跟着,两双眼睛直勾勾盯着她如厕。 韦映雪终于忍不住爆发了。 这不就是21世纪的睡眠剥夺实验么,实验室里的小白鼠一直不睡觉便会变得暴躁,且具有攻击性,要不了多久就会抑郁继而绝食,在痛苦中死去。 她尖叫着打开两个丫环,哭的稀里哗啦,说什么也不肯回房间,最后牵动伤口,疼晕在了茅厕外,被丫头们抬了回去。 这一夜,韦映璇睡的也迟。 她想起上辈子,在韦映雪进府后,西府的婶老夫人几次托人带话过来隐晦地示好,她都未曾予以重视,只是草草回两句,要么便不理。 过了两年,婶老夫人大概是看见她处境日渐边缘化,提前嗅到了什么,想要提点她,便派了心腹妈妈到她面前隐晦地说了几句,让她防备着韦映雪,一应吃食用度都注意着些,中公权也要收回来一部分,不可事事都让韦映雪一个人定夺。 可她那时候呢?呵呵,她却好心当成驴肝肺,只当婶老夫人不安好心,挑唆她们亲姐妹之间的感情,非但未听,还把过来传口信的妈妈斥了回去。 婶老夫人那次估计是寒了心,从此便再未叫人送过什么口信来。 十多年后婶老夫人去世了,西府的几个老爷本就与侯府疏远,渐渐都不大往来了,只有与远哥儿嫡亲的长房,应是念着远哥儿的关系,还时常与侯府保持着走动。 直至她后来完全瘫痪在床,远哥儿开始愚钝,西府那边远哥儿的亲生父亲便提出要接远哥儿回西府,却被宋拓以早就过继到侯府为由拒绝,自此彻底和宋拓决裂,也与侯府交恶,断了往来。 重活一世,婶老夫人的示好提前了,她自然也不能寒了她老人家的心。 一夜无梦。 次日一早,韦禛差人去衙门告假,又让小厮拦了准备去翰林院上值的韦谦,特地跟韦谦说,一会儿有要事登门。 他与韦禛年纪相差十多岁,性子南辕北辙,且他这些年的谆谆教诲韦禛从不买账,韦谦便对他有成见,本欲拒绝,但听小厮说事关侯府,连映璇也跟韦禛夫妻一道回家,这才蹙眉应下。 韦谦折返回宅子,刚行至外院的荷花池处,还未及进内院,韦禛三人便来了。 “父亲。” 韦映璇见到韦谦,态度恭敬而又谨慎,却少了孺慕之情。 眼里有着几分难以察觉的淡淡疏离。 “嗯,映璇回来了。”韦谦点点头。 “大伯哥。”许容龄笑盈盈上前打招呼,突然想起韦谦非常厌烦与他说话之人笑时露齿,在大伯哥看来那便是毫无正形,不够端庄稳重。 犹记得上一回她与韦禛在茶馆听人说书,听到绝妙处她开怀大笑,恰被经过的大伯哥瞧见,便说她放浪形骸,不守妇德。 想到此,她赶紧绷起脸色,非常端庄地福了一福,“好些日子不见,大伯哥您更有大儒风范了。” 韦谦不那么待见她,几不可察地哼了一声,视线便越过她看韦禛,“二弟今日来所为何事,竟让人专程拦着我上衙。”又看看同来的韦映璇,露出疑惑。 “映雪在侯府闹出了风波。” 因韦禛是长辈,韦映璇便未先开口,在旁静静等着二叔把前一日发生的事悉数说了。 韦谦沉默地听着,脸色越来越沉。 “映璇,你来说!这几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姐姐说去侯府与你团聚,因何故又惹了是非?那字画到底怎么一回事!” 宋老夫人那日派人来韦府接韦映雪时态度非常诚恳,说是,不能让宋家的子孙流落在外,要让峰哥儿认他爹,韦谦一想,外孙留在韦家确实于礼不合,他本就因此事面上无光,见侯府主动,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却没想到映雪在侯府竟然惹出了事端。 韦映璇淡淡道:“便如二叔所说,姐姐一入侯府便与侯爷日夜厮混,侯爷先当众斥我,又从我院里搬去了姐姐院子,惹的府中沸沸扬扬,下人间闲话不断,丝毫未顾及姐妹情分。搜查之事过后,昨日又因忤逆我婆母,教唆侯爷忤逆长辈,被怒极的婆母用簪子处罚了。” 韦谦不敢置信地看着她,“当真都是你说的如此吗?” 他十分狐疑,“你姐姐的性子向来温柔贤淑,与世无争,你们三人一大早便口径一致说她妇德有亏,祸乱侯府,我怎未听宋家传出一丝半点消息?” “映璇不敢欺瞒父亲。” “映璇。”韦谦目光里带有那么几分敲打意味打量着她,语气深沉地道:“七年未见,宋拓对你姐姐母子加倍关照也是应该,你可莫要做妒妇。” 韦映璇扯了扯唇,“父亲多虑了,女儿从未嫉妒过姐姐,今日所说皆为实情,父亲可以着人去调查。” 韦谦沉默了片刻,忽而道:“你姐姐去侯府一事,你怕是还不知前因后果,因此对她颇多误会。” 他手背于身后,踱了两步,说道:“你姐姐这次回来,她自知孤儿寡母不光彩,本欲带着峰哥儿去郊外宅子里低调度日,谁知那日宋老夫人派人上门来接,峰哥儿又哭又闹,嚷着要见他父亲和祖母,你姐姐实在可怜峰哥儿,这才向爹请求去侯府,去前还说要与你团聚,她……” “父亲!”韦映璇打断韦谦,在他不悦的目光中凛声道:“您就不必再替姐姐说好话了!您自小就偏爱姐姐,因姐姐性子文静,言行端方雅致,父亲认为女子便该如姐姐般温柔贤淑。而我,未出阁那时稚气未脱,不但性子活泼,整日叽叽喳喳话也多,在父亲看来我不够稳重,不如姐姐沉稳踏实,因此您向来对姐姐有所偏心。可父亲,人是会变的,我嫁侯府七年,掌家两年,父亲看我如今可还有当年的青涩?” “反观姐姐,她如今早与从前判若两人了,她品行不端,一言一行皆怀有叵测心思,父亲如此质疑我,何不去打听一二?” 第51章 父亲 韦谦惊讶地看着她,万万没料到有一日自己的话会被小女儿打断,并且被当面顶撞。 他本欲斥责,但一琢磨韦映璇的话,倒是一时间忘了责备,而是被问住了。 韦映璇扯了扯嘴角,“父亲也莫要说三岁看老的话,姐姐在北疆七年,这七年中经历了什么无人知晓,她是否还能保持七年前的端方品格谁也无从保证,况且这次姐姐回来,只在家中两日,仅凭两日的了解,父亲如何确定姐姐如今品德依旧如幼时?” 韦谦胡子一抖,“放肆,你是在教训为父?” 韦映璇淡淡道:“不敢,只是诚心诚意的规劝父亲,凡事当立足于当下之实况,切勿以昔日之旧眼量人。” 韦禛噗嗤一笑,走上前来附和她的话:“没错,兄长,世事如棋局局新,人亦随时而迁,兄长应洞察当下,而非固执坚信对映雪过往的印象。” 许容龄也抓住机会附和一句:“大伯哥乃当朝名儒,学子众多,若此次纵容包庇映雪,传出去恐怕辱没了您的名声。” 三人相当默契地一人一句,韦谦只觉得眼前一黑,一股怒火涌上心头。愤愤道:“你们都莫要当我好糊弄,后宅之事当我不知?你们如此沆瀣一气,左右不过还是争风吃醋那点事!” 他指着韦映璇:“你是变了,沉稳未见得,倒是刁钻了不少!你莫要再与为父绕来绕去,如此这般的处心积虑,左右还是与你姐姐不和,欲借为父打压她!” 他显是平日里常常斥责学生小辈,此刻训斥起来口若悬河,“自小我便教导你们,姐妹之间当行互让之道,持和睦之心,以温婉之情相待,不夺其所好,不争其长短,你作为妹妹便要尊敬你的长姐,可你是如何做的,今日叫来你二叔二婶帮着你胡告一气,说到底是怕你姐姐抢了你在侯府的地位,私心作祟。” 韦映璇听着父亲的话,觉得分外好笑。她都没忍住,当场翘起了嘴角,只是眼里的寒意却慢慢凝聚。 “怎的,想让我将你姐姐接回娘家,日后好无人分走你的独宠?映璇啊,你实在是太令我失望了,我教导你的宽容忍让你都学到何处去了?越活越倒退!” 韦映璇眸光愈发冷了,幽幽地道:“原来父亲一直以来,便是如此想我的。” 怪不得,上辈子隔三差五便送家信过来敲打她要敬重长姐,姐妹间要和和睦睦相处,万不可争风吃醋。以至于她几十年时间,都不敢在娘家人面前张口诉说半句委屈。 许容龄当场一个没忍住,撇嘴道:“大伯哥,你这话可有失偏颇啊,我不是来帮衬侄女告状的,我只是来作证的,我证明映璇所说都是实话,那日我就在宋府上,亲眼见证宋拓是如何为了映雪羞辱映璇,若不是如此我今日还不稀得来呢。”最后一句她小小声的。 韦谦却根本不信韦映雪如她说的那般堕落,摆摆手道,“我未问你话,你休要在此胡言乱语。” 许容龄瞠目结舌,指着自己,“我?胡言乱语?若是连我这个证人的话都不做准,大伯哥也不需调查了,大可相信我那大侄女,继续包庇着便是。” “哼,我知晓你与映璇素来交好,你自然偏帮映璇,今日之事,我不会听信你们任何人一面之词,正所谓未见全貌,不予置评,宋府都未来人,现在下定论太早了些。” 他指责韦禛,“二弟,你作为叔父,怎就不知劝阻她行僭越手足之事?反倒带着弟媳一起助纣为虐,你此举简直有失长辈的德行,今日便到此为止!你们赶紧走!我且得去衙门上衙,今日还有许多文书要写,我且忙着!” 若不是韦禛拉一把,许容龄险些都要冲上前飙出难听话。 有这么当爹的吗?只管信任大女儿,反而教训吃了亏的小女儿?还连带着把证人骂一顿? 韦谦话里话外的意思,根本不信韦映雪在侯府做的那些事儿,反倒还埋怨上映璇小人之心,顺便把她和韦禛都划分到了帮凶的阵营里。 这世上怎会有韦谦这般迂腐偏见,对两个女儿一碗水端不平却还如此理直气壮之人?简直是活久见。 见韦谦欲走,韦映璇快走几步,“父亲!且留步!” 韦谦回头看她,“你还待如何?” 韦映璇冷冷道:“您通读古今书籍,博览群书,当知晓一切事物皆要辩证看待,人随环境而变,谁也无法永久保持年少时的脾气秉性,的确,曾经的姐姐德行品貌无可挑剔,但现在,我只能说她如今品行不端,一入侯府便心怀歹念。父亲不信,我也无法,但我作为侯府主母却不能不闻不问,更不会偏袒,事关侯府名声,我自然要来与您言说此事。” 她顿了顿:“且我还有一事须得父亲拿个准话,姐姐如今没名没分住在侯府,日夜与侯爷厮混在一起,到底是污了侯府风气,惹的下人之间传的沸沸扬扬,传出去倒说韦家家风不好,如今又跟我婆母闹出谩骂厮打的家丑来,父亲须早些决断,莫让女儿为难!” 韦谦听到此处,面色才有几分凝重。 不是说顶撞了几句吗,怎得还有谩骂厮打,难不成映雪她真不敬长辈了? “姐姐眼下为人诟病的,还不是不敬长辈,而是不守妇德。父亲若为姐姐好,便该早日做主让姐姐入侯府为妾,她总归得有个正当名分,日后再和侯爷出双入对也不至于招致闲话与非议。” 为防止父亲以她不够资格提议此事为由回绝她,她特意提了一句:“老夫人那儿也是这个意思,托我抽空回来与父亲协商。” 韦谦一噎,按他所想,映雪入侯府,能做平妻是最好的,如此方不算委屈了她。 毕竟是他侯府的嫡女。 妾,地位太低了。 他愤愤一甩袖,当场拒绝:“我韦家的嫡长女怎能为妾!难不成宋老夫人让你回来便是要劝说你姐姐为妾?那你便告诉老夫人,就说我不答应!” “侯府不强求,若姐姐不愿为妾,侯府倒是可以在外头寻个宅子给姐姐住,看在峰哥儿的份上安养姐姐一辈子,到底如何,父亲裁夺吧。” “什、什么,这……”韦谦一时被她的话冲击的说不出话。 若不为妾,便是见不得光的外室,连妾室都不如。住在侯府提供的外宅里,不是外室又是什么。 韦谦气的浑身都抖了,涨红脸道:“我宁愿让你姐姐一辈子在娘家,也不会允许她去做外室!” 他突然又言之凿凿地道:“你说你姐姐整日与宋拓厮混,这里头必有误会,你姐姐她不可能作出此等有辱门风之事!且等宋府来人再说别的话!” 便在此时,门房的小厮进来道:“老爷,方才门口来了面生的婆子,自称是宋府过来的妈妈,说是半个时辰后要把大小姐送回来。” 韦谦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揉了揉耳朵,皱眉道:“先叫此人进来回话!” “老爷,那婆子好大的派头,知会一声便走了,还说之所以要把大小姐送回来,是、是……” 第52章 活活饿死 韦谦沉着脸问:“婆子说什么了?” 小厮低着头,脸色通红地道:“说咱们大小姐不守妇道,不知自爱,在侯府这段时日轻佻无礼,上不敬老夫人,下不敬夫人大奶奶,唯上心勾着侯爷肆意淫宿。” 见老爷未制止,小厮才敢大着胆子继续说:“昨日大小姐与夫人闹出争端,争执间受了伤,宋府西府婶老夫人好心接大小姐去西府治伤,特意给用了兰太医调制的外伤药,大小姐非但无半句感谢,反而言语间谩骂,清晨还将一名丫环打伤,且还污蔑兰太医调制的药粉含了毒,欲迫害她,西府老夫人咽不下这口气,今日已让家中小辈去京兆尹递状子了,说大小姐一番言行是给她娘家妯娌兰府泼了脏水,须得要个说法不可,消息传回侯府,夫人一气之下便要把大小姐送回来,让老爷自己出面跟西府料理此事……” 韦谦脑袋嗡的一下,颤声问:“那妈妈的模样你可看清楚了,果真是侯府来的?” “看清楚了,婆子坐的车是侯府的车辇。” 韦谦心头一阵恍惚。 怎会如此,怎会如此。 映雪自小便是个善解人意,心性稳重的孩子。 她怎能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 现在不但在侯府的名声狼藉,还牵涉到了宋府西府,西府老太太娘家嫂子兰家,韦谦只觉得焦头烂额。 起初听闻映璇和二弟上门告状,他还只当他们几人合起伙来打压映雪,直至此事,他终于相信一切可能是真的。 不然侯府便是看在他的面子上,也断不会如此唐突的把映雪送回来,定是无法忍受她的所作所为。 韦谦心头五味杂陈,久久都未能平静下来。 直到韦禛走上前与他说:“兄长,既然侯府要送映雪回来,你这衙门今日怕是去不成了,今日弟弟既陪着二侄女过来了,索性也想看看此事兄长到底如何处置,若兄长不能公平处置,不但伤了映璇的心,也叫做弟弟的不解和心寒,传出去,外人知晓兄长对家务事都如此失公允,怕是要激起风波了。” 韦谦长长叹气,“不用你提醒我,映雪若有错,我自会处置。” 他想起方才一力维护大女儿的那些话,只觉得老脸有些发烫,目光不由得落向二女儿身上。 但他很意外地,没在二女儿的脸上看见委屈和不甘,有的只是一片冷静。 这一眼的打量,韦谦忽然意识到,二女儿是真的变了。 几年当家主母的锤炼,她到底有了一身主母的威严,站在那儿不言不语时,竟叫人觉得她十分深邃,温柔秀丽中透着不容小觑的坚韧与风华,令人望而不敢小觑。 “你也不必怨怪为父偏心。”他冷声对韦映璇的方向道:“待你姐姐回来,我自会问她。今日还要抽空亲去宋府向老夫人询问,若你姐姐真荒唐至此,为父定会重罚。” 韦映璇淡淡道:“姐姐犯了错,父亲训斥也好,惩罚也好,自然都是使得的。” 说到惩罚,一旁的许容龄瞬间打了个激灵。 韦谦对子女小辈的教养方式与一般人还有些不一样。 寻常人家只让孩童背诵、知晓古训古典,韦谦却是实打实要求子女照着古典一般为人处事。 在外人看来,他是个仁父,嘴上说教多,却从不打罚子女,做他的子女,不需受皮肉之苦,然而……呵呵。 许容龄神色讳莫了几分。 她听韦禛说,韦谦对规矩仪态方面要求十分严苛,韦家用饭时,筷子只要不慎碰到碗沿发出一丁点声音,韦谦便惩罚七日不许用饭,只准渴极了喝口水,且随后几日还要如常入学念书。 在这中间他会让下人时刻监督着,受罚的孩子不论死活,一律都不给通融,七日后无论原先多胖的孩子都会瘦成人干,到那时方算惩罚结束。 因此惩罚,当年韦谦还夭折过一个四岁的幼子,他要是活着,如今也该十多岁了,只因他未像孔融让梨一般谦让手中的点心,便被韦谦惩罚挨饿。才四岁啊!那个孩子体质弱,几日后,竟在深夜活活被饿死在被窝里,死时身体蜷缩着,捂着肚子,满脸痛苦。 所以别看大伯哥瞧着文气古板,身上没半点杀伐气,教养子女方面却是狠心了得,韦家的小辈都很惧怕他。 大嫂早年还是活泼开朗的性子,自从死了四岁的幼子后便受了打击,从此沉默寡言,几乎成了哑巴,整日拉着一张脸,流露出一种淡淡的死感。 许容龄每每想到大嫂便十分唏嘘,韦谦这种人谁嫁谁倒霉,在外名声再好又有何用?生生把他开朗的妻子折磨成沉默的工具人。 照韦映雪那个瘦弱的身子骨,挨饿几天下来还真不一定能撑得住。 侯府还未把人送回来,韦禛便先跟着韦谦去了内院书房里,韦映璇便和二婶在花园里说话。 这个时间,韦映雪正哭哭啼啼的在西府侧门外哭诉着,几个丫环推她,她都不肯上轿子。 “我的伤还未恢复,我一夜未睡,伤口似乎流脓了,愈发疼了,此时我不想走动,只想好生歇着养伤。况且我行李、细软,所有东西都在侯府,要么你们便送我回侯府。” “韦大姑娘,您还是别闹了,传话的奴才都去您府上打过招呼了,此刻便要启程出发了。” 韦映雪抽噎着,死死的扒住小轿的轿厢不肯上去,“为何婶老夫人要送我回府?我是从侯府来的,要走也该先回侯府。” “且我莫名其妙被宋家送回娘家去,我爹定然会误会。” “韦姑娘好生厉害的一张嘴!怎会是莫名其妙?”熊妈妈森然斥责道:“咱们老夫人昨日瞧着你可怜,好心接你来府上为你疗伤。你倒好,张嘴诬陷我府上药粉有毒,既如此,西府是容不下韦大小姐。” 沈老夫人跟前的熊妈妈、陈氏跟前的胡妈妈都在旁站着。 胡妈妈接话说:“原本侯府也善待韦大姑娘,可自从您来府上就成了府上的惹事精,现在还污蔑兰太医,夫人知道后也不打算容留您了,您还是回娘家去吧,请韦老爷与兰家解释去。” 一大早熊妈妈便去侯府见了陈氏,让她今日全程派胡妈妈前来协理,毕竟西府只是侯府亲戚,送韦映雪回娘家还需有陈氏的人在场方不会惹人质疑。 陈氏巴不得韦映雪赶紧滚蛋,自然什么都答应。 韦映雪还哭着,巴巴地央求胡妈妈:“胡妈妈,你不能这么对我,你送我回侯府好不好?等侯爷醒过来,我一定会和他说,让侯爷奖赏你。” 胡妈妈看着韦映雪,心说,夫人这些年给许的好处至今都还未兑现完,韦大姑娘一个外室,主子都算不上的,也敢给人许好处。 “韦大姑娘,昨日奴才便是听了您的挑唆才害了夫人,您还是回韦府吧,奴婢可不敢再信您的话。” 她与熊妈妈对视一眼,两人大步上前,分两边儿扯住韦映雪的胳膊,强行把她推进轿子里,不等韦映雪逃出来,两个妈妈一前一后的跳了上轿厢,把韦应雪拽的死死的。 “起轿!”熊妈妈喝道。 这边韦映雪刚被强制弄走,栖迟院里,宋老夫人也终于悠悠转醒。 她方一醒来,第一句话便问:“拓儿呢?拓儿醒来了吗?” 第53章 老脸丢光 伺候在旁的艾妈妈赶忙回说:“您放心吧,侯爷无事,昨日是太疲累,情绪又大起大落,这才晕过去了,兰太医今晨天不亮就过来了,给侯爷诊了脉,说无甚大碍,最迟晌午便能醒,脸上的伤也不打紧,愈合结痂后不会留疤。” 老夫人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宋家本就子嗣凋零,若是拓儿有个三长两短,侯府再想振兴就难了。 老夫人突然察觉不对劲,“你方才说兰太医,周氏娘家那位?他怎么来了?” 艾妈妈犹豫片刻,见老夫人精神尚好,便把陈氏昨日把周氏叫过来主持大局的事说了。 老夫人原本还因孙子没事心头高兴,刚想吩咐下去让人去弄碗南瓜蛋黄粥吃。 谁知听完艾妈妈的话,她当场一口气没上来,直挺挺倒了回去。 “天爷!老夫人,您这是怎么了?” 艾妈妈惊出了一身冷汗,慌忙过去查看老夫人的情况,见老夫人眼睛都闭上了,慌乱间正要去喊人,老夫人的手臂忽然动了,抓住她的手。 “老夫人,您没事吧?您可别吓奴婢啊。” 老夫人缓缓睁开眼,面无表情地吐出一句话:“陈氏这个蠢货,我就该让她去庄子上养老,不该把她留在府里。” 事到如今,艾妈妈只能宽她的心:“夫人是愚笨了些,可她如此行事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您现在的身子骨可经不住动怒啊。” 老夫人目光盯着床幔,一动不动的,好半天才道:“我比她强了一辈子,唯子女、儿孙不及她,这是最让我怨恨不甘的!” 艾妈妈愣了半天,才转过弯来老夫人说的是她的妯娌,西府周氏。 “她从年轻起就处处与我比,处处想越过我去,可惜事事不遂她心愿。” “婆母想让小叔子承爵位,偏偏公公不答应,婆母为此跟公公闹了多年,到最后还是咱们老太爷承了爵位,小叔子只落得一个富贵闲人。” “周氏她不甘心啊,便想在中公庶务上与我分庭抗礼,婆母帮着她又如何,她仍是处处斗不过我,到婆母去世,再也无人偏帮她,她方消停了。” 老夫人越说越激动,冷笑道:“后来老太爷正值壮年一场暴病去世,小叔子却健在,她便又得意上了,可那又如何?我男人没了,我的儿子接着袭爵,照旧是侯爷。” “前些年,她和我炫耀她在年节时家中小辈送的节礼,想用她的子孙满堂刺激我,那又如何?我便是膝下没几个小辈送礼又如何,我每年都能到宫里的除夕宴露脸,太后的年礼送到府上也只送我一人份的,任她子孙再多又如何!那些年礼加起来都不如宫里来的礼盒贵重!” “她嫉恨了我一辈子,可惜她这一辈子还是被我压的死死的。” “可是没想到啊没想到,万万没想到,我要强了一辈子,临到头来,我的儿媳,我的孙子却丑态毕出,让她看尽了笑话!”老夫人气的肝肠寸断,嘴唇发紫,愤怒地坐了起来捶着心口。 她知道陈氏是什么德性,定会竹筒倒豆子一般把昨日拓儿如何忤逆长辈全倒给周氏听,想到此处,老夫人只觉得面子里子都没了,家丑被扒得干干净净呈现在周氏面前,一时羞愤欲死。 她瞪大眼睛看着头顶的床帐,一滴泪顺着眼角边滑落,“如今我便是死也死不安生,我若死了,侯府百年基业,非要毁在他们母子二人手里不可!” 艾妈妈听的心酸,“您心放宽些,周氏了不起看个笑话也就罢了,两府同宗,她是不会往外乱传的。侯爷还年轻,行事难免冲动鲁莽,昨日情急之下顶撞了长辈,心里必然也是后悔的,日后思及您的苦心,会慢慢懂事起来的。” 老夫人哀叹了好半天,才从伤感中抽离出来,想到了昨日的事。 她问艾妈妈:“你昨日可在旁,周氏都与陈氏说了些什么?” “您昨日昏过去,奴婢哪还有功夫跟着夫人,一直在您跟前忙前忙后了,不知夫人与周氏说了什么,只知周氏在花厅坐了不久后就走了,走时还让人把韦大小姐接走了,说是带到西府方便疗养她肩窝那处伤。” 这个举动就很突兀,老夫人挑了挑眉,“接走了?” “嗯是,但也古怪,今天一大早,熊妈妈便过来了,说是韦大小姐昨日在西边也不安生,先是诬陷兰太医给配的伤药有毒,今早天刚亮就动手打了周氏派过去伺候的丫环,周氏一怒之下便要把韦大小姐送回韦府,给兰家讨说法。” “您那会儿还昏睡着,熊妈妈去见夫人,夫人也没个主张,就让胡妈妈跟了过去,这时候应该才送走不久,可要命人把人追回来?” “不,不必。”宋老夫人果决地摇头,“就让她回韦家。” 韦映雪走了是好事,但老夫人思量着这件事,总觉得不对劲,韦映雪哪里就至于打丫环了,还嚷嚷药粉有毒,此事处处透着古怪。 韦映雪虽说为人有些轻浮做作,却不是个没脑子的,怎会在西府随意说出这种话,还动手打西府的奴才。 再一想她那个妯娌治家也是颇有手段,老夫人便断定一切是周氏给下的套。 老夫人突然一拍大腿,“是为了远哥儿。” 怪不得一来就迫不及待把韦映雪往自家府上接,周氏这是找准机会,故意针对峰哥儿的娘。 艾妈妈恍然大悟:“我说呢,怎么韦大姑娘上哪儿去,哪儿就要生事端,这也太巧合了,您这么说便解释的通了,周氏如此处置,倒还省得您出手了,韦大姑娘那个人真不安分,奴婢观察过,她在侯爷面前连走路都扭着腰,侯爷能不被她迷的鬼迷心窍吗?” 老夫人不屑地道:“果真是轻浮下贱,难怪映璇瞧不上她这个姐姐,我本还想抬举她,如今看来也是不配。” “对了,老夫人。”艾妈妈担心起来:“侯爷昨日还心心念念要去韦家提亲,醒来问起此事,该如何说?” 老夫人冷哼道:“如实说。西府不是给好理由了吗?就说她污蔑兰太医被送回娘家了,把此事都推到周氏头上去。今日拓儿若是来见我,就说我身子不适,歇下了。” “那要是峰哥儿问起他娘呢?” 老夫人面色变了几变,吩咐道:“你赶紧寻两个伶俐些的小丫头,这几日先陪着峰哥儿,好好伺候着,他要什么好吃好喝好玩的都满足他,有人陪着他就不会光惦记着他娘了。” 第54章 哭闹 艾妈妈料想的不错,此刻峰哥儿已经闹起来了。 “我不吃,我要找我娘,我娘去哪儿了?” 他从昨日傍晚起就没见过他娘,以前夜里总要伴着系统的儿歌讲故事入眠,昨日却是个例外,到了睡觉时间他娘不见了,只有成妈妈和孙妈妈两个婆子轮流哄他,他一直睁着眼在床上等,到半夜才累极了睡过去。 今日一睁眼就大喊大叫的闹了起来。 “峰少爷,韦大姑娘有事去西府了,您稍安勿躁!”孙妈妈不苟言笑地站在一旁。 “我不信,我要去找我娘。”峰哥儿扔下筷子,起身便往外跑。 孙妈妈大步上前挡在门口,“您不能去!现在是早膳时间,您要吃早饭,吃饱了才有力气看书,韦大姑娘昨日不是给您布置了写大字吗,用过早饭您要去写字了!” 虽然老夫人都拍了板让峰哥儿去简一斋跟远少爷一起居住,大奶奶也派人请了一次,但这个孩子就是赖着不肯走,眼泪汪汪地抱着韦大姑娘的腿。 那日他正哭着,正好侯爷回来瞧见了,二话不说便把大奶奶派来的人给赶了回去,说是他要亲自教导峰哥儿一段日子。 侯爷如此纵着,峰哥儿才留下来。 大奶奶也是干脆,侯爷不放峰少爷去简一斋,她便再也不闻不问,任由峰少爷留在斑斓院,老夫人那边竟然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如今的侯府到底是不一样了。 孙妈妈是家生子,自小在侯府当差,对一府风气最为敏锐。 自从韦大小姐带着峰哥儿入府,府里便规矩不成规矩,体统不成体统,侯爷几次踩着大奶奶的脸纵容韦大姑娘和峰哥儿,现在瞧着是没什么,日后必定会出大乱子。 韦大姑娘也不是个善茬,别看她柔柔弱弱的样,却能把侯爷拿捏的死死的,她也没把心思都放在侯爷身上,抽出许多心思在峰哥儿的学业上。 因大奶奶让她盯着韦大姑娘,孙妈妈便上了心,她就发现韦大姑娘对峰哥儿的学业还十分严苛,小孩子都贪玩,峰哥儿还未入学正是贪玩的年纪,可韦大小姐每日却要让他在书房里写两三个时辰大字,书房里还不时还传出朗读背诵的声音。 孙妈妈才来不过几日就看出苗头,韦大姑娘这是望子成龙,盼着峰哥儿以后举业有成,好早日取代了远少爷。 峰哥儿倒也是个好苗子,才七岁便能坐的住,每天还真就写十多篇大字,韦大姑娘看着满意了才作罢,若不满意挑出毛病来还要他重新写,他也老老实实地照做。 孙妈妈心里虽然对韦映雪十分不屑,但对她管教孩子的手段还是十分佩服的。 不过今日韦大姑娘不在,峰哥儿看着明显没有往日乖巧了。 他冲到门边,伸出拳头暴戾地捶打着孙妈妈,“你这个多管闲事的老虔婆,滚开,别挡着我去找我娘!” 老虔婆? 孙妈妈绷着脸,强行牵着峰哥儿的手把他带到餐桌前,“韦大小姐办事去了,现在是早膳时间,您该用饭了,侯爷还在西边卧房里休息,您如此大喊大叫会吵着侯爷休息,且有失体统!” “我才不管体统不体统的,你要是不放我去找我娘,我就把我爹吵醒,告诉他你打我,让他处罚你这个凶巴巴的狗奴才!” 孙妈妈眼睛瞪的滚圆,不可思议地看着峰哥儿。 这个孩子前几天可不是这样的啊?在侯爷面前的时候要多乖巧有多乖巧了。 她目光一闪,忽地诉起了委屈,“峰少爷,苍天在上,老奴可从未打过你啊,这话您可不能乱说,老奴怎敢对主子动手,您可千万莫要拿老奴开玩笑。” 峰哥儿瞧着孙妈妈突然示弱的样子,隐约觉得不对劲。 孙妈妈和成妈妈都是这个院子里凶恶的老虔婆,成妈妈对他倒是非常不错,孙妈妈却不怎么喜欢他。他虽然小,却也感觉的出来谁待他是真心喜欢。 平日孙妈妈对他说话总是冷冰冰的,可不是现在这副小心翼翼的样子,她好像故意装的很委屈似的。 但他此时急着找韦映雪,他娘不在他便玩不成游戏,刷不成短视频,根本无心吃饭,更无心学习。 想到此,便不管不顾地继续撒泼道:“你明明就是打我了,你打了我一巴掌,还威胁我不许说出去,我要告我爹你打我,除非你放我出去找我娘!” 话音刚落,一道身影出现在门外的廊檐下。 “俊峰!” 宋拓手背在身后,目光沉沉地看着他,眼底满是震惊和愤怒:“你小小年纪,怎可如此言行无状?” 他往前走一步,紧紧盯着峰哥儿的眼睛,“这些栽赃污蔑的手段谁教你的?” 峰哥儿冷不丁看见宋拓,吓得魂不附体,当场便惊恐地哭了。 “爹,我知错了,我只是想我娘了,我想去找我娘,孙妈妈不让我出去。” 宋拓却仍是逼问:“你告诉父亲,你怎学会用如此阴险手段威胁下人的?是以往瞧见什么人如此做,便记在心里了吗?” 峰哥儿一愣,都忘了哭。 他和他娘还在北疆那时候,他娘便总是如此对待那位“接盘侠”的妻子,他便暗暗记在心里,遇上束手无策时下意识便模仿他娘,张口威胁对方。 “我、我不知。”无措地绞着手指,低下头含混地说:“我不知爹说的是何意。” 他不肯如实交代,也让宋拓十分焦躁,他十分失望地对峰哥儿道:“这次我便不追究了,但你须知道,此举乃歪门邪道,有辱我宋家门风,日后莫再让我瞧见你行如此卑鄙手段,否则莫怪父亲以家法惩戒你了。” 宋拓武举出身,身上有习武之人的锋芒,眼神锋利起来不是盖的。 峰哥儿原本受惊止住的眼泪,因宋拓骇人的目光,恐吓十足的表情又涌了出来。 别看他近些天在宋拓面前表现的乖巧聪慧,到底只是个七岁孩童,有娘在身边时有依仗,有底气,便能游刃有余的讨巧卖乖。眼下他娘不在,孙妈妈站在旁边虎视眈眈,宋拓又冷着脸训斥他,再不是前几日的慈父模样,他便无法承受了,哇的一嗓子嚎出来,哭喊着往外跑。 “我要我娘,我要我娘……” 宋拓冷声道:“小时不教,大了便要无法无天了,孙妈妈,去把峰少爷关进书房,盯着他抄写《君子四则》三遍,写完为止!” 正被送往韦府路上的韦映雪就像有心灵感应似的,心里忽然泛起一阵强烈的不安。 第55章 挨打 她这一离开,峰哥儿一个人留在侯府她委实不放心,他自幼在电子榨菜的陪伴下成长,没一天离得了动画片和游戏,现在还多了更上瘾的短视频。 一旦失去这些娱乐,缺乏这些奖赏刺激,韦映雪担心他会变得急躁难安,万一跟宋拓或老夫人顶撞起来就不妙了。 她尝试着打开系统的娱乐面板分享给远在侯府的峰哥儿,但系统提示她超过有效距离,她只得作罢。 “我不放心峰哥儿一人留在侯府,胡妈妈,您可否……” 胡妈妈不等她说完便瞪她一眼,“不可!韦大姑娘,您今日便回韦府了,那里才是您的家,峰少爷是侯府的少爷,自然要在侯府,您就别惦记他了,老夫人定会照顾好他的。” 韦映雪看着胡妈妈不假辞色的模样,知道多说无益,索性闭了嘴。 此刻她身心俱疲,一夜未眠,伤口还流着脓,回到韦府后还要面对父亲的询问,她必须保持体力。于是,她抓紧时间闭目养神。 轿子很快停在韦府门前,从下轿到进府,短短几百步路的距离,韦映雪走的十分吃力,头晕眼花,双脚发软,感觉自己分分钟要猝死。 气的直在心里咒骂西府老夫人,她现在是想明白了,哪有什么好心好意接自己去养伤,分明就是故意的,故意一整晚不让她睡觉,激她反抗,然后栽赃污蔑一条龙。 “映雪!” 韦映雪刚踏上台阶,一道威严的声音响起。 韦谦得了下人禀报,听说大女儿回来了,迫不及待走出来。 韦映雪凄楚地朝着韦谦欠身,“父亲。” “韦大人。”熊妈妈走上前,面色十分倨傲,带着几分隐忍的怒火,“韦大人,人我们已送到,这就回去复命了。烦请您尽快给兰府一个说法。兰太医一生治病救人,造福百姓,在京城享有美名,就连陛下和各宫娘娘都对他敬重有加。如今却被韦大姑娘如此污蔑,您若不给兰家一个交代,我们夫人绝不会善罢甘休。” 韦谦十分汗颜,急忙从袖子里掏出早准备好的书信:“这是给贵府老夫人的致歉信。今日小女过于莽撞,改日我定会亲自登门向兰老爷道歉。还请老夫人高抬贵手,撤回京兆尹的状子。此事确是小女之过,我心怀愧疚,定会好好训诫她。” 他一把年纪,且在京城文人中声望显赫,绝不能因此事而颜面扫地。 无论映雪是否真的在西宋府打罚丫环、污蔑兰太医所配之药,他此刻都必须放低姿态,绝不能让宋府抓住此事大闹一场。 熊妈妈接了信,面上倒是客气了不少,但吐出的话依旧刻薄。 “韦大姑娘可不光在我们府上惹是生非,在侯府也是风波不断,侯府老夫人看在峰哥儿的面子上息事宁人,没惊动您,我们家老夫人可不惯韦大姑娘的毛病,她老人家让我转告您,韦大姑娘日后若是学不好规矩就禁足吧,省得给韦大人您丢人现眼,也给宋家抹了黑。” 她是常年跟着宋周氏的老妈妈,传递的自然是宋周氏本人的态度,韦谦本还抱了几分希望,觉得此事是不是误会,听见熊妈妈如此说,悬着的心彻底坠了下来,老脸羞红,窘迫欲死。 心头怒极,却也不得不维持风度,尴尬地道:“惭愧惭愧,是我教女不严,管教无方惹出了祸端,实在是惭愧惭愧。请回去带话,择日我定上门给老夫人赔罪。” “亲家老爷,夫人也让奴婢给您带两句话。”胡妈妈代表了陈氏,作为韦府姻亲,气势上自然柔和一些,但她记着陈氏的叮咛,也趁机撂了难听话:“按咱们两府的关系,今日本不该如此,夫人也是没了办法,都牵扯到西府的婶老夫人,自然不能不处置。” “说到韦大姑娘的伤,夫人交代奴婢定要当面给您解释清楚,昨日侯爷为了韦大姑娘连弑母的话都说出来了,夫人这才气的拔了簪子动了手,西府老夫人好心让韦大姑娘过去疗伤,没想到她去了西府,又在西府惹是生非。韦大人,您可是这城里的名儒,韦大姑娘如此做派,传出去都要闹笑话,今日我们把人送回来,您可得好生管教。” 弑母?侯爷竟为了映雪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难怪陈氏不容映雪了。 韦谦像被人泼了一盆冷水似的,浑身冷意蔓延。 他此时已是尬笑不出,只能闷声道:“我定会好好管教他。” 韦映雪一直想找机会辩解,此刻终于按捺不住,上前道:“父亲,她们冤枉我,西府老夫人故意设局害我,她们……” “你还狡辩!”韦谦不等她辩解完便打断:“事到如今你还不知悔改!你在侯府几日,给宋老夫人和西府的老夫人都添了麻烦,你当心怀感恩,反省自己的过错才是!” “可我真的没错。”韦映雪红着眼眶,凄楚道:“请父亲相信女儿,女儿真的不曾祸乱侯府,且昨日在西府上,她们给我敷的那药粉确实有问题,否则我的伤口今日也不会化脓溃烂,他们怎敢报官的?女儿请父亲即刻着人搜查西府,请人鉴定那药粉。” 熊妈妈勃然怒斥:“韦大人,韦府家教我今日算是见识了。韦大姑娘,你的伤口之所以会化脓溃烂,都是你昨夜闹了一整夜闹出来的,再小的伤口,再好的伤药,也禁不住你那样闹腾。” 韦映雪愤怒道:“你怎么颠倒黑白,明明是老夫人派来的丫环不许我休息,我才会反抗的!” “笑话!伺候你的丫环都是我们老夫人亲自挑选的一等丫环,怎会不允许你休息?”熊妈妈冷笑道。 韦谦的脸色已经铁青到了极点,“你给我住口!”他忽然上前,一巴掌狠狠地扇在韦映雪的脸上。 韦映雪瞬间扑倒在地,整个人错愕之余,心头骇然。 在原主的记忆里,韦谦认为动手打人有辱了他君子的风范,因此从不动手打他的子女,他今日竟然动了手,韦映雪心中涌起一股不妙的预感。 熊妈妈和胡妈妈告辞走后,韦谦当即吩咐家仆:“去把大小姐关进柴房里,从今日起,没有我的允许,不许她离开半步!” “父亲!”韦映雪从地上爬起,哭求道:“求您别把我关起来,您不了解情况,您是被她们蒙蔽了,女儿自小学规矩学礼仪,绝不会在西府作出有辱门风之事,是有人针对女儿,陷害女儿!” 韦谦冷冷地看着韦映雪,目光中满是失望,“我误会你?那你倒是说说是谁针对了你,西府老夫人吗,还是侯府老夫人?是陈氏还是你妹妹?你如何解释不光西府来人了,侯府也来人将你斥责一顿送回来,方才那妈妈是宋拓母亲陈氏的贴身妈妈,你意思是宋家所有长辈联合起来针对你,是也不是?” 韦映雪一咬牙,道:“是妹妹,是妹妹见侯爷对我旧情未了便心存嫉妒,挑唆了夫人和老夫人,又与西府老夫人合谋。” 第56章 自省去吧 便在此时。 她眼角边忽然闪过几道身影,从那边荷花池的亭廊朝这边走过来。 是韦二两口子。 韦映雪想到韦二婶在侯府帮着韦映璇大闹一场,心头便有些慌张,一阵口干舌燥。 韦映璇居然也在! 是了,她离开侯府,定然要回娘家告状。 “原来姐姐那日入侯府时声称的姐妹情深都是假的,姐姐心里竟是如此揣测我的。”韦映璇阔步走来,似笑非笑看向韦谦,“爹,您如今总该信我所说属实了吧?” 韦谦脸色铁青,说不出话来。 他便是不想承认,此刻也不得不默认了。 映雪变化太大了,绝非七年前离开时的样子,尽管她的容颜变化不大,言行举止似乎也像从前那般斯文,可韦谦还是察觉到了她的不一样。 从方才侯府两个婆子告状便知她已非过去那般懂事守礼,换做曾经的映雪,定会二话不说跪下请罚,若他不问,她绝不会当着外人面狡辩半句,这个孩子从小便知隐忍,且格外恪守本分。 韦谦心里沉甸甸几欲发作,忽而却又伤感起来,不知为何,他心头又开始抽痛,就如同七年前大女儿尸身被抬回家时的心痛。 映雪带着峰哥儿回到家那日他喜的老泪纵横,一日内连去祖宗祠堂跪拜三次,可笑的是今日方知一切皆是空欢喜,他的大女儿,终究还是没回来。 韦映雪瞧着韦谦那个痛彻心扉的目光,心头不禁警觉起来。 她从原身记忆里得知韦谦是个老古板,对家中子女的教养十分严苛,但对大女儿一直都十分偏爱,因此她一回来便生怕露馅,努力调整自己的言行举止。 但看韦谦现在的样子,似乎已经对她失望心寒。 她心头一动,连忙道:“父亲,您就算惩罚我,也不急于这一刻,我想当着您的面和妹妹解释几句。” “映璇。”她走上前,十分难过地哽咽道:“我方才指责你也是在气头上,说得气话,我知晓你为何跟我生了嫌隙,其实侯爷对我好,只是因为觉得这些年愧对了我和峰哥儿,我一直想和你解释这些,抚平你心中的不满,未曾想还未及解释清楚,就闹出了桩桩误会。” “这七年,我在北疆受苦受难,性子确实不比曾经那般恬淡宽容,但我待妹妹从未变过,在我心里,一直将你当做至亲至爱的亲人,思及你我曾经姐妹情深,我如今才会伤心难过。” 韦谦的脸色,稍稍缓和了一些。 如此自省,方有点当姐姐的样子,他的大女儿向来心胸宽阔,不是逃避责任,撇清过错之人。 一旁许容龄却十分微妙地挑了挑眉。 她怎么听出一股熟悉的茶里茶气,她上下打量韦映雪,忽然明白什么,唇边露出古怪的微笑。 “有何误解的?”韦映璇直接戳破她:“是我误解你日日与侯爷淫宿,还是我误解侯爷为了取悦你,命人大肆搜查我的院子?昨日又顶撞忤逆婆母?” “姐姐未出嫁,身份便是韦家待嫁的姑娘,老姑娘也是姑娘,只要你一日未正式嫁进侯府,一日便要守着姑娘的礼节,顾着些韦家的脸面。” “你若是守妇德,便不该火急火燎的在侯爷丁忧结束当日便与他淫居一处,更不该接受侯爷馈赠的字画,那日你明知侯爷要来我院子搜查,却未站出来阻拦,而是放任侯爷带人来我院子发生冲突,如此也叫姐妹情深?” 她一番话让韦映雪任何狡辩之语都显得十分苍白可笑。 “不是的,我、我……” 韦谦伸手,叫停了韦映雪的辩解,长叹一口气,“你什么也不用说了,今日起你去柴房自省吧,至于侯府,你不用再想了。” “什么!”韦映雪急得眼睛都红了,哭求道:“父亲,求您别禁足我,我为宋家诞下了峰哥儿,若是不去侯府,峰哥儿怎么办,峰哥儿是我的命根子,他一日都不能没了我。” 韦谦冷淡地看着她:“你带回峰哥儿那日便说的很清楚,峰哥儿姓宋,是宋拓之子,既如此,他在宋府并无不妥。” 韦映雪痛哭流涕,“爹,求您可怜可怜女儿,峰哥儿他还小,离不开我,我保证我绝对不会在侯府惹事了。” “映雪。”韦谦漠然地道:“想来这七年你经历了许多,你的心性,方方面面都变了,早已不是过去那般懂事知礼,可你作为韦家的嫡出小姐,我不能放任你如此下去毁了我韦府百年清誉。来人,快把她带走!” 几个婆子连忙过来把韦映雪拖下去,她哭闹的声音很快消失在拱门外。 韦谦脸色十分不好看,韦禛瞧着他的样子,便主动道:“如此,兄长接下来便处理家事吧,我和容龄先告辞了。” “映璇,这几日无事便来我府上,陪我下庄子查账去。”许容龄朝着韦映璇轻眨眨眼,便跟着韦禛告辞了。 “好。”韦映璇目视着二叔二婶离开,转过身时脸色淡了下来。 韦谦在原地站着一动未动,他神色憔悴,肩膀垂着,看起来十分落寞。 好半天他才道:“回来了,只顾着告状,也不知道先去见见你母亲!” “是。”韦映璇应一声,转身步伐行云流水地往内院走,直接去见她母亲董氏。 若在上一世,满心都是温良恭俭让、无时无刻不惦记着孝敬长辈的她,瞧着此刻遭受打击,精气神颓废的父亲定是十分不落忍,要主动安慰几句的。 这辈子就没大必要了。 她上辈子瘫痪在床上那么多年,多想得父亲一句关怀体恤的话,多想父亲主动张口接她回娘家小住几日,多想体会来自娘家的温暖。 可是没有,到死她都未能体会到。 她去内院正房里找了一圈没看到母亲,又接连找了一大圈,才终于在书房旁边的一间小室里寻见她。 这小室是书房旁边的耳房,专供人疲惫时小憩的,室内无窗户,董氏却也未点灯,室内昏暗一片。 董氏蜷缩在阴暗的角落,看到她,眼睛只亮了一瞬便又黯淡,“映璇来了。” “母亲。”她走上前,挨着小塌坐了,“您最近浑身还酸痛么?失眠心悸的毛病可好些了?” 董氏勉力坐起来,眼里无光。淡淡道:“老毛病,不好也不赖,夜里不睡便白日睡,也习惯了。” 第57章 了解的太肤浅 韦家虽非二婶娘家那般万贯家财,却亦非寒小门小户可比。 当初新朝伊始,科举重启,太上祖便一路从老家江浙考到京城,历经殿试以科举入仕,从此,祖父、父亲、二叔、大哥,一门三代皆出举人,他们这一支便在京城落地扎根,后来韦家在江浙的许多同宗亲人都因他们这一支的照拂相继来了京城。 时至今日,韦家除了父亲和二叔外,后辈中已涌现出好几个不错的苗子,不乏未及束发之年便中秀才的。 她母亲年轻时是出了名的美人,韦映璇还记得小时,母亲总爱在晨曦未露时起身梳妆,铜镜前细描蛾眉,轻点朱唇,一丝不苟将自己打扮得精致得体。若哪一日带着她和姐姐去亲朋家走动,必定令一众夫人惊艳不已。 母亲性格开朗,一双眼睛时时带笑,平日总能听见她银铃般的笑声,父亲重规矩礼数,每每总要对着母亲长篇大论何为端庄淑女,耳提面命一番身为母亲该如何对子女以身作则,讲过来讲过去无非是那些三从四德。母亲对此却从不放在心上,父亲絮叨,她便轻笑不语,静待父亲怒气消散。 是从幼弟弟夭折起,母亲悲痛欲绝,三个月后便性情大变。 她怠于打扮自己,常年一身墨绿色襦裙作日常穿着,再也不见她从首饰盒里取出那些别致亮眼的簪子。 她从一个爱笑的外向性子变得沉默内敛,渐渐不再爱说话,一沉默便是整日,若非丫环婆子过来唤她吃饭,她便能在床上躺一整日,纹丝不动,不知饥渴。 父亲许是心怀内疚,倒是对母亲难得的宽容,只是家中琐事总需要人打理,大嫂那时还未进门,父亲便只好纳了一房妾室操持家中庶务。 她父亲那个人,于女色向来寡淡,终日心系学问及拜在他名下的学子们。张姨娘入府后,他倒是十分注重后宅尊卑,未曾专宠妾室。 张氏不被抬举,便也不敢造次,多年来行事谨慎,勤勤勉勉地操持庶务,她育有一对庶子女,大的九岁,小的五岁,皆被教养的尊卑分明、十分懂事有规矩。 因后宅太平,母亲如此疲惫懒怠,竟也未曾添来烦恼。 韦映璇对母亲的感情十分复杂,她幼年时十分依赖母亲,但后来那些年,母亲就再也未给过她丝毫母爱与温暖,她在侯府受难那些年,母亲几乎在她的生活中消失,她心中曾暗暗怨过母亲的不闻不问,但终究也谈不上恨。 上辈子她受难那时,她母亲根本无余力关注她,更不会有多余的心力救赎她这个女儿,她早就自顾不暇了。 母亲曾说她不喜与人说话,不喜做任何事,梳妆打扮都是她的负担,每打起精神与人说几句话便要耗费她极大的心力,从日出到日落,她只想一个人静静躺着。 韦映璇没多打扰她,简单问候了几句她便告辞离开。 她走的时候,董氏似乎想握她的手,胳膊停顿了一下,最后却只在她手背上轻轻拍了一拍,露出很勉强的笑。 董氏思维并不灵活,想了半天方组织好一番语言叮咛她:“你姐姐回来了,日后在侯府,你多照拂她,勿做妒妇,要和和睦睦共叙手足之谊,莫让人看了笑话。” 这是她今日说的最长的一句。 韦映璇想起上辈子,母亲偶尔托人送来侯府的书信,信里简短数语,亦是类似的叮咛,似乎觉得如此叮咛了便不负母亲的教养之责。 韦映璇不再犹豫,一转身迈出了小室,合住门,隔绝开里面的昏暗。 阳光洒在书房,韦谦不知何时已坐在书案后,看起来心事重重。 “我本以为,宋拓与你姐姐青梅竹马,当年他们虽年少轻狂做下那等不堪之事,但有了峰哥儿,你姐姐带着峰哥儿回宋家,总归是正经的归宿。前些日子还为你姐姐备了嫁妆,只等着侯府求娶……如今看侯府对她的态度,做平妻怕是不易了。” 韦映璇垂着眼皮,静静等着他的下文。 “但她毕竟是嫡女,若为庶出,倒也罢了。韦家的嫡女做人妾室,传出去岂非让人笑掉大牙?” “所以为父思量着,你且去与你婆母和老夫人商议,这段日子你姐姐留在娘家学规矩,待老夫人和夫人先前之气消解了,还是尽量劝说老夫人,让你姐姐入侯府为平妻。” 韦映璇仿佛第一天认识韦谦似的,定定看了他好半天。 她以为父亲在韦映雪婚事上定会宁折不弯,宁肯让韦映雪留在家中,也断然不会乞求宋家,没想到,她对父亲的了解还是太肤浅了,原来他的古板也分情况。 她唇角微扯,语气里带着淡淡的揶揄,“父亲方才不是还说要亲自去侯府见老夫人么?此事父亲大可以自己去谈,女儿人微言轻,恐怕做不得老夫人的主。” 韦谦脸色难看极了,“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可商讨的,为父丢不起这个人!” 他这一辈子传道授业,从来只有他振振有词斥责旁人行为不端,何时被人训得哑口无言过。 映雪不守妇德尚且算是后宅家事,他不怕老夫人因此事说道,左右都是内宅事。 可牵扯到西府和兰太医便不是家事,他已写了信赔罪,便不愿再亲自上门去为此事君子折腰。 “女儿有个疑惑。”韦映璇似嘲非嘲地道:“于父亲而言,脸面比您挂在嘴边一辈子的纲常礼数还要重要么?父亲饱读诗书,当知‘德不配位’四字,姐姐不配为平妻,父亲却为了韦家的脸面,欲让女儿去做说客,日后父亲再以书本上的道理纲常教育学生时可会心生不自在?” “啪!” 韦谦重重拍了书案。 “你太放肆了!为父如何行事,不需要你评判!” “你莫要以为你是无辜的,你姐姐在侯府行事如此不堪,你作为主母,却未尽劝谏之责,才让韦家蒙羞,你姐姐有错在先,你亦犯错在后!” 韦映璇面色冷淡地反问他:“父亲如此说,莫不是还要责罚我?” 出嫁从夫,一般不是犯了天大的过错,出嫁女回娘家是不受责罚的。 韦谦脸色一沉,从书案后站起,“你今日几次顶撞为父,是觉得我不敢惩戒你吗?” “自然不是,父亲向来说一不二,有何不敢的?女儿只不过想提醒父亲别做徒劳之举,姐姐在侯府已失了人心,她的后路只有两条,要么远远的送去外宅过活,要么入侯府做妾。” 韦谦眉头紧锁,忍着怒火与她晓之以理:“毕竟是你亲姐姐,她若为平妻,你的外甥便是嫡子,你自己未能生育一儿半女,就莫要为了争风吃醋不顾大局!” 好一个大局。 韦映璇忽而觉得可笑,她冷笑着发问:“峰哥儿不过一奸生子,做庶子已是天大的恩赐,父亲难道还想让他越过远哥儿去?” 说到此,她心中忽生寒意。 上辈子峰哥儿袭爵,看来还有父亲的一份期望,说不定还有他一份实实在在的助力! 第58章 上门求娶 她再回想起上辈子父亲一次次敲打她的那些话,以及后来对待远哥儿敷衍冷漠的态度,心头豁然开朗。 原来父亲不是冷漠看着韦映雪取代自己,而是一力促成。 前世宋老夫人临终之际,竟未叫她这个主母前去塌前送终。父亲得知后,立刻修书一封对她严加斥责,说她定是平日里未尽主母之责,未能恪守孝道,老夫人才会至死都不愿见她。若她是个称职的孙媳,怎会在如此重大时刻被老夫人排除在外,父亲在信里直言她不配为一府主母,不如去庄子养病,以免留在京城成为笑柄,让韦家跟着丢人。 这本是家人间私下往来的书信,不知为何却被传了出去,一时间京城传的沸沸扬扬,都知道宋府老夫人连弥留之际都不肯见她,却将她嫡姐叫到床前诸多叮咛嘱托,连她的父亲韦学士都修书一封不留情面斥责她,一时间她父亲和姐姐的名誉都是节节升高,她不孝的名声却传了出去,真的成了笑柄。 此事却成就了韦映雪的美名,她成了侯府真正意义上的主母,整个京城的贵妇圈再也无人以平妻不如正妻尊贵来质疑她。 再后来,峰哥儿顺利继承了世子之位,此事顺理成章,坊间不但无人议论,反而一片称道。 “你!好好好,你如今主意大了,为父的话你是半句都不肯听了,你自小我便瞧出你有反骨,如今看来,果真如此!”韦谦怒斥道。 韦映璇自嘲一笑,“父亲莫不是弄错了?我嫁入宋府,便是宋家的主母!我身为侯府主母,自然要替侯府百年大计着想,侯爷平妻须得德行俱佳,父亲让我徇私,便是让我违背道义,赌上侯府的未来,如此便违背了父亲的教导,女儿时刻铭记父亲的教诲,无规矩不成方圆,无论身处何地,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须合乎规矩礼数。” 规矩二字,她吐的极重。 韦谦被噎的面红耳赤,气愤地吐出有辱斯文的话:“你给我滚出去!” 韦映璇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回到她未出嫁前的院子,院中景致和摆设早已物是人非,她本还想进去看看,提步到门外却忽然失了兴趣,转身便走了。 半个时辰后,她的小轿停在韦二叔家门口。 进了院子,她熟门熟路地走进二婶的闺房,笑道:“二婶,实在惭愧,我又来叨扰了。” 许容龄毫不意外,“嗐,你这是说的哪里话?你如今都开悟了,哪里还能听进你父亲的话,我早料到你在娘家待不过半日便要和他大吵一架,所以一回来就让人准备火锅了,我猜你下午便会来,这不就来了吗?” 她拉着韦映璇去塌上小坐,“今日见了你爹,你是不是心头有些失落?我和你说,你根本不必在意他的想法,左右不过是偏心罢了,这世上没几个父母一碗水端平的,况且他今后也偏不下去了,今日韦映雪被退货,岂止是打了他的脸……” 许容龄絮絮叨叨,韦映璇只是静静听着,神色淡淡的,她心里想着事儿。 失落是没有的,只是一朝清醒,便突然看清了许多东西,更加懊恼上辈子的愚不可及。 她一连在二叔府上住了三日。 这天早晨,董妈妈借着出侯府办事特意过来一趟,绘声绘色地和她讲述,说宋拓又闹出了风波。 那日宋拓一醒来,惦记着受伤的韦映雪,却左右寻不见她人,便让李妈妈去打听,知道是被西府送回韦府去了,他便再也坐不住了。 他去见宋老夫人,说是要商议上韦家求娶一事,若亲自上门没个求娶的说法,他是没脸见老丈人的。 成亲并非儿戏,上门定然要递帖子过六礼,越是重视规矩礼数的人家,越是不会忍受此事上的仓促唐突。 宋拓一向不管府上家务事,自然也不知该如何安排聘礼册子,他和陈氏母子间刚生嫌隙,自然不愿去陈氏那儿,便只能去跟宋老夫人商议聘礼之事。 然而宋老夫人却推说身体不适,几次把他晾在院子里。 如此等了两日,他始终未见到宋老夫人,便不管不顾了,他急不可耐自行去了韦府! 韦谦见到宋拓本还有些惊喜,以为侯府改变了主意,老夫人和陈氏终于让他登门商讨娶平妻一事。客客气气地请宋拓进门说话,谈话没几句,他听出了不对劲。 宋拓言之凿凿要娶映雪为平妻,然而他此次上门来却是两手空空,无媒无聘。 韦谦听着他夸夸其谈的话,脸色逐渐阴沉。 他看出来了,宋拓是自行前来的,根本未得老夫人和陈氏的允诺,否则他就算未来及准备聘礼册子,也断不至于连媒人和八字都不带,这叫哪门子的求娶? 更让韦谦大为光火的是,陈氏身边的胡妈妈后脚便到了,她也不进韦府,到了门房上也不说别的话,就说夫人请侯爷速速回府。 话传到韦谦耳朵里,他当场就没绷住脸色,气愤地从位置上站了起来。 面色铁青,几欲发作。 宋拓却仍不识趣地提出要要求:“岳父,我今日来还有一事,我今日就想接映雪回府,至于婚事,请您一定放心,待我与我祖母商定好日子,定让媒人带着聘礼册子上门。” 韦谦当场拍了桌,宋拓当他韦家女儿是什么人了,无媒无聘便要接走厮混,难不成他不知这次映雪被送回来,侯府那些妈妈们是如何嘲讽他的?今日若是他允许宋拓接走映雪,可不就应了侯府指责映雪荒淫浪荡,妇德有亏的话! 他十分艰难才维持住风度,撂了茶杯送客:“我的女儿岂是随随便便之人,侯爷请回吧,何时真心求娶再说见映雪的话。” 宋拓却仍不死心地恳求说:“岳父,我一日都离不开映雪,求您让我把映雪接回侯府,我定会善待她,不再让她受半点伤害。” “荒唐!”韦谦再也忍不住怒骂道:“你此举与小人有何区别?未给出名分,却说会对她好,表面上巧言悦色,实则虚华无实,所给诺言犹如空中楼阁,终无法兑现!” “这个瓜保真吗?”许容龄奇怪地问:“宋拓和大伯哥的谈话按说只有他两人知道,怎传回侯府的?” “保真。”董妈妈幸灾乐祸地说:“侯爷身边的宋或那日被夫人打了板子,重伤未愈,近日身边便换了个新小厮,也不知谁给安排的,竟选中了个大嘴巴的。那日侯爷去韦府,这小厮一直跟着进了内院,从头到尾在书房外候着的,听的清清楚楚,回去后就传开了。” “听说那日老爷是气的狠了,大骂着将侯爷赶出韦府的。”董妈妈掩嘴直笑。 第59章 劣根性 如何能不幸灾乐祸呢。 这几日亲眼目睹侯爷是如何对待大奶奶的,她们几个做奴婢的心里都跟着恨。 侯爷薄待大奶奶,他心心念念的韦大姑娘还不是娶不进门,现在莫说夫人和老夫人不赞成,昨日老爷都把侯爷斥走了。 闲话说完了,韦映璇便问起远哥儿,询问他这几日的日常生活和功课。 “大奶奶您放心,远少爷很好,三餐按时吃,每日得空就去您书房里摆弄算盘,午后他也不肯睡午觉,爬起来自己习字,说是听说了峰哥儿写字得了他父亲夸奖,他也要向峰哥儿学习,好好练习,写出一手漂亮的字。” 韦映璇听着就笑了,远哥儿一直都是个上进心很强,不愿意落后的好孩子。 她又问:“他可惦记我何时回府?” “那日您走后奴婢就跟远少爷仔细说了那天的事,奴婢让远少爷稍安勿躁,说您离开是无奈之举,便是为了争口气也得离府的。远少爷虽小,却很聪慧,他知道您不得不离开,心里却是挂念着他。” “不过,他这几日再也不嚷嚷着见侯爷了。”董妈妈叹息,“那日听闻您被一群婆子堵着搜屋时,他眼圈都红了,不过他懂事极了,也不去老夫人和侯爷那里嚷,很知道分寸,只在每天请安时询问老夫人您何时回来,每每问的老夫人张口结舌的。” 韦映璇哭笑不得。 远哥儿太仁善,总是不忍心伤害任何人,心里知道错在他父亲,他曾祖母偏袒着他父亲,他也未曾激烈反对,暗暗用最怀柔的方式表达不满。 南亭侯府。 宋拓站在侯府的库房院子前踟踟蹰蹰,刚从其中一间库房里清点完的黄妈妈一出门便碰见他,十分纳闷。 “侯爷,您来库房做什么?” 宋拓抿了抿唇,“我想支取些银票和地契首饰。” 那日被岳父赶出府,他心头十分羞愧。回来后他去见祖母,祖母终于见他了,只是一听说他想求娶之事,便将他斥责了一顿。 “韦大姑娘连兰太医都敢污蔑,西府和兰家这时候都在气头上,你现在就求娶她,是生怕兰家不罢休吗?” “你的正妻还在娘家置着气,你就心心念念要把韦大姑娘娶进门,传出去别人只会说咱们侯府刻薄,况且,你当韦二是吃素的吗?” “有这个功夫,你该去想法子找户部的要员打听打听你的述职文书为何还未过批!” 宋拓被问的哑口无言。 老夫人便摆了摆手说困乏,转身就回了厢房。 他从祖母那儿出来,走着走着就来到库房,寻思既然祖母不同意,他总可以先带些财物去韦府上跟岳父赔罪。 昨日去的太匆忙,他都没见上映雪一面。 今日总要带些上好的药材去探探映雪的伤势,顺便再和岳父表明心意,他不是口说无凭,是真心想娶映雪。 “这怕是不成,大奶奶近日都不在,您没手续啊!” “我乃侯爷,来我自己的库房,要何手续?” 黄妈妈奇怪地看着他,“库房里所有财物都要登记造册,平日来库房支取都须得大奶奶的对牌,值钱的金银首饰出库非得大奶奶手里的钥匙不可,就连老夫人都不例外,您不拿手续便要取走财物,便是偷盗!盘库时对不上数目奴婢就要全权担责,若损失大奴婢都要去吃牢饭!” 她一副绝不肯通融的模样,皱眉挡在门前,“难道您连自己的私房钱都没有吗?急着用钱,您先从自己的私库取用啊!” 宋拓十分惭愧,他成亲后不是在戍边就是丁忧,还未有私库。 他沉默半晌才垂下头道:“我知道了,我明日再去问问祖母。” 心情烦闷地回到斑斓院,居然又听着书房里传来一阵吵闹。 “峰少爷,您不能发呆了,平日这个时辰您已经写完十篇大字,今日才只写了两篇,请您认真些,否则侯爷回来恐会责罚奴婢未尽到督促之责。” 这次陪伴峰哥儿的是成妈妈。前几日峰哥儿和孙妈妈起了冲突,便在心里恨上她,他跟宋拓说孙妈妈对他太严厉,写大字时都不许他去茅厕小解,还说孙妈妈故意不许他吃饱饭便撤走饭菜。 宋拓到底是心疼他的,一次两次的告状尚不当回事,说的多了便也对孙妈妈有了成见,认为孙妈妈针对峰哥儿,干脆换了成妈妈贴身陪着峰哥儿。 宋拓蹙眉踏上台阶,刚走到书房外,就听见峰哥儿说:“爹责罚你与我有何关系,谁让你是低贱的奴婢,生来就是让人责罚的?” 成妈妈又怒又惊:“峰少爷?您怎能如此说老奴,老奴的年纪,放在平常人家都能做你的祖母了,虽然老奴是奴婢,可您也不该如此羞辱老奴。” 老夫人派她过来监视斑斓院,也叮咛了她照拂峰哥儿,因此成妈妈一直对峰哥儿十分尽心尽力。 前几日孙妈妈挨骂都是她暗示峰哥儿该如何告状,就想着把孙妈妈换走,自己贴身伺候峰少爷,回头老夫人问起来好邀功。 谁知道峰少爷今日非但不好好书写,还对她出言不逊! 峰哥儿有恃无恐地道:“封建社会就是分等级尊卑,我是上位者,你是低贱的奴才,生来就活该被骂,我骂你又如何,出了这个书房谁人知晓?你便是说与我爹听他也不会信的。” 他娘早就和他说过,大历朝是封建社会,等级森严,因此他必须要表现优秀,继承世子之位,今后成为侯爷不可。 他大字写的好,这几日父亲又对他另眼相看,原谅了他那日的过错,于是他就不肯卖力气好好表现了,这几日他熬的好辛苦,今日已忍到了极点,只要一提笔,脑海中就惦念起他的蛋娃派对和豆音短视频,尤其是短视频,可真是新奇又有趣,小姐姐人又漂亮嘴又甜。 可惜刚沉浸在回忆里,成妈妈便一嗓子在耳边吵他,他便不耐烦了,索性放下笔不写了。 成妈妈想到老夫人喜爱亲曾孙,便深吸口气,忍着怒火规劝道:“峰少爷,就算您是主子,也不该不问缘由责骂奴婢。” “你算哪根葱,你也敢教训我?我是主子,我想骂你就骂你,只要我爹不知道,我就是打你都使得。” “我以为你比孙妈妈那个老虔婆好些,没想到你比她还烦,你就是该骂。” “你想不挨骂也简单,你到一边待着去,别烦我!” “我今日不想写大字,爹问起了就拿前几日的充数,反正每日写的都是一样的东西,少写一日也不打紧。” “您如此做就是欺骗,侯爷知晓了定会惩罚你。还有您平日里说话也需注意些,小小年纪若心性不善,侯爷怕是不愿意下大力气栽培了。”成妈妈恨铁不成钢地说。 峰哥儿撇嘴,“你懂个屁,我爹是我娘的舔狗,只要有我娘在,他便不会真的生我的气,以后也只会栽培我!” 第60章 暴揍 话音刚落下,屋门“咣”地被踹开,惊现宋拓一张怒到极致的脸。 “何谓舔狗?你这个孽子,小小年纪便口出恶言!” 他阴沉着脸疾步上前,在峰哥儿惊恐的目光中提溜着他的衣领,一把将他拽去了院子,狠狠丢在坚硬的地砖上,接着不由分说在他的屁股上狠狠打着。 “原来你这些日子的乖巧都是装的?我还当你是个懂事知礼的孩子,原来你是个混不吝的,你对得起你娘对你的栽培?” “你人前乖巧,人后却如此口无遮拦,不教训是不成,莫怪为父对你心狠了。” “府里上了年纪的老奴,连我这个侯爷都敬她们三分,你竟然敢如此狂妄无礼,成妈妈,去拿棍子来。” 成妈妈听他语气阴森,大气都不敢喘,哪还敢求情,慌忙去取了根棍子。 宋拓一边提棍抽打,打一边斥骂,每一棍都结结实实落在峰哥儿屁股上,他胸中翻涌着怒火,手上用足了力气。 峰哥儿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撕心裂肺地喊道:“爹,我、我错了,我再也不敢如此说话了,求您原谅、啊!疼!娘,我要我娘……” 孙妈妈见此一幕,躲在不远处偷着笑,成妈妈却吓傻眼了,连忙去老夫人那边汇报。 老夫人可是很喜爱这个刚回府的曾孙,私下里都交代她好几次,让她务必要尽心尽力照顾,若有事须第一时间过去回禀。 成妈妈也不太敢真把峰哥儿辱骂自己的那些混账话学给老夫人听,她就说峰哥儿不好好写字,顶撞了他父亲,才被侯爷暴打。 “错不在峰哥儿!是丫环婆子不懂如何教导。拓儿也太狠心了,他自己的骨肉,如何舍得用棍子打?他自己年少时念书便毫无天分,成日被先生打手板,自小便舞刀弄枪不读书,哪知如何教好峰哥儿!”老夫人为曾孙鸣不平。 才七岁的孩子,拓儿管教太严格了! 她思忖片刻,沉声道:“往日峰哥儿有他娘看着,识字念书都很自觉,不然小小年纪也写不出那般漂亮的字,想必是这几日无人管教的缘故,艾妈妈,你现在就去给峰哥儿选个年纪大一两岁的书童,须得挑个好学上进的,今日就送到斑斓院去。” 说得容易。 艾妈妈为难地说:“可是下人名录都在大奶奶那儿保管着,再说了,给峰哥儿院子里挑人不得仔细些吗?一日之内奴婢可办不妥。” 别的不说,总要一群孩子里挑选一个秉性忠厚老实的,还得打听打听往上数三代的为人,这可不是一两天就能办成的。 挑中了不得先教规矩么,教规矩就得先安排腾的出空的妈妈和管事,这些都不是几天之内能办到的。 以前这类家务事都是大奶奶安排,艾妈妈许久不曾料理这些琐事,还真有些摸不着方向。 书童的人选,肯定要在家生子里选稳重可靠的,但她却只了解身边伺候的,再往外院、往庄子上去选,那些人就不知其人秉性了。 侯府里里外外下人加起来得千八百人,万一挑中了品性不端的,小偷小摸的,带坏了峰少爷可不就酿成大错了吗? 此事也不可能让管事婆子全权负责的,管事婆子能做好主子给的差事,却不一定有看人的眼力,分辨不出什么样的少年才是敏而好学的,事关重大,非得亲自把关不可,艾妈妈想着就头痛。 老夫人听了她的顾虑,也跟着蹙了眉头。 她对艾妈妈说道:“这都过去好几日了,还是要把映璇叫回来,若我哪一日不成了,这个家,没有映璇张罗决计是不成,陈氏这个草包,就不要指望她能操持侯府了,不惹祸就不错了。” “老夫人,您可千万别说这种泄气话,您一定会健健康康的,侯府今后还指着您呢。” “唉!”老夫人勉力打起精神,“老了,不中用了,我若是再年轻个十岁。这些庶务还用得着仰仗她吗!” 她发愁地道:“别的事都可以拖得,选书童一事却迫在眉睫,入学也要尽快,峰哥儿总得有个事儿做,此事不可再耽误,峰哥儿可是侯府的未来,定要好好栽培。” 她本打算亲自见见宋氏族学的山长赵夫子,郑重些把峰哥儿委托给他,可最近几日不是怄气就是身体不适,此事就耽误了下来。 现在想直接交给艾妈妈办,她张了嘴却顿住。 读书人最重繁文缛节,和那些先生打交道十分麻烦,只叫婆子过去又似乎彰显不出重视,但老夫人自己也不想对赵山长赔笑脸。她还记得赵山长多年前对宋拓多有贬损,没少抽宋拓的板子,内心里十分不待见此人。 “行了,你不用陪着我了。你亲自去韦二府上去一趟,叫映璇即刻赶回来,就说我身子不大好,叫她回来侍疾!” 这日午后,韦映璇刚用过饭,本来要和二婶一起下庄子,马车都备好了,结果门房过来通传,说外头来了侯府的人。 来的是艾妈妈,她十分客气,进门便堆着满脸的笑。 “大奶奶,老夫人叫我过来请您回去,她老人家已经做到了答应您的事,府里前几日便肃清了风气,眼下太平的很,就等着您回来当家做主呢,您是不知道,您这一走,府里大大小小的庶务都报到老老夫人那儿,这几日吵的老夫人头晕眼花,都休息不好,她老人家啊,整日只盼着您赶紧回去呢,这侯府,没您可真不行。” “对了,远少爷也说想您了,您回门这几日他总是闷闷不乐,每日去给老夫人请安时还要多问一句您何时回府,这个孩子可真不愧是您一手带在身边养大的,对您那是惦记的紧,您一直不回去,可怜了远哥儿日日惦记,奴婢瞧着都揪心。” 韦映璇气定神闲地冲着艾妈妈笑:“远哥儿也快七岁了,哥儿大了,整日惦记着娘像什么话,艾妈妈您这么一说,我倒是更不急着回去了,该好好磨磨他的性子。” 艾妈妈脸色一僵,嘴角抽搐半天,无奈苦笑道:“是是,您说的是。主要还是侯府离不开您,况且老夫人近日身体抱恙,身边也缺人照看。” 韦映璇深切地点点头表示理解,“我明白,祖母年事已高,是不该为琐事烦扰。其实我是迫切想回去,给她老人家侍疾。只是,我那日是受了冤屈,负气离开的,祖母曾答应要给我洗刷冤屈,今日我听艾妈妈说话的意思,想是祖母最近忙于庶务,还未顾上替我伸张正义,既如此,我就再等等。” 艾妈妈被噎的目瞪口呆。大奶奶她可真敢说啊,等?等到何时去?那日说说气话便作罢了,侯爷都写了罪己书,夫人都把韦大姑娘赶走了,大奶奶还要如何? 韦映璇只当瞧不见艾妈妈气闷的表情,惆怅地叹叹气,“艾妈妈可千万别觉得我拿乔,实在是我没脸回去。我被作践那日,内外院不少婆子丫头都在场,当着那么多下人面被侯爷当做家贼折辱,我便是回去了也再当不起这个家,侯爷都不敬我,下人们对我这个主母哪里来的敬畏?” 第61章 不想回来就算了 艾妈妈只得尬笑着解释,“您这话说的,给她们一百个胆子她们也不敢不敬畏您,夫人那日可是一口气惩戒了好些个奴才。” “老夫人也心疼您的,您是不知道,那日老夫人连家法都请出来了,原本是准备惩戒侯爷一顿,谁知韦大姑娘跟夫人当场闹起来,还受伤见了血,老夫人当天就吓得昏了过去。” “她老人家可怜啊,这些日子连着怄气,引发了旧疾,身体伤了元气。明明有孙子孙媳,身边却连个侍疾的亲人都无,只有奴婢在跟前守着,这几日她老人家身子还是不爽利,人也憔悴了不少。” 艾妈妈说着,一眨不眨地看着韦映璇,等她迫于孝道答应下来。 “可惜了。”韦映璇十分忧心地叹了叹气,“我是不在,我若在跟前,定会为祖母侍疾的。” 上辈子她从不说这些虚头巴脑的漂亮话,原来真的说出口竟然也很顺口。 “既如此,您今日就跟老奴回去,今日就回去侍奉老夫人啊。” 韦映璇黯然摇摇头:“听说祖母身体抱恙,我是想回的。就怕侯爷不乐意,还记得那日我走时,侯爷撂了话,说我若离府回娘家,日后便再也别想踏进侯府的门,言辞之激烈,叫我如今回想起来都十分惶恐,我思来想去竟也不敢违背他的意思,还是暂时在我二叔家住下吧。” “这……”艾妈妈无言以对了,这分明就是托词啊,都说了老夫人盼着她回府,又提什么侯爷。 几回合下来,艾妈妈脸上客套的笑都维持不住,讪然泄气。 她嗡声道:“您既然如此说了,我回去如实禀告给老夫人吧!” 艾妈妈回去第一时间和老夫人汇报。 “大奶奶说来说去,无非就是两个意思,一是要为侯爷搜她屋那事要体面,二是非要侯爷亲自去请她不可。” 老夫人气的脸涨成猪肝色,大声怒斥:“她也敢提!侯府不是都肃清了吗?怎还如此小题大做,真当自己是个玩意儿了!我堂堂侯府可是勋爵人家,没道理给她小门小户出身的低头,做人媳妇的,不知见好就收,难怪拓儿瞧着她不顺心,先几年瞧着倒还有几分温顺体贴,如今却成了这副样子!仗着有个内阁的二叔,我看她快要无法无天了!” 艾妈妈今日也气的够呛,跟着说:“定是韦二家那个许氏带歪了!大奶奶如今真是不好说话,和许氏那个泼妇都半斤八两!您不知道奴婢今日多么低三下四去请,如何哀求都碰一嘴钉子,她如此待奴婢,就是不把您放在眼里。” 老夫人气的心口发哽。 “她不想回来,就算了,侯府没了她还不转了么。”老夫人重重顿了顿拐杖,硬气地说。 “给峰哥儿选个书童而已,有什么选不出来的,我要亲自选!你现在就去叫黄妈妈拟名单,初筛来二十个人选,明日一早就拿过来给我过目。” “你再去斑斓院,赶紧让成妈妈把峰哥儿带过来,才是个七岁的孩子,万一打出个好歹来,我要亲眼瞧瞧他到底伤的怎么样了。”老夫人想起成妈妈说是侯爷先上了手打,后来还用棍子打,总是觉得不放心。 峰哥不比远哥儿,他可是宋家真正的后代,初来乍到的,现在他娘又离开了,老夫人便更挂心他一些,听说他挨打了,但没见到人,心里始终忽上忽下的。 不多会儿,成妈妈就带着峰哥儿过来了。 “好孩子,快过来让曾祖母看看你。” 峰哥儿耷拉着一张脸,走上前来和老夫人见礼。 被揍一顿,他已经老实许多,眉眼间都是低落,生怕老夫人也跟着痛骂自己,心里十分忐忑。 “曾祖母……”他走上前,可怜巴巴。 “好孩子。”老夫人摸了摸他的脑袋,“你爹罚的也太重了,听说是几个大字写慢了?好峰哥儿,你明日可要好好写,勿让你爹再生气了。” 峰哥儿看见老夫人慈祥的目光,便知道她定会偏宠自己。 心中一动,当即哇的一声哭了,扑进老夫人的怀里,“曾祖母,我屁股疼。” 老夫人心里一抽痛,连忙示意艾妈妈,“快给曾祖母看看,伤的重不重?” 艾妈妈连忙退掉他的衣裤,看了一眼就揪心的闭上眼睛,“老夫人您还是别看了。都打红了,有些地方都泛了紫,不到明日都要淤青了。” 老夫人一听如此严重,顿时感到十分火大,“你去把拓儿叫过来,我倒要问问他,孩子犯了多大的错,值当他如此惩罚。” 峰哥儿眼底一慌。 连忙哭道:“不不不,求您别训爹,爹知道我来您这里告状,定会生气的。” “罢了罢了。”老夫人思及此,叹气作罢,心里却更心疼峰哥儿了。 他那个孙子是个倔脾气,若是知道她护着曾孙,回去后说不定又要严厉起来了。 “放心,曾祖母不告诉你爹,今日就在曾祖母这里用饭,曾祖母让他们做些好吃的给你,你喜欢吃什么?” 峰哥儿乖巧地点点头,报了好几道菜名。 他直勾勾地盯着老夫人,挑准时机可怜巴巴地问:“曾祖母,我娘何时回来?我想我娘了。” 老夫人见他眼角边还挂着泪珠,十分不落忍。 寻思了半天,到底也没骗他:“你娘先前犯了点小错,现在回你外公家去了,以后怕是不能在侯府上陪你。” “不……”峰哥儿眼泪大股大股地往下流,哭的伤心欲绝:“我想我娘,我要我娘……曾祖母,求求您了,我不想吃好吃的,我只想要我娘回来。” “好孩子,快别哭了。” 七岁的孩子粉雕玉琢,正是可人心的时候,老夫人瞧见他哭,心都悬起来了。 “你放心,虽然你娘不在,曾祖母也不会让你受半点委屈。曾祖母都吩咐下去了,给斑斓院配了小厨房,你以后想吃什么喝什么就和成妈妈他们说,直接来曾祖母这里也行,曾祖母也会时时照料你。” “曾祖母,我只是想见我娘,我要我娘,我要我娘……”峰哥儿的眼泪不但没止住,反而越发汹涌,涕泪横流,脸都哭成了绛红色,上气不接下气的。 宋老夫人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十分心疼,又无奈。 远哥儿就比他小半岁,可是从小到大都没这样大嚎大哭过啊。 不过想想也是,峰哥儿经历坎坷,小小年纪突然没了娘,远哥儿却不一样,在韦映璇那里泡在蜜罐长大的。 宋老夫人见不得峰哥儿伤心欲绝的模样,无奈地让步道:“过阵子,且等过阵子的。要是你娘在你外公家能改正过错,还是能来侯府的。你别怕无人陪伴,这些日子曾祖母挑个伴读书童陪你一起念书可好?平日里你们一起念书习字,闲下来一起玩儿,他便像你的小厮那般伺候你,却还能陪你一起念书,待你长大后也是你身边得用的心腹。” 峰哥儿总算止住了眼泪,“伴读?” “对,祖母已经让他们去挑选了,这几日就能定下人选。” 峰儿哥眨巴着大眼睛,兴致勃勃:“曾祖母,我想要又高又瘦又漂亮的小哥哥。” “既是男娃,却又为何要漂亮?”宋老夫人被他给逗笑了。 只当是孩子随口说出的天真话,反而觉得啼笑皆非。 不过她还是正色道:“好孩子,你要知道,下人便是下人,就算是你身旁亲近的伴读,身份也是家仆,怎可称之为小哥哥?以后直呼其名便是,别乱了尊卑。” “知道了,曾祖母。”峰哥儿乖巧地应了,一双大眼睛闪啊闪,心里闪过不少念头。 宋老夫人见曾孙如此乖巧,下定决心要好好为他挑选一位伴读书童。 她次日早早便起身去花厅召见管事妈妈。 管事妈妈做事麻利,拟定了二十个孩子,名字都登记在册子上。 第62章 老夫人硬气揽庶务 宋老夫人翻着册子询问,认真地听着管事陈妈妈介绍每个孩子。 听完一遍后,老夫人沉吟着说:“照你这个说法,他们每个人都有优点。有些忠厚老实,有些有机灵聪慧,有些温和细心,不成,不成,这么下去可选不到心仪的人选,这么办,你去把他们都带进来,挨个站在廊下,我要亲自见见这些孩子,再考考他们的学问。” 毕竟是当了一辈子的家的,老夫人做事也有自己的一套章法,她要亲自见见才能做到心中有数,一时间婆子连忙去安排,倒也稳中有序,一点都不乱手脚。 半个时辰后,二十个孩子来到栖迟院,一个个在院子里按顺序排好。 宋老夫人在艾妈妈的搀扶下,来到院子里,审视这些孩子。 或高或矮或白净或黝黑,或紧张或松弛,不一而足。 宋老夫人一溜看下去,见这些孩子各有特色,但年纪都不大,心思浅薄,一点点心思便表露在脸上。 她暗道,不过就是群孩子,一眼就看透了,什么心思也逃不过她的眼睛。 宋老夫人十分自信,定能选出一个最合适的。 她叫这些孩子挨个问话,就问一些寻常问题,爹娘在哪里当差,今年多大了,叫什么名字,平日里都在做什么,有什么爱好。 别看这些问题简单,却能验出这些孩子口齿是否伶俐,应对是否得体,从他们回答时的用词也能看出教养如何。 连问了七八个人,宋老夫人只觉得口干舌燥,被太阳晒得头晕眼花。 这种差事她年轻时随随便便就办了,现在年纪大了,到底是体力不佳,多说会儿话就口干舌燥的,赶忙朝艾妈妈要了一杯茶水。 喝过茶水再回头一瞧,先前问过话的那几个孩子是哪些人,问过什么话却是完全忘记了。 宋老夫人按着眉心,努力回忆跟那几个孩子问过什么话,想把每个人对上号,可就是想不起来。 管事妈妈以为老夫人已经在犹豫人选了,连忙过来笑道:“张川和韩永确实不错。您方才与他们说话时我便瞧出来了,这两个孩子体格强壮,也不多话,一看便是忠心耿耿的,日后定能好好陪伴峰少爷,这两个您要是不满意,后头还有十多个人,再挨个看看。” 宋老夫人脸色很难看。 她已经忘了张川和韩永分别是谁!那么多孩子,那么多张脸,她喝口水的功夫就全都搅不清楚了,要是把剩下的孩子全问完,还不知道得混淆成什么样。 “体格强壮也是很好的。”宋老夫人心里有了法子,想着看看谁体格强壮些。 然而一眼扫过去,发现方才问过话的七八个少年皆是目光有神,体格强壮,她连一个人的特色都没记住。 管事婆子不知老夫人年迈昏溃,艾妈妈却知道的一清二楚。 她怕再说下去老夫人露了馅,脸上挂不住,连忙过来说:“老夫人,您休息一会儿再看吧,品性重要,不过说到底是找伴读,天赋也不能缺啊,还得考考这些人的学问,奴婢先让他们把写好的大字拿上来给您过目?” 管事的挑选的这些少年都是在家认过字,简单启蒙过的。 “嗯。”宋老夫人点头:“看字吧。” 不多会儿,管事的呈上来二十篇大字,老夫人认真翻看,精心选了其中两篇。 “这二人的字合我心意,一看就是练过有些年头的,启蒙必然不差。” 走上来两个少年,恭恭敬敬朝着老夫人行礼,等待问话。 宋老夫人瞧着左边那个长得十分白净,一双丹凤眼斜斜上挑,鼻梁高挺,唇红齿白的。 哪怕就是站在人堆里,也是姿容出众,叫人一眼就注意到他。 她本来还没怎么往心上放,但想到峰哥儿昨日说是想要个漂亮的小哥哥,便动了念头,朝着那个少年赞许地点了点头,连着问了他不少问题。 陈妈妈欲言又止,“老夫人……您……要不要再看看,方才还有十多人没当面问询呢,周岚好倒是很好的,就是岁数大了些,今年已经十岁。” “十岁也无不可,大三岁,行事更稳重些。” 管事的心说,年纪大三岁,心眼儿可不就多三岁吗?留在哥儿身边,万一鼓捣出什么事儿来就得牵连到她们办差的奴才。 她凑过来低声道:“他母亲是自尽没的。” “无碍,都是上辈子的事,这个孩子瞧着不错。”老夫人十分看好周岚,当场敲定他。 老夫人看向另一个大字写的不错的少年,方脸,皮肤黝黑,没什么特点。 且被她盯着看时,这个孩子目光竟然一动不动,显得十分木楞。 如此不灵动,绝非学习的好料子,但胜在老实,字也写的不错。 老夫人到此时总算想起自己还有另一个曾孙。 指着这个男孩对管事婆子道:“陈妈妈,这个也要了,带他们学好规矩后让他去简一斋跟着远哥儿。” 到这,伴读书童算是选好了。 老夫人明显体力不支,脸色都发青了,敲定人选后急忙让艾妈妈搀扶着回去了。 回到卧房里,她语气轻松了不少:“年轻时有体力有精力,做事便亲力亲为,也更周到些,现在年纪大了,比不得年轻时的细致入微,做事就要化繁为简,像是今日,我便是化繁为简,不必了解的面面俱到,只要把控好大方向,问题就不大。” 艾妈妈一脸受教,“您就是侯府的主心骨。您出面没有办不成的事儿,如此雷厉风行的速度,说挑人选,一日之内就挑中了,就是年轻人也比不上您。” “哼,映璇以为没了她侯府便玩不转,那是想多了……艾妈妈,我累了,要抓紧时间睡一会儿,谁来都不要打扰我,告诉他们,所有庶务集合在下午!”说完她便掀开珠帘,争分夺秒往床上去。 “可是有些采购和报账的,非要晌午敲定不可,办事的下午好去及时采办,您下午才批,就得拖到明日。”艾妈妈最终还是把这话咽了回去。 她看着老夫人摇摇晃晃的步伐,到底是古稀之年,能勉力支应起家务事就不错了。 第63章 偷会 一觉睡醒,老夫人的精神看着都比平日强了不少,她惦记着书童,特意让艾妈妈去催促管事妈妈,让她紧着安排人给周岚教规矩,务必早点送去重孙子那儿。 老夫人用着下午茶,语气十分轻快,“选定了书童,这下我就安心了!” 艾妈妈却有些不放心,“可是这个周岚,模样瞧着有些招摇啊,陈婆子说他娘是自尽的,您要不要派人再去问问稳妥些?” 老夫人笑了起来,摆摆手道:“不必查,八成是因为一副好样貌惹出来的祸端,便是如此,也罪不及子,他模样出众,又写的一手好字,心性差不到哪儿去,我问话的时候,这个孩子回答的也很从容,是个好苗子。” 艾妈妈被噎的说不出话来,心里十分纳闷,老夫人怎对这个周岚如此宽容。 老夫人却自己道出了原因:“咱们峰哥儿喜欢模样好看的,他瞧得上眼的伴读相处自然融洽,再则,这个孩子年长,也能多照顾峰哥儿。” 选书童一事很快传到宋拓耳中,他知道是祖母出手挑选的伴读,倒是十分放心。 忽而想到什么,问身边的成妈妈:“远哥儿呢,祖母未给远哥儿挑人吗?” “挑了,那个少年也不错。”成妈妈都未打听出那个孩子叫什么,只听说是老夫人顺手点的。 “哦。”宋拓听着成妈妈含糊的语气,知道祖母对远哥儿的伴读并未上心。 但他还是宽心地说:“无碍,远哥儿不比峰哥儿,他性子沉得住,每日无人督促也能自觉读书,有没有伴读倒是都可。” 前一日刚教训完峰哥儿,不知怎的他突然就有些想见见远哥儿。 他好像还从未去过远哥儿的院子,这次丁忧回来,也尚未好好跟远哥儿说说话。 想到此,他信步走向简一斋。 还未走近,就听见里头的交谈声。 “董妈妈,曾祖母真的为我选了伴读吗?” “对。”董妈妈欣喜地说:“奴婢去打听了,他叫韩诚,比你大一岁,庄户人家的后代,瞧着是个老实孩子。” “我想去曾祖母那里,给她老人家磕头道谢。” 董妈妈笑起来,“不用了,您有这份心就好,老夫人这阵午觉多,下午大都在休息。这次说起来也算咱们捡了漏,老夫人本来是给峰哥儿挑伴读的,没咱们的份儿。从二十个孩子里就选中了两个孩子的字,一个叫周岚,点给了峰哥儿。另一个就是韩诚,老夫人许是觉得他不错,就把他点给了你。” “若韩诚是个好孩子,你便要好好待他,与他相互促进,勤奋苦读,莫要辜负老夫人对你的期盼。” 远哥儿郑重地说:“董妈妈放心,我一定会好生对待我的伴读。” 宋拓在门前听着,心中竟有些不是滋味。他祖母已然是偏心了,可远哥儿却未抱怨半句,反而持着一颗感恩之心,话里话外只有知足和感激,便连他身边的奴才也是十分豁达之人。 他十分欣慰,走到门前呼唤:“远哥儿。” 远哥儿瞧见他,眼里满是震惊,好半天才记得上前行礼,“父亲。” 宋拓点点头:“近日没顾上看你,今天过来瞧瞧你。你近来功课学得如何了?” “母亲最近在教我算学。”远哥儿十分自豪地说:“母亲教到十以内的加减,我已滚瓜烂熟了,这几日在自学进位加减,每日都背半个时辰口诀。” 他从案桌上抱了算盘,还想给宋拓演示。 宋拓却一脸冷淡地摆了摆手,“放下吧,不过是些微末小技,你若有兴趣,每日抽半个时辰学学足够了。要紧的还是识字读书,再有半年你便要入学,当好好启蒙,有空便多看看三百千,按下心思练练你的大字,要向峰哥儿学习,峰哥儿小小年纪已有神童之笔,落墨似流水行云,字迹苍劲而不失稚嫩,你闲来不妨多向他请教经验。” “是,父亲,我知道了。”远哥儿低下头,掩下眼底的失落。 宋拓暗暗点拨他:“你性子温顺踏实,是好事,不过日后学习需找准方向,莫要做了无用功。” 他对算学是有几分轻视的,大历朝以科举文科入仕,算学学得再精妙,文章做的不好,照样连秀才也考不中。 难不成他堂堂侯府之子今后还要去做账房先生吗? 不过此事也怪不得远哥儿,是韦映璇目光短浅,成日教远哥儿这些微末之术,用尽力气学这些无用的东西。 “是,父亲。”远哥儿声音更低了一些。 宋拓就皱起眉头,“与我说话怕什么?声音要洪亮,侯府是武将世家,我的后代,绝不允许柔弱,挺胸抬头,拿出气势来!” 他倒是没想过,他对远哥儿已然是不自觉间要求太严苛了,峰哥儿与他说话从未大声过,他都未觉得有何不妥。 “谨遵父亲教诲。”远哥儿抬高了声音。 宋拓点点头,本欲再说什么,却突然发现一时竟无话可说。 前几日偶尔在祖母那里碰见,远哥儿瞧自己的目光还是期盼和雀跃,今日却完全不一样,有些拘谨,又像是疏远,回了几句话便站在一旁抿唇不语。不像峰哥儿,总是主动往他身边凑。 想到峰哥儿,他叹了口气,虽说这个孩子有时规矩差了些,但也怨不得他,都是多年颠沛的生活导致的,他母亲在北疆那样严酷的环境下还能将他培养成现在这般已是花尽了力气,都不知这些年受了多少苦楚和委屈,若是这七年他未曾缺席,他们娘俩不会过得如此艰难,峰哥儿也不会养成那些坏习惯。 映雪带着他千辛万苦逃出来,好容易来了侯府一家团聚,他却没能护住映雪。 想到此处,他心里就一阵发紧,十分懊恼自责。 他那日去岳父家,虽未见映雪,但岳父家的院子并不大,他进去时留神观察,习武之人五感敏锐,就发现外院靠着院墙处,其中一间屋门紧闭,外面还挂着锁,里头有轻微的啜泣声传出。 那时他就怀疑了,只是碍于礼数不敢张口质问岳父。 宋拓突然间打定了主意。 既然不能正大光明的去韦府,趁着夜深人静悄悄去见见映雪也无不可吧。 夜深,他换了身不引人注意的衣裳,借着夜色出了门,来到韦府门前。 韦府院墙极高,但也难不住他。他寻准一个方向纵身一跳,手在墙头一撑便翻进了院子。 按照上回的记忆,摸到了那间落锁的房子。 “映雪?”他轻声在外面呼唤。 里头立刻有了回应。 韦映雪匆匆走到门边,惊喜道:“阿拓!” 这是原主年少时对宋拓用过的称呼,韦映雪直接照搬。 宋拓搬进斑斓院后,他们每晚都相拥入眠,她虽不是原主,这段日子却也实实在在感受到了浓情蜜意,情不自禁用上他们以前的昵称。 “映雪!” 宋拓今日来的匆忙,没带撬锁的物事,便隔着一道门和她说话,“你肩窝的伤口如何了?” 第64章 可否为妾? 两人目光透过门缝纠缠,道不尽的思念。 “放心,爹虽然把我关在柴房,却每日按时让人为我上药,如今伤口都要痊愈了。”韦映雪忽而忧伤地叹了口气,“我只是想峰哥儿了……也很惦记你。” “我也惦记你。”宋拓犹豫一番,还是主动问:“那日在西府到底为何起了争端?婶祖母向来不掺和侯府之事,这次到底是为何?” 他不提这个还好。 韦映雪当场就哭了,把那日的遭遇说了一遍。 “……我不知婶老夫人为何如此对我,她派来熊妈妈到我父亲面前那般言之凿凿,由不得我父亲不信,且还掺和上了兰太医,我父亲十分恼火,根本不听我解释。妹妹又叫了二叔二婶一起作证,说我成日祸乱侯府,爹一气之下就把我关进了柴房。” 宋拓咬牙切齿:“欺人太甚,亏你们还是一母同胞,她对你实在太过分了,这世上怎有如此恶毒之人,你可是她的亲姐姐。这个恶妇,我现在就去见你父亲。” “别去。”韦映雪赶忙劝住他,“你就算去了也没用的,有我二叔护着她,我二叔如今入了内阁,现在连我爹都要敬着他。” “况且她是出嫁女,就算行为不妥,我爹怎好因婆家事惩戒她?” “你去找我爹说这些事,倒不如好好与我爹说说娶我的事,只要你是诚心,我爹定然会答应的,他总不能把我关在柴房一辈子,等气消了,便会为我准备嫁妆的。” 宋拓叹气,十分挫败地道:“婚丧嫁娶哪有你想的那般简单,须得侯府有人操持,我母亲不管事,祖母也不松口,令我十分被动。我那日空手前来,你父亲便生气了,我本想接你回去,厚着脸皮提了,你父亲非但未答应,还将我骂了出去……” “事后我再回想,不怪你父亲发火,我确实唐突,你总归是未嫁的身份,原本我该三媒六聘的上门求娶,是我对不住你。” “你且莫着急,容我再想想办法,不会一直让你在柴房里受罪的。” 韦映雪听到他如此说,就升起不好的预感,急忙道:“你可千万别冲动,别再为了我和老夫人起冲突,也别因为娶我之事和老夫人顶撞,难道你忘了?那日我被夫人用簪子袭击,便是因你替我说话之故。” “那我到底该如何做?”宋拓痛苦而又迷茫地道:“这几日你不在,峰哥儿也不如往日听话,总是不好好写大字,竟背着人对奴婢恶言恶语。” 韦映雪心头一慌,“他竟敢对人恶言恶语么?难怪了,我这几日没见到他,心里感觉很不好,却原来是他惹祸了。阿拓,你别生他的气,他还小,什么都能改的,他自小在乡野长大,无拘无束惯了,日后有侯府的规矩约束着,他一定会改的。” “阿拓,你可否跟老夫人求个情,这几日先让峰哥儿回来住?我想亲自教导他。”韦映雪思来想去,这才是正经事。 这几日她打开系统面板,无论是主线任务还是每日任务都是停滞不前。 她不在侯府的日子,峰哥儿根本没按时足量的完成每日系统给的学习任务。 一两日不完成任务倒是影响不大,无非就是少些日常奖励。 可一旦日积月累形成了习惯,便会堕落成性,以后别想恢复到从前的勤奋。 况且她还接了主线任务,需要在一个月内完成《童蒙须知》。 系统清楚明白的告知,主线任务一旦失败就会获得相应的惩罚,至于是什么惩罚,系统未写,韦映雪以前也未经历过,系统给的主线任务时间都十分宽绰,他们在北疆那时偶尔耽误了也能轻松在倒计时之前补完。 从繁华的21世纪来到这个破地方,可不是为了过苦日子的,她还要靠着这个系统翻身,定然不能眼看着峰哥儿懈怠下去。 “这恐怕有些难。”宋拓为难地说:“我祖母很上心他,刚给他挑了伴读书童,怎会答应他回来。” 韦映雪咬着唇,黯然地道:“这七年来我和峰哥儿相依为命,好容易逃回来,若是知道一回来我们便要母子分离,我还不如不回来。” 宋拓听着她话音里的哀怨,心中十分内疚,他既无法将映雪接回侯府,又无法把峰哥儿送过来。 他心头难受极了。 “你且再忍忍。我衙门的差事还未有定论,我去见了上峰,廖都督的举荐信一早就上报给了吏部,却不知为何,卡在了过审这一关。祖母如今总以我闲在家中为缘由搪塞我,这几日我就去吏部打听消息,待我重回衙门了,想必祖母不会再为难。” “若是、若是她老人家让你为妾……”他十分艰涩地问。 为妾? 这两个字就像两记重锤砸在她心口。 韦映雪感觉到一阵说不出的巨大的失落。 她接的支线任务,要在一个月内嫁给宋拓为妻才有空间戒指的奖励,要是完不成,这天大的奖励就化为了乌有。 那可是储物戒指啊! 她哽咽着道:“我知道你的难处!我也从未想过一定要做你的夫妻,也许我们真的是有缘无份,明明那么相爱,想要在一起却那么那么难,我累了,你以后不用来见我了,这样你就再也不会为难了。”说完她一扭头,身影就消失在门边,任凭宋拓如何叫喊也不再出声。 宋拓情绪低落地离开了,下定决心要尽快解决此事。 次日一早他便去吏部,吏部座落在东街一间四合院中,分门别类设有十几个衙署,他无人引荐,自然见不到真正掌权的三品以上要员,就先找到存放述职文牒的档房,抓住一个九品小吏询问进展。 “我乃南亭侯,就职于五城兵马司,三年前我丁忧,如今期满回京,我的述职文牒已上交了半月余,为何还未有消息?是尚未传到大人们那儿,还是卡在了什么其他环节?”他说着,从袖子里摸出银子给小吏。 小吏连忙往后退,说什么也不肯收他的银子,十分客气地道:“使不得使不得,下官只负责登记出入,不知大人何时批阅,既然您的文牒已经上交,就请回去等消息吧。” 第65章 惹乱子 宋拓虽然个性刚直,但到底也在官场历练好些年,知道此事非得托人打问不可了,只好无奈地离去。 刚回到侯府,就听着前院吵吵嚷嚷的。宋拓驻足望去,只见一个中年男子激动地大声嚷嚷,还不断与几个护院拉扯着,旁边还有一女子怀里抱着婴儿哭哭啼啼,另一侧站着几个少年。 “侯爷!”一个管事妈妈匆匆过来拦住他禀告:“此人多次来侯府闹事,奴婢们如何好言相劝他都不肯离去,非说要见老夫人。您是这府里正经的主子,您既然来了,方便的话您出面裁夺一二吧?” 如此哭闹总是有原因。 一问缘由,才知是下头庄子上一个账房先生带着妻儿过来诉冤屈,说是前几日老夫人处置了一桩官司处置的不公平,他自认为自己办差尽心尽力,老夫人却不由分说辞退他。 宋拓一听是家中经营上的琐事便心烦意乱,他眼下只一心想着自己的差事何时起复,何时能接韦映雪回侯府,其余杂事一概无心过问。 当场便痛斥道:“我虽不知细节,但我却知道,侯府向来待下面的人不薄,这些蠢才办差遇上一点点委屈就不顾体面的跑到侯府闹腾,是忘了自己的本分吗?” “你去告诉他,便说我说的,让他速速离去。即使真有委屈要诉,也该先找上头掌柜的,掌柜的之上还有管事的,层层递达,岂能稍有不顺便逾越管事的直接来主子面前放肆?若他再胡搅蛮缠,休怪侯府不念旧情。” 抬脚便走了。 没想到此事却闹大了。 下午时分,老夫人正在花厅里打着盹听管事妈妈汇报采购事宜,艾妈妈匆匆进来,满脸急色:“老夫人,出人命了!” 老夫人惊得没了瞌睡,浑身一震,瞪开双眼问:“怎么闹出人命?” “赵账房投湖了,刚被打捞上来,已经断气了!” 宋老夫人一脸莫名,“赵账房?哪个赵账房,他又是在何处投的湖?与侯府有何关系?” 艾妈妈快急哭了,“自然与侯府有关系,赵账房不是咱们府里家生奴,他未签卖身契,是大奶奶当初雇来的账房,拨派到庄子上做了账房先生。他不是侯府的人,却是在侯府投湖没的,按律是要报官。差谁去报?如何说?给他的妻儿多少银子,这些事您赶紧拿个主意,他的妻儿此刻已经闹起来,嚷嚷着要报官,再迟些怕是要惹上官司。” 老夫人脸色一沉,“笑话!他要投湖,是自己找死,为何却要侯府拿钱摆平?以后是不是人人都学他,侯府有多厚的家底才够成日往外赔?” 艾妈妈急的满头大汗,跺了跺脚,“哎哟,我的老夫人哟,您怎得还能如此四平八稳,难道您忘了?这人是您亲自处置的,他便是因此才来闹的。” 大奶奶走后,眼见着到了月底,查账的事儿搁置了。 以往月底大奶奶都要到各大庄子查账,小铺面就交给管事的,但凡上了规模的铺面大奶奶都会亲自带人查账盘库,前几日老夫人因大奶奶不肯回府置了气,放了话要亲自接手府里的庶务,这些事儿就都报到老夫人那,便是那时处置的。 见老夫人想不起来,艾妈妈只好提醒她道:“前几日您不是说身子虚弱,去不了庄子上,让徐妈妈代为下去查账吗?徐妈妈查出赵账房三月份的账本有问题,账目混乱无序,未按照进账时间顺序记账,且还将好几种不同类目的收支混淆在一起,便过来找您汇报此事。” “赵账房还嘴硬,说他如此记账是按大奶奶的要求做的账本,您一听他搬出大奶奶就来了气,原本是该从别处调配有经验的老账房再去捋一遍,还得把赵账房叫过来您亲自问话,您当时却一气之下说不必调查,调查一通费时费力,账本有瑕疵便说明此人不可用。” 艾妈妈凑到老夫人耳边道:“您当时还说此人定是大奶奶安插的心腹,借此机会把人清出府是最好不过。” 老夫人一惊,突然就想起全部的经过,心头骤然慌起来。 但她毕竟是操持了一辈子侯府,见识过不少突发情况,很快便稳住心神。 理直气壮道:“慌什么,差个口齿伶俐的去衙门,前后经过如实说便是,我不过是让人把他辞了,又未让人惩罚他,他有何可闹的?他自己办砸了差事倒有脸来闹,死了也是活该,此事侯府不理亏,衙门要也怪不到侯府头上,他的妻儿想讹侯府一笔,没门。” 艾妈妈哭丧着脸道:“徐妈妈是按您的吩咐把赵账房辞了,谁知此人上有身体抱恙的老母亲,下有四个儿女,最小的才一岁,他本是外地人,携家眷逃荒来京城的,到咱们庄子上后才过上了稳定生活,一家子都住在庄子上,被辞出去便连个住处都无,这些日子一直闹着要见您,方才他和外门上的护院争执起来,侯爷路过训斥了几句,他一气之下就投湖了。” “什么?拓儿还骂了他?”老夫人脑袋嗡的一声,眼前一阵发黑。 “侯爷倒也没多说,只说他胡搅蛮缠,不守规矩,只说了几句便走了,谁知道此人也是刚烈,转头就投了湖……哎,这个事儿闹的。” 老夫人脸色渐渐由青转白。 照这么说,侯府反倒是一点都不占理啊! 她颤悠悠地站起身,眼睛一眯一眯地,突然,冷冷地质问道:“他一连闹了多日,怎么今日才说?这些欺上瞒下的奴才,私自瞒着,却不知早些来给我汇报!他家中这般光景,徐妈妈怎的也不早早回禀?徐妈妈呢,去,让人把她绑了等着官府问话!” 艾妈妈叹气道:“前几日徐妈妈过来,便是要跟您汇报此事,话刚说到一半,成妈妈来了,恰巧那天侯爷揍了峰少爷,您一听峰少爷挨打,再也办不进庶务,就把徐妈妈打发了,徐妈妈不肯走,说是有关于赵账房的要事,立刻等您裁夺,您便对徐妈妈说次日差人叫她过来细说此事,后来的几日,您只顾着给峰少爷挑书童,也未再想起过问此事,也怪奴婢,奴婢也忘了个一干二净!” 宋老夫人瞬间理亏,她一时间脑袋一片空白,吐不出半句借口。 “那今日呢!”她仍是发火迁怒,“今日他携全家来府上闹,怎么也没人及时与我汇报!” “他来那时候刚好您在用午膳,门房知道您吃了午饭还有午睡的习惯,便让他申时末再来,可他不肯走,一大家子又是大喊大叫又是哭哭啼啼,外头门房是压着了……怕扰到您休息。” “后来侯爷便过来了,见他们哭闹的厉害,斥责了他……老夫人,都这个时候了,您就别追究到底是谁惹的祸了,须得拿出个处理的章程来,银子到底是赔还是不赔,官府那头如何说?让谁去?所有的事都等着您裁夺呢。” 宋老夫人按住太阳穴,使劲地揉着,抱怨道:“此事都怪映璇,人是她雇来的,她怎也不知好好分辨此人的秉性,一个动不动就投湖,谁雇他谁倒霉,真是害人不浅。” “侯府有此一劫,都是她韦映璇害的,这个主母当的,也太儿戏了!” “好端端的侯府,湖里死了人,都坏了外头那片湖的好风水,原本一进那片空地设计一片湖是招财、旺财的,现在可好,风水全被坏了,请人重新规划设计,又是一笔钱!” 艾妈妈满面无奈,却到底是好脾气地未打断老夫人。 但厅里站着的几个过来禀事的管事妈妈脸上的表情都十分耐人寻味。 第66章 准备甩锅 都这个时候了,老夫人还有心思抱怨钱不钱的,可真叫人一言难尽。 她们都是各房各院各个铺面的管事,先前有事都是直接跟大奶奶汇报,大奶奶看账本飞快,做决策思定后便予以执行,从不拖沓。 自从换了老夫人当家,每个人手里都积攒了一堆的事儿,无法推进下去。 老夫人要么不按从前的常规办,要么就称累,改到下一日商议。 原先合作的好好的供货商,老夫人疑心大奶奶吃了好处,说换就换,强势地不准在原先的铺面采购,可府里一大家子总要吃穿用度,换何处采购老夫人却迟迟不拍板,说是身子还有些不适,只等过几日亲自去考察,她既不敢放权,自己又没那个精力。 管事的手里的事儿就怕积压,上头不发话拍板,下头又天天来催问,几乎所有管事妈妈的手里的差事都是乱七八糟,短短几日便对老夫人怨声载道。 就拿今日这事来说,明明是老夫人自己做错了,却找着机会四处迁怒。 老夫人年纪渐长,未见更宽容,反倒脾气越来越大了。 前些年老夫人不理事,日常经营大都交给大奶奶,平日里她们瞧见老夫人倒是和气一团,如今重新掌家了,戾气竟如此重。 这次的事,横竖看都是老夫人草草处置在先引发,侯爷未能体恤下人导致事态恶变,侯府推卸不了责任。 原本老夫人年纪摆在这,处理庶务已经力不从心了,这是事实,人便要顺应天道,衰败老去无法逆转,她心平气和地认了,好言好语去请大奶奶回来也情有可原,可她偏偏十分要强,不愿意承认她已经管不好侯府了。 这几日老夫人坐着听汇报都经常打盹,谁都看得出老夫人已经丧失了掌家的能力。像是这次账本出问题,要是换了大奶奶,必然会先着人查个水落石出才好处置,且大奶奶对那些家庭贫困的下人一般都是从轻发落,老夫人也不知怎么想的,当场就要把人给辞退,还从庄子里赶出去,京城寸土寸金,让一个账房带着一家几口如何过活? 一个婆子实在没忍住,站起身谏言道:“老夫人,事发突然,怕是还需要去官府打点,往日都是大奶奶处理这些事,大奶奶对庄子上的情况也是了若指掌,不如去请大奶奶回来?” 她不说此话还好,一说出口,老夫人脸色瞬间剧变。 狠狠拍了桌,对着说话的婆子大发了一通脾气:“你安的什么心?!这个时候你还在逼我?是要我一头撞死吗?我头疼,疼的厉害,哪还有精神请她一个小辈回来了!艾妈妈,你快去,去请府医给我诊脉!” 艾妈妈应了一声,却站在门前瞻前顾后的,斟酌着措辞问道:“那您看,咱们到底是赔钱还是不赔钱,几个管事妈妈还在大门上按着那家人,等您的吩咐呢?” 老夫人也不给准话,负气地掏出帕子擦着泪,“我是没媳妇还是没孙子?一天天的,净是靠着我一个老太婆支应整个侯府,我已是一把古稀之年,却要成日裁夺这些琐碎破事!你们是生怕我活的太久吗!” 满屋子婆子瞬间惶恐,纷纷劝着。 “老夫人您说的哪里的话。” “您的好福气还在后头呢。” 老夫人哭了一阵子,脸色渐渐没那么难看了,艾妈妈才试探地问:“那我就过去让管事妈妈们商量着赔?不拿出个章程怕是不成的。” “等等。”老夫人叫住艾妈妈。 几个婆子怎么可能做的好善后,非得侯府的主子出面不可。 老夫人虽然嘴上不承认,但是她心里很清楚此事侯府不占理,是自己处理的草率了,她在自家仆人面前可以不讲道理乱发脾气。但闹到京兆尹,衙门是不会给她面子的,京城乃天子脚下,纵是她们这等勋贵人家也需遵守律法,毫无情面可讲。此事一旦传出去,传出个侯府苛待下人,逼死账房先生,侯府的名声就会毁于一旦,还恰逢孙媳妇不在府里,自己当家的时候,传出去不是让人说她老不中用么! 她知道,如今最好的办法就是把孙媳妇请回来,孙媳妇做事周到且十分能言善辩,定能处理好这件事。 若她处理不好,也可以让她把责任领了。此事说到底也是她引起的,之所以侯府有今日的事端,都是她引导下头的账房先生混乱做账引起的。 老夫人打定了主意,便冷声吩咐艾妈妈:“你先差人去叫映璇回来,便说她惹了祸,府里死了人,让她立刻回来拾掇烂摊子!再差个机灵的小厮去京兆尹,告诉衙门,死了的人是大奶奶雇来的,做假账也是按她的指示,因做假账才辞了他的,若官差要结案,便让映璇出面签字画押,让她去与赵账房的妻儿解释安抚去,一切与侯府其他人无关。” 老夫人总算有个准话,艾妈妈十万火急地请人去韦府。 韦映璇一听说这件事,第一时间想起了赵账房。 是个老实巴交的男子,平日做账十分认真,对他的妻儿很体贴。 许容龄听闻前因后果,不住冷笑:“这摆明了是让你回去背锅的,别去蹚浑水了,我让人传个信儿过去,就说你这几日身体不舒服。” “我若不去,老夫人更会把锅牢牢扣在我身上,所以我必须得去,这个锅不是我的,该谁背便是谁的。”韦映璇目光清朗,神色间尽是笃定和端庄:“二婶,侄女今日得从您手里借一名经验丰富的老账房带过去。” “支人都是小事,你自己须小心应对,别让侯府拿了把柄。” 许容龄立刻吩咐了下去,告知一名账房先生去侯府外待命。 “我会小心的,事不宜迟,我先走了。” 看着她往外走,许容龄还是很不放心,“你真要去?可想好如何应对了?” “此人是我亲自雇来的,我见不得他莫名死在侯府,我若回去处置,还能为他洗刷办差不利的污蔑,帮他的妻儿多补偿些钱财。且老夫人言之凿凿是我惹出的祸,那便必须得说道说道了。” 她安抚许容龄,“二婶且安心在家等我回来涮火锅便好,待二叔下衙那时我差不多也刚好回来,咱们边吃火锅我边讲你最喜的瓜给你听。” 她脸色沉着冷静,语气干脆没有丝毫迟疑,可见是胸有成竹。 许容龄心道侄女到底是成长了,便什么都不再劝。 韦映璇坐上小轿,不到一刻钟便来到侯府。 远远就见湖边躺着个人,身上从头到脚蒙了白布,一名女子带着几个孩子跪在旁边痛哭着,几个婆婆妈妈陪在侧。 韦映璇顿住脚步,看着凄惨的一幕,感到十分荒谬。 老夫人竟为了赶走她雇来之人,便小题大做,生生把人逼死,让一家老小无处可去,呵呵。 一个小厮在二门上东张西望,看见她便匆匆跑过来,“大奶奶,您总算来了,老夫人叫您即刻去栖迟院花厅里给众人一个解释,京兆尹的刘大人亲自过来了,侯爷也在,您赶紧过去回话吧。” 第67章 呈上证据 问话。 老夫人怎么有底气弄出三堂会审般的架势? 韦映璇扯扯唇角,讽刺地往栖迟院走去。 来到花厅,果然看见一屋子人,老夫人这次居然没坐在主位,而是陪着一个四十多岁满脸威严的官服男子站着,面色带着几分恭敬和凝重。另一旁站着脸色不佳的宋拓。 她进来时,老夫人正口若悬河对官服男子解释着来龙去脉。 “……拓儿从不管庄子上经营的事儿,他根本不知前因后果,只当是下头人没规矩乱闯,这才斥责几句,就是有错也是无心的,绝无苛刻之意。” “今日之事,源头上还是怪我那个孙媳妇。” “赵账房便是我那个孙媳妇雇来的,拨到庄子上做账。前些日子我命管事查账,查出他三月份的账册尽是猫腻,管事查出来后报到我这里。您是知道的,我侯府待下人向来宽容,无论大错小错,哪怕对待那些心术不正之人也很少打罚,我只是吩咐管事的把赵账房给辞去。” “没成想,这个赵管事,仗着我孙媳妇给撑腰,竟然屡屡来侯府闹事!” 刘大人唏嘘道:“贵府大奶奶不过一介小辈,怎能跋扈至此?” 宋老夫人一脸讳莫如深:“原本是很乖巧的,但刘大人,您也该听说了,我那个亲家二老爷,现在入了内阁,孙媳妇有他纵容,自然跋扈些……” 说到此处,老夫人却又开始叹息,话里话外又有了替自家小辈找补的意思。 “但是,她毕竟还小,年轻媳妇,做事还不够稳重,也才二十出头的年纪,刚掌家两年,所以才会如此不知天高地厚,草率地闹出人命……” 她的话未说完,余光看见门外一道人影,定睛一看竟然是韦映璇,她身上裹挟着一股浓重的冷意和怨怒,不知站了多久。 老夫人脸色骤变,不知道方才的话,她听去了多少,到底是心虚起来。 不过她还是压下心头的不自在,凛然道:“映璇!府里今日出了如此大的事,你总算姗姗来迟,这是刘大人,特意过咱们府上问询情况的。” 韦映璇上前行了礼,“祖母,刘大人。” 看向一旁沉着面孔的宋拓时,她颇嘲讽地道:“侯爷,听说今日侯爷斥责了赵账房,随后他便自尽了。” 宋拓倒是不擅长扯谎的,他被问的一噎,虽满脸不情愿,却还是声音发涩地解释道:“今日之事确是……” 不等他继续解释,老夫人便抢占先机说:“映璇,你莫要搞错了,赵账房并非因拓儿斥责投湖的,而是畏罪投湖的,死前他自己就跟管事妈妈招了,说是三月份的账本之所以出纰漏,都是按你的吩咐做的……原本,祖母是要给你留几分情面的,可今日都闹出人命,祖母便不能包庇你了。” “哦?”韦映璇看着老夫人,“照祖母所说,赵账房的账册有问题,且是我授意的,因此才畏罪投湖?” “自然是!你知不知道,你这次差点害的侯府名声不保。”老夫人十分理直气壮,目光深沉且晦涩地看着韦映璇,“刘大人一听说咱们侯府出了人命,即刻过来了解情况,祖母也是替你说了半天好话。刘大人的意思是,人是横死的,须得有个结案的文书,为何好端端的人莫名死在了侯府?前因后果都须一个交代,此事既是你惹出的乱子,便由你出面承担此事!” 韦映璇似嘲非嘲地问:“祖母认为,我该如何承担?” “此事可大也可小,端看如何善后了。但终归是你教唆他在先,才导致后来的悲剧,外面赵账房的妻儿老小还在闹着为他一条命讨说法,可无论如何,错已酿成,祖母会出面好好补偿他的妻儿老小,也好让他们别去官府闹。经历此事,你定要以此为戒,今后做事当稳重些,自家的账本出问题倒没什么,但牵涉到人命,祖母不一定每次都能保住你。” “好了,你既说到承担,便去签字画押吧,我已经让艾妈妈准备了一份今日的经过,你按手印画押呈交给刘大人便是了。” 韦映璇不紧不慢道:“祖母,别着急。” “怎么?你不服气?”宋老夫人皱眉看她。 韦映璇勾勾唇,不提账面的事,只说:“我方才进府时,瞧见赵账房的妻子和她的儿女都还在外头痛哭,祖母方才既然说到他们,怕他们去官府告状影响侯府名声,何不叫他们过来当面解决个清楚,既然您也有意安抚他们,倒不如此刻叫他们过来一起商讨个章程出来。” 老夫人心头一颤,还未及开口阻止,便听一旁的刘大人附和起来:“如此甚好。老夫人你方才说要赔偿,本官今日既然来了,当面商议此事也好为你们做个见证。” 他正好负责侯府所在辖区的官非命案。 像是今日侯府里出了人命,他到场后一番调查问询,确认人是自杀的,此种情况下侯府若妥善安置死者家人,家属不报官事情也就作罢了,一旦家属闹起来,最终还是要报到他这里,他自然希望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能当场解决便一扫后顾之忧。 老夫人声音莫名的发紧,有些慌张地说:“可是,可是他们现在正处于悲痛之中,我是打算迟些时候……” “老夫人您不必顾虑太多。”刘大人打断她,非常客气地道:“如今日这般不测之事本官见得多了,只要侯府尽力安抚,提出一个得当的补偿数目,家属一般不会再闹,相反,若侯府拖几日,反倒容易让家属心寒之下闹起来。” 老夫人讪讪无话说。 刘大人让自己手下的官吏去请人。 不多会儿,赵账房的妻子被请过来。 他的妻子张氏声嘶力竭哭了大半日,此刻一双眼血红,看起来十分可怖。 她一进来便死死地盯着老夫人,众人都以为她要发狂,连老夫人都防备地后退了两步,没成想她竟然也知道轻重缓急,收回看向老夫人的目光,只以袖擦了眼泪,便对着刘大人一拜。 “民妇不知大人唤民妇来为何,可是亡夫的冤死侯府肯给说法了?” 刘大人威严地道:“赵张氏,你夫君落水而亡,侯府虽有一定责任,但你夫君做假账在先,终是理亏,现侯府感念你们孤儿寡母的生活不易,愿意补偿你们些银子,你可接受?” 老夫人眼皮子猛跳。 怕什么来什么,她生怕当场交涉时为此争执起来,所以才尽量避免跟赵账房的家人当面对质。 “侯府胡说!”赵张氏猛然从地上站了起来,尖声道:“亡夫给侯府庄子上做账,多年来任劳任怨,从不敢马虎,每笔账从无疏漏,从未做过假账!前些年大奶奶掌家,大奶奶可证明!” 她回头希冀地看向韦映璇,希望她能向着公道说话。 老夫人的心也紧了一紧,盼着韦映璇卖她的面子。 “是。”韦映璇目视着刘大人,一字一句清晰地道:“我掌家这些年,赵账房的账面从未出过问题!赵账房是一位做账细致,且人品正直的好账房!” 张氏听闻此话,眼泪喷涌而出。 宋老夫人的脸色则像罩了一层锅灰,“这是睁着眼睛说瞎话,若无问题,下头的妈妈断不会查出来禀了我!” 她狠狠瞪着韦映璇,“映璇,那账本可是你授意的,你吩咐赵账房胡作为非,此刻怎反咬一口?” “祖母!”韦映璇勃然一甩袖,口吻也不客气起来,“空口无凭!” 她为侯府小辈,当着外人面,还是收敛地道:“您是长辈,我是小辈,按理不该当众忤逆,可今日事关孙媳名声,恕孙媳不得不反驳了,从孙媳方才进门起,祖母一直说我指使赵账房做假账,孙媳不服,还请祖母拿出确切证据!” 老夫人有恃无恐,“来人,去把徐妈妈叫来,呈上账本。” 她虽然无法断定赵账房做了假账,但账本确实有问题无疑。 再则,刘大人一介文官,对账册并不精通,便是拿出账本查验也就是走个过场而已,只要她抓住账本上明面的错误放大,便能轻松给此事定性。 很快徐妈妈便带着账册过来,翻开其中一页,对刘大人说道:“您请看,三月份的账面十分混乱,且记账前后顺序不一,收支名录也胡乱更改,这是以往的,这是三月的,您对比便知道这账本有问题。” 第68章 打脸 韦映璇冷冷质问道:“徐妈妈可审核过账面收支情况?可有记录模糊,遗漏收支,钱账不符等差池?不妨细细道来。” 徐妈妈一噎,她如何道得来,老夫人根本没让细查啊,本就不打算留下赵账房,当天就把人辞退了。 她支支吾吾地道:“呃,这个,奴婢虽不确定,但账面如此混乱无序,定然有问题。” 刘大人果然对账本一窍不通,蹙眉问:“那这账面到底是怎么回事?韦氏,你说不是假账,却为何账面出了如此大的纰漏?” 韦映璇直接让人把她带过来等候在门口的账房先生叫进来,“刘大人,这位是我从府外带过来的账房先生李账房,他是京城有名气的老账房,在许记珠宝行里做账三十年,经验丰厚,您不妨让他看过账本,且先听听他如何评判再说?” 既然已经请来了城里有经验的账房,刘大人自然也不反对,他点点头道:“那就请李账房你看看账册,是否有问题。” “是。”李账房接过账册,一目十行阅览完,说道:“刘大人,这是京城最新流传的一种新式记账方式,说起来还是我家夫人独创的,徐妈妈应是从未见过,才会误认为账面混乱。” “新的记账方法与旧法不同,却能提高记账速度和准确度,减少失误,它将许多琐碎杂项并到一处,且用横竖目录交替之方式,让账面一目了然,此记账方式最早便是我家夫人传出的,后来京城各大账房争相学了去,但凡上了规模的铺子庄子,无一不是换用了我家的新式记账法。” 韦映璇适时站出来补充道:“我二月下庄子查账,瞧见赵账房虽做账细致,但账面太过琐碎冗杂,便建议他去学习新式记账法,赵账房勤快好学,次月便听从了我的建议,没想到才刚使用新式记账法一个月,便被徐妈妈污蔑记假账!” 老夫人大惊失色,大声质疑,“何为新式记账法!我怎么不知道?” 韦映璇看着老夫人,凛声问:“您有多久未当家了?又有多久未亲自查账了?便说您手头握着的几处产业,这些年一直是全权交给您娘家带来的管事和账房,您从不过问账面上的事,账房先生自然不会主动跟您汇报,不信您现在就可以把您手里那几处庄子的管事和账房先生叫过来问话。若非我前些日子受委屈离府,原本是打算全府推进新式记账法的,因掌家权还给了侯府,此事便搁置了,但想来您那几处大产业早就换了新式记账法。” 她说罢,直接吩咐在场的一个婆子,“我记得祖母手里那几处产业都是苏妈妈在掌管,去请苏妈妈过来。” 说是老夫人的嫁妆产业,其实是侯府几处最赚钱的庄子和铺面。 在当初韦映璇刚嫁入侯府时,的确是侯府最赚钱的实产,每年的进项顶得上侯府一半的进项,老夫人不放心给别人管着,这些年便一直攥在手里,即便她掌家好几年也未打算交给她经营。 宋老夫人想阻止,但提起一口气,却又堵在嗓子眼里。 事已至此,她阻拦便是心虚。 不多会儿,苏妈妈和账房都被叫了来,他们是老夫人最信任之人,也住在侯府内院,一听说侯府出了大事,立刻带了账本匆匆赶来。 赶过来的账房一经询问便道:“刘大人,老夫人的私产的确用的新式记账法。” 他拿出其中一本账册,给李账房。 李账房看过之后说:“这是老夫人私产账本,这是赵账房的账本,你们可以比对一下,记账的格式和方式都一致。” 老夫人眼底掀起惊涛骇浪,她现在什么都明白过来了,怪不得孙媳今日一来便不慌不乱。 徐妈妈连忙拿起两本账册对比,越看脸色越白,她求助地看向老夫人:“老夫人……这……” “混账东西!”老夫人怒斥她,“你这个管事是怎么当的?你只说赵账房的账面有猫腻,为何不说这是新式记账法,难道赵账房没和你解释吗!” 徐妈妈瞪大眼睛,眼看老夫人翻脸无情,满脸残酷的意味,便知道此时不把话说清楚就完了。 连忙跪倒在地,不管不顾地道:“老夫人,奴婢说了啊,奴婢跟您禀报时便说了,赵账房说那是大奶奶让换的新式记账法,您一听是大奶奶授意的,当场就拍了板,让奴婢不必再调查了,马上把人给辞退了。” 老夫人激动的唇色发乌,“你胡说,当着刘大人的面你这个恶奴竟敢胡说八道,来人,把徐妈妈拖出去打板子!” “且慢!” 刘大人看不过眼,及时制止了。 他颇不赞成地看向老夫人:“老夫人,你还是息怒吧,事情还未处理完,不急着惩罚奴才。按老夫人你刚才说的因果关系,是你判定了赵账房做假账在先才把人辞退了,现在证明赵账房未做假账,那么赵账房畏罪投湖便不成立。” 老夫人脸色铁青,却还强行为自己找补道:“就算他未做假账,也不该因为一点小事便投湖,为主家做事,却一点委屈都不能承受,动辄以哭闹威胁,我侯府愿意不计前嫌,赔偿他妻儿银子,已经仁至义尽。” 赵张氏已在旁边忍耐了半天,直到此时再也忍不住,冲上前扯住老夫人的衣领厉声道:“你这个恶毒的老妇,你昏庸无能,掌家几日就害的亡夫被赶出庄子,你随意指派不懂的婆子查账,诬陷我亡夫做假账,你草菅人命,如今还倒打一耙诬陷我亡夫受不得委屈,你这个恶毒的老东西!” 张氏越说越激动,突然扬起手,一巴掌扇在老夫人脸上,“亡夫在庄子上勤勤恳恳做事,每月月饷皆用来养家,突然被你污蔑赶出庄子,你可知我一家这些日子风餐露宿,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但凡还有些盼头,他都不会一怒之下投湖!” 这一巴掌,十分清脆,震惊了众人。 丫环婆子这才反应过来,一股脑上前把张氏给拉开。 第69章 咎由自取 老夫人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半张脸都被打麻了,脑袋直嗡嗡作响。 她人懵着,直到婆子七手八脚把张氏扯开,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张氏这个下贱奴婢,竟打了她! 她有差不多快五十年没体会过掌掴的滋味,当初还未出阁时,她母亲曾以巴掌惩戒她,那也不过是有生以来最为严厉的一次! 嫁进侯府后她便为正妻,老太爷性子宽厚从不与她置气,婆母也是注重体面的人,虽明里暗里向着妯娌,却从未动手打过她,是以她这几十年都不曾体会过被人掌掴的滋味。 今日当着刘大人和众人的面居然被一个下贱妇打了脸,这还了得! 老夫人只觉得自己像被活活玷污了似的,面上血色尽失,一股羞臊伴着怒意从脚底蔓延至全身,伴随着一阵心慌气短,她身体抖若筛糠,手中的拐杖打在地砖上发出噔噔的声音。 这副样子吓坏了侯府众人,宋拓急忙上前扶住她,“祖母!您怎么了?” 宋老夫人恨到了极点,哆哆嗦嗦指着张氏骂道:“你……你岂敢?你这个卑贱无礼的下贱妇,我乃南亭侯府老夫人,你怎敢对我不敬?” 张氏死了男人,生无指望,此时便一点不知道怕,豁出去地嘶吼道:“我管你是侯府老夫人还是哪里的狗屁老夫人,我亡夫便是死于你这个恶婆子之手,你这个老贼婆,还我孩儿他爹的命来!” 她扑向老夫人,却未待扑上前就被几个婆子拦住。 宋拓见此一幕,怒极。 祖母她老人家被如此对待,便是伤了侯府的脸面。 自太上祖从龙封爵起,宋家一门便跃阶为勋爵人家,自此体面了百余年,即使如今权势不再,也自有一份骄傲在身上。 他怒不可遏地上前斥责张氏,“张氏,便是我祖母做错了决策,方才也撂了话,愿意体恤你孤儿寡母可怜,欲多补偿些银子给你,算作失察之补贴,你怎如此胆大包天,我祖母的脸也是你能打得?你一届平民妇人,你好大的狗胆!” “拓儿,你让开!我今日要替天行道!此贱妇人恶毒至极……该死!”老夫人双眸暴突,忽而举起拐杖,朝着张氏狠狠打去,“贱妇!去死!” 张氏被左右人牵制住,动弹不得,硬生生挨了老夫人这一棍子。 她闷哼一声,疼的发颤,不禁悲从中来,大声哭诉道:“我一介平民,身份低微,我亡夫就该遭受冤屈,死的不明不白吗?我便不配要得一个公道吗?你们侯府自称勋贵人家,却干出猪狗不如之事,我倒要去御前问问陛下,勋贵人家便可如此嚣张跋扈,如此视人命如草芥吗?” “你、敢!”老夫人满面惊怒,顾不得刘大人在场,厉声斥骂道:“你这个下贱妇人,陛下也是你说见便见得的?你若敢在外头辱没我侯府百年清誉,我便要让你不得好死!” 她眼底迸出一股极致的狠毒,张氏却全然无惧,迎着她的目光嗤笑道:“侯府若有一日没了清誉,便是你这个老妖婆害的!大奶奶掌家时侯府井然有序,下头奴婢们安心当差,换了你这个老妖婆掌家,不过几日便逼死我男人,没天理了!” “艾妈妈!把她给我拖出去!”老夫人冲口而出,“只要我还有一日命在,她莫想从侯府得到一文钱!” “这……”艾妈妈看了眼刘大人,十分为难。 她知道老夫人如此失态是被气的狠了,不该当着刘大人的面如此殴打咒骂张氏,更不该说出不赔偿的话。 可话说回来,张氏委实该死。 她们老夫人这一辈子金尊玉贵,就没挨过谁的打,竟叫这个贱妇结结实实掌掴了,别说老夫人,就是她这个在老夫人身边伺候了几十年的老奴,心头都怒得快要呕出一口黑血。 “还不快去!”老夫人厉声吼艾妈妈。 “是。”艾妈妈赶忙对另一个婆子打眼色。 两人一左一右上前欲控制张氏,张氏却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把将她们给掀开。 她朝着刘大人的方向,扑通一声跪倒,声泪俱下地诉说:“我与相公当年因逃难从原籍地来京城讨生活,幸得大奶奶赏识,终有了一份长久差事做,有了稳定住处,有一份安身立命的月钱,我夫妻二人感恩戴德,曾把侯府当做再造父母。” “我相公他格外珍惜侯府给的一切,每日勤勤恳恳做账,事无巨细,从不敢怠慢,没想到大奶奶才未当家几日,老夫人便心狠手辣残害我一家,逼着我丈夫去死,侯府从前对我一家便是有天大的恩情,也断不至于让我相公把命都赔上,早知如此,倒不如当年不入侯府,不吃侯府给这碗饭!刘大人!我要告!告侯府草菅人命!” 她最后的吼声带着满腔悲愤,似要掀开天花板。 小厅里短暂静默了一瞬,只余下老夫人愤怒的喘息声。 刘大人听得动容,面露不忍。 他斟酌道:“我既为此地属官,便要秉公办案,此事确为侯府之过,老夫人,你还是莫再争辩了,张氏冤死了丈夫心头有恨,虽有过激之举也情有可原。” 他好心地奉劝:“张氏,别忘了你还有两儿两女要养活,赵账房已经故去,你还是多为你的儿女考虑考虑日后的生计。” 张氏摇了摇头,咬牙道:“大人,民妇要告侯府草菅人命!求您给民妇做主,侯府老夫人昏庸无能,随意指派婆子查账,诬陷我亡夫做假账,更是不顾家中境况将我一家从庄子里驱逐出去,今日侯爷破口大骂,激我亡夫投湖丧命,老夫人与侯爷祖孙两人草菅人命,使我一家夫离子散,我的长子今年刚十五岁,还未有婚配,幼子才一岁,中间两闺女也还未到懂事的年纪,大的大,小的小,可家里却再没了主心骨,他们再也没了爹,若民妇不能为亡夫申冤,不能为儿女们讨要他们爹的命债,要侯府几个臭钱有何用!” 这话说的荡气回肠,在场人的喉头都微微有些哽。 韦映璇也十分动容,心头暗暗佩服着张氏,原本以为她会见好就收,毕竟丈夫已然亡故,此时拿侯府的赔偿银子,带着四个儿女安生度日才是要紧事,没想到她竟十分刚毅,宁肯不拿赔偿也要申冤。 不过,事情到如今这地步也是老夫人欺人太甚造成的,若不是她嘴硬到底,非要污蔑赵账房做假账畏罪投湖,也不会彻底激怒张氏。 老夫人见张氏如此决然的态度,整个人都懵了。 今日侯府已经落个不占理的裁决,若张氏执意要告,传到圣上那儿可会连累拓儿被夺爵? 第70章 老夫人倒下了 老夫人越想心里越是没底,愕然地瞪着张氏,似乎想发火,却又顾忌着什么,后槽牙咬的紧紧的,却半晌未能张开嘴。 韦映璇此时自然不会做声,反倒往后退了几步,冷眼看老夫人的窘态。 刘大人长长一叹气,“张氏,你的境遇本官也十分同情,你先起来吧,此事你要告,也需明日去衙门递状子,但本官还是劝你再好生想想。” 说罢,他看向老夫人,一改先前的客气,肃声道:“老夫人,你方才派人请我来时,言之凿凿称侯府是无辜的,你说赵账房做假账在先,携家眷来府上闹事在后,一切事情的缘由又是因你孙媳而起,本官见你与侯爷确实无辜,才予以通融,让贵府侯夫人写明情况签字画押,待安抚了死者家属便结案。” “然真相却并非老夫人说的那般,侯府冤枉赵账房在先,侯爷羞辱赵账房在后,而侯夫人只因让账房换了新式记账法便无辜被牵连其中,一切并非她之过。那么今日便无法按我先前承诺的顺利结案了。” 他顿了顿,十分意味深长地道:“方才老夫人如此仓促,欲让侯夫人签字画押为此事担责,委实不地道,您也是一把岁数的人,又是侯府地位最高之人,对待小辈和下人何须如此绵里藏针?” 绵里藏针,都是斟酌过后的用词。 在场谁都听出来了,刘大人本是想说老夫人对待自家孙媳妇都如此阴险,只不过碍于老夫人年纪大,口下留情罢了。 老夫人被刘大人当场戳穿,脸色烧红,犹如往外滴血,恨不得就地去见老太爷了。 她不好和刘大人撕破脸,便怒不可遏地看向韦映璇,“映璇!你告诉刘大人,你我祖孙二人平日里感情有多深厚,我今日若不是为了护着你,又岂会将错就错称赵账房是畏罪自杀?这一切可都是为了挽回你的过错,刘大人现下似乎误会了祖母,好孙媳,你难道不为祖母澄清吗!” 韦映璇一听便知,这是老夫人在向她施压,想以孝道让她当众替老夫人说几句找补的话。 这就很是欺负老实人了。 今日若不是她及时带了李账房,若不是老夫人愚蠢自大,没让人提前销毁原始账册,她很可能就洗不清泼在身上的污水了。 老夫人现在却要她以德报怨,凭什么呢? 她脸色十分淡漠地道:“祖母,您还是别再解释了,清者自清,映璇自认为未做错什么,只是让赵账房换新式记账法而已,既未做错事,又何需祖母护着?” “映璇!你还说你不是忤逆长辈?你也太不孝了,祖母对你的恩情,你竟一点都不领情,还口出恶言。”反正今日已难堪失落至此,老夫人反而想要撒气。 整个花厅的奴婢小厮,全都惊讶地看向老夫人。 如果说先前老夫人是无理取闹,那么现在便是撒泼的架势了。 众人都不敢相信,侯府最至高无上的女性,辈分最大,往日里大家最敬重之人,居然有如此泼妇的一面。 刘大人一言难尽地翻出了白眼,“老夫人,此事是你处置不当在先,何必如此难为小辈,你还是要些体面,适可而止吧。” 老夫人再被刘大人当众不留情面的讽刺,顿时心口一哽,一股热流淤在喉咙口,她勉力压下去,强势地说:“这是我的家事,我的孙媳妇不孝顺,我还不能说了吗!” “祖母……”宋拓只觉得丢人现眼,面色通红地上前,目光里全是一片哀求:“求您什么都别说了,我送您回房,余下的事就让孙子出面处置。” 也许是张氏那一巴掌让祖母大受打击,此刻的祖母太过失态,一言一行都不再是德高望重的长辈该有的样子。 再这般下去,祖母她老人家的一世英名便毁了。 “拓儿,你让开!此事还须处置什么?张氏这个恶妇,竟敢对祖母不敬。我不许你赔偿一文钱给她!”老夫人刚强地道。 “祖母!孙儿求您了,您去歇息吧,此事侯府该赔偿,赵账房今日本还未打算投湖,是侯府迟迟无人解决他的诉求才令他癫狂,也是孙儿那几句讽刺之言刺激了他,他是赵家顶梁柱,他死了便是一棵大树倒了,日后他们孤儿寡母实难过活,侯府理应赔偿。” 老夫人瞪圆了眼睛看他,突然悲切地怒吼道:“你言下之意,今日的一切,还是错在祖母?” 宋拓闭了闭眼睛,十分不忍却还是硬下心肠说道:“祖母,最初您不该查也不查便让徐妈妈把赵账房给辞了……” “好好好,你果然是我的好孙儿。”老夫人突然噗的一口吐出一股血,整个前襟全被血色染透,身子一歪倒向地板。 “祖母!” “老夫人!老天爷啊!” 场面顿时混乱起来,丫头婆子们尖声叫嚷,像无头苍蝇一样四处乱跑。 韦映璇便皱了眉头,站出来冷斥:“都慌跑什么!弦月去请府医,艾妈妈扶祖母就近平躺,满月去拿祖母的救心丸给祖母压在舌下,其余人,先去老夫人的卧房铺被褥烧热水……” 她虽在近日离开侯府,可此刻站在花厅里,满面肃穆,便天然流露出主母的威严,丫环婆子们无不听她的指示,连艾妈妈都点着头照办了。 韦映璇又走向刘大人:“今日实在惭愧,让您看笑话了,如今府里这个样子,事情怕是一时间解决不成了,我先让人备车送您回府,至于如何结案,相信侯爷明日会给您一个交代。” 刘大人活动着衣袍下僵硬酸疼的脚后跟,十分不解地感慨:“本官还是头一次见如此……倔强的老人家,原本安抚好死者家属便能解决的事,偏要闹出一连串的是非来,剪不断,理还乱,让本官叹为观止。” 看来南亭侯府如今在朝中的衰败不是没有原因的,从今日老夫人的表现便窥见一二,已是一大把年纪却仍惦记着搞内斗,不知宽容小辈团结对外,侯府如何繁荣昌盛? “你不必送了,本官马车就在府外,告辞了。” 便是刘大人这样的七品小官也不惧怕侯府,起先敬老夫人几分,一是敬勋爵人家,二是见老夫人年纪摆在这,但现在他却是全无敬意。 他临走前对张氏道:“你且得留着力气照料你的幼子和几个孩子,今日不早了,是要报官还是私了,好好思量,明日再决断。” 张氏点点头应了,待刘大人走后,她十分感激地看向韦映璇,郑重地道谢:“大奶奶,今日若不是您说了公道话,还带了李账房来,我夫君的冤屈都无从洗刷,定要被冤成畏罪投湖,这恩情我记下了。” 说着就要磕头下跪。 韦映璇连忙扶她起身,温和地道:“你不必如此,我带账房来也是为了洗刷自己的清白。至于公道话,也句句都是实话,无愧于心。” 第71章 容光焕发 张氏突然想到什么,扑通跪地:“求大奶奶差人去看看我婆母,她老人家腿脚不便,一直滞留在侯府外,若是知道了我夫君投湖丧命怕是遭受不住打击,大奶奶大慈大悲,求您给我婆母安排个住处,老人家风餐露宿多日,又断了药,几乎挺不住了。” 韦映璇叹息,张氏实在是个孝顺的好媳妇。 赵账房是当初她雇来侯府的,如今就这么没了一条命,她心头也是十分不落忍,决定帮张氏一把。 “你若信得过我,今日便随我一起走,出府后我为你们安排住处,定不让你们风餐露宿,至于日后事,日后再做打算。” “谢大奶奶照拂。”张氏又涌出一股热泪。 照影和董妈妈两人方才便听闻风声赶了过来。 董妈妈见状连忙道:“赵家的,你千万要节哀,几个孩子在外头已哭得不成样子,两个丫头许是没吃饭也没喝水,都哭的没了力气,小的那个脸都哭青了,大奶奶跟前的栀茉拿了些吃的过去暂时替你照看着,你快去瞧瞧吧。” 张氏顾不上擦眼泪,道了谢连忙跑出去了。 老夫人晕倒,满屋子的丫鬟婆子都随着艾妈妈几个去了上房,这时候小厅里倒是十分安静。 董妈妈叹气:“侯爷这个人,做事容易冲动,前阵子搜您院子时奴婢瞧着气极了,可今日看来他倒也是有几分同情心,还知道对张氏补偿,简直都不像是老夫人的孙子了。” 韦映璇不以为然,“二婶说过一句话令我印象深刻,她说,有时候蠢即是坏。也许他并未坏到底,也未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但他不辨是非不辨身边人,迟早会因身边人的坏而同流合污。” 上辈子她和远哥儿受罪时,宋拓却和韦映雪恩恩爱爱,他不爱她也就罢了,对远哥儿也是那么的无情无义,想也知道是必定受了韦映雪经年的挑拨。 在她和董妈妈这般评价宋拓时,宋拓也正和陈氏说到她。 府医在屋里给老夫人施针,宋拓一口气都不敢歇便往外走去,原本是要去看看张氏及张氏的家人,却在路上碰到赶过来的陈氏。 陈氏粗枝大叶,前几日还痛斥儿子大逆不道,几日过后便已淡化了那日与儿子争执的委屈。 冲上来道:“拓儿!我听说府里死了个账房先生,官差都来了,老夫人正在花厅被官差问话,还被人狠狠扇了一巴掌,到底怎么回事?” 宋拓负手而立,沉着脸看陈氏。 陈氏渴望地摇他的衣襟:“你倒是说话啊,这么大的事儿,你怎也不派人知会我一声?害我错过了保护她老人家的机会。” 如今府里出了此等大事,他母亲却是表面上关心,眼里却流露出兴奋的光彩,满嘴说着不着调的话。 想到此,宋拓心里便难受。 阴沉着脸道:“我看母亲是遗憾错过了看好戏的机会吧。” 陈氏连忙正色道:“……哪里的话?不可胡说,母亲自然是关心你祖母的。” 宋拓揉了揉眉心,“祖母昏过去了,府医正在诊治,母亲,侯府如今遇上了麻烦,您就别在这时候添乱了,回院子里绣花去吧。” 说着便越过陈氏要往外走,他急着去见张氏,一是安抚张氏,二是继续商谈赔偿事宜。 只要张氏不再闹下去,他宁可多赔些钱。 眼下正值他官复原职的要紧时期,这时候若是传出什么负面消息,他复职必会遭受影响,他是武将,不比那些文科入世的举子,当年他因爵位蒙荫进了军营,后来凭借自己的努力中了武举,才获得了去五城兵马司的机会,他不能拿前途开玩笑。 陈氏却拦着不让他走:“哎呀,拓儿,你要急死母亲了!你祖母怎会晕过去的?晕时吐血了没有?侯府到底遇上什么麻烦了?” 宋拓十分不耐烦,三言两语对陈氏笼统说了。 陈氏听得瞠目结舌的。 “没想到映璇会向着那账房,连你祖母的面子都不给。那位刘大人也是刚正不阿啊。”陈氏两手叩在一起击打,也不知是觉得愤怒还是大快人心。 她整个人好似突然焕发出容光,“啧啧,你祖母先是被一个下人扇了一巴掌,又被刘大人当面痛斥好几回,结果案子还未能了结,她老人家自然堵心,能不吐血么?前几回婆母犯旧疾,吐得只是一小口血,将养几日又缓过来,这回不一样,前襟都染透了,婆母怕是凶多吉少,很可能醒不过来了。拓儿,你赶紧去办你的事吧,安抚好家属是最重要的,母亲现在就去看看你祖母的情况去!” 她说着就急忙往栖迟院走去,一边走还一边对身旁的胡妈妈嘀咕着。 “没想到映璇除了善妒,不能容她的嫡姐外,倒是个十分正直之人……” 宋拓听得五味杂陈。 方才他离开花厅前,瞧见张氏是对着韦映璇下跪感谢,她把人扶起来,倒是温温柔柔地说着话,一点都不像对他时那般横眉冷对。 若她真是个正直之人,此时便该劝说张氏不与侯府作对才是。 只是……他想起祖母起先欲把罪责推给她,她心中必定有恨,说不定还要借此事报复。 是了,韦应璇这个人报复心十分强。 想到这儿,宋拓一颗心便提起来,无论如何,他绝不能让张氏以此为由闹事。 他匆匆来到外院,竟已不见了张氏一家几口人。 招手喊来一个小厮:“张氏一家人呢?” “方才大奶奶离开时带出去了。” “往哪个方向去了?” “这……奴才不知。” “快备车!”他刚吩咐到这儿,二门上跑过来一个婆子,隔着老远大喊道:“侯爷,老夫人的情况不好,您快过去看看吧。” 宋拓心头一慌,连忙往内院狂奔而去。 府医刚给老夫人施了针,然而老夫人却忽然起了高烧,嘴里一直在说着胡话,一会儿要打一会儿要杀的,时而手舞足蹈,情况十分不妙。 “老夫人的情况不乐观,她近来脉象一直虚弱,心肺已不堪受创,今日可是又受了情绪上的刺激?” 宋拓点头:“是,今日祖母是受了气。” 府医叹气,“若是这场高烧今夜能挺过去便无事,慢慢能将养回来,若是挺不过去,便不好说了。” 陈氏在一旁用帕子沾眼角,“哎,婆母实是可怜!不过拓儿,生老病死,落叶归根,都是无法改变的,你也不用太伤心了。你还是快去处理外宅之事吧?万一那家人闹起来,真跑去报了官,影响的可是咱们侯府的声誉!” 她还道:“我方才都问过在场的婆子,那张氏对映璇感恩戴德,你快去找映璇啊!只要映璇答应帮忙周旋,张氏自然不会告咱们。” 第72章 不见客 她如此说,宋拓心头便是一凛。 影响声誉都是小事。 怕就怕影响他的前途,甚至世袭五代的爵位,原本他的儿子尚且还能世袭一代,侯府若能培养出一个优秀的后代,完全还有翻盘的机会。 侯府现在庄子都是没有徭役赋税的。 若被夺爵降为平民,侯府便失了爵位的特权,许多资源都会缩减,以后更难翻身了。 “知道了,我去办事。” 他心事重重,头也不回的出了厢房。 直接让人备车,前往韦二府上。 这个时间,韦映璇也刚回韦府上,一进院子,便闻见院内飘着一阵火锅的香气。 许容龄让人在园子里的石桌上放了铜锅,满桌摆满了各色菜肴,正往锅里下肚丝,一回头瞧见她,瞬间松了一口气,“你还真是麻溜,我这火锅刚摆上桌你就回来了,你二叔都尚未下衙。” 韦映璇笑着走上前,“我方才还去了趟城郊,把赵账房的家人安顿在我的私宅里,否则回来的还要早些。” 许容龄赶忙拉着她坐下问情况,“你把他们带出来了?侯府没阻拦么?来来,边吃边说,不用等你二叔,咱们先涮着吃。” 韦映璇只端端坐着,将今日的事缓缓道来,却始终不提筷,许容龄硬把筷子塞进她手心,“吃吧,你二叔从不介意这些繁文缛节,你啊,有时就是太死板,要有松弛感。” 说着,扭了扭身子,摆出妖娆状,“松弛感便是如此,在自己家里想干嘛便干嘛,平日在外就要守着规矩礼节,回到家自然怎么舒服怎么来。” 韦映璇被逗的一乐,“那我可就真动筷了,今日着实饿了。” 接下来她也不客气,大口吃起来。 两人边吃边聊,许容龄听完事情经过,不胜唏嘘:“老夫人这是在玩火自焚,侯府如今的基业本就不稳了,哪经得住如此折腾,她可真是越老越糊涂了。” “倒是宋拓,今日倒是让我意外,说明此人还不算坏到根儿上,想是他早早去了军营历练,又早早中武试入了衙门,未有机会在他祖母身边耳濡目染太多,做人的根基侥幸未歪。” 她看韦映璇,“若他有一日幡然悔悟,不再喜欢映雪了,改求得你的原谅,且态度十分诚恳,你当如何?” “不原谅。” “这般干脆?” 韦映璇不假辞色地道:“二婶,你要知道他十分愚蠢,又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死心眼,既然认定了韦映雪,便会全然相信她,不论韦映雪如何作恶。他还会在不知不觉间被利用,我若是原谅他,未来不知道要多操多少心,有那份心思不如好好教养远哥儿,为他谋一个好前程不好吗?” 许容龄听得一愣一愣,“要不是你在我和你二叔身边长大,我都要觉得你是我老乡了!” “什么老乡,二婶不是京城籍贯么?” “额,没啥没啥,看到你如今如此清醒,真心替你高兴,女人啊,在感情中就是要杀伐果断才是,我最见不得恋爱脑……虽然我也有那么几分恋爱脑,但我的情况不同,你二叔他值得啊!” 说到此处,她看了眼天上升起的一轮圆月,唤来韩妈妈,“你赶紧差人去宫外,打听打听今日老爷怎还未回来,真是的,下衙晚也不知差人回来说一声。” 韦映璇不能理解,“二婶,你如此在意二叔,确实过于依赖,有些恋爱脑了,何须如此呢?下衙再晚又能晚到几时?左右还是会回来的,何至于差人跑腿去打听。” “哈哈,你不懂,当你遇到一个你真心相爱,且灵魂契合之人,你便会与我一样在意对方,黏着对方,时时刻刻担心对方。” 韦映璇脸酸牙酸,赶忙低头夹了豆腐块进口中。 不过仔细想想,二叔和二婶走到今日确实不易的。 他们夫妻感情深厚,成婚多年恩爱不减,然而膝下却一直无子。 因此事,二叔一力维护,二婶儿却一直被韦家族中长辈诟病。 门房一个小厮匆匆走来。 “夫人,侯爷来了,在门外候着,说要见侄小姐。” 韦映璇放下筷子,“便说我歇下了,今日不见客。” 门外,宋拓听闻小厮的传话,不禁将拳头握的死紧,心头泛起恼怒。 但想到今日有求于韦映璇,他只能隐忍下去。 如今他便是再生气也不能在韦二门前动怒,他还不知张氏的下落,还须得请韦映璇从中说和,早早把这桩烂摊子摆平。 他在门外又等候了半个多时辰,再次叩门,请小厮进去传话。 小厮竟不肯去通传,直接道:“您还是回去吧,侄小姐歇下了。” 宋拓深深的吸气,压下满腔怒意。 来之前他是打算做低俯小的,可他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韦映璇是他的妻,他作为夫君竟几次三番被妻子晾在门外,让他十分羞恼。 他终是冷哼一声,转身大步离开。 浑浑噩噩的在街上走,沮丧间不知不觉来到了老丈人府前,如今只有韦映雪能给他烦闷的心一丝宽慰。想着韦映雪,他便趁无人注意翻进了院子。 “映雪,你消气了么?” “侯爷,我说过了,既然我的存在让侯府如此为难,我们便一刀两断,你为何还要来找我?” “我这几日想了很多,虽然我真的很爱你,可是,爱一个人便不该让他为难,侯府从老夫人到夫人都不喜我,妹妹也视我为眼中钉。所以,我决定退出了,我真的累了,我什么也不想争,什么也不想抢,我祝福你和妹妹夫妻恩爱,百年好合。” 宋拓唇角溢出苦笑,“我谁都不想要,只想要你,为何你却总如此说,我从未觉得娶你为平妻是为难之事,只是遇到许多阻碍,才无法立刻娶你回家。请你体谅我,别生我的气,我一直记得我对你的承诺,便是不得不娶你为妾,以后也总有机会抬你做平妻。” “侯爷!”屋里传来哭腔,“你理解错了,我真的不觉得一定要嫁给你不可,我从未逼迫过你,你为何要向我解释?倒显得我在逼你似的。” 宋拓只觉得心口一阵苦涩。 不知怎地,韦映雪的话让他十分不舒服,他反驳道:“我何时怨怪过你逼我?娶你是我年少时就答应你的承诺,我知道我现在做不到,是我对不住你,我怎敢怪你。” 韦映雪呵呵一声笑,终于忍不住把话挑明:“你总说对不住我,可你若是真爱我,说什么也会尝试的,这么多日过去了,事情却无半点进展,说到底,你还是欠缺了一份诚意。” 第73章 欢喜 “难道先前我未做尝试吗?是祖母一直未肯答应,今日祖母又昏过去了,情况不容乐观,接下来你叫我如何张这个口?” 韦映雪被在柴房里关了数日,一直处在焦躁中。她曾故意装肚子痛、装昏、声泪俱下地忏悔保证,然而韦谦铁石心肠,始终不肯心软放她出去,眼看着失去行动自由,任务进度也受阻,峰哥儿那边更是失去掌控,她的耐心几乎消耗殆尽。 此时听见宋拓带了情绪的反问,便再也控制不住,反呛道:“好啊,你既然无法张口,总能做些其它的,我想峰哥儿了,你可否偷偷带峰哥儿前来与我团聚?先前你说,怕你祖母不答应,如今你祖母身体抱恙,想来是顾不上峰哥儿了,你带他过来见我吧。” 宋拓语滞了一瞬,才道:“你要见峰哥儿,待日后大大方方的便是……” “好一个大大方方。”韦映雪决定下一记猛药,她一字一句道:“你若是不想偷偷摸摸的,现在就打破面前这道门,大大方方与我父亲请辞,便是我父亲反对也强行接我回侯府,只要能和你在一起,便是无名无分、便是与娘家决裂我也不在意,可是你敢吗?” 宋拓脑袋嗡的一声,惊诧地说不出话。 映雪竟疯狂至此。 犹记得当年他们都年少时,他想趁着无人时牵牵她的手,只是指尖触碰到,她便如遭雷击,不但严词斥责他的冒犯,家去后还写了封信请他恪守礼数,若以后不能谨守礼法,便不必相见了。 他心情十分复杂微妙,既有说不清缘由的淡淡失望,又有着一丝被人极致爱慕的隐蔽欢喜,一个女子爱一个男子到了不在乎名分和娘家人的地步,这般深爱属实罕见。 “看吧,你还是怯懦了。”屋里传来韦映雪自嘲的声音,“我不过是试你一试,你果然什么也做不到,既如此,何必还要来招惹我呢?求你大发慈悲放过我好不好?求你了。” 宋拓面容发苦,“侯府如今出了乱子,事情尚未解决,在此关头你让我如何带你回府?” 想到今日种种事,他情绪几乎绷不住,颓唐地道:“我自丁忧回府,闲在家中大半月,复职莫名遇阻,还未顾上托人询问打点,府里又出了事,祖母接管了庶务却未能处理得当惹了风波,她老人家又突发急症,此时我无论如何也不能只考虑我的私事,你说在意我,为何不替我想想我该如何面对这种种难处?” 这是在埋怨她?韦映雪瞬间感觉到一阵心寒,胸口说不出的酸涩,当场便哭了。 “难道侯府庶务是我办砸的吗?我只知我带着峰哥儿不远千里归来,去侯府投奔他的亲爹,到头来我被赶出侯府,落得个不知廉耻、妇德有亏、与峰哥儿母子分离的下场,我爹自从听了妹妹之言,再也不肯信我,日日将我锁在柴房,我便好受么?” 她如此说,宋拓猛然间不吱声了。 过了许久,他突然低沉地发问:“你方才说只要能和我一起,别的什么都不在意,可是真心话?” 若映雪不介意身份,更不在乎娘家决裂,那便好办了。 韦映雪眸光一动,眼中隐露期待:“你要接我回侯府与峰哥儿团聚么?” 宋拓不答她,却幽幽地道:“你可要想好了,若走这一步,便没有回头路,你爹日后不会轻易原谅你我。” 可这却是唯一的破局之法,如若不走偏门,他真的不知该如何把映雪接走。 “我想好了。”韦映雪毫不犹豫道。 两害相权取其轻。 虽然她私自离开娘家会彻底得罪韦谦,但她可以重新回到侯府,回到宋拓身边,又可以借助系统好好教养峰哥儿了。 留在娘家却不知要枯等到何时去,韦谦又古板又糊涂,听信了韦映璇的挑唆,整日把她关在柴房里,她连一点指望都无,倒不如和娘家决裂,跟着宋拓去侯府。 “若考虑清楚了,便等着我处理完家事来接你,我现在要回府照看祖母了。”宋拓说完便突然走了。 映雪一个女子,都比他一个男子豁得出去,他还有何可退缩的? 他已是打算好了,在外头寻一处隐蔽的宅院,择一日夜深人静时悄悄过来把映雪接过去。 待日后祖母身体好些,且他的差事有了定论,再做迎娶进门的打算。 韦映雪高兴起来了,坐在昏暗的柴房里,一双眼睛亮的发光。 看来这一剂猛药确实管用,她穿来之前没谈过恋爱,却看过不少恋爱大课堂,专门教女人怎么掌控男人,怎么从男人那里赚米,如今看来,那些恋爱情商课不是白听的,男人么,就是不能太顺着他。 宋拓从韦家离开后,未耽搁便回了侯府。 夜色已深,老夫人的情况,时好时坏。 一时浑身冒虚汗,一时又冷得直打哆嗦,说胡话时表情十分狰狞。 陈氏熬不住,连着打了几个哈欠后,便说肩膀痛脖子痛,告辞回去了。 宋拓一直坐在床边陪伴着,眼睛直勾勾盯着老夫人,生怕错过她每一瞬的呼吸。 一直到快天亮的时候,他眼睛熬的通红,艾妈妈都过来劝他去休息。 他却摆摆手:“府医说了,若是祖母能熬过今晚便无事了,今晚我一定要陪着。” 这三年他为父亲丁忧,一朝离开京城,再想官复原职明显不那么容易,若是祖母再有什么事,他便又要去守孝三年,再回来恐怕京城已经无人认得他了。 他亲自给老夫人换额头上的湿帕子,伸手握着老夫人的手,低声呢喃道:“祖母,小时候您常说我和我父亲都没有祖父出息。可您却不知道,我自小最大的愿望便是振兴侯府,最初我也不爱舞刀弄枪,是我读书读不进才不得不选了另一条路,只是为了将来能支应起侯府,不给父亲丢人,这么些年,我好容易走到如今这一步,不想所有努力都白费,请您一定要撑住,快些好起来,如今的侯府,经不住再出一次事了。” 他说完一番话,有如神助一般,床上的宋老夫人突然轻轻的张开眼。 “拓、拓儿……” “祖母!”宋拓惊喜地凑上前,“您醒了?” 他却惊然发觉,老夫人的一只眼睛睁着,另一只眼睛却是不正常的歪斜,眼珠向一侧外翻。 老夫人十分虚弱地张口,嘴巴竟也是歪的,说话都漏风。 “扶、扶我起来。” “祖母,您……”宋拓震惊地看着老夫人的眼睛和嘴都歪向一边,半晌才道:“您别起来了,好生躺着,我现在就去叫府医。” “不!”老夫人人说话都吃力,却一把握住他的胳膊,“别走,我,我有话对你交代。” 第74章 老夫人折节屈膝 “好,我不走。”宋拓连忙坐回去。 他担忧地看着老夫人歪到一边的嘴巴,“别担心,您只是旧疾犯了,好好休息便能尽快恢复,有什么话明日再说。” 老夫人摇摇头,虽然人很虚弱,但看向宋拓的目光却罕见的清明,“祖母一时半刻,死不了。方才我在梦里,瞧见了黑白无常,他们要带我走,我便跟着他们往鬼门关去,刚要一脚踏进去,我听得有谁唤我?回头一看,孙儿你站在侯府外,抱着你爹和你祖父的排位,在呼唤着祖母,我一下子回过神,一脚又迈了回来。” 宋拓听的心酸,眼睛里沁满泪水,“祖母,是孙儿不好,未能帮您分忧,让你一把年纪还要主持府中庶务。” 他与祖母感情并不是特别亲厚,平日里只当她是个长辈敬重,心里却很反感她大包大揽,直到今日见她老人家命悬一线时,他方切切实实感知到内心深处的惊慌和不舍。 老夫人欣慰地笑了,说话语气也流畅了不少,“你还未能成长起,祖母说什么也不能死,便是再难,也要撑住了。” “祖母……”宋拓十分自责地低下头,“张氏撒泼对您不敬,孙儿却大度处置欲给她赔偿,且还当众忤逆您,是拓儿的错。” 老夫人摇摇头,慈祥地道:“你做的没错,祖母不生气了,和侯府的百年大计比,祖母什么委屈都受得。” 今日在她晕倒前,喉头涌上一股腥味,那时便知旧疾又要犯了。 可当时她在气头上,哪管气大伤身?现在却后悔了,若她死了,侯府一定会陷入风雨飘摇的境地,她怎对的起老太爷! “祖母,您能理解孙儿就好,孙儿实在是忌惮张氏去官府闹,孙儿只想侯府平平顺顺的,百年清誉别折在孙儿的手上。” 老夫人反手握住他的手,重重捏了捏:“好孩子,你不用解释,祖母什么都晓得,今日祖母是在气头上,才说了不赔偿的话,侯府百年基业,绝不能因此事而崩坏,你去叫映璇回来主持大局,她与那张氏有恩,定然能摆平此事。” 宋拓苦笑:“我傍晚去韦二府上见她,求见两次,她根本不肯见我。” 老夫人像是早预料到一般,丝毫不意外,一双眼睛深不见底。 思量了好半天才说道:“你告诉她,便说祖母知错了,深觉愧对于她,日后只在院子里将养身体,再不会干涉府里庶务,只要她肯回来,祖母便把手上所有庄子和铺面都交由她打理。” 她如此退让,倒不是真心实意知错了,而是一种不得已而为之的怀柔之举。 这次旧疾突发,老夫人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已经快油尽灯枯,经不住任何风浪了。 可孙媳妇却正处在年轻力壮,蒸蒸日上之时,她便是为了侯府未来的安宁,也需得作出退让姿态,把孙媳妇安抚住。 “祖母,您真要如此?那些庄子产业都是侯府的命脉。” 老夫人点点头:“你去说吧,她会答应的,她还惦记着远哥儿继承世子之位,只要有远哥儿在,她便不会真的希望侯府名声尽毁。” “祖母……”宋拓喉咙一阵酸涩,“孙儿想,等此事解决后便放她和离,孙儿心里只有映雪,可有映璇在一天,她便容不下映雪。” 老夫人闭了闭眼,心头泛起恼怒。 但她知道,此刻自己不能再动怒了。 她耐心地说道:“你还是看不清形势。现在不是映璇巴着侯府,而是侯府离不了她,况且,放她逍遥自在的离府也太便宜了她。好孩子,听祖母的话,便像你当初答应你爹那般甜言蜜语的求娶她一样,如今也说些好听动人的话哄她回来吧。” “她若还不满意,祖母这里还有些娘家带来的私房产业,全都给她拿去。” “祖母这一辈子阅人无数,映璇是个合格的贤内助,她掌家的能力是侯府现下最需要的,有她掌家,侯府就不会出半点乱子,你再不喜欢她,也得捱过这一段时期,待日后侯府缓过劲儿来,你在衙门上也有了建树,再慢慢寻个人取而代之,否则便不能轻易驱走她。” “祖母这个身子骨已是不中用了,若你再放了她走,侯府就完蛋了,记住,便像她借韦二之势一般,侯府日后也要借韦二之势发展壮大。” “拓儿,你要答应祖母!祖母是在黑白无常那里义无反顾的转身回来,拖着残破的身子也要庇护着你和峰哥儿,你却不愿意听祖母的吗?!” 宋拓扑通一声跪倒在床边,“我答应,祖母,您说的我都答应,明日我便去寻她,千方百计也把她请回来。” 老夫人点点头:“在这个府里,她唯一挂念的便是她膝下长大的远哥儿,你便要利用好这一点,一直以远哥儿的前途吊着她,必要的时候,你甚至可以许诺世子之位。” 许是一醒来便一直说话,耗尽了精气神,老夫人眼前又开始发黑。 她凭着最后一丝力气道:“可你心里须知道,峰哥儿才是咱们的世子,定要好好教养峰哥儿,峰哥儿是侯府的希望,他今年七岁,快的话,连十年都不用,他便能崭露头角。只要他出息了,侯府便再也不愁了,你受的窝囊气也就到头了,届时随她如何作闹,侯府都不稀罕一个弃妇,记住祖母今日所受之屈辱,来年到峰哥儿出头那一日,你定要代祖母出气!” 宋拓默然地听着。 他向来对那些勾心斗角之事不甚感兴趣,祖母反复念叨的这些话里,他只记住了两件事。 侯府现在需要一个得力的女主人掌家,方能保证全府不乱,以及他要尽全力培养峰哥儿。 他郑重地道:“祖母,您说的孙儿知道了,孙儿答应您,一定做到。” 老夫人终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缓缓闭上眼睛。 艾妈妈已经将府医请到,府医立刻给老夫人把脉,还未给出结果,宋拓急忙问:“我方才见祖母口眼歪斜,可是与晕倒有关。” 府医点头道:“不错,老夫人昨日怒极攻心,心肺上的旧疾发作,才呕了血,还不幸引发了卒中,此病主要表现为忽然昏仆,不省人事,口眼歪斜,老夫人昨夜挺过来,且还能张口说话,已是十分幸运。若再严重些便会半身不遂,不能言语。” 第75章 忠心 听了府医的话,宋拓满面彷徨,心有戚戚。 “一次比一次重……”他艰涩地问:“便是说,若祖母今后再犯一次卒中,便会半身不遂,口不能言么?” 府医长长叹气,“侯爷也不必太忧虑,接下来好好将养,口眼歪斜的症状会渐渐恢复的。老朽这就为老夫人开方子,一日三顿煎服。切记,从今日起,万万不可再让老夫人受气,若再犯病,神仙难救。” 无论如何老夫人此次是逃过了一劫,众人大松一口气,纷纷去忙碌。 此时天边也泛起了鱼肚白,宋拓一夜未睡,却毫无困意。 回到斑斓院,连婆子丫鬟们也都还未起身,他悄然步入峰哥的卧房里。 站在床边,深深地凝视这个孩子。 祖母说的对,什么都可以不计较,只有峰哥儿是最该倾注心力的。 这七年来他都未有子嗣,或许是天意,映雪带着峰哥儿出现了。 也许峰哥儿不是一个尽善尽美的孩子,成长之路无可避免地沾染上了污言秽语的小毛病,但这个孩子心性一定是善良的,七岁稚子又能坏到哪去。 只要日后好生教养,他必定是京城下一颗耀眼的明珠。 想到峰哥儿潜力无限,小小年纪便写的那样一手漂亮的字,日后做文章必定差不到哪儿去,他便觉得侯府振兴指日可待。 他走上前,轻轻抚摸峰哥儿的脑袋,“峰哥儿,你一定要争气。” 峰哥儿在睡梦中翻了个身,嘴里忽然咕哝出一句:“搞快点搞快点,鸡蛋鸭蛋荷包蛋,你是我的蛋搭子……” 宋拓表情古怪。 这是什么荒唐之言? 他纳闷着,却听峰哥儿又道:“光头强,你去死吧!” 宋拓:“……” 他心头升起怒意,瞪着睡梦中的峰哥儿,欲将他叫醒质问。 胳膊都已经伸出,却在快要触及峰哥儿时突然想到韦映雪曾说过,娘俩在北疆为了讨生活,吃了不少苦。 边境小镇,鱼龙混杂。 峰哥儿在那样的环境,少不得接触一些举止粗鲁豪放之人,言谈必定会受到些影响,他不能以世家子的标准要求峰哥儿。 想到此,他无奈地叹叹气,到底也未叫醒峰哥儿,转身轻提步子离去了。 天已大亮。 宋拓换了身衣服,叫来库房管事陈妈妈,吩咐妈妈备了厚礼便出了门。 他来到韦二府门前,态度不再矜持,眼中也没了昨日求见时的急躁和怒意,整个人看上去深沉又笃定,像是要完成什么壮举似的,大步踏上台阶。 七年前他能为了父亲的期待放下身段哄韦映璇嫁侯府,那么今日他也能为了侯府的安宁再低三下四一回。 韦映璇却不在。 她一大早便去郊外的私宅安顿张氏一家人。 昨日仓促间未来及细细安排张氏一家人今后的生活,因此她一大早赶到城郊宅子里,谁知刚进门便看见张氏坐在院子里的花台上抹泪。 无声的啜泣,看起来十分绝望。 她走上前,“发生何事了?” 张氏一惊,看见是她,连忙擦了泪回道:“回大奶奶,我婆母昨日还好好的,今晨天不亮便醒来问起家夫的下落,我虽不肯说,但她瞧着我满面浮肿,眼睛发红的样子,怕是猜出来了,直嚷嚷着要见家夫,吵的急了,一口气未上来便昏了过去。” 韦映璇立刻吩咐随行的下人去请大夫。 今日她出门前,二婶知道她要来城郊办事,便嘱咐韩妈妈随行,还带了两名跑腿家丁。 家丁手脚麻利出去请大夫。 张氏连忙道谢:“谢大奶奶,您的大恩大德我一家不知该如何还了,我……” 她今日的感谢之言不如昨日直爽,像是夹杂了心事,迟迟疑疑的,话到一半,面上突然闪过犹豫和挣扎,几次张嘴,只是……话到底还是未能出口。 韦映璇见她的样子便猜到她的心思。 “你不必多想,我不是替侯府来劝你息事宁人的,你若执意想要一个公道便去告。”她帮张氏分析利弊:“此事是老夫人做错了无疑,侯府理亏,定会赔偿你巨款。若交给官府裁夺,刘大人也会公正处置,大概率会让侯府赔偿巨款于你,公了私了你一样能拿到钱财,只是公了传出去,侯府名誉一定会受损,也算弥补了你心中的恨意。” “我今日来,只是想起昨日答应过你会帮你安顿好老人家。”韦映璇解释道:“我这处私宅长久无人居住,厨房里未准备米面油等食材,怕老人家今日饿肚子,昨日仓促间也忘了给你们留银子,且……你亡夫丧事若有难处,我也可助你。” 昨日此案未能结案,赵账房的尸身便暂时被衙门扣了。 “而我做这一切,都不需你偿还任何。” 赵账房在世时对待差事勤勤恳恳,从不曾出过遗漏,是一名认真负责的好账房,如今他不在了,她帮忙料理他的身后事,安置他的家人也算全了赵账房当初感恩侯府的情分。 张氏呆呆地看着她,一时间心头百转千回,又是羞窘又是难堪。 原来是她误会了大奶奶,大奶奶一片仁心全无任何私心,且对待她这样的下人,无一丝架子,竟是心平气和与她解释了那么多。 她绷不住哭出声来,“大奶奶,这几日我一家人在城中流浪,看尽了人情冷暖。您在我一家最难的时候出手相帮,是我一家的救命恩人,大恩大德不求来世报恩,我身无长物,却有个尚算稳重的大儿子,您今后若有跑腿出力的,就让我的大小子做牛做马回报您。” “安康,快过来,给大奶奶磕头。” 一个清瘦的少年,从廊下快步走了过来,低着头看不清面容,但垂下的眼皮也是肿着的,显是这两日没少掉泪。 确如张氏所说,浑身的气质十分沉稳。 前一刻还站在那里,突然便无声地跪了下来,郑重其事地连磕三个响头。 韦映璇不想受此大礼,却也不好伸手搀扶少年,颇为无奈地侧了身,“你且起来,帮你们于我来说是顺手而为,不必跪谢。” 少年抬了头,泪意朦胧的眼睛里映着惊人的倔强,“大奶奶,昨日若不是您给了我们安身之所,我祖母恐怕撑不到今日,您还替我父亲洗刷污蔑,安康无大才却知道有恩便要报恩,我愿结了死契替我爹娘回报大奶奶的恩情,今后是凡您的吩咐,上刀山下火海,安康无有不从。” 第76章 贵人仪仗 韦映璇听见他诚挚的一番话,方知张氏不是客套话,这一家人心眼十分实在,心头感激,便奉以最厚重的回报。 她想了想还是摇头说:“不用了,你家遭变故,你是家里的老大,是这个家的希望,我不需要你为我做牛做马,倒是听你谈吐像读过书的,日后我可以酌情安排你做些差事补贴家用。” 说到这,她突然若有所思。 当初她从娘家带去侯府的嫁妆,经过这些年的妥善经营,早已翻了数十倍。 是时候把这些嫁妆腾挪出侯府了,曾经的她在侯府兢兢业业,七年间从未培植过自己的势力,到用人时才发现身边全是侯府的家生奴才,十分不便。 董妈妈照影栀茉都是后宅伺候着的,虽忠心耿耿,却都不擅长在外跑腿办事,她需要培植忠于自己,且能在外走动办事的得力人手。 只是这些念头还未完善,她便也不张口许诺。 门外一阵脚步声,小厮带着大夫匆忙赶来。 给张氏的婆母把过脉之后,说是连日来吃不好睡不好,体弱之故才晕过去,并无大碍,给开了药,吩咐好生调养着。 “你们两个,现在去集市上采买米面油,储备足一个月的粮食,办完这些,再去寻个活儿好的木工,制一副棺材备着。” 张氏在旁听着她派遣,眼泪又掉下来了,突然下定决心一般,大声说:“大奶奶,我不告了!” 韦映璇一愣,疑惑地看张氏,“为何?” “大奶奶您还在侯府,若侯府的名声败了,大奶奶必会受到牵连。您对我们一家有恩,我们感激涕零,看在您的面子上,我们愿意息事宁人。” 韦映璇看着张氏,半晌道:“你真的不必如此。” “大奶奶您不用再劝了,我已决定了。”张氏抬头看天,想起亡夫赵账房,眼泪哗哗流着,嘴角却扬起欣快的笑,“亡夫做假账畏罪自杀的污名是您帮着洗清的,今日一早您又来关照我一家的生活,为我的婆母请大夫,帮着料理亡夫丧葬,若是亡夫在天有灵,断不会同意我们做出连累恩人之事。” 张氏一番话让韦应璇十分动容,心里也是不胜唏嘘,张氏这般容易满足且懂得感恩的性情中人,若是老夫人昨日不耍那些花招,即使赵账房投湖身亡已经发生,都不至于闹到两相成仇的地步,老夫人只要开门见山的赔不是,哪怕只拿出三分的诚意对待张氏,张氏都不会揪着不放。 “我知道您大义,但还有远少爷,远少爷今后还要在外行走。”张氏说到远哥儿,目光殷切地看她。 韦映璇本还有些难为情,张氏如此说,便也不推却了。 她也不拿乔,实打实地承认道:“侯府名声变差于我和远哥儿来说确有些麻烦,但我却不会阻拦你告官,那么做便是同流合污。你既然自己决定了,我便替自己也替远哥儿承了你的心意。” “我会尽我最大能力,让侯府多赔些银子给你。” “至于安康,过些日子我手上兴许有适合他的安排,且再等等。” 张氏十分信任她,当场便道:“我一家今后一切都听大奶奶的安排。” 韦映璇处理完张氏一家人的事儿,坐马车回二叔府上。 路上她就跟韩妈妈说:“劳烦韩妈妈随我跑一趟了,等我回府后把今日从二叔府里支的银子让人送过去。” 韩妈妈一惊,“您今日便打算回侯府?” “老夫人为了侯府一定会让宋拓请我回去主持大局,我猜老夫人还会拼上一张老脸向我低头认错,彼此都心知肚明还未到切割之时,未来还要互相牵制好一段日子,我便打算就着台阶下了。” “我出来也有些日子了,不能总在府上叨扰二叔二婶,差不多该回去了。乾坤未定,我与远哥儿的未来还需要筹谋。” 两辈子加在一起,她太了解老夫人了。 老夫人在身体硬朗时,作风便十分强势,她昨日若是未发病,哪怕只维持住先前不好不坏的状况,她都不会对自己低头,毕竟她已经要强了一辈子,早就习惯了别人的迁就和服从,断然不会向她这个小辈低头。 可老夫人的身子骨偏偏不争气,眼看自己快要折腾没命了,才不得不退让,与其说是对自己服软,不如说是对命运低了头。 上辈子就不同了,老夫人那时要比这辈子舒坦的多,她如此孝顺,不争不抢成全了韦映雪和宋拓,韦映雪进府后也很快握住了中馈大权,她倒是个聪明伶俐的,学习新事物很快,熟悉了如何做账后居然也不逊色一般的账房先生,老夫人也有意抬举她,渐渐代替了自己这个主母。 有韦映雪操持家务,又瞧着峰哥儿一日赛过一日出息,老夫人日日容光焕发,即使身体底子差了,情绪上也未有太大的波动,足足比这辈子多安享了十多年晚年,直到十多年后,她的身体逼近油尽灯枯,才开始接连抱恙,最后衰败到一病不起。 在老夫人最后缠绵病榻那段日子里,没有一天不在为侯府做着最后的打算,她仍是不放心峰哥儿,想用自己的死再稳固一把峰哥儿和韦映雪的地位,所以才有了临终那日都不肯召唤她这个主母的决定。 这些都是韦应璇后来才琢磨明白的。 老夫人如此为侯府算计,这一次提前进入到油尽灯枯的时日,自然也会放下一切委屈只为侯府和峰哥儿做打算。 “可是您走的也太突然了,您住过来这段日子,夫人的笑容都多了不少,夫人昨日还在念叨,前些日子要去庄子上查账,因故未能成行,原本打算明日和您一起下庄子,您看账本一目十行,看的又快又好,夫人好容易才逮着您一回,原本还说庄子上风光好,顺便带您散散心。” 韦映璇笑了笑。 十分识趣地说:“二婶也是很精通账目的,否则也创不出新式记账法,没有我一样可以轻轻松松把账查了,我已经七日未见到远哥儿,心头实在有些挂念他了。” 这些日子她从未张口提过远哥儿,却无一日不在挂念着。 韩妈妈总算不再劝了,点点头说:“倒也是,孩子都是娘的心头肉,离开了便要挂念。好的是,如今老夫人一病不起,眼看着是不成了,您回去后的日子会舒坦不少。” 韦映璇轻轻的牵起唇角,“是多亏了二叔奋斗到了今日的位置,侯府才会忌惮我。” 可惜上辈子的她却不知道借二叔的势让自己好过一些。 “蠢笨无知。” 她厌弃地吐出几个字,是在斥责上辈子的自己。 韩妈妈未听清她含糊的话,正巧车厢晃荡了几下,猛地换道在右边停住,韩妈妈赶忙掀窗朝外看。 “对面来了车队,看起来仪仗颇大,不知是宫里哪位贵人要出城。” 这里是城郊,她们的马车是往城内走,对面而来的,便是要出城了。 第77章 他是谁 他们的马车停在路边避让,韦映璇便百无聊赖地支着肘看另一侧窗外的风景,等待着对面的贵人先行一步。 然而对面却迟迟未有车马经过,忽而一道尖利声音在轿外响起。 “可是南亭侯夫人在车厢内?我们主子请侯夫人过去回话。” 韦映璇和韩妈妈对视一眼,听声音果然是宫内的太监。 她不敢耽搁,立刻起身下轿。 一个品级颇高的公公站在门外,引着她往车队走,直至一处豪华宽敞的马车前。 “您请。” 韦映璇猜不出面前这道门帘里坐着的是哪位贵人,心头不觉有些忐忑,但还是深吸口气,一脚踏了上去。 入目的是一个姿容绝美的宫装美人,她慵懒地靠在软榻上。 韦映璇只匆匆看一眼,便低下头去:“给贵妃娘娘请安。” 眼前的贵妃,看起来既陌生又熟悉。 她还是在未出阁时见过她几次。 足足过去了七年时光,岁月却未在贵妃的容颜上留下任何苍老的印记,反倒比七年前看起来风韵十足。 “坐。” 韦映璇连忙贴着马车边虚虚坐下了。 圣上独宠贵妃,贵妃行事便有些骄纵,今日便是无缘无故惩戒了她,她也没处说理去,再加上七年前开罪贵妃之事,她便大气也不敢喘,低着头等待贵妃张口。 贵妃的目光长久地落在她脸上,端详了好一会儿。 “七年未见,你倒是变化很大,曾经的圆润的包子脸,竟然变成了瓜子脸,瞧着是俏丽了不少。” 正当韦映璇准备谢过贵妃的一番夸赞,她语气却陡然一转,“仅有几分姿色罢了,远未到国色天香的地步,我真是不明白,你有何令人痴迷的魅力。” 便如当年一般,贵妃说起话来甚是肆意,从不顾及旁人感受。 韦映璇十分尴尬地附和她:“确是如此,映璇也认为自己姿容十分一般。” 贵妃无限唏嘘地道:“听说宋拓一丁忧回来便心系于你那从北疆逃回来的姐姐。” 张嘴便是一句侯府内情。 韦映璇心里暗暗吃惊,没想到贵妃关注侯府之事竟到了如此细致的地步。 难不成还在为当年的事置气? 是了。 她口吻听起来有淡淡的讽刺,定是还未放下。 韦映璇不自在地抿了抿嘴角,尴尬道:“家中事让您见笑了,惭愧。” 董贵妃摩挲着指甲盖上的丹蔲,好似漫不经心地问:“你可后悔?” 韦映璇苦笑,她早就后悔了,可便是如此,此话也不适宜对贵妃明言。 正尴尬着,贵妃却接了话。 “可惜你后悔也无用了。我昭儿终于要成婚了,工部尚书之女,二八年华,温柔典雅,一手琴艺颇具盛名。” 昭儿? 韦映璇结结实实愣住了,昭儿是……? “我昭儿聪慧过人,才学兼备,大好年华却都毁于你,你偷了他的心,却转头另嫁他人,好在他终是解脱了,从今以后,再也不会被你困住。”贵妃语气里竟有种直抒郁气的爽意,好像苦她久矣,如今终于扬眉吐气了。 韦应璇听得莫名其妙。 且不说昭儿是谁她根本不认得,她何时又见过他,何时耽误过他? 难不成是贵妃当初欲为她牵线的那位小辈?可她都未来及见那人一面,自然不可能耽误他,说她偷了他的心就更是无稽之谈。 她大着胆子问:“娘娘,映璇不识得您说的这位昭儿是何人,当初家父听说娘娘有意牵线家中小辈,便欣然允诺,因我那时未婚配,可后来却逢家中变故,先南亭侯爷便请求我父亲,可否由我嫁入侯府延续两家的婚约,我父亲这才不得已食言了……” “你说的轻巧。”董贵妃嗤笑道:“一句不得已,你便轻飘飘转身另嫁他人,却耽搁我昭儿七年,还说未偷走他的心!” “可是……” “滚下去!” 董贵妃脾气变幻莫测,前一刻还在迁怒斥责她,说着便将她轰下车。 片刻后,韦映璇面如土色地站在道路中央,前方马车离去时扬起的尘烟浇了她满头满身。 韩妈妈赶过来的时候,她还站在路中间,面露几分愤愤不平。 任谁被莫名其妙谴责一通都会心头不快,可贵妃连辩驳的机会都不给她。 “哎,您还是别气了,认倒霉吧,今日可真是不走运,竟然撞上了董贵妃车辇……”韩妈妈安抚她,方才马车驶离时飘出一路的香风,她便猜出是董贵妃,宫里不会有第二位妃子敢像她那般肆意。 韦映璇冷不丁问:“工部尚书之女,擅长琴艺……韩妈妈,你可知京城有这号人物?” 听董贵妃之言,她家中那位叫昭儿的小辈是要成亲了,对方还是工部尚书之女,想必日后不会再与自己有任何瓜葛了,但她却好奇起昭儿的身份,想必能顺着工部尚书之女查到昭儿是谁。 “您冷不丁一说,我倒是无甚印象。”韩妈妈摇头,担忧地问她:“贵妃如何为难您了?” 韦映璇面色十分古怪地说:“说了不少出气的话,除了赶我下车,倒也未难为我。” 韩妈妈是二婶家里的老奴,知晓当年之事,便十分忧心:“贵妃在后宫的盛宠无人能及,她这一来气,许又会刁难起宫里的姑奶奶,这可如何是好?不成,此事得赶紧汇报给老爷。” 韦映璇看着韩妈妈如临大敌的样子,倒是很笃定地说:“贵妃应当不至于对付姑母,她虽阴阳怪气地怨怪了我好半天,但听着却不像寻仇的语气,只是发泄几句让我难堪,且她那位小辈都要成婚了,她日后应当不会再追究了。” 贵妃说到那位小辈今后再也不会被她所困时的语气十分酣畅淋漓,可见他已经觅得良缘。 韩妈妈还是不放心,一回到府上便汇报给许容龄。 许容龄听后,不但未露出担心,双眼还直冒光:“啊!还有这等事?!早知我今日跟着你们一起去了!当初我便好奇贵妃欲帮你牵线那人是谁,可惜到最后都不得而知,如今竟有了线索!说实话,我现在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去探寻了。” 韩妈妈咧着嘴:“夫人,今日贵妃动了怒,还把侄小姐赶下了马车,您怎么还笑得出来?” 许容龄嘴角微微提着,“怕什么?由贵妃今日所言可推知,她的这位小辈七年间都未曾婚配,必是对映璇心心念念无疑,她若是打算报复,这七年间就动手了,还用等到今日吗?” 第78章 低头 韩妈妈一噎,却还是不乐观地道:“一直记恨却未有时机动手,今日瞧见侄小姐后恨意爆发,指不定就要动手了,夫人,您可不能掉以轻心。” “韩妈妈,你想多了。”许容龄高深莫测地一勾唇,“此事的来龙去脉,我且试着分析一番,我随口一说,你们便随意一听,不见得推测的准确,但你们听过后便会理解我为何不担心。” 她道:“这位小辈定是贵妃一位十分重要之亲眷。他爱映璇之深,难以自拔,自从七年前错过映璇便心灰意冷,对其他女子也失了兴趣,贵妃自然不愿看着她的至亲上了年纪却不婚配,是以这些年必定不断催婚,时刻唠叨。” “贵妃不是说他近来终于要成婚了吗?此事透着几分古怪,那人七年间都坚持不娶,为何突然却妥协了?我大胆猜测贵妃便是以映璇作了要挟,若他不成婚,贵妃便要对映璇不利,这位小辈爱之深护她心切,于是便答应了。” “我推测的如此清晰明朗,你们为何还是一副麻不不仁状?是不是未跟着我的思路走?” 这就好比一位大厨精心做了满桌菜肴,却无人叫好,许容龄瞧韦映璇和韩妈妈脸上都毫无反应,十分失望。 她道:“难道你们不觉得这段隐秘的暗恋十分带感么?反正映璇也不打算对宋拓从一而终了,男二上位也是一段佳缘。可惜他竟然要成婚了?哎哟,这回可真是要错过了,不过也不一定……” “他若是知道你打算抛弃宋拓,兴许又会悔婚,只要未拜堂,倒是都来得及……不对不对!此人坚持了七年,可见是不会轻易妥协的性子,该是我想岔了,他很可能只是权宜之计应付贵妃,根本不打算缔结婚约,贵妃怕是要白高兴一场。” 她说到此处,发出桀桀怪笑。 韦映璇木着一张脸。 眼瞧着二婶又开始没个正形,她忍不住撇起嘴角,没好气道:“太荒唐了,戏折子都不会如此演的。” 韩妈妈更是一副无语状,“荒唐至极,夫人定是那些不着调的戏折子听多了,不是都传闻贵妃娘家早已无人,哪来的子侄辈?且就算有个小辈,连面都未见过,他又怎会爱得难以自拔,且还悔婚?除非他昏了头了?” 许容龄一拍掌,“是昏了头呀!这便是真爱好么,真爱便是天雷勾地火,没半丝道理可讲。我的推测看似荒唐,逻辑却都缜密,结合贵妃所言皆站得住脚,不然你们以为这些年董贵妃一直未对韦家发难是仁慈吗?定是此人在中间阻拦了,而贵妃又十分看重他,便才妥协了。” 韦应璇哭笑不得,可二婶正说到兴头上,非拉着她继续分析,她无奈地伸手遮了耳朵,逃也似的往客房去,“此事过于绕脑,我累了,回屋歇着去了。” 韩妈妈也连忙遁走开来,“老奴去厨房上催午膳。” 许容龄悻悻地,“难不成我便只能和韦禛这个理科男讲了么,你们一个个都不信我,且走着瞧,事情定是我说的那般。” 韦映璇回房换了身衣服,正打算用午饭时,宋拓来了。 他一日之内两次求见,且第二回还挑在午饭时间,显是十分着急,但门房上的人见是他来了却十分冷淡。 许管家还本要客气地挡了,韦映璇却差人说了一声,让门房小厮把宋拓请进外院待客的茶室里。 许容龄满面不舍地站在门口看她。 “你可想好了?老夫人如今倒下了,大伯哥又把映雪关了起来,你便是在二婶这里赖着不回去,侯府也奈何不得你。” “大不了寻个借口把远哥儿接出来,老夫人和宋拓现如今不是一颗心都系在峰哥儿身上了么?估计也是不在意远哥儿去留的,便让他们独宠峰哥儿去。” “侯府那点基业有什么可值得争夺的?他们稀罕,给他们便是,你日后会有更好的,便是没有,我和你二叔也不会亏待你。” “我虽比你大不了几岁,可我辈分到底摆着,我和你二叔看着你自小一步步成长至此,我们膝下无子女,这些年说把你当成半个女儿也不夸张。侄女也好,女儿也罢,我们只希望你过得幸福些,别再陷入侯府的泥潭里。” 韦应璇没敢看二婶的眼睛,她知道二婶眼里一定是十分迫切的挽留。 但她心意已决,摇头拒绝了:“二婶,我不能放任自己遇到难处便躲在你和我二叔身后。经历了一些事,现在的我无所畏惧,我可以勇敢的回到侯府面对一切可能伤害我的人,我甚至可以接受我的失败,却无法接受明知一切却未做出反抗和还击。” 上辈子她也曾像二婶方才所言那般想,既然远哥儿如何认真念书也比不过峰哥儿,既然峰哥儿才是侯府真正的血脉,那他们便不争不抢。老夫人曾承诺她,她与宋拓之嫡子必许以世子之位,可她与宋拓一直未能生出嫡子,所以她认命了。 峰哥儿终是得了世子之位,她与远哥儿只有羡没有妒,远哥儿甚至诚心的祝福。 可他们做的太过了,他们要的不光是世子之位和荣华富贵,而是要害了她的命再毁了远哥儿。 然二婶如此挽留,她知道那番话分量有多重。 却还是坚持道:“我要去做我该做的事,而不是把命运交由他人,二婶儿,这一次我要好好保护远哥儿,助他拿回他该得的一切,我此次回去,第一件事便要让峰哥儿为庶子。” 许容龄愕然地看着她,仿佛又一次重新认识了她似的,摇摇头笑了:“我差点忘了,你如今都醒悟了,既然你打定主意,便回去吧,遇到任何难处随时捎信过来。昨日听你二叔说,远哥儿的老师人选也定了,这几日便让他上门,你先瞧瞧合不合适。” 韦映璇重重点头,走上前轻轻抱了抱二婶。 她从未和哪个长辈如此大胆过,是因为是二婶,她才会有如此不合时宜的唐突举动。 二婶表达情感总是直爽干脆,她耳濡目染也学到了一些皮毛。 许容龄眼底悄然闪过一丝狡黠,抬手一握,“嗬,尺寸倒是不小。” “二婶!你……你你你有辱斯文!”韦映璇像受惊的兔子似的撒腿跑开,又羞又臊。 她怎会有如此没正形的长辈? 对面传来二婶开怀十足的笑声,她笑的弯了腰,用手拍打着膝盖,“小古板,如此逗你可太好玩了,你可知我好久未听过有辱斯文这四个字了,都有些怀念了,上一回听说还是在你爹那里,哈哈哈哈……” 韦映璇气的直跺脚,红着一张脸,气呼呼离开了内院。 一番离别怅惘的心情反而消失殆尽。 她走到待客茶室门边,宋拓正握着茶杯欲喝茶水,余光瞧见她,立刻放了茶杯,第一时间站起身。 “映璇。”他面色憔悴,明显一夜未睡,眼底有淡淡的黑影,“是祖母让我来的,祖母他老人家后悔了,知晓那日处置的草率,也不该在外人面前让你难堪。她老人家如今身体抱恙,无法亲自前来,便让我过来和你道一声对不住。” 第79章 庶子 韦映璇面无波澜地静静听着,似乎未有任何触动。 若是上一世的自己,老夫人竟肯折腰向她一个小辈道歉,宋拓也如此诚恳地示好,那她定会感激涕零,傻乎乎的宽容一切。 可惜她早就心硬如铁了。 她拿起茶杯啜了口茶水,慢悠悠地道:“侯爷行事能屈能伸,真乃大丈夫。” 宋拓一张脸瞬间红成了猪肝色。 尽管来时做足了心理准备,却还是因为韦映璇一句奚落羞臊不已。 有些事心知肚明便是,韦映璇却公然挑破羞辱他! 可他到底是跟祖母谈过话,一夕之间明白了利害关系,知道他必须克制自己的脾气。 如今祖母身子羸弱不堪,侯府又惹上了风波,若他再任性下去,侯府的乱子必会像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 他垂着眼睛,不让韦映璇看见他眼底的真实情绪,“不敢当。” 韦映璇淡淡笑了笑:“侯爷今日怎如此温吞了,犹记得我离开侯府那日,侯爷强势放言,若我走了就此不许再踏入侯府半步,侯爷可还记得?” 宋拓只当瞧不见她嘲弄的目光,诚恳解释道:“那番话是在气头上,事后祖母也训斥了我。” “哦?”韦映璇似笑非笑地说:“大丈夫一言驷马难追。侯爷当日指责我使小性子、不够宽容大度、毫无一家主母的担当,弃我如敝履的样子我都还历历在目,今日却要劳动侯爷亲自来接我归府?侯爷回想起那日豪言壮语,可会觉得言行不一?” 宋拓觉得自己此生都未如此羞臊难堪过,恨不能钻进地缝里。 他紧紧握了握拳,低下头说:“是我有眼无珠了,你并非使小性子,只是那日受了委屈。这些年你宽容大度,堪当一家主母之重任,是我昏了头了,你为一家主母,我是不该当众向你发难,让你在下人面前难堪。” “我知晓你心里有气,加上昨日之事祖母处置的也不妥,让你受了委屈,因此我今日带着诚意上门向你赔罪,你大人有大量,原谅我这一次,我日后定会好好待你。我今日来也不只区区几句歉疚之言,祖母有东西托我交给你。” 他说着,把手边一个匣子打开,从内取出若干地契人契。 “这是祖母手里的私产,几处庄子铺面的契子、历年账册及下人们的卖身契,这是几处产业的金库钥匙,这些都给你,日后都由你来打理。” 韦映璇轻飘飘瞥了过去。 这些东西可是她上辈子到死都没见识过的。 光是下人的卖身契就有厚厚一叠,可见那几处庄子规模都不小,原先都是能撑起侯府半壁江山的产业,可想而知有多丰厚。 老夫人如此痛快给了卖身契和库房钥匙,那便是下决心把这些产业彻底都交给她打理了。 韦映璇都有些佩服老夫人了。 她想过老夫人会低头说软话请她回去,应该还会给几处陪嫁意思意思,但没想到她会如此舍得,把攥了几十年的金饽饽给了自己。 宋拓瞧见她虽看着匣子,却眸色淡淡,未表现出半丝兴奋,心里便一沉。 果然还是让祖母说中了,她最在意的只有远哥儿! 但他却是装聋作哑,丝毫不提韦映璇真正在意之事,只是避重就轻地道:“……祖母日后不会再干涉府中事务,我也不会再当着下人面让你难堪,你且安心当你的家,成么?你便是不考虑别的,也想想远哥儿,他还小,还需得你照顾,你总不能真的不回侯府。” “你是我的结发妻子,我这些年虽在外时间居多,未曾与你好好相处过,心里却总是有你的位置。” 韦映璇颇沉得住气,任凭他如何说,便是听闻如此卖力讨好之言,也只是眼里浮起些许嘲弄,并未出声。 她一直不表态,宋拓便有些沉不住气,心急之下忍不住道:“我先前想让映雪为平妻,本是想补偿她们母子,可祖母一直未能松口,我如今也想通了,此事若未得你和祖母的成全,我今后便再不提了,如此你总该消气了?你可否尽快回府,早些去张氏那儿安抚,莫让他们一家去官府闹。” 他如今只能如此做了,让映雪先为妾,日后再慢慢抬她为平妻。毕竟还未到与韦映璇撕破脸之时,为了侯府他只能暂且委屈映雪。 韦映璇事不关己地道:“张氏去不去官府闹怎又与我有关了?我与张氏并无私交,她未签卖身契,并不是我的下人,闹或不闹都不是我能决定的。” 宋拓紧紧咬了牙:“映璇,都到了这一步,你就莫要跟我置气了,如若此事在官府立了案,侯府苛待下人、逼死账房先生一事便是拍了板,传出去我今后如何在朝为官?难道你希望侯府颜面尽失?” 韦映璇嗤的一声笑:“侯爷这些日子以来的所作所为,可不像是在乎侯府颜面的,为何现在却又紧张起来,若你在乎侯府颜面,当初便不会和姐姐私相授受,更不会在姐姐上侯府做客期间无媒无聘的日日苟在一处偷欢。” “姐姐若是守妇德之人,我倒无话可说了。如今看来,姐姐是个轻佻孟浪的,倒叫我不得不怀疑她在北地这杳无音讯的七年间是否成日搔首弄姿,与人淫混,轻贱妄为?峰哥儿可真是侯爷的?这些过往经历侯爷尚未调查清楚,便急着要让姐姐为平妻,侯爷又何曾把侯府的百年声誉放在心上?” 她句句逼问,若换在往常宋拓早就勃然大怒了。 可今日他却强行忍着,知道峰哥儿的话题终是绕不过,到底还是要做让步的。 还是祖母厉害,一早就看破了本质,料到了一切。 他两拳紧握,青筋都爆起,妥协地道:“你说的我都知晓了,我定会放在心上,着人好好调查的。来时祖母还交代,等你回府后,尽早把峰哥儿归宗的仪式办了,就算只是庶子,也该有个正式的名分。” 他语气看似诚恳,但韦映璇还是从他紧握的拳头里看出了一丝言不由衷和深深藏起的愤怒。 韦映璇也不戳破他,只是自嘲一笑。 心道,为何她上辈子会觉得面前这男人顶天立地?是因为他高挑的身材,一身的腱子肉,还是麦色的健康肤色,又或是尚且不错的武艺?可这样的男人,军营里并不少见。 只怪她当时是眼瞎了。 许是她的自嘲太过刺眼,宋拓竟有些不自在。 那样的嘲弄,仿佛是在嘲笑他今日的折节讨好,置最心爱的女人和亲生子的利益不顾也要卑躬屈膝地讨好她回府。 他深深低下头,咬牙发誓日后定要把峰哥儿培养出来,才不负今日之辱。 “峰哥儿为庶子才合规矩,侯爷既如此明理,那我明日一早便回去,峰哥儿要归宗,家里没个主母主事张罗总是不行的。”韦映璇不紧不慢地合了茶杯盖,理了理衣摆,从位置站起身。 宋拓看着她从容不迫的样子,鬼使神差地道:“若你我诞下子嗣,便是侯府嫡子,既有远哥儿的尊贵,也有亲生子的亲厚。” 想当初他未与韦映璇圆房,也是私心作祟。想着映雪刚过世,他不该立刻与旁人床笫之欢,便提出为映雪守一年,再说……她那时太小,瞧着豆芽菜一般。如今映雪既然活着,倒也不必再刻意避着。 韦映璇却压根不回应此话,只是站起来冷淡地道:“侯爷,恕我还有事,不奉陪了。” 她起身往外走,经过桌边时,顺手收了宋拓面前的匣子。 老夫人给的让步,她为何不要? 就算这些东西是属于侯府的产业,她也总要扒些利息给自己做补偿的。 上辈子的教训让她知晓,对待有些人,不必按正直那一套准则行事! 在她未想过争抢时,他们对她无情无义赶尽杀绝,她又何须客气? 她在宋拓惊愕的目光中,动作流畅地将匣子抱在怀中,坦然地往外走去。 “等等。”宋拓急的站起身,语气十分央求:“那张氏……我听说你将他们一家安置起来,他们现在在何处?那张氏可还闹着去官府?你可否尽快从中调和?” 韦映璇讽刺地道:“侯爷不必多虑了,祖母既然殷切期盼我回侯府当好这个家,侯爷也已摆正了峰哥儿的位置,我自然会尽好当家主母的职责,想办法劝劝张氏,此事只要侯爷拿出诚意赔偿,想来也不难。” 宋拓大松了一口气,悄然抬袖擦了额角的汗。 第80章 还有许多底牌 眼瞧着韦映璇人影已经飘出茶室,只剩一片衣角。 宋拓说不清哪来的冲动,大步走上前,握住她的胳膊,“我还有话未说完,你嫁给我七年,你我虽未有夫妻之实,情分总还是有的,你可还记得你我当年共同泛舟,一起在书房读书那些惬意日子?前些日子是我糊涂,不知怜惜你,可如今……” “打住。”韦映璇打断他,目光锋利起来,一字一句道:“七年前我是无知,侯爷只用几句承诺便骗的我义无反顾嫁进侯府,如今侯爷又想再来一次吗?可我已听不进谎言了。” 她讥笑地勾着唇,一根一根掰开宋拓握着自己胳膊的手指,“我劝侯爷还是谨言慎行的好,若让姐姐知晓侯爷对着我说出此番暧昧之语,怕是要哭的不能自已了。” 宋拓站在原地,面色青红交错,好不尴尬。 看来祖母的判断也不尽然是正确的,当年他可以用好听话将人哄进侯府,如今却是难了。 他一回到侯府,艾妈妈亲自等在二门上,一瞧见他就来问。 “侯爷,你可见到大奶奶了,事情谈成了?她可愿意回来?老夫人一早起就惦记着呢,让我等着您一回来就问。” “她答应明日一早便回来,张氏的事也谈妥了。”宋拓脸上却无半丝高兴。 “您这是怎么了?一脸闷闷不乐的。是和大奶奶吵架了?老夫人不是叮嘱您千万要忍着吗?” 宋拓摇了摇头,“我未与她吵架。” 全程只有冷冰冰的条件交换,连夫妻情意都感受不到半分。 自从出了韦府,他便觉得十分烦躁,心头莫名失落。 脑海里总是回想起当初他刚成亲时,她那时还是个豆芽菜一般的小丫头,尚有几分活泼娇憨劲儿,每每看见他,眼睛亮的仿佛星辰,他们尽管无夫妻之实,他却能轻易感知到她的以夫为天,仿佛他是她的全世界。 如今…… 是了,便是从映雪回来那日起,她变得对他无动于衷了。 今日去之前他以为只要在她面前肯放低姿态求和,即使无法在短时间转圜对他的态度,总也会给她留下期盼和希望,她嫁做人妇定是需要他这个丈夫的温柔对待,如若他再热情些,她定然会给他更好的回馈,一切只在于他想不想。 他万万没想到她根本不买账,无论他如何放低姿态哄她,都无法像七年前那般换来她的全心信任。 艾妈妈不知他心里种种别扭的念头,还在庆幸着。 “未争执,那就好,那就好。老夫人就怕您倔脾气上来又和大奶奶吵起来,既然事情解决了,我现在就去汇报给老夫人。”艾妈妈急着跑去汇报。 宋拓回斑斓院简单用了个午饭,便又马不停蹄出了府。 府里的事暂时消停了,他便一心想着自己的差事。 他在京中有几位领闲差的勋贵好友,大都是些没落的国公,侯爵的后代,与他一般想着振兴家族,他便想约着几人一起出来商量个章程,看是要找吏部哪位大人。 韦映璇此时也未闲着。 得知她次日便要回侯府,许容龄拉着她交代私房话。 “别看宋拓现在不急着接映雪回府,他们最终还是会搅和在一起的,你须做好心理准备。” 韦映璇也是如此认为的。 上辈子宋拓就十分珍爱韦映雪,自从韦映雪做了平妻,他们一直恩恩爱爱,这辈子他自然也没理由放手,即使现在未在一起,以后总会想办法厮混在一起的。 对此她早有心理准备,也根本不在乎,只是有些纳闷二婶如今对韦映雪格外挑剔的态度。 “二婶,我发觉你自从那日在父亲那儿见了她之后,便对她格外反感起来了?” 以前二婶虽更偏爱自己一些,但说到韦映雪时也总会保持态度中立。 最近却不是这样。 许容龄神色微妙,“说起来她也是我的侄女,就是吧,现在的映雪……很有些一言难尽。我不知该如何跟你讲,总之你记得,映雪的手段还未用完,别看她如今被你爹拘着,如若她真的是我想的那般……她很快便会想计谋逃脱出去的。” 韦映璇一惊:“逃脱?!不顾父亲震怒么?如是这般,也太胆大妄为了!” “你不明白,她那样的人自有许多你没有的底牌,她的价值观也与你不同,娘家于她而言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合则来往,不合则散场。对于目前的她,侯府才是她能接触到的豪门天花板,在侯府她手里握着峰哥儿这张牌,在别处她便什么都不是。” 韦映璇蹙着眉:“她连名分都无,峰哥儿对外也是养在老夫人膝下的。” “没错,便因为她现在被侯府排斥在外,才会不甘心,我猜她接下来很可能要展现一番自我价值。你想想,当一个人很有用处时,大家是不是都抢着要巴结她?所以她一定会展露一些特长,让侯府重新接纳她,让宋拓离不开她。” 韦映璇听得十分困惑,“仅是展露特长便能让人人都抢着拉拢她么?我自问算学了得,也从未得人赏识,即使在侯府展露了本领,老夫人也只当我比寻常账房先生强些。” 她韦映雪又何德何能? “该如何和你解释呢?”二婶眉毛纠结地耸动了半天,“举例子,她说不定会开铺面,尤其是开一些稀奇古怪的铺面,譬如做琉璃杯、胭脂水粉、香味皂胰子、自助餐厅、连锁杂货铺,搞一些叫人瞧着花哨又不挣钱的买卖,但却偏偏能挣到大钱。” “一旦用过这些手段,侯府还未能接纳她,她便会放弃侯府,转向那些更高的权贵,因为她还有大招。不同于方才那些小伎俩,她的大招便是火药方子,又或是火铳制作图,火炮图纸等等,你要知道,没有权贵能拒绝这几样东西,自此入宫为妃,艳压后宫也不是没可能。” 韦映璇噗嗤一声笑了,崇拜地看着二婶。 她知道二婶的想法一向天马行空,便听一半信一半,只当聊个乐子了。 毕竟上一世的韦映雪并未做这些奇特的事儿。 但,便如二婶所说,这一世与上一世的情况又有不同,韦映雪因她之故一直未被侯府完全接纳,说不定会狗急跳墙,想出歪门邪道来。 于是她便把二婶说的这些都放在了心上。 次日一早,她就回了侯府。 住了七年的地方,往日瞧不出有何不同,这次离开久了,再回来就冷不丁觉得侯府处处呈现出衰败之象,就连墙上的青砖红瓦都灰蒙蒙的。 第81章 去叫峰哥儿 陈妈妈刘妈妈等几个府里掌实权的管事妈妈想必也是得了吩咐,齐齐站在大门边上,一个个洋溢着笑脸恭迎她归府。 “大奶奶,您可算是回来了,老夫人盼了您多少天了。” “侯爷、夫人也都天天念叨您。” “您走后,老夫人马上就肃清侯府,那日以下犯上强搜您书房的几个贱婢都被侯爷发落到庄子上去了。” “这段日子您虽然不在,您院子一切照旧,董妈妈和照影栀茉的例银照常发不说,老夫人还特别叮咛,这月每人多补贴二两。” 韦映璇瞧着这些平日里有头有脸的妈妈,一个个争相奉承着自己,脸色却是淡淡的。 因势利导罢了。 小小的后宅便如朝堂一般,下人们也看风向行事,上辈子这些人都竞相拥趸韦映雪,却无人在意病榻上的自己。 这辈子老夫人早早不行了,宋拓也全无傲气,这些下人们历来都是最会看风向的。 起初婆子们的话听着还有些浮夸,突然一个婆子发自肺腑地说:“您是不知道,自从您卸了掌家的担子,侯府都变了天了!奴婢们的日子也是一日难过一日,整日烧香念佛的盼着您回来。” 韦映璇淡笑着,“这话说的,祖母可是侯府的定海神针,有她老人家坐镇中馈运筹帷幄,府里一切事务我都不担心,因此才在娘家叔叔那里多住了几日。” 婆子们脸色各异,恨不得当场和她吐酸水了。 不过,也都知晓大奶奶说的场面话,那日是被侯爷和老夫人落了脸才气走的,怎会心平气和。 侯府虽说姓宋,可经此一事,下人们心里便有了一杆秤,知晓侯府还真不靠着老夫人和侯爷,别的不说,这个家就得大奶奶才当的起,离了大奶奶,府里就全都乱了套。 韦映璇和婆子们不冷不热地寒暄几句,就说要去拜见祖母了。 栖迟院。 老夫人连着休息几日,气色看起来好多了,发黑的印堂也亮堂了几分。 虽然口眼依旧歪斜,却不影响她的食欲恢复,今日一大早就连着吃了三个大包子,吃的满嘴流油。 但她饭后却没让艾妈妈扶她去院子里消食,而是直接上床躺下来。 “去拿个帕子沾湿了盖在我额头上,等映璇来了便说我近来一直不大好,吃不下饭,睡不好觉。” “是,我这就去。” 艾妈妈是知晓老夫人心思的,却不点破她的小算计。 老夫人这次本就因为身体原因才做了让步,便是如今气色稍微强些,也不妨碍老夫人的病根还在。 稍作装饰一番,等大奶奶过来瞧见老夫人孱弱的样子,定会起恻隐之心。 她吩咐丫环去打盆热水,不一会儿就把拧好的帕子盖在老夫人头上。 瞧着老夫人神情恹恹地躺在床上,头上盖着帕子,眼睛一闭,倒显得病入膏肓了。 老夫人睁开眼,又是一副精明样儿,“赶紧去学堂里给峰哥儿告半日的假,映璇若是到了我这里,就把峰哥儿带过来。” 峰哥儿已在宋拓的安排下进了族学,今日是入学的第二日。 艾妈妈一愣,不知老夫人这是何意,大奶奶明显很厌恶峰哥儿,怎还专门让峰哥儿往她身边凑?不过,老夫人做事总有她的道理。 “你还是亲自去一趟比较好,叮咛峰哥儿一会儿见了映璇要乖巧些嘴甜些,定要称她为母亲,再不能像前几次那般不理不睬了。你便和他说,若能讨得他母亲的喜爱,便有机会能见到他娘,对了,不许在他母亲面前提半嘴他娘。” 艾妈妈直叹气:“您自己的身子也才刚刚恢复,就惦记上峰哥儿这孩子,他日后懂事了,知道您的一番心意,定会好好孝顺您的。” “他孝顺不孝顺我都是次要的,紧急的是得让映璇与他相处融洽,便是心头不那么喜欢,也别厌恶于他,日后才不会太苛待他。” “哼,这次壮士断腕,将我手里的铺面田产都给了她,她总得对我的曾孙儿好些!权看她懂不懂事了!” 艾妈妈知道此事要紧,急忙去办。 不多会儿,满月匆匆进屋禀报,“老夫人,大奶奶来了。” 老夫人松了一口气。 起先还有几分不确定,直到此时方安下心来。 若孙媳回侯府第一件事仍是先来拜见自己这个祖母,便说明她如今还是遵守礼法,注重体面的。 这么的话,许多事情便仍是有回转余地。 老夫人赶紧将帕子蒙在脑门上,躺好道:“你们几个赶快下去,不要围在我这里,把檐下那只鹦鹉也提走。” 哪个病入膏肓的老太太还有心思逗弄鹦鹉的? 等下人们都下去,韦映璇也刚好挑珠帘进来了。 “祖母,您身子骨可好些了?”韦应璇一进屋就关心地上前询问。 老夫人缓慢地睁开眼,虚弱地朝着她望去,目露惊喜:“映璇!你可终于回来了。” “离府久了,心里总是挂念着您。”韦映璇左右看看,忽然摸了摸鼻子道:“祖母方才逗了鹦鹉么?” 她对飞禽避之不及,屋内若有飞禽,她片刻间就会打喷嚏,这时鼻子已开始痒了。 老夫人顾不得虚弱,急急出声辩解道:“是、是艾妈妈逗了一会儿,想着我听听它说喜庆话,过过病气。” 过病气?把病气过给鹦鹉么,该是驱病气才对吧。 韦映璇看着老夫人歪掉的嘴巴,心道,老夫人如今谎话越来越张口就来,圆谎也圆不出水平,前言不搭后语的。 老夫人一脸苦相,诉说道:“你是不知道,这几日你回了娘家,祖母后悔的心窝子都疼,赵账房的事是祖母误会你了,每每想起便心头难受,祖母年纪大了,脑子便不灵光了,一时说错了话,你可莫要记恨祖母啊。” 韦映璇淡淡一笑,“没有的事,您可千万莫要多想,映璇孝顺您都来不及,怎会记恨。” “那便好。”老夫人缓缓点了头,“这几日祖母一直茶饭不思的,知晓你回来了,精神头才算突然好起来了。” 韦映璇又淡淡地回:“与孙媳回不回来没关系,是您吉人自有天相。” 老夫人想拉近彼此的距离,却每次都讨个没趣。 只好回归主题,她道:“拓儿给你的东西可收好了?这些铺子田产都是侯府最好的产业。先前你年纪小,祖母便替你保管着,如今你当家也当的有模有样,索性就都给你照管着。” “便如你那日所说,祖母也看开了,到底是年纪大了,精力不济,顾不上监督那些庄子铺面平日是如何运转的,只是凭着对那几个下人的信任,每年固定拿些银子。近几个月来,每回听掌柜的和账房汇报财务就像听天书,根本无力分辨经营上是否有猫腻。” “事必躬亲便要劳累,放手不管便什么都不晓得。” “如今把这些产业给到你手里,才算是真正有人监管了,比起在祖母手里,每年能多拿回千两银子也是好的。” 韦映璇心头恍然,她当老夫人真心实意地抬举她,却原来在此处等着呢。 她当场反驳道:“祖母如此说,倒让孙媳甚感压力,不敢接手您的产业了。孙媳自问资质平庸,且时间有限,实在无法保证接手后每年多赚回来千两银子。” 第82章 对着干 “你谦虚了,这些年侯府的铺面都被你打理的很好,有些都比当年翻了数倍,你不但管家管的好,还是经商的好料子。” “是多亏了您当初的指点。您也知道,打理铺子是个费神的事儿,若每间铺子我都事无巨细的过问,时间也不够用,总不能放着府里的事不管了。” 老夫人可真是不要脸皮。 昨日还痛下决心把铺面田产都给了她管理,今日却又说出每年要比以前多赚一千银子的话,这不是生怕她多占便宜么。 既要给又不舍得放手,吃相难看,还不如不给! 老夫人还以为她还是原先那样,可以为了体面和孝道任由她拿捏,这才几日过去便又在话里话外耍上小心思了。 她可不惯着! “这些田产孙媳不敢接收,千两银子的利润不是小事,您自己多上上心挑选个合适的人帮您打理,实在不成就让侯爷亲自照管着,想来侯爷出面了,下面的管事妈妈也不敢克扣银子,给了孙媳,孙媳怕无法完成任务。” “他……他不是做买卖的料子,花钱大手大脚,且他人情世故也不如你练达,哪做的好生意。“ “是您一直以来未放手让侯爷有锻炼的机会,便像是此次安抚张氏一家,大可以让侯爷自行去安抚。” 老夫人脸色一变,“不可,此事还需映璇你亲自出面处置,罢了罢了,赚多赚少都是你的事,祖母不过问,便是每年少个五百一千两的,也都是正常的行情波动。”老夫人一副满足状:“我活了一把岁数,什么福没享过,如今手里也不缺银子,我自己的私库也存够了体己银子,够我用了,还要那么多做什么。” 韦映璇笑了笑,“您如此豁达,孙媳心里头也跟着敞亮不少。” 老夫人心里直骂娘,但她知晓如今的她想要延长元寿便绝不能生气。 罢了罢了,这些东西既然送出去,几年之内便休想再掌控了,为今之计还是稳大局,稳住韦映璇便稳住了大局,那些产业总有一天会回到自己手上的,左右她韦映璇也不敢倒卖出去,更不敢折腾空了。 “老夫人,大奶奶。”艾妈妈走进来。 身后还跟着一个哥儿。 韦映璇还以为艾妈妈知道自己在这,便把远哥儿带过来了,定睛一看,脸色淡了下来。 峰哥儿今日穿着一身精致的锦袍,不像远哥儿总喜欢淡雅的天青色或是月白色,峰哥儿却穿了明晃晃的湛蓝色,上面绣着莲花图案,花瓣层层叠叠,栩栩如生。一看便是许记布庄每年给皇宫进贡的款式做工。 他腰间还系着一条鲜红的绸带,看起来贵气十足,却也太花哨了些。 “俊峰给曾祖母请安。”他转过身又对着韦映璇行礼,“给母亲请安。” 一抬头,一双大眼睛里透着讨好。 小孩子的讨好与大人很不一样,他们眼里的渴望更不加掩饰,韦映璇都能从他眸中看出他呼之欲出的需求了! 老夫人慈祥地问:“好曾孙,你怎得来了,今晨不是上学堂去了吗?” 峰哥儿恭恭敬敬地回道:“回曾祖母,我听闻母亲回来,特意跟先生告了假,专程回来给母亲请安的。” 韦映璇几不可察地点了头,便不搭不睬,态度十分冷淡。 老夫人却抓着峰哥儿夸了好几句。 “真是有心了,年纪小小便如此懂礼数,日后定会是个孝顺的孩子。” 峰哥儿也很是配合老夫人递的话,朗声道:“我日后定会孝顺曾祖母,孝顺祖母,孝顺母亲的。” 老夫人怎么看峰哥儿都满意,笑的合不拢嘴:“映璇啊,你看他……” “祖母,映璇刚回府,还有些事须处理,就不打扰您含饴弄孙了。”韦映璇朝着老夫人福了一福便提出告辞。 老夫人眉宇间极快闪过一丝不快,却又压了下去,颔首道:“你要忙便去忙吧,峰哥儿,你也快去学堂,莫要耽误学习,曾祖母醒来这片刻都乏了,便跟你母亲一起回吧。” “曾孙儿告退了。”峰哥儿余光看着韦映璇已经出了堂屋,急匆匆往外追。 “母亲,母亲,您等等峰儿。” 他大步跑到韦映璇身边。 方才艾妈妈将他从族学里接出来,一路上拉着他说了不少话,他便知道,若想回到以前跟他娘在一起的惬意生活,就须得讨好韦映璇不可! 他这几日没得故事听,没得游戏玩,一颗心早就浮躁起来。 昨日刚到学堂上,瞧着陌生的环境,严厉的夫子还知道怕,很是认真表现了一番,夫子夸了他的字,不过他却丝毫觉不出高兴,往常字写得好他娘便会多奖励他游戏时间,只得夫子几句口头夸赞屁用都没有! 今日他去学堂就有些走神,总忍不住想到他的游戏和动画片,方才夫子还点名批评了他。 他期期艾艾地看着韦映璇,讨巧地问:“您可以领着我去学堂吗?” “不可以。”韦映璇干脆拒绝了,她回头眺望,见艾妈妈果然在廊下朝着这边望,便对艾妈妈笑了笑,口里却吐出最冷漠无情的警告:“日后无事少到我跟前凑,也不许接近远哥儿,若让我知晓你接触了远哥儿,仔细你的皮。” 峰哥儿大惊失色地看着她,“我,我只是跟远弟弟说过一次话,他请教我写大字,我告诉他要诀。” 告诉是不可能告诉的,他只是东拉西扯一些话,顺便朝远哥儿打听许多问题。 韦映璇浅笑着收回看向艾妈妈的目光,一转身气息就冷冽起来,“以后别再让我知道你接近他,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小心思,在我跟前装乖讨巧无用,老夫人宠着你,我可不会,你若敢对远哥儿动半丝歪脑筋,我便让你心中最惧怕之事成真。” “不不,不要!”峰哥儿想到再也不能玩游戏刷短视频,只觉得世界都灰暗了下去,眼里瞬间浮上一层泪,“母亲息怒,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我以后都不和远弟弟说话,只远远看着他就躲开。” “滚。” 峰哥儿顾不上擦眼泪,掉头就跑了。 他也并未按老夫人的吩咐回学堂念书,艾妈妈都请了半日假,再回去就是傻子。 跑回斑斓院,一眼看见坐在廊芜下轻声念书的周岚,跺了跺脚,“你个老六儿,看见少爷我回来还不赶紧过来伺候着,慢慢吞吞的!” 周岚长得芝兰玉树,静坐在那里像一幅人间静好的画卷,站起来走动便是一幅流动的画卷,总使人的目光不自觉被他的脸吸引。 闻言,连忙放下书本赶了过来,“峰少爷,您怎么这么早回来了?” 峰哥儿恨恨地道:“待我书信一封,你拿着信去简一斋给远哥儿,我要与远哥儿书信往来!” 怪不得她娘不喜欢韦映璇,她简直是这个世界上最坏的大坏蛋,竟然不让他和远哥儿来往,休想,她不让他做什么他便偏要做什么,走着瞧。 第83章 下套 他说办便办,立刻去书房提笔写信。 很快信便写好,他交给周岚时,笑的不怀好意,“我上回接触过这小子,就是个小豆蛋,傻子似的,准保一骗就上钩。” 别看他也只有七岁,但在他眼里,这个时代就是落后,这里的儿童无知又愚笨,整日只知道三字经百家姓,六岁半的远哥儿在他眼里便是一无所知的傻子。 他在信里精心写了篇简短的故事给远哥儿,故事出自他最喜欢的一部动画片,他只给远哥儿写了一部分内容,介绍了出场人物,料想远哥儿从未听过如此有趣的故事,以后必然会上钩。 周岚轻轻地垂首立在一旁,满脸欲言又止,几次想要说些什么。 峰哥儿却还自顾自说着:“有几句话你一定要给远哥儿带到,便说我自小在北疆,不是正统教养下长大的少爷哥儿,因此母亲便瞧我不起,警告我不许和他往来,否则便要打断我的腿,可我十分记挂他,想偷偷和他做好兄弟。” 这几句都是不方便写入信中的,万一信被母亲发现就糟糕了。 他娘以前教过他,重要之事须口传,写信就是留把柄。 而他这封信里,只有简单的故事和寥寥几句问候,想来也算不上什么把柄。 见周岚迟迟不言语,就搡了他一把,“我说了半天,你倒是听见了么?记得路上把信揣进袖子里,等到了简一斋,一定要偷偷摸摸进去,避开董妈妈那个老狗腿。” “只要远哥儿看了信,必定会给我回信的。” “峰少爷。”周岚轻轻蹙起眉,“此事很不妥,您若要跟远少爷来往,磊落去便是,若大奶奶不答应,可去求老夫人,不该偷偷摸摸行鬼祟不正之举。” 他谈吐很雅致,音色也是温温柔柔的。 可他话音刚落,腿上便挨了峰哥儿狠狠一脚踹,“让你去你便去,哔哔什么!你要是敢背叛我,把此事告诉旁人,仔细我给你好果子吃!” 周岚听此羞辱之言,耳朵都臊红了,却还是低声道:“偷偷摸摸非君子所为,昨日您入学堂,刚学了《论语》,应知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 峰哥儿瞬间气的跳脚,“哎哟我去?你在教我做事嘛?你不会以为你也能管教我了?” 他怒骂道:“你算个什么东西,你就是我的一条狗,还真把自己当伴读了?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下三滥玩意,下贱的狗奴才!” 周岚一张白皙的脸涨的绯红,却还是道:“峰少爷,我是老夫人挑选来陪您读书的书童,您有行差踏错之举我便有责提醒,绝不敢视而不见。” “我让你犟嘴!”峰哥儿气的脸红脖子粗,抬手在他腰上狠掐了一把。 他身高不及十岁的周岚,周岚闷嗯一声,痛苦地弯了腰,那一张有如工匠精心雕琢的脸便凑近了峰哥儿。 峰哥儿猝不及防瞧见他根根分明的睫毛,翘挺的鼻梁,嫣红的唇。 十岁的年纪正是雌雄莫辨的时候,这一刻的冲击力可想而知。 有那么一瞬间峰哥儿几乎把周岚当成女子,只觉得他好看的令人晃神,只顾着呆呆地盯着,连呼吸都忘了。 周岚捂着腰站直了身体,到底也未妥协,只摇摇头道:“峰少爷,若您执意如此,我便去老夫人那里领罪请辞,日后宁愿去庄子上吃苦。” “好啊。”峰哥儿冷笑一声,“我听成妈妈说你娘去的早,你爹是下头庄子上账房,你还有一弟弟,只比你小两岁,那日他也一起来了,就是字写的不如你,未被我曾祖母选中。” 周岚慌张地看着他,“峰少爷,您、您要做什么?” “你去曾祖母那里请辞,我后脚便让曾祖母点你弟弟来,不但要让他做我最大的狗腿,我还要天天折磨他,每日用细细的针扎他屁股,让他跪着给我当牛马骑……” “您别再说了。”周岚白着一张脸,闭了眼睛敛住眼泪道:“我去。” 峰哥儿对威胁人这一套掌握的十分娴熟,他冷声道:“下次我再让你做事,你就立刻去,再跟我哔哔别怪我不客气!惹急了我便是请求曾祖母再要一个书童,她老人家都会答应的!” 心里却想着,周岚模样也太出众了,比得上他在短视频里刷到的小姐姐,若是让他身着女装整日在旁伺候,想必也是件十分好玩刺激的事。 周岚垂着肩膀,神情落寞地离开了,他到了简一斋,悄悄进了院门,一路上避开几个奴婢来到远哥儿平日生活的院子,书房卧房均在此院中。 穿过拱门,一眼看见两个小少年正坐在亭子里背书,一阵背诵弟子规的声音传来。 亭子里除了远哥儿外,还有那日一起被选中做伴读的韩诚。 “远少爷,我记性不及你,这一段却是如何也背诵不流畅,我还需再熟读几遍。” “你记性很好的,只是启蒙晚些,弟子规我已提前读了好些日子,你试着大声朗读几遍再试试,我练会儿大字,不扰你读书。” “远少爷,我嗓门大,朗读时可会影响您写大字?” “无妨。”远哥儿摆摆手,笑容和煦的像清晨微暖的阳光,“我写字时心思只在宣纸上,便是天上打雷都影响不到我。” 两人相视一笑,便各忙各的,远哥儿也不用韩诚帮着磨墨,自己研了墨便提笔写字,十分认真。 周岚呆呆地看着这一幕,都忘了隐藏自己。 到底是个十岁的孩子,生平头一回做偷摸之事,他心头十分羞愧不安,再亲眼瞧见远少爷待韩诚如此体贴宽厚,心头难过得只想掉眼泪,懊恼那日在老夫人面前为何不收着些,若是老夫人将他点为远少爷的伴读该有多好。 “谁在那里?”远哥儿瞧见站在拱门旁的宋岚,连忙走出亭子问。 周岚心头一紧,压下慌乱道:“远少爷,我今日是、是来……”他望了望韩诚的方向,抿住嘴。 “你是?”远哥儿走上前来,忽然认出他来:“咦,你是兄长身边新来的伴读?” “是我。”周岚涩然一笑,心头百转千回。 只是,瞧着远哥儿清清朗朗的目光,他突然下了决心,小着声道:“是峰少爷让我送信过来,这封信不打紧,您不看也无妨,我拿回去烧了便是,便和峰少爷说您看过了。” 远哥儿疑惑地看着他,“兄长既然送信来便是希望我看的,为何不看又不打紧?” 周岚支支吾吾,答不上来。 他实在不敢多说什么,想到家中乖巧的弟弟,紧紧抿住嘴摇了摇头,“我、我不知。” 第84章 走另一条路 “我还是看吧,否则岂非辜负了兄长一片心意,你也白跑了一趟,回去如何交差?”远哥儿朝他眨眨眼,体贴地道:“放心,我知道兄长不想旁人知道才派你悄悄来递信,我不告诉旁人。” 周岚迟疑着把信交给远哥儿,心头十分愧疚。 远少爷果然十分善解人意,从不刁难下人。 以前他在庄子上便听说远少爷聪慧宽容,小小年纪便有仁主之相。 他又下了决心,隐晦地道:“ 您其实不用回信,传口信便可。” 来时他只觉得此举不光彩,到此时却是真心实意不想远少爷中计,若不回信,想必便不会被峰少爷缠上了。 远哥儿一目十行地看了信,瞧见上头写了个有趣的故事,他看过之后回味无穷,不由得问:“熊大、熊二,竟会吐人言?有趣,十分有趣,此故事可还有后续?” “我不知。”周岚撒了谎,没按峰哥儿交代那般说。 “劳烦你稍等片刻,我这就给兄长写回信。”远哥儿很想知道那个故事的后续,刷刷提笔写了回信交给周岚。 周岚收妥了信,眸光复杂地看着他,“您的功课很好,若是把心思用在旁处,恐会耽搁您的学业。” 远哥儿一愣,接着便笑了,十分自信地说:“多谢关心我的学业,我虽未入学堂,但我母亲亲自教授我学业,还有韩诚督促陪伴,日后我一定会学有所成。” 周岚抿了抿嘴,将要说的话压在口中。 他今日已是背叛了峰少爷,不可再多说什么了。 “远少爷,奴才便告辞了。” 这事儿不出一刻钟韦映璇便知道了,来传话的是远哥儿院子上伺候的丫环梧桐,董妈妈的远房亲戚。 当初远哥儿满五岁分了院子,韦映璇不放心他的日常饮食起居,便让董妈妈把表侄女送到简一斋近身伺候,哥儿院子里清静,平日没什么人往来走动,今日周岚一进内院便被梧桐看在眼里。 她认出周岚是峰哥儿身边的书童,便在不远处藏着,瞧见了全程,第一时间和韦映璇汇报。 韦映璇也未动怒,只是冷冷地笑着,吩咐道:“你回去后只当什么都不知,等远哥儿再给他回信时便把信截了,先送来给我看。” 峰哥儿才七岁便如此恶劣,果然是早就被养歪的,只是上一世隐藏的极好罢了。 按理说,正是活泼天真毫无心机的年纪,可他如此小便玩的一手阳奉阴违,若不是有人常如此做叫他耳濡目染去了,她找不到第二种解释。 既然他背后搞小动作故意与她对着干,那她不好好惩戒一番倒是说不过去了。 她又问梧桐,韩诚这几日在院子里的表现。 梧桐道:“他很守规矩,从不忤逆哥儿,学习上不如咱们哥儿聪慧却也很努力,平日跟咱们哥儿相处很好,是个老实的。” 韦映璇稍稍放了心,她十分质疑老夫人的眼光。 本来老夫人爱为峰哥儿选谁做伴读,都与她没什么关系,她也不甚在意。 可老夫人却偏偏想起了远哥儿,还顺手给远哥儿拨了个人,她自然不能让远哥儿被老夫人的轻率给坑了。 选伴读从来都不是件省心省力的小事儿。 突然多了那么一个人,从早到晚在身边朝夕相处,若是人品有瑕疵,便会潜移默化影响到远哥儿。 听孙妈妈说,老夫人都未亲自把关选人,而是大手一挥,直接让下面的管事拟了二十个名单。 把二十个孩子叫到院子里,随便问了几句话,她便精力不济,最后选中的是两个写大字好看的孩子,认为写字端正,人品必定不会差。 韦映璇心里不住冷笑。 若是老夫人有一天知晓峰哥儿的真面目,且他很可能都不是宋家的孩子,不知道会不会又犯一次卒中。 正午时分,韦映璇与远哥儿一起吃午饭,却半句未提上午收信之事,反而和他聊起新的夫子。 “你二叔公为你找了夫子,下午便要入府了,夫子姓裴,叫裴祖顺。” “母亲会先与他见一面,若是合适,接下来你便要行拜师礼,不过想来你二叔公亲自举荐的人,一定会是适合你的,日后拜了师便要尊重敬爱你的老师,踏踏实实学习老师教授的知识。” “知道了,母亲。”远哥儿好奇地看她:“这位老师可是进士,他擅长什么?” 裴祖顺并不擅长孔孟儒学,也不是来教远哥儿这些的。 “他连进士都未中,在城中也未有名气。”韦映璇实话实说。 若她看重功名,裴祖顺不是她能瞧得上的人选。 “这是为何?”远哥儿十分吃惊,不知所措地道:“母亲可是因我启蒙的不好……” 韦映璇摇摇头,“与你无关。礼义仁智信,温良恭俭让,听起来十分美好,但你不能将所有的精力用来学习这些,你只需略知四五分,足够应对考试,拿取功名就好。” 她在远哥儿困惑的目光中继续道:“孔融让梨、王戎不取道旁李、子路借米、卧冰求鲤,孔孟之道教你温和、谦让,教你走上一条君子之道,孝顺长辈、忠于王权。并不是这些教意不好,而是,你不能满脑子只装着这些。” “你要跟着你的老师精研韩非子、墨子、反复通读资治通鉴、三十六计、历朝历代外史。” 远哥儿震惊地看着她,眼里满是不理解和惶恐,求学之路便是学习孔孟之路,母亲如此说岂不是离经叛道…… 韦映璇不等他问,又继续道:“等日后你便知,这世上不总是处处君子高义,谦和礼让,人与人之间更多的却是尔虞我诈、笑里藏刀。当你被人算计时,你当如何?当你身处血雨腥风时,你又当如何?” “母亲不希望你做个仁善的君子,最后折损在小人手里。” “尽信书不如无书,你可以没有菩萨心肠,却一定要有金刚手段,明白吗?” 远哥儿似懂非懂。 韦映璇笑着摸摸他的脑袋,“没关系,很快你便会见识到何为小人手段。” 第85章 真心 “母亲何出此言?谁乃小人?又欲行何种小人手段?”远哥儿十分迷茫,只觉得今日的母亲十分奇怪。 从前母亲不会与他说这些深奥的话。 今日却一口气说了这么多。 韦映璇却不回答他,她知道今日一番话对远哥儿的冲击,他自小学孔孟之道启蒙,日日被孔融让梨这等小典故熏陶着,加之外祖父还是京城有名的儒学名士,她突然让他转变为另一种想法,定让他十分苦恼。 她打算留一些时间给远哥儿慢慢消化,便放下筷子道:“我吃好了,去书房处理庶务,你慢慢吃,午睡过后记得过来见夫子。” “母亲今日说的这些话你要好好琢磨,暂时琢磨不懂也没关系。”她望向斑斓院的方向,瞳孔微缩,“人教人不会,事教人一次便会。” 周岚带了远哥儿的回信回到斑斓院。 峰哥儿一目十行看完了。 面露得意。 远哥儿果然在信里答应与他做好兄弟,还央求他继续讲未讲完的故事。 他撇嘴道:“看吧,不出我所料,他就是个大傻子,一钓就上钩了,现在他就是一条被我钓的嘴巴都翘起来的鱼!” 然而当他想起韦映璇那日的警告,脸上得意的笑容便消散,阴霾地想道:走着瞧,既然他娘敢那般威胁自己,他就悄悄报复到远哥儿头上,非要让远哥儿好看! 周岚站在旁边,看着他咬牙切齿的模样,却什么劝谏的话也不敢说,眼里藏着深深的厌恶。 堂堂侯府的少爷,小小年纪便学会行卑劣之举,今后恐怕也会成长为一个无德小人。 当时老夫人要选书童,却不亲自挑选,而是把权力给了下面的管事婆子,管事婆子下了庄子,一个人头便开口要二十两。 大奶奶当家时,下头管事无人敢如此贪婪,换了老夫人当家却无法无天了。 可老夫人放了权,便是管事妈妈想选谁便选谁,听爹说,这二十人里,起码有十五人是使银子塞进来的,另五人说不好也是与管事的有些关系,要么便是管事的历来瞧顺眼的孩子,否则都不能入选。 欺上瞒下昧银子这事在哪个家族都无法避免,可他爹说,大奶奶当家时,因算学十分出色,像是府里采购,铺面补货,她三下五除二便能撇去成本,精准算出盈利与毛利,她算学早已出神入化,脑子一过即刻便吐出一串数字,宋家下头的管事无人不知,大奶奶的脑袋就像算筹一般,揪出回扣于她便如小菜一碟,管事们不敢昧得太过分,便是有机会拿仨瓜俩枣的都得提心吊胆,风气自然就差不了,生意也蒸蒸日上。 父亲不止一次对他说,侯府在勋爵人家里已算很清正的,下头人正经跑腿办事,不敢有猫腻。只要大奶奶还当着家,侯府不但不会倒,日后还会更好,便是有朝一日没了爵位,靠着大奶奶的持家水平也会是极殷实的人家。 因此父亲这回咬牙给挑人的管事妈妈孝敬了四十两银子,那是家里全部的积蓄,便是不计代价地托举他和小弟,希望两人中能有一个被选中做书童。 伴读书童便是主子最亲近之人,尤其是从小入府的,便会一直陪伴哥儿长大,以后不出意外也会是少爷们的心腹,领要紧差事,若主子承袭了爵位,他们这辈子就会吃上侯府的铁饭碗,过的都不会差。 他被老夫人选中那刻,十分欣喜,以为自己已经达成了父亲一半的愿望。 如今看来,他父亲怕是都未想到,堂堂侯府的少爷德行会如此之恶劣,今后他却要为一个堪比小人般的主子跑腿做事。 周岚思及这些,心头直发苦。 不禁又想到了远少爷,十分羡慕韩诚。 峰哥儿却无心在意他,他在书案前奋笔疾书,给远哥儿写着回信。 连着几日他都未再做过韦映雪临走前派发给他的“系统家庭作业”,只觉得枯燥乏味,又无奖励,他便不想提笔了。 此刻写回信他倒是用了心,挖空心思把一个个有趣的小故事串联在一起,一口气写了三集内容。 写好信,他挑着眉毛道:“今日就先不给他了,好东西要一点一点的给,一次给的太多,便把他的胃口养刁了,你等上两日再送去给他。” 那副神态失了孩童的纯真,颇像个精于算计的小大人。 周岚闷应道:“是。” 远哥儿此时已在卧梅轩行过拜师礼了。 生平第一位老师,他郑重其事地敬茶,三叩首跪拜先生、赠六礼束修、听先生训话,最后收了先生的回礼——是一本薄薄的册子《三十六计》。 未见裴夫子时,他心中十分忐忑,以为夫子是个不苟言笑的严肃先生。 见了面才知,他与二叔公竟有些相似,脸上常含着几分笑意,总喜欢冷不丁开个小玩笑让气氛松弛,既有长辈的威严,也不失幽默与随和。 远哥儿非常喜欢这位新老师,与他在一处一点不觉得拘束。 他拿到裴先生的赠礼,便当场请教他该如何学习三十六计。 裴祖顺便当他是个成人一般,十分认真回答他的问题:“先要理解每一计的含义,其后背诵每一计至滚瓜烂熟,接着要归纳每一计之特点,最后便是练习应用每一计。仅学习而不实践是学不到精髓的,若你能在实践当中纯熟应用各种计策,便算是真正学通了。” 远哥儿小脸上满是兴奋,起初的那一点点不安和担忧消散殆尽。 二叔公为他选的人,母亲又亲自把过关,便不会错的。 老师虽不是进士出身,却一样满腹经纶,且他肚里的知识和那些寻常夫子很不一样,寻常夫子熟读孔孟,做得一手好文章,却不见得能将三十六计拆解分析出多少道理来。 他想起母亲提到过韩非子,便好奇地询问裴祖顺韩非子的主张是什么。 得知韩非子主张依法治国、主张国家上下皆遵守秩序与公正时,他好像突然明白了他母亲的用意。只是他无法准确地表述,只知道自己若跟着裴老师精研韩非子,日后便会成为一个原则大于人情之人,成为一个能解决诸多实际问题之人,而不是满口之乎者也。 起初他心头还十分挂念峰哥儿信里说的那个故事,但拜了师之后突然便不那般在意了,峰哥儿回信也好,不回信也好,他只知那是个十分新奇的故事,仅此而已,却不影响他每日做他该做之事。 他虽未入学堂,拜过师后每日上午便要和韩诚两人跟着裴老师学课了,下午则是母亲教授的算学。 他在两日后才收到峰哥儿的来信,却也未觉得迟了。 看完之后他仍是觉得故事很有趣,便提笔给峰哥儿写回信,这次央求的语气淡了不少,但还是请他方便的话,继续讲后续的故事。在信的末尾表达了谢意,也讲了讲自己每日充实的生活,着重说了他打算盘的心得,他认的字不如峰哥儿多,便是寥寥数语的日常寒暄,却也尽量写的生动亲切,真心将峰哥儿当做好兄长看待。 写好信交给韩诚,请他去送信。 韩诚一出内院便悄悄把信交给梧桐。 他挠挠头道:“梧桐姐姐,这信真要交给大奶奶么?少爷知晓后会不会生奴才的气?” 第86章 小人算计 梧桐笑着道:“你只要记得你身为伴读,凡是为远少爷好的事,便干干脆脆去做。峰少爷不安好心,咱们做下人的自然要帮少爷警醒着。” 韩诚挺直了脊背,“我知道了,多谢梧桐姐姐提点,我一定保护好远少爷,日后只要是峰少爷送来的信,我第一时间和姐姐说。” 梧桐把信给了韦映璇。 她拆开看了眼便还给了梧桐,“去让韩诚给峰哥儿吧。” “我以为您要把信拦了不许他们联系,您却为何又让人送过去?”梧桐忍不住问。 “我若拦了,便是由我出面替远哥儿挡了小人,我不能永远护着他,只有他自己吃一次教训,今后才懂得分辨那些别有用心的小人。” 且她还有别的计较,若早早戳穿了,如何教训峰哥儿? 远哥儿的教训很快便来了。 端午快要到了,族学放两天假,裴夫子也给他放了两日假。 这日他一大早便去老夫人那儿请安。 老夫人看见他,面容却不那么慈祥。 峰哥儿坐在老夫人旁边,不知为何脸色看着很苍白,眼底还泛着一抹青,不时打个哈欠。 “给曾祖母请安。”远哥儿上前行礼,又微笑朝着峰哥儿见了兄弟礼,“兄长好。” 峰哥儿打了个大哈欠,却从床上下来,要去扶远哥儿。 “行了,你好好坐着歇一阵吧。”老夫人拉住他,看似数落,却满面心疼。 她瞥了眼远哥儿,“我听说你近日也未学什么正经的启蒙,尽是在折腾算学了。” 别以为小孩子看不懂大人的脸色。 远哥儿便从老夫人语气里听出她今日对自己的态度很不对劲,回话时便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回曾祖母,我母亲为我请了夫子,上午学夫子教的课,下午才学算学。” 老夫人的眼睛半阖半睁,手在膝盖上缓缓按摩着,“那你倒说说,你这一下午都是如何学的算学,拨几下算盘,便要用一下午吗?” 提到算学,远哥儿的语气欣快不少,他解释道:“这两日我已熟练掌握了进位加,母亲只是让我准备好心算,过不久后便要学习心算。可我已经迫不及待开始练习了,按照母亲的方法,闭上眼时脑海里便会出现小算盘的影像,在脑海里拨珠计算,我每日都抽空练习半个时辰。” 老夫人十分不以为然,淡淡地道:“有这个功夫,不如写几张大字?我瞧你的字只是工整,却是比峰哥儿差远了,你若是在脑海里构思大字的结构,多想想如何把字写得美观,也比在脑海中想那个劳什子算盘强些。” 远哥儿压下心头的低落,抿唇道:“母亲说,心算便如琴技一样,离不开每日苦练,只要我不懈怠,天长日久练习,日后遇到任何算学题目都可直接心算出答案。” 即使看出老夫人今日对他态度有异,可他骨子里还是一个乐观的孩子,提到感兴趣之事,便眼神发光,十分想通过解释得到长辈认可。 老夫人却还是凉薄地说道:“学业一道上,你还是要多听听你父亲的意见,他是在朝为官的人,眼光也更长远。你父亲他同我说,近来你把时间都花在了算学上,如此怎能写好字,怎能学好文章?” “且你的心思,是不是有些浮躁了?” “整日不想着学习,却想着旁门左道之事。” “我知道你母亲纵着你,总是不舍得批评你,可你自己该心里有些数,有些事你做了便会影响旁人。” “你兄长每日光大字便要练三篇,最近,一连几日都未睡好觉了,如此下去,必会影响他学堂里的表现。” “你兄长他天生聪慧,是侯府的希望,祖母瞧你也是知轻重的孩子,莫说帮助你兄长,总也不会耽误他的,对吧?” 老夫人一句接一句不停嘴,看似温和交代,实则却是数落和质疑接连砸来,远哥儿脸色都变了。 茫然无措地看了一眼峰哥儿,又看看老夫人:“远儿不懂,曾祖母,可是远儿做错了什么?” 老夫人古怪的一笑,阴阳怪气道:“曾祖母年纪大了,凡事还要仰仗你母亲,哪里会挑你的错?爱你都来不及,只是好意提点你日后须注意之处,你母亲她可是对侯府有大功劳,自然也会把你教导的很好。” 她若是把话挑明了,远哥儿立马就要告诉映璇,回头映璇闹到她这里,就很有可能破坏了她好容易才稳住的侯府局面,又会叫她苦不堪言。 且她听说这几日韦映璇正在安排峰哥儿的归宗礼,若她因此事心存不满,在成礼那日敷衍她的峰哥儿,岂非不妙。 远哥儿这个小东西,小小年纪便长了如此多心眼儿!跟他亲曾祖母周氏一个德行!不愧是一家人。 她今日一瞧见峰哥儿的样子就不对劲,再三询问才知道,原来这些日子远哥儿一直写信滋扰于他,非逼着他编什么劳什子故事,老夫人是不相信远哥儿有多么喜欢听峰哥儿讲故事的,这么做无非是耽搁峰哥儿的时间,想让峰哥没时间读书写大字。 峰哥儿现在入了族学,下了学有夫子布置的任务,成日还要抽空练大字,无端被远哥儿一番无理的要求,这孩子心软,不忍心拒绝,更怕他母亲不高兴,只好答应了,每日都伏案到很晚,挖空心思给远哥儿想故事,天天觉都不够睡。 怪不得艾妈妈去学堂那边打听,得来消息,说是峰哥儿这几日在学里表现不佳,夫子讲学时,注意力并不集中,被夫子点名好几回。 每日觉都不够睡,能集中精神吗? 亏的她今日发现了端倪,仔细盘问了,又亲眼看了远哥儿给峰哥儿写的几封催故事的信才得知真相,若非如此,此事还不知得瞒多久! 远哥儿却已经如做错事一般,整个人都惶恐起来。 期期艾艾地看着老夫人:“曾祖母,远儿还是不懂,是您不喜我学算学,还是不喜远儿做了其它事?” 老夫人心里冷哼,这小子是想把话问清楚了好回去告状,她偏偏不把话说透! “自然是没有的,你和峰哥儿都是侯府的希望,曾祖母对你们的喜爱都是相同的,你们任何一个人犯了错,做了不该做的事情,曾祖母都会提点你们。” “不过远哥儿……你日后还是要将心思都放在学习上,你不是有书童么?曾祖母上回不是点了你一个书童,你便让他陪伴你,莫要去影响别人。” 曾祖母这般说,可是在批评他影响旁人了么?可他并未影响旁人。 远哥儿既狐疑且委屈,他不知该反驳还是该沉默。方才质疑了几次,曾祖母却都不肯直说他到底做错了什么。 “怎么,曾祖母对你的教诲,你都不愿意答应吗?” 远哥儿忙低下头,“我知晓了,曾祖母。” 第87章 狡辩 远哥儿头一次在曾祖母这里感受到冷漠和针对,心里十分难过。 但他思来想去,还是想搞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老夫人一眼便看出他还有话说,挥了挥手,“好了,一大早的,你只顾着吵吵拨算盘的那些话,曾祖母听得头都疼了,好像真有算盘在耳边哗啦响,你且回去吧。” 她却留下了峰哥儿。 远哥儿是红着眼角离开的,一路上委屈的鼻头直发酸,却硬忍着未哭,他想起母亲前些日子离府便是因为受了父亲的冤枉。 母亲尚且能坚强不受辱,他也要像母亲那般,不能随便让曾祖母冤枉了去。 想到此,他顿住了脚步。 上房里,老夫人拉着峰哥儿的手,十分殷切地叮咛:“好孩子,记得曾祖母的话,切勿再受他的影响,你只管专心念你的书。” “你不比他好命,有个关心他的娘亲时时照应着,你便要处处比他更努力,比他更发奋图强才是,现在吃些苦头,却能磨练你的毅力,日后方有大出息。” “待你考中功名入仕,叫皇帝看重了你,侯府便会在你手里发扬光大。” “到那一天,你周围那些宵小便不敢再打歪心思害你,因为你变强大了,他们便会掂量害你的代价。” 峰哥儿只关心何时能见到他娘,根本不耐烦听这个。 且老夫人口沫横飞不说,嘴里还朝外喷着一股腐臭味,他脖子直往后仰。 “请曾祖母放心。”他脑袋左躲右闪,急慌慌地应承道:“我定会好好用功的。” “在学堂课上,不可再走神!”老夫人将他的小脸端正,严肃地道:“否则曾祖母先打你手板。” 峰哥儿知道曾祖母是吓唬自己,打是不可能真打的,可她嘴臭啊。 他捏了捏鼻子,难过的快哭了,“曾祖母,你当我为何走神,除了瞌睡睡不够外,也是想我娘了……” 说到此,挤出几滴猫尿,顺势从老夫人怀里挣脱出去,借着抬袖擦泪吸了几大口新鲜空气。 提起韦映雪,老夫人却沉默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才叹气道:“如今咱们侯府,是你母亲一人当着家,曾祖母年纪大了,精力不济,便撒手不管家事了,你母亲有管家的能耐,可惜就是容不下你娘,且她还有个厉害的二叔入了内阁,成为了她的靠山……”说到此处,她顿住。 峰哥儿一七岁的孩子,懂什么,与他说那么多也没用。 她摇摇头,“此事,你只能再等等看,若你母亲不同意你娘进府,曾祖母也无法。” 老夫人以为把一切推到韦映璇身上便应付过去了。 哪知峰哥儿竟什么都知晓,他较真地说:“母亲是不答应我娘做平妻,没说不答应做妾,曾祖母,您去找母亲说,便让我娘回来做妾,只要您张口,母亲定会答应的。” 老夫人讶然地看着他,半晌,失笑了,“你这个孩子,小机灵鬼,什么都瞒不过你去,可你当儿子的,怎能劝你娘为妾?你娘她定是不愿意的。” 若是愿意,早在刚回来那会儿就松口来找她说了。 现在却是晚了,韦谦都把她锁进柴房里,怕是一时半刻不会放她出来的。 “曾祖母,俊峰知晓做妾不好,妾室怎比上平妻,可我娘就是做妾也比见不到她的强。”峰哥儿说着又哭了。 这次的眼泪却是发自真心的。 若他以后的日子都没了系统的陪伴,他宁可不做侯府劳什子少爷了,跟着他娘回外公家住柴房也好,回北疆也好,都好过如今在侯府无趣的生活。 老夫人瞧见他哭的伤心欲绝,急的都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她是越老越待见小孩子,以前只有远哥儿时,她待远哥儿也十分不错,现在峰哥儿来了,就更是恨不得放在手心里宠着。 一番哄劝,又许了宝贝,峰哥儿总算不哭了。 他走的时候,是捧着两个精致的盒子出门的。 老夫人送了他一根上好的狼毫,一方砚台。 都是她私库里存着的好东西,她挑了最好的给了峰哥儿,却不舍得拿些旁的给远哥儿。 峰哥儿走后,她还对艾妈妈说:“映璇若得知了问起来,就说这两样东西是峰哥儿入学堂的开笔礼,待远哥儿七岁入学堂时也有一份,省得她又说我偏心闹起来。” 她自己先来上了气,沉着嗓道:“哼,我忙碌一生,临到老来,整个侯府却像是她韦映璇的侯府了?我给自家的小曾孙送两样宝贝都如此小心翼翼,这是哪门子的道理?” 艾妈妈苦笑:“您就别想这些事了,仔细影响了心情,每日宽宽心心才能养好身体。” “你说到养身体,我感觉近来身子骨倒是将养回来不少,回到了未犯病时的水平。”老夫人自我感觉良好,今日照铜镜时,发现嘴巴竟不那么歪了。 等峰哥儿归宗那日,她在亲戚族人面前便不必再遮着脸了。 艾妈妈生怕老夫人觉得自己精力好转,便又要强起来,一通折腾下来又把自己气倒下。忙劝道:“府医说了,您的病根没那么容易消,那可是卒中,您还需每日按时吃药,一顿都不能停,仔细调养个一年半载的。” 峰哥儿带着老夫人给的礼物刚出了栖迟院,突然眼皮一跳。 不远处的一棵树下,远哥儿满面严肃地站着,面朝着自己的方向,一看就是在等着自己! 峰哥儿心头微微紧了紧,脚步不自觉放缓。 短短片刻时间,他便下定了决心,若远哥儿找他的麻烦,他便来个矢口否认。 “兄长。”远哥儿主动先朝他见礼,却十分严肃地问:“今日曾祖母话里话外有责备之意,却不告知为何,小弟十分困惑,所以在此等待,请兄长为我解惑。” 瞧见峰哥儿手上捏的礼物盒子,心头又添几分苦涩。 峰哥儿眼珠子一动不动地看着远哥儿。 他竟然未发火? 原本他还手心直冒汗,生怕远哥儿找他的麻烦,见他居然如此冷静地询问,紧张的心松弛下来。 “我也不知,我只是比你早去了不到半炷香时间。”他一副诚恳状,说道:“曾祖母都未跟我提起你,我不知她为何那般说。” “如此么……”远哥儿蹙眉,若有所思,“曾祖母说到算学,我尚且知晓她的想法,上回父亲也说了,叫我不必花太多精力学习算学,而是好好读文章,想必曾祖母也是一个意思。” “只是曾祖母又提及让我勿影响他人,这我便不懂了,我自问未曾影响过旁人。”远哥儿抬眸,直直地看向峰哥儿,直言问道:“曾祖母可是在说我影响了兄长?” “若不是,祖母又为何如此暗示我?”他直勾勾地盯着峰哥儿。 峰哥儿眼神不自觉飘忽了一下,咽了口口水,“你如此质问我,不会是怀疑我吧?可我真的未对祖母说什么,再说你我整日又不在一处,你如何影响我?” 他十分冤屈,“你我通信也有一段日子,你该知我是真心拿你当好兄弟的,你怎会这般想我?” “方才你走后,我一直在曾祖母跟前帮你美言。” “这几日学堂布置的课业多,我每日都写到深夜,休息不足,今晨便一直犯头晕,结果你还冤枉我,我简直冤死了我……” 第88章 如何回击 远哥儿恍然,看着他的目光又有些内疚,“对不住,看来是我多心了。” 他特意解释道:“小弟只是感受到曾祖母的迁怒,不想此事不明不白的过去,所以才想问清楚,请兄长勿怪。” 峰哥儿一副大度状,“我自然不怪你,你如此说话就生分了?咱俩可是好兄弟。” 说着便顺手搂在远哥儿肩头,两人并肩往外走。 “此事,却是曾祖母讲话不清楚,不怪你,我在旁听着也觉得曾祖母对你好生苛刻!” “依我看,她既然不喜于你,往后也大可不必往她跟前凑。” 远哥儿越听他讲话越有些不知分寸了,连忙退开来,“兄长,不可如此说,曾祖母面前,你我都是小辈,须得尊老敬老,孝顺她老人家。” 峰哥儿嘿嘿一笑,打着哈哈,“那是自然,我只是替你觉得憋屈,你这般孝顺,却换来曾祖母一顿苛责,我若是你,定会十分难过。” 远哥儿惨淡一笑,“兄长,这两日沐休你要好生休息,养足精神才能学好功课,第八回的故事,若你无空书写,不妨过些日子,切勿累着自己。” “放心,我一有时间就写故事给你,咱们可是最好的兄弟,就是累点我也心甘情愿。” 他心头十分得意,远哥儿就是个小傻帽,好哄的很,看来此事完美揭过去了。 远哥儿回到卧梅轩。 韦映璇正在书房理账册,瞧见他闷闷不乐的模样,便心里有了数。 放下了手里的账本,好以整暇地问:“可是方才去请安时,你曾祖母给了你难听话?” 远哥儿瞪圆了眼睛,“母亲,您如何得知?” 自小到大他都不喜告状,是不想母亲担心,今日之事原本也不打算说的。 “有何难?我一猜便知,他那点小伎俩,无外乎是背后挑唆。” 远哥儿狠狠怔住了,母亲无疑是在说峰哥儿背后挑唆。 他稍一作想,心情却是沉重起来。他从来都不是蠢笨的孩子,只是愿意信任他人,愿意待人宽厚,来往数次通信,他都把峰哥儿当好兄弟看待。 今日在路上他其实便怀疑起峰哥儿了,可后来当面询问,峰哥儿不但否认,还诉说了身体抱恙,瞧着十分诚恳,他便软了心肠,选择相信。 韦映璇瞧着他的表情,便知他已想明白了。 “君子坦荡荡,此话出自《论语、述而》,可你若觉得所有读过此文章之人皆是坦荡君子,轻易相信他人,那你便太天真了。” “可还记得前些天我与你说的话?何为小人行径?” 远哥儿白着一张脸看她,后知后觉道:“原来母亲早就料到了,可您为何不提前告知于我?” “为了让你今日结结实实吃了这一记暗亏,日后你才会长记性。” “此时此刻你想明白了么,你曾祖母为何今日这般对待你?” 远哥垂着眼睛道:“想明白了,峰哥儿定是把我与他诉说日常学习算学那些信都给了曾祖母看,所以曾祖母才会贬低我对算学的喜爱。且我在信里一直请他书写后续故事,曾祖母今日先是说他每日在学里辛苦学习,接着便提醒我莫要影响旁人,儿子全都想明白了,是峰哥儿在曾祖母那里陷害了我。” “只是……” 韦映璇淡淡地接过话:“你只是无法接受,只是心里难过,只是不敢相信他竟会这般对你,明明说好的做好兄弟,他却包藏祸心欺骗于你,是也不是?” 远哥儿扁了扁小嘴,低落地道:“母亲总是能猜到儿子的想法,我确实这般想的,可您定要说是因我太天真了。” 韦应璇并未斥责他,只是笑着摸了摸他的头,“你见过铁匠如何铸剑么?一块铁不经过锤炼,是无法炼成一把好剑的。今日的亏,便是让你受教,让你成长。” “你必须接受人心叵测,必须知晓你的善心不见得会收获同等善意的回馈,无论身处何处,都要记得先保护好自己,不可轻信他人。” “母亲。”远哥儿十分懊悔地道:“我知道了,此事给了我教训,日后我定不会再被峰哥儿算计了去。” “仅一句知道了便完了?”韦映璇挑眉:“我且问你,你该如何回击?” 远哥儿深吸口气,语气沉稳下来:“先回书房收集峰哥儿给我写那些信,第一封信是他主动让书童送与我的,信里写了故事,足以证明是他以故事为诱饵在先与我结交。” “然后呢?” 远哥儿看着她的表情,语气便不那么确定了。 但还是说道:“然后我会拿着信去曾祖母那里澄清,我从未缠着他给我讲故事,我与他之间的书信皆是他主动。” “你这么想很好,若换个人做你的曾祖母,此法兴许是最简单直接的。可惜你未考虑到你曾祖母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淡淡道:“当你将峰哥儿主动写与你那封信给你曾祖母时,她的确会吃惊,甚至会因峰哥儿的阴险之举而愤怒,但你以为她会斥责甚至惩罚峰哥儿,接着会吐出几句懊恼之言,且对你态度好转?那便大错特错了,她不但不会承认错怪了你,还会彻底倒向峰哥儿一边。” “因为她一旦承认是冤枉了你,便是承认了她年迈昏聩且偏听偏信,连顽劣小童使出的小心机都无法分辨。” “且人总会想着法儿美化自己喜爱之人,你曾祖母尤其是如此,在她心目中,你是过继来的,你再孝顺,也比不上她的峰哥儿那般亲近,她认为峰哥儿才是侯府正统的血脉,此等小事,她便会轻拿轻放,甚至连处置都无,一句不咸不淡的教诲便过了。” “你以为事情便完了么?你又想错了,你曾祖母会倒打一耙——质问你兄友弟恭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吗?竟然私下里告你兄长的状,便是你兄长做的不对,你却错的更离谱!” 打了两辈子交道,她太懂老夫人了! 远哥儿英挺的眉时而皱着,时而抬起,陷入困顿之中,“母亲,照您所说,曾祖母的心已经偏给峰哥儿了,儿子却该如何做?” 韦映璇笑了,将他打发下去,“时候还早,你自己好好想想,午饭时再与我说。” “是,儿子先告退了。”远哥儿一改进屋时的失落,满脸思虑地离开了。 栀茉匆匆从外头进来,“大奶奶,赵安康寻了来,请求见您,大门上的人见他一身素服,一看便是刚披麻戴孝的,便拦了。他却一直不肯走,有个婆子认出他是赵账房的儿子,便来让我问问您,是见还是轰了?” 第89章 栽培 韦映璇想起那个十分沉稳,却又满身倔强之气的少年,摇头失笑。 那日不是说了先稍安勿躁,等她的安排么,怎就急着上门了。 她道:“去把他请进来吧。” 张氏因感谢她才决定不追究老夫人和侯府之责,她便趁机狠狠宰了宋拓一笔,让侯府多出了不少银子给了张氏。 后来张氏去官府画了押,此事才算告一段落,且刘大人是个纪律严明之人,倒是并未让此事从衙门传开。 事后,韦映璇便派了两个办事得力的管事妈妈去帮着张氏操持赵账房的丧事,两个妈妈尽心尽力,办的十分体面。 算算日子,赵账房的头七也是过了。 看来这个孩子是不愿食言,怕她忘了他,便主动跑来找她了。 韦映璇站在窗边,看向不远处的湖心廊桥。 栀茉走在前头,身后跟着赵安康。 他们下了桥,步入鹅卵石铺就的小道上,道旁满是花花草草,鹅卵石的道路不平,但他步子却走得很稳,一路上也不乱看,更不与栀茉打问什么。 这是个少年老成的孩子,也很重视承诺,可以留在身边做事。 韦映璇本想为他安排个账学徒的差事,做的好,今后便让他打理她自己的产业,如此也算继承他爹的衣钵,可现在又觉得这个孩子性子老成,是个做管事的料,稳重可靠,最重要的是他知晓感恩,他母亲是也是个厚道的性情中人。 她思绪间,栀茉已带着赵安康穿过垂花门进了内院。 “见过大奶奶。”赵安康上来就行了跪拜大礼。 他十分干脆,人还跪在地便道:“父亲丧事多谢大奶奶支应,安康无以为报,想留在大奶奶身边为您做事。”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张写满字的纸,“安康自愿入奴籍,这是按过手印的契子。” 韦映璇愕然地看着他,都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张氏这母子两人,太实诚了。 自愿签奴契便是把自己的一条命都交给了主人,把一生都交出去了。 她道:“你且先起来,日后见了我不必行此大礼。” 赵安康却把手里的契子举到了头顶,“请大奶奶收下,因您的照拂,我娘和弟弟妹妹们都不缺银子了,这几日我娘还准备在城里新购置宅院,不能总是住在您的宅子里,这一切都是托您的福。” “家中人都过上了好日子,安康再无后顾之忧,以后只想在您跟前报恩。” 韦映璇也不说虚话,从他手里抽了契子,直言道:“此物你拿走。我知道你十分感激我,想为我办事,你若有这份心,便该想想是否有资格留在我身边办差,打算如何为我办差,而不是一心成为我的奴仆。只要你差事办的好,不存歪门邪道的心思,即便不是我的仆人我也会全心信任你。” 赵安康面色不显,耳尖却微微泛红。 他凭着满腔热血来的,却未想过自己年纪尚轻,资历也不足,更是从未在外头办过什么事,大奶奶不一样,她管着整个侯府,手下肯定不缺办事周到利落的能人。 “大奶奶,我以前未出门办过事,但我愿意踏踏实实学,若我没能力办好大差事,我便去做小事,便是让我洒扫、挑粪、当伙夫都成的,我只想给您办事。” 韦映璇看他的样子,笑了起来,“差事不是片刻间说定就定的,我要先看看你的能力、心性、长处,适合办什么差事。” 赵安康听出这是要栽培他的意思,眼睛微微亮了,“我一定不辜负您的期许。” 韦映璇却对他更满意了,短短几句话便看出赵安康是个情绪十分稳定之人,不为旁人暂时的否定和拒绝而太过气馁,也不会好高骛远。 他也很聪慧,应该已经看出她看重的不是表忠心的承诺,而是要看他的本事,今后须得拿实绩说话。 她和赵安康交代她对他今后的打算,栀茉和照影也在外头小声讨论。 “这个赵安康瞧着很踏实,希望大奶奶留下他,今后就是帮咱们奶奶跑跑腿也是个可靠得用的。” “可不是么,咱们大奶奶于他有恩,他便是背叛谁也不会背叛大奶奶,日后会跟咱们一条心。” “不过说起来,这次大奶奶回府,府里的下人都比从前殷勤了许多,每天不少凑过来讨好的。” “那又如何?大奶奶受委屈时也未见谁仗义执言了,大奶奶也知道她们的德行,对她们都不假辞色的。” “不怪大奶奶心冷了。”栀茉不忿地道:“换了咱们被侯爷、被老夫人那般对待,怕也要寒透了心。” 说着说着,她们突然不再讨论,赵安康从屋里出来了,手里还拿着韦映璇亲笔写的一封信。 韦映璇让他拿着信去韦府找二婶,今后先跟着二婶手下的许大管事跑腿,学习如何在外为人处事。 送走了赵安康,小厨房那边也送了午膳。 今日远哥儿却来的晚,饭菜摆上桌片刻,他才匆匆进来了。 一挑门帘便道:“母亲,我知晓该如何报仇了!” “哦?”韦映璇好笑地看着他,“你知晓什么了?”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远哥儿一本正经地道:“我心中已略有小计,却不知他会不会上钩,可我已决定先试试再说。” 韦映璇忍俊不禁,“还‘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莫不是你也要去你曾祖母那儿背后挑唆不成?” “我才不去背后嚼舌根。”远哥儿眸子灼灼发亮,“我是要以身入局,让曾祖母自己发现他的顽劣,我还想让父亲知晓他的真面目,曾祖母年迈偶有糊涂,父亲却知晓惯子如杀子的道理,必不会姑息。” 韦映璇瞧他说的头头是道,觉得十分有趣,简直都要抚掌替他叫好了。 董妈妈也在旁边开怀笑,笑的脸盘都大了一圈,“咱们远哥儿小小的人儿就知道用计谋啦?说明这回这位师父请的好,名师出高徒。” 不过她们却都不知道裴祖顺的具体来历,只知他与韦禛私交甚笃,还在京郊办了间学堂,学子不多,不甚出名。 韦映璇却不急着打听远哥儿的“好计谋”。 而是先问:“若按你的法子真报了仇,你可会瞧着他心软?觉得既已还击,此事便一笔勾销了。又或是看到他受惩罚,觉得他十分可怜,继而又再度失了原则与他交心?” “不会。” “师父教了,行事须干脆果决,对待恶人不可妇人之仁!” 这两句又把韦映璇给逗乐了。 远哥儿十分幽怨,“母亲为何笑?请您严肃起来,儿子十分认真。” 韦映璇连忙抿了嘴,清了清嗓子,“好,母亲不笑。” 第90章 给峰哥儿下套 远哥儿这才道:“今日我想通前因后果后,突然想起您那日对我说的那番话,只觉得振聋发聩,越发明白了您的苦心。” “哦?我是何苦心?” 远哥儿一字一句道:“若我太仁善,便会让小人有可逞之机,让小人有机会害我,我不想折损在小人手里,只想在母亲身边平平安安的长大,以后有机会孝顺母亲。” “请母亲放心,儿子不会心软。此事过后,我只会与峰哥儿保持距离。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他若再想算计我,就休怪我也让他吃教训。” 韦映璇欣慰地看着远哥儿,眼底泛起点点泪意。 仅是一个多时辰不见,却突然觉得远哥儿长大了。 重生后她总担心远哥儿心性太纯善,会像上辈子一样又着了峰哥儿的道。 没想到这孩子吃过一记亏,便很受教。 可见他是个一点就通的孩子,又或许也与裴夫子这些日子的教导有关系。 “既如此,便开始说说你的计谋吧,母亲已迫不及待了。” “今日起我便如常与他通信,叫他以为我十分蠢笨,被利用而不自知,接着我便要开始下套了,我想他定是对曾祖母的偏爱与世子之位十分渴望,我便告诉他……叽里呱啦,咕叽咕叽。”远哥儿条条是道地说完了。 到底是孩子,韦映璇觉得远哥儿的计谋还是有几分童真与稚嫩的,但整体思路却十分清晰,目的明确,下套也下的有模有样。 才不到七岁,能想到诱敌深入的法子已是不易。 她帮着远哥儿顺了一顺,将其中不恰当之处略做改动。 吃过饭后,她还特意叮咛董妈妈和栀茉照影几个,不必暗中帮着远哥儿,既然想好的计策便放手让他自己去处理,只是盯着些峰哥儿,防备着出什么意外。 端午节吃粽子是传统。 按往年的惯例,遇上节日侯府总要摆一桌家宴,一家几代人团聚一堂,今年因老夫人卒中,她自己说是精力不济,提出各院在自己院子单过。 面子总是要做,晚饭韦映璇特意带了小厨房做的粽子去栖迟院看望老夫人。 闲聊时,她提了几嘴远哥儿学习算学的事。 她非常自豪地道:“远哥儿喜欢算学,我本打算先让他认真练习拨珠,巩固一段日子再心算,他自己已是迫不及待自学了,现在五十以内都能心算出结果,我试过他几次,均未出过错,可见他私下用的功夫。” 老夫人内心嗤之以鼻,面上却惊讶地说:“他都学到心算这一步了?不错不错,咱们远哥儿越发聪慧了。” “不过,我听说你给他寻了个名不见经传的启蒙夫子,这又是为何?” 韦映璇轻描淡写地道:“七岁才入学堂,远哥儿还有四个月满七岁,还早着。孙媳不是没想过找位名师,名师却都要求严格,若要求远哥儿每日卯时起床读书,孙媳舍不得他受这份苦。” “现在只学一些浅显的文章,秀才就够教他了。” 老夫人不胜唏嘘,既瞧不上韦映璇的安排,心里却又升起一丝说不出的庆幸。 既然韦映璇自己都不上心远哥儿的未来,她却为何要管那么多?有那个精力不如多关照关照峰哥儿。按理,远哥儿到底是从二房过继来了,到底也是侯府的子孙,她是该盼着远哥儿越来越出息的,可是,世子之位却只有那么一个。 远哥儿若是太优秀,倒叫人为难了。 韦映璇从老夫人那里离开,又去给婆母陈氏送粽子。 陈氏正和胡妈妈以及她身边几个下人坐在一桌吃粽子宴,韦映璇过去时,胡妈妈正唱着小曲助兴,逗的陈氏开怀大笑。 她一进屋,下人们便都拘束起来,齐刷刷退了下去,只留胡妈妈在一侧,她却也不敢坐下,站到了陈氏身后。 其实韦映璇御下并不多么刻薄严厉,只不过现在整个侯府都知道她一人掌权,老夫人都须仰仗她,下人们对她眼见着敬畏起来。 峰哥儿居然也在。 他坐在陈氏身侧,双手放在膝上,坐的端端正正,看起来倒是十分乖巧。 “婆母,我带粽子过来看您。”韦映璇给陈氏见礼。 “映璇来了,快坐。” 陈氏赶忙拉着她入座,见她瞟了眼峰哥儿,便急忙解释:“我今日本是未打算叫峰哥儿过来我这里过节的,我这里菜式偏辣,孩子们吃不惯。” “偏巧我今日午时去你曾祖母那儿拜节,峰哥儿也在,一块吃了午饭。我离去时,你曾祖母要睡午睡,便吩咐让峰哥儿跟了我来,说是,大过节的,莫让他孤孤单单的一个人,身边须得有亲人陪着。” “我一想,他亲娘那个德行,又被赶了出去,眼下就丢下他一个,拓儿近来都不着家,他一个人回院子也是孤孤零零的,确实可怜。” 峰哥儿眉头都快要拧到一起去了,祖母会不会说人话?什么叫他娘那个德行? 韦映璇弯了唇,笑的十分促狭,“您费心了。” “嗐,我还特意叫厨房把饭菜做清淡,谁知道峰哥儿也没胃口,坐了没片刻便闹起来,闹着说是想跟远哥儿一起玩,这不,我刚让一个丫头去请远哥儿,前后脚的功夫,你就来了。” 韦映璇目光平平静静地打量峰哥儿。 峰哥儿小脸瞬时间惨白,不敢与她对视,眼神瑟缩着低下头去。 韦映璇却大度地说:“那正好,远哥儿这两日不用做功课,过来您这里坐坐,跟着您吃吃喝喝热闹热闹。” 她跟陈氏寒暄,坐了也没多久,连筷子都未动就告辞走了。 远哥儿来之后,倒是跟峰哥儿两人相处的十分友好。 陈氏瞧见他们处得好,也觉得省心,叫了丫环去拾掇牌桌要去打几局,让两个孩子自己在院子里玩,留个丫环照看。 远哥儿拉着峰哥儿到无人处说:“我给你看个东西。” 峰哥儿见他从怀里掏出一张写满字的纸,好奇地凑过去,“这是什么?” “悔悟呈亲。”远哥儿道:“我惹了曾祖母不快,心头十分不是滋味,便用了一上午时间写了它,希望曾祖母看见后能重新喜爱我。” 峰哥儿舒展的眉头立刻挤在了一起。 迫不及待展开纸张仔细看,原来远哥儿抄写了三字经,末尾则是十分虚心地承诺要好好念书之类的,全篇是对长辈教导小辈的回应。 峰哥儿心里很不高兴,远哥儿这是要去讨好曾祖母吗!可曾祖母明显对自己更偏爱,他顿时感觉到一阵危机感。 想到此,他便摇头撇嘴道:“我的天,你居然写这些?你又未做错事,干嘛写这些无用的东西。” ---- 看见大伙送给我的打赏了,在此泪汪汪谢谢宝宝们,大伙不用送付费礼物,有时间的话送免费看广告的就行。 第91章 上钩 远哥儿一脸理所应当。 “难道不该么,曾祖母她老人家是长辈,长辈对小辈的教诲,小辈便该虚心听取,此乃孝道使然,她老人家若收到我亲笔书写的呈亲信,定会高兴的。” 峰哥儿一时间倒是噎住了,不知该如何继续忽悠。 他与他娘在北疆生活惯了,塞外民风粗犷,且他娘本也不在乎规矩礼节,便也未曾刻意引导过他,只是在回京投奔侯府的路上仓促间教了他一些粗浅规矩,他行事自然不习惯像远哥儿那般处处恪守礼法孝道。 回京后他们便去了外公家,外公得知他娘这七年竟未在外嫁人,他乃侯府流落在外头的私生子时,脸色十分难看。从那起,盯着他目光便冷飕飕的,他那几日过的别提有多拘束,严守规矩也是因为害怕外公赶走他们娘俩,而不是打从心里敬畏。 他还是忍不住道:“孝道归孝道,可你被冤枉也是事实,我若是你,才不会如此卑躬屈膝,我又未做错事,凭什么要认错?男子汉大丈夫要有气节才是!” 远哥儿却摇摇头,“我是嫡子,兄长进府晚,又是庶出,恐怕还不知嫡子在家中的地位,便是为了长辈的期许我也该严于律己。兄长若有空不妨帮愚弟瞧瞧这封呈亲信里有何措辞不当之处?” 庶出!庶出!庶出! 峰哥儿心头涌上一股无名怒火,气的想骂人。 自从前些天韦映璇从外头回来了,府里到处都在说他是庶出,他已听了好几个丫环婆子在偷着议论此事,还说过几日侯府就要给他办归宗仪式,在族人面前正式公开他庶子的身份。 他原本还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以前在北疆他娘从未跟他说过嫡出庶出有何不同,边关那里又不富裕,寻常百姓家都是一夫一妻,家里连个妾室都无,他自然未见过谁是庶出的,哪知道区别如此大! 远哥儿这般说,他却是突然介意起来了! 凭什么,远哥儿是嫡出,自己却是那个庶出的。 明明他爹只认了他一个人的,那日还偷偷与他说,叫他努力用功,日后会想办法抬他娘的身份。 “兄长?你为何不说话?脸色瞧着如此紧绷?”远哥儿奇怪地看着他。 峰哥儿赶忙回神,压下心头的妒忌,道:“你放心,我可是你的好兄弟,自然全力帮你,拿来我帮你瞧瞧有何不妥。” 他拿了信,假模假式地看,满脑子却回荡着远哥儿方才那一番关于嫡庶的话。 也不知哪里来的邪念,他脱口道:“依我看你写的很好,哪里都不需改,只是,曾祖母看了却未必会高兴。” “兄长何出此言?”远哥儿紧张地问。 峰哥儿警惕地左右看看,见四下无人,便压低声说:“我本不想告诉你的,但瞧着你到现在还蒙在鼓里,还是好心和你说了,谁让咱们是好兄弟。” “不过你得先答应我不许说出去,此事也是我偷听来的,你须得保密才是。” 远哥儿忙答应:“自然,我绝不会乱说。” 峰哥儿便压低声道:“曾祖母她并非因你做错了事才不喜欢你,而是她本就厌恶你!你今后便是做的再好她也不会看重你,只因,你是过继来的,她恨不能赶紧把你送回你亲爹亲娘身边去!” 他心头满满恶意。 这些话自然不是宋老夫人说的,而是他自己编的。 他娘说过,他才是宋府未来的继承人,远哥儿只不过是二房过继来的,根本不算真正的侯府血脉。 而且这段日子,他也发现老夫人确实对自己更偏疼些,书童是先可着他选,送他的毛笔砚台也是独他一份,压根没惦记着远哥儿。 结合他这些日子体验到的,他再稍一动脑筋,便轻松捏造出一句离间之言。 远哥儿果然大受打击,“曾祖母竟然是如此说的么。” 他难过的眉毛都耷拉下来,垂着脑袋直叹气,“我本还欲好好表现,却原来曾祖母根本不曾拿我当一家人。” 峰哥儿看着他低落的样子,心头别提多舒畅。 侯府地位最高的哥儿只能是他一人,远哥儿永远都别想和他争。 “可我还是想不明白。”远哥儿望着他,目光十分无助茫然:“嫡庶有别,我为嫡子,你乃庶子,你娘都不是府里的,我母亲却是府里的主母,为何曾祖母却要针对我,却并不针对你。” 峰哥儿闻言立马咬了咬牙,腮帮子都咬的鼓起来,心道你马上就不是嫡子了。 他忽然就动起了歪心思。 曾祖母想没想过把远哥儿送回西府去他是不知晓的,但他却晓得一点,要是远哥儿犯了弥天大错,惹曾祖母震怒,曾祖母一定会把他送还回去! 心里越是酝酿着坏主意,他脸上却越是逼近真诚。 他道:“好兄弟,难道你就未想过反抗吗?我比你大半岁,却是上了学堂,知晓许多道理,这几日我总听夫子说,以德报怨非君子所为,你此举便是以德报怨。” “咱们读圣贤书便是为了日后做个君子,可你却专做有违君子之事。” 他听曾祖母说远哥儿才读了三百千启蒙,读这么点书能知晓什么道理?随口胡诌几句便足够唬住他了。 “夫子当真如此说么?那我也要做君子!”远哥儿态度果真动摇起来,却还是举棋不定地问:“可曾祖母是长辈,若不以德报怨,我该如何做?” 峰哥儿恶毒地道:“这还用问,自然是以仇报怨!你未犯错,曾祖母却冤枉你,便是她错了,不过夫子又说了,百善孝为先,孝道还是要遵守的,这就有些难办。” 他把食指搭在下巴上,忽道:“有了!我有个点子,既可助你报仇,又能叫你守住孝道。” “兄长但说无妨,我一切都听你的。” 峰哥儿坏坏地一笑,“你可以用炮仗炸曾祖母。” 沉默,长久的沉默。 远哥儿直勾勾看了他了好半晌,嘴巴张了又抿,抿了又张,十分一言难尽。 他到底还是幽幽地问:“兄长可是在戏弄于我。” “不是啊。”峰哥儿解释道:“茅厕后有粪池,只要趁着曾祖母如厕时把点燃的炮仗扔进粪池,曾祖母一定会被炸的魂飞魄散,便也算是对她此次对你不公允的惩戒。” 远哥儿却十分犹豫,“我从未做过如此大逆不道之事,若被发现了,母亲定会重重责罚我的。” “怕什么。”峰哥儿不以为然,“自然是要偷偷的,不叫曾祖母发现,如此她便算是受到了惩罚,你也不用被苛责不孝了。” 远哥儿仍是摇头:“库房的炮仗都有数,从哪位妈妈手里拿了都要登记在册,事后一查便知。” “简单,从外头弄便是,再说炸曾祖母也用不了几个,炮仗的事你不必担心,交给为兄,我很快为你寻来。” 到时候远哥儿一定会被愤怒的曾祖母抓起来狠狠惩戒,再把他送回他亲爹娘那里去的。 想到那个画面峰哥儿就兴奋的不得了,他把远哥儿写的悔悟呈亲顺手揉作一团,“别犹豫了,此次为兄替你拿主意了,我一心帮你报仇,你怎可拖后腿?” 第92章 差事旁落 “可——”远哥儿还是说:“曾祖母身边总是有许多伺候的下人,且上房里便有恭桶,我都未见她去外头用过茅厕,就算我有炮仗,也不知该何时下手了。” “那就等一个出府的机会,别急,我好好想想,咱们上那边去。” 峰哥儿拉着他到东北角的亭子,那里人烟稀少,十分隐蔽。 两人坐在亭子里,峰哥儿寻思了一阵,突然问:“过几日我不是要归宗吗,归宗可是要离府?和族人去先人坟前祭拜?” 远哥儿一愣,点头道:“是,是父亲丁忧时守灵那处,在郊外。” 峰哥儿抚掌,“好,天助我也,就定在那日。” “曾祖母上外头去总不能还用恭桶,外头的茅厕定是简陋,扔完炮仗你便跑,曾祖母反应过来时你人都跑远了,到时她定会被炸的屁股开花。” 他觉得此计甚妙,远哥儿却十分胆怯,“我一人总觉得心里发虚,兄长可愿与我一起?” 峰哥儿早料到逃不过这一问,他早想好了,便说:“自然,放心,我会和你一起的。” 若不这么说,他就怕远哥儿怀疑。 再则,远哥儿一看便是胆小之人,自己若不去,说不定他会退缩。 远哥儿顿时放了心,“那我便安心等那日与兄长一起行君子之事,兄长此次为我出头,小弟感激不尽,日后定会报答兄长。” “哪里的话,咱们可是好兄弟,你如此说就生分了。”峰哥儿连忙摆手。 心里却想着到那日如何尽早脱身。 韦映璇是第二日听见远哥儿说起此事的。 她猜到峰哥儿要耍小阴招,却未想到此子小小年纪便如此阴损缺德。 不过,想到老夫人一瘸一拐从茅厕逃出来的场面,她脸色便十分微妙。 炸老夫人……亏他想得出来! 她问远哥儿:“你可想好如何应对了?可需要母亲助你?” 远哥儿信心十足,“我已有对策,祭祖归宗那日母亲便瞧好吧。” 宋老夫人是不晓得自己即将倒霉的。 她连着几日不见宋拓,过节那日也未见他过来拜节,心里就十分挂念,着人去问宋拓的行踪。 得知他连日来都在奔走他的差事,不是去见吏部某个郎中,便是某个主事员外郎。 他每天出去吃酒,在外与人应酬,回来的极晚,次日醒后又出门了。 老夫人知道他是为了差事,倒是宽心不少。 差事虽未起复,她却觉得安心。 前一阵拓儿只是一味在府上等着,他自小有些心高气傲,不愿上外头溜须拍马,老夫人催了他几次,让他拿钱打点,他也只是嘴上应着。 巴结外头的人他不乐意,自家的姻亲他也是不情愿上门。 韦禛如今的人脉远非曾经可比,老夫人就让他去托韦二打听,他却一直记着韦二当年对他的评价,不愿去他跟前低三下四。 时日长了,吏部还未给批复,老夫人便隐隐觉得他的差事不大妙。 官职能是等来的么?若是轻易能等到,早就批下来了,必然是差在走动的环节上。 拓儿却嘴硬,说他的上峰十分欣赏他,还专门为他写了推荐信到吏部,不需再找人疏通打点了。 老夫人心里急,可身为内宅妇人也没旁的办法,总不能替他出面。 没想到这次孙儿却让她刮目相看。 自从那日祖孙俩彻夜长谈后,孙儿就像是突然间长大了一般,他上韦禛那儿接回映璇,又一声不响处理好了赵账房的事,现在连差事都积极走动起来。 可见她的孙儿是成长了。可不呢?府里最近发生了如此多事,经历了这些事,他总得要变成熟些的。 老夫人觉得日子都有了盼头,一大早就乐得合不拢嘴。 陈氏在旁讷讷地坐着,却不敢告诉老夫人,拓儿的差事,旁落了! 她也是今早上才知道的。 胡妈妈过来说,拓儿昨天一晚没回府,快天亮时醉醺醺的回来,在二门上吐得一塌糊涂,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几个小厮把他抬回院子,但他一路上又吼又嚎,动静实在太大,不少下人都听见了。 胡妈妈听说了几句,赶忙去给陈氏回禀。 陈氏叫来宋拓身边的小厮一问,才知道拓儿连日来奔走,却是扑了个空。 他在五城兵马司原先那个职位,突然就叫人顶了去。 拓儿不甘心,去找了他先前的上峰询问,那位大人明明十分赏识他,却不知为何态度冷淡,托词有事走开了。 也难怪拓儿将自己喝成那般,差事旁落,就意味着他从原先的五城兵马司正七品副指挥使,一夜间变成差事待定的前武举人。 陈氏想着这糟心事,就不自觉的叹了口气。 婆母现在大病初愈,若知晓了此事,如何遭受得了啊? 老夫人却狠狠拍桌:“要叹气就滚回你的院子叹气!一大早的少在我这里呜呼哀哉!成日唉声叹气,把侯府的好风水都破坏了!” 陈氏连忙说:“是,婆母,我再不叹气了。” 上次她与拓儿大闹一场,还请来了西府老夫人,婆母便对她憎恶了起来。 也就端午节那日当着峰哥儿的面才给了个笑脸,平日里不是冷嘲便是热讽。 陈氏在老夫人刀锋般的目光中强行咧开牙笑。 “丑人多作怪!” 老夫人瞧着她呲牙咧嘴的样子就觉得肚子里隐隐有火,为了养生赶紧挥挥手,“滚出去,别再叫我听见你叹气,若是侯府发生什么倒霉事,便都是你招来的!” “婆母,儿媳可不是丧门星。”陈氏原本都要走了,听到此话,刹住了脚步,回头辩解道:“儿媳是今早才叹气的,拓儿的差事可是昨日就丢了。” 第93章 置外宅 “什么?拓儿差事……没了?” 陈氏支支吾吾。 老夫人脸色骤然大变,接着便是白眼一翻,整个人已开始颤颤巍巍的抖动,仿佛下一刻便要晕倒在地。 陈氏吓得伸手捂住嘴巴,几乎要尖叫出声。 老夫人却在紧急关头,自己用力顿了顿拐杖,将身子给撑稳了。 “侯府的百年基业不会败!”她大声道,接着使劲摇头,“不气,不气,我不能气,如今我不动怒,便是侯府的福气。” 陈氏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却听老夫人又大喊:“还是不成,眼前发黑,艾妈妈!快,去给我拿解郁护心丸!” 陈氏知道自己又闯了祸,生怕艾妈妈从外头进来时把自己堵在老夫人这,头一低便速速开溜了。 艾妈妈闻声儿跑进来,瞧见老夫人面色不好,且还大喘着气,吓了一大跳。 “您这又是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她赶忙上前拍着老夫人的后背,给老夫人顺着气,又让丫环去寻药。 一通忙活下来,老夫人就着茶水吃了药,脸色才好转了一些。 她撑住茶几,“扶我上床,让人去看看拓儿在何处,叫他来见我。” 官职便是他这个侯爷的立身之本,旁的都是虚的。只有爵位未有官职,那他这个侯爷便是个花架子。 老太爷年轻时在兵部也是有实权的,那些年老夫人不管上哪儿应酬都底气十足,她常打交道的夫人们都给她几分面子,择媳时,她也有资格挑挑拣拣。 她便深知,手握权力才能获得真正的尊重。 侯府总不能一代不如一代,以后沦落成平民,可拓儿这个样子,真叫她揪心啊! 宋拓还在卧房里睡着,小厮不敢进去吵他,成妈妈便亲自进来摇他。 “侯爷,侯爷?” “您醒醒,老夫人请您过去。” 叫了好几声,宋拓才睁开眼。 他身上还带着宿醉的酒气,满口都是浑浊之气,“叫人回了祖母,我下午去。” “这……怕是不成,您还是起来吧,老夫人跟前的满月姑娘来传话,她老人家现在就急着见您。” 宋拓满面阴沉地坐起身。 他伸手摁了摁太阳穴,想起了昨日之耻。 顶替他之人已去五城兵马司上衙好几日了,他却到处请客托人才后知后觉。 祖母一大早叫他,莫不是她知道了? 他浑身的困乏瞬时烟消云散,一把掀开被子下了床。 赶到栖迟院,一进上房,便闻见一股参片味。 “祖母她怎么了?” 艾妈妈眼睛有些发红,直盯着他问:“侯爷,您的差事怎叫人顶去了?老夫人还盼着您过些年就坐上左右指挥使的位置,好让她老人家扬眉吐气些,怎就保不住了?” 她是老夫人的心腹,别的婆子不敢说的话,她都敢说。 “老夫人为了给您铺路,为了维持侯府的安定,把手里挣钱的产业田庄都给了大奶奶,府里的话事权也不要了。” “这些日子,老夫人没有一日不憋屈的,给峰哥儿送两件礼物,都生怕惹大奶奶不快,遮遮掩掩的。” “这些事老夫人都不让告诉您,说是后宅琐事,就不让您分心了,您的心是要放在朝堂上的,可现在您把差事都丢了,老夫人还有什么可指望的?” “要是您差事还在,老夫人再苦都还有几分盼头,现在却落得职位被抢,差事待定,老夫人一听说身子就不大好了,刚才吃了解郁护心丸,又含了参片。” 宋拓无言以对。 他也未想到三年丁忧,一朝回京竟会是如此结果。 回府一个多月的功夫,他的骄傲便丢了精光,眼里突然就没了意气风发。 老夫人在卧房里隐约听见了外头的说话声,喊道:“拓儿来了吗?进来。” 宋拓连忙掀珠帘进屋。 老夫人撑着从床上坐起来,一句废话都没有。 “给我站直了,打起精神来。” “差事是如何丢的就不要再去思量了!” “原先的职位没了,是否还有别的候补?以你的资历,兵部你是不可能进得去的,五城兵马司的差事还是最适合你的,但凡有其他空缺,都要尽力搏一搏。” “若是确定无指望了,那就得赶紧想其他法子,武将的缺又不只武城兵马司有。” “吏部那边,还是你找的关系不够硬!侯府便是如今在朝堂里没人了,那也是百年勋贵,咱们祖上可是从龙之功,那些后起之辈挖空心思都比不上的功劳!若是你早日就开始布局,交好一些官员,断不至于落到今日这般左右无处逢源的境地。” “你自去筹谋也好,让映璇去找韦禛也好,总而言之,你决不能赋闲在家。” “你的先辈不是将军便是兵部要员,你太上祖从龙之功,当年在战场上护着先帝厮杀出一条血路,九死一生才给咱们宋家挣来了这份荣耀和家底,你祖父他年纪轻轻便在边塞军营练兵打仗,十年时间击退四次北戎来犯的敌军,他脚踏着军功一步步入了兵部!就算是你爹,他一生未有大出息,却也踏踏实实当了一辈子差,未曾出过任何错,更未赋闲过哪怕一日!” “你年纪轻轻就中武状元,前途一片大好,又长得一副好姿容,身板高大结实,要远胜你祖父和太上祖,却为何不能给侯府挣来荣光!” “你绝不能闲在家中,除非、除非你想祖母活活气死在家里!” 宋拓垂首道:“我知道了祖母,我今日便去。” 去何处?去找谁?该如何运作?他却一片茫然。 可祖母逼得如此急,他只能先顺着祖母答应下来。 “祖母,您好好休息,孙儿这就去外头想办法。”宋拓逃也似的离开。 他神色颓唐地走在街上,不知不觉就经过了韦府。 对了,映雪。 这些日子忙着疏通关系,打听他的差事,竟是把映雪都忘了,他答应了映雪要接她出来的,映雪怕是一直在满心期待地等着他。 此事须做的隐蔽些。 还好这些日子在外应酬,他从公账上支了些钱。 他手探进怀中一摸,还有两百余两银票,便转头往牙行走去。 一个时辰后,他带着一张房契出来,伙计跟在他身侧。 “别看这宅院小些,地段可是很不错,毗邻东街,出了胡同便是戏院酒楼。” 宋拓到了地方一看,宅院竟藏在一条幽深的胡同中,胡同背阴,一股阴冷的潮气扑面而来,宅子里同样令人失望,屋顶和墙壁看起来年久失修,破旧斑驳。 难怪,只花两百两银子就买到手了。 若是他的差事未出波折,他此刻定是不满眼前这座简陋的宅子,甩手便走了,可现下他已无力再折腾外宅一事。 差事未定,前途渺茫,他便顾不上风花雪月。只想着先把映雪接出来,做到不负承诺,旁的以后再说。 第94章 助他领闲差 韩妈妈也到了卧梅轩。 二婶差了她过来侯府上传话,是来说赵安康的差事。 “这个孩子真不错,许大管家一眼就瞧上他了,瞧着就是个踏实的孩子,就把他安排在身边亲自带着了,他很虚心,每日天不亮就去端茶倒水,在院外候着听差。” 二婶儿如今的买卖都是从娘家带来的许大管事在打理。 许大管事是二婶的心腹,却不是二婶府上那位许管家,而是另一位胖胖的大管事,从前在许家就一直为二婶打理着产业,专司生意上的事儿。 “能得许大管家青睐,也是他的运气。”韦映璇不如何意外,赵安康踏实稳重,只要虚心做事,便很容易脱颖而出。 韩妈妈又交给她一份名册:“夫人知道您有把您嫁妆分出侯府的打算,说您用得上,她知晓您手里一时没有得用的自己人,就先物色了几个人过来给您办事儿。” 说起来是侄小姐从娘家带的嫁妆,可当初嫁到侯府时,韦老爷真没给多少。 能有如今的规模,都是侄小姐这些年打理得当,才翻了数番。 侯府老夫人也是当过侯府的家,不会不知道这些产业现在都慢慢做起来了。 侄小姐身为侯府主母,自然不好公然将自己的嫁妆产业从侯府完全挪出去,叫人发现了便是现成的把柄,她总得慢慢图谋,或巧立名目分走账上的钱,或低价转卖更名来个金蝉脱壳,总是要多费些神的。 做这些事手里没几个信任的管事却是万万不成的,安康虽然得用,也十分忠诚,年纪却太小了,资历不足,还未到顶上事儿的时候。 韦映璇笑着便接了名单,“谢谢二婶儿,我本想这几日忙完了主动张口跟二婶提的,没想到二婶提前想到了,都替我安排好人选。” 重生后经历的事越多,她越发感慨上一辈子自己错过了许多翻身的机会。 那时她因瘫痪在床,整日像个无用的废物,自己也颇觉得无颜面对娘家人,便很少主动与二婶联络,二叔却还是念着她未出阁时处来的情分,交代二婶每月都来瞧她一次。 若是那时候她主动些,二婶又岂会不助她脱离苦海。 到死前,当她知道所谓的同胞情谊都是假的,她真正的姐姐早没了,那是个外来灵魂时,方后悔的死不瞑目。 韩妈妈叹气,“您也是心大,便是如此,夫人都觉得不放心,怕宋拓联合着宋老夫人拿捏了您,您自己须长长心,有什么拿不定主意的就派人传话来,老爷若在忙,夫人总是有空的。” “我知晓,韩妈妈放心,回去后也让二婶放心。” 她把名单收起来,顺嘴说起起宋拓的差事。 昨夜闹得动静响,栀茉她们都听说了,一大早就告诉了她。 韩妈妈倒先打问起老夫人:“老夫人知道了?听说她上回犯病口眼都歪斜了,这回怕是又打击不小。” “宋拓定会瞒着,可惜我婆母先知道了,便不好说了,我婆母那个人行事莽撞,嘴上也不带个把门的,说不定老夫人很快就知晓了。” 能不能撑住,韦映璇说不好。 上辈子老夫人又活了十多年,她无从参考。 她只关心二叔,便问:“二叔做的可隐蔽?可会让宋拓察觉?” 没想到韩妈妈却一愣,摇头说:“据我所知,不是老爷。” 若是老爷,夫人又怎会不跟侄小姐说呢,此事连她都不知晓,定不是老爷夫人做的。 韦映璇吃了一惊,竟然不是二叔么? 前辈子宋拓的差事不久后就批下来了。 他那个性子是不愿意去外头打点的,差事批的慢也在情理之中,不过他的上峰十分重视他,特意写信到吏部点名要他,吏部最后还是批了。 宋拓那个性格不适合与文人打交道,倒是很适合在糙汉扎堆的武将中,没过几年还又升了品级。 她还以为这次是二叔之故才让他丢了差事。 却竟然不是。 韦映璇心里一动,突然问韩妈妈:“工部尚书之女呢,二婶那日说叫人打听,可查到了?” 说起这个,韩妈妈一脸哭笑不得,“查是查到了,可这位大人家里纳了四房妾室,光千金便有七位,三位嫡女,四位庶女,都是二八年华,皆擅长琴艺,这可难住了派去打探消息的人,主要是,她未打听出尚书家里哪位女儿结了亲,兴许是议亲的步骤还未走完,所以尚书夫人暂时捂着未对外声张,总而言之,此事颇有些古怪。” 韦映璇若有所思,“若是定了亲,左右是捂不住的,总会传出风声。” “对,您放心,夫人会一直盯着这些的,夫人她比您还好奇那位昭儿是谁呢?” 韩妈妈临走前问:“侯爷的差事,您可要让老爷推就一把?” 韦映璇笑了笑说:“好啊,若是二叔方便,助他领个闲差也可,便去工部下属的园林署如何?修葺皇家园林,也是个需要出力气的差事,他正好孔武有力,完全当得此差事,也符合他学武的身份。” 韩妈妈看着韦映璇,未在她眼里看见一丝情感。 不由得叹气:“真是造孽啊,好好的夫妻却成了如今这般。” 侄小姐是最单纯的人,当年嫁到侯府时是那样的纯真活泼,若不是彻底寒了心,怎会是如今这样? 韦映璇当韩妈妈起了恻隐之心,说道:“勋爵后代,无什么大本事,领个闲差还不够吗?难道要让朝廷多养无用之人?劳动二叔出面已是看在远哥儿的份上,毕竟他身为远哥儿的父亲,总不能赋闲在家,说出去会给哥儿丢人,可若给他权力太大,我却要发愁日后怎么脱身了,闲差便很好。” 韩妈妈点点头,来时和夫人一样担忧侄小姐,见了面听她如此镇定的说话,倒是才放下心。 “侄小姐,您自己主意正,老奴就不多说什么了,这就回去传话。” 第95章 气又不敢气 韩妈妈前脚走,韦映璇便听说了老夫人受不住打击,险些犯病的事儿。 出于孝道,她傍晚时分前去探望。 “祖母,您可觉得好些了?” 老夫人心里不痛快。 拓儿的差事,她韦映璇从头到尾上心过吗? 虽说她整日打理庶务,可拓儿的差事她也不该不闻不问,但凡有心,早就该去韦二那里说一声,托他帮着疏通打点。 她可好,任由自己丈夫的前途悬而未决也不肯出半分力。 现在拓儿差事被人顶替了,她倒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有这么做正妻的吗? 老夫人越想心里越发堵,她已经忘记她的好孙儿前阵子还大张旗鼓要查抄正妻的院子,欲将她定性为贼的一番举动了。 她张口就道:“拓儿他这些年虽说不在家的时候居多,可他在外头从来安分守己,未乱来过,到现在连一房妾室都无,从未让你添过堵,十分对得住你这个正妻了。” “祖母这些年待你也不薄吧?这次还把府里的所有产业都交由你打理。” “更别说连峰哥儿都照了你的意思,降为了庶子。” “侯府现在事事以你马首是瞻,待你可一点不差啊。” 韦映璇一听这番话,就知道老夫人这是过了几天安生日子便又贼心不死,忍不住想要拿捏她了。 她根本不接招,轻飘飘地道:“祖母可要喝口水?您嘴唇有些发干,润润喉再与孙媳话家常。” 宋老夫人呼吸当即就紊乱了,十分想发火! 只是,她得顾忌着身体,今晨险些发病,她自己也知道她现在的身体根本撑不起一场大怒。 她压了压舌根下的参片,缓声道:“祖母话都没有说完,不急着喝水。” 韦映璇面带微笑,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祖母方才说到侯府于我有道不尽恩情是么?您接着说。” 这什么态度,在嘲讽么? 老夫人拍了拍胸脯,自己给自己顺了顺气,才道:“祖母是想说,侯府待你不薄,可你这次也太疏忽了,竟未帮着拓儿操持他的差事。” 她语重心长地道:“拓儿复职的关键时刻,你竟都未帮着他走动走动,你二叔是朝廷新贵,只要他肯对吏部张张口,拓儿借着他的势,差事怎么都稳了,祖母就是想不通,几句话的事,你为何却眼睁睁看着拓儿差事旁落,硬生生把拓儿的差事给耽搁没了。” 老夫人没敢发火,半怂不怂地表达着不快,韦映璇却怒了。 她“咚”一声把茶杯顿在小几上,站起身道:“什么叫差事是我耽搁没的?您怎么不怪侯爷自己保不住差事,孙媳只是后宅妇人,侯爷身为男子,他的差事我便是操心也做不得他的主。” “况且打从我回府后,就未再看见过侯爷,这些日子他人都不在府里,每每深夜才归,睡到日上三竿又出门去了,孙媳连侯爷面都不能得见,如何得知他对差事的考量?又怎知他何时能抽得出空与我一起去二叔那儿商议呢?” “听说侯爷这些日子出去吃酒,都是见了吏部的大人们,他为差事在外应酬,每日忙的脚不沾地,倒叫我以为差事早就稳若金汤了!” 老夫人被噎得说不出话。 “他是去奔波应酬,可、可未想到没成啊!” 韦映璇冷冷地反问道:“既无把握,为何不早早去见我二叔?果然是未把我二叔当自家人,又或是瞧不上我二叔的能力?想来便是如此了!如此大事侯爷宁肯找外人吃酒应酬,都不说上我二叔那儿商讨商讨,是在叫人心寒!” 这是什么倒打一耙!老夫人活活被气的脸色铁青了一个度,嘴巴一抖一抖,嗫嚅了好半天。 “老夫人,您喝口茶水的。”艾妈妈赶忙走上前递茶水,她生怕老夫人气出什么好歹来。 韦映璇哪管老夫人脸色难看,又接着道:“祖母,您方才还有一句话,孙媳倒要问个清楚,您说峰哥儿的身份是降了,孙媳不明白?他出身不光彩,本就是个见不得光的私生子,为庶子已经抬举他了,祖母若觉得做庶子委屈了峰哥儿,后日的归宗大礼就先按您的意思搁置了。” 老夫人瞬间急了,喝了一半的茶水匆匆咽下,“不可,此事你已忙了这些日子,仪式都定好了黄道吉日,族里那些亲戚都收了信儿,岂能轻易搁置了。” 峰哥儿都入了族学,要是归宗仪式拖着不办,日子长了族学里那些子弟定会议论纷纷,传到外头更不知会有多少不堪入耳的传言。 韦映璇淡淡地道:“可我听祖母的意思,峰哥儿本是嫡子,却是因我之故,害的他做不成嫡子了?” 老夫人憋着火气道:“是你会错意了!我哪里是那个意思了,他做不成嫡子,都是他娘造的孽,谁叫他娘猴急不顾礼数,未在婚前守住贞洁,勾的拓儿做了那等不光彩事。” 她人老脸皮厚,嘴里说着前后矛盾的话,自己倒是未觉得难堪,珠帘后的满月和弦月却是尴尬极了,互相对视一眼,都是一脸道不清的意味。 老夫人如今……越来越一言难尽了。 韦映璇这才作罢,“祖母既如此说,孙媳便放心去安排了。后日峰哥儿归宗仪式上还需您出面主持并昭告祖宗,您这两日且得好好养着身体,凡事宽心些,切不可再生闷气。” 老夫人知道拿捏不住她,却还是不甘心地道:“祖母知道你整日处理家事也不得闲,方才说那些话的意思倒不是别的,就是想嘱托你,前头忙着未顾上便算了,眼下可千万要上上心,得空还是要去你二叔那里走一趟。” “先前的差事没了,看看是否还有旁的差事能赶紧叫他顶上的,叫你二叔帮着解决一二,都是一家人,拓儿好了不也是韦家好了么,咱们两府都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 韦映璇似笑非笑:“知道了。” 知道了,照不照做却是另一回事。 她朝着老夫人轻轻一福,“后日的归宗礼是大事,族里不少长辈都要前去,来回车马都要安排,孙媳手头还有不少事要办,就先告辞了。您好生歇息,侯爷的差事您也不必太过忧心,兴许过几日便有天大的好消息传出呢?” 老夫人却不抱任何期望,“但愿吧。” 她期盼地看着韦映璇,“映璇,拓儿的差事,你可要多上上心啊!” “您放心,您亲自交代了,孙媳哪会不上心的。”韦映璇答应的很妥善,笑着走了。 她一出门,老夫人便冷笑一声,“人狂必遭天谴,还真当自己是个什么玩意儿!我峰哥儿今后才是侯府的主子,便是我老婆子死了,峰哥儿他父亲都要想办法让他袭上爵,她,至头至尾不过是我侯府暂时雇来的大管事罢了,到了时候她就得滚蛋!” “哎哟,您可小声点,大奶奶还未走远呢。” 老夫人朝门口瞥了眼,到底是把声音压低了,“去给我端药,我要好好调养身体,争取多活几年,亲眼看着我峰儿出息后她被赶出去那一幕。” 第96章 敢吃里扒外? 艾妈妈越来越觉得老夫人的想法脱离实际,她道:“您说的轻松,峰少爷如今都是庶子了,想要越过嫡子袭爵,不得抬韦大姑娘的身份吗?可那个女人哪里是个乖巧老实的,在府里没几日就惹的侯府出了几桩大乱子。” “您可还记得夫人用簪子戳她那日?夫人嘴里一直嚷着是听信了韦大姑娘的挑唆,夫人气急败坏时惯不会撒谎,想必韦大姑娘真在背后搅风搅雨。” 这种人,怎好叫她再入侯府惹祸添乱。 可不抬她的身份,峰哥儿又该如何继承爵位?这便像是走进了死胡同。 老夫人却不担心,她说:“给个名分而已,又不是真的抬举她,到时候只管把她送到庄子上去,不许她在府里兴风作浪。再则说,峰哥儿还小,离袭爵的年纪还远得很,真将此事早早摆在明面上定了反而对他不利,映璇瞧着他眼红,还能让他有好日子过么?如今藏藏锋芒也好。” 按大历律法,亲王以下,最早年满十五岁封世子,二十岁加冠时方可继承爵位,特殊情况时未成年才可请封,譬如父亲早逝。 拓儿年纪轻轻身体健康,侯府也未遭什么变故,自然不可能越过祖制提前请封,那么最早也得到峰哥儿十五岁才有资格封世子,且还有八年时光呢。 “八年就够了,若咱们峰哥儿争气些,十五岁就中个举人回来……”老夫人浑浊的老眼透亮了几分,却又突然爬满戾色,“届时他前途不可限量,我便是拼着毒死远哥儿都要给他肃清一条康庄大道!” 艾妈妈听得直咋舌,她都不确定老夫人这副样子还能不能活八年,老夫人自己却已经铺排上八年后的事儿了…… 可见老夫人只是身体不行了,心却还是原先那颗顽强的心,总是不肯服输,想着折腾点什么的,要不是这副身子骨拖累,定要和大奶奶斗起来。 可惜只在后宅斗来斗去,斗赢了有何用?这次侯爷连差事都未保住,侯府到底是江河日落了,艾妈妈唏嘘地想着。 就听老夫人又坚韧地放言:“我要好好将养身子,后日亲自去主持我小曾孙的归宗仪式,给他一个正经的身份,这才是眼下最要紧的事,只顾着跟映璇置气反而有损我的元寿,左右她还要顾忌着孝道,得敬着我的。” 讲出的话看似豁达,却透着十分的辛酸,艾妈妈神色颇为复杂地悄悄叹息。 很想劝老夫人别再瞎折腾了,好好将养身体才是要紧的。 但她到底是不忍心说那些让老夫人受打击的话,只道:“您放心,峰哥儿日后出息了,知晓您的付出,定会是最孝顺您的那个。” 被寄予厚望的峰哥儿,却正在斑斓院里发着脾气。 他指着周岚的脑门道:“不就是搞几个炮仗,又不是让你去偷去抢,你不替我办事,难不成还要我亲自出府?” “别忘了你的身份,曾祖母把你派给我,是让你给我跑腿办事的,不是让你天天坐在廊下看书当少爷的,你可没那个少爷命,你就是个狗腿,就该去做狗腿该做的事儿。” 周岚静静地看着他,双眸不似前些日子刚来时那般明朗,十分黯淡。 他问:“您要炮仗作何用?” “要你管?你只管照我吩咐去做,主子的事还要和你一个奴才交代吗?” 周岚摇摇头,“您不说作何用,奴才便不能去。” 峰哥儿瞪着眼睛,“你敢忤逆我?我要炮仗能有何用,自然是拿来放炮的!你到底去是不去?” 周岚脸色却更加凝重了,“您是不是想去炸远少爷?若是如此,奴才不能替您去办此事。” “你!”峰哥儿瞬间气的鼻孔冒烟,顺手抄起桌上的书本朝着周岚脸上扇去,“好你个狗奴才,你到底是我的书童还是那个过继子的书童?你敢吃里扒外?气死我了,气死我了,我要打死你!” 他眼里蒙了一层熊熊怒火,见屋子里未有趁手的东西,便一脚踹在周岚的膝窝,将他踹的跪在地上,“你这个狗奴才,你竟然向着远哥儿,我要让曾祖母打罚了你全家,让你爹去种地,让你弟弟去挑粪,再把你发卖出去!” 周岚猛地朝他看去,通红的眼睛里竟透出几分厉色,他模样太好看,便是如此生气,一张脸看起来却愈发明艳。 “我不肯去与远少爷无关。”他一字一句道:“少爷读圣贤书,行君子之礼,便该知礼贤下士。我虽是少爷的奴仆,却是一片赤诚,唯恐少爷误入歧途,少爷怎能如此胁迫?” 峰哥儿直愣愣地看着他俊美的脸庞,心头妒意翻滚得厉害,“远哥儿远哥儿远哥儿,我看他才是你的主子!你以后不准向着远哥儿,更不准在我面前提起他,你若是再提他一次,我就打烂你的嘴!” 说着,他抬手重重在周岚白皙的脸上扇了一巴掌,蛮横地道:“瞧见了啵?我想打你便打你,你又能奈我何?只因我是主子,我说我是君子,我便是君子!我才是侯府真正的主子,我爹只认我,待日后我做了侯爷,谁敢不称我为君子?” 周岚受了打,竟未吭一声,只垂着眼睛道:“既然少爷不喜听劝谏,我日后不再多劝。我这便去买炮仗。” 峰哥儿只当他像上次那般,又禁不住家人遭威胁而服软了,撇嘴道:“别买多,十来只便够了,隐蔽些,莫叫人瞧见了,泄露我的好事仔细你的皮!” 内宅丫环婆子出门都须去妈妈那儿领牌子,去二门上登记。 小厮却不必,书童与小厮一样不用牌子,只需跟二门上说一声出去办什么事儿,何时回来便能轻松出府。 周岚出了大门,走在侯府外的石板路上,迎面却撞上归来的韩诚。 “周兄,你为何在此?” 周岚忙打起精神说:“我去办些琐事,你呢,为何也出来了?” “我娘近日一直生病,远少爷心善,昨日特意让我回去侍疾,我回去后见我娘好转了,今日便早早返回府里。” 周岚抿唇笑了笑,眸中却黯淡无光。若他也有机会回家,只愿永不归侯府。 “原来如此,远少爷确实体恤下人。” 韩诚见他白皙的脸上挂着明显的巴掌印,犹豫一番还是出声问:“你脸怎么了?是挨打了?” 虽然董妈妈和梧桐姐姐都叫他防备着峰少爷,但他却瞧着周岚言行举止十分正派,不像是心怀不轨的,便多问了一句。 周岚摇摇头,不肯说,只道:“是不小心碰了,韩小弟,我还有事办,先告辞了。” 韩诚回去后便将碰见周岚的事儿跟梧桐说了。 梧桐当晚就跟韦映璇汇报了此事。 第97章 活通透了 韦映璇听后道:“他是峰哥儿书童,府里不会再有别人打罚他,是峰哥儿。” 要引诱远哥儿放炮,总要先设法弄到炮仗。 他倒也不傻,知道该偷偷从府外弄,想必是周岚不情愿,他便动了手,强逼着他出去买炮仗。 梧桐愤愤地道:“峰少爷真不是东西,白瞎了周岚这般好的书童,模样又俊,性情又温顺,老夫人和侯爷莫不是眼瞎了,怎会把峰少爷捧成个宝?” “因为他十分狡诈,很会遮掩本性,在老夫人和宋拓跟前假装成乖巧懂事的模样,每每背着人才暴露本性。”韦映璇淡淡地道。 可惜他这次再也不会像上辈子那般走运,他真实的性子很快就要暴露了。 梧桐咬咬唇,问她:“大奶奶,既然峰少爷对周岚不好,可要奴婢私下里去接触接触他?” 韦映璇思量着,摇头拒绝了,“他毕竟是侯府的家生子,他自己卖身契还在老夫人手里握着。” 老夫人当时选中了周岚,便让管事妈妈单抽走了周岚的卖身契自己攥着。 梧桐一惊,“老夫人都无力分辨内宅是非了,竟还留着他的身契!” 韦映璇不温不火地淡淡道:“她最看重峰哥儿,自然对他用足了心思,不想身契落在我手里。” “你们几个不必私下接触他,只让孙妈妈平日多照顾一二,便是此人对咱们无用,照拂照拂也无妨的。” 又忙过两天,认祖归宗那日便到了。 辰时刚到,老夫人穿着一身崭新的衣裳,领着一众女眷坐上马车,前往宋家在郊外的祖坟上。 从内城到郊区坟地,也就半个时辰的车程。 还未到坟地跟前,便已能在清晨的薄雾当中,隐隐约约地窥见宋家祖坟恢宏的牌楼和立柱。 马车再驶到近处看,更是壮观气派,区区侯爵墓地,却堪比王爷墓! 当初太上祖立有从龙之功,高祖皇帝念着这份功劳,在他过世时,于侯爵的丧仪丧制上又给了不少优待,因此宋家的祖坟规格可不低。 坟旁专设了一处小屯,住着十来户人家,专门负责这座山头上平日洒扫整理、种花植树。 几十年下来,倒让原本光秃秃的一片山上看起来绿树成荫,繁花似锦,处处彰显着家族荣耀。 坟地就近处,侯府当初还斥巨资盖了一座古朴大气的院子,叫做叶园,寓意叶落归根。 这么大一处园子维护起来成本颇高,平日叶园都落着锁,每逢宋家有什么大的祭祀活动时才打开宅子供族人歇息、办席面等。 今日来的祖坟宋氏族人多,叶园里一大早便热热闹闹的。 祭台上,各房有头有脸的爷们凑在一起议论着祭祀典礼。 后厨这边也十分忙碌,对女眷来说,宴席是重头戏。 前一日韦映璇就安排了下人提前过来备菜,现在已经筹备的七七八八。 案板上摆放了各式各样的食材,红烧猪头整整齐齐摆了百多颗,色香俱全的鱼肉、禽肉炸的酥香金黄,摆在精致的瓷盘里,只待最后一道浇汁的工序便要端上席面。 灶台上几口大锅同时开煮,热气蒸腾,香气四溢。 几个宋家偏支来的女眷走进厨房照了一眼,瞧见里头忙中有序的景象,顿时不敢留下来碍手碍脚,急忙退了出去。 心道一个庶子归宗都如此大的排场,光这些席面布置下来都不知要花出去多少银子,看来侯夫人确实如传闻一般能干,将侯府打理的极好,侯府现在这般繁荣富庶,且得再兴旺个几十年。 妇人们都是最细心的,晓得什么是驴粪蛋子外面光,四处看下来,果真细节处处见真章,便知侯府如今的家底还是极为丰厚的,他们这些偏支以后且得好好仰仗。 女眷们碰上韦映璇时,态度都十分客气恭敬,隐隐还带着一丝敬畏。 韦映璇说话时,四下里静悄悄的,大家摒着气听她说话,片刻后便是一片恭维之声。 对此韦映璇颇觉好笑,上辈子她还不是一样勤勤恳恳,怎不见这些人如此奉承她? 侯府有什么大事都是她出面操持,可惜那时侯府拮据,老夫人手里捏着的大把产业都不入中公,她便只能算计着用银子,东挪西凑不说,每每花大钱时还要先拿了自己的嫁妆库银来补贴。 便是如此艰难,她都想着办法将事情办的妥妥帖帖。 可惜宋家人从不承她这份情,她从未得老夫人一句赞赏,更未有半句体恤她辛苦不易的贴心话。 老夫人只觉得她作为主母,操持一切便是天经地义。 宋拓更是觉得,她这个主母做的十分舒服,只是动动嘴皮子,凡事都是下面人去跑腿的,直言她是享了多少年的福! 如今可好,她也不再需要腾挪自己的嫁妆,自从收了老夫人给的产业,手头银钱一下子充盈,她便再也懒得花任何心思。 遇事不决便直接选贵的,反正所有花销都是从老夫人那些产业里抽的银子,只要不在乎银子如流水般出去,她调度安排起来便是顺风顺水。 没想到她并未怎么上心,可今日每个前来观礼的女眷却都高看自己一眼,瞧着自己的目光既艳羡又钦佩。 她这辈子才算是活通透了,吸取了上一世的教训,她便知晓,婚事、祭祀入族这一类的家事儿,若办的好了,老夫人和外人不一定记得她这个主母的好,可一旦办的寒酸些,便要落个苛待侯府子嗣的恶名。 倒不如风风光光,体体面面的大办,何必给侯府省银子呢?办风光了,老夫人开心,宾客盛赞, 她自己也省心,至于峰哥儿能不能受的住如此大的排面,就不在她考虑范围了,有道是德不配位,必有灾殃。 吉时到。 宋氏族人全都集合在宽阔的祭台边。 流落在外的子孙认祖归宗是家族大事。 莫说嫡支,旁支里有头有脸的高龄长辈都正装出席了。 宋家嫡庶各支基本都在京城居住,今日少有缺席的,光到场的嫡系就有十多余户,庶支更是来了很庞大一群亲戚。 偏支各房更愿意过来走个过场,大都派家里的小辈出席,峰哥儿归来这些日子,他们只听说宋拓在外的私生子,却不知是个什么样的少年,即使是庶子也值当他们亲自过来瞧一瞧的。 宋老夫人在众目睽睽下,端庄地走上祭台。 她今日打扮的十分隆重,上穿庄严古朴的深紫色缎面直领对襟褙子,黑色罗裙上金线绣着精美繁复的图案,就连拐杖都换了一副新的。 站在一众宋氏族人面前,神情肃穆,十分庄重典雅。 二房婶老夫人一家也都来了,周氏就站在宋老夫人身侧,别看今日排场大,她却不以为然。 嫡庶天壤之别! 峰哥儿为庶子,自然就比不上远哥儿的地位。 周氏体态娇小,面色红润,谈吐十分优雅,与身形宽厚,顶着大肚腩却脸色发青的老夫人形成鲜明对比。 第98章 归宗仪式 宋俊峰作为今日的主角,也是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老夫人今日一来便与亲戚们显摆峰哥儿的大字,炫耀他聪慧过人。 很快大家便都知道了,峰哥儿是个聪敏认真的孩子,小小年纪学业便十分出众,虽然一直在北疆生活,却丝毫未损他的品行,他既是孝顺又是守礼。 宋拓站在不远处,因他是嫡支袭爵的侯爷,地位尊贵,便站在第一位。 听着身后那些表堂叔伯、兄弟都在讨论着峰哥儿有多么出息时,面上总算露出一丝欣慰的微笑。 峰哥儿正式归宗后他便打算把映雪接到外宅去,到时候峰哥儿想见他娘亲总比去韦府容易些,就是千难万难,他们一家三口总算要团聚了。 这几日他虽心情低落,但他也知道,差事不是一时半刻便能解决的。 如今日这般郑重的场合,他心情再如何郁卒都要强迫自己脸上多露出几分笑容。 仪式很快便开始了。 族长和老夫人一起上了祭台中央,周围鸣放起炮仗。 老夫人早盼着这一日,声如洪钟地把峰哥儿的来历、过往,一一道于一众宋家人。 她大声对在场来自不同支的长辈、平辈、小辈们道出峰哥儿这些年流落在外的种种不易,以及他是如何千辛万苦回到京城的。 当然,再如何说都是绕不开韦映雪的,老夫人也未避着,只是寥寥几句话提及,说峰哥儿的娘是韦府知书达理的大小姐,当年本要与宋拓完婚,阴差阳错才去了北疆。 就在大家竖起耳朵,以为老夫人还会多说几句,替韦映雪描补过往经历的时候。 老夫人却话题一转,直接说到峰哥儿的天赋是如何惊人,一手漂亮的楷书是如何傲视同辈,她干脆弱化了韦映雪的存在,把重点放在峰哥儿如何有出息上。 夸个几句,众人尚且有兴致捧场,频繁夸,反复夸,大家就都听得乏味了,不就是一庶子么,再聪慧又如何。 老夫人慷慨激昂好一阵之后,一众人都频打哈欠,老夫人被族长暗示了好几次,才总算停止了口沫横飞。 接下来是由宋拓带着峰哥儿去牌位前点香,给祖宗烧纸钱、敬酒,下跪祭拜。 然后是族长昭告族人和祖宗,正式认下峰哥儿的庶子身份。 族长当众请出了族谱,郑重地添上了峰哥儿的名字,将他写进了宋拓名字之下,且排在远哥儿之下的最后一排。 峰哥儿全程都表现的规规矩矩,满脸写着虔诚,让人乍一看,倒真心相信他是个又聪慧又踏实的孩子,倒是得了不少好评。 有宋氏族人在下头低声议论峰哥儿时,不免拿他和远哥儿对比。 “远哥儿还未入学堂,不知入学后可会显现出天分?” “要有天分早就显了,还用等入族学,我看,悬了。” 远哥儿也在人群中,听着偶尔传来的几句刺耳的议论声,却并不在意。 他隔着人潮,朝着韦映璇轻轻眨眨眼,想让他娘莫担心,自己已经准备好了今日之事。 还宗仪式结束了。 侯府款待众人的席面早就备好了,许久不见的老少爷们都相携往叶园走去。 老夫人今日心情十分不错,一上午在祭祖台上站着,耳边都是夸赞峰哥儿的声音,她一直陶醉着,心头飘飘然竟也未觉得累,到此时还保持着高涨的情绪。 不过她一落座,明显觉得腿沉了一截,坐下便不想站起来了。 艾妈妈赶紧给老夫人布菜,“今日席面都是大奶奶亲自选的菜,真不错,好几道都是您爱吃的。” 老夫人脸上浮着笑容,本还防备着韦映璇会在今日的仪式上使个什么绊子让她宝贝小曾孙不痛快。 没成想她倒是未做什么小动作,仪式顺顺利利成了。 她便难得地当众夸赞了一句:“我的这个孙媳妇,十分能干,侯府有她在,我是万事不愁的,快快,二婶娘、三嫂子、你们都快动筷,尝尝我府里厨子的手艺。” 对面坐着的几个头发花白的老夫人,各个老态龙钟,即使是庶支,辈分却是实实在在的高,老夫人都要尊称一声长辈。 宋周氏就坐在旁边,笑着接了话,“今日的席面真不错,中看也中吃,映璇是想到了咱们这些人牙口都不好,瞧瞧桌上的菜,多是宣软好入口的。” 老夫人心里直冷笑,周氏生怕人瞧不出她撑着映璇和远哥儿呢? 可惜这有什么用,远哥儿以后注定是要被峰哥儿各方面打压的。 想到此,她不由得看向不远处跟着宋家几个男丁坐在一起的峰哥儿,眼里的欣慰更浓了。 老夫人心情好,饭都比平日多吃了一碗,艾妈妈不停给老夫人布菜,“还添饭?您今日胃口如此好?可别吃撑了。” 老夫人却摆手,“我才吃了五分饱,还能再吃。” 周氏将椅子往旁边凑了凑,嫌弃地道:“大嫂,你还是别多吃了,你是否肠胃有恙?口气如此重,熏的我吃不下饭。” 席面上其他夫人听见了,都偷着笑。 可不是呢,她们隔着几个座位都闻见了。 老夫人脸上的笑意烟消云散。 周氏就是嫉妒她小曾孙儿今日出风头,张口便造谣,什么叫熏的吃不下饭,那就饿着呗! 她蹙眉说:“我是最讲究卫生习惯的人,几十年坚持饭前饭后都要漱口剔牙,我不会有口气。” 周氏缓声道:“人老了,与年轻时不能比,吃多便不易消食,淤滞便易生口臭。” “我先前也有,后来听府医的,用木香、公丁香、藿香、白芷、葛根煎水每日含漱,半个月便好了。” “大嫂不妨让府医给瞧瞧,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毛病,无须讳疾忌医。” 老夫人突然就没了吃席的心情,周氏左一句老了,又一句老了讽刺于她,这饭没法吃了,周氏与自己斗了一辈子到现在硬是不死心,明知道她眼下须心平气和不能动怒,却还故意激怒她,这是趁她病,要她命。 她落了筷子,站起来对身旁的艾妈妈道:“不吃了,扶我去如个厕。” 周氏却摇摇头,“大嫂如此将养身体,还不如潜心吃斋念佛,敲敲木鱼,放下大喜大悲方能静下心。” 老夫人再也忍不住呛她:“我何须吃斋?峰哥儿如此出息,今后且有我大喜的时候,少不得我整日都要高高兴兴的吃肉。” 周氏却不说话了,慢条斯理地夹着菜。 老夫人没好气地走了。 斜对面的一桌席面上,峰哥儿一直盯着老夫人和艾妈妈,他早打听好了,离席面这里最近的茅厕就在角楼处。 见老夫人在艾妈妈的搀扶下往角楼那边去,他眼睛一亮,急忙戳远哥儿,“走。” 第99章 都去看热闹 远哥儿却坐在席面上动也不动,疑惑地看他,“去何处?” “你说呢?”峰哥儿不禁皱了眉头,凑到他耳边提醒道:“你忘了咱们今日的筹谋了?” “哦,兄长是说那件事……”远哥儿吞吞吐吐道:“真要去吗?可我已不生曾祖母的气了,要不便算了,别去了。” 峰哥儿登时气红了脸,“你怎能出尔反尔?我都准备好一切了!” 他为了今日,早就提前准备好了炮仗,只等着看远哥儿的笑话,昨儿晚上都兴奋的未睡好觉,梦里都是曾祖母大怒之下把远哥儿驱逐回西府。 若不能忽悠着远哥儿放炮炸曾祖母,一切就都白忙活了! 远哥儿却心虚地揉了揉鼻子,“可是,我都不气了,兄长也莫放在心上了,咱们继续吃席吧?” “我拿你当好兄弟才替你感到不忿。”峰哥儿拉着一张脸,生气道:“你想想你那日受的委屈!你是如何被冤枉的?难道你不想做君子了吗?早知你如此懦弱,我就不该替你操心。” 他捏紧拳头,暗想今日说什么都得忽悠远哥儿去放炮。 今日归宗礼上,他切切实实体验到何为万众瞩目,整个宋家那么多亲戚,绝大多数都在夸赞他。 美中不足的是,他仍是听到了几句刺耳的贬低。 说他只不过是区区庶子,说的好听是侯府的庶长子,说的不好便听是奸生子。 要不然老夫人也不会不把他娘抬进府做妾,今日这样的场合更是不见那位韦大小姐出席。 还说他一个庶子,没资格与远哥儿相提并论,说远哥儿就算是过继子,人家原本也是二房嫡长孙媳的第四个孩子,正经的嫡子,若当初未过继来侯府,留在二房也是尊贵的嫡出少爷,哪怕是过继到了侯府,身份也比峰哥儿这个庶出的正统多了。 峰哥儿听了这些话,就像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恨不得立刻跑到祭台上叫他曾祖母当众宣布他才是侯府最重要的哥儿。 但他忍住了。 他娘以前和他交代过,重大场合定要表现的沉稳、话少,绝不能抢长辈的话头,否则便会显得没有家教。 “我……自然不会懦弱,那便如兄长所说。”远哥儿总算不情愿地站起身。 他好似不经意的一眼看向不远处的梧桐,梧桐会意,朝着对面一个婆子看去。 “侯爷。” 孙妈妈走到席间,在宋拓耳边轻声道了一句话。 宋拓一愣,“蛟龙潜水?” 随即笑了,摇摇头:“绝不可能,不必理会,都是孩童们的无稽之谈。” 龙乃祥瑞之物,可数百上千年来,又有何人亲眼见过? 孙妈妈刚退下去,旁边二房宋埕身边的小厮也跑过来禀告:“老爷,敏少爷让我来跟您禀一声,东边角楼旁那个水池里好像有……有不得了之物,让您赶紧过去一趟。” 宋拓就坐在宋埕身侧,这位堂兄年长他八岁,又在工部园林署里做文差,原本兄弟间没什么话题可说的,但因是远哥儿的亲生父亲,到底在一众堂兄弟里交情深厚几分。 “哦?水池?是何物?”宋埕好奇地问。 “说出来怕是您要吓一跳。” “快说,莫吞吞吐吐的吊人胃口。” “是,是蛟龙!”小厮道:“先是几个玩耍的孩童瞧见了,后来咱们敏少爷、轩少爷、敬少爷他们几个都瞧见了,他们看的真真儿的,那蛟龙起先还在池塘底下游动,可惜稍有动静受了惊就飞快潜到荷叶下头去了。” 宋埕笑了,并不信:“如此说来,这世上竟有真龙么?” 他并未压低声音,席面上其余人都听见了,大家议论不绝。 “不可能,是孩童们顽劣,总喜欢抢了大人的注意,故意说来诓骗人的。” “堂叔您别说,三个哥儿都瞧见了,万一是真呢?若真有蛟龙显现在咱们老宋家祖坟上,那是天大的祥瑞之兆啊!” 一时间席面上发出一阵笑谈,爷们儿们口中调侃着龙凤等吉祥物,却是谁都不信。 开什么玩笑,大历朝可不姓宋,真龙即便要降临,那也是降临在皇宫里,落在宋家祖坟叫什么事儿?传出去倒要惹麻烦了。 一个少年哥儿走了过来,却是宋埕的大儿子敏哥儿。 敏哥儿对在坐长辈恭敬见礼,接着走上前对宋埕道:“父亲,是真的,我方才又瞧见那水里突然搅起一股漩涡,接着便有黑色的长龙游来游去,只是旁边有孩童惊呼,那蛟龙很快消失在荷叶下,儿子已让人将孩童们驱走了,您跟我过去看。” 他说的十分可信,惹的在场的宋家爷们儿面上都流露出惊讶,欲去探个究竟。 好端端的荷花池,怎会冒出蛟龙来? 上了年纪的长辈倒是十分稳重,坐在椅子上八风不动,任凭此事传的多邪乎,心里都知道那八成是蝌蚪成群结队游动,犹如黑色绸带,在水下形成的暗影。 他们活得久了便见识多一些,这时候互相对视,一个个面带促狭笑意,却都不说破。 敏哥儿又朝宋拓道:“侯爷,您若不信也请亲自跟我过去瞧,那东西耳朵灵的很,一有动静就潜走了,您跟我上到旁侧的角楼上,从窗户处便能将下头池塘尽收眼底。” 宋拓站了起来,“堂兄,敏哥儿都如此说,就去瞧瞧,一起去。” 他们一行人便跟着敏哥儿一起去角楼。 陈氏正好吃饱了饭,瞧见宋拓、宋埕,以及几个同辈族兄都往角楼那边去,心里万般好奇。 她站起身叫胡妈妈:“走走走,咱们也到角楼那边看看,拓儿他们过去那么多人做什么去了?” “夫人!”胡妈妈眼神讳莫如深,隐晦地道:“奴婢方才瞧着老夫人和艾妈妈好像去那边如厕了,您还是别去凑热闹了。” 夫人难道忘了她才把老夫人气的差点犯病吗。 陈氏心口一紧。 怕是有一丁点怕的,但她说服自己不打紧。 只要不把她赶去庄子上养老叫她受罪,其余事于她来说都不是太可怕。 婆母是要体面的人,顶多在私下里斥骂她几句,今日这么多族人,婆母哪里还能骂她,见了面少不得还得给她个笑脸呢。 “还是去一趟。”陈氏已然离了席往东北角楼方向走去,嘀咕着:“万一错过什么热闹岂不是可惜。” 这个时间,峰哥儿已经拉着远哥儿绕到了墙根下,顺着羊肠小道往茅厕走去。 大路自然是走不成的。 方才他去踩点时就瞧见东北角那附近有不少孩童在荷花池边玩耍,他若从那处经过便太显眼了,事后说不定还得被怀疑。 反倒是茅厕就近处没什么人,只要沿着院墙根绕道去茅厕,便不会有人发现他。 他一边走,边从腰上摘下一个钱袋子。 外表看是个钱袋,里头装的却不是铜钱,而是炮仗和火折子。 第100章 纠缠 “好兄弟,我今日的安排,你且听仔细了。” “你我先一同过去,接着咱们分头,我在茅厕另一头望风,你便抓紧去茅厕后方扔炮仗,扔完你我分别从两个方向跑就是。” 他却丝毫不提炮仗扔到粪池子里会造成多大的动静,届时引来附近的人,是否还能跑脱都不一定,因他早就算计好了,待把远哥儿骗过去,他便会立刻丢下远哥儿,从小道上开溜。 远哥儿瞪大了眼,惊慌失措地问:“你不和我一起么?” 峰哥儿拍拍他肩头说:“别慌,我得在一旁望风,自然不能全程陪同你。再则说,男子汉便要自己亲手为自己报仇,炮仗我都替你准备好了,若再替你丢了,还算哪门子亲手报仇?” “远哥儿,你可是我认准了的亲兄弟,你若如此胆小懦弱,为兄都要瞧不起你了。你莫怕,你放心丢炮仗,我会替你把好风,不会叫你被发现的。” 远哥儿果然不受激,马上道:“谁说我懦弱了,我要自己来。” 峰哥儿悄然翘起嘴角:“这才像个男子汉,曾祖母都过去了一阵,事不宜迟,咱们快些走。” 他顺手把钱袋子递给远哥儿,“喏,拿好了,记得到跟前就点炮。” 远哥儿却将手背在身后,不肯接。 眼睛一眨一眨,直露怯:“我头一回做这样的事,心头难免不安,怕拿着此物会忍不住发抖,兄长可否先帮我收着,待到了那跟前再给我。” 他余光看向前方的角楼,数丈高的楼台上,窗边似有人影闪过。 敏哥儿他们几个已经把他父亲带过去了。 峰哥儿的手僵在空中,又无奈地把钱袋子收了回去,“行吧,那我就再帮你拿一会儿。” 他忍不住偷偷翻白眼,心中暗道:真是个怂包。 这时间,宋拓和宋埕等人已经上到了角楼上。 站在角楼俯瞰,果真能将整个叶园收入眼中,荷花池内的情形也是瞧得一清二楚。 等待间,宋埕特意避开其他人,拉着宋拓到窗边问:“此番侯爷丁忧归来,可是马上要复旧职了?” “原来的差事,已为他人所占了。”宋拓叹气,照实相告。 宋埕不是外人,因远哥儿之故,这位堂兄平日里对他多有照拂,时常关怀备至。此刻他也有意向人倾诉,便未瞒着。 “竟未保住?”宋埕惊讶了半晌,又问他道:“侯爷日后有何打算?” “我也不知,祖母她老人家催促甚急,令我十分焦躁。”宋拓长叹一声,目光投向窗外,恰好见两个少年从墙根绕行而来,往角楼下的茅厕处行去。 “伯祖母忧心也在情理之中,你是大房唯一嫡子,又袭了爵,职事上自当率先垂范,伯母也是盼着你兴旺侯府。” 宋拓苦笑不已,“我自然知晓责任之重,昔日我立志要振兴侯府,如今差事丢了,我却不知该如何做了。举目四顾,竟无一人可助我,回首望去,却尽是列祖列宗和祖母逼视的目光。” 宋埕见他满面愁苦,便安慰他:“你也不必过于自责,差事被占,未必是你之过,也许上头的大人另有考量。” 宋拓冷笑,负气地道:“有何考量?若欲用我,便不会将旁人塞进去顶了我的位置恶心我!” 宋埕沉吟片刻,面上有些犹豫,却还是道:“我园林署正好有空缺,我可以向上峰引荐你,请他修书一封到吏部举荐于你,我与上峰私交甚笃,若你……” 话未落,宋拓便刻不容缓地打断了,“不必了!园林署那种去处,不适合我!我身无长物,唯擅拳脚,即便未能战场上保家卫国,也该于校场上练兵,担当武职,断然不能去做砌墙修瓦之事,那简直是辱没宋家先辈!” 堂兄虽是好意,然他如此建议却是羞辱自己了。 宋埕脸色登时沉了。他于园林署上职多年,自问勤恳尽责,岂料在宋拓眼中,竟是辱没了宋家先祖? 思及宋拓比自己小八岁,又思及远哥儿,他才强压下心头怒气。 “五城兵马司乃炙手可热之地,园林署则无人问津。我知你难以接受此等落差,可热门空缺却非轻易谋得的,放眼京城,眼下未见得有适合你的差事,先运作一番,到园林署入职,总好过赋闲在家,若一直赋闲也就罢了,就怕上头对你另有安排,万一派你去地方上左迁,届时调任下来,你只能走马上任……” 宋拓昂了下巴,“堂兄休要再劝!我绝不会去园林署那种地方,我宁可左迁,便是贬任至州府上做个武教头,都好过去园林署做泥瓦匠,堂兄莫再张口,再说下去便是看不起我了!” “你……罢了!”宋埕也板起脸,深感侮辱。 为官之道,本就起伏不定,一路扶摇直上者都是凤毛麟角。 便是刚入内阁的韦禛,他是出了名的才高八斗出口成章之人,先前不还是在国史馆屈居十多年。 暂时蛰伏几年又如何?若真有本事,必能在机会到来时一展宏图,崛起是迟早的。 可他这位堂弟却是自视甚高,太过心高气傲了! 若非看在远哥儿的份上,他今日根本不会多这些嘴。 宋埕心头不快便不再言语,宋拓也觉得堂兄多事,两人因几句话便起了隔阂,冷意和疏离在阁楼间悄然蔓延。 二人并立于窗边,一个心里挂念着远哥儿,一个忧虑差事,倒是都忘了池中蛟龙一事。 还是宋拓侧了身,准备要离开时,余光突然就瞧见角楼下,方才那两个少年却在茅厕附近拉拉扯扯的。 因敏哥儿他们已经把周围的孩童都驱离,这时候下头有那么一两个人便瞧着十分显眼。 宋拓定睛一看,竟十分眼熟。 是峰哥儿和远哥儿。 宋埕自然也看见了,他一眼便认出了远哥儿,便继续站在窗边朝下眺望。 这一看之下,就发现峰哥儿把腰间摘下来的钱袋子,不住往远哥儿手中塞。 离得远,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但他却看得清清的,远哥儿根本不想要那袋子,而是连连推拒,频频侧了身子躲闪。 茅厕外。 峰哥儿又急又恼,压低声道:“快接着啊,曾祖母已经进去一阵子,马上就出来了!” 远哥儿的表情却十分古怪,他道:“兄长,你可想好了,真要如此做吗?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峰哥儿愣了愣,总觉得远哥儿口吻很奇怪,但他还是点头道:“自然!你要做懦夫不成?” 远哥儿背对着角楼,用很轻的声音说:“那就麻烦兄长将里头之物取给我,我随后就去点炮。” 峰哥儿已处在暴躁边缘,直想发作,但他却知眼下是他忽悠的最后一步,如此关键时刻不容有失。 他便依言照做,把火折子取出,又取出一把炮仗。 “给!”他欲塞进远哥儿手中。 没成想,远哥儿却又摇了头,往后退去,“兄长,我为曾孙,曾祖母是长辈,我是不可能用炮仗炸曾祖母的,那是大逆不道之举,你如此迫切希望我点炮炸曾祖母,是想害我受罚吧。” “原来你一直都在耍我?怪不得你一路上推三阻四不肯拿!”峰哥儿恼羞成怒,眼睛一眯,眸底闪过一抹疯狂。 远哥儿知道他的打算又如何……便是事发了,曾祖母厌恶他,却偏疼自己,只会相信自己的。 这一幕,一点不差地被角楼上的宋拓和宋埕看得清清楚楚,一同跟来角楼的其他人也跟着瞧见了,纷纷过来围观。 宋埕看得尚且有几分疑惑,宋拓却莫名火起。 他蹙眉道:“峰哥儿到底要作甚,为何却要强逼着远哥儿拿炮仗?远哥儿既不要便算了,何必拉扯纠缠于他?还是在茅厕外,也不嫌臭。” 他很快便知晓了答案。 第101章 滔天大祸 宋拓竟然瞧见,峰哥儿终于不再纠缠远哥儿,但他却是突然绕到茅厕后方,做了个惊人的举动。 ——他竟点燃手里的火折子,快速将手中一串炮仗引燃,接着扔进围墙内的粪池中。 宋埕见状,猛吸一口气:“这……却是要作甚?万一茅厕内有人该如何是好!” 宋拓也看的目瞪口呆,心头升起一股不妙的预感。 其余人更是屏住了呼吸,紧紧注视着下方动静。 只听茅厕里顷刻间发出“砰”的一声巨响,响动剧烈,犹如山石崩裂一般。 爆炸声过后,接着一股气浪伴着火苗直窜上天,众人就见茅厕顶瞬间被掀开一块,瓦片都被轰飞出去,一时间粪池内叮咣作响,火光冲天。 由于茅厕没了大半个顶,待烟雾散去,角楼上的人便瞧得清清楚楚,里头居然有俩人,是老夫人和艾妈妈! 宋拓眼睁睁地看着坑位上的老夫人,受到粪池气浪的波及,亵裤都未来及提起,还挂在脚腕上,人却已经嗖地窜至对面,一把将旁边的艾妈妈拉至她身前挡得严严实实。 宋埕:“……伯祖母反应实快。” 从前听说伯祖母腿脚不便,成日里又见她支着一根拐杖,没想到她一个老妪,关键时刻跑动起来竟不输男子。 爆炸声太过剧烈,百丈外的宴席那边都受到不小的惊扰,宋氏族人发出一片惊哗声,不少人从位置上站起来,朝着声音的源头,茅厕这边走来。 峰哥儿自己倒是立刻捂住耳朵,从茅厕跟前退开八丈远,接着就朝着人多处跑去,口中大喊大叫地嚷嚷着什么。 宋拓几人抻着脑袋仔细听,居然听见他在大喊:“来人啊!远哥儿扔炮炸人了。” “岂有此理!”宋拓又怒又惊,扭头便往外走。 宋埕亦是铁青着一张脸,快步下角楼。 没想到这个峰哥儿品性如此低劣,自己点了炮仗竟然想栽赃远哥儿! 敏哥儿三兄弟对视一眼,急忙跟在父亲身后下楼。 亏得今日小弟拜托他们三个出手相助演一出小把戏诱侯爷上角楼,若方才那一幕没被侯爷亲眼瞧见,今日可就说不清了。 宋拓一行人飞奔刚下角楼,正心急如焚担忧祖母,就听见茅厕里一阵惊慌的斥骂。 “天杀的,哪个混账东西,居然把炮仗扔到粪池子里!” “畜牲!畜牲不如啊!” “这是哪个狗贼干的缺德事,看我不把他发卖了出去!啊呀……我的簪子落在粪池里了,那可是太后赏赐的,嗐!我翡翠镯子也被碰断了,这是老宋家祖传的,呔……我与此人不共戴天!” 宋拓听着祖母的声音在里头大骂,却不见祖母出来。 急的冲到茅厕外,紧张地等候着。 这时候附近也有不少族人闻讯而来,一路上恰好碰见喊话的峰哥儿,才知道是远哥儿给茅厕里点了炮,似乎还炸到了人。 众人围着茅厕议论纷纷,很好奇到底炸到了谁? 茅厕里。 艾妈妈方才被老夫人推至外侧挡灾,险些被火苗燎了头发,心头也是惊魂未定,生怕再有什么危险,老夫人会毫不犹豫把她推走。 急忙道:“老夫人,您先息怒……奴婢先给您提上亵裤,咱们先出去再说。” “亵裤上都是屎尿,肮脏恶心,叫我如何再穿?”老夫人却又恼怒地道:“我好好的衣裳和鞋子也都被污了,这副样子如何见人?我在此处等着,你快去叫人给我取换洗衣裳过来。” “不行啊,老夫人,这茅厕里太危险了,粪池子里可燃着火呢,您不能留在这儿。咱们现在就赶紧出去,外头这会儿应该还没什么人,再迟些他们听到响动都要过来了。” 艾妈妈哪里知道茅厕外现在就围了几十人。 老夫人拧了眉头,“你说的也是,什么都没有命重要,这里的味道也快要熏死我了,那就冲出去吧,艾妈妈,你的帕子呢?快,给我,我要捂住口鼻,天杀的,太臭了。” 外头人只听了老夫人这一句,下一刻就瞧见老夫人面上蒙着一个帕子,以惊人的速度从里头冲刺出来,拐杖都未用,却好似跑出残影一般,叫人看得都眼花。 艾妈妈则灰头土脸地跟在身后,拄着一根拐杖,一瘸一拐地踉跄出来。 众人就看见,老夫人披头散发,簪子发饰丢的丢破的破,头顶落着一层土灰,浑身裹挟着一股恶臭。 她的裙摆上、褙子上,就连胳膊上,都布满了密集的黄点点,绣花鞋上更是被污物完全侵透。 老夫人终于吸到新鲜空气,正松了一口气,却突然反应过来旁边有人,定睛一看,周围竟然满是亲戚。 她顿时慌了神,“艾妈妈!” 这叫什么事儿?老夫人知道自己现在灰头土脸的,身上的味道也不好闻,可她做梦都没想到外头有这么多人围观着。 今日要是丢了丑,那可是当着全族人的面丢了丑,被这么多亲戚瞧着,她一张老脸都臊的没处搁了。 艾妈妈一瘸一拐的走过来,也是臊红着一张老脸道:“老夫人,事已至此……您先在此候着,奴婢这就让人给您找衣服去。” “祖母,您没事吧?”宋拓忙上前关心地问。 老夫人却没工夫搭理自己的孙子。 她尴尬地笑着,想要上前跟围观的族人解释,找补几句。 可她走到哪里,人群便不自觉地退散,换到另一处,人们又是下意识往后躲。 这时候谁也顾不上她高贵的身份,全凭本能躲避着臭味。 老夫人只觉得这一日把一辈子的脸都丢完了,恨不得一头碰死了去。 气得跺着脚,恨恨地道:“天杀的,这个天杀的,此人如此糟践我,我非要狠狠收拾这个孽畜!” 话到此,又想起自己不能动怒,忙深吸气,“只是毁了衣物首饰,万幸我的身子骨没事,已经是祖宗在保佑我了,有道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艾妈妈,问清楚了吗?是谁扔的炮仗?” 艾妈妈嘴角抽了抽,老夫人现在越老越糊涂了。 被粪炸了,叫什么大难不死。 什么老祖宗庇佑,分明是老夫人将她扯到身前挡着灾了。 艾妈妈的衣袍都被火苗烧黑了好几处,躲避时腿脚也扭伤了,心里头正暗暗不忿着。 她忠心耿耿的伺候了老夫人几十年,一辈子都未离府嫁人,没想到老夫人遇到危险却是第一个把自己推出去。 令人心寒。 陈氏便是在此时赶了过来,“我的天,婆母!哪个狗胆包天的竟然敢炸您,我与他没完。呕,呕呕呕!” 老夫人沉着脸,十分想叫人把陈氏的嘴堵上。 陈氏干呕了一阵才算作罢,问艾妈妈:“婆母被什么炮炸的,鞭炮还是二踢脚?” 这是此刻合适问出来的话吗? 艾妈妈面无表情地道:“是从鞭炮上拆出的一截炮仗。” “哦。”陈氏又问:“爆炸时婆母还在蹲坑上吗?还是已经擦过起身了?屁股可有被炸到?” 老夫人勃然变脸。 她自问就是再高的觉悟,再迫切地想要克制怒火将养身体,也经不住陈氏如此打听,她究竟是忍不住。 第102章 闹大些 她双眼冰凉无温,阴沉地看着陈氏,“淑良,我知道你打听这些是关心我,不过,母亲出了这等变故,却是人为的,你要是真有孝顺之心,就该去好好教训那个放炮的畜牲,就不要围在此处事无巨细的打听了。” 陈氏一听婆母这个语气就知道是发火的前兆,只不过是碍于在场人多,暂未发作出来。 她不敢造次,忙道:“您放心,我一定好好教训这个扔炮仗的混账东西,此人委实太过恶毒了些,枉为一个人,不,他猪狗不如,便是连畜生都不如!” 还要再说什么,却被赶来的韦映璇打断了。 她气喘吁吁地上前,“祖母,您身子可还好?我听闻茅厕这里出了事,紧着赶过来瞧,却没想到却是您老人家。” 老夫人摆摆手,“无大碍。” 她身体倒是还好,方才躲得快,又有身板宽厚的艾妈妈挡着,并未受伤。 只是满身被喷了粪,又被族人瞧个正着,觉得丢人现眼。 今日她的好曾孙入族,大好的日子,怎就偏偏遇上了这等晦气事,看着周围捏着鼻子围观的族人,她恨不得现在就跳进池子里滚一圈,把臭味连带着今日的耻辱全都给清洗了。 她不怎么愉快地问:“映璇,你是怎么操持的?今日的仪式上用的那些炮仗,你是否交代他们仔细看管了?可是让哪个调皮的孩子拿走了炮仗?你快让人查,仔细的查,看看到底是谁偷了炮仗行如此恶毒之事!” “老夫人,不用查了。”一个族人道:“方才峰少爷过来说,他亲眼瞧见是远少爷扔的炮仗。” “是是是,我们也听见了,峰少爷一路跑着叫人,我们这些人都是被他叫过来的。” “什么?”老夫人瞪圆了眼睛,难以置信地后退了半步,十分受打击,“我道是谁大逆不道,却竟然是远哥儿吗?” 那几个族人看了韦映璇一眼,十分为难,却还是硬着头皮道:“是,峰少爷是如此说的,说放炮的就是远少爷,大家都听见了。” 宋埕冷哼一声,对着说话的族人道:“未见得是贼喊捉贼。” 宋拓的脸色也十分难看。 他走上前,压低声音,请求地对老夫人道:“祖母,今日事可大可小,孙儿知晓您伤了面子,孙儿定会为您出这一口气,您可否先作罢……待回府再查,莫让族人看了笑话。” “算了?呵呵。”老夫人不乐意,当场拒绝了,严辞道:“你不用替远哥儿求情,这个孩子,我早就瞧出他不是个老实的,子不教父之过,按理说远哥儿犯下今日这等弥天大错,你也负有一定责任!” 宋拓却苦笑起来,小声说:“祖母……不是远哥儿。” 老夫人狠狠瞪了宋拓一眼,“你不要再帮着他开脱!不是他会是谁?方才你未听见吗?是咱们峰哥儿亲口揭发的,峰哥儿既然看见了,那便定是远哥儿没错了。” “映璇,圣人说子不教父之过。可拓儿平时在府里的日子少,远哥儿是你一手管教大的,你未教过他读圣贤书吗?他竟敢用炮仗炸长辈,如此胆大狂悖,可见平日里就已经相当没规矩!” 这些日子,她一直受着韦映璇的窝囊气,今日远哥儿算是犯在她手上了。 当着众多族人的面,她就不信韦映璇敢公然袒护远哥儿。 老夫人脑子一转,突然觉得今日她被炮仗这么一炸,根本不算是坏事儿。 今日她便要将此事闹得大些。 如此一来,远哥儿的名声就完了。 他小小年纪,行为便如此放荡不羁,毫无礼数之念,竟然在祖宗长眠之地放炮炸长辈,实乃大不敬!说出去都要遭人非议与唾弃! 有这个荒唐的污点在远哥儿身上,以后他是不可能继承世子之位的,就算强行请封到皇帝那里,皇帝都不会批的。 要是峰哥儿今后再争气些,一切便都稳了。 韦映璇面上倒是未见喜怒,她走上前来,“祖母,您息怒。” 好啊,既然老夫人着急着给此事定性,那她便配合着老夫人尽快给定了性。 她笃定地回话:“孙媳定会好好调查带过来的炮仗是否丢了。至于炸您那人……您说的在理,百善孝为先,这孽子如此胡闹,岂止是大不孝,若您有个三长两短,此子之举便是恶逆!这阵子您本就身体抱恙,这孽子竟做出如此畜生不如之事,依孙媳看,须得好好惩戒才是。只是……”她语气一顿,“到底是谁做的,还需将峰哥儿与远哥儿叫过来说清楚才是。” 她目光落在宋拓脸上,宋拓就像是被她一眼看透了,所有阴暗的念头都无所遁形。 他撇开头,发觉宋埕等人的目光也像一把火似的烧灼着他的脸。 想到方才角楼上不止堂兄,还有二房好几个堂弟兄,旁支的几位表叔和表亲戚,加起来十多个人,这些人都瞧见了,他如何再向着峰哥儿? 他索性什么侥幸的念头都不再有了。 僵硬地朝着人群道:“峰哥儿,你过来。” 又看向另一边:“远哥儿,你也来。” 两个哥儿都朝着这边走来。 远哥儿面色虽然有些沉重,却还是步履坦然,神态如平常那般走了来。 峰哥儿脸上的表情却十分丰富,五官齐齐飞舞着,一会儿咬着下唇,做出十分愧疚的样子,看看远哥儿。 下一刻他却又看向老夫人,抿着嘴,面露不忍。 待走到宋拓面前,他已是纠结地快哭了,脱口道:“远弟,对不住,请你勿怪我,不是我兄长的不护着你,而是你此举实在太过分了,你怎么能用炮仗炸曾祖母呢?若非我亲眼瞧见,我都不敢相信,你会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他以前与他娘在北疆关起屋门来,说的都是21世纪的大白话。 但来侯府这些时日他见的多了,也学会了宋府众人那些文绉绉的讲话方式,凭借着一丝口才上的天分,他竟也说的有模有样。 老夫人感动不已,走上前拉着他,面向众人。 她闭了闭眼,再一睁开,眼里居然含了泪水,十分动容地说:“好孩子,祖母知晓你的孝顺之心,你不必觉得内疚,你今日揭发的做法很对,你已经入了学堂,学孔孟之道便是要学着做一个品行正直的君子,今日当着众多祖宗的面,未包庇你的兄弟,你做了好榜样,今后宋家的小辈都当以你为楷模!” 第103章 老夫人最后的倔强 老夫人这是明摆着当众抬举峰哥儿。 不然她不会如此煽情。 一旁的族人都很给老夫人面子,配合地盛赞起来。 他们原本还有些轻视峰哥儿,不过一侯府庶子,也就是侯府人丁稀缺,侯夫人才会把一个庶子归宗当回事,办的如此风光排场。 这要是家里嫡子多,且试试看呢?撑死侯爷出面叫几家嫡支长辈做见证,请族长择吉日添名入族谱,简简单单摆席十来桌便算是齐活了,哪里会有今日盛大的排场。 没想到,此子虽为庶子,却真是一块美玉。 难怪老夫人喜欢他,他小小年纪德行品貌俱佳,今日看他行事,当真是侯府最优秀的孩子。 反倒是远哥儿与传闻中的乖巧仁善不符,竟做出如此荒唐之举,这个孩子想必已经被侯夫人惯坏了。 峰哥儿听着大家的赞不绝口,心里陶醉极了,到底只是个七岁的孩童,高兴得唇边都抿出了酒窝。 没想到今日放一把炮,竟能收获这些好处。 不但让远哥儿得个教训,从此自己在曾祖母心目中的地位却是谁也比不上了。 而且,曾祖母在人前这般抬举自己,从此全族人都会知道他比远哥儿强,照这么下去,他很快就能踢走远哥儿成为侯府的嫡子! 他心中飘飘然,表面上却还要做出谦虚的姿态,“曾祖母,这一切都是峰儿应该做的,您是峰儿最敬重的长辈,峰儿是不会看着您受伤害的。” 族人盛赞的声音又高过一浪,老夫人也笑得脸上开出了花。 连连夸赞道:“好孩子,曾祖母今日多亏了你,你是曾祖母的救星,也是侯府未来的希望。” 宋拓脸色却是漆黑一片,仿佛暴风雨前的天空,他将拳头捏的咯吱作响,沉声道:“峰哥儿。” 峰哥儿看他脸色不怎么好看,不由得有些紧张,“父亲。” 宋拓沉沉地盯着他的眼睛道:“父亲现在问你话,你要说老实话,炮仗当真是远哥儿点燃,也是远哥儿扔的吗?” “回父亲,是。” “好。”宋拓的目光越发深邃了,“那么,你便当着众人的面,仔细说说方才的经过。” 他目光落在宋俊峰脸上,从未如此认真地审视着他。 一双浓眉大眼,肖似他。 以前只要他一瞧见峰哥儿大眼睛忽闪忽闪,笑嘻嘻的样子,心里就压不住的欢喜,无论峰哥儿犯什么错,总是愿意包容和原谅的。 可现在,同样一张脸,他却突然无比厌恶起这个孩子! 他就像一只恶毒的蝎子,小小年纪便心狠手辣,栽赃陷害无所不用,便是大字写得再好,可堪培养?可堪当世子之位?! 若再不管教,待峰哥儿长大后,必然会成长为一个阴险奸诈的小人,若叫他在朝堂上混出头来,必是个祸乱朝纲的大奸臣,叫他宋家祖宗蒙羞,引得无数人在背后戳他的脊梁骨,指责他宋家门风不正才养出如此奸恶之人。 想到此他便不寒而栗。 却听峰哥儿道:“是远弟早就偷偷弄到炮仗,欲行不轨,他应是早就观察好曾祖母进了茅厕,故意动的手……” 旁边的宋埕再也忍不住,猛一步跨出来,抬手怒指着峰哥儿的脸,“你这个阴险竖子……” “你住嘴!”老夫人蓦然变脸,怒声打断宋埕,“我孙儿断我侯府的官司,哪里有你说话的份!” “竖子”是对小子的蔑称,他宋埕要作甚?难不成他是昏了头了,在今日这等大场合里要为了远哥儿撕破脸? 宋埕一张脸气的通红,正要与老夫人辩几句。 “堂兄!”宋拓却叫住他,恳求地道:“请堂兄看在我的面子上勿多言,我的家事先交由我来处置,且给小弟保留最后一丝颜面……堂兄放心,今日我家门如此不幸,子不教乃父之过,我必不会姑息。” 宋埕听他这般说,这才愤愤地甩袖冷哼,不言语了。 心里却想着他可怜的远哥儿,明明什么错都未犯,可老夫人昏庸无德,铁了心偏心峰哥儿,任由他泼污水,事情未调查清楚便急于怪罪远哥儿。 今日他必不能叫他的骨肉吃亏了! 峰哥儿一听宋拓如此说,本还有一丝紧张的心,又落回原处。 他今日已经认得了宋埕,是远哥儿的亲爹。 想帮远哥儿逃脱罪责,没门。 他心里打定了主意,便对宋拓说道:“父亲,先前远弟已有好几次私下里对曾祖母不敬,我每每当场斥责于他,请他严守孝道,勿再口无遮拦,没想到今日他如此过分,居然提前备了炮仗炸曾祖母,我实是不能忍,才揭发了他。” “父亲,儿子句句属实,若有一句假的,愿天打雷劈。” 韦映璇听得没忍住,嗤笑出声,“峰哥儿,你真当老天爷不劈你吗?我知晓你口才伶俐,可惜你品德败坏,如此伶俐的口舌生在你的嘴上反而是祸事了。” 宋拓目光复杂地看向她,她一直对峰哥儿态度不佳,是早知道峰哥儿品性不端么…… “母亲。”峰哥儿心头恶念一闪,故意扁扁嘴道:“请您勿为了远弟迁怒我,我是真心把远弟当好兄弟,可我却不能包庇他,我若是包庇了他,便是对祖母不忠不义不孝,我宁可不要这份兄弟情也要全了我自己的孝心,圣人说要与君子相交,远弟品性不佳,便是母亲迁怒,我日后也不会再与他往来了!” “惺惺作态!”韦映璇眸光如刀一般割在他脸上,当众拆穿他:“你看似一副兄友弟恭之状,可方才我却瞧见你得意的翘起嘴,一副压不住的幸灾乐祸。” “明明是一副得瑟的小人相,却又偏偏要强装兄弟情份,不是我这个主母挑剔你,而是你那恶毒的心思也太浅薄了些!” “你便好比那个断尾巴猴似的上蹿下跳,你当旁人道行与你一般浅薄,瞧不出你那害人的心思么?你如此轻浮邪恶,哪里有半点公爵少爷的善良矜持?不愧是在蛮荒之地被轻佻贱妇养大的,阴险狡诈,品行低劣!” 这说的什么话?当她死了吗?老夫人脸色难看,使劲顿了顿拐杖。 围观众人却是若有所思。 侯夫人情绪激动了些,可话糙理不糙。 很多人方才都瞧见峰哥儿翘起的嘴角和两个显眼的酒窝,小孩子没那般深的城府,得意之时再怎么憋也是憋不住的。 这个孩子怕是早就想好了要告他弟弟的状,哪里来的兄弟情谊,若真感到愧疚自责,怎还憋笑憋出酒窝来? 围观族人里不乏年长的,头脑清醒且处事犀利老道之辈,心里便如明镜似的。 这个峰哥儿,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侯府老夫人是老糊涂了,竟如此捧着这个小小年纪心思便不纯的庶子。 区区庶子,却敢动心眼儿坑害府里的嫡子,逾矩的过分了。 看样子老夫人平日在府里就未一碗水端平,让这个孩子认不清自己的地位,生了不该有的企图之心。 老夫人却不以为然,反驳道:“莫用大人的肮脏念头来揣度一个孩子,他还只是个孩子,他哪里知道什么得意不得意的,只知道诚实的把撞见的事说出来,哪里是幸灾乐祸了?映璇,你不要太宠着远哥儿了,惯子如杀子,你如此才是害了他。” 她话音刚落,西府的老夫人忽然走了出来。 第104章 宋拓暴打峰哥儿 “打嘴皮子仗无意义。”她看向老夫人,沉沉地说道:“大嫂,处理家事便要公正严明,请让两个孩子分别都说说经过,而不是只听峰哥儿一面之词。” 老夫人见周氏竟然沉不住气站出来了,面色十分微妙。 平日里周氏总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刻意表现出对任何事都运筹帷幄,今日却急眼了,呵呵,她吃瘪的还在后头。 她目光揶揄地看着周氏,“远哥儿,你看,你曾叔祖母如此宠着你,这时候都不忘了帮着你说话,你便说说为何要对曾祖母大逆不道,炮仗又是从哪里弄来的,都从实招来,你若不好好认错,且还寻思着说谎话骗人,莫怪曾祖母不客气了。” 今日实在是妙,虽然她污了一身脏污,却让孙媳和周氏都落个没脸。 周氏自己的亲生曾孙是什么德性,算是彻底暴露在族人的面前。 以后远哥儿没出息,甚至是在外酿成什么大错,都不是侯府的过错,而是他本性便随了周氏一家人,且还被映璇给娇惯坏了。 远哥儿却不怕老夫人,挺直了胸脯,堂堂正正地道:“曾祖母,我未放炮仗炸您,无错可认。” 老夫人脸色一怒,正要发作。 宋拓却抢在前头道:“远哥儿,炮仗既不是你放的,那又是怎么一回事?你来说说你所看见的。” 他看着远哥儿的目光很不一样,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柔,还夹杂着惭愧。 远哥儿点点头,恭恭敬敬地道:“回父亲,今日在席间,峰哥儿突然请我与他一同去消食,他带着我来到茅厕附近,却从腰间摘下钱袋子,里头装了火折子和炮仗,他授意我点燃了炮仗扔进茅厕里。” “我虽贪玩,却是知道轻重,知晓此处是老祖宗长眠之地,绝不可造次。” “可峰哥儿却以兄弟之情相逼迫,非要将炮仗塞于我手,我坚决不肯收下,正待离开时,却忽然瞧见峰哥儿绕去茅厕后,将炮仗点燃扔了进去,接着他便大喊大叫栽赃于我。” 随着他话音落下,四周一片哗然。 这?远哥儿的说法与峰哥儿是南辕北辙。 老夫人蹙着眉,满面阴沉,气得胸脯一耸一耸的:“你胡说八道!你这个孽子!我本还想着你老实承认了错误,我便宽恕于你,没想到你竟如此阴险卑劣,竟要倒打一耙?好啊,既是如此,你就别怪曾祖母不念这六年多的情分了。” 在场众人面色皆是一变,老夫人疯了吗?这么说是要做什么?难不成是…… 就见老夫人抬高了声音,满面威严地道:“远哥儿,当初曾祖母做主将你过继来,对你抱以最深厚的期许,侯府这些年也待你不薄,盼着你作为嫡长子,带头为侯府光耀门楣做贡献,给其他的兄弟姐妹做榜样,万万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却养成了如此卑劣的品性,你如此顽劣,却是不配我侯府的门楣了,今日我便要将你……” 她挑衅地看着宋周氏,以一种决然的气势——她便是在此刻说出将远哥儿逐出宋家的话又如何?!都是远哥儿自找的,她这么做虽是伤了两家情分,但她侯府却占理。 今日所有族人都在这儿,是凡是明了是非对错的,都不会说侯府半句不是。 在场人都惊了,没想到老夫人竟会说出这个话,她竟是要把远哥儿当众驱逐出侯府吗?! 周氏接收到老夫人的目光,轻蔑地冷笑了一声,抱臂以待。 艾氏愿意把远哥儿还回来最好不过!但却绝不能是以犯了错的缘由从侯府逐出来!她的曾孙绝不能毁在艾氏手里。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宋府二房,连主子带奴才皆带着对立的情绪,气氛剑拔弩张,仿佛一点便炸。 “祖母!” 宋拓便在此时突然厉吼一声,“您别再往下说了,配不上侯府门楣的从来不是远哥儿!对不起侯府栽培的也不是远哥儿!是您搞错了!” 老夫人怔然之际,他突然走到峰哥身边,“你这个孽畜!” 毫不留情的一脚将峰哥儿踹翻在地上,“孽子!你老实对曾祖母说,今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峰哥儿未有心理准备,痛苦地哀嚎了一声。 老夫人狠狠的懵了一懵,一颗心更是随着宋拓的动作猛地提起来。 远哥儿做错了事,拓儿为何却又要踹峰哥儿? 眼瞧着峰哥儿被踹的龇牙咧嘴,她的心都痛了,“拓儿!你这是做什么!快住手!” 宋拓紧紧咬牙,手背上青筋鼓动。 本想顾及着祖母的身体,不想祖母当众出丑,打算拖着想办法回侯府解决,可他再也顾不得,也再也忍不住了。 “请祖母稍安勿躁,您很快便知。” 他如冷面修罗一般,又在峰哥儿身上踹了一脚,“还不说实话?” 峰哥儿只觉得盆骨都快裂开了,当场就嚎叫出声:“父亲、您、您是不是踹错人了?远哥儿在那里。” 宋拓冷笑一声,却是一把揪住他的头发将他整个人撕扯起来,逼迫他紧紧对视,低吼道:“当着你曾祖母、全族人的面,你给我老老实实的交代,炮仗到底是谁放的?” “是、是……”峰哥儿瞧着他前所未有的凶狠样,紧张地吞了一口口水,眼珠子转来转去。 是哪里出了问题,是露馅了吗?不应该啊。 他正要找借口继续撒谎,宋拓突然一拳照着他的面门捶上。 随着他的动作,围观的族人皆发出一阵整齐地哀呼,都替峰哥儿感觉到疼! 侯爷可是武状元,他那一拳的力道可比普通人大多了,七岁稚子如何能承受起? 峰哥儿惨烈地大叫了一声,眉心和两只眼睛当即就高高肿起,他捂着脑袋在地上滚来滚去地哀嚎:“是我,是我,是我是我……” “拓儿,你快住手!”老夫人快急疯了,“你怎能对你的儿子下如此重的手?你要气死祖母吗!” 她再也看不下去,走上前横挡在峰哥儿面前。 “祖母,您起开,此子不打便无可救药了,今日我便是要当着众多族人的面,好好教育他,他今日若是承认错误方能保住一条命,若他继续撒谎,那我便当着列祖列宗的面打死他。” 躺地上的峰哥儿,狠狠的一抖。 父亲如此心狠,竟要打死他? 他不要死啊,他还要留着一条命玩蛋娃派对、迷你小世界,还要看动画片,刷短视频,看小姐姐直播! 老夫人恍恍惚惚地看着激怒当中的孙子,迟疑地道:“峰哥儿……他到底,到底做了什么?” “婆母,都到这时候了,您还看不出吗?那炮仗就是峰哥儿放的,您是被峰哥儿给炸了,根本没远哥儿什么事儿。”陈氏挤上前道。 老夫人身子猛地一晃,险些站不稳。 陈氏还记得方才婆母交代的话,她定要好生惩戒放炮仗之人。 她不客气地大骂道:“这个畜牲,亏的你曾祖母方才还说要让宋家的孩子都拿你当表率,她老人家听信了你的花言巧语,以为你是个好东西,感动的都淌眼泪!结果可好,竟是你炸的,你让她老人家的脸往哪儿搁,啊?” “你这个狠心的玩意,你曾祖母掏心掏肺对待你,你可好,让大伙戳着她老人家的脊背耻笑她有眼无珠,啊?你是要把你曾祖母气倒吗?” 她话音刚落下,老夫人身子便突然歪过去,朝着地上倒下。 第105章 族人义愤填膺 “老夫人!”“祖母!”“婆母!” 侯府众人登时惊呼着冲向老夫人,宋拓眼疾手快,一把搀扶住老夫人。 老夫人却未彻底昏死过去,她在宋拓肩头上靠了片刻,昏昏沉沉地再度睁开眼。 一双浑浊的眼睛,看向不远处的峰哥儿,充满着茫然与不解。 她怎么也不敢相信炮仗是峰哥儿放的。 “你们都说是峰哥儿……他为何要如此做?”她喃喃地发问。 谁也答不上她的问题。 老夫人双眼渐渐地泛红了,盯着地上的峰哥儿道:“峰儿,你告诉曾祖母,好好的认祖归宗礼,你为何要闹这一出?可是有什么人教你如此做,诱导你犯错?” 围观族人本还有些同情老夫人,听闻此话皆是当场未绷住表情,齐齐往上翻白眼。 甭管是各房里在外当差的体面大老爷,还是平日里端庄的后宅主母,此时纷纷都不顾仪态的白眼儿直往上翻。 陈氏才叫夸张,她倒吸一口气,“婆母!您勿怪儿媳快人快语,您要如此说,媳妇可就听不下去了,这个孽障未来侯府前,侯府安安生生的,他一回来便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可见他就是那个最坏的,只有他诱导旁人的份儿,谁还能诱导他不成?” 老夫人胸口直发沉,“你给我住口!我要听峰儿亲口说,峰哥儿,好孩子,你快跟曾祖母说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是不是有人挖坑给你跳?” 峰哥儿慌忙从地上爬起来,眼神不住闪烁:“我、我……” 他晓得这是曾祖母给他唯一解释的机会,若不能解释清楚他便完蛋了。 可他瞟见宋拓冷厉的视线,又想起他方才说要打死自己的话,却是没胆量再矢口否认。 他低下头,眼珠转了又转,心里闪过一个念头。 脱口道:“炮仗是我在祭台那里偷偷拿的,我去时那里无人看管,我也不知是不是有人故意纵着我……” 韦映璇身后一个婆子大惊失色,委屈地直嚷嚷:“不是?奴婢全程未离开过,何时扔下祭祀物品离开过片刻?峰少爷这是在信口胡说。” 峰哥儿却不给那婆子上前的机会,赶忙扑在老夫人脚边哭哭啼啼道:“曾祖母,峰儿知错了,我不该往茅厕里投掷炮仗,不该一时害怕推到远弟身上,求您原谅我这一回……” 大眼睛泛着泪水,鼻尖红红的,瞧着十分可怜无助。 “竟真是你……你……哎!”老夫人摇着头,思及自己方才说的那些硬气话,老脸慢慢涨成猪肝色,仿佛被人刮了一巴掌似的。 话说了一半,忽觉得眼前阵阵发黑,浑身软的像一滩泥,站都站不直。 但她却知道,此刻她不能倒下去。 若她倒了,峰哥儿这个孩子名声就算是完了,他未来的承爵之路也会止于今日。 不仅如此,他今日定会被清算,周氏和映璇都虎视眈眈在旁候着,定会趁着自己倒下后处置峰哥儿。 老夫人思及此,拼了老命打起精神,对着宋拓道:“你也听见了,他是因为害怕,才推给远哥儿。他虽犯了错,但我并未受伤,不过一稚龄孩童犯了点小错而已,此事便算了,念在他年幼无知,且诚恳认错的份上,我不与他计较了。” “你做父亲的,不要光顾着责罚儿子,你自己又如何做表率的?做父母的便要言传身教,你平日里却只顾着忙你自己的事,甚少陪伴你的儿子,此事你也有责任,今次当引以为戒,日后好生管教他。” “我累了,你便眼睁睁看着祖母浑身污物,站在此处被族人看着吗?还不赶紧叫大伙都散了,该吃席吃席,该闲话闲话去。” 宋氏族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色微妙中夹杂着一丝丝的古怪。 合着盼到最后,老夫人一句不计较了,就这么……轻拿轻放的完事儿了? “祖母,可是……”宋拓艰涩地张不开口,却不是不想应承下来,而是不敢。 他尽管未侧头,却都能感受到二房一家人,尤其是宋埕那一支看向他时喷火的目光。 祖母想就这么算了,可宋埕他们定是不肯罢休的。 “行了,你要是觉得不解气,回去再抽他一顿。左右芝麻大点事,就不要都留在这了,都散了吧,艾妈妈,扶我回去。”老夫人摆摆手,急切的想要化解此事,“把峰哥儿这小子也带上,回去后我先好生训斥他一顿,这个皮猴子。” “且慢,祖母。”韦映璇走上前一步,正正地挡住老夫人的去路,“今日族中各位长辈平辈小辈都在场,既然族亲们不辞辛苦的到了,且又见证了侯府家门不幸的一幕,孙媳还想辛苦祖母,和族亲们一道再等候片刻,等此事有个公允的处置再散开。” 老夫人将拐杖在地上敲得咣咣响,“我方才不是说了吗?此事到此结束。回去后我一定要好生教训峰哥儿,他一个稚子,放一把炮仗而已,不必小题大作。” 韦映璇一挑眉,“祖母,您意思是私下处置峰哥儿?您忘了么,您方才却是当众斥责了远哥儿,似乎还言及要将他逐出去侯府作为惩罚,怎得换成了峰哥儿,却又突然不处置了?” “太偏袒了!”人群里有声音义愤填膺地说。 这话就像撕开一个口子,宋氏族人纷纷交头接耳的议论起来,老夫人的所作所为,让大家都看不过眼了。 “是啊,太偏袒了。” “如此一碗水端不平,实在说不过去。” “方才老夫人还说要好生处置放炮之人,转眼就轻飘飘放下不予计较,明显是偏袒峰哥儿。” “做长辈的都做不到一碗水端平,侯府岂不是要乱套了?” “更遑论远哥儿还是嫡子,老夫人怎么能护着一个庶出的呢?如此尊卑不分,迟早惹出大乱子。” 老夫人听着四下里的非议声,不由得握紧了手里的拐杖。 脸色铁青地道:“映璇,我知道你为远哥儿不忿,可峰哥儿都已经承认了错误,保证日后不会再犯了,你再计较未免有失主母风度了。” “小孩子之间便像是上牙碰下牙,总是防备不住闹些小矛盾的,孩子们的事就让孩子们自己调节,都是哥儿,今日闹了别扭,没两日就又玩在一处了,你勿要替远哥儿去迁怒峰哥儿。” 第106章 除名 “祖母!”韦映璇音调陡然拔高了,眼神也变得锋芒毕露,“您要知道,今日可不是孩童之间的小打小闹,峰哥儿居心叵测,上不敬长辈,下污蔑手足,若不惩罚他,我作为主母便愧对这片土地上长眠的祖宗。” 她转身,对着宋家族长所站的方向说:“宋家是武将世家,太上祖立了功勋得了爵位,才有了今天宋氏族人的地位,祖宗们忠义传家,勇猛善战,峰哥儿却小小年纪就沉溺于玩弄心计,污蔑坑害兄弟手足,实乃我宋家的不幸,列祖列宗在上!族长,您说,如此都不该罚吗?” 老夫人心里咯噔了一下,映璇竟然抬出老祖宗,还叫族长公开表态! 她知晓事态即将朝不好的方向发展,却是一点儿办法都没有,只能强硬地道:“这是我家的家事,与族里有什么关系?你不要混淆视听。” 围观的族人却纷纷不认同。 老夫人越老越是非不分了,还好侯府还有个明事理,晓得轻重的孙媳妇撑着! 侯夫人一番话说的极好,老夫人老眼昏花,做事糊涂,摆不正嫡庶的身份,此刻确实得叫族长出面说道几句,她才能醒悟。 宋氏族长——一位发须花白的老者,也是过世的老太爷最小的一位嫡亲叔叔。 他闻言便站出来道:“侄媳,你孙媳说的对,你就听一听她的劝吧,峰哥儿这个孩子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且还栽赃他兄弟,不惩戒说不过去,你莫怪我说话直,这个孩子不适合入族,应该从族谱上除名作为惩戒。” 老夫人心头悚然一惊。 除名?不行,万万不行! 她急得跺着脚说:“荒谬,他是我宋家的子孙,族谱上自然要有他的名字,今日不过是小事一桩,你们怎都小题大做的?” 拓儿好容易得这么一个宝贝亲儿子,又是如此聪慧好学,今日已然摆了如此大的排场,若不能顺利入族,不是笑话一桩吗?花出去的银子怎么说? “侄媳,那炮仗炸的你浑身脏污,你方才险些都晕过去,还说是小事?” “没有,我只是站得太久,有些乏力罢了,我的身子骨还是很硬朗,完全没有被炮仗影响。”老夫人说着,坚挺地原地转了个圈儿。 却突然就踉跄着倒在艾妈妈身上,缓了好半天才站正。 众人齐刷刷地惊呆,互相对视间发出了无语的讯号。 老夫人这是拼着一身的老骨头都要保住峰哥儿啊! 族长直叹气:“侄媳,你就别嘴硬了,你要非护着峰哥儿,我无话可说,可我作为宋氏族长,希望你能考虑族里的意思,宋氏宗族不是你一人的宗族,是我宋氏子孙的,不容一个品性低劣的庶子玷污宋氏一门清誉。” “是啊,我宋家是个大家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怎能让这么个老鼠屎坏了一锅汤,我们都不愿意叫峰哥儿入族,族长说的对,除名吧。” “万万不可!”老夫人急的都吼破了音,“此事怎能算到峰哥儿一人头上?映璇手下婆子未将炮仗看管严密,才叫他不小心寻得了,且此事也有疑点,那婆子按说是要守着那些炮仗的,可为何不早不晚的,偏在峰哥儿去时四周无人?可见他是被摆了一道,此事定有猫腻!” 韦映璇闻言便利索地吩咐:“方妈妈!你去将册子和剩余的炮仗拿过来,当着大家的面一一清点,看看有无缺失的。” 她又朝着二门上的婆子询问:“刘妈妈,这几日峰少爷身边可有人登记出府?” 刘妈妈还未来及回答,一道清瘦的身影突然从人群中快步走了出来,却是周岚。 他走上前,恭恭敬敬的朝宋拓和老夫人,以及诸位族老一一行礼,接着便扑通跪在地,朝着韦映璇道:“大奶奶,是峰少爷三日前吩咐奴才前去府外买炮仗。” 峰哥儿脸色大变。 他连忙大哭着打断周岚:“曾祖母,我这次说实话,再也不骗您了,炮仗不是在祭台那里拿的,是周岚在外头买的,可是,却不是我吩咐他去的,是他怂恿于我,是这个刁奴在背后撺掇我……” 周岚想是从未经历过此等大事,一双水眸颤颤的,却还是跪的笔挺,道:“奴才不敢撒半句谎,请大奶奶明察。” “孽障,你还敢撒谎!”宋拓上前一把将峰哥儿扯起来,咬着牙道:“还不说老实话?他一个下人,如何怂恿你买炮仗?” 峰哥儿几乎吓破胆,闭着眼睛,缩着肩膀道:“父亲,真的是他!我向来只把心思放在学业上,哪里有功夫想到炮仗,是周岚,他一直在怂恿我买了炮仗,在今日找机会陷害远弟,我本想护了他,没想到他却先站出来诋毁我。” 宋拓一愣怔,不知该不该再信他的话。 “侯爷莫要信他的话,此子撒谎成性,定是他吩咐书童去外头买的,若不是得了他的吩咐,书童哪里来那么大胆子?”说话的是宋埕。 他又道:“侯爷今日不处置峰哥儿说不过去,族长都放了话,请侯爷痛快发话吧!” 峰哥儿却又开始嗷嗷大哭,“是远哥儿成日里嘲笑我是庶子,我才心怀不忿,想要作弄他,可我未见曾祖母进茅厕,否则我定不会点燃炮仗的。” “少爷说的不是实情。”周岚深吸口气,说:“今日在席间,少爷瞧着老夫人与艾妈妈起身去了东边,他便立刻拽了远少爷起身,奴才在旁伺候,瞧得一清二楚。” 壮着胆子说完这番话,他当即面如死灰,低着头默默的不言语了。 伴读告发少爷,即使说的是实话,以后也断然没有他的好日子过了。 “你……”峰哥儿还要再狡辩,他的耳朵却蓦然一痛。 “好你个阴险毒辣的狗东西!”陈氏拧了他的耳朵,照着他的脸左右开弓,啪啪啪打了好几下。 “畜牲,你坏出水了,你自个儿放的炮仗,先栽赃在远哥儿身上,又栽赃你的书童?你知道我这辈子最厌烦什么人?便是你这般阴险毒辣背后使坏的!” 她一边斥骂,一边对着峰哥儿甩着巴掌,“你道我看不出你阴险的心思吗?别忘了我可是在你娘手里吃过亏的,你这个阴险狡诈的畜牲,随了你娘,跟你娘一个德性!” “我起先还当你聪慧伶俐,写的一手好大字,是侯府未来的希望,很是稀罕了你几日,没成想你却是个灾星,憋着坏水儿害你曾祖母,你好的不学,却专学你娘撒谎成性,挑拨是非的手段,还想栽赃给远哥儿?” “你说!你为何要陷害远哥儿?!” 峰哥儿脸被扇得高高肿起,嗷嗷大哭着,伸手挡着脸,“我、我错了、我只是想让曾祖母把远哥儿赶出府。” 第107章 祸乱之根本 “想得倒美,你一个庶子,还想赶走嫡子?你当这府上你想如何便要如何,你曾祖母都纵着你放肆吗?”陈氏劈头盖脸又是一顿打。 围观众人面色无不泛着微妙,兴许老夫人就是纵着他呢? 陈氏却恍若未觉。 她自是瞧出婆母一个劲儿向着峰哥儿,却满心以为婆母是被他给蒙蔽了,便一门心思想打着峰哥儿,叫他多吐出几句实话。 峰哥儿只觉得脸皮像被掀开了似的疼,撕心裂肺地求饶着,“嗷嗷,不要不要,饶了我,疼疼太疼了,你打的比沸羊羊打拳还疼,嗷呜呜,你还掐我大腿根,嗷嗷。” 陈氏可没有身为夫人的身份包袱,左右手轮换,正反抽打,时而还换成拳头来几拳,尽兴时还上手掐抓挖,一时间峰哥儿披头散发,上空碎发乱飞,阵仗十分惊人。 “哼,你要蛊惑你曾祖母赶走远哥儿,你曾祖母却不会是非不分,你给我说实话,是不是还有旁的企图?” 峰哥儿已被陈氏打怕了,不管不顾哭诉:“我真的没有别的企图,只想曾祖母赶走远哥儿,曾祖母本就讨厌远哥儿,她说世子之位是留给我的,我略施小计自然能成,呜呜,我错了,求祖母不要再打我了……” “婆母,您听见了吗,这个畜牲现在又在嫁祸到您老人家头上了!” 陈氏向来粗枝大叶,围观众族人却是立刻明白了什么,面露一言难尽之色,再看向韦映璇时,目光皆充满了同情。 峰哥儿再如何狡诈,被打成这般惨状,情急之下也得吐出真话来。 看来老夫人是私下允诺了他世子之位,否则他断不会以庶子的身份做对嫡子不利之事。 大伙纷纷摇头唏嘘。 “原来如此。今日这一乱,表面上看是峰哥儿犯了错,原因却是出在别处。” 讲话的人到底是顾及老夫人和宋拓的面子,未把话说破,但大家却都是心照不宣。 “可不是呢,真叫我等开了眼界了。”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林子大了,什么鸟儿都有。” “富贵不过三代。” “呸呸呸,你赶紧将此话呸掉,咱们可都是宋氏同宗,什么富贵不过三代?你在诅咒自己家吗?” 说话的人自知失言也是赶忙咳嗽。 一时间,角楼下热闹极了,说什么的都有。 老夫人听着不绝于耳的起哄声,只觉得如坠冰窟,像是被扒光衣服示众似的,赤裸裸地暴露在众人面前,无地自容。 偏偏这时,宋埕还上前道:“老夫人,我与您实话实说了吧,峰哥儿扔炮仗时我与侯爷和几位表叔都在角楼上看的一清二楚,方才碍于您面子才未第一时间说明情况。且照书童的说法,峰哥儿今日是特意看准了您去茅厕,后脚儿追过去扔炮仗炸您的,他早知您在茅厕里,却为了一己之私作恶,丝毫不顾念您的身体,这便是恶逆了。” “是啊婆母!”陈氏上前道:“还是处置他吧,咱们侯府不能容这等卑鄙无耻之人作乱,今日摆席的钱就当白花了,族人们有事无事的聚在一起吃顿饭未尝不是增进情谊。” 老夫人再也承受不住,哀嚎一声,泄愤地一拐杖扔向陈氏,人也摇摇晃晃地倒在艾妈妈身上,悲愤地大叫:“处置处置!随便你们如何处置都好,我再也不管了!我要回府,我要保命,快快快,快让府医给我扎针,我要喝药,侯府不能没有我……” 自有当差的壮婆子过来背起老夫人。 这一刻倒是安静下来,无人再唏嘘嘲讽,毕竟天大的事也及不上老夫人一条命,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她气死在这里。 一群人架着老夫人乌泱泱的走了。 宋氏族长便走过来对宋拓和韦映璇说:“侯爷,曾孙侄媳,我方才与几位族老商议此事,大家都认为不处置此子不妥,今日来的孩童多,都亲眼见了此事,若不处置,定会带坏了我族的风气。” “再则人多嘴杂,传出去我宋家颜面扫地,于侯府的声望也不利。” 宋拓闷闷地道:“曾叔祖,这个孽障做出这等事,族里处罚他也是应该……我无话可说,只是除名一事,还请您再斟酌一二,他才七岁,正是贪玩无知的年纪,便非要如此吗?” 族长叹息,委婉地道:“这个孩子,实在是品行不佳。” 韦映璇没多余的话,只说:“曾叔祖,您和族老们商量好,无论如何处置,我都是点头的。” 宋拓蹙眉看她,“今日认祖归宗花销甚大,你操持此事,你比我清楚!若归宗不成,这些钱便白扔了!” 而且他也不知日后该如何与映雪交代,当年他酒后失德才让映雪无辜怀上峰哥儿,在外受难这么些年,如今回了京城,他不但无法堂堂正正迎娶她进府,却连他们的儿子都无法认回来。 他心头一片苦涩,作为丈夫,作为父亲,他竟都十分失败。 韦映璇却轻飘飘道:“今日的钱是为了峰哥儿花用了,不是我自己花了,错也是峰哥儿自己酿成的,与旁人无关,侯爷为何却要质问我?难道是我将府里的钱白白扔出去的么?且我为了今日事,辛辛苦苦操持数日,侯爷却只见银子白花了,难道我日子的力气便没白出么?” 她脸色冰冷无温,语气不近人情,宋拓本还想好生和她商量此事该如何办,却突然间什么话也不想说了。 族长也向着韦映璇,对宋拓说:“今日之事非要怪谁,只能怪你祖母太纵容峰哥儿,搅的阖府乱了嫡庶尊卑。还有那个韦大姑娘,听闻峰哥儿是她亲手养大的,此子如此不堪,可见她教养的未尽心。” 他叹了叹气,“我也知道侯府今日花销甚大,看在此份上,我再与众位族老商议看看吧。” 族长去商讨,宋拓连忙跟着他一起去族老那边。 韦映璇这时也走向宋周氏和宋埕一家,她向周氏见礼,“婶老夫人,今日多亏您仗义执言。” 宋周氏含笑道:“我今日也未出什么力,我张不张口都不影响大局,咱们远儿心性纯良,这些年你也教养的极好,歪门邪道之事自然冤枉不到他头上。” 韦映璇弯唇浅笑:“上次也很感谢您,我一直想当面跟您道谢,却都未得机会。” 宋周氏摆摆手,“客气什么,咱们之间夹着远哥儿,到底是不一样的。” 她指了指身侧,“时候还早,去那边散散步。” 旁人都有眼色,自觉地退开,韦映璇便与宋周氏慢步走向道旁的枫林边,站在高处眺望山下,有一搭没一搭地叙话。 第108章 谈话 这是她第一次单独和宋周氏说话,她心中忐忑,怕周氏借着今日事提出让远哥儿回二房。 可周氏就算提起了,她也无理由拒绝,今日所有族人都亲眼看见老夫人有多偏心,侯府是亏待了远哥儿。 韦映璇心里揪着,从她个人感情来讲,她舍不下远哥儿,远哥儿今后回二房,他们之间多年的母子情却该如何延续? 她从未生养过,远哥儿来时还是个奶胖奶胖的小娃娃,她那会儿哪有做母亲的自觉,只知凡事靠着董妈妈,是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她才渐渐融入娘亲的角色,近七年实打实的朝夕相处,她早视远哥儿为命根子,再加上上辈子为母子那几十年……他们实际相处了很多年,叫她如何舍弃这份母子情? 她想对周氏说,现在的她有能力护住远哥儿,有能力为他们筹谋一个安逸的未来,必不会像上辈子那样让远哥儿黯淡陨落。 没成想周氏却半句未提今日之事,只说起前些日子韦映雪回侯府的事儿来。 周氏对她的处置十分满意,“你那个嫡姐逃回来,你做的很好,这个女人不安分,万不可叫她入府的。” 韦映璇有些心不在焉,过了半晌才点头道:“侯爷若要抬她为妾,我二话不说便操办了,可侯爷却很拿她放在心上,要抬做平妻,要让峰哥儿承世子位。并非我不看重姐妹情分,她虽是我的嫡姐,可七年不见,我瞧她如今变了很多,早已面目全非,且那个孩子来路不明,我自是不能答应。” 周氏未和她说虚话,她便也实实诚诚地说:“且自从峰哥儿来了,祖母便偏着峰哥儿乱了尊卑规矩,我便是为了远哥儿也不能让她抬了身份。” 周氏宽她的心:“今日你祖母受气不轻,回府后恐怕要调理好一阵子,她闹腾不起来,便有你们安生日子过。” 她好似很了解韦映璇的想法,句句都说在她心坎上:“我知道你与侯爷恩情已不在,我瞧你如今的样子像是有意忍辱负重,你或许有你的筹谋,不过无论你要做什么,切记都要好好教导远儿,也许他不会是你这一生唯一的孩子,但他一定是最孝顺,最出息的一个,他日后必有大出息。” 韦映璇忍不住笑露了两排贝齿,“您如此说,我听着很开怀,只是您为何如此笃定?” 周氏也笑模样看着她:“他很机智,他的三位兄长已经告诉我了,今日他们引着侯爷去角楼上,都是远儿请他们三人帮的忙,也是远哥儿想出的计策。” 她笃定地道:“具体缘由我虽不知,但我却知晓远儿不会主动反抗,必是被峰哥儿戏耍的狠了才想着还以颜色,否则他不会如此。且他一直恪守着小辈的底线,便是还击,从头至尾也未作出对他曾祖母不孝的举动。” “是,他前些日子与我说过今日筹谋,我也替他把了关。” 周氏点点头,“我家里那几个曾孙与我无话不谈,他们也对我说了,远哥儿使的叫什么计?好像是诱敌深入,倒是有名有堂的。” 她说到此,忽然好奇地问:“听说你为远儿请了个秀才夫子,何故?” “是我请二叔引荐的人,二叔说他虽只是秀才却有大才,他也并非考不中功名,而是未考取功名,二叔与他相交多年,知他秉性,很放心他来教导远哥儿。” 她点到为止,周氏也不多打听,只听了人是韦禛介绍来的,便放心地点点头说:“如此便很好。” “婶祖母……今日祖母原本要说出那番话,若不是侯爷阻止,她恐怕便要当众说出来了,我知晓您心里定然不好受……”韦映璇斟酌再三,还是主动提了。 此事若不提,便像悬在头上的一把剑。 她继续道:“但我还是想请您放心,我定会尽全力照顾远哥儿,日后不叫他受委屈。” 周氏一眼看穿她的不安,“你怕我一怒之下将他要回去?” 她却不等韦映璇回答便笑着说:“我不会如此做,我知晓远儿他依赖你,敬重你,他便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也不会想要离开你,所以我未如此想。” “再则,过继不是儿戏,当初当着祖宗面给了他新的身份,他便该孝顺他新的爹娘,至于你祖母今日说的话……我自然是恼怒,却不至于与她置气,你祖母这个人,我是很了解她的。” “她一辈子心气儿高,喜欢与人争,与人斗,总喜欢压别人一头。年轻那时,我与她都刚嫁进侯府,她因家世低于我而心生自卑,她便处处要强,处处争先,自以为压了我一辈子。她如今开始忌惮远哥儿,生怕他袭爵,未尝不是与我斗了一辈子,生怕侯府最后的赢家却是我的后代。” “她却不知道,她这一辈子是仰仗了她的男人,身为侯爵夫人她的身份和地位才水涨船高,才得以在族中处处被人尊敬,不是她赢了我,是她的身份高于我。” “她忌惮我远儿,却是她自己庸人自扰了。”周氏正色道:“我从前未想过远哥儿袭爵,日后也无此期盼,我只盼着他能幸福安逸度过这一生。” 说到此,周氏的脸色沉了,“你祖母当初腆着脸问我家老爷要了远哥儿去,一把鼻子一把泪允诺要好好待他,谁知来了个峰哥儿,她便再也守不住当初的承诺。我也与你实话实说,若侯府没有你在,我必会想法子将远哥儿要回去,但好在还有你,你是个好母亲,远儿在你身边我十分安心,我也知晓他愿意这一生都延续着和你的母子情分,身为他的曾祖母,我不会叫他伤心。” 韦映璇眼圈微微红了,“您对远哥儿是大爱。” 周氏拍了拍她的肩以示安慰,“我曾孙多,待哪个曾孙儿都一样疼爱,只是远哥儿自小被送出去,我更心疼挂念他一些。” 她问韦映璇:“你可是想让远哥儿袭爵?” 韦映璇惨淡一笑,“侯府如今的局面,祖母越来越糊涂,侯爷在外也不争气,侯府的气数不多了,还不知能撑多少年,袭不袭爵又有何区别,我只是……想着争一口气罢了,远哥儿在侯府一日,便是侯府正经的嫡子,若老夫人要让峰哥儿袭爵,我自然希望远哥儿争一争。” 是上辈子韦映雪和峰哥儿欠他的! 婶老夫人未必能理解她的执念,但她却是个十分清醒的老人。 她道:“当侯爷便要承担振兴侯府的责任,远哥儿今后必会有出息,不做侯爷也会过的很好。当然,我也是宋家的媳妇,若远哥儿在能力之余能担起侯府的重担,能带领侯府重振当年的门楣,我自然也是乐见的。” 韦映璇和周氏谈了很久的话,等她们走回祭台那边时,宋氏族人宋拓也商议结束了。 第109章 阔别多年 周氏上前询问,一个族老道:“峰哥儿大逆不道,今日便将他的名字从族谱上除去,给他为期一年的考察期,若在这一年里未再犯错,一年后方可重新入族,若再犯错,此生都不准入宋家族谱。” 从族谱除名是极严厉的处罚,即使给了他一年为期的机会。 回去后几百族人口口相传,峰哥儿名声算是彻底毁了。 今后只要有人提起南亭侯宋拓的庶长子,人们第一时间议论的便是他小小年纪便以炮仗炸他曾祖母,欲嫁祸给兄弟的阴险恶逆之举。 不但族里不会待见他,考功名走仕途的路子也不会平坦。 宋拓脸色实在难看,他人高马大,即使站在角落里也十分显眼。 周氏缓步走到他面前,十分端方地对他道:“我见侯爷这一下午为了给峰哥儿求情,在各位族老处奔走,一刻也未得闲过,不知侯爷可抽着片刻的空闲问过远儿一句?这孩子受了委屈,心里想必不好受。” 她语调尽管慢条斯理,眼神落在宋拓脸上却仿佛千斤重。 宋拓十分尴尬,“婶祖母,我还未顾得上。” “远儿既然过继给你,便是你的儿子,我本不该插手你的家务事,可侯爷如此厚此薄彼,即使不在乎外人如何看,难道也不在乎远儿如何看待你这个父亲么?别忘了,他喊你一声父亲,你便不在意今后与远儿离心吗?” 周氏是长辈,出身名门望族,平日里的形象惯来是高贵典雅,处事有理有据,整个西府都十分敬畏她,宋拓在她面前也是不敢造次。 赶忙诚惶诚恐地道:“婶祖母见谅,峰哥儿这个孽子行事无状气得我不轻,我今日是失态了,一时间未能顾上远哥儿,待我收拾了心情,回了府定会好好安抚他。” 周氏沉沉地道:“国有国法,族有族规,今日之果早就种了因,侯爷再不服气也得咽下去。” 宋拓叹叹气:“我知晓,是峰儿小小年纪心术不正,是他该得的,族里如此处罚我也认了。” 眼下已是他极力争取到的最轻处罚,再要求情,就算磨破嘴皮子,族长和几位族老都不会答应的。 宋拓被周氏盯得浑身不自在,且几句对话下来他只觉得脸皮都发烫。 婶祖母与他祖母大不同,她讲话声音不大,也不会动不动怒而斥责小辈。却不知为何,被她敲打几句却比被祖母严厉斥责一顿还叫人心慌气短。 刚想寻个借口告辞,周氏又道:“侯爷,你父亲当年很有眼光,他硬是逼着你娶了映璇,为你谋了一份最可靠的底气,家有贤妻是多少人求不来的大福气,你要好好珍惜,相比起映璇,外头那个……” 宋拓却直接打断了周氏:“婶祖母,有些情况您不知晓,映雪是我当年造的孽,我决计不能弃她不顾。” “且她这七年在北疆吃的苦您根本无法想象,我但凡还是个男人,都该尽力补偿于她,便是在祖宗面前说起此事我亦不心虚。” “她管教峰哥儿是差了些,却也不全怪她,北疆那是何等恶劣之地,如何教育好哥儿?可她却未想过害侯府,这一点我可以向您保证,映雪她是个小女子,所想所念的不过是过上安生的日子,除此外别无他求。” “侄孙方才瞧见映璇和您相携着散步说话,这些话可是映璇托您老人家过来说的?我知晓您向着她,我无话可说,如今看来确实只有她能当好这个家,可我照拂映雪却是两码事,我不求您谅解,只想和您解释一二,我并非好色昏庸之人,被外头女子勾两日便勾走了魂儿,一切都是我对不住映雪,是我欠她的。” “我本欲娶映雪为平妻,祖母和映璇却都不答应,现在映雪又被接回了韦府,连个名分都未能给她,便是如此映璇都不满意么?她还待要如何?” 周氏看着他逐渐激动的样子,摇了摇头,“你不必解释,我言尽于此,人这一生时时刻刻在做取舍,侯爷若还想要个幸福安定的后宅,便要果断舍弃那些牵绊你的东西,你做不了决断便只能纠缠于从前。” 话落,周氏干脆地转身走了。 一场归宗礼轰轰烈烈开始,却以一场闹剧收尾了。 族人们相继离开,峰哥儿却被押跪在祭台上,几个族老挨个儿训斥过他,他掌心被戒尺笞打的通红,最后族长上祭祖宗,一笔将他的名字从族谱上划去。 他今日挨了拳脚也受了惊吓,眼瞧着老夫人也护不住他,此刻要多老实有多老实,低眉顺目地跪着,除了被抽打时掉了几滴泪,竟未再替自己狡辩半句。 韦映璇此时已带着婆子们下山忙碌起来,安排车队送前来的各房长辈回京。 亲戚们在山下互相道别,车队井然有序的离去。 夕阳西下,她站在山下的道路旁,身着一身素净的白衣,只在领口露出浅蓝色的中衣衣领,白蓝相间,衬得她庄重得宜。 她面容宛若三月里初绽的桃花,粉嫩中透着淡淡的红晕,肌肤赛雪,很是吸引旁人的目光。 族里那些少年哥儿随着长辈与她拜别时,不小心被她扫过一眼,总会悄悄红了耳廓。 栀茉在旁偷偷笑:“大奶奶瞧着一点也不像二十几岁的夫人,小脸嫩的掐出水,若不认识的,说咱们奶奶才及笄怕都有人信。” 照影小声和她嘀咕:“气质还是与未出阁不同了,不说话时还瞧不出什么威严,只要一张口便是当家主母的沉稳利索,也不知今后出了府会嫁个什么样的姑爷。” 出府的话不必言明,心腹丫环们心头都知晓。 那日婶夫人送来几个管事过来拜见,他们和大奶奶在书房里秘密议事,说的那些话守在门外的两人都听见了,是大奶奶要把她的嫁妆产业悄悄从侯府里腾挪出去。 若是打算以后都留在侯府,便不会多此一举。 不留在侯府,那便是未来要和侯爷和离了。 谁说和离妇都要去山上做姑子?她们大奶奶又有好姿容,又有管家挣钱的手段,就像一颗明珠似的,绝不会被埋没,今后一定会另嫁个俊俏的郎君。 送走了宾客,韦映璇也坐上马车往回赶着。 正是春末夏初的时节,夕阳下,景色宜人。 野地里尽是飞蓬与萱草,成片青翠的榆树立在官道两旁,微风拂过,树叶轻轻摇曳,榆钱儿落地发出沙沙的响声,远处田野里庄稼绿油油的,生机勃勃。 “庄稼长得可真好,今年怕又是个丰收年,咦?那里是婶夫人的庄子么?”栀茉突然指着窗外道。 韦映璇透过她的目光往那处瞧,果然见一座白塔在一片葱葱郁郁的绿色之中忽隐忽现。 遥遥看见那座白塔,她便知二婶儿的庄子就在附近。 她不禁想起了巧算子,想起了湖心塔里因算学结识的缘分。 那时也是同样的时节,她冒冒失失地乘舟闯进湖心小岛,白塔周围的一片地上种满了一种她未见过的树,风吹来时,淡紫色的小花瓣像下雨似的飘落在发间、衣袂间,它的幽香气味很特别,让人一闻便久久忘不掉。 后来二婶也拉着她二叔偷偷去湖心岛“探险”,二叔形容那股花香是浪漫的味道,还给那些树取了名叫爱情树,叫人听了牙酸。 何为浪漫她不知,大概是二婶和二叔对视时满眼怦然的心动吧。 算算日子,成婚后她已是许多年未去过湖心塔,多年过去,旁的印象都模糊了,却依然还记得小紫花在风中飘舞时的幽幽香气。 择日不如撞日,她让董妈妈陪着远哥儿先回府,自己则带了照影和两个护院从前方的岔路口上了另一条路,直通往二婶儿那处庄子。 第110章 阁下是? 小白塔毗邻庄子,不过一炷香便能走到,但路上有许多林地,却是不方便马车通行。 韦映璇让车夫将马车停在二婶的庄子上,只带了照影步行往白塔走去。 到了湖边,还未走近便隐隐约约闻见幽幽的香气。 那年也正是这个时节,小紫花开花了,二婶十分迷恋这紫花的味道,还曾想过偷偷刨一株紫花树带走种回府里,被她和二叔齐齐劝住了。 如今……二婶虽还追求着自由与浪漫,却被诸多杂事困着,而自己也已不复从前少女般的天真。 站在湖边,她看着紧闭的塔门,知晓主人不在。 不过她却知道自己可以像往昔那般登岛一探,多年笔友,她也不是第一回上岛,巧算子必不会计较她的唐突。 一不做二不休,她来到小舟旁,解开拴在树上的绳子便动作熟练地上了小舟,吩咐照影在湖边守着,她自行泛舟去了湖心。 湖面不大,不过片刻便到了湖心岛。 这块宝地四面环水,中间一座小岛,任谁也想不到,古朴的白塔里竟储藏了精美的书册,她再次感慨此间主人巧算子定然出身大族。 东边是那一片泛着幽幽香气的淡紫色的树林,她站在树林边环顾,西侧却是开阔的草地,能望见远处绵延不绝的庄稼地,最尽头的地平线上挂着半颗还未落尽的橙色夕阳。 瞧着这样的景色,心情都变得开阔起来,脑海里不由得闪过一首诗,趁着无人她念了出来。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她低笑:“此刻虽未有大漠,却有半轮日落,勉强应景。” “你喜欢诗人王维,为何?”一道声音忽然问她。 “你道我要说他的诗句精美,流露出他如何淡泊名利,如何如何的超脱世俗么?非也,统统都不是,如是那般,我喜欢的诗人便要多的数不过来了。我之所以喜欢王维其实很简单,我在他的众多诗句中,感受到了他不经意流露出对家人亲情的淡淡眷恋。” 是因她前世未得到,所以才觉得弥足珍贵。 “愿闻其详。” 韦映璇重生之后沉稳了许多,不喜与人显摆读过的文章诗句,可此刻身处湖心塔,她心情莫名的放松与欣快,便也侃侃而谈:“王维曾在安史之乱时被迫在安禄山门下,后来唐军收复长安,他险些被赐死,是他立过功的弟弟自求处分才留下哥哥一条命,从此他便寄情于山水。” “因此便有了后来的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她说着说着,陡然顿住。 回头望去,照影明明还痴痴等在河对岸。 她又茫然四顾,却不见前方有人,心下悚然一惊。 便在这时,头顶被一片叶子轻轻拂了一下,叶子落地,她也抬起了头。 斜侧方的树上躺着个美男子,正垂眸朝下打量她。 他肌肤若雪、眉眼精致,薄唇似勾微勾,像是唇边带了不经意的笑,一头青丝如瀑,未加过多装饰,只简单地用一支素雅的玉簪挽起。 那人前一刻还悠然自得,似乎因为突然瞧清楚她的脸,竟然惊了一大跳,猛坐起身,流露出不可置信,竟有些失态地从树上跳下。 他薄唇愕然地轻启,眼里先闪过震惊,紧接着又像是欣喜,不,该是她看错了,怎会有欣喜?该是惊吓才对。 他看向岸边的小舟。 韦映璇便向他见了个礼,解释:“抱歉,冒昧打扰了。这里是我一位故人的居所,我今日恰途经此处,想到这时节小岛上的小紫花要开花了,便乘舟过来一探,却不曾想惊扰了阁下,不知阁下您是……” “苦柬树。” 韦映璇一愣,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他是在说那些紫花树。 她附和:“原来如此,这树十分罕见,我自小到大都未见过,定然很珍贵,原来是叫苦柬树,受教了。” 心里却想着,这地方明明是她笔友巧算子的地盘,若不是巧算子,怎会有旁人进入? 莫非这男子便是巧算子? 若是,便与她心中所想差距甚远,她未想过巧算子竟是个年轻男子,大约二十出头? 她曾经一度怀疑巧算子是个贵妇人,只因每每他的回信言辞间总是十分细腻。 却与面前这个身材高挑,体态修长的年轻男子对不上号了。 她心头推测揣摩着,却忽然听这男子道:“夫人既来赏景,请自便,我先告辞了。 ” 他转身朝着另一侧走去,步子匆匆,像急着逃离似的。 韦映璇眼瞧他顺拐儿走出去好几步,方才堪堪地调整过步伐。 本还有些无所适从,瞧见这一幕忍不住弯了唇笑,心头也豁然起来,今日得见,非他们刻意为之,是像当初相识一般巧合,缘分到了便顺应缘分,何必庸人自扰,年轻男子又如何。 她虽是嫁过人的妇人,却一直将巧算子看作算学上难得的知己,如此简单纯粹的关系,大可以坦坦诚诚相认,何必纠结身份。 这般想着,她便坦诚地问:“阁下可是我那位笔友巧算子?” 男子步伐猛一顿,回头看她,眼眸微微睁大,嘴却抿了又抿。 韦映璇微不可察挑了眉:“若您是,不妨坦诚告知。若不是,该如何称呼阁下?既然阁下在此处,可是巧算子派来打理之人?” “是。” 是什么?是巧算子?还是巧算子派来打理之人? 这人话也太少了些,性情似乎也十分含蓄,一个模棱两可的字眼,却要叫她猜。 她想了想,便用与巧算子常用的交流方式问道:“我乃神算子,有一问题请教。” “我有一篮果子,欲分给一些人,若每人分四个便多出三个,若每人分五个却还少两个,我这篮果子有多少个?请在六息内作答。” 男子听闻她的问题,眉头轻一皱。 韦映璇瞧出他面上似有些纠结,却总觉得他的眼睛清亮了起来。 她却不知,不远处,宋拓匆匆过来了。 他原本是要往侯府返,半路上见韦映璇马车往岔路口拐,心里存了疑惑。 眼瞧着太阳已落山了,她一个女子却突然离开官道往岔路口拐,他也未记得周围有侯府的庄子,找了下人一问,这附近确实未有侯府的庄子。 宋拓迟疑了一路,快进城时他忽然改了主意,让人把马车驶回去,自己骑着一匹马顺着方才的岔路口追踪而去。 第111章 跳湖也要上岸 宋拓顺着小道一路行至一处庄子跟前,远远就瞧见侯府的马车。 却只见两个护院在马车外闲聊,不见韦映璇身影。 宋拓远远打量这处庄子,房屋建的鳞次栉比,打眼一看约莫五六十户,再看附近的农田规模都不小,便知这是一处繁荣的大庄子。 他疑惑地想着,韦映璇来这处庄子做什么? 若说是顺道过来办事,可这处又非侯府产业,农庄上也无买卖可谈,若说见长辈或会友,长辈友人怎会轻易下到农庄上见客。 宋拓疑惑半晌,突然想到什么,脸色沉了几许。 他想到当年韦映璇未出阁时,有段日子曾几次三番被董贵妃招进宫中。 此事除了韦家人便无人知晓,贵妃在宫里爪牙甚多,她不欲叫人知晓之事总能瞒得铁桶一般。 可惜他偏偏阴差阳错地知道了,是在他和韦映璇成亲后,他在宫里一位相熟的老公公与他说了些许内情。 他做梦也未想到,这内情里居然牵扯到一件宫廷秘辛,令他匪夷所思。 从那时起他心里便滋生出诸多揣测,却苦于无法证实——贵妃的身份和权势叫他根本寻不得半点调查的机会。 他几次话里话外试探韦映璇,她果然与他打机锋,刻意隐瞒见那男子一事,甚至对贵妃都讳莫如深。 从那时他便断定她定是与贵妃之间有猫腻,她很可能与那个身份见不得光之人有着不可告人关系。 他隐晦地跟祖母提过不止一次,祖母却对此事十分抗拒,每每让他莫要胡思乱想,更不许他纠缠此事。 她老人家认为老公公之言不见得是真的,就算是真的,董贵妃的过往连皇帝都不在乎,可见皇帝爱她之深,她的所作所为皇帝都知晓也未可知!就算皇帝不知晓,她不仅有美貌还有手段,他如何敢得罪? 他又提到韦映璇或许与那个男人之间有猫腻,祖母她老人家便发了火,她道,贵妃想把主意打在何人身上,那人便要乖乖赴命前往,就算韦映璇真做了什么不齿之事也叫他烂在肚子里,勿要再深究,更不准与任何人说起此事,免得惹上麻烦。 他最后还是听从了祖母,从此便当做不知道,再也未曾与任何人提起过,更未当面质问过韦映璇。 过了这些年头,他几乎遗忘了她的猫腻,便是偶尔想起也不似当年那般气愤。 毕竟她已嫁来侯府七年,就算有什么也早就成了过往云烟,况且当初也未见得有什么,她刚嫁进侯府时,祖母专门让婆子盯着她整日往何处送信,是否与宫里还有往来。 却都没有。 她嫁来之后倒是本分,未与宫里有过任何联系,日子长了,祖母都懒得再叫人盯着她。 宋拓便也不自觉将此事淡忘,他甚至想着,就算她当初见过那男人,应该也未到男女授受的地步,只是偶尔说说话罢了,说不定都是贵妃逼迫她的,且后来她与那男子必然也是断了往来。 然而今日…… 若是韦映璇跑来见那男子,便解释的过去了,那人身份都见不得光,她自然要避着人偷偷前来这等偏僻庄户里私会。 好个韦映璇。 他一直以为她是老实的,却不曾想她有一日竟会背着自己偷会情郎。 宋拓越想越觉得事情便是他怀疑那般。 冲动地走上前喝问那两个护院,“大奶奶在何处?” 侯爷突然出现,护院们都吓了一大跳,又见他脸色冷的像结了霜,顿时不敢隐瞒任何,指着白塔道:“大奶奶到白塔那边去了,说是赏景。” 宋拓立刻朝着白塔去了。 待走到那跟前,面前却出现一片美丽的湖,白塔坐落在湖心小岛上,湖上虽有舟,却是在对岸。 显是韦映璇刚泛舟过去。 当他看见湖边等待的照影时,更加确信了心头的猜测。 宋拓目眦欲裂。 上前怒吼道:“照影,韦映璇和何人在此处幽会?” 他语气不善,照影惊了一跳,看清是宋拓,顿时面露不满,“幽会?侯爷吃了酒么?怎能如此冤枉大奶奶,大奶奶何时与人幽会了?” “若没有,那舟怎在对面?”宋拓冷笑。 照影气道:“有人泛舟去对面,舟自然停在对面岸边,大奶奶从未与人私会,请侯爷慎言!” 宋拓冷嗤:“你是她从娘家带来的陪嫁丫头,你不会与我说老实话,别以为我抓不到证据。” 他一撩衣袍,竟是直接大步朝湖内走去。 这湖不大,倒是也未有多深,他踏进湖中走了几步,水居然才没过他大腿处。 照影郁闷地直想呕血,侯爷这是欲捉大奶奶的……奸? 太欺辱人了!她脸涨的通红,气的直跺脚。 既然侯爷如此不顾礼仪不顾体面,她自然也是要大声些提前通知给大奶奶的。 她便大叫起来:“侯爷!您未免也太疑神疑鬼了,大奶奶从未与人私会过!” “您竟然不顾您自个儿的身子,跳进冰冷的湖水中游水。” “侯爷委实也太心急了些,您实在想过去,大可以叫人泛舟过来。” 宋拓却是理也不理她,直接淌水往湖心而去,越到湖心水越深,渐渐没过了胸膛,他本就会游水,自然没有退却的道理,当场怒憋一口气,一头钻进水中游摆起来。 韦映璇正与疑似巧算子的男子在苦柬树林里大眼瞪小眼。 她满怀期待,男子却过了足足十几息才道:“……二十三。” 此算题并不难,考的却是即刻间的反应。 巧算子的算力还要在她之上,若是巧算子当能立刻给出答案。 足足十几息才给出答案,绝不该是巧算子的水准,要么此人不是巧算子,要么他故意藏了拙,不愿亮明身份。 她也不强求,想了想,道:“看来阁下不是我那位笔友巧算子,可否请阁下回去后转告他,我……” 正要再说,忽听见对岸照影大嗓门嚷嚷着侯爷,又说什么游水之类的话。 她朝湖面一看,湖心真有个人朝着岛上快速游来。 照影喊侯爷,必是宋拓无疑。 她轻轻眯了眼睛,当机立断地道:“抱歉,想请您帮个忙,外间似乎来了人寻我,若方便的话,可否允我进塔里暂避片刻?” 她记得塔后方还有一道门,此时从林子绕到后方进塔,便不会被宋拓瞧见,躲在里面很安全。 并非所有问心无愧都适合坦然应对,便如此刻,她不能让宋拓瞧见她与陌生男子在一处,尽管她坦坦荡荡。若被他看见,任凭她解释,他今后也会指责她一些似是而非的话,她怎会留给他污蔑自己的机会呢,与其留在此处与他对峙辩白,不如早早躲了。 男子听闻她一番话,神色当即变得古怪,轻声问她:”你为何要躲?” 就在此时,不远处的岸边传来哗啦一声。 宋拓竟已游到岸边,从水中冒出头,甩了甩头发,接着整个人从水中站起身,欲要上岸! 第112章 他的七年 韦映璇原本觉得家事无须多说,但她瞧着男子眸光十分认真探究,想了想还是坦诚相告:“是我家人,你或许不能理解我为何要躲,我家人他……算了,也不怕您见笑,我便直说了,来人是我夫君,我今日只是来郊外踏青,却不想他竟跟踪而来,我实不愿他瞧见你我二人心生误会。” “原来如此,你不想令他失望。”男子垂了眸道,看不清眼中思绪。 “倒也不是。” 她正要往下说,忽然又听见宋拓的声音。 “映璇!你在何处?你出来!” 有脚步声由远及近,宋拓粗重的嗓音响起。 “你还是出来吧,别躲了,我方才瞧见照影,我知晓你定在此处与人私会!” 韦映璇眼瞧着宋拓朝着树林这边转身,下一刻就要走进来,登时顾不得任何,拔腿便走。 走出去两步,惊觉不能在原地遗留下一个大活人,便又折返回来,拽着男子的衣袖一起走。 那人哪里料到她的举动,浑身一僵。 韦映璇拽的吃力,忙道:“巧兄,劳烦你也一起躲藏片刻。” 她也不知这人该如何称呼,仓促间便唤他作“巧兄”,希望这人能讲讲情面。 巧兄却望着她出神,眼中闪过十分繁杂的思绪。 韦映璇哪有功夫与他再细说,情况紧急,她便也顾不得讲男女大防,撒开捏着他袖子的手,改为一把握住他手腕,如此方能使力精准,一拽便将他拽动了,快步朝着白塔后方跑去。 她却未见,男子在她身后满面惊愕地低头看着她纤细的手指紧紧握在他手腕。 董昭只觉得手腕滚烫。 便是此刻身后有人逼近,他却丝毫未觉紧张,反而觉得这一刻的时光像是凝结了一般。 微风徐来,苦柬花随风落在她发间、擦过她的脸颊,她拉着他朝前狂奔,空气里都是甜腻的香气。 如若不是听闻她嫡姐回来了,她在侯府处境堪忧,处处受委屈打压,且宋拓还欲娶她嫡姐为平妻,也许他这一生都不会再与她有任何交集,就如同当初他断了给她的信,彻彻底底将自己埋葬在她的记忆里。 这一生他会像个影子一般追随着她,他照旧会日日打探她的消息,以后看着她儿女满堂,做一个不动声色的陪伴者。 若实在思念,便像这些天一般,专程来这处白塔生活一阵,躺在苦柬树上回忆她年少时的点点滴滴,或是去侯府附近任何她可能出现的地方日日夜夜守候着,只为了一次吉光片羽的擦肩而过。 若实在见不上,他便走她走过的路,去她去过的庄铺,循着她上过香的寺庙,祭拜她拜过的菩萨,呼吸着她呼过的空气。 他其实还有后手,他已在京郊那处书院站稳脚跟,兴许日后有机会随着裴祖顺一起入侯府,便是无法教导她的远哥儿,总该等到一个机会教导她别的孩子,若有一天她和宋拓真的有了亲生的哥儿,他不知该有多痛苦,只是再苦却也苦不过她当年成亲那日。 如今的他早已知晓该如何安慰自己,那是她的亲生子,即使只与她有五分相似也很好,他便能在那个孩子身上窥见与她相似的性情言谈,便能透过他的五官回味她的一颦一笑,若她的孩子依赖他,他便有很多机会偷偷的回味。 如若不是她今日出现了,他便是这般打算的。 也许做影子是旁人的痛,却是他的救赎。 他曾在知晓心动后想方设法娶她,可惜还未能得偿所愿,便得知她父亲要将她嫁进侯府,他本想着破坏了她与侯府的亲事,直到那天,他却知道了她满心恋慕宋拓。 从痛苦到挣扎,到最后无奈的放弃与守候,他花了七年时光说服自己做一个守候她的影子,然而她却突然毫无预兆地出现在他面前! 他思绪间,不觉已经被韦映璇拉上台阶。 大门紧闭。 韦映璇催促他:“巧兄?钥匙呢,快开门。” 董昭压下心头百感交集,正要推门,宋拓的脚步声却像是要跑出树林了。 电光火石间,他将韦映璇一把拉进怀中,动作敏捷地转了个身,高大的身形挡在她身前,将塔门推开条缝,他轻轻一推她便入了塔中。 门被关上了。 韦映璇长舒一口气,感叹今日定不是个黄道吉日,出门赏个景竟都能赏的如此狼狈。 她走进塔里,发现这处竟还维持着多年前的景象。 到处点着蜡烛,将光线烘托的很亮堂,书案上放着几本书,还摆放着算盘和算筹,只是,韦映璇无心细打量,瞧见墙边的阶梯通往二楼,毫不犹豫便走了过去。 待上了二楼,她急忙走向窗边,悄悄探出头朝外看。 站的高便看得远,她本以为会看见宋拓为难巧兄,没想到她一眼瞧见的却是两个五大三粗的男子一前一后地抬着宋拓往外走去,宋拓四仰八叉,脑袋垂着,似乎已是被打晕过去,全程未反抗。 韦映璇暗暗惊讶,这岛上还有壮汉? 要知道,宋拓并非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能考中武状元的人,颇有些身手。 可这两壮汉却如此快便制服他,且她在塔楼里都未听见任何动静,说明他们武艺极高强,远在宋拓之上。 第113章 善后 即使是高门大户人家,也少有武艺如此超群的护院。 由这便知巧兄的身份也不简单。 她回忆方才那两壮汉整齐划一的动作,像是训练有素的……她陡然想到宫里的禁卫军、皇帝身边的御前护卫,外间俗称的大内高手。 韦映璇如是猜测,却也知晓多半不是。 皇帝也才三十岁出头,皇子们都还小,哪里会天潢贵胄满地走。 且巧兄瞧着脸生,分明不是皇室成员,应是自己家中豢养的打手。 她从二楼走下来,恰好巧兄也进了塔,身旁还跟着个满脸络腮胡的家仆。 “主子,是将人扔到山下还是?” 家仆面貌粗犷,嗓门也大…… 巧兄目光倏然凌厉地扫向他,那家仆顿时满脸不知所措。 韦映璇却意识到那家仆一声“主子”, 便算是泄露了他的身份。 既是主子,便不该是上岛帮忙打理的,会是此间主人巧算子么? 思及巧兄方才回答她那道算题时迟疑不决的模样,她好似明白了什么。 虽她坦坦荡荡相认,却也能理解巧算子的犹豫和顾虑。 他看起来极年轻,不知是否娶妻生子,如出身大门大户,必定十分在意名声。 可她却是个已嫁为人妇的夫人,年轻男子与有夫之妇过从甚密,便是关系清清白白也总是不合时宜的。 他们互相通信多年,当初她也曾好奇过巧算子的身份,想着法儿在信里拐弯抹角地打问,到后来她却渐渐不再探究了。 一是她嫁了人,褪去了往昔的单纯稚气,知晓识大体了。 二来她心里也存了顾虑。 若对方是女子还好,也许她们年纪相近,揭破身份后会是一辈子的手帕交。 若为男子,年长些倒也不错,他算力高,当自己半个师父也是可以的,逢年过节上门探望探望师长,得空便去信一封研讨算学,坦坦荡荡光明正大,不失为一段好交情。 但他却偏偏是如此年轻的男子,是她当初设想中最差的一种情况。 他们维持了多年的笔友情分,如今看来竟是变得尴尬了。 恐怕巧算子当年在书信中得知她即将嫁人时心里便有了成算,若不是今日的巧合,他应是永不打算坦诚相见的。 他们在很长一段岁月中互相通信,彼此分享着算学的经验,虽不相识,却也在来而往复的信件中萌生了极好的交情,思及那些快乐的时光,点点滴滴都是她心中最温暖的记忆,可惜,这份交情却敌不过现实,最终是要落下帷幕的。 她压下纷杂心绪,又想起善后的事,忙走上前。 没别的话,只是轻轻福了一福,感谢道:“巧兄,方才感激不尽。我适才在窗口瞧见家夫似乎……晕了过去,却不知他是否还带了旁人上山,若下人按迹寻了来恐会给巧兄添麻烦,巧兄可有别处可去?若方便最好先下山暂避几日,我在京郊有处宅子,巧兄若不嫌弃,可以暂时先去我那处宅子,今次十分麻烦你,改日我定会筹礼重谢。” 巧兄倒像是一下子与她生分了,嘴角抿着,语气冷冷清清:“不会添麻烦。” 旁的也未多解释。 韦映璇知晓他这里护院极厉害,想必是不惧侯府的人。 但她还是十分过意不去,“巧兄请放心,我回去后自有应对法子,会叫此事揭过去,必不会让家中人纠缠上你。” 宋拓来时已瞧见了照影,便会知道她定然在岛上,而她也不需否认遮掩,只要宋拓未亲眼瞧见她和巧兄在一处,便只说她来此地赏景,在宋拓来之前已从湖另一侧离开,此间住着谁与她无关,除了赏景外她一概不知,不认识也未见过。 至于宋拓信不信都不打紧,重要的是他什么都未瞧见,便抓不住她任何把柄。 “我不在意。”巧兄目光幽幽望了来,对上她的眼睛,眼底愈发幽深。 过了半晌又补一句:“我不嫌弃。” 这叫什么没头没尾的话? 韦映璇反应了半天才想起,他是在回应她方才的话——他暂未有去处,愿意去她在京郊那处宅子暂避几日。 如此便甚好,她忙把那处宅子的详尽地址说了,“那座宅子日前恰好派了婆子前去打理,你去时报我的名,便说是我的朋友,安心住下即可。” 交代好这些,她便提出告辞:“时候也不早了,今日多有叨扰,我须得尽快离开了。” 巧兄似是未想到她告辞的这般急,面色微顿,才吩咐身侧的家仆:“阿忠,去备舟,你亲自送她从塔后离开。竹林外停着我的马车,可送你下山。” 最后一句是对她说的,眼睛却别开不看她。 韦映璇匆匆瞥见他别开头时眼角边一闪而逝的不舍。 是惋惜?因她急着走? ……自是绝无可能。 这位巧兄十分擅长微表情,话却又不多,与他对话总是要多看看他的脸色揣度几分的。 方才她进塔时匆匆瞥过一眼,见塔后方的对岸是一片竹林,里头似乎有小道,却原来是另一条通往下山的路。 她想起照影,忙说:“我婢女在湖对岸,还得劳烦巧兄差人唤她来找我。” 这次没等巧兄吩咐,那络腮胡阿忠便说:“是,夫人。奴才这就去叫您的婢女,您放心,不会被瞧见的,咱们到了到侯府附近,您就先下马车与婢女悄悄回去。” 韦映璇惊愕地看着他。 他说侯府。 那便是知晓她的身份住址,定是巧兄交代过他。 那么,她的猜测是对的,巧兄必然是巧算子无疑了。 若他是巧算子,便会知晓她后来是嫁入了南亭侯府的。 早年她曾在信中对巧算子提过一次,那是在嫁入侯府之前,信里也同时提及了宋拓。 那时她对是否嫁入侯府还是一片迷茫与不确定,老侯爷一力促成,她父亲因答应了贵妃在先,也很是左右为难。 虽然她那时的年纪对情爱一事还很懵懂,却也知晓宋拓是与姐姐有婚约之人,父亲和老侯爷却要安排她嫁宋拓,她心里一度十分别扭。 后来老侯爷是如何与父亲商议的她不知晓,却到底说服了父亲。 父亲劝她说,她本也到了该嫁人的年纪,虽仓促嫁到侯府,却是带着她姐姐的遗愿嫁去的,姐姐未能得偿所愿便殒命了,她做妹妹的就该替姐姐圆了这个心愿,去到侯府宽抚世子悲伤的心,代替姐姐好生过日子。 母亲也来劝,母亲说她嫁侯府是最好的,老侯爷看重她,宋拓也会看在曾经与姐姐的情分上对她极好,再也没有比这更合适的婚事了。 父亲和母亲的话却都未说到她心坎上,她不想替姐姐照顾宋拓,也不希望宋拓是因姐姐的缘故才对自己好。 她只想有朝一日嫁一个眼里只有自己的夫君,他对自己好,不是因为旁的原因,是因为喜爱,是因为心里有着一份悸动……便像是二叔对二婶儿一般。 那会儿的她一身稚气却十分勇敢,她便大胆地询问宋拓,她与姐姐模样和性情都大相径庭,他可会以一片真心待她,而并非只因她是姐姐的妹妹。 便是在那一日,她得了宋拓指天发誓的保证。 小小少女心思单纯,得了如此郑重的许诺,心头没有期许是不可能的。 这等心事她自然是不敢对父母吐露,父亲只盼着他代替姐姐进侯府做世子夫人,早生贵子执掌中馈,莫给韦家丢人。她母亲也只想她嫁过去后一辈子过得简单舒心些。而她却偷偷盼着自己今后会幸福美满。想到她那位笔友,无话不谈的巧算子,便在信里一股脑与他说了。 第114章 何必相认 年少时得来的友情总是十分纯粹,她对巧算子十分信任,且巧算子对她偶尔提起的日常琐事也总会细致回应,便成了她倾吐心事的第一人选。 相比起她的真情流露,巧算子却要克制许多,他从未提及自己的信息。 那次他是如何回信的?时光太遥远,她忘了。 隐约记得他在信里一改曾经的温和细腻,言辞冷漠极了,寥寥几句生硬的话便再无下文。 也许他对情爱一事并无兴趣,又也许只是不喜她在信中诉说太多小女儿家的心事,感觉到他的冷漠和排斥,从那之后她便也再未提过侯府和宋拓。 她现在确信巧兄果真是巧算子,一切都对得上。 不过既然他已决定好不与她坦诚相见,那她便从善如流,不说扫兴的话。 络腮胡阿忠手脚麻利,很快便办妥了,她跟着阿忠去岸边。 踩上小舟,她正待要回身道别。 巧算子却突然对她说:“我喜欢苏轼。” “什么?”她疑惑地问:“苏东坡吗?” 巧算子轻轻颔首,却未解释为何。 韦映璇本想再问苏东坡,络腮胡已经是风风火火撑起船桨朝着对岸去了。 舟在岸边停下,韦映璇下了小舟踏上岸,回身却见巧算子还在原地站着,她遥遥地朝着他施一礼,便随着络腮胡穿过竹林。 照影就等在马车外,看见韦映璇时,本迫不及待冲过来要说什么,瞥见她身旁的络腮胡,还是十分克制地忍了。 主仆上车,马车终于启程,朝着山下疾驰而去。 韦映璇靠在舒适的软垫上,心里却一直想着苏轼,不知为何,莫名地想到一句词。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照影苦了脸,“大奶奶,这首词也太悲了些。” 韦映璇摇摇头,“方才我遇到那人喜欢苏轼,我不知为何就突然想到了。” 她心里有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感觉,总觉得巧算子有什么话未对她说尽。 照影心思却不在诗词上,压低声说:“大胡子将奴婢叫来时,奴婢还当是骗子呢,没想到真等着了您,奴婢就说,方才怎听着您好似在树林里与谁说话,那里竟真住着人?您快跟奴婢说说到底怎么一回事,刚刚站在岸边目送您那位公子是谁?天色有些暗,奴婢都未瞧清楚他的模样,但他身量好高,隐约瞧着一张脸干干净净的,一看便是未受过什么苦的大户公子。” 韦映璇哭笑不得,“他的家世我不知晓,更不知他姓谁名谁年岁几何,只是方才在树林里碰见,说了几句话。”她顿了顿道:“宋拓过来时,他顺手助我躲了片刻。” 提到宋拓,照影当即失望地抱怨:“侯爷也太鲁莽了,奴婢如何解释他都不信,非要说您私会男子,今日也幸亏未叫他瞧见您与那位公子,否则您怎么解释都说不清了。” “侯爷若是因担心您的安全追来,倒还算得上对您有几分心意,不成想,他大老远追过来,竟是怀疑您追了上来,打算捉奸的!” 韦映璇却十分平静,语气里夹着嘲讽:“因此他活该被敲晕过去。” “哈?”照影瞪圆了眼睛,然而她却幸灾乐祸不起来,“等侯爷醒来,可会因此找您的麻烦?这可如何是好?” “兵来将挡。”韦映璇道。 不是她不拿宋拓当回事,是他们之间的夫妻情分早就尽了,不值得她再花力气维系感情。 不到一个时辰,马车便入了城内,在侯府附近停下。 阿忠十分警惕,先下车兜了一圈,才匆匆过来让她们下车离去。 韦映璇回侯府的时候,大门上站了几个护院,管事妈妈耳提面命地与护院说着什么。 见韦映璇上来,管事妈妈松了口气,立马恭恭敬敬地道:“大奶奶,您总算回来了,奴才们险些出城找您。” 韦映璇沉沉地扫了几人一眼,“我不过在路上拐道去了我二叔家的庄子耽搁了片刻,怎就需要出动护院了?府里是出了事还是怎么的,何至于急吼吼乱了方寸。” 管事妈妈立刻低下头,缩着脑袋回禀道:“您教训的是,奴婢本在二门上当着差,是夫人叫奴婢上外头找您的,夫人听闻方才侯爷快进城时突然让马车回府,自己骑了马说是返回去找您,可过了这么半天,您和侯爷都未回来,夫人听说此事便急了,让奴婢赶紧着人到处找。” 韦映璇冷眼瞧着婆子,不说话。 婆子被盯得后背直发冷,本还想问侯爷在何处,也打消了念头,连忙说:“您回来就好,奴婢这就去回禀夫人您和侯爷都回来了。” 宋拓是在天刚亮时醒来的。 他察觉自己躺在一处陌生的厢房里,起身一看,竟是身处在一间香味刺鼻的包房里。 隔壁还传来女子与男子令人羞臊的声音。 竟是烟花柳巷。 他铁青着脸起身,想起未昏迷之前,他刚游水进入那处湖心岛,隐约瞧见树林里有人影闪动便追了过去,谁知追到一半,脖子忽地一痛,像是被人敲了闷棍似的,接下来他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他起身欲要出厢房,刚走出去没两步,便感觉到脑袋发昏,且还闻见自己浑身的酒气,张了张嘴,口中果真满都是酒味。 知道是有人趁他昏迷时灌了满肚的酒,便气的肝胆俱裂。 想他一个孔武有力的武状元,有朝一日竟吃了闷棍被人算计,士可忍孰不可忍。 这日清晨的街巷中,他奔跑的身影瞧起来格外失控。 侯府大清早起来洒扫的下人都瞧见侯爷满面通红地朝着翠雍居狂奔而去,侯爷脸上怒色令人胆寒,竟像是要去寻仇一般。 韦映璇刚用过早饭。 听董妈妈说昨日老夫人回来后身体便欠佳,今晨情况又比昨夜还加重了,且艾妈妈破天荒地未找府医,竟是从外头请了个女医问诊。 至于是何处欠佳,老夫人身边的弦月却语焉不详,支支吾吾不肯明说。 她便打算先去问安,瞧瞧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毕竟是做人孙媳的,表面功夫总是要做做的。 刚迈出小厅,忽听见外头廊下传来通通的脚步声。 “韦映璇!你……欺人太甚!” 第115章 把吓唬变成真的 韦映璇还未踏出门,沉重的脚步声已裹挟着一股怒气窜了进来。 宋拓人高马大地挡在门边,脸色阴沉。 韦映璇便皱了眉头,不客气道:“侯爷一大早便凶神恶煞的冲将进来,大吼大叫,面容扭曲癫狂,哪里还有半点侯爵该有的仪态,不成体统了。” “究竟是谁不成体统!”他咬牙切齿,却是开门见山地问了:“昨日你到底见了谁?” “侯爷这话问的,昨日从早到晚我见的人多了。” “你休要装傻!”宋拓倏地握紧拳头,“我亲眼见你的马车拐去山上,我一路尾随,在湖心岛旁见了你的丫环,她在岛外头把风,欲替你遮掩丑事!你敢不认?” 韦映璇沉了脸,“侯爷月前信口雌黄指责我偷画,且还带人来搜我的院子,最后却是错的离谱,为此还写了罪己书,此事还不能让侯爷长记性吗?如今又污蔑我做丑事?” “你莫要混为一谈!上次之事的确是我轻率了,昨日我却瞧得清清楚楚,你定然上了那处岛,且你与岛上之人一同算计我,趁我不备将我打晕,你敢不认?” 韦映璇迎着他愤然的目光,“我未做过,却为何要认?” “你……”宋拓气急,再也忍不住怒火,走上前一把扯住她的衣袖,“将我丢在青楼是你的主意还是那人的?给我灌酒,是算好了让我在那肮脏处过夜!若非我早早醒来迅速离开,你恐怕还要安排什么人撞见我在外花眠柳宿,说我南亭侯喜好狎妓,整日寻欢作乐,好败坏我名声?你好歹毒的心思……” 韦映璇猛一拂袖甩开他,冷厉道:“侯爷满口胡言乱语,实在不可理喻了!” 她不欲纠缠,抬脚便往外走去。 “你给我站住!”宋拓暴跳如雷地冲出来,在廊芜上拦住她,“我早便知你不会认,你却别想蒙混过关,昨日之事你若不解释清楚,我不会善罢甘休。” 韦映璇凉凉地看着他:“我问心无愧,自是没什么可解释的。侯爷有功夫在此处为难我,不如去看看祖母她老人家行行孝道,再不济管教管教峰哥儿做为人父该做之事。” “够了!”宋拓怒吼着打断她:“韦映璇,你莫以为某些事可以瞒天过海,只是我未说破罢了!你的猫腻你我皆心知肚明,且你父亲兄长心里头也如明镜似的!” 韦映璇一挑眉,却是真不懂了。 她蹙眉道:“还请侯爷把话说清楚,我父亲和兄长知晓何事心如明镜了?” 宋拓不屑地嗤一声,竟是在如此愤怒的情况下,还忍着卖关子不说,“何事,你们韦家人心里清楚得很。” 韦映璇懒得再与他周旋,便直白道:“我昨日是在半路上拐到去山上赏景了,不久后便从另一条山道返回,侯爷说了半天不过是想指责我与外人有染,侯爷若有证据,不妨大方亮出来,届时侯爷便是一纸休书赶我回娘家我亦无话可说,又何必说些故弄玄虚的话牵扯到我父亲和兄长。” 陈氏刚进卧梅轩就听到韦映璇这句铿锵之言。 她捂着嘴巴,惊骇失色地看着正在廊下争执的儿子儿媳。 胡妈妈刚要说话,陈氏立刻捂住她的嘴,“嘘!事情经过都还未听明白,莫上前打断,走走走,先去那边躲着!!” 一主一仆匆忙退了出去,把身子缩到月洞拱门后,偶尔露个头出来偷窥。 “好好好,你倒振振有词了。”宋拓讽刺地道:“你此话倒是提醒了我,我今日便派人去那处岛上调查,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走着瞧。” “身正不怕影子歪,侯爷随便调查。”她淡淡地道:“若无其他事,请侯爷离开我的院子,我要与管事们开晨会了。” 宋拓却所答非所问,铁青着脸又撂下一句话:“你既然嫁了我,便要从一而终,我绝不许你在外胡来毁我侯府百年声誉,你与那人,必须断了。” 喊出这话时,他自己先结结实实地愣住了,前阵子他还想着休妻或和离,总而言之,他挖空心思想尽快把韦映璇弄出侯府,省得她日日在他面前碍眼,怎得今日却会因她有了外心而格外愤怒。 “拓儿说的对!” 陈氏在拱门后头越听越火大,一张脸都憋的通红,拍着胸脯道,“气死我了,没想到啊没想到,映璇竟做出如此不知廉耻薄情寡义之事,侯府待她不薄,她竟与外男私通!” “我的好夫人诶,您先别着急上火,侯爷不是拿不出证据吗?怎就证明大奶奶真的在外有人了?” 陈氏压根听不进胡妈妈的劝说,她已钻了牛角尖,在脑中设想着灾难性后果——映璇在外偷人,纸终究包不住火,届时侯府百年声誉毁于一旦,外人对着拓儿指指点点嘲笑他,侯府成了京城人人茶余饭后的笑柄。 想侯府建府百余年,哪有侯夫人撇下侯爷与外男私通的先例?映璇和拓儿都还未来及生出嫡子,映璇便先从了外男?从太上祖到如今四代当家侯爷,侯府还从未出过这等家丑。 陈氏脸色凝重的可怕,咬牙道:“莫说我是拓儿的娘,就是为了已故的炳炎,我都不能袖手旁观,侯府现在已到了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 胡妈妈:“……” “那夫人,您待要如何?峰少爷刚惹了风波,老夫人眼瞧着身子又不爽利,侯爷的差事还悬着,此时府里可不能再出事儿啊!” 陈氏思忖半晌,拉着胡妈妈走远一些,低声说道:“你没听见吗?方才拓儿提了几次亲家公和他大舅哥。” “奴婢听见了。” “拓儿是在吓唬映璇,你想想,映璇最怕谁?她现在可是连婆母都不怕,但她却肯定怕她父兄,韦谦那个老古板,满口之乎者也,被他教训一通,就像被念了紧箍咒一样头皮发麻,既然拓儿如此吓唬她,那咱们就把这吓唬变成真的。” “这……”胡妈妈有一种不妙的预感,觉得夫人又要惹出什么乱子。 她忙劝道:“夫人,您且听奴婢一句劝,千万别掺合了,您过您的安生日子,大奶奶与侯爷的事就让他们自行解决,难道您忘了?上回侯爷冤枉大奶奶,大奶奶一气之下离府,老夫人又治不住家,惹了多少烂摊子?最后还不是费老劲儿哄回大奶奶才相安无事。” 第116章 韦昌 陈氏摆摆手,执意道:“这次不一样。映璇都在外头有了奸夫,我还不该过问吗?再说了,哪里就要我出面了,我治不住她,自有人能治住。” 胡妈妈惊慌:“夫人,您不会真叫韦老爷过来处置此事吧?您疯了不成?老夫人才警告您不要搞风搞雨,她老人家要是怪罪下来……” “哦,你这么一说,叫韦谦来,事情会闹大,却是不适合。”陈氏突然想起上头还有婆婆这座大山镇压着,不敢将事情闹的太大。 “不叫韦谦,那就叫韦大过来。”陈氏打定主意,噼啪吩咐道:“你赶紧,去斑斓院叫宋或,让他现在就上韦府,守在大门上,等韦大去上衙,就赶紧把人截住,直接请到侯府来,便说是拓儿请他来府上有要事说,他做大舅哥的总得给妹夫面子,必然会来。” 胡妈妈大惊失色,“夫人,您、您还真的要如此做?这可万万使不得呀!侯爷两口子闹矛盾,说的又是没证据的事儿,关起门吵吵也就罢了,俗话道捉奸还捉双呢,没证据侯爷发顿火便罢了,您要是把大奶奶娘家人叫来掺合此事,岂不是越闹越大了?” “这哪里是夫妻矛盾,映璇都在外头有了外男,拓儿咽得下这口气我可咽不下。”陈氏气愤道:“放心,又不叫亲家公来,闹不大的,韦昌那个人也是个喜欢滔滔不绝讲道理的,当面对峙起来,便是未有证据,他有那个脸护着他妹子吗?定然会好生教训教训映璇。” “拓儿在映璇面前占不到便宜,他大舅哥却能轻轻松松拾掇了映璇,这就叫借力使力。” 胡妈妈瞠目结舌,她道:“侯爷的脾气您又不是不知道,他是直肠子,又不善玩心思,万一又如上次那般一不小心冤枉了大奶奶呢?” “若无奸情,便只当请韦昌过来敲打敲打她,兄长教妹子讲妇德总是没错的,她亲兄弟说她几句总比与拓儿吵架的强,便是出嫁了,也要给自己兄长几分面子的。” 胡妈妈惆怅地直叹气,她是知晓夫人打定主意的事,自己劝不住,只好让宋拓的小厮宋或赶紧去韦家请韦昌过来。 韦昌比宋拓长四岁,在礼部下设的文华殿做编撰,品阶不高,却是一份十分彰显身份地位的差事, 每逢京城春季的会试都由文华殿编撰考题,是以地位极高,平日很受人尊敬。 作为韦家嫡长子,他自然也是得了韦谦真传,十分注重规矩礼仪,举止高雅,风度翩翩,讲起孔孟之道来滔滔不绝。 这些年虽未能传出精彩绝艳的文章来,但他自小饱读诗书,在韦谦的督促下头悬梁锥刺骨,终于在近三旬时考中进士,做文章的基本功非常扎实深厚。 他发髻总是梳得十分顺溜,腰间常年挂着白而无瑕的玉佩,春夏秋三季都拿着把扇子,隔几日便换了扇面上的图案,喜欢与城中文人雅士共赴诗会,成日都忙得不在府里,不是去清谈便是去诗会了,他心中装着诗词歌赋,他父亲韦谦心思则在作文章论政,父子俩都不怎么上心家中琐事。 韦昌所在的衙门里本也不忙,不需日日点卯,一听说妹夫叫着去侯府有要事说,他便想也没想便跟着宋或前来。 正好,映雪在家数日,侯府也未有个说法,他也想顺道与宋拓商议此事,探探侯府的口风,无论如何总是不能丢了韦家脸面的。 小厮领着他进到二门,胡妈妈亲自站在那儿迎接。 “大舅公子!您可算来了,夫人有请。” 韦昌分外疑惑。 不是说妹夫叫他吗?怎是夫人身边的妈妈过来请? 胡妈妈连忙解释:“您先请,侯爷稍后也会去的。” 韦昌便不疑有他,跟着胡妈妈去了陈氏的长春院,在待客厅里坐下,早有茶水点心备上。 韦昌也就安安心心的等。 陈氏很快走进来,“亲家大舅哥!我早听说你在衙门里事忙,按说,家丑不可外扬,拓儿今日不该把你叫来,可他也是没了办法,眼下这桩事,非得请你过来讲讲理不可,且听我缓缓道来,是这么的……” 听完陈氏的话,韦昌手里的茶杯盖颤了又颤,险些掉在地。 他勉力维持着脸色,把茶杯顿在小几上,“竟有此事。“ 陈氏瞧着他腮骨紧绷的样子,心道稳了。 韦家这样的读书人家,发起怒来和他们武将世家大有不同,尤其是韦昌这样的进士出身,非常讲究体面与文采。 别看韦昌现在十分克制,待会儿等他见到映璇嘴里巴拉巴拉训斥起来时,便会头头是道,引经据典,方能显现出他嘴皮子功夫的厉害来。 这头韦映璇议事结束,也第一时间被胡妈妈叫了去。 她还未进花厅,便与对面行色匆匆走来的宋拓碰上了。 两人早上不欢而散,宋拓还扬言要叫人去湖心岛调查,想必已派人去了,不过却未查出什么来,否则早就又找上她来。 宋拓冷哼一声,一撩衣摆踏进了花厅。 韦映璇也在他身后走入花厅。 她却没想到兄长竟然在厅里坐着! 在看到韦昌时,她还愣了好片刻,才与记忆里的人对上。 自她重生以来还未见过兄长,前一次回娘家时兄长并未在府里。 若她未重生,还处在上辈子的这个时期,便会对眼前的兄长十分敬重,尽管并不亲厚,却仍是有娘家哥哥的情谊在。 韦昌是年近三十才中了进士得了文华殿的差事,在那之前,他整日都将自己关在书房里看书做文章,从小他便不喜与她姐妹两人说笑逗趣,兄妹间自来不亲厚,她未出阁那时,韦昌偶尔会翻看她的大字,不咸不淡地说一句还需再努力,瞧见她把玩算筹便说她不学无术。 上辈子她早早嫁人,嫁来侯府之后便跟兄长少了往来,除了逢年过节见一面,平日里很少走动。 她这位兄长……实在是个好命人,嫂嫂贤惠勤劳,将后宅打理的井井有条,不需他操任何心。 韦昌是个没什么野心之人,他便是婆母口中那号整日把玩字画真迹的文人雅士,成日吟词诵句,品画赏古玩,与城中那些文人把酒言欢。 未见他做出什么传世之作名扬天下,却也因家中有个严厉的爹一辈子未行差踏错,他无功无过在文华殿做了多年编撰,是在快五十岁时混得了个四品的贡院座师,平平顺顺地过了大半辈子。 听说兄长被擢升时,她都已经快要咽气了,想必后来她死后,兄长也是快活了很长时间。 她父亲、兄长不愧是亲父子,他们身上都有一种对她麻木不仁的漠视,也许是她上辈子过的实在窝囊,于娘家未有太多价值,所以瘫痪在床的她在父兄眼里就是个死人。 不过都无所谓了,她此生本也未想过依靠父兄。 “兄长。”她走上前给韦昌见礼,心里思忖婆母这是在闹哪一出。 第117章 没冤枉她 却见韦昌脸色紧绷,目光挑剔地从头至脚将她扫量了一遍。 “三从者,未嫁从父、既嫁从夫、夫死从子。四德者,妇德、妇言、妇容、妇功。想必这些你该滚瓜烂熟。” 韦映璇瞧着韦昌张嘴便是一句说教,不禁想起二婶。 若此刻二婶在场,定会觉得十分滑稽而笑出声。 从前她父亲训斥人时,喜欢将“有辱斯文”四个字挂在嘴边,二叔和二婶每每听见这四个字皆是面容古怪,将脸憋成奇奇怪怪的形状,接着二人便要寻个无人处嘻嘻哈哈一阵,好似这四个字有什么诡异似的。 她以前不理解二婶,今日却破天荒的,突然也能体会到那种荒谬的滑稽感,听闻韦昌虔诚地解析三从四德时,她禁不住也想发笑。 但是不能,她到底是一府主母,端庄还是要有的。 她一副聆听状,“兄长说的极是。” 韦昌横她一眼,“你既知晓,却为何不遵守?” “我今日本要上衙门,岂料半路上却要为你而来,我只当你在侯府好好的过着日子,却未曾料到你竟做了有辱门风的丑事。” “你不知自爱,所作所为不仅是羞煞为兄,且上愧对韦家先贤的传承来的清白门风,下愧对父亲母亲的教诲,更愧对你侯府主母的身份,实乃韦家之耻!家门不幸!呜呼哀哉!” 他口沫横飞,说到此处激动地站起来,手背在后头又说:“你已是个出嫁七年的妇道人家,竟还要我做兄长的耳提面命何为三从四德吗?三从四德乃女子立身之本,你却为何要做出辱没我韦家家风之事,眼下侯爷也在,你便好好说道此事!” 韦昌心头不是没怀疑过。 他好端端的妹子,怎就突然不守礼法与人淫混了? 妹子在家时虽然性子活泼跳脱了些,大事却也知晓轻重,成婚多年都是安分守己,绝不会轻易僭越礼数,怎得她婆母和侯爷却突然说妹子与外男勾三搭四,这其中定有误会。 但不等他提出质疑,陈氏便言之凿凿,对他说是:宋拓昨日亲自去捉了奸,亲眼所见。 好家伙,韦昌一听这话,那就是板上钉钉啊! 难怪陈氏敢让小厮直接将他请了来,侯府这是占住了理,他今日上门来实是凶险! 莫以为读书人都是死脑筋,读书人也是十分知晓进退的,韦昌立刻明了了,今日他该铁面无私训斥妹子,才有可能将侯府的怒气压下去。 在位置上等候期间,他作为娘家哥哥,只觉得脸上又羞又臊,宋拓进门时他都未敢抬眼看。 因此,妹子方一踏入门,他是连问都未问一句,当场就开口训斥。 陈氏在旁听得入神,眉头随着韦昌每一句的抑扬顿挫一耸一耸的。 嗐,要么说还是肚里有墨水的进士老爷会骂人呢,韦昌作为男子,却对女子三从四德的礼法如数家珍,说起来字字珠玑铿锵有力,长袖一挥,比她这妇道人家都要有范儿。 且韦昌说话的调调,就好似韦谦亲临在场训斥女儿似的,气氛当场就凝滞起来。 陈氏更觉今日叫来韦昌是一招妙招,若要她在人前里吐一句呜呼哀哉,旁人只会笑掉大牙,还得是韦昌这等进士大老爷才能说出气势来。 韦映璇等着韦昌脸红脖子粗的把话说完,才不紧不慢问:“兄长今日如何过来的?” 她问话时,扫了眼身旁的陈氏。陈氏立刻讪笑:“想是大舅公子听说了什么,这才找上门来寻你问话的。” 韦昌心中正充斥着怒火,自然也无心揭穿陈氏话里的遮掩。 被请来的也好,主动上门来的也罢,他妹子现在是私通外男被侯爷和她婆母知晓了,这才是天大的事! 他做兄长的都恨不得自尽了去,却偏偏他见妹子满脸气定神闲,丝毫未有被抓奸后的诚惶诚恐,心尖儿顿时像被霜打了似的直冒寒气。 他痛心疾首地斥责道:“映璇!你怎还有脸问我为何来的?你在外与人私通,自是纸包不住火!” “你自小,父亲和母亲就日日教导你女训女诫,盼你做个贤良守礼的女子,可你如今却做出不耻之事,实叫人心寒。” 此事若传出去,他与他父亲的颜面定然扫地,他倒还好说些,新入衙门,资历尚浅,本就未有威望。他老爹在京中、族学里学生甚多,自家两个女儿都不成体统,今后还如何理直气壮的教导族人? 若今日不能将此事处置妥善了,他一家都得受连累,日后哪有脸面在城中行走。 想到此,韦昌打定主意要对妹子严惩,拼着撕破脸也得让宋拓和陈氏满意不可。 见韦映璇无反应,他不禁拔高声音,厉斥道:“事已至此,你还不快些跪下,速速向你婆母、侯爷认错!” 韦映璇自然是不动,且还十分坦然地道:“我何时让娘家沾上污点?又在何时何处与何人做出不耻之事?兄长想必是从侯爷处听闻了证据?不妨将证据明说,我一个妇道人家禁不住被人如此污蔑,兄长可要公允些,我若未做,须得替我做主。” “你!”韦谦勃然大怒,反了天了反了天了,宋拓亲眼所见,他妹子都拒不认? 他一掌打在茶几上站了起身,气得颤抖,“若非你与外男私通叫侯爷当场捉住,我做兄长的也不会知晓此事上门问你的罪!” 原来陈氏和宋拓是这般和韦昌学的。 “当场捉住?”她哂然一笑,讥诮地看向宋拓:“侯爷现如今说话做事竟都是张口便来,不拿实证了,佩服,实在是佩服,难怪侯爷今日说叫我走着瞧,却原来是请了我兄长来前来助阵。” 宋拓袖下的手握了拳又撒开,接着又握住,面色十分怪异。 他也未想到,母亲竟然会擅自做主,把韦昌叫来。 不过母亲所说都是事实,也未冤枉她半分。 他冷冷地道:“你也不必想法子抵赖,既然大舅子在此,我不愿与你多费口舌,此事我与大舅子说。” 这些年他大部分时间都不在京,还真不了解韦昌这个大舅哥的性情。 韦昌是读书人,与他这等习武练兵的武官性情并不相投,平日里打交道甚少,便是在外碰上,也只寒暄几句便匆匆拜别。 且韦昌入仕晚,早年都在府里闭门不出,日日头悬梁锥刺股。 前年韦昌考中进士后才开始崭露头角,宋拓也听说了一些大舅哥的事,听说韦昌在外喜欢以诗词会友,一贯以儒雅形象示人,他是武官,不擅长文绉绉的说话,于诗词歌赋也未有造诣,与韦昌那班人都不是一个圈子的。 平日里也未见韦昌和韦映璇有任何走动,明明是亲兄妹两个,却还不如韦禛这个做二叔的亲厚。 既是不常走动,接触的便少,他也是头一次与韦昌共处超过一炷香时间。 母亲今日之举,虽未和他商量,倒也算歪打正着。 他瞧韦昌的样子,确实重礼数,定不会包庇韦映璇,如此的话,此事便可好好说道说道。 韦映璇却似笑非笑,眼里闪过一丝幸灾乐祸。 有句话叫什么?一个人若一心求死,旁人想拦都拦不住。 宋拓与婆母应当听说过读书人嘴皮子厉害,却定然还未亲自领教过到底厉害在何处,居然也敢随意招惹她兄长,等回过头辩理时他母子俩便会知晓自己有多天真。 第118章 文人的战斗力 韦昌自觉心虚,便十分客气,“侯爷心中不忿我十分理解,是小妹的错,侯爷放心,我做兄长的定会好生训诫她。” 韦映璇嗤笑一声,道:“兄长一心想做贤舅哥,却不知自己被骗了,侯爷根本未有证据便污蔑我与外男有染,实是想污蔑我韦家家风不正,让兄长和爹面上无光。” “若我与外男有染,怎不将外男捆了带上来?” “世人都知捉奸要捉双,奸夫在何处?仅凭几句话便说我不洁了,当兄长是书呆子么?” 韦昌面色尴尬。 却听韦映璇又道:“我昨日的确去了那处岛,事实却是我仅是去赏景了,未在岛上与人通奸,侯爷也并未亲眼见我与人通奸,只是为了污蔑我信口雌黄罢了。” 韦昌脸色微微一变,眼里闪过几分思索。 是啊,映璇的话,不是没道理。 女子的名节多么重要,怎能仅凭一句话就定论。陈夫人方才与他说侯爷昨日亲眼撞见了映璇与人通奸,他看陈夫人一把年纪,又是长辈,定不会信口雌黄,便也没问那奸夫的身份。 可现在回头想想,若宋拓未抓到奸夫,总该瞧见奸夫是谁吧?怎对此事提也不提? 宋拓一听她竟如此辩驳,气的面红耳赤,立刻道:“大舅子,昨日映璇在郊外山上与外男私会,我一路尾随上山,亲眼见她侍女在岛外守着,我质问时她侍女不认,我便泅水上了岛,岂料遭了暗算,定是那男人藏在暗处打晕了我,我今晨是在妓院里醒来的,大舅子既然在此,妹夫只想请大舅哥公允评判!” 韦昌眉头又是轻微一皱。 宋拓说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既是捉奸,却未提一句捉奸的场景,未提半句映璇与那奸夫,却反倒说自己被暗算,又拉扯出了青楼妓院。他再一回忆,方才陈氏拉着他说话时便是如此东拉西扯,一副忽悠人的架势。 这年头便是去衙门报官,也须得人证物证齐全,哪有凭几句话便定奸情的。 看来他今日是草率了,叫陈氏这个轻率的长辈三言两语给摆了一道。 他韦家门风清正,父亲这一辈子也就只有一位妾室,韦家男子从不会在外声色犬马,女子嫁人后也是忠贞不二,怎的招惹上了侯府却都成了荡妇?大妹妹映雪失踪七年归来就有了奸生子,今日若再让小妹背上与人通奸的黑锅,韦家不死也要脱一层皮。 既然宋家根本没证据……韦昌幽幽地看着宋拓。 他就觉得,宋拓从头到脚都冒着一股,又倔又傻的蠢气。 “大舅子,我知晓我未能抓到奸夫,让映璇钻了空子狡辩抵赖,可此事千真万确,若不真,她也不会叫丫环守在岛外望风,大舅子人品贵重,想必不会袒护映璇!” 韦昌心里已转过了不少念头,探究地看着宋拓问:“妹夫,你希望我如何处置此事?” 宋拓仔细想了一想,竟提出要求:“昨日之事我可以不计较,把上回我因搜她院子写那罪己书还回来,且日后须得与那人断的干干净净的,我便将此事压下。” 罪己书是祖母心里的一根刺,他近来也越来越觉得不得劲,若能取回来是最好了。 韦昌瞧着似乎比方才还客气了些,捋须一笑,道:“妹夫,有件事我须得与你说清,我韦家门风清正,我妹子自小便受家里的熏陶,恪守妇道,轻易不敢忤逆造次。我韦家,可不是不讲规矩的小门小户,我妹子向来洁身自好。” “你说你昨日去捉了奸,亲眼所见,却未能捉到奸夫,且还未看见奸夫的样子,那么,除你之外又有谁同去了?可有人能证明你看见了我妹子和奸夫?” “你这话什么意思?”宋拓脸色沉下,恼怒地冷哼一声:“我不是说过,我被算计了吗?若未被算计,我定然能看到奸夫的模样,我是自己去的,无人能证明!大舅子,你方才还说要让映璇认错,怎现在又变了话风,可是打算包庇她?” 陈氏也瞧着韦昌好似有些变脸的架势,连忙上前附和,“姻侄儿,你放心,我拓儿从不撒谎,他自小便是个实诚的,他瞧见了,必是真的,你赶紧好生训诫映璇。” 韦昌却已经变了脸,未给陈氏面子,从鼻中嗤出一声,正要长篇大论的说。 便在此时,外头一个妈妈慌慌张张的往里冲,大叫着夫人,原本要挑了珠帘冲进来的,却被守在外面的胡妈妈拦住了。 “夫人和侯爷在议事,何事一惊一乍的!” 妈妈上气不接下气地道:“是武威将军府,武威将军夫人差人传了话来。” 宋拓唰地站起身,满脸激动与不可置信。 武威大将军!怎会是武威大将军,他几度怀疑自己听错了。 王将军可是他年少时就崇拜的英雄。 他曾在西南以区区八万人鏖战三月击退三十万蛮寇,又花三年收复了前朝在东北的失地,为国立下赫赫战功,年近四十还在边关守护着领土边境,是大历近二十年来军中最有威望之人,也是国之栋梁,大历每个武将都崇拜的英雄。 宋拓从年少时,便将王将军视为榜样,只可惜他一直不能得交。 现在下人说将军府王夫人拆人传话,他怎能不激动。 “胡妈妈,快,让她进来!” 第119章 互相埋怨 胡妈妈得了吩咐,赶忙去喊已经退下去的婆子。 一屋子人听闻威武将军府来了人,面色各异。 韦映璇心头也泛着不小的疑惑。 武威大将军乃军中神话,因他卓绝的军事能力,立下军功无数,百姓爱戴,先帝和今帝都十分仰仗他,大历有威武军震慑边境,别国不敢轻易来犯。 而南亭侯府是一代比一代不如,说的难听些,是荣光即将散尽的落魄勋爵人家,怎会与国之栋梁武威大将军攀上交情的。 陈氏也大吃了一惊,对她来说,武威大将军遥远的就像个神话。 她自己便是武将后代,自然崇拜威名赫赫的王大将军,听闻是将军府来人传话,她嘴角激动的直颤。 韦昌则是莫名其妙。 侯府便是与大将军有交情又如何?当他孔孟门下是吃素的吗。 他心头十分不快,思前想后,都已开始怀疑宋拓母子是否与他爹的政敌私下合谋了。 若非如此,怎会证据都未掌握便强行给自家夫人扣上一顶私通的帽子? 此事若传出去,韦家哪还有脸在外之乎者也? 别看他面上还一副君子状,心里却已是筹算着今日回去后如何与他那些文人墨客好友渲染一番,不出几日定要整个京城传遍宋拓流连青楼,风流不羁的话本佳句。 他宋拓不是喜欢污蔑他韦家家风吗?那便先让他自己尝一尝被人污蔑的滋味,届时都说他沉迷酒色、荒废正业,轻慢正妻以至多年来未能得个正经子嗣,顺道把他妹子七年未有所出的责任都撇得一干二净。 众人各有所思间,胡妈妈将外头的婆子叫了进来。 婆子是外门上当差的,嘴皮子练的利索,一进门就噼啪回禀。 “夫人,侯爷,大奶奶,是这么的:大将军府王夫人派了王家的大管事过来给侯爷传个话,说是京城西北百里外那处湖心塔岛是王家置的地,塔楼是王老夫人多年前特意为家中嫡长孙建的一处藏书阁,岛上还种了些西域国带回来的奇花奇草,每到春夏,景色宜人。” “今日王夫人却惊闻侯爷命人去上岛搜查,还与岛上护院发生了冲突,王夫人一经询问,方知晓侯爷是因昨日大奶奶上岛心生了误会。” “王夫人宅心仁厚,生怕引起侯爷与大奶奶间误会,特意叫管家过来与侯爷解释清楚,昨日是王夫人听说咱们大奶奶在附近,特意差人邀请咱们大奶奶忙完族里的事儿,待回程时顺道拐去岛上赏苦柬花的。” “这些日子正是苦柬花花期,王夫人知晓咱们大奶奶喜欢那花的味道,今日特意还让王家大管事送了香囊过来赠予咱们大奶奶。” 大门上当差的奴才都训练有素,传话时会将对方家仆的话原模原样、一字不漏地传递来。 婆子转述完,屋内一阵静默。 直至婆子小心翼翼拿出一物,屋内人才从震惊中回过神,见婆子手里拿了个绣工十分整洁精美的袋子,一看便是上等丝绸,绸面光泽柔和,触感丝滑,是温润的湛蓝色,十分贵气典雅。 陈氏刚要奔上前去接,韦映璇从斜里一伸手,长指捏了袋子抽走了。 “你即刻去回话,便说昨日上岛多有叨扰了,多谢王夫人今日的厚礼,回头我定当备厚礼登门致谢。” “是,大奶奶,奴婢立刻去传话。”婆子连忙应声去了。 韦映璇打开布袋子瞧,里头装着一个滚胖滚胖的月白色香囊,肚儿圆溜溜的,装的鼓鼓的,全是晒干的苦柬干花,握在手中散发出绵延不绝的甜甜香气。 陈氏眼睛直发光,走上前激动地问:“好映璇,你怎会认得王夫人的?何时竟与王夫人这等人物有了交情!?” 韦映璇自己且还恍惚着! 尽管心里疑惑,面上却不显。 语气淡淡地,“婆母这话问的,您可还记得方才您还在与侯爷一起指责我不守妇道?” “咳。”陈氏面色尴尬,“此事原来是一场误会,既是王家的地盘,还是王夫人主动邀请映璇你去的,那你自然是去岛上赏景的,怎会是见外男,是拓儿瞧错了。” 说着,狠狠剜宋拓一眼。 要不是拓儿言之凿凿说映璇与人私通,她也不会冲动的请韦昌来啊! 拓儿做事,也太没成算了!上回说映璇偷了他的字画,最后却是莫须有的事。 此次又坑她一次,她怎就生了这么个与自己犯冲的儿子? 韦映璇却甩着脸子说:“婆母刚才可不是这般说的,您还和侯爷一起叫来了家兄,侯爷口口声声说我在外偷了汉子,逼迫家兄训斥于我。” 她又看宋拓,目光冰凉,“侯爷方才还叫嚣着让我兄长拿出个说法,怎的现在不吱声了?” 宋拓已在旁傻站着多时,想着王大将军,整个人呆若木鸡。 直到听见她讽刺十足的话才回过神。 他一张脸涨的通红,语无伦次地道:“怎会是王家,我未料到竟是如此,也太巧合了,昨日去那岛上怎未见王家标识?若见了,我必不会误会……” 他喃喃自语,既觉得十分意外,又说不出的懊恼。 早知如此,他方才就不与大舅子说那么多了,这下可好,该如何收场? 怪道他昨日轻易被打昏,如此便说的过去了,王将军带兵打仗,将军府的护院自然都不是泛泛之辈,恐怕是把他当做登岛作乱的坏人,因此才扔去了青楼。 可映璇又是何时认识王夫人的?竟然还能被王夫人邀请入岛上赏景。 却未待他想通这些,肩膀上突然被一柄扇子敲打了一下,他耳边传来韦昌冷飕飕的声音。 “侯爷的意思,你私自窜闯将军府外宅,污蔑我妹子与外人有染不成,却要怪罪将军夫人未在岛上设标牌的过错?” “不,不是,我并非此意。”宋拓脸色煞白,急赤白脸地否认:“我怎敢责怪王夫人,上岛是我莽撞了……”他分外艰难地道:“大舅子,今日之事……我十分歉疚……是怪我太冲动,未能弄清楚原委便将你请来……” 他说到此处,气恼地盯了陈氏一眼。 心头暗暗怨怪,若非母亲多管闲事,不与他商量便将韦昌叫来,事情也不会这般。 韦昌早准备好了满肚子话,当即讽刺起来:“侯爷,你莫怪我做大舅哥的说话难听,我平日里瞧你性情爽利,为人像是个实在的,怎料得你做事竟如此愚不可及,未得证据便指责发妻不洁?说出去都叫人笑掉大牙。” “你便像是那泥足巨人一般有勇无谋,看似英气勃勃相貌不俗,实为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之辈,揣着那点匹夫之勇就敢擅闯王将军私宅,还对王将军夫人大不敬!” “你一介蛮牛武夫,不讲证据便信口雌黄,冤枉我妹子却是想讨回罪己书?实在阴险刁钻至极!古人云‘相敬如宾,举案齐眉。’你今日之举却是薄情寡义,已是背离了夫妻相处之道。” 第120章 这病,要遮掩 宋拓面容扭曲,脸上滚烫难耐,恨不能把拳头揉碎了。 他何时想过对王将军不敬?大舅子瞧着温文尔雅,一张嘴却毒辣无比! 可事已至此,他却是不知该如何替自己解释。 王家都派人来说明了情况,叫他无话可说,一张脸像被扇过似的,只能讷讷地听着大舅哥训斥,大舅哥左一句匹夫无脑,右一句蛮干莽夫,他气的脸色发紫,却也只能窝囊地受着。 他还想着如此至暗时刻,母亲自知做错了事,想必会帮衬他几句,一转眼居然瞧见陈氏对着他满脸责怪。 陈氏竟抚掌附和起韦昌:“拓儿,你大舅哥说的极是,你对映璇也太刻薄了些,她整日劳心劳力操持家事也够累了,却要担上不洁的名声,换了是我怕要气死了。” “且你怎如此胆大包天?未得允许就擅闯王将军的外宅?若是被人参到圣上那儿,你定会受处罚的,还连累的侯府面上无光!” 陈氏也满腹牢骚,她是为了拓儿出头,叫韦昌来也是想着自家兄长训诫自家妹子的,岂料拓儿嚷嚷映璇不忠却又是一场误会,上回大张旗鼓搜屋她便吃过教训,今日便果断起来,旗帜鲜明地表明立场。 “你也莫怪母亲不向着你,便是我的儿子,犯了大错也休要叫我受连累。你自行去和你大舅哥解释吧!”她铁面无私地道:“你祖母身体不适,我还要去给你祖母侍疾的,都是为了你才耽搁到现在。呵呵,姻侄儿,既然事情都查明真相了,你也消消气,便多坐一会儿,多饮几杯茶,一定要让拓儿好好的赔礼道歉不可,吃了中饭再走哈。我急着去看婆母,先告辞了。” 说完即撒脚开溜。 韦昌都惊呆了,这是做夫人的人?这是什么妇道人家,行事如此荒诞不着调? 他都不敢相信这是侯府年届快五旬的夫人,说话做事如同儿戏一般。 宋拓眼睁睁看着陈氏离开了花厅,把所有责任推到自己头上,气的脸色铁青,他咬牙切齿,拳头握出了咯吱的响声。 韦昌深深地看着他:“侯爷!你行事冲动鲁莽,亲家伯母教训你那几句话说的倒也是在理,你却何故这般咬牙切齿?竟是打算忤逆长辈吗?” 宋拓只觉得心头哀痛,摊上这样的母亲他无话可说,强迫自己收了表情。 沉着脸道:“大舅子,今次是我做错了,还请你大人不计小人过。” “你说的轻巧。”韦昌想起自己方才做低伏小的样子就来气,此时占了理,便不依不饶道:“今日亏得将军夫人叫人递话,才还了我妹子清白,否则你不但冤枉了我妹子,还要讨要罪己书?” 他冷笑道:“既如此,我妹子也不能白白担了这恶名,劳烦侯爷今日再写一封罪己书,将今日之经过细细道来,签字画了押,交由我妹子保管。” “大舅哥!”宋拓羞愤交加,惊怒道:“此事有一绝不可能有二!你如此要求是欺人太甚了!恕我不能答应!” 韦昌“砰”地放了茶盏,站起身,干干脆脆道:“那便走着瞧,我韦家也不是好欺负的。” 他拂袖往外走,不留一丝余地。 宋拓目瞪口呆地瞪着他的背影,心知这下要坏了事儿,想去拉韦昌,奈何他却又不是个能拉得下脸面赔笑脸的人。 韦映璇自是不理他,跟在韦昌身后就匆匆出了门。 “兄长,我送你出府。” 兄妹一路无话,走到二门上人烟稀少的开阔地,韦昌在廊芜停下脚步,回头看了她一眼,“上回你叫侯爷写罪己书那事,我听父亲说起时,只觉得荒唐,竟有妇人让自家爷们写这东西!” 虽是满脸不赞同,他却还是道:“不过你却开了个好头。” 他扇子在虎口上一敲一敲地,露了一抹笑,“今次为兄就步你的后尘,再助你要一封罪己书。” 韦映璇不置可否,且不论能不能要到手,兄长若能出面教训教训宋拓也是好的。 她牵了唇角,恬淡地说:“多谢兄长替我做主。” “谢什么,自家兄妹,你是受冤枉的,我做哥哥的自然不能看着你受委屈。”韦昌摆摆手,“行了,你不必送了,我须得赶紧回府与爹商量,此事不能就这么算了,商量出个章程来,定叫他宋拓将罪己书奉上。” 韦昌心里却想着另一桩要紧事。 有了今日这把柄,映雪的未来兴许有着落了。 他这个妹子,现在已是成了家中的老大难,她到现在还在盼着宋拓娶她进侯府,眼看着一日日的过去,侯府却未再商议她的婚事。 那日韦昌听他父亲说起,侯府老夫人叫映璇带话的意思是,侯府愿抬映雪做妾,或是远远的养在外头做外室,却不打算让映雪入府为平妻,说是,映雪德行不配。 他父亲十分恼怒,觉得侯府欺人太甚,映雪怎么说也是嫡出长女,当初未出阁就跟了宋拓,还为他产子在外受苦,怎就不值当一个平妻的地位。 偏偏映雪是带着峰哥儿回来的,他韦家到底是气短,不敢将事情闹大,更不敢公然上门与侯府争论。 此事便悬而未决,他父亲每每提起都唉声叹气,现在留映雪在家中也不是,远远的送出去也不是,想让她去侯府,却未有个合适的身份。 今日可好,叫他抓了宋拓的把柄,待把罪己书讨到手,便提出让侯府抬映雪为平妻,想必侯府那时候也硬气不起来。 董妈妈进到书房,见韦映璇面前一杯茶都凉了,也未喝一口,只在手里把玩一个圆乎乎的香囊。 便上前关心地问:“您还在生气?莫气,大公子不是都说要帮您出气。” 韦映璇嘲弄地摇头道:“兄长哪是为我出气,是怕我牵连的韦家丢人,且他眼下定想着拿此事要挟侯府,欲抬了姐姐做平妻。” 她须得想个办法,扭转一下这件事的走向。 董妈妈晦气地直皱眉,“小的才在族人面前耍心眼儿被族里除名,他娘又要回来恶心人,侯府是不得安宁了!” 韦映璇凝神想了一阵子,吩咐道:“晚些时候你去叫孙妈妈,让她避了人来,我有话交代。” 说着她站起身,“先去看看祖母。” 说到老夫人,董妈妈的表情颇有些一言难尽,“大奶奶,您道弦月为何遮遮掩掩的?老奴终于打听着了。” “老夫人今早请了女医,可她院子里那几个丫环却什么都不对外说,那女医走时,几个婆子都围上去打问,女医实诚,一个不慎也就漏了几句实话。” 照影和栀茉都是黄花大丫头,董妈妈就避着她俩,凑到韦映璇耳边耳语了一句。 韦映璇耳根都有些烫,啧了一声,“祖母一个老妪,怎会得这种妇人病的?” “想是被炮仗炸污了亵裤,又穿着那条脏亵裤一整日,中间还坐了马车回去,到了府上,听说乏困的厉害,直接躺下了,顶多叫下人给擦了擦,也未彻底沐浴清洁。” 第121章 离心 去看老夫人,总不能空着手。 前几次韦映璇去看老夫人,带的都是便宜实惠且彰显孝心之物。 她库里存了不少人参等名贵药材,可是何必呢? 一盘“亲手捏”的粽子、得空“亲自磨”的药粉,就足够体现孝心了! “去我库里取两样对症的平价药材。”她不咸不淡地道:“动作快些,趁着马上到中饭时间,坐片刻便能告辞了。” 她对老夫人并无半丝怜悯关爱之心。 上辈子她在病床上日日遭受痛苦折磨时,老夫人可从未管她死活! 她因瘫痪不能动弹,除了喝的药,每日还要遵医嘱给腿脚泡药浴扎针,老夫人是怎么对身边人抱怨的? ——中公库里的药材哪还是一家子用的?都成了映璇一人独享的!整日又喝药又泡药,名贵药材像流水一样哗哗往外出,要不是映雪掌家有能耐,这个家非要给她败光了不可! 所以,今生她也是会投桃报李的。 “女子妇科上的病,无外乎是黄柏、苍术那些杀虫熏洗的,咱们库里哪来的这些,这时候让人去外头买也来不及,不如奴婢随意挑几样护心养肝的寻常草药,换了精美木盒,便说是您亲自上药房里精挑细选的。” 董妈妈是个脾气格外好的,却也因着远哥儿十分不待见老夫人。 “说起来老夫人成日养病,不知道的,还当她病入膏肓没几日好活了。她却偏偏坚挺的很,怎么作也作不倒,前头都气得吐血吐了满身,眼瞧着快不行了,可将养了大半个月,硬是支楞起来了,还能跑去主持归宗仪式。” 韦映璇跟着叹气,人的寿数实在难说,前世西府婶老夫人寿元就不高,竟未活过满身毛病的老夫人。 董妈妈很快取来了药材和雕工精美的木盒,在旁拾掇着,还在碎碎地念叨。 “归宗仪式上,峰哥儿欺负咱们远哥儿狠狠出了风头,本以为她要气的不轻,说不定都要犯旧疾倒下,谁成想只是浅浅得了妇科上的病。” “老夫人成日里念叨着保养身体,要长命百岁,灌下去那些药都名贵,多的时候一日就要用七八片参片。” “倒是她身边的艾妈妈,奴婢瞧着她昨日磕碜的慌,尽心尽力伺候老夫人一辈子,也未能落下什么好,这两日腿脚都不利索了,也未见老夫人给她放几日休沐假。” “祖母现在是自身难保,只顾着惜命,连身边人的人情世故都不顾了。”韦映璇说到这,便又顺嘴吩咐:“董妈妈,临走前再我库里拿根人参私下里给艾妈妈,再叫府医得空了也给她看看腿脚。” 董妈妈一愣,旋即就回过味来,连忙嗯了一声,“奴婢这就去。” 到了栖迟院,老夫人果然躺在床上,见了她,竟然流了眼泪,“我是造了什么孽,峰儿这个孩子犯错,却报应在我头上,却害我染了这见不得人的病。” 老夫人让左右的人都瞒着不往外传,却知道瞒不过韦映璇。 她哽咽说:“祖宗面前丢光了老脸,回府后也不得安宁,谁家老夫人一大把岁数还要受妇科上的折磨?女医来看诊时,老天爷,你是不知,祖母当时羞臊的恨不能一头碰死,彻底追随你们祖父去了。” “您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定会越来越老当益壮,侯府少不得您操心的。” 夸的太过便是讽刺,老夫人却喜欢旁人说这些,往常听小辈这般说,她就是在病中也少不得要挤出笑,今日却一副愁容。 “不指望老当益壮,便叫我这场病赶紧痊愈也是好的。” 韦映璇宽抚她道:“事已至此……您也不必太忧心,好生将养着,一点小毛病,定会很快康复的。” “哪里是小毛病了!你婆母也说是小毛病,你也这般说,你们一个个,病不在你们身上,你们都不知晓厉害!”老夫人悲愤地道:“我从昨夜开始,后腰就酸痛的不得了,小肚子坠着疼,今日熏洗了三回还是未见好,唉!想我一把老骨头,本该是颐养天年的岁数,却整日不得安生,操不完的心,拾掇不完的烂摊子,一把老骨头非得被这些不肖子孙给作死了不可!” 韦映璇听出老夫人今日对峰哥儿的态度略微有转变。 昨日还拼命护着峰哥儿,估计是回府后就染了妇科上的毛病,心里头生了迁怒。 “再好的药也没那么快见效的,您若不放心,孙媳就上西府一趟,请婶祖母跟娘家兰太医说一声,叫兰太医过来给您诊断开个方子。” 老夫人老脸登时就红透了,眼里闪过惊恐,急道:“ 不可不可,万万不可,此等臊人的妇人毛病,我宁可去死也坚决不能请兰太医,你们都不要多嘴,此事不要往外扩散,你好好去跟你婆母交代,叫她管好她的嘴巴。” “我知道了。” 老夫人又气闷地道:“此事怪峰儿,更怪他娘!韦大姑娘按说书香门第,教导个孩子不成问题,却不知她如何教导的,竟教的峰儿如此调皮顽劣!” 一想到好好的归宗仪式闹成了一场笑话,曾孙未能在亲戚面前崭露头角,反而还污了名声,老夫人就十分痛心疾首。 她这一整日,想了许多。 原本把一腔希望都寄托在峰哥儿身上,指望着他日后振兴侯府,现在看来,却是得做两手准备了。 “映璇,你和拓儿成亲七年,都还未能养育自己的孩子实是遗憾,此事也该提上日程了,韦大姑娘都被赶出去有些日子了,怎的拓儿还未搬回翠雍居?” “好好的一对年轻夫妻,却为何要分开住?不如叫拓儿早早搬回去,你们二人……” 韦映璇站起身打断她道:“祖母,侯爷对我成见之深您恐怕还不知,您身子抱恙,孙媳便不多扰您休息了。” 她以快到午饭为由,未等老夫人说出话来就告辞了。 老夫人脸色不好看,叫来艾妈妈:“你方才你听见了?她又在含沙射影什么?一瞧见她那张不冷不热的脸我就不舒坦,你赶紧去问问,今日发生何事了?若有事赶紧来回禀,别瞒着我。” 艾妈妈十分为难。 侯爷和大舅哥在夫人那里闹翻的事儿不出一刻钟满府都传遍了,可她哪敢对老夫人说这个。 侯爷自己莽撞,未有证据的事都敢叫韦大爷过来惩戒妹子,惹的韦大爷翻脸,能怪旁人吗?此事老夫人知晓后必定要大发雷霆的,昨日她都险些犯病,哪还再受得刺激。 且她袖兜里还揣着一根十多年的人参,是方才董妈妈在外头偷偷塞给她的。 艾妈妈瞧着老夫人满脸的阴郁,便不由得想起茅厕那日,老夫人竟根本不管她的死活,只顾着保全她自己,事后也未问一句她扭伤的腿脚如何。 今晨她还有意在老夫人跟前提了自己的脚扭伤了,老夫人却丝毫不在意,连半句体恤的话都未有,反而还轻飘飘道:“才崴了脚而已,也值当拿出来说,我要是像你一样只崴了脚该有多好,我却倒霉催,得了妇科上的毛病,真是臊得慌。” 反倒是大奶奶知晓体恤她,虽然这些年她一心伺候老夫人,与大奶奶未有什么情分,可人家大奶奶却在她受伤时关怀她,不像老夫人,越老越惜命,整日只顾着自己。 “艾妈妈!”老夫人见她出神,不由得抬高声音,“你是睡着了吗?我在与你吩咐事情。” 第122章 新差事 新添的毛病让老夫人时时小腹坠疼,她因此心情焦躁,失了耐心。 斥责道:“你是老了,不是聋了,我等你回话半天,你却连声儿都不出,想提前出府荣养你就直说!” 艾妈妈忙解释:“奴婢闪神了,您说。” 老夫人没好气地道:“今日到现在也不见拓儿请安,你亲自去斑斓院一趟,把拓儿给我叫过来,我有话问他。” 斑斓院离栖迟院可不近。 艾妈妈迟疑道:“奴婢这几日腿脚不便,让满月去吧?” 老夫人当即勃然大怒。 “我现在是连你也指挥不动了吗?这些年我待你不薄,你一辈子在我身边享福,吃用都比旁的下人好一大截,未见你立多大的功劳,整日却过的和主子一般舒心,纵得你如今也学会推脱敷衍了!连我的吩咐你也敢不听了!” “哎,是是,您息怒,奴婢这就去。” 艾妈妈是含着泪出上房的,生怕叫人看见,一路上她偷偷擦了好几次,眼睛看起来红红的。 她去斑斓院,却未找见宋拓,问了斑斓院伺候的孙妈妈和成妈妈,都说是不知道。 艾妈妈又到外头门房上去问,才知道宋拓出了府。 门房上的婆子见艾妈妈脸色不似平日那般祥和,且眼睛周围还泛着红,忙拉着她寒暄套话。 艾妈妈就说是眼睛这几日上火了,迎风总流泪,要么便是老夫人熏洗的药味道太重,将眼睛给熏红了。 婆子一听说老夫人要熏洗,急忙顺着话问。 其实婆子早就听了老夫人害妇人病传闻了,女医都进了府,都有人打问出来是妇科方面的毛病。 “我与你一个人说就是了,你就不要到处乱传了,老夫人忌讳的很。”艾妈妈凑过去低声说了一阵。 婆子满面惊疑,“该不会是被前日那带了粪的蟹裤污了……” “那亵裤在路上就换了!自然不是病因。”艾妈妈看了婆子一眼,又压低声说了一句话。 婆子眼珠子快瞪出来了。 “哎呦,娘诶,咱们老夫人玩的那般花呢?” 艾妈妈讳莫如深,“你自己知晓就好,我可什么都没说。” “嚯嚯嚯,好家伙。”婆子倒抽一口冷气,“老夫人可真是人老心不老……” 艾妈妈就挽了婆子的袖子,到墙角去嘀嘀咕咕说了半天。 这时间,宋拓刚在韦家的门房上吃了闭门羹。 他左想右想,捉奸一事确是他不占理。 偏偏还牵扯到王大将军,大舅子走时还撂了话,若是放任不理,就怕此事传开了,若满京城人都知道他私闯王大将军的私宅,一人一口唾沫都要将他唾骂至死。 他虽不想对大舅子低头,却也无法,思前想后还是出了门。 韦昌回府没多久,他便后脚赶到了,可是门房却不给通传,说是韦昌未在家,请他回去。 任凭宋拓再三恳求,依然还是吃了闭门羹。 门房还道:“您要是有要紧事,不妨手写一封信,等大爷回来后奴才交给大爷,奴才这里笔墨纸砚都备着,画押的印泥都有。” 宋拓就是再蠢,听了这个话也反应过来了。 这分明就是韦昌给他的暗示,催他写罪己书,否则就别想上门得见。 他又气又怒,甩袖便走了,可是越往侯府走心里又觉得不安,若真的置之不理,老丈人和大舅哥不知会如何。 可叫他再写一封罪己书,祖母知道后非得活活气死不可,他自己也是十分不情愿。 他便是在此种纠结的情绪当中回到了侯府。 刚走到二门上,一个小厮风风火火地跑来,“侯爷,吏部方才来了个小吏,递了一封信来,封皮上还写着……” “信在何处?快拿给我看!” 宋拓喜出望外,一把夺走小厮手里的信封,看见信封上“任职令”三个饱满的大字。 “好啊!”他胸中郁气一扫而空,激动地道:“终于叫我等到这一日!” 连忙拆开信封皮,掏出里头的任命书。 展开一看,他却傻眼了,整个人像被寒冬腊月的一盆冰水浇过,站在那儿遍体生寒,久久说不出一句话来。 小厮看他像是吓着了似的,连忙问:“侯爷,您怎么了?任职文书下来,您不高兴吗?” 难不成是左迁降职了? 小厮却不敢问出来。 过了好半天,宋拓僵硬的眼珠才重新活动起来,他将任职文书从头到尾看了数遍,一错不错地读过每一个字。 方才喃喃地道:“怎会如此,怎会如此,不该如此的,保不齐是他们弄错了,定是这样……我乃武状元……前差是五城兵马司副指挥使,怎会降去园林署,这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他浑浑噩噩间,扭头看向大门外,不知是不是要去吏部亲自问一问。 宫苑监正,岂不是日后都要带着人修补宫墙,日日上房填补瓦片? 他好歹是天德三年的武状元,朝廷怎会让一个武状元修墙建补瓦,这绝不可能,他如此想着,便脚步生风地往外走去。 第123章 很不对劲 他一路狂奔到吏部衙门里。 未到下衙时间,吏部各个署衙正热火朝天地忙碌着。 有小吏于院内穿梭,呈送文书往各个署内。 时而从外头进来几个行色匆匆的办事官员,直奔文牒处递交所属衙门当月的考核评估卷。 东边最大的一间衙署便是尚书所在的衙署,里头又分了八处机要处,进进出出忙碌的官员多,却都保持着安静。 此刻大门正大敞着,宋拓往里望了望,未瞧见尚书,却能看见几个机要录事在里头忙碌走动的身影。 一个小吏捧着盖了戳的公文从里走出,宋拓一眼就认出那便是新鲜出炉的任职令。 任职令一出尚书署,自有其他署衙接手,很快被套上信封送往各处,小小的信封内,便装着一位官员未来的仕途之路。 无人大声喧哗,他所见一切皆井然有序。 无论来人官职高低,一脚踏进吏部便需按严格的流程步骤进行,严谨安静的氛围叫人不自觉心生敬畏。 宋拓在院子里杵了好半天,竟都未有人搭理他半句。 他本是带着一腔怒火而来,急着想见尚书当面陈情一番他为国报效的抱负,想请他再三思量,收回先前对自己的任命。 可当他面朝着东边尚书的衙署时,鼓起的勇气却消失殆尽,无论如何也挪不动脚了,嗓子就像被泥沙堵住似的发不出声。 吏部,朝廷重地,权柄赫赫,若今日的他在此地喧哗闹事,等待他的也许是被轰出去,也许是被严惩。 要么便忍气吞声,若想讨说法,便要承担后果。 他想到身后还有侯府,还有祖母,眸光便沉了下去,转身离开了吏部衙门。 从吏部离开,他也未回府,而是去了酒楼借酒消愁。 整整一下午,他坐在桌前喝着闷酒,眼神却渐渐冰冷阴沉。 一切好似是从他丁忧回府开始的,侯府就像中邪一般频频出事。 先是映雪被逐出府,接着祖母数次犯病身子骨江河日落,峰儿也犯了错被族里除名,他自己差事旁落,如今竟落个宫廷泥瓦匠的新职。 不过是月余时间,他从一个行事洒脱,敢做敢为的大丈夫,变成事事束手束脚的懦夫。 他既接不回他的女人,也护不住他的儿子,新差事给了他巨大的耻辱他却无可奈何,且他家宅不宁,韦昌那头还逼着他写罪己书。 他一杯接一杯酒罐下肚,思索为何他会陷入如此境地?处处碰壁,处处受掣肘,未有一日是顺心的! 快日落时,他才拖着疲惫的脚步回侯府。 一进大门,门房上的婆子就跑来催说:“侯爷,您可算回来了,老夫人一早就让艾妈妈到处找您,一下午艾妈妈过来问了几趟,您赶紧去栖迟院,老夫人许是有要紧事找您。” “知道了。” 宋拓眼都未抬,死气沉沉地应着,抬步往内院走去。 走到栖迟院门口的拱门,他裹足不前。 差事既定,见了祖母他是说还是不说? 祖母一直盼着侯府兴旺,前些日子他也答应了祖母定要好生去周旋差事,若祖母知道他的新差事是园林署这等边缘衙门,定会受不了刺激。 上回府医说了,若祖母一旦倒下,便比上回还要严重,一切便成了他之过。 倒不如让母亲去和祖母说,朝廷任命非他能左右,祖母得知后若有个好歹也是母亲行事不稳妥造成的,与他无关! 如此想着,他便面无表情地进了栖迟院。 他自问曾经心怀坦荡,行事光明磊落,可从今日起他却是再也不想磊落行事了,凡事要先为自己做计较! 他自己若都不为自己着想,谁还会为他着想? 祖母垂垂老矣,指望他母亲吗!母亲莫说帮衬他,只会害的他境况举步维艰,每况愈下。 今日若非母亲叫了韦昌来,他何至于被韦家要挟!上次若非母亲替他做主,他也不会被迫写下那封罪己书,他心头实恨,恨不能断绝了关系,却囿于孝道,只能将那股恨意埋在心头。 他去上房见老夫人,差事一事他闭口不提,只跟老夫人说是已经在托人打点此事了。 老夫人总觉得今日孙子脸上神情不对,问了几次,他却直说无事。 她还有旁的话要嘱托,便也未顾上深究。 “你看映璇如今行事,可有把祖母放在眼里?她到底是你的正妻,你若连你的妻子都驯服不了,何谈振兴侯府?既然韦大姑娘都出了府,你为何不搬回翠雍居?” “你上回虽然把她哄了回来,可我瞧她却根本未打算帮着你去韦二那游说,说白了,她心里对你还有怨气!” “别看她整日表现的毫不在乎,只要她是个妇道人家,就不可能不渴望家里爷们儿的关怀,你都把人哄回来了,就别再日日晾着她,你好生哄着她,叫她日日美滋滋的,侯府的局面就会大不一样,她就不会再存了私心。” 宋拓沉默地听着,也不吭声。 直到老夫人说出一句,“你们成婚七载,都未有自己的孩儿,旁人不知,祖母却是心知肚明,你根本未碰她!你如此晾着他,怎叫她对侯府死心塌地?” 宋拓猛站起来,嘴角动了动,却是说了告辞的话,“祖母,您好生休息,孙儿今日在外为了差事应酬,吃了不少酒,浑身难受的紧,有些支撑不住了,先回去歇会儿。” 老夫人本来准备了一大箩筐的话,但看他确实神色不佳,只能无奈地挥了挥手,让他下去了。 等宋拓走了,她叫来艾妈妈,“你可打听了?今日侯府发生何事了?” 艾妈妈一脸正经严肃地摇头,“问了,未听说有事,您且放宽心,侯府一切都好。” 老夫人松了口气,“那就好。” 她垂着眼皮子,疑虑重重地道:“拓儿今日好似一下子沉默寡言起来,想必是经历了这些事,终于褪去浮躁,变得稳重了。沉稳些是好事,可我总感觉他十分阴郁,哪里不对劲,他以前心里一向不藏话,我随口问问便说了,有什么拿不定主意的也与我商量,今日却是一言不发,叫人摸不透他的心思。” “您放心吧,侯爷小事上不计较,实则心里有谱的。”艾妈妈道:“为今之计,还是您的身子骨最重要。” 老夫人却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十分不安,“拓儿眼下的样子很不对劲,很不好,我说不上哪里不好,还是得早些催促他从斑斓院搬出去,两口子成日面和心不和,韦二的人脉何时才能用上……等他差事定了我才能心安。” 艾妈妈道:“您也不能劝说的太明显了,先前您和侯爷都把希望寄托在峰哥儿身上,时时处处都想着他,现在瞧着峰哥儿不那么听话又转头催着大奶奶和侯爷生养一个,大奶奶又不是傻子,总得先让侯爷捂捂大奶奶的心。” “也是。”老夫人烦恼地说:“映璇就是太精明了,表面功夫根本打动不了她,太着急倒显得做事不讲究,还是得徐徐图之。” 艾妈妈心头腹诽,你做事啥时候讲究过。 要不是老夫人生了妇科上的毛病,心头恼怒之下怨怪了峰哥儿,恐怕这时候还想着给峰哥儿铺路呢,说白了老夫人就是最自私自利的人。 她成日说多么喜爱峰哥儿,却也只是把他当成个能振兴侯府的继承人,根本没从心里真的疼爱过这个孩子,要真疼爱到骨子里也不会轻易就怨恼了他。 第124章 她什么都知道 宋拓回到斑斓院,刚走到门口,居然看见韦映璇站在门边。 他一愣,想起上午的事,面露尴尬。 只是,心中又有另一个念头酝酿着。 他唇边浮起不自然的笑,迎上前道:“映璇,你怎在此处,傍晚风大,怎未穿厚些?” 几个时辰前他还在指责她不守妇道,眼下却如此僵硬地示好,倒叫韦映璇不习惯。 她退开一步,淡淡道:“自然是有事与侯爷说,侯爷忙,成日不在府里,我只好在此处等着。” 宋拓听出她的讽刺,心下不禁沉了沉,却还是克制地说:“映璇,今日是我冤枉了你,我并非不信任你,只是太紧张太在意你,一想到你可能与旁人有染便冲动行事了,你莫与我一般见识。” 韦映璇只觉得浑身的汗毛竖了起来,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颇有一种想立刻遁走的冲动。 却听宋拓又道:“大舅子那里还请你代我多多美言几句,请他勿要生我的气,你我夫妻一体,都是一家人,不好为此事伤了和气,寻个日子吧,我与你一道登门,我要亲自向大舅子赔罪……” 难怪满嘴又说起软话,原来如此。 “我来找侯爷,就是为此事。”她不冷不淡地道:“今日侯爷的所作所为让我兄长损了颜面,伤了和气,叫兄长心寒至极,我父亲得知后亦是怒不可遏,鉴于侯爷如此行事,我父亲已有了决断,不日便要把姐姐远远的送出去。” 宋拓半信半疑地瞧着她,“此事与映雪有何关系?” “父亲和兄长因此事知晓侯爷行事莽撞冲动,连我这个正妻都随口污蔑,若姐姐跟了侯爷以后怕也有受不完的委屈,倒不如趁着未入侯府,安排她远远的离京生活去,侯爷日后休想再与我姐姐纠缠。” “岳父怎能如此想,”宋拓神色又缓了几分,“映璇,你可否先回去替我解释一二,这次是我鲁莽了,日后做事我定会三思而后行,请大舅哥原谅我的莽撞。” 韦映璇似笑非笑,过了片刻,缓缓道:“罪己书,换姐姐留京。” 宋拓眯起眼打量她,眸光一点点犀利起来,“那罪己书我便当是大舅子一时间的气话,映璇,你就别和我提这个了。” “侯爷今日又冤枉了我,便是做了错事,我为何不能提?怎样?侯爷亲笔写一封罪己书交给我,我便回去游说我爹和兄长。” 宋拓蹙了眉,“我实是想不通,你身为侯府主母,却为何总要拿着我的把柄?罪己书我上回已经给了你一份,为何今次又惦记着要?难不成你是早存了二心,日后想借着两封罪己书弹劾我?” 韦映璇嗤笑一声,“都是侯爷和祖母逼的,我勤勤恳恳管理后宅,侯爷随口指责一句我不洁便能轻易叫我万劫不复,我却凭何要忍气吞声?便是拿了两份罪己书又如何,不过是自保的手段,侯爷若不伤害我,我自然不会拿此做文章。” “你一个妇人家,在高门深宅里做你的主母,要何自保手段?” “主母?说的好听,我在侯府不过是个代为管家的大管事而已,何时有过正妻的尊贵与体面?侯爷与祖母恐怕早做好了打算,待日后时机一成熟便将我扫地出门,你与祖母既做初一,却不叫别人做十五,这是何道理?” 她竟什么都知道! 宋拓猛地上前一步,眸光深深,竟带着几分侵略性。 “祖母会那般考虑,只是因为你总与侯府离心,我日后不再怀疑你了,你我便如当初那般琴瑟和鸣。成亲那晚是我愧对你,扔下你便走了……我如今后悔了,你我尽快圆房,早日生个嫡子,我会给你正妻的尊重和体面。” “我知晓你对远哥儿的感情,他是个好孩子,品性正直,我都晓得。只可惜他再好,也比不过我的亲生子,峰哥儿已被他娘养歪了,若你我有了亲生子,我必不会惦记别的孩子,就是峰哥儿也比不过。” 韦映璇治家有道,侯府离不了她,那么他便要想法子把她拴在身边,让她和自己一条心。 “侯爷还是莫说将来事,先考虑眼前吧。”韦映璇冷淡地道:“只要侯爷一封罪己书,我即刻就回家与父兄商议。” 她若原谅宋拓,就是背叛了她曾经承受的苦与痛,那些过往只叫她知晓一个道理。 人善被人欺! 她这一生绝不会再被困在侯府,更不会再度过痛苦憋屈的一辈子。 宋拓紧紧盯着她:“你说不会将罪己书拿出来对付我,我却要为它日日提心吊胆,映璇,你太精明了,我不能再给你递任何把柄,除非你肯和我圆房,为我生个嫡子,届时你想要多少罪己书我都写给你,如何?” 他本还不打算这般问,是方才瞧见她看他冷淡中夹杂着厌恶的目光,才鬼使神差说出了口。 “不必了。”韦映璇道:“我今日就要,罪己书换姐姐留京,侯爷自行考虑,过了今晚便视为侯爷放弃。” 说完她转身便走,毫不留恋。 身后传来宋拓低沉的声音:“韦映璇,我不知你在计划着什么,难道你觉得手里握着罪己书便能轻易离开侯府吗?任凭你攥了再多把柄,我不放你和离,你又能奈何?” 韦映璇脚步顿了顿,却未回头,又提步走远了。 回到卧梅轩,照影小跑过来,“大奶奶,孙妈妈来了。” 韦应璇点点头,快步进了书房。 第125章 还礼 父亲让韦映雪出京?此事自然是无中生有的。 韦映璇只是打个时间差,本想先下手为强,把罪己书要到手的。 这东西若给了兄长和父亲,以后恐怕再也到不了她手上。 却未料到宋拓竟坚决不肯,令她有几分诧异。 他不是向来很看重那个外来灵魂么,不是心心念念要弥补她么,上辈子他们恩恩爱爱,应该是在她死后白头到老了,怎得这辈子突然就不愿意用罪己书换她留京了。 不过也无所谓,她本就做了两手准备。 离开的一路上她又细细思量了一番宋拓今日的反常,倒也想明白了几分。 估计是这辈子横生了诸多变故,倒让他行事变得比从前更小心谨慎了。 上辈子他顺风顺水,从未遇到过挫折阻碍,这辈子却不同,只一个差事被顶替就让他的未来充满变数。 她总不能指望一个危机重重的人继续感情用事下去。 所以他对韦映雪的喜爱也不过如此,绝非她上辈子看到的那般纯粹。 不愧是老夫人的嫡孙,任何时候最爱的人都是自己。 此事也提醒她莫太轻敌,上辈子宋拓丁忧后顺利回到五城兵马司,他未立有大功劳,擢升不算快,却也是稳步向上。 到她死的那时,宋拓已升到了从三品,勉强踏入朝廷大员行列。 能在官场小有成就,可见他不是个能长久任人拿捏的,他只是鲁莽冲动了些,却也不傻,前一次的罪己书已让他由后悔生出警惕,这次自然没那么容易再松口。 韦映璇在书房里和孙妈妈交代了一阵,便让孙妈妈退下了。 隔日一早,她派董妈妈带着谢礼去了东郊那处宅子。 她和将军府从未有交情,昨日王家大管事突然造访帮她解围,想来便知是巧算子从中穿针引线,想助她洗清嫌疑。 按说她该亲自去道谢的,但她毕竟已为人妇,总要恪守礼法。 前次他们在岛上相遇是巧合,眼下既已知道他是个年轻公子,她却是要避嫌了。 董妈妈去了足足一个半时辰才回来。 回来的时候,身边还跟着一个婆子,是先前韦映璇派过去打理宅院的。 婆子回禀道:“大奶奶,乔公子是前一日来咱们宅子上的,带了几个五大三粗的护院,奴婢一听说是您的友人,且还是您吩咐让住过来的,就赶紧让乔公子一行人住了进来。” 乔?巧? 委实是误打误撞了,韦映璇眼睛轻轻眨了眨,眼底浮现一抹笑意。 不过乔公子确实比巧公子听着顺耳些。 她问:“已安顿妥了么?” “早安顿好了,乔公子实在省心,什么活儿都不叫奴婢做,他那几个护院把什么都包圆儿了,奴婢起先还以为那几人是寻常护院,未曾想那几人竟什么都干得,洒扫、整理、外出采办、院内值守,大事小事一手包办了。其中一位还会做饭,奴婢眼瞧着他进了后厨,还不到一个时辰,利利索索就端出四菜一汤,菜色不比酒楼里的差。”婆子叹为观止地说。 韦映璇倒不那么吃惊,塔楼里的书籍足以证明巧算子出身富贵,大户人家对下人训练有素,能做到这些都是最基本的。 “头一日他们又是洒扫又是采买置办吃喝,忙碌了一整日。昨日一大早那几个下人一起来便开始满府找活干,他们把咱们后院园子里那些奴婢还未及打理的杂草都除了,去岁冬里死了两棵腊梅树,他们帮着把根刨了,又重新松土开垦了一遍,乔公子还叫我抽空来问您,若您不介意的话,他是否可以在园子里种几棵什么……树?嗐,乔公子是个风雅人,他说那树奴婢听都未曾听过。” 韦映璇心里已有了答案,却并未对婆子说。 只浅浅笑了笑,让董妈妈拿了赏钱给婆子,又给她另外安排了新差事,让她从今日起不必再去郊外宅子里伺候了。 那宅子本就空着,偶尔才派婆子过去洒扫打理,如今住了人,就不需要婆子留着了,反倒让客人不自在。 婆子走后,董妈妈笑着道:“大奶奶,确是她说的那般,乔公子手下的人手脚十分勤快,奴婢今日去的时候,见廊檐上一丝灰尘也无,内院的几处牌匾瞧着也亮堂,连您书房窗棱子上都纤尘不染,一看就是细致擦洗了的。您别说,那几个下人五大三粗,个顶个儿的伟岸,绷着脸不说话时叫人心生敬畏,干起活来却一点也不含糊。” 韦映璇忽地想到巧算子每次来信总是整洁清爽,纸张写满字却依旧干净如新。 一次两次都不新鲜,可他们通信多年,现在回忆,她竟一次都未在信上瞧见过污迹,从未见一处错字墨点,可见他是个严于律己之人,做事追求完美,也是个十分执着的。 倒是她的去信十分狂放不羁,常有随手划去的别字,不小心沾染的墨疙瘩。 她眼前突然就出现了那人仅仅起错了一笔,便废弃了整页写满字的纸,重新来过的画面。 董妈妈看着她脸上莞尔的笑,忍不住道:“大奶奶,您可问出来乔公子的底细?他会不会他就是王老夫人疼爱的嫡孙,王夫人的嫡子?” “侯爷再如何不济也是武状元,身板又健硕,不是那等单薄瘦弱的,哪就轻易被人敲晕放倒了?可乔公子的护院却厉害的很,随意就把侯爷打晕过去,会不会是王将军给儿子亲点的护卫?从军中挑选的猛汉?” 董妈妈如此猜测,不无道理。 韦映璇思量着,王大将军四十岁,王夫人要么小几岁,撑死四十岁,他们的嫡长子二十出头,年纪倒是对的上,只是又有些不对劲儿。 她困惑地道:“他若是王老夫人嫡孙,便也没了必要非住进咱们的宅子,费时费力不说,也不如自己家自在,以王家的富贵,郊外怎会没有别院呢?他大可以随意选一处外宅住几日。” “是啊。”董妈妈也讷讷地说不出所以然来,“王家子孙岂会怕侯爷带人搜查?连去外宅躲避的必要都无。” 说到巧算子的身份背景,韦映璇唇边的笑便隐没了。 望着窗外,眸光有淡淡的怅然,“那日在岛上,他未与提半个字姓名来历,更未承认笔友的身份,想是心头有顾虑,既如此,咱们也不必纠结这些了。” 董妈妈叹气,“是,我知晓您的意思,只是有些遗憾罢了,其实不知晓也无妨,反正乔公子是帮了咱们的,是谁家的倒也没多重要。” 韦映璇问:“回礼他可收下了?可有带什么话来?” 她今日让董妈妈带了中规中矩的谢礼,是一幅贵重的挂画,某位大家的水墨山水图。 第126章 侯爷要行动了 “未推辞便收下了。”董妈妈笑说:“奴婢本还准备了一肚子劝话,未成想他竟痛快收了,奴婢想着他转手要让下人拿下去收了,谁知他却将画轴握在手里半天都未放下,像是很稀罕。” “他还说是举手之劳,叫您别往心里去,又说那日的香囊因为时间紧,赶制出来的,有些粗糙,让您将凑着用,再等下一批花瓣晒干后磨了粉,着香料师做了盘香送您,作为入咱们宅子叨扰的谢礼,这公子可真是个体面人。” “他可提过打算在咱们宅子里住几日?” 董妈妈摇头:“倒是未说住几日的话,奴婢也只跟乔公子说了几句,他便进书房去了。听他的随从阿忠说,乔公子来时带了两大箱子书,他平日里十分喜欢看书,全天里大部分时间都在书房呆着,奴婢觉着您不用担心,如此安静不生事的一个人,便是在咱们宅子住上个把月也无甚打紧的。” 董妈妈见了巧算子一面,便十分欣赏他,言语间多有夸赞。 韦映璇也是如此想的,她这些年在京中未有什么至交好友,除了与二叔二婶是极好的交情,若要再说出一人来,便只剩她这位笔友了。 他帮了她的大忙,且入住后不但帮她收拾打理宅子,还要帮她种几棵珍贵的苦柬树,多住些日子又何妨? “对了。”董妈妈面色突然古里古怪,“阿忠送奴婢出来时,与奴婢说他拳脚功夫不错,说是您日后有什么需要的只管让人过去给他传话,旁的忙帮不上,您若是哪日被人欺负了,又不方便明面上寻仇的,只管找他帮您出口恶气,他做此事十分干净利索,准能把事儿办的漂漂亮亮的。” 韦映璇一怔,“可是乔兄的意思?” “这却不晓得了。”董妈妈不确定,“奴婢倒觉得是阿忠自个儿说的,乔公子那般文雅之人,话又不多,瞧着十分沉静,怎会叮咛寻仇不寻仇的话,这些话不像是他交代的,倒像是阿忠自己说的,奴婢看他讲话糙,不像个管家,倒很像那些军营里的汉子,行事十分豪爽,不但为主子分忧,对主子的朋友也是热心肠。” 韦映璇见过那阿忠,前一次从小岛回来就是阿忠驾车送她的,她对阿忠的印象也和董妈妈不谋而合,便也不多想了。 笑着说:“董妈妈,你明日抽空再跑一趟,替我道个谢,便说那处宅子空置着,一直未费心打理过,请他随意些,想种什么花草我非但不介意,还得感谢他的一番打理。” 斑斓院那边,安静的可怕。 峰哥儿去学堂了,宋拓今日却并未出去饮酒,反而在书房里,破天荒地练起大字。 他面色沉稳,落笔不疾不徐,字写的刚劲有力,便像他的目光似的,透出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仿佛已做好了面对一切困难的准备,眼中空前决绝。 整个斑斓院都十分安静,然而这安静里却又像是有暗流涌动。 成妈妈每隔一阵子便过来瞧一回,她看侯爷连午饭都未用,都已经过了午时还在书房里奋笔疾书,就悄悄离了斑斓院去给老夫人汇报,她今日刚得了老夫人传的话,让她每日盯着些侯爷,有什么不寻常的第一时间去回禀。 她却不知,她前脚离开斑斓院,孙妈妈便去了书房。 “侯爷,您昨日让我去打听的事有眉目了。” “如何?”宋拓放下毛笔,从椅子上站起身,面色十分深沉。 孙妈妈合住门,道:“栀茉果然是贪财的,奴婢给她两块碎银子,她就高兴的恨不得竹筒倒豆子。” “说重点。” 孙妈妈忙说:“奴婢问了栀茉,韦老爷和韦大爷确实要把韦大姑娘送走,过来传话的是韦大奶奶身边的婆子,大奶奶与她在书房里密谈,栀茉都听见了,不会有错。” 宋拓挑了挑眉,“她竟不是诓骗我。” 既如此,他便要先下手为强了。 孙妈妈看了眼他的脸色,小心地说道:“侯爷,奴婢方才进来时瞧着成妈妈鬼鬼祟祟溜出去了,奴婢斗胆猜测,大奶奶是否已经收买了成妈妈,专门刺探您的消息,就算不是,成妈妈这个样子恐怕也有见不得人的猫腻,您日后可得小心些。” “难怪,我瞧着她平日里最喜欢往峰儿身边凑,却原来是她。”宋拓冷嘲一声,“这个老东西果然不安好心,无妨,左右她从我这里打探不出什么,回头我便寻个错处将她打发出去。” “侯爷,老奴接下来可要继续盯着?” “不必了。”宋拓从怀中又拿出一块碎银子,丢在桌上,却口气极大地说:“赏你的,这些钱可不是叫你白拿的,日后少不得还要你去和栀茉打探消息。” “多谢侯爷。”孙妈妈领了银子告退了下去,掂了掂手里的碎银,撇撇嘴。 还是大奶奶对下人大方,上回给了金宝石钗子,昨日又是银子,且一出手就是最少两个银锞子,对比之下侯爷也太小气了。 抠抠搜搜才给一块碎银,却还想叫人下回还替他办事,别说收买栀茉了,便是自己都瞧不上这点银子,委实拎不清。 她走到拱门,看看无人,连忙走到对面假山上,往其中一处放了块石头便匆匆走了。 傍晚,韦映璇刚用过晚饭。 栀茉匆匆进来,“大奶奶,鱼儿上钩了。” “好。”她放下筷子,吩咐董妈妈把准备好的书信送去韦府,接着又对栀茉道:“让照影盯仔细了,他今日恐怕就要行动。” 第127章 带她走 “今夜就行动,这么快么?”栀茉不由得紧张起来,不放心地道:“可咱们能成事么?奴婢总觉得心里突突的,侯爷武艺高强,万一您带过去的护院不是侯爷对手,反倒被他制住该如何是好?” 韦映璇的担心却与栀茉不同。 侯府的这些护院,多是从家生子里选拔来的青壮年,有简单的武艺底子傍身,寻常巡个逻护个院就够了,与宋拓对打起来,单打独斗肯定不够看,只能以多胜少。 她就让董妈妈特意选了四个身量高大健硕的护院,还让他们提前准备了麻绳等物,四人一拥而上应该不成问题。 但她却还是有些不确定。 宋拓毕竟是侯爷,侯府的一家之主。 就算平日里不常与这些护院打交道,侯府的下人也十分熟悉他,就怕这些护院发现夜幕中的人是宋拓后,会临时倒戈,如此她今晚便算是白忙活了。 若不用侯府的护院,可要寻二叔去么……突然,她想到一个人。 从书案边站起身,“栀茉,你现在便去东郊的宅子找阿忠,恳请他帮我个忙。” 不过,她又想着用巧算子的下人总该与他说一声以示尊重,连忙又叮嘱:“你去了宅院,先拜见乔公子,把前因后果与他说清楚,须得征得他的同意。” 栀茉立马激动起来,“哎呀,乔公子那几个护院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前回就不费吹灰之力把侯爷打晕了,若请他们来,此事一定万无一失了,奴婢这就去。” 韦映璇又交代栀茉几句,她匆匆离去。 过了半个时辰便赶回来了。 “大奶奶,事情说定了!” “奴婢便按您的交代,叮咛阿忠过了亥时便在韦府外寻个隐蔽处埋伏着。” “阿忠说,请您放心,此忙他帮定了,且此事于他来说易如反掌,他去后要不了片刻便手到擒来。” 韦映璇心中稍定,又问:“去时可见了乔公子?他如何说?” 栀茉鼓了鼓腮:“今日却是奇怪,阿忠非说乔公子出门去了,可奴婢分明瞧着书房里点了灯,似乎还有人影,奴婢想要细看,那阿忠便像一头熊似的挡在奴婢眼前,奴婢往左,他便往左,奴婢往右,他也跟着往右,气煞奴婢!” 韦映璇想到那个场景,噗嗤一笑。 “阿忠竟是个十分有趣之人。” 巧算子在,阿忠为何要隐瞒,或许是他特意吩咐了阿忠,若自己这边寻他办什么事不必回禀就去办,大概是不想她为举手之劳记挂一桩人情。 栀茉微微红了脸,小声嘟哝,“哪里有趣了?仗着人高马大些就欺负小女子,且看他今晚有无本事逮住侯爷,逮住才算他有本领。” 韦映璇抿了抿唇,眼里也露出期待,“能不能成,今晚便知晓了。” 夜已深,半弯明月挂在高空。 到了平日歇息的时间,董昭却还坐在书房里。 阿忠前来道:“主子,您还有何吩咐,快到亥时了,属下准备出门了。” 月光透过窗棱洒在董昭身上,为他一袭白衣镀上一层浅浅的金辉,也衬得他的面容更加清俊绝伦,眉眼如画。 桌案上铺开一幅山水画卷,他眸光眷恋地从画卷上挪开。 “明面上你与时寒一起盯梢,暗处再备两人守着以防不测,切记,要办妥此事,不可有丝毫差错。” 他语气虽平和,却自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您放心,属下知道您对侯夫人关注备至,此事必定办的万无一失,若有意外还可以抬出王家,定让侯夫人妥妥拿住侯爷的把柄。” “不必。”董昭轻轻看了他一眼:“她让你做什么你便做什么,未让你做的,你勿要自作主张。” “是。”阿忠神情一凛,“属下明白,这就去了。” 阿忠掩门而去,书房再次恢复了宁静,董昭重新执起书卷。 明月当空,万籁俱寂。 阖府上下都熄了灯,韦映璇书房却还亮着烛火,栀茉在旁等得直打瞌睡。 “大奶奶,要不,还是歇下吧?都这个时候了,我看侯爷是不会行动了,不如您先睡?奴婢等着?” 韦映璇合住书本,淡定地说:“他自然要等所有人都睡下了,再等半时辰。” 她话音刚落,照影从外头廊间拔足狂奔进来,“大奶奶!您料的真准,侯爷果真从头到脚换了一身黑衣裳,趁着夜深人静悄悄出了斑斓院,走时未带小厮,显是准备偷鸡摸狗去的,奴婢一直在角楼上盯着,瞧见侯爷未从大门上出,而是翻墙出了侯府,出去后就朝着西边去了。” 韦府的方向就在侯府西边。 韦映璇起身往外走去,“即刻出府。” 她带了栀茉,两人自然无本事翻墙,门房上的婆子看见她夜里出府,大吃一惊。 “大奶奶,这、这都亥时末了,您是要去何处……” 韦映璇板脸道:“我父亲有急事召唤我,须得立刻回一趟娘家,今夜就宿在娘家了,不必派车接送。” 同一时刻,宋拓亦是一身干练的黑衣,一出侯府便往韦府而去。 他到韦府时,韦府早已经熄灯,他在一片黑暗中很快摸到柴房。 韦映雪这段日子,整日精神不济,睡眠也很浅。 韦谦说要禁足便不是说说的,至今她都还被关在柴房里,任凭她想尽各种办法,始终未能让韦谦心软放她离开柴房,这两日,她精神状态都不那么好了。 迷迷糊糊间,听见外头传来动静,她立刻睁开双眼,竖了耳朵听。 脚步声逐渐明显,借着月光,隐约看见外头有黑影。 她激动地翻身下床,“侯爷,是你么?” “是我。” 门背后传来宋拓压低的声音。 韦映雪激动的快哭了。 算起来又有近十日不见了,前一次她下了猛药,说了分开的话,想逼宋拓带自己离开,却不知为何宋拓从那日走了后便再未来过。 她心里正七上八下,以为宋拓把她给忘了,没想到宋拓今夜来了。 自从穿越到这个陌生的国度以来,除了峰哥儿是绑在一条绳上的亲人以外,她还未对谁动过真心,守得好好的一颗心却在遇到宋拓后有些失守了。 一听见宋拓的声音她便忍不住啜泣出声,哀怨道:“侯爷,你前次答应要接我走的,却为何这么些天都不来,我还道你已经忘了我了。” 她这话里二分幽,三分怨,倒是全然发自真心。 “映雪,你先听我说。”宋拓警惕地低声说:“我今夜便带你走,你可想好了,愿意跟我离开?” “我自然是愿意的。”韦映雪毫不犹豫地道。 整日被锁在柴房,她快被憋疯了,做梦都想回到侯府。 宋拓幽暗的眼底闪过一抹冷意。 一个两个的,都当他好拿捏么? 韦昌想要逼着他写罪己书,却不知他自家的后院危矣,他今日接走韦映雪便是釜底抽薪,让韦家惊慌失措,他却反过来占据了主动权。 只要韦映雪跟了他,日后就不怕韦谦和韦昌父子有何对自己不利的举动,他们总不至于不顾自己的女儿,更不顾韦家的脸面了。 至于映璇那点小伎俩,他也是不会让她得逞的,她生是侯府的主母,死也是侯府的鬼,休想捏了把柄脱离出府。 他自问这二十四年里从未想过伤害谁,却是一次又一次受到旁人给的伤害,不是自己的母亲,便是自己的妻子,现在连岳父和大舅哥也联合来要挟他,当他宋拓是泥捏的吗? 韦映璇也莫怪他此次釜底抽薪,是她太贪心了。 一封罪己书交给她就已是打碎了他的尊严,她居然还想要第二封,还想拿映雪逼迫自己就范,终究是棋差一招。 “侯爷?你为何不说话?”韦映雪紧紧地抓住门栓,“我愿与你回侯府去。” 宋拓从思绪中回过神,语气平平缓缓的,丝毫不让人瞧出他心底的波澜,“好,我带你回侯府。” 第128章 被抓个正着 韦映雪一颗心提起来,眼睛放亮,“现在就走么?” “是,我现在便把门撬开,带你趁夜色离开,你莫出声。” 宋拓话音落下,便轻手轻脚的撬锁。 片刻后,只听咯噔一声,锁头落了地。 宋拓立刻打开门,一把抱住韦映雪,在她耳边低声道:“你曾说你心悦我,满心都是我,愿为了我受任何委屈,便是不在意名分也要与我在一起,我听后十分感动,却不知是哄我开心的,还是真心话?” 韦映雪的眼睛一闪一闪的,呼吸着外头的新鲜空气,重获自由的感觉太美好了。 她只觉得平步青云的希望又回来了。 欣快地道:“自然,你怎还在怀疑我对你的心?七年前我便对你死心塌地了,更莫说如今,我心悦你,自是愿意为你受任何委屈的。” 宋拓盯着她的脸,一字一句道:“若我迫于形势,未能接你回侯府呢……” “什么……”韦映雪立刻把一条腿缩回柴房,惊慌道:“不是说好了接我回侯府么?难道你要让我做外室?不不,在这个朝代外室连妾室都不如,我若做了外室,峰哥儿可怎么办?峰哥儿若不好,我就好不了!我纵使爱你,为了峰哥儿也不能做外室!” 她说着便急着退回柴房里,“我满心喜悦,以为你接我回侯府,却竟然不是,侯爷,你回吧,恕我不送了,我之前一直以为我你我之间是两情相悦,却不曾想你还是差了点诚意,我真的心累了,你放过我吧。” “你误会了。”宋拓垂下眼,掩下了眼底一闪而逝的幽寒,温声道:“我自然是来接你回侯府的,方才那般问,只是想知道我在你心里有多重,事不宜迟,走吧。” 他一把牵住韦映雪的手,握得很紧,往外一拽,韦映雪便跨出了门槛。 韦映雪拉着他温暖的大手,感受着他的魄力,这一刻觉得她和宋拓很紧密,而且宋拓好似变得不一样了,和先前相比变得十分沉稳,气场强大,令她想要不自觉想要依靠。 她想着,也许她不仅仅可以利用这个男人,还可以事业与爱情双丰收。 宋拓带着她,一路走的小心翼翼,来到了韦府一处外墙边。 “我抱着你,你先上墙坐稳了,接着我再翻到另一边接你下去。”宋拓低声嘱托。 韦映雪点点头。 这些日子她虽被韦谦那个老古板关在柴房,吃喝倒是未短她,整日除了睡觉发呆便无事可做,体重目测都长了七八斤。 如今到了要逃离时,使出的力气竟然十分惊人。 宋拓将她高高地抱起,她两手奋力攀住围墙,使力一撑便坐在了墙头上,朝着宋拓招手,示意他快些。 宋拓腿长手长,一只手撑着便翻身上了墙,他跳下围墙,先警惕地四顾打量了一番,见周围未有风吹草动,便在下面朝着韦映雪伸手:“跳吧,我接着你。” 韦映雪闭眼往下一跳,结结实实落进宋拓的怀抱中。 她深深嗅着外面的空气:“天啊,我终于自由了!阿拓,你闻见了么,是自由的味道!我以前未觉得自由有什么美妙,当被我爹囚禁过这么久后,才知自由的可贵。” “谢谢,真的谢谢你带我离开泥潭,你就像我的英雄。”她对着宋拓的脸,主动亲了一口。 宋拓心下却未有半丝喜悦,他即将带韦映雪去的那个地方,却不是她心之所向。 狠了狠心,拉着韦映雪转身朝向外走去。 却不料没走出两步,对面的黑暗当中忽然走过来一人。 宋拓心头一紧,立刻转身欲换个方向离开。 后方却也不紧不慢的走过来一人,两人一前一后将他夹击在中间。 “映雪,你先去一侧等我。”他将韦映雪推开,两手攥了攥拳,二话不说迎上其中一人。 他借势飞快踢出一脚,迎面那人反应却更快,弯腰躲过他全力的一脚。 宋拓只过了一招就知晓遇到高手了,来不及惊叹,见那人脚下像踩了鬼步似的,闪电般来到他面前,一拳打过来正中他的面门。 他是看到了那拳照着自己的脸来,却如何也躲不过,只因对方出手太快了,实力远远超过他。 如此不可思议的拳势,绝不会是一般护院,可是宫里高手? 宋拓惊的心头越发慌乱,却来不及细想,急忙被动招架起来,此时身后又传来破空之声。 一声闷响,他的屁股被人结结实实踹了一脚,朝前扑去。 “你小子莫下手太狠,须得清醒的,先捆了再说。”一个人调侃道。 宋拓还未及爬起身,便被人利索地用麻绳捆了个结结实实,他回头一瞧,韦映雪也被另一人控制了,正惊恐地瞪大眼睛看他。 他深吸口气,纡尊降贵地哀求道:“两位好汉,我乃南亭侯,我与两位无冤无仇,还请高抬贵手,回头必奉上重金感谢。” 一声嗤笑,紧接着一个令他分外熟悉的声音却在身后响起。 “没想到侯爷一个武状元,未去报效国家,却是心怀不轨,夜窜进我父亲家宅行窃掠之事。” “是你!!” 宋拓极度震惊地仰头,看着缓缓走来的那个身影,脸色铁青。 第129章 他又一次被逼无奈 韦映璇走上前,精致的面容在漆黑的夜色中若隐若现,她声线清晰明朗。 “侯爷若想娶我姐姐,大可以光明正大上门与我父亲协商,不知为何却要行夜半抢劫之事?我韦家门风清正,既被我瞧见了,我是不会包庇侯爷的。” 宋拓眼前一黑,”我何时抢劫了!” 他此刻一身狼狈,被反剪住胳膊捆住,抬头都困难,借着月色却见韦映璇一双漂亮的绣花鞋立在他面前,居高临下,竟让他心头有几分慌。 “映璇。”他咬咬牙,“你先让人把我放开,我再与你解释。” 韦映璇不答,又继续道:“女子出嫁有出嫁的礼数,侯爷既想和我姐姐出双入对,却又不顾我姐姐的体面与名节,无媒无聘便劫了我姐姐,此事我不知该如何评判,还是请官府的人来评评理吧。” “不可!”宋拓眼底浮上一层惊恐。 急切道:“映璇,你万不可冲动,你我夫妻一体,你是我侯府夫人,若到了官府,我因此事被降罪,伤的是侯府和你娘家的脸面,若连累我被罢官夺爵,于你和远哥儿又有何好处?” “祖母身体不适,受不得打击。若知晓今日事闹到了官府生出什么三长两短,便是你我做孙儿孙媳的不孝。” “且你还未听我解释,我今日之所以如此做,是有原因的。” 韦映璇不假辞色地打断了他:“便是天大的原因,也该白日里大大方方登门求娶,而非深夜里穿着一袭夜行衣摸来我韦家劫人,侯爷是瞧不起我兄长还是瞧不起我父亲?又置我韦府于何地?” 宋拓冷汗涔涔,艰涩地道:“你误会了,我并非那般想的,一场小误会,何必如此大阵仗,你先叫他们把我放了,我自然让映雪回去。” “看来侯爷还不知晓自己做错了什么。”韦映璇吩咐栀茉,“你即刻去报官,侯爷如此好的口才,不去官府辩一辩可惜了。” 宋拓心头登时一慌,低喝道:“慢着!韦映璇,你如此做,是拿侯府的百年声誉泄你的私愤!” “随侯爷如何说。”韦映璇一脸不为所动,“我既是侯府的主母,也是韦家的女儿,总不能眼睁睁瞧着我姐姐被掳走,栀茉,还不快去。” “是,大奶奶。” “且慢。”宋拓咬牙切齿地叫了一声,忽而又放缓了语气,“映璇,你我再不和,你到底是侯府的主母,你可想过你今日这般做,是彻底毁了你我夫妻间的情分?” 韦映璇觉得很好笑,唇边便真的旋起一抹笑。 她反问:“我从未感觉到与侯爷有夫妻间的情分,既是从未有过,又怎会害怕失去?” 昨日宋拓曾说想与她恢复到他们刚成婚时的琴瑟和鸣。 琴瑟和鸣。 曾经她也是如此认为的,那时新婚伊始,姐姐尚未带着峰哥儿回来,宋拓虽未与她圆房,在她心里却也不一样了,拜了堂,圆房是迟早的事,既已成了婚,他便是她的夫君。 出嫁从夫——深刻在她心里。 那几日,他们一起泛舟湖上,一同在书房里读书习字,她眼里全然是他伟岸俊逸的身影,可他却总是心不在焉。 若喜爱一人,又怎会常常忽略? 她也是后来才看清,从头到尾宋拓都未喜爱过她,他们的成亲不过是一场彻头彻尾的家族联姻。 到底是个小古板,被父亲教养的恪守妇德,她想着,此生既做了侯府主母,便是要为侯府兢兢业业操劳的,也许宋拓看在她勤劳持家,大度不与姐姐争宠的份上就会多看看她。 她所求不多,给她几句温言软语,片刻的陪伴就好,如此期待着,寂寥又漫长的后宅生活总算有个盼头。 直到她病了,倒下了,彻底瘫痪了,一日日苦等却如何都等不来他的关怀,直到她快去世前那日,她强撑着一口气却看到峰哥儿在中举宴上欺辱远哥儿,远哥儿卑微地走向他父亲,宋拓是如何冷漠无情地对待他。 他没有心,他从未善待过她和远哥儿! 那一天,她对侯府,对宋拓最后一丝的信任崩塌了。 他们之间还能剩什么情分呢?什么也没剩了。 “好好,即便你不念在夫妻情分,也不该罔顾事实,我今日接映雪怎能算强掳?她做娘的,许久不见峰哥儿了,我只是让他们母子相见,只是不想惊扰岳父大人和大舅哥,这才趁夜接映雪出府,原本是打算见过之后便把她送回来的。” 韦映璇懒得与他辩论,“侯爷这些话留着去公堂上申辩,若能辨明‘冤屈’,我自然无话可说。” 宋拓被噎得面红耳赤,他不能真的让栀茉去报官。 深吸口气,从牙缝中挤出:“我写罪己书一封,画了押给你,你将我放了,此事一笔勾销,如此你可满意?” 今日之事若是闹到官府,他的前途便毁了,深夜擅闯岳父家劫人,传出去他的名声和侯府的百年声誉便会毁于一旦,外人只会说他侯府不懂规矩,只会说他宋拓品德有亏,是个半夜爬墙的宵小之辈。 到那时他便成了宋家的罪人,宋家嫡支旁支上千人都会指着他的脊梁骨,骂他毁了祖宗基业。 韦映璇似笑非笑,“自然是满意的,侯爷早该如此痛快了。” 栀茉拿了提前备好的纸张,下头还趁了张薄木板,又贴心点了根蜡烛放在宋拓身边。 阿忠松开宋拓右手的麻绳,按着他的半个身子。 宋拓愣愣地看着,当他瞧见栀茉连毛笔与墨盒都带在身上时,恍然间明白了什么。 “不对!”他愤怒地问出一连串问题来:“你算计我?否则你又是何时知晓我出门的?方才那两人明显不是侯府的护院,你作为侯府主母,竟与外人勾结算计我?” “我劝侯爷谨言慎行。”韦映璇扯扯唇,坦坦荡荡地道:“此两人,是我特意向王夫人借了王府的护卫,请他们夜间在娘家附近暗暗值守保护罢了,他们二人有名有姓,经得住查问,侯爷不放心大可叫人去将军府问。” “倒是侯爷所作所为却让我大吃一惊,竟真做下这等宵小行径。” 宋拓面色铁青,双唇紧抿,眼中闪烁着不甘的怒火。 好一个王将军府,好一个王夫人。 连护卫都能借到,想必不是一般的交情,她韦映璇竟偷偷结交了如此背景深厚之人,实乃他未想到的。 今日之事他已经深思熟虑多时,却不曾想事未成,却又被挟制! 韦映璇实是狡诈!恶毒!亏他还想着与她重修旧好,此毒妇却一心想着算计于他。 他拳头握紧,喉间像憋了口血一般。 “侯爷若打算写,便写清楚些,从上回污蔑我在湖心岛与外男通奸,到今日趁夜上门掳走我姐姐,一桩桩一件件都须得交代清楚了。” “若侯爷不写,我也不多话,直接请官府人前来说道!” 她很想真的把宋拓送去官府,最好叫官府重重地罚,可惜了,宋拓就算被降罪,她也无法借此事和离,若他被夺了爵,远哥儿却是更亏了。 不过眼下她也不急,饭要一口口吃,事要一步步来。远哥儿尚未到袭爵的年纪,若想提前袭爵,她便要做另外的谋算,今日拿到罪己书便是多添一分胜算。 宋拓沉默良久,终是缓缓垂下眼,哑忍地选择了妥协。 “我写便是!” 言罢,他提起笔刷刷刷地在纸张上书写起来,待写完一篇,伸手在印泥盒里重重一点,准备按在纸张上。 就在此时,不远处的韦映雪突然大叫:“停停停!侯爷,你不能按手印!” 第130章 暴打登徒子 她指责道:“妹妹,侯爷是你的夫君,你怎能如此不顾夫妻情分?实在不厚道了!且今日根本不是侯爷掳了我,是我自愿跟他出来的。” 打从意外发生起,韦映雪便一直未出声,暗暗在旁观察着局面。 由这几次交锋,她便看出这具身体的亲妹是个有几分手段的古代内宅妇人,这种人她以前是不放在眼里的,然而真正离开北疆到了京城后,见识了韦家和侯府的规矩礼法,她现在不这么想了。 土着到底是土着,她作为穿越女,必须得时刻提防着韦映璇这种被三从四德洗过脑的土着,以免动不动就被她抓住小辫子上纲上线。说她没规没矩、骨贱身轻、不知自爱,不成体统什么什么的,那些迂腐的话从韦映璇嘴里说出来简直跟说相声似的,都不带重样的。 因此她未急着吭声,也是避免自己说错话,只等着形势有利于自己时再站出来。 谁成想宋拓就要按下手印,她终是按捺不住出声了。 这东西可不能签啊,韦映璇明显是想用它威胁宋拓,方便的时候可以随时和离出府,就算不打算和离,有了今日这天大的把柄在手,以后她在府里也能高枕无忧了,说不定她还想着以此让她膝下过继来的远哥儿承袭爵位。 宋拓要是答应了,那就是入了韦映璇布的局。 韦映雪也不晓得这个时代的律法具体是怎样的,但如果她这个当事人直接站出来否认,就算闹到了衙门,衙门也不能认定宋拓是强抢民女吧!毕竟她是自愿跟宋拓走的。 韦映璇噗嗤就笑了,“如此说来,侯爷掳走姐姐,姐姐是知情的。” “不错。”韦映雪挺直胸脯道:“所以他并不是掳走我,而是接我离开,妹妹不必花费心思用报官威胁侯爷了。” “原来如此。”韦映璇挑了眉头,“是姐姐与侯爷私相授受、暗通款曲在先,姐姐蛊惑侯爷夜窜府内劫人私奔在后,我道侯爷寻常十分守礼守法一人,今日怎会做出如此罔顾律法人伦之事,却原来是姐姐在背后怂恿鼓动的。” 韦映雪未料到她会如此说,立时否认:“不是,我去,我的天啊,我啥时候和他暗通款曲了?我也没蛊惑过他,妹妹你可别胡说八道。” 她急的都顾不上维持古言古语,冒出满嘴家乡大白话。 韦映璇看了眼阿忠,笑着说:“姐姐还不承认么,也幸亏今日有王家的护卫在,若只有我和侯府的护院在场,岂非要被侯爷和姐姐黑白颠倒了?” 宋拓脸色十分难看。 此事被王家护卫撞破,王家护卫不会看在他的身份有失偏颇,等到了衙门定会实话实说。 如此便对他十分不利,想到后果,他的心又提起来了。 韦映雪不知王家是什么来头,却也生出一股不妙的预感,急忙辩解说:“妹妹,我可从未怂恿过侯爷,便是侯爷说的那般,我只是为了去看我的峰儿,你也是做娘的,总能体会做娘的思念儿子的一片心。” 韦映璇淡淡地笑了,“姐姐如此说,便是承认了今日是提前与侯爷商量好,趁夜上门接你私奔的?姐姐这些日子一直在家中禁足,是何时见到的侯爷?何时与侯爷商议私奔之事的?看来姐姐和侯爷暗通款曲已久,我韦家的墙头,侯爷也不是第一次来。” “不,不是。”韦映雪急得舌头直打结,“我未见过他。” “是吗?姐姐可要想好了,到底是侯爷大晚上翻墙进家里掳了你,还是姐姐不守妇道,在家禁足期间却偷偷侯爷暗通款曲,鼓动了侯爷趁夜前来将你带走私奔?若是后者,那就莫怪我做妹妹的不讲情面,也要送姐姐去官府上走一趟。” 韦映雪心中狂奔过一万头羊驼。 这他喵,正说反说都是她韦映璇有理呗! 她死死咬着下唇,承认也不是,否认也不是。突然嗷的一声哭出来,心痛地道:“侯爷,妹妹,你们都是对我来说最重要之人,我不知为何你们却总要剑拔弩张,我谁也不想帮,我什么也不晓得。” 说着便捂住耳朵使劲的摇头,一副痛苦状。 “你不必再说了。”宋拓似乎已下了决心,伸手在罪己书上按下手印,“是我计不如人,我认栽。” 栀茉将罪己书递来,韦映璇借着烛光从头到尾细细看了一遍,方满意收起。 宋拓便催促她:“罪己书已经给你,你总该——” 他话都未说完,忽听见内院一阵脚步声,一个婆子惊慌的声音。 “老爷,不好了!大姑娘被一个黑衣人从柴房里救了出去!” “人呢?!还不快去找,府里养如此多护院都是吃白饭的吗,连一个贼人都抓不住吗?岂有此理。” 韦府的侧门咣当一声打开。 韦映璇不紧不慢地吹灭了手上的蜡烛,四周登时陷入一片昏暗,她带着栀茉退到墙边。 突然从韦府里浩浩荡荡冲出来一群人,团团把地上的宋拓围住。 “老爷,找见大小姐了,贼人也在此处!” 护院一拥而上,二话不说对着宋拓拳打脚踢。 “你们要干什么!我乃南亭……”宋拓突然哑了声儿,剩余的话被一阵汹涌的拳脚淹没。 十来名护院围着他呼来喝去,你打拳来他脚踹,宋拓只觉得浑身剧痛,却因被捆着动弹不得,只能生生挨打。 便在此时,他听见韦谦气急败坏的声音,“何处来的登徒子,我韦府清正之地岂容你放肆,你闯我内宅掳我女眷,实乃人间败类,如此豺狼行径,我定要好生教你做人,打,狠狠打,使出吃奶力气。” 韦昌也道:“父亲,依儿子看,打过后还是将此人送到衙门去,一定要将此人恶行公之于众,广而宣之方正视听。” “父亲,兄长,快停手!”韦映雪急得冲上前,哭啼啼道:“他是侯爷,不是什么登徒子。” 第131章 父亲想多了 韦谦这才命人停手,叫人将火把拿近一瞧,他顿时满面惊讶地啧了一声。 “我道是哪个登徒子,竟是侯爷!” 韦昌也大惊失色地凑过来看,眼珠子瞪的滚圆,仔细辨认了半天。 “这,这,这?夜半三更,侯爷不在侯府休息,却穿着夜行衣潜入我韦家来行鼠窃狗偷之事,悄然掳走我妹子,侯爷所作所为实在有辱斯文!” 韦谦冷斥:“何止是有辱斯文,夜半溜进我府上与贼何异?其心可诛,其心可鄙!” 他的声音刚停下来,韦昌又接话道:“侯爷,你既然做下这等羞耻狂悖、有辱人伦之事,就莫怪我韦家护院逮了你。” 宋拓被父子俩劈头盖脸的骂话砸的目眦欲裂。 韦家护院不分青红皂白,冲上来便对他拳打脚踢,拳拳到肉,腿腿到骨。 若不是他身体底子厚实,方才又蜷缩护住了胸腹等紧要位置,这时候早就被打丢了半条命。 可韦谦和韦昌嘴皮子却是厉害极了,硬将白抹成黑的。 父子俩你一句我一句,宋拓不但听见“畜生不如”,居然还听见一句“天打雷劈”,强撑着的一口气登时散去,猛咳几声,噗地咳出一滩血。 他咬着牙关,气怒地道:“今日只是一场误会,我方才已与映璇说清楚了!” 韦谦嗤笑:“侯爷此言差矣!映璇乃出嫁女,又是你妻子,你与她说清楚有何用?侯爷擅闯我家,难道不该与我把话说清楚吗?” 宋拓闻此言,心里猛一沉。 却不待他说什么,韦谦的质问声又来,“敢问侯爷,你深更半夜着一身黑衣,翻墙窜入我府里,还将映雪掳走意欲何为?你莫怪我府中护院出手重,实是侯爷此举不成体统,侯爷若不能给老夫一个合理的解释,便去官府吧!” “我……”宋拓稍一激动,后背立刻传来一股剧痛,韦府的护院都动了真拳脚,他呼吸稍稍重些,都快要疼昏过去。 韦谦抚了抚胡须,表情十分微妙地道:“侯爷既说不出话来,那便等伤势好转些再说,此事却不能轻易算了,看在两府姻亲的份上,暂且不报官。” “来人,先把侯爷带进去,待天亮去侯府给老夫人传话,便说侯爷夜闯我府上掳走映雪被府里护院抓了个正着,请她老人家速速来一趟,一同商议此事该如何解决。” 韦映雪挑挑眉,敏锐地从韦谦的话里捕捉到什么,心下一喜。 这不是得来全不费功夫么。 这些日子她见韦谦对自己不闻不问,心里别提多失落。 明明在她的记忆里,原主这个父亲虽然古板,对原身却很是偏疼,然而当她满心欢喜地带着峰哥儿回京,却丝毫未能享受得宠嫡女的待遇,韦谦一直对她冷冷淡淡,不给半点好脸色,至今就没见他和颜悦色过。 没想到这老古板,心里倒是不糊涂,竟要借着此事逼迫侯府娶她。 她却不知,她虽借了壳子重生,却丝毫未有原主韦大小姐的稳重得体与大家风范。 韦谦余光不小心瞥见她眉毛忽高忽低,暗自得意的表情,心头斥了一声轻浮,便十分沉痛地转了身,冷哼道:“去把大小姐给我关进柴房,重新上锁,没我的允许,便是夫人来了也不给见。” 旁边待命的婆子得令,把傻眼的韦映雪给拖走了。 小巷里顿时只剩韦谦父子俩与韦映璇一行人。 韦谦朝她微微颔首,“映璇,你今日做的不错,亏得你及时给家里送信,为父才得以提早做准备,此次你的功劳最大,早些回去休息吧,明日老夫人来后若商定了婚事,接下来你少不得要忙着筹备。” 韦映璇缓缓从墙边走出,朝着韦谦福了福,“父亲想是误会了,我给家里送信,是察觉侯爷欲行不轨之事,让父亲警个醒,莫让姐姐被掳走了,却并非想借此事要挟祖母答应姐姐入府。” 韦谦一愣,不知她是何意,探究地盯着她好半天才说道:“你如何想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姐姐的未来总算有个着落。她在家禁足已有月余,侯府却不闻不问,大有去母留子的意图,如今好容易抓了宋拓把柄,自然要让老夫人松口。” 韦昌也蹙着眉指责她:“映璇,此事你莫要使小性子,侯爷夜闯家里,做出这等禽兽不如的荒唐事,侯府定然要给个说法,事情到了这一步,若映雪不嫁进侯府,我和父亲都丢不起这个人。” 韦映璇眸光深深,幽幽地道:“父亲,我先前与您说过,姐姐只能为妾,或为外室,父亲可还记得?” 她在韦谦不以为然的目光中又道:“如今我想法却又变了,姐姐方才在巷中大言不惭,父亲兄长想必在院内都听见了,足以证明侯爷已不是第一次翻墙进府,姐姐行径轻薄浪荡,却是连进侯府做妾也不配了。” 韦谦微微变了脸,“今夜你得了罪己书,为父借此事让你姐姐进侯府,原本是两全其美之事,你突然说这些话又是何意?” 韦映璇淡淡地道:“父亲,我不同意姐姐入侯府,姐姐品行不佳,行为轻佻不配为妾,若父亲真要如此做,女儿是看不过眼的,届时少不得会让今日前来帮忙的两位王家护院上公堂一趟,将实情和盘托出,由着官府秉公处置。” 韦谦未料到她口气竟会如此理所当然,既惊且怒,斥责道:“你疯了不成?未想到你如今竟善妒至此,连你亲姐姐也容不下!” 韦昌也道:“你是侯府主母,你姐姐就算做平妻,地位也不及你,你这又是在闹什么别扭?” 韦映璇冷嘲一声,“我无需妒忌姐姐,只因她不配罢了,我作为侯府主母,决不许姐姐入府污了侯府的风气。” 韦谦被她眼里的坚决惊住,“你宁可让官府介入,都不让你姐姐入侯府?你也不想想,宋拓若被官府定了罪,你又能得什么好处?今日之局便也就白做了,闹得个两败俱伤的结果,实是愚钝!” 韦映璇自然不能实话说,她送信通知父兄,不过是让他们在最后时机接手烂摊子,她便可全身而退了。 至于宋拓娶韦映雪,是父亲想多了,她从未答应过。 她淡漠地说道:“我便是不要好处,也不允许姐姐入府,否则便宁可两败俱伤。” “你……”韦谦大为光火,指着她手指都在颤。 第132章 还是去庄子吧 韦映璇理也不理韦谦勃然怒意的脸色,冷声说:“父亲,您从小就教导我和姐姐三从四德,姐姐如今放浪形骸,为和侯爷私奔淫混已到了不知廉耻的地步,便是如此,父亲也要将她塞进侯府吗?” “看来父亲往日里对我和姐姐的教诲不过是一句句的笑话,父亲所谓的规矩教养,不过是为了在外头沽名钓誉罢了。” “你、你,你竟敢如此说,你简直大逆不道……”韦谦脸色青白交错,气的都站不稳。 “我看是父亲道貌岸然,虚有其表!”韦映璇眸色一厉,凛声说道:“站在父亲的角度,我确是能理解您为姐姐谋算未来,只不过父亲是不是忘了,您有两个女儿!您可知我在侯府也受到诸多委屈。前次侯爷冤枉我偷了字画带人欲查抄我的院子,前日又公然羞辱我与外男私混,怎不见父亲为女儿亲自上门与老夫人交涉讨个公道?姐姐的前途是要事,我的前途便不是吗?” “你已是侯府主母了,你还要什么前途?” “我只问一句,侯府如此对我,父亲可愿为我出头,今日便请族人上门去说,让我和离出府?” “混账!好端端的和离什么?侯爷两次冤枉你,不是都得到教训了吗?我瞧着你也不是吃亏的性子,你既得了好处,手里握了两封罪己书,又说什么要和离的混账话?” 韦谦吹胡子瞪眼,指着她:“世家从无和离妇,你莫要再把和离挂在嘴边。今日侯爷吃了亏,换你姐姐入府也就罢了。日后你还是要做好妇人的本分,莫以为我不知道,你仗着你二叔入了内阁,又交好了大将军夫人,在侯府很是气焰嚣张,动辄耀武扬威。” “便是公主招了婿,亦须对婆母公爹客客气气的,莫说你一个官家女!自古以来妻以夫为纲,你需时刻谨记着!否则日后你便要丢我韦家的颜面!” 韦映璇低低的就笑了,笑意却未达眼底。 她轻轻摇了摇头,眸光忽明忽暗:“我自是开玩笑的,便是为了远哥儿,我也未想过今日和离。父亲,我言尽于此,若您明日非要与老夫人做交易,我只能带着王家的两个护院去公堂上告侯爷了。” 说完她提步便离开了。 徒留韦谦父子两人干瞪眼。 韦昌六神无主地问:“父亲,映璇也太大逆不道了,这可如何是好?明日可还要叫老夫人来商议?” 韦谦气怒地甩袖:“叫什么老夫人,明日一早就把宋拓送回侯府去,你还看不出来吗?映璇这个丫头摆了咱们一道,罪己书她得,烂摊子却要娘家来收拾!” 他大步回到院落里,气得头昏脑胀。 “混账,这个孽女!” 突然顿住脚步,“去,把刘氏叫来。” 下人连忙去叫刘氏。 天未亮,刘氏本还在睡着,却在听说老爷召唤后,多片刻都不敢耽搁,出溜爬起身洗漱,端了热茶匆匆进书房。 “老爷,您唤我?” 韦谦平日里对刘氏态度十分冷淡严肃,少有温情的时候,反倒常因一点点小事便对刘氏诸多挑剔。 刘氏心里有些惧怕他,整日便老老实实,不敢造次。 站在书案旁,大气都不敢出。 “府上的庄子,最远可是京城百里外那处?” “是,妾前些日子还去那庄子查了账,老爷您突然问这个做什么?可是要妾做什么安排?” 韦谦道:“映雪是不能留在府里了,你明日就派些人去庄子上打理出几间像样的屋子来,再为映雪收拾收拾箱笼,早些把人送过去。” 刘氏惊讶的说不出话。 “老爷,您要把大小姐送走?” 大小姐不是才回京两个月吗?先前可是在外头吃了七年的苦。 回来后也未过几天舒心日子,去了侯府没两日又被送回来,接着就被老爷关在柴房里禁足,现在瞧老爷的意思,竟是容不下她了。 老爷的心也太狠了。 大小姐可是老爷与夫人嫡亲的姑娘,老爷说送走就送走,连眼睛都不带眨半下。 刘氏想到自己的一儿一女,心里就惴惴不安。 “是。”韦谦挥挥手,“去吧,明日一早就去办。” “为何?大小姐不是要嫁侯府吗?”刘氏壮着胆子问。 韦谦脸色一沉:“家中事何时轮到你置喙的份儿?我吩咐你便照着我的安排去做!” “是。”刘氏不敢再多言,急忙退下。 她往后院走,经过柴房时,顿住了脚步。 门口有婆子守着,刘氏觉得奇怪,上前去一问,才知道当晚发生了大事。 原来是侯爷上府上来抢人,被发现了,难怪老爷发火。 刘氏心头怪不落忍,天一亮就去见董氏,趁着请安时说了。 董氏面色萎顿地靠在罗汉床上,手指揉着太阳穴。 “此事,我昨夜里听了动静,黄妈妈与我说了。”语速很缓,眼珠子也不动。 “那您……为何不找老爷替大小姐求情?” 董氏摆摆手,淡漠地说:“离开也好,庄子上自由自在,在府上遭罪。” 刘氏苦笑,“那能一样?在府上是正经小姐,就算去侯府做妾,那侯府也是高门大户人家,短不了大小姐的吃喝穿,庄子那是什么地方?出门就是黄土田地,附近连个像样的去处都无,整日里打交道的也是那些农婆子,大小姐还如此年轻,往后的日子可怎么熬?” 董氏道:“各人有各人的命。你下去吧,我头疼,要歇着了。” 夫人常年脸色暗淡,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做什么事都提不起精神,这番回应刘氏也不意外。 她是个心善的,请了裁缝去给韦映雪量尺寸,打算多做些衣裳带去,还专门叮咛裁缝,庄子上冬天冷,冬衣的尺寸要量大些,多放些棉花。 裁缝婆子去时,韦映雪还在屋子里哼着不知名的歌儿。 第133章 逃了 婆子感慨,“您是个心大的,如此也好,纵使去到庄子上受些苦累也能想得开,待老爷消了气定会又把您接回来的。” 韦映雪:“什么庄子?受什么苦?” 婆子定睛望,见她满面疑惑,丝毫不像知情的。 连忙抽打了自己的嘴巴,“害,瞧老奴笨嘴笨舌的,说错了话,老奴是说,等老爷消气了,定会把您从柴房里放出去的。” 韦映雪狐疑地看着婆子,心里隐隐泛起不安。 婆子走后,她想来想去,突然噌地站起身。 不对,婆子方才那神态、那语调明明是怜悯她。 难道是老古板是打算把她送到庄子上? 她越想越觉得很有可能,要不然如何解释现在才刚入夏,就忽然要量冬衣了?分明是要准备行李把她给打包送出去。 可是,天都未亮,难道侯府那边已经来人,且谈判失败了? 韦映雪左思右想,想不出个所以然,但她是知道的,一旦去庄子上,老古板定会着人日日盯着她,想逃回城就困难重重了。 且根据她以前看过的小说里描写的,被发到庄子上的主子,名义上是主子,待遇却比庄户人家都不如。 庄头定不会善待她的,下头那些狗眼看人低的奴才也会跟着欺负她,她模样娇俏,按小说套路,她还得被庄头的儿子觊觎美色,在古代这种地方,被人强都不敢声张,否则坏名声的还是自己。 她眼睛眯起,怨愤地想着,韦谦既如此不顾父女情分,那就别怪她另谋出路。 天色灰沉沉的,一大早外边就下着蒙蒙细雨。 快到中午时,雨势渐渐大了。 一个丫环过来送午饭,韦映雪趁其不备,拿起板凳将丫头砸晕了过去,迅速换上丫头的衣服,端着饭盒钻入雾蒙蒙的雨地里。 不一会儿,一个婆子惊慌地冲进上房里:“不好了姨娘,大姑娘打昏了连翘,还换了连翘的衣裳,人已经不见了!” “什么!”刘氏惶然站起身,脸色煞白,“多久的事了?” “连翘是午时一刻送的饭,奴婢发现连翘昏过去时已经午时过半了。” “足足过了半个时辰?老爷不是交代要看好柴房吗?你们几个如何当差的?” “怪也怪今日下了雨,起先还是淅沥沥的小雨,看守的婆子守的好好儿的,这不是雨越下越大,婆子浑身直发冷,就说先回去换身衣服来,前后脚儿的功夫,大小姐就伤了连翘跑不见了。” 刘氏想到什么,心里一紧,忙问:“宋侯爷呢?可还在客房?” “一大早老爷和大爷就让人把侯爷送回侯府去了!” 刘氏长长地舒了口气,接着又吩咐:“快,去把所有护院集合起来,出去找大姑娘。” “是。” “等等,叫他们找人时莫声张。” 刘氏吩咐完,还是觉得六神无主,正要差人给上衙去的韦谦捎口信,又一个婆子脚步趔趄地从外头冲进来,“姨娘!不好了,东二厢房里丢了个钱匣子!” 这话像在刘氏耳边炸开似的,她身体一晃,险些站不稳。 “天爷!” 东二厢房是放银子的钱库,平日里随时都落锁,有专门的婆子值守着,这不是老爷让送大小姐去庄子上,走之前总要置办些衣裳细软,刘氏今晨便让身边的婆子去支些银子。 刘氏颤着声儿道:“哪个匣子!” “是您前两日带回来那个红木匣子。” 刘氏闭了闭眼,那匣子里装着她才从铺子里收账带回来的两千两银票和二十个银锞子。 她这些年当家当的妥帖,自然不是个糊涂不辨事的,蹙眉道:“明摆是大小姐顺走了。” 如此大事,想必是要报官了。 但事关大小姐,她却做不得主,还是得先问过老爷再说! 刘氏当机立断道:“张妈妈,你亲自往翰林院走一趟,见了老爷就说大小姐卷了府里的银子跑了,已派了人悄悄去寻,请老爷速速回来裁夺。” 一时间韦府的护院倾巢而出去找人,刘氏在韦府干着急等着,侯府这头却也乱了套。 韦映璇晌午处理完琐事,吃过午饭得了些空,便让照影递帖去王将军府,想亲自登门道谢。 她知晓上回王夫人是看在巧算子的面子上才出手相助,但于情于理她也该亲自登门表示谢意以示尊重。 不论王夫人得不得空见她,她都得递个拜帖表明谢意。 照影走后,她又吩咐栀茉,“阿忠昨日帮了咱们大忙,你一会儿从咱们库里……” 话音滞住。 一阵脚步声从廊下疯掠来,陈氏哗啦掀开竹帘子冲进了厢房。 她走的急,胡妈妈伞罩不住她,被雨淋湿了半个肩膀,脸也是湿的,进房一抹脸上的雨水,就叉着腰气势汹汹道:“映璇,拓儿受伤,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韦映璇不紧不慢地掏出帕子擦脸,“婆母,有话慢说,您口水都喷到儿媳脸上了。” “我能不急吗?”陈氏跺着脚道:“拓儿是被你爹和你兄长着人打伤的!浑身是伤送回来的!你给我说,这到底是为何!” 她刚吃了午饭,正要打两局叶子牌,胡妈妈从外头回来,不知打哪儿听得了消息,说宋拓今日是被人从外头抬回来的,陈氏急忙去斑斓院看个究竟。 这一看不得了,就看见宋拓浑身缠满了白色软布,由头至脚紧紧裹出一个人形,只留两只眼睛一张嘴在外。 露在外面的手和脚上都是青紫交错的伤痕,手腕上还有被捆缚的痕迹,一看就受伤不轻。 她问宋拓身边小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小厮却是一问三不知,只知晓是晌午韦府那边来了人把侯爷抬回来的,送回来时便是浑身带伤的模样,送到了二门上,韦府的下人拍拍屁股便走了。 陈氏一听说和韦府相关,火冒三丈地找了来。 她愤怒地道:“你父兄若心里有气,当面呲哒我几句,我都不说二话,谁叫我不长记性,又被拓儿忽悠了,他说你与外男私通,我便信以为真,真的去叫你兄长来断官司。” “可这事,左右不过是一场误会,事儿又未传出去毁你名声,你父兄怎至于如此对待拓儿?” 第134章 要出大事了 “你也是拎不清,拓儿可是你的夫君,他若被打出个三长两短,咱们一府人能有什么好日子过?” “你不想着调和你父亲兄长与拓儿的矛盾,反倒火上浇油!你定是回家诉冤屈了,是也不是?”陈氏目光冒着火,噼啪一阵质问。 “母亲误会了,我未去父亲那儿诉委屈。”韦映璇淡淡地说。 她也不急着分辩,慢步走出卧房来到正厅,落坐在玫瑰椅上。 陈氏亦步亦趋跟出来,“胡说!昨日半夜你明明出府了,门房上的婆子见你带着丫环出的府!快天亮你才回来。” 陈氏刚从门房上过来,问得清清楚楚,便也理直气壮。 “母亲先莫急,喝杯茶水顺顺气,且听我缓缓道来。”韦映璇拉着陈氏在旁边的玫瑰椅坐下,端了杯茶水给她,“我昨日确实回去了,是与我大姐有关。” 她把宋拓夜抢韦映雪之事说了,未有夸张和隐瞒,只是陈述事实。 然后道:“我父兄本要扣着侯爷,请老夫人今日上门商讨此事,我想祖母年迈,受不得刺激,便极力制止了,劝父兄把侯爷放回来,为此还和父兄闹了不愉快。” 陈氏一根筋,凡事不往深里想,听到此处就狠狠放了茶杯:“既然点了火把,便能看清是拓儿的脸,怎还让护院狠狠殴打他?分明是泄愤!” 韦映璇道:“想必我父亲看重姐姐的名节,侯爷深夜翻墙,令他勃然大怒,一气之下就未讲情面。” “啊呸!”陈氏脸红脖子粗斥道:“我的儿子我是知晓的,他自小便没那么多歪心思,旁的孩子活泼调皮,做了恶只管往他头上栽赃,他每回都是最倒霉那个,你道为何?他自小头脑便不灵光,念书都吃力,哪有头脑算计旁人?他是不会平白无故夜闯亲家府上的!” “定是韦映雪这个贱货狐狸精怂恿了他去!” “韦谦这个老贼,他自己的女儿品性不佳,却要赖在我拓儿头上,倒打一耙!害得我拓儿差点丧命,不能就这般算了!” “我拓儿昨日还是好好的,一日不见便躺在那儿生死不知,岂有此理!” 陈氏越说越激动,咬牙切齿地站起身:“侯府便是落没了,也不是任人欺凌的,韦老儿太不把我侯府放在眼里了,想当年太上祖从龙之功,便是过了百年,到了如今,皇帝每年清明都要祭祀过去那些老功勋,他韦家一介穷酸落魄户一不小心做官发达了,还未成气候就敢踩我侯府。” 任凭陈氏破口骂韦家,韦映璇只是气定神闲吹着茶杯里的茶,仿若听不见。 旁边的董妈妈和照影却都尴尬的脚趾碾地。 陈氏并未察觉不妥,骂了半晌,嗖地起身往外走。 “母亲,”韦映璇放下茶杯,“母亲要做什么去?” 陈氏顿了顿脚步,回头看她:“映璇啊,你是个好的,知晓顾大局,你便在家安心当你的家。母亲欲做之事,叫你知道了要连累你,你就别掺和了。” 她一脸决然,怒冲冲地走了。 回到院子,对胡妈妈道:“去,取我出嫁时从娘家带来的那把压箱子底儿的红缨枪去,我今日要找韦谦这个小老儿算账,我要踏平韦府。” “夫人,您又是看了什么乱七八糟的戏折子?”胡妈妈哭笑不得,“那缨枪几十年没动了,早就生锈了,且此事既然与大奶奶无关,您就别操这些闲心了,府医不是说了吗,侯爷底子好,将养半月就好了。” “不行!士可杀不可辱,拓儿他是没什么大出息,可他是宋家的后代,怎能叫人随便打了送回来,给宋家老祖宗丢人?” 胡妈妈瞧着陈氏的样子,预感到要出事了。 “您莫不是在开玩笑么?您还真要拿缨枪戳韦老爷?您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陈氏眼皮子直颤,失声大叫:“还不快去!” 胡妈妈从未见过这样的夫人,吓得赶忙转身去了。 陈氏站在院子,嘴里仍愤愤地嘟囔,“韦谦这个小老儿,读几本圣贤书便当自己是圣贤,不知自己姓甚名谁了,我陈家太上祖当年也是从龙之功,我陈家飞黄腾达时,他韦家太上祖还在江浙老家鱼塘里和泥巴呢!今日我就要叫他知晓马王爷有几只眼。” 不多会儿,胡妈妈便拿来了通体生锈的一把缨枪。 眼泪汪汪地看着陈氏,“夫人,您可不能有何三长两短,您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老奴活不下去。” 陈氏对待自己院子的一众下人一向大方,不光胡妈妈忠心,其余丫环婆子也纷纷变了脸色,哀求地看着陈氏。 “夫人,您不能去。” “一个个都哭丧着脸作甚,我是去寻仇,又不是去寻死。” “可是,韦老爷可是翰林学士啊,门下门生又多,韦家早已今非昔比,您去找韦老爷算账,万一叫官府逮捕了,可怎生是好?” 陈氏半点不心慌:“我占着理,我就不信他韦谦小老儿敢到官府与我辩理,大不了撕破了脸。” 她三言两语打发了丫环婆子,就带着胡妈妈出了府往翰林院走去,韦谦下衙必经之处有一条人流如织的大街,陈氏扛着红缨枪,目光飒飒,一路上吸引不少人围观。 栖迟院。 成妈妈焦急地在门口候着,她有要紧事要回禀老夫人,等了好半天,艾妈妈却不许她进。 “老夫人何时起身啊?” 艾妈妈不耐烦道:“这说不上来,你有话就和我说,一会儿老夫人醒了我就回禀她老人家。” 成妈妈直皱眉。本想自己邀功的,但转念一想,艾妈妈也不是外人,左右都是老夫人的心腹,地位总是高过自己的,和她说便与和老夫人说没什么不同。 她便道:“侯爷受伤了!是亲家老爷和韦大爷命人打的, 晌午送了回来,韦府何其猖狂,一句解释的话都没有。倒是夫人,先去了大奶奶院子质问,接着又回了长青院,听说是扛了一把枪走的,扬言要寻韦家的麻烦。” 她道:“此事须得赶紧跟老夫人禀明,否则就要出大事了!” 第135章 众叛 任凭成妈妈如何焦急,艾妈妈只是不咸不淡地,“慌什么,我会和老夫人回禀,你下去吧。” 将成妈妈晾在门口,转身就走了。 整个侯府要说谁最了解夫人,非老夫人莫属。 早些年老夫人就说,陈氏不是个安分的,非得时时镇着才成,否则她的性子就要作乱。 艾妈妈往上房里走着,嘴角泛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 作乱好啊,便坐等着这次夫人把事闹大了,看老夫人还撑不撑得住。 她进了屋。 老夫人在床上懒洋洋地躺着,也未合眼。 自从得了妇科上的毛病,她成日肚子痛,一下地就佝偻着腰,因而便很少下地。 瞧见艾妈妈就问:“今日怎的冷清了许多?淑良未来请安,拓儿又去何处了?怎到这时也不见人,他是又出去吃酒应酬了?” “侯爷这会儿在府里,想是昨日在外头吃了酒,听说早上又是被抬回来的,您放心吧,差事侯爷上心的紧了。” 老夫人面色沉沉,不说话。 “方才成妈妈过来了,要见您,一问,却是过来说夫人如何如何的,老奴挡了,说您正睡着。” 老夫人没好气道:“这老刁奴,给几分颜色便想开染房,我只叫她盯着峰哥儿和拓儿,她不花心思办差,反倒上蹿下跳,挖空心思想来邀功讨赏赐,想得倒美!” “当我不晓得她如何想的?不过是想趁着一把老骨头还能在主子跟前跑动几年,多从主子手缝里扒拉些银钱,将来好舒舒服服荣养。” “她做梦去吧,她便是到了六十岁,都是我侯府的奴才,都要在外头风里来雨里去奔波办差去,别想叫我放她出去!” 艾妈妈眸光深处透着冰冷,却跟着附和:“您说的是,对这些个心思多的老奴才,就得叫她们为侯府劳累到死。” 老夫人深以为然,“这些老奴才如今还能有一口饭吃,有银子拿,都是靠侯府养着的,实则侯府是亏了,这些人是越老越不中用,越老越狡诈,不寻思好好办差,却想着法儿偷奸耍滑,成日琢磨如何从主子手里要赏赐,刁奴,恶奴,贪奴,认不清身份!” “对了,峰哥儿身边那个恶书童周岚如何处置了?” “他那日出卖峰少爷,侯爷说此人不守忠孝,再正直也是用不得,回来后便着人要把他赶回庄子去,都到了府外,是大奶奶派了董妈妈出面拦了,现在在远哥儿院子里做书童。” “天爷?!她怎敢公然和拓儿唱反调?”老夫人一把将手里的梳子砸在地上,恨的咬牙切齿:“她现在已是无法无天了,在府上竟是唯她独尊,她想要如何便如何!远哥儿连族学都未进,何至于要两个书童?两个书童也就罢了,她竟故意用周岚这个胆大包天的恶奴才!” “现下我全想明白了,此书童定是早就被她给收买了,才在关键时刻背叛峰哥儿。” “我一直觉得那日的炮炸的蹊跷,现在细思量,峰哥儿哪来如此大胆量作恶?定是被设计了,定是映璇的手笔!” 艾妈妈悄悄撇嘴,老夫人越老疑心越重,越老越善变,凡事都朝阴谋上靠,却未想过峰少爷本就不是个孝顺老实的。 且老夫人不知是不是伤了脑筋,她自己好似都忘了,前几日她还说峰哥儿不中用,要做两手准备的话,现在却又给峰哥儿找补上了。 “您还是消消气,大奶奶再如何忤逆,总归是要替您打理好侯府内宅的,她再如何厉害也不过是侯府暂时的大管家。” “这话不错。”老夫人稍稍顺了几分气儿,却还是道:“去我箱子里拿周岚的身契,赶紧把他给我远远发卖出去,发卖到深山穷沟子里去叫他生不如死,映璇问起来,便说、便说……” 她沉吟不决,半晌才哼道:“便什么都不必解释!左右不过是个下贱奴才,难不成她还要为了个奴才找上门来与我这个长辈撒泼闹腾吗?!传出去丢人的可不是我。” 艾妈妈满脸无所谓。 这件事老夫人肯定是做不成的,大奶奶既然都用了那个小子,便是看上了他的为人,一定会力保他的,就算前脚发卖出去,大奶奶难道不会后脚叫人赎他回来吗? 正好,她还缺个表忠的机会,借此事去给大奶奶通风报信。 她道:“好,老奴这就去办。” 艾妈妈出了上房,在外头见满月和弦月。 “成妈妈过来禀事我压下去了,你们也注意着些,别叫老夫人知晓了。” 弦月点头,眼里流露出几分期盼:“真希望夫人闹大些,回头老夫人知道,运气好些气得一命呜呼,咱们几个也就彻底解脱了。” 满月声音也是冷的,“大奶奶明明知晓,都未叫人去拦夫人,说明大奶奶也盼着事情闹大些,指不定和咱们一样盼着老夫人赶紧入土,老夫人什么时候能行行好,赶紧利利索索的去了,别再折磨咱们了。” 她今年二十有七,弦月二十六,自从伺候了老夫人,两人硬生生错过了嫁人的年纪,老夫人坚决不放她们嫁人,说是,嫁了人的丫头心思就多了,不会一心一意办差了。 这两年上了年纪,眼看着以后就要和艾妈妈一样变成个孤老无依的,她和满月都攒了怨气。 再加上老夫人这两年脾气越来越古怪,喜欢苛刻身边伺候的下人,她们早就心生了不满。 艾妈妈去翠雍居,韦映璇却不在。 她穿一身素服,戴着斗笠,和董妈妈两人到了东街一处茶楼。 韦谦的轿子也上了路,他听了家丁传信,知晓韦映雪跑了,一刻钟也不耽误,告了假匆匆出衙门。 哪料到刚走到东街,轿厢忽然一晃荡,接着轿帘被掀开,一只手伸进来,揪着他的衣领将他拽下轿子。 第136章 陈氏大战韦谦 “韦谦,你这个满肚子坏水的老东西,给我下来吧你!” 韦谦的脖子都被刮痛了,他呼痛一声,扭头竟看见陈氏赤红着一双眼盯着自己。 “你……” 刚吐一个字,他忽然惨叫起来。 陈氏竟一把揪住他的耳朵,狠狠撕扯。 “我叫你殴打我儿子,我叫你在我侯府头上拉屎,你是个什么东西,读两本圣贤书也敢称大儒了,倒退回去五十年给我宋家提鞋都不配。” 韦谦听到几声起哄,四下一看,发觉满街人群都在看热闹,顿时又惊又怒的。 “你,你快撒开!你一个贵妇人,体面何在?这这、成何体统?!” 陈氏冷道:“打你个小人,我要何体面?” “你!你……怎能当街撒泼打人,简直给侯府丢人现眼,还不快速速退开,速速回你府上去,莫再做有辱斯文,有亏妇德之事!” “斯文你个头,我今日打的便是你这小人,你整日之乎者也,实则黑心黑肺,连自家的女婿也算计。” 韦家抬轿的下人才反应过来,上前欲拦陈氏,却在此时从人群里挤过来几个壮汉,连推带赶将那两人推出人潮外,捂着嘴拖进小巷里打昏过去。 这处本就在热闹的东街上,两旁皆是二层建筑,不是酒楼便是茶馆。 韦映璇便戴斗笠坐在二楼靠窗一处雅间里,安安静静地俯视楼下街面。 赵安康立在她旁边。 “大奶奶,那几人都是奴才从镖局里请来的,身手极好,请您放心,万一夫人真动了缨枪,那几人会在旁见机行事,不会真叫夫人见了血的。” 韦映璇轻轻颔首,陈氏找她父亲闹她乐见其成,因而并未阻拦。 上辈子韦映雪早早就洗白了名声,这辈子她却没那么好的运气,陈氏今日在街上定会把韦映雪面子里子批的一文不值,将她不堪面目当街渲染出去。 陈氏再不着调也是侯府正经的夫人,今日事在京城传开,韦映雪日后就别想在京城体面做人了。 她知晓陈氏性情冲动,怕她惹出什么乱子,便让照影传话给赵安康,他这些日子在二婶那倒是历练的有模有样,短时间内便安排几个打手过来已算很周到妥帖了。 陈氏还在楼下咆哮着。 “来来来,诸位都来瞧瞧,此人便是大名鼎鼎的翰林院韦大学士,瞧瞧此人的眉,瞧瞧此人的眼,可有半点君子仪态?” “韦谦,你躲什么,大大方方把你的小人仪态露出来给大家掌掌眼。” “便是此人,教女无方,他的大女儿韦映雪,在外流浪多年,也不知在外头学了多少肮脏手段,一来我侯府便祸乱我侯府内宅,搅得我全家不得安宁。” “亏的我那个儿媳妇治家有方,果断将此女送还给了韦谦这个老东西,谁曾想此女却蛊惑我家侯爷趁夜里去见她。” “我儿他没别的好儿,就是心软!这不就被她蛊惑上了,韦谦这个卑鄙无耻的小老儿,竟和韦映雪那个娼妇在家中提早埋伏了护院,诱我儿入府将他捆起来,以此逼迫我儿娶她,谁知我儿不从,他便恼羞成怒,将我儿打出了重伤!” 她嘴里胡说一气,半是实情半是揣测,却歪打正着,有那么几分接近真相。 围观群众一片哗然。 “韦学士私底下竟如此阴险?” “此人不是做得一手好文章?整日传道授业么?城中还有许多读书人尊崇他,却原来是个伪君子。” 韦谦听着周围的议论,气的吹胡子瞪眼。 老脸通红地指着陈氏:“你,你简直一派胡言,你给我住口!休要胡说八道!你身为妇人家,未遵从三从四德……” “从你个头!”陈氏一巴掌拍在韦谦的官帽上,他的官帽滚落在地,眼前直冒金星。 陈氏叭叭地说:“你整日让女子三从四德,你倒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了?你家里乌七八糟,净是牛鬼蛇神,你大女儿不守妇道,你儿子韦昌也是个利欲熏心的东西,整日倒卖字画,一幅破画便要几百两,城里的字画都是叫他们这帮黑心肝的给炒高的,不知赚了多少黑心钱,还好意思称文人雅士!” “你……”韦谦自诩君子形象,自然不好破口大骂,气得整个人簌簌发抖。 正要耐下心来口吐知乎者也,陈氏却不给他机会,一把抓上他的发髻,将他的头发扯开。 韦谦被拽的踉踉跄跄,仪容不整。 “你,你辱我太甚,如此无礼便休怪我不客气了……” 他知晓自己今日是斯文扫地,恼羞成怒之下便也还了手。 两人瞬间就当街扭打在一起。 陈氏动作豪迈,像个粗鲁男人,反倒是韦谦一副花拳绣腿样,然他下手却是十分刁钻,一时间两人竟是你来我往,不分高下。 你打我一拳,我拽你一缕头发。你踹我一脚,我掐你一把。 韦映璇在楼上看的吃惊,要说她这位婆母是真未有半丝宗妇包袱,打起架来歇斯底里,自有一股一往无前的架势,若她为男子,早年说不定就上战场了。 至于她父亲……她却不知该如何评。 两人这般当街斗殴,闹出的动静极大,不一会儿就围了满街的人,将街面围的水泄不通。 就听着人群中心传来陈氏不重样的叫骂声和韦谦拙于应对的“成何体统”、“有辱斯文”,间或还有两人拳来脚去打在皮肉上的声音,却奇怪地未见侯府的家丁或韦家人上前阻拦。 既有热闹看,街面上人群便奔走相告,一传十十传百,来的晚的赶到之后却是只能看到层层叠叠的人群,瞧不见里头的景象,十分惋惜。 就有聪明人将木梯子高高架起,说书先生被集体推上梯子,站在上头口若悬河地为身后人群解说着。 “宋夫人实乃女中豪杰,只见她一拳打中了韦老爷的鼻子,韦老爷一只鼻孔里冒了鼻血,他咧起了嘴嚎一嗓子,立时伸了爪在宋夫人脸上挠了一把。不得了,宋夫人的脸被挖出了两道血道子!宋夫人一怒,一脚踹在韦老爷身上,你们道韦老爷是吃素的吗?韦老爷反手一掐,掐住了宋夫人的脸,捏着宋夫人脸上的肉拧了一圈,趁着宋夫人吃痛之际攥了宋夫人一撮头发。” “此局韦老爷略胜一筹,只见韦老爷捏了宋夫人的头发一甩,宋夫人便一个踉跄,看来还是韦老爷棋高一招,深得女子间斗殴时‘得头发者得天下’之精髓。” “嚯嚯,形势却忽然逆转了,宋夫人壮士断腕,硬生生舍了那撮头发,来了个金蝉脱壳,任凭韦老爷薅秃了头发,反手一拳捶在韦老爷面门上。韦老爷被打的懵了片刻,竟然倒下了。” “……却原来是假昏倒,诓骗宋夫人的!韦老爷实在足智多谋,宋夫人结结实实上了当,刚弯了腰便被韦老爷伸腿绊倒,韦老爷乘胜追击,也在宋夫人耳朵上撕了条口子…… “列位看官莫急,还未到胜负见分晓时,宋夫人未见得就输了,不得了不得了,宋夫人支楞起来了!她忽然一个鲤鱼打挺!反将韦老爷制服住!接着一个黑虎掏心……” 说书先生嘴皮子都快磨出烟来,将气氛推至高潮,大家听得津津乐道。 便在此时,忽然人群里挤进来一个婆子,“夫人,接着!” 第137章 闹剧散场 围观众人目光齐刷刷望向婆子。 居然见她手里握着一把威风凛凛的红缨枪。 枪头锐利,犹如猛兽之牙。枪杆约有女子手腕粗细,一看就颇具重量。 婆子捧住它时上身都佝偻着,可见是把好枪,即使如今枪杆上布满锈迹,依然能窥见它曾经的风采。 说书先生眼睛一亮:“有转机,不知是否宋府的家仆递给宋夫人一把……通体生锈的缨枪!看来今日宋夫人是要与韦老爷一决死战!” 气氛因此话瞬间紧绷起来,大家目不转睛盯着陈氏。 就见陈氏一把接住缨枪,往地上狠狠一杵,发出响亮的“咚”一声儿,枪尖上鲜艳夺目的红穗子随风飘荡。 她眼神阴森森带着狠戾。 “韦谦,你为老不尊,教女无方,你枉读圣贤书,枉为京城儒师,你包庇你那不孝女算计殴打我儿,今日便莫怪我祭出家传缨枪给你颜色瞧瞧。” “好!” “不愧是将门之后,巾帼不让须眉!” “来一个。” “宋夫人,来一个,宋夫人,来一个。” 人群爆发出一阵整齐的起哄。 陈氏被人起哄,也禁不住手痒,手握缨枪随意舞弄几下,枪杆在她手里规律地转出残影,颇有女将的架势。 韦谦本以为陈氏今日就是借着人多撒泼泄愤,欲替宋拓毁他名声来的,不曾想陈氏竟如此胆大包天,看到她舞弄缨枪时他目瞪口呆。 往后退两步,目露惊恐:“你这个街霸、悍妇!你若敢当街行凶,必会带累宋府百年英名毁于一旦,我乃朝廷命官,你若当街砍杀朝廷命官便是犯了重罪,轻则被捉进监牢、重则要发配边疆……” 陈氏不屑道:“你少拿我宋府要挟我,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今日若能为我儿出了这口气,便是发配边疆又如何?当我怕吗?我陈家行武世家,世世代代从无软弱之辈!士可杀不可辱,你竟敢欺辱我儿……”陈氏话音一顿,忽然转了缨枪怒指韦谦,“你便去受死吧!” 韦谦见缨枪尖利的枪头朝着自己心口而来,知晓陈氏是来真的,这一刻保命要紧,他竟不顾风度地抱头鼠窜。 “还想跑?”陈氏一使劲儿,枪头又朝着韦谦的腹部而去,韦谦哎哟地大叫一声,脸色苍白地瘫倒在地。 “韦谦。”陈氏逼近韦谦,用枪头指着他脖子,喝问:“你便当众说说,你可是教女无方?” “是。”韦谦头如捣蒜,“是是是。” 人群传来一阵哄笑,没想到平日一板一眼,颇有威严的韦学士居然如此贪生怕死,在宋夫人的缨枪下竟是连大儒的风度都不要了。 “你说,昨日我儿被打,可是你的过错?可是你那不守妇德的大女儿出的奸计?” “是。”韦谦老脸滚烫,不敢看周围人,十分愁苦地小小声哀求道:“你快把缨枪收起来,如此当街要挟我成何体统,待巡察街使来了定要拘了你法办。” 陈氏也不说话,只把红缨枪朝韦谦胸口顶了那么一下子。 韦谦顿时抖若筛糠,哀嚎:“是!是小女映雪不守妇德,设计陷害!” 人群再度传来一阵大笑。 二楼雅间里,韦映璇一口茶喷出,脸色十分怪异。 她事先已料到今日父亲名誉定会受些损失,婆母那个性子,冲动起来定会不管不顾的闹,将若干家丑公之于众,叫父亲颜面扫地。 便是如此,也不至于影响父亲在京城多年的根基。 父亲有的是法子应对,在事后挽回声誉,他大可以义正言辞批判韦映雪,接着将她逐出韦家,断绝关系,以示自己仍然是个严明的父亲,仍然是清正公允的好师长。 她却未想到,婆母祭出缨枪就轻轻松松叫父亲变成惊弓之鸟,丝毫不顾文人的铮铮傲骨,当众卑躬屈膝,丑态毕露。 茶楼里的看客也在雅座上议论纷纷。 “往日里还当韦学士乃顶天立地之男子,今日看来不过尔尔。” “这些文官平日里高谈阔论,仿佛世间万物皆能在唇齿间游刃有余,实则却是胆小怕事,若上了战场,可敢在敌人手里过一招?那副窝囊样实叫人看不起。” “韦学士上月还做文章,说朝廷给武将俸禄过高,言及如今四海升平,边境少战乱,呼吁朝廷裁减军队、降低武官俸禄、削减军饷……” “小生也有幸在清谈会上瞻仰那篇文章,当时一看,当真针砭时弊、笔力雄健,只叫人心生仰慕。哪曾想今日,韦老爷却是……叫武将出身的宋夫人结结实实教训了。” “哈哈,这可真是一报还一报,没想到韦学士也有今日。” 楼上这般讨论着,街面上的老百姓也是议论纷纷,人们对韦谦过往的崇敬似乎在一句句的调侃中渐渐被另一种情绪所取代。 终于有一道声音吐出大伙心中所想。 “韦谦往日里就只会动动嘴皮子,整日抓住芝麻大点的事儿议来议去,真叫他见了真刀实枪,还不是吓得屁滚尿流。” “麟哥儿,今日之事你观后可要以此为警示,莫要像韦老爷一样轻易放弃尊严与骨气,大儒名声顷刻间毁于一旦。” “知晓了,爹。” 韦谦听着众人的贬低,皱着眉头,一张老脸青白交错,恨不得就地碰死。 倒是陈氏因为缨枪耍的好,很是得了不少夸赞,她还要再舞,却从人群里冲出来几个穿着金吾卫官服的巡街使。 “何人在此处闹事?” 陈氏心中的豪气万丈霎时烟消云散。 脸一白,将缨枪往脚下一扔,吭哧费劲地往外挤眼泪,“是韦谦动手殴打于我,他扯掉我一撮头发,还撕裂了我的耳垂,掐肿了我的脸,拧了我腿上一块肉,我要报官!他之所以如此对我,皆因觊觎我美色已久,才在今日发狂,当街对我动手动脚,动作下流,有辱斯文……” “你你你……一派胡言,你简直不知廉耻,一把年纪不知羞臊为何物,我何时觊觎你美色?”韦谦重重戳着自己的心窝子,大有把一颗心掏出来证明自己的架势:“你一迟暮老妇何来的美色?且我向来对美色迟钝,最不晓得区分女子面容好不好看,我韦谦一世清白,断不许你污蔑!” 陈氏只是哭:“炳炎!我今日受辱,你在九泉之下定要替我做主,夜半里定要化为厉鬼索他韦谦的小命。” “陈氏!你胡搅蛮缠,胡言乱语令人发指!你、你还我清白来……”韦谦突然朝着陈氏冲去,竟是一副不共戴天的架势,走着走着突然气若游丝起来,身子一软,气晕倒过去。 今日的一场闹剧轰轰烈烈,震动京城,一直往后数十年里都是人们茶余饭后的一桩笑谈。 韦映璇从茶楼离开的时候,楼下大堂里的说书先生已动作迅捷地安排上了今日的最新话本,一旁看客爆满。 “今日要与列位说的话本是:宋夫人大战韦老爷。此乃一出武侠话本,且说这宋夫人出身将门世家,一手家传绝学劈天神掌使的出神入化,韦老爷则有京城鬼爪手之称,三十年来苦修‘掐抓挖’三招以至无人之境。有道是天有不测风云,这日宋夫人之子竟叫韦老爷欺负了去,宋夫人便上门来寻仇,二人遂决战于东街之巅……” 第138章 放消息 照影憋着笑,脸涨的通红,韦映璇却毫无笑意。 今日一过,她父亲的名誉便要扫地了。 他们途经另一处茶楼,又有说书先生的声音传来,这次却是情爱话本。 “今日的话本叫情断京城,话说这陈氏女早年丧夫成了寡妇,一心渴望遇良人再嫁,却苦于容貌丑陋,常常遭媒人嫌弃。忽一日,陈女在湖畔赏花遇见大才子韦老爷,韦老爷才高八斗,气宇轩昂,却偏偏得一病曰‘不知家中妻美’,你们道为何?却是因为他对女子容貌完全不具分辨力,丑的他便觉得美,美的他便觉得丑……” 韦映璇顿了脚步,疑惑地回头看牌匾:“这间可是二婶开的茶楼?” “不知,您为何如此问?” “只是觉得风格像。”她琢磨着,困惑地道:“何谓不知妻美?” 照影眉头一挑,“这话乍一听是毛病,实则是炫耀,一本正经的炫耀。” 她实在忍不住,噗嗤嗤笑了起来。 一边笑,一边却又内疚自责,“大奶奶,奴婢错了,奴婢实在不想笑的,可这些说书的也太会糟践人了。” 她按着脸颊才止住了笑,抿抿嘴道:“大奶奶,这可如何是好,今日老爷名声败了,怕是会连累您也跟着抬不起头。” 韦映璇浑不在意地道:“想要在这世上稳稳立身,能依靠的唯有自己,家世背景于我无用,体面与尊重都是自己给的,靠不得任何人。” 上辈子她爹名声未有损,可她的日子好过么? 自己立得住,便无惧任何! 父亲的名声好坏于她无碍,这辈子她决心和离,便不会太在乎外界评价,和离妇与下堂妇相比也是好不到哪去,待她和离后,想必很难再议亲,左右是要孤独终老了。 她自然也是不奢望再嫁的,一个人也要活得快快乐乐,之后打理好手上的产业,陪伴着远哥儿成长,寻一隅漂亮的庄园笑看云卷云舒,平淡过日,就算是最好的归宿了。 “大奶奶。”身后有人追上来,“可算追上您,轿备好了,在前头路口停着,今日街上人多,您仔细些,脚下慢行。” 韦映璇回头见赵安康时,微有些吃惊。 “我以为你离去了,没想到你去安排了轿子,你做事很细致。”她定定打量赵安康。 本想着他才十五,就算瞧着沉稳,也还需跟着许大管事好生历练两年,但今日看着他却已初具办事能力了。 赵安康对上她的视线,像是在掂量和审视。 连忙低头道:“大奶奶,您可是有事想交于我办,却又不放心?” “是有事交给你,却不是不放心。” 她自从重生归来便知自己没了退路,赵安康一朝丧父失了庇佑,若想顶天立地撑起母亲和家人,便需得努力再努力。 他们都是义无反顾拼命往前走的人。 走到一旁清静处,四下打量无人,她才道:“今日这事闹得沸沸扬扬,这几日各家茶楼定要拿我爹和夫人打趣,全城百姓热议此事,你便借此时机放出消息……” 赵安康听完后,郑重点点头:“是,我明日就去办。” 韦映璇看着他年纪不大却老成持重的样子,笑了,“此事若有拿不准的,可以寻许大管家商议。” 许大管家是二婶的人,不会背叛她。 赵安康看着她唇边笑出的浅浅梨涡,心里像被羽毛轻轻刮了下,眼中便浮起了几不可察的雀跃。 垂下眼睛说:“大管家手里有出门在外易容的那些东西,前些日子已教我如何用了,请您放心,我会做到万无一失,不叫人查出任何蛛丝马迹来。” 韦映璇和他交代完这些事,便回到侯府。 陈氏也回来了,只是草草包扎了耳朵,衣服也未换,就跑来了翠雍居。 “好映璇,我知晓今日街上的事,明日定会传到你耳中,思来想去,还不如提前与你说了。”她叽里咕噜说了一阵,道:“你莫要和母亲计较,母亲是在气头上才那般说的,否则那几个街使指不定要逮了我,说我在街上动凶器伤人命,我只好把你爹拉下水,说他轻薄我。” “再说,你爹他也不冤!撕打时他竟掐我这里。”她愤愤地指了指自己的胸部,“千真万确!还有我的大腿根,方才我都未好意思在大街上说,你爹下手可真是黑,专往那些我不便示人之处掐抓,分明已经占了我便宜。” 韦映璇别开头,不太想细谈此事…… 她蹙眉道:“母亲,您是长辈,一举一动须稳重得体,怎能当众说出如此不着调的话来,日后叫人指着我侯府嘲笑门风不正么。” 陈氏哭丧脸道:“我事后也反应过来不该那般说,可当时是在气头上,不是怕被捉去么。” “您不是天不怕地不怕,入大狱也无所谓吗? 陈氏讪讪笑,“那一刻在气头上确是无所谓,直到那几个街使一来,我就怕了,我连庄子上都不愿去,哪能受得了大狱?我一日不打叶子牌浑身都难受,非得在侯府安安生生养老不可,除了府上,我哪里也不去。” “映璇啊,今日事可否先瞒着你祖母,若她老人家知道了,必会发火的。” 第139章 原来是宋家 韦映璇不答反问:“母亲,您觉得此事能瞒得住么?便是我不说,旁人就不会说么?” 陈氏一愣,“如今府里老少奴婢都听你的,你吩咐下去,叫她们把嘴闭紧了,她们自然不敢多说,此事能瞒得一时算一时。” “母亲还是自己吩咐下去更稳妥些。”韦映璇怅然一笑,“儿媳虽管得上后院几个婆子丫头,却是管不到艾妈妈和侯爷头上的,明日侯爷醒来,总是要去见祖母的。” “你说的对,我得亲自去交代。” 陈氏知晓儿媳是不肯帮忙了。 自从拓儿丁忧回来,儿媳就变了个人似的,以前多么体贴温柔好说话,如今便有多么心硬不肯通融。 陈氏匆匆去栖迟院,叫了艾妈妈出来说话。 “你是婆母的心腹妈妈,整日伺候在身边,大事小情都是你传递到婆母那儿,你将此事瞒着了,婆母就不会知晓的。” “夫人放心,老奴不会说的。”艾妈妈答应的痛快,“老夫人若有个三长两短,谁也担不起责任,老奴定会尽力瞒着的。” 艾妈妈傍晚就悄悄去了翠雍居。 她把老夫人叫她发卖周岚的事儿说了,又递上了周岚的身契。 “您看中周岚这个孩子,他品性好,是个正直的孩子,否则您也瞧不上他,这身契就给您收着,待老夫人问起,老奴自有说法。” “董妈妈,去给艾妈妈拿张六十两的银票,再取四个银锞子来。” 董妈妈应声去了。 府里一般用的是十两银子一个的银锞子,四个,那便是四十两,显然是送给她的赏银。 艾妈妈嘴角边添了笑容,“谢大奶奶赏赐,老奴在老夫人身边伺候这么些年,从未一次性得过四个银锞子,谁又不爱银子呢,老奴说不高兴是假的,说句您恐怕不信的话,老奴虽也喜欢银子,却不是贪钱之人,不是为了银子才来投奔您,实在是老夫人伤透了老奴的心。” 说到此处,眼睛湿润了。 她在老夫人身边忠心耿耿的伺候了几十年,付出的感情远不是银子能收买的,可在老夫人眼里,她却只是个得用的低贱奴才罢了,打从茅厕那日老夫人推她挡灾她就有了二心,一切皆是老夫人先寒了她的心。 “我相信,看你这些年衣着打扮便知晓你一直很简朴,是祖母薄待你了,前次受了伤也未及时体恤,你的委屈我都知晓。”韦映璇语气缓了缓,“你放心,待祖母之后去了,我会给你安排个养老的好去处,叫你衣食无忧。” “谢大奶奶。”艾妈妈十分感激,“对了,夫人方才来找了老奴,想瞒着此事,交代老奴不许跟老夫人透露。” 韦映璇啜了口茶水,随口道:“婆母也是天真,府里不说,旁人便不说吗?外头早就传开了,祖母娘家府上定然也得了消息,艾妈妈,当初你陪嫁来侯府,在艾家可还剩下什么亲人,可还有走动?” 艾妈妈眼睛一亮,“奴婢知晓了,奴婢这就去。” 她在艾府还有个亲侄儿,在大房老爷处当差,平日里常有走动的。 艾妈妈一回到院子就立刻叫了满月,两个人嘀嘀咕咕一阵子,满月便寻了个借口出府了。 陈氏忙得脚不沾地,又召集了满府的下人训话,警告她们嘴紧些,不许在老夫人跟前乱传今日之事。 她是心大的,交代完后便叫人去打叶子牌,根本不知晓,奴婢们散开后立马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讨论的更凶了! 如今在侯府,凡事只要是大奶奶未发话,奴婢们便都不往心上放。 不光侯府,整个京城人人都在谈论此事。 韦大学士与南亭侯府宋夫人在东街相互斗殴,此事实在太稀罕了,京城几十年间未有如此耸人听闻之事。 金吾卫指挥使李勋听闻手下街使汇报此事只觉得稀奇,进宫面圣时便告诉了皇帝。 天德帝批了一下午奏折,正头昏脑胀,听了此事饶有兴致,便放下御笔让李勋细细讲一遍。 李勋遗憾地道:“微臣当时未在,不过满街的百姓却都瞧见了,两侧茶楼迅速以此事为蓝本编了话本,只略做加工,添了些武侠元素,实则内容却是还原了当时的景象,陛下若是有兴致听,微臣给您学一学。” 天德帝兴致很浓,颔首道:“好。” 李勋绘声绘色讲了一阵子,惹得天德帝频频发笑。 天德帝生母地位低下,先帝在位时对他十分漠视,作为不受宠的皇子,一路成长都颇为自在随意,自然比不得以帝王之术培养起来的储君那般严肃深沉,他坐上帝位后反而常以真性情示下。 一时间,乾清宫里不时传来天德帝的朗朗笑声。 “好一个不知妻美韦学士,有趣有趣,此名号实在令人捧腹。” 李勋跟着笑:“此间茶楼说书说得精彩,最是擅长戏谑名人,先前便有取笑富商马坝坝的话本红极一时。” “此话本朕听过,那马坝坝称其对银子毫无兴趣,从未碰过银子,还称其后悔创立马家商铺。朕反正是想不通,商人逐利,既挣了老百姓的钱便低调些,却非要弄些情怀来沽名钓誉,哪曾想竟被那间茶楼狠狠戏谑一把,韦学士如今也被编了话本,今后想必是有苦难言。” 知晓韦谦名誉扫地,天德帝不但未有半点体恤,反而十分幸灾乐祸。 当年要不是韦谦出尔反尔,贵妃也不会头痛至今。 私怨就不提了,便说回朝堂上,韦谦文章做的是不错,他的主张却都是些古板守旧的政念,上月韦谦一篇文章,朝中隐隐有削减军饷的呼声,令他十分为难。 军队乃大历之根本,削减了军饷,裁减了军队,周边五国必定伺机而动。 这班文人懂什么? 然韦谦之流却很受百姓和士子追捧,听说韦谦收了许多门生,他门槛高,只收老家江南那边的少年才子,要么便是有名气的大族子弟,这些年名气越来越大,许多学子竞相请他拜师。 此人广受敬仰,天德帝倒也不好公然训斥他,正琢磨过几日让韦禛在朝堂上批贬韦谦那篇文章,未成想此人却先栽在了宋夫人手里,一把缨枪便让他丢掉了文人的清高,实在是贻笑大方。 “宋府?”天德帝忽觉得耳熟,“可是南亭侯宋家?韦谦的亲家?” “是。” 天德帝眯起眼,眸中闪过困惑,“我道是哪个宋夫人,原来如此,看来韦宋两家关系竟是不睦。” 第140章 断绝关系 李勋忙道:“是,韦学士与宋府是姻亲。” 天德帝眼中一动,马上吩咐大太监徐东风:“徐公公,你去与皇后说,朕今日不去她那儿了,叫贵妃今日早些摆晚膳,朕饿了,半时辰后就到。” 徐公公笑着往外去:“是,老奴这就去知会贵妃娘娘。” 这日天德帝早早出了御书房,直接去贵妃的冬青院。 董贵妃在小厅里备好了晚膳,早在桌边坐着等,然天德帝进了小厅,她却未起身见礼去迎,脸色闷闷不快。 一旁徐公公好似早已见惯了这等放肆的场面,淡定地立在门边。 天德帝主动上前坐在贵妃身侧,“爱妃。” 董贵妃偏开头,“我心烦。” 皇帝坐到另一边,“爱妃,我与你说件事,你一定感兴趣,听了便不心烦了。” 董贵妃仍仄仄道:“不想听。” 天德帝仔细端详,发现贵妃今日不像是小情小趣,眉宇间竟有哀愁。 “董倾如。”他将贵妃的脸捧至面前,认真地问:“你今日是怎的了?谁惹你了?” 董贵妃掰了皇帝的手,“上月昭儿才答应我去工部尚书府上相看,原本定了明日,他今日却叫人传了信来,说不去了,岂有此理!” 骨相优越叫她面上显得年轻,但也三十七岁了,眼角边几道微小的鱼尾纹显露出她的年纪,然她说起话来却自然流露出娇蛮之态,丝毫不显做作。 “便是为了此事生闷气?”天德帝将她的头按在胸膛,轻抚她的头发,“此事还需徐徐图之,莫心急,他那个性子,想必还要再过些时候才能忘却。” “忘却忘却,你总说他能忘却,已说了七年了,我看他却是半点也未忘却!” “这个韦映璇,到底有何好的?前些日子我还见了她,不过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年轻妇人,我至今也未想通,昭儿为何对她那般死心塌地? 皇帝温柔的目光投过去,“那你可知朕为何对你死心塌地?母后每年选进宫中那些二八年华的美人我何时多看她们一眼?” 贵妃噗嗤笑了,终于坐正了身体,“方才皇上要与我说何事?” 皇帝便把今日街边之事说了。 贵妃也跟着咯咯笑,“果真解气,那宋夫人也太莽撞了些,竟当街指责韦谦轻薄她,此乃妙人,改日我定要见见此人。” “我猜,韦学士接下来要辞官致仕,无脸在朝中为官了,也好,省去我一桩烦心事。” “未必。”贵妃却说:“此人沽名钓誉,怎肯舍得?皇上,咱们来打赌。” 韦家上房。 韦谦从昏迷当中悠悠醒转过来,刘氏在旁守着,立刻起身惊喜地喊:“老爷,您终于醒了,大夫来瞧过了,说您是怒急攻心气昏了过去。” 韦谦眸光渐渐清明,想起了白日街上发生的事,一张脸立刻气的通红。 一手握拳,狠狠的捶了捶床板,“想不到我一世英名却坏在陈氏之手。” 他急着坐起来问:“我今日昏倒后,想必外头传得沸沸扬扬,他们都传什么了?快学于我听!” 刘氏艰难地道:“此事早都过了几时辰,想必已无人谈论了,老爷,您自己要振作起来,千万莫在意旁人说什么。” 今日这事闹得很大,不出半日,府里的丫鬟婆子都在悄悄议论。 下人们说几句都不算什么,半个时辰前,老爷的亲传弟子——几个从江南来京的大族学生相继上了门,闹着要归还信物与拜师帖,说是要退出师门。 他们怒斥老爷表里不一,表面上一副严师样,内里却是个贪生怕死的小人,不配为人师,丢尽了文人的脸,若他们继续拜老爷为师,今后却是要跟着颜面扫地,叫人看不起。 刘氏是小门小户出身,平日操持家事还能说上几句,与那些动辄引经据典的学子却是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她不敢做主,便让人去叫韦昌。 韦昌急匆匆从衙门赶回来,一路上也听说了府里出了事儿,他去见那些学子,却不知怎的越说越剑拔弩张,吵的脸红脖子粗,险些发生了冲突,要不是韦昌的小厮拦着,府里又要闹得乌烟瘴气。 那几个学子走时还扬言道明日要再来。 刘氏瞧着韦谦饱经风霜一张脸,半句实话也不敢说。 韦谦深吸着气,阴沉地道:“你莫骗我,外头肯定都在议论此事!” 刘氏哭道:“……便是到了最坏的境地,您为此事在朝中遭人嘲笑,为官寸步难行,大不了辞官,妾愿陪您去老家清净养老。” “胡说!”韦谦勃然大怒,一巴掌将刘氏的脸打歪,“我兢兢业业半辈子才攒了些好名声,江南老家那些望族都愿意叫他们的子弟拜在我名下,今后这些人若入朝为官,我耀眼的日子还在后头,岂能轻易认栽!” 可今日他叫陈氏污蔑,又拿缨枪胁迫,外头定会议论纷纷,想必这时候他名声已经臭了。 他一掀被子,恐慌地道:“我要立刻去族学一趟!叫族里学子们口口相传,替我澄清!” “老爷!”刘氏哀求地道:“您才刚醒来,连口水都未喝,且大小姐还未找回来,您不管大小姐了吗?” “还未找见?一个个都是饭桶。”韦谦往窗外看,见外头天色渐暗,不由得气道,“白日里都找不见人影,此时天色已晚,更不易找见了!既如此,就把人都叫回来,不必找她了!” 他目光渐渐冷下来,“若非她在侯府不守妇道,胡作非为,也不会叫陈氏如此记恨,我也不会被她带累,你去叫昌儿来,我有事与他说。” “是。” 刘氏不安地出了门。 韦昌很快便去见韦谦,刘氏在廊下听见韦谦对韦昌道:“你明日就把消息散出去,说我韦府不认映雪这个女儿了,我要与她断绝父女关系,再历数她这些日子的过错,务必要与陈氏说的那些对上号。” “她今日是卷了家中巨款逃走的,还打昏了府中下人,将此事也好生渲染一番。” 刘氏心里一叹,父女倒是很相像,一个卷款跑了,一个要狠心断绝关系,却说不好到底是老爷更狠心些还是大小姐更狠心了。 韦府次日就把消息放出去,当天便引起了轩然大波。 第141章 任务失败 韦谦素来有名儒之称,韦家族学广招外来子弟,靠的就是韦谦这块活招牌。 外界都知晓他不仅是严师,对家中子女的教养亦十分严苛,从言谈举止到为人处事无一不是悉心教导,他的子、侄们皆是诚实守信、自律勤勉的端方君子,女子则都温柔持家,洁身自好。 外加上朝廷新晋的内阁侍读韦禛大人便来自韦家,等于说,韦家在当朝便有三位进士,后劲十足,令人不可小觑,也足以证明其家风清正、家学雄厚。 ——以上皆是世人默认的。 因而前一日陈氏当街喝骂韦映雪不守妇德时,众人虽惊哗一片,却有不少人半信半疑,持观望态度。 没想到此事还未等众人观望出个所以然来,韦家次日便站出来主动证实了。 韦昌一早便拿了份千字告示,张贴在韦府门外,广而宣之韦映雪十余条罪过,宣布韦家将她逐出家门,不日便从族中除名。 这可不就是落实了韦大姑娘确实妇德有亏吗? 韦学士素有美名,却教养出个不守妇德的女儿,岂非叫人笑掉大牙么。 且他大女儿如今声名狼藉,被逐出府去也定会影响家中其余兄弟姐妹,亏得韦谦另一嫡女早就出嫁了,却是苦了妾室为他生养的一儿一女。 儿子倒好说,若自身努力些,日后考中功名入朝为官,做出些政绩来,总有办法安稳立世,那可怜的庶女却不知今后议亲该有多艰难! 再说南亭侯宋拓,别看他是挨韦府揍的那个,他却也一点不值得同情。 众人反而都说他是个混不吝的,丁忧回京后便丢了差事,整日放着正妻不理不问,倒和大姨子无媒无聘地偷偷幽会,最后闹出个夜半上门抢人的戏码。 说到这一切的最终原因,自然少不了提到老夫人家教不严。 都知晓宋老夫人艾氏是宋府的主心骨,老夫人前些年还在主事,经常活跃在京城高门贵妇间,一把岁数却十分坚强,凭一己之力挑起了侯府的大梁。 如今看来不过如此。 孙子都教不好,有何颜面说挑大梁的话,怪不得已经好些时候不见她出来了,有这么个糟心的孙儿,估计也是没脸出来走动。 一时间京城的大街小巷、茶楼里、便是私人宅子里,人人都津津乐道韦家和宋家的事,说什么的都有。 正是正午时分,东街一间客栈大堂里人声鼎沸。 二楼的一间客房里,韦映雪独自品用着一桌佳肴。 从韦府逃出来后,她就来到最繁华的东街,这边人多反而最安全,有道是大隐隐于市。 她本以为接下来韦府一定找她找的急疯了,自己得东躲西藏一阵子,直至在侯府有了身份,有底气与韦谦公然叫板为止,她却却未想到韦谦竟然率先要断绝关系。 这是压根不在意她,当她是弃子啊!她气愤地失眠了一个晚上。 这叫什么吃人不吐骨头的时代?陈氏和韦谦斗殴,最倒霉的居然是自己! 韦谦今晨张贴在韦府外的告示她已经偷偷看过了。 言辞激烈,说她不知自爱、不守妇德,成日里搔首弄姿、轻贱妄为,前脚祸害了侯府,接着又祸害娘家,偷盗家中巨款潜逃,最后被她父亲逐出家谱,断绝关系。 她和老古板还有那个名义上的哥哥可没什么感情,否则也不会携了巨款逃跑,既无感情,便不会因此伤心难过,她只是发愁。 封建社会对女人的名节十分看重,今日她被这具身体的亲生父亲逐出家门,叫她往后在京城如何混下去? “我一定是最坎坷的穿越女,明明有系统居然混成了人人喊打的地步,妈的,照这个速度,老娘啥时候才能把土着原配踢走,跟喜欢的人名正言顺在一起。”韦映雪心中充满了不甘。 但她却并未被暂时的困境打击的一蹶不振,心里仍然怀揣翻身的愿景。 毕竟她在21世纪接受了高等的教育,有着更前瞻的思想,更不俗的挣钱手段。 而且她还有系统,这是她最大的筹码。 便是什么都不做,只要把系统功能玩转,勤做任务,她都会轻松成为人上人。 眼前突然跳出一条内容简明扼要的系统消息。 【宿主:主线任务-大历朝京都篇-南亭侯府-崭露头角任务失败!宿主之子受到惩罚!】 韦映雪脸色一黑。 饶是有心理准备,她还是忍不住吐槽。 这个鸡娃系统好是好,却需要深度绑定她的亲生儿子,只这一点就是不小的限制,她便必须时时刻刻与峰哥儿待在一定的范围内才行,这一个多月她离开峰哥儿,任务果然就完不成了。 完不成就完不成,怎么还有惩罚? “惩罚什么鬼?既然要罚却又不说清到底楚罚什么,真狗。” 她嘀咕着,却不知几里外的宋家族学里,课上出现了意外。 峰哥儿原本正认真听学,脑中忽然无来由的“啪”的一声,像闪过一道闪电似的,打断了他的思绪。 接着,脑中像是有什么东西被抽走了一般,他整个人瞬间陷入到思维停滞,大脑一片空白的状态。 夫子正在带学子们重温孔子的《论语学而篇》。 “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乐乎?有朋自远方来——宋俊峰!” 峰哥儿定定坐着一动不动,目光空洞。 直到夫子过来用戒尺抽了他的手,他才回过神。 夫子严厉地看着他:“上课间跑神,可是全部读会背会了?既如此,你来背诵。有朋自远方来——” 峰哥儿抿了抿唇,他觉得脑袋又正常了一些,虽然还有些迟钝,却勉强能思考了,便接夫子的话道:“……有朋自远方来,虽远必诛!” “哈哈哈哈……”学堂里顿时爆发出一阵哄笑。 夫子被他气得面红耳赤,“你也太顽劣了!” 峰哥儿的手又被打了三板子。 戒尺是用竹子做的,夫子下了大力气,他眼睛里噙满泪水。 这段日子他为了让祖母重新喜欢上自己,已经十分尽力了,却不知今日脑子怎么了,突然卡壳不说,还说出荒唐的东西。 他可怜巴巴地道:“是学生记混了,并非故意戏弄老师,许是未从头背诵的缘故,恳请夫子再给学生一次机会。” 夫子瞪他一眼,“那你便从头背诵。” “有朋自远方来,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 这一次,学堂里的笑声,爆发的更加嘹亮。 宋家族学办学几十年,都未有今日这般热闹的盛况, 学生们一个个笑得前仰后合,捶胸顿足,夫子呵斥了半响都未能维持好纪律。 峰哥儿面红如血,低着头十分惶恐。 这些简单的古文明明早就背过了,他娘老早就给他做过启蒙,一直记得滚瓜烂熟,怎今日会记得一塌糊涂。 夫子抖抖索索地指着他道:“宋俊峰,你实在顽劣不堪!今日课上的文章罚你抄写一百遍,明日进学时务必请侯爷一起来,老夫要亲自与他说说你在学堂里的所作所为!” 峰哥儿再也绷不住,哇的一声哭了。 第142章 竟有此事 这些日子他在侯府收获到的全是冷待。 祖母对他不闻不问,连续几日过去,也只是差下人过来送一趟点心,不冷不热问几句功课的事。 府里下人也不再恭维,对他不似先前那般恭敬。 最可气的是那周岚,他竟被安排去了远哥儿的院子,有一回远远的撞见,他竟满面嫌恶,立刻侧过身避让他,不肯与他对视。 今日在学堂里他又表现不佳,当众挨板子,夫子明日还要叫他爹来,他爹知晓定会打他的。 于是他当场就绷不住,哭得撕心裂肺。 母子连心,韦映雪也忽然感到胸口一阵说不出的酸闷,可不等她细想,眼前又跳出系统的大字。 【支线任务——鸡娃不如鸡自己任务失败,宿主获得失败惩罚!】 韦映雪都来不及惋惜那没得到手的储物戒指,瞧见又有失败惩罚便气的直骂,“我去,这也要惩罚!没搞错吧?” 她忽觉得自己的衣服似乎紧绷了一些,急忙站起身,手放在腰间一摸,惊觉自己的腰围陡然粗了一圈。 “卧槽,”韦映雪惊恐地走到铜镜前,“还真的粗了!这是什么狗系统啊?啊啊?还我水蛇腰,狗系统你简直不做人,气死我了!” 过了好半天,她才从愤怒中缓过劲儿来,“从今天开始我不能再荒废,再摆烂下去侯府的基本盘都要丢了,接下来我得重新振作,一两次的惩罚不算什么,只要肯努力,以后定会得到源源不断的奖励,弥补曾经的失败!” 她鼓励完自己,便戴了纱笠离开客栈,打算去牙行一趟买间离侯府近些的宅子。 一来是给自己留个退路,万一以后又离开侯府总有个地方去,二来也方便用系统面板引导峰哥儿学习娱乐。 这狗系统还是有些便利之处的,她计算过,只要她与峰哥儿距离在方圆五百米以内,系统的大屏便能被峰哥儿接收到。 途经大堂的时候,她竟听见有人议论起宋拓。 “据说他患有隐疾也不是一日两日了……” “当真?王兄你从何处得到的消息?宋侯爷是无法生育还是无法尽人事?” 韦映雪一个踉跄,狠狠朝说话的男子翻了个白眼。 这帮古人竟然也是一样的八卦,宋拓在那方面……明明十分雄伟,否则自己也不会一想起他心头就微微荡漾。 她却不确定宋拓对她是如何想的?她这次被韦家赶出家门,宋拓会改编态度么?可还会再兑现诺言接她回侯府? 宋老夫人的娘家艾府。 艾大老爷和正房妻子也在上房里絮叨此事。 “此番实是飞来横祸。”艾大老爷一下衙就耷拉着眉眼,回来后茶水也不喝,官服也不换,只坐在花厅里不停地抱怨:“我素来低调行事,从不惹是生非,整日在衙门里也只行分内事,堂嫂和韦学士当街斗殴,一个个却为何要对着我指指点点?” 他夫人李氏坐在旁边,脸色蜡黄,眼底发青。自从昨日传出斗殴的事,她便一晚上未睡好。 一张嘴也带了满口的埋怨,“此次咱们定要被姑母府上连累惨了,你整日去上衙倒好些,我却还要和亲戚们走动,还不知得被笑话成什么样,今日一早三表嫂就急不可耐叫下人过来打听宋府的事,真叫我臊的没脸回话!” 大老爷没好气地说:“你当我衙门上无人笑话吗?我一整日不知被调笑多少回,连我上峰也问我奇奇怪怪的问题。” “问你什么了?” 艾大老爷冷哼道:“不知何处传出的消息,说拓儿别看表面上高大精壮,实则却是患有隐疾的,因烟花巷柳去多了,失了男子雄风,故而七年间都未能和映璇生育子嗣。也正因此,他才会如此在意从北疆回来的韦大姑娘,成日与她厮混,皆因韦大姑娘带回来个私生子,是他早年和韦大姑娘苟合生出来的。” “衙门里那帮人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他们便揪着我问,宋侯爷如何确认韦大姑娘从北疆带回来那个孩子便是他亲子,他是何时开始患有隐疾的?” “你听听,你听听。”艾大老爷气的浑身直颤抖:“这问题却叫我如何作答?我不过是做表伯的,我怎知他当年是否有疾?” 李氏气的垂泪,“堂嫂也太冲动不顾大局了,怎能当街自曝家丑呢?她行事如此无状,太缺德了,姑母怎就能容她?可见姑母是越老越糊涂了!” “这几日全城都在议论侯府和韦家,都说两府家风各有各的不正,咱们霜儿年底还要议亲,被带累了可如何是好。” “应当不至于,姑母这一辈子,性子要强,侯府多亏了她,在外名声向来是好的,不至于连累咱们。”艾大老爷话音刚落,一个中年妈妈在外头说:“夫人,我有要事要禀您。” “进来。” 张妈妈的夫婿恰好是大老爷手下的管事,她也在李氏身边做事,深得李氏信任。 往日言谈举止总是落落大方的,今日不知为何一进门便畏畏缩缩,目光不敢看艾大老爷,“老爷,是关于宋府老夫人的,您是男子,有些话却是不好叫您听。” 艾大老爷猛地顿了茶碗,“我姑母的话我还听不得?你便当面说又有何说不得?还能有何事比得上这两日的丑闻!” 张妈妈连忙低头道:“前阵子宋老夫人得了妇人病……她们谨慎的很,知情人一律说是亵裤上沾了不洁物造成的,也未对外传,其实病因不简单,老夫人是整日……整日……” 张妈妈脸红透了,小声吐出一句话。 “什么!”艾大老爷脸色大变,震怒道:“姑母耄耋之年,未曾像同龄人那般整日烧香礼佛吃素食也就罢了,私下里竟如此淫邪!” 李氏也是满目不敢置信,喃喃地问:“此消息可靠?” 张妈妈道:“千真万确,老夫人跟前伺候的是我夫婿的亲姑母,消息不会有错。“ 第143章 老不知羞 “天啊!”李氏再也顾不得长幼尊卑,破口骂起来,“艾家竟出了个老淫婆,羞死我了!” 她涨红脸道:“怪道去侯府近来多事,原来根子坏了,侯爷做事如此不着调,却原来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姑母尚且如此淫邪无度,家风怎能清正?能教养出什么有德行的子孙?难怪那峰哥儿归宗仪式上敢如此放肆,难怪了。 “现在想来,侯爷胸无大志,成日沉迷烟花巷柳,早早把身子掏干也都不是外头胡说的,姑母私下里是这般德行,侯爷只会变本加厉!” 艾大老爷阴沉着脸不说话,任凭李氏骂老夫人骂的难听,他都未苛责李氏。 这在以前都是不可能的,艾家还有许多地方仰仗着侯府,早年老夫人没少拿侯府的产业补贴娘家,艾大老爷平日里对老夫人便十分敬重,逢年过节总要携李氏上门拜节探望。 真要说起来,艾大老爷半个家底都是姑母给的。 但他现在却半句好话都不想帮着姑母说,满心都是嫌恶。 “世间没有不透风的墙,此事连你我二人都能探得内幕,难保日后不会扩散开来。”他忧虑地道。 “是啊!”李氏绞着手里的帕子,“堂嫂和韦学士当街打仗就已经是惊天丑闻,叫侯府被满京城人笑话,再要是姑母淫乱后宅的事被人捅出来,咱们霜儿就别想安生嫁个好人家了。” 艾大老爷口里的茶水呛了呛,“咳……只是些见不得人的用具,倒也算不上淫乱后宅。” “如此还不淫乱?”李氏把手里的帕子砸在艾大老爷脸上,羞愤地道:“姑母如此为老不尊,老爷你还要替她开脱!?难道真要等姑母将男子招至卧房里才算淫乱吗?” “一把岁数的人,不知洁身自好,将那骚臭处当得要紧事,全不顾子孙后代的脸皮了。” 李氏在气头上,越骂越粗俗了。 艾大老爷听得李氏越来越过分的话,满脸尴尬,甚至有些薄怒,却到底也未反驳。 妻子说的对,他们做为姑母的娘家,和侯府打断骨头连着筋,姑母若传出淫邪的名声,必定会受牵连。 而他们大房首当其冲。 霜儿是他们最小的女儿,老来女宠得很,拖到了十七才议亲,原本议亲就晚些,若是中间出变故就悬了。 艾大老爷左想右想,蹙了眉道:“不成,此事咱们既然知晓了,便不能坐以待毙。侯府如今乌烟瘴气,放任不理以后只会捅出更大丑闻来,你这几日还是亲自去一趟,有些话还是要敲打敲打姑母,她年纪大了,便只顾着自己快活,丝毫不管子孙后代和咱们这些亲戚,昨日之事,明明与咱们无关,却连累的咱们一家遭人耻笑,若有一天姑母淫邪一事传出去,艾家便无脸做人了。” “去就去。”李氏站了起来,“我便是为了咱们待嫁的霜姐儿,也得去侯府呲哒姑母几句,老不正经的东西,别想死前逍遥却带累艾家。” 韦映璇在书房里盘账。 她不得空出门,却也想知道外头的舆论,便让董妈妈带着照影出去了。 两个人回来后,左一句右一句和她学外头听来的传闻。 “大奶奶,您可真了解老爷,老爷果然张贴告示要和大姑娘断绝关系,那告示里把侯爷被打一事全算到大姑娘头上,说她与侯爷不清不楚,连累家宅不宁。” 韦映璇面色淡淡的,并不意外,“唯今之计父亲也只能如此做了,把家丑都推到姐姐头上,方能抵消几分当街失了风骨的丑态。” 可惜效果十分有限,毕竟父亲在缨枪下贪生怕死的模样已然传遍京城了,好容易累积起来的声誉一旦损失了,便很难弥补回来。 前世她父亲纵容韦映雪,在她病中一封家信斥责于她,助力韦映雪害她和远哥儿,这辈子早些败了名声她半点也不同情。 “老爷只顾着推大小姐出去撇清自己,根本不管家里的春哥儿和静姐儿。”照影叹气,前几日跟着大奶奶去韦府上见过静姐儿一次,刘姨娘将她教养的十分乖巧懂事。 虽未见春哥儿,对他已无印象了,但听说也是个十分腼腆的孩子。 韦映璇垂下了眼眸,她记得这对儿庶出的弟妹,上辈子过得都不怎么样。 她父亲对庶子庶女甚少挂心,静姐儿到了年纪,原本该请母亲出面好好择婿的。 母亲却成日里不操心,不管事,一应需要出门见人的事都推给姨娘,姨娘为了静姐儿婚事东奔西走,好容易说定了京里一户殷实的商贾人家,还是受父母疼宠的嫡子,且这户人家富有,静姐儿嫁过去不会受苦。 静姐儿自己也满意,没曾想这门亲事,说到父亲面前时,却被父亲给阻拦了。 他将静姐儿许配给了自己曾经的一个得意门生,此人比静姐儿大十多岁,因死了原配,父亲便让静姐儿嫁过去做填房! 成亲没几日,那男人就离开京城,奔赴西南任上,却留静姐儿在家中伺候婆母,照顾小姑子。 静姐儿勤勤恳恳侍奉着婆母,操持着家中事,没成想那男人竟在外地任上偷偷娶了平妻,后来生米煮成熟饭,生了两个儿子,三年后还带着平妻和两个儿子一起回京赴任。 静姐儿无儿女傍身,又未与丈夫培养出夫妻感情,那男人便对她不闻不问的,婆母心向儿子,慢慢也偏心起那后进府的女人。 不出几日,静姐儿便吃了大委屈,回娘家和父亲诉苦,父亲却怒斥她一顿,指责她未有本事操持好家中事,定是她没能将丈夫和婆母照顾好才导致不被看重,不但未帮着静姐儿讨公道,反倒指责她没出息,坏了韦家清誉,给韦家丢人,不配做韦家的女儿。 说她一个区区庶出女,哪里有心高气傲的资本,就该摆正自己的位置,嫁都已经嫁了,便本本分分过着,成日里回娘家诉苦不像话!还说,叫她遇到委屈,忍字当先,待家中父兄未来平步青云,她在婆家的地位自然也会水涨船高。 这些娘家的事韦映璇之所以知道,还是在病榻上时听二婶说的。 她心里想着,这辈子父亲早早就坏了名声,也许过些年静姐儿又能重新嫁给那户商贾人家。 便是不能,她也愿意提供帮助,她到底是恩怨分明的。 若这辈子姨娘依旧老实低调,她大不了请了二婶帮忙,出面为静姐儿相看个好人家。 不过那也是十年后的事儿了,静姐儿如今才不到七岁。 她死之前二叔就官至三品了,那时便已经如日中天了,她死后定然还会继续往上擢升,有二婶儿出面不成问题。 至于父亲和兄长,他们便是声名狼藉,她也会心安理得的袖手旁观的。 她虽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却也不能掌控所有事,便像那日在街上,父亲但凡骨气些,不屈服在婆母的缨枪下,都不至于名声扫地,而这些却不是她能预测的。 “对了,大奶奶,告示上还说大小姐卷款逃了,至今下落不明。”照影疑惑地道:“她一妇道人家,您说能跑到何处去?会不会又回北疆去了?” 韦映璇摇摇头,“不知,但我却预感她不会离开京城。” 韦映雪的那个系统是要作用在峰哥儿身上才能获益,她左右都不会离侯府太远。 照影瞧不见她冰冷的目光,还在絮絮叨叨地说:“也是,京城还有峰哥儿和侯爷,她定然还会想法子再缠着侯爷,您可得防备着些。” “照影。”韦映璇却寻思着别的事儿,打断她问:“今日你们去外头,可有听到关于侯爷的传闻?” 第144章 老夫人的玩具 说到此,照影便幸灾乐祸地道:“外间传的五花八门,好些也太离谱了,听得人忍不住发笑,咱们日日在侯府都不知晓,倒叫他们外人说的言之凿凿,便好比说,茶馆里老少爷们都传侯爷终日流连烟花柳巷,将身子玩亏空了,因此这些年才未有子嗣。” 韦映璇笑而不语。 栀茉瞧着她的样子,反应过来什么,眼睛微微睁大,“大奶奶,该不会是您……?您那天说让赵安康放消息出去,就是这个?” “是。”韦映璇并不瞒着她。 董妈妈不解地看她,“您为何要让赵安康散布此消息?男子不举可不是什么光彩事,外间人嘲笑侯爷,您脸上也挂不住。” 韦映璇似笑非笑,“谁让侯爷太年轻了,才二十五岁,按正常途径,远哥儿若要继承世子之位便要等十五岁,八年,太久了。” 董妈妈倒抽一口冷气,“老奴知晓您的意思了,可是……且莫说侯爷并非真的不举,就算他真的绝嗣,按我朝律法允许提早请封……可,不是还有峰哥儿么?别看他性情顽劣,又三番五次犯错,可他到底是侯爷的亲生子,听说他学业上也十分聪慧,难道您打算……若您真这般筹谋的,这一步走的却有些风险。” 她担忧地道:“别看老夫人现在身体每况愈下,侯爷也未有什么大出息,在您手上吃了几次闷亏也只是隐忍不发。那是还未到了穷图匕见时,峰哥儿若有个三长两短,说个不好听的,侯爷反应过来您的用心,说不定会对咱们远哥儿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来,咱们远少爷自小就宽厚,哪经得住亲近之人算计!” 韦映璇摇头,“我不会害峰哥儿,你放心。” 她有自己的筹谋。 上辈子峰哥儿怎么利用那个系统害远哥儿的,这辈子她总要让他自取灭亡。 主仆几个正在说话,宋拓身边的小厮宋或来了。 “大奶奶,劳驾您走一趟,侯爷想见您,有些话对您说。” 韦映璇冷冷淡淡地道:“听说侯爷受伤了,即如此,安心养伤便是,有什么话等伤好了再说。” “侯爷腿脚不便,这才请您过去一趟,是要紧事。” 韦映璇还未回话,珠帘一挑,董妈妈带着满月进来了。 “大奶奶,老夫人叫您去说话。” 老夫人请,韦映璇总不好拒绝,顺嘴打发了宋或,便去了栖迟院。 满月在路上说:“前日老夫人就念叨着侯爷,昨日侯爷因受了伤未去老夫人那请安,今日又未去,老夫人便急了,非说是侯爷出了事,叫我请您和侯爷过去回话,艾妈妈都劝不住。” “你们还未去请侯爷吗?” “去了,侯爷今日拆了布,脸上身上全是青紫的印子,老夫人若见了,指定就要猜出他是被打了,艾妈妈过去请侯爷,侯爷自己却不肯去老夫人那儿,怕惊了她老人家,叫奴婢几个想办法遮掩了。” 满月说这个话的时候,眼里有着不加掩饰的轻蔑和反感。 现如今恐怕除了侯爷和老夫人自己,全侯府就没人盼着老夫人长命百岁的,都盼着老夫人早早咽气。 她和弦月还有艾妈妈的身契都在老夫人手里捏着,老夫人一归西,大奶奶总会给她们个好去处的。 就算换去伺候夫人都行,夫人这个人虽然不着调,对身边的下人却不差。 韦映璇看出她迫不及待的心思,淡淡地提点她一句,“祖母是个十分精明警觉的老人家,便是这些年岁数大了,脑子比不得年轻时灵光了,也不是个好糊弄的,你们几个要伺候便诚心伺候,若是成日把那点心思表现在面上定是要吃亏的。” 满月心里一惊,想起了老夫人前一日让艾妈妈拿了周岚的身契往山沟里发卖。 老夫人便是在病中,都如此狠心,若是知晓了自己的心思…… 她心有戚戚地道:“是,大奶奶,是奴婢轻佻了,奴婢知晓该如何做了。” 韦映璇进上房时,发现几日不来,屋里连摆设都与之前不同。 许是一直被这妇科毛病困扰,老夫人已经没了逗鹦鹉的心思,墙边原先放鹦鹉笼的高低柜上,改放了其他东西。 只见上头摆了八个栩栩如生的猫咪木雕。 这套木雕很有些意思,八只小猫神态动作各异,有俯卧的、有仰躺的、有俯趴的,却都有着一条异常粗长的大尾巴。 有些尾巴直勾勾的,有些则垂着,还有些呈弯曲状,弧度不一。 韦映璇乍一看,只觉得这套雕塑十分精巧,只是,当她盯着木雕猫咪的尾巴看过一遍时……耳尖突然有些红。 艾妈妈在她身后走着,见她脚步顿了顿,连忙笑着说:“这几日老夫人身体不佳,昨日老奴便从外头请了风水大师,说是老夫人的八字,屋里适合摆些猫儿木雕改善风水,老夫人向来也信风水,便让老奴搜罗了些。” 她道:“老夫人很喜欢这套木雕,每日得闲都拿在手里把玩。” 第145章 庸医 韦映璇眼角跳了又跳,尴尬地挤出一句话:“艾妈妈你有心了。” 不怪她多心,实在是这些猫儿的尾巴……太突兀了。 一只小小的猫,却配了两三倍大的尾巴,她虽未接触过此类物件,但身为当家主母,耳听八方,总能听说不少传闻,猛一看这些木雕她便觉得不妥,再细看时脸都红了。 艾妈妈却面不改色地接话:“都是老奴份内的,只要老夫人身体好,老奴便是日日操劳也心甘情愿。” 两人的对话隔着珠帘,都飘进卧房里,老夫人听见她们的对话,立刻就在里头急着叫嚷起来,“艾妈妈,你进来时把那只俯跳猫给我拿进来,今日的把玩时间又到了。” 老夫人说的是其中一只俯身跳跃的木雕猫,尾巴向上,呈波浪状微微弯曲。 艾妈妈伸手握住猫尾巴将它拿起时,韦映璇的眼皮禁不住又跳了几跳,连忙收回目光,掀开珠帘进去,“祖母。” “映璇来了,来,祖母有话和你说。” 老夫人看起来不像平日里那般稳重,眉宇间隐隐透出急迫和烦躁。 她靠在床边,身上盖着锦被。 已是入夏的天气,她却盖着最厚的棉被,韦映璇见礼时走得近一些,立刻闻见从被褥里飘出一股令人作呕的异味。 “坐吧。”老夫人说着,伸手接过了艾妈妈递来的猫儿木雕,爱不释手地把玩着,时而捏紧,时而松开,时而左手倒右手。 韦映璇只觉得眼睛像被辣油熏过似的,目光在老夫人手上落了一瞬就急忙偏开了。 再一环顾屋里,竟发现立柜上、八宝阁上,到处都摆都放了奇怪的雕刻。 最醒目的,还要数老夫人床帐边挂着的一把黑色梳子。 梳子的样式十分稀有,梳柄竟不是扁的,而是圆柱的,婴儿胳膊般粗细,顶端圆润,看材质是牛角。 韦映璇都不知该佩服艾妈妈还是佩服老夫人了。 “映璇啊,上回祖母与你说的事你考虑的如何了?你与拓儿是夫妻,一直分院而居传出去不是叫人笑话你们夫妻不睦吗?你嫡姐都回府去了,无人再给你添堵,你又何必一直端着。” 韦映璇决口不给答复,只不紧不慢道:“怕就怕这是您的一厢情愿,侯爷并不如此想。” 老夫人滞了滞,找补地说:“怎会,拓儿并非不在意你,只是性子倔,有些话他是拉不下脸面。” 韦映璇面色淡淡的,老夫人想要她一句准话,她偏要东拉西扯。 她道:“祖母,您这几日身子可有好转些了?” 说到身体,老夫人就郁卒地长叹一声,阴霾地道:“呕血的旧疾倒是未再犯,主要是小腹痛!每日都痛的我睡不好觉,今日如厕还擦出点血,可见那女医就是个庸医,这些日子又是吃药又是擦洗,白耽搁时间,病却未见起色!” “既然说到此人,映璇,你得为祖母出这个头。此庸医不配挣侯府的钱。”老夫人强势地说:“你寻个厉害些的婆子去那女医家中,把先前的诊金都讨要回来,不,她害人不浅,须得加倍讨回来,再好生训斥一顿,便是不方便将此事嚷出去,也须得狠狠警告几句,说几句堵心的话,这个哑巴亏我是不吃。” 老夫人越说脸色越阴沉,戾气十足。 韦映璇还未说话,艾妈妈就主动上前道:“老夫人,这事老奴就能去,此女欺人太甚,定是仗着此事不好宣扬出去,故意骗您的诊金,那人就住在城西,左右一炷香两炷香的时间便回来了,老奴今日去一趟,不耽搁伺候您。” 光训斥一顿能行吗?咋不得给加几个大嘴巴子,方能叫那女医知晓老夫人的厉害。 老夫人点点头,“行。” 接着又恹恹地叹气,“这病已经得了十来日,眼看着越来越严重,总得想想法子,今日都擦出血,再拖几日恐怕会更严重。” 韦映璇询问老夫人:“既然京里的女医不好用,不若孙媳今派人去外地寻访名医,您看如何?” “我等不及了,还是就近去叫兰太医吧。”老夫人眼下已经没了其他选择,便也下定了决心。 不过说起兰太医,她面上还是有些窘迫,“我本是不想找他的,怕丢人现眼,可眼下也顾不上体面不体面的,治好我的病才是要紧事,便是叫兰太医背后笑话我,我也顾不上了。” 艾妈妈忙道:“这病旁人得了是不体面,您得了可不算,若不是那日穿了被污的亵裤也不会染上病,此事便如实与兰太医说一声,兰太医定不会看低了您。” 老夫人点点头,深以为然,“是这么个道理。总不能为了脸皮不顾身子骨了,我如今不能再讳疾忌医下去,我要好好保养我的身子,再多活十年。” “不过……”她看向韦映璇,“却不知晓兰太医卖不卖咱们的面子,你怕是要去西府走一趟。上一回你嫡姐造谣兰太医,得罪了兰家,还有认祖归宗那日,我和你婶祖母也拌了几句嘴,怪也怪她咄咄逼人,如今叫祖母低着头去求她,祖母却是很不情愿,也拉不下一张老脸!” 可是放眼全京城的太医,侯府能请动的,再也没有比兰太医医术更高超的。 兰太医是太医院的中流砥柱,医术了得,他出马,自己必定药到病除。 这也是她今日急着叫韦映璇来的第二个原因。 韦映璇很爽快,“行,孙媳今日就到西府走一趟。” 老夫人神情立时缓和下来,放松地靠在软垫上,手里把玩着木雕动作都轻缓了不少。 “大师说,这东西最好是从早到晚不离手,方能助我转运转风水,若能早日盘到包浆,效果更强数倍,可惜我却常常忘记,这是好东西,光祖母一人转运到底差了点,全家都该用起来,回头你走的时候,祖母送你一个。” 韦映璇瞬时惶恐地站了起来,“我整日要算账,还要主持家务事,怕是没闲时间把玩这些,且我也不怎么信风水,祖母您喜欢的话自己留着便好。” 老夫人还要劝她,满月匆匆从外面进来。 “老夫人,艾大夫人来看您了,可要请进来?” 第146章 五雷轰顶 老夫人眼睛顿时雪亮雪亮的,激动地道:“请进来,快去!” 来的可是她娘家侄媳妇。 艾家是她的底气和后盾,虽然她的三个侄儿未有大出息,但血浓于水,到底是不一样的。 侯府人丁凋零,她的晚年除了拓儿这个嫡孙之外,能仰仗的还有三个嫡亲的侄子。 三个侄儿里,老夫人最喜爱的就是大侄儿。 当初老太爷还在世,走了些门道,把大侄儿安插进了户部下辖的金部,如今已经混到了七品的税收监司。 二侄儿也在户部下辖的衙门,未有品阶,只是一名基层税吏。最小的侄儿未入仕。 也亏得她早年布局的早,艾家在她的帮衬下,早早都脱了贫。 后来三个侄儿分家,各府不说过得多么如日中天,最差也都十分殷实,三家的产业都是她当时管家时,悄咪咪从侯府的产业里想办法腾挪出去给了娘家。 若估算成钱,那可是很大一笔了,想当初艾家都败落的不成样子,接手了这些产业,狠狠回了血。 所以老夫人在娘家的声望也很高,前些年老夫人还掌家的时候,几个侄儿、侄媳妇来的都很勤。 这几年,走动的虽然没那么勤了,但在老夫人的心里,血浓于水的亲人到底是不一样。 尤其是她的大侄儿,最得老夫人看重。 现在,多日不见的侄媳妇过来探病,老夫人只觉得扬眉吐气。 本来想打发韦映璇走的,但她心思一转,却是显摆地说:“映璇,你就再坐会儿,陪我招待亲戚吧,按辈分,你也称一声表婶。” “是,祖母。”韦映璇从善如流地又坐了下来,不过心里却唏嘘着,今日怕是有好戏要看了,就是不知老夫人撑不撑的住。 李氏被艾妈妈带了进来。 她今日穿的素净,一点不像串亲戚来的,连胭脂和口脂也未抹,挂着两条浓重的眼袋,一脸憔悴便来了。 一进卧房,李氏就感觉屋里的气味不对。 尽管四扇窗都大开着,还是有一股说不上来的腥臭,令人十分不适。 李氏一把年纪自然知晓,这就是妇人病的异味,且还不轻! 她忍住作呕,给老夫人行了礼,“姑母,芳莲看您来了。” “好好好,芳莲你快坐。” 韦映璇也起身和李氏见礼,她是小辈,叫了声“表婶”。 李氏嘴角勉强扯出笑,朝她点点头。 按说是要客套两句的,李氏面色却郁郁寡欢,竟也没有多余的话对她说,一屁股就落座了。 看向老夫人,问道:“您今日看起来比上回精神了不少,最近身子可是见好了?” 老夫人笑着答:“你来瞧我,我一高兴,面上笑容多了,便显得精神好,其实我的身子骨还差得远。” 李氏目光落在老夫人手上正在把玩的木雕猫上,眼睛突然就瞪大了,瞳孔地震。 “姑母,您手里那是……” 老夫人将它摊开在掌心,展示给李氏看:“它可是我的心肝宝贝,从前不把玩它也就罢了,一旦开了头,便像有瘾头似的,一日都离不开它了。” 李氏脸色随即铁青一片,气得浑身直哆嗦。 姑母现在竟都不避讳至此,不要脸至极。 在她一个亲戚小辈面前都不知遮掩,堂而皇之便将此物拿出炫耀,恬不知耻,恬不知耻! 满屋子的奴才就不说了,侯府如今当家的主母,竟都视若无睹! 侯府这是什么风气?简直叫她不敢相信。 李氏大感震惊,深深觉得自己这根藕陷入进了肮脏的淤泥里,浑身都不自在了。 看来侯府如今果然是烂透了,礼乐崩坏、有违人伦,姑母所作所为说句难听的,畜生都不如。 她质疑地看向韦映璇,险些都质问出声。 不过她转念想起,昨日张妈妈传回来的话,说姑母是偷偷使用的,只有她周围的心腹妈妈和丫环知道。 想必韦映璇并不知晓,只当那东西是个寻常把玩物。 可,即便是如此,那些物件形状如此……明显,她就未曾怀疑到吗? 老夫人还未察觉李氏的不对劲,将那木雕握在手里,细细把玩起,十分珍爱。 她对这等改运之物抱有一片虔诚,偶尔还眯起眼,在心中做个祈愿。 李氏都看懵了,万万也没想到姑母如此淫邪放纵,竟如此陶醉。 老夫人祈愿片刻,复又睁开眼,喟叹道:“这是个好东西,一会儿你走时让艾妈妈带一个给你拿回去,别小看这个小东西,它可是有灵性的,你用了便知,它能让你少上些火,少烦躁些,心情好了脸上都显得年轻。” 李氏一张脸快拉到了地板上,冷冷道:“不必了!我不需要此物,姑母最好也少碰,您年纪大了,便要注重修身养性,怎可放纵自己?” 老夫人一愣,奇怪地看着李氏。 不过她转念一寻思,许是侄媳妇在嗔怪她前些日子生气吐血一事。 她倒是想修身养性,少生些气,可事情到了那个地步,搁了谁都要生气的呀。 而且,芳莲作为小辈,说话时也不知转个弯儿,口吻冷硬像指责一般,让老夫人有些不快。 老夫人也就收敛了笑容,“这话说的,人生来便有七情六欲,强忍欲望于身子不利!我一个老婆子自然也不例外,世人都说到了半截身子入土的年纪,便什么都看开了,什么都放下了,这话就是胡说八道,你当姑母是不想放下么,是根本放不下。” 李氏的脸,从头顶红到了下巴。 无耻,简直是无耻。 她都不敢相信,只不过是半年未见,姑母竟变得不知廉耻,当着她这个侄媳妇的面,竟吐出这般淫邪浪荡的话来。 李氏气的浑身簌簌发抖,吐出的话音直颤,“便是再放不下,偶尔为之便就罢了,可您却如此着魔,那滋味便让您如此食髓知味?便是拼着丢了颜面,您也不肯戒掉吗?” “颜面算什么。”老夫人嗤笑,“芳莲,等你到了我这把岁数便知,什么都是虚的,唯有自己舒坦才是正理,不必在意旁人如何想的。” 李氏只觉得五雷轰顶。 深吸口气,再也忍不住斥责道:“您如此放纵,片刻的欢愉却换来一身的病,您就不后悔吗?若传出去不嫌丢人吗?” 她没想到姑母如今连脸都不要了,守妇德是做妇人最基本的,更遑论她是个年过花甲的老妇人,怎能将欲壑难填说得如此理所应当。 老夫人的脸色唰就沉了下来,“放肆!芳莲,你怎敢如此无礼?” 念及大侄儿的面子,她到底缓和了语气,“我知晓你是关心我身体,前来探望我也是盼着我健健康康,怀揣着一片孝心来的,可你这话我却不爱听,人活在世上,若不能肆意些,憋憋屈屈有什么意思?” 李氏噌的从位置上站起来,涨红着一张脸地问:“何为憋屈?旁的老妪能忍得,您为何就忍不得?” “我为何要忍?笑话!”老夫人被气的够呛,也冷下声道:“我岁数在这摆着,我的地位也在这摆着,我吃了一辈子苦,守了半辈子寡,一刻不停为侯府忙碌着,到老来还不该肆意些吗?我一个将死之人,还有什么要顾忌的?” 第147章 两家情分尽了 李氏感觉眼前阵阵发黑,几欲晕厥。 她今日不顾忤逆长辈之名,对姑母直言不讳,就是想敲打姑母,意在暗示她收敛些! 现在看来,是她太天真了。 姑母明显不会悬崖勒马。 老夫人却还不解气,森然地对李氏道:“我有我的处世之道,你便是再不满,也不容你在我府上撒野!” 李氏彻底点燃了老夫人的怒火,老夫人又道:“身为小辈,竟敢对长辈指手画脚,实为大不敬,往日我对你夫妻二人还是太宽容了,叫你们无法无天!” “你休怪我不讲情面,我必将今日之事告知你婆母,令她以家法惩治你,你这般模样,断配不上承忠的正妻之位,你若不能胜任便早早滚蛋,让了位置给别人坐!” 老夫人这是要倒打一耙,反过来惩治她? 李氏气得头晕目眩,扶着身侧八宝阁才堪堪站稳,余光又瞧见其中一个格子里,公然摆放着一个豹子陶塑,豹尾粗且长,李氏一时冲动,一把执起豹子陶塑砸在地上。 “哗啦”一声碎响,伴着李氏尖锐的声音:“是,我是小辈,姑母不听我的劝我也料得了!可您就不怕引得下头的宋家老祖宗震怒,不怕死后遭祖先埋怨,将您从宋家逐出去变成游魂野鬼吗?” “你放肆!”老夫人怒极,大骂道:“你这个畜牲!艾妈妈,立刻把她给我撵出去,日后不许她踏足侯府半步!” 李氏硬气地道:“无需您赶,我自会离去!” 言罢,一甩袖扭头便往外走去 “慢着!”老夫人余怒未消,颤抖手指着李氏:“你来我府上胡言乱语一气,害的我心疾有复发的趋势,岂能轻易放你离去?艾妈妈!去,将她摁住,狠狠的掌掴二十下,再放她走!” “你这贱妇,当我侯府是你随处撒野的地方吗?我那豹子陶塑好端端置于格子上,你却给我砸个稀巴烂,你如此无礼不孝,怎配的上我侄儿承忠!我今日便代他好好教训教训你这个贱妇!” “这……”艾妈妈看看李氏,又看看老夫人,满脸为难,“老夫人您息怒,都是至亲,何必如此……” “住嘴!你这个老刁奴,又想从中做好人,今日我非打她不可,你若是办不成便滚开。满月!你去!”老夫人口不择言起来。 李氏满面愕然,口中却是十分硬气,“姑母,你这是连亲戚情分都不顾了吗?你放心,我婆母知晓是非黑白,不会因今日事责罚我,老爷更不会轻易动我半下,今日便是老爷让我来的!” “满月!”老夫人勃然咆哮,嘴唇青里透紫,犹如厉鬼一般,哇哇大叫:“快~~~~~~~去打!快打快打!把她的嘴给我抽肿,一个巴掌一个银锞子!” 韦映璇瞧着老夫人的样子,心中暗叹。若要使其灭亡,便先使其疯狂。 老夫人如今做事越来越偏执了。 满月巴不得老夫人把娘家人得罪光,早就跃跃欲试了,闻言急忙就上前,“是,老夫人。” 李氏微微变了脸,还未及反应,满月已冲过来,按着她的一只胳膊,照着李氏的脸连续扇去。 满月是二十多岁的壮年丫头,李氏已四十多岁,身板矮小瘦弱,满月下了大力气,不过数下,李氏就被扇的惨叫连连,脸像被砂纸磨过,痛彻心扉。 “老夫人!”李氏哭喊道:“我是承忠正妻,非你侯府下人,您怎能如此欺辱我?” “还敢顶嘴?再打!都过去打她,狠狠打!”老夫人怒喝。 弦月立刻上前帮忙按着李氏,满月扇的更重了,每一下都抡圆了胳膊狠狠打在李氏脸上,等二十个大巴掌打完,李氏的脸高高的肿了起来,已辩不清原先的脸型,口中鲜血直流。 李氏眼睛发红,怒视老夫人,呸的一声啐出一口血水。 “姑母。”她含混地一字一句道:“自今日起,咱们两家情分已尽,亲戚情分到此为止!” “好你个大胆的李氏!我非亲自抽烂你的嘴不可!”老夫人惊怒,迈腿从床上下来,要趿拉鞋起身,竟是要亲手打李氏。 这时候,韦映璇才站起身,当起了和事佬。 她拦着老夫人,回头道:“董妈妈,立刻送表婶子出去。” 又伸手握了老夫人的手腕,沉声道:“祖母,您还是适可而止吧,再打下去就不是教训了。且气大了伤身,万一引发了卒中,得不偿失。” 老夫人捂着心口:“造孽啊,这个贱妇,是来探病还是来索命的?我要是知晓她如此不安好心,就不该放她进来。这个贱妇,原先我瞧这是个懂规矩的,成日在我面前做低伏小,如今看来却是个狂妄无礼的烂货,欠抽的玩意儿!我非要叫承忠休了她不可!” “艾妈妈,你速速去艾府上,把承忠给我叫过来,我今日定要叫我侄儿休妻。” 艾妈妈惊道:“老夫人三思,休妻非同小可,大老爷怎会答应您,您还是消消气吧 ,真把大老爷喊来了,不是为难大老爷吗?大老爷那个人又重孝道,定不能眼睁睁看您伤心,可您让他休妻,这是要逼死大老爷啊。” “你给我住口!”老夫人蛮横地打断艾妈妈,斥责道:“你莫给我东拉西扯的讲道理,我只知晓,今日这贱妇敢在我头上拉屎,借着探病的名义,却故意气我,是盼着我被气死,我绝不会叫她好过!” “承忠他要是不听我的,他便是白眼狼,艾家的好日子,可都是仰仗我和老太爷一口一口哺喂他们得来的,要不是我当年求着老太爷,承忠哪里有资格进户部,如今他媳妇却敢对我不敬,必须休了!” “是。”艾妈妈无奈,“奴婢这就去。” 门外,李氏并未走远,听着老夫人的狠绝的话,眼睛狠狠眯了眯。 老夫人别觉得她也是只纸老虎。 放在以前夫君确实会守孝道,感激姑父姑母当年的帮助,可如今,呵…… “艾大夫人,您脸上伤很重,老奴先带您去大奶奶院子里敷些药吧?”董妈妈关心地问。 “不必了!侯府的东西我享用不起,侯府的门我也永生不再踏入!” 董妈妈不好多说什么,送李氏出门去。 李氏气咻咻回府,艾承忠还未下衙,李氏命婆子去衙门喊他回来。 “就说我叫老夫人打了,马上快咽气了,叫他立刻回来给我收尸!” 艾大老爷一听婆子的话,这还了得,立马告了假回了府。 第148章 夺老夫人的姓氏 急匆匆进到上房里一看,李氏好端端坐在那,不过一张脸却肿如猪头,脸上布满清晰可见的巴掌印。 他心痛地迎上前,“这,婆子来时我当你与我开玩笑,夫人,你还真叫人打了?难不成……是姑母打的?” 李氏哀哀地痛哭了起来,细致地和艾大老爷讲今日的经过。 “岂有此理。” “岂有此理啊!!” “姑母太不拿你我当人看了!” 艾大老爷连说了三句话,便从位置上站起来,气的在厅里走来走去。 “姑母做的虽是不便宣扬出去的丑事,可我咽不下这口气,我立刻去联络几个族老,让族老出面和姑母理论!” 李氏早有了主意,说道:“姑母整日行奸淫之事,我今日亲眼所见,姑母的房间里到处都是那淫邪物,我劝她修身养性,她却恬不知耻地说,年老了便要肆意享受,她已是快入土的人,哪顾得上孙后代受不受牵连。” “呸,下贱不要脸!”艾大老爷深以为耻,气的够呛。 “便是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这些年你对他还不够孝顺?她竟叫家奴狠狠扇我二十几个巴掌,这个老虔婆,还扬言要叫你休妻,否则你便是白眼狼……” 艾大老爷脸色阴沉的可怕。 打他的妻子,那就是打他的脸。 李氏忽然对他说:“老爷,你可记得咱们十多年前的旧邻韩家?” 艾大老爷一愣,旋即脸色微微变了变。 韩家也出了个老而无德,如姑母这般叫人愤怒却无可奈何的老人家——韩太公。 韩太公年轻时温和知礼,对待子孙宽容和蔼,无论家中事或官场、邻里纠纷,他皆能退让一步,凡事皆能淡然处之,是个有大智慧的长辈,胸襟豁达叫人钦佩。 便是如此随和的一位老人家,随着年纪上来,竟变得越来越古怪。 韩太公高寿,在他七十岁之后,他突然性情大变、暴躁易怒,且整日疑神疑鬼,随地便溺,常常指着韩家的几个孝顺儿孙破口大骂,言语之污秽,叫人听了都面红耳赤。 有一日,他竟窜入大儿媳的闺房里,撕扯大儿媳的衣物,非说大儿媳身上装了准备毒死他的毒药! 艾大老爷回忆着韩太公,突然就开始怀疑了。 姑母恐怕是得了和韩太公一样的痴呆症,得此症的老人,会变成另一个人!这也就解释了姑母为何会这般浪荡淫邪,不顾脸面。 他道:“以前的姑母,可是个要体面的人,便是做了丑事也不会堂而皇之在小辈面前胡说八道,如今突然如此昏聩,毫无半点羞耻之心,与当初的韩太公一模一样,看来,姑母多半是痴呆症。” 韩太公痴呆多年,三个儿子苦不堪言,老人家却是命硬,一年比一年精神好。 折腾的儿子们走的走,躲得躲,不敢留在韩府。 韩太公专门磋磨自家人,叫人气恨的牙痒痒,恨不得把他捆起打,可如此做,却又要担上不孝的罪名。 后来韩太公大儿子想办法走了吏部的关系,拿着一纸调令,带着全家远远去了西边长安城上任。二儿子却多年都未等到调任的消息,他索性辞了官带着妻儿去了荆城。 只剩了小儿子。 可怜的小儿子无官身,本是接手家中产业的,却被韩太公折磨的忍无可忍,最后吊死在了家里。 回忆起这一家子,艾大老爷毛骨悚然。 李氏趁机道:“老爷,若她是痴呆症,便是不能以常理对待了,咱们可要早作打算,依我看,便要早些和她切割了。” “是啊,痴呆症,是个大麻烦。”艾大老爷忧虑重重,拧着眉道:“你说的对,咱们该狠狠心一劳永逸。只是,此事须从长计议。” 外头响起丫环的声音:“老爷,侯府老夫人身边的艾妈妈过来了,说是老夫人请您立刻就过去。” 艾大老爷愤愤一甩袖,“便说我不去!” “等等。”李氏道:“相公,你要去,姑母定是让你休了我,你答应她便是,正好借此机会请姑母过些日子来祖宗祠堂,便说在祠堂休妻,届时叫了族长和族老来,当面揭穿姑母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丑事,再依据族规把她逐出去。” 被逐出宗族的人不仅会在族谱中除名,男子死后无法进入本族的墓园当中,若犯下诛九族的罪名也不连累宗族人。 若是出嫁女,像姑母这般,名字已上了宋家族谱的,艾家也能与其撇清关系,直接摘了她的姓!不再认可她是艾家人! 便是说,今后就算姑母这些丑事全都曝光了,也与他们艾家无关。 艾大老爷沉吟不语。 一番深思熟虑,神色渐渐沉稳了。 他是个有主心骨的爷们儿,并不事事听从妻子的,李氏只不过说出了他的心声。 一直以来,他是碍于姑母当初给的帮助,总想着该对姑母孝顺包容些,否则便是白眼狼,传出去不好听。 可他看着妻子被打成这副惨状,姑母又逼着他休妻,便深觉受了侮辱。 如今的姑母对艾家来说早就没什么利用价值了,现在是侯夫人掌家,侯夫人娘家二叔新入了内阁,有了如此大后台,自然不惧他艾家,便是不给任何好处,他艾家连个屁都不敢放。 等族里强行把姑母除了名,姑母若有不服的,大可以去官府告,不过料想姑母也没这个胆量,她自己行不端坐不正,怎有脸去外头告?若她真告了,丑事传出也与艾家没什么关系,早已是除名之人。 艾大老爷打定主意,便按李氏说的,先动身去侯府。 老夫人还在气头上。 半个时辰的功夫,已经摔了两个茶碗,絮絮叨叨地辱骂着李氏。 韦应璇算算时间,她已经在老夫人这里坐了很久。 热闹也看了,虽未看见艾大老爷,有些不尽兴,但之后的走向她已大致推测出了,迟些时候艾妈妈总会过来禀告给她的。 她便起身告辞:“祖母,孙媳要去西府一趟,先告辞了。” 老夫人想着,一会儿侄儿过来总要说些私房话,就未留她。 第149章 让韦家人背锅 艾大老爷的轿子很快就到了侯府外。 心事重重下了轿,一眼看见侯府的牌匾,“宋府”两个字苍劲有力,如山岳一般稳重。 到底是勋爵人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便是一代不如一代了,只要这座府邸还在,就是权贵阶层的象征。 艾大老爷看着侯府宽阔的台阶和大门,心里头又有些犹豫。 现如今艾家能攀上的门第最高的亲戚也就是侯府了,真要断了和姑母的关系,倒是有些可惜,留着说不准哪日还能用上。 他便寻思,若是等会姑母气消,不再提休妻一事,他便再忍耐一次,只当吃个哑巴亏。 至于说姑母品行不端,他今日既来了,便要拐弯抹角的好好提点提点。 实在不成就去找侯夫人私下说说,听说他这个表侄媳十分能干,年纪轻轻就在侯府主事了,定是有手腕能将此事捂住的。 艾大老爷如此这般的念头掠过脑海,快步去了栖迟院。 老夫人尽管一肚子气,但对自己的侄儿还是和颜悦色的。 艾大老爷来了,赶紧让艾妈妈摆了好吃的茶点,又让小厨房送解暑的绿豆粥过来。 “姑母,芳莲今日太不成体统了,侄儿知晓消息后,怒不可遏,已狠狠训了她,禁了她的足,待晚些回去,还要再好好收拾她一顿不可。” 老夫人没给商量的余地,摆了摆手道:“承忠,现在不是收拾教训的问题,姑母的意思,你还是休妻的好,她一个庶出女,被逐出去后娘家想必也不留她,可以送她去乡下庄子里。” 艾大老爷一时间未应声。 屋里的气氛陷入一阵可怕的静默。 老夫人安排半晌,见侄儿未有附和,脸色不禁越来越沉,眼神也越来越犀利。 “姑母也知晓家和万事兴的道理,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让你为难。” “你是未见她今日有多狂妄忤逆,居然敢指着我大骂,骂我今后要变成游魂野鬼,还摔了我心爱的陶摆件,这已经是不孝恶逆,犯了七出之条!你总不会包庇她吧?” 老夫人说到摆件,艾大老爷下意识就环视了一圈,果真见这屋子里处处都是那淫邪之物。 床帐上的梳子、门口高低柜上的猫儿木雕,和芳莲回去说的一模一样。 不知是他想多了,他看什么都觉得不妥,便连下人送来一盘煮好的玉米,瞧着都不对劲,那玉米不光有那样的外形,且还颗粒饱满,沟沟壑壑…… 他晦气地收回目光,“姑母,便是芳莲今日有错,您不是也给了她二十个巴掌当场罚过了么?我与她到底还有几十年的夫妻情分,育有两儿三女,且不说如今我们都是当祖父祖母的人,霜儿年底还要议亲,没了她母亲怎成?” 老夫人昂了昂脖子,坚持道:“我知晓你对她有感情,舍不得休妻,但你不休她,却会叫姑母心寒,没有姑母,便没有艾家的今日,这你是知晓的,难道你要为了那李氏做白眼狼吗。” 摆明了要让艾大老爷做选择。 她未看见,艾大老爷袖下的手,缓缓收紧了。 “知道了,姑母,我休妻。”起初艾大老爷口吻还有些生硬,说着说着就自然流畅了起来,“休妻总不是件小事,还要与族里知会一声,芳莲既然犯了七出之条,便要去宗祠里公开审判,正好把当初的媒人都叫过去当面做见证,当场休了她,到那日您也一起过去,侄儿再为您出一次气,狠狠刮她几耳光。” 老夫人脸色这才和缓了,浑身戾气消散殆尽,“好承忠,你如此是非分明,且还知晓孝顺姑母,姑母也不会亏待你,艾妈妈,你去我匣子拿城南那两张房契。” 艾妈妈眉头一跳。 十分意外,但还是转身去了。 城南那两间宅院都是老夫人用嫁妆购置的私产,平日里宝贝的紧。 上回为了请大奶奶回来,老夫人把手里的铺面和田地都给了大奶奶,剩下为数不多的值钱物,就包括这两套宅子。 两宅都是四进的院子,城南那地方聚集着大大小小的官邸,居住环境好,一间四进的宅子单出都不便宜,更别说一次拿两套出来。 老夫人这次为了休李氏也是下了血本,话说回来,也是她看重娘家侄儿,否则也不会那么大方,她在老夫人身边伺候了一辈子,老夫人都未说替她找个未来养老的宅子,而是想着奴役她到死。 艾妈妈心里不住冷笑,这两张地契给了大老爷,那就是扔进了海里。 老夫人自以为是了,还真觉得大老爷会因为她的要求便糊涂地休妻么。 李氏可不是善茬,走着瞧吧,老夫人这几日就要遭报应了。 艾大老爷诚惶诚恐地收了老夫人送的两张地契,手都在颤抖。 老夫人既然已经舍了这个本,便诚意十足。 她叫来侯府原先给她做账的娘家账房,拿了自己的私印,陪着艾大姥爷一起去衙门行过户手续。 艾大老爷这一趟收获颇丰,回了府。 休妻自然是不会休的。 从老夫人逼着他做选择起,此事便无法转圜了! 大老爷走了以后,艾妈妈照老夫人的意思,去城西讨要女医的诊金。 临走时老夫人叫住她,“你告诉那女医,是大奶奶让你去寻她质问的,便说老夫人已经求过情了,可大奶奶却不肯通融,非讨回诊金不可,否则便要让她好看。” “末了别忘了告诉那女医,她若敢对外胡说些什么,侯府大奶奶定会叫她在京里待不下去,你便把映璇她二叔抬出来,好生警告她一番。” “韦禛内阁辅臣的名头,比咱们侯府好用多了,不用白不用。此庸医害惨我也,赔五倍诊金都不为过!” “有韦家人垫背,想必她不敢乱造谣我的病,就算恨,恨的也不是我。” “知道了,老奴这就去。”艾妈妈垂着眼睛往外走。 第150章 其乐融融 西府。 韦映璇去见婶祖母,特意带了远哥儿一起去的。 她以前甚少登门,今日忽然来了,周氏便十分欢喜,叫她不急着走。 宋埕之妻闵氏不到半炷香时间,便气喘吁吁的赶来了。 互相见了礼,一眼看见远哥儿,眼里像罩了一层雾似的,赶紧别开头去。 远哥儿到底年幼,未对亲生母亲有太深刻的情感。 只是对着她恭恭敬敬的见礼。 “远儿见过四堂伯母。” “诶,好孩子,快坐,快随你母亲一同坐,映璇,你快坐着说话。”闵氏温柔贤惠,一张口便是叫人如沐春风的话。 她对韦映璇说:“董妈妈方才过来说你要带远哥儿一块来,我就立刻让厨房备了一桌,今日千万和远哥儿留在府里用晚饭。” 韦映璇笑点点头:“好,让堂嫂操劳了。” “客气什么,都是一家人。”闵氏带着笑容出去张罗了,时而又挑了帘子进屋来,进进出出间,一会儿引着几个丫头端来西府特色的点心,一会儿又送几本孩童爱看的神话话本、各地风物志给远哥儿。 小孩子对环境的感知是最敏感的,远哥儿自从来了西府,从老夫人到闵氏,再到下人,无不是盛情款待,神情间坦诚真挚。 作为客人,感受到了主人的真心实意,便不会疏离客套,端着拘着。 远哥儿坐在椅子上,瞧着他母亲脸上恬淡的笑容,觉得开心极了。 母亲和曾叔祖母谈话间,时而弯着嘴角聆听,时而开怀一笑,他从中感知到那份轻松随意的家常氛围,便一点都不拘谨了,也跟着露出浅浅的微笑。 大人说话时他也不插嘴,直到闵氏带来了话本,他便迫不及待拿着话本去屏风后靠窗的位置安静地看书。 闵氏瞧着他就心生欢喜,走过去端了点心放在小几上,“敏哥儿他们几个去学堂还未归,等下学回来了随你几个哥哥去玩。” “别只顾着看书,吃些点心,可饿了?” 远哥儿放下书本,摇头:“回四堂伯母,我还不饿。” “那你可有喜欢吃的?我去叫后厨添菜。” 远哥儿想了想,道:“我和母亲都喜欢吃茶油烹鸭。” 说完似乎觉得有些失礼,眨着眼睛看闵氏。 眼神明亮,很有灵气。 闵氏噗嗤笑了,摸了摸远哥儿的头,“好孩子,来西府就像来自己家,想吃什么便说就对了,堂伯母这就去准备。” 她很有分寸,也不缠着远哥儿聊天,笑着说几句便去厨房里张罗。 宋埕得了家里传的信儿,便提早下了衙,也进屋来看远哥儿。 他考了远哥儿几句简单的启蒙诗词,远哥儿对答如流,宋埕和他对坐着,觉得这个孩子今日笑容很多,可见是喜欢来府里,他目光里也尽是笑意。 屏风另一边,韦映璇已和周氏说起了今日老夫人提的要求。 “其实,未必是女医的方子不好,许是祖母的身体有旧疾,且年纪大了,不似常人恢复快,总要多擦洗几日才能见药效,可祖母太心急了。” “若叫您为难,我回去后便回绝了祖母,便说兰太医最近忙着给宫里的主子们诊治,未有得闲的时候。” “不必。”周氏轻描淡写,仿佛一件再小不过的事,随口就应了,“明日我差人和我嫂子说一声,下午就让兰太医上门去给她看诊。” 韦映璇十分敬重地说:“您对祖母一直有大气量。” “人终有年迈病弱时,何必在这上头做文章,我便是不喜欢你祖母,看在亲戚的份上也是会帮忙的,说句不好的,她那个病浑身散发着腥臭,拖得时日久了总是不美的,你们小辈寻常去她屋里请安,闻着也不好受。” “且此事你办妥了,也叫她心里舒坦些。她心思向来重,交代你的事你若未办成,便要在心里怀疑些什么,作闹起来又拿孝道说事,倒让你不痛快。” 宋埕听闻她们说孝道,便从屏风那边走过来,说起陈氏在街上和韦谦斗殴一事,又说到韦映雪被韦家驱逐出。 这几日衙门里都在议论,同僚也喜抓了他问,他却是一问三不知,在家里祖母不许大家议论,今日韦映璇在场,他索性当着祖母的面问了。 韦映璇便挑拣着说了一些家里的事,虽碍于孝道未直接说父兄的不是,但她的口吻透着冷淡,周氏和宋埕没听几句便知她与娘家龃龉已深。 不一会儿,西府的几个哥儿都从学堂里回来,纷纷进花厅和她见礼。 敏哥儿待远哥儿一如既往的热情和关照,拉着他就往外走,“走,去我书房,咱们切磋打算盘,我近日也学了几句口诀。” 远哥儿眼睛一亮,放下书本便跟着敏哥儿走了。 韦映璇笑着看他们肩并肩走远,内心深处十分羡慕婶祖母家中融洽温馨的氛围。 几位堂伯父堂伯母人品敦厚,都不是擅言辞的人,却都宅心仁厚,性情像极了过世的叔老太爷。 和她平辈的几位堂兄堂嫂,接人待物也是真诚和善,固然有远哥的原因在,但,西府低调谦逊的家风,足够让他们处事得体,便是在外头也一定会有极好的评价。 敏哥儿这几个哥儿也都性情开朗,待人真诚热情,没有丝毫的造作与虚伪,一看便受到了极好的家教。 反观侯府,从婆母那一辈儿,再到宋拓,根本禁不住对比。 留在西府其乐融融吃过了饭,她便带远哥儿回了府。 回到卧梅轩,前脚刚进内室换了衣裳,艾妈妈便来了。 “奴婢今日去城西,找到那女医,出手一点未客气!不过老夫人交代的话,我不但未说,还翻转了说。” 她也是才回侯府,就先迫不及待到韦映璇这回禀。 韦映璇问:“祖母又交代你什么了?” 艾妈妈便把老夫人那番话说了,“您放心,我可没提韦二老爷,更是未提您半个字。” “果然差得远。”韦映璇想起了婶祖母,十分感慨。 老夫人这辈子,将挑拨造谣玩的炉火纯青,难怪侯府一直人丁稀缺。 便是当初前公公还在世时纳了几房妾室也都无所出。 却都是陈氏捣的鬼吗?未见得。 听说前公公是死于心疾,走得很急促,想必他活着的时候在府里也没少受气,郁郁寡欢久了,便催发了心疾。 她叫来栀茉,吩咐道:“你去拿些银钱,到城西找了那女医,以我的名义好生安抚安抚。” 艾妈妈脸色讪讪,“嗐,奴婢今日一不做二不休,也下了力气,其实那女医也是冤枉,这下好了,您出手帮她,此事就圆满了,老夫人本还想让那女医对您怀恨在心,老奴偏不叫她如愿。” “艾大老爷呢,今日可答应休妻了?”韦映璇问。 艾妈妈嘲讽地说:“答应了,老夫人还送了他城南两处宅子的地契,下午就叫人办了过户手续。” 韦映璇挑了挑眉,“我倒是有些好奇,他要如何做,难不成还真要休妻。” “这简单,老奴让侄儿明儿一早便去打听。” 艾妈妈次日又过来了。 “大奶奶!艾大老爷要把老夫人的名儿从族中抹了,要夺老夫人的姓!” “竟是如此。”韦映璇有些意外。 出嫁女夺姓——只在本朝开元年间有一例子,那女子祸乱夫家,与人私通被休弃出门后,无奈被娘家人接回。 然而,该女子在娘家却兴风作浪,惹的几个嫂嫂全都闹着和离出府,后来这户人家的老爷便下定决心,压着不孝女去了祠堂,且叫来了族里有话语权的族老见证,便如归宗仪式似的,行了逐出仪式,夺了女子在娘家的姓氏,接着又以宗族之名出了告示满城张贴,还特意去请了衙门的黄牒,自此那女子便与娘家人彻底无关了。 老夫人既是嫁到了宋府,原则上已经冠了夫姓,入了宋家族谱。 但艾大老爷心思已定,必然要想方设法办成此事。 第151章 密谋 她对艾妈妈道:“此事你布局的很巧妙,未叫祖母察觉半点,看得出你确实花了心思,只是,若这次祖母未能和艾家决裂,也未因此事气怒伤身,她事后定会反应过来,狠狠清算你们几个,你可想过退路?” 艾妈妈一愣。 韦映璇又道:“以祖母睚眦必报的个性,不会看在你伺候多年的份上轻饶了你。” 艾妈妈想到老夫人阴毒的样子,神色凛了凛。 但她还是说:“老奴知晓这事儿做的上不得台面,却未见得是栽赃,老奴正想与您说件事儿,也是奇了怪了,自从老奴请来那些猫儿木雕,每日夜里熄了灯,老夫人总是早早的把我们几个打发出去,居然不要伺候了。” “老夫人从前身体一有哪里不舒服,便要让我们几个在她的床旁打地铺,一晚上又是敲打穴位,又是喝水,又是喂药,没命地折腾我们这些奴婢。” “如今倒怪了,她成夜里都不要我们几个伺候,您说,可是有什么东西吸引了她老人家的注意力?”她唇角泛着耐人寻味的嘲讽。 韦映璇道:“如此听来确是可疑,但,凡事眼见为实,未亲眼所见终究还是揣测,再者说,我如何认为的不重要,重要的是艾家人如何看待。” “我知道您的担忧,您放心,老夫人这次定无法翻身,那日她无理取闹叫着让大老爷休妻时,大老爷握拳握的青筋都爆了出来,奴婢在一旁都偷偷瞧见了,他定会替大夫人出气。” 韦映璇摇摇头,“艾大老爷要把老夫人逐出去,便要有个名正言顺的理由,万一族中有人反对,他须得拿出老夫人淫邪的证据,若无占得住脚的证据,艾大老爷在族老那便说不过去,他那日看见了那些木雕,却未亲眼所见祖母淫乱,而你便是唯一那个人证,你以为你能全身而退吗?” 艾妈心里咯噔一下,冒出了冷汗。 大奶奶说的对,到那日,艾大老爷少不得会请她去作证,当面拆穿老夫人! 可老夫人定会咬死了不承认,若是命大,未被气倒,定会反指责她是栽赃污蔑,回府后先把她给发卖了。 如此一来她这阵子便白忙活不说,反而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落得凄惨下场。 为今之计该如何做,艾妈妈却是毫无头绪。 “大奶奶,依您看,眼下该如何是好?” 韦映璇起身走到窗边,看着窗外的朵朵浮云,若有所思一阵子,才说道:“我想来想去,你还是莫再做多余的小动作,直接去找艾大夫人反而稳妥。” 艾妈妈瞪圆了眼。 艾大夫人? 就听韦映璇说:“他们要以淫乱内宅的罪名将老夫人逐出艾家,夺了艾姓,一旦大老爷张了这个口,将此事闹到族里,那就开弓没有回头箭,到时老夫人就算否认,艾大夫人也会想着法儿将此事定性,因为,若不能一举逐出老夫人,老夫人或许会原谅他的侄子,却绝不会让艾大夫人有好日子过。” “说白了,你与艾大夫人的处境一致,若老夫人此次安然无事,定会叫艾老爷休了她,届时艾老爷心虚,不得不休妻。因此我推断,艾大夫人不会任由老夫人洗清自己,巴不得与你合作,好增添几分胜算。” 艾妈妈眼睛一亮,“老奴知晓该如何做了,老奴先告辞了。” 韦映璇又让董妈妈给艾妈妈拿了银子,艾妈妈知晓那是回去应付老夫人的,拿了银子退下去了。 艾妈妈回到老夫人身边,老夫人果然问起银两。 她赶忙将银两放在桌上。 “昨日回来的晚,您都歇着了,便未顾上给您回禀,这是女医那要回来的银钱。” 老夫人很不满意,“若不是我主动问起,你还打算一直在怀里揣着吗?” 瞥一眼桌上的几个银锞子,蹙眉道:“我不是让你问她多要些,她做庸医这么些年,坑骗了不知多少银子,才拿出这点来?” 语气间充满了怀疑,眼睛一眯一眯打量着艾妈妈。 艾妈妈都未想到老夫人会挑这个刺,她又不缺这几个银锞子。 且大奶奶给的银子明明足够,足足三倍诊金呢! “老夫人,她只拿出这些钱,任老奴如何说也不肯多拿了,说是三倍的诊金,从此一笔勾销。” 她为了把戏演足,对着女医又是打又是骂,本就亏了心,走时便未张口要钱,幸好大奶奶心细,都替她考虑到了。 “艾妈妈。”老夫人斜着眼睛看她,“你跟我多年,如今我身体差了,你便要做我的眼,我的腿,代替我在外走动,若你不能凭良心办事,便是愧对了我这些年对你的恩情!” “老夫人,您这话是什么意思?”艾妈妈哭丧着脸,直喊冤,“您是怀疑老奴昧了一部分银子?” 许是没证据,老夫人便也未特别较真。 却嗡声说了一句怪话,“没有最好。” “但是。”她又敲打道:“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我如今是精力不济,得了这妇人病后更是成日躺着,怕就怕你们这些下人不自觉,生了不该有的心思。” “话说回来,你整日跟在我身边享受着和主子一般的荣华富贵,一应吃的喝的用的都享受了整个府里最好的,要钱有何用?” 话里话外,还是指责艾妈妈心思不正,偷偷贪了银子。 艾妈妈一口老血险些吐出来,她何时享用了主子班的荣华富贵? 每日吃的还不是老夫人的口水剩菜。 换作从前,艾妈妈高低都要哭一场,可如今她早就看透了老夫人,再也不觉得心里难受,只是恨的慌,隐隐还有些期盼艾家那边的动作。 毕竟过不了几天,老夫人便要倒霉了。 她咬咬牙说道:“老夫人,老奴这差没办好,这就再去一趟,找那女医再要回来些银子,不能便宜了这庸医。” 老夫人自然没拒绝。 艾妈妈离开侯府,并未去城西,而是去了艾家,见了艾大夫人。 她说明来意,艾大夫人果然如韦映璇预料那般接待了她,关起门说了足足半时辰的话,艾妈妈才从艾府离开。 没多久,艾府小厮到了侯府。 “老夫人,老爷上次听说您好些日子没出府走动,想着明日正好请了族老们去祠堂休妻,祠堂离城南别居没几步路,便请您先到城南别居里住一日。 这几日木槿花和茉莉都开了满院子,老爷派人将那院子里里外外收拾了一遍。” 老夫人高高兴兴答应了:“好好好,承忠孝顺,这宅子没白送,你回去和他说,明日一早我便去。” 韦映璇来请安的时候,她扬眉吐气地道:“李氏那个贱妇不是嘴硬吗?不是说承忠绝不会惩罚她吗?我明日便去艾家祠堂看她被休的笑话,在旁亲眼见证她被休弃出去。” 第152章 老夫人的怀疑 韦映璇对李氏不做评价。 她道:“兰太医递了口信,今下午便抽空来给您看诊。” 老夫人顿时喜笑颜开,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神态和语气都变得和颜悦色,“那就好那就好,我一颗心落回了肚子。我就知道你出面定能办成此事,周氏这个人爱面子,是怕你和远哥儿看低了她,这才硬着头皮答应让兰太医过来一趟的。东西两府同宗,她好意思拦着吗?便是咬碎了银牙也不得不答应。” “是您吉人自有天相。”韦映璇附和着,状似不经意地道,“既然兰太医来了,可要顺便帮侯爷看看?” 老夫人脸色惊变。 放下茶盏看着她,“拓儿他怎么了?” “侯爷他……”韦映璇顿了几息,才说道:“侯爷很好,您莫担心,孙媳只是想着兰太医既然来了,顺便给侯爷把把脉,其实也无必要,侯爷健健康康,无须诊脉。” 老夫人仔细端详着她的脸色,正要问一句什么,她便先一步起身告辞:“祖母,孙媳还有些事未处理,管事妈妈们这会儿怕是已经在厅里坐着等了,孙媳先告退了。” 她往回走,眸光清冷无波。 只是被逐出艾府,夺了艾姓,还是差了些意思。 老夫人当初嫁到侯府是高攀,她本就以此为荣,娘家于她来反倒是个拖累。 就算被逐出艾府,对老夫人来说,虽有打击,却不是极致的。 须得再添些柴火,才能让老夫人多点煎熬。 这些日子侯府发生的丑事,连婆母都知晓要躲得远远的,否则便容易说漏嘴,宋拓更是避而不见。 一个个都怕老夫人知道后气出个好歹,担上不孝之名。 她自然也不会说的。 那便让老夫人自己发现蛛丝马迹,自己把自己给气着。 莫怪她如今对老夫人冷心冷肺,实在是前辈子老夫人未给过她半点情分,反而为她和远哥儿的悲惨遭遇添砖加瓦,如今她总要讨些债回来。 她走后,老夫人越寻思越觉得不对,坐立不安起来。 掐算日子,她都已经好几日未见过拓儿,算下来也有七八天了。 他总是出去应酬,一次两次还说得过去,次次因为应酬不来请安,必定是出了什么事儿。 “艾妈妈!”她狠狠地拍了拍扶手,“我那日让你去请拓儿,你说他忙着醒酒,这几日你可去看了?他成日到底在做些什么?” 艾妈妈低下头,“老奴还未得空。” 老夫人气的颤声儿,“左右不过是几步路的距离,耽误你的事儿了吗?现在我交代你的话你都当耳旁风吗?你是越来越懒怠了,凡事我不催着你,你便不知道主动些替我分忧,你自己算算日子,我多久未见我孙子了?” 艾妈妈也不给自己辩解。 她这阵子确实是懒了,不再像从前那般积极张罗老夫人的事,那也是因为老夫人寒了她的心。 相处几十年,老夫人自然看得出来她最近办事未尽心。 她低眉顺眼地道:“是,老夫人,奴婢这就去叫侯爷。” “无论他们到哪去找人,今日我非要见着拓儿不可!” 斑斓院。 宋拓一连休息几日,脸上的青紫才算消下去,扭伤的腿脚也总算利索,他刚从卧居处往外去,碰见了峰哥儿。 峰哥儿从垂花门里进来,嘴角含笑。 看脸色竟不再郁郁寡欢,恢复了从前的快活。 只是他眼神却怪怪的,微微向上看,眼珠上下动,像盯着什么活物似的,透着邪门。 宋拓板着脸叫住他:“你这几日可用功念书了?” “父亲……”峰哥儿猛一惊,眼神慌乱了一下,急忙将视线从头顶的短视频面板拉回来。 “我、我……”他深吸口气压下紧张,说:“回父亲,我最近十分用功,每日从学堂里回来还写一百个大字。” 宋拓挑眉,他前一向可未见峰哥儿如此用功过,每日从学堂里回来,便是只做一些学堂夫子布置的任务便早早歇息了。 “好,你可莫骗我,我现在有事出去,晚间回来检查你的大字。” 自从归宗仪式峰哥儿暴露出真实的品性,他对这孩子便生出一种淡淡的嫌恶。 以前他都未怀疑过峰哥儿不是自己的骨肉,但从那件事发生后,他有时却忍不住在想,会不会这个孩子并不是他的?因此本性里就带了自私和恶毒。 且就算峰哥儿是他的亲生子,如此性情也得好好扳一扳,否则今后必要祸乱侯府。 “莫以为上次的事过去便算了,因此事叫我与祖母都抬不起头,你需自己时时反省着!” “是。”峰哥儿低了头。 上次被宋拓暴打,他知道了害怕,不敢造次。 “我知晓你是在北疆被你娘养歪了,但看在你年幼的份上,我还会给你机会,认真念书,好好写你的大字,虚心跟着夫子学做文章,去吧。”宋拓深切地交代了一番,便提步走了。 这几日他已想清楚了,园林署的差事他须得去辞了,若在那地方领了差事,遇上他以前的同僚,他都抬不起头来。 他大步出门,刚到拱门外,迎面遇上艾妈妈。 “老夫人请您立刻就过去,您赶紧去一趟吧,您再不去,老夫人要急疯了。” “我前次受伤的事,可有人在祖母跟前乱嚼舌根吧?” 艾妈妈连忙摇头,“满月和弦月成日把栖迟院看的密不透风的,这几日老夫人都未见旁人,前两日艾大老爷来了,不过却未提到您。” “那便好。”宋拓放了心。 他到栖迟院,一脚进了屋,立刻后退出去。 绷着脸道:“屋里什么味道?” “这……”艾妈妈笑容尴尬,“老奴未闻见。” “如此重的臭味,你们几个鼻子都闻不见吗?” 老夫人的妇人病是最近渐渐恶化的,先前也有些味道,不过她整日喝药熏洗,满屋子都是药味儿。 这两日她停了女医给开的药方子,味道就十分刺鼻了。 第153章 诈他 “拓儿!” 老夫人听见外头的声音,迫不及待叫嚷起来,“还不快进来,叫祖母瞧瞧你!” 宋拓忍着恶臭踏进堂厅,拐入耳房前,一眼瞥见墙边柜上摆放的七只猫儿木雕。 这些猫儿栩栩如生,初见尚未觉得有什么。 直到挑了帘子,看见卧在床上的祖母,手里竟还握着一个。 祖母握着木雕猫尾巴,手指上下捋动,十分陶醉。 宋拓微愣,心里涌起一股奇怪的感觉。 他抿了抿嘴,面上现出几分不自在,上前见了礼,便撇开目光道:“祖母,是孙儿不孝,这几日忙着在外应酬,都未顾上来看您,您莫生孙儿的气。” 老夫人上下打量,见他体态仍旧健硕,面色也尚好,提着的心放了下来。 哼了一声,“你还知晓有我这个祖母?我以为你当我死了。” “怎会……孙儿知晓错了,日后会常来看望您的。”宋拓迟疑一瞬,到底还是问出口:“祖母,您手里为何一直捋着猫儿尾巴?” 老夫人露出一个神秘的微笑。 大师交代过,这木雕猫要时时拿在手里,若能常年盘,便会盘出包浆,有包浆的猫儿法力才会更胜一筹,带给她绵延不绝的好运道。 原本是要几年的时间,是她自己心急,便整日不离手盘着,想让猫儿多沾沾她手上的人气儿,早日包浆,转她的气运。 她并未解释,只含笑道:“它是个宝贝,祖母得来的已经晚了,便要抓紧时间多盘盘。” 宋拓惊得眉头一跳,但瞧着祖母面色倒是十分安然。 老夫人朝他招招手,“你离那么远做什么,过来,坐在床边,让祖母好好看看你。” 宋拓揉了揉鼻子,“祖母,您身上什么味,为何如此刺鼻?” 老夫人脸色微微一僵,“你是在嫌弃祖母吗?” “孙儿不敢。”宋拓连忙过去坐下。 老夫人瞧着他,突然变了脸:“莫以为你这几日做的事,祖母不知晓!你对得住我宋家列祖列宗吗?还不给我跪下!” 宋拓瞧着老夫人阴云密布的脸,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不过今时今日的他,到底是不同了。 他稳住心神,回望老夫人道:“祖母,拓儿委实不知做错了什么,请祖母明言。” 老夫人凝视他的脸色,见他颇为镇定的模样。 慢慢地,面上阴霾褪尽,重新笑了:“看来你最近确实未背着祖母犯错,这便好,祖母放下心了。” 却原来是诈他。 宋拓无奈中又涌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整个侯府从祖母到母亲再到映璇,人人都有心机,人人都知晓在他身上施弄诡计达成目的,只有他老实规矩,每每被人玩弄股掌。 他如此实在,换来的却是母亲屡屡的背刺和韦映璇阴毒的算计。 想到那日他明明和韦映璇说定,以罪己书为交换放他走,后脚韦谦韦昌父子便着人暴打他。 若是从前的自己,兴许不会多心,如今,他却是褪去了愚钝蒙昧,凡事都知晓在心里绕几绕了! 事后一想,他便知这一切都是韦父子和韦映璇合起来算计于他。 他入了套,不但又折进去一封罪己书,还结结实实挨了一顿毒打,最终也未接出映雪。 说不气恨是假的,他恨的牙痒痒,但,他也知晓,现在他不可冲动做事,凡事都要筹谋着来。 “拓儿,你脸色怎如此难看,可是差事出了岔子?”老夫人敏锐地察觉到他的情绪变化,狐疑地问。 “自然不是。”宋拓忙否认,他试探地问道:“只是暂时还未有眉目,不过祖母,孙儿想着,若留在京城不见得碰上好机遇,不如去军营历练,凭着孙儿一身力气和胆气,总能立些军功回来。” 他便是自请左迁去边境军营里做个小营前锋,也好过留在京中日日枯等,更比去修屋建瓦的强。 “你胡说什么?”老夫人惊怒交加,劈头盖脸地斥责:“你要去做日日刀口舔血的兵汉子?这便是你的出息吗?你是我宋家子孙,入战场便要做将军,若不做将军,也要留在京中,设法做个有品阶的武官,绝不能自甘堕落!” 宋拓低了头,“我知道了。” 老夫人见他轻描淡写,被气的心口生疼,“此事你想都不要想,我活一日,便绝不会答应,你当初在五城兵马司,好歹也是个副指挥使,正正经经的武官,你却为何想着要去军营历练?是脑子灌了浆糊?糊涂了!” “我知道了,祖母,您不让我去,我便不去,再说我也只是想一想,并非真的想去。”他解释。 老夫人还气着,“想一想都不成,你都二十有五了,该有点远大志向,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你祖父年纪轻轻去战场,那是被皇帝指派,不得不去的,后来他立了军功,便擢升去了兵部!” “再看看你自己,年纪轻轻,胸无大志,哪有半点你祖父当年的心气儿?” “祖母息怒,孙儿知错了。”宋拓只是一句句认着错,心头却毫无波澜。 祖母懂什么,他如今留在京城只会一直无所作为,还不如去军营里搏一搏。 “你这几日便安生些,留在府里不要出去吃酒了,祖母明日要去城南别居小住两日,你明日哪里也不许去,随祖母一起去住两日。” 艾府书房里,艾家几位族老和族长都被艾大老爷请了过来,商议老夫人的事。 老夫人还不知大难临头,喜滋滋地让艾妈妈拾掇细软。 艾妈妈收拾老夫人的衣裳,问:“木雕猫儿带不带?” “这还用问,先生让每日不离手的,自然要带。”老夫人道:“把那只俯跳猫儿带上。” 这只猫是老夫人盘惯了的,她便认准了这一只。 宋拓离开后,径直去了翠雍居。 “侯爷?” 栀茉外出办事,刚出垂花门,便看见他。 她转身要往回去禀报,“奴婢这便去回禀。” 宋拓大步跨进垂花门,“不必了,莫说她不得空的话,我今日非要见她,有要紧事说。” 韦映璇刚在花厅里和管事妈妈们开了小会,这会儿妈妈们刚散,她正要去书房,就听着沉重的脚步声,下一刻宋拓沉着脸进了厅。 冷冰冰道:“韦映璇,我那日被你算计挨打,怪我自己计不如人,我无话可说,今日只提一件事——把那两封罪己书还给我,我今后便不再惦记让映雪进府的事,我可以立字据保证。” 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她不是喜欢交换条件么,那他便开出条件。 韦映璇噗嗤一笑,“侯爷这阵子是在府上待太久了,该出去看看,拓宽拓宽眼界了。” “这是何意?”宋拓狐疑地看着她。 韦映璇似笑非笑的,“侯爷何必来问我?大可以去问母亲,便是你的小厮,应当也是知晓一些的,侯爷去打听打听不就知道了。” 宋拓头也不回出了花厅。 他如今厌恶极了他母亲,无要紧事便不想见她,回院子便叫来小厮宋或。 “我养伤这些日子,到底发生什么了?” 第154章 宋拓心疾犯了 宋或遭不住他犀利的目光,竹筒倒豆子般道了实情。 “您被韦家毒打,夫人知晓后气疯了,背着老夫人和大奶奶拿了缨枪去找韦大人算账。” “什么……”宋拓眼前一黑,“继续说。” “夫人在东街上和韦大人当街厮打起来,还将您欲带韦大小姐趁夜私奔的事抖落的尽人皆知……韦大人次日便把韦大小姐逐出韦家了。” “现在韦大小姐失踪了,传闻都说她无脸留在京城,跑回北疆去了。” “对了,夫人还发疯说是,韦大人觊觎她的美色,调戏于她,惹的满京城风言风语……” 看着宋拓越来越阴沉的脸色,他哭丧着脸儿道:“奴才是怕您生气,不利于养伤,前几日便未跟您说,您今日既然问了,奴才不敢不说实话。” “这几日外头都传遍了,便是奴才们上外头办差都被人指指点点的笑话,侯府因此事丢尽了颜面,连韦大人的声望都一落千丈,听说他名下弟子都闹着出师门,这几日都告了假,躲在府上未去上朝。” 宋拓脸色渐渐变得煞白,人好端端站在那儿,突然就浑身颤抖起来。 面容极是扭曲,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母亲实在、实在是该死……该死极了……” “老天为何如此薄待我,叫我摊上如此愚蠢的母亲,倒不如降下一道雷劈死她……别在连累于我……” “您……”宋或惊得瞪大眼睛,听着宋拓一句赛过一句狠毒忤逆的话,不住地往后退去。 幸亏这院子无人,否则这些话叫人听去了还了得! 想到此,他忙堵住自己的耳朵,“奴才什么都没听见,什么都未听见,奴才先退下去了……” 连滚带爬跑走了。 宋拓在院子里站了许久,才抬着发酸的腿,迈进了书房。 难怪韦映璇今日会是那般嘲讽的语气,原来他早失了谈判的筹码,韦谦公然将映雪驱逐出去,她名声是彻底毁了,莫说入侯府,在京城抛头露脸都难。 想到短短几日便发生了那么多事,他便恨极了母亲,嘴唇一阵阵发麻,眼前发黑,胸口一阵阵发紧,连忙走进书房,从抽屉格里取出一个小瓷瓶,快速倒在手心里几颗药丸。 从上次他母亲用簪子伤了映雪起,他便发现他好似得了心疾,那时他未多想,毕竟父亲也患有心疾,他如今也在壮年发病,想必是传自父亲。 但现在他却突然觉得,他的心疾是叫母亲气出来的,或许父亲当年的心疾也是被母亲气来的。 若是如此,母亲便是宋家的罪人! 孙妈妈悄悄跨进屋,站在门边期期艾艾:“侯爷?” 宋拓吞了药丸,眼风似刀望了过去,“你那日对我说,韦家筹谋把映雪远远送出去,我才起了接走映雪的心思。你便解释解释,听了你的话,我却为何着了道。” 孙妈妈惶恐道:“老奴冤枉,老奴可不是大奶奶派来的人,您忘了吗?老奴也是听栀茉如此说,才信以为真禀了您,老奴还满心以为收买了栀茉,谁成想……” 她道:“事后老奴推测,要么便是那栀茉骗了老奴,要么便是您出府那日,大奶奶发现了您的踪迹,大奶奶眼线多,便是门房上可能都有大奶奶的人,您那日出府定是叫人瞧了去!” “又或许是,那鬼鬼祟祟的成妈妈瞧见您出了院子,便悄悄去回禀了大奶奶也未可知!” “反正,老奴真的是冤枉的,您一定要相信老奴,老奴忠心耿耿,给老奴一百个胆子都不敢背叛您……” 宋拓抬手,“行了,你先下去,最近莫来烦我。” 孙妈妈看着不像是有胆子欺瞒他的,倒是成妈妈,好几次鬼鬼祟祟地在廊檐下的柱子后头偷窥他。 他眼中闪过一道阴霾,走出去叫了成妈妈:“峰哥儿这几日字写得越来越潦草,你整日陪着做什么吃的?自今日起你到厨房里当差去,别再让我在斑斓院看见你。” 成妈妈十分莫名其妙,“侯爷,自峰少爷入学堂后,老奴早就不陪着写字了。” 宋拓冷厉地看着她:“你还敢顶嘴?” 成妈妈仗着年岁大,不服气地道:“侯爷,您这分明是欲加之罪。可是孙妈妈在您面前说了老奴的坏话?奴婢看孙妈妈不像个好的,指不定听了谁的吩咐,故意把您身边忠心耿耿的老奴赶走,您若是听信了她的谗言,定要后悔……” “住嘴!”宋拓冷冷一眼扫去,“府里的后厨你若不满意,可以去庄子上的厨房里当差,我随时叫管事妈妈去安排。” “是是,老奴这就收拾收拾去后厨。”成妈妈再也不敢多说话,急忙退了下去。 韦映璇听栀茉回来说起此事,一个未忍住,手一抖,在纸上顿了个又大又圆的墨点。 栀茉笑的前仰后合。 “侯爷可真是‘英明’,这就把成妈妈请走了,奴婢还以为孙妈妈这次要露馅了,没成想走的却是成妈妈。” 韦映璇跟着笑,“孙妈妈是个有能耐的,你回头再拿两个银锞子悄悄送去,就说我赏她的。” 次日早。 艾老爷派马车等候在府外,接老夫人去城南别居。 前一日老夫人叫了宋拓,他一早便也来了,跟着老夫人一起坐马车去了城南别居。 老夫人进了别居,瞧见院子里里外外都被打理的干净整洁,艾大老爷还派了不少丫头婆子来伺候,心情别提多舒畅。 她带着宋拓与艾大老爷一起用了早饭,又去了花园亭子里说了一晌午的话,用过午饭便有些乏了。 喝了丫头送来的银耳汤,困得直打哈欠,“艾妈妈,扶我回去歇着,我要午睡。睡饱了才有精神。” 艾妈妈忙上前扶着老夫人。 艾大老爷侧身让开位置,“姑母,侄儿傍晚再来陪您用晚饭。” 他招呼了宋拓一起去书房下棋去。 李氏今晨对他说,务必叫他今日午饭一过便把几个族老请过来,要当面呈证据给族老们看。 艾大老爷是个聪明的,并未多问,也不去深究李氏到底做了什么。 自从他决定把姑母逐出去,且已跟族中提了此事,便是注定要毁了姑侄情分,开弓没有回头箭,有证据自然是好的。 老夫人去了东边的齐寿堂,一进上房,不由得困意加重,快步冲进耳房里上床躺着了。 艾妈妈后脚进来给老夫人宽衣解带,就发现老夫人身上的臭味更浓了,亵裤上也潮潮的。 老夫人难受地在床上滚了一圈,将两腿收紧才舒服了一些,烦躁地说:“你下去吧,不用在外头等,你到外头花园替我摘些园子里的茉莉花。” 她说完便握着猫儿木雕钻进了被窝。 “是,老夫人,您好好休息,老奴退下了。”艾妈妈往外走,带上了房门。 第155章 当场被撞破 艾妈妈离开齐寿堂,挎了篮子去外头花园里摘茉莉。 不一会儿,见大门上一个小厮引着几位年长的客人往里进,艾妈妈一眼认出是艾家各房辈分最高的长辈。 见族老们来了,她便掐着时间悄悄返回齐寿堂。 靠近耳房,果真听见床帐里有古怪的声音。 大奶奶说的一点没错,这种事原就该找艾大夫人出手。 也不知老夫人最后服用那银耳汤里加了些什么料……竟叫快枯死的糙皮老树都开花了! 老夫人平日里嗓子沙哑低沉,竟也能发出别样的声音。 不过,老妪和寻常妇人到底是不一样的。 年轻妇人的声音听着便娇媚悦耳,老夫人的声音则像年久的风箱,发出刺啦啦的破音,又像是秋风刮碎落在地上的枯叶。 艾妈妈听得浑身发毛,赶紧绕过屏风去里头。 屏风后隔着几步便是一堵墙,墙上挂了一幅巨大的腊梅图,艾妈妈走上前,轻轻掀开画卷,背面竟露出一道门! 艾妈妈守在门上,不一会儿,听着对面响起隐隐的脚步声。 她便将小门拉开一条缝。 瞬时间,老夫人奇怪的嗓音随着门缝传了出去,一墙之隔的佛堂里,正要听讲经的众人皆一愣,互相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闹不清奇怪的声音是哪儿来的。 艾族长一头雾水地看李氏:“重侄媳,何处来的怪声儿?” 李氏道:“曾叔祖,许是有老鼠,刘妈妈,你赶紧里里外外检查一遍。” 她十分抱歉,对着今日请来讲经的和尚说道:“大师请稍候片刻,我这便叫下人检查,若佛堂里真有不干不净的秽物,立刻叫人清理了,定不叫这些东西亵渎了庄严佛经。” 大师是特意从京郊的鸣山寺请来的,德高望重,闻言就点了点头,退到一边去静候。 刘妈妈转了一圈,一无所获。 最后她停在一道小门前,听了半响,神色古怪地道,“夫人,奴婢未找见老鼠,不过,声音好像是从这道门后传来的。” 李氏微微变了脸色,“这间房……可是姑母在住?” “是,是艾老夫人在住,晌午奴婢亲自安排的。” 艾家族长便疑惑地看向艾大老爷:“承忠,你前日说你姑母不守妇德,淫乱后宅,怎又把她叫到你这处宅子里来?” 艾大老爷苦笑,颇无奈地解释:“是姑母偏要来的,她命我休妻,非要把芳莲休弃出去,只因芳莲那日劝诫了姑母淫乱之事,姑母便恼羞成怒叫我休妻,这宅子是姑母所赠,姑母要来,我不敢不从,今日请各位族老们来,除了听佛经,也是为了商议此事。” 艾氏一众族老们皆震惊。 “说起来都是家丑……”李氏叹气,“长辈们都知晓,当初姑母帮衬家里良多,我和承忠一直以来感恩戴德,一心孝敬姑母,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忤逆姑母,更不敢生出把姑母逐出族,夺了姓的念头。” “可是如今……我不便多说什么,族老们自己听听,便是在外头别居里,姑母都一点不忌讳了,便可知姑母在侯府是何等放浪形骸。” 不知是否风吹的,她话音刚落,小门突然大开,里头的声音听着更明显了。 “啊……呀……哎……” 在场艾家族老,纷纷黑了脸。 这声音,大家心知肚明里头的人在做什么。 李氏叹气道:“让族叔们见笑了,刘妈妈,你快进去,把姑母喊起来。” “慢着!”艾家族长叫住李氏,“我与文琴打交道多年,她叫我一声表舅,逢年过节都差人来送礼,一直恪守小辈的本分,我见她次数虽不多,却知晓她是个端庄严肃,恪守礼节的妇人,绝不是那等私德败坏的,我若不亲眼见了,便是此刻听几句叫唤声,我也是不信。” 他如此说,便有两个族人相继点头应和:“我们也不信。” 李氏看了艾大老爷一眼,为难地问:“老爷,这可如何是好?眼下不是我不想保留姑母颜面,实在是……” “罢了罢了。”艾大老爷摆摆手,“事已至此,不必再妇人之仁了,曾叔祖既说要看,那就去看吧,左右都是族人,便是家丑也传不出去。” 艾大老爷还道:“今日侯爷不是来了吗?刘妈妈,你去请侯爷,免得闹开了,侯爷说我艾氏族人污蔑姑母。” 刘妈妈应声去请人了。 艾家族长走在最前,一行人快步穿过小门往里走。 刚推开屏风,一眼看见大惊失色的艾妈妈。 艾妈妈似是未想到后头竟然有门,且竟然冷不丁冲进来许多人,当场吓得面如土色,犹如惊弓之鸟,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连行礼都忘了。 艾氏族长不理她,抬脚便往里走,艾妈妈眼里闪过急色,抬脚上前想阻拦,却便被族长锋锐的目光震住了。 “退下!” 艾妈妈哭丧脸,退开了。 艾氏族长大步走到了床帐外,毫不犹豫地掀开帘子。 老夫人正陶醉着,忽听得有声音,惊得停了动作。 再一睁开眼,就瞧见床帐被人从外头猛力拉开,七八颗脑袋在床帐边上围成一圈,皆是目光如炬地盯着她瞧。 “嗬!”她犹如见了鬼一般,口中猛地发出惊叫声。 惊慌失措间,身体下意识作出剧烈反应,胳膊一抖,本想要拉被子,却把那猫儿从被窝里抖出来,咕噜噜滚落到地上,上头带了褐色的血迹,地板瞬间就污了。 “不!”老夫人羞恼欲死,闭了眼不敢看地板,惊慌失措间又把被子拉上,从头到脚严严实实的盖住自己。 “我在睡觉,你们做甚闯进来?还不快出去,出去!” “艾文琴!”艾族长低喝一声,“朗朗白日,你竟在佛堂旁行此等淫邪之事,若非我今日亲眼所见,却要一直被你蒙蔽下去,原来你竟是如此不知廉耻,你便是忍不住做这丑事,也在你侯府里做,你可知这旁边便是佛堂?你怎敢如此不敬神灵!” 老夫人被当众戳破,受刺激不小,整个身子都在被褥里瑟瑟发抖,将头埋在被子里不肯出来,“艾妈妈,快,快赶人,快把他们都给我轰出去!” 艾妈妈啜泣着冲上前,扑通一声,跪在老夫人床前,“是老奴对不住您,老奴未能帮您把好风,谁知屏风后头竟有一道门,是老奴的错,只顾着检查前院,却忘了看这房子后头。” “什么……”被子里的老夫人突然噤声了。 起初还有点听不懂艾妈妈话里的意思,可很快她明白了! 猛地掀开被子,怒瞪艾妈妈,“你……你……你这个贱奴,你胡说什么?” 第156章 惨遭嫌弃 她目光从艾妈妈落在了李氏脸上,惊怒道:“贱妇,你怎也在此?我知晓了,原来如此,今日之事是你联合艾妈妈这个贱奴设计于我,怪不得吃了午饭后,我便浑身不舒坦。” 老夫人可不是省油的灯,在侯府当家一辈子,只有她算计别人的份,谁也别想给她下套子。 今日一看这阵仗便知是李氏设了,她立刻便要奋起反击。 “姑母!”李氏声泪俱下地道:“事到如今,您就别再记恨侄媳了,左右今日都不是外人,出了这道门,便当做无事发生。侄媳只求您听一句劝,您收手吧,就怕您如此肆意下去,待日后纸包不住火,害的艾氏全族被人耻笑……” “你,你这个贱妇!”老夫人气的坐起来,被子滑落,露了一截干枯皱巴的皮肉。 艾大老爷和族人立刻转过身去避嫌。 艾大老爷忙道:“艾妈妈,快给姑母穿上衣裳,这成何体统?” “是。”艾妈妈刚走到老夫人跟前,清脆的巴掌声响起。 “啪!” 老夫人一巴掌抽的艾妈妈踉跄着匍匐在地,阴狠道:“你如此算计于我,回府后我定要将你发卖到窑子里!” 艾妈妈低着头,不断地垂泪,“是奴婢对不住您,任凭您如何发落奴婢,奴婢都无怨言,是奴婢未守好屋子,害得您被发现了,奴婢该死。” “你……”老夫人捂着心口,只觉得喉头一腥,“你这个欺主之奴,我要让你生不如死……” 族长脸色都铁青了,顿足怒声道:“文琴,你做出此等丑事被撞破,竟丝毫未有悔改之意,还在此大放厥词,逐出!逐出!即刻逐出!从今日起,你不再是我艾家人,日后不许姓我艾姓!” 夺姓势在必行,艾家实在容不得此种败坏门风的妇人。 族长丢下一句话便甩袖走了,几位族老都觉得晦气,跟在他身后纷纷出了屋子。 老夫人哪里咽得下这口气,麻溜地穿着自己的衣裳,打算亲自去找艾氏族人把话说清楚。 她当年嫁进宋家,多少年来一直扶持艾家,便是旁支也给了不少补贴!现如今喂肥了侄子们,却要设局把她逐出去夺姓,凭什么? 她却不知,门边还站着最后一个人迟迟未动身。 他脸色铁青,嘴唇紧抿成一条直线,双手紧紧握拳,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整个人呆立在那儿,满眼的震惊与痛苦,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方才一进来宋拓便听见了,虽是听见了,他却不敢踏进屋,不敢面对屋中的景象,更不敢面对祖母,只是惊惶地站在门口。 房间里就剩了艾妈妈和老夫人,老夫人阴毒地盯着艾妈妈,“人都走了,你还装?” 她悄悄握住身旁的拐杖。 艾妈妈道:“老夫人,世间没有不透风的墙,您既然做了,迟早要露馅的。” “你放肆!我自中年守寡,便冰清玉洁至今,你以为这点雕虫小技便能造谣我吗?” 话音落,她猛地拿起拐杖朝艾妈妈头上砸去。 哪想到前一刻还跪在那儿一动不动的艾妈妈,像是额头上长了眼睛似的,猛起身朝后退,躲过了她的袭击。 “老夫人!”艾妈妈扬声说:“事到如今,您就别挣扎了,那东西您在府里可没少玩儿,老奴虽未见,但是老奴就是知晓!” “您每日睡前叫老奴打一盆水,说是擦洗用的,其实也是用来洗这猫儿了!您用完后怕被发现,便用擦洗过的水,将这猫儿一起清洗了。” “这也是为何您总是将这俯跳猫儿不离手,轻易不让老奴换别的,因为这猫儿不洁,便有异味,您怕摆出去叫鼻子灵的人闻见了!” “您却未想到,百密总有一疏,老奴那日趁您眯着了,拿起这猫儿看了眼,竟在顶端瞧见了一丝干涸的血迹,分明是您未洗干净,不小心留下的!” “您瞒得了别人,却瞒不过老奴!” 老夫人满脸阴霾:“好啊,好啊,原来你早早的便什么都看在眼里了,那我便也留不得你了,哼,你当我是淫邪!我便实话告诉你,我从未淫邪过,是那妇科上的毛病,害得我日日夜夜如蚂蚁咬噬般瘙痒,我只得用猫儿纾解,定是你去告诉了李氏,才设局引诱我!” “老夫人,谁也未设计过您,是您自己做了不干净的丑事,才叫人发现,与老奴无关!您莫要再抓老奴当垫背的洗清您自己,老奴虽是一条贱命奴才,可没做过的事,老奴却不会认!” “你这个吃里扒外的贱奴,我便是现在罚不了你,回府后也要让你生不如死。” “够了!” 一道恼怒的声音响起。 老夫人惊觉宋拓居然走了进来,瞬间惊慌失措了,“拓儿……” “别叫我拓儿,你不配做我的祖母。”宋拓怒上心头,忽然大步冲上前,将方才滚落在地上那脏污的猫儿连踢带踹,踩了个粉碎。 他回过身,冷冷对老夫人说:“祖母,孙儿未想到有一日竟能亲眼见您做出如此不知廉耻之事,我未想到您一把古稀岁数,骨子里竟如此放荡淫邪,你虚伪至极,表面一副德高望重,内里却烂透了,实是不配我祖父给你的身份!” “拓儿,你、你……你糊涂啊!”老夫人禁不住亲孙子如此羞辱,惨烈大叫一声,突然憋不住,猛朝外吐出一口血。 胸口痛极了。 但她知晓,今日她若是倒了,此事便无转圜余地。 老夫人强行深吸口气,压下了胸中不适,“拓儿!你定要相信祖母,祖母是被艾妈妈这个贱仆算计了,午饭后那碗汤里下了药,祖母难受极了,这才用猫儿纾解片刻,艾妈妈这个贱仆,竟勾结了李氏一起做局陷害我!拓儿,你现在就把艾妈妈这个贱奴一刀砍死方解祖母的恨!” 艾妈妈却硬气起来,“求侯爷赐老奴一死,怪老奴,未能帮老夫人挡住来人,便是丢了这条命也无话可说!” “你,你……贱奴!”老夫人几乎又要吐出一口血来。 宋拓冷笑一声,垂眸看着老夫人,“祖母,您莫要再狡辩了,方才我全都听见了,且我昨日亲眼见您把玩了,您屋里那股味道,便是在外人面前狡辩,也断然骗不过我!” 他缓步走近老夫人,吐出一句叫老夫人心惊肉跳的话:“您既然如此无德,便莫怪孙儿不孝,您不如早日去见祖父,您若带着这一身脏污的身子回侯府,便会玷污了侯府百年清誉,我身为侯爷,却不能眼睁睁看着侯府被您玷污。” “你……”老夫人心寒至极,胸口更痛了,“你竟不信祖母!你这个不孝孙!” 宋拓未再说什么,拔腿往外走,心里想着侯府的百年声誉、想着他祖父、他父亲两代人全力支撑侯府,如今到了他继承爵位,绝不能让侯府声誉毁在自己手上,如今连艾家人都知晓了,他别无选择! 第157章 老夫人跑了 宋拓迈出佛堂,招手叫来外头的小厮,“表伯呢?” “老爷和族老们都在书房,族长请您移步至书房,有事相谈。” 宋拓抿了嘴,心里对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有数。 但他走向书房的步伐却无比坚定。 祖母行事虽古板些,缺乏大智慧,却是侯府的一棵参天大树,为他遮风挡雨。 可从今日起,这棵大树就要倒了。 他压下心中苦涩,强迫自己不能妇人之仁。 艾妈妈在书房外的廊下站着,面若死灰。 宋拓顿住脚步,看着她的目光幽幽的,泛着冷意。 艾妈妈惊惶地道:“侯爷,今日之事,老奴不会往外说。” 她总觉得如今的侯爷变化很大,突然和从前不怎么像了。 说不上哪变了,却是叫人心里渗渗的。 宋拓打量了她半响,才道:“我不会动你,你跟了祖母一辈子,从未背叛过祖母,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知晓你的忠心,今日是个意外,我不会责怪你。” 艾妈妈也不过是个仆人,今日他在门外听得一清二楚,那猫儿是祖母自行亵玩的,与旁人无关。 祖母老而弥狂,做事愈发离经叛道,以至于下人都生了不满。 且艾妈妈是艾家出来的老奴,他若是发落了艾妈妈,倒叫表伯一家心生芥蒂。 再者说,今日之事不光艾妈妈一个人瞧见,艾家那么多嫡支旁支的族老都看见了,他总不能将所有人都灭口。 倒不如尽快和祖母做切割。 他眼神越发冷漠了。 踏入书房里,所有人都在。 艾大老爷唉声叹气,李氏愁眉不展。 看见宋拓,艾大老爷站了起来,“拓儿,我……” “表伯,您莫解释,我都知晓,今日不怪你,也不怪我表伯母,今日我亲眼所见,无人逼着祖母犯错,是祖母老糊涂了。”他沉着嗓道:“请问表伯,今日之事艾家欲要如何处置?” 艾家族长就道:“我们几人已经达成一致,今日就要夺了你祖母的姓氏。” 亲眼目睹老夫人的淫乱,艾氏族人现在意见空前一致,都表态坚决要把老夫人的姓夺了,今后艾家与她再无半分关系。 便是连对外的告示如何写,他们都商议好了,便说老夫人当初是抱养来的,并非艾家血脉,如今找到了本家,是以便要将老夫人的艾姓收回去,她回归本家姓。 他们自是不能对外声称老夫人犯了淫邪罪,只能寻此借口,然此借口到底是有漏洞,有心人一听便知晓有内情。 旁的不说,若是抱养来的,从何处抱养来的?她本家那户姓谁名谁?是何来历?中间若无侯府配合,这些话却是根本圆不上的。 有些话,艾家族长到底是不方便说。 艾大老爷就和宋拓商议。 “对外给个体面些的说法,既是为了艾家好,也能保全侯府的颜面,侯爷,你还是尽快给姑母安排个‘真正’的娘家,叫这件事尽快过去的好。” 宋拓点了头,“我知道了。” 正要说些什么,一个小厮惊慌地冲进来,“不好了,侯府老夫人用拐杖打伤了婆子丫头,冲了出去,说要进宫见太后,要去太后面前告艾家设计陷害污蔑她。” 满屋人纷纷一震。 这还了得! 艾大老爷捶胸顿足,“此事怎可惊扰太后!快去!把姑母拦下来。” “不必了,我去。”宋拓抬手阻了小厮,大步跑了出去。 老夫人吃力地跑到门房上,身后一道声音。 “祖母。” 老夫人回头,一眼看见孙子,本还有些惊喜,但瞧着宋拓深不见底的眼睛,她心里忽然沉了。 “拓儿,你莫要糊涂被人利用了,他们若无猫腻,怎会叫婆子丫头软禁我?你既来了,立刻送祖母回侯府,叫人给太后送帖子,艾家欺人太甚,今次我一定要请太后为我做主不可。” 宋拓淡漠地看着老夫人,语气十分冷,“祖母,我知晓您守寡守了半辈子,受了许多罪,可您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在一把年纪做出这等丑事,且还叫人揭发了。” “您已是快入土的人,却非要在此时连累侯府,连累孙儿吗?” 老夫人一惊,“你此话何意?” 宋拓的眼睛有些红,却还是一字一句道:“祖母,孙儿早已不是原先那个仁慈善良的了,这些日子孙儿受的污蔑和中的毒计,无一不再教我做个自私自利之人,谁挡了我的道,我便要除了谁,就算是您,也别想带累我。” 老夫人急怒攻心,脸涨成青紫色,“拓儿!你糊涂啊,你要看清楚谁是爱你之人,谁才是害你之人,你怎可如此对祖母?” 宋拓往前走了一步:“祖母,我已给您安排好了去处,您别闹了,孙儿今日便送您去那里。” “你……”老夫人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你要送我去庄子?” 宋拓摇了摇头:“如今多少人盯着侯府,若送您去庄子,怕会引起风波,叫人揣测。” “我先前在城东置了个宅子,虽然小些,却在胡同深处,胜在隐蔽幽静,您日后在那处养病,我派几个得力的下人伺候,保证您吃好、穿好。” “只是……您以后却是再也不能回侯府了。” 老夫人勃然大怒,“怎么,你还要让我死在外头吗?你这个不孝的孽障!我生是宋家的媳妇,死也要入宋家的祖坟,和你外祖父合葬!” 宋拓闭了闭眼睛,“艾家要夺您的姓,侯府也容不下您了,但您放心,我会为您安排个合适的身份,重新上您的黄牒,您放心,就算在外头,孙儿也会让人好好照顾您的。” 老夫人惨笑了几声,看着自己的孙子,心里难受极了,“好好好,你如今竟是出息了!我却不知你何时竟变得如此狠毒!” 话落,老夫人又收起满面的阴沉,哀声痛哭了起来,“好孙儿,你道祖母撑到此时是为何?都是为了你,为了侯府啊!” “今日祖母受此奇耻大辱,你怎能帮着他们对付祖母?你现在便送祖母去见太后,太后一定会看在儿时的情分,替祖母主持公道,届时祖母洗清冤屈,便绝不会影响你的前途,更不会污了侯府。” 宋拓却又说:“祖母,您可记得孙儿那日与您说过,我不想留在京城,想去军营……” “住口!你这个没出息的混账!从来只见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却未见人主动往低处走的!只要我活着一日,我便不会叫你往低处走,不会叫你放纵堕落!”老夫人怒极,几乎吼破了嗓子。 宋拓看着老夫人,眼眶中的泪意渐渐淡了下来,眼底悄然掠过一抹决然。 他漠然地吐出一句:“祖母可知,我的差事早下来了,工部下属的园林署,宫苑监正。” “什么!”老夫人大惊失色,一个未站稳,身子倒在旁边的柱子上才勉力撑住,“这,这……这不可能!” 她做梦都未想到,孙儿从五城兵马司的武官,竟会调任到风马牛不相及的园林署。 宋拓扯了扯唇,无限唏嘘:“我知晓,您若听说了我的新差事,定会遭不住打击,便一直瞒着您,我怕您倒下了,我便会背上不孝的罪名,若您因此事气死了,我却要丁忧三年。” “我整日忧心忡忡,整日焦躁不安,终于,今日我可以光明正大的告诉您了,您便是因此倒下了也与我无关,是您自己丑事被揭露,受不了刺激倒下的。” 第158章 老夫人病发 “你……”老夫人急火攻心,一把摁住胸口,压下胸腔里的腥甜。 她勉力道:“拓儿,你莫再说这些稚气话了,快,带祖母去见太后,太后会看在儿时的情分上助我,我不会让艾家那些人得逞,我要平反!” “祖母,便是到这时候,您还是只想着您自己吗?”宋拓满眼讽刺,“我不会带您去见太后的,方才不是说了吗?我早备好了宅子,您去那处宅子养身体,我定会安排下去,让您安逸养老。” 老夫人咬牙切齿,“好啊,好啊,原来你才是最狠毒的那个!你是我的孙儿,就这么眼睁睁看着祖母不明不白被夺了姓?你不许祖母回侯府,把祖母送到小宅小院里软禁起来?你就不怕祖母一命呜呼,又叫你守三年的孝!” 宋拓直勾勾地看着老夫人,面无惧色,也不回答。 老夫人瞧着他的模样,心里悚然一惊,浑身的汗毛立了起来,指着宋拓,“你……你难道要待我死后……秘不发丧,便是任我死在外头也不声张,是吗?你要让我在那外宅里停棺?你、你怎敢如此大逆不道,你怎敢!” 宋拓无动于衷地扯了扯唇,“怪您自己老而无德,艾家已经不要您了,您没了娘家,今后死与不死,都不会有人关心,不会有人在意,更不会有人求证。我说您活着,您便是活着,我说您死了,您便是死了。” “你……你瞒不了多久,欺瞒不了多久!”老夫人险些咬碎一口牙。 “那您便试试,您早就得罪了映璇,她是不会替您出头的,您若命大,便在宅子里安安心心的养老,若是病故了,我只能将您停棺在那处。” 老夫人再也遭不住,一口黑血喷出,染满了前襟。 她唇边挂着血迹,眼朝外喷流着眼泪,伤心欲绝地看着宋拓,泣血道:“我这一辈子,便是得罪任何人,对不住任何人,我都未对不住你哪怕一次,我一辈子掏心掏肺的对你,拓儿!你扪心自问,你对的住祖母吗?祖母呕心沥血为你筹谋未来,便是在那日一只脚踏入鬼门关时,听见了你唤我的声音,都要强闯回人间,都要挺着一把老骨头做你的后盾,你却为何要如此狠心残忍?” 宋拓眼眶又湿润了,缓缓的流下两行泪,“我知晓您对我一直是好的,可您千不该万不该,做下这等无耻下流之事,还被表伯一家人当场抓住。我若是允您回了侯府,便是对不住我父亲,对不住我祖父,愧对宋家的列祖列宗。” “祖母,我身上淌着的,是宋氏的血液,我是乃侯爷,我的爵位是先辈们用血换来的!难道您要让我自欺欺人吗?” “拓儿!”老夫人眼前一阵阵发黑,她极力强挺着,厉声道:“你父亲走的早,打小祖母又要操持外头的事,又要操持内宅,顾不上管教你,你母亲不中用,你是被婆子小厮陪伴大的,祖母知晓,对你关心不够!可祖母对你的心却永远是最疼爱的,你知不知道,你今日的话,就像一把把刀刺进祖母的心窝里!” 宋拓的眼泪流得更汹涌了。 老夫人面容突然就慈祥了,朝着他走来,伸了手,“来,扶着祖母回侯府,谁也拦不住咱们。” 宋拓却是不知所措,一步步的往后退着,拼命地摇头。 “祖母不相信你是那狠心的孩子,你只是一时气话,祖母不怪你年少轻狂,口无遮拦,只怪自己人老了糊涂了,让身边的贱奴,联合着那贱妇算计了,你要知道,祖母永远是心向着你的,只有祖母绝不会害你,利用你,你绝不可糊涂了!” 宋拓闭了闭眼,“祖母,我若对您仁慈,却不会有人对我仁慈。” 他突然间对着行至面前的老夫人狠狠一推,“您别再逼我了!” “咚”的一声。 他别过头不忍看,余光见祖母的身体直挺挺倒下了,头磕在地上清脆的一声传来。 老夫人被宋拓抱回了房,不久后有大夫匆匆赶来,宋拓守在床边,看着大夫给老夫人施针,丫环进进出出的送药。 直到大夫确认老夫人短时间醒不过来,他才起身往外走去。 天都暗了,他去见了艾大老爷,两人在书房里议事到晚上。 这事,韦映璇是次日一早上知晓的。 艾妈妈过来的时候,脸色十分苍白,眼睛微微肿着:“是老夫人要逃出去,嚷嚷着找太后洗清冤屈,是侯爷出面拦了,那时没人在场,不知侯爷对老夫人说了些什么,听侯爷说是,原本已经劝了老夫人往回走,是老夫人自己遭不住被人抓包的羞耻,觉得无颜面对众人,撞了柱子。” “大夫说,老夫人的卒中旧疾犯了,什么时间醒来未可知,就算侥幸醒来怕是也瘫了。” 艾妈妈终于解脱了,她脸色却未有半点轻松。 韦映璇十分意外,挑眉道:“侯爷竟要送祖母去外宅养病?” 艾妈妈叹气:“是,老奴起初都不信侯爷会如此狠心,侯爷如今,真的变不少。” 她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说道:“老奴伺候了老夫人一辈子,老奴是知晓的,老夫人那个人,性子向来刚强,便是天塌了都不会撞柱自杀的,大奶奶,您日后可要小心了,如今的侯爷……” 她未说下去。 第159章 一辈子 韦映璇面色沉静地握着茶杯,眸底却透出星点冷光。 上辈子的宋拓一帆风顺,对待老夫人便极具孝心。 老夫人最后是在宋拓和韦映雪的陪伴下,几乎圆了一辈子所有心愿,是在安乐祥和中去世的。 她以为这辈子宋拓就算仕途坎坷,总归不会影响他对老夫人的孝心。 却原来是一场笑话,她还是高估了宋拓。 若他连亲祖母都能下得去手,便说明他如今做事已经没了底线。 看来那件事,她得加快了。 她吩咐董妈妈去给艾妈妈拿银子并一张地契、一张房契。 先前答应过艾妈妈,若老夫人去了就允她出府养老,如今看老夫人的情况是不可能再恢复如初了,她便干脆地兑现承诺。 艾妈妈伺候老夫人一辈子,早些年就到了荣养的岁数,是老夫人一直不肯放她休息。 她年纪已经很大了,有了老花眼,地契拿的老远,看半晌才看得清上头的小字。 “这是一块……甲等田?不不,大奶奶,这,老奴不能受。” 韦映璇和缓地说:“给你的你便收下,你为侯府奉献一辈子,原也是你该得的。你若不想留在京城,我也可安排你去远些,房契和地契今日先给你,明日我叫董妈妈把你的身契从祖母那儿抽出,返还给你。” 她给艾妈妈准备的宅子不大,靠近城郊,是一片安静的居所,周围都是普普通通的老百姓,买宅子的钱也是从老夫人的产业里挪出来的。 还给了艾妈妈一块位置向阳的高产田地,只靠这块地每年佃出去的收入,足够艾妈妈宽裕度日了。 没想到艾妈妈却执意推辞,“谢大奶奶,老奴要一个安身之所,房契老奴收下了,银子和地契老奴却不能收。” “老奴行的是背主之事,受之有愧,更是无颜见地下的老太爷,老太爷一辈子宅心仁厚,最是善待下人,想道老太爷,老奴心里头终究还是虚。且老奴也不是个贪心的,您先前赏那些银子就够老奴养老了。” 韦映璇不赞同地道:“祖父是祖父,祖母是祖母,岂能混为一谈?你若如此想,今后哪里还有安生日子过?” 艾妈妈叹息道:“这段日子,老奴心里恨极了老夫人,巴不得老夫人早早死了,可看老夫人如今这样子,心里却又说不出的难受。只觉得愧对老太爷,老太爷一辈子宠着老夫人,他该是万万也想不到,在他去后,老夫人却……” 后面的话她未再说了,却是摇头叹气,哂笑着:“套子是老奴亲自下的,事情做都做了,眼睁睁看着老夫人走到这一步,老奴原也该解脱了,是不该矫情。老奴思前想后,还想求您最后成全老奴一件事。” “你说。”韦映璇和颜悦色的。 人是复杂多变的,经历了上辈子的她尤为认可此话。 便是艾妈妈心里憎恨祖母,她们却也实打实地相处了大半辈子,她也曾经受过老太爷的恩惠,临到此时想必是有不少遗憾的。 艾妈妈道:“老夫人现在瘫了,便是醒来也无法再作恶,老奴还想去老夫人那别院贴身伺候着,等哪一日老夫人真的去了,老奴方能安心去养老,算是尽了这一生的主仆情分,也算给老太爷有个交代了。” “老夫人还在世,老奴若就此离去了,心里头也不安省,万一太阳打西边出来,老夫人哪一日突然好起来呢?您是知晓的,老夫人向来心眼足,定会悄悄瞒过侯爷派去的人,寻了机会逃到太后那儿谋平反,届时莫说艾家,您都要受连累。老奴在旁伺候着就不一样了,旁人发现不了的细节,老奴都能察觉。” “老奴日日在旁守着老夫人,心里头也踏实,只等老夫人一过世,老奴便安安心心去荣养。” “方才老奴回来时,听说侯爷在那别院安排了几个强壮的护院守着,怕是不许老奴再接近了。” 艾妈妈跪了下来,郑重地朝她磕头,“还请您成全老奴。” 韦映璇立即将她扶起,答应了,“想去就去吧,便全了你的一片主仆情分。” “谢大奶奶。” 韦映璇拍了拍她的肩头,“说到底,你还是重感情的。” 艾妈妈也未否认,只是感慨道:“一晃四十五年过去了,老奴陪嫁进侯府时和您一般大,足足伺候了老夫人整整四十五年,她便是个冷清冷血的刻薄主子,最后这一年叫老奴生了二心,可老奴这一辈子也对她忠诚了四十多年,老奴的一辈子不如主子们显赫,却也是一日一日度过来的,转眼老奴也是个老妪了。” 她说着,眼眶就红了,背过身去抹眼泪。 韦映璇听到此处,很受感染,心口也跟着滞了滞。 一辈子。真是一晃眼就过去了,就好像她的上辈子。 她还是道:“你想去伺候就去吧,地契和银子我都给你留着,人到老了便有许多说不出的变数,多些银子傍身总是好的,你也莫推辞了,你兢兢业业伺候了祖母一辈子,这些都是你应得的。” 艾妈妈终未再推辞,感激不尽地告退了。 前脚艾妈妈离开,不久后,陈氏急匆匆地来了。 “映璇!你可听说了,婆母竟发了旧疾!” “此事有古怪,婆母前日还好好的,怎会突发旧疾的,难不成是受了气?可谁又敢气她?” 她不知打哪儿听到了消息,面上带着急色,连珠炮地问出许多问题。 韦映璇不答反问:“母亲从何处得知的?可是侯爷回来了?” “不是,”陈氏拉着她的衣袖,滔滔不绝道:“我前日请安时,听你祖母说是,次日要去城南别居里小住一日。到今日我算着婆母是该回来了,一早便去请安,谁知上房无人,我竟听着满月和弦月那两个丫头说什么婆母犯了卒中,凶多吉少的话。便将这两个丫头叫出来狠狠收拾了一顿,这两个丫头越来越无法无天,竟在上房的廊檐下头非议婆母,如此大不敬,不收拾岂不是坏了规矩?” “满月竟还敢顶嘴,说我听岔了,来个死不认!我叫胡妈妈给了她两耳光,罚她在院子里跪着,她是婆母手下的人又如何?便是婆母回来了,我也有理。” 韦映璇就淡漠站在旁边,面无表情看着陈氏的嘴巴一张一合。 “说远了……”陈氏自己说了半天,总算意识到,忙拉回话题:“你可知婆母到底发生什么了?若非犯病,今日都到这时了,婆母还未归,艾大怎也未派人过来说一声?” 韦映璇摇摇头,“我只知晓婆母似乎是与艾家起了冲突,受了气,具体的就不知了,母亲如此好奇,不如叫人到城南别居走一趟,艾大表伯一家想必还未离开。儿媳是小辈,却不好让婆子着过去催问的。” “什么?冲突!?那艾大还是靠着咱们侯府的,竟敢和婆母起冲突?此事我定要闹个明白不可,胡妈妈……”她顿住,“不,我得亲自走一趟,矛盾的细节须得问个清清楚楚。” 她风风火火来,又风风火火地走了。 第160章 母子矛盾 她走后,董妈妈十分无奈地叹息,“夫人原先再不着调,心里总是敬畏着上头有个老夫人,便是老夫人身体欠佳,只要还吊着一口气在,坐镇着栖迟院,夫人也不敢行逾矩之事。 可老夫人这一离开,以后却无人能压住夫人了,夫人说做便要做的冲动性子,恐怕以后还要惹出祸端来祸及侯府……” 韦映璇却翘了嘴角,“冲动些,对侯府是坏事,对咱们却未见得是坏事。” 上回宋拓搜她院子未果,她一气之下去了二婶府里小住,二婶儿曾随口说了句,说她婆母是猪队友。 话糙理不糙,只要婆母是宋拓的猪队友,那便于她有益处。 时间还早,她戴了帷帽出了府,去下头铺面上查账,顺便去见了赵安康。 “大奶奶,上回的消息已放出去了,您莫着急,等消息渐渐传播起来还需些时候。” “营造舆论本就不是一蹴而就的,不急。”韦映璇沉吟片刻,又吩咐他:“今日我有别的事让你去做,这几日你抽空去许记茶铺里,叫他们编个话本,内容是……” “是。” 韦映璇没在外耽搁太久,匆匆回了府。 老夫人出了大事,府里总要商议个章程出来。 但她让董妈妈去斑斓院几次,却都未见宋拓,去门房上问也未见人。 直到用了晚膳后,照影匆匆进来禀告:“大奶奶,侯爷方才回来了,一回来就去了祠堂。” “去沏一壶茶。”韦应璇站起身往书房走去,“叫璎珞去祠堂外头守着,等侯爷一出祠堂,便请他来翠雍居,就说我有事商议。” 她还想着宋拓会如何解释祖母的事,没成想陈氏先找了来。 陈氏一进书房便端起晾好的茶咕嘟嘟喝了几口茶水。 “气煞我也。”她气不打一处来,将茶杯重重地搁在桌上,怒道:“我怎生了这么个不孝子!” “母亲莫着急,慢慢说。”韦映璇走过来,陪陈氏坐下。 陈氏气愤道:“我先去了艾家别居,艾大两口子果然都在,一听说我来了,倒是十分恭敬,请着我到了书房,我刚问起你祖母为何忽然犯病的事,未等艾大给出解释,拓儿忽然冲了过来,二话不说叫人将我赶了出去!” “他简直是无法无天,往常在府里对我不孝也就罢了,当着艾大两口子的面,竟也驳我的面子,艾大两口子定要笑话我教子无方!” 韦映璇不紧不慢地问:“儿媳不明白,侯爷却为何要赶您?” “你是知晓母亲的,直脾气,有时说话不过脑子,可母亲又非傻子,知晓何事该保密,拓儿却当众指责我嘴巴大,不许我再打听!” “你听听你听听,这是人话?哪个儿子对外这样踩踏自己的母亲?” “原本我瞧着艾大的样子是要和我和盘托出的,拓儿冲进来一搅和,艾大夫妻两人立刻就住了嘴,还有艾家那几个族老,神色古古怪怪,像是在研究什么阴谋诡计似的,他们定有天大的事瞒着!” “你说,你祖母会不会是被他们合起伙给害了?” 韦映璇道:“自然不会,您怎能如此想,侯爷是最孝顺祖母的。” “那他为何鬼鬼祟祟?有什么内情艾家人能知晓,我却不能知晓的?” 自然是祖母老不正形,亵玩那猫儿木雕一事,怕陈氏捂不住家丑。 韦映璇揣着明白装糊涂,“想必是一场误会。母亲莫急,待侯爷回来问清楚便是。” “呵!”陈氏冷笑,“他回来也没用!他若是打算告诉我,便不会当着外人的面拦了我,还叫人将我轰了出去,我简直生了个白眼狼,亏我那日知晓他受伤便立刻去找韦谦那个小老儿算账,我对他的情分,他是半点都不记在心上,早知如此,我当初就该一把掐死了他!” 哪里有当着人女儿的面骂人父亲是小老儿的。 陈氏倒也不是含沙射影,是真的又未过脑子,只顾着宣泄心头怒火。 董妈妈一掀门帘听到这话,马上翻了个白眼退了出去。 韦映璇却面不改色地宽抚着陈氏,“此事确实是侯爷做的不对,您也是担忧祖母,侯爷不但未能体谅您的孝心,且对您态度粗鲁,是为不孝。” “儿媳既知晓了,自然是站在您一边。不若这样,您看可好?”韦映璇缓缓道:“我方才已经叫下人去唤了侯爷,过来商议祖母之事,母亲可悄悄躲在屏风后。” “好主意。”陈氏立刻就收了抹泪的帕子,站起来摩拳擦掌,“拓儿越是不想叫我知晓,我越是要知晓!好映璇,还是你贴心,母亲多亏有你这个好儿媳,才不至于被蒙蔽了双眼。” 看她兴奋的神色便知是半点未替老夫人的安危担心,而是满心的探究。 “夫人,侯爷来了。”董妈妈过来通传。 陈氏抚掌,“哈哈,说曹操曹操到。” 韦映璇叹叹气,“母亲须记得,不管听到什么都别出来,否则便是害了儿媳,儿媳下回可就不帮母亲了……” 不等她交代完,陈氏便出溜一下钻到屏风后面去。 廊檐下有人影大步经过,帘子一晃,宋拓走了进来。 他冷着一张脸,长手长脚,站在门口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莫与我说你还不知晓昨日之事。” 这话问的却是比从前有了些水平。 不仅是试探,还带了若有似无的警告。 “祖母卒中的事,我知晓了。”韦映璇坦然地道:“晌午时分艾妈妈过来了,说祖母在别居发病,被侯爷就近送到了一处外宅里。” 第161章 要赶走陈氏 韦映璇一眨不眨盯着宋拓。 目光冷静,透着审视。 她的感觉和艾妈妈如出一辙,眼前这个人,从前只是冲动无脑,做人做事尚能保有一丝底线,现在却是连那么一丁点底线也无了。 宋拓神情十分低沉,印堂处隐隐发黑,眉宇间浮着戾气。 被她如此犀利地瞧着,竟然不见分毫心虚。 他张口解释:“由于此事发生的太过突然,回侯府太费波折,怕耽搁了祖母的救治时间,当时便未将祖母送回。后来大夫看过后,说祖母病在头脑中,不可轻易挪动身体,须得就近静躺将养着,我这才决定让祖母留在外宅养病。” 他看着韦映璇,定声道:“若非要接祖母回府,万一途中出了岔子,谁也担不起不孝的罪名。” 好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韦映璇自然不在乎老夫人回不回府。 她指尖轻拂过茶盏上描金的边,不咸不淡地问:“祖母她老人家去时好好的,怎会突然发病的?我成日出门,少不得在外与亲朋应酬,此事若亲戚族人询问,却不知该如何作答了。” 宋拓面无表情道:“祖母本姓文,是随家人自南边逃难来京城的,文家穷困潦倒,便将襁褓里的祖母放在了艾府门前,自此被艾府收养了 此事艾家原本无意告诉祖母,是那日在别居里,艾家族老们关起门说起祖母身世,不料却被刚好前来的祖母在窗子外听了去,经受不住打击便发病了。” “原来如此。”韦映璇神色莫可名状,吹了吹碗中的茶叶,垂下的眼皮正好盖住满眼的嘲讽,“如此说来竟是场意外,倒是怪不得任何人。” “是。”宋拓只僵硬地回答一个字,也不多说旁的话。 话少了,人显得更阴沉了。 韦映璇却不打算叫他如此轻松蒙混过去。 她又道:“侯爷是打算以后都让祖母在别居养病?” “是。祖母的情况,不易搬动。” 韦映璇点点头,“侯爷那处别居似乎未在中公产业里登记造册,可是侯爷私产?且听说侯爷还派了两名护院去守着,连艾妈妈都不许进,那两人似乎也不是侯府的奴才。” 宋拓对此问题早有准备,说道:“我的随从难道非得从府中挑选不成?我祖父早年在军中有不少老部下,都是当年跟着他老人家出生入死的将士,祖父心善,将那些战场上受伤,断臂断腿之人妥善安置,自己还私掏腰包给予不少恤银,让他们的后代衣食无忧,如今得知我身边需招揽随从,这些人自然争相前来报恩,愿意追随于我。” 他想去军中历练也是此原因,祖父当年手下的兵将,如今已有不少成气候了! “原来如此。”韦映璇未质疑他,只是玩味地扯扯唇,“便是说,侯爷现如今不但在外有了私宅,还有了不属于侯府编制的随从,日后是要单独立账了?” “若要用侯府的银子养着,便须把身契归到侯府一并管理。” 宋拓神色一下子不见了从容,紧紧地抿了嘴,瞪着她。 “也是,侯爷早袭了爵,有手有脚,可在外任职挣俸禄,原本每月从中公取银子都已经很不妥当。听母亲说,父亲在世时,每月俸禄都交于中公,便不说父亲,像是西府婶祖母家,几位堂伯父堂叔父、堂兄弟们,他们每月的俸禄也都往中公上交,如此天经地义的事在侯府却……”她笑了下,有意停顿在此处不往下说,“我也不指望侯爷每月上交银子,侯爷若能自给自足便也很好。” 既然要培植自己的势力,便自去想办法弄钱,休想用她辛辛苦苦治家的钱。 “这,怕是不行,”宋拓脸色泛着红,浑身的气焰忽然弱了一截。 他咬了咬牙,终是厚着脸皮道:“我差事下来了,是前些天的事,我一直未去报到,是不打算去了,准备忙完了这几日便递交请辞书,且我未有私产,暂做不到自给自足。” “我今日来也是想与你商议,从府中拿些银子给我,再拨予我几间商铺,祖母手头当初不是有许多产业暂时交于你么,你便把那些交还给我。” 无钱寸步难行,他要养活那些随从,今后还要置办其他宅子,想办法疏通关系去军营,处处都要用钱,总不能日日伸手向韦映璇手里讨钱。 且祖母现在不在府中,他也怕韦映璇独揽大权,今后对府里的产业动手脚。 他须得早做打算了。 “侯爷说笑了,这偌大的侯府,所有商铺,地皮,便是每一个奴才都是属于侯爷的,哪里有归还一说,侯爷想要管家权,收回便是。” 宋拓面色一僵。 这话就是不想给了。 他现在也知晓了管家的复杂。 侯府下头六大管事,四个内宅管事妈妈,两个外宅男管事。 这六人往下还有十多个分管事,管理着库房、厨房、浣洗房、下人调配……等等十多个小衙门,这些分管事下头又有左右副手,这些人组成了一张冗杂庞大的网,每一级别都各有各的复杂和门道。 这也是为何祖母那时气的要命,却还要自断臂膀把韦映璇请回来的原因,没有足够的精力和手腕,是无法接手并运转好这一个个小衙门的。 他到现在有时连黄妈妈和张妈妈的两人脸都分不清,更莫说和这些乱七八糟的下人打交道。 且他堂堂七尺男儿,志不在内宅,怎可整日沉浸在这些琐碎婆妈的事情中。 他自然是不可能接手侯府庶务的,堂堂侯爷自己掌家,传出去会叫人耻笑。 蹙眉道:“你是家中主母,这个家自然是交给你来掌,我只是要些银子,每月给我千两银子,便够了。” “我既然担着掌家的职责,做事便要公私分明,讲究原则。侯爷既要从府里拿银子对付外头的开销,每月一千两,不是小数目,总要有恰当的理由,侯爷在外的宅子和随从都不在侯府名册里,侯府却为何要出千两银子养着外头的人,岂非笑掉大牙了?侯爷若实在凑不上银子,便将宅子和随从的身契都拿回来,并归到中公里,侯府接手了,日后自然由中公拨钱。” “像是祖母养伤那宅子,一应开销若要由府里出钱,侯爷便不能让两个大汉成日守在外头,不让我派过去的妈妈们进去瞧,否则这钱我是无法拨去的,谁知花用在何处了?” 宋拓咬了咬牙,“银子我若非拿不可?” “寻常物件没有对牌,婆子们是不会给你的,若是大笔的银子,须得我亲笔的条子和私印,金库的婆子才会照条子拿钱。” “侯爷也可找母亲救急,母亲爱子心切,想必侯爷张口借钱,母亲是愿意的。” “不必了!”宋拓硬气地道:“我自去想办法。” 他往外走去,临到门口,忽然顿住脚步。 “祖母发病前,想是已经不舒服,预料到接下来要犯病,曾亲口对我留一席话,交托了一些事情。她老人家除了提出要与艾家斩断关系,恢复文姓外,还说到要安排母亲去庄子上养老,这是祖母未尽的心愿,祖母恢复文姓之事我已和艾家商议妥当,不必你操心,至于母亲去庄子上的事,你近日便着手安排吧。” 第162章 老夫人摘了艾姓 他说的轻描淡写,仿佛通知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儿。 屋里的屏风却微微晃了一下。 韦映璇眼皮子一跳,起身站在屏风前,问道:“送母亲去庄子?母亲又未做错事,为何要去庄子上养老?” 她道:“庄子上冬日里冷,夏天全是蚊虫,出门便是尘土飞扬,下了雨又十分泥泞,便是收拾出最好的房间,也不如在府里舒服,母亲一把岁数,若让母亲去受这份罪,却是做儿女的不孝了。” 宋拓冷冷地说:“这是祖母的安排!我虽对母亲有孝心,却排在祖母之后,自然要听祖母的安排。” 韦映璇道:“祖母现在不是昏迷着。不必如此着急吧。母亲在府上享一日的福总是好的。待祖母醒后,我去祖母面前替母亲求情。” 宋拓不假辞色,“祖母说了,此事要尽早安排。” “兴许只是祖母一时的气话,依我看,还是等祖母过些日子醒后再商议吧,也不差这几日。” 宋拓却冷笑:“你若不安排,我明日便自己着人去安排,此事无商量余地。” 说完抬脚便走了。 “咣。” 陈氏从屏风后冲出来,动作太剧烈,屏风都倒了。 她哽气的脸红脖子粗,骂道:“此事定不是婆母的主意,是这个不孝孽子,他自己想将我赶到庄子上去!” 韦映璇忙劝:“母亲息怒,侯爷却为何要如此做呢,不至于的,您想多了,兴许祖母真的如此安排了。” 陈氏勃然道:“就算婆母如此安排了,眼下婆母躺在那生死未知,都不知何时才能醒来,他就急着要将我送走了?我真是白生养了他一场,这个白眼狼!” “母亲的意思,侯爷是故意的?可侯爷为何要如此针对您?” 陈氏一阵心寒,气苦地说:“我知晓他在气我什么。” “他定是听说那日我与你爹在街上斗殴一事,却不知自省,反而又迁怒到我头上!” “他也不想想,若非他大半夜跑到韦府上接韦映雪那个贱人私奔,也不会被你父亲和你兄长抓个正着,我瞧着她被打的奄奄一息,心痛他,急的跑出去替他出头,他竟还反过来责怪于我!” “我知晓,他嫌我坏了他的名声,嫌我丢了他的人,想将我从侯府扫出去!” 陈氏说到此,再也忍不住痛哭出声,“我就生育了他一个儿子,原本还盼着到老了,他尽心尽力的侍奉我,未成想,盼来的却是他如此绝情的安排,要把自己的母亲踢出侯府?我简直是养了个白眼狼。” 陈氏以往总拿帕子假装擦眼泪,便是老夫人多次发病,她都是假惺惺哭一场。 此刻却涕泪横流,韦映璇从未见她哭得如此伤心欲绝。 便安慰她说:“母亲先莫急,我明日再与侯爷说说,我是不想您去庄子上的。” “不必了,说了也没用。”陈氏心寒地捂住心口,痛斥:“他心里根本没有我这个母亲,我早瞧出来了,方才还说要亲手将我送回庄子么,我明日一早便先带着胡妈妈回娘家去,我便不信,他敢当着他大舅二舅的面,抓我去庄子。” 韦映璇有时格外不懂陈氏思考问题的方式。 任凭天大的事,到陈氏这里,她总会作出奇怪的处置方式。 现在是躲在何处的问题么? 她道:“母亲,躲也不是办法,您总不能不回侯府了。” 陈氏只当她的话耳旁风,“兄长是心疼我的,定会收留我一段日子,大嫂却是个斤斤计较的,映璇,明日我一回陈家你立刻差人送些好吃的好喝的,并些布料什么的过去,定要好好给母亲抬抬脸。” 她叮咛着:“隔上那么三五日,再差送些东西过去,最好给大嫂送一份礼物,否则母亲在娘家定要瞧她脸色。” 韦映璇哭笑不得。 “便是我给您抬足了面子,您也不合适一直住在娘家,您自己都知晓住在娘家便是人在屋檐下,须得看人脸色,说到底,还是要解决了问题回侯府的,您好好想想该如何解决。” 陈氏揉了揉太阳穴,巴巴看她:“我想什么,这不是有你吗?母亲知道你是孝顺的,定会为母亲撑腰。我是想不出办法的,想着去庄子上就头痛了,若要我解决,便是寻了这个不孝子吵打一场,可又有何用?他心里但凡有我这个母亲,都不会打着婆母的旗号赶我出府。” 说到此,又掉眼泪。 她未想到今日不但未弄明白婆母为何犯病,却是先知晓了儿子要把自己赶出府。 “母亲您别急。”韦映璇寻思片刻,道:“您容我再好好想想该如何办,明日您就先回娘家躲几日,等我有法子了派人去接您。” “好,好,你可要快些想。”陈氏站起身,唤胡妈妈,“赶早不赶迟,咱们现在就回屋收拾细软,明日一早就走,莫让那个孽子拦住了。” 匆匆告辞了。 艾家动作很快,隔日就对外公布了告示。 说老夫人本家姓文,当年阴差阳错,被艾家收养,老夫人这几年年纪大了,思念自己的亲人,主动要求恢复文姓,因此艾家便应老夫人的要求,为她摘了艾姓。 第163章 竟是她 此事一经艾家传出,当天就在城里引起广泛议论。 上至勋爵人家、下至街头巷尾的百姓,无不津津乐道宋老夫人离奇的身世。 原本还不至于如此的,艾家只是个不起眼的小家族,文家就更是默默无闻。老夫人都嫁到侯府,便是侯府的老夫人,理所应当称一声宋老夫人,而不是文老夫人。 可谁叫南亭侯府最近太过盛名——自从陈氏和韦谦大战街头沦为笑柄后,足足过去半个多月,此事的热度丝毫未减,依旧是京人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热点。 出门喝茶听书,人人必听的话本便是《情断京城》和《宋夫人大战韦老爷》这两出经典话本,说书先生说的精彩,叫人百听不腻。 莫说百姓拿此事当乐子,官吏勋爵关起门来也都在笑议宋家。 相比宋家,韦家这段日子很是沉得住气,韦映璇听说她父亲近日连续告了一段假,每日也不出门抛头露脸,只钻进韦氏族学里潜心讲授四书五经。 他整日低调谦虚,再也不摆大儒架子,对外放言说是,定要好生培养几个尖子生,在明年春季的会试上崭露头角。 城内外各处清谈会上也不见韦昌摇着扇子的潇洒身影,韦家父子就这般低调下来,夹起尾巴做人,倒是渐渐平息了舆论。 侯府就差了些,宋侯爷甚少露脸,事发后未有公开表态不说,宋府也不消停,隔几日便有“奇闻异事”传出,生怕城中人忘了他们似的。 先有传闻说宋侯爷多年来流连青楼,沉迷狎妓以至失了男子雄风。 近日又有零碎传闻,说那峰哥儿不是宋侯爷亲生的。 先绝嗣又被骗喜当爹,实惨! 在这当口上,眼下又传出艾老太太变文老太太,宋府可真是热闹极了! 许记茶楼再次独领风骚,连夜编出《假千金她改命格后人生圆满了》,此话本便是讲述一位穷苦底层人家,逃荒路上幸遇高人,改了小女儿的命格,自此真的改了苦命。 先被贵人抱回家做女儿,接着又嫁入勋爵人家做主母,几十年来熬死了婆母和丈夫,儿子死后强势镇压儿媳,盼大了孙子,一辈子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在年迈时大胆抛弃假姓回归真姓的话本。 一时间茶楼里座无虚席。 京城文娱本就繁华,城内老百姓多年耳濡目染,各个都是耳目聪敏、心灵聪慧,这话本一出,大家便知是影射宋府老夫人,自动对应上了。 宋拓坐在茶楼里,神色冷漠地听着说书人说书。 当说书人说到老夫人一辈子为侯府奉献,临到老时,总算为自己做了个决定,认回了自己的祖宗姓氏时,大堂上响起一片掌声。 宋拓眼底闪过浓浓不屑。 不过,茶楼如此歪曲事实也是好的。 眼下城中人都在讨论祖母逆天改命一事,却未有人质疑文姓的真假,对这班人来说,真真假假都敌不过一个乐子。 艾府那边如愿与祖母脱离了关系,祖母亵玩淫物一事也被他压了下来。 他十分庆幸那日赶去的及时,未让他母亲知晓祖母做的丑事,否则必会在哪一日被母亲捅破,毁了侯府百年声誉。 至于韦映璇,便如他想的那般,对祖母十分淡漠,只将艾妈妈派去了那别院,并未多插手什么。 如此也好,艾妈妈在他眼皮子下也叫他放心,此事该告一段落了。 他今日约了永兴伯许家的嫡子,他的好友许文贤来茶楼欲借款的。 自小在京中,他交了几位关系不错的发小,这些人家中都是渐渐势微,却多少都有些家底。 许文贤还未到,他坐着等,不久,却听见隔壁桌几人讨论到侯府和韦家。 “你们道韦学士和韦大公子为何那日要着人毒打宋侯爷?并非宋夫人说的韦大小姐挑唆那般简单!事关如今侯府的正房夫人韦二姑娘!” “愿闻其详。” “韦二姑娘嫁进侯府七年多,却无子嗣,这你们知晓吧?” “知晓知晓,据说是宋侯爷常年不在京,聚少离多……难不成是侯夫人不能生?” “呵呵,天真了不是?那都是幌子!实话告诉你们吧,因为宋侯爷早已是绝了嗣之人!侯府早知道消息,一直捂着不说,骗了韦二姑娘嫁入府罢了。你们可还记得宋家嫡长子是刚成亲不久便过继来的?你们品,细细品……” 宋拓猛地放下茶碗,冷眼扫过去。 那是四个衣着头冠都十分精美讲究的青年,一看便知是读书人,其中有一人像是还有官身,方才言谈间说起衙门里的事。 宋拓有一阵子未在外行走,心中十分不解,如今便是连城里这些读书人都在非议他了么。 那几人还继续说着。 “韦老爷嫁女吃了哑巴亏,自然憋着一口气,前阵子韦大姑娘不是从北疆死里逃生回来了吗?还带着宋拓之子,呵呵,明眼人都看得出,那个孩子根本就不是侯爷的,他早就是绝嗣之人,只有宋侯爷拎不清,喜当爹却还当是自己当初未绝嗣留下的种,百般呵护着。” “他糊涂,侯府老夫人和夫人不糊涂呐!这也是为何侯府迟迟不纳韦大姑娘入府的原因。” “韦老爷知晓宋侯爷不能生,还指着这孩子越过那过继来的嫡子继承世子之位,哪成想,宋老夫人不是个容易上当的,且这个孩子也是不争气,在归宗仪式上点了炮仗炸老夫人。” “听说侯府那位嫡长子,样样都好,心性学识都是拔尖,唯有一点,不是韦家姑娘亲生的。” “韦老爷能干吗?这才有了那日的设计入府之局,本是想以此事威胁,没成想中间却出了意外,侯府夫人竟撞破了此事,侯夫人可是个耿直之人,不但当街和韦老爷对打,还将韦老爷的布局捅了出来,叫韦老爷下不来台,只能舍女求荣……” “总而言之,这韦老爷和韦大姑娘都非善类,可怜韦二姑娘遇人不淑,还要被亲爹亲姐姐合伙算计。” “一派胡言!”宋拓猛站起身,走到那四人身边,低吼道:”宋侯爷并未绝嗣,你再胡说休怪我不客气。” 那四人一头雾水,齐齐瞪向宋拓。 “我等凑在一处闲聊,未干扰旁人,阁下生的哪门子气,难道阁下就是侯爷?” 一瞬间,茶楼里瞬间安静,几十道目光投来。 宋拓脸色一僵,说不出话来。 那四人更不在意他,凑在一起继续道:“不过,兴许韦二姑娘才是笑到最后之人,按咱们《大历律》,勋爵若绝嗣的,世子之位可提前请封!” “是了,待侯府嫡长子请封了世子,侯爷便可功成身退了,说句实在的,他一个不举且绝嗣之人,又胸无大志无法振兴侯府,还不如让位置。” “可不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他绝嗣便是最大的无能……” 宋拓听到此处,气的浑身发抖,心头又莫名的发紧。 他不知这流言是从何时起传成这般离谱的,他才不到二十五岁,刚从父亲手里继承爵位三年,还未建功立业,立什么世子?他从未想过立世子。 且绝嗣这样的污蔑,就更是可笑了。 城中这些人难道都不带脑子吗?传什么便信什么,他堂堂七尺男儿,又是武官,身体一向倍儿棒,怎可能不举又绝嗣。 他心情憋闷地走出茶楼,刚走到拐弯处,小巷里伸出一根胳膊将他扯住。 “侯爷,阿拓!” 宋拓听着声音耳熟,定睛一看,是个戴着帷帽的娇小女人。 一只细瘦的手掀开纱巾,露出帷帽里一张白皙清秀的脸。 脸变尖了,比最后一次相见时瘦多了。 “映雪……” 宋拓无比震惊地上下打量着韦映雪,不敢相信她竟出现在此。 “我以为你逃回北疆了,你怎还在城里?” “峰哥儿还在侯府上,我怎会走?再说我也惦记你。”韦映雪喜的上前抓住宋拓的衣襟,“我还记得你的承诺,我一直在等你寻我。” 宋拓却不着痕迹的后退了一步,“你……你如今住在何处?” 他看着韦映雪的眼神,不似从前那般亲密,反而有些淡淡的疏离。 第164章 真的绝嗣了 韦家都贴了告示与韦映雪断绝关系,韦谦把所有脏水都泼在韦映雪头上,他却无能为力助她挽回名誉,眼睁睁看着她的名声彻底坏了。 眼下侯府还在多事之秋,他自己的差事尚未谋得,他既是无力替她平反,也是不可能再让她进府带累侯府名声的。 宋拓眼里的光黯了下去。 眼前的女子,名声已毁,且失了家族依靠,今后不但无助于他,还会拖了他的后腿。 无外乎是,因先前温香软玉的那段亲密日夜,他到现在看见她还是残存了些许悸动,出于男子本能罢了。 “我走时拿了些钱,置了宅子,在城里悄悄住着。”韦映雪咬着唇看他,“你不知我这些天有多艰难,那日你被我父亲打了,我在家急的团团转,终于寻了机会逃出府,本是想悄悄来找你,不料没见到你,我父亲次日竟狠心张贴了告示,与我脱离关系。” “我整日在侯府附近偷偷观望,却不见你,我想见峰哥儿,也是见不到……” 她带了哭腔的声音,宋拓听的有些烦躁,眉头微微拢起。 从前他喜欢映雪的温柔小意,现如今却觉得这样的女子令他烦躁,他不由自主想起了韦映璇。 她冷冷清清,心底却有莫名的底气似的,在他面前从来不可能低头示好。 原先他只觉得那是惺惺作态,如今倒品出好来。 女子便该强韧些,成为男子的助力,而非整日依靠男子! 他更嫌弃韦映雪了。 韦映雪察觉到他的心不在焉,微微有些失落:“阿拓,你在想什么?为何不说话?” 罢了……她总归是峰哥儿的娘,看在峰哥儿的面子上,他总不能太绝情。 他问:“你住处在何处?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 韦映雪眼神勾缠起来,“离侯府不远,你随我来。” 她走在前头,穿街走巷,宋拓在她身后不远不近地跟着。 不一会儿,就到了韦映雪的小院子。 一进院,韦映雪便牵住他袖下的手,哭泣起来:“阿拓,你这些日子以来,真的想我了吗?为何不曾寻找我?” 宋拓不由自主地揽住韦映雪。 韦映雪声音软,身子也娇软,这一刻他未做抵抗,这些天他不是沉沦在被韦映璇父女设计过后的气恨,便是新差事的打击,前几日心情更因祖母的丑事而大起大落。 压抑了多日,这一刻抱着韦映雪,突然便想发疯了。 他一把抱住韦映雪,在她的惊呼声中,将人抱进内室,猛地拉上帐帘。 一下午,韦映雪的声音从羞涩到肆意,最后绵软下来。 天色昏暗,两人才坐起来说起正事。 “映雪,你手里可还有余钱?” 韦映雪惊愕地看着他,像不认识他似的。 问她要钱? 这个时间,韦映璇忙完了府里的一应调遣,正在花厅里见亲戚。 从艾家出了告示起,她见客的次数都多了。 宋家族人揣着疑惑上门来打问,韦映璇便积极地见客,说起此事一律推给宋拓。 “此事是侯爷与艾府商议的,我也不知晓具体的。” “可是那文家……以前怎从未听说过,您可见过那文家人?” “是侯爷和艾家去见的,具体我不知,想必是早年就在悄悄寻找了。” 亲戚们问老夫人在何处,她便说:“侯爷做主送老夫人去外宅养病,据侯爷说,老夫人最近不适宜探病。” 今日来的亲戚坐的时间更久一些,问完了老夫人身世,话里话外还要打听她与宋拓一直未有子嗣的缘由。 韦映璇回答的模棱两可。 “此事急不来的。”她晦涩地道:“我便是着急也无用,都是命。还好,侯爷自己也看得开。” 亲戚一脸恍然。 难怪侯爷未纳妾,若韦映璇不能生,尚且能多纳几房妾,若是侯爷自己不成,纳妾也无用,看来传闻不假,果真是绝嗣了。 “哎,事到如今,你也往宽心处想,不是还有远哥儿吗,多亏前些年老夫人眼光长远,早早过继了远哥儿,侯府不至于后继无人。” “那峰哥儿来路都不正,外头都传他不是侯爷的亲生子,现在想想,他入族那日都能惹出如此大的祸,此子心思恶毒可见一斑,一点都不像宋家子孙。” “是、是。”韦映璇模棱两可地客套,“但话也不能如此说,他到底是个孩子,侯爷仁善,当初姐姐带着峰哥儿找了来,他还是念着旧情收留了,至于峰哥儿的血统……” 她幽幽地道:“此事……我不知该如何说,嫂嫂们就别猜测了,此事侯爷都是三缄其口,我委实不好多说什么。” 第165章 他豁然开朗 宋拓并不知韦映璇这几日连着见了好几波亲戚。 他心思都在招揽随从上,一有空便忙着东奔西走。 上次被打之事虽已过了,但他脑海里却常闪现他被王府两个护卫死死压制的场景,在他挨打时,韦映璇便在一旁的暗处静静看着。 每回忆起这一幕,他便不由自主浑身紧绷,心头怒意翻涌。 结合孙妈妈的解释,他自己在事后亦做了反思,推测他很可能在那日出府时便被韦映璇的人跟踪了。 即便他出手整治后宅那些眼线,也定会如烧不尽的野草般复苏,只要韦映璇还做主母一日,便会有人愿意为她做牛马。 而此时却未到合适的休妻时机,他还不能与韦映璇彻底撕破脸。 他思来想去,决定先培植数名只属于自己的随从,这些人不归侯府管制,只听命于他,如此韦映璇便休想再试探他的深浅。 前些日子他变卖了字画和玉器,终于招来两名武艺高强的护卫,这两人被他拨到祖母那院子里看守去了。 他现在又是无人可用,招揽人才迫在眉睫,然而,就算是祖父的旧部子弟,也是要温饱的,总不能跟着他喝西北风。 如此他便要拿钱养着下人。 想要随差随到,随时替自己办事,他便要给这些人提供吃喝住处,这些都要银子。 然他唯一的别院已经给祖母用了,手头也并无多的银钱。 他只好到处借银子周转。 韦映雪看了他半天,方才一言难尽地问:“你……问我要钱?你要银钱做什么?侯府的钱难道你不能花吗?” 宋拓沉了嗓,“祖母病倒了,韦映璇独揽掌家大权,我请她取些钱给我,她却讽刺我既无差事,也无俸禄上交中公,是吃软饭的二世祖,此羞辱我自是不受。” “只是不受就完了?”韦映雪不可思议地看着他,“这也太过分了,有句话叫‘莫欺少年穷’,何况是夫妻,妹妹到底懂不懂尊重自己的丈夫?这么说太过分了。” 宋拓眼底阴霾。 沉声道:“她管着家,我手中无钥匙、对牌,自然无法支银子,且她到底还是占着一丝理。” “天啊,怎会没办法的?你可是侯爷,侯府所有东西都是属于你的,她不给你用,反倒还占理了?”韦映雪义愤填膺。 “你未管过家,自然不知晓,侯府的钱都在公账上,我要用钱的却是私事,我欲招募只忠诚于我、只替我跑腿办事的心腹手下,她自然要使绊子刁难我。” 韦映雪恍然大悟,心里有了计较。 她挑眉道:“这简单,你去宫里求太后啊,她老人家不是老夫人的手帕交么,有这么过硬的关系都不用?太后是后宫最有权力的女人,定有自己的金库,随便赏几十两黄金,换成银子都够你用好一阵子了。” 宋拓心里猛然一豁亮。 他自然不会去宫里找太后借什么银子,都不够丢人现眼的。 但韦映雪的话却提醒了他。 这几日他一直未去园林署递辞呈,便是因为新的差事还未落地。 也许他不用去花心思找兵部的实权官吏打点关系,大可以直接进宫一趟,借着祖母的名义求见太后,请太后给他一个恩赐,允他去边关军营,顺道求一个要职。 祖母拉不下一张脸求太后,他却无此顾虑。 世人笑贫不笑娼,差事又何尝不是如此,他原先的差事叫人以卑劣手段顶去了,那人遭耻笑了么?并未,反而风风光光占稳了他的位置,而他却要去园林署那种地方受辱。 因韦映雪一席话,他突然就茅塞顿开了。 他看向韦映雪,目光中既有惊喜,又透着几分困惑。 “映雪,你和当年比起来,性情改变了许多,从前的你循规蹈矩,断然不会如此建议我,现在却是凡事都知晓变通了。” 韦映雪面色一僵,连忙委屈地说:“在北疆那种地方,老老实实根本活不下去,我也算是锻炼出来了。” “若我当初未被人掳走,一直留在韦府,自然还是你最初认识我的样子,可是,能一样么?我经历了七年的苦难才变成了如今的我,阿拓,你可是嫌弃我?” “不是。”宋拓简单两个字否认了。 却未出言哄。 他对韦映雪已没了风花雪月的心情。 只道:“只是觉得你不似从前那般成熟稳重了,有些想法……很跳脱。” 韦映雪当即耍起了小性子,一把抽开宋拓握着自己的手。 喵的,她在21世纪也就是个刚二十的小姑娘,穿来后一直强迫自己伪装成原身那种闷葫芦大家闺秀,已经很不容易了。 现在她是一点真性情都不能释放吗?宋拓到底喜欢的是谁? 一想到自己已经沦陷进去,可宋拓喜欢的却还是原主时,她心头便十分不甘。 她忍不住朝宋拓输出自己的观点和认知:“如果你喜欢当初的我,便一定会接受现在的我!是这七年的痛苦造就了现在的我,而我是由过去的我和现在的我组成的,如果抛却现在的我,那我就不再是完整的我了。” 宋拓被她绕来绕去,听得头晕目眩,眼睛发直。 不知该如何作何回答,便只皱眉头道:“……我知晓了。” 韦映雪意识到自己的现代味儿太明显了。 赶忙加了一句:“可是不管我如何变,我对你的心,却是始终未变过的。” 宋拓却反应冷淡,他不想和韦映雪说这些情情爱爱的。 他又提起钱的事儿,“我最近确实急用银子,你可否先少量借我几日?” 韦映雪答应的爽快,却无落实的意思。 她道:“钱,没问题,不过眼下我手里的钱都有安排,等过些日子靠着本钱翻倍了,我便支给你钱。” 她承认她喜欢宋拓,但她是绝对不会倒贴钱养着男人的! 尤其是他还未迎娶她,未给她一个正式的名分。 宋拓抿了抿唇,眸色沉了,“你要做什么安排?” “做点糊口的小生意。”韦映雪未告诉他具体的,反而问:“阿拓,你打算何时接我回侯府?我想峰哥儿了,怀念咱们一家三口住在一起的日子了。” 宋拓面上闪过愧疚,“原本我那日是打算接你回去的,谁料发生意外,现在祖母昏迷着,母亲也因此事在气头上,再等等吧。” “要等到何时去?”韦映雪站起身,带了哭腔说:“我那日是为了去见你,才逃出我娘家,被我爹一气之下除名的,你却拿这些理由敷衍于我?不是说家中人反对,便是时机不成熟,你为何不主动求一个时机?” 第166章 要见太后 韦映雪很失望。 如今她已经被韦家除名,在京城坏了口碑,她还等着靠宋拓和侯府慢慢洗白名声,今后借系统的强大功能在商界叱咤风云。 如果她一直入不了侯府,那便是外室身份,始终上不得台面。 而且,她与侯府之间还牵扯了峰哥儿,峰哥儿现在归了侯府,京城谁人不知峰哥儿是宋拓的孩子,这么一来,旁的大家族又怎会接纳她。 若她和侯府切断联系,把峰哥儿接回来,侯府是不会轻易放人的,到时候剪不断理还乱。 且除了侯府,峰哥儿哪里还能找到下一个便宜世子之位等着继承。 她穿来这几年,已经看清了形势,深知封建社会的女子若坏了名声,是不可能有讲究人家接盘的,她若不能依附一个大势力,纯靠自己单打独拼始终是艰难。 左思右想她现在都是进退维谷,只能吊在侯府这一棵树上,可宋拓却偏偏不给她一个肯定的答复。 宋拓面上十分无奈,“你别生气,我再想办法。” 语气柔软,只是,却未给出半点实质的承诺。 韦映雪垂着眼睛道:“好,我知道了,侯爷,你有你的难处,我不怪你,也不逼你,但我也需要让你知晓,你若是不给我个名分,一直晾着我,我便一直无安全感。原本我是想尽快赚来钱为你分忧的,现在想想,我却要多为自己打算了,我一个女子,孤苦无依的在外头,没了娘家的支应,只能凡事靠自己。” 说来说去,还是要名分。 宋拓瞧见韦映雪痴缠的样子,心里十分烦乱。 他随意扯了个理由。 “我听说大皇子下月便要年满七岁,到时皇上要为他公开选伴读,若峰哥儿争气些,能选入宫中给大皇子做伴读,母亲想必会消气,看在峰哥儿的份上答应让你进府的。” 他本是随口一说,韦映雪浑身却僵住了,过了好半天,眼神才动了,“我知晓了。” 反应平淡。 宋拓只当她知难而退,却不知韦映雪正忙着浏览系统面板。 系统一下子给了她两个任务,一个主线一个支线。 主线任务便是让峰哥儿争得大皇子伴读,奖励丰厚,除了智力的提升外,居然还有五百个商城币。 支线任务则是:她需在两个月内嫁入侯府。 这次的难度已经比上次降低,任务时间宽裕了,上次要求是平妻,这次是贵妾以上。 奖励自然也降低了。 基因优选猪苗两头,外加种猪配种激素。 虽然比空间戒指差远了,但依然很丰厚,若好好经营,便能靠着饲养优选品种猪发家。 且那激素也是好东西,她记得以前看过新闻报道,有位丈夫给自己的妻子投毒,便是用兽用激素,长期投放在妻子的水杯里,发病进程缓慢,不易被发觉,足足过了七八年妻子才发现。 之所以被发现,还是因为妻子家族中有人在医院工作,怀疑到了。 她若是拿着种猪激素在这个世界使用,想必不会被发现。 韦映雪摸了摸自己因为上一次惩罚而变粗一圈的腰,和如今的瘦削的脸十分不协调。 心里有些蠢蠢欲动。 若是主母残了、废了、去世了,总不会再有人阻碍她了。 她对着系统给的主线支线任务“库库”一顿接。 笑容明媚地问宋拓:“当真么,你的意思是,若是峰儿成功被选中为大皇子伴读,你便立刻娶我进府做平妻,对么?” “自然。” 宋拓毫不犹豫道。 他如今也练就了说谎不眨眼的本领。 人心若向善,做事总会有这样那样的难。若心向恶,做事却十分容易,一两次便麻木了。 但他却不在乎了。 韦映雪扑进他怀中,两人腻到傍晚,宋拓才离开。 一回到侯府,他便听说了陈氏回娘家的事,且还把一院子的奴婢都带走了,他气的胸口发闷,忍了又忍,还是沉着脸去翠雍居。 “我便知晓,此事你要给母亲通风报信。” “你身为主母,做事却总喜耍手段,挑弄是非,太小家子气了。” 韦映璇却轻飘飘道:“侯爷欲叫我安排母亲去庄子上,我自然如实对母亲说了,难道此事不光彩,不能明着与母亲说吗?” “既然是祖母她老人家的意思,侯爷也打算照着祖母的意思执行,却为何不能告知母亲?” “母亲有手有脚,又未被软禁,她若想离府,我怎能阻拦?侯爷若不想叫母亲回娘家,现在便可带人去追回。” 宋拓脸憋得铁青,嘴张了张却又闭紧,他甩袖往外走去。 未跨出门,他回头说了句:“我知晓你想拉拢母亲向着你,可惜你的如意算盘是打错了,你忘了母亲是如何坏了你父亲的名声,若她去了庄子,对你却是好事。” 韦映璇沉了脸,“我父亲的事不劳侯爷操心,孝顺母亲也是做儿女应当的,侯爷怎可说是拉拢?” 宋拓冷冷一哼,一掀衣摆离开了。 既打算见太后,他总要做准备。 一回院子便进了书房,拿起毛笔唰唰写着,一连作废了几份之后,终于写出一张满意的。 他张口欲叫宋或,却迟疑了片刻,改叫了孙妈妈。 “此书函,进了宫门送到许公公处,许公公是我熟人,你便客气些,烦请许公公递到太后身边的王公公手里,若许公公问起,你便说你是祖母身前伺候的妈妈……” “是,老奴知晓了,定将此事办得妥妥贴贴的。” 宋拓交给孙妈妈几两碎银子,郑重道:“这是给许公公的赏钱,有此赏钱,他方会更尽力。” 孙妈妈忍着白眼走了。 当晚便揣着轻飘飘碎银子见了韦映璇。 “侯爷太拎不清了,出手如此抠搜,这几两碎银奴婢都瞧不上,许公公怎会瞧得上,怕是还要生出不满了,帮他递信才怪了。” 韦映璇勾唇笑了,打开信函阅览。 “微臣祖母久沐圣恩,心怀感恩,日前欲进宫拜见太后以表敬意,然天不遂人愿,祖母突患疾病昏迷不醒,祖母未能如愿以偿,微臣心中惴惴不安,今祖母病情虽未至极危之境,然身体依然羸弱,难以起身行走。作为孙辈,微臣愿代祖母进宫求见太后,此乃微臣至诚心愿,望太后老佛爷垂怜准许。” 韦映璇念了一遍,陷入沉思:“他要见太后做什么?” 第167章 各有各的癫 孙妈妈同样一头雾水。 不过她想起一个细节,忙道:“奴婢前几日整理侯爷书房,无意间瞧见书案上的青瓷圆矮缸里有不少灰烬。” “奴婢就去翻了看,发现其中有几片碎纸未完全烧尽,奴婢认字不多,却认得有‘呈园林署’这几个字,旁的字却多是不认得。” 园林署? 韦映璇眸色微动。 先前她和二叔提过一次,若方便运作,便让宋拓去园林署。 事后她未再过问二叔,却知晓二叔答应之事必然办了,何时办成不过是时间问题。 这些日子,她未听说宋拓的差事定了。 现在看来却很可能是吏部的公函已派到了宋拓手里,他却故意捂着未对外说。 新差事批下来,他按理该拿着公函去园林署履职,但他却一直不肯去报到,反而在书房里给园林署写信函。 韦映璇面露恍然。 看来是想递辞呈。 写了辞呈却又烧了,想必是觉得还不到时机。 他倒是将老夫人利用的淋漓尽致,先是借着老夫人的所谓遗愿赶走陈氏,接着又打着老夫人的名义见太后。 很可能是想求太后给他换差事。 也太天真了。 老夫人这些年都一直未向太后张过口,一是顾着老脸,二来也是想把这份珍贵的人情用在刀刃上,不到万不得已,她不会轻易求到太后跟前。 但宋拓显然没那般聪明,做事完全不顾长远之计。 韦映璇想到此处,忽然有了主意,她想到婆母的兄嫂家——陈家。 用二婶的话形容,这一家子都很癫,癫起来各有各的癫法。 她次日一早就叫来齐妈妈,让她带着丰厚的礼品去陈家一趟,再将誊写的书涵亲手交到陈氏手上。 齐妈妈是二婶借给她的管事之一,这几人在二婶手下身经百战,都曾在大历各地分号当差,历练多年。 有些在商铺里做了多年掌柜,有些专门走南闯北验货谈买卖,都是办事能力极强的管事。 这一个月里,韦映璇将这几人逐渐安插进侯府的核心买卖里,这两日又抽调了一位妈妈进府帮她跑腿,处理私事。 便是齐妈妈。 齐妈妈今日是第一次来侯府报到,站在那儿恭恭敬敬,眼里却镇定的很。 韦映璇和她交谈,她讲话进退有度,十分有章法,对主子并不刻意巴结逢迎,而是敢于表达自己的想法。 有些私事不光得心腹之人去办,还得办事之人有能耐手段才成,韦映璇对齐妈妈很满意。 董妈妈伺候衣食住行在行,在外办事的手段就差了些,她性子随和,安于现状,不喜在外头抛头露脸与各色人打交道,其余几个丫头又都太年轻。 齐妈妈就不一样,这婆子眼里透着爽利精明劲儿,一张口便十分老练,是个适合在外行走办事的。 “是,奴婢这就去。” 齐妈妈领了差事,没有多余的话,转身便去办事。 这时间,陈氏正在饭厅里和陈家人吃早饭。 她是前一日来的,已在陈家住了一晚上,今日一大早也不敢贪睡,早早起来到上房跟兄嫂一起用饭。 陈老太爷和老夫人都相继去世,陈氏的长兄陈海川继承了老宅。 陈氏还有个二哥,分家后住的离大房也不远,下头还有个小妹远嫁在外。 “吃,发啥呆?”陈海川见陈氏只喝羊汤,却不吃盘子里的肉,便催促她,嗓音粗粝雄浑。 他早年在北疆军营里,个性耿直,是个有话直说的大嗓门,因目睹上峰贪墨,当众揭穿并揍了上峰一顿,事后反遭到打击报复,被调任到最苦寒之地十多年。 后来靠着他祖父的余荫,走了关系才重新调回京城。 谁知他几年后却又揍了在京城的上峰,这次是目睹其调戏良家妇女。 结局与十多年前惊人相似,差事接连几次变动,不是平调便是降职,现如今已沦落至京郊卫陵营,任七品的营右卫。 卫陵营分两值,每半月轮值一次,驻守在百里外的先帝皇陵。 这次陈氏回娘家,刚好遇上陈海川休沐,但昨日来的太晚,她还未来及与兄长说因由。 她抓了羊肉往嘴里送,觉得还是侯府伙食好。 陈海川年轻时在北疆近二十年,北地的饮食习惯也刻在了骨头里,到现在每日还坚持吃手抓肉。 陈氏面前的大盘子里,还剩一根羊肉肋条,她沾着椒盐,吃的满嘴流油。 实在不想吃,可不得不吃,兄长家的规矩却是不许剩盘子里的饭,别看她如今是四十多岁的人了,犯了错嫂嫂照样敢给她脸色瞧。 她嫂子孟氏大方脸,粗眉大眼,明明上了年纪,一头乌发却浓密,目光炯炯有神,一看便是精力十足的妇人。 孟氏面前摆着一颗卤成酱色的羊头,时而用匕首割下一块肉大口咀嚼。 陈氏的大侄儿坐在最下首。 侄儿叫陈莽,今年刚二十一岁,是陈海川和孟氏的老来嫡子,在宫里当差。 他起点低,未曾中过武状元,也不是读书的料子,小小年纪便交了狐朋狗友,整日不学无术只知闯祸,刚满十七便被他父亲从京中踹到东北军营里。 算是实打实从小步兵起,在军营里一点一滴练就的本事能耐。 几年后,骑马射箭摔跤样样不错,累积了实力,年初被下兵营视察的兵部官员看中,选入了京城禁卫军,又从东北军营里被提拔回京了。 禁卫军分八大营,有拢卫京师的龙武军,大名鼎鼎的火器营,最出名的便是勋爵子弟云集、守护皇宫的羽林军,陈莽便在羽林军的殿前司当值,偏巧还在上四军里,值守皇宫各殿。 陈莽今日也休沐在家,姑母来了,他格外高兴,吃着手抓肉,脸上咧着笑,露出的牙齿上沾满了肉屑。 一时间,饭桌上只有几口人吃肉喝汤的声音。 陈氏憋憋屈屈将一根肋条下肚,刚松口气,陈海川又取一根肋条强塞来,“再来一根,这个羊肉是我专程让人从北疆带回来的,你在侯府轻易吃不上。” 陈氏哭丧脸:“我实在不想吃,有股羊膻味,我吃不惯,我想吃皮蛋粥,配一碗腌酸菜,开胃爽口,皮蛋粥要小火慢熬慢炖的烂软粥,滋味更妙。” 陈海川当即吩咐婆子,“就按姑奶奶的吩咐,去煮一锅胡辣汤。” 妹子这次回娘家,他没有多的温情话,却宽容地未与她计较不准剩饭的规矩。 陈氏纠正他:“是皮蛋粥。” “哦,又没啥大区别,去,给胡辣汤里加几颗皮蛋。” “乒。”孟氏放了碗。 眼观鼻,气息稳健地道:“特意招待你的羊肉都堵不住你的嘴,想吃胡辣汤,回你侯府吃。” 陈氏啊的一嗓子嚎出来,“不是胡辣汤啊,是皮蛋瘦肉粥,我也不回侯府吃!回去了拓儿就要把我送到庄子上养老,我死都不去!” 她挤出眼泪,掏出手帕擦拭。 陈海川一家三口皆惊。 陈莽嗖站起身,眼冒凶光,“他娘的,表哥真他娘的不孝!畜牲不如!” 孟氏半信半疑,眯眼看陈氏:“小姑,你再敢胡说八道,在我府上胡乱作妖,我马上叫人把你从我府上横着打出去。” 第168章 必须去告状 陈氏哭道:“是真的!” 陈海川向来护短,但他也知晓这个妹子鲁莽,兴许是误会。 他便忍着火气道:“你头脑愚钝,保不齐是哪里出了误会,你且把事情一五一十说出来,叫你嫂子给你分析因果。” 陈氏便一五一十说了。 她滔滔不绝,将这数月以来,母子间所有矛盾一并说了。 “头一次,他要搜映璇院子,非说院子里有赃物,我本是要去山上寺庙里的,硬被他叫回来断官司,他言之凿凿我便信了他,这才出了罪己书的主意,他可好,未有证据便搜屋,事后却又怪我口无遮拦?” “第二回,他说映璇偷汉子!又是言之凿凿,我便又一次信了他,请来韦大教训映璇,事后,他又怨怪我害了他?” “第三回,也就是前一向,我和韦谦打斗,我那还不是为了他出气?他半点不记我的情,自那以后再也未给我请一次安,远远见了也绕道走,他以为我傻,瞧不出他对我的恨,我早感觉到了!” “他如今借着婆母的手,是要把我扫出侯府,以后便没人拖他的后腿了,他这个榆木脑子却不想想,我是他娘,十月怀胎受了多少罪才生下他,天下间可没有要害儿子的娘亲,却有嫌弃娘亲的孩儿!” 陈氏说起来滔滔不绝,只有她张口的份儿,谁也插不上话。 陈海川父子气的脸红,孟氏尚算沉得住气,但也憋的脸色铁青。 “你们当我……唔唔唔。” 陈氏还要抒发情绪,孟氏拿起馒头塞在她嘴里。 “岂有此理,此事你能忍,我却忍不得,陈家女没有如此窝囊的,你做母亲的,怎能叫儿子制住了?” “原本该是他服侍你,伺候你,怎被他逼的躲到娘家哥哥家?没出息的东西!” 她横陈氏一眼,“小姑子,你莫说你多么可怜的话,一切都是你惯出来的,若非你惯着他,他怎会变成如今这个畜牲德行?” 陈海川:“牛马尚且知道舐犊之情,他连畜牲都不如,你嫂子说的对,你莫要当草包,我陈家没有懦弱的,你莫说旁的话,赶紧,利利索索儿的给我正家风。” 陈莽一拳砸在桌上,“姑母,表哥这个王八畜牲,不配为人,此等家风若不正,日后定没你的好日子过。” 一家人轮流发言,点燃了陈氏的情绪。 她咬牙道:“看来这次,我非要正一下家风不可了,兄嫂放心,我定不叫拓儿得逞了!我,我,我这就回府好好教训教训他这个不孝子!” 说着便站起身。 孟氏嗤道:“就凭你手下那两个老婆子和几个浑身懒肉的丫环?你回去就是羊入虎口,他立刻命人将你捆起送庄子上,你哭都来不及。” 陈氏急的直跺脚,“婆母又昏过去了,难不成我去西府找老夫人吗,婶祖母怕是不会管这事,我该如何是好?” 说着就哭起来,“不是我不想教子有方,你们又不是不知晓,我婆母有多凶横,我常年在侯府都说不上话,一个不慎就要挨婆母的骂。” “这个畜牲早年也是好的,天资虽然愚钝,武艺却好,早早考了武状元去了五城兵马司,我便松了口气,想着他如此争气我便不必挂心了,谁知他丁忧回来起,却开始处处不如意,现在竟暴露了不孝的豺狼嘴脸。” 孟氏道:“你先住在我府上,他不敢来陈府造次。” 她怀疑地道:“你婆母昏迷之事,像是不那么简单,好端端的人怎就昏迷了?前因后果若经得起推敲,怎不叫你去看一眼?且莫说艾家人那日都要告知你真相,却叫他中途阻拦,依我看此事猫腻甚大,他要赶走你多半也与此事有关,定是怕你猜到什么。” “小姑,你婆母现在在何处养伤?” 陈氏答不上来。 孟氏怒道:“你婆子在何处养伤都不告知你?那此事定有猫腻,今日起嫂子帮你调查此事,依我看,说不准你婆母都不在人世了!否则他遮掩什么?” 陈氏心里也有些惊慌,喃喃地道:“拓儿竟然弑杀他祖母?” 孟氏道:“此事没证据便先不提了,他对你不孝却是真的,莽儿,你明日当值,可能见上太后?” “自然能。”陈莽道:“我前几日在宫里巡逻,恰巧还在御花园见了太后赏花,她老人家见我圆脸,说我虎头虎脑十分喜人,赏了我几块糕点。” 陈氏眼睛一亮,“好莽儿,你去太后那替姑母求个恩赐,今后可以在侯府养老,不必去庄子上!” 孟氏却狠厉道:“不是求恩赐,是去告状!告侯爷不孝!当今太后最重视孝道,岂能容他颠覆礼法?小姑子,我和你兄长替你打抱不平,教训不孝子,帮你出这一口气,你可不要不识好歹,妇人之仁,否则日后再被他欺负,莫来兄嫂家里哭!” 陈氏很有些迟疑。 “我是打算教训他,叫他知晓何为孝顺!只是……”她不确定地道:“万一太后生气,会不会夺他的爵?若没了爵位,我岂不是成了宋家罪人?” 话音刚落,外头婆子跑进来,“侯府来了个妈妈,带了不少礼来,拉满了一车。” 陈氏兴奋道:“是映璇啊,这个孩子挂心我。” 第169章 一封血书告儿子 孟氏未和韦映璇打过交道,但听小姑子提过不少次,对她印象尚好。 立刻道:“快请进来。” 不多时,齐妈妈进了上房。 她向陈海川和孟氏见礼,将今日过来的缘由说的敞亮体面。 “夫人走时大奶奶尚未觉得,没成想才一夜不见,大奶奶便开始思念,记挂起夫人了,一时又怕夫人吃不惯,一时又担心夫人睡不惯,惦记了一整晚,这不,一大早就命奴婢带了夫人在府里常吃常用的过来,有点心、花茶、熏香……” 一大堆东西,齐妈妈手上不拿单子,却倒背如流。 两个侯府跟来的小厮捧着大包小包进进出出地安置。 陈氏本来心情欠佳,此刻却也面色提振,心头得意洋洋的。 还是映璇办事体面,比她的不孝子强出多少倍! 那日交代了,她便记在心里,今日一早便在大嫂面前给她长了脸,叫大嫂知晓她在侯府的地位不凡,日后少挤兑她几句。 大包小包都被放在厅堂里的空地上,堆的满满的。 陈海川父子咋舌。 孟氏笑容满面:“客气,太客气了,都是一家人,何必如此客气呢?你快去回了你们家大奶奶,她婆母在自己兄长家便像住自己府上一样,叫她莫担心,吃住都有我这个嫂子操心,代我多谢她的孝心和美意。徐妈妈,去准备回礼。” 陈家家底自然比不上侯府,但孟氏对人情往来颇慷慨,尤其对自家亲戚,从不吝啬。 她让徐妈妈也带了不少吃喝用度,装入侯府的马车上。 今日看见齐妈妈,孟氏对韦映璇印象更好了。 手下做事的婆子都如此精明沉稳,办事滴水不漏,可见韦映璇是个会识人会用人的。 她对小姑子必然未存坏心思,否则以小姑子的缺心眼,还不得天天吃亏遭算计。 如此想着,孟氏又让人取了一套珍珠头面,交给了齐妈妈。 “这是我赠你们大奶奶的,不值什么钱的,她一直以来孝顺明理,悉心侍奉她婆母,这是我的一片小小心意,聊表谢意,莫嫌寒酸。” 陈氏看得惊呆。 她嫂子凶悍,惯来喜欢数落她,她以为嫂子一直看不上她……却没想到有朝一日竟也会为了她送礼做人情。 儿媳妇好,嫂子好,兄长更是没得说,再一想自己那个狠毒的儿子,她心头便是一闷。 大嫂说得对。 是她纵出来的,前次拓儿为了韦映雪对她不孝时,她便该狠狠发作的! 齐妈妈收了珍珠头面,又回了半天孟氏的话。 一番场面话说完,临走前交给陈氏一封书函,十分隐晦地解释。 “……大奶奶左思右想,怕此事与侯爷那日提出送您去庄子上有关系,否则侯爷好端端为何要去宫里见太后?老夫人还康健那会儿,大奶奶成日去请安,都从未听老夫人说有何事要去宫里见太后的。” “大奶奶便想着,无论如何也要叫您提前知晓此事,便是小人之心也好,都要叫您有个心理准备,于是便让人誊写了一份,交代奴婢务必转交给您。” 陈氏脸色铁青,接了书涵打开看,险些气昏头。 陈海川和孟氏一左一右上前,瞥了上头的内容,脸色都发黑。 “这个不孝子,果真要绝我的养老路。”陈氏簌簌发抖,一字一句从牙缝逼出来:“好啊,我还想着手下留情,生怕这一状告下去,太后怪罪下来夺他的爵,他却要先下手为强,进宫求太后降懿旨去了,他不给我好日子过,我岂能叫他如意。” 陈川海在厅里走来走去,脚步每停顿便伸手砸一拳,他所过之处,无论是墙边柜,置物架还是八宝格,皆被他砸的咣咣响。 他虽然粗犷,不喜把那些礼仪教条挂在嘴上,却一直用行动践行着。 陈老夫人当初还在世时,他几十年来对老夫人始终言听计从。 儿子陈莽十来岁时与孟氏小顶一次嘴,他当即一脚踹在他胸口上,踹的独子当场吐血,休养三个月不止。 在这个家里,他不容许有子孙不孝。 外甥不孝他妹子也不成。 孟氏袖下的手也是越收越紧,“我方才便说了,此事不能轻易算了,搁在去年以前,咱们兴许还拿这个孽障没办法,只剩击鼓鸣冤的份儿,可现在不同,你大侄儿在宫里当值,想见太后便如喝水一般容易,如此近水楼台的好机会,你却担心太后夺了他的爵?你如此瞻前顾后,便等着日后被他赶到庄子上去吧!” “爵位,爵位,侯府留着爵位与你何干?你已是自身难保,眼看着都无法留在侯府养老,他侯府爵位绵延千秋,又与你有一文钱关系?”孟氏恨铁不成钢。 小姑子过去在侯府,即使是受气,多半也是老太婆给她的委屈。 宋老夫人不好相处,小姑子回娘家常常絮叨日子难过,却也只是叨叨几句便作罢,他们想护短都不敢管,为何?宋老夫人是长辈,他们做兄嫂也不能说什么,否则便是助长妹子不孝! 但现在是什么情况?宋拓一个小辈,大胆包天,要把他母亲踢到庄子上去?天爷天爷,普天之下,闻所未闻! 陈氏叫她嫂子一番话说的脸色如死灰一般,哀莫大于心死。 陈海川也道:“拓儿这个白眼狼,便是养一头豺狼都好过生养他,为兄的意思,不要再犹豫了,正家风刻不容缓!” “姑母,你莫再心软了,我明日说什么也去见太后,她老人家十分慈祥,便是对我们这些侍卫也和颜悦色的,只要我呈上您的冤情,她老人家绝不会袖手旁观,届时定会出手教训表哥。” “你们放心,我不会心软了。”陈氏心寒得厉害,眼里也尽是冷绝,“他差事一直未定,婆母催了他多少回,逼着他去各处打点,他却说是拉不下脸,他连差事都不屑求人,如今却为了赶我走,不惜拉下脸去宫里求见太后,他如此待我,我与他母子情分一刀两断!” “好妹子,你总算清醒了,咱们老陈家不惹事也不怕事,你放心告状,兄长给你兜着。” “莫要再因为惦记爵位乱了孝道尊卑,他便是知晓你心中忌惮这个,所以无法无天,笃定你不敢往上捅。古往今来,哪里有做儿子的将不孝之事做得如此不遮掩?你今次便要打他个措手不及,好好治治他!” “你去告状,便和兵将上阵杀敌一个道理,要有豁出去的决心和冲锋陷阵的勇气,若做了决定,便无法回头,我陈海川的妹子,不准畏畏缩缩!” 陈氏深吸口气,痛下决心,“我下定决心了,绝不后悔!莽儿!你明日便去太后面前帮姑母陈冤,若太后肯见姑母最好,若不肯见,你便把姑母的冤屈,全部告诉太后老佛爷,不要嫌费口舌,定要无巨细都说与太后听,方能显出姑母占理。” “……不成,如此还显不出我的委屈,我还要再准备一封状子。”陈氏念叨着,要往书房走。 孟氏二话不说拿起桌上的匕首,抓了陈氏的手,用刀尖在她指尖一戳。 一颗血珠冒出来。 “向太后告状可不是儿戏,太后才不耐烦看你写什么状子,要写便写一封血书去,趁着指尖血还热乎,赶紧去!” 齐妈妈全程都在旁边,默不作声地观看了陈家所有人的反应。 观摩到此处,她都控制不住抽了抽嘴角。 早听说夫人做事有一股莽劲儿,没想到陈大老爷和陈夫人都是如此,难怪了,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第170章 帮侯爷一把 借力打力。 大奶奶这一步棋走得好,自己不费什么功夫,只看着陈家人闹起来,便够侯爷好好喝一壶了。 齐妈妈回侯府,第一时间和韦映璇回禀了此事。 她说的细,将一家三口每人说过的话都学了一遍。 说完还把孟氏给的头面交给韦映璇。 “陈大夫人看似对夫人挑三拣四,语气态度都十分轻慢,时而还埋怨几句,实则却十分护短。” “陈大老爷看着粗枝大叶,倒是对孝道礼法看得极重。” “陈小少爷年轻气盛,性子像极了陈大老爷,是个有胆有魄,敢豁得出去的,智谋上略短。” 韦映璇打开盒子,扫了眼里面的珍珠头面,珍珠圆润,颗颗饱满,散发着柔和的光泽,一看便是被小心珍藏着,不曾往外戴的。 她让栀茉收了,感慨地说:“陈大夫人是个刀子嘴豆腐心,若是这一家子圆滑些,不至于混到今日的地步。” “是,看得出来,陈大老爷和大夫人都不是弯弯绕绕的人。” “看来婆母这次是决心要和侯爷杠上了,如此甚好。”韦映璇走向书案,提笔在纸上写字,揶揄地说:“这一局却是侯爷不争气了,若无助力,他那封信还真不一定能送到太后那儿。” 齐妈妈道:“堂堂侯爷,按说不该如此……不懂规矩,对外只赏几两碎银,还是太后跟前的公公,这不是摆明得罪人。” 她脸色甚是古怪,“想必是以前未有人教过侯爷,他在军中多年,习惯了与那些兵将直来直去,回京后又不喜四处走动逢迎。” 他本性也该是有些傲慢,要么便是侯爷对银子的面额有什么误解。 否则便是再穷,也不至于如此小气。 韦映璇深以为然。 齐妈妈分析的很对,再笨的人,将人情世故嚼碎了喂给他他也学得会。 本质上是侯府的教养出了问题。 其实都是老夫人造的孽,大包大揽惯了。从未抽空悉心教导他的孙子如何在外行事,她自己敏感多疑,心胸狭隘,喜欢在后宅弄权算计,便是教了也教不出个好孙儿。 反而她的作风都在潜移默化地影响着宋拓。 先侯爷去的时候,宋拓都未及冠,她婆母又凡事不操心,这些原因都脱不开干系。 她写好信,交给齐妈妈,“送到二叔手里,二叔若不在就给二婶。” 齐妈妈拿了信出去了,半个时辰后回来的。 “二老爷上衙去了,奴婢去时他还未归,夫人看了信,马上叫人去衙门给二老爷传了口信,还叫您放心,定会比陈家迟些时候才叫侯爷的信顺顺利利送到太后面前。” 韦映璇出了书房,步伐也轻快了些。 这几日天气燥热,她便很少去花园里赏花,平日无事时,都在书房里靠窗看书。 上辈子她养的那些花,自从重生归来后,她便交给董妈妈,自己未再照管了。 到底没了当初的心境。 她信步朝着花房去,半路上,董妈妈从垂花门奔过来,隔着老远便喊:“大奶奶,远哥儿让我跟您告个假,今日下午不来您书房上算学了。” “为何?他自己怎不来?” 董妈妈喘着气说:“裴夫子不是在京郊办了间书院,远哥儿一直想去瞧瞧也未得机会,今日裴先生叫人传话,答应带着他去,这时正要出发。” “那书院有些远,还要坐半时辰的马车,来回便是一个时辰,现在已经申时了,裴先生也是一刻前才叫人传的信,他说是会在东城门等着远哥儿,远哥儿急着出门,便让奴婢过来跟您说一声。” 去书院,没什么不好的,若是跟着裴夫子去,韦映璇就更放心了。 立刻答应了,“好,让韩诚和周岚跟着一起去吧,都是少年哥儿,要去一起去,都别在府里拘着了。” 这两个书童,一个沉静机敏。一个忠厚老实,且韩诚还会些拳脚功夫,一文一武跟在远哥身边很合适。 她之前听二叔说,那书院里有不少人才,甚至有人算学出众,水平不低于她的,叫远哥儿出去见识见识,知晓人外有人也是好的。 “再叫两个护院跟着,务必注意安全。”她叮咛。 董妈妈应了声儿,“您放心,奴婢也跟去,奴婢不放心哥儿,亲自跟着。”转身去张罗。 她前脚走,黄妈妈又寻了来,说起栖迟院几个丫头的事。 韦映璇本还想偷闲去赏片刻花,事情却一件又一件又来了。 “满月和弦月想离府,说是您之前准了的,可奴婢又想着她们是老夫人跟前的人,老夫人如今在外养伤,兴许哪日又回来了呢?奴婢便也不敢做主,先过来请示您。” 韦映璇道:“给了身契,叫她们离府吧,祖母日后若问起,我去交代。” “大奶奶。”黄妈妈试探地打听:“您可知老夫人如今在何处养伤?” 韦映璇看了黄妈妈一眼,“祖母养伤的别院是侯爷安排的,侯爷未在府中说,想必是有他的计较,我亦不方便告知。” 黄妈妈听出她语气里的不愉,解释道:“府里这几日有些风言风语。” “怎么?” “都传是,老夫人妇科上的病严重了,成日尿血,现在人已是、已是……快不成了……” “便有七八个家生老奴,原先伺候过老太爷的,如今已经荣养的,听了此传言,闹着要见老夫人。” 第171章 陈莽见太后 为此事黄妈妈已忧心两日了,怕那几个老奴闹大,不好收场。 韦映璇却不当回事,口吻轻描淡写的。 “哦,由着他们去吧,一点小风波,无碍。这些老奴过去伺候过祖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不好轻易叫人镇压。” 黄妈妈迟疑地看着她。 大奶奶也太小看这些老奴,怕是要栽跟头。 这些人都是脖子要埋进黄土的人,一把岁数的人,寻常几句训斥,根本震慑不住他们。 “大奶奶,若不管,就怕他们闹大。” 韦映璇不在意地道:“祖父一辈子得人心,老奴们念着他老人家的恩情,皆是忠贞竭诚,这是件好事儿,侯府对这些人大可宽容些,以免传出去说侯府不念旧情苛待老奴。” “您此话在理,但是……”黄妈妈一脸忧心地道:“这些老奴,都已经不算侯府的奴才了,当初他们荣养时,老夫人都把身契还给了他们。” “他们若是安分守己在北坊养老也就罢了,怕就怕闹大起来,不好管束。” 韦映璇想起,当初侯府是有一批上了年纪的老奴,因为身体都有各种各样的毛病,无力继续当差。 年纪大了,身体便不可避免会出现各种毛病。 原也该到了荣养的年纪,是老夫人迟迟不肯放人罢了。 老夫人是不把奴婢用到残废不肯罢休的人,可真用残废了,她又不能容忍这些老奴吃空饷。 她不想掏侯府的银子白养这些老奴,又不敢顶着骂名将人逐出去,便想了个辙,叫人在侯府北边盖了两排房子,安置了这些老奴,一道墙与侯府隔开,名曰北坊。 住在北坊的皆是孤寡老人,无老家可回,又买不起京城的宅子,只能选择留下来。 原本侯府无论如何该养着他们,但老夫人一不做二不休,退了他们身契,叫他们在律法上与侯府脱离关系,变相甩了这些“包袱”。 老夫人又怕这些人闹起来,便说的好听——说老太爷仁善,死前的心愿就是让身边伺候过的奴才们都脱奴籍,因此她才万分不舍将身契归还给众人。 侯府大度,若有难处的,可以免费提供房屋叫他们继续留下来安心养老,这是念旧情,是体恤奴才,也是承袭了老太爷的仁善。 老夫人一文钱未掏,反倒还落了好名声。 韦映璇刚嫁进来时,老夫人还得意地对她说起此事。 “那院子本就空置着,放着也是放着,不如改造后安置这些奴才,等这些人相继都死了,房子还是侯府的,侯府未有一分钱损失,也不必落埋怨。” “那些有法子养老的,不会去北坊的。去北坊的都是无人照看的孤寡老人,这些人掀不起大浪,他们谁敢指责侯府,也要先掂量对不对的住老太爷的仁善!” 韦映璇当时未敢顶撞祖母,心里却想,真的掀不起大浪么? 或许只差一个时机,那些老人一把岁数,怎会是傻的,定然是没办法才受这份委屈。 黄妈妈看她不说话,又忐忑地问:“大奶奶,真不管吗?” 韦映璇淡淡回:“怎么管?本就多事之秋,自从母亲在东街大闹一场,最近府里府外谣言漫天飞,这便是下人闹事的根本原因,都是听了外头那些无中生有的造谣,你们几个管事妈妈得闲便去破除谣言,此等小风波都处置不了吗?” 黄妈妈苦笑,“奴婢的口才哪比得上说书先生,今日刚解释完,第二日又冒出新的谣言。” 韦映璇挑眉看她。 黄妈妈便诉苦道:“就这两日,外头又兴起来一本话本,叫《主母她撂挑子后,白眼狼上街要饭了》。” 黄妈妈看见韦映璇嘴角抽了抽,也跟着一言难尽地道:“您别觉得这话本名字长,现在茶楼推出的话本,名字都长的不像话,不像早些年都是三字四字的,现在老式的话本都没人点,百姓都热衷看那些名字就有噱头的。” “是说这家主母早年丧夫,晚年又丧子,儿媳妇是个凡事顶不上用的,她便一己之力挑起整个家族,呕心沥血地将孙子养大,喂肥了娘家,谁知这孙子却十分不孝,竟联合外家陷害主母,投毒叫她染上了尿血的毛病。” “这位主母风烛残年时看清了这一家子白眼狼,带着操劳一生落下的病,远远的远走高飞了,主母一走,这府里就开始落败,她的孙子后来名誉尽毁,债台高筑,上街乞讨去了!” “您听听,除了结局外,这可不就说的咱们老夫人吗?中年丧夫,晚年又丧子,一个人撑起了侯府,还扶持了娘家,最近她老人家还偏偏离了府。” 韦映璇表情玄妙,抿着嘴不语。 这故事是她那日现编的,没想到赵安康这么快就让人出了话本。 “这些人天天聚集在北坊喧哗抗议,吵到大门上要见老夫人,前几日奴婢便着人去劝,说了不少安抚的话,将他们劝退了。那时他们还知晓分寸,这两日却又有闹腾起来的架势,有说老夫人病危的,还有说老夫人已经……不在了,侯爷是怕丁忧耽误仕途,故意捂着此事秘而不宣。” 韦映璇揉了揉太阳穴,“既知道症结在哪儿,便去解决,与我说有何用?不是都告诉你了么,侯爷将祖母送到外宅养病去了,你便如实转告他们,这些人都是花甲之年,又能闹出多大动静?” “左右不过是几个老忠仆担心老主子,你便出面好生安抚,侯爷近日事多,莫为了此等小事去烦他。” 韦映璇轻拿轻放,说完便离开了。 黄妈妈愁的嘴角快耷拉到地上,压力十分大。 侯府寻常一点小乱大奶奶都十分重视,每每着人处置的妥妥贴贴,事后都还要再三过问。 这次北坊老奴闹事,大奶奶却不上心,随口交给她们这些管事的处理。 主子都不打算出面安抚,她一个管事妈妈,便是心里再着急,使出吃奶的劲儿也是压不下去的。 陈府。 “写好了。” 陈氏在书房里忙碌了一个下午,到傍晚时分,才将血书写好了。 好几根手指都因为放血放的肿了,青里透着紫,她却毫不在乎。 期待地对侄子道:“好莽儿,姑母晚年是享福还是受罪,就看你的了。” 陈莽中气十足,“此事莽儿能做成!” 陈海川夫妇,都对儿子有信心。 告御状,不是易事。 一个不慎就要掉脑袋,见太后虽不比见陛下,却也不是等闲小事。 但孟氏和陈海川却丝毫不见紧张,夜里上房呼噜震天。 陈莽也未有做大事前的忐忑不安,睡得香喷喷,一大早神清气爽吃早饭,换了侍卫服,揣了血书,如常进宫当值去了。 他趁着轮值到寿安宫门口时,大跨步直接进了寿安宫,吓坏了院子里的一众奴婢,一时间,尖叫声此起彼伏。 老太监从偏殿奔出来,险些叫人把陈莽捉起来。 一看陈莽穿着上四军的侍卫服,才去禀了太后。 太后心情正烦闷,一大早刚因贵妃与皇帝争执了几句,此时坐在罗汉椅上,面容似被皑皑白雪覆盖。 宠妾灭妻算什么?皇帝现在是要宠妾灭母! 她心口一阵发堵,听着福公公说外头有个侍卫求见,连口都未张,脸色更阴沉了些。 陈莽却不知太后心情不佳,他着急的很,在外头一直等啊等,对着上房翘首以盼,时而踮了脚尖,抿着嘴,鼻孔张大往里看。 福公公瞧见他的模样,脸都黑了。 “大胆!你怎敢在寿安宫里不顾仪态?丑人多作怪!还不速速离去,老佛爷不愿召见你!” 陈莽赖着不走。 他大嚎大叫:“我有冤案,天地间第一大冤,我今日定要见到太后老佛爷不可。” 说着,他竟对着正殿的方向喧哗起来:“太后老佛爷,您是最重视礼法之人,也是最公正之人,您一定要为小臣姑母伸张正义,今日姑母冤屈若不能上达老佛爷面前,姑母断活不下去。” 第172章 震怒 “姑母若死了,小臣也二话不说随姑母去,宁愿一头碰死在寿安宫门前为姑母明志。” 福公公都傻眼了。 你倒是一头碰死在给你姑母冤屈那人家门前去啊,为何却要碰死在寿安宫?!?!? 岂有此理么不是。 “砰——” 上房里传来尖锐的一声。 云纹茶杯被打碎在地。 婢子脸色煞白,匆匆收拾了地毯,退至一旁,大气不敢出。 上房里静得落针可闻。 太后的身影出现在门边,脸色紧紧地绷着,“谁在外头胡言乱语?何人又需要以死明志了?福公公,你去把人带过来,若说不出个所以然,便如他的愿,让他以死明志。” 陈莽听着太后发了火,却一点不怕,他都不等福公公过来传话,便匆匆跑过来,上了台阶儿,扑通一声跪下。 “太后老佛爷,是小臣姑母的冤屈,求您为小臣姑母做主。” 当他把一封血书交给太后时,太后都是懵的,瞧着纸上血淋淋的大字,手都轻微颤抖着。 “如今太平盛世,京里有冤案吗?” 陈莽气愤道:“臣表哥不孝母亲,姑母被表哥从府里赶出,扬言送姑母去庄子,且还借了老夫人的名义,老夫人绝不可能有此想法,都是我表哥的毒计,他几个月前便扬言要弑母……” 弑母! 太后眸光沉了。 儿子不孝母亲,轻轻松松便戳中了她心中掩埋的怨愤。 皇帝虽不是她亲生,却也该谨守孝道,她正因此事而气怒着,不成想这小侍卫竟也因此事来找她申冤。 太后当即铁青着脸看了血书,蹙眉道:“南亭侯府,陈氏?” “陈氏便是小臣姑母!” 太后忽然记起了兰亭侯老夫人,艾氏。 当年都在闺中时,她与那艾氏相识,算不上顶好的关系,却也是常常走动。 艾家在京城无权无势,她那时能与自己一起参加茶话会,都是借她表姐的光来的,她表姐与国公府庶子结了亲,每每跟着国公府小姐来茶话会,也带了艾氏来。 也是到了快出嫁的年纪,家中长辈有意安排的,多叫女儿出门露露脸,保不齐就被哪家夫人瞧上了。 如此,她便与艾氏认识了。 她看得出艾氏是个要强之人,茶话会上贵女多,艾氏不起眼,看着那些天之骄女时,眼里除了艳羡,隐隐却流露出一股不服输的劲儿。 那便是野心——眼下你虽过得好,我日后却要比你过得还好! 艾氏十分要强,从不去那些贵女面前逢迎讨好,几次聚会下来,都是默默无闻。 太后年少时便厌烦那些凑上来逢迎讨好之人,反倒对艾氏高看一眼。 但两家到底地位悬殊,关系始终是淡淡的。 后来她入宫嫁先帝,艾氏则高嫁了南亭侯,有了些地位,每年都来宫廷参加宫宴,慢慢的,艾氏也会叫人入宫给她送礼,也会在信函里她嘘寒问暖,恭恭敬敬地请求拜见。 前阵子艾氏还入了宫,替她的孙儿求娶平妻,太后二话不说便答应了,年纪大了便喜欢怀旧,她还留了艾氏在宫里寒暄了好一阵子,聊起未出阁时的往事。 太后不敢相信地问:“南亭侯府如今竟如此混乱无序了吗?前阵子不是还传出侯府夫人和韦学士在东街斗殴。” 陈莽赶忙道:“我姑母之所以会在街上和韦学士打起来,都是因表哥先夜闯韦家,被韦家父子打了一顿,我姑母心疼表哥,跑去给他报仇。” “我姑母做的虽不对,但对我表哥却是没话说,上哪寻这般好的母亲?我表哥却如豺狼一般,要借着老夫人的手把我姑母踢出侯府!” 踢出。 太后眼皮子一跳。 她今日差点被皇帝踢出皇宫! 昨日贵妃因一点小事冲进皇后宫中,竟狠狠甩了皇后一个巴掌。 事后皇后去找了皇帝,却被皇帝一顿斥骂。 皇帝纵容贵妃为害后宫不是一日两日,皇后哭哭啼啼状告到她面前来,她便不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历代哪有妃子敢动手打皇后的?皇后可是一国之母! 太后握紧了手指,想起清晨在养心殿,皇帝对她说的话。 “是皇后不配为一国之母,她算计贵妃在先,且恶毒至极,被掌掴已是轻的。母后先前不知内情,现在知道了,若还要替皇后撑腰就是是非不明了,儿子建议母亲去五台山静修佛法一个月,洗涤洗涤被皇后侵染的内心。” 太后险些气厥过去。 听听! 这是一个明君私下里对自己母后说的话! 然她的儿子——先太子已过世多年,她与今帝并不亲厚。 要想保住她在后宫的地位与荣光,她便不能与皇帝撕破脸。可她却不是任人拿捏的,总也要让皇帝不痛快。 今日之事便像是瞌睡了有人递枕头,太后决定拿南亭侯开刀。 她道:“不孝之人,忤逆天道,忘恩负义,其行为之恶劣,天理难容。你且退下吧,此事我定会公允处置,给你姑母一个公道,福公公……” “老佛爷。” 福公公匆匆从外进来,却从袖子里拿出一封信。 “南亭侯亲笔信,托人送到了奴才手里,您是否要看?” 太后眼里闪过一丝意外,“拿来。” 第173章 神清气爽进宫 福公公递上信。 太后紧抿着唇看完,手一拢,将信纸揉成团砸在地上。 地上铺着羊绒毯子,纸团砸上去无声,太后的目光却像一团火蔓延开来。 “南亭侯宋拓。”太后念着落款的名字,声音透着讽刺,“如今阿猫阿狗都要来求见哀家,这是觉得哀家眼瞎、耳聋、昏庸,想借着他祖母与哀家的交情进宫碰碰运气讨好处,此子不光恶逆不孝,还是个拎不清的。他母亲便是上不得台面的贱婢出身,难怪他品性恶劣。” “他母亲身份低贱,在我面前,提鞋都不配。” “做母亲的不守礼法,方才教养出如此无德之子。” 福公公表情都快绷不住了。 太后这是怒气上了头,气话连篇了。 越往后听,却是分辨不出太后到底骂的是哪个不孝子了。 今上与太后失和,太后不会轻易和皇帝撕破脸,皇帝也一样不敢公然忤逆太后。 母子关系一旦崩塌,太后承受不住皇帝之怒,皇帝也承受不住天下悠悠众口。 早些年太子还在世时,太后根本不拿今上放在眼里,而今上那时还是个唯唯诺诺不堪重任的皇子。 是在今上登基后,逐年展露出帝王手段后,母子间才打破了曾经的平衡,到如今,早已不是面和心不和那般简单。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皇帝的后院也不太平,母子间、婆媳间,妻妾间,那可都是积年的矛盾。 太后本都到了颐养天年的岁数,可近年来眉眼间却常含戾气。 当初皇帝刚登基,根基不深,太后为了垂帘听政,将侄女嫁给了皇上,都知晓皇后便是太后的人,皇帝这几年冷待皇后,实际是在打太后的脸。 今日皇帝刚为了贵妃顶撞太后,太后心里正憋着怒火,巧了么不是,南亭侯不孝一事就捅到了太后眼前。 该说不说,南亭侯是倒霉的。 “您说的是。”福公公面不改色地接话:“南亭侯太不懂事了,媚上欺下,仗着您不知他做的那些事,还想到您跟前来讨恩赐,痴心妄想。” 太后道:“这个南亭侯,不处置不足以平哀家心中之怒,打板子都是轻的,哀家要狠狠处置他。” 福公公呼吸一紧,小心翼翼地询问道:“难不成您想夺爵?” 太后神色一凛,似有为难,嘴巴张了又张,却是一时间未给出答案。 且不说夺爵要皇帝亲下诏令,南亭侯到底是老牌勋贵,世袭了几代人,当初老南亭侯从龙之功,太宗皇帝亲封的,足足世袭五代。 和南亭侯府同一批的那些老功臣,后代不见得都出息,却无不是一代代世袭着爵位,享受着功臣的特权,便是这些人犯了错,只要不是对朝廷不忠,反叛朝廷,通敌卖国的大罪,皇帝不会轻易剥夺他们的爵位。 轻易处置开国功臣之后,一个处理不好,便会引起轩然大波。 便是皇帝都不能随心所欲,莫说自己一个不得干政的太后。 但太后随即又想到今晨皇帝不敬的语气,南亭侯不孝母亲一事,是天赐的良机,她总要借题发挥,让皇帝狠狠不痛快一场! 太后思量半天,定了心念。 她说道:“后宫不得干政,我若夺他的爵,便是越过祖制,叫皇帝抓了我的把柄,我自然不会干政!但如此不孝之人,我若以他为满朝臣子树立典型,警醒文武百官,再赏千金给那陈氏,彰显我对妇孺的仁心,难不成皇帝还要阻止哀家吗?” 福公公道:“您此举是传扬我大历朝重视孝道之传统,自然不是后宫干政,陛下定不会阻止您的。” “去请陈氏进宫见我,再召南亭侯进宫。” 太后一旦决定,便雷厉风行。 她继续吩咐:“去跟皇上打声招呼,说我与艾氏是手帕交,艾氏的儿媳递了血书,我要在贤德殿给她断官司,叫皇帝过来观看,以免说我后宫干政。” “你便如实告诉皇帝,哀家还要叫几位肱骨老臣过来,意在维护朝纲,整肃风气。可言明南亭侯的不孝行径已悖逆人伦,若不严加处置,恐将影响朝野风气,不利国家安定,为彰显哀家之公正,特意召集几位老臣作为见证,事后也请老臣各抒己见,以定妥当之策。” 这些大臣会替她小题大做,定会将此事在朝廷上闹的沸沸扬扬。 太后手下除了大太监福公公外,自有多位办事得力的公公婆子,各自分头行动。 皇帝听了福公公禀告,轻描淡写地道:“此等小事,不必母后劳神,朕来处置。” “老佛爷最是重视孝道,南亭侯如此不孝之举,她老人家如何忍得,早已吩咐下去,请了数位大臣进宫。老佛爷还想请您百忙之中去一趟,她老人家教育臣下,陛下若在场,更彰显陛下对老佛爷、对孝道的重视。” 皇帝批折子的动作微顿,神色如常地点了点头,“羊有跪乳之恩,鸦有反哺之义。禽兽尚知孝顺,况乎人乎?南亭侯如此惹母后生气,朕自然不会袖手旁观,你下去吧。” 没说去不去。 面色和语气都听不出情绪。 但福公公从皇帝眼角边的一抹冷色看出了端倪。 山雨欲来风满楼。 往日皇帝和老佛爷斗法,老佛爷输多赢少,今日老佛爷却是明显戳到了皇帝心窝子上。 宫里的太监,进了侯府宣旨。 宋拓没想到幸运来的如此之快,才递出去的信,刚一日便有了回音。 太后老佛爷竟召他速速进宫面见! 可见这步棋是走对了。 祖母的人情,不用白不用。左右都要委曲求全,不如直接对太后低头。 他赶忙沐浴更衣,将自己拾掇的神清气爽,利利索索进宫了。 一路上还在犹豫,太后问起,到底是要去北疆还是去南疆。 东边和西边尚算太平,虽驻有军队,却只是行震慑之威。他去后恐无多少用武之地,提拔升职更是遥遥无期。 南北疆常年小战事不断。但南疆有王大将军镇守,北疆的镇守将军也是王大将军的部下。 因为韦映璇和王夫人走得近,他现在心中对王大将军的崇拜之情都淡了下去,反而心生忌惮。 如此一路思量着,终于到了寿安宫。 太监并未引他去正殿,而是带着他去了坐北朝西的贤德殿。 贤德殿是太后往常用来宴请宾客之处,大殿十分宽敞,说话都有回音。 第174章 母亲为何在 这是宋拓第一次入后宫,还未进殿,就见宫殿巍峨的歇山顶,上头覆盖着气派的黄琉璃瓦,气势恢宏。 迈上台阶,又见里头前出廊、明间、次间,各有精美的隔扇门。 殿前出月台前有台阶,左右各有一阶。 太后在正殿的宝座上正襟危坐,头上悬着“贤德慈寿”四个字匾额。 宋拓一颗心不由得提起了,跨进门槛,立时感觉到扑面而来的上位者气息。 也是他多年来无用,都未曾有机会与二品大员一对一面谈过,更莫说面前是尊贵的太后。 本想行臣子礼,然而被太后高高在上的目光盯着,他不由自主暴露出些许心虚,腿一软便跪了下来。 “微臣参见老佛爷。” “微臣代祖母看望您老人家,祝您老人家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太后淡淡的张口:“起来吧,你来见哀家,可是有事?” 太后语速很慢,配上一身红色滚金边云纹的太后礼服,不怒自威。 宋拓心潮澎湃。 跪都跪了,他索性磕了个头才起身回话:“回禀太后老佛爷,微臣祖母一直挂记于您,想进宫探望您,顺便求您一个恩赐,可惜祖母前些日子病了,微臣便斗胆代祖母拜见您……” 他说到此处顿了顿,面上闪过几分窘迫。 “讨什么恩赐,直说无妨。” 太后脸上虽没什么表情,语气倒还好。 宋拓心里微微有些打鼓,但来都来了,无论如何是要说的。 “微臣原先在五城兵马司任职,因丁忧三年卸了职,前些日子回京后,吏部却安排微臣去园林署,微臣自小习武便是为了报效国家,只好央求祖母进宫求您一个恩赐,微臣只愿去边关报效国家,情愿做一名无品无阶的兵卒,只求一身武艺莫要浪费去战场上杀敌立功,方不辱没我先辈传承来的家风。” 话说的很漂亮,太后却连眉毛都没动半下。 她道:“原来是求差事。” “是。”宋拓还想说什么,可听着太后冷淡的语气,忍了。 低着头,等待太后示下。 “后宫不得干政,你的差事,该去求皇帝。” 宋拓感受到太后话里的凉意,惶恐地道:“微臣无能,难以得见天子,只好厚颜拜托了祖母,想求您看在与祖母多年的情分上,帮臣向陛下讨一个恩典。” “你母亲可还好?”太后冷不丁问。 宋拓狠狠愣住,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 便在此刻,他眼角边一抹明黄从殿外走了进来。 他心跳都漏了一拍。 夕阳的金色照进来,与尊贵的明黄色交织在一起,龙袍上的龙纹栩栩如生,彰显着皇权至高无上,他都不敢直视皇帝,生怕触犯天威。 忐忑地道:“臣、臣母很好。” 太后见皇帝来了,弯唇一笑。 她脸上多了笑意,整个大殿的气氛也跟着变得暖了。 宋拓微微松一口气,听见太后问:“好在何处,你与我细说说。” 宋拓心思一转,他今日本就要顺道再求一恩典,让母亲去庄子上。 此事不解决,便像悬在头上的剑。 既然太后主动提起母亲,他心一横,说:“好,也不好,说来惭愧,这几日母亲与微臣闹了别扭。” “哦?为何?” “微臣祖母昏迷前有遗愿,叫微臣安排母亲去庄子上养老。” 太后漫不经心地问:“你祖母却为何要苛待儿媳?” 宋拓脸色一僵,他本要说庄子上有佛堂,让母亲过去吃斋念佛一类的理由。 但太后竟反问,还用了苛待两个字,显然已是先入为主的挑了刺儿。 若无一个合理的理由,莫说答应,说不准都要斥责他。 他便道:“想必您老人家听说了,我母亲前阵子在东街上与韦学士斗殴,此事惹怒了祖母,祖母便打算让母亲去庄子上清静清静,吃斋念佛修身养性,我再三求情亦是无用,不敢忤逆她老人家。” “只得将此事告于我母亲,却不料我母亲竟误会于我,不肯答应。” “祖母之命,微臣做孙子的不敢不从,只想着先安排母亲去,过些时日再将母亲接回来。” “此事让小臣十分苦恼,今日既然来,微臣想斗胆请老佛爷您下一道懿旨,安顿我母亲去庄上养老。” “接个屁,等我坟头的草一人高,你都不会去看我一眼!” 一道愤怒的声音响起。 宋拓大惊失色,居然见到陈氏从偏殿里走过来,眼睛肿的如核桃一般,鼻头通红,睫毛都是湿的。 “你这个不孝子,狡诈如狐,借着婆母昏倒,便做局害我!我白白生养你一场!” 宋拓呼吸都忘了,盯着陈氏,紧张地问:“母亲,您,您怎在此处?” “你都能来得,我怎来不得?我若是不来,岂非叫你的阴毒计谋得逞了?” 宋拓脸色一僵,一颗心直往下坠,像要掉进深渊一般。 忙说:“您误会儿子了,祖母真是如此交代的。” “你放屁,我与韦谦在街上斗殴,特意和儿媳交代了,不许告诉你祖母,我还特意与家里的奴婢们都吩咐过,此事你祖母根本就不知晓,何来的因为此事惩罚我?” “婆母犯病前还与我说,过阵子入了秋叫我回江浙老家一趟,主持翻修老宅,老宅每十五年翻修一次,眼看着今年又到十五个年头,映璇平日不得空,婆母便叫我去办此事。” “若她打算惩罚我去老宅,又怎会让我入秋后去江浙?” 宋拓脸色憋的通红,“母亲,陛下与太后面前,您怎可胡编乱造?” 然他话音刚落,太后身边的公公将两个丫头带了上来。 满月和弦月扑通跪下。 “我们作证,老夫人不知夫人在外与韦学士斗殴一事。那日夫人交代下来,奴婢们便都瞒着,不敢让她老人家知晓。” “老夫人昏迷前,对夫人说过回江浙翻修老宅一事,七月老家炎热,老夫人体恤夫人,让夫人入了秋再动身,历时四个月,争取赶新年前回来。” 宋拓又惊又怒,狠狠瞪着满月和弦月,“住口!你们胡说,你们是被母亲串供了!” 第175章 博弈 宝座上的太后,看了半天戏。 到此时终于坐不住了。 “放肆,南亭侯,你竟敢当着哀家和皇帝的面对你母亲大呼小叫,实乃大不敬!又栽赃污蔑,损毁人伦,传出去世人都要指着你南亭侯的门匾骂你丢尽了老祖宗的脸!” “你父亲去的早,可哀家记得你父亲在朝为官时,为人忠厚老实,亦传出孝名,他是孝顺明理之人,若他还在世,知晓你如此恶逆母亲,败坏朝纲,恐怕羞臊之下都要自请裁了爵位。” 太后一番话说的很重。 又是败坏朝纲,又是损毁人伦,还提到裁爵。 宋拓吓得脸都白了。 惶恐至极,连忙辩称:“小臣不敢污蔑母亲,许是母亲被何人蛊惑了,祖母确实有此安排,那两个丫环是栽赃小臣。” 陈氏:“放屁,你这个孽子胡说八道!我撕烂你的嘴。” 冲上前掴了宋拓一个耳光。 宋拓一动不动,任由陈氏打骂,看起来像个孝顺的,“只要母亲能消气,便是再打儿子几下,儿子也愿意,只请您不要再误会儿子。” 陈氏气急败坏,“从前你还十分忠厚,如今竟变得如此狡猾,你莫在老佛爷和陛下面前装蒜,你要真孝顺,还会让我去庄子?” 皇帝睇了眼陈氏,慢悠悠张了口:“朕深觉母子失和,绝非其中一人之过。陈氏,你虽受了委屈,也莫要得理不饶人,你母子间的家务事朕虽不知晓,今日朕却只见你殿前失仪,毫无端方,凶狠狂放且语句粗鲁不堪。” “你性情如此莽撞好斗,不是那等宽仁温和的母亲,你也需自省,老祖宗传下来的孝道不是长辈用来制衡儿子的武器,做母亲的先要德行配位,子女才会发自内心敬重。” 竟是批评了陈氏。 宋拓未想到皇帝会隐隐向着自己,松了口气。 陈氏却被皇帝一番话给训懵了,方寸大乱。 太后显然不赞成他的话,眸中当即闪现出一抹嘲讽。 几个老大臣对皇帝这番话,也是十分不赞同,一个个都皱了眉头。 未等太后反驳,皇帝又话锋一转,“但,无论如何她是生你养你的至亲,十月怀胎不易,生你一场便是天大的恩情,何况又将你照看大,更是母恩浩荡。” “朕的亲母早早亡故,叫朕体会到子欲养而亲不待,你有母亲可尽孝,应该珍惜才是,今日不该当众顶撞她,此举实在有违孝道,亦不符合臣子之礼,望你今后及时悔过,切勿再犯。” 太后嘴角冷厉地抿起,脸色难看。 “是,小臣……”宋拓刚张口,太后便打断他。 “皇帝说的对也不对,一日为母,便尽一日母责,即便是她从未生过你,对你也有着养育之恩!她一日是你的母亲,你便要一日孝顺在侧!若不能以孝为先,你不配为人!” “是,小……”宋拓这次话又未尽,却是皇帝打断了他。 “母后所言极是,你母亲便有天大的不是,你也该给她一份体面与安全感,叫她在府上安心养老,上了年纪的内宅妇人若与儿子离了心,可想而知其心中的埋怨愤恨与惶恐。” “你却偏偏在此时火上浇油,送她送去庄子上,此举实在欠考虑了些。” 太后呼吸肉眼可见的急促。 此种不孝行径,何止是“欠考虑”?皇帝一番话说的也太轻飘飘了! 她立刻疾言厉色:“身为人子,你却忘恩负义,若没有你母亲,便没有你的今日!你往日受母亲之恩惠,方能承袭爵位,顺利当侯府的家,便是看在此份上,你都该侍奉尽孝,凡事尽听尽从,以报母恩!” 宋拓连续数次被打断,话都不敢利索往下说。 陈氏也傻眼,满面困惑,时而看皇帝,时而看向太后。 寻思这母子两人是在配合说书吗?茶楼里现如今新兴的相声便是如此,一人说,一人怼,总是不肯好好说话的,但听起来十分有趣。 但是,她却并未从皇帝和太后身上感觉到相声那般和谐的氛围,反而遍体生寒,冷气从两人的宝座之间弥漫开来。 太后话音落下,皇帝这次没回应太后,而是对宋拓道:“南亭侯,今日朕就看在你祖上从龙之功的份上,给你将功改过之机会,罚你十个大板子,再闭门思过一个月,日后可要好好孝顺你母亲。” 立刻有侍卫一左一右反剪了宋拓的胳膊,他此刻便是有反抗的力气,也断然不敢在皇上与太后面前造次,只能憋屈地被押着。 “慢着。”太后道:“皇帝,你处罚的太轻了,此人先厚着脸皮讨要官职,又殿前众目睽睽污蔑其母,且几次三番扬言要送其母去庄子,实乃大不孝。” “当着哀家的面他尚且如此,私下里,难以想象会做出何等不孝之事。若不重罚此人,恐怕不足以叫他真心悔过,传出去大臣们有样学样,怕是会坏了朝纲。” 太后话音刚落,几个老臣纷纷站了太后,劝说皇帝。 “皇上,太后所言有理。” “此人若不重罚,实辱没了祖宗礼法,传出去恐要引起朝臣不满。” 宋拓心里慌做一团乱麻。 没想到好端端的面见太后,居然会有一场生死存亡的审判等着他! 但他却感觉到了,皇帝是向着他的。 他若不认,皇帝不会重罚,若认了,不孝的罪名便坐实了。 “老佛爷,这其中有误会,您听我解释。” “你莫说是误会了!”陈氏生怕被宋拓反咬一口,立刻反驳他,“你也莫怪我告状告到老佛爷跟前,你若不对我生出歹毒的心思,要把我赶到庄子上去,咱们母子之间不至于此!” “虎毒不食子,你对我再不亲厚,我从来也心向着你,方才在偏殿我还想着,或许你只是来求太后要一份差事,说完此事便走了,绝不会提起送我去庄子上的事。” “我想着,你便是对我有不孝心,也只会回府偷偷行事,不敢叫太后知晓你的恶毒,可我万万想不到你现在胆大包天,敢利用太后老人家助你达成目的!” “拓儿!你莫怪母亲写血书告状,是你不孝在先,你父亲若在,也不许你如此对我!”陈氏的眼泪淌了两日,几乎流干了,但说起先侯爷,眼睛还是一下子湿润了。 宋拓紧紧咬着牙,却还在死不承认:“不是,是祖母她老人家真的如此说过。” 第176章 太后赢了 太后再忍不住,斥责他道:“南亭侯,你若早些认错,哀家会看在你先祖的份上给你机会,可你如此冥顽不灵,宁可欺君也要否认,看来是不在乎你项上脑袋。” 宋拓眼里闪过一抹惊惧。 欺君之罪。 他眼珠惊恐地转着,不敢赌自己若是一直不认,皇帝会不会保他。 扑通一声跪在地,认了错:“是微臣的错,微臣与母亲不和,微臣便想让母亲远远的离了京城,是微臣不孝母亲,假借了祖母的遗言,微臣知错了。” 如此轻易便放弃了立场。 皇上再也绷不住,冷了脸色,沉了嘴角。 倏地站起身,手背在身后,冷冷地说:“你既承认你不孝,总不好轻罚了你!” 他对太后道:“母后,您看着罚吧,总要叫他深刻反省,儿子还有些政务要处理,先告退了。” 说完,大步离开。 皇帝事后对董贵妃评价道:“此人无德无信,毫无立场可言,然他最大的过却是愚钝,连朕想保他都看不出,却是害得朕在母后面前狠狠吃了瘪。” 皇帝走后,太后眉眼舒展了不少:“皇帝既然交给哀家处置,哀家便放手处置了。” 皇帝吃了瘪,她总不好把事做得太过,“皇上方才说了,要打你十大板,依哀家看,再加二十个大板。” “闭门思过却是便宜你了,你不是求差事吗?哀家记得户部下头有个养济院,你今后便去那里当差。” 宋拓像被一盆冷水浇过全身。 朝廷还设有养济院?他过去连听都未听过这样一个衙门,定是户部下头最不起眼,最冷清之处。 今日不但得了个不孝之名,他的差事也算是彻底毁了,他的心沉入谷底。 陈氏疑惑,大着胆子问太后:“老佛爷,养济院是做什么的?” 一位老臣回答她:“是一些对朝廷有贡献的老人,因种种原因,老后无人赡养,先帝体恤这些老人,特意着户部成立的赡养机构,入住的老人里有上过前线的老兵,有立过功的官员,不分品级,不分地位,皆是在老后子孙凋零,无人所养者,经朝廷审批,达到条件便能入住。” 陈氏恍然大悟,她看了眼垂头丧气的宋拓,痛快地说:“太后老佛爷圣明,就该叫我这个不孝逆子去养济院里,好好伺候伺候那些耄耋老人,重新培养将他丢失的孝心!” 宋拓面如土色,整个人像陷入了沼泽泥潭里。 原本心里还抱着一丝侥幸,听老臣说那养济院是何衙门之后,他瞬间心如死灰。 太后如此决定,几位老臣都是点头称好。 “老佛爷圣明,如此惩罚甚好,叫满朝文武都知晓我朝对孝道的重视,知晓您老人家绝不姑息不孝之人。” 太后对处置结果很满意,大手一挥,又赏了陈氏千两黄金。 她道:“南亭侯,今日哀家看在你先辈的份上未夺你的爵,你可要好生珍惜,若再有下一回,便不是如此小打小闹的惩罚了。” 宋拓连忙道:“微臣知晓了,定不会再不孝母亲。” 太后就问陈氏还有何处不满意的,陈氏见好就收,忙跪在地上磕头拜谢:“谢老佛爷替妾身做主,妾身心满意足,未有不满意的。” “南亭侯,我怎未听你对你母亲说半个字认错之言?你可是不服?” 宋拓死死握了拳,“母亲,是儿子错了,儿子日后不敢再不孝敬您。” 陈氏心里仍旧不快,闷声道:“你方才对老佛爷和陛下磕了不少个头,我是你母亲,却未见你对我磕头,这是何故?可是表面服气,心里却不服?” 宋拓紧紧地咬了牙,朝着陈氏连磕三下,“母亲,儿子错了。” 他如此低三下四,陈氏这才不再说什么了,心里总觉得有几分说不出的不痛快。 但到底是打自个儿肚子里出来的,骨肉骨肉,那是自己骨血化成的骨肉。 她想着,若拓儿能真心实意认识到错处,今后莫说多么孝顺她这个母亲,只要能像从前那般冷冷淡淡也好,只要他不再动歪心思,不再想着将她赶出侯府,便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太后也十分满意。 回想着皇帝离开时低沉的语气和匆匆的步伐,总算有了扳回一局的快感。 事情处置毕,她便令人即刻把宋拓拖下去打板子。 陈氏回到兄嫂家,眉眼飞扬着。 陈海川和孟氏在外院门房上翘首以盼,见陈氏神采飞扬地回来,就知道事成了。 两个人松了口气,听陈氏将入宫后的前因后果道来。 陈海川心思粗,面上倒平稳,孟氏却渐渐蹙起眉头。 “走,先进了屋,喝口水再说。” 几人刚回了上房,太后的赏赐随后也送到了陈府。 千两金子,不如银锞子那般多,却也装了满满两个托盘,足足四十个大金锞子,金光灿灿。 陈氏千恩万谢地送走福公公。 她心里头高兴,也不打算一个人独享这些金子,便大方地将一个托盘推给陈海川,“兄长,我今日能成事,多亏了莽儿,多亏了你和嫂子给我支招,这钱你们拿着。” 孟氏面色复杂地看着她,“状告成了,你也别高兴的太早,我心头有些慌,总觉得不安稳。” “嫂子,怎么了?”陈氏不解地看她。 “按你方才说,皇帝起先还有些向着他。” 陈氏道:“皇帝向着他,可太后向着我,皇帝也是拧不过太后。” “你可真是一根筋啊。”孟氏气不打一处来,“我问你,今日外甥若不是真心认错呢?若他表里不一,今后又暗中苛待你,你待如何?” 陈氏一愣,说道:“那我便再去太后那儿告状,太后老人家今日说了,今次是看在宋家先祖的份上,给他最后一次机会,如果他再不孝,下回就不是几十板子那般简单了。” 孟氏蹙眉:“这便是我忧愁处,你当太后宫里是咱们后院,隔三差五任咱们一次又一次去告些琐事?” “不孝可不是琐……” “闭嘴!”孟氏斩钉截铁道:“对太后来说,你不过就是落没的勋爵夫人,你的儿子不孝就是琐事!不如她今日多出三根白头发来的重。” “天威难测,今日你运气好,得了太后垂怜,状告成了,说不准太后世借此事敲打皇上,我听你方才那般说,太后与皇上的母子关系恐怕不是表面那般和睦!” “这也是为何皇帝总是向着他,还说什么一个巴掌拍不响的话,再有下次,保不齐罚的就是你!” “这,嫂子,我都未想到这般细。若照你如此说,我该如何是好,以后这逆子若再不孝顺,我还说不得了。” 孟氏道:“今日这状告的还是草率了。咱们应该先查查老夫人的事,我总觉得你婆母昏倒有猫腻。” 宋拓被太后打板子,还被指派到养济院当差一事,很快传的整个京城沸沸扬扬。 韦映璇在书房里听了齐妈妈打听来的消息也恍惚了好半天。 最后她是翻了大历朝官制表释,才在角落里找到了养济院。 养济院,实则是个小小的四合院,虽归属户部,却实在不能称之为一个衙门。 里头配有一名院长、八名杂役,八名护理嬷嬷与两名医官。 四合院约能容纳三十位老人,都是对大历朝有卓越贡献者,且多是生活不能自理,瘫痪之人。 每日都要人贴身服侍、喂饭。 第177章 养济院 这地方实在低调神秘,韦映璇至今都不知晓京城的养济院到底在何处。 齐妈妈主动请求出门寻访。 “大奶奶,兵书上说知己知彼方百战百胜。侯爷日后要去养济院当差,您总不能连养济院在何处都不知晓,奴婢去给您摸个底。” 齐妈妈去了。 回来的时候,神色一言难尽。 “确实是一间四合院,坐落在城东北角的珠玑巷,怪不得未听过,那地方也太偏僻了些。” “不过,到底是朝廷下设的,自有能工巧匠设计,建筑十分精巧,红墙绿瓦,宅院盖的颇讲究,匾额也写得大气,奴婢只觉得养眼,直到进了院子才知,根本不是表面那般光鲜!” “那四合院本不算局促,可惜住的人太多了,三十名老叟,外加伺候那些嬷嬷杂役,五十多人就将各房住的满满的,院子里瞧着也不敞亮,到处堆放着杂物,空地里横竖拉满了麻绳,到处晾晒着衣裤被褥,走的近些,一股尿骚味冲鼻。” 韦映璇听到此处,便知晓这些老人里,大多是瘫在床的,少有生活自理者。 “奴婢去时寻了个借口说是寻亲,给了碎银子,接待的嬷嬷态度便十分和气,带了奴婢入内院查问,奴婢还以为内院定是一片热闹欢欣景象,一进去才发现,是奴婢想多了。” “墙根立着几个晒太阳的老人家,腿脚不便都拄了拐,一个个眼睛里浑浊空洞,不见神采。” “奴婢隐约还听见不知哪间屋里传出嬷嬷的斥骂声,说是,刚为那老人换了被褥,转眼又屙了,害她白铺了床。” “接引奴婢的嬷嬷带着奴婢进了其中一间房,对着里头老叟说话冷言冷语的,老人们也似习惯了,脸色尽是麻木。” “奴婢总共跟着那嬷嬷去了十间房,有一半房里的老人竟都叫喊着嬷嬷留步,声称要告状的,理由也是五花八门,有丢了点心水果的,有同屋不睦的……叫人啼笑皆非。” “都是古稀之年,一个个却像孩童似的,一点琐碎事也要张口求助,令嬷嬷很不耐烦,敷衍着断了几句官司便走了。” 韦映璇对此深有感慨。 哪是老人不想自立,是无可奈何,人一旦瘫在床上,便丧失了做为一个人的独立和尊严。 前辈子她瘫痪在床,饶是董妈妈等人伺候的尽心尽力,她的床铺上也常年散发着淡淡的尿臭味,尽管被褥两日一晒,半月一拆洗,都避免不了残留些许异味。 俗话道久病床前无孝子,连朝廷开设的养老院也不能例外,那些嬷嬷在人前态度便十分淡漠,人后可想而知。 “出门时,奴婢已和那嬷嬷混了个半熟,嬷嬷便对奴婢抱怨了几句,说是这养济院虽是朝廷设立的,每月不少给拨款,她们这些奴婢的俸禄却不高。 嬷嬷们整日从早忙到晚,洗不完的床单被褥和衣裳,每日轮流做饭洗碗洒扫,每个人手里都有不计其数的活儿,八个嬷嬷腰腿全都落了毛病,都是累出来的。” 韦映璇忽然问:“这些嬷嬷是朝廷选拔的?” “是,这差事是户部与内务府一起选拔的,在吏部造了册,选中之人不准无故请辞,杂役是原先宫里的侍卫,嬷嬷们也都是宫里出来的嬷嬷。” 韦映璇一挑眉,“便是说,只要进了这养济院,除了生老病死外,便要干满一辈子,熬到告老那一日。” 齐妈妈点头:“可不呢,侯爷日后可有的磋磨了,若知晓新差事是如此繁琐劳累,怕是宁愿一头碰死。” 说到此,齐妈妈看着她的目光,充满了好奇。 侯爷被太后懿旨降罪,如此大事,大奶奶从知道那日起,眉眼间始终恬淡,看起来置身事外,一点不发愁。 她忍不住问:“您一直在背后推动着夫人进宫去太后跟前告状,您为何不担心?” “怕什么?”韦映璇笑了:“侯府被夺爵吗?” “是。”齐妈妈认真地看着她:“您怎能预知太后会如何惩罚?” 韦映璇伸手拨弄着桌上的灯芯,屋里的光忽明忽暗,衬的她的眼睛格外深邃,“后宫不得干政,太后要处置他,也不会是夺爵。” 这不是真正的原因。 她知晓旁人都不知晓的秘辛。 皇帝与太后一直不睦,皇帝表面上却要敬着太后。 太后对皇帝不满,却也做不了皇帝的主。 前世皇帝与太后的恩怨,是在十多年后公开爆发的。 太后七十大寿,在皇宫中举办了百叟宴,召集各地长寿老人进宫赴宴,又嘉奖这些老人家中最孝顺的那个子孙。 原本宴席结束前皇帝要致贺寿辞,然皇帝到来后,太后却将皇帝晾在一侧,公然在宴席间哭泣思念起已故的先太子是如何如何孝顺,狠狠打了皇帝的脸。 以前韦映璇不理解太后,亲儿子早逝,前半辈子所争都化为乌有,到了晚年便该审时度势,放低姿态了,便是再不服气,一切也都尘埃落定了,何必再闹下去。 后来她懂了,说到底是放不下先太子,是从未走出丧子之痛。 百叟宴后没几日,太后的亲弟弟,镇南巡抚被人参奏腐败贪墨,皇帝命钦差去查,很快便查出了证据,因数额巨大,被皇帝下令处死。 从案发到证据确凿不到一个月,那是做给世人看的,皇帝早就撒了网,只等着合适时机收网。 自此太后便大病一场,一直缠绵病榻不起。期间母子两人定然也有波云诡谲的争斗,她却不得而知了,只知道太后是次年崩的。 太后殡天后,皇帝竟不顾臣子反对,未将太后与先帝合葬,只将她葬在五峰山的先太子墓地旁。转头却追封自己生母良妃为后,迁陵与先帝合葬。 此举引的满潮文武争论不休,百姓却津津乐道,京城因此事着实沸沸扬扬了好一阵子。 韦映璇那时在病榻前也听董妈妈和照影几人说起此事,当乐子听。 从她看见宋拓那封信,便推动着婆母进宫告状,她心里就有成算,知晓皇帝母子定然互相制衡,侯府便不至于被夺爵。 这爵位她便是再不稀罕也要替远儿掌着,上辈子她和远儿为此一命一残!是宋拓与韦映雪行恶事亏欠了远哥儿的,这辈子她既然重生回来,必要为远哥儿夺到手不可。 至于侯府和宋拓的名声,她根本不在乎! 齐妈妈心悦诚服:“您心里有成算,老奴就放心了,接下来您想怎么做都好,奴婢来前老爷和夫人交代了的,要全力辅助您,您有事做只管吩咐老奴。” 想到二叔二婶,韦映璇眸里冷光散去,浮现暖融。 过几日便是中秋节了,她少不得要带着远哥儿上门与二叔二婶吃个团圆饭。 等中秋一过,十月远哥儿便也七岁了。 想到此,她吩咐齐妈妈:“远哥儿七岁生辰快到了,该上族学了,你去库房选几样不落俗套的礼品去趟族学拜见王山长,便说我想带着远哥儿拜见他,请他考较远哥儿的功课。” “再顺道问问峰哥儿,他这几日十分消停,倒是不那么寻常,你问问他这几日在学里的表现。” “是,老奴这就去。”齐妈妈利落地去了。 她办事得力,对人情世故十分通透,选礼品这类琐事从不需韦映璇操心,礼物或轻或薄,十分晓得分寸。 齐妈妈回来说,山长次日有空,随时欢迎她带远哥儿去族学。 又道:“山长说近来峰哥儿的功课日新月异,进步神速,大字也写得愈发精进,他初入族学时,经史子集尚未涉猎,这几日却已能背诵数篇,颇叫人刮目相看。” 韦映璇眼里滑过一抹了然,眼眸深处似有嘲弄闪过。 她交代齐妈妈,“你去和孙妈妈说一声,这几日仔细盯着峰哥儿的动静,看他下学回来都做些什么,若有什么异常的,立刻过来禀报我。” “是。”齐妈妈立刻去办。 次日一早,韦映璇吃了早饭便带着远哥儿去见山长。 第178章 见山长 宋氏族学在侯府西北方向大约两里,一处宽敞幽静的院子里。 远哥儿今日穿着一身月白色儒衫,走在韦映璇身旁。 他第一次踏入族学,十分重视今日与山长的会面,面色凝重,嘴紧紧抿着。 母子走在巷中,一旁高墙里传出学子们朗朗的读书声,韦映璇回头,见远哥儿略显紧张的目光,不由得笑了。 伸手去牵他,“别紧张,我听说王山长虽严厉,却是不轻易批评人的,除非你确实有错处,否则他不会对你说教。” 远哥儿深吸一口气,“母亲,儿子不担心被说教,只是担心不能叫山长满意。” 他自己说完,又自问自答,“莫想太多,若山长询问,我便像在府里和夫子交流时那般有问必答,落落大方。” 一副小大人模样,韦映璇忍俊不禁。 走得近了,门房的人瞧见他们,忙进书院汇报。 不多会儿,前方族学大门忽然打开,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从里头走出,站在台阶上朝着韦映璇微微颔首。 “山长先生。”韦映璇快步走上前拜见王山长,“妾身此番前来,是为远儿求学之事,山长学识渊博,德高望重,烦请您考较犬子功课,试试他今秋是否有入学资格。” 她年轻,眉眼精致却不盛气凌人,作为侯夫人,讲话十分和气。 山长闻言,微笑着点头:“侯夫人客气了,早听闻远少爷聪慧,早已在侯府拜师做了启蒙,想必早已达到入学门槛,夫人请稍候,待老夫考较一二。” 他转向远哥儿,问了几个浅显问题。 远哥儿声音清澈,对答如流。 王山长又笑问他论语中的经典,远哥儿不仅熟悉句意,还能讲出一番自己的见解,对于不到七岁孩童,已算十分难得了。 考教过后,王山长面露欣赏,“侯夫人,令公子天资聪颖,已满足了族学的门槛,中秋后便来上学吧。” 韦映璇欣喜,连忙行礼致谢,“多谢山长先生成全。” 远哥儿也对山长行拱手礼,“多谢山长。” “侯夫人太客气了,远少爷若真心向学,老夫自当倾囊相授,不过,学问之道贵在持之以恒,还需自身努力不懈才是。” 韦映璇十分受教地道:“妾身定当嘱咐犬子勤勉向学,不负先生教诲。” 一番交谈之后,带着远哥儿辞别离去。 入了二门,还未拐入廊芜中,便见几个婆子妈妈凑在一起说闲话。 “……侯爷挨了板子后是被抬回府的,伤的极重,太后亲口下令着人打三十大板,底下的人哪敢手软,回来那日便发烧了,直到今日都未听说醒来。” “侯爷实惨,待伤养好了还要去养济院当差,哎,再不济也是爵位在身的功臣之后,竟要去养济院伺候那些孤寡老叟,夫人可真是狠心。” “唉,母子成仇,真叫人唏嘘,侯府恐怕再也回不到老太爷那时的繁荣了,老太爷当年在兵部当差,老夫人有威望,管家管得好,侯府多少年都不出一次丑闻,哪像如今,三天两头传出家丑……” “这算什么,外头还传闻侯爷绝嗣!” “当真?” “嘘……小声些,莫叫大奶奶院里的人听见了,大奶奶定不喜咱们嚼这些舌根。” 韦映璇并不与这几个奴才打照面,转而绕路回翠雍居。 远哥儿很懂事,听见了下人们非议也不随便过问大人的事,只是在半路上轻声道:“母亲,远儿会用功学习,定不叫您失望。” “好孩子,决定了便要付出汗水和努力,做任何事都须尽力,任何时候努力都要大于天赋。” “我知晓了。”远哥儿郑重点点头。他在岔路口与她道别,“母亲,已经未时半了,儿子回去等裴老师授课。” 说起裴夫子,眼睛里兴冲冲的。 韦映璇含笑摆摆手,“去吧。” 回到翠雍居,走到院外的拱门,就瞧见齐妈妈和照影等人在花园边说话。 她们也在谈论陈氏。 “这次不怪夫人狠心,是侯爷狠心在前,他自己偷鸡不成蚀把米。” “是活该。”照影说:“老夫人刚倒下,他便迫不及待打着老夫人的旗号,进宫行利己之事,还想赶夫人去庄子,被夫人教训也是活该了。” “若侯爷安分守己不进宫使坏,夫人也不至于对亲儿子如此。” 齐妈妈也与她们几人熟稔了。 她道:“亏得夫人有兄嫂撑腰,有个侄儿在宫里当差,才有入宫告状的底气,换作一般妇人不但没这份魄力,也没娘家人撑腰,便是受了委屈,哪敢去太后面前陈情。” “是,夫人兄嫂两人行事都果敢,言出必行。” “只是经此事,侯府却又沦为京中笑柄,我这几日出府办事,门前路人见我都要多打量几眼。”齐妈妈分外无奈,“偏偏这时候王夫人递了帖子,请咱们夫人去府上吃茶小叙。” 韦映璇听见这句,立即穿过洞门进来,“将军府王夫人?” 第179章 好好栽培远哥儿 齐妈妈赶忙回禀了。 “帖子是方才门房上婆子送到奴婢手里的,王夫人请您后日过府吃茶闲叙。” 闲叙? 韦映璇很吃惊。 前阵子她给将军府送谢礼时,顺道递了一封拜帖,想登门致谢,王家收到后一直未有回音。 韦映璇只当王夫人不愿与她打交道,毕竟王夫人也就比她婆母小六七岁,与自己这般二十出头的小媳妇委实没什么共同话题。 她心里也未介意,两家本就因巧算子之故才礼尚往来,她只要做到不失礼数便可。 却未想到,过去月余,王夫人竟主动邀请她去将军府。 “王夫人邀请,我自然要去赴约,你亲自去一趟王府回话,说我后日一定登门。” 又交代齐妈妈提前去库房挑一份厚礼,“清雅些的,别落了俗套。” 提前备好,只等去的那日带上。 这些事齐妈妈做得好,她便不再让董妈妈操心。 “奴婢这就去。” 韦映璇进了平日议事的花厅,不一会儿各院的管事妈妈们都到了。 过一遍例行早会,简单处理完事务,她便让人都散了。 接着回到书房,阅览一遍各个管事送来的账本。 这两日她管家管的颇松弛。 自老夫人请她回府掌家后,她已将府里人事都调整过,核心商号铺面都放了自己的人,她自己陪嫁的产业也在一点一点往外挪。 每日开完例行小会,她便只挑几件重要的事处理,不再事必躬亲。 尤其在老夫人离府后,她更散漫了,账本也不像从前那般细致看,随意翻翻便歇着,凡事不功不过。 “大奶奶,夫人从娘家回来了!”照影匆匆地跑进来。 韦映璇去长春院见陈氏。 一番嘘寒问暖,她都未说到正题,陈氏自己竹筒倒豆子全说了。 将那日回了娘家后的前后经过,以及去宫里的经过都细细说了一遍。 “好映璇,这次母亲最要感激的就是你,若非你孝顺,及时送去信,让母亲知晓他进宫的打算,母亲这时候恐怕都要被他请来的懿旨打发到庄子上去!落个哑巴吃黄连!” 韦映璇不以为意地笑,“母亲,您与儿媳还客气什么,一家人不说两家话。眼下祖母出府养伤,儿媳就剩您一个长辈,不孝敬您孝敬谁?” 老夫人不在府,陈氏说话便气长些。 她又开始瞎说大实话。 “也是,说句有些大不敬的话,你祖母去外头养伤,实际挺好!你少操心些,我也不用成日起个大早去请安,咱们娘俩都落个轻松自在。” “不是母亲不孝,早起也就罢了,主要是你祖母屋里那味道,实在叫人受不了,我每回硬忍着,回了院子直干呕。” “都已活了一把岁数,不亏了,若是知足些,早该生死由命了,硬吊着有什么意思?病在自个儿身上,自个儿也不舒服!” 韦映璇:“……” 她不好顺着接话,便换了话头:“母亲,您歇过后可要去看侯爷?虽说闹了一场,可到底是一家人,关系总要缓和些。” 宋拓在斑斓院养伤,韦映璇自己都未去,她也不打算去。 但她却想知道陈氏的态度。 “我不去。”陈氏脸一沉,“别看那日他当着太后的面给我下跪,磕头认错,可我却知晓他都是做样子,打心里定是恨的牙痒痒,恨我去告状,恨我坏了他的好事,恨我让他受责罚!” “打板子是陛下的意思,去养济院当差是老佛爷的惩罚,他都得受着,等他伤势好些了,该他前来拜见我,给我请安!而不是我去见他!” “哪有做母亲的占住理,还巴巴的去求儿子给好脸的?” 陈氏回了一趟娘家,受了兄嫂的熏陶,立场十分坚定。 “他恨我也好,真心悔过也好,事已至此,只能说我这个做娘的也不好欺负,却不能说我做娘的心狠!”陈氏眉眼透着冷硬,“府里哪个敢不分是非乱嚼舌根的,看我不撕烂他的嘴!” “我不欠他的!便是他心里还有小九九,日后想跟我过不去,报复于我,我也不惧他。” 她说到此处,略微卡壳,像是有什么话想说,却又忍住了。 走时孟氏叮咛过她。 他们决定私下里调查老夫人的事,不许对外声张。 此事非同小可,须得悄悄进行,便是连映璇都不能说。 她兄嫂都觉得老夫人病倒的事有猫腻,一是病倒的突然,二是那日她上艾府去,拓儿一出面阻拦,艾大老爷和艾夫人便都对她遮遮掩掩有所隐瞒。 嫂子分析,这次去太后跟前告状,太后愿意将这事夸大处理,又破天荒赏了金子,根本不是真心想帮她,而是要和皇帝打擂台! 陈氏便知晓她是侥幸,告状之事有一不可能再有二。 若那孽子再有不孝,她便不能再去见太后哭诉,除非手里攥着切实的把柄不可。 届时她将老夫人被害的证据呈上,皇帝和太后再如何斗法,也得秉公处理。 到那一步,她与拓儿便是你死我活了。 自己肚里的孩子,不到万不得已陈氏不打算走到这一步,端看拓儿以后如何待她,若能相安无事,最好不过! 韦映璇瞧着陈氏面色一阵激荡,时阴时晴的,也不多问。 陈氏却没头没尾地对她吐了一句话:“好好栽培远哥儿,母亲直觉侯府今后是远哥儿挑大梁。” 第180章 王夫人 陈氏懊悔地说:“远哥儿是过继来的,母亲原先总觉得他不如峰哥儿血脉亲,现在看来,血脉近顶个屁用?到头来还是咱们远儿最靠得住!” “到底是身边长大的,知根知底,他心性纯良,成年后必定会孝顺你我二人。不像峰哥儿,外头野大的,他曾祖母对他多么好,他却用炮仗炸他曾祖母,三岁看老,他今后定会像拓儿一般不孝,对他多么掏心掏肺都是一场空!” 韦映璇心里一动。 婆母又说这些,倒是又想做什么?可莫要坏了她的安排。 “知道了,母亲,儿媳最是看重子女的品性,教导向来严格,您放心,远儿任何时候都不会忤逆不孝。” 陈氏面色缓了缓,忽然又问她:“你可见过婆母了,她养病那处别院在何处?” “未曾,艾妈妈那日求了儿媳,想要去伺候老夫人,侯爷答应了,次日便安排艾妈妈去了那宅子,不过,艾妈妈却一直未归,儿媳到现在也未见过艾妈妈。” 陈氏眯了眼,说:“你过几日问问拓儿,便说你要去看望老夫人,看他作何反应。” 韦映璇眸光微动,随即笑应了,“好。” 陈氏的一言一行,都像是要做什么“大事”的前兆。 她心思微转,说道:“也是奇怪,祖母在外养病,一应开销都要从府里支银子,儿媳过问几句再正常不过,可儿媳那日问侯爷,他却模棱两可,并未告知具体地点,这几日府里下人间也是传的沸沸扬扬的。” 她猜宋拓定是想等老夫人的情况再稳稳,确定她无法清醒才敢放心叫旁人去探病。 韦映璇心知他有猫腻,却一直按兵不动,对老夫人不闻不问,也未表示要去探病。 她是不想沾染这些是非。 对外她与宋拓是夫妻,且她还是掌家的主母,若她掺合此事,事后也少不了她的责任,倒不如装聋作哑,将一切推给宋拓。 不知者便不怪罪。宋拓不肯说,她又怎知老夫人在何处?更不知老夫人遭遇了什么,一切与她无关! 婆母去调查,性质又不一样,母亲的身份摆着,母亲揭发儿子是整肃家风! 她欣然乐见。 心思再一转,她有意吓唬陈氏,“正好北坊这几日有荣养的老仆闹着要见老夫人,儿媳正打算请这些人去给侯爷施压,届时人多,浩浩荡荡一群人吵起来,侯爷总不会再瞒着了。” 陈氏果然呼吸一紧,“不可不可,你莫去纠集人寻他问,免得又与他争论不下,算了,此事你就不要管了,母亲自己去打听。” 她怕映璇如此一闹,会打草惊蛇。 韦映璇配合地说:“知道了母亲,儿媳成日里也确实忙,既然您出面,儿媳便不过问了,等您的消息。” 两日后,一大早,她去王将军府赴约。 将军府宽敞大气,一进院子中央,是一大块青石铺就的练功场。 场边上并列摆着两排兵器架,刀枪剑戟,斧钺钩叉一样不少。 一个魁梧的中年带着一个少年在练武场练枪,不远处一个十岁出头的小少女竟然也在蹲马步。 韦映璇由王府的婆子引着进内院,这一路上绿树成荫,她瞧见了松林、竹林、剑麻。 都是些挺拔坚硬,铮铮傲骨的植被,刚毅地点缀在将军府各个角落,显得庄重峥嵘。 她都未见将军府有花园和千娇百媚的花儿,直到进了夫人院子,才在小花园里瞧见了一株腊梅树。 一阵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远处练功场上偶尔传来练功的“呼喝”声。 别具特色。 “侯夫人来了。”婆子进了上房。 王夫人亲自从上房里迎出来,身形高挑挺拔。 “盼你多时了,请进。”领着她入内坐了。 茶是早就泡好的,小几上摆满了各色点心水果,王夫人一挥手,婆子丫头齐齐退了下去。 王夫人端详韦映璇,韦映璇也笑着回望她。 从前在京里远远见过,今日近距离看,才发现王夫人不是慈眉善目的面相,长脸、丹凤眼,鼻头尖巧,瞧着十分精干。 韦映璇起初还有些不自在,她上辈子未和将军府这样位高权重的人家打过交道,王夫人比她年长近二十岁,精明干练,一双眼睛似能将人看穿。 好在王夫人对她倒是颇为随和爽利,不时说笑几句,将气氛引至轻松。 韦映璇便笑着接话,但始终答的多,问的少。 她再次提及那日在湖心岛上的事,郑重道了谢,只是有关巧算子的身份却一句未提。 巧算子不打算揭破,她便也不主动打听。 王夫人叫她不必客气,“应该的,你本就清清白白,总不能叫侯爷误会了去,这是举手之劳,你莫要放在心上。” “那处湖心塔是个好地方,你与那里也有缘分,唉,可惜,你已是侯府主母了……”王夫人轻轻叹了口气,“一府主母,府里一大摊子事都要你操心,少有闲下来散心时候。” “是。”韦映璇感慨,“当初我第一回去,还是跟我二婶,那时我未嫁人,去那岛上便像探险一样充满了快乐,嫁人后再登岛,心境大不一样。” 不是所有女子都能像二婶那般好运,遇上一个惺惺相惜之人,便是成婚后也是快快乐乐的。 王夫人复杂地看了她一眼。 “侯爷前些年都不在京,老夫人又年迈,侯夫人你一人操持侯府内外也是不易,眼下侯爷总算是回来了,你也算熬出头来。” “是,不过也还好,侯府清静,没那些一大家子的琐事,只我婆母和祖母两位长辈,膝下一子,我也算不得特别劳累。” “哦,倒也是,不过你只一个儿子,听闻还是过继来的儿子。嫁过去这么些年,这不应该。”王夫人说到此,语气变得十分同情,“我观你脸色与体质,实在不像是受孕艰难的,你胯比腰宽,腰肢纤细,皮肤凝白清爽,头发也浓密,不能生养之人,不会是此种体态。” 话说的十分直白,倒叫韦映璇面露尴尬,不知该如何回了。 她困惑且惊讶,王夫人怎如此交浅言深? 今日可是她与王夫人第一次小叙! 但她转念又一想,堂堂将军府夫人,在外应酬定不少,绝不会把握不好谈话的分寸。 应该是上了年纪,瞧着她年纪不大,便有了姐姐对待妹妹的操持心,原也是一片好意。 若非说起这些,两人年纪悬殊,倒是不知该聊些什么好了。 韦映璇微红了脸,窘迫地说:“夫人,这个……其中原由我却也不知,许是……我与侯爷甚少在一处。” “那也不该,我嫁入将军府,夫君便常年征战在外,我不是照样育一子。”王夫人若有所思地看她,“我府上有一祖传方子,不过此方子却是女用方子,方子十分温和,你若是需要,走时我赠你。” “多谢王夫人,不用了。”韦映璇支支吾吾半天,方才艰难地道:“我曾请人把过脉,我无事。既不宫寒,也未肾虚,我恐怕用不上您的方子。” 第181章 再约 王夫人瞧着她局促的样子,笑了。 “倒是我唐突了,你我都是妇人,无须难为情。” 侯夫人成亲七年多,面皮薄成这般也是她未想到的,不过,也许是未生养过,所以聊到这些才十分放不开。 韦映璇忙道:“我知晓夫人是一片好意,未觉得唐突。” 王夫人倒是未再提生育之事,换了话头,说起宋老夫人。 “她老人家可还好?” 韦映璇答的也巧妙:“祖母近来都不在府,侯爷安排去了在别居养病。” 王夫人似乎曲解了她的意思,恍然大悟道:“我记起来了,她老人家是才回了文家?此事传得沸沸扬扬,我前不久也听说了,我听说是,宋侯爷原本不同意,是老夫人执意要回归本姓的,说是一辈子为了全家老小奔命,到老来,要为自己活一回,要认回自己的祖宗。” “古往今来,女子少有如此勇气的,我十分佩服老人家。” 韦映璇牵了牵嘴角,笑的端庄。 说到老夫人,她的态度就一反常态的沉默,只搭了几句腔,便不应声了。 叫她如何说? 老夫人是年纪大了,脸上变得沟沟壑壑,眼皮也耷拉下来,再加上肥胖,下巴与脖子连起来,叫人看不出她脸上原本的棱角。 其实她的面相,与艾家人十分相似。 韦映璇当初嫁进侯府时,老夫人还不像如今这般苍老臃肿,那时看着与她的几个侄儿就是一家人的面相,更别提年轻那会儿,与艾家人面容上定有五六分以上的相似。 艾家与宋拓仓促间做了这么一场戏,十分拙劣,漏洞百出。 亏的老夫人这两年面容不显,又不太出门见人,否则定叫人生疑。 此时王夫人提起有关于“文家”的事儿,韦映璇是不能应的。 若是应了,今后有一天此事败露,她反倒成了参与其中的一员,解释不清了。 她直言道:“不怕您笑话,此事我到现在都不知晓内情,是侯爷出面与艾家一起调查,最后由艾家对外公布了此事,我至今都还未见过文家人。” 王夫人又一怔,心中暗道古怪,但她却不方便再细问。 只宽慰说:“做人媳妇的,守好本分,做好分内事便是,老夫人自小与亲人失散,到如今六十多年了,恐怕与文家中间牵涉良多,不是你一个小媳妇能处理得当的,非得艾家族人出面干涉不可。” 韦映璇笑着,“是。”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王夫人便岔开了话题,聊起了女红。 聊过一阵,两人又聊到各家庄子里的收成,都是掌家的主母,倒是越聊越投机了,一晃神都到了快午时。 韦映璇瞧着时间差不多,起身告辞。 王夫人留她用午饭,她客气地推了。 头一次上门,实在不好久留,更不便用饭。 “罢了,我就不强留你了,今日与你聊的忘我,都忘了叫后厨提前做准备,也不知晓你喜欢什么,忌讳什么,如此倒不如改日再约。” 王夫人亲自送她。 走到练武场边,少年还在场上,正与人对打的正酣畅淋漓,越是靠近,王夫人面上笑容只多不少。 韦映璇随王夫人的余光朝那处瞥了一眼,见那少年眉眼间与王夫人几分相似,身量高挑,最少十七八岁了。 “一直唤你侯夫人太显生分,便叫你映璇吧,我虽年长你十六岁,却觉得与你颇投缘,改日再叙如何?过些日子你可抽得出空?” 韦映璇笑说:“我也喜欢与夫人聊天,夫人得了空随时派人来我府上,若要见夫人,我便是再忙都腾得出空来。” 王夫人十分干脆,三言两语定了大致的日子和行程,“那便说定了。过了中秋咱们去郊外走走,赏赏秋景,如何?我听闻你喜欢看夕阳落日,喜爱长河落日圆一般壮观的景色,便寻个晴朗的日子去卧佛寺斋宿可好?傍晚时看夕阳,晨起看日出。” 韦映璇听闻“长河落日圆”,知晓许是巧算子对王夫人说了什么,面上微微不自在。 她欣然应允,“那我便静候您的邀约。” 两相辞别,王夫人目送她离开王府。 返回到院子,一抹白色修长的人影,从竹林那边缓缓走来。 男子身长玉立,朝着王夫人拱手见礼,“义母。” 王夫人看见他,面露一丝无奈,语气略带了责备:“我打问了,她性子谨慎,却是问不出太多,只大致判断出她与南亭侯确实不亲厚。” “她既能生育,若与南亭侯关系和睦,近八年时间,不该连一个亲生子女都未育。” 近来虽隐约传闻南亭侯不举,可传闻么,未见得是真的。 董昭安静听着王夫人说话,细白的手指交握,根根骨节分明,广袖洁白,袖口绣着精致的银边云纹。 他道:“儿子知道义母不喜打问家长里短,今日因昭儿,让您为难了。” “这算什么为难,你自小跟着老夫人生活,她老人家疼爱你如珠如玉,我也拿你当亲儿子看待,说是一家人也不为过,你的事我自是愿意操心出力的,只不过……” 帮他留心的对象不那般合适罢了。 王夫人叹息。 她早该知道会如此了! 昭儿自小便固执,且异常恋旧,他刚满月便被贵妃送入府里,由老夫人亲自抚养。 老夫人起初抱着精雕玉琢的奶娃娃,高兴得合不拢嘴,可没过几日,老人家便高兴不起来了。 这个孩子,极难抚养,他与一般孩童都不一样。 不知是否在月子里受了惊吓之故,旁的婴孩一个奶妈妈就够了,他却要四个,日日夜夜身旁不能离人,每逢夜里熄了灯他便无休止地哭闹。 他白日里只要瞧见老夫人便死活不要奶妈妈,只要老夫人抱,这可把老人家累个半死,整日腰酸背痛,那半年被磋磨了脸色都不红润了。 直到大半年后,他许是与老夫人房里的下人都熟了,情况才渐渐好转些,旁人也能上手抱了。 到了牙牙学语时,旁的孩童早早晚晚都张了口,他却到三岁都闭口不言,她一家子急的团团转,请遍了大夫,想尽办法让他张口却都无用。 全家倾尽全力也是无果,最后连耐心最好的老夫人都失望地道:“天可怜见,这是个半痴儿,无妨,以后多宠着些,叫他吃饱穿暖,这辈子舒舒服服的便是。” 如此养到他四岁,忽一日,他竟毫无预兆地张口吐话。 竟是因为老夫人房里一个叫翠萍的丫头成亲去了,老夫人放她告一个月的假,这翠萍原先常拿着个拨浪鼓,每日午后都叫昭儿起床,一边摇着拨浪鼓一边讲一会儿故事。 翠萍成亲去了,便换了其他丫头,昭儿忍耐了几日,终是跑去找婆母张了口,一张口便是干干脆脆一长串质问,又打问翠萍的下落,何时回来当值,话说的利索,前因后果清清楚楚,惊煞了府里一众人! 老夫人喜的嚎啕大哭起来,抱着他稀罕了一个下午! 由此事可见一斑,小时的昭儿便展现出极端的固执,日常用惯之物像是水杯、面盆等物便要一直使用,陈旧损坏也绝不更换,奶妈妈只好拿一模一样的骗他。 床单被褥床帐都要固定的样式,若下人不慎换了其他颜色他便坚决不睡,连枕头摆放的位置也十分刻板,须得正正在床铺中央,歪一丝都不成。 后来再大些,他更是变本加厉! 第182章 如今不一样了 他每日誊写文章都要整整齐齐,每个字大小一致,行列对齐,偏一厘都不可。 若书写中有哪一字不甚规整,他便整张撕了重头再写,执拗之状叫人咂舌,旁人写两时辰能完成的,他若运气不好便要双倍时长。 那时他还年少,控笔不那般精湛,常有个别字写不好,他便宁可不睡也要秉烛完成,第二日顶着黑眼圈出屋。 起迟些?呵呵,他是宁死也不会睡懒觉的! 他多年来坚持辰时踏出门,任凭刮风下雨,天上下刀子都不会多耽搁一刻。 身边伺候惯的奴才一日都不能见不到,屋里的摆设亦要维持他惯用的布局,不能变动分毫,若有一丝变化他便寝食难安。 老夫人说他就是个怪胎,对他既是喜爱又是无奈。 再大一些他便学会了隐藏,尤其是是言谈举止,看起来温文尔雅,与他不相熟之人轻易看不出他的固执,他自己也学着接受不惯之事,在外丝毫不露端倪。 这两年他常在外居住云游,倒是不常回将军府,但听阿忠说,他还是如从前那般,每日睡前都要翻看他那些日谈与画卷。 ——他从记事起,每有记忆深刻之事,或人或物,总要在日谈里记载下来,或作了画收集起时时翻看回忆。 旁人送他的礼物,只要入了他心的,便是一片不起眼的枯树叶,他都能十分精细地保存一年又一年,时时拿出来怀念。 婆母那会儿就与她预言说,若昭儿长大后喜欢上一个人,便会心心念念十分长情,轻易不会死心。 如今看来,婆母这番预言还是说得太保守了,若昭儿喜欢上一个人,明明是至死方休! 前些日子昭儿请她派了人去南亭侯府解释湖心岛的误会,她心里便一咯噔,隐约觉得不妙。 昭儿芝兰玉树一个人,走到哪儿都惹的姑娘们芳心暗许,可他对任何女子都冷冷清清,没心没肺,如今却忽然对南亭侯夫人如此维护! 她将担忧告诉了婆母,婆母心里起了怀疑,便进宫见贵妃,打问当年昭儿险些订婚那女子,竟真是韦家二姑娘,如今的南亭侯夫人! 前几日昭儿又请她邀了南亭侯夫人过府一叙,王夫人便知晓了,他这是还未死心,难怪这些年一直不肯娶妻,根本不是他所说那般,随心所欲惯了不愿受约束。 是一直未忘了韦映璇。 董昭却垂了眼眸,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他问王夫人:“她可答应了过些日子去郊外散心?” 语气乍一听平缓,实则却紧绷着。 “答应了。”王夫人再叹气,忧心忡忡地看着他:“你要做什么?到那日你却不许去!” “你糊涂了?她到底是侯夫人,你便是知晓她与侯爷不睦,又如何?干娘不懂,你先前不是都收了心,贵妃说你快要议亲了,怎得现在又?你……哎!” 董昭抬了腕,左手捏了右手腕,轻轻摩挲着,眸中有不知名的情绪翻滚。 几只雀儿在枝头欢快地唧唧叫,正午的阳光从头顶倾泻下来,衬得他面庞瓷白,五官去了锋利,只余下精致。 “你看你,又是如此,一不合心意便不回人话了!”王夫人苦口婆心地道:“昭儿,干娘知道你从小就恋旧,什么事一旦在你那里成了秩序,你就要一直守着这秩序。可她不是已经嫁了南亭侯吗?你们既未开始过,你便听干娘一句劝,早日收心,莫要再关注她的事了,干娘不想你日后为此伤神。” “早已成了秩序了,从遇见那日起。”董昭声线清透,平缓地道:“义母,我一直为此伤神,从未轻省过,自上月见了她,心里忽然踏实了。” “这、你……”王夫人只觉得鸡同鸭讲,一时间竟有些哭笑不得了,“罢了罢了!你要气死我不可!我不和你说此事,你总要吃了大亏才肯罢休,你今日回来可去见祖母了?” 董昭道:“已从祖母那里出来了,儿子还有些事,得先回了。” 王夫人好奇,“你最近又住在何处?” 董昭嘴角微微翘了,眼眸明亮好似春风化雨,“在东郊,她借我住的那间宅子。” 王夫人扶了扶额,“来都来了,你倒是陪你祖母用顿午饭再走。” “不吃了,下午要去书院讲学,今日有重要的学子来,我要早些去。” 义母不懂,如今和那时不一样了,她又撞进了他的世界,且她已做了不同的选择,否则那日便不会让阿忠在巷子里捉了宋拓毒打,更不会联合娘家做了局。 王夫人见他说着便要离去,忙喊人:“哎?这就走?你轩弟还说要请教你算学,你等饭后带了轩儿一同去。” “不吃了,”他身姿轻逸地回身行礼道别,“今日不便带轩哥儿,回头哪日再来看望您和祖母,顺道指点他算学。” 韦映璇回到侯府,擦着正午的点儿。 下人们刚把饭菜摆上桌她便进来了。 远哥儿和董妈妈已落座,瞧见了她,远哥儿忙起身搬开主位前的椅子:“母亲,您定饿坏了,快坐了吃饭。” 韦映璇笑盈盈落座,“出门一晌午,确实是有些饿了。” 董妈妈好奇地问:“没想到您一去将军府就是一上午,想必与王夫人相谈甚欢。” 第183章 配不上她 韦映璇点头:“王夫人待客热情,也十分健谈。” “只是偶尔打问几句侯府家事,期间又说到子嗣问题,叫我拙于应对,其余时间都很好,聊到许多管家经验,叫我很受用。” 远哥儿在,她便未细说。 董妈妈笑容一凝,端了水盆过来给她净手,一边道:“按说王夫人也不可能好奇这些事,大将军府地位摆着,不至于打探咱们这个,估计是热心肠作祟。” 韦映璇点点头,“想必是如此了。她应该也对我印象十分不错,今日走时,还约定了下回中秋后再聚。” “您能得王夫人青睐,那可是好事儿。”董妈妈很是跟着高兴,“大将军是大历中流砥柱,王夫人便是在太后跟前都能说得上话,您从前还是交际的太少了,该多和京里这些夫人小姐打交道,处得好,今后都是您的人脉。” 韦映璇笑了笑,未反驳董妈妈的絮叨。 两世相处,她早已把董妈妈当成亲近的长辈。 但她自己却拎的清,青睐谈不上,南亭侯府和王将军府本无交情,王大将军与宋拓在朝中地位云泥之别,两府地位、资源都不对等,王夫人本不必费神与她打交道。 是因为巧算子。 可她却只能把这份感激放在心中。 还谢礼太俗气,他未必稀罕。还人情么,总是不大合适的。 她是成了亲的妇道人家,巧算子大概未婚,他们之间无法光明正大走动往来,她今日甚至都不敢对王夫人多提他什么,总怕传出去万一起了风言风语影响他。 好在,表达谢意有许多方式,以后总有机会。 她不再纠结了,净了手给远哥儿布菜,边说:“算算也过去月余,巧公子应当已从咱们东郊宅子里离去了,他该是不便着人递话,走之前应该留了信……董妈妈,你下午让栀茉走一趟,若有信件就取回来。” “是,老奴一会儿和栀茉说。” 韦映璇说到了王夫人,王家饭桌上,王夫人此刻也正对王老夫人提起她。 她实事求是,盛赞了韦映璇一番。 “花容月貌,模样身姿都是女子里拔尖的,规矩礼数也都好,谈吐气质更是绝佳。” “她心性也好,十分沉得住气,很像是经历过挫折磨练过的,才二十岁,不容易。” “任我如何下钩子,不该说的话她是一句不多说,十分克制谨慎,今日一见,便知晓确实是南亭侯配不上她了。” 宋拓被太后责罚一事当日便传遍朝野,都知晓宋拓是因为在太后跟前顶撞其母,被太后以不孝治罪,罚他三十大板并派去养济院当差。 这是大多数人得到的消息,不够详尽也并非事件全貌。 而那些耳目聪敏的人家,通常在宫里有眼线,有传话的探子,甚至有人能够直达天听。 当天便能知晓旁人不知晓的、十分细致的前因后果。 王家便是其中一员。王夫人给韦映璇递帖子那日便得了消息。 她有意关注了韦映璇和侯府,便细致了解了此事,知晓当日皇帝与太后是如何打擂台的,便连宋拓最后毫无出息地跪在地上承认他假借老夫人之名赶他母亲去庄子上的经过都知道的清清楚楚。 王老夫人面色红润,和颜悦色,像一尊弥勒佛,饭也吃的细嚼慢咽,表情未因儿媳的话有什么波动,情绪十分稳定。 饭吃的香喷喷,中间才点了头说:“昭儿喜欢的,不会差。” 王夫人不是滋味地放下碗,“母亲,我夸她归夸她,却不希望昭儿对她念念不忘,您怎不说说昭儿,他痴心一个有夫之妇有何用?万一做出什么离经叛道的事来,恐会……” “不会有万一。”王老夫人打断她,“再给我夹一碟芹菜。” 王夫人:“……” 早已习惯婆母凡事不上脸,便是天大的事也稳如泰山。 王家餐桌上并不十分讲究用餐礼仪,用餐轻松融洽,老夫人也未磋磨儿媳,一直以来王夫人都与婆母一起坐着吃饭。 她挥退丫环,亲自给婆母布菜,站起身拿了婆母的小碟,添了芹菜。 就听老夫人慢悠悠说:“你是关心则乱,昭儿知晓分寸的,七年都忍得,如今会忍不得?” 王老夫人圆脸,满头银发,说话时双眸温和沉定。 她老人家自有一套她独特的智慧与经验,即使面对家族中最顽皮的子孙,她也从不疾言厉色,总是眉目温和,细心教导。 王夫人道:“母亲,道理儿媳知道,却怕他克制不住,您也知道他那个固执的性子。” 又缓了语气说:“今日见了韦映璇,我倒是微微松了口气,她是个明理有分寸的,我本是看在昭儿的份上招待她,想着随意聊几句,却未想到竟聊得越来越投机,她是个通透的,言谈间也让人如沐春风。可惜,可惜已嫁做人妇,否则与昭儿倒是很相配。” “莫再唏嘘了,儿孙自有儿孙福,昭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他如何行事不必处处干涉,只要他不违背礼法,不利己害人,便都随他去。谁未年轻过?你莫像贵妃似的整日逼他。” “儿媳哪里有您心大,他心仪的是有夫之妇,只要一想到此,觉都睡不踏实……” 王夫人刚说到此。 她的儿子王辰轩从外大步跨进来,她立刻闭了嘴。 王辰轩却难掩脸上震惊之色,见了礼问:“母亲,您方才说的我都听见了,兄长竟喜欢上一个夫人?” “你……”王夫人气恼:“你这个皮猴,进屋来也不知道吱个声,这些不该你过问的事你少来打听!” 王辰轩眉毛一耸一耸,五官乱飞,搞怪起来,“行行,母亲大人,是儿子的错,儿子下回行至门前,先‘呔’地大吼几声,先让母亲警足了醒,儿子再一撩衣袍,铿铿锵锵大动静地迈步进来。” 他是个十分机灵活泼的孩子,自小便十分好动,整日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喜爱之物也是常常变换,和董昭安静念旧的性子南辕北辙。 好在,他家教严格,硬是规范了他的顽劣,功课很好,武艺也十分不错。 便像此刻,也自认和母亲开无伤大雅的玩笑,母亲脸一黑,他立刻浑身紧绷站直了。 老夫人听了孙子的怪话,慈爱地呵呵笑。 王夫人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 蹙着眉,指着他“你你”了半天,黑着脸道:“你也是个十八的大小子,该知晓是非黑白,也该知晓为你兄长着想,你昭哥性子轴,你既知晓了他做的不对,便该寻机会劝阻他,你们兄弟感情素来好,你便多在他耳旁絮叨絮叨,千万莫让他泥足深陷,知道吗?” “啊,这!母亲……此事实在困难重重!”王辰轩愁眉苦脸,“儿子整日见都见不上兄长,恐怕无法替您分忧,要不您先让兄长回府住?” 王夫人气结:“腿长在他身上,他不愿回来,我有何办法!我记得他说眼下在东郊,明日阿忠回来取物时,你叫他带着你一同去,认准了地方日后常去。” 王辰轩笑模样答应了,“知道了母亲,此事交给儿子,不过您还得有个心理准备,兄长若不听,咱们便也只静观其变,保不齐事情另外又有转机。” 他玄妙地一笑。 王夫人便知他定无好话,怒问:“什么转机?” 王辰轩大着胆子道:“说不准让兄长见那位夫人几面,兄长反而浇灭了一腔热情,觉得不过尔尔。若不给见,他反倒会一直心心念念着。” 说完,火速遁去到老夫人身后躲着。 第184章 董夫子可疑 老夫人和煦地笑:“你瞪他做什么,小轩儿说得明明有道理。日久见人心,莫说旷日持久,寻常人多接触那么几次便能瞧出其人秉性。” “你不许昭儿与她见面,正合了昭儿身上那个念念不忘的坏脾性,他们过去多年也未见过面,他忘了吗?倒不若顺着他,他想见便让他见见,若这妇人没那般好,他自然也就不惦记了,若她真有千般好万般好吸引着他,他便是一头栽进去……倒也说得过去。” 原本十分硬气的话,说到最后却是一拐弯,气势弱了,不了了之。 王夫人险些踉跄倒,“您就如此惯着昭儿?” 不惜寻这些莫名其妙的借口也要纵他。 “哪有?祖母是大智慧,儿子觉得祖母的见解妙极了,若哪一日我在场,定帮着兄长对那位夫人好生挑挑刺,没准兄长就不惦记她了。” 老夫人笑得合不拢嘴,露出两颗空了的门牙,王辰轩则咧出两排洁白的牙齿,笑容明朗。 王夫人看着婆母与儿子一老一少,只觉思绪紊乱,她揉了揉太阳穴,方才清明了。 “咚”坐在椅子上,拿了碗筷吃饭,负气地道:“我算知晓了,我劝不住昭儿,也说不过您,我干脆什么也不说了,您走着瞧,他迟早要闹出风波不可。” 老夫人呵呵呵,“多吃饭,吃芹菜。” 卧梅轩里。 韦映璇这顿饭同样吃的磨蹭。 吃过了饭,远哥儿迟迟未走,巴巴等她。 韦映璇疑惑地看他:“有话与我说?” 董妈妈知晓他想求什么,笑了,“你好好和大奶奶说,老奴陪您去。” 韦映璇恍然,这是又要去什么地方了? 远哥儿果然期期艾艾地问:“母亲,我今日下午可否再告假,去裴夫子在东郊外的书院?” “前几日不是刚去?你今日又与裴夫子约定了?” 远哥儿摇摇头,“不是裴夫子,是一位姓董的夫子,他饱读诗书,算学高超,儿子去后也不会耽搁了算学,董夫子会教儿子。” “此人是何来路?” “儿子不知。” 韦映璇未置可否。 远哥儿最近往那处书院跑的有些勤了。 且说到算学,她对自己的算学还是很有信心的,自忖整个京城能与她一较高下的数不出一只手。 那个什么董夫子,确定能教好远哥儿算学么? “母亲。”远哥儿央求道:“除了算学,董夫子还能指点儿子写大字,他字写得好看极了,远儿再也未见过有人字能够写得如此工整精致,可惜他不常去书院讲学,好容易今日才去,儿子想请他指导我算学和大字。” 他说话时祈求极了,好似错过了董夫子是多么遗憾之事,叫韦映璇都有些好奇那位董夫子了。 她问:“你如此推崇他,倒让母亲十分不解了,难道他的字比你叔外公写字还好看么?” 远哥儿竟郑重点了头,“不是好看一点点,是太好看了,二叔外公的字也好看,却不似他的字那般规整,简直像是书里印来的字体,都不像是活人写的,叫儿子崇拜不已!母亲若不信,和远儿一起去看看就知。” 韦映璇自是不会去。 但远哥儿说到写字如书本印刷一般规整的,她一下子想起她那位笔友了,巧算子便是如此,字迹整齐的令人叹为观止。 她松了口:“好吧,你既如此喜欢请教他,今日就去吧。” 远哥儿几乎要欢呼,笑的露出了小虎牙,“董夫子不常去书院,只隔些日子才去讲一次学,他上回与我约定,说今日会在书院等我,儿子一定珍惜这次机会,好好请教。” 韦映璇哭笑不得的,她看了董妈妈一眼。 远哥儿走后,董妈妈留了下来。 “大奶奶,您有何吩咐?” 韦映璇道:“你今日陪远哥儿去时留心些那位董夫子,回来后与我说说此人。”顿了顿,道:“我怀疑他是我相识之人。” 不怪她多心,远哥儿说他的算学高超时她尚未多想,又说他字如印刷一般,既满足算学优越,又写得一手规整字迹,这就太令人狐疑了。 管他是不是,总要让董妈妈前去证实一下。 “好,老奴留心观察着,记下他的体貌回来和您说。” 交代完话,孙妈妈的身影出现在窗外。 董妈妈出去叫了孙妈妈进来。 “大奶奶,峰哥儿这几日果真有问题!” 孙妈妈进来便道:“您那日让齐妈妈传话过来,奴婢就留了心,前两日还觉不出他有何猫腻,今日学里休沐,奴婢发现他与平时不一样了。” “去学堂那日他卯时半便要起身,他每日都抱怨着起的太早了,因此每逢休沐那日他惯常要睡懒觉到辰时末,可今日,一大早却不见人了!” 第185章 潜藏 “奴婢到处找他,您猜他去了何处?” 韦映璇随口猜测:“墙根?” 紧接着她又否认了,“不,不会是墙根,他去了府外?还是角楼上?” 韦映雪走时盗了韦家钱匣子,顺走几千两银子,怎会买不起一间落脚的宅子。 她那个系统无法离峰哥儿太远,须得在一定距离内才能保持某种互动,所以,她定会千方百计在侯府附近置宅。 峰哥儿这几日开始行迹古怪,不是别的,定是韦映璇安顿在了侯府附近。 孙妈妈惊得瞪大眼,“您也太聪明了,怎得一猜就中?他就是去了角楼!” “那角楼上除了值守的护院,一般人谁会去?奴婢瞧见他的身影心里直犯嘀咕,便悄悄跟在他身后上了角楼,您猜怎么着?” “他竟在一处窗口对外摆手,比了个奇怪的手势。” 孙妈妈回忆着远哥儿的姿势,将手握拳,食指与拇指根部交叉。 “奴婢猜不出这手势是何意,不知他这是在与何人对暗号,奴婢心里急的猫抓似的,却又不敢凑近看,怕惊了他,更怕惊了与他对暗号之人。” 韦映璇缓缓闭上眼睛,回忆那角楼的视野。 由近至远,有着数十条胡同巷道,鳞次栉比分布大大小小的院落,韦映雪应该藏身在其中一间。 她道:“他一个七岁多的孩童,离了至亲总是会记挂,角楼上站的高望的远,想必他牵挂之人就在附近。” “听闻我嫡姐从家中离去时带走了几千两银子,许是悄悄置了宅子,潜在了这城中某处。” 孙妈妈恍然大悟,心中的一团乱麻立即理顺了。 “您如此一提醒,老奴完全反应过来了,原来如此!峰哥儿定是见了韦大姑娘,大奶奶,您可要报告给您娘家府上?让韦老爷带人过来搜她?” 韦映璇语气淡淡的,“不必,我父亲不会管她。侯府也不必抓她,只需知晓她潜藏在何处,派人暗中盯着便是。” 她又问:“峰哥儿除了来这角楼,这些日子可还有可疑处?” “他成日里大部分时间都在学里,下了学后也很少在府里走动,都去了书房看书习字,瞧着倒是正常,不过……”孙妈妈突然想起什么,眯眼道:“他有好几回走在鹅卵石小路上,突然自己把自己给绊倒的,还在廊桥上撞上过小厮!” “奴婢心里头还嘀咕,这是小小年纪看书看坏了眼睛?可瞧着他明眸善睐,大眼睛忽闪忽闪,远远地瞧着什么东西从未见他眯眼睛。” 韦映璇完全确定了。 峰哥儿的确和韦映雪联系上了,且还重新用上了那个系统。 她知晓韦映雪那系统十分先进,上辈子病死前曾听韦映雪亲口说过,这系统是有一块面板,上头有许许多多有意思之物,峰哥儿最喜用此面板玩游戏。 细节她却不晓得,也想象不出那该是多么有趣的游戏,以她十分有限的认知,也只能联想到围棋。若棋盘是面板,想要在棋盘上与人对弈,便须紧盯着棋盘上的局势,若正在走路,眼睛会发直,像是神游天外,如此便容易走着走着绊倒。 且这几日,族学山长都反应峰哥儿进步神速。 系统之事她自是不能对孙妈妈说。 她从袖兜里取了个荷包给孙妈妈,“近来就辛苦你继续盯着,有情况随时过来禀我。” 孙妈妈原先收银子时总要喜笑颜开,如今却拘谨的厉害,犹犹豫豫道:“这、这太多了,大奶奶,您把银子收回去吧,奴婢上回已经收了不少银子,为您办事奴婢也是心甘情愿,再收您的赏赐,奴婢却是受之有愧,十分不知好歹了。” 是因为老夫人离了府,孙妈妈知晓老夫人大势已去,夫人不管事,且夫人又看重大奶奶,反倒和侯爷关系不睦,府里今后便都是大奶奶的天下,她不敢太贪,生怕拿的太多惹大奶奶不喜。 韦映璇拍了拍她的肩,“我向来不是小气的人,我交代你的事情做得好,便可心安理得拿赏赐。不过,我给你这许多银子,也不光因你办事得力,还因你一直十分忠诚于我。” 说完,目光直勾勾盯着孙妈妈。 孙妈妈陡然站直身体,“您放心,奴婢这条命都是您的,奴婢背叛谁也不敢背叛您。” 韦映璇又笑了,将荷包塞进了孙妈妈手里,临走时道:“若宋拓醒了,怕是要怀疑你,他如今做事十分冷酷,连母亲都想送走,莫说对一个下人,你要小心些。” “这您放心。”孙妈妈竟露云淡风轻的微笑,“奴婢当了一辈子差,还是有些自保的本领在身上,侯爷那儿,奴婢应付的过去。” 当奴婢的最怕遇上精明主子,像是老夫人和大奶奶都是手腕了得,能够坐稳主母的位置,都不是好糊弄的。 夫人和侯爷就差远了,母子两人都是心思浅显,不知变通之人,且还易冲动易被挑唆。 前几次她能轻巧应付侯爷,今日也一样有把握。 就算如今侯爷变得十分心狠,他一时半会儿也是精明不起来的,孙妈妈自忖能应付的过去。 她回斑斓院,小厮宋或正到处找她。 “孙妈妈,你去了何处?一整个下午不见人,你倒是清闲,可还记得自己在侯爷院子里当差的本分。” 孙妈妈问:“侯爷找老奴?” 宋或的语气阴阳怪气的:“你在斑斓院当差,却做不到随叫随到,叫侯爷等你多时,太不像话了。” 孙妈妈知晓宋或是牙尖嘴利的,也不和他打嘴仗。 越过宋或,嘴里说着:“我这就去见侯爷。” 匆匆往上房去了。 进了垂花门,穿过亭廊,宋拓的卧房门口立着两个人高马大的护院,看模样十分眼生,不是侯府的家奴。 孙妈妈走上前,“两位是?” 那两人面无表情,也不答她的话,只打开门将她放进去。 宋拓这两日都趴在床上养伤,太后吩咐太监们重重的打,他便受伤严重,自醒后就无法翻身。 他侧头,看见孙妈妈来了,眼底升腾起阴霾。 孙妈妈面色如常地走上前关心他:“侯爷,老奴来看您了,您可感觉好些了?天可怜见,老奴自从知晓您受了伤,心就一直提着,谢天谢地,您终于平安捱过这一回。” “您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享福的日子还在后头。” 宋拓语气冷冰冰的,质问她道:“孙妈妈,我是该信你还是该疑你,上回我去韦府便暴露了,你辩称是我穿着夜行衣出府时便泄露了行踪。” “这次呢?为何我进了宫,太后皇帝便一起审我,太后更是提早就见了我母亲!若非你手里的信泄露了,我找不到其他理由。” “孙妈妈,你替我办事这些日子,拿了我不少银子!这些钱却不是白拿的,若你解释不清楚,以后便不用在我跟前当差了,早早出府自谋生路去吧。” 第186章 装乖讨巧 “老奴冤枉啊!天爷!侯爷,您可不能怀疑老奴,”孙妈妈不胜惶恐,忙解释道:“老奴收了您巨款,又受您信任,怎敢背叛?” “那日老奴收了您的信,马上就去宫里送信,妥妥当当交到刘公公手里,这信定是在宫中被泄露了出去……老奴这几日闲来无事也在思量,到底是何处出了问题,后来却想明白了。” 她斩钉截铁道:“定是夫人的侄子陈大少爷!他不是在宫里当差么?定和那些公公们相熟,听说信是咱们南亭侯府送去的,便交给了陈大少爷,陈大少爷转将信给了夫人,夫人知晓您要进宫,便抢占先机先进宫去了!” “听说,夫人昨日回府时便处处炫耀,说她的好侄儿立了大功,因她好侄儿,太后才请夫人进了宫。” 宋拓脸色铁青,紧抿着嘴角,思索孙妈妈的话。 孙妈妈说的这些前因后果,若再加上韦映璇事发前去他母亲那儿挑唆告状,一切就都连得上了! 他想起他那位表弟陈莽。 孙妈妈不提此人倒还好,提起此人,他胸口便翻涌起一阵不适感。 想他刻苦习武多年,才换来个武状元,到头来却混得个去养济院当杂役,而陈莽自小游手好闲,只不过去军中历练了几年便被他大舅塞银子托关系调回了京中禁军,竟还好运地入了上四军,整日在后宫显赫人物跟前当值。 他心头阴霾一阵接一阵,只觉得胸口憋闷的慌。 是了,孙妈妈定无胆量背叛他,该是陈莽仗着职务之便在其中作祟了。 到此,他语气才好转了些,“孙妈妈,我还是很信任你的,只要你好好为我做事,银子,少不了你的。” “您放心,老奴便是您的马前卒,您叫老奴去哪里,老奴便去哪里。” “当初老太爷对奴婢有大恩,老奴愿为您肝脑涂地。” “你倒是个忠心念旧的奴才,将我祖父的恩情记到如今,也好,你好好为我办事,我日后便是看在祖父的份上,也是不会亏待了你。” 孙妈妈一副感激涕零状,“侯爷,那老奴接下来做什么?” 宋拓沉吟,说:“你这个卒子,很快便会有大用,且等着我安排。最近几日便先继续监视着翠雍居那边的动向,莫要露了马脚。” 他一番恩威并施,最后把宋或叫进来,给孙妈妈取了赏钱。 这次,孙妈妈是揣着一吊钱走的。 她面上挂着餍足的笑,直到出了垂花门,笑容消散的一干二净。 左边袖兜里是大奶奶给的满满当当的荷包,右边则是一吊满是鱼腥味的铜钱。 孙妈妈嫌弃的不得了,一回到自己的侧院,便将那吊钱分给院里的两个小丫头冬梅和春杏。 “你们这几日多盯着些峰少爷,尤其是休沐那日,他再离院子,第一时间告诉我!” “盯的好,日后还有源源不断的赏。” “若盯不住,仔细你们的皮!” 翠雍居。 天色渐暗,董妈妈与远哥儿还未归。 下午裴夫子差人过来递过话,说晚上留远哥儿在书院吃饭。 韦映璇用过饭,把照影和栀茉叫进房,交代了几句。 照影先出去了,不多会儿,带着峰哥儿进了书房。 “峰儿见过母亲。” 一些日子不见,他身量拔高了一些,这几日看着气色十分好,脸蛋红润,眼睛里也有了光,不似前阵子那般双目无神。 韦映璇半晌不说话,宋俊峰便偷偷抬眼看她的表情,想通过她的神色判断她找他有何事。 只是,一眼望过去,却对上了十分冷酷的面容,尤其是那双眼睛,犹如两片墨色的深潭,像要将他吸进去。 他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一步,低下头,惶恐不安地问:“母亲、母亲您叫我来何事?” 虽然他天天去族学里上学,但也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 府里发生的事儿,下人们也未刻意瞒着他,他多少都听说了一些。 有时还会主动朝春杏冬梅两个丫头打听。 他便知道了老夫人近来身体不适,去了外头养伤,一时半会儿回不了侯府。 还知晓老夫人不姓艾,而是姓文,从艾家除了名转认了文家。 这些都是从下人们口中听说的。 还有他那个名义上的父亲,前几日刚被太后打板子,还是他祖母去告的状。 这些事他都知道的清清楚楚! 韦映璇眸光冷冽,不带感情地道:“老夫人原先最疼你,她老人家如今在外养伤,你却不闻不问,实在有违孝道!” 峰哥儿吓得浑身一哆嗦,生怕韦映璇借机把他赶出去。 他连忙辩解道:“我、我父亲受伤了,未能带我前去看曾祖母,等父亲伤好,我一定随父亲一起看望曾祖母。” “借口!”韦映璇眼风如刀一般射过去,“你若是关心她老人家,便是书信一封也是一份孝心,如此简单的孝心你都不肯表示,未来还指望你在她老人家跟前尽孝吗?” 峰哥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儿子不敢。” 昨日休沐,他母亲刚与他交代过,日后要格外装乖讨巧,若遇上韦映璇挑事,定要果断滑跪! 便如此忍辱负重一阵子,待远哥儿变成痴傻儿,届时韦映璇就会因为伤心过度而崩溃,再也担不起掌家主母的职责。 母亲已经在系统里接了任务,只要他比远哥儿完成的快,远哥儿就会受到惩罚,一次比一次愚笨。 可这期间他若离了府,便是不好借机给远哥儿下绊子了。 第187章 峰哥儿上钩 “不敢?”韦映璇冷冷望着他,“认祖归宗那日,你都敢用炮仗炸你曾祖母,我看没有你不敢的!” 峰哥儿跪在地上,不敢抬头,也不敢多说话,生怕哪句话说的不对,便被抓了小辫子刁难。 “不说话?”韦映璇眉目愈发锋利:“你莫要在我面前装傻充愣,你最近做了什么,心里在想些什么,我一清二楚!” 峰哥儿像是被吓住了,满脸的表情都凝住了。; 心里七上八下,摸不准韦映璇是吓唬他,还是真的知道了什么。 他忍不住抬头打量韦映璇的神色,却在碰上她锋利的目光时,又极快地低下头。 声音十分委屈,很服软地道:“母亲,儿子以后再也不敢装傻充愣了,日后儿子定好好表现,不叫您失望。” “你今日倒是把母亲挂在嘴边,以前老夫人和侯爷都宠着你,那时也未听见你叫过我几次母亲,如今倒是喊得勤。”韦映璇讽刺地说。 峰哥儿耳根都红了,十分难堪。 照他的心思,他是不想讨好韦应璇的,对讨厌的人他巴不得离远些,一点也不想巴巴的讨好,还不都是照着他娘交代的做。 那日他趁着族学下午放风休息期间偷偷出去见了他娘,他娘透透彻彻与他分析了他的处境。 由于归宗那日他被远哥儿算计,得罪了父亲和曾祖母,现在他已经不如刚来那时在侯府吃香了! 若要想保住地位,他必须要展露出非凡的聪慧和学识不可,还须得忍辱负重,在韦映璇跟前乖巧些,还得同时讨着好远哥儿! 他娘说,远哥儿是关键,他必须得讨好了远哥儿,再次取得他的信任不可。 “母亲。”他诚心诚意地说:“以前是峰儿做的不好,日后都不会那般无礼了。” 韦映璇又冷冷一笑:“老夫人宠着你,免了你到我、到你祖母跟前请安,只隔三差五去她老人家跟前坐一会儿,此举是惯着你,令你规矩散漫,不敬长辈,不知天高地厚!” “如今看来,你不但不念她老人家的好,更不将侯府规矩看在眼里。” “老夫人现在出府养病去了,以我看,你的请安却不能断,你作为外室子,腆居于我侯府,断不能不守我侯府的规矩礼数,听明白了吗?” 峰哥儿登时面露惶恐,几乎要哭出来了,难过地说:“儿子不敢,儿子以后每日吃过晚饭都来您屋里请安!” 嗷嗷,他不想来,一百万个不想来请安,这里好阔怕,这个女人更阔怕。 韦映璇却不买账,“你下学是申时半,为何拖到晚饭后才来?是不把我这个母亲放在眼里,还是请安的规矩你一点不知道?” 峰哥儿眼中一片茫然,“请安的规矩是什么?儿子不知。” 齐妈妈都听不下去,在旁边蹙眉道:“峰少爷!哪家少爷吃饱喝足后才去给主母请安?这也太放肆了!若在重规矩礼法的府上,你如此目无尊长,是要被杖责的!” 峰哥儿被齐妈妈冷厉的语气吓出了一身冷汗,挤出眼泪哭道:“我,我知错了,从前无人与我说过,我从明日起下学后饿着肚子便来……” “姨母……求您心疼心疼峰儿……” 他窥着韦映璇的脸色,忽然试探地叫了一声姨母,说了撒娇的话。 韦映璇未给他好脸色,劈头盖脸道:“莫与我动那些歪脑筋,你娘已被韦家除名了,韦家从今以后没有她这个女儿,我与她一个不守妇道的盗贼更非姐妹,再让我听见你叫我姨母,仔细你的嘴。” 峰哥儿扁扁嘴,低下了头,“我知道了,母亲。” “我知晓你不是个老实的,只是这段日子府里事多,我一时半刻顾不上你,疏忽了对你的管教,不代表我放任你为所欲为!今日叫你来便是要警告你,若你今后再敢生事,莫怪我不客气!” “从明日起,每日下了学,立刻过来我这里站两个时辰规矩!” 说完,不耐烦地摆摆手,“你下去吧。” 峰哥儿惊了,双眼发直地看她,突然捂着肚子哭泣起来,”母亲,我站久了肚子痛……“ 两个时辰规矩! 换算成系统面板上的时间就是四个小时,够他美滋滋刷一下午短视频了! 从申时半,一直站完两个时辰规矩,等回去天色都要擦黑了。 除了他娘给他布置的主线任务,他还有每日的日常学习任务要完成,若四个小时都拿来站规矩,他便只能回去后熬夜完成日常任务,觉睡不够,次日早早去族学一定会哈欠连天。 王山长十分刁钻严厉,上课须得坐得端端正正,稍稍一驼背都要口沫横飞地教训。 想起夫子的戒尺,他只觉得手心发麻。 “怎么,你还要在我面前演话本吗?”韦映璇丝毫未被打动,冷漠地看他。 峰哥儿张了张嘴,却再也哭闹不下去,到底是沉默了。 “儿子不敢,只是有些不舒服,能忍得。”他虚弱地道:“儿子告退。” 慌不迭起身退了出去。 一路低着头,脚下狂奔。 眸中悄然布满了怨毒之色,满心充斥着不服与恨意。 凭什么,他是侯府的嫡子,他才是未来的世子,远哥儿是过继来的,是西府的杂血脉,老夫人都说过,侯府不是远哥儿的,是他的! 他心里腹诽,他迟早要把那个女人和远哥儿赶出侯府不可。 越过了人工湖,刚走到洞门旁,他脚步一顿,忽听见有说话声由远及近。 听声音像是栀茉和照影的,他下意识地闪身进旁边的林子。 照影和栀茉说着话往拱门里进,两人声音都很低,靠近林子时,峰哥儿才听清了一些。 “……只要官府出了通缉令,她日后插翅难逃,敢在京城冒头,立刻就会被抓起来。” “我猜她也不敢留在京城,定卷款跑回北疆了!” “最好如此,逃便逃了,若逃远些也就罢了,就怕她还在侯府周边潜藏着,那就十分膈应人了,赶紧让官府介入也好,早日抓了她关进大牢里……” 峰哥儿脸色惶然大变,等到栀茉和照影远去后,他立刻拔腿狂奔,朝着二门跑去。 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他要抓紧时间给他娘通风报信,绝不能让他娘被抓了! 那个女人简直太狠毒太坏了,竟然要报官抓他娘,丢钱的是他外公府上,他外公都未报官,她凭什么! 这几日他好容易才过上了有游戏打、有视频刷的好日子,若他娘再被远远的关起来,他便又要回到原汁原味的古代枯燥生活,那简直比叫他去死还难受。 卧梅轩。 齐妈妈一进门就道:“大奶奶,他上钩了,往二门方向跑了,贴着墙根走的,是准备偷偷溜出去。” 韦映璇正低头看一本书,头也不抬,“可做好准备了?” “您放心,老奴早都跟二门和外门打了招呼,今夜婆子护院们全都睁一只眼闭只眼,只管放他出去,只等他寻到地点附近就把他带回来,不会打草惊蛇的。” “嗯。”韦映璇点点头,翻动着手里的书本,“叫外门上的妈妈去,带回来后直接报给侯爷,领到侯爷跟前去,便只当咱们翠雍居都不知晓此事。” “是。”齐妈妈出去了。 第188章 规度书院 董妈妈进了上房。 “大奶奶,老奴今日未见着董夫子。” 韦映璇一愣,“他失约了?” “不是。”董妈妈委屈地说:“老奴和峰哥儿到了书院才知,裴夫子与董夫子一行人已先一步去翠鸣山上的寺院了,今日是裴夫子请学子们去翠鸣寺吃斋饭。” 韦映璇以前与二婶儿去过翠鸣山,山不高却十分陡峭,工匠在石壁上开凿了数以千计的石阶,直通山顶寺庙,体力不佳之人想安全登上山顶却是有些困难,一个不慎便会摔伤在台阶上,或滚落下去身受重伤。 城里的达官贵人从不去翠鸣山上香,老百姓去的也少,那处翠鸣寺香火一直不旺,也只有两个大和尚,三四个小沙弥。 “老奴与远哥儿去时,裴夫子派了他的小厮在书院里候着,护送我们上山,老奴本跟去了山脚下,一看山势陡峭,险些吓软了腿,便在山脚下的凉亭里等着,未跟着上山。” 她面色疲惫,说话间捶打着后腰,“中间老奴又不放心,想着来都来了,总要上去瞧瞧那董夫子何许人,回来好跟您禀了,也好去了您心头狐疑,便拄了根棍子缓缓上山。” “老奴还是高估了自己,没走半个时辰就累的腿抽了筋,再也动弹不得……” 是一位居住在山上的小媳妇,下山路上瞧见董妈妈,好心地扶她下了山。 董妈妈便又去了书院里,在书院里等着,太阳落山,裴夫子终于带着远哥儿和另外几个学生回来了,却不见董夫子。 “说董夫子是有事先一步走了。大奶奶,今日怪老奴,老胳膊老腿的,未能替您当好差。”董妈妈十分自责,“改天还是要让齐妈妈去。” “那台阶本就陡峭,你上不去也是人之常情。”韦映璇宽慰董妈妈,“便是齐妈妈去了也未见得能坚持到上山。” 齐妈妈也就比董妈妈年轻个五六岁,也是四十出头的人了。 这次董妈妈未如愿见上董夫子,韦映璇心里便打定了主意,下回定要叫了二叔二婶陪着她一起带着远哥儿去书院,她倒要亲自见见董夫子到底是何许人,到底是不是巧算子,若不是,且他还真是算学了得,有些水平在身,她方能放下心来。 “少年人就是精力十足,老奴走了来回半趟,腿都要断了,远哥儿回来后却还精神得很,又急着去书房里写董夫子留给他的算学题,说是下回要拿给董夫子看,董夫子对他说,若能解题,下回便送他一个惊喜。” “奴婢来时,远哥儿还在书房里抓耳挠腮,鼓着腮帮子说是今日非要想出答案不可。” 韦映璇摇头失笑,“他要什么我不给他?偏偏稀罕别人许的小玩意。” 送少年人的礼物,无外乎是机关精巧的木雕摆件,或是文房四宝一类的。 “可不呢。”董妈妈道:“他也太喜爱董夫子了些!老奴看他粘董夫子比裴夫子还甚,听裴夫子说,他今日与董夫子分别时还恋恋不舍的,又说翠鸣寺的斋饭好吃,想叫董夫子过些日子还去,在山下与董夫子叙话半天,最后是张望着董夫子的背影,直到看不见人才依依不舍随着裴先生去了规度书院。” 董妈妈哭笑不得,“老奴不知裴先生心里作何想,老奴听着却是觉着十分尴尬,裴先生每日上午都来府里,他与裴先生相处时间多,平日瞧着也十分亲厚,却始终有着对师长的尊敬,对那董夫子就很不一样。” 韦映璇跟着哑然失笑,“听你如此说,我也感觉到了。少年人感情真挚,没那些弯弯绕绕的,远哥儿未能和他三个亲兄长一同长大,在府里总是孤零零的,想来是把他当做兄长看待。 咱们远儿向来不是感情上太过热烈的孩子,想必那位董夫子对他十分用心,以十足的真心待他,他才会如此。 裴夫子是个大气爽朗之人,且胸怀抱负,不会将此等小事往心里去。” 不过她听董妈妈方才说起书院的名字,不由得赞了一声,“规度书院,好名字。” 规度规度,规矩为度,人人都该遵守严谨的规范和法则。 “老奴不懂这书院名字好不好,却知晓这书院和一般的书院大不一样,老奴去了两回,也不见学子们读孔孟圣训,反倒每人桌上摆着厚厚的史册,学子们学历史、习字,也习算学,却未见学习四书五经的。” 韦映璇缓缓道:“这正常,你看裴祖顺来咱们府上教远哥儿也是如此,不教他四书,五经只涉猎《诗经》,平日里常带着远哥儿拆解《汉书》、《三国志》、《唐史》……” 董妈妈自是不懂,“学史书有何好处?” 韦映璇笑说:“研习历史犹如秉烛探古,益处颇大。一则可以以史为鉴,洞悉万物盛衰之变,看透世事沧桑,人性复杂。二则也叫他汲取先人智慧,省察自身,避免重蹈覆辙。” “学习历史可以让远儿收获的东西都是实用性极强的,可叫他快速成长起来,也为他今后遇到的诸事提供借鉴和思考。” “董妈妈,咱们远儿日后思考问题会比同龄人更深邃,他会成长为一个聪慧缜密之人。” “我不会逼着他考功名,四书五经读通就好,不需每日细细读,更不必日日在思想上渗透其意。我只要他掌握自保的能力,今后幸福安康的过一辈子,如此看来,宋氏族学都不必去,反倒是裴夫子的规度书院更适合他!” 只是,侯府的少爷不去宋家族学,却去外头的书院,说不过去,会遭人议论。 她得再忍耐一些时间。 董妈妈走后不久,齐妈妈从外头进来。 “大奶奶,黄妈妈带了几个护院抓了峰哥儿,他刚到韦映雪那院子门口,还未来及到门上叩门,府里的护院就捂了他的嘴将他拖了出去,未惊动韦映雪,现在已经送去侯爷院子里。” 又道:“那地方在……”报了一串地名。 第189章 打十棍子 韦映璇一挑眉,“如此近?她胆子倒是很大。” 是那个系统给了韦映雪十分的自信。 若以后她都无法靠那个系统处处抢占先机,夺走旁人的健康和运气,恐怕她会失落,直至崩溃吧。 韦映璇问齐妈妈:“人手可招揽够了?” 之后许多事,都需要身手利落的下人去办。 齐妈妈轻描淡写地说:“一切就绪,您不用费心这些,老奴都已办好了。” 韦映璇对齐妈妈办事还是十分放心的。 她吩咐:“今日起便着人在暗处盯着韦映雪,她平日出了门,见了谁,做了些什么,务必打探的一清二楚。” 做这些事,非得好几个人手不可。 自是不能用侯府下人,她前些日子就让齐妈妈去准备自己的人手。 齐妈妈应是,“您放心吧,老奴这就下去安排,不早了,您早些歇着。” 她退了下去。 走南闯北久了,齐妈妈做事不像内宅婆子那般拘谨,她在外头当差时,没少与三教九流打交道,但给大奶奶挑做事之人,还要有讲究,不能直接寻了外头的三教九流。 必须是身家清白的武夫出身,招来后,身契也不落在侯府里,明面上与侯府无任何关系,只私下替大奶奶做私事。 这事不稀奇,许多高门主母都在外头悄悄养了自己的手下,平时不用,一旦用起来,多半是不好宣扬的私事,且十分重要。 大奶奶前些年在侯府心思实在,从未准备过暗卫。 齐妈妈便想好好为大奶奶选几个得力之人回来,她本来眼光也高,一般武夫她瞧不上,大奶奶做的事又十分重要,稳妥起见就去找了许容龄,从夫人那儿要来了四个办事得力的护院。 这些细节齐妈妈都没跟韦映璇说。 做下人久了便都知晓,主子要的是结果,不是过程。要的是办事利落,遇事能决断的手下,而不是遇到阻碍第一时间寻了主子商量对策的庸才。 韦二夫人给她挑的四个人,武艺都在一般护院之上,寻常盯梢都是大材小用。 这事办好,齐妈妈心里就稳当多了。 斑斓院。 这时间,宋拓本熄灯睡了,却被下人叫醒,听说是峰哥儿顽劣,趁天黑偷偷溜出府,被黄妈妈带着外门上的婆子抓了回来,脸色阴郁的厉害。 屋里点满了灯,亮堂的橘光在他眉宇间勾勒出一抹阴影。 峰哥儿被押进来的时候还存一丝底气,他这几日在学里表现优秀,前几日他父亲让宋或去族学问他的情况,夫子狠狠夸了他。 那日父亲的脸色就很好看,对他和颜悦色,仿佛回到了从前他刚入侯府那时。 眼下,他一抬眼,却看见宋拓冷厉的面色。 他顿时慌了,心存的那点侥幸一下子消散。 父亲的脸色太难看了,若不是因为身上的伤,他说不定都要跳起来把自己打一顿。 他刚来侯府时,他父亲还不是这般,哪怕再生气暴怒,都还留有一丝余地,会在事后讲道理,好好教导他。 他娘说这便是恩威并施,打他是吓唬他,苦口婆心的劝导才是将他放在心上。 如今他却觉得他父亲变了个人似的! 常常给他一种冷漠阴沉之感,他便不敢造次,老老实实跪在地上,还因害怕吭叽了几声,挤出眼泪。 小孩子的直觉十分灵敏,宋拓的确对他十分失望。 他什么也不问,便吩咐宋或拿了棍子进来,“打十下,狠狠打,叫他知道疼。” “父亲,不要……呜呜……”峰哥儿慌忙匍匐到床边求饶,“儿子错了,儿子下次再也不敢了……” “归宗那日之后,我与你说过,你不能再犯任何错。”宋拓语气冷冰冰的:“你名声已经有损,若再行差踏错,一辈子便要毁的彻底。” “你若毁了,不但不能帮侯府光耀门楣,侯府还会因你而丢人。” 峰哥儿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父亲,儿子再也不敢了,求您不要放弃我,我以后会好好学,作出举世惊人的文章,叫所有人都羡慕您有个好儿子。” 宋拓摆摆手,口气冷硬,“莫与我说这些好听话,宋或,你还愣着做什么?快打。” “子不教父之过,我若纵着你,旁人便会背后骂我。” 宋或拿了棍子上前,捉住峰哥儿,二话不说在他屁股上挥打。 “嗷,疼疼疼……” 房间里只剩下峰哥痛苦的叫嚷声。 宋拓还在旁冷漠地说:“没吃饭吗?让你使劲些,你若不使劲,我便让外头的护院进来连你一起打。” 宋或赶忙使出了吃奶的劲。 棍子打在峰哥儿身上,发出一声又一声的闷响。 结结实实挨了十下,峰哥儿嗓子都叫哑了,奄奄一息趴在地上,眼睛哭的红肿。 宋拓等着他缓了一会儿,脑袋动了,才道:“我知道你去跑出去做什么了。” “你是去找你娘。” 峰哥儿趴在地上一动不动,手却悄悄攥住了。 “你娘在侯府附近那宅子,我去过。你既然知晓那处,就该像父亲一样替她保密,而不是打草惊蛇,闹得人尽皆知。且不说你如此莽撞往外跑,万一被你母亲发现如何惩戒你,若你母亲跟前那几个婆子丫头得了信,知晓你去了何处,你娘的藏身处就泄露了。” “你就会害了你娘。” 峰哥儿眼睛里满是惶恐,连忙道:“父亲,我……我未被母亲身边的人发现,是黄妈妈捉了我,黄妈妈问我为何大半夜往外跑?要去何处?我说白日里挨了母亲的斥责,十分伤心,就想跑到我外公家去。” “那时我已经跑到我娘那宅子的胡同口了,我未往我娘院落处看,黄妈妈便未察觉,只要我不说,母亲身边的人定猜不到我是去找我娘。” 宋拓盯着他道:“今日算你侥幸。你好端端的,大晚上却为何要往你娘院子里跑?” “是我无意间听了母亲房里的两个丫鬟在议论我娘。” “是母亲……母亲要报官,让官府搜寻我娘,若搜到了,便要把我娘抓起来,罪名是偷盗。”他十分不服气的说:“是外公先要赶了我娘,我娘走时若不拿银子,就要饿死在外头。父亲,您快拿钱替我娘还给外公吧。” “你是侯府的哥儿,是我的儿子,不要满心里总想着你娘,你娘说到底是外室女,她好与不好与你无关,你莫要辜负了我对你的期望。” “再则,你娘被你外家赶出去,早就失了名声,你日后就不要总记挂着你娘了,安心在侯府读书考功名,最近夫子夸了你,这很好,你要保持下去。” 峰哥儿惊愕地看着宋拓。 不敢置信。 说好的舔狗呢? 先前对他娘还是百依百顺,又送扇子又送画,那时的情景还历历在目,怎的突然如此冷淡,这是不想管他娘了? “父亲,可许多人都知晓我是我娘的孩子,我娘若是被抓,定会连累我考功名,求您救救我娘。” 第190章 借高利贷失败 宋拓脸色更难看了,他如今连百两银子都拿不出。 莫说去救韦映雪,他还想先从韦映雪处筹些钱来花。 到处都要用钱之际,他偏偏又受了伤,躺在床上哪里也去不得,如何去帮韦映雪解决烂摊子。 但,峰哥儿所说之言,却是他迟早要面对的。 就算他能舍了韦映雪不管,她到底还是峰哥儿的亲生母亲,此事许多人都知晓,遮是遮不住的。 今后峰哥儿考功名,若有个偷盗在案的亲娘,可想而知会是什么后果,连报名举荐那一关都过不去。 “你娘的事我自有决断,今日这十棍是给你警醒,日后再要冒冒失失的,别怪父亲更严厉,出去吧。” 峰哥儿讷讷说:“是,父亲。” 他一走,宋拓便对宋或道:“去拿我的印子。” 宋或去了书房,不多会儿就拿了印子过来:“侯爷,您要印子做什么?” “去拿纸笔,待我写了借条,明日一早你便拿了印子和借条,去城西许记钱庄支五千两。” “五千两!”宋或愕然,“您要借五千两的高利贷?太多了吧?” 前些年老夫人管家那会儿,侯府一年的进项都进不到五千两。 “你懂什么,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宋拓冷斥他:“韦映璇掌着家,却处处刁难我,她既然不让我用银子,我便用我的办法筹银子,今后待要账的来侯府讨银子,她总不能像应付我一般不理不睬。” “且银子还是从许记借来的。”宋拓眼底满满充斥着算计,“她不是与韦二和许氏十分亲厚么?届时看她如何收拾烂摊子。” “要么老老实实还钱,她若赖账便要伤了亲戚情分,没了韦二支应,她日后如何在我面前虚张声势?” 宋或看着他得意的脸色,忍了又忍,方才苦笑道:“侯爷,您是不是想的太简单了?韦二夫人一心帮着大奶奶,一听说您去借钱,说不定会拒绝。” 宋拓冷冷道:“开张做生意,哪有拒客的道理?再说,她手底下铺面不计其数,怎会留意其中一间钱庄,钱庄管事都未必往上报。” “便是最坏的结果,她不肯借给咱们,大不了去其他钱庄,也是一样。她哪里来得手眼通天的本事,还能让其他钱庄也拒了咱们不成?”他想当然地说。 “这五千两银子,无论如何我非借到不可。” “您这么一说,也是,送上门的生意,哪里有往外推的道理。” 宋或揣着他画了押的亲笔信和印子出了卧房,不远处的廊下,孙妈妈在暗处张望了半天,她却不敢去近处偷听,这几日门口那两个护卫杵在那儿,两人便是用饭都换着班,一刻也不离开,她连靠近都不敢。 若再这般下去,大奶奶那边怕是难交代。 孙妈妈心一横,悄悄跟在宋或身后。 宋或回了自己在东厢的下人房,不一会儿房里熄了灯,孙妈妈便守在外头等了半宿。 夜半时分才悄然摸进屋…… 次日一大早,孙妈妈便寻了来。 韦映璇在花厅里见管事们,孙妈妈便叫了齐妈妈去隐蔽处说话。 “侯爷从大奶奶手里弄不到钱,要让宋或去借贷!” 齐妈妈:“当真?你亲耳听见他如此说了?” “侯爷请那两个护卫,整日在他门口站岗,我想靠近是有些难了。”孙妈妈顶着黑眼圈说:“昨日宋或一离开,怀里就像揣着东西,我看着很不对劲儿,就趁夜半进了他屋里,在他衣裳里头的暗兜里发现的,一枚侯爷的私印,还有侯爷亲笔写的借贷五千两的借条,画过押!” “若真叫侯爷借成了,传出去,外头会说大奶奶这个家掌的独断专行,苛待侯爷。说不准还有更多难听话,说大奶奶掌家不利,侯府连千两银子都拿不出来,是大奶奶败了侯府。” “也真是丢人现眼,堂堂侯爷竟然要去外头借贷。” 齐妈妈嗤了声,“大奶奶从未说不给钱,侯爷若是理由合理的要钱,大奶奶怎会不给他,他要钱的由头却是为他自己挑选忠心的护卫,养在他自己名下,替他自己办事,身契都不往侯府拿,却要吃侯府的月例钱,整日在侯府吃喝拉撒一日三餐,侯爷如此办事,却要大奶奶拿侯府的银子贴补着?那岂非大奶奶也能如此了?今后人人都如此支银子,侯府还能振兴吗?” “侯爷自己站不住理,又无本事弄私房钱,跑去借贷,啧,此事发生在高门林立的京城也是贻笑大方了!” 孙妈妈道:“可不么,别人府上的爷们儿若要在外头养护卫方便办事,哪个不是自己出钱的?” “谁家在外当差的爷们儿,一文钱私房钱都拿不出,要问中公支的?我是从未见过如此窝囊废的主子!” 孙妈妈也顺着齐妈妈说话,“旁的不说,就说侯爷院子里这两日守着的那两人,都是在斑斓院的小厨房吃喝,一等妈妈的份例,每月是十斤猪肉,五斤鱼肉水产,可我那日亲眼见着其中一个护院端了一盆肉。” “这还用问,定是侯爷让小厨房养着这两人,他们吃的多了,旁人自然吃的就少了,这几日我吃饭,都未见肉星!”孙妈妈摸着肚子:“侯爷真不要脸,吃软饭!” 齐妈妈看她的样子,十分想笑,忍了:“你为大奶奶办事,大奶奶亏不了你,赏银没少拿,还差这几顿肉?此事我知道了,一会儿就回给大奶奶,你赶紧回吧,莫让那头察觉了。” 孙妈妈悄悄走了。 韦映璇午饭时才听齐妈妈说这事,齐妈妈道:“晌午您忙着,老奴就出府去见了许大管事,许大管事听后叫我跟您说,请您放心,他能让全城的钱庄都不给侯爷借银子,便是连地下钱庄都买他几分面子。” 齐妈妈办事很得力,以往韦映璇只是露出满意的神色,并未多说什么。 今日她提到了赏赐。 “齐妈妈,你总能思我所思,预先一步解决我心中之急,这段日子你来我身边之后,我轻省了许多,如此,我想着赠你……” 她还要往下说,齐妈妈却打断了她的话:“大奶奶,您可千万别赏老奴银子和宅子,老奴不想像孙妈妈那般为您办事。夫人将老奴给了您,老奴就是您的人,替您办事分忧是老奴的本分。您记得老奴的好,欣赏老奴,便让老奴常常为您办事就是对老奴最大的赏赐。” 韦二夫人毕竟经营了许多年,培植了不少心腹,像是许大管家等人,都是十分得力的人才,她留在韦府不会得到太大的重视。 而大奶奶身边正缺得力干将,齐妈妈知晓宁为鸡头不为凤尾的道理。 况且大奶奶这里未必是鸡头。 若侯爷和峰少爷早早死了,大奶奶一个人撑着侯府,远少爷今后再出息些,侯府不比任何地方差。 韦映璇知道她这是表忠心。 她心领神会。 笑着说道:“齐妈妈,我也不和你说客套话,许多事我确实抽不开身去筹谋,以后你费心处还多。” 许大管家说到做到。 宋或当天不但空着手回来,还挨了地下钱庄的打。 他鼻青脸肿回到斑斓院去见宋拓。 第191章 亲自出马 “侯爷。”宋或的嘴明显被抽过,嘴角破了皮,脸颊高高肿起。 说话声音都十分含糊,“侯爷,许记钱庄太欺负人了,奴才去许记钱庄,掌柜的竟说凭您的印子只能借二十两撑死了,五千两是痴心妄想。” 宋拓脸色一沉,“你莫不是听错了,我堂堂南亭侯私印,怎会不值五千的借条,他当真说了此话?” 他虽未借贷过,却知晓钱庄都有一套借贷的衡量标准。 南亭侯府里里外外所有宅子田庄商铺加起来怎么也值当十万两白银。 而他只借五千两,连家产的一成都未占到。 如此都要拒绝,那便是故意折辱他了。 “千真万确,奴才气不过和掌柜的理论了几句,掌柜的竟叫人将奴才轰出去,您的印子不慎掉落在地上,掌柜的竟狠狠碾踩几脚!” “岂有此理。”宋拓被气的不轻,眸里充斥着血红,胸腔剧烈起伏,“他们欺人太甚了。” 吐了这话,忽然捂住心口,气息渐渐就紊乱起来。 宋或惊呼,“侯爷,您的心疾?” 他急忙从立柜上的药匣子里取了小瓷瓶出来,熟练地倒出三颗绿豆大小的药丸,递给宋拓。 宋拓吞了药,平缓片刻,呼吸才又顺了一些。 脸色阴沉地问:“你未去其他钱庄?别处都如何说的?” 宋或哭丧着脸:“奴才照实说,您可千万莫动怒,这些天您犯了数次心疾了,再如此下去,奴才担心您撑不住……” “说。”宋拓目光骇人。 宋或连忙缩着脖子道:“奴才又去城里其他钱庄,却都纷纷表示您的私印只能换十两、二十两不等,但凡多与他们说道几句,不是被嘲弄一番就是被掌柜的轰出去。” “奴才只好又去了地下钱庄,却被伙计不由分说抓起来打了顿,说奴才冒充侯府下人,说侯府断不至于五千两都拿不出……” 宋或嘴角边还有淤血,又露出无奈的表情,显得颇为滑稽,又有些可悲。 宋拓怒极,“二十两?我堂堂南亭侯亲笔画押的借条都借不到五千两,许记借不到也就罢了,其他钱庄怎也借不到?这不可能!你确定不是你哪里弄错了,或是话说错了?” “奴才确实说了借贷五千两,加上您的亲笔借条,不会搞错。” 宋拓紧紧攥住拳,烛光下面容十分扭曲。 他寻思片刻,下了定论:“我知道了,定是因这笔钱数目太大,他们见你只是侯府小厮,年纪又小,故而不肯痛快支银子。此事,须得我亲自出面不可。” “弄银子要紧,这伤,不养也罢。” 宋或大惊,“可您的伤还未养好。” 那日府医说,宋拓的伤非得结结实实养半个月不可,眼下才五日不到。 养济院那头的差事,宫里都派人问过几次,催的极紧。 养济院的院长也日日着人来问侯爷何时去报到,侯爷都以伤重在床,动弹不得为由,暂时拖着。 若明日侯爷出了府,养济院的差事便拖不过去了,否则便是忤逆太后懿旨,太后定会降下更大惩罚。 可他看着宋拓阴沉的脸色,又不敢再张口劝。 次日一早。 宋拓果真起身出门去。 他伤处经过这几日的休息,只结了薄薄一层血痂,原本该卧床静养,他却强行下床。 没走几步路,伤处就痛的厉害。 原本还不至于此——他年轻身体底子好,寻常小伤养几日便好了。 是太后这次动了怒,命侍卫使了大力气,说是要狠狠打他以儆效尤。 他被抬回来那日皮开肉绽,因失血太多晕过去,整整昏睡了两日才醒来,醒后又进了许多补品,这两日脸上才堪堪恢复血色。 宋拓将这笔账都算到陈氏头上,对宋或道:“这几日夫人院里的人来斑斓院,拦了不许进,便是夫人亲自来也拦了,送来的汤汤水水补品一律扔出去。” 他母亲的脾气他再了解不过,就如一阵风一般,她的愤怒来的快走的也快。 生气时是真的气,过几日便好了,将什么不愉快都抛在脑后。 此种性子说白了就是下贱,这些年来,对他是如此,对祖母亦是如此! 要不了几日她便要贱兮兮地跑来探望自己,且还以母亲的身份压他,叫他不得不与她冰释前嫌。 他却再也忘记不了那日贤德殿上的仇! 母亲只会在外头败坏他的名声,只会与大舅一家沆瀣一气,向太后递血书害他。 因此他现在一点都不想看见陈氏,也不愿再和陈氏有任何瓜葛,那日因太后在场,他不得不下跪对陈氏认罪,眼下回了侯府,他便不打算再轻易低头。 他再大的错,也只是想让母亲去庄子,母亲却要一封血书残害他!如此恶毒已不能称为母亲,而是恶母! 有此恶母在侯府一日,便会掣肘他一日,只有她远远的滚出侯府或是死了,才是老天爷最对他最大的恩赐。 他走时留了一个贴身护卫守在院中,带着另一名护卫离了府。 出府后,未急着去钱庄,而是先去了老夫人养伤那间小宅子。 多日未去,他心里有些不踏实。 直到看见床上躺着的宋老太太,面容灰败,丝毫无醒转的迹象时,稍稍安了心。 他问艾妈妈:“祖母这几日如何?” “回侯爷,老夫人偶尔有意识,排泄时知道哼唧几声,渴了也知晓皱眉头,有时夜里还哭。只是人不清醒,眼睛一直未睁开过。” “大夫说暂时无危险,亏得老夫人一身的肉膘,如今整日吃流食才扛得住,换了瘦弱的老太太,早就熬不住了。” 宋拓冷漠地听完,旁的话也没有,只干巴巴问一句:“大夫可说了祖母还有醒转的可能?” “说了,说老夫人八成醒不过来,能养一时算一时,何时油尽灯枯药石难尽了,就该准备后事了。” 宋拓紧抿的唇角总算松弛了些。 “这几日可有人外人来?” 艾妈妈摇头,“您派来两名侍卫整日守着,未见有人来,加上这处僻静,日后恐怕也无人过来,您可放心。” 不过半个月时间,艾妈妈脸色就变得蜡黄,身形都消瘦一圈。 她道:“侯爷,老奴知晓你有你的难处,老夫人做了不光彩的事在先,您不得不让她离开侯府在外头养伤,是怕惹怒了宋氏列祖列宗,可,老夫人到底是您的祖母。” “这几日送来的药,数目不对,老奴称过,每回都少几两,且里头值钱的那几味药材,参片、雪莲,给量都不够,先前最少都有四片参片,这几日只有半片。” 宋拓面上闪过几分心虚,他自然知晓是怎么回事,是他打了招呼给药堂,将每日五两银子的药钱缩减到了二两。 二两银子配来的药,自然要缩减。 他现在手头窘迫,能吊着祖母一条命就算不错了。 但艾妈妈又说了:“您可不能糊涂,老夫人的命能多吊几年到底是好的,您也能高枕无忧去忙您在外头的差事,若真有个三长两短,瞒着死讯却是要担风险的。” 第192章 处处碰壁 宋拓眉宇间闪过一丝焦灼,“我知晓了,这几日会想办法。” 他转身往外走,对艾妈妈道:“我留你在此伺候是待你不薄了,待祖母辞世后,我会叫人送你去外地养老,你老实些,莫要让我知晓你还留在京城。” 这是警告。 艾妈妈应是,眼里却闪过一丝轻蔑。 她不过是为了成全主仆情分,为了给老太爷报恩罢了!侯爷真是拎不清! 越发觉得侯爷不是个有脑子会筹谋的人,且看着的吧,说不定不等老夫人辞世,便要东窗事发了。 外头的两个护院对宋拓十分恭敬。 见宋拓走,一个个立的笔直,拱手道别,“侯爷慢走。” 宋拓脚步顿了,安抚两人:“辛苦你们了,你二人是我最信任之人,接下来的一段时日,还要劳烦你两继续在此处看守宅院,记得,未经我的允许,任何人都不许进来打扰我祖母。” 两个护院连忙应声,“侯爷,请您放心,属下一定守好这间院子。” 宋拓分别拍了拍两人的肩头。 这两人都是他祖父原先旧部的子孙,至今仍旧感念着他祖父的恩情。 他们原本都在别处有稳定差事,那日他去招揽,听说他急用人,便都二话不说辞了旧差事跟了他,令他心头十分感动,他当时便承诺这两人每月二十两的月例。 侯府资历最老的老嬷嬷一个月也才二十两! 宋拓原本是要走,他想起此事,脚步迟疑一瞬。 既然承诺出巨款月例,他便要做到才是,否则丢了面子事小,恐会让老部下的后人寒心。 “至于月例,”他咳了咳,解释道:“我这几日会叫我的小厮送到你们手上。” 其中一名护院却欲言又止,难为情地道:“侯爷,您既然说到例银钱,属下有难言之隐,却不得不说了,先前您答应的每月五号发,已是超了两日,属下可否今日支出来……拙荆不日临产,家中还有两学龄小儿,秋后都要入学,须筹备一笔不菲的束修费。” 他原先在别处当护卫,一个月也有三十五两,且都按时发放,到侯爷处做事凭的是老侯爷过去对自家的恩情,然他却也要养家吃饭过日子。 宋拓一时僵住,不知该如何回答。 俗话道一文钱难倒英雄汉,他只觉得羞臊,全身上下的血液都朝着面部集中。 一阵风吹来,他脸上的热气才消散些许。 他回过神,深吸口气道:“你放心,我明日一早就叫人送银子去你家中。” 从外宅离开,他直奔许记钱庄,心说他亲自去,必能借到手。 许记钱庄的掌柜的接待他,态度十分热情,脸上挂着春风般的笑。 待宋拓将借条与私印拿出来后,刚吐出要借钱的话,掌柜的脸上的笑瞬间就变得稀奇古怪。 “侯爷,贵府昔日何等风光,如今怎落得如此田地?几千两银都拿不出,是侯府家道中落了吗?” 听着像是关心,可语气里却带了一股隐蔽的恶意。 宋拓面色发僵,颤着嗓音道:“临时周转!” 掌柜的仿佛瞧不见他僵硬的脸,继续似笑非笑问:“侯爷要五千两银子做什么?如此大花销,难不成要娶平妻?” 宋拓面若寒潭,“我来借钱,你借给我便是,至于要做何事,与你们钱庄无关!” “哦,听闻您那日在皇宫里当场顶撞您母亲——先侯夫人,太后不但罚您的板子,谴去养济院当差,还赏了先侯夫人千两黄金。”掌柜的眉头一挑,“此事非小的杜撰,全城都知晓太后体恤先侯夫人,赏了千金!” “侯爷见谅,这印子钱也不是人人来了都能借得,您家中既有千金,又何须借贷?” “难不成您与先侯夫人仍是母子失和?根本就未冰释前嫌?” “若是如此,那便是侯爷两面三刀,抗旨欺君,欺瞒太后,私下里仍旧不孝母亲!” 宋拓答不上来,气的心口疼,一撩衣袍落荒而逃。 咬牙切齿地走在路上,握紧拳头,很想将掌柜的揍一顿。 然他身上却十分虚弱,伤口处传来阵阵疼痛,今日他出门时间已久,越发支撑不住。 他又强忍着不适,去其他钱庄。 挨家上门,各家钱庄掌柜却都不卖他的面子,听闻他要借钱,不但不痛快给他借,话里话外还有讽刺之意。 宋拓只好去地下钱庄,却被人粗鲁地从里头推搡出来,说他满面窝囊,毫无侯爷之象,定是骗子。 他愤懑至极,想理论,却因身上的伤势忍了。 “侯爷。”他带出来的那名护卫在大门外等着他,上前问道:“您借到钱了?” 宋拓皱着眉,“未借到。” 那护卫面色顿时十分失望,“今日一早小厨房的大厨过来说今日起不能开火。” “为何?”宋拓问。 “说斑斓院这月份利粮和肉都已吃光了,若要开火,须得有食材,除非大奶奶放话再从中公支粮,或是您自己出银子,您今日若借不到钱,回去后吃用都成问题,属下两人的月银也未发。” 宋拓焦头烂额,伸手按住太阳穴,感觉所有压迫已将他逼迫到了极限。 他忽然想到了韦映雪,“我有法子弄银子。” 翠雍居 中秋还未到,宋氏族学那边,山长已派人来催远哥儿入学了。 韦映璇奇怪地问:“日子还未到,是否不合规矩?” “山长说,远少爷是通过了测试的,不差这么几日,不必遵守着学制里的正日子。” 又解释:“中秋后皇帝给大皇子选书童,山长请您务必重视此事。” 大历朝的传统,皇子选伴读一般是在朝臣子侄中选拔,不拘何人报名,规则也十分简单,只要参加笔试,层层选拔数人,最后经由殿试选拔出合适人选。 殿试时,皇帝当堂点考笔试合格之人,哪位少年知识渊博,更具才气,便可淘汰他人,被皇帝择中。 最着名的是先帝天宝十五年的殿试,两童子皆是神童,引经据典辩论名场面至今都令人称道。 那两人都十分优秀,先帝后来便都留下了,一个指给了太子做伴读,另一位指给了吴王殿下做伴读。 韦映璇道:“虽然各大书院都会争相报名,但到最后能选中的,不会是小门小户的孩子,他们家中无丰厚藏书,更未被巨量的资源喂养出一定的视野与见识,早就淘汰在笔试。” 齐妈妈附和:“到了殿试,竞争必会十分激烈。” “你说到点子上了,但我想让远哥儿去试试,他若能被选中,便是一次地位的飞跃,皇帝只有一子,若能一举被选中大皇子伴读,今后也会是太子伴读。” “太子伴读的身份,足够他提早袭爵了,届时上奏请封,便不会有人质疑。” 她依稀记得上辈子,皇帝为大皇子选中的是内阁一位阁老的孙子,聪敏好学,年仅八岁便能在七步内作诗。 那时老夫人身体康健,正好在立秋前带着峰哥儿回了江浙老家,她要亲自主持老宅翻新,也顺带让峰哥儿见识见识江浙老家的风俗民情,认认老家的亲戚们。 翻修老宅,是宋家十五年一次的盛事,老夫人很重视,便也就错过了这次选拔。 第193章 远哥儿入学 远哥儿中午过来用饭,韦映璇与他说了皇帝要为大皇子选伴读一事。 “……皇帝给皇子选伴读,会十分谨慎,方方面面都会考察到,力争选拔出最优秀的那个。时间上不会太仓促,会给学子们留足准备时间。我猜测笔试大约在年前,殿试也许在年后。” “宋氏族学很重视此事,希望宋家子弟有幸能被选中,山长看好你,便来请你尽早入学,是想让你尽快学到更多知识,更有把握的参加这次选拔。” 说到此,韦映璇顿了顿,“去族学念书不是轻松事,意味着你日后要早早起身,下午申时半才统一下学。如此一来,你和裴夫子学习的时间就要变动,具体如何改我还未想好,下次见到裴夫子再和他商量。” 她瞧见远哥儿眼里流露出低落和不舍,只一瞬,他便低头掩了过去。 这个孩子重感情。 和裴祖顺相处了几个月时间,就培养出了师生情分。 但他同样也是个随遇而安的孩子,没有很强烈的个性与叛逆,任何时候都很听她的安排,她吩咐叫他做什么,他心里再不情愿都会努力配合。 这是他的天性使然。 “母亲安排就好,儿子一切听您的。”他果然道。 韦映璇交代他:“学里有六位夫子,负责丙部班的是严夫子和韩夫子,这两位夫子都十分严厉,尤其是韩夫子,他对纪律要求严明,你在课上不可走神开小差,不可交头接耳破坏学堂秩序……” “母亲,儿子不怕早起,也不怕夫子严厉,只怕达不到心中的期许,但我会努力的!” 韦映璇笑问:“你心中的期许是什么?” 远哥儿挺直了胸膛,“做最出色的学子,要远远超过峰哥儿,不让母亲再为我担心。” 韦映璇很心疼他,轻轻在他手背上拍了拍,“你如此高的要求便会让自己很累,母亲并不强求你成为最优秀的那个。” 到底还是个孩子,七岁的孩童,手掌张开,看起来依然还很小,她的大手轻轻一包就握住了小手。 她当远哥儿是个孩童,哪成想远哥儿却冷不丁冒出一句让她十分惊讶的话。 “我知晓您不会逼我,是我自己想努力。我不想母亲每日都活在怕失去我的恐惧中,母亲,儿子一定会努力,争取被皇上选中伴读的,到那时就无人敢轻易害我了。” 韦映璇鼻头一下子酸楚了。 她借着喝口茶水缓和情绪,好半天才道:“你和裴夫子学习历史,从史书中学习了许多做人做事的方法,也长了许多见识,裴夫子还常常带你品鉴诗词佳句,也经常督促你练好大字,这些学识,你掌握的都很好,拓宽了眼界和深度,有了旁的孩子没有的优势。” “但想要选上伴读,只掌握这些还不够。这次去族学,跟着先生读一阵子孔孟文章,学习如何做出上位者喜欢的文章,便也补足了你的短板。” “去试试吧,母亲也希望你被选中,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最终成与不成都没关系。” “母亲先前与你说过,你要多多涉猎各家思想,而不要只囿于孔孟儒家之道,但儒学始终还是绕不开的,除非你根本不打算参加科举考试,否则,你的知识体系和你的文章策论都需要有孔孟之道作为根基。但你记得,学习儒学,所学深度应付考试便好,不必太痴迷钻研。” 儒家思想的核心便是“仁”,远哥儿却是个天生善良的孩子,他性格中的底色是柔软温和的,没有凶狠的狼性,只习儒学对他绝不是好事。 她又道:“殿试选拔原本也是要看眼缘的,这就属于运气了。若少年们水平相差不大,家世背景旗鼓相当,皇帝便会优先选择他瞧着更顺眼的。所以尽力就好,若不进殿试也不必觉得惋惜。” 远哥儿认真地听她说完。 他很聪慧,说出了韦映璇的担心,“请母亲放心,儿子会认真学孔孟之道,却不会将它看作唯一的做事准则,我知晓您的担心,怕我钻研了孔孟之道,便会被愚忠愚孝的思想左右,便会对万物皆仁,最后自己却落得不幸,无法陪在您身边尽孝。 您放心,儿子跟老师学了历史后,知晓了人性狡诈,儿子一定会保护好自己。” 他像个小大人一样说话,真是这段日子裴夫子的教育显了成果,他吐出这些话来,韦映璇听得险些老泪纵横。 远哥儿当天下午便去了族学。 他不在府里,董妈妈就闲了下来,她从简一斋跑过来,要给韦映璇当差。 “齐妈妈整日忙忙碌碌,将老奴份内的活都揽了去,老奴这一闲下来,反倒无事做了。” 董妈妈与齐妈妈也处的融洽,韦映璇院子里这些下人都处的和谐,从未有一个瞧不惯一个,互相挖坑算计的情况。 韦映璇笑眯眯的,“你无事就坐在太阳下做做针线活,打打络子,绣绣钱袋,有事可做也打发时间。” 董妈妈翁声说:“老奴还是要发挥余热,等再过五年腿脚跑不利索再做针线不迟。” 她忽然想到一事,拍了大腿:“您上回交代老奴抽空去东郊宅子看,老奴次日一忙起来竟忘了和您说,乔公子还住着!” “那日老奴在大门外听见里头有动静,是阿忠那几个护院的嗓门,好像在给前院的葡萄藤浇水,奴婢知晓乔公子未走,便也未好意思敲门打扰,不然就显得像要赶人似的,怪难为情。” “那日忘了与您说,今日无事,可要老奴再去瞧瞧看?” 巧算子竟一直未走,韦映璇多少有些意外。 不过她也未多想,那宅子本就长期空置,她那时对巧算子说过,想住多久便住多久。 可能巧算子正好喜欢那宅子,且觉得住着方便。 若他常去郊外踏青,住在那城郊宅子出城十分便利,平日里又安静,四周巷道宽敞,私密性极好,且那院子四进,占地广阔,每日太阳晒足各个院落,很适宜人居住。 她记起了,那宅子前院有葡萄藤,上次她去还是半死不活的,巧算子又重新照料它,这时候刚入秋,运气好说不定能结出葡萄。 天马行空想了一会儿便收回了思绪,正想对董妈妈说这几日就先别去打扰,照影从外头进来。 “大奶奶,乔公子身边的阿忠来了,还带来了一筐子……葡萄。” 照影十分惊叹,“奴婢瞧着那葡萄个顶个儿的又大又圆,也不知巧公子用了什么神奇办法,一个多月时间就种出葡萄来!” 韦映璇笑了,“那葡萄不是一个月种出来的,前院原先便有葡萄藤,一直以来无人照料,未得到充足的水分和养分,也无人为它修剪枝叶,因此长势十分贫瘠,但它一直靠天活着。” 没想到今年有人照料,竟结出品质上佳的硕大葡萄。 董妈妈和栀茉都跑去外头廊下看,不一会儿,一人拿进来一串洗好的葡萄让韦映璇尝。 “大奶奶,您快尝尝,这葡萄可真好吃。” “这一大筐放在地窖里,够您和哥儿吃半个月。” 韦映璇尝了颗葡萄,确实鲜美多汁,香味浓郁。 “阿忠走了?”她问。 照影噗嗤笑,“他急着走,生怕咱们不要他的葡萄似的,大门上搁了筐子与婆子交代几句便遁了,奴婢在后头叫都叫不住。” 第194章 新收藏 吃过了葡萄,韦映璇在屋里踱起步。 有道是礼尚往来,这筐葡萄,她自然不能白拿。 果树虽是自家的,可若无人悉心照料,不会结出如此多饱满鲜甜的果子。 备一份贵礼回送去,礼貌和诚意有了,却会显得太过应对,十分流程化,缺少了人情味儿。 她便决定送差不多的对等物当回礼。 可侯府不种蔬菜瓜果,送什么对等物倒要伤脑筋了。 韦映璇忽然想起上回带远哥儿去西府做客时,瞧见婶祖母侧院的围墙上有一片南瓜秧苗,一颗橙红的胖南瓜圆墩墩地坐在围墙上,旁边的秧枝上还连着一颗小胖南瓜,大小南瓜依偎在一起,十分可爱。 婶祖母见她盯着墙头看,便解释说是闲来无事,便叫人种了一片南瓜地,每到夏秋便硕果累累,瞧着喜庆。 事不宜迟,她忙让董妈妈去西府抬几颗硕大南瓜,礼尚往来地送了去。 董昭收到侯府下人抬过来的一大筐南瓜时,竟有些不知所措,站在筐前端详了许久。 “侯府来人说,侯夫人感谢您送去的葡萄,这筐南瓜恰好也是他们西府自种的,便摘了来当作回礼给咱们。” “侯夫人还挺会送。”阿忠低头翻看筐里的南瓜,“这些南瓜晒足了太阳,成色好极了,初秋正是吃南瓜的好时节,主子,要不咱们今晚就炖上?” 董昭今日穿着一身靛青色长袍,束于脑后的发丝乌黑浓密,用一根玉簪别着,余发垂在肩后。 站在那儿,眉眼如画,仙气飘飘,却又不失轮廓分明的英俊。 轻轻一笑,有如春风拂过湖面。 他将阿忠挑拣的手拍开,“你手上没轻没重,仔细刮坏了南瓜皮。” 阿忠:“……” 南瓜皮明明很厚实耐磨。 他只好收了大掌,道:“属下数过,共九个大南瓜,这怕是要吃好些日子,老夫人爱吃南瓜,可要属下给老夫人挑俩送过去?” 董昭下意识地握了筐沿,“不用,听闻她老人家最近有些积食。” 阿忠:“……南瓜润肠通便。” 董昭扭头看他,很认真地对他道:“你可知,祖母并不喜吃南瓜。” “属下不知。”阿忠耿直地道,老夫人一向什么都吃,怎会有挑嘴不吃的? 董昭却不理他的困惑,回身往书房走,唇角扬着,“搬两颗南瓜进我书房。” 阿忠顿觉不妙。 主子的收藏癖怕是又来了! 只是这次收藏之物却叫他十分头大,往日里主子往家里拾叶子花朵也就罢了,随手捞一本书便能收集起。 这些年侯夫人给主子写那些信,主子走到哪儿都叫他们几个抬几口大箱子沉甸甸地装着,便是麻烦些,到底也还是耐存放的。 前些日子侯夫人送来的一幅画卷,倒也还好,无外乎是箱笼里又多一件收藏之物。 十斤重的大南瓜却该如何收藏才能保持色泽质地且不腐坏?难不成等它今后发霉了,主子也要一直带着? 阿忠一想到长了毛的南瓜,面色便十分纠结,“主子,南瓜放书房不妥,您常在书房里烹茶,书房里潮热,南瓜在此易放坏,属下还是给您搬到地窖去,说不定能存放很久。” 董昭淡淡地扫他一眼,目光很深沉。 他自行去筐里挑了两颗南瓜,捧在手中端详,十分满意,转身带走。 “先于烈日下暴晒,再钻了小孔往里投放防腐之物,最后封之。阿忠,你要多看些书,遇事才会从容,不至于时常大惊小怪。” 到底是抱着南瓜进了书房。 阿忠仰天,十分无奈地拍了拍额头。 他就知道劝不住! 看来从今往后主子搬家游历的行李中又要多一口箱子了。 - 南亭侯府西北方向一里处——墨水胡同。 宋拓一路上小心翼翼,逢人便躲,很是花了一番周折才来到胡同口,让护卫在胡同外守着,自己去韦映雪的宅子敲门。 他以门环叩击三下,过了许久院子里才有些许动静。 韦映雪快速打开门,看见是他,十分意外。 “阿拓,你怎么这时候来了?” 从上次见面后,又是七八日未见宋拓,且这中间还出了宋拓被太后降罪一事,韦映雪最近忙着做生意常在外走动,自然也听说了。 她对此很有些一言难尽。 一方面宋拓是她第一个因为喜欢而献身的男人,从两性角度讲,他对她有着十足的吸引力,她一直崇拜强壮高大,面貌英俊的伟岸男子,宋拓都符合了。 且他还是这个封建社会的侯爷,实打实有爵位在身的。 但,最近宋拓做事的水平又让她越发不满意,遇事要么是无能为力,要么便是暂且再等等,上次还腆着脸说手头紧,问她借钱! 这让她对宋拓的爱恋,开始变得有那么几分动摇。 “映雪。”宋拓伸手要揽她。 韦映雪却往后捎了一捎。 这次她未娇滴滴的诉说思念之情,而是扭头往身后看。 恰在此时,从屋里走出一名女子,十七八岁,身材略比韦映雪丰盈,鹅蛋脸,眉眼间流露出妩媚风情。 冷不丁看见院里多了个男人,还和韦映雪拉拉扯扯,她不禁错愕,盯着宋拓看了好几眼才赶忙低下头。 “她是?”宋拓满脸莫名。 韦映雪解释:“苏芸,她叫苏芸,是个身世十分可怜的女子,我收留了她,今后她便是我的副手,要与我一起做事业。” “苏芸,她是我未来的相公,也是南亭侯府的侯爷,我与你说过的。” 苏芸忙娇滴滴见礼:“苏芸见过侯爷。” 宋拓朝着苏芸点点头,强忍着身体不适对韦映雪说:“我有话单独与你说。” 第195章 野心 “不用不用,苏芸又不是外人,我和她都是苦命人,自从相识后我们互相体贴,彼此温暖,便如姐妹一样亲厚,来,进屋说。” 宋拓看着身侧娇羞而立的女子,心头一阵莫名其妙。 韦映雪也不怕降了身份,怎随意就与人称姐道妹。 他发愣间,韦映雪竟牵了他的手,又挽了苏芸进屋。 她对苏芸十分照顾。 进了屋便推她去椅子上坐,“芸宝儿,你可千万别不自在,他是我未来相公,便也是你的妹夫,大姨子与妹夫亲如一家,没什么可回避的。” 宋拓听着韦映雪这番虎狼之词,只觉得脑袋阵阵眩晕。 一看该女子的衣着打扮,便知是最普通不过的老百姓,如何配叫他妹夫? 他再不济也是爵位在身的侯爷,高祖皇帝亲封的,身份尊贵,与平民有如云泥之别,怎好称作“亲如一家”? 韦家也是书香世家,而此女子来历不明,不知家中是何光景,韦映雪便贸贸然与其称姐道妹,竟还对那女子说出自己的身份,实在轻率,也让他不解。 先前韦映雪在侯府居住那阵子,行事也算规矩,他都未看出她竟也会做事不着调。 堂厅正中的四方长桌上,摆着不少稀奇古怪之物。 宋拓一眼望过去,看见七八个瓷碗,里头装着颜色不一的细粉。 他疑惑地问:“那些是何物?” 韦映雪勾唇,眸子深处闪动着勃勃野心,“我上次与你说过我要做买卖,这些便是我的买卖,白色细粉是女子用来涂脸的,再经最后一道工序,将这些粉末压实了便制成粉饼,它可是我今后的主力产品。” “其余那些,有些是加了水做面膜用的,有些是内服的。” 宋拓觉得韦映雪是在胡闹。 什么“面膜”、“粉饼”,他闻所未闻。 她如此瞎折腾出来之物,定无人买账,做生意岂能如此儿戏,她如此天真,想必是要赔钱了。 “瓷瓶里又装着何物?为何有香气溢出?”宋拓又问 韦映雪连忙挡了他,“小心别碰碎了,它非常珍贵,是我独家秘方制作出的香精,之后要用它制作香水的,它用处极大,不仅能制作香水,按比例添加在粉饼和面膜中,气味会非常好闻。” “何为香水?”宋拓面露茫然。 韦映雪一副他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侃侃而谈,“有香薰香料便有香水,这有何稀奇?我观京城妇人们身上的香气,十分单调寡淡,闻来闻去就那么几种,不是檀香便是梅香,达官贵人也不过用高级些的沉香和龙涎香,翻过来覆过去就那么几种味道。” “而我制作的香水不一样,它十分独特,一旦推出定会独占鳌头,闻过的人都会对它念念忘,它留香远比熏香持久多了!” 她仿佛瞧见了万人争抢的景象,激动地问苏芸:“宝儿,你可记住了,这个系列香型叫冥界之路,给客人介绍时,务必要将我与你说过的那些香评复述出来,你现在便说一遍给我听。” 这几日,韦映雪已将铺面选好了,请了工匠,正在做最后的装饰,不日就可开张。 她便趁还未开张,抓紧时间给苏芸做售前培训,主要培训话术方面的。 苏芸记忆力非常好,作为一名古人,对21世纪的概念接受度很高。 韦映雪现在需要人手替自己做事,她要开拓出一条独一无二的经商之路,苏芸是她千挑万选的帮手。 苏芸声音很细,透着妩媚,“这个系列的香型叫冥界之路,并非名字那般引人遐想的黑暗与恐惧的意向,而是一股清冽的木质香气,带有百合的清香,给人以轻盈飘渺的感觉,它香气独特,前调略微辛辣,中调的百合、沉香、木乳香逐渐显现,互相交织……” “映雪。”宋拓不耐烦地打断了苏芸。 他面色冷峻地道:“我今日来找你实在有急事,且此事不便说与外人听,你出来,我单独与你说。” 他转身往外走。 韦映雪忙对苏芸道:“宝儿,你先自己待会儿哦,我出去一下下马上回来。” 宋拓走到院中的亭子,停下脚步。 待韦映雪跟上来,他一把握住她的手,将人拉扯至他胸前。 强烈的男子气息笼罩韦映雪,她心头一颤。 “映雪,上回你那般说,我回去后想了几日,确实该尽早给你个名分,我想这几日便纳你为贵妾,等日后再找机会抬平妻,你可愿意?” 韦映雪一时间未回过神。 这般轻巧就答应了? 上回不是还磨磨唧唧么,怎今日如此痛快。 且他眉头紧锁,眼中透露出一丝难以掩饰的焦虑。 完全不是高兴的样子。 韦映雪觉得不对劲儿。 “好啊。”她顺话说:“我也想早日入侯府与你和峰哥儿团聚,那你打算何时抬我进侯府?” 她现在已经放低要求了,贵妾就贵妾,好歹能完成系统任务,得到系统奖励的优质种猪苗和配种药。 宋拓却歉意地说:“我母亲未答应,还不到入侯府的时机,待我母亲日后去庄子上养病,我再接你回去,如今只是先请媒人过了礼,也算给你个名分。” “不过,却还有些难处……纳妾虽不备聘礼,却要给你彩礼的钱财,我近日手头有些拮据,你且暂时给我借些银两,解我燃眉之急,有了银子我便先抬你为妾,待日后我宽裕了,定会加倍还你。” 果然,果不其然,还是为了钱。 韦映雪一颗心沉入谷底,觉得自己满腔的喜欢像笑话。 但她也未失了风度。 她迅速调整了心情,决定把系统任务放在优先的位置。 她如今要做生意,也须得算计良多,有许多用上宋拓的地方。 “我不用你出彩礼钱,你不必给我钱。”她十分通情达理地说:“我喜欢的是你这个人,而不是银子,只要你我能天长日久的相守在一起,便是没有彩礼我也是愿意的。” 宋拓面色一僵,只得把话说开,“彩礼钱是一部分,我外头还有些用钱处,你莫怕,我从你手里借走的钱,一定会还你。” 他握着韦映雪的腰部,用力了几分,眼神殷切期盼,“好映雪,你多少借我些。” 韦映雪当即一股怒火浮上心头。 堂堂侯爷竟然混的如此凄惨,被韦映璇镇压的连自家银子都拿不到,竟然要她倒贴! 她简直是史上最惨穿越女!然她心头念头一转,却答应了。 “我近来筹备做买卖,银子花出去得多,却还未收回本钱,多的没有,只能借给你三百两。” “只是,你须得帮我一个小忙不可。”她道:“否则这三百我恐怕借不出,因为这是我最后一点钱了,我不能把钱都花出去,我总得留些备用资金。” “若你帮了我这个忙,我的事业定会大有起色,便可以先放心借钱给你了。” “什么忙?” 韦映雪道:“我知晓你前些日子被太后惩罚,我今日看你似乎伤势痊愈了?你明日主动进宫去面见太后吧,借着去给她老人家进宫复命的机会,再认错一次彰显诚意,顺手帮我送一件礼物给太后。” 宋拓惊得眼皮子直跳。 韦映雪可真敢想啊!他都未想过死乞白赖的再去见太后! 第196章 送太后礼物 “胡闹。”宋拓沉下脸,当场拒绝,“你要做生意,自己小打小闹的折腾也就罢了,你怎敢把主意打到宫里去,太后不是你能攀上的人物,一个不慎你会死无葬身之地。” “我板子都罚过了,差事的惩罚也已降下了,我不必再进宫回旨,太后不喜我,去了也是自取其辱,我不想去找骂,你莫让我为难。” 韦映雪看着宋拓倔强的样子,滔滔不绝诉说理由借口,就是不肯进宫去,只觉得十分心累。 这男人一点都没有危机意识,且做事还十分保守,爱面子! 明明都已经被降罪了,竟然不想着殷勤些,抓住机会讨好太后,反而要躲得远远的。 按她的办法,宋拓既能在太后面前挽回些印象分,也能顺便帮她牵线,一举两得的事情。 她苦口婆心地说:“你怎知太后用了我的产品不会惦记我?我要的是太后主动联系我,而不是我主动,也不需要你特别在太后面前多说什么,你真的不用帮我宣传的,我产品质量放在这,就是最好的招牌。” 宋拓觉得韦映雪不可理喻,嗤笑,“太后什么好东西未见过,稀罕你那些瓶瓶罐罐?你痴心妄想了。” “你未免太小看我了,我把话放在此,只要你借着进宫送出我给太后的特制礼物,太后一定会招我进宫,我有十足的把握能让她老人家喜欢上我,以后都用我的产品。” “你真是疯了。” 韦映雪呵的一声笑:“你方才说要抬我为妾,你莫以为我答应的爽快便是巴不得做妾,你看低我了!” “我一直都知道,做妾便是作践我自己!只是因为那个人是你,我为了你,为了峰儿才忍屈辱!我只想一家三口团聚,即使是做妾我也认了,可我没想到你却半点不愿为我付出。” “你真的喜爱我吗?我现在感觉不到你的爱。” 宋拓皱眉,“太后不是你见过的那些普通老妇,你那些小打小闹的玩意儿,她看不上眼。” “若看不上眼,我便作罢!绝不再让你为我奔波!”韦映雪加重了语气,“你只是顺手帮我一次,所赠之物便是你方才闻见的香水,若你答应,我现在就取给你三百两。” 宋拓低着头,面上无表情。 若是那瓷瓶里的香水,倒还好。 他方才闻见那个味道,起初有些刺鼻,渐渐就好些了,尤其他此刻闻着韦映雪衣裳沾染的香味,觉得十分独特。 也许……太后会喜欢? 若真叫韦映雪赌对了,后头或许有滔天的富贵。 他低头思量,过了好半天才道:“那我便试一次,你要说话算数,今日取三百两给我,我急用。” 三百两还是太少了。 但他却无法拒绝,便哪怕只有这三百两,都能解决他的燃眉之急。 祖母院子那边的侍卫月例发放完,斑斓院小厨房明日也能重新供给。 韦映雪还有些闷闷不乐,哽咽道:“我以为你会一口答应的,没想到如此困难,叫我废了那么多口舌,说明你一点不信任我!” 宋拓伸手抱住韦映雪,低头在她耳边道:“送与太后之物不是小事,我怎敢轻易答应,我是怕你不知分寸引火烧身。这几日我身上有伤,今夜便不来找你了,过些日子,你等我……” 他脸庞压下来,滚滚而来的男性气息,让韦映雪浑身酥软。 亲过后,她嗔道:“好啦,别没正经,我还有一事和你商议。” “我记得你上次说过,你母亲不同意我入府,除非峰哥儿能被选中为大皇子伴读,此事我细细思量过,觉得可行,凭借峰哥儿的实力,一定可以吊打那些同龄人选入宫做伴读的,届时你母亲高兴,你我之间便没了阻碍。” 选入宫中做伴读,这是峰哥儿的主线任务。 若能达成,奖励的巨额积分她便可以兑换商店里的一款聊天app,届时她便可以和峰哥儿用面板隔空交流,相当于有了秘密传声的逆天功能。 届时无论峰哥儿遇到什么阻碍,只要在五百米内系统面板可以显示到的地方,都可以第一时间发消息给自己,她便能随时帮峰哥儿解决了。 宋拓表情淡淡,以一种事不关己的冷漠语气,“此事你就莫肖想了,本来,他凭借一手漂亮的大字,许能脱颖而出,很有希望。” “但可惜他现在名声扫地,外头但凡议论到侯府,都要说起认祖归宗那日峰哥儿丢的丑,他用炮仗炸他曾祖母便是悖逆狂妄不守孝道。” “只能寄希望于,他今后不再犯错,且在学业上表现出色,过些年人们淡忘的差不多了,他再做些好事。今后若有人提起,便说是年幼无知时的顽劣,早已改正了,如此他的人生方能回到正轨。” 韦映雪闻言,表情瞬间低落起来。 前段日子她被娘家软禁,峰哥儿是遭韦映璇算计了。 她还以为此事过去一阵子便算了,没想到后果有这么严重。 “你莫想了,皇帝给自己的儿子找伴读,除了才学,必然还要求德行,峰哥儿不会被选中。” 韦映雪却不甘心。 她又想到了太后。 第197章 她要翻身 如果……如果峰哥儿能得太后看重,继而出面举荐他,那么伴读的任务就会像开了挂一样简单。 只要太后肯出面抬举峰哥儿,天下间谁还敢说峰哥儿半句不好? 韦映雪眼睛亮得出奇,眼底透着几许狂热的渴望。 她穿来这个世界已有许多年,光在边境就蛰伏七年。 那时的她别无选择,年轻美貌的女子孤身一人,且还带着个婴儿,莫说走南闯北的干事业,什么都不做都容易被别有用心的人盯上。 于是她被迫选择了安定。 她留在北疆,靠着这具身体的美貌,就近给自己找了个长期饭票。 随着峰哥儿慢慢大些,她便不再满足留在北疆。 边关苦寒的生活,她过腻了。 巧的是,她正寻思着要离开,忽然就记得了原身关于家世背景的记忆。 来到京城,先回到韦家认父母,又来侯府与宋拓相认,这中间她极力伪装,很幸运的未露馅,骗过了所有人,这一路走来都是顺风顺水。 只是她没想到,入侯府之后的路,却会变的无比艰难。 非但无法顺利嫁给宋拓做平妻,连韦家这个后盾都和自己决裂。 韦映雪痛定思痛,决定不能再蹉跎下去,她得尽快借助系统,打个漂亮的翻身仗。 怕什么呢?她已经身处京城,这里是朱家皇权统治下整个大历最富庶的权利中心,比起在北疆那时,多了多少贵人和机遇,最坏的结果也不会比北疆那时候差。 她手握后世最先进的学识和认知,什么韦映璇、陈氏,那些阻碍她的封建内宅妇人,全都不值一提。 她对宋拓道:“明日一早我备好香水等你来取。” 宋拓警告地看她一眼,“你要送太后香水,绝不可用‘冥界之路’为其名,此名十分不吉,定会触怒太后,届时给你个以下犯上的罪名,你会被杖毙。” 韦映雪狡黠地笑:“我知道,我怎会犯如此低级错误,那冥界之路是我用来打开京城市场的,今后会放在铺子里售卖给寻常人,给太后的香水,自然要换另一种高贵的香型。” 这段日子,峰哥儿按时完成日常任务,攒了不少系统积分,她的系统商城也终于从2级升到了3级。 升级后的系统商城里,多了积分兑换香精的选项。 电子橱窗里展示的八种香精,都是21世纪热门的品牌香型。 她一眼就看上冥界之路,只因它名字太特殊了! 正好契合了她的理念——她要推出一款香水,能够在一干庸脂俗“水”中提升逼格的。 这些古代人一直用着中规中矩的香料和熏香,多少年未曾变化革新,她的冥界之路一旦横空出世,定会变成网红产品。 冥界之路,听着高深莫测。 她以为会是什么血腥辛辣的味道,或是陈旧腐朽中透着某种神秘香气的怀旧味道。 实则到手之后,发现也没那么夸张,还挺好闻的。 是一股淡淡的寺庙焚香味,后调是暖暖的麝香味,如此倒是歪打正着,十分契合古人的喜好。 韦映雪又去商城里兑换给太后的香精。 太后上了年纪,且身份地位摆着,她所送的香型便要符合太后雍容华贵的定位。 首先要排除那些烂大街的脂粉味,冥界之路那样的焚香味也不够特别。 韦映雪又不想与贵族常用的那几种香味撞香,于是她选择了一款名叫玉龙雪茶的高级香水。 “名字都不必换,就叫玉龙雪茶,这些古人懂个屁,届时便介绍说原料里的蒸馏水是用雪山上采集来的千年雪水,只要能提升逼格,想怎么说就怎么说,至于真相,呵呵,有本事他们拿去检测呀。” 这款玉龙雪茶香水,香气十分清新淡雅。 初调之后,没多久便转为淡淡的茶香,显得沉稳而又高级,很符合太后的年纪和身份。 韦映雪折腾了一夜。 她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反复试验,一会儿洒在被子上,一会儿洒在枕头上,到快天亮的时候,还反复确认了不同浓度的后调。 最后,她确定了浓度配比,用香精配着一定比例的清水勾兑成香水。 味道既不浓,也不淡,刚刚好。 早饭后,宋拓如约而至,态度却变得有些踟蹰,像是要反悔。 “你那香水当真可行?若是惹的太后发怒,你我都要遭殃。” “平白无故担此风险,倒不如悬崖勒马,你放心,我借你的银子会还你。” 韦映雪信心十足,眼底有着狂热,“别退缩!你信我好不好,我制作的香水绝对会让太后满意!” “你想想,你因上回的事,已经惹得太后不快,难道你以后不犯错她便会重新喜欢你吗?” “有道是富贵险中求,你既然都拉下脸进宫求见她,何必瞻前顾后,成大事者便要敢做别人不敢做的。” 她最后一句话,一下子戳到宋拓心坎里。 他心头不禁沸腾了一下,盯着韦映雪说:“这次的香叫什么?别又是晦气的名。” “这次叫玉龙雪茶,这名字十分高端,绝不会出错。” 韦映雪珍重地把小瓷瓶交给宋拓:“太后若什么都不问,你便什么都不提,只说是一点小心意敬献给她,她若要问起这香水,你便说是我独家秘方制的,因制作麻烦,眼下只有这么一小瓶。” “物以稀为贵,太后若喜欢,日后便只能隔阵子从我手里拿一次,她会时时想起我。” 小瓷瓶只有丁点大,撑死用半个月就没了! 要是量大管够,太后手里有多年的量,便不会时常召唤她,迟早会遗忘她! 宋拓凑近闻,觉得味道十分特别,倒是很好闻。 他问:“你怎知街上那些香料铺子做不出同样的香味?” 韦映雪翘起嘴角,笑了,“你放心,我制作的香水不可能被撞香,不管是玉龙雪茶还是冥界之路,香气都是独有的!” 宋拓看着她神采飞扬的样子,竟比平日里漂亮了。 “你何时学了做香?从前怎未与我说过此事?” 韦映雪早有理由,缓缓解释道:“我在北疆时,拜过一位制香很厉害的女师父,她从西域来的,她一直教我做香水,后来她过世了,所以这技术传到我这里便是独家的,这世上不可能有第二个人制出!” 宋拓往宫里递了折子,请求进宫面见太后。 他在折子里说,那日仗刑的伤好些了,他欲去养济院当差,在那之前想先进宫当面对太后谢恩,又在折子里再三悔过,态度十分虔诚。 福公公一见折子便去禀太后。 太后看了折子,十分诧异,不敢相信南亭侯还敢往她跟前凑。 “此人倒是有趣,竟然还敢主动来见哀家,宣吧。” 今日太后又是在贤德殿见宋拓的。 宋拓进大殿后,见太后端坐在宝座上,神情威严高贵。 他深吸口气,上前拜见,“微臣宋拓,叩见太后娘娘。” “平身吧。”太后淡淡地道:“你进宫谢恩,态度倒是虔诚,出乎哀家意料。” 是夸,但脸上却未见笑意。 第198章 夜探 宋拓自是又忏悔一番,很是说了些谦卑的话。 太后一直不语,神情淡然地看他,他心里发毛,也不知该继续说些什么,便急忙奉上手里瓷瓶。 “微臣此次来,特意为您献上一瓶玉龙雪茶香水,祝您福寿安康,吉祥如意。” 太后一挑眉,呵,原来是进宫谄媚来的。 她看向福公公。 福公公连忙上前接了瓷瓶递给太后。 太后接过瓷瓶,上下打量,稍一凑近,只觉香气扑鼻,沁人心脾。 且这香味与她以前接触的香料都不相似,却又说不出的好闻。 太后神情略有缓和,“听闻番人多体味重,西域古来便有用香水的习俗,他们制作香水颇有些水平,你这香水是从西域人手里买来的?” “是微臣家人制作的,她曾拜师西域来的调香师为师,知晓微臣今日进宫,特意为您备上的礼物。” 小妾上不得台面,他未敢提妾这个字眼,只等太后召唤韦映雪入宫再说。 太后未置可否。 揭开了瓷瓶盖,见瓶盖上连着一根细细的木签,面露疑惑。 宋拓忙解释:“此细木签方便您取用香水,用它蘸了香水涂洒在身上、帕子上。” 太后便捏起瓶盖,沾了香水挥洒在袖口。 晃了晃广袖,闭眼深嗅。 半晌道:“你有心了,此香水味道确实别具一格,哀家就收下了。” 宋拓心里一喜,他准备了许多话,譬如这香水如何珍贵,如何稀少,正等着太后仔细问询,却见太后起了身。 福公公道:“老佛爷要去礼佛了,您无事就退下吧。” 宋拓略微失望,连忙恭敬告退,离开了寿安宫。 韦映雪制香水这件事,韦映璇本还不知晓。 她前两日听齐妈妈禀报,说韦映雪从护城河西岸的船舫里带回一名歌女,她还以为是,给自己收了个婢女。 又听齐妈妈说,她在城南一条街巷里盘了间对外招租的铺面,这几日正让工匠翻新,却不知要做何买卖。 是今日她才起疑的。 齐妈妈一中午回来说,宋拓一早去了韦映雪宅子,且走时还不是空手,而是小心翼翼捧着个瓷瓶离开的。 “接着侯爷便入了皇宫,咱们的人一直尾随盯着,他一时辰后才出宫。老奴去宫门上使了银子打听,才知晓侯爷去见了太后!” 见太后? 韦映璇神色莫测。 宋拓已经在太后那儿吃了瘪受了罚,为何还要上赶着去见?太后又未有召见,他原本可以不必进宫。 这不同寻常的举动,让韦映璇心生警惕。 她问:“你说他手捧着瓷瓶进的宫?” 齐妈妈点头:“是,那里头想必装着什么液体,不便倾倒,因此他才未装在身上,只用手捧着,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这东西定然是他见太后时呈送给太后之物。” 瓷瓶里到底装着什么,韦映璇越发好奇。 她道:“齐妈妈,让咱们的人这几日盯紧些,等一个韦映雪离宅的机会,进宅子里探探。” “老奴也如此想的,猜来猜去不如亲眼看看,到底她在搞什么幺蛾子。” 齐妈妈下去交代暗卫们。 次日天刚亮,齐妈妈匆匆进了卧梅轩。 韦映璇洗漱好进书房时,她面前的书案上,已经摆了两条带香味的帕子。 “这两日韦映雪都窝在宅子里未出门,小五和伏虎寻不见机会,又怕耽误您的事,昨日等到后半夜,再三确认韦映雪和那婢女睡熟了,这才潜了进去。” “他两人怕露马脚,不敢取太多,只分别从两个瓷瓶里,各沾取了些液体带回来。” “奴婢猜测韦映雪是要开香料铺子,您闻闻看。” 韦映璇拿起其中一个帕子。 一股浓郁的焚香味窜入鼻中。 仔细闻,又夹杂着麝香,一种很特别的暖香调。 另一方帕子味道也十分别致,极为淡雅的幽香,仔细闻,隐约嗅出一股茶香气。 齐妈妈也凑上前闻来嗅去。 “您别说,韦映雪确实有几把刷子,这两种香味,都十分吸引人。” “老奴从前都未在别处闻过。” “原先老奴在长安城里待过几年,那地方十分繁华,许多西域来的商户贩卖香料,老奴却都未闻见过如此好闻的味道。” 韦映璇眉头轻轻蹙着,表情十分玄妙。 她不像齐妈妈那般惊讶,而是升起一股无法逃避的宿命感。 这辈子她虽然改变了许多事的走向,可有些事却是无法规避,还是发生了。 其中一方帕子上的茶香气,她上辈子在韦映雪身上闻见过不止一次! 另一方焚香味的帕子,她似乎也在峰哥儿身上闻过,但她不十分确定,只觉得它的味道十分熟悉。 韦映雪上辈子常用茶香,当时她在病榻上,韦映雪偶尔过来看她,从屋外的回廊里往里进时,每每微风吹来,拂面而来就是这股味道,她死都不会忘。 “原来她是给太后送香水。” 香水装在瓷瓶里,无法侧放,宋拓便只好捧着它进宫。 齐妈妈沉了脸,“好个韦映雪,她想借着这好闻的香水,获得太后青睐。” 韦映璇思量一阵,吩咐:“齐妈妈,你立刻去打听制香师,要老师傅,且手艺极好的,明日带来侯府见我。” “是。” 齐妈妈应声下去做事。 韦映璇也回卧房里更衣,随后带着照影出门。 她去了许记在京城的香料铺子。 掌柜的认得照影,“照影姑娘来了,快进快进,今日可是又来给侯夫人买香料?” “不是,是大奶奶有事要请教调香师。” 掌柜的再一看,照影身旁果真站着一位戴着纱笠的女子,她穿一身白色襦裙,不显山不露水地站在那儿,十分端庄娴静。 “您来了,快请进来坐,小的这就去叫调香师。” 掌柜的叫了个小伙计去请调香师。 不一会儿,调香师赶至。 是个三十多岁的妇人,穿戴十分优雅。 韦映璇见了她直说:“我有事请教你。” 两方帕子被她分封在不同的纸袋里。 她取出其中一个帕子让调香师闻,“你可闻见过此种香气,如若让你制作,你可能制作出香味差不多的?” 调香师拿了帕子,凑近闻,慢慢的,面上现出诧异之色。 “这里头用了许多香混合,凭妾身的鼻子,也只能闻出其中几味香料,妾身技艺不精,恐怕制不出。”她顿了顿,“不过,妾身好似在夫人那儿闻见过。” 第199章 野心不小 她口中说的夫人,是许容龄。 二婶开创许记,又将“许记”招牌做大做响,对下面人有着说一不二的威严和话事权。 许家也是巨富,许老太爷年轻时便将生意铺开至全国,主做布匹生意,京城最大布庄就是许家的。 到了二婶父亲,又开拓出许多生意,酒楼、客栈等。 然许家各处生意却不以“许记”为招牌。 是二婶婚后将手头产业以连锁的形式正式更改前缀为“许记”后慢慢做大的。 调香师如此一说,韦映璇忽然记起上辈子二婶来看望自己时,身上确实常有一股好闻特别的香气。 但她那时缠绵病榻,失了对生活的情趣,便也不关心这些悦己之物,从未问过二婶儿。 她问调香师:“你何时闻见的,几成相似?” 调香师回忆道:“是在夫人某次来铺子视察时妾身闻见的,或是去年,或是今年初,有些日子了,妾身记不大清楚,不敢确保一模一样,是十分相似。” 她说着,又把手绢凑到鼻尖嗅了嗅。 “没错,是这股味道,淡淡的茶香,您去问夫人,说不定能得到您想要的答案。” 韦映璇若有所思,“你如此说……我知晓了。” 她去韦二叔府上,二婶却不在。 “夫人去西郊的许记杂货铺办事,好像是供货商有些变动,上回进的货质量参差不齐,或许是别的由头,夫人强硬换了供货商,利利索索赔了违约金。” “谁知那供货商黄老爷却不肯罢休,今日又拿着契子来闹,掌柜的眼看处置不了,便叫了夫人去,夫人出门时还嘟囔,今日恐怕回来的晚。” “您可吃了饭?老奴叫小厨房先做了您爱吃的菜,先吃些东西垫垫肚子,慢慢等夫人。” 许妈妈什么话都不瞒她,见了她便家长里短,琐琐碎碎,一直说个不停。 韦映璇是吃了午饭出门的,但奔波到这时居然也饿了,她不和许妈妈见外,说想吃烧烤,报了烤蘑菇,烤五花肉,鸡翅等。 每次来二叔家她总想吃这些东西,这是二叔府上独有的吃食,别处可吃不着,要么便是番茄火锅、麻辣味火锅,以及各种甜食。 以前她未出阁时和二叔二婶去近郊游玩,他们用铁签串了鱼、虾、肉、菜,穿好后带至郊外,木炭炉点了火,选一处风景优美地享受一整天的露天烧烤,她一直怀念那些年。 许妈妈赶紧去厨房叫人准备,韦映璇则进了怡然居,是二婶二叔平日起居生活的小天地。 二婶说,除了不许进卧房,其余她哪里都去得。 韦映璇在书房里看了书,又去外头亭子里看荷塘里嬉戏的锦鲤,太阳落山的时候,二婶终于回来了。 听闻她的来意,二婶满脸意味深长。 说不上高兴不高兴,却透着十足的鄙夷。 “看来她是打定主意要制作香水,啧,一上来便是如此高难度。” 她还以为会做冰粉、皂粉,肥皂这些简单的,先累积一桶金再说。 韦映璇点头说:“她盘了铺面,八成要开香水铺子,只开铺子也就就罢了,她却让宋拓带香水进宫送给太后。” “是今晌午发生的事。” “我知晓后便有些坐不住,我是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她得势的。” 以她上辈子对太后的了解,加上各处道听途说得来消息归纳,太后是个很凭喜好做事之人。 一个人若凡事喜欢由着自己的心意来,那她便不会很讲原则。 万一韦映雪搭上太后,对她和远哥儿却是大事不妙。 许容龄十分鄙夷地说:“几次接触下来,我看映雪言谈举止,不像老成深沉之人,里子该是个有些轻浮的年轻姑娘,没怎么见过世面,她到底有没有掌握香水制造工艺我都怀疑,野心倒是不小,竟想谄媚太后。” 又问她:“我上次与你分析过她,你可还记得?” 韦映璇一愣。 但她看见二婶别有深意的目光,一下子便想起来了。 “二婶分析,她定然要经商,还会拿出许多手段来,制皂胰子、自助餐之类的,最后还会拿出火炮图纸。” “这只是我的猜测,不一定猜得准,但大差不差。”许容龄道:“她点子极多,且这些点子里不少迎合上位者的,你须得有一定思想准备,及早遏制,便像这次,若要让她做成了,再打压可就晚了。” 她问韦映璇:“她眼下开香水铺子,还欲巴结太后,你可有应对之策?” “我有初步想法,今日找您就是为了此事。”韦映璇想了想,说:“我要仿制她手里那两种香。” 说着,她拿出茶味的那一方帕子,交给二婶。 “二婶闻闻,可熟悉此香味?” 待她从密封的纸袋里取出帕子的一瞬间,许容龄当即翻了个白眼,一副无语状,“这不是阿某尼的那个啥么,啧,这人金手指开好大,如此竟也能混成如今这般,佩服了。” “二婶儿?什么金手指?” 许容龄赶忙咳了咳,“没什么。” 她拿起帕子反复在鼻尖嗅:“这香味我熟,当年还曾调制过类似的香。” 其实不是调制,是仿制。 这款香水是她穿来之前某品牌刚推出不久的香型,她用过一段时间。 她是胎穿来的,时日久了,她就记不精确,只大约记得前中后调的大致香型。 那年她打算开香料铺子,想弄点别具一格的招牌货,便绞尽脑汁地仿制那款香水。 为了仿制的像样,她着实费了一番功夫,请了好几位制香师辅助,一段时间后,从开始的四不像,到七成相似。 她反复试香,其实离成功只有一步之遥,是她自己放弃了,主动暂停一切。 “当真?我问许记调香师,她闻过后也说曾在二婶身上闻见过,您可还留着当初的配方?” 若二婶能记得配方,制香就容易些了。 “配方,没了!” 许容龄窘迫地笑,“那个,我虽调制过此香,但未最终完成,味道只有七分相似就作罢了,那次制作的香水用完之后我便不再制作,至今未碰过香水制作。” “这是为何?” 韦映璇刚问完,便见二叔从垂花门跨步进来。 第200章 制香 他边走边说:“谁让你二婶骨子是商人,不是匠人。” “若要解释缘由,便要从香水的制造工艺说起,首先是选定香型,接着选择香料来源,或花瓣、或果实、或木材,用以提取精油或制作香料。” “接着须得按一定比例混合调整,期间须得多次实验更改比例方能达到理想香气,所费波折……我不说,你也大概想象的出。” “最后是稀释,制作好的香精须与酒勾兑,这步已经很复杂了,却还不算完,后头还有过滤,陈化等等数道工序。” “便是说,一瓶香水从制造到出售,工艺繁复,时间久,过程长,且失败风险高,因其比例都是人为控制,一个不慎便容易前后味道有差别,而量产的大忌便是不同批次的商品质量不一。” “因此,从做买卖的角度看,制作香水所耗费的时间精力远远大于它售价带来的回报。” 许容龄笑着接话:“是你二叔说的这么回事,我要批量售卖,便要控制成本,充盈库存,于是我便改做了制作工艺更简单的香薰油和可燃线香,只买熏香和燃香,这才有了后来的许记香料铺。” 韦映璇明白了。 她来之前尚抱有满腔信心,这时口吻也低落起来,“我想过制作香水十分耗时耗力,却没想到会如此麻烦,且香水仿制也比我想象中难。” 连二婶当时都放弃了。 许容龄安慰她,“我知道,你是想学会制香水,等掌握这门技术后,开了铺面与她正大光明打擂台,你这么想没什么不对。” “我也知晓你心中有你的骄傲,在你看来不就是一门生意,她韦映雪能做,你也能,你能将侯府的生意打理好,开香料铺子定不会比韦映雪差,但,你其实还是小看了制香水的难度,你也有些小看她,她与你不一样,她到底是歪门邪道多一些……” 韦映雪的香水不会是花大力气制作出来的,和大牌原版味道一模一样,那必然是得益于她的金手指,想必有商城之类的渠道一比一复刻来的。 穿越女靠金手指,她侄女拿什么与她比? 倒不如作罢! 她建议:“不然,你便听二婶的安排,制茶香的事就先放放,我再帮你想想其他法子,咱们大不了偷她的成品,想搞破坏还不易?搞到她店铺开不起来便是。” 韦映璇明白二婶劝她,是不想她劳心劳力去做一件可能失败之事。 她也知晓韦映雪有系统。 但她已经重生过一次,知晓面对困难需要勇气与魄力,而不是看这件事困难重重便放弃,或改换其他容易的办法。 她摇头道:“二婶儿,我还是想先试试再说,搞破坏治标不治本,如若她得了太后青睐,有没有铺面都对她影响不大,只要她手里有制香技术,便随时可以翻身,所以,我必须要掌握制香水的技术,方能从根源上压制她。” 她又说:“我就算尝试过后也制不出茶香,我也要想要办法制那些味道好闻的香水增加我的筹码,只不过是花些功夫,但如果成了,我便可以光明正大压制她,而非靠着小动作。” 许容龄语气一滞,脸色变了几变,似乎有些被她说动。 “啪啪啪——” 韦禛朝着她连拍手三下,“好你个小丫头,如今说话头头是道,竟堵的你二婶无话可说了,二叔支持你,其实你说的很对,做事便要带着勇气去做,不能事未做就先权衡利弊。” 许容龄穿来前就是生意人,家中有上市公司的,她29岁那年就在公司里坐稳了执行副总裁的位置。 因此她做事有着深刻的商人思维,做什么都会权衡利弊,选择一条最轻巧容易的路。优点是高效决策,规避风险,弊端却是很可能因为短视而忽略了长期战略。 他看了许容龄一眼,夫妻俩眼神交汇片刻。 许容龄便说:“这么办,二婶为你提供香水工坊,当初我带调香师制作香水的工坊还一直保留着,里头一应制香用具齐全,外加,你近来制香需要的香料二婶全包,你若能成功制出香水,包装方面也交给二婶,不多吹牛,二婶轻松帮你打造出最上档次的香水礼盒,若这礼盒摆在太后面前,太后绝不会多看韦映雪的东西一眼。” 二婶涉猎的行业多,她便是连家具铺子都有几间,养着几位经验老道的木工师傅,像是制作包装之类的精细木工活,还真要拜托二婶。 得了二叔二婶如此支持的表态,韦映璇走时也十分心安。 次日早。 齐妈妈带来两名老手艺的制香师。 这两人闻了韦映璇手里的帕子,都蹙着眉头说不好配。 好的制香师普遍有着极为灵敏的鼻子,精准辨识各色香料。 齐妈妈请来的这两人,都是城里有名的调香师。 但韦映雪的这两种香水,香型都十分陌生,所用香料非平日里常见的,两位制香师推测,里头至少含有十几种香料,而她们却无法在短时间内一一分辨出。 香味层次越丰富,越不易分辨。 韦映璇昨日在二婶处已做足了功课,她知晓这两人一时间不可能研究出什么。 辨香、提取香料、配置香型,全部都是慢工出细活。 想要仿制出茶香,便得经过无数次实验。 她现在也不管韦映雪的计划到了何种地步,她心里再着急也不乱阵脚,只叫人盯着她的一举一动,同时自己这边制香的进程也在紧锣密鼓进行着。 她让齐妈妈安排两位调香师去了二婶的调香工坊里,夜以继日的专研。 两位调香师,就算日夜试验,人手还是太少了。 韦映璇原本打算让齐妈妈派人去长安城走一趟,高价请长安的胡人制香师入京城。 “这怕是不易,胡人经丝绸之路入长安已是极限,却是不愿意再向东北而进京了,否则您怎从未见京里有胡人师傅的?” 齐妈妈走南闯北,见识丰富。 她说:“只怕是咱们的人快马加鞭到了长安城也是白跑一趟,长安富足,又多胡人们喜欢的吃食,胡人们留在那儿便可以生活的很好了,哪里肯来饮食不便的京城。” 又道:“手艺高超的胡人制香师本就少见,整个长安也找不出几位,若是手艺一般的,花费大力气请来也不一定有咱们的两位师傅手艺强。” 韦映璇只好打消了念头,但她心里还是想着,胡人用香水历史悠久,他们制作香水的水平定然拔高一大截儿,说不定还有什么秘方。 她上心仿香这事儿,得闲便去工坊里看。 二婶的工坊在珠玑巷,说来也巧,竟是离养济院不远。 那是一处狭窄的巷道,晌午还有市集,韦映璇让下人把小轿子停在了巷子外,随齐妈妈一起步行去。 她走着走着,却忽觉得身后有双眼睛盯着她似的如芒在背,她回头看,满街人流如织。 走几步,又觉得不对劲,猛然一回头,似乎有道青色身影,仔细看,却是人群里的青衣书生,很快湮没在人流中。 宋拓跟了一截儿便往回返,刚到养济院门口,迎面响起院长怒斥的声音:“这才几时你便出去偷奸耍滑?太后派你来此处,是为了让你照料老人,以培养尊老爱老敬老之心,你这是要忤逆太后?” “不敢。”宋拓低下头。 “快去洗墩布去!刘老汉屙屎在地上只等着你去收拾!” 第201章 心头淌血 宋拓咬牙切齿去洗墩布。 他向来自傲,怎能甘愿受此呵斥羞辱。 虽面上未敢顶嘴,但腮骨紧绷,后槽牙咬的紧紧的。 “站住。”陈院长冷喝住他。 走到宋拓面前挡住他的路。 “我观你方才神情,十分跋扈倨傲,像是对我之言不服气。” 宋拓冷冷回两个字,“不敢。” 陈院长是个胡子花白的四旬男子,身材矮小,连心眉,眼距极近,脸上有着常年不得志的落寞阴郁。 “是吗?”他勃然叱道:“你嘴上说着不敢,一举一动却都未将我这个院长放在眼里,我不过是按太后旨意督促你痛改前非,你竟如此悖逆狂妄?” 宋拓木着一张脸,“我说什么都是错,说多错多,便索性不说了,你叫我去洗墩布,我拔腿便去也不行了?你索性直说到底要我如何才能放过我?” 本质上,他还是不将陈院长放在眼里。 这话就如同捅了马蜂窝。 “你……好好好,看来你对我怨气很大!” 陈院长气的脸红脖子粗,又是上纲上线将他骂了一炷香时间才算作罢。 “这两日我也看出来了,你十分执拗,眼高于顶,若不增些活苦你心智,磨练你体肤,你是断然改造不好的!从今日起,整个养济院的大粪你来挑!” 宋拓再也绷不住,怒瞪向陈院长,“凭什么?” “就凭我是院长,只你若再敢不敬我,我便立刻请旨见太后。” “太后安排你来养济院,可不是让你耍威风来的,你有何可威风的?你一个武官,上阵杀过敌没有?乳臭未干的小子,还敢顶撞我?若不是你有爵位在身,你不孝你母亲那日早被皇上下令斩头了,你活着也是给你的先祖丢人现眼!” “你若当不了此间差事,我便禀了太后,太后对你自有其他安排!” 宋拓气的脸色涨红发黑,几乎喘不上气,他硬生生往嘴里吞了三颗药丸才镇定下来。 院长却不放过他,盯着他问:“我方才训你之言可有理?你是该训还是不该训?” 宋拓不说话。 陈院长立刻摆出不罢休的架势。 “好啊,你这是明着与我作对,林嬷嬷,去把全院的杂役和嬷嬷都集中起来,让所有人来前院看着宋侯爷做表态,今日侯爷不把话说清楚,大家都莫吃饭了,全部陪着他在院子里罚站!” 瞬间一阵怨声载道,数十道目光杀气腾腾扎在宋拓身上。 到此,宋拓便知道此院长有多难缠,今日不说两句好听的,他必不会善罢甘休。 “你说的有理,我该训!” 他板着脸,突然张口,一字一句吐出言不由衷的回答。 心里淌着血。想着他作为一个雄健男儿的尊严,竟不是从战场上敌人的尸身上赢取,也不是做了将军万人敬仰,却竟然是阴沟翻船,要被陈院长这种小人折辱。 他恨,恨不能一拳把院长砸碎。 陈院长这才冷哼一声作罢,冷涔涔地说:“看在你认错态度尚可,今日我便不与你计较了。若日后再如此言行无状,挑衅于我,莫怪我不客气。” 宋拓心头又滴着血道:“知道了。” 下面的人惯会揣摩上意,太后这次处罚他,指派他来养济院,却叫陈院长这等阴沟里的小人找到了媚上的法子。 原本养济院是个无人问津处,大隐隐于市,平日里也未有多的消息传出,许多人都不知晓这处是朝廷下设的衙门,都还以为是民间机构。 姓陈的作为此处的院长,想必是多年来都毫无存在感。 眼下他被太后罚来,此人竟是找到事做,整日想踩着他邀功,对他比一般的杂役更苛刻,整日里就只有他进进出出的忙碌。 他每日除了要端饭喂饭,洒扫铺床外,竟还得为老叟端屎端尿。 刚才又罚他一人送粪,城里粪车三日来一回,明明是三五人的活,院长却只叫他一人挑大粪,没个十几趟哪里挑得完? 他的伤势本就未好利索,这两日又被院长一搓磨,那些刚结了痂的患处又脱落溃烂,他每日回到侯府都要重新上药包扎,所受痛苦不足外人道。 便也是来了养济院当值后,他才知晓以前都是自己太天真了。 和养济院相比,园林署都是极好的衙门! 他这两日天不亮便要来点卯,夜里也走的最晚,隔一日还要值一次夜! 院长专门只盯着他,每日点卯的册子上,旁人只签到即可,轮到他却要多写几排细节,说是要详细登记他每日干了哪些活,是否态度端正,是否将分内事做好,被他照顾的老叟是否生了褥疮。 这些记录,院长说是每月要整理成函收档,万一哪日太后想起来要检查,便有了上交之物。 “陈院长这个小人死不足惜,这地方绝对是我人生最大的耻辱,若不是太后懿旨,我一日都不想多待了。” “母亲姓陈,害得我落到如今的地步,又遇上一个姓陈的院长羞辱打压我,我与姓陈的果真有仇,且等我翻身那一天,定要叫他悔不当初……” 他在心里暗暗地发泄着。 发泄完,他想起方才看到韦映璇去了巷内一处宅子。 她来此处做何事? 这地方离侯府可不近,她为何偏偏来此处? 难不成见自己在珠玑巷当差,故意在附近置了一处宅子当做监视他的据点? 想到此,宋拓脸色阴沉至极。 “一次两次还不够,她居然还想着算计我,我宋拓再无能耐,也断然不会被一个女子三番四次算计。” “她此时定然不知晓我发现了她,此为天赐良机,我也许可以反击,狠狠让她吃一记亏。” 他心头转过千般念头,竟主动去跟院长说:“这几日我夜里无事,我留下来值夜。” 宋拓却根本不知,螳螂捕蝉,黄雀永远在后。 方才他盯着韦映璇那时,也同时被别人盯上了。 在他的身影消失后,小巷旁走出一个肩宽背厚的络腮胡大汉,他将面上斗笠一掀,斗笠下双目黝黑有神,目光如电,肩宽背厚。 瞧一眼韦映璇进去那宅子,又看向宋拓进入那院子。 阿忠向养济院走去,步伐沉稳有力,铁骨铮铮,媲美军士般的挺拔走姿。 走至养济院门口,又听着里头院长的斥骂声,才知晓这处是宋拓新衙门养济院所在,他今日并不是特意跟踪宋拓的。 是昨日王夫人过生辰,主子备了精巧的香炉做生辰礼,想着既备了香炉,自然要去香料铺子选了香料一并送齐全。 主子人还在许记香料铺子门外,就见着侯夫人带着丫环进了铺子。 从那香料铺子离去的时候,主子的脸色十分凝重,吩咐他守在侯府附近,看看侯夫人这几日去了何处,叫他暗中跟随,看看她是否遇到了难处或是受了欺负。 他今日跟着侯夫人来珠玑巷,却无意间发现宋拓也在暗处盯上了侯夫人。 阿忠是个大老粗,多年军队的历练让他想得少,做得多,凡事眼见为实。 他也不管宋拓与韦映璇是夫妻,他就瞧见宋拓贼眉鼠眼,鬼鬼祟祟地躲避,便料定他不安好心。 他叫同伴继续盯着,自己回到东郊宅子和董昭汇报。 董昭听后若有所思:“她去珠玑巷的宅子,该是有事办,且很可能与香料有关的。我昨日见她在香料铺里与调香师询问半天制香事宜,似乎有些着急。” “你是说,宋拓发现她后,非但未上前打招呼,反而在她回头看时悄悄躲了?且还在她进宅子后,盯着那宅子上下打量了半天。” 阿忠道是:“宋侯爷绝对未安好心,他望着侯夫人的背影,眼神里尽是阴寒。” 第202章 暗助 “看来他未吸取教训,也并不打算以诚待她。”董昭语气平平,眉眼间却难掩肃杀。 他修长的手敲打着桌面,吩咐道:“你与白枫分头行动,白枫去侯府,你留在珠玑巷,若宋拓潜入那宅子窥探或破坏,你立刻挡了他,莫让他得逞了。” 加了句:“打昏过去,扔到荒郊野岭。” 阿忠正要应声去办,董昭又改了主意,“如此安排虽是解气,却恐怕会坏了她的打算。” “你还是先去见她身边的下人,寻个由头告知她被宋拓盯上了,她自会作打算。” 他看阿忠一眼,眼神幽幽然,阿忠心领神会。 无奈道:“您放心,属下绝对不会叫侯夫人知晓您经常让我和白枫跟踪她,并且常常在侯府附近行盯梢之事。” 董昭:”……“阿忠这个大老粗。 阿忠粗中有细地分析道:“再说,想必侯夫人也怀疑不到您,那日侯夫人当面戳破您笔友的身份,您都未给个准话,在侯夫人眼里您定是十分避讳她。” 他提到身份,董昭眸子一晃,闪过捉摸不透的情绪。 “我回避是不想让她忌惮了我。 我若再热情些,她定会自忖身份而对我退避三舍。 我宁愿像如今这般,住着她的别居,偶尔送一份礼,收到她送来的回礼。 也许中秋前她还会赴干娘的约,我只要远远看看她便算是一同过节了。” 语气明明淡淡的,脸上也未见不甘和痛苦。 可阿忠听了这些话,心里却很不是滋味。 他家主子大好年华,什么也不差,若他想要身份,便会得到一个最显赫的身份,想要任何女子,皇帝与贵妃都会给安排,他却偏偏为情吃了这许多年的苦。 偏偏侯夫人是什么也不知情的。 这叫什么阴差阳错? “可您再惦记,侯夫人也是宋府的主母……”阿忠煞风景地说,本还要再说,瞥见书案上端正摆放的大橙南瓜,忽然不想说了。 说什么都是无用,主子要是能转过弯来,也不会到今日也不肯娶妻。 便把气撒在南瓜上,伸手一下一下弹的响亮。 董昭将他放在南瓜上作恶的手拍开,“我未想过逾越,她一日是侯夫人,我便一日不让她知晓我心意。” 他正色道:“你速去办事,她这几日应是遇到了困难,莫耽误时间。” 阿忠出门去了。 韦映璇在工坊里逗留了一个多时辰。 好消息是,经过了两日的努力,调香师制出了七分相似的焚香味。 但另一方帕子上的茶香,却迟迟未见进展。 “焚香味之所以容易仿,是因其中所用香料妾身们嗅出了多半,也都叫的出名,便是有那么一两样无法确定的,多试几次也有把握试出,难的是如何仿的一模一样,若是时间充裕,妾身多尝试几日,味道便会更加接近帕子上的。” 但另一方帕子上的茶香,两位调香师都觉得十分棘手。 “这茶香的用料,却只辨出几样来。” “只有前调的柑橘、豆蔻,以及后调的香根草、龙涎香确定了下来,这还是使用韦夫人当初制香的材料方子,才能如此快的确定。 “至于中调的香气,却未有进展,妾身用几种茶叶分别试着调制几次,费了许多工夫提取其精华,味道却差得极远。” “到底是用了何种茶叶?难道取材并非茶树叶,而是来自树上的木料,又或是枝条?” 调香师困惑至极,恨不能亲自拿了斧头上山砍茶树。 韦映璇只能安抚两位调香师莫着急,慢慢来,制香本就不易,更何况是仿制。 她走出屋,算了算日子,已过去好几日了。 齐妈妈走上前,也有些发愁:“照这个进展,咱们怕是赶不上她开张那日。” “咱们的焚香仿制进度很快,只是茶香遇到了阻碍。”韦映璇道:“不知宋拓那日送进宫的到底是茶香还是焚香,若太后喜欢的是茶香,便有些难办。” 齐妈妈宽慰她:“您别急,好在太后这几日未招韦映雪进宫,咱们还有时间,若太后一直不召见她,她这份心思便可以歇了。只开铺面做买卖,咱们就是慢些也赶得及。” 韦映璇心里忽起一个念头,吩咐道:“你去婆母的娘家陈家一趟,请孟氏帮我个忙,客气些,再带上厚礼。” 她如此这般那般地交代齐妈妈。 “还是您细心,老奴都未想到这一茬!老奴现在就去。” 韦映璇回了侯府等,齐妈妈过了不久就带了口信回来了。 “许是咱们夫人前些日子在孟氏那里说了您的好话,孟氏一听说是您求助,事情都不过问就先答应了,陈莽少爷刚好在府上轮休,说是明日一早就去当值,事情已经交代给他了,两方帕子也都给他闻过,他说是叫您放心,定会搞清楚太后身上是哪种味道。” “老奴走时与孟氏提了几句,叫她对此事保密,孟氏很上道,拉着老奴笑着低语,说此事连夫人都不给知晓。” 第203章 猜到他身份 韦映璇对陈海川夫妇很放心,这一家人都是实心人,直来直去不喜弯弯绕绕。 孟氏既答应了,便会保守秘密,不会四处传扬。 “接下来安心等着陈莽的消息便是。”她道,“等有了确凿消息,咱们便知该往哪处使力。” 齐妈妈仍是不乐观:“若太后收到的是焚香,咱们接下来加把劲赶工,总能制出十分相似的,便是留香时间有些许差异,也算大差不差仿成了。” 两位调香师都是花大价钱雇来的,背景清白,当日齐妈妈便带她们签了契子,也立好了规矩,严禁泄露侯府提供样本仿制出的香水方子。 “怕就怕,太后拿到的是茶香。如此一来,她的茶香水在太后那里就是独一份儿,眼看咱们调香师短时间内仿制不出……大奶奶,咱们须得赶紧想个应对之策。” 宋拓那日进宫时,手里只捧了一个小瓷瓶,便不会同时敬献两种香水,只会是两种香水其中之一。 韦映璇坐在椅子上,夕阳自窗边倾泻入书房,金光落在她恬淡的眉眼。 她的侧颜,不骄不躁,有一种宁静的意味。 韦映璇想了一会儿,定声道:“便是暂时制不出茶香,也不是死局。” “真到了那一步,咱们便一不做二不休,抢在她前将焚香味的香水敬献给太后,总归不叫她独得太后青睐。” “同时,咱们的制香师继续大力专研,尽早制出一款优质香水做咱们香坊的招牌,若太后好此道,迟早会有发光发热的机会。” “既要开香坊,就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得有个长远的计较。” 齐妈妈眼睛发亮,“大奶奶,还是您主意正,老奴都未想到这一步,侯爷先前不是借着还旨进宫见太后么,咱们夫人也能以谢恩为由进宫,借夫人的手把香水敬献给太后。” “婆母入宫的机会珍惜,太后肯召见,也只有那么一次机会,因此咱们还是要做万全准备,香水味道再持久浓厚些,才好拿得出手。 若有一日咱们的香水与韦映雪的香水放在一起对比时处于劣势,咱们便失了口碑,太后会认为咱们是残次品,她的是精品,如此,反倒绿叶衬了红花。” 齐妈妈神情一凛,“您说的是,说到底,还得靠实力,咱们也不能只求快。” “是这个道理。” 正说着话,照影从外头匆匆进来。 红着一张脸,一进书房就气咻咻地说:“大奶奶,您今日一早和齐妈妈去珠玑巷,被侯爷盯着了!他亲眼见了您进婶夫人那处工坊宅院,接下来定要给咱们使绊子,暗处使坏!” “侯爷也太阴险了,瞧见了您竟不吱声,悄悄躲在旁边窥伺,一看便不安好心。” 齐妈妈疑惑:“照影,你未跟着去,你怎知道的?” “方才乔公子身边的阿忠来找,他告诉我的,他白日里恰好在那附近办事,无意间瞧见您和侯爷,他瞧着侯爷举动鬼鬼祟祟,竟是躲在暗处偷窥您,怕您因此吃亏,特意过来给咱们提个醒。” 齐妈妈满脸不可思议。 她后怕地说:“大奶奶,您就说说吧,此事惊不惊险也?咱们工坊险些暴露了!亏的阿忠正好在那附近看见,否则咱们还蒙在鼓里。” “怪不得。”韦映璇冷笑,“我今早进巷子没多久便浑身泛着冷,后脊发寒,总觉得有什么人在暗处盯着我似的,却原来是他!” 齐妈妈声音更是透着寒意,“夫人在那宅子里存放着不少香料,且还有全套制作香水的器具,挪地方是不可能的,万一侯爷偷着进宅子,被他察觉,知道咱们在制香,定会与韦映雪说,届时咱们便失了出其不意的先机,一切努力都白费了。” 照影听闻此话,忙说:“大奶奶勿担心,阿忠来时让他的同伴白枫在珠玑巷盯着,他说完此事,奴婢便多了句嘴,问他是否可以在那附近帮咱们盯几日。 奴婢想着阿忠武艺高强,上次便帮了咱们制服侯爷,且他还是王家护卫,军中出来的,有胆有魄,定不会叫侯爷进宅子的,若侯爷非要闯进宅子就活捉了他! 阿忠一口便答应了,还说这几日乔公子本就放了他的休沐假,他正闲的心发慌,有事做浑身的筋骨才舒坦。” “休沐?” 韦映璇十分纳闷地说:“方才不是说他去珠玑巷是要办事,怎又说休沐好几日。” 似乎有些前后矛盾。 “今日未休沐,出去办事,明日才开始休呀。”照影睁着两只大圆眼,竟十分坦然地维护阿忠。 韦映璇和齐妈妈都转头,同时看她。 照影被盯得脸一红,讷讷地道:“大奶奶,怪奴婢自作主张了,您可是有顾虑?” 韦映璇照实说:“我自是信得过阿忠,只是不想欠王家太多人情,我那位笔友乔公子……他与王府关系匪浅,却不是王夫人儿子……我那日去王府,亲眼瞧见王夫人的儿子,撑死十六七岁的样子,那么我猜测,巧算子兴许是大将军王从安那边的亲属,很可能是他的亲侄儿。” 他在王家地位应该不低,这才能调遣王府的护卫,且还能去王老夫人为孙子修建的湖心塔楼里看书,但同时又不会成日住在王家。 她若用了阿忠,实际上又一次欠了王府的人情。 “啊……”照影恍然大悟。 她懊恼地说,“大奶奶,这该如何是好,奴婢方才与他聊着聊着便说了咱们最近在制香水的事。” 齐妈妈顿时责备地看她:“照影姑娘,你平日做事十分有分寸,今日怎就如此草率了,可还说了别的?” 照影懊丧道:“是寒暄时他主动问,问起您为何去珠玑巷,话赶话才说到此事,奴婢说了咱们花重金在雇调香师,他竟侃侃而谈,再一问,他家乡是长安的,他的好友便是一位胡人调香师……不过,未请示过您,奴婢不敢多打听。” “胡人调香师么……”韦映璇眼睛一亮。 若是阿忠认识之人,说不定真能请来京城。 她道:“你明日见了阿忠,寒暄之余可问问他认识的那位胡人调香师,可否许重金请她来京城帮我做事,不过,阿忠虽热心,咱们却不能心安理得。若不成也要客气些,他毕竟是做下人的,许多事身不由己,点到为止即可,莫让他觉得为难。” 照影知晓自己今日鲁莽了,因此抿着嘴,十分乖巧。 “大奶奶,那胡人是阿忠的朋友,想来乔公子不会干涉,不过您的交代奴婢记下了,明日便问他。” 第204章 别让她知晓 韦映璇又道:“阿忠虽帮忙盯梢,咱们也须安排自己的人。“ 齐妈妈请示:“小五和伏虎盯着韦映雪,几日下来都已熟悉了环境地形,就让许冬和洪昌两人去珠玑巷吧?” 韦映璇点了头。 齐妈妈又吩咐照影:“你尽快去找阿忠,告诉他许冬和洪昌两人的形貌,让他与这两人合计接下来盯梢的章程,三人便该有三人的盯法,咱们却都是外行了。” 照影和齐妈妈都下去办事了。 韦映璇忙了一下午,总算有功夫喝几口茶水,拿了桌上的点心吃。 垫了肚子,外头忽一阵伴着土腥味的狂风吹来,前一刻还晴朗的天空阴沉下去,天上噼啪掉起雨点来,砸在屋檐上,弹下来,溅起一朵朵水花。 韦映璇站起身,望着窗外豆大的雨点,微微有些出神。 上辈子她后来便再未联系过巧算子,她卧床那年,关节彻底毁了,也是在那一年,她听闻王大将军战死沙场,连同他的一位子侄与他一起牺牲在那场战役中。 他的子侄,会是巧算子吗? 雨滴敲打在窗棂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如此潮湿阴郁的天里,她思绪却控制不住回忆到前世。 东郊。 雨下大了,董昭静静地站在书房窗旁,凝视着窗外的雨帘,东风不时裹挟着花瓣卷入院内,夹杂着泥土气息。 一场微微凉的秋雨,却让董昭心里弥漫着淡淡的感伤。 下雨了,想必她已是回了侯府,她此刻在做什么?是否也站在窗边看窗外的雨水? 她是否仍像多年前信中写的那般,总爱在雨天多愁善感,忆起往事故人? 雨幕中冲进来一个人影。 “主子。”阿忠推了门进书房,嗓音浑厚地禀报:“属下已经打听到侯夫人遇上的难处。” “是制香水!”他三言两语将今日与照影了解到的情况全说了。 “侯夫人想制的那种香水十分复杂,请了两位城中调香师忙碌几日也未有进展,她的婢女听说属下乃长安籍人,便打听起胡人调香师,属下哪里认得,便借了您那时在长安游历时的经历说了,她的婢女果然有些欲言又止,想必明日便要求助于我了。” 董昭满意点点头,唇边露出点点笑意,“你做的很好,别让她知晓是我,以免她为难。” 他掐算时间,“我这就写封信,你安排人快马加鞭送去长安城,交给斯摩安尔,速带她来京城。” 若慢一步,她便很可能自己解决了麻烦困境,他隐约知晓她现在的处境,总想为她分担些什么。 阿忠汗颜,主子是张口便吩咐。 “万一胡女不肯来?” 董昭未有丝毫迟疑,“打昏,掳了来。” 阿忠抽嘴角说:“……这胡女的阿兄好歹救过您一场,属下如此对待他妹子,怕是不合适?” 他就知道,主子遇上侯夫人的事,就丝毫无人情味了! 董昭眸光浅浅的,拿着一块雪白的帕子擦拭桌上被雨水打湿的南瓜。 “谁都不如她重要。” 手上动作一顿,略微思索,才又说:“我记得我前年收藏了一本孤本《本草香集》,放在白塔第三层第五个书架里,你寻见了誊写一份,带过去赠予她,想必她会愿意。” 对调香师来说,一本收集了各色香料以及出处的孤本自然十分珍贵。 董昭藏书十分可观,手里头收藏了各种孤本奇书数不胜数。 城郊那处白塔,其实是贵妃专为他放书所建造的塔楼。 阿忠的身影消失在雨帘。 - “母亲!” 廊下人影闪动。 远哥儿撑着伞跨步进书房,脸上绽着笑容,“儿子下学回来了,给您请安。” 身后还跟着垂头丧气的峰哥儿。 韦映璇回过神,关了窗户,转身定神看两个少年哥儿。 她的目光,落在峰哥儿身上,停顿了片刻便挪开。 自从她命令峰哥儿每日申时半下了学便过来请安站规矩以来,他便整日面上无精打采,除了必要的问安,旁的话一句都无。 但他也不敢造次,该有的规矩都恭恭敬敬守着。 在远哥儿后,也弱弱地叫了一声“母亲”,便垂首站在一旁。 “都坐。” 韦映璇招呼两人去屏风后的圆桌旁坐下。 桌上有现成的茶点,一般远哥儿下学来总要吃几块糕点,回答她关于学里的提问,有时她考教几句诗词,便让他回去了。 每逢这时,峰哥儿便像是游离在书房之外,整个人面容呆滞,低着头也不说话,也不肯张嘴吃糕点。 韦映璇懒得理他,远哥儿一走,便直接打发峰哥儿去外头廊下站规矩。 规矩一站就是两个时辰。 她特意交代下去,让栀茉和照影轮流盯着峰哥儿,每过片刻,刚等他目光从麻木变得有些灵活时,便冷不丁出现在他面前,以恫吓的目光盯着他,叫他汗毛直竖,无法安心接触他娘亲那系统“面板”。 栀茉和照影不知她为何要这般吩咐,却都照做。 今日她早早就让远哥儿回去,“听董妈妈说裴夫子过来了,在等你。” 裴夫子每逢月里的单日子便来侯府为他传道授业,这安排是远哥儿主动提的。 如此一来,每月他便有一半时间要学到深夜,次日又早早起去学里,好在远哥儿十分有韧劲儿,从未喊苦。 韦映璇瞧着心疼,却未阻止。 男孩子,早早吃些苦只有好处,她作为母亲,恨不能将一切吃苦受累的事替他承担了,却只能将心疼与不舍藏在心底,如此远哥儿才能更好的成长。 峰哥儿这日又站到了天黑,不过他站完规矩,趁着回斑斓院时,使了个障眼法,偷偷溜出了院子。 孙妈妈偷偷跟着他,发现他去了西北角的墙根。 “娘,你快想想法子,我每日站规矩,回到院子里孙妈妈还盯着我,我游戏都打不成了!” 孙妈妈躲在树后,十分纳闷,何为“打游戏”? 第205章 利诱 正纳闷着,便听墙后一道声音说:“好峰儿,娘知道你不易,你再忍耐些日子,娘在外头,也不是整日顺风顺水的。” 赫然是韦映雪的声音。 “呜呜,可我真的受不了了,娘,你接我出府好不好?我不要留在侯府,我想去你身边。”峰哥儿扒着墙低声呜咽。 韦映雪低喝,“你小声些!再哭下去,招来人就糟糕了。” 峰哥儿这才收了哭声,嘟囔道:“娘,你最近怎么都不去族学附近看我了?可是又找了个老公?我可不想再喊第三人作爹了。” “怎会?你父亲认了你还没几天,都还没尽到父亲责任,我为何要再换一个?你记住,你只有一个父亲!宋拓,你是他的儿子,你姓宋,很快就要做侯府的世子,等你未来做了侯爷,娘便是侯府尊贵的女人,一辈子靠你这个儿子就好了,还要什么老公。” 又道:“娘这几日是忙着干大事了,等这件事办成了,说不定都不用靠你父亲就能助你上青云!” 峰哥儿却不怎么买账,他对韦映雪那所谓的大事不感兴趣。 小孩子眼里的好生活便是吃喝玩乐,快不快活最重要。 仍不死心地说:“我不管,我要玩游戏,我要睡觉,我不想写大字,我不想在侯府。” 韦映雪只好放缓了语气,哄着他说:“我不是每日下午申时都给你展示游戏面板吗?你又说睡觉……难不成这几日侯府有人不让你睡觉?” 提起这个,峰哥儿便抹着眼泪哭诉起来,“那个坏女人罚我每日站规矩到天黑,那面板我根本不敢看,每次还未看几眼就有婢女过来盯着我,目光像是要吃人一样。 我站完规矩回去后,还要完成学堂里布置的抄文章作业,写完都半夜了。 早上天不亮就要起床去学里,去晚片刻都要被戒尺抽打,我整日又累又困,瞌睡都睡不够。” 韦映雪眼底迸发一股怒意。 太过分了! 她就知道韦映璇一定会欺负峰哥儿,果然如此。 这个迂腐的封建女人,就知道在内宅斗来斗去,妄想一个不可能爱她的男人的宠幸,又卑微又可恨。 “你父亲呢?你不是跟你父亲一个院子吗,你被欺负成这样,他就视而不见?你去找他啊!和他添油加醋的说啊!” 峰哥儿冷哼,“他整日都不见人影,夜里偶尔才来书房看我一眼,只关注我的大字写得好不好,根本不关心我过得怎样,而且他一进我屋里,满身的大粪味,臭死了。” 韦映雪:“……” 她给峰哥儿打鸡血:“好了,你就不要抱怨了,记住,强者永远提升自己,弱者才抱怨环境不公,你是男子汉,一点点小挫折,怕个毛线?” 峰哥儿急的跳脚,踢打着墙面,“我不要我不要,我要回北疆,咱们回北疆好不好。” “在北疆时,我整天又学知识又玩游戏,还有不少看动画片时间,每天不知道多快活,也没人训斥我,现在在侯府,我快被欺负死了,对我好的成妈妈也不见了,父亲根本不管我,再住下去我就快被折磨死了。” 韦映雪不知他竟如此厌恶侯府,一时都说不出话来。 “好了,你听我说。”她严肃起来,“你要真想离开侯府,也不是没办法,皇帝要为大皇子找伴读,你要是被选中了,就能每月大半时间住在皇宫里,只几天时间在侯府。” 峰哥儿这几日在族学里,已经听夫子说起此事。 但他知晓自己名声坏了,如此好事肯定与他无缘。 他也知道大皇子今后会是太子,身份尊贵,当太子的伴读,说白了就是伺候他,就像是当初曾祖母为他挑选伴读一样,周岚还不是自己的一条狗。 因此他本能有些抗拒,不想去给大皇子当狗奴才,整日被呼来喝去的。 但他看族学里那些学兄们都趋之若鹜,又虚荣心作祟,幻想自己能被选中,被所有人羡慕。 他无精打采道:“他们定不会选我。” “不见得。”韦映雪口吻里有一股势在必得的决心,“娘会帮你的,但说到底,机会摆在你面前,还要看你的才学够不够,娘也只能向贵人引荐你,成不成要看你的本事。” “贵人?”峰哥儿满脸疑惑,“哪个贵人?难不成你认得皇帝?” 韦映雪却不肯多说了,“这你就不用知道了,你心思还浅薄,知道太多容易被人算计去。” “你只需知道你的机会很大!记得,要好好学习,每日跟着系统进度按时完成日常任务,再苦再累也要坚持,等你成为了大皇子伴读,以后就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花不尽的钱,高高在上的权力,甚至有了生杀大权,到时候你就可以为所欲为,随意杀了算计你的小人,没人敢给你不痛快。” 峰哥儿被说动了。 他进宫只是给大皇子一人做舔狗,却会换来其他人都跪舔自己,也是划来的。 “我知道了,我想离开侯府,我想去皇宫,我要坚持,我现在就回去完成任务。” 他擦了眼泪,悄悄跑回了自己的院子。 屋里灯还亮着,无人发现他偷偷跑走,他连忙钻进屋伏案写字。 孙妈妈面色骇然,踉踉跄跄进到卧梅轩。 “栀茉,快,掐我大腿!” 栀茉瞧着孙妈妈肥壮的大腿,望而却步:“孙妈妈,您这是怎么了?” “我是撞邪了!”孙妈妈扶着回廊里的红柱子,一咬牙,狠狠掐了自己大腿根一下,疼的嘶了声儿。 她跺跺脚道:“不对劲,这个韦映雪,邪门极了,她竟给峰哥儿灌输做了皇子伴读就能杀人的鬼话,有如此当娘的吗?且她和峰哥儿还说些奇奇怪怪的词,老公,系统,任务什么的话,他们定有什么见不得光的隐秘,我要见大奶奶。” 韦映璇还未睡。 她听了孙妈妈滔滔不绝的禀报,当听到韦映雪打算让峰哥儿选伴读时,眸子别有深意地眯了起。 韦映雪是接了任务。 “她无非是想走太后的路子,我不会叫她走成。” “若她懂教养,就不该如此功利的教养峰哥儿,每个婴孩在娘胎里都是好的,端看养育者如何教养,他已经被养歪了,小小年纪便失了做人的根基,以后只会是个四处为祸的小人。” 她吩咐孙妈妈:“明日一早,叫峰哥儿来见我。” 翌日,韦映璇天不亮便起来了。 峰哥儿早早被下人带进花厅里。 韦映璇走进花厅,满脸的冷漠。 “母亲。”峰哥儿满脸忐忑,“您叫峰儿,有何事?” 韦映璇走到厅堂正中的红木椅,坐了下来。 栀茉递来茶水,她端起漱了口,才慢声说:“从你开始站规矩起,有几日了?” 语调不高,却叫峰哥儿每根神经都绷紧了。 他提心吊胆地道:“九日了。” “记得很清,可见你不是个愚笨的孩子。那你便说说,我为何要罚你站规矩。” “是因为儿子不懂规矩。”峰哥儿道。 在她面前本能地不敢多说话,生怕说多便会错多,被抓住把柄。 于是只敢用简短的句子回答。 “错。”韦映璇目光犀利地盯住他,“是因为你是你娘的孩子,你便是无错也有八分错!” 峰哥儿错愕地抬眼看她。 “你娘心术不正,在侯府时不守妇德祸害侯府,先被侯府驱离,又被韦府除名。” “有道是上梁不正下梁歪,你娘德行有损,你必不是好的,因此我想如何管教你便如何管教你,你奈何不得我。” “便是你父亲知晓了,我也不惧,我占着理字,大不了闹到族里,族人只会责备你父亲骄纵你,体恤我这个做主母的难处,你每闹一次,你的名声便差一次。” 第206章 生出一道裂痕 峰哥儿脸色陡然变得惨白,坑坑巴巴问:“母、母亲,儿子不知您的意思,儿子是否做错了什么事,请您明示。” 又哭道:“不不,母亲,儿子一定是错了,儿子再也不敢了……” 韦映璇不理他,自顾自说:“只要她还是你娘,你便永远是错的,永远被钉在耻辱柱上。” “你如今艰难度日,她却偷盗我父亲的银子,在外头快活十足,留你一人在侯府担惊受怕。” “母子至亲,她只顾自己快活,却不肯带着你!她是不舍,不舍侯府的荣华富贵,还想靠着你沾了侯府的光,用你的自由和痛楚换取荣华富贵。” 峰哥儿脸色越发惨白。 韦映璇很认真地看他,“她从前可是常常敦促你要争世子之位?” 峰哥儿目光游弋,几乎忘了呼吸,“不不,没有,儿子不敢。” 韦映璇却和颜悦色起来,“我不怪你,你还小,都是被人教唆的。原本,今日这些话本不该告诉你,但我瞧着你十分机灵,便好心提醒你,你能否幡然醒悟,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你识字读书,便该知人既要讲忠孝,也要讲德行!你该知晓认贼做母的下场。” “人这一生,选择永远要大于努力,若你一开始便选错了方向,不但接下来要走的路会布满荆棘,你所有努力也都是徒劳!” 最后一句,让峰哥儿惊住了,好像面前一座高山轰然倒了,本是给他遮风挡雨的高山,此刻却都化作滚滚黑土要压垮他! 难怪,他昨夜里和娘哭诉,诉说他的委屈和孤苦,他娘全都视而不见,只是一味让他学习,催他完成任务,还叫他争什么伴读,却根本不关注他整日有多凄惨。 如果真的在意他,为何不肯带他离开,难道世子之位才是最重要的吗。 可要是,世子之位却要用他十多年的痛苦去换,他是一点也不愿意的! 他心里不禁生出一道裂痕。 韦映璇看着他表情的变化,缓缓道:“我不过让你站了九日规矩,你便受不住了,整日无精打采,若你今后好运被选入宫里当伴读,便要从早站到晚,皇子站时你站着,皇子坐时你仍站着,每日还要四处跑腿做事,走到哪里,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你。” “你若再敢像前几日那般,眼睛发直,一会儿又向上空左右乱瞟,定会被治罪,宫里最重仪态,你若在大皇子身边伺候却仪态不佳,定会被拉出去打板子。” 峰哥儿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都忘了该如何回应,嘴唇动了又动,到底是问出一句:“做了伴读,便不能独自呆着?便没有得闲的时候?” 韦映璇淡漠地看着他:“每日子时睡觉,到次日寅时便要起身,每日大约能睡两三个时辰,你舍得不睡觉吗?” “啊,好惨!”他一不小心惊叹出声,慌忙捂住嘴,低下头去。 他娘都未告诉他做伴读有这么苦这么累,只说若干年后能得到莫大的权力。 可母亲又如此说,到底事实是怎样? 若真像母亲说的,他一个伺候不好便要被降罪打板子,未等到他做大官,他自己先要被打死了。 韦映璇气定神闲地,“你不信,等去了族学里,可以问问夫子,看看是不是我说的这般。” “儿子自然相信。”峰哥儿愈发沮丧。 直到韦映璇发话让他离开,他才抬着木然的两条腿走出上房。 齐妈妈笑眯眯地走进屋,“老奴看他走时脸色难看极了,想必谎言被戳穿,受打击不小。” 韦映璇望着门外,淡淡地道:“一个小伴读,要成为手眼通天的大官,中间要付出多少努力与艰辛,这些都不提,却只说会位极人臣,呵,我也是做母亲的,我宁死都不会愿意对我的儿子使诈。” “但半斤对八两,峰哥儿这个小子,也不是什么忠孝子。” 方才,峰哥儿从头到尾只问了一个问题,便是问,若做了伴读得不得闲。 这个孩子自私自利,他只在意他的消遣和游戏。便是在意韦映雪,也只是在意他娘如何对他付出。 这日晌午,门房上说陈莽来了。 韦映璇未想到他竟来了府里,她做表嫂的,委实不好单独与表弟见面交谈。 她便让人请他去花厅坐了招待,又叫董妈妈去请陈氏。 等陈氏风风火火来了,她才后脚去了花厅。 陈氏经历过儿子的忤逆,现在分外看重她侄儿,嘘寒问暖了好一番,说的都是些家长里短,她却十分开心,笑露了牙花。 韦映璇安静地坐在旁边,很少接话,只面带微笑,默默陪着他们姑侄聊天。 是陈氏问起陈莽在宫里当值的事儿,她才微微坐直了身体。 陈莽今日来前他母亲孟氏和他交代好了。 他只等他姑母问起宫里的事儿,便立刻说:“我昨日上值还又碰见了老佛爷,由皇后搀扶着远远从小路走来,老佛爷和皇后身上都有一股淡淡的茶香袭来,味道好闻极了。” 韦映璇:“想必是太后新得了茶香香料,赠予皇后的。” 可见太后很是喜欢,才会分予皇后。 “哦。”陈氏对香料不如何上心,反而追问太后与皇后说些什么,有何宫廷秘辛。 “侄儿哪里敢尾随,只在太后与皇后途经小路时听了一段,太后对皇后说起中秋节办宫宴一事,让皇后张罗的盛大些,三品以上官眷皆要宴请。” 第207章 查出端倪 “今年中秋也办宫宴?”陈氏满眼都是艳羡,但,她却有自知之明,知晓自己是没资格去赴宴的。 往年的除夕宫宴,老夫人都还能受邀参加。 这是莫大的荣耀,婆母每每赴宴归来,皆是容光焕发,那几日总会多去亲戚家串几次门——出去炫耀的。 侯府到拓儿这一代已经不剩什么了,过去那一点荣光也快散尽。 未有权未有势,朝中也没个厉害人物罩着,慢慢就没落了。 现如今京城有些新贵都不知宋家太上祖当年立下多大的功劳,受了多大的皇恩,只当他们宋府是落魄侯爵。 唯有每年参加限名额的宫宴,能叫婆母开心好些日子,找回些场子来。 想到婆母,陈氏唏嘘地叹了口气。 不过婆母这辈子也够本了,该享的福早就享受够了。 一大把岁数,拖着病体,活着也是遭罪,还不如早早走了的强。 也不知婆母养病的事,兄嫂近来调查的如何了,说不定今日莽儿过来便是与她说此事的。 想到此处,陈氏立马打起精神。 韦映璇笑问她:“母亲,您可是很想去参加宫宴?” “这还用问吗?自然想,我爱凑热闹,你又不是不知晓,何况这热闹还是宫里的,能去的都是京里有头有脸的夫人,可惜轮不到我。” 说到此,还叹气,抱怨说:“怪我未摊上个好儿子,不但未光耀门楣,竟去到养济院成日掏粪去,便看他如今这个光景,我到死也赴不成宫宴。” 有道是好事不出门,这几日宋拓挑粪之事已然传开了。 陈氏未到他跟前去,却已听府里的下人说了。 陈莽摊手,“姑母,侄儿这次帮不上您了,太后交代皇后说,三品以上官眷才给递帖子。” 陈氏望洋兴叹,“三品以上……那得摆多少桌啊?不过上回入宫,我瞧着太后那贤德殿大的很,门前还有一方能容上千人的平地。” 陈莽在宫里当值,对各处宫殿都十分了解。 他道:“贤德殿是高祖皇帝为了皇后设宴方便而设计修建的,地面都是汉白玉铺就的。” 韦映璇便接话说:“如此大的场地,想必宴请名单也不会拘泥于三品大员的家眷,多几个少几个都是太后说了算,婆母,儿媳想了个辙,兴许不能成,却也是个机会。” “你说。”陈氏期待地看她。 “您这几日寻个空,朝上递请安折子。”她在陈氏惊讶的目光中继续说:“上回太后为您主持公道,还赏了千金,您总要进宫谢个恩。” “去见太后不能失了礼数,咱们须得备礼,回头儿媳为您准备一份隆重又特别的礼物,您去给她老人家请安谢恩,敬献的礼物若是太后满意,太后自然高兴。” “趁太后高兴,您可委婉地询问她老人家,此事不好弯来绕去,直问便是。” “若太后答应了,您便如愿赴宴,便是不答应也无妨,您总归是让她老人家又对您记忆深刻一回。” 陈氏激动地站起来,“好点子,我都未想到还能进宫谢恩的?就照你说的办。” “数数日子,再有个五六日都中秋了,此事宜赶早不赶迟,你快些准备礼物,我这几日就要进宫。” 她决定进宫见太后,说去便急的就要去,未有半丝紧张害怕的心理。 连她的侄儿也坦然在旁坐着,丝毫未觉姑母进宫见太后是件大事。 这一家人……骨子里都是十分胆大粗犷之人,韦映璇无法不佩服。 “知晓了,婆母,我这几日便加紧准备。” 韦映璇得到了想要的消息,心知陈莽和婆母还有些体己话要说,又坐了片刻便告辞了。 她前脚踏出小厅,陈莽便迫不及待问:“姑母,打从您那日从宫里回来至今,表哥对您可孝顺?” 陈氏怒道:“孝顺个屁!连一次安都未请,莫说孝顺,这些日子我连见都未见过他,只知晓他已经去养济院当值了,在挑大粪。” “还当我想见他吗?我才不想看见他!如此白眼狼,不值当人惦记。” 陈氏口里说着强硬话,内心却掩不住的酸涩,神情十分落寞。 “岂有此理,表哥不是人。” 陈莽“砰”地拍了扶手,义愤填膺,“姑母,您莫烦躁,待您老了侄儿给您养老,我爹娘也不会不管您。” 到底是当娘的,一把年纪儿子不孝,却是侄子在说着安慰她的贴心话,陈氏哪里还能淡定? 当即抹泪儿,“养儿一场,却养成了仇人,早知道我那日不该心软,当着太后面不原谅他,叫太后给他一个重罚。” “姑母莫担心,我爹的人已经查出些眉目,今日特意让我来侯府告知您……” 事情曲折,陈莽对陈氏这般那般地说了好一阵子。 “这……”陈氏听着听着眼珠子瞪大,都忘了哭,嘴里啧啧啧地惊叹,“竟如此淫邪、竟如此放荡?老天爷、好家伙……那邪物呢?烧了还是?在何处放着?” 陈莽咳了咳,“这……侄儿哪里知晓,想必早就销毁了,此事您自己知晓就好,莫告诉旁人。” “如此说来,他并未弑杀他祖母,我婆母还活着!”陈氏不可思议地道:“婆母那般凶横之人,若清醒着,怎会不回侯府?定然闹着要回来的。难不成……” 陈莽点了点头,“我爹我娘也如此怀疑,便叫人溜进了那院子,趁里头那妈妈开窗的功夫,朝里头猫着看,见床帐里隐约有个人躺着,许久未见翻身行动,不知是死是活,里头那个妈妈日夜贴身守着。” “我爹说,调查到这一步,便先到此为止,此事先放放。” “为何?进屋看看不就知道我婆母是死是活?” “咱们的人不是进不了屋,想进还是能进得,只是,进去了无非两种可能。反正我爹说,表哥大逆不道是板上钉钉的,若老夫人未死,表哥派人守着,便是怕老夫人醒来揭穿他。若老夫人死了,床上那个便是障眼法,尸体定被他埋在那院子附近,他请人守着也是怕被察觉。” “现如今,咱们还不必与表哥撕破脸,您总归还要在侯府里养老。” “万一今后表哥再对您不孝,又做出禽兽不如之事,咱们便悄悄进屋去,若老夫人活着,端看老夫人还能不能救,将老夫人掳出去,咱们自己请了太医好好医治,待老夫人醒来后自然知晓该找表哥算账,届时都不用脏了您的手。” “但走到那一步,表哥的前途便是彻底毁了,这一辈子都废了,就算捡回一条命,也要牢底坐穿,您还是早日培养远哥儿,赶紧叫他继承了世子之位才稳妥。” 孟氏苦口婆心交代了一堆,陈莽悉数转达给陈氏。 陈氏面色沉重地回了院子,足足消化了一晚上。 大嫂考虑的周祥,真到了那一步,也就只当没这个儿子了。 到那时,侯府总不能后继无人。 “胡妈妈,今日远哥儿下学,你亲自去接他,叫他接过来吃晚饭,我好久未和这个孩子一起吃晚饭了。” “是,夫人。”胡妈妈道:“您就莫再思量了,都思量出黑眼圈了,船到桥头必然直,侯爷便是再不孝顺您,得了上次的教训,也不会再做大逆不道之事。” 陈氏一听大逆不道四个字。 心口突然重重跳了一下,问:“胡妈妈,太后赏赐的金子你收在何处了?” “都在您嫁妆箱子里,您要做什么?” 第208章 见太后 “你赶快。”陈氏煞有介事地道:“把这些金子都搬到映璇那去,叫她帮我投到生意里,管它挣多挣少,每年能保个本便成,若有赚的余钱更好,反正,是不能留在咱们院子里,你快去。” 她推着胡妈妈。 胡妈妈直翻白眼,“您整日想一出是一出的,这钱不是说您自己留着养老钱吗?” “我穷惯了,揣了巨款心里总是不踏实,这个不孝子连他祖母都能硬下心肠如此对待,更何况我!万一他有歹念!” 她凡事不瞒着胡妈妈,胡妈妈也知道了陈氏兄嫂查出来的内幕。 唏嘘道:“老奴也想不通侯爷为何要对老夫人如此绝情绝义。不就是玩个‘玩具’,老夫人守寡几十年,自己一个人偷偷玩一下,罪不至死。 艾家人抓住便抓住了,他们当老夫人是外人,生怕传出去被牵连,他们把老夫人逐出族且还说的过去。侯爷可是老夫人的亲孙儿,却嫌弃他祖母,宁肯让死在外面都不许进府!您说,侯爷如此做,会不会是和老夫人有了矛盾,本就想借此除掉老夫人?” “对,定是他差事上的事。”陈氏肯定地说:“婆母强势,总是在差事上为难他,连我都撞见过几回,他是早就不耐烦了,婆母要么死了,要么活着也和死了没甚分别,那么便无人干涉他了。” 胡妈妈不寒而栗,“侯爷若能因此就害了老夫人,说明侯爷心狠至极,老奴这就送金子给大奶奶去。” 她带了银子见韦映璇,说明原委。 韦映璇答应的很爽快:“婆母如此信得过我,愿意交由我打理,我定会妥善处置这些金子,保本之余,尽力多挣些回报。” 她作为一府主母,私下里帮婆母投资金银总是不那么合适的。 但侯府如今无人管到她头上,她管家外严内松。陈氏平日与她相处也算融洽,帮一把是顺手的事儿。 胡妈妈顺便说了晚上陈氏想接了远哥儿一起吃饭的话,偷偷看她脸色。 “好些日子不见,夫人惦记远少爷,她常说,以后远少爷定是侯府挑大梁之人,小小年纪课业便如此繁复劳累,她做祖母的,便要常常心疼心疼孩子。” “今晚小厨房里安排了牛肉羹,烧地三鲜,是远少爷原先去时最喜欢的两道菜。” 韦映璇自然乐见其成,辈分最大的老夫人不在了……日后给远哥儿请封,少不了陈氏牵头。 陈莽昨日一来,婆母便有如此明显的态度,可见陈家是查到些什么。 她静观其变。 笑着对胡妈妈说:“叫婆母费心了,我正好这些日子在忙着外头的事,顾不上远哥儿,婆母愿意代为管教他再好不过,远哥儿也喜欢与他祖母亲近的,他祖母喜欢他是他的福气,以后他大了,定会加倍孝顺他祖母。” 寒暄了几句,胡妈妈高高兴兴地走了。 回去后对陈氏道:“大奶奶真是个善良孝顺的明白人,打理金子的事儿二话不说就答应了,知晓您以后要重视远哥儿,她也高兴的很,直说是远哥儿的福气,以后要孝顺您。” 陈氏松了一口气,“我多亏得这么个好儿媳,要不然这侯府一日都待不下去!” 想起婆母,又是一阵不寒而栗。 “我前些天还盼着那个不孝子来看看我,如今是一点都不盼着了,总觉得他成了个魔鬼!走走走,去西屋晒太阳去,这屋里太阴了,人心里渗得慌!” 胡妈妈打了个寒颤,跟着往外走,“您就别自己吓自己了,凡事还有老奴在,便是侯爷要对您大逆不道,老奴拼着老命要护着您。” 韦映璇也在西屋里晒着太阳。 她叫董妈妈把屋里的扇子都收了下去。 入了秋,便一日比一日凉了。 照影去见阿忠打问胡人制香师的事,很快给了回信儿。 “阿忠说了,他与这胡人女子斯摩安尔的兄长关系匪浅,若他不张口也就罢了,张口定能把人叫来,且她什么报酬都不会要,只会一心一意的给您做事,便是十天半个月、半年一年的,都任您差遣。” 照影最后一句话一说,韦映璇一下子觉得络腮胡阿忠的形象与往日有些违和。 此人怎会如此单纯,好像从未经历过世事的毒打,有着那么一丝不切实际的天真。 她又觉得此事颇为奇怪,顺利的不像话。 从阿忠发现宋拓跟踪她,到敲定胡人制香师,不到两日时间。 “按常理推测,就算真的交情匪浅也要养家糊口,也要过日子生存,怎会不要报酬?” “许是,那兄妹俩很有钱?便不在乎钱财,只在乎朋友。” “有钱人,就算不追求物质,也有旁的追求,且有钱人大多忙碌,自己的时间都不够用,怎会肝胆相照至此。” 照影也十分疑惑,“那奴婢就不知了,可是阿忠说的言之凿凿,说是今日就写信,那胡女快马加鞭三天便能赶来京城,咱们且等人来了再看看?” 韦映璇不置可否。 眼下她急需胡人制香师,便是心里有些疑惑也不会拒绝阿忠的帮助。 她没空细细思索此事的巧合,中秋节快到了,她得盯着工坊的进度。 且小五和伏虎那边,还传来了韦映雪被太后召进宫问话的消息。 寿安宫。 太后坐在大殿宝座上,韦映雪恭恭敬敬的趴跪在下方。 “你起身吧,听闻南亭侯说,他献给哀家那茶香香水是你制作的?” 韦映雪准备了好几日腹稿,总算等到太后召见。 她自诩见过世面的现代人,见了太后也不觉得慌乱,起身后,恭恭敬敬地回禀:“回太后,是妾身制作的,此香水唤作‘玉龙雪茶’,因妾身在制作此茶时,用了雪山……” “庸俗。”太后打断她,“不好听,换个名字,叫‘禅意’。” 韦映雪未料到太后会不喜欢这款香水在21世纪的名字。 还如此果决就给换了。 古代老太婆的审美喜好委实一言难尽,果真不能对这个时代的人的审美抱有太大期望。 第209章 太后老奸巨猾 虽然心里腹诽着,她面上却是十分乖巧。 “是,太后。” 叫什么名字毕竟不影响大局。 太后想改名字,就由着太后心意去改。 这些是细枝末节,她现在有更重要的事做。 今日机会难得,太后好容易召见,她得在太后有限的接见时间里,阐述这款香水的好处,让太后知晓它的罕见与珍惜。 物以稀为贵。 如此便顺理成章抬升了这款香水的身价。 就算对太后,她都要限量供应。 想到这,她忙道:“太后老佛爷,请容妾身为您介绍一下这款香水,它的灵感来源于妾身……” 太后蹙了眉。 福公公察言观色,立刻沉声喝断她:“聒噪!老佛爷未问你,你不必急着回话!” 老太监尖利的声音回荡在大殿里。 韦映雪硬生生收了声,吓得脸色微变,人跪在地上,也不如刚进殿时那般镇定自若,心里七上八下的。 她总算亲身体验到了何为天威难测,更是明白了为何宋拓那日对“冥界之路”如此紧张,批判它名字晦气,生怕惹怒太后。 眼前这位上位者,喜怒无常,难以判断她的喜好和规矩,前一刻还问她香水的事,后一刻她主动介绍反而被骂聒噪? 韦映雪哪里知道,太后根本没她想象那般难打交道。 太后只是单纯因她的身份,心里起了芥蒂,本就未将韦映雪放在眼里。 今日召韦映雪入宫之前,福公公亲自去宫外走了一趟。 他去了养济院,从宋拓那儿得知香水竟是韦学士逐出家门的大女儿——如今是他的妾室韦映雪制作的! 福公公回到宫里如实禀报太后,太后一听此女如今连侯府门槛都进不去,住在外头实为外室,再一想起当初韦家逐女一事闹得沸沸扬扬,便颇觉得扫兴。 香水是难得一见的好香水,茶香自然又清新,留香也很久,与宫里的熏香相比各有千秋,甚至在香味上略胜一筹。 可惜了,制作它的人上不得台面。 一个低贱的外室女,且还因德行被娘家扫地出门。 尊贵如太后,觉得召见此人都是辱没身份。 她便歇了召见韦映雪的心思。 是今日皇后午时来与她一同用午膳时又提起那款茶香香水,想用它做中秋宴的宫礼。 皇后说是图个新意,往年都是那些相同的赏赐。 今年来点别出心裁的,这香是太后发现的,便以太后的名义赏赐这款茶味的香水给众人,它的香气一定会令夫人们折服。 回去后定会四处称颂太后之恩典,也彰显了皇家的隆重与尊贵。 皇后自己也很喜欢那香水,连续在用,今日来的时候身上还抹了。 太后对自己的侄女十分疼宠。 因皇后在皇帝那儿不得宠,她便处处维护着,这次的宫宴是皇后主持,太后思量过后,便准了皇后的提议,这才又让福公公去宣旨,招了韦映雪入宫。 韦映雪进宫后,果然表现的不识抬举,言行举止哪里有大家闺秀的风范?一副不值钱样儿,且还自作主张接话。 若不是因为此香当真好闻,今日还要吩咐她回去大量制作,太后都想叫身边的嬷嬷好好教教韦映雪规矩。 太后再看韦映雪的目光,从起初的凉薄,变得有些冷。 她面色冷淡地道:“今年中秋,宫里要设宴,招待群臣家眷。宴会结束后要送官眷礼物,哀家选中了‘禅意’。你且下去准备,给你三日时间,哀家派人去你那里取。” 福公公立刻道:“来宾初步计算有八十位,为保险起见你要准备一百瓶香水,每瓶香水的分量也不能少了,既是送礼的,分量就足些,莫像前些日子送进宫那瓶那般抠搜。” 韦映雪张口结舌。 wtf? 说她抠搜? 而且还让她准备一百瓶大瓶,想屁吃呢?她很想立刻表示妾身做不到。 一日之内拿出百份足量的给官员家眷,那她的香水岂不是成了烂大街的花露水,哪里还是稀有货! 她要是答应,就证明她可以一次性制出量大管饱的分量,以后她就不能用“饥饿营销”的策略。 要是不答应,就是抗旨,太后一定会不高兴。 她今日本是准备了滔滔不绝的腹稿,来洗脑太后她的香水有多稀有的! 太后根本不容她拒绝,“韦氏,哀家的话,你可听清了?” 韦映雪知道自己不能再沉默下去,连忙急中生智编了个理由。 “太后老佛爷,请容妾身解释,妾身这款香水,用料实在稀有罕见,且不说那些香料,妾身用的是高原雪山上融化的千年雪水,十分珍贵,妾身那里也只剩小小一罐,不够制作一百份……若以其他水代替,便会影响它的味道!” 吐出这话的下一刻,她便悔的恨不得吞了自己的舌头。 太后竟十分大方地道:“这好办,你要什么香料,都由宫中出,哪怕是千年的雪水,宫中也封存了几缸,供你制香使用不成问题,哀家再派两个懂制香的嬷嬷去辅助于你,定要在三天之内制好,否则哀家拿你问罪。” 韦映雪被太后的话堵得死死的,心头大骇。 太后这是要找人监视她?还是想趁机学她的制香方法?断她的财路?先用之再弃之? 她想过一万种见到太后的场景,独独未想到眼下这般举步维艰的局面。 太后这个老家伙,太鸡贼,太难糊弄了! 她急忙脱口道:“老佛爷,妾身突然记起,妾身手里还存了些曾经制作好的香水,等妾身回去凑一凑,兴许能凑够送礼的份量,若能凑够,明日就能替您分忧。” 这回答明显前后矛盾。 太后望着她的目光里,已有了不加掩饰的厌恶。 只不过为了这次的宫宴礼物,并不打算立刻拆穿责罚她。 “既如此,就按你说的,你退下吧。”太后颇为冷淡地赶人了。 第210章 韦映雪的王牌 太后从宝座上起身,却又强调了一句:“你身份低微,此事哀家交给你去办,是给你天大的恩赐,哀家如此信任你,你若办砸了,莫怪哀家不看你父亲的面子……” 说完,她冷飕飕看了韦映雪一眼,在福公公的搀扶下离去了。 韦映雪郁闷地跪安。 万万没想到,好容易进了皇宫,见了太后,事情的走向却并非她先前幻想中的那样。 她简直要被太后气死了。 “太后这个刁钻的老女人,想让老娘做牛马,还打压老娘!” 她腹诽不已。 好在系统里购买到的是浓度超过18%的浓香精,与水按比例勾兑,赶明日拿出一百瓶香水是没问题的。 韦映璇垂头丧气地离开皇宫,大老远就看见宋拓立在宫墙外等着她。 她眼睛微微一眯,闪过小心思。 面上一扫郁气,绽开欢快的笑容跑出去。 “阿拓!我出来了,你一直在等我?” “是。”宋拓迎上前来,面露笑容。 韦映雪今日进宫,是宋拓亲自送她到宫门外。 从她进宫到现在也有一个多时辰,他一直未走,在宫外翘首以盼。 “如何了?”宋拓迫不及待问。 “很顺利,太后夸我做香做的好,她极喜欢我做的这款茶香,她老人家也很喜欢我。”韦映雪眉开眼笑道:“临走时,还给了我一个天大的恩赐,让我负责制作中秋宫宴上给众夫人赠的香水!” “还有呢?”宋拓眼睛微一闪,追问:“太后可说了此事办成有何赏赐?” 是他亲自入宫把香水敬献给太后的,韦映雪也算是他的屋内人,若是太后凤颜大悦,奖赏下来,说不定会将他从那养济院里调走。 韦映雪撅了撅嘴,“你莫要心急,此事做成了,自然少不了赏赐,为太后千岁做事你害怕无赏赐吗?” “也是。”宋拓勉强挤出笑。 虽然有些失望,但他又觉得太后的奖励值得期盼。 诚如韦映雪所说,太后何等尊贵,做事必然十分体面,此事办成了,定会赏赐他的,这一点毋庸置疑。 接下来,他只要再忍耐几日就好了。 他一日都不想再去养济院当值,陈院长昨日又羞辱他,且他负责的一名老叟不知哪里又不舒服,今日一晌午就呕吐了三四次。 床边便有木桶,老叟却像是看不见一般,只将呕吐物吐在床上,腥臭难闻。 他看了都忍不住想吐。 一日收拾三四次,他快受不了了! 今日中午见了福公公,得知太后要见韦映雪,他立刻告了下午的假。 “走啦。”韦映雪戴上帷帽,意气风发的声音从轻纱中传出,“太后给的差事,我定要好好办,她老人家喜欢我制作的香,以后我有不少进宫的机会。” 宋拓呼吸一窒,看着她的目光都热切了几分。 “映雪,我已找好了媒人,还差些准备,今日正好我告了假,我现在便去准备,最迟两日,定给你个身份。” 韦映雪甜甜地笑:“阿拓,我会等你。” 他们在御前街旁分开。 韦映雪拐入一条街道,走到一半,快步走进一处小巷子。 一个同样戴着帷帽的女子在等她。 待她走上前,女子关切地问:“如何了?” “很好,太后很喜欢我制的香,还说我手巧,给我派了个大差事,若我做的好,便要提拔我进宫做女官。”韦映雪脸不红心不跳地说。 “当真?”苏芸喜出望外,握住韦映雪的手道:“你果然有法子,真的做到了让太后召见你,且还得了恩宠。我现在对你心悦诚服,你先前说的营销方式,我……且试试看吧。” 韦映雪一拍她肩头,“好姐妹儿,这才是大女子该有的样子,你要身材有身材,要样貌有样貌,屈居在船舫里当艺妓是埋没你了!我花那么多银子赎你出来,也不是为了只要个伺候我的丫环,我要一朵花绽开在我眼前,女孩帮助女孩,便是如此!” 她苦口婆心道:“你先前的路,委实走错了,为那些朝三暮四的二世祖弹唱,还不如趁着年轻,精准的抓住那些有权有势男人的心,只要那些人为你花米,弹指一挥就是数千数万两,你要做的,便是让他们为你着迷,而不是嫁进高官府里做小妾做外室。” “你的身份会更自由,更无拘无束,平日里你的身份是我的副手,私下里你的美貌便是咱们姐妹横行京城的利器!” “那些男人,有一个算一个,都是你的舔狗。你想要钱,便随便见一见,有需要时便招招手,不需要时便挥挥手。” “你只需知道,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一旦你没了嫁人成婚的执念,不再想着与哪个男子双宿双飞,你便不必为了爱为奴为妾,只让那些男人为你痴迷,你便是无敌的!” “既然你想通了,明日开始,我便为你做名媛培训第一期。” 韦映雪如此浅薄的理念,都是前辈子走出山沟后在网上看到的,有某某大女人课程,有各种鸡汤,连名媛培训班的相关资讯和理念她都挖了个遍,各种理论揉杂在一起,竟也说得头头是道。 从把苏芸接回来起,她便预谋给苏芸洗脑。 怕苏芸一个古人难以接受,一开始只说销售相关的。 渐渐的,她就开始给苏芸说起男女间的事儿,她想把苏芸培养成她手里的一张王牌,能够让某些大员为她所用的牌。 苏芸很虔诚,崇拜地说:“我知晓了,你放心,我会助你的,你花钱赎我,却未拿我当丫环使唤,而是以姐妹相称,便是为此恩情,我也甘愿为你做牛做马。” 说到此,她忽然问:“你方才说嫁人不好,你却为何一直要嫁南亭侯?” 韦映雪一愣。 为何?为了喜欢,也为了利益呗。 但她却不能直说,故作高深地道:“那不一样,我和他之间,是年少时便青梅竹马的关系,我是先有了他的儿子,我的身份天然与侯府绑定在一起。” “且我的目的也不是做妾,最终是做主母。说起来,我还是受害者,现在的侯府主母其实是我妹妹,当初是她抢了我的姻缘,她现在对我儿子不好,整日虐待他,我得尽快成长起来,用我的能力让她从侯府滚蛋……” 她各种娓娓道来。 为了维持人设,她还特意强调:“你看我对宋拓便十分清醒理智,反而是他上了头,不顾家人反对,一次又一次来找我,为了我不惜与全天下为敌,因为他根本放不下。每个男人都是喜欢偷腥的猫,他一直娶不到我,便会一直记挂于我,知道什么是白月光么?就是一种吃不到的心理,而我却会利用这一点,长期让侯府的资源为我所用。” 她没注意到,苏芸听着她说这些话时,眼睛深处有一种莫名的亮。 “听你这么说,侯爷对你很深情。” 韦映雪笑着道,“确切的说,是我对他而言很有魅力,若非他母亲和我那个恶毒妹妹阻拦,他早就娶我回去做平妻了……” 第211章 胡女 苏芸羡慕地望着她,语气情真意切:“你是韦学士的嫡女,出身书香门第,从小便读书习字,懂得许多道理,你配得上他。我若是他,也会视你如珍宝。” 又道:“我苏芸何德何能遇见你,还与你做了姐妹,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 如此肉麻讨好的话,韦映雪却觉得理所当然,心里十分飘飘然。 她有21世纪的知识储备,让一个古人心悦诚服没什么大不了的。 若不能,才是她的失职。 她挽住苏芸的胳膊,往巷子外走去,“别担心,我会把我知道的都教给你,以后咱们姐妹共创荣华富贵。” 侯府。 齐妈妈将今日探得的细节,事无巨细汇报给韦映璇。 “这个韦映雪,竟是有几分能耐的,那茶香咱们到现在也就只能仿个皮毛,没想到她靠着这香水,到底还是被太后召见了。” “莫慌。”韦映璇气定神闲地啜茶水,“韦映雪是什么身份,什么名声,太后身边的公公稍微了解一下便一清二楚。” 她又看齐妈妈,“自从那茶香敬献上去,你算算到现在几日了?太后到今日才召见她。” “听陈莽说,那茶香太后早就用上了,但太后却一直未召见韦映雪,说明什么?” 齐妈妈愣了愣,推测道:“恐怕……是她被您的父亲和兄长逐出,在外又落了个不检点的名声,太后看不上她。” “是了。”韦映璇放了茶盏,口吻也松弛起来,“咱们先前是白担心了。前几日我便怀疑,但还不能确定。到今日我看明白了,就算她的香水再好闻,太后也不会因此抬举她,若打算抬举她,今日她出宫时手里就该有赏赐,而不会空着手。” “太后今日临时见她,很可能和接下来的中秋宫宴有关,许是要她为宫里制茶香。” 两人如此这般地分析,齐妈妈心头也清明了些,“她名声不佳,按理是上不得台面,也就是她这茶香水味道确实好闻,太后看上了,老奴猜测到中秋宴时,或给众嫔妃赏赐,或是要当做礼物送给众多赴宴的官眷。” 韦映璇也如此想,“多半是了,让咱们的人继续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她还以为韦映雪要等几日才会再与宫里联系,没想到次日齐妈妈就过来禀报。 “刚过了晌午,韦映雪就往太后宫里送折子!不多久宫里就来了辆马车,马车停在巷子口,里头坐着个上了年纪的嬷嬷,没一会儿韦映雪和她身边那女子便一起出了巷子,两人抬着一口箱子,小心翼翼放进了马车,里头定是易碎品,是香水无疑。” “那嬷嬷只叫了韦映雪一同进宫复命,打发韦映雪身边那女子回去了。” “对了,说到那女子。”齐妈妈脸色有些古怪,“老奴觉得她十分可疑,奴婢去调查过她先前待过的船舫,她于去年三月来京城,便一直在船上吹拉弹唱,以老奴看,此女不简单!” “为何?” “听小五说,今日这女子出门时,远远瞧着便烟视媚行,走路都扭着腰,满身掩不住的风尘味,帷帽下定是一双勾人的眼!” 韦映璇困惑地道:“韦映雪为何要弄回此女?吹拉弹唱的本事于她似乎没什么用处,若想买个下人,人牙子手里几十两银便能买回去个粗使下人。” 齐妈妈鄙夷地说:“您还是将她想得太善良了,她定是想让这叫苏芸的女子在外行色诱之事,好方便她在外经商办事。” 不过齐妈妈却不以为然,“她想得到是美,老奴看她行事颇肤浅,处处自以为是,最后却说不好是谁利用谁。” “老奴听说,那船上的歌舞姬多是船老板从扬州等地买来的女子,个个擅长抚琴弹唱,面庞娇艳妩媚,身段柔软纤细。 这些人在原籍地早就不干净了,换个新地方,无人认识,扭身便成了良妓,日后遇上个好男人从良,身份便洗白了。也有些是逢了变故,在当地待不下去了。” “这些女子见惯了声色犬马,皆是身经百战之辈,哪里有心性单纯的?韦映雪给自己身边弄来这么个女子,反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您不妨等着瞧,老奴直觉这苏芸不是善茬,定会生出什么事儿来。” 韦映璇对此八卦不那般上心,也不感兴趣,她为了制作香水已经投入了大量银子用于雇佣调香师,眼下她只想早些制出香水来,便是不能取悦太后,也不至于白花了投入的经费。 下午她去珠玑巷的制香工坊,两位调香师精神大不如前几日,显然这几日一直在熬夜制香,但茶香水进展仍旧缓慢。 好在又过了一日,阿忠的胡人调香师朋友顺利进了京,算算日子,比原本说好的三日还要早半日,可见是快马加鞭,日夜兼程赶来的。 照影领着斯摩艾尔来侯府见韦映璇。 韦映璇一打照面,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面前的胡人女子斯摩艾尔,身量颇高,快赶上阿忠了。 穿一身束腰短打,脚踩牛皮靴,因为连天赶路,浑身风尘仆仆。 身形之高大,比大多数男子都要魁梧些! 金发碧眼、皮肤雪白,高鼻梁,换了女装后,还是十分养眼的。 但她十分落落大方,到了新环境也不知怕,用蹩脚的大历语,极力地和韦映璇沟通。 说是,阿忠信里说了她急欲想仿某种香,她收到信后,觉得此事是一项挑战,便立刻赶来京城,接下来她不要任何报酬,直到香水仿成为止。 她如此说,似乎也说得过去。 有些人心中的理想和信念确实不与物质相关。 韦映璇不由得高看这女子,她活两世,都还未到不在意金银的境界。 但她还是告诉斯摩艾尔,来京城后所有的衣食住行都是侯府负责,问她有什么想要的东西。 斯摩艾尔摆摆手,直说没什么想要的,不过既然来了京城,便想见识见识京城的好香料,希望她走时,韦映璇能送她一两瓶做纪念。 这是客套的说法。 韦映璇就知道,她确实不为利来。 交谈过后,本来打算留了斯摩艾尔吃了晚饭,待明日一早再去香坊,但她拒绝了。 “我要去闻闻那茶香,确定能否仿制,推算几日能仿制出。” 她们一起去了珠玑巷。 斯摩艾尔闻了那方帕子后,没说话,把帕子收进纸袋中封存好。 她要求单独开辟出一间房间,不能放有任何味道的物品。 齐妈妈早有准备,当下就带她去了一间收拾好的房间,门一打开,长条桌上摆满了全新的制香设备,各种瓶瓶罐罐放在旁边的木架上,另一面墙上摆着放满常用香料的抽屉柜。 斯摩艾尔落坐在桌边,重新了帕子,时而放在鼻尖闻,时而闭眼深思许久,像是回味,又像是从浅浅的呼吸间寻找灵感。 过一会儿,才拿起笔,用奇怪的文字在纸上写写画画。 韦映璇耐下心来,坐在旁边等。 过去很久,直到斯摩艾尔放下笔,站了起来, 而她面前的纸张上也写满字迹。 韦映璇才走上前。 未等她开口,斯摩艾尔便说:“可仿,最快五日,仿出这么一瓶香精。” 她指着桌上一个陶瓷瓶,“制作好的香精,可以用作调香水,或浓或淡,按比例调制。” “五日,来不及。”韦映璇问她:“你可否再提快些速度?宫宴在四日后,而我想在宫宴前两日便拿到成品,我需要十份香水,装在小瓷瓶里。若连夜制作,可来得及?” 斯摩艾尔瞪大眼睛,“两日!上帝,你不如杀了我,这不可能,你知道这香精要用许多茶叶提取,工序繁杂,要在两日后就装满十个瓶子香水,不可能,除非……” 第212章 想要一纸婚书 “除非怎么?”韦映璇问。 “两日时间,只够制成少量香精,要想装满十瓶,便只能大量勾兑水,我很难保证与被仿制的茶香味道相同,这会砸了我的招牌。”斯摩艾尔直摊手。 “那么,数量再减少些,若是七瓶呢?五瓶,不能再少了。” 斯摩艾尔犹豫再犹豫,“好吧,我尽全力试试,不过,丑话说在前头,就算仿制出一模一样的味道,也无法留香持久,不久后便会露馅。” “因为你给的时间太短了,我对这香的方子无把握,便不能请足人手批量制作,我自己试做,也只能保证两日之内制出少量香精。” 韦映璇笑起来,“这只是权宜之计,留香不必很久,撑过一场宴会就好,两日之后的成品就按正常进度来,我会等你制作出真正留香持久的香精。” 她如此说,斯摩艾尔这才松开了紧锁的眉头,“那我开始了。” 同时利落地走到门边,打开门,指了指门外,示意韦映璇和照影离开。 “这两日只把饭送到门口,谁也别来打搅我。” 胡女说话非常直白,并不觉得韦映璇是侯夫人,便要处处周到妥帖的回话。 一旁的照影直皱眉头。 韦映璇却觉得如此甚好,直来直去的沟通最有效。 她离开工坊,思忖香水制成后,该用什么瓷瓶装比较好,一下子想到二婶上次说过包装的事,瓷瓶用何花纹?外头的木盒该雕刻什么图案更彰显富贵? 她又去二婶府上商量此事,等敲定下来,天已黑了。 顺道就在二婶家用了晚饭。 这两日,远哥儿都在陈氏院子里用晚饭,她不必急着回去,吃了晚膳又和二叔二婶在院子里闲坐了会儿。 知道她请了胡人调香师过来,且保证两日内制出茶香,二婶颇感兴趣。 说是等此事过了,一定要见见那胡人调香师,或是谈合作,或是请她留下来,再不济也要说服她出售给许记香坊一些好闻的香水方子。 天色已是很晚。 侯府冷冷清清,韦映璇未归,宋拓却也未归。 他在养济院连着值夜几日,今日提早下衙,去了韦映雪那儿。 韦映雪拉着他去卧房里。 百瓶香水敬献上去了,太后对她的态度果然比第一次好了许多。 第二次召见时,竟还和颜悦色地跟她说了好一阵子话,夸赞她香水制的不错。 韦映雪便壮着胆子请求太后,说她想来参加中秋宫宴。 她想借此机会一举打入京城贵妇人中间,待以后她的铺面开了,不愁生意不兴隆。 反正她是没什么本钱,也不需要付出什么,系统商店里购买的香精,只是拿水调过后便能卖。 卖多少银子,说白了是看它定位有多高端,决定它高不高端的人群,可都在宫宴中。 太后竟然答应了! 说是中秋宴那日,会给她留个位置,请她携帖子去参加。 至于制香的赏赐,韦映雪没敢直接问,但她想着,即使没有金银赏赐,也会当众夸赞她一番! 她是这款香水的设计者。等太后把香水奖赏下去,少不了要提到她的名字,介绍她给大家认识。 届时她正好在宴会中亮相,这就是最好的宣传。 因而她这两日心情极好,宋拓一来,她便拉着他去卧房里说话,想着他们许久未亲近了,刻意躲着苏芸,进了厢房里。 娇娇滴滴地问:“媒人呢?你那日不是说立马准备么,找好了么?” “找好了,明日我告假,亲自带着媒人上门。” 韦映雪连忙反对,“不不,万万不可,我这处院子,暂时不方便泄露,媒人来了还要放炮仗,到时候左邻右舍都出来,不就瞧见我了么,就怕有碎嘴子会告诉妹妹。” “那要如何?” 韦映雪寻思着,“要不,就去茶楼?寻一处私密些的包间便好。反正合八字相看,那些都是形式,我不是很在意的,我只在乎你的真心,还有——” “婚书。” “我想要一纸婚书,好不好?” 韦映雪知道,妾室进门是不需要递婚书的。 只走说媒、下聘两个环节,挑选一个黄道吉日从侧门入男方家,拜见正妻即可。 但这是宋拓欠她的,他之前答应过娶她是做平妻的! 她对宋拓撒娇,说:“阿拓,我知晓这不合礼数,但我只想留在手里做一个纪念,你也知道的,本来我是要做你的平妻,平妻就能有一份婚书了,可你母亲不许我入侯府,我整日在外头宅子里缩着,比外室都不如,我自己心里也不踏实,有了婚书,就当你给我一个念想。” 宋拓这次竟很好说话,未拉扯那些规矩礼数。 爽快就答应了,“好,我备婚书,在我心里,你就是我的平妻。” 韦映雪娇羞地靠在他的胸膛,他却推开了浑身发烫的韦映雪,“我今日乏了,改日。” “怎么了?”韦映雪有些失望。 宋拓旧伤未愈,这几日患处总是隐隐作痛,更别说男女之事。 他今日本也不想再放纵,只想着将养几日,等养好了伤,便要去韦映璇珠玑巷那处宅子里看个究竟,等伤势好了,他便可跳跃上墙不受阻碍。 第213章 峰哥儿失望 但韦映雪胳膊却又缠上来,圈住他的脖子,“你好冷漠,都好一阵子未在一起了,你就不想我么?” 宋拓看着她,不适的感觉又来了。 映雪还未去北疆时,那时不过是十六七的年纪,小小少女,一举一动皆稳重端方,从不会流露出小女儿姿态。 那时的她温柔大气,虽年纪比他小,却有一种长姐般的气质,与她在一起之人都会觉得十分轻松。 七年过去,她如今也二十有四,明明人还是那个人,脸还是那张脸,却整个像换了个人。 现在他面前的,活脱脱就是个娇弱痴缠的小女子,言行举止透着幼态。 他再也找不回当初的感觉了。 “阿拓?”韦映雪看他冷漠,越发贴过去,眼神像是会拉丝一般缠缠绵绵。 宋拓看着她的眼睛,却不知为何想起宅子里另一个女子。 叫什么芸? 方才他进院子来,那女子便立在卧房窗边,秀秀气气地远远看他,眼波如秋水般荡漾。 他呼吸一深,将韦映雪打横抱起来,往床边走去。 床帐内尽是灼人的热度。 事毕了,他听着韦映雪哼着歌儿,也难得笑了起来,“许久不见你如此高兴了。” “那是自然,人逢喜事精神爽。我为皇宫进献百瓶香水,劳苦功高,老佛爷特别邀请我出席中秋宴。” “到了那日,全京城的贵夫人都会知晓我的能耐,待铺子开了,我的香水不会愁卖。” “阿拓,我有预感,我的香料铺子会开遍整个大历。”她仿佛看见财源滚滚朝自己而来,眼里的喜悦快要溢出来。 宋拓温柔抚着她的发丝,“我都未想到你的香能得到太后喜欢,可见你是有些天分的,对了,太后昨日见你,只请你入宫宴,竟未说要赏赐你么?” 韦映雪从他的话里听出了一丝弦外之音。 她略微有些失落,但仍是笑着说:“宫里收了我的香水,至少也会将成本钱给我的,怎会白白拿的?届时我要价高些,想必太后也会应下来的。不过我猜测,等过几日的宴会上,太后会直接嘉奖我。” 太后赏陈氏,一次就是一千金。 轮到自己,怎么也得高于这个数。 “赏赐的钱,我正好拿来开铺面,现如今手头能流动的银子还是太少了,铺面的装潢效果,都不是我想要的!等有了钱,我索性把那背街的铺面当成个分铺,再重新买一处大铺面,要去东街买!” 宋拓的眼睛也跟着亮:“京城这些官眷惯会拜高踩低,太后赏识你,日后她们也会常常去你的铺面里买香水,想来生意也会水涨船高,你手头宽裕些,我再有燃眉之急,也不必到处求人了。” 韦映雪笑容微僵。 心里有些发苦。 不过她又安慰自己,宋拓之所以落到如今这般田地,是三番四次被韦映璇算计的结果。 只要她的香水铺打开市场,未来手里就不会再缺钱。 到时有她助力,宋拓定会慢慢好起来的。 前世她也看小说,看过那种重生换亲类的,上辈子的男人称王拜相都是女主的功劳,这辈子女主嫁给谁,谁就能飞黄腾达! 就算侯府落寞了,只要还有爵位在,她都会想办法把死局盘活,更何况她还有个大杀手锏,以后可以靠着峰哥儿考科举振兴门楣。 她目前要做的,一是挣钱,二来便是…… “阿拓,有件事,我忍了又忍,还是想与你说。” “那日晌午,我趁着族学里放风时,偷偷去瞧峰哥儿,他一见了我便直哭,说是整日在映璇那儿站规矩,下了学便去,一直要站到半夜。原本习字读书的时间都叫他罚站,夜里回到房里又要完成夫子给的任务,便因此整日睡不好觉,无精打采的,人都消瘦了。” “阿拓,此事妹妹做的太过分了,你一定要管一管。峰儿还这么小,睡觉对他来说很重要的,若是睡不好,怎么变得聪明?” “你也知晓,皇帝给大皇子招伴读了,这次我因为制香在太后那立了大功,太后记我的人情,兴许能照拂照拂峰儿,选他入宫做伴读呢。” “太后助力是一方面,他自己的实力才是最重要的,你可见过旁的孩童,如他这般大时,便能写出他一手漂亮的大字?他口齿也伶俐,最近夫子都在夸他。只要太后肯帮他说话,他定有机会!” 宋拓被他一番话说得心神荡漾,也想到了峰哥儿若是能选中伴读,自己该有多么长脸,侯府的境况也会好起来。 “可他现在整日睡不好觉,若是影响了他自身的实力,我便是在太后面前再如何卖力,也无济于事。” 宋拓半晌未说话,脸色很有些沉。 一件件穿上了衣服,趿拉了靴子,说道:“我知晓了,此事我回府后会处理。当初祖母看上她掌家的本事,一定要她回府,因此才埋下了祸根。眼下我已和岳父撕破脸,若非她还对侯府有用,我早已休妻了。” 韦映雪心里一喜,“映璇定不会轻易松口,她如今变得十分难缠,定会仗着她是当家主母的身份,觉得自己想当然可以管束峰儿。” 宋拓冷道:“哥儿的学业,我当父亲的说了算,她是主母又如何,此事上她不占理,任凭她撒泼也无济于事。” 况且他手下那两名护院也非等闲之辈,明日起便留在院子里看护峰哥儿,不叫他去站规矩。 他回到侯府,天已黑透了。 轻手轻脚推开门,步入宋俊峰的书房。 他果然在里头认认真真写着大字。 宋拓在门口驻足良久,都未见他出神开小差,自头至尾的坐得端正笔直。 他心里宽慰不少。 “如今知道勤奋苦学,为时不晚。” “父亲!”峰哥儿眼睛一亮,急忙从书案边小跑过来,“这么晚,您怎么来了?” 宋拓点点头,“过来瞧瞧你,你这几日学习刻苦用功,表现很好,只是学的太晚了些,明日起便不用去你母亲那站规矩了。” “真的?”峰哥儿眼睛一亮,很快却又黯淡,“母亲会不高兴的。” “不会,我会去和你母亲说,不叫她为难你。” “可您日日都不在,万一您不在时,母亲又叫我。” “明日开始,我把随身护卫留下来看护你,去族学接送你,你不用怕,你母亲身边那些婆子丫环都带不走你。” 峰哥儿终于眉开眼笑。 不用去站规矩,那么他就又有了大把玩游戏的时间。 然而,他却又听宋拓道:“多出来的时间,你要好好读书,勤奋习字,定要选上大皇子伴读,我会让孙妈妈每日陪着你。” 峰哥儿脸上的笑僵住。 叫了孙妈妈来看守他,他哪里还能安生玩游戏,与站规矩有何不同。 他还以为父亲是终于想到他,跑过来关心他,却原来与他娘一样,期盼着他选中劳什子伴读。 他眼底悄然现出一丝逆反,不过很快又伪装的十分懂事听话,“父亲,儿子会努力的,只是,若是儿子尽了全力,仍然未被选中……” 宋拓脸色立时沉下,训斥道:“你这是什么出息?男子汉大丈夫,事情还未做就先退缩?我宋家没有如此胆小怯懦的男儿!你娘以前在北疆虽然教你识字写字,却不曾教你如何做人做事,你如今入了侯府,我便不会再惯着你。” 第214章 收到邀请帖 “你记住,你是我的儿子,你在外的一言一行,便是我的脸面,你若能被选为皇子伴读,便是光耀了侯府的门楣,为父定会立刻请族长将你的名字写进族谱。 莫说侯府,宋氏上上下下都会因你而光荣,只是,为父却要再三警告你!若有机会入宫,不可再像从前那般无知莽撞!” “你的名声早已不比从前了,你要更懂事些!”他冷冷地警告。 峰哥儿怯怯地看着他,眼睛深处有着惨淡和失望。 对上宋拓的视线,他忙又低下头,握紧了拳头说:“我知晓了,父亲。” 北疆的爹都会纵着他,自从来了京城他娘就变了,变得只喜欢索取,不爱为他付出了,京城的爹也根本就不爱他,他好想回北疆,好想好想回去,坐在他从前爹的脖子上骑大马,整日开心快活,过无忧无虑的日子! “皇宫大内,皇帝皇子面前,绝不容你放肆!你若再像那日宗祠上那般表现,我便当没你这个儿子!” 峰哥儿低着头,“是,儿子知道了。” 他哪里还有使坏的胆量。 以前敢使坏,那是因为知晓他父亲母亲都会管他,且老夫人还纵容着他,替他撑着腰。 从认祖归宗那时起,他便再也不被待见,处处受到打压,平日里在族学也经常被那些族兄提起此事嘲笑。 外界的态度,和他在侯府里遭受到的冷遇,早已将他的个性压下去。 皇子伴读看起来很重要,父亲和他娘都耳提面命的提起此事,他也许得耍些小聪明不可。 万一还是未被选中……他又想到他北疆的爹,更想回北疆了。 可是,还能回去吗? 寿安宫。 福公公给太后递了名帖。 “老佛爷,所有宴请的夫人、小姐名单都在这里了,请您过目。” 太后拿起名帖认真地检阅,看到最后一个名字时,微微蹙了眉。 “你去与内务府李德春说,采购百瓶’禅意‘的银子按市价折算。”顿了一顿,又改了口,“算了,倒不必太过克扣,这香水确实不错,让李德春比市价高一成采购,宫宴结束后一并结算。” 内务府众管事早就在为此事犯难,太后不发话,他们便不好定价。 价高价低都是有说法的。 说白了,一切都看太后的恩宠。 “是,老佛爷。” 太后做事喜凭心意,难得有不尽心的时候,不快地道:“这次便宜她了。” 若不是顾及着皇家威严,不想叫人说她堂堂太后做事不大气,她是多余的赏赐都不想给。 福公公笑起来:“高一成,她也不少赚。您如此体恤她,她该感恩戴德,也要谢皇后娘娘。” 说到皇后,太后的眉眼才舒展了一些,“她是要感谢皇后,若非皇后与哀家提了多次,又想在宫宴结束后将它当成礼物送官眷,哀家也不会因此召见她。小小香水,再好闻也不过是女子装点美貌之物,难登大雅之堂。” 太后的话,委实有些苛刻了。 不过她向来随心所欲,在自己宫中,想说什么便说什么。 她忽而又道:“宫宴那日,香水发下去,恐怕有人要问起来历,哀家却不好将那外室女推上台面,请她出来便要丢人现眼。” “平白无故显得这香水都廉价了许多,早知那日她求恩典,哀家就不答应她了!” 太后说着说着,一挑眉头,“这南亭侯不是有正妻吗?” 福公公连忙回答:“有的,是韦学士家中次女,您那日让老奴去打探韦映雪,老奴一问才知这两姐妹都嫁了南亭侯,只不过韦学士这次女,低调安分些。” “风评如何?” “风评很好,未有闲言碎语传出。哦,对了,老奴听说这侯夫人看账本是把好手,一手算学出神入化。” 太后很意外,“竟是个聪慧的妇人。” 她还惋惜道:“韦学士怎不开眼让如此聪敏的女儿嫁了宋府。” 福公公:“奴才听说是先南亭侯还在世时定的亲,先侯爷为人忠厚,想必韦学士就答应了,他哪里想到宋家一代不如一代。” 太后未说话,表情却深以为然。 那宋拓,她一点都看不上眼! 她思量片刻,吩咐:“既如此,你去再写一张帖子,邀请南亭侯正妻参加宫宴,届时若有人问起香水,哀家也不至于拉个外室女出来丢人现眼。” 拉低了宴会与香水的档次,传出去都叫人笑话。 “您思量的周全,是这么回事,左右都是一家人,南亭侯的正妻能得到您的垂爱,入宫来参宴,他全家必定对您感恩戴德。” 韦映璇次日就收到了宫里派发的邀请她参加中秋宫宴的帖子。 帖子看着就很贵气,宫廷制式,红底面,烫金边,还有太后的凤印。 来的不是福公公,而是另外一位公公,送了帖子到门房便走了,未留下只言片语,倒让韦映璇有些摸不着头脑。 “我怎会收到太后的帖子……” 齐妈妈眉开眼笑,“管它为何?也许是因为夫人记起您了呢?这是好事啊,本还想夫人入宫献上香水,眼下您也能入宫,您自己就能献香了。” 她说到陈氏,韦映璇就问:“婆母何时进的宫?” “头日您与夫人说到此事,第二日夫人就莽莽撞撞地去了。”齐妈妈擦了擦汗,很是钦佩地说:“夫人毫发无损地回来,竟还得了太后不少赏赐。您那几日忙着制香,老奴听说了也忘了跟您汇报。” 韦映璇就合计起来。 “进宫是大事,我和婆母该穿的喜庆些,余下三日时间请裁缝赶工是赶不及了,去库房里看看,还有没有去年新做了还未穿的衣裳,选颜色宣净些的,也拿几套给婆母挑。”她吩咐。 陈氏傍晚就过来了,“董妈妈送来桃红色那件好,喜气,我留下了。” 她四下看看,奇怪:“峰哥儿不是在你这里站规矩吗?今日怎未来?” 第215章 又着道 韦映璇道:“侯爷身边的宋或,今日一大早便过来与儿媳通知了一声,说是,侯爷免了峰哥儿的站规矩。” 她说话时,微敛着双眸,嘴角似在笑,又透出凉薄。 陈氏胸腔狠狠起伏一下,眼角一抽抽。 这逆子就是要与她对着干,她这几日与远儿极是亲近,成日晚饭都要招远儿一起吃,府里上上下下都知道她的栽培之心。 一是远哥儿这个孩子本就乖巧,二也是因为兄嫂给她支了招,侯府日后还是要看映璇和远哥儿,她便听她兄嫂的。 她现在想法已变了,过继来的又如何?她亲儿子都靠不住,莫说那个上不得台面的韦映雪生出来的孙子。 反倒是远儿,被映璇教养的很好,善良本分不骄不躁,背后还有西府帮衬着,哪里比峰哥儿差了。 好么,拓儿这个逆子却偏要与她对着干,偏要抬举峰哥儿。 难不成他到现在还觉得峰哥儿能振兴侯府吗。 “这个峰哥儿,小小年纪便歪门邪道,定是又找他父亲恶人先告状,拓儿脑子向来不好用,被蛊惑了!” 韦映璇笑着:“婆母明鉴,儿媳罚他站规矩的本意是磨磨他的性子,叫他知晓礼数,是为了他好。” “原本打算这几日给他停了,哪知侯爷却先插了手,儿媳也不知该不该追究……” “该!一府有一府的规矩,你是主母,叫他站两日,他有何站不得?不过一庶出子,瞧把他娇贵的,我一会儿就让胡妈妈把他抓捕过来。” 韦映璇绷不住想笑,抓捕,那就是要绑了带过来。 “怕是不易,儿媳听说侯爷在斑斓院里留了两个孔武有力的护院,那两护院都不是侯府的下人,而是侯爷从外头请的,您让胡妈妈去,怕是绑不过来他。” 宋拓自己请护院的事,陈氏也听说了。 侯府本就人丁稀少,老夫人离去后,整个府里都没剩几个主子,一点风吹草动一个时辰内便传遍了。 她眼底一沉,上来一股不信邪的劲儿。 “那我就亲自去,再厉害的护院,还敢殴打我这个夫人不成,难不成上回他在不孝一事上栽的跟头还不够大?” 陈氏气上来了,便是勇往无前,从位置上起了身,便执意走了。 韦映璇叫都叫不住。 斑斓院里。 峰哥儿此时正在书房与孙妈妈对峙着。 “你这个老刁奴,快把我的盒子还给我!” “那是曾祖母赏赐我之物,你一个下人,竟然敢动主子的东西?” “我要告诉我爹,你偷盗我的东西!” 他跳脚儿的厉害,紧逼孙妈妈。 孙妈妈将盒子举得高高的,身子转了几转,躲过了他几次纠缠。 “峰少爷!请您自重,老奴不是您的奶妈妈,莫在老奴身边蹭来蹭去的!” 峰哥儿目露凶光:“你快把我的盒子还给我!要不然我就喊人了,这盒子是曾祖母送给我的,曾祖母院里的人都知道,曾祖母库里的所有东西以前都登记造册的,我父亲请人一查就知晓你拿的是曾祖母送我的盒子,你死定了!” 在侯府待久了,他也知晓了许多进库出库的规矩,不再像开始来时一窍不通。 孙妈妈巍然不动:“侯爷叫奴婢陪着您读书写字,奴婢奉命监督您,您在写大字时把玩此盒子,奴婢这才没收了,您便是撒泼告到侯爷那儿也无济于事。” 孙妈妈早就知晓峰哥儿有个带锁的木盒子,与一般孩童的玩物不同,此盒子乃珍贵的金丝楠木制作的,雕刻的十分精巧,镂空花纹,约四寸长两寸宽。 是老夫人当初还在府里时,连着文房四宝一起奖赏给他的。 上头还带个锁头,本意是让峰哥儿放些自己的私人物品,除了他自己,谁也打不开。 可峰哥儿入府时七岁半,眼下满打满算也就将将八岁。 这么小的孩子,哪里来的秘密? 这段时间,孙妈妈一直偷偷在暗处盯着峰哥儿,不止一次看见峰哥儿将这木盒子带进书房,每回都要鬼鬼祟祟关了门窗。 她早就好奇上了,想知道那里头装的是什么。 前几日,趁着峰哥儿去学堂时,孙妈妈悄悄遁入他的卧房里,在柜子里找见了木盒子。 上了锁头,没有钥匙打不开。 透过镂空处往里瞧,里头放了一沓纸,纸上隐约有墨迹,却瞧不清楚写的是什么。 镂空花纹极细小精致,不足一粒绿豆大,便是用镊子也无法将里头的纸张夹出来。 孙妈妈有一回与齐妈妈唠嗑,顺道说起此事时,齐妈妈便给她出了个馊主意。 只可惜,她一直无法正大光明的接近峰哥儿,而峰哥儿上回在她这吃了亏,对她也防备的紧。 今日侯爷亲口下的令,叫她去守着峰哥儿,她便有了践行的机会。 白日里她先去库房找黄妈妈领了几瓶木蜡油。 趁着峰哥儿下了学在书房里写大字,孙妈妈故意在外头廊下对春杏和冬梅吩咐。说是,从黄妈妈那儿领了木蜡油,叫两个丫头这几日加紧,务必在中秋前把斑斓院各房,尤其是主子房里所有家具擦拭保养一遍。 她还道:“峰少爷屋里你们就不必管了,我记得峰少爷有几件宝贝,是老夫人还在那时赏赐下来的,好几件精美的木制品,我不放心你们两个,我要亲自去。” 说着,孙妈妈就往峰哥的卧房走去。 书房门忽然被打开,峰哥儿果然满脸急色夺门而出。 “曾祖母奖励我的东西,我自己保养擦拭!谁都不许碰!” 他飞速跑回屋,抱了木盒子冲进书房里,不许孙妈妈染指。 孙妈妈心道这下稳了,是峰哥儿自己众目睽睽将那木盒子抱进书房的。 过了片刻,孙妈妈瞅准一个机会,推了书房门进入,冲进书案边,直接就将桌上的木盒子夺走。 峰哥儿人都懵了,气得脸胀得通红,“你这个刁钻的坏老奴,你算计我,我从未玩那盒子!你快还我,快还我!否则我让我爹打死你!” 陈氏和胡妈妈来斑斓院时,大老远就听见峰哥儿在房里又吼又叫。 第216章 好大儿太孝顺 宋拓留在府里的两个护卫守在斑斓院大门外头。 看见陈氏,愣了一下才想起行礼。 “夫人,侯爷还未归。” 陈氏气势汹汹,“他归不归与我何干,我进去看峰哥儿,起开。” 推开那护卫,大踏步就往院内走。 两护卫面面相觑,但想着侯爷只吩咐任何人不得将峰少爷带走,却未吩咐过不许夫人进院子。 只要夫人走时不带着峰少爷,便不妨碍他们当差。 陈氏冲进内院,一眼就看见书房门大开着,孙妈妈站在门边上,手里举着一物,而峰哥儿一手拽着她的衣裳,却是不许她走。 “放肆!” 陈氏一声厉喝,峰哥儿瞬间吓得缩回了手,孙妈妈也愣住不敢动。 “峰儿,我听说你每日下学都要去你母亲那儿站规矩,眼下天都要黑了,你不但未去翠雍居站规矩,也不在你书房里做功课,却与孙妈妈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祖母。”峰哥儿软软糯糯地唤了一声。 陈氏许久未来过斑斓院,今日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峰哥儿立刻想到陈氏原先对他不赖,是自从上次他被算计放了炮仗,陈氏揍了他,后来才不待见他了。 他赶忙跑到陈氏跟前卖乖。 眨巴着圆溜溜的大眼睛,摇着陈氏的袖摆,“祖母,孙妈妈以下犯上,抢孙儿的东西。” “那木盒子孙儿只是抱进书房里在书案放着,并未把玩,孙妈妈诬陷孙儿,不由分说就要抢走。” 陈氏冷漠地拿开他的手,“你见到我怎不行礼?你对我礼数都如此敷衍,更何况你母亲,难怪你母亲要让你站规矩。” 峰哥儿一愣,瞬间慌了神,连忙补上见礼。 扁扁嘴,苦艾艾地道:“祖母,峰儿被欺负的好惨,求您为峰儿做主,峰儿真的有在认真学功课,不信祖母考教我,族学里的知识孙儿都知晓,方才也在认真写大字。” 陈氏却劈头盖脸道:“且不说你到底玩没玩盒子,你今日该去你母亲那站规矩,你为何却撒懒不去?” 峰哥儿看着陈氏冰冷的脸色,也不敢多说什么,忙低头道:“是父亲免了孙儿去母亲那。” 又说:“过些日子皇上要给大皇子选伴读,父亲希望我认真学习,参与选拔,为侯府争光。” 他以为搬出这个理由便应付的过去了,谁知陈氏却说:“胡妈妈,把他给我扛到映璇那儿去,今日非要站规矩不可。” “大皇子选伴读,侯府是没人了吗?远哥不能去吗?” “你如此说,是觉得非你不可?你把远哥儿置于何地,看样子你还是未有长进,认不清你庶子的身份。” 最后陈氏还补一句:“孙妈妈,把你手里的盒子也带去给映璇断案,我瞧着是金丝楠木的,他一个小童哪里来如此好的盒子?别是从何处偷来的,一并带去!” 峰哥儿眼睛里现出惊恐:“不,不要!我不要去母亲那儿,我不要母亲给我断案!那是我的盒子,我没偷,呜呜呜……” “哼哼,那可就由不得您了。”胡妈妈挽起袖子,几步上前,老鹰捉小鸡一般就将峰哥儿脖子掐住,拦着腰一把拎起来夹在胳肢窝。 “嗷嗷,放开我,我不要去受罚,母亲会打死我……” 宋拓正好在此时进院子,一听里头喧哗吵闹,再一听护院说陈氏进了院子,他便知不妙,急忙加快步伐进了垂花门。 就看见胡妈妈正掳了峰哥儿要带走。 “慢着!你这老刁奴,谁许你如此冒犯小主子的?” 他斥骂了胡妈妈,又对陈氏说道:“您跑到我院子里,叫下人无故掳走峰哥儿,又是何意?” 连母亲都未叫,也未自称儿子,一个您字起头就把话说出来了。 心里的怨恨可见一斑。 陈氏怒道:“我要带他去映璇那儿站规矩,不行吗,我这个祖母管教不得庶孙吗?” 宋拓黑脸说:“上回刚得了老佛爷教训,我不想与您为难,您带着胡妈妈走吧,是我免了他站规矩,与他无关。” 陈氏冷笑,“你还知晓太后教训你,我看你未长记性,表面上服软,心里恨不得我去死。” 宋拓竟都不辩解,不耐地蹙了眉头说:“峰哥儿的学业乃重中之重,过些日子大皇子选拔伴读,峰哥儿要代表侯府去争此荣誉,您在此时还是以大局为重的好。” 陈氏呸一声,“他在宋家祖坟上都敢用炮仗炸他祖母,此事传出去,皇帝哪里敢用他,你是痴心妄想了!你做父亲的,莫要一碗水端不平了,你倒是关心关心远儿,侯府真要争此荣誉,那也是远儿争得容易些。” 宋拓强忍着不耐说道,“远儿也是个好苗子,只是天分差了些,样样都是普通少年的水平,我一直关注他的功课,也未见他哪里拔尖,算学就莫提了,皇帝给大皇子选拔伴读,不看算学。” “远儿他守规矩!远儿他善良,有德行!岂是峰哥儿能比的?他曾祖母待他好,他却用炮仗炸他曾祖母,你如今待他好,却不知他未来会如何拿刀扎你的心窝子。” “我的儿子,自会孝顺我!”宋拓咬着牙道,“父亲便是善良有德行,一辈子忠厚待人,朝廷重用他了吗?他可得到该得的地位?” 天色渐暗,下人将各屋的灯都点亮,又有小厮举着火把过来,明暗交错间,竟显得他脸上表情十分恐怖。 像是被仇恨撕扯的变形了。 陈氏惊的心跳漏一拍。 “侯爷。”孙妈妈恰在此时走上前,讪讪禀报:“今日怪老奴,峰少爷在书房里写字时一直把玩这木盒子,老奴想起您的交代,就将这盒子没收了,引得峰少爷大吵大闹,夫人许是在外头听见了喧哗声,才进了院子。” 陈氏:“没错,是如此了,否则我还不稀得来!” 峰哥儿急忙辩解:“我没有我没有!父亲,你莫听她胡说,放开我,我要我的盒子!” 宋拓心里也疑惑起来,“什么盒子?拿来我看。” 孙妈妈赶忙递上盒子。 宋拓瞧见挂着锁头,伸手掌一劈,镂空花纹处顷刻裂了个缝,他徒手将盒面掰开。 从里头掉下一堆宣纸。 有些是白纸,有些上头作了画,写了字,一看便是随手涂鸦之笔。 宋拓随手捡起一张,见上头画着个口眼歪斜的长发女子,且旁边还注释:此乃贱人韦映璇,快去死。 他眼皮子一跳,立刻将纸揉成团,毁尸灭迹。 “不过是些孩童涂鸦之物。”他翘着嘴巴道,神情中竟莫名有些幸灾乐祸。 “侯爷!”他的小厮宋或眼尖地看向他脚边另一张纸,瞪大了眼睛,“这……” 宋拓低头一看,竟见地上那纸上画着个小人。 头上写着“拓”字,且头发是以绿色颜料特意染过,身上则写着“王八”二字。 起初宋拓都不敢相信。 他晃了一晃神,再认那拓字和王八二字,脸色瞬间就沉了。 峰哥儿大字写得好,他的字都极有特色,是仿着名家练出来的,极容易辨认,这样的字侯府里也就峰哥儿写得出。 陈氏方才就瞥见了,再也忍不住,叉着腰哈哈大笑,“好好好,你的好大儿果然孝顺,你便好好栽培他吧。” 宋拓气的脸都变形,听着陈氏的笑声,脸皮像裂开了一般掉落在地碎成八瓣。 他暴躁地吩咐他的护院,“去,把峰哥儿送到翠雍居站规矩去,从今日开始,每日规矩多一时辰,回到斑斓院再让他站一时辰。” 他气的一晚上吞了六颗药丸,次日也未去叫媒人给韦映雪送婚书。 第217章 仿成 陈氏一大早就将此事说给韦映璇听。 她绘声绘色地描述,很解气地道:“他还嘴硬,说他的儿子最孝顺他,那幅王八涂鸦一出,他那张嘴便好似被缝住似的。 你是未见他的样子,吹牛时有多嚣张,那一刻便有多难捱,他脸都挂不住!这便是一报还一报,他不孝顺自己的母亲,他的儿子也在背后诅咒他!” “我都未想明白,为何要将他父亲的头发,发冠都涂染成绿色?难不成还有何特殊含义?” 韦映璇表示不知,“许是侯爷近来常戴绿帽,或是绿色头巾?不过儿媳却未多注意。” “夫人、大奶奶,老奴倒是听说过一种说法,前朝时期,中原有些地区的官府,强制本地妓女的家属戴绿头巾,自然是低贱含义。 老奴在虢州时,就曾听当地人互相之间以此调侃,当某人妻子不忠时,便戏称其戴了绿帽子,虢州是前朝都城,前朝那些风俗便一直保留至今。” 齐妈妈走南闯北,对各地风土人情都有了解。 陈氏闻所未闻。 “你说这风俗就算是真的,峰哥儿又如何知晓?他如此年幼,又只在北疆长大的。” 齐妈妈也露出费解神色,“您说的是,想必峰少爷的画,与老奴说的例子无关了。不过也说不好峰少爷在北疆时,是不是有过什么不为人知的经历。” 陈氏愣了愣。 她沉默了良久,不知想到什么,忽然就说有事要告辞,一阵风似的走了。 陈氏想到,她兄长当初在北疆待了十七八年,她侄儿去的则是东北军,听莽儿说起过,他军中有不少战友后来又去了北疆的。 何不让他兄长和莽儿想办法联系联系旧战友,调查调查峰哥儿在北疆的事?若实在离谱,就该把他逐出侯府去! 陈氏一走,韦映璇便猜到她要做什么去。 齐妈妈给的暗示太明显。 不过,陈氏就算请陈海川帮忙调查,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儿。 北疆幅员辽阔,边境线绵长,驻扎在北边边境线的军队就有好几处,陈海川的战友不一定就在韦映雪和峰哥儿生活之地。 她知晓确切地点,几个月前就让二叔遣人帮着调查,到现在都未有可疑消息传回。 “大奶奶,峰哥儿连侯爷都诅咒,定还在涂鸦上画了您的肖像诅咒,只不过侯爷钻了空子,未追究他罢了。” “他现在八岁,身边的婆子丫头简单设个小局,就能叫他吃个哑巴亏,叫他在侯爷跟前百口莫辩。可再等两年,只消他上了十岁,身板更强壮,口齿也更伶俐时,这点小伎俩整治他可就难了,再往后他更大些,成了童生、秀才,常在外头走动,还会结交他的朋友、人脉,到那时就更难对付。” “到时他翅膀一天比一天硬,成了一头小豺狼,便是咬不动您也膈应您。” “您得早早想办法,永绝后患。” “我有数。”韦映璇未细说,盯着桌案上的木纹,眸光如深水之中涌动的暗流。 她起身说:“已两日了,去珠玑巷看看斯摩艾尔的香制得如何。” 不多时,她赶到珠玑巷制香工坊里。 意外的是,斯摩艾尔竟不在。 同院的另一位调香师刘氏说:“胡女一大早就制好了香,左等右等不见您,与我二人交代了一声,便先去城里溜达,说是这两日憋坏了,要好好品尝咱们京城的美食,畅饮京城美酒。” “侯夫人,这胡女确实有真本领。”刘氏推开胡女那间屋的门,往长桌上一指,“妾身方才已闻过,她制成的香水,香气浓郁,与那帕子上几乎无区别。” “妾身起初以为她说大话,没想到,竟真让她在两日之内是仿成了。” “妾身自愧不如。” 刘氏有四十多岁,签了契为她做事,却不是她的下人,韦映璇便称她一声阿姐。 “刘阿姐,你制香的本领也很好,无须妄自菲薄。是京城、也是整个大历的制香业不如胡女的家乡法克利国的缘故,该国人人用香料,早已有数百年历史,故而他们很早便开始制作香精,工艺水平远超我国。” 她道:“斯摩艾尔来时,是带了秘方来的。我见她挎着个包袱,里头鼓鼓囊囊,不知装了什么,隐约有瓶罐相撞之声……我想那里头定是她手头的独家秘方,是咱们大历国未能研发出的秘诀,可让香精稳定发挥,又或提升香精馥郁度,再或是有其他重要的用途。” 她无意窥探旁人的隐私,也不存觊觎之心,并不想将旁人的辛苦占为己有。 这世道本便是如此,各行各业最顶尖的那一拨人,一定是掌握了核心诀窍的,如果只是拼努力,达不到最顶尖。 她请来两位调香师也很努力,却都不如斯摩艾尔那般神速,是因为她们未破开真正的技术壁垒。 刘氏原本有火热的念头,被她的话熄灭了,叹息,“您说的对,既是秘方,便轻易不会告诉旁人,只会留给咱们一张基础方子。” “基础的方子就够了,只要能制出一模一样的香精,便是品质上有所差距,差距都不会太大,否则她便不敢对我打包票。” 她又和刘氏去看她两人近来调出的焚香,经过了几日,她们提炼出的焚香香精也愈发精纯了。 韦映璇在工坊里逗留半个时辰,未等到胡女回来,她便取了五瓶茶味香水,外加一瓶勾兑好的焚香香水离开了。 香水装在普通白色瓷瓶里,打开瓶塞,颇好闻的香气溢出。 齐妈妈严阵以待,拿出随身包袱,小心翼翼装好,生怕摔碎了,捧在怀里。 两人上了轿子,直奔韦禛府上。 许容龄正在外院厅里见管事,她治家不喜繁琐规矩,韦家上上下下都无阿谀奉承的风气,既不会因为下人奉承讨好便升职加其月例,也不会因某人生性耿直便处处打压。 她只看办事手段与能力。 韦映璇在隔壁小厅里等候,发觉二婶处置家事十分干脆利索,管事们有事禀事,无事旁听,人人都不说废话。 疑难事务经过二婶点拨,很快梳理顺,负责的管事马上拿出章程来,桩桩件件极为效率。 只这么一小会儿,韦映璇学到了不少。 身旁的齐妈妈也更加肃然起敬。 “可等久了?” 许容龄的声音响起,她迈进屋,手里还拿着一沓名录册子,进屋便拿了茶杯喝水。 韦映璇打趣她,“要不是几杯茶水提神,我就要打盹睡一觉了。” “嗐,这是快到中秋,有些应酬要提早规划到。” 许容龄往她身边坐,拿起一枚点心吃,“往年打交道的只是生意上的伙伴,今年却有七成都是官夫人,我知晓你二叔去了内阁,节日应酬就要变多,却未想到如此多,过几日我一定忙得分身乏术,四处应酬。” 她翘起二郎腿,十分精明地总结道:“今年不做筛选,牛鬼蛇神都打打交道,观望观望,明年再说。” 韦映璇噗嗤直笑,“我与二婶相反,正缺应酬的门路,所以今日又求到您跟前了。” “怎么?”许容龄一挑眉,“你要打探什么消息,还是放消息?” “都不是,我要送香水。”韦映璇说到此处,加重了语气,“最好是有爵位在身,如今圣眷不减的人家。” 有权有势、有资历、在朝中又有地位的老牌勋贵。 许容龄一惊,“茶香制成了?我闻闻。” 韦映璇看齐妈妈。 齐妈妈立刻取一瓶茶香,一瓶焚香,恭敬递给许容龄。 “胡女很有本事,两日就制成了,味道一模一样。” 许容龄分别打开瓶盖嗅了一嗅。 “我去,仿的太相似了,几乎是原版。她是如何做到如此低的时间成本的?”许容龄喃喃,眼睛里冒出灼热的光,“我要她!” 韦映璇被吓到。 齐妈妈也呛了口口水。 觉得哪里怪怪的。 许容龄干咳,正色道:“那个,生意之事就不提了,免得你二叔又说我是商人思维,一切利字当头,那个,咱们言归正传……” 她道:“五瓶香水要送出去……倒也不难。肃国公府嫡长媳近来与我交好,镇北候夫人,与我也有些私交。另外,王大将军夫人你不是识得么,也算一个,如此已是三人,便只差两个人头?” 第218章 为它起名 韦映璇笑盈盈,眼送“秋波”,“不,还差七个。我想将手里这五瓶茶香分装成十瓶,您帮我送九瓶,剩余一瓶我自己送王夫人,至于焚香那瓶,您不用管,我另有安排。” 今日她拿到手后才发现,这胡女用料十足,每瓶香水都装得满满当当,到了瓶塞口的位置。 太实惠了……装到瓶肚就差不多。 因此,胡女制作这五瓶完全可以分装成十瓶,她好多送几位夫人。 可惜她从嫁人到现在,一直未重视过在外交际,突然间要送香水出去,却发现除了王夫人外,竟无人可拜访。 许容龄瞪她,“七位!你是真不怕我累死在外头?就给我安排的明明白白的?要只是送到府上便算完,倒也不麻烦。问题却是,你定要让这些人在中秋赴宫宴时尽量都用上此香水,是也不是?那么我这一去,必定要动些脑子,费些口舌的!” “七位!你是魔鬼!” “二婶您懂我,好二婶。”她巴巴地道:“我保证,之后定想办法让胡女多留些日子。” 许容龄:“唉,我能拒绝吗?看在你二叔的份上,最后再为你做一次牛马。” 忽又提醒她:“让你的侍女多与阿忠走动走动,我还想得闲见见这阿忠,总觉得此人很不一般,他怎能一封信便让这胡女义无反顾来京城助你?胡女这种制香的本事……恐怕在长安也是炙手可热的人物,你不觉得可疑吗?” 韦映璇一愣,解释道:“阿忠以前也是军中猛将,是个人物,在外结交这胡女的兄长也说得过去。二婶,你是未亲眼见过他,这人几下便能将宋拓打晕扛走,你若是见了他的身手,才要呼不可思议。” 眼见许容龄又是心潮澎湃状,韦映璇看她瞳孔越来越大,生怕她说出一句“我要他”,连忙道:“二婶儿,此事我交托于你,你可一定要放在心上,好好帮帮侄女,既说定了,今日便要加紧去办。” 她自知有求于人,催促的语调也是糯糯的,令许容龄哭笑不得。 “办办办,我今日就各处递帖子。”许容龄气得笑了,“眼下也到中午,总得容我先吃口饭吧?走了走了,先去饭厅一起用午饭,吃过饭后我令人去城北木工坊取那些定制好的包装,越是送人,越要讲究包装,档次越高越好。” 她自有一套应酬的理论。 以前韦映璇总是左耳进右耳出,重生后她眼光不同,越发佩服二婶,便认真听着,以前觉得是废话,现在却觉得是精髓。 二婶儿的想法十分超前,做事也颇讲究方式方法,此事韦映璇交给她后,完全不担心后续,觉得比自己亲去应酬还要稳妥。 心情好,中午饭都吃了两大碗米。 她告辞的时候,齐妈妈一身轻装,手里只捧了一个精致的方木盒,里头装着分装后换了新瓷瓶的两瓶香水,是她预备送给王夫人的。 她要亲自去王府送礼物,午后让齐妈妈去送了帖。 王夫人那边很快就让家仆给她回话,邀请她明日晌午去王府,顺道在王府用午饭。 次日上午,韦映璇去拜访王夫人。 她特意给王老夫人准备了一份礼物,是一件秋末冬初便可穿的背马甲,厚厚实实,里头填塞了珍贵的天鹅毛,又轻软又保暖,对王府这样的人家来说,不算贵重却十分贴心,很合王夫人的心意。 王夫人手指在背马甲上拂过,眉眼含笑。 “映璇,我替婆母多谢你的礼物,你有心了,她老人家一定会很满意。” “夫人客气了,前次来府上,得夫人贴心招待,我却未去拜见老夫人,实在失礼。 我心中不安,今日特意筹备了小小礼物,不成敬意,请您勿挂在心上。” 那是她头一次拜访王家,未有任何交情,自然不便去叨扰王老夫人。 她话说的客套,王夫人也忙抬她的话,“前次你来时,我也未准备一顿像样的饭招待你,过意不去了很久。” 又道:“这次也是不巧,这几日我婆母偏偏出城礼佛去了,你快先坐。” 王夫人热情地邀请她进厅里,照旧是在上次的小厅里招待。 寒暄片刻,韦映璇就拿出香水。 她笑着说:“我闲来无事,请了几名调香师制作香水,想着开一间香料铺子,这些日子以来,颇得了些成果,这两瓶香味道不同,您闻闻,可有偏好?” “哦?”王夫人接过香水,打开瓶塞闻了闻,“不错,香气淡雅,有股特别的茶香,叫人十分难忘。” 他闻了另一瓶,这次却嗅了许久,“香味深沉,隐隐有檀香和安息香的味,却又多了些旁的味道,这是什么香?” 韦映璇笑起来:“您鼻子好灵,这是前调,等再过几个时辰,味道又不一样。” 她看得出来,王夫人偏好焚香这一瓶。 便对王夫人道:“此香还未命名,我想请您帮忙为它起个名。” 王夫人愣住,她却又说:“作为感谢,香坊开业后,我每月请您吃茶,若是您不得空,总要搜罗些好茶叶送到府上。” 这话说的特别委婉了。 其实是每月都要给她抽一些分成送来。 王夫人心里有数。 都有能耐制出香水,哪里就起不出名字了。 这是要还她先前欠自家的人情。 但她却未拒绝,你来我往,如此也算是略有“捆绑”了。 昭儿那个痴心劲儿,以后还不知要暗暗助韦映璇多少次,这次就让韦映璇还个人情,反正日后总要欠下新的。 王夫人如此考量着,便道:“叫‘清心’,如何?” “好名字。谢夫人赐名,以后就叫它‘清心’。” 她中午留在王府吃了饭,与王夫人聊的十分热络。 吃了午饭,王夫人又留她小坐一会儿,她才告辞。 翌日一早,便是中秋。 二婶一大早差人送口信来,说是事已办妥,叫她今晚放心进宫赴宴。 第219章 宫宴 韦映璇申时便和陈氏一起出发了,陈氏兴奋地坐上轿子,话比平日里密集。 “不错,没想到我有生之年竟然也混到一次宫宴。” “也不知皇宫里御厨烧菜是何口味,我今日想吃辣烧鳝段。” “映璇,你为何不说话?是否紧张?你莫要紧张,皇宫也没什么大不了,我来了好几次,也只有头一次来时觉得皇宫十分庄严,是个了不得的地方!” “后头再来,就只觉普普通通,甚至有些亲和。” 韦映璇:“……” 皇宫哪里亲和了? 她道:“婆母,今日人多嘴杂,您哪里也别乱走,赴了宴咱们便回。” 万一婆母鲁莽,说错什么话,坏了什么规矩,得罪了太后与皇后,可就不妙了。 陈氏却坦然的很。 “就是因为人多嘴杂,才可以到处串串,不被人注意。” 韦映璇:“……” 她们说着话,轿子就到了宫外,离宫宴开始还有一个多时辰,御前街上却已热闹起来。 今日赴宴的夫人众多,各府轿子眼花缭乱地停在宫门口的空地。 官眷们有互相认识的,三两结伴入宫。 韦映璇和陈氏在宫门口递了帖子给当值的公公,顺利进了宫。 大历朝传承了华夏文化,十分重视中秋节。 有年轻的太监宫女在夹道上引路,个个模样顺眼,脸上挂着喜庆的笑。 汉白玉道路上铺了厚实的红毯,一路通向皇宫深处,两旁的宫灯迎风飘曳。 秋高气爽的天气,夫人们都穿得格外正式得体。 随着一阵风刮来,隐约有好闻的香气在人群间涌动。 连陈氏都闻到了:“你闻见了吗?谁身上的香,太好闻了,我从未闻见此种香气。” “是儿媳制作的。”韦映璇道。 前些日子要保密,她便一直未与陈氏说。 陈氏只当她是玩笑话,半信半疑,”咱们府上有香料铺子?“ 韦映璇笑起来,”还未最后筹备好,过不了几日便开张了。“ 不知何处来的香味一会儿便消失了,又陡然从哪里冒出来,丝丝缕缕的暗香隐隐浮动在空气里,掠过人鼻尖。 陈氏探寻着香味,忽然在前方的人群里发现了一位认识的夫人,大喝一声就走上前。 “郝秀华!” 那夫人被吼的身躯一震,顿住脚步回头望,见是陈氏,古怪地笑了下,“许久不见,宋夫人。” 陈氏瞪她,“你我姐俩自小一个胡同长大的,喊哪门子宋夫人,叫淑良!” 她挽住郝氏的胳膊,十分热络。 郝氏却明显不愿领情,后退一步,四下看看,道:“这是宫里,你怎还是改不了大嗓门叫嚷的毛病?你莫提我闺名,我相公今年刚升任提刑按察使,正三品,你叫我刘夫人。” 陈氏上上下下看郝秀华,“三品,你家相公都升三品了!我就说么,你今日怎也能入宫赴宴,原来是三品大员的夫人了,记得十多年前你相公左迁时,你还说厌恶京城这地方,这辈子不打算来了呢,哈哈!” 婆母这话说的,韦映璇心里一提,暗道不妙。 想帮婆母找补几句,却发现郝氏脸色已然发沉。 你几年前就守了寡,前阵子还传出儿子不孝,你也配嘲笑我? 她不客气道:“宋夫人,今日的宫宴,听说三品以上是门槛,奇了怪,你是如何溜进来了?” 陈氏笑脸僵住,看出郝氏眼睛里的冰冷,到此时才意识到郝氏竟然带着恶意。 她哪里会忍的? 这是郝秀华啊,郝家庶女,从小便是个哭包、娇气包,整日挂着鼻涕泡泡跟在她身后。 “我?自然是太后老佛爷请我来的!”陈氏挺直腰板。 “我意思是。”话都说到这份上,郝氏便不客气地直接说:“你家柄炎病逝好些年,听说侯爷去了养济院伺候老叟去了,你又未有诰命在身。” 她一挑眉,询问看着陈氏。 陈氏被羞辱的脸都涨红。 “你这是质疑太后?”她拔高嗓门:“我的请帖是太后老佛爷赐的,上头有她老人家的金印,做不得假,你质疑我入宫的资格,便是质疑太后她老人家的眼光。” “来人,快来人!”陈氏朝路边的太监招手,叫道:“提刑按察使夫人郝秀华,此妇人不满太后给我请柬邀请我入宫……” 郝氏吓得花容失色,脸都失去了血色,“不,不,不是……妾身不敢不满……” 一副百口莫辩状。 周围的夫人们纷纷都顿住脚步,看向陈氏与郝秀华,低声议论纷纷。 郝秀华一张脸涨成猪肝色,惊恐的哭出来。 多少年过去了,陈氏犯起浑来还是如此的不顾体面,竟然在皇宫也敢拔高嗓门四处宣嚷。 早知就不招惹她了。 郝秀华落荒而逃。 韦映璇在四周目光的洗礼下,脸色也窘窘的。 搀了陈氏道:“婆母,您莫生气,咱们也走吧。” 一会不注意,婆母便能与人吵起来! 她旁观了全程,知晓婆母叫住那郝秀华,原本是看见儿时的伙伴想搭个伴,并无恶意。 只是张口没几句就无意间将人得罪了,她却还不自知,等人家羞辱她,她又气的跳脚儿了。 好在进了宫,大家都不敢闹得太过,郝秀华已经先一步跑走了。 陈氏也出了气,撇了撇嘴,未再作声了。 小插曲过后,便像是什么都未发生过,夫人们鱼贯去了太后设宴的贤德殿。 远远的就见殿内张灯结彩,金碧辉煌。 今年宴请的夫人多,中秋宴便在殿外的空地摆宴。 空地此刻已摆上圆桌,每桌是六人的位置。 正南的主位是一张椭圆形的长圆桌,此刻太后等人还未到座,位置都空着。 整个贤德殿,中秋氛围十分浓重,各桌上摆放各式各样的美味佳肴,盘里摆着月饼。 有专门负责引路的嬷嬷过来,依次带领夫人们落座。 官眷的座次都有讲究。 一是按她们相公在朝的官位职级,二是看她们否有诰命在身。 整个宴席的桌椅,都呈众星拱月之势将太后与皇后那桌主桌包围。 每靠外一圈,地位都要下降一个档次。 ——只有陈氏是例外。 她竟不受限制地被带去了东边的位置,居然就在太后所在的主位旁侧。 同桌的竟是王将军夫人,陈氏一落座,十分受宠若惊。 她是自来熟,闻见王夫人身上一股好闻的香气,神秘而又优雅。便主动与王夫人寒暄。 “您身上的香颇好闻?我竟从未闻过。” 王夫人何等老练,想着韦映璇未告诉她婆母,她自然不好多嘴。 只道:“好友送的。” “哦,我平日不好此道,不常用香。原以为衣服上的熏香就那么几种味道,今日才大开了眼界,我今日还闻见了另一种好闻的香气,像茶叶香似的。” 王夫人笑道:“是有。”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聊得十分热络。 韦映璇则被带到了东边偏角落的位置,她刚落座,身边一声怪笑传来。 一片藕粉色华丽正装袖口袭入眼帘,韦映雪端坐在椅子上,一截脖颈细而白,亭亭玉立。 她身上用了茶香香水。 “妹妹,好久不见。”她笑得很怪,给人一种故弄玄虚之感。 韦映璇看见她,脸色十分淡定,“你竟逃窜到宫里来了,父亲与兄长找你找得十分辛苦,你既在京城,自行去官府投案吧,韦家失窃的银子总要有个说法。” 此时离开宴还早,六人桌上只她俩入座。 无外人在场,这个外来灵魂不配她称呼一声姐姐。 第220章 挑衅失败了 “投案?韦家失窃与我无关。” 韦映雪厚着脸皮否认了。 韦家说丢钱便是真丢吗?她带走的钱早就用的差不多了,死无对证。 且从今日起,她便是京城知名制香水的女商人了。 太后都用了她的香水做伴手礼,谁又会翻几千两银子的旧账呢? 她气定神闲地道:“我知晓你一直以来都很嫉妒我,你怪我的出现破坏了你的局面。站在女人的立场我同情你,听侯爷说他都未和你圆过房,你嫁进侯府快八年了吧?挺可悲。” “我若是你,恐怕也会像你一样,在一日日的空等中扭曲了灵魂,不过幸亏我不是你,我的爱是双向奔赴,他爱我,我爱他,灵与肉的至高结合,你懂么?” 韦映璇不懂,她黑沉着一张脸批判:“轻浮下贱,满嘴粗鄙下流之言、不知自爱,此处乃皇宫,你莫要再淫词浪语。” 韦映雪嗤笑,“看,真爱在你嘴里就是粗鄙下流?就是你现在这副样子,又冷又硬,像茅坑里的石头,天天抓着一点小事上纲上线,阿拓怎么会喜欢这样的你呢?” 她又自顾自地道:“虽然你很讨厌,但我对你还真没那么恶意,我知道你不信,但事实是如此,在我眼里,你从来都不是我的对手,我只是有些怜悯你。” 韦映璇不解释任何,只淡淡地道:“我乃韦家唯一的嫡出女儿,南亭侯府当家主母,无论在娘家还是婆家,我都有堂堂正正的身份,我得到了该得到的地位与实惠,我婆母看重我,我还有个孝顺的儿子。” “如此我便十分知足,人不可太贪,若现在的生活能延续一辈子,我也甘之如饴。” 韦映雪心头一哽。 言下之意,她要在南亭侯府赖一辈子? 宁愿得不到爱,得不到尊重,也不肯给她和峰哥儿挪位置,什么垃圾玩意儿! “是,现在你是侯府主母,看起来风光,而我不过是连外室都不如的身份。那时我刚回京,无依无靠,就连父亲和兄长也不帮衬我,但现在不一样了。” 她说到此处,又是轻佻一笑,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 韦映璇嘲弄地看她:“何处不一样?” “今日过后你便知晓了,我只希望你能够大度些,接受现实,别再逆势而为。” “请你告知我,我该接受什么样的现实?” 韦映雪道:“有些人生来便是你永远也无法超越的存在,就像我从未拿你做对手一样,你若拿我当你的眼中钉,注定只能收获满腔恨意。” “你恨我,却无法打败我,你那些手段都是在内宅斗来斗去,真的挺无聊。” “你一直针对峰哥儿,听说你还不准侯爷花侯府的钱,你真的挺拎不清的。” “如果你真的懂什么叫顺势而为,就该成全我们,而不是执意霸占着这个位置,霸占着侯府的财产,你知道的,阿拓不喜欢你,他根本不会碰你,你连个完整的女人都算不上。再耗下去只不过是徒劳。” 韦映璇笑了,又是轻飘飘一句话:“你又凭什么觉得我是在耗?我每日怡然自得。” 韦映雪胸腔急剧起伏了几下,“话不投机半句多,算我白费口舌了!” 和韦映璇一番对话,颇有一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让她极不舒服。 想到这一次的交锋,对方稳如泰山,而她自己却气得够呛,便有一种落入下风的郁闷感。 她最后还是没忍住,不忿地道:“你嫉妒我,处处与我斗,不过是觉得我不如你。女人间的嫉妒心便是如此,当有一天你知道与我之间差距是天壤之别时,你对我再也不会有嫉妒,我希望你能早日认清这一点,最好自己离开阿拓,我不想脏了我的手。” 韦映璇点头,“可以,我成全侯爷自请离了侯府与你单过,左右侯府今后有远儿继承。” 韦映雪勃然变色,恼怒地打翻了桌上的茶杯,引得周围一阵哄乱。 寿安宫。 皇后与太后俱在。 今日官眷们入宫,看似人多嘴杂,一切却都在监控之中。 陈氏与郝氏的争执,都有太监看在眼里。 听完太监的禀报,太后却只关心:“贵妃那边如何说?” 根本不关注陈氏与郝氏的恩怨,对太后来说,两人的身份都不值一提。 “回老佛爷,说是要来。” 太后让皇后将贵妃的位置安顿在下首第二桌,都未与太后同桌,且还逊于其他几位嫔妃。 席上都是女眷,皇帝不出席,这是故意打贵妃的脸。 贵妃要么不来,来了便要受辱。此人极爱出风头,遇上宫里大宴,不来却不是她的风格。 知晓贵妃要出席,太后未再搭腔,闭目养神。 皇后却问福公公:“可按本宫吩咐的安顿了陈氏?” “回娘娘,安顿了,陈氏就坐在一品大员家眷那一桌,位置十分显眼。” 皇后点了头,“满朝皆知母后为陈氏做主,还赏了千金,若非皇上刻意压下此事,前阵子定有许多朝臣歌颂宣扬母后的善举,这才不过几日,却无人再提了!” “今日正好借着中秋宴,让众官眷再忆起陈氏是如何承了母后的大恩。 你派个嬷嬷去叮咛陈氏,宴会上定要当着满朝官眷的面好生谢恩一番,才不枉母后给她的大恩大德。” 第221章 贵妃来迟 宫院中,陈氏正与王夫人酣聊,忽来一宫女,在她耳边悄声耳语。 宫女递完话,匆匆离去。 陈氏却不淡定了。 一时皱眉,一时叹气,一时又看向韦映璇的方向,隐有求助之色。 王夫人见她如此神态,啜口茶,笑道:“今日得太后恩典来赴中秋宫宴,除了要感谢太后的盛情款待,更要感激皇恩浩荡,陛下治理下的大历,国泰民安,四海承平,才让咱们这些人得以在今日共享此等团聚盛世。” 听者有心。 陈氏琢磨着王夫人的话,心里一下子豁亮了。 “您说的对极了,我也该如此想。” 时间流逝。 受邀的夫人们基本都在开宴前到齐。 一眼望去,贤德殿院前的空地上坐的满满当当。 便在此时,太后由福公公搀扶着跨进了宫院大门,她身后跟着皇后及众嫔妃。 列席的各位夫人齐齐起身给太后、皇后请安。 “祝太后娘娘、皇后娘娘中秋吉祥,千岁千千岁。” 太后笑容和蔼,“今日不必拘礼,都快请坐。” 众夫人这才纷纷落座。 太后今日身着一席织金绣凤的正装礼服,明黄色为底,金线绣制着展翅欲飞的凤凰,凤凰周围缠着祥云,栩栩如生。 佩戴着一套翡翠宝石凤冠,人站在那儿,尊贵与威严并存。 皇后也身着隆重的正装朝服,同样是明黄色为底,图案为凤凰戏牡丹,衣摆和袖口都镶嵌有精致的珍珠与细腻的银线。 但皇后的气场却要弱不少,她身板细弱,一身华贵精致的宫装穿在她身上竟不显得体,——并非裁剪不合身,而是不那般相配……活像是少女偷穿了母亲的衣服,旁侧的宫女身材都比她富态挺拔几分。 且皇后的长相小家碧玉,压不住一身凤冠朝服天然散发出的权力与尊贵。 太后带领皇后以及一众嫔妃落了座。 环视一圈,竟未见贵妃入席。她面露不悦,问皇后:“今日盛事,贵妃竟还未到吗?” 皇后忙回:“臣妾这就派人去请……” 太后冷淡地道:“算了,不必了,宫宴时辰就快到了,她既迟迟不来,便不管她了,开席吧!” “臣妾这不是来了吗?” 人未到声先至。 门口匆匆进来个太监,竟是皇帝身边的徐公公,紧接着一个宫装美人盛气凌人地踏入。 贵妃身着一身绯红色的宫装,将白皙肌肤映衬的艳若桃李。 举手投足透出一股漫不经心,眼神却又锋利,携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在身上。 她一入宫院,姿色便将皇后等一众嫔妃盖了过去。 身材饱满,细腰却玲珑有致,成熟娇媚却又不妖媚,五官无不精致,让人一旦与之对视便很难挪开目光。 贵妃朝着太后方向行屈膝礼,“太后娘娘万福金安。臣妾听闻申时才开宴,应是未迟到才是。” 擦着点来的,还好意思狡辩! 太后心中不美,又瞥见贵妃身旁的徐公公,满脸的笑意更是烟消云散。 今日是数百人参宴的场合,饶是贤德殿门前宽敞,一次招待众多官眷也略显拥挤。 按规定这些夫人们连同各宫嫔妃皆是独自入内,未允许带太监宫女随从,贵妃却仗着皇帝恩宠,公然将徐公公带了进来随身伺候! 臭显摆。 太后却忍了。 徐公公是皇帝的人,她若是当众斥责,便是不给皇帝脸。 母子间便是再不合也是私下里,表面上她都要顾及体面。 淡漠地道:“既来了,入席吧!” “臣妾的席位在何处?”贵妃一环视,竟在靠外圈的其中一桌见了空位,她明知故问。 皇后忙道:“是那处空位。” 贵妃却未动脚步,而是款款道:“臣妾对皇后安排的位置不满意,想要换个位置!” 便如她方才进院时的盛气凌人,她讲话的语气语调都是张扬的。 太后面色沉下,“你说什么?” 她当宫宴是儿戏吗,座位她想换便换? 在坐的夫人们感受到太后的怒意,俱都鸦雀无声。 都听说过贵妃与皇后不睦,可谁也未亲眼瞧见过,总要顾及皇家体面的。 何况今日是中秋节!两人间的矛盾都不加掩饰么?皇家最重体面,今日贵妃先携着徐公公来势汹汹,皇后降贵妃的位置刻意羞辱,贵妃竟也未忍,当场发难。 接下来皇后会如何招架?太后可会公然帮侄女教训贵妃? 夫人们心里全都打起了鼓,又想看热闹,又生怕太后震怒之下这宴席不欢而散。 也有兴致勃勃看戏的,陈氏就乐在其中。 皇后被贵妃公然质问,面色不好看,轻轻捏了手指尖,解释道:“今日宫宴的列席名单与席位安排,皆是依循前两日精心筹备而定。” “彼时,本宫听闻贵妃身子不爽利,不知你是否出席,特意遣人前去询问你的意向。你却迟迟未给明确回复,故而,依循礼数与筹备之序,你的席位稍偏外侧。” 一番解释后,又道:“今日中秋佳节,月圆人团圆之际,还望贵妃以大局为重,抛却个人微末,敞开心胸与众命妇同享佳节之乐……” 贵妃静默听着,眉宇间有稳若泰山的气势。 与皇后急声解释的模样形成了鲜明对比。 面无表情地听完,她牵唇一笑,意味深长道:“皇后娘娘,你怎知臣妾不满的是位置不够朝前?相反,臣妾想要去坐的,却是靠外的席位。如此千载难逢的宴席,自然要把皇后精心安排的上佳席位让给难得进宫的夫人们。” 她在皇后的愣怔中,果断地提步朝东边走去。 在众目睽睽之下,停顿在韦映璇那一桌旁。 似笑非笑问:“皇后娘娘,臣妾可否坐在此处?” 皇后在较量中落了下风,面色十分不自然,“自然可以。“ 贵妃便一指韦映璇身侧,吩咐徐公公,“徐公公,在此处加一把椅子。” 徐公公是皇帝身边一等大太监,整个后宫没一个嫔妃敢如此理直气壮地指使他。 贵妃却使唤的趾高气昂,难以想象她所受到的恩宠已到了何种地步……让人不敢细思量。 随着贵妃落座,无数道视线投来,韦映璇不得不低了头。 心里叫苦不迭。 不知是贵妃认出了她,故意坐在她身侧,还是完全无意,恰巧停在她身边? 无论如何,她都要谨慎应对。 她身旁的韦映雪,却反而目光炽热,满是艳羡地盯着贵妃。 这就是被爱的有峙无恐!一个女子,在后宫若能做到贵妃这地步,此生便无遗憾了! 太后宣布开席,此插曲告一段落。 众夫人心里都有数,皇后与贵妃交锋,毫无争议的输了。 输在一言一行的气魄,输在气势中的笃定与自若,更输在皇帝的宠爱。 皇后被贵妃如此下面子,心里委屈的直想哭,却不得不打起精神来,继续张罗宴席。 开席后,气氛总算轻快。 宫里的菜色网罗了天南海北的山珍海味,各式珍馐佳肴都琳琅满目地摆在桌上。 众人吃的高兴,宴席在融洽的氛围当中过了半。 待夫人们举筷的动作都缓了,太后也放下筷子。 一般宫宴到了这个时候,便到了太后开始赐酒的环节。 所赐的无外乎是重臣家眷,少数地位尊崇的诰命夫人。 今日太后目光却频频落在陈氏身上,一反常态地先让福公公赐酒给陈氏。 陈氏连忙站起身,接福公公给的酒,一饮而尽。 她清了清嗓子:“臣妇多谢老佛爷赏酒。” 太后语调和缓地问她:“你近日可好?你的儿子待你如何?” 第222章 十分狡猾 陈氏咧嘴笑,“回太后娘娘,臣妇一切都好。” 想起宴席前宫女的交代,硬着头皮继续道:“臣妇还要借此机会再次谢恩!不久前,臣妇承蒙皇恩浩荡,整肃了家风。又得太后赏金,使臣妇再无了后顾之忧,皇上与太后的大恩大德,臣妇没齿难忘。” 陈氏说完,心里也是暗暗后怕,今日险些就跳火坑了! 亏得上回从宫里回娘家去,她大嫂提过一嘴,说是,皇帝分明是在与太后打擂台,还说皇帝母子关系表面和气,实则水深火热。 前几日她为了调查峰哥儿底细的事,又回了一趟娘家。 她大嫂听说她要入宫赴中秋宴,严阵以待地与她交代了一番,叮咛了不少话。 大嫂说:“太后已是一把岁数,黄帝却正值三十多岁的壮年,该站谁一目了然,你脑子拎得清些,千万别莫名其妙成了太后党!” 陈氏捧腹大笑,笑她嫂子“拿着十两银的俸禄,操着皇帝老儿的心。” 她就进宫见见世面,顺便吃席去的,哪里就能混成太后党? 大嫂也太高看她,她又不是什么不得了的人物,便是想做太后党,太后都瞧不上她。 直到方才宫女传话,陈氏当场傻眼。 上回的事不都过去了么?为何却又提?又叫她当众谢恩? 就算她是受害者,也不希望成日翻来覆去的提及此事,叫人拿她当笑话瞧,更何况今日百余人的场合。 且宫女还着重叮咛她,皇后希望她在谢恩之后,提起关于孝道的话题。 陈氏便是再迟钝,也立马想到太后与皇帝关系不睦一事,想到大嫂的叮咛。 可皇后已经派人给她递话,她哪里敢不吭声?正烦恼着,偶然间听了王将军夫人一席话,她竟开了窍,知晓该如何应对了。 太后望着陈氏,眼中的笑意果然淡了,嘴角紧紧抿着,并未说话。 却是皇后张口说:“陈氏,那日本宫不在,是事后听说你因南亭侯不孝,状告到我母后面前,皇上仁慈,原本要从轻发落,是母后坚持狠狠惩戒南亭侯,不孝乃大不敬,母后向来重视孝道,最后还发落南亭侯去养济院就职,赏了你千金。” 陈氏干脆从席位上站起身,直接对着太后的方向跪拜叩谢。 她心里也不慌,回想着刚才王夫人说的话。 大声道:“臣妇叩谢太后娘娘慈爱,叩谢皇上隆恩。皇上仁慈,却不是仁慈那逆子,而是仁慈臣妇,体恤臣妇只这一独子,不忍臣妇失孤,否则定要狠狠处置以儆效尤。太后娘娘一片苦心,惩罚孽子去养济院,好叫他铭记忠诚孝道,臣妇受此隆恩厚泽,无以为报,来生定要为皇上和太后娘娘做牛做马,我皇万万岁,太后娘娘千千岁……” 她竟然在地上匍匐着,连连磕头。 太后脸色几乎撑不住,蹙眉道:“好了!今日是中秋佳节,你再磕下去脑袋就破了!” 陈氏这才停了动作,站起身来。 太后却冷不丁问:“陈氏,哀家听你所言,竟是十分感恩皇帝仁慈,你可是觉得哀家处置太重,该轻罚?” “不不,该罚,皇上英明,太后英明,太后千千岁,皇上万万岁!”陈氏哪管它三七二十一,扑通又跪下,不住磕头。 太后:“……”心头又憋又怒,偏偏无法发作。 董贵妃好整以暇,拨弄着手上的指套,哂笑:“你婆母竟是十分狡猾。” 韦映璇:“……” 她是该搭腔还是不搭腔? 贵妃声音不大,刚刚好传入她耳中,显然只说给她一人听的。 韦映璇犹豫了几息,到底还是放低姿态回话。 “回娘娘,妾身相信婆母是发自内心感恩。” 贵妃斥她:“虚伪。” 韦映璇果断闭嘴,选择不再言语。 贵妃本就有些瞧不惯她,她说什么自然都是错的,索性不张嘴了。 好在,太后又开始致中秋辞,所有人都往主席位方向看时。 韦映璇便也朝着太后方向看。 贵妃在她左边,她目光正好穿透贵妃的侧脸。 岁月不败美人颜。 凭心而论,贵妃脸上虽有一些岁月的痕迹,却反而为她增添了成熟风韵。 高挺的鼻梁勾勒出无与伦比的傲气,一双美眸时而微挑,时而微张。 轻轻上扬的嘴角似乎传递出一丝不屑一顾的意味。 只是,不知为何,韦映璇总觉得有些眼熟,确切的说不是眼熟,而是一种熟悉感,说不出的熟悉感。 韦映璇确定,她之前见贵妃时并未觉得她熟悉。 是从今日突然升起的感觉。 这又是为何呢? 不及细想,太后又发话了。 第223章 出风头 太后年纪大了,已经有些疲倦。 但中秋宫宴沿袭旧例,一般都要持续到晚上进行最后一个赏月的环节,此时距离结束为时尚早。 太后打起精神对众人说:“今日中秋佳节,月圆人团圆,众卿也该一扫沉闷,趁此良辰美景,欢聚之时,每桌自行行酒令,有才艺者也可上前来展示,今日宴上都是女子,彼此间无需拘束,旨在共添节日之乐,如何?” 太后话音一落,夫人们纷纷笑着捧场。 圆桌间泛起一阵低语。 宫宴每年都举办,每年都有才艺展示,因此大家也不是全无准备。 只不过今年的中秋宴只邀请了各府夫人们,大多数年长,行事就要稳重些。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人犹豫踟蹰,有人跃跃欲试却在等旁人先来。 一时间倒是未有人站出来。 陈氏几欲按捺不住:“我会耍缨枪,我要想上去给太后和皇后耍一段。” 她即将要自告奋勇站起来,王夫人连忙伸手挡了她。 “宫廷之中,太后与皇后面前舞刀弄枪,恐怕不合适……万一失了准头。” 后头的话,她未说。 陈氏却像被凉水浇中,歇了心思。 她今日险些成了太后党,早已经卸下了刚进宫时自由散漫的心态,这皇宫里还是有些可怕的,一点不亲和! 万一她失了准头,惊吓到哪位贵夫人或是太后嫔妃,她就要吃不了兜着走。 韦映璇的位置本就在外围,原本也无人注意到这边,她就不打算凑这个热闹。 谁知身侧贵妃却忽然悠悠道:“听闻韦学士之女才貌双全,今日有幸得一见,只见了貌却未见才,不如请她作诗一首,让我等亲眼目睹韦学士之女的才情风采,也为宴会增添一些雅趣,如何?” 声音不大,却自带凝聚众人目光的气场。 一时间,无数道目光都齐刷刷落在韦映璇身上。 就连太后和皇后都看过来。 韦映璇哪里想到贵妃会来这一出,避无可避,便也就落落大方站起身。 她自小读诗书,作诗于她来说并不难,不过是发挥一般与出色的区别。 今日她不在状态,想了片刻,才吟诵出一首与中秋月圆相关的五言小诗。 不算惊艳,也不落下乘,中规中矩的。 “不错。”太后多看了她一眼,正要说话,忽听闻下首陈氏在席间大嗓门宣扬,作诗的是她的儿媳妇。 太后一下子对上号,问韦映璇,“你是南亭侯夫人?” 韦映璇连忙道:“回太后,是。” 太后心里还莫名奇妙了一下。 既如此,为何方才贵妃介绍时,却说她是韦学士之女。 女子出阁便是妇人,都坠夫家姓,原该直说是宋夫人或南亭侯夫人,贵妃却要韦学士之女称呼,也不嫌拗口。 “母后,她这诗作的确实不错。” 太后回过神来,点点头,“是啊,担得上才女之名。” 她点评道:“用词浓缩精简,意境深远,可见平日是博览群书,根基深厚。哀家尤其喜欢‘清辉洒满院,金樽同欢颜。’这两句收尾。来人,看赏。” 有宫女端着托盘走来,里头躺着一片大金叶子。 韦映璇连忙谢恩,“谢太后赏赐。” 金叶子分大中小,太后赏赐的金叶子是大金叶,放在托盘里十分显眼。 一旁的韦映雪瞬间破防,心态炸了,又一次险些打翻了面前的杯子。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大金叶子,好家伙,这一片最少一斤重,看分量就有500克。 太后对韦映璇也太大方了。 她心里酸的厉害,凭什么啊,张口吐几句酸诗就能得一片大金叶子。 再反观自己,这些天又是出力又是讨好,足足奉献出一百瓶香水给太后,太后连个屁都没给。 先前韦映雪还想着再忍耐忍耐,好饭不怕迟,但一看见韦映璇轻松得了片金叶子,再也忍不了了。 韦映璇谢了恩,刚坐下。 韦映雪立马起身,举起手朝着太后挥舞:“太后娘娘,我,我我我,我也有节目要为大家表演。” 太后隔着老远看见她手舞足蹈的模样,心头便是一晦气,不欲搭理。 “众位卿家,可还有愿意登场的,今日不拘好与不好,都有赏赐。” 韦映雪急声道:“太后,妾身有,妾身有才艺欲展示啊!” 她大声叫嚷,脚尖都踮起,奈何太后就是不见她。 反而点了另一位夫人上前,用宫里提供的乐器为大家奏了一曲琵琶曲。 一曲毕了,夫人们纷纷夸赞,太后甚为满意,赏了那位夫人一片金叶子。 韦映雪心浮气躁,嫉妒翻涌。 她也想要大金叶子。 别看她靠着系统轻轻松松就制作了香水,可她前前后后却未赚到一分钱,反而往里头贴了不少。 光是那些装香水的瓷瓶,她就一口气购买百多个。 给宫里送的,还不能质量太次,她下了血本,为此花去几十两银! 太后嘴上说着她的香水好闻,制香的本领高,却从头到尾都没奖赏过她一件值钱东西,连个大饼都未给她画。 突然……韦映雪余光看向隔了一个位置的贵妃。 方才贵妃都推举了韦映璇,她也可以求助贵妃啊! 想到此,韦映雪连忙大着胆子对贵妃道:“贵妃娘娘,妾身想上前表演才艺。” 贵妃看都未看她一眼,“不必请示本宫。” 韦映雪讨了个没趣,只能不甘不愿地咬唇张望,等待下一次的机会。 她哪里知晓,贵妃根本都未在意她是哪个,仅有的注意力都落在韦映璇身上。 不过是因为韦映璇在此位置,她才来了此桌。 接下来又是几位夫人相继展示了才艺,精彩的,便得一片大金叶子,不甚精彩的,也得到了太后赏赐的小金叶子。 韦映璇看贵妃不再针对自己,总算松口气,不知不觉也跟着看夫人们表演,露出了笑容。 贵妃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突然问她:“好看吗?我看你十分入神。” 韦映璇心头一凛,忙道:“回娘娘,好看。” 贵妃眯起眼,突然扬起声,朝着太后主桌的方向道:“臣妾听闻韦学士之女算学精湛,已达炉火纯青之境,太后娘娘,可否让她上前展示?叫臣妾等人开开眼界。” 又是轻飘飘一句话,便立刻将太后、皇后,乃至全场人的注意力吸引过来。 韦映璇脸色发僵。 今日可是百人宴,前来的夫人众多,展示一次是落落大方,接二连三就十分抢风头了。 她深吸口气,站起身说道:“太后娘娘,妾身微末小技不敢献丑,愿自罚酒三杯……” “太后。” 韦映雪嗖地站起身,激动道:“贵妃娘娘方才说到韦家女,应该指的是妾身,妾身也是韦家女,自问算学很不错,妾身愿为大家露一手。” 正好,她也没什么正经才艺。 小时候条件受限,她都没去过兴趣班。 但糊弄这些古人也不需要什么才艺。 原本她要上台去,是打算献唱一首歌的,既然贵妃说到算学,那正好做算术题好了。 韦映雪一番话,犹如一颗石子打在湖里,周围瞬间响起窃窃私语声,谈论起韦家被逐出门的那个女儿。 韦谦恰好在京城有几分才名,在座夫人们多多少少都知晓前阵子的八卦。 事后,说是韦家将长女逐出门,却未再传过那位长女的下落,没想到她今日竟在宫宴上! 难不成是太后邀请进来的? 夫人们的目光,探究地落在韦映雪脸上。 就连贵妃都投过来意外的一眼,目光落在韦映雪脸上上,定定看了半晌。 太后额上青筋直冒,连着闷了好几口茶水,都未张口示意。 第224章 韦映雪想赢 今日的场合,满席都是各府正室夫人,韦映雪若是低调些,让她参宴也就罢了。 可她偏偏拎不清,竟然几次三番的毛遂自荐,想要上前出风头。 太后脸色不好看,气儿也不顺,压根不想搭理韦映雪! “太后老佛爷?”韦映雪丝毫不在乎夫人们的打量,又腆脸道:“妾身自问算学很是了得,您可以请人随意出题目,妾身都能在两息之内回答。” 皇后见太后迟迟未开口,便代为张口问:“表演算学?倒是新奇,以往的宫宴上,从未有人表演过,你既再三毛遂自荐,便照你所说,本宫出题考考你,看你是否真能在两息内作答。” 吩咐宫女去准备出题。 陈氏气的直发抖。 她都未发现韦映雪竟也来了宫里赴宴。 好几次她都忍不住要起身斥责韦映雪,都被王夫人摁下。 王夫人笑盈盈看着太后的方向,手上的力道却很重。 “宋夫人,你要理智些,中秋佳宴欢聚之际,你若大吼大叫与人争执,恐怕不好收场。” 王夫人声音不大,是贴着陈氏身侧说的。 陈氏一大家子,兄长侄子都崇拜王大将军,她今日能与王夫人坐在一起,只觉三生有幸。 她到底还是忍了,“算了,我听您的劝,看在您的份上饶了她,回去再和她算账。” “这个贱货,我当她逃到北疆去,没想到还有脸留在京城!” 低声骂了几句才算作罢。 王夫人缓缓松了力道,取出帕子不着痕迹地擦了擦汗。 她哪里想到,韦映璇的婆母竟是如此冲动一人,今日若非她提醒,陈氏至少要莽撞两回。 主席位上,宫女在宣纸上准备好了题目,朗朗念出,韦映雪开始对答。 “八十八加三十五。” “一百二十三。” …… “二百八十一减去一百三十三。” “一四八。” 数字越出越大,题目越出越难。 韦映雪果真有两把刷子,每每都是不假思索便脱口而出。 在场的夫人们,原本还有些看不上韦映雪的轻浮,但见她竟反应奇快,再看过去时,皆带着惊叹和欣赏了。 她们哪里知晓,不是韦映雪速算能力有多强,而是她系统面板上就有计算器。 调出面板,用意念选择数字,前后几秒就能得出结果。 她抱臂,扬起唇角自信地笑道:“可以再出大点吗?这些于我来说太简单了,上至千、万我都能算。” 四周传来一阵倒吸冷气的声音。 皇后立刻示意,让宫女上千上万的增加。 又连着出了数道题,韦映雪都是几息内给出答案,丝毫未作迟疑。 夫人们越发佩服她了。 皇后也赞赏地看向韦映雪,“你确实算学了得,赏。” 刚吐了一个赏字,韦映雪脸上的笑意还未来及铺展开来,忽然一道声音打断皇后的话。 “据我所知,京城里擅长算学的夫人小姐大有其人在。如此简单几道题目便赏赐,这赏赐来得未免也太容易了些,韦映璇,本妃记得你也擅长算学,不如你与她比拼一二,谁赢了谁得赏。” 许久未张口的太后立刻捧场:“如此甚好。就按贵妃说的办。” 太后可不想给韦映雪赏赐。 虽然此女敬献了香水,但身份上,到底上不得台面,为人也轻浮得厉害! 而且,太后方才远远瞧着韦映雪那副期盼赏赐的不值钱模样,更是一点东西都不想赐给她了。 太后一句拍板,即将到手的金叶子就没有了。 韦映雪失落,但很快又打起精神。 她的机会好像又来了。 比拼计算题。 这不是白白送上门的打脸时刻吗? 她正想怎么让峰哥儿越过远哥儿袭爵,甚至被选中皇子伴读,机会可不就来了。 只要她这个当娘的,能当众立一个超级学霸的人设出来,旁人自然知晓她的儿子肖母,不是泛泛之辈,而是神童。 再者,她轻松赢过韦映璇,也正好打压打压她的气焰,让她知晓她们之间是天堑一般的差距。 贵妃看热闹不嫌事大,竟还问太后:“您只说赢了得赏,输了的那个呢,可有惩罚?” 太后道:“便罚酒三杯吧。” 中秋佳节,太后怎会轻易惩罚,因此就随意提了罚酒。 韦映雪却大言不惭地道:“若我输了,我自请受罚……便将我身上最值钱的一件事物送给妹妹,请诸位监督我!” 韦映璇握紧了手指,未像韦映雪一样自信地接话。 她没有十足的把握,便不能够放狠话。 今日可真是…… 她下次出门前定要好好看看黄历,若是不幸再遇到贵妃,拼死也要离远些。 如只是考验速算,她对自己很有信心,她自小便和二叔学算盘,后又过渡到心算,多年来保持着练习,若聚精会神可以做到韦映雪方才那个速度。 但她却不确定韦映雪方才是不是拿出了全力。 第225章 颜面扫地 又或者说,她担心的其实是韦映雪那个系统。 在韦映雪那块神秘的面板上,一定有着许多她想象不出的神奇东西,能够助她飞快获得答案。 想到此,韦映璇眸里闪过一抹计较。 宫女很快准备好二十道题目。 即将开始前,韦映璇突然朝着皇后一福:“皇后娘娘,妾身有个请求。” “你说。” “请您命人备两块黑布,将我二人蒙上双眼,以此断开来自外界的干扰,随后宫女将题目念给我二人听,我二人各自口答即可。” 席上小小的哗然了一下。 韦映雪脸上血色尽失。 人像被从头到脚灌了铅似的动弹不得,表情也紧张地凝固了。 皇后一怔然,“这是为何?” 韦映璇答:“回娘娘,是今日的皇宫太过富丽堂皇,处处张灯结彩,庄严华丽。然心算时却偏偏需要切断一切色彩艳丽的外物,方能将心念专注于算题,否则便会影响心算时的专注。再则,蒙眼也是为了防止作弊。” 小小的请求,且还有理有据。 皇后未为难她,吩咐宫女去准备黑布。 “皇后娘娘,黑布蒙眼恐怕不合适,影响妾身发挥。”韦映雪立刻提出反对意见。 她道:“妾身不怕外界色彩艳丽影响发挥,反而蒙了眼会影响妾身的专注,她要蒙她便自己蒙,妾身不蒙。” 绝对不能蒙。 遮住眼睛,她还怎么看面板啊? 她的系统才三级,还没升级到终极形态,因此系统面板还不支持在她脑中呈现画面。 不管是她还是峰哥儿,使用面板时,面板都会悬停在眼前的上方,只不过外人看不见罢了。 遮住眼睛,她还怎么盯着计算器页面,那还比赛个毛线啊。 她本身也就普通大学生的计算水平,没学过珠心算,更没专门研究过速算技巧,不靠计算器根本可能拥有超快答题速度。 就算她比古人水平强,也只能勉勉强强心算出两位数以内加减,要是牵扯到进退位,她都不保证三秒内能吐出答案。 “我用你不用岂非不公平?要用就一起。”韦映璇回应道:“难不成你蒙了眼睛便不会算题么?又或是你的眼睛非要看什么东西得到提示不可?” 周围响起夫人们低低的笑声。 韦映雪抿住唇,眼睛闪了一下,下意识的心虚。 “公平起见,你们都蒙上眼睛吧。”皇后发了话。 韦映雪自知再说什么也无用,只得硬着头皮上。 她深吸口气,紧紧握拳给自己打气。 宫女拿着准备好的题单上前来。 随着皇后一声开始令下,宫女开始念诵。 韦映璇全神贯注,每当宫女念一题,她便立刻吐结果。 院子里安静的落针可闻,所有人都屏着呼吸,关注着答题的两人。 这次,众夫人们却发现,前一次还对答如流的韦映雪,速度明显变慢了,像变了个人似的,反应迟钝。 起先的几道题,她还只是慢半拍。 当题目上到百位,千位,越来越难时,她便显然算不明白,竟然都未能抢答上。 每每都是韦映璇先吐了答案,她才后知后觉地跟着吐出一模一样的答案。 她自己的脸色也是越来越懊丧,肩膀沉下,士气全无。 二十题还未结束,胜负已经显现。 夫人们、包括皇后都有些意兴阑珊,本以为是强者间的艰难对决,谁知很快就揭晓了胜负。 宫女还未将题全念完,韦映雪便将头上蒙的黑布揭下,“不用比了,我认输。我真的不习惯蒙黑布。” 韦映璇只淡淡道:“所谓心算,便是在心中进行,自是不拘泥于用眼看还是用耳听,因为答案在心中。” “南亭侯夫人说的是,从二人比试来看,还是南亭侯夫人算力更强些,看赏吧。”皇后适时张口,断定胜负。 这次韦映璇得到的赏赐是五片小金叶子。 “等等。”一道声音忽然响起,竟是陈氏。 她站起身问:“皇后娘娘,方才妾身听见韦映雪说,她若输了,便要将身上最值钱的物事都扒给我儿媳妇,还叫咱们大家伙当个见证,妾身想请您做主兑现。” 皇后:“……韦氏,你当众许诺,便要算数,你可认?” 韦映雪哭丧着脸,”是,妾身服输。“ 皇后唤来一名嬷嬷,众目睽睽下查验韦映雪浑身之物。 嬷嬷从头到脚打量韦映雪,只消徐徐的一眼扫过,便开始从口中缓缓吐出她这一身的行头:“镀银木簪子一根、仿玛瑙榉木沁色手串一串、珍珠豆丁耳坠子一对、天青底五彩纹路绉裙一件、白绸阔面镶珍珠绣鞋一对!” 随着嬷嬷吐出一串衣物头饰的名称,席间不时传出夫人们忍俊不禁的笑声。 市面上有镀金首饰,也称作火镀金,俗称金泥。 将金泥抹在任何器物表面,外表便会变成金色,从外观上看很难区分。 但这一类的首饰却是经久不衰,因它们满足了寻常百姓的家常打扮,内里多为木制、金属制,只消给外表加一层金色,就能仿成金首饰。 价钱优惠,模样美观,实惠了老百姓。 可韦映雪好歹是韦家女,怎会把自己折腾的穷成叮当响。 怎好意思入宫来赴宴,还戴镀银簪子的? 且老嬷嬷识物眼光毒辣,口才了得,那耳坠子为何叫豆丁,想必并非它本名,只因它实在小如豆丁。 沁色手串,不就是染色手串么?将木头手串染成玛瑙色,仿真玛瑙手串。 阔面绣鞋一出,更是唬住了夫人们,夫人们暗想,何为阔面绣鞋?难道是市面上又有新样式了吗?夫人们便纷纷张望过去。 这一瞧,却原来是韦映雪脚上的绣鞋穿的太久,鞋面由于常常走路折叠而变得十分宽阔。 皇后都险些忍不住笑了,然她贵为一国之母,时时处处要母仪天下。 不好意思如诸位夫人那般掩唇低笑,她便极力的压着嘴角。 就连面容十分严肃的太后,听完嬷嬷报出来的一串名,再一看韦映雪的鞋,嘴角也是一耸一耸,最终还是憋不住翘了起来。 太后暗自庆幸自己的眼光,早看出此女上不得台面,今日便邀请了南亭侯夫人来,实在英明。 这韦映雪穷酸至此,若是叫人知晓香水是经她手制的,且宫里还要用这些香水送礼给夫人们,她堂堂太后颜面何在?皇后颜面何在?皇家威严都要扫地。 陈氏笑得最为奔放,脸上笑出了褶子,大板牙露在外,十分幸灾乐祸。 ”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玩意,开了眼了,阔面绣鞋,哈哈哈……“ 韦映雪泫然欲泣。 不能哭不许哭!她今日只想立女强人设,绝不能当小白花。 可为什么脸上烧疼烧疼的,眼睛蛰蛰的,总想掉眼泪。 第226章 太后赠香 早知她方才便不放狠话了。 她也不想如此穷酸,若有条件,谁不愿意戴真金白银? 她这不是还没靠着香水回本么,这几次入宫,太后都抠搜的什么都没给。 可夫人们揶揄的目光,似笑非笑的表情,无不刺痛她的神经。 尤其是想到自己今后是要开香水铺子挣钱的,今日却被人扒出了一套穷酸穿着,她瞬间感觉天塌了,整个人快要碎成八瓣。 嬷嬷反复打量韦映雪,想了片刻,最终勉为其难道:“回皇后娘娘,老奴一番对比,相较之下,阔面珍珠绣鞋较为珍贵。” 皇后心中十分哭笑不得,面上却端的沉稳,问韦映璇:“你可愿接受她的阔面珍珠绣鞋?” 韦映璇毫不犹豫:“既是打赌之物,妾身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这下,韦映雪不得不在众目睽睽之下,无奈褪了鞋子,只穿着袜子站在地上。 马上有宫女端着托盘过来,将她的绣鞋收好,代为保管。 韦映雪未抬头,一张脸臊的通红。 她恨死韦映璇了! 幸亏今日还有香水能扳回一局,否则她可就白白丢丑了。 宴席快要结束了,为了接下来的高光,她需得迅速调整状态。 世人不会同情弱者,只会落井下石,她必须要让自己强大起来。 想到此,她便快速调整心情,若无其事地蹬着袜子回到了位置。 韦映璇随后回到位置上,也轻轻舒了口气。 身旁传来贵妃带着三分凉薄的调侃声:“倒是运气不错,又让你赢了。” 韦映璇眼观鼻鼻观心,低声回道:“娘娘,妾身不过是一普普通通的妇人家,不值当您如此上心。” “是不值当。”贵妃陡然间转眸,锋利的一眼看过来,眸底冰霜暗结,“但我却偏偏瞧不惯你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你与你父亲都是骗子,这些年我未寻你们的麻烦,你低调些也就罢了,竟敢在我面前笑得开怀。” 原来如此,是因为她笑。 这就很不讲理了,韦映璇只觉百口莫辩。 今日分明是贵妃先瞧见她,故意坐在她身边,说白了是看见她之后有意来寻她晦气的。 她笑与不笑都要被挑刺,却又怪她笑? 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她脸色因愤怒而发红,眉头紧紧蹙着,但对上贵妃尖锐的目光时,她还是将想说的话一股脑压了下去。 既都已重生,便该审时度势,无需再做争一口气的蠢事。 她安慰自己,有时受点委屈也是能忍得的,端看受了谁的委屈。 贵妃是皇帝挚爱,即使她年长于皇帝许多,即使她一直跋扈,时常被人诟病,风评不佳,她都有狂傲的资本。 上辈子,皇帝都一直专宠于她。 十多年后,皇后死于一场疾病,国丧刚过,皇帝便欲立贵妃为后,遭到满朝大臣反对。 皇帝索性再也未立皇后,后位空悬达数十年,只独宠贵妃一人。 所以,她眼前的人名义上是贵妃,实际上地位却高于皇后。 是她绝对不能得罪的存在。 她低着头沉默,打算接下来无论贵妃说什么都做低伏小。 如此小心翼翼,贵妃却反而不吭声了。 天色渐暗,一轮圆月挂上当空。 太后坚持到这时,实在乏了,脸上都露了倦色。 皇后便吩咐下去,开始了赏月环节,期间有丫环端来宫廷御制的月饼,所有夫人们一起分食了月饼,又祝太后与皇后万福。 宴席快要结束了。 皇后起身致辞:“诸位夫人,今日能与各位共赴此宴,实乃本宫之幸。今日的宫宴到此便即将结束了,临别之际,本宫特备了一件薄礼送与夫人们,每位夫人将获赠一瓶香水,此香水十分稀有珍贵,是太后老佛爷命人精心赶制,也是本宫的一番心意,望诸位夫人能够喜欢。” 今年宫里竟送香水?夫人们面上都有些意外。 往年宫宴偶尔送香料,却从未送过香水。 香水与香料又不同,香水是西域那边传来的,十分贵重。 往往一小瓶便要好几十两银,且在京城之地都十分少见。 席间有几位一品大员的夫人,年长一些,见识也丰厚,便与同桌夫人们讲解。 王夫人就和陈氏说:“胡商多在长安,偶尔也去南边,是以,咱们在京城有钱也很难买得到香水,皇后娘娘今日准备的礼物,确实有心了。” “是。”另一位夫人说:“我二弟五年前从南边调回京城,带给我一小瓶香水,我只偶尔用,用后便塞好瓶塞收起来,那香水保存的甚好,经年都不挥发,至今还在房里收着。” 又一位夫人问王夫人:“您今日身上的香气可是香水?隔着桌子便闻见了,真好闻。” 王夫人笑着摇头:“我身上的香,却是另一位好友送的,她即将要在京城开香水铺,你们不久后便能买到。” 陈氏不好此道,便只听着众人攀谈。 这时,几位分发香水的宫女,都端着托盘走了过来。 托盘上放着一瓶瓶精致的瓷瓶。 皇后笑着吩咐:“不急分发,先挨桌沿途洒在地毯上,让大家闻闻,若有不喜此香气的也可换作其他礼物,本宫还另外准备了一些香料作为礼品。” 几个宫女得了吩咐,人手一瓶香水沿着各桌旁的地毯洒香水。 “真好闻啊!” “竟有淡淡的茶香,简直不可思议。” “此香胜过我以往所有熏香!” 太后听见大家反响热烈,皆是一片极高的赞誉,总算打起了精神。 坐直身体道:“此香水叫做禅意,乃哀家亲自取的名字,希望这香,能够带给众卿宁静淡泊,忘却尘世的烦恼。” 陈氏抽了抽嘴角。 太后这张嘴也是能把黑的吹成白的,一瓶带香味的水,就能叫人忘记烦恼?若是真的,世上岂非到处都是开心人了? 自然,她是不敢吐槽出声的。 夫人们又一片赞誉,太后便又笑道:“这香,乃是哀家特命人独家制出的,你们不必担心回去后与旁的香撞了味道。” 便是说,此香十分珍贵,且独一无二。 还真是老佛爷为大家特制的。 第227章 尴尬一幕 在座的一二品大员的夫人们,都不约而同想起了去岁迎春宴。 那次宴席是贵妃主持。 宴席结束后,贵妃同样安排赠了礼物。 参宴的夫人都得到一方精美的绸缎方巾,上面绣了各色图案,绣技巧夺天工。 贵妃为此赠礼是花足了心思的。 听说每块方巾上的图案都不一样,都是贵妃亲自设计的。 但和今日皇后赠的香水相比,稀有程度还是略逊一筹。 旁的话不说,大家面上的笑容就能说明问题。 夫人们望向托盘时,目光中都带了十足的期盼,都是女子,谁会不喜欢清新又好闻的香气呢? 太后听着夫人们一句句的盛赞,心里很高兴,面容愈发舒展,“众卿满意,便是哀家最大的欣慰。” “太后老佛爷,您方才说这香水名叫做‘禅意’,可见并非西域国传来的,可是您请宫中调香师设计的?” 总算有人问到这个问题。 太后意料之中。 夫人们总会好奇打听的,这一小瓶拿回去,用不了多久便要用光,今后若想再用,便少不得打探这香的来历。 太后看向东边桌,面上带了笑。 韦映雪一直注意着主桌那边的动静,忽见一位满身华贵的夫人起身问起太后香水的来历,太后便往自己这边看。 她顿时喜上眉梢,坐直身体,清了清嗓子,随时准备起身,接受大家目光的洗礼。 太后笑道:“我就知晓你们要问,今日便把人都请过来了,此香,乃是南亭侯夫人,按哀家的要求所敬献。” 话音落下的一刻,韦映雪脸色瞬间煞白,双眼瞪大,嘴唇微微颤抖。 仿佛整个世界在这一刻静止了。 她突然大叫起来:“不,不是,不是她,是……唔唔!” 嘴巴忽而被捂住,一左一右来了两个力壮的嬷嬷,迅速将她拖下席面。 同桌的夫人们,都被突然而来的意外情况惊吓住,眼睛瞪大。 贵妃饶有兴致,“这两位,是太后宫里的嬷嬷。” 像是喃喃自语,又像是故意说给谁听。 嬷嬷手脚麻利,韦映雪很快被带下去,甚至都未引起骚乱。 在坐的几位夫人经过了起初的震惊,也都逐渐缓和了神色,收起了好奇心,仿佛刚才的一幕从未发生。 进了宫便要管好自己的眼睛嘴巴,听闻贵妃说那是太后宫里的嬷嬷,众人便知晓不该打听。 被点了名字,韦映璇便从善如流地站了起来。 太后看向她的目光,看似和煦,实则目光深处却暗含锋利。 脸上的笑容也像刀刻一般僵硬。 韦映璇略一福:“是太后娘娘吩咐妾身,专为今日赴宴的众夫人定制了此香,妾身特意从西域请来制香师监制,用料考究,经过日夜赶制,终于保质保量的完成太后娘娘的嘱托,希望各位夫人喜欢。” 她的回答天衣无缝,令太后满意。 太后的笑容一下子变得随和而又平易近人,点点头说:“今日的香水,看来众卿都很满意,你有功,回头哀家还要赏你。” 南亭侯夫人倒是个聪慧且识抬举的。 到底是正室夫人,一言一行皆是进退有度。 韦映璇忙谢恩:“谢太后娘娘。” 太后和煦地点点头,让她坐下了。 几个负责各处散香的宫女们,这时刚好散到宫院中央的位置,忽然其中一桌响起一阵窃窃私语声。 隐约听得有人道:“此‘禅意’香水,竟与田夫人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 西边也有一位夫人道,“刘夫人身上也是此香的味道。” 太后前一刻还满脸笑意,突然就皱紧了眉头。 问皇后:“那边为何事喧哗?” 皇后脸色也变了几变,勉强维持镇定,道:“她们在说,席间有几位夫人身上的香气与禅意相似。” 不是相似,是一模一样。 皇后心里也充满了疑惑,她怕姑母脸上挂不住,刻意模糊了用词。 太后脸色还是沉了下来。 她年纪虽大,耳目却聪敏,方才其实听见了! 韦映雪第二次入宫时,亲口对她保证,说是,在宫宴结束赠香之前,绝不会将禅意外泄,以保证此香水的稀缺与珍贵。 现在却是,宴席上已有好几位夫人身上都是“禅意”的味道。 香水入宫后,是由太后的心腹吴嬷嬷保管,绝不会外泄,那么,便是在宫外就泄露了。 席间因出了此差池,夫人们都纷纷起身,上前围着那几个身上有“禅意”香气的命妇议论纷纷。 太后瞧着这一幕,只觉得面上无光,恼火至极,一股怒火熊熊燃烧。 就在方才,她还信誓旦旦的与这些夫人说“禅意”是独一无二的! 没想到这么快就被自己的话重重扇了脸。 太后一张脸铁青,目露阴鸷,低声对福公公道:“让吴嬷嬷把韦映雪拖到后殿去问话。” 皇后面对席间的状况,拙于应对。 本想大事化了,但一问之下,发现撞了香的那几位夫人皆是一品大员的家眷。 徐阁老夫人、肃国公儿媳、长兴侯夫人、吏部尚书夫人……随便一个都是朝中炙手可热的权臣家眷。 皇后哪里想到送个香水而已,竟会引出这等尴尬状况,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处置。 她求助地看向太后,“母后,这……” 太后面色如常,点了最年轻的肃国公的儿媳,叫她上前来问话。 肃国公的儿媳田夫人三十多岁,皮肤匀净,气色红润,浑身散发着人淡如菊的气质。 她不慌不乱地走上前,站定在太后面前。 太后让她抬了袖,她便配合。 太后与皇后一闻,确实是禅意的味道,一模一样,不偏不差。 这就十分尴尬了,太后脸色难看。 本还怀疑着,是不是夫人们闻错了,看来确实是这香水外泄无疑。 这个该死的韦映雪,竟连她也敢骗! 皇后不到三十岁,第一次当众遭遇如此难堪,应对稍显青涩,面上也未沉住气,嘴角直下沉,眸光也黯。 她嗓音沉甸甸地询问田夫人:“你身上的香水是何处来的?” 肃国公与先帝关系好到穿一条裤子,是京城老牌勋贵。 今帝登基,肃国公也是强力拥戴者,是以,田家几十年来盛宠不衰。 是个性所致,也是家族给的底气,田夫人在皇后面前处变不惊,丝毫未怯。 吐字清晰地答:“回皇后,是臣妇的友人赠给臣妇的,臣妇觉得好闻,今日来参宴前特意涂洒了一些。” 理所当然口吻。 “原来如此。”皇后看着田夫人坦坦荡荡的脸色,面上发怔,又语塞起来。 堂堂国母,倒显得几分小家子气,停顿好半晌才说:“本宫知晓了,请田夫人回座。” 竟是未敢再继续质问。 太后却叫住田夫人,“且慢。” 冷冷问:“你说是友人赠予你的,你这友人又是何人,这禅意乃是哀家亲自起的名字,这香水在今日之前不大可能外泄,田氏,你最好解释清楚。” 如此问话已是有问罪的意思,太后竟是未给肃国公面子。 太后话音落,满场皆安静。 不远处,韦映璇眼睛微眯,她赌对了。 太后果然因此动怒。 但她自己也有了点小麻烦。 从知晓韦映雪要为太后制香开始,她便猜测韦映雪一定将她的香说成是独一无二。 她立刻找人,仿制一模一样的香。 就是打算借由太后之手收拾韦映雪。 但有一点她未想到。 太后竟未打算抬举韦映雪,不但未在宫宴上提她,还叫人将她轰出去,反而将自己牵了出来。 只是如此一来,她便成了明面上赠太后香水那人,接下来若应对不当,便会被牵连。 第228章 问话 “香水是你献给太后的?”贵妃忽然若有所思地问。 韦映璇:“……” 她佯装未听见,只低头沉思状,不吭声。 贵妃目光幽深起来,久久落在她的侧脸。 “你自然不会认得那些一品诰命夫人,你请谁去送的香水?韦禛之妻?” 韦映璇心里一提。 贵妃反应竟是十分敏捷。 还未及思考该如何回应,前头突然吵吵起来。 陈氏扯着嗓门大叫:“冤枉啊,肃国公儿媳说香是侯府送的,我认,我儿媳也与我提过制香水的事,但我儿媳绝不会对太后阳奉阴违,此事定有猫腻!” “我儿媳从未与我说过太后召见她制香,老佛爷,是何时发生的事?” “老佛爷圣明,皇后圣明,我儿媳是个言出必行之人,若答应了您,绝不会食言。” “太后老佛爷,我儿媳何时入宫,又是何时答应您的?” 陈氏竟然胆子极大,居然步步紧逼,质问起太后来。 太后被她问的脸色铁青,竟一句也答不上来。 韦映璇看得心惊肉跳! 就在她要站起身打断婆母时,贵妃的声音又响起。 “你婆母先和太后玩心眼,现又质问太后,企图在众人前逼迫太后表态,如此胆大莽撞,未来堪忧了。” “你若也站起来帮腔你婆母,更触怒太后。” “不过,也并非全无办法,你若是请求本妃,本妃或可护你们一二。” 韦映璇在席上喝了两杯酒,人却清醒的很。 她立刻道:“谢贵妃娘娘关照,只是我婆母向来是个直脾气,从不会耍心眼,太后娘娘定会明察。” 是太后要利用婆母在先,是婆母想明白了关窍,不肯上太后的贼船,哪里是婆母耍心眼? 虽然婆母今日得罪太后,却不代表她们需要仰仗贵妃。 贵妃与太后如何斗,她们这等小人物都不配站队。 更何况在她看来,贵妃比太后也好不到哪儿去。 深受宠爱,脾性阴晴不定,行事肆意,且还对自己有着不小的偏见。 偏执、刻薄、睚眦必报,极难相处。 她自然应该远离。 从当年到如今,将近八年。 八年前的恩怨,贵妃一直记恨到今日,如此绵长无绝期,实在是个较真之人。 太后果然拍了桌,怒道:“陈氏,你这是作甚,中秋欢聚之夜,你又嚎又哭,成何体统?” “哀家何时说了要惩罚南亭侯夫人?” “她献上香水立下功劳,宴后哀家自有赏赐,又怎会难为她。” “至于这香水外泄,哀家也认为定是有些误会,待事后会查明。” 这是要秋后算账了。 陈氏听出太后隐隐在爆发的边缘,连忙见好就收爬了起来,“太后老佛爷英明。” 王大将军夫人牵头说了句和稀泥的话。 “太后,臣妇方才仔细闻了闻,几位夫人身上的香与‘禅意’还是有着不小的区别,‘禅意’的味道更醇厚雅致,而夫人们身上的香味则少了一丝韵味。” “没错,王夫人说出了妾身的心里话,妾身也认为两种香气相差甚远。” “依我看,一种是绿茶香,一种是红茶香,分明是不同的香!” 夫人们在王夫人的带动下七嘴八舌,太后很乐于下这个台阶,点着头道:“哀家精心准备了香水,本欲赐给诸位以示恩泽,不料气味竟有些撞,令哀家十分遗憾。然此香水品质上乘,香气雅致,亦不失为一份佳礼,望众卿莫因撞香而减其喜,珍视此赐。” 自有夫人主动捧太后的脸面。 “太后老佛爷,您的恩泽我等十分感恩,哪里会不喜欢您赐的香?” “说的是,妾身这辈子还未闻过如此好闻的香水,回去后定要珍藏。” 撞香之事,便在众夫人你一句我一句的恭维声中,揭过了。 每位夫人都领到手一瓶“禅意”。 太后宣布,宴席结束了。 夫人们吃饱喝足,又得了礼物,各个心满意足,三三两两结伴离开。 “南亭侯夫人,请留步,太后娘娘请您问话。”一个公公走上前拦住韦映璇。 韦映璇猜到了,她应道:“是,劳驾公公带路。” 却被身旁贵妃叫住,“福公公,本妃也有话问她。” “这……”福公公正为难。 贵妃又道:“本妃也一起去寿安宫吧。” 她吩咐身侧的徐公公:“徐公公,你去禀了皇上,便说本妃先去太后那儿,今夜回去迟些,莫等臣妾,先自行赏月吃月饼。” 徐公公道:“是,娘娘。” 韦映璇趁着贵妃说话之际,扭头与不远处的陈氏做手势,示意陈氏先回。 陈氏瞧见贵妃,又见着太后身边的福公公,便知大事不妙。 心里正踟蹰,该要如何是好。 王将军夫人经过她身边,顺手扯了她胳膊,“离宫吧,想必贵妃娘娘有事交代你儿媳。” 第229章 审问 “离宫?”陈氏眼睛不停往福公公身上瞄,“太后叫映璇去,说不定是要怪到映璇头上,可映璇定是冤枉的,我这个儿媳妇,哪里有胆子做坏事?太后要处罚哪里就轮得上她了?” 陈氏并不知晓这中间到底发生什么事。 但她虽糊里糊涂,却知晓王夫人智计卓绝,定有高见,指不定有妙招支给自己。 她眼巴巴看王夫人。 王夫人就问她:“你知晓今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吗?” 陈氏一愣,摇头说:“不知,不瞒你说,我到现在仍糊里糊涂的,来时路上映璇与我提过一嘴,说她制了香,我却不知怎就与宫宴牵扯上了?当时未多想,早知道就该多问一句。” 王夫人没应声,看着陈氏,目光深邃不见底。 两人都是四十多岁的夫人,但王夫人显然比陈氏更加沉稳老练,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更叫人心悦诚服。 陈氏被盯得浑身发毛了一下。 就听王夫人淡淡道:“你不知晓内情,便不要去贸然掺合,否则便可能适得其反。适才太后当众表了态不会惩罚你儿媳,便不会出尔反尔,叫她去多半只是问话。” “哦。”陈氏琢磨着王夫人的话,松了口气,“我不去凑热闹了,我出宫等映璇。” 她方才已经惹了太后不快,还是莫要再去触怒太后的好。 以前老夫人还在府上时,她便很知道如何避祸。 但映璇是她的儿媳妇,到底还是不一样,陈氏的心有些揪着。 王夫人回头,若有所思地看向贵妃离开的背影,很快便收回目光,若无其事地走了。 离开皇宫这一路,陈氏安静的出奇。 她粗枝大叶,是因为遇事惯来不愿想太深,但当她认真思量一件事时,其实也是能想得明白的。 今日的事,处处透着蹊跷。 先是韦映雪那个贱人突然来了宴席,接着又发生了香水泄露的事。 好端端的香水怎会泄露?一切都像是被人设计好的。 陈氏没想通前因后果,但她却想到了嫂子叮咛她的话。 皇帝与太后有极深的芥蒂,贵妃与皇后同样水火不容。 方才贵妃拦住映璇到底是何意?难不成是看太后欲算账,所以要帮映璇么? 陈氏心里念头极多,却也无别的办法,只能出宫等消息。 她出了宫便在宫门外等。 四下一看,王夫人已是不见踪迹,好像一出宫门便坐着轿子离开了,急匆匆走的,都未与她招呼一声。 寿安宫。 太后和皇后回到春熙殿正房里,一个坐在主位,一个坐在侧位。 都阴沉着脸。 好好的宫宴,却在赠香这一环节出了重大纰漏,姑侄两人丢尽了颜面。 太后脸色阴云密布,犹如暴风雨前的天空。 吴嬷嬷从外头进来,小心翼翼地回禀道,“老佛爷,韦映雪嘴硬的很,竟不肯承认她泄露了香水,非说香水是宫里泄露出去的。” “老佛爷明察,老奴收到香水,当日就按您的吩咐,叫了内务府的人,换了一批精美的瓷瓶与精美刺绣提兜包装,全程老奴都在旁监督,一瓶香水也未少,内务府刘公公能作证。” 太后对自己身边的老嬷嬷自然一百个相信,她心平气和道:“哀家知道,香水入宫后一直在你的眼皮子下,不会出纰漏。” 吴嬷嬷上前给太后捶肩,“您也忙了一整日,可要歇歇?” “不歇了,此事未有个决断,哀家今晚便合不了眼。” “那……可要奴婢继续审?方才已用了针刺,可还要再上鞭刑?” 太后摇头道:“不必审了,她认不认其实也不重要,你去把她带过来,在外头候着,等南亭侯夫人进殿后,就立刻带入殿中。” 吴嬷嬷应声下去了。 “姑母。”皇后红着眼,揉着发酸的膝盖,面有不忿地说:“您为何却又不让吴嬷嬷审她了?今日的纰漏都是她之过,若非如此,婉儿也不至于丢如此大的丑。” 太后道:“她便是认了,难道还要将她推出去让那些夫人们知晓吗?她的身份如此不堪,若让人知晓宫里竟是找她制作了香水,悠悠众口之下,却比撞香还要叫人贻笑大方了。” 皇后脸色也有些难堪,“您说的是,那要如何?” 太后道:“姑母自会解决,你看着便是。” 皇后想起今日的种种,不禁面露悲色,“您定要狠狠处置她,侄女平日里就处处被贵妃压一头,好容易到了今年中秋盛事,连日来忙前忙后的筹备,本想着今日让夫人们高兴些,也叫皇上刮目相看。却不料毁在这最后赠香的环节,今日之后,那些夫人还不知该如何非议侄女。” 定要说她统筹安排不力,无办事的能耐。 说她身为皇后,却识人不明,贻笑大方。 说她样样不如贵妃。 太后闭了闭眼。 她这个侄女,自小被娘家人娇宠长大,很有些小女孩的娇憨任性,如今二十七岁了,嫁给皇帝都有十年,却依然没什么长进。 原也知道侄女无什么大能耐,不是做皇后的料子。 是她,亲手将侄女推到了如此高位。 故而她一日活着,便要做一日的大树为侄女遮风挡雨。 “姑母,婉儿还是未想通,这韦氏怎有胆量在您面前阳奉阴违?” 春熙殿无外人在,皇后便未自称臣妾,也未喊母后。 “姑母”这个称呼到底是不一样的,它代表着无与伦比的亲密,她与太后都出自同一个姓氏,同一个家族,先太子表哥薨逝后,她便是太后在宫里最亲的后辈。 太后眼中的阴戾陡然加剧。 她也未想到这韦映雪竟敢欺瞒她。 早知那日便不该答应让韦映雪入宴。 当时太后是想着,此女虽身份地位差了些,到底是有几分制香的本事,且还为宫里贡献了香水。 请求一个参宴的资格,不为过。 哪里能想到这女子竟不是个老实本分之人,席间数次强出风头,若非她提早让嬷嬷盯着,及时将她拖了出去,今日便会闹出更大的笑话。 太后心头一阵阴霾,却还是先安抚皇后,道:“你是一国之母,外人又如何敢看你的笑话?你要坚强些,时时刻刻记住你的身份,你是后宫身份最高贵之人,莫要因为一点小事自怨自艾。” 皇后却未听进去,惆怅叹气道:“今日婉儿原本会得到命妇们的赞誉,却事与愿违,一切都搞砸了。” 话音刚落,福公公进来了。 “禀老佛爷,贵妃、南亭侯夫人到了。” 第230章 她白忙一场 太后面露厌恶,“贵妃?哀家并未召见她,她凑什么热闹,让她回,便说哀家今日忙着,没空见她。” “等等,母后。”皇后道:“贵妃定是为了掺和香水之事而来,为何却要让她走?万一查明是贵妃参与了此事……便可问责于她。” 太后愣了,哪里有那般容易? 她看着皇后。 面前是一张瘦瘦的瓜子脸,因为瘦,皮肤紧致,仍显得年轻如稚女。 只是,眉眼间却萦绕着憎恨。 太后有些恍惚,记得婉儿未进宫前不是这样,只是一个被宠的有些任性的小女孩,活泼可爱,浑身的机灵劲儿。 如今却成了意气用事的怨妇。 但这却能怪她侄女无手段吗?实在是贵妃太可憎,皇帝太可恶。 莫怪侄女恨她,如此恨也是有原因的。 身为一国之母,侄女至今都是完璧之身,实在可恨! 太后不禁回忆起今日贵妃在宴席上搞特殊,带着徐公公高调出场好不惹眼。 心头就泛起一阵冷意。 收回了思绪,同意了皇后的提议,对福公公道:“请贵妃和南亭侯夫人一起进来吧。” 韦映璇跟在贵妃身后进了殿,她与贵妃分别对太后和皇后行拜礼。 行完礼,她便低着头,安安静静立在原地,等着太后发话。 也是巧,太后刚要张口,两个嬷嬷也带着浑身被绑住,布团塞住口的韦映雪进了殿。 韦映雪被粗鲁地丢在地上,趴跪在太后面前。 她十根手指尖通红,不住的流泪挣扎,朝着太后拼命摇头,想要表达什么。 太后却并未让人取开她口中的布团。 而是看向贵妃,不疾不徐道:“贵妃也瞧见了,哀家此刻有事要查,你来见哀家,有何事?” 贵妃道:“臣妾闻见今日发放的香水十分好闻,原本想请了南亭侯夫人问这香水之事,听说您召见她,便也跟着来了。” 言下之意,是要来看热闹。 “既来了,坐下吧。”太后神色不辨喜怒。 贵妃悠然地坐在皇后下首的位置。 太后看向韦映璇,面孔威严,“南亭侯夫人,侯府向宫里敬献了这批香水,哀家本该重重赏赐你,然而却不巧,这差事,你们南亭侯府办砸了,今日哀家都夸下海口,说这香独一无二,却未曾想到,这香早就泄露了出去!让哀家闹了个没脸,也让夫人们十分失落,对此香水的喜爱打了折扣。” 此事总要找出一个垫背的,否则便是皇后办事不利,便会有人说,香水定是在宫中外泄的。 韦映雪一个被娘家逐出,妇德有亏的外室女,做垫背的还不够格。 太后自是不会检讨,是她自己当初无底线答应了皇后,同意她用外室女的香水作为礼物来赠命妇的请求。 她只要想到韦映雪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外室女,她献上香水一事若被传出去,朝廷命妇们定会因此而诟病,太后只要想到此,心里便很不得劲儿。 命妇们私下里会说她这个太后做事不讲究。 更会诋毁宫里送出的香水廉价。 赠香一事,左右已经办砸了,太后却不想承担恶名。 她打算重重处罚韦映雪,接着再推南亭侯夫人出来背锅。 倒也不会打罚南亭侯夫人,只会对外宣称,经过调查,是南亭侯夫人不慎泄露了香水。 如此一来,这事便也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这是最好的处理办法。 至于南亭侯夫人到底制没制香,都不重要,太后也并不关注。 于是太后吐出了方才一番话,便是试探韦映璇。 若南亭侯夫人是个聪慧会来事儿的,必能懂她的意思。 韦映璇哪里不懂? 从太后让人将韦映雪拖下去,她心里便隐隐想到了。 太后怕人诟病,都未对外公布韦映雪制香者的身份,而是推了自己出来。 那么,现在这香泄露了,太后自然也会一并让自己来背锅。 若叫韦映雪出去领罪,岂非暴露了太后先前的隐瞒,太后自然不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果不其然,宫宴一散场,福公公便请她去问话。 韦映璇恭敬地又朝太后一福,“回老佛爷,此事是臣妇未办妥当,您与皇后娘娘设宫宴,请了臣妇制作香水,原本是对臣妇的一片信任,臣妇本该更加谨慎,不料却还是出了岔子,未能将差事办好,实在有负太后重托。” 她毫不犹豫领罪。 太后眉头一下子就舒展了,口中训她的话也说得极其敷衍,“哀家如此信任你,你原该尽心竭力为哀家办事,没想到你如此粗心,哀家是错信你了。” 韦映璇半句未狡辩,抿抿唇,恳切地说:“臣妇愿公开领罪,承担后果,并即刻着手补救,希望能弥补一二。” 太后见她态度如此恭敬,且又如此善解人意。 脸色这才和煦了一些,“此事既然是你的过错,哀家定要与今日参宴的夫人们都有个交代,不过,看在你制香尽心尽力的份上,哀家会让内务府折算了银两给你,让你有微博的利润。原本你若办的好,要重重赏你的,你却未办好差,哀家不责罚你已是极大的恩赐,莫怪哀家食言了。” “臣妇犯了错,老佛爷您大度,未给臣妇重罚,臣妇已是十分庆幸,绝不敢奢望赏赐。” 她与太后你一句我一句,表面看是一个问责,一个认错。 但两人间的氛围却并不冷硬,反而融洽。 太后眼里的冷意慢慢散去,整个大殿里的氛围都暖了。 一旁的贵妃,一脸微妙,仿佛知道了什么似的。 而匍匐在地的韦映雪,整个人呆若木鸡。 老天,谁能告诉她发生了什么?太后脑子是出问题了吗? 她想不明白。 香水泄露了,太后就让吴嬷嬷扎她的手指,逼她认罪,明明不是她外泄的啊。 刚才她被带来殿上,她还以为太后终于肯见给她机会解释了,正准备了一肚子的话想要解释。 谁知道太后竟然当着她的面,斥责韦映璇办事不力,泄露了香水。 关键是,韦映璇竟然还认罪了? 最让韦映雪不能接受的是,太后竟然发话,要让内务府给韦映璇折算钱。 整整百瓶香水,百个瓶子,她花了那么多时间,那么多精力,那么多银子,结果就这? 她接近太后就是为了抬高身价好做生意,好容易谈成了这么一笔生意,结果到最后,内务府却要给韦映璇折算银子? 就是说,她从头到尾,白忙活了!一分钱都赚不到! 最后,还莫名其妙挨了太后一顿毒打? 第231章 罚去浣衣 凭什么?这香水明明是她制出的。 韦映雪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 她对自己的香水十分自信,毕竟是系统里购来的,来自21世纪的香精,不可能有古人制出一模一样味道的。 就算这帮古人要仿制,且还具备仿的一模一样的实力,可那个人又如何拿到她的香呢? 她为太后献香的事,只有区区几个人知道,总不能是宋拓和苏芸出卖了她。 那又会是谁?难道是韦映璇?她有那个脑子么? 韦映雪持怀疑态度,在她看来,韦映璇只会争宠,巩固自己在侯府的地位,仿制香料这种费时费力的事,她不会去做的。 她最后还是得出结论,香水定是在皇宫里被那些太监嬷嬷给泄露了出去,不会有第二种可能。 只不过太后不愿承认,却要反过来让她背锅。 太不公平了,这该死的封建社会! 至于韦映璇,今日一看便是趁乱占便宜来的! 她定是以主母的身份跑去太后那花言巧语,冒顶了自己制香的功劳,所以太后才会在宫宴上公布韦映璇的名字。却不料太后却拿香水泄露的事一并问罪,韦映璇只好硬着头皮认了罪。 韦映雪想到此处,才终于有些幸灾乐祸。 但是,很快她就高兴不起来了。 钱呢?赏赐呢?!她手里的银子全垫进去,若太后把银子结算给韦映璇,她就白忙活了! 想到此,她又急又怒,忽然原地剧烈挣扎起来,几乎碰到太后的衣摆。 吴嬷嬷情急,上前给她两个大嘴巴子,“老实些!” 太后厌恶地瞥了韦映雪一眼,“韦氏,你今日在宴席上放肆无礼,毫无规矩可言,实在是大失体统。” 韦映雪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 太后说她放肆无礼?失体统?什么时候的事儿? 便听太后又道:“哀家素来愿意对小辈宽容,然你今日却实在是荒诞莽撞,数次不以卑称自居,身为妇人,却在哀家与皇后面前自称“我”,你如此傲慢无礼,是对宫廷规矩的践踏,也是对皇家威仪的亵渎。” “念你初犯,哀家姑且不治你重罪,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从今往后,你便去养济院浣衣劳作以思己过,望你好自为之。” 贵妃就坐在旁边看热闹,太后便知晓,今日要拿出一个惩罚韦映雪的由头,免得贵妃又去皇帝那里嚼舌根。 韦映雪惶然,心底升起一股恐惧。 去养济院? 神他妈养济院,太后是跟这地方过不去了是吗?干啥都是养济院! 她听宋拓说,那里弥漫着一股将死之气。 每日从早到晚干不完的活,收拾不完的污物。 要是她被贬到养济院……那她就完蛋了,她的事业刚有了几分起色,就得被打回原形,而且被贬到养济院是要实打实做苦力的,她以后还怎么舒舒服服入侯府做平妻。 她“咚”地一声,在地上磕了个头,眼泪不要钱似的拼命流,哀哀地乞求太后。 太后却不为所动,冷漠地道:“将韦氏拉下去,撵出皇宫。” “且慢。”贵妃笑着,缓缓道:“太后如此处置,臣妾似懂非懂。” 太后看了她一眼,神情很不耐,“怎么?” 贵妃勾了勾唇,道:“香水泄露,南亭侯夫人领了罪,却又为何不说清楚这纰漏到底是如何发生的?臣妾听得糊里糊涂。” 韦映璇自然不敢等太后亲自出面解释。 她十分镇定地说明缘由:“回贵妃娘娘,今日宴席上那几位夫人身上的香,确实是臣妇送给夫人们的,原本该等今日宴后再送出,是臣妇疏忽大意了。” “哦?”贵妃意味深长地看她,却并未质疑,而是突然问:“你是何时入宫送的香水?” 太后眼皮子一跳。 韦映璇呼吸也顿了几息,才道:“回娘娘,是三日前。” 贵妃笑了:“太后,臣妾无疑惑了。” 嘴上说着无疑惑了,可面上表情却十分微妙,像是窥见了什么似的。 太后自然听出贵妃话里有话,不想贵妃借此事再生波澜,便板了脸。 敲打道:“此事乃哀家宫里的事,哀家想如何处置,是哀家的宫内事,还轮不到其他人指手画脚,便是皇帝来了,也无资格插手。” 贵妃唇边笑意放大,是一种奇怪的笑,带有遗憾的笑,像是在说,果然如此。 她从善如流地道:“臣妾不过是前来凑热闹的,定然知晓分寸。吴嬷嬷,你带人下去吧。” “唔唔……”韦映雪急的脸都憋红了,在地上奋力扭动,嘴里拼命发出呼哧呼哧声,想要说话。 吴嬷嬷却不给她机会,一把扯了她拖了出去。 宫灯的橘色光晕洒在太后疲倦的脸上。 她按了按眉心,“此事既处置完毕,便就到此为止,哀家不想再为此费神。贵妃,你方才说你有事要吩咐南亭侯夫人,所为何事?” “是为了香水。”贵妃说到这,神色间颇为哀伤,唏嘘地说:“其实也是臣妾与侯夫人间私人的恩怨,让您见笑了。” 她看向韦映璇道:“映璇,你明知道本妃也喜爱香水,你既然早早送了几位夫人,却为何未送本妃一瓶?这几年果然与本妃生分了。” “本妃曾掏心掏肺的对你,未曾想到在你心中,本妃竟是连那几位夫人都不如。” 太后与皇后都肃容看向韦映璇,似是未想到韦映璇竟与贵妃有旧交情。 韦映璇面色尴尬,她就知晓贵妃跟来太后处未安好心,果然是要寻机会再给她“颜色”看。 香水一事她好容易在太后面前交了差,有惊无险的将此事揭过。 且她还得了太后的好感,太后虽未明说,她却感觉得到。 贵妃却偏偏在此时惺惺作态,显得她们旧时曾有一段很深的交情似的! 她这些话似是而非,就算让人生疑,她也很难解释清楚。 分明是要拉她站队,让太后与皇后忌惮、防备自己。 韦映璇回应的十分疏淡:“臣妇不敢轻易叨扰贵妃娘娘,今日才得知您喜欢香水,明日定差人往您宫里送两瓶。” “这时候才想到要送本妃,本妃感受不到你的心意。”贵妃显然不打算放过她,娓娓道来,“算起来,你我已是多年的交情,当年你未出阁那时……” 突然停顿在此处。 果然见太后与皇后皆是屏着呼吸静待。 贵妃一笑,继续道:“当年你未出阁时,我便将你当做谈得来的忘年交,我虽比你大些,却觉得与你十分投缘,常接你进宫嘘寒问暖,生怕你叫人欺负了去。” “映璇,你嫁作人妇,这几年为何与我生分了?” “今日我一眼便瞧见你坐在席上,特意坐在了你身边,便是想与你叙旧,本还想等宴席结束后邀你去我宫里。谁知却听说你办砸了差事,我心急如焚,生怕你受罚,巴巴地跟了来,想着你若闯了祸,我定要在太后娘娘面前替你求两句情。” 一番话落下,太后的脸色果然淡了下来,皇后也绷着脸。 韦映璇生怕太后误会,试图再与贵妃拉远距离。 她道:“当年我尚年幼,偶尔进宫见您,满心只有紧张不安,未能体会您……” 第232章 贵妃的条件 贵妃抢了她的话,“如今说当初年少,当年怎不说生分的话?” 她叹气,还很酸地说了句诗:“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韦映璇不知该说什么好,扯出一抹苦涩且无奈的笑。 她也明白了,贵妃今日是不会轻易放过她的,如此戏弄她,是打定主意要出口气不可。 算了,既然撞在贵妃手里,她便不做无谓的挣扎。 她无可奈何地道:“臣妇…… “好了。” 却是太后,将她的话打断了。 太后摆了摆手,十分不待见地道:“贵妃,你与南亭侯夫人是何等交情哀家不懂,不若你就将人接到你宫里叙旧去吧,哀家也乏了,就不留你了。” “南亭侯夫人,你随贵妃一起退下吧,明日内务府自会将结算的银两送到侯府。”语气竟是冷漠十足,再也不见方才的和煦。 韦映璇敏锐地察觉到,太后对自己的好感已经消失。 她倒说不上有多么失落,毕竟她从一开始就未想过要争取太后的恩宠。 不过她却是结结实实背了个黑锅,本还想着,这次帮太后圆了此事,太后也对她印象不错,今后常常要了她铺子里的香水去宫里,倒也是个很好的宣传。 这下可好,太后不寻她的晦气就不错了。 她低头屈膝,向太后与皇后行礼告退。 离开寿安宫,她走在宫道上,满脸心事重重。 贵妃的心情却十分不错,翘着嘴角。 在与她擦身而过时,顿了脚步,微微一侧身,挡住她的去路。 “未能巴结到太后,你很失望?” 韦映璇十分郑重地摇了摇头,“臣妇不失望,今日若能让您出气,臣妇也不算白来。” 贵妃嗤笑,竟是很直白地道:“是啊,你和你父亲辜负了本妃,本妃既然在宫里碰见你,自然容不得你。” 韦映璇声音已无了喜怒,垂着眼说:“臣妇知道。” “莫以为你有几分小聪明,便可以在本妃面前耍心思。”贵妃眸光森森地望着她:“香水泄露,是你做的局,你故意送香水给一品大员的夫人们,且未隐身份,一来为在宫宴上坑你姐姐一把,届时太后怪罪下来,查到你头上,你只需说那香水本就是你制出的,是你手头香料方子失窃,被外室偷走,便能将一切都推到你那个姐姐头上。” “你只是未算到,太后做事缜密,顾忌到你姐姐名声不佳,便未让她露脸,而是将你叫进宫。” “你被太后推出,在众人面前被迫认了制香人的身份。在事发后,又怕惹太后不喜,这才不得不认了罪。不过你也是贪婪,还异想天开,想借此讨好太后。” 韦映璇僵立在原地,从头冷到了脚。 “今日之事,本妃随后便如实告诉皇上,定让皇上治你个欺诈太后的罪。” 韦映璇不禁握紧了手指尖,声音像是从嗓子里挤出来,“娘娘的推测并不属实,臣妇实在冤枉,太后娘娘交代了臣妇制香,此事未有做假。” “是吗?你说你三日前来宫里送香水,进出宫必然会留下记录,若按你说法,想必本妃能在宫门值守处调来清册查一查。” 进出宫门都要在宫门处的清册上登记。 韦映璇没想到贵妃如此难缠,若她现在就调来清册,制香的事便就要露馅了。 她只好搬出太后震慑贵妃,“太后娘娘方才说了,此事已告一段落,若您翻旧账,她老人家恐会心中不美。” “你莫拿太后来压我。”贵妃冷笑一声,“你觉得本妃不敢得罪太后?还是觉得皇上不敢查你?” 韦映璇轻轻的闭了眼,让自己的心思沉淀,然后睁眼道:“太后娘娘前后几次招臣妇入宫,都未大张旗鼓,特意交代了臣妇在中秋宴前须得秘密行事,因此那清册上,是没有臣妇的进出记录。” 贵妃侧目,望着高高的宫墙道:“你的意思是,太后命人改了清册?好办,那么本非就从宫外查,那韦映雪实乃制香人,她自然手握制香的证据,以上种种疑点还不够么,难道你认为皇上是好糊弄的?” 这一次,韦映璇未多犹豫,扑通一声就跪在地上。 抿了抿唇,低声道:“当年是臣妇和臣妇的父亲做错了,臣妇知错,求您高抬贵手。” 她丝毫未犹豫,立刻说服自己服软。 以皇帝的宠爱,贵妃若要整她根本不用证据。 且贵妃有皇帝撑腰,若皇帝出面,此事定会被一五一十调查出。 到时,脸上挂不住的人会是太后。 此事表面上看,是韦映雪的身份不够格,太后怕让她出面丢人现眼,实则却暴露了太后的为人,太后出尔反尔,既想用韦映雪制香水,却又瞧不上她。 前脚答应了韦映雪入宫宴,物尽其用后便一脚将人踢开。 这些事若传出去,太后声名大损,贵妃有皇帝护着,太后便只会把气撒在她头上。 因而她对贵妃服软,便成了眼下唯一的选择。 如果贵妃想要借此事做文章,似乎也不用特意询问她,大可以直接去找皇上。 也许是她对贵妃还有什么用处。 想到此,她反而镇定了。 忙又道:“臣妇愿为当年的过错将功补过。” 贵妃见她低眉顺眼,“你说到将功补过,本妃就直言不讳了。” “你与南亭侯和离吧。”贵妃道。 韦映璇一时未反应过来,睁大眼睛,“啊”的一声。 震惊地看着贵妃。 贵妃蹙眉,“怎么,听不懂本妃的话?你要将功补过,便按本妃说的做。若无诚意,便也不必再说什么将功补过的话。” 第233章 她茅塞顿开 “妾身懂了,妾身父亲当初对您食了言,所以您如今便让我出离侯府,也要让我的婚姻走向消亡,如此方能解您心头恨。” 贵妃很计较她的用词,挑剔道:“本妃要你出侯府是和离,而非被休,你若被侯府休弃出门,反而该死了。” “三个月,限你三个月内和离,你的所有过失本宫便都当做不知晓。” 韦映璇的指尖,狠狠刺进掌心里。 和离与被休显然不是同一难度,一般妇人想要和离难于登天,贵妃凭什么觉得她可以做到。 且才给她三个月时间。 便是说,又想要她做弃妇,却又要求她被弃的体面些!还要快! 她之前一直觉得,是父亲前脚答应贵妃,随后又仓促将她嫁到侯府,所以是父亲失信在先。 因而她每每见了贵妃,心里总存一丝浅浅的心虚。 就算贵妃因此事对她格外讽刺贬损,她每每也只是一笑置之,说服自己将委屈吞了。 到底是她父亲不占理! 今日贵妃几次在宴席上推她出去现眼,或是想消遣她,又或是存了报复心思,想看她当众出丑,她也二话不说接了委屈,在她能够应付糟糕局面的时候,她都未觉得十分生气。 后来在太后殿里,贵妃又与她虚假亲热,令她陷入尴尬难以自证的境地,失了太后的好感。 她也很快说服自己看开些,贵妃在高位,她又能如何?与其说是生气不如说是无奈! 直到这一刻的威胁,命她三个月和离出侯府。 她是真的生气了。 “当年之事,若认真计较起来,贵妃应该找妾身的父亲去算账,而非妾身! 且妾身如何也想不明白,我父亲当年与宋府从决定联姻,到三媒六聘,虽赶了些,但却是大大方方进行。 如若贵妃那时不愿让我嫁宋府,大可用权势相逼,便像是今日对我一般! 想必以我父亲骨子里那般敬畏权势之人,不至于无商酌余地。 如若那时您要报复,动动手指也定然会闹得侯府鸡犬不宁。 为何您当初沉默以对,却将这所谓的仇恨攒到今日? 您今日一句话,便要让我三个月内和离?您可想过我并非孑然一身,我的长子如今才刚七岁,还需要母亲的照拂,三个月内恕我不能离开侯府!” 她有些失控,语速极快,说到最后都未用谦称。 贵妃脸色紧绷,冷笑道:“我做何事,又为何如此做,不需要对你有交代!我愿意何时报复便何时报复,你今日只有两选,要么和离,要么明日皇上问罪你便去领罪。本妃面前莫说那些借口!” 韦映璇定定看贵妃,不敢相信这世上竟有人可以将无理要求说得如此理所应当。 她深深吸口气,坚持道:“娘娘,妾身方才已坦诚相告,妾身有长子需教养,既不愿因此事被皇上问罪,更不愿草率和离出侯府,若您只想亲眼看妾身婚姻不美,不必如此麻烦!实言相告,妾身的婚姻本就不和美,我与南亭侯多年不睦,您若不信,今后……您可拭目以待。” 贵妃似乎失去耐心,口吻渐冰,“你既不愿意和离,又说叫我日后拭目以待,可是在暗示本妃今后你要‘丧夫守寡’?如此说来,你这辈子是非要死守在南亭侯府不可。” 若韦映璇恢复了自由身,虽是二嫁之身,她也可看在昭儿一片痴心的份儿上,万般皆不计较,宽容她再嫁给昭儿。 她近来愈发等不得了,昭儿迟迟不肯娶妻,原本说好了工部尚书之女,他竟忽然反悔,问他缘由,他却又什么都不提。 王老夫人和王夫人那里虽未传出什么话,她却知晓昭儿定是又痴缠上这韦氏。 八年了,她再也无法忍受,只想破局。 与其让昭儿枯等着,便让韦映璇和离出侯府,再嫁昭儿! 尽管这段姻缘不甚完美,却总归是满足了昭儿的心愿。 可这韦映璇若做了南亭侯的遗孀,那她这一辈子便都是侯府的女人,如此,自然非她想要的结果。 韦映璇看贵妃的表情便知,自己一番抗争是白费口舌。 她却不懂,为何贵妃定要执着于让她和离?即使当初那段姻缘未成,贵妃对她的恨也不该到如此地步。 除非…… 一个念头忽惊现在脑海。 她表情渐渐古怪起来,她再看贵妃,竟也看出了几分眉目。 她竟从贵妃跋扈的双眼里看出了满满的算计,和近乎于理智的冷酷。 一下子茅塞顿开。 贵妃哪里会意气用事,又哪里会是任性妄为,更非借机报复。 一番威胁逼她和离,既是临时起意也是早有预谋。是想要重新撮合她子侄与自己的姻缘! 先前她与贵妃在城外官道上会面时贵妃便说过,她那位子侄似乎还未婚,只是很快便要与工部尚书之女谈婚论嫁。 此事应该已经无下文了,否则二婶的人定能提前打探得消息,可至今数月过去,却未有任何消息传出。 照此推测,贵妃今日的举动完全都解释的通了。 她忽然明白了,贵妃方才在殿中为何要与她假意亲近,贵妃与他那位子侄定然十分亲厚,若是将她当成那位子侄未来的妻子,便不会允许“一家人”两条心,自然不会看着她与太后、皇后走近。 至于贵妃那位子侄,她与宋拓必然要走到撕破脸那一天,多一条退路未必是坏事,她并不排斥。 都重生一次,她不是古板之人,且她早已是嫁过人的妇人,没什么可端着。 只是,她不排斥却不代表她看好,更不代表她便要真的留这条后路。 无论如何她还有远哥儿,她不会只顾自己的出路与未来。 也许嫁了贵妃的子侄后便有了贵妃和皇帝的庇护,可上辈子的恩怨还未了结,远哥儿的前途还未卜,她不会弃了一切去赌另一条只看得清自己光明的路。 夜色如水,秋风凛凛。 吹拂在面上已有了几许凌厉的气息。 她再次确定信念,未安顿好远哥儿的未来,她不会轻易离开侯府。 贵妃绝非善类,嫁了她的子侄便能一劳永逸么?今后便不会再刁难她么?谁也无法保证。 秋风袭来,一片落叶擦着韦映璇的裙摆,停在贵妃的绣鞋前。 贵妃大约也感受到了凉意,低头看脚边的黄叶。 韦映璇也看那片叶子,“娘娘,妾身以为,人与人之间的姻缘,有时便像秋冬与树木,也像大树与落叶,聚散皆是注定,就算执着追逐,终究也是留不住的,倒不如当断则断。” 宫灯的光晕在暗影中摇曳,那片叶子被一阵忽来的风吹开,只是它刚离开贵妃脚边半尺,贵妃便猛地一脚踩过去,将那叶子压在脚底。 她道:“你很聪明,我不该与你绕弯子,索性与你直说了,你近八年来嫁作人妇,可我每每想到昭儿孤苦无依,心里便恨的紧。你若和离嫁了我昭儿,我心头恨意方能一笔勾销,若不嫁。” 她未再继续说,只将目光看着脚下。 韦映璇心中一悚。 这是最后的摊牌? 正想着该如何回答,忽有脚步传来,一个公公从宫道对面疾步上前。 “贵妃娘娘……奴才有急事禀报。” 贵妃微微侧首。 公公便凑到她耳边低声说话。 “他敢!”贵妃眉头一皱,气怒道:“他在何处?可拦截了?” 气怒的声调里夹杂了颤音。 那公公便又凑到贵妃耳边耳语。 韦映璇听不明晰,隐约有“拦在路上”“苦苦哀求”等等词语传出。 贵妃闭了闭眼,再睁开,眼中已是一片愤怒,“你去回了他,无事了!” 她像是忘了韦映璇,匆匆离开。 走出去几步,才蓦然回首,冷冷一眼看过来。 这一眼充斥了不甘与愤怒。 到底还是什么都未说,扭头走了。 第234章 剜心之痛 韦映璇出了宫,一路上未有人阻拦,也未再收到贵妃的传召。 她一头雾水。 贵妃方才还威胁她,也不知遇上什么急事,竟说走便走了,那么,方才要挟她之事到底还谈不谈?还是说此次便放过她了? 她不确定。 但今晚显然谈崩了。 贵妃抓住此事的疑点大做文章,也算是给她提了醒。 韦映璇又前后梳理了一遍。 二婶给她的工坊里,到处堆放了制作禅意的材料,以及,她还有长安来的斯摩艾尔坐镇。 且另两名制香师也已经拿到了方子,今后便能够源源不断地做出禅意。 怎样看,都是她的工坊更令人信服些。 而韦映雪那边,就算贵妃派人查到她那间小院,也只能找到一模一样的香水,无法证明香水是韦映雪先制出的。 当初齐妈妈让小五和伏虎夜探韦映雪宅子时便发现了,那里头只有香水与瓶子,并无制香的任何材料。 便是说,韦映雪那香水很可能是从系统里弄来的,很像是上辈子用来毒害她的那个毒药,并不需要她费多大的力气,系统便会给她成品。 如此一来,韦映雪手头其实并无多少制作香水的证据。 从次日起,不论谁来调查,她只需要坚持是她制作了香水便可。 只要她手里有能“合理”制香的齐全证据,其余都不重要。 她无法保证皇帝会为了贵妃做到哪一步,若皇帝执意要帮着贵妃惩戒她,她做什么都是徒劳。 事已至此,她懊恼担心也无用。 她又复盘今日,她处理得已算是很好。 就算事件再来一遍,她都不可能再有其他更好的应对方式。 接下来与其担惊受怕,不如该做什么便做什么。 “映璇!” 陈氏匆匆赶过来。 抓了她的手,上上下下看,“怎耽搁如此久?太后没为难你吧?” 四面八方的目光投来。 韦映璇嘴角直抽搐:“母亲!您收着些声儿!” 陈氏捏捏嘴巴,讪讪道:“母亲是看你全须全尾的出来,一时高兴的忘了收声,香水泄露一事如何说?最后算谁的?” “是儿媳的错,不过太后未降下惩罚。” 韦映璇未多解释,只化繁为简,几句话带过。 陈氏本也未打算多问,只想打听结果,“不会惩罚你?那倒是好,你如今是咱们侯府最金贵之人,你是万万不能出事的。” 两人往轿子走,上了轿子一路往侯府去。 宫门西北角的一处小门,夜色中,也有一辆马车静悄悄出了宫。 天德帝未穿龙袍,只一身象征着至高身份的黄袍,内搭龙纹衬衣,一身简练,身上未有旁的装饰。 发髻上束着网巾,显然出宫出的急,竟未戴发冠。 “你明知他极其固执,为何还要刺激他?早些年不是答应他不找那女子的麻烦,今日怎就沉不住气?” 贵妃愤然道:“我哪里知道他消息如此灵通?一连几个月,一封问候信都未往宫里送,我不过叫了韦氏问几句话,他便立刻戳我心窝子!” “我便是未养育过他,我也是他的至亲,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我当年何苦,我当年就该……” 皇帝的手忽然扣在她膝盖上,微微使了力。 贵妃沉默不语了,面上也闪现出几分后悔。 她屏气几息,才负气道:“罢罢罢,千错万错是我的错,他自小,我便让他称我为姑母,他未说过,我却知晓他为此耿耿于怀!” “都是我欠他的,活该我这一生都要被他牵制,我是栽在他手里。” 她转开头,白瓷般的脸上划过一道湿润。 皇帝握了她的手,心疼道:“不是你的错,是你我欠他的。” 又问:“你今日到底与那韦氏发生了什么?他已数年不提去边关从军一事,这些年四处游历,日子似也平静,今日怎就气到如此地步了?” 贵妃手握拳捶了窗棂,“那韦氏是他的心头肉,我哪里敢动她,只呲哒两句,让她回去后想办法和离罢了!韦氏极其精明,与我讨价还价,东拉西扯,到底也未答应,正说着话,李公公过来与我说他骑了马出城,我哪里还顾上韦氏。” “好了,莫气……”皇帝温声,轻轻将贵妃搂入怀中,“朕明白,你只是想让他过的如意些,只是想让他得偿所愿,早些娶妻生子,我都懂。” 贵妃的眼泪止不住:“他曾与我说那韦氏与南亭侯心心相印,不许我去打扰她的生活,否则便要去战死沙场,我怕他便那样消失了,只好答应他。” “我盼着他忘了,可他偏偏就是个怪胎,一旦执着什么人便再也不更改了,可这世上又有哪个女子值当他用一生惦念?他如此执拗,除了剜我的心,可还能得到什么?” “八年过去了,他竟还执着!年初还骗我说已经忘了,这个骗子!” “那韦氏方才与我说,人与人之间的缘分便像是落叶般无可追回,当断则要断,她言谈间是何等的洒脱!我听她的话,心却在淌血,我昭儿年复一年苦苦相思守候,他要待何时才肯抽身?” 贵妃头埋在皇帝颈窝,声音渐渐变得喃喃,隐没在车轴与地面的摩擦声中。 皇帝始终握了她的手未松开。 不久后,马车停在一间贵气的宅院。 自有仆人放下门槛,将大门打开。 马车长驱直入。 上房里亮着灯,男子坐在案桌旁,身形清隽。 第235章 裂痕 听闻门被推开,他抬头朝外望。 一眼看见贵妃,黑沉的眸子里即刻散出冷光。 即使看见旁边那一抹明黄,他都未起身行礼迎接。 只蹙了眉淡淡道:“入了秋,夜里风寒,皇上不该出宫的。” 皇帝笑着,“无妨,朕穿的厚实。” 贵妃一阵气堵,就当瞧不见她么? 几次张口想要斥责,最终千言万语化成了无声的缄默。 皇帝拍了拍贵妃的肩头,先跨进了屋里,踱步到书案边。 他低头看董昭手边的书。 “又看《算术百集》?你是真不嫌枯燥。”他朝墙边书架看,随即遗憾地道:“朕叫人四处搜集珍奇话本,很是费了些功夫才为你备了满书架的奇书,看来你都未翻动过。” 只见那书架上摆放的琳琅满目,打眼看过去,正中便是几本厚厚的话本册子。 名字都十分醒目。 ——《如意谋夫记》、《浓情艳史》、《纯妃媚史》,靠墙边甚至塞还有两本《金瓶梅》与《肉蒲团》,可谓用心良苦。 然这些书明显未被翻动过,五月初皇帝命人将书架塞得满满当当,如今架子上都落了一层浅灰。 反倒是随意凑数备的几本算学书被董昭翻出来了。 皇帝治理天下,整日与各路朝臣打交道。 有能臣,便就少不了佞臣奸臣,他天生在与人打交道一事上如鱼得水,不费力气便能平衡朝臣错综复杂的派系关系,他从未觉得哪个大臣如董昭一般叫他头疼。 你若不喜他,他便叫你去筛选他,远离他,但你休想改变他。 不过他一向对董昭十分细心与耐心,即使知道没用,仍苦口婆心说道几句:“你莫要整日只沉浸在那些算学里,该多看看闲书话本陶冶情志,体味人间百态,点燃你心中的儿女情长。” “话本上的男女皆是两小无猜,青梅竹马,成婚后往往缠绵悱恻,亦有十年生死两茫茫的凄美爱情,只要你想,你便也能够脱离如今的枯燥生活,去体味真正的情爱。” 董昭:“我不想。” 皇帝:“……你想的,向往美好乃人之常情,你莫觉得难以启齿。” “我不向往,也无兴致,更看不进。” 董昭今夜说话尤其直截了当,皇帝知道他心里也梗了一口气。 他叹息,面露无奈,他与董昭许久不见,加上今日与贵妃的误会,他也想让气氛轻松些,便又无话找话说。 “朕知晓,研习算术能让你通体舒畅,精神十足,吃得香睡得熟,但你日后总要成亲,等有了家室,总不能成日与你的妻子聊算学。” 董昭却都未看皇上,垂着眸勉强应对:“除算学外我也读文读史读杂书,您若再叫人搜集书本,不如搜些游记。” 顿了顿,又加了句:“这世上除了她,不会有人与我聊算学。” 声音寂寥。 不远处的贵妃轻哼一声。 董昭便也跟着沉了脸。 整个房里的气氛骤然降至冰点。 皇帝扶额,侧身挡了贵妃看过来的视线,“也好,随你,人生苦短,你愿过怎样的生活都随你,只要你开心舒坦便好。” 董昭却不回话了。 皇帝心累,“你近来住在何处?王老夫人最近身体如何,她老人家可还好?” “祖母还好。”董昭简短一答便沉默不语。 他心思既不在皇帝身上,也未在面前的算学书本上。 这案桌实大,他却怀念起她在东郊那处别院的书房,这些日子他已习惯了那个放有大南瓜的小案桌。 皇帝地拉了一旁的蝴蝶椅坐下,侧头瞟贵妃一眼,“咳”的从嗓中闷哼出一声。 贵妃接到皇帝暗示,却一甩广袖,偏开头,置着气。 董昭道:“你既不喜见我,为何还要来?自小你便将我当做怪胎,幸而我始终隐姓埋名,未曾成为你的负累,如此你却都不满意。” 贵妃面色一僵。 “我从未苛求你喜爱我。”董昭一字一句,吐字极清晰,“我便是一个怪胎,也不是我要选择来到这世间,如若我可以选择……” “你给我住口!”贵妃厉声打断他,“你嫌我干涉你,管着你,我为何要出力不讨好?不过是因为时时惦记你,时时心疼你,我何时将你当成负累了?” 董昭眼底因激动浮起一抹暗红,“你说你惦记我,心痛我,可你却从未珍视对我的承诺,你明知我敬重她,却要在宫殿上百般为难她,你明知她过得不好我便不好,你却偏偏要叫她过得不好。” 贵妃也抬高了嗓,“我本不打算针对她,谁叫她在我身旁笑,我瞧见她笑心里便难受,我便想起你这些年的苦。” 贵妃也说到了气头上,怒道:“我能忍耐八年已是十分宽容了,你就是矫情,你喜爱她抢到手又如何?却偏偏要扯些她爱南亭侯的理由,到头来你只是感动了你自己,你剜的却是我的心!” “我早就不该顺着你,早该让她与南亭侯和离!” 静默。 房间里一片安静,这静默中却涌动着一股令人不安的气息。 董昭猛地起身,目光锋利,“你对她提了?” 贵妃一愣。 董昭紧紧盯着贵妃:“你对她说了,让她和离?你威胁她还是命令她?” 贵妃被问的滞住,脑中嗡的一声。 他竟不知? 也就是说,今日他只知晓她在宴席上刁难那韦氏,便已是气的要出城从军去! 董昭眼里跃出两簇让人心惊的火苗,“姑母,你所作所为,太让我失望。” 他生气时并不大开大合,脸上甚至未有怒不可遏的表情,只是语速极快,“她有她的打算,即便她与南亭侯有了裂痕,她一日在南亭侯府,那便是她还愿意做南亭侯夫人。 她未离开南亭侯,或是与南亭侯旧爱难忘,或是时机未到,又或是还留恋着府里的人和事,我这些年不曾让她知晓我,我小心翼翼藏着,便是不想叫她的生活有一丝不情愿的变动,你又凭什么逼她和离?” 贵妃被他问的胸口直发堵。 “我怕……” “你从不怕,你在意的只是你自己,我已是个见不得光之人,我所求不过是简单度日,我小心翼翼呵护着的东西你为何不肯放过?为何却要步步逼迫我。”董昭闭了闭眼,想克制满腔跳动的情绪,却无论如何也克制不住,他多年的坚持与秩序皆被破坏。 他忽然握了桌上一把银光闪闪的东西,皇帝呼吸一窒,回过神来只看见桌上带出了一串血珠。 “不!”贵妃吓得尖叫出声,“昭儿,昭儿……你做什么,你不要……” 她扑上前扯董昭的袖子,哭成泪人。 皇帝眼疾手快,夺了董昭手中的匕首,但他脚边还是散落了一缕发丝。 是割头发时动作太急,他耳边被划出一道血痕。 皇帝又是急怒又是心痛,“昭儿!你怎可如此?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毁伤,孝之始也!你怎能当你姑母面自残?” 第236章 装点自己 董昭却不答,沉沉盯着贵妃,“姑母,您可满意?” “你怎能如此对我?”贵妃几欲崩溃,哭着上前,要用袖口擦他耳边的血迹。 董昭偏开头一躲,淡漠地道:“我天生怪胎,不配有至亲,我今后愿孑然一身。” 抬脚便朝外走去。 “昭儿!”贵妃声嘶力竭的尖叫。 她回身望着皇帝,泪眼婆娑,“我上辈子定是欠了他的,我只是关心他,他却为何如此对我?我还未对那韦氏如何,他便要与我断绝关系!” 说到最后已经泣不成声,“我倒要问问他,他心里可曾有我?” 皇帝表面风趣,实则是个内心沉稳理智之人,此时尚算镇定。 阔步走上前,一把拽住贵妃,“不许去,你莫再惹他,他平日里不生气,但凡生了气,无一不是他的生活被打破,你离得远些,让他自己平息。” “你莫做让自己后悔之事,莫说让自己后悔的话。” “李公公与阿忠都在外头守着,他不会有事。” “倾如,他变成如今这样是你我之过,若非当年那件事让他受了惊吓,小小婴孩便经历濒死,他也不会至三岁都迟迟不肯张口吐言,他执迷旧物,后来变得极端恋旧,何尝不是你不得不抛下他所致。他原本可以和普通孩童一样快乐成长,是你我在他初生之时便叫他受尽折磨。” 贵妃捂住脸,眼泪哗哗的流,心脏像被挖空了似的,已经感觉不到疼。 她突然挫败地道:“我是欠了他的,我为他流的泪,伤的心,皆是在赎我的罪。” 来时她想法极多,想与董昭理论,想与他长篇大论说说为人长辈的期盼与揪心,更想与他谈谈继续痴迷韦氏的弊端,若他听不进去,那她便豁出去怒斥他一顿,最好将他骂醒。 八年,她已不想再妥协了。 然而十分可笑,她现在只剩唯一一个念头:怎样都好,他想如何便如何,她只要他平平安安,一切皆是浮云了。 她想起她与朱琛的小儿子朱照宸,太后要接去抚养,皇帝拒绝了,太后想让皇后抚养,亦遭拒。 这个孩子在她膝下长到五岁才去了皇子所。 然而她这一生,与昭儿最为亲密的时光,却只有区区短暂的三天。 小小的婴儿便绝顶聪慧,那日她含着泪将他放进翁中,杀手来时在房里逗留良久,昭儿竟一声都未哭。 从那时她便知晓,她一生都要为这个孩子担心挂念。 皇帝第一次在她脸上看见如此悲怆的表情。 “董倾如,你别做傻事。” 贵妃从思绪中回神,她看着皇帝担忧的双眼,反手回握他的手,“我不会,我忍辱负重才守得云开与你在一起,九死一生才走到今日,我不会做傻事。” 皇帝道:“昭儿过阵子便会消气,你不必想太多……” 他不忍心告诉贵妃,若她想和昭儿恢复和睦,便要改变对韦氏的态度,除此以外别无他法。 贵妃却已镇定下来,摇摇头道:“我什么也不想,我不会失去昭儿……” 她惨淡一笑,很落寞地朝外走去。 阿忠和另几个护卫已不在小院外,皇帝听李公公说董昭去了东郊一座宅子。 知晓他安全,皇帝才与贵妃离开,走时外头已是急风骤雨。 同一时间,侯府西边一处宅院里。 韦映雪路上已哭哑了嗓子,回到宅子里便一个人关在屋里,靠在床上,半宿未眠。 苏芸敲门几次,她都未开。 她不知该如何与苏芸解释,不但没赚着钱,今后还要去养济院做苦力。 苏芸这样的风尘女子,靠弹琴唱歌陪酒赚钱的,哪会容易糊弄,她为了让苏芸信服自己,这些天大饼画了不少。 而苏芸看到太后真的用了她的香,这几日对她别提有多崇拜,她也就趁机输出了很多概念给苏芸洗脑。 今日苏芸一定巴巴的在家等着她进宫参宴得赏赐的好消息。 可她却没得到一文钱赏赐,浑身狼狈,脸上带着两个巴掌印,哭哑了嗓子回来的。 那时天刚黑,她害怕苏芸发现她不对劲,只敢狼狈地冲回屋里关上门,说是生病了不舒服。 到明日她去了养济院,宋拓那里也该瞒不住了。 想到这些,她焦虑的睡不着觉。 翻来覆去地在床上想着对策。 天刚亮,韦映雪她打开门,想悄悄出门。 隔壁苏芸竟然起的很早,房门同一时间打开了,“映雪,你身子好些了?” 韦映雪有些意外,很快若无其事道:“我很好,昨日宫宴结束,太后又招我去寿安宫说话,我正好不是小日子刚来么,腰腿生疼,回来就没撑住,昏天黑地睡了一觉。” 她刚去大城市上大学,那时穿的很土,看见同班同学漂亮的打扮,她心底滋生了欲望和虚荣。 刚开始她想找个有钱男朋友照顾自己,那样来钱快。 为此她还主动出击,接近过班里几个条件不错的男生,然而他们都对她敬而远之。 她只好苦哈哈地去做上门家教,还有多余的时间,她就到学校附近步行街女装店里打工。 那是一家小店,老板招她上晚班,工资不高,但晚上只用守到十点就能下班,且她还能随便穿店里的衣服。 她变得时髦起来,同学们知道她在开服装店,一个个都高看她一眼。 可惜,过不久,当同学知道她只是在里面打工时,好几个势利眼的女同学对她都不再像以前那般热情了,背地里还骂她是土包子,有某某省的口音。 所以不管在哪个朝代,身份地位和钱,从来都是最重要的。 当一个人有钱有势,不需要展露什么本事,别人都高看一眼,不论说什么都有人奉为圭臬。 而当这个人无钱无势,说什么都是错,连呼吸都是错。 韦映雪双眼神采奕奕,继续大言不惭地装点自己。 “苏芸,咱们的开店计划,可能要稍微搁置一段时间,我太忙了。昨日太后给了我一个秘密任务,我今日起要去养济院。” 第237章 他难道在做梦 “去养济院做什么?”苏芸疑惑地看着韦映雪。 韦映雪神秘地道:“既然是他老人家的秘密任务,自然要保密,谁也不能告诉的。” 她一眼看见苏芸眼底的疑云。 忙又道:“不过,你和别人不一样,你可是我好姐妹儿啊,告诉你也无妨。” “先前宋拓的母亲与我那狠心的父亲在街上大打一架,彼此成了仇人,她因此事记恨,不许我入侯府。” “所以我现在身份很尴尬,只能住在外面,其实宋拓早就许了我平妻,可外头人看我不在侯府住,都当我是外室!” “这次我送香不是立了功么,太后就问我想要什么,我便告诉太后,我想要个正大光明的侯府平妻的身份。” “她老人家答应我了,不过,就算她是太后,也要遵循礼法行事。于是便做了此安排,她老人家说了,让我在养济院与侯爷朝夕相处,抓紧再次怀上宋氏的子嗣,我肚子里有了骨肉,她老人家便招宋拓的母亲进宫,劝说她答应让我入侯府为平妻。” 苏芸虽然觉得此事有些说不出的怪,但一想,“母凭子贵”也算合理。 而且,韦映雪说得好像也是那么回事儿,就算太后身份尊贵,也不能随意下一道懿旨,干涉朝臣的后宅事,于礼不合。 若是韦映雪再有了孩子,太后以此契机招侯爷母亲进宫,好生说和,此事也就搞定了。 不过,苏芸还是觉得哪里不对。 却又说不出来。 “苏芸,我要先去养济院报到了,先不和你说了哦。”韦映雪生怕苏芸再问别的,急忙告辞离开了。 转身时,唇边的笑容已隐没。 齐妈妈很快得了消息,她对韦映璇说:“伏虎辰时刚过就发现韦映雪出门了,一路跟着她到珠玑巷,她竟去养济院!” “奴婢活这么大岁数,还未见过谁受罚还如此上赶着的,太后既罚她去养济院做粗活,自然要备一套齐全手续,她只在宅子里等着吏部的人上门便是,哪有自己找上门去的?难不成她以为去养济院领差?” 韦映璇却说:“她应该是急着去养济院见宋拓。” 齐妈妈在外头办事得力,更有走南闯北的经验,但对于女人的小心思,还是差了几分敏锐。 韦映璇却很知道。 韦映雪定是担心宋拓因昨日的事瞧不上她,不要她。 她不知这人在她那所谓的“21世纪”是靠什么过活,却知这人在大历朝迫切想寻个有权势的依靠。 南亭侯府虽落没了,可爵位却是实打实的,是当年宋家先祖从龙之功得来的。 如今太平盛世,升官发财不难,难的是封赏爵位。 一般只有对朝廷做出重大贡献的,或军事上立有赫赫战功,又或政治上卓越才能,于民生有杰出表现的,才能破格封赏爵位。 而现有的勋爵人家多是世袭,一般也只有嫡子才能够继承,这也限制了爵位的扩散,使得爵位更加珍贵和稀有。 韦映雪想靠着峰哥儿死死的攀住侯府,上辈子她轻易便成功了。 这辈子,韦映璇一直尽力将她排挤在外,她自然不会死心。 齐妈妈鄙夷道:“担心侯爷?侯爷再爱她,也无能力娶她进侯府,有何用?” 老夫人虽不在侯府,夫人却是不会答应的,只夫人那关侯爷就过不了。 “大奶奶!”栀茉火急火燎从外冲进来,“宫里来了圣旨!宣旨的公公就等在外头。” 韦映璇连忙去前厅接旨。 她万万想不到,竟然是皇帝的赏赐。 这赏赐来的太出乎她预料了! 圣旨上说,皇帝听闻她在宫宴上表现甚佳,为皇宫进献的香水芬芳馥郁,雅致非常。 让太后满意,也叫命妇们满心欢喜。 皇帝听闻后,便特赏赐她黄金百两,锦缎十匹,还有不少零零碎碎的赏赐。 又听闻她欲开香坊铺子,还特赐了御笔匾额一副,以资嘉奖。 韦映璇心中惊讶,但面上并未诚惶诚恐。 昨晚和贵妃谈崩,先是惊又是怒,完全忘记了怕,她忍不住对贵妃不逊。 反抗过后,她好像将身体里的恐惧和不安都一并爆发了出去,突然有一种什么都不怕的勇气。 她恭敬且平静地下跪,从公公手里接了旨。 活两辈子,她比旁人看得更清楚,贵妃与皇帝从来都是一体的,皇帝的旨意便是贵妃的旨意,皇帝送来赏赐,是贵妃的一种表态还是一种安抚? 她不确定,不过可以得知,贵妃不会再查她了。 徐公公递完圣旨,却未走。 问:“南亭侯夫人,南亭侯可在?请南亭侯出来一并接口谕,圣上还有几句话吩咐南亭侯。” 徐公公如此说了,董妈妈就赶紧让照影去斑斓院请人。 昨日宋拓刚值了夜,这时间回了侯府,正欲休息。 听说皇上身边的徐公公来了,且还有口谕对他宣,立刻掀了被子跳起来。 神情激动,穿戴整齐地赶到翠雍居。 一眼看见徐公公,紧张的呼吸都不畅了。 赶忙上前,恭恭敬敬地跪下,颤着声道:“臣宋拓接皇上口谕。” 徐公公:“陛下听闻在宫宴上,侯爷的外室韦映雪言行失当,惹得太后不悦,罚了她去养济院浣洗。且陛下还听闻此女竟想染指侯夫人的香水生意,一个卑微外室,却不知天高地厚,不守尊卑之礼,实乃大不敬。 陛下念在侯夫人献香水有功的份上,不予追究侯爷之责,但此事侯爷须有所惩戒,否则侯爷便是宠妾灭妻。 陛下着侯爷自即日起,严加管束韦氏,务必恪守家规礼法,韦氏不得再从事与香料香水相关之生意,此生此世永不得涉足此行。望南亭侯能够体位圣上一片苦心。” “这、这……”宋拓吭吭吧吧,好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是……臣接皇上口谕。” 他整个人都是懵的。 韦映雪言行不当……惹得太后不喜?被罚到养济院? 这怎可能? 他是不是在做梦? 明明是映雪敬献了香水,太后十分喜欢,还邀请她进宫赴宴,欲在宴席上奖赏她么? 现在皇上又说映雪惹了太后不快,还说她染指了映璇的香水生意,处罚她以后都不许再做香水生意。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口谕是徐公公亲口说的,由不得他不接旨。 他压下心中滔天巨浪,恭顺地接了口谕。 徐公公告辞离开,他也不敢怠慢,跟在旁边相送。 “侯爷留步,不必送了。” 徐公公回头看向韦映璇,意味深长道:“侯夫人,太后与皇后都十分喜欢您敬献的香水,陛下念您劳苦功高,因而特别给您御赐了牌匾,今后香铺子若有人刻意捣乱惹事,您可向宫里递折子,自有陛下替您做主。” 这话就像专门说给谁听似的,宋拓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多了,不由自主地握了握拳。 他自然不会去搞破坏,韦映璇开铺面,那便是侯府的生意,说白了她是在替侯府打理生意,银子今后都是他的。 但他听闻此话,还是从心底升腾起一股莫名的难堪与不适。 他几次进宫,不是被太后责骂就是被惩罚,还惹的皇帝不快。 韦映璇却得了圣恩。 这让他难以接受,胸腔里涌动起一股燥闷感。 “谢皇上恩典,谢太后恩典,徐公公您慢走。”韦映璇又一次谢恩,神态从从容容。 徐公公笑道:“侯夫人太客气了,是您制香水的本领高,又恰好有香水铺面开张,圣上不过是成人之美。” 宋拓浑身大震,顾不得失态,瞪着眼睛看韦映璇。 第238章 浣衣 这香铺子怎又成了韦映璇的? 韦映璇何时又制过香? 他一开始听徐公公那般说,还以为是韦映璇以侯府主母的身份领了功劳。 可他前后一联想,忽然就觉出了不对劲儿。 明明是映雪制了香,自己亲自送到宫里给太后,徐公公怎么又说是韦映璇制了香,还说她制香手艺高明,要开香铺子,分明不是他理解那样。 可笑的是,整件事情他都蒙在鼓中,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以至于事情竟反转的面目全非! 徐公公走后,他第一时间质问:“开铺子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明明是映雪制的香,你莫告诉我你会制香,定是你又使了阴谋诡计!” 韦映璇未给他好脸色,“我香水工坊,制香用具与材料齐全,随时欢迎侯爷去查。我也想问侯爷一句,我的香水方子无故失窃,紧接着我香水工坊里又被盗走了许多香水,可是你那外室韦映雪干的?” 宋拓愣住了。 脸色变了又变,“你莫要胡说八道,映雪是柔弱女子,怎会偷你的东西。” 嘴上说着不会,目光却有些发虚。 难不成是映雪一开始就骗了他,那些香水都是偷来的? 他自己都无法肯定,到底是映雪制了香还是盗了香。 先前他去映雪那宅院里,确实在屋里看见了香水和香水瓶子,但他却并未看见制香的材料。那时他心里就有些疑惑,但也未深究。 毕竟,他那时尚觉得韦映雪是在瞎折腾,定不会折腾出什么名堂。 直到他给太后送了香,太后又召见了韦映雪。 这香水,怎会是韦映雪偷的…… 韦映璇讽刺地道:“若是一般女子,称一声柔弱,我不反驳,韦映雪却不是柔弱女子,侯爷难道忘了,她从我父亲府上逃窜那日便盗走了钱匣子,数千两银票失窃。胆小之人可做不出此等行径,盗窃一次便是有前科了,再盗我香水也在情理当中。” 宋拓下意识反驳:“她取银两在前,韦家断绝关系在后,认真论起来,那时候她还是韦家女,用家里的银子不算盗窃。你怎不说是你父亲心狠手辣,逼的映雪无路可走,这才拿了银子离开?” 吐完这话,他自己都觉得十分强词夺理,哼道:“我有事去办,不愿与你多纠缠。” 转身往外走。 一是心虚,二来他也有些底气不足。 如今他不得圣恩,太后更是指责他不孝,罚他去养济院当差。 韦映璇却不一样,竟得了皇帝恩典。 他便不想与韦映璇正面交锋。 韦映璇对着他的背影道:“侯爷如此替贼开脱,日后莫要被贼反噬才好。” 讽刺的话飘至宋拓耳中,他身形微微一顿,快步出了垂花门。 那时韦映雪与他说是,因为韦谦和韦昌父子那日将他打得奄奄一息,又不许她出门探望。 因此她情急之下才拿了钱跑出府,是太过担心他,为了奔赴他。 她因此被韦家赶出府,宋拓心里自然是歉疚的。 若非他这段日子差事不顺,手头又确实无钱,必然会好好补偿韦映雪。 但不知为何,与韦映璇一番交涉,他心头便涌起一阵怪异的念头。 结合韦映雪这阵子的表现,他突然闪过一个念头,韦映雪是不是骗了他,那日她本就打算从韦府逃出,说不定是听见韦谦父子说了什么,比如说要将她逐出之类的话。 他回到斑斓院,如何也睡不着了。 皇上的口谕只给了处罚,却并未多提及原因,他要亲口问问韦映雪,宫宴上,到底发生了何事。 他往外走,对小厮道:“我去养济院,不用备午饭了。” 太后处罚韦映雪去养济院劳作,自然不是说说。 一大早,懿旨便到了吏部,自有专门负责此事的小吏来养济院跑腿一趟,亲自督办。 来的时候,带了盖有吏部印章的一封公函,是韦映雪的差事任免。 韦映雪前脚进养济院,吏部的差使小吏就到了。 将公函交给陈院长,说明缘由。 陈院长上下打量着韦映雪,客气地对小吏说:“太后既有此懿旨,臣定当按规定接收韦氏,为韦氏分配浣洗差事。” 韦映雪是女子,原本是要与嬷嬷们一起去后院照顾那十几个老太太。 但太后都说了,要让她浣洗。 陈院长便吩咐她:“以后全院老人的床单被褥和衣裳都由你来洗,每日卯时半点卯,戌时下工。” 韦映雪张大嘴巴,“不是,你在说笑么?让我从早干到晚?凭什么?中午都不让我歇息?也不让我吃午饭?那我怎么有力气干活啊!” 第239章 现实的无情 陈院长皮笑肉不笑,“那依着你的意思,本院该如何安排你的差事才合适?” 韦映雪抱臂,十分严肃地说:“想要马儿跑就得先让马儿吃草,你作为一个管理者,居然不知道如此简单的道理,你不让手下人吃好休息够,大家怎么认真做事?你这么做就是短视。” 陈院长哂然一笑,口吻很怪,“你想休息几个时辰?” “我认为最合理的是,每日辰时半点卯,午时休息一个时辰,未时点卯,申时末就下值。” 陈院长嘴角又弯了一分,“你的意思是,你一天只上工三个时辰?” “对,陈院长,我听说你在这里做了二十几年院长,送了一茬又一茬老人。” “但是,做的时间久,并不代表你的方法方式都是正确的。” “不过现在我来了,我可以教给你一套最先进的管理理念,帮助你让养济院走上正轨,让这里真正变成京城炙手可热的地方。” 她作为一个21世纪的年轻人,要先整顿职场。 以她的口才和能耐,陈院长一定很快会被折服。 “很好。”陈院长微笑着抚须,朝着不远处抬了抬下巴,“没想到你竟是个很有想法的妇人,不过在你传授方法之前,本院长想先教教你新人的规矩。” “什么规矩……”韦映雪还未反应过来,忽见两个身强体壮的嬷嬷走上前。 一个揪她的胳膊,另一个扬起胳膊在她脸上左右掴两下。 韦映雪的头便跟着左右摆了两下。 脸皮像要撕裂。 她在巨痛中回过神,震惊地看着陈院长。 突然就明白了,方才陈院长是一直在阴阳怪气,根本就不是在与她友好沟通。 该死。为什么陈院长会不按套路来?小说里只要穿书女主提出什么新奇又有道理的理念,一定都会令古人折服,怎么到她这里就要受冷遇。 本还想大刀阔斧改革养济院的,现在看来这陈院长是不会听她的了。 陈院长冷酷地看着她道:“太后懿旨让你来此改造,你便是戴罪之身,不想着干活赎罪,反倒想着好吃懒做,每日只上工三个时辰?你以为你是来享福的吗?便是宋侯爷在这里一日也要干满六时辰,更何况你一个贱妾。” 前阵子陈院长和宋拓多次发生不快,他仗着自己身为院长的权力,没少给他小鞋穿。 宋拓虽然处处隐忍,但他骨子里却是个心高气傲之人。 有时被“改造”的狠了,宋拓死死瞪过来那一眼,外加双手握拳的动作,都让陈院长暗暗提一口气,心生一丝忌惮。 他也怕宋拓年轻气盛,不顾后果把他给揍了。 且宋拓再如何失势到底还有爵位在,即使太后不喜他,将他发配到养济院,也没夺了他的爵位。 陈院长便也不敢做的太过,怕传出去被城里其他有势的勋贵找麻烦。 但韦映雪就不一样。 她一是被韦家逐出的,无娘家庇护。二来是个外室身份,上不得台面。 有头有脸的世家贵族眼里,外室比妓女强不了几分。 因此陈院长自然不会给韦映雪“方便”,甚至态度还要更恶劣,毕竟她作为宋拓的外室,陈院长刁难起她来,反而还有一种出气的畅快感。 他声音发了狠,厉色道:“张嬷嬷,你现在就带着韦氏去后院,把今日还未浣洗的衣服床单全部给她洗。” 韦映雪自是不愿意。 太后是说了让她浣衣,却没说养济院所有的衣服都归她。 她冲口而出:“等等,我要见宋拓,我要先见我家侯爷,再商量分配当差的事。” 这时她还幻想着宋拓也在养济院当差,姓陈的无论如何也要看在宋拓的面子上对自己客气点。 谁料陈院长一听宋拓的名字,脸便沉下,“你家侯爷算个屁!” 他一个眼色,两嬷嬷又上前来。 这次韦映雪长了记性,立刻捂住脸。 嬷嬷的巴掌落在她头上,也十分疼。 “别别别,别打了,我去就是。” 韦映雪没敢再激怒陈院长,乖觉地跟着两个婆子去后院,她却未看到,大门外站着个高大的身影。 宋拓其实已在外头站了大半天了。 陈院长羞辱他,令他颜面荡然无存,死死握着拳头,却到底未进去与陈院长交涉。 他是虎落平阳,便是进了院子,陈院长也不会给他讲道理,只会将他劈头盖脸的数落一顿。 这地方,他定要想办法尽早脱离,这里待久了,便是一条龙也会慢慢堕落成一条蛇。 昨日他值了夜班,今晨便不用早早点卯,他悄悄绕到后院。 轻轻一跃就上了墙。 婆子们已经交代完离开了,只剩韦映雪一个人在井边打水洗床单。 “累死了。” “这个惨无人道的封建社会。” “妈的,我简直是最倒霉穿越女。可是不应该的,我手里还有系统,到底是什么克住了我的气运?” “定是韦映璇那个贱人,害我我迟迟进不了侯府,损失了一个空间戒指,都是因为她,太可恶了。” 眼角边闪过一抹青涩的身影,由远及近。 韦映雪急忙住嘴。 宋拓立在她面前,“你方才说什么?什么戒指?” “阿拓。”韦映雪立刻扔了搓衣板,起身扑到他怀里。 她凄楚掉了泪,“你总算来了,这陈院长简直不是人。” 宋拓淡漠地道:“他本就是这里的院长,掌管着这里的规矩和权力,训你几句又如何?便是连我都训的。” “可是你不是侯爷么?你与他辨理啊,你去告他,朝廷都有规定的,平民不能冲撞贵族的,你可是有爵位在身,他算什么。” “莫说这些不现实的话。”宋拓侧过身,避开韦映雪的泪眼,冷冷问:“你为何会在此处?昨日的宫宴到底发生了什么?” 韦映雪抬眸,发现宋拓的眼睛深不可测,唇紧紧抿着。 她敏锐地感觉出气场不对。 他不是一无所知的询问,而是带着那么几分审视和质问。 韦映雪就确信,宋拓定然已经知晓些什么了。 她苦哈哈地说:“此事说来话长,昨日的宫宴,出了点小插曲。” 顿了顿,“今晚我再与你细说。” 她还未将掩饰的谎言梳理好。 宋拓一夜未睡,眼底发青,脸色也有些发青,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有些可怕,语气却反常的平静,“你如今是我的妾室,你出什么事,在外头是我为你担责,因此你遇到什么,便该全都告诉我。” 韦映雪惊觉,不知从何时起,宋拓的心思再不像从前那般浅显外露,现在的他,时而让她瞧不懂。 她语气立刻就软了几分,“起先都顺利,到了赠香环节,你猜怎么着,宴席上竟已有好几位夫人提前用上了我的香水!” 宋拓倒抽一口冷气,“怎会如此?” 韦映雪道:“是被人泄露了,当然,不是从我这里泄露出去的。香水被吴嬷嬷提前带进宫里,几日之后才是宫宴,在这几日里,所有能接触香水的人都有嫌疑!” “可在太后看来,却不是她的手下办事不利。她反而怀疑香水是在宫外泄露了,原本,我不可避免是在嫌疑人里。” “不过我运气很好,是映璇为了抢功劳,一早就抢着说那香水是她制作的,太后问罪时便只找她,让我有惊无险躲过一劫!” 宋拓面露疑色,“不是你的错,太后却罚你来养济院?得赏赐的却是韦映璇?” 第240章 弥天大谎 韦映雪:“!” 心中换了三门语言大骂。 昨日她早早就被太后赶出宫,不知道韦映璇后来具体得了什么赏赐。 但是但是,听宋拓的意思,韦映璇还真得截胡自己成功,还得了奖励? 简直没天理了。 抢了她的制香功劳,到最后还得了本该是她的赏赐。 绝了! 她咬牙,很用力地握住宋拓的衣袖,过了好半天才说道:“无所谓,她不过是得了一点点赏赐,没什么的,只要我会制香水,我就会东山再起,你信我么?” “呵……”宋拓冷笑出声,突然觉得韦映雪十分可笑,“一点点赏赐?你告诉我,黄金、布匹、绸缎哪一样是一点点赏赐?这些就不说了,皇帝亲自给她的香料铺子写了匾额,还罚你日后不准再碰香水,你告诉我你以后如何东山再起?” 韦映雪结结实实愣住了。 皇帝奖励韦映璇匾额?韦映璇还有香料铺子?且还罚自己不许再碰香? 她震惊气怒之余,忽然就隐隐约约摸着了事件的脉络。 是韦映璇。 对,是她了。 分析一件事的幕后主使是谁,要看谁是这件事之后最大的既得利益者,那么这个人的嫌疑就最大。 现在显然一切好处都被韦映璇得了,很可能就是她从一开始在背后算计自己。 “不说话?”宋拓紧紧逼视着韦映雪,“你说这香水是你制作的,我却未亲眼所见,到底是真是假?我要听你一句实话。还有,宫宴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从头到尾和我说。” 韦映雪知道自己必须得有一个解释了。 她深呼吸,“好,我先告诉你宴席上的前因后果。” 将宴席上的事,挑拣着对自己有利的说了一些,然后道:“太后让我来养济院,其实不是惩罚。” “是太后故意做给皇上与贵妃看的,其实是不想贵妃得逞。” “这就是我方才为什么说,昨日之事说来话长的原因。” 宋拓一挑眉。 韦映雪没提到贵妃的时候,他还未将所有事往贵妃身上靠。 但听了韦映雪的话,他突然想到今日皇帝的赏赐,透着几分古怪。 听说昨日的中秋宴,皇帝是在乾清宫设宴与大臣同过节宴饮,怎有空关注后宫宴会? 且皇帝明明就和太后关系不睦。 太后觉得香水好,太后自己都未赏赐韦映璇,皇帝怎会上心赏赐? 就算是皇帝要适时的对太后表达“孝心”,让天下人知道他孝顺,此举也仍存了不小疑点。 赏赐是一大早就来了侯府,并非选在午时大张旗鼓的,明显不是为了做面子。 而且,如果是为了做面子,皇帝大可不必特意赏赐一张御笔题字的匾额,还让徐公公说出那番关照的话。 徐公公是皇帝近身的内侍,陪伴皇帝近二十年,宣旨时若非重要之人,徐公公都不会亲自走一趟。 那么,便只有一种可能,这赏赐确实是皇帝真心实意给韦映璇的。 皇帝自是不会注意到韦映璇一个不起眼的妇人家,但皇帝宠幸贵妃,因此是贵妃授意。 他想到——韦映璇当年就与贵妃走的极近,两人间有着不可告人的关系。 八成是了。 短短片刻间,宋拓心中便已有了结论。 他平日里就喜欢将贵妃与韦映璇的猫腻放在心上思量,一旦有关于贵妃的事,他只消在脑子里过一遍,就十分清晰地分析出因果。 韦映雪等了半天,未见宋拓问,反而见他脸色越来越阴沉。 只好主动说:“从宴席起,贵妃就十分关照映璇,听说是与她有旧交情,后来太后要处罚映璇,都是贵妃求的情。” 她满嘴胡诌,急着把韦映璇和贵妃放在一个阵营,只有如此,她们才是与太后对立的。 反正当时宋拓不在场,他更不会寻人去求证这种事。 宋拓面无表情地道:“继续说。” “贵妃一直挑我的错,话里话外想请太后重责我,说我在宴会上无状,这些都是无稽之谈,我怎会不守礼数?我要是没有礼数,太后就不会几次三番召见我,也不会邀请我去宴席。” “我猜测,定是映璇借着与贵妃的私交,请贵妃故意针对我,她本就不希望我入侯府,巴不得我被太后重责,这样我便不会进入侯府分走你的欢喜。” “太后娘娘是什么人?虽然一大把年纪,却十分睿智,她老人家早看出贵妃与映璇是一伙的,也看出贵妃有意针对我。” “她老人家若是反驳了贵妃,反倒是不给皇帝面子。所以表面上就顺着贵妃,给了我个不轻不重的惩罚。”她朝宋拓眨眨眼,“你看,咱们不就在养济院团聚了么。” 第241章 预感要抛弃她 宋拓淡漠地看着韦映雪的笑脸,面无一丝喜悦。 韦映雪咳了咳,描补道:“太后身边的吴嬷嬷,在我出宫时还悄悄叮嘱了我几句。” “是因为贵妃扶持映璇,也因为映璇妒心过剩,老佛爷希望借此小‘惩罚’,反而让你我朝夕相处,增进你我间的情意。她老人家明面上不便掺合咱们侯府的家事,无法为我做主,心里却是十分怜惜我,这才有了让我来养济院的懿旨。” 宋拓扯唇道:“我宁可你不得这荒唐的恩赐。” 太后要真怜惜韦映雪,欲让她和自己朝夕相处,为何不下懿旨让自己离开养济院?非要在这养济院里增进感情? 他很难说服自己太后是真心喜爱韦映雪,充其量是拿她当做和皇帝对着干的工具。 韦映雪哪里懂他的心思,只一心算计着自己的小九九。 她嘟着嘴说:“事已至此,我只能受些小苦,只要能换来天天和你在一起,再苦再累我也心甘情愿的。” 嘴很甜,让人听了心里很舒坦。 但宋拓早已不是从前那般单纯,他目光复杂地看着韦映雪,“此事值得高兴么?与当初相比,你就像换了个人。” 如果是从前的映雪,又怎会不懂他?他是勋爵后代,又不是普通老百姓。 在他小时,侯府还未像如今这般惨淡,他也是跟着他父亲见过世面的。 那时候侯府和国公四府都打得上交道。 各家祖上都是因从龙之功封的爵,因此太上祖、祖父那一辈都有着不错的交情。 在他父亲壮年那时,逢年过节尚且还互相走动。 是在他父亲去世后,才慢慢减少了走动,这些年几乎不联络了。 镇国公、肃国公、忠国公、威国公。 这四国公里,肃国公府与镇国公府如日中天,其他两位国公府也都是子孙昌盛,有科举从文的,也有习武从武的。 便是未得圣宠,守住先辈的荣华也是绰绰有余。 即使不与国公府比对,同爵位的武安侯府、淮阴侯府、平昌侯府都是当初平起平坐的家族,如今却只他南亭侯府凋零的最快。 宋拓紧紧抿住唇,就算宋家落没了,他的眼界也还在,心气儿也还在。 没有哪家高门贵府会让自己的妾室在外做粗使。 他看着韦映雪,心情极为复杂。 叹了口气,意兴阑珊地说:“我倒希望太后为了争口气,也重重赏赐于你,而非把你派到此处受罚。” 说到此,他便不掩猜疑地道:“你方才说香水是你制作的,为何韦映璇有胆量开香水铺子?若她不会制香水,怎敢当众撒谎?” 他不说话,定定看着韦映雪。 韦映雪连忙描补:“我猜测是贵妃的人动的手,吴嬷嬷前脚刚拿到我的香水,后脚就被贵妃的人悄悄偷走一些,送到了映璇那儿,她之后是请人连夜加工,仿制出了一模一样的香水。” 管他是不是,她都要把贵妃和韦映璇拉到一条阵营里。 宋拓忽然眯起眼。 想起珠玑巷里的那个宅子。 前几日他身上刚好带伤,因伤口未彻底痊愈,他便未去夜探。 看来那里很有可能便韦映璇仿制香水之处。 “阿拓。”韦映雪想到她眼下的难处,苦兮兮地说:“我要洗的衣服被褥实在是太多了,你帮我与陈院长交涉,我真的洗不完,这些至少是四个人以上的活儿。” 宋拓扫一眼韦映雪脚边一摞床单。 蹙眉道:“太后既是表面罚你,实则怜惜你,自然不忍心看你每日辛苦浣衣,只要让身边的嬷嬷给陈院长交代一声,他又怎敢让你洗衣。” “额。”韦映雪笑的僵硬,“我想是下面的嬷嬷忘记了,未把话跟陈院长传清楚。” 宋拓问到了想知道的,便无心多留,寻了个借口离开了。 韦映雪落寞,她感觉到宋拓对她的敷衍。 不知是最近一直入不了侯府的缘故,还是做生意处处碰壁,又可能是系统任务迟迟无进展,她心情十分低落。 不但丧失了以往的自信,还常常怀疑自己,觉得自己是最惨穿越女。 大概是因为她真的没那么聪明,没那么多见识,所以才比不过别的穿越女。 她胡思乱想,从低落中又蔓延起一股压不住的恐慌。 这种感觉再熟悉不过。 小学六年级她就知道了失眠的滋味,一整年,她担忧初中的学费,担心辍学,担心以后会被迫嫁给村里人,天天在泥里刨食,经常吃不饱饭,最后生一大堆孩子,四十岁就佝偻腰。 到了初三,她又担忧高中的伙食费和住宿费,失眠整整一年。 后来上了大学……幸亏她大学还没上完就穿了过来。 但现在又是这样,一样的感受,一样的恐慌,只不过害怕的东西不一样。 她被不安和焦虑包裹了,急需一个贴心又强大的温暖呵护。 可是宋拓偏偏不愿意给她,没为她解决任何困难。 她看着宋拓匆匆翻墙离开的背影,心里生出一股不妙的预感。 以前她养过一只小猫,没几天就发现这只猫嘴巴很叼,一次,它竟然想吃案板上本就不多的肉。 于是她就不想养它了。 在动手扔掉这只小猫之前,她一整天都没再抱过这只小猫。 看到它跑过来身边,一脚踢开。 到了晚上,她把猫拎抱出去,直接抛下悬崖,抛弃的彻彻底底。 为什么不抱了?因为心里知道,那一点吸猫带来的快乐,和养猫的花销、花费的耐心和承担责任相比,根本不算什么。 宋拓现在对她这么冷淡,难道是想抛弃她了? 她心里闷得慌,像失恋一样难受。 但转念又一想,凭什么? 就算要离开,也要吃尽了宋拓和侯府的红利才是。 做完了一天的活儿,天快黑,她才回到宅子。 她绕到侯府外围墙,之前和峰哥儿经常见面的地方,调出面板,随意的打开一个游戏,接着又把面板关了。 不多会儿,一个声音在墙内侧响起,“娘,你终于来看我了。” “你一定要争气些,被选中太子伴读,知道吗。”韦映雪第一句便是给峰哥儿施压。 “只有你出息了,娘才能靠着你翻身。” 峰哥儿的态度却不如预期那般乖巧,他声音发冷,“哦”了一声。 时间紧迫,韦映雪来不及说太多,只挑着重要的说:“这个时代和娘过去的时代是存在着一定重合的,不过,唐宋元明清……从明朝结束开始,断片儿了。” 也就是说,她可以找到清朝最有名的那些大才子的文章,提前给峰哥儿背熟。 (今天就是初一啦,祝大伙:蛇年安康幸福,福气满满!) 第242章 要拿回一切 “明日我腾抄一份东西给你,你一定要背的滚瓜烂熟。” 峰哥儿的声音有气无力,“知道了。” 韦映雪恨铁不成钢,“你这是什么语气,什么态度?最迟下个月就要选伴读,你能不能打起精神?” 峰哥儿却不回答,反而问:“我要是选不上,娘就再也不爱我了吗?” 韦映雪顿时气怒,“这还没开始选,你就觉得自己选不上?士气都没了,你拿什么和别人比?我告诉你,你从小到大接受的教育是任何人都不能比的,如果你连一个区区伴读都选不上,以后永远别想让我再爱你!” 峰哥儿猛后退一步,扶住墙才堪堪站稳,他说不清心里是失望还是憎恶。 他悄悄握紧了拳头,“我知道了。” 韦映雪听着他的嗓音有了些劲头,这才松了口气。 叮嘱道:“这几日在你爹面前也要卖乖讨巧些,必要的时候多说些咱们在北疆受过的苦,不该说的话别说,知道么。” 峰哥儿无声地扯了扯唇,竟是扯出一个阴戾十足的笑。 他问:“娘,你想他吗?我很想他。” 只有那个人对他最好,既不会因为他大字好看才夸他,也不会因为他顽劣就厌恶他。 围墙对面,韦映雪气了个半死,咬牙切齿地道:“过去的事别再提了!注意你的言行!” “那娘什么时候才和我一起生活,我想你了,我不想一个人在侯府。”声音可怜巴巴。 “你已经八岁,是个男子汉了,别老惦记着和娘一起生活。”韦映雪只当他是孩童的恋母情节,很不以为然,“现在最重要的就是选伴读,你要把心思放在这件事上,要是能选中,咱们娘俩就会逆风翻盘!” 峰哥儿抬手捂住了耳朵,直到听不见韦映雪絮叨,才松开手,“我知道了,我回去睡觉了!” 紧咬着牙关跑走了。 韦映雪后脚离开,她未去宅子里,而是摸黑去了京城最繁华的街道。 不用刻意打听,她在路上就听说锦绣街上新开一间香料铺子,既卖香料也卖香水,很贵,但还是吸引了许多人去买,从晌午到现在客人络绎不绝。 她顺着人潮,停在了一间铺面前。 大历有夜集,铺面门口挂着大大的灯笼,里面也点着许多照明的红烛。 韦映雪停下脚步,仰着头看。 匾额上写着大大的“馨香雅舍”四个字。 两婆子提着大包小包从馨香雅舍里走出。 “以后咱们夫人买香可就有新去处了,啧,你看这牌匾,听说是皇帝御笔!” “这一看就是陛下的题字风格,和文华阁都是一样的风格。” 韦映雪听说过文华阁,那是京城最大一间书店,曾经得过皇帝题字。 “唉,这南亭侯夫人,平日在京城十分低调,不显山不露水的,没想到一出手就是大手笔,真是太会做生意了,宫宴上太后指定她的香水,陛下紧接着又赐了匾额,以后她的香水铺子就是咱们京城独一份了。” “可不是么,‘禅意’就不说了,是太后都喜爱的香水,另一个叫‘清心’的香水,那也是大有来头,听说是王将军夫人取的名!” “当真?” “千真万确,是王府的下人传出来的。” “王大将军是皇上心腹重臣……这香铺子定有王夫人参股,难怪皇上如此抬举。” “天色不早了,赶紧回去给夫人交差,夫人还等着香水呢。” 两个婆子匆匆离开了。 韦映雪心头沉甸甸的,又见一位年轻的夫人戴着帷帽,在丫鬟的搀扶下走出,浑身飘着一股令人熟悉的香气。 竟不是玉龙雪茶,而是冥界之路! 韦映雪脸色一下子煞白。 突然就想明白了,方才两个老奴嘴里说的‘清心’是什么。 只一个禅意,她还无法百分百确定。 那么现在加上所谓的“清心”,她可以肯定,韦映璇一定是联合宫里的某股势力,窃取了她的香,然后请人仿制出来的!又或许是摸到了她的院子,直接拿走的! 到底是如何,她不敢肯定,但是,是韦映璇没跑了。 那冥界之路还在憋在她手中都未推出,韦映璇就先一步出售了,如此断自己的财路,太贱了。 也怪她自己,一直以来自以为是。 自认为是从21世纪穿来的,就从骨子里瞧不上古代女人。 觉得自己随便装装白莲花,随便搞几个人设,就能玩转这个时代。 在边关的时候,她确实是靠着这些手段,混的不错,整整年都不愁吃喝,还有个免费劳力。 那个男人到死,都不知道她只是拿她当踏板。 没想到来到京城,她原来的老套路就不好使了,京城这些人太狡猾了。 韦映雪心情低落地走在车水马龙的街道上,慢慢的,走到了她先前盘的铺面。 因为后续的资金断裂,新的货架只制作了一半,她便将木工们都遣退回去了。 原本计划的好好的,这次得了太后的赏赐,一回过血,马上就把铺面运转起来的。 现在她不但被罚去做奴才,钱也没有了。 真是可恶啊。 她辛辛苦苦盘到手的铺面,大门紧闭,冷清萧索,与方才锦绣街上繁华的香铺子两相对比,她心头的恨意就疯狂涌动。 那样繁华热闹,客流如织的景象本该是她的。 她要拿回属于她的一切。 翌日早。 韦映雪故意迟到了一个钟头。 她迈进养济院的大门,面上却未有迟到的焦急。 而是眼角眉梢都透着显眼的喜色。 就连陈院长怒斥她,她都十分温顺,虚心地受教。 第243章 她的心机 宋拓正在前院淘洗抹布,听着门口传来陈院长斥骂声。 回头一看,竟见韦映雪站在朝阳下,眉眼舒展,唇边笑意恬淡。 陈院长骂的难听,她却淡定,耐心十足地解释,朝阳衬的她明媚大方,竟有些淡然若素的高门贵女风范。 宋拓心生疑惑。 韦映雪为太后献香白忙一场,讨赏不成反被罚到养济院,有何可高兴的? 难不成是…… 午后,他趁着无人注意,拽了韦映雪去外头说话。 “你今日为何迟到了?” 韦映雪笑得明艳:“是有事耽误了,我已经跟陈院长解释清楚了,保证下次不再犯,他便不罚我了。” “因何事耽搁?” 韦映雪今日笑容好像特别多,闻言又笑了,“是去见了一个特别的人。” 宋拓神情一凛,敏锐地问:“可是太后派人传话了?” 这个节骨眼上,除了太后,没人能让韦映雪高兴的忘乎所以。 韦映雪惊讶地看着他,然后摸了摸自己的脸,“我表现的有那么明显么?此事老佛爷交代要保密,我本还想低调些的。” “你可以告诉我,你我是一家人。”宋拓一把握住韦映雪的手腕,把人拉进怀中,“太后派人说什么了?” 韦映雪卖关子。 趁机讨要婚书,“媒婆呢?婚书呢?我一直都在等你的诚意。” 宋拓低头凝视她,柔情款款道:“我都放在心上,并非故意拖延,只是想等个好日子。” 韦映雪嘟嘟嘴,主动偎进宋拓怀里,小鸟依人地说:“太后听闻皇上不许我做香坊买卖,觉得十分不妥,她老人家命人给我带话,要扶持我开香坊铺子!” 一句话,震的宋拓说不出话。 大感意外。 太后这是在和皇上作对。 韦映雪继续道:“映璇的香料铺子开张,且生意火爆,此事你知晓吧?太后老佛爷耳目聪敏,也得知了!” “她老人家心胸宽广,原本也不是容不得映璇做香水生意,只是,映璇这生意是用不正当的手段得来的,是在贵妃的纵容和协助下仿制了我的香,窃取了我的方子才制出的!” “老佛爷有正义心,替我不忿,也存了教训贵妃的心思,便让我开一间香坊铺子与映璇的铺子竞争,若映璇争不过倒闭了,老佛爷便有重赏。” “她老人家连铺面都替我选好了,不在繁华街面上,而在一处安静的街上,很低调。映璇的铺面在城南,老佛爷给我的铺面就在城北,左右都是卖文房四宝的,又清静又有氛围。” “当真?”宋拓心念翻转。 既觉得这是个机会,又隐隐觉得哪里不妥。 他打量韦映雪,看着她一脸喜上眉梢,便觉得这件事是真的。 哪个妇人敢拿太后造假?韦映雪没那么胆大包天。 皇帝口谕禁止韦映雪从事香水买卖,接着太后就暗中扶持韦映雪,要让她违背皇命,偷偷开香料铺子。 很符合母子间的关系。 宋拓曾经在大殿上,亲眼见过太后是如何不给皇帝面子,处处暗含机锋的。 也难怪韦映雪会如此高兴,这确实是个机会,若此事办得好,日后便能持续得到太后的抬举。 他便动了几分心思——韦映雪不能开香料铺面,这铺子定然要落在他名下。 韦映雪嗔他一眼,“自然是真的。” 她道:“上次是因为出了小插曲,我才受了牵连。这次不一样,老佛爷亲口说了有重赏,那就必定有。” “她老人家万金之躯,自然不会将铜臭挂在嘴边,不会直接告知赏多少银两,到时随便赏我几个大金叶子,我前后的本钱也都回来了。” “这些都是些小恩小惠,吴嬷嬷说了,太后有意让宫里采购我的香水。若此事成了,我便成了皇商,以后就会有数不清的财富。” 她持续加码,果然见宋拓眼底升腾起一丝狂热。 宋拓道:“皇上不许你贩卖香料香水,你若在明面上做了就是抗旨不尊,所以这铺面,不可落在你名下。” 韦映雪笑嘻嘻的,“老佛爷岂会不知?吴嬷嬷早已叮咛过,我自然不会出面,铺子今后就挂在苏芸名下,我让苏芸做表面掌柜,其实老板还是我。” 铺面迟早要换,不值钱。 值钱的是香坊的招牌。 她的香坊不能落在侯府,更不打算落在宋拓头上,她这次要好好敲一笔竹杠,若落在宋拓头上,岂不是白忙了。 苏芸是最好的选择,韦映雪并不担心会被苏芸摘果子,因为只有她才有货源。 外加她有“太后做靠山”。 在苏芸看来,是“太后扶持她开香料铺子”,代表她是太后罩着的,名副其实太后的人,苏芸哪里敢有猫腻呢。 且她手里还握着能制住苏芸的关键物。 “哦……”宋拓脸色淡下来,语焉不详,态度莫测,“难怪,你都合计好了,所以如此高兴。” 对韦映雪来说确实是个好消息,对自己,则不是。 韦映璇的生意便是再不正当,挣来的钱也是侯府的,是他宋家的。 映雪开铺面,一不落在自己名下,二还要把映璇的铺面挤兑倒闭,就算生意再火爆与他也无直接的利益关系,还损了他侯府的利益。 韦映雪摇了摇他的胳膊,“你不高兴了么?我以后会是你的平妻,我挣的钱便是你的钱啊!你我可是荣辱与共的!” 见宋拓眉眼仍是不开阔,又道:“其实我想过把铺面落在你名下,我只是怕,现在你我都是贵妃眼中钉,万一贵妃顺藤摸瓜查到了,定会仗着皇帝的宠爱针对咱们。” “在苏芸名下就要安全的多,她在京城没什么亲人朋友,也没什么社会关系,一点不显眼。” “算了,我不想你多心,觉得我好像有私心似的……不然就这么办,落在你名下得了。” 宋拓脸色好看不少,却摆手拒绝了,“不必了,既然都决定落在那女子名下,就按你想的办了,也是个规避麻烦的障眼法,此人是否可靠?” “当然可靠。”韦映雪微笑,“是我替她赎了身,我都未拿她当奴婢使唤,还答应在她有一番事业,能够自立之后就还了她的身契,她凭什么要害我?” 宋拓点点头,“此次为太后办事,机会难得,须得好好把握。” “当然。”韦映雪抱着他的胳膊不撒手,期期艾艾道:“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我还差一丢丢本钱制作香水,阿拓,我只能求助于你了。” 宋拓面容一僵,“夺少。” 韦映雪伸手比出一个数。 宋拓寒着脸甩开袖子:“我没钱。” 他先前说没钱时,尚知晓面露几分窘迫,但不知是否穷惯了,没钱的话也说得次数多了,现在则一副理所应当的口吻。 他反而对韦映雪道:“既是老佛爷支持,你找老佛爷要。” “可是,老佛爷都给提供了铺面,我哪好意思再去求她老人家给钱……她老人家定是未想到我会如此窘迫,毕竟,她以为我是你的人,堂堂侯爷的女人,哪里会至于为银子发愁。” 宋拓如今脸皮厚了不少,听闻此话,竟是沉默不语。 “阿拓,我真的不能找老佛爷张口要银子,若是连这么点小钱都搞不定,她老人家定会怀疑我办事的能力。” “而且,我弄不来钱,便间接证明了你我感情不睦,会寒了老佛爷的心,辜负她老人家一番期望。” “阿拓,你定要助我弄些银子,当初你没钱度过难关,也是我支持了你一笔银子。如今你出钱助我,哪里会亏?反正日后挣得钱都是你我的。” 宋拓面色微滞,“这……” 韦映雪一番引诱,拒绝的话竟是说不出口了。 “若这事做成了,咱们的好日子就要来了,以后你要用钱,便不用再苦哈哈的去瞧映璇的脸色。” “我,韦映雪,日后便是你的摇钱树,我以后要开香铺子养着你!” 宋拓被她逗得翘了一下嘴角。 他确实希望有个女人能够不计代价,掏心掏肺对他,韦映雪这么一个小女子竟说要养活他,是说到他渴望的点子上了。 既觉得新鲜,又被哄得很高兴。 到底是松了口,“我每月只能从中公领取六十两,多的我只能去借,却不保证借到多少。” 韦映雪跺脚,“这太过分了吧?你去找映璇,让她从侯府中公给你支钱啊,便说有正经用处。你作为侯府的主人,支钱可是再合理不过的事儿?” “你先前说映璇次次拒绝,简直滑天下之大稽,你完全可以找库房直接取走,不必在意她的。” “你可是侯爷,她敢拦么,难不成她还要报官,说你自己偷自己府里的钱么?” 第244章 恶念滋生 宋拓叹气,“不是不能支,而是要有合理的由头。还需告知钱用在何处,我既支了钱,总要告诉她我要用这些钱做些什么,相应的,她掌家也不能随心所欲,想给谁钱便去支钱给谁。是凡银子,一进一出,账都要记。” “且各府对每月的中公支出也都有限制,放在祖母掌家那时,两百两以上便是大钱,超过两百两便要跟祖母请示。” “我未有兄弟姐妹,侯府只我一人,规矩已经很简单,若是这一家子人多,每人月例钱之外多支哪怕一两银都要额外记账,中公的银子不会稀里糊涂给出去。” 韦映雪想当然地说:“你就告诉她,你有用,有急用,不花钱不行的那种,作为侯爷,你可以要求她给你任何花销,你便说你要去酒楼大吃大喝,你要买宅子,要消费。别忘了侯府是你的,侯府的钱也都是你的,你可以是那个例外。” 她表现出的无知,让宋拓啼笑皆非。 就好像是,她从未在韦府生活过,从未被规矩熏陶过,是个寻常老百姓似的,一点也不了解大家族的运转机制。 宋拓压下心中疑惑,解释:“自是不行,超过两百两以上的银子便要报的清清楚楚,这笔钱用做了什么,数额再大些,有时还要向账房提供凭据,此举便是为了防止家族成员挥霍,或用于不正当用途,更避免地位高的嫡出成员中饱私囊。你想想,若是谁都可以随意支钱,只说有重要用途,打声招呼就取了钱,各房只会一家赛一家贪腐。” 因韦映雪哄得他高兴,他解释时也耐心了许多。 韦映雪直翻白眼。 大家族可真麻烦啊。 怪不得都想争夺管家权,管家的权力可真大,所有的财产都是经由那个人管理和支配,别人想用钱,还真得看那人的脸色! 她道:“那就不从中公出,我记得母亲之前得了太后一千金,问她借来可好?” 提起陈氏,宋拓顿时想起不愉快回忆,脸色沉下。 “她不会答应借给我,那钱她要留着傍身。”他冷冰冰道。 韦映雪咬唇,“母亲吃穿用哪里就不够了?收着那些金子也是摆在那里,还不如给咱们救急。” “阿拓,我这次缺口大,那些稀有的香料十分昂贵,一两就要几百两银子。” “且我开了铺子,自然是要打价格战,加起来没有五百个金,我这个铺面根本开不起来,更不可能有底气跟映璇争,她可是有皇帝御赐牌匾的。” “母亲时时大大咧咧,若她不肯,咱们悄悄拿了,过些日子挣回了本钱,再还回去。”她抱住宋拓,央求:“我知道此举不妥,可真的没办法了,天大的机遇摆在面前,难道就这么眼睁睁看着机遇流失么?” “你想想你平日用钱的难处,你在外奔波的辛苦,母亲可曾体谅?她一个老妇人,都到了颐养天年的年纪,钱够用便是,手头要那么多金子做什么?” “你我正是壮年拼搏时,她为何不肯支持一二?” “我发毒誓,我保证我赚了大钱会还给母亲的,否则天打雷劈,我活不过三十岁!” 等真赚了钱,且赚了大笔的钱,她便也不在乎区区五百金。 若是没赚到钱,正好也不用还了,反正她的毒誓只说了是赚了大钱才会还。 宋拓心中也蠢蠢欲动,但他不急着表态:“容我想想。” 这一天,宋拓回侯府的步伐格外急促。 他去到翠雍居。 韦映璇刚吃过晚饭,刚打发远哥儿回房,和董妈妈在房里说话,董妈妈拾掇她的衣物。 峰哥儿正在外头廊下站规矩,照影看着他。 宋拓途经廊下,看见峰哥儿,冷冷一哼,“你这些日子可学乖了?” 峰哥儿老老实实地道:“回父亲,儿子知道错了。” 照影见他来,匆匆一福便进屋禀报。 “侯爷来了。” 韦映璇今日收了王夫人的帖子。 邀她明日一早去王家在京郊的庄子赏秋景。 她收帖子的时候,陈氏刚好在,听说王夫人邀请,眼睛发亮地主动提出要去。 陈氏在宫宴上和王夫人打过交道后,便对王夫人赞不绝口,十分仰慕。 韦映璇让齐妈妈回了话,提了想带婆母同去的事,王夫人再差人回话,欣然邀请陈氏同去,还请她一并把远哥儿带上。 这时候,董妈妈便收拾两件中衣,秋季雨多,防备山里下了雨寒凉。 听闻宋拓到了外头,韦映璇便站起身,往外走。 天色已黑,走廊上几丈远便挂着一盏灯,将院子照的明亮。 宋拓站在廊下,身形挺拔结实,只是眉宇间缭绕着阴郁,完全不复曾经的俊朗。 第245章 宋拓试探 他今日来的突然,讲话也直,张口便道:“我有急事需用银子,支我四百两银。” “做何用?” “拿去打点各处。”他一脸坦然。 “各处”就意味着这四百两不是用做一件事的。 买些礼品送东家,又请西家请吃一顿,京城高官不知凡几,自然不容易求证真伪。 他也未想着此借口能糊弄过韦映璇。 都心知肚明是他要用钱罢了,她若是识相些,就该睁只眼闭只眼。 映雪那些话让人听着发笑,但有一句话她却说的很对。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他身为侯爷,侯府万贯家财都是他的,他便是偶尔挥霍一次又如何? 如今库里早就不紧张了,总该放宽些规矩,他堂堂七尺男儿,在外走动总要花用,每月六十两哪够? 就算是他要偷偷攒私房产业弄私房钱,也总得先要个本钱。 今日他若执意从库房里取走四百两银子,难道她韦映璇还真去报官? “若在以往,侯爷为差事奔波,四处打点都在情理中,我让账房记录在册,便也就痛痛快快给侯爷支取了。” 但如今的情形,侯爷才被老佛爷罚至养济院,前后不超过一个月,此时打点是否早了些?” “太后刚降罚不久,谁又有胆量敢把侯爷调离?侯爷在这个节骨眼上去外头花钱打点,这钱花的极冤枉。” “作为当家主母,我有劝谏之责,我不同意。” 她的态度,宋拓丝毫不觉意外。 来之前他就知晓这钱很难要到手。 他冷脸道:“你今日不给钱,说的有理有据,半年后怕是又有旁的理由不给,何必假惺惺?这钱我非用不可,只是来通知你一声,便于你记账罢了,回头我自行去库房找李妈妈支钱。” 如此说,也是一种试探。 端看韦映璇如何回应。 “侯爷决定了?”韦映璇气定神闲地问他。 “自然是。” 他话音刚落,见韦映璇从怀里摸出两把钥匙,随手抛在了脚下,一气呵成。 “侯爷既无视规矩,欲行强抢之事,那么我这个管家的也就成了摆设,请能者居之吧。” 干干脆脆,丝毫未有留恋。 宋拓咬牙。 金库钥匙就在他脚下,他却知道捡不得。 如今侯府除了映璇,不可能再有第二个人能担任掌家之责。 祖母那时掌家,不过半个月便出了大事。 他母亲更是既无头脑也无能力,说话颠三倒四,办事顾头不顾尾,不祸害侯府就不错了。 若韦映璇今日撂挑子不干,明日侯府便要停摆,后日便要出乱子。 莫说府里下人婆子,铺面庄园的管事都听她的,便是他们都肯来和自己早请示晚汇报,他对那些铺面的经营状况也都是一头雾水,搅都搅不清,还如何决断? 下面的人看出他好糊弄,定会钻空子蒙蔽他,窃取侯府资源。 且侯府里主子虽少,奴才却多。 府里乌泱泱的百来奴才,一时这里需要裁夺,一时那里又有了矛盾,他是决计搞不定的。 鸡毛蒜皮的事,非得要女人担当不可。 想到这些,他面上就已经现出了三分懊丧,七分气馁。 他不敢说狠话。 那时祖母对他再三交代,侯府没有映璇治家是绝对不成的,让他务必忍字当头。 他迟迟才憋出一句:“你这又是作甚,我不过两句气话。” “我再如何不堪,也是将门之后,我做不出抢自家金库的事。算了,你说的也有道理,我近来便先不打点了,日后再说。” 留下一句不情愿的话,转身走了。 韦映璇拂袖进了屋。 董妈妈捡起地上的钥匙,匆匆跟了进去。 “侯爷这又是抽哪门子风,大奶奶,您觉不觉得他今日很不对劲?大晚上跑来要钱,又说有急用,又忽然间撂下一句话就走了。” 不像个正常人! 韦映璇一口气喝下一整杯茶水,将茶杯掼在桌上,脸上还余了几分怒色,“他今日是故意试探我来的,若我有半点松动,他明日便也就带着他那两个孔武有力的护卫去库房支走四百银了。” “我一眼便看穿了他的心思,他惦记侯府的钱,认为花多少都该的,觉得都是他的钱,我不过是他稳住大局的管事,他又觉得我妨害,却又不想激怒我,想让我继续管着大大小小的铺面和庄子。” “以后他若得了贤内助,定会一脚把我踢开,踩进泥里,除此之外不会给我第二种结局!” “他想得也太美了些,侯府里一分一厘的银子,都是给远哥儿攒着的,我不会叫他坐收渔利。” 董妈妈直摇头,“您与侯爷这日子过得,府不像府,家不像家,夫妻未有夫妻情分,现在侯爷连面子功夫都不做,反而时时跑来寻衅试探,日子过成这般,毫无盼头,老奴都替您不值当。” 董妈妈年纪大了,不喜勾心斗角,难免爱絮叨。 “原先侯爷人品上勉强过得去,尚且有几分羞耻心,羞于做那没品的事,现在却像变了个人,最没品的便是他。” “四百两银子值当他跑来阴阳怪气的试探,笑掉大牙了,不是老奴瞧不上他,他一个大男人,连四百两都要靠着中公出,未来能有大出息才怪!” 韦映璇却想到了别处,她道:,“我看他今日来,不是为四百银,倒像是有人在他跟前进了谗言。” 董妈妈一愣,便哀叹道:“侯爷和夫人到底是母子俩,性子相像,都是心里藏不住事儿,有点风吹草动便要显露出来。” “可夫人这一辈子也未做过恶,人糊涂了些,却也晓得知足常乐。” “夫人还晓得谁对她好,谁对她差,您对夫人不错,夫人反过来对您也不差。” “侯爷却处处记恨您,老奴见他眉眼间戾气十足,也不知从何时开始,面相都变了,您可得当心些。” “无事,他虽瞧我不惯,现在却还离不得我,暂且不敢发作,他总要再忍耐两年,反而是外面那个……”韦映璇眯起眼,“兴许是又有什么动作了。” 她得让齐妈妈注意着点韦映雪的动向。 宋拓憋了一肚子气离去。 他途经陈氏的院子门口,鬼使神差就翻墙入了院子。 西院里十分热闹,陈氏与胡妈妈和另几个奴婢凑成了一桌,一群人没大没小,没上没下的,竟在一起打牌说笑。 整个东院反倒一片黑漆漆,连个点蜡的丫环都无。 东院是陈氏起居处,她娘家的陪嫁和重要的箱笼都放在那里。 第246章 都要去 他不受控地想起韦映雪的话。 她的话有时叫人听着可笑,有些话却直戳人心。 便如韦映雪所说,他正值壮年,正是在外拼搏时,官场、生意场上,哪一样不用钱?他母亲何时在意过他? 反倒处处拖他的后腿,若不是母亲去告状,他又怎会去到养济院那种地方? 他心头恨意翻涌。 趁着夜色朝着东院方向走去。 他是不想盗窃,可与这次的机会比起来,母亲金子被盗又如何? 是母亲对他不仁不义在先。 次日一早。 韦映璇是辰时起的,齐妈妈知晓她今日要出城,早早过来当差。 韦映璇便和齐妈妈说昨日的事。 齐妈妈道:“奴婢知晓了,您放心,伏虎他们几个一直在暗处轮流值着的,韦映雪做任何事都瞒不过咱们的眼睛。” “王家的马车再有约莫半个时辰就过来了。您想好了没有?可要带远少爷?” 昨日王夫人差人过来,请她带上远哥儿。 韦映璇想了想道:“带上吧,他好些天未出过城了,最近学里学业重,他精神倦怠,人不活泛,眼睛总笼罩一层疲倦。齐妈妈,你现在就去书院帮远哥儿告个假,就说今日随我出城办事,顺便把他接回来。” 书院卯时便上课,远哥儿这时候已去了一个多时辰。 齐妈妈去告假,先到书院门口和守门的小厮说因由,不想竟碰上峰哥儿。 他许是去如厕,人正好经过院子。 齐妈妈余光扫他一眼,他也不知是害怕还是心虚,飞快奔走了。 齐妈妈不便进书院里,门房小厮跑进去请刘夫子。 她还未见到刘夫子出来,远哥儿就先跑出来了。 看见齐妈妈,他眼睛弯着,眉梢都是笑意,“母亲竟要带我一起去踏青吗?太好了,夫子也准了我的假!” 齐妈妈想来是方才小厮进去请示刘夫子时被远哥儿听见了,便也未问。 “您慢些的。” 领着远哥儿往回走。 回到侯府时,王家的马车已经停在门口,共来了三辆马车,都是两匹马拉的骈马车,车厢也大。 比预定时间早了一刻钟。 齐妈妈便未带远哥儿进府,直接安顿他上了马车。 正要下车进去回禀,韦映璇已经带着陈氏出来。 陈氏起了个大早,容光焕发。 一走出府门便指着王府的马车啧啧称赞,“瞧瞧这马,这是上过战场的战马!不愧是王将军家的马,到底是不一样,瞧着就野性十足。” “若我年轻个十五岁,说什么也要骑着跑一圈,现在不敢了,怕驯服不住。” 王家派来的是一个叫王直的管事,二十七八岁,面上年轻,但做事已有了成熟沉稳的气质。 他负责今日带马车过来接人,也在最前的头车上骑马驾车。 此刻拽着缰绳站在马边,闻言就彬彬有礼地笑回:“您好眼力,此两匹是上过战场的战马,去年春随同将军一起回京城的。” 陈氏眼里泛起回忆之色,“我小时就骑过战马,我父亲骑回来的。” “今日郊游处便有草场,您若是想练马术也是可以的。” “当真?那可真是太好了。”陈氏说着,就急着撩开车帘上了马车,“映璇,快上车。” 韦映璇左右看看,不见胡妈妈,奇怪地问:“母亲,胡妈妈怎还未到?” “嗐,昨日我们几个打叶子牌打的晚,许是在屋里睡死了,不管她了,由着她去睡,她原本也不爱上山。” 陈氏如此说,韦映璇便就不问了。 她让齐妈妈和照影去后头车上陪着远哥儿,随后也上了车。 刚要放下车帘,甬道上一个小厮急促地跑来,“侯夫人。” 匆匆行至前来,用袖口擦了擦额角的汗,递上一本书,“刘夫子请远少爷今日得闲翻阅上头的文章。” 韦映璇接了书册,道一声谢。 她还奇怪地看了齐妈妈一眼,纳闷为何方才不给齐妈妈? 小厮礼貌地回她:“您太客气了,是小的应该的,远少爷年纪虽小,却已是知识渊博,不仅熟稔山川之形胜,明了风土人情,洞察星象之变,言辞间常常引经据典,信手拈来。 刘夫子十分看重他,特命小的跑一趟送书,顺便转达您一声,月底便是朝廷的笔试,这几日不可放松了,今日既然非要告假不可,便请您督促远少爷闲时看看书,莫要荒废了。” 这话有些夸张了。 不过今时今日的远哥儿,拜了裴祖顺为夫子,与上辈子到底是不一样。 他知晓了许多知识,早早便拓宽了视野。 韦映璇未多干涉,风土人情、山川河湖、星象之变,都是裴祖顺教授给他的。 也许他的大字写的只是工整,做文章诗文的水平都是略好,不叫人惊艳,但他却担得上才学出众,才七岁便满腹知识。 韦映璇一寻思小厮最后几句话,挑眉问他:“最近书院里教授的课业与寻常不一样么?” “是。”小厮道:“大皇子要选伴读,最近书院的氛围很不一样,夫子们教学很上心,每日都教授学子们拆解名作文章,安排学子们做文章,全是为了月底的笔试。刘夫子这才不愿远少爷缺席,只是峰少爷都那般说了,刘夫子也只好准了假。” 不待韦映璇问,陈氏已掀了门帘探出头,眼底有怒色。 “峰哥儿说了什么?” 小厮愕然张大嘴,眨了眨眼睛,“夫人竟不知?” 韦映璇便沉脸问:“你说。” 小厮道:“刘夫子起先未同意,是峰少爷说今日您去郊外回来的路上要带远少爷去宋家祖坟一趟,在远少爷生辰之前焚纸上香。” 远哥儿的生辰恰在几日后。 “刘夫子知晓您祭拜祖宗,定要准了假的,就让远少爷跟着您身边的妈妈去了。” 陈氏火冒三丈地说:“好个上香,既是扫墓祭祖,少了哪个都不成,远哥儿都请了假,峰哥儿却没道理在书院里呆着?你赶紧去,把他给我抓来。” 小厮哭笑不得,但陈氏如此说了,他也只得去禀报刘夫子。 过了片刻,果然带着峰哥儿过来了。 第247章 拆穿 刘夫子听闻小厮说陈氏请峰哥儿去,未有丝毫犹豫就给他准了假。 峰哥儿在丙部学塾里,其实表现的很出众,只有极个别时候犯过糊涂,大部分时间都是遥遥领先。 但他的优秀和远哥儿不一样,他大字写的漂亮,寻常问他什么问题他都答得流利。 学习一篇新文章,夫子还未细细讲,他便知晓文章释义。 你问他文章的中心思想,他也答得头头是道,金句频出。 夫子自然高看他一眼。 但夫子看人却不光看此人的学识。 学业是一方面,人品才是立身之本。 就不提峰哥儿曾经在祖宗坟前做得那件顽劣之事,只他在族学里的表现就很有争议。 他对知识很轻浮,缺少敬畏心。 什么都会,什么都懂,却喜欢时刻显摆,喜欢得夫子夸赞,得旁人另眼高看。 但凡有他知晓而旁人不知的知识,他总要争先发言,每当夫子表扬他,他总是流露出骄矜傲慢。 世家子弟的儒雅和谦逊,在他身上统统看不见,更是毫无诚信和正直。 远少爷就很不一样,他规矩品行都很好。 学习态度十分认真细致,他做文章总是直面现实,笔下文字总是实事求是坦坦荡荡,毫不遮掩内心。 峰哥儿的文章就十分“取巧”,技巧远胜内容。 看他做的文章,就像是看一个辞藻堆砌出的空壳子,叫人感受不出他作为作者表露出的真实情感。 是以,虽然峰哥儿和远哥儿都十分优秀,但他们之间却有着潜在的巨大差异。 刘夫子也常常夸赞峰哥儿,但在他心中真正认可的却不是峰哥儿。 听闻他要一并告假出城去,刘夫子想都未想便准允了。 也未捎带书让他读,更未叮咛他半句。 峰哥儿颇不是滋味,想起刘夫子对远哥儿的殷切叮嘱,自己走时却不闻不问,心头便不住冒酸水。 他起先还以为是他祖母突然间惦记起他了,也想邀请他去郊游,这才派人召唤。 等到了马车前一看陈氏漆黑的脸色,顿时心有戚戚。 再看韦映璇冷厉的眉眼,便知晓是自己露馅儿了。 “齐妈妈,把他带上车来。”韦映璇淡淡吩咐。 峰哥儿顿时吓得脸色苍白,浑身轻微颤抖,不住往后缩。 “不,母亲,儿子不知哪里犯了错,求您不要殴打我……” 旁边的小厮脸色大变,震惊地看向韦映璇。 “峰少爷!”齐妈妈毫不手软,一巴掌掴在峰哥儿脸上,“您这话放肆了,您竟然如此不敬长辈,大奶奶何时殴打过您?做人要讲良心,您在外人前如此诬陷大奶奶是何居心?” 陈氏道:”打的好,他该打。“转而对那个小厮说:“家丑让你见笑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侯府也是一样。” “我这个外头长大的混账孙子,性子狂野难管束,他从小在蛮荒地,未有人教他正经的规矩教养,他娘是个下贱货,成日不教他好的,却教他学后宅女人那些哭哭啼啼陷害人的手段,这个不开眼的货色,今日竟耍手段耍到你跟前了,丢人现眼的东西。” “额……”小厮惶恐,都不知该如何作答。 陈氏又道:“他要是个好的,上回族老们都不会不叫他入族谱,明明都回到侯府半年,却连族谱都未进,你可想而知他有多么顽劣。” “今日他当着外人面顶撞当家主母,对他的母亲不敬,你也瞧见了,回头记得,定要和刘夫子如实汇报,让刘夫子知晓他的真实品行,日后加强管教,该抽他手板就多抽几下,莫要白读了圣贤书。” 小厮汗颜,“是……” 听陈氏夫人说了如此多家丑,他哪里还敢再留着? 慌忙寻了个借口走了。 峰哥儿惨白着一张脸,紧紧攥着拳头。 虽然低着头,眼睛却悄悄地瞄着齐妈妈,里头满是憎恨。 齐妈妈这个该死的老奴才,方才未经主子示意就敢抽他巴掌,明明就是以下犯上。 可是他祖母,明明看见了却不为他做主,纵容奴才欺辱他。 韦映璇该死,他祖母该死,整个侯府的人都该死! “峰少爷!马上出发了,您还愣着做什么?上车去吧!”齐妈妈大手将他撕进车厢里,把他按跪下。 马车驶开了。 齐妈妈训斥他:“您莫怪老奴粗鲁,大奶奶今日可未想过惩戒您,您自己戏多,却在外人面前演戏,说大奶奶要打您,既然您都如此说了,让大奶奶背上刻薄的污名,那么老奴对您粗鲁些,您就该受着!” 说着,狠狠地在峰哥脑袋上拍了一下。 “嗷……”峰哥儿惨叫。 许是怕的厉害了,他跪在地上,上下牙都在打颤。 一时壮着胆子看看韦映璇,一时又偷偷看看陈氏,又慌忙低下头去。 韦映璇的声音冷冷在他头顶响起:“谁指使你的?” 峰哥儿强装镇定,“母亲说何事,我、我……我不知……我真的不知……” 齐妈妈又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大奶奶问你什么,你就老老实实回答,莫要装傻充愣。” 峰哥儿疼的流出眼泪,不装了。 道:“我只是想助远弟弟,助他告假。” 韦映璇淡淡地看着他:“远哥儿何时需要你相助了?” 峰哥儿余光见齐妈妈凶神恶煞,随时都准备对他动拳脚的模样,怕极了。 缩着脖子哭道:“夫子原本不准远弟告假,我只是想帮帮他,我毕竟是他的兄长,我未多想别的,更无坏心思,求母亲明鉴,求祖母明鉴。” “呸!”陈氏忍不住指戳他眉心,骂道:“夫子不想远哥儿告假,是觉得他十分优秀,是想叫他更进一步,说不准就能选中皇子伴读。” “你明知这几日学塾里在拆文章,却还敢对夫子说谎话,说映璇要带着他去祖坟,你还敢说你没有坏心思?” “难道远哥儿选不中伴读你就能选中吗?也不瞧瞧你娘是什么东西,生下你也是个黑心肝的玩意儿!” 峰哥儿低着头,不敢反驳。 “峰少爷!”齐妈妈揪着他的发髻,强迫他抬头,“夫人在问你话!” 峰哥儿泪眼汪汪地看向陈氏,吸溜鼻子,吭吭唧唧道:“祖母,峰、峰儿错了,峰儿再也不敢了……” 陈氏早就对他没了疼宠心。 只阴仄仄地问:“你老实交代,方才你母亲也问你了,到底是谁指使你的?你那个贱货娘现在藏身在何处?可是私下又联系你了?” 峰哥儿有苦难言。 哪里有人指使他? 是他知晓这几天的功课很关键,夫子整日带着他们拆解文章,他无意间听见齐妈妈来告假,就赶紧去刘夫子那里助她“一臂之力”。 只要远哥儿少在书院里学几日,便就少习得些技巧门道。 如此一来,远哥儿胜算就越小。 等选伴读那一日,就算是自己选不中,只要远哥儿也未选中,那他便不用发愁了。 都选不中,父亲就不会将两人做对比,他娘就算生气,也不至于怪他比不上远哥儿。 以后他照样还是有机会继承侯府。 没想到他在夫子跟前一句推波助澜的话,很快就被拆穿。 第248章 一大一小 他不知该怎样才能躲过此劫,只晓得掉眼泪,扮可怜。 “祖母,我错了,都是我自己的坏主意。” “还不说实话?”陈氏冷哼,“齐妈妈,给我打,狠狠扇巴掌,扇肿为止。” 峰哥儿眼里闪现过惊恐,眼瞧着齐妈妈扬起手,他立刻不管不顾的大呼:“我说,我说,是有人指使我,是我娘,都是她指使的,是她叫我破坏远弟弟的学习,我错了祖母,我再也不敢了……” 陈氏气的眼前直发黑,“好哇,你们这一对阴险的母子果然不安好心要害远儿,齐妈妈,给我打,狠狠的扇巴掌,打肿为止。” 峰哥儿:“……” 一路上,车厢里不断传出峰哥儿鬼哭狼嚎的声音。 韦映璇不怕赶车的王家下人笑话。 她重活一世,不再像前世,处处思想包袱,能正大光明的教训上辈子让她远儿不痛快之人,她自是二话不说。 陈氏就更是不想这些,她来了气便想出气。 等到了目的地,峰哥都哭得精疲力尽,两个脸上也被打的红扑扑的,人无精打采,目光麻木不仁。 齐妈妈到底还是留了几分力气,若可着劲儿的扇,他的耳朵就要扇聋了。 传出去倒真要说是主母虐待庶出子女了。 韦映璇和陈氏下了车,山脚下是一片美丽的枫树林,不远处的半山腰上,隐约有许多房屋的轮廓。 王直一路上介绍:“此处是府里一处庄子上,背靠山麓,景色宜人,且这处庄子修建的也漂亮,夫人便选了此处秋游。” 王夫人的车队是先一步到的,已是先进庄子了。 韦映璇和陈氏便和王直一起往山里走,沿着蜿蜒的山道前行,脚下是落叶铺成的金黄色地毯,每一步都踏出沙沙声响。 山路边还有条溪流,在秋日的映照下更显得清澈见底。 溪流两旁,郁郁葱葱的野花依旧绽放着,虽不如夏日那般繁盛,却也团团簇簇,十分亮眼。 “母亲,这小溪里竟还有小虾米。”远哥儿见了宝贝似的,欢快地盯着溪水,面露欣喜。 韦映璇失笑。 在家中困的久了便是如此,见到什么都新奇,流露出童真的一面。 她十多岁那会儿比远哥儿更跳脱些,上山下山只足尖点地,跑跑跳跳,娉娉婷婷。 远哥也不过才七岁。 她脸色忽地又沉下了,看见了最后面的峰哥儿。 许是知晓她无论如何也不会喜欢他,他索性也不装了,未上来巴结她,也未做刻意讨好的表情。 低着头走在后面,嘴角抿得紧紧的。 一看便知他那双眼睛里藏着的一定是恨意。 “母亲,儿子觉得这山很熟悉,好像是翠鸣山。”远哥儿左右看看,忽然说。 韦映璇觉得地貌确实有些相似,但却又不同,“翠鸣山不是就在城外?可今日的马车却走了许久,且这处没有翠鸣寺。” 前阵子远哥儿总和裴夫子以及那位神秘的董夫子去城外,去的便是翠鸣山,他对那里想必惦念的紧,今日瞧着就觉得相似。 “是的,母亲,这里虽无千级台阶,也无翠鸣寺,可山里的植被都一样一样的。”远哥儿突然指着山顶的方向,瞠大眼睛,“我知晓了!这里是翠鸣山的西侧,先前与夫子们去的是东侧。” “西侧只在上午有日照,落叶颜色明显更深一些,也更多。” 斜里忽然传来击掌声。 “好聪明的小兄弟,你说的不错,这里是翠鸣山西侧。” 他们一行人循声望过去,只见一大一小两名少年,从前方蜿蜒的小路走下来。 大的有十六七岁,小的约比远哥儿高小半个头,瞧着像和峰哥儿是同龄人。 那年长的少年身姿挺拔如松、面容俊朗,剑眉星目,眼神中闪烁着活泼灵动的光,仿佛时刻都充满了朝气。 韦映璇一见之下便心中了然。 上次在王夫人府上的练武场远远见过。 她那时虽未看清楚少年的模样,但凭着他身上那股蓬勃的朝气,灿烂的笑容,便确定是王夫人的嫡子不会有错。 小的那位看着白白净净,挺翘小鼻梁,眼睛却不是峰哥儿那般水汪汪的杏眼,而是单眼皮,狭长凤目,看人时隐隐有几分戒备与傲气。 少年郎朝着陈氏与韦映璇拱手见礼,笑着说:“两位长辈定是南亭侯老夫人与夫人了,两位快请去庄子,我母亲正恭候。” 讲话干干脆脆,十分爽利。 韦映璇听得他的称呼,微微失神。 平日在自己府上,奴婢下人都称她大奶奶,这是府里自己人的称呼。 在外她则是侯夫人,陈氏是老夫人,而老夫人则是太夫人。 突然有外人称她一声夫人,她稍稍一愣怔,接着回神,朝着少年点点头。 少年人的目光十分炙热,不加掩饰落在她脸上,像是好奇的打量,又像是印证些什么。 好在他的目光坦荡,未令她不舒服。 她含笑不语,未出声打招呼,说到底她是个年轻媳妇,今日有婆母在,她便不适宜与少年郎寒暄。 “你便是辰轩吧?”陈氏一点不生分,叫了少年的大名,说:“我上次在宫宴上与你母亲闲聊,好像听她说,你小小年纪便力大无穷,还一心向往战场,今日一见,真是英雄出少年啊!” 王辰轩爽朗一笑,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 “我早就想入战场了,可我父亲不答应,父亲想我多学些本领,待到明年满十七才许我去军营里历练。” 又道:“至于您说我力大无穷么……哈哈,那我就不谦虚受领了,我委实是有些力气在身上的。” 陈氏笑的合不拢嘴,“你这个孩子,竟是个十分活泼讨喜的。” 她抓着王辰轩问东问西。 生辰属什么,一天吃几碗饭,练几个时辰功夫,耍不耍得起大刀? 王辰轩皆是落落大方答了。 韦映璇含笑在他们身后听着。 少年热情如火,洒脱爽朗。 假以时日,他便会成长为一个英勇豪迈的将军。 韦家却无这样耀眼的少年郎,宋家也没有,便是西府上那几个懂事的堂侄儿,性格大都是谦逊含蓄的。 第249章 偷听 “咦,这位是?” 陈氏与王辰轩聊都聊了好半晌,才忽地注意到王辰轩身侧那位小少年。 她记得王夫人虽只得王辰轩一个老来子,王大将军却有兄弟姐妹好几位,早年分家后都散在京城居住生活。 陈氏便猜测是王家哪一房的孩子。 但她也拿捏不准,这个孩子很怪,小小年纪便端的十分沉稳,这么半晌,未见他张口吐一个字。 他的沉默却不是乖巧,而是令人不可高攀的疏离。 “嘿。”王辰轩笑容滞了滞,看了小少年一眼,才斟酌道:“他啊,他是……” 那少年却突然出了声,“我叫照宸。” 他眼珠漆黑,讲话时直直盯着陈氏,陈氏仿佛望见了深渊,竟叫她颇感压力。 不由得愣怔,再三打量他。 这个孩子眼神十分迫人,明明年岁不大,与大人对视他怎不知害怕呢? 难不成他身份地位极其高贵吗? 倒也不一定。 王辰轩还不是个不知道怕的。 一见面便是自来熟,哪里会因为不认识她便束手束脚放不开的? 兴许是得了王大将军的胆气,到底是王大将军家的子侄们,一个赛一个胆子大。 陈氏点点头,“赵晨,那便是赵家的。” 是赵晨,但是到底是哪个赵家她却不知,也无所谓,左右都是王将军府的亲戚。 “好孩子,你几岁了?” 朱照宸道:“五日后满八岁。” “那岂不是和我们远哥儿生辰同一日,我们远哥儿再有五日就七岁!巧了么不是!” 陈氏满面激动。 那孩子却淡定,只轻轻牵动一下嘴角算是回应,并未打算接话。 远哥儿听闻有人与他同一天生辰,也跟着好奇地打量过来。 本想交谈,却未触及到赵晨的目光,他感觉到赵晨是个沉静寡言的性子,便未开腔。 韦映璇若有所思,这个叫赵晨的孩子稳重过了头。 小小年纪四平八稳,一身上位者不怒自威的气势,哪里是小家族能培养出的? 她心里回忆京城可有什么赵姓人家,不但与王大将军府有亲戚关系或是深厚交情,且家族实力十分雄厚。 想来想去,如今没有。 未来十年、二十年都没有。 至少在她的记忆里是不存在,她不记得日后有个叫赵晨的孩子崭露头角。 她忽而一挑眉。 赵晨若并非姓赵,而是他的名字呢? !! 她猛地瞪大了双眸,眸底划过震惊。 本朝还有一位名叫照宸的,地位尊贵无比——朱照宸,大皇子,天德二十二年皇帝亲封他为太子。 王大将军是皇帝心腹,他儿子与大皇子走得近完全说得过去。 陈氏见赵晨一板一眼的回话,不由得笑起来,逗他说:“你这孩子怎也不笑笑,出来郊游绷着脸做什么?少年便要有少年郎的天真活泼,你父亲可是什么监察御史职位,又或是刑部执法的官吏?” 御史主管监察百官,成日黑着一张脸,去到谁府上谁便要倒大霉,被叫做行走的活阎王。 刑部执法的官吏也令人胆寒,常被人唤作酷吏。 这两处官员自带一股一般人不敢招惹的威严,威慑力十足。 这赵晨小小年纪就很有些气势,指不定是耳濡目染他家里的长辈才有样学样。 韦映璇:“……” 她悄悄替婆母捏一把汗。 那孩子竟十分聪明,听出了陈氏的揶揄之意。 板脸道:“我父很随和。” 陈氏被他的样子逗乐,“那你小子却为何冷冰冰的?” 越看他越像一个小大人,不由得伸手在他脸上戳了戳,想叫他沾染上凡尘的人气儿,哪怕有点八岁的模样也好。 在她看来,半大小子便如她的小孙儿远哥儿一般。 她快年届五旬,做他的祖母都有余。 哪里就娇气的逗不得了? 朱照宸脚步猛顿在原地,愕然抚着脸,黑眸带着一丝错愕,幽幽地看陈氏。 一旁跟随的王直脸都白了,目露惊恐。 王辰轩嘴角快抽到耳根,慌忙将那赵晨护在身侧。 “呵呵……侯夫人,寒暄的功夫也快到了,您要是饿了,咱们便走快些,我母亲定已安排好午膳。” 韦映璇也不着痕迹走上前,隔开照宸的目光,“母亲,赶了半天路,您擦擦汗。” 递过去一条手帕。 陈氏擦了擦额角的汗,就把方才的小插曲忘得一干二净,问道:“还有几时能到?” 王直忙道:“快了,一炷香。” “哦,辰轩说起午膳,我还真有些饿了。”陈氏加快了脚步,根本未注意到,其余几人同时松了口气。 倒是远哥儿,他本和韦映璇并排走在一处,好似察觉了什么异样,他有意慢了几步,回头等那少年。 待擦肩而过时,关照地对他道:“赵兄,你可是哪里不舒服?” 照宸淡淡地看他,有些戒备地道:“无事。” 远哥儿便又刻意避开前头的几个大人,小声解释道:“我祖母她老人家喜欢与小辈开玩笑,赵兄与我祖母不熟,想必有些受惊吓,这个给你。” 他摊开手掌,里头躺着一颗白色的小小珠子。 是京城常见的一种药丸,许多药堂都有售卖,将小珠子掐开,里头装着薄荷味的清凉液体,按在太阳穴上能解头疼,亦能解乏。 “我见赵兄面色有些疲倦,想是爬山累了,这个你用得上。” 朱照宸目光落在他手心,一番迟疑才伸手去接了,“多谢。” 远哥儿朝他拱手,浅浅微笑,“不必客气,那小弟先行一步。” 他笑的暖洋洋,语调不卑不亢又十分体贴。 说完便未再逗留,转身快步追上韦映璇。 朱照宸将手里的珠子掐开,涂抹在两鬓,再看前方远哥儿的背影时,眼里有浅浅的暖流一闪而逝。 王辰轩见状,不由得也赞赏起远哥儿,心里想:“难怪我昭哥喜爱他,此子身上确实给人一种十分亲和真诚之感,让人喜爱与他接近。” 又走出去一截儿,在一处拐弯处,他迅速拉着朱照宸走向旁边的林子。 满脸严肃道:“殿下,今日是辰轩思量不周,原本想着您在宫里乏味,好容易出宫一次,便带着您来郊外一起散心。” “可方才您被无心冒犯,叫我实在惶恐,您万金之躯,还是莫在山上逗留得好,今日我母亲待客,定无法分神照顾您周全,万一您有个三长两短,皇上与贵妃追究起来,我项上十颗脑袋都不够砍的。” “我决定了,不冒险了,稍后就驾车送您回宫去。” 山坡陡峭,朱照宸却站的挺拔如松,缓缓道:“陈氏不知我身份,不算不敬,我不予计较。” 又说:“远哥儿赠我清凉丹。” 意思是,他十分受用,将功抵过便不生气了。 “啧,殿下您竟记得他名字?看来他入了您的眼。”王辰轩酸溜溜地,“想当初您见了我好几次,却都不记得我叫轩哥儿,有一次竟叫我礼哥儿!” 朱照宸却不理他的酸话,指了指小路,示意他前行,“我饿,要用午膳。” 眼睛一直望着小路的方向。 “唉,好吧。”王辰轩无奈道:“殿下,您今日自己也千万当心着些,吃了午膳我便送您回城。” 两人说完话便从林子里走出,加快步子往前追赶众人。 在他们身后不远处,一道身影也悄然从树后走出。 峰哥儿眼里跳跃着兴奋的光芒。 他一路上被齐妈妈折磨,又是哭又是叫,早就没了力气,脚下便有气无力地挪着,走得极慢。 也是巧了,刚才走着走着,就听到林子那边有说话声,他急忙找了棵树后藏了起来。 隐约就听见那王辰轩竟叫赵晨“殿下”。 在京城能被称作殿下的只有一位,说明那个赵晨是大皇子! 第250章 酝酿 峰哥儿直勾勾地望着前方渐行渐远的两道身影,整个人愈发振奋起来。 他仿佛天生就会作恶,他娘先前让他好好背诵纳兰容若、李清照的文章诗词,预备着笔试殿试用得上,他却一点兴趣也无。 一看见大皇子,他心里却无端生出许多绝妙的歪门邪道来。 要如何才能巴结上大皇子,要如何让大皇子厌恶了远哥儿。 不必刻意引导,脑子里尽是这些念头。 本以为他今日是来受罪的,没想到老天爷长眼,他的好机会竟来了。 他今日定要巴结了这位殿下,还要叫远哥儿狠狠的得罪他。 忽地,他心里闪过一个主意,紧紧握住了拳,快步向庄子方向跑去。 王家的庄子建在半山腰上。 那是一处天然的平坦地,像一方大型梯田盘旋在山腰。 听王直介绍,王家在此处拥有数十亩果树,以及核桃林,每年收成专供王家吃果子干果。 不过因此处景色宜人,王家人常来小住赏景,且山对面就是寺庙,上香也很方便。 庄子里的房屋建造的很有意思。 打眼望去,外头是六间整齐的院子,呈现一个圆拱形,环抱着中间一间主宅。 六间院子的规格建制都相同,都是一进的院子,一排上房,左右两排厢房。 中间的主宅外头围了一圈围墙,从外头看起来是圆形,十分美观,实则内部是方方正正的三进院落。 王夫人带着两个妈妈在主宅外头迎接。 “我也是前脚刚进来,猜着你们也该到了。”她笑容可掬,热络地引着陈氏与韦映璇入内。 目光落在随后过来的王辰轩和朱照宸身上时,深了几许。 “你这个皮猴子!今日莫要乱跑,就在宅子里安安分分待着!” “母亲,我知晓了。”王辰轩扬起笑,不忘了朝王夫人挤眼。 王夫人瞪他,才又收回视线。 视线里不经意的掠过一个人,她仔细一看,竟是一张陌生的脸孔。 不像是侯府里的少爷,这小少年低眉顺眼,浑身散发着阴郁。 且他的目光畏畏缩缩并不磊落,唇角下撇,活像个受气包。 乍一看似乎是个老实的,却又……很不老实。 只见他匆匆抬起头,眼睛骨碌转一圈观摩起周围来。 最后视线却独独落在照宸身上,不动声色地打量他。 他以为他站在人群的最外围,这些小动作便无人瞧见,实则全被王夫人尽收眼底。 王夫人笑着问陈氏:“今日府上又来了一位少爷?可是从北疆回来的庶长少爷?” 陈氏觉得面上无光,扫兴地道:“是庶出,却还算不得庶长子,他还未入族谱,入了族谱才能称一声正经的少爷。” “这个不成器的叫峰哥儿,因为原先是在北疆的,规矩礼数差了些,先前在祖宗跟前闯过祸,族老们便未让他入族谱。” 王夫人:“……” 哪有当祖母的在外头这样说自己的长孙,可见对他实在不待见,是不打算给那位峰哥儿留体面。 陈氏此人无城府,心思都摆在面上,她如此贬低那峰哥儿,再联系此人方才一脸别有用心,暗中打量照宸的模样,王夫人心里便有了数。 她神色如常地笑着,让手下婆子带韦映璇婆媳进宅院客房安顿。 客房宽敞明亮,收拾的一尘不染。 齐妈妈和照影拾掇细软,韦映璇简单梳洗,换了衣裳,便靠在榻上歇息。 两个多时辰马车颠簸,浑身像要散架。 王府的下人适时端来各色果盘点心与茶水。 来的下人说是,王夫人交代,让她们先休息一阵,再过半个时辰便开午饭,届时派人来请,午饭时再聚。 王夫人正在房里提着王辰轩的耳朵训斥。 “你来时说要一人坐一辆车,我就该猜到你的猫腻,你胆子也太大了些,自古以来王储无诏不可随意离京,你竟敢带皇子离京?皇上怪罪下来有你好看!” “等等,母亲,你莫不是在开玩笑?来翠鸣山哪里就算离京了?”他把耳朵挣脱出来,分辩道:“庄子离京城不过百里地,快马加鞭一个时辰就回京!” 又不服气地说:“贵妃娘娘前阵子自己还来庄子上小住三日,哪里就不许殿下来了?您若担心,我着人送信给贵妃娘娘说一声便是!” “你还敢顶嘴?你现在立刻多带几个护院,把殿下护送回去!” “殿下肚子饿啊,赶了半日的路你叫他饿着回去?我可是才答应他吃了饭才走的,母亲~”他求道:“他顶可怜了,整日在宫里无聊透顶,身边除了太监便是嬷嬷,别看他端的稳,其实也不过是个半大孩童,今日路上瞧见农家孩子在田野里放纸鸢都羡慕得不得了。” “宫里就放不成纸鸢了?殿下哪里有你说得那般可怜。”话如此说,王夫人语气却不那般坚定了,“吃过饭你便立刻带他回城,他是皇帝唯一子嗣,若有个三长两短,咱们担待不起。” “还有,那个峰哥儿……你注意着些,此子心术不正,莫叫他接近殿下。” 第251章 远哥儿发现端倪 “这好办,我叫王直派几个人将那峰哥儿送回去不就结了?我看侯府老夫人和夫人都不待见他,一路上竟未搭理他一句。” 王夫人斥责他,“荒唐,哪里有赶客的?今日咱们家待客,便要有身为主家的待客之道,他再不受待见,也是跟了长辈前来做客的,将人送走简直失了体面。” “他不走也无妨,您放心,您既然叮咛了此人,我自然会放在心上,多防备些。” 这边王夫人交代着自己的儿子。 韦映璇也让齐妈妈把远哥儿叫进了屋。 她让照影把门窗都关好,低声对远哥儿说了自己的推测。 “这是母亲的猜测,不确定,但八成是。” 远哥儿只略一惊讶,很快就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喃喃地说:“怪不得,母亲,方才祖母戳了他的脸,我见他面色有些不自在,似乎有些愠怒却又不好发作。心里觉得有些不美,便去寻他说了几句安抚的话,那时我瞧见他腰间挂着的玉佩很不一般。” “哦?什么样式的?” “是半圆形玉璜,色泽莹白透亮,下头坠了三颗玉环,每个玉环中间串了一片圆形玉片,上头分别雕着凤、虎、狮。” 凤虎狮刻在玉佩上佩戴,分别寓意吉祥、威武、尊贵。 但民间却少有将这三种瑞兽同时雕刻于一件器物上的,尤其给孩童戴的玉佩,一般只刻一种瑞兽。 是怕多了孩童压不住,反而带来厄运。 “若是皇子,皇子乃真龙之子,自然就压得住,难怪。” 上辈子她的身体后来就不行了,浑浑噩噩那几年知道的事情也不多,但她为数不多对太子的印象都很好。 世人对他评价很正面:是一位实干派,克己克勤,很低调。 从今日所见也能窥得一二,小小年纪便不多话,是深沉内敛的性子,十分稳重。 确实有一国储君的风范。 她心里竟也有些期待。 笑着问:“母亲才盼着你能被选中大皇子伴读,没想到就碰上了大皇子,你接下来会如何待他?” 远哥儿稍一寻思,回答道:“我该以礼相待,但因他身份尊贵,守礼的同时,我还要额外照顾他,不过……”他忽然又露出几分灰心的神色,道:“儿子不擅行阿谀奉承之事,也不想将今日的来往与来日选拔伴读合为一谈。您以前说过,凡事一旦有了企图心,便失了纯粹……” 韦映璇笑了,“我明白你的困惑,你既不会自视甚高,同时也不愿阿谀奉承,只是该如何把握一个度,还需在相处当中自己斟酌、调整。” “与他相处时,你心里不必忐忑,心要明,眼要亮,做事要有章有法,莫乱了自己的阵脚,母亲也不支持你为了讨好一个人而失去自己,虽然他身份高贵,你也该不卑不亢。” 远哥儿受教地点点头:“知道了,母亲,儿子会时时调整分寸。” 韦映璇温柔地握住他的手,谆谆教导:“面对上位者要有胆量保持平常心,你可以向他展现你的才华和个性,无需事事顺从,如此才能体现你的价值和尊严。” 远哥儿在心里寻味着她的话。 “母亲和裴老师所见略同,裴老师也是如此教导儿子的。”他语气都带了些崇拜,“若母亲是男子,可以在朝为官,一定会处处如鱼得水。” “那可不一定,知是一方面,行又是一方面,母亲也无把握做到多么好,你尽力而为便可,有时人与人之间也凭眼缘,若无眼缘,如何努力都是徒劳。” 远哥儿不知想到什么,翘了嘴角,“大皇子今日收了我的清凉珠,好似也不厌恶我。” 把赠珠的事告诉韦映璇。 韦映璇笑着夸他心细,又让齐妈妈再给他拿了几颗清凉珠随身带着。 她没再谈论大皇子的话题,反而宽抚远哥儿:“别太紧张,能选中伴读很好,若选不中也不必太在意,咱们还有其他路子可走。” 虽然都不如选中伴读最直接有效,但无非是少走几年捷径。 是金子总会发光,远儿若能踏踏实实的累积,日后也一样会崭露头角。 她不想远哥儿压力太大,导致得失心过重,反而不利于他。 简短的交谈完,远哥儿便回了房。 他刚走到门边,便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 推开门,果然见门边的地毯上,掉落着指甲盖儿大小的纸片。 有人进来过。 这法子是裴夫子有一回闲聊时教他的。 平日里在侯府,董妈妈和梧桐将他照顾得很好,他的院子也常有护院来巡逻,十分安全,自是用不上这等甄别方法。 今日正好出门在外,方才他准备出门前,忽然想起了此法,便取出一张纸,撕成指甲盖大小的碎片,出门时顺手夹于门缝中。 位置靠下,被两扇门紧紧挤压,若非门被打开,纸片不会轻易掉落。 但他方才进门,一眼就见纸片已经落在门前的地毯上。 远哥儿不动声色,回身关了门。 因一路上坐车疲惫,爬山又叫他精疲力尽,方才一到客房他便坐下歇息腿脚。 然只坐下约莫一炷香时间,齐妈妈便过来喊他去见母亲。 从他进门起,只有照影随他进来放了书本和从家里带出来的一套他常用的笔墨纸砚,以及两件备用衣裳,他见照影都放在屏风后头的衣柜便出去了。 中间王家下人也来一趟,送来果盘零食,摆在堂厅里便走了。 便也就是说,进他屋里的人不会是王家下人,因这屋子并未多出些什么。 也不会是照影和齐妈妈,她们早已拾掇好他的用品,且方才她们都在母亲那边。 “这里除了王家下人,没别的外人,若有人偷偷进我屋子,便不会只是因为好奇而进来看看,要么此人是进来取什么东西,要么便是留下些什么东西。” 远哥儿如此推测,忽地站起身,走向屏风后。 第252章 峰哥儿的把戏 午时刚到,王家的下人便过来请韦映璇一行人去上房正厅里用午膳。 休息半个时辰,她总算恢复一些精神。 陈氏过来过来等她一起走,眼睛里也恢复了神采奕奕,“我小憩了半个时辰,是这半时辰睡眠,救了我的大命!” “要不然,我这会儿腰酸的都站不住。” “到底是老了,身子骨没年轻时那般经折腾,爬一次山就累瘫了,叫我想起原先你祖母,掌家都要四十年,都不嫌累!” “不过,她恢复精力有她的一套办法。” “那是你祖母的看家本领,是她的长寿秘诀,若没有这个本领,她早十年前身子就不行了。” 她们边走边说,王家的下人也在。 婆子丫头皆是一脸好奇地看陈氏,竖着耳朵听。 陈氏笑说:“虽说是秘诀,告诉你们也无妨,因为一般人根本学不会。” “秘诀就是睡大觉!我那个婆母,有说睡就睡的本领,前一刻还在议事,她只要觉得身子不爽利,便会迷迷登登,放任自己的瞌睡来临,瞌睡一来,坐在那里便能眯着。” “每日吃了早饭,睡半个时辰,下午还要午睡,听艾妈妈说,她夜里钻进被窝,下人在外头默数二十声,便能听见内室的呼噜声。” “这便是她保持精力的秘诀,别看她近两年旧疾常犯,无法持家,可她这辈子持家已经四十多年,相当厉害了。” 恰好走到正厅,王夫人听见了,迎出来笑着说:“说的是,满京城高门贵府,找不出几个有侯府太夫人那般精力旺盛的。” 王夫人以前也听说过一些。 说侯府宋老夫人把持中公四十多年,一直到孙媳进府,她都成了太老夫人,她却仍然还把着管家权不放,又过了几年才逐渐移交权力。 还不是因为想给孙媳妇让位置,而是因她自己实在干不动了,不再有精力操持细枝末节的家事,怕侯府出乱子。 王夫人在管家这件事上,就十分开明。 她道:“今后待我的儿媳一嫁进府,次日一早敬了茶,我便把钥匙与对牌都给了她,我好赶紧落个清闲。” “您是有智慧的。”韦映璇笑着附和:“掌家实在是个操心劳神的差事,若有人能分担,撒手不管反而舒坦。” “可不是么,我这一辈子,上头有厉害的婆母,下头有能干的儿媳,我便是向来撒手不管家事的,所以我活得自在。” 王夫人接茬,“若非如此,也不会明明四十多岁,却瞧着像三十多岁,不操心便是驻颜的秘方。” ”哎哟!“陈氏笑成一朵花儿,摸着自己的脸,哈哈直乐,“真的那么年轻吗?哈哈,王夫人,您说话就是中听,我爱听,您多说。” “我若是有您这般口才,也不至于从年轻起就遭我婆母不待见。” 韦映璇:“……” 婆母又瞎说大实话。 旁人的婆母出来应酬会给自己脸上贴金,陈氏却从来不的。 她性情直率,心直口快,行事也不够圆滑,时时颠三倒四,常有无心之失。 厌她者视她如尘,嫌她言行无状难入高雅之堂。 喜爱她的却会宽容她的这一份真性情。 王夫人显然并不厌烦她婆母,甭管婆母如何直白,她丝毫不露异样,与陈氏一同开怀大笑。 一时间,厅堂里传来晏晏笑声。 王辰轩带着朱照宸,在陈氏爽朗的笑声中进了堂屋。 王夫人亲自走过来按着他入座,“你做兄长的,照顾着照宸吃好,喝好。” 重重的在他肩膀上按了一下。 王辰轩呲牙咧嘴,“知晓了,母亲。” 王夫人像是顺手,拉着身旁的朱照宸去坐东座。 东座是主家人坐的位置,因此韦映璇和陈氏方才都未往那边去,而是坐了另一侧的位置。 客人一般按尊卑长幼排序,陈氏坐在了王夫人右手第一位,接着是韦映璇,她身侧是给远哥儿留的位置。 王夫人身侧先是照宸,接着才是王辰轩。 次序明显不对。 陈氏自是不会关注这些细节,她肚子饿了,目光和心思都被这一桌席面吸引去。 韦映璇却看在眼里。 她往门外看,奇怪远哥儿怎么还未到席。 他一般不迟到,今日却是怎么了? 眼看要开席,再不来就失礼了。 正想叫齐妈妈去请,却见一个人影从外头走进来,跨进了厅里。 竟是峰哥儿。 不必想也知道是王夫人请人叫他来的。 既既然峰哥儿随着她们一起来到了庄子上,王夫人便要一视同仁的宴请,否则便是失了待客之道。 他一进来便行了礼,十分抱歉地说:“王夫人、祖母、母亲、两位哥哥,十分抱歉,我来的迟了,今日有些睡过头。” 称呼的恭恭敬敬,礼数十足。 韦映璇脸色淡淡,只轻轻颔首。 陈氏撇嘴冷哼。 满肚子坏水的东西,此时在人前却彬彬有礼了?虚伪。 韦映璇不吭声,陈氏也懒得搭理峰哥儿,连话都未说。 王夫人见场面实在尴尬,只得笑说:“无妨,都是自己人,迟些早些的又怕什么。” 还问他:“你未和远哥儿一起来?怎还未见远哥儿?” 峰哥儿一愣,眨了眨眼睛,茫然地说:“我不知晓远弟在哪间客房,方才我回了屋,有些困乏,便小睡了一时,直到有丫环来请我起床。” 他声音清润,吐字清晰,显得十分伶俐。 人长得也不错,确实容易给人留下不错的好印象。 王夫人对他和颜悦色了一些,招呼他坐:“莫站着了,快坐吧。” 手明明指的是韦映璇下手第二个位置。 峰哥儿却当瞧不见似的,直直往另一侧去了,最后落坐在王辰轩旁侧。 陈氏眉心一皱,呵斥他:“还有没有规矩了?坐到你母亲那边去。” 峰哥儿倏地惊慌站起身,随即低下头,一脸做错事的惶恐不安,“祖母,峰儿错了,峰儿不是故意的。” 羞窘的快要哭了,急忙就要坐回去。 王夫人本想拦了,到底是个孩子,哪里有那么多规矩要讲。 但她转念又想起这个孩子方才心怀不轨的模样,到底还是未吭一声。 峰哥儿慢吞吞离开位置,却迟迟不见王夫人替他张口说话,他十分失落,只得坐回了他该坐之处。 垂着眼皮,抿着嘴,竟是十分可怜无辜的模样。 这时,远哥儿总算来了,他走得急促,额上渗了一层薄汗。 “各位长辈,抱歉,远儿来迟了。” 只一句歉意的话,未像峰哥儿一样解释为何迟到。 王夫人忙道:“还未开席,哪里就算迟到了?快坐。” 却在此时,峰哥儿忽然突兀地说:“咦,远弟,你换了新荷包?” 远哥儿一愣,随即低头看腰间。 轻轻地抿了唇道:“并不是,这荷包我一直带在身上。” 他已经猜透峰哥儿的用意。 便加了句:“只是平时挂在右边,今日我挂在了左边,你竟瞧出来了么?” 他如此说,大家都不约而同看向自己腰间的挂坠。 忽听一声筷子打翻在地声。 照宸突然站起身,伸手在自己腰间左摸右摸。 王辰轩奇怪地问:“你在找什么?” “玉佩……不见了。” 第253章 抢出风头 王辰轩见他换了一身衣裳,便道:“可是你方才回客房换衣裳时落在房里了?” 朱照宸不十分肯定,说道:“当时未留意。” 王夫人便叫了个婆子,吩咐她去朱照宸的客房里查看。 没一会儿,婆子慌慌张张回来。 “夫人,老奴进客房里四处查看,未见赵小公子的玉佩。” 朱照宸脸色微变。 王夫人心里也是一提,但还是安抚他:“无事,就算丢了,只要是在庄子附近丢的,便是挖地三尺我都替你找回来。” 又看王辰轩,“你来时与照宸一起上的山,经过哪些路你总该有印象,你带人原路返回,细细寻找。” “不必。”照宸道:“进庄子时玉佩还在身上。” 也就是说,玉佩是丢在庄子里。 王夫人脸色凝重起来。 若找不见,便与王家有直接的关系。 大皇子丢失这块玉佩不仅仅象征身份,据说它是高祖皇帝曾经随身佩戴过的,意义特殊。 这些年王夫人偶尔见大皇子,他一直随身佩戴这块玉佩,从未摘下来过。 大皇子身边自有许多双眼睛盯着,若丢玉佩的事传出,定会上升到政治倾轧。 王夫人几乎想到,谢御史会如何发动党羽小题大做。 “此玉佩乃大历国开国君王传承而来,关乎国运!” “皇上!它象征着国家的威严与福祉,丢失恐会对国运产生不利影响。” “请陛下严查此事,并惩处失职之人!” “此事非同小可,定是不怀好意之人意图破坏我国国运,动摇民心,此人是何居心?是否与敌国勾结?请陛下立刻下令逮捕拘禁此人,严加拷打审问!” 当朝谢家与她王家是同朝劲敌,多年来事事盯着贵妃与王家。 作为太后与皇后的母族,谢氏一门乃百年望族,根基本就深厚,又有太后多年来的扶持,不少谢家子弟在朝廷各部身居要职。 他们在为官三十载的谢御史的引领下,是一股连皇帝都忌惮的力量。 除了做御史的谢敬昉,内阁七位辅政大臣中,还有谢家如今的中流砥柱谢俞。 谢俞既有才干又有手腕,四十多岁正值壮年,门生遍布朝廷。 皇帝这些年对皇后感情十分疏淡,却都未曾轻易动她的后位,是在忌惮谢家。 若大皇子在王家的庄子丢掉玉佩,谢家定会拿此事做文章。 王夫人当机立断地道:“宋夫人,映璇,今日十分抱歉,照宸的玉佩乃是他长辈所赐,十分紧要,眼下刚刚丢失,或许还有线索,耽搁不得,我先失陪片刻,实在歉疚,今晚定好好赔罪。” “哪里的话,我们也不急着开膳,先每人吃一口点心垫垫肚子,等着您一起。”陈氏忙道。 她还特意安抚王夫人:“您别急,说不定是掉落在何处很快就找见了。” 陈氏爱看热闹,也想看看王府丢了东西,王夫人是如何处理的。 韦映璇便也跟着站起身,顺着婆母的话附和一声。 大皇子的玉佩丢的蹊跷,玉佩乃随身之物,挂在腰间绳结结实,除非自己摘下来,一般不会掉落。 是意外还是人为? 她看向远哥儿,远哥儿恰好也看她,他目光朝身侧微微一转,又朝她轻抬下巴。 抬下巴的动作很不显,几乎只有眼神交流。 韦映璇一眼便看明白了。 她余光打量峰哥儿一眼。 他低眉顺眼,看起来十分安静,实则袖下的手指却躁动,不停在袖中戳来戳去,可见他内心正处在失序混乱的状态。 韦映璇未想到他会胆大包天,连大皇子的玉佩也敢偷。 不知他是猜出了大皇子的身份,还是一无所知,只是想嫁祸远哥儿,恰好将坏主意打在大皇子身上。 如此倒也好,他自己要折腾,倒省得她费心。 王夫人接下来又命王直带着几个眼神伶俐的小厮,从客房到正厅一路上反反复复的寻找,然后扩大到整个正院。 如若玉佩掉落在路上,如此严密的筛寻,自然能找见。 但找寻的结果却不乐观。 王直很快回来禀报:“夫人,角角落落都找遍了,未寻见玉佩。” 王夫人沉了脸。 如此细细寻找还寻不见,说明是被人捡走了。 “徐妈妈,叫人在大门口守着,不许任何人外出,再去把所有下人叫到门外问话,让人排成一排挨个搜身,下人们住处也挨个搜查,仔细些,别错过任何一处。” 王家这处庄子是徐妈妈在管理。 主子的贵客丢东西,徐妈妈也是吓破了胆,已经吩咐人把下人名录带过来。 王夫人一吩咐完,她便把名录先捧上,“夫人,这是下人名册,原本庄子里的厨子、丫环、嬷嬷和管事的,加上今日随您前来的王管事和车夫、护院,共三十三名下人。” 如此禀报是有深意的。 作为一个管事,哪里敢张口要求搜查贵客。 于是便当着贵客的面汇报庄子里下人的人数。 王夫人接过名录,不说话,面色冷肃,与平日里的和蔼风趣判若两人。 到底是做了多年大将军夫人的人,哪里会没点手腕。 韦映璇暗暗感慨着,主动张口道:“齐妈妈,你和照影也去外头排队。” 齐妈妈和照影都在门外廊下候着,闻言十分配合地去了院中空地上,很快有婆子上前搜她们的身。 韦映璇又道:“徐妈妈,我和我婆母也可随时接受搜查。” 既要搜身,便一视同仁,如此也排除自己这边的嫌疑。 徐妈妈看了一眼王夫人,见她未说话,这才上前道,“老奴僭越了。” 细细的将韦映璇里里外外摸了一遍,又同样搜了陈氏。 搜过之后,在册子上画了勾。 “今日实在是失礼了。”王夫人面露歉疚。 陈氏摆摆手表示理解,“无妨,丢了东西便是如此,搜身都是公事公办,我侯府也丢过东西,还不是一样处理办法?比你今日阵仗还大。” 又道:“你要觉得难为情,一会儿开席时自罚三杯酒便是。” 王夫人爽朗道:“我今日实在失礼,三杯不足以言愧,我以三碗酒自罚。” 陈氏笑起来,“够意思。” 周遭压抑的气氛似乎松动了一些。 便在此时,一直未说话的峰哥儿,突然张口:“母亲,儿子和远弟还未搜身。” 徐妈妈忙说:“是老奴忙昏头了,竟将两位少爷忘了。” 哪里是忙昏头了,刚才搜韦映璇和陈氏之后她便想动作,却又心知此举僭越,只等着王夫人发话。 峰哥儿如此一说,徐妈妈连忙上前搜了两人。 “两位哥儿身上都搜过了,未见可疑。” 外头搜身的婆子跑了进来,“夫人,下人们全部搜了身,各人房里也搜过了,未见可疑的。” 王夫人眯起眼,隐隐动怒,“照宸进庄子时玉佩还在,玉佩不会长了翅膀飞出去,继续找!” 徐妈妈急忙带着手下的丫头婆子又出去找。 却在此时,峰哥儿又站出来,伶俐地道:“王夫人,峰儿有话说。” 顿了一顿,怯怯地看韦映璇一眼,面露恐惧。 到底还是大着胆子道:“我与祖母、母亲、远弟的客房还未搜查过,既然要搜,便要一视同仁,我虽为客人,却也想协助夫人早日找见玉佩。” 陈氏瞪大了眼看峰哥儿,惊叹于他的熊心豹子胆,一个庶子竟公然出风头。 峰哥儿却仿若未见,继续道:“您不必感到难为情,玉佩不见了,除了赵公子,人人有嫌疑,人人都该查,搜查才是天经地义。” 抛开他庶子的身份,他一番话倒是说的十分在理。 眼下寻玉佩是要事,不是谈人情的时候,王夫人便未推辞。 第254章 把他关起来 叫了婆子们去搜,还顺嘴夸峰哥儿一句:“你很懂事,劳烦你惦记了,待玉佩找到后我定要好好谢你。” “夫人说的哪里的话,不必谢,这都是我应该做的。”峰哥儿嘴上推辞着,眼睛却十分乖觉地看向赵辰,“赵兄,莫担心,你的玉佩定会找见的。” 照宸想来也是遗失了玉佩,心情不佳,只淡淡向他点点头,“谢了。” “赵兄别与我客气。”峰哥儿忽然从自己的腰间摘下一块玉佩,“我的玉佩赠你,无论你的玉佩今日是否找得见,这块玉佩都是我一番心意,我与你一见如故,希望你别嫌弃。” 照宸:“……??” 他心里正回顾着方才进客房换衣的经过,未注意到峰哥儿竟摘了玉佩朝自己走来。 十分茫然地看他。 却在此时,陈氏一个健步上前,劈手夺了峰哥儿玉佩,“赵小公子的玉佩还未找见,你添得什么乱?” 这小子可真会在人前出风头啊,一个不留神都知晓送玉佩拉关系,不愧是韦映雪那个贱妇的儿子,十分厚颜无耻。 陈氏自然也看出了,这赵小公子的家世必然不差,否则王夫人也不会连饭都不吃,都要自己操持寻找玉佩,她大可以交代给下人去找。 即是如此,她又怎会让峰哥儿如愿? 他才八岁就急着要在外拉拢别人,安的什么心思? 她当即火冒三丈地斥道:“今日的场合哪里有你说话的份儿?就数你最爱出风头,主人家的贵客丢了玉佩,自然要每间屋挨个找过,用得着你出谋划策,显得你本事了?” “你要赠给赵小公子这块玉佩,是你曾祖母送给你的家传玉佩,十分珍贵,你竟然未与长辈商量,便自作主张欲送出!” 峰哥儿人有点懵。 曾祖母当初给了他,不就是他的了吗?他愿意送谁便送谁,与祖母有何干? 祖母太坏了,竟然跳出来妨碍他巴结大皇子。 他到底还是讪讪地,“是,祖母,峰儿知道错了。” 丢大了脸,低眉顺眼退到一边去,整个人被挫败感包围。 也不知大皇子会怎样看待他,是否会对他心生怜悯? 想到此,他越发作出受了委屈的姿态。 陈氏瞪他一眼,走到朱照宸身边,语重心长道:“赵小公子,虽然你与峰哥儿一般大,可我却要劝你一句,莫和他来往,我这孙子十分顽劣,他满肚子坏水,防不胜防。今日本不打算带他来的,你道为何?全是因为他耍心眼,想要害他弟弟,我和他母亲这才反其道行之,带了他一起来。” “你若是想寻个伴儿,就和我嫡孙远哥儿作伴,我远儿聪慧善良,是最乖巧懂事的孩子。” “峰哥儿我就不建议你与他打交道,我看你十分老实沉默,指不定他要算计到你头上,今后若是吃了大亏你爹娘怨怪起来,可莫怪我未提醒你。” 朱照宸:“……” 峰哥儿哪里想到陈氏竟会如此不给他脸,脸色登时红里透黑,臊的快滴出血。 死死握紧了手指。 没关系,她喜爱的嫡孙远哥儿等会儿就要倒大霉了。 等奴婢们从他房里搜出大皇子玉佩就有好戏看了,他暂且忍忍。 “夫人!搜到了!” 一个婆子激动地冲进来,手里竟然拿着一块玉佩。 交给王夫人一看,果然是朱照宸丢失那块。 王夫人松了口气,“在何处搜到的?” 那婆子看了一眼韦映璇几人,鼓起勇气道:“是从宋家那位少爷的屋里搜到的。” 又朝着峰哥儿所在的方向一指。 峰哥儿随即了勾唇,幸灾乐祸地看向身侧的远哥儿。 不但如此,他还勃然变脸,大声斥责道:“远弟,你太过分了,你怎能偷盗赵兄的玉佩?枉你读了圣贤书,你作为府上嫡孙,竟如此做表率,太让为兄失望了。” 今日就是他翻身的机会。 他定要当着大皇子的面好好表现。 远哥儿淡漠地看了他一眼,“你为何认定是我偷的?” 峰哥儿嗤笑,“证据十足,玉佩从你房里搜出来了,你还要抵赖吗?我知晓你仗着母亲和祖母的宠爱胡作非为惯了,可今日是在王府的地盘,王夫人不会纵容你。” 说着,他竟大步朝着王夫人身旁走去,站在王夫人的身后,挑衅地看着韦映璇。 “母亲,儿子只向着公立,不会徇私,您今日别想逼迫儿子同流合污。” 今日有王夫人坐镇,他就不相信韦映璇敢当众对他怎样? 那婆子脸色变了又变,指着峰哥儿正要说话,然而一道嗓音在她之前张口了。 “来人。” 说话的竟是是照宸,他看向门边的王直,直接吩咐:“把宋家这位庶出少爷关起来,着人严加看管,问出他作恶的动机。” 王直手下两名护院立刻上前,一左一右将峰哥儿捉住。 峰哥儿一头雾水,猛地看向朱照宸,人都傻了。 语无伦次道:“赵兄,不是我啊,我不是庶出的,不不,我是庶出的,可是不是我干的!玉佩明明在远哥儿衣柜里,是他不是我……” 远哥儿犀利地道:“你未去搜查,怎知玉佩是在我房中,且还准确说出是在衣柜里?” 第255章 想把峰哥儿逐出 “这……”峰哥儿被诘问的哑口无言,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突然指着婆子强辩,“是她,我方才听她说的!” 声音很大,眼神却发虚。 婆子哪里肯受冤枉,当即怒视峰哥儿道:“老奴未说过,老奴只说是在宋家那位少爷房中搜到的,未说是在衣柜!” 王夫人上前一步,冷冷逼视峰哥儿,“你怎会未卜先知的?” 峰哥儿一张脸肉眼可见的失了血色,煞白煞白。 “是、是我听错了,对,是我听岔了,我以为婆子是那般说。”他艰难地道。 “夫人!”婆子指着峰哥儿,大声道:“玉佩就是从峰少爷客房里搜出来的!是在床铺里,不是柜子!” 峰哥儿狠狠的惊了一呆,连忙否认:“不!不可能,你这个老刁奴,你污蔑我!” 玉佩绝对不可能在他房里,他明明放到远哥儿房里去了,难道是婆子认错房了? 可是,为什么会从柜子里跑到床铺里去? 他只觉得口干舌燥,慌乱间只得求助地看向朱照宸,“赵兄,你快让他们松开我,这其中定有误会,我真的没偷你玉佩。” 朱照宸望着他,漆黑的眸子,深不可测。 半晌,只吐了坚定的两个字:“带走。” “不要……”峰哥儿拼命地挤出眼泪,挣扎哭道:“赵兄!我祖母说我品行不端,你道为何?全因远哥儿一直以来视我为眼中钉,处处在长辈面前挑唆,让长辈误会我,厌恶我,赵兄你心明眼亮,千万莫被误导。” 这是恼羞成怒,狗急跳墙了。 陈氏一口气险些上不来,气得脑袋发昏。 她大吼:“还愣着做什么?赶紧把这个不孝孽畜关起来!” “赵兄救命……”峰哥儿刚来及嚎叫一嗓子,便被两个护院拖出去了。 他被丢进客房里。 紧接着一个满脸凶横的婆子冲进来,“砰”一声关上门,屋里的光线顷刻阴暗。 峰哥儿身子一抖。 听见婆子阴沉沉的嗓音:“峰少爷,老实交代吧,莫要让老奴为难。” “老奴干惯了粗活,别的本事没有,手上使劲就像铁钳与锤子,怕您细皮嫩肉吃不消。” “别打我,我父亲是侯爷,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峰哥儿摇着头,缩到角落,“不,别过来,我什么也没做,不是我,不是我!” “峰少爷,老奴可不怕你父亲,今日你不交代,就别想从这里出去。”胖婆子蹲在峰哥儿面前,拍他的脸蛋,“你何时动了念头,又是何时动得手?” “我真的没偷,我知道了,一定是远弟栽赃陷害我!” “还狡辩!”婆子突然一把掐在峰哥儿大腿上,接着狠狠的一拧。 一阵铺天盖地的疼痛席卷而来,峰哥儿眼前一黑,当场惨叫出声。 婆子却笑眯眯地,“现在知晓老奴的力气如何了?说还是不说?不说,老奴就再来一下,又来一下,还来一下……” 她又用力掐住峰哥儿另一条腿。 峰哥儿疼得五官扭曲,只觉得万念俱灰,嗷一嗓子哭出声。 “我记起了!玉佩是我在地上捡到的,我只是想物归原主,没想到却放错了地方,我没偷,我真的没偷……” 是他目睹王辰轩去上房见王夫人,朱照宸则被丫环带进了客房里。 他就悄悄躲在花园后头,见丫环离去,屋里只余下朱照宸一人,忙追过去。 原本是打算寻个借口敲门入内,和大皇子套套近乎,拉关系的。 然而他走到门边,抬手准备敲门时,却见门是虚掩的。 他心里好奇,透过门缝往里看。 就见朱照宸小心翼翼取下玉佩放在小几上,然后脱掉外袍挂在屏风,接着走入屏风后换衣裳。 那玉佩一看就是极其珍贵的好东西,他脑中当即便有了恶念,悄悄推门进屋,不声不响将玉佩拿走了。 他回到自己的客房,立在窗边悄悄观察。 发现远哥儿不多会儿便离开客房,去了韦映璇那边。 他便抓紧时间潜入远哥儿房中,把玉佩塞进屏风后的柜子里。 王家这处别院下人不多,他自问做这些时十分小心谨慎,绝对没被人瞧见。 可方才大皇子却斩钉截铁的吩咐下人将他关起来,现在又让婆子逼供……他到底哪里露馅了? 无论如何他都不能招,若招了便是承认自己是贼,他便完蛋了! “照宸,你是如何发现他的?” 正厅里,王夫人也十分好奇地问。 她问朱照宸,朱照宸却看远哥儿,目光晦涩。 没吐一个字,却又像是说了什么。 远哥儿被他深邃的目光盯得脸上有些热,心头隐隐不安。 他想起母亲说过,他不必把最完美的一面表现给大皇子! 是人便有立场,便有利己的行为,他今日既是利己也是自保,大可以坦荡交代。 他深吸口气,鼓起勇气站了起来,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说道:“夫人,今日事我知晓前因后果。是峰哥儿偷了玉佩,想要栽赃陷害我,我发现了他的打算,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身,也是因此,我今日来迟了。” 他并未隐瞒,把方才回房后发现有人入内的痕迹,到他翻找到柜子里的玉佩,又是如何趁着峰哥儿离开后悄悄放进峰哥儿房里的。 前后经过如实告诉了在场众人。 “此事我做的并不缜密,我怀疑是峰哥儿陷害我,却只是我的猜测,我并未亲眼看到是他进了我屋,也有可能是别人,但当时我已没时间揣摩,且他害我已不是第一次,我拿到玉佩后,便按照我的判断,直接放进了峰哥儿房里,后来证明我判断对了。” 他面向朱照宸,朝他拱手施一礼。 脸上微微泛红,歉疚道:“赵兄,小弟今日发现柜中玉佩,却未直接交给管事,而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得知它是你重要之物,十分对不住,小弟在此向你赔礼。” “无妨。你若把它交于管事,即使破了局也无法揪出作恶之人,更无法惩戒此人,你能反击,便说明你十分机敏,事后向我吐露实情,说明你为人诚实,胸怀坦荡。” 竟是难得的说了一长段话,给了他很正面的评价。 王夫人笑起来,“原来如此。” 并未责怪远哥儿,反而叫他不必放在心上,“照宸说的对,你不必自责,你小小年纪遇事能如此冷静处置已是十分不易。” 王辰轩也道:“换做是我也会如此做。” 陈氏本来面上无光,听了照宸和王夫人母子相继都夸赞远哥儿,总算有了几分笑意。 她自豪地道:“我家远儿,从小善良到大,要不是峰哥儿几次三番的害他在先,他都不会与一个庶子一般见识,哎,家门不幸,迎来这么一个坏的流油的庶子,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接纳他。” 顿顿足,懊悔的不得了,“怪我!今日就不该带他来,这个祸害已是彻底被他亲娘给养废了,留在侯府,日后只会给侯府丢人现眼,倒还不如,还不如……” 她语气一顿……也不知大哥托人在北疆那边调查的如何,若峰哥儿身份上也有可疑处,就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借此事将他逐出侯府去! 第256章 跑了 陈氏话说了一半,韦映璇却听出了她的打算。 她也如此考虑! 原本她想逐出峰哥儿还有些难度。 他再如何不是,到底还是宋拓唯一的“亲生子”,族老们会因为他犯错推迟他入族,却不会轻易同意宋府将宋家子弟逐出。 但他今日偷盗大皇子的玉佩,是以下犯上,性质恶劣。 也许她可以利用此事。 她望向朱照宸。 很沉静的少年,看得出是个胸怀宽广之人,今日玉佩被盗,他不但未责怨半句侯府,还给了远哥儿好评。 婆母不会讲话,也讲不到关键,韦映璇作为当家主母,此时便要表态了。 她十分歉意一笑,对照宸道:“赵小公子,今日是峰哥儿莽撞无礼,为了算计远哥儿酿成大错,也是我这个主母的失职。” “你且放宽心,我不会包庇他,今日你丢了玉佩,我不会让此事轻飘飘过去,回府后定会好好惩戒他。” 朱照宸果然道:“玉佩无碍,此事就算了。” 韦映璇笑了笑,未再纠缠此事。 却是远哥儿探究地看朱照宸:“赵兄,我方才见你早早了然于心,你是如何得知晓峰哥儿拿了玉佩?” 朱照宸看他一眼,和颜悦色地道:“今日在主宅外,王夫人在外迎客,众人寒暄之际,我便察觉他在暗处窥探我。” “后来我进客房休息,关门时又瞥见他在对面花园,似乎站立良久,暗暗观察我。” “玉佩是否他拿的,我无法肯定,但我知晓与他有关,审问他便会问出线索。” 远哥儿便面露佩服,暗想不愧是皇子,年纪不大便有如此洞察力和警觉心。 “母亲,我想起一个细节。”王辰轩突然挑眉,“这峰哥儿方才在开席前,他还特意将话题引到荷包,是为了吸引照宸的注意,让他发现自己的玉佩不见了。” “现在看来,此举实乃‘此地无银’,此子心思阴险,但他耍的花招却是欠了些火候。” 其实不止这一处细节。 大家瞬间都想到,方才婆子搜到玉佩进来禀报之时,峰哥儿就已经按捺不住跳出来指责远哥儿。 在他的认知里,事情到了那一步就已经是成功了。 所以他才敢借了王夫人的势,当众顶撞他母亲和祖母,当众指责远哥儿。 因为他觉得十拿九稳了。 不过才八岁,就已无师自通,会用拙劣的诡计算计别人,假以时日他再大些,心思更缜密些,手腕也更厉害时,还不知要做出怎样的恶。 因为玉佩丢失的插曲,耽搁了午膳,这一顿饭用的很仓促,王夫人和韦映璇皆是心不在焉。 陈氏也憋了一肚子气,话都比平日少了。 几个少年哥儿倒是未受影响,想是饿了,一个个都吃的肚皮滚圆。 原本饭后照宸便要回程,但因为找寻玉佩耽搁了一个半时辰,这时候启程,等不及进城天都要黑了。 也不知是丢了玉佩还是怎的,王夫人看着照宸的目光都变得谨慎起来。 这处距离京城就要半日的路,眼下都快申时半,再有一个多时辰就黄昏,她生怕路上不安全。 庄子上只有六名护院,真要有什么意外,六人决计不够。 王夫人忽而后怕起来,觉得自己先前还是心太大了,丢玉佩的事让她警醒。 皇帝登基多年就这一子,如珠如玉,他若有三长两短,王家陪葬都不够。 她反而不放心王辰轩送照宸回城。 “照宸,你今日还是住下吧,明日吃过早饭,让辰轩送你回城。” 王辰轩应是,看了眼朱照宸。 两人告辞走出上房,王辰轩一挑眉,“既然不回城,你可有想去处?” 朱照宸不动声色看西边,又收回了目光,“想去翠鸣寺。” 王辰轩一愣,“怎突然想去那儿?” 因为董昭在那儿。 他出宫前无意间听闻父亲身边的大内高手汇报董昭行踪时说的。 只是他对董昭的感情十分复杂别扭,自然不愿对王辰轩说。 他道:“听母妃说起过那里,我一直未去过,今日既然来了,便想去看看。” “去那也不是不可,绕山路去最多一个时辰。”他回头看上房的方向,“不过不能告诉我母亲,就说咱们在附近赏景,我去和母亲说一声,顺便把远哥儿叫上,如何?” 今日一番接触,他很欣赏远哥儿的机敏和实诚,倒也不排斥与他走近。 朱照宸未置可否,只道:“随你。” 王夫人正在小厅里和韦映璇婆媳喝茶小叙,听闻王辰轩要出门,耳提面命交代好一阵才放他走。 “不许离开方圆两里地,再带两个护卫。” “知道了,母亲,放心,儿子会保护好照宸和远哥儿。” 他顺便叫了远哥儿一起出门。 王夫人叹气,今日她的行为有许多“刻薄”处,她本可以让徐妈妈免搜韦映璇和陈氏的身。 奈何大皇子身份摆在那儿,她自然重视,想着既然全院搜身,便每人都搜了,她自然不怀疑韦映璇婆媳,只是为了不乱章程。 而这种种难处,她又不便明说。 还好陈氏粗心大条,韦映璇又十分豁达,两人面上未见半丝不快。 王夫人便和陈氏说起此事,“照宸方才已说过不追究了,按说是该把实情问清,好好惩戒他,再叫他诚心和照宸认错赔罪。但方才审问他的王妈妈过来说,他无论如何也不肯承认偷了玉佩,只说是无意间在外头捡到的,想送回去却送错了房间。” “您二位看,要如何才好?” 陈氏怒道:“他放屁,一派胡言,定是他偷的没跑儿!” 她看韦映璇:“母亲意思是,不招就狠狠打他,直到吐真话为止,让齐妈妈去,我就不信撬不开他的嘴巴。映璇你觉得如何?” 韦映璇道:“婆母,依我看不必审了。” 她对王夫人道:“烦请王府的人把峰哥儿送回城,直接送到官府,交给官府处置。” 王夫人诧异,“这,恐怕伤和气,侯爷恐怕不会允许吧……传出去也伤侯府的面子。” “无妨。”韦映璇和陈氏异口同声。 陈氏道:“侯府的面子算什么,长痛不如短痛!王夫人你是不知道,这个孽障已经三番四次犯错,侯府次次原谅他,他却没过多久又犯,今日幸亏是犯在你庄子上,要是换了别处呢?” 王夫人正要说话,外头两个婆子慌慌张张冲进来。 “夫人!峰少爷逃走了!” 第257章 事出蹊跷 峰哥儿被关在客房后,是别院的王妈妈负责审问他。 王妈妈审了半天,见他死咬着不肯承认,便去和王夫人汇报。 毕竟是宋府的少爷,虽说是个庶子,看宋府老夫人和夫人的态度也是不待见他,宋老夫人甚至还交代她狠狠打,但是,她却不敢真的往死里打。 这个孩子心眼多,许是看出她的忌惮,知晓她不敢再来更狠的,于是便死皮赖脸不松口。 王妈妈只好去禀报王夫人,王夫人听后,这边正和韦映璇婆媳商议此事,那边峰哥儿竟然就不见了。 “老奴走时看他蔫蔫巴巴趴在地上,便未让人捆他,只关了门出去,没成想一来一回的功夫,他竟偷跑了。” “老奴发现后,立刻带人在庄子里寻找,里里外外搜了三四遍,都未发见他的踪迹,怕是跑出了庄子。” “是老奴失职,请夫人责罚。” 事已至此,惩罚婆子也是无用,王夫人立刻吩咐王直派人出庄子寻找。 陈氏脸色不佳,冷声道:“这个孽障,他既然跑了,也好,要我说,根本不用费时费力去追他,他死在外头才好!侯府以后省心了!” 都知晓陈氏是气话。 陈氏再不待见他,他也是宋侯爷的儿子。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的。 王夫人哪能真的不派人去找。 但她心里很奇怪,“怎说跑就跑了?我让王妈妈审他,特意交代了王妈妈注意分寸,审问是吓唬居多,不会真的拿他如何,哪里就至于逃跑?” 韦映璇闻言,心里一咯噔,隐隐冒出一丝不安。 她向王妈妈确认:“你审讯他时,他身上可有哪处受伤?” 王妈妈很懂她的意思,如实回道:“回侯夫人,奴婢拧了他两条腿和胳膊,仅在他胳膊腿上留有淤青,除此外再无别的伤口。” 韦映璇心头再一沉。 王家下人如此分寸,并未打的他遭受不住,他为何要在此时跑? 这庄子建在山里,外头围墙高,庄子里也是亭台楼阁,雕花水榭,建的很漂亮,人在庄子里面感受不到什么。 但出了庄子,尤其在天黑时,举目望见的地方都是荒郊野岭,黑黝黝的一片,叫人心生恐惧。 他一个半大孩童,即使一个人能安全走下山,从山脚下到官道还要十几里地,从官道上回京城又要近两个时辰路。 这还是按照马车的行程算,他一个八岁孩童的脚力,想一个人走回京是痴心妄想。 他身上还没银子。 按理他今日最好的做法是先低头认错,等回京城再想办法去宋拓那里讨好卖乖,没道理一个人离开。 不对,很不对。 她又问王妈妈:“你审讯时可说了些什么?譬如说要打死他之类的恐吓话。” 王妈妈忙摆手,“绝无!老奴自始至终,只说了掐他打他的话,还吓唬他说:若他不招便要一直把他关在屋里出不去的话,老奴未曾威胁要打死他。” 韦映璇心里的弦愈发紧绷。 王夫人猜到她的想法,神情不由得也凝重起来,“既未狠狠打他,也未以死亡威胁他,他便无必要逃出去,外头是深山老林,他不顾危险都要跑出去,是想做什么?” 她看陈氏,陈氏张口结舌,答不出所以然。 又看韦映璇,韦映璇思量道:“他已经八岁,有分析处境的能力,自然知晓他自己从庄子里离开,会面临重重困难,除非……他有强烈的动机,驱动他如此做,他才会选择铤而走险的离开。” 王夫人深以为然,点头道:“你分析的很有道理,又兴许他身上偷偷藏了钱。” 韦映璇否认了,“不会,今日来前,我怕他有什么小动作,让齐妈妈在马车里就搜了他的身,他身无分文,唯一的一块玉佩吃饭时还被婆母没收了。” 陈氏蹙眉,“你们方才说动机,他向来满肚子坏水?难不成是要先一步回京城恶人先告状去?” 王夫人摇摇头,“他便是告成了,等咱们一回去,他立刻便要露馅,他已八岁,不会如此天真。” 韦映璇一时也想不明白峰哥儿到底存了什么动机,只能寄希望王府的下人赶紧把他给找回来。 王直带出去的人,分了好几个方向,以庄子为中心,朝外扩散寻找。 中途好几次让人回来报信,都是毫无音讯。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直到太阳西斜,黄昏来临的时候,王直浑身是汗的回来,身后跟着的护院俱是精疲力尽。 “夫人,小的一下午找遍了附近,都未找见。” “要么是他隐藏的深,或去了更远的地方,那么便须得加派人手搜查,要么是已经下山去了,说不定还有人接应他。” “咱们人手不足,且奔波了一下午,这时候都走不动了,夫人,您看可否再从京里调些人手?” 王夫人沉吟,“过不久便天黑,庄子上还得留人巡逻,若想再外出找人,必须从京里调人不可,你快马加鞭回京一趟。” 韦映璇在旁听着王夫人与王直商量,心里不安的感觉越发放大。 这时,厨房上的婆子过来问晚膳的事。 “夫人,晚膳已经准备好了,是现在就摆,还是等少爷们回来?” 韦映璇忽然手脚发麻,后背渗出了一层薄汗。 站起身问王夫人:“几个哥儿出去后还未归?” 是未归了。 如果回来,远哥儿会第一时间来见她,告诉她在外头赏景的趣事。 这一下午接连出了许多事,峰哥儿中途又跑不见,莫说王夫人未顾上关注几个哥儿,连她都忽略了。 王夫人一愣,问徐妈妈:“他们三个还未归?” 徐妈妈忙道:“老奴方才去大门上问了,少爷三人确是一直未归。” 王夫人皱起眉头,“走时说在周边赏景,我特意叮嘱了莫要跑远,怎么也该回来了。” 韦映璇心头躁意快要压不住,往外走去,“我出去看看。” “慢。”王夫人拦住她,“我家那个皮猴子,向来野惯了,出去了便要在外玩个尽兴不可,你莫担心,辰轩虽顽劣些,却有着一身好功夫,他定会保护好远儿和照宸,且我已派人去京城调人了,很快便有支援。” 表面上看起来淡定,实则两手却收拢在一起不住相叩。 韦映璇却摇头,“王夫人,我一刻也坐不住,到附近看看。” 又道:“您放心,我很惜命,不会独自去偏僻处,我带照影一起去,路上会小心的。” 第258章 杀局 远哥儿迟迟不回来,她无论如何也坐不住了。 这种时候留在庄子也是焦躁不安,不如出去望一望,即使去附近的路口等一等也是好的。 陈氏也要跟着去,被王夫人劝住,“宋夫人,您还是留在庄子上等的好,万一人找回来,还要您出面处置。” “也是,这个孽障,我要等他回来,第一件事便是给他两脚。”她愤怒地道:“这个胆大包天的畜牲,一回来便直接送往官府,便是他父亲想求情也没用,侯府不能再任由他为祸四方!” 韦映璇带着齐妈妈和照影出门了。 她们分头找,齐妈妈顺着小路去山顶,韦映璇和照影则去山下。 一路上,她格外注意地面与周边草丛里的痕迹。 却未发现什么可疑的。 如此上下折返,连续几趟下来,连王夫人派出的家丁她们都碰见了几波,却未搜寻到远哥儿一行人的踪迹。 “若顺路能找见的话,家丁早寻见了,我如此来回奔波只是徒劳,做无用之事。” 韦映璇如此想着,便停下脚步,揉了揉太阳穴。 她担心的有两点:一是怕远哥儿几人在林子里遇上歹人,又或是野兽袭击。 二来是怕峰哥儿逃出去是冲着远哥儿几人,他心怀叵测,恐怕会匿在暗处生事。 她告诉自己莫慌乱,还有王辰轩在。 他已是个十六岁的少年,且功夫不错,远哥儿只要一直与他在一起便不会有事,以远儿的谨慎,也不会轻易离开他。 就算遇上野兽,三人合力未必逃不掉。 峰哥儿再坏,也只才八岁,正面冲突对上王辰轩毫无胜算。 若他背地里使坏,从前的远哥儿会中招,如今他警惕心很强,不会轻易上当。 将心事梳理过一遍,她镇定了不少。 四下望了望,对照影道:“去西边。” 照影不解:“为何?” “几个哥儿说是去周边游玩,王辰轩答应了王夫人自然不会下山去,而是会逗留在山里。且来时路上我听王辰轩说山的另一头便是翠鸣寺,几个哥儿年轻贪玩,兴许翻过山去寺庙也未可知。” 照影眼睛一亮,“没错,听说那寺庙还是当年王家捐建的,王家少爷定对那里十分熟悉,很可能带着远哥儿他们去!” 韦映璇道:“是,远哥儿先前跟着他夫子去过两回,直说那里的斋饭好吃。” 兴许他们就是一拍即合,跑去翠鸣寺了。 她先原路返回庄子上,跟王夫人要了个强壮的护院。 庄子里实在没有多余的护院了,王夫人从京城调人还要一些时间。 便让他们三人先赶到翠鸣寺,等待后续人手。 天色未黑透,一路上遇到野兽的几率很低,他们只要拼命赶路,到达寺庙便安全了。 等到翠鸣寺后,若未找见远哥儿他们,便等着王夫人派来的人一起离开。 深山的某处。 远哥儿三人刚从一片宽阔的方地来到狭窄的山道上,一头巨大的野猪突然从灌木丛中冲出。 “小心!” 王辰轩第一时间拿出随身的匕首,“我引开它,你们速速离开。” 朱照宸竟也不慌乱,淡定地走到王辰轩身旁站定,“可惜未拿弓箭,要麻烦些。” 王辰轩:“!!” 情急之下他也顾不得暴露身份,沉声道:“殿下!莫忘了你的身份,速速离开!” 顺手将远哥儿也搡开,“你和殿下先走!” 说时迟那时快,野猪一个俯冲,朝着三人冲来。 “远哥儿!”王辰轩急声叫远哥儿,目光急切地瞥一眼他。 远哥儿瞬间懂了他的意思,他握住朱照宸的手腕,“这边!” 拽着他就地滚进灌木丛中,堪堪躲过野猪袭击。 野猪原本瞄准了朱照宸,正要再向着这边灌木丛冲来,电光火石间,王辰轩从地上捡了石子砸向野猪,他砸的稳准狠,顿时激怒了野猪,转身朝他扑去。 远哥儿大松口气,静静蹲在灌木丛中,从缝隙观望对面。 他知晓自己并不擅长武力,便是逞能跑出去和野猪缠斗也无济于事,不但无法自保,反而给王辰轩添乱,不如就在此守着大皇子,万一有合适的时机再出手也不迟。 王辰轩正和野猪缠斗,他身体灵活,应对的倒是游刃有余。 只见他一个跳跃,一只手握住头顶一根树杈,人吊在树枝轻轻一荡,稳稳地骑在野猪后背上,手上的利器对准野猪的脖子扎进去。 野猪发出一声嘶吼,顷刻间狂暴起来,东奔西跑时不断摇晃身子。 它许是疼的厉害了,突然使出蛮力,猛一下将王辰轩甩在地。 王辰轩身体猝不及防撞在一棵树上,发出一声闷哼,手里的匕首也甩飞出去。 眼看形势不妙,朱照宸蹭地从灌木丛中站起身,“天色渐暗,若不尽快结束缠斗就危险了,你在此处藏着别动,我去帮忙。” 远哥儿想拽他,奈何他人已冲了出去。 王辰轩摔的极重,人都懵了,半晌未爬起来,野猪发狠地朝着他冲来,就在它快要接近时,一把尖刀再次朝着它后腿扎进。 竟是朱照宸,捡了掉落在地上的匕首,关键时刻在野猪后腿上狠狠一刀。 野猪猛一转身,又朝着朱兆辰冲去。 朱照宸也不恋战,他知晓自己的身高、力气,若不借助外物绝无可能对付野猪,立刻就引着野猪往远处跑。 王辰轩趁此喘息之机爬了起来,急忙朝着那边追去。 他平日练武都用刀枪棍棒,此时手边无趁手武器,发挥起来束手束脚,顺手就在地上拾了根粗树枝。 远哥儿见两人都跑远,顿时心急如焚,站了起来准备追过去。 眼角边却突然闪过一道人影。 有人抓住他后背上的衣服将他往后撕扯。 他身后半丈就是峭壁。 那人手上下了狠劲儿,远哥儿险些被直接搡下去,关键时刻抓住身旁的灌木,堪堪转身。 “是你!” “是我,没想到吧,我会在此处。” 赫然是峰哥儿。 他死死地揪着远哥儿的衣裳,冷冷道:“我有今日都是你害的,你就是我的灾星,有你在,我在侯府就是多余的,今天我总算可以除掉你了。” 远哥儿眯起眼看他,“你我就算关系不睦,也不至于你死我活。” “本就是你死我活!你以为明日我回了京城,你母亲还会给我活路吗?侯府哪里还能容下我?我逃出时都听见了,母亲和祖母合计着要把我送官!” 今日事发,他便知晓,从今以后,他不会再有好日子过了。 不但得罪了大皇子,还要被送官,接下来肯定要被逐出侯府。 但如果远哥儿死在山里,他成了侯府唯一的一个,那他犯多大的错都会被宽容的! 第259章 深渊与希望 远哥儿不死,倒霉的就是他! 他要怪就去怪他娘,是他娘逼得自己没了退路才下死手的! 方才他趁着王妈妈中途离开跑了出去,其实是想偷偷找大皇子认错。 因为他知道,除了大皇子,没人可以救他。 他知晓自己生来模样就长的好,粉雕玉琢,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惹人喜爱。 只要他对着大皇子下跪,再痛哭流涕说些忏悔的话打动了大皇子,就可以求得大皇子帮自己求情。 只有如此,他才能化解这次的麻烦。 否则他便要倒大霉,回京城后会有更多惩罚等着自己。 他在花园里躲着,等待大皇子经过的时机,无意间竟看见王辰轩带着大皇子和远哥儿往外走。 他们三人小声说话,他在柱子后都听得一清二楚。 他们骗王夫人说是去外出,其实是要翻过山头去翠鸣寺。 大皇子既然要外出,他等在花园里也是徒劳,本要原路返回了,没想到经过上房时,竟无意听见韦映璇要把他送官的打算。 便是说,他接下来就要被带到衙门里审问,再被安个“偷盗”或者“以下犯上”大皇子的罪名,然后被刺字,说不定还得被发配。 他当时便慌了神,便萌生了你死我活的念头。 只要远哥儿在意外中没了,他便是侯府的独苗苗。 以往犯下的那点小错就不会有人和他计较了,以后谁都要当宝贝似的宠着他。 想到这些好处,他便一不做二不休,匆匆出了庄子,跟在三人不远处,也往翠鸣寺方向走。 林子里又有鸟叫又有虫鸣,那三人一路上有说有笑的,完全没注意到始终坠在后方的他。 直到那三人进了翠鸣寺,他则在外头苦思冥想如何对付远哥儿。 也是好运气,他竟在地上发现了野猪的粪便。 以前他在北疆时,没少跟他当时的爹吴大壮一起去山里打猎,他一眼就认出来了。 吴大壮很有些打猎的本事。 还愿意把他当亲儿子一样疼,一有机会就教给他打猎的本领。 是有一次吴大壮带着他去林子里打野猪时告诉他,如何在野外快速吸引野猪的办法。 是用潮湿的泥土混合野猪粪,便可以扩大味道的传播范围,吸引附近成年的公野猪前来求偶。 他就地捡起脚边的一块粪便捏了捏,里头还是软的,证明这里不久前出现过野猪,附近肯定还有其他野猪。 反正那几人进了寺庙还不知多久才出来,他在外闲着也是闲着,便按照吴大壮教给他的方法,捡了野猪粪,又在浅洼里弄了许多潮湿的泥土混合。 最后将混合好的粪便洒在他们三人回去的必经之路上。 他忙忙碌碌,沿途很长一截路上都被他撒了猪粪,便是为了多一些成功的可能。 做完这些,他便回到寺院附近翘首以盼。 也是奇了怪,他本来以为要等很久,没成想那三人竟未在里面多逗留,不到半时辰就出来了。 怕是去里面见什么大师,却未能得见,大皇子的脸色明显十分失落。 等三人离开寺院顺着原路折返而回,他便不远不近的继续跟踪。 他运气很好,那些野猪粪竟真的吸引到了野猪。 听着前方有反抗的动静,他悄悄靠近,果然看见那三人正被一头野猪袭击。 他见远哥儿躲在灌木丛中,便一直在远处紧盯着,等待他落单的时机。 终于,大皇子追着王辰轩不见身影,他瞅准时机就接近了远哥儿。 这是老天爷给他的好机会! “远哥儿,你去死吧!” 他咬牙切齿,突然发了狠,拽着远哥儿衣裳狠狠往前推。 远哥儿身子已被他推的倾斜,他死死拽住灌木丛里的枝条,“你就算要报仇,也该先把话说清楚。” 不等他回答,又拖延时间说:“今日是你先算计我在先,你若不偷玉佩,祖母和母亲也不会大发雷霆,是因为你做错事在先,母亲才会让人将你关起来。” “只要你及时承认了错误,保证以后不再犯,我母亲一定会宽宏大量饶了你的。” “你放屁!”峰哥儿眼睛发红,激动地反驳:“她哪里会饶了我?她定要把我送官,要让我坐牢的!既然是她先起的恶念,我就先让你去死,这很公平,是你们活该!” 他一副理所应当的复仇状,却丝毫不想想,是他自己偷窃玉佩在先,嫁祸不成在后。 反倒一副受害者姿态,将所有过错推给别人。 “不会的,我会劝说我母亲再给你一次机会。”远哥儿换了温和的语气,好言相劝。 他需要等一个峰哥儿分神的时机,然后变被动为主动。 峰哥儿冷笑,“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鬼话?你和你娘都是一伙的,你们巴不得我去死,平日里你娘就日日磋磨我!” “不会,只要你认错,我母亲一定会饶了你,你眼下可以离开,我不会告诉任何人你来过此处,你我间毕竟还有兄弟情分,我也不会揭发你。” 峰哥儿儿却很警惕,盯着他道:“你以为我傻?你不过是在拖延时间,想等那位王家少爷过来救你罢了,你做梦吧!” “我告诉你个秘密……” 远哥儿正要倾听,他忽然出其不意猛一推,使足了力气,“哈哈,这个秘密你死后就知道了。” 远哥儿毕竟小他一岁,力气不敌他。 他又占据了优势位置,猛一推,远哥儿脚下登时一呲啦,人便滑倒在悬崖边缘。 峰哥儿再使力一踹,他人便掉了下去。 身子落在峭壁外挂着,一只手下意识撑住崖壁,另一只手仍握着藤蔓,枝条一根根断裂,将他掌心划破。 “你我都是宋氏子弟,你如此害我,这辈子都会良心不安,我母亲也不会善罢甘休的。” 峰哥儿居高临下地望着他,阴狠地说:“是你自己倒霉,非要留在侯府抢我的风头,你只不过是个普通人罢了,我不一样,我有天命在身,一百个你加起来也比不过我,你这条贱命我帮你收回去,说不定下辈子你能投个更好的胎。” “下去吧你!”他一脚踩在远哥儿的手上,足尖下了力气。 “啊!” 远哥儿吃痛,上方却传来一声不属于自己的尖叫。 接着是“咚”的一声,峰哥儿突然倒在地上。 一道高大的人影蹲下身,一把握住他的手臂将他拽起。 天色已经十分黑了。 月光落下来,被树影遮挡,隐约有亮光撒在面前的人脸上。 夜色中,他仿佛与黑暗融为一体。 远哥儿睁大眼睛,努力看对面的人,隐约见精致立体的轮廓,眼睛深邃,睫毛浓密,眼型狭长。 若非他身形高大,远哥儿几乎都要将他认成朱照宸。 但不是,他肩膀挺阔,是成年男子的体魄。 男子一使力,用双臂的力量将他带上峭壁。 这一幕在往后的许多年都深深根植在他脑海,他永远记得最绝望那个时候,是黑暗中一双大手的出现,重新带给他生机。 他的脚边是倒在地上的峰哥儿,闭了眼睛,但脸上还残留着措手不及的一丝震惊表情。 “你可受伤了?”男子问。 远哥儿听到这个的声音,猛地抬头,震惊地看着他。 男子的神情又略微紧张了一些,“方才他踩伤你了?” “董夫子!” 远哥儿使劲眨了眨眼睛,走上前,距离很近地辨别眼前的一张脸,终于确认地叫出声。 “您为何会在此处?”他极度震惊,抓了董昭的衣摆问。 第260章 峰哥儿毁容 这附近除了翠鸣寺外皆是荒山野岭,难不成夫子是从翠鸣寺赶来的?可方才他们入寺院时明明未见到夫子。 董昭未回答他,却抓了他的手检查,温声问他:“可觉得严重?” 远哥儿摇摇头,“不严重。” 董昭看着他,眸光深邃,“他被我打昏过去,暂时不会醒来。” 远哥儿抿了唇,隐约猜到他的意思。 “他方才偷袭你,若成功,你现在已丧命。你想报仇吗?他昏过去了,你可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远哥儿低下头,看脚边躺着的峰哥儿,陷入了沉默。 好半天,他摇了头,道:“我不想推他下去。” 董昭侧目,“是不忍心?” “不是。”远哥儿摇摇头,心里想着,对面的人是董夫子,他便没什么可隐瞒的。 他道:“他差点害死我,我自然想报复,但我却不想推他下去,不是因为我不忍心。” 突然又说到另一件事:“夫子,我母亲以前对我说过一句话,她叫我要有菩萨心肠,也要有雷霆手段。” 董昭轻嗯一声,“你母亲说的很对。” 远哥儿又道:“我既往吃过亏,也从史书上得来前人的经验,知道对要害自己的人不可心慈手软,不可同情恶人。” “后来我又知道了,所谓的菩萨心肠,是在一个人强大之后才配拥有。” “老虎饶了羔羊是心善,羔羊本无法自保,若羔羊心善却只会被撕碎蚕食,即是愚蠢。这个道理却不是我母亲教我的,而是我自己领悟的。” 董昭弯了唇角,“你很有悟性。想的也不错,强者怜悯是慈悲,弱者却无资格,若因为怜悯丢掉命便是愚蠢。你既然知晓为何不杀他?” 远哥儿道:“我不是怜悯他,我知晓若我日后要成大事,定躲不掉造杀孽。我看史书,那些成大事者总会有所牺牲,或主动手染鲜血,或为了自保沾了血污,这是我必须经历的磨难和考验,但我却不想因他这样的小人而沾染上杀孽。” “摔下去他便会死的痛快,那样的死反而是轻饶了他,我想用对待小人的方式对待他。” 他没多解释,忽然弯下腰,在灌木丛中摸到一只布满尖刺的荆棘,走向峰哥儿。 身后传来轻轻一声笑,肩膀被董昭扣住。 “我似乎听到有人呼唤你。” 远哥儿侧耳倾听,真听到王辰轩的声音由远及近。 他须得立马动手了。 手腕上却忽地一沉。 是董昭猝不及防握了他的手腕,从他手中抽走那一条刺蔓,“你望风。” 远哥儿一怔,见他忽然转身背对自己,然后弯了身。 看清董昭的动作,他瞳仁蓦然睁大。 峰哥儿白皙的一张脸被尖刺刮破,血肉模糊,许是疼的厉害,他在昏迷中蜷缩成一团。 远哥儿看得呼吸一紧。 刚才他设想的太简单了! 他不要峰哥儿的命,只需要毁了他的容,令他日后科举无望,断绝了他做世子的可能,他这一生会碌碌无为,会遭人耻笑,会过的异常辛苦。 但真的看到血肉模糊的画面,他还是一阵心悸。 “别看,转过头。”董昭嗓音里带着不容置疑,将他推转过去。 少倾,听到身后安静下来,远哥儿才转身。 “夫子……”他目光复杂地看董昭,心头灼灼,涌起无数念头,却不知该如何表达。 董昭低头看他,眼神暖融,“他不慎掉下山崖摔昏过去,虽被救了回来,荆棘却刺破了他的脸,伤势很重,恐会留下疤毁容。” “夫子。”远哥儿眼里开始湿润。 从小到大他心中一直渴望父亲在他身后为他遮风挡雨,为他摆平生活中的沟沟壑壑,叫他安心读书,叫他感受到幸福。 他知道自己是过继到侯府的,所以在父亲面前总是格外懂事和小心。 在他很小的时候,他父亲一直外调,到了他渐渐记事起,他父亲却又丁忧三年,印象中父亲总是匆匆来,匆匆去,对母亲更是冷言冷语。 他从未与父亲其乐融融一起吃过一顿饭。 西府的那位亲生父亲他见过多次,他是一位温和的慈父,对三位哥哥极尽关怀。 每每有机会见到,他却只敢偷偷看,偷偷幻想有慈父的滋味,他甚至不敢大大方方上前打招呼,若叫人知晓了便要说闲话,会给母亲和侯府带来闲言碎语。 他明明有两位父亲,却又好像从来没有过父亲。 他从不敢想,有一日,竟会有一位长辈可以如此呵护他。 夫子很年轻,绝不是他以往对高大伟岸的父亲形象的幻想,可今日却叫他十分动容。 他鼻头愈发酸了。 声音涩涩地问:“夫子,您为何要如此……” 夫子年纪轻轻,又是教书先生,想必从未做过伤人举动,今日却为了他,破坏了心中的那份安宁。 董昭目光深沉,不答反问:“我方才说的可听明白了?” 远哥儿是个很有想法,也十分爱惜羽毛的孩子。 他很有底线,知晓自己如若造下一次杀孽,那便必定是不得已为之,是对今后的路有极大意义的杀孽。 而今日,他不愿为一个不值得的小人破了杀戒。 既如此,他便替远哥儿脏了手。 不远处有亮光由远及近,不多时便有脚步声匆匆过来。 王辰轩举着木棍做的火把凑近一看,瞪大眼睛,“昭哥?我天昭哥!?你怎会在此。” 朱照宸见了董昭,脸色极怪。 起初是震惊,他未像王辰轩那般惊呼出声,却也是张大了眼,半天未眨眼睛。 第261章 他们竟然认得 今日去翠鸣寺,他未能如愿见到董昭。 父皇身边的探子传进宫的消息自然不会有误,那么唯一的解释只能是错过了。 兴许董昭前脚刚离开寺院,他们三人后脚儿才赶到。 也罢,从他记事起,他与董昭像今日这般的错过不知有多少次。 他常常一听闻董昭来宫里见父皇与母妃,便急忙放下手边事赶去母妃那儿。 却十有八九扑个空,董昭总会在他赶来之前先一步离开。 就算偶尔碰面,也对他极其冷淡,仿佛多看他一眼都是多余。 他们可是表兄弟啊,他想不通,为何董昭却对自己如此冷淡? 父皇和母妃对董昭的态度也很奇怪。 从小到大他目睹过许多次母妃对董昭温柔疼爱的场景。 母妃望着董昭时,眼神总是亮亮的,透着一缕温和。 他见过表哥执拗时将母妃气得直哭。 也见过母亲唉声叹气,念念叨叨表哥几个月都未送信进宫问好。 他若是在母妃面前言及表哥半句不是,母妃便会大发雷霆狠狠斥骂他,便连父皇知晓了也跟着一起斥责他。 虽不想承认,他确实十分嫉妒董昭,为何他常常不在宫里,却能得父皇母妃的偏爱? 那嫉妒里,隐隐还藏着千丝万缕的疑惑。 从前他还小,心思尚且单纯蒙昧,只知这位表哥十分不待见他,他便也对表哥冷冰冰的。 是在去年,有一回他去给母亲请安,无意间听见母妃在房里哭,念叨着表哥的名字,又和身边的老嬷嬷低语,隐约提及“赎罪”、“欠他的”。 那次后,他隐约感知到什么,便去和母妃求证。 他并未将疑惑直白地问出,而是小心翼翼试探。 母妃却和他说了这么一段话。 ——照宸,你的名字里,“照”字上半部分便取昭儿的昭字。你父皇和母妃希望你可以代替你表哥永远坐在大历国最耀眼、最尊贵的位置上。 照,又有照顾之意,母妃希望你登基后能一直照顾你表哥,直至他老去。无论他是否有功名在身,无论他是否于社稷有功,你都要无条件照拂他,倘若他犯了错,你要尽全力保全他。 整整半年时间,他一得闲便品味母妃这番话,时时记起,时时琢磨。 某一天,他突然顿悟了。 母妃是在隐晦地告诉他,是董昭让给了他他今日所拥有的一切,是他亏欠了董昭的。 从那时起,他对董昭的想法变得不一样了。 他有时会刻意打听关于董昭的事,他希望能常常遇见他。 尽管见了面,两人之间仍是冷冰冰的,他心里的冰却已经悄然解封…… 董昭淡淡地看王辰轩,回答的轻描淡写:“我在附近散步,恰好途经此处,听见响动便过来了。” 王辰轩呵呵地笑,“我才不信,你散步需要散这么远?我还以为你是听住持说我们过来了,又看天色暗了,不放心我们几人,特意过来护送我们的。” 董昭不与他纠缠这个话题,反而道:“你今日很鲁莽。” 未看朱照宸一眼,王辰轩却知晓他指的什么。 讪讪挠挠头,“今日是意外,我以前常在这林子里穿梭,从未碰上过野猪,顶多一两只野鸡飞过,害得我都以为这片山上没有野兽出没,偏偏今日倒霉,突然窜出一头野猪来。” “小爷我已经将野猪打死了,尸首在那边,你要不要过去看看我的战利品?” 董昭挑眉,“看你一身狼狈,想必今日胜得很艰难。” “当然不会,我收拾野猪便如砍瓜切菜般容易,是我手里没有趁手武器,这才耽搁些时间。”他绝口不提方才的狼狈,“你是未见,当时情况紧急,亏得你小弟我反应迅速……” 说到兴起,一把搂在董昭肩头,十分熟稔的吹起牛,“我功夫你是知道的,当时一瞧见野猪,立刻就让远儿带殿下潜藏起来……” 他身量比董昭矮了那么点儿,勾肩搭背时却有种浑然天成的哥俩好的氛围。 朱照宸面无波澜地听着他两人叙话,心头却十分碎裂。 他已经猜到,董昭今日是在寺里,是听说了自己也跟了来,刻意躲着了。 王辰轩但声音却戛然而止。 他忽然指着远哥儿脚边跳脚儿,“地上怎还躺着个?那人是谁?” 惊了一大跳。 朱照宸刚才就见了,他向来淡定,到这时才张口道:“脸被刮花了,瞧不清面容,身上衣服眼熟,像是宋家那个庶子。” “他怎在此?”王辰轩和朱照宸都奇怪地看远哥儿。 远哥儿也未隐瞒,将方才差点被峰哥儿推下山崖一事说了,又道:“我使了巧劲儿将他绊倒,他掉下山崖,脸被刮花了,是董夫子将他拖上来。” “竟有此事?须得赶紧回庄子里跟我母亲说。这小子竟敢弑戮兄弟,该严惩!” 他回头看董昭,“昭哥,我先回庄子叫几个护院过来,你们在此等我。” 一番野猪大战他早精疲力尽,实在无法带着一个昏过去的人回庄子。 董昭目光稍作迟疑,看向远哥儿。 这个孩子很能有定力,极能沉得住气,明明心里充满了疑惑,却知道不是时候,忍着未问。 今夜过了,他的身份便要被她揭晓了。 她如此聪慧,听了远儿说到他,定会猜测到什么,却不知她会猜测到哪一步? 本该紧张的,但他却莫名有些盼望,他们已经很久未传过书信了,自从在湖心岛见那一次,她便再未回信给他。 他此刻的心情便像是这些年来每次想起她时心头跳跃着淡淡火苗,不是很浓烈,让他可以克制下去,如今却多了一些期盼。 不过……他眼下还不能去庄子,有件事要办。 他对王辰轩道:“你们一起回,我守着他。” “好,正好天色不早了,我母亲恐怕急疯了,派人到处寻找我们,那我先带他两人回去。” 他们三个往回走。 远哥儿走在最后,走走停停,终是忍不住回头看一眼董昭。 董昭却未朝着他们,而是转身面向山下的方向,月色下身影十分寂寥。 他问王辰轩:“轩哥,你怎会认得董夫子?还叫他昭哥?” 王辰轩是知晓其中某些纠葛的,方才未反应过来,这时候远哥儿这般问他,他瞬间打了个激灵。 他推皮球,“这个嘛,认得倒是认得,不过我未想到你竟然也认识他,你如何认识的?” 第262章 原来他是董昭 远哥儿:“他与我的授业夫子相识,通过夫子认识后……算是我的算学师父。” 接着又问:“轩哥,你和董夫子又是何关系?” “哈哈。”王辰轩打哈哈,“方才不是听见了,我唤他昭哥,嗯,便是如此。” 远哥儿:“……” “我是说……” “有情况!”王辰轩猛然顿住脚步,煞有介事地说:“你们感觉到前方的亮光了吗?好似有人过来。” 本来是故意找个借口把话题岔过,没成想前方真出现了亮光,还有隐隐约约的脚步声。 “是夫人派来的人。”朱照宸沉声道:“听,在唤远哥儿的名字。” 三人都不说话了。 就听着女子的大嗓门传来,一声声叫着“远少爷”。 远哥儿眼睛一亮,急忙大喊,“我在这!” 片刻后,两拨人会面。 来的赫然是韦映璇,她带照影和王家一位护院正往翠鸣寺方向走,行进至一大半路程时,忽听见不远处有脚步声和交谈声。 就试着让照影喊了几声,果真听到回应。 韦映璇看见远哥儿,几乎喜极而泣! 急忙走上前,“远儿!” “母亲。”远哥儿大步走向她,握了她的手,“您怎么亲自来了?” 火把的橘色光映照在每人脸上,韦映璇上下打量远哥儿,见他除了身上有些狼狈,倒是没受伤,又看朱照宸,脸上有些灰尘,发髻乱了,但却未见哪里受伤。 语气就轻松了不少,“我担忧你们几个,便坐不住了,王夫人也心急如焚,她派了人找你们,自己留在庄子上等消息。” 王辰轩懊恼,“今日是有事耽搁了,否则不会如此迟。” 韦映璇问:“因何事耽搁,是碰上野兽?” “是,不过又有别的插曲,宋夫人,此事说来话长,不妨边走边说。” 回去的路上,韦映璇听王辰轩说了他们方才的经历。 在听到峰哥儿差点将远哥儿推到山崖下时,眼睛猛然眯起。 她问:“峰哥儿人呢?” 远哥儿:“他不小心掉下山崖昏过去了,董夫子在原地看着他,让我们几个先回来了。” 韦映璇一挑眉,“董夫子?” “是。”远哥儿轻轻拽了拽她的衣摆。 韦映璇不着痕迹地拍了拍他的手背。 告诉远哥儿自己知晓他的意思了,他还有未说尽的话,却不想当众说。 回到庄子,王夫人正在院子里等,看到他们几人全须全尾回来,大松一口气,立即揪了王辰轩的耳朵好一通斥责。 远哥儿忙求情,“王夫人,今日野猪出现时多亏了轩哥,请您消消气。” “你们碰上了野猪?” “是。”王辰轩连忙呲牙咧嘴地躲开王夫人,委屈地道:“起先以为是意外,方才回来的路上,发现路两侧都有不少野猪混粪便,仔细看像是被人和了稀泥重新捏过的,我们该是被算计了,算计我们那人便是峰哥儿。” 王夫人脸色沉下。 简单说几句,还未顾上细说,让几个灰头土脸的哥儿先去洗漱。 王夫人叫了陈氏去上房议事。 韦映璇则带着远哥儿进客房,关了门问:“峰哥儿到底如何算计你的,你又如何反击了?董夫子又为何在?” 刚才远哥儿轻描淡写的说时,她就知道事情不简单。 峰哥儿要推远哥儿下山,自己却昏迷了,定是远哥儿反击了。 远哥儿便将今日如何遇上野猪,又如何在落单时被峰哥儿步步紧逼的过程细细道来。 同一时间,董昭回了翠鸣寺禅院内。 他未在那处原地等待,其实阿忠方才就在附近,远哥儿他们走后阿忠便过来了,他已经吩咐阿忠带了峰哥儿去王家的庄子。 一回禅院,他便又吩咐白枫去皇宫一趟,“将侯府庶子宋俊峰偷盗大皇子玉佩,又在林中使计招来野猪,令大皇子陷入险境一事原原本本告知皇上。” 王家庄子,客房内。 远哥儿滔滔不绝:“……是董夫子救了我,董夫子还为了我污了双手,母亲,我未曾想过这世上除了您以外,还有人如此庇护我。” 远哥儿十分动容,“我的两位夫子皆是我的贵人,裴夫子是,董夫子更是。” “裴夫子教给我丰富的知识,带我分析史书,让我很早便了解这个世界的运行法则,知晓成人世界的残酷,还教我永远秉持一颗向上拼搏的心,不畏困难。” “董夫子带给我无条件的宽容和照拂,他很不一样,虽然才认识,却像是认识了许久,他也从不摆夫子的威严,反而常常与我像平辈一般交流,今日更是……” 他难过地低下头,有些彷徨地说:“母亲,我实惭愧,今日我说不想为一个小人脏了手,现在想想,也许那时候是我心生了畏惧,是我退缩了,不敢杀人,却寻了个冠冕堂皇的借口,却让董夫子为我收拾残局。” 毁了脸,虽不是杀人,却也让董夫子染上了不该沾染的血腥。 “此事不怪你。”韦映璇百感交集,还想说什么,却久久都未组织起语言。 换做平时,早已出言安慰远哥儿了。 今日她却不知该说什么,心如一片乱麻,整个人处在一种不可思议的震惊中。 脑子里只是反反复复出现一个名字。 远哥儿说,董夫子叫董昭。 董昭,董昭。 ——昭儿。 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脑海里霍然炸开,她突然想明白了许多曾经困惑的东西,也串联起了原本觉得不相干的人。 远儿说那位董夫子写字漂亮,擅长算学,与她的笔友十分相似。 贵妃曾不止一次提起她的侄儿叫昭儿,二十多岁,人中龙凤,却因她迟迟不婚不娶。 王将军府与董昭之间千丝万缕的关系,王夫人数次善意相约。 皇宫赴宴那日,贵妃一句“罢了”,便再也未为难她。 所以昭儿便是贵妃子侄,便是她的笔友,便是远哥儿认得的那位董夫子!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但她还有一个未解的疑惑,上辈子她曾错过董昭,更与身为“笔友”的他断联,为何她却一点不知他之后的一切? 他和王家又是什么关系? 远哥儿很快洗漱完毕,换了身新衣服。 韦映璇和远哥儿一起出门,带着满心的疑惑去见王夫人。 第263章 去请宋拓 上房。 王辰轩和朱照宸也刚到,正和王夫人说今日的事。 远哥儿来后,三人将前后始末细致讲述一遍,包括远哥儿单独受袭的经过。 王夫人揉了揉眉心。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大皇子未受伤……倒还好说,就看侯府要如何处置峰哥儿。 她看韦映璇一脸心事重重,正要张口问陈氏,外头突然有脚步声。 阿忠怀里抱着一人匆匆进来。 赫然是峰哥儿。 阿忠在路上又给峰哥儿补几个手刀,确保他继续保持昏迷。 这个时候依然不省人事。 众人都跑去看他的脸,皆是倒抽一口凉气。 脸颊上血肉模糊,像是被带刺的荆条一类的东西刮花的,有几处伤口极深,露出里头的血肉。 阿忠给做了简单的处理,不再滴血了。 如此严重的伤势,定然要留疤。 陈氏啧了一声,怒气倒是平复了一些,冷笑道:“这下好,省得我亲自动手教训他,报应来的真快,他醒后看到自己的模样也怨不得别人,是他自己活该。” 大历朝有规定,入仕有“身、言、书、判”的考核标准。 其中“身”便是指体貌,对官员的身材相貌都有规定。 因朝廷认为官员代表着朝廷的威仪,所以对身材相貌要求十分严格。 峰哥儿这辈子是与仕途无缘了。 “陈夫人,你有何打算,可要现在医治他?又或是先把他送回侯府去?”王夫人问。 陈氏作为侯府老夫人,总要拿出个章程来。 方才王夫人叫陈氏议事,未再隐瞒,直接点明了照宸就是大皇子。 陈氏震惊之余,觉得十分后怕。 侯府祖上是从龙之功,世代维护朱家皇权,峰哥儿却不知死活,在林子里吸引野猪伤人,差点害了大皇子,万一被扣上谋逆的罪名,全府人都得跟着他陪葬。 但要说如何处置……陈氏一时间却拿不定主意。 她想把峰哥儿赶出侯府。 但却不易,他一个庶子,原本说打发就打发了,可偏偏侯府子嗣凋零。 族中人都知道远哥儿是西府过继来的,峰哥儿虽是庶出,却占了个亲生子。 因而他便是犯了大错,要将他彻底赶出宋家,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儿。 只要宋拓拿子嗣单薄说事,族中那些老家伙们定要给些通融。 听说当初韦家赶韦映雪出家门,之所以会那般迅捷,是因为韦谦本就在韦氏族中有着超高的话语权,他说一不二,族中人都附庸他。 且韦谦是家主,地位很高。 而她充其量只是老夫人,不像那个不孝子有爵位在身,是正经的侯爷。 不孝子要是反对,那帮老家伙便会斟酌再三。 可此事却非要族里几位权威的族老都点头答应,由族里出面去衙门报备。 便是说,她不但要先让宋拓同意将峰哥儿赶出府,还要他出面去各族老处奔波商讨,取得各位族老的同意,如此才能将峰哥儿赶出。 陈氏头都大了,这个不孝子,哪里会听她的? 她突然又改变了主意。 想着不经过宋拓,直接把峰哥儿送到官府。 但转念一想,不行。 官府能是吃素的吗。 去了官府便先要查明两方身份才审案,一查之下,大皇子身份不就查出来了么,传出去又是轩然大波。 便是大皇子本人不追究,那些朝臣的口水都能喷死侯府,更遑论皇帝和贵妃知道后,定会十分震怒,迁怒下来。 如此一来又连累了侯府! 这事儿闹的!谁能想到那小照宸竟然是大皇子呢? 陈氏思想飘忽,念头极多,到底也未说出个所以然。 王夫人又叫她一声,她才干笑着推了,“我不知,想着就头疼,还是问映璇吧。” 王夫人见她踌躇半天,时而预备开口,时而又紧锁眉头,到最后竟是一句不知抛给儿媳,顿时叹为观止。 好歹是当家作主的老夫人,连拍板的决策力都没有。 难怪侯府没落了。 “婆母。”韦映璇垂眸看着地上的峰哥儿,冷静地道:“眼下他这副样子,恐怕是要先给他医治的,但我想着,侯爷毕竟珍爱他,还是先叫侯爷带了名医亲自过来一趟吧。” “该如何处置,便交给侯爷,侯爷乃一家之主,侯爷出面处置他也最为稳妥,您看如何?” 王夫人暗道一声厉害,这皮球推的好。 原先峰哥儿只是偷玉佩,嫁祸远哥儿未遂,韦映璇处置也就处置了,甚至于不经过宋拓将峰哥儿送到官府里,也说得过去。 现在却不好办,事件上升到杀人害命,他自己还又毁了容。 这时候做主母的却十分难做,他犯下如此大错,不是打几棒抽几鞭便能过得去。 陈氏一愣:“不直接送官了?” 韦映璇指尖划过掌心,冷笑道:“他看起来十分虚弱,不医治他倒说不过去了,到了外头,旁人会说我这个主母故意针对庶子。” “若连夜回京医治,一路颠簸崎岖,万一回城途中又引发了二次伤,母亲和我却要说不清了,侯爷恐会指责您和我苛待了他的好峰儿。” 陈氏头如捣蒜:“对对对,你如此说在理,母亲竟是未想到这一茬。本是这孽畜犯了错,莫因为他受了些伤反叫人说咱们的不是。” 王夫人看她婆媳二人对话,便知晓了,这侯府上下最有主张的还是映璇。 陈氏一看便是不常操心的,遇事便一团乱麻,不知该如何是好。好在她却愿意听儿媳妇的,否则侯府还要更落败。 王夫人派人快马加鞭去请宋拓。 陈氏去外头和护院们交代。 “我那个儿子,十分倔强。你们去时不用说那些没用的话,就说——他心尖上的峰哥儿,命悬一线了,叫他速速带着郎中来救治!” 夜深了,几个哥相继都回了房。 韦映璇未走,有一搭没一搭与王夫人说着话。 王夫人又让人沏了茶拿了点心。 问她:“映璇,你可是有什么话要与我说?” 韦映璇见她直问,便也未绕圈子,直说道:“今日多谢董昭及时相助。” 王夫人自然不知晓她的谢到底为何,更不知是董昭帮助远哥儿避险的。 远哥儿回来后一口咬定峰哥儿是自己作恶不成,不慎掉下山崖,是董昭将昏迷的他拖上来,后来又让阿忠将人运回。 ——这些都算是相助。 王夫人便不疑有它,笑道:“你太客气了,昭儿他性子静,却也有一颗热心肠,想必他也是顺手相助,你莫放在心上。” 又挑眉问:“你在半途上见过他了?” 韦映璇摇摇头,“并未。” 她看着王夫人,抿抿唇道:“我今日才知,远儿一直跟着他学算学。” “远儿十分崇拜他,说他诗词文章样样皆好。按说以他的才干,不会在京中籍籍无名。” 她话说的很隐晦,王夫人却笑了。 第264章 久远的记忆 王夫人道:“昭儿是我公爹故人之孙,从小养在我府里,他十分聪慧,尤其擅长算学,文章做得也很不错,老夫人曾一度想让他入科举。” “但是后来就歇了念头,因为他的性格……很有些执拗,不适合在官场为官。” “旁人写一篇简洁文章,撑死一个时辰足够了,他却不一定,若这一天他不在状态,恐要写几个时辰,力求每个字,每句话完美无瑕。” “你初看他,模样长得好,面如冠玉、丰神俊朗,写得一手好字,文章诗词样样精通,好像无一处不完美的。” “待到了解了,才会发现他的许多习惯与坚持在旁人看来十分可笑,若非身边亲近之人,旁人决计不会包容他,只会觉得他怪,觉得他身怀病症。” “他自己也无心科举。”王夫人叹气,语气温和地道:“他倒是喜欢在外游历,闲时便在书房看看书,他喜欢研学算学,也喜欢读兵书,在沙盘上排兵布阵,有时一钻研便是一整日。” 韦映璇很奇怪,她一个很小的问题,却让王夫人打开了话匣子。 不知是有意对她说这些,还是无意间来了倾诉欲。 韦映璇也不打断,安安静静听王夫人说。 “他自小父母双亡,在京城也只一位至亲。若非如此,我公爹也不会收养他,公爹去的早,我婆母将他带在身边,他是跟着我婆母长大的,这些年全家都十分疼爱他,虽不是至亲,与至亲也无甚区别了。” 韦映璇恍然大悟。 今日她与王夫人谈话的本意便是想了解董昭,想探得他到底与王家是何关系。 王夫人应是听出她的来意,并没隐瞒,坦坦诚诚全盘告诉了她。 他是董贵妃的侄子,因董贵妃父母与王家老太爷有旧交。 故而在王家养大。 听起来倒是合情合理。 只是前世为何她从未听说过王将军府的这位董少爷。 突然,她心头一凛。 犹记得有一年,是王将军战死那一年,她听闻王将军死时,是与他的一位子侄一起牺牲。 那是在她四肢关节彻底毁了,卧床那一年。 距离眼下大约是四五年后。 会是董昭吗? 答案在她心底呼之欲出。 王夫人悠哉抿一口茶水,含笑看她:“你还有什么好奇的?不妨一并问出。” 韦映璇倒觉得尴尬起来了。 想了想,还是实话道:“其实我与他一直以来都相识,只是未想到他还有……其他身份,出乎我预料,因而一时好奇,让您见笑了。” “是,按理说他的身份你应该早知道。”王夫人道:“是因为昭儿不常在京城,他喜独处,平日在京城时甚少出门,其实他自小便不合群,他不喜与人打交道,旁人也甚少能受的了他的。”说着,一转话题,“但他却在年少时阴差阳错交了一笔友。” 韦映璇眼神微微波动,半垂了眼皮,遮掩了眼中情绪。 王夫人笑着说:“他整日神秘兮兮,常常对着桌案苦思冥想,时而又兴冲冲写着回信。他祖母是个老顽童,跑去他案边偷偷瞧,原来是在信上给人出算术题。” “便是他那位笔友,那人性格活泼,愿意同他分享生活里的趣事,愿意与他讨论算学,也不会因他性格上的执拗处用异样的眼光看他,不会轻易冷淡他,疏远他,他便十分珍惜这位笔友,与之通信多年。” “他到了适婚龄,他家中至亲十分记挂,托了他祖母张罗婚事,他听说此事,竟告诉他祖母说,谁家的女儿也不娶,要娶那位笔友!”王夫人爽朗的笑了,语气却忽而一转,叹息,“你道后来如何?” 韦映璇微微捏了捏手指尖,“如何。” 王夫人摇摇头,“终是一场空,那位笔友还是嫁作他人妇。” “昭儿得知后……” 王夫人话还未说完,韦映璇霍然站起身,“夫人,叨扰良久,夜已很深了,您早些休息。” 她坐立难安,实在无法掩饰,未等王夫人说什么,匆匆离开了。 王夫人对着她的背影轻轻叹气。 今日她话多了。 她向来反对昭儿惦念映璇,更不希望映璇知道些什么。 辰轩说映璇兴许会和宋拓和离,最后与他昭哥再续前缘,她都当这是少年的天真话。 错过便就是错过了,两两相忘是最好的。 以往她是如此想的。 但今日情形却不同以往。 昭儿的身份藏不住了。 既是如此,这些话她便不得不说,她宁愿以长辈的身份挑明,也不希望昭儿自己走向失控。 映璇是个聪慧的女子,她知晓处境和分寸,就算知晓也必会恪守礼数,同时……今后若真有那么一丝丝的可能,她今日这番话未尝不是替昭儿表心迹…… 外头淅淅沥沥的下起小雨。 韦映璇从廊下走出,许多久远的记忆扑面袭来。 她任由雨水打在身上,站在庭院里对着屋檐微微失神。 那年,父亲希望她嫁到侯府延续婚约,母亲则希望她代替姐姐照顾宋拓。 而她却有着自己的小小叛逆。 她在信中对巧算子倾诉,若她嫁人,那人眼里便只能有她。 宋拓却是姐姐的青梅竹马,怎会喜爱她? 这婚事叫她十分不舒服,她感觉自己很像姐姐的替身,而非真正的夫妻。 如此这般那般,诸多抱怨。 是涉世未深的小女儿心态,但也有她独特的倔强的一面。 换做一般女子,姐姐刚过去不久,重重打击下,无心思考太多,可能就老老实实服从爹娘的安排,她却想与家里抗争。 巧算子如何评价?太久远她记不清了。 却记得巧算子出了一题,求答案是或否。 第265章 发疯 他在信里出题:牧羊人原有五只雪山绒山羊,每只年产一两珍稀羊绒,可制御寒冬衣,抵挡极寒。其妻临终前嘱托:“绒贵如诺,十年方得一袭“。 丧期未过,一商人携二十只普通绵羊前来游说:“换羊可得千斤普通羊毛,立织百件华服。” 牧羊人毁诺换羊,然三月后暴雪骤至,羊毛衣透骨寒。 问:牧羊人实际损失多少婚约之诺? 因为题目极特别,她便记到了今日。 当时看了题目,只觉得分外哭笑不得。 她怎不知何处的雪山绒山羊每年竟只产一两珍稀羊绒?一听便是巧算子为了出题强行杜撰的。 当时她未多心,以为这道题考的是珍惜羊绒与普通羊毛间的价值差异。 她只需计算出珍惜羊绒十年间的恒久价值和普通羊毛的短期收益,再算其折损率。 不过此题并不严谨。 在巧算子杜撰的背景里,普通羊毛难以御寒。 那么,想当然一定会因御寒问题产生额外支出,譬如说牧羊人因受凉而生病,请郎中买药的支出,若病症迁延不愈,成为慢性病,又是一笔长期支出。 便是说,牧羊人的实际损失要更多。 她虽写了答案回了信,却一直觉得此题出的不够细致,连累她答的也不严谨。 当时的她,只将此道题看作一道有缺陷的算术题。 现在想想,一切豁然开朗。 是在宋拓还未找到她赌咒发誓地给出承诺之前,巧算子便已经知晓了宋拓和老侯爷父子的意图。 他那题是在暗喻宋拓是个见利忘义,轻易抛弃信念,不值得依靠的男人,当他拥有更好的选择时,便会毫不犹豫放弃之前珍视的一切。 是在提醒她别选择宋拓。 后来果不其然,姐姐百日忌辰都未到,宋拓便找上门来,给了她婚后的承诺。 定下婚事后,她第一时间告知了巧算子。 对婚事仍有忐忑,却不似先前那般抵触了。 小姑娘含蓄,未对巧算子直言对宋拓暗暗生了好感,但那颗隐隐期待的心,恐怕都被巧算子知悉。 是那时离了心吧? 很长一段时间,巧算子的回信都极为冷淡,回信的跨度也变得极其漫长。 后来,他在信里问她,是否喜欢成亲后的日子。 那时在她初初嫁入侯府时。 正逢她与宋拓相处尚且算温馨和睦时。 她便回答喜欢。 依稀记得,她还挑拣了一些日常写在信中。 她不知巧算子是男是女,却仍将他当成密友,将自己每日与新婚夫君同入书房,他看兵书,她看诗词集;闲来她在花房里种花,将美丽的花朵做成花束放在他的书桌上;他们一起泛舟游湖,在夏风中尽享湖心的凉意。 那短短的一个多月的和睦相处,她都不吝惜与密友分享。 那是上辈子错付真心的自己,很蠢,但真实。 董昭如何回信? 不记得了,他在她心中从来只是不会见面的笔友。 分量是重的,但她那时却不会在意他的想法。 又也许是因为他一直未出现在她的生活,即使不想让她嫁,也是用出题迂回的方式。 他为何不与她明说?她百思不得其解。 是那年宫里发生了什么,还是他身边发生了什么? 她对真实的他还是了解太少了,又无法去问,也许这些困惑只能永远埋在心底了。 雨势渐大。 直到鞋袜沾湿了雨水,她才匆匆回到房。 齐妈妈见她淋得浑身湿透,连忙去厨房叫婆子送热水。 她泡了热水澡,又喝了厨房送来的姜汤。 这一晚折腾到很晚。 寻常遇见何等大事,至多一两个时辰心境便会趋于平静。 今日她躺在床上却辗转难眠。 她又想到了董昭。 不是为前世错过懊恼,也不是惋惜,她明白有些人和事错过了便无法弥补,她只是在回忆前世的董昭。 那时他以巧算子的身份与她相交多年,其实他应该早就认识了她,他一直在暗处窥见她的生活,他们一定还有许多其他的交集,或明或暗的,是她当时未曾察觉的。 她毫无印象。 不曾在意过,就不会特别记住。 现在,她想把上辈子遗忘的那些匆匆岁月都想起来。 同样无眠的还有宋拓。 外头疾风骤雨,卧房廊檐下亮着灯,是方才王府的人过来时小厮匆匆点亮的。 他再也躺不住,猛一掀被子坐起来,唤门外的小厮进来。 “去叫府医起来,速速随我出城。” 这个时辰天未亮,此时便出发,赶天亮刚好到王家别院。 方才王府的人过来传话,说峰儿受了重伤时,他第一反应是韦映璇的诡计。 她早已巴结上了王夫人,说不定是借着王家生事,故意打着峰哥儿的幌子骗他出城! 他问王家下人峰儿到底受了什么伤,王家人却只字不提,只请他过去了再说。 去还是不去? 重新躺下后,他却反复无法入眠。 峰哥儿再不成器,都是他的骨肉,万一真的伤势严重呢? 还记得当年他醉醺醺的闯入了映雪的闺房,捂着她的嘴,强迫她行了夫妻之事。 他还记得醉意稍稍清醒时,他浑身一激灵,懊悔不迭的模样,抓着映雪痛哭流涕的保证会娶她。 按时间推算,峰儿就是他的儿子无疑,更遑论峰儿那双水灵灵的大眼与他一个模子刻出来。 眼下远哥儿和他离心,若峰哥儿有什么三长两短,他便无子嗣了。 他带着府医往王家庄子上赶去。 清晨,天刚蒙蒙亮,王府庄子便被一阵鬼哭狼嚎声划破宁静。 峰哥儿从梦中惊醒过来,一睁开眼,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 他下意识用手抚上脸,居然摸到满手的血脓水。 深深的惊恐间,他一下子记起了前一天夜里的所有事。 他要将远哥儿推下山崖,明明成功了一半,就在他踩了远哥儿的手要最后使力的时候,后脑突然一痛,便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定是远哥儿害我!” “我不知是被那王辰轩还是大皇子从身后暗算了,他们把我打昏过去,一定还对我做了些什么!我脸好痛!” 忽然,他急速跳下床冲到铜镜边,一打量镜中的自己,心脏瞬间沉到了谷底。 他的脸被刮花了。 原本白皙的皮肤上布满了狰狞的划痕,又红又肿,有几处长长的疤里甚至露了里头的肉。 王府竟未替他包扎,只将他不管不顾的扔在这里。 “远哥儿,你为何不死,为何毁容的不是你?” “我不,我不要毁容!” “你这个彻头彻尾的坏人,我今日定要杀了你!我要报仇,我要让你也毁容……” “远哥儿,你给我出来!滚出来!” 竟是失去了理智,红了眼,又嚎又叫往外冲跑。 第266章 教训他 他很快被外头守着的护院逮住。 护院用布团塞了他的嘴,他才终于安静下来。 饶是如此,一大清早客房闹出剧烈的动静,已将众人都从梦中惊醒。 韦映璇一夜未睡好,此时也就刚刚眯了一小会儿,方听到嚎叫声便起来了。 她出门请了陈氏,两人一起去上房见王夫人。 王夫人起的很早,正吩咐下人摆早膳。 她十分过意不去,对韦映璇和陈氏道:“真是万分抱歉,未曾想此次赏秋景竟横生枝节,误了咱们的赏景之约,让二位白跑一趟。” 出了事,侯府要处置家务事,接下来定无心赏景,今日便要回京城了。 韦映璇忙客套话,“您哪里的话?是我府上庶子惹是生非,导致计划有变,还给您添了麻烦,倒是我过意不去。” 王夫人仍道:“话是如此,也怪辰轩不该带大皇子来此,又或许我换个时间邀请你们,便没了这次的枝节。” 陈氏是性情中人,拍胸脯说:“你们就别互相对不住了,我侯府在外也有庄子,下回侯府坐东,请王夫人赏脸,咱们继续赏秋,赏不成秋就赏雪。” “这……”王夫人不知该如何回,忍不住笑了,“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她们三人都笑了。 便在此时,庄子外响起阵阵马蹄声,不多时,下人带着宋拓进了院子。 “夫人,南亭侯来了。” “请他进来。” 宋拓大步流星地进上房,见了陈氏,只冷冷淡淡叫了一声母亲。 便沉着脸问王夫人:“敢问王夫人,峰儿如何了?您昨夜派人来我府上说峰儿受伤,却又不说清受了何伤,到底因为何事?” 王夫人面无表情盯着他,“你在质问我?” 宋拓未见到峰哥儿,也不知出了何事,心里便没底。 见王夫人如此强硬,想到王大将军,他立马不敢造次,语气软下来,“不敢,只是做父亲的担心峰儿到底受了何伤?他现在人在何处?我可否先见见?” 王夫人冷道:“徐妈妈,去把殿下请来。” 又说:“再把峰哥儿带过来。” 宋拓眼睛猛一眯。 殿下? 哪位殿下? 能称之为殿下的不是皇子便是公主,再么便是吴王,可吴王多年来只在封地,只有吴王世子留在京。 不会是大皇子吧? 只是峰哥儿受伤,又干殿下何事? 他心里正奇怪着,就见两个五大三粗的护院将峰哥儿押了进来。 当他看到峰哥的脸,瞬间后退一步,目光直勾勾地指着他,“峰儿,你……” “父亲!”峰哥儿已近癫狂,口中的布塞刚一取下他就大喊大叫,“是母亲害我!是远哥儿害我!您要为我做主,我是被陷害的,我是无辜的,王夫人也是他们的帮凶!她们仗着大皇子护着,要置我于死地!” “你、这……”宋拓正要继续问,忽见齐妈妈上前,狠狠抽了峰哥儿一巴掌。 “峰少爷你放肆了,大皇子岂是你能够非议的?” “啊!我的脸!”峰哥儿痛得捂着脸大叫,“你这个恶毒的老刁奴,我要弄死你!” 他忽然朝着齐妈妈扑去,龇牙咧嘴,目光凶狠。 齐妈妈下意识伸手挡他,他竟一口就咬到齐妈妈的虎口上。 “嘶……”齐妈妈吃痛,使力推他,他却越咬越紧,眸中布满血丝,尽是狠戾。 王直立即上前钳住峰哥儿胳膊,他吃痛撒开嘴,这才将他拽开。 峰哥儿“呸”地吐出满嘴的血水,嘴里仍骂骂咧咧,“你这个老刁奴,我咬死你!” 从发现自己被毁容开始,他心里的滔滔恨意便抑制不住了。 此时,整个人状若癫狂。 王夫人一个眼色,王家护院冲上前在峰哥儿嘴里塞了布团,将他按跪下。 齐妈妈痛的直抽嘴角,手背上鲜血淋漓,赫然是一口森可见骨的牙印。 若非王直方才及时将峰哥儿拉开,说不定都要咬下一块肉来。 韦映璇面色铁青,眸中寒光闪动,“照影,去教训他。” 照影正气的咬牙切齿,闻言就撸了袖子上前。 “慢着!”宋拓却挡在峰哥儿面前:“不过一奴仆,何必大动干戈,他的脸受伤了,哪里经得住打?” 说到最后,露出当家之主的威严:“我乃侯爷,峰儿是我的儿子,便是他方才疯癫了些,也不是什么大错,我宋拓的儿子打一个侯府的奴仆还是打得。” 韦映璇厉色道:“他行为放荡不羁,竟发疯咬人,齐妈妈乃我身边忠仆,他敢对我身边的下人下此狠手,便是对我这个母亲大不敬,侯爷若要执意拦着,便是娇纵他了。” 陈氏也帮腔,“这个孽畜,今日当着王夫人的面都敢如此猖狂,若不让他长长记性,日后还了得!” 宋拓满脸不快:“就是要教训他,也该回府上处置,哪有在外人面前处置自家少爷的道理,你做主母的该对庶子有些耐心。” 这话可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呐。 王夫人都看不下去,蹙眉道:“南亭侯!你莫怪我一个外人多嘴多舌,他一个庶子胆敢以下犯上,决不可轻饶,你莫要乱了尊卑贵贱。” 宋拓冷哼一声,虽未再阻拦,心里的不痛快都写在脸上。 照影对准峰哥儿的脸啪啪一阵打,直到他直翻白眼险些倒在地上才终于停手。 “母亲!”门外传来清脆的一声。 是王辰轩和朱照宸,两人一齐进来。 一眼看见屋里的宋拓和被押跪在地上的峰哥儿,皆露出了然神色。 宋拓也注意到前后脚进来的两个少年,一个十六七岁,一个八九岁。 他未见过当朝大皇子,听说是个八九岁的男娃。 王夫人刚才说要请大皇子时,他心里不是未怀疑过,但他很快就压下怀疑。 王大将军位极人臣,王老夫人是一品诰命夫人,王家地位尊崇,王夫人何等身份,何必拿大皇子信口开河。 此人应该就是大皇子。 可大皇子又为何事在此处?他心头泛起疑惑。 他连忙朝着朱照宸拱手行臣子礼,“小臣见过大皇子。” 第267章 重庶轻嫡 朱照宸只淡淡扫他一眼,微微颔首。 宋拓顿觉一股扑面而来的锋芒,原以为一个八岁的孩童,与峰儿差不多岁数,能有多少皇子威严?定是孩童一般纯真。 未想到大皇子竟如此气度不凡,小小年纪初具威望。 他本还准备了几句套近乎的话,一时间却卡在喉咙里吐不出,讪讪转开了目光。 既然说开了身份,王夫人也不再避讳,请朱照宸坐了主座。 下首除了王夫人外,依次是陈氏、韦映璇,王辰轩和远哥儿则站在下首的太师椅旁侧。 宋拓在东西两列太师椅正中央的地毯上站立,旁边是跪地的峰哥儿。 他看每个人脸上都是一副肃杀的神情,宛如三堂会审。 心头更觉得不妙,便直接问王夫人:“不知犬子在庄子上发生了何事?” 王夫人与韦映璇对视,随后直说:“他先偷盗了大皇子的玉佩,欲嫁祸给远哥儿,不料被发现,原本是罚他禁足,他却悄悄逃跑出去,尾随大皇子和轩哥儿他们几人进山里。” “他竟胆大包天,先在山上四处散播猪粪吸引野猪来袭,害殿下陷入险境,随后他却又悄悄接近远哥儿,欲趁无人之际推远哥儿下悬崖!” 宋拓越听脸色越铁青,眼珠瞪大,脖子上青筋鼓起。 死死瞪着峰哥儿,不敢相信这些都是他一个孩子做的。 王夫人继续道:“幸而远哥儿奋力……” “峰儿!”宋拓咬牙切齿地问:“王夫人说的这些可是真的?若是真的,你朝父亲点点头。” 竟是打断了王夫人的话,丝毫不关心远哥儿最后是否脱险。 韦映璇眸色愈发寒凉。 地上的峰哥儿被堵住嘴无法发声,但他听见宋拓的话,立刻拼命摇头,跪爬到宋拓脚边。 一手抱着他的腿,一手指着韦映璇,昂着头,“唔唔”地拼命反驳着些什么。 憋的脸红脖子粗,眼泪顺着他破了的脸颊往下涌,看起来竟是受了天大的冤屈一般。 宋拓心头极不是滋味。 “你莫怕,若你是无辜的,是有人故意使计陷害了你,父亲定会为申冤。”宋拓阴沉地盯了韦映璇一眼,便又仁慈地看向峰哥儿,“若王夫人说的前因后果哪里不对,你便把真正的事实说出来。” 他抽走了峰哥儿口中的布团。 “啊啊啊!我是被冤枉的,是远哥儿,他念书识字,写大字做文章样样都不如我,便嫉妒我嫉妒的发疯!想着让我死!我死了便无人抢走他的世子之位!是远哥儿,他推我下山崖的!” “父亲!你要为儿子做主,儿子毁容了,日后再也不帅了,呜呜呜……” “母亲和王夫人,她们皆是一伙的,王夫人帮着母亲对付我,她们都要儿子死……唔唔唔……”王家护院又将他嘴巴堵住。 宋拓脸色阴沉,“王夫人,你说我儿使坏,说他做了那些坏事,你可有证据?” 王夫人不可思议,“南亭侯,我请你来是请你处罚他的,不是为你摆证据,我无需为你摆证据,大皇子殿下本人便是证据!峰哥儿在大皇子眼皮下偷盗玉佩,又尾随进山害人,哪一次不是明晃晃的使坏被当场抓住?” “南亭侯,你现在朝我要证据,是不打算认账?” 宋拓僵着一张脸,“王夫人不必激动,峰儿说他是无辜的,我想,也许是有人摆计引诱他上钩,实际那使坏之人在背后操控一切,总要调查一番才稳妥的。” 韦映璇一声嗤笑,“我先前听母亲说,侯爷少年在族学念书时愚钝,做文章摆不明论点论据,常颠倒后果错用例子,夫子每念你的文章,下头一片哄堂大笑。” “我还道是母亲是谦虚,现在听侯爷一席话,我知晓了,侯爷确实是糊涂人,当着殿下的面,侯爷竟是要护着这个孽子。” 宋拓惶恐,急忙朝着朱照宸拱手解释:“殿下,小臣不敢。” 又道:“请您体谅小臣做父亲的一番爱子之心,小臣只是觉得事情有疑点,想要再多加了解经过,也听听犬子如何说。” 朱照宸:“爱子心切,爱的是哪一子?” 宋拓一愣,不明所以。 朱照宸又道:“重庶轻嫡,便使庶子生出贪心,胆大妄为敢以下犯上、不分尊卑、欺嫡兄弟、冒犯嫡母,该从你自己身上找原因。” “这……我……”宋拓白着一张脸,十分难堪,“并非如此,您误会了,远儿自然是我最珍爱之子。” 朱照宸淡漠地道:“是吗?方才你却未问半句他是如何脱险的。” 宋拓使劲握了握拳,转向远哥儿。 笑着招了招手:“远儿,来,让父亲看看。” 远哥儿:“不。” 朝着宋拓行一礼,“父亲,远儿九死一生,险些丧命,心里憋着一口气,想先等您亲口处置峰哥儿。” 态度很恭敬,却冷淡疏远,毫无亲昵。 宋拓:“……” 遭到拒绝,他脸色阴霾。 今日摆明了是韦映璇与王夫人商议好之后,请自己来收拾烂摊子的,她韦映璇不便处置峰哥儿,便借他的手,回头让族里人无话可说。 他偏不让韦映璇如愿。 “殿下,峰儿的脸已经溃破,实在有碍观瞻,可否容臣先带峰儿去治伤,臣带了府医,就在外头候着,待臣陪同安排妥当,去去便来。” 朱照宸颔首,未为难他。 给宋拓体面,一是看在南亭侯先辈从龙之功,二是因为…… 他侧眸看了韦映璇一眼。 南亭侯夫人很好,她将远哥儿教养的也很好,去翠鸣寺一路上王辰轩一直与远哥儿闲聊,他则应的少,听得多。 便发现远哥儿这个同龄人很不一般,文史算学皆有涉猎,他不仅博闻多识,还很有想法,且做人也知晓进退,在王辰轩点破自己大皇子身份后,远哥儿看自己的目光依旧如初,未变初心,也未上前逢迎讨好。 他很愿意与远哥儿打交道。 南亭侯毕竟是远哥儿的父亲,他也因远哥儿,不想太过于为难他。 宋拓便带峰哥儿回客房治伤。 到了客房,他先挥退府医,“你先等候片刻,他做了错事,我要私下问问他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若他真错了,我先规劝他几句。” 府医自然谅解,“是,侯爷。” 关了门,宋拓拔掉峰哥儿嘴里的布塞。 口气森森地问:“如实说,前因后果。” 峰哥儿扑通一声跪在他脚边,痛哭流涕道:“父亲,都是他们合起来害我,您一定要救我,您救救我,我不要死,母亲要叫我坐牢,王夫人也要害我……” 宋拓缓缓蹲下身,直视他的眼睛。 突然,他闪电般伸手钳住峰哥儿脖子,倏然收紧。 峰哥儿只觉得呼吸一窒,胸腔没了空气,快干瘪了,他双手双脚徒劳地挣扎,可宋拓却越收越紧。 第268章 去黄牒 他看宋拓的眼神里,充斥着卑微到极致的求饶。 宋拓却冷冷盯他,道:“你知道你招惹上了什么人,你胆大包天,大皇子你都敢不敬?” “莫说那些不着调的话,我再给你一次机会,莫再撒谎,照实说,否则我便只当未生过你。” 峰哥儿心头一惊,此时求生欲战胜了一切。 他用尽力气点头。 直到眼前发黑,几乎要昏过去时,宋拓才松了手上的力道。 峰哥儿总算呼吸上新鲜空气,他大喘息,哭道:“我说我说,我再也不撒谎了,是我,我偷了玉佩,也是我放猪粪引来了野猪,是我要推远哥儿下悬崖。” “我偷拿了玉佩只是想叫大皇子厌恶了他,因为我娘,还有您,都要求我做大皇子伴读,我却没把我……我娘还说,我若不做伴读,就再也不给我母爱了。” “我这才想了这个主意,被发现后,母亲竟不给机会,说要把我送到官府里去!” “我只是不想蹲大牢才逃出去的,母亲平日里磋磨我,远哥儿也在背地里辱我骂我,我恨母亲,更恨他,便悄悄躲起来,想趁机推他一把给他点教训……” “没成想我却先一步被打晕过去,定是王辰轩,他们都是一伙的,我的脸也被远哥儿毁了……” 宋拓面无表情。 方才他用了力,确定峰哥儿尝试到了濒死的恐惧,所以他现在交代的前因后果都是真实的。 一个八岁的孩子,胆量就在这了,他不会再有胆子欺瞒。 他木然地从地上站起来,面色复杂了那么一瞬,却很快又冷硬下来。 盯着哭泣的峰哥儿,缓缓道:“你一手大字就能将远哥儿碾压到脚底,写文章也能将他甩开很远,却偏偏要做出偷玉佩这等蠢事,你做也就做了,却蠢在看低了你的对手,他有他母亲出谋献策,你却什么都无,拿什么与他斗。” “你推远哥儿下山是兄弟相残,是狠毒了些,却也并非不可原谅,你最不可原谅的是吸引野猪,险些害了大皇子,且你做的不够干净利索,被发现了。” 他语气冰冷,峰哥儿望着他,不由自主发抖。 “父亲,我,我……” 宋拓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先治脸上的伤吧,我会尽力保全你,毕竟你是我唯一的儿子。” “峰儿,我是很爱重你的,我会尽力救你。” 峰哥儿唯唯诺诺点头,一只手颤颤地抓了宋拓的胳膊,“父亲,求您了,我不要去坐牢……” 宋拓缓缓将他的手指掰开,“听话,先治伤。” 利落地转身出门去了。 他到前厅,态度急剧转变,“殿下,臣教子不严,是臣的过错,臣甘愿受罚。” 先如此说,试探试探大皇子的反应。 大皇子果然道:“犯错的是峰哥儿,你若袒护他,莫怪我送官处置。” 韦映璇也接话道:“报了官府事情便公开了,届时皇上怪罪下来,波及侯府,侯爷莫后悔。” 宋拓便知晓,看来大皇子是真要偏帮韦映璇,非要让峰哥儿付出些代价不可了。 峰儿说的对,韦映璇是千方百计要除掉他。 她是早有预谋。 明知道峰哥儿心思多,却故意在外出游玩时带上他,不就是盼着他生出歪心思来,或是诱导他犯错,然后再抓了他的错处喊打喊杀。 他越想越是如此,否则王夫人也不会特意将大皇子引来。 王夫人为了帮韦映璇,也太不遗余力了。 他又想到湖心岛那一次,是王夫人出面作证,让他无话可说。 韦映璇和王家绝对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猫腻,待他查清楚,必要报今日之仇。 咬咬牙,说道:“回京后我定要好好打他一顿板子,寻一处偏僻庄子送他去,以后永远不叫他进京,侯府也不会再拿他当少爷。殿下,您觉得如此处置如何?” 他期待地看着大皇子。 大皇子却看韦映璇,“宋夫人,远哥儿险些被害丧命,你亦有处置权,你觉得如此处置如何?或可再加重些惩罚。” 韦映璇冷冷看宋拓,“侯爷莫要搞错了重点,他去不去庄子都是次要的,进京不进京也未说到点子上,他以下犯上,戕害手足,宋家不容如此阴险狠毒之人,侯爷若真想惩罚他,就去和族老商议,去官府将他彻底除名。” 当初韦映雪带着峰哥儿回侯府,不几日宋老夫人就让人去官府的黄牒上记了峰哥儿的名,将他认回来。 陈氏也放话说:“是要除名,不许他再顶着侯府的名头生事,如此处置才算拿出个态度,否则我都不依。” 宋拓嗓音紧绷,一字一句道:“那就听母亲和映璇的,我今日回程便去和族老商议,去官府取消他的黄牒。” 若非峰儿毁了脸,今后仕途无望,他都不会如此痛快。 算了,今日大皇子明着偏帮,他只能吃哑巴亏。 大皇子这才满意,“那就按南亭侯说的办吧,我未受伤,此事便告一段落。” 便是说,不会让皇帝知晓了。 宋拓微微松了口气。 他最后离开时,别有深意地看了眼韦映璇,那眼神隐含一丝痛恨。 是将今日的所有结果都算在她身上,又积攒一笔账要在今后与她算。 韦映璇未惯他,扬声道:“侯爷若想休妻,也可一并和族老讨论。” 宋拓未料到她竟当着大皇子的面如此不顾体面,当即血涌上脸。 气得脚下未踩稳,被门槛一绊便一个踉跄,人摇摇摆摆地歪在柱子上,狠狠撞了肩膀。 王夫人瞧见这一幕,立即揶揄道:“怎么?南亭侯竟如此心虚,看来日后竟是真要为一个庶子休了正妻。” 宋拓愤愤地捂着肩膀,憋屈道:“自是不会,此事是峰儿的过错,我怎会埋怨我夫人。” 疾步离开了。 事情处置到此,算是有了定论。 听闻宋拓只身下山,竟未带着峰哥儿一起。 王夫人便不放心继续留着大皇子在庄子,生怕再有节外生枝。 立刻安排王辰轩带了十几护院送朱照宸回宫,又让护院单独将峰哥儿押回侯府。 她未料到,峰哥儿是折腾不出花样,有花样的却是宋拓。 王辰轩和大皇子行至半途,忽然从路边冲过来一坐骑,宋拓骑在马上。 他匆匆下马扬声说:“殿下,微臣方才有话不便说,特意在半途等您,可否容微臣片刻功夫,同您禀告一些事。” 第269章 大皇子斥责宋拓 “大胆,大皇子车辇也是你能拦的?”王辰轩纵马上前,挡在朱照宸马车前。 他手里拿了把长枪,未穿盔甲,一身常服却已有了少年将军的凌厉英姿。 宋拓如今脸皮厚,又刻意放低姿态,“殿下!昔年高祖皇帝圣训煌煌:立身处世,首辨忠奸;经纬天下,必察黑白。今日事虽小,臣却还有几句肺腑之言,事关殿下英明。” 他不知,一队家丁带着峰哥儿也从庄子出发,此时就在他身后拐角处。 因带队的护院见大皇子车辇在前头停下,便及时停了疾驰,一队马儿缓缓前行,坠在后方等待。 朱照宸本不欲理宋拓,但他却十分鸡贼搬出了高祖皇帝,如此他便不好扔下他离开了。 他掀了车帘,黑眸直直盯着轿厢外的宋拓。 面色清冷肃穆,“你说。” 宋拓扬声说:“犬子宋俊峰自小在塞外,未得精细教化,他规矩礼仪不通,缺乏教养,性情却单纯率真。他于半年前进京入侯府,交由微臣之妻管教,半年过去,微臣竟不知他比刚来京城时还要不堪,微臣尽管十分心痛,却会叫他承担该担之责,此为其一。” “其二,昨日事确有蹊跷,微臣已问了孽子,他绝无伤害殿下之心。只因在府里常年受他母亲苛待,心怀了恨意,这才想出口恶气,绝无害命的心思。 此事疑点极多,他从未外出打过猎,如何得知吸引野猪的法子?必是有人早早在背后布局挑唆,推动他在今日犯错。” 他想为峰哥儿洗清嫌疑,却知晓不能直接说。 否则便是犯罪不认,便是纵容逆子,便是对未来储君不忠不义。 因而他先抑后扬,先痛痛快快认了罪,再提那些冤屈的话。 韦映璇明知他将希望都寄托在峰哥儿身上,却如此狠心算计,那就别怪他对大皇子捅开她那些不堪的心思。 他的暗示已经足够清楚,大皇子已八岁,该懂的都懂,就是不懂,他身边那些人也会说给他懂。 今日他特意等待大皇子,就是剑指韦映璇。 虽还不到休妻的时机,他却也不想让韦映璇轻易好过了,今日后,韦映璇便会在大皇子心中留下刻薄阴狠毒辣的印象。 他要让韦映璇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至于王夫人,他是半个字不提。 他知晓王夫人的地位不是他能动摇的。 王大将军一日不倒,一日在外守护国土,皇帝便要倚仗他一日,任谁也撼动不了王家的地位。 “微臣的话说完了。”他道:“殿下说过让此事告一段落,您既有决断,微臣本不该旧事重提,可如鲠在喉,终是难安。臣不求您改变决断,只盼您能见我方寸赤诚,知晓此事背后的玄机。” 朱照宸点点头道:“原来如此,你是希望我重新严查此事,给你个交代。” 宋拓一惊,浑身出了一层冷汗。 “不不,”他忙否认道:“您说过此事告一段落,微臣绝无反对之意。” “可方才却说宋俊峰是冤枉的,是受人陷害。我若不让人严查,便成了我昏庸无能,诬陷忠良,既如此,我会让父皇下令京兆尹严查。”他倏然合了轿帘,“启程。” “慢慢慢!”宋拓眼里闪过极致的惊恐,连忙跪下磕头,大叫:“请您收回成命,方才是微臣多嘴多舌,求您看在侯府从龙之功的份上莫要详查,给侯府一丝体面,峰哥儿他确实有罪,绝不无辜,他先害您入险境又手足相残,死有余辜,便是处死他,微臣也无二话。” 细查?如何查?此事一但官府经手,自然得传出去,皇上定会怪罪下来,那时侯府便要倒大霉。 他本意是在大皇子跟前阴阳几句,没成想此子居然如此较真,竟像是故意捏住他的七寸,打压他一般。 朱照宸又掀开了帘子,冷淡地看他,“你前后态度不一,前恭后狡,先认了错,随后却耍花招,欲替你那孽子洗脱罪名。在我面前尚且如此诋毁你夫人,回侯府后想必也会迁怒侯夫人和远哥儿。” “臣不敢,您息怒,臣知错了,下次再也不乱说了。” “我会叫人盯着,若侯府传出你刁难侯夫人与远哥儿,唯你是问。” “是,微臣知错,绝不敢迁怒家人。” 他狼狈地起身牵走马,让开了路。 大皇子一行车队疾驰而去,紧随而后的是另一车队。 宋拓正暗暗咬牙切齿,未注意到随后的车队中,有两道目光愤恨地盯着他。 赫然是坐在车厢中的峰哥儿。 方才他父亲的话他全都听见了。 他脑海中反复回荡着宋拓那一句,他的罪行死有余辜,便是处死他,他绝无二话的说辞。 恨得紧紧咬着牙,眼里全是怨毒。 大皇子明明同意了只把他逐出宋家就不计较的。 就算是可恶的韦映璇,也只想着送他去官府,都未想过要他的命。 他的好父亲,为了不得罪大皇子,竟然要把他的命都送出去。 这小插曲是在当天下午时,传到韦映璇耳中。 是王府下人将峰哥儿押至侯府时谈论起此事,被齐妈妈派去的人听见了。 “王家几个护院押送峰哥儿,恰好就跟在大皇子车队后头,他们在路上见大皇子的马车被宋拓拦下。 峰哥儿正眼巴巴等侯爷救他,原以为侯爷是为了他求情,没成想竟然听见侯爷说出将他处死也是应该的话。 听他们说,峰哥儿当场就将牙咬的咯吱响,恨极了!” 韦映璇听了,觉得好笑之余,又觉得可悲。 上辈子宋拓的日子过得蒸蒸日上,倒是维持了几十年的“耿直”形象。 他在五城兵马司缓步升迁,上峰和同僚对他的评价都很好,说他很正派,与人打交道很有些傲气,虽不会逢人就讲好听话,却也从不屑于在背后阴人算计谁。 时移世易,如今他竟是变得面目全非。 齐妈妈气道:“侯爷行事越来越阴险狡诈了,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竟然偷偷藏在路边,妄图在大皇子那儿污蔑您。” “亏得大皇子是个有主见的孩子,未听他半句谗言!” “可万一他要是成了呢?万一大皇子耳根子软,您岂不是在皇子、在陛下心目中都是个尖酸刻薄的恶妇人?” 皇帝就得这一子,十分爱护。 父子俩常常秉烛夜谈,在本朝早已成为佳话不是秘密。 在大皇子跟前污蔑谁,便相当于在皇帝那儿打了声招呼。 日后他宋拓要休妻时,就算韦二叔上奏弹劾,皇帝可能先将韦禛痛批一顿! “侯爷做事真阴毒,您有没有觉得和某个人越来越像?”齐妈妈挑眉。 韦映璇点头,“察觉了,他是越来越像宋老夫人,毕竟言传身教那么些年。” 她心里有数,又说道:“他今日之举,说明他不止一次想过休妻,在他心里已拿我当成眼中钉,肉中刺,所以做事时才会不自觉为以后的休妻做铺垫。” “他不见得是要为峰哥儿说情,想借机抹黑我的动机更大些。” “小人行径,难登大雅之堂!” 峰哥儿在王家别院惹祸的事很快传遍了府里,宋拓却没空回侯府,他马不停蹄去寻族里几位族老商议把峰哥儿逐出宋家的事。 他对宋氏族长和几位老说,是峰哥儿与远哥儿随王府几个少年一起进山,其中一人赫然是大皇子。 峰哥儿老实,不知其身份,一不小心招来野猪惊吓到了大皇子。 大皇子转头便要问罪,还亲口发了话,要求他将峰哥儿从家中逐出,否则便要回宫告诉皇帝,追究侯府的责任。 他如此歪曲又精简的形容此事,是不想族老们拉着他苦口婆心,指责他未能以身作则,未能管教好顽劣的峰哥儿是他的责任,他不想听这些人絮叨。 族长和族老听了他的解释,神色凝重。 他们当时都未在现场,不知具体缘由,只能任由宋拓说什么是什么。 宋拓拿了白纸,要让族长和族老签字画押,好带去官府除了峰哥儿的黄牒。 宋氏族长拒绝了。 第270章 搬弄口舌 老族长极有责任心,当初便是他建议把犯了错的峰哥儿从族谱上除名,不许他入族。 他当场要求宋拓将前因后果仔细道来,否则不予签字画押。 “他未入族谱,按理来说,未入族便不算逐出族,只是从你侯府黄牒上逐出。若理由合理,族里会尽族里的义务,出签字文书交由你带去官府。 我等既然要签字画押,便须得了解前因后果。 我作为族长,多年来为族人料理各家事,力求上不愧对祖宗,下不愧对族人,总不能听侯爷解释几句无心之失的缘由便落了印,于这个孩子也不公允。” 宋拓知道无法再含糊其辞。 然而他先前已将峰哥儿有些无辜的立场摆了出来,这时也只能尽力描补。 “族长,族叔们,峰儿原先在北疆蛮荒之地无人教化,规矩是差了些,但他本性是好的。他来了侯府,映璇答应要好好教他,我却未曾想到,倒是越管教越回去了。” “原本峰儿的心性很善良,区区半年却变得一肚子仇恨,他之所以会在王家庄子上犯错,是因为映璇成日磋磨他,他心中怀了怨恨。” 宋族长直接摆手打断了他的话:“侯爷!你莫说这些扰乱族内和谐的话,我们只想知道峰哥儿犯错的前因后果,事情因何而起,大皇子因何要罚他!” 老族长看宋拓的目光,很有些失望。 他是年纪大了,心境平和了不少,才有好耐性在这听宋拓口无遮拦抱怨侯夫人,说些搬弄是非之言。 其余几个族老都面露不赞同。 都知晓侯府自宋老太太身体旧疾复发后,是映璇一个人支应起来的,她既管家事又管外事,还能抽空管教几个哥儿已经很不错了,宋老夫人年轻时当侯府的家,那是根本无精力照管儿孙的。 反倒是宋拓,作为侯爷,丝毫未担当起侯爷的职责。 他多年前与人私通有了峰哥儿,映璇大度认下此子,他不知珍惜,人前反倒脏水泼向贤妻,且他事业也毫无起色,前阵子被太后和皇帝惩罚去了养济院,丢尽了祖宗的颜面。 族老们心中有一杆秤,对宋拓的反感溢于言表。 宋拓瞧见族长和各位族老对他都颇有微词的样子,心头便涌起一阵不快。 定是映璇利用做主母的权力与财力,与远近亲戚们示好拉关系,叫众人一致称赞她。 看来以后休妻时,族里这一关他都过不去,众人只会说是他负了映璇。 实在阴险,可恶! 他压下闷火,沉嗓说道:“既然族长和族叔们如此好奇,那我便说真相了。” “是映璇指派手下的奴婢,教唆峰儿学了如何吸引野猪的土法子,又特意带了峰儿去王家庄子,搅起峰儿和远儿的矛盾,诱导峰儿报复。” 族老们目瞪口呆,无论如何都不敢相信韦映璇会做这等事。 “巧合的是,那日王夫人特意叫了殿下去庄子。”他唇边泛起讽刺的笑,虽未明说王夫人和韦映璇是一伙的,其意不言自明。 “你是说曾侄孙媳故意做局?峰儿实乃无辜,是被算计了的?” “峰儿自然也有错,他错不该将心中仇恨发泄出来,不该在林中出手教训远儿。”宋拓义正言辞道:“但这一切都是有人教唆在先,是有人早就预谋好,要引诱他犯错,然后再将他逐出宋家。” “族长,各位族叔们,我如今被太后罚在养济院,前途茫茫,我却不敢得罪王夫人与大皇子殿下,只能舍了峰儿保平安,但我希望各位族叔心里有杆秤,知晓是非对错。” “我堂堂七尺男儿被如此算计,定然不会善罢甘休,待我今后有翻身之日,我第一件事便是休妻。”他正好趁机表态。 “这……”几位族老互相对视,面色都十分为难,不知该如何表态。 一边是往日里韦映璇给他们留下的好印象和族中人的一致好评,另一边又是宋拓信誓旦旦。 一位族老道:“你所说都是一面之词,都是你心中揣测,你的证据呢?” 宋拓脸色一僵,“六表叔,您竟不信我?当初我父亲帮扶你一家,还记得那年你家中缠上了官司,是我父亲去衙门做担保救了老叔……” 那人面上显露几分惭愧,却还是说:“你说侯夫人不好,你母亲为何却都夸她孝顺,反倒是侯爷你,你不孝顺母亲才被太后罚去养济院,你说我们该信你吗?” “六表叔!你存心翻旧账欺辱我!”宋拓怒沉沉地道:“我何时不孝顺我母亲?只是言语不和争执几句,母亲被有心人挑唆认为我不孝,才进宫去告状罢了!” “为何错处都是别人的?出了事便是有人挑唆,有人陷害于你?” “你这话是何意……” 宋族长将吵作一团的两人挡开,道:“宋海,你莫要激动,我相信侯爷在大事上拎的清,不会胡言乱语,毕竟牵涉到大皇子,此次就信他一次。” 族长带头调停矛盾,族老们到底还是签字画了押。 宋拓拿着族里的文书和族长一起去衙门,顺利将宋俊峰从侯府除名。 此事很快传遍了宋氏族里,由于几位族老刻意保密,传出去的闲话隐去了大皇子,只说是峰哥儿与韦映璇去郊游,不知怎么犯了点小错,回来后竟逼迫侯爷将他逐出宋家。 宋侯爷很心痛,却不敢逆着侯夫人行事,因为侯夫人不仅仅娘家势大,有入了内阁的二叔撑腰,她还交好了王大将军夫人,连王大将军夫人都帮她。 宋拓听小厮汇报时,心里不禁浮起一丝隐蔽的快意。 难怪那些后宅妇人喜欢搬弄口舌是非,施弄诡计,随便造些谣言,便能叫一个人口碑滑落,什么都不用刻意做,动动嘴便杀人诛心。 韦映璇这次要气的呕血。 他却未想到,打脸来的如此之快,当天稍晚一些的时候,他正要出门去见韦映雪,和她说峰哥儿的事,没成想还未及出门。 一道圣旨居然到了侯府! 第271章 连累全族 来的是熟面孔,竟又是天德帝身边的徐公公,上回上门宣旨的便是他。 徐公公携宣旨的仪仗进了宋家,外门上的立刻去各院禀报。 宋拓原本便要出门,闻讯第一个赶至,不多会儿,韦映璇和陈氏也相继赶来。 见圣旨如见帝王,三人大气不敢喘,齐齐下跪接旨。 徐公公却不急着宣旨,站在垂花门旁边道:“宋侯爷,皇上有口谕,着您将京中宋氏嫡支各房当家主事的都叫来侯府,今日旨意关乎宋氏各支,须得众人到场接旨。” “时候不早,侯爷立刻去安排吧,莫耽误了接圣旨。” 听闻要请族人来,宋拓一阵心慌气短,脸色煞白如纸。 宣旨就宣旨,叫宋家族人过来干什么? 难不成是朱照宸变卦了,回宫后又对皇帝说了什么,于是皇帝现在大发雷霆要怪罪他? 他甚至联想到诛九族。 额头冷汗越冒越多,起身时险些晕厥在地。 声音涩然地道:“是……臣这就去。” 他转身离开,任凭心里如何惊恐万状,也不敢抗旨不遵。 出了垂花门,他叫了几个婆子,安排下人立即去各府上喊人。 相比起他的局促不安,韦映璇则十分镇定。 她猜到圣旨是因为何而来。 是董昭。 自从理清董昭与贵妃、与王家的关系,她便豁然开朗许多,便像今日突来的圣旨,她不是站在宋拓身旁看待此事,而是站在比他更高一层的阁楼上俯视。 她几乎立刻明白,是董昭在替远儿出气。 他告诉了贵妃,贵妃又求了皇帝出面处置宋拓。 不过,圣旨会如何处置? 韦映璇不知,她心里也十分好奇。 徐公公笑模样,不露一丝破绽。而宣旨重要时刻,她也不敢起身与徐公公闲聊试探,只能跪在地上垂首等着。 “侯夫人,还未宣旨,您可先起身,不必跪着了,让下人搬张椅子您坐下等。”徐公公十分体恤地开了口。 “多谢您。”韦映璇感激一笑,很干脆地起身了。 董妈妈带着照影搬来两张椅子,一张给韦映璇,另一张则给了徐公公。 “您也请坐,喝口热茶。” 照影递上热茶,徐公公也未推辞,一甩拂尘坐下。 这个时间,宋氏各房人都各有各的忙碌,有些在衙门还未下衙,有些则外出办事。 侯府的下人去到每一家叫家主来侯府接旨,所到之处皆是毫无准备、人仰马翻。 西府那边,宋周氏和大儿子宋羽都在,宋埕三兄弟也相继被从衙门叫回来,再下一辈儿的敏哥儿等人因还未成年,不在圣旨规定的接旨之列,待其余人兵荒马乱地凑齐了,齐刷刷看宋周氏。 “母亲”“祖母” 宋大老爷宋羽,也就是宋埕的爹,敏哥儿敬哥儿轩哥儿三人的祖父。 他对宋周氏道:“母亲,皇帝突然在侯府宣旨,事先未有风声传出,儿子心有惴惴,恐怕……” 宋周氏放下手中的茶水。 她怡然自得的很,“侯府最近风平浪静,若有坏事,映璇会提前给咱们传信。” “也许事发突然,侄媳妇也未料到?”宋羽叹气:“宋拓是侯府最大变数,希望不是他又闯了什么祸事。” 宋周氏沉沉地看着他,“莫慌,好事坏事,且去了再说。你父亲还在世时常说,面对未知之事,常怀敬畏之心,秉持淡泊之态。遇吉事不骄不躁,知福祸相依之理,不轻易得意忘形;逢凶事亦不惶恐逃避,明命运难测之道,安然以对,泰然处之。” 周氏是西府全家人的主心骨,她一番话铿锵落定,包括宋羽在内的宋家三个老爷面色都沉稳了不少,带着各自的儿孙们浩浩荡荡往侯府去。 年长的走在最前头,步伐沉稳有力;中年人在中间,目光坚毅沉着;年轻些的走在后头,个个面无惧色。 其余散落在京的宋氏嫡支,在知晓皇帝要叫他们去侯府接旨时,也都是莫名其妙。 宋氏已经许多年未得过皇帝青睐,尤其近二十年来老一辈纷纷故去后,朝廷再未重用过宋氏。 现有嫡支在朝为官的皆未能在要紧的核心要部任职,还有许多族人甚至在京里谋不上得体的差事,只能走了关系远走外地为官。 要怪就怪袭爵的那一支不争气,上一代南亭侯只堪堪做到守成,这一代的南亭侯更无出息,不但守成无望,先前还被太后罚至养济院干粗活,侯府眼看是更落没了。 这种时候皇帝一道圣旨下来,还叫族人一同接旨,却不知是福是祸,亲戚们都诚惶诚恐,不敢耽搁,纷纷前往侯府。 韦映璇陪着徐公公等待约莫一炷香时间,侯府便开始有亲戚陆续登门。 先是最近的西府,然后是城里其他宋氏族人。 半个时辰过后,人数悉数到齐。 宋老族长也亲自来了,他老人家虽然身子骨尚可,但许是被这不明所以的圣旨给惊吓住,进来侯府的一路上,手脚都微微颤抖。 浑浊的老眼一眨不眨看向徐公公,是太过年迈,眼神看起来天然带着几分哀伤。 人到齐了,徐公公就拿出圣旨,准备宣旨。 宋家人四十多个人头齐齐下跪接旨,霎为壮观。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听闻南亭侯府昨日发生嫡庶相争,残害兄弟之事。 嫡庶之分,虽为家事,然亦关乎风化,今有南亭侯宋拓之庶子宋俊峰,竟对嫡兄弟宋远行不轨之事,幸而被人察觉阻拦未酿成大祸。 然此等心狠手辣行径实乃罪大恶极,是家门不幸亦是侯府之耻。 “朕又闻,此悲剧起,南亭侯非但未安抚妻儿,反四处散播谣言,造谣污蔑,说此事因当家主母苛待庶子所致。南亭侯身为朝廷武状元,功臣之后,本应持身以正,垂范于家,而今却以不实之词挑拨离间,实乃大谬不然。 南亭侯身为一家之主,不能教子有方,反使其子误入歧途,又复以不实之词挑拨离间,乃错上加错。朕念宋家先辈有从龙之功,不忍夺爵,然国法从无私。 今特下旨:立即剥夺南亭侯三年俸禄;收回高祖皇帝赐予宋府京郊西北良桃庄三百公顷土地,侯府须另择地点迁离祖坟,另设立家庙供奉先祖。” 徐公公说到此时,宋家族人爆发出此起彼伏的惊呼,场面一时有些失控,徐公公不得不停顿。 第272章 众叛亲离 宋氏族人的惊呼,并非对皇帝不敬,也非不满,而是震惊,是极度震惊,根本未想到皇帝竟会收回宋家祖坟那片风水宝地。 所有人皆是面如土色,以一种绝望到近乎呆滞的目光,互相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像是在彼此确认是否听错了。 要知道宋氏的祖坟原先是在江浙老宅,是太上祖在年迈时,花了许多功夫,和族里一起出人出力出银子,花费极大的代价才迁到京郊那片御赐的宝地。 现在不出百年,又要动土? 有人见宋老族长绷着一张脸,目光森然地盯着宋拓。 他们立时也跟着怒目看过去,心中气愤宋拓卑鄙无耻的作风害了全族。 宋拓感觉到数十道目光袭来,咬紧了牙关。 徐公公叹息一声,又继续念道:“……并处罚宋氏家族嫡支各房子嗣,三年内不得参与科举考试。” 徐公公念出这一句。 在场所有上了年纪的族人,表情在一瞬间凝固,脸上血色尽失。 回过神后,他们望向宋拓的目光犹如刀子! 宋拓害的他们又要迁祖坟也就罢了,现在还要祸害到下一代子孙! 侯府人丁凋零,峰哥儿被逐出去,远哥儿也才八岁,三年后十一岁再参加科考也无甚影响,可他们这些分支家族,每家每户都有适龄待考的哥儿,这不是硬生生叫哥儿们耽搁三年么? 西府的宋羽大老爷当即没忍住,跺脚长长哀叹出声。 他们西府人丁兴旺,他两个儿子宋埕和宋墨,宋埕生三子都到了考学的年纪,宋墨的大儿子明年也要考府试。 如果说迁祖坟让宋家人感觉到脸上烧红,无颜面对先祖,那么现在听见三年内宋氏嫡支子弟不许参加科举,他们开始愤怒了。 凭什么,宋拓一人的错误,却要全族来承担? 宋拓就感觉到,周围隐隐飙升起一团又一团的火焰包围自己,他被无形的怒火包围着,一直在冒冷汗,且口干舌燥,又觉得头晕眼花,胸中憋闷。 忍不住掏出解郁丸吞下。 徐公公再度清了清嗓子,蹙眉道:“诸位保持安静……南亭侯宋拓需以此为鉴,深刻反省,痛改前非,洗心革面挽回宋家声望,不负朕之厚望,如再有不轨之行,必将严惩不贷!钦此!” 圣旨念完了,无论多么难以接受,宋家人还是齐齐匍匐在地接了旨。 宋老族长颤颤巍巍地上前,无论如何要亲自送徐公公出门。 徐公公忙推却,“莫送莫送,老人家,您请留步,奴才这就回去复命,走的匆忙,您不必送了。” 带着宣旨的仪仗匆匆离去了。 院子里安静了一瞬,直到看不见徐公公的身影,宋羽第一个上前怒斥宋拓。 “侯爷!你实在糊涂,一个人怎能糊涂到如此地步?你与侄媳有何龃龉关起门自行解决,却为何要在外污蔑她那些不实之言?” “峰儿犯错已在先,你不思己过,反到处搬弄口舌是非,这下好,牵连了全族!” 宋拓在宋羽的质问下,又见全族骇然的目光,不禁往后退去,“我,这其中有误会……是皇上更信任映璇罢了!” “你还狡辩!” 这次站出来的是老宋族长。 老族长拄着拐杖上前,不由分说举起拐杖在宋拓身上猛抽三下。 他对全族人说:“圣旨未有偏颇!晌午侯爷说起映璇时,便信誓旦旦指责她,我以为他大事会拎的清,还信了他,原来他谎话连篇!” “你祖父,你父亲都是我的小辈,我看着你祖父长大,你祖父是个实诚的孩子,怎就嫡传了你这么个孽障,你将全族人害惨了!” 说着,又扬起拐杖,要朝宋拓身上打去。 这一次,宋拓却徒手握住拐杖,猛地抽走,扔在脚下。 老族长一个踉跄,险些倒地,是旁边的族人眼疾手快扶住了他。 宋拓暴睁着一双眼,眼睛通红,表情狰狞,拍着自己的胸脯道:“好好好,出了事便都怪我!没出事时你们一个个在何处我有难处时你们可问过我半句?” “若我今日不是受罚,而是被皇帝加官赏赐,恐怕你们一个个都要来奉承我!” “族长!你说我害了全族,却不说你们这些人沾了多少侯府的光,太上祖从龙之功,才有了宋家的显赫地位,我祖父在兵部握了几年实权,放了多少族人去军中?是你们自己没出息,混不出个将军来,我若有机会入军中……” “够了!” 这次却是陈氏走出来,她指着宋拓厉声道:“丢人现眼的东西!你莫再沉浸在过去那些陈芝麻烂谷子里,侯府就是你害的,宋氏全族也都是被你连累,你还不快给全族人跪下,谢罪!” “呵呵,我无罪!休想!”宋拓竟露出嚣张的表情,拔腿往外走去。 丢下一院子人怨声载道,有急脾气的,直接开骂。 韦映璇忙安抚众人:“诸位叔叔伯伯们,难得登门,不嫌弃的话,我让人将院子稍事布置,诸位坐下歇息,喝口茶。” 人太多,厅堂坐不下,只能在外面摆桌。 一位族老气愤地说:“不坐了!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我幺儿原本要考秀才,这下全泡汤了,三年,三年后他都二十三了!” “宋侯爷却觉得他无错,连个说法都不给,我宋氏多少好男儿,为何他继承了爵位?宋氏要完!” 陈氏突然扑通一声跪下,“我那个逆子是个懦夫!我却不是,今日是侯府的过错,连累宋氏族人,我替我那个不孝子,给各位跪下谢罪了,请你们消消气。” “婆母,使不得!”韦映璇看齐妈妈,和齐妈妈一起搀扶陈氏。 宋家族人的面色,稍稍好看了一些,却仍是唉声叹气。 韦映璇诚挚地看着宋家族人,“各位长辈,我知晓大家心里皆有怨气,可诸位都是宋家族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映璇恳请各位亲戚,事情已出,大家心平气和坐在一起议事,圣上圣旨已然落下,咱们该商讨如何应旨。” 迁坟,要商讨迁到何处。 若专门买地,修坟建屋又是一笔大开销。 然此事迫在眉睫,朝廷既然让腾挪,自然得尽快。 这些事都要商讨起来,尽快拿出章程。 一时间口诛笔伐的族人都住了口,相比起宋拓拍拍屁股走人,这时候侯夫人能顶着吐沫站出来引导族人心平气和议事,已算是极有担当。 高下立判。 起先还有人觉得圣上如何知晓细节?定也是听人说的,所以事实真相不重要,重要的是皇帝向着韦氏。 现在,众人亲眼看见韦映璇的为人处事,无人再有阴谋论,心里都有了一杆秤,侯夫人决计不会是宋侯爷口中那般不堪。 她便是有诸多不是,那一定是宋拓错处更多! 徐公公回去复命。 皇帝问他如何。 第273章 给她一条捷径走 徐公公道:“如您所料,侯府上下一片哀啼。” 皇帝问:“可有不服者?” “回皇上,未有不服的,宋侯爷虽然为人不堪,宋氏族人却大多是忠诚乖顺之人。” 天德帝叹叹气,摇头道:“只一件小事,本不至于处罚全族,朕却必须做这个恶人。” 他眸中精光微闪,“是朕的一片心意,朕已经给韦氏铺就了另一条前程大好之路,端看她是否能领会,是否能接住朕给出的橄榄枝了。” 徐公公道:“要老奴说,您此举是真正高明,借此事,既给了韦氏一条捷径可走,又敲打了那些无所事事的勋贵。” 如今安宁盛世,那些勋贵们若再不思进取,想抱着过去的荣光吃老本,便会像宋家这般将祖上的赏赐也丢了。 皇帝含笑看他,“朕去岁说过,国库虽充盈,朕也不吝赏赐金银良田,只一条,能者得之。朕的话你倒是记得清。” 徐公公也笑,却未得意,而是谨慎地退在一边为皇帝磨墨。 “韦氏今日接旨时可露出慌乱,哀凄神色?” “奴才未看出。”徐公公道:“韦氏十分冷静,宋家人惊慌失落时,她连表情都始终未变,倒是有些……若有所思。” 皇帝倒是一愣,“看来这韦氏确实不一般,那朕便等着瞧她会如何做。” 南亭侯府。 宋氏族人聚在一起商议腾挪祖坟一事,因此事涉及广,不光拿钱出力,还得有人出面主持此事。 当初太上祖已年迈,是赋闲在家。 因而他老人家有空操持,光修建陵墓前后就用两年。 眼下却该叫谁负责? 商讨到此时讨论声突然静默,竟是谁也不愿出头操持。 不仅仅是出力,还涉及到修葺资金、采购、请木石泥瓦工,又要监工等等琐碎事宜。 新坟建的漂亮是应该的,若哪里丁点办不好便会被抹杀所有付出,得一辈子骂名。 谁也不愿意做出力不讨好的事。 “现在不比当初,当年太上祖一句话,族里一呼百应,家家户户齐心协力凑银子,出钱的出钱,出力的出力,整个族里上下皆是团结一致,不但祖坟建的好,旁边的落叶居都建的阔气精美,建成后举族上下欢呼。” “如今,全族可还能寻出一位能挑头做事之人?” “且不说谁主事,新坟选址在何处?连几个族老意见都不一致,还有何好商议的?不过是在此浪费时间。” 说话的宋氏族人站起身,“族长,不是我不肯配合,天降横祸,我且得回去安抚我待考的两个儿子,我就不参与讨论了,等有章程后通知我一家便是,告辞了!” 族长正要挽留,又有人站出来,“我们也告辞了,族长,有消息您派人来通知,届时摊多少银子,该出的我一家自不会少。” 走时,狠狠瞪陈氏一眼。 “我也是此意,告辞了。” 一下子站起来七八个人往外走,都是甩袖离去。 走时都未和陈氏打个招呼,只对着族长拱拱手便走,再也没了对侯府的恭敬。 到最后,满院子走的只剩下西府众人和族长。 陈氏往日尚算坚强,今日却承受不住族人的白眼,眼泪一会儿一冒。 她又抹泪,说道:“我算看出来了,侯府是到头了,再往后便是墙倒众人推,却怪不得亲戚们,是我那孽子造的孽!” 族长叹气,宽慰她:“为今之计,侯府还是要想办法先安定族里人心,等侯爷今日回来后,还须得好好劝他,若他能出面向各家表个态,亲自登门致歉,族人的怨气也能缓解几分。” “犯了错不怕,总要堂堂正正认错、改正,侯爷今日非但不知错,还甩袖便丢下众人走了,已经失了人心,我言尽于此。”老族长摇了摇头,也叹息着走了。 “啪!” 陈氏猛甩自己一个大耳刮子,嚎啕大哭起来,“是怪我,我未教养好他,我追悔莫及,若是再给我一次机会……” 她顿住,似有感慨,仰面朝天哽咽地问老天:“我是个粗人,自小我母亲连穿针引线都未教过我,还是和府里妈妈学来的,我不像那些高门贵府的大小姐,闺阁里便知晓该如何相夫教子,就是再来一次,我会把他教好么?” 她想到炳炎还在时,对儿子寄予厚望,每日要在书房陪他几个时辰,是他自己背不会拗口的文章,写不出简单的策论。 是天赋,是他生来愚钝,便不适合。 “映璇,难不成一切都是注定,是咱们侯府注定在拓儿这一代便气数尽了?” 韦映璇不知该如何回答。 积重难返——她心里冒出这个词。 宋拓的今日可以说是她一手推动的,也可说是他自身的性格和成长经历造就的。 当他一帆风顺,身边所有人皆是有助于他时,他便能够顺利地混到三品官。 他的成功,靠的不是自己的能耐,而是借势。 是借了韦映雪的势,借了老夫人的势。 一个帮他管理侯府,挣银子稳住财富,另一个帮他排忧解难出谋划策,他的官途蒸蒸日上。 当这辈子出现自己这个变数,韦映雪和老夫人都被她拔除后,他又丢了稳定的差事,劣势便暴露无遗了。 说到底,他自身的能力和格局都撑不起他得到前世那样的身份和地位。 西府的大老爷不落忍,上前道:“弟妹,你何苦如此,错不全在你……” 陈氏摇摇头,哭的不能自已,“你不用宽慰我,我知晓是怪我,我不会养育,否则也养不出这个逆子。” 陈氏急怒攻心,当晚就病倒了。 韦映璇得知去探望她时,她刚退了烧,正靠在床榻上,额头上蒙着浸湿的手帕巾。 本来精神奕奕的人,经此打击一下子变得颓丧,面容沧桑,仿佛突然老了十几岁。 她看向韦映璇,回忆过往:“我刚嫁侯府时,见识过侯府当年的盛况,那时老夫人和各个国公府都还来往着,年节上走动的皆是皇上跟前的红人。 再看今日,族里人都敢指着鼻子骂你我,一对比才觉出可悲,映璇,侯府是彻底失势了,今日之前,便是混的再不如意,也还有族里人拥趸,从今日起……” 她讲不下去,眼泪又往外冒,“你理解不了,你嫁来时侯府已经下坡路了。” “今日这些亲戚,在过去是和咱们同气连枝,都是嫡支出去的,有大事时能指望的也是这些人,今日却因这个逆子,全都开罪光,叫他们恨死了侯府。” “映璇,侯府是真的不成了。”她捶胸顿足,悲伤不能自已。 韦映璇面色也凝着,她心里存了一件事,今日异常沉默。 听到此处,忍不住说道:“母亲,映璇有个念头,想问您的意思。” 陈氏听见她说话时声音微微颤了几下,平日里儿媳无论何时,无论对谁说话皆是淡定,今日这个语气,莫非…… 她猛坐直身体,紧张地问:“可是族里哪个又骂了咱们什么?” “不是。”韦映璇摇头,“母亲,您可考虑过将爵位让渡?” “什么?让渡?”陈氏闻言,大吃一惊,脸色发青地道:“你作为侯府当家主母,远儿的母亲,你怎可说出如此糊涂话?各朝各代虽有让渡一说,可你真听说哪户人家让渡爵位了?史书上可有说?” 韦映璇闭了闭眼,道:“婆母,事已至此,或许让渡是侯府眼下最为体面的应对之策。” 她见陈氏脸色难看,却还是说:“是媳妇方才刚刚萌生的念头,我随意说说,您姑且一听,若您觉得不好,便当我未提过。” 第274章 变天了 “峰哥儿犯的错并非牵连全族的错,大皇子仁善,一早便说过不追究此事,可侯爷偏偏又节外生枝,惹恼了皇上。” “此事表面上看,是皇上替我一个妇道人家做主,实则未尝不是在敲打侯府。” “这些年太平盛世,可一些老牌勋爵却还站在曾经的功劳簿上,他们舒坦日子已经过得太久了,不知外头早变天了,皇上越发无法容忍勋贵中出现侯爷这般行事荒唐者,可宋家太上祖从龙之功,皇帝却不好随意夺爵,今日之罚,表面上是为我一个妇人出头,实则是借此敲打勋贵。” 她道:“今日皇上龙颜大怒,不仅收回咱们祖坟那片地,还不许小辈们科考,经此事,咱们侯府在京中,在族中声望都会一落千丈,族人对咱们非但没了敬畏,还充满憎恨,便如您所说,侯府是彻底失势了,今日之后,谁都可上来踩一脚。” 陈氏攥了手指,“你继续说。” “侯府如今已经陷入此等境地,硬撑下去也无意义,不如退而求其次,将爵位让渡给西府。” 陈氏不赞同地道:“可爵位乃先祖传下来的,好容易传到咱们手里,咱们一家便是宋家最尊贵的一支,怎能轻易让给西府?” “婆母,我知晓您的心情,人一旦在高处站过,领略过高处的风光,便无法再欣赏到低洼处的风景,儿媳又何尝不是?但您想想,如今局势对咱们侯府极为不利,侯爷犯错,让咱们侯府在朝中,在族中都失尽人心,若继续硬撑,只会引来更多非议,甚至影响到其他族人前途,您真的以为科举只影响三年么?” “三年后便是他们能参加科考又如何?朝廷可会让宋家子弟一帆风顺?” “西府不同,他们家风清正,为人处事得体,在族中一直以来都极有威望,婶祖母的做派您是见过的,婶祖母引领下,西府小辈里没有荒唐另类的。” 陈氏依旧拧眉头,不过眼里却闪过一丝动摇。 韦映璇便趁热打铁,“不同于侯爷无子嗣,西府开枝散叶,子孙辈里好苗子极多,爵位让渡给他们一家,今后才有可能将宋氏发扬光大。 他们若混出头了,自然可保咱们一家安然享福,不再做族人眼中钉,还会时时照应。” 她抛出关键的一点,“这一切的关键是远哥儿,侯府的爵位也不是随便谁都送,咱们先与西府私下达成协议,择日将远哥儿送回西府认祖归宗,接着侯府请旨让渡爵位,让给归了西府的远哥儿继承世子位。” 陈氏忽然看她,“此事西府可知,你见了西府老夫人?” “不知,媳妇尚未与任何人提起,这念头也是方才才有的。”韦映璇道:“以西府一家人的秉性,绝不会眼红、算计怂恿到我面前来讨要爵位。” “这倒是,这一家人都讲道理,教养极好,没有阴险算计的。” 陈氏却依旧未表态:“此事关系重大,需从长计议,你先回去,容我好好想想。” 她想着,明日无论如何要回娘家一趟,问问兄嫂的意见。 映璇初提此事时,她是一万个不想答应,让渡爵位?傻子才让渡。 但经由映璇分析利弊,却发觉此举是以侯府为重,以眼下的大局为重。 听到最后,听到是让渡给远哥儿为世子时,她心里已经彻底被说服,险些立刻答应下来。 转念想到,此事绝非小事。 她一辈子做事莽撞,常吃了冲动的亏,让渡是大事,她必须得回娘家去听兄嫂的意见再表态。 “知道了婆母。”韦映璇本也没指望陈氏立刻答应下来。 她起身道:“您好生休息,儿媳先告退了。” 走得时候左右看了看,只看见桃红和柳绿在外间忙碌,却未看见胡妈妈。 她奇怪地问:“胡妈妈呢?今日怎未见她?” 桃红道:“回大奶奶,胡妈妈已经几日未见了,昨日您和夫人去王家庄子上,奴婢便未见过胡妈妈,今日也未见,方才夫人还让奴婢们寻一圈胡妈妈,她未告假,突然就不见了人,也未跟夫人打过招呼,真奇怪,不知去了何处。” 韦映璇挑眉。 既然未和婆母说,也未提前告假,那便说明胡妈妈并没有出远门的打算。 突然离开,要么是出了急事,要么是出了意外,不会有第三种可能。 她将此事记在心上,回去跟齐妈妈说。 齐妈妈寻思了一阵,摇头道:“老奴觉得不妙,胡妈妈恐怕凶多吉少,此时天都黑了,老奴明日一早便叫人在侯府几处湖里打捞,难保是走夜路掉在湖里。” 人突然没了,就怕是悄无声息死在何处。 韦映璇点头,又问齐妈妈:“侯爷可回来了?” “尚未。”齐妈妈很鄙夷地道:“伏虎和小五跟着,说去了酒馆酗酒。” 韦映璇有些心不在焉,她对齐妈妈说:“我方才对婆母说了让渡爵位。” “啊?”齐妈妈瞪圆了眼睛,“您才刚有的念头,便对夫人说了?” 韦映璇点头,“说了。” 原本打算今晚再和齐妈妈一起梳理梳理,深思熟虑后,理出一套完善且严密的说辞,明日再和陈氏商量。 但方才陈氏说到侯府已然落败时,她突然觉得时机到了。 今日圣旨来,改变了她之前的所有策略。 她想,侯府先前名声是毁在外,在本家族内的地位和根基还在。 远哥儿今后承袭侯府之后,尚且可以通过他自己的努力振兴侯府,重新挽回声誉和圣恩。 但今日一道圣旨下,侯府是将所有族人都开罪光了,也成了全族人的耻辱。 如此不堪的侯府,远哥儿要继承来做什么? 她本还在暗暗埋怨皇帝为何要降下如此重的惩罚?族人怨气滔天,哪里是能轻易消弭的?但当她想到“让渡”时,突然豁然开朗。 一个新的念头浮起。 皇帝如此惩罚,兴许反是成全了她和远哥儿…… 让渡,便是说将爵位无条件让给兄弟、堂兄弟。 前朝虽有让渡的例子,但大历建国以来,却还未有勋贵人家让渡爵位的。 即使是子嗣凋零的勋爵人家,也晓得过继族里的孩子到自己名下承爵,哪里会轻易让渡。 就算心甘情愿让渡出去,还须出具合情合理的理由,上奏请皇帝开恩降旨允诺。 她第一个便要先说服陈氏。 第275章 她要借东风 齐妈妈一咬牙:“一不做二不休,说便说了吧,反正迟早要走到这一步,皇上今日下旨是毁了侯府内外口碑,这侯府咱们远少爷是决计不能要了。” 拽着侯府这艘搁浅之船重新入海,会生生将远少爷拖死。 接下来远少爷只需回西府认祖归宗,接着继承爵位,他自己既与家人团聚,还得了爵位。 不但大奶奶如了愿,西府也乐意。 远哥儿是宋埕的血脉,西府相当于借此占了爵位的风光与实处,改换门庭成为新的侯府,怎会不高兴? 于夫人来说也是好事,她向来不操心也不擅谋划,守着破烂的侯府养老,除了被欺负践踏埋怨讽刺,落得个晚年受气,还有什么盼头? 倒不如把爵位给出去,她今后不必为子嗣凋零而愧疚,爵位后继有人且西府一定可以将这份荣光长久维持下去,以远儿与夫人曾经的祖孙情分,定会十分孝顺她。 如此做,于各方都有利。 如此看来,这个旨意简直不要太好了,皇帝陛下简直就是明君! 齐妈妈不盘点也就罢了,稍微捋了捋,就觉得非常了不起。 她突然打了个激灵。 “大奶奶!您说,皇帝在这节骨眼上突然下这道旨意,会不会本就希望您如此做?” 韦映璇一怔。 “皇帝是否故意助我,我不确定。但我之前听二叔说,皇帝表面瞧着脾气极好,是个随和豁达之人,平日里对大臣常是含笑以对、讲话风趣幽默。实则他却是个心思缜密、颇能隐忍,且颇有手段之人。” “他当年登基时势单力孤,不被所有人看好,太后还想联合了吴王摄政,自己垂帘听政,却被他各个击破,巧妙化解危机,他登基这些年,是凡他想要的改革,即使初时遭到群臣反对,到最后无一不是被他达到了目的。” “他连做一件看起来再寻常不过之事,背后都有八百个心眼子。” “如此行事,是当年先帝和太后逼出来的。” ——这些是二叔的原话。 可想而知,以皇帝的为人,做每件事必有目的,绝不会做意气之举。 是借此敲打勋贵也就罢了,若是有意助力她和远哥儿,反叫她毛骨悚然。 次日一早,韦映璇让齐妈妈去长青院一问,陈氏果然大清早就出门回娘家了。 她又让人去问峰哥儿,既要逐出府,总得有个章程,不能一直在侯府幽闭着。 孙妈妈传话说是,一大早侯爷身边的贴身护院将峰哥儿带出去了,却未说去何处。 晨曦洒满厅堂。 韦映璇坐在厅里接见各管事,开始处置家事。 今日却发现众管事都一脸憔悴,像是前一天夜里齐齐未睡好。 向她禀事时,明显不如往日里走心,一个个消极敷衍。 其中一个新上任不久的管事竟然把问题推给她。 “……奴婢调查了,那些对不上号的玉杯玉碗都跟侯爷身边的宋或有关,他自上个月起先后几次借用,却次都未归还入库,丫头过去催了几次,只一味推脱。” 说到此,停顿了,竟理直气壮看韦映璇。 韦映璇蹙起眉,“这是你给我的理由?我不感兴趣。” 她道:“我记得你是黄妈妈的侄媳妇,上个月刚从下头升上来的分管事。 黄妈妈安排你专门负责内院器具,便是你吧? 你负责的库里少了东西,便该由你出面追回,在找回后和我汇报,而不是和我解释一堆理由。” 黄李氏顿时为难,拧了眉,“可是,大奶奶,侯爷昨日不是都离了侯府,奴婢上哪找回?” “砰!”韦映璇猛将茶杯掼桌上,“你在问我?难不成你要叫我亲自去找回?” 黄李氏低下头,“奴婢不敢……” “黄妈妈!”韦映璇大声道。 黄妈妈诚惶诚恐地站起身,“老奴在。” “这便是你抬举的管事?现在挑选做事之人已经可以任人唯亲了吗?” “大奶奶您息怒,是老奴的错,有些规矩尚未来及交代清楚,老奴保证以后不……” “不必保证了,将她换下,她能力不足胜任管事!” 她从位置上站起身,在厅堂里走了一圈,目光威严地扫过每一位管事,“侯府的管事之位,向来一个萝卜一个坑,谁无能便下去,换有能力的上来,莫觉得有几分小权利便可欺上瞒下,弄些草包上来糊弄我。” 管事们诺诺称是,黄妈妈脸色烧红。 韦映璇发了顿火,一上午都面若寒霜,管事们一个个大气不敢喘,汇报时也更尽心了,走时都毕恭毕敬的。 齐妈妈端了点心进来,叹气道:“这些家奴是反应最快,变脸最快的,昨日侯府刚出事,今日便敢合起伙来敷衍您了……” 韦映璇冷笑,“往日她们还知晓谁是她们的衣食父母,对侯府还有着敬畏,昨不敢造次。 昨日事发,这些奴才便生了小心思,黄李氏不过是试探我反应的卒子。 我方才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过去,又或是退让一丁点,明日起这些奴才办事就敢推三阻四!” “不是我驭下的规矩有问题,是这些人的问题,侯府从二十年前就烂到根子上了!” 老夫人留下这些老人里,少有踏实忠厚的,多是些蝇营狗苟、贪财逐利之辈,便是那些办事能力强的大管事,也尽是利欲熏心的势利眼。 这些人用的好了办事确实不错,嘴甜会来事儿,成日哄的老夫人开心,又会看眼色,老夫人厌恶谁,便一拥而上的抱团欺负挤兑。 日子长了,掌权的奴婢皆剩下这类货色。 她揉揉眉心,“侯府积重难返,我是不会帮着侯府重新筛选可用之人培养提拔的,只维持现状,不出大错便是。” 本来她打算这一两年就着手培养一批忠厚老实、做事利索之人,慢慢的把那些经年的老奴换下去,今后好让远儿轻松些。 现在是彻底没必要了。 “齐妈妈,你去把咱们自己的账本拿过来,再请赵管事来一趟。” 她要清理一下自己现有的产业,顺便看看这段日子侯府的资产腾挪出了多少。 同一时刻,陈氏回到兄长处。 这次不巧,赶上陈海川出城当值去了。 她便和孟氏说了,两个人正坐在西暖房里商讨。 说是商讨,其实是孟氏一个人说,陈氏少有的缄默。 “你还不明白吗?这摆明了是你儿媳妇想和离了,若远哥儿去西府认祖归宗,还传到爵位,她的心事便放下了,她最挂念是什么?是远儿,是他承爵啊!” “原先她只能窝在侯府隐忍着,等着有一日机会来了,远儿袭了爵,她才好放手,如今她却不必熬了!她要借东风!” “现在侯府彻底臭了,远哥儿就算接手也是个烂摊子,不如让渡,她可真是好胆色,竟然想到让渡,换了我,我都未必想的到,可如此一来,还真能破局!” “你现在是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你不答应又能如何?你事事都须仰仗她,旁的不说,侯府事务都是她一手包揽,她或是撂挑子不干,或是耍些心机,侯府败的更快,为今之计,你只能和映璇交好,与她站一个阵营,方能安然渡过此次危机。” “拓儿,呵呵,你就不要指望他了,这个祸根,便当没有这个儿子,此事你要听嫂子的,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陈氏将手攥紧又松,松开又攥住,心乱如麻。 “嫂子,你说这么多,反正就一个意思,我回去就答应了映璇?” 孟氏瞪她:“答应,但也要有自己的打算。你今日回去后,速速清点你手里的银子铺面。 接着你去找映璇,叫她让渡爵位之前,拨给你侯府的二成资产……二成不多,她会痛快答应。 毕竟你这一答应,便是从侯府老夫人变成了普通人家的老夫人,多要些资产傍身,谁知道以后是何等光景?她是聪明人,会理解你,兴许都不必你张口,她都会想到这一层!” 孟氏手把手教陈氏如何做。 午饭过后,陈氏才回侯府,她刚进了外门,见外院有不少奴才在清理人工湖里的淤泥。 经过一座拱桥时,还隐约听见有人说什么湖里捞没捞到人的话。 陈氏脚步一顿,叫了个奴婢来问话。 第276章 忠仆之死 “回夫人,是齐妈妈一早吩咐下来,让奴才们把全府上下湖里都找一遍……是寻人……” “哦。”陈氏恍然大悟,“我想起了,桃红一早与我回禀过,是映璇让齐妈妈带人搜细些,怕胡妈妈走夜路掉下去。” 她极不当回事,觉得映璇多虑了。 胡妈妈眼睛比她还尖,夜路也走的稳稳的,定是哪里的急事牵绊住了。 不过找一找也好,府里上下全找过一遍若都未见,便是如她所料出去办事去了。 虽说对外胡妈妈是下人,但陪伴她几十年,比亲兄弟姊妹都要亲,这几日胡妈妈不见人影,陈氏觉都睡不好,整日盼着胡妈妈赶紧回来。 但要说胡妈妈是失足落水,陈氏一百个不信,胡妈妈怎会出事呢。 不会,不可能,她不信。 陈氏惦记着她嫂子的话,回到院子便去东边,她卧房在南,旁边紧挨着一间从院,是两层的阁楼,下层全是她的嫁妆箱子和值钱物,是她的私人小库房。 上层给了胡妈妈住。 她进去想打开箱子,才想起箱子都上了锁。 钥匙都是胡妈妈保管着的。 陈氏站在库房,忽然没来由的一阵心悸,她匆匆离开,打算让人请工匠过来开锁。 但到阁楼下时,不知哪里的一阵风吹来,带过来一阵怪味。 “呕……”陈氏捂住嘴干呕了一下,她往侧后方看,“桃红,阁楼后头是什么?” 她常年不关注边边角角,就算过来阁楼也是直接去库房。 “回夫人,那是一小方绿地,胡妈妈在那里头种了花,还有一口废弃井。” “井?”陈氏绞着帕子,心里浮起来由不明的一阵惊恐,“我要去看看。” 拔腿往阁楼后头走去。 秋天草地已经有些枯败之象,是绿色,却是泛着青的那种绿,草叶被风吹的东倒西歪,十分潦草。 陈氏越往前走,还未到井口,心口突然提起来,又一阵风吹来,是一股浓郁的令人作呕的味道。 桃红瞪大眼睛,“夫人,您快留步,那井里头怕是有死猫死耗子……” 陈氏猛地顿住脚步,转了身踉踉跄跄往外跑,“你叫几个人一起去看,看清里面是什么,立刻回了我。” 声音都是颤抖的。 “大奶奶!胡妈妈死了!” 齐妈妈匆匆进卧梅轩,步入上房。 向来稳重的她,面上微微几分慌乱。 韦映璇正看账本,手蓦然一抖,站起身道:“死了?是出意外还是?” 齐妈妈叹气,惋惜道:“是叫人掐死的,脖子有淤青,眼睛睁着,死不瞑目。” “尸体在何处?谁发现的?” “是夫人自己,夫人今日去她院子里东南角那处阁楼,本是去库房的,却闻见淡淡的腥臭气,循着味道去见了一口井,下人们在井里发现的。 胡妈妈是先被人害死,再丢进枯井里的。” “不知是何人害的胡妈妈,极大可能是盗贼,听说胡妈妈身上的钥匙全不见踪迹,桃红去胡妈妈房中各处找,也未找见。” “大奶奶,您赶紧过去处置吧,看看夫人是否丢失了财物,夫人眼下伤心过度,哭昏过去,府医刚赶过去处置。” 韦映璇不迟疑地往外走去。 到了长青院,一踏进院门就听见陈氏撕心裂肺的哭声。 陈氏躺在床上,哭的眼睛肿起,看见她便说:“映璇,你说,这究竟是为何啊?与我亲近之人都要离我而去,先是炳炎,又是胡妈妈……老天为何如此待我? 你说,到底是谁害了胡妈妈,天杀的,我定要叫他一命偿一命!” “是怪我,胡妈妈那日突然不见,我怎就不知道着急?我以为她办事去,忘了与我说,却不曾想是叫歹人害了,是我不好,胡妈妈在下头可会怪我?” 说着又哭,哭的上不来气。 “母亲,您再哭便要哭坏眼睛了。”韦映璇上前递了帕子,安抚陈氏节哀顺变。 陈氏还是哭个不停,短时间内无法从悲伤中抽离。 韦映璇给齐妈妈使了眼色,让齐妈妈留在陈氏身边陪着安抚,自己则去了隔壁。 管事婆子正带了小厮在库房开锁,见了她,忙回禀道:“回大奶奶,库房装了财物的箱子里,近乎空了,银票首饰都不翼而飞。” “唯有那些大件的,价值不如金银的,想是不好携带,被留下了。” “夫人的衣服箱笼都未遭窃,奴婢检查过了,所有皮草、名料子都还在,只是丢了钱财。” 韦映璇道:“看来是直奔着劫财而来的,目的十分明确,许是恰好被胡妈妈撞见,正好杀了她,夺了钥匙洗劫一空。” 她去见陈氏,告知了初步调查结果。 陈氏说不出话,只嚎啕大哭,间或骂几句天杀的。 “婆母,您好生休息,歹人入侯府杀人害命不是小事,儿媳定要查出凶手。” 侯府先是被圣旨责罚没收坟地、剥夺科举,接着府里竟然死了老忠仆,消息不胫而走。 第277章 太后的怀疑 京城虽大,有爵位的人家却数的出来。 眼下太平盛世,难得封侯封爵,城里的公爷侯爷多是过去高祖皇帝封的。 没落的勋贵人家哪怕无事发生,也常被百姓提起奚落一番,更莫说南亭侯府这样又没落又被皇帝降旨惩罚的。 满城风雨。 人们茶余饭后都说可惜了韦学士的小女儿,嫁过去便兢兢业业持家,却摊上个无出息的丈夫和一个惹祸精庶子,结果侯府百年基业坏在父子俩手里。 寿安宫。 太后午睡醒来喝茶,从太监口里听闻此事,诧异地放下了手里的茶杯。 “又是南亭侯?这次又是为何事引得皇帝震怒下旨?” 她的似笑非笑里,透着一股促狭,是幸灾乐祸。 ——南亭侯宋拓实乃本朝第一奇男子,此人行事出格,总能给乏味的后宫带来乐子, 福公公将听来的传闻汇总后,细细讲述给太后。 太后眉宇间泛起玩味,“照宸是如何与侯府的庶子有来往的?” “老奴听说,王夫人邀请了南亭侯夫人一家去王家在翠鸣山上的果园庄子。” 太后笑容蓦然一敛,“难怪,南亭侯夫人是贵妃密友,与王夫人私交甚笃也就说得过去了。” 她先前还觉得韦映璇十分不错,聪明、识大体。 自从知晓她是贵妃党,口里便无好话,凉薄地讽刺道:“此女借王夫人之势铲除庶子,又请皇帝下旨惩罚,其心歹毒,做主母的无容人之量,是南亭侯府的悲哀,不过南亭侯府更大的悲哀却不是她,而是……” 说到此,突然蹙了眉头,“不对。若她与贵妃合谋此事,便不会让皇帝降下重罚。” “不许南亭侯府小辈科考,又罚没了京郊的风水宝地让迁坟,这两样惩罚随便一样,都能叫南亭侯府在族里千夫所指,这是不给南亭侯府好日子过了。” 福公公也十分纳闷,“老奴也觉着奇怪,贵妃与王夫人一个鼻孔通气多年,现在多了个南亭侯夫人夹在中间,不但与贵妃交好,又与王大夫人形影不离,还受邀去王家郊外庄子,可见是交情不错,为何皇上又会降下重罚?” “此事甚怪。”太后手指尖刮蹭着杯盏,满脸若有所思。 她坐直身体,“若真是闺中密友,皇帝不会不顾体面让宋家全族受罚,此事必有蹊跷。” 福公公忙道:“您分析的在理,此事确实蹊跷。据说宋家还死了一老奴,是被人掐死,今儿一大早发现的,外界都说宋家气数已尽,被陛下厌弃又被族人排斥,府内还出了大乱子。” 太后啧了一声,“民间说法不足为奇,哀家还在闺中时,我父亲便与我说,一个家族是凡败落,总伴随着府里忠仆出事。” “奇怪,难不成这南亭侯是得罪了皇帝……” “您可要着人调查?” 太后未答他,眸中满是思虑,“皇帝心怀天下,所系不过民生与疆土,平日里未见他将南亭侯放在眼里,不仅是南亭侯,那些吃老本的老勋贵在他眼中从来都如空气,他根本不会在乎一个区区侯夫人是否受辱,这道圣旨定是贵妃手笔无疑。” “若是假密友,贵妃何必去害一个对她毫无威胁的女子,她自己胡闹也就罢了,皇帝不会跟着胡闹。” “再观望观望,哀家倒要看看皇帝与贵妃到底唱哪出。” 太后这日吩咐手下的李嬷嬷去吴王府上一趟,与世子夫人传了几句话。 城里四处是南亭侯府的流言蜚语。 某府上婆子丫头上外头采办香水,当着掌柜与老板的面也议论。 “……一个庶子犯了错,处罚便是,南亭侯却偏偏为了他辱骂造谣侯夫人,韦氏的二叔可是皇帝跟前新晋红人,一状告到皇帝面前,皇帝一怒之下惩罚南亭侯,连祖坟都要迁!” “侯府这下是气数尽了,听说那老仆死的时候,双眼暴突,布满血丝,当场就将侯府老夫人吓得昏过去。” “听说,此事可能是侯府故意安排的,接下来便要传出侯府闹鬼,他们好理所应当的搬迁出去,据说侯府那块地方风水不好,先前他们湖里就常常死人,今日死个小厮,明日死个丫头,连侯府太夫人养病都坚持要出去养,坚决不在侯府等死。” “可惜了韦氏,嫁人不淑,成日给南亭侯收拾烂摊子。” 婆子与丫头半点不避讳,张口便说“南亭侯”,可见南亭侯如今失势到何种地步,路人皆是随意取笑。 苏芸是这香料铺子表面上的老板,她听了婆子和丫头的话,与掌柜的对视一眼,便去了楼上。 她们这香料铺子才开张没几日,听韦映雪说是侯爷给的银子解了燃眉之急。 侯爷的钱从何处来,自然是从侯府弄来的。 侯府便自然而然与她息息相关。 她到楼上,推开一间屋门,韦映雪正坐在里头调试香水。 苏芸将听来的传闻告诉她,说到峰哥儿的时候,特意放慢了语速。 韦映雪咬牙切齿,“这个女人太恶毒了,为了抢男人,为了一个男人对付亲姐姐的儿子!可悲,可耻!走着瞧吧,我定要报仇雪恨。” “我峰儿是最聪慧的孩子,却被她设计陷害,还好,宋拓的心在我这里,我和峰儿一定可以东山再起。” 苏芸长长的睫毛一颤一颤,有些无法理解韦映雪无来由的自信。 她道:“听说侯府把他逐出去了,若无侯府栽培,他日后该如何是好?” 韦映雪还真不愁峰哥儿的未来,考科举便是。 如今,峰儿暂时离开侯府也好,她可以把峰儿接到身边亲自教养,韬光养晦一阵子,只等一个一飞冲天的机会,接着再回归侯府继承爵位。 她道:“是金子到哪里都会发光,韦映璇以为逐出峰儿就会打击的我一蹶不振,她大错特错了,我只会更精心教养峰儿,日后让峰儿碾压她的远哥儿,让侯府求着他回归宋家。” 苏芸不晓得是何种信念支撑着韦映雪,以至于她可以在说出此番疯狂而又大言不惭的话时,还能够流露出发自真心的自信。 她轻轻牵唇,改变了话题,“还有……侯府那个死去的老奴,听说是被劫财的盗匪害死的,但外头也传闻是侯府故设迷局,是想搬迁,离开那片风水不佳之地。” 韦映雪无语地摆摆手,仿若十分了解内情似的。 “别听那些人瞎说,没有的事,侯府的风水怎么可能不好,侯府的人更不可能舍得离开侯府。” 她面露几分晦涩,“也许那个老奴本可以避免一死,这世上真的有很多人把钱看的比命还重,为了钱都不在乎命,那么死了便是活该?” “可我听说是因为侯府风水不好,导致侯府这次伤了元气,外头都传侯府气数尽了。” “怎会?”韦映雪不屑道:“那些人都是人云亦云!换片坟地,三年不能考科举,一个家族就败落了?他们是在搞笑吗?” 她无所畏惧且又充满自信。 第278章 她很怪 苏芸长睫又颤了颤,垂下的眸子里充满疑惑。 难道韦映雪不知,购买一片安置祖坟的地很贵很贵,宋家是大家族,定要修建许多先人陵墓,要花数不尽的钱。 若是家底一般的人家,修一次祖坟便足够掏干净存银倾家荡产了。 换作那些高门大族,修建一次祖坟也要大伤元气,一二十年难恢复。 更何况侯府有爵位在,修建祖坟有爵位该有的建制,不能也不敢寒酸。 她听说那些公爵府都是上百年修建一次,修一次便是大动干戈,之后,很少腾挪,至多翻修。 侯府再如何不堪,也不会随意对待修坟这等全族大事,惩罚因侯府而起,侯府一定是拿大头,要花巨款。 所以外头说侯府气数快尽了,也不无道理。韦映雪此人极怪,有时她聪明如狐,智多近妖,讲出让她瞠目结舌的名言大道理。 有时却又叫人十分无言以对,好像寻常百姓都懂得的道理知识,于她来说却是盲区。 她小声道:“修建陵墓花费不菲。就算侯府钱财充盈,在族中声望也一落千丈,满京城都说侯府败落了。” 韦映雪叹气,“是走下坡路了,但不至于败落。其实,我早看出来他们要衰落,当家夫人不知道振兴侯府,整日在后宅耍手段,满脑子想着怎么笼络一个不爱她的男人的心,偌大的侯府在她手里越来越败落,就算皇帝不降旨惩罚,侯府给她管理也撑不了几年。” “要是当年换了我嫁进侯府,给我八年时间,我必定能叫侯府的产业翻数十倍,百倍!” “可惜侯府老夫人和夫人都没眼光,人才摆在她们面前,她们都不知道珍惜,她们看不上我,反觉得韦映璇好,所以如今倒霉也是活该。” 她用一种轻飘飘的语气,仿若事不关己,但脸色却酸苦起来。 就好像是,属于她自己的资产被旁人败光了似的,又心疼又难受,还想破口大骂。 她终是忍不住,骂道:“那些家底原本都是峰儿的,韦映璇这个蠢货,最好收着点,别给我败光!” 苏芸看着她,疑惑道:“你不觉得难过吗,侯府如今被千夫所指,外面都在骂。” “难过什么?那些骂几句又能如何了,还有宋氏那些族人,真是搞笑啊,是皇帝搞连坐,能怪宋拓怪侯府吗?一个个柿子专挑软的捏,无所谓,他们骂便骂,大不了以后不来往,那些也只是穷亲戚,和他们混没前途。” 她是现代人,相比起古代人对家族声望的重视,她就觉得无所谓。 这些观念更让苏芸暗暗咋舌。 她借着对话仔细端详韦映雪,琢磨她这个人为何如此之怪。 韦映雪已经说起了生意上的事,滔滔不绝道:“咱们的市场定位就是轻奢,比真正的高端低一个档次,但是又要凌驾于那些普通货色之上,毕竟咱们香水有竞争优势,当韦映璇需要创新研发时,咱们省去了这一步,我的货源就是咱们的制胜法宝。” 苏芸听得一愣一愣,这几日韦映雪对她说的话题都十分高深,不是行业趋势与未来发展,便是市场经济,竞争之类的生涩词汇。 有一次她口中还吐出什么宏观经济和政策走势?叫她呆愣了许久。 韦映雪这个人太神秘了,她身上有太多令人发掘的秘密。 “接下来咱们的首要目标还是瓜分市场!先打价格战,苏芸,你明天一早就跟掌柜的一起,再办一场促销活动,具体方案我再想想。” 南亭侯府。 伏虎从侯府后门走出,暗巷里走出一个人,赫然是赵安康。 他身量猛窜一截,穿着青色长衫,脚下的靴子已和及冠男子差不多长了。 低声对伏虎道:“请大奶奶放心,茶楼的差事已办妥。” 又道:“齐妈妈让我查的事我也调查清楚了,韦映雪那新铺子是三天前开业,十分低调。” “她让那个叫苏云的女子出面当掌柜,又雇了掌柜和几个伙计,她未露过面。 “不过整日却在香坊二楼拐角最隐蔽的一间屋里坐镇。开张的前两客流不多,今日起人才开始多起来,甚至有官老爷家眷光顾。” “且她现在的新香坊,名字还模仿了大奶奶的,咱们大奶奶的香坊叫“馨香雅舍”,她便给自己的香坊取名“新香雅舍”。 大奶奶香铺子里两款香水分别是清心和禅意。 韦映雪便推出了同样的“清雅”“心禅”,十分实惠的价格,短短两天就吸引了一些人的注意。” 伏虎很快跟齐妈妈说了,齐妈妈去问韦映璇的意思,韦映璇吩咐她几句。 齐妈妈就原样吩咐给赵安康:“夫人丢了巨款,折算下来有二万两还多,大奶奶正在查,这几日恐怕无暇顾上韦映雪。 夫人让你带两账房回江浙老宅一趟,便说奉夫人的命去查去年的账,借此将老宅里那几户亲戚都摸个底,顺便再查一个人——此人叫苏芸,看看有无能拿捏的把柄。” 又压低声音补充了几句。 赵安康凝神听后,点点头,“嗯,我今日便启程。” 齐妈妈去复命,“大奶奶,老奴已交代了安康回江浙,他今日便出发。另外,官府的人方才过来了,外门上刘婆子去接待了。” “是哪位大人?” 胡妈妈死了,侯府也去报了官,是走个流程。 高门大院里死几个家奴再正常不过,衙门的人都未放在心上。 只派了个小小吏目过来记录问询。 先一次侯府死了账房,是刘大人亲自过来的,不过小半年光景,侯府已无人问津了。 第279章 很煽情 侯府从上至下,都切切实实感受到了外界的轻视。 仆人们背地里三三两两议论,干活效率低了许多,采购的、洒扫的远远看见齐妈妈等人过来,便一哄而散。 韦映璇未收拾这些人,只当不见,也让齐妈妈她们睁只眼闭只眼。 她会对上头那些大管事严加要求,越往下的奴婢,她反而宽容。 活两世,她知晓顺势而为的道理,起势时借势平步青云,大势已去时自然该低调,侯府如今的情况,强撑也是无用。 就算将那些下人全抓起来打了板子,她们私下里该说还是会说;就算成日里罚规矩,她们该弓腰驼背还是会如此。 说到底是侯府落势了,府里的下人也就没了精气神! 外头有几个婆子求见,董妈妈传了人进屋,是几个上了年纪的老婆子。 仅瞧着眼熟,是不常在她跟前露脸的婆子。 竟是专门来找韦映璇哭求荣养的,一张口便是擦鼻子抹眼泪。 荣养的奴婢,侯府按理都要给安置费,若无家人小辈照顾的老人,侯府还要负责安置。 老夫人还在时,对待下人荣老一事苛刻。 下人就算到了衰弱的年纪,也轻易不敢寻老夫人提,否则要被老夫人劝退,找借口收拾。 算起来,侯府的婆子比起其他大府里的奴婢都晚五到十年才能荣养。 这些人心中不忿,自然也不会白白留下,有机会便吃拿贪腐。 来后换了韦映璇当家,大的贪污无人敢,小吃小喝的便宜还是常有的。 但现在,这些人却都按捺不住,宁愿挨骂也齐齐来告老请辞。 韦映璇不等婆子们挨个哭诉,大手一挥就全允诺了。 主仆一场,好聚好散,今后也少落几句埋怨话。 说了句不咸不淡的体己话,“各位多年来为侯府做事,也委实辛苦了,也该到了荣养的年纪,都下去后去找徐妈妈领荣养银子,无处可去的可寻了刘妈妈登记,日后去西巷住。” 婆子们意外之喜。 大奶奶非但未责罚,还痛快给荣养银子,可比老夫人好多了! 一个个欢天喜地走了。 消息很快传遍侯府,一整日,不停有婆子来请辞。 一天之内侯府走了十五六个老奴。 “大奶奶,您歇口气吧。”齐妈妈端来茶水。 韦映璇摇摇头,“去叫王账房进来回话。” 她一会儿都闲不得,报了官,官府便要登记损失,以便于日后寻回。 婆母还有些金银首饰寻不见单子,如此便对不上号,只能从往年婆母封存的册子里比对,十分麻烦。 其实她可以不必如此精细,大概估算个损失告知便是,反正靠官府也不大可能寻回来。 但她还是尽可能把事情做到尽善尽美。 她这几日已经将身边但凡能跑腿出力的都秘密派了出去,对外就做出不作为的样子,叫外人以为她对胡妈妈的死十分敷衍。 是不想惊动那个贼人。 她去见陈氏,关起门来对陈氏说这几日调查到的。 “斑斓院有个孙妈妈,我常叫了她问话,胡妈妈尸身被发现那日,她便悄悄来了,说侯爷身边那两个护院不对劲,最近几日常常轮流出去,一出府便是许久。” 陈氏毫无波动的眸子一晃,抬头看她,等着她继续说。 “儿媳就让人去查这两人,其中一个叫许山的护院,近来常常出入一户人家,一查才知是他的二弟。” “他二弟夫妇也十分蹊跷,二弟媳于五日前去了川海钱庄,兑了五千两银票,三日前又带着大包小包乘坐马车出了城,至今未归。” 陈氏目光定定地,突然张口,“定是还打算兑银票,但这户人家以前不宽裕,突然兑了五千两,怕继续在城里兑钱太打眼,因而要去隔壁州府兑。” 韦映璇惊住。 婆母今日思路格外敏捷,念头清晰明朗,竟罕见的一句话便说到点子上。 韦映璇点了头,晦涩地道:“儿媳也如此猜测,我手下人手不足,今日是求了我二婶支援,派了几个可靠的下人出城帮忙追踪那许山的二弟媳,不日就该有消息了。” 陈氏满面感激,“好,好。” “婆母,此线索还需进一步调查,但我心里已经有了大胆推测,如若真是那个可能……”她看见陈氏脸色很快灰败,眼底黯淡,竟弥漫起一股绝望。 到底心头不落忍,站起身说:“算了,还是再等确切的消息,回头我第一时间跟您说。” 陈氏眼睛里极致的情绪也散了。 她盯着屋里的虚空处,神情很冷凝。 久久地,才说了句:“好,你莫张扬,悄悄查,别让他知晓咱们在调查。” 他,是谁?陈氏未说,但眼神深处却冷厉的像藏了兵刃。 韦映璇望着陈氏消瘦的脸庞,十分不忍地劝:“婆母,您吃些东西吧,您已经两日未进食,再如此下去恐要伤身。” 这几日陈氏只喝一点水,下人来送饭食,她便摆摆手说什么都吃不下。 只是一味哭泣伤怀,几次懊悔的哭昏过去,她说是自己害了胡妈妈,当初就不该让胡妈妈住在仓库阁楼上。 “好。”陈氏竟一口答应。 拿起桌上的点心塞进口中,味同嚼蜡一般快速咀嚼,咽下。 “您慢些,喝点水。” 韦映璇伸手拿圆桌上的茶杯,准备递过去,却被陈氏按住手。 陈氏反握她的手,“映璇,这两日让你担忧了,胡妈妈遇害,我已经六神无主,多亏你一直在忙前忙后,现在又调查的如此细,叫真相很快便能水落石出。” “映璇,你是个好孩子,是侯府辜负了你,是我那孽子愧对了你。” “自我嫁进侯府,我的公婆,还有那个孽子,他们全都习惯了敷衍我,表面敬重,心里却从不将我放在眼里,更不拿的话当回事。 我还记得,出嫁前一夜,我母亲摸摸我的头,告诉我侯府老夫人最是能干,有她辅佐,我定会学到许多掌家的本领,将侯府主母的担子挑起来,我满心期待着。 成亲后我学着掌家,我刚入府,无经验,也无人引导,接连办砸了几件事。 婆母小题大做,斥责我不说,逢人便说我如何愚钝,那羞辱的眼神和口吻,叫我无地自容。 自此我像是出了壳的蜗牛被吓缩回壳中,再也不敢张罗主事,你祖母便又接手了庶务,再也未抬举我。 我母亲一直以为是我的过失,时时觉得对不住侯府,竟也不敢对你祖母说什么。 你想想,我的地位能好到哪里去? 即使是你公爹,他还在世时,大事小事也从不与我相商。 他怕我不晓得,怕我大嘴巴坏了事,也怕告诉给我会叫事情节外生枝,他更觉得我出不上主意。 我知道,整个侯府,是都觉得我愚钝无知,都在背后笑话我。 却未想到,这整个侯府到头来最不敷衍我的,竟是我的儿媳。” 她看韦映璇,脸上有了些笑意,“我得了金子叫你帮我打理,你二话不说便应了,从未将我的请求当做麻烦。 我错信了孽子,几次要针对你,还请了你兄长来府上教训你,事后你也未与我心生隔阂。 王夫人未邀请我去别院,只因我提出要去,你也未嫌弃我这个累赘给你丢面子,高兴带了我同去,你可以如他们一般敷衍些对我,但你没有。” “胡妈妈被害死了,你给她厚葬,叫她入土为安,这几日又一直在认真盘查死因,你从未敷衍我,你是很好的儿媳。” 韦映璇目瞪口呆。 婆母竟是突然煽情起来了,叫她很不习惯。 她却一点未感动,反而觉得被如此感激是受之有愧。 为人儿媳,她是为了不落人话柄,才将事做到位,很多事也只是表面上做到位。 她丝毫不觉得她对婆母做到了发自内心的孝顺,是有许多敷衍之处,是在心里也瞧不上婆母。 但婆母却依然感动的一塌糊涂。 从前感情上很硬朗的人,今日十分感伤,握着她的手直流眼泪,“你是这府上最敬重我,最看重我,也最为我着想之人。” “你放心映璇,婆母旁的本事没有,但那件事,我定会叫你如愿以偿的。” 第280章 装模作样 “婆母,您不必如此……” 陈氏摇摇头,“你比你自己想象中还要好!” “你嫁到侯府,未过过一天舒心日子,整日被孽子欺辱,又要劳心劳力打理中馈,里里外外你都要操持,现在侯府出了大丑,我不顶事,成日只知道哭,又是靠你顶着,我是时候该叫你脱离苦海了。” “你先前与我商量的事,你要尽早着手去办,去见西府婶娘吧。” “映璇,我此时心情不美,格外惦念胡妈妈,你先回去吧,我要再去给她烧些纸,今日还是有许多体己话要与她说。” 陈氏让人在胡妈妈生前居住的屋子立了牌位,这几日成宿成宿在那屋里与牌位自说自话。 她说着便撇下韦映璇走了,背影看起来清减了许多。 韦映璇叹叹气,吩咐桃红柳绿跟着去看护好陈氏。 她真的可以理解陈氏的悲伤。 上辈子她未能拥有朝夕陪伴近一辈子的亲人,她厌恶父亲,也与冷淡的母亲不亲厚,她的姐姐早早叫别人占了身子。 她唯有远哥儿,只相伴二十多年,便都叫她牵肠挂肚,死不瞑目。 更何况胡妈妈陪伴了陈氏四十年。 她走出上房,东边阁楼断断续续传来陈氏悲怆的哭声,听得人喘不过气。 韦映璇快步离开了。 宋拓是在当天傍晚回府的。 浑身带着过了夜的酒气,到翠雍居装模作样问话。 “那帮老东西又说什么了?” 韦映璇垂眸,神色颇严肃,“侯爷!族老是长辈,你莫造口孽了。” “他们不配,我祖父还在世时他们是什么嘴脸?现在却来欺负我侯府势微……” 韦映璇打断他:“是侯爷行为不端引起皇上责罚,是侯爷亲手让侯府四面楚歌,还牵连了全族。” “够了!”宋拓握紧了拳头,强压怒火道:“到底是为何你心知肚明,你若不算计峰儿,事情也不会传到陛下耳中。” “我今日来是问族中事,不想与你翻旧账争执。” 他这几日,白日里勉强当差,晚上便去酒楼里喝的醉生梦死,他刻意躲着侯府。 只要不回侯府,他便不会看见侯府落败的样子,不会看见垂头丧气的家仆,更不用面对这一切的始作俑者。 直到昨日夜里,韦映雪找到半醉半醒的他,告诉他胡妈妈的尸体被发现了,还在城里引起了轩然大波。 他猛然一惊。 那日他未多想,顺手将胡妈妈扔在了围墙下的枯井中,事后他便意识到草率了。 他当日是太紧张,这胡妈妈也算是看着他从小长大,最后关头一直瞪着眼睛盯着他,直到断了气,他心头难免慌乱,早知应远远丢在山上掩埋了,神不知鬼不觉,叫谁也发现不了。 但事情已发生,多想无益。 一个仆人而已,翻不了天,韦映璇此人自私自利,哪里会费功夫查一个老奴之死,官府更是不会花费太多人力物力调查,只会草草了事。 今日他回府时已经在外门上朝刘婆子打问过,知晓了官府未重视,只派了个九品小吏过来例行问询登记,他心安了一半。 又问府里可有什么动静,他母亲是否因这老奴发疯,得知韦映璇已经把胡妈妈安葬,陈氏也未大哭大闹。 如此,他心里头彻底安定下来。 多年的老奴又如何,不过是无足轻重的奴才。 “我也不想与侯爷多废话,董妈妈,送客。”韦映璇懒得与他废话半句,起身走了。 宋拓回到斑斓院,立即将他的护卫叫进屋里说话。 孙妈妈不远不近地看,见其中一个护卫进去说话,外头却守着一个,且那人严阵以待,目光不停左右巡睃。 她悄悄去见韦映璇。 “大奶奶,老奴敢肯定,侯爷定有问题!” “他先前也叫护卫进屋说话,也未见外头守着的人如何警惕了,今日却很不一样,他们在里头说了半个多时辰话,里头那刘护卫出来后便出府了!” 韦映璇自然知晓宋拓有问题。 她道:“我知道了,最近你暂时不必过来禀报。胡妈妈是看着他长大之人,他说杀便杀,更何况旁人。” 顿了顿又道:“你于我有功,你若不想回去,我可以安排人明日便送你出府,寻处宅子你可以安心养老。” 孙妈妈缩缩脖子,毛骨悚然。 但还是说:“夫人,对老奴来说,最安全的不是出府养老,而是留在斑斓院。老奴先前在侯爷面前信誓旦旦,若他发觉老奴不见了定会起疑,如此反倒叫他记恨老奴,您不必管老奴了,您自己也注意安全。” “大奶奶,有消息了。” 孙妈妈走后,齐妈妈进了屋。 “那赵氏果然去了最近的冀州府,先住进了客栈,次日便带着金银首饰等物去当铺,还去钱庄兑了三千两银票。” 她从怀中拿出一块玉佩,“婶夫人的人赎回来的,您看,可是跟夫人前些时候戴的那一块一模一样?” 韦映璇接过玉佩端详。 是婆母的。 “那妇人很机敏,只当些寻常出处的,宫里出来的一件没当,是怕被人追查!” 韦映璇嘴唇抿得很紧,“难怪了,韦映雪的铺面突然便开起来了,还雇了掌柜和小二,她先前明明手头窘迫。” “是用了夫人的钱财。”齐妈妈叹气。 之前大奶奶一直让她派人盯着韦映雪,知晓她当时请了木工去装潢铺面,结果因为无力支付后续的工费提前请走了工匠。 但她却在几日内突然开了铺面,听去打听的人说,那铺面里的装饰和柜台桌椅,全都是用上好的红木。 是大手笔购买了现成的家什。 哪来的钱,现在是彻底破案了。 第281章 为胡妈妈报仇 到次日,韦映璇派去查宋拓另一位护院郝守正的人也查出不少可疑。 郝守正近来频频外出,表面看是回家中与妻儿团聚。 实则与另一个护院许山如出一辙。 是让妻子托了妻妹上外头买宅子。 钱自然还是从陈氏那儿抢夺得来的,亲戚托亲戚,那郝守正未直接露面。 直到宅子购置好之后,他才开始频繁出入新宅子。 是小五盯了三日的成果。 “小五说,今日那宅子里颇热闹,郝守正出面雇来一名管事和几个下人,一大早便带着下人进进出出,抬进宅子里许多阔气的家什。” “侯爷杀了胡妈妈,夺了夫人的银子,用起这些沾了血的银子可是一点不客气!” 在侯府千夫所指时,他竟在外头办豪宅,置家什。 韦映璇冷笑:“让小五他们撤回来,以后不必追踪了,别打草惊蛇。” 她立即去见陈氏,将新的发现说了。 陈氏今日的情况比前一日好得多。 未见颓唐,脸上气色恢复了些。 还绾了头发、穿戴整洁,眼睛里又有了神采。 是不一样的神采。 像有什么未竞之事等着她去做,更像是烟花在寂灭前最后的绚烂。 韦映璇听桃红说,陈氏起床后如往常一样的作息,早饭按时吃了。 但一上午却不再像从前那般叫了下人打叶子牌,而是在院里练红缨枪。 听说她今日练了足足一个半时辰,练完后出了一身的汗,午饭吃了两大碗馄饨。 韦映璇对陈氏说起宋拓让郝护院用赃款买宅子时,陈氏面色竟是平静的。 只是眼睛深处却像冷渊一般,藏着令人恐惧的未知。 她从内到外气质都不同了。 听闻此事,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我知晓了,今日起你不用再花人力物力查胡妈妈的死因,不必要了,接下来你抽出所有精力去办那件事。” 声音有力,很有决断。 韦映璇一怔,道:“好,我明日一早就去西府见婶祖母。” “好。”陈氏眼底有些沸腾,像藏着蓄势待发的一簇火,“我几乎等不及了。” 韦映璇怕婆母冲动行事,忙提醒:“母亲,我知晓您心头焦灼,但若时机不对,早早暴露咱们的目的,便会坏了全盘的计划,无论如何还是要以大局为重,您千万别意气用事……” “放心,我不会坏了你的计划,我晓得事情先后。” 陈氏目光深深地看她:“你是打算先让远儿回西府,再把爵位让渡出去,接着是……”她笑了,“你莫遮掩,你是打算要和离出府,我知晓的,如此也好,如此我便无后顾之忧。” 这几日陈氏一直是如此,头脑说灵光就突然灵光起来了。 思维冷静,思虑周全,次次一语说到点子上。 连和离一事都推测到了。 韦映璇心头却浮起不安,问陈氏:“母亲,您说无后顾之忧是何意?您是妇道人家,又一把年纪,您莫想着与他斗狠,您根本斗不过他,反而伤了自己,您忘了祖母她老人家的下场?” 她从未与陈氏谈及过宋老夫人,但有些事,她与婆母都心知肚明。 陈海川和孟氏一定叫人去查了宋老夫人,并且还特意交代过陈氏,否则以陈氏的性格会露马脚,不会一直装作不知。 陈氏果然道:“你祖母下场不好,是她自找的。” “我与她不同,她是要体面、要风光,处处争强好胜,我却不会。”陈氏目光幽幽,朝着窗外远处看,“映璇,你莫要小看我,我也是个狠人,说不得狠起来要比你祖母狠的多,你祖母她太要面子,不敢扬家丑,这就让她有了太多忌惮,束手束脚,我却不会。” “我敢写了血书就上太后跟前告状,你祖母可不会如此,她远不如我豁得出去。” 韦映璇哭笑不得,“是,您说的在理,您心里有数便好,我只盼着您平平安安的。” 平平安安,别被宋拓所害。 回去的路上,齐妈妈直叹息,“夫人经此打击,变得很不一样了。” 再也不是以前那般咋咋呼呼,人变得深沉,也聪慧了,却叫人瘆得慌。 韦映璇跟着叹息,“婆母一向粗枝大叶,有时冲动不讲理,许多事她虽心里明白,却未掌握正确的处事方法。” “其实她一点不愚钝,她只是从未学得如何让自己合理化行事从而达到目的。” 她是败在认知,认知不对表达便不对,她开口讲话便无法让她被人敬重,无法帮她很好的树立威严。 而现在,婆母似有顿悟,心思也不再像原先那般外露了。 “奴婢猜测夫人说她等不及了,是急着要为胡妈妈报仇。” 韦映璇和齐妈妈想到一处。 她说:“婆母恐怕是要大义灭亲,以前她顶多是不拿宋拓当儿子,现在则是要他死。” 她不必劝。 当一个母亲决定杀了亲生子时,她浑身的勇气和无畏谁也无法阻挡。 “接下来继续咱们的计划,婆母那边不必多劝什么,派人多盯着点,不出乱子便是。”她吩咐。 “是。” “抽空去西府送帖子,和婶祖母说我明日一早拜访。” 傍晚,她特意吩咐厨房做了许多远哥儿爱吃的菜。 饭间她就发现远哥儿话比平日里少,小脸神情凝重。 吃过饭后,她特意叫了远哥儿去书房,母子两人面对面坐在案桌边。 她先张口:“母亲今日有事和你说。” 远哥儿定定望着她,“母亲,是要考我珠算么?” 袖下的手悄然握紧了。 韦映璇笑起来,想起已经好几日未过问过远哥儿的心算。 便解释:“最近侯府不太平,母亲这几日一直忙着处理胡妈妈的事,心思未关注到你,你祖母又伤心低落自顾不暇,你可是因此有些情绪低落?” 远哥儿忙摇头,“母亲,我未觉得孤单,只是想到胡妈妈心情沉重,也有些担心您和祖母。” “母亲很好,只是有些事要处理,你祖母也无甚可担心的,今日我去看她,她心情明显好转,饭量也恢复从前。” 她又端详远哥儿:“你今日闷闷不乐,可还有别的心事?若遇到什么麻烦不妨告诉母亲,母亲兴许可以开解你。” 远哥儿嗓音低了低,“就知道瞒不过您。是这几日学里,族兄们对我诸多抱怨,说侯府害了全族,今日还有族兄质问我心里可有愧疚,为何有脸去族学。 我不知该如何回答,他便推了我一把,我未还手,只咬咬牙隐忍了。 叫我难过的是,夫子明明在旁瞧见我遭人刁难这一幕,却未制止。 他竟也拧着眉头,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其实这几日,族学里气氛一直十分低迷,我被众人齐齐孤立了。” 韦映璇了然,“原来如此,难怪你一直绷着脸,心思沉重。这次圣旨降下,于族学来说影响甚大,夫子和那些学子心中有气是可以理解。” “但是。”她语气一转,“可以理解,不代表他们如此迁怒与孤立是对的。这一切明明与你无关,这件事发生对你来说也是一场无妄之灾。” 第282章 是两条命 “明日母亲去族学请辞,送你去裴夫子规度书院吧。” “叫你从族学离开并非是逃避,你未做错,坦然离开便是,无需觉得难为情。”她道:“先前我便想让你去规度书院,只可惜你身为侯府嫡子,若不去族学反而择了外头的学堂,定会落人话柄,引起轩然大波,正好趁着此事,你能转去规度书院就很好。” 远哥儿更喜欢规度书院的教学理念,而非只学习孔孟儒学的族学。 “真的么?我去!”远哥儿立刻答应,唇边闪过吉光片羽的微笑。 自从胡妈妈被害,韦映璇几日都未见过他笑,此时脸上总算有了几分明朗。 她舒了口气,这才道:“母亲今日还有另一件事与你说。” 尾音控制不住地颤了颤。 她不知该如何起头,正犹豫间,远哥儿不知怎得,竟也匆忙地打断她,急促道:“母亲,您不用担心我,我每日去规度书院念书,回来后请安,和您吃了晚饭,回院子便按部就班练习心算,若换了规度书院,我只会过的更充实,您只管忙您的事,找出那个坏人替祖母报仇雪恨。” 他隐约猜到了。 却不想母亲张口,即使只能拖延片刻也好。 “凶手是你父亲。” 远哥儿一怔,猛地抬眼看她,“父亲杀了胡妈妈?” 韦映璇点点头:“是他,或是他直接杀了胡妈妈,或是吩咐了他那两个打手,事后又夺走了你祖母的所有私房银子,你祖母损失惨重,失去了胡妈妈,也失了一辈子的积蓄。” 远哥儿脸色苍白起来。 父亲竟如此狠毒!如此不留余地! 原本韦映璇准备了一些话,一些让远哥儿不至于太难接受的话。 却未想到,远哥儿自己很快调整了面色。 “以前只觉得父亲是失了做丈夫的责任心,对母亲与我少了宽容与关爱。现在看来,父亲却比我想象中还要……” 到底也未吐出骂字。 他问韦映璇,“祖母可知晓了?” 韦映璇深深看着他,“我告诉她了,你祖母这次很叫人刮目相看,她竟未发疯找你父亲拼命,而是隐忍了。远儿,母亲告诉你这件事,是因为还有件事要同你商议。” “母亲。”远哥儿同样凝视她,眼眶渐渐地红了。 “您什么都不必说。”他又深深地唤了一句母亲,突然站起身,踉跄跪倒在韦映璇面前,“远儿以后可以日日来给您请安么?远儿以后可以趁着无人时悄悄叫您母亲吗?” 两句问话,叫韦映璇心碎。 她抬袖抹去眼角的湿润,佯做轻松地说:“自然可以。远儿,无论你在何处,永远是母亲最亲之人,也是母亲要守护一生之人。” “母亲,以后换远儿守护您。”他又道:“远儿知晓您的安排是为了远儿好,是为了叫远儿离开末路的侯府,有个更稳妥的去处,您不想远儿顶着侯府日后担子太重。只要是您想让远儿做的,远儿都接受。” 他重重地磕了三个头,硬生生将要涌出的眼泪逼回眼眶。 韦映璇喉头哽着,不敢出声讲话,生怕一吐字就要哭出声。 她只点点头,看着面前从丁点长养到足足八岁的儿子,心里很欣慰。 若是换作前世这个时候的远哥儿,一定猜不到她的打算,就算知晓了她的打算也一定会无法接受,他会不知所措,会扑到她怀里哭,求她不要抛弃他。 他会磨她,告诉她他不想离开侯府,不想离开她,告诉他内心的恐惧。 现在的远哥儿,却有着超出年纪的成熟,读史书让他早早便知晓欲得到什么便要先付出什么,也知晓这世上有许多残酷却不得不做之事。 不同的教养造就了如今的他。 她缓和了片刻,情绪平复了很多才道:“远儿,母亲从未与你说过爵位的事,今日想与你说说。” 说着,她笑起来,“母亲一直觉得,每人来这世上都有属于自己的使命,或是精忠报国,或是懒散、或是庸碌。像是你,母亲知晓你未来会有大好前程,会为百姓作出福祉。” “母亲也有母亲的使命,母亲这辈子的使命便是叫你继承爵位,也许这爵位本不该属于你,也许旁人会觉得十分固执可笑,却都不再重要。我只知晓有人会为了爵位日后叫你我丧命,所以我便要千方百计叫你承袭爵位,让那些愧对你我,且心怀不轨之人落得一场空。” 远哥儿不确定地问:“是先姨母和峰哥儿么?” “您担心我若不能袭爵,待峰哥儿袭了爵,便不给您和我留活路了么?” 韦映璇未答他,却突然说:“母亲曾做一梦,梦里,你我心甘情愿成全了峰哥儿,母亲也大度叫你先姨母入侯府做了平妻,然而峰哥儿承了爵位后,母亲却被害瘫痪,缓慢发作多年后丧命。你则是痴傻,令你父亲,令所有人厌弃。在梦里,他们母子确实未给咱们留一条活路。” “那场梦醒后,母亲便知晓,爵位不仅仅是爵位,是两条命。” “母亲,远儿明白了。”远哥儿忽然握住她的手,含泪道:“您教我不要轻信他人,而是先保全自己,您让裴夫子教我三十六计,教我学史书,在史书里看尽人性,皆是因为您的梦。” “是。”韦映璇摸摸远哥儿的头,“现在的你,母亲不再担心了,你一定会保护好你自己。” 这一晚,母子说了许久的话,韦映璇也将远儿该如何去到西府,去了西府之后一应的事都交代给他。 她说的细,远哥儿认真听,很少插话。 次日天刚亮,韦映璇亲自去族学为远哥儿请辞。 她见到山长,开门见山道:“山长先生,因侯府连累全族受罚,我心中实感愧疚,远儿心头也觉难堪,无颜面对众族兄弟,鉴于此,我想让他暂离族学,以免继续累及族里,亦不再搅扰学堂清静,莫让学子们因他的存在扰乱了念书本心,特此向您请辞,他日若侯府东山再起,我必让远儿重归族学再续学业,也为族学添砖加瓦,恳请您准允。” 话说的很诚恳,也很无懈可击,将自己摆的很低。 山长无话可说,心里有些惋惜,但如今的形势,远哥儿还不如走了的好。 第283章 弹劾 他微微颔首,“为今之计……也只好如此,叫远哥儿躲个清静也好,不知夫人接下来对他的学业有何打算?” 韦映璇道:“我想叫他低调些,打算送到远离京城的书院。” 说得很模糊,一语带过。 山长点点头,“荒僻些也好。” 有些欲言又止,但到底什么都未说,摇头叹叹气离去了。 韦映璇用了早饭,去到西府。 是周氏亲自接待她。 周氏心窍明朗,思维也敏捷,知晓她在这节骨眼上造访必然有要事。 但当韦映璇将归宗的打算吐出后,周氏还是大吃一惊。 “你……你要让远儿回来?”她直直盯着韦映璇,唯恐错过她的一丝表情。 侯府如今的状况,远儿今后必会背上沉重的包袱,若能归宗无疑是最好的。 但远儿自小就过继去侯府,又是在她膝下长大,母子情深,如何舍得? 女子多感情用事,知晓最优选择,情感上却无法轻易割舍。 因而韦映璇一张口,周氏就愣怔了。 她仔细端详韦映璇,“映璇,你可想好了?” “想好了。”韦映璇唇边泛起一抹苦涩,“此事我思量了几日,已打定了主意,也与我婆母商议定,取得了婆母的同意,今日是来问您的意思。” 她并未铺垫,未说些有的没的,而是直奔主题。 周氏道:“实话说,你此举很令我刮目相看。” 她沉吟片刻,探究地道:“以前我瞧着你与远儿相处,眼中爱意流露,看得出你十分珍爱这个孩子,当成命根子一般。” “我以为你必会为亲情而牵绊一生,便是千难万难,也不会舍得这个孩子归宗,所以你,当真考虑清楚了?” “是,我想清楚了,您无需怀疑我的决心,是因为爱他,所以会为他考虑良多,如今远儿归宗便是他最好的去处,而且我知晓您其实很想接回他,这些年西府的情况,我看在眼里,您治下家风严明,西府众小辈皆是品性上佳,若非如此,我不会也不敢让远儿归宗。” 周氏略微动容,“是,你说对了,全府上下没有不盼着远儿回归的,只是敢想不敢提罢了。当初是你叔祖父还再世时做主过继他到侯府,过了手续,又在宗祠祖先跟前行了过继礼。祖宗礼法不可违,我们思念他,都只敢在心里想想。” 还给她交底,“你既然知晓我的为人,知晓我如何教育后辈,便该安心。远儿归宗后,我不会叫他受委屈,他父亲母亲和三个哥哥都会爱护他。” 韦映璇定定望着周氏,“婶祖母,都是一家人,我便不绕圈子了,我还有一条件,请您再三斟酌后再做决断。” “你说。” “远儿认祖归宗后,我与婆母会设法将爵位让渡。”她停顿在此处,忽然加重了语气,“您该想到了,我与婆母,是想远儿继承爵位。” 周氏又一怔。 今日韦映璇让她接连两次感受到猝不及防。 让渡爵位?让渡爵位!映璇竟是起了让渡的心思,难怪她突然提出要让远哥儿认祖归宗。 难怪,难怪。 是匪夷所思,且闻所未闻! 周氏突然爽朗地笑了,“你呀你!” 她敢说,映璇此举是开了大历的先河。 能想出此计,她骨子里该有多么胆大,归宗、让渡,此两件事前后呼应,相辅相成,十分绝妙。 妙极了! 如此便是让远儿金蝉脱壳,既离开水深火热的侯府,又回归了本家,最终得了爵位! 西府凭空落一爵位振兴了门楣,且还迎回了当初不情愿之下过出去的孩子! 两方皆大欢喜,不,是三方。 “我无意见!”周氏眸里蹦出一股劲道,语调扬起,“爵位自然是远儿的,我与他父亲在一日,谁也莫想打爵位的主意。” 她会全力支持。 便是从利益角度说,远儿本就是她西府的后代,归宗之后接了爵位,便是西府赚了。 西府同时迎回了孩子,还得到了爵位! 这个时候她要是再惦记着让敏哥儿端哥儿他们几个抢爵位搞内战,那才是病得不轻! 韦映璇笑了,捧起茶水,“如此,我便安心了。” 周氏看着她,语重心长:“映璇,你此计绝好,便是放眼本朝、前朝,都未有妇人向你一般将这半死不活的棋盘成绝杀局的,只是——” 她话风一转。 “侯爷那边……” 疑惑地看韦映璇,眸中满是问询。 “他不知,此事并非十全把握,还要请您相助。” 她如此说,周氏心里便明白了,是要请宋埕出面了。 按大历律,过继出府的孩子想要重新回府,只有一种情况——便是嗣父母苛待嗣子,那么原父母便可去官府击鼓,请求当地父母官准许,重新要回过出府的孩子,若子嗣子愿意,那么便可带回原家籍重新回归本家。 侯爷是勋贵,一般衙门自是无权受理,那么便只能上奏弹劾了。 周氏心里有了数,道:“我今日便和宋埕商议,你能说服陈氏让渡爵位就十分不易,我不知你用了什么办法,却可以想象其中的波折,那么接下来事不宜迟,迟恐生变。” 陈氏与她们西府立场不同,让渡爵位于她绝无好处,周氏因知晓陈氏的个性,猜测映璇找了她说服,她是一时心热答应了,可能很快会改变主意。 “今日之内我拿出章程来,让身边嬷嬷传话给你,快得话明日便有行动,只是,宋埕只六品,无上朝资格,依你看,族长之孙可合适?” 并非所有官员都有上朝资格。 在大历朝,文官五品以上,武官则三品以上三日一朝,四品以上五日一朝,其他品级较低的官员无上朝会资格。 宋埕只六品文官,西府还有个宋二老爷,带着全家在雍州做四品守备,常年在外。 除此外,小辈皆是六品以下文官。 西府子孙兴旺,却还未到发力时。 小辈里只端哥儿是秀才,敏哥儿马上考府试,却要等三年后了…… 宋家要弹劾侯府,韦禛作为韦映璇二叔自然要避嫌,绝不能帮递折子。 族里人很合适。 “我无意见,人选方面您看着办。”韦映璇站起身,“婶祖母,您接下来要安排部署,映璇不搅扰了,等您消息。” 周氏效率极高,当晚便让身边嬷嬷带了几张写满字的纸张来。 “这是二爷草拟的,老夫人给把了关,说请您最后过目,若合适,便就如此写折子了。” 韦映璇一目十行看完,将纸张折起来,放在蜡烛上方燃了,“很合适,你去回婶祖母,如此很好。” 深秋,寒露至。 这日一早,韦映璇轻轻推开窗棂,一阵凉爽略带寒意的冷风拂面而来,她赫然看见一片卷曲的褐色枯叶躺在窗台上。 秋天不知不觉竟是要结束了。 她想起大皇子选伴读一事,原本是中秋后便要笔试,不知为何竟迁延到这时了。 朝堂上,皇帝也恰好说到此事。 “朕前些日子为西南水患焦头烂额,近日水患消除,便有空思及大皇子之教养,朕自己也是从皇子过来的,甚感伴读之选至关重要,此事昭告天下已月余,现如今可进一步出题选拔了。” 礼部尚书出列,道:“圣上,臣请即日起会同吏部,共同筹办伴读选拔笔试。” 皇帝颔首,“试题需涵盖经史子集,以察其学识之广博,亦需有策论,以观其思维之敏锐。务必确保公正,真正选拔出德才兼备者。” “此外,笔试尽快安排,不得有误,朕期望能在旬日内完成选拔,以便大皇子早日得良伴共习学问。” “是!臣等定不负陛下厚望。” 议定了此事,今日大事算是议毕,皇帝便打算退朝了。 便在此时,一个四品武官,从武官行列的末尾处站出来。 大步来到殿中央,跪下高举起手里的奏折捧上,“陛下,臣宋光禄有本要奏,此本却非微臣奏请,是微臣代族亲——园林署六品监事宋埕递交弹劾南亭侯府奏折。” 第284章 场面太热闹了 一时间满殿静谧。 老臣新臣听见有人要弹劾南亭侯,表情各有不同。 新臣们只管好奇南亭侯又犯了何事,可是又不孝顺族中哪位族老,总之要有热闹看。 老臣们,则都用余光若有若无扫向站在人群里的韦禛。 韦禛心中直呼什么鬼。弹劾南亭侯府?且上奏的四品武官宋光禄,是宋家同族嫡支族人。 韦禛面上不显,仍是淡淡含笑,却瞒不过老臣毒辣的眼睛,从他微微抽搐的嘴角里已经窥见了分毫,纷纷在心中揣摩起来。 皇帝吩咐福公公,“递上来。” 从福公公手里接了弹劾折子,看过之后,竟是气的笑了。 他吩咐福公公,“既是弹劾南亭侯的,便当众念给众卿听听,今日来个‘百官齐断家务事’。” 韦映璇一晌午先处理了府上琐事,等打发了管事们,便让董妈妈叫了远哥儿准备出府。 她要亲自送远儿去规度书院。 一直听远儿说归度书院在城郊,却从未去过,接下来远儿既要在那念书,她总要去认认地方。 她和远哥儿上了轿子,平日里这个时间恰逢上早朝的大臣们正散朝。 朝臣们的轿子先从东直街出来,向着城里四面八方散开。 韦映璇恰在东直街这里转弯往城外方向走。 她以为能顺路听见什么消息,可惜今日很不凑巧,街道上要比以往安静。 是散朝晚了。 她掀开帘子朝外看了会儿,正要合了帘子,忽听见外头似有一阵骚动。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赶来,拦在她的车前,竟是两个羽林军:“可是南亭侯夫人的轿辇?” 韦映璇心中一动,“是。” “陛下宣宋远即刻入宫觐见,命我二人来接。” 远哥儿第一时间看她,“母亲勿担心,儿子去去就来。” 朝她眨眨眼,利落下轿。 韦映璇目送他下了轿厢,上了御林军侍卫的马背。 她知晓定是为了弹劾一事,皇帝叫远哥儿进宫也是因折子问话,至多半个时辰。 便也不心慌,直接回了侯府,派齐妈妈去宫门前等待。 吃了午饭,她左等右等不见人,直至太阳渐渐西落,她快要忍不住出门去宫外时,远哥儿终于是回来了。 不是半时辰,是整整耽搁两个时辰! 远哥儿脸色很怪异,有着难以名状的恍惚。 他一看见韦映璇便道:“母亲,让您久等了,儿子回来迟了,今日西府的……我亲生父亲托人弹劾父亲,他弹劾成了,陛下御笔批了。” “事情竟如此顺利?” 韦映璇原以为要拉锯战几日,都做好了西府那边请族人作证的准备。 又道:“可又为何如此久?” 远哥儿脸色更为诡异,他道:“是顺利,但也不算顺利。” “这叫什么话?”齐妈妈噗嗤笑了,“那到底是顺利还是不顺利?” 齐妈妈也想知道,憋了一路上未问,此时听着就着急。 远哥儿叹气,“并非我有意吞吞吐吐,是我都未想到陛下会当堂审度,说是叫百官断案,还采纳了二叔公的建议,请朝臣投票表决,朝臣竟当场与父亲辩论起,还打作一团,皇帝却看的津津有味,都未惩罚朝臣殿前失仪。” “总之,今日场面之热闹,您根本想象不出。对了,陛下不但召了我和父亲外,我今日还见一人。” “谁?可是西府你亲生父母亲?” “是峰哥儿!”远哥儿脸色微妙,语气飘忽,“母亲,您敢信,陛下竟叫峰哥儿去作证,结果峰哥儿不但一口咬定我父亲刻薄苛待我,竟还自揭家丑,说出父亲当年强……强……” 他羞红了一张脸,吞吞吐吐,到底不敢吐后头的话。 许氏茶楼里,此时是爆满之状。 人格外多,里头三层外头三层,不但坐满了,站满了,就连围栏也站的全是人,黑压压一片,将说书先生那方小小的台子围得水泄不通。 这次又是许氏茶楼抢占了先机,率先将今日宋家的弹劾奏折一字不漏地记下来,分享给众多看客。 “臣宋埕,携妻叩拜圣上。今斗胆上奏,恳请圣上体恤人伦,恩准臣夫妇将臣儿宋远收回抚养,以续天伦之乐,维系家族正道。” “臣儿宋远,自小圆润可爱,胖头虎脑,本应承欢父母膝下,受家族荫庇,享天伦之乐。然世事无常,因侯府伯祖母几次三番上门请求,臣儿宋远不幸被过继至侯府,成为侯爷之嫡子。” “初时,臣与夫人虽心有不舍,但念及家族大义,亦勉强受此安排,盼远儿能在侯府得到良好教养,前程似锦。” “然今年来,却屡屡听闻侯爷偏宠外室之庶子,对远儿疏于理会,甚至有冷落嫌弃之嫌,远儿虽身处侯府,却未得应有之爱重,反而饱受冷眼与委屈。是在七日前,我远儿险些在郊外被庶子所害殒命,然侯爷却……” 第285章 他一点都不傻 西府准备充分,奏折自然写得入木三分,十分调动人情绪。 据参加了早朝的朝臣说,当徐公公念出奏折时,皇帝还未发话,朝堂上就先沸腾起来。 群臣义愤填膺。 有几名平日里便以顽固、古板出名的老臣,张口勃然大骂。 “嫡庶之分乃祖宗礼法,礼制所系,南亭侯宠庶灭嫡为家国之大忌,尊卑之乱源也!” “嫡庶尊卑非但关乎礼法,更关乎国本之稳固,纲常之有序!南亭侯此举导致家族不和,请陛下速速降旨判宋埕之子归宗!” 武官则十分耿直。 “此子既不受南亭侯待见,何须留下讨嫌?赶紧归宗,不伺候了!” “好男儿身于何处都可建功立业,不稀罕他侯府爵位!” 朝堂上一片讨伐氛围,却也有不同声音。 刑部有几位常年核定案件的“较真派”朝臣,就有不同看法。 “南亭侯正值壮年,还未到立世子时,怎就看出他宠庶灭嫡?” “嫡子被害未遂,只能证明庶子教养缺失、心肠歹毒,未见得南亭侯不珍爱嫡子,以此为由不够严谨!” “宋埕到御前弹劾一本便要求宋远归宗而去,是否太过蔑视过继之礼?日后人人效仿,祖宗礼法置于何地?” “古板,荒谬!你二人行国家刑法政令,怎说出如此愚蠢之言?便像是一人已有了杀人动机,难不成要静等他砍下一刀,确定受害人死透了,如此才算缜密?” 几波人吵作一团,因武官讲不过文官,情急下粗鲁撕扯,还动起手来。 大殿上已经多年未有今日的热闹,皇帝竟十分宽容,只含笑看着“群臣乱舞”。 倒是韦谦和韦昌父子两人,在混乱当中,竟齐齐沉默。 西府宋埕既是参宋拓,那便也是在参侯府。 一封弹劾奏折,目的是把远儿从映璇膝下夺回去。 他们作为映璇的娘家父兄,此刻任何表态都会将韦家架在火上烤,自然不便出面。 韦禛就十分聪明,他自己不表态,却祸水东引,还向皇上献策,说是既然争论不休,大可叫每位大臣投票决议。 叫人如何投票?侯爷的庶子一来殿上便哭哭啼啼承认了,说他一进府就抢了他父亲对宋远的关注,说他父亲是如何如何更偏爱他,父子二人日日在同一个院中朝夕相对,宋拓几乎不去嫡子院中。 且这个孩子,胆大包天,竟在宋拓指着他大骂孽子时,公然大殿上喧嚷,说道:“父亲,儿子就算是孽子,也是因父亲之故。儿子也想要做堂堂正正的嫡子,是父亲未娶我娘进门就溜进我娘卧房里欺辱了我娘,害的我娘未婚先孕……如何如何,这般这般……” 竟敢把宋拓当初做下的上不得台面的腌臜事,拿出来当着皇帝和朝臣面大肆宣扬。 宋拓被气的口吐白沫昏了过去,人是被太监抬出去的。 这一日比平日散朝晚近两个时辰,明明迟了,朝臣们却都心满意足,离开皇宫时,唇边皆挂着餍足的笑容。 往日皇帝但凡因政事拖个一时片刻,这些人不是在袍下悄然屈腿、换脚撑地,便是神游天外,心中默念快些散朝。 今日却不一样,光名场面就有四五次之多。 文武官殿上互殴、宋拓和宋俊峰父子互相指责、宋俊峰曝光其父未婚奸其母,最后南亭侯浑身抽搐,捂着心口昏过去,此等种种,皆满足了朝臣吃瓜看热闹之心。 皇帝最后御笔落了批注,允宋远归宗! 当天起,满京城热议侯府过继子归宗的奇闻异事。 另一间茶楼里,关于宋侯爷不举,导致侯夫人八年无所出的话本又悄然火爆起来。 其实此传闻几月前就有传出,城里人皆拿此事当茶余饭后调侃,是觉得有趣。 但要说相信,却只是半信半疑。 宋侯爷年纪轻轻,且看起来人高马大,相貌英武,怎么会突然不能生育呢。 今时今日不同,由他那庶子亲口在殿上证实他当年侮了韦家女,因此诞下的庶子,众人终于懂了其中奥妙。 是因为如今不能生了,所以当初的野种才弥足珍贵,他忽视嫡子,因嫡子是过继来的!野种却是亲生的! 但凡有生育的本事,谁会把一个顽劣的外室子带回府上宝贝着,宋侯爷又不傻,自是因为他已经绝嗣了。 韦映雪已经知晓了宋远归宗的事。 峰哥儿被侯府驱逐之后,宋拓就将他送到了她身边。 那日峰哥儿突然被叫进宫里,她不知是因为何事,还十分担忧,生怕皇帝要处罚他。 直到后来传出宋远要回归西府,她得知发生了什么的时候,高兴的像中了彩票! “人生便是如此,前一刻还在低谷,说不定分分钟就能逆风翻盘!” 她面露喜色,“峰儿,你做的不错,你可真是娘的乖宝!不但争取到侯府唯一继承人的机会,还知晓顺便帮娘正名,哈哈,这下子那些满嘴喷粪的傻人总该知晓我当年是被强迫的,而非我勾引他!” “以后,我不需要再想法子证明自己,我可以在京城昂首挺胸,堂堂正正的行走。” “说不定韦谦和韦昌这两个绝情寡义的贱男,日后会后悔来求我。” “到时候我定要打他们的脸。” 她抱着宋俊峰,便要亲一口。 宋俊峰偏开头躲了,吼道:“我那样说,可不是要帮你正名!” 韦映雪怔住,“那是为啥?” 宋俊峰挎着脸道:“娘,你忘了我的委屈了吗?是他狠毒在先,那天在翠鸣山,他狠狠掐住我脖子,害的我差点憋死,还背着我对大皇子说我的坏话,说愿意叫我以死谢罪!” 韦映雪只挑挑眉,轻描淡写“哦”的一声,很不将他的哭诉当回事。 “人有时是需要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等你大些你就会明白,人要在不同人面前说不同的话,你父亲他只是在大皇子跟前表一个姿态,好叫大皇子原谅他,信任他。” “至于掐你脖子,你要知道,他跟娘不一样,他就是个古代土着古人!好家伙,土着男知道自己的儿子开罪了大皇子,不掐你掐谁?” “可是他掐死你了吗?明明没有嘛,只是吓唬吓唬你的。” “峰儿,我不是和你说过,他再不好也是侯爷,就算是为了爵位,也值得忍一忍的,你要是再娇气下去,就会坏了咱们的计划!” “你啊,说到底还是个小豆蛋,什么都不懂,你要听娘的话知道吗,娘不会害你的。” 宋俊峰怒瞪她,脸憋的通红,“什么不懂的是你!他根本不是真心喜爱我,要是喜爱我,就不会叫我体验快被掐死的痛,他对我一点都不好!” “我再小,也分得清谁对我好不好,吴大壮才配当我的父亲,在北疆时……唔唔唔……” 韦映雪捂住他的嘴,严厉警告:“你要是再不听话,我就让你永远没有游戏玩,永远没有动画片可看!别以为我是吓唬你,你再多说半个字试试看?” 峰哥儿闭嘴了。 却咬着嘴唇,眼睛里冒着十分愤恨的光。 第286章 远哥儿归宗 次日一早,一道圣旨早早便到了南亭侯府,天德帝十分重视此事,前一日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御笔落了准字。 今日又赶着天刚亮便发一道圣旨,勒令侯府即刻配合西府宋埕等人,将宋远归还回西府。 韦映璇接了圣旨,待徐公公走后,她双眼含泪,冷冷对宋拓道:“这下侯爷可满意了?” 宋拓面色十分苍白,唇色泛着不正常的惨白。 本卧床躺着,因有圣旨来,是在孙妈妈和小厮的搀扶下出来接的旨。 他讲话吃力地道:“你不必如此挖苦我,我也不想如此。” “是吗?我看侯爷是早有预谋,定是和峰哥儿商议好了,故意在殿前演一出,好叫远儿彻底离开我!”她眼睛通红,目光十分仇恨。 宋拓嗤的一声笑:“侯府出钱出力,辛辛苦苦栽培他八年,好容易养到如今却要送他回去,我怎会犯蠢?此事明明是意外,怨不到我头上!” “是吗?若不怪侯爷,为何殿上百位朝臣只寥寥几人投票给侯爷,难不成大臣们都冤枉了你?” 宋拓寒着脸,“西府早有准备,借着这次翠鸣寺陛下降旨侯府声望大降之际,故意如此坑我!是他们阴险狡诈!从前侯府风光时,就让远儿来享受侯府的成果,见我失势便翻脸不认人,立刻要接走远儿。” 他反质问起来,“你不是和婶祖母有交情么,怎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若非峰哥儿作证,此事不见得未有转圜余地,侯爷敢说峰哥儿不是听了你的话?” 宋拓僵硬地道:“……我未交代他,是他胡说八道。” “他小小年纪,又是侯爷亲生子,怎会如此忤逆侯爷行事?难不成是不打算守孝道了?” 宋拓一噎。 想到峰哥儿殿上忤逆,叫他措手不及,他只觉得呼吸不畅,额头不住往外冒汗,只站在那儿就用尽了力气,根本无力和韦映璇继续争执。 勉强压下心头不适,道:“事到如今吵也无用,远儿走便走了,我尚且年轻,我就不信侯府一直不开枝散叶,待我有了子嗣,总要亲过远儿。” 说完这一席话,头也不回走了。 这几个月他渐渐摸清了身体的症状,每每有喘不上气,呼吸急促的症状时,便是他心疾快要爆发的预兆,他急忙回斑斓院吃了药丸躺下。 吩咐孙妈妈:“关好门,我今日要休养,天大之事也不许来打扰。” 孙妈妈十分为难,“您昨日请假休一天,今日该去养济院当值了,若不去便算旷工。” “旷就旷吧,我家中出事,心情不佳,不想去伺候那些老叟又如何。” 孙妈妈犹豫道:“那陈院长可会参奏您?” “好啊,他最好赶紧去参,最好扣光我那几两俸禄,将我辞了逐出养济院更好,皇帝下圣旨斥我不是一次两次,也不怕再多一次,虱子多了不怕咬,姓陈的别想叫我此时为他做牛马。” “我的身体要好好保养,才有翻盘的机会,养济院的差事只是羞辱我的,我偏不去。” 竟是只惜自己一条命,对旁的事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嘴脸。 孙妈妈看着他,恍惚看见宋老夫人,她还在那会儿,到最后也是十分惜命。 她是家里老奴,原先是瞻仰过老侯爷风姿的,先侯爷风姿就弱一些,不过一辈子敦厚,也在六品的职位上勤恳一生。 成日里站的板正,虽然不练武了,却走路生风,还能依稀窥见武将后代的影子。 先侯爷一辈子都未混出大名堂,为人却也利落勤恳,差事上风雨无阻,没有一日不尽心的。 但她看宋拓躺在床上,突然就看出侯府最终的结局。 韦映璇则大张旗鼓去了西府。 去之前还特意让齐妈妈往外放了消息,叫城里许多人知晓她去西府“哭求”去了。 她在西府逗留了一个多时辰,出来的时候眼睛充血,两只眼皮都肿着。 外头巷子里,那些等着看热闹的人都看见她伤心欲绝离去的样子。 “听说南亭侯夫人很宠那位过继子,自小就和乳娘两人轮流带着。” “哎,造孽啊,宋家嫡子回归西府本是解气,但现在看南亭侯夫人伤心欲绝的样子,又叫人心里十分难受。” “可不,养了八年的儿子,说要回去便要回去,堪比剜心之痛。” “哎,往后侯府定是一天比一天落败了,你们可听说了?南亭侯因纵欲过度,早已经绝嗣了,那不成器的宋俊峰就是他的独苗苗。” “听说宋远品性十分端正,要是他不归宗,留在侯府长大,说不定侯府以后还能起来,现在看来,侯府是再也翻不了身了。” 这几日南亭侯府是京城的舆论中心,有什么消息立马就传的沸沸扬扬,她去西府的事,很快也传遍了,人们都道她无法接受失去嫡子的打击。 因有圣旨,归宗一事两府都不敢耽搁。 当日下午,在族长的见证下,远哥儿十分低调地去了侯府黄牒,入了西府。 宋拓本称病不到场。 族长却派人去请,就算只现身一炷香时间也要让宋拓到场不可,如此才算礼数周全。 韦映璇依旧悲伤,全程沉默。 她的悲伤尽管是做给人看的,却并非伪装。 远儿回西府,意味着以后吃住都要去西府,是要去西府生活,意味着对她的称呼也变成了堂婶,她怎会不难过。 归宗仪式结束后,当晚,赵安康从江浙回来了。 他深夜见了伏虎,讲出一件叫人意想不到的事。 “……人我已悄悄带回来了,大奶奶定能用上此人。” 伏虎不敢耽搁,立马去和齐妈妈说。 第287章 也是命苦的 齐妈妈得知后,半晌缓不过神。 一下摇头,一下咂嘴。 伸出手指掐算,“十五岁?十五岁!竟十五了吗?” 伏虎是个有些闷的青年,冷静地看着齐妈妈大惊失色。 他还是一板一眼道:“小赵管家说,按她的户牒日子算,是十五有半。” “十五半,那虚岁便十七!”齐妈妈拍胸脯压惊,“这苏芸已不是少女的年纪了,据说比韦映雪还大些,看她模样,也像是二十五上下,竟有个十五岁的姑娘了。” 算下来,她当年约摸还未长成时便成亲了? 十岁出头生子,减去怀胎十月,那就是九岁成亲? 不大可能,太早了,一般家里不会让女儿如此早便去嫁人。 就是再心急,长长短短也要等养到十二三岁。 讲究些的男方家里也不会要一个幼女。 女方家里手头实在缺钱,也可以与男方家商量,先收了彩礼,等到了年纪正式进门。 十二岁已经算很早,不能更早了,哪里有九岁就成亲生子的。 所以这个苏芸,应是年纪小小就被人糟践过。 伏虎只管闷头汇报:“小赵管事查到,那姑娘是苏芸刚分娩便被苏母送了人,是苏芸二嫂娘家大舅舅府上,给个多年无所出的姨娘抱养在膝下。” 又补充,“是小赵管事花了银子渗透到那家人府上,听奶妈子亲口说的。” “这个苏芸倒是个苦命人。”齐妈妈啧啧,又问:“那这个小姑娘十五,是已经议过亲了?” 伏虎:“不知,小赵管事使了些手段将那姑娘带出府,那家人急的团团转,却未敢报官,又过一日未找见人,府里有家丁快马加鞭出城往北上走,多半是定了亲,怕夫家知晓。” 齐妈妈啧的一声,“这几日你和小五好好盯着苏芸和那间香坊铺子。” 韦映璇听闻此事后,也是久久未发表出看法来。 她攥着手里的茶杯思量了好半天。 最后吩咐,“你安排下去,寻个隐蔽些的宅子,再派两个妈妈去照料那个姑娘。” “嗐,不用了。”齐妈妈笑道:“老奴正要跟您提,赵安康都已经办妥了,应是寻了二叔老爷给帮了忙,他也跟伏虎交代好了,您要提人随时叫伏虎去就成。” 齐妈妈很欣赏赵安康,“小赵管事自尊心很强,您给他交代一件事,他便想极力办妥,便是超出他能力,即使办不到您也不会怪罪他的事,他也会想了办法做完满。” 韦映璇一笑,“是,他责任心重,做事力求完满,是个当管事的料子。” 能带回那个姑娘已经很不错了,安顿之事他便是办不到韦映璇也不会多说什么,但他却自己想了办法将差事圆满上了。 “真是不错的好苗子,大奶奶您眼光是真不错。” 韦映璇吩咐齐妈妈,今日过后给赵安康拿五千两银票。 “他父亲逝世后,侯府赔偿一些,他手里应是有些办事钱,不过还不够,不匹配他如今的办事能力。” 五千两,可买几处宅子,配不少得力能用之人,端看他如何运作了。 “老奴明一早就去。” 五千两银给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看似给多了,却也分对谁,对真正愿意办事之人来说,就是及时雨,可以叫他以后在外做事不必束手束脚,更加效率。 齐妈妈自己手里也有不少韦映璇给的办事银子,韦映璇很信任她,从来未提过查账,验条子什么的话。 夜深了,房里很安静。 外头有秋风吹落叶的声音,冷风顺着窗棂进了屋,案上烛灯晃的厉害。 天竟是有些寒了。 “大奶奶,您身子骨瘦削,又常常在书房里坐大半夜,明日老奴就叫她们送炭火来。” 韦映璇脱口道:“先给远儿简一斋……” 话到一半,想起今日远儿已经随着婶祖母一家人热热闹闹回西府去了。 齐妈妈看她面色怅然,很知道她空落落的心情。 笑着给她递了剥好的桔子,“您该高兴才是,原本该运筹几年的事情,因为皇帝一道圣旨,叫您借了势提前部署了。到头来没花什么力气,只跟西府小小合作,远少爷便顺利归宗回去,您从此便少了一桩心事,接下来可以将心思全力用在下一步了。” “是,”韦映璇总算露出星点笑意,随即又谨慎道:“快了,最后这一步棋却不能急,定要走得稳稳妥妥。” 让渡,说难也难,说简单却也十分简单。 现在她还缺一个条件。 本是打算从宋拓处入手,但今日安康给她带回来这个人,叫她有了更稳妥的想法。 她隔一日去见陈氏,和她说说话,又顺便提醒陈氏这段日子别轻举妄动。 陈氏还好,瞧着十分冷静。 “你放心,我不会坏你的安排,我知晓轻重。” “你看远儿归宗一事,我何时多过半句嘴?” 韦映璇点头,倒也是,婆母这几日深居简出,整日只埋头在院子里练缨枪。 人都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婆母这次却是改了江山移了本性,真的沉稳了。 她临走前,陈氏问她准备如何让渡。 韦映璇未明说,只道:“您养好身体,最快等半个月看。” 又过一日,是小五过来禀告齐妈妈。 “林家送信的下人进城后就去了原先苏芸所在的船舫,没多久那船舫里出来一女子,趁夜去了新香雅苑,当晚打烊后,苏芸魂不守舍离开。” 韦映璇听后,只点点头。 齐妈妈问她:“如此反常,可见确实是她的女儿无疑了,大奶奶,您可要见苏芸?” 韦映璇摇摇头道:“先不急,等两日,要等一个时机才好。” 接下来的几日,侯府小波折不断。 先有养济院陈院长带着几个杂役浩浩荡荡上门,前来“请”宋拓入职。 说是请,其实是过来催促。 韦映璇听二门上婆子说,陈院长这次来,并非他自己的意思,而是带了皇帝的口谕来的。 他竟也有相熟的内庭公公,请公公给了话到皇帝耳中,宋拓偷奸耍滑不肯去养济院上值,一直借病躲懒在侯府闭门不出。 皇帝想是已对宋拓失望厌恶至极,只叫徐公公转达了陈院长,给了口谕。 陈院长便带了皇帝口谕,趾高气昂来了侯府。 听说他前脚走,宋拓便气的又吞了药丸。 当天下午宋拓便去养济院当值了。 侯府上下都十分好奇,不知陈院长到底传达了什么口谕,能叫侯爷带病冲上岗。 是孙妈妈抽了时机偷偷溜出来跟照影说了细节。 第288章 惟命是从 “皇帝说,他若真养病,请了假休息几日并非不可以,若存了撒懒懈怠的心思,那便成全他,将他从养济院除名出去,日后不必照顾老叟,给他换个新衙门。” 韦映璇心里纳闷,“换什么衙门?” 还有什么衙门比养济院更合适宋拓的? 照影学道:“是摸金淘沙大都统!大奶奶您听过此职位么?听起来威风吧?倒也是个有品级的九品官,手下统领着三个小兵!” “这一队四人,日常不须刻苦操练,也不必日日忙碌军事,更不必在军营里严守军纪,反而十分自由,一年四季在外头的深山峻岭里寻找前朝宗室坟墓,整日在外吃野味,喝山泉,睡在帐篷里听鸟语花香,在地穴里刺激探险,日子颇有趣味。” 照影笑嘻嘻的,“孙妈妈说,这些都是皇帝原话,可见皇帝真是个十分幽默的,皇帝还特意说,如此也算圆了侯爷要入军中做武将的心愿,虽无法入战场打杀,却未见得不能建功立业,万一哪一日发掘了前朝龙脉或是风水宝地,便是立了大功。” “噗,咳咳咳……”韦映璇被茶水呛,咳个不停。 除此外,侯府还发生一件事。 族长与几位族老前来商议迁祖坟一事,叫宋拓拿个章程出来,宋拓却与族老们争执起来,竟说出各家管迁各家祖宗坟的混账话。 族长气的吹胡子瞪眼,族老们甩袖走人,在侯府门外骂骂咧咧,场面十分难看。 宋拓还振振有词,“此一时彼一时,原先侯府声望好,虽子嗣不兴旺,却还能靠着先人荫庇平安度日。现如今遭皇帝厌弃,若掏了大半家底迁坟,以后日子如何过?若遇上难处,恐要朝不保夕了。” 韦映璇暗想,他如今倒是变得跟老夫人一模一样,精明谨慎的过了头,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连说话的语气都一样一样。 她也不表态,只说:“我是妇道人家,执理中馈已经是极致,族里买地修坟大事,我插不上话,侯爷可自行决断。” “你莫说推卸责任的话,你是侯府主母,便该承担主母之责,难不成你以为做主母便是每日享受吗?” 韦映璇居然一点未生气,还十分嘲讽地笑了。 看着宋拓,就像是看一个快要滑入深渊却不自知的可怜虫。 她道:“既然侯爷想听我表态,我说说也无妨。依我看侯府可以出资五成,其余五成各家族分摊,如今难定夺的无非是钱款,定好钱款出资比例,其余都不算棘手,侯爷无空,自有人去瞧风水宝地。” 族老们一把年纪,多赋闲在家,很有几个身体硬朗的。 想叫她出面说出侯府不愿掏巨款的话,那是没门。 宋拓气的脸色发青,瞪着她,一字一句咬牙道:“你还是莫要表态了,你说的对,你是妇道人家,宗族大事你莫要掺合!” 气怒走人了。 齐妈妈撇着嘴进上房,要笑不笑的,硬忍回去了,“您现在拿捏侯爷是越发信手拈来了。” 韦映璇却未笑,“他未尝不是装傻充愣,试探我与我亲近之人的想法。” 齐妈妈一怔,随即眯了眼,“您说的也是,侯爷现在四面楚歌,他便放松不得片刻,定会时时敏感,一言一行都带了目的,反正侯爷现在鬼滑头的很,叫人防不胜防。” “明日叫苏芸来见我。”韦映璇道:“时机正好,那件事可以推进了。” 齐妈妈次日安排个妇人去韦映雪的香坊买香水,寻了机会给苏芸递了话。 苏芸听后脸色大变,手里的香水瓶子打碎在地,漏了一地的香水。 她勉强度半日,终于在午后交代一声掌柜的,便匆匆离开香坊。 去了城北一间茶楼的二楼包厢里。 赵安康带着苏芸进屋。 门在身后关上。 韦映璇坐在桌边喝茶,齐妈妈在她身后站着。 主仆两人面色都冷漠,韦映璇不说话,只目光淡淡扫苏芸一眼。 苏芸抿了唇,压了心里的忐忑,问:“侯夫人叫我,有何事?” 齐妈妈:“不知是该叫你苏姑娘,还是夫人?” 苏芸脸色一白,“您说笑了,我未成婚,自然是苏姑娘。” “未成婚?”韦映璇起身道:“看来我是寻错人了,近日我见一小姑娘,粉雕玉琢十分美貌,想必不是你女儿。” 苏芸脸上闪现果然如此的绝望,一闭眼,扑通一声跪下,“侯夫人,苏芸愿听您差遣。” 她竟十分聪慧,不要齐妈妈多说半句引导话,便知道韦映璇的目的。 叫韦映璇刮目相看了。 “你又能为我做什么?”她又坐了回去,笑问。 苏芸道:“只要我能做到,但凭您差遣。” 韦映璇直直望着她,目光很犀利,却不说答应不答应,又不说别的条件。 苏芸等了半晌,终于忍不住道:“我知晓您与韦映雪间不睦,我却从未跟着韦映雪道过您半句不是,更未害过您,求您别伤害果儿。” “果儿她出生后便跟着林府姨娘,在林府本就无地位,林老爷将她当成个给姨娘打发时间的玩物,才允了她进府,前些年姨娘受宠,她日子倒还好过,后来那姨娘失了宠,又有夫人针对打压,我果儿可怜,多年来在林家朴素度日,好在她聪慧美丽,终于也熬出头许了人家。 “她与我不同,她是良家女,是正经的书香门第庶出小姐,不可一直在外,三个月后她便要出嫁,我求您,求求您了……” 说着,砰砰砰磕起头来。 韦映璇给齐妈妈递了眼色,齐妈妈这时就过去扶起了苏芸,“你这是做什么,我们大奶奶是菩萨心肠,哪能伤害林小姐呢,坐,坐下说话。” 苏芸提心吊胆坐了,仍祈求地看着韦映璇,“您可是想我对韦映雪做些什么?或是想知晓她的事?我定知无不言。” 韦映璇这才缓缓张口,“你与韦映雪十分亲近,便该熟悉峰儿这个孩子。” “是,他这几日,与我们一起生活。” “这个孩子瞧着叛逆,骨子里却十分敏感,渴望关爱。”韦映璇意味不明地道。 苏芸听她突然说这些,知晓必有事叫她做,眸中透出思绪。 韦映璇就笑了,继续说:“我猜峰儿以前在北疆,定是被什么人捧在手掌心过。” “没得过父爱的孩子会像远儿一般,对年长男子既渴望亲近,却又有些羞涩和惧怕,常常过于拘谨,峰儿在侯爷面前却不会,他十分自如,常常哄的侯爷开怀,很知道该如何讨他喜欢。” “您说的是,得了父母宠爱的孩子才会如他那般。” 韦映璇勾勾唇,“可造化弄人,现在侯爷似乎不爱他了,韦映雪自然也是不爱他,这时候峰儿恐怕满心都是愤恨不满,苏姑娘成日接触他方便,怎好不多宽慰宽慰他?” 苏芸马上说:“小菜一碟,我生了果儿,前些年未来京城时也偷偷与她相处,我是懂得如何做娘的人,您放心,我定能叫峰儿感受到渴望的关爱。” 她很聪明,不愧是风月场浸润多年的老手,察言观色,体会人心都十分老练。 第289章 苏芸真好用 最后,苏芸提出要见见林果儿。 韦映璇答应了。 齐妈妈带着苏芸在小巷中上了轿子,迅速蒙住她的眼睛。 小轿在城里转了又转,兜了几个圈子,换了许多个方向之后,才到达了安置林果处。 苏芸见到林果儿,见她只是容颜略憔悴,人穿戴整齐,并未受伤。 她所处的屋子摆设不差,桌上放着时令水果点心,知晓她未在此处受罪,大松了口气。 齐妈妈只给她们娘俩半柱香叙话时间,就又给苏芸蒙上了眼睛,将她带出。 “你放心,林小姐在别院里会得到最好的照顾,我们大奶奶向来说话算话,不会叫她吃半点苦头的。” “只要你做到了大奶奶交代你的事,三个月后必不叫林小姐错过婚事。” 苏芸见齐妈妈和颜悦色,便大着胆子商议:“我可否隔几日见一见果儿?好叫我心安,如此一来,我也更卖力为大奶奶做事。” 齐妈妈冷笑,“苏姑娘,你没有讨价还价的资格。” 她笑意未达眼底,“我方才说林小姐会过的舒心,那是你老实听话的前提下,你要是不老实,耍花招的话……” 语气一转,“莫说三个月后想回去成亲,三个月后这世上保不齐已经无林果这个人了。” 苏芸眸中又惶恐起来,“是,我知道了,请转告侯夫人,我定会办成她交代的事。” 她不敢再试探,也不敢再提任何要求。 不如此又如何呢?对方抓了林果儿,便是扼住了她的咽喉。 这个韦映璇,真是厉害极了。 连身边的婆子都是老辣狠毒的,她半点不敢生二心,否则果儿便真的会出事。 今日一交锋,她就知道,韦映雪和她妹妹相比,根本不够看。 她想起韦映雪成日里大言不惭的模样,心头的热度就消减下去。 还是要再做打算的,韦映雪能力有限,绝不能保障她未来更好的前途。 加上今日见了侯夫人……她心里慢慢掠过一些想法。 回到香铺子,掌柜的问她出了何事,为何走的如此匆忙。 她面不改色寻了个借口。 这一日,如常做买卖。 到天擦黑时,韦映雪来了。 养济院的活儿,不好做。 韦映雪结结实实做一天活,手皮都洗的泛白,有气无力上了楼。 这是她的铺子,是她的心血,她是不放心真的把一切交给别人。 每日下了工,拖着疲惫都要前来坐镇,查查账本和库存。 二楼西侧尽头一间十分隐秘的房间,是她给自己的办公室。 苏芸也跟着一起上楼。 “映雪,今日看你脸色不好,可是累极了?”她走上前,手就搭在韦映雪肩膀上,顺便给她揉捏按摩。 韦映雪整个人陷在太师椅,闭着眼睛,将脚翘在布墩上。 “干了一天活,累死我了。” “姓陈的真是个贪得无厌的小人,我前后给了他近一百两,竟只许我每五天休一日。” “今日还暗示我加码,说家中要置换宅子,手头紧张。” “妈的,这个小人。” 韦映雪想疏通陈院长,每日叫她少上工几个时辰,如此她便有更多时间在香铺子里坐镇,或是开辟其他买卖。 但姓陈的却像个饕餮,只管吃她送的好处,却不肯给她行方便。 五日一休,不过是正常沐休,到她这却要额外孝敬银子,想想就气。 她可是穿越女,有系统金手指的,竟然一直被一个小官拿捏,真的气死了。 苏芸温柔地道:“也许他索银子只是借口,心里怕不是在想些别的。” “男人多是如此,若不爱银子,那就是喜爱美色。” 韦映雪坐起来,“你的意思是,我除了送银子,还要跟他一个小老头上床?哈哈哈?他配吗?他算什么东西?” “要不……让我试试?”苏芸温声软语,“也许我可以拿下他。” 韦映雪一愣,想反对,但忍住了,内心更强烈的想法是让苏芸去冲锋陷阵,替她献身。 若苏芸能搞定陈院长,她从此便有了自由,这是她眼下极度渴望的。 反正苏芸以前就是x工作者,又不是什么冰清玉洁的小姐,她毫无心理负担。 “宝儿!”韦映雪巴巴地看着苏芸,“我一直觉得,好钢要用在刀刃上,以你的条件,陪那些王侯将相都绰绰有余,我一直想等以后介绍给你那些有权势的男子,这个陈院长,是委屈你了。” 苏芸心头不屑。 韦映雪真敢说,她哪里有那种姿色可以陪伴王侯将相。 她认识最大的官,也不过是老家本地的知府,到了京城,显贵多如牛毛,迄今为止是南亭侯宋拓,已经是她结识爵位最高的贵族。 王侯将相?她哪里高攀得起。 但面上却丝毫不显,幽然叹气道:“无事,不过是重操旧业罢了,你我姐妹情深,我怎能眼看着你日日被困在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宝儿,你对我太好了,我好感动哦,你是我亲姐姐,比亲姐姐还亲。”韦映雪亲密地抱了抱苏芸。 还道:“我不会让你白白付出的,这月的销售银,多匀给你一成。” 她们是二八分,韦映雪八。 韦映雪掌控货源,自是有绝对的控制权,虽然苏芸是名义上的老板,却只得二成。 现在再多一成,这个月她拿三成。 苏芸嗔她,“你我姐妹之间怎还如此客气。” 韦映雪嘻嘻笑,“哪里的话,我是真心感谢你的,你为我做事,哪能亏了你。” 苏芸大眼睛眨了眨,但笑不语。 她去献身,只给多一成,还不叫亏待吗? 不过无所谓了,她只是为了更好的做事,保住果儿。 今日她主动提出帮助,为韦映雪解决大麻烦,便会多取得一些韦映雪的信任。 次日她便去养济院,以给韦映雪送饭为借口,实则是去碰陈院长。 这天她未和陈院长寒暄,只眉眼含笑打了个招呼。 陈院长站在廊下蹙眉看她,本要斥责,瞧见她桃花眼里水光流转,看她眼神就变得有些不一样。 次日她又来,特意送了陈院长两张煎饼道谢,与他闲谈几句。 寒风中她穿的单薄,丰盈的肉体在浅薄布料的勾勒下呼之欲出。 第三日她去见陈院长时,趁着无人注意,大着胆子去陈院长单独的休息室外敲门。 这天,她足足在里头待了一炷香时间。 走的时候,头发微微有些凌乱,红唇艳丽的仿佛要滴出血。 也是在这天下午,韦映雪早早便下了工。 还得到了每日只上工三个时辰的排班。 韦映雪尝到甜头,觉得当初自己把苏芸从船舫里赎出来,真的太有先见之明了。 她那么漂亮,温柔,身材丰盈,韦映雪当时便隐隐生了念头,以后身边带着这么一个美女谈生意一定很好用。 如今果然派上用场! 既然回来的早,她便回宅子里突击检查,看看峰哥儿在做什么。 这些日子,她整日被困在养济院洗洗涮涮,着实未顾上峰哥儿,也不知他功课如何。 她悄然回到宅院里,一看之下,气得火冒三丈。 他竟然光天化日的在卧房睡大觉,而非在书房背文章习字。 “你给我起来!”韦映雪一把掀开宋俊峰的被褥,怒道:“谁让你睡觉的?我布置的作业都写完了?” 被子掀开,从里头抖落一本小人书。 看到上头的图画,韦映雪一个头两个大。 不是第一时间发火,而是瞪着眼睛问:“你看这?你才多大,你能看懂?” 第290章 生仇 峰哥儿涨红了脸,“我如今八岁半,虚岁十岁了!哪里还有看不懂的?” 又大声道:“京城有个别府里的少爷都已收了通房丫头,开始受启蒙了!” 他其实是心虚,故意以愤怒、高声说话来掩饰。 韦映雪震惊了,“你的意思是,你也想赶快启蒙呗?” 峰哥儿被她盯得再度臊红脸,“我可没那样想,我只是好奇,谁让你在家里弄这些乱七八糟书,还不收好偏偏让我瞧见,要怪就怪你自己!” 韦映雪咬牙,劈手夺了小人书。 “虽然我不介意你以后尽享齐人之福,但是,现在不可以!你赶紧给我滚到书房里念书去!”她恐吓道:“过几日我寻个书院,将你塞进去,接下来你要去念书,再这样整日无所事事你就废了!” 游戏是控制峰哥儿的手段,女人自然也是。 但现在他还太小了,还未到时候。 八岁半,放在21世纪才小学三年级,哪里懂得那些? “娘,我不想读书,我不想去书院。”峰哥儿半晌未动,他哀求道:“侯府把我赶出去这几日,我才体会到前所未有的轻松,不用去书院,自由自在的,好像回到北疆那时候。” 韦映雪眯起眼,“你说什么?” 峰哥儿来回搓着手,“娘,我真的不想读书,再说我都毁容了,也不能考科举了,何必读书浪费时间。” 他左右脸颊上各留下一寸长的疤,还有一些小的疤痕。 韦映雪颇为自负,“咱们有系统,你的脸未必没办法,等以后多攒点积分,商城里就会售卖越来越多的商品,说不定就有能让你皮肤重新变平滑的药膏,你别忘了,咱们始终是不一样的。” 峰哥儿只当她的话是耳旁风,半分听不进去。 “娘,我求你了,我真的不想去书院,我不要念之乎者也!以后我上山打猎,或者跟你做生意,我不会无所事事的,总之我就是不要读书,求求你,我不要读书……” “你这个混账,你不读书怎么考功名?你知不知道我的系统是鸡娃系统?要是没得任务做,没得奖励拿,我要你有何用!”韦映雪大声吼出。 “哈,哈,原来如此,我就知道,你都是为了做任务,为了借我朝系统要好处才把我养大!”峰哥儿大眼睛里蓄满泪水,“要不然你当初早就扔了我一个人快活去了,你都是为了好处!” “你根本不爱我,你算什么娘亲,你都是在利用我!你不配做我娘!” 韦映雪气得一巴掌打在峰哥儿脸上,“你这个白眼狼,我就算为了得好处,那也是一把屎一把尿把你养到今日,你敢说我不配做你娘?” “你说没有利用我,那以后你有本事就别用那个系统做任务啊!”峰哥儿几乎喊破了嗓。 突然,他语气又祈求起来,凑上来道:“娘,那系统功能那么多,又不是非要做任务不可,你不接任务就不会有惩罚,” “咱们只拿它当娱乐,我只想打游戏玩豆音,不接任务一样很好玩,系统还可以看最新的电影,娘,你说过陪我看一次电影的,你什么时候陪我看三太子?” “你做梦吧你!”韦映雪一把推开他,歇斯底里大吼:“没错,你活在这个世上就是要完成任务,这就是系统赋予你我的使命,你手里拥有多少人羡慕不来的资本,你却要摆烂?你才不配做我儿子!” “我告诉你,书院你想去也好,不想去也好,你都得给我去!” “你要么就去死了,只要不死,还是我韦映雪的儿子,你就得服从我的命令,去念书考功名去!” “你的脸,我定有法子治!” 峰哥儿尖叫出声,“凭什么你整日命令我帮你得好处,却一点都不关怀我?我不要看枯燥的书,我不要跟远哥儿比来比去,韦映璇对远哥儿那么好,我什么都比不过他!” “啪!” 又一巴掌。 韦映雪听到韦映璇的名字,被刺激的眼睛通红。 气怒道:“你以为我只有你吗?你不听话,我可以再怀孕,再培养一个任务搭子,而非只有你一种选择,你要是聪明且识趣的话,现在回头还不晚,若有一日我真的抛弃你了,你会比现在痛苦一万倍。” 这次,峰哥儿没有再哭喊。 死死瞪了韦映雪一会儿,他头也不回跑了出去。 韦映雪气得砸了屋里的花瓶发泄。 “映雪!”苏芸冲进来,“这是怎么了?峰儿怎么跑出去了?你训斥了他?” 韦映雪冷道:“随他去,养不熟的狗,竟然与我说不想念书,不想去学堂了,那就让他在外头自生自灭吧!” 苏芸却道:“母子俩哪有隔夜仇,好了,你冷静冷静,我去劝劝他。” 临走时,又说:“峰儿其实很乖的,只是他常常需要有人陪他,不如……明日起叫他到香坊去,我陪他念书?先将他的心收回来了,他自然就去念书了。” 韦映雪还未从愤怒中缓和,她感激道:“也好,谢谢你,苏芸,这几日我不想见这个逆子,你帮我看着他,让你费心了。” “你我是好姐妹,哪里用说谢谢。”苏芸转身出去了。 她在街边找到哭泣的峰哥儿,连说带劝,将他带回香坊。 香坊的二楼,有好几间收拾出来的空房间。 窗明几净,家什齐全。 进了屋,她将峰哥儿紧紧抱了满怀,“峰儿,你别伤心,你娘不管你,还有姨母,姨母心疼你。” 第291章 还是要小哥哥 峰哥儿很困惑。 前些天苏姨母也日日见他,为何感觉与现在截然不同。 那时,她对他淡淡的,她整日有许多事要忙,顾不上搭理他。 今日为何突然如此亲近,一下子变了个人似的。 “也怪姨母,这些天一直忙忙碌碌未顾上你,明日起你跟着姨母在香坊住几日好不好?换个住处散散心,姨母陪伴你。” 峰哥儿觉得闷得慌,想推开苏芸,但他的手却使不上力气,到底还是垂了下去。 推开苏芸,就再也无人关怀他了。 他便乖巧地站好,任由苏芸抱着。 有个温柔的长辈宠他、爱他,自是比孤单无助强许多。 他半信半疑地从苏芸怀里仰起头,“当真么,我以后可以叫你姨母?还可以常常和你一起?” “自然可以。”苏芸怜悯地看着他,抚了抚他的脑袋,“我知晓你的心思,你很渴望你娘、你爹都爱你,可他们却有繁重的差事在身上,每日要去养济院做工,还有各种各样的牵绊,未能常常陪伴你,叫你心里空落落的。” 峰哥儿鼻头又开始泛红,“他们算什么爹娘,他们根本不爱我,我也不稀得叫他们陪,我很快会长大,长大我就自由了!” 苏芸笑起来,“莫说气话。” 她拉着峰哥儿去圆桌坐下,端详着他,极尽温柔地打商量,“你不喜读书,定是因为太无趣,是不是?姨母想个法子,明日寻个伶俐些的小丫头,日日陪伴你,如何?” 峰哥儿语气总算活跃起来,“好啊!” 他常常一个人,以前在侯府时也是如此,倍感孤独。 但那个时候他日日去族学,族学里学子极多,倒也算热闹。 加上他聪慧,发言都在点子上,夫子时而夸赞他,他便总能收获旁人羡慕的眼神。 自从被侯府赶出,被他父亲送回来,他从早到晚都是一个人独处! 见了他娘也说不上几句话。 要是有同龄人陪伴,那是再好不过了。 苏芸说到做到,次日香坊来了个叫秋葵的丫头,她来的时候是晌午,峰哥儿刚睡了懒觉起来。 听闻隔壁似乎有讲话声,他走过去推开门,“姨母,我……” 看见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姐姐,惊了一呆。 “这是葵儿,日后就在香坊里专门陪着你念书,好不好?” 峰哥儿不知道葵儿是何来历,只觉得姨母和葵儿格外亲热,似乎关系比和他娘还要亲近些。 葵儿妆容精致,身上香喷喷的,走路扭着腰肢,小有风情。 在侯府,峰哥儿从未看见如此风情的丫头,若有丫头如此走路,是会被上头的婆子管教的。 葵儿如此俏皮,峰哥儿都看呆了。 苏芸笑着拍拍峰哥儿的肩头,“峰儿,那姨母就出去忙生意去了,这里日后就用作你的书房,你好好看书,姨母过些时候来看你。” “葵儿,照顾好峰少爷。” “是,苏老板。”秋葵的声音绵绵的,笑起来眼睛像夜晚的星星。 走上来领了峰哥儿往案几走,“少爷,奴婢给您磨墨,陪您看书。” 峰哥儿愣愣地被她拽去椅子上坐着,这才想起,他昨日还和他娘吵闹,是因为不想看书。 葵儿声音很甜,细白的手研磨着墨汁。 他神色一动,拿起毛笔在纸上练大字。 随意写一首诗。 葵儿惊叹连连,“峰少爷,您的字真好看。” 峰哥儿得意咧起嘴,“是,我的字在族学里名列前茅,只有几个十五六岁的学兄堪堪比的上我。但夫子说,他们的字,还是欠火候,起步就比我晚了许多年。” “我要是到了他们那把岁数,我的字会比那些三十多岁的学究还好看!” “峰少爷,您真厉害,您除了会写大字,还会什么?” 葵儿夸赞他,手却不老实,搭在他的肩头,又落在他脖子上。 峰哥儿却恍若未觉,“我还擅长算学,我会背九九乘……” 噎了噎,“总之我算学很不错。” “您擅长算学,那葵儿带您去赌坊玩骰子可好?您可玩过?极有意思。” “我不玩,那地方有什么好玩的?十赌九输,我才不要做赌狗。” 秋葵牵住他的手摇啊摇,“可是,今日天气甚好,总窝在屋里好无聊,您不玩也好,咱们只是去瞧一瞧。” 她猛然一拽,忽然将峰哥儿从椅子上拽起来,鼻子碰在她下巴。 秋葵吃吃笑,“峰少爷,您信不信?奴婢抱得动您,奴婢抱您走几圈可好?” 峰哥儿恼羞成怒,“别把我当小孩子,我是男子!” “噗……是是是,您是男子。”秋葵笑的露出酒窝,指了指自己的脸颊,“既是男子,可敢亲奴婢?” 峰哥儿一愣,他望向秋葵的脸,有那么一瞬间,眼睛里好似萌出一丝悸动。 但他突然泄气起来,皱眉头道:“我要写大字!不要出去玩,否则我娘便不要我了,你是我的丫环,你不准打扰我,否则便滚出去!” 若不完成每日任务,他娘是会在系统里瞧见的。 吵架的那时他只顾着生气放狠话,此时冷静了,他娘的威胁话在他耳边盘旋——若他不识相,他娘便要再生一个小弟弟不要他了。 秋葵撅撅嘴,佯装生气,“峰少爷好无趣,原来竟是个书呆子。” 峰哥儿脸都憋红了,却到底未受激将,转去书案边练大字。 他们一下午时间都在书房,苏芸中间来两趟,听见里头安静,便也不打扰,悄悄下楼去。 秋葵趁夜来寻苏芸,哭笑不得道:“芸姐姐,这峰哥儿到底是个孩子,我对他有些动手动脚的,他却不知晓配合,反而朝我撒气。” 苏芸道:“正常,他还小,这个岁数,已经朦朦胧胧有了念想,不必真的做什么,只要叫他对你着迷便是。” 一连两日过去,秋葵每日夜里却都苦着脸去找苏芸。 “他根本不许我碰他了。” “第一天还与我说说笑笑,我牵他的手,摸摸他,他瞧着也十分高兴。” “今日却嫌我离的太近,叫他十分烦躁,要赶我去书房外头等!” “苏姐姐,我此次定是帮不了你了,他瞧着是个贪玩的,没想到却不受我诱惑,竟有几分定力。” 苏芸不信邪。 她第一眼看见宋俊峰,就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了许多情绪,贪婪、好吃懒做、贪玩、狡诈,却唯独没有坚强和定力。 问题出在何处? 她寻了个借口让秋葵离开了,峰哥儿次日未见到秋葵,竟然十分平静,一上午都未问一声。 只在午饭时顺嘴问了一句。 苏芸道:“她原本便不是咱们的奴婢,是我临时雇来的,我见她不是很稳重,你好似也不喜爱她,就辞了她。” 峰哥儿竟接话说:“她是不稳重,整日叽叽喳喳妨碍我念书练字,辞掉也好。” 苏芸一怔,直直看了他好半晌。 突然道:“我想了想,你念书习字,请丫环不那么合适,还是要找个书童。” “书童?”峰哥儿放下筷子,眼睛里大放异彩,“姨母,您说的对极了,我小小年纪自是不能被丫环分了心,还是书童最好,我要书童!要一个小哥哥!” 第292章 韦映雪要怀孕 苏芸笑问他:“你喜欢什么样的小哥儿?” 峰哥儿滔滔不绝:“模样英挺的、皮肤白净的、瘦的、脖颈要细长的,鼻梁要高,眼睛要大……” 他完全照着宋岚的模样描述。 想到宋岚他便十分遗憾,若不是宋岚背叛他,他们相处他倒是很满意的。 他最喜欢看宋岚静静坐在窗边看书的样子,十分优雅,仿佛与周围的景色融为一体。 且宋岚还十分贴心,从不忤逆他,也不会像丫头似的动不动就叽叽喳喳的撒娇卖乖。 峰哥儿想着想着,人就像是要魔怔了,心里被猫撩抓过一把,莫名其妙地坐不住。 苏芸看出了端倪。 次日,书童便到了,新来的书童叫方亭。 姿态仪容都是按着峰哥儿的要求来的。 因此人站在峰哥儿面前时,他无比满意。 这日苏芸就发现,峰哥儿整个人状态都不一样。 变得十分活泼,一整日都在笑,是发自内心的开怀。 她几次上楼,都瞧见峰哥儿主动与方亭勾肩搭背,他坐在案边,竟然叫方亭搬了凳子与他肩并肩坐在一起。 一只手放在方亭膝头。 苏芸勾勾唇,却原来是好这一口,也不知韦映雪以后知晓了,会否吐血? 韦映雪这几日都未来香坊。 自从和峰哥儿大吵一架,她便有了危机感。 她是系统选定的宿主,自然要有完完全全的主导权,而不是被一个小孩子拿捏。 可随着宋俊峰越长越大,她越发力不从心。 他小的时候,只需要用游戏和故事,就能轻轻松松鸡娃,随随便便完成任务不在话下。 但现在她发现,只用游戏和豆音那些消遣,很难叫他百分百听话。 宋俊峰最近已经提过很多次不愿意念书,要回北疆的话,还提了好几次那个人,叫她提心吊胆。 如此的话,她是得未雨绸缪,做两手准备。 最直接的办法是,再怀一个孩子! 大号练废了,就弄个小号重新来。 她要和宋拓生孩子! 每日早早下了工,她便去宅子里等宋拓。 他们在一起厮混了三个夜晚。 这天,厢房里又是春光旖旎。 这几日苏芸夜里也很少回来,而是留在香坊里。 她和宋拓便十分随意,他们在院子,她很大胆地坐在宋拓身上。 “这几日外头都传你不行,呵呵,还有很细节的话流出,好像他们整日睡在你我床铺下似的,太令人无语了。” “我真不明白,他们难道瞧不见你多高大伟岸么?定是妹妹花钱买了水军故意黑你。” “我真想叫他们瞧瞧你有多英勇……” 她很满足。 宋拓也被韦映雪哄的露了笑容。 这几日他白天去养济院,夜里就来韦映雪这里,干脆不回侯府了。 他见胡妈妈的死果真悄无声息过去了,心头的警惕便消匿的一干二净。 搂着韦映雪,慵懒地道:“何为水军?又冒怪词。说正经的,你若想帮我,便早日怀孕,谣言自会不攻自破。” 韦映雪笑起来,“我也想,等我怀了孕,那些同情映璇的人便会知道,她八年无所出是她自己的毛病,与你无关。” “届时你就算要休妻,也合情合理。” “无子嗣乃头等大不敬,谁敢向着她?便是韦禛说话也不顶用。” “是。”宋拓眼里有些幽暗一闪而逝,“侯府也是时候该进新人了,你尽快进侯府,替我看管好家财。” “我近日越发觉得我与她离心,她掌中馈,定要费尽心机挖空侯府。” 他摸着韦映雪的肚子道:“你若现在回侯府,我母亲定要出面赶你。但你若有了子嗣,我母亲便奈何不得你。” 韦映雪靠在他胸膛上,“你每日都来陪陪我,我就不信过一个月我还没有?” 她次日去香坊时还和苏芸嘀咕,问她知不知晓有什么靠谱的药方子,可以提升怀孕的几率。 苏芸不动声色地问她:“你急着怀孕?” “我妹妹那个贱人,一个人把持整个侯府的财政,现在侯爷不放心她了。” “你知道皇帝收回侯府郊外那片坟地吧?现在宋家要重新买地盖坟,但那帮亲戚都不愿意出钱,指望侯府。” “宋拓就害怕我那个妹妹拿侯府的银子做人情。” “待我入主侯府,就可以堂而皇之接手侯府的账,有我接手,侯爷也不怕她撂挑子不干,我有能力可以管理好内宅,顺便帮他捋清侯府的家产。” 苏芸郑重地道:“好,我闲来打听打听,香坊里进出都是婆子丫头,不少大府上当差的,有时候也听她们说起这些。” “好宝儿,你可一定帮我上着点心。”韦映雪目露期待。 门外忽然有“噔”的一声,像是慌乱的脚步声。 “谁?”韦映雪警惕起来。 苏芸连忙上前开门,探了头出去看。 她关了门,回眸笑着说:“不打紧,是我才招来陪峰儿念书的书童,他年纪不大,眼神却不好,早早看书熬坏了眼睛,时而走路磕碰。” “书童?”韦映雪疑惑地看苏芸。 “是,峰儿无心念书,我便寻了书童陪他,这几日他一直在书房乖乖念书,也未说要外出游荡的话。” “难怪。” 这几日峰哥儿的日常任务都完成了。 饶是如此,韦映雪面色还是淡淡的。 一旦起了另起炉灶的念头,心思就回转不回去了。 也许是她不会教养,也许是峰哥儿骨子里叛逆、贪图享乐、不喜奋斗,总之他现在根基已经歪了,再如何进步,都达不到她期望的境界。 而且峰哥儿的身份,一直被人诟病。 再生一个,那便是正儿八经的侯府少爷,谁也别说她的孩子是野种。 到时候,她定要好生教养。 南亭侯府。 月光洒满小院。 韦映璇坐在床边的藤萝椅上,齐妈妈在旁伺候。 一墙之隔,是赵安康派来递话的婆子。 “苏芸是如此跟老奴说的,问您可有示下?” 韦映璇蹙了眉头,“她要怀孕……” “大奶奶。”齐妈妈眼睛发亮,迫不及待道:“老奴原先在晋州,曾见过有人售卖一种药,能叫人暂时有孕象,会反胃、孕吐,停了月事,且把脉也把不出。” 第293章 给她用药 齐妈妈的话,韦映璇并不特别新奇。 这种药她以前便听说过,是后宅女人用来争宠的手段。 明明未怀孕,却让自己先有孕相,借着怀孕得到好处。 接着再寻一个合适的时机“小产”,功成身退。 据说服了这种药,大夫把脉看不出,一般人根本分辨不出真假,传的神乎其神。 但韦映璇一直以为里头掺杂了水分,传闻多少都带有一些杜撰成份,可能是恰好和癸水对冲,能叫人停了癸水。至于呕吐、嗜吃等,则都是服药之人伪装的,脉象则是收买了问诊大夫。 “世间若有此奇药,后宅妇人们纷纷都买来用,连大夫都无法分辨,后宅岂非乱套了,以后怀个孕还要验个真假。” 齐妈妈却很认真,“不,大奶奶,此药是真的,老奴当时不仅是听说,还见证过。” 那户人家,是当时晋州分号最大的买主,也是前朝一品大员秦沛的后代,晋州当地的首富。 新朝后,秦家不被重用,老爷子索性告老还乡,自此也是邪了门,秦家众多子孙里,竟再无考出举人以上的。 三十年过去,整个家族未出超过五品的官老爷。 不过仕途不顺,秦家却连出了几代擅长经商的儿孙。 家族买卖越做越大,银子越挣越多,光在晋州当地就有豪宅三千,当之无愧的晋州首富。 “是秦家的秦大夫人亲口告诉老奴的,秦家大爷房里一个姨娘服了此药,头一次得了好处,摔跤小产时还为她娘家要去了不少好处。” “她许是自己不易怀,又许是前头吃了来快钱的甜头,未过半年,她又动了心思,便又服药让自己假孕,只不过她这次故技重施,却被早有疑心的秦大夫人抓个正着。” “当时老奴听闻秦大夫人说起此事,只好奇问那姨娘的下场,却未想着打问那药方子。”齐妈妈遗憾道:“不过您放心,此事不会有假,秦大夫人掌家多年,极有威严,绝不会胡说八道些莫须有的。” 韦映璇听齐妈妈如此说,便也不反驳了。 首富府上的当家夫人不是一般人能做得,须得有头脑有手腕有魄力,长久的威信才压得住人,秦大夫人的身份摆着,她不会信口开河。 那么确有此药。 她怅然一笑,感慨这世间确有许多超出常人认知外的事。 韦映雪都能拥有系统和一块神奇的“面板”,还能用发作缓慢的毒药害的她上辈子失去女性所有的特征,瘫痪多年最后痛苦死去。 如此对比,一个能叫人假怀孕的药反而不算什么惊奇事。 她道:“你想办法再联络上秦夫人,设法弄些回来,悄悄给了苏芸。” “好,此事好办,只是需要些时间,老奴在晋州当了八年差,与秦家向来交好,老奴这就叫人跑一趟,秦大夫人定会相助。” 秋天结束了。 日子渐短,天也持续雾蒙蒙的。 今日远哥儿沐休,早饭后从西府过来向她请安。 他现在回归西府,却比从前还惦记她了,一日总要来个一两次。 一次是请安,顺道一起用饭。 若得空,还要额外请教她算学,借此再逗留一会儿。 宋埕和闵氏都很宽容他,从不对此微词。 他们很理解她与远哥儿的深厚感情。 闵氏甚至亲自上门来,和她商量,是否可以在两府中间的府庵处,新增修建一个长长的内廊,将两府从内部连接起来。 然后在侯府侧墙开个门洞,如此来往十分方便,叫远儿常常回她身边也不必惊动大门二门上。 韦映璇思考了两日,婉拒了。 她和宋拓迟早要断,委实不必再大兴土木。 今后她要去何处定居,她自己都不知,到时再合计也不迟。 这些话她对远哥儿说了。 远哥儿很期盼地问她:“母亲,您日后要是再置宅子,可否离规度书院近些?就置在城郊,远儿便可以常常在午休时陪您用午饭。” 韦映璇眼睛一亮。 她重生后欲望淡了许多,与远儿有关的事,是为数不多能叫她提起精神为之一振的。 “好。”她很温和地应了下来。 忽然想到,她本就有座宅子毗邻郊外,何须再购买? 她近来也未让董妈妈和照影去宅子里看,不知董昭是否已经搬走? 翠鸣山他对远儿有救命之恩,她最近却忙着府里事,一直未谢。 “远儿,你最近可见了董夫子?” “有啊。”远哥儿笑起来,“自从去了规度书院,常常见董夫子,他大前日来了,前日未来,昨日又来了,他总是隔一天一来,昨日还指点了我的字。” 远哥儿的字,轮廓很好,却不耐看。 细节处粗糙,经不起推敲。 与他练字时间短也有关系。 韦映璇未逼过他刻苦习字,他花在算学和看书上用去颇多时间。 她沉吟片刻,才道:“他救你,母亲应当当面道谢。这几日府里忙,却未抽得出空。” “你明日转告董夫子,便说……”她凝滞住。 他那样的身份,贵妃宠着,王老夫人疼着,凡俗宝物他要多少没有? 除了宝物,她又能以何种资源作为对等的谢意? 眼下莫说宝物,她就是连当面道谢也颇觉得怪异,自从得知了他的身份,想起当年董贵妃的撮合,心头便十分别扭。 又因为远哥儿的缘故,她心头顾虑良多。 若避嫌,远儿夹在中间如何是好?且她还承了董昭的救命恩情,说不定皇帝后来那道折子也是因他。 可若走得近些,她又很不希望破坏某种平衡。 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母亲?您可是有何顾虑?”远哥儿发现她迟迟未开口,且眉心微微蹙起,便道:“远儿已谢过了董夫子,他根本未放在心上,您放心,他不是携恩图报之人。” 韦映璇点了头,“我自然知晓他不在乎回报,但咱们却不能真的毫无表示,你还小,不知这世上最难还的便是人情。” ——也许是您想复杂了,董夫子哪里会希望因他的相助,而让他关怀的人时时惦念,时时不安呢。 他未将心里的嘀咕说出口,说了也无用,母亲常常接触裴夫子,却对董夫子知之甚少,若能了解董夫子的为人,便不会如此忧虑了。 心中一动,“母亲,明日你可否去书院一趟?” “怎么?” “明日裴先生要在书院办一场书法比试,每人都要写一篇文章,将姓名用白纸糊住,夫子和学子们一起投票。” “儿子自知字写得十分平庸,但近些天已经努力练习了,您可否去书院观摩,给儿子打打气?” “书院都是学子,母亲去,恐不合适。” “您带着齐妈妈,坐在隔壁次间里,不会叫您被冲撞的。” 他语气央求。 又道:“裴夫子的夫人,就是师娘,她也在书院的,每日负责管理后厨。您可以和师娘一起。前些天一位学兄的母亲也去书院探望他,母亲,您明日去吧。” 韦映璇无奈答应了,“好,那便去吧。” 远哥儿归宗后,次日是宋埕和敏哥儿亲自送了远哥儿去归度书院。 她还一次未去过。 次日天刚蒙蒙亮,韦映璇便和远哥儿一起坐了马车出城。 第294章 许久不见 规度书院在城外五里地,风景十分秀美,一边是农田、农庄,另一边毗邻山间。 算上董昭,书院共是四位夫子,寥寥十八个学生。 不过这里的学生,都有些来头。 ——有来头,不是指家中的权势背景,而是他们的爹娘,或是家中某一长辈都有些偏才。 或算学出众,或擅长各科杂学,便与裴祖顺交好,且十分认可裴祖顺的教书理念,这才愿意将小辈送入规度书院。 规度书院不对外公开招收学生,只靠熟人引荐。 书院也不收束修费用,先生讲学是免费,只书本笔墨自理。 书院里当然也教孔孟,却不将儒学当做教习重点,每日所学学科甚多,竟还有蹴鞠! 书院旁便是一处平整的场地,学子们在场子上自由活动,有踢蹴鞠的,有射箭的,还有拿着棍棒练武的。 并未请专门的武术教习,看得出是叫他们重在尝试,但他们却乐在其中。 韦映璇进书院后,是裴祖顺的夫人领她和齐妈妈去书房,“夫人去书房歇息片刻,那里安静,无人打扰,待会儿比试时,您可以通过后门的走廊观看。” 走廊与讲堂连着,有镂空的雕花木窗,人站在外头并不显。 韦映璇和齐妈妈过来时经过讲堂,已经透过雕花窗朝里头照了照。 和一般的讲堂不一样,里头的桌椅并非按行列整齐摆放。 而是有些松散,围成一个近似扇形的形状,中间是夫子的杏台。 韦映璇瞧见两个学子正在讲堂里辩文章,一人站着,一人半靠坐在桌角,姿态很随意。 虽然在争执,却是你来我往,有理有据。 若在宋氏族学,这一幕不会存在。 学子们都老老实实,下了堂在位置上端坐,或是静静走出去透透风,连大声喧哗都是对夫子的不敬。 像这两人这般讨论,定要被说成站无站样,坐无坐样,藐视讲堂秩序,不敬重夫子,等等等等…… 规度书院的学子倒是很松泛,不必遵守古板严苛的规矩。 便是讲堂结束的铃声响起,学子们并不大松一口气,而是神色如常地进进出出,见到夫子,笑着打招呼,未有诚惶诚恐,讲话磕巴的畏缩相。 韦映璇今日第一次来,只在院中站了不到半柱香,便直观地感受到规度书院里处处自由的气息。 不是毫无秩序的自由,而是心灵上的自在。 学习氛围很浓厚,却不是被夫子拿着戒尺荆条抽打出来,而是发自内心的自觉,每个人都很快乐。 反观宋氏族学,却是十分沉闷严肃,人站在族学门口都觉得窒息。 “难怪远哥儿喜欢这里。”她情不自禁道。 裴祖顺刚好进门来,听见此话,笑的如沐春风,“夫人竟未觉得此处混乱无状,毫无规矩可言?” “不会。”她道:“学习氛围浓厚,每个人都很自在,平和。” 整个书院里,看不到愁眉苦脸捧着书的学子,也感受不到灰心丧气、怨天尤人的气氛。 学子们并无功利心,而是为了兴趣而读书,因为探索而钻研。 这里的学子并不热衷讨论功名,无人提春闱秋闱。 便是如此,听远儿说,他的同窗里已有好几个未到十五岁便中秀才的。 裴祖顺笑道:“那是您难得开明,若换了您父亲与兄长那般大儒来此处,恐怕此时已经气的拂袖离去。” 韦映璇跟着笑,“我若不开明,怎会让远儿拜您为师?” 她和裴祖顺相识已有大半年,早已熟稔,讲话便十分松弛,落落大方开玩笑。 裴祖顺便正色道:“无规矩不成方圆,这里自然也有秩序,只是不同于一般书院的秩序。” “我明白。”韦映璇点头,“听远儿说,课堂上很安静,夫子讲话时无人出声打扰。” 其实是夫子课讲得好,引经据典,生动有趣,大家听得聚精会神,顾不得说话。 “马上习字赛开始,夫人可在此休息片刻,我且得去住持。” 韦映璇朝他一福,“叨扰了,您快去忙。” 裴祖顺正要说什么,这时走廊边掠过一道白色的身影。 “章华兄,我那篇……” 声音戛然而止。 那道人影矗立在门边,突然不语,也不动了。 韦映璇看过去,也一愣。 “明耀,你来了,何事?” 董昭收回了错愕神情,道:“过来取我上回留在柜里的一册字帖。” “哦,不急,我为你介绍,这是远哥儿的母亲,南亭侯夫人……” 韦映璇朝着董昭一福,“许久不见。” 董昭也朝她轻点点头。 “你们竟认得?”裴祖顺奇怪。 裴夫人嗔他,“废话,董夫子也是远儿的算学老师,自是认得。” “哦。”裴祖顺拍拍额头,“倒是忘了这一茬。” 他对韦映璇道:“明耀如今还指点了远儿的大字,他们竟是十分投缘,远哥儿很喜欢他。” 寒暄几句,一拱手,便急匆匆先出去主持比赛了。 韦映璇见董昭还在门边站着未动,便出声道谢,“多谢你对远儿的指点,上次的事让你多多费心了。” 董昭目光温温地在她面上一掠,便挪开了。 并不提翠鸣山的事,只道:“远儿心定,适合练字,是以前练的太少。” 韦映璇未看他,却都能感觉到门边的挺拔,阻挡了光线。 她谦虚地说:“是,他的字,框架还好,却不精细。” 董昭的字一看便是常年苦练过的,因此才可以做到字字精细,他每个字都像是从圣贤真迹上拓印下来。 美中不足的是,他的个人习惯,喜欢将字写得大小一致,比起书法大家的洒脱不羁难免呆板。 但不妨碍他的字,确是难得一见的好字,当远哥儿的老师足够了。 第295章 夕阳无限好 裴夫人去端茶了,齐妈妈竟也不知何时悄悄退下。 屋里空落落,穿堂风自门边吹向她,将董昭身上淡不可闻的香气卷了来。 是苦柬花的味道。 掠过她的发丝,钻入鼻尖。 她脚下挪了位置,刻意拉远了距离,指了指身侧的书架,“我方才听你要寻一本字帖,可是急着用?” 董昭应了一声是,提步进来。 他径直去另一侧翻找,没有,又朝她这边挪几步,继续翻看,未找见。 到最后,还是站到她这边来。 韦映璇想避开,又觉得刻意,便转了身在书架上帮着他找书,“可是这本?” 其中一本字帖被她拿了出来。 “是。”董昭接字帖,人却未离开,而是将她方才随手翻过的书重新理一遍。 其实也不乱,只微微参差不齐,还看得过去,他却要重新摆放。 韦映璇不着痕迹往后落了一步,“你很重视整洁。” 通信多年,她早发现了。 那日在王家庄子上,王夫人也和她提过。 董昭整理完毕,端详一遍才道:“物品杂乱,心里会急。” 韦映璇失笑,“我懂那个感觉,像是一直被那处凌乱牵动着,心里总惦记,若不整理好便无法安心做其他事。” 又道:“我有时也会如此,但只是特定那么几件事,并非事事都如此。” 董昭看她,眸中透着新奇,“何事?” “是我手里的对牌、钥匙,以及理账的习惯等等,这些事轻易错不得,我便要求格外高些,生活上我不会像你一般仔细。” 董昭眼神就变得有些异样,问她:“你可会觉得如此做十分较真繁琐。” 韦映璇笑了起来,“不会,我看着你整理,只在一旁瞧热闹,心里想着:如此不会让自己格外累吗?除非你要我帮你一起整理,我可能会觉得不耐烦。” 她不热衷打扮,出门未像其他年轻夫人那样略施薄粉,但她天然的好姿色根本无须修饰,只素面朝天就很好看。 又一阵风吹来,她耳垂上的流苏坠子轻轻晃。 董昭将字帖收进怀,侧眸看她,“可觉得冷?我让人抱盆炭火进来。” 韦映璇忙客气地谢过,“不用,我不觉得冷。” 目光终是对上了。 是有些尴尬,但还好,真正面对时,反倒比她先前顾虑中的要自在不少。 至少她能随口寻个话题与他寒暄,未到彼此尴尬无言的地步。 多年通信,她知道董昭是一个很不擅长打开心房的人。 他们还做笔友时,他便是有事说事,有一说一。很少谈及念头、感想、心事。 他的信里,从未提过他的身世、日常,也从未对她倾诉过什么烦恼,叫人不知晓他生活是如何的。 后来知晓他是性格使然,不会向人提这些。 不是无心事,而是心事埋得太深。 也许还有刻意压制的原因,她在明处他在暗,他知晓她已经嫁了人。 上辈子他后来给她的信里,其实能感觉到他态度上的矛盾之处。 既想冷淡着,却又次次都回信,他自己虽不擅长倾诉,但若遇上她絮絮叨叨,他也会耐心地写一封很厚的回信,字里行间皆是开解。 想到那些信笺,她心里暖洋洋的。 此刻无外人在,斟酌再三,她还是道:“翠鸣寺那日,危急关头很感谢你相助,救了远儿一条命,也谢过你替他报了仇。” “远儿将此视作一辈子的恩情,我也一样,日后但凡有我出力之处,我必会在所不惜。” 是无用的话,可能他还会觉得客套,她却不能不亲口道谢。 她心里也是如此想的。 金银财宝,偿不了救命恩情。 “不必生分,你我多年笔友,我顺手相助并不需你谢。”他脸色仍温和,语气却低沉。 “好。”她也爽利,说道:“仅此一次表达我的谢意,日后我便不挂在嘴边了,还是那句话,我知晓你什么都不缺,但这份恩情我却不会忘,今后日子还长……” “你不必觉得亏欠我,你未欠我的。”他打断,“我救了远儿,是因为我是他的师父,喝了他的敬师茶,便要照顾他一辈子。” 是不想她添了负累。 韦映璇很动容,“在你看来不算什么,却叫远儿铭记一生,他自小无父缘,你替他做的事,让他心里格外暖。” 董昭心里也被什么触动着,弯了嘴角,觉得这一天很圆满了。 放在以前他不敢想。 有一日竟可以与她距离如此之近交谈,她脸上的笑容就像暖阳一样照进他心房。 一切都明亮了起来。 韦映璇见他半晌未语,便四下打量,目光扫过他一身白衣,连袍底贴近靴子的位置都纤尘不染。 方才见他束发的束带也是白色的。 有他在的地方,周围的物事都莫名显得干净无瑕。 人的心情好像也变得十分明朗。 她又问:“你何时来的规度书院教书?” “三个月前。” “为何而来?怎突然想到教书了?” 自是为远哥儿而来的,归根结底也是为她。 湖心岛见面暴露了笔友身份后,她便渐渐很少给他回信了,后来他住进她郊外的宅子里,她中间也只让下人送一次南瓜时捎带了几句谢意。 除此外,再无交集。 他知晓了一些侯府的事,明白她现在的难处,想帮她,却不知该如何插入她的生活,后来这个难题终于有了解。 他去见裴祖顺,展示他的算学水平,又因这些年涉猎书籍甚多,知晓甚广,竟得了裴祖顺青睐,顺理成章入了规度书院。 然后是接触远儿,慢慢叫他喜欢上他。 但眼下他该如何回答教书的理由? 他对教书本身并无兴致,刚来书院时,每日教书都令他十分崩溃。 还好,日子长了一天比一天习惯,他对教书也多了新的看法。 他思忖半晌,只捡一半真话说,“传道授业需要口才,而我并不擅长。我来书院教书这几个月,试着改变,有了些收获。” “原来是为了变成更好的自己。”韦映璇恍然大悟。 她问他问题,是想尽可能从简短的接触中摸索出他的喜好,再通过他的喜好分析她日后能回馈什么。 “董夫子,还不知你喜欢吃什么?以后让家里的厨子做了,让远儿捎带给你。” 话题跳跃的有些大,董昭愣了一愣才道:“我对吃食并无讲究,都可。” 裴夫人恰好端了茶水进来,闻言就说:“董夫子有个癖好,只吃他自己用惯的厨子做的饭,先前每日都带饭来,近来才渐渐接受了书院的饭食。” 裴夫人随和,也很健谈,对人并不设防,是个心性简单之人。 董昭面有几分尴尬,“书院的饭食也很好。” 裴夫人呵呵笑,“你是对旧环境十分眷恋,却不是接受不了新的,虽然吃惯了自家厨子的饭,来书院时日长了不也适应了?” 他是心理作祟,应当是小时候被剥夺过什么重要的东西,韦映璇如此想着。 裴夫人一进来便和韦映璇喝茶闲话,两位夫人闲话家常,董昭便告辞出去了。 当日的大字比拼热热闹闹开始了。 韦映璇去走廊看,学子们都来参与了,她的目光却只专注在远哥儿身上。 他在书院里虽年纪小,却和学兄们处的很好。 韦映璇注意到他的一颦一笑,每次张口与人说话时的神态和细节,就知晓他在规度书院很快乐,这里让他平和,轻松。 夺魁的是一位年长远哥儿许多的学生,他的字十分飘逸豪迈,韦映璇看过后,也觉得实至名归。 第二、第三都是年长的学生。 远儿未拿到靠前的名次,他并不失落,诚心恭喜拿了名次的学兄。 几位夫子也未给他压力,只笑着夸他有进步,叫他明年再接再厉。 比试结束,便到午饭时间,今日因她来书院,厨房特意加了几道菜。 裴夫人带她去隔壁的厢房里用饭。 厢房应是用作茶室,里头摆了矮几,铺着席子。 韦映璇站一上午,本就有点累,此时便未顾形象,一坐下肩膀便垮了。 裴夫人实在是个亲和力十足的人,像涓涓流水,对人无任何攻击性。 人在她面前便会不由自主放松,不再端着,回归本来的一面。 韦映璇不仅垮了肩膀,还时而从盘腿换成屈膝。 反正此刻无人,哪里还顾仪态? 裴夫人乐呵呵地用饭,目光偶尔看过来,也并不关注她的小动作,只问她鱼肉酥不酥,腊肉入不入味,米饭可还要再续一些。 又说起这些鱼是董昭初秋时放在隔壁鱼塘里的,专门供学子们改善膳食。 “今日能吃到鲜美的鱼,要感谢董夫子。” “书房里许多珍奇书籍也是董夫子所捐。” 韦映璇便好奇问:“书院经费可紧张?” 裴夫人摆摆手,“实不相瞒,我家里经商多年,有些家底。只是条件所限,仍需勤俭,每日便只提供一顿普通饭食。若有外来捐赠,自然也是接受的。” 韦映璇若有所思,她道:“我明日也让府里下人送来些笔墨纸砚。” “那就多谢夫人了,您和董夫子一样,都是心善的好人。” 说到此,她似百思不得其解,纳闷道:“您倒是成亲了,可惜了董夫子,才高八斗、模样俊朗,又有万贯家财,实在是难得的青年才俊,怎就蹉跎到如今都未成婚呢?” 韦映璇:“……” 她实在无言以对了。 吃过饭她便和齐妈妈告辞要回去。 上马车前,远哥儿却拽着董昭走过来。 “母亲,我今日下学后可否去董夫子那里,和他一起用饭?我回去晚些,就不打扰您歇息了,直接回西府,明日一早给您请安。” 董昭被他牵着,颇有些赶鸭子上架。 扯了唇角,无奈道:“我的厨子擅长做卤味,前次恰好送了卤味来书院,他很喜欢吃酱牛肉,今日想随我回去品尝。” 韦映璇未多问就答应了,“好,你去吧,给夫子添麻烦了,烦请您多看顾他。” 当着裴夫人的面,话说的很正式,客气又礼貌。 又问董昭:“夫子可还住在东郊别院?” “是,别院离书院近,很方便,便未搬走。” “也是,出行方便也很重要。” 裴夫人未听懂他们的哑谜,远哥儿却似乎明白了什么,俏皮地朝着董昭眨眨眼,“夫子,远儿有话问你,你先前定是瞒了远儿什么?” 竟拽着他往另一侧小路走去,一路上嘀嘀咕咕。 韦映璇颇无奈笑了,“没大没小。” 裴夫人跟着笑起来,“哪里,远儿很有礼貌,他是喜欢与董夫子亲近,他两人倒也能亲近起来,未见董夫子与旁的学子亲近了。” 寒暄片刻,她便和裴夫人道别,上马车了。 车子走开后,齐妈妈才惊叹,“竟未想到,远少爷与董昭感情甚好,他好似很黏着董昭。” “是,我也看出了。” 马车追逐着西下的夕阳,颠颠簸簸,她望着窗外,心里也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夕阳无限好。 她情绪慢慢变得有些低落,却寻不见原因。 像是无来由的,却又好似有来头。 她不愿深究。 齐妈妈也沉默,是快到侯府时,她才忽然下了决心似的,道:“侯府左右是不成了,您今后出了府也是孑然一身,倒不如早早就另作打算……” “老奴僭越说一句,这董昭有贵妃与皇帝做靠山,又对远儿如此照拂,看起来对您也不差,又是多年通信的老交情,知根知底,您大可以酌情考虑。” “我想过。”韦映璇如实道,“是在皇帝下了折子将罚全族那日。” 她并不自命清高。 若她和离出侯府,日后大概率是一个人生活了。 虽然她自认为下半辈子一个人挺好,也做足了一个人生活的准备,但若是能得一个贴心人相伴,她又有何理由拒绝。 “我不排斥,但未来如何却很难说,且走且看吧。”她未把话说死。 若今后她要嫁人,考虑的无非是两个问题。 一是两人是否合适,二是阻力。 她经历过上辈子的痴恋和失望,重生后就冷静了,若非一个值得的人,她便不会让自己轻易沉沦。 又道:“眼下也无心思量这些,还有更迫在眉睫的事要做。” 齐妈妈叹气,“您说的在理,还是先顾眼前。” 腊月中旬时,朝廷两部联合举行了选伴读的笔试。 京城多数符合年纪的学子都报名了。 远哥儿也去参试,去之前韦映璇对他说尽力而为,若未夺得名次也没关系,不是他不够好,而是暂时的当下,有许多同龄人在知识领域暂时超过了他。 他听进去了,心态很好。 考试回来那日,还来侯府和她讲当日的试题,讲考试的贡院里头是何等光景。 (宝宝们,是两章并了一章,这一章有4000字。) 第296章 改名换姓入殿试 韦映璇笑着听他讲,其实一句未听进去,心里在权衡利弊。 她让远儿放平心态,自己却悄悄生了得失心。 一时想着远儿若做了大皇子伴读,身份地位拔地而起,自此便踩在金子做的康庄大道上。 一时又遗憾若未被选中,便是错失良机,心头已然开始懊恼。 参试前她问过裴祖顺,以远儿的水平可有把握。 裴祖顺说,一切要看笔试题目,看出题之人想要什么。 孔孟儒家之道,也是皇帝治国之道,远儿却只是浅浅涉猎,那套理念并未渗透进他骨子里。 远儿的长处在经史子集、在算学、在地理风貌,甚至连农学他也有涉猎,所知知识远超同龄人,也是因此,他也心智和理解力也远超同龄人。 一场伴读笔试,还不够远儿发挥出全部实力。 远儿眉飞色舞的讲述考场的情况,她便看出远儿似对皇宫心生向往。 心里不禁质疑,今后是否该再觅一大儒教导,若早一些请大儒,兴许远儿做的文章就合了考官口味,轻易能被选中。 远儿如此聪慧优异,若选不中,不是他的过失,是怪她的决策。 她几乎在这些念头里拔足深陷,还好最后一丝理智将她拉回,叫她逐一否定了那些短视虚荣和攀比的念头。 远儿现今走的这条路未走错! 若无强韧的心性,不早早知晓人情世故、明白万事如何运作的渊博学识,便是精通了儒学也不一定走的太长远。 上辈子的折损便是例子! 她又重新坚定了信念。 这次选不中伴读,便按部就班走科举,不必再纠结捷径。 作为母亲,养育子女难免得失心重,与人攀比,她到底也无法免俗。 但她很快意识到,她做母亲的,扮演指引者的角色。 很多时候她自己要先扛住一切外来的压力和有损决心的动摇,才能给远儿一个强大坚定的依靠。 今后远儿还要面临许多场不同的考试,她绝不能先乱阵脚,她心态够稳,远儿才能更稳。 是在如此一波三折的心态中,三日后揭榜时却叫她大吃一惊。 远儿的名字赫然在列。 第一轮数百人的笔试,最终只录取了十名学子。 这十人于年后入殿试参与二次选拔,其中便有远哥儿! 远哥儿自己也未想到,他吃惊了许久,第一反应是:“难道是董夫子帮了我?” 意识到此,心里的喜悦也大打折扣。 因为不是靠他自己的能力考中的,多少有些失望。 他已经知晓了董昭是贵妃的侄儿,是王老夫人身边长大的、王夫人的义子。 韦映璇在考量过后,未将董昭的背景瞒着他,都如实说了。 只是未好意思提她与董昭多年的笔友关系。 “也不见得,你的实力是关键,若无实力,便是走人情关系也不会通融的。” “皇帝给自己的儿子选伴读是大事,他哪里会放水?” 韦映璇安抚她,心里也七上八下。 远哥儿跑去问董昭。 董昭否认了。 “我未向宫里送信,你能考中,靠的是自己的实力。” 远哥儿回来后,未去西府,第一时间来见韦映璇,高兴地笑出酒窝,“母亲!是儿子自己的实力,董夫子说未给宫里递信!” 韦映璇替他自豪。 重生后的日子加起来都未有今日笑的多,合不拢嘴的。 “年后才是殿上面试,你有很多时间准备,还是老话,放平心态,若选不中也不是你不好,而是有更优秀的人比你适合那个位置,要学着认可他人的长处,莫做一个傲慢之人。” 她已经开始碎碎念。 “知晓了母亲。”远哥儿无奈地笑,“若有人选中,我会忠心祝福他,但也会在心中不服气,私下里提升自己的实力,是金子便不愁没有发光的机会。” 他将韦映璇常常教导他的话都说出口。 偶尔调皮一次,惹的韦映璇气笑了。 打发他回西府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宋埕夫妇和婶祖母。 “你我感情深厚,西府虽都能理解,可你到底归宗回去,还是要多想着西府,不可太偏颇,莫让外人瞧见说三道四。” “知道了母亲,我这就去和我父亲母亲说。” 韦映璇:“……” 称呼已乱了套。 远儿每每来侯府,都称她母亲。当着她面也叫宋埕父亲,叫闵氏母亲。 称呼的转变让她很不好受。 但她知晓,如此心酸只是自己的小小感受,却不妨碍远儿今后会越来越好,认祖归宗于他是好事,他以后会得到更多关爱和亲情。 只要远儿好,她便好,心里那点小伤感无足轻重。 她和远哥儿说过要改称呼,叫堂婶。 他却很倔强,道:“在儿子心里您不是堂婶,您就是母亲。” 如此便也由着他了。 远儿听了她的话,回西府报喜去了。 前脚走,齐妈妈便进来道:“大奶奶,有件不得了的事儿,您肯定想不到。” 她表情很酸,还有几分刻薄。 “何事?” “有个意想不到的人也在榜上,咱们竟一直未发现!” 韦映璇一怔,“哪位?” 上榜的十个学子里,并未见名字眼熟的。 除了远儿外,那九个人里还有谁会是意想不到? 齐妈妈别有深意,“此人,您可再熟悉不过了,您再好好猜猜。” “宋俊峰?” “是他!”齐妈妈冷笑,“他如今毁了脸,竟也去报名参了试,他也不想想皇帝怎会选他一个品性顽劣容貌丑陋之人,痴心妄想。” 韦映璇沉了脸,“他怎会选中的?名单我瞧过,未见他,他又耍了什么诈?” “呵,不是他耍诈,而是他如今不叫宋俊峰了!”齐妈妈讽刺道:“他被侯府逐出宋氏,估摸着是族老们警告了侯爷,不许他再顶着宋姓在外行走,因而他改换了韦姓,连名带姓一起换了,如今叫韦忠良!” 齐妈妈本还有些阴阳怪气,但说到这个名字的时候,竟忍不住啼笑皆非。 “您听听,笑不笑掉大牙?他一个奸诈竖子,竟取名叫忠良,侯爷媚上的心思都不遮掩!” 韦映璇啧了一声,“难怪放榜时你我都未察觉,竟是改名换姓。” “可不是,可笑的是,韦映雪被老爷和大爷逐出去,还有脸继续以韦姓自居。” 韦映雪被韦家从黄牒去除,她便要去户籍衙门重新上黄牒,当时若拿了韦家逐她的文书,便可顺理成章改名改姓。 但凡还有一口心气儿在,被父兄如此冷酷逐出,都要换了姓名不可。 她却不。 齐妈妈很看不上她,“定是还要在外头以韦家嫡小姐为名义四处招摇撞骗,骗哪个无知单纯的好人家娶了她,又或是想混进哪个贵人圈子里。” 韦映璇若有所思,想的却是宋俊峰。 ……也就是如今的韦忠良。 朝廷选拔官员不会录用毁容者,即使考中功名,也会在殿试被唰下去。 而皇子选伴读,皇帝定会非常重视,绝不会选择一个样貌不端之人。 她思忖道:“韦映雪想必也知晓了他选不上,但仍叫他参与笔试选拔,也许是想借着进入殿试的热度,博个敏而好学的好名声。” 齐妈妈很赞同,“您如此一说,老奴想起来,上回苏芸递消息时说,韦映雪不想叫韦忠良终日无所事事,要给他寻书院,然而却屡屡碰壁,京城的书院都不愿收他。” “韦映雪无法,便继续叫韦忠良跟着苏芸,这段日子韦忠良跟着苏芸表现的很好,每日按时写大字,再也不叫嚷着回北疆,叫韦映雪省心不少。” 说到此,口吻一变,“您道为何他突然老实了?呵,他成日和身边的书童厮混,两人夜里竟已是睡在一张床上,那书童十五岁,可不是什么正经人家的少爷……是苏芸叫船舫上的老乡寻来的小倌,他模样生的好看,对了韦忠良的胃口,听说是第一次见,韦忠良就喜欢的不得了,写大字时都握着他的手不松开。” 齐妈妈抚了抚眼睛,一副没眼看的样子,十分唾弃。 第297章 求子药 第297章 求子药 峰哥儿自以为瞒得很好,苏芸定不知晓他与书童的猫腻。 他并不知,书童方亭每日深夜都悄悄和苏芸汇报,将两人相处细节仔细道来。 苏芸见惯了风月,听闻都十分咋舌。 她对齐妈妈说:“若说他未受何人影响,我是不信的。他定是听过或是见过旁人如何狎男妓的。” 口吻很笃定:“方亭是被调教过的小倌,却都不如他花花肠子多,他才不到九岁,哪来的这些见识?是早就叫人带歪了……” 齐妈妈表情十分精彩。 她哪里知晓峰哥儿的猫腻,只怀疑是原先在北疆时有何不寻常的经历。 还对苏芸说:“你想办法打探他和韦映雪在北疆的事,尽量多套出些话来。” 这母子俩都是大奶奶的心腹大患,务必要寻个万全的由头收拾了。 苏芸很配合,她想让果儿赶在婚期前回到江浙,办事自然要尽心尽力。 她想起一事,忙说:“齐妈妈,您转告侯夫人,请她最近注意着府里的香铺子。韦映雪有太后支持,她这间香坊是太后背后授意她开的,她只让我做表面老板,实则她才是幕后老板,目的是将夫人的铺子搞垮。” 齐妈妈觉得很惊奇,一回侯府就回禀给韦映璇。 韦映璇表情复杂。 当场拆穿了韦映雪的谎言,“此事,绝不可能,太后又不是无人可用,哪里会用她,太后瞧见她都嫌掉价,这个牛吹的很低级,只能骗骗那些未见过太后的。” 齐妈妈稍一想便也明白了。 “哦,是她故意施的障眼法,骗苏芸对她死心塌地。” 韦映璇似笑非笑,“她一定还骗了宋拓。” 齐妈妈跟着讽刺一笑,“想来是了,侯爷以前是糊涂,现在是又心狠又糊涂。” 她问韦映璇,“可要放出消息拆穿她?” “先等等,她和宋拓暂时还不能闹掰。”韦映璇蹙眉道:“她怀孕的进度要加快了。” 齐妈妈点点头,“明白,老奴整日盯着小五何时回来,算算日子,秦夫人此时已经见了小五,要不了几日小五该返程了。” 顺嘴还和韦映璇说起峰哥儿和书童的事。 韦映璇也很吃惊。 她也只比齐妈妈多知道一丁点,是关于那个系统。 上辈子她快死的时候,韦映雪母子在她的病榻边公然聊起系统,她才得以知道,那个可以娱乐的面板上,有许多能供人消遣的东西。 具体是什么,她却不知晓。 也许峰哥儿便是从这些娱乐活动中,过早了解到了什么不该了解的,并因此误入了歧途。 又过两日,小五从晋州回来了。 秦大夫人很够意思,带了口信,连同假孕药一并让小五带回来了。 齐妈妈将药粉亲手交给了苏芸,又另给了她一个经得住查的正经促孕药方子。 苏芸去药房,按方抓药。 韦映雪再一次来香坊时,她将药材给了韦映雪,“这是我好容易寻来的方子,肃国公府的各房夫人小妾都在用。” “当真?”韦映雪惊讶,她随口一说,没想到苏芸竟一直上心此事。 这两日她癸水又来了。 来了癸水,这个月便肯定未怀孕,她十分失望。 甚至都开始怀疑,外头的传闻说不定是真的,宋拓可能真的无生育能力。 苏芸在此时弄到药方,她便连方带药都收了,打算死马当活马医。 “我虽然不偏信迷信中药那一套,但老祖宗几千年的智慧结晶,不可能都是糟粕,这种助孕药应该没那么神,但调理身体的作用总归是有的!” “若能将我的排卵功能好好调调,我一定可以早生贵子。” 她翻看药材,很好奇地问苏芸每一种是什么,组合起来是什么作用。 还对苏芸说:“别看我从未对你提过,其实我很懂。麝香可以堕胎,红花活血,可以造成小产,艾草驱蚊,红花还治跌打损伤,乌头则是最有名的毒药,抹在兵器上,是杀人利器,当然毒药里少不了砒霜……” 一句接一句,滔滔不绝。 苏芸惊叹:“映雪,你太厉害了,懂得许多我不懂的知识,以你看这副药方子如何?国公府的婆子常去药堂按方取药,我费了很多心思从婆子口中探得。” 韦映雪听闻就更放心了,“照你如此说,这方子一定没问题,肃国公府的婆子拿了它去药堂抓药,就是最好的证明。” 她话虽如此说,还是寻了借口离开香坊,特意去药堂请大夫看了方子。 确定无问题,才安了心。 不是她不信任苏芸,而是,吃进口中是大事,万一方子本身就有问题,总要小心些。 是夜,韦映雪在厨房里煎药。 这两日她癸水,宋拓便未来寻她,她难得有了独处时光。 一个人的时间,她天马行空的想事情,忽然想到苏芸了。 她用苏芸给她的煎药小锅煎药。 苏芸很细心,想起宅子里未添置煎锅,按方抓药后便一起买了锅。 虽然她一直在利用苏芸,但苏芸好像已经将她当成最好的姐妹,甚至还为她献身了陈院长。 她心中不免泛起一丝古怪的感觉,有些得意,又有些自恋,轻飘飘的,很快活。 却唯独没有同情。 苏芸能做表面上的老板,拿两成的分成,都是靠着她。 再者说,苏芸能一直对她掏心掏肺,说不定都是因为觉得她身上还有价值,以为她是太后的人。 想到此,她眼神变得精明了几许。 这几日还要再继续制造进宫“面见太后”的假象,否则日子长了,宋拓和苏芸便要起疑。 第298章 暗恨 第298章 暗恨 没几日,韦映雪便带着一款新的香水和太后的秘密懿旨来到香坊。 “我又研发出一款新的香水,叫‘清新之水’,昨日我秘密进宫给太后娘娘闻,她老人家闻过后很喜欢。” “太后希望能在两个月内搞垮韦映璇的香铺子,若办成,有重赏。” 苏芸已经从齐妈妈那儿得知了韦映雪的谎言,她笑容不减,眼睛深处却隐藏着一丝轻蔑。 面上未显半分,和往常一般态度亲昵。 语气也顺从:“我知晓了,我定会肝脑涂地,好生经营的。” “这段日子辛苦你了。”韦映雪拉着苏芸的手坐下,“等我成功怀孕,我会每日过来帮你的。” 她近日把重心都放在怀孕上,每日在养济院的差事结束后,一回宅子便和宋拓闭门不出。 如此的上心,是为了趁着年轻再造出一个任务棋子。 “映雪,我多亏了你才有今日,我做什么都是应该的,劳累也是我该做的本分,你莫和我客气生分。” 韦映雪听了很高兴,觉得当初赎回苏芸的决定太对了。 再能干的人,也不可能事事亲力亲为,而是需要一个得力帮手。 苏芸又美貌,又豁得出去,经营铺面也十分耐得住性子。 且她话少,对外人很警惕,从来不会多嘴多舌,很值得信任。 现在,苏芸还帮她关照峰哥儿,让她无比省心。 她去楼上看峰哥儿。 峰哥儿早已从楼梯口偷偷瞄见韦映雪来了,早做好准备。 韦映雪一推开门,便看见他认真写大字的模样,书童安静地立在旁边,书房很安静。 她总算有了一丝笑模样,请书童出去,并且把门带上。 等屋里只剩下娘俩,她道:“这几日你的日常任务完成的很好,娘很欣慰,可惜,你现在才知道努力,已经有点晚了。” 语气里还是贬低。 峰哥儿低了头,“我以前贪玩,以后不会了。” 又有些期待地问:“娘,我何时能去书院念书?您不是早早就说给我联系书院?” 韦映雪一愣,才解释道:“不是我不上心你的事,我事先真的没想到你现在名声已经烂大街了,没人肯收。” 她本想找个书院先让峰哥儿去读几年,这几年她正好想办法消除他脸上的疤痕,以后照样考科举入仕做官。 谁知道城里的书院一个个都不愿意收他。 “为了给你联系书院,我快跑断腿了。” 峰哥儿肉眼可见的失落,低下头去,眯起的眼里却尽是兴奋的光。 他才不想去书院,只想和方亭日日在一起。 方亭模样俊俏,他的大手如女子一般白嫩,且骨节分明,很有力量感。 每天夜里握着十分舒适。 他思想不自觉飘飞…… 人站在那儿,脑子却陷入虚妄的念头里,根本未听韦映雪巴拉巴拉说了什么。 过了好半天才从虚幻里回到现实。 摸着自己的脸,怅然道:“娘,我的脸还要丑多久,您赶紧升级系统商店,说不定就有治疗的药。” 当真懂事不少,说话时知道用“您”字了。 韦映雪和颜悦色地嗯了一声,“放心,等有了治疗的药,我当然会第一时间给你。” 她叮咛峰哥儿,“虽然你的脸尚未恢复,恐怕选不中伴读,但你还是要在殿试上好好表现,让皇帝和那些大臣都深深记住你的才华。” “只有如此,待以后你的脸恢复了,他们才会想起你。” “虽然你被人算计的毁了名声,但人最重要的还是实力,当你展露出实力时,皇帝高看你一眼,你周围便都是吹捧你的人,侯府也会求着你归宗,所有人都会忘了你的黑历史。” 峰哥儿面上未显露,心里却不断吐槽。 他被远哥儿刮花脸,当时心里恨极了。 一见到他娘,他便诉说委屈,希望他娘能替他报仇。 无论用什么办法都好,就算是偷袭都无所谓,只要能叫远哥儿吃亏,他只想让远哥儿也毁了脸! 可他娘却找借口敷衍他。 说是,等以后飞黄腾达了,便把远哥儿踩在脚下,到时候叫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这些话就是敷衍,就是画大饼,他娘还以为他像前几年不懂事,还想糊弄他。 宋拓险些掐死他,他也如实和他娘说,他娘非但不站在他一边,还指责他任性斤斤计较,说宋拓是古人,掐他是正常的?? 还有那日大吵时撂下的狠话,这几件事都叫他心寒。 他不由得想起了韦映璇和宋远相处的画面。 那段日子他日日要去翠雍居请安站规矩,远哥儿和他一起请安,他得以近距离观摩远哥儿和韦映璇的相处细节。 他才知晓自己一直渴望却得不到的是什么。 是母亲认真的注视、耐心的倾听、是包容,是不求回报的奉献。 不是命令和挑剔,不是从小就把娱乐面板丢给他,叫他自己玩,更不是时时处处提要求,却从不体贴鼓励他。 若他从未见过韦映璇是如何对待远哥儿,就根本不知道娘亲还可以这样当,儿子还可以如此幸福。 韦映璇那样的母亲才是合格的,难怪远哥儿对她十分依赖。 而他渴望的爱,他娘不但未给过她,还整日拿他当完成任务的工具。 “娘。”他天真地昂头看韦映雪,“您说的对,我以后要听您的,做个有实力之人,那您呢,您是有实力之人吗?” 韦映雪一愣,严重怀疑峰哥儿在阴阳她。 但看他的脸色,又是充满天真的疑惑。 她便道:“必须是啊,我要是不强大,能养活你这么大?这可是古代诶,我一个单亲妈妈,要是没实力,我能开这么大香铺子?” 语气很理直气壮,还有那么些较真的火药味。 峰哥儿便又低下头,在心里吐槽。 将他养大的是吴大壮,陪伴最多的也是吴大壮,香铺子是宋拓出了钱,经营是苏芸姨母日日在操心,他娘只会打嘴炮,忽悠人。 他娘这些天整日不来香坊,是每日都去和宋拓睡觉,要怀二胎。 是他娘和姨母说话时,方亭偷偷听见的。 他知道后,心里难受极了,幸亏这些天有方亭的陪伴,才叫他好受许多。 现在他最亲近的人一是方亭,二是苏芸姨母,他亲生母亲还要靠后! 想到此,他眼神也冰了下去。 “行了,我就是过来看看你,你继续学吧,最近表现的很不错,像是长大成熟了。”韦映雪站起身,就要走了。 临走不忘了叮嘱他:“别忘了做好系统给的每日任务,以后我再接主线任务时,希望你完成,而不是失败受罚。” 上次任务失败,她的腰粗壮了一圈,叫她心有余悸到现在。 那一圈肉,就像是水泥一样焊接在腰上,无论她怎么运动节食减肥,都很难完全去除掉。 她努力了几个月,是去了养济院劳累过度,才终于消下去一些。 谁知第二道惩罚又毫无预兆降临。 这次系统都没通知她,她突然在一天早晨,发现她的腰部又粗了一圈,原先的衣服腰带都短一截儿。 这才想起,前一次系统降低了要求,叫她在两个月内嫁入侯府为贵妾,奖励是种猪苗和配种激素。 当时宋拓找媒人给她下聘,她觉得还不够稳妥,又叫宋拓写了婚书。 结果系统仍判定她的身份是贱妾! 可见她想完成此类任务,就必须要真的入主侯府不可,否则系统不会认可。 她的身材比例还是毁了。 年纪轻轻,却没有腰身,人也不那么协调。 四肢很纤细,脖子和脸都非常瘦,腰部却粗壮,从躯干到胯部的线条笔直,完全一个长方形。 叫她气质大打折扣! 宋拓也常常盯着她的腰,隐晦地让她少吃点肉。 问题是她尼玛根本不吃肉啊。 韦映雪怨念丛生。 峰哥儿乖巧点头:“知道了娘亲,我一定会努力的。” 韦映雪看他再也不叛逆,很安心地走了,还特意去和苏芸说,峰哥儿在她身边竟然就变了个人,再也不见叛逆。 苏芸微笑道:“映雪你整日忙,没时间顾上他,放心交给我就是。” 第299章 他娘不许说 第299章 他娘不许说 她还问韦映雪最近是否煎药喝了。 韦映雪指着自己的脸:“这药方子真不错,你没发现我更白了吗?不愧是国公府家的,别的不说,我最近精力十足,脸色红润,确实感觉很好,我会坚持服药的,喝过几付再看。” 若再怀不上,就是宋拓的问题,到时她不介意换别的男人接种。 夜里下了第一场冬雪。 苏芸经过峰哥儿卧房时,听见他在里头哼哼唧唧的,像是痛苦和欢愉交错着,十分奇怪。 她以为他是不是因为外面下大雪而冻出了伤寒,在发烧。 到夜半,方亭悄悄来回话,苏芸才知晓为什么。 这一次,身经百战如她,听了都大吃一惊。 “是你这些天的亲近,提前催发了他体内的种子,叫他早熟了!” 方亭并不羞臊,被调教过的小倌,对那些事羞耻心极低。 他语气如常道:“床上留下了污物,很臭,我险些吐了。芸姐姐,我到底还要干多久书童?” 苏芸忍着嫌恶道:“你抽空去把床单换过,沾了屎的不必再洗,扔掉。” 又说:”他简直……太叫我吃惊。“ 方亭撇了嘴道:“莫说芸姐姐吃惊,我也吃惊,未想到他如此快便叫我真刀实枪,我以为他还十分青涩,要过得两年才知晓那些事。” 他是青楼里训来陪那些有钱的娘子、守寡夫人的,而非专门接男客的楚楼小倌。 “芸姐姐,虽是熟人介绍,可这差事也太难为我,你得加银子,否则我定忍不下去,他十分粘着我,眼下又开了荤,我日后留在他身边必定艰难。” 苏芸也想到他的“艰难”,想也不想便答应了。 她还主动给他放假,叫方亭消失两天,试探峰哥儿是否彻底上钩了。 峰哥儿次日醒转后,未见到方亭。 他外套都未顾得上穿,穿着中衣踉踉跄跄冲下楼,面色惨白。 脚步十分虚浮,腿一瘸一拐的。 店里还有客人在买香,他却不管不顾。 大叫:“姨母,方亭呢?方亭怎不见了?” 苏芸皱着眉看他,语重心长:“莫着凉了,快去穿外衣。” 又道:“我已叫他回去了,雇他时说好了每隔十日给他休沐。” “当时未把话说死,只说叫他试做几天,若做的好了才长期雇佣,我正考虑着是不是继续留他。” “还考虑什么?姨母,不用考虑了啊,方亭伺候的很好,你快叫他回来吧,他与咱们不是死契,万一又被别家人看上买走了?”他天塌了一般,着急走上前,用力扯苏芸的衣袖,“姨母,我求你了,我每日看书写大字都离不得方亭,他是我最好的伙伴,你今日就叫他回来。” 苏芸担忧道:“你的腿怎是一瘸一拐的?可是他欺负你了?” 峰哥儿目光登时闪烁起来,咽了咽口水,心虚地朝别处看,“是、是我,我昨日在楼梯扭了脚。” 他哪里想到苏芸会直接问,毫无准备之下,扯了个蹩脚的借口。 苏芸很恼火,“这个方亭!我请他来,一是陪读,二是作为小厮照顾你,他如此粗心,叫你摔在楼梯上,哪里是个合格的?不成,还是要再寻个稳妥人。” “我不要!”峰哥儿急了眼,用力摇头,“姨母,我就要方亭,别人我谁都不要,我这些天已经习惯了方亭!就他了!” 苏芸看着他,“你乖,听姨母的话,姨母定好好再为你寻个稳妥的。” “不!”峰哥儿怒了,脖子青筋暴起,竟冲着苏芸发火,“你不是说我娘不爱我,你来爱我,我娘不照顾我,你就来照顾我吗?我现在只是要个书童而已,你为什么要像我娘一样事事忤逆我,你们都是一个样,都只爱你们自己!” “只有方亭与我投缘,他整日陪伴我,照顾我,还与我贪心,说说笑笑。” “有他伴我,我才不孤单!你们算什么东西?凭什么要把他从我身边夺走?” 说到最后,竟是嚎啕大哭了起来。 苏芸暗道一声好。 没想到这峰哥儿个性不但拧巴,还很固执。 他看上方亭也就罢了,竟还是做下面的那个。 他现在很上头,好像没了方亭便活不下去似的。 “好孩子,你莫开玩笑了,他不过是个低贱奴才,伺候人的。我这次叫他回去,再重新物色个更好的书童,学识要高,要能陪你好好念书。” “不,我就要方亭,你要是不把他找回来,我就立刻去北疆,到时候让你无法和我娘交代!”他红了眼,威胁道。 苏芸叹叹气,“好了,别闹了,依着你总行了,我只是怕那方亭照顾不好你,既然你如此喜爱他,我把他找回来便是。” 峰哥儿这才松了表情,“姨母,你给方亭涨工钱,好不好?我要他永远陪着我。” 苏芸幽幽叹气,“好,都依你,你莫觉得姨母不关爱你就好。” 又将方亭叫了回来。 从这日起,峰哥儿愈发黏着方亭了。 方亭也一改先前的恭敬,私下里变得越来越霸道,时而支使峰哥儿听他的话。 峰哥儿对他很宽容,只是夜里缠的越发紧。 方亭有时不耐烦,十分粗暴,峰哥儿受伤时哭的咬牙切齿,扬言要让方亭滚蛋。 可次日一早方亭当真负气要走时,他却痛哭流涕挽留。 “你不要走好不好,我把什么都给你了,我当你是最好的兄弟,最亲的人,你要是背叛我,离开我,我就活不下去了。” 方亭像大爷似的,坐在藤椅上,摇摇晃晃。 他一直记得苏芸的吩咐。 便趁机问:“你胡说,你要是一颗心都给我,为何不与我说你在北疆的经历?” “你总问这个做什么?”峰哥儿忘记了哭,直愣愣看他,很为难地解释:“是我娘不许我说。” 第300章 什么都说了 第300章 什么都说了 “你不是最厌恶你娘了?还那么听她的话?”方亭不屑的目光扫在峰哥儿脸上,“看来你还是十分敬重她,既如此,我也不为难你。” “我走便是!” 他翻身下藤椅。 峰哥儿急的心神俱裂,“不不不,我不能没有你,你不要走,我不要你走。” 又开始哭。 方亭回头看他,一副受气状,很心寒地说:“我虽是你的书童,你却私下里唤我兄长,我见你可怜,十分心疼你,想多了解些你的过去,是想更关爱你,你倒好,却防备着我!” “你嘴上说的好听,拿我当好兄弟,其实还是将我当仆人!” “我在别处做事,伺候别家的少爷,一个月少也有十几两银子。你姨母只给我二两,我家中还有幼弟幼妹要养活,我为了你都忍了,却换来你的不信任,既然如此,我也不为难你,自今日起就自此别过,从此后就当你我不相识。” 拉开门,要去寻苏芸请辞。 峰哥儿惊恐地抱住他的大腿,“不不,你不要走,你走了我怎么办?我爹当我不存在,我娘又利用我,我只有你一个了啊?” 方亭发了狠,一脚蹬开峰哥儿,快步往外走。 峰哥儿在他身后大叫:“我说,我说,我什么都说!我真的相信你,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方亭这才回头。 走到他面前,摸摸他的脸蛋,“好,那你告诉我你从前所有的事。” 峰哥儿觉得他的手十分温暖。 从来没有人用热热的手捧过他的脸,那么专注地注视他。 自小到大,他娘总是匆匆打发他,从来不肯与他细致的相处。 他很贪恋这温度,这目光。 像抓着一根救命稻草绳似的,紧紧握住方亭的手。 “从我记事起,我就在北疆和我娘生活,我娘当时还不知道侯府,也不知晓侯爷,她以为自己就是个北疆孤女。” “加上北疆有吴大壮夫妻,有他们养活我们,帮衬我们的生活,我娘便不必一个人辛苦奔波,便一直留在那儿……” 方亭很纳闷,“你娘当初又为何带着你去北疆的?你娘不是韦老爷府上的嫡女么?不是和侯爷年少定情么,她怎会不知晓自己身份的?” 峰哥儿心里还在犹豫。 不知是该说一半真话对付过去,还是全说了。 他仔细盯着方亭的眼睛,“亭哥,我要是告诉你,你不许告诉任何人,你要发毒誓。” 小菜一碟。 方亭眼皮子也不眨地举起两根手指,笑吟吟说:“我发毒誓,你告诉我的话,我不会告诉第三人,否则天打雷劈,永世不得超生。” 峰哥儿下定决心,对方亭吐露了许多来历。 他们感情愈发要好了。 白日里,两人在书房,房门却时常从里头锁着,外头人轻易无法进来。 苏芸在外头敲门,过好半天,峰哥儿才脸色通红地开门。 大冬天,屋里就算点了火盆也不够暖着,但他和方亭额头却上都布满汗珠,罗汉床上的被褥也尽是褶皱。 方亭不着痕迹和她对眼神。 苏芸只当什么也未瞧出来,笑着对峰哥儿说:“今晚冬至,你娘要你回宅子和你父亲一起吃饺子,你收拾收拾,我叫人送你回去。” 又看方亭,“今晚放你歇个假。” “不。”峰哥儿冲过来反对,“不行。” 似乎被上次方亭失踪吓出阴影。 立刻摇头,“我要和方亭一起,他也随我去。” 苏芸迟疑,“可是,今日是家宴,你父亲也在的。” 峰哥儿却不管不顾拉着方亭的衣袖往外走,“姨母,您什么也不必担心,若我娘为难方亭,有我在的。” 他对方亭道:“你莫担心,我娘上回见过你,知晓你是书童,她不会厌恶你,今日是冬至,你须得陪我一起渡过。” 方亭语气有些不快,抱怨道:“今日冬至节,苏老板本要放我假,你却不许?我也有家人,今日我想买些肉带回去给我娘包饺子,我已有许久未和我弟妹一起吃团圆饭了。” “你还是在意你亲弟弟,我这个认的弟弟就如此不值钱,你都是骗我!”峰哥儿忍不住拔高了嗓音,“你说过在你心里,我的位置比你亲弟弟还重要,你今日却要回去陪他,却不陪我?” “你莫要如此胡搅蛮缠,声音小些,莫让苏老板听去了。” “是你先骗我!对,我就是自私,就是胡搅蛮缠,你这是嫌我烦了?” “没有,算了,我不与你置气,走吧。” ……他们的声音隐没在楼梯口,渐远了。 苏芸的表情十分一言难尽。 真是为难了那小倌方亭,刚来那日还是十指纤纤,白白净净的白面少年,气质也阴柔。 这些日子下来,硬生生被峰哥儿练成了个气质硬朗,锋芒毕露的少年哥儿。 不不,比少年哥儿还要多些大男子气概。 她赶紧寻了借口去外头见齐妈妈。 “什么?”齐妈妈大吃一惊,“他真如此说?” 苏芸点点头,“千真万确。起初我和方亭都不敢信,方亭又反复试探,他的样子却不像是胡说八道。齐妈妈,为今之计,能证明这些事,只能让夫人想办法派人去证实。” 齐妈妈面色凝重,她未多逗留,直接回了侯府。 一路上,心思反而平静下来。 这些天韦忠良身上十分反常,叫人震惊的事太多了,他说出那些事,反而叫人相信。 韦映璇这时候不在。 她和陈氏受邀去西府赴冬至宴去了。 西府人多,席面就摆了三桌。 每桌人都其乐融融,氛围很好。 她和闵氏几人坐在一起,聊远哥儿,也聊家常,不知不觉一下午过去。 冬日天黑的早,傍晚就黑透了。 韦映璇用完饭,正和宋周氏与堂嫂们叙话,有下人进来禀报说,宋氏族长和三位族老上门来了。 宋周氏淡淡地笑:“映璇,我猜是特意来寻你的。” 又道:“修祖坟一事,从秋末到现在迟迟无进展,侯爷避而不见,族长们是焦灼了。” “我知晓。”韦映璇心里有数,她站起身,“烦请婶祖母给个方便,我需要一处静谧屋子,和几位族老私下里议事。” “好。” 宋周氏吩咐身边的嬷嬷,将东边一间房收拾出来引族长他们过去。 又叫人在附近守着。 “你可以放心议事,不会有人听见。” 韦映璇去东厢房,族长和几位族老都落了坐。 见到她,族长就起身说明来意,“映璇,我们几人今日是特意来寻你,商量迁坟一事。” 韦映璇点点头,十分温顺,“是,您说。” 她整日在侯府,族老们想商议,大可以去侯府见她,却都不愿登门,而是来西府见她,就很值得玩味。 第301章 大事议定 第301章 大事议定 族长脸色很沉,“皇帝是两月前下旨叫我等宋氏族人迁坟,归还那片宝地。到现在也未动工,不但未动工,连新的坟地也未购置。” “迁坟历来是大事,要动老祖宗棺木骸骨,须得准备万全。皇帝虽然下了圣旨,却也轻易不会逼迫太紧,总要等咱们寻个妥善坟地。” “然而至今过去两个多月,宋氏却全无动静,不但未动片砖片瓦,连坟地也未购置,如此便摆明是藐视皇权,是抗旨不遵。” 其他几位族老也纷纷附和。 “侯爷自己屡次受罚,现在又连累族人,若是再因迁坟一事惹怒皇帝,后果不堪设想。” “此事不能再拖下去。” 韦映璇神情很内疚,坐在椅子上,微微低头思索状。 她心里十分清明。 老族长眼瞧着又瘦了一圈,想是为此事整日吃不好睡不好所致。 族老们一个个也都将急躁表现在脸上。 宋拓等的便是这一日,族长与族老们是等不及,将要做让步了。 买地修坟是大事,宋拓却一直耍赖拖着,他想的无非是叫各家多出血,侯府少出些。 或是降低档次,随意购买一处便宜地皮,接着压低修建成本,将祖坟修的简朴些,目的是少花银子。 他无外乎是这两个打算。 侯府的公账上如今还剩十万两,账面上瞧着很充裕。——是她特意留的。 所有属于侯府的铺面庄子,皆是表面上繁荣,日进出流水都很高。 实则内部资金链早已被抽空,她不但抽走了流动资金,还凭借多年的信誉在外先赊了货。 今后她一旦离开侯府,侯府很快就会在下一个人手中爆雷。 这些事韦映璇做的很仔细,任凭多么有经验的掌家人也很难看出什么。 她之所以还给账面上留这么一大笔钱,是打算好了要留作迁坟。 买地修坟,宋氏族人自然不愿寒酸,最次也要保持和从前一个档次。 从前的坟地,是老先祖鼎盛时期修的,那时候有战功在,高祖皇帝动辄赏赐都是大金叶子、大金鱼,地皮更是直接赏赐给了太上祖,根本未花钱。 那时候太上祖住持修建尚且费力,更莫说换作如今。 要维持体面,花销定然少不了,侯府出一半,十万两差不多刚好用尽。 韦映璇是打算,在走之前做主为宋氏做件好事。 叫宋氏族人都记得她的好! 这件好事她做了,当然不能不留名。 “族长,各位族叔。”她话说的很直接:“此次惩罚因侯爷而起,侯府理应拿一半,自是理所应当,是侯爷一直未松口,映璇才拿不出银子。” 族长点点头表示谅解,几位族叔也给她宽抚的目光,“我们早知晓了,此事是卡在侯爷处,是侯爷不肯出大头,与我们这些族人斤斤计较钱款。” 韦映璇叹息,“我虽然掌家,掌的却是宋家,寻常万两以下的钱动用,我尚且还可随意做主,买地建坟若不想寒酸,便要数万两起步,无侯爷点头,库房婆子那里也过不去的。” 族长枯瘦的手掌搭在膝盖上,重重拍了拍,“我们知道你的难处,但此事却不能一直搁置不理,宋氏族人不能不管前途。不行就降低预算,寻偏远处做坟地,修坟也不必豪华了,任凭外人笑话,总比违抗圣旨的好。” ——果然妥协了。 话也说的很辛酸。 宋氏祖坟在满京城贵族中,规格都不算低。 如今要迁坟,新坟却越来越小,越来越寒酸,作为族人心里自然不好受。 她激动地摇头:“万万不可,宋家先辈当年用血汗换来子孙昌泰,我作为侯夫人,当着侯府的家,无论如何也不忍见祖先受寒酸之苦。” “今日族长和族叔们既然来了,我也有一事想和诸位相商。”她道:“买地修坟迫在眉睫,族老们可直接去办……我做主,银子侯府出六成,侯爷既然不同意,那么这钱我与婆母先以嫁妆填补。事后再想办法,慢慢说服侯爷,一点点从侯府中公里将这笔钱归还我们婆媳,如此,可解燃眉之急。” 族长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想不到她一个弱女子,可以为族中大事作出如此奉献。 族老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纷纷欲言又止。 韦映璇涩然一笑,“诸位长辈不必劝,我已决定了,此事,唯有如此才可解决。我和婆母向来勤俭,当初的嫁妆经营得当,如今都小有资产,我算过,刚好凑得出这笔钱。” 她比了个手势。 族长眼中现出欣喜,虽然心头矛盾,却还是立刻答应,“侄孙媳,你如此大义,我代宋氏族人谢过你。” 郑重拱手致谢。 身为族长,向一个小辈拱手礼,是很重的礼。 在族长看来,族中妇人出私房钱事小,祖宗迁坟事大! 大事面前孰轻孰重一目了然,他自然不会婆婆妈妈,当场不迟疑地答应了。 韦映璇诚惶诚恐,连忙扶起族长,“您快请起,我虽是妇人,也知晓人活在世上,首要的信念便是上不可愧对祖先,钱财乃身外之物,祖先长眠之地更重要。” 族长和族老今日来之前,都是做了让步的准备。 只要侯府赶紧出钱,少出些就少出些,只要先赶紧动工。 但想到新坟无法和曾经的辉煌比,心头的落差还是叫他们心堵,觉得愧对祖宗。 但没想到事情出人意料的顺利,侯夫人通情达理,也十分有魄力。 一个妇道人家,竟有勇气以如此吃亏的方式解决族里麻烦。 “宋拓作为宋氏子弟,又继承了祖先的爵位,却连她一个妇道人家都不如!可悲啊!” “映璇这次又未叫人失望,这个孩子心善,知晓大义,咱们几个作为宋氏族人,这份情不能不记。” “日后但凡她有需要,咱们那几个老骨头要帮衬一把。” 回去的路上,几位族老各自感慨。 这时间,宋拓那处新购置的宅子里也是节日氛围浓厚。 峰哥儿带着方亭回新宅子。 带着方亭进上房,还要带他入席面。 “良少爷,奴才去外头等候,您如此抬举奴才,奴才却得挨侯爷板子了。” “不许自称奴才,你可是我好兄弟,趁着我娘和我爹没来,你先陪我坐会儿。”拽着方亭要落座。 方亭很警惕,他知晓自己的身份在贵人眼里比烂泥还不如,绝不会容他入席。 他便说什么都不肯坐。 两个人拉拉扯扯,恰被进屋的韦映雪瞧见了。 “你!”韦映雪尖声将方亭呵斥出去,“你一个卑贱书童,怎得如此没大没小?这位置也是你能坐得?” 她原先自诩21世纪来的文明人,很不屑古人的贵贱尊卑。 如今却不知不觉比古人还看重。 倒是随后跟进来的宋拓,对此未多在意,摆摆手说:“他是忠良的书童,也非伺候的奴才,既然忠良想请他坐,就坐吧。” “我父亲都发话了,你快坐。” 方亭战战兢兢地坐下了,却觉得韦映雪的目光如一把刀,扎在他脸上。 第302章 韦映雪怀疑 第302章 韦映雪怀疑 这段日子,宋拓明目张胆居住在东南街市这处新宅子。 是他命护院郝守正悄悄购置的。 买的时候很低调,连郝守正都未出面,由其夫人娘家妯娌出的面。 他打算在此处长居了,是因为打从心眼里厌恶侯府。 不光因族人谩骂,也不仅因侯府被皇帝打压沦为笑柄。 而是因为三个人。 首当其冲便是他祖母。 他每每落单之时,总觉得身后阴风阵阵,有什么东西如影随形,说不出的阴森。 一回头,便见祖母站在不远处朝着他招手。 “拓儿,拓儿,好孙儿,你快过来扶祖母一把,你带着祖母离开。” “祖母这一生都是为了你,你怎能害祖母?将祖母关在这阴森简陋处不见天日?” 他的心每每提到嗓子眼儿,总觉得下一刻他祖母便要冲出宅子到处告他的状。 其二是韦映璇,然后是陈氏。 他对陈氏是打从心眼里的恨和怨,对韦映璇则是面和心不和的防备和压抑。 叫他如何将侯府当成安身立命的家园。 他怕韦映璇害他,怕他母亲又闹腾他,常常从睡梦惊醒。 渐渐地,就十分厌恶侯府,每日下了衙,便很不情愿回去。 他悉心对待新买的宅院,叫郝守正买最值钱的家什布置各房,请了最出名的木雕师和园林师在宅子里设计各个院落,花园。 经由花大价钱装饰,宅子内部就很不一样,处处精致,处处奢华。 比韦映雪买在侯府附近那处小宅院豪华百倍。 虽然比不上侯府那般气势,但却是精美舒适,叫他很有安全感。 起初他还很小心翼翼,只偷偷看过几次,一直未敢来住。 后来见胡妈妈的死很快风平浪静,他母亲伤心过度,整日就在院子里闭门不出。 而韦映璇也无半点要深究的意思。 他便渐渐大胆,这几日已经大摇大摆直接搬了进来,他还在府里几个管事妈妈那儿过了明路。 说是弄到点闲钱置办了外宅,最近就住外宅了。 哪里弄来的闲钱却半个字不说。 新宅里,配了大管事,还有下头婆子丫头十来个,后厨、杂仆十来个。 近三十来号下人,只伺候他和韦映雪,今日多峰哥儿一个也游刃有余。 两个丫头端着托盘进餐厅,各色饺子装了十几盘上了桌。 宋拓很满意今日的家宴。 ——只要刻意回避峰哥儿那日在皇宫里是如何背刺他的,将这个孩子的反骨和叛逆都抛在脑后,他便还是觉得其乐融融的。 有暖床的女人,有儿子,不再有碍眼之人。 韦映雪主动劝和,“忠良,这些天你都未见你父亲,今日是一家团聚,你总该和你父亲正式道句歉,说句对不起。” 她怕宋拓心里还有芥蒂。 宋拓便沉沉地看峰哥儿,“我未养过你几日,却生了你,还给了你荣誉,你那日在殿上向着旁人指责为父,叫我很心寒,因而这阵子冷落了你。” 韦忠良面上讪讪,心里却想,他那么做自然是为了报仇,叫宋拓当着满朝文武颜面尽失,也是为了叫远哥儿彻底离开侯府。 傻子才不那么做。 但他如今乖觉很多,只一味作出愧疚表情。 不知是因为认识了方亭,还是因为知晓了他娘要怀孕的打算。 近来他性格又有了变化,在韦映雪和宋拓面前都变得十分狡猾,不再透露真实念头。 他端起酒杯,诚恳地说:“父亲,儿子知道错了,儿子那日昏了头才故意那般说,儿子给您赔罪。” 宋拓接了他敬的酒,一抿入喉,“你还小,那日意气用事,等以后长大了你会后悔那日的举动。” 本还要再训斥几句,但他想到峰哥儿也不是一无是处。 虽然毁容,却还是能够轻轻松松考中伴读初试,成为幸运的十人之一。 便是说,他在学业上的灵性和实力还是很强的。 宋拓未对他冷言冷语,只是惋惜地看着他,“你本来可以有不同的境遇,却坏在了规矩二字,望你日后好好念书,侯府还等着你来振兴。” “也莫悲观,你才九岁,脸上的疤痕过五六年会淡,以后迟早能入仕,待到那时便是你为侯府争光时。” “是,父亲,儿子听您的教诲。”峰哥儿很乖巧地应。 他都已经被侯府逐出去了! 难不成宋拓想着等他日后做了大官,侯府再把他认回去吗? 他是年纪小,不是傻。 今日他吃的很快,快速咽下最后一口饺子,他便放下筷子道:“父亲,娘亲,儿子吃完了,也吃饱了,这就想回香坊念书去。” 宋拓一怔。 如此急着便要走,他也就吃了不到五个饺子。 他奇怪地问:“大晚上还念书?” 韦映雪也蹙眉,“天都黑了,何况今日是冬至节,你就留在这住一夜,你的屋子我已经叫人拾掇打理好,乏了便去睡吧。” 峰哥儿却很坚持,“不了娘亲,儿子常看的书都在香坊,用惯的笔墨也都在那儿,儿子还是回去念书去。” 韦映雪望着他,深深觉得哪里不对劲。 她生的儿子,还相处了八年,她最是了解他的德性。 峰哥儿就是个本性喜欢吃喝玩乐,且胆大包天的熊孩子。 他可以因为要和远哥儿竞争而发奋图强一时,也可以怕她不要他而天天完成系统给的学习任务,却绝对不会发自内心热爱学习。 现在急吼吼走人,大晚上说要回去念书,肯定不不对劲。 不过她却未表露,而是摆摆手放他走了。 峰哥儿前脚走,她便吩咐身后的婆子,“叫两个护院跟着忠良,看看他是否真的回了香坊,还是去了别处,有确切消息第一时间回来禀告我。” 宋拓觉得她小题大做,“你担心他去别处玩?不必要吧。” “大有必要。他今日对看书十分积极,虽然是好事,却很不像他。”韦映雪心里说不出的感觉,很烦躁,觉得什么事情脱离她的掌控。 “你如此担忧,倒也是,这些日子一直是你那位姐妹照管他,你极少过问,是该上上心。” 宋拓听韦映雪如此说,回忆自己方才与韦忠良对话,也觉得他有些不对劲。 原先他也嘴甜,却不是一味嘴甜,只知道讨好大人。 而是会在相处中流露出几分真性情。 他会提要求,有时还会趁着自己心情好时讨价还价,索要些东西。 今日他从头到尾都是宽人心的好听话,脸上笑的也乖巧。 表现的太完美,反倒显得很假,说不定真是瞒着什么。 不到半时辰,追踪的下人回来了。 第303章 母子互殴 第303章 母子互殴 “侯爷,奴才们一路跟踪,良少爷的确去了夫人的香坊。” 韦映雪直呼不可思议,“天呐,他竟然没偷偷溜出去玩,真回去学习,难不成转性了?” 下人犹豫片刻,又道:“良少爷虽未去玩,却在路上耽搁不少时间,他与书童闹了别扭,还在路上哭了一场。” 哭了? 韦映雪与宋拓对视一眼,脸色都不好看。 她让下人退下去。 区区一个伺候人的书童,把主子给弄哭? 韦映雪直接站起身:“忠良虽然有几分小聪明,却到底只是个九岁孩童,心智稚嫩,身边一旦有不良居心的人,很容易便会欺骗引诱他。” “我方才就觉得那书童很奇怪,他一个做书童的,看向我时目光却战战兢兢,毫无读书人的气度。” “阿拓,我怀疑那个书童是挂羊头卖狗肉,你感觉他像个书童吗?” 宋拓说不上来,摇着头道:“我未和他对话,看不出。” “早知方才该问问他家住何处,念过几年书,叫他诵一篇拿手文章听听。” 宋拓道:“这有何难,你我现在趁夜去香坊,来个突然造访,若那书童有猫腻,自然会泄露。” 他也很好奇,想知道忠良今日突然变得如此乖巧,背后是否另有隐情。 香坊这时还开张着。 掌柜的看见韦映雪和宋拓,正要打招呼,韦映雪却示意他别出声,同时还往楼上看一眼。 掌柜会意,上前小声道:“苏老板傍晚前后出去了,说一会儿才回来,良少爷在楼上。” 韦映雪和宋拓放轻步伐往楼上走去。 他们来到走廊,忽听见书房里有说话声。 声音十分……娇软。 带着十足的讨好谄媚。 “你莫生气了嚒,明日咱们想法子溜出去半日,我陪你去你家里如何?” “不必了,今日冬至,明日却不是任何节日。” “好亭哥儿,你就别置气了,我是离不开你才不许你沐休,你要真想回去,明日你带我一起回啊。” 竟然是在向书童卖乖撒娇! 宋拓一张脸顷刻黑透。 简直是个没出息的孽种。 他一个公子哥儿,宋氏之后,竟然对一个下贱仆人伏低讨好。 简直丢尽了宋家的脸面,不配为侯府的后代! 在这一刻,他怒气冲顶,只想打死这个孽子。 韦映雪也气的变了脸色,眼底尽是熊熊怒火。 但她还是在宋拓欲踹开门冲进去前阻止了他,还朝他摇摇头,示意他再听听。 就听那方亭很不屑地道:“我回家探望我的亲人,为何却要带上你?你是想叫我娘和我弟妹受惊吓么?” 峰哥儿竟是嬉皮笑脸地,“哪里就是惊吓了,你便说我是你好兄弟,随同你回去讨一口吃的喝的。” 声音也不似男孩清脆,他故意在压声线,声线和平时很不一样。 方亭没好气道:“我怎会有你这般小的兄弟?” 峰哥儿却吃吃地笑,“我的‘小兄弟’是小些,那只是暂时,假以时日就不会小了,到那时我一定要找补回来,届时我定要叫你哭爹喊娘。” “你……信不信我现在便让你哭爹喊娘。” 宋拓和韦映雪双双愣住。 两人齐齐反应过来,忠良这是竟然在和书童说荤话?! 宋拓再也忍不住,一脚将木门踩塌。 大步冲进书房里,看见了令他一辈子难忘的一幕。 方亭看见宋拓,魂飞魄散。 速速取了外袍子套在身上,低着头,抖抖索索地颤抖。 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侯、侯爷饶命,小的错了。” “何事错了?你倒说说,你对我的儿子做了什么?”宋拓沉着嗓走近他。 他身量高大,一身腱子肉,还未走近方亭就瘫软在地,往后挪去。 “我、我、是良少爷,啊!”他被一脚踹飞出去,撞到墙边,口中吐出一滩血。 峰哥儿本已经吓傻了,这时突然回过神,尖叫着扑上前抱住宋拓的腿,“父亲,不要啊,不怪他,是我,是我叫他那样的,我、我只是好奇……” 宋拓冷冷地盯着他,目光透着十足的恶心,“我以为你只是个无规矩的,没想到你连男子都算不上,你这个丢人现眼的东西。” 他扬起手,一巴掌还未来及落下。 响起清脆的一声。 是气昏了头的韦映雪冲上前,狠狠在峰哥儿面颊上打了一巴掌。 她对男风向来鄙夷,骂道:“你这个畜牲,变态,你不是人,是人就不会作出这种不要脸的事,天地分阴阳,人分男女,动物还分公母,你连公母都不分,你畜生不如!要遭天打雷劈!” 她的话,深深刺痛峰哥儿,但他生怕方亭不能全身而退,硬是忍着未顶嘴。 只苦巴巴地道:“娘,我错了,我并非不分男女,我只是无聊,是好奇才和方亭两人如此的,我真的不是变态。” “你就是!” “啪!”又一巴掌。 峰哥儿耳朵里嗡嗡的,被打的匍匐在地。 他听见韦映雪冷冷道:“你莫怪我不讲情面,这个书童留不得了,他明知晓你的身份,还敢引诱你学坏,那便是要毁了你。” “不!你不要动他!”峰哥儿猛然从地上爬起,激动地上前扯韦映雪的袖子,哭叫道:“我保证我再也不与他那样了,我以后守规矩,我定好好学,求求你了。” “晚了。”韦映雪嘴角冷冷一翘,“这个人已经将你带坏了,死有余辜。” “你敢,你才死有余辜!”这次的吼声更厉。 犹如野兽嘶吼。 韦映雪被吼得一愣,见峰哥儿两眼通红,嘶吼的样子十分可怕,像要把她撕碎。 她想也不想一巴掌甩过去,“我是你娘,你这是什么语气?你还要打我不成?” 峰哥儿被打退了一步,他却突然阴森森地上前,扬起手,狠狠在韦映雪脸上扇一巴掌。 他一个九岁的少年,却用足了可以利用的最大力气。 韦映雪当场被打的脸歪在一边,唇边泛起血腥味。 她捂着脸,“你疯了!我白养活你九年,你就是个畜牲,为了个下贱仆人敢动手打我?我今日就要大义灭亲!” “好啊,是你逼我的!”峰哥儿突然大喊:“你先要将我逼到绝路,我苦苦求你,你都不肯放了方亭,那就一起死!” “你以为我怕你,你的所有秘密我都知晓,你若是敢再拿母亲的架子对我不敬,我就把你的秘密全说出去!” “当年你在北疆那些年,根本就不是单身,你早就和有妇之夫吴大壮……唔唔唔!” 韦映雪跑上前死死地捂住峰哥儿的嘴巴。 她又怒又气,脸色很激动,又夹杂着难堪和愤恨。 而一旁的宋拓,面色则是诡异。 本就因为气愤而黑沉的脸色越发难堪,额角边一抽一抽。 他忽然上前扯开韦映雪,一把将峰哥儿提起来,“你方才说什么,把话说清楚!” 第304章 各有心思 第304章 各有心思 他脸色异常可怖,额头青筋鼓起。 韦映雪吓得丢了魂,抓着他的手臂急道:“阿拓,小孩子胡说八道,你莫信他的。” “是吗?”宋拓一臂膀推开她,“既然他如此说了,还是问清楚的好。” 目光一错不错盯着峰哥儿,“你口中说的吴大壮,是谁?” 韦映雪心急如焚。 看见宋拓执着追问的模样,感觉到寒意从头顶往下灌。 便眯着眼看峰哥儿,眼中是浓浓的警告,“你莫要在你父亲面前口无遮拦,编造莫须有的事,你为了一个低贱仆人污蔑你亲娘,你父亲断然不会相信的!” 峰哥儿却瞪着她,毫无半点懊悔的意思,“我只管说我知晓的事实,到底是编造还是真的,父亲自有决断!” 是他娘逼他的,叫他起了玉石俱焚的心思。 他娘既然不放过方亭,那他就干脆就说出那个秘密,从根本上毁了他娘的一切,届时他父亲厌恶他娘,他娘便无精力对付方亭了。 反正他和方亭搂搂抱抱已经叫他娘和父亲都看见了,反正他娘都要把方亭毁了,他还有什么可忌惮的? 都要叫他最在意的人消失,他还心软什么?他再也不和他娘一个阵营了! 就算不当侯爷的儿子也无所谓!反正他已经被侯府逐出,那些荣华富贵也与他无关系了! 韦映雪死死攥紧了手,“阿拓,你不要相信他的鬼话,他自小就擅长扯谎,他嘴里的话没一句可信的,都是骗人!” 宋拓却理也不理她,又将峰哥儿的衣领揪紧了一寸,“说。” 峰哥儿被宋拓提着衣领,却不知道惧怕似的,一个字一个字说:“好,我说,侯爷,我其实根本就不是你的……” “啊!你敢胡说!”韦映雪突然快速抄起书案上的镇纸,重重敲在峰哥儿脑袋上。 她动作极快,峰哥儿连叫都未来及叫一声,身子一软便倒了下去。 宋拓骇人的目光望来时,韦映雪直接嚎啕大哭。 “我是被他气的没办法了,他要胡说八道破坏你我的感情。” “这个孩子太荒谬了,他自己犯了错,却东拉西扯分散你的注意力,好掩盖他的错处,我若不制止他,天知道他会说出什么栽赃我的话来。” 宋拓语气凉飕飕的,“是吗?” 脑海里回荡着忠良最后未说完的那一句。 他已是意识到了什么,眼里阴霾滚滚。 “是,我问心无愧,阿拓,我自遇见你起,心里便只有你!”韦映雪信誓旦旦,张口便发一句誓言。 宋拓语气很轻飘,“你说他胡说,那你来告诉我,吴大壮是谁?” 峰哥儿若是故意栽赃,他会栽赃一件莫须有的事情,却不大可能在短短片刻就很清楚地吐出一个具体的人名来。 吴大壮,他记住了。 韦映雪支支吾吾说不上来,最后咬了唇道:“我怎知道?他胡说八道罢了,哪里来的吴大壮。” “是吗?你若是理直气壮,为何却要在关键时刻打昏他?” “我不打昏他,他就会胡说八道。” 宋拓掀唇,显然并不信。 他目光阴沉至极,“我此生,最厌恶女人背叛我。” 韦映雪哭的更凶了,“我没有我没有我真的没有,若我背叛你,天打雷劈!” 最近宋拓变得非常有钱,手也很松,银子说给就给,她的铺面得以顺利开张。 她整日和宋拓在一起厮混,感受他的伟岸,正是浓情蜜意的时候。 而且宋拓厌恶韦映璇,只是在等一个休妻的时机,她很快就要入侯府翻身做女主人了。 在这种时候要她出局,她哪里甘心。 宋拓并未动容,反而冷漠地说:“不用再解释了,带着你的好儿子滚。” 方亭在一旁看呆了,眼睛一闪一闪地,趁着宋拓和韦映雪未注意他,顺着墙边一点一点的溜到大门边,逃了出去。 韦映雪哪里肯走。 她急中生智,解释道:“你别这样,算了,我告诉你实话,他说的吴大壮,是个军汉子,我在北疆时一个小庄子上的,我怕你误会,方才才不肯承认。” “他与我绝对清白,吴嫂子常常照顾我,我们便有些往来,哪里是峰儿说的有染?” “阿拓,你我相识良久,你也知晓我的品性,我最是瞧不上勾三搭四的女人,我自己怎会做那种人?” “你先前也是派人去北疆查过,我要是成过婚,或是与哪个汉子未婚淫宿,岂能瞒得住?” “再者说,我要是对你有二心,我为何还要处处替你着想?前几日见太后老佛爷时,我还和她老人家说了不少你的好话,告诉她你如今十分重视孝道,与母亲相处的极好,在养济院当差也十分勤恳卖力,她老人家听后,态度明显松动了。” 她最后这句话,起了大用处。 就见宋拓的怒色,肉眼可见的凝固,眼中突然冒出一丝期待。 她继续加码:“她老人家态度已经松动了,只等我下次再加把劲,她老人家定会下一道懿旨把你从养济院调走,说不定还能继续回五城兵马司。” “我整日为你的差事忧心,想着法子帮你,这些你都未看在眼里,反而听信他一个孩子胡说八道……”她十分哀怨地撅嘴。 心里却已是动了杀机。 她未想到峰哥儿连他们之间约定好的底线都能破。 那时候刚决定来京城,她怕峰哥儿乱说话,或是因为阅历浅,经不住旁人的套话和盘问,把不该说的说出去。 因此她花了很多时间和峰哥儿交代一些事,不厌其烦和他讲明泄露后的严重后果。 峰哥儿虽然十分懒惰,又好吃懒做,却不是个蠢孩子。 他拎得很清,知晓他们是一体的,既是母子,同时也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现在他却不管不顾揭发她的过去! 如此看来,峰哥儿这颗棋子不但是一颗废棋,还有可能令她的一切计划都失败,甚至染上牢狱官司。 宋拓听她如此说,暂时压下心头排江倒海的恼怒。 今时今日,他竟是硬气不起来,沦落到要为差事折腰。 若换了从前的自己…… 算了,多想无益。 他深深望着韦映雪,眼底深邃,“你说你整日为我的差事担忧,还在太后那里替我说好话,此话当真?” 韦映雪立刻积极表态:“自然。我可是你的人,未来也会入府做你的妻,没有人比我更希望你差事恢复,早日平步青云。” 宋拓对她的话半信半疑,韦映雪定有什么猫腻瞒着他,但他现在更在乎的是差事。 他道:“原来是我误会你了,方才是我一时冲动,被忠良的任性话影响了,此时想想,他说那些话十分荒谬,我不该怀疑你。” 伸了手,将韦映雪搂在怀中,心中暗暗揣度她下回见太后是何时,总要快些助他离开养济院。 他这段日子便忍忍,暂不与她撕破脸,私下里叫人调查那个吴大壮,待有了切实证据,他定要将她吃了他的全吐出来。 韦映雪则是心头惴惴,垂眸望着地上昏过去的峰哥儿,暗自下着决心。 带小孩子很烦,但他们一起在北疆生活八年,感情还是有的。 原本是一起完成任务的好搭档,是最亲的一家,不至于走到这一步的! 但这个白眼狼,现在竟然背叛她,当着宋拓的面拆穿她,如此害她,那便真的留不得他了。 两人各怀心思。 却未注意到,地上的峰哥儿眼皮子微微闪了闪。 同一时间,韦映璇从西府议事毕,回到侯府。 齐妈妈早在上房等着,她一来,便立刻将方亭探得的消息悉数禀报。 韦映璇很冷静,她稍稍理了理思绪,问:“那人死了?” “是,他叫吴大壮,是个军汉子,据韦忠良说,他是被韦映雪临走前那晚一把火烧死了,连同她妻子和一个不到六岁的小姑娘。” 第305章 她的机会 第305章 她的机会 “知晓此人名字便不难调查来历。人虽死了,却能顺藤摸瓜,查到其他线索。” “是啊。”齐妈妈也松了口气,“您一直怀疑她在北疆的经历,却苦于寻不见证据,这次总算破开一个口子。” 难怪先前侯爷派出的人去北疆查不到什么。 就连二叔老爷的人在韦映雪生活过的地方都未寻见什么可疑处。 原来真正的“猫腻”被她一把火毁尸灭迹了。 据峰哥儿说,韦映雪明面上与那吴大壮并无往来,只偶尔和吴大嫂走动。 实则两家有地下暗道,直接通往吴家。 韦映雪整日便是从暗道里往返于吴大壮住处。 韦映璇觉得,吴大壮一家人和韦映雪的关系,透着古怪。 边关小镇不像京城,多是一夫一妻过到老的,男子少有纳妾。 一是生活苦寒无条件,二来也是因为当地的女子都是出了名的彪悍。 糟糠妻哪里会让丈夫撇了自己另纳妾。 但吴大嫂却似乎是个例外,若没有她帮忙瞒着,韦映雪不会悄无声息和吴大壮厮混八年而不叫旁人知道。 这不符合常理。 她看齐妈妈,“峰哥儿说他不是侯爷之子,却未说他到底是谁之子?” 齐妈妈回给她一个很糟心的表情。 “是,您先前的猜测一点不错,他确实不是侯爷所出,但到底是谁之子,他自己也不知。” 齐妈妈提到苏芸,“此女办事倒是未糊弄,十分细致。” “她从方亭那里听说了峰哥儿生父不是侯爷时,怕他胡说八道,便又叫方亭反复试他,得出结论他确实不知晓他生父是谁,是韦映雪未告诉他。” “他还说,韦映雪自己也不知,因为她当初生子前是失忆了,忘记了身世。此说法叫人很难采信,但方亭再问也问不出破绽。” “失忆。”韦映璇手中的毛笔一顿,在纸上留下一个墨迹。 所谓的“失忆”,很可能是那个外来灵魂占据她亲姐姐身体之后,丢失了她亲姐姐的部分记忆。 便是说,这个外来灵魂刚附身在姐姐身上时,人就已经在北疆了! 那么当初她姐姐为何要从京城去往北疆?是自愿还是被人胁迫?她姐姐当时到底是否被宋拓非礼过?不,她一定被宋拓非礼过,否则宋拓不会认。 她一时想不出头绪,只能推测,“韦忠良的生父也许与北疆有些联系。” 否则,大历朝疆域广阔,姐姐那时为何独独去北疆? “你明日去我二叔府上传话,吴大壮既然是军汉子,二叔动关系查得更快更准。” 齐妈妈道:“是,老奴知晓,明日一早便去。” 夜深了。 韦映雪哄好了宋拓。 她准备让人将峰哥儿送回她自己那套小宅子时,宋拓却阻拦了。 “如此着急弄走他。”他唇畔勾着几分冷笑,阴阳怪气道:“你可是打算背着我与他‘谈心’,阻止他日后在我面前胡说八道?” 韦映雪气不打一处来。 她很不喜欢宋拓这种语气。 是试探,是揶揄,更是一种不加掩饰的警告。 表明他心底还是对她生了疑。 今日这场意外,让这些日子以来两人间的亲密荡然无存,隔阂就像一堵厚重的墙,突然横在两人之间。 她明白这个误会,或者说误会的根源必须得尽快消除。 “自是不会!他昏迷了,脑袋被我砸肿一块,我是想叫他回宅子里休息,那里清静,有利于他养伤恢复。” “打的时候是真的气,打过了气出了,我又是最心疼他的。我是他母亲,他就是我的命根子,不明白阿拓你在担心什么?” 宋拓笑了笑,“你也不必紧张,他瞎说八道,我本就不打算追究了。你去忙吧,忙完早些回来,我等你。” 又是笑模样。 他的情绪一下一变,很叫人迷惑。 说完,转身竟不回头地走了。 韦映雪后院失火,此时没心思去哄他。 房门一关,她脸色陡然沉下,大步走到峰哥儿身边,目光有如实质的刀刃,刺在峰哥儿身上。 她不吭声,怕宋拓偷听。 过了会儿,她走出室内,确定宋拓真的走了,才唤了楼下的小伙计上来,吩咐他将峰哥儿送回她的宅子。 掌柜的和伙计都知晓苏芸只是表面老板,韦映雪才是香铺子的隐形东家,对她十分恭敬。 伙计马上照办。 韦映雪下楼后,未急着回去,她抱臂站在大堂最中间,目光冷冷向外看。 她要等苏芸回来,她要好好质问苏芸安了什么心,为何把一个心术不正的书童招来给峰哥儿。 而且书童跑了,书童的个人信息她非要拿到不可。 她做梦都想不到,苏芸今晚根本未打算回来,她直接去了宋拓新宅。 其实苏芸一早回来了,与齐妈妈见完面,她便来到街对面的茶楼,坐在二楼一间包间的临窗位置,叫了茶水点心。 她坐的位置,视角刚好能瞧见对面香坊二楼书房。 夜里关了窗,书房里头点了蜡烛,她便能瞧见书房里的情景。 本是想观望书房的情况,哪知晓峰哥儿和方亭前脚回来,宋拓和韦映雪便悄然突袭香坊。 随后,书房里发生的一切,她恰好瞧见了。 虽只是人影晃动,但隐约传来的咆哮和哭泣声,那乱状叫她不难推测发生了什么。 当看到宋拓独身离开,而韦映雪并未跟着一起时,她意识到机会来了。 这一次,不是韦映璇的吩咐,是为了她自己。 勾栏出身,自有勾栏手段。 宋拓回到宅子,门房上有婆子站在门口,和一个身形十分……饱满的女子低声聊什么。 婆子手里提着灯笼,照的那女子脸上影影绕绕,眼皮上似擦了什么金粉,一闪一闪,竟是别样的妩媚。 宋拓不由自主顿了脚步,凝望过去。 很眼熟。 他往那处走去,“是谁来了?” 婆子忙回禀:“侯爷,您回来了?是苏小姐,苏小姐来送东西的。” 苏芸? 宋拓恍惚了一瞬。 他这些日子未再见过苏芸,印象中这女子身形十分圆润,模样倒是很好看,一双眼睛含情脉脉。 性格也沉稳,言谈举止并不外放,是十分小心谨慎之人。 此女出身不好,韦映雪和他提过,是给船舫交了赎金赎身回来的,吹拉弹唱不是娼妓,但也是艺妓。 他如今混的再不好,也是有爵位在身的贵族,有自己的骄傲,身份低贱的女子,他打心底看不上。 以前他见了苏芸都很冷漠,任她如何漂亮也不往心上放。 今日却不知怎的,灯笼光晕下她浅笑的唇角和顾盼生姿的眼睛,都叫他心湖微起波澜。 他竟未走,背手站在那儿,板着脸问:“送何物?” 第306章 后院失两次火 第306章 后院失两次火 “侯爷。”苏芸似愣住了,半晌才回神。 上前款款一福,行了礼。 道:“婢子家乡在冬至节要吃年糕、酒酿圆子,婢子想,妹妹在北疆多年,定未吃过,今日便送了来,却未想到叨扰侯爷了。” 原也算不得他的奴婢,她竟用了谦称“婢子”,如此懂事,倒叫他心里头十分满意。 “嗯。”宋拓挑眉,“江浙?难怪听你口音有些耳熟,江浙何处?” 汤圆侯府是不吃的,因在京城居住几代人,早已随了北方吃饺子的习惯。 但他还记得他祖父的口音,小时候祖父一张口便是江浙老家的味道,和苏芸一样。 “是宁波府。”她恬淡微笑,话说的缓慢温柔,笑容也不疾不徐的。 自内而外股成熟的气质,韦映雪难以比拟。 “嗬,那竟是同乡了。”宋拓自己都未察觉到他竟挂了笑脸。 苏芸将装了饭食的沉重食盒从手臂上拿下来,换了手,垂着眼睛说:“只是宁波府下的一处郡县,小地方。” 她是好看的桃花眼,这种眼睛垂下眼皮时最好看。 宋拓离得近,瞧见她眼皮上确是抹了金粉,煞是好看。 他蹙眉,“东西很沉?” 顺手接了食盒,递给门房上的婆子,“拿去后厨热了。” 他鬼使神差地道:“你我可以先入内,先坐下等映雪片刻,她有些事,随后便回来。” 苏芸怔了,似未想到宋拓邀请她进宅子。 宋拓见她薄唇轻启,怕她拒绝,连忙一抬脚跨进了院子,不给她告辞的机会。 他今晚心情着实不美,但见了苏芸,不知为何竟叫他忘了韦映雪母子的那些糟心事。 苏芸走在宋拓身后,轻轻提了嘴角。 宋拓身形高大,步子也大,她步子得迈得很急促才跟得上。 她知晓宋家发生的所有事,知晓宋拓不被皇帝喜爱,还降旨惩罚。 韦映雪有时也会在她跟前抱怨几句,数落宋拓的不是。 她知道,宋拓在京城的侯爵里不是出彩的,恐怕已经到了末流之辈。 但如此已然很好了,已经是她可望不可及的高度。 便是没了爵位,如此高大挺拔,模样硬挺,且家境优渥的男人,都是她想也不敢想的。 她来京城的目的,很明确。 是要金盆洗手。 是为了找个不知晓她过往的男人嫁了,后半辈子努力经营生活,做一府正妻。 宋拓就很好。 再比他好的,她也高攀不上。 后厨热了汤圆和年糕来,又送上来几盘小菜。 苏芸见一并送来的还有一壶酒,就给宋拓斟酒。 她看得出宋拓酒量不错。 不过,今晚她有备而来,便是不喝酒她也有旁的手段。 “侯爷,您尝尝婢子做的年糕。” 宋拓夹了年糕吃进嘴,口感很糯糯黏黏,其实吃不惯,但对面的苏芸期待地看他,他便心情高涨。 眼里都是她美丽的眼睛。 “好吃,你手艺很不错。”他又夹一筷子。 还道:“你眼下脱了奴籍,与映雪是姐妹,不必自称婢子。” “映雪妹妹赎了我,是我的恩人,原本也是妹妹的婢子,是妹妹体恤我,称呼我姐姐,我的身契妹妹常说要还给我,我却觉得如此很好,我喜欢照顾妹妹。” 头顶的灯罩里,蜡烛燃的正亮,撒在苏芸身上。 她胸前的肌肤白的透亮。 宋拓咽下口水,想要端起酒杯喝一口,却抓握了酒壶往嘴里送酒。 苏芸笑起来,“侯爷,您像个孩子。” “咳咳。”宋拓脸红了。 和韦映雪在一起,她是个十足的小女人,撅嘴撒娇,时而还作一作。 苏芸很不一样,稳重、温柔、体贴,像大姐姐一般。 他在她面前像个小辈,竟觉得脸热。 好像是要扳回一局似的,他又满了一壶酒,强行递到苏芸面前,“为何只我一人饮酒?你也喝。” “侯爷,婢子不胜酒力……” 宋拓眼神强势,里头燃烧着灼人的热度,“不行,今日过节,你既然上门来,若不喝就是看不起我。” 苏芸只得喝了。 她几杯酒下肚,很快醉了,坐的东倒西歪,忽然往旁边歪去。 宋拓眼疾手快,冲过来抱住她。 这一刻,身体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突然被点燃了,像烧疯了的野火般失控。 他用力抱起苏芸,往卧房走去。 这时间,韦映雪还在香坊等候。 快打烊,苏芸还未归,她不禁迁怒掌柜的,“难道铺面没定规矩吗?她走了这么久,吃三顿晚饭都够了,她每日都是如此?” 掌柜的战战兢兢,“不是,苏老板十分勤恳,也只今日有些事出去了……” 韦映雪等不及,她先回她自己的宅子。 她有许多秘密,这处宅子便未雇奴婢伺候,不大的小院里黑乎乎的。 小伙计在门口等她,“夫人,小的把忠良少爷送回来后,他便一直在屋里躺着,可要请大夫?” “不必了,你回去吧。”她摆手。 盯着小伙计离开,她快步进卧房里,未点灯,隐约看见床上一团人影。 她冷冷呵斥道:“你以为你知晓我的秘密便能拿捏我吗?告诉你,你错了。” “你父亲相信的永远只会是我,他原本对你灰心失望,今日是我为了叫你们缓和关系,将你叫到新宅那边去!” “没想到你这个狼崽子,竟然背刺我!” 她冲上前,一把掀开被子,手感不对。 被子里居然是空的。 韦映雪心里一慌。 有个声音突然在她身后阴沉沉说:“就算他不信我的。我还知晓你别的秘密,这个秘密足够你被当成妖孽烧死。” 韦映雪猛地回头,在黑暗中眯起眼睛,“我有什么秘密?” “你不是这个时代的人,你是魂魄,你穿进本来的韦大小姐身体里,你是孤魂野鬼,占了真正韦大小姐的身子,若是我将此事说出去,你会被当做妖孽抓起来,你会受火刑,鞭刑,还要被剥皮!” 韦映雪咬牙,心里无来由的慌乱。 她强自镇定,“小孩子就是天真,你如此说,谁会信你?只会认为你失心疯了。” “不信就试试!”峰哥儿加重了语气,突然又哀伤道:“娘亲,我没有别的要求,只求你放过方亭,咱们以后井水不犯河水,你要是不动方亭,还许我们在一起,我以后永远不会再提你的秘密,如何?” “我还会给父亲说,今日是我胡说八道,编出来造谣你的。” 晚了,你已经犯了我的大忌。 韦映雪在心里道。 她不说话,一副十分纠结的样子,过了很久才假装愤恨地妥协了,“我不许你和他在一起,是为你好,你既然不听,我也不管你了。我答应你,以后我不会对付他,你也遵守诺言,不许到处乱说话!” 第307章 被扎了心 第307章 被扎了心 她要设法稳住峰哥儿。 只有暂时稳住他,不叫他出去乱说,她才能够有余地,有条不紊地设一计,好叫峰哥儿合理地消失。 宋拓现在已经在怀疑她,这件事她便不能留下痕迹。 要么不做,要做便要做的天衣无缝。 峰哥儿在黑暗中缓缓往外退,“既然答应了,便要说话要算话,否则我就四处宣扬你的秘密!” 他从他娘身上感觉到了很明显的敷衍。 以前他娘再生气,口吻也不会如此妥协,他能感知到,每次生气后她仍对自己有所期待,还拿他当自己人。 今日却感受不到。 他便知道,这是下定决心放弃他了,只不过怕他乱说才不好撕破脸。 峰哥儿很警惕,未叫韦映雪接近自己。 待退到门边,他握住门框,又撂下一句话。 “自今日起,我去香坊和姨母一起住,你莫来找我的麻烦!” 说完便跑了。 韦映雪没去追他。 有期待才会希望改变,真正的放弃是不存任何念想。 如果说先前她还微微有些挣扎,方才峰哥儿威胁她要被当做妖孽被火烧死的时候,她彻底下了决心。 烧死好啊,她站在窗边冷笑,月光照的她眼神明暗交错,晦暗中夹杂着狠意。 这一夜有人无眠,有人缠绵。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晒进屋里,苏芸睁开眼。 她惊慌地坐起来,动作很大,还伴着一声尖叫。 吵醒了身侧的宋拓。 他睁开眼时,苏芸慌乱的模样便落在他眼里。 脑中立刻浮现出昨晚的美妙体验。 苏芸抱着胳膊捂住自己,“侯爷,您、我……” 宋拓却一笑,慵懒坐起身,“昨日是喝多了,是一场意外。” 说得轻描淡写。 苏芸眼眶都红了,脸颊不知何时竟有泪,“我不知竟会如此,我对不起妹妹。” 说着,抱着身子下床,光着脚在罗汉床边寻找自己的衣裳裤袜。 未质问,更未借机谄媚。 而是悄悄抹了泪,默默穿衣。 宋拓瞧着她避之不及的模样,心里便觉得很不圆满,昨夜他明明很尽兴。 他起身,一把将苏芸拉回床上,“急着穿什么,我既然要了你,你以后便是我的人,此事你坦然面对即是,天未大亮,再睡会儿。” 苏芸摇头,挣脱开他的手臂,躲去一边。 “侯爷,我不能对不起妹妹。” 她说着,竟跪在床边,“求您别告诉妹妹,只当昨日什么都未发生。” 韦映雪从前给她上培训课,教她如何抓住男人的心时说过一句话:对男人要常常用饥饿营销。 便是说,若男女间有了暧昧,女子不要头脑一热上赶着,而是要适当克制,不能总叫他吃饱。 苏芸对此倒是有几分认同,但她却不会如此做。 她混迹风月场十多年,最是了解男人,也很懂得拿捏男人心。 饥饿营销还不够,最厉害的拿捏不是饿着对方不给,而是随时都可以给他,用不寻常的给法,叫他觉得刺激、新奇,沉溺其中。 她身份低微,宋拓本就不拿她当盘菜,便要出巧招,妙招。 否则过几日便会被遗忘到九霄云外。 有道是妻不如妾,妾不如偷。 偷来的愉悦,自然要比从韦映雪那里得来的更刺激。 韦映雪就是太着急要名分,总想着入侯府做平妻,总想一步登天。 她却不会。 宋拓手落在她脸颊,大拇指抚过她眼皮,“行了,起来吧,别给我跪,昨日你情我愿,为何要跪?” 又道:“告诉映雪也无妨,你我昨日相见甚欢,情投意合之下实属正常,你何必惶恐?我今日便和映雪说,正好你与她是好姐妹,日后你搬过来住,都是一家人,关系反而更近些。” 苏芸仍摇头,坚持道:“求您保密,只当昨日什么也未发生。妹妹待我极好,我不想让她伤心,更是无颜与她共侍一夫。” 宋拓惬意的表情凝固,脸色僵硬,“未看出你对她如此姐妹情深。” 苏芸苦涩一笑,“侯爷,昨日是怪我,怪我不胜酒力却要饮酒,请您忘了昨日。” 她如此说,是婉转的拒绝,宋拓便很下不来台。 何时一个出身低微的女子都要他求着了?不愿便不愿吧。 他冷言冷语,“既不愿,还光溜溜杵在我面前做什么?是还想叫我对你做些意外之事吗?” 苏芸慌忙捡起衣物,“不是。” 宋拓吼她:“不是,就立刻穿着你的衣服离开!” 苏芸未敢再逗留,一言不发抱着衣裳离开室内。 宋拓心中烦躁更甚。 他去养济院上工,遇上韦映雪,却直直迈过去。 韦映雪叫住他:“阿拓?我叫你三声,你怎不理我?你怎么了?” 宋拓面色不佳:“无事。” 又问:“你昨日说要来,我等你到大半夜,你怎未来?” 韦映雪绷着嘴角道:“我在香坊等苏芸,等了许久不见她人,又回宅子等,她竟一夜未归。” 宋拓面上闪过一丝说不出的怪异,“你等她作甚。” “自然是问那个书童,我信任她,把峰哥儿托付给她,没成想她却引狼入室。”韦映雪恼恨道:“且她一夜未归,你不觉得奇怪吗?” 她怀疑地道:“看起来她好似有什么事瞒着我,或是背叛了我!” 宋拓蹙眉看她,“你有何值得背叛的?” 话里好像带着刺。 韦映雪被噎的心堵,张嘴反驳:“那些看不惯我的人可以收买她啊!她若是被收买,就是背叛!” 宋拓目光疏离地看着她,“你想说韦映璇直说便是,除了她哪里还会有人看不惯你。” 韦映雪竟大大方方承认,“对,就是她。” “苏芸为何要帮着韦映璇对付你?你既当她是好姐妹,成日姐妹长姐妹短喊着,却连一丝信任都无,不觉可笑?我看是你整日太闲,想的太多。” 韦映雪登时一股火往头顶窜。 他帮苏芸讲话也就罢了,竟然还说她闲得慌? “不是,”她气的脸都红了,“我为何不能怀疑苏芸?她可是我花大价钱赎回来的,我对她有大恩大德,有再造之恩,她本就该对我感恩戴德,可她做了什么?竟然叫人带坏了峰哥儿!。” “是吗。”宋拓犀利地道:“她的身契你不是未还给她?如此便也谈不上大恩大德吧,等于你从未帮她,只是花钱将她买回来做了你的仆人罢了。” “她整日操劳替你看铺子,不是你对她再造之恩,是你需要她跑腿出力,不是当奴婢是什么?何必叫姐姐那般虚伪。若真想再造之恩,为何不放她自由?” 他说不上是替苏芸不忿还是什么,反正质疑的话一连串的脱口而出了。 韦映雪心脏像被戳了血窟窿,噗噗往外冒血。 她脸色铁青,当场气哭了,“我知道你心里有火,是因为峰哥儿昨夜说的那些话,你还是在意了,所以故意和我找别扭。” “清者自清,日子久了你会明白我对你的真心。” 抹着泪,扭身走了。 第308章 成全 第308章 成全 宋拓看着她的背影,面露复杂。 从韦映雪对待苏芸的态度,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一件事。 ——韦映雪就是个罔顾事实依据,张口便来之人。 以前她便在他面前说起过对苏芸如何大恩大德的话,当时他还觉得她十分善良,讲义气。他还怕苏芸那种身份卑贱的女子不安好心,带坏了她。 却从未仔细思考过韦映雪话里的真实性。 如今再细细品味韦映雪和苏芸,他方恍然大悟。 韦映雪不但疑心重,无证据便随意指摘人,她嘴里还喜欢说夸张的虚话吹牛皮,身契都韦归还,就敢说对人有大恩大德。 也许韦映雪一直便是如此,是他先前未看清她的面目罢了。 韦映雪还说要在太后跟前帮他说好话,希望不是骗他。 若她胆大至此,日后如何兜得住她的谎言? 看来他须得提防些了。 他趁陈院长不备,溜出养济院,在附近的路口和他的护院许山交代,叫他立即动身去北疆一趟,调查一个叫吴大壮的人。 “你莫急着回来,多在北疆逗留留些日子,多走访调查,别放过任何线索。” 这时间,苏芸也去到了第一次和韦映璇见面的茶楼包间。 她将其中一个眼熟的小二叫到一边低声说:“转告齐妈妈,我想见侯夫人。” 很快,齐妈妈自己来了。 “你有事,向来是由我传达,你见我们夫人做什么?夫人整日很忙,哪里有空随时过来见你。” 苏芸恳求道:“是私事,求您替我转达,我真的要想见夫人一面,有件事我要当面与夫人说。” 齐妈妈回了侯府,她把原话对韦映璇说了。 又道:“昨日伏虎监视侯爷那新宅时,瞧见苏芸去了,足足一晚未出,今日一大早才出来。” 她嘴角一勾,“巧合的是,韦映雪昨日却未去宋拓那宅子。” 韦映璇恍然大悟,“原来她要见我是为此事,明知宋拓人品不佳,却仍要委身。” “她这种在泥里爬过的人,做事非常务实,您是无法理解的。” 齐妈妈很了解苏芸的想法。 她道:“这世上没有绝对的忠诚,她对您忠诚,是因她女儿在咱们手里,她不敢不老实,若有一日成仇,此女的危害还要更甚韦映雪。” 齐妈妈对苏芸更为忌惮,防备之心要超过对韦映雪。 韦映璇认同,她道:“俗语说会咬人的狗不叫,此话指人也颇有道理。” “您说的是,老奴走南闯北这些年,吃过的亏,走过的弯路,叫老奴明白一个看人的经验,越是笑面虎、越是凡事不外露,情绪无波动之人,做事越是狠辣无比。” 韦映璇和她探讨起来,“确实,这苏芸做事虽细,却给我一种只能做交易的感觉,若无把柄制衡她,我便很不愿意和她打交道。” “您说对了,这种人心思极深,很不好掌控。”齐妈妈道:“韦映雪自以为控制了她,殊不知她成了苏芸的脚踏板。” 韦映璇道是,“她能一直伏低做小,留在韦映雪身边侍奉,算是很懂得蛰伏。” 齐妈妈深有同感,“若在外头起冲突,指着对方鼻子骂,被骂那人还能赔笑脸的,今后反扑时定会置人于死地,越是瞧着温和,且越能平平静静受辱之人,无一例外都是狠人。” 韦映璇点点头,“你她做事便知她极狠,先叫了婢女陪峰哥儿,不久又换了小倌儿,她本人与峰哥儿无仇,上来就如此不择手段,丝毫未手软。” 请小倌做书童的事,并非齐妈妈授意,而是苏芸自己的安排。 齐妈妈叫她破坏韦映雪和峰哥儿的关系,再取得峰哥儿的信任,从他嘴里套出北疆的过往。 苏芸却另辟蹊径,寻了个能降服峰哥儿的帮手替自己。 如此办事,不论手段的话,算是十分效率。 齐妈妈道:“韦映雪虽也有几分狠劲儿,却做不到她那般不动声色,还是差了许多。” “一般遇上这种人,老奴都十分警惕,要么拉拢成为朋友,若拉拢不成也尽量远离,不会轻易交恶,这苏芸最好能一直为您所用。” 韦映璇听出齐妈妈的意思。 她也如此想。她可以成全苏芸,不是怕了苏芸,而是减少与她这种人之间的复杂因果,让她为自己所用。 想了想道:“她既然想见我,我便去见见她。” 韦映璇去了茶楼包间。 苏芸一直等着她,见了她恭恭敬敬行礼,“夫人。” “坐吧。”韦映璇入座,口吻淡淡的,“听闻你要见我,有何事?” 苏芸见她表情无波澜,心里有些忐忑,道:“婢子有事,想求您一句成全。” “你说。” “婢子这些日子为您办事,知晓您不但厌恶韦映雪……与侯爷也有些矛盾。这些日子婢子为您尽心做事,从未有私心,然而……” 韦映璇未耐烦听她铺垫,直接道:“你想随了宋拓,怕我误会你背叛我。” 苏芸愕然,抬起眼定定看她。 “夫人,您都知晓了。” “并非针对你。”韦映璇唇边含着笑,眼里却蓄着锋芒。 苏芸便明白了,是韦映璇的人在宋拓宅子附近行监视之事,昨日已是看见了自己。 她连忙跪下,表态道:“夫人,婢子对您绝无二心,有果儿在这世上一日,您便是拿捏了婢子,婢子横竖不敢背叛您,任何时候任凭您差遣。” “婢子今日请求见您,是想求您一个恩准。 若您成全了婢子,婢子感恩戴德,从此更会借着接近侯爷的机会为您办事。” “您若是不答应,婢子便死了这条心,绝不生怨恨。” “婢子身份卑贱,过往经历难以启齿,更名换姓来京城,所求不过是寻一个高门府第的身份,只想寻富贵人家嫁了,婢子绝无野心。” “你起来吧。”韦映璇语气淡淡的,“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你为自己做打算也是人之常情,我可以答应,不过……” 语气突然顿住。 苏芸马上接道:“您放心,婢子认得清身份,今后便是从了侯爷,为您办事也绝不会敷衍,仍旧与从前一般尽心尽力,只求您在事成后莫忘了成全果儿全须全尾的回家乡嫁人。” 她还道:“婢子这些年早已看清男人心,不会被风花雪月迷了心窍。只是一个人在外讨生活实在不易,因此昨日才逮了机会吸引侯爷,只是为后半辈子安稳度日。” 韦映璇淡淡一笑,“我信你。” 她索性直说:“日后我要和离出府,你可以一直做我的眼线。” 第309章 不会后悔 第309章 不会后悔 苏芸忙说:“是,婢子一定做好分内事,为您分忧。” 韦映璇很满意,“你今日很坦诚,我便也给你一颗定心丸,日后做好你的份内事,我自会事事成全你。” 苏芸眼里冒出喜悦,朝着她磕了个头,“日后您端看婢子表现。” “起来吧。”韦映璇亲手扶她。 苏芸求得了她的恩准,便收了神情,说起昨夜之事。 将自己隐约听到的话,以及推测说了。 韦映璇垂眸想了想,张口交代她几句话。 苏芸面露恍然之色,“原来您的目的竟是如此。怪不得您前些日子起便要叫我破坏他们母子关系。但……” 她一顿,拿不准地问:“韦映雪可是他生母!她真会狠心杀了峰哥儿?婢子不敢想。” “婢子也是做母亲的,女子一旦为母,这一生便被牵绊,婢子生果儿后,从未哺育过一日,可心中的牵绊仍旧多年不减。” 若是果儿今后要与她你死我活,她宁愿是死的那个。 她的狠只会对别人,却不会对她的孩子。 韦映璇哂然一笑,语气很肯定:“会的。她不是用了假孕药么,你且看着,快了。” 这些日子她命苏芸做了很多,如此布局,才终于等到韦映雪和峰哥儿交恶的一日。 苏芸并不知,韦映雪和峰哥儿的矛盾不止方亭,也不仅仅是受了峰哥儿的威胁。 还有那个系统带来的丰厚利益。 有了系统,韦映雪一直野心勃勃,她不会甘心和一个离了心的“废物”捆绑在一起。 韦映璇猜测那个系统一旦定下了峰哥儿,若要再换个人认定,除非峰哥儿死亡才能换下一个合作伙伴。 利益永远是驱动人心最直接的东西。 苏芸道:“您既如此说了,婢子今日起便打起精神。” 韦映璇便笑起了身,临走时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宋拓日后恐会丢了爵位,侯府也不一定有你想的那般根基深厚,若名与利到头来都是一场空,你会后悔。” 苏芸一怔,忙道:“婢子知道侯府是火坑,婢子并不求大名大利。若侯爷有爵位,婢子随了他只能为妾室,一辈子战战兢兢,若他无了爵位,婢子反而够得上平妻的身份。” 侯府就算倒了,宋拓没了爵位,失去所有庄子和铺面,即使到了那一步,也还有侯府先祖留下的大宅子,卖了祖屋便能换千亩良田,终是比寻常富户要好很多。 更莫说侯府到底是勋爵之后,家中不知有多少藏书,字画和玉器,定还有传下来的御赐之物,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她这个年纪,无父无母,能选择的正经夫家范围极小,寻常富户都难。 再过几年老去,美貌打了折扣,便更艰难了。 不如抓住眼下能抓住的。 “多谢您体恤,婢子自己的选择,婢子早已想好,绝不后悔。” 韦映璇未再多说,带着齐妈妈走了。 苏芸去养济院见韦映雪。 她带着一身隐隐的酒气,面色十分憔悴。 一见韦映雪就道:“昨日冬至,我本想用了饭就回铺子,却突然思念起故乡来,伤感下多喝了几杯,醉倒在酒楼包间里。” 她很歉疚,“今日回香坊后,听掌柜的说,妹妹你昨夜在香坊等我许久,实在抱歉,我饮酒耽误事儿。” 韦映雪沉着脸听完,劈头盖脸将峰哥儿和方亭的扭曲关系说了。 “是我和宋拓亲眼所见!” “他与那书童不知道苟合了多久,竟然为了那贱奴扇我巴掌,还在宋拓跟前胡说八道,挑拨我与他的关系,该死的,气死我了!” “苏芸,此事我不得不说说你了,枉我当你是好姐妹,一直掏心掏肺对你,你事先明明说你会对他上心,可你找来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人?你害死峰哥儿了,我真是错信了你!” 苏芸脸色大变,“这……竟有此事?” 她极度震惊,解释道:“这书童来时十分乖巧,我常常趁着得闲去二楼偷偷瞧,未见他们有何不轨举动,峰儿念书也十分认真,我这才留下他,未料到竟会如此。” 韦映雪很不高兴。 “你意思是说你根本不知情,不关你的事,不算你的责任呗?” 苏芸立刻牵起她的手,握住,恳切地解释:“好妹妹,我并非推卸责任,我是真不知情,你想想,我若是知情,我怎会害峰哥儿?我可是他的姨母。” 她眼圈都红了,“映雪,难道你不信我么?” 韦映雪冷冰冰地盯着她,“不是信不信的问题,事实就是你没尽到监管的义务,我把我儿子托付给你,是信任你代我管教,现在他成了这副样子,你还说你是无辜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是我的错。”苏芸立刻认了错。 扬起手在自己脸上狠狠抽了一巴掌,“妹妹,对不住,是我未挑好人选,给峰儿带来了伤害。” 也是巧了,是在她动作时,宋拓恰好从回廊里走过来,不偏不倚瞧见这一幕。 他蹙了眉头,似乎还从口中冷嗤一声。 韦映雪望见宋拓,尤其见他皱着眉头,心头很不快。 扬起声道:“苏芸,我如此信任你,你却辜负我对你的信任,你觉得我怀疑你是我太闲的慌,故意找事吗?” 口气怪怪的,似乎在意有所指。 苏芸眼里含泪,自责道:“对不住妹妹,是我未把好关,害的峰儿受到伤害,你就是怀疑我,心里有怒气都是应该,并非是故意找事。” 态度很诚恳。 宋拓一甩袖离开了。 韦映雪望着他离开的方向,扯唇一笑。 不是她非要争个高低,而是宋拓他向着别的女人指责自己的行为叫她很不爽。 她还要用苏芸,不到万不得已不会撕破脸。 看苏芸的样子,像是真的不知情。 而且苏芸的身契还在自己手里,她应该没胆子故意背叛自己。 如此想着,她面色稍缓,“我想叫峰哥儿回宅子住,彻底和那个书童断了联系,他不愿意,闹着要回香坊,今日起你你雇几个人盯着他,不许他再出去乱跑乱说话,我再想想该如何安顿他。” 还道:“你若真当我是姐妹,定会上心此事,这次总不会出差错。” 是要她软禁峰哥儿。 苏芸忙道:“你放心,我定会好好看住他,我也会劝他给你认错,到底是母子,哪里会有隔夜仇。” “无所谓了。”韦映雪表情很淡漠,“这个孩子已经无可救药了,就算我再费劲力气他也不会变成好的,就这样吧。” “至于那个书童,”韦映雪也意兴阑珊地摆手,“算了,放过他一马,小人物罢了,没必要多此一举了。” 她倒是突然问苏芸:“你觉得宋拓如何?” 苏芸错愕,“妹妹怎如此问?” 第310章 又套出秘密 第310章 又套出秘密 “你莫惊慌,我没别的意思。”韦映雪笑吟吟看她,“只是想了解一下他在旁的女子眼中是如何的。” 苏芸呆呆地看她,眨了眨眼,才为难地道:“我平日里从未细看过侯爷,也从未与侯爷相处过,仅仅只打过几个招呼,实在说不出。” 韦映雪却不打算放过她。 她又换个方式问:“他身材高大,模样也不错,你觉得他俊美吗?若有一日他想要娶你,你可会欢欢喜喜答应?” 表面上问问题,实则是敲打苏芸。 苏芸哪里听不出。 她噗嗤就笑了,“妹妹说笑了,莫说侯爷看不上我,就算他看上我,我也不会答应的。妹妹你对我有大恩,我又知晓你崇尚一夫一妻,哪里会跟了侯爷伤及你我情分?” 韦映雪弯唇,“我开玩笑的,自是知晓你对我的心。放心啦,你的终身大事我替你惦记着,日后我会为你找一门好婚事,必是高门望族。” 苏芸回了香坊。 峰哥儿很着急地从书房里冲出来,“姨母,你总算回来了,方亭在何处?” “我不知。”苏芸道,她表情很温和,“上楼来,姨母有话和你说。” 她上楼,来到书房里,峰哥儿紧随其后。 不等苏芸张口,他便先哀求出声:“姨母,你雇的方亭,你定知晓他家在何处,你帮我找他好不好?他从昨夜就像消失了一般。” 苏芸深深地看着他:“峰儿,你现在九岁,是半个大人了,凡事该知晓利弊,而非整日不依不饶的闹腾,这次的事,姨母也帮不了你。” 峰哥儿垮下脸,“是我连累的他,都怪我,都怪我娘!姨母,求求您,告诉我吧,我只是悄悄去见他,不会给您添麻烦的。” 苏芸看着他,语重心长:“我就算知晓,也不敢叫他见你,更不敢叫你去找他,方才我见过你娘,你娘要杀了方亭才肯罢休。” “什么?”峰哥儿瞪大了眼睛,突然反应过来,气恨道:“我就知道她是骗子!昨晚刚谈好的条件,转过头她便要反悔!” 苏芸长长叹气,“不是她反悔,而是她本就未打算答应你,有些事只需要背着你做罢了。” 她见峰哥儿紧握拳,气的咬牙切齿,便又道:“此事,姨母很同情你,你娘不该如此狠绝的。 这世上是有一类男子,天生不喜女子,见了女子只觉得平淡,唯有男子叫他们生出情愫来,只可惜他们的行为却不被世人接纳。 哎,峰儿,怪姨母,未能察觉你的想法,却给你招来个祸患。” 峰哥儿咬着唇,想说什么,却又忍住了。 他并不是姨母说的那种天生如此的。 以前他是喜欢小姐姐,是从来了京城后,接触了豆音才有了萌芽。 有一日,不知怎的,他刷到两个穿着西装的小哥哥,他们竟拥在一起。 他觉得很怪,但又莫名受到吸引,便继续听了解说,从而入坑了bl漫画。 由此他知晓了什么是双男主,还理解了耽美的含义,知道什么是“吃点好的”,什么是“飙车”,他还在豆音上头听了不少广播剧片段。 后来他越刷越上瘾,起初觉得是好玩,新奇。 不知哪一日,他竟将自己代入了,只觉得那样的举动十分亲密,他从未与人亲密过,竟生出了向往之心。 还对着书童周岚,起了那方面的心思。 周岚离开后,他倒是消停了一段日子,直到方亭出现在他身边。 方亭模样又好看,还喜欢主动与他亲近,忽然有一日,他们距离很近时他忍不住抱了方亭。 “姨母。”他红着脸喃喃道:“您既然知晓我的想法,为何不能帮我见方亭?如今除了您,没人帮我了。” 苏芸很无奈,“峰儿,你是个聪明孩子,有些话,姨母不想说的太透,我只问你,喜欢一个人、与他在一起重要,还是活着更重要?” 这叫什么问题。 峰哥儿想也不想道:“自然是活着更重要……姨母你为何如此问?我为何要做选择?难道我是活不成了吗?” 苏芸别有深意地看他,目光透着几分怜悯,“别多想,你好好休息吧,你若有信写给方亭,我可以代为转交。” 峰哥儿哪里还顾上写信,脑子里反复想着苏芸方才问他那句问话。 姨母为何好端端却要如此问。 “姨母!” 他突然叫住走到门边的苏芸。 面带惊惶地问:“是我娘要杀我对不对?是不是我娘对你说了什么?她想灭口?” 苏芸未承认也未否认,只是目光晦涩,“莫多想了,你好好休息。” “看来就是了,就是她要杀我,因为我说要叫人烧死她!因为她怕侯爷知道我不是他的亲生子!”峰哥儿激动地道:“姨母,我告诉你,我娘是妖孽! 我还有个办法能叫她当众露馅,证明她不是普通人,您若是保护我不叫我被我娘杀死,我就都告诉您!” 他整个人簌簌发抖,目光伴着恐惧,“我说的是真的,你不要告诉我娘,如此你便多一个把柄,我只告诉你一人,你知道这些,就知道了我娘最大的秘密!” 苏芸关了门,转身看他,目光沉静中隐着一丝兴奋。 本只想吓唬吓唬峰哥儿,试探试探他还有何底牌,竟果真又诈出一些来。 她道:“你莫着急,慢慢讲,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姨母若是能帮你,定要帮到底。” 峰哥儿一股脑说了。 苏芸的震惊,无法用言语形容。 她知道的这些,足够颠覆她以往知道的所有。 她一晚未睡,整夜时间琢磨这件事。 次日,她未去找齐妈妈禀告。 一是不确定此事真假,二是,她也许可以给自己留张底牌。 侯府。 韦映璇上回和族老议定建坟一事,她很快就去和婆母说。 陈氏照旧大门不出。 韦映璇进长青院时,陈氏正坐在亭子里,亭四周空寂无一人,她打发走了丫环们。 那亭子里有张方桌,原先陈氏总是叫了婆子丫头在里头打叶子牌,十分热闹。 最受不了孤单之人,如今却成日孤孤单单坐在亭子里。 “映璇,你来了。” 陈氏主动打招呼,招招手,让她进来坐。 “婆母,您怎一个人坐在此?” 陈氏望着天空道:“我在看太阳,一早起从东边升到头顶,现在西下,再过不久就天黑了。” 就像宋家,过了鼎盛时期,现在就像即将要落的太阳。 “前朝鼎盛时期,国土都要超过大历,还不是一场农民起义就破了国。” “咱们侯府,不,是咱们这一支也快要落败了。”她语气哀伤,“就像即将消失的落日。” 韦映璇怅然一叹,“是,侯府确实快要落败了,您是觉得心痛?” “痛,但他撑不起迟早要败。祖宗的荣耀,就留给西府去维系。”陈氏眼神硬朗了一些,坐正了看她,“你今日来见母亲何事?可是快要让渡了?” “快了,还差些时机。”韦映璇道:“今日是和您商量买地修坟的事。” 她三言两语把见族老的事说了。 陈氏道:“哦,你不必请示我,你去做吧,你做事我是放心的,你算算我存在你那里的金子还有多少,我的钱你可以都拿去。” 她竟然丝毫不计较养老钱。 “钱是从侯府公账上出,只对外称是用了您和我的私房钱。” 她是不会用自己的钱买地建坟的! 陈氏点头,“哦,好,那就如此吧,钱留给他也是败光,买地修坟给祖宗做些好事。” 第311章 她又出力 第311章 她又出力 事情说定,待族长定好地皮,便要银钱到位,尽早动工。 韦映璇次日就去见族长,询问他的安排,顺便催他尽早落实地皮。 族长和族老们十分麻利,接下来每日都去周边寻合适的宝地。 但好几日过去,却无人传话来。 韦映璇叫齐妈妈去族长府上打问情况,才知道并不顺利。 族长说,京城周边的宝地虽然不少,却难有与宋家先前那块地不相上下的。 要么是比原先的祖坟差几分风水,要么十分偏僻,要再翻数座山头才有风水相当的。 倒是有几处地势和风水皆好,却偏偏是沙地,不适合修陵墓。 原先宋家那块宝地独占一座山头,且附近一边挨着开阔的农田,一边是河流,山峰又呈现聚拢之势,对后代极好,是风水先生都叫绝的宝地。 再要寻一块可与之媲美之的,相当不易。 若求快,只能将挑选条件适当放宽,由原先的方圆五十里放宽到方圆数百里,甚至隔壁郡县。 族长问韦映璇的意思,还顺道打听她可有京城的人脉,是否可以打问打问能否购置一块合适的宝地。 韦映璇打算去问二婶,二婶人脉广,如今又有二叔的身份加持,办法总是比她多些。 她让齐妈妈先去二婶府上传话。 齐妈妈刚到门房上,却正好碰上二婶派来的管事。 许管事对齐妈妈说,中午许容龄要来侯府和韦映璇一起用饭。 是大半年里头一遭,许容龄整日忙着生意场上的事,既有她自己的买卖,还兼着娘家不少铺子的管理。 她忙得时候从早跑到晚,像个陀螺。 很偶尔惦念她了,也是请她去韦府吃饭,哪里有空来侯府? 韦映璇叫厨房备了侯府厨子拿手的各样菜十道,配一汤。 她还专门让董妈妈去叫婆母。 陈氏却拒绝了,说是身体疲乏,就不凑热闹了。 董妈妈回来说:“老奴去时夫人又在院子里耍缨枪,耍得比月前熟练多了。 老奴站在旁边瞧了一炷香她都未歇口气,还是故意在旁咳出声,夫人才停下来和老奴说话,也不知练了多久,怕是确实疲乏。” 韦映璇颇无奈,“不想来便算了,我自家二婶不是外人,性子也随和风趣,本想叫婆母热闹热闹,与人多说说话,不成想她却转了性。” 董妈妈叹息,也很怅然地说:“夫人以前有热闹就凑,逢瓜必吃的人,经胡妈妈的意外,受打击却再也无法开怀,老奴瞧着心里头怪不落忍的。” 是不忍。 一个人背负了悲和恨,偏偏暂时无法发泄。 看着那个凶手每日逍遥,却无能为力,什么也做不了,怎会不转性。 不过一切就快要结束,婆母就快要忍到头了。 韦映璇叫厨房分了菜肴送去长青院给婆母,自己则去临湖的半开式花房里等二婶。 晌午巳时刚过,许容龄便风风火火来了。 进了餐厅里,净手的时候便说:“你二叔收到齐妈妈传的话儿,立刻写了信去北疆驻军,驻军长官是刘泾。 他与你二叔虽无往来,不过他家却是京城人士,家中幼弟去岁刚入贡院,预备参加明年春闱。 你二叔在内阁越发受阁老赏识,皇帝也隔三差五召见,很喜欢你二叔的谏言,刘家自然想巴结你二叔,这里头的利益置换你懂得。 信一送到驻军军队里,刘泾立刻回了信,应承下来要着人去细查那吴大壮。 我和你二叔另外还派了几个手脚利索的再去北疆摸查。 如此双管齐下,将吴大壮生平查个清清楚楚不是问题。” 韦映璇笑起来,“回头我要送您和二叔一份儿大礼。” “你与我还客气什么?”许容龄道:“我和你二叔什么都不缺,你顾好你自己便是。” 又问她这段日子如何,远哥儿回了西府,她可有哪里不舒服,想不开或是心头郁结的。 韦映璇摇头,“只起初那几日心情低落,后来便习惯了,是远儿太孝顺,归宗后他反而来的更勤了,早晨去书院前请安一次,傍晚从书院回来又要和我一起用饭。” 她道:“他来的勤,我便也感受不到太大的分离之痛。” 许容龄感慨:“你莫嘴硬,自个儿身边养大的孩子送归宗去,哪里会好受。你日后也不能一个人独过,待和离出侯府,还是要再婚再生养的。” 说到生养的问题,她的手放在腹部,面容也泛起几分苦涩。 韦映璇知晓二婶一直未育,说到此话题便显得沉重。 那么好的二婶,膝下却一直无子女,上辈子二婶多年后还做主给二叔纳妾,二叔大发雷霆。 那时候二叔已经是三品的内阁次辅了。 他们夫妻间的情意,这世间少有。 瞧着二婶说到子嗣话题,眉眼有些郁卒,连忙换了话题,“您今日来可还有别的交代?” 许容龄一揉太阳穴,“一打岔险些忘记,是有一事,我听说宋家迁坟这几个月迟迟无进展,按说圣旨下来也有几个月,再不落实恐怕会惹圣上不快,我想着事情左右要落到你头上,不如给你分担分担,叫你尽早办了交差。” 她说:“也巧了,近日我手里恰得一块风水宝地,不逊于原先宋家被皇帝回收那处,我便想起你了。” 韦映璇一怔,“在何处?可是离京城极远?” 大历建国百余年,周边风水好的山头几乎被皇族、贵族、权臣们占了。 二婶说的这片宝地,要么离的远,要么是哪个高门大户捂在手里的。 许容龄朝她挤挤眼:“收债收来的,原是前朝恭王爷坟,早在战乱那些年就迁出京城去洛城了,那片地便留在恭王爷后人手里,不知传了多少代。 现在满山种了果树,恭王后人经商失利,如今要用那片果园来抵债,我前日叫管事带了风水先生去瞧过,那片山头风水很是不错。 给宋家当祖坟一点不丢份,说不定还要好过先前的坟地。” 韦映璇很庆幸二婶来的正是时候,她道:“我正为此事烦着,还想着请您和二叔替我打听一二,既如此,这片地您给我留着,明日我叫族长去瞧瞧。” 又说:“选坟定址是族里的事,该由族长和族老们操心,我做到这一步已是尽了本分,不会再多操心。” 便是说,不会替宋家压价让二婶亏了。 许容龄也赞成道:“是,你是宋家媳妇,尽个本分便是。你为宋家做得再多,也只会说是你应该做的。今后你离开侯府不再做宋氏妇,还不知那些人该如何编排你,忘了你的功劳。 这世道便是如此,人走茶凉。 不过我瞧着宋家族长等人尚算正直,有这些人在,你便是和离出侯府,宋氏族人也不至于议论你的不是。 但凡这些人晓得感恩,不是狼心狗肺之辈,也不会在背后贬低你,毁你名声。” 韦映璇叫二婶莫担心,“族长和几位族老都是讲理之人,况且还有西府婶祖母在,只要西府这一支一直有威望在,其余族人便会心生忌惮,不敢公然诋毁我。” 第312章 人为财死 第312章 人为财死 她次日就去见宋氏族长,将二婶手里那片宝地的接洽人引荐了。 后续她未再参与。 族长和族老们去现场勘看后,当即便激动地定下那块宝地。 二婶做事不给人留话柄,提早将那片地转给旁人代持。 族长等人便都不知晓地是韦家二婶的,只当是韦映璇在京城寻了人脉。 事办成那日,族长带了几个族老亲自上门来道谢,一个个脸上洋溢着喜悦。 “映璇,你立了大功,新选那片山头,景色不比宋氏原先的差,且仔细论起来的话,山头的高度还要高于先前的祖坟,风水也更胜一筹。” “都是我该做的。” 选址是关键,韦映璇竟又再度出力。 便是说,她在修坟一事上又出了钱,又出了力。 族长和族老们都觉得汗颜,待她态度到底不一样了,竟与她商量起全族分摊的事,问她的意思。 商议结束,韦映璇见有了大致的章程,便喊来管事妈妈,直接兑现了先前承诺的一银子。 原本可以先出一半,剩余的等工期过半再给,但韦映璇很爽利,直接给了,族老们自然又是一番夸赞和感激,带着满心的感动离去。 “孙侄媳太实诚了!” “她确实是诚心为族里的事出力,是个讲大义之人,天生做主母的料子。” “宋家先祖在地下有灵,知晓侯府有如此好的侯夫人,都要显灵感动一番。” 这日下午,许多人就见从侯府抬出去不少箱子, 明明是一口口不大的箱子,却是需要四人来抬,显然十分沉。 明眼人一看便知晓是贵重物。 眼下侯府是京城人的乐子和消遣,有豆丁大点事儿都能传的沸沸扬扬,这消息很快就传到养济院。 晚饭吃过,还未到歇晌时间,二门上的婆子惊慌跑来。 “大奶奶,侯爷回来了,人刚过了大门,正往里来。” 又道:“老奴看侯爷面色不佳,步子急匆匆的,气势汹汹往里来,像是来寻衅一般,提前给您报信来,您有个心理准备。” 如今门房上都是韦映璇的人,婆子小厮皆以她马首是瞻。 韦映璇放下书卷,语气淡淡地:“知道了。” 冬日里冷,天早就黑透了。 她怕伤眼睛,叫下人点了满屋的烛火,照的屋里十分亮堂。 让照影给婆子取赏银,待打发了婆子,才对照影道:“去长青院,对婆母说侯爷因修坟一事来兴师问罪了。” 照影忙去了。 韦映璇未离开书房,坐在案后写大字。 一道人影从廊芜下闪过,冲了进来。 “韦映璇!你敢动用侯府的银子?你胆大包天!”宋拓一脸怒容地冲了进来。 韦映璇看都未看他,语气轻描淡写,“我掌家,为何动不得府里银子?” 宋拓冲上前来怒吼:“十万两,不是儿戏!” 他也在侯府留了自己的眼线,下午侯府便传出了消息,韦映璇给了族长十万两修坟。 “哦,原来侯爷是说修祖坟的钱。”韦映璇轻飘飘道:“那笔钱是我与婆母私房钱凑出来的,与侯府中公无关。” “你以为如此糊弄我会信?你拿了侯府十万两去做大善人,成全了你的名声,却叫侯府埋下隐患,十万两,你知晓十万两是祖母经营多少年才能赚来?” 韦映璇目光冰凉地看着他,“侯爷,我方才说了,修坟未从中公出钱。” 宋拓却不信,他指着韦映璇:“你倒是大方,这笔钱何时轮到侯府出了?那些老东西不过是看侯府有些家底,便凑在一起算计侯府,他们只会拖累侯府,却从未对侯府有任何助益,你往日里不是硬气,何须听他们的?” “我如此做是为了你好,也是为了宋家的声誉和祖宗的脸面,祖坟要迁,若不及时买地动工,难道叫人看侯府的笑话,说侯府不孝,难道叫皇帝怪罪么?” “你知道孝为何物?孝不是用侯府的银子装点他们的门面,更不是拿侯府的钱补贴这些自私自利的族人。” 他说话间,眉头一皱一皱,嘴唇紧抿,十分刻薄。 俨然老夫人上了身似的,祖孙俩在斤斤计较时,连微表情都是一样。 韦映璇觉得很好笑,她讽刺道:“钱还是花在宋家先祖身上,照侯爷如此说,为了不叫人占便宜,自家的门面便也可以不用装点了吗?” 宋拓怒不可遏,吼道:“就该只将咱们这一支迁出来!日后各支管各坟便是!既花不了几个钱,也不必孝顺旁人的先祖。” 他竟理所当然说出如此自私自利的话来,令人咋舌。 韦映璇望着他,“所以,你待要如何?” 宋拓逼近她,语气透着阴森,“你以为我不敢如何?中公的银子,那是多少代传下来的家财,你怎敢如此胆大包天,擅自挪用!” 他威胁般的语气,“此事非同小可,你明日需尽快上族长家讨要银子!想办法将中公账面弥补,将动用银子悉数归还侯府!否则此事定无法善后!” “日后我会在全府立下规矩,五千两以上支取,除了你的授意,还需我的印章才能支用。日后再有此类事,你必须与我相商,不得擅自做主!” 他口气很强硬,却未等来他期待中的妥协。 韦映璇淡淡一句,“我不会追回银子。” 瞬间点燃了他的火,他上前猛地拍了案桌,“好啊,敬酒不吃吃罚酒,明日我便让人守着库房,你日后莫想再支取一分现银!我还会叫人抬走你的嫁妆抵银子,届时你莫怪我不给你这个夫人面子。” 话音刚落,房门被一脚踢开。 陈氏大步冲了进来,一棍子打向宋拓脑袋。 那棍子如闪电般,宋拓只听见破空声,待隐隐察觉有东西袭击自己时已经晚了一步,结结实实挨了一棍。 捂着后脑勺,回头一望,竟是陈氏。 他不可置信地望着陈氏手里的棍子,暗暗心惊。 方才那一棍若说是一个军汉子打的他还信,他母亲怎会有如此力道和速度? 定是凑巧。 陈氏虎着脸,“映璇说了半天,那钱是我们婆媳俩的私房钱,你是耳聋听不见?还是犯了下贱病,就是要赖在这找茬?” 第313章 打的爽 第313章 打的爽 宋拓将手从头上拿下,手心赫然沾满血。 他母亲一棍子将他的头敲破了!与毒妇何异? 再也忍无可忍,他气怒至极地咆哮,“虎毒不食子,便是父母对儿女请家法,也未见谁家母亲将儿子头打破的!你可真狠毒!” “你倒不如一棍子敲死我,让侯府彻底绝户!” 说着,竟是往前走了几大步,眸色通红,像要冲过去与陈氏动手一般。 陈氏屡屡在外头说他不孝,引得他一身骂名,在府上关起门来她却是十分跋扈,对他极尽恶毒。 以前他隐忍,是有孝字压在头上,怕人非议。 如今他早已落下个不孝的名声,甚至都惊动太后落下责罚。 太后懿旨一出,满京城人都知晓他不孝顺母亲。 恶名既已背,他还有何必要忍耐? 他脑海里不受控地灌进来一些令他十分舒适的场景。 是他对陈氏拳打脚踢,一脚将她踹飞。 揪着陈氏的头发,将她掼在墙上猛烈撞击她的头。 他遏住陈氏的脖子,高高在上瞧着她惊恐求饶的眼神,稍一松手,听见她哭声溢出口,不停认错求饶,说她这些年错得多么离谱。 这些场景叫他心头沸腾,手上也蠢蠢欲动。 眼下书房只有韦映璇和陈氏,他一巴掌落下,不但教训了他母亲,顺道也震慑韦映璇,反正再无第四人瞧见! 他早已不是什么老实巴交的谦谦君子了! 在很久以前,在他母亲去太后跟前告状时他便幻想着狠狠毒打她一顿,此念头盘旋在心底已不是一日两日。 恶的种子一旦在心里发了芽,他再看陈氏的眼光就很不一样。 目中带着狠意,死死盯着陈氏饱满的脸颊。 陈氏眯着眼睛看他:“你是我生的,我打死你也无不可,我做母亲的教训儿子天经地义,看来很不服气,这是还想要打我?” 她还挑衅,“你有本事,你便来打我,若无本事就受着,老娘就是再敲你几棍子你也得忍着。” 宋拓双唇越绷越紧,忽然目露凶光,扬起手,巴掌朝着陈氏面门汹涌而来。 陈氏早有准备,立刻侧开身子,亮出了身后。 只见——敞开的大门外,回廊上忽然涌现许许多多侯府下人。 门房上的孙妈妈、炭火房的周有才、后厨的丁妈妈陈妈妈,浣衣房的赵婆子、库房李妈妈…… 一个个在府里地位都不低,全是家生奴,一大家子都为奴为婢,经年在侯府居住当差。 这十来个老奴一跑过来,便争前恐后抻着脑袋往里看。 发现侯爷扬起手要打夫人时,一个个全目瞪口呆,还有的发出尖叫。 “好家伙!侯爷竟然要打夫人!” “做儿子的,竟要怒扇母亲?” “看来是真的,侯爷果真不孝。” 这些老奴虽然也敬畏主子,但令她们敬畏的是侯府主母,是她们头顶上管着她们的人,而非府里的爷们。 侯爷不管内宅事,因而她们一个个也都很敢说。 七嘴八舌,还夸张地尖叫起来。 宋拓一张脸霎时黑透。 若这巴掌扇下去,被这些人当场瞧见,后果不堪设想,他日后在侯府定会被这些老奴私下里宣排至死。 他只得紧急收回了动作,因收势急,他整个人怪异地在原地晃了一下,动作剧烈,几乎闪了腰。 指尖堪堪扫着陈氏的脸颊而过。 韦映璇瞧见这一幕,险些忍不住笑出声,想给婆母大声击掌助威。 婆母变聪慧了。 她知晓宋拓如今不孝,且已经不愿意在人前装孝,来时便叫了许多管事的等在门口的走廊上。 这些人听见屋里激烈的吵架,自然要涌到门外看个究竟的。 若亲眼瞧见宋拓扇母,定会在府里传得沸沸扬扬,当然捂不住,事情会很快传到外头去。 “哟,这是失了准头?”陈氏不留情面嘲讽他,还指着自己的脸,“来来来,再给你机会来一下,我一动不动让你打。” “我、我……”宋拓结结巴巴起来,当着下人面,强行解释,“我自然不是打您。” “不是打我,是用大巴掌刮屋里的苍蝇呢?” 走廊里哄然大笑,“哈哈哈……” 大冬天哪里来的苍蝇。 宋拓恼羞成怒,“一点误会,母亲不必要挖苦了吧!” 陈氏一挑眉,“误会?你说是误会,那我也来个误会。” 她忽然踮了脚尖,一甩手在宋拓脸上抽了清脆的一巴掌。 出手如闪电,力道也重,当场在他脸上留下五个手指印。 宋拓的脸歪在一旁。 这一巴掌来的出其不意,他都未防备。 “打得爽。”陈氏搓了搓发麻的手。 宋拓一张脸登时红里发黑,捂着心口直翻白眼,觉得呼吸发紧,眼前发黑。 他赶紧从怀里取出药瓶,干吞下三颗药丸。 深吸气平复半天,才咬牙道:“母亲,儿子再有不是,也是袭了爵的侯爷,您总要考虑儿子的脸面,那么多下人瞧着,您竟说动手便动手!” 又看婆子们,“还不滚下去,一个个杵在门口做什么?好看吗?” 婆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都不肯走。 七嘴八舌道:“侯爷,哪里是奴婢们特意来的,是凑巧。” “是啊,奴婢们只是来和大奶奶请示府务。” “侯爷息怒,夫人气头上,您做儿子的哄几句便是,何必惹夫人不痛快。” “哎~先侯爷最重视孝道,您忘了他还在时立过规矩,不许大声和夫人说话。 您六七岁时和夫人大声顶嘴,叫先侯爷瞧见了,罚您在大雪天在外头站了一炷香,您忘了?” 宋拓险些呕出血来,心脏气的疼。 他告诉自己不能动怒,这些老刁奴和韦映璇本就是一个鼻孔出气的。 如今韦映璇蛊惑了他母亲,她们婆媳狼狈为奸,教唆了这些老奴胆敢对他不敬。 只等他日后休了韦映璇,定要将侯府老奴全换了! 他沉了脸孔,道:“母亲打也打了,又是棍棒又是巴掌,若出了气便说正事。” 余光觑着韦映璇道:“族中修坟,我不同意从侯府出十万两,钱既已经送出去,你便负责要回来,至于坟地定在何处,侯府出多少,日后从长计议。” 韦映璇懒得周旋,便直说了:“我不去。” “我乃宋氏嫡出袭爵的侯爷,侯府之本。侯府大事本该由我说了算,我说话若不好使,劝说不动你,明日就请官衙的人来断官司,闹到那一步,难堪的是你。” 陈氏:“放你祖母的狗臭屁,那钱是私房钱,莫说官府管不上,便是你也管不着。” “映璇不承认,没想到母亲也不承认,如此糊弄无意义,我明日便请了外头有名的账房先生来侯府核查账目与收支,到时若查出猫腻,看你们如何狡辩。” 还道:“我不想如此麻烦,明日若将银两追回,我便当无事发生。” 韦映璇看婆母一眼,竟是翘起了嘴角,“侯爷方才说要请账房查账,可是认真的?” 第314章 她筹划那件事 第314章 她筹划那件事 “自然是。”宋拓十分理直气壮,面露倔强。 “好好好,那就放马来查。”陈氏道:“就算我院子遭了窃,我一生积蓄都被该死的强盗抢去,我也还有太后赏赐的金子,映璇的嫁妆也不少,何惧人查?” “可是既然查了,却不能只查府里的,府外也要一起查!”陈氏意味深长地看着宋拓,“你整日在外宅里快活,用的也不知是何处来的偷鸡摸狗钱,你成日不事生产,无进项如何能在外头吃香喝辣的?既然要查便一起查,也叫我们娘俩知晓你在外的产业和银子,知晓知晓你如何巧妙经营才得以在几个月内挣得豪宅。” 宋拓被陈氏盯得眼神一缩,浑身发毛,不由自主地挪开视线。 他的钱和宅子哪里禁得住查。 若真叫人查,必然要查到许山和郝守正身上,再顺藤摸瓜查到他们家中皆是突然暴富,少不得被传唤去问话。 定会生出麻烦。 他努力掩盖着心虚,冷声道:“我自然有产业,只是未到公开时。罢了罢了,给族里的钱,母亲既然担保说是嫁妆钱,这次我便不追究了。” 不情愿地丢下一句,狼狈地离去。 他自己心虚,不敢再提查账的事,侯府出银子修坟一事便也就不了了之。 事情顺利推进着,一晃几日过去,转眼到了腊月里。 初三这日是黄道吉日,适宜开土动工。 一大早韦映璇便起了身,今日要早早去往城南二十里外的新坟地。 族里要在新坟地祭祀先祖,接着是开工破土仪式。 宋家祖坟终于要开始修建了! 韦映璇被族人们一致推举主持今日的仪式。 宗族祭祀历来都是族长出面主持,但这次族人都知晓是她出了银子,又寻了人脉拿下了宝地,才能叫祖坟越建越好。 族人们觉得这一次,她很适合站在那个位置,代表全族人给祖宗烧香敬告。 宋老夫人还在那时,在族里地位很高,但族里大事却都轮不上老夫人。 祭祀之类的事,族人都只认可族长出面。 可见她如今在族里的声望。 韦映璇未推辞,一口就应下来。 她早就等着族中祭祀的一日。 修建陵墓是大事,大部分族人都会去参加仪式。 她作为主持,便可提前着人去做准备,更可以借主持掌握祭祀的节奏,方便她行事。 几日前,她便托人以族老的名义给宋拓递了话,叫他祭祀那日务必出席。 宋拓听说了,本还想假装不知情,但族里的名义来请,又是全族盛事,他却不得不去了。 他提前向养济院请了假。 初三这天,天不亮他也起了身。 不过他脸色却不佳,穿了衣裳便沉着脸坐在床沿,半天未动弹。 韦映雪摸索身边的床铺,发现空了,她马上睁开眼。 这几日她总是犯困,眯着眼睛挪至宋拓身边,躺在他腿上。 “阿拓。”她撒娇道:“既然起来了,怎迟迟不动身去?不会是舍不得我?” 宋拓无心与她打情骂俏。 沉沉地说:“今日是他们的盛宴,却不是我的,我实是不愿意去!” “从起初,我便一直不同意侯府出大头,后来族长自行和韦映璇商议,他们自行选了地。选地时未问过我的意见,从侯府拿钱时也未问过我是否答应。如今要开始动工仪式,却要请我务必去参加,可笑至极!” 听说还叫了韦映璇主持,他作为侯府主心骨,叫他站在人群里旁观,却让韦映璇一介女流大出风头。 分明是族长那几人商量好的,故意打他的脸。 韦映雪忙道:“你为何不去?你不去便被拿捏了把柄,说你不孝祖先,抗旨不遵!” 她愤愤不平:“整件事他们都把你边缘化了,真的挺过分的,你是承了爵位的侯爷,他们太不拿你当回事了,竟然让妹妹处处踩着你。” 还挑唆说:“妹妹就是故意拿侯府的钱收买人心,我看是防备你以后休妻。以后你但凡有休妻的念头,族长和族老都会阻止你,他们还会对你道德绑架,那些老骨头没别的本事,哔哔起来一个赛一个……” 韦映雪说个不停,宋拓越听越烦躁。 如果可以,他今日十分不想去。 不想面对族中那几个指着他鼻子骂他的族老,更不想看见族人拥戴韦映璇,对他则是一副横眉冷对。 “要不……你带着我一起去,如何?他们叫你不好受,你也可以叫他们怄气。”韦映雪道:“我去了,便可以给妹妹添堵,她见了我定是气的要死要活,偏偏当着族人无法发作。” “妹妹不是一向喜欢摆当家主母的谱么,她哪里敢当着族人面泼妇似的撒泼,若她敢对亲姐姐破口大骂,她一直维持的端庄形象便破灭了,你正好借此事指责她善妒,今后休她也有了借口。” 她如此说,更多是发泄情绪,她自己都不认为宋拓会带她去族人多的地方,这破古代规矩极多,竟然不许妾室去祖坟,只让正室夫人去! 她哪里想到,宋拓却眉眼一动,赞成道:“说的是,你随我一起去。” 韦映雪是妾室,进入宝地族人定十分愤怒,若是因此事闹大了,影响到祭祀,破坏了动土仪式,岂非好事一桩。 他本就不想动土。 韦映雪兴奋地坐起来,“当真?” “自是真的,你方才说的很有道理,他们既然如此对我,我为何不可给他们添堵?” “反正现在那些族人眼中,早已将我当成族里的祸害。 他们早已不尊重我这个侯爷,我又为何要为族里着想,为何要在意他们的眼光。” “莫气莫气。”韦映雪拍他后背,顺便火上浇油,“他们指责你是没道理的,皇帝下旨不许宋府小辈科举,又收回坟地,根本不关你事儿啊,你好冤枉,根本是被连累了,明明是远哥儿设毒计算计峰哥儿,才不小心冒犯了大皇子。” “这些人就是捧高踩低,若你以后又升官,他们还会回来跪舔你。” 不久后,他们也一起出门坐马车,往新坟地去。 第315章 他挑衅企图破坏 第315章 他挑衅企图破坏 祭祀日,韦映璇作为主祭人,今日穿的十分庄重。 外穿白色狐狸毛大氅御寒,里头是孔雀绿对襟长裙,绸缎织的细腻匀称,色泽沉稳。 脚穿黑色绵绣鞋,鞋面上有简约古朴的绣样。 头发也未过多修饰,未着簪子发饰。 面容素净,是天然的唇红齿白,不说话时黑眸沉静,整个人清冷而又庄重。 陈氏也一身深色,里穿黑色织棉外套,外罩棕色绵褙子。 马车停在山脚下。 韦映璇下车,天色尚早,族人们尚且未赶到,四周只几个下人沿着山路跑动忙碌。 路边立着个少年郎,直勾勾盯着路口。 瞧见她下车,眼睛一亮,阔步走过来,“大奶奶,您来了。” 韦映璇点头,“准备的如何?” 目光似有深意。 赵安康触及她的目光,几不可察点了点头。 “是,一切准备妥当。” 韦映璇很满意。 想到这几日他一直在祖坟处准备她交代之事,连日都未好好休息。 便道:“这段日子辛苦你了,先奔波南下,回来后也未闲过一日。回头我叫齐妈妈送些补品去你家里。” 补品是借口,自然是去送银子,是不想把赏赐说的太直白。 对下她一直不吝惜打赏。 只要差事办的好,她便愿意赏赐重金,让下属过的滋润。 赵安康却听得愣怔。 他垂下眸掩了眼里的黯然,“大奶奶,奴才不需进补。” 又道:“奴才一家得您照拂,母亲、弟妹生活过的幸福安康,奴才感激不尽,为您做何事都是应该。” 他想给大奶奶卖命,想做一切他能做到的事为她分忧,全是出于自愿。 若大奶奶次次给予赏钱,他与她手下旁的奴才有何区别。 他就是不愿大奶奶眼中将自己和旁人看成一样的。 韦映璇瞧出他的别扭,摇头失笑,“你莫觉得难为情,是你的勤恳换来的。” 赵安康很勉强一笑,未多解释。 回头看看山顶祭台方向,目光微微聚拢,“族长和族老们前脚刚上山,未见侯爷,许是快到了。” 话音刚落,陈氏突然从一个刁钻的斜坡走过来。 在两人身后咳嗽一声,“走吧,映璇,族里大事莫耽搁,族长他们都去了,咱们也赶紧上去。” 也不知将他们方才的对话听去了多少。 韦映璇不甚在意。 她知道她现在可以信任陈氏。 上辈子韦映雪持家时,那时宋老夫人元寿也长,陈氏那些年过的并不自在,在婆母和韦映雪的夹缝中窝囊度日。 她在侯府无权、不受老夫人待见,儿子对她也冷淡,成日在园子里与奴婢打叶子牌消磨时间。 陈氏那时对峰哥儿很好。 是不敢得罪、刻意奉承的好,而不是如今对远儿那般自然流露出的喜爱。 韦映璇可以理解,当时的婆母在侯府可有可无,作为微不足道的边缘人,想要在侯府过的下去便要站队,便不能对远儿流露出亲近。 且上辈子峰哥儿未做出格之事,一直表现出色,确实叫人高看他。 陈氏对远儿不冷不热,极少特意打交道,她避免叫韦映雪误会。 但她从未欺负过后来平庸痴傻的远儿。 便是因如此,韦映璇这辈子并不憎恨陈氏。 起初她对陈氏是冷淡,因心里瞧不上,觉得她做事无头脑无章法,做长辈也无威严。 下人们常常背地里笑话她,如此一无是处的婆母,她做儿媳也不想与之亲近。 是这半年来的相处,让她对婆母有了更深刻的了解,也生了同情心。 加上这辈子许多事生了改变,婆母与宋拓反目成仇,也间接助了自己。 她想着,今后侯府败落后,婆母若无去处,她可以携她养老,保她后半辈子平平顺顺,安享晚年。 上得山顶后,韦映璇去祭台视察,检查了祭品,又去破土仪式的地点查看。 破土仪式讲究一个吉日吉时,仪式顺利便可以动土了,否则便认为贸然动土会发生灾难,甚至对后人不利。 因此族长等人都十分重视,早早便到了。 她去见族长,又和族长、族老们一一确认接下来的安排。 太阳东升,族人们的身影陆陆续续出现在山上。 快到吉时,人已集齐,祭台旁围满族人。 今日宋氏各家都派了家主或长子来,像是西府这样的大家族,祖孙几代人一来便是十多个爷们。 便是在此时,宋拓才带着韦映雪姗姗来迟。 他一到祭台边,便引起族人的注意。 人们见他面貌并不肃穆,反而十分随意,穿一身青色常服,衣摆不干净,靴子上也沾了泥。 携着韦映雪一同走入人群,还站在非常显眼处,下巴一抬,面露倨傲。 族人们看清韦映雪,瞬间义愤填膺。 一位族老当场上前斥责他:“侯爷,宋氏即将修坟,今日祭告祖先是庄严盛事,你怎可将此女带来祭台?简直不分轻重!” 宋拓丝毫未在乎,竟反问:“族里既然邀请我出席,我带映雪一同来有何不妥?” 族老气的一个倒仰,“你说有何不妥?” 他指着祭台上宋家列祖列宗整齐的几排牌位,“祭祀的规矩你莫说你不晓得,祭祀时向来只许各家正房夫人前来,你公然带见不得人的外室女到场,就不怕亵渎了祖宗吗?” 宋拓十分散漫地道:“我的正房夫人不是在此处?你们一个个抬举她,她今日风光得意来主持大局,你们瞧不见?” 族老气的脸红,“我是叫你带此女离开!她一个外室女,上不得台面,莫要亵渎了祖宗!” 韦映雪立刻撇嘴反驳:“不好意思,老伯,您说错了,我非外室,只不过眼下未进侯府罢了,您还是谨言慎行的好,省得以后打脸。” 族老看都不看她,觉得和她说话跌份。 盯着宋拓道:“侯爷!这不是在你侯府,一切由你说了算,你现在站在祖坟上,难道你连族规也要藐视吗!” 宋拓却老神在在地说:“她非外室,是我的平妻。二叔祖,有理不在声高,您在祭台前嘶吼谩骂才是冒犯祖宗。” 竟反咬一口。 族老气怒的险些吐出一口老血。 周遭族人都看不下去,忍不住议论唾弃。 “侯爷越发不守规矩了。” “为了那个外室女顶撞族里德高望重的长辈,一点体面都不要了!” “她算哪门子平妻,叫人笑掉大牙。” 平妻入门须得一府长辈点头,与正妻一模一样的三媒六聘。 讲究些的府第,还会举办盛大婚礼宴席,招待宾客。 谁都知晓韦映雪被韦家以不守妇德之名逐出,哪里配做侯府的平妻?侯爷分明是睁着眼睛说瞎话。 族人纷纷目光复杂地看着宋拓,怀疑他这段日子是否因为皇帝责罚,精神上受了刺激,因此才频频胡言乱语。 宋拓却很挑衅,对着几个不大声议论的族人叫嚣道:“人我已经带来,任凭你们说什么,我是不会送她走。” 第316章 变故 第316章 变故 此话又激起一阵讨伐的声浪。 “侯爷太藐视规矩了,竟叫外室女亵渎宝地,亵渎祭台,好言好语劝都不听。” “他六亲不认,看来是谁说也无用,非得族长出面训他了。” 大家都看族长。 族长叹气,不得不上前道:“侯爷,今日场合你不该带她来,吉时马上到了,速速叫她离去。” 宋拓非但不听,竟还反咬一口,“族长,我一片诚意来祭祀先祖,族里若不欢迎,我和映雪离去便是!不过,难听话说前头,回头你们莫要说是我不孝,我明明起个大早前来,是被族人恶言恶语排挤走的。” 竟是连族长的面子都不给。 族人都很震惊。 许多人上次见宋拓是在侯府,皇帝下诏书时。 那时候宋拓言语间虽然有些叛逆,但瞧着还不似今日这般嚣张反骨。 族长看着宋拓,也是大为不解,“你是南亭侯!继承了爵位,便要有个侯爷的样子,你现在怎成了这副油盐不进的泼皮样?” “我记得你几年前言谈举止颇有礼貌。”族长痛心疾首,“如今是破罐子破摔?是连半点体面都不要了?” “我也想体面,可惜我的体面早被你们扯的面目全非,我的脸也叫你们踩在脚下无数次。”宋拓恨恨地盯着族长说:“你们一个个,占侯府的便宜修建陵墓,还不知足,不但不心存感激,竟对我指指点点,奚落我房里人,你们可还有良心?” 族长怒极了,苍老的脸被气的发紫,身体一晃,险些跌倒。 “你……宋氏分明是因你之故,老祖宗好好的坟地才被皇帝收回,你竟恬不知耻,倒打一耙……” 宋羽忙上前调停,挡在族长前头说:“好了,侄儿,族长年纪大了,你就莫再多说那些有的没的话气他老人家。 吉时马上到,你且去祭台上站好,今日韦氏不适宜在场,我叫人送韦氏下山,你不必挂念,我会叫人照顾好她。” 宋拓竟是不屑地朝他嗤了一声,“三堂伯,你何时有资格管到我头上?映雪是我房里人,何时轮到你安排?” 宋羽脸上登时青一阵白一阵,也被气的够呛。 “堂弟,你过分了!”宋埕走上前,怒指宋拓,“我父亲一片好意,你怎可顶撞奚落他?” “一片好意?他不过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如此不敬长辈的话,叫宋埕听了十分气恼,他手握拳,死死捏紧,几乎要冲上去。 到底还是顾全大局,想起今日的日子,压下火气道:“堂弟,今日族里开工动土仪式,于全族来说是大事,你不该带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女子不敬祖宗,惹得族人意见。” 宋拓又嘲弄起来,“行了吧,侯府出银子修坟时你们怎无意见?我带我房中人来就有了意见?修祖坟的银子大部分都是我侯府出,是我侯府解决了族里难题!” “祖宗在天有灵,也只会感念我的孝心,不会嫌弃映雪,更不会怪罪,反而是你们这些挑唆生事之人十分可恶。” 宋埕再也忍无可忍,“未想到你如今竟是胡搅蛮缠,再也不讲理了!” 他冲上前就要开打,宋拓自然也不惧他,迎上前。 两人剑拔弩张,拳头几乎碰上。 关键时刻,是几个族老上前挡在中间,两人才未挨着彼此。 “今日绝不能见血!”族长悲愤地大叫。 今日动土仪式,若族人不睦打起来,或动了粗见了血,仪式便就称不上圆满,讲究些的做法,就要重新择吉日动土。 宋氏也是体面大族,如何能不讲究? 韦映璇一直在旁冷眼看着。 到此时她从人群里站了出来,扬声道:“诸位叔伯、堂兄弟,且听映璇一句,大家切莫动怒。侯爷今日分明是心里不痛快,不愿族里顺利动土,却又知晓他无法阻拦,这才另辟蹊径故意寻衅,是想大闹一场坏了今日的仪式。” 她一语戳破宋拓的打算,也扯开夫妻间的遮羞布,一点情面都未给宋拓留。 瞬间,方才还义愤填膺的族人面上全闪过恍然之色。 原本围拢住宋拓的族人齐齐朝后退去。 看热闹助阵的族人也瞬间退开,离得宋拓八丈远。 宋埕拉着他父亲宋羽和远哥儿回到西府人所站的区域,离得远远的。 其余几位族老都携家人避开。 经由韦映璇一提醒,所有人都反应过来宋拓的心思,不想着了他的道。 皇帝已经降下责罚,便要尽快弥补,祖坟落定是每个族人的心愿。 更别提这块地风水比从前更好,且侯夫人用自己的私房钱兑现了十万两巨款修建。 如此好的机会,凭什么要被宋拓几句挑衅之言破坏了? 宋拓被拆穿,脸色十分难看。 他本还想再寻衅,可他和韦映雪身侧竟空无一人。 连韦映璇都拽着陈氏去到族长身边去,所有族人皆对他避之不及。 他气的头顶冒烟。 方才他想着办法点火,制造冲突。 终于惹怒了宋埕,眼看就要和宋埕当场打一架。 谁知韦映璇这个贱妇,竟坏了他的打算。 他气极,吐出更难听的话,:“人在做天在看,你们这些族人,与映璇里外合谋,坑了侯府的钱修这坟地,你们必会遭到报应……” 四下十分安静,无人回话,无人搭理他。 族人的目光看都不看他一眼,只是将他当空气。 宋拓一番话没激怒到族人,还听到了对面峡谷传来的回音。 无人在意,无人理他。 族长看着时间差不多,低声对韦映璇道:“那韦氏暂且就不管她了,以大事为重,吉时快到了,预备开始吧。” “好。” 韦映璇面容端肃,缓步走入祭台正中。 她面前是一张长案台,放着香炉和贡品。 先点一炷香放进香炉中,闭眼一拜,然后睁开眼。 看着族人道:“诸位族人,今日请大家前来聚集于此,一是行祭祀,请求祖宗保佑开工破土顺利。二是行破土仪式。” 话音落下,周遭击鼓声响起,又鸣了炮。 她又宣读早就备好的祭文,带着全体族人上香、献礼。 最后一步是焚烧祭文。 祭文上一般是对祖宗的追忆感恩,和告知族中要进行的大事,请祖宗保佑事成。 因而在宣读完后,需要嫡支各房代表都上来一起叩拜,目的是叫祖宗看到诚心。 韦映璇命人将祭文点燃。 嫡支各房按往常按例,依次走上前磕头跪拜。 族长之后是几位族老,其余各支也都出了人。 到西府时,是宋羽二老爷作为西府代表。 韦映璇侧眸,看不远处的宋拓,寻思如何叫他上来,谁知他自己却在这时沉不住气,张口讲话了。 “慢着!侯府只我一男丁,自然由我来代表,奇怪的是,眼下却无人来请我,如此不失礼吗?” 又道:“口口声声说遵守礼法的是你们,不遵守的却也是你们,我未代表侯府上去磕头,我看你们如何礼成。” 潜台词是,你们一个个都不搭理我,这祭祀便不算在吉时内完成。 族长深吸口气,为了大局,对着他和颜悦色说:“侯爷,请你上来磕头跪拜,莫耽误了稍后破土仪式。” 语调很沉,深切地望着宋拓,希望他看在全族的份上,不要再闹腾下去了。 宋拓竟也未拖延,而是大步上了祭台。 他站在祖宗牌位前,双腿一沉,跪在蒲团上。 磕完头,却未起身离开! 第317章 不祥之人 第317章 不祥之人 他突然怒指韦映璇,大声对祖宗牌位的方向控诉:“列位祖先!子孙宋拓今日要揭露阴谋,请祖宗在天之灵明辨!” 在场族人皆面色大变,倒抽冷气。 陈氏猛地跨出去一步,想上前阻止他,韦映璇却拦了,“母亲,侯爷发疯,您与他争辩也无用,且越搭理他越来劲,不如冷静些,无视他的污言秽语。” 她的话飘入族长耳朵,族长见她如此沉稳,目露赞赏。 也朝族人摆摆手,示意所有人先保持镇定。 宋拓大着嗓门继续说:“自从娶了韦映璇,她便借掌家之名,行窃掠之事。如今未经我允许,便私自与某些族人合谋选中此地,侯府家财悉数被她巧立名目骗出。” 他见无人上前阻拦他,底气越发足。 继续道:“这层层阴谋后,是要掏空侯府,是要让侯府百年基业毁于一旦!用心十分险恶,祖宗在上,你们若显灵,便该知晓此地绝不该是祖坟之地,是韦映璇与某些族人的阴谋,若在此地建坟,定会污了列位的……” 他说到此处,突然“砰”的一声爆炸响动。 来势突然。 四下里皆一惊。 族人定睛一看,居然看见祖宗牌位间,其中一个牌位忽然起了火。 宋拓也被爆炸声惊得一愣,未想到会发生如此状况。 “来人,去扑火!” 怪事一经发生,韦映璇立刻沉声吩咐赵安康和齐妈妈去处理。 片刻后,齐妈妈捧着烧黑的牌位过来。 “夫人……是先侯爷的牌位。” 族人议论纷纷。 偏偏是在宋拓跪拜时,宋炳炎的牌位爆炸了,说是巧合族人都不信。 定是冥冥中有天意在。 陈氏一听是已故丈夫的牌位,目眦欲裂! “炳炎!”她冲上前抱住牌位,“你这是怎得了?好端端为何突然如此?可是在下头不安宁?” 忽而瞪着宋拓道:“是了,你定是叫不孝逆子气着了,这个不孝子,带着外室前来玷污祭台,还在牌位前胡言乱语,叫你在下头都不得安生,你且宽心长眠,莫与那逆子一般见识,宗族大事,断不由他破坏!” 韦映璇与族长对视一眼,也道:“大家莫慌,祭台是前一日提前搭建的,准备的匆忙,许是忙乱间哪个下人不小心叫牌位沾了炮仗的火药,被烛火长时间炙烤后突发爆裂,事后我会叫人查清楚。” 又对着祭台前几位族人道:“叩拜还未结束,还请几位堂兄弟继续。” 这几个年轻族人上来的晚,方才还未来及磕头。 宋拓却在此时横在蒲团前面,“还要硬着头皮继续?父亲突然显灵,明明是警告,是被我一番陈述震怒,知晓此地是不干净的黑心钱购得,父亲在天之灵不愿在此处安家,这才爆裂显灵,给我等警示。” 韦映璇当他的话是空气,对着那几个踟蹰的族人道:“请几位堂兄弟继续跪拜。” 饶是她出声催促两次,那几人也因为宋拓一番话,面上也露出犹豫,步伐迟疑。 族长和族老们面容沉下。 都知晓宋拓是来故意找事的,却不知是老天助他还是巧合,竟真叫他发言时正好出了变故。 就算侯夫人当场反驳宋拓,在场众人心里仍是不踏实,内心惊惶不安。 否则这几个未磕头的小辈不会踟蹰不前。 族人低声议论。 牌位早不炸晚不炸,偏偏在宋拓向祖宗“告状”时炸了,难不成真不满意这片坟地? 且修坟的银子,确实侯府出大头,先侯爷可是也对此不满? 众人心里打着鼓,悄然议论,莫衷一是。 “侯夫人。” 预备要磕头的其中位年轻族人眼巴巴看她。 犹豫地问:“侯夫人,要不您和族长们商议,还是另择日子吧?” 他身旁的年轻族人也道:“不是我们不跪,祭祖时祖宗显灵,且还烧黑了牌位,不是好兆头。” 另一人道:“修祖坟事关重大,本就不该急于一时,若择了不合适之地,今后莫说庇佑宋氏,说不定触怒祖宗,宋氏要因此走霉运。” 不爱听什么便偏偏有人要说什么。 这几人一张口,顿时放大了其余族人心头的顾虑。 “族长,要不今日还是打道回府,换个日子?” 还有人小声嘀咕,“也许祖宗们不满意这片山头,不如另行择宝地。” 不然怎会爆炸? 是,宋侯爷是不安好心,他那番话自然是胡说八道栽赃侯夫人,可祖宗牌位突然爆炸也是事实啊。 这就叫族人十分惊惧。 祖宗在祭祀上显灵昭示不满,谁不怕? 族长眉头深锁,扔是据理力争,“大家莫要糊涂,迁坟势在必行,此地也非常合适。 皇帝下折子数月,宋氏一动未动,已然是冒犯天威。眼下好容易寻了宝地,只离京城二十里地,又是风水绝佳之处,若错过,就再无如此好风水的宝地可用。” 宋拓嗤笑,“您多虑了,修坟之事,事关一族根本,哪里是几个月便能大功告成的,皇帝是仁君,定不会因此催促。” 僵持不下。 族人竟未出声反驳宋拓。 便在此时,宋周氏走了出来,“我也觉得如此不合适,侯爷几句话,便要牺牲了族人多日来的努力,地皮已购得,祖宗怎会看着宋氏白白浪费钱财?” “而且说句冒犯先祖的话。”韦映璇道:“祭台上数百牌位,侯府这一支只占了十之其一。” 宋周氏有条不紊地说:“眼下只是烧毁了炳炎牌位,其余同族牌位皆好好的,炳炎在祖宗间辈分算小辈,上头还有各位老祖宗,若老祖宗们不喜此处,怎未见老祖宗降下警醒?” “是啊,侯夫人和老夫人此话很有道理。” “先侯爷连他们那一支都无法代表,怎能代表所有祖宗的意见?” 韦映璇冷眼瞧着,方才还质疑的族人们像是顺风倒的墙头草。 倒也不怪他们立场不坚定。 祭祀出岔子很罕见,撞上这么一次便叫许多人内心惊惶害怕。 人在惊惶不安时,便会丧失理智,失去基本的思考决策能力,很容易人云亦云,做出错误判断。 宋拓很不以为然:“您如此质问我,我怎会知晓?说不定父亲是受了其余老祖宗的嘱托,怎能说他不是代表全族?” 韦映璇淡淡地道:“我倒是听闻一种说法,若在祭祀时,族中有不祥之人到场,便会引得祖宗显灵降怒。” 她还四下看,问族人:“不知大家是否听过?” “我也听过此说法,祖宗认定的不祥之人若来祖坟,定要出大事,那人离祖宗越近,越会生出不测。”人群中有族人应和。 更多族人则是一头雾水。 他们从未听过如此说法。 但眼下不是求证的时候,各地风俗不一,也许是他们孤陋寡闻。 侯夫人都如此说了,还有人立刻附和,便说明此说法是站得住脚。 陈氏也琢磨韦映璇的话,眉头几不可察地一提。 忽然想起先前在山下,她无意间瞧见赵安康与映璇回话时的微表情。 那绝对是奴才对主子一种隐晦的暗示,是在告诉映璇,他私下里准备了什么,且还万无一失了。 再联系到方才不寻常的牌位爆裂。 陈氏隐约明白了。 第318章 被算计 第318章 被算计 陈氏忽然扬起声说:“我也听闻过此说法!” “祖宗认定的不祥之人会危害全族,祖宗便会对全族昭示出此人,叫族人警示,方才牌位炸了,怕不是因为跪拜之人不祥。” 宋拓当即反唇相讥,“母亲何必阴阳怪气?我已非第一次祭拜先祖,自然不算不祥之人。” 他顺嘴解释,但心里却升起一股不妙的预感。 果然招来质疑。 方才因韦映雪指责过他的那位族老当即站出来说:“侯爷,你早先那时尚未连累全族,自然未惹怒祖宗。现在却不同,莫忘了宋氏都是受你连累,是你害的全族受罚,也许便是因为此,祖宗认定你为不祥之人。” 宋拓脸色骤然坍塌。 族人每每拿此事出来说,他都有口难言,十分被动。 韦映雪见形势不妙,忙用手指戳了戳宋拓胳膊,目光望向地上的蒲团,给他暗示。 宋拓反应过来,大步走到蒲团前,对着牌位“扑通”又跪下去。 “你们说我是不祥之人,说我跪不得祖宗,那我便当着你们的面再跪!” 这些人顺着韦映璇的话,说来说去,无非是想给他扣上一顶不祥之人的帽子。 他无需逞口舌快,直接证明自己便是。 跪在那儿,还对祖宗磕了头,道:“列祖列宗在上,我自承袭南亭侯起,一门心思要将侯府发扬光大,带全族振兴,如今却碰上低谷,诸事不顺。请老祖宗保佑我差事顺遂、爵位稳固,安然传于下一代……” 他话音刚落,突然传来几声怪声。 居然是几只猫头鹰飞过来,直直飞到宋拓头顶盘旋。 族长脸一沉,“怎来了这几个不祥的玩意儿!” 猫头鹰一直被视为不吉利的象征,令人忌讳。 今日要动土仪式,却偏偏飞来了猫头鹰。 族人再次哗然。 猫头鹰昼伏夜出,一般夜里才出动,白日里鲜少遇见,眼下却在宋拓头顶“咕咕喵”地叫个不停。 宋拓自然也瞧见,他猛地站起身,伸手朝着猫头鹰打去。 “畜牲,滚开!” 猫头鹰立刻四散分开,他一只也未打中。 然而等他收了动作,猫头鹰又齐齐朝着他飞去,尖利的利爪刮在他肩膀,稍稍一沾便抓破他衣裳。 还有一只最大的猫头鹰,则去攻击宋拓的头顶,不断用喙部啄他与韦映雪的脑袋。 “啊啊啊!救命啊!”韦映雪尖叫着跑向人群,引得猫头鹰也追逐她而去。 族人里还有妇人和孩子,自是不能袖手旁观,大家急忙拿了棍子,齐心协力才将猫头鹰驱逐。 宋拓还在原地狼狈应付,他武艺虽不差,却无趁手武器。 几只猫头鹰又十分刁钻,既会飞躲,眼珠还能瞧见身后的情景,极难捕捉。 不一会儿,他两个肩膀便被啄破,露出里头皮肉,发髻也被啄的四散而开。 一时间,只见他披头散发的跑来跑去,祭台上全是他凶狠的呼哧叫嚷声。 有族人生怕误伤了祖宗牌位,这才上前帮着他驱赶,场面一片混乱。 族长和几位族老不知何时却围在一起,面色皆是前所未有的凝重,小小声说着什么。 声音压的低,谁也未听清。 一旁的族人因此小插曲,简直炸开了锅。 第一次炸牌位还可说是凑巧。 那么飞出来袭击宋拓的猫头鹰又如何解释? 猫头鹰是夜里出动,却偏偏在宋拓再次跪拜祖宗时飞了来,谁也不啄,就啄宋拓。 可见,他很可能就是不祥之人! 族长沉沉地望着宋拓身后的牌位,袖下的手攥紧了。 待宋拓终于脱险,陈氏第一个道:“我说为何你父亲显灵,原来你果真是不祥之人,你众目睽睽下引来了猫头鹰,再狡辩也是无用!” 连续出两桩邪门事儿,莫说族人心里直打鼓,连破土仪式的吉时也都错过。 事已至此,动土仪式决计是办不成了。 军心乱了便打不成仗,族人的心乱了,自然也办不成需要齐心协力之事。 宝地可以留着,破土仪式却是要暂时放一放了。 族长看起来心事重重,果断地站出来道:“今日的祭祀就到此为止,各位暂且下山,破土仪式耽搁了吉时,另寻吉日再办。” 没提猫头鹰,族人们却心知肚明。 宣布完,族长和几位族老很默契地一起转身下山,脸上都是行色匆匆,未逗留片刻。 宋拓披头散发十分狼狈,见达到了目的,便也不愿多逗留,立即带着韦映雪下山去。 一路上,族人看他的目光却十分诡异。 就像是躲避瘟神似的。 到了山下,他和韦映雪坐上马车,车子畅通无阻,前后左右的车子,离得大老远便主动让开,叫他的车先过。 韦映雪:“……” 气愤地合住车帘,“这些人也太迷信了吧,他们不会真的相信你是不祥之人?” 宋拓未搭腔,他回忆着方才突然飞来的猫头鹰,凝神想着何处出了问题。 他自然不可能是不祥之人,以前在外为他父亲守灵时,在野外常常见猫头鹰,他对猫头鹰并不陌生。 想着想着,他忽然低头,目光落在脚下。 上山时,靴子上沾染了许多泥土。 他用手从脚底抹了一把泥,放在鼻跟前嗅,眉头皱起。 “是遭算计了,我是被人设计,才引来猫头鹰。” 韦映雪不明所以,她低头看自己的脚下,她的绣鞋上也沾了泥。 “怎么?” “里头有血腥气。”他用手一搓,露出一条很难察觉的细绒,“是幼鹰的绒毛,有人宰杀了小猫头鹰,将血和在了泥地里,放在你我必经之路。” “如此才会被方才那三只猫头鹰盯上。” 韦映雪惊呆,半晌才问:“那为何是在你第二次磕头时它们才出现,且还出现的正正好?” “是早就被人逮住拴着,瞧见我下跪磕头,趁着那个时机放出来的。”宋拓冷道:“定是韦映璇算计我!” 但他也不十分确定,又改口说:“也许是族长,或是那几个族老,那几人老谋深算,嫌疑也很大,更有可能是,他们合谋。” “他们为何要费如此大的功夫,指责你是不祥之人?”韦映雪十分不解,“就为了顺利破土动工?可是,他们也不至于提前预判你今日要故意找茬啊。” 所以那些人使计谋栽赃宋拓为不祥之人,到底图什么? 若是有别的目的,是何目的? 宋拓不知,想破头也想不出。 但是很快,他便知道了! 第319章 假消息 第319章 假消息 他让护卫许山去族长和几位族老家附近探听消息。 许山去了后,发现族长和族老竟然都去了侯府。 宋拓气的眼前阵阵发黑,“破土仪式未成,他们这是不死心,又凑在一起商量对策。去的人就只有族老和族长吗?” 许山道:“还有西府的二老爷宋羽、三爷宋埕也都在。” “西府,呵,看来是要帮着韦映璇与我作对不可了。” 宋拓心乱如麻,一股说不出的危机感。 他终于坐不住,又吩咐许山去见他在侯府的眼线。 许山转身走,他却又叫住许山:“今日不用找李妈妈了,你直接去见孙妈妈,孙妈妈也是我的人。” 李妈妈是洒扫房里的人,是宋拓安置的眼线,专门负责打听府里大大小小的消息。 上回韦映璇给族里十万白银就是从李妈妈口中得知。 今日事关重大,韦映璇他们议事,定会去翠雍居书房里,外头叫数个丫头婆子守的严严实实,不是李妈妈这种身份能轻易打听到的。 孙妈妈就不一样,她手中还有线人栀茉,关键时刻从栀茉那里打问消息。 他交代:“你去见孙妈妈时仔细些莫让人看见了,打听清楚韦映璇和族老们到底在鬼鬼祟祟些什么,若孙妈妈不知,就叫她想办法打听,务必要打听出来。” “是。”许山去了。 孙妈妈和许山接头,跟许山说好容她一个时辰的时间。 许山一走,她就急急忙忙去见韦映璇。 韦映璇正和族长、族老们一直议事,已是正午时分,也未顾上歇口气。 外会客厅里气氛凝重。 族老们分坐两边,有喝茶沉思的,有沉默的。 一位族老疑惑地问韦映璇,“侯夫人,你既提出让渡,想必这念头出现已不是一日两日。” 韦映璇自然不会承认这想法早已在心中盘旋数月,也为此筹谋许多。 她面色坦坦荡荡,一语否定了,“族叔,我从前从未有此念头。” 又道:“是今日看见了侯爷的所作所为,万念俱灰之下,加之族里又打算联名请旨,送侯爷去万法寺带发修行,我便突然心生了该念头。” 起初族长等人商议的是请旨送宋拓出京,去南边最大的佛教圣地带发修行。 是韦映璇提出的让渡。 在她提出让渡这个想法之后,族长和族老都愣住,然后厅里陷入沉默。 大历建国百年来,还未有哪个勋贵家族将爵位让渡出去的,这是头一遭。 她回答完,短暂又一阵沉默后,族长还是让大家发表看法。 意见竟分成了两派。 族长、西府宋羽父子,以及两位族老支持让渡。 就算费尽艰难请旨成功,请动皇帝派人送侯爷南下万法寺,修心几年还不知归来后品性如何,也不知祖宗是否还能接纳他。 倒不如一劳永逸,将爵位让渡给宋府有能力袭爵之人。 如今看来,是宋羽那一支,他们府上人丁兴旺,越到小一辈男丁越多,且还十分和睦,至今未分家也未见传出不睦。 小小年纪就念书突出的小辈更是好几个,很有潜力。 且宋羽稳重又仁厚,人品饱受称赞,在族中向来有好口碑。 让渡乍一听十分不可思议,但细想,与请旨送侯爷南下入佛寺是异曲同工。 无非是让渡爵位牺牲更大些,这两种方式,侯爷左右都要反抗,他不愿丢爵位,难道就愿意背井离乡去寺庙吃斋念佛吗。 族长提出采纳韦映璇的建议,一起商量如何让渡时,却有几位族老提出了反对。 他们倒不是说向着宋拓,也非怜悯他。 而是觉得“让渡”太狠,一旦有损侯府根基,宋拓便会奋起拼命,到时定会闹出什么事端来。 这几位族老年纪大了,家族中虽无高官子弟,但也算过得去,子孙都有正经的差事,有些还在肥缺。 他们不想与宋拓闹成你死我活。 僵持不下间,韦映璇瞥眼窗外,便站了起来,“已到了正午,长辈们先歇息片刻,用了饭再议。” 又叫了董妈妈进来,利索报菜名,拟了午膳的菜单。 族老们都未抬屁股。 来侯府便是商议大事的,事情未商定,现在又多了让渡这个选项,他们自然不能急着离开。 事情到这一步,到底是让侯爷念佛还是让渡,都须商量妥当他们才能安心离去。 最早祖宗牌位爆燃时,勉强说是偶然现象还说得过去。 但第二次宋拓正巧说到叫祖宗保佑宋氏昌盛,保佑爵位安稳在手,传承下一代,偏在这时猫头鹰出现了。 如此异象叫族人大惊失色,今日过后,宋拓“不祥之人”的说法便会传遍全族,若不及时处置,族人恐慌便会蔓延。 人心一乱,必生灾祸。 宋氏如今势微,经不起风雨飘摇。 因而他们作为族长,作为管理族中事务的族老,无法再装聋作哑下去,便要尽快想办法稳定人心。 事情悬而未决,族老们各怀心事,韦映璇却不焦不躁,只管安顿好族老便离开了。 她去内书房见孙妈妈。 “大奶奶,侯爷派了许山过来打问族长和族老们来侯府大半日在做什么,还勒令老奴今日必须打探出个一二来。” 齐妈妈都笑出声了,“好好好,问的好。” 韦映璇唇角也勾勒出笑意,“你去回话,就说族中正商议,侯爷品行不佳,上不孝祖宗,下不敬族老,宋氏全族签字画押,以全族名义联名弹劾他。” 如此方叫他惊惶不可终日,又恨又怕,乱中出错。 孙妈妈抿嘴笑,“是,老奴这便去。” 宋拓一直在宅子里等消息,听到许山的禀报。 瞬间从太师椅上跳起。 两鬓青筋暴起,“什么?他们如此做,就是不顾与侯府的情分,要撕破脸了,这是要害死我!” “他们就不怕惹怒皇帝,就不怕我被夺了爵,宋氏再也无法振兴?简直疯了,定是韦映璇在众人面前挑唆!” “是我失策了,只想着侯府须得人掌家,迟迟未休了她,没想到却叫她坐在这个位置上与族人联合坑害我!” 他在房间里踱步,越走越快,脸上不停冒汗,“不成,我不能坐以待毙,我须得做些什么,叫他们的诡计无法得逞。” 第320章 步步陷阱 第320章 步步陷阱 韦映雪眼睛一眯一眯,“又告状?第一次说你不敬长辈,太后罚了你,第二次说你行事不妥,皇帝又罚你,这次他们又来?三次了!皇帝不嫌烦吗? 他可是一国之君,整日处理政事,哪有闲工夫成日断大臣家中鸡毛蒜皮的家务事?” “这些咱们能想到,他们也不蠢,自然也想到了。”她眼里忽然冒出精光,“既然都要去皇帝那里,不去则已,一旦去,定要拿出实锤将你锤的死死的。” “若我未猜错,他们这次不会简单告你不孝,顶撞族老什么的,而是会抓住你破坏祖宗坟墓动土仪式一事,说你对宋氏先祖不敬,先人为大,这罪名可就大了去了。” “定是如此,你信我的。”她眼眸忽闪,熠熠生辉,“我正好有法子能破解此危机。” 宋拓心乱如麻,凛声问:“什么法子?” 韦映雪道:“简单,立刻在京郊择一处宝地,先交一笔定金,额外给地主一笔钱将定金单子上的签定日期提前半个月。” “等他们真的递折子弹劾你,你便可以拿着定金单子喊冤申诉,足够证明你一直在惦记祖宗修坟之事。” “待风平浪静后,悄悄把地退掉便是。就算他们改用你买的宝地也无所谓,别买贵的便是,回头交了尾款,等于是花这笔钱摆平了一次危机,划来的。” “待他们信誓旦旦告你状时,你便可理直气壮拿出证据证明自己,不但在皇帝面前挽回形象,还叫他们被反噬,说不定还要被皇帝下旨责罚。” 宋拓听她所言极有道理,他也极想在皇帝面前扳回一局,叫韦映璇等人狠狠吃瘪,最好被皇帝责罚。 “可行可行,此法可行!”他两手相扣,“我这就叫人去办。” 他将此事交托给更稳重的郝守正。 给了他银票,叫他去附近随便找个风水过的去的宝地,尽早将地皮收购到手。 “这次韦映璇和族老们的如意算盘要落空了。”他松了口气,竟开始期盼族长快些给皇帝递折子弹劾他。 又忽然道:“映雪,我已决定让你入侯府。这几日你收拾得当,就回侯府吧,我要夺了她的掌家权。” 今日便算是彻底撕破脸,他便一日都不想多耽搁了。 再耽搁下去,侯府都要被韦映璇掏空。 韦映雪心潮澎湃。 她总算等到这一日了。 不费吹灰之力,不必上门和韦映璇与陈氏撕逼,宋拓就直接让她回侯府执掌中馈! 她喜上眉梢,立刻答应下来,“好,我这就准备,你放心,我原先在娘家时看过我娘如何理事,我能掌好家的。” 侯府这边,在吃过午饭后,族老们又一起相商。 许是吃了午膳恢复了力气,捋清了想法,这一次族长的态度更坚决,语气也更果断。 他道:“你们莫要短视,莫只看眼前的麻烦便心生了畏惧。要想想如何做才是对全族有利的。” “他作为侯爷,未能庇护全族,且还屡次为宋氏抹黑,如今又惹的祖宗发怒,成为全族的不祥之人,若忍他这一次,又有下一次!” “我知晓你们不愿承担风险,不想将他得罪透。但你们可有想过,他在侯爷这个位置上做了这些年,可有建树?可为族人做过一件好事?这次若不是映璇拍板出了钱,祖坟断无法顺利定下!你们忘了因他之故,小子们三年无法科举,给宋氏带来了极大的打击!” “旧事不说,便说说未来,你们觉得他今时今日的样子,日后可还能在官场上步步高升?” “他前景如何,你们一个个心知肚明!” “是以,我决定此次就按映璇说的,劝他让渡爵位,他若不答应,由我出面请圣上下旨,我已经这把岁数,我不怕得罪他,更不怕他报复。你们不必露面,只在签字画押时留下名字便可。 我这一生活了九十岁,早已活够本,身为宋氏族长,我想在死前再为宋氏做件好事,今后下地见了祖宗也不至于无颜面对。” 族老们纷纷汗颜。 “族长,您如此说叫我等情何以堪,族里事是大家的事,怎能让您一人出力,我们几人也要加入,和您一起联名向圣上请旨。” 韦映璇静静看着这一幕,到此时才发声:“若有映璇能做的,族叔伯们尽管吩咐。” 又道:“侯爷虽是我夫君,但他早已非仁义君子,反而成了害群之马。有些伤口定要剜去腐肉才能长好,过程虽麻烦,也更痛些,却能一次性解决问题!” 族长很赞赏地看她,“此话在理,我一直强调便是此意。” 到此,事情算是达成了共识。 次日族长和族老等人便去西府。 既要让渡给西府,总要推举出合适的人选来,此事自有西府老夫人和宋羽等人同族长商议,韦映璇未去到场。 午后,西府那边派人过来回禀。 “大奶奶,族长和二老爷他们议定了,叫侯爷将爵位让渡给远少爷。” 这本就在韦映璇意料当中,她便不吃惊,给了嬷嬷赏钱,就去忙自己的事儿。 这几日侯府的庶务她基本都称病推了,能叫下面管事妈妈做主的,便不许烦到她跟前来。 今日太阳烈,是冬日里难得的湛蓝天,下午她叫照影和栀茉将书房里的书全部拿到院子里晒,晒好便装箱。 又让董妈妈去拾掇简一斋,那里有许多远儿自小用过之物,她都舍不得扔,一直存着。 还有她自己房中各种琐碎物。 东西太多,便不能等临走时再拾掇,趁着此时无事,便要一点点开始收拾起来。 齐妈妈匆匆进来,“大奶奶,侯爷和族长的大孙子在崇文门外打起来了,两人都受了伤,却未报官。” “侯爷在街上扬言,便是死也不会叫咱们如愿,叫他转告咱们,死了这条心。” 韦映璇放下茶盏,“看来他已经得知了让渡的事,闹吧,他至多也只剩了这几日可蹦跶了。” 又疑惑:“崇文门距城外最近,此时宋拓应该在养济院才是,怎去了那儿?” 齐妈妈笑起来,“忘和您说了,孙妈妈晌午过来回话,她从那许山口中套得的,侯爷正到处急着买坟地,预备着咱们告状时自保用的,且还要反咬一口,应当是外出买宝地去。” 韦映璇敲了敲桌沿,笑说:“让安康找人去接触他,他不是要买宝地么,寻一处给他,在契子上动些手脚,务必叫他多背一笔账。” 如此,她手里便就多一张底牌。 她忽然凝神,又吩咐:“让苏芸盯好韦忠良,再告诉她,可以加些柴火了。” 齐妈妈点头,“老奴这就去。” 第321章 受刺激 第321章 受刺激 齐妈妈自去寻了苏芸在隐蔽处见面。 宋拓与族长孙儿打了一场,也从外头回宅子。 他面上挂了彩,脸色也出奇阴郁。 心里满是挫败和恐慌。 他还是想的天真了,还以为族人是被韦映璇撺掇着去皇帝跟前告他的状,哪里想到是要釜底抽他的薪! 竟叫他退位让贤,把爵位让渡给归了西府的远哥儿。 还撂下话说,若他不答应,全族便要联名请求皇上下圣旨,叫他不得不遵旨让渡。 他当时立在街面上,人都傻了,像被雷劈了一道似的回不过来神。 忽然他就明白过来这段日子韦映璇的所作所为到底是在图谋什么,为何西府会处处配合。 原来一切都是为了叫远哥儿窃走他侯府的爵位! 她先笼络族长和族人,在族长和族老那里挑唆他与全族的关系,又掏侯府的银子做人情修祖坟。 族长和族老因此对她十分信任与偏帮,她又在破土仪式上算计他成为“不祥之人”。 紧接着提出让渡,叫族长和族老都成为她的爪牙,她的帮凶。 一环套一环,到最后甚至不必她出面,自有族长和族老在前头冲锋陷阵,有西府众人配合着帮她的远儿抢他的爵位。 宋拓目眦欲裂。 满腔被蒙蔽的恼怒,满肚后知后觉被摆一道的愤恨。 他大声迁怒韦映雪,“你昨日说他们是为了告我,到今日我才知晓他们所图甚多,哪里只是为弹劾,他们是要吞了我的爵位给远哥儿!是要彻底毁了我,去扶持他西府的子孙!” 韦映雪呆呆的,转不过来神。 半晌才道:“你先别着急,先冷静下来,咱们一起想对策。” 拉着宋拓去圆桌坐下。 听了宋拓说起让渡,她终于恍然大悟,但又流露出古怪。 她耸了肩膀,也撇了嘴,最后露出满脸嘲讽。 “天啊,这万恶的封建社会,我哪里知晓还有‘让渡’这个说法,我的天,让渡,活久见,你要是不说,我一辈子都想不到这个。” 她觉得自己很委屈,哪里是她想得不周全?是因为她不是土着啊! 当时她穿过来后,只知道这里是架空世界,是沿袭了中华传统文化和背景,可她又不是土着,哪里懂得贵族的爵位还有让渡一说。 就连古色古香的语言,她都是在北疆待了好几年学会。 到现在有时还会蹦出现代词汇。 她自然预判不到“让渡”这码事。 再说了,昨日在祖坟上也怪宋拓自己,他要是别去祭台出风头,别对着祖宗跪来跪去说那些废话,不就中不了计了? 是他自己太张狂,哪里怪她。 她怨气满满,但为着宋拓和爵位和她的未来,还是忍了不快,绞尽脑汁地想着主意。 “事情还未到绝路上,咱们一点一点捋顺。 他们现在让你让渡,闹到皇帝那儿,无非是指责你不孝顺,咱们准备好地皮在手,就不用怕。若他们诋毁你是不祥之人……这有些难办。” 她皱眉:“我也是搞不明白了,就算你真的不祥,也不一定非得让渡爵位给远哥儿啊?你可以以后再也不去祖坟上,再不济找个寺庙吃斋念经一段日子,回来后便告诉世人你已经洗涤了灵魂……” 话都未说完,宋拓突然猛站起身。 嘴里念念叨叨:“你说的对,哪里轮的上远哥儿,我还有个儿子的。忠良他再顽劣,也是我的骨肉,他们逼着我让渡,不如我先封忠良为世子,他是我亲儿子。” 他这时想到了韦忠良,却半句不提他的缺点,只一口一句亲儿子。 韦映雪:“……” 她很不赞成,她如今都和峰哥儿决裂了!哪里愿意峰哥儿成为世子。 再说也不可能,峰哥儿早被宋氏除名,又毁了容,连她都要放弃了,皇帝怎会答应叫他做世子? 她反对的话还未来及说出口,宋拓已经十分狂热地站了起来。 他道:“我想起了!我年幼时看过的那本《商朝本纪》里提及一则让渡奇闻。米国公一辈子无生育子嗣能力,他膝下无子,且他族人凋零,仅剩几支都互生嫌隙,到中年时,宗族里无人肯过继子嗣给他,族长这才牵头,逼迫他让渡,将爵位让给他兄弟的儿子,米国公不答应,闹到皇帝那里,皇帝竟然听从了族长的意见,叫他让渡了爵位。” 他念书时不喜看之乎者也,便常常翻杂书混日子,无意间记住了前朝米国公让渡一事。 大历建国后,文化是传承前朝,许多规矩习俗与前朝同根同源,爵位让渡的条件自然也是一致。 “我与米国公不同,我明明有自己的儿子,就算他因犯错暂时被逐出族,那也是我宋拓的亲生子! 他们指责我不祥,想尽办法要剥了我的爵位,却不想想我还有我亲生儿子! 我便是叫我儿子承世子位,也轮不到西府,远哥儿这个孽种,别想从我手中抢得爵位!”他口吻激进,声音似要穿破屋顶,似疯癫一般。 说到最后,竟一拳砸在圆桌上,将茶杯震落在地。 韦映雪吓得一抖。 她直勾勾看宋拓,看出此事对宋拓刺激极大。 当天晚上,宋拓突然在睡梦中惊坐起,口中发出牙齿咯吱咯吱的磨牙声。 手握成拳,咬牙切齿:“那是我父亲传我的!谁也别想把爵位从我府上夺走!” “你们都去死!” 他便开始在空中挥舞拳头,又吼又叫,喊打喊杀。 韦映雪惊吓不已,抱着枕头跑去隔壁。 但宋拓的声音还是传到了隔壁,在静谧的夜里听起来十分凄厉,叫她头皮发麻,一整夜失眠。 次日一早,她想跟宋拓商量此事,然而一大早却已经寻不见他人。 吃过早饭,韦映雪心事重重坐在亭子里,思索该怎么办。 她想起宋拓昨日的样子像极了困兽。 也许他是预感到了什么,在做最后的挣扎。 她想到峰哥儿。 峰哥儿名声早已败坏,皇帝哪里会批准叫他继承世子之位! 有这个功夫,不如想办法去寺庙里带发修行,古人最信奉这些神明,只要对外称是在虔诚的烧香拜佛,一定能安然渡过此劫。 宋拓却要将宝押在峰哥儿身上,实在可笑。 显然是病急乱投医。 第322章 宋拓要反击 第322章 宋拓要反击 门房上的婆子忽然进来,对韦映雪道:“夫人,苏老板来了。” “她来做什么,这个点不好好守着铺面,倒要跑来见我。”韦映雪没个好脸色,抱怨道:“这属于上班期间摸鱼了!有事可以叫下人过来传话说啊!” 以前她在服装店打工时,晚去五分钟都要被老板阴阳怪气,苏芸凭什么如此自由散漫! 她刻薄地训斥婆子,“李妈妈,你当差也要灵活些!我心情不好时就说我不在,别什么阿猫阿狗都往里放!” 婆子战战兢兢,“是,老奴知晓了,老奴现在就让苏老板离开。” 韦映雪却叫住婆子。 心说,也许是峰哥儿又惹了什么事。 她如今很是忌惮峰哥儿。 沉嗓道:“算了,叫她进来吧!” “是。”婆子急忙去请。 苏芸从雕刻精美的垂花门穿过,往内院走。 自从上次和宋拓销魂一夜,她便未再踏足过此处。 她再也未再与宋拓见过面。 但她一点不心急。 已撒了饵,便要耐心等候收网,越是沉得住心,收获越丰足。 韦映雪听见脚步声,从上房里迎出来,脸上挂上笑。 “芸宝儿,你来了,可是那个孽子又闹出什么幺蛾子?” 虽然上次已经稳住了峰哥儿,但她并不安心,怕峰哥儿又在外头胡说八道。 苏芸忙摇头,“不是,是我近日都未见你去铺子,便过来瞧瞧你,顺道又给你抓一副药。” 她很会关心体贴人,眸光温柔,言语也十分真诚。 很像个照顾妹妹的大姐姐。 韦映雪听闻不是峰哥儿,松了口气,挽了苏芸的手进花厅。 她伸手接了苏芸手里的药,“你有心了,我这里药还够的。” 苏芸笑看她的肚子,“最近可有动静了?我看你脸颊似圆润了不少。” 她嘻嘻地笑,“怕不是已经有喜了?” 经苏芸一提醒,韦映雪才想起自己的“姨妈”好似真的推后了。 掰手指数了数,惊道:“我去!差三日就是两礼拜!” “礼拜”为何物苏芸不知,她第一次听说,疑惑地轻蹙眉头。 韦映雪反应过来,忙改口,“是十一天。天啊,我这次月事推后这么久,难道真的怀孕了?” 她狂喜,心里突然生出一个念头。 这个时间若能怀孕,是老天都在助她。 苏芸站起身,激动地问她:“你最近可有哪里不舒服的?突然厌恶油腻荤腥,恶心作呕的症状?” 韦映雪摇头:“没有,不过我最近突然变得嗜睡,平日到点就能起的,这几日却要多赖片刻,每日夜里也是早早便犯困。” “嗜睡也是怀孕的征兆,你兴许是有了!” 韦映雪立即叫来李妈妈,让她去城里最好的药堂请大夫上门把脉。 不多时,大夫来了。 她把手腕伸出,心都提在嗓子眼。 幸运的是,把脉过后,大夫微笑着告诉韦映雪,她确确实实是喜脉。 “夫人,恭喜,您是有喜了!” “啊!!!我有了?有孩子了?哈哈哈哈……”韦映雪无法形容这一刻心头的喜悦,眼里都含了泪。 自从和峰哥儿闹翻,她其实精神压力颇大。 一边迫切想要追生一个孩子,一边又在担忧,怕自己万一不能再生了。 这也不是没可能,虽然她以前分娩过峰哥儿,但都过去近九年了! 在北疆那几年,她为了稳住吴大壮,在那方面很豁得出去。 那是个粗壮黝黑,孔武有力的汉子,狂野起来很没有分寸。 很多次事后,她都连续腹痛数天。 她真怕玩出什么后遗症,导致现在不孕。 若不能再生,峰哥儿便是她唯一的孩子,她再不情愿也无法放手了,否则她的系统就成了摆设! 现在,查出她是喜脉,她竟然真的怀孕了。 所有的压力瞬间一扫而空。 苏芸真心实意地恭喜她。 “妹妹有了喜,真好真好,侯爷若知晓,必定兴高采烈。”又说:“一会儿回去后,我也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峰儿,他快要有亲兄弟了。” 韦映雪笑容倏然消失在唇边,“才刚怀,胎儿都未坐稳,不着急给峰哥儿知晓,你替我保密。” 苏芸忙答应,“也是,妹妹你考虑的周全,是得先瞒着。峰儿近几日脾气愈发古怪暴躁,十分极端。若他知晓你又怀了孕,兴许心里头吃味起来,反倒不利于你们误会消弭。” 韦映雪握着茶杯的手一颤,“他为何事极端了,可是又闹着见那个书童?” “那倒没有,他只是时而咬牙切齿,脸色瞧着很可怕,嘴里嘀嘀咕咕,常说什么要死就一起死,还说迟早要叫所有人都知晓什么秘密。” 苏芸很无奈,摊手:“也许是还未从上次的事里走出,才老说这些胡话,过阵子便好了,你莫太担心。” 韦映雪勉强扯唇,内心却愈发阴沉。 这小子这是还在记恨她,未得知她怀二胎都如此,若是知晓她怀孕了,必定会闹出事儿来。 她以前在21世纪就看过不少新闻,有些家庭生了二胎,接踵而来的不是快乐,而是老大的不满和恶意。 轻则家庭失和,重则还会发生刑事案件,最后悲剧收场。 更何况,她和峰哥儿之间还不是单纯的母子关系。 他们还牵涉到鸡娃系统,如此便有了利益分配。 现在他到底是大了,已经明白许多事,不像小时候那般好糊弄,他定会忌惮她的二胎。 毕竟系统绑定的鸡娃宿主只有一个。 若她生了二胎,以后便没他的事儿了。 峰哥儿哪里会甘心。 若不甘心的话,他会做什么。 韦映雪太了解峰哥儿,这是个胆大包天的熊孩子,他敢在祖宗陵墓放炮炸茅厕搞嫁祸,也敢在山里引野兽害远哥儿,还敢推他下山崖。 那么他就一定敢对他的亲弟弟做什么! 韦映雪捂着小腹,心头疯狂涌动着一个念头。 傍晚时分。 宋拓回来了,他竟然带回了峰哥儿! 峰哥儿瞧见韦映雪,面上很是不情愿,站在花厅门口不肯进来。 “父亲,儿子还是不进去惹母亲不快。” 宋拓冷瞥了韦映雪一眼,“忠良莫怕,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你母亲不会责罚你。” 他起了叫峰哥儿承世子位的念头,今日见他后态度便十分和蔼,不但与他说了这个好消息,还把他接回新宅这边。 “明日你跟你娘一起回侯府,以后你还是侯府的少爷。” 韦映雪目光沉沉的,勉强笑了下,表态道:“只要你以后莫再胡来,娘亲不会怪你。” 她让丫环带着峰哥儿去洗漱换衣裳。 趁他离去,忙拉着宋拓问:“你怎么把峰儿弄回来了?我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宋拓面色竟然奇异地轻松起来。 “不错,我今日办成两件事,一是买了地皮,二是接回了峰儿。” 他道:“我不会被动等着他们去告,我要主动进宫求见皇帝请旨。 皇帝虽厌烦我,他却知晓老功臣不可打压的太狠,我以当年的从龙之功求他,他定会看在太上祖的份上,让峰儿重新回侯府做我的世子。” “只要我抢在族长前头要到圣旨,传了我的爵位给峰儿,便彻底堵住韦映璇他们的嘴。” 他还警告地看韦映雪,“峰儿是关键,你莫要再对他严厉,破坏我的计划。” 第323章 他不能留了 第323章 他不能留了 韦映雪细细打量宋拓的表情,只觉得浑身莫名发寒。 前些日子宋拓还怀疑她的清白,怀疑峰儿的血统,很是喜欢阴阳怪气敲打她。 一转眼他就一点不在乎了,峰哥儿成为他对抗西府和韦映璇的工具! 但她却不能让这件事真的发生。 这就是一招臭棋! 峰儿若成了世子,她非但无法获益,还会遭受更大威胁。 他早与她离心离德了。 而她肚子里,刚好又怀了一个。 她现在不能给宋拓讲太多道理,他已经受了刺激,用21世纪的话术说,现在是应激反应。 人变得格外冲动好斗,失去理智。 她要阻止这件事,只有一个办法。 峰哥儿不能留了。 没了峰哥儿,她还有肚子里这个,爵位不至于到了非让渡不可的地步,接着再想办法劝宋拓去寺庙。 她如此想着,缓缓垂下眼睛,道:“我知晓了,你放心,他是我的儿子,我便是再看不惯他,也会尽做娘的本分。” 又加重了语气说:“他是我肚子里生来的,这世上谁都有可能害他,只有我盼着他越来越好。” “这倒是,你是生母,到底是不一样。” 宋拓坐下来用膳,只吃了几口就放下筷子。 几天时间他便瘦了一圈,人却亢奋十足。 韦映雪忽然一激灵,问他:“你说你已经买了宝地,多钱买的?” “五万。” “啊?!”韦映雪眼前发黑,噌地站起身,“不是说好了随便买块地吗,付个定金一千两都嫌多,你竟然花了五万两白银?我香铺子十年都赚不到五万!” 韦映璇出十万两给宋氏修坟,宋拓几乎气炸,现在他自己却花五万两买宝地。 还只是一块山头,疯了! 宋拓看着她铁青的脸色,难得揶揄发笑,“你那是什么表情,莫要大惊小怪,其实我一文钱未花,五万两是我借给那地主的。” “他资金困难,急需一笔周转,我只要肯借给他五万两银帮他渡难关,那块地就白送我,且这五万两银还给付利息。” “最迟三个月内归还。” “这是一笔无本买卖,银子放在我手里反正也无用,不如借出去吃利钱。我也是运气好,才接触到如此爽快的商人,三个月后他归还我本金利息,而那块地,现在就已经在我名下了。” 他还有几分得意。 韦映雪看着他,说不出话,只想哭。 听起来是宋拓占了便宜,但是,老话说贪小便宜吃大亏,通常越是看起来占便宜的事,越是藏着陷阱。 她从小家庭贫穷,因为条件差,没少动歪脑筋算计别人。 所以她很早就明白,老天不会平白掉馅饼! 疯了,宋拓真的疯了。 那可是五万两,他的钱便是侯府的钱,便也就是她的钱,竟被如此嚯嚯。 她看傻子一样看宋拓,嗤笑出声,“你是地主家的傻儿子吗?五万给别人,换一块破地皮,你就不怕人跑了?” 宋拓拉下脸,很不高兴,“不是五万换地皮,地皮是不花钱的,我只是借银子给他,且每日都算利息,我不会亏。” 又信誓旦旦道:“他是有名气的丝绸商人,与京城多家货铺有生意往来,随便城里走一圈皆是与他生意往来的,他有家室,除正室外还纳两房妾室,家中三个嫡出子女,他跑到何处去?” “可是……” 宋拓很不耐烦地打断她,“我契子就是去他府上签的,特意细看了他家中情况,还见了他夫人和子女,你唠里唠叨是在质疑我?觉得我会上当?” “我只是觉得,此事你看起来尽占好处,实则是高风险,很容易被设陷阱摆一道。” “你不懂就莫要乱说!钱是我手里出,事情是我出面办,你静观其变便是,若再唠里唠叨,日后就别朝我打听任何事!” 韦映雪:“……” 她生气,郁闷,心痛,失望。 还十分担忧那五万两白银。 只能寄希望于宋拓真的遇到了贵人。 她问宋拓:“明日一早我就带峰儿回侯府?” “是,明日我和你一同回去,若韦映璇和我母亲阻拦,我出面料理。”他眼底透出几分狠意,“以前是我太仁慈,明日我只会用雷霆手段,她最好痛快配合。” 韦映雪便站起来,“我现在就回屋收拾箱笼。” 不知怎的,本来回侯府执掌中馈叫她十分兴奋,现在却如何也笑不出来。 看着宋拓的样子,就隐隐有不妙预感。 她回去时,还顺便去峰哥儿房里。 见峰哥儿屋里点着灯,她便直接推门而入。 峰哥儿怒怼她:“我已经九岁,早该避嫌,娘进我屋之前不知晓敲门吗?” 韦映雪的手僵在门上,皱眉道:“你这是什么语气,我是你娘亲。” “少给我来这套,你现在和我表演亲情,那是看我父亲马上要传位给我,想临时抱佛脚来巴结我,晚了!” “要不是你破坏,方亭根本不会远走离开,都怪你,是你害了我,害了方亭,叫我再也无法用功读书!” “我告诉你,你别妄想着哄了我再给你做任务,我一个字都不会写!” 这些日子他不是在发呆就是睡大觉,是故意跟韦映雪作对,系统给的日常作业任务,他一个大字也不写。 韦映雪望着他,勉力维持温和:“我只是来告诉你,早些睡别熬夜,明日一早咱们就回侯府,日后你是世子,总要有世子的样子。” 又道:“你暂时不想完成任务可以歇几日,我不强求你。我到底是你娘亲,我就是对你再严厉,也不会害你。” “又来,又是这些诓骗我的话,我耳朵早就起茧子了!”峰哥儿油盐不进,捂住耳朵不听。 昨日他都已经听姨妈说了,他母亲怀孕了! 要不是怕母亲责怪姨妈,他此刻就要把此事拆穿。 以前他对他母亲多少还有期待,盼着她能像韦映璇对待远哥儿那般对待自己。 现在他早就死心了! 他恨恨道:“你别来巴结我,我永远不会再像曾经那般信任你,日后各过各的,你别再想着控制我! 我日后不需要再看你脸色,你最好搞明白我的身份,我即将成为世子,今后就是侯爷。 我想要什么样忠心的老奴婆子没有?多的是有人愿意给我当娘,疼我爱我的,你现在想来与我缓和关系,晚了!” 韦映雪脸色僵硬,没再多说什么,合住门出去了。 九年时光,就当是养了一只猫,这个孩子没有半点值得她悲悯感伤! 侯府书房里。 齐妈妈从外头见了人回来,一进书房就递给韦映璇五万两的银票,“成了。” “契子呢?” 齐妈妈笑起来,“也在签字画押之前调包了,给他看的是一份,签字的是另一份,他不但要花十万两买地,定金只付五万两,拖欠的五万按利息借贷,每日都有利息。” 韦映璇大致知晓宋拓手里有多少钱,她冷笑,“还是便宜他了,只是把婆母的钱吐了一小半,还未全吐干净。” 婆母那些钱日后他都要如数归还,但早一日弄到手,可以避免他提前将银子挥霍出去。 “对了,大奶奶。”齐妈妈道:“老奴安在侯爷那处外宅的探子不久前刚递出了消息,明日一早,侯爷要带着韦映雪回侯府,要夺您掌家权。” 第324章 夺掌家权 第324章 夺掌家权 韦映璇反而有些解脱,“终于来了,久候多时了。” 她吩咐齐妈妈:“你去长青院和婆母打声招呼,叫她明日起闭门不出,不管发生何事,只当瞧不见听不见。” “您放心,奴才稍后就去和夫人说。对了,韦映雪还与峰哥儿争执了一通。”齐妈妈又将方才探子传回来的几句闲话说给她听。 “看来苏芸挑拨的很成功,老奴估计她这一两日就会忍不住动手,这两日也是她动手最好的时机。” “是啊,韦忠良一回侯府便死在了侯府里,嫌疑最大的便是侯府的人。” 是她和婆母。 “叫咱们的人盯紧了。”她道。 次日早,宋拓果然带韦映雪回侯府。 他除了随身的两个护卫,还带了十几个孔武有力的护院在前头开路,丫鬟婆子跟在后头,浩浩荡荡几十人,都不等大门上通传就强行进了侯府。 婆子要去禀告韦映璇,被宋拓拦了。 “你们这些碎嘴贱奴,可知谁是侯府之本?我乃侯爷,我回自己的宅子天经地义,还需要通传?我看是你们滋润了太久,认不清到底谁才是侯府真正的主子。” “若这差事不能做,就去告老荣养,侯府不需要有二心的奴才!” 一番训斥,几个婆子小厮果然不敢吭声,也未再坚持入内通传。 宋拓带着韦映雪长驱直入。 去了先前他们居住过的斑斓院。 一路畅行无阻。 他们进到斑斓院,婆子丫头便就七手八脚收拾箱笼,安顿起来。 宋拓和韦映雪在花厅坐了良久,未见有人进来。 但他很肯定,“这时间我母亲和韦映璇想必已经听了消息,之所以还未来找茬,恐怕是凑在一起商量对策。 “咱们也不必怕,说一千道一万,我是侯爷,我是侯府之本。” 他还吩咐他的护卫许山,“你带护卫去门口守着,若韦映璇她们强行往里闯,来一个打一个,那些奴才随便打,若是我母亲闹,明面上别动手,倒是可以暗暗下黑手,定要把她拦在外,不许她进来半步。” 吩咐完,他和韦映雪坐在厅里喝茶。 到正午时分,都未见韦映璇和陈氏来找茬。 两人一上午严阵以待,此时都饥肠辘辘。 “难道是还不知情?不可能啊……府里那么多下人都瞧见咱们回来了,不可能不禀报给她,看来是知道了,故意不来。” 韦映雪很困惑,“我进府,妹妹一定气的要死,却又忍住不来找茬,到底在玩什么猫腻。” 她忽然一挑眉,“我知道了,是留恋权力,知晓你要收走她的掌家权,故意不现身!” 宋拓很强势地说:“我今日定要收回掌家权不可,既已经撕破脸,她对于侯府来说没用了。” 他起身,走到门外吩咐李妈妈:“你去见韦映璇,叫她速速来见我,便说我回来了,日后掌家一事交给映雪,叫她拿上钥匙对牌,还有府里的账册子也命人一并搬过来,尽快配合交接、查账!莫敬酒不吃吃罚酒!” 李妈妈诺诺称是,心里却有些犯怵。 想也想的到一府主母积威多重,她一个外来的奴才第一天朝主母拿钥匙,说不定要挨板子! 这可是侯府,偌大一个侯府,各房各办事处可得不少,光下人最少也得数百,要运转起偌大侯府,每日流水得多少?跑腿的奴婢得多少? 侯爷到底没掌过家,哪里是交了钥匙对牌和账册那般简单的? 光那些个掌权的管事们,能认她们新夫人?能好好办差吗? 李妈妈这一去,回来的时候,脸上多了十条手指印。 哭啼啼说:“一个妈妈上来不分青红皂白便打了老奴,说老奴是不相干人等,未经侯夫人传唤,私自去翠雍居是大不敬。” “我就知晓她是要顽抗到底。”宋拓冷笑一声,“她滋润的太久,已经忘了她的权力是侯府给予的,现在我要收回,她却认不清本分了。” 他对韦映雪说:“我亲自走一趟。” 韦映雪送他出院子,“阿拓,你小心些,妹妹诡计多端,别着了道。” 宋拓到翠雍居门外,吃了闭门羹,根本未见到人。 大门关着,从里头落了锁。 反倒是齐妈妈站在外头,“侯爷,大奶奶今日身体不适,在房里歇息,知晓您要夺了她的掌家权,已经命奴婢把对牌和钥匙带在身上,奴婢这就带您去库房交接。” 宋拓怔了一怔。 如此配合? 他哪里会拒绝,立刻答应下来,“如此甚好。” 交接,无外乎是弄清楚府里的款项和库中的物品,银子。 他急冲冲往库房走,恨不能立刻交接了。 到了库房,却见院子里堆放了十几个大箱子,他走近一看,里头全是账本,泛黄的册子。 “侯爷,这是大奶奶执掌中馈后,历年来的账本账册,悉数都保留着,您慢慢查看。” 宋拓一个头两个大。 第325章 交接 第325章 交接 他随手拿起一册翻看。 见上头繁杂的名目,款项一下进一下出,颇叫人眼花缭乱。 他努力想理清款项,默默加了半晌,竟和合计款项对不上。 一个婆子默默递过来一个算盘。 他接了,挨个核算,发现是自己算错了。 这才是其中一页! 他再翻第二页,勉强看了几眼便觉得眼酸。 很想撂挑子。 “这些账册,明日我自会请账房来查。”他手背在身后,故作冷静,“先去盘仓库和金库。” 他急着去看库里有多少物品和白银,想知道侯府有多少家底。 老夫人当初掌家那时候,对家财的数目捂得很紧,从来不给他知道。 现在老夫人不中用,总该他扬眉吐气。 他自然要摸个清楚透彻。 宋拓大步进一间库房,是存放了布匹的一间大库房。 齐妈妈亦步亦趋。 侯府四个大管事闻讯赶过来,也都紧紧跟着。 这次交接来的突然,管事们一个个都懵着。 但侯爷毕竟是这侯府的主子,现在侯爷要换人掌家,她们便是再不情愿也不敢吐半个不字。 看守库房的婆子拿了册子来,毕恭毕敬地递了去:“侯爷,您慢慢清点。” 宋拓接了册子,不料打开门,迎面是堆成山的各色布匹绸缎。 他站在门边,望而却步。 是一个管事上前道:“您还是请几个婆子帮您盘点吧,若是动作快,半月内便能盘完。” “半个月?”宋拓大惊失色,“怎会要那么久?库房里的东西不是都造过册吗,我多命几个婆子过来,两个时辰便要清点好。” 管事妈妈听不下去,露出无语的表情。 “侯爷,两个时辰哪里够,这只是其中一间库房,存放的是陈年老布。 近些年添置的新布都在隔壁库房里,另还有寻常年节走动别府上送的,多是整匹整匹的存放,又放在另一间库房。 奴婢们就是不歇息,从早到黑的清点,最快也须得十天半个月。” “且侯府还有其他生活品,笔墨纸砚,蜡烛炭火,对了,咱们侯府还有粮仓,光粮食清点起来便要好些天。如您面前这间库房规模的,整个侯府就有大大小小几十处。” 宋拓嘴唇动了又动,也未反驳出声。 他意识到,交接少也要个把月,还是在人手充足的情况下。 哪里是交了钥匙对牌便能交接完毕的。 “算了。”他退而求其次:“那就先去金库。” 到金库时,他也很愣怔。 一整面墙的抽屉箱子,只其中一个箱子里头装了银子。 小巧的箱子,打开一数,他脸便沉了。 “库里分明是短了银子,偌大侯府,怎只有三千多两?钱呢?账上不是很多钱吗?” 齐妈妈笑着:“方才进院子不是与您说过了吗,账册都在院子,您随意查看,一查便知钱款去向。” 宋拓脸色发寒,“你在耍我?” 齐妈妈一弓腰,非常惶恐:“老奴不敢,只是,老奴非账房,确实不懂账上的事。” 宋拓冷冷睨着齐妈妈,“你这个又油又滑的老刁奴,难怪韦映璇喜欢处处带着你!” 齐妈妈退后了几步,低下头,“老奴不敢。” 宋拓气滞,待要说什么,一个库房婆子忙上前。 “侯爷,您有所不知,账上的银子虽多,却非现银,铺子里的银子还要预留出经营钱来。” “好比现在隆冬天,咱们皮铺子卖的火热,前阵子大奶奶刚命人进了货,好狐狸毛大氅一件就数百两,一间上规模的皮铺子备一次货就要几万两。” “以往大奶奶每月初盘点,哪些铺子该去库存,哪些该铺货都一清二楚,您若不耐烦看册子,下月也可亲自去盘点。” 宋拓头很痛,想着要去铺子里视察,十分头大,脑子也很乱。 执掌中馈确实不是男子该做的事。 这么一小会儿,他便烦躁受不了了。 他直接吩咐齐妈妈:“你先把对牌钥匙给我,一个月后我检查妥当便补手续。” 齐妈妈笑着,却未答应,“侯爷,大奶奶交代,您一手签字画押一手交接,若无签字,老奴便不能交对牌。” “你……”宋拓怒极,“我今日便要钥匙和对牌,以后侯府是映雪掌家!” 齐妈妈道:“若今日您非要拿对牌钥匙,可以先写个验收条子。今日老奴出库房起,库里若少了东西,一概与大奶奶无关,您盖了印子画押,老奴交给大奶奶,如此也能给您对牌和钥匙。” 宋拓怒指着齐妈妈:”你这个刁奴……“ 一个管事妈妈忍不住说公道话:“侯爷,大奶奶如此吩咐也无错,交接便要按流程走,库房重地,原该讲原则。您明日起叫人清点账目,盘库存都要一个月。这一个月各处库房大门开着,下人们进进出出,很容易出纰漏。 若东西丢了,却不好说算谁的?” 管事妈妈话说的很含蓄,实则是,侯府如今上下人心浮动,多的是不安分的,想趁乱占便宜捞一把的,到时查都不好下手。 大奶奶精明,哪里肯背黑锅。 宋拓被噎住。 他哪里知晓交接如此繁杂。 早知道就提前做准备,早半个月带人进场了。 他很不耐烦和这些婆子妈妈打交道,换在兵营里,不服长官的便拉下去鞭抽棒打,简单解决。 他却不能强横对待这些管事妈妈,更不好将齐妈妈手里的对牌强行夺了,否则他不占理,强行交接徒惹人非议。 齐妈妈:“请侯爷体谅,对牌、钥匙事关重大,自是要交接的清楚无误,以免日后扯皮。若您非要拿走对牌钥匙,是要把交接手续过了才成。 您若不急着拿对牌,接下来您只管慢慢着人查账交接便是,别说一个月,三个月半年大奶奶都等得。” 宋拓寒着脸,“去拿手续。” 他哪里有功夫再等一个月,从知晓韦映璇觊觎他的爵位起,他便恨不得立刻休妻,断然不会再让她多掌一日家。 待婆子们拿来厚厚一沓交接手续,他想也不想在每页右下角签字。 一式两份,齐妈妈拿一份。 检查过后,毕恭毕敬把钥匙和对牌交到宋拓手上。 宋拓回斑斓院时已经傍晚了。 韦映雪等的心焦,迎上来问:“如何了?” “拿到了。”宋拓把对牌和一大串钥匙放在圆桌上,人看起来却不轻松,反而十分憔悴。 韦映雪握着钥匙,在手里掂了掂,“明日起,我就掌家了?” “自然。”宋拓交代她:“仓库还未盘点,你明日起,第一件事便是带着婆子们盘库。” 韦映雪张口结舌,“我……盘库?” 她脸色变了变,“你不是交接去了么,难道你今日未盘库?” 第326章 进宫请旨 第326章 进宫请旨 宋拓反倒有理,“未盘库就先交接了,时间紧迫,我哪有功夫成日耗在库房?” 韦映雪深吸口气,想把宋拓脑袋掰开来看。 “我的天,你未清点库房!就在交接手续上画押?” 宋拓沉沉看她,“你以为侯府是你小小的香铺子,不到半日就盘点完?” “侯府家底甚多,要把所有库房清点完就要个把月,我哪里等得及?” 也是。 她的香水铺子都是她自己供货,每日提供多少卖多少。 不存在库存这一说。 侯府却不一样,偌大一个府邸,要盘完所有库,恐怕得花很多天。 库里的东西,该剩多少已经是定数,盘不盘的就在那里。 当务之急,自然是先要到对牌,从实际上掌控侯府。 若再让韦映璇掌一个月的家,侯府家底就更少了! 韦映雪稍稍平复了情绪,又问:“管事们何时来见我?怎这会儿还不见人影?” 侯府四个大管事按理都要来拜见她的! 还有那些掌事妈妈,竟一个都未见。 若明日没人辅助她干活,她一个光杆司令,拿了对牌有何用? 宋拓看出她的想法,蹙眉道:“今日太晚,我未替你交代。 你最好别处处依赖我,我已经帮你拿回对牌和钥匙,至于以后你该如何执掌中馈,如何与下人打交道,你该自己想办法,用威严和手段收服她们。” 当初韦映璇掌家时,他可从未过问过,都是她自己坐稳了位置。 “你若是能力不足掌不了这个家,就是我宋拓看走眼了。” 韦映雪:“……行吧。” 宋拓的话令她不高兴,他一个古代人,竟反过来pua她! 但她也不慌,更不会被pua到。 她不觉得自己的能力比不过韦映璇。 她有后世先进的管理办法,还有各种手段,不愁不能降服人心。 等她做出成绩,宋拓便无话可说。 宋拓未久留就去书房了,“我要去书房写面圣的折子!” 韦映雪目送他离开的背影,又看向对面峰哥儿的房间,眼睛一动不动,好半天才收回目光。 天色黑透时,她把跟来侯府的两个管事婆子叫过来,“今日搬家,婆子丫头们抬了重物,又拾掇细软,都累得不轻。你去叫她们都不必值夜了,早些休息,明日一早再当差。” 她难得体恤下人,下人们都很高兴,早早各回各房。 韦映雪也早早歇下。 夜深。 她从床铺上坐起身,悄然出屋。 整个院子一片静谧,她在月色下凝望峰哥儿的房间。 想到那时她刚穿过来,分娩过后带着个婴儿的诸多崩溃,她满心挣扎,最后因为系统,才决定留下他! 想到北疆生活清苦,她带着他寄生在吴家。 从做低附小,到后来终于踩在吴大嫂头上。 作为娘,她给了峰哥儿吃穿,从没让他饿过一天肚子,她不愧对他! 她也曾经拿他当合作伙伴,不仅仅是拖油瓶。 现在,不是她狠毒容不下他,而是峰哥儿威胁了她。 “虎毒不食子,老天爷,我也不想要他的命,我是被逼无奈的,是他一直暗暗怀着揭发我的心思。” “若我对他仁慈放他一马,他却不会对我仁慈,以后我的孩子也要被他暗害,我只能先下手为强。” 她在心里念了句阿弥陀佛。 提步走到峰哥儿卧房外,站在窗边。 窗户是开的。 冬日里烧炭盆,窗户便要开一条缝。 古人虽不懂什么是一氧化碳浓度超标,但他们却知晓屋里烧炭,通风不利便会死人,丫头们睡前就提前留窗缝。 火盆就在窗下。 她将火盆拿进内室,轻轻放在屋子中间,然后关闭了门窗。 走的时候,她再次回望了一眼,无声地张口说了句拜拜。 清晨的太阳刚刚升起时,韦映雪便醒来了。 这两日,她和宋拓都向养济院告了假。 陈院长因苏芸之故,对她倒是十分宽容的。 至于宋拓,她不知陈院长准没准,但宋拓现在的状态,根本不在乎养济院的差事,他只想着阻止爵位旁落。 韦映雪走到窗边,悄悄将窗户纸捅开一丝缝隙往对面看。 峰哥儿的房间门窗紧闭。 要不了多久,婆子丫环们起身洒扫时便会发现异常。 等她们察觉不对就会立刻过来禀告她。 她第一时间去叫宋拓,然后他们一起前去,确认峰哥儿身亡。 她在心中将等会要发生的事提前演练了一遍,然后便回床上躺好,等待着婆子丫环来禀报。 不知躺了多久,她都不小心睡了一觉,再醒来时,窗外的亮度已经刺眼。 却未听见外头有丫头婆子走动、说话声。 韦映雪很奇怪。 她又悄悄去窗边看,见外头已经日上三竿,竟一点动静都无,她心里很奇怪。 不应该啊。 昨夜给婆子丫头放假,又没说今日一早不用早起干活,这个点所有人都应该起身了啊。 不对不对,很不对,平日她稍微晚起一刻钟,李妈妈都要进来看她,今日却未来问她。 她匆匆下了床,穿了件衣裳往外走。 “人呢?来人啊!” 无人应答。 她又大步去宋拓书房,推开门,发现书房里空无一人。 她大惊失色。 昨晚宋拓是歇在书房的,说是要草拟给皇帝的折子。 书房很晚才熄灯,照理说这个时间他还在睡。 罗汉床上却是空荡荡。 韦映雪心里隐隐不安,她离开书房,大步往峰哥儿卧房走。 走到门外。 她深吸一口气,推开门。 屋里竟是空的!哪里有尸体,连人都不见! “这他妈什么情况,闹鬼了吗?” 她在院子里跑来跑去,进了下人的房间,都未见婆子和丫头的身影。 又去小厨房,也是空无一人,她人都麻了。 想也不想往院外冲。 出了大门,总算见了活人。 是两个面生的护院。 齐齐拦住她,不许她往外去。 “韦姨娘,你不能出去。” 韦映雪这才看见不远处,她带来的十几个奴婢都被驱赶到角落,每个人嘴里封了布,被绑了起来。 另一边是几个护卫,也被五花大绑,嘴都被封住。 她脸一白,“你们这是要做什么?你们太胆大包天了,这可是侯府,我是侯爷带回来的,我是侯府正经的主子!” 护卫道:“斑斓院里死了人,韦姨娘你嫌疑最大,衙门的人马上过来,有什么话你对衙门的人说吧。” 韦映雪眼前发黑。 这什么情况?峰哥儿死了,她要被送衙门? “你胡说!我怎么可能有嫌疑?”韦映雪挣扎着要往外跑:“我要见侯爷,你们让开,我现在就要见侯爷!” 宋拓早已经离开了侯府。 天刚亮孙妈妈便跑来传消息,说是韦映璇身边的丫头说,族老和西府的二老爷今日便要去皇帝跟前请旨。 宋拓惊坐起身,匆匆拿了前一晚写好的折子离开侯府。 他去宫门处登记,请求面见皇上。 一般递了折子需要等候皇帝是否传唤,但今日他运气却出奇好。 折子递上去,没过片刻,皇帝身边的公公便传了话,请他即刻进宫,皇帝准他面见了。 第327章 冷板凳 第327章 冷板凳 这时间,韦映璇已经从西府回了翠雍居。 她今日出门早。 天刚亮,孙妈妈前脚把宋拓支出去,她立刻叫人围住斑斓院,将院中奴婢护院全都控制起。 宋拓身边有几个武艺不错的护卫,实力在侯府护院之上,她不得不另请高明。 她早早就让远哥儿递了话给董昭,请了阿忠和白枫两人,在宋拓带韦映雪归侯府当晚就入了侯府。 幸而有他们相助,宋拓那些孔武有力的护院皆非对手,老老实实束手就擒。 控制好局面,她马不停蹄去了西府。 族长和几位族老这几日全天待候,得了消息马上往西府赶。 人聚齐后,商议面圣事宜。 面圣,便昭示着要正式拉开让渡的序幕,成与不成,只一次机会。 商议过后,决定宋羽老爷出面,她二叔打配合,其余人各回各府等消息。 她便回了翠雍居,叫董妈妈燃了安神的香,坐在书房喝茶静候。 养心殿。 皇帝面前堆着几摞厚厚的折子,他批阅的认真,太监将宋拓带上来时,他都未顾上抬头。 “臣宋拓给皇上请安,皇上万岁万万岁!” 下头传来宋拓下跪磕头的声音。 “起。”皇帝未抬头,继续批折子。 宋拓却仍跪着,重重又磕头三下,“陛下,一直以来,宋氏承蒙皇室看重,给予宋氏世袭的爵位。 可悲到了微臣这一代,竟是几番犯错失误、接连受罚,不但丢了祖宗的颜面,还叫族人对微臣颇有怨念,更叫族人生了异心。” “然陛下圣明,宋氏对朝廷忠心可鉴。今日微臣求见,皆因前几日迁祖坟生出波澜,微臣下跪拜祖宗时,祖宗突然显灵降怒,一时间微臣却成了众矢之的,被指责为族内不祥之人……” 他絮絮叨叨说半晌,未见皇帝有所表示。 心中疑惑,偷偷抬了头,竟看见皇帝正运笔飞舞,在折子上用朱笔批阅,十分专注,哪里在听他说话? 他心中敢怒不敢言,忍不住拔高了声音,“陛下,微臣今日求见,是……” 皇帝将朱笔放在案上,抬手按了按眉心,眼底有不耐,“南亭侯,你今日见朕,是要说侯府家事?” 宋拓面色僵硬,想解释,但看见皇帝锋锐深沉的眸子,他什么也不敢多说。 低了头称是,“是,是家事,但事关爵位便也是国事,微臣想请陛下为微臣做主……” 话未说完,徐公公上来道:“陛下,韦禛在外头。” 宋拓听闻韦禛二字,微微握紧拳头。 皇帝却笑了,“来得正好,叫他进来。南亭侯,韦禛是你夫人娘家二叔,也是你长辈,你因家事困扰,韦禛想必能为你参详一二。” 宋拓瞠目结舌,内心隐隐崩裂。 皇帝是何意,他来求圣旨,却叫韦禛过来参详? 他脸色在一瞬间变得非常难看,却又不敢发作,极力掩饰,生怕冒犯了座上的皇帝。 硬挤出笑,“陛下,宋氏的爵位,是微臣祖宗传来,是宋府家事,与韦家无关。” 皇帝沉沉看着他:“此言差矣,韦禛乃朕信任之良臣,亦是你的长辈,朕要听取韦禛意见,还要你点头答应不成?” 宋拓十分惶恐,“微臣不敢。” 心里却恨极了。 韦映璇一直以来便是仗着韦禛才敢祸害他侯府,韦映璇是罪大恶极,韦禛便是幕后推手。 夺他爵位的主意,保不齐就是韦禛幕后指点。 眼下韦禛这个搅屎棍前来,他所求之事定然要起波澜。 他心头不安且愤怒着,却也不敢不顾仪态礼数。 片刻后,韦禛风度翩翩地来了。 他与皇帝相似的年龄,近四十岁,容颜上却看不出太多老态,只眼角淡淡的岁月痕迹。 一进养心殿拜了皇上,便笑吟吟看宋拓,“难得在皇宫遇上侄女婿。今日瞧你红光满面,好似即将有好事发生。” 宋拓嘴角抽动,整个人抑制不住抖了抖。 是气的发抖。 “二叔。”他极不情愿地打了招呼,说着客套话:“哪里哪里。” 皇帝这时候才正视他的诉求,“南亭侯,你方才说你要请旨,请何旨?” 宋拓扑通一跪,苦大仇深道:“陛下,微臣先祖随着先帝东征西战,立下从龙之功,宋氏近些年虽再无建树,然百年来对朝廷,对陛下忠心耿耿,微臣请求陛下念及宋氏一门过往对江山社稷的贡献,如今一片效忠之心的份上,答应微臣立微臣独子韦忠良为世子。” 身边传来倒抽冷气的声音,“侄女婿,你可是重病在身命不久矣?” 他插科打诨,惹的皇帝也应和,“南亭侯壮年,身强体健,恐怕是打算抛却凡俗,出家为僧人。” 宋拓险些气炸,脸憋成绛紫色,极力压制从怀中取药的冲动。 “并非如此,陛下,微臣方才已与您道明前因后果,是在前些日子新坟动土仪式上……” 他一口气说完,静等皇帝问他封世子一事。 皇帝面色却寡淡,轻描淡写道:“原来是为‘不祥之人’而苦恼。” 韦禛接话道:“原来如此,当务之急须得请人做场法事化解,我认得一位高人,可为侄女婿引荐。” 皇帝面露兴致,“爱卿对此道好似有所研究?” “回陛下,研究谈不上,却是有些许人脉。微臣刚及弱冠那年去南方游历,机缘巧合在一荒郊寺中遇见一位得道高僧……” 竟是与皇帝侃侃谈起曾经过往。 皇帝听得津津有味,时而打断他发问。 韦禛语言风趣幽默,回忆往事也叫人听得凝神,情绪随着他的经历而变。 宋拓被晾在一旁,越想越恼,呼吸渐渐急促起来。 渐渐地他胸口发紧,嘴唇开始发绀,竟是要犯病的前奏。 他急忙从怀中掏出药瓶干吞了药丸。 如此大动作都未叫皇帝注意到。 倒是他自己,竟在怒气中被韦禛的讲述吸了进去,竖着耳朵倾听。 等韦禛讲乏了,皇帝也坐的乏了,抻展了身体,吩咐徐公公:“快到午时,摆午膳吧,韦爱卿今日留下来与朕共用午饭。” “南亭侯,你既见过朕,也诉说了委屈,还得了韦爱卿支招,想必已有了解决之策,便退下吧!” 宋拓:“??” 他刚要张口,皇帝却吩咐徐公公在隔壁摆上棋盘,邀请韦禛去下棋。 韦禛似笑非笑,“臣不敢,臣怕发挥不当影响陛下好心情。” 皇帝面色如常地从宋拓身边而过,“爱卿莫要自大,朕这几日棋艺已有所精进,早已非上月可比,上月朕也只差你一子半,你莫要狂妄,此次朕有信心挫败你的锐气。” 韦禛爽朗一笑,“陛下已成功激起了微臣求胜之心,微臣恭敬不如从命。” 他也从宋拓身边穿过,有如无人之境。 宋拓又怒又恨,险些张口咆哮。 他自然不甘心就此离去。 好容易见了陛下,立世子一事未得首肯,他便不能走。 他追上前,“陛下!请人做法治标不治本,微臣只想早日定立世子,不日便将爵位传于世子,堵住悠悠众口。” 皇帝倏然停顿下,回头看宋拓,眉宇间还有先前未收的笑意。 眸光却在一寸寸冰冷下去,竟有隐晦流露的杀意。 “南亭侯,你人愚钝些,却有个精明祖母,为何来之前不与你祖母商议?” “朕已经看在你先祖的份上未夺你的爵,你还要在朕面前大言不惭?” 宋拓一咬牙,又跪下来,“陛下,臣还是实话实说了,是有人要算计微臣的爵位!兹体事大,不光是宋氏家务事,事关国本!” 第328章 峰哥儿之死 第328章 峰哥儿之死 他索性豁出去,把什么都说了。 “那日新坟地上宋氏先祖显灵,完全是韦映璇设计微臣。” “韦映璇现在联合了宋氏族长与族老,还有微臣本支的二房一家人,谋算逼微臣让渡爵位给二房,还要到您面前请旨,叫微臣出让爵位!” “陛下圣明,微臣是因此事,才不得不先一步求见陛下!” “微臣知晓犬子忠良几次犯错,德行不配为世子,可忠良已经发誓改过,此子聪慧,前不久还入了大皇子伴读二试,今后必能有所作为,报效朝廷。” 陛下,微臣膝下有独子忠良在,断无传外支的道理,请陛下裁夺。” “宋氏爵位乃先帝赏赐得来,是宋氏先祖浴血奋战得来的荣耀,宋氏祖祖辈辈传承这份荣耀,如今却要被人觊觎,要强行让渡到别支。 若祖宗传来的爵位损在微臣手中,微臣无言面对先祖,只有在宫门外自裁谢罪。” 他又将《商朝本纪》里米国公让渡一事拿出来做例子。 皇帝听了若有所思。 这次宋拓进宫,知晓不是闹着玩玩的,是做了万全的准备。 昨夜他在书房,几乎未睡,想到了种种可能。 自然也想到了皇帝不肯帮他解决,要打发他的这种可能。 便像是现在,他先搬出先祖的功劳,接着拿前朝贵族让渡的事做例子。 皇帝不善待老功臣之后也就罢了,若还支持把老功臣用命换来的爵位随便让出去,定会引起老臣不满,也叫天下人议论纷纷。 他登基这些年,行事颇稳健,是个看重百姓评价的帝王,他应当不会轻率处置。 宋拓如此笃定,他背后也有高人指点。 皇帝果然道:“如此听来是不该让渡,韦爱卿,依你之见?” 韦禛眸光上上下下扫了宋拓,却道出一句不相干的话,“这半年来,外间一直传闻侄女婿绝嗣,且近来传闻愈演愈烈,韦忠良的身世又颇乱,谁也未见他母亲何时怀孕,何时生下他的。” “陛下,说起来惭愧,韦映雪是微臣另一侄女,只是微臣这个侄女,品行方面有些瑕疵,微臣却不好断言她当年怀的是侯府血脉。” 言下之意,峰哥儿身份有问题,不一定是宋拓儿子。 宋拓喉头里一阵腥甜,勉力压了下去,“我未绝嗣!!外头的传闻多是以讹传讹,当不得真!至于忠良,他自然是我的儿子,他与我小时容貌十分相似,这一点毋庸置疑!” 皇帝淡淡看宋拓一眼。 透过他此刻几乎跳脚儿的样子,看见了一个人被触犯到利益后的极力挣扎和反扑。 此人以往看着愚笨无知,今时今日却突然叫他有几分刮目相看。 竟然以当年宋氏先祖的从龙功入手,企图以过往的功绩令他妥协。 他一登基便以雷霆之势革办了几个二品的勋贵,算是稍稍动了贵族集团的利益,叫他们既惊且怕,隐隐有反扑之势。 便在此时,他又突然收手。 他投靠太后,娶了太后侄女,获了外戚集团的支持。 连着数年,他未再动那些勋贵功臣集团的利益,他扶植新臣,同时也打压太后娘家那些外戚。 三方势力,此消彼长。 到如今,他培养的新势力已经成为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 他也在钝刀子割肉,一年处置一两个功臣之后。 但他知晓,有几个老臣蠢蠢欲动,一直暗中与藩王吴王勾连。 若这次宋家的事处理不当,引起舆情,吴王定会借此起兵,与那些老臣里应外合,说他未善待当年的老臣之后,戕害功臣后代,发兵直指京城。 他沉默片刻,忽然问宋拓:“请封世子一事暂且一放,朕听闻你方才那番话,竟是与侯夫人势不两立?” “是,夫妻情分早消磨殆尽。”宋拓冷笑道:“她早有二心,不过微臣夫妻之事也不及爵位一事紧急,恳请陛下先恩准臣儿子忠良封世子。” 话音刚落,徐公公突然从外头来。 “陛下,南亭侯夫人派人报丧,请南亭侯速速归家!” “什么?”宋拓耳朵一嗡。 他伸手揉了揉耳朵,不敢置信,“我府上报丧?我母亲吗?” 想到要服孝三年,他脸都白了。 徐公公蹙眉,一言难尽。 是皇帝问:“何人故去了?” 徐公公才道:“回陛下,是侯爷之子韦忠良,据闻是被侯府姨娘韦氏害死,韦氏现已被京兆尹拿下。” 宋拓瞪着眼睛看徐公公,久久无法接受事实。 他猝然上前,抓着徐公公的衣袖大声道:“不可能是忠良,映雪怎会害他?你是听错了,你听何人说的?” 忽然反应过来什么,又朝着皇帝扑通一跪,很是癫狂地道:“陛下,定是韦映璇加害他们母子,求陛下降旨将韦映璇处死!” 韦禛当即反驳回去,“我侄女堂堂正正,怎就叫侯爷臆测为凶手,陛下,此事定与映璇无关,侯爷血口喷人,宠妾灭妻,荒谬至极。” 皇帝摆摆手,“来人,南亭侯殿前失仪,带他下去,叫他冷静冷静。” 宋拓被拉下去泼了几桶冷水。 侍卫又将他提了上来。 皇帝冷冷看着他:“南亭侯,你儿子如何死的,非你说了算,也非朕说了算,自有京兆尹审理。倒是你方才说请封世子一事,如今看来是办不成了,不但办不成,朕还要考虑让渡一事。” 他拿起手边一道折子,”就在方才,朕也收到了宋氏族人的折子。” 宋拓张大嘴,看着皇帝。 此刻的皇帝,冰冷肃杀,好似与先前谈笑风生的不是同一人,叫他不敢多看哪怕一眼。 第329章 皇帝给宋拓留体面 第329章 皇帝给宋拓留体面 他被帝王眼神威慑,下意识后退一步,嗫嚅起来,“陛下,此、此事臣未亲眼所见,不知真假,待臣回去确认一二再向您禀明。” 说的是韦忠良之死。 他仍不死心,抱有一丝期待。 其实也是不敢面对现实。 徐公公没好气地道:“侯爷,老奴未老眼昏花,您不必确认了,您儿子韦忠良的确已死,侯夫人派来的下人就在宫外,说得清清楚楚,老奴不会听错。” 宋拓只觉得头重脚轻。 忽然站立不稳,歪倒在柱子上,勉强伸手扶住。 人像丢了魂儿一般。 如果忠良死了,那么他今日见皇帝所有的理由都将站不住脚。 皇帝对老功臣顾忌、所有的忌惮都将不存在。 因为他膝下再无子嗣。 韦映璇和西府闻讯,定然不遗余力撬走他的爵位! 是了,皇帝方才都说了,宋氏族人递了折子。 “陛下!”他陡然瞪大眼,“陛下圣明!您莫要相信宋氏族人的说辞,他们已经被韦映璇收买!是韦映璇的走狗!” 皇帝冷漠地道:“你方才不是还说他们互相勾连,眼下又改口?到底是收买还是勾结?” 宋拓一愣,忙狡辩:“不是,不是勾连,是收买!是韦映璇不怀好意,收买宋氏族人针对我!是她要夺走我的爵位给西府,他们有猫腻!” 皇帝语气愈发冷淡,“一人被收买,两人被收买,五人十人朕也信,你说全族都被收买,太牵强。” “宋羽递上来的折子里,附上了全族请愿书,上头有每个族人亲笔签名画押,他们称,老祖宗传来的爵位不是你一人的爵位,是宋氏全族人的爵位,他们希望爵位由样样出色的宋远继承,理由有二,一是你已成为祖宗显灵迁怒的不祥之人,二是因你已绝嗣。” 宋羽在折子上未扯其他恩怨,那样反倒于让渡爵位不利。 皇帝说着,拿起案上厚厚一沓纸,扔在宋拓脸上。 宋拓惶然间,看见纸张写满了族人的名字,每个族人的名字上都盖了鲜红的手指印。 一列一列的名字,有十多页。 宋拓迟钝地找到自己的声音,“陛下,臣是被算计的,祖宗并未降怒于臣,是韦映璇收买了族人,叫他们一起签名对付臣,您圣明,不可轻信谗言!” “南亭侯,你在说朕是轻信谗言的昏君!” 宋拓慌张地抬眼看皇帝,“臣,臣不是此意,微臣不敢,陛下!微臣是被陷害的,微臣是无辜的!您一定要给微臣做主!” 他眼睛发红,突然流下大颗大颗的眼泪,一只手覆在另一只手上面,不断拍打。 语气近似躁狂,却又透着祈求,边哭边道:“陛下,您前后串起来想,仔细感受,方能想明白,从头到尾是他们算计臣的爵位,千真万确!您好好想想便知晓这其中关窍!” “是韦映璇算计了臣,此妇人狡诈如狐,计谋一环套一环,她在暗处臣在明处,您是明君,断不可叫她如愿!” “大胆!”是韦禛忍无可忍,出声怒斥他,“你竟敢拿陛下声誉信口开河,怎得?陛下要事事如了你的愿才算明君?” 宋拓暴跳如雷,吼叫道:“韦禛!你这个大奸臣,你为害朝廷,祸乱朝纲,现在又诱导皇上,诓骗皇上夺我爵位!你该死!” “陛下,韦禛该诛灭全族!” 韦禛:“……” 他竟是被气的想笑,但忍了。 收敛了神色回头看皇帝,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又指了指宋拓。 意思是,宋拓此刻状况堪忧,脑子已是不清楚了。 皇帝很无语地摁了摁眉心,“南亭侯,今日便到此为止,看在你今日丧子的份上,朕不愿为难你,你且出宫去吧。” 又道:“朕看了宋羽的折子,又看了宋氏族人百人请愿书,方知前因后果,更知宋氏族人的担忧与水深火热,朕无法袖手旁观。 且给你两日时间,你自行安排让渡事宜,也算全了你的体面。” “若两日后无作为,莫怪朕下旨强行替你安排了。” 皇帝说完,抬脚便走了,韦禛忙跟在他身后离开大殿。 “皇……”宋拓还要言语,面前忽然出现三座大山。 侍卫统领带着两侍卫直接将他拿下,不到一炷香时间,他便被扔出宫门外。 宋拓很狼狈地离开了皇宫。 他回首,看着高高的宫墙,突然意识到,他是失败了。 皇帝还叫他两日内让渡。 “不!这是我父亲传我的,西府何德何能!”他嘶吼出声,还流出了眼泪,痛苦地以头撞墙,十分癫狂。 宫外人来人往,都奇怪地看着他。 宋拓想把眼泪憋回去,昂头望天,午时的太阳却刺的他眼泪愈发失控。 老天爷,他真的失败了,他丢了爵位! 明明他是按着那位的意思做了,明明他也抢占了先机,赶在族人前进宫见了皇上,他还提了先祖们为朱家抛头颅洒热血的奉献。 为何韦禛会来,为何偏偏忠良突然在这时死了。 忠良是怎么死的?他要回去看看。 他大步往回跑,迎面一个人撞了他。 “嘶!”他手臂一阵生疼,低头一看,怀里竟多了个细小的竹筒。 他急忙伸手按住,四下警惕地张望。 见无人注意他,急忙寻一处僻静胡同拆开了竹筒,里头有一纸条。 看过后,他将纸条揉碎放进口中吃了,扔了竹筒。 养心殿西暖房。 地龙烧的热乎,隆冬的天,暖房里却暖如盛夏。 皇帝与韦禛大杀两局,午膳端了上来。 就在旁边的膳房用膳。 棋局下到一半,皇帝未尽兴,便摆在棋盘上不动。 “饭后再杀两局。” “陛下来了兴致,臣不敢不陪。”韦禛先起身,微微弓腰,等皇帝离开。 皇帝今日却慢一拍,端详了韦禛两眼,才道:“你侄女下棋的水平想必也很不错。” 韦禛心里惊涛骇浪。 皇帝言下之意明明是说映璇擅谋划。 这是试探还是不满? 面上却不慌,更不多问。 只浅浅弯唇,笑答:“她是下不过微臣的,却能随便虐她兄长,在女子里自然算棋艺高超,与男子比么,水平也该在中上游。” 不是他看低女子,而是闺阁女子多喜绣花,喜欢下棋者本就不多。 有名气的女师父更是世间少有,能够与之匹配,成日练手的强手更少。 琴棋书画这等技艺都需要投入大量时间精进,一旦荒废,便要退步。 占了天分,但说到底还是时间和经验堆出来的。 故而闺阁女子很少棋艺精湛的。 不像男子们,与同窗同僚师长友人皆可下棋。 皇帝棋艺就十分高超,常拉了他下棋,因为与强者下棋总有收获。 女子在这方面天然欠缺条件。 皇帝叹息,“朕最欣赏的便是你这份定力。” 他抛下饵,却轻易诱惑不动韦禛这条鱼,他好像从无好奇心,从不跟随旁人思路走。 说起他侄女,竟未叫他恐慌失态。 韦禛只是笑,“陛下谬赞,微臣惶恐。” 活两世,经验老道罢了。 皇帝笑看他,“朕是夸你侄女智谋过人。” 又道:“说到你侄女,朕猜测南亭侯那奸生子未死。” “陛下何以做如此猜测?” “说不出道理。朕听人说,她虽未生养过,做母亲却做的极好。且看她以往行事,不是狠绝之辈,朕猜她不会对那奸生子赶尽杀绝,应是顺势而为的计谋,留着他还有后着,等等看便知。” 韦禛很纳闷,皇帝听谁说映璇做母亲做的好? 正要接话,徐公公自外头匆匆而来。 “陛下,南亭侯在宫门外拔刀自尽,口里喊着对不住列祖列宗,却未死成,被几个值守的侍卫拦了。” “伤了脖子上的皮肉,身上也有些轻伤。” “他高喊着冤枉,流连宫门外不肯离去,一时说遭了算计,一时说老天不公,祖宗爵位要叫奸人算计去,如何如何对不住家中先烈,竟是与前去劝离的值守动起手来。” “他撒泼叫闹影响恶劣,引得百姓围观,拥堵在公门口致水泄不通,许多官员也围在外看热闹,议论纷纷。” 皇帝眸子瞬间沉了,冷嗤道:“又来这一套,朕还是高看他了。” 韦禛却若有所思:“又或者是背后撺掇他那人不在意他死活,只想怂恿了他叫您难堪。” 第330章 集会 第330章 集会 皇帝望向东边,百丈外便是太后寝殿。 他似嘲非嘲,“朕若是现在就下旨,强行叫宋拓让渡了爵位,你猜他背后那人今日可会跳出来?” “何必?”韦禛笑如狡狐,“陛下何不扔了烫手山芋,宣文武百官上集会?” 每日上朝议事便是朝会。 但如果已经过了上朝时间,却又有突然事件需要宣文武百官进宫商议的,就叫集会。 皇帝笑指他:“你啊你,又要来一次上次那个民主投票?” “难道陛下不觉得投票十分省事?” 皇帝唇角几不可察翘了起来,“确实省口舌,尤其这等鸡毛蒜皮之事。” 南亭侯让渡不让渡爵位,于一个国家的运转相比无关紧要,是微不足道的家务事。 既非军国大事,也非百姓民生。 即使南亭侯是贵族,他却无实职,连朝廷派系争斗他都够不上。 说白了,他的事就是鸡毛蒜皮,既如此,也无须帝王把关,直接交给文武百官商讨才是妙哉。 朝廷历来分三派,但在三派外又有众多中立朝臣。 韦禛笑说:“投票表决有一点好处,它十分公平。若一方占理,便能得广大中立朝臣支持,即使那两派有意反对,最终也不会埋没了真理。” 最后叫那些老臣与外戚吹胡子瞪眼。 “徐公公,你去将宋拓带进宫绑起来候着,再传文武百官入朝集会。” 皇帝决定集会,便立刻叫内侍去传旨。 “既然是宋氏族中事,便要将人请齐全,去将侯府家眷、宋氏族人都请到场。” 太监火速去传御旨。 文武百官懵的懵,惊的惊,都匆匆从各府、各衙门里往皇宫去。 有耳目聪敏的已经打听出了缘故,提前与交好的同僚合计。 大多数人是莫名其妙,不知为何突然集会。 韦映璇收到皇帝内侍传唤时,仍在书房喝茶。 一上午,她未出一步。 心情由起先的略略紧张和焦虑,渐入平和之境。 这时候见了内侍的公公,她不急也不慌,叫人给了打赏钱,才出门去请婆母。 她和陈氏一道进宫。 陈氏在路上问她,“你可带了他给你写的两份罪己书?” 韦映璇带了。 但她没想到婆母会问,更没想到婆母如今如此敏锐,猜到了。 婆母知晓自己要趁此机会请旨和离! 陈氏像看出她的惊讶,笑起来,“我成日在屋里,哪里也不去,什么人也不见,自己一个人琢磨心事,琢磨的多了,便什么都想到了,你莫怕,母亲不会拖你后腿,只会助你。” 韦映璇笑起来。 隆冬空气清冽,冷气在呼吸间结成白雾。 但她眼神却有了朝气。 “今日顺利的话,也许我的生活会天翻地覆,从明日起,我会迎来新生活!” 陈氏目光慈祥地看着她,“你入侯府许久,我从未见你笑的如此快乐过,你现在笑的像个孩子。” 韦映璇握了陈氏的手,“婆母,是您这些日子一直忍着委屈,叫我有谋算的时间。” 她知道婆母和陈海川孟氏夫妇一直在暗暗调查宋老夫人“养病”的事。 有几次婆母突然出府,去陈海川府上,应该与此事有关。 查到哪一步,是否拿到证据,陈氏未对她说过,她也未主动问。 但她知晓,婆母一旦拿到证据,定能叫宋拓万劫不复。 她只是在忍。 不为别的,是一旦此刻发作,东窗事发后宋拓的爵位可能保不住。 与其被夺了爵,不如先平稳让渡给西府,叫远儿得了爵位。 “快了,我是为远儿忍,也是为你故去的公公忍,这爵位不是孽子一人的爵位,是满门先祖传承来的,虽这一代旁落,不在咱们这一房,但却给了更优秀的子孙。 只盼着祖宗在地下看清事实,莫要怨怪我。” 又说:“炳炎再世时,常悄悄与我抱怨婆母强势,他一辈子大事小事都要按婆母的意思,从未畅快行事过,谁料他死后爵位也未按他的心意传承,我是对不住他。” 说着,眼圈又红了。 她们婆媳上了轿子,韦映璇在路上安抚她。 “您未错,爵位给侯爷,只会家破人亡。”她说了大实话。 她重生便是回来复仇的,有她这个阻碍在,宋拓怎能过得好? 他若好了,她便不好了。 这些缘由无法对婆母说。 她道:“我前日使计从他手里弄回来五万两,一并给您存着。” 陈氏面色很平淡,轻轻拍了拍她的膝盖:“你有心了,幸亏母亲还有你,否则定然振作不起,很可能胡妈妈去后我便死不瞑目。” “母亲,您别想胡妈妈了,我离开侯府那日会带着你一起走,让我二婶拨个善解人意的婆子给您。” 陈氏只笑,却未说话。 马车到宫门前,下车后,才见宫门外极其热闹。 各方朝臣往宫里进,议论纷纷。 韦映璇便低调拉下帷帽,与婆母走在道路最边。 皇帝和韦禛吃个午膳的功夫,满朝文武已经在太和殿内排成队伍等待集会。 “众卿平身,今日请诸位集会,是关于南亭侯宋拓让渡爵位一事。” 皇帝一上来便直奔主题。 第331章 全体听瓜 第331章 全体听瓜 皇帝自是不会亲自详述经过。 是由一直在场的韦禛站出来对朝臣说明前因后果。 他讲到了让渡与传世子位。 说到最后,则是总结。 “情况便是如此,南亭侯不愿继续承爵,是因先祖降怒,族人视他为不祥之人,且对他成见极深,已不能容他,而他亦不想引起族人恐慌,因而进宫求旨,传世子位给他的独子。 然而不巧,此子竟在今日因意外夭折。 现宋氏族人也呈上折子,并一封百人请愿书,请求将南亭侯爵位让渡给本支二房嫡孙宋远。” 大殿里微微沸腾,朝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表情里竟都有些不解。 事关南亭侯爵位,到底是继续承袭还是让渡出去,原本秉明了皇上,由皇上裁夺便是。 不是大事,却为何好端端要众臣集会商议? 有此念头的朝臣忽然打个激灵。 南亭侯府势微太久,常年无人问津。 落魄贵族做久了,难免有许多人都忘了,宋家是当年的十大功臣之一。 虽然宋氏子孙一代不如一代,到如今早已卸去风光,但宋氏先祖的功勋却实打实印在大历功勋簿上,何时何地说起开国功臣,都有他先祖的一席之地。 难怪皇帝不愿决策。 若判不好,轻则引起舆论,叫人说朱家忘恩负义,苛待功臣直系嫡子嫡孙。 皇帝颔首:“情况便如韦爱卿所说,朕召集众卿来便是为此事。朕现将折子和宋氏的请愿书交由众卿过目,是否让渡爵位,交由众卿决策。” 他示意徐公公将奏折和请愿书递给大臣间传阅。 足足有一炷香时间,太和殿安静无声。 只偶尔传来大臣们翻阅奏折的沙沙声。 大臣们轮流看完一遍奏折,各自心里都在掂量该如何投票。 其中尤以谢御史和内阁谢俞这叔侄两人表情最为意味深长。 皇帝表面上不露半分圣意,推给大臣们投票,实则是打定了主意要叫南亭侯让渡给同支族人。 这一点毋庸置疑。 谢御史前些日子已从太后那儿得知,贵妃侄儿早年竟差点娶了南亭侯夫人为妻,是阴差阳错才嫁了侯府。 而如今,他们之间虽不明确,但种种迹象表明两人是死灰复燃。 这些都是宋拓在接触吴王世子时亲口所讲,说他曾抓到韦映璇与贵妃之侄密会,未留证据是因王家协助,他武艺不敌反被算计。 而今日爵位之争,说到底是侯夫人与侯爷之争,是侯夫人生了二心,要转移宋拓的爵位。 宋远曾在侯夫人膝下成长,前些日子侯府闹的沸沸扬扬的归宗一事,归得便是这宋远。 就在皇帝刚下旨集会时,几乎在同时,太后的口信也即刻传到谢御史。 太后的意思,今日投票断不可叫韦氏得逞,此人与贵妃侄子纠缠不清,必是贵妃党。 “皇上!”谢御史出列,“老臣之见,此事投票甚为不妥!” 他是三朝元老,已是风烛残年,头发胡子花白。 但他站姿却并不敷衍,与年轻小辈一样身姿笔挺,眸中流露出老者里罕见的锋锐。 叫人一看便知道他年轻时便是严厉之人,到老来也无半丝慈祥。 皇上一见谢御史就头痛,僵僵一抽嘴角,“爱卿有何建议?” 谢御史绷着脸道:“爵位事关奖赏惩戒,是历代皇帝治国之本,乃国之柱石,不可轻率,陛下怎可轻易交由众臣商议?” “陛下用投票之议,看似广纳建议,顺应时势,实则有动摇社稷根本之虞,望陛下明察。” 他还十分威严地告诫皇帝,“近来陛下已第二次实行票决,可见日后还打算如此,若轻易开票决之端,今后必有巧言令色之辈结党营私……” 停顿在此处,特意看一眼韦禛,才继续道:“……以银钱贿赂选票,以虚言蛊惑人心。” 韦禛:“……” 谢御史话落,马上有太后党附和。 “陛下,谢御史所言极是,决票之议实乃以稚子操利刃,以盲者辨五色,万不可行。” “若唯票数是从,则阿谀奉承可登庙堂,尸位素餐者能掌枢机,长此以往,国事将沦为儿戏!” 皇帝木着脸,“御史年纪大了,怎反而喜欢杞人忧天?朕向来勤勉,自登基来,事事皆与内阁一同决议,何时打算依赖票决了?今日之所以票决,是因此事无无律法可参考,朕未有决断之依据,故而才交由众卿投票决定。” 这次换谢俞出列,他态度比他叔父敬重了许多,却仍持反对意见。 “陛下,此事本就不该投票。无关乎投票决议是否可行,而是此事脉络简单,不需投票决议便可解决。 让渡之举实乃荒唐,南亭侯年纪轻轻,虽独子不巧夭折,却未见得一两年内不能生育子嗣。 可着南亭侯离京办差一年半载,避开族人,待有了子嗣,传世子位给子嗣之后再将子嗣接回京悉心抚养,如此方能完美解决,又何须让渡给同族?莫不是其中有何阴谋?” 朝臣们脸色都变了变。 此事本就难以抉择,现在听了谢俞一番话,觉得他说的竟比谢御史一番话还有道理。 “谢次辅,您恐怕还不知,南亭侯早已绝嗣,外出办差也生不出子嗣。”韦禛出列,面对顶头上司也未见局促。 谢俞冷笑,“南亭侯二十多岁血气方刚,怎会绝嗣?外间传闻向来不可信,韦中书,你饱览群书,当知晓眼见为实耳听为虚的道理,怎可叫舆论裹挟,随波逐流说些蠢话?” 韦禛还未应答,大殿东南角帷布后突然传来一个妇人的声音。 “陛下,臣妇乃南亭侯之母陈氏,臣妇有事要禀,事关臣妇之子南亭侯宋拓是否绝嗣。” 好家伙,皇上竟然把南亭侯家眷请来了。 众大臣全部挺直脊背,精神为之一振。 皇帝不负众望,马上叫人请出陈氏:“陈氏,你即刻入殿内禀明情况!” 陈氏从帷布后走出,到殿中央,朝着皇帝扑通一跪。 “陛下,臣妇之子宋拓,其实早已绝嗣多年,他当年娶儿媳映璇入门那日即有不举症状!” 满堂哗然。 南亭侯成婚七八年了吧?便是说,他不到二十岁即废了? 皇帝目光幽幽的,“陈氏,你是他母亲,又非他枕边人,你如何得知他的隐疾。” 陈氏哭道:“他大婚当日便因不举求助于臣妇,因臣妇兄长曾在北疆军营里多年,回京后也有三五交好战友常年通信。 他便想请他舅舅托人在北域寻找良药肉苁蓉。也是因此,我婆母当年便过继了同支嫡子宋远来侯府。 他的隐疾,臣妇隐瞒多年,如今深感良心不安。兴许祖宗降怒便是因此,先辈奋斗得来的爵位,怎可传给绝嗣之人?臣妇只怕死后无颜面对宋氏祖先,再不敢帮他隐瞒半点。” 她再度对皇帝磕头:“臣妇求陛下降旨,允许宋氏小辈里最出色的远哥儿承袭爵位,以保祖宗荣耀后继有人,将这份荣耀发扬光大。” 陈氏语气真挚,语速恰当,且十分流利,感染了一众在场朝臣。 满殿朝臣都十分动容。 宋氏族人的请求,明明合情合理啊! 宋拓本身绝嗣,又被先祖降怒,族人哪里还会认可。 “这……”谢俞脸一阵红一阵白,无话可说。 亲娘出来承认,这是坐实了啊! 第332章 为女儿请旨和离 第332章 为女儿请旨和离 皇帝舒展了嘴角,“陈氏,你先起身,朕的文武百官皆是明理之人,今日群臣投票,必会给宋氏一个公正的结果。” 陈氏被带了下去。 她到幕布后,一眼便见另一边角落里被绑起来的宋拓。 想必将她方才的话一字不漏听了去,他此刻目眦欲裂,如恶鬼一般,眼睛几乎要瞪出眼球,模样十分可怖。 偏偏他手脚被捆着,嘴里被塞了布塞。 两侧还有御前侍卫紧紧抓着他,令他无法行动半寸。 饶是如此,他那样凶残的目光也叫人胆战心惊。 宋氏族里好几个年轻后生无意间触及他的眼神,都急忙移开目光。 陈氏却迎上他的视线与他对视。 二十多年来,她一直学不会钻营之道,不会笼络人心,更是毫无智计,且凡事糊里糊涂不求动脑,常被婆母拿捏。 她知晓自己不是个合格讨喜的母亲,未能帮到儿子什么。 但她生养了他,于他有切实的生养之恩。仅这一点,他不该大逆不道! 她是开窍太晚,不是不爱孩子! 然而这个逆子的所作所为,亲手斩断他们的母子情,是他逼着她走到这一步。 他们之间,再无原谅可谈,也再无回头余地! 宋拓恨到了极致。 这天下间怎有如此祸害儿子的母亲,她竟然当着文武百官的面造谣他不举。 她如此说过之后,他便成了满京城的笑话,哪里还有脸再承爵位? 他心口倏然痛的失去知觉,人昏了过去。 大殿上的沸腾平息下来。 陈氏下去之后,谢御史叔侄便消停,太后党也偃旗息鼓,再无人质疑。 皇帝眉目舒展,请众臣开始投票。 不一会儿,徐公公端着托盘上前。 托盘里是两个竹筒,里头各放有竹签。 同意宋拓让渡爵位的投放在左侧竹筒,持反对意见的放右侧。 “一目了然,就不必数了。”皇帝直接宣布结果:“群臣决议,南亭侯宋拓让渡爵位给同支二房宋羽之孙宋远,朕会按群臣意见拟一道圣旨下达,不日即生效。” 大殿两侧的帷帐内,宋氏族人相视而笑。 原本他们以为今日要面临许多挑战,族长与各位族老都提前准备了说辞。 他们甚至将那日在坟地上,先人降怒一事反复推敲,反复提炼,力求一个逻辑完美的说辞,争取在今日殿上陈述时不被质疑。 没想到根本未用上。 陈氏一番话,直接将宋拓打上绝嗣的烙印。 结果是由群臣投票,皇帝也未担上“苛待功臣后人”的骂名,皆大欢喜。 让渡一事尘埃落定,十分完美,韦映璇也翘了嘴角。 接下来该她自己的事了。 “陛下,臣有事要禀。” 却在此时,文臣队伍里,一个脸庞清瘦,身量不高的男子站出来。 竟是翰林学士韦谦! “韦爱卿,有何事要奏?” 韦谦神情肃穆地走到大殿中央,竟一撩衣袍跪下,大声道:“陛下,臣今日斗胆,恳请陛下明鉴,准臣女韦映璇和离出南亭侯府!” 他此话落下,满殿皆惊。 帷布后,韦映璇也露出惊讶神色。 她从未指望过父亲兄长,和离一事从头到尾也只自己图谋。 爵位顺利让渡,她便趁着此时请旨和离,她父亲怎比她反应还快? 她哪里想到,是许容龄前一日亲自上韦谦府上见了他的姨娘,敲打了几句。 是韦禛与许容龄商议好的。 女子要和离,怎好自行开口,父亲还健在,叔父开口也不合适! 韦谦和韦昌夫子关起门来审时度势,想到了方方面面。 “映璇虽然叛逆心重,不够孝顺为父,但她却比映雪那个逆女强的多,在外头始终未给韦家丢人现眼,且她现在交际手腕了得,听说她与王将军府都有了交情。” “你二叔这只狡猾狐狸得了皇帝欢心,日后前途不可限量,他十分看重映璇,他现在助力映璇和离,保不齐还有其他打算。” “咱们作为她父兄,此时搭一把手也不亏,今后静观其变,也许映璇离开侯府会有更好的去处。” “父亲所言极是,儿子也如此想,外人总将咱们看作一体,映璇与侯府势不两立,便也是给家里立了仇敌,若换了别人还要掂量,但这个宋拓,儿子早瞧着他不顺眼,就按二叔二婶的意思,助映璇和离罢!” “映璇记了您的人情,说不定会收了叛逆心,今后好生归顺、孝顺。” 父子商议定后,很快便是今日殿上投票。 等投票一结束,韦谦便知晓到了提和离的最佳时机,若错过此时,今后再无比今日更好时机。 他便果断站出来。 皇帝目光如炬地望他,“哦?韦爱卿突然为女请命和离,可是有苦衷?不妨细细道来。” 和离非同小可,自然要道明缘由。 韦谦义愤填膺,“宋拓与臣女成婚数载,本应琴瑟和鸣,然,宋拓性情乖戾,几番无端针对臣女,致使夫妻情分名存实亡,臣女日夜忧思,痛苦万分,臣作为父亲,心如刀绞。” 韦昌也离了位置,得了皇帝首肯后说道:“陛下,侯爷曾冤枉我妹子偷盗。数月后,又企图构陷我妹子与人私通,最后皆被证实为阴谋,侯爷为了压下我妹子的委屈、压下我与父亲的愤怒,还曾写了罪己书两封!在我妹子手里!” 口说无凭,韦昌既然提到罪己书,皇帝便饶有兴致道:“韦映璇可在?上殿上呈证据。” “是。”韦映璇声音清冽,她拂开帷幔,大步走到殿上。 朝着皇帝下跪叩首,取出事先准备好的和离书。 皇帝看过后,满面愤怒。 “确实做的太过了,不配为人夫。” 韦谦适时呜呼,声音透着哽咽,“陛下,臣女之遭遇实非常人所能忍,臣不求女儿富贵荣华,但求她能得一份爱重,恳请陛下体恤臣女之苦,准其与宋拓和离,各自安好。” 第333章 她问心无愧 第333章 她问心无愧 韦谦父女当堂请旨和离,不但拿出令人信服的说辞,连证据都一并备好。 韦映璇将罪己书、和离书都呈给皇帝。 皇帝看过后,脸色铁青。 握拳重重落在御座扶手上,“朕竟不知堂堂侯府夫人会过的如此憋屈。” 皇帝把罪己书和和离书交给太监,虽未让每个大臣看,却叫几个肱骨重臣轮流传阅。 “岂有此理!” “难怪韦学士今日便迫不及待请旨和离,言辞间颇为偏执,原来如此。” “本就是绝嗣之人,竟还不知收敛,几次三番羞辱、陷害嫡妻,且前头还传出不孝母亲,看来此人众叛亲离早是有迹可循。” 满朝大臣无一同情宋拓的,骂声绕梁。 气氛到位,皇帝便自然而然地道:“朕允了。韦氏,朕念你之遭遇,特准你与宋拓和离,恢复自由之身,此后,婚嫁之事,由你父亲重新做主。” 韦谦大喜过望,叩首谢恩:“臣谢陛下隆恩。” 韦映璇也跟着叩首:“臣妇谢陛下圣明。” 满朝文武大部分面带微笑,对此结局感到满意。 平日里韦谦常因满嘴之乎者也,四处批判针砭、卖弄学识而遭人反感。 许多同僚一说起韦谦皆是摇头嗤笑,再加上数月前,陈氏当街殴打韦谦,韦谦不顾君子风度呼喊求饶,叫他很长一段时间抬不起头。 今日他强势干脆地为女请命,算是扳回一局,叫满朝臣子都高看他一眼。 尘埃落定后,皇帝一摆手,便准备退朝。 却在此时,谢御史又不合时宜走了出来。 “陛下,老臣认为此事处置的不妥!” 皇帝目光凉丝丝的,“谢爱卿又觉出何处不妥来?” 谢御史仿若听不出皇帝的讽刺。 只是眼神森然,自顾自铿锵道:“陛下,臣以为,不可轻易准此和离之请。今南亭侯爵位让渡至同族,此事闹至朝堂,已是满城风雨。 不日便将传遍大历全国大街小巷,再准其和离恐将引发轩然大波,影响恶劣。 届时街头巷尾议论纷纷,朝廷颜面何存,社稷安稳,又从何谈起?” 不等皇帝说话,韦禛从容出列。 “谢大人,我侄女映璇屡遭宋拓陷害,身心俱损,乃不争之事实,若因顾及朝廷颜面而强留她于不幸之中,岂非本末倒置?再则,街头巷尾对宋拓议论纷纷,那是因他自身际遇导致,岂能归咎于和离之事?此两件事不可混为一谈。” 韦禛向来以思维敏捷,思路清晰而出名。 他反应极快,大多数时温和风趣,当然,必要时言辞也是十分犀利。 今日他罕见地半点未给谢御史面子,殿内气氛一下子紧张至极。 众人皆竖起耳朵等着谢御史如何回应。 “巧言令色!南亭侯让渡爵位乃百年罕见,今日后宋拓举国闻名,若开此先河,便会引全国上下效仿。女子本该贤惠宽容,恪守妇道,更该以和为贵!若因一时之怨、小小委屈便轻言和离,民间效仿之风一起,将动摇社稷安稳!” 他言之凿凿,将和离与社稷安稳挂钩,引得殿内议论纷纷。 “后果竟有那般严重吗?” “但谢御史如此担忧,仔细思量,倒也很有道理。” “毕竟是三朝元老,经验丰富,做事前习惯了三思……” 皇帝听着众臣议论,脸色发沉,紧紧抿了唇。 “谢御史,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韦谦一跺脚,竟不顾形象,怒骂起来。 “若换了你女儿嫁到此人家,天天受辱,成日受迫害,你会无动于衷吗?有道是家和万事兴,家中若不和,又怎能谈及社稷安稳?你莫要以社稷安稳为名,行自私自利之实!” 引经据典可是他的长处,他往日里是不想得罪谢御史,不代表他讲不过。 他也一点不怯,口沫横飞。 谢御史吹胡子瞪眼:“韦谦!你一派胡言,老夫何时自私自利?” “你若不自私,为何要加害我女儿?” “老夫何时加害于她?” “她原本刚有些希望逃脱泥潭,你却要一脚将她踩进深渊,叫她重新过上暗不见天日的苦日子,谢御史杀人不动刀,一张嘴却堪比淬了毒的匕首……” “你你你……一派胡言!” 就在两人吵得不可开交时。 韦映璇朝前走了一步,朝着皇帝又一拜。 她戴了帷帽,朝臣们看不清她的脸,但她姿态一流,在年轻夫人里也是百里挑一。 稍稍有所动作便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韦谦和谢御史停止了争吵,大殿里忽然安静起来。 “陛下,诸位大人。”韦映璇语调不疾不徐,如涓涓流水,声音却坚定。 “臣妇虽为女子,却知出嫁从夫,须端正品行,克勤克俭,与夫君一起振兴侯府,这些年臣妇为侯府,为宋氏一族呕心沥血,臣妇今要和离,问心无愧。” 说到此,她从袖中取出一小本账册与书信,高高举过头。 “此乃臣妇为祖宗迁坟建陵所支用钱财,是往来账目以及书信,有族人收款收条,购地手续等契纸为证。” “臣妇深知祖宗乃家族之根,陵墓乃家族之魂,故而不惜倾尽私房,只为让祖宗尽早得以安息,让族人得以安心。臣妇自问,对宋氏已是尽心尽力,无愧于心。” 大殿角落的帷帐内忽然传出了隐隐的啜泣声。 “除此之外,臣妇年年资助族中贫寒子弟求学,接济偏支偏房贫困亲眷,为侯府上下操持家务事、料理中馈,侍奉祖母、婆母尽心尽力。” 臣妇嫁入宋氏侯府多年,本铁了心相夫教子共兴家业。是遭到前侯爷宋拓不公对待,令臣妇心灰意冷,才有和离念头,臣妇只求陛下准允和离出宋府。” 她重重的磕头,大殿里仿佛时间静止。 皇帝不说话,她便一直未停,又磕了第二个,第三个,直到有人反应过来。 百官突然开始哗然。 众人哪里料到,看似柔弱的侯夫人竟为侯府,为宋氏做了如此多的贡献。 修祖坟是大事,她一个妇人有魄力拍板,需要填进去多少银子!那可是嫁妆! 而她先前只字未提,是谢御史反对,她才略略说起此事。 她一个柔弱妇人为宋氏付出良多,所求的,也不过只是和离啊! 怎就不行?有何不行!? 众人齐齐怒目看向谢御史,埋怨的情绪空前蔓延。 谢御史抖抖衣袖,冷哼。 “皇上!” 帷帐内传来悲切的声音。 接着又有更多伴随着激动和哭腔。 “皇上英明!”是宋氏族长掀开帷幔走了出来。 他身后还跟着许多宋氏族人。 第334章 离开侯府 第334章 离开侯府 “陛下万岁万万岁。”宋氏族长带领族人齐齐下跪,“臣等宋氏族人,为先侯夫人韦氏求情。” “韦氏嫁入我宋氏多年,勤劳持家,善待族人,为家族做出许多牺牲,尤其是为祖宗迁坟一事,更是倾尽所有,令我族人深感敬佩。恳请陛下念在韦氏多年忠孝两全的份上准其和离。” 族里的男子们神情皆肃穆,妇人们却都红了眼眶。 内宅妇人最知晓妇人受的罪,她们跟在族长身后不停地磕头,跟着请求:“韦氏无愧于宋家,请求陛下开恩,准许韦氏和离。” 其中一个最为激动的妇人,突然站起身,冒死指着谢御史怒吼道:“你这个刁钻老儿,枉你身为御史,对不公之事仿若不见,却只欺负映璇这般柔弱妇人。” “你口口声声江山社稷,国家有你这等冷酷恶毒的大臣,才是不利于江山社稷!” 谢御史是一品大员,还是三朝元老。 竟被一个没有品级的民妇指着鼻子骂,然而却无人苛责妇人。 他等了等,皇帝不语,大臣们竟是暗暗憋着笑,一副幸灾乐祸状。 谢御史怒极,却又不能折了脸面与民妇对骂。 皇帝努力忍了笑,故作严肃问:“谢御史,宋氏族人都集体请愿,叫朕答应,放韦氏和离出府,你可还有话要说?” 谢御史脸色铁青,白胡子下嘴唇发紫。 他一句话也说不出,一甩袖灰溜溜地退回了班列。 唱反调哪里是他本意,皆因太后传了话来。 如今他已然尽力,太后莫怪他不能力挽狂澜。 “既然谢御史都无话可说,便按朕方才的意见,韦氏,朕允许你和离出侯府,自今日起,你自由了。” 帷幔后,昏过去的宋拓刚幽幽转醒,便听见皇帝准许和离的话。 他憋不住吐出一口黑血,血顺着口中布塞渗出。 侍卫急忙上大殿禀报:“陛下,宋拓晕了过去。” 皇帝摆摆手,对宋氏族长道:“他的爵位已让渡给你宋氏族人,朕念及他今日刚丧子,便不追究他殿前失态,你等将人接回宋府吧。” 又加了一句:“请太医为他医治。” 宋氏族人忙跪谢。 “陛下仁慈,臣代前侯爷跪谢圣恩。” 韦映璇与婆母坐轿子回宋府。 知晓她今日便要离府,陈氏却未显得多么高兴。 只说叫她先回,自己院里东西尚未开始拾掇,她陈年杂物多,须得整理几日,叫她先回。 “您可是觉得在我二叔府上不自在?不必担忧,我早与二叔二婶说了,他们很欢迎您。” 又道:“我二叔府上热闹,氛围也好,您去了便知。先安心住一段日子,待我为您添一处更好的府地,再搬出去。” 以前她根本不会担忧陈氏自在不自在,陈氏压根不会想那些,只有旁人不自在的份。 如今却不一样,她总觉得陈氏心里装了许多事,却变得再也不会轻易说出口,叫她总忍不住想探究。 “不必花大价钱,我一人住,院子太大,宅子太多就显得空旷,仆人也不用那么多,做一辈子主子,才知晓真正得用的也不过那么一两个。”说到此,眼睛猝不及防湿润。 韦映璇知道她又想起胡妈妈。 她沉默,不张口安慰。 此时安慰,便是戳破婆母的伤心。 陈氏望着轿厢窗外,过一会儿,眼里水雾干了,便如往常一般平平静静,好似没了情绪。 下轿后,许容龄派的婆子已经提前在侯府外等候。 “二小姐,夫人怕您东西多,叫老奴多带些家仆过来给您搬家。” 这次和离出府,韦映璇未准备宅子,她与二叔二婶说好,在二叔府上暂住一年。 等风声慢慢过去,城里人不再关注此事,她再选一处安静些的宅院搬出去。 这世道于女子不公,莫说被休弃,便是和离,之后度日也艰难,要面对数不尽的苛待和流言蜚语。 即使她是大府出身也好不到哪儿去。 二叔得皇帝宠信,在朝中很有些地位,住在二叔府上,也算是借二叔的势,有二叔庇护她,她便会好过些。 她点头笑道:“好,辛苦妈妈了,东西已经拾掇好,直接搬便是。” 陈氏看着韦禛府上派来的奴才,看那些婆子对待韦映璇热切的模样,关怀备至的语气,便安了心。 她欣慰地道:“赶紧搬家赶紧走,好容易和离成,就快些走,那孽子吐了血,还不知今后会如何。” 又道:“母亲不扰你搬家,今日有些累,我先回去了。” 好似突然冷淡起来,不等韦映璇说话她便抬步走了。 “母亲。”韦映璇喊她,还是老称谓,她未改。 “一会儿我便离侯府了,您……” “我尽快收拾箱笼,早日出府与你团聚。”陈氏声音似夹着,有淡淡不易察觉的颤音,“不几日便要重聚,有什么好送的?叫你二叔给母亲留间上好的房。哎,累了,我先回去歇着。” 快步走了。 韦映璇问照影:“齐妈妈可回来了?” 一大早是齐妈妈配合京兆尹处理韦映雪杀子一事。 韦映璇进宫那时,齐妈妈还未回来。 照影刚要回话,齐妈妈气喘吁吁跑来。 “二小姐!” 她在路上就听说了皇帝准了大奶奶和离出府,连称呼一并换了。 “如何了?” 齐妈妈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因有人证,已经收监,择日审判。” 她请示韦映璇:“韦忠良何时下葬?” “总要让他父亲看上他最后一眼,也叫他打消疑虑,莫说他的死有诈。” 韦映璇进侯府。 侯府下人有了耳闻,纷纷哗然。 有几个妈妈不顾规矩,冲到她卧梅轩门外大喊,要追随她离开侯府。 许是对她有几分感情,又许是想跟着她一起逃离了失了爵位荣光的宋府。 人心浮动可见一斑。 “大奶奶,您当家当的好,我们几人为您做事已经习惯,如今您要离去,奴婢们宁死也追随您去,求您拿了奴婢们的身契一起离开。” 韦映璇并未感动,她知晓人性的复杂。 站在廊下对那几个妈妈道:“你们是宋府的家奴,不是我个人的奴婢,便该想着为宋府主子鞠躬尽瘁,我走后你们老爷自会寻女主人来当家,好好当你们的差便是,都是上了年纪的老妈妈,怎还比不上小丫环沉稳。” 又说:“日后你们若遇上宋府解决不了的困难,可去韦中书府上见我,若我能帮的,自会看在曾经主仆一场的情分上帮助你们,都下去吧。” 几个起哄的婆子到此才有了些许哽咽,知晓她说话的分量。 她不是轻易改变立场的人,答应了就会办到,婆子们纷纷下跪拜别,语气十分真诚。 “奴婢祝福您今后万事顺遂。” “盼着您日后万福。” 照影最后检查各屋,未发现遗漏的,她们主仆便离开宋府。 她入宋府不过半个时辰,离府的时候,已经看到宫里的人过来,在宋府门口摘门牌。 以后这里便是寻常百姓宋家,只能用普通百姓规格的大门和门匾,两侧的瑞兽也要砸掉。 她最后深深看了眼侯府摘落在地的门匾,嘴角勾起凉薄的弧度。 毫无任何留恋离开了。 第335章 他要将养身体 第335章 他要将养身体 朝堂上发生的事,很快叫冬日沉闷的京城骚动起来。 朝臣回去后转告亲朋,不一会儿,整个京城皆知南亭侯让渡爵位,以及与夫人韦氏当堂和离两件事。 百姓慕名而来,拥堵在宋府外,将道路两边挤得满满当当。 本还期待会目睹一场夺财闹剧,岂料宋府门前竟十分安静。 只有一个个搬运箱笼的下人安静有序地进进出出,不停抬着箱笼往胡同口的马车队去。 “瞧见了么,这些可不是宋府家丁,是韦氏娘家派来帮其搬离侯府的下人。你再看大门旁那两个壮汉,那两个可不是一般人,是王大将军府侍卫,是王夫人派来支应韦氏的!” “这韦氏倒也有些能耐,王将军夫人都肯帮她!不过又有何用?嫁进高门做贵妇也是不长久,说出府便出府了,听说韦氏以前在侯府好生威风,下人都十分敬服她,眼下却是落魄离去,也不知她心里什么滋味。” “妇人之见!韦氏哪里落魄?谁愿与不举之夫长长久久?分明是欢欢喜喜投奔韦中书去了!” “韦中书又有何能耐?” “嗐,你这个无知妇人,韦中书乃天子跟前新晋红人,不出十年必升次辅!他可是韦氏亲叔父!” “如你这般说,这韦氏倒是有个好娘家,可那又有何用?还不是落了个和离弃妇的结局。说起来这宋拓也是颇为薄情,好歹曾是夫妻,竟未见相送,太不体面了!” “你这个笨婆娘,是不是戏本子听多了,都闹到和离的地步,便是死仇,哪里会相送?且观望,说不准过些日子两家还要扯皮,你们听说了吗?南亭侯的爵位就是韦氏带着宋氏族人扒掉的……” “当真?哦吼吼……” 宋拓昏昏沉沉间睁开眼,听闻外头吵吵嚷嚷。 他问小厮,才知是外头围了许多百姓旁观韦映璇搬家。 “吵死了,让他们立即滚。”宋拓捂住耳朵,十分暴躁。 “是。”宋或小心翼翼地回:“奴才马上叫人把这些闲人打发走。” 他叫了护卫去侯府外驱赶,复又进来照看宋拓。 太医说宋拓病情若不好生将养便会损阳寿,还很有可能突然暴毙,他便不敢离开太久,生怕有何闪失。 宋拓撑着床铺想坐起身,却失败了。 他一阵心浮气躁,眉头紧紧蹙起,“我这是怎么了,为何浑身无力气?” “您大病初愈,自然虚弱些,太医方才来过,说您患上的是心疾,万万不可再劳累,也不可动怒。” “心疾。”宋拓喃喃。 果然和他父亲患上同一种病。 又疑惑:“怎会有太医来府上?” “是皇上今日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请了太医给您医治,听闻太医诊断后,还又额外开恩,将您养济院的差事停了,叫您安心静养。” “圣旨就在外头厅里,您方才昏迷着,未能接旨。” 宋拓冷冷一笑,竟是出言不逊:“虚伪至极,他是怕有人戳着他的脊梁骨骂他苛待功臣之后!” “停了那份磋磨我的差事有何用!他若真心善待功臣之后,便恢复我在军中差事!说白了都是做戏,做给人看,好叫人说他是明君!” “实则他就是昏君,成日被贵妃牵着鼻子走,现在又多了个韦禛将他耍的团团转,这个蠢货皇帝,竟顺着韦映璇那个贱妇夺了我的爵位!叫大臣投票不过是因他奸滑,不愿亲自下诏留话柄,这个狡诈昏君!” 宋或听得目瞪口呆,大气不敢喘。 侯爷一定是疯了,这些话如何说得?传出去可是要掉脑袋的! 宋拓却好似什么都不在乎,又愤怒咆哮:“先祖当年怎会帮朱家人夺了江山,糊涂至极!” 说完,突然开始大喘气。 小厮扑通跪在床边求他,“侯爷,您千万不可动怒,太医说您若是再吐血,便会暴毙……” 宋拓望着他,”暴毙?” 心里冷不丁升起一抹恐慌。 竟是与宋老夫人病重时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森然道:“不会,不可能,我年纪轻轻不会暴毙,快去给我拿药,我要将养我的身体,我不能死在韦映璇那个贱妇前头。” 韦映璇夺了他的爵位给西府,还有他母亲,当文武百官构陷他不举,叫他沦为天下人笑柄,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宋或拿来药,他几下喝完,慢慢压下火,叫自己冷静下来。 他强撑着处理事情。 闭了闭眼,睁开道:“忠良死了,死要见尸。你叫郝守正去查看他的尸身,若有异常,速速回来汇报给我。” 宋或忙去吩咐郝守正。 回来后,他以为宋拓歇下了,没想到他还睁着眼睛躺着。 “去把许山叫进来,我有话亲自和他交代,你去外守着,不许任何人靠近。” “是。”宋或匆匆出去。 他又叫许山进屋,眼见着许山将屋门紧闭,竟还关了窗。 不一会儿,里头传来许山惊惶失措的大喊。 “侯爷,不不不,使不得,使不得,万万不可,这可是弑母……奴才万万不敢从命!” “莫与我说废话,难不成你忘了你的大宅院如何来的,你妻儿的好日子又是谁给的。” “侯爷……可是……” “没有可是,若你是我的忠仆,便知晓要为我分忧,那恶妇污我不举,已非人母所为,我已彻底忍无可忍,不想再顾人伦。” “她害了我一生,叫我恨极了,我只想她死,便是遭报应我也不在乎。” 宋或听到这里,心脏砰砰跳。 侯爷这是要叫许山动手……杀夫人? 他自来胆小,知晓这种秘密一旦知道就容易死得快。 当即就远远地跑开,只当什么也未听见。 陈氏这个时候却出了府。 方才陈府上派人来传信,请她过府一叙。 孟氏和陈海川都在府上。 “我与你兄长听说了你在殿上那番大胆发言,委实替你捏把汗!” “你如此揭那逆子的短,他定会怀恨在心,我和你兄长担心他会报复你,想来想去,不如接你回来住,你要是同意,明日我叫莽儿陪你回去拾掇箱笼。” 陈氏很不在意地摆手说:“我不回来住,我有我自己的住处,为何要回来打扰你和我兄长?你们吃食我也吃不惯。” “再说那孽子在殿上便吐血昏迷,醒来后怕也是要将养几年身体,哪里还有精力寻我的晦气。” 孟氏很忧虑地看她:“你当真不愿回来住?” “真不。” 孟氏便有些来气,“韦氏和离后说走便走,却未想着带了你一起?我叫你问她要的银子呢?可给了?给了多少?” “给了给了。”陈氏摆手道:“给了许多,映璇不是无情无义之人,一早就说叫我去韦二府上暂住,再给我置办一间宅子,是我自己不愿意,我在我长青院住了几十年,早习惯了,我那院子是整个侯府阳光最好的院落,住着舒服,别处都比不上。” 陈海川叹口气,“你自己决定,决定好了莫后悔,莫说兄嫂不关照你。” “自然不后悔的。”陈氏讪然笑,“兄长,你和嫂子今日叫我回来只絮叨这些个?我还道是婆母有情况了。” 陈海川和孟氏一直监视宋老夫人“养病”那外宅。 到现在,已经有了不小的进展。 宋拓放在那处别院看守的护卫中,有这么一人,叫韩炎。 他家境贫穷,当时妻子怀胎临产,老母亲还生着病,先前宋拓拖欠了他的月钱,还未到两个月,他就不顾体面张口讨要。 陈海川那时正好派人监视,知晓了此事,便让儿子陈莽从此人身上入手。 果然拿钱买通。 第336章 查到线索 第336章 查到线索 买通这韩炎后,他们做事便方便了许多。 陈海川又从外地秘密请了医术高超的名医,趁着护卫交班时,让那韩炎打掩护,偷偷溜进去给宋老夫人把脉施针,时而喂药。 不把握能否治好,且是死马当活马医。 一旦老夫人醒过来,真相定会大白天下,只赌这么一个可能性,便值得一试。 他妹子与宋拓反目之心十分坚决,他问了几次是否要走到那一步,他妹子都毫无心软之念。 此事便就一直进行着了。 里外配合,自是瞒不住贴身伺候的艾妈妈,孟氏对艾妈妈保证,老夫人醒来之后便安排艾妈妈离开一阵子,定不会累及她。 艾妈妈要给韦映璇送信,被孟氏拦了。 孟氏和陈海川两口子秘密做这些事都是为了陈氏,自然要保密到每个环节,名医每次诊脉喂药都在夜间,为了怕留痕迹,都未用药汁,而是熬制浓缩成小药丸给老夫人含在嘴里服用。 这些都要花费很多时间精力,孟氏夫妻付出心血甚多,自不会泄露半分。 至今过去几个月,艾妈妈那边还未传回来老夫人有醒来的迹象,不过她枯槁的脸色红润了许多,手脚也不再冰凉潮湿,而是有了温度! “宋老夫人未醒来,倒是为兄叫北疆战友打听的事,有了些眉目。” 他对陈氏道:“这个韦映雪不简单。我托旧友在当地调查许久才找到一丁点线索,当初她与一军汉子吴大壮颇有些纠缠,她做的极其隐蔽,还是被左邻右舍瞧见过一次,是个老叟,他起初以为是眼花了,未多想,也未敢声张!” “后来韦映雪离开,那吴大壮家即着大火,一夜间烧的一干二净,吴家宅子和韦映雪的小宅院挨着,一同被烧的面目全非。” “现场都是残缺不全的尸骨,小镇上的百姓,到现在都以为韦映雪母子也被烧死了!哪里想到她是逃了,还悄悄来了京城!” “几个月后有人要在那处废墟上建房,朝下开挖地基时,竟发现两家地窖相通。” “当初不小心目睹韦映雪对吴大壮眉来眼去的那位老叟因此才起了疑心,帮为兄调查之人也是恰好查问到这位老叟,才问出疑点。” “知晓这吴大壮与韦映雪有猫腻,为兄这友人又去军营里托人查他,他祖籍延州,还有一兄弟叫吴小健,此人却未在北疆出现过。” “这吴小健信息甚少,查起来颇费功夫,不是为兄能力能办到了。”他问陈氏:“你可将这些告诉韦映璇,叫她托韦禛派人去查。不过听说那韦忠良死了,查下去恐怕也无必要了。” 陈氏却道:“有必要,要查便查到底,韦忠良虽然死了,却到死都不知他是否宋家血脉,总要有个答案,我心里也很好奇那逆子是否真的绝嗣了。” 陈海川直翻白眼,“你竟真是胡诌?难怪说起什么拜托我战友在北地找肉苁蓉,子虚乌有的事,我只当你为了圆话,没成想你是硬生生给他安了个不举之症。” 孟氏也叹为观止,“你如此说,是韦映璇的主意?” “不是,是我自己想这般说的,能叫他赶紧让渡爵位,造谣几句有何不妥?咱们陈家人做事哪里需要一板一眼?” “倒也是。”陈海川呵呵笑起来,“爵位早些让渡也好,他哪里有能力撑起侯府。” 陈氏坐着和兄嫂闲话,太阳快落山时才站起来。 告辞前,她突然提要求:“兄长,来练练。” 陈氏去院子里,拿了石桌上的长枪。 她自小便想和陈海川对打,陈海川却嫌她弱,不愿与她儿戏。 总敷衍说:“去寻了三丫捉蛐蛐去。”将她打发了。 这时陈海川本也要一口拒绝了,谁知一抬眼,竟见陈氏单手握了缨枪,旋转腾挪,耍的十分漂亮。 他很惊讶,阔步走下台阶,捡起另一把缨枪。 “好,你如此不知好歹,为兄就叫你知晓知晓何为军人力量。” 陈海川本还想着让让陈氏,没成想第一次交锋,两枪相撞,他的长枪便被陈氏一枪死死压下。 他一动,陈氏压的更死的,他再憋红了脸,使了七分力气才抬动。 他惊骇不已,“你武艺何时如此高强了?” “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我一妇人,力气先天不足,但我用勤奋相抵,闲来无事便耍枪,几个月也练出来了。” 孟氏在旁托腮评价道:“小姑子近来身上的肉紧实了,竟是练武的功效,你们老陈家的家传体质适合练武,男女手腕骨膝盖骨皆粗壮,稍稍多吃些肉,精肉都比旁人得来的容易。” 叫她和陈氏一样练几个月,她是练不出来小姑子的成效。 兄妹几招对完,陈氏最终不敌。 她若有所思,“兄长,你教我一招,若有人从背后要暗杀我,那人就如你一般力气是我的双倍,我该如何反败为胜?” 陈海川面色沉下,“谁要暗杀你?” 孟氏也收了笑容,从石凳上起身,厉声道:“你要是觉着宋府不安全,便回来住!” 陈氏笑起来,揶揄他二人,“你们都是要快知天命的人,怎还如此沉不住气?他雇人杀我可是弑母!他哪里来的胆子?” 孟氏和陈海川仔细一想,又都觉得宋拓断然不至于敢弑母,表情又松弛下来。 陈海川以前在军中勇猛,常以一挡三。 若不是屡屡得罪上级,远不该是如今的品级,他多年来一直愤愤不平。 是这几年才看开了许多。 他摆开架势,“你从后偷袭我,看好我的动作,为兄教你一招出奇制胜之法……” 陈氏跟着陈海川比划,将招式记住。 临走时,孟氏还是拉着她说:“你莫大意,觉得自己练了几招便能打过那些武夫,嫂子之见,你回去后该留心布置布置你的卧房。” “已准备了。”陈氏道:“床帐内藏了不少暗器,都淬了毒。” 孟氏当她说笑,还咧她一眼,“你莫要糊里糊涂不放在心上。” “接下来你看那逆子的表现,若他容不下你,便速速回来!” 孟氏絮絮叨叨送陈氏出门。 这个时间,韦映璇也和韦禛说起吴小健。 韦禛查到吴小健早年的行踪,觉得很怪异。 有种难以捉摸之感,似漏掉了什么。 他重复下属查到的信息,“此人在八年前京城水灾时,恰好在京郊做小买卖,水灾后他定无法做买卖。” “当时城外都是流民,饥不果腹,他居住在城外,便自然和那些流民搅在一起,水灾后,渐渐恢复秩序,各地流民皆分批回到原籍,之后却多年不见吴小健行踪,这一点十分可疑,我已经命人去寻找他的下落。” 第337章 她是幸运的 第337章 她是幸运的 吴小健失踪的很离奇,不知是死了还是逃亡。 若是逃亡,为何如此巧合,偏偏在水灾之后逃匿不见踪迹? 也许…… 她深吸口气,若是如此,他便与姐姐的遭遇有直接关联。 或许是事后知晓姐姐是官宦人家嫡女、侯爵未婚妻,害怕所以潜逃了。 她看向韦禛,“二叔,此人定要找到不可。” 韦禛讶然,不解道:“韦映雪经你设计现已伏法,那么她当初在北疆是否留有把柄于你来说还重要吗?” “重要。”韦映璇毫不犹豫道。 她看韦禛的目光十分殷切,似有许多话憋在喉中,却说不出。 只说:”劳烦您多费心,我想知道吴大壮兄弟与韦映雪过往经历。“ 握韦映雪的把柄是其一,还有另一缘由。 那个灵魂占据姐姐的身体之前,姐姐到底遭遇了什么,为何突然去往北疆? 她要为无辜的姐姐查明一切。 这些打算却无法宣之于口。 韦禛看出她眼里的忧伤,却未追问,思忖片刻便应下来。 “行吧,我会竭尽所能,但大海捞针,你须得做好找不见的准备。” “嗯,我知晓您的难处。” 叔侄正说话,二婶从外归来。 “映璇!” 她匆匆进内院,行至门外便露灿烂微笑,“这次你总算真正回家了。” 人缺什么便会在意什么。 两个字“回家”,让韦映璇鼻头泛酸。 自重生以来,她一直坚强,此刻情绪大堤却破防失守。 上辈子她到死也未得到宋拓的爱重,她一生过的极其失败而又卑贱。 她无手帕交、与丈夫无夫妻情、父母兄长皆对她不闻不问,最要好的嫡姐被陌生灵魂占据、她寄予厚望孩子逐年痴傻、她自己不到三十便常年卧床,痛苦过了一生。 世间美好与她无缘,世间种种残酷不公却都找上她。 二婶一句回家,叫她想起了父母,又想到了前世,感慨良多。 许容龄看出她的感伤,笑着宽抚她:“莫伤怀,和离出来了便要高高兴兴的,你不是成日盼着么?如今是单身贵族了。” 韦映璇快速调整情绪,让自己看起来开心些,“只是一听您说回家,心头突然有些凄楚。” 二婶大概是无法理解的,她与许家相处极和谐,虽出嫁了,却仍有事无事回娘家一趟,她手里仍掌管三成许氏产业。 许容龄握了她的手,一语道破,“我能体会你的心情,你父母对你太过忽视,自你出嫁后,极少关照过,你一直表现的不在意,只想靠自己立世,但你心底的某个位置却长长久久在介怀,是也不是?” 二婶确实是个很细致的人。 韦映璇苦涩一笑,点头认了。 她是怨怪,所以重生后,有意与娘家生分。 明明也可以逢场作戏,逢节日差人去韦府送节礼。 如此花不了几个银子,跑腿也是下人,她却偏不。 许多京城贵妇出嫁后都与娘家母亲感情亲厚,时而回娘家小住。 她则是有意忽略她母亲,完全不做面子,以此姿态表明对母亲的怨怪。 早年她母亲是个很爱笑的女子,在她七八岁前的记忆里,还依稀残余一些母女间的温情片段。 是从幼弟夭折后,母亲变了,也是从那时候起她逐年变得冰冷漠然。 上辈子她身体抱恙卧床后就很少离开侯府了,常常盼望母亲来探望她,可母亲心硬如铁,如没她这个女儿一般,二十多年从未登门来一次,极其偶尔才命下人过府问问她的身体情况。 她有时从二婶口中听到母亲的最新消息,或是因为常年躺着不愿活动而发胖,需要裁缝裁剪格外宽松的样式;或是一段时间唉声叹气又加重,被韦谦送去周边庄子上散心。 许容龄提议:“明日我陪你回韦府上看望看望你母亲,如何?” 韦映璇很无所谓,“去也可,不去便也就不去了,反正我母亲不会盼着我去,她突然看到我只会觉得不适,在心里怨怪我扰了她清静,累着她讲话了。” “也许她还是爱你的……” 韦映璇打断她,“二婶,您不用替她找补,她只爱夭折的弟弟,弟弟走后她便把心都封锁了,活着的人于她都不重要。” 她说这些话时,未压抑情绪,表情十足的怨气。 她对宋拓、韦映雪是恨,对她父母则是怨! 许容龄无言以对,只叹气。 韦映璇却打开话匣子,她说:“对妇人来讲,丧子之痛确实剜心,我晓得她的痛苦,但除此一件事外,母亲的一生都算安稳宁静,父亲即使十分刻板,却也未曾三妻四妾叫内宅不安稳,比起许多女子她的生活堪称岁月静好,后宅无人给她不痛快,她所谓的苦都是她自己觉来的,哪里是真的苦!” “二婶你可知?我每每一思及母亲,眼前总是浮现母亲一张麻木的脸,我想不起她何时对我说出一句有人味的话?我记忆里没有!” “锦衣玉食,后宅安宁,姨娘和庶出子女皆乖顺,她却总是活的格外痛苦,只是活着就要耗尽她全部力气。” “她宁愿把一整日的时间花在对墙枯坐,宁愿从清晨躺到日落,也从不愿过问嫁出去的女儿死活!” 母亲对一切麻木无能为力,父亲的现实与势力,都是她怨恨的根源。 许容龄叹叹气,“然而,她是病了。” “我知晓。”韦映璇道,”我知晓她病了。“ 她经常告诫自己母亲是病了,若未生病,便不会如此待她,她应该体谅母亲,而不该埋怨。 可她身为女儿,在最艰难那些年,切切实实未得到母亲一丝一毫庇护。 她的母亲完全是名义上的母亲,早死在她心里的七八岁时! 许容龄看她的样子,像是情绪想找个出口,只是想倾诉,便也不劝了。 只有意引开话题:“你才二十出头岁,人生还长,今后再嫁,必要嫁一个宠爱你的男子,方能弥补你母亲亏了你的,你母亲不是冷漠么?你便寻个黏着你的,成日与你形影不离的。” 她还道:“你莫觉得和离了便要孤家寡人一辈子。人活在世便要拥有朋友、爱人、亲人,当然也并非全部,三者中只要任意两者俱全,心灵大体健康,若不幸只得一样,或什么都未得,那样过一生是太苦了,也容易憋出心病。” 韦映璇目瞪口呆,“二婶,听了你如此讲,我突然能理解婆母,胡妈妈死后她像是丢失了人生最重要的支撑,胡妈妈于她便是挚友和亲人。” “话说这宋拓也太不是人了,所作所为叫人发指。” “婆母自会向他报仇的,她向来都是狠人,今日在大殿上公开他不举,今后他在京城哪里还能抬起头来。” 二叔看她们聊的酣畅淋漓,识趣起身出去了。 这一晚,她和二婶聊到了许多。 她又重提她刚重生回来那时。 “那时宋拓守孝回来,非要姐姐进府做平妻,我突然顿悟。” 她以“顿悟”代替重生,说:“我知晓父母不会助我,所有的困难和使命,无一不是得靠自己坚强面对。” “本以为我只有远儿,没想到二叔二婶仍像我年少那般,一直待我如家人,给了我许多底气,你们是我顿悟后最大的意外,也是我最重的收获。” “一晃眼,快一年过去了,如今回看竟是轻舟已过万重山,所有的困难都踏过去了。” 许容龄掐手指算:“你是四月初‘顿悟’的,现在是腊下旬,再过不到十日便是除夕。而你已经和离了,比你一开始预想的五年,十年,甚至是二十年提前了,是很幸运的结局。” “是,虽然过程有些波折,无奈之下让远儿回归了西府,但和十年二十年的代价相比,我仍是幸运的。” 她真的走了和上辈子截然不同的两条路。 同一时间,京城某处漆黑森冷,关着无数待审犯人的监牢。 韦映雪环抱着双腿,屈膝缩在角落,冻的牙齿打颤。 第338章 趁人之危 第339章 趁人之危 她今日一早被带走,侯府一个莫名其妙的丫头出面指证她,说亲眼看见她谋害韦忠良,她便被关起来。 一整天,她一直要求见宋拓,但狱卒总是不耐烦地应付她。 韦映雪快崩溃了,但她又不敢大哭大闹,怕情绪激动会伤到肚里的胎儿。 她现在开始后悔,早知道就该提前告诉宋拓她怀孕的事。 当时她是想着,既然打定主意要动手,那么便要设法排除自己的嫌疑。 若她前脚怀孕后脚峰哥儿便离奇死亡,便会留下撇不清的动机。 宋拓近日来受了刺激,本就多疑心重,说不定便要猜测她对峰哥儿起杀心。 倒不如先解决了峰哥儿,过几日让宋拓意外发现自己怀孕。 至于苏芸那边,只要她交代一番叫她莫要声张,苏芸嘴巴严实,且以后还要靠着她这棵大树,定不会乱说。 如此,等日子长了,此事就糊弄过去了。 到时她的肚子一天天显怀,宋拓哪里又会在意她是早几日怀上的还是晚几日,他只会加倍珍惜他唯一的子嗣。 许多事情,一旦熬过一个时间段,发生时的状况便会变得不再重要。 谁能想到她如此谨慎,却也同时给自己挖了个坑。 她现在被诬陷坐牢,居然见不到宋拓。 韦映雪安静地坐在监牢角落里,看起来很镇定,实则心里很慌。 很怕突然有一日她被审判,然后直接拉去砍头了。 可怕的是,在这个苦逼的旧社会,她除了宋拓,竟没有一个事实上能管她死活的亲人啊! 不,她还有个好姐妹,也许她可以期待苏芸。 苏芸若是知晓她被抓走,一定会来看她的。 外头突然传来脚步声。 狱卒领着一个人进来,脚步声停在了韦映雪所在的监牢前。 竟传来苏芸的声音。 “谢谢您了大哥,一点小小心意……” 韦映雪浑身一震,激动的快哭了。 苏芸真的来了。 狱卒伸手掂了掂手里的银子,“只一炷香时间,有话快交代。” 打开牢门,放苏芸进去。 “映雪,我来看你了。”苏芸抱着一床棉被进来,“本还想给你带些衣服,守门的牢头却嫌太多不肯答应,只带了一床被子。” 韦映雪哪里顾得寒暄,迫不及待起身握住苏芸的胳膊,“外面如何了?宋拓人呢?他可知晓我被关了?” 苏芸在黑暗中勾了勾嘴角,“外面挺乱的,忠良他……” 韦映雪眼眸一颤,“是韦映璇做局诬陷我杀忠良,难道忠良当真……” 苏芸叹叹气,安慰她道:“映雪,你莫太难过……人死不能复生,眼下你处境不妙,定要先振作起来。” 韦映雪克制自己的急切,故作哀伤,哭啼了几句:“可怜的孩子,我哪里想到他竟真遭遇不测,他撒手一走,却叫我下半辈子痛不欲生,峰儿,峰儿,娘想你啊。” “峰儿,你放心,等娘出去后,一定替你讨回公道。” 她便迫不及待问苏芸,“外头如何了?宋拓他没冲动吧?他可知晓我被关了?何时救我?” 苏芸摇头,“我不知,我未见侯爷,只是听说……听说侯夫人与他和离了。” 韦映雪眼睛一亮,“和离了?便是说,他现在没有正室夫人了?” 但她很快意识到不对,“韦映璇怎会突然和离的,早不和离晚不和离,偏偏是今日?难道不需要一个契机吗?是峰儿今日出事后宋拓进宫去了?还是发生什么事了?” 苏芸这才道:“是侯爷进宫了,听说他的爵位被夺了,让渡给了同族人。” “我的天!气死我了。”韦映雪狠狠跺脚,“他最近很暴躁,有很多昏着,这是被算计了,苏芸,我要出去,越早越好,你想办法去见宋拓,告诉他我怀孕了,峰儿也不是我杀害的,叫他想办法救我。” 她语气很急切,苏芸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也不说话。 “芸宝儿?”韦映雪叫她,摸黑握住她的手,“你是我最好的姐妹了,你我之间的姐妹情是可以超越了世俗,我可以为了你赴汤蹈火,我相信你也一定会为我如此的,对吗?” 苏芸稍稍使力,推开她的手,“你我之间真有那么好吗?我一直以为我是你的奴仆。” “自然是!我一直当你是我亲姐姐的。”韦映雪剖心剖肝地道:“难道你不信我?你不想管我死活么?” 苏芸忽然哀伤,“我自然会救你的,怎会不管你死活呢。我一直感谢你赎我出艺舫,后来你说要做生意,我也一直为你鞍前马后,只是这样普通的日子,于我来说还不够。” “普通……”韦映雪愣住了,“你想要什么?” 她的声音一下子没了亲昵,变得十分防备。 “映雪,这段日子我喜欢上一人,我想嫁给他,我要拿回我的身契。” “原来如此。”韦映雪先松了口气,紧接着却又狠狠皱了眉头。 她既庆幸苏芸没有更贪大的贪欲,同时又十分愤怒。 苏芸竟然敢趁人之危,这是在威胁她吗! 第339章 抬姨娘 第339章 抬姨娘 她面上不露声色。 “好,一言为定,我出去后第一时间就把身契还给你。” 苏芸却轻声笑了,“我曾在欢场卖笑,好听话于我都是镜中花。你总说待我好,只是这好却不该只在甜言蜜语中,总要落实些行动。” 她有时候看不懂韦映雪,此人有时极其聪慧,有时行事却又十分稚嫩,像未出阁不谙世事的天真少女。 韦映雪突然升起一股被欺骗的愤怒。 她一直以为苏芸温柔而又谦卑,凡事大度不计较,十分柔顺。 如今看来,根本不是! “行行行,你这是讽刺我打嘴炮呗?我何时这样想过?身契你想拿,拿去便是。” 她咬咬牙道:“进门处往前两尺,再往左三尺的位置,那块青砖可以挪动,打开后你便能见一匣子,里头放了你的身契,还有若干我的私人用品。” “你拿到身契后便去找宋拓通风报信,好不好?”她压了情绪,期期艾艾地祈求苏芸。 苏芸的语调,不紧不慢,笑问:“我今日提此要求也是出于无奈,你不会怪我吧?” “不会不会,当然不会,你想自由也是人之常情。”韦映雪违心地道:“你有这个想法,其实早早就可以跟我说的呀,为什么要瞒着我呢?” “苏芸,你想想,我一直以来是不是未亏待过你?我之所以收了你的身契就是怕你被有心人诱骗,本就打算为你好好择一夫君叫你嫁人,身契是打算还你的。” 为了逃出去,她只能先将委屈吞进肚子,说些叫苏芸高兴的软话。 待她逃出生天,定要把苏芸赶出她的铺子! 太可怕了,古人里竟也有心机婊! 平日里老老实实不动声色,趁她“病”时却可以要她命!在她危难时提出条件,相当于落井下石!趁火打劫! 韦映雪窝火得要命,觉得自己是被鹰啄了眼。 苏芸如愿离开了,她回韦映雪的宅子里,取到了自己的身契。 接着又登门去宋府。 夜已深,宋拓却还未休息,靠在床边听郝守正回禀。 “奴才亲眼见,忠良少爷躺在棺木内,脸色青灰,是死了多时的样子。” “下葬时奴才也跟着管事去,亲眼见棺木埋在坟地里。” 宋氏族规,未满十岁夭折的子孙不入祖坟。 况且峰哥儿被族谱除名后至今都未恢复,便不算宋氏子孙。 他的丧事便办的极其简陋低调。 宋拓低声喃喃,“竟真的死了。” 起初他对峰哥儿也是很有过一番期待的,盼着他振兴侯府。 是后来他自己走偏了路,坏了名声毁了脸。 哪怕他一切不计较,仍要进宫求旨封峰哥儿做世子时,这孩子都会突然夭折,打他个措手不及。 说明这个孩子与他一点缘分都无,他短暂的一生全无帮上自己、帮到侯府之时,只会给侯府添麻烦,坏侯府的名声。 想到此,他竟也未觉得难过,反而有些说不出的厌恶。 “您节哀。”郝守正劝他。 宋拓颔首,“人死不能复生,只能如此了。” 忽然又问:“韦映雪呢?何时被收监的?” “是今晨斑斓院里一个叫吉祥的洒扫丫环,说他亲眼瞧见韦姨娘半夜去峰哥儿房里关了峰哥儿屋里门窗,以致他烧炭丧命。” 宋拓对这个缘由半信半疑。 “这一切定是韦映璇的计谋,韦映雪是被算计了。” 在他看来,韦映雪说到底是个弱女子,便是与峰哥儿再有嫌隙,也断然无胆量杀了他。 “韦姨娘现在身陷囹圄,您可要想法子救人?” 宋拓眼神很涣散,无趣地道:“说实话,我一点不想救她,原本叫她进府是掌家的,未想到她能力不足,回来第一日便被算计,要这种女子何用?” 他如今没了爵位,又彻底丧失了声望,以后更是寸步难行。 身边的女人若是不够强大,时时处处要他擦屁股,那便是拖累! “但若不救,府里事务更无人帮我。” 侯府如今账面和库房皆是一团乱,总要有个心腹替他打理内宅。 思来想去,最后仍吩咐郝守正次日便去安排个替罪羊。 他打算把韦映雪换回来。 正商讨此事时,二门上婆子进了院子,说有个叫苏芸的女子前来。 宋拓很吃惊。 那日之后,起先他还惦记她,是后来一直无交集,他便慢慢淡忘了。 再想起那一晚,他心神仍一荡。 “叫她进来。” 苏芸从廊下款步进了他的卧房,人从窗外经过时,凹凸有致的身影印在墙上。 宋拓呼吸一顿。 “婢子见过侯爷。”声音仍十分温柔。 宋拓自嘲一笑,“早不是侯爷了。” 苏芸却说:“侯爷莫要妄自菲薄,在婢子心里您一直是侯爷,便是皇帝不许您做侯爷了,您也是婢子心中的侯爷。” 她目光柔柔似有崇拜之意,叫宋拓听得十分动容。 “你来找我何事?” “婢子方才去监牢探监,映雪妹妹知晓了侯府发生的事,便嘱托婢子来侯府看望侯爷。”她眼睛轻轻一抬,眼中妩媚展露无疑。 忙又羞涩低下头,“妹妹知晓侯爷有气喘的毛病,生气时便会犯病,叫婢子来探望。” 宋拓直勾勾盯住她:“既如此,你便留下来照顾我的起居,做我的姨娘,如何?” “这……”苏芸红透了脸。 宋拓眼神一沉:“怎么,不愿意?若不愿意,我也不留你,你走吧!” 苏芸咬住唇。 她似鼓足了勇气,闭着眼睛羞赧地说:“不怕侯爷笑话,婢子其实早已心悦侯爷,原先妹妹与侯爷琴瑟和鸣,婢子不欲叫妹妹难过,这才几番不肯。如今妹妹身陷囹圄,既然委托婢子前来照顾您,婢子再也无理由拒绝,今日便大胆前来。” 宋拓秉性十分高傲,对此类男人不能时时被动,须得看似被动,实则主动的方式接近。 苏芸自诩经验老道,她又赌对了。 宋拓眼神果然软下来。 这一夜她留在斑斓院,次日一早,是在宋拓臂弯里醒来。 宋拓身体虚弱未碰她,但两人相拥,叫他空落落的心好似有了港湾。 清晨,苏芸前脚走,他便派了轿子,将苏芸从香坊抬回侯府做了姨娘。 侯府下人议论纷纷。 “大奶奶刚走,侯爷就乱来。” “那姓苏的女子本是韦映雪身边的奴婢,有几分勾人的身材罢了!” “侯爷如此猴急,也不怕心疾再犯!” 宋拓根本不在乎下人议论。 如今他失了爵位,又丧失了尊严,做事的理念便有了极大的转变。 莫说关起门来的家务事,便是在外头行事,只要未犯法,他便什么都不在乎! 他对苏芸道:“我抬你做了姨娘,你就是府上除我以外的主子,我看你香坊生意做的好,定能帮我扫平内宅事,叫我无后顾之忧。” “你是我的姨娘,便是内宅之主,对牌和钥匙先交于你,当务之急,你去见几个管事,叫她们安排人盘库,我还要知晓侯府到底有多少银子,各铺面庄子上的账也要核算。” “我身体虚弱,这些你做主去办,要尽快。” 又道:“若映雪今后回来,你和映雪共同掌家。” 苏芸接了对牌和钥匙。 心里却十分失望。 她特意瞒了韦映雪怀孕的事,本以为韦映雪这次定回不来,没想到宋拓竟要救她。 不过,如此倒也好,正好为她分忧了。 她向来擅长与人打交道,却不擅长做查账理财一类的事。 穷苦人家出身,小小年纪便去了歌舞坊学卖唱,便是念书识字也是后来慢慢学来的,哪里懂得算复杂的账目。 韦映雪那香铺子只售卖几种香,库存又不叫她操心,只将每日营业额加起来便是,十分简单。 而宋府家大业大,各房各处名头极多,外头还有铺面庄子,她一人初来乍到,确实很难做好。 但看宋拓急切的模样,却是不打算养闲人,要叫身边人都派上用场。 她垂下眼睫,心里慢慢有了计较。 第340章 宋拓要弑母 第340章 宋拓要弑母 韦映雪常说她有先进的记账方法和管理门道,可以将侯府管理的有声有色。 正好,宋府现在各处混乱。 就让韦映雪接手去做,自己跟着学习,待韦映雪理顺一切便可以功成身退了。 她找了个机会圆上话,对宋拓说了韦映雪怀孕的事。 宋拓大喜过望。 如果韦映雪怀了她的孩子,那么孩子生下来便是洗刷了他不举的冤屈。 随即他却沉下脸。 到那日,韦映璇和西府定会反咬他一口,说孩子是韦映雪通奸得来,而非他的! 他便是有口也说不清。 这一生,他都要被不举、无能捆缚着,受尽白眼! 毕竟他的不举,是他母亲在满朝文武面前亲口揭发的! 那时宋远已经牢牢占住爵位,他再无翻盘余地了! 想到此,他便恨的牙痒痒。 苏芸一走,他立刻叫了许山,让他当晚便动手。 “我一日也等不下去,想到她我心疾都要犯了,今晚便动手!” 杀人父母之事许山哪里情愿,但他自从做了宋拓的护卫,从宋拓那里得了不少好处。 若此事不听命于宋拓,恐怕以前那些好处便要被收回,宋拓还会将他踢走。 他别无选择,便道:“除夕夜里满城放炮仗,届时动手奴才有万全把握全身而退。” 还有四日便是除夕。 韦映璇这几日过的十分舒心自在,她整日打理她从侯府带出来的嫁妆,偶尔得闲和二叔下棋,聊宋府现状,也聊朝廷时局、坊间八卦。 那日和二婶埋怨了父母,实属当天情绪波动之下难得的“放肆”。 她事后很有些懊悔,觉得自己是失言了,坏了一直以来在二婶跟前稳重的形象。 但她又很畅快,无数次说起母亲都不是真心话,只有那日说出了一直憋在心头的真话。 多年来她一直劝说自己莫和病人计较,实则劝说的话自己都未入心,还是慢慢生了怨。 也不知那日是什么作祟,许是二叔二婶给她的亲情实在太厚重,衬的她母亲给她的爱太匮乏,叫她心里突然失衡了。 那日借机和二婶倾吐宣泄过后,她内心神奇的放松了。 再想起母亲时,平和了不少。 她便也反思了自己。 是她未打心里体谅母亲生“心病”的苦处,所思所想全从自身出发,其实是上辈子苦难太过,恨中生了怨。 她已是做了多年母亲的人,本也不该再妄想如未出阁女子那般渴望母爱关怀,她已经成长了,有能力不靠着母亲便让自己过得安全舒适。 也许她反过来,她还可以做些什么叫母亲好受一些。 于是她这日仍是与二婶一起去韦府看望了她母亲。 她母亲的心病每年春日里严重些,眼下冬季,病情倒是十分稳定。 从早晨起,她便一直倚着栏杆望着池水发呆,韦映璇过来,她也未挪动身体。 韦映璇走到她身后,“母亲,您在看什么?” 她母亲道:“鱼。” 冬日池水表面冰封,但内部是缓缓涌动的活水,韦映璇仔细看,竟真看到鱼儿隐隐约约游动的身影。 “这些锦鲤是您养的么?” 母亲只懒散地摇摇头,口都未张。 她这副样子也在韦映璇预料中,她未再失落,知晓那是徒增烦恼。 陪母亲坐了半个时辰,又用了午饭,她才去前厅见韦谦。 韦谦心里对她仍有芥蒂,淡淡道:“和离出宋府,接下来做何打算?” 韦映璇如实说:“先在二叔府上好吃好喝住着,过个一年半载搬出去。” 韦谦皱眉头,想说什么,但忍住了。 又说起韦映雪,劈头盖脸抨击她的不是处。 韦映璇扯扯唇,“的确,姐姐品行不端,不过父亲将她逐出家门十分果断,父亲实乃坚韧果决之人。” 韦谦自是听出她的暗讽,冷哼道:“映雪已经全然不值得同情,她走那日偷盗家中巨款,我事后再三思量,选择不予追究,已是最后一次看在她曾是我女儿的份上,还待要如何?” “养大她一场,她却在外败坏韦家名声,我逐出她已是轻的,我做为父亲,不欠她的!” 韦映璇看着韦谦因为激动,在眉心挤出深刻的纹路,突然意兴阑珊。 她本是想问问韦谦,若她有一日突然瘫在床,对韦家再也无作用,甚至成为拖累,他是否会当无她这个女儿。 是上辈子她死都未问出口,却极想当面质问的那些话。 此前她一直介怀,但她现在竟觉得无必要质问了。 她突然明白那不过是她父亲必然的选择,无论上辈子还是她眼下的假设。 或许这就是生在韦家的悲哀,她想起母亲当年是多么绝色又爱笑的人,很早便枯萎了。 她心中升起一股悲凉,越发豁然开朗了。 “父亲,女儿还有事,先走一步。”她很洒脱地告辞,未管韦谦先愕然又愤怒的脸色,施施然走了。 这辈子韦谦未变,她却从父女亲情,骨肉情的枷锁中抽离出来了。 她不再有怨憎和不平,不是因为原谅了韦谦,而是接受了她身世的不完美与不完整,是从这枷锁里解脱出来了。 不是所有的父亲都会爱子爱女,将子女放在心头最重的位置。 这是最浅显的道理,她做旁观者时看的明白,到今日她才知晓该用在自己身上。 她不在意了,便无所谓是憎是怨,便能超然于事件之外看待问题。 从韦府回去,她叫齐妈妈给宋府传信,叫陈氏出府一叙。 几日未见,她有些惦记陈氏。 明明说好收拾几日箱笼便跟着来,几日过去了却一点消息都无。 她心里莫名的不安。 陈氏却打发了桃红出府来,说她这几日犯困,就不出门了。 她整日在院子里闭门不出,莫说宋府新来个姨娘,就连韦映雪被接回来她也不管不问,很能沉住气。 桃红对齐妈妈絮絮叨叨说起此事:“是侯爷,呸呸,是老爷,老爷亲自去京兆尹销案,说抓了真正凶手,是个年迈的婆子,主动认了说是她害了韦忠良。” 齐妈妈冷笑:“此事一听便是那婆子被买通了,奈何他是韦忠良的父亲,特意花钱寻了替罪羊,官府便也无可奈何,只能将人放了。” 韦映璇听后,未太放在心上,远儿得了爵位,不日便要行让渡仪式。 她也从侯府脱离。 笑了笑道:“她回宋府也不长久,一山不容二虎,等着看便是。” 转眼除夕便至,外头张灯结彩,炮仗响个不停。 夜里,陈氏也与长青院几个奴婢吃了年夜饭。 胡妈妈去后,她打发了许多奴婢,身边伺候的只留桃红柳绿两人,其余妈妈都被她打发到外院,说是喜清静。 夜深,热闹散去。 她独自回去卧房歇息时,一阵寒风猛吹来,寒意突然从脖颈蔓延而来。 陈氏顿了脚步,猛地回头。 第341章 当场被吓出病 第341章 当场被吓出病 陈氏忽然就地一蹲,就见头顶上划过匕首冷光。 那人想必埋伏许久,原是打算一刀毙命,哪知晓陈氏竟察觉了。 一击不中,他略心惊,卯足一股劲又袭来。 陈氏仓促间回头,见男子身材高大,身手敏捷,面上戴了黑面罩,唯有一双眼睛闪烁着寒光。 眼神里有将她毙命的决意。 陈氏也不慌乱,步步后退的同时,脑海里闪过前些日子她兄长对她说的话。 她退,黑衣男子便步步紧逼。 就在她退至门槛的瞬间,眼看着黑衣人又持匕首刺来。 等的便是这一瞬,她身形再度一矮,犹如消失了一般——是瞬间跃入房内,滚至门后隐匿起来。 说来滑稽,她兄长那日说,面对力量与技巧更胜一筹的对手时,唯有敏捷制胜。 因此兄长教她的招式十分简单实用,也只一招。 样子不好看,也不飒爽,是——“下蹲”。 兄长说,女子与男子天然有身高差,当这身高差越大时,下蹲越好用。 遇上紧急情况,她便可出其不意用此招。 那日她也在陈家与她兄长演练了许久,摸到一些窍门,这几日一直在琢磨此招。 黑衣人一愣,望着面前黑乎乎的房间,一时举棋不定,不知是否该冲进去继续行刺。 便在此时,一把形似镰刀的利器竟朝着他腿部而来。 他哪里想到陈氏一个妇人,房里竟藏了武器!心里一个咯噔! 只觉得一股劲风朝他腿脚袭来,快如闪电,叫他避无可避。 陈氏大喝一声:“歹人,看我砍断你的双脚!” 黑衣人惊恐万状,疾步往后退去,结结实实被门槛绊个倒仰。 陈氏上前手起刀落,冷笑,“莫怪我,是那孽子害的你。” 话音落下时,匕首稳稳没入黑衣人胸膛。 揭开面罩一看,果然是许山。 陈氏未惊动两个丫环,趁夜深独自处理了许山,到天蒙蒙亮时才睡下。 一觉睡到日上三竿,起来后连吃五个大饼十颗鸡蛋,看呆了桃红。 她十分担心地问:“夫人,您可是哪里觉着不舒坦了?您今日吃的也太多了……” 陈氏摆摆手,“莫担心,是饿了,昨晚爬起来耍缨枪,耍的累极了。” 又喝了三碗米粥才放下碗,站起身道:“今日天气好,我不想在院子里窝着了,出去溜达溜达,看看我那孽子去!” 陈氏对镜梳妆,抹了胭脂,将桃红吓得一个趔趄。 “夫人!您怎抹了个大血红唇?脸还涂的煞白?” 陈氏难得露了笑,“去给我挑一件纯白衣裳,薄些的。” 桃红欲言又止,转身速速跑去找衣服了。 夫人如今行事越发叫人瞧不明白了,定是受刺激了! 片刻后,陈氏穿着一袭素衣去了斑斓院。 斑斓院面东,晨光也不错,只是阳光再烈,也照不亮这院子内部的阴霾。 陈氏站在大门边,想到胡妈妈,心颤了一下。 她穿过回廊,直接进了内院。 护院瞧见陈氏也是吓了一大跳,一个个犹豫着是否要上前制止,孙妈妈走了过来。 “不必拦,夫人定要和老爷交代些什么,你们在外守着便是,大年初一莫生争执叫人晦气。” 如今孙妈妈在斑斓院里很有话语权,是除了许山和郝守正以外宋拓最信任之人。 护院便听孙妈妈的退下了。 宋拓此时也未睡。 昨夜除夕,他知晓是许山动手的日子。 他一夜辗转反侧。 是恨极了,恨不得他母亲立刻死,可一旦真正动手,他心里又充斥着一股不可名状的紧张和不安。 若非他切切实实见到许山,收到陈氏的死讯,他便一刻都无法安宁。 当门轴轻轻响动时,他还以为是韦映雪或是苏芸来看他。 十分不耐烦地赶人:“出去,我昨日失眠,还未休息好,莫来打扰我。” 来人却不吱声,继续靠近他。 脚步声十分有序,像是故意走出的嗒嗒声。 宋拓猛地从床上翻身,映入眼帘的便是身着一身阴间素白服,面无人色,红唇如血的陈氏。 他几乎惊吓失声,大张了嘴巴,满脸惊恐。 陈氏森冷地盯着他,眼底竟也是血红色,血红嘴唇犹如地狱深处的鬼魅。 宋拓竟看见陈氏白衣上,胸前惨烈的血迹。 昨夜是被许山匕首穿心而死? 如此想着,他仿佛闻见了尸体腐臭味,恐惧如潮水将他淹没。 抖抖索索道:“母、母亲……您,您怎么会……” 他想后退,却已经退至墙边无处可逃,只能眼睁睁看着陈氏步步逼近。 恐惧仿佛到了顶点,他像是被什么扼住喉咙,只能发出僵硬的呜咽。 陈氏站定在床沿,忽然朝他伸手。 宋拓随即闭眼惨叫一声,脸白如纸,极度惊恐。 那只惨白枯稿的手,仿若悬在头顶的铡刀,很快便要将他毙命。 “不!”他崩溃地从床上滑落在地,在地上连滚带爬逃窜,“不是我,不是我,你去寻害你那人,不要来找我!” 又道:“求你赶紧走,莫缠着我,我速速请道士来好好超度你,定叫你安然投胎。” 陈氏不言语,只定定站在那,用一双血红的眸子冷冷凝视他,似还发出了一声带有讽刺的嗤笑声,叫宋拓更加抖若筛糠。 “别过来,别过来……”宋拓爬至黄梨木椅下,抱着头低声喃喃阿弥陀佛。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再度被人打开。 “砰。” 托盘掉落,杯子碎在了地面上。 “阿拓!”韦映雪冲进来,大惊失色道:“大白天你缩在椅子下头做什么?你快出来。” 她将宋拓从椅子下面往外拽。 宋拓却抱着脑袋不肯动,“不。不,不,有鬼,我母亲化作厉鬼要带我去阴曹地府。” 他身上传来一股刺鼻的味道,竟然是大小便失禁了。 韦映雪捂着鼻子退开,使劲跺跺脚,大喊外头的奴婢进来帮忙。 一阵兵荒马乱之后,宋拓被扶至床上坐定。 他似还未从惊吓中回神,只一个劲重复有鬼,说他母亲要来带走他。 韦映雪极度无语,“你是做噩梦了,母亲人好好活在世上,便是来见你也不是带你去阴曹地府啊。” 她觉得宋拓是不是脑子出问题了,昨日还十分正常,怎一天功夫他就像是犯了精神病的病人。 宋府本就落魄了,要是宋拓刺激之下得了精神病,便再无翻身可能。 “宋拓!”她大声道,用手掰正宋拓的脸颊,“你看着我,这世上没有鬼,母亲也不会带你去阴曹地府,来,深呼吸,告诉自己不要怕,让自己冷静下来!” “你身上还有使命,你还要振兴宋府,夺回爵位,你不能崩溃!” 第342章 这孩子非生不可 第342章 这孩子非生不可 宋拓因为惊恐而涣散的目光渐渐凝聚起。 他有些落寞,但还是提起一口气道:“是,你说的是,我不能倒下,若我倒下便是对不住我父亲,对不住我祖父。” 他突然看向门边,孙妈妈站在那里。 “孙妈妈,我母亲方才可来了?” 孙妈妈不明所以地道:“老爷未见夫人吗?夫人的确是来了,急匆匆来的,奴婢想拦下问一句都未追上夫人的脚步,老奴还以为夫人有急事,未想到夫人前脚进您卧房里,没片刻便又走了。” 韦映雪愣住。 陈氏当真来过?她做了什么,将宋拓吓成如此失魂落魄的样子。 宋拓猛地握紧被褥,咬牙道:“她竟真的来过,孙妈妈,你可瞧见她的模样?” 孙妈妈若无其事道:“老奴未细看,只见夫人穿了白衣,走路时低了头,老奴却未见夫人的模样。” 宋拓心口直发紧,吩咐孙妈妈道:“你快去长青院,随意找个由头,去瞧瞧我母亲可安然无恙?速速来回报我!” “是。”孙妈妈目光一闪,转身去了。 韦映雪十分疑惑,“阿拓,你为何疑神疑鬼,要叫孙妈妈去看母亲?” 难不成…… 她心中狐疑。 宋拓却未多说,只道:“我只是证明我的猜测。” 韦映雪看着他煞白的脸,伸手摸了摸,“莫担心,你还有我,还有咱们的小宝宝。” 她牵着宋拓的手,抚摸自己肚子。 那日她回到侯府,竟发现苏芸被抬了姨娘,她这才知晓自己是被背刺了。 苏芸所谓的喜欢上一个人,要嫁给他,说的竟是宋拓! 她觉得天都要塌了,心里恨的牙痒痒,当天她便在宋拓跟前诉说委屈。 “我曾经与你说过,我喜欢一生一世一双人,不喜欢别人和我分享你的!以前我妹妹是你正妻也就罢了,她现在和离出府,你本来答应过只会有我一个人的!为何又与苏芸如此?你如此饥渴,是没了女人就腿软吗,我不过在牢房里几日的功夫,你就变心了!” 宋拓瞥着她,态度竟十分淡定,像是纳妾理所应当。 “男子三妻四妾自古以来便是顺应人夫纲常,你有何置喙?我先前说出那些话,只是床第间的情趣话,都是你逼问我,我才会那般说,你当真就是你太天真了。” 韦映雪气的脸色发白,她将苏芸贬损的一文不值,又讽刺她的人品。 “她在牢里就趁火打劫,若我不给她身契,她根本不会给你报信!” 宋拓却轻描淡写道:“苏芸早已与我解释了,她去监牢里看望你,因你主动提到姐妹情深,她才顺口提了身契一事,她未耍心机,要回身契只是想恢复自由身罢了。” “你既然当她是好姐妹,却一直收着她的身契不肯归还,是你暗藏了拿捏她的心思,是你做得不对。” 话里话外,竟然是向着苏芸。 韦映雪愤怒至极。 她又说苏芸表里不一,且心思极深,“她这个人,特别虚假。她以前在我面前从来未提过你,每次我说到你时她还总岔开话题,表现的对你完全无兴趣。 然而事实上,她却是扮猪吃老虎,趁着我身在囹圄就勾引你,挖我墙角,你觉得她是什么简单人物吗?你醒醒吧!别像我一样被她耍了!” 宋拓根本不理她那套,反而道:“她未勾引过我,是我看上了她,她之所以当着你面那样避讳我,是珍惜与你之间的姐妹情。” “你莫要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苏芸从未在我这里言及你半句不是,你却成日在我耳边诋毁她,高下立现!” 韦映雪恨不得化作一头愤怒的母狮,扯开嗓子咆哮发泄愤怒。 她气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很想一走了之。 要不是肚子里已经怀上了宋拓的孩子,她真想撕破脸,撇下千疮百孔的侯府,让宋拓和苏芸这对狗男女后悔一辈子。 她最后咬着牙说:“你知晓为何我在养济院的差事,之前那么艰辛,突然陈院长态度就变了,十分照顾我,还叫我每日只上工三个时辰便下工?” 宋拓幽幽看她,“为何?” “是因为苏芸委身于陈院长,她是个肮脏的女子,随意便可张开腿付出女子最珍贵的东西!” “你要不要听听你说的话,是否还是人话?”宋拓哑火地指着韦映雪,“若你所说是真,她是为了你的自由献身,如此忠心对待你,你却在背后诋毁她?证明你人品差极了,做事十分卑劣。” “若你所说全是构陷,说明你还是品德差。”宋拓揉太阳穴不愿与她多说:“总而言之,你若不能与苏芸和睦相处,你便继续回外宅住!” “我可是怀着你的孩子???”韦映雪瞪大眼睛,“你为了那个狐狸精赶我走?” 宋拓强压着不快,但也未哄她。 只道:“你们若能好好相处,你二人我都敬重,自会一碗水端平,你若主动找事,休怪我不客气!” 爵位被夺后,他脾气愈发差,竟未被韦映雪拿捏。 韦映雪思来想去,未再闹下去,她含恨忍了委屈。 她需要这个孩子翻身,峰哥儿死了,但系统却暂时未取消峰哥儿作为鸡娃对象,韦映雪便猜想,是一定要等到二胎的孩子出生才会触发系统的更新。 这个孩子她非生不可。 她和苏芸一起盘库存,苏芸什么都不懂,整日给她打下手,态度如以往一样恭敬谦逊,也未在她面前张扬得瑟过。 但她却再也不敢小瞧苏芸,这个女人段位太高了! 大年初一,宋拓受了惊吓,当天便发了场高烧。 次日当孙妈妈回禀他,陈氏竟然失踪了,不在长青院时,他整个人呆若木鸡。 随后他就命郝守正去请道士做法,要叫陈氏永世不得超生,要镇压她的灵魂在长青院。 一整日,斑斓院里烟熏火燎,道士们在每道门上贴黄符,又在院子里跳大神,嘴里哼唧着奇怪的音节,群魔乱舞。 韦映雪冷眼看着。 苏芸却很会迎合宋拓,她忙前忙后,招待做法的道师,又去宋拓跟前说些道家话,哄的他很满意。 齐妈妈将这一切禀给韦映璇时,她恍然大悟。 “难怪陈氏不肯来我二叔府上!她竟如此有成算!” 她改了称呼,不再叫婆母。 又问齐妈妈:“那许山的尸体呢?孙妈妈来时可说了?” 齐妈妈笑起来,“在一个意想不到的地方,宋拓见了怕是会原地升天。” 韦映璇和二婶说起此事时,二婶都十分赞赏陈氏。 “印象里她总是冒冒失失,讲话咋咋呼呼,毫无心机的样子,没想到如今换了个人,她竟然瞒着所有人,全部自己扛了!” 陈氏连身边两个丫环都瞒了,若不是要用上孙妈妈,定然也不会叫孙妈妈知晓丁点。 韦映璇松了口气,吩咐齐妈妈:“你叫伏虎和小五趁夜里去长青院,以后便留在长青院保护陈氏。” 第343章 疑点 第343章 疑点 大年初一,韦映璇和二叔二婶一起去韦氏祖坟祭祖。 逢年初一的祭祖,是各大家族庄严盛事。 往年在侯府,她是当家主母,代表整个侯府与族长沟通各项事宜,常从天不亮忙到午时。 如今她孤家寡人一个。 她自觉和离妇身份敏感,便未打算去韦家祖坟惹人侧目。 韦谦却派人捎话,叫她同韦禛夫妻一同去祭祖。 说她出嫁后便再未去祖坟上拜过,如今回来了,便要亲自去一趟为她祖父祖母亲手烧纸上香,行晚辈叩拜礼。 韦映璇便去了。 她出现在韦氏族人中,自然少不了异样的目光与闲言碎语。 幸而这些人未敢过分,韦谦在朝堂上为她和离一事铿锵发言对抗谢御史,此事传出后,族里人便都错觉她这个女儿极得韦谦看重。 韦谦是这一代推举的族长,在族里威望极重。 加上二叔又是皇帝跟前新贵,有她二叔庇护她,那些恶意的闲言碎语便也只敢悄然在背地里,传都未传到她耳边。 韦氏族人见了她皆是笑意盈盈,嘘寒问暖。 到初二那日,二婶回许家拜年,非要带了她一起去不可。 许家也是大家族,过年最大的特色便是阔绰,阔得叫外人瞧了都流哈喇子。 二婶母亲有句口头禅:“财富便要常散才能常聚,若在手里不流通,便不会来财”。 又说:”抠抠搜搜会断了财运。” 这套理论见仁见智,她老人家却信奉了一辈子。 每年过年,都会给许家每个下人发一片金叶子作为红包。 那可是金叶子! 上至主子跟前丫环小厮,下至洒扫的仆妇都有。 许老夫人除了大方,也极会来事,借着韦映璇今年来许府上拜年作为由头,她十分高兴,便额外给府里每个下人赏十两银。 仆婢们都去管事那儿领赏,一时间下人们见了韦映璇都是眉开眼笑,说她是贵人,不是作揖便是拜谢。 真做到了阖府欢笑。 韦映璇在许家一整日,笑的脸都有些僵,心情变得十分开阔。 她收到许老夫人亲自发给她的红包,摸着薄薄一张,想是放了银票。 她也未吝啬,发给许家小辈的红包每个都装足了银票。 等回去后打开老夫人给的红包一看,咋舌。 数额是她发出去的好多倍。 竟是六千六百六十六两的面额,如此大一张银票,又是吉利数字,想是早早便备去钱庄备好的。 难怪二婶儿非要拉着她回许家不可。 许容龄让她莫难为情,“你可知我母亲手里的钱多到一辈子花不完,六千两于她也只手缝里洒出丁点,你不必觉得难为情,我母亲一是喜欢你,二是惦记你和离后的不易,有心多给你添些私房钱。” 韦映璇未矫情,受了许老夫人的心意,笑说:“以后我要常去看望她老人家。” 初五过后,日子一日日回到正轨,齐妈妈早早销假回来了。 “老奴家里小辈不多,这几日该走动的都已走动过,在家里实在无事可做,不如早早回来伺候您。” 她给韦映璇当差很自得,每件差事都做的一丝不苟,又得韦映璇倚重,在下人面前极具威严,上下皆如鱼得水。 回来后,她不闲着,当天下午外出一趟,便带了苏芸回来。 韦映璇在外院偏厅里见苏芸。 她看起来比去岁冬天圆润了许多,脸上红里透白,气色极佳。 一看便是日子过的不错。 韦映璇淡淡道:“让齐妈妈叫你来,无别的事,是想告诉你,你女儿可在正月二十离京,届时我会安排人送她平安归宁波府。” 苏芸日盼夜盼,终于盼来她的表态,当即红了眼睛。 她屈膝跪地,也跟着表态道:“您放心,婢子如今虽随了宋拓,却并非因心悦他,绝不会感情用事,更不会做背叛您之事。” 这话韦映璇相信,她相信苏芸只是想嫁个能够上的高门楣,也为家乡的女儿撑撑门面,叫她嫁人后在夫家更有底气。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宋拓便是无了爵位,家底也远超一般人家了。 且宋府还在京城富贵如云之地,不是小地方可比。 她笑问:“若宋拓要与我你死我活,你待要如何?” “若他老实,未起害夫人的心思也就罢了。若他不老实,婢子分得清孰轻孰重,婢子至多便是今后守寡,也要全了对您的一片忠心。” 她如此表态,韦映璇听得绽开嘴角。 叫齐妈妈赏她一张千两银票。 “你与我合作以来,做事向来利落,既有头脑也敢决断,是得用的人才,我自然愿意长期扶持你,看你日后表现了。” “是,婢子定不叫您失望。” 韦映璇缓缓喝了口茶水,似不经意地问道:“峰哥儿眼下藏身在何处?” “婢子将他安排在郊外一户农家蛰伏,叫了先前那书童方亭稳住他,您放心,婢子知晓他于您还有用,定会叫方亭好生看顾他。” 韦映璇点了头,又问:“这几日宋府有何异动?” 苏芸道:“宋府年前起,断断续续走了许多奴婢,有些是自行请离的,有些是宋拓赶走的,现在府里冷清了许多,宋拓倒是无异动,只是脾气越发捉摸不定,一时温和,一时又暴躁咆哮。” “说到此,婢子突然想起,他的护院许山连续失踪了几日,今晨许山的家人闹来宋府,他妻子与嫂子哭哭啼啼不愿离去,叫宋拓交人不可。” “宋拓看起来十分烦躁,婢子出来前,他才发了一通火,将韦映雪训斥一顿。” 韦映璇和齐妈妈对视,表情都十分玩味。 苏芸见她未说停,便继续回禀道:“韦映雪一直小心翼翼呵护她肚里那‘孩子’,宋拓对她态度愈发不耐,但她却未闹腾,婢子猜测是以‘孩子’为重。” 韦映璇又问她:“宋拓近来除了暴躁外,可还有何处反常?” 她这几日回想起让渡那日宋拓的种种行为,隐隐有些困惑。 宋拓向来头脑简单,做事直来直去一根筋,但他那日竟知晓在城门外假意“自杀”,哭嚎喊叫引发百姓舆论。 且据二叔说,他给皇帝递的折子用词也十分精妙,几次阐明当年宋家先祖是如何拥戴朱家夺取江山的,将自己功臣之后的身份利用的淋漓尽致,叫皇帝不好公然重罚他。 再加上那日在大殿上,谢俞叔侄两人十分刻意的对立,令她不得不深思这其中的关系。 苏芸皱起眉头,努力回忆。 忽然道:“婢子忘记是哪一日,是在婢子进宋府做了姨娘后,有一日夜里,婢子和宋拓早早歇下了,到半夜婢子忽然惊醒,却惊觉身旁不见了他,婢子下床到窗边朝外观望,见夜色中,外头廊下里有两道身影在窃窃密语。” 第344章 又受刺激 第344章 又受刺激 韦映璇若有所思,“竟有此事么。” 齐妈妈老早就一直叫人暗中跟着宋拓,盯着他每日大致行踪。 他平日见了什么特别的人,伏虎和小五都能追踪到。 看来宋拓做的更隐蔽。 “是,婢子看的清,但当时未多想,只以为是宋拓身边的护院。” “今日与您回禀此事,婢子忽又觉出可疑来,他为何不大大方方白日里与护院交代事?他平日里便是与郝守正说事也极少避着婢子,他到底要见何人,说何事需要夜半三更?” 韦映璇望着她:“如此看来,宋拓定还有隐藏极深的秘密。” “婢子想办法探得。” 许山失踪后,许家人一连来了三天,整日闹哄哄围在二门上吵闹。 宋拓疲于应付。 起初还叫他的小厮好言好语解释,说自己确实不知,兴许是外出办事,叫许家人稍安勿躁。 几日后,许家人仍不肯罢休,他便不耐烦了。 一听说是许家老母亲和他大嗓门的嫂子前来,便直接让人把许山的母亲和嫂子赶出去。 许山的嫂子在宋府外高喊:“没良心的宋拓,若不是小叔子帮你腾挪那些黑心钱,你哪来的外宅?你要是不把小叔子交出来,我一家去官府告你!” 话传到宋拓耳中,他如遭雷击。 仓皇从椅子上起身,劈手拿起屏风上的外袍便往外走。 “老爷,您做什么去?” 宋拓咬牙,“去长青院,我倒要看个究竟,到底是谁在装神弄鬼!” 他再也无法逃避。 一连八日,许山失去踪迹,不但如此,他母亲也似人间消失了一般。 他前后派孙妈妈去了几次,桃红柳绿都说未见夫人,问夫人可能去何处,更是一问三不知。 偏偏他又十分心虚,不敢大肆去外头寻找,只能着人悄悄在附近找寻许山和他母亲的线索。 如今他已是无法淡然了。 宋拓带四名护院去到长青院,孙妈妈和苏芸都跟在他左右。 长青院一片萧索,毫无半丝年味,各个门外的对联竟都是去年的。 桃红绿柳低着头过来,都是一副呆滞相,毫无年节喜庆。 “老爷,老爷有何吩咐?” 宋拓冷冷道:“去把所有人叫出院子,我有话问。” 片刻后,下人来齐了。 桃红柳绿外加两个粗使婆子、以及小厨房里两个烧火丫头和一个做饭婆子。 一共加起来七人。 堂堂一府夫人,宅子里只七人伺候,苏芸都暗暗吃惊。 “我母亲到底去了何处,桃红,你说。” 桃红将头摇的如拨浪鼓,“奴婢不知,奴婢真不知,夫人那日睡前还好好的,次日奴婢醒来去叫夫人,便未见夫人了。” 她将前因后果又复述一遍,和之前与孙妈妈说的一致。 宋拓百思不得其解,死却不见尸? 他挥挥手,吩咐护院,“你们几个去搜,仔细些,每一处犄角旮旯都不准落下。” 护院们齐齐出动。 宋拓便也在长青院四处走动。 他走到内院,目光无意识落在角楼,瞳孔微缩了缩,便提步朝着角楼去了。 那日夜里他本是夜探角楼,他知晓一层是他母亲的嫁妆箱子,便打定主意从那些箱子里取走银钱。 哪料到胡妈妈竟突然推开门进来,撞了个正着。 她便要大喊大叫,还退出房间预备逃出去揭发他,他哪里会让这老奴活着出去报信?这才出了重手。 他一步跨进角楼里,所站之处正是那日掐死胡妈妈的位置。 却不知何处吹来一阵阴风,带着一股淡淡的腐臭味,叫他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孙妈妈耸了耸鼻子,“老爷!您可闻见这院子里有怪味?” 宋拓凝神捕捉空气里的味道,忽然转身往角楼后走去。 那里有一处几尺见方的空地,还有一座枯井。 他越是走近,越发闻见一股恶臭。 孙妈妈捂着鼻子,“老爷!这味道太刺鼻了,听说前头死了胡妈妈的那口井就在前头,许是上次下人们未拾掇干净,味道像是从那里发出来的。” “定是上次残留的死尸味,您留步,老奴叫人再拾掇拾掇。” 宋拓却未停下来,他望着枯井的目光竟无半点退缩嫌弃,反而涌动一股奇异的光芒。 像在期盼什么! 他深深地嗅着空气中的腐臭,忽觉得一颗悬着的心该放下了。 盼了多日,心里七上八下,每日食不知味,却不知结果竟在此处等着他。 或许是许山那日动手时做的不甚干净,事后怕被疑心,便未来及禀告他便自行先遁了。 “无妨。”他摆摆手,迈起大步朝着枯井走去。 一切就要结束了。 他人停在了井边。 待他低下头,朝着井中望过去时,忽然急剧地捂住心口,人朝后退去。 像是窥见了厉鬼一般,口中发出一声怪异的惊叫。 “啊,这,他,他……”他满脸骇然之色。 孙妈妈与苏芸对视一眼,两人忙上前:“老爷?您这是怎么了?” 宋拓惊恐地望着枯井,眼里失去了焦距,满满都是恐慌,“不,不,不,这不可能,不可能是他,怎会是他……” 孙妈妈胆大地走上前探头:“老爷,老奴未在井中看见何物啊?您可是眼花了?这明明是空井。” 宋拓使劲眨了眨眼睛,又变得不那般确定,喃喃道:“难道是我眼花……” 他再度走上前,颤颤地将头伸出。 这一次却是直直撞进了许山那双不瞑目的血红双眼里。 “啊!”他低沉地大喊一声,抱住头撒开脚便跑,却被脚下的枯枝绊倒。 摔倒在地后,他竟匍匐着往外爬,丝毫不顾形象。 许山死了,死在长青院的井里,死状恐怖。 宋府下人将他的尸体从井中捞出来,宋拓竟连看都不敢看,他叫人去许家赔了许多钱,却决口不提上衙门报官一事。 次日他便犯了心疾,卧床不起。 他病情忽好忽坏,在元宵节这日才有力气下床。 “扶我穿衣,我要出府。” 他这几日梦中梦见老夫人忽然醒了,竟训斥他不孝,还要告发他。 醒后想到许久未去祖母养伤之地视察,他心里头隐隐发毛。 第345章 去泄愤 第345章 去泄愤 宋拓去城南那处偏宅看老夫人。 特意未让郝守正提前告知,出其不意便到了。 走到大门口,见院门紧闭,他上前叩门。 很快门打开了,开门的人十分警惕,只打开一条门缝。 是其中一个护院韩炎。 也是旧时受益于他父亲的旧部家属,是他第一批招至身边的护院。 韩炎见来人是宋拓,十分惊讶,“侯爷……您来了?” 宋拓颔首。 进了院子,见里头清静安宁,显是从未被人打扰的迹象,提起的心落了地。 “不错,眼下是午饭时间,你竟也未因用饭而懈怠值守。” 韩炎不敢居功,忙道:“您曾吩咐过,这院子一刻也不准离人,奴才日日与丁旺两人互相轮值,不敢懈怠半分。” 宋拓踏进垂花门进了内院,一阵阴风扑面而来。 这院子本就是当初低价购得,只一进一出,旁侧带个有天井的小侧院。 北房只两间,围墙外有参天大树遮挡,每日日照只有一两时辰。 院里十分阴冷,阵阵阴风吹来,令宋拓很不适。 自从那日在长青院撞见许山尸体,他便落了后遗症,一吹阴风就心生惊惧。 “这些日子如何,中间可有谁来过?” “回侯爷,无人前来。” 宋拓彻底安了心,叫来艾妈妈问话。 “我祖母近来如何?” 艾妈妈看起来又老了不少,满头花白。 站在廊下恭敬地回禀:“回侯爷,老夫人还是老样子,一直未有好转。” “我去看看祖母。” 宋拓大步进卧房,吩咐艾妈妈和韩炎都退远。 老夫人躺在床上,面色灰败,不过宋拓盯着她的面颊,目光有些疑惑。 祖母好像胖了? 为何先前看着形容枯槁,今日看除了面色青灰外,脸颊上却有了肉。 他几乎要叫艾妈妈来问。 却转念又想,定是这段日子发生了太多事,令他草木皆兵。 祖母成日躺在床上以果蔬汁米汤吊着命,只要她病情未能好转,便意味着时日无多。 保命都不易,又怎会发胖。 “祖母,您若是为孙儿着想,便该早日撒手归西去,而不是吊着一口气为难孙儿。”他盯着宋老夫人道。 宋老夫人自然不会回他的,他又说:“我叫你一声祖母,都是念在自小情分上,你为老不尊,叫艾家人耻笑,丢尽祖父的颜面,孙儿无论如何不能叫您葬去祖坟。” “至多将你送回江浙老家,在老家寻一山头葬了。” “这已经是孙儿格外念旧情了!” “说起旧情,孙儿还有些心里话想和你倾吐。”他坐在床边,口气突然阴沉,“我小时未开窍,成年也开窍晚,如我母亲一般凡事不过脑,一直以为你做一切都是为了我着想,我是定是您心里的宝贝命根子。” “然而现在,我什么都想明白了,您一辈子只记挂艾家人,只想扶持那些白眼狼侄儿。” “你用宋家的银子喂肥了娘家人,叫他们越来越好,却不准我父亲去南疆战场!二十年前我正年幼,还记得南疆有动乱,我父亲与您商议,想在次日朝廷上请命去平反,先帝也有心用老勋贵领兵,而你却唱反调,死都不许我父亲离京挣战功。” “你又哭又骂,以孝道压制我父亲,逼着他留在京城尽孝,你说北疆荒蛮之地,争来的战功无用,你又说战场无情,怕他战死在外。” “我父亲老实人,不敢忤逆您,他哪里想到,您根本不担心他死在外,只是不想他携我母亲在外领兵,不想叫他在外头做一方将领,你怕你在侯府的权势被架空了,怕我母亲在外学了和您叫板的本事,回来后夺您的权力,你怕我父亲不在身边任你掌控,怕他变成事事听我母亲的。” 他语气忽然狰狞起,“我父亲庸碌了一辈子,都是你之过!到了我,也是一样!我那时失了差事,打算要去北疆战场上,只要朝廷给我机会,我宁可从一兵一卒做起。想来我若是愿意自降地位,从小兵卒做起,皇帝定允许我去战场,只要您点点头,我此刻早已在外头打了几场胜仗。” “您却千方阻拦,不许我去外打仗!孙儿那时还未开智,凡事稀里糊涂,只知晓您不许便痛苦,却未深思您为何不许!” “孙儿现在无比清醒,您就是祸害了侯府的罪人!” “您耽误我父亲的前程,又耽误我的前程,不,您当时叫我父亲娶我母亲这个祸害,便已经是毁了侯府的未来!她这个恶母,毁了我一辈子!” 他到最后越说越是激动,竟然一把扯下床幔上的绳条,愤怒抽在老夫人脸上。 “你这个自私自利的老虔婆,为了掌控我父亲,便叫他娶个无能女子,好叫你一直在侯府拿话语权,她却害我失了男子威望,痛苦一生,你怎不去死?” 他在老夫人房里待了一个时辰离开的。 “半个月内你若不死,我便放了毒蛇将你咬死,你这个侯府罪人!老贱妇!” 他走时老夫人床铺凌乱,被褥掉在地上。 老夫人的脖子搭在床沿,脑袋无力地垂下。 他却未见,老夫人头下的地板上滴了几滴泪水。 艾妈妈赶进来检查老夫人的情况,把人重新放回床铺。 “造孽啊,侯爷这是虐打了老夫人!” “啧啧,她胳膊上全是青紫,大腿上也有一团淤青。” 那一大团,明显是握了拳重重捶上去的。 “老夫人是他祖母,他竟如此折辱她,他已经丧心病狂。” 韩炎抱臂在门边站着,语气也充满讽刺,“我先祖一生敬重老侯爷,没想到他的后人却畜生不如,他现在已被夺了爵,心中必定气愤难当,今日是来发泄来的。” “再发泄有何用,爵位永远归不到他头上了!” 艾妈妈很随意地接话,老夫人的手臂却在两人面前猛然一抽动。 吓了两人一跳,都冲上前看老夫人。 只听老夫人紧皱眉头,嘴里发出一声极低的呢喃。 艾妈妈和韩炎对视,韩炎立刻关了门窗,“难不成是要醒了?我现在便去通知陈营卫,你守好了,莫让丁旺发现不对。” 韩炎偷偷溜出去见陈海川去了。 艾妈妈也不怕老夫人,她打了水,把老夫人脸上特意涂青的颜色擦掉,一边缓缓道:“您要是醒了,莫寻老奴的麻烦,老奴这一辈子对您已是尽忠了,您病倒时大奶奶就要送奴婢颐养天年,是奴婢拒绝了,选择留在您身边送终,若非老奴一日日的照料,您挺不到这个时候!” “您若醒了,便去找侯爷的麻烦,他才是最心狠手辣的。” 老夫人未有回应。 但艾妈妈给老夫人擦手时,她枯枝一样的手指蜷缩的紧紧的,掰都掰不开。 陈海川得了韩炎送来的消息,和陈氏讲了。 “你婆母恢复的不错,今日动了手臂,口里还吐了字,看来清醒有望。” “我叫韩炎和艾妈妈仔细盯着,只要老夫人能醒,就立刻将她转移走!” 陈氏初一便溜回陈府上,是为了吓唬那逆子小住几日,并不预备多待。 她闻言便道:“婆母若是回宋府发威,定有妙场面,我要回宋府等着看戏。” 孟氏哭笑不得,“你这个看热闹的毛病怎到死也改不了?” 第346章 宋府初乱 第346章 宋府初乱 伏虎和小五也在陈府。 他们奉命保护陈氏,这几日便跟着陈氏在陈府上。 陈氏无奈受了韦映璇的好意,对他们道:“我明日便回侯府,大摇大摆的回,只吓唬他还不算,明日要让逆子大怒一场。” 还叮咛说:“你们莫要露脸,悄悄潜进长青院,让那逆子以为我身边无人可用。” 伏虎和小五欲言又止,觉得陈夫人如此做便相当是在悬崖边跳舞。 明明已经回到兄长府上可以安生度日了,无必要回去冒险。 两人自然不敢多劝,纷纷点了头,“是,夫人,我们都听您的。” 私下里还是同齐妈妈汇报。 韦映璇得知了,摇头失笑,她已经不太担心陈氏了。 “早该知晓她坐不住,定要搅出什么风雨来。” “成日关起门来练缨枪,哪里是转性?是想叫自己厉害起来,今后寻机会以牙还牙,她要给胡妈妈报仇,这仇才报了一半!” 齐妈妈咋舌,“难不成她最后还要打杀宋拓?” 韦映璇便猜,“远的我不知,我却知道她明日定会去宋拓面前耀武扬威,是为激怒他,最好刺激的他再派个护卫夜刺才好。” 齐妈妈只是想想便口角抽搐,“还来?此事还能一而再再而三的?陈夫人也太玩命了!” “只有咱们想不到,没有她做不到的!” 陈氏胆子很大,一旦决定做什么,便有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决心。 她次日回宋府,门上婆子一回禀给宋拓,宋拓便惊的从床上坐起。 心情犹似激流里的小舟,一下子愤怒一下又庆幸。 “她竟回来了?” 婆子道:“回老爷,是老夫人回来了,您前几日不是还去长青院寻老夫人吗?老夫人是去了她兄长陈营守府上。” 宋老夫人和大奶奶都相继出府,宋拓失了爵位,下人们改称呼他老爷,便不能叫陈氏夫人了,改称了老夫人。 宋拓忙问:“人在何处?” “已到内院了。” 宋拓夺门而出。 他母亲未死,死的是许山,代表许山的死与他母亲有直接关系。 可他母亲一介妇人怎会杀死功夫与自己差不多的许山? 想到此处,他狂奔的步伐迟缓下来。 “难不成她请了帮手?” “是了,定是韦映璇拨了王将军府那两个强悍护卫杀了许山,那两人连我都能一招制服。” 他心中越发觉得此猜测靠谱。 再回想他因受惊吓连续请道士办了几场法事,陈氏定窝在陈府暗地讥讽他,便气的脸色铁青。 他未再去找陈氏麻烦,不想陈氏却公然往斑斓院走了来。 “孽子,听闻你到处寻我?”语气竟十分洋洋得意。 宋拓咬牙,却未受激,反而去戳陈氏心窝子。 “只是突然不见了母亲,心里十分担忧,怕您像胡妈妈那般突然失踪不见了,这才亲自带人去寻找,以示孝心。” 孝心两字让陈氏几乎呕吐。 她咬牙忍了,说:“你放心,我轻易死不了,便是你死了,你老娘我也死不了。” “那就最好,儿子也盼着您长命百岁。” “不必了,你不必惦记我,有闲心不如去寻访天下名医,专治你的隐疾?”陈氏还一挑眉,十分奚落。 宋拓胸口一提,当即满面阴霾。 陈氏愈发狠了语气,“你真是宋家的耻辱!不配为男子!我怎就生了你这么个无能玩意儿!你不举的毛病若不治好了,便不能给宋府传宗接代,你便是宋府的罪人!你死后老祖宗饶不了你!” 她极尽恶毒。 宋拓回到斑斓院,将书房里的茶具瓷器全砸在地,又踹倒书架,将书房毁得鸡飞狗跳。 “这个恶毒毒妇,害我至此,竟还敢当面嘲讽我,我要她死!” “她若不死,我活在这世上便是耻辱!” 他当天便吩咐郝守正,叫他准备行动,趁夜刺杀陈氏。 郝守正和许山一样,都是宋拓身边最心腹之人。 他性子比许山更沉稳些,而且他也比许山老实,许山有些小心思,只能算一般忠心。 郝守正却不一样,他是全心全意替宋拓卖命,因此宋拓有许多外事都派他去。 原本,他已经折了许山,就不该再拿身边另一得力干将冒险,该重新安排个人选。 然他等不及了,杀人事大,非可靠者不能托付。 且短时间他也寻不到功夫比郝守正更强的护院。 许山和郝守正,都是他当初千挑万选的,起初他手头没多少银子时,这两人便跟着他,后来他拿了她母亲的财产,日渐大方,这两人的日子也就愈发好过,对他十分感恩戴德。 郝守正想也不想答应了,他诚恳地道:“侯爷,奴才今日准备,明日便动手,定帮您除了老夫人。” 宋拓微微动容,手在他肩膀上重重一拍,“好兄弟,你虽然是我仆从,我却打心眼里将你当成自己人一般信任,你也见了,许山是不明不白死在长青院井里,你若是不想去,我再安排旁人……” “奴才无所畏惧,愿意为您分忧。”郝守正道:“没有您便没有奴才一家的好日子,奴才原本只是个孔武有力的武夫,有一家子要将养,下头兄弟三人都等着科举,一度连笔墨纸砚都供不起,是您抬举奴才,郝家才过上富贵日子,奴才什么都愿意为您做。” 危难见人心,他的回应合了宋拓心意。 比当初的许山要忠诚可靠的多,宋拓几乎心软。 但他一日也等不及了,只想陈氏快快去死。 “你放心去,若你有三长两短,我定叫你一家一辈子衣食无忧,叫你兄弟三人都安心读书。” 如此,郝守正下定决心要杀陈氏。 他次日夜里,穿着蒙面衣去长青院。 这晚虽不似除夕那般吵闹,却是格外的冷。 到夜半时分,天空竟下了鹅毛大雪。 宋拓在卧房里辗转反侧,见房间里被天光映衬的大亮,便起身去窗边。 雪片层层叠叠往下压,几乎盖住人的视线。 “这种极寒夜晚,不会惊动任何人。” 他又安心回床上。 次日一早他未见到郝守正。 到中午用饭时,郝守正未来,他还在安慰自己,许是昨晚太过寒冷,行动后便离开侯府,回他家中睡大觉了。 到下午,他整个人心神不宁,坐立不安。 孙妈妈匆匆从外头跑来,“老爷,不好了,李妈妈韩妈妈带着十多个下人闹起来,说是昨晚上挨了一晚上冻,冻死一名老奴,一查下来,竟是这十多天一直克扣下人房里炭火。” 宋拓却充耳不闻,“孙妈妈,你现在去长青院。” 孙妈妈哑然,“呃,侯爷,好端端怎又要去长青院?府里下人闹起来了,韦姨娘被打破了脑袋,正等着您去处置……” “你是主子还是我是主子?”宋拓眼睛发红,急吼道:“什么事都不如此刻去长青院重要!你快去长青院,看看我母亲是不是在,在做什么!” 第347章 驱赶忠仆 第347章 驱赶忠仆 孙妈妈从命去了,很快就来回话。 “回老爷,老夫人她在的。” 宋拓的眼神蓦然锐利,上前一把揪住孙妈妈衣领,“在何处?身体可还康健,可还能随意走动?” 他如此问话就十分怪异,惹的满屋子奴才面面相觑,表情意味深长。 “老夫人在院子里耍缨枪。”孙妈妈嗓音直发紧:“老夫人行动利索,十分康健,老奴临走前还特意叫老奴带话给您。” 果真还活着。 宋拓心底弥漫一股说不出的失落。 “说。” 孙妈妈不敢看宋拓,低下头道:“老夫人说,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您若不服气,她随时恭候。……老奴却是听的一头雾水,不明白是何意。” 满屋子婆子婢子闻言,暗暗倒抽冷气。 众人反应再迟钝,也想到前些日子蹊跷死在长青院井里的许山。 再细想,脸色都变了变。 老夫人放话说来一个杀一个,两个是一双。 这话是再明显不过。 是老爷先后两次派人去长青院弑母,却行动失败被老夫人反杀,老夫人这是在讽刺。 便是说,如今老爷很有可能已经失了人性,竟然叫手下弑母! 第一个派去的是许山,第二个又是谁?难不成是…… 婆子们目光四下乱飞,寻找郝守正的身影。 却未找见。 难不成下一个死的便是郝守正?尸体又会在何处? 下人们心头五味杂陈,好好的宋府,如今却家园不像家园,蛮地不像蛮地,成日竟还要担忧何处惊现尸体。 看来这宋府是要变天了,主子不仁义,她们做奴婢的便要提前准备后路才是。 满屋奴才心中各谋未来,便连宋拓的小厮宋或目光也是游移闪烁,偷偷算计手头攒了多少银票子。 屋子里涌动着一股奇怪的氛围,所有人心都飘到宋府外。 如此异状,宋拓却视而不见,他一拳砸在圆几上,顷刻间茶盏落地碎了,惊得满屋奴才尖叫后退。 “岂有此理!”他铁青着脸道:“孙妈妈,你现在便出府一趟,去郝家看看郝守正昨日可回去了。” 孙妈妈:“……” 好家伙,这当着下人面都不装一装嘛,好似破罐子破摔,完全不在乎了。 她诺诺应是,转身出门去。 门房上苏妈妈追上前问:“你我半辈子的老交情,你与我撂个实话,老爷果真弑杀老夫人未遂?” 孙妈妈满脸有苦不能言,“哎,我只是斑斓院里做杂活的老奴,哪里知晓?老爷若有大事办,都是直接吩咐许山和郝守正!” 看似什么都未说,却什么都说了。 孙妈妈与身后婆子们面面相觑,全体沉默下去。 “现在的宋府,已不是咱们这些人安生度日之处了!” “老天爷,宋府纲常已乱。” “以前大奶奶还在时,宋府再如何落魄也不至于没银子用,没想到只短短一个多月却要败落在老爷手里。” 但凡不是太过分,那些家生子都不会有异心,他们祖辈都在宋府,早已和宋府一条心。 宋拓未得一官半职都无所谓,只要宋府有产业便有进项,养活起偌大一府主子奴才不是问题,积累数代的大家族不会轻易倒了。 可主子连弑母之事都做的出,道德已是沦丧了,哪个奴才遭得住? 众人想想就遍体生寒。 孙妈妈等人还不及出垂花门。 忽而又一个婆子迎面跌跌撞撞冲来。 还未进上房便大喊大叫,“老爷,不好了,胡家的抬着胡三的尸身去了祠堂,要去祠堂里寻老侯爷诉冤屈!” 宋拓满面阴霾从上房里冲出来,怒斥道:“这些胆大包天的狗奴才,竟敢闯我祖先宗祠,立刻叫人给我绑过来!” 来禀话的韩妈妈是宋府大管事之一,她闻言,觉得宋拓很不知所谓。 他倒是张张嘴吩咐起来容易,自从昨夜宋府冻死人,下人们闹了半日没个说法,现在护院们都在闹罢工,哪里有人去绑人? “老爷,如今不是绑人的时候,是府里昨夜冻死了家奴,所以闹了起来。”她企图让宋拓重视起来,出面处置。 宋拓却很淡漠,“死个家奴也要我出面断案?你做管事的难道不知如何打发死者家属,该给恤银便去拿恤银,若因此便吵吵嚷嚷妄想闹事,我定不会叫他们顺心,他们当我任人宰割吗?” 他越说越气恼,“我如今便不是侯爷,也是一府之主,容不得下人欺辱到我头上,我今日便要看看到底谁敢在我面前放肆。” 韩妈妈很不把他一番狠话放在眼里,扯了扯嘴角道:“老爷说给死者家属恤银,老奴也知晓该如此处置,可库里的银子早用光了,老奴去支银子,韦姨娘亲口说,账上无钱!” “要不是韦姨娘今早命下人将胡三的儿子媳妇等人关进柴房,引发了胡家人怨气滔天,他们也不会联合众奴才一起闹事。” “您给个话,眼下该如何处置?” 宋拓心惊,自脚底弥漫起一股寒意, 整个人如坠冰窟。 他伸手扶了廊下的柱子,勉力站稳,“你把话给我说清楚,账上怎会无钱?恤银都掏不出?” 韩妈妈眉心一跳,面色很不好,就差直说宋拓蠢。 “老爷!合着您到现在都什么也不知晓?却来问老奴?” “老奴记得,当时是您亲自和前夫人身边的齐妈妈交接账目,您在确认凭条上每页签了字,当面拿了对牌钥匙。齐妈妈可都给我们四人交代了,前夫人把所有事务都交接给您,过了几日才和离出府!” 宋拓怒急,“你是在责问于我?我一个爷们怎会摸清库里有几个钱,账上剩多少钱!我何时有功夫清点那些账目!” 又道:“我既然派了韦姨娘去验库房、查账,你们便该配合于她,可你们这些老刁奴,定是看她方来不久便欺生,合起伙来做局叫我休了她,定是你们从韦映璇手里拿了好处故意惹是生非!” 好大一顶帽子扣下来,叫韩妈妈张口结舌,冤屈的苦水直往外冒。 “老爷竟如此看待老奴,无证据的话张口便来!” 她当即冷笑,“没想到老奴为宋家当差五十年,临到头竟然得不到主子的信任,是老奴之过,老奴不配做这个大管事,今日老奴便请辞。” 宋拓怒指着她,“好一个请辞,拿请辞来威胁我?还是打算早些逃脱侯府去追寻你真正的主子去?” “你却想错了,殊不知你的价值早已到了头,你以为她会像宋家这般养活你? 待你一出宋府,很快便尝到被新主一脚踢开的滋味,离了侯府大管事的位置,你看她可会用你?” 又道:“不是你个人有多能耐,而是宋府成就了你!宋府没了谁都有代替者,都可正常运转! 奴才便是奴才,莫仗着一把年纪便将自己当盘菜,你要走可以,自行弃主家离开的奴才休想拿侯府一分钱恤银!” 韩妈妈未多解释半句,很硬气地说:“是!老奴净身出府,断不叫老爷不快!” 又不留情面地抨击道:“老奴在此断言,老爷请韦姨娘管家,侯府莫说正常运转,离破败不远了! 您若还珍惜祖宗家业,还不如请了府里有经验的账房接手! 韦姨娘就是个花架子,大奶奶在时,半时辰便能看明白的账本,韦姨娘要伏案算一整日,自从她掌府务,已经拨坏了两个算盘,公账却还未理顺!” 第348章 宋府是空壳子 第348章 宋府是空壳子 库房婆子见状忙附和说:“是啊老爷,库里煤炭告急,早在半个月前就该添置煤炭,老奴每每去支银子要采购,韦姨娘却说等等,今日推明日,明日推后日,直到今日东窗事发。” “今日韩妈妈去支钱,她竟说无钱可支,将韩妈妈赶出去!” 宋拓厉声质问她:“你倒有脸推卸责任?没了煤炭为何不早与我说?我昨日还见送煤的进院子,你们这些老奴,互相推诿包庇,哪里有一句实话!我看是你玩忽职守!” “库存煤炭早就所剩无几,每日只堪堪维持的起您和老夫人院里,自然是先可着主子们!”婆子气恼起来,“阖府奴才都已受冻半个月之久,往年这时天气已是些许转暖,老奴便想着咬牙熬过去,府里本也在多事之秋,未来找您哭诉!反倒成了老奴玩忽职守吗?” 婆子说完,也跟韩妈妈一样请辞,“主子既然认为老奴玩忽职守,想是老奴能力不足以为宋府做事,老奴也请辞!” 宋拓十分硬气,倨傲地道:“好好好,准了,还有谁想一并请辞的,都准了,你们立刻拾掇了包袱走人,身契去找苏姨娘要,宋府绝不会扣着!” 他还又问了一遍:“可还有人请辞的?一并滚蛋!” 这些老奴全都走光了他也不会心疼,这些人都是原先韦映璇掌家时用惯之人,现在仍有不少韦映璇留下的眼线。 这批人都滚蛋,他正好扶植新人上位。 韩妈妈和煤炭房管事朱妈妈满面心寒,她们一气之下提出离府,并非真的舍弃伺候了一辈子的宋府,而是心寒之下的气话。 万万未想到,宋拓竟未挽留半句,顺势驱逐她们! 两人对视一眼,再未多说一句废话,干干脆脆离了斑斓院,去找苏芸交接。 宋拓又吩咐自己院内的两个护院去祠堂阻拦闹事的胡家人,“若他们太过分,便狠狠打,打断了腿算我的。” 护院欲言又止地去了,却表现的很不积极。 宋拓又想起韦映雪,脸色愈发阴沉。 当初是韦映雪信誓旦旦,表示会好好帮他分忧,接管好内宅事务。 如今不到一个月便发生事端。 他倒要问问韦映雪,到底是如何掌的家,她如此爱吹牛说大话,先前答应他要去太后那里说好话恐怕也是骗他的! 却在此时,一个小丫头气喘吁吁跑了进来。 “老爷,姨娘受伤了,说她不但头昏,小腹还有些疼,叫您赶紧过去。”是韦映雪身边的新丫环凤玲。 宋拓冷笑,“你现在便回去,把韦姨娘给我叫来。” 凤玲很为难地道:“姨娘刚被胡家人打破了头,正在和善堂休息,行动不便,请您过去有事说。” 宋拓盛怒,朝着孙妈妈怒吼道:“一个个都是聋子吗,去,现在就把韦姨娘给我带过来,若她不肯来便绑过来!” 他既如此说,孙妈妈便知晓分寸了,“是,老奴这就去安排人请韦姨娘。” 她出了院子便吩咐身边下人,“去叫鼻涕张和垢甲曹。” 这粗俗外号难登大雅之堂,主子们自然不知晓,全是下人之间互相调侃的外号。 是因为这两个婆子生活习惯不好。 “先好言好语的,若韦姨娘不肯出门,就叫两个脏婆子近身请她,好好恶心恶心她。” 韦映雪这几日都在和善堂理账,她今早一起床便来核算账本。 谁料西南下人房那边因为死了个奴才闹起来了。 韩妈妈来回禀她,叫她支取五百两银子抚恤胡家人,她一口回绝了。 她哪里有五百两,一个过年就花光了侯府所有银子,几处庄子送来的冬货钱也都贴了进去,宋府现在维持日常开销都艰难! 年后她开始查账,就发现不对劲儿。 按宋府的家产规模,账上流水不该如此紧张。 她发现宋府账面收入与实际现金流入不对等,就立马把各处铺面的掌柜都叫来侯府问情况。 果不其然,铺面里全都铺了巨额的货,库房堆积如山。 有些货如今早已贬值,实际算下来,账虽然能平,却处处都是烂账、坏账! 且好几处铺面生意虽然兴旺,却都是赊欠了巨额货款,拖延许久未给供货商支付! 巧合的是,这些欠了货款的铺面,清一色全是回款缓慢的生意类型。 若说不是人为,她不信! 最可怕的是,偌大一府,竟然都没有现金储备钱! 她进府时,库房只有大几千两现银,只这次过年采办便用光了。 谁成想年刚一过,炭火又不够了。 宋府原先的煤炭供应商又突然涨价,且不支持少量进货,需要宋府两千斤起购!否则便另寻卖主。 这些事情都让她明白了一件事,宋家绝对是被韦映璇给做空了,自己回来接手的就是个空壳子。 既然做了局,定是不会留下把柄的。 她这几日审查非必要开支时,无论叫来哪个经手妈妈问,都是一问三不知,再细问便振振有词,说府里的规矩历来是如何如何,说她不懂! 深查下来便是一笔笔糊涂账,经手的人多,却无人承担责任,从上到下无一处能作为证据揭发韦映璇的。 这个账,查了没半个月,韦映雪就气血两虚,唇边出现了法令纹,老了几岁。 偏她整日忙得脚不沾地,苏芸竟然十分潇洒,整日只闲闲来几趟便做甩手掌柜,成日去宋拓面前卖风姿。 宋拓不但不体谅她,还与苏芸卿卿我我,让韦映雪觉得心里落差极大。 以前幻想中的嫁入侯府,前呼后拥,风风光光执掌中馈,根本不是现在这么苦逼的啊! 第349章 看透 第349章 看透 “宋府现在是纸面繁荣,实则现金枯竭,分分钟爆雷,我必须得尽快把这个差事推了,否则这雷就会爆在我手上。” “今天刚好胡家闹事打伤我,是绝佳机会,我要趁机提出卸下责任好好养胎。” “至于苏芸那个贱人,先不必理会,肚子里的孩子是最重要的,忍字当头。” 她心里不断权衡,打定了主意。 派去请宋拓的丫环去了多时,竟还未来。 她心浮气躁,从卧榻上起身,拿起案上的茶水喝。 “哐”的一声,门被推开。 “韦姨娘,老爷请你过去。” 是个胖婆子,脸孔很陌生。 韦映雪皱了皱眉头,“我受伤了,头很痛,我已经派人去请老爷过来了。” 话音刚落,胖婆子便闯了进来,穿着粗衣,衣裳的前襟满是油污,一看就是哪里的粗使婆子。 韦映雪惊怒交加,指着婆子,“你给我出去……” “姨娘,老奴可是奉命来的!”婆子一阵风似的上前,皮笑肉不笑地握住韦映雪纤细的胳膊。 “请吧!” 婆子离得近,韦映雪便闻见一股酸臭,她竟看见婆子耳后累积了一层黑色污垢。 污垢下是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一直蔓延到脖子。 “呕。”她捂住嘴干呕,嫌弃地道:“哪来的脏奴才,你给我滚出去!” 婆子却不容她反抗,一把拽着她往外走,“您不动弹,就休怪老奴僭越了!” 韦映雪尖叫起来,“你这个大胆奴才,你这是以下犯上,你快放开我!” 这时又冲进来一个老奴来帮忙,“姨娘,得罪了。” 说话间搀住韦映璇另一条胳膊。 韦映雪看见她外露的鼻毛,和上面的分泌物,再也忍不住反胃,当场呕吐出。 她吐的七荤八素,失了所有反抗的力气。 两婆子粗鲁地扯着她去斑斓院。 韦映雪被两婆子架到宋拓面前的时候,不住往外冒眼泪,“这两个老奴竟然劫持我,她们以下犯上……”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宋拓坐在主位上,正面色阴沉,毫无温度地盯着她。 他身旁站着两个管事婆子、七八个各房妈妈。 另还有几个穿着粗布衣裳的下人,韦映雪定睛一看,竟是今早打了她的胡三的儿子儿媳。 “韦映雪。”宋拓的声音里压着怒火,“你好好给我交代,今日府里死了奴才,你为何不好生安抚,却要让事态进一步失控?” 韦映雪登时满腹委屈,指着自己道:“哈,交代?我有何好交代的,此事怎能怪我?你怎么不说我一天干多少活呢?天刚亮我就起身去算账,堆积成山的账本只有我一人处理! 我整日又要查账又要处理府里各种鸡毛蒜皮的琐事,偌大的侯府,事事找我,我管的过来吗?” 宋拓听了她如此推卸责任的话,心口猛一刺。 “你以为当家主母便是整日坐在雕花椅上喝茶吃点心?琐事不找你又找谁?你嫌查账啰嗦,我接你进府前为何不说?拿对牌钥匙时为何信誓旦旦?” 还与他说她有多么先进的管理理念,多么强的理财手段,能叫宋府实现闲置资金加倍膨胀,极尽所能吹嘘。 如今却说她累,一人忙不过来。 宋拓看透了韦映雪,盯着她目光阴森,眼底有风暴在酝酿。 韦映雪小噎片刻,但她马上抓住委屈,反驳出声:“我是孕妇,我的精力能与一般妇人相比吗?这府上又不是没有闲人,难道只我一人是你的妾室吗。” 苏芸在角落里坐着,听闻此话却丝毫不动怒。 慢吞吞拨弄杯盖边沿的茶叶,翘了唇。 果然宋拓就立刻道:“你精力不足,让人去请苏姨娘便是,为何要苛待胡三家人?” 韦映雪扬声怒道:“是他们不讲理在先,竟然冲进院子里大骂我是狐狸精,所骂之言不堪入耳!” 骂她行为不端,勾引宋拓,抢了他们大奶奶的主母位置,说她是下贱不要脸的娼妇。 “我是主子,奴才骂主子就是以下犯上,难道不该关起来吗!” 宋拓这次,未再与她辩理。 他突然从位置起身,大步走到韦映雪面前,扬起手甩给她一耳光。 韦映雪捂住脸颊,愕然不可置信,“你打我?我今日受了伤,就是被胡三家人打的!你不为我出气,你还打我?我肚里还怀了你的骨肉,你动手打我?” 宋拓对她早已失了眷恋和温情。 他已经失了爵位,在此艰难境况下,韦映雪却只会说大话,未能掌管好内宅,给一巴掌已经是他克制的结果。 他冷冷道:“莫拿有身孕当免死牌,你领了对牌钥匙执掌中馈,却处置不好内宅琐事,是你的无能。府里无煤炭,你却未早早腾挪现银,是你的失职。” 胡三的家人见他如此处置,面色方才舒缓不少。 “好好好,怪我无能?”韦映雪冷道:“那我现在就把对牌,钥匙交给苏姨娘,这个中馈我管理不了,我出让管理权总行了吧!” 谁料到苏芸却站起身道:“妾身愿意从妹妹手里接下烫手山芋,不过有条件,须得账目清清楚楚交接才好。妹妹理账近一个月,据闻还是一笔糊涂账,府里竟拿不出银子买煤炭,如此状况,妾身不敢接手。” 宋拓毫不犹豫站在苏芸一边:“苏姨娘说的有理,韦映雪,经你手的账目,须得交接的清楚明确才是。” 韦映雪整个人呆若木鸡。 这还带沾包的? 意思是,无论如何,宋府的雷都要爆在自己手里呗? “不是我不交接,是府里的账有问题!” 她忍无可忍,直接甩锅:“你们知道吗,宋府被韦映璇坑了!所有铺面经营一塌糊涂,处处都有问题,换谁来都一样,你应该找她算账,叫她吐出宋府的银子,而不是刁难我。” 她之前不是没想过,想好好和几大管事妈妈商议侯府的核心问题,来个大改革! 以前侯府重库存轻回款,既然现在换了她当家,便要换一套方式来。 她要先断臂求生,回笼资金。 只是如此一来便要做巨大的调整,兴许还要倒闭一堆铺面。 当管事妈妈听说她要卖掉两座不挣钱的庄子,还要把大多数铺子里的库存货都贱卖收回本金时,纷纷指责她疯了。 又听说她要减少月例钱,还要降低下人每月的吃喝用度时,一致反对她,说她什么也不懂。 第350章 被送去庄子 第350章 被送去庄子 还用难听话讽刺她:“听您口若悬河,高见一箩筐,却连打算盘都打不明白,您把手头的账本捋明白了吗?知晓宋府还有多少银子吗?” 韦映雪觉得自己快被气流产了。 虽然她在21世纪是上了大学的,但她不是数学专业啊,计算水平也就是普通年轻人的水准,又未特意学过速算,遇到大额数字自然要借助算盘。 而且她以前不经常打算盘,当然会生疏。 她能懂一些财会知识就很不错了。 正气恼着,就听苏芸道:“妹妹说前人挖坑导致宋府的账有问题,兴许是如此,那么劳烦妹妹将发现的证据整理出来,便于老爷出面处理,若是既无票面证据又无人证,却不好空口无凭了。” 她还语重心长地劝说道:“妹妹,你既然拿了对牌和钥匙,无论遇到何问题都该迎难而上,而非推卸责任,老爷您说是吗?” “不错,韦映雪,掌家权你不想要可以给苏芸,但你先把你手上烂摊子解决清楚,你说账目不对,便将不对处寻找整理出,或报官或找人处置,而非动嘴皮子请辞。” 韦映雪直勾勾盯着宋拓,眼圈发红。 突然就发现,以前对宋拓的那些情意,不知何时消磨殆尽。 这个男人就是个喜新厌旧,欺软怕硬的孬种,明知是韦映璇搞的鬼,却来怪她管不好宋府!还嫌她说大话? 她现在每天在宋府,目的就是生孩子,给孩子一个正常身份,都不奢望宋拓专情对她。 可饶是如此,宋拓如今的翻脸无情,都让她难以接受。 既然宋拓是如此态度,她也有她的应对手段。 宋府不是烂吗,那就烂到底好了,她绝对不会再想着从根源解决宋府的问题。 她打算摆烂,顺便再克扣些好处给自己。 不就是虚假繁荣吗?她维持便是! 她如此耍心眼,苏芸也在夜里和宋拓说:“妹妹会不会生出逆反之心,认为我有意针对她,进而在账上动手脚?” 宋拓一双眼在黑暗中冒着冷光,未接话。 苏芸便试探他:“你莫生气,妹妹言行虽有过失,但她是孕妇。” 宋拓冷嗤一声:“那日我一巴掌已是看在她是孕妇的份上,她从头至尾骗我良多,若无这个孩子,我早送她去庄子上。” 又说:“她未免把孩子看的太重,我若还有爵位,她的孩子尚且算是宝贝。如今爵位都失了,我当真不在乎她腹中胎儿。若她做的太过,休怪我不客气。” 苏芸垂下眸,知晓宋拓对韦映雪再无情意了。 她次日出了府,偷偷去见齐妈妈,除了汇报宋府的事,还请齐妈妈转告韦映璇帮点小忙。 日子缓缓过,一场暴雪带来的寒气也再初春的阳光里渐渐消融。 西府迎来一件盛事。 是全族参与的爵位让渡仪式。 皇帝当时下旨时,兴许也不想横生枝节,便写得十分明确,让渡后远哥儿直接承袭南亭侯爵位,而非世子。 便是说,他小小年纪就是侯爷了,同时也绝了宋拓死灰复燃的心。 正月十八这天是吉日,全族齐聚新坟处。 祖坟还未修建好,但有简易祭台和列祖列宗牌位。 这一次,和离出宋府的韦映璇未到场。 宋拓自然也称病未来,只叫人送了让渡书,和代表着爵位的金印来,算是顺利交接。 他人未在,却不妨碍仪式办的声势浩大。 这仪式远哥儿是主角,一系列的仪式,敬告先祖后,算是在家族中确立了他的地位。 宋拓却在宋府借酒消愁。 他现在极少出门,爵位被夺后,他受不了城里人看热闹似的目光,更不想见族人嘲笑的模样。 听着西府那边传来的奏乐声,他心情极度阴霾,一杯酒接一杯酒往下灌。 还不到午时便喝的半醉。 苏芸在窗边悄悄观望,对着不远处一个男子招招手,自己便先走开了。 那男子是徐账房,手里管着宋府几处庄子铺面的账目,也是府里的老人,老夫人在时就十分信任他,是老夫人的得力助手。 老夫人交权之后,他因为算账算的好,照旧被韦映璇重用。 徐账房仓促地进了门厅,“老爷,奴才有事汇报。” 宋拓放了酒杯,双眼半阖,“说。” “韦姨娘中饱私囊,贱卖宋府铺面,且在采购时虚高价钱,从中牟利。” “奴才已经掌握了证据,这些是票据,另外还有人证若干,都在外头,您随时可见。” 宋拓一言不发,只双拳捏的嘎吱作响。 他叫徐账房把人证带进来,又看了韦映雪中饱私囊的票据,这些存根都是那些供货商手里弄来的,如此,便做实了韦映雪的罪证。 “好个韦映雪。” 徐账房道:“老奴为了拿全证据,叫人悄悄跟踪了几日,发现韦姨娘将贪来的银子都藏在郊外一处隐蔽的小宅院里,那宅子里头还藏了个男子,与她过从甚密。” 宋拓眼底血红,突然吼道:“她腹中子不是我的!” 他绝嗣之名被盖了戳,日子久了,他自己都难免恍惚,有一种荒唐的念头滋生。 嘴上未承认,心里却时而怀疑自己是否真的正常。 “立刻带我去看!”他起身,带着满身的酒意往外走。 韦映雪对此一无所知。 她最近觉得很奇怪,她的小腹一直未隆起。 按说都过了两个多月,该显怀了啊! 她心里隐隐有些恐慌,觉得哪里不对。 下午,她又腾挪一笔钱,她寻借口出府,去新购置的宅子。 多亏宋拓赶走了韩妈妈那几个老忠仆,现在她捞钱都没了阻力,只买通下头几个掌柜的便轻松到手。 宅院只为了放赃款用,自然十分隐蔽。 她谨慎地进了巷子,如往常一样推门进入,却突来一阵灭顶的惊惧感。 院子里有人! 宋拓冷眼站在她面前,身后是几个护院,他脚边躺着一五花大绑的陌生男子。 “啊!”韦映雪尖叫出声,“你你你、阿拓、你怎在这?” 宋拓一言不发,阴狠走上前,一脚狠狠踹在韦映雪肚子上。 韦映雪被踹翻在地,捂住肚子不住喊叫,“痛,我的孩子,你竟然不顾我的孩子!” 宋拓再抬脚,照着韦映雪的肚子狠狠碾压。 “你不配有孩子。” 他吩咐:“你们几个,立刻把韦姨娘送到庄子上,锁起来不准见人,每日只给一顿饭。” “不要!”韦映雪只觉得天都塌了,她慌乱地道:“你听我解释,这里只是,只是……我……” 她解释不出,却忽然大哭起来,“宋拓,你太狠心了,你怎么能如此对待我,我的孩子要是有三长两短,你唯一的骨肉就没了!” 宋拓冰冷地道:“我若有生育力,苏芸迟早为我生一个。我若绝嗣,你肚子里便是他的野种!” 他指着地上那男子。 韦映雪陡然明白,她被算计了。 但不等她张口解释,护院已上前堵了她的嘴将她往外扛,塞进马车里。 一路颠簸之后,她被丢进庄子里一间漆黑的房间里,绑在柱子上。 第351章 宋府暴乱 韦映雪被关了几日,有婆子进来检查她的身子。 未显怀,也未落红。 婆子觉得很奇怪,听闻送韦姨娘来的几个护院说,她的肚子被老爷狠狠踹过几脚。 以老爷的力度,孩子不可能还留得住。 婆子便等着韦姨娘落红,好往上禀报。 但出人意料,韦姨娘不但未落胎,肚子也未见隆起,好似从未怀孕过那般。 宋拓得知后,神色阴晴不定。 “她满嘴谎言,或许她根本未怀孕。” 苏芸勾勾唇,“您怀疑的不无道理。回想起来妹妹只会说那些虚张声势的大话,到头来一件都未落实,怀孕极可能是假的。” “她胆子极大,还曾说香铺子是背靠太后的权势,是太后在背后示意、扶持她,可妾身却一次也未撞见宫里嬷嬷来铺子有何懿旨示下。” “老爷是否也觉得,妹妹好似一个不真实的人,她的一切漂亮话都是诓人的?” 她慢条斯理地拱火,全说到宋拓心坎上。 “是,她与八年前天壤之别,几乎是两个不同之人。” 又道:“她谎话连篇也就罢了,若连怀孕也骗人,那便是早有异心。” 未怀孕便不可能生子,迟早有一日要露馅,她如此撒谎图什么? 想来只是想借着怀孕骗来“掌家权”,偷偷摸摸中饱私囊。 可恶极了! 宋拓想到自己这一年被韦映雪耍的团团转,心里就火冒三丈。 他一时寻不到西府的错处,也无法寻韦映璇报仇、夺不回爵位,难道他还对付不了一个被韦家除名的女儿么。 “传话到庄子上,让婆子给她肚子上施针,若未见红落胎,便是假孕无疑!” 宋府不太平,庄子上盛传宋家要贱卖庄子,奴才们人人自危。 一听宋拓有吩咐,几个婆子立即去给韦映雪施针。 是比针灸的细针还要长一寸,针眼极小,对人无大伤害,腹中有胎儿则不保。 两个壮汉固定韦映雪,婆子一针狠狠刺下去,韦映雪惨叫出声。 她望着天花板,眼神恨透了,眼眶里的泪是她后知后觉的悔悟。 是后悔未早早意识到宋拓翻脸无情时会如此狠戾,竟直接关押她。 更后悔她未能及时寻找其他后台,叫宋拓可以对她为所欲为。 她之前真的以为她最后再薅一笔宋府的羊毛,就可全身而退。 是她误判了宋拓,叫自己落入如今的境地。 婆子折腾过后,她未落红,消息传回宋府里,宋拓怒不可遏。 “她果然骗子!吩咐下去,立即把韦姨娘关进地窖,永不许她见天日!” 这是要彻底抛弃韦映雪,囚禁至死。 此事在宋府引得下人议论纷纷,却没一人夸宋拓的。 却都说他冷血无情。 “韦姨娘苛待胡三家人就算有错,也不该如此心狠处置,那可是他的姨娘!你们听说了吗?韦姨娘以后要永远被关在地窖里!” “好狠的心,先派手下弑母,又幽禁姨娘,老爷如今越发不把人命当回事!” “犹记得几月前,大奶奶还在府上时,冬至节还给咱们大伙发节礼。谁料到如今是这般光景,老爷如此暴戾,这宋府待不长久了。” “老爷是被夺爵后心里生了恨,他不敢抗旨不遵,便把愤泄在周围人身上,行为愈发扭曲。” “你们可记得大雪夜里失踪的郝守正?老爷最近满府找他,其实找到人了! 是在前日夜里,在斑斓院后院一口雨水井里发现的!” “当真?” “我私下里问过孙妈妈,自然是真!此人愚忠,死有余辜,是老爷不拿他的命当回事。咱们做下人的虽然命贱,但也有一家老小,谁愿意好端端为他去赴死?做的还是弑母这等丧尽天良之事!” 众人议论纷纷便散去,心头对宋拓的不满像春风蔓延开。 许多家奴另寻出路。 请辞的请辞,告老的告老,短短三日内便走了百来人。 没走的多是上了年纪的老奴,他们在等一份优厚的抚恤钱,方能安然离去。 年纪大了,无法再做苦力,离开宋府生存不易,自然希望宋府能给一笔恤银。 有老奴前去请辞,讨要这笔钱,竟然碰壁。 宋拓斥责道:“想走可以,要抚恤银,一文没有!宋府如今水深火热,你们做为老仆,不体谅主子难处,却在此时落井下石,是不仁不义!” “你们要走,自行离去便是!宋府至多念在过去的情分上还了你们身契,你们莫想着贪婪再扒宋家一层皮。” “若存了贪婪心,就别怪宋府不归还你们身契。” 府里人心愈发浮动。 找到出路的,纷纷拿了身契离开。 还有些趁着宋府多事之秋,起了歪门邪道的心思,前脚要走了身契,后脚便偷了库里的财物趁夜离去。 宋府连续几日报官,官府来人十分不耐烦,宋拓也焦头烂额。 他把所有下人叫到外院训话。 “宋府仁义,一直养着你们,庇护你们数代人过安生日子,如今宋府困难了,便不必守着祖上仁义的美德! 以我看,对那些贪婪之辈,宋府无需留情面! 买卖家奴便是对你们的惩治,你们的身契在我手里,如何处置全凭我心意! 若三日内还不走的,妄想讹钱生事的,被发卖了莫来找我哭哭啼啼!” 竟是威胁! 这是连大府声誉都不要了。 凡是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哪里会发卖奴婢的? 更何况都是一代代伺候宋家人的家生奴。 这日训话结束后,往日里便性子嚣张不服管教的奴才们更加狂妄,憋着怒火丝毫不讲情面破口大骂。 便是那些往日低眉顺眼的奴才们,眼里也燃烧着熊熊怒火。 “咱们这些老骨头,伺候了宋家人一辈子,临到头来只求些养老钱,好去外头安度残生,宋拓却连这点情分都不念!” “尽忠尽职这些年,临了连个棺材本都不给!”是煤院里专门拉煤送煤的李瘸子,自小便在侯府做苦力,已经五十多年。 他握拳捶着胸口,老泪纵横,“宋府如此薄情寡义,天理何在?” 李瘸子的眼泪,狠狠触动了在场所有人。 不知是谁高喊一句:“咱们这把年纪,出去了横竖是个死,不如拼了!闹他个天翻地覆!” “胡三一家去冲祠堂,吓得宋拓立刻发落了韦姨娘,咱们也去冲祠堂!” “对,去祠堂,宋拓不仁,咱们便砸了宋家祠堂!” “宋氏祖先若在天有灵,不会怪罪咱们这些可怜人,只会怨怪他们的好子孙!” 老奴们冲向宋府家祠。 起初只是几十个毫无办法的老奴,后来,躁动的氛围愈演愈烈,越来越多仆人加入,如潮水般朝着北边去。 “什么?这些胆大刁奴,反了!”宋拓惊得从太师椅坐起身。 怒指着孙妈妈:“去,快去给我把这些贱奴统统拿下!” 孙妈妈不动。 宋拓眼珠似沁了血,厉喝,“还不快去!” 孙妈妈苦笑:“老爷,老奴哪里有本事拦人,您只吩咐叫人去拦,何人去拦?老奴已经好半天未见护院,也未见小厮。” “护院何在?小厮何在?”宋拓又惊又怒,大步往外走。 来到廊下,竟见整个院内一片萧索,门口竟都无人值守。 第352章 他还有底牌 不远处又传来乒乓的打砸声。 “宋或!王川!”他疾言厉色地呼喊着小厮和一个护院。 却迟迟无人应他。 外头嚷嚷声由远及近,人潮愈发汹涌。 奴才们冲进家祠里,砸了桌上的贡品、推翻了牌位,拿了棍棒挑破帷幔,扯开帘子。 他们不顾一切地砸烂门窗,将目之所及的所有瓷器砸的粉碎。 叫骂声此起彼伏。 宋拓心惊肉跳地赶去祠堂,看着眼前这一幕,眼前一黑,血气直朝上涌。 “住手!”他怒声嘶吼:“都给我住手,你们这些刁奴,竟敢滋扰我祖先,我要打死你们!” 顺手揪住一个干瘦的奴才,竟狠狠一拳打在他脸上。 血顺着那少年的眼睛往下流。 “我儿!我儿他才十三岁!你这个畜牲!”一个妇人冲上来与宋拓厮打。 宋拓拽着妇人手臂,反手一拧,然而他的手臂却忽然剧痛。 是一个孩童跑上前,表情狰狞地狠狠咬住他手臂。 很快,又一个胆大的婆子上前狠狠踹了宋拓一脚。 如黄河决堤,下人们将这段日子的惶恐和愤怒悉数发泄出。 人们打红了眼,哪里还顾得尊卑之分,无数棍棒都朝着宋拓而来。 “反了,反了,你们这是反了!”宋拓面色惨白,疼的冷汗涔涔往下冒,“你们这些逆奴,我要把你们都发卖出去!” 他的声音被淹没在下人们愤怒的吼声中。 混乱中奴才们你一拳我一脚,猛烈地袭击着宋拓。 宋拓双拳不敌多脚,被打的匍匐在地,眼睁睁看着平日里在自己面前战战兢兢的奴才们竟凶神恶煞地反噬自己。 ”活该你受不住爵位,宋府便是因你而毁!“一个奴才高声喊。 宋拓心口猛地钻痛,眼前阵阵发黑,身体开始微微抽搐,口边吐出白沫。 “不好了,他心疾犯了!” 奴才们慌了神,纷纷扔了棍棒,一窝蜂逃离祠堂,又一窝蜂冲进斑斓院。 孙妈妈大叫:“啊,你们要作甚?侯爷书房里一文钱也无,只有匣子里放了下人身契,你们莫乱来!” 奴才们得到指引,纷纷冲进宋拓的书房里,精准抢了匣子里的身契。 不到一炷香功夫,作鸟兽散。 回到住处,他们收拾家当,携一家老小迅速离开。 外头的路人得以瞧见今日宋府的奇观,宋家大门里不断有拖家带口背着包袱离去的奴才,只道宋府如今是落魄下去,树倒猢狲散了。 宋府巍峨的牌匾早被摘除,门外的麒麟瑞兽也被砸掉。 今日数百老仆们相携离开,带起一阵烟尘,满地杂乱的脚印,犹如菜市口。 往日的威严与荣耀都化作了泡影,叫人无限唏嘘。 宋拓经今日怒极攻心,身子便不好了。 醒来后,他一连几日无法下床。 他对苏芸说:“我此次被这些刁奴以下犯上,伤及了根本,这次愈后总觉得胸闷。” 多说几句话便气喘不已。 按先前太医的说法,是要猝死之兆。 他半点不敢动怒。 “这些人做背主之事,损尽阴德,自有报应。我却不该生闷气损我阳寿,我要好好将养身体。”他强撑着道,“如今才体会到我祖母那时为何迟迟不愿意撒手,我大仇未报,宋家还未振兴,我不能死。” 苏芸一手抚着自己的小腹,目光淡淡的,“您好生静养,会慢慢好的。” 她有孕了,半个月前就发现月事停了。 此事她只给韦映璇汇报,对宋拓和宋府众人却瞒着未说。 宋拓休养期间,让徐账房和苏芸一起理账、管理铺面。 徐账房十分精明,他知晓宋府必将败落,早早归投诚了韦映璇。 私下里他和苏芸亮身份,说明话。 “你上一回求了夫人,她又命我助你算计姨娘,你我也算合作愉快。如今便不遮遮掩掩了,这宋府的账,是一笔糊涂账,宋拓让你我理清账,你我总要定个章程,如何运作一番好早日交差。” 苏芸笑的十分淡然,“你擅做账,账上事一切听你的,你只管把账目理清,其余经营上的事由我出面。” 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忠诚,她起初是被拿捏了,她的底子叫韦映璇摸清,女儿的命运也掌控在韦映璇手里。 若不就范,韦映璇稍稍插手,只需叫她的身份曝光,她女儿一辈子便要毁了。 是女儿这个软肋,叫她不得不服软。 但她也很走运,她发现韦映璇并非自私冷酷不通人情之人,她渐渐对未来生活有了指望,韦映璇后来如约放了她女儿,还承诺日后会一直扶持她。 如此,她便也勤恳办事。 这是双赢。 她直说:“想必您已失了在宋府当差的心,要投奔夫人而去,而我未来却会一直留在宋府,您只管把您手头差事了了便是。” 于旁人来说宋府是烂摊子,于她来说却是全新的机会。 这也是她当初做选择时便考虑好的。 她和宋拓建议改换门庭。 “你胡说什么?”宋拓无法接受,脸色急转直下,咬牙道:“你这是又听了谁的谗言?我宋府的门楣便是未往高走,也断然不能改了小门小户!我死后如何面对列祖列宗?” “妾未听谁的谗言,是看了账本后,有此想法。”苏芸很耐心,将宋府的问题掰碎了一条条和宋拓说:“这几日徐账房查了账,妾身方知晓,眼下府里欠了巨额货款都有利息,好些的,利息和月收相抵消,大多却是收不抵支,宋府家底再厚,迟早也被这些铺面拖垮。” “妾身不懂算账,却知晓做生意要脚踏实地,赚一千银就补五百银的货,手里留些余钱,如此方能稳中求财,不图快,只图细水长流,蒸蒸日上。” “为今之计,最好是将铺面售出七成,只留些挣钱的生意在手里。” “上次下人们一闹,连走带逃,少了两百多人,剩下的多是年迈的老奴,实在无法走了,这些人吃不了几口,养着便是,再将各房削减一半,今后宋府便一身轻了。” “削减了下人,日后便也不需住大宅子了。宅子太庞大,开支便如流水,如此很不划算。该将此宅售卖,换二进小宅住,既实惠又舒适。” 宋拓脸色极度难看,“你住口!你休要胡说八道!” 他一句都未听进去。 要是他连宋府百年祖宅都守不住,天下人会如何耻笑他?他父亲都要从棺材板里跳出来骂他不孝。 他愤怒地盯着苏芸:“如今连你都觉得宋府要败?” 愤怒的背后是极度的恐惧,他无法面对失去一切。 如若能保住宋府,他愿意做任何事。 苏芸直直盯着他,觉得他眼底酝酿着什么。 果真还有底牌。 她走上前,抚摸宋拓的肩膀,给他顺气,“老爷您莫气,眼下养病最重要,是妾身说错话了,妾身只是与您商量,若您不同意,再另行想办法。” p。s:感谢一直追书的几位宝宝东坡君、皎皎月白ah、叁、盐焗恋爱脑、七月送来的礼物,超温暖超感动,谢谢大家啦!还有每天点免费礼物的宝宝们,谢谢你们陪我度过这本书的低谷,泪目…… 第353章 老底被扒出 宋拓整日卧床,身边小厮护院不见人影。 除了府医偶尔来,便是孙妈妈与一个丫环。 旁的下人离开也就罢了,宋或是自小伺候宋拓的,连他也不见踪迹。 宋拓受打击极大。 他消沉地道:“经此一事,我对人心失望透顶,世人皆负我!我有爵位在身时,这帮狗奴才如狗一般围着侯府、围着我讨好,我一失势,便立刻卷了铺盖走人,还有伸手讹钱的,更甚者,打砸祠堂只为泄愤,连宋或也弃主外逃!” 苏芸未哄着他,道:“宋或此人胆子极小,且对他父母极为孝顺,恐怕是您连续两次派人杀母亲一事,让他生了异心。” 宋拓面色唰地阴沉,瞪着苏芸道:“你这是向着他说话?他是我的奴才!难道他不该忠心耿耿?他背叛我便是负我!不仅他,全天下皆负我宋拓!” 苏芸淡淡一笑,“郝守正为您丧命,也未负您啊。” 宋拓一噎,“可惜他命短,活不到今日,不能继续尽忠。” “他是为您死了,您莫忘了善待他家人。” 郝守正的尸身寻见后,很低调安葬了。 郝家人也十分尽忠识趣,未像许山家人那般整日来宋府疯闹,一家人老实人不吵不闹,宋拓却至今不闻不问。 未闹到他面前,他便如不知晓一般。 他发觉苏芸目光很怪,忍不住替自己辩解,“我知晓他是忠仆,但此时宋府正度难关,我无精力照拂他们。” 那时他答应郝守正,如他不幸有三长两短,定会让他父母妻儿今后过上好日子,但此一时彼一时。 “宋府现在经营困难,我若还处处大方,便保不住祖宗基业,祖宗基业自然大过他一个小小护院。” “权且算是欠他的,待我日后夺回爵位,宋府生意又缓过一口气,届时再给郝家好处也不迟。” 他说这些话时,脸不红心不跳,语气十分坦然。 “爵位都给了西府,恐怕不能夺回来了。”苏芸态度淡淡,“您早日认清现状,莫为难自己了。” 宋拓蹙眉看她,极度不满,“你今日是怎得,处处与我顶撞?” 又道:“我知晓,是我一连失败,叫你看轻了我,但你且走着瞧,我定还有机会扳回一局。” 眼神又阴鸷起,浮动着冷光。 苏芸问他接下来有何打算,他却未多说。 只阴阳怪气地道:“只她韦映璇有韦禛和贵妃做后台,当我宋拓朝中无人吗。” 苏芸再要问,他却警告地看她,“你一内宅妇人,这些事你还是少打问的好。” 接下来的日子,他行为十分怪异,时常在书房里坐立不安。 前一刻好好坐着,猛地站起身,似乎要往外走。 但随后却又面露犹豫,瘫坐回原处。 他好似预备着做些什么,却又无头绪,或者说无把握。 苏芸看在眼里,又去见韦映璇。 “他只说了这些,婢子想再探却也探不出更多了,此事他连婢子也防着。” 韦映璇思忖道:“想必他倚仗这人,便是上回指点他入宫之人。许是太后?又或是别人,暂时无从断定。” “他之所以踟躇不定,是因为他已成了那人利用过后的弃子。” 宋拓如今失了一切,连爵位都未保住,于那人的利用价值一定不高。 “他若想借对方的势,须得提供对方想要的价值,若他既无价值,手里也无对方感兴趣的筹码,对方不会多看他。” “相比起他是否能借来势,我更好奇那人是谁。” 先前宋拓与那人联系十分隐蔽,竟躲过了小五和伏虎的查探,可见那人也非泛泛之辈。 苏芸听她分析此事,满脸若有所思。 眼睛突然一亮:“夫人,婢子兴许能为您做件事,引出那人。” “婢子手里恰好握着一个小秘密。” 是先前韦忠良和她说的密辛,她本想着留待日后拿捏韦映雪,眼下看来已无必要了。 却可用此秘密试探宋拓背后那人到底是谁,也算是帮夫人做了件事。 韦映璇意外地看她,“竟有秘密,能引出他背后之人?” 苏芸一笑:“方才您说他于那人已无价值,婢子突然就想到了此事。婢子敢肯定,若宋拓知晓此事,定然要迫不及待见那贵人去邀功,届时您派人追踪,便知那人身份。” 她和韦映璇吐了秘密。 这日许容龄正好也在,她和齐妈妈都听得咋舌。 韦映璇握着茶杯的手越收越紧。 上辈子韦映雪给她投的那种激素毒药,便是从系统兑换得来! 没想到韦忠良竟把如此核心秘密告知苏芸。 且他还告诉苏芸许多细节,比自己上辈子临死前了解的要细致许多。 齐妈妈听得目瞪口呆,“此事听起来颇儿戏,是韦忠良亲眼所见?” 苏芸点头:“是,婢子起初也觉得不可思议,韦忠良拍胸脯说千真万确。 他自小在韦映雪身边长大,知晓她许多秘密,若非母子成仇,他这辈子都会守口如瓶。” “婢子当时想,此事还未经求证,只等着日后求证后再禀报您,若是真的,也算婢子握了她个大把柄。” 本来今日韦映璇见苏芸,许容龄只在旁安静坐着,并不插话干预。 但听到如此惊异之事,她也难得张了口。 “如此说来,她竟身怀金手指,怪叫人艳羡。听起来她身怀这个系统,虽只提供虚拟铺面,却能从中兑换到真真实实的实物供她使用!” “幸亏离间了她与韦忠良的关系,未放任她坐大,若给她与韦忠良合作良好,利用那系统做生意,不消几年,她便能日进斗金。” “是啊。”韦映璇一挑眉,“她铺子的香水应是在虚拟铺面里兑换来香精制作成的,她直接跳过繁琐的制香提取步骤,这便是为何伏虎他们几次都未发现她手头有制香香料的原因。” 苏芸也附和:“婢子在她身边许久,从未见她如何制香,只见了瓶瓶罐罐,起初以为她故意瞒着,怕婢子偷师。 婢子听说,提取香精十分繁琐,若是花香,便要将花瓣碾了泥,以细纱布榨其中汁水,只小小一瓶便要耗费大量时间与力气,绝非易事! 韦映雪却总能直接拿出成品香水来铺面,她每次只说是自己连夜制作的,却从不肯说细节。 如今想来却是因为系统里兑换来的,她根本不会制香。” 齐妈妈眼眸里跃出一丝热芒,“她竟有这般厉害之物……便是说,她只要一个念头,便能取了系统里的东西在自己手上?便是说,她那系统里拥有的东西,她便可源源不断取用?” 如此一来,这人便是宝贝一般的存在。 与其叫宋拓去贵人处献宝,不如夫人将她扣下为己所用! 苏芸像是看出她的想法,遗憾地道:“据韦忠良说,那系统商铺兑换物品需要积分,积分十分稀有,需要韦忠良做每日任务得来,他们虽为母子,在那系统中却是合作关系。 后来韦忠良有意与她作对,便不再按时完成每日任务,如此那积分不但不会增加,还会越用越少。” 第354章 筹码到手 齐妈妈啧的一声,“可惜了。” 本以为扣了韦映雪便是扣了一只会下蛋的金鸡。 却原来那系统里的东西不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需要积分换,就没意思了。 韦映璇推测:“我猜她那虚拟铺子里并无太多东西供她换取,少量可换之物也不能叫她轻松置换成金银,若能直接换金子,她根本无需费尽周折开香铺子。” 若那虚拟铺子轻易便能叫韦映雪过上人上人的日子,她做事便会为所欲为,便会底气十足毫无忌惮,哪里还会甘心依附宋拓。 一整个下午,她们坐在一起讨论韦映雪的系统,讨论她那个虚拟铺面到底价值几何,也讨论是否任由宋拓将韦映雪的秘密献给他背后那人。 最后得出结论,韦映雪的秘密,于她们无用。 她的系统限制过多,虽有奇妙用处,却只服务于韦映雪本人,也只她一人能瞧见。 便是说,若想得到这些物资,便要全方位控制韦映雪,还要辅助韦映雪通过这系统源源不断挣到积分用于兑换。 若放手让她挣积分,却无法保证她将系统奖励都老实交出来。 韦映璇可未忘了,上辈子远儿是韦映雪献祭给那系统的竞争对手,峰哥儿每每胜出,系统便要惩罚远儿愚笨几分。 那系统很邪门,竟带有残酷的竞争性质。 韦映璇便十分排斥利用它,只希望它消亡在这世界。 她道:“宋拓背后那人知晓韦映雪的神奇手段,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想必十分狂热。若那人权势足够大,韦映雪有生之年都不会再有机会见天日,也算她的报应。” 二婶也赞成她的想法,“韦映雪此人阅历不足,认知浅薄,目光短浅智慧也有限,落入厉害之人手中她便极难翻身,宋拓背后那人定会将她遏制的死死的。” 苏芸此前暗暗崇拜韦映璇,觉得她年纪轻轻,手段智计都十分卓绝。 今日见了许容龄,更觉得许容龄反应敏捷,讲话又犀利,三言两语直击要害。 她听韦映璇与许容龄讲话,觉得这一下午在韦府收获极大。 回宋府后,她寻了个机会对宋拓吐露此事。 是以香铺子为切入点。 “香铺子生意极好,关门可惜了,妹妹人在庄子,但妾身记得她那宅子里还有些库存,便去拿香水。” “翻遍所有屋子,倒是取到了香精,只是未见方子,未见制香设备,更不见香料,只几个兑香精用的琉璃瓶,妾身便想起当初忠良无意间说的话,他说他母亲能空手变出香精来。” “只要她一个念头,一瓶香精便凭空出现在她手中,她根本无需辛苦制香。” 宋拓觉得很可笑,“无稽之谈。恐怕是在何处学了杂耍,雕虫小技而已,如此荒谬之言也只你们妇人相信。” 苏芸也跟着笑,“妾身哪里信了?妾身也觉得孩童之言不可信。” 又道:“若是真的该有多好,若妹妹有道行,将她敬献给皇帝便可立下大功一件,宋府可轻轻松松重振门楣了。” 她很会攻心,无意一句,却叫宋拓入了心。 重振门楣,他做梦都想重振门楣。 他却又低落起来,韦映雪哪里会修道行,若有道行,怎会甘心被关在地窖。 这几日他一直在苦恼,如何才能拥有打动那位的筹码,得以借着他的势重新翻身。 他亲自去那人最早见他的那处茶楼,找到当初的小二带话,小二却十分冷漠,告诉他认错人了。 分明是不想见他了。 又过两日,孙妈妈从外头办事回来。 神神秘秘道:“老爷,老奴今日听庄子上下人说,姨娘很有些邪门!” 宋拓不动声色问:“如何邪门?” “她吃饭不配合,婆子动手打了她,夜里却透过地窖门瞧见她口中竟吐出一颗火红的金丹,环绕着她周身几圈,像是疗伤那般,次日她伤口便奇迹好了!” 自然是买通了下人胡编乱造的。 孙妈妈却口沫横飞,煞有介事。 似真似假,假假真真,叫宋拓心绪纷乱,失了判断力。 这次宋拓未嗤之以鼻,他面上竟有些恍惚。 转天他让人去叫庄子上的林婆子来书房回话。 与孙妈妈所说一致。 “你告诉韦映雪,她可以离开地窖过舒坦日子,不过却有条件,她要继续给香铺子提供香水,确保香铺子顺利经营下去。” “若她答应了,你便去采办香料和制香器具,她若提出要独自一人制香你也答应她,给她提供一间南北向的边房,要靠侧边的,在侧墙边钻细细的孔眼,请人不分昼夜观察她的一举一动。” 此事毫无疑问,韦映雪答应了。 有宽敞屋住,一日三餐供给,比在地窖受折磨好多了。 她只需继续给香铺子提供先前提供的三种香水,于她来说小菜一碟,若能慢慢麻痹了看守她的婆子们,便可找机会逃脱。 如此,窥伺的下人在韦映雪制香的第二日下午便查到了她的猫腻。 “老爷,韦姨娘她根本不会制香,她将那些香料用榔头砸碎,随意磨些粉末泡在水中故弄玄虚,实则用邪术变出一瓶香精来!” “奴才们眼睁睁见她手里凭空多一瓶香精来,瓶子十分古朴,与老奴给她备好的瓶子不一致。那香精想来浓度颇高,一次兑不完,她将剩余的藏在水缸后,全被奴才们从东墙眼孔里看的一清二楚!” “老爷!韦姨娘恐怕是妖孽,您须得尽快处置她!” 宋拓心情十分复杂。 他既不像林妈妈那般惊恐不安,也未觉得不可思议。 是躁动。 他希望此事一锤定音,莫要再有变动。 他已迫不及待用韦映雪做筹码去见吴王世子了! 第355章 她会邪术 这天,宋拓从书房出来时,因连续发病而苍白的面色突然有了血色。 他背着手大步流星。 不过片刻便从廊下穿至院子,竟有股意气风发的姿态。 明明一日前还因心疾而胸闷,却突然像完全康复了。 出府去,连大门上的婆子都误以为他痊愈了。 他马不停蹄去庄子。 一见韦映雪,便改了先前的戾气与冷酷,浮着笑容嘘寒问暖。 “那日是我太冲动,让你受苦了。” “这些天你瘦了许多,定是婆子们刁难你,我回头定狠狠拾掇这些刁奴。” “怎不说话,还生我气?” 韦映雪沉默地坐在圆凳上,心头既有惧,也有怨,更多的是恨。 是宋拓杀了她腹中子! 那日婆子用针扎她肚里的孩子,当时不显,过了几日后,她便落红了。 她大喊婆子,哭求她们去城里请郎中保住她的孩子。 婆子却嘲弄地说,她那是癸水,根本不是小产,还说她根本从未怀孕过! 韦映雪当时就崩溃了,她落红七天,她便哭了七日。 她想逃出去,却无机会。 地窖很黑,她每日只一顿馊饭,吃的慢些,婆子们便对她非打即骂。 她在黑暗中一日日受着折辱,愈发怨恨宋拓。 “好映雪。”宋拓见她不语,又上前握她的手,“你倒是搭理我?可还生气?” “哪里。”韦映雪语气有种疏离的客气,“贱妾不敢生老爷的气。” 宋拓很耐心,蹲在她面前,声音温软:“你莫糟践自己,我知晓错了,是我失了爵位心里生了戾气,对你太暴躁,我知晓错了。” “从前的事便让它过去吧,我知晓你很想要个孩子,放心,日后有的是机会。” “我今日接你回府,你好好和我过日子,你若不喜欢苏芸,我把她送去住外宅,不碍你眼。” 韦映雪像第一天认识他似的,目光直勾勾,感觉到无所适从! 她直接问出口:“先前你说永远不叫我见天日,我以为你对我情分尽了,为何今日又如此殷勤。” 还道:“你放心,我知晓我的价值,香铺子的香水,我会一直提供,你便是不接我回宋府我也会提供,那铺子是我的心血,我不会不管。” 宋拓笑的和煦:“我对你的心日月可鉴,自然是喜爱你才想与你好好过日子。与你制香无关,你本就是我妾室,我从头到尾也未说要休了你。永不见天日,那不过是气话。” 韦映雪心头更迷惑,隐隐不安。 她薅宋府羊毛,是在放银子的宅院被当场抓住。 以及,宅子里莫名其妙多一个男子,定是污蔑她与那男子有染的,这些罪状加起来可不小,就这么过去了?宋拓轻易原谅她? 宋拓当日还对她绝情狠毒,狠狠踹她的肚子,现在又说爱她?鬼才信。 难不成她除了制香还有别的利用价值么。 她正寻思,又听宋拓道:“映雪,我保证日后会好好待你,不再粗暴对待你,回去后我娶你为妻可好?” 韦映雪极度震惊! “你要娶我做正妻?” “是,我一直记得当年你我定情时我对你的承诺,便是娶你为正妻。” “是么。”韦映雪蹙着眉头,观察宋拓的表情。 她不知宋拓打什么主意,她现在却是半点也不想跟宋拓回去过日子! 对这个男人,彻底祛魅了! 宋家是个空壳子,宋拓又丢了爵位,现在就是个普普通通的人家,经营不善,连大户人家都算不上。 宋拓一个落魄贵族,不,落魄百姓,哪里还值得她攀附。 不但一官半职都无,还虐打她,害的她失了孩子。 现在她连肚里孩子都没了,不再需要宋府了!除非脑子被门夹了才会想不开回去! 她敛了眼里的恨,语气软和了几分,“你当真后悔当初那般对我了?” 她要设法先从庄子逃离。 “后悔了,是我的错,对你太粗鲁,整日冷言冷语才叫你生了二心,若非如此你也不至于动府里的银子,我已不怪你了。” “我只想与你好好安生过日子,你我合力振兴宋府。” 说到振兴宋府,他目光灼热起来。 韦映雪勉强扯唇笑,“那行,你何时接我回去。” “你这便是答应了?”宋拓一把抱住韦映雪,将她束在自己怀里,“映雪,我当你是最亲近之人,愿意娶你为妻,将苏芸赶至外宅,你却无心里话对我说吗?” 韦映雪:“……” 她应该说什么?他想听什么? 宋拓今日十分莫名其妙,定是藏着什么目的。 她硬着头皮道:“你若好好待我,我便也好好与你过日子。” “嗯,你我齐心协力。”宋拓将鼻子贴在她鼻尖上,闭了眼睛道:“一起重振宋府门楣,好不好?” 韦映雪很机械地道:“好。” 宋拓却忽然睁眼,温柔款款地贴着她,“我知晓你有本事,只是一直藏着掖着,是我从前误会你了,一直误以为你说了许多大话,如今我知道当初看低了你。” 韦映雪表情僵了僵。 宋拓又道:“映雪,若我今后好好对你,不再叫你伤心,你可愿用你的本事助我步步高升,助宋府繁荣昌盛?” 韦映雪轻轻攥了拳,心里浮起一股不踏实的感觉,不知该如何回应。 她迟迟不答,宋拓的目光便渐渐失了耐性。 陡然寒芒毕露,极具攻击性。 “不愿意?” 韦映雪一惊愣,忙摇头:“自然不是,我当然愿意助你,一切等回府再说,何时安排马车回去?” 她往窗外看,见夕阳西下,心生焦急。 “不急。”宋拓掌心向上,“为夫想先亲眼目睹你的本事,现下只你我二人,你先变一瓶香水出来看看。” 韦映雪悚然变色,血液凝固,忘了呼吸。 宋拓竟然知晓她的秘密! 他如何知晓的? 难不成是韦忠良当初说过她什么,叫宋拓听去了? 定是如此,除了韦忠良,不会有别人。 这几日制香,她伪装的很好,每日装模作样研磨各色香料,时而与蒸馏水和烈酒混合调配,“正儿八经”制作。 桌上有成品、半成品,各种边角料,复杂凌乱叫人分辨不出工序。 进进出出的婆子即使见了她案桌上的摆设,也根本不会怀疑她不会制香。 再说,从系统兑香精只一瞬间的事,使用过后她便把剩余的都藏在水缸后,未留痕迹。 她满口否认:“那是变戏法,以前变着玩的,你怎能信我会变物?” 宋拓脸色冷漠无温,“我都要娶你为妻了,你还如此不真诚吗。” “我真的不会。”韦映雪咬唇,急切道:“我若会变香水,岂非成了神仙,我哪里有那种本事……” “映雪,我已给了你机会,你助我,你我便是天作之合,于你只有好处无坏处,你却非要藏着掖着,拿我当猴耍么。” 韦映雪眼睛骤然湿润,流出两行泪。 祈求道:“我真的不会变香水,求求你不要再关着我好不好,我答应你,我定会好好助你,只是你叫我变香水来,我委实不会,我怎会邪术?” 宋拓直接站起身往墙边去。 他一手握着墙角的水缸沿,将水缸往外挪开三寸,露出角落里一个瓷瓶。 扭头看韦映雪:“你说你不会变物,你如何解释此物。” “我我我……我不知道啊?”韦映雪口干舌燥地站起身,眨着眼睛,茫然地四下望,“我没去过水缸那里啊?定是哪个婆子偷了我的香水放在那里的?” 她情急之下胡乱说。 宋拓走上前,扼住她的喉咙,“我对你好言好语,是要与你愉快合作,你若不打算合作,我也不会对你客气。” “额,嗬……”韦映雪呼吸困难,她拼命挣扎,想掰开宋拓的手指,却是徒劳。 眼里充斥了泪水和求饶。 第356章 谋逆野心 宋拓忽地松手,又给她喘息,“如何?还不肯老实交代。” “我说我说,我全说。”韦映雪抹了一把眼泪,指着面前的案桌,“你看这里。” 这秘密若保不住她便死定了,这辈子都会被宋拓拿捏。 无论如何她都不会告诉宋拓。 她趁着宋拓目光一松,快速拿起一个琉璃瓶砸碎,朝着宋拓脖子上刺去,用了蛮力,是鱼死网破的架势。 宋拓眼角一跳,往后疾退,瓶子锋利的残缺处还是将他脖子划了条浅口子。 他一巴掌扇在韦映雪脸上。 “贱妇。” 韦映雪尖叫一声,被打趴在地。 宋拓命人将韦映雪捆起来毒打,韦映雪承受不住昏过去几次。 到最后,宋拓命人给她泼盐水时,她实在受不住,服软了。 “不,不要泼盐水,我变,我变!我立刻变给你看!” 她展开掌心,从系统兑换了一瓶香水。 香水赫然躺在她手心上。 宋拓盯着她的目光亮的出奇。 “好映雪,你真乃神仙降世,除了香水,你可还会变其他的?” 韦映雪哭泣着摇头,“只香水而已,而且只能变几次,以后就不能再变了!” “但你放心,我变出来的是香精,兑了蒸馏水才是香水,那一瓶香精可以兑几百瓶香水,足够铺子里卖许久!” 宋拓眼神愈发狂热。 他捧住韦映雪的脸,“好映雪,你试试,变个金叶子看看?” “金子?我哪里会变,我真的不会……啊!” 宋拓一巴掌刮在她脸上,咬牙道:“快变!莫惹我不快!” 韦映雪哭道:“我真的不会变金子,我若会变金子,哪里会混成如今的样子,我早发达了!” 宋拓并不全信,他觉得韦映雪定有许多本事瞒着他,不会变金子,一定还会变其它的。 但他连着毒打了韦映雪几日,直到最后韦映雪昏昏欲死,再也未服软过。 宋拓便知晓,她的本事只一丁点,恐怕只会变香水。 如此于他来说,留着也用处不大,不如送给吴王世子做人情,换取东山再起的机会。 这也是他最初的打算。 宋拓叫人将韦映雪洗刷收拾干净,带回宋府休养。 他谁也不信,整日亲自看着韦映雪,以免她逃了。 这次他手里多了个特别的筹码,几日后,他果然联系上吴王世子。 来的是世子身边侍卫。 “你说此女有异术?” “是,小臣不敢欺瞒世子殿下,殿下将此女带回一试便知。” 那侍卫掀开车帘,看一眼里头被五花大绑的韦映雪,扬手示意车夫随行。 未留下只言片语。 宋拓却知晓这次事成了。 吴王世子收到韦映雪,知道她的奇特后,必会召他面见。 很快,他与吴王世子联系的消息,也被传到韦府。 韦映璇震惊了好半晌。 她对齐妈妈道:“吴王世子在京近二十年四处周旋,不但与各方势力融洽,连皇帝也给他几分面子,此人是厉害角色,韦映雪这次插翅难逃。” 又道:“但我万万未想到宋拓背后那人竟是他,他为了抹黑皇帝,竟连宋拓都利用,谋逆之心昭然若揭。” 齐妈妈也惊讶,说起早年八卦,“听闻早年先帝刚驾崩那时,太后支持吴王世子上位,密信召他进京抢皇位,最后却是今上棋高一着,最终登了九五至尊。 今上霹雳手段登基,第一件事便是将吴王世子软禁,至今也未放虎归山。 没想到这些年过去,他身为质子竟未死心。” 吴王朱成昴乃先帝胞弟,当初先帝赐他的封地在江宁府,因那处世代称作吴地,便因地名封了他吴王。 先帝厚待胞弟,不但给他亲王的爵位,叫他世袭罔替,许他拥兵坐镇繁华的东南吴地。 吴王去到封地后十分勤勉,他心怀凌云壮志,借着江宁富庶,养的兵强马壮。 如此几十年来,表面相安无事,但渐渐的,东南隐隐有他龙威初显的传闻,朝中也不时有削藩之声。 是念及胞弟情分,先帝至死也未动吴王。 不料先帝驾崩后,吴王却与太后密谋,欲扶植吴王世子进京承袭大统。 朱询便是那时离开江宁来了京城。 他携着身后父亲在东南的拥兵之势,以及太后的扶持,踏入京城各方势力之间,势必夺位继承大统。 但他终究还是低估了对手,天德帝一改做皇子时的良善纯真,带着他在京中秘密筹备的八千军活捉了吴王世子,又控制皇宫,夺了羽林虎贲两军虎符,将京城与皇宫收入囊中。 他还取得了王大将军支持,王大将军以威望震慑朝野百官,恭迎他继位大统。 朱询与太后算计失败,满盘皆输。 天德帝继位后,为防范东南吴王,便一直扣着吴王世子,美其名曰“堂兄弟情深甚笃”,不舍他离去。 如此便是折断了朱询的翅膀,困他于眼皮下,叫东南吴王忌惮万分,不敢轻举妄动。 这些年来朱询表现的风流倜傥,整日吟诗作画,结交朋友。 他常与皇帝把酒言欢,处处流露富贵闲人姿态,遇事不争不抢不急不怒,如流水一般柔和。 这次皇帝选伴读,还是他极力上奏推进的。 他夫人也极擅长交际,深得太后喜爱,她很会为人处事,与京城贵妇走动融洽。 知晓是吴王世子,韦映璇松了口气。 对吴王世子她不了解也无兴致。 她与吴王世子本无恩怨,吴王世子上次利用宋拓,是要借此事坏皇帝贤名,属于“意外”事件。 如此,她暂时安心,但也不敢彻底松懈,她照旧叫齐妈妈派人盯着宋拓,并且在距离吴王府稍远处适当盯梢,叮咛齐妈妈务必小心些,莫让吴王府的人察觉。 同一时间,吴王府里。 朱询望着面前地毯上悠悠醒转的韦映雪,面露探究,“听宋拓说你会凭空变物,给本世子变一个。” 第357章 讨赏 韦映雪眼神慢慢聚焦,映入眼帘的,是个儒雅的中年男子。 四十多岁,面白、皮肤细致,身着蟒纹青衣,黑色靴子片尘不染。 连她身侧的地毯也是极绵软的羊绒毯,很细密的织工,被工匠修剪的平整丝滑,不是百姓家里可得之物。 此人非富即贵。 她虚弱地撑着地坐起身,“你是……” 朱询温和地看着她,“此处是吴王府,我乃世子,是宋拓将你送来的。” 他拿起小几上一封信,“这是他予你的休书,他已将你休弃,转赠给本世子了。” 朱询眉眼温润,说话时声音也温和的不像话。 韦映雪抱着胳膊,怯怯地看朱询,“求世子放了妾身,妾身给您磕头……” 她虔诚地跪地磕头。 “宋拓将你送给本世子,难道未告知你为何吗?”朱询笑眼看她。 韦映雪起初还敢与朱询对视。 但很快,她发觉朱询虽然笑容满面,但那笑容却像是浮在脸上,眼底深处的凉薄和精明叫她心惊。 她猛地收回目光,身子不由自主瑟缩。 “妾身不知。” 朱询慢步至红木椅上落座,拿了茶杯悠闲品啜,“你日后将作为本世子身边的贴身丫环,将你所有本事为本世子所用。” 话落,他竟哈哈大笑起来,张狂的笑声与他的温文尔雅的表象极具反差。 韦映雪毛骨悚然。 一个人可以语气正常地说出一句话之后发狂大笑,便一定可以用微笑的表情做出极其冷血的事来。 经历了宋拓的翻脸无情,韦映雪已经不再天真了。 她终于深刻意识到,这里是架空古代,不是21世纪! 失去了韦家的保护,她其实只是个普通老百姓,没有法律保障,没有家族撑腰,连落魄的宋拓都可以随意碾死她。 以前是她太天真,竟未给自己谋后路,一个宋拓就险些叫她丧命。 更何况眼前吴王世子看起来更阴狠不正常。 这种笑面虎,日常一定处处压抑自己,避着人时才会笑得猖獗,他狠起来定然疯狂。 “是,妾身知晓了,妾身愿意效忠世子。”她从善如流地说。 宋拓定然为了换取荣华富贵,把她给卖了。 定然对吴王世子说起她的“本事”。 她若不听话,不给吴王世子变东西,下场定会比在宋拓手里还惨。 朱询果然道:“识趣便好,来,变一个,我看看你本事。” 他目不转睛盯着韦映雪,十分期待。 韦映雪老实乖巧地配合。 “您看。”她伸出手掌,掌心赫然变出一瓶香精。 朱询浑身一震。 猛站起来,目光直勾勾盯着她,连说几个好字。 “好好好!好!” “宋拓未骗本世子,你果然有异术!” 他疾步上前扶起韦映雪,拿着那瓶变出来的香精仔细翻看,又打开塞子闻。 脸色激动,如获至宝。 “韦氏,你既有此通天本领,本世子定不会亏待你!” 韦映雪很乖巧地站在一旁,思绪百转千回。 她的积分快要耗尽了,等积分枯竭时,便无法从系统中兑换物品。 而她又无空间可以用来储物拿物,日后吴王世子再让她变物品,她恐无法满足他的要求。 届时她的下场不言而喻。 除非她能尽快得到吴王世子的信任,只有得到更多宠信,才更容易获得自由。 她要找机会逃离,去到一个没人知晓她有系统的地方开始新生活。 朱询生平头一回遇到奇人异事,十分看重韦映雪,将她安顿在书房旁侧的耳房里,每日都要与韦映雪独处大半日。 他可以目光一眨不眨地盯着韦映雪看许久。 有时却又突然将韦映雪叫到面前,立刻叫她变香水。 还有一次,他竟然命韦映雪将全身上下衣物剥个精光,未着寸缕给他变香水。 如此折腾几日,他彻底相信韦映雪的异术,而非戏耍人的小把戏。 他的缜密让韦映雪心惊,她表现的更温顺,朱询叫她做什么她便做什么。 宋拓也如愿以偿,得了朱询的召见。 在第一次见过面的酒楼包间里。 宋拓极尽所能低姿态,如奴才一般给朱询斟酒。 他以前嘴拙心高,讲不好拍马屁的话,如今却无师自通。 一遍遍诉说忠心。 “世子殿下,小臣愿为您事事充当马前卒,您便是要小臣一条命也在所不惜。” “小臣诚心诚意效忠,当发现家中小妾有异术时,第一时间想到把她敬献给您,为您所用。” 朱询和气地笑,“她的确很有本领,只不过,只是变香水,再无其他了?” 语气很失望。 宋拓袖下悄悄握拳,他就知道吴王世子要问到此处。 他也早有准备,含糊其辞道:“回世子殿下,因她事先犯了错被我贬去庄子上悔过,她心里头生了恨,便什么也不肯告知,但据小臣观测,她的本事不是一开始便来的。” 朱询抬眉。 宋拓继续道:“而是今年才突然有了这本领。她制香开铺子也不过是近几个月的事。眼下是香水,过些日子保不齐便是金疮药,再过些天兴许连金叶子也变的出,届时她便是您最强大的助益,她一人顶千军万马。” 朱询喜不自胜,很想狂笑。 想到不是在府里,他便忍了,押下一口酒道:“你此次做得很好,本世子自会好好感谢你。” 他问宋拓想要什么。 宋拓不假思索恳求道:“小臣先前在五城兵马司任职,叫韦禛那小人算计失了差事,若小臣还有机会能回五城兵马司当差,自然再好不过,不知您可方便为小臣疏通一二?小臣定感激不尽,日后忠心报效您的提携之恩。” 朱询沉吟,一时未答应他。 宋拓很失望,只好退而求其次,“若那处难办,小臣愿去北疆军中带兵行伍。” 他知晓他自己的本事,是在身高、在体格、在武艺,却不在做文章和施行政令上。 若不能入职五城兵马司这般适合武官升迁的油水衙门,他宁愿去边塞挣军功! p。s:有宝宝问完本,最近已在收尾了,大概还有1-2个大情节,若干小支线,最终85w字以内完结。 第358章 回光返照 朱询思忖过后,对他道:“五城兵马司的差事好办,可惜你以前因不孝母亲去了养济院,此名声不好摘,你且等几日,本世子让夫人去寻太后为你说好话。” “若五城兵马司无望,可叫你去北疆军营里。” 他未敷衍宋拓,回答的很实在。 “您如此尽力,小臣感激不尽!定不忘了您的恩情!” “哪里,你敬献身怀异术的韦氏给本世子,功劳实高,本世子向来赏罚分明,自然要给你赏赐。” 宋拓离开了,他回到宋府,第一时间去家祠。 跪在先祖牌位前道:“祖父、父亲大人,拓儿一日都未忘了重振门楣。” “且等拓儿恢复了差事,渐渐将宋府从泥潭里抽出来,腾出手来定要寻韦映璇报仇。” “还有我母亲,她一句污蔑叫拓儿百口莫辩,在拓儿心里,她早已非母亲,而是仇人。想必你们能体会拓儿的苦衷,不会怪罪拓儿弑母之罪。” 一阵大风吹来,供桌两旁的蜡烛悉数熄灭。 宋拓心提至嗓子眼,陡然从蒲团上站起身,防备地看向身后。 自从郝守正死后,他未再与陈氏正面冲突,也未再派人暗杀。 他知晓陈氏身边定有高手保护,若不停手只会折损更多护院进去。 这几日他反倒担心他母亲反过来暗杀他。 又一阵风来,帷幔被吹飘起,烛台倒落,蜡烛滚落在地。 屋子里昏暗一片,一道人影快速闪过。 “谁!”宋拓面容惊变,大吼一声,冲出祠堂。 孙妈妈站在走廊,疑惑上前,“老爷,无人前来啊?” 宋拓深吸口气,平复过快的心跳。 “稳住,便是有些惊恐,也绝不能露出半丝端倪。”他对自己说:“我已无退路,吴王世子抬举我,我便要打起精神接住这好运。” 祠堂所在的院子阴森森的,还不到酉时半,廊下便黑的好似来到了夜晚。 他再回房里总觉得背后有双眼睛盯着他,十分不适,未多陪祖宗说话便急忙离开了。 苏芸在厅堂等他用饭。 “老爷身上有香火味,是去家祠了?” “是,我今日有要事去和父亲祖父说。”宋拓面带了喜色,“我的差事不久即可恢复。” 苏芸很淡然,未喜形于色。 遇上倒霉事,未见她惊恐,遇上高兴事她也十分沉稳。 宋拓与她在一起获得的体验,和韦映雪截然不同。 韦映雪只会索取他的关爱,吸干他的精力。 苏芸却能带给他安宁。 他主动对苏芸说了见吴王世子的经过。 “吴王世子是今上堂兄!他虽为质子,却身份尊贵,吴王拥兵东南,皇帝忌惮之下也要敬重世子,他是真正的上位者!韦谦与他相比就是卑微草芥!” “我就知晓吴王世子定会说话算话,他如此大人物,若对下面人说一套做一套,应付差事,哪里会门客如云?又哪里有如今的好口碑。” “韦映雪这个贱妇,手握异能,却从未想过为我分忧,而是中饱私囊,偷偷将宋府的银子往外转,她早对我有异心。” “她从北疆回来这一年,我未亏待她,还花银子给她开了香铺子,我却未沾她一丝半点光!” “如今她去效忠吴王,若效忠的好,吴王会叫她过滋润些。若再包藏祸心,吴王便是杀了她也是活该。” 苏芸惊讶道:“如此说来,你差事果真要恢复了?便是不能去五城兵马司官复原职,也总能去北疆做个小都统?” “是!”宋拓眼底满是兴奋,“此二差事,必成一个。” “他夫人会去太后那里为我求旨,太后对皇帝也只一句话的事,皇帝若不答应,马上有老臣上奏批判他苛待功臣之后,皇帝也怕麻烦沾身,不会太刻薄我!” 苏芸浅浅笑,“待您恢复差事,日后您主外,妾身主内,定把宋府管理的井井有条。” 吴王世子妃果真去见太后。 当初朱询单枪匹马来京城时,还未大婚,老家封地只两个通床丫头。 王爷府规矩大,世子大婚后,通房才得以抬妾。 他只身一人来京城,皇帝一登基,便扣他在京城,他成了孤家寡人。 如此,太后便做主给他指了世子妃,是前阁老姜阁老之嫡女,姜氏。 姜氏母族与太后家沾了亲,是太后一党。 太后待她自是亲厚。 听闻姜氏来意,太后很嗤之以鼻,“询儿竟要扶持宋拓?哀家见过此人,不堪大用。” 姜氏忙道:“并非扶持,是此人为世子做了几件体贴要紧事,世子心仁善,经不住他祈求,这才答应,却要为此叨扰伯母了。” 太后答应的很痛快,“他祖上从龙之功,爵位又叫族人夺了,赐他一个差事不为过。” 但她却又道:“此人莽撞无脑,且不孝母亲,你还是劝劝询儿离此人远些,一个人若不敬母亲,必是无情无义反骨冷血之人!少与他打交道,莫叫此人连累了才是。” 姜氏未将太后劝告放在心上。 她也知晓了韦映雪的异能。 与世子谋算之事相比,宋拓何等品性根本无关紧要。 那韦氏能凭空变物,如此奇人,世子高兴之下赏赐那宋拓官位也是笼络人心的手段。 次日,太后在天德帝请安时,捎带着说了提拔宋拓的话。 “昨夜里哀家睡着后,先帝入梦训斥了哀家。指责前些日子宋家让渡爵位一事做的不够大气,那宋拓是宋氏嫡传嫡子嫡孙,如今又失爵位又患心疾,却连体面差事也无。” “天亮后,哀家脸上火辣辣,竟红了一片!” “先帝托梦是警醒,你该酌情恢复他差事,朱家不可不重视老臣后代,叫人说咱们无情无义。” 天德帝笑着应了。 一道圣旨下,体恤宋拓出让爵位又生心疾,看在宋氏祖宗从龙有功份上,恢复他早先五城兵马司差事。 他与贵妃说起此事时,口吻很嘲弄,“此人竟做了朱询的走狗,却不知他的筹码是何物。” 贵妃勾勾唇道:“那韦映璇定然知晓,她和离出府后一直住在韦禛府上,明日您招了韦禛问。” 说起韦禛,又道:“这差事便是给了他,他也保不住,韦禛哪里容他东山再起。” “朕是不想与太后较劲,费心神罢了。”皇帝愈发厌恶太后,“她早先想与吴王分天下,后来朕登基,不与她计较此事,她却又想用吴王世子制衡朕,如今竟要朕抬举她最看不上的不孝之人,分外可笑。” “朕部署多年,削藩势在必行,本还念在朱询是朕堂兄份上想仁慈些,若他仍谋逆之心不死,莫怪朕不讲情面了。” 宋拓官复原职,此事震惊朝野! 韦禛气定神闲,他知晓原因后,便知宋拓的富贵只不过是回光返照。 第359章 软禁 宋氏族人也惊哗一片。 “老天,他竟还能复职,本以为他要就此消沉下去了,真是世事无常。” “早知如此,当初不该跟族人一起指责他。” “族兄们莫慌,更不必懊恼,指责他几句又如何?且走着看,笑到最后才是赢。” 韦映雪在吴王府也听说了宋拓官复原职的事。 朱询笑着与她说:“他也要感激你,是因你之故,本王才会奖赏他。” 韦映雪满脸不忿。 朱询看出她的仇恨,“你为何听说他官复原职后如此气愤难平?可是恨他将你献给本世子?” “当然不是,能跟着世子妾身自然再高兴不过。” “妾身只是看不惯他小人得志,此人阴险毒辣,险些害死妾身!妾身原本是韦家嫡女,当初被他轻薄未婚先孕,流落北疆多年,好容易回到京城,却迟迟不给妾身名分,又害妾身被我父亲逐出……” 韦映雪看朱询心情不错,便将自己所受委屈“加工雕琢”一番,悉数倾倒而出。 把宋拓描述成一个极度残暴、无能、且翻脸不认人的阴狠白眼狼形象。 宋拓不是拿她换好处吗?她就偏要让吴王世子厌恶他,甚至收走给他的好处。 施展本事的是她,能变物的也是她,宋拓凭什么借她得好处? 她一定要好好给吴王世子洗洗脑,让他憎恨厌恶了宋拓。 朱询耐心听完她的哭诉,十分宽慰地对她道,以前的苦日子都过去了,日后在吴王府,只要她好好做事,定会叫她享福。 韦映雪觉得自己的目的达成,心头涌上大仇得报的舒坦。 她却不知,朱询离开书房后,当日与世子妃说起此事时,对她十分不满。 他冷然道:“韦氏以为巴上本世子,便对她前夫君极尽诋毁,竟无半丝感恩,更无半句好话,实乃忘恩负义之毒妇。” 他很警惕地道:“若有一日她的本领叫皇帝知晓,强行召了她去,她定然在皇帝面前不遗余力诋毁本世子。” 姜氏则是另一番看法,“忘恩负义是其一,此女根子上便有问题!” “她说来说去,对宋拓不满之原因,不过是因他宠了另一个姨娘。她一个妾室,竟公然争风吃醋,如此跋扈后宅,难怪宋拓正妻当初要和离出府。” “她又怨怪宋拓送她去庄子受罚,她乃贱妾,犯错后便是被发卖也是她的命,她竟好似对低贱身份不自知,妄想夫君以正妻之礼待她,此女实是不知深浅。” “你莫怪我不能容人,我有言在先,此女尽管有些本事,你却莫想着纳她为妾,我不会叫她搅和的阖府乌烟瘴气。” “夫人放心,我只是叫她的本事为我所用罢了,若非她身怀异术,如此低贱不分尊卑之女,哪里妄想攀附我?” 天气一日日转暖,韦映雪心情也日渐脱离阴霾。 她在吴王府日子过的很安宁,这里吃喝用度都比宋府精致许多,她竟比来时胖了。 吴王世子渐渐减少了叫她变香水的频率,还叫人好生伺候她,未对她过多要求。 就在韦映雪以为自己的自由快要来临时,这日朱询又来了。 他一跨进书房,韦映雪就恭恭敬敬迎上前:“世子。” 朱询穿了朝服,明显是刚上朝回来。 他迈进书房后便顿住脚步,站在门边打量韦映雪好半晌。 “胖了。” 韦映雪一愣,不好意思地揉了揉脸蛋,“您每日给妾身好吃好喝的,还叫人伺候妾身起居,妾身却未能帮您分忧解愁,实在惭愧。” “你倒是有些自知之明。”朱询背着手,怅怅然地道:“农户养猪,养肥了要杀了卖肉,你做我门客,日期吃香喝辣却不事生产,是该惭愧。” 韦映雪心头惊悚。 这是朱询第一次明确表达不满,虽然口吻尚算平和,却叫她警铃大作。 她殷切地看着朱询,破天荒主动问:“您已经好几日未叫我变香精,今日可要香精?” “不必了。”朱询语气一转,“你可以尝试变其他的,本世子最想要的是兵器,你若每日变出一柄长刀,本世子即刻封你为吴王府首席女官,地位在妾室之上,你便是本世子麾下第一女谋士。” “若无长刀,变出匕首也可,再不济,金疮药也行。” 韦映雪支支吾吾,“我会多多尝试的。” 朱询深深看她一眼,一甩袖离开了。 次日他再进书房时,身后跟着一个婆子。 朱询竟当着韦映雪的面吩咐婆子,叫婆子立刻带着她去一个叫“静园”的地方。 韦映雪摸不清状况,忐忑问:“世子,妾身住的好好的,为何要突然搬家?” 朱询淡淡道:“我特意为你选了一处好地方,三间连房,当中是厅堂,左耳房是你起居房,右耳房是为你配备的书房,所有房间都铺了柔软的地毯,叫你舒舒服服入住。” 原来是改善居住环境。 韦映雪心潮澎湃了一下,看着朱询的目光竟有了几分崇拜。 古往今来都一样,钱和权就是男人最大的魅力! 朱询四十多岁不再年轻,但这一刻韦映雪却觉得他很帅。 然而,等她跟着婆子到静园那处连房,她笑容僵在脸上。 是极尽奢华,是铺了柔软的地毯,甚至房里都无尖锐物,连桌角都是打磨圆润的。 只是,厅堂中间一根柱子上栓了两根长长铁链,下头竟连着脚铐。 韦映雪望而却步,“这?不不不,我不要住这里,我还去住世子书房……” “站住!”婆子一巴掌打在她脸上,“贱婢,你敢违抗世子命令?” 旁边立刻走来两个侍卫,不由分说将韦映雪拖进厅里,给她戴上脚镣。 韦映雪万万没想到,朱询轻描淡写说搬家,竟是彻底禁锢她。 她哭着挪动沉重的脚镣往前走,只堪堪走到门边就走不动了。 “嬷嬷,我可否见世子?” 婆子冷道:“世子想见你时,自然会来!” 大门重重地关上。 韦映雪惊慌失措,心头惴惴。 她坐立不安,甚至想和朱询交底,告诉他自己变物的本领不但需要积分,这积分却不能只留作兑换,还得拿来升级商城,否则商城就不会更新售卖之物。 便是说,朱询就算有耐心给她找来一个男子叫她立即怀孕。 十个月后生出婴孩,那也得再等这孩子至少三四岁往上,有了学习的认知能力,才能开始做鸡娃任务挣积分。 那便是至少四年往后。 而系统积分主要靠累积。 就算每日积分全部得满,也就才得十分,将将只够兑换一件物品。 吴王世子想要的是源源不断的兵器,他的野心是起兵造反,篡夺皇位,她根本无法满足! 与其叫他知晓真相之后对她失望厌弃,倒不如守口如瓶。 她实在纠结。 最后还是打定主意什么都不说。只要她不说,朱询就会对她的异术一直有所期盼。 若说了,那她很有可能死的更快。 而且她若不说,朱询还会去找宋拓的麻烦! 又是几日过去,朱询几次到来,都直接问她异术可有进益,是否能变出其它物品。 次次失望离开。 他看韦映雪的目光不再热切,没几日便差人去将宋拓叫出问话。 “你上次对本世子说,她先变香水,过不久是金疮药,再是金叶子,可如今看来,她只会变香水。” 他面无表情,眼神如针扎在宋拓脸上。 第360章 要鱼死网破 宋拓大气不敢出。 喏喏辩解道:“便是只能变香水,也是常人莫及的本领,那香水其实是香精,一瓶可兑换多瓶用做买卖,您不会亏本。” 朱询将茶杯砸碎在宋拓脚下,“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应付本世子?本世子家财万贯,坐拥良田万顷,难不成还要稀罕几瓶香水,若她只会这区区雕虫小技,要她有何用?” 宋拓脸色黯下去,讷讷不敢言语。 “莫忘了你如今的一切由何而来,若她只能变几瓶香水糊弄本世子,你趁早去五城兵马司请辞。” 宋拓阴霾地回到宋府。 他绞尽脑汁回忆韦映雪可疑处,想再为吴王世子贡献锦囊妙计。 然而没有。 除了变香水,韦映雪这个人乏善可陈,这一年来她每每吹嘘出来的话,从无做到的。 他一日日焦灼,本还妄想朱询敲打他几句便算了,没成想朱询根本不罢手。 一日深夜,他刚躺下,孙妈妈在外头敲门。 “老爷,吴王府来了人,请您去回话。” 宋拓连忙穿好衣,出府去见朱询。 还是一样的质问。 “本世子给她好吃好喝的,特意为她安排了舒坦住处,每日不许旁人打扰,只叫她专心钻研异术,如今又过去十日,她仍无进益。” “宋拓,你作何解释?” “你当初信誓旦旦,说此女有大本领,本世子收下她便会有如神助。如今她却是连本世子身边一个奴才下人都不如!” 说到最后竟在咆哮。 宋拓敢怒不敢言。 满头冒着冷汗,在朱询面前跪了半个时辰。 朱询走时撂下话:“半月内,她若不能再变出别的,你自去五城兵马司请辞!” “你若不请辞,本世子也有办法叫你干不下去。” 宋拓喘不上气,感觉到心脏被捏在朱询手里似的,朱询一收手他就要立马窒息。 他连着失眠好几日,非但未想到办法,反而又遇到一桩麻烦。 这日,外门婆子急匆匆从外头进来,“老爷,有个姓贾的商人上门来讨债,说您欠了十万两白银。” “我何时欠账十万两?”宋拓嗤之以鼻,“不必理会,赶出去便是。” “可是。”婆子道:“他一脸理直气壮,手里还拿了您亲自画押的欠条手续,说是已到期好些天,若您不管不问,他便要去官府告官,叫官府没收咱们府上田产铺子抵债。” 宋拓面色一沉,怒极,“我倒不知我何时欠债十万两之多,我去会会此人。” 他大步流星去大门上,一眼看到门口站着的矮胖老者,突然认出是熟人。 是贾全,当初给他一块风水宝地的丝绸商人贾全。 他借给贾全一笔钱,款项当场结清,贾全便把那块地送给了他。 明明是贾全借他钱,如今自己却要给对方还钱? 贾全看见他,神色无比激动,跳脚儿道:“宋拓!你欠我十万两血汗钱,我近日生意上周转,急等着这笔钱用,你今日给个话,若不归还,我立马去报官!” 宋拓理直气壮,“我未欠债,你随意去告,倒是你提醒了我,你该还我钱了,连本带利还来!” 贾全怒不可遏,举起手上欠条,“好,你既然如此赖账,那便走着瞧!” 他真去衙门告状。 宋拓很快便知道,那贾全手里的欠条竟不是捏造,上头的画押和章子都是他亲自画上去,盖上去的! 他起初十分震惊,渐渐的才想明白其中的猫腻。 那日他是去贾府上商谈签订契子,贾全热情招待,照顾周全,他还留在贾家吃了顿饭,饮了几杯酒,贾全定是趁他不注意,悄悄在签字画押前换了契子。 他百口莫辩。 贾全告他,拿出一整套证据,加上那块宝地确实由贾全手上过户给宋拓,证据清楚明了。 宋拓因这件官司奔走几日,官府的判决很快下来了。 果真叫他立即还钱,若不还钱,次日便要强行清算宋府耕地和铺面。 他问苏芸,宋府账面上还有多少资金。 “只有不到一万两,还是清了许多库存兑来的,要留着填补府里其他亏空。” “粮仓也要续粮食了,这个季节粮食价正高。” “这笔钱决计不能动,若动了,资金便要断,府里要断粮!” 宋拓急的团团转,又去求见朱询。 案子既然判了,便无回转余地,但朱询若能找到那贾全恐吓一番,贾全必不敢再告,届时收回状纸,私下和解便是。 只要朱询肯帮他,此事定能摆平。 然而,朱询这次连见都未肯见他,丢给他一句不得空,竟不再搭理。 天色渐暗,宋拓失魂落魄往回走,心情沉重。 走着走着,竟来到韦禛府门外不远处。 他在路口,能看见韦府门前热闹的景象。 原来今日是许容龄生日,她喜欢听戏,韦禛便请来戏班子。 这时正从韦府上告辞,乌泱泱一群戏子,各个面带喜色,想也知晓今日赚了不少赏钱。 宋拓脸色阴云密布。 “许容龄擅长做买卖,许氏家族是京城有名的富商,她们挣来许多不义之财,想必如贾全那般阴暗的手段用了不少!” “韦映璇自小便和她取经,自然也学了肮脏手段,说不定那贾全都是韦映璇安排的人,是她的圈套!” 他突然反应过来。 哪来的好心又爽朗的贾老板,又正巧手中有块宝地,正巧资金困难,正巧遇见他。 一切都是韦映璇设计害他! 他气得脸色发青,眼底涌起一股鱼死网破的决然。 “好啊,既然你费尽心机叫我死,那就大家一起死,莫怪我死也要拉着你。” 他带着浑身的戾色,转身没入昏暗的长街中。 第361章 宫廷秘辛 宋拓打算要揭穿的这件事,莫说在大历,放在整个华夏历史长河中,都是数一数二惊世骇俗。 若他做成,很大几率无法功成身退,报仇之余自己也会受牵连。 若做不成,他则小命不保。 这便是他一直以来再恨也守口如瓶之故。 虽可报复韦映璇,却会伤及他自身! 但他今日却下定了决心,韦映璇处处算计他,逼他至此,他忍无可忍也退无可退。 他又去见了那位曾经的“熟人”,再次请求见朱询,说有要事回禀。 朱询对他的态度已然大变。 一见面便冷脸道:“你莫在本世子面前巧言令色,韦映雪的异术根本不会有进益,若她真乃有用之人,你断不会把她献出,只会留在自己身边。” “之所以献给本世子,是你确信她的本事只那么一丁点,除了变香水外一无是处,这才用她换荣华富贵。” “你欺本世子仁善,算计本世子帮你翻身,是在利用本世子,其心可诛。” “我能令你翻身再起,也可叫你生不如死,你今日正好来见我,便最后一次告知你,若她三日内再无进益,我就叫你失了差事成阶下囚。” 宋拓未像前几次那般诚惶诚恐。 低着头,声音冷静地道:“世子,小臣今日来,却并非因韦映雪,而是为了另一件事,你听后定感兴趣。” “何事?” “您应该知晓,那韦氏与小臣和离一事。”宋拓抬头看朱询,竟卖了个关子。 朱询面无表情盯着他。 他便不敢再故弄玄虚。 忙道:“韦昌声称韦氏在我宋府遭到不公正对待,全是一派胡言,实则她早有异心,与一个叫董昭的男子私下密会,两人私相授受。” “世子,您可知这董昭何许人也?” 朱询并不认得这么个人,淡漠地道:“不知。” “您总该知晓贵妃与王将军夫人感情甚笃,贵妃娘家侄儿被王夫人认作义子,自小由王老夫人抚养大吧?” 他如此说,朱询才有依稀印象。 是有这么个人。 但贵妃之侄与贵妃张扬跋扈不同,他向来低调,既未蒙荫领差事,也未科举。 更未在京城与那些二世祖们斗鸡走狗,也从未与文人墨客吟诗作对。 好像查无此人一般,宋拓若不专门提起此人,他便永远也想不起。 据说贵妃兄弟姐妹都死光了,是她一位族兄重病临死前托孤给贵妃。 贵妃只爱在后宫争宠固宠,无心抚养,便丢给王将军夫人。 多年来她对这个侄儿也很少过问。 所以这董昭名为贵妃之侄,其实姑侄并不热络。 反倒是王老夫人对这位义孙十分宠爱看重。 但王家也是低调内敛的人家,不许子孙在城里大肆出风头。 故而这些年来知晓董昭的人极少,就算听闻贵妃有一侄儿在王将军府养大,轻易也对不上号。 朱询便想不起董昭是何模样,身高几何,有何特点长处,想到此人脑中是一片空白。 他似笑非笑,眼底透着冷漠,“这董昭染指了你先夫人叫你蒙羞,难不成你要叫本世子给你出气。” “小臣并非此意。”宋拓表情凝重,“世子,这董昭身世,大有来头。” 他凑上前,对朱询吐了几句话。 朱询脸色震惊,好半晌未说出话来。 宋拓又反复游说。 “世子,此计若成,贵妃只余一个下场,便是凌迟处死,皇后重振国母之势,无贵妃跋扈后宫,太后老佛爷也舒心。” “皇帝名誉定将受损,今后若时机成熟,东南方借机发兵讨伐亦是顺应民心。” 朱询声调隐隐已在颤抖,却仍问:“此乃宫廷秘辛,你又如何得知?” “是早先机缘巧合识得了宫内一老太监,我与他颇投缘,贵妃当初侍奉先帝乃他亲眼所见,他决计不会捏造。” 朱询打量着他,“你竟一直按兵不动。” 宋拓苦笑,实话实说:“此事乃大内丑事,事关一国体面,若非如此,小臣断不会瞒到此时。小臣无后台,无人保全,哪里斗得过贵妃,知晓此事后只敢当做不知。” “当初小臣祖母听闻此事,再三告诫小臣勿招惹贵妃,小臣便听从祖母的警告,一直未敢揭露此事。” “如此说来,你倒是很谨慎。”朱询原本已对宋拓不屑一顾,但他神态切换自如,转眼又是满脸的仁善,“此消息对本世子来说极为重要,你该早些告知本世子,不过,眼下告知也为时不晚。” 宋拓忙道:“是小臣疏忽了,先前一直忙着处置家事忘了此事,小臣誓死效忠您,想起此事后,第一时间和您汇报。” 他还道:“贵妃当初在乾清宫做女官时便与先帝有了子嗣,岁数恰好董昭那般大,她借口娘家侄儿送至王将军府瞒天过海,却不知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此事刚好被老太监得知,悉数告知于我。” 其实他是自行杜撰了。 老太监只告诉他先帝宠幸过贵妃,至于董昭是贵妃与先帝之子,完全是他瞎编出来充当贵妃“罪行”。 若不增加些惊世骇俗之罪,朱询哪里会觉得自己奉上的消息重要。 更何况,他如此推测也是有依据的,董昭若为贵妃之子,年纪刚好对的上。 朱询震惊的无以复加。 若非宋拓与他吐这桩密辛,此事怕要尘封在历史长河中了。 “此次你立了大功,听闻你上回说起府里资金紧张?莫担心,自有本世子几接济你些许银子。”吴王世子看着宋拓的目光,很有些深意。 对此人,他又生出些计较来。 宋拓一听吴王世子要接济他银子,登时大喜,连忙拜谢。 他跟随吴王府管家去拿银票,这日是笑着离开的。 韦府。 “夫人,咱们的人不敢靠太近,怕朱询爪牙发现,但宋拓离开后竟拿着银票去了钱庄。” 韦映璇扯唇,“想必是做了叫朱询高兴之事,讨了赏赐!” “他要在吴王世子那立足,谋长远的好处,就须得拿出有价值之物来。” “您莫急,过几日老奴见苏芸时叫她打听清楚宋拓到底在耍什么花招。”齐妈妈一顿,忽想起一事,“对了,老奴忘了与您说,前两日宋拓去见了一人,此人是从宫里荣养出来的老太监,因年纪太大去年刚放出宫。” 韦映璇一怔,嗅出些许不寻常,“叫人查那老太监曾经在何处任职,再寻他的亲友侧面了解此人。” 次日,朱询的世子妃姜婉进宫去见太后。 她问太后可还记得皇帝登基后一年内,关于贵妃之事。 “婉儿那时候尚在闺中,是次年才由您指婚嫁入吴王府,世子昨日问起,婉儿都不知,特意进宫问您。” 第362章 往事不堪回首 太后厌恶贵妃,就如同厌恶皇帝一样。 这些年来,她与皇帝的和睦浮于表面,暗处争斗无一日消停。 她每每见皇帝身着龙袍,以帝王姿态居高位,心头憎恨便无法克制——那龙袍本是她儿先太子的。 若非先太子因急病猝逝,皇帝断无机会捡漏登上皇位。 他乃先皇四皇子,生母茹嫔地位卑贱,又早死短命,他本人更是愚钝木讷,是先帝最不待见之子! 先帝驾崩前那几个月缠绵病榻,朝堂人心浮动,朝臣紧盯两位皇子,三皇子各方面最为出色,她自然也暗中布署。 她未正眼看茹嫔之子,更是防备她死对头淑妃之子三皇子继位,只将宝押在吴王头上。 吴王与先帝一母同胞亲兄弟,未封王时对她这个嫂嫂便敬重有加。 那时她年轻秀美,吴王少年风发、气质俊朗,两人偶尔站在一处说话,互相都有些朦胧好感。 先帝昏迷病危,新帝理应在两位皇子中选出。 太后却思及自己早年打压茹嫔、后又处置淑妃,若三皇子登基,她恐无法善终。 她秘密遣信令吴王世子进京。 太后党与吴王完美合作,一切微妙的权力分配都在私下商议定。 可惜千算万算,未算到四皇子竟是个滑头。 他竟不声不响在京中做了缜密布局,竟还取得王大将军支持,吴王世子来京不久便被擒住软禁,失了夺位筹码。 三皇子则被幽禁至病死。 新帝继位,一朝天子一朝臣,四处笑语晏晏,只有她成日在寿安宫闭门不出,她避见皇帝,皇帝数次请安皆被她挡在门外。 她是心怀愤懑,故意叫皇帝难堪。 后来她又筹划垂帘听政,想要分割新帝政权,他那时年轻,她以为一切还可掌控。 她费尽心机,最终却失败告终,反而叫皇帝借力打力,平衡朝廷势力,愈发坐稳了位置,她真正见识到何为扮猪吃老虎。 此人心机深沉可怕,早些年的愚钝和呆滞全是伪装的。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他便是那最后得利的渔翁。 可每每想起她猝逝无福的儿子,她脑中便回荡当初方士之言。 “先太子是真龙,他是叫蛟龙吸走了气运,是被蛟龙压顶而暴亡。” 那蛟龙便是皇帝! 她心里的扭曲和恨意无处发泄,这些年便一直与吴王悄然联络,伺机而动。 若有机会,她定要叫蛟龙坠海,重新扶金龙入云。 便是暂时无法撼动天德帝的帝位,她也不叫他舒坦。 她成日在皇帝面前拿乔,乐于以孝道刁难他,时常吐些叫他愤慨之言。 皇帝碍于孝道,处处被掣肘。 但他十足精明,很快便掌握了对抗方法。 他盛宠贵妃,轻慢皇后。 是凡在她跟前受了气,皇后不久便要被贵妃欺压,哭哭啼啼与她诉说。 太后知晓皇后软弱,恨不能样样替了皇后应对,可惜皇后是扶不起,无能耐压贵妃气焰。 她便更怨怪皇帝扶持贵妃做出头鸟与她作对! 今日听闻姜婉提起贵妃当初往事,太后脸色阴沉,思绪滚滚想到许多。 她怅然叹息,回忆道:“哀家记得那时皇帝刚登基,三个月未到便在大臣谏言下扩充后宫,礼部主持选秀女三十人入宫,接着又调拨数名先帝女官至后宫,董倾如便是女官之一,她一入后宫先为嫔,与她同一批受封的有五六人,只她一人逐步得了皇帝盛宠。” 姜婉眼中锋芒毕露。 “伯母,贵妃怀大皇子之前可有过身孕?” 太后摇头,轻蔑道:“并无,她虽盛宠不熄,子嗣却不兴旺,是九年前才好容易怀了皇嗣,勉强够格加封贵妃。” 姜婉眼里锋芒又盛。 一切看起来有迹可循! 她道:“未必是她子嗣不旺,很可能是当初偷着怀胎生子,因躲躲藏藏,过程太过坎坷而伤了身体,这才耽搁了许多年才再度怀上。” 太后听得云里雾里,“她何时又艰难产子?婉儿,你今日到底想向哀家打问何事?” “伯母,世子昨日刚得到一则消息,贵妃曾得先帝宠幸,她竟胆大包天,生下子嗣送往宫外,隐瞒此事又勾引今上,瞒天过海到今日。” 她又对太后说了董昭此人。 “董昭很可能是先帝遗腹子,贵妃偷偷将他送出宫交由王家抚养,这些年故意对其不闻不问,不过是怕人怀疑,实则背地里……那王老夫人对这个义孙稀罕至极,好过自家亲孙子,您细细品。” 太后脸色在一瞬间阴沉下来,眼中盛怒。 “若此事为真,贵妃先侍奉先帝又勾引皇帝,祸乱后宫便该凌迟处死!” “事关重大,世子也不敢确定,那幸存的人证只说瞧见先帝宠幸贵妃,却无其他证据了,故而婉儿第一时间进宫向您求证。”姜婉不确定地问太后:“伯母,您是最了解先帝之人,您觉得此消息是否可信?贵妃当初乃御前女官,并非后宫嫔妃,先帝……当真有此癖好?” 太后心头冷笑。 姜婉的问题,打开她心中尘封多年的往事。 都道先帝勤勉,实则先帝在位末期那些年,并非外界传的那般勤政。 反而渐渐荒唐散漫,只不过他重虚名,将那荒淫事做的极隐蔽,许多都不为外人道。 先帝在年迈后便厌倦了后宫妃子,包括她这个皇后。 他不想当个按部就班的皇帝,他想恣意妄为,但他却又放不下盛名,不敢担昏君恶名。 他提拔一批女官,放在乾清宫各殿里陪伴他理政。 历代有使用女官先例,先帝如此做,未引起注意。 直到有一日,那日是初一,先帝按例该与她用饭,留宿在她皇后寝殿。 然那日先帝未来,只打发太监过来说近来政务繁忙要加紧批折子。 她于当夜亲自煮了参汤,去御书房看望先帝。 刚入御书房,便不期然撞见皇帝竟与一女子在龙案边行苟且之事。 她当即愤怒欲冲进御书房处置,自然未成。——她被御前侍卫拦了。 那日的她十分狼狈,是被太监总管与御前侍卫“护”送回宫的。 事后她命人查那夜勾引先帝的女子。 然而乾清宫她插不进眼线,皇帝有意捂得严实,乾清宫女官几十人轮值,她如何也查不出那女子是谁。 皇帝事后倒与她软语示好:“朕一生勤勉,如今四海升平,朕才略略松弛些,你不必叫人查了,那女子……只是陪朕说说话解解闷的,朕已年迈,政务繁忙时常觉力不从心,偶尔也需一些慰藉……” “你为六宫之主,更是朕的皇后,该体贴朕的难处,有些事当睁只眼闭只眼,如此后宫方可太平。” 隐隐还有敲打之意。 太后渐渐冷静下来,未再纠缠,将此事烂在肚子里。 回忆起往事,太后眼中的厌恶一闪而逝。 先帝居功至伟,到老来也不过一贪图年轻美色的腌臜老头罢了! 她自然不会对姜婉谈及这桩陈年旧事。 只说道:“先帝重病弥留之际,忽一日,有个老嬷嬷来哀家跟前揭发,称在御花园发现落胎药。” 第363章 山雨欲来 “那药被人放在一处隐蔽的假山洞里,显然是从宫外弄来,放在山洞中,欲传递给哪位怀胎女子用的。” 却叫老嬷嬷先一步发现。 “哀家立即叫人埋伏在四周,等待那取药之人。”太后神色间有淡淡遗憾,“不知是动静过大,还是奴才们走漏了风声,那人一直未出现,成了一桩悬案。” 一时间宫中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太后派人严查那处假山周边的几处宫殿,抓了几十丫环主子审问,未果。 “此事到最后还是不了了之。”太后无限唏嘘,“一是未查出可疑者,二是先帝那时情况已不大好,新君未立,朝廷局势紧张,哀家便也无心纠缠此事,只将后宫戒严,隔几日便检查各妃嫔宫女肚子是否有异状。” 姜婉很敏锐,挑眉道:“假设此药是贵妃欲用来打胎的,却因被查而无法及时服用,接着后宫开始戒严,她无法落胎,便只能硬着头皮悄悄生下腹中胎儿,算算先帝驾崩日子,与那董昭岁数刚对上。” 先帝是突然病倒的,前一日还好好上朝理政,下朝后还批折子,次日一早突然无法起身,自此后,病来如山倒。 在他倒下前,他还行动如常,完全可以随时宠幸身为女官的贵妃。 太后眼睛一眯,射出冷芒,“若照此说法,她既怀有龙种,便该上报哀家!她不但打算狠心落胎,落胎未成后偷偷诞下胎儿,隐瞒过往又去攀附新帝,野心实深!” 但她又蹙眉:“此事非同小可,只凭出宫太监一面之词恐怕不好定罪。” 姜婉也知晓太后必要深究,她未隐瞒,将宋拓如何见朱询经过说给太后。 “哀家未见过她那侄儿。” 姜婉早有准备,“伯母,婉儿带了董昭画像。” 她站起身,身后的婆子递过来一卷画轴。 画卷被缓缓展开。 太后惊了一呆,“竟与先帝六分相似!尤其脸型、薄唇,都像极了先帝!” 她越看越像,指着画卷激动道:“此人决计不是董贵妃娘家侄子,定是皇室血脉,是先帝的种!” 姜婉心里有了成算,“伯母如此说,婉儿心里便有了数。只一证人不够,婉儿与世子自会去找寻更多证据。” 太后却有些心神不宁,“皇帝对她用情至深,只怕此事东窗事发后他也要不遗余力保全那贱妇,便是拼着与哀家撕破脸也要压下此事,故而此事还须从长计议。” 姜婉笑道:“伯母,您不必插手此事,只当看戏之人便是。婉儿与世子亦未打算亲力亲为,既是宋拓前来告密,世子打算全权将此事交由他出面。” 又将韦映璇与董昭私相授受一事说了。 太后眉头渐渐舒展,“如此倒也算稳妥,他前夫人对他不忠,他站出来揭露此事便是名正言顺,由此引出董昭身世,一举除掉贵妃再好不过。” “哀家这就传信给谢御史,做万全准备。” 皇后很快也从太后那里得知此事。 她笑逐颜开,“太好了姑母,等了这些年,总算等到她董倾如倒霉这天,可是……万一陛下力保她该如何是好?” 太后冷声道:“她身受先帝宠幸,又诞下不明子嗣,玷污皇室血统,又谎称自家侄子转移宫外,接着勾引新帝,此等行径实乃淫乱后宫,事关国本,皇帝若不能严惩,自然无法服众。” “此事他不但要给满朝文武一个交代,还须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一旦宣扬出去,届时便不是皇帝一人说了算,自然要由宗人府与大理寺联合审理彻查,由不得皇帝自作主张!” 太后打定主意借此事处死贵妃,狠狠打击皇帝。 她立即联系谢御史为首的娘家人。 次日的朝堂上,看似宁静,实则山雨欲来风满楼。 谢御史一反常态未与皇帝唱反调,皇帝连续两道新政顺利通过。 退朝后,皇帝与韦禛下棋,还感慨一句谢御史是老不中用了。 “今日在朝堂上,朕见他眼珠一动不动,像是沉思,明显神游天外,两道新政他竟未跳出来唱反调,是太阳打西边出来。” “经上次出丑后,他被宋氏族妇指着鼻子怒骂,狠挫了锐气,恐怕有了辞官告老之心。” “无谢御史一班人日日与朕唱反调,朕反倒有些不踏实。” 韦禛噗嗤笑起来,“可您的嘴角快要咧到耳根,微臣看您高兴的恨不能庆祝一番。” 皇帝压不住嘴角笑起来,忽然道:“朕眼下还不算真的高兴,朕心头有一事,若此事解决,朕才发自真心高兴。” “何事?” “贵妃侄儿婚事,韦爱卿。”皇帝深深凝望他,眼底似有极大期许:“朕最倚重你,朕心中将你当做挚友,而非仅仅是臣子,你总能想到朕心坎上,为朕分忧解愁,如今昭儿迟迟未婚,成了朕心头忧虑之事,你可有推荐之人?若有合适之人,朕即可命你去做媒,速速配一桩和美姻缘叫朕撂下心事。” 韦禛眼观鼻鼻观心,未敢看皇帝明亮的眼。 “是,臣回去后定叫夫人好生打听,不日便列了册子给您过目。” 他知晓董昭心意。 不是映璇说的,是容龄私下对他说了。 皇帝今日只差与他明说,他却也不敢搭腔。 他不知映璇作何想,若映璇不想嫁董昭,他只能想办法让皇帝死了这条心,因而没立刻接皇帝抛来橄榄枝。 皇帝果然瞪他,“既如此,朕等你名册。” 接下来对弈时间,皇帝面色郁郁寡欢,时而眯眼瞪他。 韦禛厚了脸皮装作未见,一局结束,在皇帝犀利目光下顶着锅盖告辞出宫。 他回到府里,打算和韦映璇谈谈此事。 不过今日一进厅,见韦映璇脸色深沉,正和齐妈妈交代话。 “若确定事关贵妃,便不能等了。”她顿了顿,抿唇道:“事不宜迟,你亲自去一趟别院代我传话。” 齐妈妈应是,又说:“夫人,此事十分敏感,还是待您与董夫子见了面细说详情,老奴只约定个时间,如何?” 韦禛一挑眉,轻手轻脚倒着退出厅,他叫了许管事进书房。 第364章 见董昭 “最近吴王府可有何处与往日不同?” 自从知晓宋拓与吴王府勾连,韦禛最近密切注意吴王府动态。 他在吴王府也安插了眼线,那人虽非朱询近侍,探不到核心私密。 却极得世子妃信任,世子妃之事几乎瞒不过此耳目。 “回老爷,世子妃连续两日进宫面见太后,一去便是一晌午,不像普通请安,若拉家常也太密集了些,昨日一早进宫,在宫里用了午饭,又耽搁两时辰才回府。” “还有一事也颇奇怪,世子夫妇前几日还一门心思放在韦映雪异术上,时常命人窥探汇报,近日却对此女不闻不问。 世子妃频频进宫见太后,世子则命近身侍从外出秘密办事,夫妻二人像是在筹谋什么。” “是不寻常。”韦禛吩咐道:“叫咱们的人继续盯着,一有消息立刻通知我。” 他想到方才听闻侄女说的话,眉头皱了皱。 竟似乎牵涉到贵妃么。 他知晓皇帝登基后一直与太后不睦。 皇帝私下里也不避讳与近臣谈及此事,他常常对韦禛说起这些,每每对太后很有微词。 但他在人前却十分重视孝道,无论如何总是维持母子体面。 他最近常常对太后的小动作视而不见,不是怕了太后,是不愿与太后斗来斗去浪费精力。 做皇帝每日所思所想所为之事皆是国计民生,太后党在前朝翻不出浪来,只要太后在后宫不做出格事,皇帝是不介意将太后视作“吉祥物”供在后宫。 总归还能全一全他为人子的“孝心”,利好“仁君”之名。 故而太后小动作不断,皇帝虽烦扰,却也从未动真格。 天德帝有胸襟,胸中容得下偏见与敌意。 但这一切的前提是——只要太后不出格。 若吴王世子与太后密谋要行对贵妃不利之事,便触动皇帝逆鳞,皇帝必定大开杀戒。 天德帝表面看似与先帝相似,是走贤君路子。 实则他远比先帝杀伐果决,也更心狠,否则断然登不上帝位。 他并非不好杀戮,是未触及他底线,他轻易不露凶残一面而已。 韦禛在心里默默替吴王世子与太后默哀片刻。 他十分关注韦映璇与董昭面见,急忙叫许管家去问情况。 许管家匆匆往返:“老爷,二小姐走的急,老奴去时她已经出府了。” 他问:“您可是有话要交代二小姐?可要老奴带人追上?” 韦禛啧一声,所答非所问,“看来宋拓又要作死了。” 他侄女向来恪守规矩,今日却急匆匆奔赴见面,可见事情之大! 韦映璇去见董昭,是在心中再三权衡过。 齐妈妈查老太监亲朋,竟顺藤摸瓜打听出关于贵妃的线索。 她一直觉得董昭救远哥儿欠下的人情恐怕无机会还。 没想到阴差阳错知晓了宫廷秘辛,故而齐妈妈一汇报给她,她未耽搁,马上决定去见董昭。 此事本该与贵妃直说,但她和贵妃间很有些不愉快。 贵妃对她心生迁怒,她对贵妃跋扈个性也吃不消,若无必要她决计不想与贵妃打交道,倒不如退而求其次与董昭说。 她如此安慰自己,一路上到底还是思绪纷纷。 贵妃那秘辛到底是真是假?董昭是否知晓真相? 若董昭原本便是被蒙在鼓中的,她此去告知一切是否唐突,或许会给他带去不小的困扰。 但她顾不上许多了,宋拓既然以此事去吴王世子面前换赏赐,此事定然捂不住。 她一路满腹思虑,董昭在别院心情也微微浮躁。 方才见完齐妈妈他吃一惊,虽不知何事,但知晓她要来拜访,他便觉得很不真实。 齐妈妈来时他站在花园里与她交谈,齐妈妈已离开半个时辰,他仍站在原处一动未动。 入春后,他一直住在这别院,便想将此处装点的生机盎然。 待有一日离开,总要在她心上留下重重一笔。 他在花园里种了波斯菊,长了小小花苞,几乎瞧见花苞里淡淡的粉色。 犹记得她刚嫁入宋府时曾在信里提过,她命人在西北角布置了一间花房,内设两扇极大窗户,夏天得以有更多日照,冬季要维持屋里温度却需要许多炭盆。 如此费周折,是为了种出一年两季的波斯菊,从三月开花到十月末。 波斯菊是不起眼的小花,既不艳丽也不稀罕,她说她之所以喜爱波斯菊,是因为它十分皮实,生命力顽强,即使在贫瘠的土壤中也能成簇成簇长得旺盛。 是她年少时总想要追求的自由与坚韧。 她那时在宋府独居,极为孤独,无人倾诉心底诸多的想法、念头,她来信总是言语碎碎,与他说起许多日常琐事。 他那时刚知晓她嫁了宋府,内心秩序正经历崩塌重建,整个人尚在矛盾中不可自拔,每每回信总是寥寥数语。 她竟也不觉应付,下次回信照旧闲聊许多琐碎。 正月刚至,他便想起她早年在信中说起的波斯菊。 他在正月底落种,可惜不久后一场暴雪来袭。 本以为要全军覆灭。 二月下旬天气转暖后,忽有一日,小芽如雨后春笋般冒出。 至今已长满花园一角,长势茂密。 可惜未到开花时,长势最旺那几簇也只结了花苞,隐隐有粉色若隐若现。 他心里充斥遗憾,她好容易来却无法见花开,只需迟半个月,便能瞧见满院的波斯菊。 “主子,韦二小姐到了。”阿忠匆匆而来,嘴角咧起,“人正往内院里进,您可要先去准备准备?” 他武将出身,性格豪爽,知晓主子对韦二小姐一片心意,便一直盼着两人早日喜结连理。 今日知晓韦映璇前来,走路脚边都带风。 “不用了。” 她无事不登三宝殿,今日寻他定然有要紧事。 董昭心里带着疑团从花园朝廊芜走,刚拐去书房方向,对面垂花门进来一女子。 身姿娉婷,一身素淡,藕色中衣衣摆绣着浅色缠枝纹,因走的太快,裙裾掀起一角,露出浅蓝色绣鞋。 董昭目光掠过,往上扫一眼,只看到腰间杏色流苏便收回目光。 是心头牵绊之人,他却克制惯了,目光未在她脸上驻留。 “董夫子。”韦映璇走的急,大步自廊芜转来,未顾上见礼便起了话头:“我今日急着见你是有件事事关贵妃,思来想去前来告知。” 董昭讶然看她,面色却未有不悦,“进书房说。” 他率先进了书房,韦映璇匆匆跟进。 第一句便是:“宋拓前阵子恢复差事,是投靠了吴王世子。近来他又悄然接触一老太监,又去吴王世子处领赏,我总觉得他未安好心,便让齐妈妈去查。” “那太监叫周怀禄,此前一直在乾清宫西侧交泰殿任洒扫管事,去年底因年老体衰,内务府总管公公筛查内务府冗员时将他撤裁,令他领了恤银出宫养老。” “此人虽出宫生活,却秉持了在宫里时的小心谨慎,派去的人轻易撬不开他的嘴,只好从他亲朋入手,他有几位侄儿在京城,是他一位侄媳曾听了他念叨传出的话。” “这些话却事关贵妃娘娘。”她忽然望向董昭眼眸,直说:“周怀禄与他侄儿无意间提起一事,说贵妃侍奉两朝皇帝。” 第365章 底气 董昭脸色在一瞬间凝滞。 是凝滞,而非愤怒。 韦映璇确定自己未看错,他表情像是断了线的风筝,整个人突然一下断片。 片刻才恢复正常,疑惑问她:“你是说,宋拓见了周怀禄,知晓此事后,拿了此事去吴王世子处讨赏。” “是。”韦映璇道:“朱询本已冷落他多日,在他与周怀禄接触后次日,他却又得了朱询召见,且走时是领了吴王府管事给的银票走的。” 她说出自己的推测,“他是得了周怀禄消息,却非这几日才知晓,而是老早便知晓,他与这老太监认得许多年。” “我猜从前他一直捂着未说,一是怕被报复,他知晓自己人微言轻不值一提,而贵妃有皇帝盛宠,知晓不能以卵击石。” “二来贵妃起落于他无太大干系,揭发贵妃对他也无利处,他犯不着担了风险多管闲事。” “但现在不同,他失了爵位,又四处举债,好容易巴结上朱询,却又失了他信任,几乎到了穷途末路时,他便挖空心思讨好朱询,是将此事当做筹码向朱询换了赏。” “朱询地位远在他之上,又是野心勃勃藩王之子,他知晓此事对朱询的价值。” 说到此,她突然一顿,脸色略微尴尬,垂眸道:“湖心岛那次他疑心我,恨极了王大将军府,当初他还未反应过来,这半年他想必已清楚了你与王家的关系……是以,若朱询布局揭穿贵妃,贵妃倒后牵连王将军府、接着是你,他便也就间接报复了你我。” 她说了许多,董昭一直耐心听,未急着表态。 “多谢告知。”他声线平缓。 简单几个字,好似如此天大事,于他或贵妃来说却构不成任何威胁。 他的淡定反叫韦映璇噎了一噎。 她一时无言以对,艰难组织语句,说道:“……我今日来见你,便是提早告知你这件事,你现在已知晓了,想必接下来该有合计,我便不多叨……” “贵妃并非我姑母。”董昭突然张口。 韦映璇猝不及防睁大眼。 她极度震惊,未想到董昭竟无来由与她说这个! 她说不出任何话来,只下意识仔细看董昭,想捕捉他细微表情。 董昭面色却平静的出奇,不等她问便解释道:“今上还是四皇子时,学业平庸、做事愚钝、性子优柔寡断,就连口齿也略结巴。” 韦映璇脸上爬满震惊。 不是不想接话,是不敢接话! 她默默听着。 董昭继续道:“你该猜到了,是表象,他其实极聪慧,却因母族出身低微,且很早就病死,因而他很小便懂得收敛锋芒,未敢露半丝聪慧。” “他庸庸碌碌,先帝便不在意他,更不愿多关注他,他却很早便在暗处悄然布局。” “贵妃与他相识甚早,当贵妃入乾清宫为女官时,便成了皇帝安插在先帝跟前的眼线。” “贵妃模样妍丽,秀外慧中,很快引得先帝注意,令先帝着迷,今上却……” 韦映璇听得心惊。 董昭却断句在关键处。 她还想知晓后续,催问:“今上却如何了?” 董昭却不说了。 眼中含了很淡的笑意看她,“越是悬念丛生之事,越不可一气讲完,留些悬念,待日后有机会说与你听。” 韦映璇意兴阑珊,又暗暗觉得恼火。 又非她选择要听的,明明是他突然主动讲出,怎又讲一半吊人胃口? 董昭竟也有“坏幽默”,明知故问说:“你方才可是在想,贵妃若非我姑母,与我又是何关系;她当初是在何处与今上结识,又为何要帮四皇子做探子;他们之间有何渊源,难道今上为了网罗心腹,特意设局施恩于贵妃……” 韦映璇:“……” 她心头愤愤不平。 董昭一眼看破她心思,竟还挑破! 她板脸,一本正经道:“常人听到此处都会生出好奇念头,若您觉得不妥,便不该随意讲与人听。” 董昭收敛笑意,“逗你的,并非不想对你说,是太复杂,三言两语说不清,你确实要站在我书房里听么?” 韦映璇这才发现两人站位皆局促。 董昭在窗边靠书案边站立,她则在房门处,后背几乎贴着门。 因她来势急,跨进书房便急着告知情报,便也无正经待客的样子。 她再想董昭方才讲的半截往事,突然豁然开朗。 “这故事过程如何不重要,结局才重要。我虽未听过程,却知晓了结局,且看贵妃这些年与陛下恩爱,答案十分明晰了。” 话到此,一切尽在不言中。 这便是董昭底气所在。 她笑着告辞:“今日实在唐突,事说完,我也该告辞了。” 董昭送她出书房。 门外端着茶盘站了好半晌的的阿忠傻眼。 “韦二小姐,您才来一炷香不到便要走?” 韦映璇笑着解释:“是我今日来的太唐突,若非有件要紧事和董夫子说,本不该贸然登门,眼下事说毕了,我也该告辞了。” 阿忠带着满脸的遗憾,“这宅子都是您的,既来了,不如四下走走?” 又说:“去岁院子里的植株大多枯萎了,主子又种了一茬新花。” 韦映璇听他如此说,将目光落在院子。 她忽然注意到花园一角,“你种了波斯菊?” 董昭低垂了眼眸,眼底一丝落寞被他悄然掩去。 她已忘了曾在信中对他提过波斯菊。 他点头,笑说波斯菊很好,“它色彩斑斓,每逢开花总吸引许多蜜蜂蝴蝶前来采蜜,院子里几株果树便可沾光授粉,秋季结出硕果。” “此花看着娇弱,却十分坚韧。”韦映璇目光久久落在波斯菊细弱的茎叶上,“不必施肥照管便成活,即使主人出远门去,许久无人照管它,只要每日晒晒太阳,偶尔来场雨,它便能安然无虞长满一院子。” “秋末后,种子落入土壤里,第二年又是一片繁花。” 董昭随她望向那片新绿,却道:“波斯菊其实是一种忧伤的花,它由西域传来,是波斯人离乡时携带来的种子,他们将种子种植在新地用以思念故土,它象征对过去的眷恋。” 第366章 他的幼年惊心动魄 韦映璇笑意僵在嘴角,她沉吟。 “听你如此一说,心头竟觉沉重。” 她以前从未觉得此花携着思念情,总觉得它是轻快的、活泼的,今日知晓了不同含义,反而对它肃然起敬。 一时又想起她和董昭当初通信多年,她不知晓笔友身份,董昭却一直认得她。 如此不对等,董昭对她的情感便与她的不一样。 她是单纯将他当做谈得来的笔友,董昭呢?是否会在给她写信时多思多虑? 在她嫁给宋拓后,他是否久久低落,黯然伤神? 也许是她想多了。 当初他到底怀着何种情感看待她,她不得而知,只是听闻贵妃说起他迟迟不婚时对她的怨怪和憎意,又让她隐隐怀疑。 她及时打住,不再延伸此念头。 董昭也未再接话,只在过了垂花门时道:“过阵子波斯菊开花后,我请人试做香包送与你二叔府上。” 还道:“莫抱太大希望,此花香味极怪,非馥郁芳香,恐会刺鼻,好在它全株入药,对身体大有益处。” “多谢,好友赠礼不在味香,而是一片心意。”韦映璇大方承了,又道谢。 她已重活两世,心思通透,脸皮也略厚些,知晓适时接受赠予既是礼貌也是仁慈。 太客气礼让便代表疏离,是在两人间竖起一道屏障,将彼此隔阂。 她却不想如此对待董昭。 无关男女之情。 便只是为了远哥儿,她也想让董昭感受到她的真诚与友好。 若他们关系友好,今后远哥儿与他相处只会更融洽。 她到大门处便顿了脚步告辞,“董夫子留步。” 犹豫一番,还是说道:“此事仍须警醒,看吴王世子对宋拓前后态度,只觉此人十分精于算计,凡所谋皆详察得失,锱铢必较,恐有不择手段之举。” 董昭听出她的隐晦提醒,换了慎重语气。 “放心,我既知悉,会做万全准备,今日还是多谢你了。” 韦映璇浅笑,“莫客气。” 转身走向马车,齐妈妈已撩开车帘等她。 董昭目送她乘车离开,面色渐渐冷淡下来。 朱询除了揭穿他母亲侍奉先帝外,无非拿他身世做文章。 自然不会说他是先帝骨肉,只会污蔑他是贵妃与大内侍卫通奸所生野种。 董昭想了想,竟觉得宋拓如此一闹,倒像要成全他。 他很小便知贵妃并非他姑母,而是他生母。 当年她冒着九死一生之险在皇宫生下他,不到足月他便被秘密送出宫。 但那短短十多天,他几乎丢了性命。 他无胎儿时记忆,但听祖母说,他入王府时骨瘦如柴,浑身发青,呼吸微弱,已是出气多进气少。 是因他一出生便遇后宫极端戒严,他母亲不许他啼哭,不许他发出任何声,一有风吹草动,随时被她母亲捂了口鼻。 一次,检查的卫队无预兆突袭,砸门之际,他母亲匆匆将他藏好,打开门叫公公们进来检查。 那时她已经做好赴死准备。 那日他但凡哭啼一声,他和她母亲都活不到今日。 他出生后瘦小,喂养也艰难,所以极爱哭泣,往常贵妃要捂得他满脸青紫,几乎晕厥才止住他啼哭,那日却很神奇,他奇异地在空瓮里保持了安静,直到检查之人离去。 祖母说他如此境遇不死已是命大,小小年纪便受尽极端苦楚,未到足月便彻底离开母亲怀抱,自此离别,再见他母亲已是一年后。 他已不认贵妃,贵妃抱他,他便大哭不已。 渐渐长大后,他自然也疑心过,他是贵妃所生毫无疑问,但他父亲当真是今上吗。 只是这想法刚掠过脑海,他便想起皇帝待他极温柔,偶尔见面,他常能在皇帝眼里看见藏不住的自责。 是父亲对儿子深沉的内疚。 因而他从未问过他母亲,便是疑惑也藏在心底。 再说他已然是身份不见光之人,探寻身世于他毫无意义,他的幼年于他来说是一场噩梦,何必纠缠过往。 他自小性子怪,对诸事较真,却唯独对亲情十分淡然,对生父也看得极开。 是今上也好,是死去的先帝也好,于他而言无甚分别。 吴王世子若要以此攻讦他母亲,他身世便再也捂不住,他也十分好奇,很想知晓到时今上会如何做。 他叫了阿忠来,“你叫小德子进宫一趟。” 阿忠耳目聪敏,方才韦映璇在书房里谈及一切他都听见了,他不需多问便去告知小德子进宫面圣事宜。 韦映璇回韦府后也与韦禛长谈。 她把见董昭之事说了,全在韦禛预料中。 不过听闻董昭身世,韦禛仍啧啧称奇。 他和许容龄都来自21世纪,虽活两世,却并非在大历国活两世,自然不知贵妃竟有如此坎坷过往。 “这次宋拓与朱询是要拂陛下逆鳞,董昭态度说明一切。”他道:“他不急不躁,并不担心身世败露,显然是知晓朱询与宋拓如何挑事都不会伤及他,无非是看皇帝如何处置,是叫他身份大白还是另寻借口。” “董昭若是先帝子,便是皇帝兄弟,看皇帝对他丝毫未戒备,反而十分关爱,如长辈一般时时惦记他婚事,显然是心里早已接受他。” “他若是今上子,更无需担忧。” 韦映璇点头,是这个理。 她这一日风尘仆仆出门,生怕董昭和贵妃大祸临头,见了董昭后心态已经平复。 再听二叔分析,反而生出一种迫不及待看好戏的戏谑心情。 “明日我去探探圣上口风,回来与你说。” 次日二叔上朝去,到了下朝往日回府时间却还未归,韦映璇左等右等未等回二叔,却等到急匆匆上门的桃红。 “大奶奶,呸呸,韦夫人,您下午可得空?”她语气很不一般,双眼又不停瞥一旁的许妈妈,好像有什么话想说又不方便。 神神秘秘的。 韦映璇叫许妈妈先退下,才问:“有空,何事?” 桃红迫不及待道:“没事就好,您吃过午饭就去陈府上!一定啊!” 陈府? 桃红看出她的疑惑,咬咬牙道:“总之是了不得之事,您去陈府后见一人就知晓了,老夫人不叫奴婢透露半个字,反正夫人说了,您下午若得空,一定要去,去了便知晓了。” “好。”韦映璇当即应下,“吃过午饭我便去陈府。” “老夫人还等着奴婢,奴婢这就去给老夫人传话,说您下午准时去。” 桃红匆匆走了。 齐妈妈送了桃红出府,回来后表情很意味深长,“这个时间叫您去陈府,又说要见一人,恐怕不是一般人。” 韦映璇知晓她说的是谁,攥紧了手指道:“若是宋老夫人醒了,恰醒在此时,事情便精彩了。” 她吃过午饭便迫不及待去陈府。 第367章 宋老夫人快不行了 陈府大门上除了当值的婆子小厮外,竟站着两名穿了轻甲的护院。 手持长棍,时而在门亭处走来走去,目光森严。 气氛很不一般。 婆子小跑上前,“韦夫人,快快请进,夫人正等您。” 韦映璇提步进院,踏进内院垂花门时,隐隐听见东上房里有奇怪声音,像是哼唱,又像是低声喧哗,十分嘈杂。 “夫人,韦夫人来了!” 婆子禀报后,孟氏声音响起,“快请进。” 韦映璇这才推门。 她带着满心疑惑踏进屋,顷刻皱起鼻子。 空气弥漫着香烛纸灰的气息。 厅中一片昏暗,窗户竟被厚厚的帘子遮盖,数道人影在厅里穿梭。 这些人身着奇异服饰,戴着面具,围着地上担架跳舞。 担架上躺着一老妪,头发花白,眼窝深陷,浑身呈现病态瘦弱。 赫然是宋老夫人。 宋老夫人身侧左右各放一盆,左边是扔纸钱符纸的火盆,另一盆则装了鲜红的血。 道士手里握着法器,时而沾取盆中鲜血在空中挥洒,时而抛出各种符纸扔在火盆中。 满屋乌烟瘴气! “映璇。”她袖子被人一拉,人将她拽至屏风后。 是陈氏。 孟氏也在,朝她点头招呼:“映璇来了,你进来时瞧见宋老夫人了?” “见了,桃红说要见一人我便猜到了,本以为她醒了,竟是一直未醒么?” 陈氏扶额,“本来是醒了的,我兄长以为她大好了,便悄然将她接出。 昨日来时还好好的,对我兄嫂千恩万谢,还在屋里骂了半晌那逆子,谁知一夜过去,说昏便忽然昏过去了,再也未醒。” 孟氏夫妇为叫宋老夫人开口,前后布局良多。 外地雇名医,花出去钱如流水,怎能眼睁睁看她衰亡。 “名医把脉看过,又喂了药,却直摇头,说老夫人寿元已是极致,昨日是回光返照!” 孟氏夫妇再无它法,便死马当活马医,请了道士做法,想要吊住老夫人的命。 陈氏道:“我怕婆母真不成了,赶紧叫桃红请你过来,你也帮着想想法子。” 韦映璇闭了闭眼,“莫急,我想想。” 转身去厅里,蹲下身摸了摸宋老夫人口鼻。 气息极微弱,皮肤湿冷,瞧着是快不成了。 她起身往外走,在廊下和齐妈妈交代几句话,齐妈妈匆匆离去。 是让齐妈妈速速回去询问二叔,请一位会针灸的医师来。 “放心。”她宽慰满面焦愁的陈氏与孟氏,“我二叔定能寻来名医圣手。” 她如此肯定,是因上辈子她瘫痪在床,当时中毒已深,积重难返。 忽一日,二叔遣来一人,说是能叫她少些痛苦,他身上有奇术,能为她缓解疼痛。 奇人名叫薛举。 随着毒性发作,她全身骨骼每每在傍晚开始疼痛,入夜加深疼痛加重,子时左右至顶峰,是常人难以忍受钻心刺骨之剧痛。 她想尽法子也无力缓解,只能咬牙硬挺一晚上,到次日天亮浑身总是湿透虚脱。 白日里疼痛虽稍有缓解,但因前一夜忍痛睡不好觉,白日里总无精打采,昏昏沉沉一整日。 董妈妈有时拿来几本书叫她挑着看看,她也看不进。 病痛折磨的她眼里无光,疼痛一夜,次日精神总是格外涣散。 自从薛举来后,每日傍晚前过来为她施针,她马上不痛了,能维持四个时辰。 到后半夜起疼痛再次袭来,她只需稍稍忍一个时辰便天亮了。 她常常想,上辈子若非二叔寻来薛举,她定然活不过二十年,早在每日痛楚中失了活下去的勇气,说不准哪一日投湖去了。 “但愿。”孟氏很心痛这半年来的努力,“若不能吊着她的命,这几个月便白忙活了,成日给她喂好药,斥巨资请大夫,银子如流水一般出,哪曾想刚盼来她醒,却只维持不到一日时间?” 韦映璇侧目望着老夫人枯槁的脸出神,忽然问陈氏:“昨日她醒来后当真头脑清醒么,她都与您说些什么?” 陈氏将点点滴滴与她细说。 “你莫看她瘦成这副枯骨相,好像换个人似的,实则她醒后精神极了,口齿清晰,讲话很有条理,记得以前所有事,知晓艾妈妈最后关头算计了她,她什么都明白,分明还是从前在宋府掌家时的精明样。” “我与她说话,望进她眼睛时都有些惧怕她,好像她仍旧在宋府当家,又回到我成日被她训斥唯唯诺诺那些日子,可见她身体多么正常,完全像是病好了似的!” “她将那逆子是如何大逆不道将她软禁之事详述的清清楚楚,流了许多眼泪,说到最后还要闹着进宫见太后,是我嫂子拦了她。” 孟氏接话说:“早知就不拦了,我哪里想到她会再次昏过去?是看她她满身脏污,浑身都发馊了,想着既然要进宫去,总要好生拾掇,没得冲撞了太后,待好生沐浴打理后,次日精神抖擞进宫去也不迟啊。” “不成想今早丫环一去她屋里,竟摸着快没气了!” 陈氏宽慰她:“嫂子,你莫自责,此事怪不得你,是我婆母大限要到了,上苍要收回她一条命,半点不由咱们。” 韦映璇推测:“许是她昨日诉说时哭泣,大悲大喜之下又旧疾复发了,以前宋府府医诊治时说过,她的病根只要在一日,便不能动情绪。” 她们这边围绕老夫人叙着话,焦灼等待韦禛消息。 齐妈妈回韦府却未见韦禛,早过了午时,平日下朝再晚都已回来了,今日定是有事耽搁在皇帝书房里。 她叫了小厮去宫门外等候,又左等右等片刻,索性去见许容龄。 偏偏这日许容龄下庄子查账去,一早出发,这时也未回来。 齐妈妈干脆出了韦府。 “再耽搁下去也不知宋老夫人能否撑得住,万一咽气,莫说陈夫人,于夫人来说也是极大损失。” “宋老夫人已是命悬一线,那些跳大神的道士哪里靠谱,不成,还是得另想办法,特殊时刻便要特殊行事,我作为夫人最倚仗的下人,行事不可古板,要将解决麻烦放在第一位。” 齐妈妈火速去东郊宅子里。 阿忠知晓她是韦映璇贴身妈妈,直接带她进内院。 “你有事可直说,可是碰上难处了?” 齐妈妈守口如瓶,执意要见董昭,“此事须得十全保密,老奴要亲口与董夫子说,您见谅。” “行,你随我来。”阿忠很通情达理,带着齐妈妈往书房方向去,“主子晌午有授课,刚从书院回来用过午饭,此刻正在书房看书。” 话音刚落,书房轩窗被人从里推开,露出董昭英俊面容。 齐妈妈脚步一顿,连忙见礼。 董昭疑惑看齐妈妈:“何事?进来讲。” 齐妈妈忙跨进书房,三言两语将事说了。 还道:“老奴出门时,宋老夫人躺在担架上已无多少气息了!” 董昭眸色凝重,他想起一人,起身道:“阿忠,你速去请薛举。” 又改了口:“不必叫他过来见我,直接带去陈府。” 第368章 是她的熟人 他说着也朝书房外走去,“备车,去陈府。” 薛举曾是他义父帐中军医,自祖上传承来医术,极擅长施针救人。 他有一套神奇的止痛针法,常在军中为重伤将士止痛,幼年时董昭总体弱多病,义父便叫薛举为他施针调养身体,没过几年,都神奇好转了。 近几年祖母身体不好,义父常年征战在外照顾不周,便干脆又派了薛举回京,方便调养他祖母身体。 人就住在将军府附近。 薛举早年在战场失去双亲儿子受了打击,人很阴沉,寡言少语,性格又十分倨傲。 他若不亲自引荐,只怕过程要起些无谓波折。 齐妈妈惊愣,连忙“哎、哎”地点头,跟着董昭往外走,“老奴代夫人多谢您相助。” “今日实在是麻烦您了,夫人原本叫老奴回府禀报二老爷,二老爷却恰好未出宫,二夫人也下庄子去,老奴怕耽搁了要事,便自作主张求到您这里来……” 董昭摆摆手,“不必客气。” 她身边婆子极有智慧。 一路跟在他身后,看似絮叨婆妈,却将前因后果周全地道明,叫他不至于懵然进陈府。 阿忠已飞出府去请薛举,白羽极快备好车子,董昭一出门,马车便在道旁。 他未耽搁直接上了车,与齐妈妈一起去陈府上。 韦映璇这时正叫了陈府的婆子,准备叫婆子回韦府催问齐妈妈,谁料就看见齐妈妈小跑进内院。 陈府小厮跑的比齐妈妈还快些,气喘吁吁来禀告:“齐妈妈带着一位公子回来,姓董,瞧着十分年轻,正在外门上。” 陈氏和孟氏齐齐看韦映璇。 韦映璇很意外董昭怎会来,面上却压了震惊,“我只认得一位姓董的年轻男子,是远哥儿老师,难不成是他?” 话音刚落,齐妈妈也小跑到近前,“夫人,是董夫子。老奴未等上二老爷,一咬牙便厚着脸皮去请了董夫子帮忙,董夫子果真有人脉,一听此事当即命白护卫请了位医师来,马上便到。” 齐妈妈做事向来讲效率,她如此说,韦映璇便知晓定是二叔二婶都不见人,齐妈妈情急下叨扰了董昭。 她不是碰运气,是知晓董昭身份贵重,一定认得医术方面本事高超之人。 陈氏和孟氏都不明所以,只知齐妈妈去韦府,却未料到请来的却是别人。 不过一听随后就有医师赶到,心头都松口气。 孟氏斥责小厮:“既是来帮忙的,为何要将人晾在外头?还不快请进来,今日事出紧急,能来帮忙者便是贵客,不必在意那些繁琐虚礼,快去把人请进内院来,张妈妈,立即去沏茶准备点心。” 奴才们纷纷跑去了。 外男一般不进内院,但宋老夫人此时的状况不宜搬动,董夫子与医师来了自然要进内宅的,哪里还顾得上讲究那些繁文缛节。 小厮半晌后却是悻悻独自而来。 “那位董先生说,内宅几位夫人都在,他一外男贸然进来不合礼数,他只在门外候着那位医师,待医师来后有几句话交代他,说完了便走。” 孟氏听到此,也未觉不妥,只夸赞道:“是个讲究人,心肠也热乎,只为帮忙亲自跑一趟。” 她毕竟是武将家眷,性子直爽,还是吩咐:“你速去门房等着,等那医师到场后你再请一次,便说夫人我承了他的情,用了他的医师,总要请他喝口茶当面道谢一番,他若仍推辞便算了,不用强人所难,想必他是不愿与内宅妇人打交道,日后老爷出面还他人情便是。” 医师来的很快,一炷香不到便由小厮领着进内宅。 孟氏和陈氏都迎上前,争相与医师说宋老夫人的情况。 只韦映璇站在台阶边迟迟未动,她眼里满是震惊。 她竟看见薛举。 来的医师竟是薛举。 薛举前世给她扎十几年针,她最熟悉不过。 这人明明是二叔为她找来的医师,为何董昭也认得? 薛举无一句废话,问了前后症状,便利落带药箱进了厅。 道士们已经被孟氏清出去,宋老夫人躺在担架上一动不动,面上落一层黑灰。 薛举:“……” 他上前把脉,又俯身听宋老夫人心音,伸手在她几处穴位用特殊手法按压一番。 起身道:“贵府老夫人身体本就油尽灯枯,又突然情绪激动,是死期到了。” 他从包里拿出药箱,打开后,那里头放着大小不一,长短粗细不一的细针。 “既是董公子引荐我来,我便也不藏技,待我施针拖延她一时。” 他取出一根特制的针,那针细如丝线,竟散发着淡淡蓝色光泽。 接着他凝神,手法稳健地从老夫人心口处缓缓刺入。 宋老夫人身体猛然一抖,好似重新有了生机似的,长长出一口气,接着竟开始吸气,一呼一吸,虽动作缓慢,却当真恢复了呼吸。 薛举一眼看向陈氏:“老夫人病势沉重,回天乏术,我救不回她,原本她自然死去是最无痛苦的,然我听说眼下需要要吊着她的命,这才为她施针。” 陈氏道是,又说:“不仅要一口气,还要有知觉,我婆母需要进宫一趟。” 薛举锁住眉头:“我有两法。一是施针在十二处关窍,设法逼出体内最后一丝精气神,如此方能叫她多活至多十日,她可最后品尝十日美味,眼能目视,耳能听,唯独身体不可移动,不可张口吐言。” “第二法,此法凶险异常,那处穴位在双眼之后,因而避无可避,需要从眼球正中扎针而过,针扎入后她即眼瞎,仅能吊住十个时辰命。” 他解释:“此法将人全身精力调至短时间内爆发,因而双脚身体移动不受限,口能言,不过却绝不能吃喝,十个时辰后,精气神枯竭,暴毙而亡。” “是悠闲度十日,子孙床前陪伴尽孝中溘然长逝,还是聚集精气神外出进宫,速速决断。” 陈氏和孟氏面面相觑。 她们从当初救老夫人,便是为了叫老夫人醒后能出面揭发宋拓。 毫无疑问,当然要选吊十个时辰命换一个行动自如。 但真到了这一刻,孟氏竟难以张口。 陈氏望着老夫人,表情也凝滞着。 不为别的,是老夫人此刻孱弱躺在那儿,是一个即将要死之人,皮包骨如一具骷髅,若再让她体验世间残酷委实残忍。 但老夫人若不进宫,那孽子所作所为便无人指控。 陈氏又想到惨死胡妈妈,咬牙道:“那就……” “呃……” 地上老夫人突然发出轻微一声。 众人视线纷纷落在老夫人身上,见她眼睛未睁,但眼球却在动。 她的胳膊似乎想抬起,却失败了,只费力地用放在腹部的手比了个十的手势,手指便无力垂下。 嗓子里发了几声“嗬嗬”声,随后竟虚弱地张口吐话! “……先、先生但施此术……老身愿以这十个时辰,了却心头一桩大事……那不孝孙与娘家那些白眼狼,定要受惩戒与报应。” 老夫人于死亡边缘,尚且能说出刀子一般决绝,火一般烧灼人心的话。 陈氏心头失了的气力突然补回来,铿锵道:“便如我婆母说,请您立即施针吧,明日一早我要带婆母入宫!” 第369章 以命换时间 “好,在下这便为老夫人施针。” 薛举取出一个十分袖珍的小圆筒,由内取出两枚银针。 这次的针比方才那根针粗数倍,竟像缝棉被用的针。 若扎进眼球,怕是要遭受钻心痛。 韦映璇面色淡漠,内心波澜不惊。 宋老夫人非善茬,一辈子在侯府作威作福,几十年来不知欺负了多少人,也不知享了多少福方走到今日。 但人性便是如此,见不得老弱病残受罪。 老夫人瘦的皮包骨,孱弱模样实在博人同情。 陈家婆子和丫头都露出满面不忍,偏开眼不敢看。 孟氏问:“薛大夫,施针前可否先安排宋老夫人吃喝几口?我看她唇皴裂,想必是渴了。施针后不能吃喝,岂非遭罪?” 薛举眼也不抬,手里执了针,盯住宋老夫人道:“多此一举。” 韦映璇站在旁,淡淡地道:“宋老夫人遭此一劫却未死,仍能遇贵人救醒,死前得了机会洗刷冤屈,还能叫孽孙悔不当初,说明老夫人是有福气之人,受些罪不算什么。” 老夫人也别怪她凉薄,当初在宋府时,老夫人对她时时刻薄处处算计,她对老夫人自然也无怜悯心。 孟氏经她一提醒,恍然一叹:“你说得十分在理,这老太太真是个有福气的,一辈子不曾吃亏,到临头来吃一亏,居然醒了!死前拼着命也要进宫告状,叫害了她的人遭报应,如此怎么不算命好?” 她们不必过于同情怜悯了。 宋老夫人似是听见她们的对话,无声地张了嘴。 竟是在笑! 因太虚弱,发不出声儿来罢了。 “老夫人,在下要为您施针,您勿动眼珠。” 一屋子人神情顿时紧绷,望向老夫人。 老夫人眼珠果然一动不动了。 薛举全神贯注,动作极快看不清,手势停下时,针已稳稳扎在老夫人眼球正中,分毫未错。 老夫人五官都缩在一起,露出痛苦表情。 薛举却未停顿,随即刺入第二针。 神奇的是,当两针施毕,老夫人紧绷的肩颈全然松弛,五官也恢复平静。 呼吸平稳,脸色肉眼可见有了红润。 薛举站起身,“她很快会醒,除双眼不能视外,一切与常人无异。十个时辰内,想做之事尽快去做,切记不可吃喝。” 是强行将老夫人剩余的精气汇聚起,才容她少许时间内思维敏捷、行动自如,若吃东西则要消化,她身体已无法承受消化负担。 “我们一定遵您叮嘱,今日多谢您了。” 陈氏与孟氏已见识薛举厉害,极其信服他,虔诚致谢。 “在下是为董公子而来,你们若要谢,便谢过董公子吧。”薛举洒脱一笑,起身背了药箱便要告辞。 “先生且慢,我送您。”韦映璇忙跟出去。 她送薛举出内院,齐妈妈跟着。 明知十分唐突,却还是未忍住问出口:“薛先生,您可认得妾身家中二叔?” 薛举顿住脚步看她,“夫人二叔何许人?” “是内阁韦中书,韦禛。” 薛举毫不迟疑摇头,“不认得。” 韦映璇怔然。 上辈子她此时已中毒,正处于满头满脸长脓包阶段。 又过几年,她双膝开始出问题,历经数月的拄拐,而后彻底卧床。 难不成如今二叔还不认得薛举,要等几年后才相识么。 她困惑着,却听薛举解释:“在下非京城人士,平日孤僻惯了,不喜结交人脉,夫人如此问,可是您亲眷见过在下?” 韦映璇只好囫囵搪塞:“是二叔曾与妾身提过一位名医,与您有些像,那位名医也擅长施针,故而有此一问。” “原来如此。”薛举点点头。 倒未急着走,而是站在廊下与她感慨:“京城能者如云,只太医院无数圣手,江湖鬼才不知凡几,在下小小郎中,不可与名医相提并论,您亲眷所提应不是本人。” 韦映璇发现,薛举待她比上辈子热络了。 上辈子他不喜讲话、应酬,见生人几乎闭口不交流。 不是个性高傲,而是孤僻,不愿花精力在人际交往。 那时他们接触多年,薛举才渐渐有话对她讲,今日第一次见,不但有问必答,还知晓反问她,很不像上辈子的他。 又或许他来时董昭与他交代过?所以才会刻意调整言谈,强迫自己变得和蔼健谈些。 她如此想,越发觉得董昭与薛举关系深。 “您谦虚了,您医术高超不输太医,假以时日定能名震京城。” “免了免了。”薛举连连摆手,“在下不愿被盛名所累,只图一身清净自在,若非要为敬重之人亲眷调养身体,在下早已回南疆军营,多年来习惯了戎马生活,居于闹市反而不惯。” 韦映璇怪异地看薛举,黑眸藏疑,“您竟不喜定居京城么?” 上辈子薛举为她扎针十数年,日日见面,久了便熟稔。 熟悉后他们常聊几句不咸不淡的话题。 他在京城居住的好好的,她也从未听过薛举说起向往南疆生活。 曾有一次她问起薛举是如何来的京城,他当时也回答说是敬重之人请他来的。 他们也说起未来,薛举要么缄默,要么便说无长远打算,过一日算一日。 只有一次,那时她已经病入膏肓,离死不远了,他为她施针后忽然望着窗外夕阳叹息说,之后想去南边看看,去昔日打过仗的土地走一圈。 韦映璇那时并不信薛举会离开京城,他十多年都未离开京城半步,年纪大了就更不会去。 老兵对军旅经历总有追忆,他们心里却都明白,生活的牵绊,叫他们此生极难再有机会踏上年轻时热血过的土地。 她后来便死了,不知薛举是否去了南疆。 “先生提到敬重之人,容妾身逾矩打问一句,可是王大将军?” 上辈子她一直以为薛举敬重人是她二叔,如今他与二叔明显不相识,那么这位敬重之人便不会是二叔。 莫不是受嘱托为王家老太太调养身体? 她如此想,直接问出。 薛举点头,坦荡道:“不错,是王大将军,在下因要为王老夫人调理身体而留京。” 原来如此。 难怪他与董昭相识,且还在她二叔之前便相识,如此便很合情合理了。 但韦映璇仍觉得此事哪里不对,她一时想不到疑点在何处,却真真切切感受到漏掉一些什么。 一路短暂,行至大门才知晓董昭已告辞离开了。 阿忠却候在一旁。 他小跑上前,“韦二小姐,主子听说宋老夫人便是能救回也是时日无多,知晓您接下来要安排部署许多事,叫奴才留下来给您添个人头,任您差遣。” 第370章 痛恨极了 韦映璇哭笑不得,“未出阁才唤小姐,你叫我韦夫人便好。” 上回阿忠也叫她韦二小姐,她听得十分别扭。 她和离之身,理应称一声夫人,哪里还算小姐。 阿忠却固执道:“韦二小姐,您未嫁人,居于娘家怎不算小姐?” 还道:“我家主子比您还大些,您府上妈妈见了主子都称先生、公子,到了您却改称夫人,如此岂非对等?” 他直脾气,有话便讲,竟叫韦映璇语塞。 她想,为何却非要与董昭对等? 恍惚片刻,到底未与阿忠计较,“如何称呼,随你吧,方才老夫人救回来了,你不用回去向你家主子复命么?” “不用,主子吩咐了,叫奴才只管留下给您跑腿儿。” 他不等韦映璇拒绝,便又道:“主子住您宅院小半年之久,昨日又承您提点之情,奴才为您鞍前马后也是应该的。” 是怕她难为情。 说着他还握了拳头,露出强壮手臂,“先前听齐妈妈说宋老夫人要进宫面圣,奴才一身武艺,护送老夫人进宫便要强过一般护院,定不叫老夫人出闪失。” 分明是董昭的意思。 韦映璇心头有熨帖的暖流涌过。 “好,那多谢,这几日便辛苦你了。” 未再拒绝了。 阿忠如此说,她便想到次日宋老夫人进宫一事。 只老夫人进宫,效果要打折扣。 朱询捏了贵妃把柄,定然坐不住,他虽不会亲自下场,却会叫宋拓冲锋陷阵。 若宋拓明日便进宫揭发贵妃,宋老夫人正好出马,定叫他永世无法翻身。 她回到陈宅,把想法说给陈氏与孟氏听。 “好啊!若那孽子明日正好也去告状,与婆母撞在一起便精彩了,有婆母在,哪里还用怕他翻出天?” 婆母天生便会拿捏宋家男人,老的小的都怕她。 孟氏道:“主意是好,就怕他明日不会进宫去。” 韦映璇点头,思忖道:“揭穿贵妃乃大事,他定要做好万全准备,恐怕还要等朱询给他几句保命承诺方才肯行动……除非有人或事刺激他,冲动之下不管不顾了。” 她说到此,忽而眼一亮,叫来阿忠道:“你去五珍阁订间包房,再上城西丝绸商贾府传句话,请贾老板傍晚出门一趟,便说我要见他,马车随从多带些,排场铺开。” “是。”阿忠应声而去。 隔壁丫头跑来,“夫人,宋老夫人醒来了!” 几人面色都振奋起来,转去隔壁卧房。 宋老夫人果真醒来,韦映璇进时,她已在丫头的搀扶下来到圆桌旁的椅子上坐着。 丫环为她擦洗了身子,换了新的衣裳鞋袜。 她双手搭在扶手上,沉稳靠坐,面色庄严端肃,除了瘦弱外,气势与曾经倒是很相似。 艾妈妈不知何时竟也来了,站在老夫人身后为她梳头。 宋老夫人还道:“多给发髻上抹些头油,行将就木之人,连头发也花白干枯,面圣时却不能不讲究。” 说话中气十足,将生死坦然道出。 不过老夫人双眼却无法睁开,眼皮闭合,左右各穿一根长针,旁边有干涸的血迹,看起来可怖。 宋老夫人却丝毫未喊疼。 “老夫人。”韦映璇出声唤她,“您感觉如何了?” 宋老夫人即刻听出她的声音,神情一顿,点点头道:“你这位友人请来的神医果真有能耐,我现在前所未有的好。” 说着,将头转向韦映璇的方向,涩然感慨道:“我未看错你,你心果然不在宋府,也不在那孽障身上,到底还是和离出宋府!” 陈氏和孟氏都十分惊奇。 昨日她们还未来及给老太太讲这段日子宋府发生的事情,她怎知道? 孟氏问:“老太太,此事您如何知晓的?” 宋老夫人嗤笑道:“我早已知晓,宋府几乎败落了,现在是个下贱女子当家。” 她身后的艾妈妈道:“是老奴无事做,成日在老夫人病床前念叨,老夫人不光知晓大奶奶和离出府,还知晓远哥儿归西府,且还经让渡得了爵位。” 老夫人此时仍能坦然与韦映璇交谈,不是宽容,更非心大。 她要是心大之人,不可能和西府老夫人斤斤计较一辈子,更不会为了一己私欲把持专权,常年排挤打压儿媳,叫子孙都受累。 当时她躺在床上动弹不得,虽有部分意识,思绪却始终涣散。 艾妈妈成日与她念叨,她一日听进去一两句,隔一日再听进去一些。 突然有一天她在吃了特制药丸之后,意识陡然清醒,将艾妈妈先前与她说的东拼西凑起来,便知晓宋府是败落了,还知晓了败落的大致经过。 她手脚身体虽都不能动,脑子却恢复思考了,如何能不怄气? 孽孙虽是狠心畜牲,宋府却是宋家历代传承来的,老夫人宁愿死也不愿看到宋府败落。 她气得狠了,躯体很快僵硬,口唇青黑,胸中又像堵了大石块。 孟氏夫妻请来大夫好容易将她调养的有了气色,因为经受不住宋府败落的打击,她竟又严重了,脑子也不复清明,渐渐混乱起,身体孱弱几乎丧命! 是那日宋拓突然去见她,叫她有了强烈求生意念。 这个孽孙嫌弃她,辱骂她,竟薅起她头发不断往床头木柱上撞击,对着她孱弱的身子拳打脚踢。 他满嘴脏污之言指责她,否定了她一生。 拳头如雨点般落在老夫人身上、头上,将老夫人打的奄奄一息,扬长而去。 老夫人当时便想,她若能侥幸不死,定要去御前揭露孽孙所作所为,叫他去死。 不是她做祖母的心狠,是孽畜大逆不道,亲手将亲情断送。 艾妈妈叹息,“老夫人一辈子享福,哪里被人暴打过?还是亲孙子,老夫人便提着这口气硬挺过来,渐渐又好转了,昨日一早,老夫人突然醒了。” 韦映璇眸光意味深长,“老夫人,您去告御状,若告成了,宋拓这辈子便无望了,您当真甘心?” 宋老夫人冷笑:“那日他殴打我时,我突然转过念头,什么宋家千秋大业,什么祖宗百年基业,与我有何干系?我死后统统都与我无关!” “这孽孙不但害我命,还将我从宋家族谱除名,不叫我与老太爷合葬,欲等我死后将我随意葬在野地,呵!我为宋氏忙碌一生,到死都不能进宗祠,我还要心慈手软吗?顾念他的未来吗!” 几句质问撕心裂肺一般从她口中吐出。 韦映璇相信了,老夫人不是耍诈,她痛恨极了亲孙子,恨不得他死。 第371章 挑衅 阿忠很快回来了。 “您吩咐之事已办妥。” 十个时辰说长不长,这时酉时过半,从此刻算起,宋老夫人最多撑到明日未时半。 便是说,她唯一面圣的机会便是次日早朝。 宋老夫人遵医嘱不吃喝,一直在屋中静坐。 陈氏和孟氏陪在她身边,时而与她说几句闲话,宋老夫人大部分时间只沉默听着,她有意给自己积蓄体力。 韦映璇则掐了点出门去,她去五珍阁阿忠定的包间里,贾全果然已赶至。 她头戴帷帽,坐在窗边往下看,楼下街景一目了然。 特意选在五珍阁,是因此处毗邻五城兵马司的衙门地。 这日宋拓下衙后,刚出胡同入正街,便见前头街面上有几分拥挤。 原来是五珍阁大门外停着一辆阔气豪华的马车,除车夫外,一旁还站着四五个随从。 一看便是哪位大门富户来酒楼宴请。 几个下人外加一辆马车便将道路占去了一半。 宋拓自从恢复五城兵马司的副职,一身官袍重新加身,整个人气质也从低迷变得强势。 他瞥一眼马车,未见各大府标识,便知是商户,面色十分不以为然。 但当他经过马车时,面色却陡然大变,阴霾地走上前仔细辨认。 “姓贾的曾为了诱骗我尽快签契子,特意献殷勤,叫他府上马车来宋府接我,便是这辆车,车轴上还刻有贾字。” “旁侧站那个矮胖小厮是贾全贴身小厮,我认得他,果然是贾全在此!” 宋拓因输了贾全讨债官司,险些被官府查抄庄子铺面,他后来东凑西凑,好容易将窟窿堵上。 栽如此大跟头,他哪里放得下。 想到贾全便是用从他手里骗来的钱款在此喝酒吃肉,他眼睛通红,拳头握的嘎吱响。 “好你个贾全,我未找你算账,你倒耍阔耍到我门前来。”他满面阴沉进了五珍阁。 贾全令他损失惨重,他也不会叫贾全好过,若贾全此时正和什么人谈买卖,他定要破坏了这笔买卖,叫对方知晓贾全的真面目。 楼上包间里。 小厮入内禀报:“夫人,宋拓上来了。” 韦映璇不急不缓地拨弄着杯里的茶叶,“知道了。” 她神态如常地和贾全交代近期丝绸铺面事宜。 忽而,眼往门边看了一眼,话锋一转,“让你置办的产业都办了?” 贾全忙回:“办了,只是那笔银子实在太多,优质资产却要慢慢找寻,至今只买进两处商铺。” 韦映璇语气很不满,“我等不及太久,这笔钱要全部采购作我的嫁妆,你务必尽快准备!” “是,小的多嘴打问一句,老爷打算何时为您和董公子定婚?不知何时下定?婚期定在何时?” “我父亲一切从速,就这几日的事。”韦映璇言语间颇得意,语气欢快,“几日后我便要带着丰厚嫁妆嫁人了,这次你做的很好,这十万两来得及时,刚好充做我嫁妆,以弥补我与董昭身份之差异,想来他也会开心。” “您思虑周全,董公子乃王将军义子,又未嫁娶,您嫁去后也不能叫人看低了去,小的接下来几日定好好为您选铺面宅子。” 韦映璇道:“谁敢看低我?我陪嫁加一起近五十万两,带了这些银子过去,董郎一辈子不愁吃喝,自会待我极好。” 宋拓在门外听半天,听到此处实在忍无可忍,一脚踹开门。 他头皮像要炸开,怒喝道:“韦映璇,你这个贱妇,你手中银子全是我侯府产业变卖来的!你怎有脸拿去给奸夫?” 朱询家财万贯,也只不过赏赐他三万两,剩下钱是他抵押了当初买在外头那处精致宅院才勉强凑齐的。 他越说越怒,“你这个恶毒毒妇,贾全分明是你手下掌柜,你却设计害我,讹诈我十万两银子!” 韦映璇淡淡笑,轻描淡写道:“贾掌柜不久前才投奔于我,先前诸事我皆不知。” 宋拓怒极攻心,“我就知晓你不会承认,我不与你打嘴仗,今日既碰见了,我把话撂在此,十万银,速速还来!” “头一次你设计我,那笔十万两为祖宗置办阴宅我便不与你计较,这次你叫贾全坑我的银子,你必须一文不少还来,若带去给姓董的花销,莫怪我不客气!” 韦映璇不紧不慢喝了口茶水,“银子在我手,我想如何便如何,你若觉得不平,便去衙门告,来此处大吼大叫只会显得你无能。” “你……”宋拓怒指她,“我祖母如此信任你,将嫁妆都交给你,叫你管理侯府,你却暗中掏空侯府,临走前还要算计我一笔,将这些钱给你那奸夫花用,你良心被狗吃了!” 韦映璇黑眸抬起,沉沉地望他:“一块肥肉落在地,自有人抢着瓜分,你该谢我,有我在,反叫你安生许多日子。” 她字字句句挑衅而又讽刺:“你做事无脑,只会冲动狂吠,宋府在你手上便像是三岁稚童身怀黄金。你该庆幸我为宋氏祖宗迁坟做了件好事,若无我掌家,若无我及时拍板,你只会更早败完家财,比如今还要凄惨。” “你口口声声说我耍阴谋,对你何须阴谋?阳谋便够了。” “想要回那十万两银?”她逐字逐句道:“我偏偏不给你,我要用它好好取悦董昭,你奈我何?” “贱妇!”宋拓一张脸因狂怒而通红,歇斯底里大叫:“你这个贱妇!你早就不守妇道,生了异心,难怪要千方百计取得罪己书,你早早便与姓董的鬼混,千方百计掏空侯府和离出府!你无耻至极,算计侯府百年家业,害宋府败落,我不会叫你好过!” 韦映璇勾勾嘴角,好似无限唏嘘,“吃一堑长一智,你日后总该学聪明些。” “事已至此,任凭你如何说也无用,我会带着我的嫁妆风风光光嫁给董昭,成为他名正言顺的妻子,而你,只会越来越落魄,且走着瞧。” 一番奚落,她便起身向外走,“告辞。” 宋拓怒极,万般恨意滋生,忽然从袖中掏出匕首朝她疾步而去。 “你这个猖狂贱妇,莫想着带我宋家的钱嫁给奸夫,我今日便叫你死!” 他的胳膊未来及扬起便被握住,阿忠从屏风后走出,迅速拦截了宋拓,一手握宋拓手腕,同时脚下一绊,只两招便利落制服宋拓,将他反扭在地。 宋拓狼狈间,侧头看见制服自己的人竟是大胡子阿忠,几乎要呕血。 湖心岛受辱他还历历在目,这奸夫的人竟在此处看他笑话。 韦映璇上前对着他的脸狠抽两巴掌,“再乱吠叫我便刮花你的脸,让你明日便丢差事。” “你、你们欺人太甚,奸夫淫妇……”宋拓目眦欲裂,话未说完,竟真的呕出一大滩血,染红前襟。 “韦、映、璇,我宋拓拼着一条命,定不会叫你好过。” 韦映璇嗤笑,居高临下道:“我等着你,莫做缩头乌龟。” 她头也不回走了。 陈氏听闻此事,抚掌叫好。 “这孽子口口声声问你讨要十万银,说那是侯府的钱,却不想想他害死胡妈妈,盗走我嫁妆近二十万,我那笔钱他可从未想着归还!” “若非映璇你替我收回前后十五万两银,我才叫损失惨重!” “他竟有脸指责你,四处抹黑你。” 陈氏很替她鸣不平。 韦映璇无所谓,她并不在意旁人如何议论她。 外间风向总是一阵一阵。 第372章 赴死局 一时说她勇敢坚韧,为了宋氏全族立大功劳的;一时又有人说她和离后“顺”走宋府不少钱的。 她确实将侯府许多铺面挪至自己名下,但坦白说,那些铺面无一不是她一点点经营出来,从小铺变旺铺。 于她来说,这些铺面最值钱的不是里面的库存和资金,而是她经营出的招牌价值。 且这些铺面里大部分是靠她嫁妆置办,是八年来悉心打理才越做越旺,她要带走也是问心无愧。 宋府在她嫁进来时就在走下坡路了,宋老夫人外强中干,成日纵容下头人搞内斗,做生意也只守成的水平。 她任人唯亲,又私心极重,为了补贴娘家,将侯府最挣钱的铺面皆攥在手做为私产。 老太爷死都死了多少年,谁也无法证明哪些是她当初带来的嫁妆,老夫人嫁妆单子早就是自行填写,她想如何说便如何说。 韦映璇自己不亏心,宋拓如何污蔑她,外人如何议论,便对她毫无影响。 宋府。 晚饭时间,斑斓院婆子丫环却都带着愁色进进出出。 宋拓呕血被抬回宋府,回来便卧床。 府医过来把脉看过,又开了原先的药,说是旧疾复发。 苦口婆心劝他不可再动怒。 “您现在是年轻,有底子在,犯病时侥幸扛过去,可您若再不好好养护,恐怕都活不到先侯爷那个年纪。” 宋拓摆摆手,“你根本不知我遭到多大羞辱。” “可是,身体是第一位,留得青山在……” “你莫再啰嗦了。”他摆摆手叫府医下去,“我的身子我晓得,我自有主张,断然不会叫小人恶人拖垮我身体。” “韦映璇这个贱妇,她便是我身上一块毒瘤,我若不除她,她便会隔三差五发作,催发我的病根,叫我时时处在犯病边缘,损我寿元。” “她今日如此羞辱我,倒叫我下定决心除掉她。” “没了这个毒瘤,我心情舒畅怎会再犯病。”他挣扎坐起身,吩咐孙妈妈:“去吴王府传话,请文先生过来一趟,我有要事说。” 又气喘吁吁对苏芸道:“扶我去书房,我要去写折子,明日我便要叫她死。” 苏芸怔然,“明日便去么?可您刚犯心疾,身体如何撑得住?” 宋拓咬牙,“我一日也等不及,我要叫她死。” 他眼里尽是阴狠,“你放心,我命硬,还扛得住,这次犯病又熬过来了。我却不愿再龟缩下去,贱妇今日竟敢抽我耳光,再忍下去迟早要被气死,唯有一次解决所有烦恼,日后我才不必再受困扰。” 苏芸望着她:“真能叫她死么?她便是不守妇德也罪不至死。” “有世子和太后,便能叫她死。”宋拓肯定地道:“待文先生来了,我要与世子讲条件。” “世子盼着我冲锋陷阵,我便以此为条件。我不要荣华富贵,只要事成后将韦映璇弄死。” “她的罪不至于死,关进大牢或发配或拘押总是轻而易举的,只要太后和吴王的人动手,便能秘密在牢里弄死她,我只要她死。” 他心脏仍绞痛,捂着心口道:“她今日亲口承认掠夺我宋府的钱,还要倒贴嫁妆去滋润董昭那奸夫,这个贱人,她想得美,我断不会叫她达成心愿,她想嫁给董昭,是痴心妄想!” “董昭与贵妃的猫腻一旦揭开,太后出面命贵妃自缢,呵呵,王大将军府也会遭牵连,贱妇与董昭偷情之事便瞒不住,世子与太后手下那班御史文臣不是吃素的,收拾她不过安几个罪名的事。” “只要世子答应我,我明日便赴汤蹈火!” 他眼睛通红,涌动着疯狂。 苏芸不再劝他。 扶着他蹒跚去了书房。 很快,文先生也来了。宋拓一整夜在书房,中间那文先生离开过一次,又去而复返,与他商议几乎到天亮。 这夜很漫长,到底还是天亮了。 这日天德帝刚出贵妃宫门,徐公公过来递了一封密信。 他一目十行地看过,回头往殿内看了眼。 贵妃正坐在圆桌边,举着夹菜,动作有着漫不经心的优雅。 她向来吃饭吃得慢。 天德帝压低声道:“就不必让贵妃闹心了,你去寻个借口叫贵妃今日出宫赏景去,再叫了王将军夫人作陪。” “是,近日郊外桃花开得正好,老奴这就去安排。” 这时间,韦映璇轿子也到了陈府门口。 宋老夫人一夜未睡,只小憩片刻,这时瞧着尚算精神,穿戴一新地在艾妈妈搀扶下走出陈府。 韦映璇带陈氏和宋老夫人上了轿,阿忠亲自护送轿子进宫。 她手里拿着一道特殊折子。 是请奏折子,二叔昨日特意进宫求来的。 折子上有皇帝御批,随身带着此折子,她便可直接进入皇宫大内,在太和殿外等候皇帝随时宣她入殿。 她和宋老夫人、陈氏被安顿在侧殿一间不大的茶间里坐着,互相间默契十足,偶尔眼神交汇,并不交谈。 朝臣们陆陆续续穿过广阔的场地,进大殿上朝了。 韦映璇站门边,远远看见宋拓穿着一身黑色朝服,满面阴沉地进了大殿。 他好似察觉什么,敏锐地朝着她的方向看来,韦映璇立即走到一边。 朝堂上,皇帝按部就班与大臣讨论了最近政务,眼看快到下朝时间。 宋拓突然出列:“陛下,臣有本要奏。” 他竟从怀里拿出厚厚一封奏折。 接下来的话叫满朝文武震惊。 “臣经多方查证,知晓了一段宫闱秘辛,然却事关宫闱清誉与社稷安稳,臣不得不言。” “微臣弹劾董贵妃祸乱后宫,昔日贵妃曾侍奉先帝,却秘而不宣,更于先帝驾崩后又入宫侍奉陛下左右,秽乱宫闱。” 第373章 皇帝他要收网 大殿上鸦雀无声。 群臣犹如被雷击中,各个瞠目结舌。 天德帝本还平和的面色渐渐铁青。 似乎经受不住突来的打击,人在御座上都有些坐不稳。 他极失态,颤抖着手指怒指宋拓:“你……分明胡说八道,一派胡言!贵妃乃朕爱妃,多年来温婉贤淑,从未有失德之举,你竟造谣诋毁朕爱妃!” 宋拓准备充分,预料到天德帝失控。 他丝毫不慌,凛声道:“陛下,微臣知晓此乃宫闱秘事,朝堂弹劾有损陛下脸面,然此事事关一国尊严,忠君爱国乃臣子本分,臣便是拼着项上人头也不得不说。” 皇帝还未说话,谢御史已经先一步出列,铿锵道:“陛下!若有此事,绝不可姑息。” 立即有三两大臣附和:“陛下宠爱贵妃,然此等大事陛下却要知晓轻重,切不可因一己之私不顾皇室尊严,将皇室体面沦为笑话。” “陛下若执意偏袒贵妃便是愧对先帝,愧对天下苍生。” “请陛下严厉彻查此事,若为真,即刻处决贵妃,还宫闱一片清明。” 太后党几个正值壮年的中流砥柱依次发言过后,老臣也不甘落后。 纷纷掀官袍跪下,语气哀切,嘶声哀嚎:“陛下!贵妃乃祸国殃民之妖妃,祸乱后宫其罪当诛,陛下断不可沉迷美色漠视国本!” “请陛下立即捉拿妖妃,待证据十足当立即处死,否则何以正视听?如何给天下万民交代?” “陛下啊!不可包庇妖妃,三思!” 几个老臣口沫横飞,语气哀切,广袖掩在面上拭泪,呜呼哀哉蔚为壮观。 好似已然断定贵妃犯了滔天大罪,而皇帝已成了昏君,大历明日便要亡国了。 韦禛嘴角直抽搐,脑海中出现了办丧事时,亲朋大妈组团扑天抢地哭丧的场面。 再看座上皇帝,便分外同情他。 他魂穿来这世界三十多年,到如今也依然未能习惯这些老古板,时时在心中吐槽。 皇帝倒很配合哀嚎的老臣,一副被逼无奈状,果真不再说偏袒贵妃的话。 而是蹙眉回应:“宋拓,你说贵妃侍奉先帝,何时的事?朕不知,太后不知,后宫人人不知,怎你一个外臣却得知了?” “是微臣多方调查、暗访得来结论,句句属实。” “证据呈来。” 宋拓有条不紊地从袖中掏出一份文书:“此乃当初乾清宫老太监证词,上头有老太监签字画押。” 徐公公随即从他手中取走证词呈给皇帝。 宋拓又道:“臣弹劾贵妃侍奉先帝,且隐瞒此事又侍奉陛下,此为其一。贵妃还曾不守妇德淫乱后宫,与后宫侍卫私通偷偷生下一子,取名为董昭,这些年寄养在王将军府,谎称其族兄之子。” 此话道完,满堂哗然,众臣无不张大嘴震惊 好家伙,王大将军竟也牵涉其中吗。 贵妃侄儿……好似听说过,却无人得见他,似乎一直以来十分低调。 反应敏捷的已开始回忆起王大将军府可有这么个可疑“孽种”。 皇帝脸色通红,不知是怒的还是臊的,“你说贵妃与侍卫私通生子,又有何证据。” 话音刚落,一个婆子随即被太后身边高嬷嬷带了上来。 婆子伏趴在地上道:“陛下,天宝五十三年八月十五中秋宴后,老奴亲眼见贵妃与一侍卫钻入御花园小树林,一炷香后衣衫不整溜出,老奴因惧怕报复便埋在心里未敢揭发。 当时天色虽暗,却有宫灯,老奴看得清清楚楚,是贵妃无疑,与贵妃偷情的侍卫叫孔虎。 陛登基后这孔虎便离奇暴毙,不知是否被人灭口,老奴句句属实不敢欺瞒皇上。” 皇帝猛握拳,重重砸在膝头,心乱如麻道:“两个都是人证,可还有证据?” “陛下。”果然太后身边高嬷嬷又禀道:“太后娘娘有话让老奴捎带,天宝末年,年初时贵妃身形纤瘦,唯有腹部忽然隆起,十分怪异,那段日子贵妃曾因此被同院女官调侃,其后她便称病深居简出,前后达五个月之久。 那时先帝病重,太后娘娘整日事务繁忙,未关注女官间流言,近日调查后方知贵妃当年十分可疑,种种蛛丝马迹足以证明其怀孕生子一事是真。” “太后娘娘说,毕竟事隔已久,当不当得证据由陛下自行裁夺,但太后望您以社稷为重,勿因偏袒妖妃而叫奸佞秽乱后宫。” 高嬷嬷说完,朝堂上忽然一阵骚动。 大臣们纷纷交头接耳,有几个年轻气盛的臣子欲言又止,隐隐有上前劝慰皇帝之举动。 忽而,其中一人带头“扑通”跪下,大声道:“证据十足,请陛下诛杀妖妃,以正后宫风气!” 几乎是立刻,十几人呼啦啦跟着跪下,一时间扑通通声音此起彼伏。 接着越来越多人下跪,不出片刻,整个朝堂臣子几乎全跪下。 除了韦禛、韦昌父子,以及少数坚定站在韦禛与贵妃这边的朝臣和大多数武将外,满殿大臣集体下跪,口中整齐大叫:“请陛下诛杀妖妃,以正后宫风气!” 皇帝将众人动作神态看得分明,牵唇冷笑。 太后出面搅局,一番看似规劝的表态后,搅动满朝堂人心,叫大臣们心头激愤。 太后所谓的“证据”,叫那些心不确定之人都偏向宋拓一边,认为贵妃定然淫乱后宫。 此时若他仍执意保贵妃,朝臣们定指着他的鼻子骂昏君。 皇帝眼里闪过不易察觉的冷意。 好一个自行裁夺。 若非他提前知悉早作准备,今日谢御史为首众多老臣发难,太后又来高调搅局,足够叫他方寸大乱。 是保贵妃还是做昏君几乎是死局,他无论如何选,不是痛失所爱,便是几十年名声尽毁。 “诸位爱卿。”天德帝闭了闭眼,再睁开时,表情竟显得沉痛,“诸位关心社稷之拳拳忠心,朕已经明了,既如此,朕决定严肃对待此事,不再和稀泥。” 他竟从御座上站起身,面露出些许惭愧。 道:“朕本想做仁君,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将此事压下不理。然爱卿们十分执着,句句振聋发聩,又听母后一席劝解,朕当即感受到醍醐灌顶。” “遂,朕决定摒弃私心,公允严厉处置此事。其实朕手上亦有一份关于此事证据,只是起先存了私心,不愿拿出。诸位爱卿之言叫朕决定拿出证据坦诚面对。” 说罢,他看向徐公公,“去朕书房取。” 又说了具体位置,细致到书柜哪一层第几个抽屉。 “由于此物尘封数十年不曾开启,为证明它并非朕捏造之物,请谢御史与韦学士一同去查验。” 韦谦:“……” 好家伙,他这个爹当的,有好事落不到他头上,需要担责时却包他承担。 心头暗暗腹诽,不过他面上十分严肃,立刻应是。 打起精神,面容抖擞地随着内侍去了。 第374章 尘封的证据 韦谦只言行古板,头脑十分聪颖。 他念书厉害,记忆极强,表达力佳,随口便引经据典滔滔不绝,叫他在家族中、在京城学圈中都能轻松占得一席之地。 便是被陈氏当街殴打,事过后依然有一众学子追捧他。 今日事,韦谦哪里会想不明来龙去脉。 宋拓弹劾只是起个头,背后主力是太后党与吴王党两拨人,他们联合将此事闹大,欲摁死贵妃。 待贵妃被处置后,宋拓定要借东风给映璇安个罪名狠狠报复不可。 韦谦知晓皇帝叫他的用意,心中十分警醒。 到御书房后,徐公公在皇帝交代处拿出一个木匣,从中拿出一厚实信封。 谢御史与韦谦都是一愣。 没想到皇帝所说年久之物竟是书信。 信封封了口,封口处贴封条,上书天德元年某月某日。 谢御史眼睛一眯,看见上头小字是朱笔御批,隐约猜测到什么。 他伸手便要拿,“老夫看看。” 韦谦急忙挡开他的胳膊,“慢!谢大人,陛下特意嘱咐过,此物几十年不见天日,你我二人监督即可,过手就不必了。” 既是当年证据,他便要行好监督之责。 万一谢御史私自拆开,便叫信封中信笺失了效力。 谢御史强硬道:“老夫只觉信封上字迹陌生,拿起看一眼罢了。” 韦谦寸步不让,板了脸道:“谢大人未见吗?封口处清晰写了天德元年,是陛下刚登基改年号那年,彼时陛下尚年轻,字迹较如今稚嫩得多,下官一眼看去便知是陛下亲笔,谢大人年纪大了,实该保养保养眼睛。” 谢御史被他噎的面色铁青,“老夫眼神尚好,不劳韦大人惦记。” 谢御史权势大,又背靠太后撑腰,韦谦哪里愿意得罪,然他经历上次为女和离,已被打上“贵妃党”标签,只好硬着头皮跟谢御史对着干。 是以他也时常在背地里腹诽,他做父亲未得女儿敬重关照,却要因女儿时时担风险,常被迫参与争斗。 谢御史花白的胡须抖了又抖,愤然拂袖离去。 东西呈到大殿里,立刻吸引所有大臣目光。 发现是信封,众臣心头猜测不断。 皇帝未卖关子,“众爱卿不必猜了,里头是一道折子,朕本存了私心,不欲叫它见天日,眼下却不得不献丑了。” 用了“献丑”一词。 之后还又突兀地接一句:“人不风流枉少年,朕也未能幸免。” 说完,在满朝文武疑惑的目光中,叫徐公公当众将信封打开,从里头取出一封折子。 “此折子是朕当初向父皇递上的请旨折。” 他将奏折背面对着众臣,众臣立刻瞪大眼睛看,果真见奏折外头花色乃黄色龙纹。 历朝历代奏折背面的花纹,都有特别的讲究和规定。 文臣奏折用蓝色花卉纹,武将用红色吉祥纹,只有皇亲国戚才可用黄色龙纹。 天德帝见众人端详差不多,便打开奏折,展示内部折起来的纸张。 他随意点了工部一位老臣,“你可知如何由奏折内部纸张判断出此折子产于何年何月?” “回陛下,臣一看便知,不过臣也只能推断大致年份,无法精确到某一月。” 天德帝颔首,示意他上前来。 工部老臣上前接了折子,端详片刻道:“此折子乃是天宝五十年左右工部下设奏折厂出产,厚度、质地、颜色都吻合。” 皇帝点头道:“未说错,这折子是天宝五十二年由朕递上。” 又向众臣解释:“众卿莫急,朕事先询问,是想叫诸位知晓,这封折子出于天宝五十二年,朕不会造假。” 说罢,终于吩咐徐公公,“你将折子传下去,叫爱卿们传阅。” 大臣们早等的急不可耐,徐公公一传下折子,三三两两挤在一处观看。 折子上只几竖列,百十余字,很快便阅览完,继续由下一波人观看。 看过的大臣面面相觑,“这……” “竟有此事!” “如此看来,宋拓实在胆大包天,胡言乱语污蔑贵妃是大不敬!” “难怪陛下起初想压下此事,此折子确实有损陛下龙威。” 折子很快传阅到韦谦,他看完后一颗心终于落地。 谢御史在队伍第二列,传到他时,周围议论声已十分嘈杂,他隐约听见一些,面色正沉着。 待看了奏折,他眉头当即纠结成团,嘴巴抿成一条线。 皇帝实在狡猾!他竟神不知鬼不觉造了如此逼真证据。 这折子是尘封数年无疑,他和韦谦一起监督取来,过程未拆封。 是皇帝当众撕开当年御笔封条取出奏折。 奏折正文还有先帝批复。 且工部老臣方才当众查验,奏折是天宝五十年左右生产的,且就算奏折能造假,先帝笔迹也不可能造假。 今日事恐怕又要失败。 谢御史脸色难看至极点,往日总挺直的脊背今日却弯曲起,甚是无精打采。 不消片刻,奏折传阅完了。 群臣再看向皇帝时,眼神都怪怪的。 难以将稳重风趣的今上和奏折上那个口无遮拦,纠缠父亲赐女官的四皇子联系起。 这折子是陛下还是四皇子时所写,态度十分卑微,言及他对乾清宫女官董倾如一见钟情,请求先帝赐于他,语气甚至有纠缠。 “儿臣身为皇子,自小却胸无大志,无甚雄心,今后只愿辅佐继位的兄弟做个好贤王,如此老实可靠,别无追求,父皇您就赐此女官给儿臣吧。” “儿臣若不能得到董倾如,便要茶饭不思,日后连门也不想出了。” 字句间竟隐隐耍赖威胁,为一女子向先帝软磨硬泡。 叫众人咋舌的是,先帝竟也未为难他。 御笔龙飞凤舞:“朕允了。” “先帝草书狂放,是先帝字迹无疑。” “未想到今上当年为了贵妃竟如此……丧志。” “难怪先帝如此不待见今上,今上那时果然未开窍,胸中未有大志。” 皇帝坐回龙椅,下头议论纷纷的群臣瞬间住嘴。 “父皇批复后,朕高兴不已。然天有不测风云,父皇几日后便一场大病倒下,朕日日忧心,无心再惦记纳妾一事……直到朕登基后想起此事,才命人去东华殿档案房中取出此折。” 他咳了咳,“当初朕年少轻狂,措辞十分不妥,且贵妃彼时已入后宫伴随朕,本欲将年少时这封折子封藏,以免贻笑大方。” “谁料到今日却要当众开启此折才能还贵妃清白。” 韦谦适时出列,稳准狠地道:“陛下!先帝既批了折子,便是早已允诺将贵妃赐给陛下,宋副指挥使却诬陷先帝宠幸贵妃,不但污了贵妃之名,还是对先帝大不敬,有指责先帝夺儿子妾室之嫌,实乃大逆不道!” 谢御史立即反驳道:“贵妃与侍卫私通产子一事又如何说?” “谢御史提及此事。”皇帝一抬下巴,看向殿外,“将人带上来。” 第375章 翻盘 众臣队伍里,朱询站在不显眼处。 他和其余大臣一样,目光直勾勾落在皇帝身上。 只不过大臣们是感慨皇帝年少时的荒唐,他却是暗暗提起一口气,觉得形势很有些不妙。 当皇帝一派从容吩咐徐公公带人上来时,朱询心里便咯噔一声。 方才宋拓弹劾时,皇帝惊闻后明明神色大变,于龙座上坐立不安,声音都颤抖。 是从取来陈年奏折开始,皇帝忽然变得镇定从容,好似一切都已在他掌控中。 朱询心头发毛,眉宇间隐隐有阴云翻滚。 明明准备充分,又有谢御史等人相助,形势却未按料想那般顺利,反而突然不受控。 “恐怕是中计了。” “又来这一招,当初他未登基前便扮猪吃老虎,今日又如此,故意装出方寸大乱,是在等对方出尽底牌。” “现在是轮到他出手反击了。” 朱询脑中冒出这些想法时,太监已从大殿外带进来一男一女两人。 “草民董盛、民妇喇氏拜见陛下。” 皇帝淡淡道:“起。” 董盛匍匐跪地道:“草民乃贵妃族兄董盛,当年族兄董玉重病,死前写信给贵妃,欲将襁褓孩儿托付于贵妃,草民就在旁。” 喇氏也惶恐叩拜,跟着说:“民妇便是当时为董韩氏接生的稳婆,亲眼见董韩氏因难产,出血过多而亡,诞下一男孩儿,名昭儿。” 她将当时接生的日子与前后细节道出。 董盛又道:“陛下,嫂嫂因难产而亡,昭儿生来便无娘,原本便只有族兄一人可依靠,谁料族兄忽生一场大病,弥留之际不得已之下才写信给贵妃娘娘托孤,那封信是天宝五十三年六月送进宫的。” 皇帝面无表情,淡漠道:“呈上,散下去给众臣看。” 徐公公居然真捧了封家信上来。 赫然是天宝五十三年六月,贵妃堂兄董玉重病之际写来求助信,请贵妃养育侄儿。 大臣们方才亲眼见了皇帝当年求女奏折,早已惊涛骇浪一次。 此时再看董家给贵妃家信时脸色倒算镇定。 人群中,朱询死死握拳。 他想不通,皇帝怎会运筹帷幄至此。 怎会准备如此充分,他是从何时开始准备的?到底如何做到这一步的? 朱询痛苦地闭上眼。 那封奏折想要在短短几日内仿造绝非易事,朝廷每年制造的折子通常会控制在一个恰好的数目,不会存留许多库存。 是因为折子很容易受潮,里头的纸张也会变色,变硬,影响书写。 即使每年库里有余下折子,也都要定期检查是否受潮,损坏。 有质量问题会第一时间销毁。 便是说,皇帝很早前就提前预备了二十多年前的空折子。 那时皇帝根本不可能预料到未来何时能用上。 如此的处心积虑! 还有董家的家信,接生婆,董家证人,仿佛皇帝早就布好局等着请他们入瓮。 朱询才忽然意识到,皇帝之所以坐上帝位,靠的不仅是运气和王大将军扶持。 他如此心机手段,是早就对帝位势在必得。 朱询第一次正视这位以前暗暗瞧不上的堂弟,心头泛起不可名状的恐慌。 今日的早朝迟迟未能散朝,已是正午用饭时间,太和殿里朝臣们却依旧传阅董家家信。 贵妃族兄在此,当年的接生婆都请来了,以及泛黄的家信一封。 如此多凭证摆在眼前,众人再一对比太后派高嬷嬷过来说那些无从考证的话,以及似是而非的推测。 只要还会动脑思考的,都知晓孰是孰非。 谁要再不开眼提出任何质疑,那便是强词夺理,是抛却事实不谈故意与皇帝和贵妃过不去。 大臣们面色讪讪,尤其是方才叫嚣处置贵妃那些朝臣,脸色都十分不自在。 直到众臣传阅完,皇帝第一时间问谢御史:“谢爱卿,至此你可还坚持己见?” 谢御史上前一步,垂着眼皮道:“陛下,老臣是听闻宋副指挥使弹劾才提出谏言,老臣一心为社稷,问心无愧。” 说完一番高姿态的话,他也不得不适当低头。 又道:“既然此弹劾乃无中生有,老臣是冒犯贵妃娘娘了,定让拙荆亲自入宫代老臣向贵妃娘娘请罪,老臣受宋副指挥使诱导错怪贵妃,望贵妃大人有大量,不与老臣计较。” 宋拓:“……” 他脸色发白地看着谢御史,从他的话里嗅出一丝不祥。 此人可是太后党第一权臣,三朝元老,一品肱骨大臣。 他资历深厚,向来以刚正不阿着称,连皇帝都要让他几分。 如此能耐如谢御史,今日都低了头。 宋拓猛地想到他自己。 谢御史说几句软话避祸,将责任撇给他,他却该如何是好? 若今日不能弹劾贵妃,他定要承担他担不起之责。 “陛下,臣……”他正欲上前辩解,皇帝却看都不看他,径直望向谢御史侧后方的谢俞。 “谢次辅,方才似乎也下跪请求朕处置贵妃,如今可还有话说?” 谢俞苦笑,“陛下,臣错怪贵妃,回去后也叫拙荆亲自向娘娘请罪。” 说到此,语气一顿,又道:“若非宋副指挥使言之凿凿,臣不会如此冲动行事。” “非臣推卸责任,弹劾之制本为肃清纲纪之良策,然近日朝野之风却悄然转向,今日宋副指挥使轻则草率上奏,误判事实,重则私怨造谣……使人心惶惶,让损陛下贵妃英明,此风绝不可长。” 宋拓觉得自己心跳快要骤停。 仿佛看见刽子手举刀向他走来,他下意识求助地看向朱询方向。 方才还能见朱询衣袍,现在望去却只看见一根大红柱子。 朱询很恰好地往前挪一步,让柱子隔绝宋拓视线。 宋拓心头慌乱到极点,便在此时,一个公公跌跌撞撞跑进来:“陛下,奴才赶去时那老太监周怀禄竟然畏罪吊死在院中,留下一封书信!” “哦?”皇帝道:“呈上来。” 皇帝一目十行看完,直接将书信扔在脚下,“岂有此理,周怀禄竟是被人以命胁迫,不得不签字画押污蔑贵妃。” 宋拓瘫坐在地,脸色惨白无血色,“这怎会,不是的,周怀禄亲口与臣说,臣不可能胁迫他。” 皇帝眸光平静无波,望着他,“你说不是你,那又是谁?” 宋拓怔怔地,突然,他猛坐起身,指着韦禛大叫道:“是他做局害我!皇上,微臣之所以弹劾贵妃,皆是因为贵妃子侄董昭玷污微臣前夫人,微臣气不过才如此做!” 第376章 老夫人惊现 他一句咆哮落下,大殿里再度陷入一阵诡异的安静。 大臣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惊愕地讲不出话。 这是在说什么混话?贵妃侄子……玷污宋拓前夫人?!八竿子打不到边两个人,竟能有联系吗? 贵妃侄子又怎会与宋拓前夫人牵扯上的? 一个内宅妇人,另一位在王大将军家,二十余年来十分低调甚少现身。 众臣心头十分怀疑宋拓此番言论真实性,却又伴着十足好奇心。 “一派胡言!” 韦禛和韦谦异口同声。 两人齐齐站出来,韦谦指着宋拓怒道:“陛下,此人神志不清,已是疯癫了,见谁咬谁! 臣女在宋府时从未独居,外出时每每有婆子丫环在侧,从未独自外出,更未与外男有染,说臣女被玷污更是无稽之谈,宋大人蓄意报复污蔑,臣恳请陛下即刻下旨将他关入大牢!” 韦禛则是指着宋拓对众臣道:“诸位同僚,请看过来……你们瞧,宋大人眼窝深陷,面色发青,眼里通红犹如厉鬼,言行无状甚是癫狂。 陛下方才都拿出齐全证据,他非但不伏罪,反而又跳出来胡言乱语,毁我与侄女名声,如此信口开河造谣污蔑是典型的发疯之状,他已是疯癫不正常了。” 宋拓激愤,正要再辩,皇帝张了口。 “朕曾有所耳闻,韦爱卿之次女韦氏秀外慧中,勤劳持家,教子有方。和离前在宋氏族中口碑甚佳,和离后居于其叔父韦禛家中,与叔父婶母相处融洽,日常行事德行兼备。” “陛下所言极是。”韦谦道:“臣女在韦家口碑也极好,远近亲戚无不对臣女赞不绝口。” 皇帝看韦谦目光很和蔼,颔首道:“朕知晓,所以不久前韦氏和离出宋府,朕本还欲做媒,叫贵妃爱侄董昭求娶她为妻,成就一段好姻缘。没想到朕还未来及下旨,今日竟先传出董昭玷污韦氏。” 他沉沉看向宋拓:“你莫要讳疾忌医,有疯癫之症便早日治疗,不过眼下却迟了,你先辱贵妃,接着又造谣贵妃爱侄与韦氏,叫他两人同时蒙上污点,原本朕还要再斟酌一二,叫你这般造谣,朕为了他二人名誉,竟是不得不下旨赐婚了。” 谢御史抖抖胡须,朱询浑身微震,许多大臣都因皇帝这番话露出怪异表情。 便连韦谦父子都是一惊。 不知情的大臣不明所以,觉得皇帝反应实属正常。 虽然韦氏乃和离妇,但只要那董昭未嫁娶,愿意娶和离妇进门,那便是他的自由,皇帝张口赐婚,谁又敢说皇帝有眼无珠? 但知情人却十分无语,朱询与太后党等人都是无话可说,纷纷在心中大骂天德帝狡诈。 竟借着宋拓弹劾,顺嘴将韦氏与董昭两人丑事过明路,又将两人捆绑起,话里话外竟有赐婚打算。 谁不知皇帝宠爱贵妃,皇帝亲口赐婚便是贵妃意思无疑,皇帝是打算借此事成全贵妃之侄! 今日除皇帝外无赢家! 宋拓听闻天德帝的话,瞬间气的七窍生烟,都忘了他自己快要大难临头。 脑海里只回荡着韦映璇得意说起自己要风光大嫁董昭时的恶毒嘴脸。 他气的脑袋发胀。 便是说,他今日这么一闹,非但无法扳倒贵妃,谢御史等人为了洗清自己,把一切责任推到自己头上不说,皇帝还要借此事顺便给韦映璇和董昭赐婚,叫他们堂堂正正成亲! 宋拓怒极,恨不得对皇帝暴吼一声昏君。 然而最后一丝理智却拉着他,叫他不敢真的如此做,他忍无可忍捂着脑袋大叫:“啊啊啊啊”! 神色逼近癫狂。 所面对之处,大臣们皆是严阵以待,时而齐齐后退,时而齐齐朝左右躲避。 生怕宋拓突然发疯冲上前伤人。 他如此模样,愈发叫人觉得他病的不轻。 八成是受了极大打击之后疯癫了。 众人再回想今日宋拓弹劾贵妃,一个疯子之言,哪里可信? 好好的早朝因宋拓而耽搁,本以为贵妃当真侍奉过先帝又私通侍卫偷偷生子,最后一一被证实都是子虚乌有。 现在造谣之人还在大殿上发疯,这可真是……此等荒诞不羁之事竟活生生发生在朝堂。 众臣面色都是一言难尽。 大家站一上午早累了,此刻支撑他们的信念便是好奇今日宋拓到底要如何收场,皇帝又会如何惩治他。 “陛下。”韦禛一甩袖站出来,满面严肃:“宋大人今日发癫诬陷贵妃一事暂且不提如何定罪,微臣还有一事要奏禀。” 皇帝面色很沉,压着情绪道:“你说。” “宋拓此人品性恶劣,不孝其长辈,其行为之恶劣令人发指,是为恶逆。” “你胡说!”宋拓又从混乱行为中回过神,清醒地反驳:“我先前与我母亲争端,不过是母子间小矛盾,太后老佛爷已经惩罚过我,叫我去养济院照料老人顺便悔过,如今,此事早已过去,韦大人何必揪着不放?” “至于我祖母,她老人家在外清静养病,我做孙儿的也时常去探望,何来的恶逆!” 他话音刚落,大殿外突然走来一高一矮两妇人。 “老身艾氏、臣妇陈氏参见陛下!” 众人回头,发现竟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妪、与一个四十多岁的妇人相携而来。 徐公公将两人带入殿内正中。 宋拓猛地回头,看见陈氏他心头便一沉,接着他目光落在另一个满头白发,瘦弱如骷骨的老妇人身上。 他起初还未放在心上。 突然他再次看向老妇人,脸色骤变,猛往前走了几步,而后屏住呼吸,整个人定在原地。 是他祖母吗!?此人竟十分肖似他祖母! 他冷汗簌簌往下冒,整个人像被人施了点石术,僵硬在地一动不动,大殿内的喧嚣声都似被屏蔽。 他很安静,安静地陷入在一种极致的惊厥中。 “孽畜,你还敢大言不惭!”宋老夫人重重点了拐杖。 宋拓被这一声斥责震得回神,他盯着宋老夫人,颤声道:“这,这不是真的!我祖母明明病重,前几日我还去探望,她老人家未清醒。” 他突然大步朝着宋老夫人方向走去,走的越近,他越发不确定,迟疑道:“祖、祖母,竟真的是您,您怎来了?” “您、眼睛上怎、怎扎了两根针……” 宋老夫人冷冷一笑,“孽畜,若非你不孝,祖母今日不会自戳双目站在此处!” 话落,她扑通一跪。 “陛下,老身艾氏今日要告不孝孙宋拓,他不孝顺他母亲,更对老身行恶逆之事,老身病重时,他非但不加照料,反而狠心将老身逐出宋府,此等行为与禽兽无异。” “他不仅将老身逐出家门,关进阴暗逼仄小院中软禁,还与艾家人密谋将老身艾姓剥夺,他要让老身变成孤魂野鬼,也不许与他祖父合葬。” “更有甚者,他趁老身卧床养病时殴打老身,叫老身浑身是伤险些丧命,老身如今晚景凄凉,皆是此孽畜所害!” “古往今来,正妻育有子便要进宗祠以牌位供奉,这是老祖宗定的规矩,老身为宋家诞下嫡子,此孽子却要抹杀老身一生艰辛,叫老身去做无名无姓的孤魂野鬼!此行径恶毒至极,不配为人!” 宋老夫人说到此处,扎了针的双眼中竟冒出血泪! 等会再发一章,但会很晚,大家明早来看,晚安。 第377章 宋拓瞎一只眼 群臣哗然一片。 武将不似文臣磨磨唧唧道之乎者也,武将多心直口快,骂话又狠又干脆。 “这个混球。” “老子想杀人。” 一个武将抑制不住愤怒,从列队中冲出,揪着宋拓衣领,将他甩在地,“畜牲不如!” 文武百官皆怒容满面。 宋老夫人虽孱弱,却倔强跪在地,字字句句控诉孙儿,流出血泪的那一刻,身为人子、人孙的大臣们心头皆憋闷难受,好似受罪的是自家长辈。 若非在朝堂上,群臣恨不得齐齐群殴宋拓。 宋老夫人眼睛看不见,便跪行往前,离得皇帝御案很近时才停下。 很虔诚地磕头,“陛下,求您为老身做主。” 皇帝面带恻隐,忙道:“宋老夫人,您快请起,您还有何委屈,既来了不妨都细细道来,朕为你做主。来人,赐座。” 宋老夫人却不肯坐。 直挺挺地跪在地说:“老身原本该是死人一个。” 不知想到什么,忽哽咽起来,血泪不住往下流。 “幸得我那儿媳惦记,求了她娘家兄长,一直请名医偷偷给予最好医治,才将老身救醒。” “老身难得好转,却遭孽孙诅咒毒打,气怒下又发了旧疾,虽能睁眼下地,身子骨却已是到了大限将至。” “可老身一想到死后却不能与老太爷合葬,便死不瞑目。老身求了名医扎针续命,在双目上深深扎进两根尖利长针吊着一口气,方能撑着进宫里见得陛下。 那针扎进老身眼里,没有一刻不疼,好似眼珠被搅碎了似的,如此剧痛老身忍着,只为了有时机站在此处与陛下道委屈,揭发那不孝孙恶行,叫陛下为老身做主,叫老身死后能与老太爷合葬。” 大臣们听得眼睛都红了,有抹眼泪的,有叹息的。 宋拓实打实惹了众怒。 老太太当真可怜,临终前不过想葬入祖坟,如此小小愿望却叫她老人家泣血奔走。 “朕允了。”皇帝当即承诺:“老夫人您请放心,朕随后请太医为你诊治,未见得就药石无医。若诊治后确实难以为继,朕会勒令宋氏将你入祖坟与你先夫合葬。” 宋拓已是面如死灰,彻底丧失了斗志,望着宋老夫人背影,心口只觉窒闷。 难道今日便是他的死期吗? 当他眼睁睁见皇帝准备充分,他不可能告倒贵妃后,又见朱询避开他,便已知晓他今日无法翻身了。 但他昨日与文先生商讨时也将失败考虑进去。 万一失败,皇帝定要定罪。 但他是功臣之后! 只要皇帝念在他先祖的从龙之功,考虑到舆论,也不会轻易处死他。 到时很可能将他羁押进大牢。 朱询答应,过个几年等风平浪静后设法救他出来。 但这些种种事先的考量中,不包括他祖母当众指责他恶逆! 老虔婆又是血泪又是控诉,若皇帝狠心些,将他处死也无人为他求情。 他惶然地望着老夫人,慌乱地求道:“祖母,孙儿错了,孙儿是一时冲动,不慎将心烦与不如意对您发泄出来,孙儿怎会不叫您入祖坟……” “住口!”陈氏上前怒斥他:“孽子,你莫要再狡辩了,你祖母昏睡时,只是无法张口吐话,脑子却清醒,你侮辱她时说的那些话你祖母句句记忆犹新,你却不认?” “你满口谎言,毫无诚信可言,满朝文武无人信你的话,就不必狡辩了!” “你祖母待你不薄,但凡你还有些愧疚心,立刻给你祖母跪下!磕头认错!” 宋拓人还怔然着,已有武将按捺不住上前将他踹跪在地。 老夫人眼睛已看不见,却能精准感应宋拓的位置,她回头望过去,眼皮虽是闭着,竟然看向宋拓眼睛。 她句句诛心:“侯府却一直人丁不旺,子嗣稀缺。你小时候,祖母将你当成宝贝疙瘩,对你寄予厚望。 自你襁褓起,到你牙牙学语,后来你大些,长成个大胖小子,无一日不宠着你。 你读书无天分,祖母便叫你爹引导你习武,看着你习武渐渐有起色,祖母心落了地,盼着你日后出人头地,光宗耀祖。” “你整日见祖母忙碌府中事,只道祖母对你教养的少了,你却已不记得,你小时生病,祖母不吃不喝守在你床边,你发烧几夜,祖母便几夜不合眼。” “你要去边疆从军,祖母死活不答应,是怕你离了家乡在外受苦受累受人算计,更是怕你离了祖母,一人在外无亲人可依靠,祖母舍不得你远离。” “可你呢?你却如此狼心狗肺,那日你不顾祖母苦苦哀求拂袖而去,叫祖母伤心欲绝,你当时若将祖母带回家,而非留在那处任由艾家那些人羞辱,只要祖母在侯府一日,侯府无论如何不至于沦落至此。” “因为你的愚蠢,也因为你那点私心,你竟做出愚蠢选择,做出对祖母大逆不道之事,你将我送至阴暗小宅软禁我,克扣我的药材,是想要祖母早些去死,莫碍你的事,好叫你能掌家,能肆无忌惮不受祖母掌控。” “可你万万想不到,祖母还是命硬,今日能站在此处揭发你恶逆!” 宋老夫人说到此,已是血泪滚滚,她摩挲走上前,来到宋拓身边。 “孙儿,你为何如此糊涂……你一步错,步步错,你不仅害了祖母,也毁了侯府,毁了你一生!” 宋拓泪如雨下。 他并非仍然敬爱宋老夫人,是听闻宋老夫人道出他一路走来的愚蠢和错误时,流出悔恨痛苦的眼泪。 皇帝见宋老夫人句句切中要害,心头也是感慨万分,更恼怒宋拓对长辈狠毒。 当即下令:“来人,将此逆臣拿下,交由大理寺审讯定罪,务必依律严惩不贷!” 侍卫迅速上前来。 却在即将扣走宋拓时,宋老夫人突然道:“慢。” “陛下,这孽孙混账至极,但他却是宋氏子孙,是老太爷亲孙子,老身还有最后一个愿望,想在临死前,最后叮咛他几句话,狠狠教诲这不孝孙,待老身去黄泉见了他祖父,不至于无颜面对。” 皇帝点头,“准了。” 宋老夫人摸索着走到宋拓面前,伸出老迈的手,从他的手臂到肩膀,最后摩挲着他的脖子和脸颊。 她声音低了,轻声说道:“你一张脸像极了你祖父,有棱有角,鼻梁一样的高挺,身材高大,比你祖父还要英武,可惜了,你未传承你祖父的能力与毅力,侯府在你手上败了,爵位在你手上丢了。” 每一句,都像重锤击打在宋拓心脏。 他痛哭流涕,低下头道:“祖母,是孙儿无能,孙儿愧对祖父,愧对您的栽培……” 宋老夫人看着他:“祖母这一生大富大贵,未遭受过身体发肤之侵害,到老来受了非人虐待,却竟是为你所害,我的好孙儿,好孙儿!” 她突然从右眼中拔下银针,快准狠地扎在宋拓眼球上。 “这,便是祖母临终给你的教诲与惩戒!你败了侯府,祖母死也不会原谅你!” 宋拓痛嚎一声滚在地,眼睛里的血瞬间洒满地毯。 满殿朝臣也都结结实实惊了一呆,未想到老夫人最后竟有此举动。 陈氏惊愕说不出话,难不成婆母方才摸宋拓脸颊半晌,是在确定他眼睛位置? ……到底是她婆母,强硬一生,到临死也不肯软弱半分! 殿上一片混乱,宋拓很快被侍卫拖了下去。 “嗬嗬!”宋老夫人嘴里发出怪声,像是笑,又像是咳嗽。 她努力站稳,身体却摇摇欲坠。 脸色在很短时间内由红润发青、变青黑,人颤颤巍巍,仿佛随时都会倒下。 所有人皱着眉头看她,替她捏一把汗。 陈氏急忙过去扶住她,“婆母!” 宋老夫人竟猛地将另一只眼睛上残存的银针拔除。 她张开了双眼,用残破的眼睛努力地看陈氏。 枯槁的手死死握陈氏的手,“淑良,我一辈子享福、我死后,你、你定要、将我葬的、风光……” 吐出此话,仿佛耗尽最后一丝力气,她缓缓闭上眼睛,倒在陈氏怀中。 第378章 刺字流放 谁也未料到,宋老夫人一条命竟会以如此令人唏嘘的方式结束。 皇帝今日掌控全局,却都未料到宋老夫人当场亡故。 殿上死了人,他无论如何不好再提赐婚吉事,心头略略失落之余,只好将此事暂时放下未提。 他下旨命宋家火速安葬宋老夫人,又赏一笔丧葬钱。 宋老夫人被抬回宋府。 陈氏请了宋氏族长一起操办宋老夫人丧事,七日后,将老夫人葬去祖坟与老太爷合葬,恢复老夫人生前姓氏名讳。 宋老夫人这一生几乎顺遂安然度过,临死前轰轰烈烈面圣闹一场,竟落了个好结局。 皇帝赏赐丧葬钱,无人敢怠慢这笔钱,银子实打实用在丧葬,风风光光送了宋老夫人入土。 韦映璇很感慨。 宋老夫人绝非良善之辈,若世道遵循“善有善报”,原该胡妈妈得个善终。 胡妈妈一辈子忠心耿耿侍奉陈氏,为人乐观,讲话极富幽默感,为身边人带来欢乐。 可惜她却未享过多少福,最后暴毙横死。 她与陈氏说到这个,陈氏却看法不同,“婆母一辈子做事自私自利,宽于待己严于律人,临到头落下好了吗?其实未落下,你看她不过是得了个表面风光的厚葬,哪里善终了?” “她被偏心一辈子的娘家人背叛,一生为艾家付出却未得到一颗真心,都趴在她身上吸血,临死前又被亲孙儿幽闭在外宅,濒危之际被暴打,她心里的苦便是极刑。” “她死前双目扎针在大殿上挡着文武百官自曝家丑,于她这种一辈子爱极了面子之人来说,是受了重挫。” “所以婆母未得善终,她是带了憋屈遗憾走了的。” 韦映璇竟无言以对。 宋老夫人御前告状,被亲孙活活气死在殿上一事很快家喻户晓,在京城引发数十天讨论。 不孝已是罪大恶极,更何况恶逆。 宋拓虐待宋老夫人细节传出后,全城民愤起。 宋老夫人这一生只顾着享福,未给自己结多少善缘,宋氏内部许多族人都对她有微词,宋府下头庄子田地上的佃户、商铺里伙计,那些受雇于宋府的账房管事家仆,很少对宋老夫人怜悯。 外人却不同。 她们只觉宋老夫人十分可怜,她死前病弱枯瘦的样子也叫人同情,精确诠释远香近臭。 所以尽管宋老夫人生前未得多少人心,却误打误撞,在朝堂泣血得百官同情,死后叫老百姓也心疼她的遭遇,竟十分悼念她。 一时间大臣们也纷纷上奏,要求大理寺重判宋拓。 民意沸腾,大理寺不敢怠慢,连夜审理,二日后便出审理结果。 数罪并罚,判了刺配北疆。 刺配便是要在脸上刺字,流放到最北边服苦役。 功臣之后自是不能轻易诛九族。 本朝高祖皇帝时就废除了五马分尸等烈刑。 若只判宋拓砍头死刑,却不足以平民愤。 上至朝臣,下至民间,民意沸沸扬扬,一致要求宋拓去北疆修筑长城。 边境苦役凄苦,犯人们天不亮便要早起干活,夜里不得休息,往往彻夜行工事,子时后才允许小睡。 平日忍饥挨饿,还要时时遭鞭打。 因而流放去北疆的犯人少有能活过五年的。 北地极寒,这些人到最后不是冻死便是累死。 宋拓受尽折磨死去,方能叫百姓解气。 大理寺判决下来当天,城里不少百姓在皇宫外放炮仗庆贺。 百姓们自发去宋府,在宋府外巷子里给宋老夫人烧纸上香,来来往往络绎不绝。 壮观场面叫宋府人都哭笑不得。 “生前未得人爱戴,死后却人来人往不停悼念,有何用?”苏芸站在宋府门边,望着巷子外升空的袅袅烟火,口吻十分冷淡。 苏芸嫁进来晚,对老夫人自然是无任何感情的。 知晓宋拓判决,她便料到宋拓要死。 不是死在路上,就是死在流放处,总之不会回来了。 陈氏不大管事,便是说,日后宋府实质上归了她掌控。 如此想,她眼里的淡淡伤感也释然。 这世上好日子有多种,并非一定要嫁个孔武有力的帅气男子才叫幸福。 一年前她从南边来京城,图的不过是换个新环境找好人家嫁了。 最好是供出读书人的清贵人家,若没有,富户人家也成。 她只想寻个正经清白人家的男人娶她,叫她趁着色衰之前金盆洗手,有个安定日子过,从此生儿育女,彻底与“妓”字撇清干系。 这些便是她来京城的初衷。 她遇见韦映雪、遇见宋拓、后来遇上韦映璇,她庆幸自己在他们三人中做了对的选择,现在顺利得到了偌大宋府。 即使宋府败落了,也比富户强千百倍。 今日她所拥有的,比之她当初来京城时的小小愿景,起点已经高出千倍! 苏芸低头摸了摸小腹,露出满足神情。 宋拓死后,他与韦夫人恩怨就此了结,未来她只要好好经营宋府,与西府搞好关系,背后又有韦夫人扶持她,她便无后顾之忧,精心养大腹中孩儿,日子定会越来越好。 如此脚踏实地的安稳生活才是安全的、持久的,强过一场无望的男欢女爱。 “姨娘。”一个丫环气喘吁吁上前来:“老夫人方才急匆匆坐了陈府来的马车离府了,走时还带了缨枪。” 苏芸立刻吩咐丫头:“快去,给韦夫人传信,说老夫人带着缨枪和她侄儿出城了。” 韦映璇收到丫环口信,当即吩咐小五伏虎跟出城。 她交代两人隐在暗处远远保护陈氏,若无必要就不现身了。 那日在大殿上,陈氏未趁机向天德帝控诉宋拓罪行。 事后韦映璇问她为何不说胡妈妈被宋拓杀害,宋拓掠她财产一事。 陈氏道:“多此一举。” 韦映璇当时便隐隐猜到陈氏意思,她回去后和二婶说起,心头浮起淡淡的忧伤。 母弑子,子弑母,都是这世上最悲怆之事。 二婶劝她,“每人想法不同,若换作我,孽子伏法便好……四十多岁,成了一府老夫人,膝下虽无儿子,却有个未出世孙儿,今后好好保养,少还能过二三十年好日子,等得到那孩子长大成人。” “不过我私下如此说,还是太过于想当然,我一辈子未生育子女,无法体会为娘心情,看法便有偏颇,或许有一日我做了娘,也会做不同处置。” 韦映璇叹叹气,道:“那日她未在大殿上和宋老夫人选择一样的做法为自己状告,已是有了其他打算,她心意已决。” 陈氏眼下成熟也睿智许多,但一个人无论如何成长,性格底色不会全然改变。 “她年轻时便十分倔强认死理,她要自己与宋拓做了断。” 韦映璇很难对陈氏今日要做的事做评判,想了又想才道:“她的做法看似残酷决绝,却未尝不是释放了最后的母爱。” 城外官道上。 正是初春大风肆虐天。 流放北疆的犯人队伍在漫天黄沙的道路中慢慢前行,宋拓戴着沉重脚镣,面色麻木地走在人群后方。 第379章 对决 他一只眼被戳后,伤口粘连,无法睁开,是彻底瞎了。 两鬓头发竟也在悄然不觉间花白了,好似是入了天牢后一夜间白的。 不到三十岁的人,竟看起来老了二十岁,满面暮气。 走在人群中,只剩伟岸身形引人注目。 路前头不远是一座凉亭,上头挂着“莫回首”的牌匾。 很有深意。 是因历来押送流放犯人时会经过此凉亭,犯人家眷提早在凉亭等候,送衣送钱送吃食。 与家人见完最后一面便就此别过。 莫回首,是叫犯人莫再牵挂家人。 时日久了,便有人挂上此牌匾。 一行人还未走近凉亭,犯人们已克制不住泪眼朦胧,纷纷朝凉亭望去,寻找自己家人。 宋拓也不例外,他用另一只未坏的眼睛使劲寻找苏芸身影。 北地四五月份照常下大雪,他却只着一层夹衣,若无厚衣裳,路上便要大病一场。 府医曾说心疾最惧风寒,一场风寒很可能要他的命。 他不想死在路上,他想活,还想回京城,哪怕叫他成日在养济院干活都好。 他心气已全无了。 完全失了斗志,激不起半丝报仇意愿,却反而只想回到京城躺回家中养病,成日窝在府上,练大字也好、斗蛐蛐也好,晒着太阳听书都很好。 他突然向往安逸生活,不与任何人斗,放下一切仇恨只过自己小日子。 就算这一生都要被韦家踩在脚下都无所谓,只要别去流放。 若再给他一次重来的机会,他只想苟活,绝不会掺和贵妃之事。 可惜世间无后悔药,那样安逸的生活他也无法拥有了,他眼睛发红,心底滋生悲愤情绪,只想大哭一场。 队伍渐渐靠近凉亭。 凉亭果真有许多犯人家眷在等候。 其中一妇人十分显眼,她身着一身白衣裳,鞋袜都是白色,从头到脚一身素净,像是去奔丧的,连头上都素净无头饰。 她手中握着一把穗子火红的缨枪,站在人群最后方,眼神定定望着队伍。 宋拓大老远便见了陈氏身影。 他很意外,也有些失望。 为何来的不是苏芸,却是他母亲。 衙役忽然道一声“停”,朝着凉亭招招手,示意家眷可以过来送行了。 陈莽上前拉着衙役笑模样说好话。 “我姑母只想了却最后心愿,叫我表哥去一旁偏僻处,避着人好好给她磕个头,说几句体己话。” “兄弟你也知晓,我表哥这一去北方很可能活不了几日,我姑母生他一场,今日只想圆最后一个愿望,好兄弟通融则个,把他脚镣暂时摘了。” 说着,塞了块金叶子给衙役。 宋拓是重犯,衙役不敢轻易渎职,但金叶子沉甸甸,再看面前陈莽一身大内侍卫服,便想给他走个人情。 宋拓瞎一只眼,心疾过后还未痊愈透,一路走来看起来也十分虚弱。 衙役便答应了。 宋拓的脚铐被打开,他很惶惑,却忽然看见陈莽。 “表哥,今日我陪姑母来送你,这边来,姑母有话交代。” 宋拓心里莫名不安,犹豫道:“这,母亲有何事对我交代?为何不过来,却要叫我上那边去。” “表哥你走错路落到如今下场,姑母说早已对你寒心,只是看在姑父面子上给你送行,你未来之路艰辛,姑母说要叮咛你一些话。” 宋拓半信半疑,陈莽却已经搂着他肩头,将他往亭子那边带。 他如今虚弱,力气哪里比得上陈莽,人被带着走。 等到了跟前,看见陈氏一张脸,竟不是往日看他时那般冷然带着恨意。 而是面色平静。 难不成知晓他被流放,他母亲对他竟不恨了,总算生出了一丝怜悯与不舍? “拓儿,我来为你送行。” 竟是叫了拓儿。 宋拓好久未从陈氏口中听说这两个字。 他不禁想到未来流放生活,心头说不出的沉重,“母亲,儿子未想到您能放下过往恩怨,亲自前来为儿子送行。” “我生了你,送你是天经地义。”陈氏道。 宋拓点点头,目光落在陈氏手里握着的缨枪,“母亲为何带着缨枪来送行,犯人不许携带武器。” “不是送给你的。”陈氏道,她却未再解释,从怀中掏出一块碧玉翡翠挂坠。 “此物给你,它是你父亲随身之物,他年轻时常将此翡翠挂于腰间,现在我把它送给你,你带着它一起走,走后便不会忘了自己的根,也好叫你父亲在下头第一时间认出你。” 宋拓刚接了挂坠,听闻此话脸色便是一僵。 愤然望着陈氏,“母亲胡说什么,我为何要见我父亲?我不过是流放而已,谁敢杀我,谁敢动我!?” 表面愤怒,内里藏着无尽的惶恐。 陈氏一字一句道:“拓儿,你是理解错了,我今日来替你送行,不是送你去北方。” 她直直望着宋拓道:“我不会叫你出京城,今日我要大义灭亲。” “我是你母亲,不对你玩虚的,我不会像你祖母那般先柔情抚摸你,再突然用银针偷袭你,你是最了解我的,我对旁人也耍诈,却从未对你耍计谋,我今日要大义灭亲,也光明正大与你说。” 宋拓愕然说不出话,脸色渐渐阴森,牙关咬得紧紧的。 “原来你这几个月日日练缨枪是为了杀我,你也知我是你儿子,为何待我如此心狠?” “拓儿,不是为娘心狠,是你命不该留。” “你杀了胡妈妈,掠夺我一生财富,你派手下护卫暗杀我数次,你对我早已无母子情分,我尽管知晓你去北疆无好日子过,是很好的惩罚,我却不能叫你踏出城。” “为何。”宋拓心头渐渐发寒,咬牙道:“母亲,我是你十月怀胎亲生骨肉,你真的要如此狠心?皇帝尚且容我一条命苟延残喘,朝廷尚且叫我流放改错,你身为我母亲,却要我即刻去死?” 陈氏情绪丝毫未激动,平静解释道:“你若出了城,离开我眼皮,你便不受控。便有可能伺机逃离,更有可能心怀怨恨,犯下更大错误叫整个宋氏为你承担恶果。 你弑母、虐祖,早已扭曲人性,我要防着你以一人之力害整个宋家陪葬,只要顶着宋氏子孙姓名在外且还不受我管控,我便要大义灭亲,断不会留你的命,今日你不死,我无法安枕。” “母亲话里话外,竟是要对我赶尽杀绝!”宋拓突然仰天笑起来,笑声透着讽刺,“我还道祖母用银针偷袭毁我眼睛是报复,你却要我的命!比祖母更狠毒!” “不一样。”陈氏坦白道:“你祖母扎瞎你一只眼是为她个人泄愤,扎下去她便心头解恨,而我杀你却同时杀了我半条命。” “你变成这副样子,是我将你养废,我这个娘责任巨大。你是打我肚里出来的,十月怀胎,母子连心,杀了你,我无一滴泪也要去半条命!” 话到此,陈氏突然将缨枪重重震地,“今日我已叫你表弟通融,未叫你拷脚镣,莫说我做娘的欺负你。” 她举起缨枪,猛地朝宋拓刺去。 宋拓有武艺底子,连忙后退,踉跄着躲过去。 他仓皇往后退,陈氏便步步紧逼,“你莫躲了,我杀你也是斩自己罪孽。我将你带来这世上,未教好你,叫你大逆不道丢了人性,我自会亲手送走你,待你走后我会用我余生为宋家做些好事,叫你爹在下头欣慰。” 宋拓眯起眼,阴沉道:“好啊,既然你不叫我活,我便什么孝道也不必守了!” 第380章 封诰命 他说话时,眼神阴鸷。 突然闪电般弯腰,抓起地上一捧土,狠狠朝陈氏面上扬去。 陈氏无防备,纷纷扬扬灰尘扰的她眼前一片昏黄,她却不慌。 日日夜夜练缨枪,她手臂力量已能稳稳拿着缨枪保护自己不受突袭。 瞧着宋拓袭来,稳稳侧开身避过,缨枪在身前一横。 “你道我这几个月为何苦练缨枪?”她冷冷道:“一为了防备你叫人暗杀我,二便是在我心中隐隐有所预感,你我母子间迟早要到今日这一步,我要亲手处决你这孽子!” “你死到临头还耍花招?看枪!” 猛地一枪刺去,宋拓堪堪避开,后背衣服被挑破,枪头刮烂他的皮肉,他体验到死亡边缘滋味,心脏几乎跳出喉咙。 “不!”他惊慌大叫:“这不公平,我心疾未愈,又在天牢里受毒打,浑身无力!” 陈氏不退反进,将缨枪挥出残影,每一次充满力量的落下,宋拓都要使全力抵挡。 他几乎受不住,又厉声叫:“我手中无武器,你但凡给我一把武器,也算公正些!” 陈氏冷冷望着他,“这世上哪来的事事公平?你从头至尾为你错误寻借口,你满嘴怨恨,你满心不甘,却无一句悔过之言,于胡妈妈而言便公平吗!?” 她陡然发力,一枪刺向避无可避的宋拓。 “母亲!!”宋拓眼底生出惧意,突然悲怆大哭:“儿子知道错了!” “我不该在走投无路时抢夺您嫁妆,不该对胡妈妈心狠杀了她,更不该将祖母从府上赶出去,最最不该的是叫侍卫暗杀您,我不是人,我实为孽畜!” 他用巴掌扇自己。 每一下扇得很用力。 陈氏动作迟滞,缨枪尖逗留在宋拓心口。 “轰隆。” 天空一道春雷响,竟稀稀拉拉下了春雨。 宋拓力气耗尽,伏在地上微微喘息,眼里蓄满眼泪,任凭雨水打落在身上。 哀求道:“母亲,您可还记得儿子刚会跑时,每每喜欢从廊下一头直直跑到另一头,您就在另一头站着等我,我跑到您怀里,一头撞在您肚子上,您总是哈哈笑两下,再以两手卡在我腋下将我高高抛起,您抱着我一起转圈,连续转七八个圈,院子里全是儿子欢快的声音,那是儿子最快乐时光。” “儿子五岁时去艾府串门,得了一块稀奇点心,攥在手里为了回府让您吃,等到您手里时已碎成渣,且脏污沾了汗水,您却半点未嫌弃,香喷喷吃着,那日您笑的开怀……” “母亲,您可记得,儿子七岁去书院,前一晚是您搂着睡下,一大早您牵着儿子手进书院,站在大门上掏了帕子,沾着眼泪目送儿子进学,儿子直到今日都记得……” 陈氏无动于衷的脸上慢慢爬上哀伤。 鼻头红了。 雨水打在她脸上,伴着泪水一起。 她抽噎一声,竟未忍住眼泪,“是我的错,我未将你养育好!” 眼里涌现极致的痛苦与懊悔。 就是此时。 宋拓眼睛猛然一眯,一把挥开胸前缨枪,他暴起,手里攥着一物朝着陈氏眼睛上戳去。 陈氏只余光见绿色尖锐物朝她眼睛刺来,瞳仁紧缩。 却已是躲不及,她僵立在当场。 “老贱妇,想要我的命,你先去死吧!” 说时迟那时快,旁边很及时地冲来一人,一脚踢在宋拓手腕上。 他手中尖锐物猝然落地。 赫然是方才陈氏给他那块翡翠,他不知何时悄然碰碎,将尖锐一头朝前握在手中伺机而动。 他用了极致力道,若真戳中眼睛,必瞎无疑。 伏虎三两下将宋拓制服,陈莽也赶了来,护在陈氏身侧。 陈氏猛站起来,眼里再无温情。 “你行事受你祖母影响一生!” 话音落下,缨枪准准刺进宋拓胸口。 宋拓猛地一挺躯干,接着呕出一口血,他痛的五官扭曲。 陈莽扶住他,“表哥,你莫怪姑母心狠,是你好的不学学坏的,和宋太夫人学歪了本性,你下辈子要好好做人。” 宋拓睁大眼睛,直勾勾盯着陈氏,眼里有恨,有不甘。 陈莽摇摇头,伸手抚他眼皮合他的眼睛,“你安心走吧,你走后我给姑母养老送终。” 宋拓却又一次睁开眼。 陈氏被他盯着,只觉得心脏被活生生剖开,脑海里是幼年宋拓虎头虎脑的模样,她猛蹲下身,用颤抖的手抚摸儿子的脸。 她脸上湿润,不知是泪水还是雨水滂沱,“拓儿,我是你母亲,你便是十恶不赦,我也希望亲耳听见你在生命最后一刻忏悔,你若忏悔了,便还是我曾经的好儿子,待苏芸腹中孩儿出生,我会对他说,你父亲曾犯过错,却在临终悔悟,他还有着属于人的善意和尊严。” 宋拓瞳孔蓦然放大,竟张开嘴,努力地发出声响。 陈氏立刻凑上前,仔细听他呢喃。 片刻后,宋拓身体猛然沉下。 陈氏浑身一僵,缓缓转过头看他。 不是死不瞑目,宋拓是闭了双眼死去的。 了却一桩心事,陈氏身体在瞬间松弛下去,眼里的光散去了,同时体验剜心之痛。 陈莽搀扶她离开,她渐渐从虚弱中缓过神。 家族还要延续。 宋家还有希望在。 她还有许多事要做。 陈氏大义灭亲,亲手在官道上杀子,很快传遍京城。 天德帝知晓此事时正批阅奏折,他大为震撼,手中御笔掉落在龙案下。 叫了徐公公仔仔细细说前后经过。 他一个人在龙案坐了很久未说话。 是徐公公过来提醒晚膳时间到,该休息了,他才淡淡道:“陈氏的坚强果敢,一般妇人不能及。” “传旨下去,赦免陈氏之罪。陈氏大义灭亲,是深明大义,乃巾帼楷模,破格赐陈氏‘贞义四品诰命夫人’,享俸禄。” 圣旨当日就到了宋府,在京城引发热议。 韦谦父子下了衙也在韦府议论此事。 韦谦后怕地道:“陈氏能杀子就不是一般人,亏得那时为父在大街上刻意让着她,否则我命休矣!” 韦昌:“……” “父亲说的极是,陈氏实乃女人身男人心,胆子极大,不愧是武将世家出身,一般妇人做不来如此血腥之事。” 韦谦抚了抚胡须,“宋府原本是没落的,哪知这下又新有了起色,四品诰命是皇帝极大认可,此人看起来无脑,却是个不简单的,说不定大义灭亲都是计算好的!” “是划来了,宋拓如此不堪,家族罪人一条命换下半辈子荣华富贵,再合适不过。” 和韦谦父子一样想法的不在少数,满京城沸沸扬扬,说什么的都有。 陈氏哪里会在意外人评价? 她回宋府料理宋拓丧事,人只颓丧几日便又打起精神来。 第381章 新的人生阶段 宋府接连死老少两人,成了满京城茶余饭后避不开的话题。 韦映璇更低调了,三月一整个月,她甚少出门露脸,只一次登门去宋府看望陈氏。 陈氏样子又和前些时候不同。 她眸中的光晕变得十分平和,说话再也不像宋拓未死时那般深沉决绝,笑容多了些,还知晓开玩笑。 苏芸极有能力,将宋府原先仆人裁减后,又重新安排人事,现在留在她身边的皆是做事利落的。 她肚子已十分显怀,但外界对这个迟来的孩子很调侃,就连宋氏族人也不认可。 陈氏主张不必对外解释。 “不孝子死都死了,再对外说他无隐疾毫无意义,质疑声永远不会少! 他死前背上不举名声,无论如何解释,外界都会说是咱们嘴硬,强行在他死后给宋府开枝散叶,不会有人信。” “所以不用解释。”她劝苏芸:“你要做的便是安心养胎,将孩子平安生下来,今后你我婆媳用心抚育他,叫他撑起宋府门楣,未来叫他靠自己本事洗刷外界闲言碎语。” 苏芸很明理。 她经历的多,性格沉稳,也很能受住委屈误解。 “母亲说的正是我所想,我本也不在意外头如何说,便说他是私生子又如何?若他出息,迟早能叫人刮目相看,若他立不住,母亲与祖母再强势也护不住他。” 苏芸性情沉稳,天大事也不影响她腹中胎儿,陈氏与她相处融洽。 两人对生活有盼头,屏蔽外界非议,只安生过自己日子,宋府的气象便很不一样。 韦映璇来宋府时,发现下人精神面貌都很好,做事也积极。 丫头们来来去去忙碌,面上都带着轻松笑意,人与人之间又有了亲切合作氛围,与那时一团乱的宋府天壤之别。 很能说明问题了。 她留下来和陈氏苏芸一起用午饭。 天气渐热,陈氏叫人把饭摆在长青院凉亭。 他们聊到韦映雪。 韦映璇道:“我二叔在吴王府布有眼线,她不久前被吴王世子送去吴王封地。” 陈氏和苏芸都十分吃惊。 “吴王世子这是要做什么?” 韦映璇摇摇头,“不知,但我推测,他仍是期待韦映雪身上的奇能异术能创造出更多可能,又怕此事被皇帝知晓,便先一步将韦映雪转移,一时半会不会叫她死。” 可惜,他注定要失望,皇帝不会叫吴王逍遥太久,听二叔说皇帝的部署几乎到了最后阶段。 提了韦映雪,自然而然说到韦忠良。 韦忠良还在苏芸安排的乡下院子里,她问韦映璇如何处置。 韦映璇想了想道:“这个孩子一路成长未得到父母陪伴支持,又走歪了路子,小小年纪敢行嫁祸、谋杀等恶事,未来向善可能性不大。给他一条生路放了他走,叫他日后远离京城。” “不过,暂时得先扣着他,我二叔派去的探子送回消息,在抚宁一带发现疑似吴小健行踪,也许很快便有好消息,届时少不了他出面认人。” 又零零碎碎聊到许多。 陈氏忽然问她接下来可准备好了嫁人。 韦映璇错愕,摇摇头说:“我乃和离妇,门当户对人家不会娶我,愿意娶我的多半图我财力或我二叔权力,嫁人问题我先前便认真考虑过,我接受自己孤老一辈子。” 陈氏直朝她翻白眼,“你是忘了董昭?先前皇帝差点下旨赐婚的。” 还实心眼地劝道:“董昭一片真心,你不可太拿乔,过了这村没这店。” 苏芸放了筷子抿嘴偷笑。 韦映璇:“……” 她十分无奈,摊了手说:“一来贵妃十分厌恶我,二来,董昭过去如何我不确定,如今的他是否还有娶妻念头却不知……也许他已经勘破了红尘,想要独自度日。” 陈氏摆手道:“你放心,他哪里不想娶?他对你心思还不明显吗? 那日请薛举上我兄嫂府上给老太太扎针,董昭亲自来一趟,走时还留下忠仆给你差遣,我便看出来了。 他待你的事极为上心,绝非一般情分。 你好好思忖我的话,人一辈子关键点就那么几次,你定要把握好。” 韦映璇面上发热,好半天才正了神色道:“若我此生还有缘分成家,我坦然受之,若无缘分,我一人也想办法将日子过好。您不必替我担心。” 陈氏望着她,深深叹息,还是免不了伤感:“你我本是婆媳,可惜此生无福再听你叫我母亲,看着你和离出宋府既是松口气,也觉得惋惜。 映璇,我说句公道话,董昭此人很不错,是有担当的男子,今后能替你分忧,也会成为你的依靠。 我知晓你很能干,不靠着男子也能过的极滋润,但女子实在不必太能干,是凡妇人太强,多是身边无人分担、无人依靠,被生活逼出来的。” 很朴实的话,让韦映璇喉头涩然。 回忆起重生一年来种种,她立起来了,也复了仇,改变她和远哥儿命运,从复仇角度上说,她是成功的。 但内心深处却始终有种不为外人道的孤独。 她来时路上还在想,陈氏亲手杀了宋拓,却未被击垮,是那个未出世的孙子叫她重新有了盼头。 人一旦有目标,有事做,便不会迷茫,否则便会像失了锚点的船,被生活琐碎裹挟。 她想到自己,很长一段时间,复仇是支撑她的锚点。 但现在,她已经复了仇,成功离了宋家,把爵位算给了远哥儿。 从宋家带走的嫁妆生意稳步向上,身边妈妈管事个顶个能干,二叔二婶待她极好。 她与自己内心和解,不再在意父亲兄长的自私,也原谅母亲的忽略,韦家完全不能再对她造成伤害。 接下来,她该如何拉开只为自己而活的生活序幕?她该如何做才能抚平内心孤独。 陈氏好似看出她的迷茫,握住她的手道:“你欠缺的是一个宠你的夫君,一个属于自己的小家!远儿乖巧,西府有他亲生父母,操心他的人多的去,你可以试着放手,接下来要去做自己喜爱做的事,嫁懂你敬你爱你之人,只有如此,你才能做完整的你。” 韦映璇陷入沉默。 陈氏如此说,她脑海里好似有了令人期盼的画面,她不敢多想,急忙拿起筷子夹菜。 这日的天很蓝,暖融阳光透过亭子久久打在她后背上,拉出长长一道影子。 日子一晃到了四月中旬,宋家风波才渐渐平息。 热度过去,讨论的人少了。 加上朝廷又有大事。 大皇子伴读的选拔到了二试时间。 头一轮选中的学子,皆在正月末在文华殿进行了第二次笔试选拔,选出名次。 最后是进宫面圣。 殿试,是皇帝亲自面授答题。 如此层层选拔,细致与繁琐几乎与科举相当。 远哥儿在殿试上表现亮眼,诗词歌赋和策论,文笔不论,内容都超越同龄孩童的眼界,他甚至连算学都是最优秀的。 因而最后脱颖而出,皇帝点他为大皇子伴读,还夸他十全十美。 消息传到韦府,韦映璇毫不意外,远哥儿为这一天已经准备万全。 他近几个月的努力有目共睹。 成日用功苦读,埋头作诗写文章,天不亮起床,深夜才入睡,人眼瞧着消瘦许多。 西府从老夫人到他父亲都心疼他,不赞成他如此废寝忘食。 他却说今时不同往日,往日他可以随性些,选不中也无所谓,但现在他从宋拓手里得来爵位,许多事便不一样了。 选中伴读既是实力的体现,也为他自己、为西府争一口气,是他目前所能做到的第一件证明自己之事。 他从宋拓那里不费力得来爵位后,一直被寄予厚望。 那是一种无形的压力。 人们嘴上未说,却无不在暗暗观察他的一举一动,悄然揣测他这个南亭侯今后是否会和宋拓一样荒唐。 他给自己定了目标,行动上也未落后。 如此努力数月,最终被选中。 虽然大皇子与他相识,且关系不错。 但韦映璇相信,作为一位帝王,天德帝不会在此事被私人情感牵绊破坏原则,他选了远哥儿,便是出于对他实力的认可,而非因人情。 远哥儿选中次日便进宫与大皇子一起晨读,一起进学,留宿在皇子府,每五日回家休一日。 第382章 城郊之约 这一日里,他在西府留半日,吃过午饭便来韦府见韦映璇。 晚饭是在韦府上一起吃。 若碰上韦禛也在,饭后他总要拉着韦禛说许多话,请教许多问题。 韦禛对他的教导,偏重于点拨他如何在储君身边做人做事。 “京郊每隔五六年便发大水,六年前皇帝忍无可忍,要治理城外滨河,如何治理?大臣各抒己见,分成几派互不相让,朝堂成日硝烟弥漫。” “我见皇帝眉头紧锁,便知晓他看不上朝臣给的方略,只是他暂时也未想好更好的治理方法。” “我便默默告了假,去弘文院藏书阁,整整六日我宿在藏书阁,每日只睡两时辰,我仔细翻阅《水经注》、《史记河渠书》、《水道提纲》,了解全国大小河湖、各个流域水道形势,地质、气候特点。” “有了这些水利知识做基础,我又翻阅《治河方略》、《运河经》学习前人治水宝贵经验,而后,我胸中有了关于治水的严谨构思。” “次日朝堂上,我拿出一套完整攻略,从目标到方略完完整整,其中涉及朝廷多方部门协调,细致到人员安排,以及河渠堤坝修建细则,无不条理分明。 皇帝看后,神色激动,拍手叫绝,亦惊艳了一众同僚。” “皇帝当即破格提我做治水副指挥,协同工部河道总督一起治水,自那日后,朝堂关于治水一事再无争执。” “你道为何?因为我已拿出最优解方案,我的方案珠玉在前,衬得他们一个个似门外汉。我以实力叫他们闭嘴,是凡有尊严,也不会再行‘半瓶咣当’之蠢事。” “远儿,你需早早认清一个道理,鸟儿立于枝头不落,并非因枝条结实,而是凭借它自身翅膀来的底气。” “你现在与大皇子相处甚笃,然你要心中明晰,你能坐到这个位置,是因你的实力。你日后在这个位置上多久,是否还有更大的作为,靠的不是大皇子与你的交情,而是你的实力与品格。” 远哥儿大受震撼,“二叔祖,远儿明白了。” 他竟也有了体悟,对韦映璇道:“往日我读书,常读到勤能补拙,刻苦努力,这些话于我来说却并不深刻,我知晓学习当然需要刻苦,却只是知晓,书本上单薄字句远不如二叔祖点拨我时说起的经历直观震撼,二叔祖有今日成就是努力得来的,我十分崇拜他。” 又道:“董夫子和裴夫子教我道,二叔祖教我术,我此生有这么几位优秀长辈教授我,十分圆满,我定要好好努力,不辜负他们对我期许。” 韦映璇也笑着说自己的见解:“道是全局,是长远,是你心中认定不变的准则。术则是你做事的方法手段,二者同样重要,你二叔祖和你讲这些,全是他历年做事得来宝贵经验,你要好好体悟消化,知行合一,化成日常举止,才是真的于你有用了。” 她和远儿聊到这些时,微风吹来,带来院子里花香入鼻,十分惬意。 齐妈妈从二门进来,“夫人,阿忠来了,送来大包小包的,人在外头候着,说是董公子还有话让他传您。” 韦映璇连忙去外厅见阿忠。 “韦二小姐,这些全是波斯菊制成的,香囊、药包、茶包,还有波斯菊种子配了荞麦壳亚麻籽制成的枕头。” 韦映璇想起董昭曾说过要制作波斯菊香囊,哪里想到送到手之物竟翻了倍。 她忙道谢:“多谢赠予,回去后代我谢过你家公子。” 董昭前后帮她与远哥儿良多,他却什么都不缺,她想慢慢偿还人情十分不现实。 因而这段日子她未特意去见董昭致谢。 而是在心里合计做一件事,改变董昭看重之人的命运走向,算是回馈他的人情。 兴许她可以避免王大将军战死沙场,此事她心里已初步有了些计较,但因为距离那场大战时日还早,她未着急落实。 她走神间,忽听阿忠道:“韦二小姐,公子说了,您若不乐意,后日一早便安排您暂时出城躲避,待他解决您的后顾之忧您再回来。” 韦映璇愣怔。 什么不乐意? 又有何后顾之忧? 难不成是她与董昭了解的信息有了时间差? 她疑惑间,听阿忠叹气,不是滋味道:“奴才兵卒出身,在军营里习惯了军令如山,到了公子身边,也一贯服从命令,将忠诚刻在骨子里,若非如此,奴才都不想对您传此口信。” 雄壮汉子哀怨看她,语气似抱怨,似惋惜。 韦映璇困惑道:“你说了半晌,我都不知晓到底何事我不乐意?” “啊?”阿忠一拍脑袋,“原来您还不知,如此……奴才便先告辞了,反正您不久后便会知晓何事,对了,公子虽然后日一早备马车在东郊外等您,但您也可以不必赴约。” 他走时还啰嗦一句:”您若是不去,公子做梦也会笑醒。“ 一溜烟跑了。 韦映璇:“……” 望着阿忠匆匆离去的背影直发愣。 二婶如幽魂一般从柱子后冒出来,胳膊搭在她肩上,调侃道:“我有些看不懂他了,总不会是真的放弃,难道是以退为进?莫不是还是另有打算?也对,若目的本就是与你一起私奔,那所图却甚大……” 韦映璇怒瞪二婶。 羞涩又愤怒地道:“您莫要胡言乱语,我都不知是为何事,哪来的以退为进?哪来的私奔?” 许容龄勾唇笑,“映璇,你当真对他无意么?你平日里于男女事甚是迟钝古板,越是你这般平日里循规蹈矩之人,一旦浪漫起来,我和你二叔都要难招架。” “你不妨与二婶透个底,后日可要随董昭出城?”还朝她挤挤眼。 韦映璇怒道:“便是出城,也是我一人避祸,哪里是私奔?” 许容龄忍俊不禁,“避祸与私奔哪里又冲突了?一边避祸一边私奔,与翩翩佳公子追寻真爱有何不好?明明是好事一桩,你为何要对我横眉冷对?” 韦映璇满面涨红,跺脚道:“我叫你带偏了!我何时说要出城了?” 二婶却若有所思,“先前以为皇帝会等到宋太夫人七七过后,总是要避避嫌的,现在看来赐婚却要提前了。” 韦映璇正要道二婶想多了,许妈妈突然从外头冲进来。 “夫人,侄小姐!”他上气不接下气道:“陛下身边徐公公来了,请侄小姐进宫一趟。” 第383章 她要勇敢一次 太突然了。 韦映璇自觉自己一个妇人家,上有父兄在,暂居在长辈府上,诸事轮不上她亲自面对。 圣上点名要见她,故而只有一种可能。 恐怕被二婶调侃话押中。 思忖间,徐公公已经入了二进院子,“韦夫人,陛下请您即刻入宫一趟,您这就随老奴进宫吧。” 韦映璇一福,恭恭敬敬应下,“烦请徐公公稍等,容妾身更衣便来。” 她回房更衣,略施粉黛,换了件显庄重的深紫色、面料十分厚重的云锦裙。 出门时,不期然见二婶在廊下站着。 “莫紧张,去吧,如若确实不愿,也无需顾虑,你只管拒绝,有你二叔兜底。”又道:“成婚一事,不必考虑世俗,审视你的心就够了。” 韦映璇抬眼看二婶,觉得她的话很有深意。 二婶眸光深深,“映璇,你可还记得当年你是如何认得董昭的?” 韦映璇抿抿唇,”那时年少轻狂,还是个调皮丫头。” 二婶笑了,“是,你那时活泼开朗,行事爽利干脆,想做什么便去做,是真性情,很有江湖儿女气概。” “你和映雪在一起,你活泼爽直,她则安静沉稳,一动一静各有特色,你却总羡慕你爹偏爱映雪,时而刻意表现的稳重,却不到两日便破功。” “谁也未想到现在的你,满身沉稳内敛,再不是从前那般活泼。” “二婶为何突然说起这个,人总要成长,每个人都会褪去年少那份青涩。” 许容龄摇头:“我并非说你不该沉稳,现在的你自然也很好。 你成长了,只是这样的成长却伴着血泪。 你莫想太多,二婶只是突然想起过去那个你,想起那日你湖心塔探险,主动走入董昭的世界,是那时的你,敲开他心门。 若非命运捉弄,你嫁到南亭侯府,也许你不是如今的样子,你会成长,却不是以如此大的代价。” 韦映璇未置可否。 作为和离妇,她比起一般妇人是坎坷,但一切已经过去了不是吗。 和年少时比,这十年她变化极大,这些变化看似与寻常妇人无甚区别。 无非是成婚、掌家,诸多历练催她变得成熟,褪去过去的天真稚气。 但她知晓,她与旁人不一样。 二婶是至亲,方能一眼看破。 如今的她,心里裹了层厚厚坚冰,很难再踏入一段亲密关系。 她可以提拔得力下人,培植心腹老奴,她也可以清醒揣度人性,游刃有余处理身边各色关系,她甚至能叫身边下人间关系达到平衡。 但她心是空的、冷的,生人勿近的。 年少的她,总会主动迈出第一步,先将热乎乎的心捧出来给别人。 现在的她,与身边人相处,伪装极好。 她内心却不敢再渴求一份亲密关系。 尽管她曾放豪言,若有缘分便坦然受之,但她内心却是无法重拾当年勇气,是怕被伤害、利用,落得上辈子那般被毒死下场。 所以她宁愿止步不前,即便从董昭态度中猜测到他执念,揣摩出上辈子他一直暗里助她,也猜到董昭上辈子与王大将军一起战场上为国捐躯,她也迟迟未直面。 这几个月,她常常想到这些,每每却强行掐断思绪,终止自己将些事一点一滴理清。 理清就意味着下一步或是接纳、或是远离,她便要面临直接的选择。 踏出一步,她便要先破后立。 她从这些思绪里回过神,二婶已经离开了。 进宫一路上,她思绪不断。 “二婶察觉我心中困局,说这些话是想叫我敞开心扉,仍要尝试唤醒对一个人的期待与热情。” “只怕我已做不到像十年前那般纯粹真挚。” “可我的心一直冰封,便会将董昭那样极好的人拒之门外,也无法成就一段美好关系。” “若我今日拒绝了皇帝,今后仍旧一个人生活,也未尝不是一种选择,我不必再承受任何风险。但如此做,便是继续纵容自己缩在安全处,永远不叫自己踏出半步舒适范围,如此是太懦弱了。” “我若答应了皇帝,董昭也许不会叫我失望,我却会不会令他失望?” “人的心思极复杂也极多变,这世上没有人十几年如一日一成不变,与我成亲于董昭来说,是否已成为一种执念,一旦满足后便觉索然无味。” 御书房西阁里,皇帝正与韦禛于棋盘上酣战。 徐公公带着韦映璇入内。 “陛下,韦氏来了。” 韦映璇忙上前屈膝行礼,“妾身叩见陛下,陛下万万岁。” 皇帝将棋子放于白玉容器中,抬眼看她,“起身吧,赐座。” 待韦映璇坐下,他又道:“不必拘谨,方才朕与你二叔交谈,谈到你,也谈到贵妃侄儿董昭。” 竟是开门见山。 也是,皇帝日理万机,逮她一个妇人家问话,自是有话直说,无必要迂回绕弯子。 “你也知晓,那日大殿上宋拓当众污蔑你与董昭有私情。 他所言自是无稽之谈,却实实在在毁你二人清白。 朕当时便想,你二人男未婚女未嫁,既都受了污蔑,索性将错就错,成就你们姻缘。” “依朕当时之见,一纸赐婚先撮合你二人成婚再说,待婚后彼此相携共悟夫妻相处之道。” 他语气忽转折,含了淡淡的伤感,“可惜事与愿违,昭儿很倔强,他说你今日的自由来之不易,不愿你受强迫。朕今日问起你二叔,他同样拿不准你的心思,朕只好叫你本人进宫一趟,听你亲口说。” “你若不同意,便就此作罢。”皇帝坦诚望着她:“朕不会为难你。” 韦禛也接话:“董昭心思细腻,很是尊重你的心意,映璇,你意下如何?” 韦映璇微抬眼皮,便见皇帝和二叔两人投来四道殷切无比目光。 皇帝方才一番话云淡风轻,看她的目光却厚重,仿佛要将她洞穿。 不是要挟,不是逼迫,而是将许多情感倾注在她身上。 远哥儿参加选拔大皇子伴读试后,放榜那日,她在家中等待外出看榜的齐妈妈,当齐妈妈从外归来时,她看齐妈妈便是如此眼神。 “你先不必回答了。”皇帝突然收回目光,“如此不好,是朕考虑不周,你是女子,毕竟面皮薄,人生大事也需再三思量定夺,叫你当场表态是为难你了,你且下去考虑一日,明日朕派徐公公去韦府,你告知徐公公便是。” “望你回去后好生思量,辜负朕与贵妃是次要,莫辜负你自己。” 韦映璇便知晓,皇帝今日叫她,本就未想过她能当场表态。 抛出问题后,见她果然迟迟未点头,便将她打发回去考虑。 她提着一颗心进宫,结果很快又回了韦府。 齐妈妈听后,一拍大腿,“既如此,便一不做二不休,明日出城吧,外出躲一段日子是极有必要的,皇帝说不会为难你,贵妃却说不定!” “否则董公子也不会派阿忠过来一趟,贵妃是他至亲,他说不定已是知晓了什么,这才要提前送您外出躲避。” 许妈妈好奇问:“侄小姐可想好了去何处?此时节不如下江南?大诗人都说烟花三月下扬州,此时正是江南好时节。” 韦映璇却只道:“我明日一早想出城。” 这一年多,她极少想到自己。 前阵子陈氏一番话让她将目光落在自身情感需求上,二婶今日一习话,又让她生出破而立的念头。 她不想再活在前世阴影里,独立固然很好,若有人成为精神伙伴,成为重要支柱,好像也不赖,她想再勇敢一次,经历完整无缺憾的一辈子。 次日赶一大早,她去赴约。 只穿一身简单素衣,人便出了府门。 不远处的巷子口,阿忠探头探脑,当看见韦映璇坐了轿子出府往东边来,像被浇一桶冷水。 他对白羽道:“回吧,看来韦二小姐心意已决。” “公子昨夜未睡,熬一夜却得来噩耗,想必要失落好些日子。” “唉,越是如此,你我越要振作起来,打起精神,莫叫公子瞧着身边人也颓废。” 两人都极为失落,互相打着气上了马背加快往城外赶。 董昭已在城外了。 第384章 解困惑 他一夜未眠,天不亮便出城外,备了三辆马车在城外官道上等候。 他不知韦映璇是否会来,却将出远门一应吃喝用品携带齐全。 此刻,人静静站在道旁树下看东边,内心却像浪花拍打的海岸,时而静时而乱。 他想阿忠前日传回来的话。 “韦二小姐虽未给准话,但奴才见她模样十分亲切,满面含笑,就知晓她对您印象极好,定不会出城躲避,您只管等着陛下赐婚。” 照阿忠所说,她便不会来。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他站的越久,心里反而越轻松。 偶尔有车经过,激起官道黄土飞扬,他平日洁癖惯了,今日竟也无暇注意,未浑身不舒坦。 待漫天黄土落下时,他转身看枝头上的花,看身边草叶上的晨露。 他有心情仰头看碧空中偶尔飞来的燕子,闻着空气中弥漫槐花香气。 神经渐渐不再紧绷,也觉出清晨美好。 直到——城门口一辆马车缓缓而来,停在他不远处。 车厢帘被掀开。 一双绣鞋刚踏出,他唇边的笑意便凝固了。 她还是来了。 不愿在她面前露出失落与懊丧,他勉力打起精神上前。 “可想好去何处?” 她戴了帷帽,他便很庆幸看不见她的眼。 韦映璇未答,只道:“我今日想去翠鸣寺,不知可否邀您同行?” 董昭一愣。 他先应声:“好。” 又问:“你可用了早饭?” 翠鸣寺数千级台阶,十分陡峭,马车无法在陡峭台阶上行走,须得慢慢爬上去,若未吃饱饭便无体力上山。 韦映璇点点头,“出府前用过了。” 她顺势提起翠鸣寺斋饭,“我听远哥儿提过不止一次,那里斋饭极好吃,我却还未尝试过,今日若有机会要试试。” 竟是说家常的语气,声音里有笑意。 董昭眼里有淡淡疑惑,他一直以为韦映璇不喜求神拜佛,未想到她今日竟突然提出要去。 那寺庙是王老夫人捐建,他每月都去小住几日,有时听大师念佛经讲佛法,有时无目的,仅仅只为听听钟声。 两人分别坐了车去山脚下。 到山脚下,下了马车上山,韦映璇身旁跟着齐妈妈,阿忠则跟在董昭身边。 清晨太阳不烈,但走着走着腿脚便开始疲惫,鼻尖沁了汗水。 快到半山腰时,韦映璇停下来喝水。 她和齐妈妈都气喘吁吁。 董昭气息未乱,停下来,回头望她。 喝水便要摘掉帷帽,他看了她今日第一眼。 既熟悉又陌生,是他印在脑海里的样子。 他不自觉问出口:“离京后可是打算去南边?” 韦映璇心中好笑,朝他摇摇头,“并不。” 山风轻拂,树叶沙沙作响,董昭看着她鲜活面庞,心湖泛起涟漪。 像有什么化开了,有些甜,更多却是苦涩。 他收回目光,垂了眼皮轻声问:“可定好带多少护卫?你一女子出城要注意安全,阿忠近来无事,我让他陪你一同离京。” 韦映璇嘴角几不可察上扬,“还未计划过。” 她突然出其不意地问:“你曾说过你执拗,若有心愿未完成,便会一直惦记那件事。” “是,我惯常如此。” “你是否想过,也许那件事并不重要,只是因为未达成,才总叫你惦记。 因而你会不自觉上心,在这过程里,其实你对此事早已失了本心,只将那件事当做目标,完成它不会令你更喜悦,只会叫你解脱。” 并非如此。 董昭被她一番推测问的一怔,想反驳时她已先一步上台阶。 他一路上心里像梗着似的,面色凝重。 到翠鸣寺门口,突然转了身拦住她:“不是执念,是真心。” 齐妈妈一个踉跄,险些绊倒在门槛。 “夫人!老奴先进去上香火。”着急忙慌走了。 韦映璇:“……” 她耳朵一热,也赶忙匆匆前行。 董昭声音却在她身后响起。 “有些人独一无二,无可替代,就像这寺中香火,一旦点燃便会一直燃下去,寺中人不会让蜡烛熄灭。” 阿忠一头碰在门板旁柱子上,“咚”得一声。 公子总算剖白内心这是好事,只是为何说出的话却土土的,不似平日文雅? 而且,这是他能听的吗? 他也急忙道:“奴才去后厨问斋饭。”一溜烟走了。 韦映璇这下不止双耳发热,脸蛋也腾地热起来。 她明明未将话说透,他竟然听出她的困惑! 三言两语将她疑惑解除,她也不必再含含糊糊。 她定了心思道:“我今日出城,只为了寻机会对你提此一问解我困惑,方才听你解释,我便再无其他顾虑了。” 匆匆撇开董昭进殿去。 她是女子,自然不好意思将答应赐婚的话说的太直白。 韦映璇入殿里拜佛,她虔诚跪在佛像前,双手合十闭目请愿。 董昭在院中静立,目光始终落在她身上。 他心里惶惑,暗暗揣测她到底如何想,究竟是出城还是不出? 住持缓缓走来,含笑看他:“善哉善哉,莫为情所困,有缘之人便是过程艰辛,历经千难万难最终会相遇相伴。” 第385章 终章(上) 董昭听闻住持老和尚的话,眼中不禁也升起浅浅期待。 是极淡的期许,他不敢放任自己得意,万一又是一场空? 他喃喃:”我很早与她结缘,在互为笔友的日子里暗暗倾心,那年我求了母亲议亲,我母亲刚见她父亲不久,亲事未定时,我却惊闻她要嫁南亭侯,那时我曾剧烈动摇,许多次我想不顾一切争取,最后还是放弃。” 主持叹息道:“你有心障。” “是,是我自身缘故,我自小身份不见光,不便科举入仕,连我母亲也盼我做个闲散富贵人,我乃王家义子,却无法给她勋爵夫人身份。” “很快,她在信中吐露被宋拓一番承诺打动,对宋拓生了期待心。” “我信心被彻底击溃,我消沉许久,但心底却仍放不下,我自小性子执拗,入我心者便难以放手,我逼着自己忘,我出京城游山玩水,去周游各地,却断不开与她书信。” “收到她的信,只言片语也好,我仍开心好几日。” 老和尚意味深长地看他,“这世间如你一般对一人钟情,倒让老衲想起三生石传说。” 说罢,爽朗一笑,转身离去了。 韦映璇拜了菩萨,中午留在庙里用斋饭。 她和董昭一起用饭,却不在一处,她在供香客休息的院子,一株梨树下的石桌上。 董昭则在客房内方桌,互相离得十来步,隔着门彼此看得见,听得见说话声。 饭后是吃茶时间,董昭那边安静,这边齐妈妈和她说起香铺子。 “韦映雪那些存货都是香精,一瓶兑数十瓶香水,苏芸按如今行情算了算,余下香精大致能维持八年左右,八年过后,那些香精就用光了。” 韦映璇不以为意,“说到底是作弊之物,用完了便完了,只当它们未存在过,它本就不属于这个世界,消亡是迟早的。 咱们自己铺子制香师制作香精,也有八成相似,当务之急是要精进手艺。” “两位师父每日制香很用心,过几日您去珠玑巷制香院视察便知。” 董昭筷子上一颗花生米生生跌落,他轻轻放了筷子。 一旁阿忠也满脸振奋。 过几日去视察制香院,便是说韦二小姐根本未打算离开京城吗? 饭后,韦映璇也去见主持。 老和尚正在篆香,枯瘦却有力的手不停搓着沉香沫,在香炉中堆叠出一片山峦。 “女施主可闻得出此香中春秋?” 韦映璇对着香炉细细嗅,是沉香厚重香气。 是很常见香炉,沉香品质不错,燃香时,细烟袅袅徐徐升空。 她忽然想到:管它沉檀龙麝,燃尽皆成灰烬,只留一缕烟气沁人肺腑,过后便也成空! “您想提醒我,往事如烟,该散便散了。” 老和尚笑起来,“女施主有慧根,老衲未点即自通。” 他又道:“炉中香只燃时浓烈,灭时便归于寂寥,从未真正永恒过。世人常怕一切似幻影,却不知天有阴晴,阳光每每破云而出时,照见的从来不是旧山河。” 韦映璇琢磨老住持的话,醍醐灌顶。 上半辈子的过往常压的她喘不过气,她也该把它们彻底丢进心中香炉,化成一缕烟消失。 上山困难疲惫,下山她却几乎未感觉到腿酸。 是心境的转变,身体亦变得轻松。 她和董昭在山脚下分别。 “今日感谢你作陪,告辞。”她微笑:“有缘下次再见。” 董昭眉眼也含了笑意,“告辞。” 她未给答案,也未将话说明,但他却在斋饭后知晓了她不会离京。 韦映璇下山回到韦府,本打算洗澡沐浴,许妈妈神神叨叨跑过来:“宫里徐公公已经来一个时辰,一直等您,说是要个回话!” “老奴还以为您一早出城避难去了,正预备叫人请老爷回来应对,不成想您竟然回来了?莫不是路上出了意外?” 韦映璇失声笑。 “跟我来。” 她径直往二叔书房走。 拿了纸笔,在纸上写下两字,折好交给许妈妈。 “转交给徐公公。” 许妈妈惊诧看着她:“愿意?您为何不亲自去见徐公公?” 韦映璇摇头。 女子于婚事的态度总是需要“含蓄”的,她若回应的太热情主动,哪里成体统? 她的信纸半个时辰后便摊开放在皇帝书案上。 天德帝眉眼都舒展,“昭儿如此优秀,我就知晓她会答应,哈哈,昭儿下半辈子有望幸福,我总算长舒口气。” 贵妃眼睛泛红,擦了泪道:“算那韦氏识相,我日后总算也能睡个安稳觉。“ 想了想,又叫徐公公,”我也要写封信,你即刻交由韦氏。” 她拿了御笔刷刷写信,叫徐公公送出宫。 徐公公瞄了一眼,嘴角没克制住抽了又抽。 信到韦映璇手里,她一目十行扫完后,口中茶水接连呛咳,咳的胸口都麻了。 “信里写些什么?可是贵妃又作妖?”许容龄疑惑极了。 韦映璇不知该如何说,哭笑不得将信纸递给许容龄,“您自己看。” 许容龄当即阅信,面色渐渐由平静变得崩裂,“一年之内生儿育女,不论性别,赏五万两黄金,嚯,真豪气!次年再生育八万两黄金?八万虽是巨款,次年便要生?竟不叫人休息的吗?贵妃行事果真恣意妄为。” “满月礼千顷良田,这个不错……好家伙,生辰、及笄、入学……竟都有奖赏?如此豪横,就不怕搬空皇帝的私库?” 她最后绷不住,扶额直翻白眼,“这是做祖母心切,二十年内的奖励全都考虑到。” 韦映璇当真哭笑不得了,“也是拿钱砸我,叫我看清董昭背后财力,死心塌地与他过日子。” “哟哟。”二婶忽然直勾勾看她,“听听,你方才说了什么虎狼之词,你竟脸皮厚了起来,赐婚的圣旨还未到,你竟……唔唔……” 韦映璇跳起上前,一把捂了二婶的嘴不许她胡说,愤慨道:“是您诱我失言!您却反过来讥笑我?” “我何时讥笑你?那话又不是我逼你说的,‘死心塌地过日子’……哈哈哈。” 两人说笑打闹,花厅里一片笑声。 齐妈妈、许妈妈和董妈妈等人就笑着在一旁看。 她们玩笑闹腾了一会儿,二婶说起正事:“董昭对外只是贵妃侄子,皇帝就算赐婚,也不可能越过礼制以皇家礼仪为你们筹办,明面上更不便赏赐太多,否则便要遭人非议。” “所以贵妃给你这封信切记收好了,这东西比聘礼单子还要价值连城,日后每年等着坐收金子。” 又合计:“我打算在城南为你置间大宅子,离我和你二叔这里近些,作为你的嫁妆宅子,这宅子是单独给你放嫁妆用的,你觉得如何?” “当年你嫁南亭侯府,嫁妆都往宋家抬,后来你掌家做生意,你嫁妆便逐渐往里贴,可宋拓最后如何待你?” “有此教训,二婶便想着将你嫁妆分出,全登记在那宅子里,单独成府,雇管家账房打理,账务索性与夫家分开。” “此举倒不是防备董昭,贵妃有皇帝金库为她所用,自是不缺钱,我也知晓他是君子,只是……防人之心不可无,贵妃如此跋扈,若你日后受了委屈离府,总要有个舒服去处,那宅院二婶定好好为你张罗,让工匠设计成你最喜爱样式。” “平日里你也不必操心,所有嫁妆二婶找专人为你打理,你自己安排人也可,你只管嫁过去做你的董家主母。” 韦映璇欣然接受,二婶生意人,精明是嵌进灵魂的底色,她很愿意配合二婶对她的“私心”。 然她也有自己主见,成婚后便是一家人,便该相濡以沫,若董昭有难处她定然会帮。 赐婚圣旨是次日一早送来的。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有翰林院学士韦谦之女韦映璇,柔嘉淑顺……” 宣旨后,徐公公将托盘里硕大龙凤玉佩呈交,“陛下特赏赐龙凤玉佩一对,盼你二人百年好合。” 皇帝钦定了四月初九,立夏日作为成婚吉日。 距离此刻只短短数日。 赐婚流程不似一般婚事,不由两家人说了算,而是今上拍板。 王将军府当日便来了人递婚书,又亲自上门与韦谦韦禛兄弟商讨聘礼事宜。 皇帝赐婚,婚事便商讨的极顺利,韦谦无有不配合的。 董昭在月底亲自登门去拜访韦谦,他对韦谦客气礼貌,对韦昌则淡淡的。 其余婚前筹备自有王老夫人和王夫人操持。 第386章 终章(下) 婚期渐至,天气也渐渐热起来。 不知是否快大婚,这几日韦映璇总有些心神不宁。 她夜里做梦,竟梦见小时同姐姐一起下庄子,去野外河边游玩时场景。 姐姐性子静,她则顽皮,趁姐姐坐在石块上,从身后撩起一捧水袭击姐姐后脑勺。 不料姐姐却忽然歪倒身体,尖叫一声坠入湍急河水中。 警醒后,她心里隐隐恐慌。 这几日二叔也极忙碌,总是一大早便出去,下衙常不见人影。 她趿拉鞋出了卧房,见二叔书房亮了灯,便走了过去。 本要推开门与二叔说说话。 忽听里头对话。 “此人简直罪大恶极,但一切全因宋拓而起!” “若非宋拓,映雪便不会受尽凌辱而死,也不会叫那外来灵魂占据身子做尽坏事。” “后日便是映璇大婚,依我之见,此事暂且瞒着她,莫坏她好心情,此人我先继续叫手下扣在城郊。” 韦映璇面色凝重地推开门。 “二叔二婶。” 韦禛许容龄皆惊。 一瞧她铁青脸色,便知晓她什么都听见了。 韦映璇握门框的骨节隐隐发白,“人何时带回来的?可带韦忠良去认了?” 韦谦只好道:“带去认了,前日便已去了,他面上与他兄弟吴大壮仅仅两三分相似,与韦忠良却是九成相似,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我便知必定有问题,当日便让韦忠良去与他细细辨别,人也审了,他全部交代。” “映雪当年之事……复杂程度你恐怕难以想象。” 韦映璇激动走上前,“她到底受了何种迫害死的?当年又为何去北疆?” 韦禛皱了眉头,“今日已经很晚了,你后日天不亮便要出嫁,此事过几日再说,二叔不想在此时坏你好心情。” “我想立刻知晓。” “若不弄明白姐姐当年为何出事,那个幽魂又是何时占据姐姐身子,我心里便一直带着遗憾。” “你们可知,我方才梦见姐姐了,也许是冥冥中姐姐托梦诉委屈,二叔,我不想带着遗憾出嫁。” 韦禛叹息,“好吧,我将审问出的告诉你。” “当年宋拓确实是在一次酒后把持不住,潜入你姐姐房中行了畜生不如之事。 你姐姐毫无抵抗之力,事后,伤心失落,又恨又怒。 她恪守礼法,是最保守女子。 出了此等大事,自是不敢对任何人讲。 宋拓次日方知晓酒后酿了大错,他不断叫丫环传话,请求你姐姐原谅。 你姐姐却不肯见他。 他只好每日递信,夜里又偷偷潜入。 你姐姐却下定决心,叫丫环堵了门窗。 如此过了几日,宋拓那个王八蛋。竟跑去外头借酒消愁,喝至酣处,竟将此事当做苦恼与他好友忠孝伯之子道来。 岂料那日二人醉话都叫酒楼小二听去,那小二与这吴小健乃同乡,转头便当做奇闻异事告知吴小健。 吴小健曾远远见过映雪几次,知晓映雪美貌善良,他便恶向胆边生。 那些日子恰遇上城外流民聚集,你姐姐去城外分粥做善事。 这吴小健瞅准机会,将你姐姐叫到无人处当面勒索。 你姐姐向来恪守礼数,被宋拓侵犯已让她痛不欲生,如今又叫外人知晓,威胁她要将此事宣扬出去。 她不得不随吴小健去郊外商谈,她并不知晓吴小健觊觎她美貌,暗暗滋生恶意。 他将你姐姐打昏,掳至他在郊外宅子里,将你姐姐捆起关在地窖,每日行侵犯之事。 如此过了六个月之久。 你姐姐那时肚子都已大了。 终于有一日,她趁着吴小健不在时,设法从地窖中逃了。 那时她肚子已显怀,走在街头自然羞愤难当,生怕人认出她是韦学士之女。 她悄悄靠近韦府,竟听说韦大小姐已经在几个月前掉入河中淹死。 丧事都已办了多时。 而她二妹代替她嫁入了南亭侯府。 她绝望透了,若此时大着肚子回去,她父亲一定会将她逐出家门。 可她又能去何处? 据那吴小健说,你姐姐逃走后,他再也未见过。 我与你二婶推测,你姐姐是在逃出当日便跳河自尽了。 她被北上的船只打捞起来,昏迷多时,再醒来,身体已经被那个借尸还魂的轻浮女子占了。 她想必是想起了曾经你姐姐被吴小健关押时,与他兄长吴大壮的书信往来。 吴大壮一直在北地做后勤兵,每年与吴小健有三四次书信往来。 彼时那吴小健知晓你姐姐逃出后,便已吓得连夜离开京郊,躲起来再不敢真名示人。 那抹幽魂想必还未回想起你姐姐的身世,只记得那吴小健有兄弟在北疆。 她刚来陌生地,无人依靠,便借由那北上船只一路去了北疆。” 二婶道:“这些并非我与你二叔揣摩出来的,真相便是如此,你姐姐坠河,捞起她那只船,你二叔派人四处查,才查清了始末。 再结合吴小健的口供,以及那占了你姐姐身子之人后来的动向,我和你二叔一步步推出全部经过。” “你姐姐腹中子,便是这吴小健的。因而这韦忠良会与吴小健有九成相似。” 韦映璇怔怔听着二婶的话,泪水渐渐盈满眼眶。 她自小与父母兄长不亲,与姐姐亲密相伴。 姐姐走后,她的心像被剜走了一半,上辈子那个外来灵魂顶了姐姐的身子突然出现,她惊喜极了,掏心掏肺对“姐姐”。 直到她又重生,从姐姐“溺死”到现在几十年了。 从“身体”角度说,姐姐还活着,但姐姐在她的记忆里却越来越模糊。 姐姐给她的一直是温暖和包容。 那个灵魂占据姐姐身体后,她再未体验过。 她心里沉痛着,二叔二婶也一样。 姐姐逃出吴小健身边的日子是四月初八,她也极可能是在那一日心灰意冷,跳下河自尽。 很巧,次日便是四月初八。 二叔告了假,他们三人出城,在韦映璇手里一处庄子上寻了一块鸟语花香的幽静地,为她真正的姐姐立了座衣冠冢。 烧香,祭祀,诉说思念之情。 做完这些,韦映璇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她彻底解开了姐姐之死的背后的谜团。 若有一日,外来灵魂身死在吴王封地,她会想办法将姐姐骨灰带回京城。 姐姐不在了,姐姐却还活在她心里。 她一直在二叔府上逗留到下午,快傍晚才回韦家。 初九一早王将军府便要来韦家接亲,她要从娘家上轿子。 半夜时分,韦映璇便已在婆子丫头伺候下洗漱装扮。 刘氏进进出出忙碌,她穿的喜庆,羡慕地望着她:“二小姐,您今日真漂亮。” 韦映璇仍在当初未出阁时的闺房。 穿一身大红喜服坐在铜镜前,袖口是并蒂莲图案——是董昭送来的喜服,这些日子他未闲着,喜服每一处图案都是他亲笔画下。 她笑容温婉,“姨娘近日十分辛苦,我母亲卧床,凡事多亏您操持了。” 她母亲只在拜堂时露脸,韦府大小筹备都是刘氏在操劳,眼周比上回见时多了几道褶子。 刘氏哪里敢受她客气话,惊得站起来,摆摆手,“是妾应该的,二小姐您太客气。” 她们说了不大会儿话,外头吉时礼炮响了。 韦映璇心里一咯噔。 到此时,她方切实体会到紧张,切实知晓自己马上要成为董夫人。 屋门被推开,丫鬟婆子一拥而进,将厚重红毯拉进屋里。 接亲仪仗如红霞漫天。 喜娘搀扶她。 她即将要离开,戴上盖头前,最后回身望了眼铜镜。 镜子里,年轻女子玲珑身形芙蓉面,比起八年前,褪去天真圆润面容,五官更深邃,目光里是从容和坚毅。 盖头落下瞬间,听闻外头马蹄声,纷乱中有人道新郎已到。 韦映璇心里忽而涌起一股热潮,眼眶不禁湿润。 原来她两世辗转,从湖心塔到今日凤冠霞帔,不过是为了等候外头那个骑马而来那人,踏着他们错失的过往前来接她。 她迈出门,步子愈发坚定,一如当年去往湖心塔那般果敢。 她还记得那日她打开他案上题册,在细碎晨光中留下解题式子。 几年后,她屈服于命运随波逐流。 今日的她,使尽浑身解数破而立,她勇敢迈向当初错过之人。 ———《正文完》 宝宝们:正文写到这里就结束了,想了又想,婚后生活就不再赘叙了,这本书不是感情流,一直以来对男主着墨不多,描写过少所以很难写出人物深度,强加情节不如利索结尾,给男女主婚后生活留白,大家自行想象他们的婚后幸福重重。 谢谢大家一路以来留言打赏的支持鼓励,这书我很多次想放弃,但看到后台天天稳定一千多个追更时都强迫自己咬牙坚持下来。 也感谢每天坚持点“催更”的宝宝,我每天在后台反复刷到你们的网名,有些宝宝已经陪伴我好几个月,成为我码字的习惯,今天却要暂时道别,非常不舍,伤感ing。 好啦,篇幅有限,就和大家唠到这里了,作者休整一段日子会继续开书的,欢迎大家过阵子来看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