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弋鱼》 三国鼎立 第一章 秋末冬至 深巷有犬吠,家家尽炊烟,夕阳西下,红霞流转。时不时传来几声妇人与自家汉子鸡毛蒜皮争吵,多是妇人在骂骂咧咧,汉子大半是不敢反驳的。也有那妇人与妇人的争吵声传来,大半是镇子的某一侧,几家妇人,下到三四十岁,上到五六十岁的老妇人,在骂架,先前还是讲理的那个王家妇人火气上来,也就顾不上什么有无道理了。只要是不在其他人身上抓下几根肉丝儿,日后还不是要给这几个不讲理的杂碎欺负的把头埋进裤裆里。“你说你们都老大的岁数了,吵个什么劲儿呀,你们家里的小崽子可都快到筒子河里洗澡啦!” 声音从这街上那颗树叶所剩无多、片片枯黄的老柳树下传来。少年泛白的灰色上衣卷着袖管,裤腿更是卷到了膝盖上露出麦色的皮肤,嘴角叼着一根干草,少年双手抱着臂膀蹲在老柳树下撇撇嘴,一副大失所望的样子。还没等那几个妇人骂上一句“小王八蛋”,少年的耳朵就被一个相差无几,同等衣着的少女稳稳地抓在自己白皙的拇指与食指之间,还狠狠地拧了个劲儿,也不管这少年是一个什么感受,抓着耳朵就走。少年疼的呲牙咧嘴不断地大喊大叫:“姐,亲姐,不是说不掐耳朵了嘛!”几个妇人东家骂上一句小兔崽子,西家骂上一句小王八蛋,赶紧转身去那筒子河,可不能让自己家的那个不长脑子的小混蛋再去白白摸鱼了,这几年给赵家那个狡猾的小王八蛋骗走镇上的自家多少少鱼了,加起来都得有七八个的土篮子才装得下。 关键是一想到自家儿子,许家媳妇就有些惆怅,被骗了不说,每次一回家都醉醺醺的,拿一些奇形怪状的石头、骨头,还欢天喜地的,说这是仙人点化过的石头,吸收什么天地精华就能蹦出会说话的小虫子。 妇人有些头大,自家汉子就是个窝囊的,这老子儿子都靠着老娘一个人,难怪家里家外总是吃亏,下地抢水都排到了后面,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自己当年十里八乡也是一支小花,怎么插到了王家的牛粪上,真是老王家祖坟冒了青烟了,妇人越想越觉郁闷,觉得回到家里还是得好好收拾收拾这俩榆木疙瘩。还是赶紧把儿子领回家,省的拿了鱼去跟赵久那小王八蛋换上几口酒,那还得了,默默念叨着,几个妇人也就顾不得争吵,齐齐去了那筒子河。大不了再换个时间继续吵。 那个捉着少年耳朵的少女脚步也不见停顿,慢条斯理的与少年讲着‘道理’。 “你不是说漂亮的女子向来都是嘴里没几句话能算数,我这可算是让你见识见识世道的险恶了。”很是清亮的声音响起。也不理睬少年有一句没一句的争辩,揪着少年的耳朵,径直向着自家的糕点铺子的方向迈开步子。 路过与自家糕点铺子斜对角的小酒馆,一个十五六岁的黝黑少年,挥挥手打着招呼,嬉皮笑脸:“哎呦我说小久哥儿,又挨揍呢”!还未等这个皮肤黝黑的少年再说些什么,就给名为锦忆的少女抢了话,“小正清,别拱火啊,你屋里晚上别开火了,一会儿带点小菜儿过来铺子,你小久哥儿刚‘换’了两条小鲤鱼,一会儿过来吃饭,人多热闹。” 赵久插话永远是在最恰当的时候“就是就是,你那些小菜,某人可都顿顿都离不开。”少女忽的松开了赵久的耳朵,还不等赵久揉揉耳朵,就被一个板栗敲在了的脑壳上。然后就是两个声音响起,一道是赵久的惨叫,一道是锦忆的声音,“小正清,一会见。”还未等周正清反应,少女又揪着赵久另一侧的耳朵,也不能总是可着一只耳朵祸祸不是!头也不回的走回了自家的糕点铺子。 “姐,疼,疼,我哪次去坑,,,咳,,哪次去换鱼你不知道?为什么每次你都是事后过来收拾你的好弟弟?”锦忆没有理睬,姐姐打弟弟,天经地义。姐姐二字就是一种道理。赵久欲哭无泪,这日子过得,一把鼻涕,一把心酸呀。 周正清看着打打闹闹离开的姐弟俩,挠了挠头,从他小时候,这俩姐弟就是这个样子,不过总也看不腻,毕竟只要自己看腻了,少出来打一次招呼,一把鼻涕一把心酸的就是自己了。 赵久是斜对面铺子里赵家老太太的亲孙子,赵久这个名字没什么别的含义,是老太太希望,这样简单的生活,能够长长久久。那个风风火火的锦忆姑娘姓严,原本是赵家邻居的孩子,严家夫妇外出办事,一直没有回来,也没有消息,赵家老太太也就一直当亲孙女给养大了,一个糕点铺子,三张嘴吃饭,也不是太难,简简单单,普普通通。 但是对周正清而言,在自己最难过的日子里,这个小小的糕点铺子,就是自己最大的依靠。回过神来,小正清回到小酒馆,拿起几个的碗碟,一样样的往里夹着小菜,这都是周正清自己腌的几样咸菜,再拨出些盐水炒过的花生米,三五样放在酒馆门口的桌子上上面还倒覆着一层碗碟,夏日的闷热已经完全消退,深秋夹杂着风沙,周正清家的酒馆糕点铺子斜斜的对着,站在门口,便能看到看到那边的糕点铺子,门口内的小桌子已经支了起来,周正清开始端起早就准备好的碗碟,高高兴兴跑了两趟过去上菜,赵九,锦忆姐弟俩也端上了那两条“换”来的鲤鱼,一条炖汤,一条糖醋。 五十多岁的老妇人,如姐弟俩一般,穿着灰色泛白的粗布袍,头发灰白,面容和蔼,眼角和整个脸上,都有着大大小小的皱纹,赵家老太太,膝下曾有一子,自从赵久出生后,便没人见过那老太太的一对儿子与儿媳妇。赵老太太眼睛微微有些眯起,嘴角止不住的上扬,对于周正清赵老太太还是很喜欢的,这个懂事的孩子,从来不哭不闹,说话做事很是讨人喜欢“小正清呀,多吃点,我可是特意多下了些米,剩了可不行,瞧你瘦的。”表情和语气都带着宠溺。 周正清挠挠头:“好嘞,奶奶,我这肚皮撑破了也得吃下去呀”。锦忆给赵奶奶和小正清盛过鱼汤,看也不看赵久幽怨的目光,埋头吃饭,赵久郁闷的自己盛过汤,狼吞虎咽,也不知道谁才是自己奶奶的亲孙子。老太太吃过晚饭,唠着家常里短,看了眼自己家这个整天瞎胡闹的小久儿:“今天到你了,吃过了饭,你一会去正清那儿,别给落下课业。”“肚子要能吃的下饭,也得装的下墨水”最后这句是对小正清说的。老太太边嘱咐着边转身回屋子里,开始着手准备着明日张府老太爷七十寿辰订下的糕点。 “正清,我跟你说,韩先生今日下学很早,讲的也挺有意思。 …… 周正清的酒馆内,亮着蜡烛,赵久上半身趴在一张桌子上,手指在桌上拜访的一丝不苟的书上,站在周正清身后,小正清扶案而坐,眼睛紧紧的盯着赵久手指划过的每一个字,似乎少看一眼就凭白吃了大亏一般。蜡烛是自从两年前,姐弟两个每日过来小酒馆教字时,周正清忍痛买来了些,放在平时是舍不得去点蜡烛的,这些蜡烛比起油灯贵的多,照的更亮些,大户人家才用得起。自己平时吃些苦不算啥事情,可不能亏了自己的小久哥儿和锦忆姐姐呀! 平日晚间,镇子上是没什么人过来打酒的,镇子上的庄稼汉,天黑后便大多搂着自家婆娘睡觉了,富贵之家是不太瞧得上这种自制的便宜酒菜,少有几个赶着月色来打些酒的,也多半是刚赢了钱的赌鬼,当然,两年来,也不乏有些可能是输了钱的赌鬼或是小地痞过来赊账,但是无一例外,被某个很少讲规矩小屁孩儿拎菜刀追了三条街。 后来也有三五个一起,赌场上失意的同道中人结伴赊酒,不讲规矩的小屁孩儿便让周正清恭恭敬敬的把几个赌鬼请进来,然后把门关上,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段,一刻钟的功夫,几个来赊酒的失意人连滚带爬的出了门,嘴里连连大喊:“九爷,我们认栽了,这就滚,您千万别往心里去。” 至于两年前,这个酒馆,哪里有什么地痞、赌鬼乐意来,谁能在那个‘温婉’的江南女子面前,说出赊账两二字,那么在这个镇上男人女人心里,可就真是比那打杀大虫的英雄还要威风了。那女人这辈子最温柔样子,可能只有周正清见过了。在赵久锦忆姐俩儿记忆里,那个卖酒边喝酒的红衣女子,下手是真的黑。专攻人下三路,嘴里骂架更是厉害,就是把那最擅长嘴上不饶人的许家夫人和王家夫人绑在一起也都是差点意思。赵久更是无法把小正清嘴里那个从不打骂自己,温柔宽厚的母亲,与自己的记忆合二为一。 赵久低头看着周正清的眼睛:“韩先生说这本书你可以慢慢看,慢慢学,慢慢懂,送你的。”周正清正色,起身,向着东面的学堂方向,右手握拳,左手抱在右手之上,深施一礼,再直起腰。正色道,“有负先生教诲”。赵久撇着嘴,颇为不屑:“什么负不负的,肚子里没食儿,几张纸也不能顶饱。”周正清点头:“小久哥儿,这话道理不小呀,有个三五斤重”。这个只比自己大上一岁,长得却是比起自己壮硕的多得多,还高出一头的小久哥,怎么感觉今天的话,少了许多呢!赵久瞧着桌上那本书,仿佛柔和的目光透过纸面,深色的封皮上正写着两个大字《天问》。 月斜枝头,周正清送走他的小久哥,便将酒馆的门闩从里面插上,小心的熄了蜡烛,拿起油灯,回那后院的屋里。屋内并无什么摆设,只是一张床,一张梳妆台,一张桌子,两把椅子。周正清把油灯放到桌上,又从床下拿出一个不大不小的匣子,沉甸甸的,放在耳边晃动两下,铜钱哗啦啦的声音,还是令周正清很是心安。 明日该去镇子西面的几户人家里买些白菜、花生,还要添置些油,盐等等,不然酒馆冬天可就只能卖酒了。铜钱分做四份,最少得那份放回匣子,稍多的那份留着明日添置货物,更多些的那份,到时候就买些面粉,冬天里,早晚各来上一碗面条,再有一碟咸菜,配上几两自家的烧酒,对那些庄稼汉子,或是偶尔出门在外的行人,都是很大的舒服了。最后的那一份,也是最多的那一份,是要留着买些煤,以便冬日取暖使用,另外,这几日也要去后山上砍些柴存上,毕竟冬天也不能只烧煤,那可真是大户人家才负担得起的大手笔了。 寻常人家,也只是夜里烧些,白天则能省就省。若不是早在九月里就开始酿了酒,周正清能攒下的家底可就更少了,生活给少年带来的惆怅,就像这十一月天上挂着的月牙儿,亮亮的透过窗,照在少年身上,凉凉的,少年仰面躺在床上,就着月光看着屋顶,紧了紧被子,瞪大了眼睛,等待着什么。 另一边的赵久刚回到铺子里,锦忆一脚就踢在了他的屁股上,“奶奶睡了,你小点动静,水还热,洗洗睡觉”。锦忆脸上有些欲言又止,却也并未多说,只是径直回了自己的房间,熄灯睡觉。赵久也似没看见一般,小声嘟囔一句:“这么凶悍,以后可难嫁出去了。”不等锦忆回头来蹂躏自己的耳朵,赵久回到自己屋里,带上门闩,大号的木桶里,水还冒着热气。赵久脱掉衣服,钻进桶里。 三国鼎立 第二章 行路难 “咚!咚!”,“咚!咚!”“寒潮来临,关灯关门”更夫的声音传来,听声音已是二更天了。守着滴漏的更夫很不容易晚上是不能睡觉的,要守着滴漏或燃香,掌握准确的时间,一直到五更天打更结束,皇帝和百姓尽皆起床,忙于政事或是洒扫庭院。 赵久擦干身体,穿上衣物,拿起木桶旁的木盆想出门倒水,刚打开门闩,就看见锦忆坐在门前的台阶上,仰着头,没有理睬赵久。将水一盆一盆倒掉,收拾妥帖,他坐到锦忆身旁,将从屋里拿出的外衣披到锦忆肩上。锦忆扭头看他,月光落在锦忆身上,米粒儿大小的眼泪从眼角滑落,两人对视。 赵久目光平静,漫不经心的率先开口,:“我姐的泪珠子不值钱喽!”也不再去看身旁的姐姐,如锦忆刚才一般,仰着头,只是盯着天空发呆,眼睛红了一下,却并未有什么眼泪,呆愣半晌,忽的小声冒出一句:“贼老天,小爷我怎的就只能干打雷不下雨,凭白让我的锦忆姐姐独自伤心呀!”闻言,锦忆正要抬袖起身,就被一双手捧住她的脸颊,两根手指拭去泪水。赵久脸色阴暗,一字一顿:“慢慢来”。锦忆将肩上的外衣还给赵久,两人各自转身回房,静静地聆听那远方的马蹄撞击地面的声音,各自怀着心事,沉沉睡去。 “咚!——咚!咚!”“寒潮来临,关灯关门”,一快两慢,已是三更天,更夫还在继续打更。 周正清五更天醒来,一丝不苟的收拾起这个自己生活了十五年的家。熬了些稀粥,就着咸菜狼吞虎咽过后,碗筷收拾妥当,门外走进来两个人,一男一女:“今儿是旬假,咱姐替你看着酒馆儿,我跟你出去置办东西,抓紧些,韩先生特意吩咐想见一见你的。”正是糕点铺子的锦忆赵久姐俩儿。周正清其实不太想去。 能多学些学问,从来不是什么坏事,只是自己跟韩先生实在有些特殊。可小久哥拉着他就往门外走,看来今天怎么也该去了。 街上行人不少,好些个陌生面孔,镇子实在不大,谁家有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儿,都能马上传的人尽皆知,什么李家的母鸡开裆了,黄家那孙子又被韩先生罚了不少课业。镇上要是来个生人,走到哪儿家客栈休息都会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有说董胖子店里的饭菜好吃,也有说去那曹家客栈的是奔着那曹家寡妇去的。 像今日这样陌生面孔随处可见的情况,小镇上着实少见。周正清四面八方看了三五遍,:“小久哥儿,小镇确实少有生人,但每年也有不少商队来往,热闹时候不多,却也不似今天这般,时辰不对,气氛也不对。大多带着兵刃?”赵久不似平日玩闹,出奇的平静,气氛让周正清觉得诡异,:“走咱们的路就是,早些置办完,也能早些见到韩先生。”从未离开小镇少年多了些谨慎。 大明律法严苛,寻常人擅自持刀剑等各式兵刃,发配充军还是好的,若是兵刃见了血,持兵刃者斩,隐瞒不报者同罪论处。小镇隶属大明五道中的关内道,是大明王朝固有领土,大明向外扩张,自身城池未曾沦陷过一分一毫,所以很难有流窜的匪类盗贼进入这里,这些悬刀佩剑的人怎的也该有个官面上的文书才说得过去。因此除了多些谨慎,周正清对此的担心实在不多。 “进来说吧,大清早的,你俩这是要去备点东西过冬吧!”许婶穿戴着寻常的灰色粗布衣服,在院子里一手拿着木盆,另一手从木盆里向外洒水,正是许家媳妇,瞧见赵久周正清俩人,手中动作没停,只是抬起头对两人招呼着。“小姑真勤快,便宜许叔喽。 里屋走出个庄稼汉子,个子不高,却很是壮硕,浓眉大眼,蓄着短胡须,棱角分明,说不上好看,却很耐看,这时候正挽着袖子:“小兔崽子,牛在后院,自己套上牛车。” 周正清面色一喜,淳朴厚道,小镇的特色嘛“许叔,晚间给您带酒哈。”不料却被那个对酒字极为敏感的妇人打断:“带什么酒,你许叔啥时候差你这点酒了?”许家妇人看着自家汉子,脸色不悦。这汉子的气势一泻千里,前一刻还在骂着小兔崽子,这时候只能无奈的说道“不喝酒,戒酒戒酒,喝酒伤肝,小正清,你可别害我”汉子谄媚那样儿,活像地痞的忠实小狗腿。 周正清添油加醋,故作惊讶,边走边说:“呦呵,婶子,许叔咋就戒酒嘞?前两天那铜酒壶不是刚在酒馆打满的?赵久也是趁热打铁:“许叔还说‘小酒整一口,神仙也消愁’,听的我都羡慕许叔的文采呢。”汉子一听这俩小王八蛋这么说,暗自咬牙。许家门口钻出来一个小脑袋,十一二岁的样子:“正清哥,小久哥。”打定主意先咽下这口气,汉子抬头,笑呵呵的看着赵久:“把我家小宝儿带上一起去,他闲着也是闲着。”汉子怕小宝儿看到自己这个‘一家之主’被妇道人家教训,那自己在儿子心里的地位可就一落千丈了。虽然本来地位也不高的样子。 许家妇人直勾勾的盯着自己的汉子,汉子吓的有些心慌,这两个小王八蛋,迟早算账。小宝儿高高兴兴的跟在俩哥哥身后,去了后院,浑然不觉自己的父亲可是栽了个跟头。三个大孩子小孩子,赶着牛车出了许家,向着小镇西边出发。 整个上午,在小镇西侧几家花了不少铜钱,可算是忙活够呛。将一上午的收获搬进地窖。还了牛车,送小宝儿回家,捎带了两坛陈酒。毕竟不能白白用人家的牛和车嘛。要是给钱,那可就是骂人喽,镇子上民风淳朴,东家西家帮帮忙也就是吃顿饭的事儿。给了钱可就是太瞧不上自家了,哪户人家还没个需要大伙儿搭把手的时候。 时至晌午,太阳高悬,秋风拂面。 周正清在糕点铺子吃过午饭,酒馆照常开,锦忆帮忙照看,周正清带上一坛有年份的陈酒,径直去往那位韩先生家里,赵久懒洋洋的跟在周正清身后。 “进屋吧”,蓝色长衫,发髻上别着一根木头簪子,脚上穿着寻常黑面的布鞋,腰间未曾悬挂玉佩,没什么富贵相,普通读书人打扮,这个三十岁左右面容的男子,微笑着站在门外望向两人,就像是在院门外等待两个少年一样。进了院子,赵久停了脚步,看见院里有个躺椅,直接走过去坐下,随手抓起躺椅旁桌子上的蒲扇盖在脸上:“还是这里舒服”话落就不再做声了。周正清只好自己随韩先生登上台阶进了屋内。 赵久稍稍拉下些蒲扇,露出眼睛,左右撇了几眼,院子里很干净,一侧用栅栏圈出了一块地,里面已经没什么菜了,只剩下些平整土,而栅栏只剩下一半的样子。看样子是不打算来年再种下什么了。其他地方干干净净,没什么值得看的东西。重新用蒲扇盖上眼睛,屋里面的声音传来。 “谢谢韩先生的关心”,周正清深施一礼,即便自己不太想来这儿见面,但对这个自己的老师,周正清是打心眼里尊敬的。而且这里做学问的地方,读书更是大事情。韩先生还是面带微笑,看着周正清:“不用谢我,不在心里骂我就好,咱们坐下说”。 这位韩先生手指着书桌对面的木椅,屋内一侧墙边立着不大的书架,前面是书桌,书桌前后各有一把椅子,与之对应的另一侧墙壁下是一张木床,门口两侧各开一扇窗,阳光进屋,屋子中央只有一圆桌,桌下有四张圆凳,装上一盏烛台。韩先生端坐在书桌主位,周正清坐在对面,两人相对。“这些年你学了多少道理?”周正清有些错愕,着实没想到韩先生会这般问自己,只是如实的回答:“不多,有当年您在学堂的传授,也有小九哥和锦忆姐教我学的,还有就是,,母亲当年的教诲”。 韩先生微微点头,又问:“还是不想出去走走吗”?周正清有些皱眉,低头:“学生有愧教导”。周正清看着眼前的韩先生,果不其然,没什么愠怒神色:“我没时间了吗”?“不,你可以再想想,你可以自己做选择”。听着耳边周先生的声音,不知什么时候,韩先生已经站起身来,现在他身后,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还有一个冬天”周正清沉默了。韩先生站在门口,扶着门框,转头看向周正清:“道理永远都在,跑不了,只是,我希望你所学道理,足够你走脚下的路,君子慎始而无后忧,这不是什么错。”这话是说给周正清的,然而院子里的赵久就真的听不到这话吗? 三国鼎立 第三章 寸步难行 申时将过,酉时将至,自是该到了晚饭时间,周正清不在继续打扰,再施礼,学生作别先生,礼数自然就要周全。赵久从躺椅上醒来的时间很巧,也不回头,跟着周正清出门,日落西山,就是应该回家。 这位韩先生见过了周正清,并没有因为这个十五岁孩子给自己的答案而生气。这个答案正是书生想在周正清口中得到的,若周正清不好好做一番思量,只想着外面如何天大地大,说不得会终其一生也没有机会离开镇上。 书生不觉得自己应该有什么不忍心,虽然周正清无论怎么选择都不会得到自己想要的,但顺风顺水的过一辈子,也做不得自己的弟子。在他这里周正清从来都有选择的权利呀! 看着两个少年离去的背影,韩姓书生不由得想起自己那位老师,自己与老师从来都是两样人,那个酒馆少年与自己又何尝不是呢?注目良久,这位周正清不太想见的韩先生转身,只是喃喃自语:“小鱼小虾的,什么饵料都敢咬钩,还是渔网好用些”。 慢悠悠走过两条街巷,赵久忽然拉着周正清停步,毫不在意开口:“藏住了头,露出了尾,倒是名副其实。被你们主子派出来送死也不给带点能用东西,破烂也好意思拿出来显摆”。赵久面前的地面上出现了扭曲,周正清还来不及思考赵久所为,只是盯着地面,身子紧绷,连忙回头看向身后。 赵久一只手正抓着一个头戴面具,上半身黑色窄袖衣服,外穿软甲的人,一把看不出材质的弩掉在地上,这人姿势奇怪,上半身好似凭空出现,倒着被赵久扯住脖子,并且身体就像没有骨头一样,双手自然下垂在已是倒立姿势的脑袋两侧。嘴里不住地吐着血沫。赵久再一用力,这人上半身直接与虚空分离,原本身体与虚空连接处的异样消失不见,还不待他发出人生最后一声哀嚎,赵久将这个血肉模糊的上半身直接砸向刚刚出现异样的地面。 赵久下一刻出现在周正清身前半尺的地方,任由一把粹毒的仙家匕首直接刺在身上,右手握着那只刚刚全身上下彻底分家的人之前射向周正清身后的弩箭的箭尾,箭身夹在食指与中指之间,直接向前一送,刺进面前这个同样面具黑衣人的咽喉,再张开五指,掌心向后再向前推出,那只弩箭再度飞出,从被刺穿咽喉的人向后飞出五步距离,从另一人口中射进,由头骨天灵盖中飞出,斜向上飞去,速度丝毫不减,只是忽然停顿,大半截箭身消失,只露出一小截箭尾,周围虚空泛起急促涟漪,竟是从空中掉落一具尸体,箭身斜插在这具尸体的眼眶中,只剩一截箭尾就在眼眶外,箭头从脑后探出,一块后脑的骨头早就消失不见,崩飞散落在地面,三具尸体死状极其可怖,狰狞非常。 周正清并未闭眼,只是呆呆的看着眼前的情形,赵久站在原地不动,看向周正清,缓步走到周正清身后,等人,就那么静静地站着。良久,终于一个人影在前方地面出现,四个人维持的秘宝如今靠他一人,当然会力竭,本来用来藏匿行踪遮掩痕迹的秘宝,是怕大明在此地的神明发觉,几人尽力运转秘宝,以求杀人后可以多一些机会逃跑活命,可现在突然成了胜负手,他觉查出赵久虽然轻松杀人,但已是强弩之末,论境界,他强过赵久不少,可那一手出神入化的杀人术,简直匪夷所思,赵久对自身的能力掌控拿捏分毫不差,就如同那跌境之人一般。 自己身为死士,那必然要做最后一搏了,困兽犹斗,最是凶猛。赵久右手手掌翻动,地面再添一具尸体,这个最后想要奋力一搏的人,也送命在这里。然后赵久继续静静地站在那,左手扶住周正清肩膀,然后目视前方。那几个面具黑衣人,一个想声东击西被识破,一个出其不意却没能攻其不备,另一个也没能成功用同伴为饵,反倒是丧失了鱼饵,躲躲藏藏的两个也尽皆殒命。 赵久心湖传来了动静,然后轻抬右手,街道上、天空中,所有地方一瞬间泛起道道虹光,好似融化一般,渐渐消失,除了多出一丝真实感,消失的部分与此地并没有什么差别,除了那几具可怖的尸体。挥手从地上抓来翠绿玉盘,刚刚的结界正是玉盘威势,以金人双足为底座,金人双手各捧玉盘一端,通体金镶玉,是一件不错的仙家金人捧露盘仿品,真品早在一场大战中毁去,后世仿品让人眼花缭乱,少有得真意者,真正的锻造之法早已失传。 周正清看着一手搭在自己肩膀的赵久,劫后余生哭笑不得,身体有些颤抖的望着赵久的苦笑:“狗日的,冲我来的”。赵久也不介意,耸耸肩膀。 落日余晖,红色的云自远及近,稍稍暗淡起来,两人身边景色极速变换,一阵马蹄声渐进。赵久待着一副慵懒姿态,有些惊讶的周正清耳中马蹄声逐渐清晰,转瞬间到了眼前,为首是一年青的清秀尉官,三十骑皆穿暗红袍披挂黑甲,头覆铁甲面具,手持红缨铁枪,背负劲弓羽箭,统一制式明刀。胯下战马齐齐停蹄长嘶气势汹汹。小巷早已经不见了,两人竟是身在一处茂盛山林,好嘛,竟是又一层仙家禁制,是有人直接将两人拉入了小镇以外。 “镇北军校尉于让参见殿下”三十骑翻身下马右手握拳于左肩,低头向周正清行礼:“如何信你”周正清问出了自己的问题,事出突然,即便早有准备,也有些措不及防,余下的时间都用来捋一捋这短短一天的经历了,自己从赵久动手起,就不能出现任何差错了。 自称于让的校尉,从怀中拿出卷着明黄色布匹的玉轴,缓缓打开,玉轴篆刻龙纹,龙头雕于卷轴顶端,口衔明珠,两轴共是二龙戏二珠,布匹以黄色为主,上印云纹,中下有山川草木,大河横亘其间,连绵不绝,气象十足,凡夫俗子无法看出,但若换成个仙家道人,若有一张此等正统王朝圣旨,就算是普通朝廷圣旨,走动人情,再往来讨要个大明朝廷身份,只要不出大明版图,去向哪座仙家山门也要被客客气气的招待,若被大明朝廷封官拜爵,文字录于圣旨,官印加盖,那就是大明气运加身,修行一事,如有神助了。 更何况这般大明皇家一脉传召封赏的锦绣山河圣旨,哪怕大明问鼎天下气势底蕴皆足,也是刻印无多,这般圣旨如此珍贵还在于其本身材质价值,来源隐秘,若有邪祟恶灵欺身,便是那飞蛾扑火一般,即使阴冷寒夜也叫你顿觉如日中天。 “大明皇帝制曰,宣胤王周正清,于硕兴十六年四月前归都入朝听旨”。周正清听着于让宣读旨意,自己身边这位从小一起长大的小久哥深藏不露,还有眼前这个自称于让的校尉,自己必然可以相信,但也不由得多考虑一番,至于这个胤王是怎么来的,周正清自己心中再清楚不过了,那场壬戌之乱形成的局面而已,面容清秀的行伍校尉交过那张价值不菲的圣旨。 “陛下让我转交您,种种事情,您皆可过问”。于让再度看向赵久:“谢过仙师出手,陛下说,大明愿奉您为座上宾,”于让看得出,赵久出手,单纯的因为周正清是周正清而已,绝非是因为大明胤王殿下,所以还是对这个比周正清稍大的年轻仙师印象颇好,即便那位吩咐,静观赵久出手,自己也调查过这位突然摇身一变成为仙师的赵久,但还是不明白这个从未走出小镇的年轻人,哪里来的仙家手段。只能照那位吩咐,原话转达。大明客卿身份很珍贵,自然稀少,但确实保命的不二选择,未来若是大明天下一统,那身份的价值只会更重,周正清没有答话。 四周又有整齐的马蹄声传来,三十骑,头盔下覆面具,长刀归鞘,马匹带着鲜血,军容丝毫不乱。于让带着原本的三十骑翻身上马,六十一骑,趁着夜色离去。禁制自解,两人依然身处那条街头小巷。至于早上那些个悬刀佩剑的小镇来客,早就被这六十一位骁勇军士尽数杀绝,总有些人不把大明各处耳目当回事儿呀。 赵久从出手到现在,一直都没开口,这时候也不等周正清说话,赵久卷起袖管,一只手拍拍周正清的肩膀,随即两只手抱着脑袋,懒洋洋的往铺子溜达:“兄弟,该回家吃饭喽。” 周正清闻言悬着的心也终于放下。就像那日一样,只剩自己孤身一人的时候,那个身影站在自己眼前,拍着自己的肩膀:“兄弟,该回家吃饭了” 三国鼎立 第四章 年 硕兴十五年,立冬夜里,突然迎来了冬日初雪,小镇酒馆。“送你了”赵久从怀里摸出一本书扔给周正清,与其说是书,连个书名都没有,破破烂烂的纸张东拼西凑而成。周正清只得接过,自己和这位刚刚义结金兰的好兄弟,转眼就要各奔东西:“连个结拜的仪式都没有的吗?” 赵久头也不回,迈步出门。周正清看着今年第一场风雪中,那个现在糕点铺子门前的小久哥拿起腰间的酒壶,猛灌了一大口,那是周正清结拜送的礼物,剧烈的咳嗽声传来,酒壶挂回腰间,像是唱戏一样,带着几句骂骂咧咧:“他娘的,又是干打雷不下雨呀。”赵久抱怨两声,两手拢袖,抬步远行。 周正清关了酒馆,回到里屋,升起炉火,再点了蜡烛,读书总不是坏事。 糕点铺子里,老太太和锦忆点着油灯,清点着今天张府送来铺子的糕点钱和打赏,一颗颗铜钱从桌上到老太太那个有些年头的掉漆的暗红色木头箱子里。这是当年老太太嫁到赵家,装嫁妆首饰的箱子,如今首饰换成了这个铺子,箱子装了铜钱和碎银子:“锦忆呀,你别看小久儿现在猴精猴精的,小时候这小子连屁股都不会擦,那会儿我就每天跟在他屁股后面,货真价实的给他擦屁股。 他还天天顶着两条鼻涕虫,他就喜欢躺在我腿上,抱着我胳膊,蹭我满身的鼻涕。”老太太脸上不断的涌着笑意:“那时候谁家摆桌酒席,我就带着他去,小时候小久儿可懒着呢,爱吃虾,自己却不动手,就等我给他喂到嘴边。 以前怎么没看出这小子是读书的料呢,一转眼就被官老爷看中带去读书了,这还没走多远,就想的紧喽,白日里不走,偏偏要在这风雪夜出门赶路,也不知道好不好走!”老太太眼珠子有些红了,一手数着铜钱,另一手抹起了眼泪,脸上的皱纹也没精打采。锦忆拿过老太太手里的铜钱,清点后放进旧箱子里,合上盖子,放在桌上:“我的老太太呦,伤心个啥嘞,你的大孙子出门读书,光宗耀祖,学个几年考上了功名还得带你享福呢。 而且,过些日子,小正清也要走呢,他俩到时候会有个照应的。韩先生可是个顶好的读书人,他都说了会帮忙照顾,您就放心吧。”扶着老太太回屋休息,在门外的雪中站立良久,听着里面再没什么动静了,转身回房。这会儿关上房门,锦忆点起蜡烛,研磨持笔。心思飘忽不定,都说大明国君胆气十足,到头来也做了个任人摆布的棋子。赵久这小王八蛋,主动出手,光明正大的入局,真当自己潇洒了? 更夫打更,声声慢,大雪霏霏,茫茫白。 天空放明,周正清如往日,五更天起床,升起炉火,一碗清粥小菜,桌上翻书。不是什么圣人言语或者经典著作,而是那大明谍报,于让转交的玉牌是大明日游神甲字二号牌,目前没有什么主要职能,只有一个任务,看。每日周正清都会收到很多日游神演析司整理过后的大明内外谍报,并且沿着谍报脉络,一件件相关的人、事、物详细谍报一应俱全。 自从接过自己小久哥手里的那本破破烂烂的书,每到夜晚,周正清只觉得自己是白天忙,夜晚也忙,只要在夜晚闭上眼睛,就好似神游物外,翩翩起舞。 想想小时候,自己和那姐弟俩,同在韩先生左右学习,小久哥每每左袖中藏着铜镜,右手缩在袖里,拿一把梳子,趁先生转身背对自己,便抬左手照照镜子,右手梳一把头发,不然就捏一捏脸,揉一揉眼睛,再嘀咕一句:“比那姑娘还好看哩”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年根,周正清与锦忆两人早早置办了年货。只是今年守岁,注定是少了一个少年,自从娘亲走后,周正清每年除夕就提前把家里打扫干净,然后去那糕点铺子守岁,吃顿肉馅饺子,桌上摆一只小嘴锡壶盛满了果酒,四只七钱杯放在装着热水大碗里,一人一杯,图个长长久久嘛。不着调的少年会吵闹着再来一杯,说是还没尝出滋味儿,那个姑娘喝了会微微脸红,周正清也跟着脸红,不知是喝醉了酒,还是看醉了姑娘。然后那个永远不会发脾气,温婉的如同未曾出嫁的女子一般的老太太坐在首位,三个少年磕头拜年,红包一人一份。 周正清如往年一样,简单的洒扫庭除,瓜子干果装盘摆置桌上,再去糕点铺子,帮忙贴上春联,周正清自家铺子是不贴的,两年多前,对少年来说,世上顶尖温柔的母亲病逝,承袭老礼,三年内是不可以贴春联的。卯时中到午时中之间揭下旧春联,换上新春联,祈求神明看到赐福。这两年来,这个孤苦少年,从腊月三十到正月十五,每日都会在那糕点铺子里过那热热闹闹的年,而糕点铺子的老太太和姐弟俩也从不拿他当做外人,使得在刚失去一个家的周正清在这个糕点铺子寻到了又一个家。 那个刚刚与弟弟分开的姑娘依旧像原来一样,风风火火,早早登门。“他留给你的本事,想学吗?” 姑娘身后少了一个浪荡少年,毕竟欺负了十年的弟弟一下子出了远门,做姐姐的多少还是有些惆怅。 周正清有些诧异,自己翻看过那本小久哥的临别赠礼,图画文字一应俱全,看似残破,实际是滴水不漏的。每日自己入梦,皆是功法自行流转经脉。自从自己观看大明谍报,初始还有些精神不济,颇为不易,然而此时再去琢磨,已经运转如意。 “难道你认为那个小王八蛋就单单留给你一个天庭饱满?你这一路,即便有人护持,板上钉钉的会有人半路截杀,有几批人要来索命都还未知,一旦疏忽,漏算个万一,当真就任人宰割了?” 周正清观察大明谍报一月有余。大明朝廷自那位国师出现,便着手制定新政律法,整合仙家宗门与各路割据一方的诸侯,首次在天下实行仙凡一体的律法,昔日高高在上,遥遥掌控天下局势的仙家宗门被反客为主,天下仅剩的七国,被大明一举灭了两国,其余四国的仙家宗门与世俗王朝俱是人人自危。 仙家宗门自成型之日便是高高在上,如今大明庙堂龙座上的皇帝,挥手发兵,便叫仙家宗门俯首称臣,皇权的刀压在了多少仙家头颅之上,奋起抵抗者不在少数,无一例外,头颅皆被砍下,或悬在自家山门,或被灭满门筑成京观。大明如今当真是四面皆敌,想要砍下大明皇帝头颅的人,无论大明内外皆是数不胜数。 周正清是大明胤王一事,消息灵通者,在那个仓促出手的少年远走他乡后,具体情况无法知晓,但是他周正清的胤王身份的消息,是没办法完全封锁的。大明皇帝找回自己亲弟弟胤王,无非是作为储君培养,将来继承大统,继续把这些仙家宗门拉下高耸的云端俯首称臣。 大明皇帝不过二十五,幼年登基,国师辅佐震慑朝纲,十七岁发动国战,两线作战,竟然齐灭两国。可惜壬戌之变留下的旧疾,早就把他的身体拖垮,即便无数天材地宝蕴养身体,也是回天乏术,寿命所剩无几,膝下亦无儿女,一旦这位英才遭遇天妒,被大明弹压多年剩余四国必然猛烈反扑。更有庞然大物相互落子。那场壬戌之乱,就是说白了,还不是某些存在出手干涉。 所以周正清很明白自己的处境,若自己真的是在小镇土生土长,然后娶妻生子,或者考出个功名,过那等闲人家只为铜板发愁的小日子,生生死死也是简简单单。但自己从来不属于这里,即便是再喜欢,也总会有从记忆深处爬出的一个怪物抓住自己,周正清从小便知道,自己不能死,更不敢死。 周正清还未开口就被锦忆打断:“他给你留的,是你本该走的路,但是他不希望你去走,所以他从未告诉你这些,可是你的选择似乎不多,只不过,我可以再多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来到酒馆的锦忆姑娘少见的认真,只是盯着周正清的眼睛。 “锦忆姐,别来这套,能选好的,绝对不要差的,你可别藏着掖着的”。周正清一脸谄媚,生怕自己的锦忆姐姐贪墨了自己的好处。进屋多时的锦忆没有来的有些气恼,自己身边净是这种脾气出奇好的王八蛋,明知被算计了也无动于衷。翻了个白眼:“明晚开始,准备木桶热水,好日子到头了,非选这么条路!” 三十的夜晚从来都不会宁静,噼噼啪啪的爆竹声,响彻了这个名叫逸安镇的地方,几个大户人家更是放着带有各色喜庆图案的烟花。糕点铺子里,如往年一样,周正清、锦忆姑娘和温婉的老妇人一同饮下果酒,姑娘的脸还是微红,周正清晕乎乎的盯着椅子上的姑娘和桌子上的菜。给老太太磕头拜年,然后领红包,一切如常。只是少了个果酒喝着同样豪迈,还叫嚣着再来一杯的少年。 红包留着一份,老太太特意吩咐:“不能等这小兔崽子回来说我偏心,且给他留着,果酒也留上一坛,他这读书,怎么也得两三年才能回家,到时候就是大人了,让他多喝几口果酒,省的每年再跟我吵着要酒。”周正清话到嘴边却没说出口,却是怕气着老太太,“我这小久哥出门之前,可是没少装我那酒馆里的高粱酒,恁大点儿的酒壶,到了他的手上用些神通,好嘛,足足装了满满三坛子酒。”要是老太太知道了,非得让锦忆姐姐把自己那位小久哥的耳朵揪下来包成饺子。 守岁是老礼了,历史悠久,大户人家一般从掌灯时分入席,吃到深夜。平常百姓也是家家点灯,大红灯笼高悬。儿童强不睡,相守夜欢哗的热闹景象,在这一夜显现的淋漓尽致。 此时远在无数里外的赵久从一座悬崖的大石头上缓缓起身,遥遥看向东边,随即跪地磕头,嘴里喃喃着:“老太太,那杯果酒喝不着了,红包可得给我留一份呀。”然后少年一边起身坐回那块大石头上,一边有些感慨:“守岁家家应未卧,相思那得梦魂来。”摘下腰间酒壶,满饮一大口。 寒冬腊月,一少年就这么平躺在悬崖石头间,一只手上挂着酒壶的带子,合上双眼,任雪花遮掩覆盖,任凌冽寒风肆虐。不管不顾,不知是醉了还是睡了。酒壶的壶嘴斜斜向下,壶盖未曾合上,就如同酒壶一样,悬在酒壶带子上,任凭狂风吹拂。这么个日子,酒壶没了酒,还不如睡着了,梦里饮酒,也好少些忧愁。 除夕已过,大年初一,周正清早早起床,收拾妥帖,再挨家挨户的拜年问好,在糕点铺子吃过午饭晚饭。对于其他人来说,入夜便是一天结束,只是周正清的夜晚,才刚刚开始。 酒馆里,“老太太睡了,我是悄悄出来的,抓紧时间。”锦忆随手打开手里的牛皮纸袋,将各种药石粉末,一股脑倒入木桶:“脱衣服,自己进去”。周正清有些尴尬,瞅了一眼锦忆,再向房门外努努嘴,意思是你还不出去呀! 可他的锦忆姐姐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半点也没有出去的意思:“你真当自己是泡个澡,就成了天上地下少有的大高手?皮痒了不是?早早有个心理准备,今夜打下基础,让你身体圆满无漏,不留罩门,你连头都得埋进水里,药石效果猛烈,顺着水流直接灌入肺腑,你能吊着一口气就不错了。我得时时看护,调动灵气帮你刺激周身。哪那么多废话”。 周正清转过身,一脸尴尬的脱下衣服,锦忆蹭的站起身,在周正清四周转了一圈,面无表情,严肃起来,伸手拍了拍周正清的肩膀,眼睛一下子眯成了一条缝,挑动着眉梢:“小正清,身材不错呀”。周正清满脸黑线,一溜烟钻进木桶,连脑袋一同埋下水面。 锦忆从怀中拿出婴儿掌心大小的玉佩,接引天地灵气,右手掐诀,玉佩缓缓飞到周正清木桶上方,左手在左耳下方一抹,随即,一道雕工精致的金色圆环显形,自锦忆耳下飞出,瞬息由小变大,囊括整个房间,与世隔绝。玉佩这才开始放出各色光华,锦忆半空盘坐,双手掐诀岿然不动,收敛各色光华,化作条条粗细不一,长短不一的丝线,从周正清浑身毛孔穴窍直接进入。 七窍丝线,最是奇特,本为一股,悬崖周正清头顶,锦忆闭眼,心力牵引,将一股伺机由百会穴俯冲,直入头颅如牛毛钢针的丝线生生拘押,剥茧抽丝般分为截然不同的七股更细丝线,使得原本悬于周正清头上的那股牛毛钢针,在那距离头顶三寸处缓缓旋转分离不得寸进,化为七股乖巧的进入七窍之中。锦忆闭眼却开口,房间没有一丝声响,声音随心力流转直入周正清脑海当中,不要闭气,摇仙佩会护你周全,张嘴呼吸,让药力直入肺腑,我会隔绝你的部分痛感。”锦忆收拢心力。默默念叨了一句:“从现在起,咱俩的命都在你手里了”。随后这个风风火火的姑娘扫清杂念,口诵静心咒,再度以心力,传入周正清脑海:“智慧明净心神安宁,三魂永久魄无丧倾…………” 周正清在各色丝线进入周身穴窍的那一刻,听见了锦忆的声音,直接开口,任由水流携带药力奔腾进入脏腑,痛感皆无。木桶里灵气有序的律动,却是那个带着玉女摇仙佩,玉耳坠金环的姑娘以心力强行镇压灵气躁动,并且带动灵气统一律动,似仙女抚琴,若有人能看见此时的灵气律动,怕是会惊异这时的‘天籁之音’,竟然是看见的。不只是桶内的灵气律动,整间屋子内,同样被控制的分毫不差,桶内消耗与桶外补充相得益彰。并且此时周正清全身各处细丝灵气注入分量、顺序、滋养时间长短、灵气种类、以及灵气流转路线是各不相同,但却分毫无错,秩序井然。 一炷香后,锦忆头上开始出现细密的汗珠, 周正清开始感觉到了细微的疼痛,不由得跟随锦忆,默念静心咒。疼痛感稍微减弱,却又逐渐清晰。 半个时辰后,剧烈疼痛感已经让周正清无法再流畅默念静心咒,身体不能动,哪怕痛不欲生,也只能真的默默忍受。他可以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的浑身都在裂开似的疼痛,包括自己的头颅在内,好似活生生被人剥皮抽筋、挖骨取髓。周正清强行默念静心咒,不求缓解疼痛,只剩下这个让周正清感觉到自己还活着的方式,悦耳声音随心力流转,响彻周正清的脑海。那个端坐半空,以心力为周正清开门寻路的姑娘,已经到了‘力不从心’的时候,汉若雨下,心力消耗极多。 若不是赵久早早就施展某些手段,此时的锦忆姑娘也不会这么劳心劳力。 锦忆不情愿的勉强分出一丝心力送到右耳下方,其后右耳下方浮现了一个与之前样式相同金环,金环出现便消失,然后锦忆头顶出现一个金色小人,与赵久有七分相似,却是俊美非常,带着难言的气质。这个不显山不漏水的金翼姑娘手段频出,玉女摇仙佩、玉耳坠金环,来头都是不小。小金人打量了一下周围环境,招来小股灵气,在那个盘坐半空的姑娘额头一抹,带走汗珠,然后自身化作一滴无色雨水,滴落在姑娘鼻尖,瞬间消失无踪。锦忆心田内生有一颗瘦小树苗,叶子有些枯黄,只是天气多变,忽然天降甘霖,心力得以补充,树苗扎根在更深处,缓缓生长。 此时,药力已经吸收了大半,最凶险的时刻开始了,周正清开始低吼,浑身开始不受控制痉挛。锦忆更加谨小慎微,提前预判每一处肌肉肺腑微小移动后的方位,然后让那丝线与整个身体保持一种相对静止。周正清意识已经模糊,只剩下野兽一样的本能,静心咒只能帮他用最后的意志控制自己的身体不做出更大的动作。周正清颤抖着,他一遍遍告诉自己,我得活着,那个全力帮助自己的姑娘已经把性命寄托在他周正清身上了,还有那场壬戌之乱带给自己的仇恨,更有那位韩先生寄托在自己身上希望,和赵久那个想‘踢他出局’的兄弟,无论是为了自己,老师,兄弟,还是姑娘,自己都要活着。灵气一点点冲刷着周正清的身体,平时转瞬即逝的时间,这时候缺显得这么漫长。 终于,药力消耗一空,周正清身体逐渐由疼痛转变为酥酥麻麻的感觉,身体不再痉挛,低吼声也开始消失。锦忆开始按部就班扯断丝线,即便心力消耗巨大,这时候也还是万分小心,撤走摇仙佩,锦忆随手召回,坐在椅子上,也不用茶杯,拿着茶壶把就往嘴里灌水。喝了个心满意足,才又站起身,右手袖子拭去额头汗珠,然后歪着脖子,瞅了一眼这个废了老大劲才从桶里爬出,裹了件衣服,躺在地上就睡的少年,锦忆转身开门,迈步关门,竟是趁着夜色直接回了糕点铺子。 周正清睁开左眼小心的看了眼房间,发现没人,颤颤巍巍的扶着木桶站起来,仿佛是那土埋到了脖子一般,一瘸一拐的向着那张遥不可及的床迈开碎步:“唉,早知道就把木桶放在床边了,锦忆姐,都不知道扶我一下,张在地上那下儿,摔得是真疼呀。 三国鼎立 第五章 新气象 周正清连木桶也未曾收拾,一股脑留到第二天早上。 照常起床,倒掉木桶里的药水,洗涮药渣,神清气爽,昨夜的痛苦并没有持续,一夜的休息,已经让周正清恢复如常。 酒馆正常开门迎客,虽然还是处于过年的气氛中,即便没有客人上门,但是酒馆也要开门迎客。周正清将酒馆里外归置整齐,再扫净门前雪花。抬头看着斜对面糕点铺子门前,没精打采的姑娘出门扫雪。 周正清亲热的叫了声“锦忆姐姐”就拎着自家扫帚,过去帮忙。耸拉着脑袋的姑娘无力的抬头翻了个白眼,手中动作不停:“还算你有良心,今晚继续,在你离开之前,最好是能有些效果。”周正清一下子有些欲哭无泪。 锦忆瞥了一眼周正清,似乎是在等他答话,看见周正清一脸呆滞的神情,再赏了一记白眼:“不会像昨晚一样了,之后的七天就是药浴,昨晚是调整你的身体,以适应接下来的修炼”。 周正清还没来得及说话,老太太就开门走出来:“昨晚怎么了?你俩赶紧收拾完了进屋再唠,还能嗑嗑瓜子,可别冻着。” 那个没精神的锦忆姑娘打了个激灵,摸了摸自己的脑袋连忙解释:“小正清说昨晚冷了点,炉火应该多烧些”。老太太语重心长的嘱咐了一句“不要嫌费时费力,多烧一些,冻坏了要更费事的”转身进屋,装上一盘糖果,懂事的孩子,就该吃点好的。 锦忆慵懒的撂下一句:“这种粗活,不适你的锦忆姐姐。”转身进屋吃糖去了,周正清只得一个人折腾。 少顷,一个汉子隔着挺远喊住刚准备回屋吃块糖的周正清:“嘿,我说你小子,可以呀,锦忆还没过门呢,你就提前给人娘家忙活上了!莫不是想当个上门女婿喽!” 周正清一脸黑线,这要是让锦忆听到,还不知道自己要遭多少罪呢。得,还真是记仇。 一回头,迎着许家汉子和他身后一个拿着糖葫芦的孩子,弓着腰:“许叔,大过年的,走走走,去我那儿打上壶酒,不收钱哈”。 汉子走到近前,拍拍周正清的肩膀,力气十足,嘿嘿一笑:“小子,许叔我大过年的还戒酒呢,不容易,你别往沟里拐我,我来看看老太太”。然后憋着笑,悄悄询问:“要不我顺带着给你提个亲?” 周正清打定主意,以后绝对不能坑许叔了,真容易把自己搭进去,伸手开门,看见门口凳子上的锦忆在嗑瓜子儿,周正清有点芒刺在背的感觉,还是开口:“许叔,这事儿以后再说,进屋,外边冷。” 再多唠一会儿,估摸着自己的孩子都活蹦乱跳了。许家汉子领着自家的小娃娃进屋。 许家汉子大名许文,小时候也读过几天书,但不是那块材料,过了那御读的年纪,便辍学成了庄稼汉子。 御读是大明变法后,那位国师一手拍板,在蒙学上做的改变,在大明领土内,凡六岁到十二岁的男孩必须在各乡镇的就近入学,女子可凭自愿,全由大明王朝出钱。 各种相关的大明律法更是相应推出,手段强硬,甚至规定,非大明官府设立的私学,不得招收包括十二岁和十二岁以下的任何蒙童,同时十村一乡,设乡学,十乡一镇,设镇学,十镇一县,设县学,十县一郡设郡学,每州设州学,国都设国学。 州学便可以凭本事向朝廷递交申请试做些不大的官职,国学更是朝廷简拔人才的首选之地。 搓搓手,汉子给老太太问了句好:“小久儿去京都读书,走了一个月了吧。” 老太太坐在椅子上看了看窗:“这个混小子呦,估摸着应该快到了,都不回封信,也不知道被谁家的漂亮女子迷了眼睛喽!”略微眯着眼,脸上带着笑意,自家孙子出息,脸上有光呀! 汉子正色:“这小子是有点不着调,但是脑瓜儿可灵光着呢,又身强体壮,没准会入了咱们大明新设的那座军武院呢!听说自军武院出来的都能混个将军当当,到时候咱小久儿回来,没准就是威风凛凛的骑马坐轿喽”。 说着,汉子还一脸期待。周正清正倚着门口搭茬:“我说许叔,能当将军算啥,小久儿哥回来还不得领个漂亮的女将军呀?” 汉子挠挠头:“不过我还听说朝廷说要招兵呢,也不知道真的假的”。周正清听到这儿,不答话了,剥开一块糖,放进嘴里。 汉子也没等人答话,自言自语道:“老人儿都说原来咱大明地界儿上出去的人,见了谁都要低上个一头、两头,现在这世道是真好了,外面来的那些商队,见了咱大明人谁还敢强买强卖。男人呀,就是该拓土开疆。” 屋里几个人还没答话,外面传来一个妇人的声音:“你还想去当兵,你那副熊样,去了也就是个喂马的,也就我瞎了眼,早年间看上你这没出息的。” 正是那许家妇人进了屋。许家妇人,早年父母双亡,跟老太太这认了个干娘,一年后嫁进许家,这不初一在许家老爷子那热闹了一天,初二就来糕点铺子,也得蹭老太太一顿饭,图个热热闹闹嘛。 晚间,仍旧是那个木桶,盛装温水,女子撒药:“过了今晚,你就可以主动运转功法,进入灵感境,吸收天地灵气入体,纳入自身。此后境界每次突破都会比前一次更加痛苦,而且伴随着戾气,破出灵感境后,这些灵气会有一部分自然强化身体,另一部分化作你的法力,你的身体便如同自成一体,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圆满无漏。这是条捷径,然而捷径总会有代价,若是无法化解戾气,你便智慧沉沦,变成一个只知道杀人发泄的魔物,破境的时间你自己提前估量计算,破镜无法压制,每次破镜后都需要一段时间来逐渐强化身体。你的身体就相当于一道封印。而且不要尝试连续破境,化解戾气的唯一办法就是发泄。简单来说就是打人与被打。” 周正清牢牢记住,然后准备药浴。猝不及防下,屁股挨了姑娘一脚。姑娘掐诀,运转左耳金环,牢牢罩住整间屋子,然后转身开门出门,砰的一下,关上了房门。锦忆姑娘眉毛一挑,又不是昨夜那般,费力的将周正清身体各处关隘打通。怎么,我一个大姑娘盯着你泡澡吗?坐在门外台阶上,在袖子里拿出一块糖果放进口中,抬头静静地看看月亮。 风风火火的姑娘亦有安静的一面呀! 距离小镇不知多远的地方,一个青衫少年,赤手空拳,坐在一直吊睛白额的老虎身上,老虎奔跑如风。少年猛的给了老虎一拳,打了个结实。 “停下停下,四条腿跑了这么久还没到地方,想让我拿你泡酒了?”边说着,还一边摘下酒壶,喝了一口。然后趴在老虎身上,竟然睡着了。 那个威风凛凛的老虎一脸的欲哭无泪,全然不敢随意动弹,就那么保持着站立姿势。堂堂一身听韵境修为的妖物,刚刚参加了那牙尾江七太子的生辰宴会,喝的酩酊大醉,就被这个不知道来历的少年以秘法拘押,化作原型,成了代步坐骑,真是倒霉催的,出门没看黄历,踩了一脚的狗屎。 这要是穿到自己那座山头,给那几个大小妖王看见,自己想真就是没法混了。不过比丢脸更可怕的是保住自己一条虎命,惊醒了背上的那位大爷,自己说不得就被扒皮吃肉,拆骨泡酒了。暗自打起精神,可别有什么不长眼的来触霉头。 周正清脱了衣服,泡起药浴,没有昨日那般刻骨的疼痛,轻微的刺痛从身体传来,与昨晚相比,已经可以忽略不计。灵气入体,再也不是昨日灵气遇山开山、逢水搭桥的横冲直撞,身体各处毛孔穴窍打开,一缕缕灵气进入身体,逐渐经由气机牵引运转,汇成一股,然后开始在身体内到处挤压,像是绷着一根弦,绷的将断未断之际撤力再施力,然后各处毛孔穴窍不在吸收灵气,而是排除种种挤压而出的污秽,污秽比皮肤颜色深些。 功法往复循环,一个时辰,木桶内药力散尽,污秽不多,修炼一事,本就是循序渐进。周正清醒来,已经可以不用药浴,功法自行运转,穿衣出门。 门口坐在台阶上的姑娘站起身来说教:“饭要一口一口吃,慢慢来,仙家术法不急着学,先学会掌握自己的身体。” 说着,双手的手腕处显化一对银白手镯,摘下手镯,挂在左手食指上递给周正清,努努嘴:“自己戴上。” 周正清不明所以,还是乖乖戴上,开玩笑,要是不戴,天知道这个锦忆姐姐怎么拾掇自己,也不知道早上,许叔的话,被没被锦忆姐姐听见。 月光洒落在庭院,少许积雪更显明亮,锦忆看见周正清带上银色手镯,点点头,满意的一笑,打了个响指:“明天见。”转眼便消失不见。 只剩下周正清一屁股坐在地上。好嘛,这手镯分明就是用来欺负人了,身上好似时时刻刻被重物压制,虽然不影响自然吸收灵气,甚至稍微可以控制加快吸收,但是自己完全使用不了灵气,只剩下一副身体,还要时时抵抗来自四面八方的挤压感。 周正清缓缓起身回屋,小心翼翼的坐在椅子上,奇怪的是椅子并没有像想象中一样被压碎,完好无损,其实周正清进屋时便感觉,周围好像完全不受压制,手镯封锁全身,所有的力止步于自身,没有一点泄露到自身之外。 通过这段时间对各类谍报与消息,也难以看出手镯价值,更何况周正清对仙家法宝只是听说,见过的也就那次赵久出手时捡起的金人捧露盘,和严锦忆所用的一个耳环和那个名叫摇仙佩的玉佩,至于锦忆的另一个耳环,他那时根本就没办法看到。 一对手镯,每只刻有一个字,分别是那‘契’、‘阔’二字。当周正清看清那两个字,顿时呆住了。那可是‘契阔’呀! 还没等他缓过神来,一种被天敌盯上的强烈感觉袭来,令人毛骨悚然,急促的窒息感瞬间遍布全身,然后突然消失。 周正清赶紧站起身,走到房门前开门。因为有敲门声响起,还伴随着一个姑娘干净清澈的声音:“慢慢习惯。” 门开了,门前缺空空如也。只有冬日微冷的寒风。周正清上床睡觉。 四更天便早早起床,又起身守着炉子,添柴,无法入眠,不是他周正清不想睡呀,实在是那位姑娘,不知是否也同样一夜没睡,还是半夜梦中给了周正清来了一个大大的恶意,使得周正清梦中突然就动弹不得,好似鬼压床一般心惊胆战,唯一不同的是,他还能睁开眼睛。 炉子旁边披着外衣的周正清,没有运转功法,虽然身体内已然成了通路。不存在出岔子的可能,但是,集中精力,然后再被吓得魂不附体,那种感觉实在是不想有下回了。 周正清耸拉着苦瓜脸,讲道理是不可能了,严锦忆三个字,早就占尽了天下道理,更别说姑娘二字已是立于先天不败。 夜深人静,一身黑衣,面具遮掩面容,身材矮小,通过面具缝隙露出黑色眼珠,没有任何光泽,推门进了周正清的屋内。 周正清甚至无法感觉他的出现,来人手持一空心木筒,精致异常,似有机关。人来的很是时候,看着炉火边的少年,正打了个冷战,哆嗦一下,然后垂头丧气。 这个专门每日前来送达谍报消息的大明日游神,突然忍不住笑出声来。 然后身后忽然出现四人持刀而立,同样面具遮脸,眼珠无光,死死的盯着前面身材矮小的日游神,刀悬在左侧腰间,右手按刀柄。周正清一回头,不禁扶额。挥手示意又开口:“没事儿。具体的你们回去再说,其他人先退下我要和他说几句话,不许偷听。” 后面四个人毫不迟疑的退到黑暗中,不知身在何处。那个留下来的矮小日游神,感觉气氛有点诡异。“回去后,不许乱说。”周正清恶狠狠的盯着。错愕中忍笑抱拳行礼:“是,殿下。” 周正清欲哭无泪,这要是被人知道,堂堂胤王,哪怕不是胤王,要是被误会点什么,就是自己长了十张嘴也说不清。 日游神在逸安镇负责小镇周边各处,保证不放进可疑者,镇里,一切禁止窥视,哪怕附近山水土地各路神明也一律禁足,就是怕修炼消息外传。 思付良久,还是忍不住开口:“上报几人知晓?”那个日游神立时回答:“消息会由大明密秘渠道传回京都。除国师与陛下,无人可以知晓。”周正清松了口气,还好,到时解释就是了。随即嘱咐:“可以,再见!” 周正清一脸黑线。日游神留下机关木筒,然后面带着疑惑,拿走昨日送来的机关木筒,径直退走。 打开机关木筒,看看炉子,然后背对着炉子开始以密语阅读谍报。 这份谍报,分量很重,根据军中司掌谍报的夜游神缇骑得到消息。今年开春后,濮、蜀、黎、苍梧四国将陈兵黑龙关,此时攻守器械和一些粮草已在运送,一旦过了春耕时节,恐怕立刻就会动手。 大明触动了不知多少仙家宗门与其他王朝的利益,导致四国联合伐明。 而且大明要在最近开始向军队和寻常百姓开放所谓的仙家功法,具体细节已经敲定,军武院已经选取了第一批的莘莘学子,那部所谓的仙家功法,已经按部就班的以各种方式“白送”了。 大明不惜血本收集那些被各路仙家看不起的外家拳脚功法,再加上变法至今,灭门与未灭门的仙家宗门珍藏典集,首先在整个天下打造了适合行伍需要的炼兵功法。虽然只有三境,但是包括行伍战阵技击之术,再加上步卒骑兵等各路兵种在细微和宏观上的差别,可以说,是前无古人了。 现今,各国仍不知道大明的惊天之举,但是一旦彻底推广开来,大明将陷入前所未有的危险境地。虽然大明只会在各处书院学府放出第一层境界的基础功法,所想继续修习,只能参军。但是此事弊端明显,那就是绝对没办法遮掩太长时间,一年两年勉强可以,三年五年就会吃力了,十年八年之后也就捉襟见肘了。 更何况,如今大明文官的某些官位,是有正儿八经的浩然正气加持的。自那位强行为儒生在整个天下的浑浊水域,趟出一条‘通天之路’后,一些读书人成了‘幸运儿’,摇身一变,端坐一方,便有鬼神不侵的能耐。那位的弟子更是强行‘拘押’一部分浩然气,封在几位文官大印之中,配合一纸任免的朝廷公文,直接就能暂时成为‘幸运儿’中的一员。 看完了谍报,周正清有些庆幸自己生在大明,那位算无遗策,自己所知的,不过是大明的一部分底蕴,朝堂斡旋算计,政策实施细节、进度拿捏的分毫不差,此外那位还要考虑到人心。国师无双,国士无双。 三国鼎立 第六章 出发 小镇的时间很快,像那个风风火火还爱翻白眼的姑娘的脸蛋。这不,姑娘坐在酒馆的柜台旁的椅子上,一手捧着把瓜子,另一只手还时不时的扒拉几下装瓜子的盘子。 怎么就这几块糖,不够吃呀!身边的两个少年,相继离开,姑娘心里苦呀。前一刻还瞪着漂亮的大眼睛,翻找着瓜子盘里的糖果,眨了一下眼睛,就垂头丧气了。早前在糕点铺子里送走周正清的时候,一脸的轻松,嫌弃的挥挥手告别,现在人家刚走,姑娘就想吃一块天下最甜的糖,心里苦就得吃块甜甜的糖才行。姑娘抱怨了一句:“亏的姐姐我没日没夜的‘照顾’你,给你尝遍了人心险恶,你倒好,偷偷摸摸的把糖都带走了,莫不是留着送给路上碰见的漂亮姑娘。” 正月十五,白天在娘亲坟前作别,夜里又在糕点铺子吃了汤圆,第二天周正清便提上连夜收拾的行囊,出发了。匆匆告别,在姑娘嫌弃的目光和老人慈祥欣慰的笑脸中,还在那位许叔拖家带口的目送里,背着行囊与那位韩先生离开这个家乡。 没有车马,只靠着一双腿,行走于宽敞官道。周正清步子有些沉重,倒不是心情的沉重,而是手腕上,那对银白的‘契阔’在周正清的驱使下,以一种‘禁锢’自身的特殊境地下给身体一刻不停的进行某种特殊煅造。 早在周正清药浴完成后,锦忆便已经将完全送给了周正清,又交给周正清一套心力炼化之法。周正清直到走出小镇的前一天,才成功的抹去那位姑娘为了让他尝尝人心险恶强行留下的最后一丝心力,成功的初步炼化这对手镯。 以那位韩先生的手段,自然可以清晰的看出周正清的身体气象。周正清修炼这个‘古怪’功法,这位韩先生自然早以知晓,皆在掌控之中。那对手镯倒是很有趣,镯子品相不俗,两个字也很不错麻。 大明国师,坐镇大明都城,各类大手笔都在那个书生的规划中,虽然错综复杂,但却有条不紊。这位韩先生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那位国师。‘分身乏术’这四个字对他来说是向来不存在的。 晌午,两人席地而坐,吃着自家中带的干粮。那位韩先生看着周正清欲言又止,不由的笑道:“想问什么?”周正清挠挠头,嘿嘿一笑:“先生饮酒吗?”随即递过腰间酒壶。书生接过酒壶:“学生敬酒,先生哪有不喝的道理”。显然是周正清补上了一个简陋的拜师礼。这个周正清向来敬重却不愿过多接触的书生,已然莫名其妙的成了自己的先生。 自赵久走后,周正清就已然没了退路,自家事,大可不必连累到谁。周正清自问没什么志向,可有些事情总得需要个肩膀扛着不是,而且只能自己扛。所以周正清走进那位韩先生的小院后,再出来,便已经真真正正的要与某些人与事来个投石问路了。 行至晚间,先生和学生夜宿大明官驿。大明每隔五十里便设有一驿,方便飞马传讯与各类官员路过休息。两人均持有一份大明军中的官牒,沿途官驿,都会提供一份食宿。 看管驿站食宿的是一位头发花白,身体却很是硬朗的老人,老人手背和脸上各有刀疤,想来是那战场上退伍老兵,看过官牒,与主管记录往来人员的一位同样年纪的老人打了声招呼,便找了两间干净屋子。周正清的房间里,两人面前的桌上,早就准备了饭菜,没有提供酒水。 若是那些官老爷,甭管大官小官,驿站提供酒水也没什么,但是若给了哪位军中人饭菜中添了几杯酒水,一旦误了差事,或者是喝酒的莽汉子做出有违军法的祸事,当事人连同驿站在内,都要掉脑袋的。这也是大明驿站,无论官驿和私驿私下里的一份默契。 时至隆冬之末,有些菜色已是殊为不易,米饭管够,容易储藏的白菜炖几块肉食,外加干肉和两碟咸菜,对于寻常百姓家来说,已是不可多得。负责驿站的老人能给拿出四样菜,已经是看在两位都是读书人打扮的份上了。按照老人原本的性情,当然是节省些的好,往来置办柴米油盐,虽然不用自己掏腰包,但花的是朝廷的钱,朝廷前几年征战四方,同时还包揽了整个大明版图内所有蒙童读书的花费,能给朝廷省着点银钱,自然就该省些。 自家的孙儿已然承了朝廷不少情了,这时候在家,已然是入了乡学,没准以后就就能读出个状元呢。自己年轻时哪有这不花钱就能读书的好事儿,刚有些力气就下地干活了。老人向来是对读书人高看一眼的。虽然奇怪两个人的军方度牒,但是两人身上都有书卷气息,特别是那个年纪稍大的书生。 读书人从军报国,老人更是敬重:“不敢给两位准备酒水,多见谅。我就不打扰了“。”周正清连忙开口:“老先生是老兵了?”原本要走出屋门的老人转身,右手抱拳在左胸一顿,将自己一把老骨头也锤的好似震天响一般,呵呵一笑:“景和二年入伍老兵,袁晓志。”周正清起身,同样右手握拳,左胸一顿,劈啪作响给老兵行了个军礼。那位白净的年长些的书生也同样起身,邀请老兵入座。 那个叫做袁晓志的老人这才坐下,也没接周正清递过来的碗筷,只是抓起一块小块的肉干:“好久没见到这么顺眼的后生了。不过我得提醒你一句,出门在外,特别是当兵入伍,少喝些酒,误了事情,军法无情。一看你就是刚入伍。当年我也是像你这般大的时候,亲眼见到一位校尉贪杯,结果无意间将军情泄露给了一位敌国谍子,虽然发现及时,但还是死了不少的缇骑才挽回损失。那个校尉过后直接被偏将斩首,尸身挂在军营三日才允许掩埋。” 那个一直不怎么言语的韩先生此时开口:“可惜了。”老人接着道:“确实可惜,我听人说,那个校尉冲锋陷阵毫不含糊,功劳簿一笔笔的都记着呢,马上就能升官儿了。不过呀,咱们行伍将士,没有什么将功折罪那一说儿,功过不能相抵,听说最后是给了校尉俩人一大笔抚恤金。 虽然可惜,但是后来再打仗,确实没听过喝酒误事这档子倒灶事儿了。再后来呀,我也用贼头换了个百夫长,跟我一起当兵的几个兄弟死的死伤的伤。要不是家里来信儿,说是我能抱孙子了,估摸着,我也就去跟那几个老兄弟作伴了。退伍回家实在是闲不住,置办了不少地都一股脑给了儿子,我就托人,找了这么个离家近的驿站,就想着再给咱大明做点事儿。” 周正清肃然起敬,没想到,这个离小镇不算太远的小小驿站,倒是有这么一位老兵。周正清知道大明立国以来,一直深得民心,但这时候依旧很是震撼。老人将仅剩的一小块放进嘴里,又端起面前这个顺眼后生给自己倒得茶水,一口喝完:“老头子我就不打扰二位了,慢慢吃。管够。”老人起身开。 周正清起身目送老人离开。对着那位为大明操心了上百年的中年书生躬身一礼:“周正清谢过先生。”中年书生大大方方的接下这躬身一礼。 次日清晨,周正清醒来的时候,桌上压着一封留书,只有三个字“已离开” 周正清有些无奈,虽然早早料到先生的离开,然而哪怕有所准备,却也是有些措手不及。洗脸漱口,再吃过驿馆准备的早饭,便与那位老人告别。周正清一把扯下腰间酒壶,另一手握住老人的一只手,将酒壶放在那位老兵手中:“里面的是我自家酿的,送您喝了,壶等我回来的时候,我再来取,到时候您可得给我拿些好酒出来。”老兵也不言语,右手握拳左胸一顿,啪的一声,行了个军礼。就像昨夜一般无二。周正清没有回头行礼,礼先留着,大明朝廷给自己发了个军中度牒,摆明了要将自己放入军中嘛,等到自己再回来,自然要补上这个军礼。不在千军万马中取几个上将首级,怎么对得起老兵一礼。 手镯隐于手腕,出门在外,小心为上,万一给哪位仙人瞧上了手镯气象,不做仙人做商人,强买强卖,说不得就要生死一战了。大明早就撤去了对周正清的某些措施,谍报不送了,日游神只负责别国针对胤王的谋划,夜游神负责朝廷内别有用心之人的险恶用心。一切路上的‘偶遇、巧合’皆是胎死腹中。若周正清真的仗着自己的胤王身份招惹是非胡作非为,也是死了活该,这大明朝堂上的座椅也不会传给这么个不知死活的年轻人。大明那位年轻的皇帝只给了自家弟弟,这个年轻的胤王,一份地图,一把匕首,一份大明军士的特殊度牒。 官道上行走的周正清,步子有些沉重,但速度确是不慢的。毕竟要在三月前到达京都。大明不小,在几处特殊的地方,还要以其他方式缩短路程,掐算好时间,卡着最后的时间到达京都是周正清的计划,毕竟这种事情,以后可能就少之又少了。少年从腰间拿水壶当做酒壶,学着另一个在风雪中离开小镇的少年的样子,猛灌一口,然后强咳出声来,好似酒烈非常,这个会酿酒的少年,原来从未喝过自家的酒,只喝过几口果酒而已。自从自己开始酿酒后,尝酒的活早就被那个比自己稍大的少年包揽。把当做水壶的酒壶挂回腰间。 想想那座酒馆,本来离开之前打算关门的,但是那个让自己尝过人心险恶的姑娘非说关了可惜,要帮着打理,周正清便给了钥匙由她去了,只是走之前,少年在那座酒馆留下了些惊喜,等待那个姑娘逐一发现。也不知道地窖里剩下的酒卖完了锦忆姐姐会不会酿酒!也不知道谁来尝新酿的酒呢? 有些郁闷的少年继续上路。周正清自己每日行进速度早有规划,有那铭刻着‘契阔’二字的手镯时刻‘养身’,这般速度,正合适。少年打算过了前面的绛潭县,置办些补给,再离开官道,走小路,一个人还是小心些的好。家乡逸安镇便分数大明关内道栎州白鹿郡。过了栎州,与大明京都所在还有一州之隔。 绛潭县城门口,出现一个奇怪的人,是一个年轻的配刀僧人,配戒刀的僧人也有,只是这个年轻僧人所持明显不是戒刀,刀身狭长,只是看着品相一般。僧人一身风尘仆仆,样貌倒是少见的俊秀,引得不少人瞩目。 大明治下佛法不太兴盛,出家为僧的本就是少数。当初时逢乱局,大明祖皇帝乱世中崛起,一举推翻了昊王朝的统治,结束了夏洲西北部各处乱局,强势镇压其他起义军队,从一届布衣,摇身一变,成了跟其他六国君主掰手腕的明皇。期间,有寺庙不侍生产,以借贷于民为生。初逢一统,大明人口不足,钱粮更少。 于是,除了少数几个确有济世之举在先的寺庙,绝大部分寺庙被尽数捣毁,僧人要么还俗要么发配。当时大明不过七州之地,竟然捉放发配了五十多万僧人,还有不少还俗的僧人不在其中。各处待建城墙随处可见光头的苦役。没修为的做没修为的活,有修为的以各类所谓歹毒的符箓、法术、奇毒进行控制,各司其职,可以说是众生平等了。期间,有佛门法术高深者前来阻止,有大明本土佛门修行者,更有来自其他王朝和天下九洲各地佛门人士横加阻挠,甚至还有大明内部的声音,声称如此暴行,可比前朝殇皇帝。 一时间,竟然将新立的大明朝廷装进了口诛笔伐的袋子,有不少僧人整日坐在皇城门口,仗着自身修为,再有人多势众,要与祖皇帝讨论佛法。仙门与凡尘皆是不得安宁。祖皇帝假意病重,而且遗诏未立。一时间天下再度陷入混乱,各处早先慑于祖皇帝威严的几位‘肱股之臣’,尽皆在一些别有用心的仙家手段操纵下,和其余六国各处暗子摆布中显现了自己的不臣之心。 佛法更是大有再兴的苗头。几位皇子到也争气,皇位悬而未决,便尽皆推立皇长子主持朝政,然后各自领兵镇压反叛,去那战场上,打生打死。让人没想到的是,大明摇摇欲坠的局势让支持大明朝廷的各界人士根本没来得及恸哭便又转危为安。几大皇子镇压反叛出奇的顺利。原因是几位皇子得到了两股奇怪的势力提供的帮助。一方自称夜游神,一方自称日游神。日夜游神分别提供大明内外情报,又有不少日夜游神随军对抗各路仙家修士。大明好似一夜之间改天换地、摧枯拉朽。凡是大明以外的修士,战场上能杀则杀,俘虏了也没关系,各路宗门舍得拿各种资源来换回一命的,大明欢迎。 而且放话在外,大意就是:“诸位仙家,你们宗门内的人在我地盘上惹了事儿,咱们也算是不打不相识,打坏了我地盘的东西,各家赔偿合情合理的话,大明很愿意礼送出门。”闻听大明这话,不少面上无光的仙家宗门纷纷想掀桌子,联合起来,直接将大明覆灭,只是各自接到消息,不得出手。 像主要的几处佛门庙宇,接到消息后便开始警告其他几处不太安分的庙宇。这次出手的绝大部分都是佛门的僧人,一接到不许出手的消息,便都老老实实的憋下这口怨气。道门出手的人比较少,大都是几处摸不清形势的宗门,脑子一热,掂量不清自己的斤两,结果下场可谓凄凄惨惨戚戚。 那位大明祖皇帝‘忽然’复活,说什么天降祥瑞,开始收拾局面。将各处捣毁寺庙的典集,送给了几处德行高远,善名出众的少数几处佛门寺庙,此举稳住了不少的得道高僧。这几处也是大明王朝境内仅存的寺庙。有的是山上寺庙,有的是普通寺庙,不过大明一视同仁,并未多看一眼谁,典集平分了。又将新进出家的二十几万和尚悉数发配修造河渠,也就是大明贯通各处重要水路的明济渠。 那些有宗门来赎人的,全部礼送出境,没人赎的,全部依样画葫芦,苦工有的是嘛,一并修渠好了。当然,修为越高,出力也自然要越多。既然各方伸出了爪牙,自然要做好断尾求生的打算,要是没提前计划,没关系,大明可以帮你计划计划。至于各国在大明的暗手,自此,拔出萝卜带出泥,清理了一干二净,若是再想对大明渗透,自然需要花费不少的时间精力。 虽然说时间过去了上百年,但如今依旧很少能看到和尚。毕竟祖皇帝灭佛之后,对之后寺庙和尚的规矩相继搬上台面,故此在大明,没有一定的高深佛法与深厚德行,无法出家为僧。大明境内,大明律法已经笼罩在佛法外面。欲闻佛法,得先在我大明律法的筛子里过上一过。尊佛先尊法,见心后见性。 行走于大明境内的僧人,大多品性德行俱佳,名声也与百多年前迥异。普通百姓对僧人的观感不错,只是这位僧人的装扮实在有些奇怪。洗的发白的蓝色僧衣,背后背着竹箱,手里拿着一把刀,自南门而入,又在城中转弯,向北而行,临近北门,僧人走到一处面摊,卸下背后竹箱,一手握刀,一手在竹箱中拿出六枚铜钱递给面摊上的一位中年妇人:“施主,两碗面”。 面摊不大,临近晌午,零零散散坐着几个吃面客人,整个面摊两个人打理,妇人打杂,另一个汉子在案板和面下面。妇人闻言,接过六枚铜钱,小本生意,既然和尚是吃饭,不是化缘,妇人自然要笑脸迎人喊声:“小师傅自去寻个位子,面马上就好。”随后赶紧招呼自家汉子:“两碗素面,是位小师傅。”年轻僧人一手持刀,另一手拎着竹箱,找了个位子坐下,静静等待。妇人看着僧人老实坐下,也不由得松了口气,僧人带刀,确实是没见过,自家少招惹是非,祈祷僧人吃了面,快走的好,随后赶紧走到案板前,叮嘱自家汉子,不要得罪僧人。 周正清此时自北门而入绛潭县。 三国鼎立 第七章 和尚不真诚 周正清看着这个拦在自己前年的这个年轻僧人。难道外面真的这么危险,自己才刚离乡没多远,而且大明的谍报很差吗?竟然有人知道自己行踪。周正清感知不到面前这个年轻僧人对自己的杀意,毕竟被锦忆日夜折磨,这点自信周正清还是有的,只是还要小心为上。 僧人也不靠近亦不行佛礼只是开口:“周正清施主?” 僧人看着对面的少年点头却未靠近再次开口:“君子慎始而无后忧”。 周正清这才靠近。僧人邀请周正清落座吃面。周正清瞧着眼前这个二十岁上下的僧人,一个竹箱,持刀,很古怪的打扮,僧侣所用武器一般为戒刀禅杖,修为在身的也是宝杵法印一类。不论对方是国师给出的手笔,还是小久哥的谋划,自己多多少少也可以放心结交。 “贫僧法号境生,俗家姓甄,名甄诚。于经律寺出家。” 僧人不再说话,指了指桌上的阳春面,示意周正清吃面,然后自己落座,吃着另一碗面。周正清知道,这是这个境生和尚是在为自己答疑解惑:“所以是小久哥儿托你来找我?” 僧人只是吃面不再答话。周正清只得低头吃面,初春的天气还是有些冷的,周正清赶路时已然错过了立春时节。吃上一碗热腾腾面,对周正清来说已是非常不错了,只是眼前这个和尚到底有些让周正清摸不着头脑。既然跟自己那位小久哥或者国师扯上关系,那么自己大可以先放下心来。 吃过面,找到一家不大的小店下榻,出门在外吗,兜里银钱本就不多,除去留在酒馆给锦忆姐留下的生意本钱,其实少年本就所剩无几,还是省着点的好。就是有些不自在,不是因为店面太小,而是自己身后这个境生和尚,年纪轻轻的,怎么就做了跟屁虫呢! 自己跟掌柜的采买些干肉和干粮打包和尚跟在身后,自己去茅房这个和尚跟着,自己睡觉,这个和尚也要跟着。难不成和尚请自己吃了碗面就是为了蹭个地方睡觉? 次日,绛潭县西城门外的一条小路中。背着包袱的周正清走在前面,佩刀的和尚背着竹箱走在后面。 周正清无奈,这个佩刀僧人到底是来找自己做什么的?自己昨夜不是没有问过,和尚什么都不说呀,只管摇头,甄诚和尚实在不太真诚呢!和尚昨夜与自己一起在休息的小店里置办了干粮,但当时这个佩刀的僧人还从竹箱里拿出一个大大的酒葫芦,打满了酒水。不是什么好酒,就是廉价土烧酒。僧人很纯粹,就是不怎么真诚,酒也很纯粹,就是不怎么好喝。为什么周正清说酒不好喝呢?因为当这个纯粹的僧人睡前曾拿出纯粹的酒递给周正清,周正清自然是要尝尝了,在逸安镇家乡的时候,自己不想喝酒,出了家乡,倒是带了酒,可是只给韩先生喝了些便留给了驿站的老兵。今天,这个从来都会酿酒的少年终于能尝尝酒的滋味儿了。可是呢,味道实在是有些呛,让周正清鼻涕眼泪一起冒出来了。周正清认为,归根结底,还是酒不咋地。自己酿的酒一定比这土烧好上不少。 就这样,周正清走前面,和尚跟着,时而停下休息,僧人也不多说话,只要周正清开口,和尚就举起酒葫芦,周正清捏着鼻子喝上一口。每等上一口酒劲儿过去,就会问上一句,想让和尚在措不及防之下说句话出来。两人结伴赶路,结果和尚直接将自己当做了哑巴,好似再说:“别问我为什么,问就喝酒。”显些给周正清憋出毛病来。 一天,三天,五天。依旧是和尚一句话都不说,只是跟着前面走路有些东倒西歪的醉醺醺的少年。白天饿了吃点干粮,晚上生一堆火,两人轮流守夜。遇到河水周正清就拿出匕首,凿破春天有些开化的薄薄冰面,然后灌满两个人的水壶。干粮所剩无几,和尚葫芦里的酒却不见少,周正清时而感叹葫芦太大,酒水喝了几天也喝不完。 两人走的是小路山路,并没有在官道上赶路,为自己遮掩些行踪嘛,小心总没错的。夜里,两人找到一处山洞升起火堆,洞里没有难闻的腐臭腥气,也没有野兽枯骨,所以两人清理了一下,打算在洞中度过一夜。外面传来几声狼嚎,让两人一个激灵。 周正清不敢大意,调整状态,每晚周正清都会解除手镯对身体的禁锢,黑夜总是让人觉得危险。如果只是几只狼,周正清自认为完全可以应付,但是谁知道呢,万一是狼群,周正清自信依旧自己会安然无恙,可是他无法顾及到这个和尚,虽然这个和尚只会给自己递酒,到底还是个好和尚的。狼嚎声再度传来,这次是凄厉的惨叫,似乎是被更加凶猛的野兽捕食。虽然冬天过去了,但是冰雪未化野兽依旧饥饿。惨叫还在继续,声音越来越少,也越来越小。两人警惕,声音实在不远,没办法就这么安然入睡。周正清忽然看向洞口外面的黑暗里。一只满是血腥味的狼一瘸一拐的从洞口走过,紧接着放下嘴里的什么东西,张开血盆大口狼嚎一声。然后再度叼起刚刚放在地上的东西,一瘸一拐的全力奔跑。还没等两人缓过神来,一只体型有一个成年男子般高的猛虎出现在洞口,绿油油的目光死死的盯着洞中的两人。 恶虎捕食,那只狼就没安好心,不怪人说狼心狗肺。 来不及多想,周正清弓起身缓缓从腰间抽出匕首,向着老虎方向,一点一点的挪动。临近洞口边,周正清一跃而起,想要跳到老虎身后,老虎毕竟是老虎,野兽的凶性和本能驱使着它同样跃起,要咬断周正清的脖子。周正清半空中将匕首正握改为反握,向下砸向老虎的眼睛。 匕首刺进去了。老虎的瞎了一只眼睛,滚落在洞口外面。洞内的和尚双手握刀,刀鞘还在刀身上,和尚也不慌张,只是静静的与老虎对峙,老虎唯一一只完好的眼睛,绿油油的,盯着和尚。老虎是横卧在山洞之前,一面是周正清,一面是和尚。老虎的凶性再度被激发,转头对着周正清,站起身来,向周正清扑过去。此时,周正清的匕首已经插在了老虎的眼睛上,周正清向右侧翻滚,老虎又扑过来,显然是要先咬断周正清的脖子。 周正清没有来的很是兴奋,不管不顾,举起拳头冲向老虎,左边胳膊横在胸前,竟是要平血肉之躯,挡下老虎的利爪獠牙,老虎没有咬在周正清的胳膊上,因为周正清仰面向下倒去。胳膊正好挡在老虎的下巴上,紧接着握起右拳,一个翻身,打在老虎脖子上。老虎被打的翻滚出去,刚刚起身,周正清的拳头又到了,这一拳直接打在老虎的前腿上。老虎的前腿瞬间瘪了很大一块。勉强站起身来,周正清不依不饶,老虎也很快反应过来,拼了性命朝着周正清一瘸一拐的扑过去,周正清堪堪躲开虎爪,却挨了老虎一记尾巴。如同钢鞭加身,应该是伤了骨头。 周正清爬起身来。短暂的几番打斗,他知道,这只老虎有些成精了,若是普通老虎,长这么大的也不是没有,但是身体这么坚硬,能伤到跨入灵感境修为的自己,一定是活了不知道多久,活久通灵,自然而然具备些神异了。老虎又一次扑过来,周正清不顾伤痛,一手抓住老虎上颚,一手抓住老虎下颚,老虎利爪拍向周正清肚子,周正清放开老虎双颚,抱住老虎脖子,翻身骑上老虎后背,不顾一切的挥拳挥拳,再挥拳,调动身体所有灵气集中在拳头上。 老虎吃痛,翻身打滚,周正清被甩出老虎背,趴在地上一动不动,老虎起身朝周正清走来,周正清费力起身,却完全没有力气,洞里的僧人看到这一切,依旧双手持刀,快步跑到周正清身前,与老虎对峙,老虎围着两人转圈。在周正清眼里,僧人勇气可嘉,可是这姿势真是漏洞百出不可恭维,周正清虽然没有修习过刀法,却也看到过不少大明搜集而来的刀法,有仙家刀法也有世俗简陋刀法,可是和尚这个确实不咋地。 周正清还是全力起身,他不能让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和尚护在自己身前。周正清双眼变得通红,竟然是戾气加身,周正清破境了,四周灵气被抽调一空,周正清断了的骨头也缓缓痊愈,周正清宛若入魔一般,抓在僧人后腰,一把将僧人扔回山洞,此后便如同失去了人性,以野兽的方式与老虎搏斗,挥拳毫无章法,甚至一口撕咬在老虎脖子上。又一拳,打在老虎的前腿上,依然是那条被周正清伤过的前腿,却不是刚刚被打的瘪下去的那处部位,而是稍稍往下,再一拳,依旧是那条腿,这一拳打在了关节上,老虎这一条前腿好似直接废了,周正清不知疲惫一般,一拳打在老虎脸上,打的老虎飞出几步远,周正清追上去,竟是再一拳打在老虎另一条前腿上,然后又一口撕咬,直接咬在老虎关节上,关节应声而断,老虎仰面朝天无法起身,周正清继续挥拳,老虎的身上满是鲜血,有自己的也有周正清的,虎爪锋利,周正清这般不顾生死的打法自然会被老虎挥中,若不是周正清身体处于突破状态,灵气运转加剧,二境养身境气象初现,周正清早就失血过多而死。 戾气已经加身,周正清不得不发泄出来,老虎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死了,因为周正清的某一拳直接砸的先前留在老虎眼睛上的匕首,齐柄没入老虎头颅。可是周正清还在挥拳,他的理智已经被淹没,并且发出野兽般的嚎叫,远比刚刚野狼的嚎叫更加凄厉,也更加凶狠。僧人费力的起身,从山洞中走出,呆呆的看着周正清,愣神好久,又盘腿坐下,念诵佛家清心咒经文。僧人分明是默念经文,可却有一种奇妙的气象,咒文字字凭空凝实,环绕在周正清周身,周正清嚎叫渐渐变为低吼,拳头力气也越来越小,不一会儿,安静的夜重归寂静,僧人仿若未觉,直到僧人身旁,一头白色的小狼用头蹭着僧人的袖袍,僧人睁眼,看了看白色的小狼,又赶紧起身,走到老虎尸体旁边将周正清横抱起,走回山洞。 脱下自己身体上保暖的僧袍外衣,盖在周正清身上,又在洞内的火堆里添了柴,将白色小狼同样放入洞中,小狼很畏惧火堆,只是安静的跟在境生和尚身后。僧人也不言语,穿着里面单薄的衣物走出洞中,蹲在虎头旁边,伸手去抓虎头里的匕首,匕首插很结实,僧人颤抖着用力,终于拔出了匕首。然后拿着匕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割下了虎腿上的一大块肉。僧人此前从未做过如此血腥的事情,今儿个头一遭,冰天雪地,取虎腿肉,拿到洞中,再从竹箱中拿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铁锅,忍着严寒,用几根干柴架起了铁锅,然后去洞外,以衣袖捧雪,放入锅中。水开了,僧人将虎腿肉上的虎皮剥下,肉切成小块,将虎肉放在锅中,在竹箱中拿出盐巴佐料,也放入锅中。 肉熟了,境生和尚将用雪擦干净的匕首在锅中挑起一大块肉,丢给了小狼,又在竹箱中,拿出小碗从锅中盛汤,放在一旁。等汤凉些,就扶起周正清的脑袋,给周正清喂汤。天缓缓变亮,周正清终于也逐渐清醒,显然是精疲力尽,却也恢复了些力气。 周正清看着那个在火堆旁瑟瑟发抖的只穿了一件单衣的和尚,缓缓开口:“和尚”。 疲惫的和尚转醒,不由得打了个冷颤,还是艰难的从竹箱中拿出那个酒葫芦,要递给周正清。周正清夜晚被和尚喂了不少虎肉汤,此时下地行走没有妨碍。拿起身上的僧袍还给和尚。然后接过和尚递来的酒葫芦。放声大笑,笑的咳嗽,笑的眼泪都出来了:“甄诚和尚,你他娘的还真成啊,真是个真诚和尚”。 和尚勉强微笑。太阳出来,夜晚的寒冷过去了。周正清拿着匕首,在山洞外的老虎身上剥下一大块虎皮,又割下几大块虎肉。看样子今天是没办法继续上路了,只能休息一天。和尚睡过去了,整整睡了一个上午。下午周正清将干粮都给了和尚。和尚不吃肉,只能周正清自己吃了。周正清怂恿和尚:“老虎都要吃你了,你吃它一块肉怎么了?” 却不料和尚来了句:“那就尝尝呗!”然后周正清目瞪口呆的看着和尚吃肉。和尚还边吃边说:“活不下去了,就没法念经了呀!”和尚吃的很香,很香很香,因为昨夜,和尚就吃过了。“为什么念佛呀?”周正清接着问这个年轻和尚。年轻和尚再次举起了那个大大的酒葫芦。周正清翻了个白眼。 衣服已经有了不少破洞,没办法,周正清只能割下一大块虎皮,一件披肩,一件简易的虎皮裙。丑是丑了些,但总要穿衣服不是! 洞外跑过来一只雪白小狼,还不待周正清说话,和尚就给小白狼丢过去一块烤熟的虎肉。小白狼却并没有吃肉,只是张嘴吊住和尚的袖袍,显然是要和尚跟它走。小狼很有灵性,皮毛更是雪白。两人起身跟上,想看看这只小狼到底要带他们去哪。 和尚昨夜没看到,可是周正清看的清楚,是一只狼将老虎引到了两人所处的山洞,周正清猜测那只狼多半是只母狼。事实证明,确实没错。 小狼带着两人来到一处雪地,一直通体灰白的母狼,浑身是血,身体已经明显僵硬了。小狼呜咽着嚎叫,声音明显带着哀伤,与失去母亲的孩子没有什么区别。见不过小狼这番模样,和尚放下手中的刀,借走周正清的匕首挖坑,显然是要埋葬母狼,那只雪白的小狼也在帮着和尚一起。周正清也不好一个人离开,只好帮忙,即便对母狼有些怨气,却也不影响周正清有些动容。 当初,周正清自己不也正是和这头白色的小狼一样,弱小无助。自己后来遇到了小久儿哥、锦忆姐、赵老太太。这只小狼,恐怕只有自己与这个和尚了! 两人一狼埋葬了母狼。周正清看着母狼的坟茔:“什么他娘的道理,你把老虎引过来害我们,我们还要照顾你的狼崽子。”然后与和尚带着小狼离开。 几天后,一书生背着包袱,一和尚腰悬一长刀,一只白色的小狼,这个很特别的队伍,靠着虎皮、烤干的虎肉和干粮,终于找到了一个能落脚的地方,地图上标着,这里叫做桃源村。 三国鼎立 第八章 世外桃源 周正清两人,身后跟着一只白色小狼,穿过了一个奇怪的山谷。说是山谷,倒不如说是峡谷,就好像是一座大山被人以刀从中间割裂。峡谷悠长,酷似一线天,两侧高处低处都有零星山洞,正是另类的山高路远。谷底碎石遍地,万物复苏的季节却少有植物,因为谷底实在有些不适合植物生长。 峡谷南北走向,正好遮住了早晚阳光,只有正午阳光自上而下,一泻千里。两人一狼的队伍本是爬山上了峡谷东侧上方,谁知到竟然完全无法过去峡谷对面,只能从南面下山寻路,不成想南面是个悬崖,根本无法下山,若是从原路退回,另外寻路去地图上那个桃源村需要多走不少路。 周正清还好,步入养身境,身体一日强过一日,可是和尚和那只白色的小狼却有些吃不消,和尚未曾修炼过佛门功法,小白也不过是看着有些奇特而已。白巡是两人给小狼取的名字。为了亲昵些,就叫小白,朗朗上口嘛。白巡,白是颜色,巡是逡巡。 幼小的白巡旁观了周正清比猛虎还要凶恶的嘴脸,野兽天生的警觉让它在周正清醒来的时候,仍然是逡巡而不敢进,很形象嘛。周正清拍了拍真诚和尚的肩膀,指着前方的村落,示意就快到了。摸清了和尚的脾气,周正清可是不敢说话的。小白正呲牙咧嘴,好像生怕周正清像那日一样,一身戾气的将和尚扔飞出去。 周正清举起双手,并指成爪,张开大嘴,做了个扑咬状,冲着小小白巡恶狠狠的学了个狗叫。还没有高过和尚小腿的小白,凶狠的气势一股脑挥洒了个干净,可怜巴巴的躲在和尚身后。周正清双手抱在脑后,乐得一惊一乍的吓唬小白。在这座峡谷折腾了不短的时间,终于在日落前赶到了地图上的桃源村。 桃源村没什么桃林,整体不小,只是四面环山,河水由山上飞流直下,在村子南面形成小小的溪潭,奔着未能形成合围之势南侧山下流出。 落日余晖下,桃源村里非常吵闹。三个赶路客看不见的西侧,一个个身穿斗篷,戴着恶鬼面具的人在围在一起蹦蹦跳跳。当中是一个不大的由石头堆砌的小型祭坛,祭坛中间一个木架上绑着个女人,十八、九岁的样子。祭坛西侧是一处不大的院落房屋,紧挨着西侧山峰。院落内被山上的乱石砸的七零八落,四周散落着不少的碎石。院门正对着祭坛,有一堵应该是同样被山上乱石砸的只剩半人高的石墙。 两人一狼原本是看不到这一幕的,自从他们进入桃源村,在村中并没见到上年纪的老人,都是些孩童与男女青壮,于情于理,都说不太通。而且家家户户看到两个外人进村都是闭门不出,,半点看不出庄稼人的淳朴。凭着周正清远超常人耳力,和小白对西方吵闹的警觉,两人一狼还是来到了祭坛周围。 很快,外人的到来使得原本的嘈杂环境,变得颇为寂静。其中一个穿着斗篷,戴着恶鬼面具的壮硕汉子人来到这两个外人身旁,又回头挥挥手,示意众人继续,冲着两人摘下面具,看了眼佩刀的和尚和那只白色小狼:“两位是从外面来的?” 和尚当即做了个佛礼,也不说话,明显是在等着周正清与人作答。周正清觉得这真诚和尚简直是越来越懒了,以前只是不与自己说话,现在直接是与谁都不言语,怎么省事儿怎么来。 周正清一脸无奈,搓搓手:“老哥,您叫我周全就行,那是真诚和尚,我俩就是路过村子,这不,正赶上天黑,想找个地方住上一夜,省的喂了山里的饿狼,可是咱村儿里好像不太欢迎外人,实在不行,我们也有些银钱,劳驾老哥帮我们弄些伙食,我俩也好有力气赶些夜路。” 摘下面具的男人高出周正清半个头,身材魁梧。看到两人并没有对自己身后的事情表现出感兴趣的样子,于是右手抬起,指向两人身后,示意两人边走边说。:“我叫阿寿,我们这个桃源村,避世多年,久久见不到外人,再加上村子实在不大,大家都熟悉的很,所以呀,一旦有外人进村,村里人大都认得出来。我们祖上来到这桃源村里避世,也是因为这外面世道实在不怎么样,人心险恶。所以我们这些后辈子孙,对外人都是很排斥的,至于银钱,倒是听人讲过,换东西用的嘛!不过咱这村子,都是以物易物的,银钱不管什么用的”。 日落西山,天边最后一抹红霞有气无力的悬在天上,两人一狼跟着这个叫做阿寿的魁梧汉子,小巡躲在和尚裤腿后,周正清边走边问:“阿寿老哥,您受累,帮我们找个住的地方,吃上口热乎饭,我们明早就走,家里的师长就等着我将这和尚带回去,好叫他改换门庭。待我回到师门,自然遣人过来,送些珍宝,以示诚意。当然,饭钱我还是要给的,银钱用不上,我身上这虎皮还算暖和,换些饭食老哥你也不算吃亏。就是得请您搭上些针线,我那旧衣服补补也能穿,光屁股不太像话不是?没皮没脸的事,出门在外,我可不敢丢下师门名声。” 阿寿闻言,脸上的微笑表情被惊讶覆盖:“两位是那仙家弟子?” 周正清咧嘴一笑:“仙家弟子可不敢当,家师百多年前有幸的到仙家指点一二,一身拳脚功夫多少沾了些仙气儿,等闲妖魔鬼物进不得身,粗通了道法。前些年又要了朝廷身份,我们这一众弟子,也随着师傅,为朝廷锦上添花,做些力所能及的差事。”说着还向天空抱了抱拳,似是对朝廷很是敬畏。一副十足的小人得志模样。魁梧汉子很惊讶,更有不少惊恐:“原来确是仙家弟子,我这山野村夫没见过世面,您多担待!” 周正清觉得,这个自称阿寿的汉子,待人接物一事很有分寸,无论自己说的是真是假,都并未被他当面质疑,更不试探,明显是属于那种走到哪里都吃的开的,只是不知道自己的话被信了几成。周正清不敢大意,脸上依旧是留有几分自得模样,再故作一脸的平易近人:“阿寿老哥,咱这桃源村风水真是不错,想必隐世多年,可听老哥你的谈吐举止,跟我见到过的白丁相去甚远,想必也是那耕读传家的名士之后吧。” 阿寿汉子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倒不是什么名士之后,只是村里也有些书籍,据说我们祖上来到这儿也有二百多年,当初是带不少的书来着,只是虫牙咬嗑,所剩实在不多,一代传一代,如今在我们桃源村,识字的人可是稀罕物呢,说到底,几张纸又不能充饥止渴,都是小时候瞎胡闹,当故事看了!”说着汉子指着一处不小的院子,两间房,一个坐北朝南,一间坐西朝东,院里有个牛棚,三只大白鹅,五只老母鸡,还有一条半人高的长毛大狗,见到生人,狂吠不止,可是把小白吓得不轻,叼着真诚和尚的裤腿,四条腿铆足了劲儿向外拖。 汉子阿寿只好对着大狗骂骂咧咧:“再叫唤,明个儿就把你炖了下酒。”那只长毛大狗应是听多了汉子叫骂,呜咽几声,不再狂叫,只是目光凶狠的盯着两个生人和那条白色小狼,直把小白吓得六神无主,要不是和尚在这儿,怕是早就跑出了院子。汉子对着两人介绍:“到了到了,二位今晚就在我家休息,地方还算宽敞。”说着领着二人到了西边屋子:“一会儿让我那婆娘从灶上给你们热些饭菜,没什么讲究,别嫌弃。对了,我得出去一会儿,您们吃过饭菜早些歇息,半夜听到什么声音也不要有好奇心,闷头睡觉就行。当然,二位可能学过道法,但是我们这些普通庄稼人实在是不禁折腾。我还有些事情,就不打扰了。” 周正清也识趣儿,知道这位阿寿肯定是对两人,挑能说的说,至于不能说的,自己问了也是白问,村子的古怪气氛,自两人进村,便始终笼罩。周正清对阿寿表示感谢:“阿寿老哥,我们才是打扰,自然应该客随主便。” 汉子笑着转身,去主屋,显然是和汉子嘴里的婆娘做些叮嘱。周正清两人一狼这才进了屋子。屋内是土炕,还算干净,明显是最近有人打扫,也可能是有人住过。门口有窗,屋内有一张不大的桌子,两把椅子。两人住,也不拥挤。 两人各自卸下包裹、竹箱。周正清看出和尚明显是有些欲言又止,在外面的时候,和尚还一脸平静,与自己了解的和尚好像不是一个人一样,周正清看了看和尚,又撇了眼北面主屋,示意和尚等等再说。两人也不说话,只是各自收拾了行囊,一个打坐念经,一个逗弄小狼。不多时,一个戴着粗布头巾的矮小妇人端着饭菜推门而入,而那位阿寿老哥出了院子,显然是办事去了。妇人没有过多言语:“两位,吃过饭菜,早些休息”。说完,眼神闪躲着,也不与两人交谈,径直出了屋子。周正清只得对着妇人背影,道了句谢。关上房门,听着妇人的脚步,确认了妇人没有在窗下偷听,这才对和尚说道:“看来有麻烦了”。 很少开口的和尚不由得叹气:“唉,世人多苦难,这一路走来,村中气氛古怪,要说惧怕外人打扰,那么直接轰走你我就是,偏偏又被阿寿施主邀请。那么阿寿施主必定是别有所图,而且他一听到你我二人与仙家有关,脸上浮现的不是敬畏,而是惊恐,说明他本打算对我们不利。现在应该是不敢轻易对我们动手。”周正清看着和尚,有些诧异:“我说和尚,你不仅仅是不迂腐呀,你这脑袋也挺通透。这个阿寿老哥跟你一样,不大真诚,只是我想不明白,他们是有什么依仗?“ “一般人听都没听过仙家宗门,而这里避世二百多年,竟然还有人知道仙家宗门,要么他们这里有仙家宗门遗留的传承,要么就是曾经有个仙家宗门弟子来到了这里,并且下场不是太好。我们的处境就是雏鹰困在了鸡窝。要想知道我这个阿寿老哥会不会对付咱们两个虚张声势的外人,就得看看,我们两个对他有多重要了。这个阿寿老哥这么费力的表演,咱们也得配合配合才行呀。”和尚看着周正清两手抱着小白,一把扔上高处,小白呜咽着落在周正清怀里,然后再被抛起。可怜巴巴的模样让和尚心疼:“周施主,那个女子怕是今夜有危险呀,无论是否良善,按大明律法,不当由私刑处理。另外,周施主应该发现了,这里是大明地界,即便隐世,也算不得难寻,然而却没有一丝大明留在这里的痕迹。无论是服饰,吃食,还是那诡异的祭祀”。 大明朝廷早就禁绝信仰各色邪神,那些没有大明官方身份的各地神祗一律归类到邪神一列,大明铁军所过,尽皆捣毁庙宇宗祠,这种事情从大明祖皇帝灭佛时就已经初现端倪,后来,果真算是不负某些仙家众望。 周正清点点头,确实,自己看了不少大明谍报,各个方面都有所涉及,虽然对于细节了解不多,但是大体出不了偏差。此地服饰、吃食与大明不同还可以解释为自己所知不全,而用活人举办祭祀活动,这种事情,早就被大明朝廷白纸黑字的一律禁止,一经发现,不要说法不责众,大明还要你罪加一等,实行连坐。直到现在,这种事情在大明,简直是凤毛麟角了,没想到在这儿碰上了。两人吃着阿寿媳妇送来的晚饭,既然阿寿对两人有忌惮,在没有拿定主意的时候,必然不会轻易对两人下手,所以两人可以放心吃掉饭菜。很久没有吃到这么热气腾腾的饭菜,两人一狼,大快朵颐。和尚也顾不上什么有没有荤腥了。 阿寿时间很紧,这个魁梧汉子,需要赶在彻底天黑之前回家。这是村里人的默契,天黑后要是自己还在外面,说不得就会出岔子。这几天很特殊,回了家还能有个庇护。祭坛那儿他是来不及去了,想来出不了问题,自己还是要去村长家,定一下这两个外来人的‘去留’。那个佩刀的光头自然要值得注意,虽然那个自称仙家弟子的小子看似精明,也不过就是个十六七岁的孩子,嘴里扯虎皮,身上穿虎皮,约摸没什么本事,具体事情还是要村长费心,自己就少些劳心劳力,乐得安稳。那少年嘴里的话应该是半真半假,真要是村长打定了主意留人,那便想些办法就是。不过是所谓的仙家弟子,都是些骗人的手段,又不会比自己这些凡夫俗子强到哪里去,不然的话,村子里这些年,又怎么会深受其害呢! 祭坛那边,那个不过二十岁的女子丛芸,被打扮的干干净净,手脚结实的绑在木架上。随着祭坛下众人散去,这里只剩她一人。从芸没有儿女、没有男人、没有父母,全家上下,只剩一人。却也将在这里,度过仅有的生命。黑夜有多恐怖?丛芸一个女子再清楚不过,可那又怎样呢? 她不想挣扎,因为她知道,挣扎不会有用处。在这里,眼泪从来都只会招惹麻烦。这里也不会有任何人同情自己,他们的同情,早就在将自己送来之前,就已经给的足够了。比如,将丛芸像个牲畜一样,梳洗打扮的体体面面,嘘寒问暖的穿上新衣,喂食最好的饭菜。这难道不是村里人对自己最后的怜悯与同情?这已经是他们对自己唯一剩下的人性,也可以说是将所有人对自己最后的不安的良心抚平。用一天的精心伺候,来让自己所为来的合乎情理,无愧于心。此时,她想破口大骂,不是没有力气,在来到祭坛之前,她已经失去了说话的能力,她的舌头被生生割下,却又被止血医治。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习俗?这些人怕听到什么声音吗? 她早该知道的,若是这些人但凡还有一丝人性,那么绝不会有这场上百年还未结束的恐怖。自己的男人,不过是摔断了腿,就成了上次的祭品,自己也是因为他们失去了男人。此时,丛芸自己也成了祭品。从芸只能自己可怜自己,因为她从芸,曾经也是这些人的一员呀!怒气渐消,丛芸想笑,自己又有什么脸面去责怪别人呢? 天黑前,周正清的阿寿老哥终于是赶回了家。听着西屋没什么动静,径直回了屋子。 夜晚终于降临了,明月高悬夜带风,抚洒星晕朗明空。 三国鼎立 第九章 法不孤起,仗境方生 和尚起的早,周正清是被小白蹂躏起床的,周正清这边抓起小白巡扔到旁边,又给了几块剩余的虎肉干,那边阿寿老哥已经推门而入,给两人送饭。咸菜米粥,分量很足:“周全兄弟,老哥给你俩送点饭”。阿寿把饭菜放在桌上,等两人过来落座,笑嘻嘻的向周正清开口:“兄弟,你俩吃饭,老哥我跟你俩商量个事儿呗”。周正清狼吞虎咽,喝了口粥,再给嘴里送上一筷子咸菜,含糊着言语:“老哥您说,我这人,没别的优点,就是热心肠”。 和尚也不跟两人插嘴,自顾自的招呼肠胃。 阿寿搓搓手,嘿嘿一笑:“也没啥别的,就是昨晚我去见村长,村长一听说兄弟你两个是仙家人物,想见见世面”。周正清看了眼和尚:“就我俩这半吊子,见了村长,回头丢了人,师傅估计又要吵着把我逐出师门了”。 阿寿一听这话,觉得有戏:“周全兄弟,你先见见村长,有些事儿我做不了主,要不然,也不来麻烦兄弟了”。 周正清放下筷子:“行,阿寿老哥,你是实诚人,冲着你的面子,咱们也得去见见村长”。 阿寿拍着周正清的肩膀哈哈一笑:“兄弟给面子,是个爽快人”。 等两人撂下筷子,阿寿招呼着自家媳妇收拾碗筷,领着两人出了家门。 逸安镇,糕点铺子斜对面的酒馆,姑娘早早过来收拾铺子,里里外外打扫个干净,姑娘有点不高兴。恶客上门,自是谁也打不起招呼的心思,一身白衣的男子进门,面容清秀,梳起发髻,别着精美玉簪,腰悬玉佩,手拿折扇。随意找了个位子:“姑娘,上酒!” 客人喝酒,店家没理由不卖出些,锦忆姑娘看也不看那个白衣公子:“十年的还是八年的?” 白衣公子眯眼一笑:“当年的就成,总得先尝尝看。”姑娘翻了个白眼,讥讽一句:“看着是个公子,不成想囊中羞涩呦!” 白衣公子把玩着纸扇:“还不是因为姑娘的羞涩,都被我装在了囊中?” 话音刚落,年轻的白衣公子遍体生寒,明明是初春暖阳抚撒全身,却是浑身的冷汗直冒。刚刚一刹那,宛若自身与周围完全隔离,神游虚宙,若不是柜台边的姑娘收手,只怕自己自然魂断于此,不由得脱口而出:“点绛唇,姑娘好手段。” 刚要起身退出门外,不想柜台那里,姑娘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一手拄着下巴,一手抓过一把瓜子,眼睛紧紧盯着门口上方一处房梁,上边隐约藏着个不算大的盒子:“酒钱放下,滚出去,别碍眼!” 白衣的年轻公子起身,苦笑着抱了抱拳,掏出钱袋子。这下可好了,屁股还没坐热呢,一块碎银子放在桌上,刚要转身出门,却听到姑娘的声音:“还有买命钱!” 白衣公子差点冒着再接一剑的风险跳脚。娘的,一口酒没喝到,付了个酒钱,还得再拿出点买命钱,只是想到姑娘一剑风采,着实不敢造次,不情不愿的拿出一枚金色钱币。乖乖放在桌子上,小心翼翼的询问:“姑娘,我能走了吗”。 锦忆伸手扔过一坛酒:“动静别太大,不然再接一剑。”年轻的白衣公子刚接过酒坛子,一听这话,就有点双腿发软了,因为他正想找个地方,运用仙家神通,腾云驾雾,迅速离开。 这个没喝到酒,却带着七分醉意的白衣公子,抱着酒坛,踉跄着离开。锦忆收起碎银和仙家钱币,赶紧搬了个凳子,放在门口,站在凳子上,取下木箱,打开,脸上顿时笑容满面,就是带着点小小的惆怅。 白衣公子叫做林月圭,出身大族世家,此时很是郁闷,不过是来这里还上个人情,试探深浅,却搭了一大笔钱,更是险些把小命儿都搁在这儿。那可不是什么小钱儿,是一般的散修仙师一辈子也难见到的那种白泉币,仙家几种钱币中属白泉币价值最高。即便是自家底子厚实,却也不能如此糟蹋钱不是?那位长得极为俊俏的姑娘,不光脾气不怎么好,动起手来也实在是可怕,更可怕的是那柄点绛唇,来历太大,是流言中,少数几柄一旦对上就要立即跑路的危险兵刃,那都是杀出来的名气。 林月圭觉得自己也是运气使然,竟然有胆子调戏那个手持点绛唇的女子,不过既然从剑下活着离开,那一枚白泉币也算值了。只是让自己以此尝还人情的那个孙贼,这笔账恐怕是要重新算一算了。 此时,周正清并不知道,她的锦忆姑娘,给他挣了一大笔钱呦,轻描淡写的一剑,惊走一位镌律境仙人,若不是不愿在小镇杀人,仙剑点绛唇之下,怕是要再填亡魂了。 阿寿带着自己的周全兄弟和一个光头,来到村长家,村长家很大。在搬来桃源村的两百多年里,村长在这里可以说是成了世袭制。三人进了大门口,院里是三间房,一侧圈出一块菜地,另一侧搭着鸡窝。最里边的那间房,一个四十岁上下,头发却泛着灰白的人推门而出,腰里别着木制烟袋杆。见到三人,赶紧让进屋里。村长不紧不慢的拿出烟袋锅,装些烟草,自顾自点着了,一手抓着烟袋杆指了指屋里的桌椅:“都坐,都坐,家里也没啥好招待大伙儿的,就泡了点菊花叶子,喝口水,暖暖身子,倒春寒也怪冷的。”阿寿拿出茶杯,给两人倒上茶水。 周正清看着这个端着烟袋的村长:“村长,我们年轻人,扛得住冻,听说村长想见见我们两个,我们这就连忙过来了。过会儿在村长这买些针线干粮,我俩就该赶路了,不敢叫师门长辈久等不是?” 村长看看窗外,笑呵呵回过头:“也不是我非要留你们在这山沟儿里多待几天,实在是,唉。”村长叹起气来了。阿寿也是一脸的愁苦。和尚倒是直接,自己默默念上经了,大有一副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样子。 周正清接着话茬问:“村长,您有什么事儿,您就说出来,能帮忙的,我们尽力就是了”。 周正清早就打定主意留下来了,这个村子实在是有点特别,处于大明管制外的尴尬境地暂且不提,只说昨夜自己悄悄守了一夜的祭坛那边,就确实很是古怪。阴森森的房前,被绑住的女子像是活祭,阿寿老哥说的夜晚的声响也没有出现。另外最重要的是,周正清昨晚发现自己无法离开村子,起初还以为是遇到鬼打墙了,可是天蒙蒙亮的时候,周正清又去试了一下,否定了鬼打墙的结论。不过周正清可以肯定,绝对不是那位国师,也就是自己那位韩先生的杰作,以先生的手段,这种拙劣的雕虫小技,就是狗肉上不了席。要不是和尚希望周正清先去看看那个祭坛上的女人,周正清还发现不了这些事情。自打和尚看见祭坛开始,其实和尚就一直惦记着,和尚确实是好和尚。他想救人,却没办法做到,即使和尚真的将那女子救下,那么和尚走后,这个女子的下场就真的会改变吗,而且,和尚的确也没有救人一时的武力。 周正清在外面溜达了一夜,回来后与和尚表明现在的处境,和尚这次倒是没有给周正清递过酒葫芦,一是和尚同样觉得古怪,二是酒葫芦没酒了,三是和尚同样古怪起来,不仅不说话了,甚至有些沮丧。 村长嘬了口烟袋锅子,缓缓开口:“我姓陶,在家里排行老五,没名字,人家都叫我陶老五。”姓陶的村长顿了顿,吐出口烟:“大概是十年前的一个夏天,下了场不大的雨,不过特别的是,那天的雷声很大。雨持续了一夜,第二天早上村里人醒过来,突然发现,西面的山塌了一大片,好在没伤到人。只是砸坏了一个早就没人住的老房子。但是恐怖的事情发生了。 那之后的第二天,村里死了一个人,死状非常凄惨,无论多强壮的人,死后都会瘦成皮包骨。之后,每隔上一个月,村里总会有一个人莫名其妙的死亡,而且都是死在夜里。人们开始恐慌,大家都怕下一个死的就是自己。在那之后,大家商量着,想要逃离村子,去外面,可是更恐怖的事情发生了,没有人能离开这里,所有人兜兜转转总会回到村子。这种恐怖的气氛,笼罩了全村。我们开始想办法,祭祀山神、土地、各路神明,可是,这里就好像是被神遗弃的地方,没有人能帮助我们。人们说是山神老爷发怒,不让我们走出大山,于是……”。村长不说话了。 和尚脸色很难看,和尚是沉默,但和尚从来都不笨,甚至他从来都比很多人更加聪明。真诚和尚默诵经文,只有这样,才能缓和自己内心的躁动。和尚看着周正清,目光清澈且坚定。周正清明白,于是所有人开始用活人祭祀给那个杀人凶手。周正清甚至背脊发凉,他无法想象,人心竟然能狠辣到这种程度。 周正清好似没听出来村长的于是后面是什么意思,叹了口气:“没想到村里竟然有这样的苦楚。”村长面色一喜:“周全小兄弟,你这是答应留下来帮忙了吗?”周正清哈哈大笑,回答道:“阿寿老哥,村长,我要是不答应呢?” 阿寿愁苦的脸带上几分笑意,原本棱角分明的面容,瞬间变得有些阴冷:“嘿嘿,周全兄弟,还是答应的好,等事情解决了,老哥我给你们带上些好的吃食再上路也不迟呀。”和尚原本手持佛珠念诵经文,却突然没了声息,斜斜倒在椅子上。村长在鞋底敲了敲烟袋锅,抬头看着周正清:“我说小兄弟,你那个使刀的光头朋友已经睡着了,要不你再考虑考虑吧!”周正清看着眼前这一幕,忽然感觉很好笑,然后身体向后倒下。 大明京都,皇宫某处,一中年男子,身穿蓝衣,原本清冷的脸上,现在竟是有了笑意,赵久这一掺和,倒是能给他韩拓律省下不少心思。 周正清睁开眼睛,看着和尚:“你到底想干嘛?”和尚停止念经,抬头看了眼所处环境。两人均被捆了个结实,困在一处地窖内,周围空无一物,只剩阴冷。真诚和尚面露悲苦:“我不过是听到一部分事实,就觉得遍体生寒。”和尚语气平静,听不出悲喜。周正清撇撇嘴:“你能阻止我杀人,不过你这身体扛得住吗?”和尚沉默,不再搭理周正清。周正清也懒得自找没趣,闭上眼睛,竟是睡着了。 和尚并没有中什么毒药,晕倒之举也不过是提醒周正清,慢些杀人。若是周正清一心想要杀戮,他没有能力阻止,他只是以一个朋友的身份提醒。和尚也知道,周正清并非弑杀,只是周正清的情绪变化,让他记忆犹新,那种疯狂的气息,在周正清与那只修为在身的恶虎厮杀时,已经让和尚印象深刻。 周正清在和尚装作晕倒时,就已经察觉到自己正在慢慢地失去控制,本能的想要毁掉眼前的一切。回想起离乡前,不由得想起姑娘说过的戾气无法压制一说,念及那个姑娘,没由来的内心竟然缓缓平静,也就任由自己那位阿寿老哥拿捏。至于为什么和尚没中毒,他周正清亲眼看到和尚出门前搁在口中的某种防范人心的药丸,怎么说也是大寺庙出来的,这点手段不足为奇。 两个时辰后,脚步声传来,阿寿老哥打开地窖上的小门,原本漆黑的视线,随着散碎土砾掉落,光线照射进来。阿寿老哥顺着梯子爬下来:“我说周全兄弟,考虑考虑吧,你们应该不知道,就算现在我把你们放了,你们也出不去桃源村,原本是打算等你们知道出不去了,再顺势叫你们帮忙,可是你呀,有点小聪明,我们自觉没办法瞒住,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直接点也省了相互猜忌。” 周正清看着自己这个阿寿老哥:“老哥你说的是哪里话,我不过是开了个玩笑,我们想走不也要先捉了鬼吗!”魁梧汉子爽朗的笑声传来:“哈哈,我就说我周全兄弟是个明白人,你们还非要逗逗我这小兄弟。”说着,走到周正清身边,解开绳子,又去给和尚解开:“走走走,出去吃点好的,捆了一上午的手脚,肯定有些酸麻。” 周正清爬出地窖口,外面站着六个壮汉,手里拿着不成制式的简陋大刀,没有刀鞘,看来这就是自己那位阿寿老哥的那么容易就放自己出来的自信来源了。和尚和阿寿跟着爬上来,阿寿拍拍周正清的肩膀:“兄弟你俩可都是仙家弟子,我这也得准备准备,做做样子,可不能丢了桃源村的脸不是。” 周正清陪笑:“阿寿老哥待在村里有些屈才了,不如等我捉了鬼,跟我一起回去师门,学些神仙法术!”阿寿领着两人去前面的房屋,六个持简陋大刀的壮汉跟在后面,阿寿边走边说:“兄弟说笑了不是,我可不敢高攀,兄弟你捉了鬼,我就在这小山村里窝上一辈子,不愁吃穿,省的到外面还要为吃饭发愁呀。” 进了屋,桌上摆着几道菜,有肉有菜,很是不错。三人落座,那六个持刀壮汉没进门,就守在门外。和尚不言语,吃着饭菜,被捆一上午,已然是饿了。周正清一边吃菜一边询问:“咱们什么时候捉鬼,要是等个十天八天的,估计我师父会耐不住性子寻来”。一阵门折页的强烈摩擦声传来,村长拖着烟袋杆子进屋,也不入座:“总要先解决眼下问题不是?你们都是聪明人,吃人的厉鬼是我们共同的敌人,解决掉它,我们可以满足你一切条件,多几个朋友,对你们来说,也是好事。不仅仅是为了我们,也为了村里两百多无辜的村民,更为了你们自己。我们从未做错什么,只想简单的生活。” 没等周正清说话,和尚站起来:“小僧愿意承担。”这个一直很少说话的和尚,这一刻却下定了什么决心,或许从他走进桃源村的那一刻,就已经下定了决心。周正清不知道和尚为什么一口揽过这个担子,和尚本性善良没错,但和尚一直都是聪明人,而且是不迂腐的聪明人。 村长看着这个一直没说过什么话的和尚:“小兄弟,这就对了,你们东西我都没动,那只白狼也没亏待,就请两位仙人出手了。不出意外的话,那厉鬼出现就在今晚。村里也不会什么事都麻烦二位,引出厉鬼的脏活就交给我们吧。”和尚缓缓抬头,声音不大:“不劳烦施主了,那位女施主让她回家吧。”姓陶的村长有些迟疑,阿寿放下筷子:“五哥,信这小兄弟一次,没把握的话他也不能说呀,再说了,这个光头小兄弟也不会想有个万一的你说是吧。” 村长陶五点头:“既然这样那就听你们的。捉了厉鬼,酒肉管够。”说着,抬起烟袋杆,装上烟叶子,点着,出门。阿寿同样起身要走,却被周正清叫住:“阿寿老哥,一会儿我俩能在村子里逛逛吧,得找点能用的东西呀。另外那狼崽子可得帮我俩照顾好了,和尚不爱说话,我就指着它作伴了。”阿寿咧嘴一笑:“那都不叫个事儿。”令人耳根子生疼的开门声传来,随着老旧的木门与门框碰撞,阿寿出门了。 两人的东西全在屋里,周正清翻了翻和尚的竹箱,掏出了一个葫芦,却被和尚抢走。和尚打开葫芦,闻了闻,又将盖子合上,把葫芦放在一旁。周正清摸了摸和尚光秃秃的脑袋:“呦,和尚都想喝酒了?”那个只闻了闻酒气便有些醉意的和尚没头没脑的来了句:“相由缘现” 至少现在,这个法号境生的和尚,深刻的体会到了那句“法不孤起,仗境方生”。 三国鼎立 第十章 孽缘 周正清坐在桃源村的溪水旁,出来不少日子了,河水已经化了,一捧清泉入口,有些扎牙根,但是很甜。 离开了生活了十几年的小镇、离开了那个风风火火的姑娘、做别了先生、遇到了不太真诚的和尚,也挺不错的吗。 和尚坐在周正清身边:“我知道,说了可能没用,但是和尚还是应该跟你说,万一……” 还没等和尚说完,周正清打断了和尚,随手扔出一块石子,在河面打了个水花:“万一打不过,我就跑?”拍了拍和尚的肩膀:“你放心,我舍不得死,惜命的很,我可不能死在你前头,要是你在我坟前念经,那还不得烦死我。不过在大明地界儿,神灵土地不管,会有人问责,我这个王爷不管,自然也会有人问责的,我可不是发善心。” 和尚闭口不言。周正清摸了摸手腕,一对银镯子忽隐忽现,能让这个向来不喜欢说话的和尚对自己唠唠叨叨,桃源村的风水,是真的不错。起身离开,和尚跟上。 不知不觉已经入了二月份,不少的青年中年汉子都下地进行春耕了,天空有些阴沉,似乎今年第一场雨就要到来。男人们忙着春耕,女人们也都在地里忙活,有牛的人家轻松一点,没有牛的人家只能等着借一头牛来省些力气,不愿借用别人家牛的就只能自己用出老黄牛的力气。牛很少,特别是在这么一个几乎与世隔绝的村子。 村里的路很平整,不时有几家孩童追逐打闹。小孩子蹦蹦跳跳,一头撞到了和尚腿上,和尚低头,弯腰扶起这个哭哭啼啼的小男孩,和尚从进了村子那一刻起就悲苦的面容,多了些笑意。 小孩子哭起来,其实还是挺好看的。旁边一个七、八岁胖嘟嘟的小女孩好像发现了什么,大胆的跑过来摸了摸和尚的光头,奶声奶气的问这个很好看的和尚:“你是谁呀,为什么我没见过你,你怎么没有头发呢?” 和尚笑意更浓,摸了摸自己的光头,有些不好意思,一时间竟然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周正清不屑的瞥了一眼和尚,对小女孩做了个鬼脸:“他是个和尚,和尚都是光头,我跟你说,别离他太近,小心他让你也剃光头”。 小女孩竟是半点不怕生,双手叉腰,脖子一歪,脑袋上两个辫子一上一下,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个对自己做鬼脸的大哥哥:“哼,一看你就不是什么好人,就会吓唬小孩子。” 然后也不知道是自言自语还是询问周正清:“和尚都这么漂亮吗?我也想当和尚。”那个被和尚扶起来的小男孩儿也不哭了,跑到小女孩身后,趴到小女孩耳边,仿佛生怕这两个奇怪的陌生人听到,轻声细语的警告小女孩:“你可不能当和尚,我爹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头发不能剃的。” 小女孩一把推开趴在自己耳边的烦人精,指着鼻子破口大骂:“你个爱哭鬼,你爹还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呢,你还不是整天哭哭唧唧的。”旁边几个小孩子都不敢为这个小男孩‘申冤’,实在是平时被打的怕了。 和尚蹲下,尽量与小女孩视线持平:“想当和尚没什么不对,不妨等你再长大些。”小女孩儿犯了难,一时间有些垂头丧气。 看着这个脑袋发亮的和尚:“长大些可就没时间陪你当和尚了,长大了还要嫁人,再长大些还要去祭祀山神,就更没有时间了呀!” 女孩摇了摇头,似乎终于做了什么决定:“算了,我不嫁人了,等我长大了,就陪你一起当和尚,你可要等我,不许骗人呦!咱们拉钩”。 和尚闻言,抬起右手,与那个小女孩半空中遥遥等候的小拇指钩在一块儿。小女孩伸出左手,在和尚脸颊上轻轻一抹,哭丧着脸:“原来和尚也是爱哭鬼呀!我不想跟你当和尚了。” 和尚破天荒的笑出声来:“和尚可不是爱哭鬼,我这是想到还要等不少年才能看到你的小光头,伤心呀!” 小姑娘抽回小手就换上了笑脸:“大和尚,我叫唐果,他们都叫我果果,你叫什么呀?” 和尚看着小姑娘的眼睛,指着周正清:“我叫境生,你也可以像他一样叫我真诚和尚。” 唐果小姑娘撇了眼周正清,撅着嘴,不太高兴了:“我才不要和那个粪蛋儿似的讨厌鬼一样,我就叫你大和尚了。你可一定要等我长大啊!” 周正清有些郁闷,屁大点儿的丫头片子,自己怎么还不如爱哭鬼,变成讨厌鬼了。 小姑娘蹦蹦跳跳的揪着爱哭鬼的衣领,带着几个小跟班,吵闹着要那个爱哭鬼教自己写字。毕竟写字的时间过得特别快,写着写着,可能自己就变成和尚了呢。 周正清看着那个胖嘟嘟的小女孩儿走远,又看了看自己身边,这个刚刚起身,却泪流满面的和尚。 二月的风吹起周正清散落肩头的长发,和尚转头,施了个佛礼,目光坚毅,还未开口,又被周正清打断。 此时的周正清忽然之间不想听和尚说话了,挥挥手:“小丫头可是挺喜欢和尚的,所以,我能拔刀了吗?”和尚抬步往回走。周正清愣在原地:“和尚,你去哪呀?”和尚依旧没停下脚步,只是回了句“拿刀”。 此时的阿寿汉子正在村长家里端着酒杯。他没什么心思在这么个日子里下地忙活,只是在家里也待的不太安稳。生怕那个周全小兄弟随时反悔,找自己的麻烦。左思右想,还是在陶五兄弟那儿待着舒坦些。带着自家婆娘,又领着一个五六岁大的男孩儿,提两坛子酒,躲出去了。大门敞开,省的真惹怒了那两个外乡人。 与自己那陶五兄弟碰了个杯:“五哥,咱们村儿里这些年少有外人,可每次来了外人,就是全村的老少爷们一起遭罪,真他娘的邪乎。” 坐在炕桌另一侧的陶五,抿了一口,没有多喝,阴沉着脸:“兄弟,我跟你说,咱们这算不错了,咱们好歹还是抢到了那保命的本钱,就算晚上出了事儿,咱们怎么也能熬到天亮,只是往后的日子可不好过喽,希望那两个自称仙家弟子的外乡人,本事不要太小,也不要太大,够用就好。” 阿寿夹了口菜,若有所思:“确实,最好是省了咱们一番手脚。”不管今晚结果怎么样,保住自家的性命,应该是没什么问题的”。 十年前,天降巨石,砸出了全村最没人愿意提起陈年往事。那会儿村里人都疯了似的在那堆破烂石头里翻找宝贝,阿寿也不例外。为此,阿寿还跟人大打出手,抢过了那张一直用到今天的保命的符箓。当时动手的可不止是一个两个,甚至还闹出了人命,出了不小的乱子。 原本可以有更好的方法来解决问题,各家男人都过去,准备将石墙修补好,再将符箓依样贴在墙里。只是谁也无法确定,那个传说中的厉鬼,还会不会被同样的方式治住,当有第一个人从一片瓦砾废墟中私藏符箓,便一发不可收拾,吵闹变成争抢,争抢变为撕打。人心复杂,在自身生死面前,别人的生死都要先放在一旁。 阿寿再给五哥和自己倒上一杯酒,这也是今天最后一杯酒。喝上两杯壮胆儿就成,怎么也都怕出个万一。西屋的两家老婆孩子也都是被两人劝说喝下杯酒,省的到时候妇人添麻烦。 周正清没有跟上和尚,自顾自去往村西的祭坛。想着自己的韩先生若在,他会怎么做呢?小久哥又会怎么做呢? 在这样阴沉的天气里,天黑的更快了,最后一缕阳光被黑夜覆盖。祭坛上的周正清手里正拿着一把刀。刀在鞘,和尚配刀,本就不伦不类,还是自己拿着,更像说书先生口中的侠客。 黑云翻滚,遮住了月亮,轰隆的雷声随着闪电的到来接踵而至,雨点滴落在周正清的脸上、衣服上、刀鞘上。周正清走到祭坛正中心,右手握住刀柄,连鞘一起扛在肩上。他在等,因为他知道,那个吓得整个村子的人不断以活人祭祀的所谓厉鬼,一定会来,既然将自己同样困在村中,那么目的不言而喻。 周正清其实早就准备捉鬼,只是,还有比捉鬼更重要的事。进村的第一天夜晚,周正清就藏匿在祭坛旁边,等到天蒙蒙亮,祭坛上始终没发生什么事,又去了村口,却发现没办法走出村子,无论怎样向外走,最终都会回到村口。即便顺着河水出去,最终也会回到村庄。 和尚与周正清,也都想看看,能让一个处于桃李年华的女子明知自己将被活祭,竟然毫无反应,如同行尸走肉,这里到底是有多恐怖的厉鬼。 即使到了现在,周正清也还是有很多事情不清楚,比如,厉鬼的来历,比如村内对厉鬼如此畏惧,却对所谓的仙人毫无敬畏,甚至是有些轻蔑。 不过,暂时这些对自己不重要了,因为,它来了。雨愈发大了。祭坛前面的院门口,那半堵石墙后面,一道黑影显形,逐渐穿过石墙。是村里普通农家汉子打扮,只是有些瘦弱,脸上带着刀疤。汉子看到祭坛上的周正清,咧嘴一笑,身影恍惚,来到祭坛上,雨水穿过他的身体,掉落在堆砌祭坛的石头上。鬼物,本就没有实体! “你确定要帮这些恶心的人?”那个看起来如同农家汉子的瘦弱刀疤脸鬼物率先开口,声音很小,充满着虚弱感,却清晰的传到周正清耳中。 周正清体内灵气流转由缓慢到极速,左手从脑后握住刀鞘,右手拔刀了,同时身形猛然冲向瘦弱鬼物。被饥饿感笼罩瘦弱的汉子,身形一闪,避开锋芒。周正清停身,因为它消失了,无法用眼睛捕捉到它了。 修行之人,一旦入了感知境,可以轻易看到一般的鬼物。鬼物的形成是由于魂魄受到生前怨气等污浊事物的浸染,听韵境修士才能初窥魂魄奥秘。 此时鬼物消失,让周正清陷入困境,一方面需要维持着身体灵气的流转,另一方面时刻警惕四周,这对身心都是巨大的消耗。 忽然,周正清转身,右手持刀,左手自上向下按住刀身。刀锋极速划破一张黑色的巨大符箓,却是那鬼画符。鬼物凌空漂浮,手指隔空而画,一提一点,如行云流水,黑色笔画再次组合成一道符箓飞向周正清,符箓飞到近前,化成一片迷雾,竟是连雨水都化不开的迷雾。 周正清置身其中,灵气再度极速流转,双脚用力,一跃而起,极速略过瘦弱汉子身边。在落地时,已经单手提刀,一手提起那瘦弱汉子的脖子。 正是运转手腕银镯,禁锢了鬼物。雨滴不再直接穿过这个瘦弱汉子的身体,虽然依旧没法将衣衫打湿,却能够滴落在身上,溅起水花,周正清看着被自己提起的瘦弱汉子,没有丝毫重量,只是被禁锢显形:“会画符的鬼可不多见,你的符实在粗糙了些”。 瘦弱汉子也不挣扎,周正清放下他。汉子站在雨中,身子已经不能动弹分毫,只是咆哮着看着眼前提刀的少年:“你也是来降妖除魔的?不怕将自己搭进去?”雷声大作,被闪电照亮的那一瞬,不能动的瘦弱身躯却更显阴森,露出口中泛黄的牙齿,哈哈大笑起来,凌厉的目光凝聚在周正清握刀的右手上,似乎还带着些许追忆:“你知道你要保护的都是些人,正在想办法要你的命吗?” 周正清将刀扛在肩上:“我倒是很喜欢听故事,不过,雨有些大,咱们换个地方。”周正清单手抓起这轻飘飘的身躯,扔在祭坛前的院子门口,瘦弱汉子直挺挺的倒在门槛上,像根木板。周正清一路小跑,到了院门前,那个小小的滴水檐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一脚将汉子踢的趴平在地上,汉子却浑然不在意,一声不吭。 周正清一屁股坐在汉子后背上,将刀放在一旁,脱下双脚的鞋子,在身后的门槛上刮下淤泥才穿上鞋,瞥了眼身后的院子,挖着耳朵对这个垫子开口:“你讲讲你的故事。” 汉子丝毫不介意:“你知道这个村子里的一种习俗吗?”也不等周正清回答,汉子自顾自的讲起来:“村里有个习俗,叫吃寡妇”。 这个身躯瘦弱的汉子叫林成,是个逃兵,一百多年前来到村子。当时正值战乱,在林成之前,村里还来了另一伙逃兵。说是兵,其实是匪,抢夺村里的粮食,女人。 因为他们手中有兵器,所有人都是敢怒不敢言。一开始也有人试图阻止,但是被这些只敢将屠刀挥向手无寸铁之人的逃兵一个个剁了脑袋。这里的人受尽了欺辱,直到两个月后,林成的到来。 村里人把他当成了之前那些逃兵,于是村里人给吃给喝,无比谨慎的对待,终于,林成问出了整件事情。林成既然没办法作为一个逃兵回家了,那么他想留在这个桃源村也不错。他想尽办法叫村里人反抗,可是哪有人会相信他一个外人。直到村长出面找到了他。 林成坦诚告诉村长,自己是个逃兵,本就是个庄稼汉子,即将与人成亲,结果因为前线战事告急,被迫参军。他跟着打完了一场又一场战斗,很幸运,虽然有输有赢,但是林成没死,甚至除了多了几道疤以外完好无损。 可是那一天,在一次双方人数差距巨大的战斗中,林成所在的城池被攻破,敌军开始屠城。林成躲在死人堆里逃过一劫,他躲在深山老林游荡。上天垂怜呀,猛虎没有吃掉他,饥饿和寒冷也没有夺走他的生命,他一直在跑,漫无目的,只想远离战场,终于,他来到了桃源村。 得到当时村长的信任后,在村长的帮助下,他们私底下锻造了几把普通钢刀,长枪,林成又把在军中学会的把式交给了二十几个村中的壮汉。 几个人趁着后半夜的夜色,将那十五个欺辱桃源村两个多月的逃兵全都杀了。 先是杀了放哨的两个,再将抓来的毒蛇放进那几个逃兵住的山洞,然后用烟熏。所有人守住各个洞口,有人出来就手起刀落,不乏有几个狠角色,冲出了山洞,林成带来的人死了一个,人人带伤,缺胳膊断腿的就有一半。 那些被捉走的女人因为都被关在一起,倒是都活着,只是凄惨的经历,已经让她们精神恍惚。 等到天亮,村民们将他们当作功臣迎下了山。终于能过正常日子的林成,非常高兴。 由于这次被逃兵袭扰,村里不少人家破人亡,村民自发组成了山兵。 凡是死伤者有后的,地留着种,没后的就把地分给活着的人,特别是几家村里人的英雄,都多分到了不少的土地。 只有一家例外,因为她是个寡妇,而且是个没有儿子的寡妇,她的丈夫,正是那个唯一死在了夜晚山洞前的汉子。这个可怜的女人只有一个女儿,刚刚八岁大,小女孩出生时便体弱,身体常年不太好。村里将她家的地全部给了林成。 故事讲到这里,直挺挺趴在地上林成,顿了一顿,自嘲的笑了起来:“所谓的吃寡妇,比我可是还要恶的多的多呢。” 三国鼎立 第十一章 吃寡妇 寡妇姓于,名字叫做于青梅。当那日和他一同从那个山洞浴血的几人拉着林成去吃酒席时,林成才了解了事情的始末。 不用随份子,白吃一顿酒菜。几人结伴入座,几杯酒下肚,林成还没搞清楚事情,就有人自发的给介绍起来。一中年妇人拉着一个不过二十五六岁的女子入席,指着桌上几人,不住地与女子交谈:“这几个也都是与你那死鬼汉子一道杀贼的,按道理你也该敬上杯酒才是”。年轻女子唯唯诺诺,面色很是憔悴,颤巍巍的端起酒杯,怯生生的不敢说话,只是一饮而尽,示意几人继续吃喝,就又被中年妇人拉去别桌。 直到酒席宴饮完毕,几人带着林成到院子里挑挑拣拣,拿了些锄头扫把之类的想要带走。林成不太明白,只当这是当地的风土人情,也挑了件趁手的镐头带走。 见林成有些拘谨,同行的几人这才想起给他说些村中大小事物与规矩。 在林成几人杀掉那些兵匪后,由于这家没了男丁,按规矩,便把这于青梅于寡妇家中的地分给了旁人,恰巧林成是刚到村子,又做了件大好事,也就直接将地划给了林成。 虽是按照规矩,但是说到底林成心里还是不太舒服的,于是他经常去接济于寡妇,他没有选择直接将地还了,一是寡妇家只有一大一小两个女人,地给了寡妇,她也应付不来,二是,林成自己也要生存,他无法与整个桃源村作对,他只想简简单单的活着。 在那场酒席过后,人们露出了狰狞的一面,他们不仅仅将寡妇家的地给了林成,连农具,粮食也一并拿走不少,凡是自家能用得上的,谁也顾不上这对母女了,只管拿走,规矩就是规矩。人们异口同声:“一个女人和一个小女孩能吃多少粮食?多了也是浪费。” 林成无法视而不见,于是他想和寡妇走的近些。寡妇家没剩下什么了,桌椅板凳,家禽家畜,甚至园子里的青菜也任人采摘,寡妇只能靠着给别人做工生活。 再后来,本以为就这样过一辈子也可以的林成却听村里的人说,不少男人们以她的女儿作为要挟,共同在寡妇的屋子里挖了一条地道,要求寡妇每晚顺着地道去到一个离寡妇家不远的没人屋子里,接受他们的蹂躏。 渐渐的,村里女人们开始针对她,丧门星、不要脸等琐碎言语悉数出现。于青梅的脸上、胳膊、身上都开始有了不少伤痕。不再有人让寡妇做工糊口。冬天到了,寡妇家没有了粮食,她挨家挨户的请求给一口吃的,没有人回应,甚至有人出来继续言辞讥讽或者直接当面辱骂。也有人用雪块扔寡妇,雪砸出了血。寡妇只能自己承受着,只能央求人们再给一口吃的,她卑微到了尘埃,家里的女儿已经两天没吃过多少东西了。 寡妇很虚弱,终于晕倒了。晕倒在林成门前。林成将寡妇送回了家,又将自己为数不多的粮食送给了于青梅一部分。靠着为数不多的粮食,一大一小两个女人艰难的过了一个冬天,因为饥饿,寡妇的女儿病了。 寡妇需要日夜守候在女儿的身边,可是自己没有食物,林成虽然常常帮忙,可是依然不够。她每晚还要忍受魔鬼的蹂躏。终于,林成下定决心,他想帮帮寡妇,他去了那间离寡妇家不远的简陋的屋子。屋子里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只有寡妇躺在床上。林成将门口的帘子放下,这是男人们的默契,帘子放下就代表屋里有人了。屋子里很黑,寡妇听到了动静,可是没有一点反应,她知道,她没有权利对魔鬼提出任何要求。林成点燃了火折子,让这个没有一丝光亮的小屋照亮,他找到了屋里那个很明显的地道口,让寡妇回家。 寡妇很诧异,可是她摇摇头,她不敢。门外依旧有男人在等着,过了一定的时间,无论里面的在做什么,外面的人都会进来下一个人。这也是男人们的默契。 火折子照不亮整个屋子,于是林成在屋子里找了破布木头,点起了火堆。屋外的几个男人看不见火折子的光亮,却看到了火堆的光亮,人们走了,因为屋子里是林成,那个杀过山贼的男人。林成护着女人回家,他在在女人家待了一夜,外面不时有些动静,只是当林成走出寡妇家的家门并喊了声:“他娘的,都给老子滚。” 人人都知道,林成曾经是个兵,他们不免惧怕,一切动静都没了,像每个寂静的夜晚一样安静,沉默。林成回到寡妇的屋子。寡妇泪流满面。外面依旧安静,只是有些焦糊的味道传来。林成看了一眼外面透过门缝的火光,随他去吧,总能熬过去,就算现在回去,粮食也已经没了,就算没被烧完,也早就被人拿走了,那些人怎么会让他好过呢? 而且现在走了,这一对母女,或许就真的看不见明天了,那个女孩儿,才八岁,那么小就来到世上受苦。 夜依旧安静,火光并没有打扰到黑夜,依旧那么安静。 第二天林成走出寡妇家的大门,人们看到他,纷纷指指点点,说着林成不知羞耻,招了邪,得罪了神明,所以家都被烧了。 寡妇在林成出门后将大门紧锁。林成去了村长家,既然已经帮了,那就索性帮到底。他要娶了寡妇,这个人们口中的丧门星。 他这样的人,也就只能和寡妇报团取暖。他陷入了回忆,他不是什么死里逃生,他只是一个被俘虏的运粮兵,他出卖了自己的战友。他逃出来了,也回不去了,他配不上那个一直在等他回家的女子。自己和丧门星,还挺般配。村长没答应,因为那个寡妇将要作为祭品。 村长告诉他,村里每隔九年,就要给火神爷献上两个女子,放在火神庙里,点燃蜡烛,火神爷就会接走两个女子。之后九年就会风调雨顺。 林成当然不答应,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在他走出寡妇家门的那一刻,就就晚了。村长告诉他,他亲手训练的山兵早就将那对母女抓走。当林成疯了似的跑到了山上的火神庙,里面只剩下一堆灰烬。 春天来了,林成疯了,林成不种地了,也没有地方住了,他每晚都会去一座山洞度过夜晚。在春天到来的时候,村子里开始莫名其妙的死人,每个月死一个人,在人死之前会做噩梦,噩梦里是两个披散着头发的女子。 死的人有男有女,唯独小孩子居多。夏天到了。又来了一个外人,是一个心地非常善良的女子,她知道了村里有两个女鬼作祟,便下定决心,除去鬼怪。女子受人指点,是前来寻找自己的丈夫的,她知道自己的未婚夫就在这里,但是始终没有看到。她去问村长,当得知她的未婚夫就是林成,村长便告诉他林成已经死了,并且将一个村里人的坟墓牌位换成了林成的牌位。又让人始终看守在林成待着呢山上。让她以为自己的未婚夫死了,死在那个女鬼的手上。所以,她开始画符箓,她是一个二境修士。算上自己平日积攒的家底,她给家家户户张贴符箓,唯独那个寡妇家没有张贴。夜晚,寡妇带着女儿回到了村子,她去任何一家都无法进门,只有她自己原来的家还可以进去,寡妇已经被复仇冲昏了头脑,寡妇带着女儿回家,然后一人两鬼大打出手。 女子名叫桂香,偶然之下得到符箓修行的方法,二境的身体并没有得到太多的增强,只是符箓很厉害。女子千算万算算漏了今夜是那个八岁小女孩的寿辰,厉鬼更胜往昔,其母亲也得到不少的增强,打的难解难分,女子勉强压制了寡妇,用尽手段,打杀了寡妇,却被较小的厉鬼偷袭,将魂魄打出体外,不能回归身体,桂香用最后一张符箓杀死了较小的厉鬼,寡妇在魂魄消散之前,神智突然恢复清明,竟然阻止了小厉鬼打杀桂香魂魄,只是不停地诅咒桂香承受比自己还要心碎一万倍的痛苦。寡妇母女死了。桂香没死,只剩魂魄。天亮了,人们来到这里,为桂香收尸。桂香的身体被埋葬。桂香白天无法出来,魂魄脆弱。 夜晚桂香给里人以仙法托梦,因为家家户户都有桂香的符箓,桂香只能趁一个酒鬼醉倒在街上,给他托梦,然后回到那个全村唯一一个没有符箓的,寡妇的家。第二天,被托梦的酒鬼因为桂香魂魄入体,非常虚弱。他去找到村长商量。所有人都不相信酒鬼的话,在他们的眼前,可是看到了桂香的尸体。村长很怕,他不知道桂香是不是真的死了,可是万一呢,万一桂香变成了恶鬼,厉鬼伤人,他们才经历的呀。万一要是桂香发现林成的事呢? 村长什么都没有做,因为恐惧。他告诉村里人,这是他们的错觉。夜晚桂香不知道为什么村里人没有照她说的做,她再去找人托梦,因为魂魄离体两天,再加上昨夜托梦,桂香魂魄的情况非常不好,拼着被自己画的符箓弄得遍体鳞伤,她也要托梦,这是她唯一活下来的机会,村长家,村长被托梦弄得十分虚弱,村长更加觉得,桂香一定是被厉鬼杀了,厉鬼冒充桂香,趁机想要报复全村,借尸还魂。要不然为什么寡妇能穿过符箓变成桂香给自己托梦,却不能自己去存放尸体的灵堂还魂。无论什么原因,这个为了救人而死的桂香绝对不能活了。 桂香尸体所在的是灵堂,凡是在灵堂中,魂魄无法回归身体。天地无常,送死往生,这是天地的规矩。 第二天村长就让全村人在寡妇家贴上桂香之前画的所有符箓,还让人在寡妇家外面砌了墙,又让人在山上将疯了的林成扔到了寡妇屋里,活祭给寡妇,求她不要害人。桂香看到了林成,生生看着林成受尽饥渴而死。 某天,山塌了,寡妇的房屋被砸了个粉碎,同时释放出了两个鬼魂。是厉鬼。从此,每个月,村里,便会死上一个人。村里人害怕,他们祈求恶鬼放过他们,恶鬼又怎么会听人的话呢?于是村里人变成了恶鬼,先是老人,然后是女人,都被他们一个一个献祭给了恶鬼。 天空中划过闪电,随即雷声滚滚,宛若雷神降世,诛杀恶人。林成讲完了故事,他以前不过是个逃兵,现在却成了一个饿死鬼,他要吃的是人。闪电的光芒照在了林成的脸上,没有痛苦,更没有解脱,只是一脸的平静。周正清起身,俯视着这个趴在地上的瘦弱鬼物:“桂香呢?” 林成哈哈大笑,雨下的愈发大,不时还伴随着狂风,吹拂的门框吱呀做响,好像随时都会倾倒:“咱们玩个游戏吧,看看等你找到桂香的时候,她杀得了多少人,你一直不肯动手杀我,不就是在等她吗?我猜你现在的情况不是太好吧。” 林成说的没错,周正清的情况不是很好,甚至可以说是很糟糕,如果不是本身处于养身境,周正清无法撑到这一刻,整整半个时辰,他体内的灵力极速消耗,在利用银镯禁锢林成的同时,他还运转着那个得自逸安镇赵久临行前转赠的那枚金人捧露盘,隔绝一界。当时五个四境修士运转,时间不长尚且力竭,周正清即便以自身灵力也很难掌控。周正清只是将一道若有若无的灵气灌注其中,保持着其神威不显,却又随时可用的状态,此时已是心力憔悴。周正清没想到,他一直在防备的,那个教给林成鬼画符,又以符箓和鬼打墙结合,困住这一整个村子的厉鬼竟然直接掀桌子了,要在这么一个雨夜,向所有人复仇。周正清想不明白,为什么偏偏就是今天。终于知道了为什么一进桃源村就感觉这里很奇怪了,一干老弱早被活祭给了这个饿死鬼,所以村中只剩轻壮。这里的很多人都该死,但终究还有该活着的人,比如那个小唐果。 和尚从不远处藏匿的阴影中走出,这个俊秀的堪比女子容颜的和尚,此时满身被雨水打湿,光头上、脸上、到处都是雨水,狂风吹的和尚眼睛艰难的睁开,脚下尽是泥泞。和尚尽量快步走过来,在这个小小的房檐下,和尚双手合十,眼神坚定,右手向前轻抚,遥遥笼罩这个叫做林成的饿死鬼。 周正清停住脚步,刚刚从祭坛前的院子,极速赶回,不断的释放所剩不多的灵气感知着那个擅长符箓的桂香。可是周正清似乎又一次猜错了。因为他的眼前,在这个寂静的只剩雷声的夜路上,一个女子,早就在等待着他。女子很普通,如果不是处在这么一个环境,无论在哪里,都属于最不起眼的那种。雷声还在继续,照亮了女子唯一特别的,惨白面颊。她就静静地站在那里,蓝色的衣裙在漆黑的夜里,没有丝毫的违和感。看着周正清,清亮的嗓音传入周正清的耳朵:“他,死了吗?” “他不是早就死了吗?”周正清缓缓抬步向前。桂香好像并不介意周正清的举动,只管言语:“你知道他,不想吃东西的时候,偏偏被人诱惑着在眼前摆满了食物的感觉吗?你知道当他吃了人之后有多痛苦吗?” 周正清停了脚步:“你知道你身不由己吗?”周正清目光一凝,金人捧露盘自袖中飞出,凌空释放神通,与面前这个精通符箓的少女所布置的障眼符阵对撞,瞬间,周正清眼前的景色破碎。哪有什么大雨倾盆,不过小雨淅淅沥沥。那有什么饿死鬼林成,不过是自己依旧站在祭坛中心,先前被摄住了意识,在面前那蓝衣女子率先布置的符箓中走了一遭。之前是那蓝衣女子桂香不想伤他,如今却不得不彻底甩开袖子分个生死了,只因为桂香,真的身不由己。一道道灵力波动从眼前这个擅长符箓手段的女子身上散发而出,在空气中形成了道道涟漪,不断的震荡着周正清的接近油尽灯枯的身体,明显又是一种符箓手段。桂香双眼已经成了血红色,明显已经迷失了本性。周正清先前已经手段尽出,此时,只能硬上了。右手握住刀柄,周正清拔刀而出,清脆金属声音随着刀彻底出鞘逐渐消失。这把由和尚为真正刀鞘的刀显露了它的锋芒。刀身狭长,没有弧度,单侧开刃,整体漆黑,刀柄为双手刀长柄,没有用来修饰的花纹,这是一柄最简单的刀。周正清左手微微用力将刀鞘扎在了祭坛中心的石头上,眼神中只剩下了狠厉,和当日与那修为在身的猛虎搏斗时的神情相差无多。这场被某个那个大人物随手算计的战斗,成了无解的生死局,因为那林成本就是来化解仇怨,却被人当成了迷失桂香的导火索。此时的天地灵气迅速归拢在了周正清周身,人道修士,便是如此。周正清右手持刀冲向桂香,诡异的符箓不时出现打断周正清自身凝聚的气势。让周正清更惊讶的是,桂香的符箓已然能够不借助外物凭空成符,完完全全接下了自己全力的一刀。此时的和尚已经有些心力憔悴,凭借林成的善念,和尚以佛法得以暂时封印,而桂香与周正清的战斗,和尚没办法插手。 三国鼎立 第十二章 万法不侵 周正清见一刀未能奏效,迅速接近桂香,又是一刀全力劈出,这位女子鬼物周身一步之内符箓笔迹时隐时现,灵气鼓动,再一次接下一刀。 同时桂香身形流转,像是发现了猎物一般,径直冲向了周正清身后,正在赶来的和尚。诡异的一个闪烁,下一刻已经出现在和尚身前。 周正清提刀追赶,却已然是来不及了。看见这个本是良善的苦命女子向自己奔袭,和尚面容平静。 桂香来的很快,但是足够和尚从袖中拿出卷轴,弯腰放在身旁地上,双手合十,闭目诵经。 周正清见状,心里暗骂:“和尚作死”。那大明圣旨一旦放下,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和尚,可就任人宰割了。 周正清来不及多想,极力催动周身灵力,提刀火速直追桂香,尽可能保住和尚一命。 桂香离和尚越发近了,抬手一道符箓便是要定住和尚,然后欺身而上,要生吞活剥了这个和尚。他怎么敢将林成送去回归天地的境地,这个与自己做了百多年亡命夫妻的他,从此再也不会存在于世间。 愤怒,极致的愤怒才让桂香生生接了周正清全力的两刀,更让她一见到和尚便失去了全部的理智,不顾周正清的追赶,将自己完全暴露在周正清的刀锋之下,她死也要把这个将自己夫妻彻底分隔的和尚诛杀。 终于到了和尚身前,此时周正清还未追到近前,和尚闭目不言。 桂香的疯狂致使她不顾一切的攻击和尚,一张张符箓环绕了和尚四周。 爆炸声传来,又是鬼物特有的灵力波动,淹没了和尚方圆三步之内。 桂香仰头大笑,声音极度尖锐,阴沉鬼雾笼罩了四周的一切,即使月光也无法照射进来。桂香笑着,大声的笑着,甚至笑出了眼泪,痛失挚爱,又大仇得报,让这个从来只想简单生活的女子彻底崩溃了。 此时,周正清的刀也到了,没有什么花哨,灵力急速运转,散发着强烈灵力波动的刀锋,从桂香侧面自上而下直直劈砍在了桂香那古怪的防御符箓形成的屏障之上。 这层符箓再也承受不住周正清的全力劈砍,符箓散发着乌黑的灵气缓缓消散。蓝衣女子斜斜飞出,缓缓稳住身形,不可思议的向周正清身侧。先前笼罩和尚四周的灵力波动夹杂的尘埃已经尽数消散,和尚笔直的站在原地,没有丝毫伤势。 这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当周正清顺着桂香的目光望去,眼里也是不由自主的带着惊讶! 和尚面色悲苦,他本想以自己一死,了解这个可怜女子的怨气,可是当他放弃了周正清给他保命用的,那个大明朝廷都所剩无几,可以当做一件珍贵法宝来用圣旨,却发现自己竟然没有受到一起伤害。 周正清单手持刀而立,看和尚没事,心里不由得一阵心安。只是那个已经起身,酿跄着一步步倒退开的女子,眼中本已消失的怒火再一次重燃,疯狂更甚。 虽然不明白和尚为什么没有丝毫受伤,但她显然是知道了杀不死和尚的。 这个夜晚村里一点都不平静,村子西面的打斗声音很大,大到所有人都没有办法入眠。一户人家里,女孩儿依偎在母亲怀里,母亲一手揽着自家闺女的身上,一手紧紧的环抱在小姑娘的脑袋上,自家男人坐起身,在黑暗中点起烟杆,双手止不住的颤抖。 这个充满着恐惧的夜晚,村里各户人家,家家如此,谁也不敢入睡。谁也不知道,自己一旦入眠,第二天还能不能照常转醒。 一道道巨大且凄厉的尖啸声,传便了全村。是女人的笑声,绝望、崩溃、疯狂。桃源村正上方,一道巨大的黑幕瞬间笼罩了全村,漆黑一片,是再没有一丝光芒的漆黑,所有人都在恐惧,有的人直接掀开被褥,起身磕头,拜神救命,拜鬼求生,恐惧蔓延在整个桃源村。 此时的桂香全身漆黑,双眼血红,腾身而起,漂浮在半空,一道道漆黑的鬼影从全村各处出现,散乱的发出尖啸,竟然都是鬼物。一瞬间,乌烟瘴气的遮盖了全村,正上方那层独属于桃源村的小小天幕,不仅仅挡住了活人的出路,也断绝了此处所有鬼物的出路。 桂香尖细的笑声更加疯狂,她要这整个桃源村来给自己夫妻陪葬。周正清弯腰捡起被和尚放在地上的,那张极其稀有的圣旨,放在和尚手里,面容平静。 有些人确实该死,死了就死了,说不定周正清还得拍手叫好,可有些人还不知道什么是善恶,他们刚刚来到这世界。 周正清自己不懂什么不教而诛,也没办法救下所有不该死去的人,甚至自己身处其中,还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出去。只是,周正清很不舒服。 先是吃寡妇,帮着做些体面的事儿,然后一个个男人女人,狰狞着原形毕露;再到活祭山神,活祭鬼物,以老弱、妇孺、病残求得苟活。 先给一顿饱饭,再拔了舌头,送上祭坛。这些人是觉得遮蔽了自己的眼睛,就没人看得到自己作恶了? 还是觉得听不见深夜凄厉的惨叫便是没人因为自己所为身死了?漆黑的夜可以遮蔽一切,唯独丑恶,哪怕再黑,都会散发着让人恶心的气息。 这个桂香夫妇两个,林成还算是无辜,可他吃了多少的人,无心为恶的为恶,就不是为恶了吗?也许是良心发现,也许是林成一心求死,设计了自己的结局。 可当桂香来到桃源村,不问青红皂白直接以光明正大的仙人身份捉鬼除魔。成了鬼物又将桃源村以符箓阵法笼罩,使活人与枉死厉鬼再无出路,做那圈中牛羊,饲养鬼物林成。 又将自己首先放在一个可怜女子的身份,以此恳求初来此地,以仙家身份自居的自己,放过两人,继续坐那鬼夫妻。这又算什么呢? 周正清浑身气势瞬间攀升,自己不想讲理时,人鬼皆要与自己讲一讲道理。那么现在,你们也应该听一听我的道理了。 顾不得和尚看见村中这番景象后,疯了一般奔向恶鬼肆虐村里。周正清提刀,随手劈开两个对于普通人无比恐怖的鬼物,两个眼神不是太好的鬼物直接消散个干净,随即周正清一跃而起,奔向气势同样节节攀升,悬浮在空中的真正厉鬼桂香。 这层桃源村的天幕,将这些年来所有枉死者的污秽气息悉数送入桂香体内。 周正清很清楚,不尽快解决眼前的麻烦,桂香根本不会让自己离开。 抬手一刀劈向那个凌空而立,双眼血红的疯狂女子厉鬼。 没有人比桂香清楚周正清的刀有多可怕,先前那等防御符箓,是桂香多年来准备的压箱底的手段之一,可是被这个黝黑少年几刀就劈了个稀烂。挥手两道符箓打出,不再是先前漆黑笔迹的那种符箓,而是黑红交织,且更为复杂的符箓。让周正清这一刀直接劈在了空处,是那避字符箓,类似于障眼法一般,使人无法清晰辨别真伪,转移了周正清的视线,同时也使攻击的方位与桂香错开,另一道符箓接踵而至,裹挟着污秽灵气,想要迫使身处符箓笼罩范围内的周正清关闭自身与外界沟通的门户,至少不敢轻易吸收外界灵气弥补自身,此消彼长。 即便再有能耐,待周正清破掉符箓后,相信村中老少已然系数死绝。桂香就是要让这两个来自外乡的多管闲事之人,尽皆感受到那种绝望和窒息。却忘了自己当年所为。 和尚还在奔跑着,跑的很快,正因如此,和尚也几次倒地,摔的满身泥土,顾不得太多,和尚爬起来,继续跑,他想赶回村里,即便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可他还是不愿意就这样放弃,终于看到了人家。 此起彼伏的凄惨叫声使得和尚没办法静下心来,和尚连忙跑到近前,想要推门而入,可是大半夜的,家家户户,谁敢不插上门闩。 屋内的一声声尖叫,使得和尚本就悲苦的脸色更加苍白,和尚望向围墙,不过是高些的木头栅栏,费力的爬过去,终于到了院内,门口的一只衣衫褴褛,满头血污鬼物正在敲门,屋内没有一丝动静。只有远处的不断凄厉的惨叫。 敲门鬼觉察到和尚的动静,回过身,喉咙里发出莫名的尖锐声音,冲向和尚。只是还没等它伸出的双手触碰到和尚的血肉之躯,便节节消散,正是和尚怀中,那道周正清留给他保命的圣旨,这时候发挥了作用。 和尚走近里屋门口,满怀希望的敲门:“施主请开门,门外鬼怪已经消失,出来跟在小僧身旁,好方便保护。可是房屋里面并没有声音。和尚很急切再敲门,此时的敲门已经变成了用拳头砸门,门开了,不是因为里面有人开门,而是门很奇怪,根本就没有从里面上锁。 迈步进屋,里面横竖四具尸体,两个十岁左右,一大一小的孩子分别躺在父母臂弯里,就那么睁大了眼睛,和尚不敢置信的走到近前想要探探鼻息,小心翼翼的伸手。 和尚双眼的睫毛微微颤抖,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一阵急促的喘息声,他说不出话来。他跑到院中,推开院门,再跑到街道,艰难的爬过石头堆砌的院墙来到下一户人家中。 同样的,一只鬼物,敲门,咚、咚、咚,就像敲在了和尚的心头。这个面对猛虎尚且敢去为周正清挡在前面的和尚,此时却慌了,他不怕鬼物,能不能伤到自己他都不怕,他不想这么多人,就这样死去,被夺走自己的生命。不论大人孩子,他们只是想活下去,错的是谁呢? 这只还是鬼物同样的不知死活,直直撞向和尚,然后节节消散。和尚敲门,门又开了,一家三口,无一例外,睁大了眼睛,就这样离开了世间。和尚不甘心,继续寻找,鬼物依旧同样的不知死活,有时遇见几只鬼物同时撞向和尚,无一例外,都是烟消云散。 和尚没办法停下,为人或者是鬼来悲伤,他只是疯了一样的寻找,想要找到哪怕一个还未消逝的生命。两家、三家、终于,当和尚来到这个院子中,一只鬼物在院中游荡,不敢靠近房门。见到和尚,又一个鬼物消散。和尚像是终于看见了希望,因为房门上,贴着一张完整的符箓,和尚连忙推门。 只是,门已被上锁,无法推开,里面仍是一片寂静。和尚不敢耽搁时间来做解释,扫视院子,在房檐下的某个角落拿起一根扁担。 一边安抚屋内是否还存在的活人,一边就要破门而入:“如果屋内还有人活着,请你们放心,我不是鬼,我是外乡来的那个光头和尚,我现在要进来了,都退远一些。”和尚站在门口不远处,一手抓住扁担一头,连带抓着用麻绳绑在扁担上的木头钩子,另一手也抓在扁担上,向前一个迈步。 “砰”“啪”“啪” 木门与扁担碰撞发出的强烈撞击声,扁担另一头带着的钩子打在房檐上,又弹回去打在了木门之上。木门完好,屋内仍是一片寂静。和尚不过是普通的肉体凡胎,想要用扁担打坏木门,哪里是这一下就可以进去的。和尚看看了没什么变化的木门,确实是他自己异想天开了。 四周人的惨叫与鬼的哭嚎交织环绕,让和尚更加焦急。走门进不去,那便走窗户,和尚灵机一动,走到穿下,一扁担捅破了窗户,又用扁担绞烂了整个窗口,顾不得那些残余在窗台的木头渣子,扔下扁担,一个探头,再一翻墙,来到屋内的土炕上。 那一家的夫妻两个正跪在地上,不敢抬头,嘴里不住的念叨着,哭喊着:“求求鬼老爷饶命,求求鬼老爷饶命”。 一个七八岁,胖嘟嘟的小女孩正被那夫妻两个跪在地上的身形挡住,不敢发出声的蹲在桌子下,止不住的抽泣。这天下人,在这鬼怪邪神之下,向来都是如此的脆弱,连反抗的心都不会升起。 是啊,他们又去那什么反抗,扁担吗?他不止要救下这一家三口,这里还有更多的人想要活着,简简单单的活着而已。不是为了什么富贵荣华,就单单只是活着。 那个胖嘟嘟的小女孩一边抽噎着,一边望向这个刚刚进屋的鬼老爷,她不知道什么是鬼老爷,只是当她至亲的父母全都因为那个鬼老爷带来的恐惧而崩溃,她便更加崩溃。她的父母还在一旁哭喊,她却停止了哭泣,本能的看着那个白日里很漂亮的大和尚,即使他身上脸上布满了尘土,手掌渗出鲜血。 带着泪水的肉嘟嘟的小脸上,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一眨一眨的,竟是没由来的平复了心情。 她看着和尚跟她的父母解释,又扶起她的父母。最后被她的父亲一把抱在怀里,她母亲也小心的摘下门上的符箓,跟在那个大和尚身后,走出了家门。 门外鬼怪与人的各种嘈杂的声音,全都被双手捂住耳朵的小姑娘忽略,看着大和尚就是很心安嘛。 一行人出门,鬼怪扑过来,小姑娘的父亲下意识的呆立当场,和尚身上金光大作,正前方两个扑过来的鬼怪当场灰飞。 来到下一家门前,和尚与小姑娘的父亲接连几脚踹开院门,鬼怪迎面灰飞,这户人家的屋门上,同样贴着一整张符箓,依样画葫芦,迅速又救出一户人家,接下来,和尚身后的队伍不断壮大。 有符箓的人家不在少数,这是当年桂香初到村中,帮助这里的村民画下的符箓。桂香死后,这些符箓变成了镇压桂香与林成两人亡魂的不二法器,却也随着那一堵堵石墙的轰然倒塌,而被众人哄抢。 完整的符箓所剩不多,上百户人家,堪堪半数能拥有完整的符箓。而符箓一物,一旦有所破损,便会完全失去本身的神异,更何况这种不过平常黄纸质地的普通符箓,靠着本身灵力护持,历经百年而不损,已是殊为不易。 符箓一道颇为特殊,有符箓天赋的修士即便在仙家也不多见。少有以符箓而闻名仙家宗门,若是哪一地出现一座符箓大宗派,定然是香火鼎盛,五湖四海皆兄弟,少有人敢与之交恶。 而其弟子下山,师门长辈皆是以自身成名符箓赠与弟子作为底牌,一是自身赖以成名的符箓,必然威力奇大,用做护持弟子也属职责所在;二是既然为成名符箓,肯定要颇有名头,若弟子落难,除了必分生死之事,一旦祭出符箓,看在其师长份上,一般也不会过多为难。 毕竟谁也不愿意招惹一位以符箓闻名的修士,符箓一道诡异多变,一旦惹出此道大家出手报复,实在是让大部分仙师头疼的麻烦事。 再有,若是门下弟子,能讨得富裕师门长辈手中奇符,也可算作底牌之一。 所以符箓一脉的弟子,出门在外的很少被赠与大量普通符箓,皆是自身所画。 当年那桂香,自身不过是二境启明境,初窥仙门神异,能以一己之力,画下许多张辟邪驱魔的符箓,不能不说是天资卓越。 即便有不少是桂香自身携带而来,也足见其当年天赋。一般行走历练的符箓一道弟子,家底可没有桂香如此殷实,能有个几十张符箓傍身,已是不弱于人。 符箓一道烧钱无算,境界低些的,若是向桂香一般挥毫洒墨,自身气府也难以承受。更是少有舍得轻易将符箓赠人,毕竟仙家都少有敢肆意沾染红尘者,其中可怕,只有经过岁月蹉跎者知晓,凡人一入仙门,第一件要学的便是收敛心性,断绝尘缘。由此,桂香当年的心性,同样可窥见一二。 三国鼎立 第十三章 争 当年,桂香入村除鬼时,已是因为一段经历,底牌尽失,更是因为送命在此。可是其师门长辈,竟然无处找寻,而周正清两人,轻易便来到此处,其中蹊跷,不为人知。 桂香将周正清困在那一席之地,无论周正清如何闪躲,那道符箓始终如影随形。此时的桂香完全不怕周正清近身,因为她自己所处环境比周正清那道符箓内的污秽之气更甚。 周正清一刀劈下,桂香完全放弃闪躲,只要不能一刀致命,凭着自家本钱多,瞬间便可恢复。 本就是断眛境的她,已是压过周正清一境。在占据了天时地利的基础上,凭借自己十年来布置的底牌,以经可以看做是小半个藏秘境。之前处于下风,不过是周正清本身确实古怪,好似强行占据某种人和,刀刀要命。 周正清不再挣扎,静静站立在地面,瞪大了眼睛盯着漂浮在半空,不断吸食各处涌来的污秽气息,以此作为本源的桂香。 他不是没有尝试过连续出刀,可那种诡异的恢复速度让周正清暗暗叫苦,自身已然到了力竭的边缘。 一人一鬼,就这样僵持着,生怕出现问题的桂香不断以符箓袭扰着,一方面是担忧周正清是否还有什么其他手段,另一方面,也是加快周正清的消耗。 桃源村内,悲剧还在上演着,鬼物的嘶吼,村民的惨叫。随着身后的队伍越来越大,逐渐开始出现了很大的问题。 被救下已经有三十余人,其中不乏家中并没有符箓护持,全凭躲在好友家中躲过一劫,或者鬼怪未曾登门拜访。 今日的村中,早就有人通知到各家各户,几家聚在一起,尽量免去死伤。 可是,在这样一个村中,谁又敢将自己一家人的命脉交到别人手中呢?有的人敢,但更多的人,不敢。 真正乐意去信任旁人的,早就在这十年中,在祭坛的木架上,悄然离去。 剩下的只是些将自己年迈父母尽皆舍得送上祭坛的行尸走肉了。 三十几人围成了圈子,和尚带头,外层人拿着完整符箓护持里面的妇女孩童。 鬼怪从后面袭来,和尚毕竟只是肉体凡胎,没办法面面俱到,那个手持一张完整符箓的青年,见此情形,一屁股坐在地上。 双手胡乱护在头前,符箓掉在地上。鬼物索命,只在瞬息之间。 年轻人忽然干瘪,此时的队伍出现了缺口,黑暗处涌现了七八个鬼物,扑了上来。 和尚回身时,已有三人脱离队伍,化作干尸,倒地不起。 和尚手持那道圣旨,照应众人。见此,只觉得自身气血上涌,一口鲜红血液喷洒在了漆黑的夜里。 鬼物猝不及防之下沾染了和尚的血液,竟是瞬间与和尚几滴血液齐齐化作烟雾消散。和尚回过神,不由得坐在地上疯狂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声竟然压过了周围鬼怪的嘶吼。 队伍停顿,不论刚刚看没看见这一幕的人,经过口耳相传,也都明白了刚刚发生的一切。 从和尚将他们带出家门的那一刻起,和尚对他们所有人而言,是救命稻草,所有人对和尚都非常感激,这种感激是发自肺腑的,没有一丝作假。 如今,见到和尚的几滴鲜血就能让自己放下恐惧,这一只队伍中的所有人,对于生存的渴望,也同样是真的。 和尚停止了大笑,并没有回头,只是坐在地上,问向身后众人:“有刀吗?能活下去了”。 随着人群一瞬间的诧异,一把不知道从谁身上扔出来的菜刀,砰的一声,掉在地上。 和尚丝毫不介意,抓起菜刀,走出众人围成的圈子。 和尚似乎是有些兴奋,两脚踹开了一家院门,这一次,没有人去帮和尚,和尚又变成了孤零零的自己。 即便和尚要过刀来,他们也不放心,和尚会不会真的会舍弃自己。只有让和尚真的体力耗尽,才好放心。 一切照旧,鬼怪消散,屋内是尽皆存活的一家五口。只是这次,和尚带出一家人的同时,他还讨要了一只碗,一只很大很大的碗,大到可以伸进成年男子的一只手掌。 将碗放在队伍中,叫一人小心拿着,和尚没有在这个时候将自己的血液放出,因为他还要让更多的人活命。 走到下一家的时候,终于有人乐意帮忙了,因为在和尚将碗拿出的那一刻,无论和尚最后会不会同意,他们都会做出自己的选择,和尚的后路没了。 没有立刻动手的原因,只是想给自己的良心一个交代。 走过一家了又一家,队伍更加庞大,村长一家、阿寿一家,认识的和不认识的都在队伍里。和尚已经走遍了整个桃源村。 此时的他很虚弱,很无力,也很高兴,也同样自责。 在短短半个时辰中,他的体力极速消耗,如同一只卑微的蝼蚁,向天乞命,只求多给他一些时间,可以让更多的人活下来。 可是,他所见,更多的是尸体,而且大部分都是一个家庭的尸体同时横竖堆叠。 将所有人集中在这个不大水潭边,这一路走来,即使在因为胆怯而死去的人一个接着一个,也没有办法阻止,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一个又一个鲜活的生命倒下,大人,孩子,此时都处在极度的恐惧中。 然而他们又都能够看到希望,他们的希望就在和尚那具即将倒下的身体内。 看着眼前将近百人的队伍,这已经是他尽全力的结果了,可是对此时的和尚而言,这种心中无力感,远比身体上的虚弱更加真实。 近百人聚集在这里,为了克服对于黑暗的恐惧,人们就近将范围内的干枯树枝枯草聚集,然后引燃。 队伍中本就举着的不少火把纷纷熄灭。离天亮还有很久很久,才不过子时。而四周已经被接近两百只鬼物尽数包围。 它们嘶吼着,也不断冲击着有符箓守护的人群。一只符箓失效了,那个拿着无用符箓的庄稼汉子还在错愕,和尚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他的身前,鬼物消散。 庄稼汉子手捧着一碗鲜血,游走在人群里。每走过一人,就会有一只手伸进碗里,带出一手鲜血,涂抹在自己的面颊,手臂,衣服。和尚的鲜血成了所有人的最后一道防线,一碗血当然不够,于是两碗、三碗……。 庄稼汉子跌倒在地,血撒了个干净。骂声四起,离得近的几人,却早早将浸满血液的泥土用手一把一把的抓起。 不论之前是否已经涂抹过,能够多一分活下去的希望,他们就能做出过分十分的事情。 有人争夺泥土,开始大打出手。 无法抢到血泥的人骂骂咧咧,或站或蹲或坐,待在原地。 和尚只好多送出自己的一碗血液,虚弱些又能怎样呢? 女孩儿离和尚很近,近的之前所有人都在羡慕女孩一家的好运,只是现在,没人羡慕。 因为正在考虑和尚死后,怎样才能多的拿到和尚的一点血液,怎样拿到和尚手中,那个卷着的、漂亮的、可以抵抗鬼物的卷轴。 村长和阿寿已经开始了窃窃私语,小声的商议着如何能活下去。 自和尚开始割开自己的手腕,女孩儿便一直哭泣。 她不知道和尚为什么不会疼,甚至一直面带笑容。 只是看到大和尚这样,她很疼,浑身都疼。她的父亲遮住了她的眼睛,可唐果小姑娘却执意拽下父亲宽厚的手掌,仿佛这样,时间会慢些。 已经有不少的符箓开始失去作用,鬼物们一直都未停止冲击人群。 在和尚血液的帮助下,鬼怪依旧没对人们造成伤害。 和尚端着最后碗,碗里面是和尚最后放出的血液,他的伤口已经包扎上了,只是那一抹殷红,依旧透过布条,清晰可见。 有人补上和尚离开出现的缺口,和尚起身离开原本的位置。小姑娘看着像自己走来的和尚,一下子止住了哭泣,她笑了,因为大和尚没事。 这样黑暗的环境,小姑娘看不清和尚带着苍白的面色。 和尚蹲在小姑娘身前,把手伸进碗中,然后拿出来,将血液涂抹在小姑娘的脸上,手上,衣服上,这是和尚最后的偏爱了。 小姑娘依然呆呆的看着眼前的大和尚,突然又想哭了。 和尚强打起精神开口,却还是很虚弱:“这就是和尚,若是做不来,就不必做了,我会心疼。” 不等小姑娘回答,和尚放下碗,起身离开。和尚跟虚弱,他不过是一个凡俗和尚,即便不知道为什么,这些鬼怪对他造成不了一丝伤害,可他依旧只是个普通和尚啊。 自幼入寺修持佛法,做过苦活累活,却并没有修为傍身,因为他只是来自普通寺庙,那里不过是对这个世界知道的多些。 和尚的腿很软,眼皮也很沉,即便此时昏昏沉沉,和尚也不敢闭上眼睛,因为他的血液总会消耗干净。 小姑娘挣扎着,想要脱离父亲的束缚。她看着那个大和尚走出人群,他独自蹒跚着,向着不远处的几个鬼物走去。 如果可以选择,他绝对不愿意这么做,哪怕是鬼怪,他也不愿意伤害。 可是和尚知道,今日所遇到的一切,都是因为他呀,和尚没有悲愤,灵台清明,若真有罪孽,和尚担下了。 周正清还在与桂香僵持,他无法摆脱,更不知道和尚如今的处境。 他只知道,现在的情况,很糟。桂香还在不停的以符箓对周正清进行袭扰,她原本以为的,周正清即将油尽灯枯的情形并未出现,而且,笼罩周正清全身的那张符箓,已经快失去作用。 桂香来不及思考为什么那张符箓消耗的如此迅速,因为周正清在那张符箓彻底消失之前又对她出刀了,依旧是没有章法的一刀。 周正清的一刀如同之前一样,桂香极速恢复着,同时惊讶于周正清惊人的灵力数量。 带着一抹疯狂,周正清竟然同样凌空漂浮起来。二境,根本不可能做到的事情,就这样出现在了周正清的身上。 桂香是厉鬼,厉鬼的特殊能力可以在距离地面不远处漂浮,就像极小的蜉蝣可以生活在浅水中。 又是一刀,劈砍在了桂香身上,同时几张符箓再次贴到周正清身上,迅速爆开。 “砰” 灵力鼓动,巨大的震荡在一人一鬼之间徘徊。 桂香惊讶的发现,眼前这个少年同样的不闪不避,而自己的恢复速度竟然变的慢了,因为之前只有一个人吞噬的那些污秽之气,被一人一鬼同时吸收着。 “啪” 周正清直直坠到地面,之前凭借那一对银镯的特殊威能,强行在空中的短暂停留已经让他达成了目的。他就是要争,与这个女子厉鬼争一争这些污秽气息的归属。 显然,他做到了,周身穴窍自行运转,那条独属于周正清身体的特殊脉络如同鲸吞牛饮,庞大的灵力涌入身体。 原本汇聚一处笼罩桂香的庞大污秽灵气直接在半空分流,进入周正清的身体。 久旱逢甘露,使得周正清之前的伤势极速恢复着,涌入周正清体内的那股污秽灵力逐渐变的庞大,甚至抢过了不少独属于桂香的那一部分。 周正清的神色由低迷变得清明,转瞬间双眼已经是一片血红。 一道符箓划过,将周正清推离原本的位置,由于恢复速度极快,产生的伤害已经可以忽略不计。当周正清被推开原本的位置,却依旧没能阻止周正清和桂香一同分享的事实。 周正清的反击开始了,一跃而起。 “砰” 一刀斩下,桂香以符箓抵御,可这并不能改变什么。 两人如今拼的不过是消耗。 桂香当做底牌的,那个遍布整个村子的符箓大阵,成为了桂香此时最致命的弱点。 桂香所处的正是这座符箓大阵的重要关隘,一旦离身去往他处,就会减弱自己对整个符箓大阵的掌控,对于那个十年来紧紧锁住的污秽灵力的汲取将会更加缓慢。 这无疑使桂香当前处境雪上加霜,进退两难。 雨还在下,淅淅沥沥。周正清昨日缝补的衣衫,再一次变得褴褛,不少伤口虽然已经愈合,但是血迹却依旧遍布全身。受伤,愈合,已经成了两人争斗的全部。 一刀,两刀,无数次的挥刀,这场已经不能算是正常的修士厮杀手段,皆是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凭借本能,全力搏杀。 遮掩视觉的迷字符箓、吸人血液的噬字符箓、产生强烈震荡的崩字符箓、以巨力强横的压字符,一道道层出不穷。 长时间的争斗,周正清体内灵气虽然消耗不少,与补充相差无几。 可是曾经压住的戾气,此时突然全部爆发,原本桂香处于阵法中心,即便被周正清抢走不少的污秽灵力,此时却点滴不能汲取,完全不能在用来弥补自身消耗。 一个极速闪避,躲开了周正清近乎疯狂的一刀。这个由疯狂转为理智的厉鬼桂香,此时与之前处境完全逆转,只能闪躲。 周正清追逐,出刀,一刀刀的劈砍,都被桂香躲开。劈在空处的一刀接着一刀,将祭坛劈成乱石,将那栋房屋劈成了废墟。周正清野兽般的低吼出声,然后迅速变作大声嘶吼,使得整个桃源村都能听见。 时间一刻接着一刻。 又是一刀,桂香堪堪躲开,小半个时辰内多次使用符箓的几番消耗,已经让桂香捉襟见肘,终究还是被凌厉的刀锋划出了一道口子,迅速愈合后,紧接着,又是一刀斩向桂香。 桂香已经开始受伤了,而那道由符箓组成的大阵终于被桂香停止了运转,多次破坏了几处关键的符箓阵法连接处,污秽灵气不再凝聚,也再不能给周正清带来补充。 可就在这时,一刀划过桂香的疲惫至极厉鬼身体,她开始受伤了。 眼见猎物受伤,周正清本能的更加兴奋,追逐着,一刀又一刀。 女子厉鬼桂香,倒下了,身形逐渐消散,周正清不依不饶,依旧挥砍着。 当桂香彻底消失的那一刻,一缕金光划过,周正清恍若未觉,就那么站在原地,不停地挥砍。 此时的和尚同样已经疲惫到了极致,先前放出的四碗鲜血,更之前的费力救人,都让他难以支持。 雨水打湿了和尚全身,手腕上还未愈合的伤口同样被被打湿,血水滴下,这种寒冷的感觉,让这具肉体凡胎更加沉重。 一手拿着卷轴的和尚的意识中只是想着:“向前走,向前走,不能在此时倒下”。他听到了很多声音,尖叫声,争抢声。 和尚强撑着不去理会,只管抬眼向着眼前的鬼物一瘸一拐的走去。他倒下了,双腿如同灌铅一样沉重,艰难的将手中的卷轴咬在口中,用双手攀爬,伤口解开,地面已经满是泥泞。 血水掺杂着泥土,随着和尚全力却缓慢的攀爬,在地面形成了一道红色的轨迹,曲曲折折。 在和尚的身后,他的鲜血,失效了。之前的二百多鬼物此时仅剩一半,可对这些活着的人来说,同样的危机四伏。 符箓因为灵力消耗殆尽不能再阻挡众多鬼物,和尚的鲜血虽然能够让鬼物消散,却依旧是用一点少一点。鬼物冲进了人群,不断的杀戮。对于这些鬼物来说,让这些活人身死,对自身并没有什么好处,因为它们毫无灵智。 在桂香的布置下,杀戮,对于鬼怪是本能。它们确实是林成十年来所做所为的结果,但还有百多个这座桃源村二百年来的积累。 人死后,本可以灵魂归化天地,正本清源,可一旦产生滔天的怨气,那么一定会转化为鬼。它们没有种种机遇可以开化灵智,只有沉沦。 鬼物在杀戮,活人在争抢,有的人想去争抢那个沾了和尚最多血液的孩子,那个小唐果,哪怕只是扯下她的一块衣物,或者是一片皮肤。 有的人疯狂的奔向和尚,手中拿着菜刀,或者匕首,或者石头,他们只想尽快得到最后保命的希望,和尚死不死,这时候顾得上吗? 此时,这座小潭边,泥水,尸体,血水,混杂不清。 和尚依旧直直的向前爬,之前还敢冲过来的鬼物,此时除去冲向人群的,已经没有哪个敢靠近和尚。 鬼物没有灵智,但它们本能的恐惧,和尚向前爬,它们就向后退,或者干脆离开,冲向人群。 鬼物已经冲进人群,不少人也围在了那小女孩一家的四周,有人也追到了和尚身后。 一把钢刀从天空直直插入地面,一个披散头发,身上脸上满是泥浆血水的人同样落下。 一手持刀鞘,另一手抬起,一副玉轴画卷从已经极度虚弱的和尚手中飞离,沙哑的声音,传遍这个空旷的,四座大山环绕的桃源村。 “大明敕令,山神土地,速来听令,诛杀恶鬼”。 和尚听到这个声音,终于放下一直悬着的心,用尽全身力气回头一望,然后这颗一直奋力扬起的头颅,重重的摔在地上,摔在泥浆与血水中。 三国鼎立 第十四章 答案 周正清杀到,那张大明朝廷的特殊圣旨,直接‘请’来离此地最近的几个山神土地,瞬息便直。 整段路程才走了不到五分之一,周正清便已经将此行中,大明朝廷赠送的底牌展露在这个小小的桃源村中。以累死某种‘拘押’手段,传召附近受大明王朝节制的山水土地神明。 拔出那把沾满了周正清自身鲜血的钢刀,也不管刚刚到达的几位神明如何,以极快速度,斩杀了人群几个鬼物,然后极速略过,来到和尚身旁蹲下身扶起和尚,双眼血红:“你他娘的,给老子活着,你若敢死,我就让这些人给你陪葬”。和尚勉强咳嗽几声,还是不能睁开眼睛。 周正清没有在意周围鬼物,若是自己死在这些大明属下神明的眼前,那么大明也没有供养废物的必要了。 被‘请’来的那座距离此地最近的树圭峰山神,一副中年模样,络腮胡子,身披大明山神制式铠甲,腰悬长剑,身躯笔直,很是英武。刚刚正在疑惑自身管辖范围内,突然出现几座山峰峡谷。正以某种传讯手段上报那做大明西北方各地山岳正神的沙篱山神府庭,以求来人处理。毕竟,能在大明搞出如此动静,必然是极其厉害的主儿。自身不过养息境,距离那分水岭的登台境还有不少的路要走。若是一个不小心丢了性命在这儿,真是没处儿说理去。却不成想,还没能上报,便来到了这个自己最不想来的地方,心思一转,拔出长剑,挥手之间,大片鬼物烟消云散,几次出手,鬼物当场灭绝干净。开玩笑,他葛富贵,一个鸟不拉屎的偏僻树圭峰的山神,被明显是大明朝廷的手段叫来当打手,谁知道是啥个天大的人物,在自己地界出了问题,就是个死字,若是观望一番再出手,没了功劳还是小事,万一被那位可能虎落平阳的大人物记下,日后找个理由随手打杀就不太合适了。还不如痛快些出手,万一得到赏识,也好挪一挪窝,谁不想过些好日子呀,神明也不免俗! 打杀了人群内外鬼物,迅速、自然、不费吹灰之力,颇让这位葛富贵,葛大山神,意气风发。心中暗道,看来真是虎落平阳,如此普通鬼物而已,自己也好来个雪中送炭。 越发自信的葛大山神在自身管辖地界一个挪移,便已经来到那位‘龙游浅水,虎落平阳’的大人物身前,挥挥手,便杀了这最后几只送上门来的功劳。转身向这位衣衫褴褛、蓬头垢面,还扶着和尚的大人物,顿胸行军礼:“属下树圭峰山神葛富贵,奉命斩鬼”。 至此,桃源村各类大小鬼物,已尽数死绝。 周正清握住和尚那还在流淌着鲜血的手腕,雨水滴落后,瞬间变为血水。他想以自身所剩无几的灵力为和尚护住心脉生机,却发现和尚不只是无法被厉鬼伤害,和尚的身体,隔绝一切灵力,换句话来说,是一种天生的万法不侵。 周正清抬头,望向这位山神:“抽调一些你地界儿上的药草精华给他,接下来,你的任务,保住他”。 树圭峰大山神葛富贵有些呆滞,不过还是照做。以山神特有手段,抽调了不少草木精华,汇聚成一片青翠叶子,小心放在和尚口中。如今季节,还未有多少草木复苏,一番强行抽调,让这位山神老爷今年的收成注定不会很好,甚至可以说损失惨重。 不过,刚听这位的意思是事情还未结束,不知道还有什么高人躲在暗中,未曾出手。从这位表面上一副少年人模样的大人物的表现看来,保护这个临近垂死的和尚这份差事,显然是重要的。而且相比于拼杀,这会容易不少,肯定是这位此时不太体面的大人对自己的特殊照顾。 葛大山神这时候才寻思过味儿来,怪不得跟自己一起来的那几个王八蛋动都没动,原来就自己被蒙在鼓里。差点做了这场争斗的炮灰,心中不由得暗暗感激这位照顾自己的大人。 周正清起身,拔出连刀鞘一同插在地上的钢刀,目视桃源村内的某个方向。 人群尽皆叩拜在地,神明现身,这种神迹是很多人这辈子都很难见到的事情。不过虽然都在尽力磕头,却也心思不一。大多却不再担心自身有性命之忧,有人眼神对视,暗叫不好,毕竟周全兄弟的阿寿老哥和那个村长陶五,对待这两个外乡人时,有很多不妥之处吗!若不是今日动静太大,这一村征集的几个乡勇村兵,最后还要好好教一教周正清与和尚一番道理。 自周正清赶来,唤出神明的那一刻起,他们自以为的天,塌了。 一个小姑娘,满身泥浆,悄悄避过跪在地上磕头的父母视线,慢慢爬出人群,蹑手蹑脚的到了和尚那边。 细心的葛大山神先是扯开一块仙家布料,为和尚换了绑在手腕止血的湿润粗布。这是那个小姑娘父亲之前为和尚包扎的,此时已是一片血红。先前见过灵力对这个古怪的和尚无用,葛大山神便又抽调了些草木精华放在那仙家布料之上,可谓奢侈至极。贵重的仙家布料用来避水,草木精华用来止血。 对于葛大山神来说,反正都已经亏损不少,多亏损些与少亏损些关系不大,毕竟那位能给的,肯定只多不少。 见到那个胖嘟嘟的小姑娘过来,葛大山神有些欣喜,看来自已的玉树临风,连这个胖嘟嘟的可爱小姑娘都能吸引。只是这小屁孩儿眼角的泪珠儿是怎么个意思。 唐果小姑娘直接忽略了那个自以为英俊潇洒的葛大山神,只是抱起和尚的脑袋,泪如雨下。她很怕和尚真的不能等到自己长大了,很怕很怕。 小姑娘的父母终于发现了小姑娘的去向,连忙起身跑过去,想要给这位真真正正的蹲在地上看护和尚的神明表达歉意,可是话到嘴边,却哆哆嗦嗦的没胆子出声。 葛大山神大气的挥挥手,然后双手拢袖:“你们别动了,离我太远,我照顾不到”。别看这位葛大山神没什么架子,可却是一位实实在在,只差一步就是登台境的山岳正神,能让他感到威胁的,必然是真的危险了。 周正清迈步走过自己那位阿寿老哥和村长陶五身旁:“让这里活着的人都躲远些”。短短的一瞬间,两人已经满头大汗,直到回过神来,才连忙跑去人群,组织起来,心中只觉得自己还有活路,周全兄弟真是好人。顾不得疲惫,全力呼喊。 悬停在半空中的,与那位葛富贵葛大山神同路来此的几位神明,一位手持竹杖的老者,一身浅绿色的耀眼衣衫和青色长靴,腰间悬挂一个不太大的金黄色葫芦,是葛大山神的北侧友邻,密州狼牙县土地。另一男子膀大腰圆,虎背熊腰,同葛大山神同样的制式盔甲,手持一柄巨斧,腰间悬挂长剑,是葛大山神南侧友邻飞云山山神。最后一位是个女子,同样盔甲在身,却在面部同样覆甲,看不出面容,只能以身材和盔甲样式推断是位女子,是那距此最近的贯穿飞云山与树圭峰两地的金章河水神。 此时几位神明皆是如临大敌,自从进场,便感到这里存在一股危险气息无法捕捉。有那个全凭运气活到现在的葛二愣子率先动手试探,几人作壁上观,这是默契。 葛大山神要是知道这几个王八蛋这么编排自己,还送了个葛二愣子的名号,估计就要找人拼命了。 神明高悬半空,周正清持刀站立。虽然自身不过如此,不说灵力半点不剩,即便是全盛状态,也不够那个藏在暗中的鼠辈高手一根手指打的,不过,若是想叫我周正清坐以待毙,除非先跌个二十几境,让我将你砍成三十段,再让我四十招,这事才有的谈。 桃源村那条通往水潭的路上,一个十八、九岁的女子,自然的披散着头发、干净的圆脸、眼眸清澈。这个一身普通灰布衣服却气质出尘,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特殊女子出现在所有人视线中。她怀中抱着一只白色小狼,是那周正清与和尚一道带来的小白巡。 周正清很惊讶,因为这个女子,正是那个当时被送上祭坛活祭的凄惨女子‘丛芸’,若不是周正清与和尚的到来,致使桂香没敢轻举妄动,恐怕早就进了林成的肚子。 却没成想,是如此结果。 轻轻将小白巡放在地上,丛芸款款前行,清澈的眼睛,扫视一圈,除去在和尚的身上停留了一下目光,好像并未将一切看在眼里。 这一刻,和尚仿佛感觉到了这位出尘女子的注视。竟然硬生生挺着一副亏损严重的躯体,勉力坐起,将那个抱着和尚秃头的小唐果吓了一跳,呆立半晌。 小白巡径直奔向和尚,在和尚身前打转,和尚伸出那只没有受伤的左手,指尖向下。小白巡递过小小的狼头在掌心蹭蹭,又伸出舌头不断舔舐,很是兴奋,毕竟大半天没见到和尚了。 和尚盘坐,双手合十,对着那位女子‘丛芸’行了个佛礼:“不知哪位佛门菩萨罗汉降临,恕小僧失礼”。 此话一出,直叫在场的人头皮发麻。尤其是哪位葛大山神,一股凉气直冲脑门儿。本以为自己接过的活儿最是轻松,不成想这次砸到手里了。 若真是佛门菩萨罗汉,那么此刻明显与其对立的自己可是十成十的有死无生。也不知自己大明官方身份能不能保自己一命。 那三位高悬空中的山神水神土地皆是脸色难看,望向丛芸。 周正清同样震惊,若这位女子真是某位佛门的菩萨罗汉,那么这潭浑水,真是深不见底了。 ‘丛芸’端庄宁静,同样双手合十,朝着在场众人行了个佛礼:“名称不过一代号尔,贫僧来此,只问佛法”。 至此,众人完全可以断定,这就是某位菩萨罗汉。 虽然不知以什么手段,寄居在这个女子身体之中,但其中深浅,不好琢磨,所有人都暗自防备。 那三位高悬半空的神明,此时缓缓下降,开玩笑,在一尊菩萨罗汉前面摆架子,即便人家不在意,也会吓得自己一身的冷汗。 桃源村众人更是震惊,这个他们亲眼目睹已经被拔掉舌头的丛芸突然开口说话,心里都有种难以名状的滋味。 和尚面色极其悲苦,眼角含泪,让一旁的小姑娘不住地心疼。和尚再度开口:“佛法心中自明,何以布局至此,凭白牺牲这许多性命”。 ‘丛芸’依旧看不出喜怒:“法不孤起,仗境方生,是个好名字,我该走了,我很想知道,你的法能走多远”。 本已经准备拼命的众人,此时齐齐松了一口气,周正清更是直接坐在了地上,顾不得弄得满身泥浆。 此时的桃源村村民已经完全呆滞,一夜之间,这等经历,足够这一辈子也难以忘记。 天蒙蒙亮,小雨停歇。经过昨夜之事,整个桃源村对周正清皆是满心的敬畏。让陶五暂时自行处理村中事物,死者的安葬,房屋的修缮,活人的情绪,大小事情周正清没有擅自安排。无论如何,自己都是外人。 和尚被葛大山神背回村中,与周正清和四位神明都在那位阿寿老哥的院中休息。 阿寿此时很是纠结,自己家里如今可是几位神明在休息,说出去倍有面子。可是自己和村长陶五那一档子事儿,还不知道那位周全兄弟怎样处理。 如今这一场乱糟糟的事情结束,周正清反倒有些隐隐的不安。 四位山水土地齐聚一堂,却不敢发声,周正清对于他们来说,同样是个不小的谜团。人家一不自报家门,二不指派些大小事务,只是叫自己过来喝茶,确实让几位神明忐忑。 周正清不透露身份,他们也不能愣头青一般的去询问,但能拥有这等珍贵旨意,必然是大明朝廷自家人,这点不会有什么意外,再加上最近听到的某些小道儿消息,各自心中都有所猜测。 唯独那位葛大山神,还是糊涂的一塌糊涂。先前问了一句:“请问上仙姓名”。使得另外三位齐齐瞪眼。 周正清现在也很疲惫,和尚已经睡熟,可他周正清却不能睡,一夜的折腾,好多事情还没有理顺。 那位女子厉鬼桂香,其身份来历必然不俗,桂香所用的各类符箓,从自身所知看来,极其特别,桂香应该是某一处符箓宗门嫡传。 被困在这么一个小小山村之中百年,她的门人长辈竟然没有搜寻或是搜寻不到,这都是不可思议的大事。 再者,那座符箓大阵,以桂香境界,能瞒住大明朝廷,当真于此处造就世外桃源,显然不可能。但是大阵一经解除,便瞬间可以联通外界。 昨夜周正清特意去了一趟村口,意料之中,再也没有出现无法离开的古怪事。 此时周正清只能认为这和那位突然现身的佛门菩萨罗汉有关。 只是,一位罗汉菩萨在此地算计这百多年,目的为是什么? 那个躺在床上,肉体凡胎却万法不侵的和尚,明显是给自己送刀的,至于是谁送的,周正清已有猜想,只是不好随意断定。 和尚身份存疑,佛门罗汉菩萨大动干戈,当真是与这个真诚和尚印证佛法? 周正清放下一头雾水,让几位神明通知附近大明官府前来,这个桃源村,既然在大明治下,那么日后自有大明朝廷管理。 这里结下的因果,朝堂中的那位国师一定尽皆知晓,这笔账,暂且记下便是。 这里绝对不能沦为法外之地,此地的陈规陋习,必须废除,由官府接受最是理想。 如今和尚躺在床上,周正清很多疑问都与和尚密切相关。 那位不知姓名,来自佛门清净之地的佛陀,当时离去的悄无声息,只留下一脸呆滞的女子丛芸。 那个真正的丛芸,自恢复身份后便再无那般出尘的气质,只剩下一脸空洞,仿佛待宰牛羊一般。 若不是周正清强硬告诫自己的阿寿老哥,怕是丛芸此刻还呆在那里,任雨水冲刷。 唐果小姑娘的父母同其他人一道,还未从惊恐中回过神儿,便忙活起这一夜留下的烂摊子。 只是周正清见唐果小姑娘哭的伤心,便执意留下她,陪在和尚身边。这一夜,对于这个小姑娘来说,大概所有不好的都被这个大和尚挡下。如今唐果只想着大和尚早些醒来,问一问肚里的疑惑,为什么大和尚反悔了,不喜欢让自己和他一起当和尚。 死去的人,总该有个归宿,如今村中最重要的事,便是如此,伐木做棺,刻石立碑。活着的人都在庆幸,无论之前做过什么,看架势,今后日子会好过些。 周正清让那几位神明各自回去上报具体情况,独独留下那位葛大山神,毕竟是人家的地盘,总也还方便些。 至于村中前尘往事,功过是非,这笔账还是要算上一算,不能糊涂了事,便以大明律法衡量,这一点不容置疑。 有些事儿,做了便做了,不是一句重新开始就可以一笔勾销。 三国鼎立 第十五章 苏醒 葛大山神这一天很忙,那位大人物赏识自己,遣走几个同僚,这让他很有些兴奋。褪去铠甲,换上一身干净的紫色常服,竟有种英武豪气。陪在周正清左右,在这葛大山神所属辖区来回奔走,时不时动用自己的山神能耐,省下了周正清不少时间。 周正清其实先前并未考虑过多看几眼这里,奈何自葛大山神几位同僚一走,周正清梳理此间事情,便将能说的都说与葛大山神听,想听一听修为不俗的山神高见。 毕竟自己初来乍到,自是有些考虑不周,与真正的仙家想法相去甚远。 谁料这位葛大山神确是有些语出惊人:“说句实在话,一位山神在自己辖区内突然出现了之前并不存在的几座大山,这种事情实在不多见,而且其中所蕴含的山根直直连接在树圭峰主山根之上”。 当时的葛大山神一点都不敢惊喜,若是自身所处,出现些惊人气象,壮大自身山根地气水脉,对于其中此类大小神职,皆是一种无形的好处,但这才是正常现象。 若凭空多出脉络,而自身所辖范围却并未随之变化,这就显得非常诡异。所以当时的葛大山神都不敢在自己地盘上胡乱查看。若不是周正清以旨意请来,恐怕这位葛大山神还在等待沙篱山神府庭来人查看,或是等待大明主管所辖神明的日游神巡逻到此时,听候差遣。 其他三位同僚对此地变化略知一二,具体情况却并不清楚,还当这位葛二愣子失去不少草木精华,损伤根本。却不知那些损失与突然得到的相比不值一提。 具一天的查探来说,此地如同尚未开垦的荒地一般,优势却也正在于此,只消等待朝廷正式来人勘探,确认没什么隐患,便可以规划梳理。一旦葛大山神消化所得,那么未来成道就是指日可待了。 这使得这位葛大山神与周正清两人关系也更为亲近一些。周正清很清楚,这位葛大山神看似没什么城府,但其所为,却粗中有细,有条不紊。 无论是谁也不可能完全确认自己身份,大明朝廷的会不会放出障眼法,以此迷惑世人。或者自己的身份压根就是在某些计划中的一环,这种事情屡见不鲜。这位葛大山神是在赌,至少到现在,葛大山神已经从中获利。 周正清要考虑的还有此处的来历,自己的先生,那位大明国师,对此肯定了解的更为清晰。算无遗策一事上,少有人能与之相提并论。 待两人回到村中,和尚已经清醒,只是面色苍白,却依旧悲苦。小唐果在天黑前便已被父母接走,和尚醒来时小丫头兴奋的叽叽喳喳,给和尚嘘寒问暖,端茶倒水。和尚给小姑娘讲了一连串的故事见闻,让小姑娘都不太舍得离开。 周正清见状,递过和尚那个大大的葫芦:“喝点”? 和尚摇头:“自我离开寺庙以来,大半时间都与那位赵施主同行,每逢一事,他便要问对错。野兽伤人、断案不公、仙人斩妖、门户之见、法理之争,一件件历历在目”。 和尚沉默,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再缓缓开口:“我作答时,讲缘起性空。世间万象,如大日当空、皓月高悬、水地山岳、花鸟鱼虫、草木树石,皆随因缘生灭。也就无所谓对,无所谓错,有漏皆苦而已。” 和尚面容逐渐平静:“我出离寺时,师父曾言,要我寻些处于佛法之外,又在佛法之中的事物。行走一路,时日不长,却也见过各类仙凡景象。所学所悟丝毫不敢忘记,唯独师父叮嘱,抛在脑后。如今回想起来,的确惭愧。” 周正清静静听着,只是当和尚谈到赵久时,有些画面浮上心头,目光有些涣散。那个在韩先生课业上偷吃糕点、自家铺子里偷偷眛下几口酒水、时常被锦忆姑娘拳打脚踢的顽劣少年,如今已是不知身处何方。 从战斗至今,周正清一直没有好好休息。里外忙活下来,已是颇为疲惫,没什么精神头。 稍稍回过神来,周正清与葛大山神继续静静聆听。 和尚目光逐渐坚定:“佛法高深,涅槃而已。果从因生,也该追寻”。 周正清对佛理佛法不太懂,所知也不过是流于纸面而已。不过看此时的和尚,好像进入了佛家所说的某种开悟境界,却又不太一样。 和尚依旧很虚弱,那些草木精华弥补的是身体上的亏空,而和尚心中的疲惫,还远未恢复。 葛大山神自愿守门,周正清这才得以休息。现在村中无论谁也不敢轻易来打扰周正清,这座房屋的主人阿寿一家更是搬去村长家暂住,生怕得罪了周正清与和尚,更怕得罪那位对于凡人来说高高在上神明。 春日气象初现,草木开始抽芽。 一觉醒来,褪去一身疲惫的周正清与和尚,吃着小唐果送来的饭菜。葛大山神一般的神职,吃食五谷对自身没有一丝好处,甚至会有害处。一般此类神职属于后天转先天,过多沾染凡俗之气会使自身陷入混沌状态,严重者金身炸裂,下场凄惨。 小唐果在屋内缠着和尚继续讲些故事,葛大山神寻了一处僻静地方,与周正清交谈。点滴小事,都被安排的滴水不漏,在细微处做文章,这是葛大山神的看家本领。这毕竟这是葛大山神自家地盘,这点手段还是可以有的。 对于周正清隐匿身份一事,葛大山神格外注意,与上头交代,也只说是两位不乐意透露身份的某座仙门弟子,无名小卒,至于信或不信,与自己无关,反正自己‘实诚人’的形象早就是人尽皆知的。 若是问寻其他三位同僚,量他们也不敢轻易泄露出去,毕竟心里都在忐忑,一个万一,真个得罪到了不该得罪的,自己一个小小神职,多少庙宇金身也不够捣毁的。 村民更是不懂此中门路,只管照直说,上面也只会信个大体经过。若是全部相信,恐怕自己这些小小神职就都成了法力无边的仙家高人了。 “具体事情,能说的我都一一禀报,您是什么身份,我也不知,此地大体情况也都如实告知了,真正要前来负责查探的人物估计已经在半路上了,您还是尽快动身离开,有什么事,您吩咐一声,我来安排就是。和尚那边,昨夜我又用了些草木精华调理,没什么大碍了。”葛大山神事无巨细,皆是娓娓道来。 周正清也明白,若是走的晚些,又会是一桩麻烦事:“此中情形,我知道的已经都告诉你了,让接管此地的人将具体事情盘问查明,弄个清楚明白,之后依照律法便可,主恶从重,其余人从轻发落。其他事情,我不干涉。那个小姑娘一家,若是没什么问题,就悉心照料,过些时日我在另行安排。这些事宜具体怎样实施,就烦请葛山神多费心神”。 葛大山神胸脯拍的震天响:“这些事情就包在我葛富贵身上,绝对出不了纰漏。” 周正清再次叮嘱:“之后我会仔细留意这边,若遇到什么大麻烦,权且等我。” 葛大山神等的就是这句话,如今两人各自心中有数,这条线算是搭上了。除此之外,其余事情,此时还是不能过早下结论。 信任二字,不仅在细微中见真章,还须在险要处看默契。 早在那一晚之后,葛大山神便给两人送来大小合适的崭新衣衫鞋袜,样式材料都是普通,不太起眼。之前两人的衣衫若此时再穿,简直比乞丐还不如。若是缝补,都不如做一件新衣来的省力些。 周正清却有些舍不得,执意缝补了自带的两件。毕竟这是离开小镇前,自己的锦忆姐送的,即便不是姑娘亲手所做,但留着好歹也是个念想儿。就这般扔了,周正清不太舍得,也不敢舍得。 葛大山神在周正清缝补时不小心插了句嘴:“破破烂烂,扔了便是”。惹得周正清老大的不痛快,大声骂道:“你懂个屁”。翻了个白眼,就像踩到了猫尾巴一样。葛大山神触了个霉头,暗叫倒霉,拍错了马屁。 将行囊放在和尚的竹箱,周正清一人背起。和尚正在与唐果小姑娘道别,小姑娘很舍不得,有些垂头丧气。这个从来不哭的小姑娘,两天里不知道为和尚掉了多少眼泪:“等我长大了,就去找你,你可要等我呀,不许再丢下我”。 和尚同样不舍,只是又能如何。要做的事,该做的事,和尚一件也不能放下,总得为了小唐果这样的孩子做些什么。和尚蹲下身,伸手揉了揉唐果的小脑袋:“大和尚答应你,我去前面找个地方,等你长大”。 将小白巡留下,与小姑娘作伴,至于食物问题,有这个山神照料,肯定不会给小姑娘一家填什么负担。小白巡似乎很有灵性,扯开嗓子嚎叫,好似明白这是送别。 和尚也是几经考虑,才决定留下小白巡,毕竟自己一行,随时可能遇到什么危险,饥饱可能都成问题,还是留下好些。 挥手作别,这次离开的动静不大,只是唐果小姑娘一家人在此而已。 葛大山神一路跟随,等再没人能看到,急忙施展神通,直接将两人送出自己所辖区域边界,因为沙篱山神府庭的几位大小神职官员到了。 葛大山神去也匆匆,将两人送出后,一个神通,便来到几位前来巡查身前,葛大山神那几位同僚也一同现身。手持竹杖,一身浅绿色装扮,腰悬金黄色葫芦的狼牙县土地。虎背熊腰,制式盔甲,手持巨斧,腰悬长剑的飞云山山神,盔甲在身,面部覆甲,看不出面容的女子,金章河水神,四位神明齐至。 葛大山神能迅速收到消息,也正是这几位同僚的杰作。 如今几人在某种程度上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周正清的身份他们也只是猜测,却也不敢随意透露,省的被记住姓名,来日清算可就不太好了。再者说,如果真在此时送些人情,无论怎样,日后多少能沾点光儿不是。 这条船,这几位神明都下不去了,先前眼馋葛二楞子得到赏识,赌兴上来,都被葛大山神裹挟着,半推半就的上了贼船。 毕竟做戏要足,一个人怎么成事。 前来巡查的神职中,为首的是沙篱山神府庭司空,其余五位皆为司士。大明将境内山水土地神职分列八方管辖,沙篱山神府庭为西北主事。各级神职又设立五阶,分别为司徒、司马、司空、司士、司寇,层层划分,以方便管辖。葛大山神一众同样是司空阶。不过这种外放为一地山神司空其实不太值钱,大部分主管一地的山神都是司空职衔,而与在沙篱山神府庭的司空相比,则不值一提。 一般留在一方山神府庭的司空都被戏称为小司马。司马一职,大明朝廷总计四十个,每座山神府庭设立五个,司徒一职,总计八个,每座山神府庭只有一位。其余职衔,大致相当于各级小吏,更为精致的划分职能,作为协调沟通。大明疆域辽阔,远超其余几国。 这就使得竞争颇为激烈,可神职更换本就少见,多是被日游神巡查时抓到把柄革职,捣毁庙宇金身,烟消云散。近些年来,更是少见,毕竟在严酷刑罚之下,依旧将这般职位当做山大王一般滥用之人不会太多。 毕恭毕敬的将六位前来此地查探的沙篱山神府庭来人,迎接进入树圭峰山神府,敬上香茗,那位一身黑色制式服装的年轻司空这才开口:“先前传讯提及的那两个仙门弟子不在吗?” 葛大山神连忙开口:“我也想留下那两个看着还算不错的小辈,以便查探。可人家不太乐意,掏出朝廷配发的信物日月伞,以此拒绝了提议,咱们也没办法强留不是。我们几个也都商量一番,让那两个小辈一旦回山立即上报朝廷,此事被一口应下,这才任他离去。” 年轻司空所有所思,再次询问:“你确定是两人?” 这次不用葛大山神发话,那位金章河的女子水神便抢先,扯开嗓门:“我本不属于你沙篱山神府庭管辖,今日前来配合调查,是为朝廷消除隐患。一人两人还是看的清楚的,若是不信大可自行调查,还是捡重要的问吧”。显然是个暴烈性子。 年轻的黑衣司空有些头疼,怎么就给自己派了这么个差事,遇上女子神职不说,性子还不怎么好,自己的手段也震慑不住一位完全不受自己辖制的水神司空。 连忙嘿嘿一笑,端起茶盏,似是与众人赔罪。一口下肚才缓缓说到:“抱歉,我龚正一时糊涂了,请诸位各自说明情况,再带我们几个去查探究竟,我也好尽快回去交代”。 自称为龚正的司空心里也是忐忑,毕竟如此查探那位的消息,也算是僭越了。只是关心则乱,毕竟这里动静不小,一下子惊动四位山水土地神明,又有突然多出一片土地奇异景象,已经有了被猜疑的资本。 一人两人并不重要,自己先将手中事情办完,在想办法查探就是。 在四位同僚的陪伴下,这位自沙篱山神府庭赶来的龚正司空,将此地具体情况一一勘测查探,多出的地方山水几何,山之高低,水之深浅,蕴含灵力多寡,有没有各类矿脉,都是衡量价值的重中之重。 龚正有些唏嘘:“不得不说,那个自已在沙篱山神府庭便有所耳闻葛二愣子,真是捡到宝了,山水没什么奇绝险峻,但此处灵气不俗,更为重要的是,真的有一处矿藏,而且是极为珍贵的,铸造仙家钱币的矿藏。 储量不好说,但以气象来看,绝对不在少数,甚至让他这个与此地没什么关系,就只是前来查探的人来说,也莫名的有些兴奋。 一时间竟忘记了查探周正清与和尚的行踪,沉溺于欢喜之中无法自拔,连带着自己那五位下属司士也都不知疲倦,全力勘探。 这一沉浸其中,就是一天一夜。 当几人彻底勘探完毕,竟都有一种悲伤的感觉,这样一大笔财富,即便对于朝廷来说,也是一笔不小的账目。足够一个不小的宗门在此地开山立派,传承个三五百年不衰也非难事。 只是可惜,自己不过是小小神职,性命不由人。若是仙家,很有可能会不顾生死争夺一番。 自成神职伊始,便等同于尘世绝缘,不食人间五谷,以职位金身香火为生。大明针对一切超脱在凡人之上的存在,刑罚其实更为严苛。但在某一框架内,这些人也颇为自由。这些框架,也正是大明朝廷的根本。 谁也别高高在上,全都低下头来,多看几眼尘世之中。 龚正压下繁杂念头,与极为同样劳碌的同僚道别。 三国鼎立 第十六章 明月照幽隙 旧坟添新土,新坟葬旧人 那一夜对于这个与世隔绝的小小桃源村来说,无疑是一次巨大灾祸。幸存者不过四分之一,神明、仙家、鬼怪、佛陀,各显神通。 活下来的人,这一生都会无法忘却。可那又怎样,依旧要活着呀,没有什么理由,就是得活着。非要说理由,就是柴米油盐、一粥一饭、四季辛劳、家中亲眷,这一切都是理由。活着是伴随生命而来的本能,对于死亡的恐惧同样是本能,没有人可以例外。 这里的人不知道什么仙家谋划、佛法之论、道法自然,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已经身处局中。 只不过是时逢乱世,为了躲避兵戈,才选择来到这里,寻求宁静的生活。却无端被卷入这场博弈。 当年那位大明开国皇帝,一生志向便是建立如今的大明吗?周正清不信,通过那些以各种途径传递到他手中的密报来看,这天下九洲,凡有朝廷倾覆,必然是存在着某些笼罩在背后阴影推动。那位当年不过是一个普通百姓,活不下去了才拼死一搏造了反。 现在的大明,或者说未来的大明,是周正清自己的先生,一朝的国师,最想看到的景象。 周正清摇摇头,与和尚蹲坐在地面,喝水吃干粮。暂且放下那些远在天边的考虑。剩下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路途却依旧遥远呀。 看着手中的刀,这是和尚来见自己最直接的目的,在那一夜之前却一直不曾让自己接过。如果在桃源村时,自己在酒桌上一个忍不住,伤人性命,可能这把刀就与自己无缘了。 依着和尚的做派,无论是小久哥的交代,还是和尚自身考量,其目的想必是以此告诫自己,不能轻易拔刀。 杀人何其易,救人何其难,在桃源村,周正清是有深刻体会的。所以即便在猛虎伤人时,和尚也未曾和盘托出。 也许当和尚冲出,挡在自己身前直面猛虎那一刻也在考虑着给出刀。可见到自己那疯狂的一面,和尚犹豫了,世间猛虎伤人尚且可以制止,心中猛虎伤人却难以挽回。 若自己当时真的动手,后面的事情,只会更糟,一步错,步步错。 小小桃源村,对于周正清来说,也将自身心性全然暴露在和尚眼中。 那把看似普通的不知名钢刀,对于周正清着实是有着不小的助益。 在最后关头,其实周正清真真正正的陷入了某种幻境,那道金光,正是那位附着在丛芸身体中的某位佛陀手段。 牵引周正清的戾气,让周正清主动陷入幻境之中。 只是那位佛陀可能也不曾想到,被周正清手中的钢刀破了神通。 甚至周正清所剩不多的戾气,在破除幻境的那一刀中,悉数泯灭。刀虽重要,但周正清自己最大的收获却是没有迷失本心。 这个和尚与周正清结伴而行,确实让周正清多了不少的心安。 时不时看看和尚,周正清有时会把和尚当做镜子,其中心性的得失,也在不经意间被周正清自己悄悄衡量,善恶一事已然是被周正清时时思量。 只是周正清不知道的是,影响钢刀破除幻境的正是周正清自己心境。 周正清看着眼前这个光头和尚:“你能不能告诉我,这把刀叫什么名字”? 和尚靠着颗才被第一场春雨浇灌,始有绿意的粗壮柳树,一边慢条斯理的咀嚼,一边伸手给周正清递过酒葫芦,连正眼都不看周正清。 周正清就如同吃了苍蝇屎一般,手中的那块香喷喷的肉干,瞬间就不香了。 周正清无比后悔,出来前也自己不知怎么想的,多了句嘴,竟然让葛大山神重新装上了满满一葫芦酒,真他娘的是自讨苦吃。 惨兮兮的接过酒葫芦,还是喝了一口,毕竟,自己的屁股,还是得自己擦。 可不能学小久哥,连擦屁股都不会,下次遇见,怎么也得让他为这个光鲜亮丽的做法干上一杯。 两人依旧是爬山渡水、风餐露宿。即便被葛大山神一路送出,省下不少的时间,但距离两人下一目的地,依着和尚的脚力,即便离着桃源村算不上太远,怎么也得七日路程。 下一处落脚的地方,不是周正清原定地点,而是和尚执意绕路要去的地方。那里也是一处大明境内的有数的头等山水。 照幽山,准确的来说是照幽山脉,群山万壑,曲折蜿蜒,主峰照幽峰更是高耸险峻。 但照幽山出名的却不止是风景秀丽,参差林立,更因为照幽寺,即便是照幽山的这三个字也是因为照幽寺而得名。 照幽寺所经历的岁月颇为古老,甚至很多如今的仙家宗门都远逊于照幽寺。 天下分九洲,而大明王朝所处所争之地,是天下最东方的夏洲。 除夏洲之外,还有正北冀洲、东北始洲、西北程洲、正西弇洲、西南郁洲、正南陈洲、东南齐洲。各洲之间,海水阻隔。 而照幽寺在九洲之中皆有名气,因为照幽寺既算不上是一座正儿八经的佛门修炼之所,也不是普通的凡俗寺庙。 照幽寺中有大小佛法典籍无数,孤本善本珍藏更是极多。 照幽寺掌握有不少高深的佛门修炼法门,但却并不广传于门人弟子。 只是每一代主持修为高深莫测,而每一代住持方丈又只传一人,以求守护照幽寺,做个守经人。而这一人必然极强。 曾有不少人将照幽寺的佛门修炼典籍当做囊中之物,以各种手段试探,或是亲自下场强买强卖。但无一例外,下场颇为凄惨。 有人煽风点火,言说照幽寺手段毒辣,是佛门中的异类,想要联手踏平照幽寺,却连照幽寺住持方丈的面也见不到,就被打的半死。 在那之后,照幽寺每每有住持更替,便会邀请很多仙家宗门来吃一顿斋饭,大多是曾将手伸向照幽寺仙家宗门,其言下之意大概就是问个服与不服。 照幽寺所为,无论是在凡俗或是仙家,都算是独树一帜了。即便当年那位开国便灭佛的周氏皇帝,也对照幽寺多次竖起大拇指,惹不起是真,敬佩也是真。 周正清对照幽寺也算是了解,对于大明来说,此地也颇为特殊,如果不是照幽寺名声在外,这照幽山一定会列为大明西北方的山神府庭。 多日的跋涉,有时甚至星夜兼程,提心吊胆的两人终于来到照幽山下的悦兴镇。 周正清提心吊胆是担心葛大山神不可靠,防人之心不可无嘛!万一在两人身上留下一些后手,周正清与和尚还真是看不出来。 另外一个就是那女子厉鬼桂香,若是有人在桂香的身份和死因上做了手脚,周正清还不知如何应对。 和尚担心的则是照幽寺,即是担忧,也是期待。 悦兴镇位于大明密州之内,密州算是大明胸腹之地。 因为照幽寺的关系,悦兴镇颇为兴盛,时不时有远道而来的‘仙家’前来照幽寺,路过悦兴镇,无论上山下山,大都会来此品尝一番风土人情,久而久之,此地就多了不少做买卖的‘仙家’,小镇百姓也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了。 两人到达悦兴镇,时值正午,虽然包袱内还有不少的吃食,和尚与周正清却心照不宣的谁也不提。都瞪大了眼睛,四处闻闻看看,忍着饥肠辘辘好半天才找了家铺子坐下。 大快朵颐后,两人才发现这个悦兴镇,与一般小镇相比,简直云泥之别。 街面上许多有背负刀剑,或是腰间手中持有各色奇门兵器的人不在少数,似周正清一般,只是带刀的,倒是略显奇葩。 这些人中,也不知哪些是真正的仙门中人,哪些是普通江湖把式。倒不是说这里没什么真正的仙家,只是招摇撞骗居多而已,大多都是自称神仙的江湖骗子。 奇装异服在这里根本不算什么,即便是带着盔甲满大街乱晃的同样不少。街道很是宽敞,四辆马车并行也不会拥挤。 镇中有巡逻的甲士,披挂齐全,制式刀枪。毕竟,在这种环境下,大明不得不用些手段来维持秩序,巡逻兵将,也都是有修为在身,同周正清一样,算是熬炼体魄的人道一途。 只不过周正清所修与大部分此类功法存在着大体与细微的差别,最明显的就是周正清一旦破境,会有大量磅礴戾气加身,其他人却并非如此。 周正清功法确实特殊,但不是说天下只有周正清所修最是正宗,各有传承而已。 大明在此设立不少兵将看护,除了维持秩序之外,也是这里的特殊造化使然。 当年大明初立,照幽寺便给了朝廷一份不小的礼物。 是照幽寺珍藏典籍中的几种特殊的锻造冶炼之法,能够批量锻造出仙家兵刃。 而此地又存在一种特殊矿藏,此番作为对大明的益处着实不小。 所以这照幽寺这些年间,香火络绎不绝,在朝廷上下都风评不错。 周正清曾在逸安镇中熟读大明各地山水风土,只是不如现在的视觉冲击来的更实在。两人从吃过饭菜的店铺中问明了最出名的照幽寺位置,寻路而去。 照幽寺并不在照幽山主峰照幽峰,而是在另一处不算太高的摇霜峰。 和尚体魄毕竟不如周正清,每爬几段长长的阶梯,便会停下休息。周正清本想背着和尚上去,只是和尚不肯,这让周正清不止一次的想要将和尚打晕了带上去。 石阶各处都有不少人登临,普通百姓去照幽寺祈福敬香,照幽寺对一些疑难杂症的治疗很有心得,也乐意将一些医治心得与郎中或是外人分享,没有什么门户之见。 这般处世做法,也是照幽寺香火繁盛的根本原因。 也有初来乍到的江湖侠客前去寻找成仙机缘,碰个运气。 万一踩到狗屎,真个成了神仙,也好过在那刀口舔血的日子,都传说从前是有先例的。至于到底有没有山上仙家,确是不能分辨,毕竟那个神仙,头上也不会写个大大的仙字。 如果真有,那多半是个江湖骗子,来此讨口吃喝。 此地百姓对于成不成仙的,倒是真没什么执念。一来镇上但凡有手有脚的,挣个生活还是不难的,二来从前那些一心幻想成个仙人的,最后大多都放弃了,只当做了笑话。 若是真有神仙收徒,那寺庙的和尚还不是早就近水楼台先得月了,哪里轮得到别人,百姓早就将此事当做了笑话。 再者说,那些前来游历的真正仙人也不会真个就显圣在人前,不说展露了身份,各色人物的纷扰寻求仙缘,便是大明朝廷留在此地的各类神职、维持秩序有修为在身的将士甚至监管开采矿藏的一部分人,也会亮明了刀枪,与不知死活的‘神仙’问一问道理,讲一讲赎身的价钱。 对于此类人口贩卖与赎金的洽谈一事,大明在开国之初,就已经颇有心得。再经过几代发展,更是得心应手。 折腾了大半个下午,两人是终于见到了眼前的照幽寺。 照幽寺素有明月照幽隙的美称,坐落在摇霜峰顶,峰顶面积不小,宛若有人将一座高耸入云的山峰,一剑削平。 面积不小,放眼望去,四面山峰高高在上,山尖尖似五指一般躲在云彩里,此时的斜阳映照,处于其掌心位置的照幽峰抬头放眼,仿若仙人抬手揉彩云。 寺庙宽敞气派,占地不小。前来敬上一炷香的人着实不在少数,寺庙山门前,有不少的人摆摊买卖,论根卖香的,论穿卖佛珠的,都有不少,甚至还有道士在这儿摆摊算卦。 和尚整理衣衫,掸去风尘,凝重迈步。周正清一拍脑袋,拉住老大不乐意的和尚,一双眼睛一大一小,一只高挑眉眼,一只压下眉眼。周正清指了指摊位,和尚进寺庙,不敬香火,不太像话。 虽然周正清对那日的所见佛陀,观感很差,但不妨碍周正清对好和尚的友好。 周正清照幽寺还是印象不错的,不然当年那场灭佛,照幽寺即便献上某些典籍,也不能独善其身。 硬拼起来,大明当年也不是没有后手。 照幽寺历年所为,都让人挑不出毛病,敬上炷香,也是情理之中。 和尚刚刚那番朝圣气势,瞬间消失了个无影无踪。 当真的走到摊位钱,买了香,周正清有了悔意。不得不说,这香真他娘的贵。 在寺院外大殿之前,一人三炷香。 上香的人不少,却并不杂乱。因为在寺庙上香很有讲究,从哪里进门,先迈左脚,都是礼节。一般都讲求左手上香,因为右手不敬,杀戮等肮脏事物,多是右手为之。 和尚庄重行了佛礼,想要找寺庙僧人问询,想要见一见主持,这是和尚离开经律寺前,和尚的师父特意交代的事情,这也是和尚执意来此的原因。 还不待和尚找寻,便已经有人找来,是位小沙弥。 互行佛礼,小沙弥率先开口:“请问您是境生师父吗”? 见和尚点头称是,小沙弥有些失落,心中不免有些怨气,一个好好的和尚,不穿僧衣,不伦不类,多不像话呀!和几个师兄弟打赌,总是自己输! 只是还得招待不是,毕竟这个外面来的和尚是住持遣自己接待的。 住持多少年都不见客了,只是每日礼佛念经,他们这些常在寺庙的一年到头都见不到几次,这可真是外来的和尚好念经啊! 小沙弥捏着鼻子开口:“境生小师父,住持让我先带您二位在寺庙转一转,等晚些用过斋饭,再带您去见住持”。 客随主便嘛,和尚与周正清就跟在了这个非要在境生后面加上个小字的沙弥身后。小沙弥的意思很明显,无非就是境生也不比自己大几岁,却得了住持的赏识,被心中怨气冲了脑门。 周正清正在幸灾乐祸,不想那个小沙弥好像冷不丁的想起了什么:“小施主,住持说,晚间您可以与境生小师父一同前去,至于去不去,住持说,您自行考虑就是”。 小沙弥也不等周正清回答,便开始带着两人在寺中晃悠。 周正清在心中骂了句小和尚牙尖嘴利,真不是东西。也就跟着转悠,和尚则是不紧不慢,四处走走看看。 大雄宝殿正中是一座高大的镀金佛像,至于到底是外侧裹了层金皮还是十足的真金,周正清也不敢放开感知查探。 周正清知道这里的深浅,还是没有太过放肆的。 佛像样式很奇怪,头部未曾雕刻面目,左手持宝珠,右手持锡杖,坐于莲台之上。左右各三座稍小佛像分列两旁,各自所持之物与所结手印很是奇特,都是周正清未曾听闻样式,连同和尚在内,同样一头雾水。 与小沙弥问询,小沙弥也同样不知,只说这是本寺特有,传言中即便是仙人也不曾见过的。 寺院后方是一座不矮的藏经楼阁,样式古朴典雅,与前面的恢宏气派全然不同。就是这样一座毫不大气的藏经楼,却让不少仙家喋血相争,也让如今的照幽寺展露名声。 两人没有贸然进入,只是随着小沙弥将寺庙里里外外逛了个遍。 天色渐暗,若从远处看去,这照幽寺原本的五指向天,揉捏云霞的景象,在此时已经变成了单手托日的大气画卷。 三国鼎立 第十七章 苦 照幽寺的斋饭很不错,让两人吃的很是舒坦。 周正清砸吧砸吧嘴:“能将简单的饭菜做的如此可口,不论人品如何,一定是个做事认真周全的”。 若在平时,和尚肯定是递过葫芦,让这个吃饭都堵不住嘴的黝黑脸蛋变得红润些。只是在这佛门清净地,很有一种回到了经律寺的感觉。 自讨没趣的少年只好再端起碗筷,多吃了几口,哪怕是已经饱了,但是对这种口腹之欲,他向来没什么抗拒之心。 两个小沙弥推门而入,先单手施佛礼:“小师父,住持有请,小施主若是愿意也可一起的”。正是那个之前连自己姓名都不愿意介绍的那个小沙弥,这次更是直接将两人姓名舍了,直接喊个小字。 另一个小沙弥倒是老实,只管收拾碗筷,擦净了桌子,端起食盒就转身出门。 周正清很想给这个小沙弥吃点苦头,那一脸不屑的模样着实欠揍了些。 两人就这么伴着不太圆的月亮,却很圆的光头小沙弥前去与那位住持见面。 见面的地点就是那个让各路仙家宗门梦寐以求的藏经阁,这座八层楼阁,不以富丽堂皇装饰,只以其挺拔而耀眼。 周正清得以近距离仔细观看,门口非常宽敞,没有雕梁画栋,单单是简单的石阶、滴水檐、青瓦而已。 门上悬挂一青色铜制铃铛。 与一般地方不同的是,藏经阁的门是向外开,大有向人广开方便之门的善意。 小沙弥开门,动作很轻,木门拨动门口上方铜铃,铜舌碰撞铃铛内壁,清脆的声音响起,有扣人心扉,恍然大悟的意境。 这座高楼,建立之初便一定花了不少的心思。 小沙弥引二人进入,随即退出藏经阁,随着铃铛声响起,木门关上。 放眼望去,高处悬挂一块干净的镌刻这古篆体的生字牌匾,低处则是各类书架,竹简纸张,形色各异。各种书籍分出类别,有条有理。 一个二十岁上下的年轻和尚手持竹简走出,灰布僧衣僧鞋,只是气质颇为出众。与周正清身边的境生和尚不同,那个手不释卷同样年轻的和尚,容貌普通,但却从容、淡雅、无悲无喜,仿若无欲无求。 “我就是这照幽寺的守经人,也是这里的住持,法号承恶”僧人抬头,放下手中经卷。等和尚回了佛礼,周正清嘿嘿一笑,连忙弯腰施礼,在这位一个手指都能戳烂自己的僧人跟前,还是不能蹦跶太高的,伸手不打笑脸人嘛。 法号承恶的年轻僧人走过来:“你知道我”? 周正清一脸堆笑:“您的名号实在响亮,捂住耳朵都听的见,当年只凭着一只手就打死不少祸害人的老王八蛋,听着都解气,如今确实再难见到有人能那般威风喽”。 僧人点点头,一脸受用。周正清算是看明白了,敢情这位刚才那股子的高人风范,全他娘的是装的,怪不得那小沙弥那么欠揍,都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拍了拍这位说话很中听的后辈肩膀,一边也不知道是自言自语,还是说给和尚听:“论年龄有点欺负人,较真论辈分也得加上不少次祖宗二字,你就叫我声师伯好了,就让自己装几天嫩也不错”。 不敢大意,和尚毕恭毕敬的叫了声:“师伯”。 承恶脸上表情更加精彩,明显很高兴,却还咳嗽两声,以示庄重:“你可知道,原来如你一般的和尚,皆是出自照幽寺?” 紧接着就自问自答:“你肯定不知道,即便是你所在的经律寺也出自照幽寺,当年本寺的几位前辈因为一些误会,所以出去另立了门户,也就是你所在的经律寺。两寺本是同源,境生小师侄,我想留你在这接任照幽寺守经人。” 周正清是外人,对这件事不好说什么,只不过很是震惊罢了。 和尚同样没有料到这个名气大的惊人的照幽寺守经人,会有如此想法。 照幽寺内,每隔一段时间,或是几年,或是一年,总会有一部分僧人离开照幽寺,前往各地云游。 一来是验证所学佛法,二来也为其中收授门人弟子。所以照幽寺内外的和尚,加在一起是很多的。 若说如此寺庙竟然想要只算小半个自家人的外人来当家做主,实在惊人捉摸不透。 和尚没有言语,很明显,这位如今的守经人话只说了一半,肯定是还有下文。 承恶僧人转身背对着和尚,伸了个懒腰:“不要那么快就给我答案”。 带着两人在这个不小的藏经阁踱步:“人这一生呀,一直都是在受苦,没有人能够置身事外,所以有了仙、神、佛、等等等等。 从一出生开始,胎儿在母亲体内,便如同身处窄小牢狱,肢体蜷缩,胎儿苦,其母亦苦”。 说着,承恶僧人已经顺着楼梯,进入了二楼。 两人迈出步子的一瞬间,四周的灵气宛若凝为实质,向两人挤压。 周正清很疼,而且全然无法动用灵力,连带着身体也好像一同被压制,那种全身即将被碾为碎片的感觉,让他真正感觉到了无力,艰难的扭过脖子,看到和尚同样的痛苦,浑身大汗淋漓,脸色憋的已经有些发紫,这种压力已经严重影响的两人的呼吸。 已经身处二楼的承恶僧人第二次露出了人畜无害的笑容:“不要疑惑什么万法不侵,那都是糊弄没本事的人才用的手段,你们所经历的压力,我也在同样经历,对于不同的人,这里的压力也不一样”。 周正清与和尚拼命挣扎,才终于是走过了那道横亘在一楼与二楼之间的某种厉害阵法。这下子,骂娘的力气都没了,都是瘫坐在地,慢慢的恢复体力。 不曾想一阵强烈刺痛从两人身上各处传来,火辣辣的感觉挑动着周正清与和尚的眼睛,泪水都是不由滴下。 承恶僧人则是直接丢下两人,不管不顾,开始在二楼闲庭信步:“人初生伊始,就开始逐渐长大,然后慢慢变老,人们想尽各种办法来让自己停止这种变老,仙丹、仙法、仙术。都想要自己永远的年轻下去,可是他们从来不曾真切的认识到,这个过程,只能延缓,却永远无法停止。” 和尚强撑着起身,额头青筋暴露,那种强烈的刺痛消失了。周正清察觉了和尚的异样,也连忙起身,虽然没了什么力气,可是咬着牙挺一挺,也是可以的。 毕竟和尚都能坚持,他也不好意思打退堂鼓。两人跟在慢悠悠走着的承恶僧人身后,二楼与一楼相比,布局相差无几,只是二楼所悬牌匾的字依旧是古篆体,只不过字却换成了老。 一楼到二楼的楼梯口在左侧,而二楼去往三楼的楼梯口在右侧。承恶僧人径直带两人去往楼梯,只是每走上一步,三人都会衰老一分,从一开始的三个少年青年,慢慢长出胡子,手脚更加强健。只是慢慢的,三人的头发也开始变白,承恶最快,和尚次之,周正清最慢。 腿脚开始酸软无力,白发星星点点出现在头上,耳目不明,味嗅皆无味。 只有二十级的木梯,周正清与和尚两人却如同登天之难。 同样变衰老的承恶僧人却健步如飞,坐在台阶最高处,咧嘴笑着:“当其欣于所遇,不知老之将至;骑快马如龙,逐鹿饮血,不知老之将至;赏花时宴,月夜酒酣,不知老之将至”。话毕,起身上楼。 当两人终于登上了那一步一歇的二十级阶梯,终于上了第三层。 这次,不等承恶僧人说话,和尚重新变回年轻的身体,不顾浑身的不适,强忍着站起身来,酿跄着身形跟上。 周正清一拍脑门,跟自己较真的人惹不起,跟自己较真的和尚更惹不起。也跟了上去,这对他而言,只能算作一种特殊的体验,只是确实很痛苦罢了。而和尚是真的在与自己较劲,将这一切当成了真真正正的苦在经历。 第三层的牌匾换成了古篆体的病字,只是书籍相对来说少了许多。 横穿了第三层,周正清越发肯定,建造这藏经楼的人,一定是建立之初就已经想好了设置这些说不上是阵法还是幻术的东西,每层楼梯左右错落,磨人至极。 风寒、肺痨、鼠疫、接踵而至,在这里,几人全以普通人的感觉,将天底下最苦最疼的病加在了身上。 承恶僧人那个让周正清恨得咬牙切齿的声音响起:“人生很短,却很容易招惹疾病,直催人形销骨立,却依然求活”。 和尚依旧认真跟在承恶僧人后面,越发坚毅。 第四层上的牌匾是一个死字,小心翼翼跟着走的周正清,还没等想到这层的奇异之处,一只脚已经踏上了第一级台阶。他一下子就觉得背脊发凉,那种曾经体验过无数次的杀意,让周正清如坠冰窟。 无法躲避,咔嚓一声,只觉得自己瞬间就没了意识,是断头酷刑,再睁眼时已是脚踏第二级台阶。 接下来,每两个台阶,便是一种新的死法,上吊窒息、吞金、车裂分尸、烈火焚身……。这种重复生死的复杂体验,让周正清与和尚在上楼后,久久不能回缓。 承恶僧人继续讲解:“死这个字,是一切有生命者,自出生以来的最深的恐惧,生命的感知、奔跑、饮食、捕猎和修炼,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活,所以死才被众生恐惧,甚至惶惶不可终日,杞人忧天,本性如此而已”。 第五层的牌匾上不再是短短一个字,‘爱别离’三个大字,依旧是古篆体。只是瞬息之后两人眼前也不再是一座藏经楼阁。 周正清如同灵魂一般,飘在天空,白云从身边划过。 身形缓缓下落,进入了一间小小屋子。屋内并无什么摆设,只是一张床,一张梳妆台,一张桌子,两把椅子。 一个十三岁的黝黑少年半跪在床边,紧紧握住床上那个女子的右手。 女子面容憔悴,却依旧不显半分衰老,一身红色衣裙在身而没有半分妖艳,淡雅从容,一身说不出的气质只能用俊郎形容。 那个黝黑少年正是当年的周正清,床上的女子是他这三年多来,只能在梦中相见的母亲! 红衣女子那双漂亮的大眼睛,此时已经没了往昔的神采奕奕,她在担忧,这个苦命的孩子离开了自己,能不能平安的娶妻生子,度过一生。 还有那个远在天边的用幼小身躯担负起他父亲责任的大儿子,她的两个孩子都是苦命呀。 无比虚弱,却尽量提起力气,柔声细语“小清,娘要离开这里了,去找你的父亲,许多年没见过他了,我很想他。娘希望你以后能够平平安安,娶妻生子,生两个大胖小子。你跟着我吃了不少苦,别怪我。” 那个黝黑少年泪流满面,没有大吵大闹,他想让自己的娘亲,安静的离开:“娘,你是这世上最好的娘亲,你放心,小清一定平平安安的”。 那个还有很多话想要交代的红衣女子,话到嘴边,却只说了个好字。这世上还有很多值得她留恋的事情,只是没办法了,必须要走了呀! 那个漂浮在半空的十六岁的周正清,伸手,想要抓起红衣女子的另一只手,放在自己同样湿润的脸颊。 可是他做不到呀,他没办法握住这里的任何一个物品,也没办法抓住谁的手,更无法改变这里发生的任何事。 他只能不住的嘶吼,他想放弃这场游戏,可又极其留恋,他怕走了,就真的再也见不到那个从来温婉的母亲。 黝黑少年这时用尽了全部积蓄。将他的母亲梳妆打扮,然后拖着棺椁一步一步走出镇子。两个比少年大上一两岁的男女,赶着牛车追来。 漂浮在半空的周正清抱头,痛哭流涕,不断想着天空大喊着:“再让我多看几眼,求你了,求你了”! 他几近癫狂,可却无能为力。因为他清楚的知道,从此,自己真的只能在心中去想念了。 周围景象极速流转,周正清回到了藏经楼,此时的他已经筋疲力尽,呆呆坐在地上,泪水不断低落,宛若那个三年多前的苦命孩子。 其实,他一直都是那个孩子,自从母亲离去,即便有那两个同样是少年的小久哥儿,锦忆姐,可他大半时间还只是形单影只呀! 和尚也回来了,周正清极力调整情绪,那个和尚一定也经历了这种所谓爱别离,痛苦不会比自己少半分。 自己的小久哥曾说过:“一个人在痛苦中的坚强,能够带给另一个处在痛苦中的人力量”。 来到和尚身边,缓缓坐下,看着沉默的和尚。 周正清不知道,刚刚在那场生离死别中,和尚同样在场,和尚经历的不只是自己的生离死别。 这个年轻的境生和尚,经历的是无数与自己毫无关系的场景。 真的毫无关系吗?这得问和尚自己。 他见到一场战争,城池被围,为兄者竭力守关,为弟者出城拼杀突围,却来不及回城。 兄长忍痛关闭城门,独留其弟被万箭穿心于城外。 也见到权贵子弟,肆意欺辱年轻女子,其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 也见到有修为高深的仙人,为了仙道,杀妻杀子,断绝尘缘。 也见到人妖相恋,被正道修士绞杀,取其妖丹,食其血肉,取其根骨麟角炼制法宝。 更见到桃源村那个女子桂香,被人算计的底牌尽失,然后一对鬼夫妻,一步步进入早就布置好的圈套。 他所见,不止一事,不止一人,不止仙鬼,和尚所见是众生相,是众生别离。 境生和尚起身:“送他出去吧,这本就是我的苦,我自己来,我的路需要有人同行,但他的不该是同路人”。 承恶僧人在一旁缓缓点头,这次,他没有一同经历这佛家八苦之一的爱别离,他只在一旁悄悄观看这个和尚。 承恶很满意,和尚没有让他失望,其所受之苦,已然让他对这个年轻的和尚有了信心。 从现在起,他似乎真的要好好考虑某个小辈给出的意见。无论是和尚真的留下当个守经人,还是当真去做那件从未有人成功过的事情,他都不会反对了。 这座照幽寺的守经人继续拾阶而上,和尚沉默的跟在身后。 不同的是,这次,周正清变成了旁观者。 他没有拒绝,也没办法拒绝,他不知道自己如果继续,将会经历什么人,什么事。 是自己那个远在京都的兄长,还是当年那场壬戌之乱。 周正清脸色很复杂,刚刚的经历已经让他心神摇曳。 他有心想与携手和尚继续,可也确实有心无力。就像和尚说的,这可能真的是和尚自己的事,他周正清与和尚不是同路人,只是同行者。 其实走在前面的,这座照幽寺守经人,此时内心同样有些隐隐担忧。 对于周正清的某些底细,他知道的很清楚。也正是如此,他怕在自己这里给周正清的将来留下难以收拾局面,万一因此惹下一个烂摊子,他承恶的小身子骨还真的有些担待不起,只能希望这个少年不要真的如此脆弱。 三国鼎立 第十八章 怨憎会,求不得,五阴炽盛 当这位照幽寺守经人带着周正清拾阶而上,到了了第六层,那高高挂起的怨憎会三个字,仿若直扑人心。 十几个红色的木质书架摆在地上,相比于之前几层,这里的典藏,显然是稀少了很多。 承恶僧人袖袍一甩,这是一处精致府宅,明显是出自名门望族的府宅主人三十岁上下,正在与漂亮婢女调笑,婢女已经怀孕,他希望这能是个儿子。他的妻子卧病在床,眼看着时日无多。 他的女儿在为自己的母亲熬粥,添柴加水,炊烟袅袅升起,白粥煮熟了。 只是当这位只想给母亲亲手做一碗粥的女儿,从锅中端出粥的刹那,,红色缓缓淹没了整碗白粥。 “啪” 十三四岁的小女孩,吓得直接将碗摔在了地上。她跑出屋门,想要寻找自己的父亲,可是显然她没有找到。气喘吁吁的她也想不到,自己的父亲,竟然会在自己的妻子临终前还有心与人耳鬓厮磨。 鼓起勇气,小女孩再去煮粥,她不想让自己的母亲饿着肚子离开人世。可是每当粥熟的那一刻,依旧会变红。 反反复复,小女孩仿佛与这份无法言说的诡异较上劲了,只是依旧无力罢了。 小女孩彻底放弃了煮粥,想要回去照看母亲,回到母亲房中的那一刻,她才发现,她的母亲已经没了声息。她拼命的哭,拼命的后悔。 过了很久,天已经黑了,她的父亲与那位婢女进门,开始筹备丧事。 灵堂里,那个死去的女人,缓缓出现。她只是呆呆的望着,一个是悲痛欲绝的女儿,一个是冷漠无情丈夫,还有一个,是已经怀孕的婢女。 送葬的队伍出发,婢女被留在家中,那个在灵堂出现的女人现身了。 当婢女被人发现,请来郎中,却已经流产。 在那之后,女人所化成的鬼物留在了家中,有人杀鸡后,剖腹洗净,鸡竟然跳起来昂首长鸣,没过多久,这个家里,除了那个小女孩外,全都死了。 周正清很疑惑,因为他并没有在这里看到和尚,如果这是和尚所见,那和尚在哪呢? 承恶僧人看出了周正清的疑惑,指了指天上。 抬头望去,就在白云下方,有一个和尚,盘腿闭目,打坐念经。 时而从和尚身体中飞出一道身影,极速掠向远方。渐渐的,那一道道身影遮蔽了天空,蓝天大日再无光泽。 周正清只能看到一处而已,和尚已经见了无数。 “他所见,是我照幽寺前人所知。你看到的那个后来在照幽寺出家,做了一任守经人,是我的师父”。承恶僧人的声音传来,周围景象眨眼间变换,再一次回到了藏经阁。 和尚直接登上了下一层的楼梯,没有丝毫犹豫,因为和尚想知道一件事。 承恶僧人不紧不慢,对周正清解释着:“这求而不得,极苦。执念越深,所求越多,其苦越重,和尚这次,有点难了”。 周正清与承恶僧人急忙跟上,可是他们上楼后没有看到任何景象,他们晚了一步,因为这一次和尚已经过了这层高高悬挂着求不得三个大字的第七层,直接进了第八层。 这下子两个人都傻眼了,承恶和尚刚才还在信誓旦旦的诉说这一关的艰难,转眼就被打脸,周正清同样想不通,但不妨碍他心里高兴。 赤红色的火焰烧灼着和尚全身,和尚步履蹒跚。第八层没有什么珍藏典籍,有的只是一片火海,正中央有一蒲团,和尚直奔蒲团而去。火焰烧灼着和尚全身,和尚没有变成焦炭,只是火焰的灼烧感充斥了脑海。这里的火,烧的是和尚的执念,执念越深,火焰越烈。 周正清被留在了第七层,承恶僧人允许他在这里查看各类书籍。这第七层,收录着那些让仙家宗门也同样想要得到珍贵典籍。 他承恶,将要同上第八层,那里是佛家八苦中的五阴炽盛,身处其中,执念烧灼,烈焰焚身,那便就在这里与小师侄论一论佛法。 当他出现在第八层时,火焰已经铺天盖地,遮蔽了一切,那个年轻的境生和尚,此时盘坐蒲团,默念心经。承恶伸手掐诀,三道人影缓缓下落,皆是身披袈裟,盘坐虚空。有男有女,皆是青年模样。照幽寺守经人,哪个不是在壮年身死? 承恶僧人同样,披起一身大红袈裟盘坐半空。 不知谁先开口,声音如同洪钟大吕,响彻火海:“佛法言,有漏皆苦,又言缘起性空,是众生苦之源者,漏者缘者当如何渡之”。 和尚闭目:“漏者自渡,缘者他渡”。 又一个声音响起:“人与牛须死其一,众生平等,谁死谁活”? 和尚没有丝毫迟疑,也不以诡辩方法,就那么直直给出答案:“同类不救,何以渡己,何以渡人”? 那位身穿袈裟女子开口,正是那承恶僧人的师傅:“佛渡有缘人,何以渡众生”? 和尚依旧了当直接:“众生皆苦,我佛慈悲,独觉者自渡,菩提心者,渡尽众生。” 那三道照幽寺前三代守经人缓缓点头,各自满意,和尚的答案不完全是他们最想听到的。但和尚的果断,是他们最想看到的。 承恶开口:“杀一人可救万人,杀否”? 和尚依旧直言“不杀”。 三道身穿袈裟的虚幻人影消失,承恶才对和尚嘱咐一句:“自渡者不渡人,渡人者难自渡”。 和尚起身行礼:“谢师伯教诲”。 看着眼前这个和尚,这位现任照幽寺守经人,突然不太想放和尚离开了,但他没有开口询问,如果和尚真的答应留下,这世间岂不是还要无趣许多年? 周正清转头望向那个一同走出藏经阁的和尚:“第七层是什么”? 不想这个俊俏和尚咧嘴一笑,让周正清有点自惭形秽了,这神情,看着比自己还俊俏不少,若是被情窦初开的小姑娘见到,怕是要让和尚破一破戒了。 和尚之所以在第七层快速通过,是因为那里不是众生的求不得,只有和尚自己的苦。和尚自己的苦少吗? 半点不少,只是对和尚来说,求不得之苦,向来不算什么,他可以求不得,自由后来人。 月亮高高悬挂在天上,四面山峰环绕,倒是真的有明月照幽隙的雅致了。 回去那寺庙厢房,倒头大睡。 日上三竿时,两人早已踏上旅途,走的时候只有那个小沙弥出来相送:“小师父,小施主,还有什么吩咐,主持让我们尽量满足”。周正清正愁这怎么开口,见到小沙弥这样说,那他就不藏着掖着了,直言想要化缘,给小沙弥惊了一个目瞪口呆。 不情不愿四个字就挂在了小沙弥脸上,银子到手的周正清没忍住,给了一个大大的板栗,然后拉着和尚撒腿就跑。 早在桃源村时候,周正清就已‘借’了些仙家钱币。那位葛大山神也是痛快:“怎么能叫一文钱难倒英雄好汉,世上没有这番道理,只管拿去花,这些散碎银两,算不得什么”。周正清只得‘勉强’笑纳,至于是否勉强,只有他自己清楚。 这份‘散碎银两’周正清是借的有条有理,够两人乘坐一次仙家的客运舰船,再买些实用的仙家符箓,还能有些盈余。 只不过在这个寺庙化缘,周正清要的是真正的银子罢了,赶路得花钱呀! 已经离开照幽寺的两人不知道,围绕着此时的照幽寺,正在悄悄掀起一场声势浩大,能引得佛门菩萨罗汉瞩目的动荡。 在大明境内,其实有着不少仙家生意,来回调动朝廷以外的物力人力。当然,大多是仙家的物力人力。若是以此调动凡俗之物,无他,一定会赔个底儿掉。 大明有官用舰船,能够配备进攻的符箓与阵法,打造的材料也与普通舰船不同,更有境界不一的仙家好手坐镇。也是统一制式,小型的有战船,大型有战舰,运输物资人力之用的舰船更是不少。 只不过都是异常珍贵,花费无数时间与金钱打造而成,一定数量的舰船可以组成某种阵法,极大增强了大明对于其他三国的威慑力。 其他几国,近年来,也是打造不少此类舰船。只是不同于大明,各国打造舰船单独来论,实在不多。 而且是由各国境内仙门掏钱,仙门打造。更做不到由朝廷统一调动,统一制式,样式参差不齐,所携阵法符箓,只能在同一宗门内相互配合演练阵法。 为此,甚至几国朝廷还付出不小的代价,将一批为了应对大明而准备出的仙家种子,交给了各个宗门。 使得几国宗门都是赚了个盆满钵满,就差没说点大明朝廷的好话了。至于其中有多少大明在背后的推动,估计也只有在朝堂一言九鼎的国师韩拓律知晓。 周正清两人要去的,是当年最早归顺朝廷的仙家宗门所属产业。 掩鹿宗,生意遍布大明内外,讲究一个和气生财,在各国都有不小的生意经。即便几国都恨不得将大明从夏洲版图抹去,也没有阻挠掩鹿宗在自己境内行商。 一是掩鹿宗将各国一些宗门利益,紧紧的捆绑在了自家。二是掩鹿宗一旦被连根拔起,各国在大明内安插的谍子,很难再送回情报。 由于先前绕路,两人直接沿着官道,在悦兴镇内,忍痛租下辆马车,籍此剩下脚力,直奔湘州地界一处县城之中,一路向西南方向,大概两天路程,就可以见到一处仙家集市。 赶车的徐车夫很欢喜的接下这一笔大买卖,平时那些个人,雇佣个马车明明走不多远,还要讨价还价。哪像这两位主顾,虽说打扮不怎么气派,但舍得花银子呀,都不还价,要多少给多少。一句都是穷苦人家,养家糊口不容易,把这个三十多岁的徐车夫弄得也是一阵感慨。 周正清不花自己的银子,当然不用节省。一锭锭白花花的银钱,堆在和尚的竹箱里,行囊给了和尚背着,竹箱他周正清一刻也不离身,差不多能赶得上对那把同样不离身的钢刀的喜爱了。 官道上行走了三天两夜,周正清与车夫轮番赶车,途径三镇一郡城。若不是急着赶路,周正清真想在这些地方花上些银子,舒舒服服的吃顿好的。 给了车夫两锭银子,足足二十两,让车夫小心绑在车底。财不露白嘛,这也不是小数目,足够车夫一家几年的吃穿用度了。 在小镇修整一夜,将穿久的衣衫洗净,周正清以灵力蒸干,在购置些干肉干粮,两人作别车夫,再次踏上旅途。 还没走出多远,这个还没有长出多少叶子的小小山林,竟然还有人劫道,只不过劫的不是两人。 只是周正清听到动静,让和尚原地等待他前往查探。 有一对银镯隐匿气息,他不怕有人能够觉察。 两方人马都是有些修为在身,只不过都不太高罢了,大部分都是初亏门径,少有几个二境。 劫道的那一方,领头的应该是三境断眛境。与在场的其他所有人不同,他是一位实打实的仙家修士,而其他人则是与周正清一个路子的人道修士。 这档子事儿,周正清没兴趣掺和,这种争斗仇杀,自有此地神明处置,更何况,不知深浅的胡乱插手,只不过是添乱而已。 至于此地神明到底是否在暗中观望,或是有什么杀鸡儆猴的谋划,也与他无关。 和尚没有周正清的耳聪目明,没有感知到什么动静,周正清查探回来明明白白的告诉了和尚,然后两人绕道而行。 倒不是和尚不想做什么,而是在大明内,除去桃源村那种诡异的地界,在这种离着城池算不上很远的地方,仙家争斗,一般很有分寸,一个万一撞到日游神巡查,大明的牢饭,还是不太好吃的。 沿途倒是再没发生意外,如愿到了那座仙家贸易所用的城池,外围有阵法隔绝,凡人如果没有人带领,根本无法进入。 城门前大明甲士列队,持长戟短刀,穿制式铠甲。入城者,查探身份户籍,再上交一枚锱铢币,方才准许入城。每座仙家城池,依其重要性,各有不同修为仙家坐镇,享大明朝廷高低几层身份。 一来防止各国谍子,二来也能以此挣一笔仙家钱币。各国内,唯有大明有此虎威,各国莫不以仙家为尊。 天下仙家钱币,以锱铢币为基础,每一千锱铢币可兑换一枚细月币,其上还有重仙币与白泉币。以白泉币最贵,都是以一千兑一为制。 周正清亮明军方度牒,和尚也亮明身份,两人这才进城。 这座仙家城池名为朗星月上城,内有一处掩鹿宗舰船的渡口。说是渡口,却并不在水上。舰船以人力驱动阵法,挣的是一个运送花费,舰船上也应有尽有,各类吃食、书籍、邸报。 不得不说,生意人对于人心的揣摩,是非常周到的。 周正清从未见过仙家城池,和尚倒是跟赵久在外不短的时日,也算得上是见过世面的。周正清看什么都是好奇,随着两人进城,便见到城内的景象。有店铺,门面很大,楼层巍峨,买卖各类兵刃,牌匾也是不小,垂阳楼三个字也甚是醒目。 其旁边同样是做巍峨高楼,名为琼台院,主收卖符箓。左右还各色楼阁,典雅古朴的、大气磅礴的、精致小巧的、买卖奇花异草的、买卖花鸟鱼虫的、买卖精致小吃的、买卖酒水吃食的。各行各业应有尽有,甚至有锻造或修复仙家兵刃的,贩卖男女法宝衣裙,各类炼丹炼器材料,只要是有想要买的,就没有买不到的。 还有几处被阵法遮掩,不知买卖的私密场所。 一个看似与周正清同龄的大肚儿少年,向着两人走过来,眼珠里带着不少真诚:“两位新来的吧!我是二胖儿,如果想买什么东西,或是想要做些什么,需要我出出主意,也不贵,两个锱铢币”。 周正清有些犹豫,一般像这种情况,要是拒绝,没准就会被下个绊子,要是同意,同样也可能会被宰。钱不好赚,倒是很容易花。这种买个教训的事儿,如果是周正清自己,一定能省则省。 周正清嘿嘿一笑:“兄弟,这价钱贵是贵了点,倒是我也不讲价了,你就给兄弟我多省下些钱,找个实诚铺子,也算我这钱没白花。但是兄弟我也得说的明白些,要是这几年兄弟你摆我一道,我可是不会给钱的”。 少年没想到,这位还是聪明的主儿。一般像这种刚刚学会仙法道术,初出茅庐的半大小子,最是好骗,虽然兜里一般没几个大钱儿,积少成多,慢慢来呗。 一般能不能懵的过去的,三两句话便可以试探出来,至于到底怎样将别人兜里的钱挪到自己兜里,只看本事大小而已。 周正清想在此地花上一些钱,至少买些能保命的手段,不能每次都是拿刀追着人砍,不太文雅不是?怎么说也是个读书人呀! 三国鼎立 第十九章 惜字如金铁公鸡 “像我们这种领路人生意也不太好做,也就与像兄弟你这种手中有钱,却人生地不熟的新主顾搭讪,赚个转介钱。 一个弄不好,总会有人觉得是我们领路人与店家做了黑心买卖,转眼就找上门来”。这个自称二胖子的少年领路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边走边说。 领着两人进了个铺子,招呼了声坐堂的掌柜,就静静地在门外台阶坐下,显然不是第一次给拉来生意了。 这是一座来往客人不少的三层小楼,门面两旁柱子上,每侧刻有两个烫金大字,左为‘月眠’二字,右为‘惜声’,店铺名字也是两个字“迎来”。 周正清看到这六个字,就差没跑路了,月眠惜声四个字,刻在店铺里,不就是白天不讲价!只迎来不送往,纯粹相当于赌场里的买定离手,概不退换。 这位是个什么老板,惜字如金的铁公鸡? 就这六个字,立时就让周正清这种初出茅庐的人观感下降不少,不知挡住了多少人的脚步。 只是不免让人对店铺产生猎奇心态,若是一般不缺钱的人家,难免进来挑上几件有趣珍品。 周正清没什么闲钱,也吃不起亏,要不是二胖子这个领路人打包票,保证这里绝对买不到坑人的物件,周正清绝对不敢进店。 店内摆设的各类物件,装饰的整间铺子很显精致,文玩字画,琉璃净瓶,应有尽有。 坐堂掌柜看着倒像是位老员外,精致暗红色锦缎,梳起发髻,青色玉镯和翡翠扳指更添了不少人间富贵气息。正在把玩一件婴儿巴掌大小的紫玉葫芦,随手叫过一个伙计去接待一打眼就能看出明显是不会做大买卖的周正清与和尚。 从两人进门起就已经被这位坐堂掌柜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一个和尚,长得倒是丰神俊朗,一个少年,肤色偏黑,明显是穷苦人家,却偏偏另有不俗的机缘,能有修为在身,还无法看出修为高低。至于他为什么猜到周正清周正清有修为在身,手中那把用碎布包裹的钢刀,和身后那明显分量不轻的竹箱就足以说明问题。 既然客人不想暴露什么身份,自己也不好将别人的目光吸引到人家那里。而且看样子不是要做什么大买卖,不然也不会看到门口字样就想要迈步离开。既然如此,那叫个伙计就是了,要是人还不错,临走前悄悄给些不大不小的好处,结些人情,也算不得白瞎了自己这份眼力。 伙计迎上前:“我们店,在大部分仙家城池都有铺子,二位想要挑点什么,符箓丹药还是法宝典籍,我们铺子向来实诚,从来不欺生客,保证您对物件满意”? 人家说话给脸,周正清也得兜着不是:“劳烦先带我俩去看一眼符箓,做不得什么大买卖,要是东西好,日后再来,到时别嫌弃我们小家子气就好”。 伙计带着两人径直去里面摆设符箓的柜上,也连带着热情攀谈。一家店铺的门面,可不止门口的牌子,从自己这个小小伙计也能看出店铺待人接物的态度:“瞧兄弟说的,上门都是客,要是哪家店铺对客人无理,那东西再好,生意也会稀松平常,想要找些什么种类的符箓?我也好帮您挑选一二”。 周正清其实想找些逃命用的符箓,类似于桃源村中,桂香使用的那种闪避符箓。一脸郑重的告诉这个颇为健谈的伙计六个大字:“未言胜,先言败”,还不住地好一阵挤眉弄眼。脸红?他周正清的脸只有黑,哪有红! 和尚跟在身后都有些挂不住脸,明明不是什么尴尬的事儿,被周正清这么一弄,气氛确实有些古怪。 伙计憋住笑,拿出五张不同符箓,给两人介绍起来:“噤声符,匿迹符,遁掩符,缓行符,骤行符,这都是我觉得还不错的符箓,噤声符最有意思,可以打出一道类似藏秘境的攻击,只不过空有气势,吓唬人用,效果不错,匿迹符隐匿气息,遁掩符、缓行符、骤行符也都顾名思义。价钱吗,都是两百锱铢币一张,要是一枚细月币,我能做主,任选一张,送您”。 周正清手里此时也就是五十枚细月币,和二十八枚零散锱铢币,也就是说没得选了。而且这几张符箓,看起来运笔没什么生涩,想来也不是初通此道的人练手用的,品相也非常不错。 走出店铺,手里握着二十一张各色符箓。噤声符四张,匿迹符三张,遁掩符三张,缓行符四张,骤行符六张,此外还有名为迎来的店铺赠送的一张小闪避符。 伙计握着手中月牙形状的白色钱币,他没想到,这个看着不太像什么有钱人的黝黑少年,竟然在这里花了三枚细月币。籍此,伙计看到那位坐堂掌柜的打的手势,这个不许还价的铺子才少挣了不少钱,送出了一张颇为珍贵的小闪避符。 若是周正清自己,大可不必要那三张匿迹符,换成几张骤行符箓,会更好些。只凭那一对银镯,周正清的气息隐匿,一般高过自身三境的修士也很难看出端倪。 只是带着和尚逃跑的话,很容易被被人以和尚为线索,进行追杀。 周正清对这间铺子观感也大为改善,虽然周正清不知最后那枚小闪避符价值几何,但却绝对不会便宜,这间“迎来”店铺,必然是有一位主事人看出自己的某种富贵身份才给了不少的善意。若是直接看穿的自己的身份,就不会只是一枚小闪避符,这点分量周正清相信自己还是有的。一边走出店铺,一边释放出灵感境修为气息。 果然,那个把玩紫玉葫芦,做富贵员外打扮的老人抬头,与周正清相视一笑,便再也不多看一眼。 痛痛快快的给了领路人二胖子一枚球状的青色锱铢币算作定金,至于剩下的一枚,得等到他今天将两人带到渡口,才算彻底结束。 带着两人买了不少吃食:“我二胖子办事,童叟无欺,东西还满意吧!你们还算胆子大的,以前我拉人进去,人家想都不想,拔腿就走”…… 由着絮叨的二胖子带着两人到了那座占地极大的恢宏渡口,一艘与四个成年男子等高的巨大金属船舰悬停在一处同样不小的四方石台之上。 舰船两侧下方各自打开四座钢铁大门,放下木梯。 四周有不少来往登船下船的客人,有的飞身而下,有的一步步从木梯下船。登船者在另一侧,看样子,这艘舰船也是刚刚停泊。船舰上的掩鹿宗门人弟子,都是忙碌着搬起坛坛罐罐,忙着给舰船补充物资。 给了和尚十七枚细月币,让这位领路人二胖子,带着和尚买下登船票据。 这次他要与和尚分开,避免一切可能,连累到和尚。和尚也自知周正清身份,深深明白自身可能会成为拖累,便独自登船。 提前付清了二胖子的另一枚锱铢币,又多给了一枚,权当酬谢。 他自己则是找了一间店铺打了一葫芦酒水,又去了一家先前通过二胖子指点,另外寻找的一处店铺。等再出来时,已是变成了一位青衫读书少年模样。 这件花了十枚细月币的青衫,合身不说,确实将周正清打扮的满身书卷气。人靠衣裳马靠鞍,那个黝黑少年,此时已经显得有些丰神俊朗。 鞋袜是人家铺子送的添头,这年头做生意,顾客进门,要是不能不花钱就带走点东西,那么这店铺要么生意极好,要么极差。 虽说十枚细月币的花费,确实不太便宜,架不住衣服上存在阵法神通,防御力不俗。一旦催动内部法阵,能够抵挡一阵藏秘境或是等阶的劳形境的几次攻击。 独自去往那处舰船所在,十五枚细月币,转眼花出,买下一枚乙等登船票据。 票据是一块婴儿巴掌大小的木牌,篆刻着乙三字样,今天舰船是不走的,要等到明日太阳升起时,才会动身。 船票分四等,丁等只有一个大型房间,是个大通铺,丙等是四人一间的稍小房间。 只有乙等与甲等是独立的单间,只是甲等更加舒适安静,还会有各色免费茶水吃食,一个伙计等在门外听候吩咐。 这种将一种生意当成四种生意做的方法,被掩鹿宗运用在各个场所,赚钱向来不少。以客人心思去分析,大多都会选择买一张乙等房间。 至于拮据者,压根少有人乘坐舰船。无他,坐不起就是了。 舰船的目的地是距离大明京都不远的扶醉郡城。 当年大明立国之后,扶醉城差一点就被定为都城。扶醉城风景秀丽,地处平原地带,易守难攻。后来因为其战乱中被毁坏的极其严重,重新修缮本就花费不少,就沿用了前朝旧都。 而一般仙家舰船,不被允许进入京都。 只有朝廷舰船可以自由出入,所以大明仙家宗门一般都会在扶醉城落脚,这也使得扶醉城的繁荣景象,根本不输于大明京都,甚至富贵人家在扶醉城大都有些产业。 周正清自顾自登船,进了乙三号房间,放下装着不少世俗金银的竹箱,将那些更加贵重的符箓与仙家钱币随身携带,便下了船舶。 和尚自从登上舰船,便没下来过,周正清也没有刻意寻找和尚,更没打算直接在舰船上度过这一夜。 初次进入这种仙家城池,要是不好好的走走看看,就凭白浪费了这已经算是难得的悠闲时光。 周正清在二胖子回来取酬劳时,就已经问明了开船时间。 所以,一旁早就跟周正清约定的好的二胖子早已等候多时。 折腾了大半个下午,此时的太阳已经斜着挂在西方天空尽头。 二胖子在一头絮叨着:“我说兄弟,你这下一趟船,就为了花钱买些胭脂水粉?我看你年纪不大,应该还没有娶妻吧!再说了,但凡有点修为在身,谁还不是先闯荡几年在谈婚论嫁!” 周正清懒得理这个嘴上不停的同龄少年:“一句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给这位领路人二胖子噎的半天说不出话来,他娘的,早知道,这破生意不接了,哪有这么骂人的,侮辱到脸上了。 听着前方周正清的声音:“咱们往那边走,耽误了时间,我可不给钱”。 二胖子立刻换上笑脸,低头弯腰:“来了来了,瞧您说的,左边,左边,都是熟人了,怎么也得让我填饱肚子不是”。 侮辱不侮辱的,谁跟钱过不去呀!挣下这一笔,自己也去换身好看的衣裳。 这孙子黑漆漆跟驴粪蛋一样,换了身衣服,竟然都俊俏不少,自己怎么也得更好看些才是,还怕没姑娘喜欢? 拐了弯,二胖子带着自己不太待见的周正清,在另一处街巷进了一间名为‘眉妩’的脂粉铺子。 身为领路人,二胖子当然负责,这间铺子,即便不是这朗星月上城中最好脂粉店,也是顶好的了。他是抱着吓一吓黑小子的心态,才带着来这儿。 周正清离着老远,就闻到各种清香味道,里面各种女声莺莺燕燕。 胖子与那里面一位管事打了招呼,便又坐在门口石阶等候。 周正清进门才发现,这里面被琉璃灯盏照的很是明亮,亮黄色的光,让人感到很是温馨。只不过整间屋子,就他一个男的,引得不少人瞩目。 很快他就发现,铺子里的女人们不在说脂粉色泽,而是大都讨论自家心上人,或是自家男人不够体贴。一句接着一句,大致意思就是,你看人家读书人,就是有心,还有空来这给姑娘买胭脂,同样是男人,我家那位就只顾着修为强弱。 话锋转变的飞快,就连坐在门外的二胖子,不时也能听到一两句。 周正清只能暗自为某些男人祈祷,希望不要怪罪到自己身上。 一身橘黄色长裙的高挑女子走过来:“小兄弟,是要给什么模样的姑娘挑选,我也好帮你挑挑看。姑娘家的事儿,你要是买的不好,挨了骂,可是砸了我店里的招牌”。 女子说话柔柔弱弱,倒是半点也不小家子气。明显同是店里的客人,却很乐意帮忙。 周正清反倒是有些脸红,吭哧半天,也没想出什么好的形容词语,只是呆呆说了句:“是位极好看的漂亮姑娘”。 这下子,明明不大的声音,却好像钻进了每个身处店中女子的耳朵,先是一片寂静,然后就是哄堂大笑。 不少人还边笑边问:“是不是大眼睛”?周正清点头。 “是不是长长的睫毛”?周正清点头。 “是不是一头青丝,干净漂亮”周正清再点头,只觉得好像全世界都知道自己心爱姑娘的模样。 那个橘黄衣裙的高挑女子,也是捂嘴笑个不停,拿过几种不同款式:“你看看这几种,不管是多漂亮的女人,用了也能增色几分,至少不会让你挨骂就是了,价格从两百锱铢到十枚细月币不等”。 周正清忙不迭的开口:“要贵的那种”。这下店铺里又是一阵寂静,紧接着又是笑声一片,至于这笑声里有多少人是心里有点酸的,就不得而知了。 帮着周正清拣选的高挑女子,又是一阵轻笑:“出门在外,肯这么花钱的,可是不多见喽”。整间铺子里不住的有人附和。 付过了钱,周正清刚要出门,又放下脚步:“不知道姑娘的名字,不过还是谢谢姑娘了”。 说了话,这才准备出门,只是却被那个橘黄衣裙的高挑少女叫住:“你要是真想感谢地话,请我吃顿好的吧”!这下子,店铺里一阵嘘声,女人闹腾起来,还真是喝醉酒的汉子都比不了的。 周正清挠挠头,他也没成想,还会有这么档子事儿。不过人家帮了不小的忙,不过请一顿饭菜,不能太小气不是:“那就再请姑娘稍稍等待,我还要给家里人买些东西。” 不想人家姑娘直接跟过来:“我也可以帮你看看,正好现在没什么事儿做”。 周正清有些头疼,早知道还不如去了别家店铺,这天下除了她的锦忆姐,别的姑娘可真是麻烦呦。 等周正清出门,直接惊呆了门口等候的二胖子,就这副模样的,去了胭脂铺,还能带出个漂亮姑娘? “我叫雪南浦” “我叫周全” “我叫二胖子” 一个没让任何人注意的声音插进来,三人这就算是认识了。 周正清早就盘算好了,既然来这儿一趟,那就给锦忆姐和老太太都买上些东西,再托大明驿站送到照幽寺,那位守经人一定会帮忙的。和尚对承恶僧人来说,必然是非常重要的,他周正清帮着照看不少时日,这点小事,算不得什么。而且他可不相信,这一路行踪,自己的那位先生半点不知。 一直逛到月上柳梢头,周正清这才花了二十枚锱铢币,给老太太买下不少补品。又捎带着给那位被自己敲了了个板栗的小沙弥同样买了些吃食,这才直奔大明在这座朗星月上城的驿站。 倒不是周正清不舍的给老太太花钱,只是这世上的东西不是品相越好,便会越适合。老太太上了年纪,又不通修行,只能慢慢进补气血,以此求个长命百岁。 周正清在驿站亮出军方身份,又写了两封书信,一封是写给承恶僧人,求人办事也得张嘴不是?另一封就是给家里的老太太和自己的锦忆姐姐的家书了。 标明了寄出东西的地点是照幽寺,惹得驿站的管事儿,还有二胖子,再加上刚认识的这位热心的雪南浦都是一脸的吃惊。 周正清也没解释,也犯不上解释。 一通忙活下来,天色当真是不太早了,也就剩下最后一件事情了,吃饭。 那位自来熟的热心少女带着两人直奔一间心心念念的不大铺子,在这做仙家城池里,可能这是一间最小的铺子了。 “老板,三大碗南蝶面”姑娘毫不客气。 老板与姑娘明显是熟人:“又来骗吃骗喝”? 雪南浦根本不理那位普通打扮的中年人老板,看见周正清脸上带着疑惑,雪姑娘则大大方方的解释了半句:“南海蝴蝶”。 “以前只听过陈州之南有蝶,去其翅,仍有八十斤,味极鲜”。周正清这点学问还是有的,只有二胖子在一旁默默不语。 三大碗面,三人吃的一点不剩,花了周正清整整一枚细月币,这还是店家便宜了不少。 作别了姑娘,又付清酬劳,周正清这才独自去往舰船。 原本二胖子执意不肯要那一枚锱铢币的酬劳,只是周正清觉得饭是请的,与酬劳是两码事情嘛! 三国鼎立 第二十章 倒霉的骇霞山 一夜的花费,让周正清睡了个不错的好觉。虽说自身所剩的只有四枚细月币和四枚锱铢币,但是出门在外,能有朋友帮衬,就最是不错,哪怕花费多些,也半点算不上不亏。 一觉到天明,这艘巨大的舰船,逐渐离开地面。伴着朝阳初升,半隐半现在灰蒙蒙的天空中,向着西南而去。由悠哉悠哉,也慢慢变成了极速飞驰。 船上的某种防御阵法开启,一来是抵挡由疾行而带来风力吹拂,二来也是防止有人从外面贸然登船。 春来半月,周正清也想着看看那座扶醉去春寒的扶醉城,是个什么气象。 推开房门,出了船舱,这种在半空中一睹朝阳的场景,他当然不能错过。船尾的甲板上,桌椅、茶水、糕点放置齐全,都不是什么仙家吃食。只是掩鹿宗为客人谈天说地、赏景论道准备的应景摆设,尽皆是采购的凡俗物品,随时补充,管饱。 找了个位置,随意坐下。像这样的清晨,乘坐仙家舰船,望着船尾外的大日初升,云霞由远处透红变为近处暗淡颜色,着实让人有些迷醉。 舰船上大部分的人都是不止一次的见过这等风景,但也有如同周正清一样,看个新鲜的。 不像海中船只,这种舰船不设船帆船桨,只在甲板上的中心位置,有一个独立的大型船舱。 舰船上的管事,以及来此挣钱的掩鹿宗的门人弟子都在那里休憩。 掌舵人处在其中,随时以阵法更改舰船高低左右。另外还有护航的掩鹿宗高手轮流坐镇,防止几种可能出现的意外。 这种大型舰船,即便是掩鹿宗这样富甲一方的大型宗门,也不过堪堪几十艘。 造价昂贵不说,若是门内缺少高手护持,少不得发生什么意外。 同行之间,互相看不顺眼的敌对宗门之间,都不会少下绊子。 舰船想要行驶到扶醉城,大概一天一夜。船上的人形形色色,周正清的身后那桌,一位精致妇人,样貌同样出彩,穿着精致彩衣,发饰、玉镯、耳环戒指,样样不凡。 手中抱着一个婴儿,不哭不闹。桌上还有两个男人,一个是半大孩子,面容俊郎,一身天蓝色衣衫,配一把能够赚足眼球的富丽宝剑。 另一个应该是妇人自家男人,留着八字胡,倒是不显富贵,只是黑色长衫,衣着整洁,气质非同一般。 一家人有说有笑,各自吃喝。 船边一桌上,一个魁梧的邋遢汉子独自坐下,满脸胡茬,满身油污的汗衫敞开胸襟,就着桌上吃食,配上自带酒水,既不赏景也不与人攀谈。 各色人都不算少,这艘舰船不只单单在那朗星月上城内上了客人,更有不少在其他仙家城池上船的客人。还有些一直在船舱里面,不曾出来。 另外有两桌年轻人刚刚落座,位置靠里,相互敬酒,插科打诨。同样款式的衣衫,应该是同一宗门弟子。正是之前周正清在某座林中所见的那帮劫道之人。为首的正是那两桌中,被人敬酒最多的那个唯一断眛境。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那两桌年轻人显然是喝的有些忘乎所以,渐入佳境。 有人满脸红晕的开口“师兄,你是才到我们骇霞山,根本不知道以前,暑黯门那些狗日的是怎么欺负我们的,竟然将擂台摆在咱们咱们山门之前,咱们这一辈儿的师兄弟,没一个能下场走过几十招的”。 另外有位妆容不差,样貌也是不错的女子同门,显然是怕这位喝上几杯猫尿,就不知所云的师弟丢了师门面子,连忙插话:“咱们学艺不精,丢了师门偌大面子,倒是申师兄一来,咱们拧成一股,就冲着咱们的团结,还有申师兄的道法高深,也合该他们倒霉”。 这句话一下子就引起了众人附和:“我看李师兄说的在理,大家一起再敬申师兄一杯,将来咱们修为高些,有申师兄照顾,再多挣点钱,也坐一坐那甲等乙等的船舱,喝几壶仙家酒水”。 几杯酒下肚,这几个年轻人也有点飘忽,吵闹起来。 周正清无意偷听,只是这几人声音着实不小,引得其他几桌人也有些不耐烦。 只是没人愿意搭理,免得惹上腥臊,坏了心思,大都准备起身回房。 只有角落里一直闷头喝酒的汉子抬头:“别在这打扰老子喝酒,都他娘的滚远点”。 这下子连带着刚刚起身的众人都有些不悦,我们这刚要起身回去,你就来这么句话,不知是无意连带着骂了在场的所有人,还是只为了骂上两句那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那个喝多酒便管不住嘴的年轻人,酒劲儿一上来,愣头青一般的指着汉子大骂:“你他娘的算哪根葱,在这儿里瞎叫唤”。 不想话音刚落,自己脸上便挨了一巴掌:“给前辈道歉”。 打人的是这位申师兄,他明显是对人情世故颇为了解。 只是对那位愚蠢的同门师弟阻拦不及,就想以这种方式,算是对那个自己根本不知深浅的邋遢汉子道歉。 免得对方万一道法颇高,给自己这条性命惹来麻烦。 被打的那个年轻人一下子就清醒了不少,看清了局势:“前辈,对不住,我这张破嘴,沾了点酒胡言乱语,您别放在心上”。 那位申师兄这下才稍稍放心,这种事情,一般很容易了结,只要不是遇到那种胡搅蛮缠、脾气古怪的仙家,低个头、服个软,人家有了面子,就会给自己些里子,没人乐意无故结下死仇。 只是他想不到,这个邋遢汉子一言不发,就只是低头喝酒。 只好再度开口:“不知前辈是在哪所仙府问道,我骇霞山弟子,与前辈道歉,这档子事,您要是不介意,就此揭过如何”? 遇上这种事儿,一般各自报上山门名字,就算是以礼待人了。 只是邋遢汉子实在不太愿意同这几个毛头小子纠缠不休,再加上于某处的情场失意,正处在一个脾气不太好的日子,直接了当的开始了骂娘:“让你滚就滚的远点,这次听明白了吗?狗屁的骇霞山”。 这下子,那几个骇霞山弟子连带着那位申师兄脸色都不太好看。 先前那个一身彩衣,环佩齐全,抱着婴儿的妇人有心想要开口问一问邋遢汉子,脾气这么冲,有没有娘生爹教。 即便她同样不太待见那几个年轻人,只是这人也太不会说话了。只是被自家男人握住手腕,这才没有出口成章。 舰船中心上的船舱门打开,一个五十岁面容的,身穿深色道袍的管事出来:“各位都别动脾气,这天上风大,出了事情对大家都不好,各自散了吧,稍后我遣人给各位送些仙家果品,算作我对不住各位,劳烦众位仙长卖我掩鹿宗一个面子”。 众人只觉得两脚着地,下的来台,也就各自准备回去船舱。 那几位骇霞山弟子面色阴沉,也都不敢发话,毕竟他们的申师兄都看不出对方深浅。 更何况那句天上风大,明显就是说给他们这几个骇霞山的高徒听的,要是不知好歹,当真会闪了舌头。 人家掩鹿宗家大业大,自己的小小骇霞山,还真没胆量得罪。 那位管事这一番圆场打的滴水不漏,该骂的骂,该赔笑的也都赔了笑,更赔了些钱。只是会不会记恨骇霞山,或是记恨这几个骇霞山门人弟子,却是以后的账本了。 虽然这几个年轻弟子没什么资格被掩鹿宗记恨,倒是在他们身上损失的银钱,必然会从骇霞山找补回来。 仙家果品说是掩鹿宗赔偿,其实到最后还不是他们骇霞山的钱,说不得还是几倍的赔偿呢。赔多赔少,还得看骇霞山是主动奉上,还是等人上门讨要,更看时间早晚。 掩鹿宗巴不得这个骇霞山不知好歹呢,等上个几年几十年,正好讨要利息。 仙家恩怨,不在时间长短,只在利益多少。只要宗门强盛,活个几百上千年的仙人还不是可以慢慢清算。 至于是到底如何清算,这几个年轻人恐怕接下来的日子都不会太好过。 出门一趟,惹下祸事,资质好的还可以指望着长辈陪同丢个面子,还能继续问一问仙路长短。 资质差的很可能就此仙路断绝,即便宗门不除了自己性命,在资源上的分配也会有诸多的坎坷。 周正清看完这场闹剧,不仅心中暗暗感慨,这仙家出门,也是要一路小心,谨言慎行。一个放肆性情,就可能直接从高高在上的仙人,沦为平庸,甚至丢了性命。 刚刚这几人,包括那邋遢汉子在内,各自都有些不妥当之处,只因为那骇霞山势单力孤,威名过小,失礼一次,有多少理也会变成没理,甚至有理也会成错。 那位掩鹿宗在此舰船上的管事,倒是真的八面玲珑,几句话便已经让众人就坡下驴,将矛盾全部算到那骇霞山众人的头上,还卖了个不大的人情。 即便所有人心中知晓此中道理局面,也不会做什么昏头举动。 邋遢汉子那句不太妥当的话,也只会在在场之人心中多一个印象不佳的烙印。 周正清没有过去给各人评理,第一他不是什么老好人,不会傻傻的冒着开罪各方人的风险讲道理。 第二那句人穷别说话,位微莫劝人,也是应时应景。 而且这里不少人,放在哪里都是精明的,这其中道理不用说也会懂得。 最重要的是,有些事情,自己做下便要负责。 如果只是因为自家拳头太小,自己都放弃讲两句道理。或是自家拳头太大,便只讲拳头。这样的人,自然会遇到拳头更大的,到时自然低头认错。 在有选择的时候选择了最节省心力的方法,在没选择的时候,自然找不到其他出路。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伏,就是如此。 关门回房,没敢修炼,也不好现在就去找和尚。他能感觉到自己破镜,就在这一个月之内。 原本不应该这么迅速,只是在桃源村中吸收了不少的污秽灵气,即便全都发泄出去,但是也为破镜贡献了不小的力量,再加上照幽寺那座藏经阁引动他心中情绪。 使得心中开始出现戾气,这几日来,明显能感觉到那种吸收灵气的速度变快许多。 而且自己如今怕行踪暴露,给和尚招惹麻烦,也不好过去见面。 至于和尚在舰船之上舒不舒坦,相信那位管事不会为难一个看似只是普通和尚,实则不知深浅。还能拥有仙家细月币,任其想来其背景也绝对不低。 再者,连周正清也不知道。船上那位护航人,一听管事回报时提到了这个“跟脚未知”的和尚,也前去试探,只是各种以示尊敬的试探方式都没有奏效,竟然连灵气也如同泥牛入海。 和尚那个万法不侵的特殊体质,让这个护航人时刻小心翼翼,特意吩咐管事不要擅自打扰,有求必应。 舰船这般谨慎作为,也让和尚一直稳稳当当。连管事派去送些仙果表示敬意的侍女,都只在房门外一直等候,敲门声都不敢响起。 那份仙果,也被护航人亲手遮掩了品相,使得船上之人,不会在那门外乱嚼舌根,惊扰高人。 更是亲自悄悄的在和尚房间外施展了一道隔音法阵,如此才放心的继续观察船内船外动静。 掩鹿宗做事,讲求的就是这么一个以礼待人,以诚待人。所以在这夏洲的一亩三分地上,即便风高浪急,掩鹿宗依旧能够顺利扬帆。 等到甲板之上再有人时,已经是傍晚时分,日落在甲板右前方。周正清自然不会错过,虽然有白天的小小插曲,但是依旧不会影响众人各自的心情。 之前在船下买的那壶酒水,花了一枚细月币。 玉质酒壶,非常精致,毕竟不是普通酒水,喝了是能补下不少灵力的,就是不知道滋味如何。 因为这并不是他买给自己的,给老太太和锦忆姐都带了礼物,那位小久儿哥自然不能落下。即便是再见遥遥无期,但是总能等到吧,满满一壶的思念呀! 在半空看了朝阳,现在又看了夕阳,日升日落,尽在眼中打了个转,其中惬意是不足与人言说的。 早间那位邋遢汉子,似是醉倒在了船尾,趴在桌上,呼呼大睡。船尾没什么人,更没有了早上那两桌年轻人,不知是躲在船舱咬牙切齿的骂娘,还是伤心欲绝的商量对策。 周正清眼里的夕阳显得很大,虹光彩霞,美不胜收。只是夕阳中开始出现一个人影,负剑,白衣。 人影越来越清晰,甲板上的气氛也越来越凝重,没人出声。彩衣妇人,带着少年和怀中婴儿缓缓退后,由那个八字胡的自家男人挡在前面。 甲板中心的船舱里,不知何时,有一道士,同样背负长脸,一脸凝重的悬在船舱之上。 周正清清晰的认识到,这些人,冲着自己来的。 白衣负剑的人,面目清秀,在夕阳下风采照人,宛若天上客,不似红尘人。 还没等那位护航人询问来意,这位白衣飘飘,背负长剑的俊郎男子,拔剑出鞘,一道恢宏剑气铺天盖地,裹挟这彩色云霞席卷而来。 护航人面色一惊,来不及多想,以自身灵力,瞬间加持在法阵之上。 强大的灵力波动,差一点就在瞬间将舰船掀翻。 “敢问姓名,来日,掩鹿宗必百倍回报”这位护航人此时已经开始用掩鹿宗名字压人了。 这个如同剑中仙人一般的白衣男子,既然已经出剑,极有可能早就清楚了这艘舰船根底,既然不怕得罪掩鹿宗,那么对方来头必定不小,而其目的,更是不为人知。 所以这位护航人根本不是以掩鹿宗名头压人,而是自己已然技不如人,就以探寻来人目的。 若掩鹿宗有意或是无意中,得罪了这种恐怕已经是,处在能让仙家都脱胎换骨的镌律境仙人,那么必然会警告宗门各路人马。 可这位,显然不是掩鹿宗需要警惕的那种。那么唯一的可能,他是为了船上某样东西或是某个人而来。 若真是如此,那么一旦问清,且船上众人一同知晓后,即便掩鹿宗不出面当这个恶人,也一定有船上之人,想方设法交出人去。 毕竟在自己性命与他人性命之间,还是前者更为重要。那句死道友不死贫道,甚为经典。 他的想法是不错,可是对面这位根本不买账:“我来,只是因为你,我压下境界再出三招,接下免死”。 这位护航人差点没跪下磕头,整理衣衫单手持剑飞出船外。 而这位持剑修士,并不在意自己拖延时间,那么便一切好说,拖就是了。 只要这人不是真的想要杀自己,那么同境挡下三招,自己应该是没问题的。 周正清正在后退,这种程度的争斗,已经不是他所能干涉的。 他要回去船舱,找到和尚,舰船当真直直坠下,不说和尚,即便他自己,也要粉身碎骨。 只是,能够多活一阵,就会多一分希望。敢在大明境内,如此大动干戈,山神土地,河伯水神必然觉察,日游神更不是吃素的。 只是转头一想,那位白衣人,如果真的是只为护航人而来,那么周正清此时的处境,就更加危险了。 念头一动,周正清停住脚步。因为有一个人,从船舱下走了出来。 此时众人各个警惕,这个从船舱之下走出的人,明显神情不对,一脸的轻松。 舰船悬停在半空,舰船掌舵人此时只能以此避免舰船在护航人与那位不知名的白衣剑仙的战斗中崩碎,更期盼着大明山神土地,河伯水神与日游神早早到来。 浑然忘记了,当年大明统一仙家宗门时,自己的破口大骂。得知大明敕封各地神明,以日游神巡查境内时,更是将大明国师和周家上下骂了个遍,现在只求大明多多来人,施以援手,得以保住性命。 众人前后皆敌,一是间警惕万分。 船舱内来人不是别人,正是那个之前周正清在深山老林里遇到的劫道之人,而且是众人以他为首的那个申师兄。 此时再看,这位申师兄哪里还是什么断眛境,一身气势瞬间攀升,与那位护航人,竟然是同等气势,一般无二。 周正清悄悄在袖中暗暗准备,想要先用上几枚符箓,哪怕是明知必死,也不能挺着脖子,等着人家一刀劈开。 其余众人也在暗暗憎恨那座骇霞山,门人弟子不成器,还弄来这么一号人物,此番如果活着回去,必然好好问候一下骇霞山。 三国鼎立 第二十一章 向来出门不利 周正清左手握住刀身,右手在袖中悄悄将那骤行符一连捏住三张,只消将第一次的攻击避开,再以那件一直藏在胸口的仿品,金人捧露盘,全力施展。 撑开结界,敛藏身形,将所有人变成浑然一体。在场的众人即便摸不清头脑,也会先施以援手,活下来的才能兴师问罪。 即便以显露出来的灵感境实力,在任何地方也很难拥有法宝,但是出门在外,谁还不会低调些办事。 露养身境修为不足以完全催动那件仿品的金人捧露盘,但哪怕只有短短一瞬,也足够众人反应了。 不料那位申师兄突然要迅速疾驰,只是还没等到他挪动一步,便已然停下身形。 “都说了让你滚远点,就非要找死,半点实力没有,也敢出来劫道”? 那个先前醉酒的邋遢汉子,不知道从哪里过来,悄无声息。只是一拳,便将这个道法颇高,隐藏不算浅的申师兄,直接徒手杀死。 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又听他开口: “偷奸耍滑的鼠辈们,吃食大明香火,却为外人办事,明摆着的吃里扒外。” 然后重重咬牙,一字一顿:“叛国,当死!” 船上突现两人,皆是红色衣袍铠甲,一人捧着一盒金印,腰间右侧别一制式长刀,右手拄刀柄。另一人双手握住一条金鞭两端。 两人齐声喝道:“是”。 只见两人一同飞身下船,舰船上主持阵法的人,似乎早已知晓一般,此时已经关闭了某处防御阵法,任凭两人落下。 远在舰船之外的那个白衣男子,刚准备一招递出,同时却发现了船上动静,一时间也是有些愣神。 那位护航人心中暗自庆幸,若是这舰船受损,回到宗门,自己同样免不了受到责难。有几个看自己不顺眼的老东西,难保不会落井下石。 而且眼前这场三招之约,自己是硬着头皮上的。对掩鹿宗来说,相比于舰船受损,更重要的是船上的人不能出事。否则这些年积攒的信誉,恐怕一瞬间就会荡然无存。 更会受到无数年来,一直被掩鹿宗打压的几个同样的,只是生意经不太大的宗门联合反制。 大明内外运输人与物的这块肥肉,极有可能受损不小。 他谢鸿自己的性命的确是要放在舰船受损之上,但绝不能将掩鹿宗的上千年努力付诸东流,不然早在那白衣男子出现之时,明知不是对手的他,早就弃船而逃了。 外来仙家不提,凡是在掩鹿宗土生土长的崛起的道法高真,从来都将性命放在首位,但只是建立在不谈伤及宗门底蕴之事上。 对于这一点,无论是在夏洲哪座仙家宗门,都是有着清晰认知的,所以掩鹿宗在行商时,从不会被人怀疑信誉问题。 如今舰船之上的动静,也已经被这位护航人谢鸿觉察。也让他暗自松了一口气,这下子,保命又能放在第一位了。 那个邋遢汉子,明显手段不低,至少高过自己。看样子,也会搭把手。 没有让谢鸿失望,下一秒,舰船上的声音传来: “他娘的,林家小崽子是吧,这些年过得舒坦了?敢在大明地盘指手画脚,要不老子来跟你练练?正好听说你家又开采了一处白泉矿”。 白衣男子一听这话,暗叫倒霉,第一眼竟然没认出来,这是碰上硬茬子了。 这位白衣男子正是当初去逸安镇,被严锦忆一剑惊走,留下一枚白泉币买命钱的林月圭。 当时初入江湖便铩羽而归的他,本想回去向那个故人要个说法。 不想酒桌上,推杯换盏,又拍着胸脯答应了这么一档子事儿。还连连说着:“兄弟我上次没办好事情,这次您还有什么别的难处,肯定会给你做的风光出彩”。 只是没想到今儿个运道依旧不太好,碰到了那个仇家,还是自己打不过的仇家。 五十年前,自己刚刚隐藏了身份下山历练。去了那家里人强调了无数次不能招惹的大明境内,快意江湖时,一个不小心招惹了当时军伍。 不成想被一个粗鲁的髯须汉子抓了,无奈中写信给一群认识不太久的兄弟,想让他们帮着掏钱赎回自己,却只有一人肯施以援手。 那件事后,林月圭便老老实实在家里闭关了五十年,直到成了镌律境,这才敢再次出门。 一出门就拜访了那位值得一交的老友,同样是在酒桌上,话赶话顺嘴提及了一句:“我现在可是登堂入室的镌律境,就冲着当年那段恩情,你有什么麻烦事,我帮着办”。这才有了逸安镇之行。 一听说是在大明境内搞事情,直接满口应下,怎么也要一雪前耻不是? 现在林月圭眼前的这个邋遢汉子,即便化成了灰他都认得,那个没少踹自己屁股的王八蛋,绝对不能忘。 只不过人家此时,明显还是修为高过自己。不然怎么能在自己眼皮底下出手都没被发现? 摸出一个钱袋子,笑嘻嘻开口:“您说的哪里话?我就是开个玩笑,过来领略一番大明风土人情。这点钱就当是故人见面,送的酒钱,家中传讯,还有事情,就不陪您叙旧了”。 抬手一抛,又收剑归鞘,再无二话,林月圭身体直接化作一阵白光,极速掠走。开玩笑,再不走,这脸就丢到姥姥家了。 两次出门没看黄历,下次出门,一定要找个精通卦象的道士,好好算个明白,挑个黄道吉日,准备妥当才好出门。 舰船的船舱内,不少人被之前那道恢宏剑气惊的不轻,却只敢在下面稍稍查探,有灵识的小心翼翼放出查探,或是以某些仙家秘法,暗暗观察。 此时危机自解,都是松了一口气。 甲板上那位先前不难邋遢汉子态度的妇人,有些后怕,幸亏当时没有出口成章。不然,恐怕会给这位像是大明缇骑统领人物的高人,留下个不好的印象。 没有人上前问询此事缘由,只都知道邋遢汉子一定是大明朝廷的官道身份。 有路子的人自然想到了那个日游神里,极为特殊的缇骑一脉,没路子的也不敢去问。 至于那两个红衣红甲的人物,到底去了何处,更是不会有人傻傻打听。 邋遢汉子掏了掏耳朵,将那钱袋子别到腰间,回到船尾座位继续饮酒。 这次再没人胡乱在甲板高谈阔论,甚至有些人根本不敢在甲板上逗留,老老实实回到舰船仓内,蒙头大睡。 那位护航人谢鸿落在甲板上,去往邋遢汉子身前道谢,又随手设下隔音法阵:“不知是哪位缇骑统领,烦请告知姓名,其后掩鹿宗必有答谢”! 邋遢汉子摆摆手:“不用客气,我袁溪桥也是为公家办事,说来这场祸事也是朝廷惹下的,掩鹿宗不记恨就好,等下次宗门朝会,必然给掩鹿宗补偿”。 谢鸿一听袁溪桥三个字,差一点就没把后面几句听完。 这个名字可了不得,或许多年前根本没人听说过这么一号人物。但是如今恐怕是在仙家宗门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十四年前那场两线作战的灭国之战中,这位袁溪桥,以一己之力,庇护着御驾亲征的皇帝,三天之内,一连杀死十四位镌律境仙人刺客。 镌律境对于一座大型宗门来说,已经算是底蕴之一。更何况一国之内有没有大型宗门还是两说,正因此,大野王朝一连折损十四位镌律境已经是元气大伤。 将人头悬挂于城头后,直接导致了大野王朝一国仙家宗门半数倒戈,半数观望。 原本这场预计旷日持久的大战,自此开始迅速溃败。 他谢鸿可惹不起这样的人物,尽量交好才是:“原来是大名鼎鼎的袁统领,无论如何这事儿,我们掩鹿宗定会记下恩情,日后必定登门拜访,以示感谢!一会儿我给您送些掩鹿宗特产的仙鹿酒,此番我们是悬停等候,还是……”? 邋遢汉子又灌了好大一口酒:“开船就是”。 谢鸿随即又放下一颗不小的心,停留在这儿,既要耽误行程,仙家钱币损失是小,损失掩鹿宗的信誉是大。还要劳心劳力的小心提防,万一后面再有打斗,不知道会有什么风险。 虽然有这位袁统领坐镇,但也境遇一事,小心些总没错。抱拳拱手:“既然如此,就不打扰您的雅兴”! 虽然不知道这位袁溪桥怎么就做了缇骑统领,但是人家既然不说此中事情缘由,必然有其理由,不好追问。 他谢鸿识趣,在人情往来中,也算得上是见微知著。 虽然人家对掩鹿宗有所隐瞒,但是能报上姓名,就说明对掩鹿宗没有恶意。 否则,早就如同先前驱赶那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一般,不给什么好脸色。 不能过多打扰,这位袁统领显然是今天脾气不太好。能够耐着性子说上几句,都算是给自己面子了。 谢鸿转身回去船舱,刚刚那场风波,也不知对舰船有多少损坏。这些都要查探清楚,明日落地后,自己也要先回趟掩鹿宗,交代事情经过。 至于船舱中,刚刚是谁未卜先知一般,将阵法打开,放两位缇骑出去,心中有数便是。 这点事情,还是在他能够觉察的范围之内的。 一码归一码,大明在自家宗门安插的眼睛,此次暴露,也未见是个坏事。许多事放在明面上给他看,也能让大明更加放心。 另一边的周正清也连忙回去船舱,毕竟刚刚那个所为的林家小崽子的一剑,使得舰船倒转,也不知道和尚受没受到什么伤势。 和尚所住的房间,出发前,二胖子已经传过话了。既然那位缇骑统领在此,周正清也就能够放心了。 这场大戏,明显就是围绕着自己设计的,却被日游神安排了一场在大明之内的猎杀。一是给自己看看,日后可能会经历的景象,让他提前心里有个准备。 二是让他清晰的认知一下大明的实力,如果周正清没有猜错,那两位飞身而下的缇骑,应该是去处决神明。 大明对于朝廷敕封的神明有生杀予夺之权,那块金印,至少是一件五台印,那件金鞭,必然是劝金鞭。 大明用‘台印’来掣肘所敕封的神明,由品阶不同,共有八种台印。台印、二台印、以此类推。 各类神明依品阶受台印节制,台印节制四方最大的八位山水神明,二台印与其余台印分别节制各道、州、郡、县、镇、乡、村等大小神明。依品阶不同,各类台印也多寡不一。 除台印与二台印在皇宫之内,其余台印皆掌握在日游神手中。 台印可以将一地神明修为神通尽皆收走,一瞬间将一位高高在上的神明扫落谷底,再由劝金鞭,将一位丧失了一切的神明香火金身,彻底打散。 劝金鞭不分品阶,大明上下,共十八支劝金鞭,十支劝金鞭掌握在日游神手中,其余八支都在皇宫内。 各路神明的修为,都是由台印赋予。在大明当年开始对仙家宗门下手的同时,便已经将台印与劝金鞭齐齐打造。 又以各类台印,不知强行收走了多少不服管制神明的修为,又以秘法开始将各地山水土地气运与台印沟通。 一番手段下来,等同将台印化作了各地自行孕育的伴生法宝,以后天转先天,这才使得朝廷有能力对神明生杀予夺。 之后敕封的神明,更是将之前剥夺于不少已经烟消云散神明,那一身的修为神通,各自重新制定人选继承,生生造出来了遍地神明。 各路野神毛神,再无一丝生存的侥幸余地。 大明凡是对神明动手,必然会出动台印与劝金鞭,此事是那位国师,也就是周正清的先生所定下的规矩,其中涉及到一桩极大的谋划。 此番既然出动了台印与劝金鞭,那么涉事神明必然是在某种情况下,冒着生命危险,将自己行踪透露了出去。 虽然周正清不知道自己行踪因何透露,却也深深的感受到了,大明对于各地掌控力度之大。 而那位申师兄,不知道如何安排的自己,进入了骇霞山,还混的风生水起。先前那场在树林中的劫道,怕也是故意安排。 周正清当时即便上前,估摸着也不会有事。只会让周正清与他或为敌,或是为友,会将周正清的戒心提起,却也会一点点消除他的怀疑。 虽然周正清只是远远观察,之后撤退,却也并没有加重他的怀疑。其心思之缜密,手段之高明,让人防不胜防。 再有后来船上那一幕,将一位精通人情事故的师兄模样,展露无疑。 当时的袁溪桥应该是不太确定刺客身份,单纯是想找个借口,逼着船上众人出手,用以分辨。 而那位申师兄,同样是利用这些初出茅庐的年轻人,酒一下肚,醉话连篇。 无论是谁听不下去了,也会给上两句,进而发生口角,而他也会以此降低所有人的戒心。所以那骇霞山倒霉一事,是早就在计划之中的。 只是不成想,两人各有目的却从一开始就针锋相对,申师兄借力使力,将戏唱的是滴水不漏。 知道最后关头,申师兄露出本来面目,袁溪桥才找见目标。 在这艘舰船之上,若是那位缇骑统领不在,恐怕还会有山水神明在关键时刻补上最重要的一记黑手,以防止意外。 应该是那印与劝金鞭让一位或者几位神明感到不太对劲的忌惮气息,所以才一直没有出现。 目光扫过那位喝着酒的缇骑统领,周正清下了船舱,孰不知自己也被人家,悄悄观察了许久。 和尚正在屋子里收拾因为船舰翻转了一圈而杂乱无章的桌椅板凳。之前护航人的那道隔音法阵,致使和尚从始至终都不知道甲板上的事情,也就一直没有出门。 直到周正清敲门,和尚听到动静。 看到和尚没受伤,这才放下一颗心。他的朋友很少,和尚算一个。 抬头望向这个这个有些挑着眉头观察房间的少年:“你的事解决了”? 周正清抬步进门:“准确的说,是之前的一番准备全都没用上。不过你这屋里怎么乱成这样?不守清规了”? 直把和尚问的一愣,黑着脸递出一个大葫芦:“你刚刚没感觉到这船上天旋地转吗”? 周正清这才想起之前那个白衣男子,讨人嫌的一脸骚包样,很是欠揍。不过那一剑,当真是有些风采。 猛的一拍脑袋,这才想起那个竹箱里面还有不少锭银子,虽说得来容易,但是散落一地,万一落在这里,怪可惜的! 更何况,竹箱里还有不少东西。那份朝廷特殊旨意,还有三颗没舍得吃的,掩鹿宗赠与的仙果。 最重要的是,那玉壶中价值一个细月币的酒水,自己都没舍得尝尝滋味。若是就此洒了一地,就真是哭都没地方哭去! 人家舰船是因为自己才惹来这么多的麻烦,难不成自己还厚着脸皮找人索赔吗? 没有再与和尚絮叨,放下大酒葫芦,一手拿着刀身,匆匆赶回房中。 幸好,虽然房间乱些,玉壶倒是够硬,愣是没摔碎,让周正清一阵心安。 舰船之上,月色一片大好。 三国鼎立 第二十二章 春雷当空 清晨,舰船缓缓落下,各方仙家都下了船,想要继续乘坐舰船去往别处的,也尽皆下船。 没办法,那位镌律境的一剑,虽然并未对舰船造成什么外人肉眼可见的损坏。但是,若不细致检查一番,难道,让他掩鹿宗提心吊胆的做生意不成? 一行有一行的规矩,与人做生意,最重规矩。 而且掩鹿宗在这儿,也不是单单一艘舰船,至于其中如何调整安排,那便由舰船管事,自行安排了。 周正清与和尚一同下船。 那几个骇霞山弟子,连大气也不敢出,先前舰船突然翻转,申师兄独自去了甲板上查探。谁成想,这一去便再也没回来。 直到舰船管事遣人通知,几人这才知晓事情经过,吓得魂不附体。什么镌律境仙人找茬、什么大明朝廷诛杀他国谍子,这些对于这几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仙师来说,都是天大的人与事了。 不过是从骇霞山出门历练一趟,怎么就与谍子扯上了关系?单是招惹了掩鹿宗一事就足够他们几人喝上一壶。再惹上朝廷,当真回了骇霞山,恐怕不死也会脱层皮。 那位骇霞山女弟子还算聪明,出事后,便已经将几个听天由命的师兄弟聚在一起,商量对策。 原以为修了仙法,便可以做个逍遥自在的仙人,却还是只能仰人鼻息,受这无妄之灾。 这次回山,不说掩鹿宗,只说那个谍子的事情。 为了给朝廷表态,这些罪责,说不准就会落在自己一行人身上。 现在已经不是仙路是否断绝的问题,有没有命在还是两说。 想要跑路都难,一来自己等人下船必然会接受朝廷审查,二来地处大明中心,无论向哪里跑,都会是个十死无生的下场。 他们唯一的生路就是他们互相知根知底,所有人都是底子干净,只要没人下绊子,那么一定不会查出什么问题。 一推四五六,一路所为,无论好坏就都说是受那个申师兄逼迫。自家师长,但凡顾念十几年的一思情谊,也会保下性命。 即便是师门不救,也要拼死见一见师长,抢先说个自废修为,也不能搭上性命。 在舰船甲板向下张望时,周正清就不觉得这扶醉城小。 在逸安镇时,自己这一路可能会到达的地方,他都做了最全面的了解。作为大明首屈一指的几座城池之一,这里常年人口数量都在百万之巨。不像朗星月上城一样,这里更多的是普通人间烟火。 仙家在这里被单独划分出了一块地,用于物资流通。只不过用大阵遮掩,类似于障眼法一类,对于凡俗来讲,等同于从未有过这么一处地方。凡是过往仙家,想要进去,只消有份仙家地图,或是知晓地点,入阵时,放出些灵力,便可以进退自如。 周正清与和尚前后下船,还没想好是直接去往京都,还是休整一番。才走出这艘仙家舰船渡口不远就被叫住,说话的是那个在甲板之上,留着八字胡,一身黑色长衫打扮的中年人:“年轻人,那个林家的镌律境仙人与那个所谓的申师兄,都是为你而来吧”? 说话是询问语气,但看得出来,人家是非常确定此事与自己有关的。 在这座身处大明腹地的扶醉城,能确定自己身份的,没多大可能是别国刺客。只是他没有答话,慢慢将和尚护在身后,他要等这个中年人解释。 见到周正清一脸警惕,不等自家男人说话,牵着半大孩子,又一手抱着婴儿的妇人上前:“我们没有恶意,单纯是想与你聊聊天”。 和尚没有在这里停留,缓缓退后,周正清再一次将藏在袖中的掩息符拿捏在手,左手将狭长刀身缓缓横在胸前,大有一言不合便要开打的架势。 虽然人家拖家带口的,不像是有什么恶意,但是那个申师兄让周正清显然是有不少的后怕:“跟我靠的太近,容易麻烦上身,阁下还是远些的好”。 这一下,周围不少人都是看见了。虽然在扶醉城,很难有人敢打起来,但看个热闹嘛,人之常情。会不会被溅到一身血这事儿,多数人是不会考虑的。 不等对面这一家人再说什么话,那个邋遢汉子恰好下船,只是路过,拍了拍他的肩膀,径直离去。 周正清这才放下刀,叫住和尚,又对着面前真是一家人的一家人抱了抱拳,笑脸迎人:“实在抱歉,谨慎惯了,别介意”。 中年人似乎是不太在意这种事,同样是抱了抱拳:“你和那个小和尚要是去京都的话可以跟我一道,车马都在外面”。 围观的人一阵嘘声,也都各自散去。 出了渡口,外面停放有不少的车马。毕竟在这世上,道法高真实在不多。对于一般的仙家与凡俗,车马也是重要的出行方式。 中年人直奔两辆算不得气派的马车,那个一身珠光宝气的妇人带着一大一小两个孩子坐在后面马车,周正清与和尚跟着中年人坐着一辆。 “第一次出门吧”!中年人一边询问,一边从嘴上撕下八字胡,又揉了揉鬓角,扯下一张敷在脸上丝毫不违和的面具。随手放在马车上,外面家丁模样的年轻小厮吆喝一声,驾车驶离。 周正清这才看清,这哪里是什么中年人,分明就是个年轻的俊郎男子。剑眉星目,炯炯有神:“跟您比,我们倒是谨慎有余,灵巧不足呀”。 突然摘下面具,还有些不适,在脸上胡乱的拍了两下:“这倒是真的,我觉得你小子要是把藏着的缓行符放下说话,会让我更对你刮目相看”。 周正清这次连尴尬都省了:“第一次出门,习惯了,恨不得睡觉都不用闭眼”。 人家的善意表达的很清晰,只不过对方应该是清楚了他的身份,而周正清自己却根本不知道,这是哪一号人物。人家不说,自己也不能强问。 那位缇骑统领,虽然不知具体姓名,但身份还是可以确定的。由此,面前这人,也不是什么刺客。 周正清只是想用拿起符箓的方式,来个投石问路,看看能不能打听打听。只不过人家就是不说,他也没什么办法。 俊郎男子撩起马车帘子看了看外面嬉笑开口:“走,下车,这一大早就要赶路,得先吃点东西,肚里没食可是不行”。 马车停下,后面那一大一小两个孩子与妇人一同下车。这是一处看起来饭菜就不会便宜的酒楼,不小的牌匾上刻着‘半酣楼’三个大字。 还不等自家男人招呼,那个怀抱婴儿的妇人已然开口:“在这里简单吃一口,别嫌弃”。 妇人的面貌同样有所改变,先前只是看着面容精致,此时再看,却是极其漂亮出彩。那身珠光宝气的装扮倒是没换,却只是显得妇人气质上佳,再没有半点突兀。 俊郎男子一拍脑袋,对自家婆娘他很是无奈:“我怎么听你说话,觉得委屈了人家兄弟俩,这算得上是扶醉城最好的酒楼了”。 妇人一听这话,眼珠一瞪:“你有要是不爱听我说话,要不你来当家做主,老娘带着孩子回娘家,让你连口热乎饭都吃不上”。 那个一身天蓝色衣衫,手持一把富丽宝剑的七、八岁少年也插了句嘴:“我说爹,别家都是男人说了算,你可倒好,整日被娘数落,啥时候才能挺直腰板呀”。 这下子可算热闹了,妇人一听这话,斜眼看了看自己男人:“就你爹那点能耐可打不过我,这腰板儿,不好直呀”!说完直接一手抱着婴儿,一手牵着小男孩进了酒楼。 那个将自己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儿子,恨得咬牙切齿的俊郎男子,黑着脸,将周正清与和尚同样带进酒楼。 俊郎男子没什么胃口,刚刚丢了一顿脸,就差被老婆儿子把老底儿抖出来了,还是当着周正清的面。 因为有和尚在,桌上都是素菜。除了一边郁闷的男子,都是胃口大开。 再出发时,天上已经开始有些乌云了。男子没有与周正清两人乘坐同一辆马车了。 按照周正清的推测,估摸着人家是去和自家老婆儿子商量一下,在外面给自己留些面子,至于代价,周正清就不得而知了。 车马不快,但也不慢,一个上午,刚好到了周正清此行的目的地,大明京都。天色也愈加阴沉,仿佛雨点会随时下落。 来的早了些,还有十一天,才到约定的日子。 但赶路这件事,宜早不宜迟。如果不乘坐舰船,即便再有二十一天,恐怕靠着一双脚,也是到不了的。 马车将两人直接带到了皇宫之前,并没有人上前阻拦。 周正清目瞪口呆,他想过此人身份很不一般,倒是没想到会直接将两人带到了这皇宫之外。 无论是哪国的皇宫,都必然是严防死守,宫廷甲士,还有那守护皇宫修为极高的仙家。稍有动静,擅闯皇宫便是一个粉身碎骨的下场。 俊郎男子下车,见到周正清的一脸的诧异,哈哈一笑:“哪有那么多事情都给你时间准备,这破习惯也该改改了。我说你小子,还真是笨的可以,我都把你带到了这里,你都没猜出我是谁”? 妇人同样抱着婴儿下车:“里面的人,恐怕已经等不及了,小和尚我来安排,这顿饭,你便在这皇宫吃吧,御膳房的手艺,半点不比我差”。 俊郎男子一把拽过跟自己不太对付的儿子:“小星,叫声二表哥”。 不大的声音,却让他如雷贯耳,周正清瞬间有些恍惚。和尚此时也是明白了什么,安安静静的站在一旁。 一声二表哥,让周正清一下子红了眼眶。躬身行礼“周正清见过舅舅、舅母”。 眼前这个俊郎男子,分明是自己娘亲沈蕙纕的亲弟弟沈朝露啊。 这一家子都是自己的血缘至亲呀!从他懂事开始,从来都是看着别人一家子团圆,自己只有母亲。 他从来没问,不代表他不想拥有一个完整的家庭。 那段日子里,周正清生生将那个问题忍在了心中。直到几年前,那位韩先生的到来,将他一直以来的平静生活打破。 他那时才知道,在很远的地方,自己有亲人,有很多亲人。可是当真正明白后,自己却不想去与他们见面了。 沈朝露扶起周正清:“先进去吧,过几日我再接你,到时候你小子可别再想用符箓来招待我就成。”。 周正清起身,目送车马走远。 巨大的朱漆皇宫大门敞开,一个满身被盔甲面具覆盖看不清面容的的带刀女子走出,行了个军礼:“胤王殿下,请随我入内”。 皇宫很大,一队队甲士巡逻把守,让人一旦进入,就会不由自主的庄重起来。 周正清有些忐忑,自己即将见到的哥哥,那位大明皇帝,到底会是什么样子。 他知道,当年那场壬戌之乱,致使自己的父亲身死,母亲重伤。连同当时才十五岁的太子,也就是自己的兄长周正澄都受了不轻的伤势,以至于到现在都没有子嗣。 甲士直接带着周正清进了东侧一处宫殿,宫殿牌匾上书三个大字“奉先殿”。 来到殿前,甲士没有入内,周正清独自进殿。殿内摆放着供桌、供器、祭器、还有十张宝座。宝座均为木雕罩金漆,宝座上有坐垫和靠背。 每个宝座上均摆放有一个牌位。这是大明历代皇帝的灵位。 殿里面有一人,一身黑色常服,头发胡乱扎起,正在踱步的他忽然停下脚步,转过头来,声音有些沙哑:“正清,你来了”! 周正清愣住了,一下子好多话堵在嘴里说不出来。自己眼前的这个男子,整个大明的皇帝,此时面色苍白,眼窝深陷,其身体更是瘦骨嶙峋。 这哪里像是一个三十岁的皇帝身体,只剩下眼中的那一抹精光,仿佛告诉世人,他还活着。 周正清上前,想要与这个久别的兄长见礼。他后悔了,后悔没能早点来到这里,让自己在这世上的至亲兄弟独自承担。 他被眼前人扶起,语气和缓:“不必跪我,你我兄弟之间,用不着”。 紧接着,周正澄伸出干枯的手,指着奉先殿灵位下的蒲团,语气平缓却夹杂着一声声的咳嗽:“去那里跪着,我与你说一点祖宗让我告诉你的话”。 “我大明立国两百年,历代皇帝皆是励精图治,未有一位敢不尽心尽力,怠慢朝政。不肖子孙周正清,欲使巍巍大明就此沉沦,身为其兄长,倍感痛心疾首。周正清,你这一路走来,可曾见到我大明盛世?治下百姓安居乐业,老有所养,幼有所学,纵使仙神在我大明铁蹄之下依旧要俯首称臣,谁也不能高高在上,将百姓视作牛马。你应该去看看别国境内,到底是如何的凄惨,什么叫易子相食,此为大义”。 一声闷雷,从天空骤然响起,他的声音开始带着一种撕心裂肺的疼痛:“当年壬戌之乱,皇室惨遭横祸,我以死相逼,才让母亲带着你出了皇宫,没有被人所害。你却只想着自己安稳的生活,忘记了父母大仇,此为不孝。” 伴随着另一声炸雷,外面开始下起了不小的雨,周正澄疯了一般的喊叫起来:“你可知覆巢之下无完卵?敌国即将大兵压境,一旦输了这场战斗,天下将再无大明。各国会以全部力量将我们彻底扫除,重新回到诸国割据的混战时期,到时候,这些你看到的,大明历代努力才做到的干净美好,都会成为黄粱一梦,此为不仁”。 声音逐渐平静:“你如果觉得有国师在,无论谁做皇帝都一样,那我给你理由。所谓的尽孝,仁义都是你的理由。你不像我,我从来都不找理由,我想要报仇,国师说我做不到,我就为死后谋划。我想要将天下一统,国师说我可能看不到那一天,我就先灭两国看看。那些高高在上的仙人,将我们这些凡人当做猪狗一般任意宰杀,将我们的父母与别人的父母肆意迫害。我就想要看看,这世间到底是谁说了才算。我不是要给你增添肩膀上的担子,我只想让你做到身为周家人应该做的,再替我看看国师说的那一天。在那之后,你的去留没人阻拦。” 一声长叹:“可怜上天不敢多给我三十年,让我去与那几位俯瞰世间的仙佛掰一掰手腕”。 周正澄一甩袖子,他的声音颤抖着:“起来,别留在这里碍祖宗的眼,滚去那座早就给你准备好的胤王府,好好想想,三日后早朝,我要看见,你应该有的样子”。 那位痛心疾首的大明皇帝开门,冲着给他撑开雨伞的披甲女子开口:“阆苑,去,给他安排个马车。另外,今后你去胤王府当差”。 那个叫做阆苑的侍卫叫过一个同样披甲的侍卫撑开另一把伞,送枯瘦的陛下离开。没等这位从来辛苦的皇帝走出多远,就听到身后的奉先殿里传来极大的一声呐喊:“对不起,我来晚了”。 他周正澄,此时在雨中,笑了,笑的极为大声,笑的很是肆意,即便那几次动静极大的春雷,似乎同样压不住他的畅快淋漓。 三国鼎立 第二十三章 离别 春雨未曾停歇便迎来清晨,带出新生草木特有的醇香。 周正清穿上了一身黑色蟒纹常服,在那座距离皇宫不是太远的胤王府记忆着一桌子的秘闻谍报。 先前的阆苑,此时已经换下了那套皇宫侍卫甲胄。以发带系住长发,垂在脑后,皮肤黝黑,细长柳眉,杏眼红唇,黑色侍卫服饰更显英挺的清丽脱俗,正站在门口的房檐下静静护卫。 “殿下,时间差不多了”清冷的声音传进周正清的耳朵。 自周正清进入京都之前,这座胤王府便早有人过来收拾,昨日又被安排了不少人进来,吃饭、打扫、护卫、跑腿都是需要人手的,大部分是从皇宫抽调,日游神中也过来一批人,暗中护卫。 整个早上,周正清的心思都不在秘闻谍报上,因为不太真诚的甄诚,也就是那个法号境生的和尚,将会在今日离开。 周正清起身,之前那个瘦弱的少年,现在自然而然的多了一分成熟。 阆苑撑着伞,周正清走出自己的王府进入早已等候的车内。一声女子的低声呼和:“驾”。 马鞭凌空一抽,没有什么装饰的普通马车直奔京都南门,朝廷的钱向来要花在该花的地方。 在朝堂的和尚顺利的讨要了一个可以乘坐离开夏洲舰船的文牒。 前人已经走出了不少的路,他要做的,不过是继续走下去。 他要从夏洲出发,越过齐陈二洲直接去往那前人未曾走过的郁洲。 朝会未散,所以宫门口除了侍卫,并没有人。刚出了皇宫的和尚撑着伞,一辆马车停在他的眼前。 马车里,周正清看着这个还是不太爱说话的和尚“你想就这么悄悄走了?真不够意思!都不打声招呼”? 和尚咧嘴一笑:“竹箱和酒葫芦都在你那儿,我倒是想走”。 周正清掀起车门的帘子:“阆苑姑娘,找家小铺子,咱们吃豆花”。 小店不大,外面下雨,所以人就不多,只在屋里的桌子也足够客人坐下。 周正清两碗下肚,这才满意的打了个嗝儿:“都说这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咱俩就算搭伙过日子,才一个月就不太舍得了,是不是你给我下了什么迷魂药”? 和尚自顾自吃着,压根就没搭理他。阆苑姑娘面无表情,一直就把两个人都当做了不存在。 自讨了个没趣,却依旧兴致勃勃:“那个小唐果,我会尽量照顾,只是你可得说话算数,不然我可没法交代。” 指了指旁边的姑娘:“你看,我就是个不受待见的货色,走到哪都是这样”。 周正清忽然面色一顿,一把抓过和尚的衣领:“你他娘的给老子活着回来,都死了那么多人了,不缺你一个的”。 这下将阆苑连带着周围客人都吓了一跳,那个五十岁上下的小店老板连忙跑过来:“三位,这是咋了,我这小本生意,可经不起折腾呀”! 和尚放下碗筷起身出门,还是只当做没听见,阆苑起身付账:“您放心,我们不是找事儿的”。 老板显然还是不太放心,直到看见周正清同样出门,这才去收拾碗筷。 京都南门下,和尚背起竹箱。原先带刀的和尚,此时已经由刀换伞,又是孤身上路。 酒葫芦依然装在和尚的竹箱里,缘来缘去,留下的就是个念想儿。周正清有了刀,他就留个酒葫芦吧! 周正清看着那个逐渐远去的背影,突然有点想喝酒了。转头看向阆苑:“打道回府,等我的韩先生”。 人与人的离别向来只在一瞬间,想想向来沉默的和尚,又好像一直在他耳边说了不少。 今日的朝会时间有些长,将和尚礼送出门,就商讨周正清回京一事。有人是早已知晓,当年的那个二皇子躲在某个角落;有人是才被告知,二皇子的依旧活着。 所有人心知肚明,接下来的事情就是权力的分配了。 既然现在就把事情摆在了明面上,那么就是在告诉朝堂上的众人,可以去与龙椅上的皇帝讨价还价,只要是在国师允许的范畴内,不会强买强卖。 当然,若是趁机狮子大开口,恐怕下场不会太好,这位国师的手段,素来强硬。 一个身穿蓝色长衫,中年书生打扮的男子,步行撑伞来到胤王府前。侍卫连忙回去通报,这让周正清一阵欣喜。 让阆苑去准备茶水,独自匆忙迎接见礼:“先生终于来了”。 这个中年人分明就是这座大明朝廷的国师-韩拓律。 既然是自己的先生,就该坐在主位,周正清小心的站在一旁。 国师看了眼周正清的堆满谍报秘闻的杂乱桌子,那本《天问》单独摆在一角。 看样子自己这位学生倒是没忘记读书:“你昨天挨骂了”? 看到学生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多理解一些吧,他很急,想让你尽早在朝廷立足。他也怕你会真的不愿意栖身在此,但凡还有一点办法,他绝不会将自己的担子强加给你”。 周正清郑重点头:“先生,是我不争气,让你们费心了。没什么担子,都是我该做的,平常人家都要为自己与自己所爱负责,更何况在我身上,还有着很多人的希望”。 阆苑提壶给两人倒上香茶,这位国师却没有端起茶杯,只是接着与周正清说到:“你小久哥儿那边大可不必担心,他有自己的事情要做。逸安镇那里,也不要将你的锦忆姐当做当做脆弱女子,这两人你都要放心,且慢慢做事。” 这句话显然说到了周正清的心坎,握有大明甲字二号谍报的周正清,却从未见过任何一份关于从小到大那两个身边最是亲近人的谍报。此时听见自己的先生提起,没有来的一阵心安。 只见自己的这位先生喝了口茶水,继续着嘱咐:“那场壬戌之乱,该付出代价的人,一个也落不下,你还是要稳住心神。现在你的境界即将突破,我会想办法给你安排一处合适的地方”。 周正清向坐在主位的自家先生深施一礼:“先生费心了”。 大明国事繁多且杂,尚且还要国师劳心劳力的照顾自己,确实有些说不过去。 这个一身蓝色长衫的国师起身:“不必有什么不好意思,关心你同样是我应该做的,我给你那本书的用意,你明白吗”? 看着桌子上的那本《天问》,周正清面色一怔:“先生,刚刚明白”。 韩拓律点点头:“明白就好,我像你这般大时,没少因为这个吃亏”。 周正清明白,自己的这位先生是在提醒他,对天地自然,对生命与万事万物要多一分敬畏。不能把自己太当回事儿,也不能把自己不当回事儿。 看了看阆苑,韩拓律问了句:“快到镌律境了吧”? 显然是没想到国师会有此一问,阆苑放下茶壶:“回国师,确实还差一些”。 背负双手,这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明国师走到房檐下:“这天下修炼多为道法,现今有道法十境,分为: 灵感境 启明境 断眛境 藏秘境 养息境 听韵境 镌律境 蕴蓄境 仙门境 通玄境 道法有成者,便称为仙。除去那位道法极高的道祖境界未知,世间便只有十境流传。 佛门则有 灵感境 菩提四境 金刚三境 罗汉境 菩萨境 佛门有佛祖,相传可与道祖比肩,也是自成一境。 又曾有人不愿成仙成佛,重新开辟修炼境界,将其命名为人道修炼之法,此法同样以灵感境为基础,又分为九境: 灵感境 养身境 虹气境 劳形境 升虚境 冲脉境 神纳境 还真境 塑我境 也曾有人试着开辟其他修炼之法,只是这世间流传最广的,依旧是这三种。” 周正清看到过这类秘闻,开辟境界一事,极其不易,有不少人天生不凡,却执着于此,最终大多一败涂地。 此事需要的不仅仅的天赋,还要有着丰富的阅历,再加上八成的运气才行。 韩先生继续开口:“仙人远在彩云间,很多自以为的仙人只是贼人而已,不过是多了一技傍身。在我看来,那和尚更像是个仙人。阆苑的镌律境,其机缘不在灵力多寡大小,只在修的不够”。 见周正清与阆苑似懂非懂,韩先生继续讲解:“就像一个人,对世界只有浅显的认知,目光短浅,以片面看待事物,如同坐井观天。当一个人所懂得的道理不足以支撑起他的所见所闻,他就会以浅薄的姿态来面对所遇到的事情。学习道理要循序渐进,或者说,人所学的道理要能够足够支撑他以一个正确理性的迈出下一步”。 这下子,两人彻底明白了,感情这句话不单单是说给阆苑听的,也是说给他周正清的。 周正清看出阆苑碍于身份不好开口,忍不住问道:“那就烦请先生指条明路”。 阆苑诧异,自己因为某些事情一直就没给过这个胤王殿下好脸色,这时候人家愿意帮自己说句话,无论怎样,人还是不错的。 孰不知自己被那一对身为读书人的师生,摆了一道算计。 国师见状,也就不再卖关子,一伸手,拿出一支通体碧绿短笛:“去皇宫找个乐师,当你能用这只心弦吹奏出完整曲子,境界自破”。 周正清与阆苑先前的本已经明白,此时却又有些糊涂。 撑起伞,一身蓝色长衫的中年书生,径自在雨中走出这座胤王府,他的目的只是看看自己这位学生有无长进。先生检查课业,就是如此。 周正清看过关于阆苑的秘闻谍报,但凡是与周正清有过接触的人,都会被送来让周正清自己查看。 在那篇关于阆苑的秘闻末尾,以朱红颜色写着五个大字,‘可生死相托’。 阆苑是皇宫的一队侍卫统领,也是大野王朝那场举世闻名的萧关之战遗孤。 十四年前,大明的发动灭国之战,大野王朝某位兵法在夏洲都首屈一指的将军,眼看所守险要城池即将被破,竟然将城中百姓尽皆屠杀,只让大明军队得了一座空城,那位将军随后惨烈战死。 阆苑自认为不懂什么家国大义,只知道自己在父母尸体底下被发现时,那个十七岁的大哥哥,成了自己唯一的依靠。 这些年来,自己努力修炼,努力学医,并不是什么爱好。而是那位让自己重见天日的人,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形销骨立。 望着自己先生离去的背影,周正清不由的感叹,先生就是先生,三两句话就让这位自己认定的皇嫂,对自己印象有所改观。 周正清搬出两个凳子,放在房檐下。阆苑瞥了一眼,倒是没说什么,直接坐下,安安静静的听着雨声风声。 周正清试探着开口:“要不我们一会儿进宫看看”? 没成想这句话直接惹毛了这个刚刚对自己有些好印象的‘皇嫂’。 “他让你三天后再说,你就老老实实做你该做的,不要让他过多劳碌”!说着,竟然一扭头,将周正清连人带凳子用灵力直接扔进了屋里,然后一把关上房门,落个眼不见心不烦。 周正清连忙补救说道:“要不然劳烦您走一趟,去皇宫找一些我要的其他秘闻谍报?顺道也能带个乐师回来”。 门外这才传来声音:“你快些列出单子,我也好早点回来”! 至于到底是早些去,还是早些回来只有阆苑自己心里清楚。 一脸郁闷的写了几个朝堂大臣名字,这都是他即将要面对的人,还是得做到详细的知根知底。 阆苑不是不知道周正清想的是什么,只是这个时候,周正清去了,也做不了什么,只是多个人束手无策而已。 若是周正清出行,当然是阆苑驾车,若是阆苑出行,自有别人驾车。 这皇宫内外谁敢将这位姑奶奶当做一般侍卫看待,即便是她跟皇帝去到哪位大臣家里,也都是与那位皇帝一同落座。 车内,阆苑身旁是一堆周正清看过的谍报秘闻,在上面最明显的位置,有一份写着阆苑两个大字的卷轴。 将手肘放在膝盖上,两手手心托着脸颊,左思右想还是忍不住翻开。 没有看前面的各类介绍,直接翻到最后朱红字体批注,可生死相托五个大字整齐排列。是那个熟悉的字体,锋芒内敛,银钩铁画。 翻开一侧车帘,通红的眼睛望着马车之外雨点滴落在青石街道上。 同一时间,逸安镇中,天气晴朗,春耕伊始,忙碌中的庄稼汉子,白天晚上都会喝上几杯,所以小酒馆这阵子生意很好,只是不如姑娘的心情好。 因为有人带来了远方的消息。那盒胭脂就摆在酒馆柜台最显眼的位置,那个彩色琉璃盒子看着就贵气。 姑娘先想的不是打开看看颜色,而是按照时间推算,那个少年此时应该差不多刚刚才到京都。那这礼物该是在路上寄回来的,想必这仙家钱币应该不太好挣。 远在他乡的周正清要是知道自己的锦忆姐这般想法,肯定会笑的憋出内伤,他周正清凭脸挣钱,确实是一般人做不到呀! 姑娘拎着一大堆东西跑回糕点铺子门口,兴奋的晃着手里的信封:“奶奶、奶奶,小正清来信喽,还给咱们带了东西呢”。 里面的赵老太太擦擦手,赶忙出了屋子:“赶紧念给我听听呀!可比赵久那小兔崽子强多了,不知道是不是在外面玩的野了”。 锦忆姑娘拆开信封,模仿着周正清的语气:奶奶,锦忆姐姐亲启,问奶奶与锦忆姐姐平安,一别多日。我与韩先生自从离乡,旅途顺利,只是日夜思念。 当你们看到这封信时,我应该已经平安到了京都。锦忆姐,寄回去的东西都还不错,价钱可不便宜,盯着点老太太,不要轻易送人,有时间就尝尝,补一补身体,怎么也得长命百岁才是。 另外,外面的小姑娘也不是很好看,小久哥应该没被迷住。有消息说他已经先到了地方,等我到了京都,见了小久哥肯定让他回信。勿念,周正清。 老太太感慨着:“人家小正清就是比赵久稳重,别看年纪稍微小了点,顾家呀”。 原本还很开心的锦忆姑娘,读了手里的信,脸色顿时有些阴沉。 因为周正清在这信里谎话连篇,她虽然不知道那位韩先生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但这一路明显就是让周正清独自面对的。 另外这里面的一路平安,不用想也知道是假的。还有,周正清的那位小久哥,压根也没去什么京城。 所以信里说的,外面的姑娘不好看,会不会也是假的呀。出门一趟,好好的淳朴少年,貌似学坏了呀。 见到老太太回了屋里忙活,锦忆姑娘有些气鼓鼓的将书信收起,连带着那盒胭脂,一起放在了糕点铺子,独自回了酒馆。 三天时间,眨眼便过。周正清穿上昨日送来的黑色蟒纹朝服,胤王府门外,那位阆苑早已备好了车马,昔日的小镇少年,今日便要以王爷身份上朝。 ps:大家喜欢的,可以点点收藏,投一投推荐。万分感谢!!! 三国鼎立 第二十四章 朝堂 五更天,天还没亮,宫门外,文武大臣已经分列两边等候。 马车停下的地方,距离宫门处还有不少距离,阆苑朝着两旁停放的不少马车努努嘴:“来得晚了,你就自己遭罪吧”! 随手在车上拿出一个牛皮纸袋子,左手托底,右手抓出几粒瓜子放在嘴里,一屁股坐在车上,仿佛无声说着‘您自便’三个字。 周围有不少的赶车仆从侍卫,这皇宫四周灯火通明,这一幕都被看了个清清楚楚。大都私下问询,这个被女子侍卫赶走的是哪位大臣? 虽然不少人是达官显贵家的人,但这些仆人中真正见过阆苑的屈指可数。明白的不敢提,不明白的就看个稀奇。阆苑才懒得搭理,瓜子不好吃吗? 宫门外的人群后面开始骚动,小声议论不绝于耳。因为一身黑色金纹蟒袍的周正清,就这么走上了前方背对宫门,拱手:“周正清见过先生,见过各位大明的肱股之臣”。 那位大明国师扶起弯腰施礼的学生,后方刚刚的小声议论,此时已经寂静。 走向人群,周正清站在一位须发皆白六旬的一品文臣跟前深施一礼:“冯老,元隆八年状元,三朝元老,曾只身出使,给大明劝降了三万兵马的百战之师,还有一位名满天下的靖远将军孙高栋”。 这个叫做冯林的老臣,还礼,没有说话。他想要看看,这胤王是个什么样的年轻人。 又走向一个身披甲胄的俊郎将军,行以军礼:“武威大将军罗放,勇冠三军,十四年前,皇兄在嘉城被围,您以启明境修为带领八十骑,生生破敌四千二百人,杀出一条血路”。 罗放还以军礼,他虽然长相秀气,却是个猛将,也是个粗人,擅用一把重戟。 他深知当今陛下对他有知遇之恩,所以他也要看看,这位未来的新主,今天到底要做什么。 周正清又走到另一位看着颇为年轻的一品朝臣面前:“户部尚书黎文博,又一位三朝元老。大明的钱袋子,每逢大事,那是皇帝骂,文臣武将也骂。却从未让大明在任何关键时刻拿不出钱,甚至您老人家曾一年办了三次寿辰”。 周围人一听这话,全都乐的不可开支。这位黎文博,有听韵境修为在身,却难以再进一步,做一做真正的仙人。 天资卓越,却因为身处朝堂,无法静心修炼,倘若真有一日告老还乡,恐怕还能扶摇直上。三代帝王,都想让这位钱袋子挪一挪窝,少些劳碌,可是这位软硬不吃,死活不撒手。十四年前,为了筹措军费,竟然将一些仙家旧友与各路凡俗朋友连续三次齐聚一堂,无他,过寿。 周正清在原地开口:“我没什么感谢的意思,苟活十几年,回来说句感谢大家帮忙照顾,这种不要脸的话是真的难以启齿。只愿,同各位一道,为大明出力”。 三通鼓响,周正清转身,站在自己先生身后,进入宫门。他虽然有个军方度牒,却并没有真正的军伍身份,只能站在国师身后。至于今后位置,还得过了今日,才能下定论。 刚刚周正清那番话,一是让众人对自己有个印象,第二也是让自己先开口,掌握主动,率先拉拢些新老文臣武将,也省的日后孤军奋战,或者背上个目中无人的恶名。 先前被周正清叫出名字的几人,都是周正清特意挑出来的。 冯林,别看年纪不小,却是朝堂上最不可或缺的老臣。对内对外处事能力毋庸置疑,人缘很好,没有政敌,是个和事佬。 那位武威将军,在杀敌建功一事上无论是谁,也要竖起大拇指。虽然脾气臭,得罪的人也不少,却没人愿意得罪死,稳稳的皇帝亲信。 黎文博更是拿捏着各处的钱粮,本身又是个听韵境修士。还是个敢骂皇帝败家子的老臣,小心眼儿是出了名的,一个不小心,借走点俸禄更是常事。 虽然很多人他没有一一列举,比如那几个凭借功勋立足的将门,还有望族朝臣。但是现如今,大都处在观望中,在没摸清他这位胤王路数的情况下,大都不会浮出水面。 今日过后,周正清的门房,想必会收到一大堆的拜帖。很多聪明人都会在此时站队,谋求个从龙之功。毕竟他周正清今后如何,是显而易见的。 三通鼓,文武大臣,拾阶而上,在奉天殿觐见。各式礼节,早就在这三天中,被人教导。 低头进入被灯火照亮的宫殿,大臣躬身行礼。 在大明,凡是遇到重大事件,或是隆重祭祀,才行跪拜之礼。 平日朝会,皆是躬身行礼。 龙椅之上,那个身穿明黄色龙袍,并未佩戴金冠的枯瘦男子摆摆手,旁边面白无须的太监总管李用大声喊了个:“起”。 李用是太监总管,养息境修为,自幼入宫,年龄可以跟大明两百年江山相提并论。是那位开国皇帝一手提拔的,从当年入宫的任人欺辱,到如今的太监总管,从未出过差错。 壬戌之乱时,本来距离镌律境已经临门一脚他,明知无用却强行破境,导致修为连年下跌。近几年大明也为他多方收集灵药珍品,只是作用不大。 高坐龙椅之上的周正澄开口,声音依旧沙哑:“现在站在国师身后的那位,便是胤王。” 一阵咳嗽声后:“我想让胤王去军中呆上些日子,诸位有什么意见?你们可以商谈一下,不用急”。 这下子,底下可炸开锅了。小声议论的还算是好的,吹胡子瞪眼的更是不少。 他们这些人都是人老成精,胤王一旦去了军中,只要过上一段时间,就能给上不少兵权。甚至那座新建立的军武院还没有个主事的院长,估计也是龙椅上的陛下给自己亲弟弟留下的后手。 原本几个处于观望的武将,此时也是有些动摇。那所军武院,是许多人的肥肉,眼下得利的确不多。但是一旦入了军武院,给儿孙谋求个荫庇是板上钉钉的。 别说会遇到文臣打压,历朝历代,文武相争,从来都存在。而且军武院是那位国师一手操办,至少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不会被撤下。 许多文臣也是不太愿意,一旦让这位胤王进了军武院。等到新皇登基,势必会重武轻文,到时候再阻止可就是抱薪救火了。 除去这两种之外,还有人考虑的是,大明以武起家,素来对武将恩遇有加,虽然对于文臣同样重视。但是本朝不同,自从那两场灭国之战开始,或者说在那场壬戌之乱后,这位皇帝便已经更加重武,其野望可以说是人尽皆知。 自古武将开疆,文臣治世,稍有偏颇就会埋下祸根。一旦周正清同样重武,那么延伸之下,若之后但凡有一代昏庸君主,那么大明国祚将遭遇重创。 国师没有说话,甚至连同那位刚刚入朝的胤王在内,都是神态自若,仿佛一切与自身无关。 李用看了看火候,掐算时间,又看了眼皇帝,得到眼神许可。一声:“肃静”,犹如菜市场的朝堂瞬间静谧。 周正澄咳嗽两声:“吴悠,你是吏部尚书,你有什么看法”? 众人暗叫不好,虽然不知道哪里不好,只觉得,又被这位皇帝下了个套。 这位被点到名字的正二品吏部尚书,从来是以直言出名的。相比于那位户部尚书攥着钱袋子骂街,吴悠根本就不会考虑弯弯绕绕,拿上把刀,那比武将还武将。 走到正中,躬身施礼:“回陛下,臣以为,此事不妥。一来我朝重武,对日后江山恐有隐忧,二来胤王年幼,却同担社稷之重,不应以厮杀为业”。 这一番话,很多人都不敢说,若是换一座庙堂,都够杀头十次了。好家伙,张口闭口就是两代帝王生死。只是在大明,皇帝对吴悠可宝贝的紧,指哪打哪,绝对不会出错。 吴悠还站在中间,皇帝却又指了个人选出来:“闫老,你觉得呢”? 周正清看了看这位从二品的国子监祭酒,主管着国学。 原本这个职位只有从四品,却被那个将教书育人一事写入国法的国师,生生拔到了从二品。并且从吏部给单拉出来,就差没给他闫玉将从二品扶正,再加上尚书二字。 闫玉自身也是位大儒,五十岁年纪,读书读出的浩然正气,不用官印,便已经是有了直视仙人的资本,唯一不如真正仙人的就是年纪。 浩然正气讲求心气不坠,藏气心胸。 没有修为的读书人,无论是否为儒家所学,能否获得,全赖本心。 这既像是修为,又并非修为。没有境界,却能够上斩仙人,下抗鬼神。 如今大明境内,心胸之中有一口浩然正气的人不在少数,一直能存留心间的却是不多。 各国对于这类大儒,向来大开方便之门,少有人敢去得罪。 这也是他坐在国子监祭酒位置上,虽然官阶一提再提,却从未有人想要争夺的原因。 闫玉上前,躬身行礼:“陛下,我赞同吴尚书所说,胤王殿下为国师弟子,读书的事情,朝野上下大可放心,只是草率安排,确实不妥”。 众人见到火候差不多了,文武大臣都是躬身行礼。无论忠奸,哪怕昔日政敌,此时或是为了利益,或是为了国祚都是统一了口径:“臣等附议”。 龙椅之上,身穿龙袍,却虚弱的皇帝扶额思考。 周正清身前的中年书生,迈出一步,躬身行礼:“陛下,不如让胤王先去军武院,不为官,只去学习行伍兵法战阵。一来年龄合适,二来四国联军即将兵指黑龙关,大明到时可以开始实行新的军功制度,到时胤王是否胜任军职自有功勋说话”。 众人见国师说话,原以为是早有妥当安排,不想却是这么个结局。从那位皇帝要将胤王放入军中,便已经是落入了圈套,还不得不钻。这场朝会的目的,根本就不在胤王任职,只在那个新提出来的军功制。 大明朝堂的规矩,从来都是国师运筹帷幄,其他人只管执行,从来算无遗策。 只是这位国师很少站到台前,所以如今,这个军功制肯定要真正实行。在场无论文武,都得仔细观瞧。 那位太监总管李用,此时根本不用再与皇帝多此一举的询问,给在左侧后殿中早就等候多时的小太监使了个眼色。 将两大箱子的军功制奏章抄录版本悉数抬出,又有一些小太监出来,发给在场的众位大臣。 整整半个时辰,朝堂之上,鸦雀无声。当有人开始小声议论时,天已经亮了。所有人都在暗暗心惊! 对于‘征、平、靖、讨、安、卫、镇、抚’等八个字开头的将军来说,这个军功制无疑是有着巨大诱惑力的。 因为一旦实行,这八个字开头的将军们,无疑有了更高爵位。封侯拜相是天下文人武将的追求,然而在大明,只有那位开国皇帝封过侯爵,丞相一职,更是直接废止。 无论多大战功不得封侯,这已经是大明历代皇帝的默契。这位国师在此时打开了封侯之路,让这些原本已经走到尽头的将军,迎来了新的斗志。 因为这次黑龙关之战,先灭一国的将军,很有可能直接封侯。 而一旦上面的位置松动,后面空出的位置,就需要有人填补,至于到底谁能胜任,一句话,拿军功来换。 而对于普通行伍,虽然封侯基本无望,倒是,一届平民,若能得到爵位,不仅仅是荣誉,还有权利与地位。 大明子民,本就好战,若这本军功制当真下放民间,恐怕立即就会得到响应。 更重要的是,一些占着茅坑不拉屎,空有权利却胸无点墨,只在家族荫庇下的某些人,怕是要给那座军武院出来的人挪窝了。 文臣中看到军功制,无人阻止。因为文臣同样有军功,协调调度,押运粮草等等。只要在开疆拓土一事上,各自尽责,这军功将源源不断且轻而易举,当然得有脑子才行。 很多人对于这位国师从始至终都是心悦诚服。如今一本军功制,将诸多谋划,融为一体。 很多人不仅看到了那份军功制奏章,也看到了国师不着痕迹的将那个胤王安排去了军武院。 临近中午,饥肠辘辘的众位大臣才退下朝堂。尽管那位陛下贴心的给每人都安排了米粥,但对大部分人而言,朝堂之上那个奏章吸引力,显然大过一切。只在下朝的那一刻,才匆匆喝了碗里已经凉了的米粥。 周正清是最后一个走出朝堂的,今天发生的所有事情,都是那位国师提前安排好的。 若是直接提出军功制,强硬些也能实行。但是武将的一个不小心,有个满意自得,那必将引起文臣的警惕与反感。 周正清在宫门之外,已经众人视线全部吸引在了自己身上。 这时候让这个吴悠站出来,以反对周正清执掌军权为引,一番连消带打。就会使得众人更加容易接受,也更加齐心。即便很多人过后反应过来,却也不得不捏着鼻子承认。 走出朝堂外,很多人在饿着肚子等着这位胤王殿下。 不管日后如何,总要先混个脸熟。不乏有人邀请周正清做客。地点无论是自家或是酒楼,哪怕是青楼妓馆,只要这位殿下点个头,也都会立马安排,周正清都以近日将会常常进宫为由拒绝。 行至在宫门外,看了看那辆马车,全都停止了盛情的邀请。能进宫的朝臣哪个不认识马车旁的那位姑奶奶,生怕那一袋子的瓜子皮全砸在自己脸上,只好灰溜溜的行礼作别。 周正清一下子摊坐在了马车外,这个朝会,比他打一场架还累。 阆苑刚要赶车离开就被周正清叫住:“皇兄说了,咱们中午呀,就在这宫里吃了,我估计是想你了”。 听到这话的阆苑姑娘,一下子闹了个大红脸,只能扯着嗓门掩饰尴尬:“那你还坐着干嘛,自己想饿着,可别捎上我”。 马车就那么扔在了宫门外,有眼力价的侍卫,自然会帮忙看护。 这是周正清第一次在深宫吃饭,并没有什么外界传的山珍海味,甚至没有胤王府的菜式多,与一般富贵人家都有所差距。 在御膳房里端出来六道菜,三荤三素。没有外人的情况下,阆苑可就没有那么多规矩了:“哥,今天的菜可是丰富了不少”! 周正清早知道两人关系不一般,可直到现在,他才看出来,他自己才是个外人。 在外人面前的皇帝,此时也不过是个普通人家的兄长一般:“你俩都在,可不能亏待了,正清这还是第一次在这里吃饭”!说着,不自主的咳嗽两声,看的阆苑不住地揪心。 周正清没动筷子,刚说了“皇兄”两个字就被打断。 又是两声咳嗽:“在这里还是叫哥听着舒服些,你小时候,大都是我在照顾,你最先学会两个字就是哥哥”! 周正清眼眶有些红,他不是个爱哭的人,只是有时候,眼泪就是如此不争气:“哥,其实我觉得,你也该给我娶个皇嫂了,以前是以前,日子总得过不是”? 阆苑扒着米饭不说话,眼睛好像长在了碗上,静静地听着。 一向沉稳的皇帝也不说话了,气氛有些凝固,直到他自己咳嗽两声,眼睛也长在了碗上:“我这身体,不耽误好人家的姑娘了,你小子就别瞎操心了”。 阆苑还是一心往嘴里扒饭,虽然有些问题早已知道答案,但与伤不伤心,向来没有多大关系。 三国鼎立 第二十五章 酒逢知己千杯少 大明京都中,今日的酒楼最是人多,很多地方都是连连客满。那军功制的事情,已经直接上了朝廷邸报。大街小巷,谈论的话题都是绕不过这个军功制。 平民封爵,让这个本就好战的大明更加凝聚。 一位在整个京城有头有脸的年轻公子,面冠如玉,白衣胜雪,此时却跪在自家的府宅书房门口。 房内正是那个管着大明上下钱袋子的户部尚书黎文博,门外的是他的小儿子黎霁。 长子黎和从小就喜欢修习道法,天赋又不差,自己父亲还是椿山一脉,所以便早早送出,已是十多年未曾回家。家中仅剩下一子一女常伴左右。 现在自己这个小儿子突然要去那座军武院,他黎文博不是想要将享受什么天伦之乐,也不是舍不得自己的官位,但他总得求个子女平安。 黎霁虽然不如自己兄长有修炼天赋,但也同样修习道法,十几年下来,也是有藏秘境修为在身。放在军武院中,与大多刚刚开始修炼那军中秘法的人相比,说是有着天壤之别也不为过。 黎文博已经是户部尚书,朝堂上上下下,别看都骂他抠抠搜搜。其实这些年下来,谁要敢真说些有的没的,恐怕早就被唾沫星子淹死了。 虽然是拿着朝廷的钱在精打细算,每次给各处掏钱,还不是都承他黎文博的情,多年下来,念着他好的,都是骂的凶的。 若这个小儿子真的是为了从军,他黎文博大可以将那个自己一直很中意的年轻人扶上去,也落个清闲。 反正有国师在,出不了麻烦,大不了躲在幕后出力就是。他死之前,至少这代皇帝在位时,谁也不敢指点他是国贼。 再凭他这些年骂皇帝、骂文臣、骂武将,这些骂出来苦劳,怎么也能让自己的儿子当个正儿八经的将军。 可是这个小王八蛋,就只是为了个女人,要混个将军当当。 这样的性子,真放在了行伍之中,一定会出乱子。他黎文博再放了权,恐怕这点苦劳就真是挣得辛苦,花的容易了。 依着黎霁性子,不说办事的分寸火候可以拿捏的炉火纯青,怎么也算个有些见识。现在要将自家父亲架在火炉上烤,这样昏头的举动,是真的看不出其中道理? 若是任凭这个不争气的儿子去当个灰头土脸荫庇出来的将军,自己还不放权,自古哪有一家执掌文武权柄还落得好下场的臣子。 更何况这是自家传承,不是荫庇几个族人而已。即便一代两代的皇帝念着功劳不会做什么,但这种纵容也会埋下祸根,一旦出事,就是万劫不复。 就算他是个听韵境修士,也不过还有几百年活头,自己修炼的本事一般,之前的两百多年时间都花在修炼上了。 初经世事的时候,便让某个微服私访的王八蛋皇帝拐来做了朝臣。又在那位好兄弟的尽心帮助下,成功娶了净雨宗仙子当媳妇,就算在这大明安家落户了。 他这个听韵境修为,不知道早就被国师装进了哪个敞开了口的袋子。他自己不需要什么荫庇,但是得为了这些儿孙求个平安不是!就这么个性子,出去了还不得被人连着骨头一块儿吞了。 走出书房,袖子一甩,这位见到谁都敢破口大骂的户部尚书,耍起了性子:“滚滚滚,跟你娘说去,不要就觉得你爹耳根子软,让我清净清净,别来烦我”。 黎文博摔门而走,心里不舒服就找个人喝酒呗! 大明的文渊阁大学士金匀早早来到了闫玉家,自掏腰包带了一壶滋味极佳的望梅,两碟小菜,就这么把国子监祭酒的宅子当成了自己家。 金匀向来是很少花钱,朝廷的俸禄,宫里的奖赏,从来是连影子都看不见,就装进了自家婆娘的口袋。 今儿这壶望梅酒,还是收的礼。赶忙趁着媳妇没发现,小心的从自己那位老丈人嘴里抢出来的。若是去了别处喝,恐怕没几天就会被辗转流传到家里,然后传出几句金匀偷酒被赶出门外住了一夜的瞎话。 扔下筷子,伸手抓起几粒盐水花生:“我说老闫,陛下这,东晃一下西晃一下的,是个什么路数?要说那位是没看到这军功制的弊端,我可打死也不信啊”。 闫玉瞥了一眼这个三十多岁,青色儒衫,却一身市井泼皮习气的正五品官。每看两眼,都会觉得朝廷真是没人可用了,都让这个蹲在椅子上的小眼睛缩头缩脑的猴子做到了大学士。 要不是这酒还不错,早就连人带酒一并扔到街上。 一盅下肚儿,看都不看对面一眼:“就你肚子里那点墨水儿,要是能想到国师前头,我就帮你把金猴儿的名号摘了”。话刚说完,自己又倒上一杯。心想着赶紧喝完,这号东西,只读过从粪坑里捞上来的圣贤书,多留一刻都是自己心软。 又是一盅:“我说你没事就把脑袋挂在绳子上晾一晾,真当这黑龙关咱们只守不攻?还是黑龙关之后,大明就会收手了?或者是打上一段,就讲和?现在至少两个半人的脑袋都是想着怎么让这帮将军们自己收不住手”。 金匀呆愣了一会儿,冷不丁一拍脑袋,打了个酒嗝:“您这说的在理,不过是不是莽撞了些,从位置上来说,打出黑龙关,将苍梧收入囊中,就会将整个夏洲南北分割。濮国虽地处极东,却不会轻易让南北联通,一招不慎,就会让黎、蜀两国将它分而食之。我们无需发兵,只要据守东北险要古兰关,再重兵压在蜀国边境,就可以让其余三国如鲠在喉,要是真的得理不饶人,发兵攻打,可能会有人坐不住,打着替天行道的名头出手”。 这几句话,让闫玉不禁多喝了几杯。虽然这个年轻人没个正经,但头脑还算好使,多少能比起自己年轻那会儿的聪明了。 连喝三杯,脸上透着红光,长出一口气:“金猴儿,这些事儿,你这个年轻人上心就是。真到了那一天,无论是谁,不给个说法,我这个看家的老东西总不能把家给看丢了吧”。 金匀刚想问一句“国师也不行”? 总有人,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老闫头,你这儿什么丢了,我帮你找找呀”?一个人影闲庭信步,直接进了屋。 身为国子监祭酒的闫玉,心里是老大的不乐意。 这一个一个的,都把自己这当成园林来逛了?前一个还知道带点东西,这位连进门都没个门房丫鬟通报一声。吹胡子瞪眼:“你是闻着味儿了,来蹭酒的”? 黎文博乐呵呵的坐下:“不是不是,纯粹是赶巧儿了”。 金匀有一嘴没一嘴的插话:“我可是听说了,咱们户部尚书这点仙家手段,可都是用在了出门的时候算算谁家有酒上面,日日赶巧儿的本事,还得属您黎大人呦”。 样貌年轻,岁数不小的黎文博,向来以骂人闻名遐迩:“小金猴儿,不怕在这儿喝多了酒,晚上再睡一夜的门槛”? 这话直接把金匀噎的差点没把咽下去的花生吐出来,连连咳嗽,也不在蹲在椅子上,站的笔直,弯腰行礼,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尚书大人,您不用跟我这么一个小小的五品官一般见识,” 黎尚书也是大度,毫不介意:“明天给我也来上这么一坛,我保证,你家里听不到半点风声”。 端起酒杯,既然还得搭上一坛,索性先喝个够本,依着这位黎尚书的性子,他金匀送去的酒,恐怕自己是连味儿都闻不到:“您说说呗,您是怎么知道这望梅是我带过来的”? 黎文博指了指那位国子监祭酒,又指了指桌上的酒壶,再冲着那位名声烂大街金猴儿摆摆手。 闫玉闫祭酒举杯,两人酒杯一碰,酒逢知己千杯少! 周正清依旧在胤王府,除了要将朝堂动向掌握,还要将许多原本只是大略了解的卷宗谍报秘闻,都从细致处再仔细记住。各处递上来的拜帖数不胜数,若是一概拒绝,对于自己班底根基会有着不小的影响。 胤王府外,闻风而至的文臣武将不少,仙家宗门同样奇多,没有宗门的散修也有一些。再有就是自称‘怀才不遇’的治世能人、‘侠肝义胆’的美玉良才。甚至有人就现在外面,不吃不喝的等候着接受接见。 这里面不乏能人饱读诗书满腹经纶,也有修为不错的个中好手,只是即便要他周正清礼贤下士,也得先看出个良莠好赖,这也是周正清的第一要务。 很多知晓内幕的将门虎子,只是来这里送上名帖,收到接见自然最好。要是没有,那就军武院再与这位胤王殿下做个同窗。 一入三月,周正清便要去往那座军武院,在这之前,周正清要先选出几个能用之人,能不能做为班底要看今后能力。 看了些日游神送来的一大堆卷宗,将几份用朱笔做了记号,单独放在一侧。挑挑拣拣剩下的放在另一侧,还有半人高的卷宗堆叠摆放。整个胤王府用来操持公务的前厅,在屏风后面,还有着不少才刚刚送到。 揉了揉眼眶,周正清看了看坐在房檐下石阶上神情呆滞的阆苑姑娘。自打从皇宫回来,就一言不发,拿着那支叫做心弦的短笛,时而放在唇边,时而放下。 若不是还知道吃饭,他都要跑到皇宫,把人塞到自己皇兄怀里。 走出屋门,狠狠地透了口气:“昨日我不该胡乱说话的”。 阆苑眨了下无神的杏眼,挑着柳眉,斜向上看了眼站在自己身旁的周正清,弱弱的开口:“不怪你,早就知道是这样了。只是我喜欢他,他喜欢我,怎么就成了耽误”? 长长的叹了口气:“这病,为什么治不好,我努力修炼,又去拜了药石大家姑令湘为师,到头来,还是这样。还说什么下辈子,我都不知道,他是不是上辈子就这般对我说的”。 阆苑没有掉下泪珠,语气也出奇的平静,只是听的旁边站着的少年非常揪心。 原本周正清这几日是打算给逸安镇回上封书信,圆一下那个,在上一封书信中的谎。 总不能让老太太时时担忧。只是这信要发出,必然要经过这位阆苑姑娘的手,但要是让这位皇嫂更加伤心,这过错可就大了。 自己那位皇兄何尝不想立下皇后,何尝不想让这其余四国,同时感受一下颤栗。 阆苑站起身:“走吧,你不是要去沈府吗!来了有段日子了,该见的人,总要见一见的”! 周正清站在沈府大门前,这就是多年前,自己那位母亲生活的地方。 自从沈蕙纕嫁给周检,沈家便退出了朝堂。如今倒是有不少后辈争气,从州学开始步入朝堂。再有龙椅之上的皇帝照应,想要如同当年一般可能不容易,但是想立足却不难。 周检是周正清和周正澄兄弟两个的父亲,当年壬戌之乱,身死之时不过三十六岁,在位的十一年。 当日在舰船上遇到的舅舅沈朝露,舅母尹株,还有那两个比自己小上不少的沈星、沈辰两个表兄弟,此时都是在沈府之外迎接。除此之外,还有一些人,周正清不曾见过,或是有所耳闻的沈家人。 见不少人行礼,周正清连忙阻止,要是真坦然受之,周正清自问不配。十一年的时间,自己一直守在母亲身旁,这些人同样是母亲的至亲,却只能饱尝生离死别之苦。 脸上完全不显露年纪的沈朝露,抓过周正清的手就往里面走:“你小子终于舍得来了,前几日怕你忙,就没过去打扰,想着让你适应适应”。 尹株对于阆苑非常熟悉,虽然沈家久不在朝堂。但那位皇帝在深宫,连一位妃嫔都未曾纳入,最想念的时候,也会来到这儿,吃上顿饭。所以无论是在皇宫内,还是沈府,反倒是周正清更像个外人。 尹株没有把她当做外人,女儿家的心思,她一眼就看的出来。 饭菜是早就准备好的,过来吃饭的事,周正清是早就让人来询问过的,怎么也得找个都能闲下来的时间。 坐在主位的,是沈蕙纕的父亲沈信,也就是周正清的外公。这位曾经的大明吏部尚书,此时却已经是七旬老人。没什么修炼天赋,一辈子下来,也就是启明境修为,身子骨倒是硬抗,精神头也非常不错。 周正清行大礼跪地,他要将自己母亲亏欠的东西,一一弥补。 没有人过来阻拦,有人知道原因,有的人不知道。 一时间的沉默,随着老人哈哈一笑,也重新热闹起来:“行了,就这一次,你是胤王,注意身份。大家都入座吧,好久没热闹热闹了”。 屋里就一桌,一只有阆苑和周正清以及他的舅父一家与沈老爷子。其他人都被赶去了屋外,这是老爷子一手拍板的。 毕竟,要说其乐融融,也就屋里这些人,剩余的大都是八竿子打不着的。没好直接拒绝,却也不能由着这些不知上进的人,傻呵呵的浪费了这份人情。 他沈信对周正清不是没有感情,即便十四年未见,却也依旧难以割舍。只是有些事情不得不多考虑些,让人看的舒心也放心,自己也才安心。 沈朝露端起酒杯:“久别重逢,总得喝上一杯吧”! 一桌人端起酒杯,女人小孩也端起茶水,让周正清也暂时放下了让人头疼的名帖一事。 放下酒杯,沈老爷子开口:“你进入军武院后,是想要借用军功制”。 周正清看着自己这位外公,老实回答:“对我而言,军功制更重要”。 沈老爷子点点头,抓起一把胡须:“有些事情,别看我久不在朝堂,却还是很清楚的。军功制会如同一只出笼的猛虎,如果不能控制,还是要及时收手”。 周正清没有在这事儿上争论什么,因为确实如其所说,军功制的本质,就是要为一些人大开方便之门。这只猛虎不仅伤人,更会伤己。只是他周正清也从来相信他自己的先生。 见周正清不想多说,老人也没在这个话题过多停留:“你们年轻人的事儿,你们年轻人做,儿孙自有儿孙福”。 一顿饭,落个宾主尽欢,周正清也是第一次被如此多的亲人围住。临走前,悄悄在自己那位小舅袖中塞上了一封书信。 都说君子性非异也,善假于物也。自己做不太合适,那就找人帮忙嘛。 吃过午饭,该忙活的事情还要继续。早有几个人等在胤王府待客的前厅。那些堆放的卷宗已经被放在了巨大屏风之后。 这几人正是是周正清以朱笔描红过的卷宗所载。另外还有并没有送上拜帖的几人卷宗,那是他打算自己去主动拜访的。 阆苑姑娘依旧静静地站在门口,周正清从门外走进屋内正中间。 “见过胤王殿下”屋内的人都齐齐施礼。 三国鼎立 第二十六章 都是人才啊! 屋里有男有女,在之前周正清没有回来之前,全都乱作一团,就差没把胤王府前厅的房子盖给掀了。 看到胤王进门这才消停,有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身形较矮,与周正清胸口齐平。眉如墨画的清冷气质,只是打扮不同。 一个是黯淡的红色衣裙,未施粉黛。另一个是淡紫色纱裙,别一紫玉镂金簪,浓妆艳抹。 周正清进屋时就仔细打量了,那两个在桌上下棋的,一个是身着青衫的公子郑步月,容貌俊郎,但却有一条腿天生的残疾,不能用力,二十五岁,是蜀国郑家的旁系,自诩聪慧过人。 另一个与周正清也算是相识,户部左侍郎沙净,那位黎文博的左右手,这次来胤王府,也是黎文博授意,不然凭他沙净的性子,便只管做事就好。 另外一个,在周正清进门之前,就一直蹲在地上,看着那两位下棋,时不时‘指点’一二。五大三粗的汉子,却套了个儒衫,白白胖胖,倒是很有喜感。 周正清还礼,让众人落座,又叫人添上茶水。 还没等周正清再说话,那个浓妆女子起身行礼,头上的步摇,就像她眼珠儿荡漾:“小女子初来乍到,要不就我先露上一手儿”? 见主位上的胤王点头,她便在屋内张望,其他人也是好奇,也都留心观察。 这位浓妆女子走出房门,见到门口的阆苑,随后浑身上下,各处筋骨皮肉鼓动,又随手在衣裙四处一抹。 时间不长,一位与阆苑外貌一般无二的女子凭空出现在众人眼前。衣裙应是自有不凡,大小如意。发型发饰,还有诸般饰品倒是没有变化。若不是如此分辨,恐怕真会难以认出,因为浓妆女子现在若不是被装扮所累,连带着气质也可以说是一般无二了。 目光流转,对主位上的胤王眉目传情,鲜红朱唇轻启:“胤王殿下,您见过我这个样子吗”。 沙净见到这一幕,就有些感慨:“这是要活活把命作没了呀”! 先前随意施展手段,众人也只当做玩笑,眼下这就真是不知好歹了。满朝文武都不敢拿她开玩笑,这才刚刚凭借自己本事入了胤王法眼,就要乐极生悲了。 还没等她捂嘴轻笑,就被安静的站在一旁的阆苑,瞬间将全身禁锢在半空中不能动弹,连话都说不出。 即便她如何奋力挣扎,也是徒劳无功。一直蕴养的那件法宝‘秋色’,也是一直不能做到牵引气机,沟通御使。 那把剑,是她拼了命抢到的,好不容易炼化,此时却只能如同海中捞月,徒劳无功。 阆苑依旧站在原地,半倚着门框,这都是小手段,一位听韵境若是不能轻松治住一个养息境,她还做什么护卫! 周正清站起身来,两只手抱在脑后,围绕着那个叫做罗花袄的浓妆女人踱步:“你说你,都是七十多岁的人了,还是不老实。大老远的从陈洲回心宗跑过来,还抢来了一把秋色。到了大明,就不知道收敛收敛”? 阆苑心神一动,罗花袄摔倒在地上,立刻催动血肉筋骨,现出本来面目。一双桃花眼,水汪汪的带着些惊恐,唇若点樱,神若秋水。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不敢说话。 向身边这位精通骨肉易形的女子身上瞥了一眼,阆苑抬起手心,一只米粒大的小虫,长着翅膀,直直飞向罗花袄的眉心。 这次,这个眉眼四处顾盼的女子,不再如同先前,是装出的惊恐。眼泪刷刷下落,想张嘴讨饶,却再次无法动弹。 她才想明白,刚才人家放下她,分明就是让她变回自己本来面目,省的门口那个修为高的不像话的女子自己不太舒心。 当小虫落在自己眉心的一瞬,她恨不得自己没在眉心长出鳞甲。 周正清蹲在地上,直视罗花袄的眼睛:“只有人,在真正面对让自己无法呼吸的事情时,才会品尝到恐惧的滋味。” 站起身来,继续围绕着惊恐万分女人踱步:“这叫应声虫,就是字面意思,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得做什么,每日可以服用雷丸让这个小东西沉睡。当然,你大可不必向我低头,经脉被寸寸啃食而已,不是什么大事儿。这人呐,就是应该拿出那股子,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头儿,不然,岂不是白白浪费自己这高深莫测的修为”? 罗花袄已经被吓得魂不附体,在场的众人也都没人开口。虽然不知道这位胤王殿下原本的一身儒雅气质,怎么就忽然成了这个自身杀气样子,却也没人傻到阻止。 杀鸡儆猴的道理,在哪里都是最常见的,虽然这次是早了些。 那个女子到底是个什么人,之后须得详细打听。 唯一一个明白个中道理的沙净,也是只顾着看戏。虽然他自己木讷,但是心思不灵活的话,能当上户部左侍郎? 总有些外乡人,太把自己当一回事儿了。 罗花袄发觉自己能动之后,紧接着就感觉身体内奇痒难耐,这是那只应声虫开始啃食经脉了。 偏偏还被阆苑封住了唇齿,说不出话来,只能上前,不住的扯着周正清的袖子。 周正清冲她咧嘴一笑:“这是做什么,做人还是得有骨气些。你若先前只是逗逗我这个小角色,我只能说你淘气、顽皮。怎么就得罪了连我这个胤王殿下都不敢惹的人呢”? 罗花袄不敢动用灵力,一旦动用,那只应声虫只会更快啃食。 这位五境的漂亮女人,已经是弱不禁风了。 周正清甩了甩袖子,转身回到主位之前,指了指门口的阆苑,又弯腰用另一只手挡在嘴边,好像怕人听到一样:“去找那位姑奶奶,她说了才算”! 说着,也不管对着周正清深施一礼,再跌跌撞撞走出门的罗花袄,对着在场众人拱手,哈哈一笑:“你们看,都是误会,这大明呀,规矩有些奇怪而已,失态了,大家多担待”。 原本对这个胤王都有些好奇几人,此时却已经开始有了初步的印象。 看着几人没说话,周正清拿起酒壶,又拿起酒杯,走到那位天生有缺陷的俊郎公子郑步月身前,没有让郑步月站起身来,给他斟满一杯酒,又给自己倒满:“大家可能还不太熟悉,我给大家相互介绍,这位是郑步月,来自蜀国,智计无双,翩翩公子。” 小小一个动作,却让郑步月心里舒坦了不少。从小到大,即便是家中长辈也没有给他这样的尊重。 这位胤王明显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大明谍报,向来不是摆设。接下来他就要看看这位胤王,到底是不是值得自己辅佐。 说着,两人相互满饮一杯。 又走到下一人身前,同样没有让人起身,一视同人。 这是为女子,是之前那个身形矮小、黯淡红色衣裙、眉如墨画的清冷女子:“这位是我们夜游神的缇骑,江红,有个绰号叫做拔棹人。是我在拜帖之外,特意托关系要来的”。又同样敬上一杯酒。 在大明,日游神缇骑主掌对神明的刑罚,夜游神缇骑主掌对外的暗杀刺探。 周正清走到那位朝堂上碰面几次的中年文弱书生面前:“这位呢,是户部左侍郎沙净”。再次一杯酒下肚。 越过那个眼神不太好的女子留下的空位,周正清给之前白白胖胖身穿儒衫的魁梧汉子倒酒:“这位是折红山那位人称扫花人的柳堂,柳少宗主。跟我是一个路子的修士,境界可比我高了不知多少”! 再次满饮一杯后,刚才那个酿跄着出门的女子,眉眼带笑,仿佛刚才的一切没发生在自己身上一样。站在门口,款款施礼。 周正清回身,在空桌上多拿了一个酒杯,来到女子身前,满满的倒上了一杯,递过去:“忘了说,这位漂亮姑娘是不远万里从陈洲赶来的。叫做罗花袄,人如其名,好听也好看”。 浓妆女子坦然入座,只是先前到底有多少惊恐,只有自己知道。 外面那个女子,只看一眼,凭借那股蓬勃朝气,便不知比她年轻多少,却已经是个听韵境巅峰的准仙人。自己那点养息境修为倒是真的算不得什么,即便那把秋色出鞘,只怕也不够人家一只手收拾的。 原本她也是天赋异禀,前面破境,轻而易举。 只不过自己境遇,实在不堪。被自家师傅当做鼎炉收为弟子,若不是在一次险境被当作活靶子扔下,恐怕现在还不知全家上下的死亡,都是被人一手策划。 好不容易另有一番机遇,侥幸没死,却伤了根基,逃出陈洲。 在那个齐洲,风华正茂的她,又一次所托非人,四十年朝夕相处,落得个人财两空的悲惨下场。 当她下定决心,拼着一死,也将那个人面兽心的自家师父拖进泥潭。 又隐忍十年,凭借那次机遇中得到的骨肉易形之法,改头换面重新混入回心宗。 没想到竟然牵扯进了那柄‘秋色’的争夺,在众目睽睽之下,混入其中,带走了秋色。 直到现在,那个被他幻化身形的替死鬼,可能还在接受严刑拷打,逼问秋色下落。她四处奔波,兜兜转转才来到大明。 周正清回到主位,再次端起酒杯:“诸位可能不知道,我是在一份份谍报卷宗中,一个字一个字的仔细观瞧才有今日的相遇。在座的各位,我都有着很深的了解。有朝堂重臣,有外乡智者,有勇武之将,有身怀绝技,也有个中高人,希望大家都能一展所学。所有前仇旧怨,我大明一力承担。无论是怀着什么目的而来,只要不负大明,大明绝不负你。” 起身弯腰:“且满饮此杯”。 又是一顿宾主尽欢,周正清很高兴。那位没见过天高地厚的女子,无心之失,自有阆苑出手惩戒。 这些人,对于周正清来说,也是雪中送炭。 那位户部左侍郎沙净是朝廷重臣,自有政务处理,此番只算做那位黎文博黎尚书所代表的一众人等示好。其余人皆是在王府住下。 屏风后面那一摞摞的谍报卷宗,也开始有那位郑步月分担。 周正清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谍报卷宗,全部先放在郑步月那里筛选,完全没有保留。 只是告诉那位拔棹人江红,每日就跟在郑步月身后,随侍左右,保其周全。 这是周正清特意向夜游神要来的人,也是防上一手,周正清很乐意相信这个原本日子过得不太如意的郑家旁系,只是大明担不起意外。 郑步月也同样明白,若这位胤王殿下,脑子一热,真的来个打开天窗说亮话。反倒他自己要考虑考虑,是否要另寻一处梧桐了。 心照不宣而已,两人同样在心中将对各自的衡量的标杆,向上又挪了挪,聪明人自然对聪明人要求更高。 对于罗花袄,暂时就跟在阆苑身旁,整日整日的熟悉大明律法。顺便,也以阆苑姑娘学自药石大家姑令湘的医术给她调养身体。 罗花袄这伤本就可以医治,只是一直没有人帮忙,而且旷日持久。若是别人,可能现在束手无策,不过阆苑对这种伤了解最深,也最熟悉。她向来就是独独钻研这方面,对她来说,就像吃饭喝水一样的,‘能治’两个字,就是本能的从脑海中蹦出,慢慢调理就是。 至于那位皇帝陛下的身体,有些方法也可以从罗花袄身上先试一试,万一有效呢?这也是周正清的用意之一,而且这位罗姑娘也是自己在门外跟阆苑点过头的。 扫花人柳堂,被周正清放在了军中适应,总得知道军营生活的样子才是。 甚至周正清想把柳堂一并带入军武院,人才就该好好培养,更何况是一位已经具备不俗本领的悍勇之将。 组织招募一事,被周正清借来了几人帮忙,其中就有那个在小镇见到的镇北军校尉于让。 总不能让柳堂一个对带兵没有任何经验的人一并承担吧。 之后就是练兵备战,这个于让,他可没打算还回去,强买强卖这事儿,周正清也是想上手试一试的。 自己的那位皇兄,大方的给了自己募兵的权力,上限是三千,也就是一营之数。 大明军队一营包括两千五百步兵与五百骑兵。 倒不是舍不得多给,只是周正清也要一步一步慢慢适应,一口吃不下个胖子嘛! 其实这位表面风光的胤王殿下,也是愁的紧。 养兵是要花钱的,不仅仅是银子,还有仙家钱币。 难道让一个修为在身的将军拿着银子买保命的法宝吗? 幸好现在的那位柳堂,是家大业大,暂时还没什么问题。 但那位于让,也是个堂堂正正的虹气境,手里没钱,连强买强卖都没什么底气。当兵吃粮,天经地义。 周正清很后悔,私下里拒绝皇兄那个重仙矿脉。 桃源村发现的那支矿脉,就是重仙矿。原本这支矿脉,被皇帝陛下偷偷瞒下来,毕竟是亲兄弟,还是要给条后路的。毕竟,这也是周正清用命换来的。 结果他这个倒霉弟弟倒好,前一天刚给他说完,第二天贱贱的跑到黎尚书耳朵边,直接告诉了这个让黎尚书一整晚没睡着的好消息。 然后就是向皇帝要人开采,还大骂龙椅上的枯瘦皇帝没良心。 这就是一家人,两家话,连带着阆苑对周正清都是又打又骂,找着茬的揍人。 如今的大明,上上下下,对于钱粮一事极为头疼,就差让那个黎尚书在多办几次寿宴了。 即将开战,各方都在伸手要钱。 在开源节流上,甚至让这位户部尚书老神仙,连一口酒都不敢喝,一次礼也不敢收。 生怕哪个王八蛋下个套,在酒桌上忽悠着黎文博盖上批钱的印章。 或者是跑到朝堂上哭诉他黎文博不仅收了贿赂,还收礼不办事,这种事情早就屡见不鲜。 那个桃源村矿脉,可以解一解朝廷的燃眉之急,至于能救多长时间,那就先把眼下的事儿办完。 只要是再查抄几个仙家宗门,总能将大明的钱袋子先垫一垫底。除非实在没辙,不然,谁也不会找国师诉苦,这位韩先生,从来就没什么闲暇。 新军正在招募,一切费用,暂且算在朝廷头上。只是黎尚书早就发话了,你周正清是大明胤王,花钱挣钱你都该有份。军队粮饷甲胄,就只供应三个月。 三个月内,要是搞不到钱,你也别扩军了,直接原地解散,或是做个屯田兵。 甚至甲胄都只有步兵制式,想要骑兵配置,还是那句话,自己掏钱。 黎尚书如同吃了秤砣,铁了心逼着这位胤王赚钱。 朝堂上下也没有多大的反对声音,只有几个看不清局势的,想要为胤王殿下出头。 可惜他们没看明白,这事儿连皇帝都默许了,就是看他周正清能不能挑起大梁。结果还有人敢去反对,就等着吃瓜落吧! 聪明人早就加入了声讨胤王那支浩浩荡荡的队伍,或是站在一旁当聋子。 三国鼎立 第二十七章 在劫难逃 二月的最后一天。 桃源村的那个树圭峰山神,此时正在忙碌着要钱花钱。依着京都中那位的意思,他葛富贵此时手中的那张酿酒法子,是极其珍贵的,也是加急送来的。 自打周正清进了京都,桃源村就已经再次与世隔绝了,原本已经查探出的消息尽皆压下。 不过是有数的几个人明白具体情况,对外也只说了重仙矿一事。 周正清倒是知晓内幕,那位国师派了一队日游神缇骑,总共五人,都精通地行之术。 在桃源村那座水潭下,不分昼夜的向地底行进,不知多少里。 在极深处,找到一处明晃晃的禁制。又以特殊手段破出一个可供一人进出的‘门户’,还上了一把锁。 四人留守,一人回京上报。 天地有灵,则自生奇异,或为绝险,或为神秀。奇异或有大小,或无方圆,属于天地之中,又自成天地之外。 在禁制之下,有一条地下江河,乃是天地自然寄韵设色,属于天地间众多奇异之一。 河水清冽,也源源不绝。经过秘密查验,虽然这条地下江河属于奇异之一,却并未发现特殊,只是河水蕴含灵气。 周正清这次却向自己的先生和兄长讨要过来,过程也是出奇的顺利。 之所以要过来这个奇异,原因就是他收到了一封信,一封来自远方的信。 信封中还有一张酿酒的法子,明明白白写着要用到桃源村地下的河水。 那是周正清不知身在何方的小久哥的书信,是之前留下来的,只不过前两日才被人送到。 那个远方的少年,好像总是什么事情都能料到。 小正清亲启 我是你小久哥,当你看到这封信,说明你已经到了京城。家里面不用担心,你的锦忆姐姐会以我的口气时常给老太太写上几封信。 桃源村地下有一条河,属于奇异之一。除了我赵久,那处地方对谁都是鸡肋! 你的胤王府是不是挺缺钱呀?巧了不是,我有个赚钱的好法子。但是,你要做回老本行喽! 我给你留了种酿酒法子,是仙家酒水,但是要用到桃源村地下的河水。 这种酒,对于仙道修炼,有不小的好处。一坛怎么也值个百八十枚的细月币,当然了,你自己定价。 这小王爷当的,在镇子里卖酒,出来还是要卖酒,原谅我笑出了声! 可惜了,我暂时喝不到,你可要给我留上些。 重逢无期,故人归时,桌上当有陈年老酒。 那个酿酒的法子固然重要,可对于周正清而言,总有些事情,他还做不到,也不能知道。 葛大山神是被一艘大明朝廷的舰船悬停惊醒的,那把钥匙连同酿酒的法子,全都被一股脑的交到了他的手上。 甚至那艘舰船之上,不断有人送下一样又一样的仙果灵植。 直到一位日游神缇骑将具体事情转达以后,这位树圭峰山神依旧有些发懵。 拿着钥匙,他也直直深入地下。上次缇骑来时,他就有些好奇,却是没敢擅自查探。 后来剩下的那四位祖宗始终没走,他就更没有胆子窥视,自己所得好处已经不少,贪心有时候会想要命的。 先前还怀疑自己的地盘,还能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情,这下子才算是明白其中道理。 那一整艘舰船的仙果灵植,都是周正清在黎尚书府宅软磨硬泡出来的。 先前好说歹说,黎老神仙就是一毛不拔,将周正清气的坐在地上撒泼打滚,大声的喊着,他这个胤王要是走投无路就去抢国库。 然后在黎文博的精打细算之下,国库保证他这一年的所需,但一年之后要双倍奉还。 还要强制算上那一艘舰船一年的租借费用,更要算上大明因为这艘舰船耽误的损失。 只要是周正清说一句不用自家的舰船,黎尚书立马翻脸。 人家脸不红,心不跳的告诉周正清,自家的东西便宜,要是舰船不用,钱也别借了。 原本打算是用掩鹿宗的舰船,现在只能惨兮兮的背上高利贷的枷锁。 这次的事情,让周正清彻底的认识了这位黎尚书的真面目。 怪不得卡在了听韵境,别的仙家心思都在修炼上,他的心思都放在了钱上。 既然是用了朝廷的东西,那么周正清也就不用为这里面琐碎事情操心,大体事务就都交到了郑步月的手上。 现在这位郑步月,已经是忙得不可开交,摊上了这么个胤王殿下,真是冷暖自知。 那处桃源村之下的奇异,被周正清命名为捉花,那仙家酒水就叫做捉花酿。桃源村没有桃源,捉花酿自然无花。 周正清与郑步月商量了不少的章程,先是一个月内,让葛大山神多费心,想用些手段法子,做出第一批酒。 放在一些朝廷开设于各大仙家城池生意场所,当然这里肯定会被黎文博记下一笔不小的花费。 之后便以正常速度,慢慢适应。至于什么时候盘下几家店铺,什么时候回本盈利,什么时候还上本钱利息,这都是郑步月要考虑的问题。 原本周正清还想找一些与黎尚书‘志同道合’的能人,也替郑步月分担一点。 无奈的是,黎尚书是属于蝎子的粑粑-独一份,见过黎文博黎尚书之后,对其他人实在是看不上眼。 京都的一所幼学中,一个七八岁、肉嘟嘟的小女孩蹦蹦跳跳的跑向等在学堂门口的年轻女子:“阆苑姐姐,你怎么来了”? 周正清翻了个白眼:“小唐果,没看到我在这儿呢?好像咱们才是最先认识的吧”! 小唐果头也不回,就只跟着那位漂亮的阆苑姐姐。 阆苑牵着唐果胖乎乎小手:“一会儿,姐姐给你买糖葫芦,咱们俩一人一个”。 小唐果那双大眼睛,一下子就眯成了月牙,露出大大的灿烂笑脸,连掉了一颗门牙的糗事也抛在了脑后,然后重重点头:“对,咱们吃着,就让黑哥哥看着,谁让他总是吓唬我”! 跟在后面的周正清只剩下一张没精打采的脸,试探着挽回局面:“我可是刚跟你爹爹说的,要带你出去吃顿好的,现在我突然想把你送回去了哦”! 还没等小唐果再叫两声黑哥哥,牵着唐果小手的阆苑直接进了一家不太大的小酒楼:“姐姐带你吃,两个人吃正好,剩下的带回去喂狗”。 周正清死皮白咧的说着好话,好不容易才被允许上了饭桌,明摆着是这位皇嫂,还记着自己上次把皇兄卖给黎尚书的事情。 小唐果一家是周正清特意接到京都的,桃源村活下来的村民,全部送到了密州狼牙县生活。 以分开关押的方式,分别问以口供,当时的各家孩童,全部放在学堂吃住。 查证后,当时的那个村长陶五被斩首,阿寿与另外两人被罚三年牢狱。 其余各家,都被分配了土地粮食,与二两银钱,以赋税四成,持续三年作为惩戒,从明年开始收赋。其余孩童,可以在学堂吃住,由狼牙县官府掏钱。 小唐果一家被查证,同样有帮凶之嫌,周正清没有干涉。 只是将小唐果一家接到京都,提前要了一年的俸禄,盘下了一家小面馆,挂在胤王府名下,唐果父母只算工钱,同样赋税四成。 和尚离开了十几天,周正清只是让人在暗中保护。即便和尚断胳膊断腿,只要没有性命危险,暗中跟着的人就不能暴露。 他很清楚和尚的性子,他从来不愿给别人带来麻烦,更不愿有人因他陷入险境。 所以和尚在这几天里,凭借着万法不侵的特殊体质,以朝堂上开出的文牒和地图,直接坐上了朝廷舰船,前往边境渡口吕南城。 和尚同样清楚周正清的秉性,即便未曾看到什么人暗中跟随,也是加快了行程。通过这种方式告诉那位‘爱酒’的朋友,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军武院,是大明年前冬季设立。主要教授兵法与那部将军阵技击融为一体的修炼之法。暂时归兵部节制,却并不由兵部全权管辖。 军武院内,分为军、武两科。军科授兵法,武科主修炼。 将一些未曾参军的年轻书生从郡学选拔,进行有条理的教授。把这些学子,放在军武院内,设为初、中、高三期,每期为一年作为时限。 又在军中,将一些需要在军武院学习的将军、校尉同样分批次轮流放在军武院别院中,单独教授。同样是初、中、高三期,但每期只有四个月。 去年冬季,将那些第一批进入的学子,以严格的新式练兵之法要求。那三千莘莘学子在起初还想挺直‘文人的脊梁’,只是没多久,便完全没有时间思考这些有的没的。 这样做的效果也显而易见,这才刚刚三个月,操练军阵已经非常熟练准确。 在军武院将自己的新式练兵法训练成功之后,那位国师将一些不太妥当的规定微调,又迅速放进整个大明军队。 阻力颇大,却不是来自将军校尉,而是来自下层。这样的严格操练,会大量的消耗钱粮。 至今,大明军队中,大都已经在使用新式练兵法。而将一些将军、校尉抽调到军武院,也是在其中起了重要的作用。 三月初,周正清被阆苑送到了军武院。胤王府的事务已经全部交给了郑步月,每隔九天的旬假,他才能回去一次。 那位国师让周正清自己选,是要去军武院还是军武院别院。百般考虑之下,周正清选择了军武院。 他从未踏足过军队,即使看过些兵法兵书,却与那些久经沙场战阵的将军,相差甚远。有些事情只能一步一步慢慢来,忙中出错。 周正清作为一个突然闯入者,加入了这些刚刚从三个月一次的大旬假中返回的学子队伍中。 从现在起,在那场战事起来之前,他将在这里度过。与他同时到来的,还有另一个人,那位黎尚书的小儿子,黎霁。 米梦鞍,那个小时候扎着两个羊角辫,从不像其他女孩儿一般会脸红,也从不爱哭。黎霁从小就喜欢跟她一起吃饭,读书,打闹。直到现在也是一样,他问过她想嫁给谁。她说:“我要嫁给一个将军,他会骑着马,将我娶回家”? 所以,他来了。 周正清走进军武院,人很多,甚至有不少的女子。 全都是统一的蓝色窄袖窄身服饰。还没等他叫住一个同窗,就被人拍了拍肩膀:“朋友,你也是新来的吧!跟我走,这里我熟”。 周正清看了看这个比自己高出一些的白衣公子,一手拿折扇,头上戴着琥珀束发冠,倒是有些翩翩公子的意思。 男子一边走一边自我介绍:“我叫黎霁,从小在京都长大,我看你不像京都人吧,外地来的”? 周正清点点头,又搬出了在桃源村用过的那个假名:“我叫周全”! 黎霁仔细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周全’,看打扮,也是富贵之家,还有一境修为在身,就是性子有些呆,初来乍到,留着做个小跟班也不错! 那边被当作跟班的周正清也是暗自琢磨,他看过的大部分朝臣的详细卷宗,没听说黎尚书家的小儿子也要来军武院。但从这性子和打扮上来才想,也不可能是别人。 带着自己小跟班的黎霁那出一张地图,仔细观察了一会儿,才再次迈步:“我跟你说,这军武院很大,现在应该是有三千人以上。你这几天就跟着我,免得走丢了找不到路,不出意外,咱俩应该是住在一起的”。 在军武院走了半晌,算作熟悉道路,又跟着黎霁在一处屋里,用一封带有官府印章的文牒核实身份。给两人发了合身的制式衣物,又分配了舍房。 这里的舍房,每间十人,周正清本以为自己也同样,结果却只有四个人。 另外两个人各自介绍之后才发现,一人是军武院原本的学生,另外一个跟黎霁与周正清一样,是新来的。那个新来的还跟黎霁是老相识,是兵部尚书计槎的儿子计引春,一身青色儒衫,眉清目秀,跟黎霁一见面,俩人都是很意外。 计槎是一位年轻的神纳境,不仅本身修为极高,而且对于兵法韬略战阵都有着很深的研究。当年在那场两线作战中的禹国战场,由这位兵部尚书全权做主指挥。 若不是给当时年轻的皇帝留着面子,恐怕最先结束的战场就是禹国境内。 计引春也是在自己父亲的逼迫下来到了军武院,没有强求他当个将军,只是送他来长长见识,虹气境修为,又是个温润性子,实在不适合统兵。 剩余的那位叫宋景,体格健硕,眉眼棱角分明,来自大明南方的丛州羽湘郡,是位真正寒窗苦读的莘莘学子。 家中父母都是普通人家,凭其学识修养等各个方面在郡学出类拔萃,得以入选军武院。也是周正清特意要求的,与他同一个舍房。 那位黎霁自告奋勇:“大家都是第一天认识,又是在京都这块地盘上,怎么也得吃点好的。外面有马车等着,咱们能赶在日落前回来,反正还有大半天的时间呢”。 从小玩到大的计引春第一个起哄:“能花到你们黎家银子的机会我可不会错过”。 黎霁看到小跟班周全点点头,又看向那个原本就已经在军武院度过三个月的宋景。 宋景收拾着行礼:“我现在可没银子请你们”! 黎霁走过去,看着这个比自己还要高出半头的壮硕男子:“从这里出去的时候,还愁没银子”? 宋景放下手中的东西:“冲着你这句话,可以交个朋友”! 四个人,坐着一辆早就等候在军武院门外的马车,在京都中最大的酒楼挂桐楼落脚。 原本是好好吃着饭的,黎小公子只说没什么滋味,又要上了两壶好酒。 宋景差一点跳脚,军武院的规矩可是有一条不许饮酒。结果一直不声不响的计引春,不知道哪里学来的劝酒词。 架不住计引春的文采过人,一顿饭吃完,那些词就没有重复过。又都是年轻人,喝起来直接将那军武院忘在了九霄云外。 黎霁不住地说着那个米梦鞍米姑娘,天姿国色,仙女下凡,做梦都想娶回家。要不是她喜欢将军,自己才不来这个鬼地方受罪。 计引春也认识那个米梦鞍姑娘,是朝廷那个靖边大将军米烈的家的闺女,同样是从小一起长大的。 在他的印象中,那个姑娘虽说极有个性,却算不上什么倾国倾城。那个米烈将军,有两个儿子,都不怎么受父亲待见,却是非常溺爱这个小女儿。 周正清被黎霁三句话离不开的‘喜欢’二字勾的,也是很想念那个逸安镇的家,不由自主的喝了不少。 最后只有宋景与计引春还算清醒,将那两个醉鬼背回房舍。 第二天,四个人在军武院就算是扬名了,当某个军中退役下来的将军在检查房舍的时候。四个人一身酒气不说,还有两个怎么都叫不醒,嘴里各自念着一个姑娘的名字。 ps:是不是我章节太少的原因,怎么大家不愿意收藏呀!5000字良心作者呀! 跪求收藏推荐!!! 三国鼎立 第二十八章 军武院的规矩 军武院每晚都要巡查舍房,防止那些混小子将那三个月像模像样规矩日子在大旬假里忘了个干净。 丁索用仅有的一只手臂,推开这片归自己管辖中最后一间舍房的门。 这里面有今日刚到的三个读书人,还有那个他觉得很不错的小伙子宋景。 没成想,这才一进门,就闻到了满屋子酒气,大明军中不许饮酒,军武院同样规定。若是在大旬假中,自然没人管这些屁事儿。只是既然进了军武院的门,就必须守军武院的规矩。 他丁索当年也算是个勇武的校尉,在那场对大野王朝灭国之战中,跟随当今那个武威将军以八十骑。生生从四千二百人里,杀出一条血路,救下了如今的皇帝。左臂喂了敌军的大刀,没从马上摔下来才捡了一条性命。 没了一条胳膊,就从行伍中出来了。那位皇帝给的赏赐不少,还有个从五品爵位,每年都能领到不少的俸禄。 他才四十岁,自己觉得白吃了朝廷不少年的东西,一听说朝廷要找些年纪大的,或是伤病退伍的老兵老将,给那些读书人讲讲打仗的事儿,马上就托那位武威将军的关系,留在了军武院。 不要朝廷的钱,那东西够花了,自己儿子读书也不花钱,自家人吃顿饱饭也就够了。 有人将很多以前听都没有听过的规矩讲给他们在这些老兵老将的时候,他也觉着,这些狗屁规矩不太实在,屁事儿不少。 只是自己捏着鼻子往下边学边教,这些年轻人,三个月而已,比原来那当了两三年的老兵还要熟稔。 看到屋里的几人,还是不由得想着,自己这么大的时候,也才刚刚进了行伍中。 以他的眼光看来,那位国师定下的练兵法子是真心不错。这些进来军武院的苗子,跟他们当年一比,简直天差地别。 单论死伤,若是见过一回血,肯定要比当年自己那波人的摸爬滚打好上太多,规矩是能救命的。 骂骂咧咧的叫着王八蛋、小兔崽子,回去弄了些醒酒的茶水,这才大半夜的去找人,商量商量给个什么处罚。 撵出去是不可能的,旁人不说,那个宋景,还是个好材料。估摸着就是新来的那三个公子哥儿,有些不要脸皮儿。 第二天,周正清醒过来才想到犯了大错。临出门时,那个在驿馆的老兵,曾千万嘱咐。这下子,自己的良心就实在过不去了。 锣声将所有还在睡梦中的人惊醒,宋景作为过来人提醒着一屋子的狐朋狗友:“锣声三十下,出不了屋门的有棍子伺候,可别怪我没说。对了昨晚喝酒被抓了,也要挨棍子,没准还得抄写不少军法。” 话音刚落,他就直接出了门,他才不管这几个会不会倒霉,要是自己一个懂规矩的被捉了现行,只会更惨。 屋里鸡飞狗跳一片混乱,他们来之前都是看过规矩的,原本自信怎么也不会太差。只是有些时候,自信与自负,没什么区别。 卡着锣声第三十下,终于是出了门,三人站在了门口队伍的最后面。临所有舍房中的人,全都站在一起。 对过人数之后,前面有一个年轻的,穿着军武院先生制式服饰的人,从人群里走过。将三个最后出来的人单独叫到了前面,声音很大,中气十足:“我知道,你们是昨天新来的。不过,既然到了军武院,就要懂规矩。不论你们之前是青楼里的翩翩公子,还是深山老林里的凶猛野兽,听话的留下,不听话的可以滚蛋”。 对于这三个人的到来,军武院里很多人是清楚的。除了那个黎尚书的小公子是昨日临时加进来的,胤王和那个计公子,都是早就定下了。 还因此特地将这几个人都放在了他翟钰的帐之下,军武院将每一百人设为一帐,由一位教习负责管理大小事务,还能在一百人里选出一位百夫长帮忙。 原本将宋景放在几人中,是胤王的意思。他也很乐意让宋景教教这三位,只是没想到,才刚刚一天,四个人就一道喝了个痛快。 这位小王爷可是说过,在外面是胤王,到了军武院,就是一个兵,随意打骂,找后账的不算好汉。那他也就不客气了。 顿了顿,仔细的看了两眼这三人:“宋景,你是明白规矩的,自己舍房里的人都没有教过规矩?将所有人带到演武场,执行军规”。 一百零三人的队伍,没人敢在这时候出声,只是不少人心里都在看着热闹。 宋景一个堂堂军武院里的百夫长,带头犯事儿,除了刚来那会儿,谁敢这么干?平时那个性子,也不是个糊涂的。 规规矩矩的将身后的人全部带去演武场,那里此时已经是很多人开始了演练。这里很大,能让三千人操练也丝毫不会拥挤。 周正清在卷宗中看过,翟钰是一位冲脉境,是大明境内的裙腰山嫡传。 那座裙腰山的山主,是为与兵部尚书同为神纳境的女子大修士,只凭一双拳脚,打了不知多少慕名者脸蛋儿。 翟钰从点将台走下,手中拿着一根乌黑铁棍,那是军武院特有的诫棍,用了不少好东西,用来训诫犯了军规的修士。 去年冬季,当这第一批军武院学子接触到那本军中杀伐的仙家功法时,所有人都是不敢置信的。从来没有什么地方,如同这里,将一种仙家功法拿出,以类似白送的方式赠与。 军武院这三千人,经过大明的仔细筛选,除了必须具备的学识修养,还经过了一道筛选。或许天下间能走到极致的修士不多,但是能适合修炼只到三境的着实不少。再加上当年连灭两国,使得大明更加幅员辽阔。 那军中三境,分别是过涧境、遥悸境、观澜境。 若是真有天赋的,在将三境修到头后,自然可以凭借军功,自己挑一套功法来继续。 大明灭了那么多仙家宗门,使得国内的仙家宗门数量减少了一多半,那些功法典籍,自然要被用在该用的地方。 宋景在那三个月内,便已经是过涧境界,不出意外,在军武院度过之后便能到达遥悸境。 周正清是养身境,黎小公子是藏秘境,计引春是启明境。 翟钰将几人叫出,黎小公子看到那根黑色短棍就头皮发麻。 心中暗暗后悔,自己父亲的教导犹言在耳,表面上,没有露出半点动静。 直到四人轮流趴在点将台下的一个叫做‘耻座’的特殊石凳挨揍时,整个演武场,那惊天动地的惨叫声,简直是听着落泪、闻者伤心。所以,这里的男女学子,都是从这一刻,深刻认识了这四人。一个月内的饭后的谈资,跑不开了。 翟钰是按照每人的修为给的力道,每人三十棍,一点也不藏私。 晨训之后,这一百零三人是最后离开的演武场。所以,注定他们吃不完饭菜,还要端着盘子听候发落。 惹得不少人心里记恨着,迟早将这几个王八蛋打出苦胆。 吃过早饭,便是兵法教授。是一位年纪很大的老将军,平字打头。平南将军衔,王涓是个儒将,其本身没有修为。 倒是与那位国子监祭酒一个路数,凭着知行合一,一身浩然正气可抗镌律境仙人。不是大明吝啬,其天赋根本无法修炼,对于其一家,朝廷都很舍得拿出功法。 老将军的长子王远眉,对于仙道一途,可以说是根骨绝佳。可惜王远眉对于仙法并不感兴趣,甚至可以说是厌恶。 外人说他孝顺也好,傻也罢,其志只在与父亲一般,翻手间,白云之上的仙人,也要俯首听命。 次子倒是对于修炼一事有兴趣,只是根骨一般,倒是精通朝政治理。 最小的女儿天赋绝佳,也聪慧过人。通过黎尚书的人脉,在那座椿山,与黎和倒是很合得来。不出意外的话,黎尚书和王老将军还能结个亲家。 到时候肯定是朝廷赐婚,无论仙凡,都会有一场很盛大的送礼收礼,只是黎尚书不知会被多少人骂上一句只进不出的饕餮之徒。 老将军最是精通兵法韬略,大明上下,对于这个凡夫俗子最是服气。只是其一家各自命运捉弄,惹得不少人唏嘘。 对于兵法教授,王老将军可以说是十分精通,其本身就是儒道大家,教授学生是拿手好戏。字字珠玑、金玉良言都是家常便饭。 两个时辰的兵法修习后,四人就这么带着伤,又去军阵。周正清还好些,至少之前看过不少的兵书,又在胤王府请了人教授,比另外两个尚书家公子看起来更加像模像样。 整整一个半时辰的演练军阵,翟钰毫不客气,他不会因为这几个人才刚刚来到,就拖延所有人固有的进程,只能另外想办法补救。比如既然都有修为,那么少睡上几觉也不碍事嘛。 要是谁不听话,大不了撵出去,看看这几人回到家,是不是会更惨,毕竟丢的可不是自己的面子。 不说那两位尚书会不会给自己穿个小鞋儿,即便黎尚书和计尚书心里真有盘算,也是有力气没地方用。 那位国师对于军武院之事,还是颇为上心的,若不是这三个人真的符合要求,绝不会放进来当上一颗坏了满锅汤的老鼠屎。 他只管放心打骂,那位国师第一次亲自在外抛头露面,就是对在场之人这么说的不是?照章办事,谁敢挑出毛病? 宋景,周正清,黎小公子,还有计引春,此时两两相对,眼睛盯着其余三人,嘴里大口咀嚼。当几人齐齐咽下最后一口,眼神都转向的计引春,吓得堂堂计公子,潇洒书生,落荒而逃。 要不是昨晚这个狐狸不停的口吐芬芳、天花乱坠的劝酒,估计没人会带着一身酒气回来,最可气的是,他还没喝多!这他娘的找谁说理去? 所以下午的战阵演练,和那个用来为这三千学子开拓视野的小课,计引春是带着些鼻青脸肿的小伤听完的。 小课是那位国师强制规定的,每天在十间舍房中央的小型演武场,所有人原地坐下。由每帐的教习,对自己的这一百人讲述一件有趣的故事,可以说神话传说、山川地理、朝堂政局、奇异草木、鬼怪妖魔。 不用怕故事不够,三十位教习,轮流给别人账下也都讲一讲嘛,一点故事没有,还不会看看书吗?懒得看书,那就随便去大街上拉个人,来这里唠一唠家长里短,只要有人在这里张嘴说话,荤素不忌。 久而久之,小课也就成了这三千人每日最期待的事情,而且保证聚精会神。 只是今天的小课,注定有四个人不在,他们在房舍抄写着一本兵书。没办法,谁让计引春文采斐然,出口成章呢。 晚间,四个人都没有入睡,因为要将之前他们没学过的军阵烂熟于心。 原本宋景不用跟他们一起,可以舒舒服服的睡一觉,只是当黎小公子与自己的小跟班还有鼻青脸肿的计引春没安好心的时候,齐齐找上那位翟钰教习。 然后,宋景就成了真正三人的小教习,再然后,三人就自讨苦吃了。 黎小公子时常感叹,害人这东西其实需要不小的智慧,否则谁会蠢到找来个人管教自己,还是得罪的不浅的人。 九天一过,这三个人都如逢大赦,小旬假,可是有一天的时间呢。三人还商量着要不要请那位宋同床吃个饭,讨好一下。 至于为什么私下里叫一句宋同床,计引春有自己的解释,同窗好友、同床异梦,都让他宋景占了个遍。 宋景很痛快的答应了邀请,不让自己好过的人,自己花他两个糟钱儿,不应该吗? 跟着另外三人走出军武院大门的周正清,径直快步走出。 一手抱着白色小狼,穿着紫色纱裙,柔顺的青丝别着紫玉镂金簪,一副艳丽打扮的罗花袄罗姑娘就这么坐在马车上。 三人差点惊掉了下巴,让这么一位美颜女子赶车,有这么糟践人的吗? 接过那只白色小狼,对着身后的三人招了招手,等三人来到近前,看着表情有些丰富的黎小公子:“走吧,今天这顿,去我那儿”。 女子赶车,周正清坐在马车外,斜依着车门,抱着白巡:“最近还好”? 罗花袄眼神躲闪着,不敢直视周正清:“回殿下的话,每日倒是都很好,就是……”。 这位罗姑娘每日在宫里吃喝都好,甚至还有人伺候,只是每日要吃不同的药来治疗伤势,还有那个用来着压制应声虫的雷丸。 还没等她把话说完,眼前那位殿下已经将她没说出口的话脱口而出:“你是觉得别人都有事情做,自己就只是闲着,怕我会让你做什么要命的差事”? 见到罗姑娘差点把眼泪都吓出来,周正清小声嘟囔了一句:“还是说,你觉得让你在宫里试药,让你觉得才出虎穴又入狼窝”? 这下子,罗姑娘已经满头大汗。 车里坐着的三人,一开始还小声猜测这两人的关系。只是听着听着就有些云里雾里,左一句殿下右一句宫里。 宋景忽然有些清醒,京都中,能叫殿下的,还姓周,年纪也符合,不由得点点头。计引春也是听出来了,只是黎小公子脸色有些不好。 周正清没再继续吓这位罗姑娘:“试药的事,确实是有。即便不放心我,我的那位皇嫂的脾气相信你也清楚,这件事会在一定程度内。再有一段时间,不会很久,就可以将你损伤的根基彻底补好”。 看着依然惊恐不敢抬头的罗花袄:“我对你确实有所安排,不会很危险,但很重要。你的修为越高,便对我越发有利”。 罗姑娘擦擦头上的汗水,这才放心,昂首驾车,露出了笑脸:“殿下有事尽可吩咐”! 周正清盯着一旁的街道,手中抚摸着长大了不少的小白巡:“收起你的小心思,我愿意与你说,你便大可相信。若真是想要将你当做提线木偶,何其容易。在那把秋色上做做文章就是,你就会求着我把你留下。安心不安心,你自己说了算”。 胤王府前,马车停下。 下车的时候,胤王府门外站了一个人,一个黎小公子和计公子一定见过的人。 当周正清走过去的时候,除了不了解情况的宋景一脸不解,另外两位都是差点儿惊掉了下巴。得,这下子不用再有怀疑了。 他们不是不知道那位胤王殿下来了军武院,只是都以为他应该去了那个更能笼络军中人心的外院。 尚书家的公子,这点心思还是有的。 不过眼下明显是他们猜错了,尤其是黎小公子,觉得自己这辈子可能都当不上将军了,这可怎么娶媳妇啊!悲从中来。 罗花袄将马车牵走,哪怕这些杂事,她做着也能让自己心安。有时候她很怕,一旦自己没有了什么价值,下场会是什么样子?经历过几十年的风风雨雨,不还是被人抛下? 只是今日的确无端的有些心安。 周正清抱着小白巡,笑嘻嘻的走过去毕恭毕敬的向女子行礼:“嫂子,辛苦了……哎呦”。 阆苑柳眉紧皱,只觉得脸蛋有些发烫,灵力一震。两手接过差点从周正清怀中掉在地上的小白巡。 至于周正清自然向后飞去,落了个屁股着地的下场。 三国鼎立 第二十九章 山雨欲来 阆苑姑娘转身,自顾自的抱着小白巡追上了牵着马车离开的罗花袄,不是去找小唐果,就是去了皇宫。毕竟,被周正清这声嫂子叫的,有点挂不住脸,女儿家的羞涩,向来如此。 周正清自己倒是不当回事儿,拍拍屁股,又赶紧迎上身后的三人:“走走走,进去说,又不是外人,客气啥”。 黎小公子有些腿软,只好又想想自己父亲的殷切教导,强自镇定心神。毅然决然的进了胤王府,大有一副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的豪杰气魄。 计引春公子可没黎小公子那般气势磅礴,边走还边称赞了一句那个一脸谄媚胤王:“深藏不露,王爷好手段”。 宋景倒是很看得开,反正一个两个身份背景都不简单,胤王或是其他什么富贵人家,对他来说,都一个鸟样,四下里看了半天憋出来一句:“地方不错呀”! 然后意味深长的拍了两下周正清的肩膀,抬脚进门。倒是把门口站着的两个侍卫看的呆了,这一个两个的,是把自家胤王当黄瓜啦?说拍就拍。 将三人迎进门,又让两个府里的仆人去那两座尚书大人家里通禀一声。 九天或是十天一次的小旬假,就是为了让这些长期待在军武院学子们,都有一个能够与外面接触的机会。不至于因为长期的与世隔绝,而远离了世俗的喧嚣。 周正清没有将几人安置在前厅,而是请进了较为私密的后厅,又让人专门去做些菜品。 胤王府素来没有太多的仆人,所以平日里很是冷清。习惯了一个人生活的他,受不了什么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形式。 今日倒是有了不小的热闹,茶水糕点,一样一样的摆放在几人面前。招呼着,各自先聊一聊,自己马上回来,自顾自去找了郑步月。 这位胤王已经撇下了不少的事情,总不能刚刚回府,就借着吃喝的理由装傻充愣,自己的事情,还是要自己上心才对。 郑步月忙得可谓是焦头烂额,那边的新兵已经招募的差不多了,黎尚书批的铠甲兵器也要抓紧,还有谍报卷宗要甄选整理,留待胤王观看思量。只有葛大山神那里出奇的顺利,已经步入了正轨,只等着有钱进账了。 江红看到周正清进门比划了个噤声的手势,也就没再提醒一头扎在各类事务里的郑步月。 没成想,还没等周正清再走进几步,一边仔细伏案而坐的青衫年轻人直接点破:“胤王殿下,还是别玩这些小孩子的把戏了”。 又伸手抓过一摞卷宗,放在桌上,这才站起身:“那位黎小公子为情所困,不顾黎尚书的反对进了军武院。还有新兵的招募已经差不多,都是精挑细选,三千人暂且都当做步卒。来日手里有了钱,才能直起腰板弄些骑兵。另外,您还得疏通些关系,拉来些修士。若是到了战场,无人护持,怕是要损失惨重”。 周正清尴尬一笑,拍着胸脯:“这些我去想办法,黑龙关那面的动静如何”? 郑步月再拿出一份谍报,递过去:“各国的粮草已经运来了很大一部分,夜游神缇骑试图摸清楚具体的位置,只是整整一队缇骑,连着两天没有动静,怕是已经回不来了”。 周正清仔细的看了看这份已经是带着血的谍报:“他们想钓鱼,就是不知道胃口够不够大。无论粮草是不是真的在那里,都料定我们不会轻易放弃”。 早在各国联合之后,大明内外的谍报厮杀就已经开始。一场战争,最先赴死的人永远在战场之外,那些默默无闻的人,当敬。 郑步月没有跟着周正清去后院,虽然胤王殿下极力邀请,但他自问这点眼色还是有的。更何况与江姑娘一起,怎么也要比一桌子大老爷们儿好些! 黎小公子一副没精打采的模样,谁能想到堂堂胤王,进了军武院的大门,连个真姓名都不用,还装的挺像回事儿! 胤王府没什么观赏的摆设物件,几人就围坐一张方桌,有一句没一句的插科打诨。 周正清进门,一边吩咐着上菜,一边赶紧坐下:“都当自己家一样,千万别客气,酒菜都管够”。 计引春冷不丁的冒出来一句:“这次听清楚,谁先提的喝酒”。 宋景倒是真不客气:“你们要是再喝了酒,喊着姑娘的名字,却在我身上动手动脚,别怪我不客气”。 黎小公子一听这话就急了:“都把胤王当成了小跟班,这大将军也没法做了,再不让我喊两声姑娘名字,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周正清看出来了,这一个一个的,倒是怨念不小。只是,怪不到人家呦! 咳嗽两声,发现还是没人理他,便坐在椅子上,将两只手放在脑后,小声嘀咕:“原本我这有一营的人马,还缺了不少人手。整个胤王府上上下下,也是忙得焦头烂额”。 黎小公子的眼睛一下子就瞪得老大,也不管什么得罪不得罪那码事情,张嘴就问:“你看我咋样”? 计引春倒是对当将军没什么兴趣,不过很明显这位胤王殿下,并没有在此时摆什么架子,朋友还是朋友嘛! 宋景也很有兴趣,只是刚刚在军武院学习不到一年。他不想就这样错过学东西的机会,捡起芝麻丢了西瓜的事情,他才不干。估计这位胤王,也不会傻到用一个刚进军武院的人。 黎小公子这时候也是反应过来:“等咱们从军武院出来,你可得空出个位置给我”。 周正清点头,想了想:“这没问题,前提是你得带我们见见那位米姑娘,到底是不是那么貌美如花”。 这一夜没人喝酒,虽然嘴上不饶人,但他们的心里,都装进了那套军武院的规矩。因为某一天小课,讲故事的人,是一位老兵。 与那位周正清才出小镇时,便遇到的那位叫做袁晓志的老兵是同一支队伍的。 天下间的缘分在很多事情上,向来不会吝啬。 几人都在了胤王府住下一晚,心知肚明的明白,这位胤王年纪不大却还是有着不少事情。 第二天一早,计引春回了家,宋景和黎霁回了军武院。不是黎霁不想回家,只是不敢罢了。 与郑步月商定,将这一营的名号叫做第一营,由于让暂时统领。又去了趟皇宫,与自己多日不见的哥哥吃上一顿团圆饭。最后由罗姑娘赶着马车,送回军武院。 骑射一事,向来非常重要,而这里的三千人,也是非常重要。所以这里的又迎来了新的苦日子,即便一开始觉得新鲜,可大部分人,身上都还没有什么修为,马背的颠簸,很让人疲惫。 除此之外,还要将马匹的种类,喂食,洗刷等等都学个全面,做个事事精通。 而这夜晚对于四人来说,终于不再是枯燥的军阵演练和兵法教授。他们多了一个新的任务,每天按照几位不同教习的要求,去某几处舍房外,敲锣打鼓。 之前只是教授行伍的日常,可一旦遇到战事,偷袭、设伏、陷阱等等手段都有可能随时发生。不讲是否卑鄙无耻,只要能够将敌人赶尽杀绝,就是好办法。没有人会讲什么道义,天理。 所以,四个人每天对于夜晚最是期待。时间一长,计引春计公子觉得只是敲锣打鼓没什么新意,就想了些新的主意。 比如打开一间舍房的门,再点燃一小堆干草,上面压上些土。 或是在屋顶,拨开砖瓦,从上面向下泼水。 只要是时间一到,没人出来,那么他们今晚就有人陪着一起操练了。 很多教习都默许了这种情况,这些事在这里就是一次玩闹,放在战场,就是生死一搏。 所以没过多久,在整个军武院,四个人都成了人人喊打的存在,甚至连一些女子也都加入了声讨的队伍。 原因是,宋景想要大公无私让所有人都收到公平公正的待遇。所以在那些女学子的舍房前放烟时,被某个起夜的姑娘捉了一个现行。 这段时间,每逢旬假,黎小公子就在胤王府或者是计府蹭住,根本不敢回家。倒是每每有人去军武院给黎小公子送去银钱,黎小公子的娘亲可是很疼这个小儿子的。 计公子每日不瘟不火的,除了只在在整人这事儿上给出出缺德主意,然后自己躲起来看戏,一般都是中规中矩。 外人都在念着他计公子的好,私下里都说这么好的一个俊郎书生,却整日跟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真是可惜了。 宋景则一改往日人们对他的认识,原本的木讷少年,寡言少语。如今却是一条路走到黑,上了贼船不说,都快成了贼头,让人咬牙切齿。 捉花酒酿成了,周正清赶忙让葛大山神找人看看,这酒到底是个什么作用。赵久在信里没提,所以他就更加好奇了。 帮葛山神品尝美酒的,是当时在桃源村水潭下守门的一位养息境缇骑。在明白了情况之后,那位国师便留下一位缇骑在那里做个守门人,与葛山神作伴。 经过验证,这捉花酒,口感绝佳不说,还的确对仙道修士有着不小的帮助。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让人静心凝神,甚至酿酒的珍果灵植的年限到了,酿酒的时间一长,有可能让人处于一种类似于顿悟奇异状态。不说感悟神通道法,对自身查漏补缺,绝对有效。 仙道在某些时候最重的是心境,所以这捉花酒,可能会比想象的更好。 他小久哥,从来都能带来惊喜。 随即,让葛山神留下一些让人送到京都,其他的全部由舰船送往各地仙家城池。 整整三千坛,暂时定价为六十细月币。因为这次的匆忙酿造,其效果肯定不会达到最好。 所以周正清提着一坛桃花酿,罗花袄姑娘赶车,又一次去见了黎尚书。 这次周正清要的东西,要比之前商量的更上了一个档次。黎文博一听东西很不错,考虑良久,才尝了一口,然后小心的封上。 觉着是个挣钱的买卖,这才省了周正清的撒泼打滚耍无赖。 黎尚书看着那位胤王,抱着酒坛子,明显是舍不得给自己。哪有这么求人办事的? 轻轻咳嗽了一声,把视线抬高:“其实我觉得你这酒不错,我想去去找几个舍得在酒上花钱老友,给你拉点回头客怎么样”! 周正清一脸陪笑:“还得是您老人家靠得住,日后赚了钱,酒管够儿”。 黎尚书眼睛微眯,这才像话,年轻人就该知道礼数! 原本黎尚书还打算问一问自家小儿子,虽然在军武院的近况都会有人与他禀报,但也想听一听这位胤王的看法。 只是黎文博实在有些拉不下脸,自己儿子,自己还要问别人,总归有些没面子。 周正清心里很清楚,看在黎尚书这次没做铁公鸡的份上,便嘿嘿一笑:“黎小公子真是个痴情种子呀!您老人家这两个儿子,可都是能让您儿孙满堂的”! 一听自己儿子被夸,别管是夸的是什么,黎尚书还是很受用的。一边谢谢这位胤王夸奖, 一边笑着:“哪有胤王说的那么好,要是有什么得罪的地方,您只管教训”。 离开黎府,罗花袄又将周正清送到京都外新近建好的军营。把人要了过来,总不能一直也不见面吧! 将马车停在军营门口,看周正清下车,却被士卒拦在外面。罗姑娘拿出胤王府的牌子,让士卒回去通禀。 不多时,那个当时在逸安镇外,将那道珍贵圣旨送到周正清手里的镇北军校尉于让,披甲而出。还是单手握拳,行军礼:“镇北军校尉于让,参见殿下”。 周正清赶紧扶起这位本事不小的校尉:“于将军,辛苦了,把你从镇北军堂堂校尉,调过来练兵,大材小用了”。 于让是一个实打实的行伍之人,常年在黎国与大明边境,时有厮杀。他是那位平字打头的,平南将军王涓的弟子。没有走什么儒将的路子,只要是对战场有用,于让都乐意学。 甚至王老将军把朝廷赏赐的几本功法拿出来,让这位得意弟子自己挑选。 王老将军将于让放进与自己没有太多交集的镇北军,还特意拖了不少关系,让人把他的军功压一压,压实一些。不然凭借军功,足够于让当上一名杂号将军了。 在逸安镇中回来,于让便在军武院外院待了四个月。由于黑龙关局势越发严重,军武院外院不得不将第一批的所有人重新放下行伍,再选取另外一批离京都更近将军校尉。 没成想,于让还没有走成,就被他这个胤王拦下。 将周正清迎进军营,完全不比军武院演武场小的巨大校场上,三千壮硕汉子正在操练。 几个身穿盔甲的人,正在各处观察,不时纠正动作,这是周正清从京都各个部队中同样抽调出的六个校尉。以于让为首,其他人为辅,共同操练。 要是他周正清有几百老兵在手,他也不至于这么大手笔,拿着七个实打实的校尉亲自监督练兵。 于让带着这位胤王殿下四处查看,单说军容,便已经像模像样了。虽然周正清没有见过行伍新兵,倒是以在军武院所学,也实在挑不出毛病。 要知道,这才刚刚开始操练而已。 跟在周正清身后:“殿下,这次的招募的兵,都是精挑细选,日后可以随时挑出些人,当成骑兵操练”。 周正清知道,这是人家给自己留着面子呢,没好直接说这里缺少马匹:“于将军且暂时安心,再过上一段时间,马匹会到。黎尚书不给,我就只能自己想办法,必能赶在黑龙关打起来之前送过来。这里的人未必能参战,但你于让将军,必然不会因我错过”。 眼见胤王殿下,将自己担心之事一一说出,确实放下了一颗悬着的心。对他来说,那场黑龙关的大战,将是他于让真正开始崭露头角时刻,若是错过了,将很难再次找到这般机会。 而主动向这位胤王要马匹,也是想看看这位胤王到底有多大的本事、多大的胸襟。自古良禽择木而栖,凤凰得配一颗梧桐才是。 其他几位校尉也都来此拜见,都是他周正清借调的人,若是来回一趟,只拿些军饷,确实不太好看。 周正清指着营门方向:“几位将军,军中不能饮酒,所以我将带过来的几坛酒水放在马车之上。酒还不错,就当是对几位的感谢。一会儿,我让人送到几位在京都中的落脚之处”。 一听还有赏赐,不论这位胤王殿下赏的是什么,单说人家能对自己一个小小校尉上心,便已经不容易了。 况且,能让一个胤王拿得出手的酒,会是普通酒水? 更别说人家还要给自己送上门去,今后自己也能算是有头有脸的人了。 坐在马车外面,周正清看着赶车的罗花袄,忽然问了一句:“你说这天下打来打去,打生打死,好勇斗狠,是为了什么”? 罗花袄没有回答,周正清也没有指望她回答。 马车渐行渐远,去了今日该去的另外一处,也是最该去的一处。 三国鼎立 第三十章 疯子 京都皇陵内,从那位开国皇帝伊始,大明历代帝王死后皆入皇陵。 周正清走下马车,罗花袄将马车交给一个皇宫侍卫看护,也跟在周正清身后,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虽然不太清楚要带自己入内的原因,只是这位胤王没有让她等在外面,那么就只好一直跟随。 她虽然在外闯荡多年,但这么奇怪的皇陵,还是头一次见。即便未曾见到里面,单论外观,这里不过是被圈起了一座不大的光秃秃山峰。 倒是山下有些不少的树木花草,但并不珍贵。也没有特别的摆设,只有一条长长青色石板路。 看样子,应该是直接通往山体内部。 她没见过别的王朝皇陵,但想来也是红砖红瓦,哪像这里,除了草木绿色,就只有石头的灰白。不敢东张西望,低头跟在少年身后。 这是周正清第一次来到这里,石板路的尽头,直通山体内部。 走进石山,琉璃灯火长明,所以并不幽暗。最里面,可以模糊的看见,有一座石像,披甲挂刀。再向前走,便无灯火,只有一道无形禁制横亘其间。 指尖挤出一滴鲜血,点在无形禁制之上,周正清直接踏入出现在眼前的涟漪。罗花袄紧随其后,对这般景象算是心中有数,这是天地自生的奇异。 若是一般法宝或是大阵也能做到眼前模样,只是在那些手段中,如何能够清晰感受到,这种完全被崭新天地排斥的特别疏离之感。 只是不一会儿,罗花袄便不再如此。 周正清放眼望去,这处奇异不大,一眼便可以望到边界。整体青黑色,无所谓天地,无所谓上下八方。因为这里除了十座不大的灰白石山散乱漂浮,再没有任何东西。 一个套着金色龙袍的枯瘦男子,被一身大红衣裙的漂亮姑娘捉着臂弯走进。两人缓缓将自己的身形与进来的两人调整对当,免得颠倒着说话。 来不及惊异,罗花袄连忙向着来人行礼。 这位没有一丝修为的瘦弱的皇帝站定,轻轻挥手,几人极速靠近了一座石山。 闭上眼睛,用干枯的手掌小心抚摸石山,动作温柔的像极了一个孩子。 一行闪着金光的小字突兀出现,周检携妻沈蕙纕永镇大明。 周正清呆立当场,连带着罗花袄也同样震惊,反倒是一旁身穿大红衣裙的阆苑面色平静。 由于情绪激动,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阆苑连忙催动灵力,帮忙舒缓。 幼年即位,饱受折磨的周正澄终于费力开口:“我大明开国两百年,竟然有十位皇帝,这在任何一座王朝都是匪夷所思得事情”。 看着周正清身后那个企图动用某种手段封闭全身感知的美艳姑娘:“你不必如此,在这里,既然我想说给你听,你就不得不听。即便是仙人之上或是菩萨在此,也只能由我拿捏”。 此时的罗花袄才真正意识到大明朝廷的恐怖,能让一个没有丝毫修为甚至病痛缠身的皇帝,在这方奇异中,宛若将屠刀压在任何人脖颈之上,简直骇人听闻。 周正清也是第一次看见自己这位皇兄,这副竟然有些隐隐自傲的的样子。 那副枯瘦身板泛着精光眼睛盯着自己的弟弟,两人对视,毫无保留的脱口而出:“大明历代皇帝与皇后尸骨皆在此,没有例外”。 看着隐隐带着怒意的周正清再次开口:“从两百多年前至今,我周家不过六代人,却有十位皇帝,就是因为命该如此,背不起一些担子,导致没有任何一位皇帝活过四十岁。有人当它是诅咒,有人当它是笑话,却没人真的知道这是什么”。 带着玩味的眼神,这位皇帝忽然抬起双手:“你们看,这处奇异。它并不单单是天地自生,这些石山,都在这里不断开辟,或许是以肉眼完全看不见的速度,但我却能清晰的感知到”。 阆苑黝黑的脸蛋上泛起红晕,因为有人抓起了自己身旁姑娘红袖之下的一只手掌:“每一代的大明皇帝皇后,都会在此以身负气运不断巩固这处奇异”。 周正清将手掌,学着自己兄长的样子,同样放在石山之上,泪流满面:“所以,当年的那个夜晚并不是梦”? 阆苑刚要开口,却被身旁的男人制止。 “所以,当年真的有人在我面前,将母亲的尸体带走”?周正清再次低声问询,可是只有一片沉默,无人应答。 少年缓缓开口“你得给我一个理由”! 那时候,周正清十三岁,那个夜晚,他一个人守在母亲坟前。视线逐渐模糊,乌云遮月。他很害怕,不住的四处张望。不知什么时候,一个黑影站在他的眼前。接着,只觉得眼前一黑,便再没有记忆。 当他醒来时,眼前的孤坟除了不太多的翻动痕迹,再没有任何不同。他不知道遇见了什么,只是心里却隐隐作痛。 极力压下某种猜测,他不敢哭,甚至不敢想,只是每次看到那座坟茔,都会有无法抑制的愧疚。 只是那个黑影却清晰在卷宗里面陈述的,却是一个少年,被他几次打倒,却依旧倔强的站起身来,挡在前面。 周正澄没有再沉默:“姓周,就该如此,我也一样,只是我希望你可以例外。大明自开国灭佛,后又以正邪之争,打压了整个境内仙门,再到后来,扫平阻碍,立下各地正统神明,所有的秘密都隐藏在这里。等我成为这里的第十一座石山,有些东西,就需要你自己去承担。天地间就是这样,人在某处抛下了一样东西,就会在另一处重新拿起,自己必须做的,逃不掉,扔不下”。 绕过周正清,一边离开,一边开口:“今日是母亲祭日,你可以多待一会儿,她可以感受的到”。 周正清再次将手掌放在石山之上,久久无语。 回首暮云飞絮,彩霞影深。酒馆何处?烟雨朦胧,记忆仿佛。 出了皇陵的周正澄,放下红裙姑娘的手腕。 阆苑眼圈通红,无助的开口:“我愿意和你一起”。 只是枯瘦皇帝未曾回头,只是平静的边走边说:“我不愿意,年年如此,不必当真”。 他已经无法分辨真假,是谎言成真欺骗了姑娘,辜负佳人,还是自己从来就只在自欺欺人,他不过都是一个将其未死之人而已,何必徒增烦恼。 周正清望着石山:“你可以变化成男人的样子吧”? 罗花袄这才真正明白自己进来的原因,这大明,从上到下,从里到外都是疯子。 ps:抱歉!这两天比较忙,只有两千字!十四号之后恢复正常更新!求原谅!!!! 三国鼎立 第三十一章 指刀门于聪 四月之末的一个傍晚,在苍梧国红瓦州地界,一个黑脸的年轻侠客,一身江湖打扮,青衫外套黑色斗篷,带着斗笠,腰挂长刀,体态壮硕。 那个叫做小小酒馆,却占地颇广,酒楼六层直上云霄的大大酒楼,此刻已是人满为患。 黑脸的佩刀侠客,径直上了六楼,走到正中央的桌椅坐下。 只有一张桌椅的六楼,原本已经被几位手段不低的江湖豪杰视为囊中之物,这个不知在哪个小地方冒出来的这么一号人物,显然是有些不谙世事了。 一下子,这个小小酒馆,本来混乱的喧嚣,此刻满堂皆寂。 这个黑脸的年轻人,此刻已经成了众矢之的。 红瓦州灵气相对稀薄,并无大的仙家宗门,但也有不少的小门小派。不提别州境况,相对于普通凡人,已经算是高高在上了。 其掌柜据说出身于固山一脉,是苍梧国数一数二的仙家宗门,把持着五分之一的仙家生意。 小小酒馆,是红瓦州的江湖圣地,说是酒馆,其实完全可以当作一个大的江湖门派看待。 坐落于红瓦州正中的舌山直上,在一州各处均设有分店酒铺,买卖酒水只是生意之一,主要是贩卖各类情报、仙家兵器、符箓、丹药等等。 现如今红瓦州的江湖,算是乱做一团,只因在里,突然冒出了一份不大不小的机缘。 红瓦州与长乐州交界处,发现了一座仙家葬身之所,有不少宝物现世。 原本红瓦州板上钉钉的吃不上这口肥肉,甚至都喝不上几口汤。 在小小酒馆的争取联络之下,红瓦州诸多门派出人出力,在死伤无算的情况下,终于是有了一份收获。 但也仅仅是一份而已,保存在舌山的小小酒馆之内。要红瓦州出过力的各家再凭本事争夺,以拳头大小说话。而小小酒馆本身,不参与这场你死我活的争斗。 现在,却被一个黑脸的年轻人首当其冲。虽然是犯了众怒,却并没有人敢贸然上前。能够上到六楼,最少也得是断昧境或是虹气境修为。不知道这位初生牛犊用了什么手段,没有透露出一丝气象,让人无法察觉境界,只能暗自谨慎。 既然是在小小酒馆,那么必然会有人走出来,在此主持个‘公道’。 果不其然,一个账房模样的瘦高中年人,青蓝色儒衫打扮,从一楼的楼梯拾阶而上,虽是缓慢步子,却形同鬼魅。刚到人前,立即笑脸迎人,眼神颇为真挚:“阁下可是我这红瓦州人?如此有些不讲规矩了。” 黑脸侠客,两腿搭在桌子上,抬了抬斗笠,抬手抱拳:“指刀门嫡传于聪,初来乍到,见过账房先生”。 中年人走到这个自称指刀门嫡传的黑脸年轻人身前:“早听说指刀门有一位深居简出的嫡传,自幼天赋出众,却被雪藏,不想今日却也来到我们小小酒馆”。 账房先生锐利的眼神直直盯在于聪斗笠之下的面目上:“指刀门出力不少,的确该争上一争,若指刀门绝学当真能技压群雄,我们大家自然无话可说”。 这一番话,说的可谓滴水不漏。表面听起来没什么,但明里暗里,该说的都说了。大致意思就是,你于聪的身份是真是假应该证明,毕竟在场的,只有你一个指刀门之人。 另外即便身份为真,也不该如此托大,指刀门的斤两,大家心里都有底。自己没实力,还口出狂言,真要是把命搭在这儿也是活该。 ‘于聪’双脚落地,站起身来,整理衣衫:“都说账房先生智慧无双,果然是名不虚传。我既然站在这里,自然要以我指刀门绝学迎战诸位”。 话音刚落,五楼中,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汉子,右手抓起一只茶壶盖,手腕一抖,已然用了某种巧力试探,一身虹气境修为显露。 这个刚刚初出茅庐的小子虽然看不出深浅,不过,这脾气倒也够狂的。若是有些本事,便结交一番,没本事的死了就死了,算不上什么大事儿! 只是还没等他试探出深浅,一把婴儿拇指大小的袖珍法刀,已经打破了那只茶壶盖,直奔自己脖颈而来。 汉子连忙调动灵力,伸出两根手指想要去夹住法刀。在手指刚接触一瞬间,他再也不敢托大,变夹为握,又从单手改为双手,由坐在椅子上转为半蹲。那把椅子,早已经被强烈的灵力波动压的崩碎。 浸满自己血液的双手,额头的汗珠,都让他时刻感觉到,危在旦夕。他甚至没有看到,在自己身后不远处,悬浮着同样的三把法刀。 忽然,汉子感觉前面法刀传来的巨力消失不见,却顿觉芒刺在背,甚至无法回头,垂头丧气的说了句:“认栽了”。 感觉到再无那种紧迫感,才一屁股坐在地上。良久才站起身来,转身下楼,不少同门,都小心跟在他的身后共同离去。 毕竟这次的争夺,没有老一辈人物下场,全靠各家年轻人争锋。不然大战在即,若是如此损失战力,那些大户仙家宗门,必会问责,到时候,可不是死人能够解决的问题了。 所以自家年轻一辈的顶尖战力失手,其他人很难再去与人争斗,徒增伤亡罢了。 满脸轻松的站在六楼最高处的于聪,再抱了抱拳,眼睛却没多看那个瘫软在地的汉子,笑呵呵的望向众人:“承让了,承让了”。 不少人幸灾乐祸,这下子蜇星宗这位向来强势的年轻嫡传肖泽算是锐气大锉。 这肖泽向来行事不留余地,仗着师门不小,天赋颇高,便手段狠辣,早有些不受待见。很有人在感慨,这样的人碰上更胜一筹的,也就是这么个遭遇而已。 五楼中再度有人起身,一跃而起,来到于聪面前。是一位白净的公子,环佩齐全,素衣仗剑。一脸严肃,右手握住腰间剑柄:“晴明山李玉涵”。 于聪左手抬起,四枚法刀在掌心起伏。素衣公子挺剑而出,直直刺向眼前人。忽然剑身一顿却是被两只自上而下的法刀拦截,只是一股庞大的灵力波动已经一起涌向于聪。 看到这一幕的不少人,都觉得这个于聪,这次恐怕要栽。 黑脸年轻人右手拇指微动,一把钢刀刚刚出鞘便又归鞘,只是先前那巨大的灵力波动已经彻底消失不见。 而那位晴明山的李公子,已经被四柄纤细法刀抵住前后心脉。 又一位年轻一辈佼佼者离场,不论是处在下面几层修为不高,只当是来看一场热闹的,还是第五层上二十几个大大小小的门派年轻嫡传,对这个指刀门于聪,再也没有丝毫轻视。 其实在肖泽溃败时,所有人已经如临大敌,不知深浅的花花公子或许存在,但不要命的仙家弟子着实少见,更别提各家嫡传。不长脑子,只涨修为,注定早早陨落,一山更有一山高。 当李玉涵败退之时,所有人都意识到了,这个指刀门于聪,不可一人力敌,当下最好的办法就是群起而攻之。 但谁当炮灰,谁收渔翁之力,可就真不好说了。也没法谈论事后补偿,因为这次得到的东西,很有可能让自家一飞冲天,生生造出一位听韵境高手,力压红瓦州其他宗门。若是因此得利,说不得千百年后,自家山头儿也能出一位仙人照应。 念及此处,不少人相互对视一眼,竟然齐齐后退一步,大致意思就是退出争斗。 同时也在暗示六楼之上的于聪,若是还想多活一段日子,最好退出争夺,不然这回山路上,可就要多出不少变数。 在此处退出争夺,可不意味着真的放弃了这段机缘,不过是换了种方式讨要而已。至于说关于此事小小酒馆立下的规矩,也就是说说而已。一旦涉及到自家气运走向的大事情,别扯什么狗屁规矩,掀桌子就是,小辈厮杀,侥幸所得,合情合理。 只是这个于聪明显是‘将生死置之度外’,如同没有听出其中深意一般,笑呵呵的拱手抱拳,一个劲儿的说着承让二字,好像一个还没过瘾的小孩儿。 让人暗自咬牙,这种人得了便宜还卖乖,最是惹人记恨。 那位账房先生也是有些不太高兴,这样的人物,对人没有一丝敬畏,迟早被人算计利用,死无全尸。 若不是小小酒馆有自己的谋划,不能参与这场争斗,依着他的脾气,这个于聪早就脑袋搬家了。什么指刀门,不过是个不入流的小小山头,也就只能在红瓦州挑挑大梁,放在整个苍梧,就是个笑话而已。 满脸堆笑的从袖中取出一个木质盒子,放在桌上,没有过多的客套:“您道法高,东西理应归您,祝您早日修成那云上真仙”。 话音一落,又如同来时一般,鬼魅似的离去,没有在这嘈杂的环境里产生一丝波澜,甚至很多人毫无察觉。 这番话看似没什么不对,只是一那位账房先生手段,即便看不出于聪境界,也不至于看不出他是为人道修士,更何况指刀山功法,更是人道修炼法。这真仙一说,是夸人还是骂人,不言而喻。 三国鼎立 第三十二章 乱象初现 将那个不大的精致木盒拿起,于聪压低了斗笠,慢悠悠的下了楼梯。 先前离开的账房先生,不知何时,再次出现。只因为刚刚那位小小酒馆的掌柜,不知隔着多远以秘法传音,说那木盒中的东西,不太简单,怕是已经被人替换。 此时盛装的应该是一件可让人直达镌律境的仙家重宝。 没有过多耽搁,既然是那位掌柜开口,那么此时无论真假,无论是否会损失小小酒馆的口碑,都必然要做。 事后自己会不会成个替罪羊,被小小酒馆除名,账房先生丝毫不去考虑,因为命更重要嘛。 只是还没等他拦在那个指刀门嫡传于聪身前,那个黑脸年轻人,早就不知所踪。 不只他一个是刚刚察觉于聪消失不见,其他人也是一头雾水。一个大活人,在如此多目光注视之下,悄无声息的不见踪影,实在太过诡异。 况且账房先生本身还是一位藏秘境高手,其他人也都是各家出类拔萃之人。 于聪消失的没头没脑,也并为留下一丝可供追查的气息。 小小酒馆那位神秘掌柜只得再次传音账房先生,具体言语不知,只是不久之后,红瓦州各地,已经掀起了滔天巨浪。 于聪拿了精致木盒,早已经离开千里之外。 一边牵着通体乌黑的高大马匹,一边撕扯下覆盖在脸上的精致面具,又在身上几处穴位以秘法拍击。不一会儿,这位马上被红瓦州甚至连同长乐州一并追杀的黑脸年轻人,现在已经变成了另一番模样。 原本的指刀门嫡传于聪,豁然是由那位大明的胤王殿下假扮。 停下脚步,换上另一具面孔,三十多岁的样子,脸上棱角分明,络腮胡子,不太强壮的身躯,算不得好看,但一眼望去,倒是有些貌似忠厚之感。 脱了斗篷青衫斗笠,连同那把钢刀与精致木盒放进手腕那对银镯中,再换做一副不伦不类的读书人打扮。上马后,一手抓着缰绳,另一首拿着纸扇轻轻扇动,也不知是附庸哪门子的风雅。 表面不动声色,却暗自咂舌,刚刚让他悄然离开的是一张挪移符箓,很贵的那种。九洲正中央是为都洲,那里有一个符箓秦家,外人一符难求。 悠闲的骑在马上,两副不同面孔的面具均出自罗花袄之手。在离开大明之前,那位罗姑娘,已然对他的身体进行了一些细微调整。某些穴位,就如同机关一般,施以手段就能变换身形。 至于那指刀门的绝学指刀扣,是在入京之后,便开始修习。经过那位国师的改良修正,才使得容易速成,却也断绝了这门不错的手艺今后在他周正清手里发扬光大的可能。 原本在大明京都中,险而又险的突破到了虹气境,在某位日游神的‘陪练’之下,弄得伤痕累累。 却也因破境,使得他在手腕那对银镯中,发现了一处不小的空间,用以储物。 储物法宝很是珍贵,大致分为匿器、朱楼器和洞天器。同等的储物法宝,其空间大小也是不尽相同。 两只银镯,就是两个洞天器。 指刀门是红瓦州大派之一,位于西南指刀山,自家有位升虚境的老祖,在红瓦州算是一方豪强。 在某一段相对灰暗的日子里,那位升虚境老祖,被夜游神扣押在自家地盘三日。在那之后,指刀门就已经成为了大明暗中的棋子。 也正是因此,周正清才以早就捏造出来的嫡传身份出现在众人之前。 他在小小酒馆夺来的精致木盒中,并不是各家想要的那个能够突破至听韵境或是冲脉境的仙人遗物,而是一个能够让修士奠定成仙之基的异种。 换句话来说,即便原本无望成仙之人,也能因此物有机会窥视一下登仙之路。 不是因为长乐州那个做主分配所得的仙家脑子进水了,而是大明在其中干涉太多,一步步促成此事。 其目的,就是让这个一滩死水的苍梧,变成一滩浑水。战争一定早在真正的厮杀前,就已经开始。 苍梧国总共六州之地,以鹤鸣观、途昂山和早夕门三家为首,其余大大小小仙门不计其数。 这三家底蕴深厚,都是有着悠远传承。固山一脉隐隐有着比肩其余三家的势头,只是近些年被接连打压,损失不小。 如今那仙人遗物突然变成了奠定仙人之基的异种,整个苍梧上下,暗流涌动。小人物抱着碰运气的心思,大人物也想强行争夺。 即便自身用不上,给自家门人弟子也是好的,多出一位仙人,对于任何门派来说,都是不小的底蕴。 不知道是什么人暗中使了力,这么个消息以极快的速度扩散。明眼人不免猜测是大明的手段,但也无济于事。 一来这种情况,有些人明知是计也会下场加入争夺,毕竟已经有足够的证据表明了那东西确实是一个难得的宝物。 二来即便有人洁身自好,看到如此之多的腥风血雨,也不免破罐子破摔。即便管得住自身,但对于同门师兄弟或是长辈,又能如何? 三是苍梧不像大明,无法限制这些仙家所为,只能期盼这场闹剧尽早结束,甚至有不少朝廷之内的人,同样掺和进去。 这样的阳谋,一下子就让整个苍梧国仙门产生了不小的动荡。 只要有人存在私心,想要暗中争夺,那么必然会牵引勾动其他人的心思流转,此事早已是板上钉钉的乱局。 仅仅三天,指刀门,已经迎来送往的进出不少客人。有些之前无法想象的天大人物,同样遣人来此。 指刀门的弟子,大多已经有些战战兢兢。那于聪两个字,不少人只是之前听说过,却从未有人亲眼所见。大明的布局中,即使是周正清不来,也会有其他人前来。就算没人来,那就当做一步闲棋后手,用不能等到用时,才想起突兀安插些人手。 原本的苍梧朝堂上,有忠志之士想要将这个指刀门先连根拔起,宁可杀错也不放过。到底是不是大明内应,抓了再说,可却因为那个指刀门嫡传于聪的不知所踪而搁浅。 换句话说,东西没到几家大仙门手里,指刀门就不能动。万一让于聪出逃,说不好会不会出现一个潜在的威胁,一个仙人,在哪里都很棘手。 这样憋屈的事情,差一点让一位苍梧国的肱股之臣在朝堂上一头撞死,到底是有年轻人看不过去,拦了下来。 给那位龙椅之上的皇帝气的寝食难安,这是他不作为?你个老王八蛋不去与仙门讲理,与我这个君主以死明志,摆明了骂我昏庸不是? 但凡真有气节,就别在朝堂上逞能。若不是即将开始黑龙关之战,苍梧国的皇帝郑熙也不会捏着鼻子安抚这位臭脾气的老臣。 也不是他郑熙不念过往,忠奸还是能分辨的,只是这老东西在伤口撒盐的本事着实不小。心里骂娘,嘴上叫几个您字,做个体恤臣属的样子。 而指刀门的那个门主冯余也算是豁出去了,反正只要自己名下的那个素未谋面的嫡传于聪躲得时间长些,自己就能趁着那场黑龙关之战浑水摸鱼,求一场富贵。 他只盼那于聪修为高些,脑子活泛些,自己这里多大的压力也扛得住。 周正清正骑着高头大马,放出灵感境气息,悠游自在的向东方远行。 他也想看一看自己在这滩浑水中,怎样将手中的异种放出去,最好引出些血雨腥风。使得大明东进之后,也能多少省些力气,清理那些小鱼小虾。 此刻的大明京都中,另一个胤王正在军武院认真演练军阵。而原本的罗花袄姑娘,据说已经在深宫闭关,恢复些根基实力。 坐拥十二州之地的大明,已是枕戈待旦,众多甲士兵卒已经陆续前往黑龙关,日夜游神更是忙得不可开交,谍报上的争斗已经难解难分,各处布局与潜藏的暗子也是动用了不少。 大明朝臣若是没经历过几次别国的暗杀,上了朝堂都不敢说自己是个忠臣良将。 除了苍梧,其他三座朝廷也是有着不小的动静。大明既然布局,又怎会容许有人独善其身。或是在各国境内引起几个仙门不大不小的冲突,又或是让几个邻国仙家之间埋了些怨恨。 可能在如今各自都保持克制,可一旦涉及到某些利益分配还有损失的大小,恐怕之前所做的铺垫,就会被一瞬间引爆。 况且这都是由来已久的冲突,又经过那位国师经年累月的谋划,其中矛盾已然加剧。只说黎国境内的正邪之争,即便不少活了千年以上的老人出面调停,私下里也是摩擦不断。 其他几国或多或少都有争斗,大明之内自然也有别人谋划。 掩鹿宗大小姐成辞与椿山嫡传弟子易居的齐齐失踪,让不少人将目光投递过去。 之前一直追求成辞而不得的别洲修士差一点就被两家仙门捉了,碍于大明律法,才极力克制。 如果这件事没有个像样的说法,恐怕掩鹿宗对于物资调动虽然不敢懈怠,但祸根可能就此埋下。一旦形势转变,或是国师威慑不在,很可能会出问题,总要为长远考虑。 三国鼎立 第三十三章 最大的谍子 悠闲的坐在马上,周正清走出了红瓦州盐山地界儿。之前在此换了装扮,其山神完全可以察觉自己地头儿上的一位修士所为,只是未曾现身,也没有向哪里通风报信。 大乱将起,盐山山神齐缘想的是明哲保身,早有人过来打好了招呼。就只当看不见,不是什么难事,若东窗事发,便只说这位胆子忒大的公子用了某些仙家手段,遮掩了自己的感知。 之前的好处已经收了不说,当真是黑龙关后,苍梧败退,这地处西北的盐山会不会易主? 就算大明没有挥兵东进,自己也还能过个逍遥日子。苍梧可没有日游神巡查监管,自己还不如早早卖个人情,做个墙头草而已。 不入大明无拘无束,入了大明也算有一笔小小功劳。杀有功者,是兵家大忌,但凡那位年轻皇帝真有雄心,自己也不必烦心死活之事。在两边都没什么矛盾,乐得自在。 七天的时间,于聪异种在手一事,已经发酵。不论修为高低,大都想掺和进去,即便抢到了也可能要拱手让人,却也可以选择个大腿去抱,多少有个指望。 原本在指刀门四周落脚的不少修士,此时已经风风火火的离开了不少,那携带着异种的于聪,据传言在苍梧国南方的牢州现了踪迹。 这自然不是周正清,却也算是他的手笔。调虎离山而已,一个异种虽然珍贵,却也不值得如此冒险。他又不是仙家修士,东西虽好,却也只能是对自己锦上添花。 之前小小酒馆放出的消息,也不过是扰乱视听,藉此掩藏他此行的真正目的。 固山一脉常年被打压,早有人心浮动,不过是大明顺势而为,以利益收拢其中一部分能做决策的几人。 至于到底达成了什么交易,只有国师才能知晓,而又是什么定心丸能够让他们如此,也同样只有国师知晓。 于聪在牢州现身的消息同样是固山一脉的杰作,至于牢州有没有安排稳妥,周正清毫不担心。 既然能放初消息,说明某些谍子已经在帮忙运作。说不准连固山上的几位当家人也只是在默契中鼎力相助,相互托底,将性命委以他人,在仙家中是最愚蠢的行为。 若是大明真的如此作为,说不准会让固山放弃合作,转手将情报送给苍梧朝廷,毕竟是聪明人的合作才能长久。 下马入城,城门看管不再是前几月的宽松。操着一口纯正的蜀地口音,说了个口干舌燥,又费了不少铜板,这才安然进城。 防露城,位于苍梧中部偏北,其东北方向高山虽多,道路却是平坦,直通易守难攻的东北险要古兰关。 防露城也是苍梧东北侧连州的州城,是可以快速驰援古兰关的兵家重地,戍守的兵力达到了七万之多。距离黑龙关战场也仅仅一州之隔,也算是一道可以回防拱卫苍梧国都鄢城的屏障。 由苍梧国年轻的肃候统领,五万步卒外加两万精锐骑兵,还有不少的仙家坐镇。 这里也是黎国前往黑龙关的必经之地,即使有舰船运送将士,但苍梧朝廷不可能任由这些他国人马肆意往来查探。 只开放了这么一条线路,用以押运粮草和少量行伍还有不少修士。 不是舰船运送量太小,而是以舰船运送甲士将要花费的粮饷实在太多,其损耗颇大,得不偿失。仙家钱币本就不太好赚,而各国朝廷自己的舰船算不得太多。 征调仙家宗门的舰船也要付上不小数目的银钱,毕竟亏本做生意的仙门,打着灯笼都找不到。 总得大小有些赚头,费力打造不少战舰的各国仙门已然算是亏了,各家的当家人也不好做。若能从朝廷抠出些东西,也算做弥补。 黎国军队已经到达古兰关外,就等着苍梧朝廷的一纸公文,就能立刻挥师西去。 濮国兵马已经进入苍梧境内,其路途最是遥远,跋山涉水,须得横穿整个苍梧。蜀国最是近,虽然才刚刚点齐兵马,但应该可以最先抵达。 周正清此行的目的便是这座州城的那位肃候,这位曾经大野王朝的顶梁柱,差一点就自立门户。 夏洲四位兵家大成者,各有千秋。 大明如今的兵部尚书计槎,用兵讲求稳中求胜。 大野朝堂上有那个打出萧关之战的将军胡冠,尤其其擅长以弱击强,以少胜多。他部下都是悍勇敢死之士,曾经率领五百步卒,将濮国六万人马挡在城墙之下七天七夜。也正是胡冠下令,在最后关头,屠杀了萧关的满城百姓,独独活下来一个女子阆苑。 还有这个肃候楚瑾瑜,曾经作为大野王朝的最受瞩目的年轻将军。治兵严谨,韬略无双,手持劲弓重戟,是为世间少有的俊秀男儿郎。若不是当年私自指挥朝廷养出来的底蕴攻伐了一座仙门,事后又满门屠杀。恐怕在大野王朝分崩离析之后,足可以自立,称雄一方。 另一位是远在濮国王室的女子将军姜玉,谋略长远,早在十几年前就谋划着覆灭大明。此次的黑龙关之战,尽皆由其运筹掌控。甚至如今的夏洲中,除去大明之外的其余四国均让姜玉挂了个伐明兵马大元帅的官职。压在各国男子将军头上,让不少人喘不过气来。 夏洲当世四个统兵大才,两位都曾在大野朝堂。 周正清此来,也正是探听这个曾经敢与仙门硬碰硬开战的肃候楚瑾瑜的虚实。 在十几年前的大野王朝战场上,这个原本带了整座朝堂千年底蕴的年轻统帅,忽然转头,硬悍了一座处于观望态势的仙门。 以第一次现世的一种仙家军阵生生覆灭了一座传承悠久的中型仙门,使得萧关战场一再失利,连带着大野王朝再也无力回天。 无人知晓其具体原因,各国事后也只是梳理了大致的经过,都藏在了肚腹之中。 也正是因此,黑龙关之战,他楚瑾瑜原本可以与姜玉争一争这个留名青史的机会,却只能退居二线战场,做个防止万一的任务。成败与其再无干系,肃候之位,恐怕只能死后再多个王爵谥号。 即便是当年带着部分大野国土和甲士投了苍梧,天大的功劳,也只换了个侯爵。若不是其手中还有当年部分死忠于他楚瑾瑜的大野底蕴,恐怕侯爵也并非囊中之物。 寻了个地段不错的酒馆,周正清难得舍得花钱,挑了个清幽上房,又要了一桌子菜。从银镯中,拿出了几坛自家的捉花酿,明显是一个人吃不了的。让伙计多加了一副碗筷,只说一会儿还有个朋友来此歇脚。 反正花的是得自照幽寺银两,算不上心疼。自家卖酒赚钱不多,只够给那几千人换上一身像样盔甲,再付给府上一应人等的饷银。再多的还要拿去在各处开些自家店铺,早点回本,将从黎大尚书那里借出来的窟窿填补上。国库同样吃紧,战事一起,又是更大的开销。 酒菜已凉,蜡烛换了又换,亮了一夜,黎明的风透过开着的窗,月亮隐隐约约就在窗外的水桶中倒映。 原本已经不抱希望,刚要起身,好好睡上一觉。抬头时,一袭白衣映入眼帘。银白色的束发冠,头别精致玉簪。剑眉星目,如同女子一般白皙的皮肤,鼻梁英挺,却面无表情。 周正清精神一震,因为在那副俊美容颜下,透露出丝毫不加掩饰的杀意。 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的大明胤王,刚刚入座的楚瑾瑜眼神空洞,却直直盯着周正清,语气很轻:“当年的事情我会自己查清,该做什么,用不着劳烦国师叮嘱”。 两句话,很直白,直接把后面话都堵在了嘴里。 突如其来的静默了一阵,周正清扯下伪装:“她已经死了,信或不信,答案全在你心,大明对你有愧。我来这里确实是为了黑龙关战场的破局,另外也是给你送来一样东西”。 手腕翻转,一个不大机关匣子,以特殊手法打开,呈现在楚瑾瑜眼前。 一份大明甲等谍报被俊郎男子抓在右手中,反复观看。葱白的左手青筋暴露,抓起桌面上的酒壶,打开盖子,一饮而尽。丝毫不顾壶嘴洒下的酒水,打湿了白色衣衫。没有仰天大笑,也没有涕泗横流,更没有质疑,只是不住颤抖的全身,脸上同样跳动的肌肉,足够表明他此时的悲愤。 世间情之一字,最能让人动容。造化弄人,原本情投意合枕边人,怎么可以是那座大野朝堂之人安插的谍子。两人相互是否真正用心还要扪心自问?他楚瑾瑜会被蒙骗? 若是仅仅如此,也可以接受,即便将自己身份透露出去,大不了也还能舍下一切远走高飞。可为什么要自绝于天下呢? 三个谍子,两位公主,两位来自大明,两人情投意合。如今一人身死,另一人郁郁而终,只空留他一个,独活世间,何其苦也! 周正清眼前一花,这位大明最大的谍子已经带着一坛捉花酿不知所踪。 此间事情,早在当年便已经了结。只不过周正清的那位姑姑,大明的华清公主,宁愿将秘密深埋,也不愿多伤自己心上人分毫。 楚瑾瑜,是国师一手安插在大野朝堂的钉子。用了一个本该销声匿迹的古老传承,花费了三十年的时间,让他楚瑾瑜习得一身本事。 那位听雪公主在他即将领兵结束这场战争时,却发现了他的真实身份。没有上报家国,因为此事已经无力回天。前方战场,即便自家夫君不去插手,也不过是让大明多花费些时间而已。 但她真的可以什么都不做吗?自觉对不起父皇,差一点就真的倾心于这个诚心对他的男人。虽然可能无济于事,但她总要做些什么。万一大野王朝真的气数未尽呢? 杀了他楚瑾瑜,至少算是多了一份希望,只是苦了腹中孩儿,还没来到世上,就可能要随他狠心的母亲离开。 只等自己到了那两军阵前,以皇族身份,让那整座大野朝堂的千年底蕴将其困杀,大不了赔上自己一条烂命。到地下做那鬼夫妻,再不理会这纷纷扰扰。 就让这世人都不要遗忘,今年会有个疯子公主,杀了夫君,杀了腹中孩儿,又颠覆了一国。她已经真的疯了。 只是她不知道,有一双眼睛,早在暗中观察。想要拿个投名状的压雷山众人,一接到大明谍报,便立即开始了追捕。 在半路上埋伏,压制了她全身修为。原本可以不死,只是她找不到还要活下去的理由。没有人清楚,她是要楚瑾瑜后悔,还是要她自己解脱。只当她真的疯了! 雨夜里,那个以谍子身份深藏多年的公主一剑自绝。 当此事传回,那个一直负责夜游神与楚瑾瑜之间联络的大明华清公主久久不能回过神来。 她没想杀人,至少她只想保护自己喜欢的人。即便是那个女人好像真的疯了一般,她也没有动杀心。 如今的她只想逃离这里,无法面对,就只能离开,所以她走了。 不久之后,压雷山被一个将军以奇特军阵灭了满门。少有人知道,在大野王朝彻底覆灭之前,有人一袭白衣闯入大明军帐,面见国师。 在那之后,苍梧国多了一位肃候。 三国鼎立 第三十四章 合兵 狼吞虎咽的吃着桌上的菜,别人不吃,他可不能浪费。钱都花了,也不能就这么摆着不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这道理自从他十二三岁便已经深有体会。再说,这几天赶路,也并没有好好吃些东西,长身体的时候,再苦不能苦了肚子。 吃了一半,忽然站起身,又换回那副络腮胡子的魁梧汉子模样,才又坐下。不是他不相信那位肃候对这防露城的掌控,只算是小心为上。 这几天是走不得了,怎么也要等到楚瑾瑜的答复不是,饭桌上一声不吭的独自离去,算是怎么个答案?是留着拿回大明京都猜测? 黑龙关一事,容不得半点的模棱两可。原本深埋多年的秘密,还是自己那位先生拍板,拿出来晾上一晾。 若是当年如此说法,谁也料不准,为情所困的楚瑾瑜,会不会从此一蹶不振。这些年随着他自己得来的消息,对于此事真相,早已经猜测的八九不离十。就想周正清自己说的,信或不信全在心里。 至于大明的那一纸谍报,不过是捅破了最后一层窗户纸而已。 其实谍报上确实有些东西没有交代清楚,压雷山出动不少人,想要拦住一个已经没有一丝修为的女子自杀,实在算不得难事。 但最后的结局依旧如此,那个修为算不上弱的大明华清公主,也就是周正清的姑姑,竟然短时间内就抑郁而终,都算是这件事最大的漏洞。 可他楚瑾瑜没有丝毫怀疑真假,远在大明的国师,不会对他用这般手段就是了。暗戳戳的东西,那位从来都不屑于此。 所以他才会不单单是悲,而是悲愤交加。总有人喜欢把其他人当做提线木偶,美其名曰下棋。 真正的棋手,当是暗室而不欺、不同流俗的。随便念一句棋盘广大,众生入局,便肆意拿捏人心。已经不将自己放在普天之下,还偏偏要以天老爷的姿态横竖指点,实为不知耻也。那日落时分的晚霞,应该是真正的天老爷捂了眼睛,在替人羞愧难当。 第二天,周正清连门都出不去了,算是彻底被困在了这防露城,甚至三两天内,都要老实的呆在这里。 苍梧朝廷的一纸放行令到了,昨夜见军贴,黎国的三千铁骑便从古兰关入境,彻夜奔袭,直接到了这防露城外,作为探路的先锋。 今早醉醺醺的肃候才被一干人等找见,灵力涌动之下,醉意自消,审视后在公文上盖了大印。 防露城北门直达西门的街面上三日内不许买卖开张,只有无数战马驮着甲胄在身的黎国骑兵。在城中没有飞驰呼啸,只是正常的行军速度。看样子今日会在西面的另一座城池下扎营,等待另一队的先锋倒换。 黎国强盛,其内仙门虽多虽大,但其朝廷绝不是任由宰割,大小也是个分庭抗礼的局面。这也使得整个黎国上下,军强民盛。又处于夏洲西北,只与两国接壤,无需大举兴兵备战,国力比起蜀、濮、苍梧,只高不低。 举国上下,将近二十万铁骑,步卒更是有五十万之众。逢战可战,无战屯田,养兵之策亦是高明。 此次前往黑龙关,黎国那位刚刚坐上龙椅的少年皇帝意气风发,派出了将近一半的兵马。 八万精锐骑兵加上十七万步卒大手笔,朝堂上下,算是一致同意。 只有几位孤胆老臣劝阻,只可惜少年意气,又恰逢有些仙门趁机入了朝堂,压过了这点微末声音。 二十五万兵马,由黎国的那位排名只在四大名将之下的老将疱然统领,其长孙疱庭径撒泼打滚,求来了一个暂时的先锋,领三千精骑在前。 疱庭径早有不满,什么四大名将,不过是自家爷爷没赶上好时候,才名声不显。 原本打算在防露城停留一阵,与那个排在第四位,只压着自家爷爷一头的楚瑾瑜见上一面。好歹自己心里先有个数,看看这人是不是浪得虚名。什么覆灭仙门,不过是拿着一国底蕴肆意挥霍,导致国破家亡的匹夫,逞了一时之快而已。 只是听往来办事的官员言说,那位昨夜醉的不省人事,竟然将自己一行人晾在城外半个时辰,实在是太不把黎国放在眼里。 这不草草处理了公事,听闻又回了宅院饮酒。将来承给苍梧朝堂的公文,无论有无用处,大小也要参上此人一本。 如此傲慢无礼的人,还能上这夏洲名将谱,东西水份颇大呀! 失去了见面的兴致的疱庭径,立即派兵回传消息,在防露城补给一番。骑兵下马,边走边吃了干粮,又引兵西去,找一处地方供后方扎营。 老将疱然没有跟在大军队伍中,早早坐了舰船直接到了黑龙关。毕竟这次的事情,准时不小,还是早早过去,与那位女子统帅将已有的运筹完善。此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些事,由不得疱然老将军不小心。 多次嘱咐,让那位副帅曹文杰统辖管制,也多多帮衬看住自家毛躁的长孙,不要引出什么乱子。他甚至自己孙儿的脾气,如今之能,统兵五千,可做悍勇之将。统兵上万,一旦失利,可能此生无缘将帅之职。 不是兵法韬略不足,相反,自幼的耳濡目染,这些东西,是刻在骨子里的。而眼界和心胸实则在不太开阔,总以为天下英杰,不过如此。 若不是此战事关重大,容不得些许失误,可能疱然老将军更希望自己的孙儿可以经历一次挫败。 整整在这家客栈住了三天的周正清,一直未曾出门。先前只是探路先锋,其中隐藏的修士还算不多。后面两日几次经过的都是大批人马,其中境况还未可知,难保不会被高人看穿,即便扯上一点怀疑的情况,也要杜绝。 在接连路过的黎国甲士走后,那位始终在自家宅院一醉解千愁的楚瑾瑜,终于露面了。 依旧是个不错的寂静夜晚,满身酒气,衣冠还算整洁的肃候,再次来到了这里。 原本打算吃上几口菜的他赫然发现,只有空白桌子一张,醉意使得他眼神飘忽:“你真的不怕我将你的人头拿去换个逍遥王爷当当”? 周正清不屑的瞥了一眼眼前的醉鬼,哪里还有个俊秀公子的样子:“若是今日死在自己的半个师兄手里,那么我的先生,一定会提上你的人头,然后在我坟前洒上几斤捉花酿”。 口齿不清的楚瑾瑜趴在桌上:“悬(原)来,仄(这)酒叫嘬(捉)花酿啊”。 这位肃候轻轻松松来的,却是满载而归,空手套白狼大概是国师两位徒弟的特色了。拿走了几坛捉花酿,留下了头上的束发银冠,却不是作为报酬。 这是当年他及冠时,他的半个先生亲手所赠,无法知道其中是否有玄妙。不过,此间目的周正清已经了然于胸,大致的意思就是,黑龙关之事,他自有决断,大可放心。 但是在这之后,自己这位半个师兄,大概也要要谋划些情理不通的愚蠢事情了。 没有过多去想,他胤王的脑袋比不上这些天纵之才,现在只要管好自己身前之事,便已经不算添乱了。 周正清很确定,刚刚那几句问答,楚瑾瑜还是存了杀心的,无法确定缘由。只算当年的旧怨,以其心胸,不该如此。 若不是当初在由着那位心中的姑娘深切感受到了不少人心险恶,他是绝对无法察觉的。现在只能换下衣服,叫过伙计,打上一桶温水,洗去一身冷汗。 那个在周正清眼中,已经离开了很远的肃候,此时正在房间外的空中静静伫立,再没有一丝醉酒模样。在整座防露城中,他就是唯一的主人,没有人胆敢胡乱窥探。也是因此,在房间中少年不知情的情况下,才毫不担心的多次悄悄前来。 有些事,摘下这个少年的人头,可能会容易很多。他不止一次动过这般念想,只是今日之后,再不会如此了。 他楚瑾瑜做事,也该学学自己的半个先生,岂能使愿违,吾且独向成败。 无人知晓,在苍梧国的边关之后,一个年仅四十的年轻修士,本可一日之间连破两境,直直去往那仙人之上的难言妙处。万年一遇的天才,也不过如此。如今却被强行压下,借助某种契机,甚至将天地异像一并放逐,这点东西,无法满足他的胃口。 大明京都中,周正清的先生,原本还在忙着查漏补缺。此时突兀捉笔,在一张通体金色,写满针尖大小文字的纸上,划下了多条竖线。随即,那张纸上的涂涂改改,消失不见,只剩下好像稍微大了些的娟秀字迹。 国师韩拓律,嘴角上翘,常年冷峻的面目,破天荒的有了些微笑。只是不久,便又埋下头颅,继续忙碌在那堆叠成山的大小事务中。 如今周正清的当务之急已经解决,终于是沉沉的睡了这些天来最安心的一觉。 三国鼎立 第三十五章 表态 依旧又是一人独行,只有老马作伴。 出城前,自己的半个师兄遣贴身护卫送来几条消息,让他原本松下的一口气不由得再次提起。 掩鹿宗的宗主之女成辞,椿山一脉的年轻嫡传易居,两人消失的事情还未曾解决。掩鹿宗在各国的舰船店铺,一律被查禁,不少谍报渠道受到影响。 这种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事情,出自姜玉之手。很明显,这位女子统帅根本没留下退路。 此战成,则大明彻底覆灭,还会有一部分之前那些被弹压许久的残余势力重开山河,她亦名流千古。或许此时整个大明地图,已经被放在谈判桌上,而四国正在商量如何划分。 周正清不知道,各国的话事人,连同唯一的‘前朝余孽’,在两月之前便已经达成了某种默契。商议的不是什么瓜分大明,而是复国。 那位只在祖上不知多少代前还算与当年的大昊皇室沾了点血缘的正统后裔,被几个丧家之犬穿上了一身龙袍。现如今打出了复国旗号,又不知在哪里找来了一只军队,俨然一番新皇登基的架势。 掩鹿宗虽然表面上被各国打压,实则是被暂时禁止了各类交易,大小货物与运输线路只是被截留和掐断,不断有人与掩鹿宗暗送秋波。不知大明作何考量,此事完全当做没看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如此,相当于把掩鹿宗架在了火上灼烤,不时还要洒上一把孜然盐巴。一旦掩鹿宗一心跟着大明,那么在其他四国的货物舰船都会打了水漂。赌对了,整个夏洲将再无人可与这个以生意经发家的大派缨锋,赌错了,就只会比大明更加彻底的消失。 若掩鹿宗临阵倒戈,之前得罪四国的各类事情皆一笔勾销,虽不如前者,但也会有一定的利益获得。 即便只是两不相帮,也能没有覆灭之危。无论从哪方面来做选择,对于大多仙门来说,第三条路都是更加稳妥。 即便当年掩鹿宗是最先上了大明这条四处漏水的木船,此时再又倒戈,会有些不太好的风评。只是对于长远传承来说,都要往后靠。 可令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掩鹿宗那位常年闭关的宗主,直接压下了山门内所有反对声音,直接以臣子身份上了大明朝堂。 这下,整个夏洲的邸报都炸了锅了,称赞其风骨无双的,大都是大明文人,少有别国之人。骂其走狗爪牙的更要多些,什么一条路走到黑,不撞南墙不回头之类的言语已经算是好听了。 更有人编排了不少这位成愚宗主与大明各家府上的风流韵事,污言秽语不在少数。 此事不仅在夏洲邸报之上占据了大半篇幅,在九洲其他地方,一样成了头版。 掩鹿宗此时的名声算是响彻了九洲大大小小的角落,出了不小的风头,不过是毁誉参半而已,但谁能说坏名声就不是名声了? 确实是仙门宗主以臣子身份与文臣武将位列朝堂,实在是头一遭听说。以前可能有过,可绝不是在这种生死攸关的时刻,一个偌大仙门死忠于一国君主。 更何况他自己的亲闺女与姑爷还生死未卜,不知落入了哪国之手。 不仅如此,这位成宗主还将那各路大小舰船,只留下一部分,用于掩鹿宗完全不能停止的几桩生意,又另外留下些备用,其余皆暂时借调给了大明朝廷。 其中各类损失,由他成愚自掏腰包补给宗门,堵上了几张还没有发出声音的嘴巴。 这般架势,着实惹恼了四国。一边继续遣人送礼说和,一边将掩鹿宗在各国境内的物资收归己用。 大有遁世出尘气象的椿山一脉有人更是直言,若不放人,将来无论找不找得到罪魁祸首。参与其中的四国仙门,都将会至少被那位易居的师父作为敌人对待,遇上便是生死各安天命。 这一出的弄巧成拙显然出乎了姜玉的意料,她不知道那位成辞大小姐与那个椿山嫡系的易居到底在哪国手中。这也在情理之中,防止那掩鹿宗和椿山的狗急跳墙,倾力救人。同时也要防范其余三国不会一力承担至少是来自两位仙人之上的怒火。 但如此一来,也就变成了四国共同抓了两个大型仙门女儿与弟子,更别说这两人很可能还会成为一对年轻的神仙眷侣。 这就让人有种不付出些代价就要撕票的感觉,很不舒服。 掩鹿宗的底蕴都摆在明面上,打不过就拿钱买命,送你去那暗杀榜走上一遭。椿山一脉却从来不显山不露水,虽是遁世,却传承悠久。在别洲都有不少的友邻,多年以来积攒下的人情往来无数,其本身底蕴又未免过于强横。 姜玉多次提出让各国传信回去,大不了放了这位椿山嫡传,但是显然并未起到作用。反正是几国荣辱共担,现在就泄了气,还为时过早。 一边在心中猜测,另一边继续做着该做的事。她从来都最在意这大明的生死,其余事情都要往下排。一个仙门,远没有大明更加可怕,长久下去,恐怕这夏洲将尽归大明。濮国本就算不得强盛,若不把未来之敌和将来之战拦在国门之外,恐怕至死都难以安心。此时伐明,只晚不早。 在她立足朝堂之前,就已经想为那里带去战火,最好可以化为废墟。一来将矛盾转移到夏洲西侧,缓解濮国历代庸碌君王留下的烂摊子。二来不仅除了后患,还能趁此逐鹿天下。 一天下的雄心壮志,各国君主都有,可只有她才有足够的能力。最差的结果也不过是南北分治而已,后世但凡连续两代出英主,那么濮国将立下万年基业。 所以此战,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都要胜,最好是大明一败涂地,其余三国的国力大减,由此引发乱世之争。 即便此战输了,远在天边的濮国虽然会国力大损,却没有亡国之忧,也还有卷土重来之机。大明若想吃下濮国这块肥肉,战略纵深过长,补给艰难。其余几国仙门,拼着倾家荡产,也不会放过这个天大的机会。而且大明眼中的肥肉应该只在苍梧与蜀国,苍梧最佳。 就算败退,她也会保全些实力,让那黎国损失最大,蜀国次之,苍梧再次之。一来让自家无忧,二来让大明收到层层阻挠,选择哪里都不好过。 她费尽心力查探成辞与易居的下落,也正是想找个机会,挑起些矛盾。这绑人的事情,她不会去做不说,濮国距离大明太远,在此确实没有根基,难以如此深入渗透。 最有可能的,便是那蜀国做下的勾当。借刀杀人一事,那儿的某些人最是擅长。 郑家多谋士,群策群力。蜀国算是这诸国中与别国接壤之地最多的,靠着一手转移矛盾的合纵连横,时常做那墙头草。硬生生把小日子过得悠游自在。 另一个消息是,黎国花营禅院的动心尼一行三人,将一路西行至照幽寺,拜访那位守经人。即便是讨论佛法,也实在不太会挑时候。 花营禅院与照幽寺并无什么恩怨纠葛,突兀拜访,确实引人深思。 若是一般仙门,相互辖制,将大明种种可能下场之人都考虑到,一一思考对策,也算合理。 只是一个向来与世无争,还颇有好名望的尼姑庵藉此入局,实在叫人捉摸不透。 而且前往照幽寺的是花营禅院中禅色双绝的动心尼,企图不明,最是难猜。 动心尼的名字,在九洲任何一处都算是出名,排在美人榜第二位,千年以来。任凭榜上前后排名如何变动,始终稳稳当当。 虽然光头的打扮,让她有另一番的气质与容颜,但传言若是这位动心尼若是续上三千青丝,足可以问鼎第一宝座。 其禅心、禅理与佛法,更为惊艳。传闻当年与一尊菩萨共同参悟禅机,胜负并未流传开。只是最后那尊菩萨曾想接引其去往西方佛门本土,最后更是开出了可以作为护道之人直至动心尼成佛后的条件,却被拒绝。 那西方佛门,是佛家圣地,典籍无数不说。其中佛理高深之辈云集,久居其中,即便是普通人,也能开悟。 早年间,有佛出自西方,曾渡化一恶根深重之国。 所以,这动心尼绝对不是什么平凡之辈。周正清只愿那位照幽寺守经人能够守住自己的禅心佛法,不要失了方寸。 他最疑惑的是,黑龙关之后,短时间内新修的巍峨城墙到底是什么意思,是在为兵败做的两手准备吗? 那么多有修为在身,却被发配过去的丧家之犬大多累死,甚至有两位仙人同样在那里作为苦力。即便消息被压下,到底也还是有不少风言风语流传在外。 此时一堵高阔挺拔的城墙,能够起到胜负手的关键作用吗? 所以周正清很想知道,自己那位先生到底是作何打算。不是有什么怀疑,只是觉得自己的脑袋,确实不太够用。 三国鼎立 第三十六章 偶遇 放下一脑门的疑惑,催马停在一处不太宽敞的河边。又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实在不太像话,他周正清可干不出这样的事来,最关键的是他自己也饿了。 夏天眼瞅着即将到来,太阳算不上毒辣,微风和煦。 找了颗大树,借来几截儿大小不一的枝丫,用随身带着的匕首削尖,下河摸鱼。 不像捞鱼网鱼,讲究个熟能生巧。用这木叉,只讲究一个快准狠。只要懂得找准方向,别直瞄着水面上看到的鱼身,更别伤了自己,还是很容易的。 将扔在岸上的那些特意抓的六条大鱼收拾干净,将脏腑鱼鳔都扔到挖好的土坑下掩埋了。又用匕首在鱼身都划出斑驳痕迹,抹上随身携带的不少盐巴香料。将更入味儿的大鱼用树枝穿过,再放到枯木枝叶升起的火堆上烘烤。 为了省些力气,周正清又向几颗静静伫立不知多少年月的大树借来些挺拔树枝,做了个架子,两条鱼一同烤。 他自己则一面紧紧盯着火堆,忙着给鱼翻身,一面又在嘴里不听的与不远处的大黑马唠唠叨叨。 “我说老黑呀,咱们都等了大半天,你都快吃饱了,身后的人怎么就还没有跟上来呢?” 老黑好像通了人性一般,打了几声响鼻算作回应。 边吃边烤,一条鱼下肚,身后那条宽广的大路上,才出现不少人影。 渐行渐近的四辆马车,两个的骑马护卫,其他五六人都是坐在四辆马车之外,均是刀剑在身,最后两辆马车看样子装的都是箱子行李。 见到原本打算歇脚的河边有人,骑马的两个护卫中有人催马疾行。 马背上一身皮甲的男子来到周正清近前,先是瞥了眼旁边饮水的老黑,又看了看地上明显一个人吃不下的六条大鱼,这才下马,谨慎抱拳见礼。 这个挺拔的护卫率先开口,是那苍梧口音的土话,声音洪亮如钟。 周正清听的很明白,人家这是在试探深浅,意思是自己一行人想在这里歇歇,问一声方不方便。 用了一口熟练的蜀国口音应答:“行人在半路遇见,只要不是山匪勾当,自然是没理由阻拦。哪里有这般车马出行的山匪?随意就是”。 就这么随意相信了一个路人的话,向着身后挥了挥手,示意身后众人可以过来。可能是嫌弃其他人太慢,自己又催马过去,在最后那辆没有车厢的马车后方抓起一只活鸡,再迅速奔向河边。 等一应车马都停置妥当,这个看起来颇为豪爽的护卫,已经将那只苦命的鸡宰杀,拔毛洗净,涂上了佐料。占用了周正清一个烤鱼的位置,嘴里叼着一根青草,毫不客气的忙活起自家伙食。 左手接过周正清递出的那条卖相不错的烤鱼,吐出口中根青草。不顾灼热的一口咬下,连鱼骨一同咀嚼咽进肚腹中,接着就是眉开眼笑:“兄弟这烤鱼的能耐不小,是不是从那给皇帝老儿做饭的御膳房偷师学来的”。 这次没有用什么土话,熟络豪爽之感扑面而来,先前的怀疑之心半点不见。 周正清没抬头,一只手添柴,另一只手忙碌着翻转一条鱼、一只鸡。 “出门在外要是没有什么吃饭的本事,还不如直接茹毛饮血来的痛快” 那两辆带有车厢的马车上的护卫都下了车,腾出地方,架上铁锅生火。 这一行人的正主儿也下了车,是个头发花白的儒雅老人。虽是富家翁打扮,可带着精光的眼神透着不小的书卷气,坐在一块平坦石头上。 又有一男一女两个脸蛋有九成半相似的十岁上下的孩童从后面的马车走下,都穿着同样款式的衣裳,只是男孩的是深紫色,女孩的是浅绿色。 女孩儿活泼的直奔那个从着装到气质都同样出众的老人,男孩儿则是腼腆着沉默,有些不知所措。 看到自家孙女的老人,原本一丝不苟的严肃面庞好似枯木逢春,理所当然的漏出笑脸,丝毫也不介意自己没剩下多少的胡子会不会再掉下几根。 男孩在老人身边坐下,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爷爷,什么时候才能见到爹爹呀,实在想念的紧了”。坐在老人腿上的小女孩两只手仅仅挨住老人的面颊,捧着自己的和蔼爷爷。 那张布满大小皱纹的脸上,此时笑容一僵,随后底下头,认真的看着小女孩儿的眼睛:“快了快了,你爹爹可是像你想着他一样想念着你们姐弟俩呢”! 小女孩儿放下双手,却又抱住自己的小脑袋瓜,左右摇摆:“不行的,不行的,那爹爹不是很伤心很伤心了” 两人身边的那个小男孩儿还是没有说话,只是地上好像多了两点细小雨滴。 小女孩正抱住脑袋摇晃,突然闻见一股好大的香气,瞧了一眼河边的两人。右手抓起左手袖子,在嘴边偷偷的仔细擦拭两下,看了眼爷爷,就不管不顾的奔着鱼香味道连跑带踮儿的去了。 那个小男孩好像同样闻到了味道,怯生生的抬起脑袋。原本想站起身来,却看到自己爷爷起身慢悠悠的像那边走去,男孩也就继续低头。 周正清嘴里吃着鱼,一边又翻着火堆上的鱼身。抬头低头的一个瞬间,目光隔着火堆扫过站在眼前的绿衣服女孩儿。 挪了挪屁股,又拍拍让出来的被当成凳子的石头,让小姑娘立刻笑逐颜开,一双水灵眼珠儿,立刻弯成了月牙儿。 还没等她高兴多久,这个长得明明不太壮实,却看起来有些肥胖的奇怪哥哥,太欺负人了。让人家一个小孩子看着你一口一口吃着香喷喷的烤鱼,简直坏透了。难怪爷爷说什么相由心生,果然脸黑的人,心也黑了。 只是她脸上才露出大大的不高兴,就有一只手抓起火堆上烤了许久的大鱼,吹了几口气,然后递给自己。 搞得小姑娘有些脸红,吃了人家的鱼,还要在心里说他的坏话,难为情嘛! 对于自己身旁的事情,那个大大咧咧的护卫只当做没看见,只顾着扯下自己借火烤熟的鸡肉。 不是他抠门儿,这个不知姓名的小兄弟心地还是挺好的,就是有些谨慎了,明明都吃他的鱼了,他却不吃自己的鸡,也省的不够吃饱了。 一手摸索着没剩下几根的白色胡子,笑呵呵的对着周正清点了两下头:“小伙子,谢谢了,我这宝贝孙女儿,有些淘气了”。 周正清将剩下的两条鱼一同放在火堆上烤着,那只鸡,早就换了地方,被人拿在手里,估计是要住在那个豪爽汉子的五脏庙了。 擦了擦嘴角:“您不必这么说,小小年纪还是挺厉害的,这么一会儿,可都下肚儿了不少鱼肉呢”! 专心吃着东西的小姑娘有些不好意思了,满手油腻的抓着剩下的鱼,递给自己的爷爷。却被笑嘻嘻的周正清拦住,摩挲两下那颗圆滚滚的脑袋瓜儿:“小孩子,长身体的时候,火堆上的两个,一会儿你都拿走就是了”。 老人眼里也再添了不少笑意:“这多不好意思,那边饭菜也快好了,一起吃些”? 周正清笑着摇头:“吃的份量很足了,我这一个人,吃饭还是不难的,可不能抢了您这一家子人的口粮”。 老人也不再多说,安静的瞧着自家孙女那一副馋猫模样,笑容始终不曾停止。 直到连着晚饭一同提早吃下的小姑娘不好意思的抹了抹嘴巴,又接过两条新烤好的大鱼,灿烂的笑着跟在老人身边回去找那个自家弟弟。爷爷一条,弟弟一条,正好嘛! 过了正午,那四辆马车再次动身,周正清也骑马跟上老人所在的马车,速度也相差无几。那几个护卫虽然不时的看过来几眼,却也没说什么,而之前骑马的豪爽护卫,更是连看也不看后面,只管埋头开路,很是信任这个生人。 “就打算这么跟着了,倒是很信任我这个老头子”。老人掀起右侧车帘,与这个长得魁梧却心细如麻的络腮大汉,有一句没一句的言说两三句闲话。 “世道险恶,人心不古,与能让能放下不少戒心的人同行,也算求个心安之处”。周正清望着道路两旁的草木树石,如此说道。 却没想到车内的老人确实有些感叹:“看你年龄不算小了,可以多出去看看。我活了几十年,我看到的是,这世间纯善之人只占一成,其余九成皆有恶行。但是在这九成的恶中,大半人都是在善恶之间徘徊。或许我是错的,但这确实是我看到的”。 叹了口气的老人看着那匹黑马:“我当年便觉得世间过于险恶,无论做了多少事情,却依旧很难追求一个问心无愧。” 周正清认真听完这位老人的心声,不自禁的脱口而出:“善恶可有大小之分”? 老人也是多看了几眼这个壮硕汉子,认真的解答:“恶无大小,只有多寡。” 三国鼎立 第三十七章 指刀嫡传于聪的现身 一手抓着缰绳,向后面从车窗探出头来的绿衣小姑娘挥挥手,口中却像这个很有风度的老人请教:“律法不是凭借恶的大小来制订吗”? 老人右手轻抚下巴的白色短胡须解释道:“律法并非是衡量恶之大小而制订,是在给人心留下一丝余地。有些事可以弥补,但不能因此称之为小恶,大恶是恶,小恶也是恶,恶就是恶。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与那句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并不是用来区分恶的大小。前者重在一个改字,后者重在偿还二字,这都是为恶后的应该如何止恶”。 顿了顿,老人咽下一口唾沫,将车帘拢在两根细绳上,打了个结。周正清取下马背上的一个水囊,递给老人,大热天的,说这些话,是很口干舌燥的。 听着这个魁梧汉子怪异的嘱咐了一句:“少喝些”!老人不太开心,这也不像是个小气的后生,怎的喝他些水,还如此舍不得。 拔出塞子,一股清香酒气扑面而来,老人不由得感叹:“这般懂事的,怎么是个如此……粗人样貌,该是个白净的儒雅年轻人才对”。 酒水入口,不说身体在赶路中的乏累消了大半,只说滋味便是人间难得。偷偷瞄了一眼骑在黑马上笑眯眯忘过来的周正清,却没有立即还回水囊,将原本拿在右手的酒水交到更里面的左手,一本正经的抚须开口。 “这善也无大小之分,救下一人,与救下众人同为善。不是一人之命与众人之命齐平。只在一个救字等同于一个救字。我们常常听到的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不也是将两个小,都放在善恶之后!何曾有过小善小恶之说” 周正清心疼的目视前方:“这善小恶小说的该是花费力气不多的鸡毛蒜皮的小事,只在其向善向恶之心”? 老人有些欣慰,不由得再度大饮一口,满面红光的赞叹:“后生可畏呀,这句话只有两个小字,却将那番高大道理挥洒的淋漓尽致,字字珠玑,以小见大。” 老人看到黑马之上的后生若有所思,似乎是有些怀念着开口:“我有个不太真诚的和尚朋友,若是他在,恐怕你们二位可以茶饭不思的聊上几天几夜呢”。 周正清有些想念那个此时不知身处何方的和尚,是否还在苦苦支撑。自那艘舰船驶出夏洲,直到此时,也少有消息传回。 顺着车窗还回酒囊,这个魁梧汉子接过,却只是压上木塞,挂在马身。 “若是有时间,鄢城内杏林巷的胡府宅院随时为你这个后生和你那个和尚朋友敞开大门”。 不知道什么时候,后面坐着一对儿姐弟的马车上,绿衣小姑娘坐在车夫身旁,披散着头发,光着脚丫,在车沿处耸着两条小腿,聚精会神的盯着前面的两人。 看到这个古怪大哥哥看过来,小姑娘立刻招了招手。又等了好半天,那匹黑马才放慢了脚步。 “我想骑马”!小姑娘冲着周正清毫不客气的脱口而出。 只是这个大哥哥又不说话了,如同内心在细细思量一件天大的事情。 见小姑娘撅起了嘴巴,两只手的手指不知所措的缠绕,满脸写着不高兴,周正清这才转头:“老黑同意了,但只能骑一小会儿”。 小姑娘欣然点头,一张大大的笑脸重新挂在了脸上。 车马靠近,周正清一手抱起小姑娘,放在老黑身上上,自己却盘腿坐到了原本小姑娘的位置。 若不是此时手中不敢放开马鞍缰绳,小姑娘很想重重的拍手几次,这个古怪哥哥的竟然像那话本小说里的武林高手一样,飞檐走壁也就这样了不是? 只是现在才发现自己的胆子好像缺斤少两了呀,原本不是打算独自骑马的。一边忍住心里的慌乱,紧紧的趴在马背上,一边又强忍住惊恐,不敢用力,生怕这个老黑飞奔出去。 故作镇定的傲娇撇嘴,颤巍巍的开口:“本姑娘三岁就在马背上厮杀,那些心怀鬼胎、丧尽天良、缺了大德的鼠辈,见我便跪地讨饶,怪哥哥,你别想欺负我”。 周正清一听这话,差点笑出声来,这小姑娘,端的是厉害,小小年纪就学会骂街了呢! 两天后,一行人到了连州地界边缘,再向南走上一段,便入了京畿之地。 夜里不赶路,一大帮人升起篝火,搭上几顶帐篷,又烤煮了不少的吃食。 这几天来,周正清拿着那个豪爽护卫的借来的弓箭,两人着实为这一行人增添了不少出色伙食。 那护卫名叫董路,自身有些武艺,应该是虹气境修为,倒是不拘小节。 原本身为连州刺史的胡植如今算作是告老还乡,这偏远的防露城只是上任之地,家乡恰恰是在那鄢城。 京都之臣外调,一般都是年纪尚轻且不够稳重之人。得了皇帝青睐,外出磨炼棱角。但如他这般六旬年纪,自身能力又不小的,如今已经在这防露城七年,着实不多。 原本这次回去是要做那相国,缓解那金銮殿里针锋相对的张李之争。那位皇帝也是打算将这个桃李满天下的相储扶正,不然已经势同水火张党李党实在让人头疼。 只是,这位胡相储自家儿子胡楼春常年领兵镇守在蜀地边界,如今黑龙关不容有失,不得不抽调过去几个文武双全,还要有些威望的将军。此战之后,无论输赢,胡老自己便只能做个富家翁,享一享天伦之乐。 输了,即便江山社稷还在,胡楼春未曾身死殉国,也要领兵再战。若是赢了,便更加不可能让这一对父子同列朝班。 其实那位苍梧皇帝自己也有另一番考量,算不得彻底放弃了这位老臣。只看那胡楼春自己懂不懂事,他在黑龙关一役,不能失利,功劳也不该太大。若此事做的明白,也算是简在帝心,日后凭借自己本事,大可以在太子登基后做一做兵部的主。 张党势大,李党独木难支,此番调出一位张党的户部的臂膀接任连州刺史,已经是皇帝郑熙的极限了。 那连州,早成了那位肃候的自留地,只差一个王爵的帽子,如今让这张党过去制衡,势必会缓解李党的压力。 胡姓老人也乐的舒坦,省的在朝廷碍眼,没事儿就说几句那没人爱听的抱负,也太讨嫌了不是? 钟尾谷,这里是苍梧北方直通京畿的路途之一,四辆车马就静静地停在这里。 已是深夜,月光铺洒,董路坐在周正清身旁共同守夜,一只手填柴。 “周全兄弟,你说这人活着,有什么意思?吃喝拉撒睡,不知道为什么来,也不知道为什么走,真是辛苦”! 盯着篝火的周正清屏住呼吸:“为什么活我不知道,只是不想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就董兄这个烧柴法子,太败家了点。燕珠粉末,四境以下的修士,恐怕瞬间就会灵力尽失,任人宰割”。 两人此时已经起身,不过一臂距离,四目相对,均是满脸的笑容。 周正清不太吃惊,当时才第一次见面,这个豪爽护卫便右手始终在腰悬之剑一拳距离处,翻掌便能拔剑而出。 还不经意间询问了几句周正清来历,什么烤鱼能耐该是偷学自御膳房,不过是想借着打探周正清的师承或是过往。 周正清也以有些本事做答,明里暗里早已交锋。若不是都不知道对方有没有什么后手,恐怕早就难以维持这面上的宁静。 他递来的东西,出于谨慎,也未曾接过。 几日相处,周正清也向那个胡姓老人打探过此人来历。是经那熟人介绍,几个人都是顺路做个护卫,也有清白身份。 若先前那些只能算作其为人谨慎,但那一对儿姐弟的表现,更让周正清断定此事。 那个小男孩并非是什么天生的腼腆胆怯,小姑娘也并非是天性跳脱。两人应该是天生有些特殊,一个能够洞察人性之恶,另一个则能洞察人性之善。 所以一个常年感知身边嘈杂恶意的男孩才会只在自己姐姐与爷爷身旁,因为外人,或多或少,即便无恶行,也会有恶意。 而那个女孩也只对周正清这一个外人特别喜欢,非要算的话,还有那乐意听她说话老黑。 此时即将到了京畿之地,董路已经没办法继续试探。只好在这最后一个方便的地方动手,这里也是他最可以放开手脚的地方。此处土地,早就被人用了手段支开,有些人可谓是用心良苦。 董路身后,那几个护卫都是紧紧盯着周正清,缓步向前。 若不是拿捏不住周正清的大小能耐,董路必然会分出人手拖住,此时出手先完成任务在谈其他。只是相比于杀人,还是得先摸清这个不知来历的周全兄弟是个什么路子。 一个人刚打算绕过周正清,去抓住那颗最重要的棋子。要杀一位浩然正气在身的大儒,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但要人死,不一定非要外人动手。 只是下一幕却叫人心惊,那个名叫周全的魁梧汉子手掌心,浮现了六把婴儿手指大小的法刀,一下子朝着六人激射而出。下一刻,又凭空抽出一把脱鞘的利刃。 双手握住狭长刀柄,刀身在周正清前方竖起,刀尖已经高出了脑袋不少,身体微微下蹲,然后整个人激射而出。 三国鼎立 第三十八章 篝火夜 董路与自己的的周全兄弟各自持刀,激烈的撞在一起。另一边,那六把激射而出的法刀,已然是见了血的,从刚刚那个冲出去的护卫身上,飞射而出,带出了一捧鲜红的血液。那个护卫已经倒地不起,额头、胸口、四肢各处均出现了细小孔洞。 下一刻,周正清已经倒飞出去,胸前已经背长刀割破了衣服,出现了浅浅的血痕。 那个董路,一身劳形境的修为显露无疑,只是刚刚,他的左臂也同样被自己的周全兄弟以钢刀带出了一连串的血花。 董路哈哈大笑:“所有人都当身怀成仙之基指刀门于聪,去了牢州,却不曾想如今出现在了我的面前。总该看看你还有什么能耐,能够让他小小酒馆都替你遮掩行踪”! 董路很谨慎,一个能够让整个苍梧国大小仙门百般搜索,都无法查探到准确行踪的人,会是表面上简单的的独自一人吗?且不说背后势力,只是出现在这儿,便一定是早有预谋了,具体谋划,也就在这祖孙三人身上了。 他也很奇怪,无法想象眼前这个周全兄弟与胡植是个什么关系。若是一同来杀人,大可在任务完成后,再分个高低,聊一聊宝贝的归属吗! 不过既然并非如此,那么只好兵戎相见之后再来顾及一下自己的任务。完成了便回去复命,完不成的话,有了这份机缘,大可以躲藏起来,只要留一条性命在身,他日真的成了高高在上仙人,哪里还会有什么顾忌? 至于那几个一同来的兄弟们,他们的生生死死,又怎么会被上面的人物看重。只要事情办的好,死上几个人,算不得什么损失,何况是蝼蚁而已。 即便那个自己实力相差不大的同门师兄弟,也同样可以死得其所。 董路早在见到那六把婴儿手指大小的法刀和那把钢刀之时,便已然将此时严阵以待的自己人,宣判了死刑,即便不会被这个周全兄弟,或者说于聪杀死,他也会帮帮忙。 周正清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口,倒提着钢刀,笑着说道:“你就这么确定,我就是那个于聪,不是指刀门的其他人”? 董路没有多说,抬起自己受伤的左臂,挥动手掌。连同自己的同门师弟在内的六个人,全部冲向这个搅乱了苍梧国仙门局势的小人物,他自己更是紧随其后。 周正清只用右手抓着刀柄,在左手衣袖上下来回擦拭血迹,又将刀背倒放在左手虎口处,右腿向后撤步,半蹲着抬头。那六枚法刀在身侧环绕。 五个养身境,一个虹气境,还有一个劳形境,若是真的同一时间交手,周正清必是十死无生的境地,所以他从未想过硬碰硬。 还未等那个虹气境修士近身,一张骤行符悄然用出,一个抓着钢刀的身影冲向了处在最边缘处的一个养身境修士。其他人立刻转换方向,却已然是来不及。 还没等那个护卫全力抵挡,周正清又用出了另一张骤行符,这一次竟然是冲向了董路。 只是那个养身境修士还来不及庆幸自己的劫后余生,就被一柄法刀穿透了胸口。 与此同时,一股带着强烈藏秘境灵力波动的两张符箓一前一后,从刚刚已死之人的胸口激射向那个董路的同门师弟。 董路很庆幸,自己刚刚并没有莽撞的冲在最前面,此时,余力不小,仍旧可以这避开威势大增的一刀。 他从前就听说过,人道修士,讲求一个根基琢磨,悟性固然重要,但韧性也同样重要。若是经不起拉伸,只会在此一途上自毁前程。不仅要吃苦,还要学会如何吃苦。 眼前这个指刀门嫡传于聪,俨然可以算得上此道天才。若是之前不知境界也就算了,此时不过是虹气境,却已经可以和自己这个劳形境硬碰。 灵感境,贵在对于灵气的感知。养身境在于对身体修养生息,如同未曾雕琢的璞玉。而虹气境在于生势养势,气势一成,相当于人身经络血脉,源源滚滚,络绎不绝。劳形境便是初步开始了雕琢,算作有所小成。 但人道修士与佛道之别,就在于其境界不是完全的层层递进,而是如同竹节一般,整体的生长。除去灵感境,其他境界都会在自身处于任何后续境界时继续提升或者下降,这也是周正清此来目的之一。 这世间总有天才,自从他磕磕绊绊的,被逸安镇的那个姑娘费了好大力气拔高到灵感境,便一直是一帆风顺。可以当做另一种天才看待,每次破境都会顺理成章的茁壮成长,提升之快,令人咂舌。 其他人都还要费力生势,他便只需养势即可,这是他与生俱来的天赋异禀。也正是因此,才能做到与董路势均力敌。 不敢大意,没有硬接下这一刀,董路飞快向左后方闪避。若是直直向后方退去,恐怕会立即有三枚法刀同样穿透他的身体。若是退向右后方,后面赶来的人会来不及合围。同一时间,董路又扔出两枚黑色丹药。 “嘭” 巨大的爆炸带起的灰尘淹没了董璐面前的土地,四道人影直接穿过尘土,却并未见到已是口中肥肉的‘于聪’身影。 他们的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那位董路的师弟,接下的并非是什么藏秘境能耐的攻击符箓。原本的如临大敌,已经变成了咬牙切齿。 只是当他们齐齐望向董路的时候,那里只有一具无头的尸体,血如泉涌一般喷溅。左右两腿上,各有一个喷洒血水的细小孔洞。 原来周正清甩出去的两张符箓,是当初在朗星月上城的那个名为‘迎来’的铺子,忍痛买下的噤声符。 噤声符的作用并不是让人闭口不言,只是用做唬人,今日却让周正清自己留下了一条后路,得以保全性命。 而在董路向左后方撤退的那一刻,一张小闪避符直接将周正清送到了董路的身后。让他在震惊之余,还来不及再次退避,两腿之上已然各自被一枚法刀插入,还留下了两张缓行符在身。那也无法躲避,后方的迎头一刀。 所有人都在望着董路站立的无头尸体震惊,却又有两把法刀各自带走一人性命。原本的一场猎杀,却将猎物变成了猎人。 此时剩余的三人只想活命,却深知眼前这个人不可能会放过任何人,唯一的活路就是拼死一搏。 董路的师弟全力感知着周围环境,因为,‘于聪’已经消失不见。 杀人之后的周正清,迅速使用了遁掩符。 还不等董路的师弟出声提醒,最后的两个养身境同时被自地下向上的法刀由脚掌到头盖骨竖直洞穿。 两张符箓一左一后袭来,依旧是藏秘境的灵力波动。虽然强自镇定心神,但在这一惊一乍的氛围里,董路的师弟已经变成了惊弓之鸟。 周正清的刀自上方直劈而下,将这最后一位虹气境修士劈成两半。 而他之所以在空中倒悬的原因,就在于双脚一同夹住了一枚法刀。 此处的动静并未外传,因为在某处的泥土掩埋之下,有一个以双足为底座的金人,双手各捧碧绿玉盘的一端的仿品金人捧露盘。 用来杀人毁尸,不留一丝痕迹。 在这场争斗之初,这些便已经是周正清的后手,之所以使用符箓,也不过是示敌以弱。 想必之前已经有人在调查自己这个半路邂逅胡植的不速之客,长时间不能查出,也难保不会狗急跳墙。此间具体事情传回,自己在某些处于暗中的人眼中,也就越发醒目,所以周正清不敢有一丝大意。 周正清此时有些虚弱,连续的使用大量符箓与金人捧露盘已经让他举步维艰。若不是指刀门这几枚压箱底的法刀根本无需多少灵力,才让他攒下了几刀的挥霍,恐怕此时未必是如此结局。 法刀有灵,这是当年指刀门初代祖师机缘所得,凭此矗立在仙人之下,更是创立了山门。 清樽、孤影、炉烟冷,无绪、云齐、雪不敌。 泉声、井眉、倚东风,连骑、雷震、带血归。 十二个细小名称各自刻在每把法刀的刀身之上,其中故事,已经无从考证。 第二天一早,当剩余的车夫发现所有护卫消失便匆忙上报,那位胡姓老人并不震惊。在那座朝堂之上,不想让自己回去的人又何止一个。 从一开始他便已经做好的了准备,前有朝廷精骑探路以防万一,身侧还有自家儿子留下的修士随行,自己胸中也有那一口蕴养多年的浩然正气。 来人即便可以猜到这些,却并未料到周正清的到来,让这动手之机拖延到如今。不然这一路之上,断然不会如此风平浪静。可以说周正清的到来,让这一路上的多了不少的宁静时光。 当周正清与一众护卫消失的第一时间,胡植就已经收到了消息。 他也曾请那位修士寻找踪迹,只是缺并未得到回应。 即使他觉得这个年轻人行事稳重,既然立下结界,便有绝对把握,却依旧难以安心。当得知那个不错的后生独自回来后,守着篝火打起呼噜,这才抚须点头,同样睡下。 三国鼎立 第三十九章 神杖入南吕 橡州地界上,原本的四辆马车和八个护卫,此时只剩下胡姓老少还有那几个车夫。魁梧汉子依旧骑在那匹黑马上,跟在最前头的马车旁。 不同的是,此时马车的车帘下放。很明显,那位老人并没有什么话想说出口。周正清借着酒劲儿自讨没趣的冲着车里的人胡乱说着! “我看您这一家子还不如跟我走,省的日子还过得提心吊胆,这富家翁也是不得安生啊。” 车帘没有掀起,不同于昨夜入睡前,此时的老人,声音里只有极多疲惫。 “我这人啊!这半辈子的心血都在这不大的地方,哪还有挪一挪窝,再换个舒心的地方想法,只是我的儿孙因我受苦不少。若日后还能见到他们谁家门前乞讨,可能还要麻烦你施舍粥米呢”! 满脸络腮胡子的汉子骑在马上,抓着早已经打开塞子的酒囊,又是喝了一大口。擦了擦嘴角,小心问询:“还能喝一坛酒水吗”? 一只右手探出,不仅仅是独属于老人特有的干枯样子,还有那显然是常年抓着笔杆子,所以长在手指上的老茧。 “确是无妨的,若是这苍梧国,可以多一些你这样的年轻人,我这多活一天和少活一天,当真是没有什么遗憾了。” 周正清哈哈大笑,从手镯中,取出了一小坛捉花酿拍开封泥递过去:“可不是嘛!若是客人都自备酒水再登门,可是要省主人家的好多事情哩。活着没什么遗憾,那不是太无趣了些? 我不就是每每都要做一些与自己初衷相反的事情。此番可确实是有些吃力不讨好的,我也算是个恶客登门”。 老人依旧没有震惊,从自家孙子孙女的表现来看。这个已经算是表明了身份的大明谍子,善意、恶意都有,不算是什么实在人,自己却着实中意。有些人的心志是不会变的,若非如此,自己再收个关门弟子,也算是上天垂怜。 “恶客不够恶,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老黑脚步放缓,后面马车上,绿衣服的小姑娘,正撩开前面的车帘,揉了揉自己惺忪的睡眼。显然是昨夜睡的不太知足,在颠簸的马车之上回了笼。 那个小男孩依旧在马车内,安安静静,已经算是稍微宽心。自己的腿,在这一路之上,我是没少被当作姐姐的枕头。昨夜他根本没有睡的安稳,不过是闭上了眼皮,与生俱来的能力,让他从小到大都是如此担惊受怕,却还难以习惯。伸了个懒腰,不去理会其他,沉沉的睡下。 挂回酒囊的周正清,冲着小姑娘伸了伸手指,又指了指老黑,胡乱比划。 小姑娘立刻会意,大眼睛左右闪躲着,倚在车门上。 “本姑娘现在对骑马没什么兴趣,刚刚睡得饱,反倒是肚子有些饿了”! 周正清长长的打了个酒嗝儿,扔给小姑娘一个牛皮纸包裹的物件。 小姑娘的鼻子使劲吸了吸扑鼻的香味儿,兴奋的打开,里面装着两个鸡腿。 那是今早周正清特意早起抓来烤的,怎么也要给自己补补才是。原本是打算留做路上的吃食,现在确实留不住了。 为难着皱眉考虑了很久,小姑娘拿起了一个鸡腿,狠狠的咬了一口,又放回了牛皮纸上。再拿起另一个,将咬过一口的,小心包上,留给了自己那个始终任劳任怨的弟弟。看着马上那个奇怪哥哥一脸的嘲讽,小姑娘背过头去不去理他。 橡州不太大,却将京畿之地全部囊括在内。悄悄离开的周正清,没有与任何人作别,也正如同他悄悄的跟上那几辆马车。 他没有看见,一个老人醉醺醺的摔碎了酒坛。也没有看见,一个哭闹着要骑马的小姑娘,挂着泪珠,沉沉睡去。更没有看见,那个原本不与任何外人接触的小男孩,竟然也会主动下了马车,想要自己下河捉鱼。 周正清原本是来杀人的,却没成想,杀人的要救人,打算救人的却想要杀人。这个在苍梧国朝堂上,有着举足轻重地位的老人,被他亲手放走。 等真正到了那座鄢城,或许才是真正的危机四伏。自己这样一个不明身份的人突兀出现,瞒不过朝廷的耳目。苍梧那多疑的君主定然会多方查探,即便是明知真相,恐怕也很难再度启用胡植。 一个敌过谍子放过的人,又怎能在这座朝堂举足轻重,但至少会有一个暂时安稳的日子。 胡植之所以认为,这个自己觉得不错的年轻人心志难改,除了周正清的出现,会引起不少人的怀疑。还有那坛名声在外,却只在大明境内特有的捉花酿。 那个摔碎的酒坛,清晰地写着酒的名字,它的碎片,必然会比胡植自己,早进鄢城。 先以酒囊盛酒,才又在酒坛上算计。哪怕是不杀自己,也要彻底绝了他胡植回到那座朝堂的可能,甚至会影响到自己远在黑龙关儿子的仕途。自己那位陛下如此心性,必然会小心防备。 胡植动过杀念,一来,那个只在暗中的护卫绝不会动手,那已经是保护以外的事情。二来,一个谍子实在微不足道,应该很难影响大局吧! 如此心向一国,还有头脑,却又仁至义尽的年轻人,只可惜并不是苍梧男儿。 多日之后的牢州地界儿,那个原本消失的无影无踪的指刀门嫡传于聪,再度现身。 与之前有所不同,不仅仅是在牢州,苍梧各地,均有其踪迹,连带着濮国、黎国、蜀国都有其现身的消息。 甚至还有人其言之凿凿的说,于聪已经走上了仙道一途,炼化了异种,不日即可成就仙人。想要抢夺,就只能将其炼制为人丹。顾名思义,人丹便是将活人炼为丹药。 其实周正清自己很明白,手里的异种并不是什么可以使人羽化登仙的东西,而是一个很能弥补人后天根骨资质的灵果。 那成仙一事,根骨为最,悟性次之。先天所限,很大程度上,会决定仙道成就的高低。而悟性虽然同样由天赋决定,但是存在开窍一说。只要有漫长的生命,总会有些事情,能叫人幡然醒悟。 佛家有晨钟暮鼓,当头棒喝,说的便是此事。 所以这资质可以算作成仙之基,也不乏有资质下乘,却依旧站在顶峰的人物,却只是少数。 周正清更知道,不是所有人得到这枚异种都可以顺理成章的做个仙人,但那又如何?这世上,从不缺那些只管怨恨上天不公的说梦痴人。 将点滴见闻横加比对,便觉的自己除却运气不好,或是皮囊差些,与所妒之人调换位置,同样不会差什么,或是更好。怨天尤人而不自知,绝不发愤图强者,大有人在。 再者,毕竟是一份机缘,哪怕要交给一座仙门,也能换些实在利益和一份人情。 在有心人的精心考虑下,一份可能是于聪真实藏身地点的地图,被大肆传播。排除了不少可能后,果真有人发现了更多线索,大部分人开始了按图索骥。 固山之上,一个年轻书生牵着匹黑马,被人大张旗鼓的迎近宗门。 固山位于苍梧南吕州,由于在苍梧始终承受或大或小的打压,又在蜀国另立了一座完全受固山管辖的山门,算作在苍梧境外的根基。在约法三章之后,蜀国竟然对固山极其欢迎。不仅在国策上施加不少便利,还出人出力,实在令人难以捉摸。 周正清正是以蜀国神杖山执事之一的身份,也就是固山在蜀国另立的自家所属山门执事身份。 此番前来的说头儿,拿出去也不会引起什么怀疑,毕竟是回来商议黑龙关所需的物资。之前那个魁梧汉子的踪迹,早就被人追踪着,绕道黎国失去了踪迹。反而更加让人确信了,他是返回明国境内。 而这个神杖山来客,更是早就被不少人所知。从蜀国开始,一路之上,哪怕在乘坐自家舰船时,也一样被不少耳目看在眼里,断然是不可能出问题的。 周正清的这个身份,完全经得起推敲,是深思熟虑不少时间的安排。 因为这些物资,不仅仅是凡人粮草药石,还有仙家所需的珍贵材料、法宝、仙珍与钱币。仙家争斗同样凶险,法宝损坏也需要弥补,伤势更是需要不少天材地宝的来医治。 再就是大批的工匠,不同于凡人工匠。一应仙家制式攻伐重宝,一旦受损,必然要有精通此道之人修复。 而仙家工匠,其本身必然是有修为之人,即便资质差些,也有不少仙门愿意倾斜资源,生生堆出些能活上三五百年的藏秘境。 甚至所有人在此道超凡脱俗,必然有人更舍得花钱。 战场是以厮杀为先,但战争,绝对不是简单的拼杀就可以决定胜负的。 各国联合伐明,说到底是都不愿意等大明彻底做大,到头来与自家硬拼。到时候即便赢了,也是如陷泥沼。 黑龙关之战,说到底,还是各方拿出自己的底蕴底牌,比拼财力,再就是谋划。 同一时间,在那座照幽寺,也开始了一场倍受瞩目的佛法辩论。不少人早就闻风而动,拜访之人不在少数,明里暗里投去目光的更多。 很多去碰运气看仙人的,却依旧没看到什么仙人。因为在这种时候,照幽寺封闭了山门,除了动心尼一行,谢绝一切访客。 没人想在此时去试探那位守经人的底线,一个不小心,那些前车之鉴,下场可都不是太好。 三国鼎立 第四十章 议事堂的‘郑凭阑\’ 守经人的脾气历来不好,触这个霉头实在是没有必要,只看最后输赢胜负便够了。 盼着照幽寺一夜之间跌落神坛的人很多,哪怕是一些威望不小的佛门寺庙,同样想将这个位子挪一挪,换个人,哪怕不是自家,看着也能舒坦些。 只以一位守经人力压在一洲佛门的头顶上,即便夏洲佛法不太兴盛,却依旧好说不好听呀! 固山的议事堂中,宗主隋巍在首座之上。两侧都是有一定话语权的宗门大小执事,算上这位神杖山的半个客人‘郑凭阑’,总计九人,还有三把椅子的空位。 有人在,也同样有人不在。那些不在的,就是去往蜀国打磨新鲜根基的执事。此前,他们的态度,早就告知了‘郑凭阑’,同时也传回了固山。 周正清所冒充的郑凭阑是蜀国郑家的子弟,与那位远在大明京都的郑步月份数同宗。瘸腿的郑步月年纪与之年纪相仿,却还要高上一辈。 两人都是自小便同等聪慧,只是嫡庶有别,再有先天的残缺,是否更受看重,自然同样有别。 更为重要的是,郑凭阑对于修炼一事,颇有资质,郑步月却与此无缘。即使曾被寄予一些希望,随着时间的打磨,也是消耗殆尽。 这里的人都清楚,固山之所以能在蜀国有立足之地,郑家使了不少力气。 甚至于那座神杖山,也是郑家从仙门和朝堂斡旋。否则不论是再高的价格,一座足以用来开宗立派的山头儿,绝不是以价钱衡量的东西。 所以这个神杖山执事,是给了郑家一份名额,既能安抚蜀国上下,也算是卖足了面子,表明了自家的成心。 之所以让郑凭阑来到固山,一是确实为了此次的物资一事,二来也将这位第一次回到自家的‘外姓人’真正确立在固山的地位。 中年人打扮的隋巍向来严肃:“初次走这么远的地方吧,又是独自一人,郑家的后辈,倒是风采不俗”。 坐在末位的‘郑凭阑’以及在座的一部分人都清楚,这话是一语双关,是自己这位宗主,念叨出来给人听的。 不懂的人听着也就是那个意思,懂的人确是很明白,隋宗主这是忍住了骂娘的冲动。 比如稳坐固山第二把交椅的柳外楼,就深知,若是眼前这个‘郑凭阑’,当真死的南吕州这一亩三分地上,就只能逼着固山的半数执事,毁了之前的谋划。 ‘郑凭阑’的具体身份的确只有隋巍一人知晓,但并不妨碍其他人同样了解其真实身份的重量。此前大明的国师早就派谍子送来一句简单易懂的话,“其命重于固山”。 所以自己这位宗主此话听起来是在夸人,实际却是警告‘郑凭阑’少生事非。 一袭白衣的俊郎书生,只是安静的坐着,便俨然带着些仙气,让人顿生好感,站起身来行礼。 “宗主不必称赞,我自己的斤两,还是能掂量的清楚。能够与诸位仙家共同坐下说上一两句话已经算是高攀,我也算是自家人,在这里听到的和说出的,不会胡乱传出。” 隋巍听到这句话,倒是放心不少。 “诸位对蜀国势力如何看待?大可直言,不用避讳”。 能坐在这里的,哪个不是人精,头脑够用,修为同样不差。 虽然不知道隋巍的用意,但还是柳外楼还是愿意说话的。 “既然是蜀国局势,自然应该听郑公子说说的” 在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事情将自己蒙在鼓中的情况下,当然不能太早说话,否则被这位宗主挖坑埋了可不是一件舒坦事。 ‘郑凭阑’坐在原位,冲着柳外楼微笑点头:“既然您开口了,我就浅谈一二。蜀国内,还算安稳。虽然与三国同时接壤,却又有天险屏障,使得大明难以再度前进分毫。与濮国有河流之险,与苍梧有大片的山林阻隔,只在几个关卡可以容许大批人马入境。距离黑龙关虽然不算太远,但因国内兵马不多,便只有十三万兵马动身”。 一个地位不算低的老妪,坐在长桌中间位置,面无表情,喝了口茶水这才出声:“郑公子直说便是,这些大家心里都是有底的”。 ‘郑凭阑’耐心听完,转过头示意后,再度说道:“蜀国的朝堂,当下算是顶着诸国的压力。出力较少的,总归是名声不太好,再有若是黑龙关战事不利,蜀国同样会陷入一个困兽境地,天险难阻”。 众人点头,这确实是实情。此时打的是底蕴。但以大明的基础,若是此战真胜了,必然是滚雪球一般的强势崛起,之前的损失完全可以拿‘灭门’来弥补。 ‘郑凭阑’还在继续:“蜀国最大的优势便是钱多,无论是仙家钱币还是凡人金银,不仅仅是矿产丰富,还有大批的仙凡生意人。” 固山的执事都在认真思考不时还小声谈论,蜀商的仙家生意在夏洲因为共同的制衡才名声不显,但在南方的齐洲、陈洲却堪比其本土仙门,甚至在都洲都同样闻名。 蜀国仙门以华严山、西水门最是出名,又都聚在一块,还笼络不少仙门共同结盟,明确分工,生意确实不小。 “所以,蜀国仙门朝堂合力,在齐洲买下了不少的助力,将会一同送往黑龙关”。 此话一处,整座议事堂瞬间鸦雀无声。 那位依旧没什么震惊表情的隋宗主等着所有人的目光注视自己,这才终于站起身来。 “这次的物资运送并不是需要我们如此多的人坐在这里喝着茶水就可以定下的,齐洲的东西,务必万无一失,既然没有在牢州进入苍梧,而是选择在南吕州由固山押送交付,意味着什么,诸位要谨慎思考”。 柳外楼、老妪,在座的的众人全部都有些心惊。 能够被称之为助力的物资,恐怕就只有齐洲梢青宗特有的傀儡。 而能够让一国朝堂仙门合力买下,定然不容小觑。 而由固山运送,也会让自家与蜀国的联系更加紧密,更会提升固山在苍梧处于被压制的状态有所缓解。 当年之所以有神杖山之事,正是固山与蜀国各取所需。一方需要开辟新的根基,以防万一,另一方需要在夏洲本土打开商路。 都是因为对方的形势容不得在这场生意中可以留有更多的信任,所以才不是其他任何仙门可以轻易动摇的。 如今的神杖山更是留给了郑家一个执事位置,两家已经算是紧密相连。 接下来的整整一天一夜,这座议事堂完全被多层阵法禁制笼罩,没有任何人能够进出,茶水都只是先前桌上那一壶,早就被喝的点滴不剩。 另外一面,同样的一天一夜过去,照幽寺内,大小和尚都是照常打坐念经,洗衣做饭。 他们并不知道什么动心尼,更不知道什么仙家宗门都在窥探着整座照幽寺的那场佛法辩论。 前日,有一行三人来访,出门接待的,是一个小沙弥。 若是周正清在这里,定然会一眼认出,这个将‘小’字稳稳放在自己头上的小心眼和尚。 那三人进寺时,让当时庙里的香客驻足多时。 当得知三人在庙里下榻,悦兴镇中,不乏有人向照幽寺的和尚打听三个光头女人的来历,却未得到想要的答案。今日,照幽寺若是不曾闭门,恐怕来一睹芳颜的人,会踏破这个佛门清净之地的门槛。 藏经楼的门还未开,其上的铜铃微微动荡,又突兀静止。内里的一男一女两个光头均在一楼的蒲团上盘膝而坐,承恶和尚心神一动,封印了铜铃。 所以当两人出门时,原本该有的悦耳声音消失不见。 等在门口的,是花营禅院动心尼的两个年轻弟子,见到师父出门,低头施礼。 不施粉黛又断了三千烦恼丝的动心尼,绝美的面庞抬起,看了眼铜铃,又与这位照幽寺守经人对视一眼,转身离开。 在美人榜第二,佛理佛法同样惊艳的动心尼三人走出照幽寺的山门后。各洲仙家邸报均在猜测此次的胜负,一时间,夏洲又占据了不少的头版。 有人想要前去问个明白,只是好像自己的面子不太管用。 那位守经人依旧自锁藏经楼,不见外人,哪怕佛门中人,也一概拒绝。 一身蓝色僧袍的动心尼同样的闭口不言,再之后的人更是难以寻觅其踪迹。一行三人,仿佛消失在天地之间。 一场吊足了不少人胃口的盛事,此时只能不了了之。 坐在藏经楼内的承恶僧人,抚掌大笑,输赢一事,哪能分的清楚。若是只说佛法辩论,姑且算作自己略逊一筹,但若换个方向来看,却未必不是赢下一局。铜铃响起时,输赢就已经变得不重要了。 而这个动心尼,也的确实至名归,甚至名声还是小了些。容貌绝美,又有一颗与之对应的赤诚之心,若是早早遇见,两人何必出家呀! 拍拍自己的光头,对于花营禅院,承恶倒是很想去走走看看。 ‘郑凭阑’走出议事堂后,便在邸报之上看到了这场辩论的结局。 三国鼎立 第四十一章 收网(一) 隋巍自诩算不上一个合格的宗主,将整个宗门的命运押上了赌桌。若是事情提前败露,或是最后的筹码全部输光,就真的没脸去本宗祠堂见一见故去的师长。 有些事情,早就打算好了,与那个大明国师做的交易,还是可信的。既然已经做了选择,大不了最后就是个死字,留不下什么烂摊子。 在蜀国的神杖山,至少也能强行支撑着过日子。若是不拼一拼,继续下去,才是固山真正走向毁灭的开始。 韩拓律果真是算无遗策,在将固山的后路安排好之后,又真正断了自己的后路。 ‘郑凭阑’独自走上这座不大的峰顶,在高耸的崖边垂下双腿坐下。 “原来隋宗主也有这般情怀,夜深人静,草木断崖俱被黑云遮掩,独赏星月。只差个两行泪目,一位佳人”。 隋巍没有回头,自打自己接了这宗主之位,已经有三四百年了,倒是第一次被个晚辈冷嘲热讽:“你周正清倒是胆大,一个人进了虎穴狼窝,也真不怕大明后继无人”? 拍开两坛捉花酿的封泥,也不递给这位仙人之上修为的隋宗主,仰头喝下一口。 “这天下任何朝堂都有姓氏,唯独大明的根基不在周家,少了我这么个无关紧要的人,大明依旧还是大明。不过隋宗主您,反倒有些英雄末路的意思,何至于此”。 隋巍转身,同样垂下双腿,坐在周正清身旁。 “算不得骑虎难下,不过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你有先生在,我却没了师父,不然的话,那还会有被人欺负到头上的事情”。 说着,拿起了酒坛,一大口酒水入了肚腹。从不饮酒的他,此时却学着记忆中的那道洒脱倩影,一口烈酒,仰天大笑冠簪落。 周正清有些傻眼,他可没打算就这样真的送出一坛捉花酿。只想让这位隋宗主尝尝味道,商议一下,将自家东西卖的远一点。虽然如今在夏洲只能在大明境内贩卖,但经过神杖山运往别洲,到时候算上一路的舰船花费,该卖的更贵些。掩鹿宗毕竟处在北方,在齐洲陈洲没什么路子。 可是谁知道隋宗主是诗兴大发还是突然心智蒙尘,这么应景的事儿,也能做得出来,还是自己高看了这个向来一丝不苟的‘同道中人’。 心疼的看着酒水渐尽,此事只能向后推一推了,恼羞成怒的醉鬼,当真是不能惹的。 周正清刚下了固山,于聪的消息便再度出现,传闻苍梧国各方势力均有人到场,准备查探最后的几个地方,抢先拿到异种。连几家大的仙门弟子,也有人破关而出,急忙赶来。途昂山、早夕门、鹤鸣观,都有不少人 摩拳擦掌。更派了些人隐藏在大批人群中,他们也想知道这个于聪是真是假。 当然,不论于聪真假,那枚异种已然确定为真,各家均视为囊中之物。 若是于聪真是大明暗子,那么正好一举两得,瓮中捉鳖,跑不了了。 最后一处地点的围剿,是周正清下了固山舰船三日之后放出的消息,自然会有另一人,以郑凭阑的身份回到神杖山,此时要做的,便是收网。 先前费尽心力的,在那些放出去的几处地点安放种种踪迹。甚至有几次,都被那个于聪险而又险的与不少人擦肩而过。那份地图也几经删改,由推测变为预测。 毕竟一个逃窜的人,得知了自己的想法被人猜透,又怎么会继续按照原来的计划行事。将计就计这件事情上是不可能成立的。那份地图虽然几经删改,其上的地点对于浩浩荡荡的人群来说却算不上多。只算红瓦州仙门,便已在每一处地点都安置了人手。 既是更容易得让人信以为真,也更容易的将那最后一个地点,在苍梧国的红瓦州与长乐州交界处,正是当时发现的仙家葬身之所。 在朝堂和仙门都紧盯着指刀门的同时,那个被取名鬼谣坟的地方,在某份地图放出去之前,就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 鬼谣坟占据了一整个奇异,里面没有发现仙家尸体,最深处却有一座漂浮的空棺。通体云霞形成,在当初众人进入后,云霞散开,棺内空无一物。但在这处奇异内另外的几处地方,却是的奇花遍地,古树盘根。虽然没有什么灵丹仙宝或者功法典籍,一概是不知存在了多久的奇异自行蕴养的仙珍,却依然是珍贵万分。 之所以得名鬼谣坟,是因为在最深处,可以听到时有时无的歌谣声音,语言和曲调都很古老,令人无法领略。 当初各家分好了应得的利益,奇异归属却并未定下。这里面的禁制并未被破解多少,却被无意中发现能会存在一条安全道路。之后的事情就简单多了,只要舍得用人命填,便算不上什么难事。 若是一般禁制法阵,以一些正奇法术,驱使着纸鹤、灵植、飞剑,也都同样可做试探。只是里面,每过一段距离,边可以完全隔绝神魂灵识的感知与查探。而且,有生命者,一旦并非人族,进入其中,只会立刻身死。不是没有妖修想过鱼目混珠,下场凄惨罢了。 所以在禁制完全破解之前,这里是绝对不可能有主人的,而在这最关键的地方,这个明显是人为设下的禁制,却并没有什么枢纽被人发现。 此时,之所以围在外面,而没有人进去,完全是因为于聪很有可能得到了枢纽,完全控制了里面的禁制阵法。 尝试着走之前道路的人,全部被生生绞杀。就在没有人依旧认为,这个被他们追杀了如此之久的人,还会留给他们进入的道路时,不想却真的有所发现。 明眼人心里很清楚,这摆明了就是于聪设下的圈套,拼死逃亡的一个月里,攒下的仇恨,不够让一个人疯狂报复。 一旦他们再次用人命填出一条安全道路,一定会被玩弄于鼓掌之中,生死之事再也半点不由人。 而若就此离开,异种的损失是小,万一有朝一日,仙人修为的于聪悄悄从此地外出,绝对不算一件小事。若是仙人之上的修为,那将更加难缠,即便硬拼不过,逃命绝对无忧。 虽然自困于奇异之中,成仙很艰难,但并不是没有先例。况且,在里面还有大半的地方之前被禁止笼罩,无法靠近。如果可以夺过枢纽,便可当仁不让的成为此地主人,无需任何人的同意。 这种进退两难的境地,着实是让人头疼。不少打着退堂鼓的人,唯恐别家仙门当真有所收获,哪敢转身率先离开。那个小小的收获,此时俨然是变成了一个人人眼红的巨大利益。 三天时间已经过去,如果再不动手,无法赶在黑龙关之战以前了结此事。恐怕这里的大批人马,会受到自家仙门和朝堂的指责。不仅先前的努力完全白费,察觉众人离开的于聪,必然会关闭这处鬼谣坟进出的大门,静心准备成仙,隐患不小。 所以,原本准备看戏的各家长辈也都纷纷下场,捏着鼻子掺和进来。若不是朝廷实在分不出人手,怕还会有大批的披甲修士来助阵。 没有什么别的办法,便随了‘于聪’的愿,再度驱使着人以血肉之躯探路。算不得强迫,红瓦州修士的命本就不太值钱。吆喝一声,扫出钱币,自然有人小鸡啄米一般的闻风而动,再加上不少的外来修士,此事着实不难了。 两人一起,以距离远近算钱,每走上一段距离,无论生死,均有酬劳,若愿意继续往下,翻倍就是。 没有人想打凡人的念头,一旦有修士胡乱杀戮凡人,便相当于自毁前程。一宗一派想要立足天下,便不能如此越界。若为一时之利埋下祸患,一旦由盛转衰,便等同于给了一个被其他仙门分而食之的借口。 就这样,在死了二百七八十人后,终于是探路到底。 现在面临的最大事情便是如何进入,若是分批,说不得于聪会再换一条道路。而若是全部进入,恐怕禁制一起,死伤必然不少。 里面不过是一个小小虹气境修士,此时却前来压阵的两位镌律境仙人都感到棘手,不住的有人感叹‘于聪’无论下场,已经足够自傲了。 不是‘于聪’的能耐凭借法阵禁制足够比肩两位仙人,而是那个枢纽委实太过关键,直接帮着‘于聪’抢过了天时地利两项。 如同机栝一般的枢纽,其作用只在将禁制开启关闭。而禁制又早已遍布这处奇异的各个角落,枢纽又能掌控着所有地方的开启与关闭,这才使得他‘于聪’如同阵法主人一般,如臂指使。 说到底,还是那位布阵之人,手笔不小。若于聪真是位仙人,恐怕这里的威力,绝不止于此。 由两位仙人打头,愿意碰碰运气的人全部进入。最后愿意进去的,只有堪堪半数。如此凶险还要碰运气的事情,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还是只看热闹就够了。 三国鼎立 第四十二章 收网(二) 先前,在那场以运气分生死的艰难探路中,有一个连续三次走对了路,拿了三倍酬劳的的灵感境年轻人。此时同样混迹在进入奇异的人群之中,大摇大摆的前行。 原本境界低微的他,因为运气实在不错,已经有了些名声,使得一些同样进来的人聚拢在了周围。 近千人的长长队伍,由两位仙人打头,手中拿着一份地图,小心观察着。 进入奇异的地点,位于一座谷底。此处久无人迹,知道不就之前,才刚刚热闹起来。依稀可以从沙土看出,在多年以前,这里应该是一条极大的河流深处。如今世事变迁,那条河流要么就是改道要么就是干涸了。 草木不算繁盛,即便是夏季,也依旧如此。时间来到夜晚,长长的队伍终于全部通过一处谷壁进入了奇异之中。 当有人先前放弃了进去,此时却又反悔之后,急忙追赶,却再也找不到入口,只撞了个名副其实的灰头土脸。 此时的众人并不知道,他们一直在找的指刀门嫡传弟子‘于聪’,并不是早早就在奇异之中,而是来到这里,跟着长长的队伍一同入内。 之所以要这么多人齐齐进去,说到底就是帮那两位仙人分担压力。 依据当时发现,既然是棺内并无尸体,说明内里曾有活人,阵法禁制以枢纽掌控,显然是为了方便‘修为不高’的人操纵,起着保护作用。 而既然以枢纽掌控,又必然是存在着一个固定的阵眼。 越靠近阵眼,禁制也就越加狠厉。 所以枢纽虽强,弱点却也明显。不知死活的‘于聪’肯定在这座鬼谣坟的最深处的某一位置。 以区区虹气境修为,却需要专心看住两位仙人,不能暴露自己本身所处位置,提防着仙人察觉禁制强弱,直接找准方向,去往最深处杀人。 而要掌控禁制,使人迷失方向感,就要多次的进行各处开启与关闭,单一的迷阵根本无法蛊惑两位仙人的感知。 无论如何,说到底也是需要使用灵力。 还要顾及到如此多人的探路,即便只管禁制的开启关闭,恐怕也要大费周折。 若是同时开启全部阵法,恐怕两位仙人能直接找准方向,一举建功。 在很多人看来,此时‘于聪’的情况其实并不乐观。得意忘形,过于自信了。 若不是有着七八成的把握,这些两位活了许久年月的仙人,绝不会压上自家晚辈弟子的性命强行进入。更别说,黑龙关之战,已经迫在眉睫了。 鬼谣坟里面,倒是绿草如茵、巨树参天,潺潺流水缓缓流过。一轮太阳高悬,与外界仿佛并无二致。 有人在周正清身边小声议论着:“这位说书人白苹白仙人,是途昂山的供奉,是有一席话语权的。道法不低,有问鼎仙人之上的资质。年幼时便拜一位说书人为师,在外讨生活,后被途昂山弟子偶然外出带回,对阵法一道有着天赋。途昂山如今的阵法,不少的改进变动都是他独自完成的。” 已经改换样貌的周正清故作好奇:“那这里的狗屁阵法,不是同样不在白仙人话下”? 那人单手一抚山羊胡,倒是没继续夸大吹捧:“虽然我境界低,但这见识还是不小的,这阵法一道是布阵容易破阵难。不是你我随便说上几句高低,就能盖棺定论,还得看个时运风水,周天星象等等”。 周围的人一听这话倒是有些沉默,一些人本来就是看中那位白仙人的名头才进来,指着阵法一破,多少能捞上一笔。若是这位仙人自己真的指望不上,恐怕真就是凭白送命了。 却又挺那人抬起眼皮,慢悠悠的说道:“再说这簪花剑乔钗乔仙人,来自黎国的琼台剑宗。琼台剑宗的大名,各位应该都听说过吧。” 原本已经不抱希望的人此时却凭空填了不少的精气神儿,仿佛这四个字便有不小的魔力。 周正清适时插话,一副震惊样子:“难道是‘琼台一剑,天涯咫尺’的琼台剑宗”? 穿过一根三人环抱的树身,那人回头瞥了一眼周正清,再次单手抚顺胡须,点头:“不错,而这位簪花剑乔大仙人,于天涯咫尺间自成一脉”。 话音刚落,气氛骤然凝固,因为有人凭空消失了。 与此同时,进千人的蛇形的长队被切割开来,各处还都有不少人无故消失。没有人再胡乱走动,都停在原地,面面相觑。 前面依旧草木树石不曾改变,再前方还可以看得见有人回过头,同样的满脸震惊。 周正清率先迈步,围在他身边的人,也希望这个运气不错的家伙先试试,之前的路,到底还能不能走。 闻着花草的清香,这个一脸满不在乎的家伙就那么在不少人眼皮底下消失不见。 随着他的消失,看到这一幕的,没人再敢如此试探。 位于队伍前方的两个镌律境仙人,目光透过人群,看到身后不远处的这番景象,停下了脚步。 ‘于聪’动了,只要他动手,那就有了蛛丝马迹可寻。白苹原地闭目站立,乔钗垂下双手,仔细感知,没人说话,生怕打扰这位可能有所发现的仙人。 周正清站住身形,再睁眼,便看见一副熟悉的面孔,穿着黑红相间的衣裙,右手拿着一只通体碧绿的短笛背对自己。 正是那个本该在大明皇宫内的自家皇嫂阆苑,周正清怯生生的行礼打招呼:“卑职见过头领”。 没想到却结结实实的被那只短笛打了个眼冒金星,抱着脑袋躲在了一张玉石桌子后面。 四处看了下,这里是一处峰顶,巨大的桃树之下,一张玉石桌,四把玉石凳。桌凳之上没有繁琐雕刻,但天生的七彩花纹交织却更加精致,就像是天上有云朵繁星,地上有高山大河一般自然,流露着一种难言的韵味。 阆苑依旧没有转头,声音却有些恼怒:“一声不吭的走了,罗花袄的能耐,可不是让你如今就用出来的!长了几颗脑袋,这么不知死活”? 周正清悄悄探头,笑嘻嘻的谄媚样子:“别生气哈,嫂子”! 还没等他继续说下去,只觉得脑袋又是一阵生疼,一屁股坐在了地下,身体倚在了玉石凳上。 三国鼎立 第四十三章 收网(三) “事情还没办完,留着我还有是有些用的,回去还得挨揍呢”!周正清苦苦哀求。 “确实还有你受得,这比账,自然有人跟你算,现在赶紧帮忙”。阆苑没好气的说道。 虽然是这小子自作主张,但事情办的也确实漂亮,换上一个人,必然会凭空多了不少的麻烦。 虽然没有回头,但左手一挥,离地一人高的地方,赫然出现了不少影像。全是在这座大阵内的各处缩影,不少地方已经困住了人。 却并不是如同外界传闻一般,入阵蹚路的人全部死绝。 在这处奇异的一角,那里全部都是一个个先前以性命开路者,如今横躺竖卧,或是各种姿势站立,堆积在一块儿。有人还保持着施展法术的前的那一刻,画符的、踢腿的、出拳的、拔剑的,都应有尽有,宛若壁画一般,一动不动。 而之前近千人入阵,此时却只剩下了不到七百,却也在原地不敢动弹。那被捉住的三百人,同样被阆苑姑娘找了个地方堆积,难逃毒手。 那两个仙人没有守在原地,与众人分开,自以为找准了位置,强行扛着各类禁制,朝着一个方向前进。 白苹一身考究的青色道袍,走在一个个的死角,避开各类禁制,乔钗则是虚空踏步,周身几道剑气环绕,刺、挑、化、拨,滴水不漏。 而他之所以没有跟在白苹身后前进,是因为那死角在随禁制时时变化,对此类阵法一知半解的他,实在学不来。 一副中年道人打扮的白苹以灵力护持住周身,停下了脚步,乔钗也是不再前行。因为在他们的感知里,此处的灵气正在逐渐流失。 “方向没错,禁制确实在逐渐增强。”白苹皱眉说道。 “再想向前,还需要费些力气了”。乔钗单手负后,一把淡金色的精致长剑在右手掌心缓缓旋转,然后被一把握住。 白苹正要说话,却直接被一道剑气迅速逼近头颅,只好无奈的开口:“被发现了呀”! 随即,原本满地的花草一同消失,此地变成了空无一物。下一刻,却变成了天雷横空,地火喷涌,‘白苹’出手了。乔钗不太在乎眼前人的真实身份,拦路的,出剑就是。 另一侧,真正的白苹刚刚准备再度深入,却忽然觉得芒刺在背,连忙转身避过一道剑气。 “这么急着动手?幸亏我这眼神儿还行,这里的禁制倒是真心不错,要不多给些时间呗”。 回答他的是更加迅猛的攻击。 白苹右手在腰间并拢双指,外物忽然消失,天雷横空,地火喷涌,铺天盖地的砸长‘乔钗’。 周正清看到这一幕,被惊了个目瞪口呆。看着眼前与镜里观花之术类似手段中的画面,又扭头看向身旁的女子。一道目光袭来,将周正清的话全部堵在了口中,思虑良久,这才蹦出一句:“这招移花接木,借力使力,简直完美”。 听见这么一句难得的正经话,这才没继续瞪眼。 “不要掉以轻心,那些杂鱼,也不要清理的太干净,之后还要放出去一些。”阆苑转过头,继续小心掌控禁制。 “我办事,你放心”。周正清伸手撕下面皮,恢复原本样貌,又在身躯各处大穴与骨骼摸索按压,直到彻底舒坦了,这才走向玉石桌椅那里坐下。 阆苑右手中的短笛轻轻一划,原本空着的桌上,顿时浮现出一个横竖曲直交杂的棋盘,手指肚大小的几十只各类异兽的泥塑就放在棋盘之外。泥塑形态各异,描有彩绘,栩栩如生。 周正清伸手抓起一个个异兽,放在棋盘的交叉点。 原本困住余下七百人的各个地方,都突兀出现了奇形怪状的异兽,咆哮吃人,直接吞咽。 人们开始四散奔逃,再也顾不得禁制厉害,因此,又有不少人,自己撞上禁制,生死不知。 只是在一瞬间的混乱过后,人们大都发现,每只异兽吃过人后,便立即消失。 还没等高兴太久,又有人发现,在前一只异兽消失的一盏茶的时间后,又会有新的异兽出现。 在连续争斗了三个时辰后的白苹,十分狼狈。他一身本领大都在阵法一道,此时却要与这个‘乔钗’争斗。人家根本就没打算破解,要么硬抗,要么握剑强行毁去自己的一桩桩布置。 他再一次施展了之前的各类手段,确是根本没费多少力气,因为他在试探。 果然,那个‘乔钗’的攻势同样不再凌厉。白苹的心里开始了盘算,在又一次当初不痛不痒却声势浩大的攻击后,直接不再管什么剑气临身,只管向着一个方向冲出,另外一处的乔钗同样不顾一切的向远方掠起。 ‘白苹’‘乔钗’这两个阆苑以禁制造就的假人,同样冲出,又在没走多远后,全部消散。 两人的默契,并不完全是出于试探,之前那强弱交织的攻击,是这次去往黑龙关助阵提前准备的暗语之一,每两个宗门之间,不同境界之间,暗语完全不同,这也给大明谍报带来了不小的麻烦。 见到这一幕,原本坐在玉石凳子上安心观战的周正清,虽然早有准备,却依旧惊讶于如今的局势。仙人,果然没有一个是简单的货色。 站在桃树前的阆苑,双手抬起,将一只碧绿短笛放在唇边。 禁制中,原本极速冲出的两人,耳边忽然环绕一阵笛声,脑海中传来天旋地转的强烈眩晕感。 紧接着,面前的土地迅速拔高,如同山峰一般的巨大金人转瞬之间,映入眼帘,声势浩大,遮天蔽日。 周正清使劲揉了揉眼睛,自己面前的皇嫂阆苑,此时一分为二,两首完全不同的谱乐同时弹奏。 听在周正清耳中,竟然没有半点违和,两首曲子听在两个不同的人耳中,简直如同催命的魔鬼。 先前的争斗已然消耗了不少的力气,虽然后来有所恢复,但此时能发挥一半的能耐都是奢望。 乔钗望着头顶金甲巨人力道沉重的一拳,双手握剑,强行封闭了六识与感知。一时间竟然仿佛与那把淡金色长剑融为一体,摆脱了束缚,俊郎的中年人乔钗单手持剑,瞬间向上冲去,然后巨大的翁鸣声响彻了整座奇异。 周正清忽然吓了一跳,原本的两个阆苑,此时右侧的那个竟然转过身来,同时另一个身影缓缓消散。 阆苑伸手一招,原本蕴养在周正清身体内十二枚法刀飞到那个繁茂的桃树前,紧接着竟然随阆苑的拔地而起。 淡粉色的桃花缓缓落下,那道黑红相间的身影一瞬间化虹远去,下一刻,已然利用阵法禁制,出现在已经一剑劈开了相当于镌律境仙人的金甲巨人。 还没等周正清缓过神来,从这座前锋的地底深处,那座本该消失的七彩霞棺突然迅速凝聚,又变作一套洁白的衣裙。 一个若有若无的身影,清丽无暇,越发清晰。 笛声再次响起,周正清这才发现,那只碧玉短笛原本漂浮在半空,此时突然被一个绝美容颜托在掌中。虽然未曾吹奏,却俨然有动听的律动。他仔细聆听许久,竟然与刚刚阆苑所奏一般无二。 “琼台一剑,天涯咫尺,确实所言非虚”。刚刚有喘息之机的白苹,刚刚松了一口气,暗自赞叹着。 只是下一刻,比刚才更加让人头皮发麻的状况出现了,原本的出拳却停住的巨大金人,悬停一段时间后,竟然再度变大,又是一拳砸出。 白苹犹如深陷泥沼,无法自拔,拼尽全力,才堪堪躲开这一拳。这里面对他的压迫,已经不再是直接的攻击,而是一种状态上的削减。这里的空间无比粘稠,灵气更是点滴不存,宛若一处不毛之地。 才以为顺利破开禁制,能够直捣黄龙的乔钗发现面前竟然有一个女子拦路。 虽然只是个只差临门一脚,便可称作仙人的女子,终究并非仙人,但乔钗依旧不敢大意。 “你要拦我?还是让你背后的人出来吧,我不喜欢这样弯弯绕绕的费力搜寻”。 一身黑红衣裙的阆苑,咧嘴一笑,并不答话。 乔钗右手并拢双指,那把淡金色的长剑静静悬停在指尖之外,与被人握住,一般无二。长剑随着乔钗右手的抬起,剑尖缓缓指向阆苑。左手负后,乔钗慢悠悠的飘向前方。 阆苑只感觉一股巨大的气势正在聚拢,这看似轻飘飘的一剑,绝不是如此简单,乔钗此时是在奋力一搏。 阆苑默默念着,男人太自作聪明,恐怕是讨不到媳妇的。 一瞬间,乔钗剑锋已至,阆苑被那道无法避开的一剑透体而过,只是并未见到鲜血喷涌而出,随后整个身影如同流云般消散。 世人只知他簪花剑锋利,却不知那天涯剑可以同境无敌。 没有在这里过多停留,全力仗剑,强行破开拦路禁制,又在这处天地开门,直接离开了这处奇异。 在没有过多的想法,乔钗刚到外面,便全身各处崩裂,血水四溅,躺在一众震惊人群内,生死不知。 三国鼎立 第四十四章 收网(四) 乔钗也是紧皱眉头,他很确信,刚刚那一剑,真真正正的刺中了那个听韵境。只是有些事情,注定无法理清头绪,再不走,自己必然送命。 他同样确定,那个古怪的女人没有受伤。天涯剑只杀人,从不伤人。 原本阆苑消失的地方,流云聚拢,阆苑的身影重新出现,除却脸色因为消耗过大有些苍白,再无一丝不妥。 刚刚那一剑的确刺中了,换做其他人强行接下,哪怕是一位仙人之上,也会同样受伤。只是有些事情,无关剑法的高低,她在这片奇异中,就如同天命之子。 以听韵境修为,暂时成为了镌律境仙人。但若是仅仅如此,也很难毫发无损的避开那绝杀的一剑,更别说还反而将乔钗重创濒死。但若在加上一个同境无敌,便可以做到了。 阆苑心神微动,瞬间回到了那颗桃树之下。这一刻,奇异内的时间仿佛静止下来。周正清却能够清晰的感受到,有一个绝美的女子,站在他面前好像有些欣慰,伸出一根白净的手指,比划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又伸手招来一团桃花,包裹住那只短笛,像是在清洗着什么。 片刻之后,桃花缓缓洒在地面,短笛依旧漂浮在半空。 一身白色纱裙的绝美女子随后缓缓飞上天际,解脱般抬头、微笑、闭眼,然后化作点点烟尘飘散。不知为什么,周正清竟然有些想哭。 时值傍晚,赵久推开一家酒铺大门,门内无人,只有几盏油灯凉着。从柜子上面取下一坛惦记了不少日子的酒水,坐在了一个靠窗的座位,一碗接着一碗,都是一饮而尽,口中有时轻轻哼唱着不知名的曲调。 “故人当归去,失伴守空坟。 寻命该何苦,瘗花不作铭。” 酒水喝干,灭了油灯,关门转身。 “烟消云散,倒是羡慕呦”。那酒水好像颇为醉人,竟然让赵久走路都走着东倒西歪。这座位于一片荒凉地方的酒铺,没有一丝人烟,赵久就这么,睡在了杂草上。 一切都恢复如初,周正清好半天都回不过神来。 “不是都说过,我是有着绝对把握的,你怎么和小姑娘似的,还偷偷摸着眼泪”。刚刚站定阆苑有些诧异,随手收回短笛。 周正清几次想要开口说话,却发现自己完全做不到说出一个不字。他不确定是不是那个奇怪的女人对他做了什么,最后只能蹦出一句:“嫂子,厉害”。 然后被有些虚弱的阆苑,狠狠地剜了一眼,实在懒得浪费力气了。 “能够掌控这里,并非单单靠一个开启和关闭禁制的枢纽。凡是这里的一切,我虽然不能如同禁制一般强行控制,但完全可以做到一种类似于心想事成的境地”。阆苑解释着。 “简单来说,若是别人想在这儿的河里划船,可能是顺风,也可能会逆风,风的大小也不确定。换做我来划船,便一定会是一个对我要去地方有所助益的风向,而且风不会太大,也不会太小。”看着周正清的眉头舒展,阆苑走到桃树的树荫下,坐在了玉石凳上。 “也就是说,在这里,你不仅相当于加了一境的修为,还是一种绝对的同境无敌。即便同样有人算作同境无敌,在这里,同样会被你压制”。周正清小声梳理着,虽然早知道这里的事已经算是十拿九稳了,但根本不知道,是这么个稳妥法子。 别人做事可能需要付出十分的努力,而阆苑只需要付出五分。这样的好事,怎么就轮不到他周正清呢,实在叫人伤心。 还没等周正清再次开口,阆苑伸手,十二枚法刀飞出,又化作流光进了周正清的身体蕴养。先前乔钗受伤,完全是那十二枚法刀所致。 在这之后,阆苑又打了个响指,两人瞬间来到了一处空荡荡的巨大石室,棚顶镶嵌着几颗照明的珠子。 一个穿着道袍中年人,就直挺挺的躺在半空中昏迷,锁链加身而不自知。 “我想我们该走了”。阆苑打着哈欠说道。 看着这个将乔钗全身十二节悉数打断的阆苑,周正清感叹着自家皇嫂下手真黑,若是换做另一人,早就身死当场。 “这两位仙人可真是倒了血霉,原本没想一起打发两个,不成想还多送来个成名以久的大剑仙,这买卖着实不亏”。周正清跟在阆苑后面,心有余悸的说道。 重新回到那处山峰的桃树之下,阆苑挥手撒出各类符箓,一道法阵凭空出现,笼罩两人,符箓整齐排列在法阵之上。 两日之后,红瓦州的鬼谣坟突然开门,有20多人联袂闯出,皆是心神不稳,被众人送回各自山门。 此时这里的人已经不如之前多了,在乔钗出来以后,各家门派纷纷召回众人。一位极强的剑仙都在这里受挫,到现在都不省人事,没有人还对那个至今未曾出现的仙人白苹抱有希望。 若真要出动一位仙人之上来此,如今局势实在得不偿失,只能等着黑龙关之事结束后再说。 夏洲的仙家邸报上,也根据那一起逃出生天的二十几人的说辞,给了个明确的说法,鬼谣坟原本已经有主,不过是让这几人出来传话:“活人闯坟,还偷了东西,怎么也该留下些交代,那于聪早就被做了这里的门徒。” 周正清此时正在自己的王府中,郑步月两人喝着粥,吃着盘酱菜。 “白苹仙人,在阵法一道,可算是夏洲中的翘楚,黑龙关一战的阻碍也算是小了不少”。郑步月之前被国师派去了黑龙关之后,以日游神缇骑的身份督察进度的消耗补充。 之前此事由工部负责,只是如今人手不够,这才找到郑步月头上。如今完工之后,也才刚刚回来。 “这段日子,确实辛苦你了,我这个胤王,倒是只做了这些不费脑子的事儿。一会儿跟我去一趟长戈营,总得看看自己的兵将能否上得了战场”。周正清说道。 长戈营是周正清走之前起的名字,三千人,不能两个名号都没有,只说是胤王账下的兵将,也没什么气势呀! “让这才入伍两个月的新兵上战场,局势艰难呀”。郑步月摇摇头,将最后一口馒头咽下。 他其实很期待,那长戈营绝不简单,眼前这位胤王舍得花钱,又模仿着军武院对这三千人进行训练。在招兵之出,便考虑到了未来的军队形势,将那套军中修炼之法,都拿来运用。假以时日,绝对是强军。 只是战况紧急,不知道会有多少好男儿会战死沙场。 罗花袄驾着马车,郑步月两人坐在里面,直奔长戈营而去。 既然周正清回来,那罗花袄自然不用整日替代周正清,军武院外院已经停止了教授,周正清也不再有时间过去。 今日,军武院的演武场上,只剩下那三千学子依旧在整日想着上阵杀敌,也曾有三个人见到周正清的离开,就想用同样的法子打算参军入伍,只是被一个教习用一根乌黑铁棍吓退! “凭什么别人就可以,我们不行”?陶朗在众目睽睽之下,想要走出军武院。虽然不敢越过翟钰离开,但就是不愿就此放弃。 “那个人不过才学了两个月,还没有我们在这里的时间长,我们至少要比他强”!陈笡同样想不通。 “都说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我们上战场,至少要比呆在这里享受着别人浴血拼杀带来的安稳更加舒坦,我们不怕死”!张横云瞪大了眼睛,他一步一步走到自己昔日的教习面前对视,仿佛有一腔的怒火无处发泄。 后面的人听到这句话全部静默,不一会儿,人群中开始出现淅淅沥沥的声音,那三人说出的话,被口耳相传。 声音逐渐由紊乱变为整齐,三千人齐声呐喊,高亢入云。 “虽死无怨,虽死无怨,虽死无怨…………” 这四个字,每喊出一次都更加振奋人心,这三人,说出了很多人的心声。 翟钰身形一晃,直接走上那座点将台中央,冲脉境的修为,其声音让整座演武场都能听见:“我知道,很多人都在想,你们这么多人,已经在此学了不少时日,至少要比普通士卒要强”。 台下没有人再开口,静静地听着,他们很想听听,这位教习到底会说些什么,已经走出人群的三个人也都站在原地,直直盯着自己的教习。 “但是,我要告诉你们,但凡任何一个普通士卒有你们这样的见识、学识甚至修为,都一定比你们更懂得如何杀敌、生存。不要不服气,没经历过生死与战场厮杀,你们永远只是笼中之鸟。十分的能耐,能够发挥出五分,已经是你们的极限了”。翟钰说道。 听到这一句,人群中顿时再度骚动。 “我知道有人在不服气,更有人还想着,既然我不行,那在场的众多教习,领着军中职位,拿着朝廷俸禄,为什么不去杀敌”。翟钰的视线扫过所有人 三国鼎立 第四十五章 内忧 “我要告诉大家,若没有你们,老子早就在战场上砍下一颗颗头颅换个将军当当。但是不行啊,这里是大明未来的根基,而你们,还没到了能够让我放手的时候”。此时的演武场,鸦雀无声。 “我知道,大家想上阵杀敌。但有时候,比起拔剑迎敌,坚守更加重要。大明有那么多你们的年轻人,为什么现在这里只有三千人?为什么你们会被不遗余力、不计得失的栽培?想过吗”?翟钰抬头质问。 “因为你们足够出色,出色到可以让所有人把希望寄托在你们身上。现在你们要去告诉那些人,告诉他们,这里的人要抛弃生命,将所有人的希望通通变成绝望吗”?有人开始低下头颅。 “从走进军武院开始,就已经身在行伍,未经允许离开这里,就是擅离职守,就是逃兵。想走的,我绝不拦着”。翟钰指着前面说道。 “你们还不知道,离开的人叫做周正清,他的身份是胤王。现在他要做自己该做的事情,你们也要做自己该做的的事情。进了军武院,你的命,就绝不只属于自己,告诉我你们愿意吗”! “虽死无怨,虽死无怨,虽死无怨…………” 振奋人心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不知是那三千学生。此时军武院各处的教习、杂工、伙夫,全部起身,行以军礼,口中或是高声,或是无声,默默念着四个字。 原本站在众人之外的三人依次站回队列,收起了全部的情绪,抬头望着演武场中间飘扬着的大旗,猎猎作响。黑色的旗帜上,一个明黄颜色的军字,在这一刻显得无比耀眼。 周正清来到长戈营,再不同于之前,那样简陋,虽然只在外面看了一眼,却让他有种耳目一新的感受。 罗花袄在车内取下一个带着轮子的木制座椅,郑步月坐上。原本周正清打算请人,将自己这位心腹的天生的残疾治好。只是郑步月死活不愿,不然,此事在郑家早已稳妥处理。 为了出门方便些,周正清便早早托人做出这么个带着轱辘的椅子。用的是产自中洲一处奇异内的紫杏木,价值不菲,还是仗着自家先生的面子没花钱,算作一份人情,还多给了一颗紫杏。 紫杏木极其珍贵,在外流传的实在不多,向来是有价无市。即便是在那处奇异之内,也仅仅有不到三百之数。传闻最初仅有五十多颗,后来那位奇异之主,悉心照料,这才枝叶繁盛。 紫杏养神,杏木养人,这才是周正清最看中的,郑步月可是个人才,不该连修炼这般小事都做不来。 军营里面正是操练的时间,震天的呼和之声,让两人都有些心惊。 盔甲齐全,持戈矛而配军刀,背弯弓而负羽箭,精气神十足的守门甲士,即便在许多久经战阵老营里,也是不可多得。 见到两人,还不等人家询问,罗花袄抢先递出一块胤王腰牌。甲士一副不敢相信的模样,却还是立刻回去禀报。 不多时,于让带着几个校尉走出,行了军礼:“殿下,里面请”。 “如今的长戈营,人人皆是能战之兵,马上为骑,马下为步。”于让边走边说。 “黑龙关战场,这长戈营能去吗”?周正清试探着问。 几人一下子愣神儿了,随后哈哈大笑。 “殿下可知道各个老营的名号都是在生生死死中杀出来的?”于让反问道。 “于将军,两个月成军便战场,不会过于仓促了吗”?郑步月追问。 “郑先生可莫要忘了,有些事在别处不可能,但在大明可以做到。当年祖皇帝不也是临时成军,尚且能打下如今的江山。百多年前,卫无忧将军困守孤城,以从未经受训练的两千百姓为兵,也能阻黎国四万人一月不得寸进”?于让对着郑步月说道。 “况且现在,长戈营甲刃马匹具备,军粮充足,战阵技击操练不曾松懈半分,戍守征战之志满怀在心。谈运筹帷幄,可能输赢难料,单论悍勇,可比武威将军八十骑”。于让一字一顿。 郑步月不再开口,对于这些将军,读书人那套东西,确实格格不入。再者他知道,这几人,都是死人堆里打过滚的,既然如此说,那必然是有着把握。他现在只想知道,能被如此夸赞的长戈营,到底如何。 几人走进,充满喊杀声的校场依旧如同没有看见他们一样,照常操练。所有人都知道,只要没人让停止,即便是有刀架在了脖子上,也得一刻不停滚落汉珠。 “对于能够修炼,所有人都是兴奋的,还有几个人,甚至已经有三人到了过涧境。”于让说道。 “看来你们都希望让着长戈营见见世面了”?周正清笑着问道。 “不,是该让人见见长戈营了,胤王殿下的亲军,总不能白让您花钱”!于让神色坚定。 原本他还想让这位胤王放他回镇北军,现在绝口不提,这些兵都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只不过有些本事,还没有教完。 “先让我见识见识”?周正清走上点将台,看向于让。 “末将领命”众人齐声喊道。 于让几人行过军礼,分列周正清两侧。 “全体,列队”。一人走出,向着整座校场呼和。 一瞬间,原本正在操练的士卒全部停下手中动作,齐齐收回手中长矛站定,然后有条不紊的渐渐集中。 原本的喊杀声刹那停止,只剩下整齐的脚步声。顷刻间,三千人站定,一个个方阵昂首挺胸,目不斜视。 “殿下跟我来”。于让走下点将台。 原本的几个校尉此时都走进方阵,周正清推着郑步月,跟在于让身后,罗花袄亦步亦趋。 “长戈营,军威何在”?忽然,于让大声喝道。 “河山永镇,指日誓心” “河山永镇,指日誓心” “河山永镇,指日誓心” 行走于士卒中间的周正清挺住脚步,为面前的士卒整理甲胄,郑步月同样起身,罗花袄也被这一幕彻底震撼了。 夜晚,军武院内,所有教习全部聚在一间屋内,兵部尚书计槎坐在首位。 这位看起来不过四十岁左右的神纳境,如今亲自来到军武院。兵部对于军武院虽然是暂时管辖,但很明显,至少未来的不少日子都不会轻易脱离兵部。 计槎来此,是为了挑出一部分人,毕竟这里未来很可能是将星辈出,只要够资格提前去往战场,哪怕只是远远观摩,也绝对大有收获。 即便龙座之上的那位并不说话,有些事却是必须要做。江山换代,又时逢大战,胤王虽然在朝堂扎根不慢,却依旧只是个半大孩子。 “此次选拔考核,具体事宜由我来安排,名额我会过目,回头若有哪家爹娘想要用手段,给自己儿女拼个前程,只管找我。”计槎目不斜视。 众人对这位兵部尚书实在发怵,这位的为人处事,说一不二,得罪人的事情向来不少做。 前年有一个当年在禹国战场共同浴血的袍泽,功劳不小,被日游神查出吃了空饷,畏罪潜逃,带骑兵五百直奔黎国。 向来稳中求胜计尚书一怒之下从京都飞身而起,深入黎国边关千里有余。回来的时候,浑身浴血,用一件朱楼器带回五百具人马尸体,并且传首三军。 当时黎国得知消息,出动了三位仙人拦截,虽然有夜游神封锁消息,回来时却逃不过一战的结局。计槎是否受伤外人不知,只是当时的三位黎国仙人,虽无人身死,却有一位至今重伤未愈,一位跌落到冲脉境界,只有一位女子仙人全身而退,被永囚于宗门之内。 “你们当中,有没有人想要对我说些什么”?计槎开口,这才打破沉默半晌的气氛。 又是一阵沉默。 “有些事情,国师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你们这几只杂鱼留下余地。只是我眼里容不得沙子,机会我已经给过了,自己动手吧”。计槎依旧轻描淡写的说道。 此话一出,在场的众人都有些不自在,这话的意思很明显,有人做了不该做的,现在一死才能了结。 还没等大家缓过神来,王涓老将军仰头叹息,因为他中意的一个晚辈此时已经气绝身亡。 又一声轻叹,一个曾经因为在战场上受到捕杀而修为尽废的将军拔出匕首抹了脖子。 两人的身死,直接让这间屋子里充满了血腥的气息。只是计槎依旧未曾开口,这就意味着,还有人。 “敢做不敢当,简直有辱你褚家满门忠烈,明日跟褚老将军告别吧”。计槎说完转身出门。 两位一身猩红甲胄的缇骑推门而入,四颗燕零钉直接没入一具并不反抗的年轻身体。没有惨叫,静悄悄的。 王涓突兀起身出门,自大明开国至今的将门,怕是又要少上一个了,自己的老朋友,怕是也要命不久矣。 王老将军之所以没有开口,是因为计槎自有他处理的方法,这已经算是网开一面了,按照律法,这事情绝无转圜余地。 三国鼎立 第四十六章 请战 翟钰看见这一幕,昔日的袍泽,如今却背叛了自己的家国。如此之外,再没有理由能够说的通了,能够坐在军武院的,品行可能比上不足,但一定比下有余。 燕零钉又叫厌灵钉,钉入人身,会锁住和逐渐消磨体内全部修为,对于任何一个修行之人,都算是最残酷方式。 “烦请诸位同僚,告诉军武院的学生,不要学我,无以为谢,来生再报吧”。像是突然释怀褚轻霜不顾口中一大口鲜血流淌,笑着出声。 他很明白,已死的两个,还有被自己,皆是出自将门,或是多年的将门,或是新近出现将种之家。在来军武院前,都是一方翘楚,或是被敌国捕杀,或是死战不退,都是战功卓著。 只是当初的信仰如同被钉入厌灵钉,逐渐消磨,自家后辈不太争气,却又有先人名号在外流传。大明一旦失利,谁不唯恐被其他几国秋后算账。 但此时的他已经不配死在军武院,就让他给给某些人做个警告吧。后世人应该会说自己连续选了两条错路吧,一条送了命,一条毁了家族,恐怕千年后,还要被后人唾骂。 只是,他若不这么做,自己那位老祖宗,以及不少的长辈,该以各种方式收场呢? 两具尸体,连同褚轻霜被接连带走,一时间,气氛压抑。 “有些事情,即便有天大的理由,都是做不得的。丢了自己的姓名,虽然换来了天大的富贵,但会说话的鲜血与尸体,夜里怎能让人安心入梦”。起身的王涓丢下一句话,出门离开。 老将军背着手,身形一瞬间仿佛佝偻无比,这个老人,此刻才是真的老了。 他不明白,如今的年轻人是怎么了,明明是所有人都极力避开的,偏偏要过去走一走死路,死的确实干脆。 若不是还有那“虽死无怨”四个字,自己已经难以睁眼看待了。好的是极好,坏的也并非十恶不赦,怎么就让人恨的都有些心疼。 在场的众人,包括兵部派过来总领军武院诸事的兵部左侍郎骆鲜衣都有些不太自在。 “都回去吧,是我失察,给军武院蒙羞,剩余的事情我会处理。希望我在黑龙关战场上,能看见诸位最出色的学生”。骆鲜衣仔细的看着每一个人的眼睛,然后转身离去。 “末将恭送将军”剩余的二十几人无论年纪,齐齐起身行礼。 向来以文弱示人的骆鲜衣是一只实打实的笑面虎,现在依旧不露锋芒。但众人已经明白,这位不过在军武院任职一年的兵部侍郎,还没到离任之时。现在想要领兵,无非雪耻二字。 胤王府中,一大帮子人正在席间落座。前两日都在皇宫中陪着自己皇兄,因为私自出去的事情,没少挨骂,今天可算是躲过了。 “柳堂,三日后你随长戈营一同动身,暂领威远军职”。 “于让,暂折冲将军职”。 “张勃、杜贺、苏忱,领虎贲、中垒、射声校尉之职”。 ”舒明、范休、李承,领屯骑、越骑、建忠校尉之职”。 “各位,兵不多,所以更需要精打细算,明日我会让人送去官印文书。”周正清一条条下令。 “我等领命”。八人齐声道。 “今日为家宴,诸位放开吃喝,可少饮酒水”。周正清笑道。 送别众人,周正清与郑步月在王府的凉亭坐下,罗花袄与江红站在不远处。夏日炎炎,暑气袭人,府内的池塘也是莲藕荷花锦鲤齐备。影影绰绰的灯火中,蛙声、蛐蛐声,不住响起。 “那捉花酿卖的很快,只是时间还短,葛山神那里也还需要帮手,不可能长久如此。另外那处地方却是灵秀,若不是你胤王的名头在,恐怕早就有人争抢立下仙门。甚至有别洲仙家来此,想与大明谈谈价钱了”。郑步月笑道。 “倒是会打算盘,看准了大明缺钱,若是知道那处奇异,恐怕还会加上不少价钱。来的是谁”?周正清问。 “始洲浮翁宗的执事陈霖,人家很有诚意,六千枚白泉币,只买六百年的使用之权,财大气粗呀”!郑步月感叹。 “浮翁宗与温凉山,到底谁能坐实了始洲第一的仙门的名号,还犹未可知。近年来温凉山有大兴之兆,那位老宗主随时可能在仙人之上再破一境。算上之前老宗主的那位师兄,两个仙门境上仙,足可以力压浮翁宗一筹。更别说温凉山有个始洲年轻一辈第一的徐青景,浮翁宗的陈元方被压在第三,只能在仙人数量上取胜,容易铺开局面”。周正清双手抱着脑袋,懒散说着。 “所以如今齐洲对浮翁宗都肯让出一块地,只要两方在相争,无论如何插手,都能从中获利。若真是一家独大,最后的主动权恐怕全在别人手里,这是各洲不少与始洲有瓜葛的仙门的共识。”。郑步月意有所指。 “那么,你是说浮翁宗压宝大明,而夏洲的态度,也在我们手中。那树圭峰一事如何处理”?周正清询问。 “外界只知道树圭峰算是一块风水宝地,却没有人知道那里与西方佛门有染。而大明比树圭峰稍差的地方但也不是没有,黑龙关之战也还输赢未定。既然肯压宝大明,那就多拿些诚意,赌一把大的”。郑步月眼中流转着炽热的目光。 “聪明的读书人就是不一样,三言两语就可以把麻烦变成助力。就是不知道,这浮翁宗会不会压上筹码。”周正清调侃。 “陈霖在浮翁宗也有不小的麻烦,他与不少的执事都不太合得来。前些日子,又悄悄回绝了一桩大事,凭白丢了不小的生意。我这手笔也还差的远,国师能将夜游神缇骑交在了我的手上,倒是真不见外。临走前,胤王府的事情我会妥善处理”。郑步月盯着水面道。 “连你都要上阵喽,若是有事,保命要紧,丢了命拿什么衣锦还乡,这位拔棹人的能耐你该心里有数”。周正清起身拍着肩膀,转身离开。 走到江红身边,又停下脚步拿出一个精致木盒递过去。 “你恢复老本行了”。周正清轻声说道。 “是”!这个一身黯淡红色衣裙,眉目如画却只到周正清胸口的女子,忽然有些失落。 “那是你的顶头上司,是依旧跟着他还是做些别的,与我无关”。周正清不再逗留,直接离开。 江红拿着木盒,一时间竟有些不知所措。 “我们回去吧,这里蚊虫有些多”!郑步月说道。 江红回过神,收起木盒,走过去,伸手推着紫杏木轮椅。 “木盒里的东西不错,你的资质也好,做个仙人没什么问题”。郑步月提醒着。 “嗯”! 面对成仙的诱惑,这个矮小女子比大多数人都镇定的多,只是安静的推着轮椅。 “怎么,心里不太舒服,怪我没把好东西留给你”?周正清没有回头,但罗花袄依旧知道这是在询问自己,此处已经再没有别人。 “不敢,如今能活个安稳已经非常满足了。江红这些日子倒是挺辛苦,郑先生喜欢四处走走看看,倒是被不少人盯上了”。罗花袄不紧不慢的开口。 “比起之前,倒是变了不少,我也懒得去辨真假。黑龙关战场结束之前,你不许破境,之后自有补偿,得失自己衡量吧”!周正清站在自己房间之前。 “是,殿下”。罗花袄依旧从容回答。 五更天,宫门外已经站满了朝臣,都看到胤王也在其中。 将近一个月未曾上过朝堂的胤王也出现在这里,所有人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三通鼓响,文武进入奉天殿躬身行礼。 “起”太监总管李用出声。 “想必各位还不知道,四国战书已下,兵马不日扣关”。坐在龙座上的枯瘦皇帝看不出喜怒的说道。 “启禀陛下,大明除去南北二军,皆为可用之兵。而此役显然谋划良久,绝不会轻易退兵。所以若今日有人想要议和,臣请削其爵,斩其头”。兵部尚书计槎率先开口。 这一番话,直接将一部分人的话堵在了嘴里,户部不少人都在心里骂娘。他们动动嘴皮子,户部就得掏银子。不过自家尚书都不说话,自然每人出声,况且此战确实无法避开,户部即便怨言不少,却绝不能拖了后腿。 礼部也很安静,一向主张休战养民的于章润于尚书此时也闭口不言。 这帮武人,虽然粗鄙了些,但这一战确实关乎国运,即便再艰难,也得打。即便是要讲大道理,也得放在此战过后。 “陛下,臣没有当主帅的能耐,请为先锋,这些年养在京都,身子骨都快生锈了”。罗放也走出开口。 “准”依旧是不动声色。 “陛下,先锋既然已经定下,那主帅也该尽早定下,计尚书掌管兵部,事务繁忙,所以臣自荐为帅”。骆鲜衣出声。 此话一出,原本还在观望的征、平、靖、讨、安、卫、镇、抚等八个字的将军,凡是此时在朝的,纷纷出列。 三国鼎立 第四十七章 符道有山 “陛下,骆将军久不经战阵,难免生疏,臣平西将军薛广信愿为大明拓土开疆。”样貌颇为年轻,实际上已经花甲之年的俊郎男子开口。 “陛下,平西将军手下兵将也已经不少时间没打过什么仗了,骆将军之前还跟在计尚书身边,耳读目染。不过既然是在黑龙关,我这个征东将军也算是责无旁贷”。五短身材的史寥开口,除去白白胖胖,胡子眉眼都挤在一起他,朝堂上再找不出更丑的人。 ………… 一时间,朝堂上乱哄哄一片,或是自荐为帅,或是自荐为将,将帅之争连奉天殿外的太监与侍卫都能听见。 “好了,此事相信陛下自有决断,还是安静些,省的敌国还没动手,自家倒是乱了”。一身紫色朝服的计槎站出来开口。 几个已经出列却还没来得及说话的武将停下脚步,自觉的退后一步。这话其实是在堵那位静静站在一旁的国师之口,计槎与其向来不对付,在朝堂上一直有些对着干的势头,谁也不想惹来无妄之灾。 枯瘦身躯的皇帝看了一眼旁边的李用,这位太监大总管,立刻会意,面无表情的从袖中拿出一道奏折递给几个出来争抢的人。 “你们看看,镇北将军丁来护提前半个月就将这道折子递上来了,也不知道这个土匪又再打什么主意”。没有立刻下决断,周正澄无奈开口。 “陛下,臣以为丁将军不能为帅,镇北军事关重大,还是应该以防范黎国为主”。黎文博一听到那一纸奏折是那个丁来护的,立刻站出来说话。 周正清看到不少人都捂嘴偷笑,自己也是强自忍住。连自己那位皇兄都要叫一声土匪的人,黎大尚书要是不阻止他恐怕钱袋子早晚要空。满朝文武谁不知道,那个燕口拔毛再夺泥的丁来护,他要是做了主帅,恐怕黎大尚书得把这龙椅宫殿全都卖了换钱。 “黎尚书且放心,先听国师说说吧”。周正澄冲着那位一直未曾开口的国师点头。 计槎脸色铁青,先前那番话的作用直接抵消。自己这位皇帝从来不缺手段韬略,更有过人的胆识,不然十几年前,也不会不顾及任何人的阻止,与自己一心谋划扫平野、禹二国。甚至当时的国师同样不同意,但那一次,两线作战,却依旧赢得毫无悬念。 只是这些年来,不知为何,深藏锋锐。若是仅仅内敛,他计槎大可不必与国师做个朝敌。 韩拓律的能耐让他非常服气,二百多年的大明,一直都有他的影子,但有些事,不在服气与否。君不君,臣不臣,朝纲混乱,皇权旁落,这已经不是小问题了。 “启禀陛下,臣以为,此次当由计槎计尚书领兵,史寥将军佐之”。韩拓律直言道。 “那就如国师所言,黑龙关所有兵马以计尚书为帅,史寥将军尽心辅佐,让这诸国再难进犯”。脸色蜡黄的皇帝站起身形,两只手拄在桌上,看向殿门之外。 “臣遵旨”。一锤定音之后,三人齐齐躬身行礼领命。 “薛广信,别以为没仗打了,你这几年过得太安逸了些,朕将给你抽调各地战舰五十,十五万云霄军你只能带走兵马五万,绕路到濮国。怎么打是你的事儿,我只看结果”。 “臣遵旨”。刚刚还以为又要闲赋在家的薛广信,面色一喜。黑龙关虽然重要,但显然大明并不会孤注一掷,没有只以黑龙关论成败,这与他的想法不谋而合。只是有些事情的弊端很明显,大举出动舰船去往别国,很容易就会暴露行踪。 “骆鲜衣,领云霄军十万,镇守鼎成关”。年轻皇帝再度开口。 “李用,让日游神传令镇北将军丁护儿,我虽然没给他黑龙关的帅印,但我要他向黎国边境靠近。要是能打到黎国国都梁令,我给他封侯。”周正澄停下声音,喝了口茶水。 “再传令安南将军石颂,蜀地天险,要是他不无能,留下五万人马足够戍守,其余十万兵马让他亲自带着,驻守鸭嘴口”。一口气说完,枯瘦的皇帝的头上竟然泛起细密的汗珠。 “老奴遵旨”李用行礼。 “此外,胤王领长戈营、六部所属、漕运司、钦天监等务必全力配合国师调配,违令者视同叛国”。 ………… 一道道指令下达,一声声各色争论,充斥着整座奉天殿。 周正清离开皇宫时,已是夕阳将落。 一个胖乎乎的小丫头安安静静看着他,不像往日的吵闹。 唐果只觉得看着这位黑哥哥,突然就不那么讨厌了,虽然不如大和尚,也还挺好看的。 “瞎看什么呢,吃你家一碗面条而已,又不是不给钱”。周正清奇怪的瞥了一眼。 小姑娘伸手夺过筷子,果然,张嘴说话的时候,真想按在地上打他一顿。 “呐,给你的,好东西”。周正清从袖子里拿出一颗淡紫色的杏,递过去。 小唐果用鼻子嗅了嗅,差点没淌出口水,三两口吃下去,将杏核丢在桌子上,然后伸出手,大眼睛一眨一眨的,分明就是还想再要。见黑哥哥摇了摇头,才失落的收回小手,然后背过头去,抱起了肩膀。 “怎么,生气了”?周正清试探道。 “哼,好久都不来看我,每次只有阆苑姐姐自己过来,总说你在忙,快走吧快走吧,才不要看见你嘞”。小唐果伸出一直手笔,背对着周正清摆手,一副嫌弃的样子。 “那我可走了,下次再来,可能你都该嫁人喽”周正清站起来,慢悠悠迈步。 听见半天没有动静,小唐果双手捂着眼睛,回头,打开一条指缝,然后迅速合上。只是好像并没有看见人,心里不免有些着急。再回头,依旧没有在指缝中看见自己的黑哥哥,一下子放下双手,崛起嘴巴,泪水在眼睛里打转儿。 “嘿,爱哭鬼”。 小唐果听到声音忽然回头,看见那个黑哥哥就蹲在自己面前,一下子就扑过去,眼泪止不住的掉下。 “我不是爱哭鬼,爱哭鬼都不知道去哪了,爹娘说他在很远很远的地方。你下次不要这么晚才来好不好”!小唐果趴在周正清的身上,死死抓住不放。 周正清一愣,那个跟小唐果一样大被叫成爱哭鬼的小男孩,永远留在了那一夜。而自己,下次再来,恐怕比这次还要更久。 “我跟你说,阆苑姐姐有一个特别大的房子,比你的学堂还要大,里面有好多好吃的,想不想跟我去看看”。周正清摩挲着唐果的后背,这个还在抽泣的小姑娘,实在让人有些心疼。 “真的吗?你背我去”。两只胖乎乎的小手一下子擦干了眼泪,兴奋的看着自己眼前的黑哥哥。 才出了皇宫,周正清又背着一个沉甸甸的小姑娘,回去见另一个让自己心疼的人。 一路之上,一手拿着糖葫芦,一手抓着杏核儿的小姑娘,趴在周正清的肩膀上,耀武扬威。 “哇,这里怎么金光闪闪的”? “哇,这里的人怎么都把脸遮住了”? “阆苑姐姐,这里这里”! “这个哥哥好瘦呀,但是比黑哥哥好看”! 深夜中,日游神登门褚家。既然有人如此舍不得死,他计槎好人做到底,帮一帮忙。 同时,奉天殿内灯火通明,大明境内数得上号的各家仙门或派出执事,或宗主亲临在此,龙椅无人。 所有人围着桌子落座,掩鹿宗的位置由一位年轻女子落座,椿山是一位年轻男子。韩拓律坐在首位,面前的桌上摆着一把竹制剑鞘,有一个次席空位,确是无人。 “辛苦,掩鹿宗与椿山记下一功”!中年男子开口。 成辞苦笑,自家人知自家事,先前诸国拜访掩鹿宗,之后自己便从所有人眼皮底下消失,其中缘由还在自家父亲摇摆不定。 而这件事,还连累了居易。这些天,若不是做下些事情,恐怕至今还要整日担忧生死。 “无论如何,若大明亡国,诸位现在所得,可能会点滴不剩。镌律境与镌律境之上不会出手,这是仙门的规矩,所以大明才有了争胜的可能。希望诸位坚信当初的选择是正确的,若是想要临阵倒戈,我的话语有多少份量,还请多做考虑”。韩拓律轻声说道。 这样警告意味浓重的话语,却没有激起任何人的反感。 脚步声响起,有人从阴影中走出,很明显是一直站在那里,却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我秦家向来认可大明,此番同样出力,所以若是不愿出力,秦家将不会在与其有任何生意往来”。高瘦的麻子脸自阴影中显露。 此话一处,倒是将众人吓了一跳。以符箓闻名的秦家在仙家耳里有一句隽语‘符道有山,秦川在前,后辈担山’。 秦家很出名,出名到天下仙家大多敬佩,其子弟修为资质并不被外人看重。只要确为中都秦家血脉,无论去往哪座仙门,必会被作为上宾款待。 三国鼎立 第四十八章 动身 “我叫秦海,此来只为表明秦家态度,还请诸位多担待”。高瘦的麻子脸,一屁股坐在次席之上,并拢双指,在鼻梁上一点,一张不用符纸描绘而出的符箓,纹路闪烁金光,凭空伫立。挥手之间,自行烙印在衣袖上。 先前的麻子脸,已经消失。剑眉凤目,鼻正唇薄,光洁白皙,眼神清澈,黑发披散在两侧肩膀。 秦海这个名字,即便不带上秦家,也足够让各方势力以礼相待。那句‘秦川有路八百里,秦海担山已望川’,不知何时起已经传遍。 秦家那位鼻祖秦山,当年在符箓一道另辟蹊径,压的同辈之人至今无法抬头。秦川后来居上,将这条蹊径变为‘八百里山川’。而今的秦海,已经变一为多,至于能否将所有道路连成一片,开拓的极为宽敞,都是非常期待。 送回小唐果,罗花袄驾车,周正清有些不太安心。 黎国仙门中,引凰池与自家的老梧台因为一桩旧事至今矛盾重重,而今又与被视作邪派酺山在暗中手段频出。老梧台不问世事,不再插手任何争斗,让引凰池有些孤芳自赏,气氛尴尬。 原本作为夏洲最大仙门的琼台剑宗居中调停,却依旧难以各自放下恩怨。相约在黑龙关之战后,酺山的与引凰池会有一次较量。而琼台剑宗因为各界都在猜测老宗主是否存世,若真有宗主更迭,很有可能就此失去夏洲第一的名号。一位上仙的生死,对于任何宗门都是天大的事情,这就导致琼台剑宗的威势大不如前。 濮国至今的局势安稳,姜氏一脉与国内仙门算是齐心,当年姜惊物应瑞而降生、知命而起兵、见缃裙而立国,国祚绵延三千年不衰,不仅仅是一段佳话。 金风庭、募渊宗、萱画山向来一心,又与姜氏王朝交情匪浅。这些年来,濮国也曾有过大小内乱,却都被迅速镇压。千年以前,唯一一次耗时最久的内乱,也不过一年,就被迅速平定。当时的濮国君主,在那之后,下罪己诏,退位让贤。 蜀国财大气粗,那句‘大蜀出,天下富’,绝不是乱嚼舌根。虽此次出兵不多,但出力同样不小。 而今朝堂上要分三线作战,镇北军倾巢而出,云霄军也要突袭濮国。这种以攻代守的策略,各国也必然会料到这种可能,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黑龙关战场依旧是胜负关键,比拼的不过是速度。 大明军队强盛不假,但也做不到如此的以寡敌众。有中都秦家等后手,却也需要以人命换来一个机会。 还有自己手中那封谍报,逸安镇中,这些日子无端出现不少死尸,显然有人在对症下药。就是不知道,是否为当年旧人到访。 将小唐果送回,周正清强自镇定心神,默诵静心咒。 两日后一早…… “折冲将军于让,领长戈营三千人马,已经赶赴鼎成关,你们也动身吧”。身穿黑色常服的皇帝,坐在寝宫。 “哥,还有谁呀”?周正清一脸疑惑。 “阆苑会去舰船找你”。周正澄淡然说道 “可是……”周正清刚要开口的就被打断。 “不用可是,该做什么,我心里自然清楚。知道这几国到底为何要置大明于死地吗?他们怕了,畏我如虎,却还要挺直早已经弯下的腰杆,真是可笑。”!周正澄猛然站起身来。 见到的自家皇兄向来都是和和气气,喜怒无形,这种突如其来的帝王威严,让周正清有些措手不及。 “之前的教训他们都忘了,这次必然要让他们做人时畏,当鬼时惧。朕要让他们记住,轻侮大明者,死”。剧烈的咳嗽声响起,刚刚站起身的枯瘦皇帝,嘴角淌下几滴鲜血。 在这一刻,周正清第一次看清皇兄的野望。 “记住,这次,谁都可以死,唯独你不行。局势再复杂,你也得给我活着回来,周家的仇还没报,你不能死”。这位大明君主推开周正清的手臂,盯着他的眼睛。 “我会活着,你也得等我。你十七岁便能扫除两国,我回来这件事,不难”。周正清推开门迈步,没有再回头。 “他必须去的,既然姓周,就得肩膀够宽”。刚刚与自己弟弟告别,便又好像对着谁说话。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一个女子推门而入,轻声问道。 “等你回来,我与你成婚”。周正澄答非所问。 这话一下子犹如春雷在阆苑耳中炸响,竟然呆呆站在门口,脸蛋儿通红。向来的冲天豪气,此时一点也无,半倚着门默然无声。 “你不走吗”?疑惑的声音响起。 “奥”。阆苑答应一声,僵直着出门。 “你没听错”。周正澄见到女子才出门,便又转身进来,抢先开口。 “啪”关门声响起,一道人影破空而去,主持皇宫中守卫大阵的李用悄悄打开一道缺口,放任阆苑姑娘离去。他常年冷峻的褶皱面庞上,破天荒的漏出了笑意。 寝宫外,那一颗不知名的巨树,每片叶子仿佛姑娘羞红的面颊,在微凉的清晨显得炙手可热。 宫门外,朝臣依旧再等那三通鼓响,却只有每日的一半人来此。 近两日,大明上下,都在全力运转,各类事务多不胜数。人马物资的频繁调动,使得六部中,只剩下礼部闲暇。 漕运司的漕运使连连向户部哭穷,又不断递折子要人。户部尚书黎文博与吏部尚书吴悠商量好了一样丝毫不给面子,要钱没有,要人没有,自己想办法,礼部人多,你要不嫌添乱,尽管向他吴悠开口。 户部的承运库、印钞局、赃罚库、广积库、行用库、银库、军马司哪里不要人?吏部的各地清吏司,更是繁忙,礼部清吏司的都过去帮忙了。工部的营缮所、皮作局、军器局、杂造局……根本就没有停歇的时间。 甚至需要每日通政司去往各处府衙跑腿,送达朝堂上的决断。 “我说老闫,咱们这每日忙前忙后也就算了,关键不少事情都根本毫无章法,国师这手段确实高,自己人都看不懂”。金匀凑到头发花白的国子监祭酒闫玉身旁,一脸陪笑。 “这大庭广众的,你离我远点,省的我这清白名声被你败个彻底,要是闲的没事干,找个地儿撒尿和泥玩去”。闫玉丝豪不给面子。 “您看看,这说的是哪儿的话儿,前几日胤王殿下给的那两坛捉花酿我可是偷偷留下了,还想着到您府上,咱们一起尝尝呢,听说这玩意儿可不便宜呢”!金匀从来不计较别人的看法,反正自己行得正、坐得端,还是个俊郎后生,还他娘的不许别人嫉妒着骂上两句? “我可跟你说,近几日都是国师总览朝政,他的能耐你要是不清楚只管胡乱违背找死去,别连累我。这时候还想着喝酒,你想当个掉脑袋的醉猴”?闫玉警告着这个向来不太着调的晚辈,虽然长得惹人生厌,说话也挺讨嫌,但到底自家还是心善,总不能不招人待见就得抹了脖子吧。 “闫老,最近各部清吏司全力配合刑部清吏司,光是送进的卷宗都已经装满了三间府库,各地也都是不堪重负。在如此时刻,这般大举筛查,有些人心惶惶呀,私下里闲话传的满天飞”。新任礼部左侍郎廖禹樽开口。 这个一身红色朝服的书生愁眉不展。 “哪有那么多闲话,吏部清查的,大都是陈年旧事。原本只是先紧着大案要案,重新审查一遍,从前年便已经开始。只是越查越心惊,越查越痛心。若不是陛下仁慈,任由全国大小官员砍头发配,如今的黑龙关,怕是用不着这士卒填补了”。冯林身为当朝太傅,此时插话进来。 太傅一职,位列三公,但大明开国以来本朝只此一位。当年祖皇帝取缔了三公之职,至今,只破此例。 太傅虽已无实权,但却无时无刻不在宣示着一国恩宠。当初那到圣旨下达,朝堂上下均在组织。一位鸿胪寺卿,由四品直入正一品,名头已经盖过了六部尚书。 “太傅说的在理,我说廖老哥,你这礼部怎么还管上吏部刑部的事,以功抵过,大明开国以来已经是头一遭了。换做我是国师,必然死死按住律法,不敢如此跳脱。但话说回来,咱这不是也没有当国师的能耐不是。你要是想在这挨两个老头子的骂,我可滚了”。金匀插嘴之后,原本说的倒是还像人话,后面两句,让三人全都灰头土脸。 “不怪金猴儿总被媳妇儿扫地出门,这张嘴就是说话不带德行,历届文华殿都是大雅之人。他曹寄安那么个严肃性子,咋就带出来这个泼皮无赖呢”!黎文博白了一眼早早躲开的金匀。 三通鼓响,众人立刻排好位置,依次入内。 黑龙关外,一队人影徒步而来,一行人身后,还跟着二十个的大明甲士骑马慢行,紧紧跟随。弓弩已经对准了在城下停步的四国使者。 三国鼎立 第四十九章 来使 二十名老马卒,人人手持轻弩,背负弯弓,腰悬长刀,将一行使者死死围住,打马转圈,好像一言不合便要尽数斩杀。 为首一人,皮甲在身,面部以黑布裹住,翻身下马道:“既然是使者,将身上兵刃全部交出,然后将乞降书双手奉上,在此等候召见。”二十名老马卒笑的前仰后合。 “城下的老马卒,这五个是谁,怎么带人回来了”?城头上的岗哨趴在城垛大声询问。 “快去通秉,这是四国来使,要是将军不愿意见,我们也就费些力气砍了”。为首的老马卒大喊着回应,生怕这城上城下的自己人与外人都听不大清楚。 “乞降书没有,劝降书却是有一封,大明军士都如此无礼,倒还真是未曾开化的蛮夷”。四国使者中,一个明显久居朝堂者开口。满身贵气、须发皆白,说话倒是中气十足。 明显是四国使者一行中领头人的中年男子道:“整个夏洲都知道老马卒悍勇,但我们不过是使者,若有能耐,还请在战场上杀人”! “他娘的不愧是个读过两天书的,这两句文绉绉的屁话,明着是夸人,老子心里一琢磨可就不是那么回事儿了。一肚子的弯弯绕绕,其实最不是东西”。老马卒中有人听着心里不是滋味儿,张口就骂。 中年男子不太介意,这老马卒,作为斥候,算作是最精锐的兵。在各国中,名声都不小,悍不畏死,各各都有些修为傍身。至于是走的那条路,境界高低,外人一般很难判断,。见到老马卒的,要么是死了,要么是随手将人杀了,完全记不住什么境界。只是如今眼前这二十几人,大多为灵感境,为首的倒是一种奇怪的境界。凭自身经验来看,大概是个二境。 他胡诫深知平时几国探子见到老马卒,很少占到便宜,大多是远远观望,少有交锋。只在近些时日,濮国那位女子元帅的近卫,多次捕杀、诱杀,有着不小收获,只是并无活口。 “卒子头儿,这几个不知死活,一刀剁了就是,留着力气口舌到时候多杀些贼兵,也给这几天没回来的兄弟祭奠一二。”一个年轻的老马卒,眼里毫不掩饰杀意,他手中的轻弩,从来就没离开过这几人的心窝。 “雁子,老马卒该守的规矩,你若是不想守了,自己领军法”。为首的卒子头儿开口。卒子头儿,是每队老马卒对领头人的称呼。 被叫做鹰子的男子,大名叫做张鹰,是家里的大儿子。当年老张家的顶梁柱在大野王朝战场上留下了一条胳膊,领了不少赏赐,却总觉得是对不住朝廷。没杀敌,赔上了胳膊,还要朝廷出钱出力。到了自己儿子这辈儿倒是出息,一家两个儿子,都进了那最受人尊敬的老马卒。每次与当年一通活下来的老兄弟喝酒,任谁也得竖起大拇指。 只是老人还不知道,两天前,自家小儿子张雁的人头,被挂在了四国联军的军帐之前。二儿子至今都没敢往家里回一封书信,自己尚且刚过门儿的媳妇,那短命的弟弟,对人家姑娘,至今都舍不得开口。若是家里知晓消息,这一大家子人,如何自处。他这个当哥哥的还好好活着,雁子却再也回不来了,连尸首都在敌营中曝晒。 “老马卒,放人进来吧”。城墙上的喊声再次响起,刚刚回去通报的岗哨趴在城垛上。 卒子头儿摆摆手,原本围住五位使者的一众老马卒缓缓散开,鹰子双眼通红,却强忍着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 能够顺利进城,这在胡诫的意料之中,别说送的是劝降书,就算送的是骂娘书,自己也能安然无恙的进出这黑龙关。 只是这次苍梧朝堂以自己这么个不过而立之年的年轻人作为使者,到底是何目的不得而知。而自己那位父亲倒是自打入了鄢城,很少有什么麻烦,朝堂上也在没什么针对的消息传出。 只能靠猜测,自己那位父亲极有可能失宠,整个朝堂连骂声都消失了,明显是在逐渐消除什么影响。等到所有人彻底淡忘了胡植这么一号人物,那么苍梧朝堂之上的不少人就算得偿所愿了。 如今胡诫作为使者,到底有人要自己死在这敌国城池,还是那位陛下存心试探,他不得而知。若是老爷子被禁足之前,自己还可以去揣摩,如今却无从下手。毕竟连是谁在暗中动了手脚尚且不知道,针对的是自己那位父亲,还是自己这么一个小小杂号将军,或者是整个胡家都面临着覆灭之危。 “五位使者,这一路风尘仆仆鞍马劳顿,又被我那几个不知凶险的属下胡乱动手动脚,实在不好意思,都怪我御下无方,全算在我头上,千万别怪罪”。一间不太大的屋子内,白白胖胖,胡子眉毛挤在一起的史寥出门迎接,一见了面就不住地赔礼道歉。几个在此的守卫简直没脸看,但又不能在外人面前再过多丢脸,只好强忍住羞耻,把自己这位将军完完全全当做外人。脸不红气不喘,无论听到什么话,就是不给一丝反应,这是经过长年累月才打磨出来的,外人根本不懂其中辛苦。 胡诫没说话,倒是先前那个中气十足的老人先开口:“史将军说笑了,这都实属正常,你我两方交战,肚量还是要有的”。 史寥依旧笑脸迎人,满是肥肉的手掌,一下一下的拍在老人肩膀:“多谢梁老体谅,最近怎么样,身体还硬朗吧,啥时候再多续上几房妾室,也请我这个后辈喝上两杯喜酒呀?我也得跟您取取经才是,前两年我这一直在东边这儿忙活,这次过后,估计我们大明那位陛下就该免了我这征东将军的职了。到时候去你们蜀国耍耍,可千万别把我轰出来呀”! 胡诫心里门清,这个梁光化,蜀国的礼部侍郎,六十岁年纪了,却还隔三差五的娶上一房小妾,夜夜做新郎,这人在哪都不受待见。靠着有位当仙人的朋友,虽然自己资质不行,但一步步在朝堂上胡搅蛮缠,折腾出这么一个位子,也算有些能耐。如今遇上了同道中人,倒也是另一种缘分。 这回也不等别人开口了,史寥跟一个梁光化说上几句还不够,扭动着不太灵活的脖颈,一把抓住了人家的手掌:“我说姜王爷,你怎么亲自来了,我这才看到是你,真是让我受宠若惊”。 三国鼎立 第五十章 劝降 “没想史将军也认得本王”。正在观察的濮国使者姜锡景抬头回应。虽然早听说这位史寥将军向来喜欢凭借一张嘴来解决问题,亲眼见到还是有些难以言表。 “姜王爷客气了,年少青衫薄,便远赴千里外,一战封王,这诸国领兵的,谁不拿您当个兵法大家?我可是打小儿就听人说了,您待会儿要是有兴致,给我留个字,我也好跟人显摆显摆”。眯起眼睛,史寥不住的示好。 他可是知道,这位姜氏昭王打仗不俗,本身又是个仙人。若不是此战不好过多掺和,绝不会舍得让自己最看好的后辈处境艰难的独自领兵。 当年的皇位更迭,仅仅断昧境的姜锡景,与自己兄长约下一场绝无胜利可能的争斗,最终结果却是以三千步卒,将黎国已经入境的八千轻骑全部斩杀在寒姑河外。将一场原本可能会涉及京师擎阳城的脉络彻底断绝,事后满身鲜血的从大殿上要了个王爵,再不理会朝堂。直到八百年后姜玉出世,这位王爷才以仙人之资坐镇擎阳城。 “自无不可”。姜锡景目光,一直在院中流转,若是有机会,不讲规矩的杀死一个敌国将军,那便杀了就是。仙门扯皮,对他们这一方更是有利,自己禁足擎阳城,也算不了什么惩罚。 仙门之间不敢随意掀桌子,只怕打乱了如今好不容易划分好的局势,更怕高高在上的佛道两方问责。要真是其他几洲纷纷效仿,那么胆敢动手的各宗派都有彻底覆灭的危险。输赢带来的只是利益的重新划分,引起一洲甚至几洲崩盘,可就完全不同了。 自己眼前的胖子看似满嘴混话,溜须拍马,却将大明谍报能耐大小尽数展现。除去黎国那两个年轻公子哥儿只当是赏景喝茶,没人不在猜测这位史将军翻地打的什么算盘,不会是简简单单的如同市井泼皮一般的威胁两句,至少对自己,威胁无用。 先前那两句,无非是做了无用挑拨,黎国若有一个正经朝臣在此,恐怕即便嘴上不说,心里也得生出嫌隙,之后说话,还得仔细琢磨。 史寥一脸陪笑:“两位公子,诸位特使,这天才刚亮,远来是客,我这可是有些撑不住了,边吃边聊”! 一旁的士卒单手按住刀柄,叫人上菜。各式各样的菜品佳肴一样样的堆满了整张桌子,酒水也是齐齐摆放。 史寥站起身,陪笑着伸出两只臃肿的手臂逐个倒酒:“各位可以尝尝,这是大明特有的捉花酿,是我们胤王费了不小心力才有此好酒现世。可惜我却是不能喝的,军中饮酒下场可不太好,别疑心我下毒就好”。 “史将军说的哪里话,既然是好酒,自然要尝尝,不过都是公务在身,少喝些就是”。郁克薪自顾自的抓起不大酒盅,一饮而尽。 “就是就是,公务要谈,酒也要喝些才是”。郁克染也附和一句,向着众人点点头,仰头喝下。 史寥刚刚坐下又再度起身,抚掌而笑:“郁家公子,果然都是性情中人,佩服、佩服。若是换个日子,定然跟两位夜饮至天明”! 梁光化起身递过此行贴身携带的物品,乐呵呵的开口:“我这儿呀,有一封书信,是四国君王共同商量了许久,又措辞不少时日,这才送来的,不妨看上一眼”。 史寥还没来得及坐下,赶忙用双手接过,面色凝重的信封上的三个大字,半天没有动静,脸色更是一变再变,时而咬牙,时而颓废。 梁光化有些奇怪,但看濮国的那位昭王和苍梧的虎威将军无动于衷,也不好询问,只好站在那里等候回应。 半晌,史寥抹了一把脑门的汗水,向着旁边扫了两眼,赶紧绕过众人,悄悄来到梁光化身边。 示意这位满脸兴奋的梁侍郎低头附耳过来,又用手掌左右遮掩,悄声道:“我不识字儿,您等会儿别说出来,给我留点面子”。 话刚说完,又向四周看了两眼,恢复那一脸严肃的样子,叫来一个守在门口的士卒,随手一拳锤打在那个士卒的胸口:“没看到你家将军乏累,过来读给我听”。 不敢耽搁的士卒不知道做错了什么,只得接过,拆开信封,大声念诵。 “劝降书,史寥将军亲启。明国得位不正……”小士卒询问似的看向自家将军。 “叫你读就读,读完就滚,去换个地方当值,省的碍眼,废物”。一直和气待人的史寥对着不懂事的自家士卒大发雷霆。 强自忍住委屈,士卒开始念诵。 “明国得位不正,窃取大昊二百年国运,名为朝堂,实为山匪。今四国有感大昊当拨乱反正,遂允益栎皇帝之愿,遣兵将陈兵黑龙关,助大昊复国。然感史将军有统兵之大才,勇武难当,一时被小人迷惑。每逢念及,痛心疾首,恨不得与将军对月倾诉。诚邀将军入我大昊,益栎皇帝陛下愿以侯爵厚禄相待……”。 史寥边听边点头,听到后来,不由得泪流满面,猛的一拍桌子:“老子给大明守了四十几年的江山,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还他娘的只是个征东将军。六部尚书,早该有我个位置了。还是益栎陛下慧眼识珠,史寥铭感五内,字里行间都是情真意切呀”! “这么说,史将军这是答应了?那我们可得早做准备呀”!胡诫一手把玩酒盅,目光落在酒水上。 要是这个史寥这么容易就会献上黑龙关,他打死也不信,至少到现在,这人嘴里只说了半句请梁光化指点的半句真心话。 其他几人也是不太在意,半点没觉得,一个正三品的征东将军,用一个还没着落的侯爵就能说动。 果不其然,史寥衣袖在脸上一抹,鼻涕眼泪全都擦拭一空,不耐烦的让那个小士卒离开。 “我实在想亲自去向益栎陛下诉一诉衷肠赤胆,但各位说说,我这一家老小全在京都,我史寥又是个重情义的,若丢下一大家子,到头来连个养老的都没有,糟糠之妻不可弃呀!这大明可是太狠毒了,我们在前方征战的将军,哪个不是被这种手段逼迫”。说着,还情不自禁的又抹了一把眼泪。 郁克薪、郁克染两人对视一眼,没有理会,接着吃喝。这番说辞,倒还真像是一位身在敌国的忠臣良将。只是听说这位史将军在自家军营放过话,只要前朝余孽胆敢过来撒野,他史寥拼死也要一刀刀将那个叫做益栎的狗屁皇帝剁碎了喂狗。 “滚出去,没用的东西,这么感人肺腑的书信,也读不出半点感情。谁说你读过书的,我看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滚”。史寥忽然变脸,冲着一旁的小士卒大骂。 小士卒不知所措,但也不敢恼怒,只得出门。 原本慢条斯理吃喝的梁光化放下碗筷,不假思索的出了个主意:“史将军,那不如等到你们的小王爷来的时候把他抓了,量那个病恹恹的皇帝,也不会拿自家亲弟弟的性命开玩笑,到时您也可以名正言顺的与益栎陛下促膝长谈呀”! “还是梁老先生脑袋好用,跟我想到一块儿去了,只是这胤王身侧,不乏好手,此计估计是行不通呀”!史寥脸上有些惆怅,以茶代酒,还一饮而尽。似乎这还不过瘾,一口气又喝下不少米粥。 “唉,那等我们将明国皇帝踢下皇位,史将军那时如何自处呀,听说黑龙关后又新起了一堵城上,鼎成关与鸭嘴口互为犄角,也不知能不能挡住诸国的铁骑。就是可怜了众多百姓,国家兴亡,百姓最苦呀”!梁光化口中语气何其不忍,只是边说边拿起碗筷的样子,却是言不由衷。 “那也没办法,希望益栎陛下能够体谅我这一颗真心,无论生死,我都无怨无悔。所谓的鼎成关和鸭嘴口,不过是国师底气不足,垂死挣扎罢了,挥手可破,不必在意。百姓不过是杂草而已,任人踩踏拿捏,生死具在他人之手,只要有时间,何愁人多人少呀”。史寥毫不在意。 梁光化不动声色,自己刚刚那番话是在说大明一旦覆灭,形势倒转,你史寥也不过是草芥一样,下场绝不会好。可到了人家耳朵里,好像没听出来似的装傻充楞。 “既然如此,我等回去一定秉明将军你的为难,必然不会让史将军难做,那侯爵之位,益栎陛下会随时给您留着,我们也该回去复命了”。胡诫起身开口。 “这一大早的就要回去了?传出去又会有人说我不会招待客人,要不大家再多吃些,尽兴而归才好”。史寥一脸客气,倒真像个想要留住客人的主家。 “吃喝尽兴,能与将军这么豪气干云的人说说话,比喝了多少酒都要开心,就不劳烦您送了,留步”郁克薪笑着说道。 “是啊、是啊,史将军之才不下于四大名将,可惜屈居人下,有苦难言”。郁克染惋惜道。 “谁说不是呢,我史寥肚子里还是有点东西的,可惜了明珠暗投。对了胡将军,胤王曾让我送您两坛捉花酿,您既然亲自来了,我就省的跑腿了。其他几位我就自掏腰包,一人一坛。拿回去长辈晚辈的都尝尝,省的在我这儿喝的不太自在”。史寥笑呵呵的让人拿上来一坛坛捉花酿。 三国鼎立 第五十一章 朝阳初升 还有一人倒是颇为,端着文房四宝,站立一旁。 见自家将军投来赞许的眼神,这个士卒赶忙将笔墨纸砚端在那位昭王身前,大有不留下一副字,就走不出门的架势。 见有此一幕,史寥连忙陪笑,眉毛胡子堆在一起:“姜王爷,您看看,手下人不懂事,无礼了。留不留下一幅墨宝看您的心情,遗不遗憾是我的事情,别为难”。 姜锡景摇摇头:“绝不食言”。 对于这个史寥,他倒是讨厌不起来,甚至,他的杀意更胜从前。 史寥一听这话,连忙招呼这个识趣的小士卒:“愣着干嘛,还不赶快放到桌上,难不成写你脸上”? 小士卒心中暗喜,这话可不是什么骂人的,那是夸自己会办事哩。小心翼翼的走到房间最里面,轻轻放下。 姜锡景走到桌前,看着眼前亲自研磨的史寥:“世人皆知将军悍勇,却不知世间文墨一途少有人能越过将军呀,献丑了”。 ‘贤良方正’四个大字一气呵成,跃然纸上,劲力十足。 史寥毫不收敛自己的满面春光,自己在职责之外,就只好酒与书法。对于做文章一事,自己算不得精通,可就偏偏对这好看的字无法释怀。即便这四个字看起来有些像骂人,字里行间更有七分杀气,但到了自己手里,绝对不算亏。 “多谢昭王赏脸,走走走,我送送各位”。史寥小心将字压在桌上,迫不及待的赶人,好东西得自己一个人欣赏。与人共享的习惯,他可是没有的。 黑龙关城门下的史寥像模像样喊了几句“诸位多多保重”。 “姜王爷,这个史寥将军,倒是有意思,心细如发。我若是有您这般修为,一定把那四个字送给他当个墓志铭”。已经走出一段的郁克薪开口。 郁克薪的同宗兄弟郁克染没开口,眉头紧皱。 “你小子别激我,就是你郁家的几个长辈也不敢跟我这般说话。多跟你弟弟学学,用脑子想问题,蠢人说话,真个惹人生厌。别说我现在调转方向一路冲杀,即便是刚刚,也很难动手的,应该是某个后起之秀吧。”姜锡景轻笑,完全没有恼怒的意思,但若真敢忽视他的警告,他也不介意手底下沾点鲜血。 除此之外,其实他还有一句没说出口,还有一股难以言喻的气息始终虎视眈眈。恐怕一旦动手,身死不说,可能还杀不了人,那就亏的大了。他准备杀人,别人当然也可能会张开大网扑杀他这个敌国仙人。 郁克薪没有再张口,也不太在意一位仙人的脾气,只是到底有没有将身边的寡言智者放在心上,确是并没显露在脸上。 “这大明确实不错,至少这捉花酿,在别处很难买到,拿回去也给我那兄弟尝尝”。梁光化见此,赶紧打了个圆场。 这句话一下触动了胡楼春的心弦,猛的回想起史寥那句送别之语。 早收在随身匿器中的两坛捉花酿,让他有些不知所措,这已经让他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胤王特意嘱咐’这六个字,瞬间让他冷汗打湿了后背,张玉竹、李济帆、周正清,这三个名字不断在脑海中流转。 此刻,刚刚的屋内,门窗紧闭。一个手拎着不小酒葫芦的邋遢汉子,正坐在刚刚的桌上。大早上就让他袁溪桥凭白费了不少力气,还偏偏没有动手,确实心烦。就着桌上味道还算可以的菜肴,勉勉强强填个肚子。 “你倒是胆子不小,以身犯险,引诱人家出手”。袁溪桥一边咀嚼一边说道,两件事完全互补干涉。 “只是打错了算盘,人家根本就不上当。还是不去你呀,排场大的吓人,连那个人也敢叫来,真不怕那位给你个泄露军机的罪名”?史寥一边手疾眼快的收起那贤良方正的字帖,省的被这个不识货的鲁莽东西随手拿去擦了长在脖子上的腌臜处。 袁溪桥瞥了一眼,也不在意史胖子这点狭隘心胸:“老子保你一命,就吃你点东西,还不乐意?再说了,你也不是啥好东西。一般迎接他国使者,怎么也要去抖搂下自家威风,你倒好,酒桌上一连串的马屁话。恶心了别人还恶心自己,又死气白咧的要了一副千金字帖,你哪一点和那四个字沾边”? 收拾好珍贵笔墨,史寥一屁股坐在袁溪桥身旁,一咧嘴:“老子算不得文人,但也是个正儿八经的墨客,这叫书法。老子随便放出一副自己的墨宝,都能在京都置办一处房产”。 袁溪桥最见不得他史胖子这副嘴脸,抓起一块桌布,擦擦胡子嘴角:“国师让我告诉你,这黑龙关你得多守些日子,南边没那么快,即便有秦家,也需要不少的时间”。 “我说你怎么有恃无恐,原来是奉命行事,看来我史寥在国师眼里,也不算可有可无呀!你回去后叫他放心,老子这条命是谁给的,心里有数儿。就是万一真撂在这,你跟陛下说说,给我求个侯爵,也算……”。 还没等这句话说完,袁溪桥挥手打断,眉毛一挑,瞪了一眼史寥:“有话你自己回去说,我暂时还不能回去,你要拼命,老子也不是闲人”。 打了个饱嗝,袁溪桥起身,头也不回的走了,只留下一声满带着怨气的声音。 “他娘的,喝顿酒也不消停”。 天色大亮的时候,周正清已经在京都登上了大明朝廷自制的舰船。 比起掩鹿宗或是之前固山一脉,这艘用来征战而用的舰船,明显是少了几分随性,多了几分肃穆。 这里并没有士卒登船,有甲士作为岗哨,两侧共四个巨大的舱门,都足够十人并排进出。 见到有人到来,甲士便连忙阻拦,还没等周正清亮出身份,甲士身后便传来声音。 “不用查了,放行吧”。 一道有些温润的声音,出自一个五官棱角分明的人影口中,乌黑头发披散在水墨衣上,腰间一条白绫捆扎,束住衣物。 “薛将军,久等了”周正清打着招呼。 他眼前这个俊郎男子,正是平西将军薛广信,执掌大明云霄军与鲸吒军的权柄的重臣。 “见过胤王殿下”薛广信走到近前行礼。 “我跟皇兄说的,与薛将军一起走一段,省的还要多调配一艘舰船的人力物力,也好与将军多了解南边的情况。即便是看了不少的卷宗,心里大致有个数,但总不如亲眼见见安心”。周正清说道。 “是呀,以胤王您这般年纪,还没及冠,便要去拼命了,当年陛下也是如此,一晃十几年了”!薛广信有些感慨。 他心里清楚,大明所求太大,或者说一手扶起大明的国师所求太大,一不小心便是消亡的结果。甚至无论成败,在日后的史书中,很可能会被逐渐淡化,乃至完全消逝,如同尘埃一般。 “在这里等我呢”?清脆的声音响起,一身戎装阆苑一手拿着碧绿短笛,从周正清身后不远处走来。 先前好似高兴过了头,飞出好远,一路之上并未仔细留意。直到舰船近前,才发现自身在京都上空,被不少人放出感知查探,又小心翼翼不敢打扰。阆苑姑娘闹了个大红脸,这才连忙降下身形。 见到阆苑这身打扮,薛广信有些惊讶:“胤王殿下,阆苑姑娘也要一起?陛下允许了”? 在他的印象中,阆苑天赋不俗,修为同样不低,常年在京中护持,怎么一下子就上了战场。 “走吧,薛将军,上去说”。周正清道。 三人寻着阶梯向上,直接来到甲板。大阵率先开启,舰船开始缓缓漂浮,渐渐升空,在朝阳升起时骤然加速,驶向东南方。 “濮国那边,姜玉必然会留下后手,只凭五万云霄军,可有把握”?周正清询问。 两人围在一张不大的桌前,瓜子糕点摆在桌上,舰船右侧斜斜对着太阳。自从上船起,阆苑便独自在房间,不知道再做些什么。 薛广信没有直接回答周正清的问题,反而开始询问:“殿下可知道中都秦家”? “都传当年秦山在符箓一道独树一帜,为后世立下一座大山,可望不可即。多年后,秦家又出现一个秦川,更胜秦山一筹。如今的秦海不过百岁,在各洲的评价中已经比肩当年的秦山”。周正清答道。 薛广信点头:“在很长的岁月前符箓一道不过是旁门左道,并没有人在此走远,只有秦山一路高歌猛进,力压同辈中不少人,但他最出名的却不是争斗的能耐”。 顿了顿,薛广信接着道:“当年听韵境之上的境界叫做仙胎境,而镌律境的由来便与秦山的符箓有很大关系。那是一个能够重新确立流传世间不知多久的仙道境界的人,如此,殿下心中多少对秦家有些底气了吧”。 “确实,本身与道门关联不小的秦家,其本身便足够让不少人忌惮。而秦川之能,虽然从未展现,但通过蛛丝马迹,也隐约能察觉一二,即便如此,也还有那句秦川有路八百里的说法”。 三国鼎立 第五十二章 阳谋 “纵观如今局势,秦家选择大明,算是守着某种初心,但也不乏借机谋划的想法”。薛广信话音刚落,便长处一口气。 “怎么,将军担忧在什么”?周正清抬头,看着站起身的俊朗男子,仿佛从水墨画中走出一般,眼神中透露着一丝谨慎。 “这次,若是全力驻守黑龙关,必定能够成功守住。但会死伤惨重,各国也不会好过,但问题就出在这里。若真的全力驻守,那就真是在用一国之力硬抗四国,大明国力再盛,也不过区区两百年,而诸国无论输赢虽然伤筋动骨,却还有一战之力。他们以阳谋,逼着我们打,无论如何选择,其实大明已经陷入了被动”。薛广信看着东面,直视刺眼的日光。 “薛将军看的透彻,如今朝堂上还有不少反对的声音,认为国师如此布置太过火,输赢胜负,太过难测。若不是我这位先生时时点拨,我也一定如此认为”。周正清自嘲的一笑。 “我不担忧我此去如何,至少想要在姜玉领兵去往黑龙关的情况下留下我五万云霄军,他濮国没这个能耐。黑龙关那里,史寥再不济也是个征字打头儿的将军,可不是全凭溜须拍马走过来的。只有北面的丁来护,恐怕会吃不小的亏”。薛广信坐下,倒了一杯茶水。 抬起女子般的修长手指沾下茶水,在桌上画出痕迹,大明北侧的长而蜿蜒的边境线渐渐显露。 周正清仔细观看,当年的大野王朝在夏洲北侧边境,与黎国大明都有接壤,而南侧的苍梧国与大野之间,却被黎国完全阻隔。若不是大明率先动手,一向强横的黎国,完全有可能率先将其吃掉。 沉默许久,周正清询问似的开口:“薛将军觉得,这极长的战略纵深,很可能会被黎国趁机吃掉镇北军”? “苍梧国不越过古兰关,有琼河横亘,很难插手那里的局势。而黎国绝不会放过如此机会,只要确定了镇北军肯动手,那么以逸待劳,慢慢蚕食就好,补给线一断,便如同瓮中捉鳖。且不说人家还有机会张开大网,放镇北军深入黎国境内,到时任人宰割,形势更加严峻,很可能还会一起丢掉原本的大野王朝国土”。薛广信斟酌着说道。 沉默良久,这个向来自视甚高的平西将军再度开口:“丁来护,从来没让人失望,如此局势,他必然看的分明。我倒要看看,是他先将黎国搅乱,还是我先在濮国翻天”。 周正清看着眼前在大明军职不算最高,但目光所及之处只能望见有限几人的孤傲将军,心中忽然多了一份凝重。 周正清不知道,慢慢离开的薛将军,早在心里下了决定。若是输了,既然大明不存,濮国的擎阳城,也好多年没见过什么大场面了。至于他是否会死在在彻底兵败之前,这种事情,全然没去考虑。 一身戎装的阆苑此时一脸愁苦,坐到周正清对面。之前没有回过神来细想,现在却是有些犹豫着,要不要与人诉说自己的担忧。 “怎么了”?周正清疑惑的问道。 “没什么,就是眼下局势不太乐观”。阆苑抿起唇。 话到了嘴边,却依旧难以言喻,说了也不过是多一个人跟着疑神疑鬼。再说了,这事情也许不过就是自己想的太多了。 “你是在想着皇兄身体吧”!周正清脸上同样带着有些惆怅。 “你也看出来了”?阆苑瞪大了一双杏眼。 “我都不用看,你也就想着这件事才会心神不宁,我当然看得出来”。周正清一副我懂你的样子,玩味的看着阆苑。 “别担心了,出来之前,我特意让人好好查验一番,至少比我入京前要好一些。这段时间又是让国师总领朝政,正好可以多休息一下”。周正清笑着说道。 周正清的确让人查过,甚至特意避开阆苑,只是结果,却并不如人意。多一个人承受,又能如何? 此时的黑龙关史寥的将军府内,先前那个被史寥打骂驱赶的小士卒,脱下一身盔甲,怒气冲冲的要去踹开史寥的屋门好好质问。 在外人面前,他可以忍气吞声,但并不代表这口气就这么咽下去。 对外人卑躬屈膝,到了自家人这里却是刻意侮辱,这算是一个保家卫国的将军该做的? 安归正自问,在宕州州学中也算杰出,见家国有难,凭着真才实学特意请命,被指派到这临州当个将军府的主簿。 当得知上任地点在黑龙关时,安归正无比激动,同窗好友也相继送行,全都引以为傲,没有什么地方比起这里离战场更近。 只是这些时日来,只能坐在案牍之前,恨不能亲身站在城上与士卒并肩。今天听说有别国使者到来,连忙与一个关系好侍卫百般请求,换来了长长见识的机会。可他却只见到了自家将军的无能样子,丝毫没有戍边的将军豪气。 只是他刚出了房门,便已经被一个五短身材的胖子挡住了去路。还没等他开口质问,那胖子已经举起了扫帚大的巴掌,让他有些猝不及防,只是史寥的那只手掌始终没有落下。 “你知错了吗”?史寥问道。 “知道,我当然知道,我不该擅自换去那里。但你就没错吗?如此作为,简直有辱大明形象,我安归正不屑与你为伍”。安归正直直盯着史寥的眼睛,熊熊怒火喷涌而出。 “既然你知错了,那便跟我去看看,做错事总要付出代价的”。史寥轻声说道。 “你要公报私仇”?安归正丝毫不惧,自古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他早有准备,只是没想到真会在发生在自己身上。 “你配吗?我要是想杀你,很难吗”?史寥头也不回的向外走。 安归正似乎想到了什么,立刻红了眼睛:“你对鲁大哥做了什么”? 那个名叫鲁大有的腼腆汉子,是自己在这里唯一的朋友,绝不能因自己而受苦。见史寥丝毫没有回答的意思,安归正赶忙追过去。 在院落的一角,见到史寥进门的几个士卒围赶忙站定身形,鲁大有正趴在一旁的凳子上。 “史胖子,你要是敢让鲁大哥受了丁点儿委屈,我得去京城告你的御状”。安归正追过来,见到角落的这一幕,也不由得松了口气,只是听到史寥的话,心却提在了嗓子眼儿。 “擅离职守,八十军棍” 几个士卒大眼瞪小眼,谁也没率先动手,这鲁大有,在他们中,可以算作是生死兄弟,战场上多次共同浴血。 “史胖子,你他娘的王八蛋,有本事你冲我来”。安归正大喊,奔着史寥就冲了上去。 只不过他并不是史寥的对手,被一脚踢的趴在地上,泥土满身,腹中的疼痛让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打”!史寥轻轻的说道,只是声音异常坚定,鉴定到谁也不敢违背。 “八…八十军棍,人会…被你…打死的,是我的错,你…他娘的打我呀”!安归正挣扎着,试图爬起来,只是对他一个羸弱书生来说,这很难。脸上、身上已经沾满了泥土,手指、膝盖早已经磨出了鲜血。 那几个站在一旁的士卒,不敢违背,只好接连动手,只是尽量下手轻些。 “他做错的事情,你不该承担,这件事后,你可以离开这里了,至于去哪里,与我无关”。史寥低头,看着这个在泥土中挣扎的安归正,认真的说道。 “你就真…真的这么…安心,这么大的威风,怎么不对外人去用,只会…窝里横,你该向大明子民请罪”。安归正拼尽全力呕吼着。 史寥面带笑意,眯起了双眼:“鲁大有擅离职守,军中大忌,该当何罪。你很可能让我错过了一个斩杀敌国仙人的机会,而这个仙人还是一个王爷,你又该当何罪”? 安归正呆立当场,嘴里不断念叨着不可能,连挣扎都顾不上,一下子直接趴在地上。 史寥继续说道:“你以为的战争是什么,用嘴打吗,说几句义正言辞的狗屁倒灶话,就能让上百万敌军羞愧的自己抹了脖子”? 此时一旁的几人已经打了三十多棍,鲁大有再也坚持不住,惨叫声响起。 安归正强撑着站起身,跌跌撞撞的向凳子走过去。 史寥的那一脚很重,重到刚刚起身的安归正一下子跌倒在地,再也站不起来。只能一点点像那里爬过去,原本十几步的距离,此时却如同相隔很远很远。 磕破的额头上滴落了一滴鲜血,粘在安归正的睫毛上,黏糊糊的,让他很难看清前方。索性闭着眼睛,只凭着耳中的惨叫声爬过去。他没有时间擦拭,因为他爬的很慢很慢。 忽然一只脚落在他的背上,沉重的力道让他完全动弹不得,只有熟悉的声音传到耳边。 “在军中,做错了事就要付出代价,没有功过相抵,没有手下留情。因为很可能你一个人的愚蠢,会导致我们付出很大很大的代价才能弥补,凭白葬送了一条又一条本可以不用凄厉惨死的生命。若我的兄弟因你而死,我的家人因你而死,我的国家因你灭亡,你来告诉我,我该拿什么原谅你的愚蠢”。 三国鼎立 第五十三章 六六峰松云观 忽然,安归正感觉背上一松,他又可以动了,只是手脚已经酸软无力,全身的骨头如同散架了一般,轻微的动作却更加艰难。 他爬着,闭着眼,脑海中不断浮现刚刚史寥的那句,‘我该拿什么原谅你的愚蠢’。 终于,他强撑着大声哀求:“我错了,我错了,我愿意一死,求你放了鲁大哥,我安归正求你了”。 鼻涕、眼泪、血水混合在一起,从那具终于低下的头颅上,不断滑落在地。 他全力向前爬着、爬着,不知道爬了多久,只凭借声音,爬到了一处血腥气味浓重木制架子旁。 “啪”“啪”棍子不断落下,夹杂着一声声的闷哼声音。 突然那道声音停止了,安归正不顾一切的努力的弓着腰,挺直了双腿站立,趴在那具血肉模糊身体上。 棍子无意中打到了他的手指,又落到了身上。那种疼痛比起小时候先生打的手板要更加疼痛千倍万倍。 “鲁大哥,你挺住,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是我自以为是,是我不守规矩”。 一句句呼喊却始终没换来任何回应,一棍棍落在身上,那种骨头即将断裂的脆弱与无力让他再也难以忍受,只是嘴里还在机械的重复着那句‘鲁大哥,对不起’。 在失去意识前,隐约又听到了史寥的声音。 “他娘的,要不是人家总说让我对读书人多给点机会,你死了也是白死”。 在舰船放开速度的飞掠之下,仅仅一天,已然到了岭北道的叠州。 “薛将军,等你回来,到时我在京都摆酒,捉花酿管够”。周正清冲着眼前即将踏上战场的薛广信,郑重行礼。 周正清不知道到底会有多惨烈的厮杀等在前面,战场中谁也说不准生死未卜的变数会在何时出现,只能以这种方式送别。 “殿下保重”。薛广信只是轻飘飘的一句,便独自走进船舱,他还有一段不短的旅程。这种事他从小便习惯了。当年的父亲、几位叔叔、兄长、甚至母亲都以保重二字道别,只是回来时只有一个丢了两条腿的废物,他会如何? 下了舰船的周正清与阆苑没有在舰船处多做停留,而是直接出了这座仙家城池减兰城。 这座减兰城原本是当年的六六峰的东篱宗所属,虽然当年那座不守规矩的大派被大明连根拔起,但如今此地依旧繁华,只不过换了个当家人罢了。 如今的六六峰上是道门中某一支脉松云观做主,松云观也正是周正清此来的目的之一。 费了半日功夫,终于到了那座六六峰上的松云观门前,还没等周正清敲门,观中敞开的门内便走出一个眉清目秀的小道童。 “小道曹连青,两位可都是北方来客”?小道童怯生生的率先开口问道,声音清脆。 “是啊,万年秋老道士在不在,我光明正大来的,不用如此偷偷摸摸”。周正清毫不客气。 “观主说,请两位先去后山喝杯茶水,另外也准备了正午的吃食,请随我来”。小道童自觉这两个也不是什么好惹的主儿,没敢揪着这个一身青衫的黑瘦男子这句话头不放。 自家师父说过:“只图口舌之快的,算不上什么出息,真要与人拌嘴,只会折损了自己的的心性”。 跟着小道童进门,里面很大,能容得观内二三百弟子同时练剑。绕过正殿偏殿等处,穿过一座铁索桥,直去了同样不小的后山。与其说是道观在山上,倒不如说此处大多地势相对较低罢了。 在一处红柱青瓦的亭子里坐下,不太远的地方,啸江一条不大的支流经过,形成了一道瀑布从这上面倾泻而下,崖上高处散落着几颗各式歪斜的青枝树木。 另一侧生长着一片翠竹,透过缝隙隐约可见到一座木屋在竹林中心。 除此之外,还有一处青石铺就的场地,丝毫不比正殿前地方小上半点。 “怎么连点荤腥都没有,老道士也不怕怠慢了贵客”?周正清看了眼老实的小道童支支吾吾,不敢说话。 “来这里做什么?道门向来很少掺和世俗的事情”!阆苑喝了杯茶,这里景色确实不错,可以让她暂时不去考虑其他。 “谈生意呀,拿走我们需要的,送来他们想要的”。周正清打着马虎眼。 阆苑瞪了一眼买关子的周正清:“你想让这些道士下山去拓土开疆,保卫家国?是不是这太阳毒辣,把你热昏了脑袋”! 周正清嘿嘿一笑:“嫂子,我问你……” 周正清说了半句,没有继续往下说,反而抬头看向阆苑。 听到半晌没有动静,阆苑一本正经的看着周正清:“说呀,怎么不接着说啦”! 阆苑半点没觉得这句话有什么问题,只是两边脸颊的红晕显然出卖了她自以为藏住的羞涩。 周正清虽然感到有些奇怪,但是不敢再停顿,毕竟能帮京都中的那位皇兄的也就只有这些了:“嫂子,我问你,六六峰是谁的”? “大明的呗”。阆苑答道。 “那大明流了不少血才得到的极好的地段儿,为什么要划给松云观”?周正清再问道! 见阆苑不说话,周正清也不再买关子:“这么说吧,咱们现在是上门收账儿的,至于他松云观到底要付出什么代价,付出多少代价,我也不知道,不过此处玄妙之之所不在少数”。 站在一旁并未离去的曹连青时不时抬头看一眼这两个男女,刚才那些话,周正清可是一点都没防着他,全被他听在了肚子里。 小道童心里不是滋味儿,不由得暗自点头:“果然这两个不好惹,原来是自己的债主。要是刚才真的言语顶撞起来,说不得打算盘的时候,不仅零头很难抹去,难保人家不会增添些利息。难怪师父总讲究一个心平气和,应该是常常欠账习惯了,这才总结出的经验,省的每次还钱都要吃亏,可怜的师父呦”! “小道士,小道士,过来过来”。 还没等曹连青细细想出自家师父在外欠了多少的旧账,便听到有人在叫自己,连忙转头憨憨的一路小跑。“来了,来了”。 今早上山的那两个客人同样不好相处,一个只是看着面善,另一个虽然长得非常好看,但与师父讲的山林间吃人的恶妖怪性情颇为越看越像,远不如刚刚那两个债主容易相处。 “我问你,那亭子里的是个什么人,叫他们让出亭子,再把桌上的东西收拾走,我家公子要进去休息一会儿”。面善的挎刀男子,声音很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语气。 周正清听到了这句丝毫没有避讳这自己两人的话,却没什么动作。开玩笑,在这大明地界儿,能让他周正清挪挪屁股的人很多,但其中肯定不会有这两人。 让周正清惊讶的是那个小道童竟然都没过来询问一下,就不做考虑的一口回绝。 “对不住啊,这恐怕不合规矩,能不能去我那间木屋中休息一下”?小道童指着竹林,很认真的问道,对曹连青来说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反而是这两人让他有些不太高兴。 早晨的时候三个人徒步上山,让这座许久没有人来的道观添了不少的新鲜感。可是当离开了那个中年男子时,这两个原本知礼守己的安分老实人便不再如同之前那般。师兄们对两人观感不佳,不太愿意搭理,小道童想着远来是客,不能失了礼数,这才自告奋勇的招待。 “小道士,这只是不和你的规矩,却是道观外面所有地方的规矩,我相信他们会同意的”。面善男子再次提醒。 “真的不行,那座小木屋我每天都收拾的干干净净,我师父也常去坐一坐的”。小道童有些不大乐意,明明自己说了不行的。 曹连青以前总缠着自家师父,想要看看道观外都有些什么,但如果外面是这个样子,小道士突然觉得还是不要出去了。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不讲松云观道理的规矩呢? 面善男子皱了皱眉,右手轻轻的反握腰间的短柄宽刀,慢悠悠的迈步向前,眼神有些不善了:“你还是去问问的好”。 只是话音刚落,便被那个极其俊美的男子抬手挡住,同时低声呵斥:“你想借刀杀我,是嫌这些年过得舒坦,死的却太慢了吧”! 面善男子退后两步,低头沉默。只是却又听到自家公子后面的一句:“什么留,什么不留,你自己琢磨着做,不合我心意的话,便连这个低贱身份也不要痴心妄想了”。 原本低下头的面善男子忽然抬头,看了一眼小道士,然后转头看向亭中,指了指周正清,缓慢开口,语气依旧平淡:“你要么滚,要么死”! 又稍微动弹了一下手指的方向,正对着阆苑:“笛子放在桌上,自己去木屋中等候公子”。 小道士从未见过一个人竟然有如此目露凶光的一面,师父曾说,人心是红是黑在眼中便可见一斑。如今,小道士对于这两人的印象由不喜欢,变为了厌恶。 三国鼎立 第五十四章 老道士 只是小道士刚要说话,一把拉住阆苑的周正清起身,示意阆苑坐下。 看着眼前这个少年那冲着自己露出的笑脸,明显是再说周家的男人还没死光,女人既然已经要去往战场,怎么还会受什么狗屁的委屈呢? 原本还有怒气的阆苑,此时不由得一阵心安,不论这两人是个什么来头,大不了她直接在此地入了仙人。阆苑和大明皇后,无论是哪个身份,都不容许轻侮。 周正清慢慢走出凉亭,咧起嘴角。 见到这一幕,面善男子收回了迈出的脚步,忽然有些后悔,他想要杀人的时候,怎么都不给个机会呢?只是下一刻他便在空中停住收回的脚步。 “你家长辈是不是没教过你做人要讲礼貌,或者你的长辈存在与否对你来说并没有区别”!声音从周正清口中传出。 面善男子抬头的一刹那有些愣神,因为那个少年并没有在对着他说话,眼神只盯在自己身后的公子身上流转。原本只想杀人的他,此时更想与黑脸少年慢慢动手。 周正清弯腰收回目光,转而看向小道士:“你叫曹连青是吧,在外面,别的地方我不知道,至少在大明是愿意守着松云观道理的规矩。去凉亭里跟那位漂亮姐姐一起看着,我教教他们,怎么与人打交道”。 小道士又有些对外面的向往了,至少那个叫做大明的地方,他想去看看。只是还没说出的话,又被堵在了嘴里,只好老老实实的去凉亭。 周正清在左腰间伸出手掌,同样的右手反握,狭长刀柄顿时出现在掌心之中,左手用力,右手抽刀横在胸前,刀鞘插在地上的青砖之内。躬身、撤步一气呵成,气机流转,灵力鼓荡。 见面善男子同样丢下刀鞘瞬息便致,周正清一步向前,右臂一弯斜斜划下,左手抵住刀身,又使足了力气,抢占先机,右腿如同巨木擎天狠狠踢出,两人瞬间分开。 面善男子脸色凝重,刚刚自己若是再稍微慢了一点,恐怕失去的就不会仅仅只是几根发丝。 “仿品的寒齿刀啊,好东西,就是在你手里有些暴遣天物了”。周正清饶有兴趣的抬头,似乎想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 面善男子再次冲出,周正清反手变正手,跨出一步,抬刀在身前,手腕左右晃动舞出一个大圆。男子避开刀势,当头划出一刀。周正清堪堪避开,左手并掌为拳,劲力十足的一拳捶在男子胸口,瞬间让他倒飞出去。 紧接着不依不饶的继续左右晃动手腕,快步向前,狭长刀身继续挥舞大圆。四步距离只走三步,单手持刀变为双手紧握住刀柄,一跃而起,眨眼便致。 男子迅速稳住身影,面对这避无可避的一刀,竟然强行止住气机流转,破除周正清的全部封锁,瞬间逆行而上,翻身倒退,让周正清一刀劈空。 “废物,不管他是谁,只要你死了他还活着,我保证,该有的责罚绝不会少”。 男子听到自家公子口中言语,强行稳住心神,站起身时已经是面目狰狞,嘴角淌下鲜血,死死盯着眼前的黑瘦少年,灵力疯狂鼓荡。这一次,他要将眼前之人,撕成碎片。 “砰”不再面善的男子激射而出,极快的速度裹挟着自己的身家性命,当空斩下,只是被周正清以逸待劳格挡住。紧接着又是一刀借势蓄力,由劈转刺,角度诡异。 周正清撤后一步,以刀刃连续拍击直直刺来的寒齿刀,使其微微错位,脚下步伐变换,斜向后侧身倒退。刚才的地面上,已然出现一道深深的鸿沟。 周正清的右边胸膛,已经被劲力波及,一片青紫,肩膀更有两处伤可见骨。 阆苑有些按耐不住了,随时准备动手救人。只是她此时正在死死盯住那个俊朗公子身上,他正与自己同时放出了听韵境气象,气机不断牵引,均在寻找出手时机。她能清晰的感觉到,此人很强。 咳出一大口鲜血周正清,听着耳畔传来的瀑布轰鸣声音,似有体悟。 男子不依不饶,再次冲杀而来。周正清猛的提刀,再次以逸待劳,等男子挥刀而至。周正清以手中钢刀像是不用力气的轻轻磕在寒齿刀身,步伐律动移位。一次次的轻轻磕下,轻飘飘的破除的一次次蓄力,另男子已经极度恼,怒。 “啪” 周正清轻轻一跃,却正好借助面善男子这一刀力道,飞离出去跃在半空,又掉转了头脚,双手紧握刀柄,向下劈砍。 气势在这一刻疯狂聚拢在周正清的身旁,附近的全部灵气也仿佛被瞬间抽干,又倾泻而下。 男子已经山穷水尽,四下周围尽被彻底封锁,这一次没有一丝漏洞可寻,只能殊死一搏,他要以仿品的寒齿刀,用一用那式坐井观天。 只是,原本注定布满鲜血收场的争斗结束了,而且悄无声息。在两柄钢刀即将碰撞时,整座后山仿佛停顿在这一刻,风静止了,瀑布无声,枝叶也不在晃动。但此时的所有人依旧能够察觉到时间的流逝,因为有一个老道,闲庭信步,笑眯眯的入场了。 在所有人的感知中,万年秋赶到了,深蓝色破旧道袍,头戴莲花冠,两鬓略有微霜,轻轻挥手,争斗中的二人瞬间便依着之前出招的轨迹迅速倒退,连伤势也都恢复如初。 “万年秋,见过胤王殿下”。老道笑呵呵的对着周正清打了个稽首,显然是给足了面子。 这个在九洲闻名的守清子,没有一点架子,反而像个普通的算命先生。 凉亭里的小道士总觉得今日的师父与平日的仙风道骨很不相同,大概债主威风太甚,压住了师父的往昔风采。 还没等周正清张口,另一人的身影也是瞬间出现在这座后山。 “胤王殿下,琼台剑宗常可法见过殿下”。一道身影犹如鬼魅一般,缩地成寸,原本自远处,三两步便致周正清眼前。 这是一位中年男子背负长剑,蓄着短须,星目剑眉,鬓若刀裁,眼神中布满精光。 听着那位不知境界几何的老道对黑瘦少年的称呼,又见自家父亲同样对此人客气,常古新的脸深沉如水,只不过瞬间挣扎,便换上了一副笑脸的样子,走到周正清身前。 “胤王殿下,不好意思,兄弟我玩心重了些,开个玩笑,别放在心上”。语气温和,让人如沐春风。 面善男子收刀入鞘,脸色阴沉如水,他知道,这次的事情,自己已经无法挽回了。剑奴失手算是本事不济,但替主家得罪了人,可就是大忌了。 周正清慢悠悠的拔出青砖上的刀鞘,同样收刀,却只是单手拎着刀身。抿起嘴角,却越过这位琼台剑宗的常公子,转而看向身旁的老道士:“万老道,都说松云观宝贝多,你这有没有什么三五天就能练的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拳脚刀剑,赶紧给我找出百八十本,本王得多学点东西了,就算我跟你要的利息”。 “若是胤王殿下余怒未消,这个剑奴的性命,我替您取了”!常古新插话,依旧笑容如常,仿若春风化雨。只是话音未落,忽然并拢右手双指,以极快速度冲出,他要以剑指点杀剑奴。 只是他刚刚动手,便被自家父亲挥手击退,嘴角咳出鲜血,这一击看似轻描淡写,却下手很重,将原本听韵境的常古新打落在养息境不说,还以某种神通定住了自家儿子的身形:“好好站在一旁,若是再拿你在别处那套,回去便领家法吧,丢人现眼的东西”。 常古新面无表情的一动不动,直愣愣的盯着自己不远处的剑奴。 见到周正清不敢置信的有些呆立当场,常可法毫不在意的开口:“梳于教导,给殿下添麻烦了,我以砺锋剑施以好坏参半的处置,还请见谅”。 常可法当然不会打坏自家儿子的根基,只是以砺锋剑这种极其诡异的秘术,一下打碎了常古新本就存在的某些桎梏。但即便如此,日后是否会有更高的成就也还未可知,这天下哪有那么好的事。因根基不稳而选择重头来过,也是要付出很大代价的,而且还是被动的重塑修为。无论是其本身的难度,还是在心境上面的坎坷,此时无一更加举步维艰。 周正清恍然,砺锋剑他是知道的,这天下哪有几个父亲会舍得亲手毁掉自家儿郎。但说到底,这种方式,对于一个听韵境修士来说,已经是极大的折磨。明明只有一步之差,便能做个仙人,即便会因此有机会补全根基,但机会着实不大。 “前辈客气了,出手重了些,原本断个手脚就行的”。周正清开口。 他当然是不满意的,这种举动看似是惩处,只不过应该是常可法早已经准备对自家儿子的敲打。在这种恰到好处的情形施展,顺理成章的将常古新的怨恨转移到周正清身上,只要之后的举动得当,说不得还能缓和父子关系。而对周正清的道歉,只不过是捎带的,甚至周正清怀疑自己登上六六峰时,便已然被常可法临时起意用于‘借刀杀人’。 三国鼎立 第五十五章 谈 算盘打的响,又坦诚相告,周正清明白,这该是要在别处找补的意思。 凉亭中的小道士冲着自己的师父眨眨眼睛,心中不解,明明自己可以将这两个惹人厌的家伙毒打一顿,但是为什么连说话的机会都不给自己。现在他的父亲在这里,都不好动手了,跌落一境而已,应该费不了多少力气就能重新提升吧! 见到师父表面不动声色,却将手藏在袖中伸出食指,左右晃动比划着噤声手势,小道士立刻用两手捂住了嘴巴。 阆苑见到自己身旁的小道士有动作,便顺着目光望去,却只看到万年秋道长一副老神仙某样,安稳如初,并无动作,不禁有些疑惑。 “胤王殿下,你刚刚所用的技巧,大都出自采刀古记、俞犯花身法集、劲力收发小论等,这几本书里,都是有着不少可圈可点之处,相较于一些极其精深的东西反而更加适用于此时。松云观拳脚刀剑倒是不少,三五日能成的却是不多,不妨给老道两三日时间,找出些合用的出来”。万年秋笑呵呵,认真开口。 老道士所说,半点不差,自打回京后,那位先生便很少对他的修为上心。按道理来说,大明国库中,仙家珍本孤本的典籍不在少数,在某些方面独树一帜的也是不少,但却只被日游神送来这三本,作为修炼之用。 要些拳脚刀剑功夫,周正清本就是随口一说,没想到老道士却当了真。外界对于万年秋的评价是随和、好说话,只是真到了周正清这里,却又是有些不敢相信。 怎么说,这位也是境界高到了天边的老神仙。如今看来,能对自己客客气气,不仅仅是一个债主身份能说的通的。 “万老道是真舍得,大气!大气!日后有什么事情解决不了,报我的名号”!周正清拍着自己胸脯,噼啪作响。 “那边的木屋还算安静,谈事情你们就进去,老道年纪大了,在外面坐会儿,多看两眼自己徒弟”。万年秋没有接话,反而是打了个圆场,省的周正清让这位将来很可能是琼台剑宗当家人的常可法坐了冷板凳。 “常先生,谈谈”?周正清转头看过去。 “谈谈”!常可法淡淡说道。 “你去吧,我也正有事想请教一下万道长,还请万道长不要介意”。阆苑迎面走来,先是认真瞧了瞧周正清上那件被刀锋撕裂又恢复如初的青衫法衣,又转头询问这个道法高深的松云观主。 “请教不敢当,贫道自然知无不言”万年秋笑着开口。 常可法挥手将自家儿子扫落于瀑布之下,两人前后走进竹林。清香气息愈发深切,木屋里摆设不多,一张床、一套颇为考究的桌椅、以及一副玉制茶具。 周正清估摸着,整套的桌椅茶具,全然是老道士舍不得放在别处被外人瞧见,只好放在自己小徒弟的房间里。即便有人讨要,一说是师长赠送,哪还有人好意思伸手。 两人相继坐在桌前,却都并未轻易开口。两人是为了各自的利益而来,而在这件事情上,向来讲求后发先至。先开口,便会失了先机。 见常可法沉默半晌,周正清起身:“您若是想在此赏景看花,我就不碍您的眼了”。 “胤王对刚才的事情不太满意?可你总该替大明说上几句话吧”!常可法没有动作,只是气定神闲的把玩茶盏。 周正清转头看向窗外:“恐怕您需要问清楚一件事,大明因何而生?此时又因何而战?即便覆灭,更是因何而亡?若是不清楚大明所需,胡乱认下些狗屁约定,到头来无非是鸡飞蛋打”! 常可法当然清楚周正清所言,皆是因为刚刚的事情。对于那位国师的向往,却又多了几分,能够将一少年调教到这般地步,比起自身修为倒是更叫人敬仰。 “大明的规矩对于修士,尤其是一言不合便拔剑相向的琼台剑宗来说,束缚很大。但此事未必就是坏事,如今仙凡大小规矩,不也是这无数年来慢慢形成的,不愿适应者,早已经被埋没在尘埃之间。若因此而否决你我两方的某些可能,胤王殿下不免狭隘了些”。常可法开口。 他当然清楚,眼前的周正清并不只是在揪着冲突不放,他心中虽然有气。但此时抛开个人,只谈双方骨子里根深蒂固的东西,其实是在考量未来能否长久。 常可法顿了顿,接着道:“退一步说,琼台剑宗可选的后路不多,与大明合作,是我最为看好的一条。到时候会流多少血,流谁的血,自然早已看到不少。即便将来我自己下不了手,恐怕你的先生,也会帮我下决定,他的手段,你还不信”? 琼台剑宗这个夏洲第一的位置将会有所变动,这消息外界还在猜测,只是对于常可法来说,师父的生死,自己显然更加清楚。 与大明合作,不是为了保住第一的位子,而是将可能会失去的某些东西,继续握在手中。毕竟若靠世俗王朝将琼台剑宗扶上第一,便会任人拿捏。有些事情,必须得自己肩膀扛得起,外人帮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而他也不仅仅是借大明威势,震慑四方,更是包含了自己对于扣关仙门境的投石问路。 “先生有先生的手段,学生自然不希望给先生添堵。大明与琼台剑宗合作与否,区别无非是付出代价的多少。而对于琼台剑宗而言,对于大明的需要却更加迫切,一个能够辖制一洲的王朝,绝对要比那些自身乱糟糟的仙门更加符合条件。你所要的不仅仅是大明,而是一个能够在此战中完胜的鼎盛王朝”。周正清坐下,有些话,能说的开,便是有了谈一谈的可能了。 “这天下任何王朝想要做到大明这样,都绝无可能,古之未有,将来也很难说,可以说是世间奇绝。然而琼台剑宗可以在这一战中倒戈,会让多少本该身死之人活命,也该在大明考量之内。若是将本门置于一个尴尬处境,到时其他各国仙门王朝针对不说,还要受到自家人的排挤,也是决计不行的。除此之外,皆可商量”。常可法一句话表明了立场,确定了底线,只在等着看,自己所托是否良人。 毕竟只要琼台剑宗真的站到大明这一方,就等于亮明了自家祖师即将化道之事。到时会面临各方繁杂的大小压力,处于大野王朝旧址南方境外的琼台剑宗,恐怕会招致一片骂声,让本就风雨飘摇的偌大仙门雪上加霜。 “常大剑仙既然坦诚,大明也不藏私,您能主动前来便算是琼台剑宗的诚意,那便将所有的事项放在台面上来谈,不怕精细,只怕思虑不足”。周正清开口。 另一边的凉亭内,小道士眉开眼笑的询问:“师父,大明是什么地方呀?能不能让我去看看呀?那位债主说,那里也守着咱们松云观的规矩,应该是个好地方吧”? 他是真的想出去看看了,每次别的师兄从外面回来,总会说些他在松云观从未见过的事物。静迟师兄带回来那种酸酸甜甜的糖葫芦,可是让他高兴了好一阵子呢。 “大明是个不错的地方,过些日子,我带你去逛逛,但从现在开始,每日抄诵的经文可就要多上一些了”。老道士故作严厉。 “没问题,师父,你就把心放在肚子里,我保证出去了也像在观里一样听话,我这就去抄经文”。小道士欢喜的连跑带跳着奔向师父的房间,平日里抄经文,都是有师父在旁边打坐的。而他每每抄完一页,便会叫醒师父过来检查课业。 “阆苑姑娘有话便说吧,在这里不会有人听到的”。万年秋心神一动,这座凉亭好像与世隔绝一般,如同消失在了整座后山。 见到这一幕,阆苑才松下一口气,有些问题,已经困扰她很久了,却不敢讲与别人听:“道长,我夫君真的没有办法能够医治了吗”? 当时欣喜的出京,可到后来才明白,那句话很可能是另一个意思。到时他撒手人寰,什么承诺不过是一纸空谈,他想要以此让自己彻底死心罢了。 只是你周正澄可能未曾想过,无论你是生是死,那一身红色的凤冠霞帔,我阆苑都要自己穿上。早在被你救起的那一刻,我便已经付出了此生最大的代价。自己第一次走进那座坟墓中时,更是已经决定了死后与你同住。 两天里,常古新就一直站在瀑布下,日夜承受水流冲刷。剑奴站在一旁,半点也不敢动弹。 瀑布力道虽大,却无法对养息境的常古新造成什么伤害。但常古新深深明白,自家父亲,是让自己在这水中面壁思过。只是无论自己什么样子,他常可法没有资格管吧! 技不如人,栽了一次而已,从小到大,又不是头一回了,一人做事一人当,不怨别人。 三国鼎立 第五十六章 长生瀑炼心 乌云积聚,转瞬间雷声大作。 尹平遥站在原地,这座六六峰还是如同小时候一般,只不过楼阁换了道观,同门变了道士。长生瀑倒还是没变,连水花都与从前一般好看。 其实他很能理解常古新被打落境界的感受,甚至可以说他比这位主人的感受更加强烈。身为东篱宗的天骄,如今却变为剑奴,站在昔年家乡,举目四望,却再无旧识。 当那个老道士叫出胤王两个字的时候,尹平遥手中的寒齿刀已经按耐不住,但他却只能任仇人逍遥。 当年东篱宗惨遭灭门,导致树倒猢狲散。父亲死在这座六六峰,母亲护着自己逃出来后,修为尽失。自己父亲的那位八拜之交,很清楚两人来路,更是明白此事过后,尹平遥虽天赋异禀,却再难问道仙路。竟然狠心霸占了重伤的母亲,更是将两人辗转卖到了黎国琼台剑宗作为剑奴。 暴雨骤降,尹平遥很想心平气和的问一问那位胤王,多年前的许多鲜血,到底是如何洗干净的,竟然没留下什么痕迹!自诩超然物外的道门中人,在血泊上建起道观,夜里也不会做些噩梦? 雨越下越大,雷声轰鸣,此时的瀑布也是越发汹涌。 常古新便在这瀑布之下,一遍遍的承受水流冲击。 外人不知,但他自己能够清晰的感受到一道道巨力的拍打,不单单只是瀑布之水。砺锋剑道打磨根基,砺锋剑意跌宕炼心。前两日便已经算是处境艰难,保持到如今,已经消耗了他不少力气。更别提还要同时抵御自身被打落一境而引起的灵力澎湃,即将强行透体而出的撕裂感难以招架。 当雷声响起的那一刻,瀑布威势再涨,剑意毫无保留的冲刷而下,体内一股股灵力呼啸而过,不停地碰撞经脉。 这里的动静不小,却并未被人察觉到,连一旁不远处的尹平遥站在岸上也不觉此处有何不妥。 常古新心中一狠,索性忘却一切,全力调动仅剩不多可以掌控的灵力,一点点打乱自身灵力碰撞的节奏。虽然不能动弹半分,却没有坐以待毙的道理。 终于,节奏逐渐由混乱变的稍微一致,他能够用极其稀少的灵力,试着融入那些大股灵力,用以稍稍带动。 当所有节奏完全统一时,他此时所承受的压力,远比之前两日更加恐怖。 现在的他,在试着捕捉那一道道随着水流俯冲而下的剑意,他要用体内灵力的齐齐碰撞,转而模仿着那砺锋剑的节奏,以体内与体外抗衡。 又是一道剑意冲刷,体内所有灵力一拥而上。外人没办法听到,但他却能够清晰感知自己身上发出了一阵尖厉的声音。 一道灵气由周身毛孔染发而出,岸上的尹平遥好像忽然感觉到此地灵气浓郁了一丝,又突兀消散于无形。 见到法子奏效,常古新愈发专心,他要更加精确掌握节奏,剑锋对剑锋,就是要比一比谁更锋利才好。 竹林中关闭了两日的木屋的门打开了,周正清出门。 凉亭中,阆苑慵懒的一手摆在桌上,另一手拄着下巴。长长的睫毛没精神的上下打架,听到了动静才转过头去。 小道士收拾笔墨,不再默写经文,突如其来的风雨好像不太喜欢让自己小小年纪便整日默写。 察觉到了躲在自己房里的两人终于舍得出来,不由得一阵放下了一颗悬着的心。 这两日睡在师父房里,夜里总被阵阵磨牙声吵醒,然后再被一股不太好闻的气息熏陶,实在有些睡不好呀! “胤王殿下,希望你能记住自己的承诺”!中年人目光落在一边的瀑布上。 雷霆高悬在天,雨珠半点不能打湿衣衫,常可法拔地而起,挥袖招来瀑布底下炼心的儿子,还有那个回忆着过去家乡的剑奴,眨眼间远去,再无踪迹。 正在房间打坐的万年秋睁开双眼,常可法借瀑布为儿子炼心,他是知晓的,其中凶险也算略知一二。 六六峰的长生瀑,有助于修行者悟道一事,不知是从多少年前开始传出的,慕名而来者不在少数,却并未有人因此而有所收获。连他自己当初也是多番试着探索,却也只是得出个狗屁不通的结论。 这位琼台剑宗三千年难遇的大剑仙,对自己骨肉下手是不留半分余地呀,当真自信。那道悬在长生瀑之上的砺锋剑意并未有半点留守,成叶则剑心成,败则剑心亡。 原本万年秋已经随时准备出手救人,只是当常古新真的殊死一搏的时候,他又转而放下心来。这对父子,性格何其相似,都是他娘的驴脾气。 刚刚常可法挥袖,瞬间便遮掩了一道极大的气象,还威逼着退去了一道自觉受到挑衅天雷。 修行一道,最怕天雷。那不同于普通雷霆,是存在于自然中的道的一种,只在某些天纵之才显露头角时才会显化,亦能算作是天地的馈赠。 一般修士,要么想尽办法躲避,要么全力迎接,以享受那种无形之中的好处。他常可法倒好,自身看不上这点‘小钱’,帮儿子也一并拒绝了,要是有人看到,还不知道要吐多少口水才解气。 万年秋觉得,若是这长生瀑真有助人悟道的灵异,恐怕常可法也不会再此为自家儿子炼心。但也说不准,毕竟是亲生骨肉,讨个彩头或是防止万一也说不定。毕竟常可法舍得,他万年秋却是个好心人。 周正清一路小跑着去亭子里避雨,他可没有尘埃不染的高深境界,胡乱拿起桌上的还没被小道士收拾起的纸张擦拭脸上的雨水。 曹连青咬牙切齿,却不敢说话,大不了多费些时间重新写过,若是惹了债主不高兴,倒霉的还不是自家松云观。浑然不知道,这世上哪有让债主撒泼的理由,欠钱的才是爷,还与不还、还多还少、多久算清无头账本,全然不是债主能够左右的。 “怎么了,小道士你牙疼啊”?周正清瞥到了神色怪异的曹连青。 “没什么,静迟师兄说我牙口不太好,不用放在心上的”。小道士立刻满脸陪笑。 “贫道见过殿下”!声音在雨中响起,万年秋双手拢袖,笑呵呵的打着招呼,慢悠悠的走进亭子。 表面上不动声色,暗地里却有些不太相信自己的眼睛。好好的道胚徒弟,怎么就变得有些市侩了。每日耳读目染自己德行,一来生人,不到三日就能学坏? “万老道,你看看人家常先生,仙风道骨。怎么你就浑身上下,泥土雨水的,没个干净利索的地方”!周正清有些嫌弃。 万年秋没有答话,却是拿出了袖中的三本厚厚的书册:“我这两日为胤王殿下翻找不少,到头来也就这些还算用的上”。 周正清接过:“老道士说的大气,如今却是扭扭捏捏,小家子气了些”。 随意翻看了两眼,周正清立刻就觉得不太对劲,只看头两本封皮的大字,没来的及看全,就立刻空出一只手,抓住老道士的袖子:“哎~,您老人家别放在心上,算我狗眼看人低,本经阴符七术便是够大气了,这文始真经也舍得拱手送人”? 周正清不太好意思了,人家把家底都拿出来了,自己这还骂人小气,实在有些不太识相。换了一半仙家,早就一剑钉在自家山崖,痛思己过。 “好东西最配殿下这样慧眼识珠的人,决计是难以蒙尘的”。老道士单手抚须,颇有一副得道高人的样子。 若是放在之前,这样贵重的东西,周正清即便拿了也要掂量一下自己的分量。这仙家门户对于自家典籍都是非常在意的,因流传在外而灭其知情者满门的不在少数。只是临行前自己先生曾有嘱托,大可以收下万老道的馈赠,别在意多少,都是情谊。 原本以为那句话是怕自己不卖人家面子,对于一些鸡毛蒜皮的小物件不在意,没想到却是听了个反话。 “我倒是越来越好奇了,多大的人情能让老道士你舍得将这两样压箱底的东西都拿出来”。周正清笑呵呵将三本书册收下。 曹连青这才弄明白,原来这黑瘦的哥哥和那位漂亮姐姐不是什么债主,只是收账人呀!不过依旧不能得罪呦! “这两日,贫道将一些自己见解写下,若是殿下以后有什么困惑,不妨试着看看”。万年秋没说欠下了什么人情,只是嘱咐道。 “老道士说的哪里话,这般好东西,我可是要一个字一个字的嚼,断然不会落下丁点”。周正清扶着万年秋的衣袖,让这个越看越顺眼的老道士坐下。 小道士听着两人说话,暗自疑惑,自己小时候起整日默写的,也就是这些。直到如今,也不过是多了有限的几本,倒是看过的经文不少。这也算是好东西? 不过曹连青没有当着收账人的面问,毕竟若是人家一下子觉得东西不那么好,岂不是还要送出一点!松云观的好东西都在自家的那些师兄身上,一柄柄形态各异的宝剑,平时连摸都摸不到,即便看上两眼,还要被师兄们数落半天。要是拿给了外人,师兄们还不伤心死啦。 三国鼎立 第五十七章 宴 “胤王殿下,国师所愿,老道知晓,不是什么麻烦事,这几日过后,便出去走走看看,捎带着就办了”。万年秋丝毫没有‘欠债才是爷’觉悟。 周正清取出两坛捉花酿,一点也不在乎是不是在道观:“老道士豪爽呀!我这空手来的,倒是失了礼,权且给您老留下个念想,下次物色些拿得出手的送来”。 若是九洲其余地方,道士大多是戒酒的,只是在这松云观,没这样规矩。自己的先生可是说过,两坛好酒,足够这老道士卖命了。 曹连青疑惑的问着自己师父:“这便是酒吗?师兄们总说不能饮酒,可观中并无这样的规矩呀”! 一边说着,还一边走过来伸出手,想要抱过一坛仔细看看。 万年秋坐在石凳上板起脸,一手抓着一坛,眨眼便收到了不知什么器物中:“你还小,以后再慢慢了解,你师兄们那些不在戒律中的条条框框,你大可以自己去看看。不喜欢的不用管,喜欢的就留在心里”。 转而又看向周正清:“殿下所赠,老道不敢不收,这礼可比那在观中常年沾染尘埃的破烂经卷更体人喽”! 大雨依旧倾盆,老道士目送两人下山。 早已等候的大明舰船停在减兰城,周正清与阆苑再次启程,去往那处永平关。 舰船之上,周正清已经没有了休息的时间,除去那位素未谋面的安南将军石颂,他还要再次看过一遍岭北道的复杂局势。 至少从历年卷宗谍报来看,其中问题不少。石颂不仅仅是掌管十五万鹰撮军的安南将军,更是兼着岭北道节度使和平洲刺史的职位。其本身倒是没看出什么,但问题就出在这里。石颂在此驻守十几年,其麾下不少将士在这里扎根。 这些年来,平洲、廓州、沙西州、接连出事,仅硕兴七年,在此地被日游神与夜游神握到真凭实据抓出的通敌叛国者就有一百二十七人,贪墨者更是近四百。大小戴罪官员,无论是文官还是武将,犯下死罪者占了一半以上。 特别是平洲,此事过后,竟然减少了五分之一的官员,若不是有国子监在州学国学中调去不少下级官员,大明朝堂全力应变,恐怕平洲会面临很久的混乱局面。 这就导致导致朝野上下,将这岭北道三州戏称为罪州、刑州、押州。而湘柳城到徙叶之间,这段各地调往岭北道任职的必经之路,被叫成了流徙路,上任者如同流放刑徒。 不少的文人墨客,十年声讨岭北道,要求整顿吏治,以就任留任罪、刑、押三州为耻。那栋本来名声不显的湘柳楼名声大噪,摇身一变成了风骚客去往岭北道前,留下饱尝官场失意文笔的发泄之地,华丽辞藻,浩浩荡荡。也有那特意来此,表达怀才不遇感叹的风流才子。一腔孤勇化为惆怅,提笔填词作诗写赋。 那句出自当朝文渊阁大学士金匀口中的‘自此同流休怨我,满腹营狗岭北魂’,传言中便是当初金匀被外放时,写在湘柳楼某根栋梁角落的赴岭北一诗中最广为流传的一句。 金匀被召回京都出任文渊阁大学士后,那原本的随口一说,更是让他家喻户晓,戴上了‘一身肝胆’的华丽帽子。 那次石颂回京述职,见到在宫门外蹦跶的金匀,好好招待了一下这位不知天高地厚的金猴儿。在那之后,每次再见石颂,金匀都是笑脸相迎,不把这位老将军请去挂桐楼喝上一顿,都是整日不敢出门,圣旨不到家门口,一律称病在家。至于钱从哪来,不重要。反正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到老丈人那里拿呗,哪怕被媳妇接连关在门外几天,这件事也是决计不能悔改的。 晚间,原本的骤雨初歇又开始淅淅沥沥,永平关内的安南将军府中好不热闹。 周正清高坐首位,阆苑左面次席。军中尊右,石颂老将军坐在右侧首位,一家老小也是各自入座。 安南将军,岭北道节度使,平州刺史石颂。 周正清对他的卷宗记忆深刻,石颂并非是对仙家之事一窍不通,走的人道修炼一途。劳形境对于大明朝堂上的武将来说,虽然不低却也算不得高深,勉强够用。 近百岁年纪,几十年摸爬滚打,如今在平州地界儿,顶着平州刺史的名头总领一州文官。在加上一个岭北道节度使的名头,整个岭北道文武,大都以他为首。 膝下有三子一女,小儿子石怀恭成家立业,在工部任职,让老将军有了个子孙满堂。大儿子石怀温拜师掩鹿宗,二儿子石怀良海外访道求仙好不风流。 只是小女儿石宝妆于花营禅院出家,让这对老夫妻着实伤透了心。 石怀恭又娶了王远眉之女王雾潋,凭白让石颂在老兄弟们中间小了一辈儿。 “胤王殿下,大明事务繁忙,还要劳烦您亲自过来跑一趟,实在是让这将士们感激在心里呀!诸多将士前几日已经赶赴鸭嘴口,末将今日也要启程,不敢饮酒,等战事结束,再与殿下痛饮”。已经穿上盔甲、身材高大、面容棱角分明,只是看起来便是一员猛将的石颂起身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周正清起身,同样端起茶杯:“我亦以茶代酒,老将军不必客气”。 周正清眯眼,如此场合,其实大可不用甲胄加身。即便要走,穿戴却并不会拖延很多时间。这一身装扮,不过是给自己看的,这里将士皆用命,守着大明国土。传扬出去,石颂带甲覆宴,胤王以茶壮行,又是美名。 “殿下、阆苑姑娘,今日便在府中下榻,明日让郎儿带两位四处逛逛”。石颂身边的中年丰腴美妇起身,声音细软似水如歌。 “那我便不客气,叨扰府上了”。周正清笑着答道。 对于这位中年美妇,周正清有所了解,是石颂的第二位夫人庞萝,出身于夏洲正东方海外的小冲岛,禹国亡国后,也归了大明辖制。 “郎儿自幼聪慧,虽不如殿下这般脱俗,应该也能与殿下作个伴儿”。庞口依旧细声软语。 一旁的俊郎绝伦的公子起身行礼,五官如同玉石雕刻,有棱有角的脸异常俊美:“石簇见过殿下,您叫我玉郎就行,明日我带您逛逛这永平关”。 “小公子丰神俊秀,果真名不虚传,我在京都中多有耳闻呀,不知多少家小姐对你思慕呢”!周正清拍手称赞。 早在刚刚落座之后,周正清便已经注意到了这个‘艳名远播’的将门公子,确实名不虚传。 如今石颂的三子一女皆出自当初石颂的第一位妻子胡寒枝,而这个石簇,便是石颂的长孙,小名玉郎。 “我家这玉郎最像寒枝,这次听说我要领兵,还特意赶过来。若是有什么不当之处,殿下您多包涵”。石颂望了望桌上的酒水,却始终没有伸手拿起酒杯。 “老将军说的哪里话,小公子懂事着呢,你们这些年纪稍大些的,便总觉自家儿郎不争气,其实只是过于担心了”。周正清一副不太高兴的样子。 “如此,那末将就多谢殿下了。时辰差不多了,末将就此作别,殿下要好好看看这永平关”。石颂起身,走出桌席行礼。 “愿将军凯旋而归”。周正清同样起身行军礼。 周正清这一动,整座屋内的人都是起身,齐声壮行:“愿将军凯旋”。 石颂一走,这宴席也很快就散了,庞萝拽着阆苑,说是要说些女人家的事情,周正清则由那位玉郎公子陪伴。 只是阆苑还是叫过周正清,想要避开人悄悄嘱咐几句,只是还没有说出口,周正清便率先开口:“嫂子你放心,我心里有数”。 阆苑看了看周正清,一副认真表情,就没再多言,跟着庞萝散步。 刚刚的事情,周正清自然清楚,那种来自四面八方的恶意,再熟悉不过。 这座将军府上,刚刚至少有二十位修士埋伏一旁,恐怕那位石颂将军饮下的若是酒水,便会立即冲出来将这位胤王殿下斩杀当场。 这般局面,除去当日归京时的舰船之上,周正清还是第一次经历。 只是周正清更加清楚,石颂很可能没料到阆苑竟然一同出宫,来到这偏远的边境平州。此间消息舒为严密,不可能走露半点风声。一位听韵境修士在场,想要凭借还没一人摸到听韵境门槛的二十几个修士杀人,绝无可能。 而一击不中,让自己两人有了防备,便绝无第二次的可能。听韵境的感知,覆盖这座永平关不是难事,再想要杀人,即便目的得逞,也会闹出天大的动静,瞒不过各方眼线。 再者周正清自问,与阆苑联袂出京,身边又岂会没有国师手中的日游神护持? 日夜游神各自一千二百之数,又单独有游神缇骑三百。那三千日夜游神的庞大力量,比起一个大型仙家宗门都要更加恐怖。因为他们都只听一个人的号令,绝无反叛可能。 三国鼎立 第五十八章 往事如烟 刚刚穿戴甲胄赴宴,明显是石颂老将军给自己留下的一步退路,凭借自己多年劳苦功高,至少也能让自己这位胤王殿下多多念及战场厮杀流血。 “将军,刚刚为何迟迟不让我等动手,准备了许多时日,难道就这么放了他,那整个岭北道还不出大问题”?全身蒙在黑色斗篷中,跟在石颂身后走出将军府的人影开口,只听声音无法分辨男女,甚至隔绝的一般修士的感知查探。 “我劝你还是闭嘴,将军做事什么时候轮到了你们插嘴,别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你如今……”。话说一半,石颂身后的另一人忽然动手,顷刻间,原本不知男女的人连带着那件能够隔绝感知的黑色斗篷化作粉尘,在这雨水堆积的青石路面凭添了一抔黄土。 “……已经是个死人了,眼珠子太瞎,怪不得旁人”。 前后两个半句话出自同一人之口,皆是说的相当轻松,声音中只透露着随意二字。 “将军,末将无能,不能活捉要犯,愿意领死”。依旧是那个声音,出自石颂身旁一个未曾穿戴甲胄、普通样貌的近卫之口。 “用不着,咱们这位胤王没那么小气,若非战事,我不能留在永平关,恐怕人家还会说一句冤家宜解不宜结呢”。石颂头也不回的说道。 两人就这么悠闲的在雨中迈开步子,向着某处停放的舰船,一路前行。 先前在自家宴会上,阆苑的出现确实在意料之外。不过即使阆苑这个听韵境不在,石颂自问也是很难说会不会动手。 自己两次开口,第一次是在请这位胤王看在战功的份上,能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别太较真儿。当年大明剿灭两国,风头一时无两,关外各国均是自顾不暇。 可自家人知自家事,这么大的威势,是用人命活生生堆出来的。虽然当年接连打了胜仗,但拔城容易,守城艰难。深入禹国后,更是如此,不少城池都是大军前脚刚走,后脚便被留在城中蛰伏的谍子与残兵败将鼓动百姓,暴起杀人,导致城池由内部失守。 如今的廓州内,有一座小城叫做寅。当时破关后留守了两千人,大多是伤兵,能够拿起武器的不过半数。叛乱时,立刻有人送出消息,结果出去报信的人回来后,发现寅城城门口两千具无头尸体被脱光了衣服散乱堆叠,脑袋在城门正前方筑成了京观。当时城里的,都是鹰撮军的各营伤兵,任谁看了自己生生死死的兄弟如此惨状也是难以压住怒火。那天整座寅城彻底变成了一座鬼城,来自北方的敌国孤魂与在已经不算自家地盘的游荡禹国野鬼作伴了。 那件事是由他亲自处理的,此后鹰撮军每过一城,第一要务便是肃清城内所有敌国乱军,再将所有青壮悉数赶在一起,作为下一次攻城前锋。若是军情紧急,便只有屠城一路可选。 等大明坐拥十二州后,朝堂上下,无数朝臣才子的口诛笔伐袭来,字字戳在心窝里。 他做主杀人时,自诩凭借一身正气立足者,无人站出来说话阻止,莫不是只在事后才能在胸脯里找到点东西,然后拍着‘良心’说话? 朝堂下的人说便说了,谁叫自己确实做了屠夫。但他不相信,平日里手眼通天、呼风唤雨的诸位王公大臣就一下子变成了井底之蛙,还是齐齐被某位大仙人使了个一叶障目的仙家手段? 不过是不约而同的先遮住了眼睛、捂上了嘴巴,这种异曲同工之妙,简直感人肺腑。 那位如今的兵部尚书计槎,当时不也是将这烂摊子推给了擅长做小人的自己。 不然自己这个当年皇帝身边的大红人,只论战功,怕是不比计槎小上多少,又岂是一个安字打头便能够说的过去的? 连那位一向宠信自己的皇帝,在北边战场听闻此事后,不也是没有下旨阻挠?明摆着就是让自己抗下。 这岭北道节度使,平州刺史,说到底不就是补偿给他石颂的另类封侯。 原本护卫京师的鹰撮军,因此全被画地为牢,困守在这三州之地,多少年来无一人返乡,又有人站出来给说上一句好话吗? 即便十几年过去了,留下的都扎了根,但哪个当年的老兵在这已经换了周姓的地方,不会感觉前后皆敌?又有哪个夜里没有被当年的孤魂野鬼索命而惊醒? 还不都是每逢佳节,四处找读书人念一念家书,多听几遍父母死活,妻儿孤寡。 许多老兵认命,在此生了子嗣,只是除了那些同样出身鹰撮军的后辈儿郎,哪有什么一般大小的同龄人肯接近自家这豺狼的儿子。 连他这个安南将军的长子,在朝堂上不也是处处受到排挤?哪怕甘之如饴,也能祸从天降,若非王涓肯为孙女婿站台,恐怕连一个工部小官也是做不成的。 鹰撮军尽是这般下场,若还不在此处舍了命的求个舒坦富贵,还活个什么意思,难不成真的拿起军刀抹了脖子? 石颂那第二次开口,无非是在说自己那死去的妻子胡寒枝也曾为大明战死。即便太子殿下要做些事情,也要给他石家留下些余地,不然就掀了桌子拼个鱼死网破。即是忠告,也是威胁。 “找个人回去嘱咐一下夫人”?沉默许久,石颂身边的近卫还是开口询问。 “不用了,虽然平时她会刷些小聪明,但阆苑这名字,她是记得的。不然刚才,恐怕她便不会起身暗示那些自甘堕落之人的爪牙。”石颂挥挥手,大概意思便是此间事情,他不管了,该死的,还是死了好些。 相貌平平的近卫听懂了,也就不再说话,只是心中着实震惊。按照自己这位将军的说法,刚刚的场景,恐怕那位夫人才是主谋!自己待在石颂身边这许多年,却依旧不是万事皆能知晓,很能说明问题。现在看来自己的猜测是对的,人家明知自己这个谍子身份,只是没有说破而已。 不过那又如何,连自己都能想到的事情,上面恐怕也是早有预料,都是默契罢了。 “舰船上可真是磨人,总是感觉空落落的,果然脚踏实地更让人心安”。将军府内,周正清伸着懒腰,跟在石簇身后。 “这是自然,殿下您今夜睡就在我房间,被褥都换了新的,里面也早早差人打扫了。我出去找个地方,刚刚可是都没敢吃饱,这府里规矩太多,哪里还像个粗鄙武夫住的地方”。石簇叹了口气道。 “小公子倒是不见外,原来那拘谨模样都是装出来的,还在我面前编排安南将军,这要是传出去,怕是免不了挨家法喽”!周正清并未进门,反倒是在门口与这位安南将军家的嫡长孙谈笑。 “您只管去说,我可是这一大家子的掌中宝,从小就没挨过家里人的揍,在老爷子面前,我爹都不敢放肆,我偏偏就能够为所欲为”。石簇一副神气样子。 “那你去风月之地,老将军也知晓”?周正清一脸坏笑。 “哎呦,我这可是把殿下你当做了自己人才不隐瞒的,您可要嘴下留情,要不您也一起”?石簇一边服软,一边小心试探。 “人家见了我这个胤王身份,恨不得毕恭毕敬的把头颅埋到泥里,生怕说错话,怎么弄你就这般随意?还敢把我叫出去喝花酒”?周正清疑惑道。 “殿下怕是不知道,我从小便有这个看人的本领,说实话,您身上少了点东西。再加上我曾听闻过您的事情,或多或少都有些了解,今日见面,就已经能够确定,咱们是同道中人”。石簇说的相当肯定,就差拍着胸脯说出你周正清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了。 一手搭上石簇肩膀,搂着玉郎公子的脖子:“那就走吧”! “去哪呀”?石簇被周正清半拖半拽,有点发懵。 “喝花酒去呀!难道你还是去幽会谁家姑娘”?周正清一点也不客气。 “殿下,你不会真的要去吧!这要是真传到我爷爷耳朵里,恐怕我就真是要受家法了”!石簇委屈巴巴,一点也不情愿,半分没有之前的潇洒。 “既然都是同道中人了,你还是叫我兄弟听着舒服,殿下不殿下的,见外了奥”。周正清边走边说。 “正清兄弟,你真的确定要去”?石簇还是哭丧着脸。 “当然了,这都到你家门口了,还能有假?我可是第一次去,你可要照顾照顾我”。周正清认真说道。 “殿下,公子,你们这是要出去”?守门家丁原本在门房打瞌睡,却被两人吵闹的醒了。这小公子胡闹他是清楚的,这永平关的大户人家公子,哪个不是一样。只是这位老爷见了都要客客气气的胤王殿下,也要尝个鲜儿? “不该你问的别问,我们出门有事,你可别到处乱说,这胤王殿下的事,若是耽误了可要出人命的”。石簇吓唬着,他可是真怕传到哪怕一个外人的耳朵里。 只是…… 三国鼎立 第五十九章 生意人 只是这将军府中,不提石颂埋在暗处的死士,只说这里的女主人、石颂的妻子、石簇的祖母,本身便是养息境,能够察觉不到这一点动静? 之所以到现在,还没出来阻止自家孙儿带着胤王的胡作非为,是不知情罢了。有阆苑在场,庞萝不敢轻举妄动放出感知,以免真的惹恼了一位听韵境。 周正清倒是不在意,大摇大摆的跟着石簇。这将军府恐怕现在不仅不会对自己有什么企图,还会死命保下自己,至少要安全送出岭北道。否则此处动静早已经传出,日夜游神恐怕已经在岭北道各处围的密不透风,一旦自己这个胤王埋骨此地,那么就真的要将账彻底算清。 毕竟杀人是为了一条活路,不杀人也是为了一条活路。 而这三州中得到消息的人中,势必有一部分由拼死一搏转而重新观望,甚至同安南将军府一道护持周正清。 原本清晰的局势逐渐混乱,他的到来,将这一滩死水彻底搅浑了。 “等等,我忘了一件事”。前面的石簇突然停步,严肃的说道。 “怎么啦”?周正清询问。 “你看这个”。石簇说着,从袖子里拿出一副面具,遮挡在自己脸上。 “我这人哪里都好,就是生养的一副俊俏模样,走到哪都容易被认出来。反倒是这个脸谱面具,虽然惹人注目,至少能让人看不出身份。就是没带出你那份,若是今日叫人在那里见过你,来日让人指认出来,岂不是暴露了我,要不你还是回去”?石簇试探着,他可是有些怕了,谁知道这什么胤王打蛇随棍上,难缠的紧。 “你看看,你还是出来混的,一点见识也没有”。周正清说着伸手在袖,实则是在手镯中拿取,一副精致的面皮,薄薄一层。又伸手覆在脸上,几下揉捏便换了个模样。 “哎呦,好东西呀!你还说自己是第一次出来玩?这玩意儿可比我这个好多了,莫不是去那仙家~~用的”。石簇在面具下一脸坏笑,挤眉弄眼。 “你还真是个鬼才,这可是我自己做的宝贝,只能算个半成品。仙家城池也有这样的地方不假,只是却用不着这样的手段,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要偷偷摸摸”?周正清不屑的瞥了一眼这个没见过世面的石家公子。 “送你了”。周正清又取出一副,随手扔给石簇。 这是他与罗花袄学的法子,本想着能够自力更生,但好像没这个天赋,完全隔绝不了修行之人的感知,自欺欺人的东西而已。 “正清兄弟真大方,今儿这顿酒钱,算我的,一定让你开开眼”。石簇胡乱抓下脸谱,扔在地上,一脚踩个稀烂。 “唉,你等等我,这玩意儿我不会弄呀”!石簇一边追着前面的周正清,一边胡乱贴着副面皮。 画意楼后门,石簇小心敲门,很有节奏。先是两下,停顿后再敲一下,再停顿后又是两下。 这条街巷很僻静,石簇是带着周正清没敢大摇大摆的进去,再者也是怕遇见那个认识的叔伯长辈。 一阵取下门闩的声音响起,却只是半开半掩,里面探出一个男子的脑袋。 “石……”?男人怪异的看了一眼这个并不熟识的男人,把‘公子’两个字生生咽进了肚子。 “是我,江湖手段,快让我们进去”。石簇指着自己的脸。 听到熟悉的声音,虽然感到有些诧异,但应该就是石公子,这个敲门的节奏,不会有别人知晓。看到石簇身后还有一个人,连忙打开门,不敢多言,生怕拂了这位大家公子的面子。 “商调姑娘已经等您有段时辰了,这位公子是……”?一边说着,这个估摸着守门等了石簇半晌的男子询问着。 “你不用管,我们先进去,你去准备些吃食,本公子可是饿着肚子呢”。石簇轻车熟路,带着周正清直奔里面,看样子是没少过来。 画意楼内,人声鼎沸,着实热闹。前面空出了一块不小的地方,摆上了轻纱罗帐,从后面倒是看不清是什么让这楼下不少人目不转睛,不断叫好。 两人上了三楼,周正清跟着石簇没有敲门,直接进了里面的一间精致屋子,又取下脸上作假的面皮。 “玉郎来了,不是说今日可能要晚些”?温和的声音从屋子最里面响起,一个十八九岁的姑娘走出。双瞳剪水、腮凝新荔、微饰粉黛、一身长裙,虽身处风月之地,却不显得媚俗妖艳,举止端庄优雅。 “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的朋友……”。石簇突然挺住,眼睛看向周正清,气氛顿时尴尬了不少。 实在是周正清这个身份说与不说,他做不了主呀! “周全,姑娘见笑了”。周正清自报姓名。 “商调见过周公子”。这个显得清丽的姑娘盈盈下拜,倒是像极了大家闺秀。 “石公子,商调姑娘,我来送些菜”。一阵敲门声后,门外有人询问。 “进来吧”。石簇答道。 刚刚的男子站在门外,并未进门,两个侍女装扮的人拎着食盒,进门在桌上摆好了酒菜,转身便出去,轻轻关上房门,半点不做声。 “石公子,周公子,坐下说。”商调拿起酒壶,为两人斟酒,最后才自己坐下。 “本来是要晚些,算是提前散了宴会,楼下挺热闹呀,怎么回事儿”?石簇有些好奇。 “不知道是哪家来贸丝,排场不小。这些是早早就做了的,你就是奔这些来的,还管别人做什么”。商调轻叹,却又想起了还有那位外人在场,双颊微红,有些不好意思了。 石簇只当没听见姑娘抱怨,毫不拘束,一点也没了先前大家公子的样子,还一边招呼着周正清:“你也尝尝,商姑娘这厨艺,没的说”。 “确实,色香味俱佳,正宗的苍梧国菜色。贸丝生意我倒是听说过,利大,还是只有官场之人才能插手,这些官老爷,公务确实繁忙”。周正清边吃边说,倒是没有一旁的玉郎公子那副好胃口。 “徵调姑娘在吗,不如一起”?石簇边吃边对一旁的商调询问。 “应该在的,她今日倒是只在楼下开场时上台了,这贸丝刚刚开始,她应该是刚刚回房休息。我去跟她说一声,免得请不动人家,两位公子稍待片刻”。商调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起身便走。 等看人出了门,周正清冲着石簇嘿嘿一笑。 “你干嘛”?石簇有些背脊发凉。 “我还以为你小子是有多大能耐,原来也是个吃素的,这姑娘看起来不错呀。这郎才女貌的,什么时候娶回家了,记得请我喝一杯喜酒”。周正清说道。 石簇那张俊俏脸蛋,一下子变得通红:“你可别笑话我,确实是想过的,若是家里不同意,我跑到京都,你可得管我下半辈子吃喝,还要拦住我爹”。 周正清满口答应:“没问题,但我觉得不至于,说不定人家就等你不打自招呢”! 周正清转头看向外面,房门打开了,从外面进来两个女子,后面是之前的商调。走在前面的则明艳端丽、一身翠色薄衫,身形修长,大眼睛漆黑光亮:“见过石公子,周公子”。 名叫徵调的女子虽是要比商调高些,却更加活泼。 “周公子,这是徵调妹妹”商调随手关门,为周正清介绍。 “周全,两位姑娘不用拘礼”。周正清说道。 “随意些就好,我这位周兄弟,不是什么小肚鸡肠的人”。石簇开口。 周正清总觉得,这位玉郎公子在这里,比在那安南将军府更能放的开。 “商姑娘,这贸丝生意能不能跟我说说”?周正清询问。 “周公子也是做生意的”?商调还没说话,徵调却反问了一句。 “也算是吧,家里的钱花的不称心,也做些买卖”。周正清答道。 “周公子倒是年轻有为,如今也想在这里插手贸丝生意”?徵调追问,换了个妩媚语气。 石簇还从来没见过这个样子的徵调,一下子目瞪口呆,半点不适应。 商调很着急,生怕这个直肠子的徵调说错了话,能跟石簇走在一起称兄道弟,哪会是什么简单人物。一介风尘女子,又能得罪的起谁,伸手便要让徵调小心说话。 原本这次的贸丝生意,由她去开场献舞,便已经是惹得她很不痛快,如今又碰上这位周公子,实在是为她担心。 石簇在桌下,左手拉了拉商调的衣裙,又使了个眼色。 周正清笑着开口:“那要看你如何与我说了”! 徵调依旧是那副平日里不曾有过的样子,语气温柔似水,只是每个字都在咬着牙根:“周公子,这贸丝生意,原本是当年大明攻伐野、禹两国后,一些蜀商将一些因战乱而跑去蜀国的年轻女子诱捕,然后卖去别国。为了掩人耳目,经常先将人打骂折辱,使其畏惧而听话,然后卷在布匹之中当做商品装在箱中,因此而活活憋死的不在少数。因为买家必须连带着外面的布匹一起出价,所以最貌美的女子,会用最好的丝绸。而如今,则是在这个太平盛世,也有人做起了这门生意”。 “周公子,您满意吗”?徵调说完,细声询问,一双大眼睛,充满着笑意。 三国鼎立 第六十章 理所应当 周正清将先前的杯中之酒一饮而尽:“跟我下楼看看?决定还是很难做的”。 徵调眯起眼睛:“好啊,正好我们在这里也是打扰”! 不知怎么,眼前这个陌生男子总能勾起她的火气。 怕商调说错话的石簇头也不抬的,一边拉着姑娘的细软手臂,一边放下筷子:“行,但是……”。 “放心吧,我有分寸”。周正清抢了话,毫不犹豫的出门,徵调慢悠悠的跟在身后。 “回去换件衣服,然后把这个贴在脸上”。周正清随手扔出一副女子模样的面皮,半点不客气。 这同样是他杰出的失败品之一,若是仙家,恐怕一眼便能看出端倪,只是这么个地方,没有哪个仙家会舍了心境与修为在此蒙尘。 徵调有些奇怪:“这是什么”? 另一边的房间中,商调看着周正清离开的背影,眼中的厌恶之色一闪而过:“他若是做了这肮脏的生意,你便只能在我与他之间选上一个”。 石簇刚刚喝下去的一口酒水,差点没吐出来,呛的眼泪都出来了:“你开什么玩笑,他会在乎这点小钱?而且与那些人不一样的,他的生意很大,大到你想象不到”。 石簇拿出刚刚才得到的面皮:“你帮我一下”。 商调有些奇怪,但也没多问,还是小心翼翼摊开,又轻轻的覆在石簇脸上,那张无比俊郎夺目的脸蛋一下子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你帮我把这里捏一捏,然后在仔细看看”。石簇享受闭眼张躺在姑娘怀里。 “这是什么”?商调温顺的照做。 “你想去京都吗”?石簇答非所问。 姑娘手中的动作突遇停止,身体也僵住了,满面绯红。 …… 周正清耳力超出常人,两人的对话自然听得清楚。这位玉郎公子可能不知道,他却一清二楚。能够让这画意楼割出一份生意,使这位商调姑娘再不接客,甚至连带着徵调也同样有所福泽,只凭他一个不常常在永平关的浪荡公子,恐怕还是不够的。 那座安南将军府,必然是暗中使了力。这座画意楼的后台,可不是什么简单货色,却很愿意卖昔日的袍泽一份人情。 石颂经历过丧妻之痛,对于孙媳妇的出身虽然看重,但更为重要的,却是想要补偿。 补偿那只以一己之力,独自守城三日的小狐狸,补偿自己的妻子。 而且,这商调姑娘,名气还小时,便遇到了石簇。此后,画意楼的幕后之人便不再让她接客。 深知自家孙儿秉性的石颂,捏着鼻子容许一个风尘女子以妾室身份嫁入。 至于那个染指之人,石颂自然用了手段,在人间彻底蒸发。敢于张嘴的,下场也都不太好。 原本还打算让人去洗清一下商调的记忆,却被庞萝阻止。那姑娘若是心中有所不安,恐怕对石簇来说,并非是什么坏事,自家儿孙,当然是越舒心些越好。 甚至石颂还亲自登门嘱咐长子石怀温,即便再不满意,也容不得他来插手,装也要装出一副应有的样子。 这些事,全都原原本本的记录在卷,周正清也分毫不差的装在心里。 “你不会想将我用这种方式拐走吧,我可是不会跟你走出画意楼的”。徵调换了件很少穿的淡蓝色衣裙,走出房间,指着自己的脸蛋。 “你先转过去”。周正清坏笑着。 “干嘛,你想偷袭”?徵调满脸警惕,只把身子一转,却扭头看向身后。 周正清看着那副满脸异样褶皱,还是一字眉的女人脸,品头论足“是又怎样,你现在不看脸,也还是可以看的,就是这回眸一笑,容易吓到人”。 “别动,都告诉了你这几处要用些力气贴牢”。周正清伸手在这张自己精心制作的面皮上就是一通乱捏。 徵调呆立当场,她与商调姐姐关系最是牢靠,又是岁数小些。石公子爱屋及乌之下,自己何曾被男人碰过,现在竟然不知道如何是好。 徵调不知自己是怎样下的楼,一旁的周正清指了指一个靠后的位置:“坐在这儿吧” “奥,好”。徵调回过神来。 “你这是什么东西,哪里买的”?半晌,徵调打破沉默的气氛。 “喜欢就送你了”周正清指指自己那张略显标志的俊俏面皮,目光只放在台上。 这时的他才看清,这一楼地方不小,足足有百余人在各自桌上饮酒喝茶,眼睛盯在那个用各种样式的轻纱罗帐装扮的台子。 灯火烛光中,衣着不多的女子,一个接一个由左手边的房间走出登台,很自然的展露舞姿,表现的很是顺从。 徵调自讨没趣,也懒得说话,自顾自的嗑起瓜子。时不时有人望向这里,对着两人指指点点,说些可惜了一副好身材,也说这男人的对于‘美’字的理解真是变化多端之类的话。徵调只当做没听见,与这些人说说话,她回去都要洗上一次澡。 “这些人是怎么出价的,我看应该是不便宜”。周正清询问。 听到周正清有意向,徵调张口便答:“女子天生命贱,花些银子,便能买命。你若是想要,等所有人一一登台后,自然有人依次报价。你只需以桌上笔墨写上价格与货物姓名,等人收取,再将桌上的木牌一并压在纸上交付,最后,价高者得”。 周正清点点头,不在说话。 “你是不是不敢见人,才会用这种东西”?反正也得罪了人,还不如骂个痛快,徵调反正是不太在意这些了,因此很是嘲讽的问道。 “不是我不敢见人,是人不敢见我”。周正清笑道。 又转头看向这个越发胆大的姑娘,小声说道:“你很同情他们吧”! “是又怎么样”?徵调再也压不住怒火,站起来俯视着眼前这个不知哪家的富贵公子。 周围听见的,纷纷侧目。周正清连忙拉住姑娘手腕,又向四周点头哈腰,一副认怂的样子。 徵调坐下,没有刚才那般大声,却也是恨恨的说道:“是又怎么样,我便是被人卖来的。在你们这种人眼里,我们不是人吗?都是货物”? 周正清没有回答,只在纸上写下了黄金万两又指了指台上:“你选一个”。 徵调这才想起,这个看起来温和的周公子,与那些人也没什么不同,只是钱更多了些。狠狠剜了一眼身前的男人,又看了眼台上,提笔便写下了名字。以这种方式羞辱自己,顺便说明女人就是货物,天下的男人,果然是一般的歹毒心肠。 偷偷用衣袖遮住脸颊,擦去眼泪。这个自小便被亲生父亲买给人贩子的姑娘竭力藏住委屈,用自己的方式在反抗。 她倒要看看,这白白扔出万两黄金,会不会让他真的动怒。自己这般卑贱身份,偏偏就要让这些高高在上的人多添一份烦扰。 周正清假装没看见,正襟危坐,又拿起桌上笔墨,将原本写好的不大纸张叠放整齐,放在一边。 徵调见状,以为周正清反悔,却又见到那几个字,与之前自己所写一般无二。而黄金万两四个字,也依旧清楚的写在那里,这才放心,却又疑惑。 “这手张子的草书,不错呀,留着卖钱了”。周正清慢条斯理的将叠好的纸张放进袖口。 只是见到一旁的姑娘依旧是那副委屈巴巴的样子,周正清有些不知所措,只能故作镇定。 在镇上时,也没见自己的锦忆姐有过这副模样,但凡是有些什么不痛快,都是说的清楚明白,然后痛下狠手。 今日说话不过寥寥几句,怎么就能让好好的一个姑娘这般样子。即便不理解自己就算出钱,也只能救下这微不足道的一部分人的道理,也不该如此才是。 与那座安南将军府有半点关系的人,周正清都记在心里。这个只算沾边的徵调,也是其中之一。周正清对她的身世可谓了解的半分不差,如今也并未揭人短处,他也是摸不着头脑。 暗自感叹着,都说女子对于肯为自己一掷千金的男人有所好感,至少不会厌恶。到了自己这里,万金也难求一笑呀!还是锦忆姐姐好,至少没这样的古怪脾气。 见所有人有人开始端着木质托盘的站在一边,周正清将那张写着黄金万两与一个名字的干净纸张当上,又将带有亥己字样的木牌压在上面。 对于徵调写的谁人名字,周正清不太在意。他只是觉得,有些事情,自己该做。那黄金万两,不仅仅是拿来买一条人命,更是他要告诉自己,人命是很贵的,任何人都一样。这份钱挣不得,花不得。 这岭北道,也是时候换一换样貌了。在姓周的地方,从来就没有功过相抵一说。 那位安南将军没说出口的道理很对,当年的鹰撮军上下或许对不住刀下亡魂,唯独对的起大明。而大明对的住天下百姓,却唯独对不住那七万画地为牢的鹰撮军。 但这便是理所应当吗? 三国鼎立 第六十一章 投金 周正清自问,向来不愿意站在某个极高的位置去品评谁的良善与险恶,只是此时,不得不去做些弥补。 当年两线齐开的灭国之战,带来的影响是一系列的。在那段时间,一桩桩事情被淹没尘埃之下。理不清道不明的混杂脉络让他不得不谨慎,生怕一步踏错,落下个鸡飞蛋打的下场。 郑步月在京都时,一手操办此事,只是时间太短,哪怕两人竭力,也不过是只能将一小部分写入卷宗,等待时机。而这其中最为棘手便是岭北道,鹰撮军、安南将军府、大小朝臣自己龙椅之上的自家皇兄,均有牵扯。 “您是周公子吧”! 周正清的耳边响起一道轻柔女声,转过头,女子罗衣飘飘,淡紫色衣裙在身显得丰满而妩媚,唇红齿白,眼神清冽的含着秋波。 徵调也回头,刚要开口,却似乎想到了什么,并未说话。 “我叫周全,这位漂亮姑娘是有什么事吗”?周正清仔细打量着,对于美好的事物,他向来是乐意多看几眼。 “我是这画意楼的管事之人,你可以叫我宿蔓,想请问公子,真是想好了花这万两黄金”?女子柔声细语,似笑非笑的询问。 周正清在袖中取出一枚白色的钱币:“这个应该够了吧,若是你不识此物,我可以让人找些金锭子送来”。 “公子不是一般人,这一枚锱铢币可抵黄金万两,有价无市,但我这小本买卖,怕是无福消受。若您真心想要那个女子,我可以做主不收钱,当是与公子结个善缘”。宿蔓捂嘴轻笑。 刚刚那个转过头来的丑陋女子,着实吓了她一跳,心想着这位周公子还是个有着别样爱好的。只是现在却不敢再去多想,这种人还是避开些的好。当初远远的见过这类身份之人,却并不似传说中的那种出尘,仙人说到底也不过是有了些大能耐的人而已,做起事来更是狠辣。 她确实好奇这位阔绰公子的身份,只是与仙家有了牵扯的,自己还是少知道的好。这些年摸爬滚打走到今天,不太容易,因此丢了性命可不值得。只是这钱,她怕收着烫手,仙家钱币,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放心拿在手里的,即便只由她暂时保管,再转交到别人手里。 “放心拿着,钱干净的很,就按照这里的规矩吧”!周正清将那枚锱铢币放在女人手心,没再看她。 宿蔓识趣的离开,却总觉得哪里有古怪。这位来此有何打算她不知晓,也不想明白。只不过她还是要早做打算,这东西绝不能留在自己手里。想着事情,又叫人嘱咐了几句,便独自走出了画意楼。 不多时 “画意楼今日这场贸丝已经结束,各位出价几何,是否有所收获,均有记录,这便送到各位手中观看”。在所有登台献舞者下台后,又有一个女子上去。 其面目与之前来到周正清身边的宿蔓有几分相像,不过少了两分妖娆,多了三分活泼。所有桌椅后面早就站立一人,一听见前面说话,便纷纷将手中那几页纸张毕恭毕敬的放在桌上,又重新站好。 “各位所得,均已备好。未能得偿所愿者,请等下次”。女子声音清亮,说完便转身下台。 “把人送到商调姑娘那里”!周正清站起身,对身后的人说道。 又冲着徵调开口“走吧”! 徵调没说话,只是木木的点头,一句话也不愿说。 “这么快便回来了”?过来开门的石簇打了个哈欠,显然是不太情愿。 “你这是……,我自己回去,你不用太急,明日我再另外寻个人也不是难事”。周正清一副我都懂的样子,转头便走。 徵调也好像明白了什么,同样把迈进去的步子,默默收回。 石簇一把拉住周正清:“等等”。 商调从里面走出:“周公子,徵妹妹,进来吧,说话是不知不觉便打起了瞌睡”。 周正清小心的四下张望,没发现什么异样,两人也都穿戴整齐,这才将信将疑被石簇半拉着进门。 “这是那位周公子送你的”?商调看着眼前这个穿着徵调衣服,却又面目完全不像徵调的姑娘悄声询问,她还是能够认出自家妹妹的身材和气质。 她不知道这位周公子的身份,但玉郎虽然一身纨绔脾气,却绝不是什么蠢笨之人,他能够拍着胸脯担保的人,必然是能够相信的。而若是徵调真能有这个好命,也能真正安稳下来。省的两人在此相依为命,苦苦支撑,这日子永远看不到头。 即便石簇一再保证将她与徵调一齐带去京城,但说到底,自己也不知未来如何。她还是更希望有个合适的人,能够照顾这个永远长不大的妹妹。 “我才不要他的东西,他与那些人都是一丘之貉”。徵调原本忘记了自己脸上的东西,如今想起来,一把扯下来,狠狠地丢在地上。脸上原本贴的严实的地方,一下变得通红。姑娘只能咬牙切齿,却又心疼的伸手轻轻揉上一揉。 商调见到这副样子,也不再多说,只是独自捡起地上的面皮,叠放妥当,拿在手里。 “多大个人了,怎么还像个孩子”。商调有些埋怨,又宠溺的责怪。 敲门声响起,“请问周公子在吗”? 里面的周正清刚刚坐下,又走到门口,看向商调。 “周公子随意就是”。商调微微点头。 “多谢商姑娘”。周正清道谢后,便去开门。 不多时,已经坐下的三人便看见周正清已经回来,身后还跟着一个高挑的女子。身上衣物不多,大片白花花的皮肤露在外面,半遮半掩,可以说是衣不蔽体。正是之前台上献舞的女子之一,后来被徵调挑选,周正清花了黄金万两买下的。 女子好像丝毫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妥,就安静的站在周正清身后。 石簇与商调都很震惊,因为他们很清晰的看见了女子脸上的触目惊心,一道道疤痕横竖扭曲,在鼻梁、前额、两面脸颊蜿蜒起伏,有些地方还只是血迹新干。瘦弱的身躯,即使在夏季永平关这样闷热的夜晚,也是在微微颤抖。依稀中,可以让人看到她原本出众的容颜。 徵调也同样震惊,人是她选的不假,只是刚刚不过远远瞧见,现在离得近了,才觉得无比恐怖。情急之下,将桌上的杯子都打翻在地。 “徵调姑娘,你俩身材相仿,找件衣服吧”!周正清说道。 “嗯,行”!徵调答应一声,连忙起身。 “那我们去门外等等吧”!石簇开口。 周正清点头:“好,商姑娘,麻烦你们了”。 “不碍事”。商调答道。 不知怎么,她有些心疼。从前徵调讲过自身经历,而这贸丝生意她有所耳闻,手段只会比那更加凶残。都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贸丝生意最厉害的地方便是将人的本性全部磨平,做成一个个毫无瑕疵‘货物’。 “啊”! 石簇刚刚关上房门,就听见里面的商调大喊了一声。周正清一把推石簇,立刻以极快的速度冲了进去。 等石簇进门时,周正清正在桌前抓着那个瘦弱女子纤细的手腕。女子吃痛,却死死咬着牙关,不肯出声,泪水从眼角流进了伤疤。 商调正站在一旁,脸上远比之前看见那满脸的沟壑纵横更加惊讶!原本她想拉着这个可怜的姑娘去里面坐下,只是她一转身。这瘦弱女子竟然直接在地上捡起刚刚被徵调打碎的杯子瓷片,想要割喉自杀,然后这个周公子突然就出现在自己眼前。 “怎么了,我才拿出件衣服,便听见了商姐姐的声音”。徵调气喘吁吁抱着一身衣物进门,鞋袜与头饰一应俱全,又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一幕。 “想死很容易,只是我不太想让我这一万两黄金白白浪费。所以,我不同意,你便死不了”。周正清盯着女子的眉眼,轻笑着开口。 只是这个刚刚还一心寻死的女子,被周正清放开了手腕,就只是坐在地上,抱紧了自己不住颤抖的身体。 “徵姑娘,商姑娘受了惊吓,你帮她给她换上吧”!周正清说完,便将人拦腰抱起,走进商调里面的房间,放在一张梳妆台的座椅上,自己则顺势倚靠着一根柱子不动了。 “你不出去吗”?徵调沉默了半晌,还是忍不住说道。 刚刚周正清的那番话她听的一清二楚,她不是愚笨的人,自然能听得出来其中意思。而且即便这万两黄金换来了一个对他毫无益处的女人,他也并未如同自己想象的那样怒不可遏。 她隐隐明白,可能是自己先入为主误会了人,所以此时开不开口,如何开口便成了难题。 “周公子不是什么登徒子,希望姑娘不要介意。我不知道你经历过什么,只是既然有活着的机会,便不要放弃。徵妹妹,先给她换件干净衣服吧”。商调独自走了进来。 “便宜某些人了”。徵调翻了个白眼。 三国鼎立 第六十二章 问路与难怪不收钱 商姐姐那番话前半句即使说给那个满目疮痍的女子,也是说给她徵调自己。 周正清斜靠着那跟栋梁,闭上了眼睛。别说是这个已经毁了容颜的可怜人,即便是一位倾国倾城的女人如此,他也绝不‘想’多看一眼。 人面知何处,绿水可西寄相思否? 忽然,深夜中,这间宽敞屋子的灯火忽明忽暗。 “你可能见过许多狠毒手段,但你放心,他们不如我多矣”。女子耳中忽然听到了一个男人的声音。 周正清闭着眼睛,悄悄在袖口中打开一个木质小盒子。里面飞出一只米粒大的透明小虫,在屋顶上盘旋,最后直直飞入女子脸上的一个伤疤内消失不见。整个过程,只有他与梳妆台前的女子知晓。 闪烁的灯火,只把伺候人穿衣打扮的商调徵调下了一跳。 “怎么回事”?徵调惊慌失措。 “是有风吧!”商调也有些害怕。 女子只觉得一只虫子在自己脸上蠕动,顺着刚刚愈合伤疤一点一点挤进血肉,并无半点鲜血流出,就如同尸体上的蛆虫。 那只是一瞬间的事,对于这种突如其来的诡异事情,她也同样害怕,原本下意识的呼喊声音没能叫出来,她的身体,不能动了。 梳妆台前女子已经咬紧了牙关,索性不出半点声音。她一心求死,无论是身处何种境地,无论刚刚是什么情况。 只是那道声音又传到了耳边:“在这世上,有一种叫做应声虫的可爱小东西,以啃食天地间的灵气为生,若是进了仙人体魄,喜欢将经脉寸寸咬散,使其痛不欲生仙路断绝。而进了普通人身体,相对而言便没有那般恐怖,它食量很小,只会吃些血液然后放出不多的毒,慢慢的流向全身各处。就是有个缺点,那便是会比被啃食经脉还要痛苦。而且每日不服下雷丸,它便会不太听话哦”。 声音是那个肯花了大价钱,买来自己这么一个腐烂仓底货的年轻公子的。只是不知,那两个心地应该不坏的女子如何就听不见一般。 放出感知的周正清见女子还是没动静,只好接着传音说道:“对了,这应声虫最大的好处就是,它由我所饲养,所以现在我叫你做什么,你便只能做什么。比如,睁开你的眼睛,好好看自己镜中的模样”。 原本一直紧闭双眼的女子忽然睁眼抬头,直勾勾的盯着镜中那张无比丑陋的面庞。她的眼中满是惊慌,因为她的彻底明白了,此刻的她已经不属于她了。 周正清睁眼,缓缓走到刚刚梳妆完毕的女子身后,微笑的看着镜子。女子的慌乱却不能有所动作的样子,与周正清那张灿烂的笑脸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两人的眼神在镜中汇聚,继续以只有两人能够听到的传音说道:“我这个人,肯花钱在你身上,但是并不是你对我有什么用处。只是恰巧,送你衣服的人写下了你的名字。所以要摆正自己的位置,你依旧是一件货物,在你没有让我的付出超所值之前,你的命只属于我”。 周正清伸手,轻轻的拔下她头上的做工精美的银制发钗,趴在女子耳边眯起眼睛,悄悄说道:“只要你能拿出一万五千两黄金,我就把你的命还给你。我知道你最怕什么,所以千万千万不要惹我不开心”。 此时的女子内心如同翻江倒海,原本以为如今可以寻求一死,却不成想,造化弄人。即便是自毁容颜,到了这般模样,却还是逃脱不了被人玩弄于掌中的命运,只能在心中自嘲。 更恐怖的是,此人如同妖魔一般。此时的她很确定,那两个女子决计不曾听见那番言语。 “打扮的不错,但还是换成束发的带子吧,这东西只能帮她寻死而已”。周正清将发钗还给了徵调。 “还是周公子想的周到”。商调点头,在自己的梳妆台前拿出一根较短的青色丝带,仔细的为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的女子扎起满头的黑发。 其实她既是不想动,也是不能动。她想着可能这两个心地不坏的女人,认识了这个妖魔一样的男人,下场绝不会太好。只是自己求死都难,怎么还有空担忧两个不相关的人,真是狗拿耗子了。 能够用出这样见不得人的手段,周正清在她心里,已经是妖魔了。她现在其实很想知道,妖魔与人心,到底哪个更恶些。 只是还不等她细想,一阵剧痛在全身各处传来,整个人一下子张在地上。手脚蜷缩在一起,成了一张弓形。顾不得考虑突然间可以动弹的手脚,张大了嘴巴却发不出声,脸上、脖颈、四肢都是一瞬间青筋暴起,伴随那外翻着的恐怖伤疤。这副模样只把石簇与商调、徵调下了一跳。 周正清连忙过去扶起,又悄悄拿出一颗白色药丸,偷偷放进女子口中,在颈部暗自用力。 “嗯,你先体会一下,以后可能会经常会有这样的觉,习惯就好了”。周正清传音道。 “你倒是小心一点,这么大人了,怎么还能摔倒呢”?周正清这句话,是说给在场的所有人听得。 “我……”。女子颤抖的发出声音。 只是却又听到了那挥之不去的声音:“想好了再说”! 他看着眼前这个扶着她一脸关心的男子,挥之不去的畏惧之感油然而生,泪水从眼角滴落,轻轻颤抖着低头,不敢说话,更不敢挣脱抗拒。 “周兄,她这个样子,即便是有家恐怕也难回去吧”。石簇询问。 他虽然奇怪周正清为何出钱,掺和了今日的贸丝,但与这个女子应该并无关系,恐怕是这位胤王想要在此做些事情,他花了钱,买了人,便是证据确凿。投石问路,这一手着实漂亮。 他也曾想要让自己那身为安南将军的爷爷来做此事,甚至直白的问着最疼他的长辈是否也有参与。只不过,得到的只有一顿臭骂。这也让他能够放心,不至于带着什么心思刻意结交这位胤王。 “我又不知道她原本的姓名,而那些人取的名字也没能记住。今日起换个名字吧,就叫烛馨,暂且跟着我。什么时候想回家了,我拿盘缠便是。”周正清答道。 随即又低头询问:“你愿意吗”? 刚刚换了名字的烛馨,半点也不愿点头,只是她无法反抗。 两人出门,如今却是三人回家,玉郎公子正绞尽脑汁的想着明日作何说法,却突然发现周正清停足不前。:“怎么?天都快亮了”。 府中勤快的管事,估摸着快要起来张罗瓜果饭蔬了,要是耽搁了被撞见,那就有苦头吃了。 “你先回去,我有些事情”。周正清摊开手臂,一副我也不想的表情。 石簇眨了眨眼,得,估计是有人找这位殿下了。自己虽然不曾在修炼上费心,但对大明的日夜游神也略知一二。 “那你早些回去,别被人撞见,我这条小命,可都在你手里了。若是不方便带着她,可以跟我回去”。玉郎公子苦着一张脸。 周正清摇摇头:“少废话,赶紧的,忙着呢”! “得嘞”!玉郎公子如蒙大赦。 他可没有那种悄无声息带人回去的本事,乐得清闲。 周正清左右张望,又看了看身后的烛馨,懒得开口解释。 这女子确实可怜,虽然不知道过往,但周正清很能确认,这个手腕脚踝处都有细小疤痕,而且四肢无力的女子,应该是断过手脚大筋,又重新接好。而且身上的暗伤不少,却又都不伤及外表。 “如何了”?周正清的声音在这条小巷中响起。 烛馨原本便对他有所恐惧,此时听到这句话,让她不知所措慌忙张望着寻找,想要看到一个人影。只有这样,她才能稍稍安心。即便已经极其肯定的认为周正清是个妖魔,但内心深处还是更希望自己的猜测是错误的。 人对于鬼怪一类向来是恐惧的,哪怕一个心生死志的人,更何况她不过是个求死不能的人。 “万无一失”。 一道声音不知从何处响起,让并未看到渴求中那一丝人影的烛馨吓了一跳。双手用力抱住自己,紧紧的闭着眼睛,咬紧了牙关。她努力不去听到任何声音,但就是怎样也不能避开,她只能默默地用力掐着自己的腰间的血肉,努力想从这个梦境中醒来。 不知过了多久,一只手拍了拍她的肩膀,让她差点跌坐在地,幸亏周正清手疾眼快,一把扶起。 烛馨这才敢睁开双眼,泪水顺着伤疤滴落,隐隐透露着一丝鲜红的血色。 “你到底是人是鬼”。她冲着眼前的男人大喊着。一声声狗叫此起彼伏,有的人家亮起了微弱的灯火光芒。 “不是你更像鬼多些”?周正清反问。 烛馨一下子愣在原地,有些自嘲。 “不怕吓到人,还不走”?周正清慢悠悠的走在前面。 女子仔细听了几声狗叫,又听见了有人开门的吱呀声音。看了眼前面的男子,亦步亦趋的跟上,却又被讥讽了一句。 “难怪人家死活不敢收我的钱,怕我退货呀!废物卖不出好价钱呐”! 三国鼎立 第六十三章 开诚布公 清晨,周正清睁开惺忪睡眼,边穿衣服边自言自语:“连他娘的睡觉也不让人消停,要是有胆量,昨晚何不一头撞死在这柱子上,好好恶心恶心我这个大户人家的纨绔子弟。哎,废物就是废物”! 这一夜,周正清睡在石簇原本的房间。地方倒是不小,还分里外两间。自然而然,新来的烛馨睡在了外间,成了个使唤丫头。 即使听到屋内的的冷嘲热讽,她也并未去争辩,更不敢回嘴骂上两句。因为此刻,只剩下满心的后怕。 昨夜她确实几次起身,想要来个痛快,只是这次她却犹豫了。说不清是在生死边缘徘徊的次数多了,难下狠心,又或者是她真的怕了那妖魔手段,一旦求死不成,直教人陷入那种极深的痛苦中。 坐在地上,靠着墙角,半梦半醒间,好像回到了从前。 周正清从门内探出头来,递出一个干净的铜盆:“去,打水”。 匆忙站起身,低头不语的烛馨扭头照做,也不管是否找得到地方。她只想着走的远些,生怕被找了后账,那种蚀骨钻心的感觉,的确无比骇人。 “站住”!周正清喊了声。 原本快步走出的烛馨立刻停下脚步,背对着周正清,唯恐对自己另有吩咐。 “有人问起,便说你是石簇院子里客人的丫头”。周正清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吩咐。 烛馨转身使劲点了下头,又急匆匆的迈步。 “等等”。周正清有些不耐烦了。 烛馨再次停住,大气都不敢喘。 “记住,在外人面前叫我公子。还有,你可以试试,能不能在我允许之前便能轻松的死了”。周正清说完,便关上了门,丝毫不去多想这只惊弓之鸟,是否真有那个胆子。更不管这个样子的她,会不会吓到人,或是被谁欺负了。 听到房门关闭的声音,烛馨如蒙大赦,强行压下活络心思,试图找人问路。 “你倒是舍得出力气,在这个节骨眼上为人耗费很难积攒的心力。即便你所学大有名堂,也禁不起这样的挥霍。无论多上乘的道法,都会求一个底蕴深厚,根基四平八稳”。阆苑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坐上周正清这间屋子中央的桌椅,喝着凉茶。 “昨夜的事,你都知道了”?周正清没有直接回答。 “你耍了一夜的威风,是真不知道多少人在随时在注意你周围的动静”!阆苑恨铁不成钢的说道,他这性子,怕是一离开京都,便顿觉天高海阔了。 “嫂子,别生气,我这不也是投石问路吗,这边的事早就被查探的八九不离十。捉人拿脏、捉奸成双,手里没有点实在东西,难保有人嘴硬。若是到时出现变故,恐怕对局势不利呀”!周正清讨好着。 “鹰撮军那边怎么样,我可是很好奇,石老将军,是不是真会袖手旁观”。见阆苑懒得听他啰嗦,周正清谄媚的询问。 若不是眼下还需要他在永平关左右局势,恐怕阆苑绝不会叫他在此丢人现眼了,还敢去喝花酒,八成是有段日子没挨揍了。 瞪了一眼这位一点正经样子也没有的胤王殿下:“那几位土地爷累的不轻,这几日的山神庙、土地庙都成了驿站,来往运送日夜游神的加急密报。又不能经过别人的手,所以都是连人带信一同带着从自己地盘的一处边界挪到另一处边界,多次之下,损耗应该不小。只是这时候,还没人敢出来讨要个说法。而鹰撮军被拦下的几艘舰船,至今还没人过问,看样子这石老将军应该是真的不打算插手了”。 阆苑说着话,听到了些动静,看向门外:“打算怎么处理,难不成就给她这么个活下去的理由”? 周正清嫌弃道:“那还想让我把胤王的位子给她呀!别人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儿,自己也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贱命一条!”。 随即又自言自语:“老子又没剃光头,难道与真诚和尚同样俊美的,便都要这般容易发善心”? 阆苑可没心思听这些不太要脸面的话,等着门外打水回来的烛馨推开门,顺势离开,两人擦肩而过。 烛馨呆呆的盯着阆苑离开的背影,一时间不知所措了。 “这么久才回来,还愣在那儿不动”?周正清催促。 “哦”!烛馨这才想起自己如今处境,将一盆清水放下,静静站在一旁。 “你从前很漂亮”?周正清边擦脸边问。 烛馨不说话,只将目光放在门外。 “你倒是敢想,但凡有她的一半的能耐,你都不会在这里敢怒不敢言”!周正清捧腹大笑。 忽然又好像想起了什么,周正清强忍住笑意:“你刚刚说是伺候我的,是不是没人敢当面说你什么”? 烛馨脸色铁青,狰狞的疤痕此时更加骇人。刚刚在外,有几个这里丫鬟模样的女子当面议论。说了几句能吓跑媒人、要饭的都嫌弃、活着的真门神之类的话。 只等烛馨借问路之机说了是这院子里的,几人顿时噤声。不过还是无意中听到一句,床榻上也能让夫婿做一做正人君子。 “你说你,都走到门口了,只差一步便是你要的那条死路,怎么就没敢逃出去,一点意思也没有”!周正清失望透顶。 烛馨一下被说进了心中所想,那些被辱骂的恶语她不知听过多少,唯独这点心思,最怕被眼前人洞悉。 “原本打算是一个时辰的,看在你知道悔改的份上,就半个时辰吧”!周正清认真考虑着。 听到这句话,烛馨脸色惨白,那种痛苦,她一点也不想经历了,昨日不过短短一瞬间,便已经吃尽了苦头。 只是下一刻,她便没有力气多想其他,突如其来的巨大痛苦迅速蔓延至全身,强忍着出声道:“我求求你,杀了我吧”! “你可以试着趁我不在,偷偷寻死,不过要想清楚呦”!周正清转身出门,不再理会。 周正清一夜未睡,隔着门窗,用锦忆姐当初帮自己的法子,为这个同样没什么仙缘的女子调养身体。他至今做不到那般极其精细把控,只能靠时间来依次梳理出一条条经脉,而且会在烛馨体内形成没必要的‘冗枝’,只能靠应声虫来修剪。 不是周正清舍不得花钱,什么仙家珍馐果品也需要人本身能够承受所带来的好处,而她却不行。 没想着让烛馨同样走什么仙道佛道,只是她的暗伤确实严重。没有让阆苑出力或是在日夜游神中掉出人手。一来是这法子不是亲身体会过的人,很难如法炮制。二来只是调理的话,周正清又这小小的虹气境又能够做到。 正是缺人的时候,便自己辛苦些,顺带着让这个变着法‘找死’的丑姑娘尝尝苦头。活着都够不容易了,非要寻死,我便偏要拦一拦,看看你活着,是不是真会只见花草凋零、世事惨淡。多少人求不来的,还不该珍惜些? “玉郎公子,你先去收拾一下,晚一点与石夫人一同乘船去京都”。饭桌上周正清语出惊人。 清晨里,这原本只有四人的屋里,气氛顿时微凉。 “玉郎,你先去吧”!庞萝点头。 石簇向周正清投来询问的眼神,他很想知道,这突如其来的软禁是什么意思。看到周正清用手在饭桌下悄悄示意,才稍微放心离开。 “殿下,您这是什么意思”?庞萝面带笑意,心中却是没底。若大明真要给安南将军府按上个谋逆大罪,恐怕还真是一点也不冤枉。只是这事情,这位胤王殿下要拿到台面上来说?真不怕鹰撮军顺势反了? “夫人,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我无意针对安南将军府,毕竟我个人的生死只是小事,而且也不见得谁就可以摘下我的头颅,拿去四国邀功”。周正清意有所指。 “此番我来此目的,相信还在提心吊胆的各家都是相当清楚。这岭北道的天要换一换了,插着周字大旗,做着四国中的勾当,确实不太像话,您说呢”?周正清看向这位速来很能计较得失的石夫人。 “殿下说笑了,岭北道始终是大明的五道之一,如今更有十万男儿出战迎敌。而且若是殿下突然动手,临阵兵变,如何处理”?庞萝不慌不忙。 朝廷还是需要这鹰撮军出力的,这胤王殿下若是一个不小心,真撬动了哪一方的心弦,恐怕大明会先一步自乱阵脚。 “夫人有所不知,大明对我们姓周的来说,不是不属于周家自己,也不是属于这天下百姓,你可知道原因”。周正清笑道。 庞萝一下子崩起心弦,她懂了周正清的意思。那位远在京都的国师,不知抱有什么目的,这大明朝堂上对于韩拓律的敬畏远比如那位皇帝更胜一筹。若是当真无意中被盯上,恐怕这岭北道当真要换一换天了。 “如此,我与玉郎便同去京都,希望殿下能看在安南将军府的功劳苦劳上,多少给玉郎留一条生路”。庞萝已经彻底放弃了挣扎。 三国鼎立 第六十四章 星光灿烂呀 周正清笑道:“石夫人不必如此,老将军的人情在我这里同样是不小的,怎么也不会受了委屈。您二人到了京都,也必然有人好生招待,玉郎公子的那位红颜知己也会同去,希望您别怪我擅自做主了”。 “胤王殿下做事果真是滴水不漏,我又岂敢怪罪!只是昨夜的事情,全是我一个人糊涂,希望殿下明查,涉及此事的,我愿意和盘托出”。庞萝将心一横,左右是做不做那落井下石的小人都要难免给自家夫君添乱,还不如就此抗下。即便这年纪轻轻办事却颇为老到的胤王,真要冒着逼反十万兵的风险治罪,她也认了。 拿起碗筷,周正清自顾自的夹菜:“您可别去自讨苦吃,有些事情还是放在肚子里的好,若是被有心人利用,恐怕就真是百口莫辩了。一会儿让玉郎带我出去认认门儿,那几位没有随军出征的老将恐怕都是等的急了。夫人直接去舰船便可,省的我前脚出门,后脚便有人放下脸面登门。金银细软不用收拾,过段时间再回来嘛,在京中花钱直接记在我胤王府账上”。 庞萝苦笑:“谢殿下体谅,独自留下,多加小心才是”。 “夫人不必挂念”!周正清点头。 安南将军府的马车上,阆苑赶车,烛馨脸色惨白的一起坐在外面,反而是两个男人在里叽叽歪歪。 “说吧胤王殿下,今日想去哪里搭台唱戏”石簇不住地打着哈欠。 每每想起商姑娘脸蛋通红羞涩的说出那句说出那句“惟依君兮妾所愿”,便着实难以安心入眠。那个黄梅细雨时节,和衣入怀的佳人,那个常常懒傍妆台的姑娘,好像总是无处不在。睁眼时脑袋里是她,闭上眼心里也是她。 “玉郎公子心里实在敞亮”!周正清打趣道。 “你们那些弯弯绕绕,我是懒得掺和,爷爷是个什么人,也不用听别人言语。我本就打算这几日将商调带去京都,你掏钱帮了忙,还得请你喝顿酒才是”。石簇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喝酒还是算了,眼前有一件事让我很犯难”。周正清道。 “什么事你还做不得”?石簇好奇道。 “你一会儿下去,以我的名义去送点东西,不用多说,东西送到就走”。周正清从身旁拿过一摞请帖,最上面那张的左下方的落款清晰的写着‘大明胤王周正清诚邀赴宴’。 石簇伸手一掂量,至少是有四五十张。这要他去送,分明是告诉这几家,安南将军府站在了胤王这边。 “行,你就在车里坐着吧,我去跑腿。不过我还是得说说条件的,做不做在你”!没有丝毫犹豫,石簇接过那一摞沉甸甸的请帖。 “你尽管说”!周正清道。 “你要在京都中给我找个清静地方,商调与徵调的户籍要也要落在京都,最好还能有个营生”。石簇掰着自己的手指头,他要先保证无论自己是否能够得偿所愿,至少要让姑娘能够在撇清这层关系后还能安稳度日。别的都好说,唯独自己有些事还是要靠爷爷的名头。万一将来势弱,战场上的兵败如山倒,官场上便是树倒猢狲散,屡见不鲜。 “制造局的女官职位能不能看的上眼”?周正清略作思考,便给出了答案。 “行,前面停车”。石簇喜出望外。 承宣布政使司左右参议、都事、司狱 提刑按察使司正副使 行太仆寺卿、少卿、寺承 都转运盐使司转运使、同知、副使 盐课提举司提举 市舶提举司正副提举 平州、廓州、沙西州十位郡守以及几位留守的将军 …… 共计四百五十六名文武官员 周正清看着名单上的一个个军政职位,均是身负要职。有的出自鹰撮军,有的是多年前的外来士子,如今都是共同进退了。 有几个能够与仙家搭上关系的,也不比当初那般嫉恶如仇了。市舶提举司如今是大明命脉之一,提举柳淳却还敢手里拿着数目不小的俸禄,转而又将大明自别洲高价采买的仙家宝材低价售与濮国。 这黎大尚书要知道自己省吃俭用拿出来的,却送到了濮国‘生意人’手里,恐怕鼻子都会气歪。 行太仆寺掌管军马,每年的银钱流转极多,联合吏部户部的地方官员对上虚报,对下克扣,时日不短了。 这些大人们都喜欢捞偏门,至于为什么叫做偏门却不加考虑。 今日这场晚宴只有身在平洲的人接到了请帖,齐聚这座已经人去楼空的安南将军府。而周正清早就与阆苑登上了去往鸭嘴口的舰船,安静的等待清晨。 岭北道这一夜,流血不少。不仅仅是平州,廓州、沙西州也被同等对待,别无二致。 那场开在安南将军府的宴会上,原本有投诚之意的人,还以为他们的胤王会来谈谈条件。谁知道人家二话不说轻松接管了永平关,而这场宴会,无非是让石颂沾上胤王的烙印,无法洗清。从此,鹰撮军恐怕再难惟石颂马首是瞻,一个连生死兄弟都能出卖的将军,没人会愿意给他卖命。 所以如今石颂会不会反、能不能反,答案已经很鲜明了。先是狡诈小人的名头,后来被冠以屠夫称号,如今又是个彻头彻尾的薄情寡恩者。周正清很想知道,这位石老将军到底会作何感想。 袁溪桥这个镌律境日游神缇骑统领带队,又有骆鲜衣这个原本领命镇守鼎城关的兵部左侍郎,带着十万云霄军将已经空虚的岭北道顺利接管。 还意外挖出了一条濮国埋下的暗线,那位名义上是柳淳义父的江北海,是个名副其实的濮国姜姓皇室的听韵境。 只是还没活动开自己的老胳膊老腿儿,刚刚展露修为,一身的能耐威风连十之一二也没能发挥,就被袁溪桥察觉,直接生擒活捉。 这人也算是倒霉,原本袁溪桥还束手束脚,镌律境受制于轻易不能出手的规矩,只是遇到个一头撞向自己,还敢拔剑的愣头青。除去当年在大野境内时,南北两座朝堂共同倾力拿出了十四位不愿意守规矩的镌律境,他很少有机会出手。 “统领,这些人按老规矩”?一个日游神缇骑看着那些只是被封禁了修为的堆在一起的修士。 “你小子钻钱眼儿了,真没出息,这档子事咱们本就有些过界了,就当给夜游神兄弟们的补偿。要是之后还能活着回来,到时候这点东西算什么,他夜游神得捏着鼻子叫咱们一声老大哥”。袁溪桥瞥了一眼这些如今作为夜游神战功、将来会是苦力的修士。 敢于反抗、逃走的早被就地斩杀,明智选择了认命的,才能被压上了舰船,去往京都受审。 昨夜运送最后一批鹰撮军的舰船被夜游神拦下了一部分,那些上了名单的,在那一夜悄然消失。 “仅仅两个夜晚,岭北道与鹰撮军换了面貌,新崛起了不少手握实权的大小将军以及州郡大吏。而且过了今夜,恐怕再不会有人提及此事,那些早已经查出的东西,恐怕还要等到黑龙关战事结束以后才能公之于众”。周正清懒洋洋的瘫坐在椅子上,这还是他近几日来第一次能够长出一口气。 “黑龙关还没动静,镇北军率先动手了”。阆苑拿出一份谍报,得自于某位半路拦截下舰船的夜游神之手。 “倒是像丁来护的做派,是不是还带走了不少的兵马,还分做多股,只留一小部分镇守北部全线”。周正清得意的说道。 他很清楚,镇北军除去这条路,很难有别的选择。北部边境线太长,但攻守易换,便会形成一些优势。只要打乱了黎国布置,以战养战,再趁机寻找机会,还是大有可为的。而留守的人马只需要严防死守,不用过多补给,难度也相应较小。 “你猜错了,丁来护只带走了四万骑兵,而且是大张旗鼓的挺进”。阆苑答道。 “留下的两万,都是重骑”?周正清坐起身打了一个激灵。 “没错,而且……”。阆苑支支吾吾。 “你不会想说他带走了所有的马匹吧”?周正清追问。 “差不多,现在整个大明北部的战马加起来都都不足千,连一些将军自家养的好马都被强买强卖了”。阆苑无奈道。 “丁将军他娘的不会是黎国的细作吧,不怪黎大尚书阻挠他去黑龙关折腾。花钱还能砸锅卖铁,但这路子太野了点,实在叫人提心吊胆”。周正清无语了。 四万大军,一人三骑,这没什么。但问题是,难道要轻骑兵去攻城拔寨? 要是不攻城,难道从天上飞过去?想要逼迫黎国从黑龙关撤军,必然是要给予其极大的压力。 周正清刚放下的心再次提起,琢磨丁将军脑袋里的想法让他头疼。 “丁将军还彻底放弃了补给”!阆苑又是一句话,砸的周正清半晌没缓过神来。 “还有吗”?周正清双目呆滞,仰头看向点点星河,试探着问道。 三国鼎立 第六十五章 鹰撮军 安南将军石颂、威虏将军林树茂、翼卫将军甘志、立义将军马横野、建节将军鄂睨齐聚一堂。 “咱们这位胤王是真的有些手段,这一番连消带打,我石颂如今里外不是人。朝堂上那帮耍嘴皮子的当面恐怕要说上一句‘大义灭亲’真君子,背地里再与人说道些‘出卖手足兄弟’的小人凉薄”。石颂刚到鸭嘴口又布置了一天的防务,便接到了岭北道的消息。 纵然有些事情他放手不管不顾,但也没想到除去那个夜晚,如今他连反抗的筹码都点滴不剩。 朝廷不但没有削减他的官爵,还由原本的平洲刺史兼岭北道节度使,改封了一个三州都御史巡抚兼提督军务的名头。这个三州总督,坐实了皇帝对他另类封侯的传言,更明明白白的告诉了别人,他石颂就是一个卖友求荣的无耻之徒。 那个暂领平州刺史的韦泛,是由被戏称为押州的沙西州突兀冒出来的,由汤郡的郡守摇身一变,一步登天。 “将军,您若是真有心,咱们这帮仅剩下苟活的,就等一会儿做掉那个狗屁胤王给老兄弟们报仇,再趁着夜色去将黑龙关大门敞开,看他周正澄拿什么延续大明国祚”。略显瘦弱的翼卫将军甘志开口。 他们这群多少年来风风雨雨一起走过来的,如今只剩下在场的五人,还有几个缺胳膊少腿儿的在家等死。别处的武将,一旦上不了战场,或多或少也能捞到几个名额去军武院任职,只有这鹰撮军老人,一个也不行。这些年的怨念积攒下来,若不是还有着家室牵挂,早就起了反心。 “当年做下那件事,便应该想到今日这般结果。石颂对不住各位,以后不要再说这种话了”。石颂好像瞬间整个人都苍老许多。 “要我说还是尹富那王八蛋滑溜,当年打完了仗,半点官爵也不要,一心钻回深山老林里陪陪野猪野狗”。威虏将军林树茂不咸不淡的开口打岔,甘志拼杀还行,对于局势,却是半点看不清,哪里还有反败为胜的机会。即便有,那带来的十万鹰撮军,大部分是新军,又换了一批人管束,都被人釜底抽薪了。 “我这才刚到地方,就听到有人的满嘴喷粪,老林,你也给自己的儿孙积点德吧”!门外走进来一个年青道士,眉清目秀唇红齿白,背负长剑,手拿拂尘。 “老尹,你怎么回来了”!鄂睨张大了嘴巴,小眼睛也是瞪得溜圆,说不出的激动和惊讶。 “武金春怎么没和你一起回来”?马横野使劲看向尹富的身后,寻找着那个喝酒杀敌都比这些在场爷们要豪气的多的女子。 尹富一脸茫然,对于马横野的问询,他是完全摸不着头脑。 “让他进来再说吧”!石颂看着一大群老爷们堵在门口,转着圈上下打量着尹富的情形,颇为无奈。 当年尹富第一次露面时,这些人哪个肯将这个小道士放在眼里。直到那次,胡寒枝中计战死,尹富单枪匹马夜闯敌营,抢回了那只小狐狸的尸身。说起来,尹富算是他石颂的恩人,也是贵人。 “将军,事情大体我算是知晓了,国师的日游神差点将我那座栖身之所拆了个干净”!尹富埋怨道。 “那你来说说,咱们到底反不反,老子的刀都他娘的闲出屁来了”。甘志重重的顿了顿茶杯,小心的看了一眼石颂,又悄然闭嘴。 “你这大老粗,只会练练武打打架,我只告诉你,我们没有别的路可走,你那脑子不够用的,也别花心思琢磨”。尹富毫不客气。 “那……”。甘志还想再说,却被拦下。 “尹道士,那你说说,这口气怎么出,我倒要看看,你这几年修道修出了什么名堂”。鄂睨开口,这些人哪个心中没有点气。一起在死人堆里打过滚儿的‘驴马鳄猪’‘林柳花曹’‘莽甘梁奸细左’‘金春银斧头’,这十二人如今是死的死,走的走。 “按照那位胤王派人送来的亲笔,有几人还有机会与各位道个别,落个战死沙场的名正言顺”。尹富开口便是一下子惊的众人哑口无言。 “如果……”。马横野刚要说话,便被打断。 “大明向来没有将功折罪一说,别妄想着给人求一条活路,不累及一家上下并未掺和进去的,已经算是法外开恩了”。尹富直接将众人的希望踩碎。 错便是错了,尹富心知肚明龙椅上的那位皇帝,由小到大给过不少次机会了,这事儿怪不到人家。 但这话不能说,至少是不能由他尹富来说,鹰撮军这些老将,哪个没互相挡过刀子,哪个没被托付过妻儿老小。 当年的柳淳带艺从军,撇下了坦荡的修行之路,一心杀敌。经年累月落下了一身大小暗伤,在那场灭国之战又挫伤了根基,彻底断绝了仙道。少年热血,拜将报国,好好的一颗将星,如今也落得刑场一刀。 见没人说话,年轻道士拂尘一扫:“将军,眼下恐怕这三州总督的职位大有深意”。 “你说说看,对于朝堂之事,你看的应该比我更清晰”。石颂想听听这‘半个局外人’的意见。 尹富缓缓开口:“先是意在削弱将军你在鹰撮军中的威望,无形中兵权已经有名无实。不管我们是否存有不臣之心,帝王家都不会允许有这样潜在的威胁”。 “要是没有他周家鸟尽弓藏,哪里还会出现如今这档子事,还不都是被逼的”。甘志抢话道。 这一次没有人阻拦,因为他说的,也是在场所有人心中所想。 “先听他说完”。石颂叹了口气。 一看自己追随多年的这位将军已经不愿再听争辩、心力憔悴,都是默然无声。 尹富这才继续开口:“再就是至今不少人认为安南将军府将会失势,这三州总督也是明升暗降”。 “难道不是”?林树茂疑惑道。 “是,也不是。应该是那位国师的手笔,三州总督一职权利极大,军务政务皆握于一手。而当下那个位子随时有可能更迭,侯爵已然是大手笔了,皇帝不该如此多次放出权柄。这般做法显然是为了将来的某一天……”尹富不再多言。 石颂点头:“确实,国师潜龙在渊野心不小,我向来觉得这夏洲容不下他,这种猜想很有可能是真的”。 “还有,那个现在用作掣肘总督一职的平洲刺史韦泛,他的来历将军应该清楚”。尹富看向石颂。 石颂一笑了之。旧人寻仇而已,接着就是了。 “说话怎么云里雾里的,这屋里也没外人,尹道士你能不能说的明白点”!甘志有些气恼。 “你就别问了,他不说就是怕咱们听见”!鄂睨看不下去了,出言提醒。 “啥意思,咱们还真是外人了”?甘志就要站起来去和那个小牛鼻子理论。 “说不定就怕你这个愣头青听到立刻提刀杀人”!马横野说道。 尹富暗自叹气,这还真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他还真是怕这些人暗地里派人去将那个韦泛弄得人间蒸发。当年的野草得势了,当然要将矛头对准石颂这个屠夫。那位胤王殿下把将军夫人和玉郎公子送去京都,分明是在提醒韦泛有些事情做不得,只能将这次的漏网之鱼由他彻查。掣肘为真,考教亦是事实,南北两侧并入大明的地盘上,埋没着不少人。韦泛所为,将直接关系到大批士子的未来。 舰船之上。 周正清有些期待,军武院送来的一批好苗子,打算让雏鹰提前见见血,其中正好有黎霁与宋景的名字。 他很好奇,计引春没能来此是意料之中,宋景能来同样如此,黎小公子是什么时候有这样的能耐了?他可是听说,那位兵部尚书计槎特意交代了各凭本事争夺来此的名额,连自己的亲儿子都没能凭借这层关系,其他人就更不可能了。 除去与这两个老朋友叙旧,他也想看一看,军武院这原原本本的学生,来到战场上到底会是什么样子。失望?震惊? “嫂子,你什么时候回京?这边你在与不在,区别不大了”。周正清好奇的问道。 他始终还是更希望阆苑能够回去陪着自己的皇兄,那深宫中,她一走,更加清冷了。 “做好你自己的事情,你还不能管到我的头上呢”!阆苑心头一颤,瞪了一眼周正清,转身离开。 看着这个说翻脸就翻脸的阆苑,周正清真是被说的哑口无言,不明白哪里惹到了这个姑奶奶。 “你看什么看,别站在这里碍眼,简直坏人心情”。周正清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冲着一个满面疤痕的女子叫嚷。 烛馨连忙离开,生怕再惹到这个不是妖魔的妖魔,船舱中还更暖些,外面实在过于清冷。 这两日间,她仿佛做梦一般,先是那种妖魔手段叫自己求死不能。然后是坐上了这艘会飞的大船,日夜都在云雾中穿行。 三国鼎立 第六十六章 少年不知愁滋味 天上的风景原来是这般模样,云既然会被这艘大船冲散,也不知道传说中的仙人是如何驾云飞升。 头一次见到这样的景象,她并不如周正清想象的那般惊慌。大概是抱着求死之心,只要能在绝处看到些美好,也会忽略其危险,这让本打算捉弄一下丑姑娘的胤王失了乐趣。 虽然是飞了一夜又一天,却依旧未能避免那所谓罪有应得的惩罚。若是原来那种自找的苦头,她只能认命,只是自己的双腿不自觉的站在了船边纵身跃下。 若就这么结束,倒也算如愿,可惜事情并非如此。烛馨只得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她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个大明的小王爷,怎么就有这种爱好,将人玩弄于股掌之中? 如今才明白,或许就是这样,才会有那么多和自己一样的、不一样的可怜人。那两人言谈,都是自己听不懂的朝堂之事,似乎还涉及到仙人,唯一清楚知道的就是要打仗了。 似乎人的野心永远都填不满,站得高看的远了,还想站得更高看的更远。她不明白,有了这么大地盘的大明依旧还要去征伐?都能飞到天上来,还要求仙问道? 连续两日经历那种撕心裂肺的疼痛,让她没有了之前即使站立也会极其艰难的感觉。书上说的‘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大概就是这个道理。 昨日在僵直在地上时,都是一丘之貉的好看女子突然闯入自己眼前,当着那个小王爷的面,二话不说喂下一碗刺鼻药汤,不知是带了什么毒,来图个乐子。只不过等两人走后,终究没敢让自己强行吐出。 “见过胤王殿下”。石颂带领自己那个一言不合便暴起杀人的侍卫弯腰行礼。 舰船在傍晚时分抵达,周正清婉言谢绝了宴请,只是问了问石颂,认不认识自己身后这个丑姑娘。 不管安南将军的沉默是在思考如何答复还是真不认识,周正清都没有耐心等候,径直离开。只是临走前,说是不认识路,于是点名将那个安插在石颂身边的棋子一同带上。 摆明了是在说,不再对将军你设防,有些事情自己掂量。 “殿下”!石颂还有话要说。 “该来的时候,自然会来”。周正清摆摆手,懒得回头。 石颂愣在原地。 “殿下,长戈营的一百骑昨日便到了,与军武院的一行人都在一起”。石颂原本的侍卫让人将 早已准备好的马匹牵来。 周正清接过缰绳,转头问道:“会骑吗”? 阆苑见这个可怜姑娘摇头,便包揽了这个小小的活计。 “苦了这上好的战马”。周正清挖苦一句。 四人三骑,在鸭嘴口这座的雄关内慢骑出城,过往的路人军士在啧啧称奇。两个年青男子骑马打头,后面一个漂亮女子与一个容貌尽毁的丑姑娘共乘一骑。无论是哪两个是一对儿,都不太合情合理呀! 周正清出了城便是策马狂奔,暗自气恼,这他娘的都是什么眼神,自己这么个俊郎公子,怎么就都说成是黑小子了。 下了马,周正清突然想起被自己扔在苍梧固山上的老黑,可能还是他俩更般配些。那个胡姓小姑娘也不知道有没有与老黑重逢的喜悦,应该是有的吧! 见到黑瘦少年在营前下马,两个戍守的士卒争抢着牵过马匹,而没能抢到缰绳的那个只能恋恋不舍的回去禀报自家将军。 “你认得我”?周正清诧异,长戈营虽然挂在胤王府名下,但他还真心去的不多。 “殿下说的哪里话,原本在京都我们这些人还不觉得有什么。只等到了黑龙关才发现,长戈营上上下下,从兵刃马匹到伙食军饷,不知道比那些土包子强了多少。您第一次去长戈营的时候,也是我守得门嘞”!只有二十来岁士卒以此为傲。 “苏忱见过殿下”。一个浑厚嗓音响起。 “射声校尉,我嘱咐过的东西可都齐全了”?周正清笑着询问。 “殿下放心,今早刚刚送过来。不过这事儿要漏了,老哥儿几个饶不了我,您可小心点”。苏忱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 “让人将我那些同窗一起叫出来吧,时候也差不多了”。周正清说完,又笑嘻嘻的看向身后的三人。 阆苑可不吃他这一套,只是不想在将士之前折了他这个胤王的面子,自顾自的进营。 军营之内。 “苏将军,他们这忙忙碌碌的,到底在做什么,要我们帮忙吗”?不远处的营帐中走出一个身穿军武院特有的教习服饰紫青祥云袍的男子,略显年轻。 “见过胤王殿下”!一见到眼前的黑瘦少年,那人端正行礼。 “翟教习,早听说你来,我这腿肚子都转筋了”!周正清对于手拿乌黑铁棒的翟钰可是印象深刻。 “你看我这长戈营怎么样”?还没等翟钰说话,周正清便看向自己的这位教习。 “兵如何,还是要到战场上才能知道,不过至少你的将还都不错”!翟钰实话实说。 虽然不过是初见长戈营,但这不过才成军短短几个月的新兵,军容军纪完全没得挑。乍一看,俨然比谁差。只是他很怕自己随便一句夸赞,会让这位胤王殿下得意忘形,即便周正清并不好大喜功。 “能得到您的肯定,我得偷着乐几天喽”!周正清边走边说。 “殿下,那边准备的差不多了,咱们是去军账还是在外面”。苏忱问道。 “当然一起了”。周正清嘿嘿一笑。 一道道肉香味儿,肉眼可见的弥漫在这座军营,无论是军武院的那批学子,还是长戈营的士卒,这一刻都在贪婪的呼吸。 周正清四人与苏忱、翟钰围坐在一起。 “苏将军,安排好几个吃的快的,一会儿吃完可要换岗,可不能让人说我偏心”。周正清嘱咐着。 “殿下,这些事早都安排好了”。苏忱随便在衣服上蹭了几下,伸手就要扯下一大块羊腿,却被他的殿下一把拍回了手掌。 周正清起身,原本有些喧闹的军营顿时噤声,接着就听见苏忱喊了一声列队,原本坐下的满手是油盐香料的一众士卒齐齐站好。 连带着军武院出身的那些士子,也都下意识的起身。 周正清埋怨的看了一眼苏忱,转头开口:“都坐下吧,吃个东西,不用那么麻烦”。 听见周正清发话,这才又坐下,只是没人说话,都把头望向周正清。 “今天这顿,可是咱们苏将军不知道在哪个小娘子的床上废了力气,这才让人家肯愿意帮忙,送来这些猪、羊、鸡”。周正清刚说完,便是哄堂大笑,苏忱也不在意,只是军武院的几个女学子有些不太自在。 “咱们吃归吃,回去的时候嘴都严实点,不然到时候挨了揍,就自己躲在被窝哭吧!行了,大家自己动手,我就不嚷嚷了”!周正清一屁股坐下。 周正清先是拆下一大块羊腿肉递给阆苑,又给烛馨递过一块:“自己动手”。 苏忱和翟钰都是早就看到这个已经面目全非的姑娘,只是周正清没有介绍,也就没人傻到去问。 知道自己在,那个丑姑娘肯定是浑身不自在,周正清也不在多管,转身去了那军武院士子扎堆的地方,吃的饱不饱是她自己的事情,难道他还能什么都横插一手? “胤王殿下”!见到周正清走来,即便是从前没见过周正清的,今日也认识了这个黑瘦少年。 “大家都是同窗,没那么多规矩”。周正清看着起身的几人,自己带头坐下。 “陶朗、牧梓、陈笡、张横云……,我没说错吧”。周正清一一叫出这十二个来自军武院的男女士子姓名。 “这里如今坐着的,都来自大明的各个地方,有人为了封侯拜相、有人为了拓土开疆、还有人为了心里的姑娘”。周正清说道。 “不管目的如何,既然肯来、能来,便一定有自己的独到之处。但一定要记住一点,都得活着回去”。周正清说完,伸手扯下刚烤熟的半只鸡,自顾自的离开。 原本还以为这位少年胤王会说什么大道理的众人有些迷糊,难不成这点事儿还用这样的耳提面命? 黎霁悄悄戳了戳宋景,也起身离开,追上周正清。 “你如今可是个大忙人,我俩和老计去找你好多回,连面都见不到呦”!黎小公子边吃边说。 “要是能呆在军武院,我才不想出去,省的麻烦事一堆接着一堆”。周正清头也不回,找了个装着粮草的马车,倚靠着轮子坐在地上。 “黑龙关守得住吗”?宋景也并排坐下,两只手搭在腿上。 “不知道,希望可以,守得住就能少死不少人呀”!周正清叹了口气,翻手间拿出一坛捉花酿。 “你这也太抠了点吧,三个人就这一点”?黎霁嫌弃着撇嘴。 “就是你家黎大尚书想喝,我都要考虑考虑,你该不知足?再说了,我又不喝”。周正清瞪了一眼不知趣的黎小公子。 “宋同床,你尝尝,听说这玩意儿市面上少见的,喝他个狗大户的”!黎霁拍来封泥,自己灌了一大口。 三国鼎立 第六十七章 平地起高楼 处处皆道理 “那个惨兮兮的花脸儿姑娘是怎么档子事儿?要是你小子做了什么猪狗不如的事儿,这酒我可是要都吐出来的”!黎霁眼睛与周正清对视,没有结果宋景递过来的嘛坛捉花酿。 他很怕这个才认识不久,却还脾气处处与他合得来的真心兄弟,当真和某些打着纨绔旗号的王八蛋一样了。那个姑娘哪还有多少正常人的模样,自打他远远的瞥见一眼,便始终想当面问出这句极难出口的肺腑言语。 宋景也没想到,黎霁竟然如此直白,便收回了没有送出去的一坛好酒,又是提在嘴边,眼睛同样望向那个倚着车轮的黑瘦少年。 “你还是放心的把那几口好酒留在肚子里吧,再算算若是计公子在此,只凭你这番话,他就能让你多喝半斤”!周正清没有过多解释,只是简明扼要。若是有人担心自己走了歪路也要计较什么信与不信的,可就真是不知好歹了。 宋景仰头,将提在嘴边的酒坛倾斜,又一次递给黎霁,周正清计不计较是一回事,自己心中理当有几分过意不去。 “烦心的事情不少”?宋景盯着草地,手指在酒坛上画着圈。 “想那位叫锦忆的姑娘?想你那个小久哥?担忧战场局势”? 黎小公子坐在车沿,顺势又躺了下去,自问自答:“都有吧”! 周正清没有答话,确实都有,又好像不止这些。 京都里皇兄的身体、独自去往别洲的和尚、多年前壬戌之乱里的大仇、此战胜负会丢多少人命、此后,孤军深入的四万镇北军与五万云霄军、肯下注押宝的输赢两家、夏洲的格局…… 与他关系大或不大的,还不是都要一起压在肩上,即使单拿出来,又有哪个分量不重? 说是不喝的周正清还是喝了两口,就只是两口。想喝却只是浅尝辄止的样子,让一旁的两人没由来的颇感心酸。 次日清晨,周正清与长戈营一百骑护送着军武院二十士子,拔营直奔黑龙关。 离得还剩百八十里,有五人一队的老马卒披甲悬刀、马挂劲弩,远远迎接。 年纪不大的于非见尘埃渐进,等到能够看的清人影,转头笑道:“卒子头儿,我说这就是胤王殿下?都说帝王家的个个儿都是威武的吓人,我总以为是五只眼睛仨鼻孔,看来也不比咱强到哪儿去呀”! “就是,上个战场还拖家带口,说不得到时见点血,再尿了裤子”。有人搭茬。 “一定是知道兄弟们只有杀敌的本事,这才带了能换尿布的娘们儿,省的咱们这粗糙手脚不够舒坦”!于非浑不在意。 早在年前,黑龙关外的双方人马就开始了不断试探,他们这些人在前方杀敌,后面来了个不当回事儿的,发发牢骚也不行? “你们可别小瞧了人家,听说这位胤王殿下可是那位国师的门下,断然不会是你想的那么简单”!稍稍上了年纪的伍震身为卒子头儿,可不会由得这些小兔崽子胡说惹祸。 “难不成还是个女子将军”?于非撇撇嘴,他才不信,女子是不是个能拿刀的,他一眼就看的出,挺翘的便不行。 只是等人再离得近了他才发现,原来那匹马上,还有另一个女子,双手环抱在前者腰间,看不清样貌如何! “前方可是胤王殿下”?伍震打马大喝。 百余骑速度稍缓,再慢慢停住,苏忱策马而出:“胤王殿下在此,射声校尉苏忱奉命护送军武院士子赶赴黑龙关”。 伍震转头示意,于非催马而出,去与苏忱交接,查验官牒。这规矩是早就定下的,别管是多大的官,老马卒在前,便须当面亮明身份。而只让一人出去查验,则是一旦出现变故,不至于无法将谍报传回。 “苏将军,前路坦荡,老马卒先行回关”!于非扫视一周,调头便走。心里感叹,这位殿下确实与众不同,那个姑娘渗人了点! “后面的也是那么漂亮”?回去的路上,见于非这小子半晌无语,伍震也是有些好奇。 于非没答话,双腿用力,扬鞭飞驰。见他这副模样,这些常年守在边关的粗糙汉子更是来了性质,你追我赶,想要拦住那个‘吃独食’的毛头小子。 黑龙关内的征东将军府,史寥有些忙碌,今日可算是热闹,一连住进了两个大人物,他哪个也不敢怠慢。 “你这个征东将军不去忙着军务,反倒来拍我的马屁,不怕我治你个失职的罪名”?周正清坐在首位,任凭史寥满脸堆笑的忙里忙外,端茶送水。 “殿下说的这是哪里话,您要是看我不顺眼,都不用您动手,我自己抹了脖子就是”。史寥嘿嘿一笑,鼻子眉毛挤在一块儿。 周正清把倒出来的那杯茶放在一边,直接拿起那整壶凉茶畅饮,坐在一旁的阆苑都懒得多看一眼。 烛馨低头静立,不敢有所动作,只是心中对于史寥有些厌恶。 “烦请史将军说说现在的局势如何”。阆苑开口问道。 “您可别叫我将军,这不是骂我不懂规矩不是”?史寥笑脸发苦。 见到这位征东将军还有一肚子的肺腑之言没说出口,周正清不耐烦的打断:“史胖子,赶紧说正事儿,以后有的是时间溜须”。 “是,殿下,阆苑姑娘”。史寥没敢自己找个座,就那么站着说话,丝毫不像个大权在握的封疆大吏。 又连忙开口:“薛广信那边还没什么消息,估计也不会这么快,若是慢些反倒更让人放心。黑龙关这里都是小打小闹,互相试探。北边丁来护不知道藏到哪了!不光是外人不知道,咱们也同样是一头雾水。只是有消息传回,说老丁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连下两城”。 周正清错愕,四万轻骑,不过几天的时间就搞出了动静,他丁来护比这黑龙关还率先动了手。 “史胖子,你说他到底是怎么想的。都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人家就偏偏兵马齐动,还主动切断了粮道,也不知道皇兄这些年让他看的是哪家兵书”。周正清无奈道。 “殿下您尚且想不明白,我这脑袋比您可差的远了,就更加想不出来了。等这老丁回来,我去把他看的兵书抢过来,您想怎么看就怎么看”。史寥眉头一皱,这个侍女实在不太懂事,不知道殿下鞍马劳顿?都不会捶腿揉肩,活该如此凄惨、面目可憎。 “殿下若是不够舒心,回头我找些会伺候人的来”。史寥小心询问,眼睛却看向那个听到此话已经浑身不舒坦的丑陋女子。 烛馨不敢与这个杀人无算的将军对视,也不敢看向周正清,就楞楞的现在原地,手足无措,惊恐的眼眶里不住地有泪珠打转儿。 “将你那些大小妻妾都留着自己享受吧,这点屁事儿用你教我?该干嘛干嘛去”。周正清一脸嫌弃的回绝。 “将军”。门外进来一个甲士,见到屋里不少人,便向史寥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只是没想到自家将军一巴掌打在了他的脸上。 “睁大你的狗眼,这屋里没有外人”。一向少发脾气的史寥怒道。 甲士不敢犹豫,赶忙站好,满脸的委屈:“那批军武院的士子死活要住在军营里,但您吩咐给他们特意新建的士子楼不是白费力气了吗”! “你说说怎么回事儿”!周正清问道。 甲士习惯性的又一次看向史寥,不过又赶紧低头,连忙开口:“殿下,将军说怕这些士子住不惯,他又不知道军武院是个什么样子,就花钱请了人,按照什么书上说的亭台楼阁的样子,简易的建了个落脚的地方”。 “不过都是将军自己掏钱的”!甲士生怕这位胤王殿下误会,又急着补充道。 “就一个小院子,用你小子在这多嘴”?史寥不耐烦道。 本就不是什么大事儿,胤王殿下已经够忙了,这不是添乱吗? “带我去瞧瞧,你这个只会写字不会读书的史胖子都能建出亭台楼阁”?周正清疑惑的说道。 “殿下想去,那就去看看,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您可别笑话我”。史寥满脸的不好意思。 一旁的甲士都看的眼珠子都要掉在地上,他用脑袋担保,没有有谁还见过自家将军这副模样。 一行人在一座气派的庄园门口下马,周正清回头看向史寥:“这就是你说的小院子”? 夏日里,这方占地过百倾的偌大庄园伫立在周正清眼前。青葱绿树铺洒,分外抢眼。大小池塘三座,又夹杂着十八处喷水泉眼,各有名堂。 泉眼都是金银铸就的精致美人,或梅花纹纱袍配以银晶御凤钗、或百褶如意月裙配以金镶珠石云蝠簪、或立式水纹八宝立水裙配以金丝八宝攒珠髻…… 或绰约着蹲身,眼神轻柔,单手倒悬小巧葫芦、或端庄而立手持宝瓶怜悯慈悲、或双足浴水活泼俏皮…… 或幽怨、或气恼、或宁静、或端庄…… 衣襟带褶、眼中有神、表情各异。 水流自下而上,于葫芦嘴、宝瓶口、捧起的双手掌心倾泻而下…… 又以青砖铺路,汉白玉雕琢着自古至今的近百本的书中文字,处处皆有,处处是道理。 一行人刚刚逛过少数几处,还没见到那座士子楼,周正清好似没见过世面一般感慨:“他娘的,原来颜如玉和黄金屋是这么回事”! 三国鼎立 第六十八章 半个文人的风流 有不知何处引来的活水贯连三座池塘,足可以泛舟而行。 三座凉亭分别位于池塘一角,而雕琢细腻的泉眼多设在亭子四周。亭中均是朱漆精致雕梁,各自摆放石桌石凳。 众人边走边惊叹,只是到了视野最是开阔,并无半点遮掩的地方,才见了正中央的那栋巍峨的四层士子楼。 阶梯同样以汉白玉制成,共分五层,每层十级。极高的阶梯累加,隐隐对应而立、不惑、知天命、耳顺、不逾矩。 这座挂有士子楼三字牌匾的庞然大物,极近内敛奢华,与之前的大气磅礴相比,此地更显雅致,少有精雕细琢,纯粹的碧瓦搭巨木,五脊挂六兽。 “为什么这里大门紧闭”?周正清疑惑问道。若是他所想不错,这四层会暗合修齐治平,藏以书籍。 史寥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回殿下,我读的书少,藏书也不多,若是市面上的普通货色也不敢拿来应付了事,这几个月收集的也都放在这里,却不过五千之数。若非分以类别,连这第一层都不能填满十之三四,不好亮出来丢人”! 要知道史寥可不仅仅是个征东将军,更是大明仅排在天生六指的礼部主事祝允之后的书法大家。 祝允以草书闻名,承袭前朝‘于师南、孟兆’之神韵,又集汤肃和古之大家双靥王草书之势,自成一脉,极受推崇。以其才华横溢、洒脱不羁、好游山水,与那个大明画道奇绝的唐生私交甚好。 其行书造诣虽是不低,却被流传在外颇多的草书遮掩。 而史寥酷爱书法,最爱行书。却对于书上连成一串的文字并无多大兴趣。只喜风格迥异的碑文、字帖等,这些年来收藏颇丰,时常临摹。不只是广为流传的盛名著作,即便街头卖的字,若是入得了征东将军的慧眼,很可能摇身一变,与大家书法同样装裱。 “还有什么地方,都带我去看看吧”。周正清仿佛来了兴致。 “殿下,左侧是君子六艺之所,右侧是已经打扫干净的士子住所……” 走出这里的一行人,都是久久不能回过神来。此地风景叫人心折,此地用心,更令人惊叹。 看了一眼身边的史胖子:“请了不少人出手”? 史寥嘿嘿一笑,也不答话。 大明定下军武院派人来此也不过才是年前刚刚定下,如此耗时耗力的手笔,仅在几个月内完工,而且其中涉及之事不少。 要考虑对于地脉水脉走势的微弱影响,再就是在士子楼内那些看似寻常却暗藏玄机之所,至少凭周正清现今修为,还不能全部看的透彻。 不过也能猜想的出来,欲引一丝儒家香火,再另外杂糅仙家阵法、符箓、神通,尽化一体,只说所用之物便简单不了。不算请人与打点关系的花费,恐怕也要将这位征东将军的大半殷实身家用的所剩无几,至少也是百十枚白泉币打底。 对于这些带有修为的文武,大明给定下的俸禄也是不同的,朝廷依照品级下发仙家钱币。 若不是史寥多年来战功不少,所得赏赐够多,只靠俸禄,能不能攒下十枚还是问题。 “史胖子,这样明目张胆的阿谀奉承,别人可都做不来”。周正清没有进去士子楼,而是沿着原路回返。 估摸着史寥收集了好些年的俊逸碑帖,大家书法,也全是送进了这座亭台楼阁。只在外面,便见到征东将军一脸的心疼样子。 “殿下,别人做不来、不敢做,我就是先做了,也没人学的来。对于溜须拍马,这大明上下,还真没人是我的对手”。史寥颇为自傲。写字的多,他算不上首屈一指;带兵的同样不少,又不入什么四大名将之列。这是他除去写字与带兵之外,为数不多能拿得出手的绝活。没人能够比肩,这还不能拿出来称道? “你就不怕有个万一,这座费心建起来的大好园林毁在这场战火里”?周正清想看看这个史胖子怎么就决定了大把撒钱。 史寥嘿嘿一笑:“殿下,这些年读书的越发多了,随便拎出几个半大孩童就能说出一大堆听不懂的复杂道理。我家峻儿总问我,黎国有尚朴小榭、濮国有岳麓学宫、苍梧有恕束大景、连蜀国都有个凛节书院,大明的文心在哪”? “你怎么说的”?周正清好奇道。 前朝那座被誉为一国文心的德致丘坛,早在大明初立,便尽数捣毁。当时不仅夏洲各处骂声四起,九洲之内,多有响应。甚至大明内部都有所动荡,却依旧未能被德致党羽死灰复燃。大明虽有不少地方建立起学宫,却因为后来国师强扶国子监,在版图之内大肆兴建大小书院学堂化整为零,并未有任何一处能够争下一国文心的名头。 以地域闻名者,如宕州州学、湘州梓郡郡学、密州州学三者并驾齐驱,势头强劲,只是却并没有任何一处能够稳稳压住其他两方。 史寥乐的开怀:“我直接就给了那小子一脚,大明的文心在哪儿我哪知道。不过后来军武院建立,耳根子都快被这三个字磨平了,也就去看了几次,觉得还真他娘的像样”。 “这骧军都是一次次拿着刀子捅出来的名号,若是被这些锦绣出身又有本事小子看低了,好说不好听呀。我史胖子不怕这些,但不能让十五万人被指着鼻子骂娘”。史寥咧嘴。 “读书人与道士在有些事上,确实一般无二。看书诵经都随时可能会把魂儿给看丢,忘记了许多在高处的道只能看,一旦站过去俯视于人,殊不知那道便远了”。一个年老道士,两鬓微霜,头戴莲花冠,带着一个眉眼清秀的小道士,自前方缓步走来。 史寥不知来人深浅,只把双手松弛下垂,左脚细微挪动一步,隐隐护住周正清。只等敌我分明,便将那两把‘春雪、早梅’,插进这一大一小两个道士的心窝处。 周正清拍拍史寥肩膀:“熟人,没事”。 “见过观主”。阆苑见礼,眼前之人正是几日前六六峰松云观的万年秋与小道士曹连青。 “见过观主”。见连阆苑都要去行礼,史寥没有丝毫迟疑收起了敌意,仿佛先前自己根本没什么悄悄的举动一样,也不管到底认不认得,跟着叫了声观主。 “老道士你说的有点东西呀!我家先生常说所学太多而所见太少,今后便很容易误入歧途。读书与做事不能隔得太远,相辅相成,相得益彰”!周正清说道。 “还是国师说的更明了”!万年秋这个松云观的当家人,赞叹一声。 “万老道,你跑过来不是跟我谈论这些事情吧”!周正清好奇,他可没听说这个道士会在此时到来。 万年秋抚须笑道:“路过而已,打个招呼,若是日后闲暇,还请殿下照抚连青”。 “老道士你出手大方,我自然也不吝啬,这点小事儿,当然可以”!周正清拍着胸脯担保! 人家肯把压箱底的拱手送人,哪能吃亏,愿不愿意都是不能拒绝的。 “那贫道就谢过殿下了”!万年秋似乎是放下了一桩心事。 这副样子,让周正清有些后悔,不过话还没说出口,便被堵住。 “贫道还有事,就不打扰了”。万年秋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领着小道士曹连青,转身就走。虽然是与周正清同一个方向,却压根没想多做停留,颇有几分给做贼心虚的仓皇意思。 周正清只好转而询问史寥:“你打算把这座藏书用的士子楼弄个文心的雅号”? “殿下,这么个名留青史的风光事儿,要说没想过,那肯定是假话。但自己的斤两我还是能掂量清楚的,只是希望日后能真有这么一个地方,最好能讨个一洲或是九洲文心的大名声才最威武。也省的别家儿郎有此一问,也会被自己父亲踢上一脚”。史寥有点惭愧。 走出这座‘小院子’,周正清转头向先前那个甲士开口:“告诉翟教习,带他们都来看看这气派的士子楼,再想想为什么自己应该住进来。若是还想回军营的,自己滚回军武院,别在这碍眼”。 周正清无奈,翟教习想撒手不管,只叫这群初来乍到的士子四处碰壁,这恶人还是得轮到自己来做! 知行合一,还是得细细打磨雕琢,不能只重其一。翟教习是在以这种方式告诉自己,军武院的弊端所在呀! 而这座士子楼,他希望建的足够值当。不只要让人知道自己如何重要,也要知道因何如此。好在才是刚刚一只脚迈出军武院,还有大把的希望呦。 “不过是朝堂上皇兄让你对这些文人好些,你就如此大兴土木,哪里还像个征东将军,倒像个肥上百十圈的应声虫”。周正清笑道。 史寥也跟着一起笑,笑的是什么他不知道。不过殿下高兴,他就自然高兴。 “不过,你这个不读书只会写字的将军,倒还真有些文人风流”。周正清翻身上马。 三国鼎立 第六十九章 天时在我 请争人和 烛馨如今是有些懵的,原以为这是个不学无术的小王爷,想不到嘴里却也能说出那般高深道理。 不过言语是一回事,做的则又是一回事,自己身体中那个叫做应声虫的巫蛊邪术,可并非作假。 什么将军的文人风流,就是一个会使银子的谄媚小人,和一个不把女子当人,小小年纪便黑了心肝的显赫贵人。 连带着,将之前那些交谈言语同样归结为确实有道理的场面话,若非如此,也对不起自己遭受的欺凌待遇。 在地上铺好了床被,还是不敢躺下,屈膝坐在墙角,双手环抱。心里咒骂着那个至今还不安心睡觉,非要折腾着读什么典籍的周正清。依着那个妖魔性子,说不准一个不满意就在梦中给她个惩诫。 万年秋的突然而至,算是周正清意料之外的事情,对于这位道家仙人,他的了解只限于自家先生口中肯为好酒卖命的道士,只是修为还不错。 至于这其中有什么交易,周正清也不清楚,两者都不与他详细说明,一语带过。估计是什么自己插不上手的,修为不够,所知也不多,有些事情离自己还是太过遥远。 老道士的文始真经他是来不及细细品读借鉴,将本经阴符七术拿来临阵磨枪也是好的。这些天来,一有闲暇便独自琢磨,又有老道士的独门见解,也算是颇有进境。 不去管门外的丑姑娘如何,那每日一次的应声虫待遇,这段时间绝不会断。 周正清忽然有些可怜烛馨,即便在小心谨慎,也逃脱不了该受的苦。这种拿捏别人性命的事情,他好像越发做的勤快了。越想去逃离,偏偏就越难避开。 另一边,姜玉正为琼台剑宗收手的事情忙得焦头烂额。至今仍是夏洲第一的琼台剑宗,对于此战是重要助力。 那些极为重要的仙家战舰,琼台剑宗所拥数量不小。这些仙家的同仇敌忾,会因此出现嫌隙。 大量仙人之下的剑修,琼台剑宗便占了一半,有些谋划是围绕于此,却被打乱不少,补救的代价也是极大。 虽然想过琼台剑宗的动荡会波及此战,只是没想到会让其彻底收手。如今外界盛的个中原因,是那宗主更迭一事,但这个不能够拿到台面上的说法是否为真? 此事到底是不是大明伸手,姜玉还能直接去问一问琼台剑宗? 即使琼台剑宗当真只因自己家事,她便不会防上一手?而且那些仙家,有了定心丸就不会同样生出退意? “诸位,明国得位不正,鼠辈掌权,今四国助大昊复国,名正言顺,益栎在此谢过诸位”。坐在首位的男子起身开口,一身锦绣盘龙纹的梨花袍,长眉若柳,眼若珠石,身如玉树。 看着围坐在一起的几国仙家的执事,他不禁在心中冷笑。自己从不知道什么父母,只是个市井乞儿。突兀被人披上龙袍时,也才七岁。 有人告诉他,皇帝可是比骑马坐轿的官老爷还大的官老爷。可以想吃什么吃什么、想穿什么穿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他信了,因为他什么都没有,还有人能骗他什么?命吗?不值钱的! 可时间一长,他发现一切都变了,不仅仅是要吃饭、穿衣。读书、写字、知礼、国法、帝王心术……,他都要一一学会,铭记于心。 与臣子相处,必须要学以致用,言谈举止不能有丝毫差错,仙人惩罚,那很可怕。 他不记得经受过什么酷刑,只是每次在朝堂上有所不妥,一道缤纷虹桥自宫廷门口接壤云端时,他便止不住的惊恐又无能为力,在朝臣的艳羡中,慢慢登高。 只在与自己称呼为母后的女人单独见面时,他才敢痛哭出声,大骂几声从前记下的市井言语。不过,能说出口的,不多了。长大了,就会慢慢忘记从前。 母后告诉他,这万物脚下的土地其实只有南北,所以人呀,每走一段日子,就会骤然不见了东西。 不久之后,他就想清楚了,原来这是母后在道别。 那一天,山匪燃起的战火蔓延至宫内。 他曾拼命的祈求,想要让那个送他来当皇帝的仙人,能够把母后还给他。 仙人就是仙人,很愿意帮忙。只不过仙人还说了,他毁了一个好好的太平盛世,便要归还同样一个大昊王朝。 “很公平”。站在旧日的皇宫、今日的废墟上,任凭雨水拍打。他答应了,那三个字喊出,压过了铿锵的雷声。 原来龙袍不能避雨、不能避祸,只是借取与归还。 如今所见、所思,不仅让他更加想念母后,还在意此处的争雄。这些人费力将他扶上皇位,为他征战,又不太把他放在眼里,很有意思。 没有怪过那个改变了他命运的仙人,即使受过很多苦,他依旧明白,有些事,是自找的。 从想吃饱喝足,到一生无忧,再到落得这般下场,他从来都有选择。只不过现在,要偿还而已。 但这不能说明什么,他还是只要逢年过节吃顿饱饭就能高兴一整天的小乞儿吗? 对于那个仙人,他很感谢。读书虽苦,但很多事就简单明了的写在那里,做不得假。有些事,走着瞧呗! “益栎皇帝不必客气,我等与大昊交好,本就是共同进退。”途昂山执事之一的西异,端坐一旁,懒得起身。 若不是需要这么一个名义上的丧家之犬,估计两人此生难有交集。被圈养的皇帝,还是第一次见到。他很期待,会有多少丢了门庭的故人,一一探出头,为这场大战造势。 “明日动兵。天时在我,地利归大明,还请诸位多出力,于此全盘找寻漏洞。我们就争个人和,与韩拓律分出高下”!姜玉出声。 这个以女子之身统御四国兵将的主帅,今日坐在这一大桌仙家执事的末位。 但在这里,显然是首位倒置。即便是各国大小几十个仙门,不乏有人修为不低,却皆对姜玉以礼相待。 重新捋顺了补救脉络,将原本与琼台剑宗搭台唱戏的部分整改,重新分配。大小变动琐事,皆井井有条,不显乱象。 这些执事,在此战当中,不会走出这座临时搭建的小天地一步,用以避免消息外泄。 而姜玉所有谋划,这里的人皆是清晰明了,即便临时有变,姜玉也会在此商量出一个合适的法子。 谁也不怕这位女子大帅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濮国偌大根基,他姜家赌不起。 那些早在多年前便开始培养默契,练就合击技法、阵法、符箓的各家,总计两千弟子,早已用木牌刻上名字、修为、性情、生平所学。分门别类的归置,挂在了这座军账小天地中醒目的位置。又在沙盘上用了撒豆成兵的神通,随时推演。 除此之外,四国各自走动关系,找来不少外援。除去对大明有所隐瞒,各自摆在台面上的就有齐洲梢青宗的一处支脉,由蜀国出面出钱,撬动其话事人的心弦。 程洲的夜啼山,出人出力,能够分上一杯羹的好事,断然不会错过。 始洲第三的那座名为白湖的奇异,封闭千年之久,也同样有人走出。想在外面找地方落脚,而俊秀仙山,多为有主,便只有争抢一途可行。名正言顺的争抢,又只在夏洲。 陈洲的宝鼎山,或多或少有所参与。 出了小天地,换了座军账,此时此地,是那四国王朝军账。 “大明率先动手,其意图就在逼着黎国引兵回援。那个丁来护,很难说是虚晃一枪,还是铆足了劲要舍命拼杀。但我觉得,多半是后者,咬人的狗不叫是常理,但丁来护偏偏属于喜欢叫着咬人的疯狗”。疱庭径抢先开口。自家爷爷不说话,那便由他来说,凭什么姜玉是此战主帅。 只是话音刚落,疱然便赶紧救场:“径儿,此处没你说话的份”。 随后,疱老将军起身赔礼:“姜帅,径儿不懂事,各位见笑了”。 拉回孙儿的疱然没有多说,他心里清楚,此地根本不是什么议事所在,不过是用来下放军令而已。此地之外的战场,各国自有安排。 早在多年之前,四国将领便各自写下所有布局谋篇,交付给姜玉这个后起之秀。至于其是否采纳,便无人知晓。 “疱将军,无妨,少年意气而已”。姜玉当然清楚疱庭径因何莽撞,她也不信这个出身将门的人不懂这点规矩,但她需要在乎吗? “檄文在此,明日在两军阵前细数他大明百二十条罪状。众位将军,此战,你我家国皆系于此,还望竭力,生死无算”。姜玉拿过一枚卷轴,极其郑重的举起。 女子为帅、王朝征伐、仙家推演、修士下场,这座才刚刚沉寂十几年的夏洲,将再次引得九洲瞩目。 三国鼎立 第七十章 酒肉无味 岂是待客之道 三更天,周正清自然醒来。没有去打扰那个熟睡的丑姑娘,对她来说,身体虽然仍旧虚弱,但好在开始了逐渐恢复,精神却相对匮乏,应声虫的折磨不太好受。 当初以罗花袄那养息境的修为,不过被施展片刻,却已然满头的汗水,只差躺在地上打滚。虽然有唯恐自己眨眼间身首异处的原因,但依旧足以说明应声虫入体的可怕。 每次周正清催动应声虫,丑姑娘便只能怔怔不动,张大了嘴巴,生生挺过去。周正清不敢随意封闭其痛觉,那对身体的损耗将是无法挽回的。 只在每日悄悄动手剥茧抽丝后,才会温养她的身体。以至于周正清如今想要随意调动灵力,还要精打细算。 是以对弥补身体亏损一道精通的阆苑,以舒缓药力帮忙。换做平时,周正清绝不会阻止阆苑出手,一次性解决问题。 但形势所迫,一个听韵境,无论在京都还是黑龙关,都会是一个无比强大的助力,只不过周正清更希望她能回到京都。 即便有药力帮忙,也至少还需要半月时间,才能着手将烛馨身上的隐患慢慢抹除。在这之前,便还是要遭罪的。 习惯性的伸展拳脚,默默运行灵力。即便暂时修为不会增长,甚至有所亏损,但总不能破罐子破摔吧。盈亏有数,才是正理。 “殿下,史将军有请”!一个甲士突兀来到门外。 黑龙关那座离地五丈的城墙外,天刚蒙蒙亮,黑压压的近百万大军铺天盖地,原本一片大好原野充斥了无穷兵戈。 “殿下,各国兵马一共九十七万,号称百万,要动手喽”。一个不算很胖的胖子站在城墙上,一手接过身边近卫递过的一碗热粥,另一手指点着关外。 “不是说还有个什么檄文?号称要为大昊复国”。周正清有些好奇。 想复国,那两百多年前,是谁作壁上观这夏洲西北乱象,等着坐收渔利。原本连兵甲都凑不齐的大明,硬生生立国,到底有没有当时其余六国暗中使力,一切尽在不言中。 现今觉得引狼入室,不寒而栗,就玩什么复国的大义把戏,欺人欺己罢了。 “说是有一百二十条,我是没听也没看,那些屁话要是有一点用处,我史胖子肯定写出他百八十万张,让着九洲都挂上大明的旗帜”。史寥将热粥递给自己的殿下,又被推回来,便自顾自的一口喝下。 他就这点爱好,晨起清粥、晌午有肉、夜里有酒。如今酒是不能饮的,只有先凑合一段日子了。 周正清眯眼:“这黑龙关,他们绕不过,又是傍山而立,只有这一面城墙可供攻伐,没有其他手段,唯有强攻一途,就看看是怎么个打法了”。 话音刚落,对面的四国军阵中鼓声大作,喊杀声震天,无数士卒手持短刀圆盾冲杀而来。 姜玉只是让苍梧的靖边大将军禾必涸,统领自家二十五万步卒率先攻城。 毕竟是在苍梧与大明交界,此战溃败,倒霉的首先就是这个地处正中的苍梧。自己不先出力做个表率,还要让外人给你费心? 没有过多插手禾必涸的大事小事,她是帅,不是将,多少人攻城、多少人掠阵、动用多少器械、需要如何随机应变、战损多寡,自然无需去考虑。 只要不超出,原本定下的每场可动用的兵将、器械的数字,尽可以随意折腾。 除去战损有定数,对于杀敌也同样有准绳,少了是过,多了是功。 史寥不慌不忙,先将那大明最强劲的五雷连弩毫不吝啬的招呼过去。五百丈内,杀力无匹。 双方还未有正式的刀剑拼杀,却依然开始了喷洒热血。巨大弩箭之下,尽是四肢不全的凄厉死尸。 这还是禾必涸将场上士卒的布置极近合理,不会因太过密集而造成不必要的伤亡,也不会因距离稍远,而无法给明军压力。 “若是地势稍低些,这五雷弩的效用还会更大些,现在只是不讲道理的砸下去,实在有些亏”。史寥郁闷,雨点砸人与竹签穿糖葫芦能是一样的吗? 说是这样说,但下手可是没一点含糊,要是这时候心疼钱,可是要拿人命换的。 与此同时,这同时铺展开的五万轻甲中,有为数不多的人,看似与步卒并无二致。脚步同样落地有声,可在巨大弩箭冲撞而来时,恰好处于一种未被波及的境地。 这一现象被夜游神发现后,立刻报给一个本应该身在鼎城关的年轻瘸子。 “拦住就好”。郑步月没有起身,跪坐在地,伏案疾书。 你姜玉想要开战即决战,我偏偏就要娓娓道来。远客忽至,哪有就随意让人吃些的,必然是要有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吃喝的太快,是嫌弃主人家招待不周? 如今他不仅仅是当初定下的掌管夜游神缇骑,凡是黑龙关战场上的夜游神,已经完全归他统筹。不止于此,那些在此地参战的各个仙门中人,也在受他辖制。 郑步月不知道国师在忙什么,竟然还有比黑龙关战场更加重要的事,也很大胆放心,由着他这个外人主揽大局。 虽然此中大小事情皆已经定下,甚至连各类意料之外也都做了考虑,但不乏会有些事,需要他临时做细微的变动。 “殿下那万两黄金的事情,可查到了什么眉目”?郑步月忽然发问。 南面的岭北道,这些年乱的确实过分,即便他在蜀国时都有所耳闻。周正清去清理之前便对他有所嘱咐,这件事即便是表面上了结后,也不能有所松懈。 胤王殿下非常怀疑有人在与表演傀儡戏一般,躲在暗处拨动着其他人的手脚。极有可能这些自寻死路的朝廷重臣,全部浑然不知。 等郑步月真正插手之后才发现,即便看似很多事情符合情理,却依旧透着诡异,这位胤王殿下的嗅觉确实灵敏。只是如此事情,向来算无遗策的国师,也半点不知情? …… 黑龙关战场,靠近了城墙的四国步卒中,忽然有三十人同时拔地而起,想要趁机将这座雄关的打开一个缺口。 这一刻,原本还在攻守的双方士卒,就那么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天空。 只是一瞬间,巨大的战鼓声音又将所有人拉回战场。城墙外的,继续红了眼的向城墙飞奔、攀爬,城墙内的,继续为五雷弩添置偌大弩箭、掀翻云梯。 仙人便仙人,那能有自己的命重要,这短短一刹那,又是令四国再添损伤。 “都是听韵境,看来这姜玉想要一口气吃下咱们这块肥肉呀”!史寥没什么惊讶,对于这些事早就心中有数。 先前那巨大的几声战鼓铮铮,便是双方的默契,那算是仙家宝物,用以在这种场合定下士卒心神。自古便有所流传,只在这种国家兴亡之时才用的上。 这种不死不休之外的战场上,在不影响自家利益时,仙家都不会轻易出手。和气生财这四个字,仙凡同理。 这种仙凡混战倾轧,千百年都很少有人见到。而夏洲这二百多年来,大明现今的所有地方却都见了个遍。 民间多有传说,什么战场上的天降大火、陨石、夏日冻雪、冬日晴雷,更有老兵说自己亲眼看到了有仙人一剑开山。别国往来之人多嗤之以鼻,认为是以讹传讹,但不乏确有其事。 “史胖子,你这守御第一将的名头不知道是不是吹出来的,但这份镇定自若,的确是颇有大将风范”!周正清目光盯在刚刚从自家城墙上掠出的流光,同样是听韵境出手了。 听韵境,顾名思义,听天地之韵。同处一片天地,然而所思所感,却是没有人会完全相同的。 那来自四国的三十位听韵境,不再以甲胄遮掩,露出原本面容后有男有女,或是赤手空拳,或是以常见的刀剑一类作为兵器,也有不少形状奇异的神兵。 原本以仙家术法在黑龙关的坚韧城墙打开缺口为目的,只是也没想过一次便能分出高下。所以对当下的情形,也自然会有应对。 一个穿着烟云蝴蝶裙的苗条女子,挽着发髻,别一支简易玉簪,抱琴而立,被其余人挡在正中。 两只白皙手腕翻动,将布满淡紫色花纹,形似雀屏的古琴放平在身前。 这般姿态本应无比动人,但在战场上,却无人敢去欣赏。 “带礼上门,我是有所求的,还望答应”!姜玉看着这番景象,默默说道。 黑龙关内,那座几月之内便建立起的磅礴园林中,来自军武院的二十士子一行走出。身在这以士子命名的士子楼,他们仿佛真正体会到了肩上重担。 没有人说什么征东将军溜须拍马的闲话,早在踏上了军武院,就开始一点点了解仙家,而大明的俸禄与军功制度更是记得娴熟。 从翟教习口中听到,这里尽由史寥个人出钱出力,心中便更加不是滋味,一夜辗转,难以入眠。 清晨被那冲天的喊杀声惊醒,众人又是出奇的沉默。他们要登上城墙,瞪圆了眼睛,看一看什么是生死厮杀,什么又是家国天下。 三国鼎立 第七十一章 大乐令 史寥站在城墙,仔细打量着那三十人最中间位置的漂亮女子的身段,抽空又多看了一眼那把古琴:“大乐令,真是手笔不小”。 也不怪其余人皆以抱琴女子为重心,大乐令的来历已不可追溯,物件是越老越值钱。恰好,这把古琴在九洲有数的几个老物件里,也是相当出类拔萃的那一类。 而黑龙关现身出手的,同样是听韵境,却只有二十七人下场拦阻。双方皆是有默契的比拼仙人之下的底蕴,却又全无收手,听韵尽出。 城上城下喊杀声震天,不时有苍梧步卒于云梯上被弓箭射杀。守御城防,当属箭矢犀利,杀人不知数。 禾必涸挥手示意,传令的旗官离刻打出旗语,要以投石车掩护,且再投入三万步卒,轻甲重甲掺杂。狰狞的撞城车,在大盾兵护持下,缓缓被推移向黑龙关。 大明这边,五雷弩威势不减,早已备好的滚木礌石也即将派上用场,城下还在不断向上运送金汁火油。 自古守城方战损大多低于攻城方,其根源便在于险峻城墙高厚,还未能靠近,便被居高临下打死打伤。 而半空中的五十七位听韵境,不理下方的杂乱声音,相互对峙。 烟云蝴蝶裙在身的女子凭空而立,单手一指拨动琴弦,似在试音,实则已经引动杀机。紧接着便有人同时出手,以巴掌大的一方诡异六面小玉印,砸入旨在守关的大明阵营听韵境人群。 隐隐互成威势的二十七人并未贸然接下,各自站定,宛若一体。以掩鹿宗啄米剑宋陲缘为首,其人须发皆白,以通体漆黑的巨剑灵巧拨动,化解了这一次试探。 六面小印半空翻了几个跟头,倒飞回去,在一个中年男子手掌中停住。途昂山余八月,将那个六面各自刻有‘潜虬、飞鸿、薄霄、栖川、初景、新阳’字样的登楼印收回。 女子素手勾动古琴,旋律骤起,除去身边剩下两人静观局势,皆是抽身而出,想要各自为战。在这般能够从人数占得优势的混战,必然要竭力将其最大化。 而那两人必然是精通暗杀一道,以极速杀人,成与不成,都刹那间远遁。此时无需冒险必取人命,压阵时便能对敌方造成巨大负担,宛若砍柴人时时刻刻担忧身侧猛虎出洞,暴起伤人。一旦出手更是会乱人阵脚,显现种种破绽。 但大明一方显然不会让人如愿,齐齐摆阵,却并非抚琴女子想要的最佳局势,只是有二十三人出手,留有四人时时看护。 琴声悠扬婉转,但其中神通却并非如表面,使人流连忘返,双耳倾情。 虽然一时间均被遏制,却还未到会乱阵脚的地步。有女子成辞,彩衣飘然自掠阵之地单手捻花,足尖轻提。 她这个不成器的子女要全力出手,毕竟父亲的摇摆不定差点累及自家山门,此时的二十七个听韵境,有小半皆是出自掩鹿宗。易居也在此列,为此椿山同样出动六位听韵境,其师门长辈三人也做客国师府,参与了谋划。只为率先杀人,自证出清白。 一瞬间万柄细小花瓣剑气凝为实体,齐齐冲向双手抚琴大乐令的无穷后患。 现在还只是轻微试探着大明一方二十七人气机流转,一旦摸索清晰,这首曲子定会由袅袅轻柔转为铿锵,必然是一场巨大危机。 今日的战场上空,阴云密布,此时正垂涎地上厮杀所聚的大小血泊,细密雨珠开始降下。只是抚琴女子没有过多理会,吴虹在十五岁前从未对音律之事有半点了解,只是那个后来死在仇杀的师父,教会了她这些本事。 原本将要失传的大乐令一脉,便这么由她一个外人续下了香火。别人对琴百般苦恼,什么托、劈、抹、挑、勾、剔等等技巧,都是要长久练习的,她只是一碰便觉琴弦灵动,并无半分晦涩。 好酒的师父总说,这么一个天生的好胚子,拜在他门下,是上天眷顾。却又对此事惋惜懊恼,天下间哪有这么糟蹋人的。好好的一个仙人之上,让他来教,便只能止步仙人,甚至能否登上镌律境还是未知。 后来更是变本加厉的对她说了一次醉话:“小虹,音律一道,镌律境才是真正的登堂入室,要不,我给你找个好师傅?我这大乐令在你手里不丢它的人,却是丢你的人了”。 那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总是摇摇头,懒得说话,一边将桌上的碗碟收拾干净,再回到自己屋子,也不点灯,趴在被窝掉眼泪、生闷气。 什么音律一道、镌律境、仙人之上,她从来不懂,也不想懂。凭什么吃你的、喝你的、穿你的,还不要我还? 最怕黑的姑娘,向来是点着灯睡的。那个醉鬼也只会嘴上说几句浪费钱,却全然不会真的灭了油灯。 那一夜,醉鬼却也没有进门,怔怔的坐在屋门口,一夜未眠,或许是想要以这种方式结束师徒缘分。 只是,第二天,他便如同以往那般,再没提过送走相依为命的小虹。 激射而来的瑰丽剑气,五彩斑斓,煞是好看。却接连落在吴虹身外两尺处,不得寸进。 易居也同样在掠阵,单手仿若捏住一枚洁白棋子当空放下,半空中骤起波澜,惊得鹤鸣观的年轻道士贾猛收手。以少敌多的阵势原本出现些许破绽,此时突兀弥补。 又是一枚黑子落下,趁着短暂间隙,这个不显山不露水,从来名声不显得椿山嫡传,异常大胆,想要转守为攻。 剩余为数不多出自成辞手笔花瓣剑气,惊现贾猛身前。年轻道士来不及诧异,一手掐诀,一道巨大钟影刚要凝聚成型,另外还有一张符箓已经吞吐光芒。只是胸口处的剧痛,打断了他的所有动作。 离他最近的几人,来自四国各处的听韵境修士,均被死死缠住,哪怕硬抗多人合力的手段,也半点不松懈。早早就计划好的,无论是首先针对何处,都会有人如此拼命。 成辞的花开杀霜经由居易配合,从来就未曾针对抚琴女子,她要一点点拉平差距。倒是想过冒险一试,但终究未敢率性而为。 没人去管被符箓挪移出不短距离、满身凄厉血色、又直直坠下道士尸体。死人是战场常态,一切怜悯悲伤,无论真假,都要放在活下去之后。 成辞额头雨水夹杂着汗珠,那两人合力击杀一位同等的听韵境修士,还在如此大战只是,都耗费了极大的力气。 也就在此时,琴声逐渐有所改变。犹如将那二十七人慢慢 黑龙关城墙上,已经开始有人登城,苍梧的轻重步卒中,不仅是那三十位听韵境在动手,还有更多的修士,硬生生以士卒身份登上城墙,对大明甲士展开杀戮,手段各异。 三国鼎立 第七十二章 总要做些事 各处城墙搭上的云梯,不断有苍梧轻重步卒掺杂修士攀登而上。城下不少地方,由于火油金汁的大量泼洒,再经过点燃了的箭矢倾泻,已经化成了一片火海。 四处都是凄厉的惨叫,不少人刚被大火吞没,未能立刻死去,下一刻就被巨大石块砸中。 骧军也同样不好受,修士杀人要更加容易,一旦出现某处缺口,必将有人蜂拥而上。守城的被动劣势,此时一览无遗。 只是乱象初显不久后,这样的情形就少有发生了,有五百人突兀出现在城头各处,全然都是断眛境与虹气境,其间隔大体相同。 一旦有超出三境实力的修士初显,会有在暗处狩猎的五十藏秘境随时现身。不止于此,十位养息境,三位听韵境都在城头各处,敛藏了身形,防止姜玉只是以那三十位听韵境的大手笔虚晃一枪。 这是郑步月拿出了早早布置下后手,只针对修士的一道防线。 来自军武院的二十士子,在翟钰的默许下,男子正在向城墙运送滚木礌石,女子不断向城内运送伤兵与死尸。 二十人,皆是大明军武修炼一道的过涧境,因为不被允准出手杀敌,便以超出常人不少的体力在各处帮忙。 关东道潭州牧顾竹马的嫡女顾淅静,自打登城后,将原本军武院士子统一样式的月华锦衫,以束发丝带一分为二,捆扎宽大袖口。 独自找来两轮木车,双手各自拖过两个已经合眼许久的骧军士卒,女子弯腰,双手抱起新冷的尸骨,放在车上。七八个带甲男子堆叠就该是下城的时候,如此反复。不久,身上皆是血渍,浸透了华美衣衫。 关内道栎州白鹿郡守之小女儿孙念晨,正在为一个耳中流矢、小腹也被弯刀开了口子的老兵以军武院士子随身的金疮药包扎。幸亏是这新式甲胄够劲,不然这一刀真就肠穿肚烂,屎尿血都流一地了。 老兵咧嘴一笑,瞄了一眼蹲身低头,身材体貌皆是上乘的姑娘,便将仰头看着还在填装五雷弩的同袍,递过去一个得意的眼色。 他娘的,这辈都没想过还有这待遇。原来美人不只有娇滴滴的羞怯模样,战场上同样可见姿色。 年轻士卒抽空回瞪了一眼,心中是否有些艳羡,只有自己知晓。 “赶紧起来,先把这五支填上,老陈躺下了,一会儿还要有别的弩手过来”。年轻士卒与这个老兵,都是负责填装五雷弩,另外会配备一个精通操控这尊庞然大物的特殊弩手。想要拉开力量巨大的弓弦,搭上机括。 即便经过了多次更迭换代,五雷弩还是需要两个成年男子合力,也要耗费不小体力,还不能保证一次完成。 那个老陈,便是个弩手,死在刚刚的短兵交接,尸身已被运走。弩手都是经过极多训练的,花在其身上的银钱不计其数,弩手珍贵,但在战场上,越是珍贵,便越是敌人目的所在。 “别动,我来”。孙念晨刚刚撒下药石,将干净布条放在老兵手里,起身递给年轻士卒一个白眼。 葱白手指抓紧了齿轮扶手,准备绕动机括。 “姑娘,这玩意儿不好弄,你别伤着……”老兵忍着伤痛,刚要勉强起身,话也才说了一半。 就看见手指粗细的弓弦缓缓拉开,那个年轻士卒的手只是放在另一边,还未用力。一阵清脆的响声,弓弦完全拉开,这尊五雷弩已经可以随时再次释放恐怖。 孙念晨蹲下身,仿佛没看到两人的目瞪口呆,继续包扎。军武院出身,若是对这行伍器械还不了解,恐怕早就被女教习罗藕连人带行李的扔出院门。自己这过涧境修为,力气大怎么了! 年轻士卒还在愣神,硕大石块已经劈头砸下,苍梧的投石车,对准了这台杀人利器。孙念晨有所感知,但只有独自躲闪的能力,却并不能救下这两个并不算熟识甲士,一时的犹豫,错过了最佳时机。 暗处一个出身于夜游神缇骑,正准备救人的养息境修士暗自动用灵力,这些军武院士子的安全,是他们的第一要务。上面的原话是黑龙关可破,这二十人必须原模原样的回去京都。 即便因此可能会招来针对四国的猎杀,但这城头上,这二十人如何举动,不许任何人横加干涉。 一道剑影极速飞掠,将携有千钧重力的巨大石块竖劈横斩开来,裂为四块,刚好贴着城墙边极速下坠,瞬间砸毁一架云梯。 正准备登城的三个苍梧士卒,口中衔刀奋力攀爬,却被摔落在地,脑浆迸裂,骨断筋折。 一个同样身穿月华锦衫的俊郎男子收剑,负手而立,那些身上脸上的血污与灰尘半点不能遮掩风采。 但紧接着,黎小公子便左顾右盼,发现四周不少人均观瞧到这惊险一幕,暗自叹着气,有些心虚。表面上还是要故作镇定,缓缓离开。 孙念晨自震惊中回过神来,看了一眼一直有些不太着调的黎霁的背影,向来清冷的姑娘,脸上罕见的有了一抹红晕。 老兵与那个年轻士卒也见过了几次仙人出手,极高的空中还在不断闪烁几十道刀光剑影,时而分开,时而撞在一块儿,有时还会波及城下的苍梧步卒。至于城上,为何并未出事,大概是冥冥中自有苍天庇佑。 却并未有过如此直观感受。又瞥见眼前脸红女子与那个仙人同样的服饰,还有那种巨力傍身,心下感叹着,好一个神仙眷侣呦! 同时又有些胆怯,仙人来包扎伤口,自己先前还敢胡乱打量。当下立刻拘谨起来,直到另一个弩手到来,这才发现,只剩还在同样发呆的年轻甲士,不见了女仙人踪影。 “干活了,发什么呆”。老兵一巴掌排在小士卒头上。紧接着,五雷弩再次射出巨大箭矢,不讲道理的杀人。 先前养息境的夜游神缇骑忽的转头看向另一边,那个对于这一幕皱眉的男子,不知从哪里找来一套行伍衣衫,未曾穿戴甲胄。 将一车的滚木礌石卸下,却忽然见到同窗出手,这显然是违反了早就定下不能出手的规矩。 为兵为将,应当令行禁止,即便是任何事情也不能抗命。他阮钦不是铁石心肠,只是如此境地,同窗在众目睽睽之下出手,定然会带动其他人。若是有人因此丧命,要如何计算得失? 摇了摇头,这个来自叠州的寒门士子,在军武院最先学会的便是听令行事。 这样的一幕幕,正在城头不断上演,又有人一点点将其记录在册,呈给藏身在黑龙关内一处隐秘所在的瘸腿年轻人。 半空中,已经交战大半个时辰的几十个听韵境修士,都是拿出了看家本事。 本以为会是双方各自二十七人出手捉对厮杀,此外两个听韵境再添以袭扰,以轻抚大乐令的女子作为胜负手。不想袭扰不成,反倒成了护法之人。 黑龙关一方压阵的四人每每有两人抢先出手,轮番休息。或是针对抚琴女子、或是针对人群中的某个处于优势劣势之人,都叫人烦不胜烦。 特别是成辞与易居的配合之下,虽未有人再度喋血,却依旧伤到了几人。 忽然吴虹琴音再转,气势无比恢宏。若之前旨在试探,后来是凭添困扰,要伺机出手,如今便是契机已到。 修长的两指捻动琴弦,无形杀机割断雨幕,毫不掩饰的斩向对面轮番动手的四人。同时这处黑龙关天上的战场处,仿佛上下倒转,天目开眼,叫人惶惶不安。 吴虹每下动作,都会让人不住的气血翻涌,灵力难以顺畅运转,仿佛做客天敌巢穴,汗毛直竖。 场上形势立刻逆转,原本还能在帮扶下,以二十三人结阵硬抗,如今却愈发艰难。时时刻刻都有被人破阵之危。 掩鹿宗被原本跟随舰船做个护航人的谢鸿,此时在自家大小姐身边,双手掐诀,背负宝剑再度出窍,试图阻挡抚琴女子的迅猛杀机。 只是不知那女子是如何做到,任凭他一剑斩下,杀机依旧,这一剑落在空出。 别人求之不得,吴虹却困于心弦一道已有多年,败于此却也成于此。心弦起,杀机落,完全锁定四人。 椿山易居,双手各执黑白子,连连落下。一步提子,将三人悉数剥离,处于一种出局的奇妙境地,身在原地,又不在原地。 而他自己同样毫发无损,是否处于棋盘,取决于棋手自身,怎么能由对手决定。 只是这短短一瞬间,消耗又是极大,先前的出手已经颇为费力,如今灵力已经所剩无几,他在勉强支撑。 容不得丝毫犹豫,成辞与谢鸿,接连出手,不再压阵,只留下一位来自椿山的听韵境护持易居。 针对那抚琴女子身旁的两人,不再有丝毫保留。若是不能再度争夺到主动,恐怕此战无论输赢,都会付出不小代价,而她损失不起。 吴虹没有抬头,即便易居的那手提子在意料之外,却也已经达到了自己的目的。接下来就看看,这一老一少两个听韵境,还能坚持到什么时候。无论是结阵之人还是冲杀之人,此时已经完全处于劣势。 况且自己的听韵境,也算是听韵境? 三国鼎立 第七十三章 大乐令雨中转调 吴虹此时游刃有余,但凡一有时机,必然横插一手。她不仅仅是针对一人两人,但凡在场之人,都已算作她的猎物。 不知哪里来的雄厚底蕴,琴弦再一挑,无数雨珠由下降之势被杀机带动着串联,蜿蜒汇聚,三根女子小指粗细的细长雨珠丝线游龙直奔一位椿山出身的听韵境老妪,完全锁住其所有退路。 本就因处于下风的众人根本来不及援手,护持易居的另一位椿山听韵境连忙出手。一道雷符上头画‘雨’字符座、‘食’字符心、‘光’字符脚,落款为帝令五雷,被其挥手打出。 这道极其珍贵的符箓,借雨势引雷,要以这蛟龙形态之物最是恐惧的雷霆将之打杀。 风云加重,巨大的雷声轰鸣,势大力沉,不仅仅将那三条雨水蛟龙完全劈散,也将自家人炸的凭空一捧出现鲜红血花,老妪倒飞出去,强自稳定身形。 离得太近,避无可避。所幸那道雷霆单单针对雨珠蛟龙,老妪能捡回一条命已经算是不错的结局。失去了再战之力的她,此时是进退两难。 本就强行拼凑出二十七位听韵境,四国却是游刃有余,很有可能人家还能出动第二波听韵境修士。 在她这犹豫的一瞬间,抚琴力道由轻变重。吴虹先是左手压下琴弦,原本的铿锵琴声戛然而止,却似乎并不突兀。下一刻,右手连托后迅速大撮,显然是功底深厚。 虽是雨中,但这个名字与打扮皆算是朴素的女子全然未有半分湿漉,衣袖随手臂摆动,若蝶仙降世。 又是一次转调,这把同样雨水不能沾之分毫的大乐令灵性自现,空灵音色与铿锵之音的停顿完美接洽。 紧接着,异象突现,天气恍如放晴,霞光万道。无数高大巨木,碧绿而参差,小虫闪烁间上下飞舞,灵性仙鹤啄梳雪白大翅羽毛,仙家宫殿伫立云端。 寂静无声中,一缕天籁与此情景完全融为一体,辉煌宫殿大门紧闭,牌匾上篆刻三个潇洒俊逸的古老大字。即便是不识得古字,也叫人立刻明白其意。 ‘大乐令’,琴名大乐令,府名大乐令。 形势再度严峻,此等异象所散发的气势却不止祥和二字,更有庄重肃穆。 杀机再现,于此动手的大明一方所有听韵境,动作再度变缓,先前所有极速运行的灵力即将全部停滞,要冲撞经脉。 黑龙关战场上隐藏的某位神纳境人道修士咬牙,看向一旁身形娇小,却眉目如画的清冷女子:“还不许出手?我折红山听韵境本就不多,若是此间出了岔子,别怪我翻脸不认人。少宗主出山从龙,已然有了十足诚意”。 自家少宗主柳堂,撇下了大好仙途,与那位国师做了筹码,只求折红山由化仙一道前路。而今,仅有的一位化仙成功的听韵境修士也来黑龙关出力。 这天地间对于人道修士压制已经极其严重,折红山不得不另谋出路。但自家底蕴是实打实的人道修士,若是不能顺利化仙,后果极其严重,只剩下一个外强中干。 因而这几百年来,折红山不断增加仙道一途的客卿与弟子,却收获不大。化仙一事更是首重,也止步于听韵境,这才有求于那位国师出手。 半空中那个自家人与其余听韵境,突然变成了靶子一样。那个抚琴女子的诡异听韵境与诡异手段,实在让他如坐针毡。 眼前这个负责传话也负责坐镇黑龙关的夜游神缇骑,不过是小小养息境,自己却偏偏要听其命令行事。 “稍安勿躁,上面的事情,与我们无关,只管眼前就是。没人会舍得将二十几位听韵境的性命送人”。江红开口道。 那个神纳境男子突然转头,黑龙关内有人出手了。 在他的感知里,有一个女子,冲上云霄。 黑龙关城墙上,正在调集士卒的史寥抬起头,他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是她出手。 周正清同样一头雾水,这样的情形,不可能没被料到,但阆苑…… 黑红相间的衣裙在空中五十几位听韵境修士中异常显眼,女子脚尖轻点,停住身形。 原本她只想在黑龙关保周正清一命,但自打这琴声响起,她就没办法静心,不由自主的盯紧了抚琴女子的一举一动。别人半点不能听闻到的悠扬乐谱,她却尽收耳目,这种感觉很奇怪。 也正因如此,原本可以在一开始便占据上风的吴虹,一直在忌惮。她清晰的捕捉到了阆苑的感知,因为没有丝毫遮掩。多次想要引出阆苑,却始终未能奏效。 琴声两次转调,阆苑心中敌意愈浓,仿佛与生俱来的大敌在针锋相对,直到那灵性自现的大乐令以琴声邀战。 阆苑此时不懂,也不愿意懂。答案是什么,不重要了。当她站在这里的时候,原本的巨木、灵禽、宫殿仙府,开始了消融。 琴声依旧,双方争斗依旧,只是原本作为胜负手的吴虹,此时单单只针对这个突如其来,自己却早早便开始防备的女子。 大明一方原本因灵力凝滞,处于劣势的战局有所好转,压力骤然减小。 四国军阵中,有一处集结了不少仙家的小天地,绝色女子在其中抿起嘴角,又郑重开口:“让他们回来吧”! 姜玉本想直接逼出这个雄距夏洲西北的大国底蕴,然后加以针对,甚至都已经准备好了三次放出听韵境修士试探。她向来没有小瞧过某位书生,一旦贸然出手钻入圈套,损失必然不小。 虽未曾有过与韩拓律的直接对弈,但姜玉神往已久,她不想有什么一着不慎满盘皆输的凄惨下场。 她知道这个阆苑的来历,也清楚这个女子二十出头的听韵境修为,天资极高。若不是有大明庇佑,恐怕早就成了某一大宗仙门的嫡传。 可对于吴虹,姜玉同样清楚,这个自锁于听韵境的女子,修为绝不能够以境界衡量,她走上了一条世人从未走过的道路。 这两人能够对相互对峙,必然是相互间察觉到了某种隐秘契机,胜负只在一念之间。 若不能完胜,此战已经没有了意义。底牌尽出是馊主意,不如顺势收手,打一打消耗,看看大明能否以寡敌众。 三国鼎立 第七十四章 我于此处偷声 阆苑一直在观察着黑龙关上空战场,也与另外三个留守黑龙关战场的听韵境一样看清了局势,更是同样再等自家的后手。 只是心中的那份悸动,让她恍然惊觉。握紧了那个被人赠送,又毫无保留炼为本命物之一的碧绿短笛。 或许在那时,她便成了如今黑龙关战场的后手。 国师告诉她,笛声响起,便可直入镌律境,做一做桃李之年的仙人。让着世人都看一看如何才是绝世天才。 在鬼谣坟,那个好像完全属于她一人的奇异内,得以暂时处于镌律境,她便心血来潮的以笛声对敌。 出来以后,凭借那抹‘过来人’的灵光,真的就能将短笛吹奏出声。自那时起,阆苑便处于镌律境的门槛,只待将其炼做唯一的本命法宝,明心见性,便可扶摇直上。 只是原本教她破境的国师又忽然反悔,莫名其妙的说了一句‘适可而止,好事不要占尽’的奇怪言语。但至少是叫她听懂了半个意思,也就并未真的凭借短笛破境。 世间有些机缘,看似有所裨益,实则隐藏后患,只能叫人做一做一时三刻的英雄豪杰。 如今的境遇,大概便是国师的早早安排。至于那个已经炼为本命物的短笛,能勾起自己内心的悸动,却又胆小的安安静静躲在穴窍中,确实让她有些喜欢了。 有些像那只小白巡,只在自己或是小唐果怀里时,才敢对周正清呲牙,都是实打实的欺软怕硬。 另一边,胶着混战,变成了二十六对二十八的稍小差别。 净雨宗出身的听韵境祁翰,现出大黄牛模样的本体,一时间竟然帮那被三人围攻的掩鹿宗啄米剑宋陲缘解围,硬抗了一记登楼印。转而以锋利大角,重创一位此时威势不小的引凰池女仙杨嘉。 使得想要将一举破开阵势的余八月,计谋落空。 那位一袭纯白衣裙的女仙杨嘉,原本凭借雨势毫无忌惮的肆意出手,双手各执秀气长剑,隐隐占据上风。只被这突然变化的老黄牛,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要知道,这可是生死搏杀,半点没有留手,宋陲缘却能做到以寡敌众毫发无损,已经是相当出挑。而祁翰又能够在对敌同时,准确把握到时机,以强横的姿态伤人,非常不凡。 只是片刻之后,四国的听韵境修士忽然齐齐收手,只在一旁虎视眈眈。那撤退的军令,已经清晰传达。 除去打的难解难分的成辞、谢鸿与那两个自始至终没有如愿以偿展开袭杀的听韵境。 先前使出符箓的椿山听韵境,突然再次出手,以符箓化作迷阵,不求伤人,只在遮掩片刻时间。 因为那个野路子的道观鹤鸣观,有人想要趁机以飞剑钉死一位掩鹿宗听韵境。只是迷阵并未起到一点作用,那把飞剑名叫难收。 易居强行落子,一白四黑,强行提子,险而又险的保住那人一命。成辞与谢鸿也各自退回,不再缠斗,身上皆是不少避开了要害的伤痕。 终于,这处黑龙关半空战场,只剩两个女子对峙,才开始出手。 撤开的两方听韵境,谁也不敢大意,生怕有人横插一手,都在旁观警惕。 “它说,你是我的宿敌”。吴虹捻动琴弦,口中的那个它,除去形似雀屏的大乐令,再无所指。 一道杀机再次割破了雨幕,毫无花哨,当空斩去。 阆苑不闪不避,这女子的心弦与琴弦,果然皆是极细,处处用心。 先前那仙家府邸寸寸消散,不只是阆苑以如今的本命法宝破开,也是一身烟云蝴蝶裙的苗条女子有意为之,为的就是如今的满天杀机。 除去那一道由远及近,此时天上雨水,滴滴如刀倾泻,被琴声牵引,全然不留半点余地。 “是不是宿敌,我不清楚,但我想杀你”。阆苑毫不掩饰,不知因何而起的杀心,此时一发不可收拾。虽是身处战场,但无冤无仇凭空就生出不死不休的心意,或许真是宿敌。 抬手一招,死命藏在自己穴窍内的那支碧绿短笛横躺在阆苑右手心。 骤雨打新荷?阆苑手掌倒翻,并指在短笛周身九孔轻抹,原本袭来的那一缕杀机寸寸崩散,锋利雨珠更是半点不能近身。 你有心弦转调,我于此处偷声,针锋相对,宿命大敌,如此才算合情合理。 这令双方尽皆无解的杀人手段,此时才首次受挫。 两人各自身后三尺之地,再无半点风雨,却在两人正中形成一道巨大水幕。一面是琴音袅袅,另一面是细水无声。 只是水幕在向吴虹这边推移,很缓慢。 另一边的阆苑,此时左手斜握短笛,右手横向抬起,一把通体雪白的长剑,寒芒吞吐,剑柄在指尖外一寸处。 阆苑当空踏出,每走一步都会停顿,间隔或长或短。她在扰乱水幕另一面女子的抚琴节奏,同时也在防止对方窥探到自身的灵力气机。只等近身后,看看是否还有这宿敌一说。 吴虹右手连抹,一道道杀机顷刻间飞出,犹如牛毛细针,水幕之上再没有半分完整,她要以力压人。 阆苑握住剑柄,在女子再次转调之前,主动放弃了遮掩,于身前舞出一道巨大圆弧,不管不顾,直直的一剑递出。 大明当初推翻了无数仙家宗门,国库所收藏的剑术典籍数不胜数,阆苑自幼便能随意翻看。那聪颖天资又有大笔资源的堆积下,剑之一道的成就,已然不小。 水幕崩碎后,铺天盖地的杀机迎面而来,避无可避,却均被犀利剑气压迫,无法对阆苑造成半分伤害。 吴虹接连四次强行转调,气势不断叠加,手指渗出滴滴鲜血,再以此寄托无穷杀机,化作一道道琴弦直扑向阆苑。 大乐令灵性再显,仿佛不远在阆苑手下落败,极美的雀屏瞬间绽放。但仅仅是眨眼间便又消失无踪,但五根寄托杀机的血红色的琴弦,没有再如同之前一样,被短笛偷声压制后寸寸崩碎。 而是攀附在锋锐利剑之上,如灵蛇吐信,想要直取生机。 三国鼎立 第七十五章 愿为家国赴死 原本在那支短笛炼为自己本命物之一时,阆苑便轻松的拥有了成就镌律境的资本,偷声便是根源。 但凡世间仙人,必有神通。由世间寻找契合自身道法之物,先炼为本命物,再成就唯一本命。籍此镌刻已经去除了繁冗的自身大道,神通自显,是谓证道。 阆苑却并未选择以这极为契合自身的短笛作为唯一本命,而是在国师的提醒下,只把其当做普通本命物之一。 而吴虹恰好相反,那大乐令传承至今,皆是择契合之主而证己道。她本该有更宽广的前路,却选择了削足适履,让出主动。 两人之争,除去某种契机牵引,也是二者的对于渺茫大道的探索。以我为主,还是以它成我,前路景象如何,不得而知。 短短小半天,指挥苍梧步卒攻城的禾必涸反应半点不慢,先前以各个境修士混杂在人群中,试探城上的布置,稍触即退,得以一次使力毁掉了三十架五雷弩,代价极小。 这般仙凡混战,依旧是要以士卒攻守城池为主,仙家只算助力。除非某一方具有绝对的仙家优势,便能巧施术法,兵再多将再广,也绝对无法抵挡。 不大肆杀戮,又能间接取胜的方式,数不胜数,自古有之。 所以这与国祚息息相关的大战,是否会由仙家主导,全由双方底蕴所决定。 而黎霁的那一次出手,也让不少藏在步卒中的修士探子察觉到了这地位特殊的二十人。 苍梧后军中,禾必涸扬鞭大笑:“兵法有云,我欲战,敌虽高垒深沟,不得不与我战者,攻其所必救也”。 “将军,我们自己动手”?禾必涸身旁,同样骑在马上,长相酷似书生的将军询问。 “楼春,自己动手吃力不一定讨好,上报给姜帅也省的咱们不小心坏了谋划”。禾必涸眼神扫过这位安远将军。 那位储相遭皇帝软禁,还有通敌的嫌疑,如今自己大可以随意拿捏这个军中翘楚,只待左相给个答复,便能够给胡植扣上顶叛国大罪的帽子。 无论陛下是否完全相信,这个后起之秀与一家老小的死后有无全尸还是两说。 只是这事儿不能由着自己来‘揭露’,只要透露点风声给兵部尚书尤廷傅,这个自诩简在帝心的忠臣,必然不会放过这个能够在皇帝面前赚足眼球的机会。 “趁此机会,咱们也帮帮该姜帅。楼春,你那三千重甲,不知是否愿意建功”?禾必涸像是忘了军中森严的上下等级身份,没有直接下令,而是看似留有余地的询问。 胡楼春没有立即答话,能归营的三千重甲步卒,皆是他一手自边关带出,箭矢无伤刀枪不入,远超寻常重甲,专拒骑兵。 “若是安远将军不愿意,那也无伤大雅”!禾必涸以退为进。 无论他如何选择,都是死路一条。禾必涸很乐意听到胡楼春一口回绝,阵前不愿出力,违背军令,也省得他罗织罪名。只依着朝局变化与左相意思,可大可小。 即便是满口答应下来,派个送死的活计,只说安远将军出工不出力,累及三千条袍泽性命。或是浴血拼杀,但依旧难敌大明,又是可进可退,只在自己一念之间。 “末将愿为家国赴死”。胡楼春咬牙,他没得选,若是真到了要对自己动手的地步,恐怕自己的三千能归营重甲步卒,还有那三千得胜营的重骑,必然一样逃不过那位的毒手。 那位陛下对于杀不杀错不是很在意,却很在意是否会杀漏。郑家的先辈后辈,这件事上是一脉相承。 黑龙关的上空战场,双方修士各自撤开,因为胜负已分。 当年的大明皇宫内,有一人常住其中,出手帮助那位皇帝治理体魄疑难,曾言阆苑可在剑术上多下些功夫。 药石大家姑令湘,也是一位实打实的镌律境女子剑修,在九洲都有不小的名号。 对于阆苑,她更希望是能继承自己的剑术衣钵。但当时那个小女孩摇头,只愿学医,于是只挂了个记名弟子的名头。 后来为了哄自己高兴,小女孩特意抓起木剑,像模像样的请自己指点一二。虽是没有正经的师徒名分,不过姑令湘还是乐意做些事情。 没有教什么高深剑术,全是传下了些打磨根基的浅显功夫。 大明国库中,不下于自己一身所学的不在少数,没必要显摆阔气。她向来不认为剑术大家完全是靠上乘功法,成与不成只在‘我能练剑,我想练剑’这八个字。 一是天赋,无关高低,各有各的练法,只是天赋极差又能有所成者稀少罢了,但又并非没有。 二是执着,无关路途对错,只看心正与否,心正者必能自我矫枉。执着不是死脑筋,愿意琢磨,肯用心便一定能够走对路。 而阆苑天赋极高,却在琢磨上,一心铺在药石医术一道。 自打姑令湘走后,这些年,阆苑其实一直未曾落下当初所习剑术,也看过不少失传的珍贵典籍。只不过始终未能有什么让自己满意的出彩地方,自觉辜负了那位好师父。 从鬼谣坟回来后,又鬼使神差的摒弃了将短笛作为唯一本命的打算。 直到刚刚,见到抚琴女子时,这把多年来从未对阆苑有过半点认可的霜降,颇为灵性的示意。 当在手中的那一刻,阆苑忽然觉得,或许自己该练剑了。 从前,修为高低她不在意,如今很在意,至少要高过眼前之人。可能世间真有宿敌这一件,说不清道不明的糊涂事,天生的敌意。 一个念头通达修士,对一个舍弃大道自锁于此的听韵境,即便都是远强于其他人,却在近道一途,分出了高下。 “仙人了”?周正清询问,他自然看不清半空中,远超肉眼所见极限距离的战场,却已然看清了阆苑惬意而归,没有半分作假的释然。 先前史寥给他眉飞色舞讲解双方的争斗,说那个抚琴大乐令的女子,恐怕在仙人之下能做个第一了。 阆苑回去黑龙关内,应该是去盘点收获,调息检查有无隐患伤势,没有说话机会。所以到底是不是仙人了? 史寥没有直言,反而卖起了关子:“当年的仙胎境与如今镌律境,其实在本质上并无区别。只是一个依靠慢慢打磨梳理自身大道,另一个却是能够瞬间斩出一个仙人来”。 “就像有两个画师,想要刻画自己,一个只能摸着自己的脸,慢慢试探,不知浪费多少笔墨。另一个却找到了镜子,能够照见自己美丑,再如愿下笔,自然不同”。周正清说道,这些在大明的某些卷宗里,有所提及。 史寥没有点头,也未摇头。而是思考后才开口说道:“都洲秦家老祖秦山,便是为修士共同寻了一面镜子,可做所有仙道修士的一境之师”。 以最契合自身的世间之物,炼做唯一的本命,便能够照见自我大道,羽化登仙,秦山这个一境之师,当之无愧。 “你是想说,道法并非是原地踏步,多年来始终在完善,早就超越最一开始的简陋茅屋,成了金碧辉煌的楼阁”?周正清笑道,这个史胖子看来也是读了些书的。 一身紫青祥云袍的翟钰走来:“很多人鼓吹后人不如前人,说什么人心不古,其实只是自身所学浅薄,处境不同,不能一概而论”。 周正清点头:“今人看前人,后人看今人,都是一样的道理吧”! “殿下明心见性,拨开云雾见青天,果然不凡”。史寥大笑。 周正清皱眉:“你这要拍个马屁,绕的可是够远了,就是还没说,到底是不是仙人了”? 史寥无奈摇头:“殿下,我也不知道呀”! 翟钰皱眉,黑龙关外,苍梧军阵中,有三千重甲步兵,护持着运出五架撞城车。 按理说,若是一般凡人攻守城池,这般做法并无不可。只是如今黑龙关明显依旧还能固守不短的日子,这大约有三千重甲运送撞城车,是来主动寻死?真当五雷弩不够锋锐? 胡楼春没有能够跟自己这些生死兄弟并肩作战,因为苍梧主将的军令说,攻城这样的小事,只传给这三千重甲,无需将帅带领。 自从收到大明的胤王所赠的捉花酿,胡楼春便已经起疑。原本还以为是自己父亲能够稳坐储相之位,自己能够作为使者,便是此中原因。细思极恐,却是皇帝起了疑心。 而那两坛赠酒,明摆着就是他周正清对于此事的故意抹黑栽赃。鄢城中的父亲必然是中了同样的手段,可那位陛下偏偏不愿相信自家臣子忠贞。 如今境遇,更证实了猜测成真,胡楼春很心灰意冷,离间手段颇为拙劣,却很有用。 禾必涸这位张党忠犬,真是玩的一手好心术啊!早听说这位靖边大将军的军功丰厚,而且染的鲜血分量不轻,看样子确实如此。 “将军,黑龙关城门必开,末将愿率领得胜营三千重骑冲杀明军,为家国赴死”。胡楼春一字一顿,铿锵哀求,鼻涕眼泪同时自面颊滴落。 话音刚落,这个苍梧储相嫡子、一对龙凤儿女的父亲、六千重甲生死相随的将军、半辈子未曾低头的英挺汉子,当着苍梧朝堂大半名声在外的将军们面前,对着禾必涸重重磕头,可见鲜血。 三国鼎立 第七十六章 不停不退,军令如山 “若是天底下的将军都像你这般,不愿听令行事,哪里还有什么行军布阵一说”。禾必涸只是瞧着眼前。 他不知道姜玉是安排了多少人动手猎杀,但想来这种能够试探大明底线的大好机会,绝不会是轻描淡写。 没有人过来扶起胡楼春,在场的将军们,无论是张党还是李党,对于胡家都没有半点好感。 当年的田制新政,差点闹得国祚倾覆,是皇帝愿意从中调和,没将胡植赐死,留他一命用来平衡朝堂。 前方战场上,有三百步卒,弯刀宽盾,浑身覆甲,只把眼睛露在外面。守在五架撞城车前后,由轻甲步卒推车而行。 重甲行军本就会耗费极大体力,若是再推着撞城车,恐怕到不了城墙边上,就会把自己活活累死。 外侧又分两层,总计两千七百同样的重甲步卒,一半是大枪宽盾在中间一层,腰间违反常理的右侧腰间跨刀。另一半是只拿宽盾,在最外围。 并非是正经行伍队列,而是以年纪划分,由外而内,由大到小。 最开始这么安排的那个校尉,说什么老兵手稳,新兵没法比的屁话。那五雷弩横冲直撞,向来都是一连串的死伤,手稳能挡住不用死? 但不管挡不挡的住,终究都是有样学样,最后整个能归营都是这一个道理。 将那些已经打过不少死仗硬仗,嘴里骂着什么他娘的老规矩,也只是看着确实年轻的士卒,全放在了军阵中央。 毕来钱是被围在中央的年轻士卒之一,同一军帐住了两三年的老冯穿戴甲胄前,将他叫过去。偷偷摸摸的在铺盖卷底下拿出个信封,塞到他手里。 毕来钱读过几天书,但能认出的字儿,两只手也数的过来。只是此时的这封信,不用看也知道。 那是家书,也是遗书。 “来钱儿,当了兵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特别是当了胡将军的兵”。在老冯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甚至还有些释然。 “这个时候派咱们上去送死,咱们就要稀里糊涂的死”?他不懂,若是想以前一样,需要有人赴死博出个机会,他不会皱一下眉头。 老冯撅起屁股,抱起一块重甲:“别怨他,胡将军与那些王八蛋不一样。前两年不是还当着牢州牧武奇的面,活活打死了武绣安那个只会糟蹋好人家闺女的小王八蛋”! 早些年那场旱灾,他老冯一家交不起租,最后那点指着过冬的口粮,让王员外差人全抢了去。 自己没能耐,借粮不成,回到家却闻见锅里的肉香。 即使媳妇儿割了身上的肉也同样不顶事儿啊,四岁的闺女根本就半口都不肯吃,还是饿死在屋里呀。 他只能独自含泪,一口一口吞下糟糠之妻血肉,有力气埋了人。又拿了把菜刀,趁着夜深人静,报了仇。 自己这么一个人,胡将军都愿意帮忙重造了个身份,是个恶人?死不死的,他老冯没什么怨言。 毕来钱没有再多说,只是帮着穿戴甲胄。他很清楚,那位胡将军在老冯心里,恐怕堪比爹娘了。这群老兵,那还有什么多活两天的打算。 只是上阵前,老冯特意嘱咐:“能活就活,别想着死。若是下次,轮到你了,再死也不算迟”! 三千重甲,以五架撞城车作为中心,结成冲阵。苍梧自家士卒全都知趣,没人在能归营周围冲杀。 是怕被牵连而死,还是为这些同袍让路,没人说,也不会有人问。 重甲步卒铁骑,是胡楼春这些年来的心血,最能耗费银钱的甲胄、战马不说,只是凑齐人手,便是极难。 “圆阵”。最中央的撞城车上,有人大喊。 没有丝毫犹豫,即便临时换了队列,又要在此时变阵,生死之前,却也依旧没有半分凝滞。 围绕五架撞城车,三千人结成五座圆阵,宽盾直直插在地上。只拿宽盾的人,挡在最外面。齐齐的身子半侧,后腿挺直,前腿半屈,肩膀与两臂全力顶起盾牌。这些能归营老兵持盾,一层叠一层,都尽了全力。 说是圆阵,其实只是半圆,只在挡住正前方与左右两侧。不过越靠近城墙,便要越向后方侧重。 两道拳头粗细的巨大弩箭,分别结结实实撞在了两处圆阵之上。 巨大的力道,冲撞的接箭老盾兵双臂都是再难用力。那两个成功挡住弩箭的盾牌,也是出现了道道裂痕。 但来不及去人补上,因为五雷弩的全名叫五雷连弩。 原本的两处各自又是四道弩箭,与之前没有太大差别,甚至其中几箭,依旧是对准了之前接箭的两个老盾兵。 与长枪相差无几的箭矢,带着极大的力道再次袭来。 破盾、撞盾、破盾、撞盾。 多名老盾兵连盾带人,被齐齐洞穿,甚至弩箭去势不减,扎在后面一层的宽盾之上,穿透了身穿重甲的盾兵臂膀。 此时的黑龙关城墙上,二十架五雷弩全部开始对准了这完全豁出命来的三千重甲,没有比这更好打中的靶子了。 还有无数弓箭斜指天空,调整角度,想要将推移掌控撞城车的轻甲步卒乱箭射死。 那个站在撞城车上指挥的,胡楼春的偏将伊威,再次大喊出声:“举盾”。 已然补上空位的圆阵中,除去第二排,每隔两层,便有重甲步卒举盾在头顶,搭在宽盾之上。 圆阵中央,有长枪拄地,举盾在头。 最高处的伊威,单手持厚重圆盾,身体藏在撞城车最高处,那个被厚重铁板围住的不大空间。 不再如同之前,只是稍显吝啬的两架五雷弩了,弩箭与弓箭齐齐倾泻而下。这次所带走的人命更多。 举盾的,要么是宽盾上插着零星羽箭,要么是盾破人亡。五处圆阵中,各自又填了几十的空缺。 “缓行”。伊威悄悄探出头颅,发现已经寸步难行。因为依旧城墙之上,并不单单只是一轮齐射再填装羽箭弩箭。而是分成了两批人轮番开弓开弩,另外二十架五雷弩,甚至放弃了对整个战场威慑,只针对这三千重甲。 但他能就此退缩?还是裹足不前?怎么选都是个死字。目光扫过城墙前大致七丈的地方,咬牙冒险抬头。 那七丈之地,便是这三千重甲的一线生机,五雷弩绝对无法对那里形成威胁。但那里同样是必死之地,停留时间过长,必定会被滚木礌石,火油金汁,一点点消耗而死。只是他们还有的选择吗?之希望独自在后军的胡将军,能够求来那一线生机。 听到缓行的声音,没有人迟疑,能归营在战场,从来不管军令对错,自乱阵脚才是必死的下场。 阵型不变,只是扎在地上的宽盾同时抬高七八寸,所有人弯腰前行。 又是一轮齐射,没有人能够在如此急促的箭矢下来得及停住脚步,而且既然没有接到停住的命令,便绝不能停下。 即便行进中,会更加无法防范那五雷弩的巨大力道,可三千人一旦行进不一,军阵混乱,后果可想而知。 所以能归营的重甲步卒,没人停下,同袍倒下,来人补上。 有人手持弯刀,架在推移撞城车的轻甲步卒的脖颈上,无论是想要逃跑或是停下,这一刀绝不犹豫。 这一轮死人更多,倒地的,无论是重伤还是直接身死,都没人去理会。战场上,不能有怜悯之心,无论是对敌还是对兄弟。 这群行伍,早就看多了生死离别,虽然依旧不会习惯,但已经学会了将一切,放在出了战场之后。他们不想死,家中的父母兄弟妻子儿女,哪个能够舍得放下? “胡楼春的重甲,可惜了”。史寥一边感慨一边催促弩手弓手。 他很怜悯这些士卒,毫无疑问,生死之下,依旧能够听命行事的,是精兵。 但除此之外,他还是将,与那些精兵敌对的将,他的兵,同样是精兵。 翟钰凝重道:“希望大明兵将不会有那么多明知必死,也要豁命的时候”。 “胡将军,你的重甲果然非凡,已经顶住了五轮齐射,再有一会儿,估计能吓得明军尿裤子啦”!禾必涸慢条斯理,还有些惊讶。 胡楼春依旧跪在原地,跪在苍梧自家的靖边大将军马前,一言不发。 禾必涸忽然出声嗤笑:“要不我们打个赌吧,胡将军”! …… 得胜营前,三千重甲骑兵来到阵前,人身马身皆是重甲。原本的一人双骑,此时却只剩每人一骑,因为用不到了。 所有人只待一声令下,便会一头冲进黑龙关城门。 胡楼春在得胜营最前方,握紧了手中长枪,每见到能归营扛过一轮弓弩齐射,目光便愈加炽热。 胡楼春轻轻安抚身下那匹黑色骏马,耳边回荡着禾将军说的那句:“以如今速度,大概再有六轮齐射,撞城车便能够到黑龙关城下”。 言外之意,便是只要城门能开,他胡楼春便可以带得胜营冲杀。姜帅那里,先开城门者是大功。 禾必涸自己能够赚到战功,又不会损失他的亲信兵将,没有条件不允许嘛! 况且,为姜帅拖延时间,打个声东击西,同样是不小的功劳呀! 开门红,何乐而不为? 三国鼎立 第七十七章 能归营,能归否? 早先打算的,最里侧的三百人,毫发无损的去向城边,如此才有希望。两千七死保三百,如今却也不可避免的出现了伤亡。 “三” 胡楼春心中默念,只希望这些自己一手带出的三千重甲,万万要挺得住,再真的开门,不然恐怕还要搭上这另外三千铁骑。 催马赶回军阵后,便开始默默细数。身后的三千战马打着响鼻,似乎也在为已死的袍泽送行,同时又憋着满腔怒火。 又是一轮齐射,能归营已经倒下了大半,仅剩一千三。先前还是四十架五雷弩分成两批,不间断射杀。 不知自第几轮齐射开始,当两翼完全暴露,城头上近三百架五雷弩调转矛头,依旧分为两批,齐齐开动。 不再是所有弩箭羽箭全为射穿这些重甲,反而有几十架五雷弩专门照顾已经只剩两架的撞城车。 “滚阵” 咬牙喊出那个自己这辈子最不愿见到,今日却已经见了五次的阵型。 原本持盾一层一层的挡在两架撞城车前的重甲士卒,全部分散开,在两侧各自成锥形的阵势。 依旧是七八年的老兵在外,没上过几次战场的都算是雏儿,老母鸡还会护着崽儿,何况这群大老爷们儿! 最初演练时,有人戏称,这滚阵,摆足了架势当靶子,就是滚去送死的阵势。这句话,如今应验了。 两翼各自几百支五雷弩箭,又掺杂无数自上而下的羽箭倾泻。 撞盾、破盾、撞盾、破盾…… 短短刹那,再添了近两百人的死伤。 “二” 数道极强的弩箭,带出蓬蓬鲜血。一直在撞城车上方的伊威拔出腰间长刀,虹气境修为不加掩饰。 他要将只为射毁撞城车的那几道极准弩箭挡下,不然,即使到了城墙根儿上,也不过是白死而已。 后方的胡将军,既然要给能归营与得胜营求个活路,便只有在那位女子大帅前露脸说的上话。 飞身跃出,一刀横断弩箭,又相继挑飞接踵而至的另外三支。 虹气境修士,说到底也还只是稍稍超出常人,又多了某些诡异的仙家手段。若是几人或是几十人,甚至上百人的厮杀,能够凭借各中优势取胜。 但此时,那里有什么手段可用,要么被动硬接下一轮轮大小箭矢,要么眼睁睁看着撞城车被毁。 他做不到挡住所有射来的箭矢,只是守着两架撞城车各自的四支桅杆,只要桅杆不断,就有希望。 这一轮箭矢很快,伊威左手抓住这一支最后带有威胁的弩箭,凌空画下大圆弧。不仅将来势化解,还增添了几分力道甩出,弩箭原路返回。 射毁一架五雷弩后,依旧去势不减,直到将后面的弩手胸膛扎了个通透,又带飞了整具鲜血淋漓的尸体,钉在地上。 一个死盯着撞城车的弩手眯眼,瞧着那个武艺颇高的将军,又看了眼滚阵,伊威近处有个已经只剩半个宽盾的重甲。弩手扳动机括,五雷弩射出五支巨大弩箭:“嘿嘿,他娘的,老子看你要人还是要车”。 在伊威的感知中,有三支弩箭直奔撞城车桅杆,另外两支同时射向袍泽,来不及犹豫,飞身过去,以刀磕飞两支箭矢。 再转身时,一支桅杆骤然断裂,只剩最后一架撞城车,距离那七丈之地,已经不远。 “一” 三千重甲,如今只剩不到八百,五架撞城车只剩一架。这里,五雷弩已经不再恐怖。只是,滚木礌石与那金汁火油,会不会更容易夺走人命,没人去想,因为没有时间。 身披重甲的那个将军等到了这一刻,他转过头高声嘶吼:“得胜营,随我赴死”! 没有人去质疑,所有人默然不语。三千铁骑齐齐抽刀,俯身在马背,抬头看向前方一片开阔的冲杀之地,铁甲铿锵。 无数马蹄踏落,胡楼春没等城门大开便带人冲杀,这一幕,整个苍梧后军,没人多嘴。所有人都知道,黑龙关,必然开门。 已经到了城门前的重甲士卒,开始放下机括固定撞城车。只是持盾而来,又能活到现在的重甲,将先前袍泽反悬在右侧腰间的钢刀拔出。 “我还活着呢,老冯你还在嘛”?毕来钱在人群里寻找,都是重甲在身,他没有办法认人。又不敢高声,怕惊了上面还未扔下火油金汁的明军。 “来钱儿,这边”。 熟悉的声音传来,毕来钱连忙寻着声音望过去,很庆幸,两人都是平安。 “活着就行,这次打完了仗,回去请你喝酒”!重甲下的毕来钱终于心安,死了那么多人,老冯都没事儿,有福呀! “少说屁话,准备吧。后面可能没人来的及照顾你们这些小娃娃了,留着点力气喘气儿吧”!老冯一拳捶在这个后生的胸膛。 伊威正附耳在城门,没有去管那两千余重甲用命换来的完好撞城车。回头望向苍梧军阵,露出一丝笑意。 “让开城门”。伊威大喊! 没人敢迟去疑,紧接着,城门大开。 大明真的开门了,他从未想过将军的那句‘车到城下,城门必开’竟然真是如此。想不出其中原因,也不愿多想。城门后,必然是无数铁骑,杀敌就是。 “能归营,拒马”。伊威再次下令,同时,整个人退向一边,双手握刀。 望着乌泱泱的三千铁骑冲来黑龙关,周正清苦笑,只觉得很对不住那个喜欢叫自己怪哥哥的小女孩,苦心算计了她那一大家子。 “殿下想留胡大将军一命”?史寥看向周正清,大有只要胤王殿下点头,他就照做不误的念头。 “不用费心,胡楼春的命是命,这满城的大明士卒,同样是命”。周正清终究还是未能下定决心。 史寥不再提起这个话题,反而自言自语:“姜玉还不动手,这么沉得住气,是怕再输一次吗?如此扭扭捏捏,倒还真是小娘子脾气”。 “摆明了的请君入瓮,她真的肯来”?周正清自觉对于战场之事,多少也是嚼过两本书的,只是依然想不太清。 史寥指着黑龙关外:“殿下,大明与他们不同的地方之一,就是人心更齐”。 周正清似懂非懂,喃喃道:“能归营,不能归”。 三国鼎立 七十八 长戈营首战 城门大开,并非骑兵当先,而是两人领军飞奔而至。 伊威苦笑着出刀,并非是料想中的骑兵。本想着只要在这里多造混乱,还能挡住后面的得胜营几轮冲杀?骑兵没了马,还叫骑兵? 只是向来天不遂人愿,出来的是长戈营,而且并未骑马。这些周正清的亲兵,由于让、苏忱两人当先。 伊威心中清楚,自己既然是个带修为的,必然不会被忽视。眼前这个同样是虹气境使一柄春秋刀的清秀将官,拖刀而出,刀尖在地上突兀划起,生生挡下。 另外一个非常壮硕的将军,显然同样带有修为,右手拿乌黑铁棒,左手抓住一个向自己脖颈递来弯刀的重甲步卒,顺势连人带甲借力使力,手肘再发力,顶碎了步卒胸口甲胄,杀人干净利落。 还不等再有人劈砍,后面的三千人皆是红裳黑甲,一半人手持轻弩,另一半紧握着长枪,鱼贯而出。将城门两侧的七百重甲步卒团团围住后,一千五百弩手齐齐扣动机括。 平常羽箭难以穿透的重甲,在如此近距离的情况下,也会被射穿甲胄,只是鲜有伤亡。若非多数人有宽盾护持,恐怕这仅剩的七百人,又会再添一半死伤。 与此同时,原本的那架离城门极近的撞城车,被沈忱以铁棒挑飞一丈有余。落地后不再正对着城门,一瞬间道路通透。 无数马蹄声响起,在三千长戈营出门之后,有骑兵自再无阻隔的城门冲出,直奔那已经在不远处的苍梧重甲。伊威没有感知错,的确有骑兵,还是同样的铁骑,骧军铁骑。 离城门不远的一部分苍梧士卒,原本见城门大开,虽然不知道大明的将帅是抽了什么风,但还是想要趁此机会夺门进城,却被突兀冲出来的无数重甲顺势砍杀。 城墙上的五雷弩,刚刚放过能归营,此时却又对准了正在冲锋的得胜营。 史寥的原话是:“在真正交锋前,至少要先射杀掉一半重骑”。 城墙边剩余这七百重甲,人人带伤,左手持盾挡在身前,右手弯刀蓄势待发。即便生死关头,也并未有一人乞降。 “杀”。于让不敢拖延,这里并非什么万无一失的地方,城门已开,必然会有大批兵将压上。 若不能先将这七百人解决,届时,情形会更加复杂,长戈营首战,他赌不起。 先前手持轻弩的一半长戈营士卒,纷纷抽刀,转头戒备。 而手持长枪者,有序的步步紧逼,一寸长一寸强。只有弯刀宽盾的能归营步卒,哪还有还手之力。即便甲胄盾牌坚利,但久守必失啊! 于让与沈忱拦住伊威,殿下说了,能归营不能归,那便一个也不能逃了。 “另外再加些人手,不记死活,这城门必须开着”。禾必涸再次下令。 因为他看到姜玉出手了,黑龙关城墙上,不少地方展开了明里暗里的袭杀。针对的正式军武院的那二十士子。 甚至,姜玉同时派修士不断登城,在刺杀的同时,她还要猎杀黑龙关城头的修士。以命换命,就只看谁手里的命更多了。 大明不过是想在自家主场的黑龙关,以那些士子为饵,等她上钩,好多消耗一些四国之内的修士。不过究竟谁是渔夫,还未可知。 虽然不在两军阵前,但战场上的大小事情,皆瞒不过她的耳目。那个胡楼春带兵的能力,真的很不错。 换做一般步卒,即使同样的精良甲胄,也早就倒在路上。能归营的死伤即使达到了五成,却仍然能够成阵势,是精兵强军。 只是栽在了自己人与外人的共同算计下,很可惜。对于禾必涸这种有能力,又善于钻营的统兵将帅,姜玉只希望诸国越多越好。 除此之外,她还在考虑,若是胡楼春识趣,自己是给个机会呢!还是,让苍梧国流传一个残害忠良的故事! “还来,没完没了,真当公子我太好说话了”?黎霁火大。 这不大的功夫,已经遇见接连几次的暗杀,多数都被人挡下,只是藏秘境以下的,都是要他自己解决,也不知道是不是那位胤王殿下的安排。 他又不能躲开,甚至还特意在城上四处寻找那些同窗,生怕有人落单。因为不止他一个被人盯上了,他能够很清晰的感知到,城上的修士争斗越来越多,且大多都在他们这些军武院士子的四周。 若是黑龙关守城的修士一个照顾不到,恐怕就真是白死。也不知道那位翟教习到底是个什么想法,自从到了黑龙关,对于他们更是撒手不管。 “栎州白鹿郡的”?黎霁回头询问身后那个好像很容易脸红的姑娘,跟周正清应该是半个同乡喽! 孙念晨脸色一红,点点头,不太敢说话,显然是没想到前面的男子整日没一副正经样子,竟然还会记得她! 黑龙关城门两边,此时横竖堆叠着一具具尸体,还有最后百余能归营重甲。 于让不得不承认,这能归营各个都是带把的,没一个开口乞降。 只是骨头再硬,也挡不住一支支长枪不间断的刺进来。 没有什么出彩的厮杀戏码,只是一方不断寻找盾牌间隙刺出长枪,另一方不断倒下。甚至连嘶吼与惨叫,这里都没有太多。 苏忱旁边的地上,倒着一具尸体,伊威一个虹气境,对上两个同境的修士,毫无悬念的横尸当场。 “殿下想不想知道,这里的修士,都在受谁的管束”!史寥没去管这城上城下的大小事情,反而一脸笑意的开口问道。 “史胖子,你还是别卖关子了,身上本来就肥膘多,说话可不能太腻了”!周正清实在不愿意猜。 既然史寥有此一问,那便必然不是自己那位先生遥遥掌控,也必然是自己了解的,甚至是非常熟悉的人。虽然心中已经有了人选,只是不太确定。 五雷弩停下了射杀重甲铁骑,已经死伤近半的得胜营士卒,甲胄之下,各个双眼通红。他们正在看着自己的袍泽死去,无论是身边,还是眼前,如同待宰羔羊。 三国鼎立 第七十九章 鸦雀对雨歇 “都说骧军十五万,铁骑占一半,不也还是如此小心翼翼,只是同样动用了五千人,生怕入了圈套。果然家底再丰厚,也要当心被人夺了去”。周正清盯着战场上。 苍梧军阵的几百架投石车,对准了城墙,丝毫没有去掩护得胜营的意思,只是有不少骑兵,已经整装待发。 只等得胜营被孙高栋率领的骧军铁骑杀得干净后,便会趁机打一个措手不及,绝不给喘息机会。 史寥无奈道:“五千人也被人盯上了,禾必涸定然会找时机增援。人家巴不得咱们硬碰硬,到时不仅姜玉会让其余三国骑兵一同出手,苍梧国在此战也是首功。拖住与吃掉,对我们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事”。 “是啊,我们在忌惮,他们也在忌惮,谁都无法率先真正的倾力出手”。周正清道。 周正清心中清楚,胡楼春得为了六千人活命,不得不做出这送死的选择。他以为大明不会冒险来吃掉他这个饵,自己只要开了城门,付出些代价,再大败而归,还可以置之死地而后生。 但他想错了,以身为饵很危险。 一条鱼儿咬了饵,但焉知不是渔人,以鱼为饵?双方不过是都在钓大鱼呀! 胡楼春英雄末路,独领铁骑,已经存了必死之心。 他猜对了,自己的能归营确实骁勇锋锐,将那最后一架很有名堂的撞城车送到了城门口,若非沈忱以铁棒毁去,恐怕少不了长戈营死伤不少。 城门也确实如愿大开,史寥不敢冒着只是初战,便城门被毁的风险。 也猜错了,没料到的便是黑龙关不仅有人出来把守,还丝毫不怕被四国骑兵缠上,当真出来迎战。 赌徒的生死从来不是听天由命,上了赌桌,便只是早死与晚死的区别。 一个个重甲骑兵的得胜营,被五雷弩狙击,射落马下。他没想过回头,那同样是死路一条,禾必涸对他这个落难的储相独子,以及手下的六千精兵,半点没有怜悯,相反,对于有可能到手的军功,确是想要狼吞虎咽。 “得胜营,不胜不归”。胡楼春极力嘶吼。 五千骧军铁骑与只剩一千余得胜营瞬间碰撞在一起,骑兵与骑兵,唯有冲杀。 孙高栋长枪‘鸦雀’在手,骧军铁骑人手皆是针对重甲的铁蒺藜,略长于成年男子手臂,头上是拳头大小的带刺骨朵。 对于这重甲之间的生死交锋,一般刀剑,根本砍不透,而铁蒺藜却能够有效针对。 只是用铁蒺藜做为兵器,对于臂力要求很高。骧军中也确实不多,此时的五千铁骑便是全部了。 得胜营重甲,只剩四百。而骧军铁骑,只有寥寥百余人落马,胜负已分。只剩最后一次冲锋,这支铁军,便会点滴不剩。 不是得胜营太弱,也并非骧军太强,人数的多寡,足够影响战局,除此之外,还有其大势已去。 胡楼春勒马转身,看着被他亲手带入绝境,人人带伤的重甲士卒,颤抖开口:“胡楼春同死”。 抬头看着那个自元隆八年,便由大野王朝转投明国的靖远将军,缓缓抬起长枪‘雨歇’邀战。 随后仰天长笑,非是败于胤王谋划、败于城上强弩,只是败在国之佞臣。只是终究没敢说出这句心里话。因为他还有正在鄢城的一家老小。想必自己一死,足够证得父亲清白。 “杀”。 得胜营稍触及溃,四百人,无一人存活。骧军铁骑不再停留,后方早已准备好的一万苍梧骑兵,已经开始了冲锋。 此时,已然到了禾必涸出手的时机。五千铁骑刚刚冲锋两次,战马体力大不如初,且此时来不及调转矛头迎战。 六千人送死拖延了时间,却也不可避免的让士气有所低落。至今还未取得半点战果,连带着登城,已经有了近万人的伤亡。 虽然攻城死伤必然极多,但不明所以的士卒哪里接触的到大局。只有留下这五千人,才是正理。 另一边,只身杀出的胡楼春盔甲残破不堪,他但求一死,不顾刚刚被孙高栋打出的强势。舍了战马,飞身而起,独自拦在近五千骧军铁骑之前。 鸦雀扎在地上,整个人不动如山,抓过两个砸来的铁蒺藜,顺势一带,又以双掌将两匹战马活活打死。后面四骑躲避不及,就那么被殃及落马。 拿起鸦雀,飞身将四个迎面杀来的重甲骑兵悉数扫落下马,又挑飞一个骧军铁骑后,直奔孙高栋。 劳形境对升虚境,这个苍梧的安远将军再无半点顾忌,就这么在千军之中,用出了仙家手段。 在他看来,建功而死,至少会让自家父亲在张、李二党的重重布置下,重掌主动。只希望真能把这五千人留下,禾必涸此时功劳越大,对他父亲便越有利。 禾必涸虽然善于钻营,却不是庸碌之辈,自己两营死伤,确实要算在他的头上,只是无法亲自算一算这本烂账了。 对于身后事,他已经不愿多想,眼前这个孙高栋,无论是否愿意,在自己死前,他走不了。 只管大开大合胡楼春,浑身灵力鼓荡,毫不客气的杀人,顷刻间连人带马已经死伤数十骑。这个劳形境的修士,在战场上孤注一掷了。 两人相距不远,等所有骑兵冲杀而过,孙高栋再不怕伤及自己人。双手紧握雨歇,一跃而起,瞬间便来到胡楼春头上,长枪顺势砸下,他要速战速决。 只是未能如愿,两人虽然相差一境,此时却未分胜负,很有些势均力敌的架势。 胡楼春自嘲一笑,气势逐渐攀升。陛下赐下这杆长枪鸦雀时,恐怕也未曾想到会有如今的局面。鸦雀最无声,今日恐成绝响。 “用鸦雀换了个暂时的升虚境,求个势均力敌倒是不亏,只不过可惜了一杆好枪”。孙高栋开口道。 他尊重胡楼春的选择,因为他很羡慕这种可以为了忠义撇下性命的人,自己则与他不同。 三国鼎立 第八十章 兵形势,以强击弱孙高栋 六十年前的大野王朝,大有中兴之兆。 曾有一个年轻修士从军,励志收复山河。 凭借虹气境修为,很快崭露头角。因为孙家还算显赫,得以七年打拼之下,便位列朝堂。 当时与楚瑾瑜并称大野王朝左右双臂,后来那个夏洲四大名将之一的胡冠也不过是在他之后,才有了挽狂澜于既倒的机会。 邛河,贯穿夏洲北部。 三十里湾,位于邛河东侧向北的拐角,是支流与主脉交汇之地。同时也在苍梧国的古兰关外,是黎、野、苍梧三国交界天险。 大黎兵强马壮,那一代君主雄主花费了巨大代价,与苍梧缔结了盟约,想要攻占三十里湾,盘踞东北,虎视一洲之地。 不求苍梧插手,只要作壁上观,便能够有所收获。 因此,那年夏季,黎国调集军队,陈兵二十万于三十里湾,上千艘运送粮草兵马的舰船,一夜间西渡邛河。即便重兵把守下,毫无预兆的突袭,仍然让这一处险要尽皆失守。 而等大野朝堂反应过来,黎国早已攻占半州之地。 孙高栋自荐为帅,领兵三十五万,星夜驰援匠州战场。 匠州之地,除去邛河天险,尽是平原。在失去三十里湾后,便相当于将这一州之地,悉数放在黎国铁骑嘴边。攻守的主动之权,全在人手。 孙高栋先兵分三路,并未急于出击,而是镇守三处尚未被侵占的黎国西进的必经之路,布下防线死守城池,以缓解敌军攻势。 他深知此时进攻,无非是疲于奔命。如潮水般的黎国军队,只需避开锋芒,不用动手,坐等他士气十不存一,便能毕其功于一役,彻底将匠州收入囊中。 郁成材是黎国郁家当代家主,也是一员百战之将,又是以此优势统兵,他极难取胜。 况且,对于郁成材来说,左右不是自家国土,黎国没必要过多在意损失。打坏堤坝桥梁,可以等战后,抓些奴隶重建。 也不存在缺衣少食,那满城的烟火人家、布匹粮油,都可以作为补充。 两月间,孙高栋未曾有一次主动出击。朝堂上下,不时便有人冷嘲热讽。 有人以万民血书请愿,撤下他这个有辱国体无胆将军。只是被孙家压下,却也造成了不小轰动,举国皆骂声。 “原以为是个主动请缨的热血将军,不成想,也是个畏首畏尾的”。 “孙家也算是一门的忠烈将种,怎么出了这么一个国贼”? “尸位素餐,哪怕我等书生去往匠州,也决计不会如此懦弱”! “当初说他是凭借军功才能坐上这个伏威将军的,恐怕又是一个纨绔子弟,凭借了家中荫蔽”! …… 国内声讨此起彼伏,黎国的主将郁成材,却乐得如意。 无论这个孙高栋是真无胆,不愿交战,还是顾虑得失,不敢轻易出兵,他都是能够从中获利。 又是一个月,大野国内,流言更甚。孙高栋的父亲孙锒,哪怕身为陈国公兼户部尚书,也是力有不逮,再难为儿子压住朝堂上真假各半的激愤人心。 早先孙高栋冒失开口时,他就已然料到会有今日的局面。孙家几百年来,世袭陈国公之位,他又管着钱袋子,早就有不少新近崛起的将门虎视眈眈,其中便包括那位楚瑾瑜。更令他心寒的是,恐怕连龙椅上的皇帝,心中也有忌惮。 那位皇帝表面上倒是不急,除去对此事绝口不提,对于其他事宜,一切照旧。 …… 又是半月未有一丝动静的孙高栋,这天,却突然开始动手,没有半点征兆。 五万轻骑趁着夜色,从邛河的主干与支流突兀杀出,将郁成材沿河岸两侧布置的粮道悉数断去。 天亮时分,原本黎国的上千艘战船,除去少量损毁,已经全部落在了孙高栋之手,只是未曾改弦更张。 郁成材还没想明白,自己怎么就一下子成了瓮中之鳖,就已经身陷囹圄。 原本守卫三处关卡的各路人马,趁热打铁,犹如驱赶着羊群,将黎国军队逐渐合围。 一时间,黎国增援久不能至,一月之间,郁成材的十几万人已经溃不成军,退无可退。 这几个月来,孙高栋其实身在大野王朝正南侧的苍梧国,鄢城里,他多次请求见一见那位皇帝郑蔺嵬。 为此还花了大价钱,请当时的皇帝近臣,苍梧国礼部尚书毕慕羽开口。 多次被拒之门外后,孙高栋一直加价,直到喂饱了毕慕羽,这才得到了机会。 那日,在苍梧国皇宫之会后,孙高栋便返回两军阵前等待。他很自信,邛河涨潮前,这位苍梧皇帝一定会在古兰关外派兵驰援。 若是黎国真得到了大野王朝在邛河南北两侧的掌控之权,那么一直以来,这个强盛且野心不小的大国,一定不甘于偏安一隅。 黎国早先答应的邛河南侧归于苍梧,只不过会是一纸空谈。即便当真肯给,两个还算平衡的国家之间相互忌惮,难道不会比被猎人盯上更加心安? 再者,他黎国真能一举拿下整个大野王朝,所谓白送的利益?不过是画饼充饥而已。 这道理,郑蔺嵬不会不明白,只不过是想趟一趟浑水,趁机也在此事中捞上双方各自一笔横财而已。 不然他也不会那么容易,仅凭毕慕羽之言,便能够得偿所愿。 黎国那位雄主自视甚高,在某些方面确有实材,凭借多代累积,与国内仙门,全然有分庭抗礼的趋势。 却只以为郑蔺嵬善于玩弄权术,无端看低了人,于此处吃亏。 早年间自家父亲孙锒出使苍梧国,便与郑蔺嵬有过几面之缘,从未看错人的陈国公,便早早清楚了这位外界传言中最不成气候的皇帝,胸中自有丘壑。 果不其然,苍梧国当真出兵,而且是直接拦下了所有驰援匠州的援军,更是在运粮官目瞪口呆中,扣押了无数押运过来的粮草。 自家长子孙高栋的计策,奏效了。 大野朝堂上,东方匠州战场捷报频传,三十里湾收复、郁成材自刎、俘虏十几万黎国兵马、粮草甲胄器械不计其数。 三国鼎立 第八十一章 满堂鸦雀无声,雨歇良臣择主 虽然该记下的功勋与封赏,朝廷并不吝啬。只是,原本该有的胜利氛围却不如以往凯旋那般浓厚。 因为有一类声音,在文坛与百姓间悄然传扬开来,既然能打,为什么早不打,偏偏等到如今才肯动手,那些死于战乱之人,便是活该吗? 这种声音很小,却全然不少! …… 邛河三十里湾在此战后涨潮,秋季的天时,直接将黎国反击的念头掐灭。要是三十里湾秋季能够有船舶横渡,除非是仙家宗门。 此前苍梧突然出兵古兰关外,却是从大野王朝借道,走水路,没有硬碰古兰关外驻守的黎国军队。 在邛河两侧粮道尽毁之后,直接拦下黎国十万援军一月有余。 盟约成空,十几万俘虏尽在人手,郁成材羞愤自杀殉国,三十里湾,这处原本已经到手的险要,却也得而复失。让黎国那位雄主滕谐俭不得不重新审视局面。 孙高栋一战成名,兵之势顿生。虹气境最讲求的生势养势自此开始,劳形境的根基已经初显。 大野朝堂更是准许他驻守三十里湾,黎国野心不死,多有大小试探。 黎国有一次针对孙高栋的刺杀,水面无风却掀起了滔天巨浪,将刺客全部卷入江中,不见了踪影。 孙高栋因此,还得了个天眷将军的雅号。 三十里湾一段,多有白鱼水神化作年轻女子救人的佳话。而那次巨浪之下,便有人看到一白色大鱼。 此后七年,他更是三拒黎国于三十里湾,与疱然之子疱鼎打了不少交道,双方互有得失。 而孙高栋身旁,也总会有一活泼女子相伴。 五十三年前,大野王朝调走孙高栋,由极东到极西。 孙高栋在战场擅长因势利导,谋而后动,十几年间,五次拒大明于铁安关外,更是集此突破到劳形境,官拜正三品车骑将军,风头一时无两。 若非后来那场,人尽皆知的陈国公通敌的天大笑话,孙高栋恐怕足以权倾朝野。 大明本没有机会将这个强敌变作助力,皆是大野王朝,那位国姓爷兼大将军楚玉京舍得痛下杀手。 “孙将军算是良臣择主而事,而胡楼春这一番折腾,苍梧朝堂上下也不会出什么动静。坐看一腔热血孤勇,谈笑大好头颅抛洒,一直便是那张李二党的拿手好戏”。城头上,少年惋惜叹气。 周正清不觉得胡楼春的挣扎会有什么用,一来,两人争斗,无论输赢,他都会身死当场。 二来,胡植是忠是奸,郑熙真的不知道?恐怕是怀疑确实存在,但更多的是在用胡家父子试探二党到底在朝党羽的渗透的程度。 至于是否会因此失去臣子的忠贞,全然不用考虑,忠臣自然死忠。况且位列朝班的,多数都已站队。等他真正收拾了局面,再给胡家父子二人搬进贤臣阁陪祀,后来者自会感激涕零。 史寥默然不语,天下间哪有人完全相同,即便境遇相差无几,作出的选择哪怕只有细微不同,最后的下场也会是天壤之别。 战场上,孙高栋手持雨歇,抬望眼前敌。浑身臂腕皆硬,下压枪身,岿然不动。磅礴灵力恍若茶水刚满,将溢未溢。 胡楼春则气势恢宏,宛若要以力压人,强撑的升虚境修为毫不吝啬,以枪做棒,飞身将鸦雀自上而下砸来。 四周灵力随这一枪,迅速挤压,意在阻止孙高栋闪避。 前手正、后手硬,起手便是一枪挑山,家传的枪法在这位如今的靖远将军手中,更胜从前。 强硬挑开胡楼春的倾力一击,孙高栋得理不饶人,以强击弱、凭势压人,向来是他之擅长。 劈枪震江,雨歇当空竖画大圆弧,携迅猛威势砸在了胡楼春匆匆抬起的鸦雀枪身上。 “嘭”! 这个舍命的将军倒飞出去,以枪在身后触地借力,撑起了身形。又半点没有停顿,立即挺身扎出一枪,因为孙高栋已然杀到。 这两个同样用枪、境遇相差不大,又都是升虚境的男子,接连碰撞。 一出手,便已然开始拼命。一个要留人,在用即将到来那一万骑兵,拼死这个明国大敌,另一个想要尽快挑杀眼前人。 对于胡楼春来说,局面不是很好,即便手段尽出,又用了不少的珍贵符箓与宝物,可说到底自身境界差了不止一筹。强撑的升虚境,与根基四平八稳的孙高栋争斗,吃亏不小。 孙高栋的枪术很纯粹,完全没有什么其他手段,却就是如同江水漫堤,不见弱势。 胡楼春不知道自己还能撑住多久,但至少,他要拖延到苍梧骑兵到来。 仙道修士不到听韵境,人道修士不到冲脉境,便终究还是难登大雅之堂。 驾云登高,沐风而行,才真正算作彻头彻尾的仙家。 战场兵戈,对于升虚境而言,依旧是有力威慑。一万骑兵,要是运作得当,以弓弩配合冲杀,足以将还是力有穷尽的升虚境修士踏在马下,碾成肉泥。 多次交手后,胡楼春自知已经山穷水尽,对于这六千人的生死,他很愧疚。 发丝披散凌乱,浑身皆是血污,他大口大口的喘着粗重气息,疯癫一般的泪如雨下,一边挺枪迎敌,一面仰头大声喊道:“得胜营,能归营,不胜不归”! 没有去管身后已经近在咫尺的苍梧骑兵,孙高栋紧握雨歇。 出枪、收枪、合枪,孙高栋一气呵成,那道声音戛然而止。他只觉得这个后辈修为不怎么样,眉眼中的英气却极为耀眼夺目。只希望不要在战场上,碰见太多如此好的年轻人了。 孙高栋转身跃起,奔向远处的战马,空留下一具尸体,拄枪立在原地。 那一万骑兵飞驰,没有因此撤退,反而更加迅速。因为黑龙关城门紧闭,原本的五千骧军重甲骑兵,人人手持铁蒺藜。还有三千人,轻甲在身,在绞杀了城门前能归营残部后,竟然由步卒乘马,变做了骑兵! 这八千人,重甲在前冲阵,轻甲跟随在后,展开了阵势。 三国鼎立 第八十二章 重甲对重甲 这场骑兵之间的冲杀,已经无法避免了,谁先选择撤退,便会率先溃败。 几百架五雷弩在这一刻不在去管登城的步卒,而是全部对准了冲杀而来的苍梧骑兵,不时便有人仰马翻。 大明一方的八千人马,同样开始出现了损失。因为那四国军阵的投石车,除去寥寥几架并未调转方向,其余的十之八九,皆是在力求尽可能打乱骑兵阵脚。 重骑的马匹本就吃力,也不够灵活,一般三四次冲锋,便后继无力,这也是为何骑兵总会一人两骑,甚至一人三骑的原因所在。 而此刻只要阵型一乱,苍梧这铁骑便会更加容易的将其一口吞下。 禾必涸麾下的骁骑将军秦厚,亲自统兵冲杀,三千重甲在前,七千重甲在后,分成薄厚两个一字,甲胄之间,空隙极小。 对面不过是五千重甲与三千轻甲,在战场上这么个鱼龙混杂凑出的人数,只会更加容易溃败。 两三千精锐重甲便足够与一万轻甲对阵,在他看来,吊在骧军铁骑之后的三千骑兵,当真是滥竽充数了。 他要以自家人多重甲多的优势,蛮横的直接冲撞过去。 而大明一方,孙高栋迅速重归阵内,八千骑的前军突兀加速,整体变为三个阵势,明显划分了梯次,如同三把大伞,直直冲杀。 竟是要以此,将战场分割开来,完全不顾后面的三千长戈营轻骑。 秦厚来不及细做思考,若两军如此对阵,一轮冲杀,他便有信心留下明军两三千具尸体。 长戈营在整体阵型右后方,自成一体。于让从马身拿起轻弩,在弩身一侧拨动机括。三千人同样动作,然后齐齐扣动,动作默契。 一支支金属弩箭,迅速射向已经距离不远的苍梧重甲。那一字排开的显眼阵型,即便是处于后方的长戈营也能射中。 于让眯眼,胤王殿下这花费了不少仙家钱币配置的轻弩,先让你这重甲骑兵试试味道如何。 一般弩箭多用木质,箭头用精铁打造,近距离的杀伤力度不小,面对重甲却毫无办法。 而长戈营人手一个的轻弩,无论弩身、弩箭则用了少量仙家宝材,弓弦更是分为两种。 平日里所用,皆是普通弩箭弓弦,而刚刚拨动的机括,便是换上威力更大的弓弦。 这般轻弩,贵在一个轻字。世间威力足够的强弩不是没有,但全然是奇重无比,难以满足长戈营所需。 周正清特意用仙家木料宝材,就是求一个轻字,弩身与弓弦的花费可以算作无比贵重。反观弩箭,虽是通体精铁,却相对便宜了不知多少倍。 但即便周正清再肯花钱,也要考虑到对弩本身的养护与损耗。所以长戈营虽是人人身怀重宝,大部分时间,却皆是不去使用。 于让曾经戏言,若是大明人手一只如此轻弩,横扫九洲虽有难度,但若是只想打下两三洲,还是轻而易举的。当然,前提是没有仙家插手。 只是这句话差点让他的胤王殿下跳脚,当场就忍不住朝他破口大骂:“老子好不容易攒下的这点家底,都他娘的掏空了,你看我脑袋值不值钱,砍了卖给四国换钱去”。 因此,长戈营内还有一条不成文的特殊军规约束,弩在人在。 几千支精铁弩箭破空而去,速度极快,破开重甲,苍梧军阵中,数百骑人仰马翻。 秦厚面色凝重,这样的利器确有奇效,只是自家阵势依然未变,不光是来不及变阵。若骑兵只想凭此取胜,那还不够。 双方相距更近,这一刻,无论是投石车还是五雷弩,同时停止,皆怕误伤同袍。 四国与大明各自近万骑的铺开厮杀,占据了黑龙关前的一半战场。下一轮冲杀前,更是要辗转腾挪,恐怕会波及到不少人,而禾必涸却并未因此减少攻城步卒,反倒是一份志在必得的架势,史寥站在城头不休拍手称赞。 不是因为那位靖边大将军足够心狠,而是禾必涸这一万重甲骑兵,确实军容整肃,一看便是百战之师。 苍梧能够在夏洲正中央屹立几千年,同时抗住多处敌国袭扰,绝非弱国。 这些年来,郑熙对自己的国家从未懈怠,几次将张党李党耍的团团转,先将矛盾转移,再趁机改制军中。那胡楼春能够有所作为,其中不乏这位皇帝明里暗里的斡旋。 于让心中有些忐忑,长戈营没经历过这种实打实的生死搏杀,但以他看来,此时倒是绝不会拖后腿,只是生怕一个不小心,会多留下许多性命呀! 那个领威远将军职的柳堂,这些日子以来,并未在长戈营真的摆开军帐,将大小事务都以军令的形式交给了于让,自己反而做了于让的护卫。 直到四下无人,才会放下心神,与几个一手拉扯起长戈营的老将请教,半点没有冲脉境修士该有的架势。 这位折红山少主,好像真的在努力做好一个将军。 这一番举动,令几个知情人,都收起了轻视之心,原本扬言教一教修士做将军的射声校尉苏忱,也颇有几分动容。 柳堂现在也正跟在于让身边,算作是亲卫之一,一边观察战场,搜寻潜在的威胁,一面仔细记住于让的大小举动。 张勃、杜贺、苏忱、舒明、范休、李承,总计六人,各带五百人,以防长戈营自乱阵脚。 先前呼啸的巨石砸下,长戈营也收到波及,总计死伤近三百余人。若非六个校尉各自分散开来,恐怕极难照顾这些从未见过这等场景新兵。 在这样的战场上,稍有不慎,不但会致使长戈营覆灭,也会连累骧军。 黑龙关城头上,姜玉的所有布置下的各境修士,也再不加掩饰。趁此机会,悉数奔向离自身最近的那特殊的二十个年轻人动手。 一时间,各类境界的仙家纷纷露面,争相斗法。 这双方士卒并未见过这等场面,却很有默契的在此时强行专注于眼前。毕竟,一个不小心,便会丢了性命。 三国鼎立 第八十三章 该吃的亏,免不了 双方的骑兵虽然阵势不同,但在某一点上确是完全相同的,皆是极为迅速。苍梧一万铁骑如同钢铁城墙,蛮横无理,骧军铁骑与长戈营则开始凿阵。 秦厚原打算以三千骑稍稍阻挠那轻重骑兵混杂的乌合之众,只要等降下冲锋速度,再以自己后方的七千骑来一轮掩杀。 看到骧军并没有照顾后方那三千轻骑的意思,竟然让其独占右翼。明显是个断尾求生的法子,想要舍掉一部分人,以此拖延住这一万骑兵,力求多几口喘息机会,好凭借速度冲杀。 因此,秦厚特意将自家铁骑阵容左翼阵容相应变的更显厚重。毕竟到嘴的肥肉不吃,难道留着过年? 只是事实当真如此? 顶替柳堂总领长戈营的于让,此时根本不敢松懈,不敢竭力厮杀,时时刻刻注意自己身后这近三千人的状况。 自家胤王确实舍得花钱,那同样是掺杂了少量仙家宝材所制的盔甲,有奇效,轻飘飘却极其坚韧,丝毫不比重骑甲胄更差,甚至更胜一筹。 那苍梧铁骑,真将自己这一干人当做了普通轻甲对待,瞬间便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秦厚原本以为会被彻底留下的这只‘断尾’,却从厚重的防线上穿插而过。 虽是被有意阻击,在明军右翼增派了人手,却是这般光景。 秦厚被这一幕惊的头皮发麻。 那第一道三千人的防线,因为预判失误,导致明军七千多铁骑瞬间凿开。料想中的三千对五千,还未等到被骧军阵势分割,便落马无数。 而反观明军,死伤数量要小上不少。 一步错,步步错,紧随其后的,那数量相差无几的双方铁骑,又是一次凶狠对撞。 秦厚目眦欲裂,此时人数优势不在,原本一字型的阵势就是要打个措手不及,在数量压制的情况下气势宏大。 此时以攻对攻,无法集中力量的劣势全部暴露。 一轮冲杀,战马嘶吼,遍地横尸,全无活口。骑兵对撞中,即便有从马上掉落的士卒,也会马上被前后赶来的不知敌我的战马呼啸踏过。 原本立在战场上的胡楼春那具英武尸体,可想而知,到底是何下场。 能归营未归,得胜营未胜。嫡系尽死,便更没有人愿意去舍命护持一具无用尸体。即便仙家,也懒得出手去为不相干的人收尸。 一代沙场大将落幕,境遇悲凉。 “禾必涸这类人,也配做将军?坐看舍命开城门的六千人全军覆没,胡将军英雄落幕却也死无全尸。若是黎国有此类人,我疱庭径必要将其抽筋扒皮,剁碎了喂狗”!一个披甲年轻人咬牙向着身旁老将说道。 若不是被自己爷爷按住,他一定要去当面质问一下那位苍梧主将。 “胡楼春是一员良将,可惜还太年轻,又不在我黎国,不然我也能安心交出兵权养老喽”。疱然没有训斥孙子的鲁莽言语,过刚易折这类话,他不知说过多少次。可这个比胡楼春更年轻的晚辈,何曾听进心里。 人这一辈子的坎,能够有人提点已经算是幸运了。迈开步子去吃亏这件事,谁也不能代替。只希望到时候,年轻人能够觉得,原来老人说的还是有道理的。 此后若是能够发现,事情还有足够挽回的余地,那便如同雨润万物了。 对疱然来说,胡楼春其实死的恰到好处,再给一些年历练,自己夺下古兰关的愿望,恐怕还要再等不少年月。 苍梧有一位肃侯,还不够吗? 在四国军阵中,有一处最安静的,连骑兵带步卒,也仅仅只有十三万。 中年模样的男子静观战场局势,徐棋是蜀国左将军,他至今还记得自己动身前,在皇宫中的那顿晚宴。 年幼的皇帝贺彖并未出现,反而是那位年纪轻轻便放下皇位给自家儿子的太上皇贺络凃,没有一点征兆的突然云游归来。 从宴席回府,他的耳边流转着太上皇不经意间的一句玩笑话,其中大有深意。 “我们蜀国花了这么大的价钱,要我说,还是做做样子算了”。 …… 于让肃穆,心中滴血,长戈营这一身精良甲胄,在这长血肉搏杀中暴露了最大的缺点。制作时,虽是考虑到了重甲抵御刀剑的能力大小,却漏了一点。 重甲,不止在于抵挡劈砍,还在一个重字。重骑虽是非常耗费马匹的体力,不动如山也是关键。 长戈营的死伤,大多是被那铁骑冲锋的巨大力道扫落马下,受伤不重,最后却惨死于一次次马蹄践踏。即便这三千人还是第一次实打实的马上搏杀见血,经验不足,却不能掩盖甲胄本身的缺陷。 若是同等对阵同等数量轻骑,于让有信心让这以一营之数,胜过上万的精锐,决计不该如此。 还有苍梧铁骑,确实如之前所料,对长戈营颇有一口吃下的气魄。使得他这右翼速度骤然减缓,只不过还未到失去把控的程度。 长戈营奋力杀出重围,因为保持阵型,轻骑本就快于重骑速度,其实并未彻底放开,所以此时却在速度上的优势突然彰显。 一路之上,连连凿开层层阻隔,又一次重创了已经被分割在各个小战场的苍梧重骑。 苍梧万骑重新整顿,一轮冲锋之下,只剩不到六千人马。而骧军连带长戈营。却足足还有将近六千五百骑。其中于让亲手带出的三千人,折损了近三分之一。 已经临近日落,然而在黑龙关城墙下的战场,骧军铁骑以及跟随的长戈营,与苍梧铁骑,阵势分开,各自趁喘息之机重新集结。 在四国军阵中,一万濮国重甲抽刀。姜玉没有让禾必涸一力承担,她既是主帅,那濮国或早或晚,都要拿出些能够摆在台面上的功劳。 苍梧已经尽了地主之谊,接下来便是她了,此举不仅是要振奋士气,也是震慑心思各异的各国统兵大将。 姜玉没有出现在阵前,依旧是在那座自成小天地的军帐中,怔怔望着沙盘出神,眼眸间好似有光芒闪过。 三国鼎立 第八十四章 格局不该如此小 来自夏洲内外的各个仙门,如今准备随时登城援手。却还不知道,向自己等人发号施令的,只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瘸子,甚至没有半点修为。 黑龙关内,一天下来,郑步月正在忙碌,甚至连江红差人送来的两顿吃食也顾不上。桌上的茶水换了一次又一次,也都是热茶换凉茶,偶尔才倒出一盏,还没等到喝进嘴里,便再次一头扎进堆叠的卷宗中去了。 终于,这个以凡人之躯,统领如今黑龙关战场所有夜游神的书生,一屁股坐在地上。也不去想什么合不合礼节,抓起还有余温的茶壶吮吸。 “按照名单传令,顺便提点提点那些人,别忘了这是大明”。郑步月匆匆下笔,不过字迹依旧挺拔,交给传令的夜游神,他终于是能够提心吊胆的休息一番了。 郑步月还想问一问,为什么总有人喜欢把在其他地方的那套道理,拿到大明来讲。若是这几个仙门中的前辈后辈都是如此样子,有些生意,说不得要早些换人来做。 那九洲正南方的陈洲,地方小,可是口气却出奇的大。 群玉山近些年生意做的大了,山门内又新添置了个修为不低的老祖宗撑腰,使得这门下弟子都这般跋扈? 崔觉念找上几个刚刚结识的好友,几口小酒儿下了肚,张口闭口说些在自家平日的吃穿用度,相比这弹丸之地的小城池要强上百倍。 见如今霉运上头的骇霞山嫡传随身携带的朱楼器品秩更高,便打起了结交的幌子。哄骗着那个才成了嫡传不久的女修,背地里拉过几个人,殚精竭虑的思考着,怎样天衣无缝的借关外四国修士手中的刀来杀人。 再凭借道侣身份,强占了好东西,量那座不大的仙门,也不敢叫一声屈。 这个‘高门大户’出身的,不只是看上了那件朱楼器而已,更是想要那个不错样貌女修的身子。 只是虽然算盘打的不错,但可惜了这一肚子的坏水儿。 一来这城中无论有无修为的大明谍子都不算少,这点事儿还是瞒不住的。 二来,那凉曙有城府,表面上并未有什么动静,背地里却是找上了一名去传令的夜游神告状。 郑步月轻笑,名叫凉曙的女修,当初在周正清归京时的那艘舰船上,被不知是何来路潜入骇霞山的申师兄,差点坑进了牢狱。 日游神虽然暂时将那几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扣押,却也并未无端发难。 事后,胤王殿下不愿过多为难,除了必要的问责,也就不再追究。 骇霞山山主郭金科,经过多方打探,摸清了事情的具体细节,想要亲自登门胤王府谢罪,上下打点了不少关系,始终不见效。 其他人还在惴惴不安,唯独凉曙日夜站在王府后门,静静等候。 王府明里暗里的守卫都拿不定主意,这才给了骇霞山赔罪的机会。 回到山门,郭金科曾问过这个平日里极不起眼的记名弟子:“为什么是你去,为什么是站在后门”? 凉曙的答案很清晰: 很多事情想要一人做事一人当,其实很难,但若连这点心思都舍不得用,便不太像话了,让长辈拉下面子,更不是弟子所为。 再者,求人办事,不是给人凭添烦扰,堵在前门无论是站立还是跪拜,都只会适得其反。 那天之后,郭金科多了一个亲传,骇霞山便多了一个修为最差的嫡传。 修士资质固然重要,但也不乏例外,大器晚成者,还是有的,机缘与悟性,也是该在考虑之中。郭金科自己便从未想过会在仙道一途摸爬滚打七百年之久,还做到了宗门之主的位子。 他希望今后,骇霞山依旧能够有一个头脑与性情都不错的宗主。小门小派在夹缝中求生存,因无妄之灾而覆灭的不在少数。 但凡有些许偏颇,便会更加容易悄无声息的在世间除名。所以要坐到宗主位子,需要很重的城府,但又不能满腹城府。凉曙除去修为不说,很合适,这个机会,他想给。 这么一个女子,若是被‘高门大户’出身的崔觉念轻易得手,岂不是个笑话? 如果身在城头的自家胤王听闻,恐怕会拍着这位崔仙师的肩膀,诚恳的说一句:“仙人谦虚了,格局不该如此小呀!莫不如将骇霞山活人全部打杀了,将能搜刮到的宝物全部带回,以此功劳当个群玉山的第一嫡传。再认真修练些日子,将那佛道两家都打压下去,争个天下天上的第一才是最好”。 郑步月打开食盒,饭菜虽然有些凉,但终究还是那熟悉的味道。那女子的手艺,怎么也吃不够。 一日未曾沾过油盐,放在从前,他这身子骨呀,真是遭不住。 多亏了自己胸口那块名鹊仙令的温润环佩,那位国师就是大气,随手便送出一件连仙人也要眼红的重宝,却只为给他这个普通凡人养育心神与筋骨。 最重要的,还是成对的赠送,这手笔,这透彻的眼力,叫人心驰神往呀! 另一边,除去原本守在黑龙关上的五十藏秘境修士、十位养息境与三位听韵境,此时又布置了上百位藏秘境、二十养息境隐在暗中。 至于听韵境,不说姜玉敢不敢赌,即便真有这等修为登城,也算是豪杰了。没有人会冒着几乎有死无生的天大风险,在随时会被狩猎的敌国主场抖露威风。 来自始洲白湖的萧湘逢,正穿着一身苍梧甲胄,小心伪装,但他此时有些迷茫。 这一番争斗,是自家宗门主动插手的。原本的大宗门已有几千年遁世在奇异中,突然又选择出世。其实原本让他并未有什么抗拒,相反,萧湘逢同样想要看一看外面,师父口中的红尘纷扰是非。 只不过,各处奇秀山川皆有所属,白湖算作是另一种生不逢时。想要占据好的山水,总要付出代价,比如他眼前所为。 这样的说不清对错的打打杀杀,不是他想要的开开眼界,游历世俗。 记得小时候常常听长辈说,外面的快意江湖、饮马南山、侠骨柔肠,到了自己这里,却行不通了。 早知如此,还不如守在白湖,哪怕终日枯燥,也好过这夏日心寒。 三国鼎立 第八十五章 始洲第三 这个始洲年轻一辈仅在徐青景之下的第二人,心情实在太差。 自云梯攀爬登上一侧城,稍稍动用灵力,推开自己头上举着石头的骧军士卒,匀称的身躯忽然震碎一身甲胄,露出淡蓝色的窄袖服饰。 一柄卖相不是太好的长剑带鞘出现在手中,随即朗声道:“白湖萧湘逢,养息境,谁可一战”? 这声音在凡人耳中其实不大,却让城头上无论如何境界的修士听了个清清楚楚。 周围士卒还在震惊中,眼前这个看着颇为年轻的男子,明显就是与那些此刻正在黑龙关城墙各处的仙人一般无二。 蒋三握紧了手中的制式军刀,眼里露出狠厉之色。 他不止一次的与这些所为的仙人擦肩而过了,作为传令兵,更是在城头见了不知多少次仙人惨死。 原本他是带弩手去一处只剩一架五雷弩的同袍埋骨不少的城头,打了整整一日的仗,无论各处,都无比惨烈。 那苍梧士卒,简直不拿自己性命当回事,一次次强行攻城,前仆后继。 大明到底有什么好东西,非要这样征伐?难道大家相安无事、不用死人,就活的不舒坦吗?连那些仙人都掺和进这些纷纷扰扰,不是都传说仙人不理世俗凡尘吗? 既然想要从这里过去,杀我父母兄弟,抓人为奴,那便该做好死在这里的打算。 那些仙人,如今到城上来动手,打生打死。也不过就是力气大些,流出的血也还是红的,刀砍斧剁也会受伤,临死前也会求饶。 不仅仅是四国中的仙人如此,便是前来守护大明的也是同样。 因此,他想试试,不知道这一刀劈在眼前的仙人身上,是个什么景象。 所以,他动手了,毫无征兆,只在一声怒喝下,大明的制式军刀照着脖颈间用力。 其他人来不及反应,但自己同袍动手了,便都下意识的将早就出鞘的带血军刀或刺或砍。 只是,本该就此瘫软倒下的年轻人并未有丝毫伤势。 左手持剑,右手在胸前微微弯曲,手心向外,一串不知是花纹还是文字的符号闪烁着微弱光芒,成圆形排列,缓缓旋转。 手掌间仿佛有极大的力道吸引一般,将过来招呼自己身体的几人军刀悉数拿捏牢靠。 几人都是老兵了,下意识动手,便很油滑,深知越是刁钻、偏僻、阴险的不要脸招数越是有用。 因此有自下而上直取人下阴的,也有狠辣的想要开膛破肚的,更有在侧面直接向身后动手的,却都并未奏效。 见有人想要放弃被自己抓的结实的长刀,再以拳脚做兵器,萧湘逢无奈松手。张驰间的力道,直接叫几个士卒脚下不稳,连连向后耸动。 “你还真是好心肠,不愿杀人?还是知道我在这里”? 蒋三的耳边,一道声音响起,有人穿一身夜游神样式的衣着突然现身,面目尽在遮掩之中。只凭声音判断,应该是与眼前这个持剑男子年龄相仿。 此话一出,几人有些有些茫然无措。显然,来人也是个仙人,而且同样不好招惹,好在是自己一方的人马。 只不过听其言语之间,两人好像还是旧识。 “几位,这里交给我就是,不必担忧”!来人并未转头,但这句话,显然不是说给蓝衣男子听的。 蒋三对两人皆抱拳拱手,一是,为那个自称萧湘逢的仙人出手不伤人的谢意。二是,后来者愿意守城的敬重。 其余人也是同样动作,然后各司其职。仗还在打,这里并非是净土。 …… “恐怕我在靠近黑龙关的时候,便被你陈元方盯上了吧”!萧湘逢似问非问的说道。 自己眼前之人,赫然是浮翁宗的陈元方,也是始洲中,被排在了自己之下的年轻一辈第三人。 半年以前,自家的白湖奇异主动开门,与世间连通。浮翁宗的嫡传当天便登门拜访,请教切磋。 不久,九洲各仙门便同时得到消息,陈元方败于萧湘逢剑下,白白丢了第二的名头。 “算是吧,我得到的消息,便是在这里等你,顺便分个高低”。陈元方并未有丝毫掩饰自己的胜负心。 当初那场有头没尾的争斗,被人打断,事后外界的消息,也是被一个扮做男人还被自己认出的小心眼姑娘故意放出。 妆容不够细致,举止与言语间也多有瑕疵,处处是漏洞,难道还不许人看出端倪? 原本以陈元方的性子,不会轻易揭过这般关系到自己与宗门名声的梁子,只是他懒得与女子一般见识罢了。 听着清冷言辞,萧湘逢反倒不是太想打冷颤了。既然不用过来杀人,莫不如做一做那平日里自觉最无趣的比剑一事,对里外也都能有个说辞。 况且,这个整颗心时时都在用剑比剑上的木讷家伙,其实也很有意思呀!当然,比起那位不要报酬,到处散播谣言帮自己长名声的跳脱姑娘,还是差了不少的。 “可以”。萧湘逢点头,左手抓着看起来稀松平常的长剑,笑而不语。 “不要来人插手,不然,事后与我分个生死”。陈元方传音给城头上的所有修士,也包括那些负责城头的三个听韵境。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一跃而起。在离地三十丈处,萧湘逢与陈元方稍作停顿,再一用力。转瞬间,消失在不少人视线之内。 城墙上地方太小,容易伤人,空中则无需顾虑。 世间修士,莫不是听韵境才得以初窥仙人风采,萧湘逢与陈元方却都将灵力在体外凝为实质,凭此借力,节节登高。 与此同时,黑龙关城头,不断有修士登城,却在出手之前,全部被人打断。 不乏有人算是旧识,但初次交手的,也不在少数。但无一例外,皆是养息境。 姜玉才刚刚给己方听韵境下了撤退命令,又将一大批养息境派上了城头。 她深知黑龙关不会动用任何一个听韵境来以大欺小,否则被试探出已经身为此战决定输赢的底蕴数量,就与投子认负并无二致了。 既然不能探出听韵境差距,那便比对一下双方其他方面嘛!姜玉可以非常确信,越是处在其余较低境界,大明一方就越会捉襟见肘。 三国鼎立 八十六 江湖事,江湖决 大日西垂,黑龙关范围内尽是乌烟瘴气,乱做一团。 半空中的陈元方与萧湘逢,已经三次借力,离地近百丈,却还在极速上升,丝毫不顾及是否会从高处掉落。似乎是只要还未到云霞之巅,便始终不会递出一剑。 世间修士,越是处在高处,便越会有一种近道之感。有人说,视野之开阔,会使心境同时开阔。也有人说,此间种种,皆是道心不够沉稳者,胡乱依赖外物。 没有此种真实感受的,大都持有怀疑态度,被人骂着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比比皆是。 但有一点不可否认,确实有人凭此破境。那众所周知的白日飞升一事,便是如此。修为境界足够者,突然心有所感,于是拔地而起。天地异象显化,为人所知。 陈元方并未是有什么要破境的举动,而是想要集此摒除不必要的纷扰杂念,以巅峰状态出剑。 十次借力后,两人终于不再继续攀升,在三百里处略作停顿,眼下已是千里万里的壮丽山河。 背负云日的陈元方灵力吞吐不停,双手掐诀后,有一柄青铜色的厚直长剑,似在虚实之间难以抉择,悬在身前。又瞬间化作上百利剑遮天蔽日,锋锐非常。 细雨不知何时敛息,一瞬间,黑红交织的云海翻腾,被黑红服饰的年轻人那一身纯粹的剑气割裂冲散了大片。 浮翁宗是始洲几千年的大派,其内仙家各类路数的珍贵典籍无数。三大秘藏更是非嫡传不可修,而陈元方所用,便是其中之一的星纬挂剑录。 讲求个天高地厚,我自处处挂剑高悬,管教你芒刺在背。无论如何隐匿,抬首皆敌,必是无所遁形。 上百的各式利剑向上抬升,剑锋齐齐针对敌手,仿若随时落下取命。 同在离地三百丈处停顿的萧湘逢,右手按住剑柄,稍稍用力,单手挽了个剑花。 抬起眼皮,看见头上的如雨珠搬不要钱的犀利长剑,努了努嘴:“这般磅礴气势,也不知道那徐青景哪里来的脸,跟你争这个第一”! 陈元方皱眉,却并未理睬那句恭维言语,反而开口询问:“你只用这个”? 早在初次见面时,陈元方便从白湖的长辈口中听闻,萧湘逢有两把剑。此时只见其一,叫他很不舒服! 用剑者比剑时必尽力而为,此为剑之一道的不成文的规矩。他可不相信,这个白湖最出彩的弟子,当真不谙世事? 萧湘逢抿嘴,对此充耳不闻,剑鞘在手中消失,左手并拢双指,在剑身缓缓划过,随即正色开口:“剑名,江湖”! 陈元方收起先前的情绪,舒缓身心。忽然有些懊恼,身为用剑之人,竟然会觉得一个人的强弱,会取决于用剑多少! 萧湘逢此举,分明在说,不止他陈元方是纯粹的剑客! 江湖事,江湖剑,江湖决。 两人不再停顿,同时在半空直直下坠,而仿佛挂在天幕上的上百利剑,悉数下坠,长剑倚天万里,连绵不绝。 那柄叫做幽篁的青铜色长剑,也在此时,被向来陈元方握在手中,剑锋横在胸前,整个人横冲出去。 当年浮翁宗还叫做浮翁剑宗,稳坐始洲第一大宗的位置,压的无数仙门喘不过气。后来被一场跨洲的争斗,夺走一个剑字,整座始洲上下,骂声一片。温凉山这才趁机崛起,到了如今,更是能够与丢了剑字的浮翁宗一较高下。 但输人不输阵,倒驴不倒架,其整座山门,对于剑之一道的多年积累,依旧有所留存。陈元方虽然顶着个始洲第三的帽子,却是浮翁宗最有希望能够夺回剑字的后辈。 徐青景虽然当初稳稳压过陈元方一头,却始终未被浮翁宗看在眼里。不过是个剑走偏锋之人,仙路漫长,却越走越窄。在这场将会持续以百年记的争斗中,实在不足以视为敌手。 当初白湖比剑,对外说是小辈争斗,却是两家高层商议后的结果。 浮翁宗需要探清突然出世的奇异,是否会是未来的大敌,白湖则要以此消息,作为现世的显眼烟花。结果,却被一个姑娘闹得满城风雨,啼笑皆非。 上百长剑呼啸而至,萧湘逢手持卖相并不出彩的江湖,轻触其中之一,袭来的第一柄长剑就此消散。 随后接连挥舞,身影极其迅速,无论是如何刁钻角度,皆无半分意外的归于无形。 这个出身白湖,却并未有意修习过任何剑术的剑客,一招一式,简洁明了。 陈元方目光一凝,这看似稀松平常的格挡,确并不简单。那些长剑,皆是避无可避,而且,换做别人,不说将之打散,便是琢磨轨迹,已经会焦头烂额了。 更遑论对力道拿捏的恰到好处,甚至在这极为迅速的动作中,不时借力省力,应对自如。 两人已经靠的极近,陈元方勾起嘴角,以气机牵引剩余长剑。原本就是迅猛的长剑,速度再涨,力道更重。而他,则在同时,递出了一剑。 之前的剑,挂在天上,能不能取胜,还多少要看看老天爷的意思。这一剑,他要将输赢一事,抓在自己手中。 这般手段,出自浮翁宗三秘藏之一的太白盈余剑典,在陈元方手中用出,凶悍无匹,一往无前。 向来不苟言笑的陈元方,在比剑中,却是如此的刚烈霸道。 萧湘逢随手磕散一柄长剑,嘿嘿一笑,左手轻抹。刚刚消散的数十柄长剑化作的灵气,被他悉数借用,此刻在江湖剑身上显现,逐渐交织,在灵光乍现时斩下,直奔陈元方。 挂在天幕的剩余三十柄长剑同时落下,转眼便至。 两人在极速下坠中,又双双倒退。又都迅速稳住身形,在两百丈处骤停。 萧湘逢一身淡蓝衣衫有些破烂,很是狼狈。掌心与虎口皆裂开,有鲜血滴落。却并未就此罢手,灵力鼓动,冲向陈元方。 眨眼间无数次剑式变化,叫人眼花缭乱。剑与剑激烈碰撞,巨大的力道对拼,使得周围灵力波动无比剧烈,两人也各自倒飞。 萧湘逢拭下嘴角鲜血,手腕轻抖,一道不属于他的剑光绽放,飞出体外,化作灵气四散。狠狠咳嗽两声,无奈道:“本以为你是个直肠子,没想到还挺阴,挂剑心神,着了你的道了”。 三国鼎立 八十七 改制 “不给我看看另外一剑”?陈元方询问,虽然是胜负已分,他却依旧好奇。 仙家之间,向来最是忌讳询问留作底牌的后手,陈元方仿佛对此全然不知,直白的脱口而出。先前被拒绝的事,也全然抛在脑后。 他知道,眼前之人并不介意此事,至少,对他是如此。以至于,肯将那一颗猎奇之心拿出来,摆在明处。 不成想,萧湘逢却是叹气道:“来日养成,必会请你仔细观剑”。 …… 黑龙关战场上,孙高栋带着剩余的六千五百骑再度冲杀,如同箭矢飞逝。骧军身后,吊着濮国的一万重甲骑兵,身前则是由秦厚率领着六千残部重新冲锋。 项鞠是姜玉手下的得力干将,深谙兵法,自小便在军中长大,濮国将门的项氏一族的嫡子,板上钉钉的将来会继承那楚江伯的爵位。 如今那明军铁骑在他眼中,已是到嘴的肥肉。先前拍着胸脯在那位总领四国兵马的女子大帅身前保证,决计会收下这到手的功劳。 濮国境内,包揽了夏洲最东侧与东南的大半之地。被啸江环抱,成了天然的屏障。蜀国极少会主动出兵征伐,而黎国虽然虎视各国多年,却也对濮国束手无策。 一来啸江横亘,动手极难。二来濮国与苍梧多次结盟,双方穿了一条裤子不知多少年。只要江北兵马想要渡江,那古兰关那位肃侯必会骤然增兵,反之亦然,双方互为犄角。两位夏洲最出名的将帅联手,确实令人叫苦不迭。 古兰关内的苍梧与隔岸濮国多年相安无事,其原因,还是因为有黎国这个共同的强敌。 再者古兰关对黎国如同刀斧临首,避无可避,退后一步便是千万里沃野,而啸江却是黎濮两国皆可据险而守。所以古兰关的重要性,对其来说,犹再进取濮国之上。 是以黎国虽盛,兵马虽多,却难有用处。而濮国位置绝佳,近年来同样养兵不少,这也是姜玉有主动联合四国伐明的底蕴所在。 当初姜玉接任护国大将军后,便着手大刀阔斧的着手改制一事。将矛头对准了濮国将门,一举解决了那多年的积累之下,军中最大的弊政‘吃空饷’。 起先,多数从中获利的文臣武将半点不愿配合。于是,之后的一天夜晚,手握重权的当朝户部尚书一家上下,同时暴毙,连负责护卫都城的卫兵都未曾发现半点声息。 前去探查死因者,皆是异口同声的咬定户部尚书一家是死于顽疾,那位皇帝也当真敢为此盖棺定论。 堂堂修士死于顽疾的蹩脚说法,简直可笑。 于是,群臣进谏,无论是有无参与其中的,皆在朝堂上对这位嚣张跋扈的皇亲国戚怒骂女子匹夫,祸乱朝纲,借栽赃嫁祸手段铲除异己。更有甚者,说是姜玉要自己做一做那皇帝的位置。 此事明摆着,就是她姜玉在动手,还有皇室的明里暗里的支持。那个暴毙的荒唐说法,简直欺人太甚。 擎阳城内外不算各个衙门官邸也有五万甲士,谁能悄无声息的杀人,且不留下一点踪迹? 谁又不怕有个万一,自己也会以同样的方式,不明不白的被抄家灭族? 也不乏贤良方正之臣,直言此举不妥,君失臣心自古便是大忌,却也对油盐不进的那位皇帝毫无办法。 按照常理,此后该是一场皇室与臣子生出嫌隙,然后便是一场皇权与朝臣之间的持久博弈,但实际上却并未如此复杂。 原本确实做此打算的朝臣,在一月之内,又有不少,同样被所谓的顽疾夺去性命。以至于,当时的整座濮国朝堂人心惶惶。 最一开始,哪怕每日皆有一家权贵遭殃,却都在选择观望。直到第十日,开始有人递上拜帖,想要登门护国将军府。 只是却被门房拦下,甚至看门之人连理由都不给一个,只说句将军不见客,便紧闭大门。 而那位皇帝,则是直接宣旨部分文武在御书房,同样不见百官,取消了早朝,只以奏折办事。关于顽疾一事,只字不提。只是下了道旨意,大致是说,死者皆按制度料理后事。 而其中不乏有人恳求濮国仙门出手干预,只是,求助的消息犹如泥牛入海,不见波浪。 一时间,护国将军府不再是只有零星之人静候,日夜都有人守在门前。因为,哪怕姜玉不去会见任何来客,可但凡去递过拜帖的,尽皆平安。 姜玉如愿以偿,联合仙门,以暴烈手段压服众多朝臣,顺带扶持起了不少一直被打压的怀才不遇的寒门。老牌将门,有不少也被顶替。 但在彻查空饷后,她却并未以裁撤为手段,反而是大举募兵,将之前所有吃空饷的名额落在了实处。三年整顿后,濮国开始对外借出兵将,参与各洲间的征伐。 要知道,作为借兵的代价,可不止是钱财多寡,更有土地与贸易的话语权等条件作为交换。 而这,也是濮国仙门肯在改制上,出手帮忙的根本原因!凭此名正言顺的插手别洲,趁机赚个盆满钵满,壮大己身。 项鞠是老牌将门的项家之人,也是当年最先出海被借出的那批兵将之一,更是能留在姜玉身边为数不多的权贵子弟。 姜玉心中,其实对大多数自家将帅不太看好,多是未曾经历过多少战阵厮杀,凭借家族荫蔽得来的爵位。 因此,来黑龙关所带之人,皆是年纪不大的军中有才干新秀。 濮国这一万重骑,按照项鞠的命令,两翼稍快,成弧形推进,意在围剿明军那仅剩的六千五百余重甲骑兵。 至于苍梧的六千余人,活着算是幸运,死了最好。若非是不能在战场上明目张胆的动手杀人,他还真想一并都结果了性命。此时确是结盟,但日后大明覆灭,局势一变,说不得随时要相互捅刀子。 他不止一次带兵冲杀过,生死搏杀同样不在少数,但指挥万骑,在这座足以影响一洲格局的战场上驰骋,豪迈之感油然而生! 三国鼎立 第八十八章 必死当如何 姜玉深知,黑龙关内,不会再有人出来,这剩余的六千五百人,便是如同弃子一般,拿来救场用的! 史寥不会不明白,若是开门驰援,这小规模骑战,将被双方一点点添加筹码的方式,转变为无法挣脱的绞肉磨盘。 而守城一事,原本占据优势的闭门不出,则会彻底打破。距如今的战报来看,不算胡楼春的送死之举,每死十三个士卒,才能够换掉一个明军。这些人,大都倒在了路上。 若是双方拉开架势,实打实的以沙场冲杀决定胜负,骧军这十五万人,落在城外上百万的四国兵将中,恐怕也只会激起一些微小水花。 平常攻守城池,能够达到八换一,已是占了天大的便宜,史寥这个夏洲当世据守无双的名号,的确属实,并无虚假。 先前开门,算是史寥迫不得已,更是胡楼春拿六千人的命换来的。那架早已经被使了仙家术法的撞城车,一旦撞门,城门很有可能就此大开。 即便城门同样有仙家术法加持,但史寥赌不起,所以骧军重甲才突然救场,而长戈营出城的第一件事,也是毁去撞城车。 后面的得胜营如果冲杀进去,四国兵将,一定会不计代价死命攻城,到时得局面便是洪水滔天,一发不可收拾。 如今,姜玉巴不得史寥脑袋进了水,亲率骧军大开城门迎敌。到时候,这十三换一的恐怖战损,必会下降。甚至人海涌动中,连一换一都是奢求。 因为如此方式,骧军不论如何骁勇,也都会被这巨大的压力打的溃败。而战场上,死人最多的,绝不是两军对垒,而是一方追杀那溃不成军的逃亡兵将。 而即便史寥不会随了自己的愿,打开城门冲杀,她姜玉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值。 那城头向下望,足以清晰的看到这六千五百人孤立无援的惨烈下场。黑龙关外方圆几百里,早就被四国兵将围的水泄不通,无处可逃。动摇守城的骧军士气,也同样会将那十三换一的战损降一降。到时,谁又会相信一个随时舍得放弃自家嫡系的将军。 再者,城头上接二连三的修士厮杀,还未有具体结果。这城上城下两处战场,已经有一处立于不败之地。其实只要赢下任何一场,她姜玉都算是大胜。 而禾必涸那里的军心士气,虽然将那总计六千送死的得胜营与能归营看在眼里,但其实影响不大。不是自家嫡系兄弟,多多少少也都能接受,至少也不会影响到其余几国。 甚至,只要说出去,是胡楼春主动请战,可能还会士气高涨,从容就义的沙场大将,向来最是受人崇敬。 早在开战之前,史寥就将骧军中近二百人的大小将军都尉叫在一起,只问了一个问题。若是遇到必须要死上一部分人的情况,该当如何?满座皆寂然无声! 他们这些人,混到今日这个位置,都是一次次拿着自己的脑袋拼出来的结果。真到了有死无生的境地,谁都敢说上一句,自家手底下,没有孬种! 可真要是此时便要决定一下,谁死谁活的问题,却都难开口。即便自己愿意,那一干同袍的生死之事,又怎能被自己轻飘飘的一句言语来决定? 率先开口的,不是骧军之人。代替柳堂暂领子营军务,自京都赶赴战场的于让,坦然开口:“长戈营的军饷,大明最重,最该首当其冲”! 身为胤王亲军的长戈营,募兵时除去原本那道可以修炼的苛刻门槛,还有一条规矩阻拦了不少有意从军之人。战场中,凡有绝境,必率先赴死。 因此,周正清将军饷设的极高,是大明其他各军的三倍有余。即便士卒死后,其一家也会继续得两年饷银以及一大笔抚恤。父母子女由胤王府赡养,其妻可入各地织造局。 一石激起千层浪,在骧军自家地盘上,怎能让外人抖搂威风。 一个浓眉的将军起身,瞪圆了眼睛开口:“骧军内除去家中独子者、有妻儿子女者,问上句,敢战死否,决无人会退后半步”! 一众披甲者,无论官职,皆肃穆起身,高声道:“末将愿死”! 声音响彻整座军帐! 谁不惜命?谁不贪恋红尘的酒色财气?但凡是能够挣扎着求存,谁愿意放下这世间形形色色令人忧心忡忡却又神往的纷纷扰扰,无非是有那比命更重的东西。 那一日后,这座军事重地本就稀少的笔墨纸砚,具售卖一空。甚至连街上粗通文章之人,皆被请到了军营。替那十五万骧军士卒,写一封有可能是最后一次能够寄回亲眷手中的家书。 孙高栋率领六千五百人重甲骑兵冲锋,骧军占据头尾,长戈营居中,人与马一起嘶吼着。 所有人都死死盯着那苍梧不满六千的重骑,仿佛毒蛇吐信。 苍梧军阵中,已经有士卒开始策马飞驰,企图绕开军阵,不愿继续冲杀。黑龙关城头的五雷弩,对此恍若未觉,没有半分动静。 秦厚咬牙冲阵,他不敢产生一丝退意,不说自家将军与那位姜帅的问责,只要他带兵绕开,等那骧军顺利回返黑龙关,自己必是全军覆没的下场。 城头上的五雷弩,至今还未吐露獠牙,不过是想给他或者说是给这六千士卒一个选择的机会。逃了,可能会活,迎战,则必会死在骧军重甲之手。 原本的一万骑,只剩下了不到六成。沙场厮杀,战损到三成,便足以使阵型散乱,溃不成军。到此时,自己这只禾将军的嫡系铁骑,还只是乱象初显的原因,无非是投降无路,败退无门而已。 可有一便有二,再度有人不愿再做这明知必死的徒劳挣扎。看着由稀疏人影脱离军阵,再到大批士卒逃生,秦厚目眦欲裂,但却无力阻拦。 刚刚做了逃兵的,至少也有两千之数,自己身后剩余的,也并非尽是死忠之人。不过是心里都清楚一件事,战场逃兵,特别是在这座战场的逃兵,下场绝不会好。这些人,在生与死的巨大压力下,脑子拎不清了。 孙高栋带领的两千前军已然交锋,于让却突然回头,这个出身镇北军,铁骨铮铮的汉子,此刻眼中含泪! 三国鼎立 第八十九章 钝兵挫锐 秦厚这剩余的三千多零星兵马,看似比孙高栋亲领的前军多上一千,实际却已经是强弩之末。 老话说的哀兵必胜,确实不错,但前提得是军心拧在一块儿。原本在第一轮冲杀后,如果苍梧重甲真能够重新向着一处使劲儿,不说是否取胜,但起码也能争出个势均力敌。 只是,这世上最不可求的,便是如果二字。 从久经沙场的秦厚,自以为可以一口吃下骧军铁骑与那看似是轻甲的长戈营开始,便已经决定了此战的胜负。 天生臂力惊人的秦厚,原本对修炼之事半点不通,当年被刚刚自早夕门下山从军的禾必涸收在麾下,成了班底,这才有了如今的地位,他也是最早跟随禾必涸打拼的老将之一。 一个照面后,苍梧三千余重骑在人人手持铁蒺藜的骧军铁骑的践踏之下,便死伤大半。 紧接着,势如破竹的长戈营再度呼啸而过。 身后跟着仅剩的十四骑亲卫冲出军阵的秦厚,只剩单臂,一根仙家宝物的马槊只剩半截在手,甲胄面颊,尽被鲜血糊住。 孙高栋在这次冲阵中,还未交战,便率先掷出雨歇,竟是打算直取敌将首级。劳形境的秦厚,身边身后尽是自家同袍,避无可避,硬是接下一枪。 “走”!秦厚咬牙出声,浑身都在剧烈颤抖。 催马飞驰,他忍住身心的疲惫和疼痛,回头用力观瞧,仿佛在竭力记下身后一幕。 这支并未一拥而上的骧军铁骑后军,正在做一件极其可笑的事。要以两千五百骑断后,迎战濮国万骑,但他却无论如何也笑不出声。 一个眉目极重的校尉,此时正手持铁蒺藜一马当先。 他与自家的征东将军算不得很熟,在那座集结了骧军上下大大小小将军校尉的军帐中,临近议事的尾声,史寥将军将两句话摆在了台面上。 一句是在警告于让,长戈营可以死在任何人之前,但得在骧军覆灭之后。 瞧瞧这话说的,真他娘的解气,胤王亲军咋了?多长了几条胳膊几个脑袋?一群新兵,在临州地盘上初来乍到,不知道收敛些,充什么大半儿蒜? 那另外一句,却是针对所有人。 到了需要豁出命的时候,他史寥绝不会心软皱眉,但在能活的境地,谁也不许为了什么袍泽情谊同生共死。 这话说着揪心,听着也不好受。他井嘉可以理解,守城不易呀,听说四国联军近百万堵在黑龙关外。骧军原本便会异常艰辛,若是再有不必要的死伤,只是匹夫之勇。但是,这不代表他能够做到。 相互救过命的老兄弟,在他手底下那千人中,闭着眼睛也能抓出一大把,井嘉同样不例外,骧军其他校尉将军那里,也比比皆是。 好在,如今不用烦闷了,说不得过了今天,他井嘉这个乡野村夫出身的小校尉,便能够记在史寥将军珍藏的名册里。 都传言,那个叫埋骨碑的册子里面,龙飞凤舞的写着不少士卒的名字。他这个校尉职衔不大,但想必还是能够被史将军记住的。如果真没那个福分也没关系,只怪他自己军功太小。 这次出门前,他便与新认识的这些自愿率先赴死的兄弟,说了心里话。若遇到必死的境地,跟在他身后,很有可能会顶在最前面。 这些人里,上至四十的男子,下到十七八岁的年轻士卒,没人打退堂鼓,都是好样的儿郎,响当当的汉子。 这已经是战马的第四次冲锋,对于重骑来说已经是极限了,无论能否冲出对面的万骑阵势,都绝对无人可以活过这一次冲锋。只希望,那位孙将军与长戈营那个说话不太中听的折冲将军,能够带兵顺利回返关内。 他其实很想回头再多看几眼这座雄关,后面便是自己家乡。不过还是算了,男儿有泪不轻弹,史将军可是最烦士卒像个娘们儿似的哭哭唧唧了! 骑对骑,两千五对一万。在这场悬殊极大的重甲对阵中,无论是何等阵型,其实结果都相差不大。 但这支骧军断后的铁骑,依旧在变阵,一个直直的一字重甲城墙,迅速成型。 两千五百人能阻拦万骑多久? 重甲城墙推移,不去管那两侧意图包围的濮国铁骑,直直奔向濮国一万铁骑的中军。致使原本打算追上骧军残部的濮国铁骑左翼右翼,迅速收拢回援。 刚刚那场困兽之斗,让濮国铁骑中领左右翼包抄的将军,心惊之余皆不敢大意。再追下去,若是中军出事,那可是天大的笑话了。两千五百骑大破万骑的事,对大明一方算是壮烈,但对他们来说,便是失职。 还不如稳妥些,拿着实实在在肯定到手的功劳,虽然只有芝麻粒大小,却也比败军之将来的好听些。 况且那姜帅的亲信,未来的楚江伯项鞠,他们可不敢随意置其于危险内。还指望着凭借着一点交情,将来能够有些许提拔点拨。 若是能够在此时,把项鞠的安全放在首位,说不便是一次结交的机会。 盏茶功夫,这两千五百人,再无活口。摔落马下的一刹,井嘉有些想笑。他没丢骧军的脸,史将军说长戈营要死在骧军之后,骧军在必死境地也要死得其所,他都做到了。 至于日后能否打赢,他豪不怀疑。如果大明还输给这些连万骑困杀两千五,还要全力以赴的狗屁联军,那他可真要气活过来,骂上一句满朝文武都是废物了! 当然史寥将军,还是不能骂的,那是世间顶好的将军! 孙高栋带领着剩余的一千三百余骧军铁骑与已经折损千人的长戈营来到黑龙关城下不远处,城门大开,似乎在迎接归来的甲士。 三千重甲重新入关,没有半点迟缓。所有人都清楚,这是许多自己连姓名也不知半点的兄弟,拿命换来的机会。 城头上,见到自家兄弟在那濮国万骑中,再没有一丝动静的士卒,皆紧咬牙关。 “将军有令,五雷弩齐射,以血还血以牙还牙”!一瞬间,无数传令兵高喝! 黑龙关城头,沉寂半晌的五雷弩,早就对准了濮国重骑军阵。将领下达的那一刻,所有弩手皆无半点犹豫,狠狠扳动了机括! 三国鼎立 第九十章 昼夜不休 他们的弩对准了原本四散奔逃的苍梧人马,也对准着濮国那上万重甲。距离太远,那便不 用言语去放什么狠话了,只在手底下见高低。 刚刚立劈一人一马的项鞠,紧握重戟,他不到而立之年,却已经在战场征伐了十余年,大小血战三十九次。但是,从没有任何时候,让他觉得如此憋屈。 承蒙姜帅的信任,给了他指挥万骑重甲的机会,他却在整个夏洲大半的将军面前,丢尽了濮国的脸面。 今日过后,濮国万骑畏战两千五百明军的响亮名号,一定会挂在九洲仙凡各类邸报。 而且眼下,那两千五百骑虽灭,自家军阵却是极为混乱,两翼的突然而至,将已方中军四千骑直直拦下。不少人未死在敌军手中,却倒在自家马蹄之下。 而黑龙关城头的五雷弩,趁此时机,将弩箭对准了人马最是密集的几处,平添了不少伤亡。 骧军中,一个平平无奇的士卒,只要有一个五雷弩弩手的身份,平日里,见了百夫长,也不用打怵。哪怕是高高昂起头颅来,只拿眼皮子看人,也没人会觉得有半点不妥之处。 在这里,新兵入伍的第一天,便会有老兵耳提面命,不停的告诫一件事。在军营里,有三件事物最珍贵,最动不得,弩手的手、弩手的眼、弩手的宝贝五雷弩。 军营里,所有人最先学会的,既不是扎长枪,也不是抡大刀,而是装设弩箭。 即便如此优待弩手,但只要上过一次战场,哪怕心底再有不忿的士卒,也要心服口服。 不仅因为弩手会在大多数时候里,会是杀敌最多的,也因为那大批的五雷弩的每次吞吐,都将会让整个战场压力大减,等同于无形中救下已方无数性命。 压阵、冲锋、掩杀、撤退,处处皆少不了弩手。 城外那主动送死的两千五百重甲,并未如同姜玉所想,大挫骧军锐气,反而激起了所有人的血性! 城头上,开始出现了一幕幕令人难以置信的景象。许多被破开肠肚,或是要害被填上致命一击的骧军士卒,在明知必死的情况下,红着眼眶纵身一跃,推下刚刚登上城池的苍梧国步卒,效仿者不计其数。 来不及与家人道别? 要说的话,早已经写在信里。谁都记得那天,堂堂征东将军,辗转各处军营。一日里,最是顿顿饭菜不能落下的史寥,茶饭不思,一心挥动那一手极为漂亮笔墨。 有幸得到将军亲笔的,都让这位一军主将在末尾加了句,征东将军史寥代笔。 开玩笑,这个大明有数的书法大家,在那些文人士子中,可能名声不显。但在骧军里,谁要是没听说过史寥文武双全,八成就是敌国细作了,这可是最给自己这些粗人长脸的事! 什么祝允、唐生,在行伍之人眼中,都差着自家将军十万八千里,文能提笔,武能杀敌。哪怕见了镇北军、云霄军、鹰撮军、鲸吒军,谁也不敢不竖起一根大拇指,称赞一句史将军文韬武略。 虽然每处军营,只能写出有数儿的几张,放在十五万士卒中间,异常稀少。但谁不明白,自己这位将军,心里装着他们呀! 再加上,那早就订下的一众极有可能会作为送死之人的名单,此时的骧军,冲天的锋锐士气,已经极难动摇。 “杀”。看着自家逃兵,禾必涸吩咐道。 其实他有更好的选择,将这两千逃兵作攻城之用,也好过死在自己人手中。 但因为是在这座涉及百万人马的征战,只有最直观的杀戮,才能震慑其他人,也会对那位今日丢脸不小的姜帅有所交代。看着形单影只,匆匆撤回的秦厚只剩一条独臂,禾必涸眯眼。 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濮国军帐内,姜玉迟迟未到。一众濮国的将军,均安静坐下,没人发出声息,听着帐外喧闹。 帐外,有几个校尉正在拉着劝慰一个手持重戟的年轻将军,地上是被捆绑的两个屈膝跪倒甲胄尽除之人。 项鞠劳形境的修为,瞬间震开阻拦者:“贻误军机,害我原本的必胜之局,却无故折损自家上千铁骑,你们两个狗东西,今日必死”! 大戟一挥而下,那原本领左右两翼各自三千人马回援的两人,惊的面无血色,连求饶的话语,半点也说不出。 只是已经等死的两人,却在此时听到了一位女子声音:“住手吧”! 重戟停在半空,项鞠气愤开口:“将军,他们……”。 话还没说完,跪在地上的两人,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争相辩解:“姜帅,姜帅,我们只是想着救援项将军啊”! “是啊,姜帅,先前那骧军的困兽之斗绝非寻常,确实让我等不敢小诩呀”! 话音未落,项鞠大戟重重一顿:“陈敬、陈重,两个买来的将军,真当我不知情?一直未曾言明,不过是看在你们兄弟办事机灵,但你们把算盘打错了地方”! 这一番话,把两人吓得顿时噤声。 “斩下头颅,传首各个军帐,告诉他们,我姜玉,绝不徇私”!女子轻轻吩咐。 “是”!那几个校尉连通陈敬陈重两兄弟,原本都以为这位姜帅会为了濮国颜面,大事化小,听闻这番言语,却都知道,自己想错了。 没去管那两个亲兄弟的竭力呼喊,项鞠恭敬行礼:“老师”。 “无妨,你要记住,为将帅者,不要被那点脾气冲撞了脑袋”。姜玉盔甲在身,绰约风姿尽皆收敛,眉宇间不露半点喜怒。那不怒自威的英武,将弟子的气势悉数打压。 “您的心血,就这么毁了,真不甘心呀”!项鞠知道,自己的老师为了如今这场举世瞩目的征伐,谋划了许久。 姜玉抬头,看着天上那一轮明月,呢喃出声:“不要只看这座战场,你真以为我不知道那兄弟二人是个什么货色?日子还长,哪能以一事得失论成败!况且,城头上,还有一场胜负未分呢”! 这话,也是提点那座军帐中的某些将军。 濮国朝堂,虽然对自己表面上毕恭毕敬,却无时无刻不在挑拨着自己与整个皇室的矛盾。 陈敬、陈重,便是某些人安插进来的后手。那两兄弟在不知情中,成了别人手中的刀剑。 黑龙关城头上空,在日落的那一刻,突兀升起一轮轮散发温润白光的仙家宝物,照亮城头。 四国士卒轮番攻城,昼夜不停,仙家争斗,同样日夜不修! 三国鼎立 第九十一章 过万者功 军武院的二十士子已经被撤下,郑步月对他们有详细安排。准许每日寅时登城,酉时下城。除此之外的时间,只要还在黑龙关内,便不会有人过问打扰,随意行事。 一日下来,苍梧折损了包括得胜营在内的一万三千重骑,能归营的三千重甲步卒,因攻城而死者也有上万。 因征战不休,许多因流矢而伤者,只能在黑龙关下哀嚎等死。禾必涸曾让盾兵列阵前去救人,却也只能在战场边缘徘徊,抢回不足千人的伤兵。一旦过度深入,黑龙关城头的五雷弩便会毫不吝啬招呼过来。 哪怕天色彻底暗下,也同样无能为力。一是摸黑救人,实在效率不大。而且,那黑龙关城头,肯定有某些仙家时刻感知。一个不小心,救人不成,反倒被人做个围点打援,得不偿失。 二是,不仅黑龙关的城头上空,有掩鹿宗的九轮‘流照月华’,使得城头恍如白昼,四国军阵一方同样有此手段。 早夕门拿来的三十六支‘蓬莱千帐盏’,也正在四国军阵上空。毕竟,在黑夜中攻城,多有不便。既要防范某些意料之外,又要随时把控战场局势,仅传令一事,便会艰辛许多。 所以,现如今,无论如何,也只能放任伤兵等死,除非攻破黑龙关! 算上濮国那千余重骑的折损,四国仅仅在一日里,就已经搭上了两万七千多条性命。 修士中,不算各国本身的沙场武将,听韵境殒命一人,其余大小修士三百四十二人死在黑龙关城头。 而大明一方,守城本身死伤不足三千,但那一场重骑对重骑,八千人仅仅回城不到三千。而那些一直对准城头的投石车,亦是杀人极多,总计伤亡已经过万。 禾必涸的一万重甲,虽然有两千多逃兵,但瑕不掩瑜。城门洞开之功,与留下五千重甲的首功,也是实实在在。 姜玉对此战的要求,便是四国轮番攻城,以修士感知计杀敌之数。无论手段,每日出战之军,杀敌必须过万,哪怕超出预计战损。 过万者以战损论功,不足万者论过。战场之外,允许以出钱出力额外记功。在攻下大明后,凡所得之利,以功过分大小先后。 同时,论过之将,第二日要依旧攻城,两日合计破敌,将要累加在两万之数,以此类推。 这是四国都点头同意的,以此杜绝滥竽充数者,使各国被动中也能劲儿往一处使。 这般功过计法,确实有效,至少这位苍梧国的靖边大将军便开了个好头! 第一日,以不到三万人的代价,破敌过万,加上开门之功,已经是一笔不小的功劳。 由于是首战,姜玉特意允许苍梧可以多加一成战损。这般做法,有算计苍梧国力的嫌疑,却并无不合理之处。即使所有人看在眼里,明知此中有深意,也乐得作壁上观,力齐心不齐。 不成想,禾必涸却一把推出了胡楼春,既牵制了五雷弩的恐怖杀力,又换了个城门大开,生生没用上那一成的额外战损,只在日间,便已经首战告捷。 接下来的一夜,只看是否想要赌大赢大。不然,只做做攻城的样子,静待明日换黎国便可。 此时的黑龙关内,二十位军武院士子,在商议下,决定去往伤兵营。 这一日,即便只在城头出力救人,但见闻不可谓不惊心动魄。明里的刺杀无算,过涧境的修为,足够清晰的感知到暗处针对自己等人蜂拥而至的修士,却被尽皆拦截。 无论是何等危急形势,哪怕大明一方修士失手殒命,也会立即有人再度出手,让他们也不会有丝毫损伤。 若非翟钰亲自出面,将几人赶下黑龙关,夜晚的城头,依旧会有二十个年轻士子,奔波劳碌。 之前或许对于战场还只是脑海中的意气风发,激昂慷慨,如今却化作无声。 一个个手拿着酒水、金疮药,为那些可以叫一声兄弟、叔伯的沙场兵将,尽心尽力。 黎小公子想不通,按照咱大明日夜游神的手段,这一天下来,连他都看到了不少同窗自以为隐秘出手,却不知为何至今还没有半点动静! 不过这些事,他不愿去多想,动手便动手了,反正也不止一次,若是真要为此除了自己的院籍军籍,那他也认了。总不可能,见到自家士卒濒死,却无动于衷吧! 只是可怜了自己,不知道当不成将军的他,能不能做一做米姑娘的夫君。 叠州阮钦手中同样动作不慢,为一个只剩半条臂膀的老兵止血,心中却在对今日整场的局势做了大致的总结。仙凡合力的国祚之战,的确骇人听闻。 许多原本定式的攻守之法根本不顶用,只说偷袭便极难有用处,无数深浅不一的仙家感知全面铺开,袭扰便等同于主动寻死。 再从士卒本身来看,毫无疑问,骧军战力明显在苍梧兵将之上,其中那位国师的新式练兵法,功不可没。 若是攻守调换,由苍梧国守城,大明攻城,要取得战果,相对会容易很多。 两千五百骑尚且敢主动撞向万骑,不只是壮烈,也不只是军心的凝聚。 最关键的便是,整个骧军,如同俯瞰天下英雄,底气十足。仿佛认为此战可能会死很多人,但决不会输。 郑步月听闻士子们刚刚下了城池,又全去了伤兵营,不由得一阵心安。 先前被他指出姓名前去城头的修士,皆是在谋划中,能够稳胜前来刺杀之人的。 不知道那份前来刺杀之人的名单是如何得来,听问姜玉对于此战的谋划安排,具在一座军帐之内,无法流传开来,只能说夜游神的手段太过高明。 在黑龙关城内坐镇,他不过是依着早就定下的安排,照章办事。那始洲的第二之争,就是其中之一。 按照吩咐,郑步月需要对大小细节进行拿捏,适时而动。但除此之外,在某些事上,国师又留下了些余地,允许他有自己谋划。 三国鼎立 第九十二章 酺山多精怪 朝阳初起,却并无半点娴静秀丽,一缕缕清风吹不尽的战火硝烟飘扬,甚为夺目。 持续一夜的攻守后,苍梧士卒,在禾必涸的将令下,以投石车作为掩护,有序撤退。 即便夜间苍梧士卒并未有什么出格动作,却也丢下了三千具尸体。 原本的仙家争斗,此时也偃旗息鼓。没了士卒攻城,只能做锦上添花的四国各境修士,便很容易被人黑龙关守城的仙家清场。 不用时时担忧四国士卒中掺杂有修士登城,便没了许多顾及,尽可以放手施为。姜玉舍不得如此送羊入虎口,骧军也因此有了喘息机会。 禾必涸没有什么扩大战果的想法,还没到压上全部底牌的时候,且先看看其余各国到底实力如何! “疱将军见笑了,我先下去整顿,静待黎国大破黑龙关”!这位苍梧的靖边大将军笑道。 整整半个时辰,双方才交接好战场,若要真正重新攻城,还需要最少半个时辰的布置。 “禾将军珠玉在前,我只能说尽力而为了”!疱然和气答话。 禾必涸勒马转身,听到来自疱然身边那个年轻将军的一声轻哼,并未回头,不以为意的径直离开。 对于禾必涸,疱然无论有无看法,都不会表现在脸上。而疱庭径,则是掐半拉眼珠子也看不上这个苍梧国的实权将军。 本身掺和党争,又在战场上卖了自家六千兵马,即便是再有谋略,也不配为将! 黑龙关城头上,史寥趁机换下守城士卒,又令民夫加紧运送伤兵下城。 黑龙关不过十五万骧军镇守,一日之内便折损过万,这还是竭力应对!如果持续下去,用不了半个月,黑龙关便会不攻自破。 对面刚刚换上的疱然,是史寥此战中最不愿面对之人,其打法最是疯狂,又极为细腻。 当年大野王朝覆灭前夕,谁也不曾想到,疱然会毅然下令,提前攻打三十里湾。 原本黎国打算,在明军彻底将大野王朝覆灭后,三十里湾将如同无人之境,坐收渔利即可。然后与大明扯皮,尽量多的拿到手中一些地盘。 疱然这一动手,不仅将黎国朝堂的自己人惊的坐卧不安,生怕这位大权在握的老将军拥兵自重。 连三十里湾镇守的大野王朝平波将军王立方也未曾想到,一时间匆忙应战。 临近的苍梧与濮国谋划不少时日,却是来不及有什么作为,就被抢先一步。 仅仅在一天之内,黎国便付出了近六万人的死伤,多数是被弩箭射落,沉尸邛河。大野边军本就人心不稳,在猛烈的攻势下,开始了溃败。 战后,邛河中连续多日不断有尸体浮沉,其中有黎国士卒,更多的却是大野边军。黎国派去的捞尸人便有三千之众,历时一月的打捞,也依旧有小半尸体不知所踪。 其后若干年,生活在两岸的百姓,夜间常常听闻凄厉战歌与男子齐声恸哭,更有人说那水中有一位水鬼大王,手下兵将众多。 当时那位平波将军,本打算以这一地险要,与大明换一个家族安稳,顺带做个封疆大吏,却美梦破裂,死在混战之中。 在那次之后,疱然回京复命,对那位即将寿终正寝的君主上了奏折。大致意思便是说,提前用兵,虽看似惨烈,实则避开了苍梧与濮国的插手,也亦能在大明得胜之前更多的拿取土地。由被动变为主动,直接断绝了极多的意外可能。 除此之外,为了让自家陛下放心,还主动讨了个顺安候的爵位封赏,捎带着主动交出了兵权! 事实也确实如此,随后的黎国军队,很是愿意按照疱然的想法来行事。二十几万人马自三十里湾不断涌入大野王朝战场,便沿着邛河北岸向西迅猛推进。 除去三十里湾门口的大片土地全部收入囊中,对于北部秋毫无犯,那是大明与即将覆灭的大野王朝战场,黎国只需要闷声发大财,没有必要招惹那正打的火热的两方人马! 虽然后来,楚瑾瑜调转矛头,不去管大明如何作威作福,反而收复了一些被黎国夺取的失地,投奔苍梧。 但那场浩浩荡荡的灭国之战,除去大明得益最多,便是黎国有了真正雄踞一方而虎视夏洲的资格。 多年来,大明以镇北军最是兵多将广,连新式盔甲器械,也尽量可着镇北军优先装配齐全。 京都中户部尚书黎文博,每次见丁来护伸手要钱,虽是嘴上叫苦不迭,却次次细心掐算,不敢怠慢,该给的一分不差,那二十万士卒在钱粮上从未有过半点将就。 究其根本,还是在防范镇北将军丁来护口中的这条黎国老疯狗。 …… “准备吧,先试试这黑龙关到底有多少深厚底蕴”!待黎国兵马彻底完备后,疱然端坐中军大帐,朗声吩咐。 “疱将军放心即可”!一个身穿鸦青色银丝暗纹长裙的女子笑道。 女子眉眼含妖,随即勾起手指,轻轻叩击身边的一座密不透风的狭窄铁箱,红唇微启:“照我教你的做吧”! 一声尖啸,自军帐中传出。 黑龙关外,原本列阵的黎国士卒整齐的四散开来,只在军阵之后,亮出上万个竖直放置大小不一的黑色铁箱,每只铁箱,都赫然贴上了一张符箓。 那声尖啸过后,所有铁箱内开始有沉闷低吼,军帐中的妩媚女子,此时,悄然捏碎一张符箓。 上万铁箱上,符箓化为灰烬,吼声渐高渐多,此起彼伏。 无数铁箱打开。一只只平日里只能在深山老林里见到的狰狞野兽,此时悉数出现在所有人眼前。 而且,相比于普通野兽,眼前所见,已经不算是兽类了,远超寻常体型,其速度更是奇快无比。有了修为的兽,叫做精怪。 不仅仅城头上的骧军震惊,处于军阵中的黎国士卒同样不敢置信。 没人怀疑,如果不是提前离开那片充斥着猛兽的偌大区域,恐怕自己会被立刻生吞活剥。 史寥眯眼:“黎国酺山的手段”! 三国鼎立 第九十三章 老骥伏枥 黎国酺山,与引凰池是多年的冤家对头,因一处叫做彼观栈奇异之争结怨。而今黑龙关战场的精怪,若无意外,皆出自彼观栈! 史寥没去过彼观栈,只是听说那处奇异内地大物博,山川海陆与日月星辰应有尽有,方圆千万里。其中不光是低境精怪,连听韵境也有一部分。 须知灵感境的兽称为精怪,是因为灵智未开徒具修为。但在外界,断昧境,便已然可以称之为妖。 修炼一道自古有之,后人喜欢将其归为道家所传,其实不然,为万物本性所共有。随着后世不断完善,各有千秋罢了,却依旧殊途同归。 而断昧境之所以称为断昧境,便是因万物一旦有此境界,便会断去蒙昧,从而明晓自我。 而彼观栈内,则全然无此断昧一说,自然缺少一境。在这里,修炼之路如同一条宽敞的通天阶梯,其中断去一截,却依旧算是通路。 天然的大道缺憾,对于处在某些境界瓶颈的修士,极富吸引力。修士一旦进入,便要抵挡那股中正平和也不涨不消的蒙昧诱导。 另外,彼观栈内各境精怪那一身筋骨皮毛皆是宝物,且种类繁多,与外界大同小异,甚至有很多外界稀少,或是根本从未出现。 一般仙家一旦急缺其中某种所需,很乐意花上一笔不小的钱财,与酺山做个交易,直接买过也好,经由酺山匿名悬赏也好,省去费时费力的搜寻。 当然,直接出钱买,价格上会贵上不少,但贵也就贵在最是省时。 不像悬赏,也算颇为费时,只是相对节省! 接了悬赏令的,要仔细考虑一翻,毕竟还要自己花钱探寻。而想要带出其中所获,也要对酺山付出一笔仙家钱币,或是以等价的所得之物交换,进出都要钱! 一旦在此期间不能搜寻到所需之物,又并未有其他收获,这一趟便如同肉包子打狗了,亏到姥姥家。 若是原本便打算进去,顺带接上成百上千的赏金令,也是不行的。想碰运气,可以,最多接三张,全当酺山卖你个人情。 酺山多年来,对这处奇异的生意经可是书写了满满一大本。进出要钱,是奇异本身所需,酺山只不过加上些价而已。 自家再时常派些人手进去历练,取宗门弟子所获一半,既有了人情,又能转手卖人,两不耽误。 悬赏匿名,则能够满足大多不愿被人知根知底的仙家习惯。如果真有人主动去别处交易,也不会有人去阻止,只不过真假便与酺山无关了。将先礼后兵一事放在明处,若想以此去找麻烦,就别怪酺山拳头大了。 而因此,也衍生出了不少的生意,比如那卖彼观栈大致地图的,酺山也不会去管。一是世事多变,原本存在的精怪,很可能在不久以后,就被其他精怪打成死尸分食。二是,酺山怎么可能会对自家奇异,缺少这点掌控力度? 也有人专门做那悬赏的生意,富贵险中求,这番言语的信徒可是不在少数! 许多年来,酺山以那处奇异赚的可谓是盆满钵满。 史寥深知,黎国这是没少花钱。因此更加不敢大意,疱然绝不可能只用一万精怪攻城,否则,还不等跑到黑龙关城下,守城的仙家必然能够将其斩杀殆尽。这样无用的烧钱,黎国那位小皇帝的脑袋抽风了不成? 果不其然,四国军阵中,缓缓升起三千艘规格不一仙家舰船。四国在这些年里积累的全部底蕴,倾巢出动,遮天蔽日。 双方的仙家战鼓振聋发聩,史寥咬牙,听韵境修为显露,高声传令整座黑龙关! “弓箭手准备,三十丈交替抛射,十丈撤下”! “其余人五丈掷枪,换刀”! “五雷弩立刻齐射,弩手今日死战”! 史寥此时已然明白,疱然要以仙家舰船,牵制黑龙关内的各境修士。 这过万的猛兽,哪怕只有一半跃上城头,黑龙关今日必会付出极大的代价。 城头的上万弓箭手,原本是为针对黎国攻城的第一批士卒,却在此刻派上了用场。尽管有了点滴修为且皮糙肉厚的精怪,很难被弓箭给予什么致命的伤害,却依旧可以在箭雨覆盖下,打在部分要害处。 五雷弩则不同,哪怕是一境二境的修士,也不敢以身体强行接下,是这黑龙关城头,出去各个仙家外,对这些精怪最大的威胁。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哪怕弩手再珍贵,在这样的情形下,也要顶在最前面。 天上的舰船,史寥无法去管,那是夜游神与站在大明立场的那些仙家要烦心的。拦不住那遮方圆上千里大地一片漆黑的舰船,即便那个瘸子能够活着回京,国师也必然问个失职的死罪。 再者,自家那位拿了帅印的兵部尚书计槎,也该搞出些动静不是? 他一个副帅劳心劳力,正主还不该将那些受苦不小的仙家,拉出来溜达溜达? 哪能就凭借个守城第一的名号,就哄骗的他史寥在此既要操心战场局势走向,还要去管双方的仙家底蕴! 计槎揉了揉鼻子,不用想也知道,史胖子没憋好屁,估摸着正在城头说他的坏话! 不过疱然这条老疯狗,倒还真有面子,一下便让这夏洲仙凡两处战场,为他同时押注,那张老脸也算是增光添彩了。 看来是楚瑾瑜当年那场覆灭仙门的大场面,让这员老将没坐上那夏洲名将的位子,心底多少还是有些不太舒服的。 如今便现学现卖,想凭借这同时指挥调动仙凡两处,破了黑龙关,狠狠地抽打韩拓律这个‘遗孤’的面皮,落个大器晚成呗! 疱然坐在军帐,虽然先前看见朝阳已经高悬,如今双方却还要将流照月华与蓬莱千帐盏尽皆升起,没由来的多了一阵踏实! 他的想法很简单,只要大明一方的仙家无力腾出手来,黑龙关只用酺山精怪动手即可,兵将还不用征战,便能够至少达成那过万的死规矩。 当初,疱然提出的这个大场面后,姜玉便不假思索的答应下来,随后便是逐一敲定细节。 姜玉想要逼着大明决战,他亦是想要如此!老骥伏枥,志在千里。 三国鼎立 第九十四章 天地有仙人 将屋内的凉茶拿出院子,计槎在这座临时收拾出的帅府漱了漱口,瞧着刚刚自永平关率领十万云霄军赶回来的骆鲜衣。 这个云霄军的主将,怎么在自己面前向来拘谨的像一个怕生的孩子。 伸手拍了拍堂堂兵部左侍郎的肩膀,将茶盏放在骆鲜衣手中,跟随计槎多年征战的金井甲瞬间临身。 一道人影自鼎城关拔地而起,厚重的声音自云层向下,铿锵道:“大明仙兵,何在”? 这声高喝,传遍三关! 一艘艘大明制式舰船自鸭嘴口、鼎城关、黑龙关三处纷纷升空。 郑步月以那位国师的名义同时下令,除去灵感境修士、各司其职的军中将领与负责护持那二十士子的仙家与夜游神,尽皆去往各个舰船。 这座操纵着整座战场仙家的隐秘府邸,同样再无仙家。三关之内,修士尽皆一空。 整整两千艘战舰,甲板之上的修士,全然是一应俱全的制式仙家甲胄。待三方舰船全部悬停,齐声应道: “在”! 计槎振臂一呼:“大明威武,山河永镇”! 整个人如同金乌化虹,冲向最前方的大明战舰,在一片漆黑下,显得璀璨耀眼! “山河永镇,指日誓心”! “山河永镇,指日誓心”! “山河永镇,指日誓心”! …… 声浪如潮汐般涌向整座战场,这一刻,无论是镇守三关的明军士卒,还是各座城池中的百姓,都有些呆滞。 那句大明仙兵何在,完完全全告诉了世人,天地有仙人,大明有仙兵! 虹光落地,计槎抽刀:“疱然老儿,来战”! …… 疱然不以为意,这是大明家底?原以为能有个一千艘仙家舰船已是极限了,不成想却是翻了一番! 不过嘴上喊的再响亮,还能把仗喊赢?一千艘,不仅仅是大明的舰船数量的多寡,更是能下场的仙家数量显现。不过只差着三分之一,却是出乎意料。大明在面上摆着的,也就国内那有数的几座山头,看来押宝大明的别洲修士还是不少! 黑龙关城头的士卒,在战鼓声下清醒过来,见精怪临近,齐声大喝:“山河永镇,指日誓心”! 五雷弩装填吞吐,弓箭手万支点火的箭雨不断倾泻。 史寥略显油腻的全身已经被甲胄覆盖,‘春雪’‘早梅’双刀在手,冲着周正清少有的郑重说道。 “这城头恐怕现在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修士了,您等会儿就跟在我身边。我史胖子仅仅是个养息境修士,实力虽不济,却绝不会死在殿下之后”! 周正清看了看正在登城的,那东拼西凑出来七千灵感境修士,转头瞪了眼史寥,一脸嫌弃:“要死就死远点,精怪,本王又不是没杀过”! 随即钢刀在手,周正清身为胤王,哪怕随时会变成四国刺杀的首要目标,他还是拔刀了! 箭雨与五雷弩覆盖下,不断有精怪重伤濒死。打法很有效,一万精怪已经被水磨工夫打掉了三成。 十丈! 部分弓箭手将火油倾倒于城墙跟儿上,又是无数只火箭倾泻,火势汹汹。不甘心转身下城,他们还有另一件事要做。若是城墙上受不住了,他们要在自下而上放出箭矢,断后! 没了弓箭压制,精怪愈发迅猛。 五丈! 城头的一万士卒将手中长枪投掷而下,不去管到底有无用处,齐齐抽刀。 五丈的城墙,看似极高,精怪却能够两次借力便登上城头。滚木礌石根本来不及起到作用,士卒便会被扑上来的精怪撕咬的肠穿肚烂。 骧军中,凡是带有修为的将领,此时全部站在城头各处。另有一万兵将,守在城下,随时准备登城迎战。 长戈营,还没来得及在近半的折损中恢复元气,便又一次面临血战。轻弩铁箭一次倾泻,同样人人拔刀! 原本来自军武院的二十士子,人手紧握一把大明制式军刀,昨夜在伤兵营内,再也不能睁眼的人,很多。 精怪登城,周正清灵力鼓动,顺势一刀劈下,一个豹子模样的精怪半边头骨崩碎,掉落城下。 “杀”! …… 黑龙关上空,四国仙家舰船以重舰居中,轻舰护持上下四周。各个舰船的甲板修士合力开启阵法加持,名为‘月桂盈缺’的仙家阵法,完美融合,将整整三千艘舰船悉数笼罩,然后直直冲撞。 大明一方则截然相反,鸭嘴口飞出的六百艘战舰齐齐加速,落在黑龙关与鼎城关的战舰之间,重舰缓缓撑开阵势,轻舰充斥其中,形同装满的口袋! 疱然坐在下方观瞧,他倒要看看,两千舰船怎么装进三千舰船,你计槎想要拼命,那就试试看吧! 那所谓的‘月桂盈缺’,是那位被阆苑囚禁在鬼谣坟的途昂山供奉,说书人白苹的悉心布置。 三千艘仙家舰船,可让这位实打实的镌律境仙人费了好一番手脚。 作为夏洲首屈一指的阵法大家,拉拢者不知凡几,多年来却只愿守在那个在他穷途末路之时伸出援手的途昂山。 为这些仙家舰船找一个合适阵法的事,还是途昂山山主亲自出面,与这位老友洽谈,这才有白苹愿意尽心尽力。历时七年,才彻底完善。 舰船之上的各宗仙家,更是浪费了两年修炼时间,才达到今日的完美掌控。 月桂盈缺,不盈不缺,不消不涨。 后续若再有舰船,同样布置此阵,而又有足够多的演练,依旧可以融入整座阵势! 此战过后,不出意外的话,白苹的名声,足可以传遍九洲了。 疱然惋惜,不知那处鬼谣坟到底与大明有无关系,让白苹至今未能脱身,极有可能,已经身陨! 若真是大明手段,那岂不是太晚了? 不过也正好,若是苍梧有此助力,那黎国对古兰关便更是奢望! 想到古兰关,疱然很想与那位肃侯见上一面,正好撤军之后,他便不去坐什么仙家舰船,直接随军凯旋,途径防露城,正好顺路拜访! 四国结成‘月桂盈缺’的三千艘仙家舰船,此时已经冲到了大明战舰面前! 三国鼎立 第九十五章 旧账未清,又添新账 四国这三千艘舰船,每五十艘便有一位听韵境居中加持阵法。 五艘轻舰护持一艘重舰的上下左右与正前等五个方向,有条不紊形成庞大阵势。 那五百重舰中,每艘养息境一人,藏秘境一人、断昧境十人、启明境二十人、灵感境三十人。 两千五百轻舰中,每艘断昧境一人、启明境五人、灵感境十人。 皆以百枚细月币为代价,为复杂阵法提供灵力,由各个舰船上的所有修士共同把控。每个养息境修士,便要担起各个单独小阵势的总体脉络。 其实疱然很不解,他完全不知道,大明那些站在甲板上的所谓仙兵,到底算是什么!哪有这样的拼死力战,送死还差不多! 仙家舰船本身的操控已经相当不易,而用在此处的战舰,其中的阵法要更加复杂。当年楚瑾瑜那般打法,算是开创了先河,将做生意的仙家舰船用在了战场上,几艘成阵势的舰船叠加之下,其威力堪比听韵境。使得这些年来,九洲各个仙家宗门均有样学样。 程洲大居王朝的大将军倪信正在中军一艘四国舰船的甲板紧盯局势,这个中年人模样的将军同样不太明白,两千对三千,还要打个围歼战? 这可不是凡间战场,有个两三千兵力,足够围剿一方揭竿而起的过万叛军!关于仙家舰船的战事,虽然多年来只有压雷山一战的记载,但这绝不代表其他人在此事上没有话语权。 这等场面,但凡是三五艘舰船的细小差距,都可能会决定胜负。 无论是什么打法,此时已经来不及变动,三千舰船一拥而上。既然对方撑开了口袋,那便撞过去,再以人多优势分割成几处小型战场。 四国舰船入阵,大明原本像是在口袋之中的轻舰纷纷四散开来,犹如一朵新放之花,鲜香花瓣层层张开。重舰亦是向外扩散,完全没有硬碰硬的意思。 倪信料想中的分割战场很顺利,接下来他要继续将战场扩大,直到切断这两千舰船相互之间的联系。 那个大明的兵部尚书计槎,听说对兵法韬略极为通透,怎么在舰船对舰船的征伐上如此儿戏? 他来到此地,一是居国仙门要插手夏洲,打压这个妄想骑在仙门头上的王朝。二便是当朝的那位太师好像与大明国师有些私怨。再便是程洲多年无战事,如今自家皇帝城府不浅,不出意外,这是要以此练兵。 三千艘仙家舰船深入敌阵,仿佛势不可挡。只是却并未有什么战果,那些大明的轻舰悉数散开,巨大的冲撞力道,实际上却只与几艘动作较慢的轻舰擦肩而过,撞个轻微摇晃。 不知为什么,端坐军帐的疱然,右眼的眼皮不断跳动,再想到那位仙人白苹,忍不住起身走出大帐外。疱庭径不明所以,跟在爷爷身后。 疱然昂首,握紧了拳头。 与此同时,黑龙关城墙上,一只只精怪已然登城上百只。原本只能在山野之间听闻的野兽嘶吼,已经遍布整个城头。 精怪大致分为三类,以狼形居多,再就是虎豹之类,皆是能够一跃两丈有余的迅猛兽类,而熊、象等不擅速度的则是一个没有。 至于鹰鸟蝙蝠一类,酺山则是并未用出,也没打算用。一来本就少有大型的灵感境鸟类,小的又完全派不上用场。 骧军士卒多是七八人围杀一个,避开利爪獠牙,往要害处招呼。 每个五雷弩周围,均有十人负责看护。一旦有精怪靠近,便立刻阻挡,只不过于事无补。 精怪灵智未生,又被酺山那位女子操控,只剩下本能,往往不管不顾,身处何地就直接撕咬扑杀临近甲士。 城头上血红一片,碎肉残肢、崩坏的甲胄遍地都是。有不少地方,五雷弩还未损坏,弩手与士卒却尽数惨死。原本的一万士卒,只在转瞬之间,便死伤近千。 孙高栋、史寥等,城内有修为的三十几个官员将士,也分散在各处城头,不断杀戮! 那些登城的灵感境修士,出自大明内外各个仙门,却身份不高,年龄稍长。都是在修炼一途所获无几,原本只能做个仙门的杂役仆从。 只是郑步月下令,凡杀死一精怪者,赏百枚锱铢币。无论是单独斗杀还是几人围杀,只要商量好了如何分钱,大明都认。死在这里的,钱也会到各自早就交代好的家人师门或是故友手中。 不过,但凡有私自下城的,即便能够活到战后,也难逃一死。 这七千灵感境,进退两难,只能拿着大明的制式军刀,硬着头皮顶上去。 “砰” 一个灵感境修士抓住机会,拼死将刀插进了一只狼形精怪的口中,灵力加持下,搅碎了半颗头颅。 看到这一幕的不少修士咬牙,有了底气! 城头的另一处,军武院的二十士子,每四人结一阵,总共四组阵势,留有三人作为替换休息,也随时准备援手。这群不顾生死的青年男女,护持住附近二十几架五雷弩不受影响。 黎霁不知道此时还有没有人暗中保护,不敢随意离开太远。以藏秘境修为,独自在同窗四周小心闪避出剑,剑剑直击要害。以此减轻其余人的压力,不多时,已经斩杀十几只精怪。 他们顾不上什么规矩,连先前最认军令不愿出手的阮钦,此时也以不停颤抖的双手,强撑着握刀,以碎步缠绕在手心。他只记得一件事,身后的十几架五雷弩,在他倒下之前绝不能出事! 周正清不知从哪里又捡起了一把长刀,原本的钢刀反手握住,紧贴肘腕,撑起两只扑来的利爪,顺势向后倾倒,半空中左手的长刀硬生生的扎近下颚! 费力推开这个虎形精怪的尸体,连忙向右侧翻滚,又是一只精怪登城。刚要起身砍杀,那只精怪却闷哼一声,突兀倒下,没了声息!头颅之上,早梅其柄没入。 史寥灵力引动,早梅再度握在手中。那五短身材,像一个护崽的老母鸡展开翅膀,嘱咐道:“殿下小心些”! 周正清自知根底亏损不小,一时半会却也足够应对。不去管满脸的血污,学着史寥的样子,双手正握双刀,轻微舒展两臂:“打完了仗,捉花酿管够”! 话音刚落,便过转头去,两只精怪迎面而来…… 这位向来只将生意交给郑步月处理的胤王殿下,国库那一年的烂账还未结清,便又答应出去一大笔开销。 他史寥除去书法一事上最是得意,其次便是饮酒了!什么守城第一的名号,通通要往后靠! 三国鼎立 第九十六章 局部战场,以多打少的围猎 四国的三千艘舰船在倪信的将令下,一头扎进那个巨大的口袋。每进一步,便有舰船向外扩散一段距离。意在将那口袋撑破,无论是计槎打的什么如意算盘,如此一来必然让整个阵势不攻自破。 事情出乎意料的顺利,让这位自程洲远道而来的将军感到不安! 巨大的口袋阵势已经分崩离析,鼎城关上空的大明舰船却并未有任何动作,就那么直挺挺的悬在半空。似乎是要凭借仅剩口袋底,这一块只有四百艘舰船的破布,阻拦四国的全部三千艘舰船的冲撞。 只是下一刻,这双方原本气定神闲的氛围突然剑拔弩张。有一部分大明舰船不再被驱使着向外分散,反而在半空悬停。一千六百艘战舰齐齐调转了船头,一致对内。 大明三百余艘重舰,同样以五艘轻舰护卫五个方位。总计六百六十六位的养息境与藏秘境修士在船舱内齐齐盘坐在地,双手掐诀。 一道道细小的乳白色光芒在各个重舰与负责护卫的五艘轻舰之间连接,随后向外扩散。紧接着如同蛛网一般,迅速扩散至所有大明的战舰!倪信想要阻止,却为时已晚! 一张灵力大网刹那间形成,笼罩了四国那三千艘仙家舰船的各个方位,上方与下方也不例外。 若只是如此,倪信还有把握冲出去,甚至反将一军,这种程度的灵力大网,也只能阻挡一时而已,但事情明显还不止于此。 眼见四国的仙家舰船即将撞上鼎城关上方那四百艘大明战舰,计槎却丝毫不为所动。看到两千艘战舰已经到了该到的为止,低声喃喃道:“成了”! 当年压雷山之战传遍九洲后,其余人还在震惊于楚瑾瑜的天资卓越,计槎已经着手对此斟酌思虑!不知世间是否有人与他同样想法,将仙家阵法与大量的舰船相结合! 若所想成真,恐怕九洲格局,皆会因此而大变!但此道极为复杂,直到夜游神不断登门! …… 倪信站在中军甲板,展开全部感知,所处的这艘重舰仿佛置身于一片荒芜之地的上空,他已经失去了其余所有四国仙家舰船的踪迹! 哪怕以听韵境的修为,试图破开这明显是迷阵的仙家手段,依旧力有未逮!战场上,短时间的混乱,后果便会极其严重! 身处这所大阵之内,他却突然明白了一件事。将这仙家舰船当做能飞的重骑来用,实在是九洲各国暴殄天物了! 但即便如此,他倪信也绝不会坐以待毙。 “杀”! 一声道道从四面八方传来。 大明一方舰船的甲板上四万余灵感境与启明境修士,皆将一身灵力悉数送向船头的巨大撞角。 计槎很清楚,大明这两千艘制式舰船,最为值钱的就是一个个巨大的撞角!皆是出自秦家那处独一无二的奇异内的擅留木,更是只有国师那般天大的面子,能够让都洲秦家拿出了积攒不少时日的家底! 两千艘大明制式战舰的撞角散发出耀眼的白光,随后激射向整座大阵之内! 四十二位包括阆苑与计槎在内的听韵境神纳境修士,全部紧盯阵法之中,不敢有丝毫大意! 迷阵中的具体情况,除去这四十二位听韵境神纳境,能够看的清清楚楚,其余人皆是听令行事! 一艘艘四国舰船不断自阵中崩碎,其中一艘重舰崩碎的瞬间,早夕门的一位听韵境正在舰船之上。 那几道极为凌厉的攻击袭来,虽不至于让他受什么伤,却眼前将一个躲闪不及的养息境修士打成了重伤。 没去管什么闲事,如今的情况,尚且自顾不暇。他紧跟着一块舰船碎片下落,想要凭此走出迷阵。 只不过,那舰船坠地时,他的想法也落在了空处。勉强撑开感知,却感受到极大的压制。 还不等他抱怨一句,便突然飞身而起,不去顾及什么迷阵了。在他刚刚离开的地方,四个大明一方的听韵境修士缓缓现身! 分割战场这种事,倪信做了,却做的差了些。他计槎也做了,而且做天衣无缝。 局部战场的以多打少,促成了这种凭借人数优势,围猎听韵境与神纳境,这等能够决定此战走势的修士的独特境况! 那大明一方四万余灵感境启明境修士,单独拿出来,对于仙家来说,与任由拿捏的凡人来说,并无不同。 只是在这样的形势下勠力同心,再经由烧钱无算的大明战舰加持下,却将整座迷阵内不少四国仙家舰船打了个通透,阵法核心损毁的,更是直接四散抛锚! 看着被迷雾笼罩的三关上空,恍若无物,疱然强压下心神悸动,不再去管空中战场如何,只希望那倪信不要是个纸糊的! 定睛黑龙关,他不是来争一时胜负的,黑龙关,今日必破。 此时的黑龙关城头,相较于先前,已经无法比拟,城头之上遍布人与精怪的碎肉血污! 为了防止精怪进入关内,骧军无法再去顾及城头到底是否需要援兵,只要看到哪里精怪集中肆虐,便会有一支十人的队伍顶上! 一万精怪的速度很快,快到五雷弩如今已经起不到作用了!剩余的三千精怪,已经来到了黑龙关城墙之下,不断跃上城头! 骧军的尸体、灵感境修士的尸体与精怪尸体杂乱堆积。 史寥、孙高栋,这两个养息境修士是城头最大的战力,皆是以寡敌众,各类手段层出不穷,丝毫不吝啬仙家宝物与符箓。守在精怪最密集的两处,每次挥刀扎枪,必然是带走多个精怪的性命。 境界的压制下,倒在早梅、春雪双刀之下的精怪,已经超过两千,长枪雨歇同样豪不吝啬! 如果可以,两人独自面对这一万精怪,足够取胜!只是身后那十几万骧军与城中百姓,到时候如何自处!能够在这场争斗中活下多少? 而那七千修士此时只剩五千,开始时的确有人逃窜,但守在城下那上万弓箭手,与堵在城门的五千重甲骑兵,半点也不客气! 不少修士抽身观望,看到身后被万箭穿心死状凄惨之人,只感到万念俱灰,开始转头豁出命去,仿佛与那些精怪有什么极深的仇恨! 仅仅这短短一个清晨,骧军死伤已然超过了三千,若非这七千修士登城,恐怕多添一万的死伤也还是不够。 史寥看向黎国军阵,向城下撒出仅剩的三张珍贵符箓,均是出自于都洲秦家! 片刻之间,那三千精怪转瞬间,九成都被一阵巨大灵力波动,碾成了碎肉,只剩三百余只! 孙高栋与史寥突然不约而同的转身,迅速向周正清靠拢! 三国鼎立 第九十七章 腕系红绳 正如先前所料,姜玉没有放过这样一个大好机会,在如今黎国四万轻重步卒等待那声攻城的时候,有二十位修士,完全不加掩饰的直奔城头而来! “疱将军,我酺山可算是尽力了,虽是不能杀个万八千儿的骧军,却是将黑龙关的底细摸得一清二楚了”! 黎国军帐中,身穿鸦青色银色暗纹长裙的女子有些心不在焉!虽是对着疱然开口,却笑吟吟的抿唇,望向那个有些不敢将目光在自己身上停留的年轻将军! 仿佛那上万酺山彼观栈内的精怪全军覆没,与她没有半点关系! 疱然走回军帐,当着自家过半将令的面,毫不避讳的直白开口:“酺山与引凰池的事情,黎国朝堂上,本候自会尽力”! 眼前这个酺山执事枫绒是在邀功,那轻飘飘的言语只是看似谦逊!过万精怪的拼死厮杀虽然并未将军打杀过万,但那七千的一境修士,必然是黑龙关的黔驴技穷了! 不然,史寥绝不会将骧军,暴露在那些足以比拟二境修士的精怪獠牙之下!而姜玉所在的军帐小天地,先将已经出现在战场听韵境数量与来历刨根究底,便可以再籍此推算出黑龙关的全部底蕴。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句话,在世间战场可能还有例外。但在仙家争斗中,便足以稳稳的成为胜负手了! 相比于禾必涸那首开城门以及拼杀不少骧军铁骑的功劳,黎国已经稳稳压过一头。所以处在酺山的位置上,自然需要这位老将补齐溢价。 “日后疱公子若是在军中待的腻了,酺山随时有客卿位子虚位以待”!对于疱庭径,枫绒好像极有兴趣,连带着对疱然应下的言辞置若罔闻。 不等这个在她面前颇为腼腆的疱家少将军思考出合适答复,女子自顾自的出了军帐。而那个等人高的狭窄铁箱,则被其轻易收在手腕处以红绳穿过的小巧桃核儿内! 无论是匿器与朱楼器,皆难放下活物。当女子初次取出铁箱时疱庭径已然有些好奇,至于是否为洞天器,或是一件有大来头的上等仙家宝物,便不为人知了! 枫绒离开后,四国军阵中再度升起一千五百艘仙家舰船,三十位听韵境坐镇。既然大明已经底牌尽出,她便可以放手施为了!不过是否犹有余力,姜玉倒是很想让大明那个向来算无遗策的国师好好猜上一猜! 那处仙家舰船所成的迷阵,姜玉未曾见过,但其中情形,大致也能想象得到。不过就是将原本的劣势转为一时的优势,以寡敌众变成了以多打少,各个击破中多了一份生机而已! 大明的胃口很大,但可能还不够大。饿的久了,突然吃上些好的,便停不下来,因此撑破肚皮的流民,屡见不鲜! 况且如此顾头不顾腚、捡起一个西瓜丢下一个西瓜的打法,实在算不得高明,况且捡起的还不知道是不是西瓜。 那黑龙关上多少颗值钱的大好头颅,就那么明明白白的放在明面上,任人采摘! 一个板上钉钉的大明皇位继承人、一个征东将军、还有一个只是威望不够的丧家之犬,更有二十个应该是出自那做军武院的奇怪一境修士! 三位养息境、一位升虚境、十六位藏秘境修士,将时机把握的极好,正巧在全部精怪登城之后,骤然加速! 周正清看向城下,左手的大明制式军刀脱手而出,将一个扑来的精怪打落城下,一张符箓同时隐晦的贴在那只精怪的一身皮毛下,正落向其中一位养息境修士身前。 巨大的灵力波动,让出身鹤鸣观的道士虽惊讶之余,不敢不防!以谍报来看,这个大明的胤王不过是虹气境修为。 再者说,佛道两家定下的,世间帝王不能修为不能超越虹气境的死规矩,即便大明再不愿去遵守,也要捏着鼻子认同。否则只凭这般原因,足够引出不小的祸事! 而就算是在符箓一道独占鳌头的都洲秦家,要让一个虹气境修士凭借符箓杀死一位养息境,哪怕偷袭,也是极难! 但他终究还是舍不得拿自己的性命去试探真假,匆忙闪避!只不过那阵巨大的灵力波动过后,他等了半晌,却再无半点动静,而其他养息境修士,此时已经登上城头! 那所左刻‘月眠’右刻‘惜声’,意在白天不讲价,又概不退换的迎来铺子,周正清一直有所惦记! 都洲秦家的详细卷宗,是周正清归京后见到的,这才恍然大悟。此行前,阆苑特意自皇宫中拿来了一些符箓,其中便包括噤声符! 谁也没有料到,这个少年胤王,竟然率先出手,还是戏弄一位养息境修士!若是在黑龙关仍旧有不少留守仙家时,他们还会忌惮,只不过放在此刻,明显就是自讨苦吃! 老话说倒驴不倒架,所以此时依旧未有人抢先挣下这份天大的功劳!在不能彻底确信周正清身边无人守护前,还是要小心为上!谁知道那两个将军,是不是提早布下圈套,故意靠近过去! 但是,看样子周正清好像丝毫不知收敛,才刚刚戏弄一位养息境修士,便又一次出手了! 主动提刀迈步,走向刚刚登城几个的养息境修士。而史寥与孙高栋,则是小心翼翼的护持在身边! 周正清左手在一身已经腥臭味儿不小的行伍窄袖上胡乱蹭了几下,又抹下黝黑面颊上足以糊住鼻孔的血污,见到那十六个藏秘境修士也陆续登城,竟是笑出了声! “不知道姜玉那个小浪蹄子,看见你们这幅样子会不会气伤了道基”! 史寥适实开口:“听说姜氏为了血统纯正,一直是兄妹、姐弟间通婚,那些丑的与天资差些的早就埋了,姜玉肯定是两者都不沾边,道基肯定稳固!不然怎么压在各国这么多男子头上,夜夜做新娘”! 突然,六把手指大小的法刀突兀激射而出,直逼一个藏秘境修士! 三国鼎立 第九十八章 一天下 那几句有的没的,全是周正清与史寥二人埋汰姜玉的言语。黑龙关修士已经一空,天上的仙家舰船阵法又困住了绝大部分前来战场的四国修士。 以姜玉的脑袋,不难猜出迷阵中会出现围猎听韵境的场面,至少能拿到这座战场上的迷阵,绝不会被轻易破去!所以,四国极难用大手笔来针对黑龙关展开袭杀! 即便还有其他的手段,姜玉也要确定了那位国师当真黔驴技穷!韩拓律‘遗孤’的名头,说到底还是令人忌惮的! 所以,姜玉身边那个对修炼一事极有天赋的侄子,很有可能会出现在这里。姜捣衣是个使唤丫头得了宠幸的庶出,天生的痴傻疯癫,只看名字便知道他不受什么待见。其父与姜玉虽同为皇室,身份却天差地别,也并不亲近,只在名义上算是姑表亲! 不过姜玉却对这个初见时只有六岁的孩子很是在意,自擎阳城街头后,便强硬要来,留在了身边。 又请了不少九洲有名的药石大家,只不过皆未有什么良好的对策! 姜捣衣本在人道修炼一途,前路极为平坦,只是在高处应该会有不小的坎坷。但对于一个痴傻之人来说,已然是难得,将来能做个先锋大将,便足慰平生了! 只是姜玉不愿,偏偏以领路人的身份,带着姜捣衣走上了仙道!不成想,并不被人看好的少年,短短三年便迅速破入断昧境,且情况罕见的有所好转! 姜玉原本以为需要花费不少力气才能达到目的,却轻飘飘的水到渠成。断昧境便是她之所求!想要以此,来让这片天地还姜捣衣一个健全的心智! 随即动手将侄子封在断昧境!但即便如此,姜捣衣的修为也是难以遏制的速度积攒,如今更是破入藏秘境! 周正清讥笑之间连掐六种法诀,六把法刀自手、肘、肩六大关内脱体而出,其势迅猛,扑向那个满面怒容的瘦小少年!史寥与孙高栋齐齐动手,想要凭借一己之力,拦住在场的所有修士一时半刻! 周正清同时提刀,不论那个瘦小少年到底是否心智健全,但已经来到城头,便已经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姜捣衣不知道那个黝黑的同龄人的身份,也不知道全身覆甲胖子到底说的什么意思。但是他明白一点,只凭那些针对姑姑不怀好意的讥笑,这些人便都该死! 每次风雪中,都会为他披上一件柔软狐裘的姑姑说过,不喜欢他杀人。可却又说过,事情总会有例外,如今便是了吧! 瘦弱身躯的周围不见半点灵力波动,动作却是丝毫不慢,气势瞬间攀升,双拳紧握,竟是要以血肉之躯,硬接下那六柄的灵宝品秩的法刀! 世间仙家宝物,无外乎法器、灵宝、仙兵,那十二柄来历应该与鬼谣坟有不小关系的法刀,一直养在周正清的十二大关之内。时日虽短,却初现名堂,灵性渐长! 藏秘境修士,即便有意锻炼体魄,对比一般的灵宝,也相差甚远。这一境更重对与自身之道的体悟,但姜捣衣却俨然不在此列! 拳头很重,拳头碰刀头,清樽、孤影、无绪三柄法刀,被瞬间掀飞。相继而来的云齐、雪不敌、炉烟冷相较而言,更显刁钻!与此同时,周正清提刀而至。 当初自养身境破入虹气境,周正清受苦不小,若不是自家先生亲自出手,恰到好处的一点点磨灭他体内的煞气,恐怕那日在军武院会闹出天大的动静。 那所只住了宋景、黎霁、计引春四人的房舍中,说不得会上演一出手足相残的戏码!自睡梦中的突然破境,让他至今心有余悸! 这门赵久留下的人道修炼之法,虹气境之前未见半点好处,只是如今截然不同! 虹气境重在生势养势,而他则全然跨越了生势的步骤。四月末,周正清走出大明,在苍梧各处搅动风云,既是为了收拢一些早就埋下的脉络,也是在养势! 而那条世间帝王不能超越三境的死规矩,归根结底原因不多。 一是不愿各国君主长生,世间一切皆在一个变字之上,不仅仅是道法一再改进,九洲也从最开始的茹毛饮血,到了如今的耕读传家!若帝王能够长生久视,天下当如何自处? 再就是人道修士的虹气境,算做是一道分水岭,其势大成后上下悬殊。如果一介帝王凭借山河社稷之势破境,便等同于走上了人道修士的另一条通天阶梯!后果不亚于帝王长生久视! 如今的周正清实力相比于刚刚破境时,不可同日而语! ‘一天下’是周正清的势,即便远远未到巅峰,也强出众多虹气境修士! 周正清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那次去苍梧,其实对他养势并没有多大好处! 大明国库中收录着一本《杨真刀意详解》,其中多是写一些高谈阔论,醋意浓重。痛批九洲中使刀的几个大家,埋没法宝、埋没前人心血,只徒具形意、流于表面! 周正清没听过这个叫杨真的仙家,曾在哪处宗门怀才不遇,却对书中一门被杨真极为推崇的粗鄙刀法很有兴致! 这个叫‘一刀切’的刀法,并无多高品秩,细究之下其实都不算是刀法,更像是市井流氓的打架手段。以“刀无良机必藏锋,杀人本非风雅行,何须精致慢言事,步步心算定输赢”等二十八字开篇! 其内所载多是为仙家瞧不上的左道之术,通篇讲求一个手段齐出,扰敌、疲敌、蔽敌等全算上上之策,出刀所胜皆在拔刀之前便已经盖棺定论! 周正清深以为然,因此,骤行符自左手衣袖间下落!那三柄法刀分三处针对姜捣衣,与此同时髋、膝四处大关再有四柄飞出! 在两人相距不远处,周正清一跃而起,两张骤行符接连用出,避开了一个前来援手的漏网之鱼,出现在姜捣衣侧面! 最后两柄留存在踝关的法刀,在此时,激射向瘦弱少年的双眼。 ps:酒心儿嘞个糖祝大家双节快乐! 三国鼎立 第九十九章 最是财帛动人心 姜捣衣收拳,不再刻意去针对那三柄法刀,双拳再出,却是一先一后,想要硬憾刀锋! 云齐、雪不敌、炉烟冷,刚至那瘦弱身躯一尺外,便再不得寸进,同样被崩飞。在离地几寸处各自翻起跟头,想要回去周正清十二大关内,像是受了委屈的孩童,即将跑进家门,失声痛哭! 咧嘴露出上下两排牙齿,笑容灿烂憨厚,右手抓向刀背,左手握拳捶飞两柄后发先至有些碍眼的法刀,又重重跺脚,一把甩飞那个力气实在不大的周正清。 他的藏秘境,藏的便是体魄无双! 与此同时,十位藏秘境修士,迅速脱离此地,直奔精疲力尽中,还在与最后剩余精怪厮杀的军武院士子! 让两个养息境修士以寡敌众,放任胤王以虹气境拼死拼活,黑龙关内再有其他修士的可能性就着实不大了! 这场国与国之间的相互倾轧,对于各国算是存亡之战!对于仙门来说,却是意味着之后的千百年里,是否会在一座王朝内,为奴为婢,任人拿捏! 所以,即便受制于镌律境不能出手的铁律,夏洲各个仙门至少将一半的听韵境派上了这座战场,另外还有部分仙人间接出手! 听韵境之下的修士,则更是毫不吝啬拿出,大有鱼死网破的架势! 对此,仙门除去在姜玉那里比拼一个功劳大小,以免到时候分赃不均,在内部也要论功行赏!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嘛!自古以来,世间皆是利益最懂人心、最动人心! 天上,刚刚进入战场的那一千五百艘仙家舰船,没有拖泥带水!见到前方弥漫的白色雾气中,不见半点人影,随即鱼贯而入! 昨日在黑龙关初战时身死当场的听韵境,由姜玉向仙门开口,重新补齐!抚琴大乐令的女子吴虹,被阆苑一剑伤的不轻,也同样有人替代! “七个”! 计槎默数,大明一方听韵境除去他这个主帅全部下场,在阵中围猎!总计十一处战场,阆苑单独试剑霜降,其余皆四人合力! 遥望前来援手的一千五百艘仙家舰船,计槎担忧,从现在起,随时会有四国舰船相互碰面重新报团的可能。 无论这座迷阵如何展现神通,可到底也不是完美无瑕。如今打的便是一个时间,看看自家在阵破之前,是否能扭转乾坤! 因此,不得不多费一些手脚!两千艘大明舰船的船舱之内,主事之人尽皆拿出一纸符箓! 轻舰以绸缪符查漏补缺,重舰则以海阔符,加持阵内的本就巨大的空间!养息境与藏秘境修士则各自走上甲板,将分为笼符与雀符的子母符箓悉数打入阵中! 两千六百余张珍贵符箓,皆是出自于都洲秦家。原本稍显不足的迷阵之中,开始了悄无声息出现变化! 在外界看来,那团横亘在三关之上,遮蔽了云日的迷雾,更加浓郁! 而身处其中的四国修士,一瞬间,仿佛自身受到无形掣肘!一个听韵境修士正被围猎,险些丧命!竭力隐匿飞逃的听韵境,也是暴露而出! 两千艘舰船的巨大撞角趁机打出一道道凌厉白光,猝不及防下,死伤不在少数! 倪信所在的重舰未能幸免,四国舰船不过入阵短短一刻,却损毁了尽三成! 援军虽至,却俨然与大海捞针无异! 姜玉此前便对鬼谣坟那场闹剧心存疑虑,因如今回顾,必然是板上钉钉的大明手段!白苹的生死不明,便等同叫四国破阵时机一减再减,却终究是治标不治本! 甚至她都不太想要在此时拔除鬼谣坟,一是需要花费时间力气,相比于这处战场,得不偿失。再就是,即便白苹立即出现在黑龙关战场,也难保就万无一失的破阵! 谁知道,那出鬼谣坟,是不是局中之局,救人要付出的代价不知凡几!救出后,万一是韩拓律故意在迷阵中卖出一个破绽,搭上的底牌只会更多! “尽快下城”!宋景自一只精怪肚腹之下冲出,满脸的碎肉血污,全然看不出分明的眉眼!原本的壮硕书生,已经杀威浓重! 那十个一路边走边杀的修士,明显奔着自己这二十人而来!所过之处,无论精怪还是大明一方登城的七千一境修士,全然身死当场! “留他一个人吗”?一跃而起,半蹲在一只狼形精怪背上,反手握刀插入血肉,孙念晨高声道! 宋景转头,黎小公子,已经拦在了那十人身前,单手提剑,好像全然不将与自己同境的十位修士当做大敌,还有闲心问了句:“我的很值钱吗”? “百枚细月币”!出身引凰池的一个略显敦实的矮胖男子开口。他早就注意到了这个藏秘境,这个只是稍微有些狼狈的白脸公子像的书生,应该是唯一的阻碍! “若再加上一个胤王嫡系的身份呢”?黎霁轻扯衣领,满脸笑容! 他是个藏秘境,也只是个藏秘境!但在如今,黑龙关城头上,他也算是顶梁柱一般的人物!天塌下来由高个儿顶着,纵然百般不愿,但别无选择! “说不定更值钱”!男子嘴上轻描淡写,却分外凝重,若眼前之人所言没有掺假,这个功劳可就有点肥喽。 “大明户部尚书之子黎霁,这个分量够重吗”?黎小公子再度开口,在这座随时死人的战场上,自报家门! “不知道让那个大明的钱袋子痛失爱子,会不会影响到此战局势呢”?男子左右观瞧一眼,打定主意将这个一腔热血、满腔孤勇的贵胄子弟先行打杀! “谁能抢到这份功劳呢”?黎霁迈动脚步,缓缓向前,似乎在呢喃询问! 提剑横胸,另一手并拢双指,每迈出一步,黎霁便屈指轻弹三尺长剑,声音清脆悠远!虽声音不高,在这喊杀声不小的嘈杂战场,却尤为突兀! 向来玩世不恭,最是厌恶江湖话本中舍命救人桥段的黎小公子,平日里总将‘惜命’二字挂在嘴边,今日却少见的豪迈正色道:“你们可以一起上”! 三国鼎立 第一百章 与日后赊境 “还真是个娇生惯养的公子,不要觉的多少人对你和颜悦色或是唯唯诺诺,便真觉得自己是个人物”! 矮胖男子笑意再度布满脸颊,整个人只是警惕,并未有动手的意思!这个黎霁,连此时最该做的是跪地求饶然后伺机而动,都看不清晰,不过是初出茅庐便学人逞英雄罢了! 对付这样的人最是容易! 于是他再度开口。 “只要你死了,我可以放过那些人”! 这个黎小公子如果是真愿意舍生取义,他自然省了一番手脚,若是只在人前说说,图口舌之快,自然会是个恼羞成怒的结果! 于情于理,他皆稳操胜券! “废话真多”! 黎霁的回应只有四个字,当他肩膀上是小白巡的那只狗脑子吗? 矮胖男子刚想嘲讽两句,下一刻却寒毛直竖! 扭头看了眼一众同窗,黎霁提起一口气来,整个人只是静止不动,却叫面前的十位藏秘境修士打怵。 骂过大明朝堂上下,又大权在握的自家父亲醉酒后愁眉不展的说过,想要得到什么,其实半点不难,找到一个对的人,让他欠先自己些等价之物。 “将欲取之必先予之呗”! 这是当初黎霁颇为不屑的原话,这些个说书先生都不屑讲出的,烂大街的道理,实在没什么新意! 只是黎小公子记得当时的父亲摇了摇头,意味深长的苦笑开口:“其实还有另一种办法,可以让绝大部分人,在很多事上能够提前得偿所愿”! 黎小公子当时虽然还小,但心里还是装着那位米姑娘,便很配合的装作一脸请教模样! 最后却是大失所望! 如今想起那般情形,传到他黎霁耳朵里的那句充满铜臭的言语:“除去将取必予的道理,世上有人在赊酒赊账、还有人赊望。皆是求而不得,于是出现了‘赊’字”! 话音落下,不多时,这位有千杯不醉酒量的户部尚书,却突然醉倒! 之后许多年,黎小公子总是埋怨父亲的乌鸦嘴,昔日说的赊望之人,成了他黎霁自己! 剑身斜指地面,黎霁全身灵力波动骤然增强,求而不得一事,的确叫人头疼!尝过不少次赊望了,今日的自己且与来日的自己赊一赊境! 矮胖男子与那另外九位藏秘境正被那股突如其来的听韵境气势吓得双腿发软,却又不妨碍各自的脑袋有些发懵! 十几岁的听韵境?什么他娘的大明户部尚书之子黎霁,分明是不知哪里冒出来一个性格古怪的听韵境,在战场中故意戏弄! “赊胜”!黎霁在心里为手中长剑默默定下名字。 随后右手提剑,缓缓抬起。剑身每高一寸,那十名被刻意针对的藏秘境修士,浑身修为便滞涩一分! …… 仅仅片刻后,十人皆死,与那些精怪尸体并无二致,只是犹有余温! 一名夜游神抱起将月华锦服换做一身行伍窄袖服的黎霁,交给已经目瞪口呆的宋景! 军武院一行二十士子,迅速下城!若再待在城上,哪怕能够出力,却也是在帮倒忙更多而已! 先前之所以知晓有人刺杀,还要登城,既是想好好看一眼这场声势浩大的战争,更是很清晰的知道,他们也是在以身为饵! 如今修士一空,猎杀的事便不该放在此时,哪能真不知好歹裹乱呢? 宋景不知道,突然间有了那般骇人声势的黎小公子到底如何,只是没能真正出手,又不见那夜游神有何嘱托,应该没事!具体是否如自己所料,如今只能等等看,如今黑龙关哪还有几个修士可以帮忙! 自己下城时,周正清那里更是举步维艰! ps:今天章节较短,实在是有点忙,对不住! 三国鼎立 第一百零一章 指刀门于聪? “指刀门于聪,胤王好大的气魄”! 先前被周正清一张噤声符吓退的鹤鸣观的养息境认出了那几把法刀,当初整个苍梧仙门画影图形,为此大动干戈! 而那个所谓的于聪,要么是消失不见,让苍梧诸多仙门只能捕风捉影,要么是一露面,便再度消失! 其余养息境和藏秘境,争斗之余,虽不敢过多分心,却也暗暗记下,更是一瞬间梳理不少脉络!那个身为阵法大家的仙人白苹,便该是这位胤王的杰作! 与此同时,当姜玉听闻城头上的战事,走出军帐小天地,脸色冰冷!不只是对于周正清曾去往苍梧布局的震惊,更有对姜捣衣的担忧! 一个即将接掌皇位却不太惜命的人,无论底蕴是否丰厚,疯狂起来,可能都会有不小的意外! 而且选择在此时暴露‘于聪’的身份,摆明了就是在给她看。姜玉忽然觉得原本打算的不去管鬼谣坟内的白苹,是否有错。 “擂鼓,攻城”!疱然见到那上万精怪如今已经所剩无几,便让自家孙儿传令! 他也在观瞧城头,对于军武院那二十士子身旁那位听韵境,他并未有什么惊讶!估摸着姜玉也不过是想试探罢了! 反倒是那个真真切切的由藏秘境突然变为听韵境的少年,倒是有些本事,只可惜就此毁去根基!世上哪有天上掉馅饼,能够让修士突然登高两境,必然也会付出不小的代价,只是看样子,那样的威势,在此类仙家秘法中,也算是上等了! “眼神不错,可以你命太短了”!周正清将钢刀横在身前,以此抵挡姜捣衣袭来的一双重拳,趁机借力拉开一段距离!对着先前那个养息境,头也不回的说道! 下一刻,孙高栋的雨歇果真如影随形一般递了过来,直取咽喉!在同境以二敌四,另外有五位藏秘境随时策应的情况下,孙高栋以硬挨了另一位早夕门养息境的一剑为代价,反杀一人! 周正清不断后退,想要避开姜捣衣一次又一次紧随而来的铁拳。 以兵刃欺人赤手空拳,优势便在一寸长一寸强,在拳头能够打到的范围以外,随意出刀便能让人叫苦不迭!但凡被捉到破绽,便是一招致胜!也是一招致死!这道理,哪怕市井泼皮也知之甚详! 只是周正清此时不太一样,原本想引导痴傻疯癫的姜捣衣轻敌,那所谓的‘一刀切’,名字不怎么样,其中所言却很有些道理! 不过,那姜捣衣不只是体魄强横,更是压了周正清一个境界。况且,这几日来,又为烛馨付出不小心血,修为已经有了亏损! 十二柄法刀在身前悬停,因为多次被用来冲撞姜捣衣的身躯,已经摇摇欲坠。周正清咬牙,握刀的右手由颤抖趋近平稳,剩余不多的灵力悉数灌入钢刀,两人的拳头刀锋再次硬碰! 周正清倒飞出去,姜捣衣嘴角流出鲜血,面目狰狞着站在原地!凶狠的目光却逐渐温和, 一副倾听之状,恍若有人耳语,随后恨恨转身,颇为不甘的下了黑龙关城头,返回四国军阵! 周正清就那么躺在地上,哈哈大笑!有两柄法刀自城墙之下返回大关之内修养,不住的嗡鸣! …… 五位原本想要赚个功劳的藏秘境修士,也同时离开!连那三个养息境修士,原本占据了上风,也突然退走! 一道身影忽隐忽现,史寥没去细看,独自摘下头盔,抹了一把汗珠! 黑龙关城头上,只剩下两千一境修士,皆是浑身浴血,瘫坐在地! 孙高栋不敢耽搁,着手将原本守城的士卒悉数换下,并且清点死伤! 半日已过,半空中那所仙家舰船所布迷阵,还没半点动静,而黎国步卒,即将兵临城下! “不是说城头也就是个养息境,哪里冒出来一个听韵境搅局”?疱庭径看向身旁的爷爷! 疱然若有所思:“这些事,且交给姜帅头疼吧”! …… ps:又是累成狗的一天!望谅解! 三国鼎立 第一百零二章 献媚争宠 不过如此 三日后…… 一座府宅内,明明是夏日中,暑气最盛的正午,却无多少闷热气息!半空中那团笼罩三关内外的迷雾,依旧未有退散! 院里一侧的池塘内,锦鲤有些雀跃,一位满面疤痕的姑娘蹲在边上,一面听着隐隐传来的喊杀声音,又挥手撒下饵料! 黑脸少年费力的挪动步子推门而出,自姑娘背后见了这一幕,低声念叨了句‘还算是有些姿色’! 烛馨听见身后有了动静,连忙起身,见到是那个在床上躺了三日不能动弹的自家公子,便抿着唇不敢说话了! 没胆子去问一问,那句没听清的言语,就只好低头,时不时拿余光打量着哪怕躺在床上不能动弹,也能吓得她连逃走的心思都不能升起的周正清! “能站起来了”!郑步月独自拎着一个三层的食盒,瘸着腿! 周正清原本还想骂丑姑娘句不长眼,话到嘴边却转头指了指天上:“如何了”! 当时在城头与姜捣衣一战,周正清算是拿出了不小的家底!十二柄法刀灵性受损,最后还是凭借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虹气境根基,拼着被那双铁拳折损大半,这才把姜捣衣双臂的肘部大关打了个粉碎! 孙高栋刚与胡楼春打过一场又挨了一剑,伤势也不算轻!史寥也被刻意针对,以多打少之下,同样举步维艰! 若不是后来那个听韵境夜游神的突然露面,惊走四国修士,即便是能够得胜,也绝对是个惨胜的下场!对于黑龙关来说,惨胜等同于溃败! 周正清被送下城头后,便被送来了这座遥控整座黑龙关夜游神的隐秘宅邸。 “计元帅那里还没动静,镇北将军丁来护那四万骑更是全然失去了踪迹。濮国那边,薛将军倒是如预料的一般,成功开辟了第二处战场,有势如破竹直捣擎阳城的架势,只不过……”! 郑步月走近石桌,打开食盒,一样样的拿出饭菜,欲言又止! “就是事情太过顺利,担忧姜玉会有一手不知如何布置的请君入瓮呗”!周正清接话。 “殿下当真沉得住气”?郑步月顺势坐下。 周正清见到桌上的三副碗筷,抬头冲着那个整日想着拉开了架势找死的姑娘:“过来坐吧”! 烛馨不敢有半点扭捏,每日都免不了被眼前脸黑心黑的小王爷,随意找个由头折磨个把时辰,心有余悸! 这三日,算是最轻松的日子了!只是,很奇怪,自己的身子骨她很清楚,用弱不禁风来形容绝无半分夸张。手脚更是均有深入骨髓的刺痛之感,哪怕这夏日炎炎,夜间也时常自睡梦中冻醒,其中滋味,言语道不尽。 如今却已然能够安心睡个囫囵觉,身体固然虚弱,却也算有了些力气! 瞥了一眼周正清,烛馨长出一口气,是他? 自嘲的勾动嘴角,该是常常在那非人的处境之下,远超从前的苦楚,习惯了吧! 也好,说不定什么时候,便如愿以偿的倒下,远离这世上的所有腌臜! …… 姜玉向来摆出那势在必得的架势,不过就是因为觉得天时在他!所谓的九洲大势,便是她的底气! 只是自打见了心气极高的薛广信以后,周正清忽然觉得那个压了四国男子将军一头的姜玉,反倒如同一个靠与夫君献媚来争宠的粗俗妇人! 九洲大势?夫君?底气? 周正清将一碗清粥豪迈下了肚,重重的掷碗在桌,吓了烛馨一个机灵,随即傲然道: “姜玉,不过如此”! “不过如此”?白净的瘸腿书生,哭笑不得! 周正清沉默半晌,再度开口,声音极轻却固执道:“不过如此”! 郑步月释然,他对薛广信只有卷宗上的寥寥数语,虽不明白自家王爷从何而来的信任,却同样愿意去寄托一份希翼! “如今战场上的仙家大部分都去摆阵破阵,四国攻势却并未减小,甚至犹有过之!各类手段层出不穷,屡次使用施了仙家术法的各类攻城器械,不要命的登城”!郑步月从袖口拿出一叠写满了对于战损得失的总计案牍,还有部分谍报。 仙家皆难腾出手来针对黑龙关,让疱然在四国军帐明里暗里受到不少指责! 按理说胜负未分,疱然的抉择也无法指出对错,但各国的将军士卒却不会如此去想!没了仙家援手,黑龙关的险要地势便尤为突出,想要再让骧军付出万人的死伤,各家都会付出更大的代价! 事关自己手底下士卒的生死,哪国将军即便再明事理,也不可能冒着背负一个吃里扒外骂名的危险去帮疱然解释,不一同骂娘的,就已经算是帮忙了! 甚至已经有不少人有意无意的说一句:“疱然不愧是老将,自己赚了战功,却还能凭借智谋稳坐战功第一的宝座,果真是大将风采”! 黎国这边也同样不好受,老将疱然的风评一下子跌落谷底,致使黎国士卒同样不受待见!将帐篷割开几个大洞、在茅坑外拌做鬼怪、明目张胆扔石头挑衅,这样无伤大雅针对黎国士卒的‘玩笑’时有发生!只是还未闹出人命! 黎国士卒也憋屈,那一仗,他们打的同样不顺,为了凑够骧军那最后一千人的死伤,仅仅那一天之内,大小冲杀近二十次,付出的代价可能有上万人! 他们不知道的是,这还是姜玉肯将黑龙关城头死伤的两千一境修士算作三名骧军! 再看下去,周正清皱眉,因为攻城难度的增加,四国攻势更为猛烈,姜玉似乎是想要用人命,耗光黑龙关的弩箭、滚木礌石与火油。 同时还把目光对准了城头的五雷弩!不分昼夜的使用投石车,还有修士不时夹杂在人群中,出手后,无论成与不成,皆是立刻转身就跑! 那几位养息境与升虚境的修士,不去做别的,如同对待猎物一般,在四散在各处死死盯住军武院士子,意图迫使那位听韵境夜游神无暇他顾! 养息境修士,虽然极难逃过一位听韵境修士的截杀,但若是趁其在杀人之时逃跑,同时又有人白送一张价值不菲的挪移符箓的诱惑,便顺理成章了! 更何况又不用主动出手,只需要袭扰与保命,等于是白到手的仙家钱币! 至于其中到底有无试探城上是否还有其余修士的意思,不为人知! 三国鼎立 第一百零三章 失之交臂 以至于,每当有四国修士登城,想要摧毁五雷弩,便如入无人之境!一时间,城头的六百架五雷弩被毁去三分之一! 郑步月因此对那能够在精怪口中活下来,本就只答应上一次战场的五千一境修士再次下令! 全算是大明朝廷花钱,在这五千刚侥幸活下来的修士中,必须有八百人登上城头,守着剩余近四百架的五雷弩! 此后,虽是五雷弩的折损速度减缓不少,但守城同样不轻松! 疱然下场后,蜀国左将军徐棋开始攻城!蜀国出兵最少,轻重骑三万,步卒十万,加起来也不过十三万!因此攻城之事,便更显艰难。 迫于那一万骧军死伤的规矩,不得已便一开始便压上了四万步卒,陆续又不断添加人手!只是一个日夜,就有五万人马倒在战场上,整个蜀国军阵,颓势立显! 所以,在四国针对疱然的口诛中,为数蜀国声音最大! 在没了仙家下场掺和后,黑龙关守城容易不少! 其后的濮国军阵攻城,由姜玉亲自坐镇,这位女子将帅领略了一番,所谓夏洲守城第一的史寥的能耐! 濮国士卒多是常年在外征战,悍勇无匹,又因自家主帅捞了个四国主帅的名头,更是劲头十足。黎国士卒不要命一般的攀附城墙,根本就不曾断过! 像徐棋攻城时那种十一换一的境遇,更是被一举提到了六换一的局面。骧军在那一日的战况最为致命,城头上放眼望去,三分之一都是濮国士卒! “现在最令人堪忧的,还是黑龙关的城墙,虽是有都洲秦家的符箓加持,但损耗巨大,已然是撑不了太久”!郑步月直言! 对于城墙的加持,是此战的重要一环。不然都不用听韵境修士出手,哪怕养息境修士若是手段足够,也能够使黑龙关城墙出现一处处坍塌! 而且,这也是那位国师,并未将那十万鹰嘬军与骆鲜衣的十万云霄军同时放在黑龙关的原因! 既能随时作为援军,直扑黑龙关,又可在黑龙关万一守不住的情况下,在这两处做为缓冲! 鸭嘴口与鼎城关身后,皆能通向大明腹地,四国若要伐明,便必须要择一而破! 周正清脸色阴沉,望向郑步月,心中隐隐不安! “还有,今日四国士卒均未攻城,但有梢青宗的不少仙家出现在战场上”!郑步月凝重道! “褐蚁”?周正清皱眉。 梢青宗盛产傀儡,种类繁多,良莠不齐,但能够用在世俗战场上的,只有那‘褐蚁’一种! ‘褐蚁’问世也就在十年之前,但梢青宗凭此赚了不少仙家钱币,往往是卖与世俗王朝。凭借其全无境界,但却足可以比拟养身境修士的坚韧身躯,做一支奇兵使用! “目前有五万褐蚁压在战场上,是否只有五万,暂时还不清楚。仅仅一个上午,骧军已经死伤过万”!郑步月点头,此前还在想着,局势已经有所好转,只是眼下便又迈入困境! 周正清目眦欲裂,五万褐蚁那名副其实的蚁附登城,不仅是令骧军难以招架,对于军心士气更是一种巨大的损耗! …… 在黎国所属的三十里湾的一处,停泊着无数当初用来将黎国士卒,送往古兰关外的船只,这里是其中最大的一个港口! 当年黎国拿下三十里湾后,便着手打造大批能够在邛河汛期通行的船只。黎国在孙高栋手上吃了汛期涨水的亏,活生生逼死主将郁成材。 “你们怕不怕”!一个眉目间杀气腾腾的英武将军盔甲齐整,在一处低矮山丘之后勒马,脊梁挺直! “邢将军,听说你原本不是咱大明人氏,咋的也还这么拼命嘞”?一个脸上顶着不小刀疤,明显是老行伍的士卒,操着一口浓重的北地方言,咬字极重的笑着反问道! “没办法,我那婆娘他爹,就是咱镇北军这支绺子的头儿”!姓邢的年轻将军叹了口气! 随即又学着老士卒的北地方言,补充道:“真凶嘞”! 惹的众人不禁哈哈大笑,冷不丁想起这还是敌国战场,又悄然噤声! 谁不知道,邢将军的老丈人,就是自家那个悍匪名声大过封号的丁来护! 镇北将军家中独有一女丁淮,当年时常入宫。随后便有小道消息传出,说他丁来护,很有可能便是未来的国丈! 为此,镇北将军可不止一次的在酒后,满面红光的自吹自擂,言说几句要是真当了国丈,便如何如何……,相当应景。 甚至闹得当年的朝野上下,连带着不少北地与京都百姓都对此喜闻乐道! 但谁也没想到,前些年,丁淮突然领回一个别洲的男子,对自家父亲直言,若是不同意,她便随时将生米煮成熟饭! 不久后,皇帝朝堂赐婚,丁淮被册封为淳宁郡主,他邢良自然而然的便成了大明的驸马爷! 这些事情,镇北军老卒都没人敢在丁来护面前提,与国丈失之交臂,能不痛心疾首? 如今听到邢良亲口承认,与老丈人同在一个屋檐下,过得颇为心酸,总算是如愿以偿! 捂着嘴笑了半天,先前那个老卒收敛了神色开口道:“其实要说怕不怕死,那肯定怕呀!但将军得守家,我们也要守家呀!不能当真等人家拿刀架了脖子,然后合了眼,两条腿一蹬,来个人死如灯灭的万事皆休呀”! 老卒长处一口气,似乎觉得自己没半点学问,却还要与自家将军讲道理有些底气不足,却又忍不住想要说出些不愿意存在肚里的糙话! “那些书生嘴里的家国大义,听说很多学问高的,也一辈子都弄不太懂嘞!“” “但有一件事儿是实实在在的,不说此战打输了,我那一大家子恐怕极难活命。哪怕这一仗打不到我家,但到底谁都是爹娘生养,也不能只让别人将脑袋别在裤腰上,替我守着门口不是?” “家国两个字,说到底不还是一大家子过日子,不让屋顶漏风雨,防着围墙进豺狼。只是院子大些,房子多些!但愿意一块儿出力,日子就肯定越过越好”! “老郑,你这小嗑儿,一套儿一套儿的,听着还挑不出毛病,不是读书人,真可惜了”!旁边有士卒调侃! 邢良抬头看了眼太阳,将右手搭在刀柄,正色道:“时候差不多了”! 看着大热天,依旧甲胄在身,愿意主动送死的三千轻骑严阵以待,邢良将目光重新落在那个姓郑的老卒身上,随即抽刀指向烈日,只张口,不出声:“大明,山河永镇”! 三千人无声默诵! 在这一天最热的午时末、未时初,有三千镇北军轻骑,开始冲杀一座森严港口! 他们只有一个目的,拖住黎国在此明面上的两万兵马,凭此引出其他伏兵!时间,越久越好! 三国鼎立 第一百零四章 镇北军(一) 骑兵冲杀,本就极其依赖地势,籍此撕开一座座阵势。黑龙关前的那些重骑对撞,实属无奈之举,无势可借,只能堆叠人数,以重甲的千钧之力,让双方皆无法以步卒拒马! 三千轻骑自小山包冲杀而下,居高临下涨起极快的速度! 这座港口为方便大量的粮草以及兵马运送不设城墙,三面皆有不少离地两丈有余的瞭望箭塔,其上各有两名士卒。 滚滚烈日,汗如雨下的岗哨立刻便发现了有人意图突袭举动,一人急忙抽出哨箭想要弯弓,令一人马上像城内大喊出声! 负责守卫这处港口外围的六千步卒,有小半正对那座山坡,也同样捕捉到飞驰而下的这股骑兵,只看甲胄样式,便绝非黎国骑兵,一时间皆大惊失色! 只是,想要通风报信的岗哨也好,那不知所措的两千步卒也罢,还未等反应,便同被一轮箭雨冲刷! 那个已经喊出半句“敌袭”的士卒,哪怕见事不妙,立即趴在瞭望箭塔内,也没能幸免在一只疾射至后脖颈的流矢之下! 正对山坡的两千步卒,还未短兵相接,就已经倒下大半! 与此同时,港口内的守军虽然来不及反应,却也已经在其他瞭望箭塔的示意下察觉到这场明目张胆的突袭! 黑龙关战场已经开战,粮草早在数月前便悉数运送,黎国士卒又并未回返,因此港口内并无喧嚣,更能够清晰的听见此起彼伏的惨叫! 可即便是有枕戈待旦,防备敌袭的军令在,负责看守这座港口的黎国宣化将军晋锐也并未觉得,明军会抗过前头那么多阻隔! 即使能越过边境,又怎么会想要对这座三十里湾最大的港口有什么企图。但凡有点脑子的将军,也不会带兵过来这肯定会设伏的口袋送军功! “他娘的,活腻歪了?还是脑袋抽风”?人高马大的晋锐骂骂咧咧,自床榻起身!将一个原本白花花的大腿被当做枕头的狐脸丰满女子吓了一跳! 原本还想嗔怪几句,以此显示自己与位列五品官职的宣化将军更为亲近的她,见到晋锐站在原地伸展双臂,左一句废物,右一句窝囊的,数落着那个每次见她,都不敢过多抬头的年轻士卒,便不再言语! 顾不得自己那半遮半掩的身段,静悄悄的取下那副甲胄,小心侍候着晋锐穿戴! 自己身后的床榻之上,那两个初来乍到的小丫头依旧战战兢兢,女子急忙使眼起色,示意共同过来,尽快为晋锐披甲。 不是她发善心,这世道对女子向来是如此的命贱如草芥!要不然,她一个匠州军六品都尉的发妻,怎么变成了如今这幅人尽可夫的模样! 世间男子皆言婊子无情,戏子无义,岂不问问那个多次将自己转送与别人床笫之间的男人,到底有无情义! 如今,早已认命的她,绝不想在某些小事上,勾动了晋锐的怒火! 黎国上下谁不知道,晋锐最喜虐杀女子,又是为郁家办事的,连不少品阶高出他不少的将军,也要避其锋芒!五品的帽子,却是一品的架子! …… 港口之外,自两侧而来轻骑正前方的四千步卒立刻设下拒马阵,两百人一排,总计二十排!前方持盾架矛,后方人人手持斩马长柄刀!而那支已经不足千人的队伍,此时也聚拢在拒马阵后方! 黎国朝堂上那位小皇帝,虽然年轻,却对权谋平衡一事多少懂得!将前方大批兵将交与疱然后,转手便将黎国境内防备明军偷袭一事,交给了郁家嫡系。那个与自己从小玩到大,又颇为杰出的郁南阳,已然算是他的近臣! 郁南阳在理所当然的得到虎符之后,立即将郁家早就准备好的布防之事实施,事无巨细! 按照郁家打算,只要这次步步为营,将极有可能来偷袭的明军一口吃掉,在未来的黎国朝堂上,那个兵部尚书的位子,便会稳稳握在手里! 毕竟,顺安候府执掌黎国兵马大权太久,换了哪家皇帝,也会忌惮!再者来说,朝局新定,若不尽早提拔出自己的班底,便很容易受制于朝臣! 而这处容易受到骑兵袭扰的港口,自然也在郁家算计之下!外围这些守军,均是针对骑兵的重甲步卒。 黎国骑兵,半数都去了黑龙关,剩余的八万骑,四万在梁令,其余四万跟随郁南阳坐镇陪驾城,那个大明想要入梁令的必经之路! 而其他各地的守军,则接到的全是固守的军令。郁家的布置很全面,针对黎国各地查漏补缺。 想要以这种补全整个木桶的短板的方式,将明军一点点消耗掉。必要时,甚至可以先放人进来,来个关门打狗或是瓮中捉鳖! 所以,见到那冲杀而来的两千骑,所有人便都明白了两件事。一是,那座已经留下百人设卡的山包,显然已经被悄悄拔除!二是,这些人,是精兵! 自山坡而下,三千轻骑逐渐分为前后三个阵势,各自千人,每支千人队百人一排,笔直拉开! 邢良骤然提速,打头的千人队也在此时跟上,几乎没有任何波澜的保持住冲锋阵势,又与后方拉开了两百步距离。 随后便是千人同时挽弓,当箭矢离弦后,没人去关注敌方阵势到底因此损失几何,均是立刻换刀! 而等第二支千人队到了先前邢良的位置,领头的千夫长也同样带头提速、挽弓、换刀!第三支千人队依旧如此,行云流水,一气呵成,默然无声! 三轮箭雨过后,那支四千人的拒马阵开始有哀嚎此起彼伏! 一千步、五百步、五十步…… 明军轻骑越近,那种压抑的气氛,就越是浓重的笼罩在这紧守拒马阵的黎国重甲步卒中间! 不是他邢良夸口,就这稀松的阵势,恐怕还未演练熟稔。连半个弓手都没能来得及出来帮忙减轻压力,就想凭此时已经相差无几的步卒数量挡住自己身后这三千精骑? 马蹄高高跃起,邢良一身冲脉境修为轻松以长枪轻松破开那举起的方盾,又破开一层甲胄,直直插进一个黎国重甲步卒的心窝处! 三国鼎立 第一百零五章 镇北军(二) 随后,手中那杆长枪自下而上,划出一道巨大圆弧,在狭窄的阵势中,犁出血肉鸿沟! 左手那柄大明制式军刀,随手削下一名千夫长的头颅! 这个自打成了驸马爷,便总被自家老丈人嫌弃窝囊的俊郎后生,此时无比凶悍! 这一千轻骑的马蹄整齐的轰然下落,一个紧挨邢良的镇北军校尉,借着雄壮战马冲阵的巨力,长枪挺扎而出! 前方那个黎军士卒刚要将肩头斜举的斩马长柄大刀顺势劈下,便已经被洞穿甲胄!已经明知活不成的黎军士卒,下意识的扔下大刀,双手死死握住已经穿胸而过却依旧去势不减的长枪,致使连带着离他身后不远处的同僚被一同串在长枪之上! 随后,这名校尉双腿用力夹紧马腹,战马原本因刚刚落地而稍降的速度再次提起。再一弯腰双手猛然用力拔出长枪,顺势当空划过前方另一人的脖颈! 本就因那几轮箭雨落下,显得松散不少的拒马阵,在这第一支镇北军轻骑千人队掠过后,处境越发艰难! 而拒马阵后,原本打算在明军落马后,共同困杀这三千轻骑的残部则更为凄惨。不足千人的阵势,在邢良的第一支千人队呼啸而过后,已然无人站立! 当三支千人队悉数冲杀后,不作半点停留,也不去在意那满地的黎国士卒琐碎尸体!全然变作二十人一排的狭长队伍,直直冲进港口! 两侧悬挂各式牌匾的商铺客栈,早已空空如也!甚至宽敞街道上,还有不少房屋拆毁的痕迹! 港口内的百姓在几月以前,便被迫离开此地,前往匠州暂时安顿。至于不愿意背井离乡,一心安土重迁,守着祖宗基业的,自有黎国官吏整治,或杀或抓! 当深入港口三分之一时,已然能够隐隐看到远处有不少巨大船舶停靠!极速飞驰的三千轻骑前方,骤然出现一条条钢铁铸就的绊马索,两端各自捆住一段深埋进地下的巨大木桩之上! 另有几十排木质的狰狞绊马桩,其余岔道也均被堵死! 再远些的地方,原本不足以铺开万余人的街道,此时更被无数士卒举盾,间隙处插满长矛。手持斩马长柄大刀的士卒紧随其后,十步一排,每排三十人紧凑排列,弓箭手更是严阵以待! 三层盾兵,十层斩马长柄刀手,三层弓箭手为第一层阵势!后面的阵势则不设弓箭手,替换为斩马长柄刀手,总计二十五道阵势拦路!三条岔路,除去主路有十五道阵势拦路,岔路上也各有五道! 所谓的绊马索与绊马桩,在铺开阵势的战场上,其实用处不大,也无处隐藏,只在说书人嘴里头头是道!骑兵冲势极快,对于大批骑兵冲阵,极难造成有效的杀伤! 但如今身处这虽然已经拓宽,对骑兵来说却依旧狭窄的街道,便有了威慑力! 一道道璀璨刀罡自邢良手中劈出,先是崩断拦路的多条绊马索,又将正前方拦路的绊马桩全部震成粉碎! 晋锐站在黎国军阵后方,见到邢良,不由自主的心情大好,能有一条不小的鱼去换军功,他这个五品杂号将军的屁股,总算是可以向上挪一挪了! 先以这层层阵势减缓骑兵速度,将这三千人的长长队伍变薄,在以身后犹剩的两千五百人做最后的围猎! 哪怕最后的那个冲脉境修士,在这足足一万四千兵马的围堵之下,也要饮恨当场! 能够突然出现在他眼皮子底下的,也就那支丁来护亲帅的四万轻重骑兵!他相信,在这三千轻骑不过是前来试探此处形势!虽然至今未有消息,但在其身后,必然还有大批镇北军骑兵隐藏,准备随时将这处港口抢夺而下,进而渡过三十里湾! 想到此处,原本因见到邢良而放光的双眼微微眯起!那个与自己同境的修士已经显得微不足道,等到将剩余的镇北军数万骑忍不住冲杀进来,便会发现这处港口的杀机才刚刚展现! 至于镇北军会不会孤注一掷,他并不担忧,无论如何,眼前已经到手的军功绝对跑不了! 而且,对此时不知如何深入黎国境内的镇北军来说,一兵一卒都极为珍贵!原本就随时会面临大批兵马围剿,士卒必会整日提心吊胆,真要是再撇下这三千人不管,恐怕就会军心涣散,只有撤退一途可选! 到时候,他晋锐一怒吓退四万镇北军的名头,便更会响亮! 在冲到黎国层层阵势的千步以外,邢良举刀大喝:“夜游神,摧阵”! 最前方一排的二十骑兵中,有半数骤然加速冲出,瞬间便拉开距离! 十人均掷出右手长枪,在精准的将第一层阵势中十名弓箭手的胸膛洞穿后,继续穿透后方十名弓箭手的胸膛,一连穿透三排。直到长枪扎在了第二层阵势的盾牌之上,巨大的力道,让不少黎国士卒胆寒! 紧接着,右手在掷出长枪后,又立即拔出大明制式军刀,十名夜游神挥刀拨开疾射的羽箭,直奔那三层盾兵! 大明夜游神参战的先例,还是在立国后的那场灭佛之战!将夏洲内外前来掺和大明局势的仙门,杀的杀,抓的抓。 当时的夜游神皆是突然出现,九洲再此之前,从未听闻过这方势力,甚至有不少人以来历不明为由,不断在各洲仙家邸报中大骂大明祖皇帝‘独’‘夫’的同时,多次给夜游神扣上邪魔外道的帽子! 只不过那些言论并未掀起波澜,多是一些自身在夏洲吃亏的仙门,想籍此引动一场正邪之争,无奈于那些话语权极大的仙门半点不肯出声! 直到韩拓律以那‘遗孤’的身份,由幕后走到台前,不少人才恍然大悟! 晋锐在听到‘夜游神’三个字时,愣在原地,随即咬牙!这仗,可能不好打了,但若因此便能够使他撤退? 远远不够! 且不说身后已无退路,即使能够毫发无损的退出战场,将来朝堂之上,郁家还会愿意给他一个位子吗? 晋锐徐徐开口,以冲脉境的修为,将声音传遍整座港口! “今日阵前杀敌者,银百两,战死为功;畏战后退者,夷三族,全军死战”! 三国鼎立 第一百零六章 镇北军(三) 在那声可以成为鱼死网破的军令,两侧高矮不一的屋顶上,弓箭手突兀出现,均是前后两排,迅速弯弓搭箭! 晋锐及早便对此做了具体布置,骑兵虽冲势极快,但受限于街道狭窄,致使队伍冗长,足以吃下两次箭雨倾泻! 若是那四万镇北军轻重骑同来,两排弓箭手轮番上阵,只挑轻骑落下箭雨,他丁来护哪怕能够越过三十里湾,还能蹦跶几天? 邢良身后的三千轻骑,在港口外的那座拒马阵丢下不足半百之数的尸体,还未受到折损! 此时除去后方,均受到不小的威胁! “掷枪”!邢良在两侧弓箭手刚刚起身时,便立即下令,早在入港的那一刻,他就在留意这些极可能有伏兵的高处,感知查探下,才有的如今这种料敌先机! 最前方的千人队镇北军轻骑毫不犹豫,转头直视箭雨,马背两次起伏后,长枪脱手而出! “单轮疾行覆射”! 又是一道军令下达,依旧在马背两次起伏后,还未等两侧屋顶的弓箭手率先挽弓,便被箭矢打了个手足无措!甚至有不少士卒在惊恐中,随着那些被射伤或射杀的同僚,掉在前后街道上! 而正好落在前方街道上的黎国弓箭手,哪怕并未中箭,也并未摔伤,却在马蹄下骨断筋折! 两侧屋顶上的弓箭手,一轮稀松的齐射之下,不仅未对这三千人形成威慑,反而惊慌之下,有不少箭矢奔着对面屋脊攒射,误杀了不少己方士卒! 远远瞧见这一幕的晋锐,在两方极其鲜明的对比之下,气的一脚踹开身边的近卫,大骂不知多少句废物! 马背两次起伏,对镇北军骑兵来说是深入骨髓本能!主将所下达的多数命令,必须在这段时间内迅速完成!做不到的,大可以滚去别处,做个步卒或是别军的骑兵! 镇北军中数骑兵老卒最傲气,谁不知道,哪怕镇北军瞧不上眼的骑兵‘榜眼’,放在大明其他骑兵队伍内,也都是个顶个的好手! 在大明,无论是那支军队,提到镇北军骑兵也不得不心悦诚服,最不济也要捏着鼻子竖起大拇指。 镇北军骑兵每次补充,均是在镇北军步卒中挑选,至少也要一年以上的老兵,各类条件极为苛刻,但仍被趋之若鹜! 外界传言,大明国库每年交到丁来护手中的骑兵饷银,足可以养出三倍于此的重甲骑兵!甚至有人说丁来护暗中养兵不少,多半是正与黎国商量着合适的价钱,要将原本的大野王朝地界卖出! 只是外人不知,其实那所谓的三倍银钱,实际上却说的少了,镇北军只算骑兵,每年的全部消耗已然是五倍于此!步卒耗钱同样极多! 当初丁来护还只是个平字打头的将军,镇北军也只叫做平北军!黎大尚书便多次被丁来护伸手要钱一事气的不轻,忍无可忍之下,索性直接递上折子弹劾! 那时,皇位上的周检深知,黎文博这个老臣本意不在弹劾,只想让自己帮忙敲打敲打!于是便将两人叫在一起,又传令当时在京的薛广信与史寥一同在御书房觐见! 等周检批阅完部分奏折,走到御书房外,里面已经有了不小的声势!门外侍卫也不敢去管这几个皇帝近臣,只能在门口装作若无其事! 周检推开门后,看到哭笑不得的一幕,若不是史寥与薛广信拉架,恐怕听韵境的黎大尚书恨不得撸起袖子将丁来护那张脸打成个银钱模样! 一位细胳膊细腿儿的瘦弱老书生,不住的要与一个气定神闲的魁梧将军不死不休的架势,实在让周检忍俊不禁! 那天过后,大明王朝出现了两件怪事! 向来与丁来护不对付的户部尚书黎文博一反常态,在朝堂上不再与丁来护针锋相对,而且还舍得掏出钱袋子往兵部大举送钱,指名要给平北军! 须知,当时的大明正处于刚刚将仙门整顿不久后,各处均有大小不一的反扑,而其余六国均有犯境之势,财力民力均是要精打细算! 另外便是,周检一手送到征东将军位置的史寥,不断被人反复问询一句丁来护的言语‘三个骧军重骑应该能够比得上一个镇北军重骑’!但堂堂一方实权将军,竟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直到在那场壬戌之乱后,当只继位两年的年轻皇帝将圣旨送到丁来护府上,这支如今让黎国兵马在狭长的边境线,不能西进分毫的镇北军,才第一次将最是狰狞的一面,展现在整个夏洲的版图上! 几千年以来,夏洲未曾有任何一支万人以上的军队,能够在仙家不插手且数量对等的情况下,凭借步卒胜过骑兵! 但在那场萧关之战中,当时的平北军参将贺冼朝,以两万重甲步卒,将大野王朝一万轻骑与一万重骑的援军,悉数拦在绣花谷! 事后去绣花谷收尸的老兵,皆是触目惊心,除去两百一十二名单膝跪地结成阵势,拄盾累死的镇北军重甲士卒,包括贺冼朝在内,满地再无双方任何一具全尸! 绣花谷外,原本大野王朝骑兵一人双骑作换乘之用的整整两万匹战马,在那一战后,四散奔逃,仅剩三千!而谷内,至少有一万两千匹战马的尸体,为这双方四万人陪葬! 镇北军骑兵反倒不显山不露水,但大明如今各军的老马卒,皆是出自于丁来护的设想! 武威大将军罗放,当年率领镇北军骑兵最是精锐的八十名老马卒,在四千两百人围困中救驾的惊人战绩,直接让原本打算坐收渔翁之利,侵吞全部战果的黎国军队,不再去考虑插手双方的国战! 老马卒各个均为修士不假,但那时的镇北军老马卒,修为也仅仅在灵感境,哪怕如今,整个大明的老马卒,九成以上依旧是灵感境! 再加上是在大股骑兵的困杀中,厚重甲胄拉近了老马卒与普通骑兵的差距,便更显恐怖! 若非楚瑾瑜在压雷山的动静太大,以丁来护这般将修士训为令行禁止的精锐士卒的手段,绝不会轻易被九洲众多仙门忽略! 三国鼎立 第一百零七章 镇北军(四) 周正清在卷宗中,看到过对当时御书房议事的清晰描述,令他印象最深的,便是丁来护摆着胸脯信誓旦旦的保证了一件事!镇北军百骑千骑的演练对抗可能还只是胜多输少,但同等形势下,万骑以上的拼命,数量悬殊在五倍以内,镇北军稳胜! 港口内,最前方的十名夜游神,在靠近举盾的黎国士卒后,并未对那些参差长矛避其锋芒,而是以虹气境修为的一道道刀罡生猛的挺进! 他们要做的,是摧阵,是要让对面的黎国万于士卒组成的拒马阵不再作为铜墙铁壁! 大明制式军刀一次次劈砍,不讲丝毫道理的以修士之躯破开三层矛盾! 大部分黎国士卒还没与那十匹雄壮战马打个照面,便已然被刀罡透体而出! 入阵后,这十骑纷纷弯腰,左右挥刀,原本打算以刀斩马的十排士卒,在夜游神直奔五十步外的下一层拒马阵时,倒地三成以上! 而更后方的那三排弓箭手,是这十名夜游神首要的目标,连弯腰挥砍都省了,直接以刀罡招呼,顷刻间死伤过半! 接下来,这第一层已经被彻底搅烂的拒马阵还要迅速迎接近三千骑的冲锋! “再射”!邢良再次下令,他要为后面的两支千人队减轻压力! 又是一轮齐射,这次,首当其冲的第一支镇北军精锐轻骑千人队,此时是在顶着前方已有颓意的流矢与两侧高处的箭雨对射! 屋顶上,那已经缓过神来的第二排弓箭手立即挽弓,让这支千人队硬生生完整的吃下居高临下的一轮箭雨,折损近百骑! 黎国弓箭手从未见过如此不要命的打法,不去以刀格挡,就那么直视箭雨对射,以命换命!但最要命的是那些弓箭,战马疾行,以下克上,却依旧精准! 在镇北军中,轻骑的马术与箭术不分主次,只有重骑才更重马术! 以百骑的折损换掉对方的弓箭手,这在任何战场上都是亏本买卖,失去了长枪的骑兵冲入拒马阵,稍有不慎便是埋骨的下场!但在如今这座港口中,却成了这支千人队不得不做出的选择! 随后,人人弃弓拔刀,不再去管屋顶所剩不多的弓箭手! 邢良再次出手,划出一道巨大刀罡,直奔眼前的三排盾兵! 那举盾的黎国士卒,本就在夜游神掠过时,被凿开一道道缝隙,此时又有不少人被连身躯甲胄带大盾齐齐削断! 见到前排盾兵阵势由厚变薄,第一排的战马一跃而起。邢良身边的那名校尉,借着冲势以臂力带动刀身猛然划过右侧一个黎国士卒的脖子!紧接着,便奔向前方另一排刀手! 他深知,自己此时多杀一名这种对骑兵威胁最大的刀手,身后那些同袍可能便会少死一人! 只是还没冲出多远,他便看到一个比自己更快的老卒! “老郑”! 校尉大喊,前方的一匹战马依旧飞驰,有一具无头尸体横在右侧马腹,双脚绊在马鞍之上,那是老郑的尸体! 一名刀手站在原地,将斩马长柄大刀的刀背紧贴胸口,落在左肩! 不再去刻意追求战马速度,校尉强行压下有些紊乱的呼吸,右手长刀自然垂下,只是他的眼睛,死死盯住了刀手! 两人相遇的刹那,校尉左手松开缰绳,双腿用力夹紧,整个人如同侧坐在马腹!大明制式军刀护在头颅与腹部之间,左手死死按住刀身,挡下刀手直直的劈砍! 紧接着,趁着战马向前的力道,顺势向后弯腰全身贴在马腹避过锋芒,不再死死抵住那柄长刀,顺势一放! 两人擦肩而过,那名刀手的脖子,已经被刀刃划开,献血喷溅! 想着这个老卒,校尉很想指着他的的鼻子破口大骂,就数你老郑马术最精,但你都他娘的多大岁数了,死活不愿意回乡置办几亩田产,还专挑硬骨头? 重新坐在马背,校尉咬牙,魁梧的汉子却双眼通红:“这个,算你老郑的,老子不跟你抢”! …… 三千轻骑迅速冲破一层层已经被夜游神打出缺口的阵势,全然不顾死伤的以骑兵与步卒换命! 晋锐心中很疑惑,即便丁来护明知此中肯定有诈,也断然不会放过这个唯一能够渡过三十里湾的大好机会! 只不过他如今顾不得那四万镇北军的去向,即便郁南阳早就下令,黎国士卒在三十里湾对岸的沿岸设下伏兵,黑龙关战场未结束前,凡渡河者,不问原由,不分敌我,悉数以火油弓箭毁船杀人! 只给镇北军留下一条死路中的活路,却也是活路中的死路! 但晋锐也绝不能让自己的班底尽数交代在此,这三千镇北军轻骑恐怕真能凿穿这十几道拒马阵! “他们到了吗”?晋锐询问,目光落在一个刚刚纵马而归的近卫身上! 不待这名满身汗水的近卫开口,整座港口忽然响起的无数马蹄声音,已经代替士卒回答了问题! 已经连续破开十层拒马阵的三千轻骑,以最前方失去长矛的千人队杀敌最多,却也死伤最重,仅剩三百余骑! 其他两支千人队由于并非直面拒马阵,死伤合计在五百以内! 在无数喊杀嘶吼中,听到至少上万骑的马蹄下落之声,邢良情绪复杂! 琼台剑宗给的消息不假,郁南阳与那把号称兵者诡道的‘偏锋’极为契合! 也正如自家老丈人所料,黎国所谓的四万骑守在梁令,另外四万骑坐镇陪驾城的说法,全然是放出的迷魂烟! 只是究竟有多少骑守在这三十里湾,郁南阳又是以何种隐秘途径送来的大批骑兵,不得而知! 眼下,邢良在安心的同时,又不得不提起一口气! 至少上万黎国骑兵在意料之中的来袭,将这三千轻骑原本随时可以抽身的退路彻底堵死! 笑对生死,庆幸自家岳父的计谋得逞?那这抱有必死之心的三千条性命呢?就单单只是他邢良家中有妻儿? 一股极强的灵力刹那间席卷而至,邢良身上气势暴涨,死生亦大矣! 三国鼎立 第一百零八章 镇北军(五) 港口外,一万黎国重甲鱼贯而入!早在镇北军那三千轻骑出现在港口外时,晋锐便已然依照郁南阳的规矩点燃狼烟! 由于三十里湾各处港口皆相距不远,一道道狼烟均可看的分明,因此必须以狼烟数量来表明来袭之敌的多寡! 但即使援军已经到来,晋锐面色依旧凝重,一字一顿的重重咬牙道:“冲脉境”! 若还是之前的升虚境,只要自家铁骑入港,付出一些代价,也不过是瓮中捉鳖而已! 只是如今,即便新入冲脉境,无论心存死志要拼个鱼死网破,或是不愿恋战明哲保身,都会是天大的麻烦! 他晋锐的班底,说到底也还是禁不起这般折腾! 邢良来不及为破境喜悦,虽然该做的事,在港口外马蹄声响起的那一刹那,就已经成了。 如今于情于理,他都大可以在这三千轻骑悉数战死后只身折返,只是他选择了另一条路! 一道刀罡划出,这仅剩的不足两千骑再破一阵! 十五道拒马阵没能做到拒马,却将这三千骑的冲锋速度一再缓解,冲阵越发艰难的原因便在于此! 当先摧阵的十名夜游神,正冲向第十四座拒马阵!但却是徒步而行,在这近万人的阻挠之下,战马早已不堪重负! “山河永镇”!邢良大喝,在两层拒马阵的空隙之间速度骤提! 第一支千人队仅剩的三百骑,在片刻后,立即默契提速,保持住笔直的冲锋阵型,后面的两支千人队的同样催马疾驰。 邢良不断以一道道璀璨刀罡开路,如同挥金如土的富家翁,毫不吝啬,往往这自家轻骑还未到近前,便已经无需多费手脚! 只是,那吊在身后的黎国铁骑已经由远及近,即便轻松破阵,也并不能避免这已经算做是必死的结局! 看到即将冲破最后一道拒马阵的镇北军轻骑,晋锐面色阴沉,扔下马匹,与一旁的几个近卫悄然离开! 他还没傻到要凭借藏秘境修为,拦下一个冲脉境的人道修士以及近两千的镇北军轻骑! 现在,他只盼着那位冲脉境的敌国将军,最好是个有情义的,选择在这三千骑死后逗留一阵,多少要杀些重甲骑兵报仇!他那失职的罪名,需要有人一同担了,才会轻些! 最是凄惨的最后一道拒马阵中,十名夜游神根本没打算破阵而出,在阵中肆意砍杀!随后镇北军轻甲到来时,顺势翻身跃上同僚的战马!这一番冲杀下,更是再无活人! 随手削掉一名黎国重甲步卒的脑袋,邢良领着三百轻骑自最后一道阵势冲出,直奔这条宽敞街道的尽头! 一艘艘巨大的船舶闯进镇北军轻骑的视线,邢良望着眼前这片应当是为了运兵临时清理出的空旷之地,迅速掉转马头,领兵冲进一条岔路!只是,这条岔路,有五道拒马阵! 但,此时登船与等死无异,不说那船舶渡江后会遭遇袭杀的谍报,早已摆在镇北军的营帐之内,只是上船开船,便要耗费不少时间,极难作为活路! 身后那只有五千之数的黎国重骑,更让邢良担忧!若所料不错,另外五千重骑应当在自家这三千重骑当时隐藏的那座低矮山包之上,随时准备堵住这些打算夺路而逃的到手军功! 轻骑本就快于重骑,但在这座道路均被拓宽的港口中,镇北军骑兵的速度一再锐减,那五千铁骑却并未受到任何阻碍! 原本被冲散的十五道拒马阵中,早在最后那支千人队冲杀而过时,活下来的黎国步卒,便开始有序撤向街道两旁的房屋之中! 重新面对严阵以待的五道拒马阵,这次邢良没有再让夜游神摧阵,而是完全依靠刀罡开路。先前连闯十五阵,已经让这些虹气境修士消耗不小! 当冲出这五道拒马阵后,他身后丢下了三百具人马尸骨,只剩一千五百骑,人人带伤!而身后的五千重骑,已经极为靠近,只是却又在此时逐渐收敛速度,最后全然堵在那三处岔道正前方的宽敞街道处! 显然是怕与自家堵在外面的五千骑撞个人仰马翻,再者,也是断了这一千五百骑,入港流窜的念头。 而镇北军轻骑的面前,又有五千骑自先前的山包之上俯冲。邢良紧握长刀,这些黎国铁骑的领兵主将必然是久经沙场!对于时机的把握非常精准,只怕自家刚出港口,便会正好与之遭遇! “听好了,今天,老子要带你们杀出去,都给我跟紧喽”!邢良伸手抹下满脸血污,回头大喝道! 他不想死在这里,也不愿身后仅剩的镇北军轻骑死在这里。 死战,他不想选,只身逃命,他做不到! 他想要的,是一条活路。 之所以没选择港口左右两侧的出路,硬生生再次闯过五道拒马阵,归根结底,便在于沿河而逃,只是早死晚死的区别,只有彻底远离三十里湾,才是唯一的活路! 一千五百骑在冲出港口的刹那,开始重新变动,过于冗长的队伍会很容易在这大批重甲的冲杀中被前后切断!更何况,如今这种完全的劣势之下! 没人质疑邢良的决定,即便是在这即将交锋的时刻变阵!若是没点本事,即便丁来护为驸马爷撑腰,镇北军内那些实打实的沙场老兵将,也断然容不下一个草包! 冲脉境的气势自邢良身上轰然爆发,无数灵气汇聚,涌向黎国五千重甲骑兵,减缓俯冲的巨大力道,以此争取时间! 与此同时,邢良自战马上飞身而起,丢掉卷刃的军刀!在离地不高处率先向那五千骑发起冲锋! 突如其来的巨大风暴,将这五千重骑中冲势最猛的头前百骑,尽数掀翻! 部分处于阵势中无法停下脚步的黎国铁骑,来不及躲避,迅速倒地,被后方马蹄踏了个结实! 邢良满身血污,在黎国军阵正前方悬停,不闪不避,单手执剑,斜指地面! 随即怒目圆睁,缓缓抬起手臂,剑尖正对前方的五千黎国铁骑! 在他的身后,那一千五百轻骑也在此刻,彻底完成变阵! “杀”! 无数嘶吼声,布满了整座战场! 黎国重骑军阵中,一个剑眉英挺的高大男子,心惊道:“冲脉境”! 三国鼎立 第一百零九章 镇北军(六) 眼前的情况出乎疱鼎意料,负责把手黎国全境的郁南阳,对于镇北军是否会选择三十里湾作为突破口,没有半点怀疑,甚至亲自坐镇三十里湾那座只比此处稍小的港口。 在只见一道狼烟升起时,便立即派出大部分部轻骑重骑,不过真正要作为这座港口援兵的却只有他疱鼎的这一万重骑。其余的兵马均为佯装,用以引出丁来护! 疱鼎不在意这些对于军功的大小算计,郁南阳虽然年轻,但在统兵用兵一途,无论天赋还是能力,都确实不小,未来可期! 因公而论,疱家在朝堂掌管军权多年,新皇继位,自然要扶植起自己的班底!下一任兵部尚书的职位,看似是疱鼎和郁南阳胜负各半,只是明眼人都能看出疱鼎对那个位子并不在意,疱家淡出朝堂的心思就差写在脑门上了! 如果没有此次四国伐明,疱然绝不会再次挂帅,甚至早在安顺候的爵位到手后,老将疱然便将那些兵权一股脑的撒手了。 因私而论,疱家的名声已经赚足,没必要再去蹚夏洲这滩浑水,功成身退是最好的选择!因不知收敛而身败名裂者,史册所载便不计其数! 此时最是该低调,将全部力气放在长生久视之上!九洲王朝的那些为数不多的,自平民缓慢崛起的硕大家族,在无意间将仙道一事窥探后,莫不是细作思量,然后致力于此! 郁家以商贾之道发家,有缘初通仙道,却也存在缺憾!如今对朝堂的谋划,也不过是想要与某些仙家牵线搭桥! 豪绅大族,概莫能外! 所以,无论郁南阳如何对战功打算,疱鼎也无心争斗! 三十里湾沿途的五座港口,能够让四万镇北军连人带马迅速渡江的,却也只有这两座! 但,疱鼎至今还未曾见到有哪座港口狼烟再起,更不见此处有镇北军埋伏!那自己身前这一千五骑,算是什么,不做声东击西之用,或是用作鱼饵,难不成真是送死来的? 没办法多做考虑,那个冲脉境修士很麻烦!既不独自逃生,又看不出拼死力战的打算,不疾不徐的顶在那一千五百骑的最前方,不断出剑! 只是他的状态很奇怪,根本没有发挥出一个冲脉境修士的恐怖杀力,又不像是以秘法强行破境! 邢良抗住前方五名重骑的长枪,直直以身体一路横冲直撞,无论兵刃重甲,皆不闪不避! 转眼间,将十几名黎国铁骑冲落马下! 长剑脱手而出,在右侧不远处,不断迂回索命,拦下打算绕过邢良,断开后方轻骑的阵型的部分黎国重骑! 在邢良身后,人人带伤一千五百骑,一头扎进这五千铁骑钢铁洪流中!以邢良为首,十名夜游神各自夺过重甲马匹后,依次错位排开,成锥形挺进! 五千铁骑原本紧凑的阵势,如同溪水分流,向两侧扩张! 而在轻骑阵型中间位置,已经有部分黎国重甲骑兵,有意向中间挤压,打算在越过最前方十一人牢不可破的铜墙铁壁后,将后方轻骑全部留下! 本就借自上而下的俯冲之势,又有兵甲之利,黎国重骑根本无惧于比拼对撞冲击! 因此,占据人数优势下,黎国重骑刻意向最前方增加厚度! 此时的邢良有苦难言,那把自身极为契合的‘舒怀’,早在几年前自己大婚时,作为大明朝廷那位皇帝随下的份子钱,交到他的手里,已经孕养不短时日! 本应在破境时成功纳为本命物,如今却因心境蒙尘,出现缺漏! 仙道讲求以人心体天心,故而术法驳杂,有正统与旁门之分,脉络极多!即使本命物一时难觅,但尚有其他手段代替! 人道则重自身延展,体魄圆满,因此手段相对单一,本命物多用以填补不足! 对于邢良,丁来护曾有一番言语,没有仙人命数,偏偏有仙人的性子! 让这个跳脱的后辈,做自家女婿,丁来护表面上老大的不乐意,哪次见了面都不给好脸色,毕竟错过了那个国丈的位子! 实际上,却是颇为满意!对于邢良的背景,丁来护当初百般查探,最后不了了之,欣然同意了这桩婚事。并非是闺女胳膊肘往外拐,拔了他几根胡子那么简单。 而是堂堂大明国师那么个人物,大可不必在意这么点小事儿,却能抽出时间,悄悄给他丁来护递来一道谍报,至少,这个邢良也能让他安心! 甚至于那番言语,也都是韩拓律借他这个镇北将军之口的点拨! 只是,前人的言语,后辈未曾亲身经历,便很难有所共鸣,只会当作俗套叮嘱!甚至直到身处其中,也忘记了蓦然回首!事后反复斟酌,才恍然如梦,发现道理就在身旁!只含在口中,并未咽在肚腹而已! 此战之前,那座镇北将军府中,灯火通明,丁淮一身戎装!女子的窈窕身段与忧心神色,尽皆遮掩在厚重甲胄之下! 邢良见到那副通红的眼眶,沉默良久!却听到一向泼辣豪爽的自家媳妇,罕见的柔声细语! “大明成败在此一举,从百姓到皇帝哥哥,举国上下,已无不可死之人”! “我……”邢良想要开口,却被女子的葱白手指按住嘴唇! “我是丁家独女,父亲虽不言语,但我总该做些事情!别人家的父亲、儿子、丈夫、兄弟,都披甲上阵,镇北将军府吃的是军粮,没这个道理不多出些力气”! 女子盯着桌边的红烛,那簇火苗急促颤抖:“我若身处战场,你便一定要在”? 邢良点头:“除此之外,有些事情,大明替我出了不少力气,虽然岳父没说,但我不能装聋作哑”! 忽然,邢良眼角瞥见一道锋利目光,顿时心如刀绞,自觉那句‘除此之外’说的非常草率,便又将剩下的几句琐碎言语通通咽进了肚子!连忙正色改口:“总不能到时候打起算盘要账,难不成我还要把媳妇儿还回去”? 悄悄望向夫人的邢良,除去那天出嫁,第一次见到了丁淮哽咽! 第二天一早,邢良动身前,在桌上留下不太规整的笔墨:“别人守自己的家国是理所应当,我守丁淮也该是天经地义”! 还没走出镇北将军府,邢良便忍不住自己的笑意,又有些叹气!什么败家媳妇,净玩那些祸害人的把戏,都洲秦家的敛息符,是用来偷袭自己男人的? 郡主当久了,脑袋瓜儿也不转弯了呀!这家里的一家之主,和未来的一家之主,能不通个气儿?傻婆娘呦! 三国鼎立 第一百一十章 镇北军(七) 五十人一排五千铁骑中,那把厚重的长剑舒怀凌空穿插,在收走不少性命后,重新回到邢良身前! 冲脉境人道修士的铁拳怒捶剑柄,舒怀气势暴涨,向正前方笔直冲刺! 邢良转身,以倒飞姿态与镇北军轻骑冲锋速度保持一致,灵力透体而出,在身后形成巨大罡罩! 随即向远处黎国重骑最是密集的左右两侧不断出拳,以缓解后方的偌大压力! 即便如此,当彻底冲出这五千铁骑的层层封锁后,原本的一千五百骑,已经不足三百!而堵在港口的另外五千骑,也在此时杀出! 邢良在刚刚出阵的两百余轻骑末尾,依旧保持倒飞姿势,单手持剑,死死盯住吊在身后的五千骑。 直到不见追兵踪影,才缓缓转身! “将军,就这么放任镇北军流窜”?先前领五千铁骑入城的校尉,在疱鼎身旁勒马! “区区几百人,掀不起风浪”!疱鼎看着不断远去的尘烟,怔怔出神! 通往此处的道路已经是许进不许出,这样一批人,身上又都有明显的军阵刀伤,极难逃脱! 再者说,那位冲脉境修士万一做个困兽之斗,这上万重骑,恐怕都会交代在这三十里湾,且交给那些仙门头疼! 疱鼎更希望这批溃败兵将,能够带自己,找到镇北军所在,只是这种可能,微乎其微! 之所以不去追击,他还有另一层考虑,那个没有半点心存死志的冲脉境,拼尽全力杀出一条活路的举动,实在可疑!万一丁来护是以这种方式调虎离山,便得不偿失了! 天色渐暗,三十里湾的一座港口中,一位温润公子,坐在军帐首位!在传令兵开口后,微微蹙眉,起身踱步! “疱将军那里既然也不见丁来护踪迹,那便只有一种可能了”! 疱鼎曾猜测,郁南阳之所以亲自坐镇,哪怕沿三十里湾布下封锁,还要将黎国铁骑悉数调来,不单单只为一个堂堂正正的名声与军功。也不乏有将镇北军,拦在三十里湾以外的想法! 因为若此处不留重兵把手,丁来护一旦以某些意料之外的奇谋渡江,便等同于将三十里湾后面的无数平原沃野,尽数放在镇北军的马蹄之下!到时再想拦截,只会更加艰难! 与其将主动权拱手让人,失了先机,倒不如主动请君入瓮,以攻对攻! 如今,正应了那句防不胜防的老话!早在见到那些轻骑时,疱鼎便有所猜测!派回的传令兵,也不过是委婉的向郁南阳表明看法!但如何做决择,疱鼎不愿意掺和! “郁将军,就算镇北军长了翅膀,也不可能在我们眼皮子底下飞跃三十里湾”!一位偏将疑惑开口,若是镇北军真的已经渡江而过,相当于坐实了这座军帐内所有人的失职罪名! 郁南阳对此置若罔闻,这些人里,大部分是膏粱子弟,不过是想跟着郁家混一混军功,捞一个安度余生罢了! 那些真正握有实权的沙场武将,此时对镇北军已经渡江一事,深信不疑! “排查三十里湾所有港口最近几日的船只调动,无论是何种名义,不分公私,我要事无巨细,知情不报者,以通敌论处”! 这位不过二十出头的翩翩公子,这一刻,显露出了极重的杀性!不少原本想要开口的参将偏将,同时噤声! …… 深夜,三十里湾对岸,一处临时建成无人看守的荫蔽港口中,大批人马趁着夜色依次下船! 镇北军骁骑校尉单伯,对着一个双手拢袖蹲在地上出神的高大男子轻声开口:“将军”! 丁来护悠悠起身,长出一口气:“走吧”! 只是刚走出几步,便若有所思,回头看向呆立原地的单伯! “听驸马爷说,有道士给他算过命,说是福缘深厚”! “嗯”!丁来护淡淡回应道,转身上马! 扬起马鞭时,似乎又突然想起了什么:“那三千老兵的书信、籍贯、名册……” “已经提前在镇北将军府中安置妥当”!单伯沉声道! 丁来护拨转马头:“动身吧”! 夜幕中,上万镇北军铁骑,越过三十里湾,悄然深入黎国版图之内! 与此同时,深夜之内,一处港口中,郁南阳麾下骑兵,将黎国在三十里湾驻守的大小官员三百二十六人悉数请至军帐。 无恙而出者,三十七人,另有二百八十一人将于清晨以军法授首,余下的八人,将被黎国皇室的夜枭接管!仔细询问,那私放镇北军铁骑渡河一事! 至此,原本还认为郁南阳是个愣头青的不少黎国将军,暗地里都为这一手移花接木的推责能耐赞叹不已! 既将镇守三十里湾所有将领的失职罪名撇清,又不声不响的赚了一笔功劳! 三十里湾是黎国向夏洲西方与南方进出的重要港口,虽然新进打通不过十余年,但各个势力盘根错节! 此举是否会得罪某些朝臣,却不在这些将军们的考虑之中!杀人抓人,下令的都是郁南阳,正所谓冤有头债有主嘛! 黎国这座军帐中,此刻只剩下的郁南阳,以手指轻轻按压眉心! 郁家想要彻底跻身朝堂,阻力不小,安顺候府的有意退让,只是给了郁家机会!盯着兵部尚书那个位置的,大有人在!若是在这次伐明之战,不能把握住机会,未来势必会举步维艰! 而他现在做的,却并非什么推卸责任的栽赃陷害,不久之后便会有很多实打实的证据被搬上朝堂!郁南阳默许镇北军渡江,借机铲除异己!仅此而已! 而那三千镇北军轻骑,算是丁来护默契中送出的交代!不然,凭白将数万骑放进三十里湾,郁南阳就算是小皇帝的亲兄弟,也难逃一个大义灭亲的下场! 而有了这三千骑吸引住众多目光,再由郁家选定的几个朝堂大敌作为替罪羊,顺势审出某些实实在在的资敌投敌的大罪,便瞬间将局势盘活! 微微眯眼,郁南阳仔细思虑,自己已经将大部分事情,皆做的恰到好处!在一定程度上,黎国的形势越危急,对于郁家便越是有利! 三国鼎立 第一百一十一章 小三娘与高山君 “至今未见任何一支濮国主力,但我们又不得不偏向虎山行,姜玉的算盘显而易见了”! 两日后的濮国垣城中,云霄军副统领王远眉跟在白净的儒雅将军身后,思绪翻飞! 看着这位原本的平南将军王涓的长子,手握云霄军与鲸吒军总计二十五万兵马的薛广信,递过一份夜游神刚刚送达的谍报。 十万鲸吒军沿濮国海岸分三路不断逼近擎阳城,而他身边这五万云霄军的势头同样迅猛,却仿佛没遇到任何阻力! 明摆着,姜玉是打算一举吃下这十五万人,在黑龙关战场之外建功! 甚至在濮国各处,正不断上演出城投降的儿戏一幕!算是对他这个负责濮国战场的平西将军的挑衅,也同时为大明在此的士卒增添负担! 降兵降将与各个城池如何处理,便是一个极大的难题!不用细想便能知道,这些均是举着投降旗子看戏的‘老实人’! 但凡大明想要统辖一洲之地,便不能走错任何一步,杀降与屠城,更是兵家大忌! 若是空留这些人吃马嚼,也要付出巨大的精力经营! 那些降兵均是各地守军,加起来已经有七万之巨,清一色的老爷兵,常驻的濮国主力均不知去向,最可能的便是在擎阳城周围以逸待劳! 而投降的城池,则更要麻烦,随时有可能将整个濮国战场封死,来个关门打狗! 这比起流血拼杀得来的战果,麻烦更甚! 如今向擎阳城推进的步伐,看似迅速,实则没有任何一步脚踏实地! “阵前登基?哪怕只针对军心士气,这也是一记无用手段!黑龙关出事了”?王远眉面色骤然凝固! 黑龙关若是依旧挺立,所谓大昊王朝的新帝登基复国,只会是笑话!但若黑龙关被破,那个未有帝位先有帝号的益栎皇帝,便能够开始正式入局了。 “黑龙关暂时安稳,只是这登基一事,姜玉必然是有了十足的把握”!薛广信意有所指。 那四国的加盖印玺的旨意,如今已经被公之于众,显然是姜玉已经给那几位皇帝透露了底蕴,而且能够保证万无一失! 九洲中但凡有国新立,或是国君继位,都必然要其他同洲国君的赠予印玺,以示认同!即便日后有所征伐,也会留有余地,不会直接灭国! 这种九洲延续的传统,既是自保后世长盛不衰的手段,也是仙门所需!一旦哪国自以为能够席卷一洲,率先发动国战,便相当于自绝于天下,随时有可能被群起而攻! 如今的大明,便是处于这种局势之下,也是当初自家皇帝欲兴兵灭国,却受到不少阻力的原因! 只是,在周检继位时,其余四国已经不再为大明加盖印玺!个中原因,便在于仙门干预,还有各国对于大明的警惕!这也是大明在十几年前,能够起兵的原因之一! 时隔多年,四国加盖印玺的旨意再次出现在大明国门之前,只是目的却在于颠覆固有的格局,薛广信嗤笑,随后目光投向身后那颗将落大日: “传令鲸吒军,二十天内,务必到达擎阳城下,入我中军大帐议事”! 王远眉欲言又止!这个自己在兵部,多年来最是合得来的将军,自乱阵脚了? …… 四国军阵中,那座军帐小天地外,姜玉拔地而起,在苍梧一处雄俊山峰落脚! 俯视山下那条如同有形剑势,横穿两山的大河,抬手拘押出一男一女!两道虚幻人影,逐渐凝实! “见过上仙”!两位苍梧名声在外的神明,此时悉数跪地,不敢直视一身戎装的飒爽英姿! “忘本了”?姜玉轻咦! 那名为小三娘,原本应该肃穆祥和美艳女子瞬间脸色惨白,啸江支流古竹江的堂堂水君,立即五指并拢,自胸腹之间剜出一颗流光溢彩的水珠儿!远远叩拜,双手捧住那足以要她半条性命的浓厚水运! 强忍住低声呜咽:“主上”! “主上”!温意山神高山君颔首! 比起小三娘的诚惶诚恐,他这个本该更加畏惧这位刑主的到访,实际却并非如此! 高山君虽肯低头,口中也愿意尊称一句久违的主上二字,只是身体紧绷,整座温意山如同静止,岿然不动! 姜玉欣喜点头,深以为然:“投了新主子”! 随即蹙眉讥笑:“可以挺直腰杆了”? 高山君骤然起身,手掌仅半握拳,便不再有丝毫动静!在他眉心处,有一女子的纤细食指轻点,缓缓抬高! 高山君身体僵直,大张口齿,眼珠全然泛起白色!自身每被抬高一寸,温意山地脉与他的联络也相应断去一分! 小三娘浑身颤抖,惊惧之余,再次剜出一团稍小水运,依旧不敢抬头,却俨然是在替高山君求饶讨活! 姜玉低头俯视古竹江水君,高山君的身体却被再次抬高,只是在即将离地六寸处茫然下落,倒地不起,不省人事! “我想要的,如何用你多此一举”!姜玉沉声开口,对那世间修士来说的珍贵水运全无心思! 小三娘徐徐叩拜姜玉背影,仿佛如此才是理所应当,随后竭力收敛心胸惊慌,依旧娴静俯首,不去管刚刚被她保下一命的高山君! 见远处一道身影飘然下落,姜玉微微转头:“离这里远些”! 顾不得是否为自家地盘,小三娘低头抱住高山君,封闭自身与高山君全部感知,转瞬间挪移到古竹江一处偏僻水域,又放开感知,再度挪移,去往古竹江尽头的某处水府,紧闭门庭!在明显是女子闺房的绣床上,重新封闭自己二人感知! 生怕一个不小心,以任何方式探知到刑主密辛! 月下的温意山山巅,若有修士远远放出感知查探,一定能够清晰的发现浓郁水雾! 黑龙关内,周正清重新登上城头,手中抓着一份四国呈递上来的国书! 望着城上城下的遍地残肢,还有那些拖着疲倦身体一次次挥刀的骧军,周正清咬牙!不顾旧伤,强行抽刀,独自守住一段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