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情戏洛书》 楔子 桃花源 秦始皇三十七年,北境长城之内。 一位少年坐于军帐中,他盘坐在苇席上,左手摩搓着酒樽的纹路,右手抚摸着竹简上干透的黑墨。抬头望去,看着污浊的云,浑浊的天,再看看手中清冽的酒,不禁唉声叹息。 帐外使者驱车赶来,到了军帐前,翻身下马下跪,毕恭毕敬道: “叩见扶苏公子,蒙大将军已在营外等候!” 少年挥了挥手,怅然道:“免礼了吧,这已不是我的天下了,我不过罪臣之身,受不起如此大礼!”少年缓步走进马车之中,一身紫袍锦缎拖在地上,格外地沉重。 使者并未多言,以最快的速度驾着马车,很快就到了营外。 营外星星点点共有几百号人,唯一空着一匹棕毛良驹格外显眼。 少年扶轼而下,只见一位身披银盔铁甲的将军躬身行礼: “罪将蒙恬,叩见公子!” 少年赶忙将蒙恬扶起,也拱手行礼。 黄云连天,隐没了人们唯一的太阳,秋风剪掉树梢了上倔强的枯叶。黄土漫漫,纷纷扬扬。 “人可都齐了?”少年问道。 “算上前去探路的江姓一脉,已经齐了。” “好……”少年骑上棕毛马轻言道,“将军与我的替身可寻好了?” 蒙恬一跃上马,答道:“寻好了,秦氏一脉已用换皮医术给他们换了脸,他们是军中最忠心的勇士,为了公子他们甘愿失去他们的性命” 少年想了想,说道:“他们家人可安顿好了?” “公子放心,他们将会是下一批进入那个地方的人。”蒙恬怅然道,“陈胜、吴广两兄弟已准备好,待我们大迁徙时他们便发动叛乱为我们争取时间!” 少年垂着头,解开的散发如同瀑布般从耳旁垂下,虚掩着他憔悴的脸庞,没有人知道他此时是哭还是在笑。 “走吧,去那个世界……”少年抬起头驾驭着马飞快的跑起来,随从的其他人也都闻令而行。 一路上无人多言,仿佛是一支出丧的队伍。风低吼着,如同帝都中百姓的哀声载道。 “恕臣莽撞,公子可知那是一个怎样的世界?”蒙恬问道。 “一个没有战乱纷争,没有沉徭重役,百姓都能亲如一家,人人都能安居乐业的世界……”少年若有所思。 “公子所言可是‘天下大同’?” 少年点头示意,转而望向帝都的方向,怅然若失。 蒙恬想转移少年的愁绪,道:“君房方士所言果真如此,能预料公子有此大劫,真乃神人也!” 少年默不作声,他思索着未来,摸寻着内心的“道”。 “公子若想在那里重整旗鼓,养精蓄锐。有朝一日攻打回来,末将蒙恬定誓死效忠!”蒙恬继续说道。 “蒙将军不必为我分忧了,那里不必有所谓的‘天子’。百姓能得一方净土我便知足了……” 少年无神的眼中霎时闪出一道寒光,他紧攥着手中的马绳,悲切地叹道: “只可惜……只是可惜你啊,姬兄!‘天机八书’留下了,你却……唉!当时就不应该默许你这么做!” 他脸上瞬时出现了从未有过的悲恨,怨气之重,甚至使蒙恬这样一个身经百战的将军都不寒而栗。 少年顿了顿,转悲愤为欣慰道:“或许,这便是你所说的‘宿命’吧?呵呵……天意难违啊,那我也该顺势而变,对吗?” 蒙恬看着少年近乎痴狂的自言自语,担忧道: “公子您这是……?” 少年挥了挥衣袖,道: “没什么,计划不变,我们还是去那个世界——桃花源……” 第二章 危机 “呼……”洛棠风长舒一口气,“大哥的那一卷译本似乎也在他身上,情况如此,也顾不得他的安危了。啧!那种戾气就如大哥也不可控,怕是无人可拦他!只得心中盼他平安。现在该想的,应是怎样通报爹,怎样自保!” 四周突然火光乍现,抬头一看,十一二道红光直冲云霄,伴随炸裂声,顿时杀声四起,夜幕下,一群躁动的黑色乌鸦扑腾飞过。 “啧!先去通报爹,之后我再尽力突围,若是遭遇强敌,无法脱身,虽说愧对列祖列宗之努力,但为了大局,只好将我这一份毁掉,再舍命一搏,至少也让敌人负伤几处!以免对其他人构成威胁!”形式的转变不由得洛棠风再冷静分析,他执剑奔向父亲的书房,所行皆是隐蔽迅捷之径,抬眼环视,大抵明晰了敌人的数目,分布。 暗刺是前奏,明杀才是终章。 忽然,只见府主书房处有一黑衣男子破窗而出,其身旁似有五把飞刀诡异地飘浮着,他手执一把由刀刃折叠而成的扇子,闪着白光,在月色中似乎更加锋利。 “御物杀人,腰系血玉,夺魄御差,错不了!”洛棠风藏在隐蔽处,侧身看去,先是一惊。却见那人嘴角渐渐溢出鲜血,左手护住心肺,似是负伤败退,又见其跃上树上,半蹲着,盯着前方,似是蓄势的强弓。 倏忽一剑飞袭而来,冲着那御差心脏而去,却见其仅凭一扇相夹住,又翻身从树上跃下,落地起身将那剑猛然掷出,又见一长者从窗中跃出,面对迎来的飞剑,在空中侧身躲过,又以两指轻抚,继而转力反手握住,侧翻一剑劈去,一气呵成。 那御差明显招架不住,便以那飞刀击其空隙,拉开距离,再操纵飞刀围攻。却见那诡谲的飞刀走如蛟蛇,游如宛龙,那长者固然本领高强,但也终是避闪不及,受了些外伤。 “爹!”洛棠风惊然发觉父亲招架不住,正欲上前助力,却是看不清那御差御物的路数,若是强上,定然是弊大于利,便守在原地观察四周,却发现原本来势汹汹的敌人全然寂静无声,似乎只有此地在激斗。 “啧!”那御差嗟叹一声,却将飞刀尽数收回袖中,“洛老爷子,若不是情势所迫,晚辈也不敢得罪你,之前的话你若是不信,那也由不得我了!” “呵!传闻夺魄御差杀人不肯多语,今日又是为何?杀了我府中的人还妄想我妥协?刺客巧变诡诈,出尔反尔,何来信任之说?如此愚拙,毕竟是江湖上乱排的名号,浪得虚名而已!”长者道,踏步挥剑而向。 “唉!”夺魄御差的飞刀从袖中袭出,只见他又把叠扇掷出,又变成七把飞刀,“叫我如此做,实属下策!” 月光下,那飞刀间似乎有银线闪烁,那银光在晃动,越来越闪耀,原来所谓御物奇术,也不过是以线相接,再以内力加持操纵,话虽如此,其技艺高超也不容小觑。 洛棠风瞅准时机,一跃挥剑砍向那些细线,他的出现,着实使两方一惊,然而那线虽细如发丝,却硬如精铁,那挥剑的力道已经被泄了大半,而那飞刀却接势袭向洛棠风。 “风儿!”长者大喊,欲上前解救,却见洛棠风转劲将剑插入地中,借力翻身躲开飞刀,手再脱剑,稳稳落在长者身旁。 “退下!”长者将洛棠风护在身后,“敌众我寡,至今穆宁军都还没有消息,定然出了叛徒。我洛家本家由于先前原因本就势单,今日,我必殒命于此!到时候,我便将我身上的这份残卷毁了!风儿,你今日且走,书房内有一封信,到时候你再投奔信上之人。” “爹!” “走!” 比道别更伤心的,是来不及道别;比来不及道别更伤心的,是知道来不及道别。 “如此……”御差脸上有一分诡异的庆幸感,“启!” 话音刚落,只见那白衣傀儡从院墙外飞身而出,右手持刀劈来,长者以剑相御,却见那傀儡又自断左手直冲洛棠风脖子,将其掐住,那无常便现身,一腿将洛棠风踢到远处,洛棠风猛然以脚抓地站稳,那断手却掐得更紧,又见那无常以线连手将其甩向房内。待洛棠风起身,却发现这断手已然松开。 “何不乘胜追击?”洛棠风颤悠悠地站起,不免心生疑惑,“莫不是对手大意?不可能……此举,像是故意把我支开……” 来不及思量,洛棠风左手倚桌,正欲起身前去帮忙,却赫然看见父亲口中的那封信。 “啧!逃吗?”从小到大,洛棠风从未如此犹豫,“爹所言的确如此,眼下逃定然最好,可是……” “大丈夫不为国死,焉为家存?快哉!快哉!” 窗外,父亲的豪笑中潜藏着的感情百种千般。 “这就是父亲说过的两难么?”洛棠风思量道,“爹,孩儿不肖,不能向您一般成就大节,我,终不能在小情和大义间做出选择……” “恕孩儿不肖!”洛棠风下定决心,顾盼四周,欲寻兵器前去助阵,只见一巨剑横放在剑架上,说是剑,却是重剑无锋,身如炭黑,隐隐约约有些许玄色纹路,长约莫五尺,看上去沉实厚重,剑柄的纹路赫然现出“天阙尺”三字。 “眼下再无其他兵器,这重剑虽是洛家传家之宝,但也听闻父亲手执此剑杀敌的神勇,暂用此物,应无不妥……”洛棠风提剑而起,却发现此物并无想象中那般笨重,踏步正欲翻窗而出,却见窗外火光喷涌,热浪翻滚,一股强大的冲力将洛棠风推出八丈开外,爆炸声几乎要击穿了他的耳膜,好在洛棠风以重尺相御,否则,非死即残。 “爹……” 洛棠风略感晕眩,不断尝试着站起,觉得四肢乏力,再摸额头,一看,却是鲜血淋漓。 爆炸后似乎再无声响,不知是因为敌人已收手,还是因为自己已然听不见。一切就如狂风止歇,寂然如雨尽之余韵,安然如花落之无声。 “爹!” 洛棠风勉强看清周围,却见火焰仍在吞咬着,父亲的书房竟被火浪摧毁了一大半,他连滚带爬地冲向房内,收好那封信,掩面痛哭。 房外,父亲原先站过的地方,只留下一柄焦黑的断剑和些许衣服碎片,那燃烧的木梁噼啪作响,如亡魂的恸哭,摄魂夺魄。 “逃……逃……”洛棠风艰难起身,略走几步,血和泪浸入地板,脸上的两股热流汇成一道,清澈而浑浊。 一切犹如黑夜侵袭白昼,太阳被夜幕吞噬。黑风袭来,卷散一树黄花,那火光下坠落的花瓣,是一片惨红。 “清醒点!”洛棠风给了自己一耳光,拄着天阙尺,“眼下不知是何人引起的爆炸,若是爹,那自然是同归于尽。若是敌人,那定有全身而退的后招。” “爹身上有他们想要的东西,他们二人自然不会以命搏命。爆炸虽大,没有半点尸体的痕迹却也说不过去。之前潜伏于我洛府的刺客杀手也销声匿迹,如此看来……” 寂静中,洛棠风闭上双眼,屏息凝神,用听觉从周围的暗处搜寻着,却听见一道清脆的刀剑碰撞声,那声音翻墙而来,依稀间,似乎可听见那挥刀声。 “果不其然……”洛棠风猛睁开眼,转身借力挥尺向身后打出一击重击,却见一黑衣人被正中脑门,晕死过去。 “洛家三子已逃走两个,杀了这个,也不无收获,随我杀!”一声令下,四面八方的刺客翻墙而入,皆执刀而向,目露凶光。 “无力回天了……”洛棠风坦然将怀中的译本残卷掏出,“真是窝囊……” 不待洛棠风销毁残卷,敌人的刀便从四面八方涌来。 “连玉石俱焚都做不到了么?” 洛棠风微闭双眼,嘴角有一分浅淡的笑意,或是无奈,或是惋惜,或是自嘲。如此竭力奋战而死,于他而言也不算辱没家风。 倏忽间,一道血光迸出,四下里惨叫不断,洛棠风定睛一看,却是一个身穿红色劲装的男子站在身前,他半绾半披的黑发飘在空中,锐利的眼睛透出一股英悍之气。红色的劲装内裹着一套白衣,更显出他的洒脱与不羁。 他手握一把三尺长剑,那剑在他的掌上旋动一圈,他右臂一挥,提剑一斩,便将面前的敌人尽数斩杀。 “尚邪哥哥?”洛棠风惊然道,猛咳几声,却是心脉不稳,“乐正府的援军到了?” 乐正府,全名乐正将军府,坐落在祁国与中州的交界——西祁关,与穆宁城相隔甚近。因全府皆兵而闻名。其先祖因受恩于洛家,便与洛家立下了“彼亡此灭”的誓言。如今,乐正氏的后人已经组建了中州军队的中流砥柱——西域乐正军,是堪比圣上亲自管辖的禁卫军的存在。乐正尚邪乃是乐正府府主独子,与洛霁雨一般大,但毕竟自小便随父征战,自然比洛霁雨强上几分。 周围的刺客紧盯着这位男子,都欲等其露出破绽,那男子却反客为主,连踏三步挥剑而杀,其剑法之凌厉,挥剑之快,甚至连杀八人后剑上都不带有血迹。 一刺客抓住空隙,趁机挥刀砍向他,却见他竟以手臂软甲硬接,刀入骨三分,血流如注,那男子却仍然一声不吭,转而刺剑击毙之。 不及十息,那刺客全然被杀死,洛棠风欲上前观察伤口,那男子却猛喷一口血,手护心脉,拄剑勉强站起,应是受了很重的内伤。 “逃!”那男子大呵,“乐正军……在来的路上被穆宁军叛军突袭,为首的……刘旗龄,我受父亲之命,强行突破,却……” “咳咳!”那男子手臂上的血赫然浸满左袖,仍是没能止住,能感觉到,那男子越发虚弱。 “十刑卫……是十刑卫!我受……他们二人围攻,为了赶到,我硬接那人一掌,才……” “不用管我!他们快来了!走!”那男子将出血处用力绑住,那手却是在颤抖,他勉强维持筋脉内力流转,稳定内伤,明明很是痛苦,却安如泰山。 “走!” 第三章 敌人 黑鸦飞尽,黄花落遍,一袭残风带来了半卷细雨。如万箭齐发,击打在洛棠风身上,寒气彻骨。那迸裂的伤口处,仅存的一点余热也被消耗殆尽。 “乐正哥哥……”洛棠风一咬牙,转身欲走,却不忍回头,“保重!” 乐正尚邪释然一笑,站起身来,目送洛棠风直到那雨幕尽头。他将发髻披散开来,抚剑而坐,听见那杀声渐近,又起身朝对,紧握手中之剑。 “家国在侧,阵下谁人不敢死!众将随我——杀!” 虽是一人,这吼声却如万人之敌。刀光渐近,雨幕中,血色弥漫,他的身影也消失了。 …… 雨幕将歇,穆宁城外竹林处。 “哎,幽,你说,我们这虽说只是走个过场,但这未免也太……回去怕是不好交差吧?”一个面容俊朗的男子悠闲地走着,嘴里叼着一枚针叶,他身着黑袍白衣,颈上两道深疤格外显眼。他腰上系着两枚玉佩,一枚刻着“大祁王令”,一枚刻着“十刑尊卫”。 他身旁的那个男子衣着与他无异,年龄也都不过二十五来岁,相比之下,他的面容却有一种温而不寒,雅而不腐的气息。他耳根处似有虫蛇般的黑色印记,似乎还在蠕动。那眯眼的笑容下却有一种诡秘感。 “也不见得那御差和无常多么卖命,毕竟是受大王所迫,看来他们也是不滥杀好人……” “嘿!你还说!那乐正公子功夫了得,你还说放他一马,要不是他想尽快突围,我脑袋都落地了!” “行了,祁王目的已经达到,我也不愿看到更多的屠戮——枭首,尽快完事,你阿朴姐还等着呢……” “呵!叫我就叫这么蠢的名字,喊你堂内(桃花源中对他人妻子的敬称)倒是这么亲热……那祁王的脑袋你真得给他治治,怎么会想给我们这些蠢名字。” “毕竟是我们主子,切莫多舌……” “哈!行!鸩毒!嘻嘻嘻……” 被称作”鸩毒”的那男子笑而不语,只是默默地注意四周的动静。 “不过嘛,话说你为何要走此道,要说继续办事吧,也是相反的方向;要说回去吧,也不见得是近道。” “那洛家的三公子若是想逃,定然会走此道……” “啊?怎么?你不是说就此收手吗?” “那是自然……” 鸩毒驻足蹲下,以手拈叶,略施内力,只见那绿叶赫然变黑,他将那叶片轻放在地上,却见那一片都化为黑焦。 “那如果遇上了怎么办?生擒?” “放了……”鸩毒道,看向一片竹丛,笑道:“公子,何故不逃?” 草丛中突然掷出三枚石子,直冲那鸩毒,却见那枭首一把抓住,反打回去,直把那竹子拦腰折断,洛棠风翻身而出,手握重尺,大气也不敢出。 “真是受苦了……”鸩毒缓步走向洛棠风,“若是公子不赶时间,不妨让我为你暂作医治。” “唉,我说你脑子也得治了,咱们把他一家害得那么惨,人家巴不得吃了你,你还想当好人?”枭首拍了拍鸩毒的肩膀,解嘲道。 “公子不逃,应是早已发现我在尾随,如此敏锐,不愧洛家名号。”鸩毒道,“既是如此,那你也应自知没有逃的可能,我们二人也不必多费口舌。公子不过余气残力,我们二人也没有套话的必要。不是吗?” 洛棠风似乎也渐渐放下了警惕,突然瘫倒在地,不省人事,鸩毒忙上前把脉,终是松了一口气。 “所幸只是力竭……”鸩毒道。 “怎么?你还想救他?”枭首道,“咳!你真是个怪人……” “我若不怪,当初就不会救你了!” “啧!行!依你!” …… 待到洛棠风醒来,一拍胸口,却发现译本似乎并没有动封,他猛然起身,却发现自己在一个山洞里,身上的血迹竟也诡异地消失了。 “哟!醒了啊……”枭首倚在洞口,笑对着洛棠风,“小子,这救命之恩,得向我们磕个头吧?” “莫要听他聒噪……”鸩毒坐在洛棠风身旁,将天阙尺杵在那石床旁边,“公子仅仅两日便痊愈,洛家之后的确不容小觑。” “两日?”洛棠风拄尺而起,“你们是何用意……” “用意?”鸩毒笑了一声,“随手而救,力所能及罢了……” “为敌者,无信无义。又何来此说?二位若是居心不良,还请莫做这些无意之举。” “硬要我给个说法么?”鸩毒道,“那……同情?或者说,你我皆是一道人?不知这个说法,公子是否满意?” “一道?助纣为虐?” “倒也不尽然。自我为祁王效力的这五年来,就我而言,并无害人违心之举。你我一道,只因我们都是至圣先皇时八族的传人……” “唉!我就知道你要和他废话这么多,费力不讨好。又在那儿吵嚷着尽快完事,回去好见你堂内!既然醒了,那我们走了便是,省得这小子多心!”枭首道。 “子道!”鸩毒表情忽然严峻起来,“无需多言!” 那枭首闻言却也停止发牢骚,只得叹气一声。 此刻,洛棠风却俯身跪地,磕头而起,道:“此拜,以谢二人救命之恩。你救我一命,我磕你一头,一恩一谢便已偿还。日后再相见,是敌,则杀人无愧;是友,则笑泯前怨。如此,快意恩仇!” “呵!一命一拜就这么抵了?小子,你的命,可就这么不值钱?”枭首噗嗤一笑。 “叩首之礼,拜天拜地拜至亲。于小人,则是苟全性命,保官求名,不足挂齿;于君子,则是千金之谢,万钟之禄,重于泰山!此拜之意,不在拜之人,而在拜对之人!”洛棠风义正辞严,转身欲走。 “哈哈哈!穆宁洛氏,君子大家。今日一见,名不虚传!”鸩毒笑道,拱手行礼,“中州常津罗氏,单名幽字,越人仙谷除名弟子,幸会!” “越人仙谷?竟是那里的医者,难怪会救我……”洛棠风心想。 “大祁隆丘刘氏,复名子道,家承武艺,不必道来!”枭首也拱手行礼。 “多谢!”洛棠风正欲离开,又检查了怀中的译本,确认并无调包后才松了口气。 “公子又欲去何处?”鸩毒道,“或许在下能给些建议。” “芝曲城。” “纪楠山?”鸩毒笑道,“好去处……” “此去芝曲一城,倒是有一近道,不知公子可知……逸君城?”鸩毒接着道。 “也曾去过。”洛棠风道,“如何?” “那便最好。你的自身的安危大可放心。你二哥眼下只得寄身乐正府,祁王应是对其最为注意——不过令我最惊奇的还是公子长兄的‘血屠戾气’,能不丧失本性,怪说不得洛家心法上乘。” “血屠戾气?”洛棠风问道。 “听说公子娘亲姓白?”鸩毒道,“芳华之年便早逝,甚是惋惜,但如此说来,倒也难怪。” “阁下所言,还请讲明晰!”洛棠风神色趋于严肃。 “莫姓白氏……”鸩毒道,“就此打住,若是全盘托出,想必公子也是将信将疑。” “此人,为何有意隐瞒?”洛棠风仔细斟酌其中用意,却是没有头绪。 “枭首,时候不早了,走吧……”鸩毒起身,枭首相行。二人远去,相谈甚欢,似是少年稚气未脱。 “如此坦然,真是心中无鬼?”洛棠风心想,“罗幽,刘子道么?这两人,真是超出了我的认知……” “不过,我也得走了,趁事态还未严重之前……” 洛棠风即刻动身,却总是回头,看那两人的影子。他们身上,似乎有着属于他的曾经。 第四章 王迟 五日后,逸君城内仍如以往般热闹。毕竟作为中州西南商业大城,车水马龙,灯红酒绿,垂云流苏,不在话下。只是最近,过往的人们多了些茶余饭后的谈资。 “哎,听说了吗?穆宁城洛家和乐正府勾结祁王叛变,结果被城主刘旗龄镇压下来了。” “咳!要说那洛家也是君子大家,要说就这么反叛啊……嘶,我还真不相信。我看,这其中绝对有什么蹊跷!” “还能有什么蹊跷?那洛家和祁王互通的密信都被搜出来了,那乐正府更不用说了,说是洛家世交,其实就是洛家走狗罢了,洛家叛变,他们还不见风使舵?哼!再说,圣上已经下达屠诛七杀令,难不成,圣上还没有你的见解高明?” “说是屠诛七杀令,但也只是活捉!确实奇怪,莫非圣上也是将信将疑?” 酒舍外,人声鼎沸,所谈论的无一例外是洛府叛离之事。那酒舍二楼轩窗处,一男子头戴斗笠,身着素衣,倚窗傍听窗外人言,眉头紧锁,双拳紧握,时而叹气,时而来回踱步。此人,正是洛棠风。 “祁王果真巧变诡诈。”洛棠风心想,“如此,奇兵未动,后手先埋。好一招李代桃僵!对外宣称是我洛家反叛,一来可挑拨洛家与圣上,为离间之计。二来可借圣上之手灭我洛家,乃是借刀杀人。三来两国若是开战,圣上攘外必先安内,此又是以逸待劳,先发制敌。” “刘旗龄么?倒是听父亲说过……此人本就是趋炎附势,好功喜利者。天章大典(桃花源中州最大的祭祀庆典,百官无论品阶高低皆可当着神位向圣上举报或举荐他人。值得一说的是,当日见血是大忌)时爹也曾批驳他,奈何他家大业大,爹反被弹劾,在穆宁城最后也没有半点实权。”洛棠风长叹一声,品一口香茶,吐一口闷气,“此地也不可久留,尽早离开是好。” “郎桌(桃花源中对男客人的敬语)!吃点啥?”店里伙计赶来招呼,却见洛棠风掏出几枚铜板,道:“这茶叶甚是清香,且为我拿些,我有公务在身,即刻便走,莫要耽误公时!“ “哎!好嘞!官爷!”伙计接过铜钱,转下房去备茶。洛棠风闭目养神,却又听得楼下一声吆喝: “哎,掌柜的!老规矩,樱花酿!拿些次的,钱算少些!” 闻声看去,却是一个与洛棠风年纪相仿的黑褂少年,其手握酒葫芦,倚在酒舍门旁,微醉半醺,又饮一口酒,长舒一口豪气,颠颠倒倒,步履不稳,瘫坐在一张桌子旁,倒头就睡。 “气走八脉,流莹初敛。内通六元,骨风不显。”洛棠风起身打量此人,“年纪轻轻,不容小觑。就如洛家的着眼之法来看,也无法把此人探个明白……” “定不是什么善茬,趁现在他尚未清醒,尽早离开!”洛棠风动身下楼,正欲离开,却被那少年一声叫住。 “事先的茶都不准备拿?不知是怎样十万火急之事才使官爷你急成这样?”那少年抬起头来,却似乎瞬间清醒了,“莫不是这里招待不周?” “坐坐……” 不等洛棠风开口,那少年便示意让其坐在桌子对面。 “啧!”洛棠风心中暗叹一声,无奈之下只得听命,却仍面不改色,只是又打量了此人的面貌。 这少年面容俊俏,眉宇间透着一份洒脱不羁的气质,非雅非俗。他眼神却很清澈,似是未谙世事的稚子。但从那散披着,微有汗臭的长发中不难看出,此人十分慵散。虽是有一番烟火俗气,却也不乏仙风道骨。 “年纪轻轻便为官家做事,忙上忙下,莫不是家中有政廷背景?”那少年道,身上酒气未脱,话语却不像是醉酒之人。 “阁下与我年纪相仿,武学实力却远超于我,如此看来,阁下才是少年才俊。”洛棠风答道,也摆出一道悠闲的样子,“刚才不过有些闷了,想出门透气,也好顺道拿茶走人,公务缠身,确实身不由己。” “哦?”那少年头微微偏着,似是很有兴致的样子,“也是习武之人?能看出我的实力,的确不简单……” 洛棠风看向门外,故作哀叹之样,道:“天不待人,闲话无多。何不改日再叙?”言毕,起身去拿茶包,便欲尽快离开。 “哦?说是改日再叙,却不讨要姓氏,如此,是瞧不上我呢,还是说你在故意避开我呢?毕竟为堂堂君子之后,真是不善骗词啊……”那少年看着洛棠风的背影笑道,“洛棠风?” 话音刚落,洛棠风抽尺转身挥去,重尺猛击,那少年却竟以右臂硬接,毫发无伤。洛棠风自知不敌,正欲逃走,却被其一脚踢在墙上,幸而及时收尺护身,才得以勉强站起来。 洛棠风拄尺抬眼看去,却发现酒舍的气氛甚是诡异,无论是打斗的激烈或是身份的暴露,都没有使这些看客流露些许惊慌,甚至,没有半点意外。 倏忽之间,一掌袭来,直冲面门。掌击之快,只见得一道残影化作黑影,与自己仅有一指之隔,洛棠风避闪不及,甚至来不及眨眼。刹那间,冷汗直流,本以为即将命陨,那一掌却突然泄力,转而是拍了拍洛棠风的肩膀。 “呐!点到为止!”那少年笑道,又拍了拍手,“洛家之后就这点本事,亏我还以为能逢敌手。” “你是何人?”洛棠风道,仍然不敢松懈,手握重尺,似是强弩待发,却猛然感觉体内一股刚劲猛蹿,虽是面无苦色,但嘴角已流出鲜血。 “呀!我下手重了?”那少年见状,瞬时上前连点檀中,天泉等穴,再反身往洛棠风背上一推,事毕,顺势转身就旁边的椅子坐下。洛棠风却感觉似是背骨位移般剧痛难忍,可那痛觉不及半晌便全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却是筋脉舒活的快感。 “你是何人?”洛棠风稍稍平稳气息,继续问道,“你的修为,不似我遇到的任何人。” “哦?”那少年托腮笑道,“那怎样?你见识短浅呗!” “若非集大家之力而成的天之骄子,否则,就如梓羽(桃花源历史上有名的天才)再世,也无法达到这境界!” “大家之力?”闻此言,那少年的表情却变得凝重,“倒也是……呵……” 洛棠风欲寻机逃跑,那少年却将一椅子一掌推来: “坐下,慢慢谈……” “此人,虽是诡异,但似乎不是有心害我……”洛棠风心念,拍胸确认译本还在后,顺命坐下,“不妨听他所言,再做打算。” 两人相坐,那少年却似乎在等待什么。不觉间,酒舍里已是座无虚席,欢声笑语。氛围与这角落截然不同,那店伙计热情地将酒坛子递与那少年,少年道谢后,豪饮一口,“喏”的一声,将坛子递给洛棠风,示意共饮,洛棠风推辞,却见那少年冷哼一声,又是独饮一口。 “屠诛杀令……整整七道……呵呵……我算算,你的人头,得黄金千两啊。”那少年边喝边道,“千两……真是高看你了……” “何为屠诛杀令?” “噗”的一声,那少年不禁笑喷,酒味反冲,让他难受得猛打脑壳,却仍笑着:“你连这都不知道?” “还请阁下明晰……” “哈哈……”少年笑饮一口酒,“屠诛一出,不死不休……”少年停言,似是在回味,脸上的笑容也少了很多,继续道:“圣上亲自下令杀人,便是屠诛杀令,杀令越多,事态越重,共有十道。与官文追捕令不同,屠诛杀令不仅仅可命令官府,整个江湖,皆是你的敌人。但是你们倒是有意思,明是杀令,但只要活捉……” “意思即是说……” “若是与你洛家有私仇,大可不顾及官府的规矩,若是你缺肢少腿,黄金千两,照给不误……” “阁下又是为何与我谈这么多?”洛棠风道,“别有用心?” “这么说吧……”少年道,“我想帮你……” “哦?”洛棠风道,嘴角隐约有笑意,“叛国之罪,大逆不道,若是助我,罪当同论。阁下敢以身犯险,定为私利,如此,我自然不敢接受你的好意……” “洛家叛国?”少年道,“天大的笑话。” “这么说吧,四分为公理,六分为私欲,你若不信,那自然没办法……”少年继续道,“你的安危我不管,但洛家的清白和你的译本我愿以性命担保,只因,我们都是至圣先皇时八族的后裔。” 洛棠风闻言,心中乍春还暖,如此情况,竟有人还能这般相信洛家,纵然是骗人的说辞,但有此言,也足矣。 话虽如此,洛棠风也仍不为所动,只是追问道:“就如你言,又如何还我洛家清白?二者,阁下所谓私欲并未坦言,于我也是一大隐患。我所需要的,不是空谈的承诺,而是能让我信服的利益……” “咳,你这人……”少年哀叹一声,借着酒意,指着洛棠风,喉中的粗言似是要喷涌而出,却终是又嗟叹一声,“啧!信不信由你!没有我,你连这城都出不了!” “利诱之后便是威逼吗?”洛棠风道,“若是阁下体会我的处境,不妨你我二人各让一步……” “行!”那少年将酒一饮而尽,“你自己考虑,也省得你说我狡诈。明日……喏,城东‘酒旗风’处,爱来不来!”少年道,命伙计拿回坛子,交付铜钱,起身离开。 “中州毕桑王氏,单名迟字……”少年道,走出店门,悠哉悠哉,似是还打着哈欠。 一阵晚风袭过夕阳,带着红光,卷走落花,携着落叶,飘入银河,散入星空,似是与西日告别,又似是欲与东月相拥。不知不觉间,这风,又似乎带走了那位名为“王迟”的少年。 第五章 怪哉 见那王迟走后,洛棠风也紧随而去,一来,烟火繁杂之处不可久留;二来,那酒舍里人们的反应确实匪夷所思。 “之前那番打斗,那些闲人却没有半点反应,如此,大抵两种情况。一者,是看在那少年份上,不愿插手,也不愿议论。二者,是早已得知会有这般动静。”洛棠风想到,留心四周,走入一道僻静的小路,一跃而起,飞上房梁,竟无半点声响。 “我来城后也暗自到那宣杀榜(桃花源中中州地方的官方悬赏告示牌)去看过。却也诡异,那正中间约莫有四张的位置为空缺,并且,看那痕迹,似是刚撕下来不久……”洛棠风半蹲着环顾四周,确认无人,就此躺在斜瓦房上,双手抱头,看着夜空,若有所思。 “如此大的事,逸君城这种要地不可能没有追捕我的令书,由此看来,那空缺的位置,正好我穆宁洛家四人。照理,今日那王迟所言要帮我,却也解释得通。” 星光烂漫,云气暧淡,柔和的风抚过那一树红花,或飘或荡,似是红袖长舒,妙韵婀娜,又似是赤焰染天,惊起四座。洛棠风伸出右手,从那指尖的缝隙中,窥探月光,清月流辉,映在脸上,似是一道疤痕般深刻。 “且不管那些人的反应。若是再想想那王迟的用心,自然一切都明晰了……”洛棠风想到,望着明月,哀叹一声,但不敢有困意,强打精神,却感觉视线越来越模糊。热流从他脸上肆意横过,他猛然起身,以为是血,慌忙拭去,却发现这本就是自眼角而落的泪。 “我哭了?”洛棠风疑惑着,“为什么……” 他抱着头,极力不发出任何声音,又竭力寻找自己哭的理由,无可奈何,凝泪成滴,本就没有理由。他不需要宽慰,也不需要救赎,或许此刻,他最需要的,只是安稳的一梦。可是,就这一点,他不知道,也做不到。 “真是的!哭什么!”洛棠风强抹眼泪,却仍不知为何而哭,“懦夫!哭什么!” 他注视着月光,睁着眼,却好像什么也看不见。一阵风吹来,摧残着那两道泪痕,深入骨髓,痛彻心扉。 夜,连接了光与暗。梦,跨越了虚与实。身心俱疲,心力交瘁时,最漫长的不是孤单的黑夜,而是回忆中陈酿着的美梦。 那一夜,又下起了雨…… …… 次日,新花带露,芳草初兴。花灯渐熄,雨后尚晴。洛棠风虽是半身尽湿,但好在气运经脉,洛棠风只是略感湿寒,译本也并无大碍,倒是没有什么影响。 虽是白日,但似乎这地方也是没什么生气,洛棠风大致晾晒了些衣物,便就此起身。 “就那王迟昨日所为,足以看出,此人虽是生性放达,却也易被左右。其喝酒而谈,无论是无心还是有意,最后却能明显感觉到他言谈随着酒劲的变化,由此看来,便是变向向我证明自己并无歹意。既是今日又要与我相谈,那定然不会再反其前行,没理由,也没必要。”洛棠风想到,“昨日,他明显是顺着我的言谈,并无强求之主动,却将选择的权利交给我。至少在他达到目的之前,我能有足够的时间去琢磨他的心思至少在这段时间内,我是安全的。这样的人,就算没有理由相信,但也没有理由不利用!” “不过,却也奇怪,他的这番行动之周密,却也不像是他这副样子能做出来的,且不谈其他,就我的藏身之处,他能找到也太过偶然。莫不是有人指使?” “罗幽……祁王么——不可能,若是安插眼线,其早已知道我会投靠的地方,没这个必要。若是圣上欲擒故纵,那我所投靠之人对我身边的人探查又更为谨慎,圣上自然不会多此一举,打草惊蛇。如此看来,又有他人觊觎么……” 日近正午,洛棠风虽欲前往那所谓“酒旗风”处,奈何无人可问,无路可寻,只得走些阴僻小道,再加上本来就没吃过什么,自然有些疲乏。 正所谓“功夫不负有心人”,也道是“柳暗花明又一村”。不知走了多久,却见得那“酒旗风”三字在招客幡上飘扬,望去,这酒舍不大,也就两层格局,虽是垂云流苏,清雅淡然,一派不关世俗,不染火气的模样,却也免不了门庭稀落,甚至没有什么过往的行人。王迟选地于此,毕竟是用心了的。 酒舍里十分清净,踟蹰在外倒惹人生疑。再加上本就劳累,洛棠风便走进酒舍,却闻得一派茶香飘然而至,抬眼,却见那酒舍内的庭院里奇山怪石,错落有致。不知暗流源尽处,八尺山水也堪奇。四周池壁,翠竹环绕,好生雅致。 “来客人了?” 洛棠风听去,却是一温柔的男声,寻声左顾,却见一人身着淡衣长袖,腰系玉笛,双手平放在案桌上,似是拨动着算盘,双眼微闭,温文尔雅,道骨儒风。 “鄙人姓应,为此地的掌柜。地僻人稀,店内也没有伙计招待,还望包涵……”那男子道,仔细一看,那也算得上是个美男子,面容清秀,肤如玉色,身高七尺有余,约莫二十多岁年纪。阖眼微笑,举手投足间尽显雅士风范。 “客人身上隐隐有茶香,似是芸桔草(桃花源名茶,茶香而价廉)?” “正是,阁下所烹鱼浛叶(桃花源名茶,香浓味淡,故常用以祛臭添香)也甚是好闻……” “听客人之声,不过弱冠之年,难得对茶道如此了解,想必家道荣昌。不过听你口音,却似乎不是本地人,身上却还隐隐有些湿气,莫不是昨晚淋了一夜的雨?也听得客人声音中气不足,似是虚弱已久。客人难道是……” 闻此,洛棠风激起一身冷汗,左手握尺,右脚微微向后移,大气也不敢出。 “宣察司(桃花源中州官名,为下五司之一,主掌地方巡查)?”男子道,“也是,年纪轻轻若在朝廷没有一官半职,将来继承家业也难说话……” 洛棠风松了一口气,寻位置坐下,解尺倚在桌旁,附和道:“的确,这几日来也不太平,洛家余孽一直未寻到,我们这些人也难交差……” “不急,到时候,自有分晓……”男子道,“客人欲吃点什么……” “不必了,只是过来坐坐,沏杯蓬湘茶(桃花源名茶,易饱腹,碾碎可做茶饼,清香四溢)即可……” “等人?”男子起身备茶道。 “不错……”洛棠风道,“顺路罢了,我代我一个朋友来此地拜访一人,不知阁下可认识王迟?” “啊……他呀……”男子笑着,“不错……虽说有些放荡,但毕竟是少年意气。虽有些毛病,但也和城内百姓亲如一家。平日里,也靠着正骨的医术来换些钱,到我这儿买些酒……” “他的家室如何?又是哪里人?”洛棠风追问道。 “他并未提起,但应不是显贵之流,也不是本地人……”男子如是答道,沏好茶,又回位坐下,期间眼睛似乎一直未睁开。 “他只向我说出祖籍?”洛棠风心生疑惑,“听这掌柜所言,那王迟似是居住此地已久,应不是什么势力所派……” “客人与那王迟约在何时?”男子道。 “听我朋友说,当时他酒意上头,未说时间,只定了地点……” “哦?”男子颔首而笑,“那客人得等上几个时辰了,那小子倒是随性,能不能记得都成问题,若是天黑之前他还未到,那客人还是尽快起身,完成官家之事吧……” “自然……”洛棠风品茶道,也不愿多言,便屏息凝神,细闻茶上芬芳,静品口中余香,勉强也算是种享受。 大抵过了两个时辰,王迟才赶到,脸上却是嬉皮笑脸,毫无愧疚之感。 “哎呀……这么早就来了……不过就如我昨日所言,也倒没有爽约,哈哈……”王迟道,走进酒舍,就着椅子坐下,双腿翘在桌上,道:“应老板!拿些好酒好菜,明日早些时候,我就离开逸君城了,这顿算你请我的,行吧?” “呵……你小子……算盘打的倒是比我还精……行!就算卖你个人情……”男子道。 “明日?你去何处?”洛棠风问道。 “咳!还能去哪儿?你去哪儿,我就跟到哪儿呗,你今日既然来了,那便是同意了……”王迟道,“你想想看,就现在来说,我对你也没有什么坏处不是?” 洛棠风环顾四周,悄声道:“这里不好说话……” “咳!要真这么说,整个逸君城都没有咱说话的地呢,要事明天再说不迟,哈哈!”王迟道,左手将洛棠风搂住,勾肩搭背,显得过分亲密,让洛棠风表现得很不自在。 推搡间,美酒上齐,王迟伸手拿过一坛,倒入碗中,递给洛棠风: “喏!昨日你不信我,你不陪我尽兴也不怪你,今日你总没有理由拒绝了吧?来,干!” “不……不必……我不喝酒。再说……连日奔波,体虚不及,现在喝酒自然伤身……” “怕什么?子孙不喝酒,祖宗都蒙羞!怎么?你还怕灌药不成?” 言毕,王迟便把酒灌入洛棠风嘴里。却见其满面通红,双眼紧闭,五官扭曲,酒味反冲,引得他直捶桌子,又吐又咳。王迟见状,却幸灾乐祸。 “你……咳咳咳……无赖……”洛棠风道,却又被王迟灌了一口。 打闹间,菜已上齐,应掌柜微笑着,打着算盘,微微睁开双眼,其双眼却是十分黯淡,他注视那无人处很久,才有了光色,但不及半刻,眼睛便渐渐阖上了。 …… “哈……喝酒……嗝……居然喝哭了……嗝……” “我……没哭……你……乱说……” “怎……么,嗝……哈哈……花鼻子……怪说不得……你不……喝酒……嗝……怕出丑……哈……” “这酒……难喝……呜呜呜……” “哈哈哈……又哭了……嗝……” “呜呜呜……我……” “喂……嗝……说话……睡了?哈……老子还能喝……九十坛。洛……棠风?睡……睡了?继续……哭啊……哈哈哈……嗝……好吧……老子……陪你一起……睡……嗝……” 第六章 出城 约莫次日正午,洛棠风才惊然醒来,残羹冷炙早已收拾,坛中美酒却仍有余香。他脑袋昏沉,胃中又顿觉恶心,起身看向案台旁的铜鉴,却发现自己的样貌甚是狼狈。顾盼间,却已不见那掌柜。 “呀!才醒呐!”王迟在那水池旁掬水洗脸,“怎样?还没缓过来?你怕是第一次喝酒吧?” 洛棠风无言,突然意识到什么,猛然一拍胸脯,取出一看,却发现洛书译本完好如初。 “掌柜人呢?”洛棠风问道,也起身去洗漱。 “唉!他人就是这样,话都不说便撒手走人,活该平日没生意——他呀,人挺好,就是自小落下了眼疾,不大见光,我也不常见他睁眼。”王迟答道,“倒是他那马厩里还有几匹好马,你我各乘一匹,今日出城,如何?” 王迟洗罢,长舒口气,神清气爽,也学着洛棠风将散发束起,更显得精神。 “趁人不在,占人好处。你也真是心大……”洛棠风道,“毫不自知……” “咳!谁叫他走也不说一声!”王迟笑道,“你都如今这个下场了,还在那儿谈什么君子之道!”言毕,拉着洛棠风的袖子就往外跑。 “走咯!” “哎!等等!” 拉扯间,洛棠风忙将身上钱财放在案桌上,才安心离去。此后,骑马出城,不在话下。 因是挑着走的曲折小道,行至城外,已是未时。行路间,王迟谈笑风生,直到远离逸君城后,却翻身下马,神情少有的肃穆,朝着逸君城的方向长跪而下,深叩一首,口中喃喃道:“告辞!” 礼毕,又翻身上马,背靠马身,翘着二郎腿,望着天,若有所思,一言不发。 “别过之礼当作三揖五叩,你这……”洛棠风道。 “此非别乡之礼,而是我毕桑一地的习俗,长跪一叩,以慰藉过世之灵。”王迟道,却有些许怅然,自言自语道:“七年了……老家伙……” 路上,黄沙漫漫,尘土纷纷,西风长啸,天云黯淡。白日映沧海,孤舟点黄天。些许日光中依稀可见的,是荒芜之丘,寂寥之人。 远处的林丛终归是远处,他乡的友人毕竟是他乡。 洛棠风长叹一声,终是决心打断这少年难有的沉闷:“你之前所言要事是什么?” 王迟如梦初醒,起身正坐,道:“你可知‘天机九书’?” “至圣先皇时所流传下的奇书,各在不同方面登峰造极,洛书译本作为天机九书之首,我自然知道……”洛棠风答道。 “话虽如此,你可知这所谓九书,其实原先不过只有八本?” “此话又怎讲?” “不知道?”王迟道,“也难怪,毕竟洛家也是朝廷门下,倒不用像我们这般躲逃……呵……” “还望明晰……” “哼,也罢……顺时度世罢了,也怪不了你们……”王迟道,“追根溯源,也得从至圣先皇那代说起……” 王迟顿了顿,眼中闪出一道寒光。 “秦末大乱,生民涂炭。扶苏公子皇位被夺,为绝后患,胡亥依从奸臣赵高之言将其连同蒙恬将军赐死。幸而早先时分君房方士预料扶苏公子有此大劫,告知来到这里的方法,几番周折,终于率领民众来到此地。为首的除了扶苏,蒙恬,便是八族之后,也就是‘天机八书’的传人。自后,陈胜吴广兄弟起义,让时局大乱之际的大部分百姓得以来此地。” “扶苏本意是想安养生息,让百姓安居乐业,然而,并不是所有人都有他那样的觉悟。这所谓的天下大同并未持续多久,不到十年,狼烟又在这片净土燃起。为了天下苍生,扶苏背离了自己永不为政的誓言,得益于旧部蒙恬之属,很快平息了大乱。所谓大同也不过是圣贤的一厢情愿,天下太平,当以明政相依,扶苏便建立起‘中州’,以稳天下大局。” “扶苏公子严明赏罚,也是民心所向,中州日益强盛。倒也算是达到了他所追求的民康物阜之夙愿。然而,所谓太平盛世,也只存于扶苏在世时。扶苏死后,朝廷旧臣为了维护自己家室昌盛,并未遵嘱扶苏之遗愿设立贤德之人为圣上,同时又为了稳固局面,将扶苏最小的儿子立上皇位以供驱使。虽说扶苏留有后手,但未也能如愿,甚至蒙氏一族也受牵连,被发配调往边疆,家道中落。” “但这些皆是朝廷纷争之事,又与我江湖人士何干?”洛棠风问道。 “八族之人皆为正派大家,心念扶苏公子之旧恩,如此自然不可坐视不管。却不曾想,朝廷早已动手,甚至不惜借助奸恶门派之力,使得八族元气大伤,自此,追杀连座持续十余年,死伤无数!一族彻底被灭,一族改氏南迁,其余六族族人几乎被屠杀殆尽。幸而大乱不久便因朝廷内党纷争而结束,这段历史也被朝廷雪藏。但至此‘天机八书’传人便势单,不久江湖又争乱四起,为保证传承,秦氏,洛氏,欧氏便从此依附于朝廷……” 洛棠风深吸一口气,若有所思,又继续问道:“那何为‘天机九书’?” “当年正值大乱,一位通典司(桃花源中官名,为上四司,主掌史料记录,即史官)为了正史之无伪,冒死写下《中州通鉴》以披露中州罪行,托人带出,下落不明,随后他慷慨赴死。因为据传言,此书不仅记载了中州行为之不耻,更记录了一个有关八族与扶苏的重要秘密。此后,它便与那八书并称‘天机九书’。” 阳光穿透雾霭,更显一层朦胧,似是在掩藏底下的荒凉。马蹄旁的鲜花娇艳欲滴,恍若鲜血在水面上绽开,漾波起澜,顺势而开。那久远的历史身披金甲走来,虎虎生风,其金甲之下,却是污秽的血迹。 “这些毕竟是我王家口口相传,或有出入,但大致不差。”王迟道,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洛棠风,“同为八族之后,你尚且有亲友可惦记,而我却恐怕已是孤身一人,不可笑么?” 不待洛棠风回答,王迟便肆意大笑,却似是笑中带泪:“你遭追杀尚有君子之清誉!而我?始乱恶子,天诛地灭!同为冤脏,如此,难道不可笑吗?” “不可笑……”洛棠风道,“纵然万劫不复,纵然披尽骂名,你即是你,我即是我,轰轰烈烈,磊落一生,至死,能问心无愧,放歌而去,这又怎是可笑?” “可笑的不是天灾人祸,而是陶醉于伤痛的人……”洛棠风道,目光正视着前方。 “呵……”王迟回神,继而露出欣慰的笑,“我还不用你来教训我……” “正如我所言,我帮你毕竟是为了我的私欲,因此,我们都没有必要为彼此卖命,懂了吗?”王迟继续道。 “坐视不管?”洛棠风会心一笑,“我做不到……” “呵!我王迟三甲子内力什么时候轮到你来出手相救?管好你自己吧,少给我惹些麻烦……”王迟笑道。 二人沉默良久,似是在回想,似是在惆怅。 “那依你所言,秦氏,欧氏又是哪方势力?”洛棠风首先打开话题。 “越人仙谷,朗泉阁。”王迟道,“皆附属于朝廷,除宗门内务外,一切皆听从朝廷调遣。此外,听说西祁最近兴起的百机门也是八族公输一脉的手段……” “那九书的具体名称可知道?” “流传不广,除了你们洛家的洛书译本,其余的已无从知晓。九书一旦重现世间,那便更是场腥风血雨。” “那王家所传又是何书?” “化气为海,大冥丹诀……”王迟道,“就此打住,毕竟是家传本事,我也不可全盘托出……” 天幕将歇,白光乍泄。大地吞没了红日,将白昼扼杀,流出惨淡的血。王迟凝望着日落,道:“你欲去往哪里?” “芝曲城——纪楠山。”洛棠风道,“据家书所言,那里有我爹的一位旧友。” “涵虚道么?”王迟道,冷笑一声,“也是,的确为个好去处……” 晚风东来,雨气渐逼,水声渐近,二人似是越过了那片荒凉的大漠。 “芝曲一城还有十里。前有避雨处,今夜不妨就此歇息。”洛棠风道。 风携落叶,飘若柳絮,散如烟雨;雨带梨花,坠若琉璃,灿若流星。夜空中,漫天的星辰。山林里,势微的火光。二人对坐,一茶一酒,更倚半树桃花。 第七章 先生 西域祁国,地狭人稠。其西北部有座大山,名曰“若卞山”,高万仞,据千里,终日为白雪所盖。自记载以来,从未有人登上此山,甚至所谓传说也从未立足于此。 离山三百里,便是繁华的祁王宫城,远离边疆,背靠大山,环绕白水,易守难攻,用来建都,自是再好不过。又话说这祁王府,却是坐落于宫城一角,放在中州,也不过是一座达官显贵的府邸,很难想象,五大国中有“白额猛虎”之称的祁国,君王居处竟不如想象般气派。或是国力有限,或是以倡节俭之风,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往那府邸中约走几步,却也不曾见些奇珍异宝,除了守卫,也不见佣人来往。穿过几个大殿,才依稀有了人气,而那最引人注目的,便是那祁王殿前的两根大柱,朱漆玉垒,金箔相刻,算是这地方最值钱的东西。而那左右两根柱子上各刻“当作前车”“莫履后辙”,隐隐看去,似是人先以血相画,再镀金而刻。如此祖训,祁国能并称五大国,倒也不无道理。 却不想,今日祁王殿内却无奏折批阅,甚是雅静。那大殿御座之下,两人下棋对坐,身旁的婢女寥寥几个,除此,再无他人。 “先生妙计,避实攻虚,巧借风波。不仅使穆宁刘氏为我所用,更使中州再起风雨,为我祁国乃是大功一件!”说话者便是祁王。其身长七尺,衣着蓝纹百鸟服,肩披豹皮,发髯灰紫,面容方正,约莫二十来岁。淡绿眼瞳,眉目间似有澎湃胆魄,少年之君,帝王之气。 “陛下为天命之子,得此嘉奖,受宠若惊……”答者身披黑袍,面戴铁质面具,颇有神秘之感。他声音沙哑雄厚,却似是故作此声,让人分不清他是男是女,是老是少。 一子一落,一句一起。二人的棋局之大,叫外人看来深不可测。 “先生既是助我大祁,何不长居于此?先生智超群雄,才压天下。若是能助我大祁,官位厚禄,不在话下……”祁王道。 “山中野人,草间布衣,不足挂齿,承蒙陛下厚爱,愧不敢当……”黑袍者答,“良禽择佳木而栖,想必陛下也是知道……” “哦?如此说来,我不是先生的佳木?” “非也,鄙人不是陛下的良禽……”黑袍者言,“陛下求贤若渴,以下座之礼(祁国君主最高礼仪,即离开王位,或坐或站,以此会人)会见鄙人,定然不缺人中龙凤常伴君侧。” “先生既是如此,那我也不必强人所难。想必高位厚禄于先生而言只是身外之物,为作答谢,我以长苏(祁国最名贵的茶)三石相赠,可好?” “但取一壶足矣……”黑袍人答,“盈则亏,满则溢,多不益善……” “哈哈哈……先生豁达,为我所不能及。”祁王笑曰。 “陛下身居高位,日理万机,又能以宽心待人,是为大德。鄙人隐蔽山间,闲散度日,沾得几分山野雅趣,是为小德。两者而言,概莫能及……”黑袍者言,“陛下今日所念之人即刻便到了,鄙人就先且告退……” “无妨……” 言毕,那黑袍人一挥袖,那黑白棋子竟全收入袖中,他将棋盘一收,叩首而拜,便信步离去。 那人刚刚离去,一黑衣男子便从大殿横梁上翻身而下,左右两腰各系短刀两把,各刻“大祁王庭”“十刑尊卫”。其半跪俯首,行抱拳礼:“不可用,杀否?” 祁王摆手而笑,回身坐在御座之上,示意那人起身,道:“墨黥,客人来了……” 话音刚落,却见那大殿外两个男子走来,步履无声。其皆着素衣,神色严肃,似是来者不善。而这二人,正是前些日子大闹洛府的御差与无常。 二人先且直身而躬,以行拜礼。继而那御差道:“事既已成,望祁王莫要食言。” 祁王左手托腮而笑,道:“诸葛先生出手利落,朕这十刑卫更是无一人可比先生。却不想,先生今日似是带了杀器,是欲杀朕而后快吗?”又看向那无常背挂的箱子道:“令弟技艺同出一辙,驱役傀儡,血不染手。世人皆言,无常不笑,生死已料。今日令弟如此严肃,可是为朕的顶上人头而来?” “家父何在!”御差正色道,不怒自威,眼中似是锁着恶魂。 “那么先生可是将那四本残卷皆收入我麾下?又可将那洛家悉数杀死?”祁王起身曰,“非但没有做到,反而私藏洛家当主,非朕食言,只怪得先生为人谋而不忠……” “祁王若是要他,那且先把家父放还,我兄弟二人留他别无他意,不过是为救家父留个后手,毕竟那洛家当主于我们而言非福反为祸,请祁王再做决议!”御差道。 “哦?”祁王笑道,“那便是朕武断了……先生息怒,毕竟人死不能复生……” 祁王挥手,示意婢女将手上之物端上案桌,将黄布揭开,却见一颗人头赫然出现,血迹已干,应是已死许久,却并无腐烂,着实奇怪。 “先生,抱歉……”祁王笑道,将案上头颅掷向二人。那无常怒目圆睁,似是强忍泪水,只见其身后盒盖掉落,那白衣傀儡似箭般窜出,一手执兵刃,一手将其父亲遗首接住,反扔给本体。无常一手接住,一手操纵傀儡执刀砍向祁王,却见那名为墨黥的男子抽双刀相接,一脚踢开,那无常又翻身一周,将遗首放入盒子,又拉弦将刀掷出,身傍傀儡,双手操纵,似是重装强弩。 那一刀直冲祁王面门,其竟也不闪躲,那墨黥竟直接以手握住刀柄,反手掷在地上。 对此,那御差却显得平和许多,见父亲遗首护好,面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是上前一步,吸气长叹,张开双臂,袖中飞刀悉数显出,碰撞之声又如毒蛇吐信,潜龙低吟。 “启,退下……”御差如是道。话音刚落,便将袖中飞刀悉数掷出,再以线相引,整三十六把飞刀聚为一堆,猛若巨浪,荡如龙啸,直冲祁王,刀鸣阵阵,摄魂夺魄。 那祁王却是仍端坐如初,不动声色,诡笑如初。眨眼间,突然一个身材魁梧的壮汉出现在眼前,手持重刀,清啸一声,劈向那刀群,刀风相抗,硬生生将那刀群劈成两半。 御差顺势翻身一拉,两股刀群又聚为一拢,飞冲而向。御差再看那壮汉,却不禁为之一惊。 “罡刀门的长老秋曹。怎么会为祁王所用?”御差看向那壮汉手上的巨刀,双面各刻“大祁王庭”“十刑尊卫”,“十刑卫,也不尽然只是祁王手下亲信么?” “大辟,那先生可不容小觑……”祁王道。 那汉子点头相应,面上的横肉微皱,面对那更加猛烈的刀阵,突然大呵:“小妮子!出手!” 三柄暗镖突然从暗处袭来,直冲那御差后脑,无常见势不妙,以傀儡直接相接,正欲反击,耳边却听得风鸣阵阵,抬头一看,一掌压下,好在及时闪躲,御差和无常皆收手躲开。 “切!差一点!铁脑袋,你对付那白头发的!”一女子不知从何处落下,身着黑色罗衣,马尾飘长,眸含秋水,却也不缺杀意。他翻身将腰间的软铁鞭掷出,那御差躲闪不及,硬生生挨了一鞭,顿觉肌肉似是被扯裂般剧痛,嗟叹一声。余光中,那墨黥手握双刀奔来,两刀猛攻,御差侧身相躲,抽出腰间铁扇相接,夹住一刀,借力起身一脚踢开墨黥,又听得背后有暗镖飞来,在空中转身将刀掷向那女子,又一扇击飞袭来暗镖,双方过招,不分上下。 无常欲上前助阵,却被眼前的男子拦住,有心无力。二人过招,那男子的掌法竟讨不到什么好处,那无常的傀儡似乎本就是条生命,一招一式,皆与那无常配合得恰当好处。无常逮住空隙,以傀儡一刀相劈,那男子竟仅以手掌硬接,却并无损伤分毫,反将那刀给一掌劈断。 “枭首不得势,大辟,你去助他!”祁王喝令道。那名为大辟的壮汉闻言前去相助,一刀劈去,无常明是躲开,却被刀风所伤,头晕目眩,勉强站立,与其过招。 “好机会!”枭首大呵一声,一掌挡开那傀儡的猛击,硬将那傀儡双手扯下,无常始料不及,那大辟却又一刀斩来,直冲脖子,千钧一发。 御差见状,惊觉不妙,将手中铁扇掷出,竟分为十三把刀刃,以线相引,击中那巨刀,勉强荡开,如此却是舍身一击,半息间,其背上已被暗镖所伤,隐隐有麻痹之感。 “启!走!”御差大呵道,转身又勉强撑着,又负伤几处。 无常闻言,换伤将那枭首踢开,转身将傀儡掷向祁王,众人惊觉不妙,那大辟以身相护,却见那无常猛地拉弦,刀光剑影一刹那,火光迸泄,傀儡忽然爆炸,火浪击退众人,滚风扬起尘土,模糊间,那无常和那御差竟突然消失了。 “祁王!我要将你!碎尸万段!” 硝烟过后,祁王微睁双眼,自己却是端坐如初,那身前的大辟却缓缓跪倒在地,血淌满地,不省人事。其他人各有负伤,或能勉强站起,却难再战。按理说,那无常与御差应也负伤,难逃多远,众人皆等候祁王下令,却见其诡秘一笑: “叹为观止啊……叹为观止……” “陛下!我且去追!”墨黥臂上似有块肉摇摇欲坠,其却并无苦色,神情自若,似是无事发生。 “不必……”祁王道,“且去寻鸩毒来,他会医治……” 言毕,祁王走下御座,步出大殿,看着那两根柱子,抚摸着上面的字迹,其却在爆炸中未受波及。祁王回瞻大殿,觉甚是残破,似叹似笑。 “不可用者,不可为友,后当——赶尽杀绝!” 第八章 笑客 两日后,祁国白庆统(祁国地理行政分化单位,以域统制,除开首府,大设八域,各小设十七统,性似中州郡城制。)境内,山野中,怪树掩映,微露晨光,拨开枝杈,大抵可看见一间草房,湿气可闻,破败可见,可就在这林间陋屋中,隐隐现出几道烛光。 “咳咳咳……启,不想这毒镖甚是诡谲,心脉受阻,运气不通,内力十不存三……咳……就算能医治……也得到那越人仙谷,现如今,进退两难……”御差诸葛明如是道,其倚躺在床上,暗叹一声,看着弟弟诸葛启,却忽然改口道:“不,其实也并无大碍……” 屋内,炉火正旺,药香四溢,炉子旁边久坐之人,正是所谓牵魂无常——诸葛启。他闻言,渐渐起身,上前为其兄盖好被子,示意其好好躺下,面容忧虑而又憔悴。 “不想所谓四大刺客,也不像传言那般心狠手辣。为救令尊,夺书复命,明是一己之事,你们却又不滥杀无辜,如今落得这一身伤病……”窗边的长者道,“世事可叹,人心难预……” “易宣前辈,世人尽知我们二人杀技之精,却不知我们所杀者之恶,所谓骇人听闻的传言,不过是他们喜闻乐见的谈资罢了……咳咳……前辈品行超人,洛家更是君子之家,我们虽不为善,但也绝不作恶……”诸葛明咳嗽几声,“倒是这次,家父未能救得,还赔了前辈的传家之宝,甚是惭愧……” “少侠何须自责?毕竟是祁王狠毒,如今先当养伤,再做商讨——祁王所得之卷乃为天论篇(洛书译本四卷之一,主要讲论天间星象变化,进可测风水,算农时等),短期之内,对于为君者起效不大。于中州而言,暂无威胁……”洛易宣道。 言毕,那诸葛启似是想要说话,却咿咿呀呀地难以吐清,对着洛易宣,似乎有些着急。 诸葛明见状,赶忙说道:“阿启他自小受创,不能言语,还请前辈见谅……家弟刚刚所言,大抵是感谢前辈的话……” “自是无妨……”洛易宣笑道,“话谈如此,不知二人祖籍……” “中州广岐诸葛氏……”诸葛明道,“家临之处,即是苍夷山……” “苍夷山?令弟莫不是……”洛易宣略显震惊。 “不错……”诸葛明道,“苍夷血案的八个遗子……” 闻言,洛易宣仰天而叹,长哀一声:“可叹……可叹……” 屋内的气氛似是又沉郁起来,诸葛启左顾右盼,拉拉诸葛明的衣襟,似是很不解,又似是很害怕。 诸葛明摸了摸弟弟的头,叹道:“或许是受惊过大,阿启他至今还想不起当初之事,甚至记不得其本来姓氏……于他而言,或许是福非祸……” 突然,一人推门而入,其气息之隐蔽,步履之轻盈,竟让所有人都未能察觉。 其头戴斗笠,身披黑纱,半遮面庞,身后系着黄色的麻袋,似是很沉重,见到诸葛明,解开面罩,笑道:“诸葛阁下,许久不见!“ 诸葛明定睛一看,其腰间挂一药葫芦,紫纹檀香,只见露出“十刑尊卫”四个字,突然面色巨变,大呵一声:“十刑卫!” 洛易宣闻言,即刻拔剑直逼其颈,寒光烁烁。诸葛启也转身拿刀,护在哥哥身前。 “小生鸩毒——罗幽,拜见洛前辈,见过二位少侠……”那人笑道,其笑容丝毫没有惧色,于此场面,似是很不协。 “你意欲何为?”洛易宣大呵,剑几乎要刺进其肉。 “如此迎客?倒也难怪……”罗幽道,半跪而下,解开黄袋,“今日,我奉令尊之遗言,独自前来归还遗体与诸葛阁下……” 黄袋一开,正是遗体一具,与其遗首相应,皆无腐败之像,只是其缺首,也是渗人。 “经令尊之允,以秘法相浸,故能死而不腐……”鸩毒道,“还请速速安葬!” “缘何信你?无缘之举,必有蹊跷!”诸葛明起身道。 “蹊跷?若是想杀三位,何须佯攻?”罗幽道,“今日只有我一人,且非祁王所命,只是归还令尊所嘱,若谈原因,不过我为医者,行有医德罢了……” 话虽如此,这局势却仍是没有好转,那罗幽只得嗟叹一声:“啧!口说无凭,是我大言不惭了,怪不得你们……” “行吧。就此别过,剩得各位起疑心,若是信不过我,大可换地歇脚,找这地方我可是费了些功夫……”罗幽道,正欲离开,又忽然站住,道:“并非我偏袒,令尊确是在狱中自杀,以断二位把柄,只是祁王封锁了消息罢了……” 罗幽步出大门,又听得那诸葛明喝到一声“且慢”,继而转身,神情肃穆,一反前态。 “为何?”诸葛明问道。 “令尊自知无力回天,反会拖累二位,使二位身不由己,便向我寻毒酒自尽,以断祁王后手。奈何令尊死后,祁王竭力寻找致死之人,我于那些时日无法脱身,未能及时告知……”罗幽道,“祁王精于算计,以令尊为要挟,便可驱使两大杀器,如此好处,自然不可能过早就杀!诸葛阁下若是不信,我也无可奈何……” “那祁王为何这时便与我反目?”诸葛明问道。 “阁下为祁王并未尽心,于祁王而言自然不可再用。若是欺骗,又念在内有叛徒,若是继续驱役二位更难预测何时会反戈一击。自然应当杀伐果断,以绝后患!” “你又为何将这些说与我听?你为臣子,岂能不忠?” “西祁十刑卫,五人内属,其余皆是江湖散人,虽为祁王效力,但我之所行,定不能违心,这是家师的教诲!若非祁王需要,我早已成疆外枯骨,我与祁王,不过是互有相求,并无君臣之说。”罗幽道。 一瓣黄花乘风而入,卷走屋内温气,带来些许寒意,诸葛明不禁猛咳几声。 “阁下似是中了寒毒,若是信得过,就取我这葫芦里的药来服用。”罗幽说着解下葫芦,扔给诸葛启,“分为两副,每日三服,不出三天即见效!” 诸葛明就此谢过,正欲追问,那罗幽却更先开口:“你可知为何祁王偏偏选择追捕令尊,甚至不惜以重伤四大内属为代价?” “一者,以我爹为要挟,能以我们二人的名号行动,掩人耳目;二者,十刑卫虽是更信得过,也更容易成功,但太过招摇,容易泄露。先易后难,逐一击破,自然更为合适……” “不尽然,据我所知,祁王选择令尊,更是为了诸葛家家传绝技,所谓御物术,看为简单,但我于此后翻阅史料,却也找到了相关记载。”罗幽道,停顿一下,“《公输全书》三卷之一,御物百行。阁下手段,似是和这十分相似……” “仅存于元氏世家与你诸葛家。元氏为刺客世家,势力庞大又远在胥国,相比之下,诸葛家简直唾手可得……”罗幽继续道,“为了家传绝技不被泄露,想必这也是令尊自尽的原因吧?” 诸葛明闻言,似是十分惊讶,就如从未听说过般,继而又回想起什么,眼角抽搐,继而泪流满面,埋头自语,口中喃喃道:“原是这样!原是这样……” “今日就此打住,三位可在立冬之时由那玉扰统(祁国地理行政单位,位于祁国东北部,中州西部)踏冰跨江而过,那时,警备松懈,为逃离的最佳时刻。”罗幽道,“情况变更时,我若是可以抽身,便会在此地留下告示,话已至此,全凭诸位。” 罗幽踏出屋门,似是想起了什么,索性不回头,道:“最后说一声,伤我可以,杀我也罢,但你们若是伤了阿朴姐,我……” 罗幽故作停顿,似是在酝酿,似是在强调,忽然,只见其侧露凶光,眉宇之间的那股杀气,噬魂灭魄,站立许久,回首只道:“不死不休!” 雨色空濛,野间新韵,清风和雨,似飘似散,半入青烟,半入思绪。风湿了栀子花,落在罗幽肩上,随着那一声声踏脚声,消失在朦胧的雨色中。 第九章 登梯 桃花源这个世界所谓的“道”,其实是春秋战国时期的诸子百家的各种思想结合而成的门派,经当年的秦末大迁徙传入,如今已经历了八百年风雨的洗礼。除开五十年前才从桃花源外传进的正一道,现最有影响力的莫过于“天下四道”——涵虚,留真,合离,天化。而纪楠山,正是涵虚道的发源地之一,王氏道派的传承一脉。 涵虚道,也称三一道,讲究精神专一,天人合一,内外如一,乃是“天下四道”中最早创立,最早成体系的一大道派,如今虽没有当年的风光,但也算得上是一流宗门,洛易宣让洛棠风在此修习,可见其良苦用心。 纪楠道观倒也不是在什么深山老林,但常年云遮雾掩,迷烟缭绕,也是所谓云深不知处。现在正是清晨初晴时分,烟雾消散,那风光倒也不错,翠竹,青山,劲松,涓流。可谓是一步一景,更是一步一惊。王迟一路上停停走走,走走停停,若不是洛棠风催促,不知要消磨多长时间。 “哎,洛兄,前面就差不多到了,这马恐怕也不好照料,不如就此放过?”王迟从马背上跳下道。 洛棠风点点头,也从马背上跳下,二人便收拾一番,王迟便拍拍马屁股撵走了它们。 “走喽!”王迟看着飞奔的马儿,像一个无邪的孩子。 “洛兄,你说你若是要拜师,那我岂不是个外人?”王迟打趣道,“若是这样,我可要比你先拜,毕竟这辈分定得高你一头!” 洛棠风无奈一笑。几日来,二人一路上的打打闹闹使洛棠风感到了些许快活,这般轻松释然,自从他离家以来,或许还是第一次。 “我听说纪楠山有着‘纪楠四贤’,见了他们,你恐怕也不得不安分点了吧?”洛棠风道。 “那怎么知道呢?要是他们连我都打不过,那你还不如拜我为师算了,怎么样?”王迟耸了耸肩,“前面似是便是正门了?” 洛棠风定睛一看,才发现一副极大的门匾高高悬挂着,赫然写着“纪楠道观”四个大字,好一番气派! 匾下有着两个年轻人打扫着落叶,此外并无他人。 其中一个年轻人看见洛棠风他们便放下手中的扫帚,行礼道: “二位今日所来何事?” 洛棠风回礼道:“我为拜师而来,家父与贵观观主有些交情,还望阁下能带带路。” 听到这话,这个年轻人自是不敢怠慢,道: “二位若是来拜师的,那还请跟我来后山一趟。” 洛棠风和王迟随年轻人来到后山,只见一段台阶直入云霄,这台阶至少有三千多级,阶面陡峭,恍如天梯。 “这是我们纪楠山的规矩,二位若是能不用轻功直达山巅,便过了我们拜师的第一关,可若是过程中退了一阶,那就得重新开始了。”年轻人道,“话虽如此,这暗处自有人监察,还请二位莫要打歪主意!” 洛棠风不禁吸了口凉气,这三千多级台阶若是用轻功飞上去,那简直易如反掌,可如今这要一步步走上去,且不谈负重,如此高处,纵使有一代枭雄那样的气魄,怕也会胆寒。 “怎样,你和我一起吗?”洛棠风道。 “那不废话,不然以后你万一逮住我这把柄取笑我怎么办?”王迟嘟囔道,“也不见得多难啊……” “那祝二位好运了。” 话音刚落,洛棠风和王迟便登上台阶,一步一步,二人脚步不紧不慢,很快便过了一百阶。 虽说不难,但毕竟百无聊赖,王迟天性难束,自然有些不耐烦,连踏两阶,连踏三阶,把洛棠风远远地甩在了后面。 “洛兄!我比你先上去的话,我可就是你的师哥喽!”王迟戏谑道。 洛棠风不作回应,只是一步一步地向前走,由于天阙尺的重量,他走得很慢,却也很踏实。 “洛师弟!快点!” “任你怎么说!小心等下脚没踩稳,掉下去了,可就得从头来过。” “呵,怎么可能?这种小错我怎么会犯?”王迟自信道。 果不其然,在王迟踏上一百六十三阶时,便打了个踉跄,随后重心不稳,眼看就要从那里摔下来,他却一个空翻落下,虽不狼狈,却已落后于洛棠风。 “啧,真麻烦……”王迟不耐烦道,却见洛棠风已经几近消失在云端,“这小子,也不说等等我,真的是……” 王迟无奈只好继续重新登梯,“看我跟上你,可不把你拽下来!” 洛棠风此时已登了五百多阶,他的身后是怎样一番光景,他也不敢想,更不敢看。那一步步稳健的步伐仿佛踏着行云,扶摇直上。 “哈哈哈,洛师弟,我终于跟上你了!”王迟竟跟了上来,看着洛棠风病态地笑着,突然猛地扑向洛棠风,“看我不把你拽下去!哈哈哈……” “别闹!”洛棠风慌乱之中下意识地向后蹬了一脚,不偏不倚正好蹬在王迟脸上,虽是无心的一脚,但也毫不留情,王迟的脸仿佛瞬间凹陷进去了。 画面仿佛定格在了那一刻,洛棠风猛然回头却见王迟已飞出六米多远,不断地下坠着,。 “洛棠风!你今天死定了!”王迟气急败坏道,声音在山谷里久久回荡,他略显狼狈地调整身姿,又稳稳地落在台阶上,却连洛棠风的影子都看不见了,“等哪天老子一定要把这破台阶拆了!” “姓王的向来说到做到,得快快上去,找到观主,否则等他追上来……!”洛棠风不禁吓出一身冷汗,“那家伙出手不知轻重,今天怕是要把我打废不可。” 洛棠风虽这么想,但还是没有急躁,仍然不紧不慢地前进着,因为他知道,骄必败,躁必失,这都是他父亲教给他道理。 登这台阶,王迟试了一次又一次,又失败了一次又一次。终于,当他停下来,他看了看周围,见没有别人,思索片刻,道了一句:“呵,狼狈又如何!” 话音刚落,王迟便趴下,手脚并用,宛如一头彪悍的猛虎般爬了上去,虽说如此,样子却依然十分滑稽。 等王迟再追上洛棠风时,已经是第三千七百九十二阶台阶了,听着背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洛棠风惊恐地回头看着,只见王迟飞快地爬上来了,无常般索命的笑容摄人心魄,却又见王迟爬着的滑稽样,洛棠风不禁哑然失笑,随后出于本能地往前跑去,边跑还边喊:“疯狗在追我!疯狗在追我!哈哈哈……” “洛棠风!我要你死无葬身之地!”王迟加快了爬的速度,宛如猛虎看到了猎物。 “哎呦,王兄,且慢,且慢!哈哈哈……”洛棠风此时笑得很难受,“哈哈哈……且慢!哈哈哈……” 两人就这样打打闹闹地上了四千多阶,终于,连爬四千多阶的王迟不免有些疲倦,便在地上坐着休息了一会儿。 “哎呦,累了,你小子跑得再快,老子照样追得上!哼!” 洛棠风闻言便迅速调整了状态,缓步走上去,此时他回望身后的路,已是白茫茫的一片,再看身前的路,亦是白茫茫的一片,天地间仿佛就只有这段台阶。 等到洛棠风登上最后一阶时,已是黄昏,他回望夜空,也已稀稀疏疏地可以看见一些星星,他长叹一声,取下天阙尺,依靠在一棵海棠树下,看着红日落下,看着皎月升起。最后,在一片星幕中,只有一个少年,一轮明月,一棵树,几颗星,或许,还差一壶酒…… “哈哈哈,傻子!你还不跑?”王迟狂笑着爬上来,一跃而起。 “该死,忘了这家伙了!”洛棠风转身就跑,可惜已经来不及了,刚刚拔腿他就被王迟按倒在地。 “王……王兄!冷静!冷静!气盈上头亦需三思!你这可是一拳一命!王兄!冷静!”洛棠风慌张道。 “哟,刚才还王迟王迟地叫我,现在就跟我称兄道弟了?”王迟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道:“总之,我现在很不爽,你起来吧,受我一拳。” “开什么玩笑?你下手又没个轻重!”洛棠风撑着天阙尺站起来,就在此刻,王迟一拳便冲过来,洛棠风来不及躲闪,双手立刻举起天阙尺格挡,拳风散退了身旁的碎石,后劲将洛棠风重重地推向海棠树,海棠花散落一地,可是力道却不及想象般强劲,而是随着天阙尺的一番小幅度震动给化解了。 “你疯了吗?你想杀了我吗?” “哈哈哈,怎么会呢?你这不是家传的宝贝吗?让我试试真假!” “你!” “哎,不管怎么说,你这宝贝也算是厉害哈!”王迟故意岔开话题。 “是啊,竟可化解如你这般强劲的内力,进可攻敌,退可守御……”洛棠风抚摸着天阙尺上的细细纹路道。 “哦?是吗?”王迟笑了笑,又是一拳冲过来,只不过这次的目标不是洛棠风,而是天阙尺。 一声震彻山谷的巨响从天阙尺中传出,洛棠风口吐鲜血,头晕目眩倒在地上。 “你……” “好咯,我现在气也消了,喏,这是药,我制的……”王迟竟从怀间取出一颗药丹,喂进洛棠风嘴里。 “你这个……畜生……”洛棠风昏迷过去,不过仍气色红润,仿佛只是睡着了一般。 “睡一觉吧……接下来的事就担心你来插手……”王迟喃喃自语道,随即望向身旁的山林深处喊道:“什么人?不必藏着掖着了,不管有几个人,对付你们,我一个就够了!” 第十章 试探 “怎么?畏畏缩缩的是怕了吗?”王迟如是道。 林中窸窸窣窣一阵碎声传出,由远即近。月光下,一道白影蹿动着,快得让人看不清。突然,一位白衣男子凭空般出现在王迟面前。身着白道袍,太极八卦图着在背上和两肩上,黑发蓝瞳,睫毛细长,五官十分精致,约莫二十七八岁。他身高七尺,略微比王迟高点,但总体而言还是一位超凡非俗的美男子。他从长长的水袖中探出两只手做拱手之势,道:“在下道号玄霜子,刚才实在是无意冒犯,只是听到刚刚的声响,特来查看一番。” “那刚刚那股诡异的阴寒之气可是你发出来的?”王迟质疑道,“如此庞大的寒气,我原以为有四五个人……” “哦?我刚刚应该把我的寒气压制住了吧?”玄霜子微笑道,他眼睛眯成一条线,笑起来隐隐的还有酒窝。 “这是我的本事,你不必惊讶,不过你的寒气实属罕见,倒是和那位少将军有点相像,有这么强大的内气,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你。”王迟仍然不放松警惕,继续质疑道。 “毕竟我一直隐居在这纪楠道观,很少出面,江湖人不知道也很正常——既然我都告诉你我的名字了,那么敢问阁下尊姓大名?”玄霜子道。 “姓王,名……”王迟停顿了几秒,继续道:“够了,多说无益,我也不想套你话了,在我到达山巅时你便跟踪,莫不是不怀好意?说吧,你究竟有什么目的?别以散步为理由来忽悠我。” 玄霜子不禁笑出了声,道:“没什么,只是听说此次登梯的两个人中,有一个失败了七十九次才上来,不过还是‘爬’上来了!哈哈哈!可真有你的!我当初怎么就没有想到这个偏方呢?” “你是想找死吗?” “你不妨试一试……” 王迟先发制人,踩地而起,原地只留下一道残影,霎时间,林中的飞禽一哄而散,落叶随风而起,席卷整个夜幕。 “挺快嘛……” 玄霜子浅笑一声,微微转身以两指相接,便夹住了王迟掷出的飞石。转而又侧身一躲,便又躲开了王迟的一拳重击,但仍被拳风所伤,隐隐地抿了口血: “不错……这力道还挺巧妙……” 王迟打空,转身借势一击拍地,山巅一震,碎石腾空而起,又内力外放,将碎石悉数打出。玄霜子一跃而起,却不知王迟已以更快的速度跳到他的后面,他转身还来不及做防御之势,王迟内力外放的一记掌风便击中了他。 玄霜子朝自己的几个穴位点了点,吐出一口脏血,暗自想到:“如此霸道之内气,想必应是不会错了……” 王迟不做回应,手臂上却有寒气刺骨之痛,勉强逼出,继续展开攻势,挥拳击向玄霜子,只见玄霜子缓缓站起来,负手而立,神情悠闲自在,如掌大局之势,毫不闪躲格挡。 王迟一掌击中了他的胸膛,一道内劲使玄霜子大吐一口鲜血,他一只手颤颤巍巍地抓住王迟的手,另一只捂住胸口,退了一步。 “呵,并无大碍嘛,用内力护住了筋脉,我还想一击把你打晕,真是我自大了。”王迟道,心理不禁为之一震,“这家伙竟然能硬接我一击,的确不容小觑……” “嘿嘿……的确是你自大了!”玄霜子抬头微微一笑,嘴角的血不断地滴着,“终于算是抓到你了——使出你的本事吧!” 一道寒气从王迟手上逐渐蔓延到臂上,手上竟霎时凝结了一层霜,寒气透骨,仿佛不只是经脉被冻住,甚至整只手臂都没有了知觉。 “果然……”王迟面不改色,强行运气,却觉经脉胀痛,勉强以自身刚气把寒气逼退了回去。 尽管这一切都在玄霜子的意料之中,可是他也不免一惊,立马收回手连退三步:“果然如此……” “北肃少将,天纵将才,如今竟沦落到这所谓‘玄霜子’之名号,可笑!” “当年受屠诛十杀令的孩童,今日我居然也有幸相见……” “你为何在这?” “你为何来此?” “那个倒在地上的傻子是我的……朋友,他来拜师,我和他一道来。” “他值得你这么做么?” “为什么不值得?” “人心难测,你可曾想过,他若是以某种原因出卖你,你就会万劫不复!” “值不值得这样做我自己知道。”王迟道,“他相信我,我相信他,这便是我值得这么做的理由。” “呵呵……所谓破天之凶,毕竟只是个涉世未深的少年。我当初就是如此,才会落得如此下场。王迟,你与我有那么几分相似,我才如此奉劝你。言已至此,你的行踪我自然保密,趁他还未醒,你自行决断……” 王迟默不作声,思索良久之后岔开话题道: “你刚刚激怒我,即是为了确实我身份,你这般作为,可是为了这纪楠道观?” “自然。换为你,与我交手,毫无保留,也是为了勘清我的底细,而你此番,应是为了你那个所谓的朋友吧?” “看来我们两个都的确如此,身处险境,却都不为己……” 月下,清冷的月光映着寒霜,寒霜映着溪流,溪流映着夜空。山鸦鸣,明水漾。风摇着叶,叶牵着风,穿梭在山林里,好似那屏风后飘曳的水墨画。王迟叹了口气,望了望山景,竟比白日里要清晰。 “怎么这么冷?”王迟道。山之寒景,人之寒气,心中寒意,似是把冰刀,割开,划破他那曾经的记忆,如同暴雨倾泻,击打这他的心。他闭上眼,回忆着儿时的那一幕幕场景。 那开头,是一片温馨的稻田。 那转折,是一把带血的刀刃。 那结局,是一声无助的空鸣。 “十年了,我整整逃了十年。你能想象吗?一个不过八岁的孩子,无奈地与父母相离,面对血腥,面对杀戮,只能无奈地接受。他杀人,他逃命,他无奈地选择了最黑暗的童年。而你们的‘道’在哪里?你们的‘道’有何用?”王迟狠捶身旁的树,掩住了脸,“这一切为什么要我来承担?我哪里错了?我爹娘哪里错了?他们只不过拥有了别人一辈子也得不到的东西!叛国贼,灾星,十恶不赦,大逆不道……这样的称谓为什么要强加于我?这十年间,从未有人能与我这样共通!如今我终于找到能和我交心的朋友,我又要提防他,警惕他,甚至是恐惧他!这样的事,你懂吗?你的所谓的世事不是比我参透的很多吗?你说啊!” 玄霜子呆滞在原地,他无所适从,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让王迟一个人静一静。 “你不懂……你只是被陷害,依靠你的实力,你的家室,你完全有机会澄清自己。只是你胆怯,不敢向天下人洗明自己!这是你自己选的。而我……我……我又能怎么选择?”王迟深吸一口气,嘴唇微微颤动,他背过身去,坐在悬崖边,无人知晓他此刻的神情。 “王迟……”玄霜子欲言又止。 王迟摆了摆手,似是在阻止,或许,曾经的他,来不及悲伤,便将所有崩塌的心,堆砌成一道抵御不幸的城墙,即使百孔千疮…… 但谁也不知道,如今的他,脸上是否有泪水淌过,眼中是否有流星闪烁。漫天星光似是与他相拥,他却似是厌恶着,独处,不言一句,只是望着远方,那看不见的远方…… 如此,即是半个时辰…… 王迟站起来,眼中的泪明明还没干涸,却强颜欢笑道:“冷作颜,真亏你耐得住性子听我发牢骚……” 玄霜子叹了口气,无奈地笑道:“哭够了?” “你这小子,你信不信我弄死你?” “哎哎哎,再怎么说我也差不多比你大十岁啊,你若要拜师,那还得叫我一声师叔,怎么没大没小的?” “唉,也罢,若是低你一个辈分,那倒是丢人——暂且睡一会儿吧,那小子估计也折腾不轻……” “不现在走吗?观主现在可能还没睡。” “不了,那傻子今天累了,放他一马吧……”王迟苦笑道,倒头就睡。 月光清冷,星火晦暗。玄霜子看向云巅,却又恰听山间些许虫鸣,似是在呼唤归来的远客,似是在歌送远去的曾经。却不知那少年的梦里,到底是怎样的光景…… 第十一章 不为 “哎,洛棠风,这都快要正午了,还不起来?真被我打死了么?”王迟摇了摇昏睡中的洛棠风。 “咳咳……你这家伙……嘴里能吐一句好话吗?”洛棠风微微睁开眼,突然咳嗽几声,朝地上吐出一口瘀血。 “呦!看来我还有舒筋活血的本领呐!嘻嘻嘻……” 洛棠风拿起天阙尺背在背上,白了王迟一眼,却恍眼看见玄霜子倚靠在一旁的石头上,慌忙起身抱拳作揖道: “真是失礼了,不知阁下尊姓大名?” 玄霜子撩了撩头发,回道:“在下道号玄霜子,乃是这‘纪楠四贤’之一,若你是要拜师,那我可比你高一个辈分。” “恕晚辈冒犯,不知阁下真名是……” 玄霜子思索片刻,道:“也罢!告诉你无妨!我乃中州乐缶冷氏,名作颜,不知你可曾听闻?” “晚辈寡闻,常年在府中,足不出户,未曾听家君说起阁下名号……” “哦?我这名字想当初可算得上是如雷贯耳,想不到不过十年,这名字竟也被世人所忘了,呵呵呵,也不难怪……”玄霜子沉思一会儿,突然神情紧绷,“等等!你姓洛?你父亲莫非是那穆宁城的洛易宣?”玄霜子快步走到洛棠风面前,双手紧紧地抓住他的肩膀,急切地问道。 “正是……” “甚好!观主正准备组织人寻查你们下落!跟我来!既是贵客,这拜师的三道关也就免了。” 洛棠风尚未缓过神来,王迟便抢先问道:“你们观主在哪儿,这山巅好像没有什么人烟吧?” “这路虽是通向这里,但毕竟为后山,道观还在前山下,也有段距离,不妨让我给你们带路。” “哎哎哎,少废话,快走吧,这山上太没意思了!”王迟不耐烦道。 三人走着山路,洛棠风这才发现,这纪楠山其实并非眼前这一座,而是由八座连绵的山峰连成,其方圆也可算得上是一个小城。 “这山上有多少人?”王迟问道。 “不过两百人,当年老祖宗纪楠道人于此建观,本就只有这一个山头,后来这里的居民大都迁入城中,便又得了七座山,老祖宗以八卦方位命名这八座山。别看这山头多,其实常住的也就这乾山,因为老祖宗是这里的第一代观主,故以其名又谓此山曰‘纪楠山’。而观主这一位传到师兄这一代已经是第二十三代了。” “原来如此,纪楠么?这名字好生熟悉。”王迟若有所思。 “呵,老祖宗都是七百年前的人了,你莫不是王八,怎么会觉得好生熟悉?”玄霜子毫不留情面。 “你是不是又讨打?” “哈哈哈,得,算我失礼,哈哈哈……” “又?”洛棠风问道。 玄霜子的笑容尴尬地凝固了,道:“没什么,昨晚上我和你交朋友比试了几招,你这朋友也真是有些本事,倒也能和我过几招。” 三人在路上谈的好生愉快,殊不知未过半晌,便到了这纪楠道观,山景清幽,道观也是好一番雅静,何以见得?却见: 怪竹掩映,紫烟东升,郁郁芳草檐下兴,青青湿苔阶上染。灰石灯柱蜡未干,犹照乱影眼迷离。青砖红瓦映草色,十尺古亭婷然立。此情此景,有竹有亭,有山有水,有声有色,只是仍少了分人气。 “这怎么这么冷清?”王迟问道。 “或许是张师兄带弟子们去晨练了吧。”玄霜子指着一条石阶路说,“下面是弟子们的住所和修习的地方,一般只有什么大事商议时才把众弟子召到上面来。不过观主常住这里,现在他估计还在房内静心打坐吧,我去喊喊他。” “我就说嘛,这么小的地方,果然只够那老人家住嘛。”王迟打了个哈欠。 “师兄!你瞧我把谁带回来了?快出来!”玄霜子冲屋内喊了喊。 透过竹窗,隐约可见原来屋中的烛光瞬然熄灭,寂静的房内突然响起一道洪声: “小霜子,你又能把谁给我带回来?莫不是我那穆宁城的老朋友?” 所谓是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听得出来,这声音虽是一个老者发出的,却不是那种老迈沙哑之感,而是苍劲有力,沉稳厚实。 老者推开房门,但见这位老者鹤发松姿,双瞳在连并的一字眉下显得若隐若现,他身长七尺三寸,着一件清水白道袍,水袖隐没了双手,道袍随意拖在地上,却毫不拖泥带水,倒是显得十分飘逸,古铜色的皮肤刻着百十道皱纹,笑容在皱纹沟壑之间显得难分难辨。 “这两位是?”老者望向洛棠风二人。 “唉,师兄,亏你还自称是那洛易宣的挚友,连他儿子都不认识吗?” “你说这两位是洛兄的儿子?”老者快步走到洛棠风面前,紧紧地抓住两人的手,“二位可真是?” 洛棠风连忙解释道:“晚辈洛棠风拜见叔父!家君正是穆宁城城主洛易宣,我是他的第三个儿子,我身旁的这位是……” “可是你兄弟?” 王迟瞥了一眼,道:“非也,老先生误会了,我只是他的朋友一路上护得他周全,好人做到底嘛,他要拜师,我便跟着来咯。” 老者打量了王迟,神情有些许疑虑,眉头微皱,转头问向洛棠风:“贤侄会些洛家的什么功法?” 洛棠风拱手作揖,道:“大多都会,只不过侄儿愚钝,都不太精,若是叔父想看看侄儿的拙技,那也不怕献丑了。” “哎,无妨!无妨!” 洛棠风便在院中比划了几式,像什么“攀云御风步”“洛氏冲掌”通通演示了一遍,那叫一个风生水起,气势如虹! “好!好!好!果真是洛兄的套法,贤侄,快进屋休息!”老者喝彩道,喜笑颜开,仿佛见了久违的亲人。 老者与洛棠风寒暄几句家事后,众人便跟着进入了草舍,老者虽是仙风道骨,但其房内的整理倒是不修边幅,洛棠风找了几个木竹凳便示意着让王迟坐下,众人就这样坐着,倒也不分什么主次。 “唉,瞧我这老记性,我都忘了说我名字了,真是失礼了!”老者敲了敲自己的脑门,懊恼道,“贤侄,老朽姓李,名谷岚,不知你父亲是否给你提过?” “实不相瞒,家父实在是从未提过,家父十年来醉心于‘洛书’的译作,与侄儿们交谈甚少,甚至侄儿的功夫都是家里的两个哥哥教的。” “唉,倒也是他的性格……”李谷岚叹道,“贤侄,别看你叔父现在已是白发苍苍,其实我只比你父亲大三岁而已,不过今后你拜入山门,便可以师尊称呼我。” 洛棠风一会意,便向李谷岚下跪磕头道: “晚辈洛棠风,现诚心拜入纪楠山!坚守涵虚大道!尊师重道!勤学苦练!正我己身!正我纪楠道观!除天下之混气!” “哈哈哈,好!好侄儿!和你父亲一般机灵!”李谷岚躬身扶洛棠风起来,对玄霜子说:“小霜子,从今以后,这小子便是你的弟子了,好生教他,也省得你闲在山上。” “啊?我?”玄霜子指了指自己,“也罢,既是师兄吩咐,便自有师兄的用意。师兄指示的,我定在所不辞!” 王迟在旁边几乎笑岔气了,使劲地拍打着大腿,前仰后合。 “好了,小霜子,你带棠风去向众弟子介绍一下吧,今天晚上把棠风带过来,我有些话要给他说。” 玄霜子和洛棠风躬身告退了,留下王迟还在狂笑。 “你暂时就不必出去了,我有话给你说。”李谷岚一只手一挥,门便霎时间合上了,他起身又一挥手,风又吹灭了整排蜡烛。 王迟虚掩着眼,当他再一次露出面庞时,却已是一副严肃稳重而充满杀意的神情,他踩地腾空而起蜻蜓点水般落在门前,道: “如何?莫显出你们那副所谓仁人之态,要杀要打,无须多费口舌!” “我为何要与你而搏?”老者盘坐如初,“王迟?” 这名字,老者咬得很清楚,仿佛是在强调一般。 “若是要打,上至中州政庭,下至江湖门派,大大小小所被杀者,我皆有染指!何惧你这小小的纪楠观主?” “哪又如何?”老者目无怒意,“回答我,我为何与你而搏?” 王迟怔住了,道:“杀了我,你可得忠君之名,你们这所谓名门正派更是大得光彩,如此好处,为何不杀!” “所谓者,即是所谓。不为者,即是不为。二者之别,其中干系,概莫能提。” “纵然你自以为言之凿凿,这《大冥丹诀》你又岂不动心?” “动心?却也是……”李谷岚道,“但我不为。” “为何!”王迟大呵,似是很激动,“为何不为!” “违心者不为,心安者当思。”李谷岚道,“我虽不为圣贤,但也绝非真恶者。” “恶者不为所容,岂有真假之别?” “世人所言之恶,大众而依,其因泛泛,不以真恶论之。己心不容,违性而存,是谓大恶,应人之本性不该如此,故而不容者,此为真恶!” “本性?人之本性,不以善恶相论,其实本愚,你此番所言,不过是你的一面之词,我非你,怎知你的本性!” “正是!”李谷岚道,“己外皆虚,不可知其实。那么,不妨就先认识你自己!” 李谷岚连鞘带剑掷与王迟,重回座椅,道:“你大可杀我,不必顾虑!” 王迟接剑,拔剑而进,锋刃逼人,手在颤抖,不知是因为犹豫,还是因为恼怒。 “你真以为我不敢杀你?”王迟道,“杀了你,我若是要逃,这山上无人可拦!” “那便杀了我……”李谷岚闭眼,似笑非笑。 “呃!”王迟嗟叹,转身掷剑,将其定在门上,转而怒目相视。 “为何不杀我?” 闻言,王迟却是怔住了,神情也稍作收敛。却不等自己开口,那李谷岚继而道: “你也不知。但这,便是你的本性,非善非恶,也非你之所谓愚。” “那你为何不杀我!” “我也不知。”李谷岚再起身,示意其坐下,“你明知无所顾虑,却仍不下手,这是你的不为。我本可杀你,但并未为之,这亦是我的不为。” “够了!我的话全然被你带偏了!”王迟道,“你给我说这些,意欲何为!” “无由相依,便无理相进,此乃人之通性。”李谷岚道,“真恶也好,本性也罢,目的无他,只愿得你于两难时,能明白何为不为,无论为你,或是为洛棠风……” 闻到此言,王迟却蓦然沉默,心中似是有明灯复燃,凭着这灯光,他翻寻着回忆,惊然发现那久远之时,也似是有这么一句话,同样,出自一个老者之口。 “天地有道,便求其道。天地无道,视己为道。”李谷岚言,“小子,你要走哪个道?” “我么?”王迟思索良久,“我不单走天道,也不仅走人道。我要两道并行,走那天人之道。” “哦?”李谷岚微笑,“两道并行?果然不与俗同。” “那算什么?两道并行者也不止我一个!”王迟道,起身欲离开,“老爷子,我留在这观,你管不着吧?” 李谷岚笑而不语,却见一霎间,灯烛又重新燃起,花影迷离。王迟打开屋门,走出去,又不禁回首,脸上似是浮现几分笑意: “老东西……这家伙,和你很像……” 第十二章 初到 “洛棠风,此事先放放,有些事,我得跟你谈谈。”玄霜子一脸正经,停住脚步靠树说道,“这王迟你可知他的来历?” “回师尊,弟子大抵知道。”洛棠风躬身行礼。 “得,你大可不必对我见外,算上你,我徒弟也不过五人,免了这套规矩吧,直呼我名也无妨。”玄霜子道,“你且说来听听。” “他和我一样是‘天机九书’的传人,自小便被追杀,与他父母失散,但其实力强劲,也许是他家那传书的缘故,他有三甲子的内力。”洛棠风如是道。 “那我倒输得不冤……”玄霜子嘟囔道。 “师父您说什么?” “哦……哦,无事,你继续讲……” “我在逸君城时被其识出,他却只是与我过了几招,之后便威胁我,使我与之一同出城。” “过招,你可看出他用了什么门路?” “其他倒是普通,不过有一个手段倒是蹊跷,他仿佛可以凭手移骨。” “嘶……”玄霜子陷入沉思,“听起来确实厉害,也极诡异,之前我是没听说,莫不是这十年间新兴的什么宗门的秘法?” “徒儿倒是有一个猜测,师父可曾听闻那越人仙谷?” “嘿,倒也是,这手段,说不定和那些医师有关系,只不过……”玄霜子低语道,“这越人仙谷应说和他有仇,他究竟是从哪儿学的——啧,暂且不提,你可知他为什么要帮你?” “他说是因为我们同为九书传人,偶然遇见我便觉同病相怜,一时动了恻隐之心,但又坦言也有自己私欲于其中。”洛棠风道,“虽是如此,徒儿也终是没看出他为谁卖命,相处中,也不感觉其有恶意,倒是一个快直之人。” “你这么相信他?”玄霜子道,“我倒是有一个最坏的猜测” “师父愿讲,徒儿谨听。” “既然不知其究竟所属何方,那你可想过,或许他只是为了自己,毕竟这一切却都像是全然安排好的,若是我没猜错,那应还有一人为其谏言。介于他对我们中州武林的关系,他恐怕想拿你的洛书译本去投靠祁王,却由于某种原因,一直不敢杀你,或者说,不能杀你。” “我……”洛棠风有些茫然。 “当然,这是最坏的猜测,不管怎么说,他毕竟也在这江湖的血海中渡了十年,自然是没这么简单。”玄霜子继续道,“他帮你的理由绝不会这么单纯,作为你的师父,我自然是要帮你调查清楚,反正你记住,小心王迟。” “弟子……明白……” “好了,走吧,师兄也说了,他晚上还有话给你说,就别耽搁了。” 二人一路向山下走去,洛棠风一路无言,他想找到能说服自己相信王迟的理由,可是一切仿佛都能解释为一场“局”。 “他帮我,自是没有这么简单,不过……”洛棠风想到,“应该也不复杂,我且细想一番,估计也能猜出个大概。” “喏,洛棠风,前面便是道观大院了,随我进去。”玄霜子道,洛棠风抬眼望去,却见这大院和山上山下的景色都不同,却是好一番气派,只见: 白石筑墙,竖起四方格局。怪松招展,坐落四角方位。方圆五百尺,以灰砖黑石相分,大似圆阵太极。幽草间缝生,青若翡翠;青苔石边染,绿似流锦。院外野花竞探头,叶间流光望欲穿。场上百余小生声如钟,道是好个精神! 场地上的各个弟子统一地穿着白袍,背有八卦图案。他们熟练地打着纪楠山的武功套法,无一拖泥带水。跳步,冲拳,格挡等等动作却是打得一气呵成,刚劲有力,那叫一个风生水起。 众人前面的人是个四五十岁的中年人,亦着白袍,负手而立。短发短髯也不是很茂密,眉头应是皱久了的缘故,有一个“川”字形的沟壑,眼瞳灰棕,毫无生气。他脑门宽大,肤如刻画,却甚是分明。很难想象,这个毫无仙人之姿的人竟也是“纪楠四贤”之一,道号玄动子。 “那是你师叔张良友,他平日待人较为苛刻,等会儿你上去可别忘了行礼!”玄霜子小声嘱咐道。 洛棠风点头答应,玄霜子便引他进门,张良友瞥了一眼,视若无睹。 玄霜子上前对师兄行礼,道:“张师兄午好,这位便是观主所找到洛易宣之子洛棠风,现在他也是我的徒弟,受观主之托来让大家认识认识。” “参见师叔!”洛棠风拱手行礼,可张良友却毫不理会。 “不必了,你的徒弟除了泠儿那丫头外,一个比一个没出息,我管他是什么天机九书的传人,在这时候介绍,莫不是什么特例,我可不给你这个面子!” “但毕竟是观主的命令……” “啧!”张良友抬手示意让弟子停下,又道:“少拿那家伙压我!” “谢师兄……”玄霜子也躬身行礼,这让洛棠风很是不满,一是张良友的态度,二是自己的师父竟如此软弱。 “众弟子听令,这便是穆宁城城主洛易宣之子洛棠风,从现在起,拜入我纪楠山,从师我玄霜子!”玄霜子喝道。 “嘁,就那家伙?文弱书生样儿,长得倒是个挺标致的小白脸儿。嘿,我可听说他父亲是一个威震祁国的大丈夫,呵,却有这么一个儿子,真是辱没了家风!” “你没听说吗?他爹好像是死啦!没靠山他这样子怎么活?那不得靠我们纪楠山吗?” 下面哗声四起,其实这些话都是张良友事先安排好的,目的就是为了挫败洛棠风的锐气。 张良友这才打量洛棠风一番,只见他身着蓝衣白袖,为了不暴露身份,他在右洛家族纹处托人打了几个补丁。他明眸如月,眉眼如画,黑发规矩地束着,鼻梁高挺,唇薄得恰到好处,文质彬彬,温润如玉。看起来文弱,骨子里却透出股硬气。 “师父,不妨让我与众师兄弟切磋交流一下……”洛棠风轻声说道,目无怒意,甚至没有一丝杂感。 玄霜子转而对张良友说:“师兄,我这徒弟想和你弟子过几招,行吧?” “呵!但打无妨,只是拳脚无眼,别怪我弟子伤了他便罢!”张良友轻蔑道。 洛棠风只是放下天阙尺,转身便跳入大院中央,旁边的人便随即退在太极图外。 “谁先来?” “我先会会你!”一个年轻人上前道,“在下张文生,拳脚无眼,若有伤筋动骨,请恕罪!” 张文生摆好架势,身态微伏,若蓄势的毒蛇。突然他一跃而起,又如跳涧之虎,挥拳扑向洛棠风。洛棠风微转身姿,眨眼闭眼,气定神闲,用九宫玄身步躲开了。却见那人借势转身一个扫腿,妄想打乱洛棠风的步法,却不想洛棠风一个踩脚,便把他整个脚踝踩在地上,自己身法被擒住了,自是无法动弹。 再看洛棠风,目色如初,让人捉摸不到他的想法,更看不出他的破绽,他将怒意隐藏在心底,这样的他,仿佛无懈可击。 “师叔说得对,拳脚无眼……”洛棠风不紧不慢地说道,把脚抬起来一脚重重地踏在张文生的大腿上,随着一阵惨烈的嚎叫,张文生昏死过去。 “文生!大家一起上!杀了这混账!” 一时间十几个人一拥而上,洛棠风从容不迫,在人潮的攻击下顺势躲避着,目色平静,呼吸都没有紊乱,随即借势各打一掌,只那刹那间,十几个人便被打退了。 洛棠风转身走向张良友,竟无一人敢上前阻拦,他抱拳半跪着对张良友说:“拳脚无眼,晚辈受教了!”随即起身将天阙尺系在背上,又道:“刚刚他们打我用的功夫,定不是纪楠山的,如此切磋,前辈好自为之!” “你这孽障!老子倒要你知道什么是拳脚无眼!”张良友内力外泄,风沙四起,却又想到洛棠风的身份,便恶狠狠地说道:“你这孽障!记住你今天说的话!” 玄霜子告退一声,便与洛棠风一同离开,在他们将越过门槛之时,一个石子箭一般飞来,直冲洛棠风的脑勺,洛棠风不做躲闪,眼看就要命中,玄霜子一把抓住,捏碎石头,迸发出一阵惊天的寒气,霎时间,院外的山流声随着冰晶凝结之声渐渐停止,院内所有东西都覆上了一层白霜。 “拳脚无眼心有眼,师兄,好自为之!” 玄霜子和洛棠风走出大院,头也不回。 第十三章 泠儿 “洛棠风,你是不是觉得你师父很窝囊?”玄霜子突然发问道。 “弟子不敢。” “是不敢想还是不敢说?”玄霜子自嘲地笑道,“当年我懦弱不去洗清自己,使得自己沦落到隐姓埋名的地步。而现在明明是同辈的师兄弟,我却要对他低三下四地,难道不窝囊么?” “师父是忍让迁就他。无论是品行,还是实力,师父自然是都远胜于他,这样怎么能叫做窝囊呢?”洛棠风答道。 “那你知道为什么我要迁就他吗?” “师父若是不说,自然是有难言之隐,弟子自是不敢问。” “也罢,不妨给你讲讲。你知道当初是谁引荐我来纪楠山的吗?” “莫非是那个张良友?” “不错,他当年不忌讳我是有罪之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劝你师祖收留我,于我有再造之恩,只是……”玄霜子叹了口气,“师祖却把观主之位传给了李师兄,而不是一直行善积德的他,以他以往的气度,估计也不会太过计较,但奇怪的是,传观主之位的那晚他和师祖在屋内谈了几句,竟摔门而出,嘴里还难听地骂着,从此便性情大变……” “那师祖究竟说了什么?他老人家可还健在?” “说了什么我倒是不知道。你师祖现在虽还健在,但他老人家一直对此闭口不提。” “那他老人家现在在哪儿?” “在巽山教导你大师兄楚惊澜。两年了,除了送饭或过节,他老人家与我们基本没有交谈——说到这楚惊澜,那倒是挺有意思,他是你太师傅钦定的下一任观主,若再等上一年,恐怕我也不是他的对手了。”玄霜子感慨道,“倒是苦了泠儿这丫头了,两年了,他们兄妹俩也是很难聚在一起。这丫头也不错,天资聪颖,只是贪玩了点,唉,从小就被他哥惯的吧……” “师父,听那张良友所说,那泠儿姑娘也是您的弟子,那她也算是我的师姐了?” “不错,她是我们纪楠道观唯一一个女孩子,但在这里的同龄人中,论实力她也算得上是前五,你等下与她切磋一下,也好看看自己的不足。” “纪楠山不是没有收女弟子的规矩吗?”洛棠风问道。 “这其实是外界的误解,只是女弟子本来就少而已,其实纪楠山本就没有这个规矩。再加上你太师傅爱徒心切,她便被收进门下——走吧,我带你去认识认识你的师兄弟。” 二人边走边谈,这愉快的谈话,倒也是让玄霜子忘记了刚刚的不快。 “师父,徒儿担心一件事情……”洛棠风想到了什么,神情凝重。 “但管说,无妨。” “徒儿担心张良友把我和王迟的事告诉天下人……” “这事你不必担心,你知道为什么张师兄仍然不背弃纪楠道观吗?” “弟子不知。” 玄霜子笑道:”其实我也不知道,不过他从未坑害过某个人,就算他害你,也是正大光明地害你,这比那些暗自算计的小人好对付多了。”玄霜子脸色阴沉下来:“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你要小心的,绝不仅仅是张良友。” “弟子明白……” …… 两人又朝山下走去,约莫行了五里路,洛棠风忽而听见草丛里窸窸窣窣的声音,警觉地用手抓住天阙尺的尺柄,却见玄霜子抬手示意制止,道:“泠儿,不必躲藏了,为师已经知道是你了!” “真不愧是师父,嘻嘻嘻……”只见草丛里闪出一道灵动的身影,她在空中轻盈地一跃,脚尖轻轻落在地上,她将双手背在身后,也略显俏皮可爱。 “师父,这位是……” “我新招的弟子,也就是你的师弟。” 楚泠儿微躬身子,俯身看着洛棠风的面庞,却让洛棠风害羞地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你好!我叫楚泠儿,师弟你呢?”楚泠儿热情地道。 “我……我叫洛棠风。”洛棠风侧低着头。 “那行,以后嘛,论规矩你得叫我一声师姐,不过论年纪嘛,你也可以叫我一声师妹,你开心就好,我不在意的。” “那……师姐好……”洛棠风手不知道该往哪里放,更不知道话该怎么说。 “你这小子,第一次见女孩子么?来来来,泠儿,你和他切磋切磋。”玄霜子拍了拍洛棠风的肩膀笑道。 “弟子遵命。”楚泠儿一蹦一跳地走去,转身行礼道,“师弟,小心咯,输给我,下次就得请我吃饭。” 洛棠风这才调整过来,勉强抬头看了这女孩一眼。她明眸皓齿,勾勒般的秀眉,笑容可人。正如《诗经》所言:“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虽谈不上什么大家闺秀,但也绝是个佳人。与其他弟子不同,她身着青纱白衣,看起来也十分轻盈。秀发盘散着,略过双肩,些许嵌着的一些发饰也十分轻巧而美观。 恍惚间,洛棠风反应过来,双手紧持天阙尺,由于警惕,不敢率先发动攻势。 “师弟,小心喽!”楚泠儿连踏五步,侧身一周翻转踢向洛棠风,洛棠风以天阙尺格挡,却发现她根本没有用力,轻巧地抓住天阙尺又借势跃空而起,一脚劈下来眼看就要打中,洛棠风恰时用九宫玄身步躲开了,洛棠风一掌击向楚泠儿,却见她回敬一掌,掌掌相击,又抓住洛棠风的手掌,腾空而起将洛棠风踢向五尺之外。还不等洛棠风踩稳脚跟,楚泠儿便步步紧逼,二指直戳向洛棠风脑门,却又停下了,手腕一转,向洛棠风脑门上弹了一记,道:“说好的哦,下次请我吃饭。” 洛棠风拱手行礼,道:“谢师姐赐教。“ “洛棠风,你可输得服气?”玄霜子道。 “弟子输得心服口服,我从一开始就被她带乱步法。她以攻为守,步步紧逼,出其不意,这不是仅仅修为上的差距,更是我的技巧粗拙。这一场,我的确收益颇多。” “他还挺聪明的,若是再来一场,我这番功夫怕是对他没用了……”楚泠儿想到。 “嗯,你小子悟性倒是不错,以后你多多和你师姐切磋,也好找找自己的不足。”玄霜子道,“泠儿,时候也不早了,你的师兄师弟呢?” “哦,他们啊,估计还在那里练功吧,师父你不用等我们,我先去叫他们!”楚泠儿告辞道,一蹦一跳地向山下走去。 “棠风,我们也走。” “是!”洛棠风允诺道,随玄霜子向山上走去,又问道:“师父,我们涵虚道可有什么戒律?” “涵虚道和那些苦修的门派不一样,酒荤财情都是可触的,不逾规距便是。” 二人在路上谈了许久,洛棠风也从只言片语中了解到玄霜子的身世,他是中州北肃关大将冷良之子,曾在天化道的学宫里学习兵法武术,十六岁就立了大功。后来受人诬蔑,圣上猜忌,本是要遭杀身之祸,却由于贤臣开脱解释,便除官为民,又被除了祖籍。而后却遭一帮人追杀,就入了纪楠道观。但他受诬蔑的原因,他却闭口不言。 二人吃了晚饭,转而已是黄昏。落日与山平齐,残风卷流云,纪楠山裹上金鳞,日光却忽而乍灭,转瞬间,山景凄神寒骨,顿时没了白日的生机。 二人走到李谷岚屋舍前,只见屋内灯火明晰,舞窗弄影。 望着这寒瑟的夜景,玄霜子道:“走吧,洛棠风,师兄还要和你说几句,我就不进去了,你好好听听师兄的教诲。” 洛棠风点头许诺,便走了进去。 第十四章 交谈 “贤侄,坐吧。”李谷岚气定神闲,盘坐在草席上。 “是!师尊!”洛棠风就地而坐。 “你可知我今日要和你谈什么事?” “弟子不知。可能是您与我父亲以往的故事,对弟子的嘱托,我们纪楠道观的往事,或者,是对弟子武艺的指导……” “哈哈哈,考虑得倒是挺全面,和你爹一样……”李谷岚笑道,“今日,我来和你谈谈三件事。” 李谷岚顿了顿,道:“第一件,你父亲应该尚无大恙。” “师尊,此话怎讲?”洛棠风有些激动,继而发觉有些失态,便静静地听着,大气不敢出。 “前些日子,你杨师叔寄信与我,祁王和那两个刺客反目,祁王殿上,祁国十刑卫中四人和那两个刺客大打出手,而这其中缘由很值得玩味。” “回师尊,弟子不知这与我父亲有什么关系?” “你可知孰胜孰负?” “弟子不知,但是毕竟双拳难敌四手,那两个刺客怕是凶多吉少。” “可是偏偏是那两个刺客赢了,尽管也没有成功杀死祁王。但这就很有意思。那四个人中其他人我不大了解,但是那大辟——秋曹我倒是很熟悉。他曾是罡刀门长老,不说其他,就是我也难胜他几分。再加上其他三人,自然是强敌,可那御差恰恰赢了他们,却与你爹打得难舍难分,所以……” “所以那两个刺客无意抓我爹,可能只是受祁王威胁,不得不打个过场。但是祁王最后也没有如约,所以反目成仇。” “不错,再者,祁王已经派人追杀那两个刺客,按理说,他们就算远逃,那也翻不起什么风浪,祁王之意,更多的应是追杀你爹。此前我已经派你杨师叔去祁国打探你父亲的下落,如有进展,定会速速回信。你大可不必担心。” “真是……太好了……”洛棠风低头喜极而泣,“师尊,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说……” “贤侄不必多礼。现在你只管静心修习,只等风波一过,我便派人随你一同去寻找你父亲。”李谷岚顿了顿,“现在你和你师父去兑山修习吧,据说圣上手下易天组织的人快要来了,你们两个也好去避避风头——哦,对了,顺便把你朋友也叫上吧。” “师尊,您知道他是什么人了?” “哈哈哈,知不知道又有何妨?既然是你的朋友,自然不是什么恶人。”李谷岚笑道,“来吧,说第二件事,你可知你的内气是什么?” “内气?” “正是。” “弟子不知,只听我父亲提到过内力,但从未知道有内气这一说法。” “唉,也对,倒也是他的性格。不妨,今日我就和你好好讲讲吧。” 窗外黑云如泼,整个山景好似大笔画出的水墨图,玄霜子在外倚着树,一面观察着四周,一面听着窗内的谈话。 “气乃人之本源,内气者,便为人的先天一气,人之不同,内气也千差万别,但总体也是大同小异。人们基本上都是天养灵气,此是天地万物最基本的内气。” “那么师尊,内力和内气有什么关系?”洛棠风发问道。 “正是,这也是内力不可胡乱传授的原因。有些人不是天养灵气,而是其他的内气,比如说你的师父玄霜子,就是阴霜寒气。” “那么师尊,内气不同常人可是一种天赋?” “非也,非也,有些内气甚至弊大于利,譬如那十刑卫中的鸩毒——罗幽,他的幽螟毒气若没有越人仙谷秘法的压制,怕是活不过二十岁。另外,内气也存在相克之理,就好比你师父的寒气正好克制那罗幽的毒气。这其中的道理,你师父自会和你说清楚。” “弟子明白。” “不过这也不代表内气的好坏就会影响一个人的实力,江湖上很多高手都是天养灵气,比如我和你父亲,还有那夺魄御差,诸如此类,等等等等。至于你的内气,在历练途中自会有所显露,到时候你师父也好更好地指导你。” 李谷岚望了望窗外,叹了口气,道:“时辰也不早了,洛棠风,我们来谈最后一件事。在你心中,何为正,何为邪?” “依弟子愚见,秉守道义则为正,反之则为邪。” “何为道义?道义是谁定的?” “是先贤所定。” “先贤的正是什么?” “这……” “的确,我们的‘正’由先贤所定,每个人都在履行‘正’,不过,我们的‘正’到底是什么?有人说,随大流者即为正;有人说,惩奸除恶者即为正;也有人说,秉守道义者即为正。”李谷岚道,“正者皆有不同,各人而异。世人所言所行皆可自诩为正,于大道而言,或对或错,若是此时,你可知,何为正?” “师尊的意思是,正不是绝对的,是吗?” “不错,反之,邪也不是绝对的,或者说……”李谷岚指了指窗外,“你看,外面有什么?” “回师尊,外面一片黑暗,不可见。” “是吗?为何为暗” “因为无光。” “为何无光者即为暗?暗是我们所定,还是我们所称?” 洛棠风低头沉思,若有所悟。 “洛棠风,这‘正’和‘邪’,你要选哪个?”李谷岚问道。 “我……两者都选。” “哦?” “我不自称为‘正’,也绝不为心中之‘邪’,我要在这正邪之间,找到自己的道。” “那小子说的没错,两道并行的果不只他一个……”李谷岚喃喃道,“也好,棠风,我这有一句话授予你,或许能对你有帮助。” “弟子谨记!” “虚极无道,道极无虚。无虚无道,无道无虚。” 洛棠风将此话在口中吟诵了好几遍,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好了,棠风,时辰不早了,你明天一早便随你师父去兑山吧,至于详细的安排我自会通知你师父。” “那弟子告退了!”洛棠风躬身行礼缓缓退出来,却见这山景,已如黑云翻墨,再看那屋内微微的烛火如妖魅般起舞,心中泛起无尽思绪。何为正?何为道?何为人?这三个问题在他心中扎下了深深的根…… 与此同时,纪楠乾山山腰处。 四下无声,清冷的月光下,只见竹叶落在溪水上,不曾泛起一波涟漪。一个中年人挑灯夜寻山,他警惕着四周的动静,捋着胡须。醉人的夜景他无心欣赏,只是缓步走着,不敢有一丝疏漏。 突然,仿佛有一道黑影从他身后闪过,他回首大呵:“谁?拜访我纪楠山,何必躲躲藏藏?” “可是玄动道人?” “正是!怎么?怕了吗?” 黑影不知从何处闪出,张良友转身面朝他,却发现他头戴鬼脸面具,全身裹得严严实实,甚至头发都不漏一根。 “怎么?来找我纪楠山的麻烦?”张良友知道来者不善,早已将右手蓄好了内力。 “在下道号通神子,今日特来拜托阁下一件事。” 黑影声音低沉,仿佛又是故作此声,却让人捉摸不透他的年龄。 “晚辈么?听你的口气,不是我纪楠山的弟子吧?有话白日里说,请回吧!”张良友毫不留情。 要说这涵虚道,其实道号也是分辈分的,“天、广、玄、通”四字分辈,四字轮流,像洛棠风这一辈,道号自然是通字辈。 “哈哈哈……” “你笑什么?” “我笑你无知!” “大胆!黄口小儿!你师从何人?竟教出如此狂徒!” “在下恩师,道号玄微子!” “呵!现在江湖上哪个道观我不知道?我还从未听过这等名号!”张良友嘲讽道。 “混账!祖师爷你不认得?” “祖师爷?”张良友细想一番,脸色大变,“黄口小儿,口说无凭,若是祖师爷的弟子,你怕不是七八百岁之人了,呵,我会相信?” 男子笑着道:“《涵虚经》总卷上第一句话你可还记得?” “怎么?” 男子笑着从怀中掏出一块玉,递给张良友。 “这!阴鱼玉!你!从哪儿得的!快说!” “《涵虚经》上的话你忘了?还是说,你在违叛祖师爷?”黑衣人道,继而凑在张良友耳边,似言似语,言毕,却是诡异一笑。 张良友听了,双膝跪地叩头大拜,随即毕恭毕敬地将玉递还给男子,道:“孽徒张良友,拜见师祖!” “罢了,罢了。免礼。”男子接过玉,“我吩咐的事你可要做?” “师祖之令!万死不辞!” “倒不用如此,你可知我是怎么知道你会在这里的?” “弟子不知!” “天意所指。”男子道,“而你,将是改变天下命运的一步险棋!” “弟子不知师祖是何意。” “我让你,拿到那洛棠风手上的洛书译本,并且,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你的本意!” 张良友一听,疑惑道:“弟子愚鲁,既是师祖这么说,为何不亲自去拿?让我这个庸人去,岂不是会折煞了您的大计?” “这一步棋,关键在于你是否去拿,而这其中缘由,我不可告诉你。” “师祖!弟子虽心胸狭隘,但从不会做害人折命之事,我的名誉倒不重要,可这若传出去,江湖上的人怕是会多舌,辱我涵虚大道啊!” “谁叫你去杀人?只是叫你去拿而已,有何不可?况且你是为了天下大局,又是我叫你去做的,怎么会辱没师门?” “可是师祖!我若不能成功?” “我已说过,这一步的关键在于你去拿,而不是成功!” “那我若成功了呢?” “无论成败,你都必须退出涵虚道!之后,你自做打算!” “师祖,这万万不可啊!” “不可?记住!你这是为了天下!只要你心中坚守涵虚大道,就没有摒弃我涵虚道!”男子呵道,“祖师爷,为了救这场浩劫,苦等了八百年!现今风潮涌动,你却枉以所谓道义而不为,可算我涵虚门下?” “弟子……遵命!”张良友道,此时,他已热泪盈眶。 “唉,张良友啊张良友,唉……”男子叹息道,欲言又止,“罢,也就这样,记住,这是改变天下命运的一步险棋!”男子话音刚落便不见了踪影。 月下,男子在林间飞跃着,突然,在纪楠离山停住了脚步。看着这片山,喃喃自语道: “泽风大过,阵眼又松动了么?这么一想,师父好像说过,那位的后人现在差不多要来了……” 第十五章 兑山 山冷夜寒,花叶骤起未遮天。道是黑墨点点,落得半卷河山。淡墨重彩亦相宜,恰似千里白江漂得蓑舟几帆。 玄霜子倚树而坐,看见洛棠风出来便缓缓站起,拍了拍道袍。 “师父,弟子出来了。” 玄霜子点点头,转身背朝着洛棠风道:“你随我来。” 洛棠风应声跟去,却见玄霜子将自己带到纪楠山山头,又带他走向一座庙。此庙苔痕密布,隐约能看出它也曾是朱漆金镀,但如今已不复繁华,只得看见木柱上古朽的雕纹,似那早已斑驳的流年。 庙堂上,雕刻的老者石像却十分精致,眉眼间仿佛密布深沟险壑,老者笑容可掬,面目慈祥,仿佛注视着芸芸众生。众多石像,唯有这个如此完好,可见其也是常被供奉的。 “师父,这位先生是?” “拜吧,这位是你祖师爷。” “可是玄微真人?”洛棠风心里不禁敬畏起来,毕恭毕敬地跪下做三个揖,又磕了三个头。 “你这个姿势不对,我来给你示范一个。”玄霜子跪地,虔诚地行了礼,其熟练程度,简直是炉火纯青。 “今天你刚在纪楠道观拜师,现在跪祖师爷也不晚。”玄霜子道,“我们涵虚道以道号分辈,天、广、玄、通,你正好是通字辈的,你拜了祖师爷,有了道号,才是我涵虚道下的人。” “请师父赐号!” “你年纪轻轻,却武艺不浅,又善思善想,礼仪得体,是个全才,我赐你通全子如何?” “弟子通全子,谢恩师赐号!” “起来吧。随我出去……”玄霜子将洛棠风扶起。二人走了出去,又望山下行了数百步,只见玄霜子驻足指向一座山头,道:“那便是兑山,明天我们便去那里。” “师父您都知道了?” “也在外面听得些只言片语罢了。”玄霜子道,“好怀念啊……” “师父,此话怎讲?” “过去,每逢外人拜访我们纪楠山,你张师叔便把我带到兑山避风头……”玄霜子道,“而如今……唉……” 洛棠风不知说什么好,沉默良久。 “唉,不提了,走,睡觉去!” “师父,徒儿不知睡哪儿。” “嘶,也对,泠儿那丫头那儿还空着一张床吧……” 洛棠风的脸“唰”地通红了,支支吾吾地,话呼之欲出。 “哈,瞧把你臊的,你跟我睡吧!”玄霜子笑道。 突然,林间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一个石子飞掷而出,击向玄霜子。却见玄霜子一个侧身便躲过了。 “王迟,你还以为我还像上次那样蠢吗?” 林间,一道黑影跃出,此人正是王迟。他双手耷拉着,微弯着腰,悠哉悠哉地走来。 “是啊……”王迟道,瞬间闪到玄霜子身后,掌击玄霜子颈部,玄霜子虽早已用寒气在身上覆了层冰甲,却无奈王迟此次刚劲更猛,冰甲俱碎,他也便倒地晕厥了。 “见了我不跑,真是比上次还蠢。”王迟对着倒地的玄霜子嘲讽道。 “王迟!你干什么?” “没什么,怎么着?” “你!” “好吧好吧,今天我过来就是和你澄清一件事。” “说!” “别把我当成好人,我早说过,我帮你也是有我的目的的,甚至为了这个目的必要时我会出卖你。” “哦。” “你不生气?” “嗯。” “别一直用一个字敷衍我!你为什么不生气?” “我为什么要生气?人嘛,做事都是有私欲的。你帮我,又出卖我,这一恩一仇算是扯平了。” “你不想听我的目的吗?” “懒得听。” “你这小子!”王迟哭笑不得,“倒尽学些我的毛病!” “没事的话,你可以走了——哦,对了,明天你必须和我们一同去兑山!” “这我知道!”王迟笑道,一掌蓄好内力,一脸阴险。 “你想干什么?”洛棠风不禁退了几步。 “你不是要和你师父睡一起吗?嘻嘻嘻……”王迟一掌劈向洛棠风的颈脖,“晚安咯!” “你这个……”洛棠风话音未落便瞬间倒地。 …… 次日清晨。 玄霜子微微睁开眼,捂着酸痛的脖子,看着一旁躺着的洛棠风,艰难地撑地爬起,努力回想昨晚发生的事,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他缓缓爬起,却见前方树下侧躺睡着的王迟,忽而灵光一闪,刹那想起了昨日的屈辱,不管三七二十一,冲上前去就是对他一阵发泄。 道是发泄,却见那王迟睡意正酣,揪打捶拽,半柱香的时间过去了,玄霜子倒是又累得精疲力尽,那王迟倒还是鼾声如雷。 “死猪!”玄霜子踢了王迟一脚,却见王迟手上紧握着一封信笺,玄霜子夺来一看,正是李谷岚的笔迹,原来这个正是李谷岚托给玄霜子的话,却不知如何落在王迟手上。 “原来如此……”玄霜子读毕感慨道。 “呦!醒啦?”王迟睁眼笑道,“刚刚打我打得舒服吗?” 玄霜子吓得踉跄地退了几步,好个被称为“天下寒绝”的冷作颜,竟被眼前的这个小他十岁的少年吓得一身冷汗。 “舒服就好……”王迟起身伸了伸懒腰,“省的你日后记我仇……” “这东西哪儿来的?”玄霜子指着信笺道。 “那老头给我的。” “哪个老头?” “李谷岚!唉,他本想给你的,在下山途中却见你们二人睡得沉,不忍打扰,正巧我在旁边,便叫我转交咯。” “师兄为何肯放心交给他?”玄霜子内心揣摩着。 洛棠风揉着肩,扭着脖子,缓缓坐起,看见王迟,便破口而出:“王迟!你这个……” “我这个什么?” “你这个畜生!” “哈哈哈……” “你笑什么?” “我笑你想不到更好的词来骂我,竟骂得如此不形象!你想骂我无耻,卑鄙,仗势欺人,目无尊长,还是想骂我下流,狗东西,贱骨头?哈哈哈,你这腐儒至此,连此等腌臜之语都说不出吗?” “你这个……畜生!” “哈哈哈——好好好,咱什么时辰走?” “现在即可。”玄霜子道,“师兄让我们趁早走!” “那行!走!去兑山!” 第十六章 阵眼 已是正午时分,纪楠山巅处,李谷岚正盘坐在石上闭目沉思,忽而一睁眼捋着白髯道:“该是走了吧?” “他们估计也该来了。”李谷岚起身纵身一跃,跳下山崖,在崖壁间穿梭着,云气中,他的身影有如仙行。这万仞高的山崖,他仅不及半刻便笑下来了。 李谷岚望向四周,却见无一车马,不免心生疑惑。“还没来么?”李谷岚想到。 突然,林间雀声四起,顿时飞叶卷天,一道红影掠过,瞬间降在李谷岚面前,只见此人身着玄色龙纹服,头戴黑纱高帽,腰系金柄宝剑,身后绣着红日青海图。再看他的脸庞,倒也是好生俊秀,鼻梁高挺,肤如蜡,眉如月,尤其引人注目的是他的双瞳,一蓝一青,自有奇相。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左脸上有块灼伤印记。 “九天之命,易天之名!在下易天——常明,拜见玄虚道人!”男子躬身行礼。 “免礼,此次前来的,只有你一个人?”李谷岚问道。 “正是,此次前来是圣上安排的秘密会见,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常明答道。 “既是这样,那便不必多行赘礼,此次前来,不知圣上所为何事?” “还请道长带我去纪楠离山,我自会在路上告诉您!” “那是应当。”李谷岚回应道,这离山与兑山相隔甚近,李谷岚自然是担心洛棠风的安危,不过,他正因为如此,他更不能在这常明面前表现得有一丝犹豫。 常明就在李谷岚的带领下走向离山。 “前几日,宫中收到密信,说是纪楠山的阵眼松动了。”常明道,“道长应有所察觉吧?” 说到这“阵眼”,就不得不谈谈这桃花源中的布局,桃花源乃是呈六十四卦图状,每一卦都有对应的一个阵眼,而这阵眼,正是桃花源与外界交流的唯一方法,如造纸术与正一道,就是当年外界传入桃花源的。一个阵眼对应一个出口或入口,不过,出入口的对应并不固定,正因为如此,常人基本不能在两界间来往。为了保证桃花源这个世界不受外界统治者的干涉,人们便逐渐确立了六十四阵眼的位置,各国朝廷又让各大宗门迁宗守着阵眼,中州地土最广,阵眼也最多,足足有三十一个!而纪楠道观则是从一开始便建在阵眼之上,这阵眼对应的卦象名为“泽风大过”。 “老朽自是有所察觉,平日夜里总见离山方位荧火乍现,又风云不定,定是大事将临之相。”李谷岚道,“只是不知是何方高人,竟能在老朽之前料得此事。” “四大刺客之一,窥天鬼谋——云梦泽……”常明答道,“说是刺客,其实他从未出过手,据说他的本领在于他能改变人的命数,从而判人生死,而且此人极有计谋,在各国君臣之间行走得游刃有余。” “圣上缘何相信此人?” “这个我们不敢过问。圣上的决断是有理由的,而我们只能无理由地服从。”常明道,“这便是易天组织的使命。” 李谷岚摸着胡须,长吁一口气,道:“听说你们易天组织是被招安的?” “这个还请道长不要过问。”常明道,“还记得当年的苍夷老仙吗?” “莫非……”李谷岚吃了一惊,“原来如此……” 二人步行片刻,便渐渐走入了这离山之界,却只见这离山界内是这一般死寂,沉重的气氛中伴着几声闷响。走进界内才恍然发觉这天空好似被割开一般,一方晴空万里,一方阴云密布,交汇之处,也是电闪雷鸣,透着几分阴气。 “道长,恕晚辈资历尚浅,不知道长可曾见过此番光景?”常明道。 “确实不曾,听家师说,这阵眼上次松动应已是百年之前,我也不曾见此异相。” “那应是没错了……”常明答道,手握着剑,锐利的目光观察着四周。 越入这离山腹地,却见这天空越是昏暗,本是正午,这里却已有了午夜的光景,抬头一看,却已分不出何为云,何为天,再看四周,已看不见外界的晴空,万物仿佛是藏在黑幕中一般。这里无日无月,二人仅凭微弱的视野分辨着东西的轮廓。 越来越静,越来越暗,却见常明双瞳突然如荧火般诡异地发着光,一青一蓝,跃动在黑暗中,更显得诡异。 “国之秘术么?老朽今天也算是开眼了。”李谷岚道,“不过这里的地形老朽也是烂熟于心,你跟我走便是。” 常明这一技,名为赤炼火瞳,集精气于双眼,夜可视暗物,昼可观他人气脉内力之流动,乃是中州朝廷“万经楼”中“三大秘术”之一,配以常明的封门点穴之功,更是如虎添翼。 常明紧跟李谷岚,行不到半个时辰,便走入一个山洞,洞内风声呼呼得响,如同恸哭之声,洞壁上依稀挂着将熄将灭的烛灯,但也差不多能看清楚四周的环境。 复行数十步,却见有一大门紧锁,门锁早已是锈迹斑斑,青苔肆虐在木板上,潮气充溢在木版中的每一处缝隙里。不知此门已修缮了多少次,估计已有了皇宫内殿大门那般的厚度,锁链一层又一层,仿佛里面深藏着什么秘密,潜伏着某种凶兽。 李谷岚光是解锁便差不多用了一柱香的时间,门微微张开一条缝,却见里面一阵黑风卷出,直扑常明,常明来不及闪躲,硬是被这风逼退了好几步,却是被这黑气缠身,常明顿觉有那万蚁蚀心,剔骨刮髓之痛,半跪着捂着胸口,喘着粗气。 李谷岚本欲上前搀扶,却被常明一手打住了,只见常明往身上几个穴位猛地一点,黑风便随吐出的一口黑色的脏血消散了,再看那门内,更是暗得诡异,甚至常明的赤炼火瞳也看不清楚里面究竟是什么。 “好一个大凶的阵眼。”常明站起身来,“前辈,我若现在进去会怎样?” “不知,只是听师父讲起他曾经有一个师弟违抗戒律在阵眼未开之时进入此穴,后来却在中州的南郊处找到他的尸体,而且死状奇惨。” “如何?” “据说是黑血遍地,发髻散乱,骨脉尽断,五官扭曲得不成人样。”李谷岚道,“但也就是这一点很蹊跷,按理说再寻着他时已是第二年,血迹却仍未干,尸体也无腐化破败之相。后来又多次听家师谈起类似的事,皆是这般。” “啧!”常明叹道,“看来只得请示圣上派人驻守了。” “能从这大凶之眼出来的绝非泛泛之辈,事关重大,但怕声势过大某些人趁虚而入,不如交给我纪楠道观,此番一来既不容易节外生枝,亦不会劳烦圣上费心伤神,如何?”李谷岚道,话虽如此,但其实他自己也是顾及了洛棠风,若是朝廷命官前来发现了洛棠风,无论对洛棠风还是纪楠道观,都是不利的。 “自是最好,不过我也得派几人及时向圣上报信。” “那可自便。” 常明转身准备离开,却恍眼看见门内壁上的画,似是发现了什么,但表情却不多余地流露,只是风轻云淡地说道:“玄虚道人,这污浊之气属实诡谲,长留于此恐生变故,如今既是商议好了,最应尽早离开!” 李谷岚点头相应,二人原路返回,碍于公务紧急,路上二人也再无交谈之言。 …… 当晚,离山境内,仍是风雨大作,电闪雷鸣。荒木纵横,怪枝交错,林间,似有三盏鬼火时隐时现,原是常明又孤身一人重回洞口。 “如此……不可不信……”常明用手抚摸着壁画上的纹路,似言似语,“前所未闻……” “向圣上——不,还是向圣郎(桃花源世界中对圣上继任者的称呼,类似于现世太子之称)禀报吧。” “话虽如此,若其无误,纪楠道观竟有这般变故,也难怪这阵眼如此诡异了。” 常明拔剑而起,连挥八剑,干净利落,将壁画毁了。事毕,离去之前,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又回首看向锁链封锁之处,诡秘地说道: “原来如此,纪楠道观,呵,罪有应得!” 第十七章 历练 兑山和乾山相隔不远,且只有一条路,尽管如此,这路上也是荒草杂生,约莫已有半年无人踏足了。路上添了三个人,也算是没有那么死寂。 “喂!洛棠风!你喝过酒吗?”王迟从怀中掏出一小坛酒,笑嘻嘻地递给洛棠风“这可是佳酿,喏,喝不?” 洛棠风却闷不做声,自顾自走在玄霜子身旁。 “呦!生气啦?啧啧啧,得,算我错行不?”王迟赶忙上前搭理。 “洛棠风?” “棠风?” “二愣子?” 任王迟如何唤名,洛棠风始终一声不吭,眼睛直盯着前方,只是有些加快了脚步。 “爱喝不喝!”王迟独自喝了起来。 “你昨晚偷袭我师父,此为无礼!又无缘无故打晕我,此为无义!刚刚死皮赖脸缠着我,此为无耻!纵我技不如人,但论品性,总比你这个无赖好!”洛棠风回首瞪着王迟。 王迟先是一诧,半晌便又堆满笑脸道:“呦,从哪儿学的新词骂我啊?” “我这不是在骂你!”洛棠风头也不回地道。 “行了,棠风,你们两个别闹了。”玄霜子突然发话制止,“你感受一下这里,看有何不同寻常的地方?” “嗯……这里山泽之灵气溢于这一草一木,气在五脏八脉之间流动自如,极适合修习不是吗?”王迟抢话道。 “不知是否是弟子愚笨,好像这里并无异样。”洛棠风道。 “不错,这里并无异相,你可知我的用意是什么?”玄霜子欣慰地点了点头。 “师父是想告诉弟子:一不能盲目附和,要有主见;二不能故作虚假,要实事求是。”洛棠风道。 “不错不错……”玄霜子笑道,“像那些无赖之徒,定是不会懂这些道理的。” “你们……居然诈我!”王迟恼羞成怒。 “哈哈哈……话虽如此,但也算我给你上了一课。”玄霜子道,“不过这兑山深处也算是清净,倒也适合修习。” 洛棠风想到了什么,问道:“王迟,你这么厉害,放眼整个中州武林,怕也没有几个是你对手,你还逃什么?” 王迟大饮一口酒,长吁一声,用袖子抿了抿嘴,道:“的确咯,但我面对的,往往不是一个人……”言毕又是一口酒。 “就论你师父的本事吧,估计两个他就能杀得了我。”王迟道,“前提是他认真和我打。” 寒霜子心领神会地向王迟笑了笑:“你是说我之前都没认真吗?” “那是,你不显露你的真功夫,到底还是不相信我嘛!”王迟笑道,“看什么,我的酒可没有你的份!” 树叶牵动着日光,投下静谧的光影,渐渐走入兑山深处,山间的池泽也多了起来,却只有单调的翠绿,十里内几乎没有生气,也不免让人觉得过于无趣。不过,话虽如此,毕竟这里也是静修之地,倒也有几分淡泊宁静。 峰回路转,三人很快来到一片池泽,池宽约有百五十尺,池水清澈见底。池上小洲星罗棋布,都是些平滑的黑石,池中水流的流动仅凭肉眼很难发觉,只能从隐隐的水流声中感受到。 “到了。”玄霜子驻足道。 “师父,我们就在这里修习吗?”洛棠风道。 “兵无常势,水无常形。武之至道,可谓是全在这水上了,叫你来这里,自是我的用心。”玄霜子说着,竟从容地将脚踏在水面上,却见所踏之处自上而下都冻成了冰。 玄霜子缓步向湖心走去,所过之处都凝成了一条冰路,洛棠风试探地走了上去,又快步跟上了玄霜子,而王迟也紧随其后。 “人生有气,万气有别。这,便是我的内气——阴霜寒气。”玄霜子道。三人不觉已走到了一块较大的礁石上。 一枚雨点落在玄霜子袖上,他自下而上望着天,喃喃道:“下雨了?” 兑山仿佛总被眷顾似的,无论四季,雨水都格外地多,纪楠道观的人也很喜欢这里的雨,为此还专门在兑山修过一处观雨台,若还是三十年前,这里甚至还常有观雨宴,观内观外男男女女都于此赏雨,也算是一大盛景。不过如今观门没落,观雨台已不知所踪,只是曾听张良友时常感慨,玄霜子才知晓这些往事。 玄霜子叹息一声,突然一脚猛踩水面,激起九尺巨浪,眼看就要吞没洛棠风,却见玄霜子将手探入浪中,霎时间,浪也冻成了冰,恰好把洛棠风和玄霜子遮住。 “喂!你们……”王迟淋着雨苦笑道。 洛棠风好心为王迟留了一个位置,王迟挤了进来,无意间摸到这冰,发现却不像真正的冰那般寒冷,他敲了敲,发现这冰竟像精铁一般坚硬。 “这冰本就有我内气加持,能保持一日不化。”玄霜子道,“洛棠风,内气的事我们先放一放,你拜入师门,这《涵虚经》你是必须要烂熟于心的。” 洛棠风点了点头,只见玄霜子脱口而出: “万物有生,其本且灵。天地有灵,其本且真。清浊有气,始分阴阳。阴阳双分,相对相生。方化双鱼,一亏一盛。至阳则盛,至盛则亏。至阴则亏,至亏则盛……” 洛棠风跟着记诵着,口中念叨了好几遍,突然向玄霜子问道:“师父,恕弟子愚钝,这其他话都好理解,但不知这‘方化双鱼’是何意?” “这是我们涵虚道的一个传说:据说当年祖师爷比先皇扶苏更先一步来到这个世界,在他得道成仙前两块勾玉,一黑一白,乃名阴阳双鱼玉,祖师爷将双鱼玉留在人间寻找传人,以平衡这世界的阴阳之道。”玄霜子说,“虽然这只是传说,双鱼玉也从未找到,不过,涵虚道的人一直都相信祖师爷找到了传人,便留下了见双鱼玉如见祖师爷的规矩。” “那岂不是自古以来便有人冒名充当传人?”洛棠风问道。 “非也,这双鱼玉据传有奇特的纯阴纯阳之气,凡修习《涵虚经》的人都能感应出来,再加上没人愿意冒险得罪整个涵虚道,因此,自古以来还真没有冒名顶替之人。”玄霜子道,“且不谈这些,刚刚的只是《涵虚经》总章,我将要说的涵虚道的功夫与心法你可要记好了!” “弟子谨记!” “涵虚心法第一章,内外无尘,通达己身……” ………… 与此同时,纪楠震山山巅。 张良友站在山崖处,望着兑山的方向,叹息一声,他背对着的,是一群俯首半跪着的刺客,约莫有五十来人,都着黑衣,口戴面罩,为首的黑衣人上前拱手道:“玄动道人,人已齐了。” 张良友回首,眼神飘忽不定,叹道:“若是上天应允,我真想自己做一回决定……” “玄动道人。通神道人还叫我给你嘱咐你一件事!” “何事?” “事成之前莫前瞻,事成之后莫回头!” 说道这,张良友大笑起来:“哈哈哈……张良友啊,张良友,你区区棋子也妄想搬弄格局?”他哽咽一声,顿了顿,“真是……可笑……哈哈哈……” “玄动道人。此外,他还给了您另一个选择!” “说来听听!” “如果从洛棠风手里拿不到我们想要的东西,那便——毁了他!” 第十八章 魔障 恍然间,已是黄昏,兑山这边已是风止雨歇,朦胧月色间,一层雾纱披散着,如烟似雾,似真似幻。 在玄霜子的示意下,洛棠风原地运起功来,一招一式,或急或缓,行云流水,恰到好处,在渐渐昏暗的天空下,如同一滴舒展的墨点,或撇或捺,伸展有度。 “不错,不错,这藏风掌和这冲灵拳确实有几分感觉。”玄霜子欣慰道,“藏风掌,吐纳真气,走于全身,运于股掌,手若握风,出则刚柔并存,收可调控气息;冲灵拳,蓄势而发,灵动奇巧,随身法而行。你都做的不错。” “谢师尊嘉奖!”洛棠风收气长吁,“我也隐约感受到了,我们涵虚道功法的精妙之处在于‘顺’字吧?” “悟性不错,不过……”玄霜子道,“虽说涵虚道的轻身之法与走步之法略逊于你们洛家,但毕竟你是我涵虚道的弟子,你还得学的。再者,习武戒骄戒躁,想必你也是明白。” “你倒不必担心,有我在,那小子这辈子怕是都翻不了天!”王迟打诨道。 “另外,洛棠风,你可知我习武之人修习心法是为了什么?”玄霜子正色道。 “修习心法,可摒弃杂念,通彻心灵,达到内外合一,进而可使修为大有长进。” “这是一方面,另外,也是最为重要的,便是为了攻克你的魔障。” “魔障?” “不错,魔障,通俗来讲,它即是你的二心,即是你的心魔。若不及时攻克,练功太深,很容易走火入魔。” “那我怎样才能找到我的魔障,才能攻克他?” “因人而异。可能在你练功的某瞬间,也可能在你精神受挫时。”玄霜子看向王迟,“你见过你的魔障吗?” “呐,没有。”王迟打了个哈欠。 “那你也可以听听。”玄霜子道,“魔障与本性,就如阴阳,相对而生,同时,也无法独存,我们能做的,只是克制它,将它压住。倘若魔障胜于你,那么轻则修为停滞倒退,重则被魔障反客为主,走火入魔。” 玄霜子抬眼看了看初升的月,继续道:“当然,我们不以好坏善恶评价魔障。就比如……” 玄霜子顿了顿,颔首思索着,从他眼神来看,应是什么不好的回忆。 “你知道留真道吧?”玄霜子道,“那帮家伙恣意妄行,任性而为,没有规矩章法可言,在他们当中,除了他们掌门之外,最有实力的便是那‘留真八君子’。我曾与他们中的一位交过手。那感觉,他们分明没有被魔障所噬,反而……是他们的本性比魔障还要疯狂,彻底将自己的魔障踩在脚下。” “不过也好,你们洛家的心法与我涵虚道的心法应足以应付你的魔障。至于你嘛,王迟。”玄霜子看向昏昏欲睡的王迟,“好自为之。” “呵,你们……”王迟笑道,“若我魔障发作,一定会先弄死你们俩。” “另外,洛棠风,虽说我涵虚道没有什么尺法,不过,我毕竟也是将门出身,这有一套三转尺法是我特意为你准备的。还有,你若想习涵虚剑法,可以用我的剑。”说着,玄霜子将尺法交给洛棠风。 “可是,师父,您剑呢?”洛棠风半跪着接过道。 “呵,看好了!”说着玄霜子将左手往湖水中一探,却见随着他运做内气,一道冰雾渐渐升起,再等他将手收回,手中赫然多了一把冰剑。其约长三尺,剑身剑柄轮廓分明,晶莹剔透得难见剑刃,虽无雕琢之巧,也有天然之精。 洛棠风将手往上一模,却也不出所料,和之前的冰一样,只有岩石的那般寒冷。 “看好了!”玄霜子纵身一跃,在空中连挥三剑,落地借势又刺出一剑,再连转两步,顺势挥砍,又侧身翻转,将冰剑掷出,却见那冰剑直接刺穿了并排的两根竹子。 “涵虚剑法,唯顺是真。”玄霜子收势道,“明日,我试着激发出你的内气。” 听到内气,洛棠风心中突现出一个画面:那天,哥哥洛霁雨将敌人的头骨直接捏碎,在鲜血迸发时,那颤抖的嘴唇似乎惊恐地说出四个字——“血屠戾气”。 “师父,你可知‘血屠戾气’?”洛棠风一把抓住玄霜子的衣袖,失态的表现令玄霜子有些不知所措。 “血屠戾气么,嘶,略有耳闻。”玄霜子道,“一种邪门儿的内气,据说,凡是有血屠戾气的人,本性和魔障为一体,但这种平衡极易打破,一旦打破,则将入魔,瞳色变红,身周弥漫着血气,极容易失去理智,若无强大的心法支持,则终会气血冲穴,七窍流血,爆体而亡。不过,若是控制得好,那便是一大杀器。当年我在北肃关镇守时,就有一起事件,一个十五岁的小卒,突然发疯杀了八个战友,我亲自去阻止,却也只能等其油尽灯枯。” 洛棠风踉跄地退了几步,神色惘然,良久才调整过来,道:“方才弟子实在是失态,多有得罪,望师尊别往心里去。” “那倒无妨,倒是你不要总跟我这么客气——看你的反应,定是非同小可,有什么事不准瞒着我。”玄霜子将手搭在洛棠风肩膀上。 “哦,还有啊,洛兄,你是不知道,正因这血屠戾气邪门儿,它的持有者跟我一样还惨遭追杀,那传承血屠戾气的莫氏家族就因此被江湖各大门派屠杀,现在江湖上零零散散的血屠戾气持有者无论习武与否,年老与否,显贵与否都遭杀害。世上怕是再无其传人了。” “不,你说错了。”玄霜子道,“传人倒是还有一个,当年他们屠杀莫家时漏了一个,现如今,他已是四大刺客之一。” “啊,对对对,怎么,洛兄,难不成,你是血屠戾气?”王迟和洛棠风一样故作镇定。 洛棠风深吸一口气,用近乎颤抖的语气复述了当天的事。 “啧,事态严重,洛兄,你若愿意,不妨听我一句。”王迟咬着手指甲,思索道。 “一来我们不清楚他的动向,二来纪楠道观也不方便寻找,况且……” “况且就算找到了,也只能收入纪楠道观,倘若事情外露,按当下外界的态度,纪楠道观也会受牵连。那时候就不是两条命的问题了。”玄霜子道。 “那……意思是说,此事只可从长计议?”洛棠风问道。 三人顿时沉默了。 已是夜深,黑云如翻墨百转,山鸦悲啼,斑竹杂杂作响,嘈切乱声,却难入洛棠风之耳。 “如今看来,只能静观其变……”洛棠风思索良久,长叹一声。 “啧!我们岂能这样不闻不顾?洛棠风,你的事,便是我的事!这样,我去帮你找,如何!”王迟嗟叹一声。 “不可莽撞!”洛棠风猛捶身旁的冰柱,“权衡利弊,这是最好的打算!”言罢,他又深吸一口气:“先通告给观主,但不可采取行动!密切关注圣上对于我洛家的态度,等风波一过,再伺机而行!”洛棠风眼中透露着一种当权者独有的果断。 “啧!依你!”王迟妥协道,“但一旦有情况,务必带我一同去。大不了,天下共伐!” 第十九章 修习 随着夜深,三人愈渐疲惫,就着冰面睡着了,谈话也无疾而终。再等洛棠风醒来时,却见王迟难得地比自己早起,和玄霜子在谈论着什么。 “听说,你当时逃亡时杀了不少人?” “的确,毕竟被下了屠诛九杀令。为了自保嘛,我也是身不由己,你曾为军士,想必也明白。” “杀人是什么感觉?” “呵!你倒问我!十六岁便当了北肃关少将的你今日竟问我杀人是什么感觉?” “我是想问你,你八岁时第一次杀人是什么感觉?” 王迟愣在原地,若有所思地看着天空,他很不愿意回忆起这些事情。甚至,无论悲欢,他孩提时的一切都是他的梦魇,他也不知道,“苦涩”二字是否足以概括他的童年。 “第一次杀人么?”王迟转而看着玄霜子,“惶恐,不安,自责,焦虑,但是……看着那尸体,却有一些庆幸,我嘴笨,不知道该怎么说,不过……那时我敢肯定,我绝不会喜欢那种感觉……” 王迟轻叹一声:“后来啊,我也想过,那些被我杀死的人也并非坏人,他们可能有自己的家,杀我这样一个孩子也并非他们所愿。因而,我也有一阵子黯然神伤,不过我身上的伤越来越多,我也告诫自己,我管不了那么多……” “不过,尽管如此,我也应该不是什么坏人吧?”王迟笑道,紧紧攥着袖子,仿佛在极力表现出满不在乎。 “王迟……”洛棠风暗感自责,却又不好插嘴,只得装作没醒,等他们话题一过,再渐渐起身。 “哟!王兄!起来了?”王迟冲洛棠风笑道,“看!今天我起得比你早哦!” 听到这,洛棠风心里一阵酸楚,但他碍于场合,同时,也为了顾及王迟的脸面,也只得将万般情感化为一字:“嗯。” “棠风,你过来。”玄霜子道,“今日,便得测出你的内气。” 洛棠风走去,却不知玄霜子是何用意。 “王迟,你示范一下!” 只见王迟半跪在地上,将右手探入湖水中,伸出食指和小指,只见他全神贯注,注视着指尖,随着他运气发功,身前的湖面却仿佛被劈开了一道长三尺,宽八寸的口子。 “这是我的内气——纯一刚气。天下至刚,无坚不摧……” “行了,不用介绍了。洛棠风,运气于臂,再凝于指尖,想象这水是你的身体,接着将你的内力注出!” 洛棠风照做了,却见湖面渐渐有了反应。 “走气于脉,注意吐纳呼吸!” 顿时,湖面漾起一波涟漪,随后,水波像是双鱼嬉戏般绕圈旋转,转而,水波突然四散开来,如奔涌的千军万马,随着响起一声空灵的泡泡破裂声,湖面又是风平浪静。 洛棠风却是感觉有些乏力,望着玄霜子:“师父,成了吗?” 却见玄霜子以一种一言难尽的眼神看着自己:“阴阳罡气……” “怎么,师父?这是什么意思?” “这……我也不知道,我也只是知道这个名字,我当年在天化学宫读书时曾听老师讲过,但那也只是一笔带过……” “听名字似乎很厉害?”王迟打趣道。 “难说,万一有什么弊病……”玄霜子道,“看来你以后走气得谨慎些……若有什么不适,必须找我!” “遵命!”洛棠风道,面对此情此景,他竟没有一丝失望,相反,他甚至有些窃喜,至少,这应该不会成为他被追杀的另一个理由。 “看来此后对于你的内功修习,我得多多留心。”玄霜子道,“今后,你每日卯时起身,亥时休息,除了吃饭,其他的时间分为三份,其一用来修习我每日所教;其二用来向我请教或切磋,当然,你让王迟陪你也行;其三,你可自行安排,至于食宿,我会安排,至少不会再睡冰上了。” “呵,洛兄,看来你有的忙了。”王迟笑道。 洛棠风毕恭毕敬地答应好了,随即又问道:“师父,徒儿想请教您一件事。” “讲。” “您上次所言的魔障,不知师父您当时是如何渡过的?” “这个嘛……”玄霜子苦思道,“若是要我强找理由,恐怕我还真找不出,这东西恐怕因人而异吧,他当时仿佛跟我达成了共识,和我一样都想要活下去……” “不过,洛棠风。不忘本心,不动本性,不改本行,若能做到如此,那应就不惧什么魔障了。”玄霜子正色道。 “弟子谨记!” “另外,王迟,既然观主没有将你逐出山门,那么再怎么说,你也算半个涵虚道的弟子,无论怎样,《涵虚经》你得学,无论是为你磨炼心性,还是为了不破我涵虚道功法不外传的规矩。” “好啦好啦!知道啦!我学!不行吗?”王迟没精打采,“哪有强拉着别人入道的……”他小声抱怨道。 “那好,叫我师尊!” “滚!” “别耍小孩子脾气,快!” “啧啧啧,就知道算计我!”王迟道,“晚辈王迟,见过玄霜道人!谨听师尊教诲!” “不恭敬,躬都不鞠,成何礼仪?重新来,要不要洛棠风教你?” “嘿!你还得寸进尺了!” 洛棠风噗嗤笑出了声,明明已经有很久没有感受过这样的轻松愉悦,却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此后一个月,洛棠风每日都勤勤勉勉,从不懈怠,没日没夜地修炼着《涵虚剑法》与《三转尺法》,玄霜子竟都为此有些心疼,也不断地提醒他休息。倒是王迟整日松松散散,摇头晃脑地念着《涵虚经》,也难让人分辨是否心不在焉,玄霜子也没少说他,而这两人日常的拌嘴,也成了洛棠风每日的必看好戏。诸如此类,不在话下。 …… 一月过后,已是盛夏,三人迫于炎热又不得不择地而息。好在冷作颜的阴霜寒气,三人每夜也过得十分舒坦,再加上他们以夜空为被褥,漫天星辰也让人十分惬意,每个夜晚,他们都很容易入睡。 话说正是这样的一个夜里,在约莫子时初起,三人酣睡之时,一道黑影突然出现在洛棠风身后,慢慢地,悄悄地向他靠近…… 第二十章 夜出 却见那黑影向洛棠风走得越来越近,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洛棠风翻身而起,顺手带起天阙尺对着黑影就是一道横劈。 那黑影见躲不过,便以左臂相格挡,洛棠风恍眼间却发现,黑影不是别人,正是楚泠儿。 重尺相击,再加上洛棠风顺势而发,本就有三钧之力,但好在洛棠风发现及时,及时收力,仅是让泠儿受了些外伤。 “师姐!恕师弟冒犯!你没事吧?”洛棠风急忙上前轻握着泠儿的手腕察看伤势,却又如探汤一般将手收回来,不好意思地背过身去,轻咳两声。 “你没睡啊……真亏人家还想跟你闹着玩……”泠儿揉了揉手臂,甩了甩手。 “师……师姐……怎会知道我在这里?不……不知今日……师姐来所为何事?” “你这家伙,这么总是这么正经?你还说!上次答应我请我吃饭你忘了?害得我这个月找了好几个山头。” 洛棠风有些尴尬,只得解释道:“师弟原以为师姐只是开玩笑……” “好啦,又没有责怪你,好在这几日张师叔疏于对我们的管教,不然,我估计再费个半年的时间都找不到你呢!”泠儿道,“走吧!” “现在?不……不好……吧,我们这孤男寡女的,况且师父恐怕也不应允。” “你结巴的样子真可爱……”泠儿笑道,“没事啦,趁早回来便是。” 不等洛棠风回应,楚泠儿便拉着洛棠风向山外跑去。 “师姐!等等!我觉得我得先给师父说一声!” “哎呀!不用啦!师父脾气很好的!”泠儿俏皮地笑道。 洛棠风无可奈何,不过半晌,二位便到了纪楠山脚的小镇里。 “呵啊!大变样了呀!算起来,有两个月没出来透气了呢!”泠儿踮着脚,向四周观望着,拉着洛棠风四处游逛。 虽已是深夜,但热闹程度似乎与白日无异,家家铺子灯火通明,行人说说笑笑,黄发垂髫,怡然自乐。灯花烂漫,却让洛棠风感觉有些迷乱,在大街上又怕被认出来,只得以袖掩面。 “棠风,你不必如此,这里与城池相距甚远,消息不会传到这里的。况且,我事先还托张师叔调查过,你大可放心,好好玩!” 洛棠风这才将手放下,虽说让自己好好玩,但毕竟是第一次跟女孩子走这么近,怎能放自然? 一路上,泠儿倒是玩得尽兴,而洛棠风只得痴痴傻傻地看着动如脱兔的泠儿,在泠儿回头时,却又面带羞涩地转过身去。 “师姐,不是去吃饭吗?”洛棠风只想快点结束行程。 “走嘛!来!我带你去一个好地方!” 泠儿又牵着洛棠风走进一家客栈,推门便喊道:“方伯伯!我来啦!” 只见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伯走了出来,笑脸相迎:“哟,泠儿啊,这次,又带你师弟来照顾我生意啦?” 听到这“又”字,洛棠风方才明白,自己是自作多情了。 泠儿答应,毕竟还是夜晚,客栈基本没什么人,泠儿便洛棠风寻了一张桌子坐下,却发现座位旁还坐着一个人。 却见那人身着玄色长衣,左臂挽抱着一杆云纹白铁枪,左腰处悬挂着一枚血色玉佩,长发由一根红色束带捆着,看起来十分飘逸帅气。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脸上戴着的白面笑脸面具,仅由两笔勾勒出眉毛,又由一笔画出笑脸,在阴暗的角落显得格外渗人。 泠儿搡了搡洛棠风道:“我们小心点,看样子,那是留真的人。” 洛棠风故作镇定,示意泠儿先坐下,却不想那人率先开口:“哎呦,真是郎才女貌啊,哈哈哈……” 那人摘下面具别在右腰,却见是个面容英俊的男子,约莫不到三十,他的脸就如面具一般,双眼成缝,一张嘴诡谲地上扬,鼻梁高翘,只是左眼处有一道疤。 “涵虚的人啊……据说那个冷作颜后来也成了涵虚道的人吧?曾经还跟他打过一场,真是尽兴哪……喂!那个小子!你认识他吗?” 回想起昨日师父的话,眼前的这个男子估计就是曾让师父也感到棘手的那个人,想到此,洛棠风不寒而栗,却轻咳一声,道:“晚辈不知,那个冷作颜不是我纪楠山的人,涵虚道传道广泛,我纪楠山怎会有此号人物?” “也是啊!真是怀念呢!”那男子走向柜台,拿了一坛酒,却又走到洛棠风身后,凑在洛棠风耳边道:“是吧?洛棠风?” 洛棠风投箸而起,紧握天阙尺,大气不敢出。 “小子,看来是把你吓到了啊……”男子痛饮一口,“啧,好酒,好酒。” “忘了介绍我自己,在下留真八君子之一,乐君子乐无弦,你不必这么紧张,我这个人嘛,怎么高兴怎么活,你这个人这么有意思,我可舍不得杀你。” 洛棠风将泠儿护在身后,道:“若是有情况,你先走,不关你事!” “真是天配的两口子,啧啧……”乐无弦道,“坐下吧,我就不干涉你们了。” 洛棠风只得坐下,但仍不敢放松警惕,紧盯着那个男子,他给洛棠风带来的威胁感,甚至超过了最初的王迟。 “我们留真的人也不是什么穷凶极恶之徒,我们嘛,说的好听点叫留取真性,说得难听点叫肆意纵欲。”乐无弦有口无心似地提起,“总之嘛,我就是爱寻乐子,人命什么的啦,都看得很淡的。”言毕又饮一口酒。 此时,几个身穿紫衣,侍卫着装的人走了进来,似是早已埋伏好,属实怪谲。他们看见泠儿,便拔刀相向道:“大袭孽贼!还不速速领死!” 刀光剑影一刹那,洛棠风挥尺挡下,又使出《三转尺法》,气转身,身转力,力转劲,硬是将四人震退回去。 “怎么回事?”洛棠风看向泠儿,却见泠儿眼中透出一股杀气。 “少侠!此贱人是我大袭国的祸国之贼,十年前曾随其兄出逃,政廷纷争之事,还望少侠莫要插手!” 却见泠儿纵跃而起,往在空中猛踩为首的人一脚,旋转借势抓住其衣领,将他猛地甩出,又以手迅灵地击落侍卫手中的刀,灵动的身影在人群中穿梭自如,游刃有余。 “师弟!这件事与你无关!莫要插手!”泠儿道。 侍卫中一人见状不妙,突然冲向门外,点燃手中的烟花,只见烟火冲天,四周的侍卫都闻讯而来。 随着敌人蜂拥而入,泠儿渐渐招架不住,就在此时,洛棠风突然一尺挥出,冲进人群,搂着泠儿的腰便又一跃而起,破窗而出。 “真有意思啊……”乐无弦看着窗外笑道,提枪而起,一跃而出,“我也去凑个热闹!” 洛棠风将泠儿放下,一尺护在泠儿身前:“你先走!”闻此言,泠儿却更紧拽着洛棠风的衣袖不放。 “真是对苦命鸳鸯……”乐无弦将白枪舞了几圈,“进纪楠山的路这只有一条吧,我守着,你们走吧,别扫了我兴致……” “多谢前辈!”洛棠风牵着泠儿的手就向道观的方向跑去。 “后会有期哦……”乐无弦回头一笑,嘴里一张一合似说着“棠风”二字,转而看向人群,乍如妖邪:“话说你们……见过疯子吗?” 只见乐无弦冲进人堆,顿时间,杀声四起,惨叫不断,残肢断体,血肉横飞。 人群中的乐无弦仍保持着笑脸,却是更加的诡异,他的枪法迅猛而又用劲巧妙,蜻蜓点水轻轻一触便可伤人脏器,此招唤作“点波起纹”。 酣战良久,乐无弦半躺在尸堆之上,将枪正插入混杂的血肉中,揩了揩脸上的血,打了个哈欠,却似乎并不是因为疲倦,而是因为无聊。 “也算是尽兴了吧……” 他提枪蘸血在墙上写下七个大字“乐无弦于此一游”。写罢,满意地拍了拍手。 他提枪而去,却浑身不自在,路过一条清河,索性将衣服褪去掷在河里,就此坐下,却见,那河水霎时染成血红…… 第二十一章 入侵 正当此时,王迟仍是酣睡如初,却听得耳边风声一刹,睁眼,却见箭头已正在眼前。 王迟侧脸相躲,却见这箭已被一只手抓住,再顺着手看过去,只见冷作颜已是起身,站在他身旁。从冷作颜的视线看去,又有十几只箭窜出。王迟翻身腾空而起,运作内力于掌间,往前猛击一掌,尘土四起,树叶俱落,十几只箭硬是被击散。 “怎么回事?”王迟看向冷作颜,“这等速度,似是百机门的三等弩!” “我们似乎被发现了……”冷作颜突然往前猛挥一袖,寒气四溢,草木花石俱披上白霜,却逼得几个黑衣人各捂着伤处翻滚而出。 “是谁走漏了风声!等等!洛棠风那家伙呢!”王迟突感不妙,一番怒意滚滚而出,“有什么事冲老子来!他人呢!” 王迟稍敛怒意,踏地疾走,上前踩地跳起,抓着其中一人衣领旋转一周,弹出一腿直接将另一人踢得面骨凹陷,又将手上的人扔出,以手击地而起,接连几掌,惨声不断,那几个黑衣人竟毫无还手之力。 “他们没有别的手段?”冷作颜疑惑道。 “他在哪里!”王迟大呵道,“百机门本就是祁国一方相别于朝廷的势力!洛棠风与你们又素来无怨,你们把他怎么了!” “仙人有令,莫敢不从……”一个黑衣人诡秘地说,“众门派!随我上!” 突然,四面乱竹噼啪作响,箭声,弦声不绝于耳。纷乱杂影跃出,如群蚁相拥。一道火光从林间闪出,王迟避之不及,却是左肩中了一击,鲜血溅出,王迟嗟叹一声:“百机门的火器!作颜,小心!” 此时,一道白光闪过,王迟侧身避开,只见是一个身着红衣,两肩披甲的人持刀相击,刀虽未中,其刀之气魄和那挥刀声的清脆却是让王迟冒了一身冷汗。 王迟逮住空虚,一拳击其要害,将其击出六丈之远,只见其晃晃悠悠,也终是倒下了。 “还有朗泉阁的人!”冷作颜招架着进攻,由于不善赤手空拳,便向其中一人硬击一掌,夺来了一把好剑,翻身挥剑,脚带风尘,剑鸣萧萧,连刺带砍,剑身瞬时血红,所行正是《涵虚剑法》。 顿时,王迟却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隐隐令人有麻酥之感,王迟运气周身,翻掌将四面众人击翻在地,冷作颜趁势欲上前挥剑,腿却瘫软起来。 “越人仙谷的十香柔骨散!”王迟惊道,将冷作颜扶起,嘱咐道:“我可暂且抵御此毒!帮你阻拦,你先退!” 冷作颜将王迟推开,往自己穴道上连点五下,咳嗽一声:“将军哪能临阵脱逃!我强行破穴,一炷香时间,你我杀出去!” “啧!随你!”王迟与冷作颜背对背招架着敌人的攻势。 “冷师弟!我来了!” 一个声音响起,冷作颜望去,正是张良友率纪楠道观的人前来助阵,心中大喜道:“王迟!他是我师兄!破阵有望!” 刀光剑影,势如破竹,血渗进泥土,使其变得松软。敌人手段奇出,王迟也是负伤了几处。 “我果然只适合单打独斗!”王迟嗟叹道。 “多年不在沙场,现在还不到半柱香的时间,我手竟都在颤!”冷作颜换手挥剑,“那又何妨!” “说的对!”王迟清啸一声,将内力尽注于右臂,一掌击出,掌风所经之处,花不见瓣,树不见叶,中者皆七窍流血,缓缓倒地,反观王迟,却是撑地难起,大口喘气,好在这一掌使敌人被消灭大半,冷作颜一人便足以应对。 “王迟!师父!” 王迟寻声看去,却是洛棠风挥尺开出一条路跑来,楚泠儿紧随其后。 “泠儿!快去通报我大师兄!”张良友喊道,手中的剑奋力杀着,“快去!” “泠儿!快走!师父掩护你!”冷作颜道,以剑招架着几人的进攻。 泠儿一咬牙,猛地回头向乾山道观方向奔去,无人知道,她此时是两泪涟涟。 洛棠风将王迟扶起,简单地了解了经过,便让王迟就地调整气息,恢复内力,自己则手握重尺与冷作颜将其护在中间。 不过,洛棠风虽是每一击都快准无比,却都不是下死手,他的敌人几乎没有减少,因此,自己不过三十回合,便负伤六处。此时,他却感觉事情不太对劲,手握重尺扎地而旋,凭《三转尺法》之巧劲,将众人震飞,借此空隙,他发现,那些身着纪楠道观之装的人除了张良友,自己竟一人也不认识。 “好生奇怪……”洛棠风想到,此时,一个球状物体飞来,应是什么暗器,洛棠风挥尺欲将其拍飞,那球却瞬时爆炸。 天阙尺被炸飞至九丈之外,硝烟散去,洛棠风半跪在地,满手是血,好在只是些皮外伤。冷作颜滚至三丈远处,将剑插在地上,颤颤而立,整只右臂鲜血淋漓。 爆炸掀起的热风使王迟被推至九丈开外,好在王迟及时护体,并无大碍。 王迟缓缓站起,头却是昏昏沉沉,模糊的视线渐渐清晰,却看见一箭冲着他心脏袭来,王迟猛地清醒,一手抓住,箭头却已贴着胸口。 敌人明明还有再战之余力,不知怎的,却全部撤退,三人也算是松了一口气。 此时,纪楠道观的人缓缓走向王迟,王迟深感不妙,但为时已晚,一剑已砍在他左臂上,血流如注,甚至可见森森白骨。 王迟右臂一击毙之,自知没有逃的可能,艰难地招架着攻击。 “他们不是纪楠道观的人!张师兄!为什么!”冷作颜拖着身子往前助阵,却被张良友一掌击翻在地。冷作颜正欲挥剑还击,张良友却将其一脚踹开。手中的剑,恰好落在洛棠风脚下。 王迟大喝一声,用最后的力气杀死最后一个敌人,却觉两眼沉沉,双耳空鸣,颤抖着,艰难地站着,摇摇欲坠。 “张良友!你干什么!”洛棠风执剑而冲,腾空翻身借力一劈,斩落张良友手中之剑。 “不错啊!才多久你《涵虚剑法》就已如此精进了。”张良友道,诡异地,他脸上还有一丝欣慰。 洛棠风落地使剑,挥砍劈刺无所不用,张良友节节败退,却也是擦着受了几处浅伤。 突然,几人翻身而出,将洛棠风一脚踢开,只见是之前比试中张良友门下羞辱洛棠风的弟子。 “风儿!你干什么!”洛棠风站起来,却见是观主李谷岚,原来是泠儿所寻的救兵。 “师兄!这小子为了自保,将冷师弟和王兄弟给圣上供了出来!一切是他自己演的戏!敌寇刚刚消灭完,他就倒戈,想要杀死我们几个!幸好你来了!”张良友喊道。 “你!”洛棠风道,“师叔!是他想杀了我们!” “那你为什么不对敌人下死手!师兄!若不是你赶来,我就要被这小畜生杀死了!”张良友道。 “师……”冷作颜正欲说话澄清,却是一炷香时间过去,自己口吐鲜血,不省人事。 “师弟!”李谷岚一跃至冷作颜面前,将其扶起,查了查脉搏,并无大碍。 洛棠风又欲一剑刺去,剑却被其他人击开。 “师叔!我对涵虚道,对朋友,对师父诚心可鉴!师叔毕竟是半百之人,切不可听一面之词!”洛棠风道。 “那你把剑放下!”张良友大喝道。 洛棠风看了看手中的剑,颤抖着,不甘放下。 “师叔!我若是如他所言,那现在应是走为上策!你也知道,我洛家的轻身之法,估计也有一搏之力!我为何不逃!”洛棠风道。 “虚张声势!你根本逃不了!”张良友道,“如果你不想杀我,不想杀你朋友,那你证明给我看!”言毕,张良友跃至王迟身后,将王迟挡在身前。 “放开他!”洛棠风紧随其后,用剑指着张良友。 “棠风!”泠儿从人群中探出头,“你绝不是那样的人!放下剑!听我的,好吗?” “哈哈哈,事情败露了吧!恼羞成怒了吧!小崽子!你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张良友狂笑道。 “我知道……”洛棠风吸了一口气,似是做了一个重大的决定,“你不是张良友……” “我不是……”张良友的话哽在喉头,却是发不出声,低头一看,一剑穿心。他的笑凝固了,流着泪,却又意识到了什么,又笑了起来:“是啊……我不是……张良友……” 这一剑,伤了三个人。 风解开洛棠风的束发,低垂着,掩着脸。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见他的双手颤抖,抱着头,跪在地上,和王迟倒在一起。 “张师叔!” “师父!” “师弟!” 耳边的声音混杂,洛棠风却听不见,他被人一脚踹开,躺在地上,看着夜空。只觉脑海中一片清明,自己却是慢慢地,陷入了黑暗的沼泽。 “是啊……我不是张良友……”张良友倒在地上,看着周围的人,也觉脑海中一片清明,只是,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流失,有什么东西再也找不回来。他笑了几声,鲜血随之喷涌,却继而狂笑不止,直到再也无力笑出。 …… “师祖!我们所行,真的是天意所指吗?” “哦?张良友,你在质疑我?” “弟子不敢……师祖的身份不容置疑,只是……” “只是你不想做,还是不敢做?” “只是弟子不能做!” “呵呵呵……良友啊……所谓正,所谓邪,其本质都是催动世运的步数。定义善恶的,不是世道,而是世人罢了。” “弟子……明白……” “我计已出,百无一失。这就是一场戏,计划完备,并不会毁我涵虚道的清誉。时既定,事必成!你去吧……” “弟子……遵命!” 第二十二章 你我 洛棠风再睁开眼,发现自己身处草房监牢之中,不知是过了多久,全身隐隐作痛,正欲站起,却看见手脚上缚满了枷锁。整个草房只有一扇监窗,依稀透出一线光明。大门从外紧锁着,除茅草之外,牢内别无他物。 那一束光照在洛棠风脸上,似是一道疤,朝窗外看去,却见青烟冒出,洛棠风深感不妙,竖耳一听,似是哭泣之声。 “冷师叔,张师叔……你们死得好惨……” “恭送道人回天……” “我一定要把那洛氏余孽杀死!为师父报仇!” 洛棠风心中一震,发了疯似得向前爬,只听得锁链铿铿作响,似有崩裂之相,尽管手已磨出血,他仍然双目怒睁,奋力往前爬着。口中呲呵发出响声。 突然,大门打开,背对着光,洛棠风注视良久才发现是观主李谷岚,不等开口,一扇耳光却打在了自己脸上。 “混账!洛兄一生光明磊落!却有你这么一个不肖子孙!不!何止不肖!欺师灭祖!卖身求荣!枉你那副君子之相!”李谷岚指着洛棠风骂到,又是一巴掌打去。 “不!师叔!弟子冤枉!”洛棠风被打翻在地,欲站起来,却力不从心地跪下。 “别叫我师叔!我没有你这个侄子!我涵虚道也没有你这个弟子!圣上饶了你!我纪楠道观可不会轻饶你!就是为了天下,也要杀了你这个不仁不义的伪君子!”李谷岚一脚踹去,洛棠风摔在墙上,口吐鲜血,却是明白了什么,神色趋于平静。 “三日后杨师弟回来,我与他共商怎么处置你!”李谷岚转身欲走,却听见洛棠风咯咯发笑。 “孽障,你疯了么!”李谷岚破口大骂。 “哈哈哈……”洛棠风放肆地笑着,“你很高兴是吧?因为想看到我这副模样……” “孽畜!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你想让我看到我最不愿看到的一幕,不是么?”洛棠风站起身来,口中喃喃吟诵着什么,一发力却崩开了枷锁,“你这一脚却是把我踢清醒了。” “你怎么做到的!”李谷岚面露凶相,执剑欲砍去,洛棠风双臂一挥一舞一拉,却用锁链将剑绞住,再回手一拉,往李谷岚身上一踢,将剑给缴了。 “你胆敢错上加错?”李谷岚怔在原地。 “我?有何错?”洛棠风握剑斩断锁链,“不过是罔存的罪名。” “你!”李谷岚直冒冷汗,“你发现了?不可能!” “够了。我也不想和你耗下去了。该怎么称呼你呢?我的影子,我的魔障,或是……我自己?”洛棠风用剑指着李谷岚。 “看来已经骗不了你了啊……”李谷岚笑道,“不过我很好奇,你是怎么察觉到事情不对劲的?” “说了好让你下次应对,是吗?”洛棠风道,锐气凌人。 “也是……”魔障嘿嘿一笑,周围的环境却如碎片般缓缓消失,只留下一个四周空虚,不见边际的白色世界。 “这是哪里?”洛棠风道,却发现手中的剑竟也消失了,再看魔障,只见其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只是他的眼白是黑色,眼瞳却是白色。 魔障笑道:“这里是心境,是你我的共栖之地——话说,我们做一个交易如何?” “看来我的魔障并不聪明……”洛棠风神态自若,“我倒想知道你还有什么诡计……” “看来你还是没能明白李观主的话。”魔障道,“世间万物以两极相化,世人所谓大道非黑即白,但这之中的平衡才是至道!你我为一才是真正的洛棠风!天地不以清浊概论,你我何以正邪相分!” “也罢!就让你好好看清自己!”魔障一挥手,二人却来到了洛家大院。 洛棠风退了半步,冷汗冒出,看着四周,却看见府门上父亲正和夺魄御差激战,自己躲在一旁,却是不敢上前助力。 “这时你以弱小为借口胆怯……”魔障和洛棠风并排站在一起,再挥手,洛棠风二人又来到了酒馆外,远远望去,只见洛棠风与王迟坐在那里,似是在交谈。 “这时你以利益为借口屈从……”魔障看着身旁洛棠风呆滞的目光,嘿嘿一笑,又挥手,画面又转到了自己与王迟与冷作颜,似是那天在谈论血屠戾气。 “这时你以时机为借口放弃……” “不,不是的!”洛棠风道,“你给我停下!不是这样的!” 魔障看着洛棠风失神的双眼,冷笑一声,不容洛棠风阻止,他们又来到了另一处地方。 洛棠风恍惚间反应过来,却见手中握着剑,剑滴着血,血落在地上,化为一瓣红花。抬头一看,王迟倒在地上,嘴角淌着血,眼角淌着泪。 洛棠风瘫坐在地上,将剑弃在一旁,嘴哆嗦着发疯似的念叨着什么。 此时,一切都散去,二人又回到心境之中。魔障走过来拍了拍洛棠风的肩膀,似笑非笑。 “你这是想击溃我的心智!妄想鸠占鹊巢罢了!我不会上当!”洛棠风站起来双手抓住魔障的肩膀。 “你见即我见,你闻即我闻,你怎么想我怎么会不知道?” “我承认!你的手段确实动摇我了!” “我带你认清自己!”魔障道,“你自以为善于决策。是!你的确总是能做出最正确的判断!不过,你只是在为自己趋吉避凶!所行不过是蛮夷之兽也懂的取生之道!当你需要牺牲自己为他人,为大义时,你也能如此果断吗?” 洛棠风愣住了,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又似乎明白了什么,可是想到此,他却感到一股寒意。 “王迟也是,冷作颜也是,洛易宣也是!他们都能为你出生入死!可是你呢?你做了什么!没有了你的那一份所谓责任作借口,你又能觉得这一切都是自然,甚至和他们同病相怜吗!” “我明白了……”洛棠风放开手。 “明白什么?” “你想做什么交易?我答应你!” “不用了,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你已经接纳了我,至于你的好处,你日后便知……” “哦?是吗?”洛棠风道,“这话不错,不过,我得告诉你,你很聪明,但是你也被算计了。” “等等!你这话什么意思!” “等我醒来,我会知道答案……”洛棠风道,口中吟诵着《涵虚经》的心法。 “三欲本清,缘起法灭。我寂我生,无动是非……”洛棠风看向魔障,又道:“你我为一,化境为虚!” “醒!”洛棠风大喝一声,从床上醒来。王迟正躺在另一张床上,似是还在昏迷,而天阙尺就立在床旁。他起身看向窗外,月光下,树影婆娑,却见窗外海棠依旧盛开。 “真是一个……有趣的人呢……” 第二十三章 疑惑 洛棠风回头看了看王迟,其却是一动不动。他拖着身子上前探了探鼻息,先是一惊,赶忙把了把脉,又是松了一口气。 “别装死了,你醒了吧,可是把我吓到了……”洛棠风道。 “嘿嘿……”王迟笑着微睁开眼,“尽管避开了要害,但你下手可真是狠呢……” 月光如水,潺潺流进房间,倾泻在两人身上。 “我应该没猜错。”洛棠风诡秘地说道,“王兄,多谢……” “哈哈!谢什么!你瞧!”王迟起身现出左臂,却见那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我体质好,不像你,昏迷了好几天。” “呼……”洛棠风长舒一口气,却是一言难尽,“师父呢?” “你还关心他呀,他早好了,只是逞能破穴而已,外伤上并无大碍,现在都能走路了,这几日没少来看过你。还有,那姓张的家伙一事,作颜已经给观主说了,你大可放心。” “王兄,我做了一个梦,估计,那就是我的魔障……” “怎么样?恐怖吗?”王迟看向洛棠风的脸,却是吓出一身冷汗——只见他一眼眼白为黑,眼瞳为白,另一只眼眼白为白,眼瞳为黑。王迟难以置信,眨了眨眼睛,那异相却又消失了。 “不,只不过……他的手段的确巧妙,差点就让我丧失了本性。”洛棠风看向窗外,似乎想下床走走,正欲下脚,却又无力地倒下。 “喂!等等!你的伤还没好!”王迟欲抓着洛棠风,却见其已经爬向墙边,颤颤地站起。 “我有些事想确认一下,等我!”洛棠风道,推开房门却又一次倒下,翻身欲起,却见泠儿站在门旁,面对着洛棠风表现地不知所措。 其实这几日,泠儿几乎都在洛棠风门外守候着,一旦有人经过,她便装作路过的模样。她也曾轻叩房门,但总是不敢惊醒里面的人。她也常俯身贴耳细听房内动静,但稍有风吹草动她便急忙躲在一边。 “师姐?”洛棠风道,“快扶我见观主!” “棠风!你伤势未愈,不可……”泠儿赶忙将洛棠风扶起,声音细软。 “这我知道,有件事我得亲自问观主,否则我也难以静心!” “我可以通报观主,你不可妄然行动!”泠儿嘱咐道。 “那快去快回!”洛棠风叹一口气,又重复一遍,“快去快回!” 泠儿将洛棠风扶回床上,正欲走,又听洛棠风道:“若是可以,将师父一并叫上!” 泠儿点头回应,向外跑去。半刻后,只见泠儿将李谷岚和冷作颜带进房内。 “风儿!你醒了!”李谷岚喜不自胜,双手颤抖着搭着洛棠风的双肩。 “泠儿,你先出去,有些事,我得和师尊谈谈,你先去休息吧。” 等到泠儿一关门,只见冷作颜笑中带泣,搂着洛棠风道:“你小子还知道醒来……” “啧!当初我醒你可不是这种反应!我还算你半个徒弟,你这不是偏心吗?”王迟戏谑道。 洛棠风示意让冷作颜让开,道:“今日我请二位师尊来是有些唐突,不过弟子得问两件事,传观主之位的那天晚上,师祖到底说了什么?” “这个……我们也不知……”李谷岚似有些为难。 “此事事关重大!请不要搪塞我!”洛棠风的语气异常坚定。 冷作颜思考一番,终是叹了口气,说道:“师兄,又不是外人,这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李谷岚点头应允,冷作颜便道:“其实那天……你师祖拒绝让张师弟继承观主之位,原因只是所谓‘天意’。” “怪不得……”洛棠风若有所思,“那这几日可有其他门派上来闹事?” “不曾,圣上在离山所驻的监察阵眼的兵士虽进行了调查,不过,巧合的是,在那天,留真道的乐君子恰好在山下闹事杀人,山中的尸体也神奇地消失了。他们便将师兄的死归结于乐君子,如此,于我们也不是坏处。”冷作颜道。 “那就不错了!”洛棠风道,“张师叔不会无故害我,师祖不会无故以‘天意’为借口。前几日之事也不会无故如此之巧。这一切,必是有人谋划,并且,此人的目标是我,而不是纪楠道观。” “此话怎讲?”李谷岚道,“是有人逼死了张师弟?” “不错,不过,逼死张师叔估计并不是他本意。幕后的人手段奇巧,善识大局,并且足智多谋,那天所谓朗泉阁百机门的人,只不过是伪装的。他巧以乐君子之事转移风波,又以手段唆使张师叔。现在,我们只知道他的目标。他的目的,以及这么做的原因,我们却一无所知。”洛棠风道。 “你的意思是,包括传观主之位也是他的计划之中吗?”王迟道,“若是如此,那就不是单凭谋略能算计到的,此等神通,估计只有那‘窥天鬼谋’能做到了。” “不过据传,他也不过和你们一般大。虽是鬼才,但这么一算,传观主之位时他也不过是一个孩子。”冷作颜道。 “我疑惑的是,幕后的人的目的是否已经达到了……”洛棠风道,正欲说出魔障的事,却想了想,终是放弃了。 “不过风儿,你那日所言‘你不是张良友’,此话何意?”李谷岚道。 洛棠风思索片刻,道:“我那时不相信张师叔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急之下,有感而发的一句话而已,别无他意。” 冷作颜闻此,隐隐感觉这句话的洛棠风定有隐瞒,便对李谷岚说:“师兄,时候不早了,你趁早歇息,在巽山的师父和楚惊澜明日便回来。你也好好休息。我和棠风还有话说。” 李谷岚走后,冷作颜顺手关上门,转身坐下道:“棠风,我了解你,你那句话的意思,恐怕没有这么简单吧?” 洛棠风先是一诧,接着笑道:“不瞒师父,其实我也是施有心计,我从师父那里听说张师叔很看重涵虚大道,便以此句使其动摇,好让我趁机下手。不过我怕师父会因此认为我有险恶之心。不过既然我都承认了,师父应该也不会这么想吧?” “那是……自然。”冷作颜略感奇怪,但又无以言表。 “师父明日既是有安排,那也是趁早休息是好。”洛棠风道,“我也没有别的问题了,现在养伤,也该好好休息才是。” “也对……”冷作颜道,走出门,却见泠儿在房外贴耳细听,泠儿见状,噘嘴示意不要发声,冷作颜也是会心一笑,走开了。 “洛兄,你今天似乎……变了……”王迟道。 “怎么?我不觉得。”洛棠风道。 “你的话还有别的意思是吧,不过你不愿说。”王迟道。 “好吧,不妨告诉你,我这么说,其实是因为我在试探他,越人仙谷在中州东南处,那天那些人竟没有那里的口音,况且他们的人面面具极负盛名,我借此观察他表情的变化来核对。但我怕你因此认为我居心叵测不可深交,对我提防。说实在的,王兄,你之前的那些话虽然是为了不让我为你而入险境,不过,我仍然心有余悸。” “是吗?真正的秘密我都不能知道吗?”王迟笑道,“你确实变了,是因为第一次杀人吗?你更拘谨了。更让我难琢磨了。不过,未必是件坏事。” 突然,洛棠风心中一阵绞痛,泪水莫名掉下来,看着王迟,对自己的反应感到奇怪,又有些莫名的痛苦,这份痛苦,不是愧疚,不是同情,不是自责,而是他从未感受过的“虚伪”。 “你怎么了!”王迟喊道,欲上前却无能为力。 “我……没事……”洛棠风捂头道,良久才缓过来。 “既然你不愿说,那我也不会强求,洛兄,你好生休息,切勿动气!”王迟道。 “好……”洛棠风道,突然,眼瞳眼白忽白忽黑,似哭似笑,反复无常,似是疯了一样。 “给我静下来!”洛棠风大呵一声,平息下来,却见泠儿已开门进来,神色慌张。 “棠风,你怎么了?”泠儿上前查看,紧握洛棠风的手。 “泠儿……你怎么没走?”洛棠风道,“刚刚所言你都听到了?答应我,不要说出去,特别是师父和观主。” “棠风,这些事,你不必一人承担。我们会帮你,师父,观主,王兄弟,还有我,都会帮你!”泠儿道。 “不能给他们说!这就是你唯一能帮我的!”洛棠风吼道,“我……脑子有点乱,失礼了……师姐,你出去吧……” 房内,三人无言。窗外,星光漫漫。树影婆娑,良辰美景,却是黑夜在与白昼挣扎。 第二十四章 捭阖 “泠儿,你出去吧,我有些……”洛棠风一手捂着额头,一手紧抓心窝,双眼发热,四肢冰凉,良久才缓和过来。 “棠风!”泠儿上前我住洛棠风的手,“无论如何,告诉师父绝对是上策,你不可妄为!” “给我出去!”洛棠风将泠儿搡开,“我这……是心病,只能由我自己治。” “出去吧……丫头……”王迟道,躺下身子背对着洛棠风,半卧着,似乎是想睡觉。 泠儿无言,转身走去,轻闭上门,月光抚顺了她的长发,显出一份恬淡,却和这窗外的美景一样,无人有心欣赏。 “洛兄……”王迟欲言又止,又欲翻身劝慰,却终是叹得一声,“早睡……” “你的虚伪,没感受到吗?”洛棠风听得一声絮语,溯声而寻,却发现这声音源自内心,“是啊,堂堂君子,竟也会感到虚伪吗?” “你给我住口!”洛棠风大喝一声,惊得王迟乍然起身。 “你口口声声你我为一!却又无时无刻不想击溃我的心智!你说!谁才是虚伪!”洛棠风道。 “呵哈哈,是啊,那你为什么会心痛呢?正人君子?你为什么想独揽责任呢?愧疚吗,还是你心里仅存的良知?你若心智坚定,问心无愧,我又怎会乘虚而入呢?”魔障笑道,“我都为你感到羞愧……” 此时,一切突然安静了,洛棠风木讷在床上,他的眼里再没了一丝色彩,没有喜怒哀乐,没有痛苦,似乎没有一丝生气。 “你在追寻什么?你在恐惧什么?你在等待什么?”洛棠风听闻此声,却是一种从未听过的声音,似乎是一种共鸣,他伸出双手,摸索着,似乎想抓住什么。 他的手愈来愈快地挥舞,仿佛是因为扑空了而着急,那个声音愈来愈大,传到耳里,传到手上,传到心中。终于,似乎是一掌猛击,他倒在床上,渐渐恢复了神智。 他看向自己的手,翻掌间,他有了一丝陌生。从小到大,他第一次注意到这种支配的感觉。他的目光停滞在手上,看着它屈伸,翻转,却有一种莫名的欣喜。 “王兄,我是谁?”洛棠风突然说道。 王迟先是有些诧异,勉强回答道:“你是……洛棠风?” “谁是我?”洛棠风道,思索良久,却总是想不出一个最确切的答案。 他看向窗外,海棠在他眼里经过了四季,那黑夜却始终到不了天明。 洛棠风心中突然有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平静,尽管如此,却不知怎的,他更难入睡了。 突然,听得窗外传来几句呢喃,一个声音响起,清脆,透彻,灵动,顺着月光滑进房内,洛棠风细听,才发觉是泠儿的歌声。 “袅袅秋风,茕茕无依。凄凄白袖,婀娜娉婷。凭栏所驻,晦兮暗兮。俗火尘处,烟灯迷离……” 洛棠风凭着歌声仿佛看到了窗外的景色,他静静地听着,眼前有了一片灯火阑珊,也有了一片浩海阑干。他成了那个凭栏听雨的人,也成了那个仗剑饮酒的人。他忘记了一切,缓缓地,缓缓地,进入了梦乡,那个地方,有一树桃花。 但他不知,这歌声,响了一夜…… 第二天清晨,窗外传来阵阵喧声,洛棠风捂着昏沉的脑袋缓缓起身,竟已不觉筋骨疼痛,舒活几下,只是有些疲软。 “恭迎师爷!恭迎大师兄!” 突然响起的一句话,仿佛刺入洛棠风的双耳,他翻身欲下床,却是双腿疲乏,无力支撑倒在地上,良久缓和过来,便回首看向仍在熟睡的王迟,啧叹一声,拄着天阙尺蹒跚地走了出去,极力不发出声音。 打开门,久违的阳光将他吞噬,他头晕目眩的同时,竟有一丝不快,寻着声音走去,拨开树丛,却发现练功的大院里来了两个陌生的面孔,看他们站的位置,应是师爷和楚惊澜,但两人的面容却似是差不多的年纪。 白发灰鬓的那人尤为显眼,身着白衣,袖上肩上隐隐有几道淡蓝色的纹路。其身长七尺,眼瞳似有些浑浊,却投射出一股温而不寒的气息。他的白发散披着,悬至半腰间,又有几缕遮住了左眼,隐隐约约地透着一股仙气。 另一人穿着纪楠道观的道服,约莫只比冷作颜小四岁。紧束的黑发略显精神,眉目间传出英悍之气。其嘴唇紧闭,目光如锋,眉头微锁,耳鬓淡紫。面对着众人的热情有一种迎合的无奈与无措,他环视着,似乎在找某个人。 “师父近日安好?”洛棠风闻声望去,却是冷作颜对这位白发男子躬身拱手行礼。自然而然,这位男子应就是师爷本尊。 只见师爷摆了摆手,风轻云淡地说了一句:“老样子……” 话音刚落,却见洛棠风将天阙尺弃在一旁,竭力向前奔去,踉踉跄跄,跌跌撞撞,拨开人群,在师爷面前长跪不起,磕头而泣:“孽徒,罪该万死!” 霎时间,哗声一片。或同情,或疑惑,或担心,洛棠风却仿佛消逝在这声海茫茫,竭尽全力才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冷作颜见状忙道:“棠风!你干什么!你伤势未愈,不可……” “想必这就是洛棠风了……”师爷道,示意让楚惊澜将其扶起,“随我来……” 洛棠风惊诧之余也注意到,身旁的这个楚惊澜似乎在耳边低喃着什么,只是未能听清楚,不过可以肯定,这些话是对自己说的。 三人就在众人目视下离开了,冷作颜正欲上前,却被李谷岚伸手阻拦。两人对视,冷作颜会意后只得嗟叹一声。 “吾乃广渊子,正是你的师爷。”老者道,“虽是少年之貌,但已是百岁之年。” 三人行至一间竹房前,正对山景阴阳相割之处。广渊子走进去,示意让洛棠风跟上。洛棠风刚踏进房门时,楚惊澜便把门关上,守在外面。 “坐下……”广渊子道,示意让洛棠风坐在棋桌旁,而自己则从柜子里寻出一盘棋,也盘腿而坐,将棋铺陈在桌上,道:“听闻洛家的棋艺精湛,棠风,你如何?” “回师爷的话,后生不比家父,棋艺只是略懂,不算精通。”洛棠风回道。 “不妨下一局。”广渊子道,将黑棋摆在洛棠风面前。 虽不知其用意,但洛棠风也只得遵命,棋子刚落,却感觉心中有一股暗流涌动。 “杀了你师叔之后,你如今心中有何感觉?”广渊子说着也落一子。 洛棠风自是感到诧异,思索良久,又落一子,道:“愧……不,是疑惑。” “哦?疑惑?” “的确。后生扪心自问,却是没有任何不安与自责,杀了人之后,我现在竟只有疑惑。” “为何疑惑?” “我疑惑师叔这么做的用意,疑惑幕后者的目的,也疑惑传观主之位的那天,师爷您到底和师叔说了什么。” “是是非非,林林总总。棋道之理尚不可尽究,世事缘由又何必玩味……” “师爷,您就不对师叔的死感到痛心吗?”洛棠风反问道。 一子一落,一句一起。棋局进行着,两人的对话也进行着。 “洛棠风……”广渊子缓缓起身,与洛棠风擦肩,低声在他耳边说道:“其实,你张师叔的死,也算是……” 听毕,洛棠风满脸惊骇与不解,转身看向广渊子,却见其从角落里的竹箱中拿出一把剑,又回到棋桌旁,将剑放在桌上,剑柄对着洛棠风,剑鞘对着自己。 “师祖!这是为何!”洛棠风激动地起身,看着广渊子,却见其笑而不语。 “坐好,继续下。”广渊子道,又有口无心似的说道:“阳动而行,阴止而藏。阳动而出,阴随而入。阳还终始,阴极反阳。以阳动者,德相生也。以阴静者,形相成也。以阳求阴,苞以德也。以阴结阳,施以力也。阴阳相求,由捭阖也。” 此时,洛棠风又觉头晕目眩,欲强行安定,却感觉自己的魔障正蠢蠢欲动,定眼看时,却见棋盘不知不觉中已成了阴阳太极图。 “阴阳相分,无以应也。”广渊子起身将白子点在洛棠风额头上,棋子从额头落在地上,只见洛棠风也低着头,没了动静,“这盘棋,得看你的了……” 此时此刻,门外,楚惊澜仍是在环视四周,不敢有丝毫松懈。 “哥哥……”泠儿声音响起,楚惊澜回首望去,心中尽管十分欣喜,却又极力不表现出来。 “泠儿,你来了……”楚惊澜道,“你似乎昨天没有休息好……” “不……这几日心神不宁,自然难以入睡。”泠儿走到楚惊澜身旁,两人并排站着,“你好像对张师叔的死并不悲伤……” “哪有……泠儿,是你想多了……” “是因为当初拜师时他刁难我们吗?哥哥,他其实并不坏……” “泠儿,作为王侯之后,我自然不会去纠结他的好坏,只是毕竟和他交谈甚少……” “哥哥,还想着复国的事吗?”泠儿道,“我只想让你好好活着。” “泠儿……”楚惊澜搂着泠儿道,“当年秦末大迁徙时,我们楚家的先祖楚燕便随扶苏来到这个世界。大袭国虽是西南小国,但毕竟是祖上的基业,可不能在我们这一代断送!不说为你,就是为了大袭国的百姓,我也必须要回去——师爷已是暮年,据他所言,他老人家也时日不长了,到那时,我便率领旧部……” 泠儿将楚惊澜一把推开:“你现在难道把师爷当作一种束缚吗?哥,若是他老人家知道你想法,岂不是会寒了他的一片心意!” “泠儿。”楚惊澜正色道,“我们王位被奸人所夺。如今大袭国民心不顺,军备松懈。到时候,水到渠成,我一定会夺回王位。到时候,我答应你,我还你一个太平盛世,你将坐拥一方,成为那万人敬仰的大袭公主!到时候,你就能做你任何想要做的事!” “可我现在就只想让你好好活着!”泠儿道,“哥哥!我求求你,此去凶险,你若一去不回……” “泠儿……”楚惊澜摸着泠儿的头,“纵我身死,那也是天意难违。” “哥哥!” 话音刚落,却听得房内传出一阵轰响,楚惊澜惊觉不妙,开门一看,却见棋子洒落在地,棋桌也被劈成两半。只见洛棠风握剑对着广渊子,蓄势待发,却总是颤抖着不肯下手,再看其眼睛,却是眼白为黑,眼瞳为白。 “老怪物!你逼我出来干嘛!”洛棠风道。 “棠风!”泠儿正欲上前,却被楚惊澜拦住:“这是他的魔障,师爷自有把握。” 广渊子盘坐如初,捡拾着散落的棋子,掌中黑白子混杂,却见其找到一颗摔成两半的白子,又找到一颗摔成两半的黑子,黑白子两两拼接,却恰好重合在一起。 “故弄玄虚!”洛棠风执剑正欲砍下去,却又停住了,顿时,眼睛颜色变化不定。 “前……前辈快躲……我……撑不住了……”洛棠风道,似乎是在挣扎。 广渊子继续捡拾着棋子,说道:“任他砍下来……” “老怪物!你以为我不敢吗!”洛棠风道,挥剑砍向广渊子的脖子,却在触碰的一瞬间停住了。 “你犹豫了……”广渊子道。 洛棠风冒出一身冷汗:“我犹豫什么?” “你犹豫什么只有你自己知道……”广渊子将棋子倒在桌上,明明不是刻意而为,却分明分成了黑白两股。 “阴阳罡气啊……”广渊子道,“怪说不得……” 此刻,却见洛棠风双眼分别诡异地呈现出黑中白,白中黑的颜色,洛棠风也渐渐恢复了神智。 广渊子起身走向洛棠风,食指中指并拢按在洛棠风额头上。 “好好相处……”广渊子道,“他暂时不会找你麻烦了。你们再相遇时,也是否极泰来。” “走了……”广渊子道,走出房门,示意楚惊澜跟上。留得洛棠风痴伫在原地。 突然,听得一群人的脚步声响起,王迟在众人拉扯下赶到,冷作颜和李谷岚也紧随其后。 “洛棠风!你个混账跑哪去了!怎么不给我说一声!”王迟张牙舞爪地要冲向洛棠风,却看见广渊子,问道:“你是谁?” “王御的儿子怎么会在纪楠道观?”广渊子道,“罢,后生,你与这洛棠风关系似乎不错……” 不等王迟回复,广渊子便叹了一口气:“只愿你们不要重蹈当年的覆辙。” “师父,你可要走?张师兄的事……” “迁入纪楠内冢,以观主的规格安葬。”广渊子道,“惊澜,走。” 他回望着,看着那棋子,似乎有些还没落下,有些还没拾起。但是,这里不容他再转身。无可奈何,他终是笑叹一句,似言似语…… 第二十五章 留真 瑟瑟虫鸣,凛凛蝶舞。不知是谁从云间落笔,点开一道凄凄深谷。夜间,这深沟百壑似是被撕裂开来,流出汩汩水流,又恰落得残花几瓣,乘着水,在晦暗中,似飘似荡。 山间隐隐发出一点火光,孤零零地对抗着漫天星辰。火光所现之处是一处洞口,洞外有一块石碑,似乎能看到“留真”二字在浮动,其字色朱红,似是鲜血所画,层层叠叠地,似乎总有新鲜的血往上面添抹,故能历久弥新。 一个身披玄色长衣,脸戴笑脸面具的人驻足于此,望了望周围,冷哼一声,摘下面具,露出更加诡异的笑脸。他将自己的枪望地上一杵,寻出一罐酒葫芦,摇了摇,喝了一口,以枪挑之,戴上面具,悠哉悠哉地走进洞内。 一看洞内,却是别有洞天。虽说洞口较小,里面倒是十分宽敞。两侧挂着火灯,勉强能照亮这里。洞顶有几处窟窿,撒下点点月光,使人更能看清周围的环境。 抬眼望去,一个石墩赫然现出,石墩上坐着一个白发之人,其白发极长,散在周围。他盘坐着,抚弄着一把古琴,轻拢慢捻,若有所吟。奈何他戴着一个面具,让人看不清是老是幼,是男是女。面具无喜无悲,就是一白面面具,除了眼睛那里的两道口和左脸处透气的几条缝,再没有任何修饰。 石墩两侧分别排列着四把石椅,石椅间隙极大,每把石椅上都刻有一个字,分别是“乐痴失伤闲忍欲狂”八个字。不过,目前似乎只有“失、闲、狂”三个位置上坐有人,并且皆戴面具。引人注目的是,角落里似乎还有一把石椅,只不过已经被人削掉了一半。 “内乃观喽,络君贼!(你来晚了,乐君子!)” 一个声音响起,寻声看去,原是“失”字椅上之人所言。听口音,应是中州西北部的人。他所戴面具似乎是在哭泣,以血色点缀在眼睛之下,令人不寒而栗。 “哟哟哟!都来的挺早嘛?哎呦,闲!好久不见!”乐君子寻着自己位置坐好对着对面的闲君子打招呼。 “是有挺久没见了……”闲君子答道,面具相比其他人,表情微笑,眼缝小得几乎没有开口。 “卫黑墨某回打武!(为什么不回答我!)”失君子道,言语中略带怒意。 “你说的话我懒得去猜,小孩子一样斤斤计较,切……”乐君子道,将枪杵在一旁,解下酒葫芦缠在腰间,又学着说道:“某咬搜内得狗发!(不要说你的狗话!)”言毕,哈哈大笑起来。 “内似栽遭谁!(你是在找死!)”失君子大怒,一把带锁链的飞镰勾向乐君子。只见其提枪而起,灵动地一舞,将飞镰缠住,猛地一拽,一脚踹向失君子,使得其略退几步,却在后退间另一只手的飞镰也划伤了乐君子的腿。 双方激战几个回合,不可开交,却见一棍劈来,将两人震开,定睛一看,原是狂君子来劝架。 “他娘的!掌门在这里!给老子收手!”狂君子怒道,就如其封号,他的面具是一个青筋暴起,眉头怒皱的模样。 “哎厚,奏手……(倚乎,住手……)”白发之人终于开口,只见其轻撩琴弦,伴得弦鸣阵阵,却仿佛是几剑砍来,乐君子大觉不妙,忙以手中枪抵挡,却不经三剑,枪便被弹飞。乐君子只觉脖前袭来阵阵凉风,来不及闪躲,正当他以手相护时,却见一只手握着笛子挡在面前,只见其微微施以内力,再手腕一旋,那剑风便偏离方向,击在一旁的石壁上,入石三分。 “啊呀呀!又麻烦你了!闲……”乐君子道,捡起枪对闲君子道,接着又转过身去,对白发之人说:“哎!老大!我们这不闹着玩吗?别光砍我呀,怎么?就因为那狗人是你孙子,你就不打他了?你可是掌门,若是想服众,就别偏心哪……” “行了,掌门,你也知道,这家伙嘴贱,谁也管不住他。今日既是有要事,那还是趁早说了是好!”闲君子道。众人也识趣地回到了座位上。 “啧啧……结果算上我,也只来了一半的人嘛,掌门,你可真是没有威信……”乐君子摊了摊手,笑抿一口酒。 “伤君子,忍君子远在胥国。欲君子不想来。痴君子每年这个时候在祭奠他的亡妻……”闲君子道。 掌门抹了抹弦,喉咙里发出苍老的声音:“乐,你上次在纪楠山那里犯的事,你给我一个解释。” “啊呀……不用解释的啦,杀了几个人而已。况且一直以来的规矩不都是这样么,留真的人犯了事,冤有头,债有主。外界绝不会找留真教众的麻烦……”乐君子道。 “啊呸!你娘的杀的是大袭的护卫,那些所谓君王可不在意这些!”狂君子道。 “咱们留真人不是很多吗,怕那个小国?再说,那些人估计不是大袭国的人。那天我回去搜他们衣服上的东西,钱虽说有不少,不过却始终没有搜到他们的通关令和大袭廷牌。说明这些人根本就是假扮的呗……还有,那什么张良友确实不是我杀的,那些朝廷的人调查无能,就把他的死怪我身上了,呵!”乐君子道。 “无论如何,你也该收敛点了。”闲君子道。 “谁要?多好玩哪!”乐君子道。 “每爷,紧热缩硕河设?(爷爷,今日所说何事?)”失君子道。 掌门平抚琴弦,众人一并安静了下来,都欲等其开口。 “风云大会,提前了……”掌门道。 “啊?提前了?”乐君子道,“这是谁的意思?” “我的意思……”掌门道,“祁王前些日子来与我商议,本次江湖上若是有人夺魁,他将为之献出《洛书译本》的残卷。” “他疯了吧?还有你,掌门,莫非此次风云大会是由我们留真教举办?呵,这可真是没意思!”乐君子起身道。 “据我猜测,祁王此番放线应是为了钓出那洛氏之后,至于掌门你的意思,我的确不明白。”闲君子道。 “天地至理,无若无闻。留真取性,我行我素。”掌门口中吟诵着留真教的教义,“我留真自杨哲祖师建教以来,从未有过如此入世之措。也是该搅一搅这趟浑水了。” “掌门的意思是,想煽动变故,好从中谋利么?”闲君子道。 “参半……”掌门道,“总归言,本座也不是好历风险者,此举,更是一人谏言,本座才下这个决定。” “何人?”乐君子道。 “窥天鬼谋……”掌门道,“风云大会,江湖上的散人,门派弟子皆可参与。本座已是暮朽之年,不便参加。不过,思量那鬼谋的话后,本座权衡利弊,也确实认为值得一试。” “卫厚?(为何?)”失君子道。 “到时候,我留真定会有一个人加入,而这个人,定能助我留真完成先祖之遗志!”掌门道。 “若是此番,那洛棠风也定会参与。呵,真有意思!”乐君子思量一番,道:“有意思,我去!” “你若是要去,那也由不得我置身事外了……”闲君子轻叹一声,“我也去吧……” “助我留真大义,莫敢不从!”狂君子道。 “今听每爷婚侯!(谨听爷爷吩咐!)”失君子道。 “既是如此。”掌门猝然奏琴,只听弦鸣并剑鸣,剑风阵阵击破了洞顶,“我留真终会重见天日!” “半年后,这江湖定会风起云涌!” 碎石落下,不觉已是朝阳初升,阳光宣泄着,浸入洞内,倾洒在众人身上。那洞外石碑上的“留真”二字更加明晰,似乎流出了鲜血。 …… 与此同时,纪楠山洛棠风修养处,却是悄无声息。 “棠风?”王迟再三呼问,却见洛棠风面无神色,只是痴愣地盘坐在床上,他似睡非睡,心中却似乎有着激烈的挣扎。 王迟见状,看了看窗外的乍现霞光,长呼一口气,缓步走出门,他轻闭双眼,似乎在静听什么,继而突然瞪开了眼,一跃而起,消失了踪影。 “九山十岭,离火未明”王迟口中吟诵着什么,在林间穿梭着,最后停在一座硕大的石碑前。 “三否,极阳而反。”王迟环顾四周,似是在找某个人。 “六泰,至阴无功。”娇媚的女声应道。虽说声音离王迟很近,但他始终只闻其声,不见其人,话虽如此,但王迟也不感到意外。 “张良友是你害死的。”王迟直截了当地进入话题,表情没有一丝波澜。 “正是。”那人答道,“于你而言,不难看出。” “他的命与我无关,但你此番作为,确实匪夷所思。”王迟道,“但无论如何,你之后所行之事,定然会与我背道而驰。” “许久未见过你这般严肃了……”那人道,“是因为洛棠风?你甘愿放弃你的仇恨,你的家人,甚至——你的生命?” “这是我自己的决定。”王迟道。 “只愿你别忘记当初接近他的理由……”那人道,口中淡淡脱出两个字:“灾星。” 王迟青筋暴起,猛地击碎石碑,怒气未消,目露凶光,环顾四周,只觉声音似乎在身后,又似乎在脚下,他稍微冷静下来,却觉得这声音似乎本就是在耳边响起。 “你本就如此吗?”那人道,“也是,七情六欲,不可自司,但以同是人耳……” “住口!” “你知道你和洛棠风最大的区别是什么吗?”那人道,“你不善于决断,所以你很容易被改变。” 骤起的风卷落残花,无力的光透过枯叶,王迟的半张脸被霞光浸染着,目光似是在与初升的朝阳对视,似是在与最后的月光抗争。 “就如当初他刺你的那一剑。”那人继续道,“换作是你,你也会如此果断吗?” 不等王迟回应,那人继续道:“若是现今,再回首斟酌其中利弊,你也怕是不能如他一样做出最好的选择。” “面临抉择,他很清楚,自己眼里只应有利弊。而你呢,你在意善恶,对错,甚至是情义!当你有朝一日拿着剑指着他时,你会对自己感到陌生,疑惑,厌恶!因为你知道,你即将做的,就是你不愿承认的本意!你害怕选择,但你也不得不面临选择,正因如此,你总会手足无措!” “但至少!这一次选择,我不会去想象,不会去懊悔,更不会有去改变!这一次,没有你所谓的精心安排!没有你所谓的谨小慎微!我不再是世人眼中的祸国之贼,也不是你的提线木偶!我是能为我自己做出选择的王迟!利弊又如何?善恶又如何?对错又如何?他能为我赴汤蹈火,我能为他万劫不复,原因无他,仅此而已!” 话音刚落,却见朝霞已彻底吞没了整片山头,静谧的林子里传出声声鸟鸣。王迟顾盼着,良久才发现,那人的声音早已无处可寻,一切就如他刚刚离开,就如他刚刚出现,也如他未曾来过。 第二十六章 梦泽 三月后,山雨飘摇,万花零落。山间溪流,凄凄切切,哀悼着,低吟着那些一去不回的往昔。风雨中,青苔浸染着光阴,雕刻着岁月。却不知,是凋零带走了时间,还是时间带来了凋零。 静谧着,安宁着,就如百里江河,波面平阔。凄冷着,寒浸着,就如万尺湖海,冰霜俱落。纪楠道观间,门人弟子,来来往往,皆如常色。却见那屋旁檐下,洛棠风和楚泠儿并座而谈。 “棠风,你这月以来,可有不适?”泠儿道,“你这每月一回,我……不,观主对你甚是担心。” “不必担心,自从师祖那日之后,虽不知用意,但那魔障确实未曾侵犯,运气修习也舒畅许多。”洛棠风道,“但我这阴阳罡气却也仍无进展,也不知是利是弊。” “嗯……”泠儿道,神情有些腼腆,眼神飘忽不定,似是在寻找什么话题,“哦,对了,棠风,你可知前日杨师叔便回来了?他呀,看着懒散,无拘无束,也口无遮拦,但只要受人之托啊,那可谓是尽职尽责,相信我,他一定能找到你爹爹的!” 洛棠风闻言,笑叹一声,眼角间见泠儿捂嘴而笑,自己倒是有些不知所措,故意咳嗽几声,似是很焦灼。 “要是王兄弟与他见面,说不定还会成忘年之交呢!”泠儿道。 “哈,他呀……”洛棠风道,“就在这屋子里睡呢,这家伙整日倒是浑浑噩噩,若他们俩都是这样的性格,怕是也难碰在一起……” “棠风,你可知……”泠儿欲言又止,却似是在沉思着是否应说出口,“我……” “师姐为大袭公主?”洛棠风笑道,“自是听师父谈起。怪说不得那日你是如此反应,不过说来,细想一番,那日毕竟是幕后之人布局而已,否则之后没有找上门也说不过去。” “啊……是……”泠儿道,似是松了一口气,“自从那年大袭政变,韩氏一族夺权,我与家兄便相依为命……” “怪谲,幕后之人却又知晓师姐的身份,莫不是与大袭国有所来往?”洛棠风道,“不仅如此,师父,师叔,师姐,王迟,我……谋划者竟是了解得这么详细,却不知其用意。” “或是念在师祖还健在?”泠儿道,“纪楠道观,很久以来便有人觊觎这八个山头,但都看在师祖面上不敢轻易妄为,幕后之人也应是如此……” “不,师祖那番作为,倒是像是早已知晓,况且他与我说的那番话……”洛棠风道,“着实让人想不明白。” “既然师祖早已预料,那便不是坏事。”泠儿笑道,“放眼中州武林,也没人敢与师祖为敌。” “那是最好……”洛棠风道。气氛又凝重起来。 泠儿见状,却是有些慌乱,自知又唤起了别人的烦心事,忙道:“棠风,你近日本就劳累,怨我不能与你分忧,倒是让你这般忧虑……我……” “师姐家国大业在身,不能与师姐相提并论……”洛棠风道,“也是,或许……只待转机……” 言毕,却听得房门吱嘎一响,王迟撑着懒腰走出来,望了望雨景,又转头看了看洛棠风二人,打了个哈欠:“嘛……还在下雨,回去再睡一道……”转身欲回避,远处却有一弟子撑伞而来,口中喊道:“洛师弟!山门处有人找你!” “山门处?”洛棠风思量道,“怕是来者不善……但既是观主应允,不妨去看看……” 念在只传唤自己,洛棠风示意让泠儿莫要跟上,以免节外生枝。王迟自是不避讳,倒是紧随其后,有说有笑。 行至山间,这雨却倏忽间停了,虽说怪异,但二人也没放在心上,毕竟纪楠一山风云不定,也不算什么稀奇事。 行至山下,却见一男子倚在树旁,背系红幡,腰别折扇,身着白袍,以衬淡雅。其面容看上去也是与洛棠风二人差不多的年纪,却更有一番书生意气。举手投足间,倒也有几分玉面君子之意。 那人见二位已来,行礼而笑:“在下云梦泽,正是……“ 不等那人说完,却见王迟瞬步到其面前,一手擎着他的脖子,举起来。此般杀气,自洛棠风与其相遇以来还是第一次。 “四大刺客——窥天鬼谋!”王迟怒目而视,手愈发的用力,却见那云梦泽挣扎不已,口中隐隐约约吐着些损人之词,洛棠风忙上前制止,方才罢手。那云梦泽却是面红耳赤,咳嗽不止。勉强缓过来,指着王迟鼻子骂到:“咳咳咳……没家教!” 闻言,王迟又是一巴掌蓄势待发,洛棠风连忙拦住,却见那云梦泽倒是连连退步,以手相护,此番狼狈,竟也称得上四大刺客之名号,不免惹人生笑。 “装什么!你今日来是何意?”王迟似很是不悦,叉手而问。 “哼!山上再说!毕竟也不是说与你听的!”云梦泽忿然道,“面凶神煞,妖惧鬼怕。始乱之子名不虚传!” “你!”王迟欲怒,却又冷笑一声,“所谓料事如神,你算不出自己死期吗?” “怎样?林中野猫也学丧家之犬吠吠狂嚎?”云梦泽回道,“这般用词,你这粗野之人怕是也听不懂吧?如何,要我说直白点吗?” 言毕,那云梦泽却躲在洛棠风身后,探眼而视,忙道:“棠风,护我!” “唉!”洛棠风啼笑皆非,只得叹气一声,转身示意上山,云梦泽便连忙跟上,紧挨着洛棠风,不时转头看看王迟动静,生怕被逮个空隙。 打闹间,那云梦泽却似乎也并无异样,除开唯恐惹事不足的性格,也不过常人。话虽如此,所传“窥天鬼谋”越是普通,倒越惹人生疑,其蹊跷之处,却也无以言表。 未过半晌,三人便又重回房舍,云梦泽走入房内,喘气不止,似是很累,捶腿耸肩,与洛棠风对坐,见王迟走入,便呵止道:“唤你了吗?外面待着去!” “你小子!”王迟怒道,“想死的快活些?” 洛棠风叹而止之,关上房门,叫王迟在外守候,继而坐下,道:“王兄生性如此,不懂待客之道,阁下如此也是难怪,不过还请阁下勿要挂怀。” “啊呀呀!君子大家之修养果然高尚,不似那山间野人!”云梦泽故意抬高声气,教那王迟听见。言毕,却听一捶地声赫然响起,房舍抖动,又听那门外一声咳嗽。未有赘言,其寒意却胜过悬崖百丈冰,云梦泽不禁收敛了点。 “话虽如此,阁下与王迟似是旧相识,在下不解,还请明晰。”洛棠风道。 “旧相识?”云梦泽笑道,“虽说其名声在外,我倒未见过他,但或许是他见过‘我’。” “哦?” “其中始末倒是复杂,简而言之,这江湖上似是有人假扮我的名号,虽说技艺不如我,但并非坏了我的名声……” “阁下尊为四大刺客,不知是……” “卜算之术,预晓天机。有违天道,自当多折。”云梦泽笑叹一声,“沦落如此,虽说冒昧,但究其源,还是你洛棠风的缘故……” 洛棠风先是一惊,继而问道:“何意?” “天谴……”云梦泽道,“你的遭遇引起了我的兴趣,因此为你卜算先机,却使我筋脉俱断,八脉齐封,七窍流血。好在先前我与那越人仙谷有些交情,及时通报,幸而能免一死。但终究是寿元大损,毕生不可习武。” “所观何象?” “血染青天,骨化黄泉。”云梦泽道,“大乱之象。” “那阁下又可是为此而来?” “不错……”云梦泽道,“虽说为天下苍生的话有些大言不惭,但毕竟家师临终嘱言‘为苍生之不为,正天下之不正’。修行之人,揽天下于己任,也是常理。” “何以信?” “只因我们都是九书的传人?”云梦泽冷笑道,“我若没猜错,这句话你应已听过两道……” “你知晓罗幽一事?”洛棠风微有严肃之相。 “不说知晓,但也能推个大概……”云梦泽道,“毕竟窥天鬼谋四字,于我更重在‘谋’字。” “此人言语,不似有所欺诈,其中所述,倒也说得通……”洛棠风心想,“况且,若强说他是幕后者,此番作为,更是没有必要……” “言谈于此,你问缘何信我,倒不如问问观主为何信我。”云梦泽笑道,“不是吗?” “此人,不妨一信……”洛棠风转念一想,接着道:“不错,既是观主应允,那我也无话可说。” 云梦泽起身而笑:“你近日所困之事,莫过所谓幕后之人。你若是有意,不妨改日听我一叙。” “那是最好……” “不过……我已说过,你身负大乱之象,稍有差池便会使天下风起云涌,你之所行,今后我定当指引,明面出手之事,你定当避讳!” 言罢,那云梦泽推门而出,却见王迟在侧,自己连退几步,却被其一把抓住衣领带上房瓦,云梦泽慌乱不及,立刻认?,王迟却似是没了火气,淡然问道:“你怎知我在此地?” “碰巧。” “啧!”王迟嗟叹道,“你怎知我们二人此刻正处道观。” “碰巧。” “你怎知近日来这纪楠道观之事的始末!” “碰巧!” “你!” “信者当信,疑者当疑。”云梦泽道,“你之所以接近那洛棠风,怕是本意也不纯。” “你此番不是恨我,而是惧我!”云梦泽摆开王迟的手,“不,你是惧他!那个摆布你的人!那个为你之所为出谋划策者!” “你……真不是他?你……怎知……” “自家门户,为此而来……”云梦泽道,欲下房而走,却似是怕失足跌落,犹豫徘徊。 “你是何意!” “那个为你建言者,与我有些渊源。三月前的那件事,本就是你决策的契机,可惜,你并未如你初心所为……”云梦泽道,“王迟也好,洛棠风也罢,一个始乱之子,一个终末之士,你们二人皆是天道的险棋。占天而卜,推事而算,这便是我知晓的理由。你不信,自是不信,我所为,定当所为!” 这话,似是有着铿锵之力,浩然之气。王迟闻言,先是一乍,后而狡黠一笑:“一事归一事,你之大义纵然无假,这之前恩怨是否该了解一下?” 言毕,王迟上前蓄力于鼓掌,酝酿着,似是在寻一个致痛但不致死的力道。 “哎!不是!我为你如此这般……你你你……哎……住手!” …… 纪楠道观,又是祥和的一天…… 第二十七章 师叔 纪楠之秋,最是无意而有情。夜色里,踏过那道上的一叠叠枯叶,清脆的碎响也令人生悦。步转回身,往来彳亍间,听得野蛙空鸣,在一声声黄花落地中此起彼伏,更为这空灵的山色添一份情趣。提灯漫步,身伴友人,闲言碎语中赏这秋之景,夜之静,倒也不失为一种雅兴。 然而,山色无人可赏,却也是番遗憾,但也不得嗔怪其不解风情。或许,只是因为其心中,有比秋色更冷清,比秋意更寂寥的惆怅…… 如此,那屋舍间却是红烛正旺,洛棠风三人三铺并排着,相隔甚近,但也稍有距离。洛棠风居左,王迟居中,云梦泽居右。一烛台,一方桌,一席地而坐之人,执笔而画,口中隐隐说着什么晦涩难懂,甚至毫无门道的话。 “原来如此,这便是所有因果所向么……”云梦泽喃喃道,“操心这么多,不得折煞我?造(桃花源中粗语,表不满与愤慨,也可表惊叹或感慨,多用于中州中西部及沿线国家)!” 晚风推开桌旁的窗户,一个小巧的黑影趁风而入,云梦泽抬头一看,却是一白鸽停留在桌前。 “啊呀,鸽爷,您来了……”云梦泽故作客气的语调,“准没好事……”他如是小声嘀咕着。 “嗯……谁寄来的呢……”云梦泽解开鸽腿上的信封,“让我看看……嗯……仙柔啊……那家伙,呵……” “嗯……” “嗯?” “嗯!” 三眼扫过,云梦泽拍案而起,惊得那鸽子差点飞走,吐气屏息间稍微冷静下来,又猛然叹得一声:“造!” 言毕,云梦泽忙撕一纸,提笔而写,折好后又绑在鸽腿上,道:“速达!鸽爷拜托!速达!” 鸽子远飞离去,云梦泽才算是放下了心,坐下正欲继续执笔,又意识到什么,咳嗽几声,头也不回,直接道:“洛棠风,你还没睡吧?” 闻言,洛棠风故作虚睁的眼瞬时撑开,警觉地起身道:“自然,对阁下仍是不放心。” “那可不必……你看那王迟睡得多安稳,嗯?”云梦泽道,执笔继续写画着什么。 “他无戒心并不代表我不防备。”洛棠风道,“阁下所行所为太过愚拙,于你身份而言不合,我有戒备之心自然是情理之中。” “好好好……那你打算盯着我一晚上?”云梦泽笑道,又岔开话题,“那王迟可怕过什么,或者说,他有什么短处?” “如何?”洛棠风问道。 “你说如何!”云梦泽转脸道,却见其鼻青脸肿,淤紫遍布,“真是没有分寸!” 洛棠风噗呲一笑,道:“习惯就好……但既是这样,也足见他对你没有戒心了。” “哼!”云梦泽道,“罢了,不和这般粗野无赖计较!” 长夜漫漫,溪声潺潺。这一夜,就在那烛光消尽时,迎来了黎明…… 次日,洛棠风起身,穿好衣物,系上天阙尺,走出房门,回头望了望熟睡中的二人,一笑而别,朝着纪楠内冢的方向走去。 三月里,洛棠风得空便来祭告张良友,说不上是愧疚,但至少,这里始终有着什么东西让他无法放下,让他无法安心。 又话说这纪楠山坟冢,倒也是有不少讲究。内外冢皆于坎山,此山林丛密布,地势较缓,中高边低,从内而外便分为内冢与外冢。内冢者自然是尊长一类,外冢反之,但话虽如此,其规格倒无贵贱之分,就如那初代观主纪楠也不过三尺来方的土地。 毕竟是坟冢之处,景色倒也不必细说,唯一与其他门派相别的,便是那向阳的布局,使那花木总能提早赶上季节之变,纵然是冬日,也蕴含着变化的生机。 不及半柱香的时间,洛棠风便行至此地。却见早有一男子倚躺在张良友墓旁,喝着酒,吐着闷气。其身着纪楠观服,腰系长剑,不过四十岁,阳刚之气不散而发。隐约间,眉目中似有盘龙卧虎。其胡子却也不刻意留长故作风貌,随着高挺的鼻梁在笑声中起伏着。 是的,他在笑,半入黄泉,半入青天。为黄泉,留一声悲怆的挽曲;为青天,作一首不公的怨歌。他猛喝一口酒,又将另一口倒在坟前,如是,无声地进行着。 “唉!说你短命吧你不信,折在后辈手里,你啊……”男子言毕,又哈哈笑两声,却显得格外悲情。 “来……你最喜欢的酒,生前一直留着不肯喝,现在,啧啧啧……” “当年那么多师兄师弟都走啦……小的为活命,大的为卖命,那一劫你都挺过去了……唉……“ 此言,令得洛棠风眉头一皱,却来不及琢磨,那男子便将酒坛子猛摔在地,碎得一声清响,似是向九泉之下的魂灵告别。事毕,男子便从容离去,高声放歌:“几经欢,人世难堪,千秋一岁何相似,推杯换盏……”歌罢,又是豪笑几声,而后匿声归去。 观望之余,洛棠风亦迈步向前,对着张良友之墓,深作三揖,而后双膝跪地:“孽徒洛棠风,叩拜玄动道人。惭颜无对,谨以虚礼,告泉下青魂!” “恭送道人回天!” 三个响头磕罢,洛棠风却迟迟不起身。诚然,虽然事出有因,但毕竟是自己亲手所杀,自然不可一拜便释怀。 和暖的柔光与这少年相拥,似是宽慰,似是原谅,又伴得一缕清风,扫去他心中的杂尘。他的心中,明暗交杂,似有昼夜共存,日月同升。 “行了,起身吧!” 洛棠风惊忙寻声回顾,那男子却正倚树面朝自己,神情诡异,说不上肃穆,但也绝不和善。 “参见杨师叔!”洛棠风起身行礼,“晚辈即是洛棠风。张师叔之死,究其缘由便是晚辈之故……” “这么爽快地承认?”杨师叔面带怒意,“你毫不知愧?” “回师叔,晚辈无愧。”洛棠风答道,“当时并非一时冲动,为友人,为师父,为大局,杀意既起,则无由后怕。” “无愧?”杨师叔上前,拔剑而出,却又收了回去,“老子就是意气用事把你剁了,也不妨脱去这所谓涵虚道之名号!” 洛棠风闻言,却毫无惧色,反而也走步上前,风轻云淡道:“师叔醉了。” 闻言,杨师叔怒吼一声,一掌而袭,直冲洛棠风胸门,洛棠风毫不闪躲,一击既中,重重地摔向远处,被林丛所阻,又是擦伤划伤,几口脏血吐出,颤悠悠地站起,却面无苦色。 “师叔可醒酒了?”洛棠风问道,又是走步上前。 “小子!”杨师叔纵身一跃,挥剑而向,剑鸣飒飒,寒光直逼洛棠风脖颈。此刻,洛棠风却解尺瞬发,一尺以挡,顺势转劲,将杨师叔震开。 “急火攻心,师叔也露出了破绽……” 此言一出,杨师叔却是青筋暴起,连鞘带剑,双手齐用,发起一阵猛攻。洛棠风虽是从容不迫,但毕竟实力本身相差甚远,肩上,腰上也受伤颇深。 “无章无法,好破!”洛棠风如是想到。着眼一瞬,在那一剑刺来之刻一掌拐开,借势而上,弃尺猛冲一拳,却不料未动其分毫,刹那间剑鞘直顶心门,洛棠风起脚而退,其又是一剑相劈,此下,定然避闪不得,洛棠风便以软甲硬接,又是一脚相踢,拉开距离。 “自大了……”洛棠风捂住如注的血,兵器离手,负伤甚重,此刻,诚然很是不利,毕竟岁月之积累,纵然其急火攻心,但也有难以逾越的鸿沟。 “本想以言语令其清醒,不料那酒意不消反长。言语之劝不可用,若是此战无法避免,那便反其道而行之,引其自露破绽!”洛棠风如是分析道。 “杨师叔酒意上头,终究是听不得劝。不过剑法愈发粗拙,倒是让晚辈有机可乘!”洛棠风直身而立,“领教了!” “老子就以你的血祭天!”杨师叔大吼道,一剑砍去,顿时,山风大作,落叶纷飞,那一剑之气势犹如江天风雨,海日凝光。 然而,如此危机之刻,洛棠风却只是闭眼静听,在那一声声激烈的心跳声中等待着,等待着一个生死的瞬间。突然,他猛然睁眼,侧身而躲,剑从他的肩边擦过,借势,瞬击一掌,只听得杨师叔一口鲜血喷出,半跪着倒下。 “险胜……”洛棠风勉强站立着,“就如师叔一般的高手,怒意也会使之现出破绽……” 来不及多回想,洛棠风突然双眼一黑,面色苍白,只觉头晕目眩,倚树而倒。 臂上的血,顺着白衣滴落,在地上摊开一道血潭,他紧捂着伤口,直到眼前的枯叶渐渐模糊,耳边再也听不见风声…… 第二十八章 抉择 “哼!狼狈!” 尖酸的冷语刺醒了洛棠风,当他起身观望,却见自己安睡在床榻之上,身旁坐着冷作颜,那门边倚着的正是王迟。 “这声音……”洛棠风捂住心口,左臂处的剑伤仍然隐隐作痛,“魔障么……” “棠风!你醒了!”冷作颜见状,喜出望外,上前又把了把脉,终是松了一口气。 “应无大碍——几日了?”洛棠风问道,脸上却毫无死里逃生的庆幸,就如一切尽在掌握之间般,反应倒是让人感觉过分的冰冷。 “不出两日!”王迟答道,却没什么好气,“怎么?嫌没睡够?” “多谢师尊二日照看……”洛棠风道,起身着衣,似是想下床,忽而想起什么,又道:“杨师叔可如何?现在何处?” “哼!他?早醒了!就是行酒疯!还有你,未告而别,差点被那家伙杀死,若不是其心脉不稳,你还真以为你打得过他?”王迟道。 “若是师叔火气不起,这也打不起来。”洛棠风道,若有所思,似是还在回忆那生死瞬间。 “嘿!你还得意了是吧?”王迟道,“那家伙酒品那样,还派出去当探子,哼,瞎眼了!” “师兄差点酿下大错,已被观主关了禁闭,现就在西房处。”冷作颜道,“纵是酒意上头,师兄他的确是大错在身,若非众人求情,观主都意欲将其逐出师门。” “大可不必。手足之故,人之常情,想必其平日并非这样。那日我毕竟也是鲁莽,仅凭心气,出言不逊,也难免师叔如此。”洛棠风答道,下床而行。 “那家伙可是差点把你给杀了!都如此了你也摆出仁人模样!哼!烂好人!活该被砍!”王迟道。 “你也好不到哪里去……”洛棠风道,“家父之踪,还在杨师叔手上,事不宜迟,我去问询一趟,方能安心。” 闻言,冷作颜却无过多的阻拦,毕竟他也知道,洛棠风也就这性子,若是执意,那便多说无益。更何况,是事关家亲存亡之大事。 洛棠风出门而望,径直向西房处走去,王迟却跟了上来,猛拍肩膀:“喂!你也稍微对他不客气点!” 见洛棠风未回答,王迟便又道:“洛棠风,为你好,你可别总是这么好心肠!” 洛棠风敷衍地点了点头,却始终不看王迟一眼。 “喂!我说话虽然不好听了点,但……”王迟似是有些不安,“毕竟你也知道我这性格……” “哦?难见,你也知道你说话难听?”洛棠风一笑,“放心,我对你的成见可绝不止你说话这一点!” 言毕,二人已到了西房门前,洛棠风却不等王迟回答,直接推门而入,留得王迟一人茫然。 “哼,这小子!”王迟嘟囔道,好在,那一笑虽是让自己感到不悦,却也是释然几分。王迟便驻在门外侯着,在清风荡漾里,哼着故乡的曲。 “还有家人能惦记啊,真好……” 秋日里,寒风和暖阳中浸染着秋意,似是星辰携着月光,又好比远山连着近水,相别却不相斥,呈进却不突兀。少年身处山巅,思绪却已乘鹤飞去,无人知晓,他的心之所向,是故乡,还是远方。 “王兄弟……” 王迟寻声看去,却是楚泠儿有心无意地路过。 “棠风他可好些了?”泠儿问道,似是有些腼腆。 “好多了,瞧,这不又去惹事了吗?”王迟轻拍了拍屋窗。 泠儿以笑而答,却又不知如何接言,左顾右盼,却是略显焦虑,只得落下一句:“多谢!”便欲匆匆离去。 “喂,丫头,你是不是对那小子有意思?”王迟有口无心地问道,甚至头也不抬。 泠儿闻言,脸却唰得通红,回身赶忙辩解道:“哪……哪有!” “呵!”王迟的语气略带笑意,“不说之前,就这几日,你倒是每天都来这里转悠,见人还躲躲藏藏的,我可到处留心着……” “我……我……” “哈!可不是嘛,作为同门,关心师弟那是正常……”王迟道,“不过嘛……丫头,所谓同门之谊和爱慕之情,我还是分得清的……” “哎,你看上他哪一点?”王迟抬眼问道。 “我……你……”泠儿捂嘴,却是像被急哭的样子,赶忙跑开。王迟笑而不语,口中喃喃道:“洛棠风啊,洛棠风,你可真得好好谢谢我……“ 话说房内,杨师叔却背对着洛棠风,侧身而睡。洛棠风却端跪在其床下,静待其起身。 半柱香时间过去,那杨师叔却是仍未发一言,也不知其是故意刁难作怪,还是本就熟睡未醒。 “够了,起来吧……”杨师叔突然开口,却仍是未转身,“你的跪我受不起。” “谢师叔!”洛棠风缓身而起,又朝着杨师叔作了个揖。 “小子,今日来,为何?”杨师叔道。 “家父之事,劳烦师叔费心,虽有些冒昧,但晚辈终究得问个下落。”洛棠风道。 杨师叔闻言,冷哼一声,道:“没下落,如此险恶之事,又于我无益,我凭什么尽心竭力?” “虽是无果,那还是得多谢师叔!”洛棠风跪下,叩首欲走,“奔波劳苦,手足亡故,还请师叔早日释怀,莫要苦煞身心。” 洛棠风推门而出,将房门轻轻合上,神色却无怒无叹,相反,甚至更是舒心。 “如何?问到了吗?”王迟上前询问。 “没有……”洛棠风道,伴着王迟,向着前方走去。 “他是没寻着还是不肯说?” “不肯说……” “哼!这家伙,害人有理了还!你且等着,我去让他跪着一五一十地说出来!”王迟转身挽袖,怒气冲冲,向那西房而去,却被洛棠风拉着后领硬生生扯了过来。 “张师叔一事,还未来得及通报他,他便回来了,想必是已有消息,这毋庸置疑。”洛棠风道,“制刚以柔,制动以静。你若去撒泼,适得其反且不论,观主那里我也不好交代。” “那怎样?任他耍性子?”王迟道,双手悠闲地枕着头。 “不出十步,你且看……”洛棠风一笑,却是驻足回首,望着窗户,等待着什么。 倏忽间,窗户打开,一叠纸信也突然窜出,洛棠风一跃,翻身接住,道了声:“多谢!” “哼,小子!之后再找你算账!” 王迟见状,却更是疑惑,上前问道:“他不是不肯说吗?” 洛棠风一面拆信,一面说道:“师叔性冲好强,意气用事,毕竟是要面子的。我已如此低声下气,不计前嫌地与他相谈。礼愈至,其便愈无由相犯。单从立场,师叔便已输得彻底。既是有我所求之物,那便更无由与我再次交恶。无论如何,以长欺幼的名声确也不好听。“ “师叔这般人,心思最好揣摩……”洛棠风言,打开信一看,却是一张地图,附录一张纸,大抵是说明之用。 “原来如此,最有可能在这三个地方么……”洛棠风翻看着,“虽是大致方位,但也实属不易,毕竟是尽责了的……” “呼……”洛棠风长舒一口气,手中的信不住地颤抖着,“终于啊……” 激动之余,洛棠风却才发觉这信沓最底还有一张薄信,翻来一看,却是不同的字迹,一看署名,却是堂堂四字“何仙柔书” “何仙柔?”洛棠风仔细端详,念着信上的内容,“九月三日,祁国白赤域子诩统风云大会……”至此,洛棠风声气却是哽住,王迟正欲上前看,却见远处云梦泽喘着气,双手无力地耷拉着跑来,口中还焦急的念着:“坏事!坏事!” 瞧见洛棠风读信,云梦泽猛然倒地,目光痴痴地 望着天,只道:“坏事了……” “胜者……御赐《洛书译本》……”洛棠风言毕,却是无力再念,放下手中的信,倚着身旁的树缓缓坐下,以信掩面,大笑不止。 “何仙柔那狗贼!”云梦泽嗟叹道,“本就不该让你知晓!造!” “风云大会,众门派弟子,江湖散人皆可参与……”王迟道,“原来如此么……祁王好一手诡计……” “阴谋可预,阳谋难避……”洛棠风起身,似是欲离去,“好啊……好啊……” “洛棠风!”云梦泽道,神情严肃,“站住!” 闻言,洛棠风转身,冷冰冰地道:“如何?” “你不可去!”云梦泽亦起身,语气也显然与平日不同。 “我自会决断。” “洛棠风!你可曾答应过我,莫要明面出手!”云梦泽紧抓洛棠风双肩,“祁王此举,明显就是为了引你出面!其用心于风云大会,必然放轻对你爹的追捕,如此,是寻你爹的最好时期!” “我怎会不知!”洛棠风道,情绪少有地失控,“那又有何用!” 晚雾掩住夕阳,在那模糊间,渐渐吞没日光。最后的余晖尽撒,三人身上似血般的红,足下的山川,也溢出了不安的气息。 “我自会决断!”洛棠风道,“无意失信于你,恕罪!” 云梦泽又欲争辩,王迟却将其一把拉开,携着洛棠风,向远处走去,头也不回,只叹一句:“梦泽,你不能体会……” 当日,夜空染出了一片血色,壮美,凄厉,似是风中残烛,明暗一瞬。此刻,不见月色,不见星光,洛棠风倚着树,少有地喝起了酒。他想醉,为了一个不醒的美梦;他不敢醉,因为,那毕竟是梦。 一阵夜风卷散落叶,洛棠风轻拈一枚,又舒手放开,自己却仿佛化身成了那片落叶,在风中飘摇,落向不知名的某方,又因风而起,在血色的夜空里燃烧殆尽。 洛棠风猛灌一口酒,长叹口气,将酒壶放在树旁,一伸手,却是王迟将酒接过,也饮一口,顺着坐下,揩了揩,将酒放入怀中:“作颜托我过来……” “劳烦你告诉师父,我无事……”洛棠风的话中带着酒意,却十分清醒。 “放屁……”王迟道,虽是粗言,却无损人之意,亦无忿然之气,“你倒从没有过这种样子……” “或许吧……” 二人相坐,只是无言,却都望着天,寂然无声。 “洛棠风。”王迟道,“你当时为何准许我与你同行?” “逸君城么?”洛棠风自问道,“因为那时,我需要你。” “是利用吧……”王迟笑道,“谁又不是呢?” 洛棠风也哼笑一声,道:“这总是自诩善者的毛病,我还是没改掉……” “不过,这便是命啊……”王迟枕头而望,“我自小流落,是命;你家离亲散,是命。我们的相遇,猜忌,也是命。这世上啊,能让我们自行决断的事,真是太少了……” “诚然……”洛棠风伸出右手,遮住夜空的血光,再次窥看,却见云影中明月已探出一角,褪去了,渗人的夜色。 “操纵人心也好,玩弄权术也罢,万物刍狗,皆是世运之棋,或能搬弄格局,但总也不过在这方寸之地……”洛棠风言,“更何况你我呢?穷尽一生,或许也摸不清楚棋局的轮廓。我本以为,自己能于两难之间做出最好的抉择。不过,或许,最好的抉择并非我想要的……” “不过……”王迟话锋一转,顿了顿,饮了口酒。 “知道我至今最庆幸的事是什么吗?”王迟道,“我终于做出了自己的决定,仅由心身,不顾世人。” “那可真是快活啊!不用去在意得失,损益,利害,甚至是生死。但是,这个决定的代价太大了,甚至,是一生的,不住的逃亡。”王迟道,脸上浮现出微笑,像是在回忆,像是在讲述,像是在倾听。 “何妨呢?毕竟是自己的决定,哪有什么后悔之说?为了自己,为了心之所愿,纵然弊大于利,却没有所谓天道的安排,没有人心的玩弄,有此,足矣……”王迟言。 “不错……”洛棠风道,“没有天道的安排,没有人心的玩弄……” “洛棠风,你知道吗?”王迟道,“你所在乎的人希望你做出的决定,就是不用去在乎他们……” “是吗?”洛棠风起身,平目极望,又能看见漫天星辰,“就如这进退之间?” “呵!”王迟饮一口酒,尽显豪气,又将酒递向洛棠风。二人相视,一呼一吸间,似有万言相诉,王迟又是一声豪笑,道:“你退,我替你提戈上马;你进,我与你天下共伐!” 洛棠风看着酒壶,看着王迟,似是做了一个很大的决定,提酒而饮,一饮而尽:“那便如此!你我——天下共伐!” 年少,当配轻狂;长夜,当配杜康。傍山而望,饮尽一泻月光,豪舒一口侠气,天地震荡。执剑西向,挥出千山万岳,湖海无疆。你我再作一生鲜衣怒马,共赴年少的荒唐。 第二十九章 告别 花开花落半春夏,梦生梦醒一秋冬。二人相倚,傍树而依,借着浓睡,徒消残酒。再醒过来,已是次日凌晨。 残月未消,曦光初起。向远望去,一道白玉珠带连天而起,光彩夺目,如此让人舒心。二人相继起身,正欲谈些什么,相视,却见云梦泽夹在中间,叉手而叹。 “想必……”其如是言,“是决定了……” 洛棠风撑树而起,似是还有酒劲未缓过来,只得点头相应。 “梦泽,你莫要干预。”王迟道,干脆将手中仅存的最后一口酒连并喝完,“你若是想独善其身,就别插手,好好去过你的快活日子。” 云梦泽闻言,却无半点意外,浅笑一声,似是早已知晓。他顿了顿,昂起头,向着无人的远处,冷哼道:“干预?呵!细想一番,无论你如何抉择,终究也是一个结果……” “此话怎讲?”洛棠风神智立马清醒。 “不可讲……不可讲……”云梦泽笑道。 “哼!故弄玄虚!舌头半截不要可以割下来!”王迟道,起身,却惊得云梦泽连忙跑开。无可奈何,看样子,云梦泽也不肯道出个所以然,尽管令人不快,二人也只好作罢。 “你有何打算?”洛棠风问道。 “我么?自然随你咯……”云梦泽道,“这人生地不熟的,总不能留在这儿吧?不过先说好,我的安危你可得负责。” “以怎样的身份呢?”洛棠风道,“窥天鬼谋者,自然有很多仇家吧?” “无妨……”云梦泽笑道,意味深长,“我自有妙计……” “断弓残弩……”王迟讽刺道。言罢,其走向一边,伸个懒腰,向观中走去,言行中似对云梦泽仍是很不悦,又道:“行了,和作颜商量事宜吧……” “作颜?”云梦泽道,似是很惊奇,继而眉头紧锁,“冷作颜?冷良之子?” “正是。你这进进出出纪楠道观也有些时日了,怎么还不知道那家伙?”王迟道,“外界所传玄霜道人,正是冷作颜,也就是洛棠风师父。” 闻言,云梦泽似叹似笑:“原来如此啊,怪说不得……” 王迟不理会,径直走去,洛棠风也来不及多问闲话,跟去。如是,三人同到了道观,却见冷作颜与李谷岚同坐于观院中,似是心中有些许不快意。 “啊,老爷子,白面鬼,晨好!”王迟上前,就着石椅与其同坐下,瞧了瞧冷作颜手前的茶,干脆顺起,一饮而尽,将茶叶尽吐,咂了咂嘴,舒一口气。 “那小子决定了……”王迟道,“去意已决。” 冷作颜冷瞥一眼,今日却不过多计较他的无礼,只叹:“也好,也好……“ 洛棠风闻言,正欲行礼进言,却被王迟又拉了起来,又欲开口,云梦泽却率先道:“观主大人,您这可从未谈起过纪楠道观里有这号人物啊……”目光示意冷作颜。 “如何?小娃子?”李谷岚小饮口茶,“老朽可有这必要?” “哈哈哈,您老英明!”云梦泽笑道,“不过嘛,最让我惊奇的是,贵观到底与那何仙柔是何关系?他与贵观可常有书信来往?” “何仙柔?”冷作颜看向师兄,“那个人……” “我纪楠山二弟子。”李谷岚道,毫无遮掩之意。 “他?!”云梦泽大为惊骇,“四公子之一的何仙柔?” “不错……”冷作颜道,“听师兄说起,那人自小便在这里长大,与六年前以游历为由再未回来,却早已在外混出了名声。” “自小?!”云梦泽道,“他!何仙柔?” “哎哎哎,怎么了,一惊一诧地,那人又如何?听这名字,就知是个白脸郎,什么大不了的!”王迟笑道,顺便把李谷岚的茶也夺走喝起。 “不……不……这……太巧了……六年么,才六年啊……”云梦泽若有所语,欲言又止,将思考埋封在心里,又有意岔开话题,道:“洛棠风去意既定,你们有何打算?” “风儿……”李谷岚轻叹一声,“风云大会者,皆是门派子弟和江湖散人,有时政廷势力也会插手,你这一去,可有何掩人耳目的办法?” “回观主,这便是今日棠风来的原因。”洛棠风躬身行揖。 “我脱不了身,杨师弟总归言是不让人放心,作颜也……此去,又只可借以纪楠道观之名,无师长可依,就算不惹人生疑,也免不了众人的针对。再说,若是你成为众矢之的,此纪楠道观也难逃灭门,此举牵涉之因果,非比寻常。”李谷岚道。 “师父健在,纵然有所不妥,引祸上门,看在师父面上,稍加解释,也无人敢过问,纪楠道观倒是无事……”冷作颜摩搓着砂杯,“至于所谓领事师长……我去!” “作颜!”李谷岚拍桌而起,“胡闹!你们四人无论谁现身,都是搅动风云的大事!如今你们倒是一时意气,可想过后果?” “若是情况有变,我自会办法脱掉纪楠道观的干系!《洛书译本》,又岂只是洛家与祁王之纠纷?”冷作颜道,“为国利民,我一人,虽死足矣。” “哼……”王迟嗤笑一声,“好一个大义凛然,啧啧啧……话说回来,作颜,所谓将才,也只是单刀直入,一腔热血吗?你要来,可有什么计策?别的不说,就论你我这张脸……罡刀门、朗泉阁、越人仙谷、还有三圣郎(中州圣上的三太子)的方镜(三圣子的直属手下),这些老熟人见了咱俩,怕是不好对付啊……” “听闻江湖上传有所谓‘隐者面’,以东南奇树之胶木所制,易容改面,再好不过,只不过……”冷作颜道,“中州圣上历来严制此物,纵是千金,亦难购一副。” “呵,也倒是……”王迟亦眉头微蹙,“要是这玩意儿真这么好得,你我当年也不至于流落如此。” 众人沉默良久,却听得云梦泽冷笑一声,道:“那东西啊……好说……”言毕,却从腰间衣褶暗处取出三具软面具,状若真人,可谓栩栩如生。 “游走四方,自然有些神工奇物。你们三人各一副,我便不避讳,如此可好?”云梦泽笑道,却见王迟眼盯着自己腰包,不怀好意地目露金光,便连忙护住身上的宝贝,躲在观主身后。 “梦泽啊……啧啧啧……”王迟道,“不说我强求,你看你这几日在纪楠道观也过得不错,看在观主面上,不如……” “嘿!你还得寸进尺了!”云梦泽忿然,继而对着李谷岚耳旁轻言道,“观主大人,他床榻下藏着几坛上好的桂花酒,等他一走,您拿来作数,算帮他抵了这些日子的招待。” “那便如此,梦泽,王兄以江湖散人参会,我与师父以纪楠道观之名参会,到时候,莫要走得太近,惹人生疑。”洛棠风将隐者面拿起,端详,敷上,竟觉如本身肌肤无异,贴合得恰到好处。云梦泽将铜镜交与洛棠风,再细观这面孔,却已然是另一副大不同的模样。 “风儿。”李谷岚道,“既是如此,我也无需多言,你们四人,切莫做出格之事。五圣郎的易天常驻于此,不便进出,你们约定时日,我好与之周旋。此外,再挑些信得过的弟子同去以掩人耳目,如此,万无一失。” “也好……”洛棠风答道,摘下面具,若有所思,似是想起什么,心愿未了,俯身行礼,只道:“事既已定,弟子还有些许事情未了,请先行告退……”成礼而去。云梦泽正欲上前问个缘由,却见王迟示意莫要同去,无可奈何,只好作罢。 无风自起云澜,恰看山色依旧。洛棠风望着山景,似是流光重回,重新又走了遍曾经的脚印。同一片秋叶,同一阵秋风,同一个秋天的少年,在苍茫中怅然若失,恍如隔世。他顺着山下走去,向着坎山内冢,缓步而行。 半晌,他又回到张良友墓前,深磕三头,口中喃喃低语。 “玄动道人,晚辈自此去……”洛棠风道,又想说些什么,终是欲言又止。他只是跪在风中,无声无息,将别将离。 平静,是一段往事随风而去;无言,是一道心结似曾相识。他站起身,又深鞠一躬,不知为何无法开口,这番感受无缘无故,非愧非悔,非叹非悲。只能说,张师叔的死,让他背负上了一种不可名状的东西,而这东西,他不能放下,也不知如何放下。 “弟子告退……”洛棠风离去,伴着一树的叹息,像那花儿,飘荡着远去,越过重山,飞入山中,落在一房前。房中的人慵散地侧身睡着,闭着眼,似是也在等着洛棠风的到来。 恍惚间,杨师叔的房门竟已打开,洛棠风进门,对着杨师叔行了个便礼,道:“晚辈即别,特来为师叔告知一声,以成敬礼。” 杨师叔闻言,未有赘言,只是打了个哈欠,问道:“小子,你说要去?可想好了?” 洛棠风点首示意,师叔便又道:“今日你来,告别是假,释怀是真吧?” “不知师叔何以见得?”洛棠风道,“心中诚然对师叔放心不下。” “哼……”杨师叔笑道,“你这小子,倒是挺让人难琢磨,明是我有错在先,你又为何放心不下?” 不等洛棠风回复,杨师叔又道:“是啊,好一个大家君子,气量非凡啊!” 此话,挺起来虽是夸赞,却言过其实,倒像是在讽刺,话虽如此,洛棠风也不恼不怒,只是坦然回道:“残害手足,本是不共戴天之仇。师叔虽一时怒起,后却不以所谓性情加害于我,是为大德。棠风一时不逊,自然心有余悸。” “恕晚辈冒犯,虽是仍有芥蒂,但师叔若还是如此小儿性情,以损言待棠风而得所谓颜面,不免惹人生笑。师叔地位之尊,还望自重……”洛棠风道。 “哈哈哈哈……你小子,倒是颇有古之游士的风范!”杨师叔道,“不卑不亢,不怒而威,好!” “若是你愿意,得胜回来后你我在良友那里举杯饮酒,祭拜。算是了结你的一心结,如何?”杨师叔问道,“张兄之死,我也会亲自查明,一来还个公道,二来也让你安心。你且去吧……” “谢师叔!”洛棠风道,言毕,见杨师叔以手示别,旋即行礼告退。 出门,洛棠风却仍感觉心中一片空落,似是空缺着一个人的位置,但总也想不起来,只觉得依稀间,那人似乎从未走进自己心房,但是,自己的心房总是为那敞开。 洛棠风极力回忆着他所亏欠的,担心的,难以释怀的人,奈何这人就像是镜花水月般,在心中若隐若现,若即若离。 “棠风……” 声音响起,寻声看去,却是泠儿走来,双手紧握一只环玉,似是有些不安,走近,又是眼神飘忽,隐隐约约可听其心跳声。 “师姐午好……”洛棠风回言,仍是在思索这心中之人。 “你要走了……”泠儿道,似问非问,“奈何我不能同去。” “师姐乃是一国之后,迫于奸贼夺权当道,这番大事自然不可出面。”洛棠风道,叹了口气,“风云大会,凶多吉少。” “这是我自小的一块玉佩,祈福护身很是灵验……”泠儿道,将手中玉环递给洛棠风,“带上这玉佩,我也就一直在你身边……” 洛棠风见状,正欲推辞,却见泠儿眼中似有中朦胧的情愫,让他无法拒绝。收下道谢,洛棠风摩挲着玉上细润的光泽,温而不寒,更有一股暖意。 “多谢师姐。”洛棠风道,行礼欲别,不想泠儿却拉住自己的衣角,洛棠风甚是疑惑,问道:“师姐是还有何嘱咐?” “棠风……我……”泠儿似有言而不语,声音有些颤抖,似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气,“我……” “不急,有什么事慢慢说,时日还长……” 此言,却令得泠儿怔然,又欲开口,却自止了,继而是良久的沉默。 “时日还长……”泠儿如是低语道,“对对对!时日还长……” 闻言,洛棠风却更是十分的疑惑,却不等自己开口,泠儿便道:“时日还长……棠风,此去,一定保重!” “好……” 领言,泠儿转身即走,侧颜看去,似是笑中带泪。然而,一个处事慎微的少年,很难理解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的泪,更不解,她为何会笑着流泪。 同时,他也不知道,所谓手赠玉环,本是大袭一地的风俗,并无所谓祈福之意,而是一个定情信物,一个懵懂少女的示爱。 不解也无所谓,毕竟在他的心中,那模糊的影子已然渐渐清晰,他总会在某一天看清她的样子,抚起她脸上的柔纱,只是但愿,这一刻,她不会等得太久…… 第三十章 圣郎 中州朝凰都一地,即是所谓中州之首府。其地势开阔,环水而建,却有内外城之别。外城尽是显贵之流,其繁华之极,可谓是昼夜不寐。即非逢佳节,也是长灯高挂,街排长龙,虽无碧山绿水之胜景,其大好街景,太平盛况,也添得一份祥和宜人之氛围。 话虽如此,其内城却一派雅静,与外界迥乎不同,沾不上一丝烟火气。内城者,自然是皇亲国戚之辈,戒律森严,倒也难怪。其内城之四路,也各有重兵把手,且皆为圣上亲信,自建都以来,除了一人单刀直入之特例,可谓是无懈可击。 再者,宫墙玉路,金雕银镂,更显大国之气度,其之具体景观不必赘述。但那赫然傍于朝议堂的皇家书房却十分显眼,相比其他金银之物,红瓦绿砖,很是朴素,书房外正有一池,换作“掠花池”,适春,莺啼燕舞,花瓣几许而落;逢夏,便缀有些许没骨花,清雅流芳;立秋,便又有鸣蛙二三,添得几分兴致;冬来,亦是永不结冰,池水温暖如春。如此,朝而复昔,别有情趣。 今日,朝堂早已歇息,这书房中,隐隐传出落棋谈论之声,烛火微微,迎着窗外的晨光,却又很是通亮。掀窗而看,却是两人对坐于棋盘旁,都刚及弱冠,或博弈,或深思。其旁,各有一人立侍在身边,一人黑装掩面,眼神锋锐,一人白衣执扇,颇为风雅。 “五弟,几日不见,你这棋艺见长啊,父亲交代给你的事,可是没有落下?”黑子方即是三圣郎,名为嬴和,面容和善,作风颇为风流,无皇族之庄威。 “自然尽心竭力……不知洛氏一事,三皇兄又可有什么进展?”白子方为五圣郎,名为嬴褚,总一副笑眯眯的模样,然而,却给人一种不敢深入的恐惧,这笑容,更像是种表情,而非感情。 “咳!你别说,除了这洛家二少在乐正府,其余我连下落都没有打听到。这乐正府的少主又与我有些交情,面子上不好办,我这手下嘛……”嬴和转头望向白衣执扇之人,用手指了指,戏谑道:“更是不得力啊……” 白衣者面容清秀,几番女子之模样,其以扇捂笑,接着略看棋盘,指着一处,道:“好好好,大天才,你这里下错了……” 嬴和定睛一看,直打脑壳,叹道:“还不是你们这些人啊,不让我省心,一天到晚尽让我难静气,你看看五弟的‘易天’!单是常明一人就可以办好事,哪像你啊……” “大天才,你这里又下错了……” “去去去,观棋不语!”嬴和道,又转看向黑衣者,问道:“怠慢了,不知阁下名号。” “易天——北辰。”黑衣者道,面罩之下,隐约有些伤痕,虽是模糊,但仍然触目惊心。其声音有些沙哑,倚柱而立,手指轻敲着剑柄,似是在计时。 “北辰因事自小口颔处便不大能受凉,于是戴黑面,寡言少语,切勿见怪。”嬴褚道。 “自然,自然,哎,我告诉你,我这五弟啊,脾气有点怪,要是你觉得在他那儿呢受气了,随时来我这儿,不说话也没问题,我这有一个人,最是知心,你且……”话掠了半截,嬴和却被白衣者一扇子捂住了嘴。 “五圣郎最是知晓他的性格,皇族之间,还望包涵。”白衣者道。 “不劳烦允介先生费心,嬴褚自是明晓事理。”嬴褚回言,“事务繁杂压身,皇兄今日可有什么要事讲?” 闻言,嬴和把棋子放下,起身,神情肃穆,不似向前。 “二兄一事,仍是让我……心意难平啊……”嬴和道,不觉间,竟以泪洗面,“冷作颜!罪当千刀万剐!” 嬴褚对此,却是很平静,只是有些疑惑,问道:“二皇兄之死已是十余年了,不知为何今日提起?”言毕,接过北辰手中杯子,喝了一口茶。 “风云大会!”嬴和猛一捶桌,“窥天鬼谋者,你可知道?他谏言,那所谓冷作颜定会现身于此,且不论什么洛书译本,冷作颜的项上人头,我势必拿下!” “所以三皇兄是想请我出手?”嬴褚笑道,“皇兄的‘方镜’隶属中州刑拘大部,应是比我的‘易天’强上不少吧?” “非也,方镜虽是实力庞大,但终究是人员冗杂而不精,除了我身边的这位汪先生,也只有一人可堪大任。若是风声太大则更是不利,易天五子,其身手我是知道的,毕竟是有皇族的支持,放眼中州除了那几个老怪物,可以说无人可敌。二哥之事,总是被无由搁置,如今,我不能再等了!”嬴和道。 “成……”嬴褚道,“我也正有此意,纪楠山那里有个前辈归天了,我顺道去问候一下,也好办理此事。” “阿褚……”嬴和道,“如今皇族这边一直不大太平,分权立储(中州立皇储的制度,圣郎在到一定年龄时,会分司法,刑拘,行政,监察,财政,军事,文治,礼仪,术研等逐年龄大小依次分职,因各人之长而变更。后会根据其于民间口碑和实际业效确立圣上继承,其余于今后执位,会受圣上调迁。)一直以来都是中州的一大弊端,兄弟之间并不和睦,大圣郎和八圣郎合谋,四圣郎早夭,六圣郎与七圣郎分权而并,其余者更是虎视眈眈,我唯一信得过的人,也只有阿褚你了。” “三皇兄重视兄弟情谊,二哥一事,我自然在所不辞,不过,对于二哥之事,我也有一番看法,一直以来总觉得有些冒犯,便从未提起,今日不妨借此机会与三皇兄谈一谈。”嬴褚道。 “讲。” “冷作颜一事,颇为蹊跷,其尊为少将,而二哥又主掌军事,冷作颜又受其提拔,二者并无私人恩怨,如此,应是没有所谓夺权暗刺之说法。”嬴褚道,“若是勾敌叛变,冷作颜此番将才,纵使他国刻意掩饰,定然在别国已小有名气,如今却不曾听闻。二哥被刺那日,正是天章大典(详见往章),若是行刺,依他身手,父亲的性命也难以确保,所谓叛国之说也经不起推敲。” “那依你所见……” “要么,是六皇兄手下的探子出了问题,要么……是那些王郎(中州圣上的子嗣,因不为长兄,故无相应分封职位,虽受皇族待遇,但只能为圣郎打些下手,无半点实权。)。无论如何,都是皇族内部出的问题。”嬴褚道,“我也都是猜测,皇族亲兄,残害手足之事也怕是不大可能,调查起来也麻烦。冷作颜我是一定会抓来对质清楚,你且放心。” “你言之有理。允介,你有什么见解?”嬴和问道。 汪允介开扇而思,来回踱步,继而收扇停住,道:“依我所见,二圣郎生前业绩虽是不错,却并非最有威胁者,皇权之争自然不是很可能。其死后,军事大业并无王郎争相继任,看来此人很是低调。但毕竟皇族之事我辈臣子也不好参入,所了解的甚少,不好言语。” “咳!这也是一大弊端!”嬴和道,“罢了,六弟的‘盘柱’我也不好介入调查。近年来军事大业涣散,全由父亲一人强撑,我们更应做好本职。” “三皇兄所言极是。”嬴褚道,“近年来胥国那边也总是生事,听说是留真的缘故,皇兄既是托我一事,不妨也帮我了解一下那边的情况,非是中州,而是以我个人名义,亦好维系两国之谊。” “应当。五弟若是要准备一番,便不必耽搁了,风云大会者,我特令朗泉阁与越人仙谷同去掩盖你的风头。”嬴和道,令汪允介送客。 “三皇兄思虑周全,多谢!”嬴褚起身离开,行个便礼,“所托之事,尽心竭力。” 北辰相随离开,嬴褚似是与其有所交谈。 …… “阿辰,据此而看,兼以那人来信所言,窥天鬼谋便是这场始末的策划者了,三皇兄已彻底被骗,于我已无大用……” “那还去吗?” “去!当然去!不过……不是为了冷作颜。” “为谁?” “洛家三少——洛棠风!” …… “大天才,怎么样,你看这五圣郎可作何感想?” “残害二哥者,不是他……” “哦?何以见得?” “他所指的杀人者所具备的条件,全然指向他自己,他不是那么粗浅的人。言谈之中,如此坦荡,自然是为了不让我对其生疑,其也言之有据,确没有怀疑的漏洞。” “我也如此觉得,我的观相之法,向来是不会出错的。不过虽是面上答应,但只怕其不会为你所用,也不会为你尽心尽力。” “无所谓了,但不管杀人者是谁,皇亲贵族也好,平民百姓也好,只要于我嬴族有异心,就算是内部的权利之争,见血者不可!杀人者更是不可!不顾家室之亲者,我,定手刃而诛之!”嬴和怒道,“皇家的血,每一滴都很珍贵……” 第三十一章 涌动 此刻,中州朝凰都郊外,林丛间,官家的红轿格外显眼,随着护卫徐徐而行,一行人整齐肃穆,强弓重弩,铁甲利剑,更似是运着什么宝物。军士们环顾四周,眉头紧皱,按剑而行,忽而惊起一只野猫,只见五支利箭将其穿过,定在树上,淌着的血在抽搐的腿上慢慢流下。 转角而行,却见一人身披黑袍立在远处,双手自然地下垂着,但那宽大的袖子里不知隐藏着什么杀机。连帽的黑袍下是一副白色面具,面具上左额处有一道血画的疤痕。 “留真的人!放箭!” 为首者一声令下,十多支箭瞬发而出,却见那黑袍者径直走来,箭雨中微微侧身,不改大步,行若无事。直逼那轿子前。众人拔剑而起,一齐喊杀,那人只是黑袖一挥,两把长锏随即而出,踩地而起,作格挡之势,再猛以双锏插地,震起一道道沙土,消失无踪。纷扬间,只听呼喊救命之声,沙雾散去,众人竟全倒下。速度之快,完事后,只见他仍在原地,坦然无事,其把双锏拔出,又径直走向为首的护卫。 “啧!留真的高手!是一流(桃花源中对江湖人士的实力分级制,分为九流,一流最上,九流最次,因只是江湖传闻所定,不具有客观性。)不错了!”为首者面露惧色,丢下轿子,转身欲走,却被黑袍者一锏捅穿心脏,在惊恐中缓缓倒下,停止了呼吸。 余波尚平,轿中之人缓缓走下,步履轻盈,飘忽若神。其是名女子,雍容华贵,身着红衣,红衣上纹有九爪黄龙,尽显王霸之气。其容貌更是惊为天人,约莫二十四岁,没有一丝余留的瑕疵。面对此景,更是无半点波澜,相反,竟微微一笑,倏忽间骤起飞花,恍若天仙。 黑袍者见其下轿,取下面具,褪下黑袍,竟也是一年轻男子,紫瞳黑发,相貌堂堂,长发飘然,眼神中断然是一股杀人者的无情,面对这名女子,却又是一种独有的温柔。 他弃锏单膝而跪,以手行礼,道:“苦哉,让公主受惊了。” 这位女子,名为嬴若,正是当今圣上长女,也就是如今的大圣郎,出行如此阵仗,也是难怪。 赢若将这位自称为“苦哉”的男子扶起,轻吻额头,转而笑道:“其余人你都不杀,为何偏偏杀我的护卫长呢?” “不杀无辜者,是我对公主的允诺。”苦哉道,“而这人,临阵脱逃,该杀!不能保护你,更该杀!” “你若杀了他,就脱不了行刺的罪名了……”嬴若道。 “无事,我只要你安全。”苦哉道,“这些人皆为酒囊饭袋,既是不能保护你,杀了也无妨。” “你啊……就是这样……”嬴若道,“打打杀杀都说是为了我……” “苦哉自小受恩于公主,莫说这些事,我整个人,亦是你的。”苦哉道,“今日冒犯,是于留真处得了一个消息。我为忍君子,前几日受公主之命调查伤君子之身份,不曾想教主那边传来消息,所称风云大会即将举行,为此,特来听从公主指示。” “哦?听你的言外之意,若是你去,第一你志在必得咯?”嬴若笑道,“天下英才骄子一堂,也不一定都不如你……” “公主不必担心我的安危,此次夺魁,可拿回《洛书译本》残卷,圣上知道,定会更加器重公主!”苦哉道。 嬴若会心一笑,道:“不必了,一本残卷而已,改变不了什么。若是那四公子之首尚邪公子也去,慕其尊容,我也才勉强会去吧……”言毕,她看着苦哉,似是故意在挑逗。 “公主若是喜欢,我即可动身去取他人头,送与公主好好把玩……”苦哉正色道,如此开玩笑的话,他似是说得很严肃。 “你啊……”嬴若之手轻点其额头,“真是可爱……” 苦哉起身,道:“莫说是那乐正公子,就是那留真教主,公主若是想除掉他,我也可以杀!” 嬴若欲回轿,微微一笑,道:“苦哉,我自小便教导你,戾气别太重——在外,你也保重自己……” “遵命!”苦哉道,“今日之事既是如此,不耽搁公主之事。苦哉,先行退下!” 嬴若微微点头,回首,苦哉便消失了身影,仅在原地留下一朵牡丹花——本不该出现于秋季,却仿佛是由什么秘法而存,至今清雅流芳。赢若将其拾起,握在手心,低喃道:“苦哉……你还记得……”言罢,那牡丹恍若在她面上盛开。 半晌,周围的人缓缓起身,大呼不妙,惊然去查看公主的安危,却见其端坐如初,问询一番,其只道:“劫财罢了,皇家毕竟是有威望的,就算是留真也不敢把我怎样……” “大圣郎,廷长(中州皇家护卫长)他……” “安置其家人,交于八圣郎(主礼仪,包括皇家的红白事)与三圣郎(前文所提,主刑拘)处理……” 众人慌乱之下,匆忙收拾遗体,抬轿,立即班师回府,风鸣飒飒,嬴若对着林丛高处一笑,略点头,继而离开。 林丛之中,那唤作苦哉的男人抱锏倚树,见其动身,更随着行轿一路护送,直到皇城口方才悻悻离开。带上面具,披上黑袍,向远处行去,将胸前的木牌紧握在手,木牌上,是很稚嫩的三道刻痕,歪歪扭扭,写着三字——“亦苦哉”。 …… 胥国,桃花源中第二大国,地广人稠,百姓怡然,最为接近五柳先生之笔下桃花源者,奈何军政不强,依附于中州,勉强维系着大国气运。 就在如此之宝地,近几日可谓是沸沸扬扬——据传一来自北方的女子,风情万种,顾盼生姿,引得王亲贵族为之神魂颠倒,所谓举国震惊之容,何人不想一睹为快? 就如此,众人盛传那女子之美貌,上至八旬老者,下至黄口孩提,男女老少,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却无人知晓,她此时在哪处深闺闭院中受宠,其究竟容貌又是否如传说一般。 诚然,好看的皮囊终究是浅显的,但何人不喜爱这浅显的表象呢? “啊呀……来信了……” 闺房中,一只鸽子穿过阁窗,停在女子指尖,女子嫣然一笑,玉指微挑,解开信笺,淡然扫视,轻哼一声,对着鸽子道:“劳烦您了……” 闻门外之脚步声,女子回床倚躺着,身姿婀娜,媚骨尽显。青灯紫烟缭绕中,别有风韵,让人不禁为之心动。 “哈哈……美人儿……夫君我等了好久……”中年男子推门而入,一脸猥琐下流之样,解衣落扣,腹中似有团恶火。 “老爷……”女子散开发髻,侧躺着,慵散地伸了伸身子,探出手,尽显风流媚态,娇嗔着,“奴家可不会让老爷扫了兴致……” “嘿嘿嘿……”男子上床,将女子搂抱在怀里,却不想其更为主动,直接一吻而上,惹得那男子好生欢喜。 “嘿嘿嘿……美人儿,不如就留在我府里,我纳你为妻,从此天作之合……”男子淫笑道,“你看我这府里,哪里缺什么金银珠宝,山珍海味,家里佣人无数,政庭军爷也都与我交好……” “那老爷可知道这府上最值钱的东西是什么?”女子以手挑逗着那男人,凑近耳旁,娇声道。 “哦?美人儿还懂得宝贝?”男人笑道,“让我想想……莫不是我房中的这黑彩琉璃马?” 女子摇了摇头。 “可是我家中的这千斤金狮?” 女子亦摇了摇头,凑近其耳边,右手轻抚其脖颈,道:“老爷这府上最值钱的……是……” 话音未落,只见那女子从枕下抽出一把短刀,顺手而挥,直让那男人还未来得及呼救,便尸首异处。 鲜血染红了被褥,女子内心却似乎并无波澜,相反,甚是镇静,将那头颅连着头发扯在面前,轻声凑近其耳边,道:“老爷这府上最值钱,当然是老爷您自己啊……”言毕,翻身下床,束发洗面,褪去胭脂水粉,解开红衣,依稀间,颇似男子的模样,约莫二十来岁,只是多了几分阴柔之美。 “得手……”其披上白衣,将头颅包在红衣中。声音也变成了男声,他戴上一白面面具,借着头颅的血,从眼角到耳根,以鲜血涂画出三道印痕。 “梦泽啊,梦泽,你不要让我去,我倒要掺和掺和,谁叫你……”男子笑道,“处处与我作对呢……” 巡房的两个卫士突然推门而入,惊然大声呼喊:“留真的伤……” 不及二人呼喊出来,那男子却不知何时处在二人中间,仅以两手轻抹其脖子,散发出一种诡异的冷煞之气,转而狠狠一爪,二人便脖脉大出血,捂着脖子倒下,欲发声,血流却更加喷涌。 “二位爷歇歇……不如就让我替二位发声……”男子诡谲一笑。 “留真伤君子,今日杀了丘府家主,特来告退,以成敬礼!” 言毕,其起身一跃,直到墙瓦上,顿了顿,不怀好意地笑了笑,又以更高的声气呼道: “梦泽先生,这胥国大夫的脑袋,您呐,可收好了!” 随后,放歌而去,踏着夕阳,越过昏光。落日余晖下,明暗交杂间,看不清楚,他是否戴上了面具。 …… “何仙柔者,伤君子。中州,祁国,胥国,肃国,都有其身份,却面面俱到,不为人知晓。千人一面,万人一腔,于他而言,他更像是一个真假的总和,超脱了自我,亦迷失了自我……” 云梦泽曾如此评价他的友人。 第三十二章 诸位 半月后,祁国白赤域子诩统甚是热闹。或以风力侵蚀之故,此地天生便是一座偌大的盆地。外围以林丛居多,内地又极其开阔平坦。俯瞰而去,甚为壮观,自然,易进难出,易守难攻,留真与祁王选地于此,其险恶用心不言自明。 话虽如此,这子诩统也是客栈云集,生意兴隆,不光所谓各大门派,甚至商人者,政客者亦闻讯而来,诚然,半为看客,半为捞利,如此风云大集之日,人多事杂,于某些人而言,混乱,即是机遇。 当然,这次大会的主角还是那些练武之人,其聚集之处,正是郊外的大会会场。会场者,以看台与擂台而成,擂台千尺见方,甚是巨大,平地而起,以坚石而铸。环绕擂台的则是看台,看台亦分两类,一为楼阁,二为平台。楼阁高矮不齐,约莫共有十九座,皆以身份名望高低安排位置,为首便是主办方留真教。平台者,自然是为江湖散人和名不见经传的小门派准备,东南,西南等四个角位各占一个,同以坚石而铸。 此刻,整个会场可谓人声鼎沸,众人皆站在会场擂台处,面向那最高的楼阁,但见一人于楼中席地而坐,抚琴而息,其长长的白发盘着坐席,面带面具,不露喜怒,只是将双手搭在两膝,似是沉吟着,等待着什么。 忽而,其骤起一拨,一道弦音随手而出,清澈而沉重,回荡在会场处,一声响起,在余音尚平之际,似是击溃了嘈杂的人声,楼下的众人皆屏息,等待着这人的发话。 “众豪杰英才云集于此,给我留真偌大的脸面,实属老朽之万幸。”其人发话,猝然按琴而止,“风云大会,能有各位捧场,也是江湖之万幸……” 其声音很低沉,却不知为何,总给人以耳边响起的感觉,言语中似是就潜藏着什么耐人寻味的东西。 “然而,众人以我留真为敌,你我心知肚明,但今日,既是我留真教主在此,之前所谓旧恩旧怨,还请各位之后再来与我教众了结……”其忽其一弦,但听剑风阵阵,伴那弦音直冲那无人之平地,赫然似是一刀而下,劈开了一条五尺裂痕,飞沙走石,随那弦音而停。 “诸位,还请见谅……” 起身,那人眺看远方,又扫视了楼下的各个门派,屏息凝气,最后淡然道:“风云大会明日即起,还请各位好生休息,养精蓄锐,擂台上,莫要丢失大门大派之脸面……” 言毕,众人随声而散,那人也从楼上消失无踪。人群散尽,却见一男子仍驻留在原地,头戴斗笠,将其压得很低,似是不想引人注目,却见其嘴角微微上扬,俯下身来,摸过那裂痕,以手掩面,肆意狂笑,余后,起身,回望那高楼之上,道:“这番动静,我怎么会不在意呢?你可真是把我忘记了,留真……教主?” …… 半晌后,大会外侧接风处,亭内两人相并而立,似是同样望着远方。 “师兄,你说这明面上的大门派都来了,这纪楠山怎么还没有什么动静。爽约么?从未有过啊……”一老者如是道。其白发飘然,精神矍铄,身着淡蓝长袍,长袍肩处画有蛟龙出海图——此乃朗泉阁特有的纹徽,而这位老者,正是朗泉阁的四长老,名为周刻。 其言下的师兄,看起来却明显比他年轻很多,约莫三十五来岁,胡子拉碴,同样的衣服却显得不修边幅,眼神中都透露着漠不关心,除了身子骨看起来很精神,完全就是一派慵懒的形象,亦人如其名,称为方散。 “玄动道人不久前归天,其门派事务杂乱,剩下三人打理起来也麻烦,人家过来就是赏个脸,你倒是挺关心这些——另外,门派外别叫我师兄,我可担待不起……”方散道。 “那玄霜道人可从没见过,据说啊,比你还年轻……啊呀……年轻就是好啊……”周刻道,“不像我这老身子骨,煅铁都慢了,还得靠那帮药袋子调理……” 话音刚落,一行人正从远方走来,一看,正是纪楠山的道服,那周刻喜出望外,忙上前去,直握住冷作颜的手,热情地让人诧异。 “早就听闻玄霜道人年轻有为,今日一见,果真是英年才俊,好!在下朗泉阁四长老周刻,卑位天工(朗泉阁乃至桃花源的锻造工匠等级,分为五等:小工,大工,巧工,天工,神工。以朗泉阁,中州政庭,民间口碑三方面评定)。此次大会,幸能结交道人,不知阁下尊姓……”周刻如此道。 “姓贺,名冬。在下也早听闻周长老的风范,如今年近暮朽却还是准一流的高手,晚辈不可企及……”冷作颜道,也笑脸相迎,转而朝向方散,“想必这位便是方散天工了。方长老的欧氏剑法名声在外,已然是炉火纯青的地步,以后若有机会,定会来讨教讨教。” 方散摆了摆手,示意周刻离开,却对冷作颜的话全然不顾,只道:“道人还请早些歇息,纪楠山的晚辈,希望不会让我太失望。”言毕,转身离开,周刻见状,忙为方散的不逊道不是,致歉后亦紧随离开,二人相行,似是在彼此数落。 “师父,这二位可是与纪楠山有什么过节?”洛棠风上前问道,不自觉地摸了摸隐者面。 “这方散早年间与你张师叔交过手,被挫了锐气,想必是有这方面的因素……”冷作颜道,“至于这周刻,当年追杀我者他亦在其列,也让我吃了不少苦头,但抛开这个,倒也是一个实诚的人……” 洛棠风微微点头,又道:“这天阙尺果真没有外人见过,刚刚可真是有惊无险……” “此外,这次大会倒是很有意思,尤其是那百机门前言穆,竟辞掉门主以散人身份参赛,其心思确实琢磨不透。除开圣郎那边的动静,祁王竟也派来两位十刑卫,北肃等国也有不少势力。切勿暴露,多加小心……”冷作颜道,“就是不知那王迟和云梦泽到底怎样,云梦泽我倒是不担心,但是其用心也得提防。而那王迟嘛,我看是难免惹些祸……” 洛棠风噗哧一笑,道:“他呀,倒也是有自知之明,就待在客栈门都不出,好酒好菜伺候着呢。但梦泽兄似是另有打算,专到人多嘈杂之处,其武功尽废应是事实,但不知能掀起什么风浪……“ “呵,你们啊,一个比一个精……”冷作颜笑道,“行吧,就这场地走走,认识些熟人,也好给你讲讲这里的规距……” …… 此刻,那东北方的平台处可谓是十分热闹,以一人为中心,众人四散开来,议论纷纷,面面相觑。而这位背系旗幡,身着黑衣的男子,正是传闻中令士族恶子闻风丧胆的四大刺客,窥天鬼谋——云梦泽。 “那鬼谋竟如此年轻,怕不是假的。来,你去试探他……” “要去你去!听闻那窥天鬼谋手段极其诡异残忍,我可不想死得不明不白……” “这份坦然于千军万马般的从容,何等的气魄!我们怎会是他的对手……” 杂言乱语传入云梦泽的耳朵,对此,他只是淡然一笑,道:“风云大会,可真是让我高估了诸位的水准了……” “后生如此,真是江湖的不幸啊……”云梦泽信步而行,“若不是场下不准许死斗,否则,我真想把诸位——杀得干干净净……” “他……他……竟让我的着眼之法看不出内力深浅!何等的强大!”一人惊呼,腿不自觉地打颤,欲走不得,仿佛下一刻就要被扼喉杀死。 “给我跪下!”云梦泽大呼一声,猛将旗幡杵地,“我已半步入仙,不与尔等平座!” 众人闻声,应声倒下,甚至还有几个磕头饶命,云梦泽从人堆中走出,众人亦跪伏着为他让路,突然骤起一刀,直冲那云梦泽砍去,却见其猛然回首,一个眼神直叫那人心神俱碎,瘫倒在地,良久才缓和过来。 走出人群,云梦泽方觉已是一身冷汗,长舒一口气,正欲回客栈,却听得一声熟悉的声音: “呦,什么时候这么厉害了?半步入仙?嗯?我怎么不知道?” 云梦泽回首,发现正是何仙柔,立刻上前示意小声,又指着鼻子骂到:“你小子,尽坏我好事!”二人身高基本差半个脑袋,云梦泽垫脚骂人的动作,也煞是可爱。 “没想到吧……我来了……”何仙柔道,“我是没想到,你也来了……” “我呸!我看你就是专门来坏我事的!怎么?胥国那边你还玩得不够?”云梦泽道,“说吧,今天找我,到底是为了什么?” “唉,老朋友怎么说这些,多伤感情……”何仙柔道,“毕竟我也是四公子之一,这么大的事,总得过来看看不是?” “呵,行,别坏我事,要是我知道你图谋不轨……”云梦泽笑道,“你所求的那件事我可……” 闻言,何仙柔却显得十分激动,愤怒且诧异道:“梦泽,何至于此?” “我这件事,和你那件事一样重要,若是你想让我们的‘友谊’不破裂——管好你自己……”云梦泽道,转身即走,掩面哀叹:“怎么总让我遇到这些事儿……” 回到客栈,已是黄昏,喧嚷随着灯火燃起,酒茶余香伴着秋烟散去。一片繁华的城市由此升起,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或歌或舞,或行或驻,皆是一派烟火色。 云梦泽手握一杯浓茶,倚窗而望,似是在思念某人。他没有多余的感情,只是无言,沉寂得令人生厌,于他而言,他也讨厌这种故作深沉的样子。 半晌沉寂,他终于将手中的茶杯猛摔在地,清脆的碎裂声,却尤为悦耳,他一笑而泣,孤躺在床上。却听得门处敲门之声。 不及云梦泽起身开门,那两人便推门而入,二人见云梦泽,皆直身下跪: “西祁十刑卫,鸩毒——罗幽,见过梦泽先生!” “西祁十刑卫,腰斩——获善,见过梦泽先生!” 第三十三章 策划 二人突现,着实让云梦泽受了一惊,但未多做表露,其顺势而言:“不知陛下为何派二位前来……” 闻言,那罗幽却显得很是疑惑,道:“先生真是贵人多忘事,前日里是先生向祁王提议,派二位使者相见以论大事……” “吾意不在此……”云梦泽略有诧异,但仍面不改色,“祁王陛下向来是内外属办事分明,如今,却派了二位,确实匪夷所思……” 言罢,那获善猛抬头而起,眼中深埋着一种诡异的杀意。 “罢了,二位来,可是带有陛下的指示?”云梦泽见势不妙,岔题继续问道。 “并无,一切听从梦泽先生的调遣!”获善道。 “如此看来,那家伙是另有打算了……”云梦泽如此想到,转身而思,从容说道:“此次大会,二位大可尽力而为,意在探清诸位门派的虚实,尤其是中州圣郎那边的动静,易天五子向来是十刑卫的大敌,但究其深浅几何,我们总得试试……” “是!”二人答。 “另外,此次大会,我的所有所作所为,你们顺势而为即可,必要时,再依我指示。”云梦泽道,“最后,我了解到了一件事,告诉与二位,也是我今日特意召见的原因。” “先生请讲!” 云梦泽闻言,只道:“陛下此举莫过于想引出洛氏之后,今日依我所见,怕是不大可能了。” “先生此言何意?”罗幽问道,“先生前言所述,那洛氏之后定然会来祁王才出此下策,今日改口,怕是不好与陛下交代吧?” “果不其然,风云大会,不是祁王的本意吗?”云梦泽猛然醒悟,“既是如此,依祁王的性格,肯定有保险的后手,亦是能让其绝不会吃亏的理由,但究竟是……” 不等云梦泽再作思量,那二人再相逼问,不得已,云梦泽只好自圆其说道:“这一切皆是卦象所指,其中或有变数,不过,还是得靠二位尽力,以免无所可图。” “先生既是如此说,那可有明确的指示?”获善问道。 “自然……”云梦泽细想一番,欲寻言支开二人,“四大刺客之一,司命邪少——莫忘仇听闻亦参会了,他那般不理世事只顾寻仇之人无由做出这种事。那洛家大少洛霁雨又身负血屠戾气,如今血屠戾气血脉稀少,二人或许有什么交集,不妨从这里入手……” “先生远见……” “就如此吧……”云梦泽转身,挥袖示别,“二位行事,多加小心,莫要打草惊蛇……” “是……” “另外……”云梦泽道,“希望陛下不会忘记对我的承诺……” 罗幽闻言,略有些迟疑,道:“陛下与先生所谈之事,我们并不知晓,但既是先生吩咐,我们定会转告与陛下,还请先生勿要挂怀……“ 二人轻把房门扣上,转身即走,罗幽心中猛然激起一道不详的预感,不及表露,余光中却见获善转身回望那烛火阑珊的房内,若有所语。 “呼……”云梦泽长叹,“总算把那两个瘟神送走了……” “造!结果还是没能问出什么有用的情报!”云梦泽瘫在床上,似有一段诡秘的笑意,“不过嘛,也不是没有收获……” …… 天灯花市长如夜,万古风流月下魂。子诩统的烟尘,漫开了一道银河,随着冉冉升起的灯光,抛去了俗尘的喧嚷,此刻的夜,最是繁华而有序,似是掌握在手的棋局,一切都由幕后者操纵一般,安详之如粉饰太平。 此刻,冷作颜正处在客房中望着窗外,似是还在等着某人,其身旁的洛棠风正双手撑着桌子,紧盯着一张图,若有所思,喃喃自语。 “棠风,如何了?”冷作颜问道,“想好了对策吗?” 洛棠风微微摇头,长叹一口气,望着窗外的夜景,甚是烦躁,又是叹了口气,再把目光聚焦在那张图上。 二人无言,却听房门“咣”地一声巨响,王迟左手握着烧饼,右手拿着果茶,嘴上还略带油光地走进来,看着洛棠风皱眉的样子,倒显得很是愉悦。 “哎呀呀,难倒你了吧……”王迟道,“喏,给你们买的,吃不?”言罢,顺手将两个烧饼扔在桌上,又自顾自道:“子诩统就这好,吃的什么都不缺,甚至连毕桑的烧彘都有的卖……” 洛棠风轻声道谢,抓起一个烧饼就往嘴里塞,忽而茅塞顿开似的在图上做个标记,忽而一打脑壳,拍手称快,全不顾周围二人的目光。 “唉……累煞我也……”云梦泽打着哈欠,左顾右盼,确认无人后紧跟着走进,把门带上,直看向那桌上的图,上前又和洛棠风互相指点一番。 “咳!不就个比试的流程对阵吗,至于看那么久……”王迟凑上前去一看,却看两人对着一张涂满墨水的纸谈得风生水起,不禁自嘲般地嗤笑一声。 “什么?你此话当真?”洛棠风问道,脸上满是惊喜与惊讶,直抓着云梦泽的两肩。 “不错,最次也过三轮……”云梦泽道。 “但你不是说你武功尽废……” “放心,我自有妙计……”云梦泽道。 洛棠风领言,又提笔在纸上横竖添了几笔,道:“成了!” “如何?”冷作颜问道。 “这次大会,为期十天,全为一对一的比试,共计三十二个门派,二百六十三人参赛,门派弟子一百九十八人,江湖散人六十五人。纪楠道观参会九人,算上王迟,梦泽两位,如此如此,这般这般……”洛棠风对着那张墨图,自顾自说了许久,言毕,看向王迟,却见其全然将不解写在了脸上。 “要不……再说一遍?”王迟问道。 “总而言之,你自己随性而为,不要太张扬就是。”云梦泽道,顺着椅子坐下,“我挺过三轮,此后,就看洛棠风以及纪楠道观的各位了。” “洛棠风与你一路杀至最后两轮,以你们两位的实力,并以一些见不得人的手段,不出所料的话,应是足矣,到时候,你再故意输给他,如此,借着纪楠山的名号得胜,亦不使你太过招摇。”冷作颜道。 “那意思即是说,把硬茬留给我,软柿子留给他咯……”王迟道,“操纵规则,梦泽,真有你的……” “祁王那边依我言而行,看样子,他们也是和留真达成了什么协议,竟使那留真教主听我所令调换对阵……”云梦泽道,“如此一来,确实方便许多……” “我目前是准二流的实力,师父与你都是一流,到时候若是出了什么意外,就只能用些见不得人的手段了……”洛棠风道。 “哟……堂堂君子大家居然也会用下流的手段?”王迟笑道,将最后一口果茶一饮而尽,将石杯搁在桌上,用袖子抹了抹嘴。 “拘小礼而不成大器者,不为君子……”洛棠风道,“这是爹教会我的话……” 王迟见状,立刻岔开话题,道:“哎哎哎,打住,话虽如此,纪楠道观可有拿得出手的弟子?” “纪楠三弟子白礼,五弟子华颂……”冷作颜道,“这二位棠风你可能还不大认识,他们常年在山外游历,明日赶到,另外,他们也顶多不过二流水平,其余弟子,或有较为出众的,但都不必细说……” “白礼?可是那中州北环(郡名,因地理轮廓酷似圆环而名)一地的白氏大家?”王迟问道,似乎饶有兴趣。 “正是……”冷作颜道,“四公子之一的白画堂,即是他们家族的翘楚,但这次并未出现,相反,听闻何仙柔倒是来了,呵,招蜂引蝶,还不知今日在哪片温柔乡买醉……” “话说如此,棠风……”云梦泽问道,“若是让你于道义与情义中做出抉择,你会如何……” 突然的与话题无关的发问使气氛凝到了冰点,三人注视着洛棠风,都欲等其开口。 “道义。”洛棠风回道,坚决得没有半分犹豫。 “呵,那便是最好……”云梦泽微微一笑,耐人寻味。 “但是,在道义的基础上,我会用生命,去成全情义……”洛棠风补到。 云梦泽闻言,又是微微一笑,仿佛就早已知晓一般,只是不知道,他所知晓的,是这句话,还是结局。 “你这话,跟没说似的……”王迟笑道,“但凡是个儒生,也会这么回答。” “不过嘛,要是我,我才不管什么道义呢,做自己想做的事,说自己想说的话,帮自己想帮的人,无负而来,无债而去,埋身荒谷,无人问询,自得清净,又何不快哉!”王迟接着道,“作颜你呢……” “我?”冷作颜道,“这其中取舍,视情况而定,道义与情义二者若是不可得兼,我会只选择一项,贯之以终身,虽死无憾……” “这样啊……”云梦泽道,“既是大家如此说,那我也谈谈我的取舍……” “我会同时选择道义与情义,在其中选择一个恰好的平衡,不至于让我心亏,也不至于让我理亏,别人逮不住我的把柄,我自己也没有什么遗憾,就如此,皆不可得,弃之亦得之……” “哈哈,真是你的性格……”王迟笑道,忽而却觉众人瞬时沉默了,在这寂声的余韵中,一声炸响于天空中响起,红白色的火光照亮了众人的影子,他们侧目而盼,却见窗外,冉冉地,升起了烟花…… 第三十四章 大会 四人散会,趁早歇息,直到次日正午也没有再相聚。毕竟人多口杂,风云际会者,自然是各自独善其身,不招惹是非才好。 话虽如此,正午时分,这擂台处可谓人声鼎沸,老者皆精神矍铄,鹤骨仙风;少者皆血气方刚,气宇轩昂。或坐或立,摩拳擦掌,一派生龙活虎之气息。 洛棠风立侍于冷作颜左右,阁中甚是宽敞,倚着栏杆,视野开阔,恰能纵览这一带风光,洛棠风也四处观望着,寻着友人的身影。 “王迟在东南角,云梦泽在西北……”冷作颜道,“待会儿他们是最先上场比试的,其后才是你们这些名门弟子。” 洛棠风点头示意,却发现纪楠道观所处的楼阁高矮竟恰好在几乎倒数的位置,问道:“师父,在我们之上的宗门,可有多少?” “十一。”冷作颜道,“这十九个声名显赫的宗门当中,就有四个涵虚道的,除了纪楠道观外,还有祁云,问柯,江城三个道观。由于先前原因,我们纪楠道观大不如前,这次能以大门大宗的身份参加,全靠仰仗你师爷的余威。” “那三个道观里,还有几个原先纪楠山的人,等下碰见了,你还是行个礼,毕竟还算得上是你的师叔……”冷作颜继续道,“此外,你只是准二流的水准,这些毕竟都是青年骄子,等下他们比试时,你也多加留意,自己也量力而行,不要过早将手段用完……” “弟子知晓……”洛棠风道。忽然,锣鼓喧天,珍禽异兽展翅而飞,铺天卷地,气势恢宏。四下倏忽间一片寂静,忽而听那留真的阁楼处传来沉郁顿挫的诵声: “风乎涌兮,云乎泛浪。龙游于天兮,凤鸟呈祥。徒念亘古,转想八荒。往世不殆兮,自绝成章。天下广然,如此穹苍。唯念太平兮,和风骀荡……” 诵罢,又听其沉吟一声,忽而骤起一弦,响彻云霄,那留真教主起身,以手拭刀,将鲜血滴在那阁楼的金鼎中,礼罢大呵:“凭我丹血,以铸荣光!” 众人看向那金鼎,竟听得声如重雷自此而出,泛着金光,自那阁楼,射向天地穹苍。原本阴云密布的天空,渐渐裂开一道缝,继而四散开去,使整片天空都明朗起来。阳光与金光相汇,迸发出夺目的璀璨。 “据传,那金鼎是原本扶苏公子令人所铸,以求国泰民安,万世荣昌,后流传于民间,成了风云大会历年的重器。”冷作颜如是解释道,“礼罢,这风云大会就算是正式开始了。” 洛棠风默不作声,他此时心中却有一股莫名的感受,或是受此场景的鼓动,他感到一种久违的兴奋,一种被压抑了很久的天性得以释放般的轻松,他的目光也与众人一齐向那苍穹处汇聚。 “风云大会二百五十一者,以留真而始!”那教主猛然按琴,奏出一阵沉闷的响声。事毕,其身旁的乐君子,提枪而起,掷向那擂台中央,赫然立住,继而以轻功而下,踩在枪杆之上,一蹬一踢,顺手将枪接住,舞了几转,以枪点地,道:“留真乐君子乐无弦,今日为各弟子主持,多谢!”言毕,一跃而走,在那擂台旁特制的站台处就地盘腿而坐,解下腰上的酒葫芦,豪饮一口。 “第一试,东北角散人李劲对阵东南角裴门单朝!本局——生斗!”乐君子呵道,又清了清嗓子,“喂,听到没有!” “生斗?”洛棠风似是听说了一个很生僻的词。 “生斗啊……”冷作颜道,“拳脚无眼,刀剑无情,有些武者向来学的是万人敌,杀人技,点到为止可能无法做到,便私下协商,再同上报告。生斗嘛,即是让对手晕去或认输即可,死斗,即是要拼个生死。不过嘛,宗门大派之间都是以生斗来定,这也是约定俗成的规矩,你不必担心。” “那生死斗可是要两方同意?”洛棠风追问道。 “不需。只要一方提出要求,便是死斗。”冷作颜道,“毕竟是可以直接在比试中认输的,这也是考察心性的一招。” “原来如此……”洛棠风道,又看向擂台。 东北,东南人群中各走出两人,一粗肉横眉,面容略有不屑,其便为李劲;一面容刚正,很是威风,便为所谓单朝。 二人上擂台,各自行揖,便摆好了架势,待乐君子从怀中掏出一把碎石,互相敲一下,扔向天空,赫然一声炸响,即意在比试开始。 那李劲率先起手,一爪抓来,单朝以掌相搏,挡开后一脚相击,却几乎不能撼动那李劲分毫。 “哦……横练啊……”冷作颜解说道,“练体强身,的确不错……可惜毕竟是散修,不够纯粹,也只当看着玩。” 单朝见状不妙,忙纵身一跃拉开距离,回身,胸口正中一拳,被击开三步,李劲借势而上,又冲出一拳,不想却被两手相接,发力,直被翻倒了一周,脖子又被其以虎口相逼,不得已,只得认输。 “这个破绽卖得好。”冷作颜道,“裴门本就是拳师小派,平日里帮着朝廷收些地租,这小子倒是有些本事,不过,也不见得撑得过第二轮……” 言罢,却听得一声呼喊,寻声回顾,正是纪楠三弟子与五弟子——白礼与华颂,众弟子见他们来了,争相问好,他们似在这弟子中呼声挺高的。 “哟,玄霜道人,午好啊!”华颂开口道,其面容看来倒挺显老的,不善打理,胡子拉碴,肤色偏黑,俨然一粗犷汉子,“想必您旁边这位背着大家伙的便是那少主了吧?” 冷作颜点头示意,似是对他的轻浮有些不悦。 “啊呀啊呀,看看我们纪楠道观,前有师叔冷作颜大师兄楚惊澜,后有这洛家少主,始乱之子,现在听说又来一个窥天鬼谋,哈,咱们纪楠山怎么都是些流亡之徒?”华颂笑道,“哎呀,又说了不逊的话,失敬,失敬。师叔,别见怪啊……” “就不该与你一道来,有失身份……”白礼道,“师叔,别往心里去,这家伙该让我好好训斥一顿!” 看样子,这白礼倒是一个知书达理之人,其身着素袍蓝衣,耳前两股鬓发直垂在肩上,很是一番美男子之容貌。 “唉,毕竟都习惯了……”冷作颜道,“坐吧,坐吧……” “师兄真是不知礼数!”洛棠风似乎并没有因冷作颜的作罢而甘休,回首怒目视向华颂,“非是师弟假正经,毕竟是同门,目无师长,胡乱称道者,涵虚经上的戒律可是写的明明白白的!” “哦?那这戒律上可是写了欺师灭祖!”华颂站起身,似是等待已久的愤怒尽数而发,“杀了师长,还有颜面自称涵虚道的弟子,恬不知耻!” 闻言,洛棠风却似是多意外,相反却将脾气压了下来,自知是故意找茬,便显得很是平静,只道:“师兄是张师叔的弟子?” “不错!”华颂道,“还有,冷作颜,我告诉你,你也就是个有名无分的流亡之徒,仗着师父生前与你有些交谈,便自以为与师父亲近,居然说什么替他原谅这小子,杀师之名也为他袒护,活该被追杀!” “住口!”白礼喝道,拔剑指向华颂,“华颂!你给我出去!” “师兄可是想杀我?”洛棠风反问向华颂,“那大可不必,只需在这大会上高呼我的名号,我便在劫难逃。” “你在逼我?以为我不敢吗?”华颂道,又直逼洛棠风。 “你与张师叔一样……”洛棠风道,“也和杨师叔一样……” 华颂闻言,怔住了,仿佛是遇到了一套陌生的说辞。 “师叔一事,毕竟你我都不想如此,既是这样,大会之后,再详细调查,也不算太迟……”洛棠风道,“杨师叔与张师叔交情你也是知道,他尚且肯先作让步,师兄你不妨细想这其中缘由……” “哼!坐下吧!”华颂闻言,就地而坐,始终不肯正视洛棠风,洛棠风也不过多计较,回望擂台,等待着下一场比试。 “第二试,东南角显赋宗陈顾对阵西南角……”乐无弦至此愣了一下,继续高声呼道,“散人言穆!” “言穆?百机门前门主言穆?那传闻中言穆自退门主之位参加大会,竟是真的?” “那显赋宗也算是不错的门派,言穆虽是手段奇多,但是毕竟风云大会有所限制,大部分火器他都用不了,他本人据说只是八流水准,也倒是有些看头……” 四下里突然热闹起来,有谈论这言穆到底尊容如何,也有谈论这百机门的江湖雄风,总而言之,众人对这所谓言穆者,可谓是万分期待。 “本局——死斗!” 话音刚落,陈顾跃上擂台,四下里寻找那言穆的身影,却发现其不慌不忙地慢慢一级级地从擂台下走上来,负手而行,举手投足间尽显从容。 定睛一看,那言穆却是十分英俊,头发散披,略过于肩,神情刚毅,不苟言笑,又有一种独到的冷酷,一瞥一目皆似是利刃出鞘,腰上别着一把弩,步履稳健,有一股掌握大局的霸气与淡定。 “那言穆的百机门害死了宗里的不少弟兄,此次死斗,让你去,是信得过你,一定要让他血债血偿!”陈顾做好开战的准备,回想着临行前宗主的话,蓄势待发。 随着天空中又一声炸响,言穆将手中的一颗黑丸扔向地面,霎时间烟雾四溢。那陈顾立刻冲上来,欲先下手为强,不想却恍惚间置身于雾气之中,迷失了方向。 众人不知雾气里发生了什么,皆屏息凝神,欲寻个究竟,却听得一声惨叫痛彻心扉,鲜血直溅出烟雾外。而等烟雾散去,只见言穆背对着断臂断腿的陈顾,身上看来却没有什么利器,其径直离开,忽而想起了什么,转身持弩对准惊恐求饶的陈顾。 “死斗是吗……”言穆冷冷道,一弦迸发,箭直接从那陈顾眼中穿入,脑勺穿出,定在地上,甚至来不及叫喊,如是,惨死在场上,甚至,还不到半柱香的时间。 “你!”显赋宗的宗主一跃上前,直逼言穆,“居然敢杀我的爱徒!” 忽然,一枪猛出,挡下了那宗主,乐无弦笑着凑近其耳边道:“死斗……是你们提出来的……场上的规矩可别坏了……”言毕,用枪将其推开,冷笑而去。 言穆始终没有回头,他的背影十分坚定,似是朝着一个固定的目标,从未动摇。他如何上场来,便如何下场去,没有一丝迟疑,没有一丝怜悯,很难想象,他有如何的过去,曾经…… 第三十五章 初战 “喂,怎的?愣着干嘛?收尸啊!”乐无弦回首道,“死者为大嘛,对吧?” 那显赋宗宗主自知不能与乐无弦为敌,只得作罢,令人收拾残肢断体,送回宗门安葬。事毕,恶狠狠地搁下句“此仇,日后再报”,便旋即退去。 “这言穆……”洛棠风略有些惊异,“怎的如此招摇,百机门手段毕竟是有限的,身单力薄,其日后怕是免不了杀身之祸……” “你怎么关心起他来了?”冷作颜问道。 “毕竟师父前言他亦是天机九书传人,单说这点,我们也同病相怜……”洛棠风怅惘道,“并且,他给我带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感受……隐隐觉得,他所具备的某些特质,是我一生所不可企及的……” “不可企及么,确实也是,就连我也于他身上感到一股莫名的震慑。”冷作颜道,“这种当权者独有的独断冷漠,倒是和二圣郎有些相似。” 话音刚落,冷作颜忽然抬头看向高处的楼阁,喃喃自语:“朗泉阁,越人仙谷,就连天化学宫(天化道,详见往章)的易天五子也来了两个,如此看来,这么大的阵仗,圣郎估计也来了。呵……都是老熟人了……” “师父,棠风冒昧,有件事却是一直不明白……”洛棠风问道,“论资历或经验,这显赋宗宗主毕竟比乐无弦年纪大上不少,怎会如此惧怕他?” “习武之人有两个巅峰时段,一是弱冠之后,而立之前,此时人正有阳刚之体。但此后,气血减弱,一直到古稀之年,气血凝纯,此刻人有仙人之气,又为一个巅峰。”冷作颜道,“这时段或因人而异,但大体不差,那朗泉阁的周刻长老还未到古稀,实力却仍是准一流,可想而知其年轻时究竟有多强。” “原来如此……”洛棠风道,“我刚刚略用洛家的着眼之法观察了那些散人,大体都是三四五流的水平,不过,却有几个让我不知深浅的……” “说来听听?”冷作颜道。 “那东北角的那男子,灰袍散发,不修边幅,耷拉着手,眼中有种流滞的神气。”洛棠风道,“他身旁的那位像是其前辈,与他同来,师父你可认识?” “那是正一道的人……”白礼道,“他们行事低调,底蕴也不知如何,这次风云大会来了,可真是稀奇。” “若是梦泽可行,定让他打听打听……”洛棠风如此思忖到,回首看向擂台,却已是比过了好几场。 “第六试,东南七雅马承渊对阵散人庞佐!本局生斗!” “庞佐?王兄!”洛棠风直冲向栏杆,急切地观望,庞佐者,自然是王迟的化名。其实,关心在意是一方面,不过,更是害怕他风头出尽,惹是生非。 二人姑且互相行了个礼,随即开战,王迟先声夺人,一掌向前,控制好力道,马承渊似是带有轻蔑的一笑,也以一掌相接,掌掌相击,风沙扬起,气势磅礴。那马承渊对此竟有些惊疑,似是对自己掌击被接下感到不可思议。继而又猛出几掌,却全被王迟抵消,二人有来有回,大放异彩,最后,其招架不住,挡开王迟之手,忙退三步,道:“接下我的掌击,你确实不错,庞佐是吗?很好,你的名字,我记……” 不及马承渊把话说完,王迟又是一拳冲上,猛击其脸门,将其又击出几尺之远,红色的拳印下,鼻血顺着流下,他怒目圆睁,捂住脸缓缓站起,眉头一皱,揩了揩血,忿然道:“你你你……不讲武德!” “武德?”王迟疑惑道,又是准备了一拳,“认认真真把你打趴下,不就是武德吗?”言罢一拳而上,马承渊早有准备,本欲以曲肘相接,却不想只是佯攻,王迟又是侧身跃起,一腿勾住其脖颈,翻转身子将其猛掷在地,又是欲一拳猛击胸口,其还来不及反抗,便求饶认输。 “第六试,庞佐胜!” “好!”洛棠风道,“借势出其不意,而又不过分显示实力究竟,王兄可算是聪明了。” “那马承渊不过三流实力,还如此自满大意,输也难免,这倒是惊不起什么波澜……”冷作颜笑道,“但是我倒是好奇云梦泽那小子,他功力尽失应是事实,又有什么鬼方奇策渡过三局……” “第七试,东南墨门蓝小柒对阵……”乐无弦看着手中的名册,不禁耐人寻味地嗤笑了一声,“西北窥天鬼谋——云梦泽!” “云梦泽!那传闻中半步仙境的高手?对阵个女娃娃?” “半步仙境?那岂不是超一流?当世除了那纪楠山的老怪物,怕是再无敌手!” “据说半步仙境者每次出手,都会引发天地异动,听闻梦泽仙人杀气极重!那小女娃怕是尸骨难存!” 四下里众人沸腾了。反观那东南角的墨门,人人都为这个弱女子握了把汗。 “师父,这对阵的不是他人,那可是大名鼎鼎的云梦泽啊!师姐她虽说是二流实力,但云梦泽可是一根指头就能变天的人……” “是啊,是啊!师父!咱们弃权也是理所当然,师姐向来就很胆小,连门派师兄弟比试时都生怕彼此受伤,云梦泽那可是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啊!” “住口!”墨门师尊大呵道,“认输?上次大会我们还输得不够惨吗?这次认输,宗门颜面何在?小柒虽说怯弱,但在宗门的大是大非面前,她可从没有退过一步!”言毕,转头看向蓝小柒,却是背对着自己,不知此刻的神情。 “对吧!小柒!”墨门师尊上前抓住她的肩膀,转过来,却见她一头哉进自己怀里,哭得梨花带雨,大闹着:“不!我不去!” “小柒!别闹!” “不……我会死的!” 蓝小柒哭得愈来愈凶,身体不住地发颤,紧抓着师尊的袖子,说什么也不肯放开,口中不断念叨着“我不去,我不去”,众人面面相觑,却也没人敢上前劝。 “小柒!乖,这样,你上去之后,先假装过几招,再认输,这也不算是丢了门派的颜面,你毕竟是二流实力,再怎么说也有两三招的回合能打!”师尊安抚道。 “不!我不去!呜呜呜……” 无可奈何,那师尊硬生生将蓝小柒推上擂台,嘱咐道:“记住,过两招再认输!” 蓝小柒哭腔不改,一直拽着师尊的袖子,师尊一咬牙,一狠心,硬生生将袖子扯断,跳下擂台。于是乎,蓝小柒哭得更是厉害,又欲退下,却又看见师尊对自己怒目而视,又是进退两难,只得痴立在原地,又哭又啼。 要说这蓝小柒,却也是个美人,十六七岁的年纪,娇小可人,身材窈窕,蓝衣白纱,盘散的黑发略过于肩,本身看着就很柔弱,这一哭闹,更是惹人生怜。 “哦,对了,忘了说,这局,可是死斗哦!”乐无弦笑道。 蓝小柒闻言,停止了哭泣,回首望着师尊,那副哀怨绝望,紧咬牙关,欲哭无泪的表情,似是在说:“替我照理后事……” 可是,良久过去,这云梦泽迟迟没有上场,周围看客的无意说辞却使得蓝小柒更加绝望无助,犹如重石般累压,让她动弹不得。忽而,风云剧变,原本晴朗开阔的天空瞬时乌云密布,压抑得不能出气,众人屏息,似是这变化,即是云梦泽出场的前兆。 果不其然,西北处的人群分明地让出了一条宽路,众人不断地后退,面前这位身穿黑衣,手持旗幡的男子,步履稳重,眼神锋锐,面带杀气,肃杀寒气直逼五脏六腑。他缓步而行,步步有声,踩在地上,响于天际,在这寂静的人群中格外清晰,他猛然一抬头,惊得几人瘫软倒下,旗幡杵在地上,大地似乎也开始震荡。 “上至九天!”他忽而一声响起,走上第一级台阶,“下至八荒!”言毕,应声又走一步,将旗幡微微举起,“四方阵内!”此句,气势更加雄壮,令人不寒而栗,“化吾为王!”此句一呵完,正好走上擂台,此刻他高举旗幡,瞬间,电闪雷鸣,风雨大作。 “我——治于神!”云梦泽另一手高举,作引雷之状,大呵道:“雷——来!“ 轰隆一声,一道雷光从天而下,直把擂台劈开深缝,碎成两半,犹如潜龙忽怒,啸鸣惊天。众人瞠目结舌,而蓝小柒,已然是瘫坐在地,无力起身。 “小丫头!二流而已,胆敢做我的对手!”云梦泽大呵,声音低沉,只见那蓝小柒连滚带爬地逃下擂台,口中不断叫喊着:“我认输!我认输!呜呜呜……”又把头埋在师父怀里,惊魂未定,大声哭泣。 乐无弦见状,似是找到了非常有意思的东西,狂笑不止,稍微平息后,道:“第七试,云梦泽胜!“ “哼……计划成功……”云梦泽忍住笑意,回首看向洛棠风和王迟的位置,那几人却是捧腹在地,强忍着,尽量不笑出声。云梦泽也小声自嘲道:“哼,这种事,我再不会做第二次!” “罢了!连挑战我的勇气都没有,江湖后生,不过尔耳!”云梦泽道,转身回去,冷汗却已浸透了衣裳。 “哎!师父!他那幡上的,可是引雷符?”东北角,那毫无神色的灰袍男子忽然有了精神,忙问道师父,“听闻符箓在桃花源已经失传了,看来,咱们正一道的看家本领也并非独一无二嘛……” “再耍贫嘴,回山面壁三日!”其师父冷冷道,“这次大会,还有更多青年骄子等你结识,我们正一道的功夫,是时候现世于众人了……” “啊呀,但怎么就选我来嘛……山里的师兄弟们,比我强的比比皆是嘛……”男子道,“师父,要不,您老再回去重新挑一个,我不争气,您呐,别费心了……” “陆无为……”其师父道,“在场的参会者,没有任何人比的过你!” 此话一出,却使得那名为“陆无为”的男子冷冷一笑,他转身即走,背对着,看不清他此刻脸上的表情,道:“您老英明,说啥就是啥呗……” 第三十六章 交手 继云梦泽大显身手之后,众人仍惊骇于其壮举之神妙,无意后来之人的比试,不觉间已过三试,唯有那所谓的司命邪少将上场,才又吸引了众人的一番目光。 “第十试!西北散人顾卸对阵西北司命邪少……”乐无弦顿了顿,似是在强调,“莫忘仇!” 此言一出,惊起四座闻言者面部神情或惊异,或兴奋,神态各异。几位名家老者甚至都冒出了冷汗,血屠戾气者,狂暴难驯,纵然是九流水平的常人,亦能强杀四五流的世家子弟,更何况莫忘仇早已是一流的高手,再者,论对血屠戾气的掌握,其更是当世无双。 二人并行而出,顾卸瞥眼望见莫忘仇血红的双眼,着实一惊,手中的剑也不住颤抖,自知不能退缩,便断然止住,猛吸一口凉气,静心凝神,直到上场,竟也并未有丝毫退意。 莫忘仇一身黑衣,约莫二十四的年纪,身长七尺,披头散发,双眼中甚至透出一股诡异的血光,但与其狂暴的外表相反,其神情却平静得让人心生恐惧。相比于顾卸强做的坦然,莫忘仇的更像是种云淡风轻,事不关己的从容。 “且不论仇家众多。被下了屠诛十杀令,还敢堂而皇之地来参会,这莫忘仇真是心大。”云梦泽思忖着,“既是如此,他定然有不得不参会的理由……果真如我所想么……” “本局——生斗!”乐无弦高声呼道,饶有兴趣地凑前观赏。 二人上场相互行礼,顾卸提剑而起,目光紧锁,似把重装强弩,正欲一步而起,借势而劈,却见莫忘仇仍无战意,向着自己负手而立,不得不停住脚步,不敢轻举妄动。 “你认输吧……”莫忘仇道,“你赢不了我,我也不想伤了你……” “未免也太瞧不起我了!”顾卸道,一剑翻身砍去,那莫忘仇竟也不闪躲,仅以手臂相接,鲜血流出,其却面不改色,只是冷冷道:“我再说一次,认输!” 顾卸踩地而起,侧身跃开,不禁冷汗直流,道:“血祸之人,真是个怪物!” 言毕,莫忘仇眼中忽而红光乍泄,他深叹一声,以臂上之血往双眼处抹了一转,顿时,其臂上伤口以可见的速度愈合,每条经络处都腾起了血雾,他弓着腰,双手下垂,青筋暴起,大口地喘着粗气,决眦狂笑着,颤抖着,犹如罗刹降身,妖邪附体。忽而,他猛然踩地,将擂台震出一道裂缝,顾卸避闪不及,以剑相挡,竟直接被一爪折断,接着,又是自下而上的一记爪击。 顾卸腹胸受击,血流如注,颤颤巍巍,半死不活,莫忘仇却仍然猛然一跃,压坐在其身上,又是侧身一爪正欲撕去,手却被一枪挡住。 “喂喂喂……你杀他可就坏了规矩……”乐无弦执枪挡住他的利爪,“虽说他的死活我不在意,可是,你这么有意思的人,可不能因为犯规而出局啊……” 莫忘仇眼中已然不见眼白眼瞳,只留下渗人的血红,他仍然狂笑着,对着乐无弦又是一爪,乐无弦以枪相护,猛退十尺,余劲过后,亦狂笑不止,兴奋不已,提枪猛冲,一枪一爪,即将交锋,却在此时,一道灰色的身影赫然出现,一手硬抵乐无弦之枪,一手缓引莫忘仇之爪,刚柔并济,竟将两人攻击全然化解。 此人,正是陆无为,他又是两掌相冲,空气以肉眼可见的波动流动,竟将两人全部弹开。莫忘仇以爪击地,狂躁地发泄一番后,竟也慢慢恢复了平静,只是眼角还淌着血,他对着陆无为拱手而道:“多谢!” “啊呀呀……差点吓死我……”陆无为看起来虽说没有外伤,却仍心有余悸,挠着头笑道,“莫居士能不靠外力自发清醒,属实不易,小道乏术,没什么大本事,不必多做谬赞……” 言罢,陆无为有向乐无弦道:“乐居士,下场即是小道了,不妨把这位伤者抬下去,直接开始比,如何?” 乐无弦将枪靠在颈后,双手闲靠着,道:“得!东北正一道陆无为,对阵东南散人桑染(桃花源特有的复姓)堇!本局,生斗!” 越人仙谷的人下楼将顾卸带去医治,莫忘仇也旋即退下,众人对其的目光,却更是炙热,莫忘仇穿梭于这些评判者的唾骂,厌弃,终于止步于自己应在的位置,四顾看去,人们的注意,从未聚焦在那陆无为身上。如果有颜色,那么,人们的目光,同莫忘仇一样,是血红的。 那桑染堇者,闻其名便知是位女子,相貌不算出众,但也绝非胭脂俗粉,一呼一吸淡若兰香,身着素衣,步步生花,自有风度。其上前,略行个礼,眼中瞬时灵气顿生,虽是散人,其身手风度却要比大部分门派千金更显灵动。 “啊呀……是个女居士……”陆无为转向看着自己师父,“喂!师父,咱们正一修身养气,这比试乱来,万一碰到什么不该碰的地方,那可就破了戒律了,咱认输行不?” “混账犊子!”其师道,“你要是认输,为师不惜破戒把你打个半死!” “嘶……真可怕……”陆无为转身向桑染堇笑道,“居士,得罪了……” “道怎莫必据又裂树,人进森修都年,早也莫在后男扭之别。(道长不必拘于礼数,染堇散修多年,早已不在乎男女之别。)”桑染堇如是道。 陆无为行个便礼,起身问道:“开始了吗?” 桑染堇点头示意,正欲发动攻势,那陆无为却瞬时间闪到自己身后,以手刀猛劈其颈部,顿时,忽感体内气力相冲,双眼翻白,不禁缓缓倒下。 “嘶……罪过罪过……”陆无为双手合十,如此说道。言毕,背对着桑染堇,向乐无弦说道:“这局……算是过了吧?” 乐无弦正待发声,那桑染堇却颤颤站起,又是做好攻势,道:“道怎设裂强劲,弘才,涩武带意咯……(道长实力强劲,方才,是我大意了)” “啊呀……居士气窜膻中,已然受了内伤,这又是何苦呢……”陆无为道,“毕竟居士与小道实力悬殊,此举伤身,实在是没有意义……” “着招!”桑染堇一掌猛出,陆无为双手上下相转,包围着那股掌击,那掌击受风,竟打不进半分。桑染堇见状不妙,跃步而退,此间,从腿侧发出四根银针,陆无为似是也露了惧色,一掌而挥,柔劲竟擒住了三根细针,却也有一根刺入中庭,那针诡谲至极,让其忽感内力相冲,柔劲且化不开那股怪劲,只赞叹道:“好针!”正欲拔出,那桑染堇一腿相胁,陆无为不得已,侧身相接,借力而退,顺势将针拔出,揉了揉被踢的位置,只道:“嚯……真疼,怎么都这么拼啊……” 桑染堇拱手而道:“搜教了!(受教了)”言罢又是欲上前相击,却见陆无为轻叹一声,双手宛若游鱼,一上一下,为太极之状,猛然冲出两掌,一刚一柔,风中带劲,桑染堇步伐流滞,不得前进,突然,顿觉腹部猛一重击,顿时如五脏俱碎般的痛楚,不禁口吐鲜血,被击飞了十步之远,正当倒下时,陆无为却一把搂住,哀叹一声:“唉,逞什么强嘛……” “越人仙谷的各位,桑染居士就拜托与你们了……”陆无为将桑染堇轻轻放下,扬长而去,打着哈欠,舒缓舒缓眉头,又走到师父面前,道:“桑染居士问罪起来,您老还请给我担着……” “呵!好小子,给我们正一长脸了!”其师道,“我早说过,你小子就是差股活气,不然,假以时日,定能有师祖的那番作为!” “啊……行……”陆无为慵散地盘坐下,“你说啥就是啥……” 转眼看,纪楠道观的楼阁中,冷作颜不禁眉头一皱:“棠风,这陆无为准有一流了,此次风云大会,怕是没几个能与他平分秋色的……” “听闻正一道是外世大宗,今日一见果真如此,只是不知为何前几次风云大会他们都未曾参与……”洛棠风道。 “那功夫,是正一的阴阳游劲,这陆无为将其玩弄得出神入化,确实是一大敌手……”华颂如此道,“估计,只比你冷作颜略逊几分……” 洛棠风不断思考着对策,总有股会交手的预感,此刻,却听得一声呼喊,回首,却见一男子身着黑衣,半面遮纱,双手交叉,不怒自威。冷作颜回首一看,立刻认出是易天的北辰,不禁神色紧崩,按剑待起。 “解朔,随我来……”北辰道,转身即走。 解朔,正是洛棠风此次的化名,此举,着实让洛棠风惊出了一身冷汗,冷作颜正欲拔剑起身,洛棠风却示意不要轻举妄动,转而道:“阁下是易天五子?不知找我何事?” “随我来……”北辰答非所问,“否则……死!” 洛棠风闻言,面不改色,低声向冷作颜道:“眼下必去,若无声讯,速速离开!”随即,与北辰同行,冷作颜嗟叹一声,故作无事,等其走后,私下却命白礼相行。 “在下无名无分,不知何事惊扰了阁下……”洛棠风问道,二人穿过纷扰的人群,不觉间,已然来到了一片竹林,四下无人,空然的环境,只留下了可怖的寂静。洛棠风神经紧绷,正欲先下手为强,却看见一屋舍俨然藏于竹林之中,北辰提剑指着洛棠风,冷冷道:“进去。” 屋舍内寂然无声,但见微微火光,北辰立侍于屋旁,洛棠风扣门而入,却见一少年儿郎盘坐于一棋盘前,神情诡秘,微笑着,手握黑棋,落于天元的位置,并未抬眼,道:“冒昧请阁下过来,待礼不周,还请恕罪……” “言重了,不知……”洛棠风问道。 “吾乃中州圣郎,皇姓褚名,主管行政……”嬴褚如是道,“听闻阁下乃是棋艺世家,今日冒昧特来向先生请教。” “谬赞了……在下不肖前人,棋艺不过略懂一二……”洛棠风道。 “话虽如此,虽说略懂一二者,嬴褚也有观摩学习的地方……”嬴褚笑道,“毕竟阁下,可是赫赫有名的——洛家之后啊……” 第三十七章 倾心 此言,似是随口而出,却又掷地有声,两人继而又是良久的沉默,直到洛棠风盘腿与其对坐,执子而落。道:“果真瞒不了圣郎的慧眼……“ 洛棠风的一举一动,那嬴褚可是全然看在眼里,不知怎的,他的脸上浮现出一种似是欣喜的欢愉。应着也落一子,却一言不发。 “这圣郎不会多此一举,先暂且揣摩其用心,再做打算……”洛棠风如是想到,欲问出个缘由,又道:“我行踪隐秘,只是不知圣郎如何发觉……” “窥天鬼谋所谏言,果真如此,只是想不到你居然藏身于纪楠道观……”嬴褚道,有心无意般,“李谷岚好生大胆,在我易天眼皮子底下窝藏逃犯……” “窥天鬼谋?”洛棠风将信将疑,“解朔是我的化名,按理说只有云梦泽知晓,虽说我从未全心托付于他,对他时有提防,但是他这举又是何意呢——不对,圣郎看样子并未急于将我捉拿,这是云梦泽早先预料的么,若是如此,他们二人又各有何目的呢?” “圣郎今日召我过来,是已知我的罪孽之身,却并未急于捉拿,棠风惶恐,不知圣郎是何用意……”洛棠风抢先打开话题,欲寻个究竟。 “下棋……”嬴褚道,继而又落一子。洛棠风遵旨,便不再说话,只是暗自观察着其神情。 棋已下半局,或是一心二用之故,洛棠风劣势明显,反观那嬴褚,却是淡定自若,忽而落子道:“洛棠风,在你眼中,何为庸者,何为智者?” “智者庸也,庸者智也……”洛棠风闻言,抬眉目视嬴褚,坦然道。 “哦?此话,可与先前圣贤之语不同,棠风可是有什么见解?” “庸者泛泛,大隐于人潮,为人和方能存,虽是无为于天下,但其能置身于繁杂之外,是为智也。”洛棠风道,“智者稀稀,小隐于一隅,为人达方能进,虽是有为于天下,但其不免置身大潮之中,是为庸也……” “妙哉……依你所言,纵然是我这般皇族,也与街边乞丐一样,是为庸者?”嬴褚发问道,洛棠风的棋势,渐渐竟胜过了嬴褚。 “非也。智庸之道,非为相对之道,而是相互统一。庸者智,智者庸,其中虽无高低贵贱之别,但却又境界之分……”洛棠风道,“依臣所见,境界盖为四者。” “哦?四者?不妨说来听听……” “有欲而不可行之,拘于私欲而无所作为,是为一者,所谓大众止步于此。有欲而可行之,以求一生之无憾,是为二者,圣郎便在此之列。”洛棠风顿了顿,观察着嬴褚的神情,“无欲无求者,一生坦荡,来去如一,不沾染尘世,不拔一毛,不取一毫,此为三者,至此,人便极少了。而这四者……” “无欲而可行,是为中庸之智。”洛棠风最后落子一步,起身行礼:“圣郎,棠风胜了……” 赢褚此刻,却不想居然露出了一张心满意足的神情,起身背对着洛棠风,负手而叹,道:“嬴褚受教了……” “棠风可否就此先行告退?”洛棠风问道。 “棠风……”赢褚回身,神情肃穆,“我最后再问你一句,于你而言,何为至道?” “仅由心身,不顾世人……”洛棠风回想着,如此回到。 “哈哈!好!”赢褚笑道,“至此,你回去吧……洛家一事,我会尽快为你摆平,纪楠道观我也不会再追究……” “多谢……”洛棠风道,意外的,一种不可预料的危机感竟让他内心并不感到喜悦,其正欲离开,那嬴褚又道:“顺便……将你师兄送回去……” “北辰!”赢褚对着门外喝到,“送客!” 话音刚落,只见遍体鳞伤的白礼被北辰摔入门内,洛棠风先是一惊,继而扶起白礼,走向门外,回首道:“代谢圣郎不杀之恩……” 嬴褚点头微笑,命北辰将二人送走,自己则将门关上,回到位上,道:“小家伙,你觉得此人如何?” 竹帘后,依稀有一人的影子,身体稚小,不过十三岁的年纪,其立身盘坐着,道:“能屈能伸,理性中透着一股慧明,胆魄过人,的确为一可塑之才……” “诚然,若是那洛棠风是皇亲国戚,那我定会鼎力相助,与其结盟。”嬴褚道,“这般人,若是敌人,那自然不可留——渊月,你觉得我把他拿下有几成?” “五成……”那名为渊月的少年道。 “够了……”嬴褚笑道,“此番良才,值得我倾心而交!” “呵……”渊月道,“圣郎如此说,阿月自然尽力而为,只是不知接下来这三圣郎所托冷作颜一事……” “窥天鬼谋既然如此说,那他定然会出现,毋庸置疑,不过若是风险太大,于我而言也不值得,毕竟你们,才是我的心腹……”嬴褚道,“洛棠风啊……好一个仅由心身,不顾世人……” …… 日暮时分,客舍之内,王迟扼喉将云梦泽抵在墙上,恶狠狠道:“早知道你小子没安好心,还敢回来!我还信了你的鬼话!” 洛棠风坐于桌旁,沉思着,时不时瞧望躺在床上仍然昏迷的白礼。 “咳……没……脑子……的傻子,都还没……说话,你就……”云梦泽挣扎着,那王迟的手却越来越紧。 “放他下来,让他解释……”洛棠风道,起身走向云梦泽,“我的行踪,可是你报密的?” 云梦泽被放了下来,跪在地上,咳嗽不止,道:“是!” 王迟怒目又欲相胁,却被洛棠风一手拦住,洛棠风抓起云梦泽的领口,问道:“你还瞒着我多少事?” “没有……了,咳咳,就这些……”云梦泽道。 洛棠风闻言,背过身去,道:“杀了他,以绝后患!” 王迟领言,拔起桌上的剑紧紧相逼,鲜血缓缓从伤缝里流出,云梦泽大呼饶命,只道:“真没有了!真的!” 洛棠风示意将其饶过,头也不回:“你此举目的是什么?” “你活着回来了……是吧……五圣郎他可是施恩于你?”云梦泽道,“以此为交换,他欲收你为其麾下……” “嗯?”洛棠风问道,“他所言确实不再追究我洛家之事,但无功不受禄,其目的诡秘,我怎能安心,梦泽,你是知道我是怎样一个人,如今,你于我有二心,不可留你……” 此言一出,云梦泽倒显得很平静,缓缓倚着墙角坐下:“我那同门,欲杀你师父……” 此话,惊得洛棠风猛然转身,拍桌而呵:“此话怎讲!” “我也是为了保全大局,才出此下策……”云梦泽道,“五圣郎有意与洛家交好,但一直未能付诸实施,如今洛家披上叛国之罪,借此契机,施恩于你,情理之中。我那同门以我的名义向三圣郎透露冷作颜的行踪,本是他前来参会,碍于皇族内部事务,只得委托与五圣郎,如此,我借以你的身份转移风波,顺便促成你们的合盟。” “今日他既是没有加害与你,那么,你不妨与其相好。一来洛家之事,定能在短时间内暂停风波。二来你也有一个皇族的靠山,有益无弊……”云梦泽如此说道,随即起身,向门外走去,王迟正欲拦下,洛棠风却示意放行,当他走出房门,却又落下一句:“洛棠风,你好好思虑下我刚才的话……” 闻言,洛棠风暂作考虑,似是一惊,转而不露声色,却一反前态道:“多谢!” 言毕,洛棠风将王迟领出去,不待洛棠风开口,王迟便道:“怎么……你变脸可真快……” “王兄,梦泽他或有二心,但至少目前,他与我们目的相同,此人,不可不用……”洛棠风道。 “何以见得?” “你好好思考他之前所言……”洛棠风回到,“其同门不在纪楠道观,何谈透露师父行踪一说?” “你是说……”王迟亦是一惊,随即冒出一身冷汗。 “不错,纪楠道观……出了叛徒……” …… 夜颓风高,冷风刮起一道星辰,遥挂在天际,与残月相望,清冽寒骨,宣泄在整片天空,倾洒入整片大地。诗情画意般地,流进一扇窗,照着一个挑灯看图的人。 那图,繁杂地写出各种原理与设想,看图的人不断标注着,改写着,看着即待完工,却又撕碎重新撰写,如是,一个人,不断地重复着,眼睛血丝满布,却无意歇息。他一言不发,与手中的零件与图纸为伴,在这曼妙的夜,做着最无情无趣的事。 忽然,他的房门打开,顿时,一把弩箭应声而发,直冲门处,开门者即是云梦泽,他连忙闪躲,却也避闪不及,擦伤了大腿。 云梦泽缓步而近,警觉地,与那人隔开了些距离,不待发话,那人却头也不回,继续捣鼓着手上的玩意儿,率先开口:“三等弩,弦还是松了些——想活命,就出去……” “言穆……天机九书《公输全书》传人,百机门前任门主……”云梦泽道。 言穆继续捣鼓着他的玩意儿,忽觉此声十分熟悉,立刻认出,旋即转身持弩待发,怒道:“出去!” “我知道你想要什么……”云梦泽如此说道,向前而行,房内密布的机关却全然失效,直到他走得越来越近,言穆却仍然不敢轻举妄动。 “我早已在你机关上动了手脚,不得不说,的确精妙,废了我好半天的时间……”云梦泽笑道,“言者,穆也,谈吐温雅之意,君子之修为也,言穆,好名字……” “你想作甚!”言穆亟待扣动扳机。 “天机盟……是吗?”云梦泽道,“如此,我们也是同道中人……” “哦?”言穆惊诧道,“你是九书传人?” “非也……不过……”云梦泽道,“我之所求,便是那本《中州通鉴》。” “无凭无据,我何以信你!”言穆道。 “无所谓了……《天演七煅》之传人我若是能帮你收为囊中,你可能接纳我?”云梦泽言。 “如此甚好……”言穆道,放下了弩,“办到再说吧!” “呵……”云梦泽笑道,“就让我们的合作从此开始吧!”言罢,转身而去,终已不顾。 那一夜,房内的烛灯再未亮起,那看图之人也再未入眠,他辗转反侧,思来想去,终于,看向了那片月光,却顿觉从未有过的不安涌上心头。 第三十八章 锋芒 话虽如此,尽管心中的疑虑百种千般,奈何时不待人,次日即是十九大门的比试,纵然千般顾忌,也只好从长计议。经前日四角各大高手显过神通后,作为武林界的中流砥柱,十九大门之弟子自然更是盛情异常,相互谈论指教着,乐此不疲。 且看那最高阁之留真教,教主身旁,各立侍“乐失闲狂”四君子,或立或坐,情态各异,但都侧耳相听,似是教主有何事嘱托。 “本次大会,我留真弟子并未参与,为的就是不受束于这泥沼之中……”教主如是道,“奈何有心者并非我留真一方,否则此次行事要轻松许多……” “每爷掐握等信,哎厚定薄否舍民(爷爷切勿担心,倚乎定不负使命)!”失君子如此道。 “就此吧,倚乎,阿狂,你们去盯着那圣三门(对越人仙谷,朗泉阁,天化学宫的合称),这三门既是一同前来,定有圣郎在后,虽不知其立场如何,但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教主如是道,“乐,大会即将开始,你且去准备……” 待乐君子提枪到场后,留真教主起身,着眼一看,却罕见地剪了发,白发直留至及腰的位置,其手抱琵琶,却欲离去,嘱咐道:“阿闲,我暂去确认些事,你且替我把关,若有变故或要事,速速以烟火为信。” 闲君子躬身领命,留真教主也旋即一跃而下,步入人群稀少之地,渐渐地,走入片林丛,来到一湖边,握琴而弹,琴声掠动水波,时而漾波起澜,时而水跃珠窜,一潭无源之水,竟顺着波纹汇集在一起,依稀间形成龙的模样,先为小蛟,后为巨麟,顺着琴声跃起,啸鸣九天,震天动地,随即琴声变奏,水龙竟向林丛中冲去,劈树折花,所过之处,皆草木无生,霎时间,猛烈的冲势倏忽停下,透过水龙,只见一人头戴斗笠,手持竹杖,一掌似是擒住了龙头,接而一握,龙头俱碎,分为五头水蛇,又从侧面相击,只见其于刹那之间以竹杖猛点水蛇之头,俱化为死水五潭,再起不能。 斗笠者愈走愈近,斗笠压低,似是保持着神秘,嘴角却上扬着微笑,以竹杖轻点地,大地猛然一记闷响,震慑开四周的杂鸟余禽,随后,抬头对着教主一笑:“许久不见啊,教主……” 未等回应,留真教主便以徵羽重音,抹挑琵琶,又是刀鸣阵阵,无形的刀风向那斗笠者砍去,只见其以竹杖相接,敲击侧引,奈何竹杖本性脆弱,就算有巧劲相加,但也终归不过断裂的下场,其臂上也是受了一击,鲜血流出,仅以手揩了一拭,拍了拍袖子,又走上来,步步紧逼,道:“怎么,留真教主这就不行了?” “呵!”教主嗟叹一声又是猛拨十弦,威力却远不及先前,被其轻松躲过,隔着面具,隐隐有喘气之音,正欲再攻,斗笠者却似是瞬身一般来到面前,手却被其一把握住,脸凑到跟前,道:“教主……戴上面具多不好看,旷日已久,游仙……还是想——一睹你的芳容啊……” “你!”教主似有怒意,声音却全似一女子,“今日一来,所为何事!” 那名为游仙的男子一笑,不顾教主的反抗,揭开了其的面具,果不其然,正是一姣好的面容,娥眉偏灰,眼有灵气,微怒的面孔竟略显可爱,又是欲以另一手反抗,却也被抓住,两脸几乎相贴,游仙态度却极为轻浮,不料却被她一脚踹开,捂着肚子,游仙痛出一身冷汗,却咬牙笑道:“痛杀夫君……不问缘由,放在以前可是要除以凌迟极刑……扬雪,你可真是不温柔……” “谁与你是夫妻!不过长辈之间一时酒兴耍闹,一无纸上约契,二无相识之意,你我更无结婚之实,光天化日之下,拉着个姑娘就作媳妇,岂不嗤笑!”扬雪拿起琵琶,抹弦待发,惊得游仙连忙躲在树后,却依然耍着贫嘴:“对付我也不放绝技,看来还是对我手下留情了嘛……两小无猜,打情骂俏,自然自然……” 话音刚落,不听弦声,那树却轰然倒下,自知是扬雪绝技的第一式“弦外之音”,岔开话题挠头道:“啊呀呀……教主啊……这风云大会的水可不浅啊,您呐,早点脱身是好……” 扬雪侧首蹙眉,收弦发问:“何意?” “您要的是那始乱之子吧,真不巧,有一方的人您惹不起……”游仙道,“不仅是你,整个留真也惹不起……” “王室?祁王与那圣郎应是都没必要与我为敌……”扬雪道,起身欲走,“你不说也罢,本座决意之事,由不得你操心……” “行呐,毕竟我这个隐君子在留真占不到什么名分……”游仙道,将残杖倚在肩上,潇洒离去,“娘子,日后再见啊……” 扬雪怒意骤起,回首,游仙却是早已不见踪影,无可奈何,她跺脚发气,口中不断吐着咒骂之语,煞是可爱,半晌后,她戴上面具,手抱琵琶,却又步履沉稳,足间生风,又向大会处走去。 反观洛棠风这边,云梦泽也已带上隐者面立于其旁,在与冷作颜说明情况,寒暄几句后,却见白礼负伤走来,捶着腰坐在华颂旁边,洛棠风上前嘘寒问暖,却只是摆了摆手,说是不误事。 本日,大会比试已过十一试,华颂早已以压倒性的优势胜出,而下一场即是白礼。诵罢双方名字,白礼上场,不及乐无弦说明开始,对手便作揖认输。众人顿觉惊奇,大门弟子,损害师门声誉之为,也是罕见。 白礼点头,回楼,道:“那人虽是朗泉阁的弟子,但也是我们白氏大家的门客,受我们家族接济,自然没有与我为敌的道理。” 洛棠风勉强一笑,转而向身旁云梦泽问道:“梦泽,你策划我的对局,我这对手路数如何,师从何门?” “天化学宫的谢醉,最善国之秘术——大王八体。”云梦泽道。 “大王八……体?”洛棠风哑然失笑。冷作颜也忍俊不禁,道:“相传是先皇扶苏之子所创,故名大王,由于是强身之术,共有八式,故名八体,当年我于学宫学习时,也闹过和你一样的笑话……” “大王八体,蛮狠霸道,不可硬解,偏以巧劲,方可破体。开始时,你可先手做他佯攻,再猛击其腰腹——这人最不善防,好抢先制敌,虽是强硬,但速度欠佳,且头脑不甚聪明,佯攻很容易上当,一开始就击其要害,再在其内劲未缓时再猛烈追击,方可致胜!”云梦泽道,“所谓武者,并不似外人看来一招一式有来有回,往往是决胜之间,一招制敌。” 话休繁杂,这洛棠风不及半刻,也随即上场,双方行礼,乐无弦高呼:“第十三试,纪楠道观解朔对阵天化学宫谢醉!本局生斗!” 话音刚落,那谢醉果真先手猛冲,奈何洛棠风速度极快,翻身躲过一击,却仍觉这大王八体之强横,着眼一好机会,以尺挥击,却故意脱手,谢醉果真一手护身,腰腹却冷不丁受洛棠风一踢,捂着痛处跳开,洛棠风也抓尺翻身,步步紧随,又是一尺击头,好在其右手护住,力量之大,不禁半跪而下,右手也再使不上力,正诧异怎么步步都如预料般受制,洛棠风又是脱手,内力随掌风击出,将其击落台下,挣扎着,也再不能起。 “第九试,解朔胜!” 洛棠风躬身致意,随即离开,却被其一声叫住:“站着!我不服!再来!” 闻声,洛棠风冷然回首,以尺点地,道:“阁下输即是输了,再战者,日后奉陪。” “站住!”谢醉缓身而起,全然不顾自己的身份,“我向来不会输得如此莫名其妙,你定然用了什么诡……”话哽了半截,却有一人身着白衣,轻功而下,捂住其嘴,道:“在下谢花,愚弟心高气盛,不服输,让阁下见笑了!” 洛棠风点头示意并不在意,那谢醉却咬住其哥哥的手,疼得其立马松开,又是揪着谢醉的耳朵,直带下场:“别在这里丢人现眼!” “纪楠道观的!解朔是吧!记住了,我此后定会来寻仇的!” “哪有自称寻仇的啊,傻子!”谢花轻敲其弟弟的脑门,恨不得就地寻洞钻去。 “哥哥么……”洛棠风似是想起了许多往事,孤身回首,只是无言,“也不知是否安好……” 试罢回楼,洛棠风甚是怅惘,却见一人立在云梦泽跟前,与其打闹,只言片语中才知其正是四公子何仙柔。 “短命玩意儿!我抽身来看你,你却直接给我一巴掌,还是朋友吗?”何仙柔打闹间偶然瞥见冷作颜,笑呵道:“哦呦!师父好!” “我呸!你个丧门鬼!老子戴着隐者面你都认得出来!狗变的么!”云梦泽又是抓着其领尖,很是不悦。 见洛棠风回楼,何仙柔定睛一看,笑道:“哦……这就是你说的洛棠风吧!” “啧!”云梦泽踮脚捂住他的嘴,“别声张!” “哈哈!毕竟是我给你的隐者面,这些面孔,我都认得……”何仙柔笑道。 “仙柔,阔别已久,今日想必并不只是为了来寻云梦泽的麻烦吧……”冷作颜道。 “自然……”何仙柔脸色忽变严肃,“祁王那边,出大事了……” 第四十章 此刻 “如是,十刑卫五人出动,定不是什么好事……”何仙柔解释罢。 “靠谱么……”云梦泽道,“你从何得知?” “我嘛……毕竟在祁王身边也当了个近侍之臣,这种消息,稍不注意就听到了。”何仙柔道,“另外,梦泽,这一次祁王一内属,一外属破了常例来办事,目的尚不明确,你怎么看?” 云梦泽默不作声,但其心里也大概有了个谱,斜眼看向洛棠风,只见其亦颔首沉思。罢,云梦泽只道:“那鸩毒怕是凶多吉少……” “此话怎讲?”冷作颜问道。 “祁王此举,虽不知目的是何,但缘其罗幽先前之故,洛府被屠之日出于私情放了我,被祁王发觉也不排除可能,心有异者,不可留之,为君之道,杀伐果断。十刑卫中,除去罗幽,四人外属,其中与罗幽交好者甚多,若是先前之说法,那全部斩杀亦不是没有可能……”洛棠风道,“只是所言五人外出,不知这四人是否皆在其中,如是,则一举歼灭,不留祸害;如否,则定然别有用心。” “言之在理,不愧是洛家之后……”何仙柔笑道,“你说那罗幽有恩于你,现其有难,你作何举措?” “充量不过告知一番,独善其身,是为求生之道。”洛棠风言。 “呵,我还以为你会有什么惊人的说辞,不过是苟活者的言论罢了,真是高看你了……”何仙柔笑道。 “仙柔……你是在诱他?”云梦泽冷眼一瞥,“你还有什么算盘?” “哈……哪有哪有……”何仙柔道,“看来是我让你们不愉快了,行,仙柔暂且退下,你们呐,好好摆谈……” 何仙柔一跃跳下楼去,执扇扇风,引吭高歌,置身事外般的快活。 “这小子,倒是把难题都留给咱了……”云梦泽道。 “梦泽,你仍有事瞒我……”洛棠风道,“罢了,如今看来,你终究做的还是顾全大局的事,虽是会与我私欲相违,但也不会有害于我。不过,罗幽的人情,我也确实想还,这样,你借以窥天鬼谋之身份告诉他,也比我来的妥当。” “我也正有此意,如是甚好……”云梦泽道,转身离去。刚走不久,冷作颜便道:“棠风,你看……” 洛棠风领言看去,却是一女子手执软剑,正与一男子对峙着,二人看得出来都不是鼠辈,有来有回,不相上下,一步一刺,虽都让对方感到难缠,但二人皆没有一丝狼狈,倒是风生水起,虎虎生风。 “此女唤作苏卿,和谢花一样,为天化学宫的首席弟子,其对手便是江城道观的通文子曲避,你可知为何我唤你来看此战?”冷作颜问道,眼睛随着那招式的变换而动。 “那女子出手轻快,步履却十分稳健。提按顿挫,甚至在其出招中,看得出几分书法的妙处,剑锋如笔锋,的确精妙,应有一流不差……”洛棠风仔细观察着。 “不错……其据说是富贾之家,贵为千金,不仅美貌出众,书法灵秀,剑术也是一流,在天化学宫里颇有名望,其为人极为高傲,却表现得十分谦逊——你看,虽说看起来这二人差距不大,但实际上那苏卿正不断让手,为得就是不太让对手难堪,既为江城道观留了个情面,亦不会太过表露自己的实力。这风云大会门派间的格斗,抛开私仇,毕竟还是以切磋学习为宗旨,点到为止罢了……” “这姑娘,确实不错……”洛棠风仔细观察其章法,这般细致入微的留心,却让冷作颜诡秘一笑:“哦?哪儿不错?为人,路数,身段……还是容貌?” “呵……师父说笑了。棠风尚且年少,不谙男女之事。所谓君子淑女,为棠风而言皆是可敬之人,不可亵渎——更何况,师父也时值婚事之年,却流难在外,尚且不能过问闺中之事,棠风相提而言,更无春心之念。”洛棠风低头浅笑,以示应酬。 “哈……你小子,倒反我一击……”冷作颜道,不觉间,周身之人皆捂嘴而笑,互相取乐,倒是多了些快活的气氛。 “师父你看,那姑娘赢了……” 冷作颜同洛棠风看去,只见那二人躬身而礼,举止得体,不失大门弟子风范。 “哈哈……曲避不仅才疏,学识不及苏姑娘,这武艺,也还是差得不少,今日一战,收益良多……”曲避如此执剑谢道。 “公子谬赞了,苏卿不过仗着些许能处侥幸得胜,论步法与发招,还有不少得向公子讨教讨教……”苏卿亦行武礼,话休繁多,二人亦下场,回到各自门派。 天化学宫,传自儒家,男修六艺,女修八雅,但此类皆为基础。除此之外,还有各类进修之选,即法、刑、政、察、吏、兵、文、礼、术。分别对应中州圣郎之各部,言外之意,凡中州大家贵族者,大多为天化学宫之生徒,由是,其便垄断了整个中州的教学大统,同时,亦便于为俗家弟子提供教学之可能。因此,自扶苏到来后,薪火不断,传明至今。 而这天化学宫,以倡有教无类,不分贵贱,生徒皆着素衣,示意淡泊修身,师者皆穿淡黄长袍,示意圣上批准,亦显威严大气。不过,这着装亦不能说是一成不变,或有修改以示身份,说不上伤风败俗,但只要不违大体即可。 “啊呀……师姐又在假正经,赢了心里早就乐开了花吧?” “说什么呢!这尚邪公子不来,咱师姐怎会动心,可惜啊,师姐那单相思也不是个头……” “咳!这些都是流言!别这么说!小心师姐生气了!师父又得责怪咱为人轻浮,拿人取笑!” 如是,那苏卿一回阁,周围人便讨论开来,似是玩笑,故意教那苏卿听见,话虽如此,其也不羞不恼,只是咳嗽几声,就此而过,众人的闲言亦随之而少。 “谢师兄,你也好好管管这些师弟师妹……我不好言语……”苏卿如是道。 “哈哈……这些碎语倒是无妨,毕竟是无心的话。你最受师父怜爱,不似我们——稍微犯些错就要拿来说教,哎,有时候,你也在师父面前替我美言两句,否则啊,我这个大师兄整天被他老爷子念叨,也确实在师弟面前没个威风……”谢花自嘲般地笑道。 话音刚落,一少年嘴上衔着一草饼向二人走来,勉强吃完吞下,正欲问那谢花,却转头顾向苏卿,背对着谢花,抱怨道:“谢师兄这次来,全顾他弟弟去了,连我都不理!苏卿姐,你可为我说说话……” 谢花哭笑不得:“唉……谁叫你小子每到这个时候才专心读书练功,先人云‘吾有闻,未之能行,唯恐有闻’。你倒是乐天知命,事到临头才想起你还有个大师兄——临阵上场了还拿着本书钻研对策,抱着书交手,你可真是个天才……” “那怎么了!每一次我都能赢呢……”那少年嘟嘴道,“虽说也就来了两次……” “好了好了,阿镜,你这化劲解力,是还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再下场即是你了,师姐替你指导一番,赢了也好给澹台伯伯长脸……”苏卿道,很是耐心地为其详解,却引得谢花一阵不悦,冷哼一声,道:“你小子天天黏着苏师妹……” “哦!谢师兄争宠失利了!”澹台镜笑道,谢花即刻从其师父手中抢过戒尺就要打去,一追一赶,一躲一闪,众人哄笑,那师尊倒是掩面叹气,却也露出些许笑意。 …… 另一边,鸩毒罗幽倒是冷眼看着这繁盛的会场,时而抬头叹息,时而颔首沉索,不缘何事,不怨何人,只因其心中,有一道来自内心的锁,尘封着不愿认领的回忆。 “罗师兄……” 一男子怯生生地走来,如是问候道。那腰间悬挂的药葫芦,看样子,其是越人仙谷的弟子,走到跟前,却始终不肯看罗幽一眼,或者说,不敢看他一眼。 “师父……谷主都并没有责怪你,虽说你为祁王效力,但究竟没有做为害中州的事,救济一方,不失医德,难能可贵。你若是想回来……” “不必了……”罗幽说道,“是谷主让你来的吧……替我转告,罗幽认罚,有违师命,决不踏入越人仙谷半步。” “不!罗师兄!你并没有错,众师尊也从未罚你,那混账是自取灭亡,亦不是你愿看到的……”男子拉住罗幽的袖子,似是想挽留。 “罗幽自罚……”罗幽道,“罢了!就说我病了,只可自救,却无能自医,如此,算是那天的报应!” “罗师兄!” 罗幽转身离去,坚决地有些无情,奈何奈何,其还是无法放下过去,不觉间,他总感觉所谓师父师兄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灼热难熬,长舒一气,又遁入无人之处,正欲静静,却见云梦泽迎面走来,忙起身行礼,道:“不知何事惊扰先生……” 云梦泽略微四下顾盼,确认无人,声音故作低沉庄重,道:“兔死狗烹,鸟尽弓藏,故而有狡兔三窟之智举。如今,我身边有一得力属下,不想其却二心于我,私放我的心腹大患,鸩毒,你猜如何?” “此人诡计多端,竟早先就投身于中州圣郎,如此,我虽名声在外,却也不敢轻易动怒皇亲国戚,如此藏身,岂不妙哉!”云梦泽继续道。 “此人的确诡诈,不知梦泽先生如何对策……”鸩毒言。 “其有几好友,乃过命兄弟,其置身安全,我便旁敲侧击,先杀其友,使其孤立无援,再命死士前往埋伏暗杀。兄弟死讯传来,其便对我已恨之入骨,为所谓情义,一时恼怒,竟暗自前来寻仇,在路上便横死……”云梦泽笑道,“鸩毒啊,此人,着实愚蠢!” 鸩毒闻言,怔然不可出言,如梦初醒,便道:“不知先生今日所说,与鸩毒有何干系……” 云梦泽倒是不理睬,话留三分,径直而去,鸩毒却不禁思虑良久: “如是……是暗示我么……他这举又是何意呢……狡兔三窟我倒也并不是没有想过,毕竟祁王迟早就会发现……其的所谓好友……难道!” 鸩毒惊觉不妙,仿佛落入一巨大的棋盘,又似置身于险恶的泥潭,奋力起身,却只得看个大概,尽管如此,也自知困顿,回天乏力。亡羊补牢,其欲打道回府,寻个究竟,但瞻前顾后,只得啧叹一声,再伺寻机离开。 “原来如此!祁王,是这用意!” 第四十一章 变数 言谈过后,罗幽自是寝食难安,若是闲杂之人的说辞,定然只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而谏言者不是所谓他人,而是大名鼎鼎的窥天鬼谋,如是,自然是板上钉钉之事。虽不知为何施恩于自己,但终究这些疑虑在当前都是多余的。 时候已是薄暮将歇,当日各大门派业已比试罢,虽说精彩非常,但始终没有意料之外的变故,罗幽亦回房休息,来回踱步,愁绪随窗外灯火升起,愈发明晰。 “怎的如此叹气?”获善推门而入,别有用心地,腰上挂了把向来不用的短刀。 罗幽观察自是细入毫末,自知其早有动手之心,亦背对着他,手中握着使人致瞎的药粉,紧抓不放。 “陛下并未向我们托付任何任务,只教我们听从梦泽先生的安排,如今其也并没有明确的指示,如此任务,前所未有……”罗幽道,“也不知此次回去,如何向陛下交差。” “这由不得你操心。”获善道,“君王之策,其实我们这等俗人可以看透的?好好听从梦泽先生的吩咐即是。” 罗幽渐渐松开了手,转身问道:“腰斩,你作为陛下内属,向来便从事刺杀之术,我等外属不及。只是不知陛下此次派遣你来,你可有何想法?” 获善一皱眉头,将手轻按在刀上,道:“祁王派我来,自然是与你相应,你最善医治,祁国境内首屈一指,与我合作,定然稳妥一些。” “从未如此与你交谈,言语中或有得罪,切勿挂怀,不过,令我好奇的是,你自以为能成为五大内属之一的缘由是什么?墨黥之忠心,炮烙之内气,断椎之手段,车裂之应变,你我皆知,虽听闻腰斩之名,但始终未能有幸与你共事,你且告诉我,也好相应。”罗幽道,渐渐走靠近获善。 获善以手握着刀把,拇指轻敲着刀鞘,沉吟许久,道:“我于十刑卫中,杀人技最精,杀人数最多,所托之事,从未失手,办事隐秘,不留痕迹,陛下这次并未向我吩咐任务,让你顾虑,也是难怪。” “言重了……”罗幽道,“梦泽先生今日找我,说是那司命邪少有所动作,你我且去调查,也不能算是无事……” “不必了,我一人足矣……”获善道,转身即走。 “等等,就如你也不是那司命邪少的对手,你我二人定然妥当一些……”罗幽话上虽是如此,但实际上巴不得借莫忘仇之手铲除这个祸害,虽说如此用心有违其本性,但那获善毕竟沾血无数,死有余辜。 获善闻言,似是没听见一般,自顾离开,将手中的刀松开,又握紧…… …… 另一边,云梦泽亦大步走进留真教堂,神情肃穆,同那座上的留真教主一般,皆显出一副事权在手,任我施为的自恃。留真教主身旁,左右各立侍着“乐失闲狂”四君子,同教主一样,皆戴面具。 “先生前来,是有何事?”教主发语。 “留真教此次与祁王主持大会,却不知幕后之人的用意,但不管怎么说,先且把合作缘由问出来……”云梦泽如是想到,以幡杵地,道:“祁王那边据传有所变故,不知教主作何对策……” “无事……”教主如是答道,“祁王的事与我留真亦无关系,只不过毕竟风云大会不得由帝王操办罢了,借我之手搅淌浑水,若非先生劝谏,我留真亦不会同意……” “这样啊……看来是幕后者对教主另有许诺了……”云梦泽思索着,原本乱成一团的线索豁然明晰,循循诱导道:“若是此事与教主所求相违呢……” 留真教主赫然击琴,见反应,定然渴求之盛,却仍不失风度道:“说来听听……” “啧……本欲让他不自觉把心中所求说出来的,想不到如此沉稳,造!不好编啊……尽量模糊点,让他自己套进去……”云梦泽也有些意料之外,但也不动声色:“祁王所派十刑卫五者出手,教主可知道?” “帝王密派,不甚清楚,但先生此话又与那始乱之子有何干系?”教主问道。 “始乱之子?!王迟么……真是没想到啊……啧,眼下怎么编呢……”云梦泽却也吃了一惊,咳嗽几声,以留时间思考对策,“十刑卫中外属的刖足与大辟,都是经历过洗岁十年的老资辈,亦都参与过对那王迟的追捕,对其手段很是了解,这次五人出动,其二者便在其中,不免让人心生怀疑……” “怎会……祁王之意,不是那洛家之后么?与我留真交恶又有何好处?”留真教主问道,又轻抚着琴。 “果真如此,不过……祁王这次搅局的目的怕也不是这么简单……”云梦泽顺着脑子的那股线般的思路,顺着向上,却发现原来自己所想的,竟只不过是冰山一角,“好一个祁王,用意如此么,一举三得……” “祁王暗自也在寻找九书传人,一国之力毕竟可怕,教主还是防范着好……”云梦泽道,旋即欲走,却被留真教主一声喝住。 “先生且慢,不知先生为何如此偏袒我留真教,虽说得罪,但毕竟这番好意,着实让我留真匪夷所思,还望先生讲个缘由……”教主按琴而停。 “造!老子帮你你还不乐意了……怎么这么难缠!”云梦泽心里如是咒骂,转身坦然道:“教主毕竟是明智之人,梦泽这番小心思也是瞒不住教主——罢了,不妨坦诚相言,这所谓始乱之子,确是我更为关注的对象,为此,甚至不惜违背所谓祁王。毕竟——洗岁十年背后的真相,我同教主一样感兴趣……”言毕,转身不顾,那留真教主也再无阻拦。 “每爷,啧鬼莫亮面山道(爷爷,这鬼谋两面三刀)……”失君子道。 “要不,老子把他抓回来,问个一清二楚!”狂君子提棍欲出,却被乐君子一枪挡下:“哈!就你!人家毕竟半步仙境,吹口气儿都能灭你……” “教主,你意下如何?”闲君子问道。 “他所言在理,对当年之事感兴趣的,不止他一个……”教主如是言。 …… “嚯……差点露陷……”云梦泽如释重负,“今天,算是收获了不少有用的情报……” 辉月流光,同大地一般清朗。明净,开阔,西祁的月色,很少有这般明洁,白赤域之气候更是反常,阳和之候,肆肃杀之威;解愠之时,发刁萧之令。今日,瑶台仙境般地,每一片树叶都被月光累积,却又层层地被风剥落,直铺满地,月色如水,这话确实不假。 惬意,舒畅,云梦泽很少有此般的轻松,步转青石路,恍惚间,一切如初。事无所为却身不由己,本自以为超脱世外,却总是被现实践踏,于是乎,有的人开始妥协,自以为无能为力,有的人尝试改变,却不断放弃,也有的人,在繁杂嚣尘中重返乱世,希望在别人身上,找到当初的自己。 月清秋白燕归去,风消花瘦人不回。 如是,他漫步走着,步伐故意放得很慢,可是,其总是感觉一股杀机在不断接近,就如藏在月光之中,于这不安之中,他又加快了脚步。 倏忽残叶席卷落花,风声大作,花叶所围的天幕中,一剑挑破月光,向其冲来,虽是早有不安之心,但终究没有防备,云梦泽忙侧身相躲,剑却刺破了其幡,着地又是一剑,结结实实砍在云梦泽胸口,直可见骨,云梦泽定睛一看,却是一黑衣者,只露出眼睛,环顾四周,其似乎只有一人。 “呵!连我也敢冒犯,真是不知死活!”云梦泽放言道,忍着痛意,捂住伤口,故作镇定。悄悄从背后掏出一把烟丸,往地上猛地一掷,“走!” “造!这时候,能有谁来冒犯我!何仙柔那狗贼吗?不可能……啧,除了不怕死的元氏世家,还有谁敢对半步仙境的人出手……是十刑卫发觉了么……”云梦泽如是逃去,那脚步声却愈来愈近,直到在耳边响起,接着又是一镖来袭,直冲其脑勺,云梦泽无暇顾及,眼看就要命中,那镖却在即将击中的一刻,被一手抓住。 云梦泽回首看去,正是王迟相护,来不及道谢,其便道:“得亏洛兄托我照顾你的安全……”言毕,将镖即刻捏碎,手上却没有被棱角刺伤的痕迹,“是很久没有好好地打一场了……” “王……庞佐!”云梦泽即刻改口,“多谢!” 王迟不作回应,蓄力而发,一掌而出,掌风直将那人的剑折断,看眼睛,那人也极为惊骇:“纯一刚气……” 王迟踩地而起,步步生风,落花随着他的身影飘去,却快得看不见他的半点影子,那人手握断剑,与其相搏,王迟却瞬身于其身旁,笑着以手轻握住其剑锋,轻轻以指一点,那断剑又一次碎开,零落在地上。接着又是猛冲一拳,直击胸腹,王迟却惊觉拳上异痛,自知是朗泉阁所出的汉直甲(朗泉阁甲名,近战肉搏犹有反伤之效,因所创者为汉直而名),便又拉开了距离,顿时,以内力相聚于右臂,只见其右臂似是有灵气缠绕,盘着缠着,宛如潜龙,直到指尖,接着,又是一弹指,那内力化作的潜龙吟啸而出,直击那刺客,其只得以手相护,硬是被击飞数十米,才勉强摔在地上,却当王迟上前察看时,却不知用了什么遁法,已然不见了身影。 “逃得真快……”王迟道,“罢了,也追不上……” 回首看向云梦泽,其强撑着在地,道:“愣着干嘛……老子……要死了……” “哦……有什么遗言,说吧,我听着呢……”话虽如此,王迟还是将云梦泽抱起,故意硌着伤口,教那云梦泽叫苦连天。 “臭小子……老子……”云梦泽道,“罢了……路上给你说些事儿,这……又得休养个半月,造……” “说吧,听着呢,用不用纸给你记下来?”王迟道,背着云梦泽离开。 “咳咳……此人,你认为是谁……” “都要死了还给老子猜哑谜,你真以为活的长是吧?” 话音刚落,却听不见云梦泽发语,王迟侧脸看去其却已晕死过去,啧叹一声,以最快速度行进着:“啧!别真给老子死啊!梦泽!” 暗处,却有一人亦身着黑衣,半跪着,将剑拔出,又收回,随后离开,伴着落花残叶,步入月光,消失在黑夜中…… 第四十二章 可笑 “所以……明白了吗?梦泽大人不想与你计较,但你比试终究没有好处,如此,将这黄金二两与你,托以病故,自行认输,也省得丢面子……” 月影婆娑,亭中,王迟与一人对坐,挽袖相进,如是说道,将二两黄金塞到其手上。就此而别,那人却躬身示意退还,道:“赵辞非是自大,但我毕竟也是远超二流的实力,确是也想与梦泽大人交手,若能习得其中两分奥妙,也是不虚此行……” “哦……是么?”王迟冷冷道,也不转身,“动手……” 刹那间,赵辞的眼睛却被身后潜伏的何仙柔用黑布蒙住,挣扎间,王迟亦上前将一药丸硬塞入其嘴里,强制让其吞下,何仙柔松手,王迟又道:“这是我从毒蛇中提炼出的药,七日内发作,你若是想要解药……就老实点,听话……” 赵辞茫然,缓过神,抓着王迟的领子,又是可见的怒气:“卑劣!” “好吃吗?我这还有……”王迟抓住其手,疼得他哭爹喊娘。费了好大力气,将手缩回,转眼看向一旁的何仙柔,道:“传闻四公子皆品性高洁,原想不到仙柔公子竟也如此粗鄙,和这般野人同流合污!” “喂!听到没有?野人……”何仙柔冲着王迟笑道,“原来我在江湖上的风评还挺好嘛……” “行了,仙柔,你且好好‘照顾’他,这次行事切莫告诉洛兄,省得他又嗔怪我无耻下流。”王迟道,趁着夜色,赶紧离开。 “哦!走吧,这子诩统,可有不少风流地儿呢!”何仙柔扯着其袖亦走去,心中却暗自想到:好个王迟,一个糖丸说得这么可怖。 半柱香的时间,王迟已然回到了云梦泽的寝房,见其均匀地吐着气,目光无神地盯着罗帐,偶尔一动,隐约可听见包扎的伤口开裂的声音,又疼得咬牙冒汗,但是还是轻声问道:“事……办妥了?” “放心,何仙柔正带着他逛街呢……”王迟坐下,猛喝一口酒,撑着头,若有所思。 “你觉得……咳……这刺客是谁?”云梦泽问道。 “你怎么这么爱弄玄虚……”王迟道,“无非嘛……就是你之前结仇的人,纪楠道观的叛徒,或是那十刑卫也说不准……” “不是与我结仇的人……”云梦泽道,“他刻意隐藏路数,用对付一般人的手法对付我,若是我仇人,定还以为我是之前的实力,不会如此贸然……” “你刚刚还疼得死去活来地,怎么现在说这么多话都不喘气了?”王迟道。 闻言,云梦泽才觉腹痛难忍,强忍痛意,只是泪水顺着脸上的褶皱缓缓流下:“咳……你这家伙……” “那既是说,是那叛徒,或是十刑卫咯?如此吧,不妨从身边查起,昨日看有哪个人行踪可疑,你觉得如何?”王迟问道。 “不可……打草惊蛇……既是在纪楠道观,说不准就狗急……咳咳……跳墙,把冷作颜,你,洛棠风给……供出来……”云梦泽道。 “那怎么办?我不可能随时随刻在你身边,他今日失手,明日定会又趁机下手!”王迟侧脸相对,又是饮口酒。 “他不敢再来冒犯……”云梦泽道,“且不说受你重击,他一次未能得手,于我们警戒之中,定不会再次贸然。若你仍不放心,找这个人……”话毕,云梦泽指着一块铁牌,其上赫然刻着“言穆”二字。 “言穆?那个鬼头钉(中州毕桑一地的俗语,形容不好对付的人)?他怎会脑子抽来照看你?”王迟道。 “他自会想办法……咳咳……这你不用操心……”云梦泽道,“我遇袭这事,莫要告诉洛棠风,他不可插手此事……” 王迟点头相允,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随后离开。带着一身倦意与酒意,就在云梦泽房外,半倚着门扉,就地睡去了。 次日,随着锣鼓声响,众门派,各散人亦来到所属位置,出奇地,王迟偏来到纪楠道观的楼阁,与洛棠风共坐着,在言谈间,侧视着周围人的神情。 “你本属东南一隅,怎地想起来这儿了?”冷作颜问道。 “哈……这不有几日没见你们了嘛,甚是想念,顺便……来蹭些吃食……”王迟笑道。 “不出一日吧……”洛棠风尴尬一笑,看向西北角的位置,搜寻一番,有心无意地提起:“梦泽呢……” 此言一出,王迟面不改色,却一面观察着周围人的动作,一面想好应对的说辞,道:“办事去了……” “办事?” “说是再下一场对阵莫忘仇,去寻对策,这边他已经用手段让对手弃权了。” “莫忘仇么……”洛棠风寻思道,“梦泽操纵对局,怎会给自己安排这个难茬?” “是啊,莫说他,就连我也不敢说能有十足把握胜过他,那莫忘仇至今仍压制着自己的血屠戾气,料是圣三门也不敢轻易把他捉拿……”王迟道,“破坏这风云大会例来的规矩私自寻斗,且不论得罪留真,自己宗门也会颜面扫地。虽说现在无事,但这风云大会之后嘛,莫忘仇就得跑快点喽!” “却是不知这莫忘仇缘何冒这么大的险来参会,按理说洛书译本对于他而言是祸非福……”冷作颜道。话音刚落,那台上的乐君子便高声喝道:“第三试,西北窥天鬼谋云梦泽对阵东南散人赵辞,赵辞弃权,云梦泽胜!” “果真……”洛棠风思忖道,“那小子还有事瞒着我……” “第四试!天化学宫澹台镜对阵纪楠道观解朔!本局生斗!” 洛棠风惊座而起,周围之人亦投来了出乎意料的目光。“云梦泽不是预先安排了与一个散修对阵么……这怎会……有谁暗中作梗?”洛棠风自知无法逃避,信步走下,却被王迟一把拦住:“莫要惊慌……云梦泽不会出尔反尔。”洛棠风点头允意,负尺走下,四下里寻着那所谓澹台镜的身影。 “啧……那叛徒好大能耐,能把留真教主给忽悠住,调动对阵……”王迟思索着,却着意到那华颂咳嗽一声,自言自语:“咳!水土不服,受了些风寒……老白,你屋子暖和,今晚借我一住……” “你这家伙,怕不是想从我这儿顺什么东西……”白礼回到,“罢了,无妨,师兄弟一场,料你也不会龌龊如此……” “风寒?”王迟留意道,蹙眉看向华颂,不禁怀疑起来,脸朝着擂台,眼却对着那华颂,目不转睛。 “澹台氏么?七十二贤者澹台灭明之后,想必不容小觑……”洛棠风立驻于台上,望着天化学宫的方向,却见那少年手捧着书,书却被一旁的师兄谢花拉拽着:“天化学宫……丢不起这人……” “那又怎样……赢了就……好……”澹台镜与谢花二人对峙着,不可开交。 “那你……拿你自己的书啊!” “你舍得……撕你自己的……书吗?” 此话一出,谢花如梦初醒般,意识到自己的书已在撕扯中被蹂躏得不堪入目,惊然放手,忿然骂着,澹台镜却嬉皮笑脸地跳下去,打量着洛棠风,翻阅着,自顾自道:“纪楠弟子,主阳气之修,涵虚剑法尤为精妙,以顺为真,当击以横劲,破其方寸,于来回之间渐掌优势,不可慌乱……” “还在看书?这人……”洛棠风示意道,“开始了吗?” 见那澹台镜不作回复,洛棠风纵身带力挥出一尺,直奔腰腹,他却无事般转身一躲,亦翻阅着:“但他这用的也不是剑法啊,那么大一个兵器,似剑似锏,是尺吧……”洛棠风可不留情,空中翻转,使出三转尺法,气转身,身转力,力转劲,往其身上击去,却又是空了一手,直把擂台击出巨口,尘土四起,依稀间闻声,回头看去,澹台镜揉着眼睛,似有沙土进入,道:“哦……找到了,三转尺法,劲巧而猛……诶?这不是北肃关冷家的招式吗?解兄,你会的挺多啊……” “啧……这家伙好生敏捷,准超二流了……”洛棠风又欲起身挥尺,却感觉穴道被封,气窜膻中,不禁捂着胸口,半跪着,猛咳一声,原是澹台镜抢先用封门点穴之法封住自己穴道,完事后,还是看着书,从头至尾,也没正眼看过洛棠风一眼。 “行尺时刚气四窜,当以封穴之法点住穴道,霸道尺劲,不攻自破,原来如此……”澹台镜点头道,终于,看向洛棠风,挠头笑道:“解兄,我不是有意让你出丑,不过……你还是认输吧?” “我……不能输……”洛棠风喉中一股热意涌出,又咳一声,却是一口鲜血溅撒在地上。“定会有破解之法,可恶,不能前功尽弃啊……”洛棠风起身,却见那澹台镜又翻着书道:“气血相冲,脾胃不适,当以和气散,嗯……香附子、肉桂去粗皮、良姜去芦、青皮,陈皮去白、甘草、茴香以炒、苍术以米泔浸各一两,桔梗去芦三两。上为细末。每服二钱,入盐少许,沸汤点服,或盐酒调下,不拘时候。” “这人……话怎么这么多……”洛棠风又欲挥尺,却又是两眼发黑,天阙尺也因此脱手,只是没有倒下,如此,静候良久,台上之人皆屏息凝神,冷作颜亦皱眉静待,王迟更是握紧了拳头,却听得洛棠风一阵大笑,眼白倏忽变成了黑色,眼瞳亦变成了白色,冷作颜惊觉,正是洛棠风的魔障。 “哈哈哈……臭小子,遇到麻烦了才想起老子……”洛棠风笑道,“别人都没怎么出手你就被自己打成这样了,呵!可笑!” “你……是在和我说话?”澹台镜指着自己,疑惑道。 “罢了,小子,好好看着……”洛棠风如是道,随即,提尺猛击,狂笑着,澹台镜以身法竟躲闪不及,明知是毫无章法的乱砍乱劈,但猛烈的攻势仿佛无懈可击,他也来不及翻书,纵身跳到远处,对着洛棠风诡异的容貌,查询着,惊呼是所谓“魔障”,搜寻着对策,洛棠风却又是一击冲来,澹台镜正欲躲闪,却感觉一股力量流滞般拽着自己身体,结结实实挨上一击。 “阴阳罡气!” 众门派的老前辈大为惊骇,全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洛棠风身上,这无疑对他是极为不利的。王迟咬牙,同冷作颜一般,伺机待动。 “啊这……”澹台镜艰难地拔起身子,“书上没怎么讲过啊……” “小子……拿着书跟老子打,瞧不起谁呢?”洛棠风又再次走近澹台镜,坐下将尺杵在地上,凭空将澹台镜托起,顿时,一股力量仿佛缠住了澹台镜的四肢,肆意地压迫着,澹台镜咬牙道:“我……认输……” 但洛棠风似乎并没有松手的意思,反而道:“就这?再跳啊,虫子……”忽而,那股劲松开了,澹台镜惊魂未定,拾起书,冲下台去,回到天化学宫,谢花竟也不再与他计较,反而仍其在怀中哭闹,只是同所有人一样,目不转睛地盯着洛棠风。 “喂……小子……你这是什么意思……” “够了,赢了就好,放过他……” “哈?打不过就放我出来?懦夫……” “莫要惹是生非,你我为一体,想必也不会置身囹圄困境……” 洛棠风如是道,众人看来,亦不知是在与谁说话,乐无弦走来,以枪杆压着他下场,却见洛棠风回眸一怒:“你想死么……”随即,按拿着天阙尺,冷作颜却即刻跳下,以剑按住洛棠风的手,乐无弦探头一看,看着这天阙尺好生熟悉,恍然大悟,笑道:“洛……”闻声,王迟又是欲跳下去,此刻,乐无弦又是住嘴,与其擦肩而过,对着洛棠风耳边轻声笑道:“罢了……你这么有意思的人,我得独享……”随即,面带诡谲的笑意,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