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赐娇宠》 第一章 你带我走吧 夜色深沉,雷声轰隆,瓢泼大雨从暗黑的苍穹上倾泻而下,骤雨狠狠抽打着地面,却依旧浇不灭那些残暴之徒的绝杀之心…… “杀!一个都不留!” 四周暗影重重,喊杀声震天,刀光剑影下,人一个接一个地倒地,雨水与血水交织在一起,瞬间汇聚成一条条蜿蜒触目的血河。 “娘,我好怕,娘,你醒醒……”扒开层层堆积的尸体,年仅十岁的我蜷缩在死人堆里,抱着早已咽气的母亲呜呜大哭。 今天本是我的生辰,阿爹阿娘早早为我备好了生辰宴,我满心欢喜地准备迎接自己人生中的第一个十年,谁知道飞来横祸……阿爹惨死,阿娘为了护住我也死了,这本该是我最幸福的日子,不想却成了我余生最痛苦的回忆。 “老大,这里还有个小孩子!”许是被我的哭声惊动,‘清理’完周遭的其他人,藏身于死人堆里的我终究还是被发现了。 犹如一群饿虎饥鹰,他们提着还在淌血的刀一步一步朝我走来。 死亡的恐惧吞噬着我的大脑,抱着阿娘僵硬的胳膊,我情不自禁将身体缩成一团,尖锐的哭泣声也变成了低低的啜泣声。 阿娘,我好怕…… “杀了她。”为首彪形大汉瞪了我两眼,命令旁人出手。 得到他的指示,他身边的人几乎没有犹豫,举着刀就朝我砍了下来! “阿娘,救我!”失声痛叫出声,我下意识地抬手抱住头,只听得‘铮’地一声,我脚边的水坑突然溅起一朵巨大的水花。 紧接着,凌乱有序的马蹄声愈来愈近,我小心翼翼地将头从臂膀中探出来,隔着人群偷偷向外张望。 暗沉的雨夜中,两个身着黑袍,头戴斗笠的男人骑着马朝着我们缓步而来,晚风吹拂下,斗笠下的发丝随着衣袂幽幽飘动,犹若流云。 行至我们身前,两人拉住缰绳,强大的气场扑面而来,我紧缩着身子,更加不敢出声。 “年轻人!劝你们最好别多管闲事,赶紧滚!”挥着刀,先前说话的那个彪形大汉冲着二人吼道。 若是换作一般人,面对这么多嗜血残暴的刽子手,早被他们吓跑了,可这二人却丝毫不惧,只坐于马上冷冷盯着这群人。 夜色太浓,我看不清他们的面容,然而他们目光中那股渗人的肃杀之气,隔着人群我也觉得胆寒。 “不想走?那就……”为首的彪形大汉甩了甩手中的大刀,后边的话还未出口,马背上其中一个男子突然抬起了手…… 几乎是同一时刻,他身后的人从马背上一跃而起,手中长剑宛若天边弧光,霎时划破天际隔空而来! 电光石火之间,我只听到几声惨叫,再抬眼时,那群弑我族人的狂暴之徒已尽数气绝,拿剑的少年用衣摆若无其事地擦着剑,仿佛刚才砍掉的只是几根野草。 “大人,已经全部解决掉了。”抱着剑,他向马上的男子作了一揖。 “走吧。”拉动缰绳,马背上一直未动的男人终于开了口,话语只有简短的两个字,可却带着一种让人难以抗拒的威迫力。 “是。”收好剑,马下的少年翻身上马,二人转动缰绳准备离去。 望着身边堆积如山的尸体和天边无际的黑暗,我的心仿佛一下沉入了无底的深渊,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我踉踉跄跄地爬起来,跑过去一把拉住那位‘大人’的衣摆: “大哥哥,你带我一起走吧!” 第二章 将晚 在这场梦魇里,他们是唯一带给我光亮的人,我总觉得,只有跟着他才能有生的希望。哪怕这丝希望渺茫,我也要去获取,因为只有活下去,我才有给族人报仇的希望。 然而对于我的乞求,他根本不屑一顾,侧头睨我一眼,他的话语不急不缓,却宛若千年玄冰:“我从不养废人。 废人!纵然我年纪尚小,但也并非不谙世事,废人两个字的意思我还是懂的。 他不肯带我走,因为我没用。 的确,比起他旁边的那个少年,我的确一无是处,他看着不过只比我大两三岁,可他刚刚出手时的果断与决绝,是我从来都不敢想象与触摸的。 但谁又是生来如此? 扯着破旧褴褛的衣裳,我努力仰着脑袋望着面前的男人,稚嫩的声音带着几丝微不可察的颤栗:“我……我可以帮你杀人,就像……像他一样!” 我指着他身旁那个抱剑的少年,话语中带着无比的坚定,既然他可以……我为什么不行? “呵!”闻我此言,少年不禁轻笑出声,声音中满是轻蔑与嘲弄,似乎我说的话在他看来只是一个笑话。 紧紧拽着‘大人’的衣角,任凭瓢泼大雨淋吹刮着我瘦小的身躯,这样漫无边际的黑夜,我真怕……怕他们丢下我离去。 静默了良久,头顶的男人才启唇问我:“你叫什么名字?” 声音依旧冰冷,却比刚刚缓和许多。 “将晚。”仰着头,我小心翼翼地回他。 “将晚……”喃喃念了两遍,他忽而向我伸出手来,深沉寄冷的话语仿若春日湖边的柳絮,一枝一叶都轻轻拂落在我心上。 “这天下的命运,将来迟早要掌握在我楚彧手中,你既要跟着我,那么你的命运便如同这天下一般,是死是活,是福是祸,皆由我说了算!” 丝丝雨珠顺着他宽厚的手掌滑落,仿佛带着一股巨大的魔力,情不自禁地,我抬起小手握住他,抿着唇,轻轻应了句:“好。” 他拽着我的手将我拉上马,还未待我坐稳,剧烈的疼痛突然就袭上身来,我一声痛叫,猛地睁开了眼。 与昏睡前的情景一样,我还躺在万毒蛇窟里,先前洞中那些张牙舞爪的毒蛇已被我一一清理干净,只是由于当时防护不当,我还是被咬了两口。 蛇毒浸身,身上的麻痹感一波一波地袭来,抓着手中的匕首,我几次想站起来都没能如意。 我有些不甘心,这么多生生死死都过来了,难道我今天要栽在这儿吗? 努力想让自己清醒一点,眼前一片浑浊,意识也越来越模糊,恍惚间,洞外有熟悉的声音传来:“将晚,你还在吗?” 随着话音响起,细碎的脚步也愈行愈近,努力将眼睛睁开一条缝,我看到楚枫风尘仆仆地赶了过来。 “你许久未归,大人让我来看看你,你没事……” 见我已有些神志不清,他忙将我扶起来,一手封住我的经脉一边扶着我急不可耐地往外走:“你可别死啊,死了我可没法跟大人交待。” 呵! 我不禁在心底轻笑出声,若是死了,倒也不必交待了吧。 第三章 到底是个女孩子 一路上,楚枫一直在我耳边絮絮叨叨,我时而听见两句,时而又模糊不清,如此反复,最终还是在无尽的倦怠中沉沉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我正躺在竹楼的睡榻上,身体的肿痛与麻痹感已然消失,视线也清明了不少,想来我的毒应是解了。 微风拂过,有淡淡的茶香随风而来,侧眸望去,一眼看到坐在窗柩边品着香茗的楚彧和教我医理的老师史墨。 “煊帝大婚不过半月,此时谏言让他杀柳橙,怕是不妥。”史墨有些忧心地看着楚彧,清秀的眉目间带着几丝藏不住的书生气。 “天下大赦,他自是不愿动手,这种时候,我们作为臣子的,为君分忧也未尝不可。”楚彧抽了抽嘴角,不动声色地举起了茶盏。 一如往日,他穿着那件袖口绣着竹叶的黑色长衫,刀削般的面容上一双黑眸深邃无垠,他静静地坐在那,悄然无声地抿着杯中的茶水,好似周围的一切都静止了。 “你的意思是……”史墨抬眸看向楚彧,他一下会意了他的意思。 跟在楚彧身边七年,他的脾性,七分我也懂了三分,他要谁今天死,那人一定活不过明天。 柳橙原是户部正二品尚书,此前多次上奏弹劾楚彧未果。一月前,他因被查出他贪污西北赈灾粮款而被抄家下狱,适逢煊帝大婚在即,此案一直未曾结审。 如今他们在此提及,只怕是不想让他再有翻身的机会了。 “你要派谁去?”史墨问。 楚彧没有回他,而是将目光朝我这边移来,我心下一慌,整个人立马从睡榻上翻了下来,脚下一个立根不稳,险些跌倒。 站直身子,再对上楚彧满含戾气的眸光,我有些窘迫。 倒是史墨,看到我笑得甚是欣慰:“小晚醒了,身子可好些了?” 我微微点头,目光转向楚彧,哑着声音喊了句:“大人。” 搁下手中杯盏,楚彧脸色阴沉,睨我一眼,他垂下眸子幽幽开口:“总计不过一百余三条毒蛇,你却有七处伤口,中了五种蛇毒……将晚,你这些年的功夫可是白学了?” 颤了颤指尖,我站在原处,没有说话。 自从十岁那年被他带回相府,他对我从来只有严苛,七年来,为讨他一个浅浅的笑容,我绞尽脑汁刻苦习艺,不知道在生与死之间徘徊了多少次,可他面上从未有过满意之色。 这样的日子,我应该早已习惯,可每每听到他的苛责,心里到底还是难过。 “人家到底是个女孩子,你又何必拿对楚枫那套对她。”史墨适时帮我圆场,可他说的话,向来分量轻微。 楚彧给他一个白眼,他就马上闭嘴了。 捏着杯盏,指腹有意无意摩擦着盏沿,楚彧话语说得淡漠无情:“路是她自己选的,没有谁强迫过她。” “将晚从未后悔过当初的选择。”我看着他,平静地回答。 是我自己求他将我带在身边的。如果一开始我只是为了活命,那么后来……我更想站在他身边,更想看看他胸腔里那颗跳动不止的心到底是冷的还是热的。 第四章 你受伤了 听了我的话,楚彧只颤了颤眼睫,神色不改依旧淡漠,提起茶壶斟满了茶盏,慢悠悠地抿了一口清茶,他才道:“既然如此,刚刚我们的谈话你也听到了,接下来你应该知道该如何做。” 他要我进宪部大牢杀柳橙! 史墨也跟着急了:“她体内余毒刚清,元气未复,你现在让她去……” “你是想说你医术不精还是你想替她去?”楚彧瞥他一眼,眸眼中戾气徒增,甚是吓人。 “你,我……唉!”史墨气结,说又说不赢他,打又打不过他,索性拂袖起身离开。 飘着茶香的竹屋里瞬间冷寂下来,楚彧静静品着茶,,常年不苟言笑的神情仿若冰川中恒古不化的冰棱,看得久了,我便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冷了。 “那我去了。”再待下去亦无意义,拱手作了一揖,我转身欲走,他却突然放下茶盏叫住我:“先随我去一趟皇宫吧。” 三月的江州暖风和煦,偏过头就能看到院外的铃兰花簇拥而开,淡淡的花香萦绕四处,深吸一口气,香气怡人,心中原本的烦闷也消散了许多。 跟在楚彧身边七年,如要说我与相府中其他人有何不同,那就是他不仅教我杀人嗜血,也教我琴棋书画、医学药理……且每次他进南梁皇宫,总会带我随行。 他少年成才,年仅十八岁就当上南梁首相,在百姓眼中,他杀伐果断,万事为民,是神一般的存在;而在我的眼中,他心思缜密,冷血无情,嗜血猛禽也不过如此。 马车上,我与楚彧相对而坐,靠在车窗上,他紧闭眸眼,指尖有意无意地摩擦着拇指上的血玉扳指,不知在思虑什么。 我坐在一边,目光停留在他棱角分明的面容上,不知不觉就看入了神,以至于马车走错了方向都未察觉。 直到一股凛冽的杀气从窗帘外一扫而过,我才惊觉,马车不知何时竟被开到了一个偏僻的巷子里!而马车周围,齐刷刷站满了一排黑衣人。 他们是冲着楚彧来的! 我看向始终神色不惊的楚彧,他缓缓睁开眼,微微开口:“去吧。” 没有一丝犹豫,我掀开帘子跳下车,看到我一个姑娘,黑衣人明显没把我放在眼里,一声大喊,他们直接朝马车的方向扑了过来。 纵身一跃,我一脚踢开了两个试图靠近马车的人,手中匕首挥动,只几下便割开了两个人的脖子,鲜血溅射到脸上,凉凉的,带着一股腥味。 见识到我的手段,一袭人不再轻敌,进攻防守都俨然有序起来,固然我拼着一身所学将他们全力斩杀,但我右手臂膀还是不幸被划了一剑。 风呼呼的,吹得伤口有些疼,随手用了一块碎布系上,我才冲着马车里的楚彧道:“大人,车夫没了,将晚留在外边驭车吧。” 马车里久久没有回应,欲待我再次问他的时候,楚彧寡淡无情的声音才响起来:“你受伤了?” 第五章 你不是一直想见我吗 “没有!”我矢口否认,默默驾着马车往前走,丝丝麻麻的疼痛从伤口传来,我忍着没吭声。 他不喜欢别人在他面前喊疼,我也不想再让他失望。 一路颠簸,马车行至宫门前,楚彧才掀开帘子走下马车,斜眼睨了我一眼,他道:“你这个样子进宫,怕是会惊扰到宫人,就在外边等着吧。” 依言看了眼自己……我原本淡红色的素衣经过刚刚一场搏斗,淡红色已然被血渍浸染成了褐色,垂首一闻,腥味刺鼻,若是这幅样子进去,只怕要闹翻天了。 眼见楚彧缓步走进宫门,我才返回马车重新包扎了伤口,好在伤口不深,上点药应该很快能好。 在马车内坐了不到半个时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忽地传入耳畔,伴随着内侍洪亮而纤细的声调:“咱家奉旨出宫,宫人一律不准阻拦!” 掀开车窗帘子寻声望去,一个宫中内侍骑着骏马直出宫门,一路往西方疾驰而去。 马虽快,但我还是一眼看到他拽着缰绳的手里握着一道黄色卷轴,那是圣旨独有的颜色! 看来,有事情要发生了。 不足片刻,楚彧也从宫门大道中负手而来,他神情一如既往地沉寂,只是眸子里一片暗淡,藏不住的冷楚和倦怠。 跟随多年,我甚少见他如此。有什么事情能让一向冷漠无情的南朝国相也失了神?我绞尽脑汁也想不出。 “大人……” “回府吧。”行至我身边,他淡淡吐出两个字,上了马车便再无后话。 有那么一刻,我很想问问他发生了什么,但他的脾性……他的事情向来容不得别人过问,哪怕是皇帝也不行。 扭转缰绳回到相府,还未停下马车,我就看到一个蓝衣女子在相府门前来回踱步,似乎遇到什么很难办的事情,她面色焦急,眼角布满泪痕。 我拉住缰绳,正欲告知楚彧,那姑娘已径直奔了过来,不顾我的阻拦,她冲着马车痛声哭喊:“楚大人,楚彧,楚相爷,罪臣柳橙之女柳倾岚求见!” 几乎是听到她名字的同时,楚彧拉开了马车帘子,看到眼前的美人哭得梨花带雨,他似笑非笑:“你来了。” 他们认识?我楞在当场。 听闻柳橙之女早几年前就外嫁给了宜郡郡守的独子,数年来她鲜少回到江州,原以为楚彧纵横官场,平时在朝中与户部尚书处处针锋相对,却不想他竟和柳橙之女认识! 听到楚彧的话,柳倾岚骤然止住了哭声,望着他,她泪眼婆娑:“是,我回来了,你不是一直想见我吗?只要你放过我父亲,我什么都可以答应你。” 她不说话还好,一说话眼泪就似决堤的河流滚滚而下,这场面是个男人见了都会心疼吧,可楚彧有时在我看来,他连人都不是。 抽了抽嘴角,他负手走到我们身前,将我拉到一旁,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柳倾岚,语气似尖刀利刃:“来不及了。” “不!”柳倾岚连连摇头,她一把抓住楚彧的手,连哭带求,“来得及的,来得及的,你身为国相,权倾朝野,只要你求皇上,他一定会开恩放我父亲一马……” 第六章 将她送回去 静静盯着她,楚彧脸色逐渐冷了下来:“西北蝗灾,百姓民不聊生,柳橙身为朝廷重臣,公然贪污赈灾粮款,有负皇恩,没有人救得了他。” “贪污灾款,事关整个南梁,我父亲纵然再大的胆子也不敢这么做,这个案子一定有污点!楚大人,求你,求你让皇上重新彻查此案,我父亲是被冤枉的……” “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楚彧微凛眉头,一把拂开她的手,他眸中寒气逼人,“你父亲是什么人,你应该比我清楚,嫌贫爱富、贪财慕势,此次贪污案证据确凿,你应该庆幸自己不似他。” 柳倾岚估计自己也没想到吧,楚彧不仅残忍绝情,还爱落井下石,失魂落魄退后两步,她失声喃语:“你还是在怪我,怪我当年听了我父亲的话,没有与你……” “够了!”楚彧沉声打断她,语气虽不严厉,却字字珠玑,“你要想清楚,有些话说出来,连你的夫家也未必能独善其身。” 他在威胁她,他不想她说出他们从前的关系。 他威胁到点子上了,以楚彧现在的能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天下在他眼中不过掌中之物,没有什么是他做不到的。 柳倾岚怕了,一双泪眼扫过我,又再落到楚彧身上,她似乎明白了什么,几欲开口,最后却只落下一句:“我父亲固然有错,但他已年迈,做女儿的只想让他过一个安稳的晚年,不求他洗脱罪责,只求你看在我们曾经的情分上,留他一条性命,好吗?” 曾经的情分……颤了颤指尖,我只觉自己呼吸都轻了,这个柳倾岚,看着不过也就二十四、五岁,跟楚彧年龄相仿,他们曾经的关系……我真不敢去想象…… 冷哼一声,楚彧眸中闪过一抹阴鸠之气,抽动嘴角,他幽幽道:“他是死是活,皇帝说了算,你纵然再低声下气求助于本相,那也是于事无补,多说无用。” 一拂长袖,他无意再与她多说,侧身往相府内走去,回首我才发现,史墨与楚枫不知何时也出来看热闹了。 看着柳倾岚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我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只能跟着楚彧木然往里走。 刚走到门口,就听到马蹄声疾驰而来,回眸望去,是早间出宫门的那个内侍。 见了楚彧,他屈身一拜:“奴才奉皇上旨意来回禀丞相,宪部尚书已接收圣旨,今日未时三刻处斩罪臣柳橙等人,届时大人可前往刑场监斩。” “这么快?”几乎同一时间,我们三人齐齐看向楚彧。 而柳倾岚听到这消息更是如遭雷击,一个经受不住,她一声痛叫,竟直接晕了过去。 楚彧就站在我身边,眼见她瘫倒在地,他颤了颤手指,想过去,但终究还是没有迈出那一步。 “将她送回去吧。”他冷声示意一旁守门的护卫,有了他的指令,两个人才去将柳倾岚抬走。 目送那抹娇弱的身影远去,我的心里五味杂陈,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第七章 有什么情分 一直到楚枫推了我手肘一下,我才恍然回神过来,看到他们都奇怪地盯着我,我一脸无辜:“怎、怎么了?” 不知为何,我内心莫名有种怕被他们看穿什么的慌张。 “你们不是去皇宫了吗,怎么将晚一身是血?”史墨有些担忧,伸手过来要替我把脉。 “没事,途中遇到几个贼人行刺,已经解决掉了。”不动声色地拂开他伸来的手,我微微摇头,转眸看向楚彧。 他脸色不太好,墨染的眸眼里一片阴鸠,即使是一言不发,也能让人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肃杀之气。 “青天白日,竟有人敢在皇城外行刺?”楚枫神情一下绷紧,眼中杀气闪现,若是当时他在场,那些人只怕死无全尸。 抽了抽嘴角,楚彧冷哼一声:“不过是垂死挣扎罢了。” 看他的意思,这些刺客怕是跟柳橙有关。 史墨也明显会意,指尖摸了摸鼻梁,他轻笑:“到底也是,在你们进宫途中行刺,大抵是不想让你进宫面圣,前脚刚出宫门,柳姑娘就来为父求情,软硬兼施……只是他们,算错了你楚彧啊。” 敛去眸中亮光,楚彧没再说话,而是转身进了府门,留下我们三人面面相觑。 “小晚伤势如何?”史墨一眼扫向我的臂膀,目光敏锐。 不愧是医之圣手,我就知道瞒不过他。 “老师不必忧心,一点皮外伤,敷点药就好了。” “嗯,需要什么药,去我药炉内取。” 我点点头,心里踌躇半晌,还是忍不住问他:“老师刚刚的意思,是说我们途中遇刺是柳姑娘安排的?” 看她刚刚的举止,她不像是会对楚彧这样的人。 笑意凝滞,史墨面色逐渐冷了下来:“她固然没有那个本事,但她身后还有一个宜郡府,她与柳橙终归是父女,父亲入狱,她自是不必念旧情的!” 话语中,满满的嘲讽与鄙夷,这反倒让我更好奇,楚彧的从前,到底是历经了何等的光景;以前的他,是不是也似现在这般凉薄无情。 “既然是有旧情,多少还是应该有些情分吧。”盯着楚彧离开的地方,我喃喃低语道。 “有什么情分!”楚枫轻哼一声,抱着剑不满地嚷嚷,“这些年柳橙在官场上如何挤压陷害我们大人的,如果不是大人会计算筹谋,以柳橙的心机狠辣,他怎容得下我们大人!” 大抵也应是柳倾岚的缘故,所以官场之上他们才会一老一少相互排挤,如今这么多年过去,到底是楚彧更胜一筹。而柳橙这一输,就输了性命。 可我心底终究是有些不如意,史墨与楚枫都知其中根本,唯独我一无所知。有时我甚至在想,是不是早些遇见他就好了。 “倒也无妨,”史墨薄唇微勾,淡淡一笑,“如今皇帝主动下令处斩柳橙,倒也不必你们费尽周折动手杀他了。” 偏头瞧了眼头顶上空的苍穹,日照当空,已是午时了。 “午时了,还有一个多时辰。” 第八章 这样好看的人 还有一个时辰就是未时了。 吃过午膳,我本想好好休息养养伤口,但楚枫一直嚷嚷着要带我去亲眼看柳橙是怎么死的,我拗不过他,只好跟着他去了法场。 来到那里,法场周围已经被人群围得水泄不通,碍于身上的伤口,我也不好去挤,只好站在刑场不远处一棵榕树下往里张望。 哪知楚枫不乐意了:“站这多没劲儿啊,小爷我去里面看了啊。” 说着不管不顾,扒开人群就往里挤,若不是看到四处站满了官兵,百姓们怕他们手中的刀,我估计这厮得挨揍。 站到脚下一根粗壮的树根上,正好能看到整个刑场的场景。 彼时,日渐西斜,离未时不过一盏茶的时间,犯人已押至刑场等候,两名监斩官坐在后面的桌案上,不时抬头看一下时辰。 戴着镣铐与刑架的柳橙跪在行刑台上,一头灰白的发丝四处散乱着,微一抬头,布满褶皱的脸上一双浑浊的眼睛死寂一片。 若不是从前跟着楚彧在宫中见过这个人,我真不敢相信眼前这个老态龙钟的人是柳橙。 “这柳橙,之前我有幸在江州城见过,那时他精神矍铄,走到哪都一堆人巴结簇拥着,谁能想到他能落得这个结局啊!” “也是活该,因为他贪污了那些钱,多少百姓得在蝗灾中饿死!” “就是,身为朝廷命官,不知为民,活该落得这个下场!” 人群中,人们指着他议论纷纷,更有过激者,拿着菜叶鸡蛋石头就往上砸,旁边的护卫与监斩官大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根本不管。 若是柳倾岚看到她父亲这幅场景,不知会作何感想。 靠在身后的树干上,我冷眼旁观着这一切,微风扫过,几片青色的树叶摇摇坠坠落下来,正好停留在我头上,抬眼拂弄间,一抹暗红的身影恰好投落我眼角。 枝叶浓密的树梢上,一个身着赤红色长衫的少年慵懒地倚坐在上面,一手拂过枝叶,垂眸静静瞧着刑场的一切。 阳光透过树叶缝隙照进去,在他如玉般俊美的侧颜上留下一层淡淡的柔光,微一偏眉,他的视线正好与树下的我相对…… 翩翩少年,面如冠玉,剑眉若峰,眼似星辰。 看到我,他微微一怔,紧抿的薄唇勾了勾,一双明亮的凤眸流光溢彩,仿若世间美好在刹那间皆汇入了他的眼里。 这样好看的一个人,竟也喜欢看杀人? 我脑海中不禁冒出这样一个荒唐的想法。 直到刑场上传来一声‘时辰到,行刑’,我才猛然回神过来,转眸望去,刽子手已举起了明晃晃的刀…… 手起刀落,霎时间一个活生生的人气息全无,鲜血自断口处喷出,汹涌澎湃,不少胆小的女子慌然捂住了眼睛。 早已见惯这样血腥的场面,我静静盯着,不为所动。 行刑完毕,有士兵上前捡起柳橙的头颅,冲着人群喊道:“陛下有旨,罪臣柳橙,罔顾国法,处斩后头颅将悬挂于城门三日,是以警戒后人!” 第九章 他们是什么关系 这个煊帝,年纪轻轻却也手法果决,只是将柳橙头颅悬挂于城门,这得让多少百姓梦魇连连。 百姓为此议论纷纷,各有说辞,我虽觉得他罪有应得,脑海里却又不免想起柳倾岚,今日刑场周围并未有他柳家人的身影,她可是真的走投无路故而放弃了吗? 随着官兵的撤离,人群也逐渐散去,楚枫抱着剑走过来,脸上洋溢着浓浓的笑意:“真是爽快,你说这恶人死之前,可曾后悔过昔日的所作所为?” “据说人死之前都会回首自己平生所为,若他尚有良知,应是会的吧。”站直身子,我忽然想起树上的那个长得很好看的男子。 抬首看去,春风骀荡,树影婆娑,树上空荡荡的,哪里还有那个人的影子。 之前看到的景象,仿若梦一般。 “看什么呢?树上掉鸟屎啊?”见我出神,楚枫冷不防地来一句。 真是…… 这个楚枫,年龄上虽只大我三岁,但我初见他时他已是个在刀口舔血多年的江湖老手;如今七年过去,他面容依旧,少年意气风发,只是嘴越来越啐。 白他一眼,我故作忧思:“我是在想,这柳橙处斩,作为独女的柳倾岚竟也不来送他最后一程……” “呵!”楚枫一声冷笑,“早前内侍传话,让大人前来监斩,当时柳倾岚就在那,她不来,想来也是知道大人一出手,他爹更是回头无望了。” “你跟在他身边那么久,柳倾岚从前与楚彧之间发生的事情你是不是都知道?”我实在好奇,也实在不愿自己终日做一个耳聋眼盲的旁人,我很想知道,他们之间究竟是何种关系。 可即使如此,我内心深处还是渴望着……一切皆不是我想的那般。 本以为接下来会听到什么惊天秘闻,可楚枫却撇了撇嘴,一脸不乐意:“你知道的,大人一向不愿我们多嘴他的事情,你若想知道,何不自己去问他?” 我要敢去问他还用在这绞尽脑汁问你? 且就算我敢去问,他也必不会说,指不定还会因此重罚于我,我再蠢也不至于此。 “罢了罢了,这种前尘往事,我也懒得深究。”摆摆手,我撇开眼,故作淡然。 有些事,或许做个不知缘由的旁观者,比身处其中要好受得多。 回府途中,一路上不少人对今日之事言之凿凿。 “煊帝大婚,本就下令大赦天下,此时刀光见血,确有违圣言。” 有人为之辩解:“煊帝之所以如此做,也是为了安抚西北灾民,若不是楚相微服前往西北暗探民情,如今又怎能一举抓住柳橙这个南梁大贪。” “也是啊,还是楚相处处为百姓着想啊!” 我和楚枫静静走在人流稀疏的街道,听着他们众说纷纭,言语中尽是对楚彧的夸赞,试问天底下……有几人能有此殊荣? 楚彧虽然年少,可他年仅十八岁便当上一国首相。煊帝幼年登基,他一路辅佐至今,万事皆以民为先,在南梁百姓眼中,他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好官。 正这般想着,一处酒肆下一个年轻大汉却似看穿了我的心思,对着旁人啐了满嘴:“什么好官!依我看,那楚彧不过是仿曹孟德挟天子以令诸侯,年轻的煊帝在他眼里,不过是一个傀儡!” 第十章 奇怪的盒子 话音刚落,我便感觉一股狠绝的杀意自我身旁席卷而来,紧接着,一根纤细的银针就如利箭般从楚枫指尖飞出去,径直插进那汉子的脖颈处。 似被蚊子叮咬了一下,那汉子皱着眉挠了挠脖子,继续旁若无人地对着周围的人大放厥词啊:“你们说,这么些年来,这楚相就没想过当皇帝?” “你疯了?”我看向楚枫,有些生气。 用着同样的暗器,我自是知道其中利害。楚枫不过只用了三分力,但随着那人全身经脉转动,银针一点一点刺入他的骨髓,不足一个时辰……他便会殒命归西。 弹了弹指尖,楚枫眼中闪过一丝不屑:“那种匹夫怎知我们大人走到今日何其不易,若任由他肆意妄为,他今日所言他日便会成为大人前行路上的荆棘,既然是荆棘……我们自然要替他铲除,不能让这种蛀虫之言日后扎了大人的手!” 他处处护着楚彧,事事为他着想,比起他,我做的一切反而显得微不足道。可是为着‘人言可畏’这句话,出手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我实在……做不到。 “他身处在这个位置,自然会遭人议论,这天下这么多人,岂是人人的嘴我们都能封住?” 对于我的话,楚枫不以为然,一翻白眼,他说得理所当然:“其他的我不管,但凡只要是被本公子遇到了,他就别想活下去!” 他用着最轻松的语气,说着最狠辣的话,初来相府时他若这样说,我必被他吓破胆,可如今……我自己也是手中沾满鲜血的人,那些怜悯众生的话,到底不适合我。 随着人流渐行渐远,嘈杂的议论声也逐渐湮没在我们身后。我以为,刚刚的一切只有我看在眼里,熟料人外有人,相府差点就因为这件事情惹上不小的麻烦。 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相府护卫叶良就在门外拍起了我的房门:“将、将晚姑娘,你醒了吗,出事了!” “什么事?”预感到有些不妙,我迅速翻身下床,三两步跑到门外开了门。 “发生什么事了?”看到叶良慌得手直抖,我心里不由发憷,何事能把他吓成这样? “昨夜有人将一锦木盒子放于相府门外……属下怕吓着大人,不敢惊动他,所以只好来请将姑娘先去看看。”看他神色慌张成这个样子,只怕那盒子里装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带我去看看。”随手将散乱的发丝束于身后,我请他带路。 让我没想到的是,彼时相府门外早已远远聚集了一堆路人,仿佛他们早就知道相府有热闹看,一大早就赶来观望。 他们的视线,一直盯着地上的那个盒子。 那是一个红色楠木做成的盒子,盒子外边缠绕着复杂的古怪花纹,纹路凹陷处有丝丝红色水珠从盒子里边渗出来,在相府门前的地板上留下了道道触目的腥红。 是血!有血流出来,那里面装着的会是什么? 第十一章 竟然是他 望着地上的盒子,我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 “打开。”沉吟了片刻,我低声示意身旁的护卫。 守门的一个小护卫闻声上前,用手中的剑小心翼翼挑开了盒盖,盒子盖刚被掀开,一股刺鼻的血腥味随即铺散而开……而盒子里放着的,竟是一个死人的头颅! 死者双目圆睁,面目狰狞,若非是被活活砍下头颅的,那他死前应是遭受了极大的痛苦才会有此惨状。 旁人看到这幅景象纷纷退避三尺,我却觉得这人格外眼熟,我好像在哪见过……可是在哪见过呢…… 脑海徒然蹦出一个念头,这个人……不就是昨日对楚彧口出狂言而被楚枫暗杀的那个人吗! “把围观的人群疏散走!”意识到有些不妙,我忙叫一旁的护卫将围观的人群疏散开,这样的事情,绝对不能让他们宣扬开去。 都是平民百姓,见到武刀拿枪的官兵自然胆怯,很快人群就散去了。 没了生人,我才蹲下去拨开头颅颈后的头发查看,尸体虽已僵硬臃肿,但后颈窝一侧依旧能看见一个细小的针眼痕迹。是楚枫的手法。 昨日江州城内固然人多眼杂,但楚枫出手极其隐蔽,一般人是察觉不到的。但这人死了,还被他人砍下其头颅扔到相府门口,此人居心,尤为可见! “什么事如此吵闹!”思虑间,楚彧沉冽的声音忽而从身后传来,闻声回眸,楚彧和史墨、还有楚枫都出来了。 看到地上的惨状与我正在拨弄的地方,楚彧微拧了眉头,看我的眼神很是阴沉:“你做的?” 他开口问我,话语很是淡漠。 我抿着唇摇摇头,目光下意识扫向他一侧的楚枫,楚枫瞧了一眼盒子里的头颅,霎时变了脸色:“这……竟然是他!” 眼见史墨要过来查看,我便自觉退到了一边,他是医之圣手,旁人能看到的,他自然也能看到;旁人看不到的,他也能尽数悉知。 “怎么回事?”楚彧一挑剑眉,对着楚枫沉喝一声,直接把楚枫给吓得跪了下去…… “昨日回府途中此人在大街之上对人大放厥词,话语中尽是对大人不敬之语,属下一时气不过,对他用了飞针……”面对楚彧的施压,楚枫全盘托出,“但属下当时只用了三成力,不会立即要他性命……” “的确如此。”史墨适时起身,抬手给我们看他刚用磁石吸出来的银针,“楚枫的这根银针没能及时要了他的命,但有人在他疼痛难当的时候直接砍下了他的脑袋,这才是他最致命的关键点。” “所以,”楚彧倏而眯紧双眸,一股寒凉的肃杀之气顷刻席卷周围,盯紧楚枫,他微启薄唇,一字一句,“是你们没有处理干净?” “当时属下出手极为隐蔽,除非……”楚枫欲要极力争辩,可话到一半却突然想起什么,猛地睁大眼睛,他转头与我视线相对。 我知道他在想什么,昨天我们应是被人跟踪了…… 第十二章 逃不掉的 不仅如此,跟踪我们的人很有可能还是个高手,不然不会不仅我和楚枫都没有察觉,还反而让他看到了楚枫的行凶现场。 他故意砍下此人的头颅送到相府门前,怕是想向楚彧乃至整个相府示威! 而我和楚枫,也犯了楚彧的大忌,斩草未除根!若是当时我们眼观此人断气处理好再离开,这些麻烦或许还可避免。 楚枫到底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暗下眸色,他瞬间泄了气:“属下知错,大人责罚我吧!” “眼下说这些又有何用,”将银针交于下人,史墨拭去手中的血迹,才重色道,“此人是冲着整个相府来的,楚枫这一出手,不过是正好给了他适当的理由,来者不善,目前最紧要的事要查清这人是谁,我们也好有法应对。” 冷眼瞧着地上的血盒子,楚彧眸中闪过几丝阴戾之气:“此人既然敢来,那必是身后有人,想必不出两日,那人便会自己露出尾巴来。” 他说得极是,若是一般寻常人,要害堂堂一国丞相,就算有这等手段也无用,此人背后一定有人。 吩咐下人将东西收走,楚彧才踱步至楚枫身前,微垂眸眼,他看楚枫的眸光一片寒凉:“到底是本相过度纵容你了,还是你自己做事愈发没有分寸了?” 楚彧的脾性在座之人谁人不知,一旦有人触及了他的底线,那将面临的会是什么,谁也无法预料。 “是楚枫考虑不周,若因此为相府带来灾祸,属下愿意为此承担一切!”纵然楚枫平时少年心性十足,可一到关键时刻,他表现出来的那种沉凛与冷静,却又与年少的他极为不符。 视线从他身上移开,楚彧一拂长袍,负手站到一旁,幽幽说道:“初秋的天气固然寒凉,但还不至于冷气袭人,既然你如此不冷静,便去寒室好好思过一日吧。” 寒室是一座冰室,里面布满终年不化的玄冰,即使到了炎热的夏日,里面也是凉气逼人、寒意蚀骨。 史墨曾告诉我,楚彧少年时曾遭受过一场大难,那次灾难导致他身中奇毒。此毒奇特,每隔一月才会发作一次,发作时中毒者全身长满红疹,热气难耐,长久下去便会因高热而死,史墨耗尽半生所学也只能将楚彧身上的毒去除三分。 为了减轻他的痛症,他们才在相府打造了一间专供楚彧养病的寒室。但寒室寒气渗人,任凭楚彧这种身中耐热之毒的人每次进去也待不过两个时辰。 如今他让楚枫进去思过一日,这是想活生生要他的命啊! 楚枫当时就脸色一片煞白,我也惊得楞在了当场。 楚彧做下的决定向来无人能够更改,如同当日他把我扔进蛇窟让我自生自灭一般。 知道多说无益,楚枫咬了咬牙便独自前去领罚了。 他如此,作为他的‘同党’,我也逃不掉的。 眼看着楚彧视线向我扫来,我下意识拽紧了衣襟,丝丝冷汗从手心冒出来,我有些怕了。 “将晚。”目光落到我的身上,他突然沉着眸子叫我的名字。 第十三章 清秀少年 尽管心里早已慌不择路,但我还是故作冷静,目光炯炯地盯着他。 他折磨人的手段,的确让我胆寒,可若我露出胆怯之意,他的折磨将更加让我痛苦难堪。 阴郁的目光在我身上停留许久,他才沉下眸眼,淡声问我:“你的伤可好了?” 我的伤?我怔然。 他关心我受伤的事? 心猛地一颤,我下意识摇头:“已经没事了。” 虽还有些丝丝疼痛,但并不会妨碍到我做什么事情,就算他是要责罚我,我应当也是能应对的。 不动声色地敛了眸光,他拂袖转身进了府门,我正懵在原地,却听得他的声音缓缓道来:“收拾一下,随我进宫。” 胸口里悬着的石头,这才完全落下来。 看向一旁的史墨,他也正好望向我,温雅一笑,他道:“去吧小晚。” “可是楚枫他……”我不免有些担心,明日再见到他,他不会已经被冻成一具尸体了吧。 扬眉嗤笑一声,史墨毫不担心:“楚枫自有他自己的小心思,这你不用管他,倒是你自己,今日进宫途中要小心才是。” 他是担心,昨日之事今日会再次重演。 这两日发生这么多事,桩桩件件全都是冲着楚彧来的,藏在明里暗处的,不知道多少人想要他的性命。 但还好,今日一切无恙,我和楚枫顺利进了皇宫。 走在宫墙之内,四处的红墙黑瓦将整个宫闱大殿围得严严实实,行走在里面,就仿佛游走在一个密不透风的4牢笼里,让人觉得孤寂又阴森。 在内侍的指引下,经过层层叠叠的宫宇,我们才来到煊帝所在的皇宫靶场。 彼时,容煊正在靶场练箭。 走进靶场,我一眼看到那个在微风中挽弓而立的俊朗少年,他一手握着弓弦,一手执着箭杆,眸眼犀利地的盯着远处的箭靶。 冷风袭过,只听得‘咻’地一声,箭离弓弦,不偏不倚正中靶心。 “好箭。”我正看得出神,一旁地楚彧忽而开口赞了句。 容煊循声回眸,我和楚彧立马俯身参拜。 将弓箭递于一旁地侍卫,他才举步走过来,原先微拧的眉头也舒展开来:“楚相来了……将晚也来了?快平身吧。” 直起身子,他看我的眸子带了几分笑意:“多日不见,将晚倒是愈发清秀可人了。” “皇上过誉了。”我不咸不淡地笑了笑。 算起来,我与他是许久未见了。 虽然我常常入宫,但楚彧大多数时候都会将我安排在其他地方等候,犹记得上一次我见到煊帝还是月前他与御史大夫之女苏青禾大婚之日。 当时南梁文武百官齐齐到场庆贺,我跟着楚彧也有幸见识到了那场盛大宏观的大婚之礼。 作为天之骄子,那日的他格外瞩目。从前,我只觉得煊帝性子沉静羸弱,可那日他拉着皇后站在承康殿前面对文武百官,我才注意到他熠熠生辉的眸眼中带着许多睥睨天下的帝王之气。 明明是一个清秀少年,可他的一双眸子却宛若寒潭,格外幽深。 第十四章 皇上不可 那样的眼神,我只在楚彧身上见到过。 而今眼前的这个人,似乎也在数日之间褪去了少年的稚气,他的一举一动都透着丝丝迫人的威压之气。 负手背向我,容煊又转头对楚彧道:“朕记得幼时还是楚相教的朕骑射之术,这些年楚相为了南梁劳心劳力,朕倒没再见过楚相射过箭了,今日时机正好,楚相可有兴趣试一试?” 他指着侍卫手中的弓箭,示意楚彧。 毕竟是皇帝,我以为楚彧不会拒绝,哪知他微抽了抽嘴角,径直将目光投向我,话语冷清:“将晚也是臣一手带大,陛下若有此雅兴,倒不如让将晚试试。” 我?我一愣,看了眼楚彧,又看向容煊,如此把事情推给我,真的好么? 面上闪过一丝讶然,容煊怔了怔,随即把眸光扫向我,轻笑道:“如此,那将晚便试试吧。” 别无他法,我只好应了声:“好。” 楚彧已经推托了一次,我身为相府中人,若是再推辞,只怕会让皇帝不悦。 接过侍卫递过来的弓箭,我拿在手中掂了掂,这是用上好的柘木与牛角制成的,是一把难得的好弓,也难得容煊爱不释手。 侧身朝向箭靶,没有任何犹豫,我举起弓箭,开弓拉弦……箭离弦上,箭头稳稳插在了箭靶上,只是距离靶心偏离了几丝。 “好哇!”容煊禁不住拍手称绝,“没想到将晚一介女子竟也能会此绝技,不愧是楚相亲手教出来的!” 将弓箭交还侍卫,我俯首作揖,讪讪开口:“拙劣之技,让皇上见笑了。” 其实凭着多年来的训练,我是可以完全射中靶心的,但是我心中有所顾忌,我若做得太好,怕是会让皇帝多心。 眼角余光不自觉地瞟向一旁的楚彧,他沉着眉眼,神情平静地看不到一丝异样。这么些年来,他总是这样,仿佛对一切都漠不关心,可又对一切都了如指掌。 带着我们走到靶场边的小楼亭台处坐下,容煊喝了口茶,而后才对楚彧笑言道:“算起来将晚与朕同岁,如今她也已是过了及笄之年,楚相没想过要将她许人?” 许人?心猛地跳了一下,我下意识看向楚彧,他应该……从来没想过这一层吧。 随手执起茶盏抿了一口,楚彧眸色幽深,神情似笑非笑:“陛下今日怎倒关心起臣的妹妹来了?” 外人只知,从我被他带回相府的那天起,我就成了他名义上的‘妹妹’;可他们又哪里知晓,我只是他手中一把杀人削骨的利刃,既是利刃,那倾其一生便只能在人头血泊中游走。 我的未来,我的命运,一切都掌握在他的手中,由不得我挣脱。 皇帝自然不曾晓得这层关系,盯着楚彧,他眸间闪过几丝异样,好一会儿,他才淡笑道:“楚相半生皆在为了南梁劳心劳力,朕不过在想,如若楚相愿意,朕可让将晚做朕的宠妃……” “皇上不可!”猛地从座位上站起来,我当场回绝了他,什么皇家王族,我根本不想沾惹! 再看楚彧,他的脸色亦是难看至极。 第十五章 岂止是将晚不愿 “怎么,将晚不愿?”容煊有些意外,他的话语刚落,楚彧就沉声接了过去:“岂止是将晚不愿,臣也是不愿的!” 他话语冷若霜寒,眸光凛冽如剑,对上容煊略带不解的眸子,浓浓的火药味瞬间铺散开来,顷刻间,周围的气氛冰冷了极点。 第一次,我见到他与皇帝如此针锋相对,还是因我而起。 “臣身边就一个将晚,难道陛下要如此夺爱麽?”夜色般深沉的眸眼紧紧打在容煊身上,楚彧话语冷冽如斯,可却听得我心中波涛四起。 夺爱……我于他,很重要吗? 似也没想到楚彧会有此一说,面上神情滞了一滞,容煊好一会儿才回神过来,讪笑了两声,他道:“倒也是,楚相这么多年都未见娶妻,可也是为了……” “自是为了家国大义。”微抬眉睫,楚彧打断他的话,“臣一生别无所愿,只求能为南梁天下倾尽平生足矣。” 他根本不给容煊说那些的机会,哪怕他明知道他要说什么,可就是不让他开口。 我站在一侧,望着他棱角分明的侧颜,心里五味杂陈,不知是何滋味。 怔了怔神,容煊面色有些僵,笑得也极为勉强:“楚相有此心思,是南梁之幸,也是朕之幸……是朕唐突了,以后这些话,不提也罢。” 楚彧只静静品着茶,没再接他的话。 可想而知,现场气氛如何尴尬。指尖有意无意敲打着矮几,缄默许久,容煊沉寂的眸眼中才有了一丝光亮,启唇说话,他的声音也带了几分清冷:“朕近来一直为户部尚书一事苦恼,不知楚相可否为朕解忧?” “陛下请说。”放下茶盏,楚彧正襟危坐,凝神细听。 “柳橙一死,户部尚书之位空缺,朝中想上位的人举目不少,不知……楚相可有为朕举荐人选?” 此时我才恍然反应过来,皇帝为何会有先前那番话,他这是在试探楚彧,试探他的忠心、与野心! 此次柳橙贪污一事从调查到皇帝下令处斩,无一不是楚彧在后推波助澜,且经此一事,楚彧在百姓中声望愈发高涨,纵使是处在深宫里的皇帝,怕是也闻到了几丝风声。 这个煊帝,看着年纪轻轻,心机倒是不浅。 指尖习惯性摩擦着手上的玉石扳指,楚彧微缩瞳孔,话语说得滴水不漏:“陛下所忧便是百官所忧,户部尚书一倒,自是需要有人顶替上去,想必这几日朝中各部已在拟定奏章,届时陛下不妨先看看百官所荐人选再做定夺。” 听到他此番言论,本以为容煊会很满意,哪知他却暗下眉眼,深深叹息了一声:“楚相从朕登基时就一直辅佐至今,朕向来也依托楚相,朝中官员虽多,但他们自成一党……他们所举荐的人,朕反倒觉得没有楚相举荐来的放心。” 帝王之心深似海,当真让人捉摸不透。 朝廷官员历来有党派之争,但楚彧身为丞相,他若自成一派了那才应是皇帝所担心的。 我能想到这些,楚彧自然也能想到,他一日独大,放眼整个南梁,能与他楚彧抗衡的几乎找不到。 纵使皇帝是在他的依傍下成长起来的,但古往今来,又有几个帝王不疑心多思。他有所忌惮,也在情理之中。 紧抿薄唇,望着茶盏中的水荡开一圈又一圈,楚彧才幽幽开口道:“五官分而无常,朝廷必乱;处君位而令不行,江山则危。陛下既然坐在这个位置,自然要听谏言,察民心,凡事皆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至于臣,自然也会在其位、谋其事。” 一席话,不仅将自己轻易撇开,还给皇帝说教了一番,不愧是他,不愧是楚彧! “楚相所言极是,朕既然坐在这个位置,自然会坐好、坐稳它,如此也不枉楚相多年来的费心辅佐。” 他看似在笑,可笑得毫无温度,甚至眼底一片冰凉。 我不由心惊,这样的容煊,哪里还是从前那个青涩怯弱的少年郎,到底是我从前不曾细看他,还是他突然之间就有了自己的谋算? 而今的他,已经敢与楚彧针锋而立了。 纵然皇帝给足了楚彧面子,但离开皇宫时,楚彧的脸色还是阴沉地可怕,我一路跟在他身后,感受着宫闱巷角吹来的凉风,心里依旧无法平静。 我常常在想,我在他楚彧心中,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难道真的只是一把利而已吗?如果是,刚刚容煊说要纳我为妃,他怎会动如此大的气…… 第十六章 瘸腿王爷 正想着,迎面回廊上忽然走来两人,为首的身着一袭绣着龙纹的素衣长袍,青丝白面,本是长得极其俊秀的一位男子,可偏偏……他的右脚有些瘸。 这个人我认识,他是容煊的兄长,当今的王爷,容擎。 行至我们面前,几人相对而立作了一揖,容擎扬了扬唇,对着楚彧阴阴笑道:“几日不见,楚相倒是愈发春风得意了啊!” “王爷何来此言呢?”楚彧斜着眉眼睨他一眼,语气中也没有多少客气。 “此次柳橙一案楚相尽心尽责,可谓是真真为了南梁立下了汗马功劳,我那小皇弟在楚相面前怕是要更加礼让三分了。”他笑容阴森森的,说出的话也是极尽讽刺,让人浑身不舒服。 负过手去,楚彧未再正眼瞧他,只冷冷道:“王爷是先帝一手教导,若论礼数,王爷怕也不会逊于当今陛下。” 说完,他无意再与之多话,侧身越过他,带着我径直往宫廷外走去。 一直到我们行入宫道上,背后那双满含冷意的眸子还在阴阴盯着我们,仿若幽灵般。 这个瘸了腿的王爷,当真是有点渗人。 坐在马车上,楚彧脸色依旧不好,以往他习惯性地闭目凝思,可今日,他反常地盯了我许久。 他的眼神阴沉沉的,却似又带着一股无形的穿透力,整个打在我身上,我的心思仿佛被他一览而尽,无处遁形。 蓦地,他突然开口:“以后这宫里,你不必再来了。” 他静静凝视着我,眸眼暗沉无光,情绪难测。“为何?”他是不愿我再跟着他来了? “怎么?”楚彧眉目一凛,阴郁的视线打在我身上,话语宛若秋夜寒霜,“在相府过换了刀光剑影的生活,想嫁入皇家体验一下纸醉金迷的日子?” 他说话真是含沙带影,毫不留情。 “将晚不敢。”我垂下眉,低低回了一句。 “是不敢还是不想?”他不依不饶,非要逮着我问个明白。 “不想!”我抬起头,对上他那双幽深无垠的眸子,幽幽回道,“将晚只想待在相府。” 只想陪在他身边,哪怕只是做一把匕首,那也好比进那深宫内院强。 深深看了我两眼,他没再言语,直起身子靠在马车娇棱上,缓缓闭上了眼睛。 处在深宫不知宫外事,回到相府我们才知道,早晨相府门前的事几乎传遍了整个南梁京都,人们口口相传,各种版本都有。 有人说楚彧为人太过正直,以至于一些心思不纯的人故意杀人栽赃恐吓他;也有人说那人就是相府中人杀的,放置那盒子的人只是为死者不公,以此鸣冤罢了。 很明显,有人想撼动楚彧在南梁的地位,但仅凭着这一件小事,根本不足为虑。 只是我们所有人都知道,事情恐怕没有那么简单,往后的日子会有什么迎接着我们,没有人知道。 固有波折,如此一日,依旧安然过去了。 想到楚枫还在寒室思过,次日一大早,天还未亮我就爬起来直奔寒室。到底昨日的事情也有我的责任,若他真出了什么事,我怕是会自责一辈子。 在这之前,我脑海中想了无数个楚枫惨兮兮的样子,大抵不是昏迷不醒就是尸骨僵硬了,本着给他收尸的打算来到后院密室,熟料刚至门口就撞到一堵‘软绵绵’的墙。 “快让开快让开!冷死了冷死了!”楚枫裹着两床大棉被冲出出密室,整个人缩在被子里瑟瑟发抖。 看他如此活蹦乱跳,想来身子无甚大碍。等他蹦跶够了,我才忍着笑调侃他:“看你这样,似乎也没受多大罪啊!” 紧裹着被子,楚枫白了我一眼,抖动的双腿依旧没能停下来:“你懂什么,要不是少爷我内力深厚,现在我可要被抬着出来了。” 啧啧两声,我满眼鄙夷:“你是抱了几张被子进去才不至于此啊?” “不多不多!也就五床!”艰难地从被子中探出一只手来,他一伸手指,话语说得理直气壮,甚是嚣张。 也是厉害! “倒是我多心了,我还想着来替你收尸呢。”叹息一声,我故作惋惜。 “以后有的是机会,只是这事你别跟大人讲啊!”纵然楚枫天生一副傲骨,可面对楚彧,他也畏惧。 府中人数众多,又有谁不畏惧他呢?我自己也是如此。 “不好!大人来了,我先撤了!”还未待我跟他说些什么,楚枫忽然惊喝一声,转而一溜烟从院子另一边跑了开去,当真是……健步如飞。 他的身影刚消失,楚彧就从这头缓步而来。 第十七章 礼物 不同往日,今日的他只单单着了一袭青色长衫,墨黑的发丝用了根竹简简单束于头顶,院子里的风随着他缓慢的步履晃动着他的衣袂,一眼望去,他还是那般风姿凛然,让人移不开眼。 看到我,他瞟了一眼密室方向,道:“楚枫可是已经出来了?” “他……刚走开。” 微颤了下眼睑,他转了眸光,手自然负到身后,视线透过层层黑瓦飘向远处。 深秋的南梁,天时常阴沉沉的,偶尔云层里透出几丝阳光,也让人感觉不到丝毫温暖,就好比我眼前的这个人。 他总是如此,冷冷清清,不冷不热。 伫立了半晌,楚彧终于将目光收回来,转眸对我道:“今日是公主生辰,你替本相去一趟公主府邸,这……是贺礼。” 宽袖下的手伸出来,他的手里多了一个暗红色的小盒子,盒子上方刻了一朵粉色桃花,花姿妖冶,却也不俗。 桃花,是容吟喜欢的花。 心莫名一阵颤栗,我接过礼盒,紧紧拽在手心,轻应了声好。 “若她问起,便说我事务繁忙……你速去速回。”淡淡留下一句话,他便转身离去,就仿若来时那般,风轻云淡,却又将我整个思绪抽离。 在相府的七年里,我没有过过生辰,他也从未送过我东西。 手心拽着那个小盒子,不知为何,我的心里……好酸。 我从来不喜将自己的哀怒宣于表面,他楚彧以为我是个木头人,可我有血有肉……也有心啊。 一路恍然无神,我还是依照他的吩咐来到了皇家别苑,这处别苑紧挨皇宫,虽不似皇宫那般威严肃穆,但也雕栏画栋,不失风雅。 容吟是容煊一母同胞的妹妹,自小深得煊帝的照拂与宠爱,别的公主成家才会御赐别苑,但容煊一登基她就有了,可见其荣宠。 公主生辰,来贺礼的自然都不是俗人,刚进别苑府邸,我就远远看到素亲王在与几个年轻人闲谈,想来那几人身份也不一般。 我素来不爱与那些达官贵人结交,想着送了礼就走,便依照侍女指示绕开大殿,去往公主所在的偏殿。 彼时,容吟正在院里一棵桃树下伏笔写字,秋风搅落些许桃叶洋洋洒洒落下,一眼望去,一袭粉衣裹身的容吟仿佛处在一幅画中。 缓步走到她身边,我垂眸看向她身前的桌案,雪白的宣纸上几笔字迹娟秀灵动,随着她轻缓落笔,我跟着她的一笔一划将那句扰人心房的字词念了出来: “莫道不消魂,卷帘西风,人比黄花瘦。” “哎呀!”听闻我的声音,容吟忙将字迹覆盖,回身看向我,一脸尴尬,“将晚来啦!” 拱手作了一揖,我垂眉轻言:“公主恕罪,将晚惊扰了。” “哪有,你来了我很开心呢,”容吟嫣然一笑,拉着我到一旁坐下,一边吩咐侍女斟茶一边又问,“好些日子不见你了,可是跟你兄长一道来的吗?” “兄长有事不能前来,特让我送来公主贺礼。”我拿出楚彧给的小盒子,小心翼翼地递给她。 “好精致的盒子!”接过礼盒,容吟开心不已,“我看看里面是什么。” 她俏皮地冲我眨眨眼,随即打开了盒子……随着她的视线转移到礼盒上,我定睛凝眸,也盯紧了盒子里的东西。 用黄绸装裱的盒子里,明晃晃地放着一根纤细的碧玉素簪,簪身表体圆润细滑,是上好亲爱的碧玉铸造而成的。 没想到,他也会送这么女人的东西。 “真是漂亮,”拿着玉簪看了又看,容吟爱不释手,“楚彧也忒会选东西了,将晚你说是不是?” 说着,她偏头看向我,顺手将玉簪别在了头上。 贵而不俗,确实好看。 “我也没想到他竟会有这份心。”我静静凝视着她,嘴角笑意温和,可鼻尖却阵阵发酸。 垂下摸簪子的手,容吟逐渐没了笑意,看着我,她的凤眸里多了几丝忧虑。 “将晚,”她轻声唤我的名字,话语忧思深重,“你说……楚彧为何到了这般年纪了,他还不娶妻?” 的确,楚彧长我八岁,今年已然二十有五了,跟他一般大的人孩童都七八岁了,可他丝毫没有娶妻的念头。 可他为何如此? 大抵是……因为柳倾岚吧,我在心底暗自揣测。 但看着柳倾岚这副模样,我又于心不忍,只好道:“兄长他一心国事,想来现在还无意于这些儿女情长。” “可纵然再忙,他身边也该有个照顾他一生的人啊。”容吟定定看着我,一双澄澈的眸眼中充斥着一股异样的坚定,在那双浅褐色的瞳孔里,我仿佛看到了我自己。 第十八章 小家伙还挺可爱 我想说,从进相府那一天起,我就已经没想过要离开了。 “算啦,”别开脑中杂乱的思绪,我努力牵出一抹笑意,“今天可是公主生辰,想那些做什么,公主开心些,外面可还那么多人等着你呢。” 转过眸光,容吟唉声叹息出声,满脸不高兴:“本来我就不想庆什么生辰,是大皇兄非说我整天闷在宫里,多来些人让我开心一下也好……也不知道来得都是些什么人,本公主真是看都懒得去看一眼。” 竟然是容擎操办的,看来他对容吟这位妹妹也不错。 “王爷也是为了你好,你可别不出去呀,到时候你皇兄面子上也过不去啊。”拉过她的手,我细声安慰。 “也罢,”拍了拍身上的落叶,容吟从凳子上坐起来,“将晚你先去同他们玩着,我换身衣裳就来。” 点头应了一声,直到她进了房间,我才侧身出去。 出了偏殿,旁边就是御赐园林,园中布满各种奇异花草与树木,走在其中,花香扑鼻,草香四溢,令人心情极其舒畅。 本想着逗留一会儿就尽快离开,熟料在小桥流水处,我又看到了那日流连树丛那个的身影。 秋日绵延,桃树上的叶子已渐渐泛黄,风一吹便有片片落叶随风而下。交叉蔓延的树枝上,一个身影纤长的男子正侧卧而眠,浓密的眉睫下,一双狭长的凤眸紧闭着,薄唇挺鼻,霎是好看。 正惊叹间,似察觉到我的目光,他倏而睁开眼,明亮的眸光似暗夜幽火,悄然无声地落在我身上…… 与他视线对视片刻,他微敛眉眼,眼角自然而然弯起一个弧度,像是在笑,又不像。 今日是公主生辰,他会出现在这里,想必也与某人有必然的渊源,我也无心多问,下意识垂下眉,道了句:“打扰了。” 转身欲走,他却翻身从树上跳了下来,身子轻飘飘地落到我面前,一股幽幽清香自他身上传出来,很是好闻。 盯着足足比他矮了大半个头的我,他浅然一笑,话语似山涧清泉,清冽有度:“小家伙……长得还挺可爱。” 可爱?活了十七载,第一次有人这般形容我。 仿佛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我没忍住抽了嘴角,身子顺势退后两步,道:“论容貌,这位公子才是天人之姿呢,只可惜……” 看着他略微苍白的唇瓣,我轻笑着摇了摇头。 “可惜什么?”他似乎很好奇,笑言问我。 “公子唇色略过苍白了一些,想来身子不甚太好。” 这是久病成疾的征兆,只是不知他生的是何病。 怔怔瞧了我两眼,他极其自然地将右手别到了身后,清澈的眸光落到我身上,他嘴角笑意愈盛:“天色渐冷,前日不甚感染了风寒,倒是被姑娘看穿了。” 他话语说得暖软,看似温和谦逊,可我却从他的笑容里看到了揶揄之意。 禁不住白他一眼,我阴阴笑了一声:“公子应该小心才是,此种天气树上睡觉,且不说容易感染风寒,若是从上面掉下来摔了,那……可就不好了。” 本以为他会生气,哪知他不仅不恼,反而笑得愈发开心了:“姑娘说得是,不过说来也巧,每次我路边小憩时,都能碰到姑娘,想来这应当就是所谓的缘分使然,姑娘你说是也不是?” 油腔滑调! “家中事物繁忙,先告辞了。”欠了欠身,不愿再与他多说,我转身离开。 本以为就此别过,哪知他却不远不近地跟在我身后。 路过这座花园,还要绕开一处回廊才能离开皇家别苑,那里可通往别苑正殿,他应当只是要去往那里吧。 我如是想着,脚下步子自然加快,本以为能顺利出去了,不料刚绕进回廊,就看到小院里还在闲聊的几位年轻人。 为首的,依旧是容擎。 几乎是我看到他的一瞬间,他的目光也注意到了我,微缩了瞳孔,他喊住正往外走的我:“这不是楚相家的小妹麽?怎么,刚来就要走?” 无奈,我只好俯身一拜,道:“王爷见谅,兄长还另外交待了事情,将晚实在不便多留。” “不便多留?”一拂长袖,容擎从椅子上站起来,直勾勾地眼神里尽是轻蔑与鄙夷,“怎么,楚相一向自视清高,如今连他府中的人也这般诸事无睹了?” 他这是故意在损楚彧的面子,我生为相府中人,一言一行皆为相府之态,他就是想借此让我难堪,让楚彧难堪。 “王爷何需动怒,如今楚相权倾朝野,有几分傲气也是应当的。”沉思间,一道阴阳怪气的声音忽而从容擎身后传来。 第十九章 他们竟然也来了 心一沉,我凝神看去,只见一男一女缓步从后院走进来,男子浓眉大眼,蓝衣长衫;而他身边的女子……竟然是几日前我在相府门前见过的柳倾岚。 今日的她,不再似那日那般珠垂玉滴、憔悴难堪,她挽着男人的手自人群中一步一步走来……细看她,眉目清灵,淡妆素裹,整个人看上去极其典雅端庄,惹人注目。 这样的女子,果然连一向不沾女色的楚彧也难抵挡。 如果我没有猜错,她旁边的这个男人,应该就是如今的宜郡郡守、她的丈夫……花为砚。 他们竟然也来了! 我暗自惊疑,内心也有些隐隐不安。 按理说,柳橙刚死,他的女儿女婿理当为之守孝多日,可如今二人不仅未戴孝,还携手参加公主的生辰,这当真令人匪夷所思。 行至人群中间,二人对诸人一番行礼问好之后,花为砚才似笑非笑讽刺道:“据我所知,这位姑娘并非楚相的嫡亲妹妹,放开了说,无非就是养在他府中的一个女人……” “这位大人休得胡言乱语!”我面色一冷,出言制止他再胡说下去。 “郡守大人说话岂容你一个丫头插嘴?”一旁一个斜眼男人转头冲我吼了一句。 在坐诸人,非官即贵,比起他们的身份,我的身份的确微不足道。楚彧的妹妹吗?不是亲的,在他人眼中就好比一个下人。 被我出言打断,花为砚也不气,笑着示意旁人坐下,他才正对于我,道:“今日是公主生辰之日,楚彧身为朝廷官员,自己不亲自前来,却只让一个府中下人前来……这,难道楚相真似传闻所说,连皇家的面子也不给?” 从始至终,只有花为砚在说话,而柳倾岚只静静看着我,面容沉静,毫无其他。 也是到此刻为止我才知道他们会出现在这里的目的,他们本是想冲着楚彧来的,可是他没有来,那么我作为相府中人……他们自然不会轻易放过。 指尖摸着袖中的银针,我终于迈动脚步走了过去,冷冷睨了他们几眼,我一字一句道:“我家兄长官至国相,每一步都是靠着自己的真才实学走上来的,这么多年来,他一心为国为民、劳心费神……比起某些靠家族、靠父兄走上仕途的人来说,他的确值得如此。” 我不介意别人说我是下人,但我介意别人在我面前故意诋毁他。 我说的话,怕是直接刺激到了在场大部分人,尤其是花为砚和容擎。 “放肆!”容擎首先沉不住气了,一拂长袍,他脸色霎时暗黑如碳,“大胆贱民……” “什么事啊,吵吵嚷嚷的!”容擎情绪刚爆发,容吟就一脸不悦的从偏殿内走了出来。 她换了身淡绿色的齐胸襦裙,长发高高挽在头上,巧鼻朱唇,很是让人惊艳。 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他人,容吟将我拉至一旁,嘟着嘴问容擎:“你们在做什么,是不是在欺负将晚?” 到底今天容吟才是主角,她一来,纵然某些人再气不过也得看她的面子。 本来怒火还僵在脸上,但容擎不得不在容吟面前占时压下,瞟了我一眼,他目光移向容吟,瞬间换了一张笑脸:“三妹说笑了,我们不过是看到这位姑娘要走,想让她稍留片刻罢了。” “将晚你这就要走啊?”容吟一听,拉着我的手极不乐意,“你好不容易来一次,就多待会儿陪陪我啊……你放心,若是楚彧因此怪罪你,本公主自会找他麻烦。” 她一挑秀眉,话语说得信誓旦旦。 她是公主,楚彧自然会给她面子。事已至此,我也推脱不得了,只好应声答应。 见此,容擎冷着眼邪了我一眼,皮笑肉不笑地说道:“看来,本王的面子还真是不及我家容吟呢。” 话里话外,说得分明。可若不是在这公主府,在场的这些人,只怕我谁也不会正眼瞧一眼。 王孙贵族又如何,若能才华谋略,无人及得楚彧分毫。 “好啦好啦,”容吟娇嗔一句,适时圆场,“我与将晚自小相识,她性子比较清冷,不喜热闹也正常,而且我原本也无意弄什么生辰宴的,但又拗不过大哥一片热心……既然大家来了,便都是朋友,不用互相客气拘束,想玩什么尽管玩便是啦。” 说着,她拉着我到一旁坐下,目光落到柳倾岚身上,她惊疑了一声:“这位姐姐生得好生漂亮,之前容吟似乎从未见过呢。” 第二十章 游戏 真是荒谬! 柳倾岚温婉一笑,正欲开口,身旁的花为砚忽而两手搭到她手上,对公主笑道:“公主有所不知,倾岚母家本在江州,但几年前她便嫁到我宜郡,此番我们夫妻二人也是初回江州,故而公主此前未曾见过。” 话毕,二人相视一笑,眉眼间数不清的柔情似水。 若不是几日前刚见过柳倾岚对楚彧哭诉的场景,我当真觉得她和她丈夫是天作之合,羡煞旁人。 面无表情地‘哦’了一声,容吟随手拿起一颗葡萄放进嘴里,边咀嚼,边跟容擎道:“这样干坐着闲聊也无趣啊,有没有什么好玩的游戏大家一起玩啊!” “我倒有一计,公主可要听听?”先前吼我的那个斜眼男突然站起来,对容吟俯首道。 这人除了穿着过为庸俗贵气,整张脸歪眉斜眼,看着甚是让人嫌恶。 “你说吧。”容吟皱着眉扫了他一眼便转了眸光,不忍直视。 摇着手中的折扇环视周围一圈,斜眼男子歪着嘴笑了笑,缓缓说道:“在坐诸位想来都是文韬武略之辈,我们不如来比赛投射飞镖……” “哦?许公子想怎么玩呢?”容擎单手撑腮,极为悠闲地问道。 如若我没猜错,想来这人就是大司农家的公子许久思。 正想着,许久思极其怪异地看了我一眼,而后才移开目光对诸人道:“很简单,我们让两名侍女靠于墙角处,每人手中拿一橘子贴紧眉心,而后我们每人备一飞镖投射,没有射穿但射中橘子者即为胜,各位意下如何?” 且不说橘子质地柔软,如若不是武学上乘之人,飞镖一发力,一旦射中必然穿透力极强;将不足拳头大小的橘子放于侍女眉心处,若中,执橘者必然非死即伤。 这是拿人性命开玩笑的游戏! 我微微皱眉,正考虑要不要告诉容吟,容擎已然率先开口:“有意思!这玩法倒是新鲜,臣妹你说呢?” 他侧眉询问容吟的意见。 我以为,容吟自小身在宫中,又被煊帝宠在手心,她应是很少见过那些打打杀杀的场面,想来这种血腥的游戏她也不屑于看,熟料她连想都没想就点了头:“是有那么点意思,快快快,准备一下,你们谁先来?” 她竟然同意了!我的心一下沉寂到了低谷,到底在坐的都是王公贵族,普通人的性命在他们眼里都不值一提。 我忽然很后悔,后悔留下来看这场关于死亡的博弈。 在坐的诸人也并未有人反驳他们的意见。很快,两名较为胆小的侍女就被选了上来,许久思随手扔给她们一个橘子,示意她们站到墙角处。 哆嗦的身子,两个侍女跌跌撞撞走到墙角,颤颤巍巍举起了手中的橘子,恐慌和害怕笼罩在她们周围,也笼罩在我心上。 接过下人托盘中的飞镖,许久思取了最边上一只,俯首进献给容擎:“王爷可要先行一试?” “那本王就试试。”容擎笑着看了看身旁的容吟,拿过飞镖就从椅子上站起身来,一瘸一拐往前走了两步。 拇指扣住飞镖,他暗运内力,一双黑气沉沉的眼睛死死盯住两名侍女,只见白光一闪,飞镖自他掌中应势而出…… “啊!”几乎是同一时刻,右边的侍女突然一声惨叫,身子直接栽倒在地。 循声看去,她的左手血红一片,而掌心……赫然插着那把自容擎手中飞出去的飞镖。 “就差一点,想必是王爷分心了。”场中有人打笑阿谀。 “许久未练,确是本王手法生分了,让大家见笑了。”拍了拍手,容擎满面笑意瘸着腿坐了回去。 “大哥你确实该多练练,害得那侍女手都受伤了,”容吟撅了噘嘴,挥手示意旁人,“快带她下去包扎一下。” 有人真心毁,有人假意怜,那位侍女的手已然伤到经脉,即使好了,也不中用了。 时至今日,我才不得不重新审视容吟这个人。从前我进宫也时常见到她,我一直觉得她是个天真恬静的女孩子,却不想……她竟也可以冷眼旁观如此血腥之事。 心寒意冷间,许久思又拿起一枚飞镖奸笑着递于花为砚:“郡守大人可要一试?” 被柳倾岚一番眼神示意,花为砚似乎意会到了什么,讪讪笑了笑,欠身作揖道:“若是论文,花某兴许还能说出一二,但是论武……下官自小不曾沾染过,还望王爷与公主海涵,饶了下臣。” “却也无妨。”容擎随手一挥,并不在意。 “不过……”花为砚阴阴一笑,继而道,“下臣听闻楚相自小文武双全,连皇上的箭术都是楚相亲手所教,将晚姑娘自小跟在楚相身边,想来亦是耳濡目染。” 一瞬间,他便将矛头指向了我。 第二十一章 你连她都敢动 我甚至都怀疑,这个游戏一开始就是错的,他们几个沆瀣一气,都是冲着相府来的罢了。 不动声色牵了牵嘴角,我冷声回道:“将晚虽跟在兄长身边多年,但数年所学却及不上兄长半分皮毛……只怕,将晚要让各位失望了。” “没事啊将晚,游戏而已嘛,大家都是图个开心。”一旁的容吟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竟怂恿我去试,“你可以试一试呀。” 见我不为所动,花为砚又阴声怪气地火上浇油:“想必将晚姑娘是有所顾忌,怕投不中会折了楚相的面子吧。” 投中了才会折他的面子!楚彧向来不喜欢我们在他人面前过分显露身手,藏得深一些,才能不至于被人过多顾忌。 但眼下,这些人就是故意要试我。 在场诸人都一副看好戏的模样,避无可避,我漠然应承下来:“即是如此,那将晚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伸手拿过许久思手中的飞镖,我缓步走到台阶前,目光扫向墙边的那名侍女。 她双手颤巍巍地举着不足拳头大小的橘子,娇弱的身子在恐惧的折磨下已然抖成了筛子,看着我……她的眼里有渴求、有害怕、也有绝望。 这样的眼神,我看得不少,但那些人是不得不死,而眼前这个人……她是可以避免的! 握紧手中的飞镖,我沉下眼睑,掌心暗自发力,抬眼间,飞镖顺势飞出……不偏不倚,刚好从侍女脖颈处一晃而过…… 只闻得‘铮’地一声,飞镖稳稳插进了侍女身后的宫墙之上,几根被削落的发丝洋洋洒洒落下,周围顿时陷入一片沉寂。 半晌,耳边才响起一声:“就这?” 字语间满含嘲讽,抽了抽嘴角,我回身对容擎与容吟拱了拱手:“将晚学艺不精,王爷公主勿要见怪。” 以我多年的训练,即使真要我投中侍女手中的橘子而不伤到她,也难不倒我;只是如此一来在场怕是没人能赢过我,那时便会有人质疑……我一介女子如此,那府中他人、乃至楚彧会到什么地步。 楚彧身边有个崭露头角的楚枫足矣,若是再多些让他人忌惮之人,只怕有人会怀疑到楚彧的真实目的了。 对于我的话语,容擎只轻蔑一笑,喝着茶没有说话,倒是容吟拍手直叫好:“哪有,将晚你已经很厉害了啊,要我就不行,光扔这么远都费劲儿。” “说得也是,”花为砚跟着明嘲暗讽,”将晚姑娘虽是学艺不精,这力气却大,我看那锋刃近乎一半插进了墙壁里,这一般人怕是取不出来吧。” “那就请将姑娘帮忙取出。”放下茶盏,容擎抬手示意我,他笑得满面春风,可却渗得我心底发凉。 既然能插进去,我自然取得出来。 步至院墙处,我抬手去取飞镖,不想手刚触及到矛头,我便感觉有道浓烈的肃杀之气从我背后狂风般席卷过来…… 有人暗算我! 这种速度,一般人是避不开的。若我躲,功夫底子必将显露无意,不躲……只要不伤及要害……不至于死。 心下笃定注意,我拽紧墙上的飞镖,毅然决定承受这背后一击! 几乎是刹那间,我便感觉那股肃杀之气已经到了身后,下意识闭紧眸子,身子却突然被人从旁拽了开去…… 整个人撞进一堵肉墙里,一股淡淡清香飘进鼻翼,我暗下一惊,下意识抬眉……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熟悉的面庞,他静静看着我,白皙冷峻的脸上一双凤眸仿若一汪清泉,那样澄澈透明,却又望不到底。 是刚刚花园里的那个男子。 身体紧贴着他的胸膛,感受到他冰凉的手还扣在我的腰上,我有些尴尬,伸手欲推开他,却听得容吟突然拍桌而起:“大胆,谁让你扔的,你没看到将晚还在那吗?” 回眸望去,容吟指着许久思大发雷霆。 许久思一个哆嗦,当场就跪了下去:“公主明鉴,我本无意伤害将姑娘,我本只是想练练手,不想暗器从手中滑了出去……” 笑话!这暗器岂会真的从人的手中滑出去?他分明是故意的!我早料想到有人会让我难堪,但我没料到此人竟会在众目睽睽下出手伤我还如此大言不惭! “放肆!简直一派胡言!”容吟也不是傻子,听他一番瞎扯,她脸色当场就绿了,“相府的人你也敢伤……” “好了!”事情即将陷入焦灼之际,容擎适时开口,“许公子也不是故意的,且将姑娘不是没事吗,臣妹你又何必如此大动干戈,伤了和气。” “皇兄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他可是……” 第二十二章 不就是个卖艺的 “公主不必介怀,”悄声拂过男子的手,我坦然走上前,道:“想来许公子确实不是故意的,毕竟……” 我将视线移向许久思,眸光如剑般打在他身上,皮笑肉不笑地道:“毕竟在场诸多眼睛看着,想来许公子不会愚蠢到如此地步。” 从小楚彧便教我,有仇必报,今日他敢对我如此,他日……必让他血债血偿! 被我的眼神惊得楞了一下,许久思忙不迭地点头:“是是是,真的就是个意外,将晚姑娘千万别怪罪。” 阴阴笑了笑,还未待我说话,一旁的花为砚笑着圆场:“今日可是公主生辰,大家千万别为了此事置气,我这正好还有位朋友想介绍给公主与王爷认识,临渊……” 说着,他转眸冲救我的那名男子招了招手。 看惯了其他满心污浊之人,再见到这个人便觉得眼前一亮,他是万花丛中里的一枝独秀,即使身处污泥之中,也让人看见便再也转不开眼。 勾唇淡淡一笑,男子缓步走上前来,对着容吟与容擎谦逊地作了一揖:“忘忧楼江临渊有礼了。” 他态度谦逊,却又不卑不亢,丝毫不似他人那般低三下四、卑躬屈膝。 只是这忘忧楼……我怎么从未听过。 “可是最近风靡江州城的那个忘忧楼?”正疑虑间,容吟忽而兴奋地叫了出来,“听闻忘忧楼中人个个精通音律,少有数人音律更是冠绝四方,可是当真?” 眸中流光微转,江临渊淡淡一笑:“公主过誉了,忘忧楼不过一群兴趣爱好者之聚集地,虽是人人皆擅音域,但‘风靡江州’却是过誉了。” 他话语说得谦虚,但眸中光亮不减,似乎他并不否认容吟的说法,反而对其赞赏极为受用。 我虽也跟史墨沾学过几天琴学,但平时作用不多,以至于对整个江州城的这方面都不甚了解;那个忘忧楼,莫不是那些富贵人家听曲儿的地方? 那这个江临渊不就是个卖艺的? 既是卖艺的……花为砚怎会把他带到公主府来?且他既然跟花为砚相识,那他必然知道相府与柳府的渊源,刚刚他又为何救我? 看着他在诸人面前游刃有余的样子,我百思不得其解。 正看得他出神,忽听得花为砚欠身笑道:“公主怕是不知,忘忧楼虽人人皆通音律,但楼主江临渊,才真称得上是音绝四方,无人匹敌。” 兴许也是我见识过短,听他说得这般神奇,但在我眼里却情不自禁想起民间那些杂耍小楼,这江临渊……顶多算那楼中老板罢了。 被这一搅和,刚刚的事情早已被人抛至脑后,人人都表现出一副才学通天的模样,嚷嚷着要让江楼主弹奏一曲。 这种场合我也实在待不习惯,趁着诸人的目光皆在江临渊身上,我悄然退出人群,离开了公主府。 走出公主府门时,有幽幽琴声从宫墙内缓缓传出来,琴声入耳,似山涧溪水潺潺流入远方,婉转而哀鸣。 今天应该是喜庆的,可他的琴音里透着一股子的哀怨。 罢了!抛开脑中的杂乱思绪,我加快了离开的步伐,不想刚走出几步,就听到后面有人叫我:“将晚姑娘请留步。” 回身望去,竟是柳倾岚,她端着手,缓步走向我,每一步都走得极具大家风范。 她是一位端庄秀丽的女子,至少现在对于我来说,她是。 之前被花为砚一番为难挖苦,我本不想与他夫妻二人再有何纠缠,但眼下见到柳倾岚只身追出来,我还是禁不住顿住了脚步:“花夫人有事吗?” 婀娜的身影移至我面前,她毫无架子,只喃喃问道:“你家大人……这两日过得好么?” 她神情从容,话语亦是说得波澜不惊,这倒让我一时疑虑,她是希望我家大人好呢,还是不希望他好…… 大抵是不希望的罢!毕竟她父亲是因为楚彧的揭发才丢了性命的,哪怕他们从前真有些什么,她也应当是恨的。 正了正脸色,我淡声回道:“兄长一切安好,有劳花夫人关心了。” 盯着我看了良久,柳倾岚忽而凄然一笑,侧身往前走了两步,她幽幽叹道:“他可能不知道,嫁进花府,为砚对我很好,我过得也很幸福。” “郡守夫人与郡守大人郎情妾意,自是羡煞旁人,可这与我家兄长又有何干?”在我面前说这些,是想让我代为转告楚彧麽? 我听了就不舒服的话,楚彧听了又能得几分好? 第二十三章 青梅竹马 似早料到我会是这个反应,偏过头,她微一扬唇,轻笑问我:“你跟在他身边几年了?你知道他从前的事情吗?” 这句话真真宛若一把尖针,径直刺中了我的要害。 刚入相府时,就因为我怕黑,我被楚彧关在黑屋子里足足三个月,出来时,我变得比进去时愈加胆小怯懦,但我却不再害怕黑暗了。 后来数月的时光里,为了让我立根武学基础,他让我在寒潭里扎马步,山崖边倒挂金钩,冰天雪地里扔石头……七年时光,有五年时间都是在暗夜中徘徊训练。 因为受不了寒冷与疼痛,我时常偷跑出去抱着史墨哭泣,但每每被楚彧发现,面临的便是更加残酷的训练。 史墨告诉我,楚彧不喜欢懦弱的小女孩,他自己便是个要强的人,所以想要待在他身边、想要活下去,必须要自己学会坚强,因为懦弱的人……是不配站在他身边的! 如此过了好几年,我才得以摆脱那种数年如一日的艰苦日子,楚彧终于肯带着我出门、终于肯轻声唤我得名字……我以为我已经是最有资格站在他身边的人了,直到柳倾岚问我:你知道他从前的事情吗? 我这才惊觉,七年时光,无数个日夜,他连笑都很少对我笑一下,更何况……是与我说起他的从前呢…… 望着柳倾岚满面笑意的脸庞,我忽然觉得讽刺,呵呵笑了一声,我寒声问她:“所以你知道?” 盈盈眸光自我面上扫过,柳倾岚掩唇一笑,话语说得轻灵婉转:“那将姑娘愿意听吗?” “你说。”我面不改色,心里却早已起了波澜,她要说的……或许便是一直以来我所猜测的。 柳倾岚也不拘束,带着我到离皇家别苑不远处的一家酒肆坐下,望着酒楼人流换了好几波,她才双手撑着下颚对我轻声开口道:“其实,我与楚彧自小就相识。” 自小……竟是青梅竹马麽? “我幼时,父亲还是一处僻壤之地的小县官,而楚彧是知府的儿子。因为两家世交的关系,我们刚出生时彼此父母就为我们订下了婚约……也是由于这层关系,我们幼时所有的时光几乎都是在对方的陪伴下长大的……” 果然……随着她话语的开始,我的心也跟着跌落低谷,他们自小就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这样的情分……自是别人轻易比不了的。 抿了一口清酒,柳倾岚精致的面容上有了一层淡淡的阴霾,深吸了一口冷气,她才苦笑道:“从记事起我便知道,楚彧以后会是我柳倾岚的夫君,他是我要嫁的人,虽是父母订下的婚约,可我心里清楚……若真的嫁给他,我会很欢喜。” “可是不知从何时开始,”她秋水般潋滟的眸子里突然噙满了泪水,握着酒盏,她努力控制着自己近乎梗咽的声音,“知府大人的官途接连不顺,在朝中处处被人排挤打压,我父亲官阶低微帮不了他……楚伯父官阶也被一降再降,直到最后他受不了这样接连的打击在家中自缢身亡……” “那时我便知道,我与楚彧……后生无缘了……” “怎会!”我忍不住接下她的话,“那时的兄长一定是他人生中最低谷的时候,你若当时肯陪伴在他身边,他怎会……” 抬手用方帕拭去眼角的泪珠,柳倾岚摇了摇头,凄凄笑道:“将晚你不会明白的,我父亲老来得女,年过半百就我这么一个女儿,他不会愿意将我的后半生托付给一个罪臣之子……” 好一个罪臣之子,说来真是讽刺。 “所以你是自愿嫁给宜郡郡守的?”我冷冷盯着她,眸光寒若冷箭。 楚彧是何等高傲的人,少时父母俱亡,心爱的未婚妻也弃自己而去,当时他是受了多少屈辱与不甘……才会有了想要掌握天下命运的想法的。 说到底,这一切都跟柳倾岚逃不了干系。 有那么一瞬间,柳倾岚神色呆滞了片刻,待到眼角泪痕渐干,她才暗下眸光,静声道:“是又如何?父亲当时声泪俱下、以死相逼……楚伯父的去世给了楚彧很大的打击,他有很长一段时间一度萎靡不振,我深切地知道那种失去至亲的痛苦……我不能,也不愿让我父亲步楚伯父的后尘……”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当初以此把柳倾岚交给楚彧的是柳橙,后来从他身边夺走柳倾岚的,也是柳橙。 也难怪,后来的官场上,楚彧会和他那样针锋相对。 第二十四章 无法与我感同身受 想到这些,我鼻尖一阵酸疼,喉咙也干哑不清,捏着一杯辛酒饮下,我望着柳倾岚森森冷笑:“先前在相府门前看你对兄长那般痛哭祈怜,我还曾觉得你可怜,如今看来,你们父女不过都是同类人,趋炎附势,薄情寡义!” “就算是我们薄情寡义,那他楚彧就能狠心至此吗?”柳倾岚忽地将杯盏猛地磕于桌上,俯身上前,她目光锐利地扫向我,“他与我父亲在朝堂上处处作对,甚至到最后连我父亲下狱了他都不肯放过他!明明皇上决定秋后才对我父亲处刑,可就凭着他一句话皇帝便改变了主意,凭什么!就因为他是丞相吗?就因为他有着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利吗!” “你只一心怪他狠心决绝,你怎么不问问你父亲为何会沦落至此,分明是他自己以权谋私,贪赃枉法!我家兄长不过是替南梁除去一个贪官罢了!”我毫不客气地回怼于她。 她的眼角还有泪,精致的脸蛋也因为酒水的作用而泛了几丝红晕。美人泪,红颜醉,若是楚彧和她的丈夫见此情形,他们会不会心疼? 或许会吧!但至少,我不会在她面前任由她诋毁他! 似没想到一向沉静的我会因为楚彧和她争论至此,柳倾岚看着我愣了好半晌才呆呆坐回原处。 微微啜泣了两声,柳倾岚冲我挤出一丝凄凉的笑:“将姑娘没有历经过与我相同之事,自是无法与我感同身受。” 不知何时,原本阴沉沉的苍穹之上忽然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雨滴从窗柩口飘进来,落在酒杯里荡开一圈又一圈水纹。 伸手将桌檐边的水渍抹去,我盯着窗外恍然笑出声来,对上柳倾岚惊疑的面容,我笑意渐淡:“将晚自幼父母双亡,自是无法感受郡守夫人所说的那些……只是,倘若我父母尚在,他们必不会似令尊那般狠心绝情的人……郡守夫人想要将心比心,怕是一开始就错了。” 我虽十岁便失去双亲,但在那之前也是一个享尽人间欢乐的孩童,别人感受过的,我也感受过。只不过,我失去了而已…… 话至此境,伤感尽来,烈酒麻醉人的思绪,我便忍不住又喝了两杯。 酒意上来,便感觉一阵微醺,睁着薄雾蒙蒙的眼睛再看向桌对面时,柳倾岚已屈身站了起来,一如先前她见我时那般,虽泪眼憔悴,却又不失端庄。 “将晚姑娘,”她唤我的名字,“倾岚只是想让你告诉楚彧,从前我们父女不欠他的,如今我也不欠他的……日后若是再相见,只怕是再无好话了。” 言毕,她移开酒桌,缓步步出了酒肆。隔着窗柩,我看到花为砚执伞寻来,满脸着急:“倾岚你怎么跑这里来了,急死我了你知不知道?” “没事的夫君,遇到一个旧识,同她聊了几句。”身子依依斜靠在他怀里,柳倾岚话语说得极尽温柔。 “听话,以后切莫乱跑了。” 潇潇秋雨一场寒。 二人共执一把伞,男人拥着女人,在诸多艳羡的目光下缓步离去。 真是一对佳人啊!有人驻足感叹。 看着二人的身影逐渐消失在秋雨中,我觉得既可笑又讽刺。 我开始明白楚彧为何会变成如今这般模样了,情字伤人啊!眼睁睁看着心爱之人与他人双宿双栖,有几人能不怨不恨? 人人皆说酒能消愁,可酒水入肠,我只觉烧心挠肺,愁在心里,喝也无用。 索性放下酒壶,甩了二三两银子于桌上,我只身徒步踏入微雨中。 回到相府时我身上的衣物已然沾了不少湿气,索性从前淋雨淋惯了,倒也无甚大碍。 彼时,楚枫正抱着剑倚坐在回廊脚下的亭子里悠闲散漫地磕着瓜子,见了我他就像见了鬼一样,忙捂住鼻子跳开两丈远。 “将晚你怎么回事?你一个女孩子家家的大白天酗酒啊!” 他就是爱损人,嘴里没一句好话。 “不过是喝了一点,只准你们男人喝还不准我喝!”许是真有了几丝醺意,平时不愿与他纠缠的我也忍不住呛了他一句。 “你看你你,一身酒气,身上还湿哒哒的!你可别碰我啊,本少爷刚刚才洗过澡!”楚枫抱着柱子躲在后面,身旁我过去沾他一身酒气。 我从没见过一个大男人,像他这样杀人如麻……却又极小家子气。 “我还懒得碰你呢!”白他一眼,我转眸问道,“大人在哪。” “在、在竹……” 他在竹楼。 第二十五章 你不值得 没听他说完我便直奔竹楼而去,不想刚走两步楚枫便又鬼哭狼嚎地叫了起来:“喂喂喂!将晚,你不会要这个样子去见大人吧,你这是找死啊!将晚!回来啊你……算了,爷不管你了……” 声音渐行渐远,我脑子里也愈发有些混沌不清,我没有意识到自己此刻的状态,到了竹楼我甚至连门都没敲便进去了。 光线幽暗的屋子里,楚彧正躺在竹榻上小憩,缓步走到他身前,我蹲下身子双手托腮盯着他细看。 他侧卧着身子斜靠在竹榻上,浓密的眼睫松散地铺散在他眼睑周围,薄唇微抿,面似刀削,本是一个极其好看的人……偏偏他的眉眼间总是有一股散不开的忧愁。 下意识伸出手,我想要抚平他眉间的那几道沟壑,不想指尖刚要触碰到他,他就突然睁了眼…… 阴沉的眸光似幽灵般扫向我,我身影一颤,还托着下巴的那只手一下从膝盖上滑落,身体上身一不稳,我整个人条件反射般望去扑去…… 若非我及时反应,只怕整个人都要扑倒在他身上,但即便如此,我的下巴还是不受控制地磕在了他的手肘上…… 目光与他视线相对,我几乎感觉到他眼里的杀气要从眼角泄出来了!原本还有些醉酒的我,瞬间清醒了一半! 猛地站起身来,我慌得直接跪了下去:“大人!” 紧低着头,我感受着自己狂跳如雷的心,天知道,我此刻到底有多慌。 “你在做什么?”翻身下榻,楚彧冷声问我。 即使没有看他的脸,光听他的声音我也知道他此刻的神情,脸黑如碳,目露凶光,凶神如煞。 目光紧盯着他的墨黑色的鞋尖,我咬着唇,没有说话。 也是这个时候,我才闻到自己满身的酒气与衣服上的雨腥气息,两种味道混合在一起,要多刺鼻便有多刺鼻。 这么浓的味道,楚彧自然也闻到了。 “你喝酒了?”他语气比先前重了几分,话语阴森,仿若来自地狱幽谷的魔音。 “是。”事实摆在眼前,我也否认不得,就算是否认了,他也有一千种方法让我承认。 指尖静静摩擦着拇指上的白玉扳指,楚彧缄默了许久,才沉下声来命令我:“抬起头来!” 颤了颤眉睫,我缓缓抬起头,可目光却不敢往他身上落,我真怕,真怕看到他那双布满戾气的双眼。 我不敢看他,他却看了我良久,敛去语气中那些渗人的戾气,他似笑非笑:“你胆子倒是愈发大了。” 可不是吗! 我心里暗笑,他不准我喝酒,可我不仅喝了,还在喝酒后状若无事地闯进他的屋里,我这猪脑子……刚刚怎么就没听楚枫的话! 我很是气恼,却也无用,事情已经发生了,接下来要面临什么,我甚至不敢去想。 睨了我两眼,楚彧拂袖起身,踱步移至我身后,他才道:“把今日在公主府发生的事情,一一说给我听。” 看来他不打算追究了,我暗自松了口气,缓下心来将今日所经历之事一五一十说了出来,唯独江临渊与柳倾岚的事我保留了下来。 其一,江临渊只是一个卖艺的,多说无益;但柳倾岚与我所言之事皆关楚彧,若我倾盘托出,必定会让楚彧难堪,到时会发生什么,谁也不得而知。 然柳倾岚临别时让我转告他的话,我如实说了。 听我说完一席话,楚彧靠在窗边,深邃的目光注视着窗外院子里的几朵秋海棠,仿若经历了漫长的一个世纪,他才开口问我:“她真是如此说的?” 他话语中有疑虑,也有不甘与不信。 我点点头,低言应了一声,想来……过了这么多年,他心中还是有她的吧,不然他怎会这副样子,明明人家如此狠心决绝,他却做出一副全不相信的模样。 我如是想着,心也跟着揪了起来,熟料楚彧却阴阴笑出了声:“看来,她还不知道她那个所谓的父亲到底背着她做了些什么!” 柳橙还做了些什么柳倾岚不知道的事情吗? 我抬眸望向楚彧,他背对着我,纤长的身影在微暗的光亮下显得格外孤寂。 “兄长……”动了动干涩的喉咙,我第一次在私底下如此唤他,“她对你那么绝情,你不值得为她……” “你懂什么?”楚彧徒然转过身来,眸眼似两把寒光,“我与她如何,你知道?” 不是询问,是否认,就像柳倾岚说我不知道他们从前的事情一样。楚彧也如此,他断定我不知道她们从前如何,所以我根本没有资格评判。 第二十六章 醉得不轻 我突然就觉得,心好疼,似被刀刮了般疼。 扬起头,我看着他,眼眶不自觉蒙上一层薄雾。也是第一次,我当面顶撞了他: “不是将晚不知,是兄长从来不给我知道的机会!待在相府这么多年,我在你眼中……是不是真的就只是一个侍卫般的存在!” 从前受了那么多的苦楚,我不觉得委屈与难过,因为我是为了他,为了自己不再仰望他;可如今,我从未觉得自己竟有如此多的委屈与心酸。 明明我是待在他身边最久的人,可为什么……他待我的热情却不及她人半分?明明我离得他最近,可我却又似个盲人般,与他相隔最远…… 微颤了颤眉,楚彧眸中闪过几抹惊疑的光亮,冷冷盯着我,他有些难以置信:“将晚,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这句话恍若一道惊雷,将原本还糊里糊涂的我给劈了个清醒。 是啊!我在说些什么!本来,我就只是他身边的一个暗卫。 所谓暗卫,不过就是隐藏在暗处,替他做他不能做的事,除他不能除的人!是匕首,就永远只能插在血光里,你凭什么指望自己去做一颗被人捧在手心的明珠! 我还真是不自量力! 猛地惊醒过来,我瘫坐在地,心中刚升起来的嚣张气焰瞬间熄灭,看了几眼还立在原地阴郁沉寂的楚彧,我缓缓低下了头:“将晚胡言乱语,请大人责罚。” 负手伫立在我身前,他伟岸的身躯恍若一座大山,无尽的阴影笼罩在我身上,压抑使我难以喘息。 明明……那些话就是我想说的,可说出来却要像做错事一般,承认错误,承受后果。 有时候,我真羡慕容吟,虽然她身在皇家,可她至少活得自由自在,她可以随意说自己想说的,做自己想做的……而我却不能。 或许从踏进相府那一刻开始,我就注定了,此生无法像别的女孩一样敢爱敢恨…… 冷不丁地睨了我半晌,楚彧终于暗下眸子,缓缓转过身去,他低缓着声音道:“我看你是酒喝多了醉得不轻,去外面跪着吧。” 我没有挣扎,也没有辩论,规规矩矩站起身来,我走出门外,在离竹楼不远处的院子里跪了下来。 雨还在绵绵不绝地下着,秋风卷着雨水从我脖颈处灌进身体里,一点一点开始剥夺我身上原有的温度。 看到我跪在了庭院里,原本还站在竹楼窗柩边的楚彧深深看了我一眼,抬手便合上了窗檐。 冷风呼啸,吹得身上一阵透骨冰凉。 冷吗?是有些冷,可这点冷又怎比得上心底的寒冷。 手心紧拽着衣角,我盯着那间门阀紧闭的竹楼,心灰意冷到了极点。 也不知过了几个时辰,楚彧终于开门走了出来,一如先前,他眉眼幽深,墨染的瞳孔恍若一汪深海,阴阴扫了一眼已经被淋成了落汤鸡的我,他什么也没说便侧身步入了前院。 他没有让我起,我便只能跪,哪怕是到死,也只能跪着。 雨淅淅沥沥的,丝毫没有要停下的打算,冰凉的雨水冲得我有些睁不开眼,可我却连动手擦拭一下的心情也没有。 无所谓了,就这样吧! 我暗自叹了口气,眼前却突然被一块布给蒙住……那人逮着我的脸就胡乱抹了几下…… 我正欲挣扎,那人却又一下松开了我。 再睁眼,却见楚枫拿着一块抹布跳到了一旁的廊道里,小心翼翼将抹布挂到护栏上,楚枫冲我抛了个媚眼:“不用谢啊,都是同僚,互帮互助!” “多管闲事!”我冷冷恨他一眼,侧眉别开了头。 若不是此刻我起不来,我真想过去抽他一顿,他这‘关心’人的方法也是奇葩! 本不想与他多说,他却不依不饶,腿往廊道上一搭,他翘着二郎腿就坐了下去:“你看你还不领情!你知道你这叫什么吗?不听好人言,吃亏在眼前!刚刚我就叫你不要顶着一身酒气去见大人,你非是不听呢!” “现在好了吧,大人的脾气你知道的……不然你过来坐会儿再去跪着?我去前边帮你把风,大人一来我就知会你,保证不被他瞧见,好不好?” “不好!”我没好气地回绝了他,“你赶紧走吧,别在这儿烦我了。” “你……好歹你也是个女孩子,怎么就……跟个木头一样!”楚枫指着我憋了半天词,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罢了罢了!”自言自语念叨了几句,他跳下廊道,随手将外衣脱下往我肩上一盖,“没事了记得把衣服洗了还我!” 第二十七章 神志不清 也不管我乐不乐意,他一个移形换步便消失无踪。 到底有着数年的交情,楚枫平时虽是油嘴滑舌了一些,但他待身边之人却是不错。 或许是跪得有些麻木了,起初我还觉得双腿酸痛难耐,时间一久,反倒整个身体愈发没了知觉。 楚彧一直没有过来,从晌午时分到入夜,除了楚枫,也只有史墨来过。 史墨是撑着伞来的,他虽也在相府待了多年,可他的性子一点不像楚彧,他很温和,也很沉静,做事如此,待人也如此。 将伞移到我头顶之上,史墨低头看着我,眸中藏不住地心疼:“小晚,起来吧,别跪了。” “大人没有让我起来,将晚怎敢起来!”睁着迷蒙的双眼,我话语说得凉薄,但却坚定。 “你起来,他若再找你麻烦,我自会跟他说去。”史墨说着伸手来拉我,但却被我小心拂开。 “别管我了,师父。”我颤着声音求他,可不知为何,这话语却说得我喉咙一阵干哑,鼻尖也酸酸的,有些想哭。 虽是楚彧多年挚友,可史墨在相府毕竟人微言轻,在惩罚下人的事情上,他从来插不上嘴。他有心护我,我却不忍让他因我难堪。 且府中人人皆知,我一向把楚彧的话奉为圣言,他让我死,我不敢活;我的命是他的,我怎敢违逆他! 叫我如此倔强,史墨也有些生气:“难道他不叫你起来,你就在此跪一辈子,跪到死?” 他语气虽重,但到底是出于对我的关心,可我不知好,偏偏应了句:“是。” 而后,再无他言。 沉默似一堵巨石横在我们二人中间,史墨无奈地叹着气,许久没再言语。 撑着伞陪我站了良久,相府里已经亮起了夜灯,他才屈身揣给我两个包子:“吃点东西,别饿着了。” 而后,将纸伞放于我身旁,他缓步往偏殿而去。 夜,寂寥而深沉,不知是否是夜里寒气太重的原因,我只觉背上冷噤噤的,身子也愈发撑不起来,眼皮沉沉的,想睡觉…… 恍惚间,似乎有个人影在廊道角落处盯着我看,即使隔得远远的,我还是感觉到了他身上所散发出来的阴沉气息。 是他吧! 我不由苦笑了一声,他是想来看看我是不是有听他的话,我是不是还好好跪着。 紧紧拽着史墨递来的吃食,我没忍住滴了两滴泪,雨水和泪水相互融合,我也分不清落在地上的究竟是泪还是雨了。 夜越来越深,身上湿气也越来越重,无尽的寒意与睡意排山倒海席卷过来,我再也没忍住,倒在地上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间,有人将我抱了起来,窝在他怀里,我不觉得冷了,可眼睛还是睁不开。 “将晚,你真是没用。”淡漠的声音响在我耳边,似带了几分愠怒,又有几分无奈。 再然后,我便彻底没了知觉。 因为先前伤口感染,再加上受了风寒,我直接大病了一场,一连昏睡两日才醒转过来。 醒来时,我正躺在竹楼的小房间里,史墨在桌案前写药方,楚枫在屋外熬药,画面一度很和谐。 “幸好你底子不错,只昏睡了两日,若是换了别人,只怕要昏睡六七天了。”一边伸手探我的脉搏,史墨一边笑言道。 “师父费心了。”撑着床沿坐起来,我微微笑了笑。 “也不止我费心,”扶我坐稳,史墨才继续道,“你这一病,府里人没有人不担心你。” 是吗?我轻笑,转眸便看到楚枫端了碗药进来。 “药来了药来了!”缩手缩脚地端着药碗,楚枫活像一个酒楼里打杂的店小二,刚将药碗端到我面前,他又退后两步,“算了,还是待会儿再让你喝,免得你不知冷热。” 瞪着眼,我气结:“你当我病了一场便成傻子了吗?” “那可不吗?”楚枫挑眉鄙视我一眼,“你那晚发高烧,烧得都不省人事了,不省人事也就罢了……你还抓着大人……” “咳咳!”似察觉到他说了不该说的,史墨适时掩着唇咳嗽了两声,楚枫一愣神,马上就闭了嘴。 但我何其敏锐,他说我抓着楚彧…… “难道我神志不清对他做了什么?”死盯住楚枫,我问他。 有些忌惮地看了史墨一眼,见他没什么反应,楚枫才支支吾吾说道:“也……也没什么,就……就你抓着大人的手……”确定史墨真的没反应了,楚枫干脆敞开了嗓子: “你知道吗,你当时拉着大人的手一口一个楚彧,边喊边哭,大人当时脸都绿了……我估摸着若不是你病得烧了脑子,你也不至于如此变态。” 第二十八章 不该奢求那么多 听了楚枫一番话,我几乎能想象楚彧当时的表情,何止是他,我自己听得脸都绿了,我根本想不到我神志不清时会做出哪些事。 但话又说回来了,楚枫这小子说的话,能是真的吗? 我将探寻的目光投向史墨,却见一向温和的史墨也忍不住低头嗤笑出声…… 那楚枫说的……八成是真的了。 我只觉自己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以楚彧的脾性,若非我当时病得神志不清,只怕他会当场一掌拍死我,我真不知自己是该庆幸还是不幸。 “不过将晚你也真是啊,”望着我一脸痞气地笑了笑,楚枫腿往椅子上一搭,继续拿我打趣,“你说你平时看着正正经经的一人,没想到这疯起来还挺有意思的啊!” “就你会说!”我红着脸瞪他一眼,天知道我此刻有多尴尬,这我还有脸去见楚彧? “好啦,”敛去嘴角笑意,史墨一脸温和地冲楚枫道,“你们也别斗嘴了,快把药端来给小晚喝下。” 这府中到底还是楚彧和史墨说的话有用,史墨一开口,楚枫就乖乖把药端了过来。 喝着药,史墨也不忘在跑细说道:“楚彧的性子你们也应该清楚,他虽然平时对你们严厉了一些,但也并非全不近人情。小晚你病的这两日,他时常夜里来看你,只是夜里你常常昏睡,不知道罢了。” 苦药入腹,再听到史墨说的话,我只觉苦从心来,他来看我,只是出于对一个下属的关心吧。 我于府中那些护卫侍女,又有何区别。 闲唠了数句,史墨才拉着楚枫一道离开,我披着外衣坐在窗柩前看着竹楼外的海棠花飘飘荡荡落下,心中只觉空落落的,好像病了一场,身上就缺失了些什么东西。 或许,我根本不该奢望那么多,因为从一开始,他便只是缺一把利刃罢了。 如此修养了两日,我的身体才彻底好转。这两日我一直在后院竹楼修养,吃穿不愁,史墨与楚枫也常来看我,但楚彧却从未来过。 再见到他时,是我去见的他。 彼时,他正坐在书房的矮几前看书,矮几上茶盏正冒着热气,桌边香炉里烟雾缭绕,淡淡的檀香萦绕在整个房间,一进去,就觉得清香凝神。 抬眉看了我一眼,他随口说了一句:“来了?” 我点点头,目光打在他沉寂的面容上,没有说话。 “过来坐吧。”他又道,话语依旧淡淡的,不带一丝情感。 依言过去坐下,直到他茶盏中的水不再冒热气了,他才放下手中的书籍,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病好了?”搁下茶盏,他抬眼问我,幽深的眸眼里一如既往地深邃,让人看不透彻。 说到这个病,皆是因我自己而起,这也就罢了,偏偏还惹出那一堆不堪之事。眼下见他问起,当真觉得羞愧难当。 下意识避开他的目光,我低头道了句:“是将晚没用,让大人失望了。” 抽了抽嘴角,他沉下眼:“之前的事,我可以既往不咎,但是将晚……”再度将眸光移到我身上,他加重了语气,“有些话,该你说的你才能说,不该你说的,哪怕是肠穿肚烂……你也该咽回肚子里……你要清楚你的身份。” 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他说的,究竟是什么意思? 望着他灼灼的目光,我不解,却又不得不解。 或许,是我那句有心之言吧。我不该问他是怎么看我的,不该奢想自己能在他心中是别样的存在。到底,我没有柳倾岚的温雅端庄,也没有容吟的俏皮可爱。 我是一个沉闷的人,没什么爱好,我只是一个听人差遣的工具罢了。 暗下眸光,不自觉地将手指缠弄在一起,我微微颔了颔首:“大人的意思,将晚明白了。” 执起茶壶往杯盏里又斟了半盏茶水,望着几片茶叶在盏中辗转翻滚,我始终没敢抬头看他。 末了,他径直转移了话题,道:“我记得那日你说过,在公主府时司农之子许久思曾想暗伤你?” “确有此事。”说到此事,我终于抬起头来看向他,“但或许,他真的不是故意的,毕竟……当时那么多人在场。” 我当然知道许久思是故意的,但我说此话不过是想试探楚彧的想法,我想知道他对此事的看法。 果然,他一闻此言便冷笑出声:“若然背后没人,他岂敢?” 说至后话,他眸中有明显的杀气一闪而过。 “背后的人?是素亲王容擎?” 第二十九章 背后的人 当日在公主府的人,有几个不是对相府深恶痛绝,但若要说在背后支撑谁,也就只有容擎了吧。 他身为亲王,有权有势,在场谁不巴结他! 可楚彧却对此不作评价,只似讲故事般地对我道:“前日,朝堂上有人公然向皇上上奏说我相府中人滥杀无辜、残害百姓,其家人无处申冤,故而将死者尸首放于我相府门前……” 他从来不爱主动跟我讲朝堂之事,从前我所听闻的也是他跟史墨说,我在一边旁听。今日他主动跟我说起,难道是跟许久思有关? “那个上奏之人……是许久思的父亲?”我一语中的。 跟许久思有直接关联的,又还是朝堂中人的,那就只有他的父亲……当朝的大司农了。 果然,楚彧点头承认了,晃着手中的茶盏,他道:“大司农于南梁虽无什么显著贡献,但他素来安分,不敢明面上拉帮结派,此次他要主动出来当出头鸟,只怕是受人蛊惑。” 看他的反应,甚是安乐悠闲,想来当日,大司农固然上奏了,但以楚彧的地位,这种小事煊帝很难相信,也根本无法处置楚彧。反倒是大司农自己,只怕是要惹得一身骚。 且楚彧的性格,向来不会放过一丝蛛丝马迹,他跟我说这个,只怕是对大司农有所想法。 想到此处,我问他:“大人是要我查他背后的人是谁?” 微抬眸眼,楚彧没有说话,而是起身欲往门外走,走到门口时才驻足停下,道:“不必管那老头子,你且去看好他那不成器儿子便是。” 说完,也不待我回话,便拂袖出了门。 他总是如此,来的无声无息,走得也无声无息。 依他之言,我当天便去了许久思所在的府邸,但不巧的是,他没在。 后来问了相府的探子才知道,许久思此人生性风留,平时正事不干,尽到处寻花问柳。为了不被他父亲训斥,他甚至带着一双妻儿在外另买了一处老宅居住。 此宅子距离大司农府甚远,固然大司农大人恨铁不成钢,手却也无法常常伸到这边来。为此许久思愈发风留成性,成日里连家也不回了。 听到此处,我也不禁开始怀疑,这样的人……真的值得我去费心劳力地看着? 但楚彧吩咐下来的事情,难办也得做。 此后的两日,我几乎都是在跟踪许久思的路上度过的,光是清楼和酒巷的屋顶我都睡了三次,三天三夜,他不是去会这家小姐就是去会那家花魁,算时辰,他在自家府邸的时间不足六个时辰。 就在我真的以为此人仅仅是个只知寻花问柳的浪子时,事情终于有了转机。 这日,许久思难得回一次府邸,我照例飞至他所在的屋内房顶留守,刚揭开屋顶的两片瓦,我就看到他妻子拉着四五岁大的孩子从里屋走了出来。 孩子似很怕许久思,一直躲在他娘亲身后不敢吭声。 “你这一天到晚总是不落家,也不管我们娘俩,这儿子都快不认识你了。”一见了他,妻子徐氏就开始哭闹。 许久思看到她哭就烦,斜躺着坐到椅子上,他满脸不耐烦:“你整天嚷嚷什么呀,我这不是回来了吗?这孩子不也长得挺好的吗?你以为我想整天待在外面啊,我这不也是为了你和孩子吗?” “什么为了我和孩子,你在外面风流成性,祸害了多少女人,你敢说你这也是为了我和孩子?”徐氏性子倒也不算软弱,冲着许久思就是一顿吼。 但许久思明显已经习惯了她这样,摇了摇手中的扇子,他无奈的叹息一声:“就说你们这些女人,男人的事情你们不懂,我若不在外面去结交一些上面的人,以后我若承袭了我爹的官位,谁会认得我?到时候指不定我们日子咋过呢!” 这话说得倒也好听!窝在房顶的我不由冷笑一声,我就只跟了他三天便有些受不住了,却不知他妻子这么些年怎么过来的。 正想着,又见许久思将妻儿拉过来搂在怀里,一边安抚,一边对妻子道:“你呀,就别胡思乱想了,你就在家看好孩子,等以后我步上仕途,你和孩子未来更加高枕无忧了,你说这不好吗?” “可你就不能在家多待待吗?我和盛儿都很需要你啊。”被一番柔情哄弄,徐氏更绝委屈,泪珠一颗颗从俏脸上落下,当真娇煞旁人。 “好好好,我尽量,我尽量。”眼见妻子如此,许久思也不是绝情之人,忙抱着她敷衍哄弄。 第三十章 自身难保 一家人逗笑了一阵,正要往里走,府中的管事突然火急火燎地从外面跑进来:“少爷,外面有客人说要见您。” “谁这么晚还来打搅本少爷,”似觉得来人打搅了自己的好事,许久思满脸不悦,但还是一摆手,“让他进来。” 依着许久思这样的人,想来即便是真有人找他也多半是跟他恶臭相投的猥琐浪人,本打算躺屋檐上小憩片刻,暗缝之下却见一个素衣打扮的中年男子端步走了进来。 来人一身素布麻衣,浓眉大眼,粗糙的脸上有着清晰可见的刀伤疤痕,虽不知此人是谁,但看他身上的那把闪着寒光的大刀也能知道,此人会武,怕也来头不小。 拉上夜行衣上的面巾,我努力不让自己弄出一丝动静,侧耳凝神细听他们的对话。 见来人不似一般人,徐氏便懂事地拉着孩子退了出去,独留许久思与他二人。 “怎么是你来啊!”摇了摇手中的扇子,许久思有些不屑,也不请人就坐,自己倒似个大爷般坐下了。 很明显,他们二人认识。 中年男子对他这态度并不在意,站直身子,他目光扫视了周围一圈,而后才对许久思淡盛道:“我家主人怕是不能再跟公子见面了。” “为何?”许久思收了折扇,面前露出愠怒之色,“我们许家本不想趟这趟浑水,是生生被你们拉下马的,为此我父亲还当庭跟楚相争执了一番……你可知道历来……” “许公子切莫心急,”似顾忌着什么,中年男子抬手打断许久思的话,“我家主人并非是要过河拆桥,而是……公子你自己……已经是自身难保了。” 说至后话时,他脸色忽而变得深沉起来,犀利的眸光也蓦地向房顶扫来……我一惊,立马转过头不再往下看。 心里暗自打鼓,这个人……他是看到我了吗? “你什么意思?”许久思一听就坐不住了,站起来跟着中年男子的视线一道晃动,“什么叫我自身难保了?难不成是……” 收回四处巡视的眸光,中年男子重新将视线移到许久思身上,道:“许公子还不知道吧,你的一举一动已经被人监视了三日!” “你说什么?” “如今那人……此刻还在我们说话的房梁之上!” 不妙了!虽不知道我何时被人盯上的,但此刻下面那人已经窥见我所在的地方,我若再不走,怕是要折在这了。 当即下定决心,我翻身跃过房顶就往外飞去,只听得身后一声嘶吼,那人竟拔刀追了出来……嘈杂的吼声里,还有许久思慌里慌张的声音: “大侠你若拿下此人,本公子定为你奉上黄金万两以表谢意!” 万两黄金……我不由冷笑一声,那也得让他有命来拿才是! 声音愈来愈远,转眼我已纵身跃过几条街,回头看时,那人身影缥缈,依旧对我紧追不放,我自认为自己轻功过人,没想到这人竟也不俗。 兜兜转转几圈,我还是在城外一道僻静小路上被拦了下来。 与我隔着几丈远,那男人执刀而立,月华如水,锋利的刀刃在月光下映射下发出森森寒意,如同他他那双犀利如鹰的眸眼般。 似对我的逃跑极其不屑,转了转手腕,他开始口出狂言:“被我盯上,任你跑上三天三夜也别想从我眼皮底下溜走!” 敢放如此厥词,想必他是有几分能耐! 微眯了眸眼,我毫不客气,袖中金针脱袖而出,径直朝他甩了了过去…… 男人似乎早有准备,刀尖插入地底,他身形往后一仰,不偏不倚正好躲过;几乎是同一时刻,我一侧身,再扔出几根金针专攻他下门……只听得男人一声沉喝,手中大刀已拔地而起,身子猛得向上一跃,又躲了过去…… 好眼力!好身手! 我暗自惊叹,眼角余光里他已举着大刀侧身奔我而来,刀锋凌厉,仿若夹着千钧之势,强大的气流排山倒海般,直袭我面门! 脚尖点地,我身形往一侧闪过,他预料不及,一刀劈在我身旁的树干上,一声脆响,臂膀粗的树干应声而断! 男人反应极其迅速,一击不中他回身又是一刀横扫过来,我下意识抽出腰间匕首抵挡,不想他的大刀锋利如斯,竟一刀砍断了我原本那把削铁如泥的匕首! 索性我撤退及时,他的刀锋未伤及到我,但刀尖还是不慎划破了我最外边的一层夜行衣! 当真是险!拽着已经没了刀锋的匕首,我开始正视眼前的这个敌人。 第三十一章 多管闲事 匕首已断,暗器近距离又难以施展,看来我不能再跟他正面硬碰了。 眼看他越逼越近,我只得先做防守不再进攻。 楚彧教我们的技艺,向来寻求速度与精准,眼前这人大刀虽是锋利,但刀体笨重,开始能做到快狠准……但到了后面就会力不从心,招式缝隙也会愈来愈多。 在他周围移形换影几番游走,他开始心浮气躁,我瞅准时机再两根银针甩过去,瞳孔猛地一缩,身形后退两步,欲要躲开……我早聊到他有此一招,身形紧跟过去,手中断裂的匕首径直刺了过去…… 他闪躲未及,匕首断裂的刀口正好划过他的背脊,‘噗嗤’一声,有腥红的液体从他伤口处喷溅出来! 眼下,我已有防守转为进攻,反倒是他被我逼的步步闪躲,虽只拿着一把断裂的匕首,但……是刀便能见血。 几番纠缠之下,他已是遍体皆伤,再如此下去……他的命,我取定了! 眼见胜利就在眼前,我嘴角情不自禁浮上一抹笑,正想绕到他身后快速解决这场战斗,身后的山头突然传来几声鹰鸣,紧接着……几股迫人的杀意就从身后袭了过来…… 还有其他人! 我心下暗惊,脚尖点地纵身一跃,身形径直闪到了一根粗壮的树后面,再探眼看时,那中年男子已经在旁人的掩护下逃跑了! 视线扫向先前杀气袭来的地方,果然,那里站着一个人。 月色如银。 银白的月光下,一个身穿白色斗篷的男子静立在山头上,他静静凝视着我,斑驳的树影摇摇曳曳地投落到他身上,几经辗转,他的身影在夜色下时明时暗,让人无法看清他的面容。 既然他救了那个男人,那他也必然跟许久思是一伙的!杀谁不是杀呢! 心中打定主意,我拔腿就追了上去,不想那人似乎并不想跟我打,见我追去,他直接转身从山头那边跳了下去。等我追上去,眼前除了茫茫山川与林木,一个人影都没有。 这人,跑得倒也快。但这对我来说,无疑又是一个低谷。 辛苦跟踪许久思三日,好不容易以为自己盼来点消息,不想什么也没探到,还被人当场戳穿我是跟踪者。如此也就罢了,我还因此大意没能取到那人性命,若非我穿着夜行衣隐去了身份,只怕明日我跟踪许久思的事情就要暴漏于天下了。 心下一阵无语,我只得找一个僻静之地将夜行衣脱下,而后回往相府。 说来也巧,刚绕过几条小巷溜进城,就迎面碰到一人,是数日前在公主府见过的江临渊。 他身着一袭灰白色的长衫,发丝简单地束在身后,额前留下的两抹龙须随着衣摆微微晃动,看到我,他俊逸的面容上闪过一抹讶色。随即,他走到我身前,薄唇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 “好巧,又见面了。”他一笑,狭长的凤眸中就仿若汇聚了万千星辰,夺目得让人移不开眼。 “江楼主好。”我努力挤出一抹微笑,本不想与他多说,但想到上次的事情,还是忍不住多了两句嘴,“上次在公主府,谢谢你救我。” 若不是他拉我那一把,我当日必然难逃一劫。 微微眯起眸眼,江临渊眼角笑意更盛,轻启薄唇,他道:“在这个世间,总会有许多不公之事,若人人对这样的事情袖手旁观,那这个天下……又岂非到处尽是污‘浊泥垢?你说是吗?” 明明是一件小事,他却能说得如此冠名堂皇,倒是令我意外。 望着他楞了片刻,我轻笑:“江楼主身在儒雅之地,自是对这样的事情少见,但有时你出手,也未必真能护住对方……况且有些人所处的环境,本就污浊不堪。” “将晚姑娘是在怪我多管闲事麽?”轻和的目光打在我身上,他眉眼沉静,可又笑得让我很不自然。 一面装好人救我,一面又跟花为砚等人打得火热,攀权附势,又故作清高,要我说……哪一面才是真正的他呢? 盯了他半晌,除了觉得这人长得还行以外,我实在看不出他还有什么其他异样。 “算了算了,”我一摇头,无趣地摆了摆手,“我不过就随口说说,只是当初形势复杂,我担心江楼主会因此给自己惹上麻烦。” 这些不过是虚脱之词,他死不死跟我根本没有关系。 闻言,他墨染的眸中闪过几抹阴鸠,微一扬唇,他眼角笑意尽失:“可我看,以将晚姑娘的身手,当日是能够察觉到背后的危险的。” 第三十二章 赚了不少吧 心莫名一颤,我瞪大眼睛看着他,他什么意思? 眼下时辰已是午夜时分,原本繁华的街市只有闲散的几个人在路边晃荡,按理说以江临渊这样的人是不会半夜还在外晃悠的,可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还偏偏被我看到? 脑子里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难道刚刚在城外帮中年男子逃走的那个人是江临渊? 下意识地……我指尖探向袖中的银针,看他的眼神也从轻蔑变成了警觉。如果真是他,未免太可怕了一些,他明明看着如此弱不禁风,且面带病色,怎么说……他都不像一个身怀绝技之人。 眸光有意无意在我身上打量了一眼,江临渊低眉一笑,话语带了几分揶揄:“不过开个玩笑,将晚姑娘好像还当真了。” 开玩笑? 我一颤眉睫,不动声色地松了手,冲他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江楼主真会开玩笑,难不成将晚明知道有人要暗伤我,我故意不躲,为的就是等着江楼主来救我?” 闻我此言,江临渊不禁嗤笑出声,这一笑,就牵动了身上的病痛,掩着嘴咳了两声,他才抬起头哑着声音道:“将姑娘此言,倒是说到我心坎儿上了。” “嗯?”我一偏眉,没明白他的意思,什么叫说到他的心坎儿上了? “无妨。”江临渊微眯了眸眼,“这么晚了不知将晚姑娘做何去?” 说着抬头看了眼天色,月挂树梢,已渐西斜,是有些晚了。 “近来无聊,四处闲逛……江楼主,不会也跟我一样是大晚上出来闲逛的吧?”一面隐藏自己,一面又对他再加试探,他说他要是出来瞎逛的,我还真不信。 然,并非如此。 摇了摇手中的羌笛,他轻缓了声音:“在一位故友家中待得久了些,眼下正打算回去……” “哦~”我恍然大悟,原来是卖艺去了,“想必江楼主今晚又赚了不少吧?” 身为伎馆的老板,他亲自上门,那可不得小赚一笔。 但明显,江临渊没明白我的意思,剑眉微拧,他看我的眸子里满是未解之意:“赚?不知将姑娘所说的是何意?” 难道不是去卖艺的? 我脸色一僵,忽觉先前之话颇有不妥,讪讪笑了笑,我连连摇头:“无事无事!天色也不早了,将晚得先告辞了。” 抱拳一揖,我转身欲走,他却叫住我:“在下的忘忧楼就在附近,将姑娘要不要去坐坐?” 那种地方……脑中不自觉闪现出一群美女莺歌燕舞的地方,我下意识摆头:“不了,江楼主自行珍重吧!” 有钱人花天酒地的地方,还真是吸引不了我去。 不待江临渊再说什么,我快步离去。虽然不曾后头,但我能感觉到,他清冽的眸子一直打在我身上,就仿若暗夜里的两道幽灵之光,让人心生凉意,背脊发寒。 兴许是自己刚历经了一场暗战,故而对周遭出现的人敏感了一些,可这个江临渊……他真有那么无辜吗? 以前这个时候,相府已经熄了好几盏夜灯,奴才们只在各屋房外留下一盏供夜出之人照明。但今夜似乎有所不同,天色已近未时了,整个相府还灯火通明。 这种情况,多半是楚彧还未就寝。 近来出行任务皆不太顺利,且如今跟踪许久思几日不仅一无所得,反倒被对方察觉,这对我来说,是个不小的打击。 习武这么多年,我自认为在暗夜里隐去行踪不被人察觉的水平已是上乘,却不想今日在这里栽了一遭,且那人的武功还不如我…… 若是让楚彧知道了,他的态度可想而知。 一想到这些瞬间没了心情,往里走的步子也情不自禁缓了下来,正纠结着见了楚彧该怎么措辞,一旁的暗道里忽然窜出一个黑影,对着我就‘哇’地叫了一声! 一进了相府我就没了防备,突然窜出一个黑影,我当场就吓得惊叫出声。 防御是本能,手习惯性地去摸腰间的匕首,发现空空如也我才惊觉,匕首刚刚断了,就被我扔了…… 慌神间,那黑影捂着肚子就在我面前哈哈大笑起来,我这才看清,竟是楚枫这个倒霉精! “将晚你也有今天啊哈哈哈哈哈!啊不行……笑得肚子痛,哈哈哈哈……”楚枫捂着肚子,笑得已是上气不接下气。 我突然想起,初入相府时,我还满身少年稚气,时常躲在暗处吓唬从远处蹦跶过来的楚枫,几乎每次都能把他吓得倒退数步。 第三十三章 他也担心我吗 当时我虽调皮,但楚枫从未真的欺负过我弱小,后来日渐长大,残酷的训练一日如一日,我已慢慢忘却了那份天真。 眼下被楚枫这一吓,倒让我想起了童年那些还残留在脑海里几丝的欢乐! 只是这个人……笑得怎么像个傻子! “有病吧你!这么大个人了还玩这个!”我暗自松了口气,故作镇定地站稳身形,一脸鄙夷地瞪了他两眼。 “你是不知道你刚刚的表情有多好玩,哈哈哈哈……”楚枫说着说着,又笑成了猪叫。 看着他疯疯癫癫的样子,我头上一阵发麻,这个傻子……还真是个活宝! 他喜欢笑,那就让他笑个够! 我索性靠到一边的木柱上,双手抱胸看着他,等到他笑够了,开始正常喘气了,我才冷着脸问他:“笑够了吗? ” “可……可以了。”努力将要再次喷出的笑声憋住,楚枫摆了摆手,眉头倏而拧成一团,想来是肚子抽得不行。 见他终于正常下来,我才白着眼道:“大晚上不睡觉你就躲在这吓我?也不怕把你自己笑死?” “那不是担心你睡不着吗!”静下声来,楚枫喘着气走到一旁的石凳上坐下,几缕夜风吹来,他束于头顶的青丝随着身下的衣袂缓缓晃动。 “担心我?”我一愣,没明白。 摆弄着身上的衣带,楚枫颇为鄙视地睨了我一眼:“可不就是你吗,有探子来报,许久思家有夜贼闯入,后被人发现后往城外追出去了!我们一听那贼必然是……” 他‘你’字还未说完,便被我冷冽的眸光瞪了回去,一甩手,他直接转开了话:“为此我专程出城打探了一圈,并未发现你的踪迹,要不是想着事情不能闹大,大人都要派人出去找你了。” 心下徒然一动,楚彧……他也担心我吗? “那大人他……” “估计也没睡吧!”楚枫并未注意到我说话的神情,只翘着二郎腿悠闲散漫地说道,“别看大人平时对你爱理不理,你生病那日还是他抱你进的屋,而且听到你出事他似乎也挺担心你的,嗯……” 说着,楚枫似觉得自己说得也有道理,点着头用一种极其肯定的眼神对我道:“我看事情没那么简单,八成啊,这大人是把你……” 心骤然一紧,我哑着嗓音接过他的话:“什么?” “八成啊,”楚枫噘着嘴,愈发坚定地加重了语气,“大人肯定是把你当成他的亲妹妹了!” …… 我一时语塞,喉咙里干得卡不出声。我就知道,他嘴里根本憋不出什么好话! “那他不也把你当成他的亲弟弟麽!” “我能一样吗?”一说到这个,楚枫就仰起了他那张高傲的小脸,话也说得气宇轩昂的,“我自小就跟在他身边了,论关系,比亲生的还亲呢,但你不一样,你是我们半路上捡回来的……” 沉下眼,我无意再与他细说,转身便往里走。 这样的话他从前也时常说,开始我会生气与他打闹,后来我也便不再与他计较了。 主要是……后来史墨告诉我,楚枫也是个身世凄惨之人。 他一出生就被父母抛弃了,在一个腊月寒天的夜里,楚彧的父亲将躺在野地里奄奄一息的他抱回了楚府,从此他便成了楚彧的的‘家人’。 因其自幼对读书写字不感兴趣,故而楚彧重点培养了他武学方面的根基,后来楚家没落,二人相依为命过了一段很是凄苦的日子。 在楚枫心中,兴许同南梁那些黎民百姓一样,楚彧是天神般的存在,他不许有人亵渎、侮辱他。 正是因为有着这一层关系,我才不与他计较,他也知道我不会计较。 只是有时候听来,心中还是不免难过……不知不觉,我已经离开故乡七年了…… 听闻楚枫说楚彧还未就寝,我本想去告知他一声我回来了,熟料刚走到他寝殿外,他原本还亮着灯的房间倏然熄灭。 迈出去的脚步瞬时驻足在原地,再也没能迈出去……他应是知道我回来了吧,刚刚我被楚枫吓得差点叫破嗓子,整个相府应该都听到了。 独自站在院子里,瑟瑟冷风迎面拂过,几缕凉意袭人。望着眼前紧闭的房门,我久久不愿离去。 我与楚彧之间,就仿佛隔着一扇厚重的门,我想进去,他却不愿出来…… 唉,也罢了! 颤了颤眉睫,我侧身欲走,寂冷的房间里却突然响起一道沉重的闷哼声! 是楚彧的声音! 第三十四章 心乱了 夜里的相府已经很寂静了,寂静得他一出声便像惊雷般打进了我的心里,可就这一声后,便又没了动静。 我不禁又开始怀疑,是不是我听错了。 正思虑着要不要去看看,他又艰难地喘了一声,我这才恍然惊觉,他可能出什么事了。 几步奔到门边就打算推门进去,抬起手才觉得自己这样或有不妥,颤了颤指尖,我终是垂下了手,隔着门试探着叫他:“大人……” 没有回应。 “大人!”我又试着喊了一声。 依旧没有回应。 心莫名焦灼起来……他不会真出什么事了吧!踌躇片刻,我再也按捺不住,抬手就要推门,他喘着粗气的声音忽又从里面传了出来,他说:“你进来!” 声音嘶哑,似费了很大的劲才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他很难受。 再顾不得其他,我直接推门冲了进去! 随手点亮门边的烛火,借着依稀的光亮,我才看到跪倒在床边的楚彧。 他披散着头发,原先俊美的容颜上红疹遍布,雪白色的亵衣上也沾着点点腥红的血迹,趴在床沿边,他紧皱着眉头,刻意压抑着病痛的折磨。 我从未见过他这般痛苦难耐的模样,但此前跟着史墨学习医理时也听他说过,这是耐热之毒发作的征兆! 我一下慌了,转身想先去叫史墨过来,楚彧却先叫住我:“扶我起来。” 即使身灼体热,他依旧保持着平时该有的威严,他身上那股迫人的威压之气在我面前分毫未减。 扶着他站起来,他伟岸的身躯几乎整个贴在了我身上,很热……我仿佛拥着一团火,这团火快把我自己烤焦了。 “去那边。”楚彧指了指他床榻边的柜子。 我从前极少进他寝殿,他房间里有什么特别之处我也不知道,眼下见他如此说,我也只好扶着他那柜子边走。 此时他力气尽失,我是他唯一的支撑点,扶着他走到了柜子前,他又指着柜子里的一处暗格道:“推开。” 依他之言我推了一下那道暗格,只听得一声轻响,那柜子突然往里翻了面,眼前出现了一道暗门,暗门里面透着点点亮光,蚀骨的凉风从门内灌出来,我不禁打了个哆嗦。 我这才发现,这里连着后院的寒室,寒室挨着楚彧的卧房,如此建造,他们想得倒是周到。 娇小的身子拖着伟岸的身躯,明明只有几步路的距离,我硬是拖着他走了好一会儿才到。 费尽力气将他扶到寒室的冰床上躺下,他燥郁的身体逐渐平复下来,呼吸也不似先前那般急促了。 但他整个人看上去极其虚弱,如若没有医师诊治,毒症不知会如何发展。 将他彻底安顿好,我才对他道:“大人你先忍耐一下,我这就去叫师父过来。” 看着他紧闭双眸痛苦不堪的样子,我心如刀割,几步奔出寒室就往一旁小院里去寻找史墨。 说来也巧,彼时史墨房间里亦是灯火通明,他也没睡。 听闻我焦急地叫喊声,他衣服都未穿好便出来了:“发生何事了小晚?” “大人毒症发作,师父你去看看他。”一向坚强不喜言露悲喜的我,此刻也忍不住要哭了出来。 等我们火急火燎赶往寒室时,楚彧已陷入昏睡状态,他的身体烫得一片通红,面上布满红疹,整个人看上去毫无生气。 若不是还有脉搏与气息,我真以为…… “这毒症大人从前也时常发作,但从前他自己尚能应对,可为何这次会发作得如此严重?”看着史墨开始着手查看他的病症,我才逐渐静下心来,在旁问他。 探完楚彧的脉搏,史墨才抬头靠我一眼,道:“这耐热之症,会随宿主的情绪而动,若是他每日灵神焦灼,心不守舍,情绪波动越大,越有危险。” 最近发生的事情是多,可朝堂之上,官场之间,哪日发生的事情不多呢!难道……是柳倾岚牵动了他的情绪吗? 想至此处,我道:“那以后有关柳倾岚的事情,我们不要告诉他了。” 他是整个相府和南梁的支柱,他一倒,相府会乱,朝廷也会乱。 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史墨眸中闪过不明地情愫,许久,他才叹着气道:“楚彧啊……他这是,心乱了。” 心乱了…… 或许从柳倾岚回来的那一刻起,他原本凉薄不惊的心就乱了。‘情’字一词,解不开,便只能困顿其中了。 “小晚你先出去,我现在要给他针灸,以便助他清毒。” 第三十五章 心虚 说着,他伸手便扯开了楚彧的衣服,到底我还是个女孩子,眼见他如此,我忙别过头,支吾着道了声‘好’便跑出了寒室。 经此一事,我已是睡意全无,想到楚彧的处境,我更是难受。 史墨说他是因为心灵神不静才因此加重了体内的耐热之症,归根结底,多半是因柳倾岚而起,毕竟两人曾经那么深情地相爱过。 楚彧为了她多年未娶,如今再见旧人,心中自是无法平静,且她还已为人妇,他怎能不恼不怒、不急不躁? 看那日在公主府的情形,花为砚亲自带着柳倾岚去为容吟庆贺生辰,想必他们是有意要结交江州权贵,这一时半会儿应该也不会离开江州。 如此一来,他们便会与楚彧针锋而立,这样岂不是在楚彧伤口上撒盐? 越想越觉得此事棘手,抬眉却恰好对上史墨温润的眉眼。 “师父。”我忙从凳子上站起来,“他如何了?” “无碍,”屈身在我身旁坐下,史墨喝了杯水,才继而道,“只是他需得修养两日了,这两日我还需每日为他做两次针灸,相府若有什么事,急事你可来跟我汇报,小事你与楚枫处理便是了。” 点了点头,我终于放下心来,但心中刚刚升起的念头,却一直没有落下。 “小晚在想什么?”端着茶杯,史墨随口问了一句。 “师父,”定定望着他,我愈发坚定了那个念头,“让我去杀了花为砚与柳倾岚了吧!” “咳!”史墨瞳孔一缩,刚喝到嘴边的水直接从喉咙里呛了出来……掩着嘴咳了好一会儿,他才把杯子往桌上一搁,横眉瞪向我:“胡闹!” 在我印象中,他一向温润如玉,鲜少动气;可如今听闻我要去杀郡守夫妇,他却对我发了火。 我一时不解,愣在了原地。 见我如此,史墨似也觉得自己表现太过,清了清嗓子,他缓和了神情,道:“柳倾岚父亲虽有罪,但她夫家无罪,如今她身为宜郡郡守夫人,她的身家荣辱自是与宜郡郡守一体。说到底人家无错无过,你又何苦平白取人性命。” “可他们的存在会危及到兄长……”我总是第一时间想到他的安危,只要他能好,多取一两个人的性命又有什么要紧。 但史墨并不赞同我的看法,作为旁观人,他似乎堪透了一切。 “那么小晚你是觉得,楚彧会想她死吗?”他简短的一句话,就仿若一把锋利的刀刃,直戳到了我的心尖上。 我怔怔望着他,一时竟不知该作何回答。 如果深爱,自是不愿意她受任何伤害的罢。 微抬眉眼,史墨墨染的眸眼中闪耀着隐晦不明的光,静静凝视着我,他语重心长道:“小晚,或许你觉得除去了他们是为楚彧除去了一个心头之患,但你敢说,你起这个念头真的只是单纯地怕他们危及到楚彧的安危麽?” “我没有!”蓦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我矢口否认。 明明他什么都没说,可我却觉得他把什么都看穿了,我心虚得不能自已。 没有否定我的话,史墨只笑了笑:“有也好,没有也罢,你只需知道,有些人不是不能动,而是我们不能妄动,要动……便要从他的根基动起!” 他看似温和,但有时说出的话跟楚彧一样狠厉决绝,大抵这也是他能一直在相府待这么长时间还被楚彧以礼相待的原因吧。 他的一席话,也彻底断了我想要除去柳倾岚的念头,或许史墨说得对,若是狐狸,定会露出尾巴,我不能急攻心切。 楚彧一病,整个相府的担子就落在了我们几人身上,本以为只是闲等两日,不想楚彧只一日不上朝,就有人开始在朝中兴风作浪。 这日闲来无事,我和楚枫在庭院小亭子里摆了个小桌下棋,刚下一会儿,胜负还未分,楚枫就把棋子一丢,满脸不耐烦:“不下了不下了,什么围啊破的,无趣,没劲儿!” 我一翻白眼:“明明是你自己乱落子……” 刚说着,相府大门外就传来一道急切的声音:“楚相在吗,中书府方祈求见,求守卫大哥帮忙禀报一下!” 来人声音急切,似还带了几丝哭腔,想必他是遇到麻烦了。 我和楚枫面面相觑,一起从亭台内出来往相府大门走去。 刚过去,就看到一个满头大汗的年轻人正站在门口求守门的侍卫放他进来,一见到我们,他直接跪了下来:“求求二位,让我见见楚相。” 第三十六章 一把鼻涕一把泪 “不是早说了吗,我们大人这两日抱病在身,不便见客。”楚枫一脸不耐烦,想必也是看到他不愿将事情说与我们听。 这名唤方祈的男子一听,当场就急出了眼泪:“但是我真的有急事,拜托你们让我见见楚相。” 他说着,又跪步上前了两步,若不是楚枫躲得快,方祈都快抱上他的大腿了。 俗话说无事不登三宝殿,这名男子火急火燎、如此心急,想必是真有什么急事,没有问楚枫的意见,我直接跟方祈说道:“你先起来随我们进去,有什么事情慢慢说。” 方祈一听大喜,忙磕拜着站起来,随着我们进了屋。许是路上走得太急不曾歇息,他一路过来已是精疲力竭,眼下好不容易能休息一下,他瘫在椅子上足足喝了两大碗水才缓过来。 彼时史墨也闻声赶了过来,听到方祈说他来自中书府,很是意外:“中书令向来只管皇上密奏,不参与党派之争,他能出什么事情还需得来求楚相?” 连喝了两碗水,方祈也不再哭闹,抬袖一边抹汗一边抽抽噎噎地说道:“大人有所不知,这事说来也不是因大人而起,而是因为我们公子……” 尚书令方乾如今已年过半百,他虽有权有势,但与发妻成亲数年后膝下才有此一子。夫妻二人从小对这个孩子极其宠爱,要星星绝不给他摘月亮,常此久往,竟养成此子娇纵跋扈的性格。 昨夜此子与几个富家公子前往醉仙楼买醉,回府途中遇见一清秀女子独自在街上晃悠,几人饮了太多了以至脑子混沌,在其中某人的游说之下色心大起,竟将那女子拖至一民房强暴至死。 发现女子没了气息,几人慌不择路想要逃跑,但却被人径直堵在了门口。带人来围堵他们的不是别人,正是刚从宜郡过来的郡守大人——花为砚! “就如此之巧偏偏被那花为砚抓住了?”听至此处,翘着二郎腿倚坐在旁的楚枫啃着苹果忍不住轻笑出声。 也当真是巧,按理说当时可是深夜,花为砚是从哪里得知的消息,又是如何巧妙地成功将几个暴力之徒擒住的? “可不是巧吗,”方祈哭丧着脸继续道,“郡守大人初来江州,又是为那女子首告,皇上自然会顾及他的面子,当即就命人将我家公子关入了死牢。” 冷笑一声,我忍不住道:“你家公子行此不义之事,死有余辜!怎么,难道你还指望我们相府去救一个该死之人麽?” 花为砚是想立功才将此事闹到了皇帝那里去的,但若是换做我们相府任何一个人,怕是早就当场手刃了那几个畜生! 闻我此言,还愣坐在凳子上的方祈当即就跪了下来,对着我们几人连磕了几个头,他的眼泪说掉就掉:“几位明鉴,我们大人自知公子所犯罪孽深重,而且此事由皇上亲自定夺,他自然不敢轻易在圣上面前为我们公子求情。大人虽然年老,但也在官场纵横数载,此事其中利弊他比我们都清楚,如果他此时为公子求情,皇上一旦震怒,后果不堪设想……” “那你此来究竟所为何事呢?”史墨沉着性子问他。 “出了这样的事情,我们大人六神无主,今日早朝他本想称病不去,但朝中竟派人送来圣旨宣他进宫……”方祈说着,眼泪似决堤般一个劲儿往外涌,我看得出神,一个大男人眼泪竟比女人还多? 倒是史墨确实在认真思考,听他说到此处,他沉下眼色,眸中露出洞察一切的亮光,微抿唇瓣,他道:“是不是朝中有人借此机会在朝中诟病中书大人,皇上独掌朝政不久,怕是听信了谗言。” “正是如此。”方祈哽咽着连连称是,“大人奉旨进宫,然后不知为何,宫内就传出大人被皇上撤了官职、还被关进宪部大牢的消息……我们在外的人一听顿时六神无主,所以这才来求楚相,如今怕是只有楚相能救我们大人了!” 他越哭越大声,眼泪鼻涕抹了一身,连还在啃着苹果的楚枫都看得呆了。 好半晌,他才待愣愣地开口:“那……那啥,方祈是吧?你说话就说话,能不能别哭了,我这吃着东西呢?” 他举着手中啃了一半的苹果,顿时觉得食之无味,用之恶心了。 但方祈丝毫不将他的话语放在心上,抬起袖子又抹了一把眼泪,才沙哑着声音对史墨哭诉道:“我们夫人说了,只要楚相愿意救我们大人,以后楚相若有需要,我们整个中书省尽听楚相差遣!” 第三十七章 各查各的 说着,他伏身拜地,对着我们庄重地拜了一拜。 我和史墨相视对望了一眼,都没有说话。 沉吟了半晌,史墨才对方祈道:“你先回去吧,你家大人若真是无辜被连,我们楚相自会想办法为他求情,但你家公子的事,他罪有应得,相府不会插手。” 闻言,方祈似有犹豫,但史墨已将话说到尽头,他再多说也是无益。无奈,他只好拜别离去。 方祈前脚刚出门,楚枫就一脸恶心地将苹果扔到了一边,想到方祈那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样子,怕是他今天一天都吃不下东西了。 “师父,你怎么看这件事?”楚彧如今仍在病中,朝中之事他根本管不了,我们无法直接参与到朝中之事,但若不管,就怕有心人趁着楚彧抱病在家趁机对他下手。 “尚书令一向只管皇上亲下的指令,方乾虽溺爱独子,但他为官正直,在朝中时谏良言,楚彧对他少有赞赏,若此次他因儿子犯事而被罢免官职,却是可惜。”史墨沉着眉眼,一时也拿不定主意。 “但若他真是为了逆子开脱,皇帝罢他官职也无可厚非,怕的就是有人故意从中作梗。” “小晚的意思是?”史墨抬眉看向我,似没明白我的意思。 “这我知道,”楚枫适时接过话,“将晚无非就是说此事与宜郡郡守逃不了干系,是吧?” 他冲我一挑眉。 史墨微拧了眉头,垂眉不语。 怕他因前日之事心中还有芥蒂,我忙解释道:“并非是我对他有偏见,而是那方祈说方乾之子当晚在醉仙楼与人喝酒,喝到半夜才离开酒楼。那时城内应该没有什么人了,花为砚作为宜郡郡守,他本无权管江州城内的事情,但他是如何在半夜知晓此事,又是如何派兵擒拿住他们的呢?” “有人告诉他的呗……”楚枫顺口接过我的话,话说出口他却把自己给惊住了,“有人告诉他的!” 据我所知,中书府在城西,离醉仙楼不过半个时辰的路程,但花为砚夫妇的住所在城东,两地相隔十数里! 如若他在第一时间听到方乾之子强暴民女的消息时便派兵赶过去,那是根本来不及的,要当场擒拿住他们,那花为砚当晚便不可能在城东,他也不能那么巧地恰好撞见…… 这说明什么? 几人面面相觑……这说明很可能花为砚一早就蹲守在附近。 “不对!”史墨蹙眉摇头,“若他早带人蹲守在那,他又如何知道那几个人会做何事?” 的确……如果说一切都是他安排好的,那每一步都不能有差错,怂恿他的人、必经过那条路的女子、空无一人的民房……若其中一步出错,此事都成不了,除非,每一步都被花为砚计划好了…… 可他有这么大的能耐? “是与不是,一查便知。”楚枫说着站起身来,跃跃欲试地想往外走。 “也好,”史墨跟着站起身来,对我道,“此事兹体重大,你们二人一同前去,好相互有个照应,切记万事小心。” “好,”我点头应声,跟着楚枫一同出了相府。 刚出相府门口,楚枫就有了想把我甩掉的想法,抱着剑,他说得理所当然:“将晚你看啊,我们现在是两个人,但是我们要去很多地方,醉仙楼、那个女子被凌辱的地方、还有城东郡守家。我们一处一处去未免太麻烦了,不如这样,我先去醉仙楼,你去那处民房,完事之后我们在西门碰面,然后一起去往城东,你说好不好?” 他歪着脑袋盯着我,澄亮的眸眼中尽是奸滑狡诈。 我还不知道他要去醉仙楼干嘛? 斜眼睨他一眼,我懒得与他计较,只道:“也罢,那就各查各的吧。” 说完便不再理他,我反身往另一个方向而去。 显而易见,昨日发生的事情已经传遍了大街小巷,中书之子当街强抢民女,还将其凌辱至死,为人官者,其子如此,这是多么令人胆寒的一件事情。 随便找了几个围在一起议论的人问了一下,我便知晓了他们几人施暴的位置。 那是一处较为偏僻的四合小院,院子周围的房屋大多破旧不堪,听周围百姓讲,这几处的地契几年前被一富有人家买了下来,但不知为何却一直闲置至今。 白日时常有人从这里途径路过,但一到晚上就行人甚少,用他们的说法,这里一到晚上便感觉阴森森的,长此久往更没人敢夜里来这里了。 第三十八章 你不会怕了吧 历经前夜那事,更是有人鲜少来此了,特别是年轻的姑娘小姐。 听到我打听那个地方的位置,还在闲聊的大娘拉住我,苦口婆心地劝道:“姑娘,这种事你听听就得了,可千万别想着去看,现在世道不好了啊,特别是你这种年轻漂亮的姑娘,没事别去那种偏僻无人的地方。” 一个人光看外表又怎知道对面是什么样的人呢?我虽年轻,但却也不是贪图玩乐之辈。 跟她们道了谢,我还是一个人去到了那处僻静无人的地方。 此地位置距离江州城内繁华区域不过隔了一条小道,但这里杂草丛生,四处充斥着刺鼻的泥泞之味,应是正如旁人所说此处甚少有人来往。 走过几处破败的房屋,我来到了一家贴着封条的小院外,这里应该就是那位女子遇害的地方了。 为了不被旁人察觉有人来过,我没有走正门,是选择了翻墙进去。 早晨的江州刚下过一场秋雨,雨水浸在满是青苔的院墙上,一把摸上去,又黏又滑,如若不是我有武功根基,恐怕还真不好爬上去。 换做平常,我一个小轻功就能跃进来,但此事牵涉官场,若是暗中有人盯梢,只怕会惹上不小的麻烦。 费劲力气好不容易爬上去,我一跃便跳进了院墙内的杂草堆里,刚落地,脖颈处就抵上来一个冰凉的东西。 “别动。”淡漠的话语响在耳后,我颤了颤指尖,想动,又没敢动。 脖颈处的东西靠近了几分,我绷紧神经,佯装害怕地举起了双手:“别动手别动手,我不是坏人,我、我就是好奇进来看看,别杀我!” 女人的天性如此,懂得示软,也懂得攻其不备。 看到我慌得如此厉害,身后的男人不由禁嗤笑出声,话语也带了几分揶揄:“如此胆小,那你还跑来做什么?” 说着此话,他依旧没有收回抵在我脖颈处的东西。 “我……我就是看看,你要是不给我看,我走就是了还不行吗?”我抖着声音,眼泪停在眼眶里,盈盈欲坠。 轻盈的脚步在我身后响了两声,紧接着,一个身穿玄衣的男子就转到了我身前…… “是你!”我猛地缩紧瞳孔,这人竟然是江临渊! 他来这里做什么! 收回架在我脖子上的玉萧,江临渊眸眼微眯,笑得满面春风:“好巧啊,在这里竟也能见到将晚姑娘。” “的确是巧,”我撇了撇嘴,忍不住阴声怪气道,“没想到江楼主这样的文雅之士也喜欢来这样荒僻之地啊。” “相府小姐能来,我一个卖艺的为何不能来?”他一挑眉,眉间便似三月里化开的春风,轻柔又醉人。 我一愣,没想到他竟是明白了我那夜话里的意思,脸一红,我有些窘迫:“当日无心之语,你不要见怪。” “不怪你,我本来就是。”他眸光一眨不眨地盯着我,唇角边魅惑的笑容勾人心弦。 他这个人,好像就没有不笑的时候啊,丝毫不似楚彧,总是给人一种拒人千里的感觉。 只是如今他这般自嘲,倒让我不敢肯定了,他真的只是个卖艺的? 目光移向他手中的那把玉萧,再想到他那夜拿的那把羌笛与我在公主府门口听到的琴音……我不禁暗自惊叹,如果真是个卖艺的,那他还挺多才多艺。 与他在墙角处站了半晌,我一时竟忘了自己此行来的目的,直到他垂着眉眼似笑非笑地说了一句:“你一个小姑娘独自跑到这儿来,也不怕吓着自己?” “现下你不是也在么。”我随口淡淡回了一句,视线随之扫向这个不大不小的院子。 院子里杂草丛生,破败的物件三三两两堆在一起,有些木制家具常年经受风吹雨打已经开始腐烂,院中小屋门窗破败,碎瓦成叠,看得出来,这里已衰败了许多年。 唯一能彰显出一点生气的,只有院子里那堆凌乱的脚印,大大小小的脚印深深浅浅地印烙在杂草遍生的泥地里,如果没有猜错,这应该就是前夜来到这里的人留下的。 而那扇破旧不堪的房门后……就是凶案现场! 看向静立在一旁的江临渊,我欲言又止,我该怎么说我想进去看看才不会引起他的怀疑呢? 心下正思虑着,江临渊忽然主动邀请我:“要不要随我进去看看?” 动了动喉咙,我望着他没有应声。 低眉一笑,江临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你不该不会是怕了吧?” 第三十九章 咳几声就没事了 “谁怕?”我一瞪眼,当即怼了回去,“青天白日的,有什么好怕的。” 这么多年来,什么血腥场面我没见过,若不是突然进来碰见他江临渊,我早就进去了。 “也是。”江临渊抿着唇逗笑不止,“刚刚看你翻墙姿势又勇又猛,想来你也不会怕,毕竟这翻墙爬院……可不是哪家姑娘都会的。” 言下之意,我粗俗?没有大家闺秀之范? 一席话听得我窘又怒,敢情他早就看见我在爬墙了,他故意躲在暗处不出声,为的就是等我跳下来之后他再伺机‘偷袭’我? “官家小姐不能翻墙爬院,那贵家公子就能躲在暗处唬人了?”冷下脸,我没好气地反驳他。 “非也,”江临渊微一摇首,拿玉萧的手顺势负到身后,他勾起薄唇,话语轻缓动听,“在下不过是觉得将晚姑娘甚是可爱,故而刚刚忍住没有出声。” 信你的鬼话!我翻着白眼,没有理他。 但他并未在意,敛了眸光,他侧身便往里走房屋里走,边走也不忘道:“若是害怕,跟在我身后好了。” 望着他纤长的身影缓步走进破旧的房屋内,我不禁暗自鄙夷,这人看着一副文文弱弱的模样,若真是有什么,怕他也是连自身都难保吧。 心下虽如此想着,我还是跟着走了进去。 由于年久失修,原先的木质房门已经破败不堪,手一蹭就能触碰到一层厚厚的尘土。房屋内的东西也早已被搬空,只有几根破烂的桌椅歪歪斜斜地倒在地上,断了腿缺了脚的桌椅上布满了层层厚厚蜘蛛网,一走进去就能闻到一股夹着灰尘的霉味儿。 抬手掩住口鼻,江临渊忽而回头对我道:“应该就是这间屋了。” 他拿着玉萧的手指向堂屋右侧的小门。 那是一扇木质镂窗小门,房门上被贴了加盖官府印章的封条,封条覆盖的门壁上,隐约可见几个腥红的手掌印,手掌纤细瘦小,应当是女子的手。 如果我没猜错,这是那女子挣扎逃跑时留在门上的血手印! 见我站住不动,江临渊移步至房门前,伸手就扯下了贴在房门上的白色封条,手法之娴熟,看来他没少干这事。 “江''公子不会经常来这种地方吧?” 我阴阳怪调地调侃他,他却回眸看了我一眼,轻笑道:“下次我定学将晚姑娘,走捷径,能不破坏东西坚决不破坏。” 这人……这嘴皮子,怕是楚枫也比不了。 轻轻推开房门,一股刺鼻的味道扑面而来,像是腌制许久的酸菜味,夹带着空气里潮湿的尘土味,两者味道交融,念人作呕。 而房门内的场景更惊人咋舌,不大不小的房间内,只有一张近乎散架了的木床,床上铺了一层厚厚的稻草,而稻草上清晰可见的全是血,腥红触目的血! 当时那女子一定奋力反抗过,因为这间房屋到处都是血,站在门口一眼望进去,触目又惊心。 她如此奋力地挣脱后却还是让那帮畜生得逞了,当时她得多绝望啊! 我自认为自己历经过几番腥风血雨便无所顾忌了,可如今看到这个场景再联想到那个画面,我仍觉不寒而栗。 我如此,当事人又如何!岂非是生不如死! 下意识地拽紧袖子,我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压低声音问身旁的江临渊:“你说,那些人该不该死!” 江临渊一愣,缩着瞳孔抿了抿唇,片刻才慢悠悠吐出四个字:“死有余辜。” 他话语说得不重,但口气却让人胆寒。 的确是死有余辜,其子如此,做父母的定然逃不了干系,亏得他方府人还敢来求我们相府! “算了,这里太过污''秽,先出去吧。”说着,江临渊伸手拉过还杵在原地发愣的我,顺势将我带出了房屋。 直到带了几丝暖意的手掌抽离我的手心,我才恍然惊觉……刚刚发生了些什么。 “你……”颤了颤指尖,我瞪着他,放肆的话还未说出口,他却突然猛地咳嗽起来。 从第一次见他时我便看出他身有疟疾,眼下见他咳得面红耳赤,几乎快要喘不过气,我便更加料定他的病因所在了。 “你没事吧?”我问他。 掩着口鼻重重咳了好几声,江临渊才缓缓抬眉,澄澈的凤眸里几抹''红血丝若隐若现,他真的是用尽力气在咳了。 “无妨,”他摇头,嘴角牵出一抹苦笑,“许是屋内尘土味道太重,咳几声就没事了。” 咳几声就没事了?他倒是想得开。 第四十章 作别 我虽医术不精,但也能看出个大概,他这病若好生将养医治,是可以痊愈的,但他怎么就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呢? 本想提点提点他,但一想到他人生死与我何干,便也就作罢了。 等他稳定好心绪,我才道:“我该回去了。” 不知道楚枫那边情况如何了,我还得赶去城门口与他汇合。 见我要走,江临渊也没有多话,只笑了笑,道:“姑娘好走。” 看他的样子,也并没有打算要与我一同离开的意思。如此,我也不便多话,道了句别便离开了。 离开时,顾及到身后那双俊雅无双的眸光,我没再选择翻墙走,而是大摇大摆地从小院门口出去了。 刚走出院门,就看到一个乞丐打扮的人在院墙角落边探着头往我这边张望,鬼祟的视线对上我探寻的目光,他便似老鼠见了猫一样逃开了。 这人有猫腻! 我心一沉,想追上去,但一想到身后那双还未从我身上移开的目光……我犹豫了。 到底我还不知道江临渊的底细,若他真是花为砚的人,我贸然追上去在他面前透了底,那只会给整个相府带来麻烦。 眼见那乞丐一转眼便从我眼前消失不见,我又恼又气,却也一丝办法没有。 回头往院子里看了一眼,江临渊果然还站在原地冲我微笑着招手。 微拧了拧眉,我举步离开了那里,本想顺着乞丐离去的方向跟去看看,但走了好大一段路都没见到他的踪迹。 无奈,我只好悻悻离开。 在与楚枫约定好的地方等了大半个时辰楚枫才慢悠悠地赶来,一近我身,我就闻到一股刺鼻的酒味。 “看我给你带来了什么?”楚枫嘿嘿一笑,从背后拿出两壶小酒冲我摇了摇,而后一把将酒壶扔我怀里,“不用客气啊。” 烈酒固然香醇,但历经了上次一事,我哪还敢再喝。 将酒壶塞还给他,我斜着眼瞪他一眼:“能不能干点正事了,赶紧走吧!” “不用去了!”楚枫一摆手,随地往一旁石头一坐,扒开酒壶塞子就喝了起来,“我看那花为砚精得很,去了估计也不会有什么线索。” “为何?”我不解,就算收获不大,借此机会去探探郡守府也不错啊。 满满一大口酒灌下,楚枫啧啧回味了半晌,才砸着嘴道:“我刚刚去醉仙楼打探了一下,昨夜与方家公子同去的大概有四五人,都是江州城内的富家公子,唯一家中有人为官的除了方家公子,你猜同去的还有谁?” “谁啊?” 同去的若还有其他官家子弟,那为何下狱的只有方家公子,却没有其他人受到牵连的消息传出来? 眯起眸眼,楚枫警觉地看了眼四处,确定无恙后才神秘兮兮地对我道:“是大司农许安的独子许久思。” 又是许久思,他竟然也牵扯其中! “既然许久思也参与了,为何没有他下狱的消息?”这个许久思生性风流,如果当晚他也在场,他绝对也会参与其中。 抿着一口酒摇了摇头,楚枫眸中也露出一丝疑虑:“醉仙楼的管事只说,当晚是许久思包了整座醉仙楼与几位富家公子畅饮,一直饮到半夜几人才从酒楼出来……至于为何没有许久思下狱的消息,据说是因为他中途有事提前离开了,并未与几位同行……” “就这么巧?”我觉得有些匪夷所思。 “可不就是这么巧。”楚枫随身应和,“据我打听,当晚郡守派人前去捉拿的几人当中,确实没有许久思,而除了方家公子,其余几位富家公子已被宜郡郡守当场灭口!” 说至此处,楚枫朝我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之所以留下方家公子,就是因为他是中书令的儿子,他想以此邀功。”我一语戳破楚枫后面未说的话。 扬起嘴角,楚枫阴阴一笑:“要我说,如果换做旁人,他多半会拿这几位富家公子去威胁勒索他们的家人,但他直接把人杀了,说明他不为求財,你说他想求什么?” 没想到,楚枫平时看着吊儿郎当的,他分析起事情来却是头头是道,一语中的。 斜靠着一旁城墙抱胸而立,我跟着他笑了:“得罪几个富家百姓算什么,能邀军功、能得民心、能让朝中百官对他另眼相看才是最重要的。” 看来,这个花为砚是想借此一事在朝中立足,若由得他将中书令拉下马了,那他的功劳可还就真不小。 朝中尚书一职刚没,就有人想对中书下手了? 第四十一章 谋人谋心 “看来,这个宜郡郡守野心不小啊。”楚枫笑得满脸嘲讽,“他这岳父刚死,他就急着在朝中立稳脚跟,如此明目张胆,也不怕腿折了。” 腿折不折的不要紧,最重要的是,我怕他们是抱着复仇之心来的,怕他们会为相府带来麻烦。 经过与楚枫的一番讨论,我们也大抵了解了整个事情的大概经过,没有再去城东,我们选择了直接回相府。 这两日,楚彧一直闭关修养,我们一直没有机会见到他,直到今日和楚枫回到相府,我才在竹楼看到了他。 彼时,他正坐在矮几前同史墨喝着茶,原先满是红疹的面上已逐渐恢复如常,整个看上去虽还是病恹恹的,但那双墨褐色的瞳孔终于有了神采。 走到二人面前,我和楚枫齐齐作了一揖,他也只淡淡‘嗯’了一声,并未侧眉看我们一眼。 倒是史墨一如既往地温和,招呼我们坐下,才问:“怎么样,你们此番出去有打听到什么吗?” 将先前我与楚枫查探到的事情一五一十又同他们讲了一遍,当然,我还是略过了一个人……江临渊。 固然对他的身份有所猜疑,但他表现出来的样子,实在没法让我把他扯进我们的话题里。 听闻此事与大司农之子有关,楚彧的眉睫微不可察地颤了颤,随口问道:“那你们可查出那许久思为何会突然提前离开?” 与楚枫对视一眼,我们摇了摇头:“他们几人当中就许久思有家室,想来他顾及家中妻儿,想提前回去也无可厚非吧。” 这话是楚枫说的,但随即被我否定:“我之前跟踪了许久思几日,他这个人成天花天酒地,时常夜不归家,他不是那种顾家之人。” 若要说他是因家中有事提前离开,这完全说不通。 “所以你跟踪这几日,实则一无所获?”深邃的眸光扫到我身上,楚彧脸色一片铁青。 眸色一暗,我屈膝跪地,垂着头一一交待了那日所发生的事情。我跟踪了别人三日,别人只怕也跟踪了我三日,我甚至至今还不知道,我的身份有没有在对方面前暴露出来。 捏着茶盏,楚彧一直垂着眉眼,修长的指尖有意无意敲打着茶杯,直到我说完,他才抬眸,幽深的眸眼恍若夜色苍穹,暗不可测。 这是他在思考时的神情,他一定是在想,许久思口中的‘大人’是谁,这个问题同样也困顿了我许久,如今我倒是有了些许猜测。 眸光探向史墨,他淡淡开口:“你怎么看?” 史墨微怔,随即缓笑道:“这个郡守大人看似人畜无害,但自他来到江州,朝中便有暗潮汹涌之势,只怕他是在暗中招揽朝中官员,想要在江州城立足。” “可他身为宜郡郡守,在江州注定待不长的啊。”楚枫适时插了一句嘴。 身为一郡郡守,他的根本要职自是要使得宜郡百姓安居乐业,在江州就算笼络了一些朝廷官员,日后山高路远,再好的关系怕也会日渐凉薄。 楚彧沉着眼没有说话,史墨却一语中的:“你们怕是不知,这中书令虽不参与党派之争,但他素来赏识丞相,每每楚彧有何决策,他都是第一个站出来力挺楚彧之人。” 就是说,有人觉得他此举是在巴结楚彧,是明面上站在楚彧一边的人?而花为砚此举,表面上是为了使自己在朝中立稳脚跟,实则更深一层是为了对付楚彧? 我突然明白过来,为何先前柳倾岚会为了救她父亲而忍气吞声来求楚彧,又为何在柳橙死后他们没有任何动作,原来……他们只是在谋划。 谋人谋心,当然要伤其心,再取其命! 其中根源,我能明白,在场几人想必都能明白。 慢悠悠饮了口清茶,楚彧神色难得舒缓下来,拇指指腹抚过茶盏,他幽幽道:“既然有人愿意为他做先锋,那我们……便先取其先锋首级。” 说至后话,他眉眼微眯,深邃的眸眼中几丝渗人的肃杀之气随之汹涌而出。 我没明白他的意思,但史墨先明白了,他扬眉一笑:“世间有几人不怕死,甘愿当其先锋?只怕是聪明反被聪明误,愚蠢过了头。这大司农啊……怕是要栽在自己儿子手里。” 大司农,他们……是打算对大司农出手了? 撇撇嘴,楚枫颇为不乐意:“要我说,让我先去取下花为砚的首级,看他这宜郡郡守还如何在这江州城内嚣张跋扈!” 第四十二章 他没事了 话一说完,史墨与楚彧二人的视线就齐齐落到了他身上,若是眼神能杀人,楚枫现下怕是已成了一具尸体了。 对于楚枫的话,史墨更是难以理解,偏着脑袋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我都怀疑小晚脑子里那些想法都是被你小子带出来的。” 我一脸红,颇为尴尬,楚枫却不明所以地看向我:“难道将晚跟我有一样的想法?” 随之,楚彧阴沉的目光也打在了我身上,我一阵心虚,木然摇头:“没有。” 若让他知道我有杀柳倾岚之心,他怕是会恨极了我。 楚枫一脸鄙夷地睨了我两眼,还未待其说话,史墨便在一旁开始敲打他:“我们现下所说的一切不过是猜测,官场虽也如战场,但有时候并不是杀了谁就能解决问题的,如今我们要做的,就是一点一点慢慢破了他们的局。” 史墨虽不擅武,但其才学其智谋,足以让人对他刮目相看。 耸了耸肩,楚枫撇着嘴坐回了原处。 敛去眸中的阴沉之气,楚彧目光扫到了我的腰上,眼睑微颤,他问:“你的剑呢?” 对上他的眸光,我毫无底气地回了两个字:“断了。” 那把匕首是我刚入相府时,楚彧让我自己挑选的,幼时不知凶器乃伤人之物,我只觉它外形好看便选了它,不想外表好看之物多是不中用。 小心保护着用了这几年,终究还是断了。 不动声色地将目光移开,他端起茶盏,道了句:“起来吧。” 站起来时,我的腿一阵酸麻,但顾及到几人的目光,我强忍着没有去揉''弄。 抿了口茶,楚彧才坐正身子,不急不缓地道:“两日不上朝就有人开始心急,那明日……本相便进宫去看看。” 史墨不放心他的病,本不愿让他去,但终究是拗不过他的性子。 次日一大早,楚枫便陪着他进了宫,我与史墨留在府中静候消息。本以为以楚彧的脾性,必能在宫中稳定局势,不想他去时神采奕奕,回来时却是由楚枫扶着进的相府大门。 据楚枫说,楚彧一早进了皇宫,而他在宫门等候,等了差不多一个多时辰楚彧才从宫中''出来。当时楚彧面色如碳,眸中阴气沉沉,一上马车就吐出一大口鲜血,楚枫吓坏了,这才快马加鞭将其护送回来。 守在楚彧的房门外,楚枫一脸焦灼,满面煞气:“一定是那些人明知大人病痛未愈,所以故意在朝堂上激他,这才惹得大人加重了病情……我当时就不该傻傻守在宫门外,若是我在……” “不怪你,”我出言劝慰他,“上早朝随行之人本就不能踏进宫门,若你在旁为大人出了气,岂不是要惹怒皇权!” “那又怎样!”楚枫愈发自责,话语中满是愁怨,“你不知道我看着大人如此,心中有多难受。” 我想说,不止他一个人难受,但动着喉咙,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在门外守了半晌,史墨才开门出来,看到我们的神情,他轻笑:“别担心了,他没事了。” “真的吗?”楚枫大喜,欢喜得差点掉了泪。 “他吐的血,不过是将体内由毒素聚集的一口淤血吐了出来,这一吐,身子也就好了大半了。”史墨说出了让我们安心的话。 楚枫更是喜不自胜,在原地不停踱步念叨:“那就好那就好……那大人现在醒了吗?” 微微颔了颔首,史墨道:“此刻你们就别去打扰他了,让他多休息休息。”话锋一转,他眸光落到我和楚枫身上: “你们这两日也好生休息,过两日有事情要你们去办。” “什么事情非得过两日?”我忍不住问。 “到时候你们自会知道。”一向直言直语的史墨,如今也开始卖起了关子。 也是之后我才知道,楚彧当日在朝堂上为中书令方乾说情,被大司农带头反对,一旁的宜郡郡守花为砚在旁随之附和,底下也有几名官员为其说话。 倒是楚彧,一时之间成了众矢之的。 他们都认为,方家公子做出如此错事,跟身为父亲的方乾自是逃不了干系,若让方乾再安然待在中书令这个位置,于朝廷、于南梁都不利。 如此一来,就连一向视楚彧谏言为金言的皇帝也觉得此事有理,是以考虑罢免中书令一职。 楚彧自是不愿此事就此了解,当着百官的面与几位官员争论了一番,后来早朝在煊帝的不悦中不欢而散,想必楚彧也是因此才又牵动了体内的毒素。 第四十三章 我见过你 好在,他没有大碍,反而还因祸得福,使得自己的病症痊愈了一大半。 后来,宫中又传出消息,三日后于刑场处斩方家公子,方乾身为朝廷命官,教子无方,暂时收监大牢,听候处置。 花为砚因为此事颇受皇帝嘉奖,他甚至在江州的郡守府内大摆宴席,邀请许久思与一众好友前去饮乐,而我们相府……依旧如同往常一般冷清无异。 这些不过都是相府的探子打探来的情报,实际上传到他人口中的,都是宜郡郡守为人清廉、处事低调,他的作风与他岳父的贪得无厌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人人都说,柳橙给自己找了个好女婿,若不是因为花为砚,只怕他柳家三代都会遭人唾弃。 但他们越是如此,我越觉得整件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楚彧静养,相府无事,我趁着这两日清闲的日子去了醉仙楼一趟。 虽然几日前刚有几个暴戾之徒在此包场逗留过,然醉仙楼的生意并未受到影响,我去时整座二层小楼都坐满了酒客。 由于没有了单独的位置,店小二让我在二楼窗柩处与几位闲雅人士拼了个桌。 四四方方的小桌子,坐了三个文人打扮的男子,看他们的一举一动,都不似其他酒客那般粗雅庸俗,但说是读书人却也不像。 见我坐过去,其中一人举着酒杯对我客笑道:“姑娘不必拘礼,如若不嫌弃,可与我们几人共饮。” 我讪讪一笑,道了声谢。 有了上次的教训,再喝酒我也不敢多喝,只小口小口地抿着。宽敞的酒楼里,时常有人讨论这几日京中发生的大事,但于我都无甚用处。 倒是店小二趁着有人聊得欢,多了句嘴,道:“几位客官不知道吧,那方家公子极少来我们醉仙楼的,倒是那许公子时常带着几个友人与姑娘来此,当日许公子带着方公子进门时,方公子就一直说自己酒量不佳,但经不住几位公子一同劝酒啊……依我看啊,就是酒后乱性……” “呵!” 店小二话音刚落,坐我对面的白衣雅士不由轻笑出声:“这世间哪有什么酒后乱性,不过是喝了点酒,壮了他的胆子罢了。” “倒也是,”坐他身旁眉清目秀的青衣男子随声附和,“据我听说,这朝中大司农与中书令大人素来不合,他们的子嗣私下也从不来往,几位细想,为何这大司农之子会突然请方家公子来这醉仙楼,而且偏偏就那晚方家公子就出事了?” 几人侧目接耳,也似旁人那般八卦起来,难得听到点有用的信息,我也抱着酒盏倾耳听他们细说。 “李兄说得极是,这方家公子一出事,中书令大人也便跟着下了狱,我看啊,这事没有这么简单。” “是很蹊跷,不过这朝中之事跟我们这种只知摆弄音律的市井小人也没什么关系。” “倒也是,喝酒喝酒。”几人看似闲聊,但句句珠玑,每一句都说到了点子上。 只是我那时没有顾及到另一层,他们不在朝中,又是如何知晓大司农与中书令关系如何的。 临出酒楼时,我向店家要了只烧鸡带走,而后我又径直去往了那处僻静小院。 是当日在那里的乞丐给了我提示,那里常年无人居住,但江州城内不乏很多无家可归的乞丐。若我是他们,知道有这么个地方,我也会选择那里作为我的栖息之所。 时隔几日,即使是白天,那里依旧人烟荒芜,脚踩着湿滑的泥地走了好一段路,我才看到一处房屋内有几双黝黑的眼睛在向外探望。 他们紧闭房门,隔着破旧的窗户一眨不眨盯着我手中的东西,昏暗的光线下,我看到了他们眼中的渴望、还有惧怕。 坦然走过去,我隔着窗户将手中的东西递过去,淡淡道了句:“拿去吃吧。” 几个乞丐两眼放光,但打着颤的双手却迟迟不敢伸过来,想必是平时被人欺负怕了,连看见我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都害怕。 沉思了片刻,我将烧鸡悬挂于窗户前,转身走了。 我本是想着,他们既居住在此,想必当晚可能会见到些什么,但眼见这幅见了生人就害怕的样子,倒让我不知从何开口了。 想至此处,我有些懊恼,是不该将希望寄于他们身上。 举步欲走,身后却突然传来一道嘶哑的声音:“姑娘。” 闻身回眸,一个穿着破烂的乞丐颤巍巍地盯着我,浑浊的眼睛里又是慌张又是惧怕。 第四十四章 不能让他们坏事 看了他一眼,我面露疑虑,问了句:“何事?” 抿了抿满是污渍的嘴唇,他又结结巴巴地说了句:“谢谢你。” 谢我给他们送吃的麽?我不过是抱着侥幸心理才来到这里的,若要论谢,我还真担不起这个字。 随口回了句‘没事’,我转身就走,他却急声喊道:“我见过你!” 眉头一颤,我回身面向他,指尖摸向袖中的银针,面上却不露声色:“哦?” 我故作好奇,心下却打定主意,若他说出一句于我不利之言,我便会取他性命。 颤巍巍地指着我,他动着嘴唇,好半天才说出几个字:“前日在……隔壁那处院子里……” 原来他就是那天躲在院墙拐角处被我撞见的乞丐,他既然能对我表面身份,想来也不会于我不利。 垂下手,我定定看着他,问道:“那你那天看到我为什么要跑啊?” 我一问这话,他就紧张地绷直了身子,一双浑浊无神的眼睛四处张望,他在害怕,害怕被人发现看到他。 无奈,我只好随着他的意,来到了一处无人经过的暗巷里。 顺着墙壁蹲坐下去,他才慢慢平复下心情,抖着嗓子跟我哭诉:“姑娘你不晓得,不是我要害怕……而是那天晚上我看到的事情太可怕了……” 说着,他下意识抱紧自己的膝盖,身子紧紧缩成了一团。 那天晚上,就是方家公子犯事的那天晚上?他果然看到了些什么! 蹲下身子,我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抚他:“你别害怕,实话跟你讲了吧,我是江州府邸派来查案的捕快,若你信得过我,就把你看到的事情告诉我,这件事情我们大人一定会查清楚,你们的安危我们也会保证的。” 我没有向他透露我的真实身份,但江州知府,也算直属皇帝管辖,这个身份足以让他安心。 乞丐蜷缩着身子小心翼翼抬头看了我一眼,好一会儿,他才微微点了点头,颤着声音向我叙述了那晚他说看到的事情…… “那天晚上,我和陈大还有刘二在讨完钱一齐往家走,刚走到那处小院附近就听到有女子哭泣的声音……” 一开始,他们本以为哭声来自跟他们一起居住的一位盲眼姑娘,担心他们出了什么事情,三人便一同前去查看。 不想刚走到巷口,就看到几个官兵围着一个小姑娘,小姑娘看着不过十来岁,被几个人围着,一直在哭着求饶。 “求求几位官爷饶了我吧,这事我真的不行,我家中还有年迈的父母,我若出了事……” “少废话!”为首的一位官兵一推那女子,粗鲁地打断了她的话,“若你不照我们说的做,你爹你娘、还有你那聋哑的哥哥都得死!听我的,一会儿他们来了,你就站出去……听到没?” 在官兵的一番恐吓威胁下,女子害怕地抽噎着答应了。 三人并不知道官兵们要女子做什么,几人也不敢轻易露面,就想着不动声色的离开,熟料刚转过头,其中一人就不慎将平日讨生活的碗碰落在地,‘铮’地一声脆响,惊动了暗巷里的几名官兵。 几人见势不妙,拔腿就跑。 身为乞丐,他们时常遭受旁人的追赶与毒打,陈大与刘二因早间抢人馒头被人打伤了身子,跑起路来行动不便,倒是我眼前的这个乞丐,身子灵活地直接窜进了一旁的房屋后。 而后,他就一个破烂的水缸旁目睹了一系列的惨状。 陈大''和刘二没跑多远就被官兵围了,被士兵押解住,为首的官兵横着眼问他们:“你们是不是听到了什么?” “没有没有,军爷,我们什么也没听到,我们就是要饭的……从这里路过。”二人连连否认,但官兵头子已然杀心渐起。 “不能让他们坏事!”官兵头子声音一沉,挥手示意几名兵士。 得到指令,几名士兵直接捂了二人的嘴,将两人身上刺了一个又一个血窟窿。 “仔细搜索,看看附近还有没有其他人!”为首的官兵行事极为谨慎,当即下令士兵仔细搜索各处。 “我亲眼看见陈大''和刘二惨死在我眼前,他们手中的刀啊,明晃晃的……就像砍西瓜一样,一刀又一刀插进他们的身体里……我当时吓傻了,躲在破缸里不敢出声,也是因为天黑,我才没被他们发现,如果是白天,恐怕我也已经死了……”蜷着身子,乞丐越说越害怕,整个人更是抖成了筛子。 第四十五章 棋子 所以,是那群官兵在此地密谋什么事情,无意间被陈大几人听见,故而他们要杀人灭口! “那被他们挟持的那名女子,是当晚遭方家公子凌辱的那个女孩吗?”虽心里已然有了猜测,但我还是想确认一下。 抹去几滴泪,乞丐点头如捣蒜,平下心来又继续对我道:“他们搜查了附近几处民房,没什么就放弃了。我本以为他们很快就会离开,但他们一直躲在暗巷里,等到半夜都没离开……” “我不敢擅自妄动,愣是在那顶破缸里心惊胆战躲了许久,后来……我依稀看到有几个年轻人从那边走来,然后……那个小姑娘就被人从巷子里推了出来……”拽着拳头,乞丐的情绪惊恐地睁大眼,情绪又开始波动起来,话语也支支吾吾,含糊不清。 “那个姑娘……就在那个小院里,她叫得很惨,可那群官兵就守在外面,我不敢出去……后来,更多的官兵就来了,他们抬走了几具尸体,还抓走了一个人……” “那你看清带兵来抓他们的那人的样子了吗?” “没有……夜晚光线太暗,人又太多,我没看清楚……”两头埋进膝盖里,乞丐浑身颤抖着,呜咽着声音不再说话。 他虽然害怕,话语也说得含糊,但思路还算清晰,我大概知道了事情的整个经过。 原来,一切都是人串通好的,包括那名受害的女子!说白一点,整件事情的所有人,都被人算计了,而谋划这件事的人……很可能就是花为砚! 我几乎确定就是他,可是证据呢! 蹲下身子,我极力压低声音,放缓语气,最后蹲在墙角的乞丐:“那最开始胁迫那位姑娘的官兵头子,他长什么样,你知道吗?” “当时天太黑了……我只记得他长着络腮胡,其他的我真的没看清楚……” 这乞丐看样子属实被那日的情形吓得不轻,他时而镇定时而慌张,怕不是疯癫魔怔了。 看来我不能把他逼太紧了,若是一味地追问他,让他回忆那日的场景,只怕会让他更加陷入癫狂。毕竟也是可怜人,我又何必为难他。 缄默了半晌,我从怀里拿出一锭银子递给他,道:“我看你们这些人在此处过得也挺艰辛的,特别是还有妇女和小孩,这钱你拿去,给大伙买点吃的好好补补,过两日我再来看你们。” 我不过是想,看看过两日他会不会再想起些什么,到时再来也会有所收获。 颤巍巍地将银子接下,乞丐仰头望着我,杂乱油腻的头发下一双浑浊的眼睛满是感激。 最是见不得这种目光,随意嘱咐了两句,我便离开了那里。 来这之前我根本没想有何收获,但现在看来,此事远远没有这么简单。 方家公子固然禽兽,但设计这条毒计的人才更加可恶,是许久思,还是花为砚!又或者,是他们二人合谋而为? 他们的目的,是不是冲着相府来的? 回到相府,我第一时间将此事告知了史墨与楚彧,他们听闻此事后的神态可想而知。 这是一个巨大的阴谋,只是策划者怎么也想象不到,这一切竟被一个乞丐看在眼里。 “看来,我们的猜测是对的。”史墨似早已与楚彧有此猜测,听闻我的叙述,他们更加肯定。 “这个许久思看他父亲年老体衰,迫不及待地想要上位了。”楚彧将手中的黑子落于棋盘上,他微眯了眸眼,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 在南梁,父亲为官,子若贤能,是可以在其父退去官职后子承父业的。 “但后面的事情许久思并未参与,我们没有证据证明此事跟他有关。”我说出了心中的担忧。 他只是请人喝了点酒,不慎多喝了几杯,后来回家途中他有事提前离开了,他也没想到后面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换句话说,我们没有直接证据证明,若妄自动他,反而会被他反咬一口。 “所以,我们才要揪出他的尾巴。”抽了抽嘴角,楚彧冷笑一声,语气不轻不重,却听得人背脊发凉。 “大人的意思是……”我没懂。 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楚彧微抬剑眉,幽幽道:“能被人当作棋子的狐狸能有多狡猾……” 话锋一转,他眸中闪过几丝狠戾之气,沉下声音,他一字一句道:“既然已经留下如此大的漏洞,那就定然还有其他线索,找出来!” 他眯着眼,危险的气息在空旷的竹屋内顷刻铺散而开。 第四十六章 让你跑 他的意思是,还是要从许久思下手,也只能从他那下手了。 但如此一来,就还得去许府蹲守他,只是自上次一事后,许府守备更加森严,要想进去怕是也难。 但楚彧既然已经发话,那就不得不去了,只是这次,是我和楚枫一起去的。 我们选择在入夜,换上夜行衣前往许府。 比起从前,许府的守备的确森严了许多,府中增派了不少士兵。几乎每隔半盏茶的时间,就会有一两队守卫从各处路口墙角走过。 我和楚枫隔着院墙往里张望半天,愣是没找到时间溜进去。 “你上次是把人吓得多狠,你瞅瞅这守卫,跟守皇宫似的,生怕一只苍蝇飞进去了。”楚枫见此一脸犯愁,止不住地跟我抱怨。 “这说明什么?”我没好气地白他一眼,“说明这许久思胆小,胆小坏事,你懂吗?” “我没懂。”楚枫像看傻子一样看着我,一本正经地道。 抿着唇睨他两眼,我索性转过头不再看他。 以我两的实力,若要进去,凭着这些守卫根本也拦不住,但现在不是该现身的时候,如此我也犯愁,我们总不能在院墙外趴一宿吧。 正烦闷间,一道浑厚粗哑的声音蓦地从院墙内传出来:“都机灵点,好好巡逻,保护好少爷的安危,就是保护到他的前程,知道了吗?” 紧接着,就是士兵们异口同声的响亮回答。 探出脑袋,顺着声音望去,只见庭院一颗矮松处,一个穿着士官盔甲的中年大汉正对着两队路过的巡逻队训话。 虽是夜晚,但许府内灯火通明,那个官兵头子的面貌也在灯火中被我一览无遗。 他身材魁梧,被黑色盔缨包裹下的脸上布满的黑色浓密的胡子,面对诸多士卒,他一双眼睛大若铜铃,只一眼,他便给人一种极其凶神恶煞的感觉。 络腮胡的官兵头子!脑海中徒然冒出那个乞丐的话,这个护卫头子就长着一脸络腮胡,会不会他就是…… 想到此处,我顿时一个激灵,戳了戳身旁的楚枫:“你看见那个络腮胡的护卫头子了吗?” 翻了翻眼睑,楚枫漫不经意地瞟了一眼,一脸无趣:“咋了,你喜欢这种类型啊?” 真是睁着眼睛说瞎话! 瞪他一眼,我放缓声音道:“据那个乞丐说当晚将那个姑娘挟持到那处破旧小院的军官头子就长着一脸络腮胡,你说会不会……” 楚枫一听瞬间来了精神,若非被我拉着,只怕他当即就要翻墙跳进去了。 探眼往那人身上瞅了瞅,楚枫咬着唇点了点头:“照你这么说来,八成是他了,从胆小难缠的许久思身上下手,倒不如从这个小护卫队长身上下手。” 达成共识,我们径直将目光转向了那个护卫队长,这一守……就是一夜。 最终在楚枫第三次靠墙边睡着之际,那人终于打着哈欠从许府走了出来。 “走了!”踢了一下脚下的楚枫,我从墙上跳下来,顺着那人离开的方向追了出去。 此时天已渐亮,我们再转过一条巷道就能绕进主城,届时街上人流诸多,根本无从下手。 我正思虑该在何处动手,楚枫已移步上前,匕首抵上那人的脖颈,他冷声道:“别动!” 感受到脖颈处冰凉的触感,以及背后浓烈的杀气,那护卫队长整个人瞬时僵在原地:“你……” “别说话,不然小爷我这匕首可不长眼!”楚枫眸色一凉,话语说得狠厉决绝,手微一动,那人脖颈处便有血丝从刀口处渗出。 任凭对方胆子再大,此刻也被楚枫这番举动吓住了,不敢再大喊大叫,他压低了嗓音:“好汉饶命,你们要钱还是……” “少废话,跟我们走!”楚枫极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押着他就往偏僻的地方走。 一路上被楚枫胁迫着,他始终没敢反抗,直到我们绕到城外山林的一处小道上,他突然一掌别开楚枫拿匕首的手,转身就跳入路边的灌木丛想往山林里走! 眼见他要逃,我果断朝他腿上甩出一根银针,只听得‘哇’地一声惨叫,他整个身体朝前扑去,瞬间载倒在地! 楚枫眼疾手快,两步跃过去一把拽住了那人想要拔剑的手,手臂稍一用力,那人一声惨叫,手中的剑也应声而落! “跑!让你跑!”楚枫阴冷一笑,拽着那人的手猛地向后一折,竟生生将他的手臂给折断了! 凄厉的惨叫声响彻天宇,我下意识闭上双眸收耳,试图隔绝这个声音。 第四十七章 惊险刺激 见识到楚枫的狠戾,那人彻底怂了,忍着身上剧烈的疼痛,他连连求饶:“两位大侠饶命,我与你们无冤无仇,你们何至于此啊!” 呵呵一声冷笑,楚枫眸中杀气未散:“本不至于此,但小爷我就是想让你知道,敢在我眼皮底下耍花招的下场!” 说着,他手中力道稍一加重,那人便又接天连地地惨叫起来。 “大哥饶命,小的不敢了,小的不敢了!” “好!”楚枫牵动嘴角,终于松了手。 那人如释重负,抖着断裂错骨的手,面色神情苦不堪言。 走上前,我蹲下身子问他:“你是许久思府中的护卫?” 闻言,他以为是许久思哪里得罪了我们,点头之后又慌忙摇头,道:“两位爷,如果是我们公子哪里招惹了二位,那你们应当去找我家公子,而不是来跟我一个小小的护卫过不去啊!” 轻笑一声,我接过楚枫手中的匕首,指尖一边轻拭刀刃,一边问他:“我们就想问问,你家公子和中书令家的公子是怎么回事。” 本只是随口一问,那人却在听到中书令几字后慌了神,转过慌乱的目光,他避开我们二人的视线,口是心非:“小的不明白大人在说什么……公、公子的事情……我哪里知道……” “是么?”我眯起眸眼,凑近他,微启樱唇一字一句问他,“那天晚上在醉仙楼,不是许久思请方家公子去的醉仙楼?之后从酒楼出来,许久思去了哪里?说!” 我将匕首抵上他的脖颈处,厉声问道。 “我……我真的不知道,那天公子,喝完酒就回府了,千、千真万确!”偏过头,男人极尽努力地想远离我手中的匕首。 “一边说着不知道,一边又说他喝完酒就回去了,你逗我们玩儿呢是吧!”楚枫一瞪眼,上前一脚就将那人踢翻在地。 他每每下手都极重,任凭对方身强体壮,也抵挡不住如此虐打,蜷缩着身子在地上翻滚了半晌那人才缓过劲儿来。 丝毫不给他喘气的机会,楚枫一把揪起他的衣领,又恶声道:“我再问你一遍,那晚在荒村里遇害的那个姑娘,是不是你带去的!” “不是不是……”男人彻底乱了方寸,只手足无措地一个劲儿地否认,“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什么荒村,什么姑娘,我从未去过,求求你们放过我吧……我上有老,下有小……” 楚枫到了劲头上,只会一味儿下狠手,我担心再这般下去,只怕什么都还没问出来人就死了。 眼看他举起的拳头就要落下去,我忙制止他:“等等!” “你干嘛?”被我打断,楚枫一脸不悦地看向我。 地上那人也吓傻了,蜷缩着身子痛哭求饶:“你们干脆给我个痛快,直接杀了我吧!” “直接杀了你太便宜了!”将楚枫拉至一旁,我给了他一个眼神,随即走到那人身前,伸手便点了他脖颈处的穴道。 被周身疼痛缠绕着,那人却无法动弹分毫,眼见我比划着手中的匕首,他吓得额头直冒冷汗:“你你你……你要作甚?” 微扬唇角,我嘻嘻一笑,道:“没什么呀,只是我突然想起一个好玩的。” “什么好玩的?”楚枫也来了兴趣。 “你们知道与北黎隔江相望的东夏国麽?”我负手站直身子,面上笑容依旧,“听闻东夏国有一刑法,名叫凌迟。” “凌迟?” “对。所谓凌迟,就是将犯人绑于柱子上,由行刑人拿一小刀,从犯人身上一刀一刀将其肉割落下来……一直要割三百六十刀,且三百六十刀之后,还必须保证这犯人不死……你说,这好不好玩?”我扭头看向楚枫,笑着问他。 那一刻,我感觉自己笑得像个恶魔,恐怖又变态。 而地上那人,已被我的一番描述吓得脸色煞白,抖着嘴唇,他许久都没抖出一句话来。 愣愣看了我半晌,楚枫木然颔了颔首:“好啊,你这……属实够狠啊!不过,我也觉得刺激!” 他一改呆愣的神情,转而拿过匕首,走到那人面前比划了几下,而后又满脸忧愁地看向我:“你说,从哪开始割比较好呢?主要吧,我怕我下手太重,直接把他戳死了,这样可就不好玩了。” 是这么个问题! 单手扶着下巴思虑片刻,我一转眸光,笑道:“不然就从他的手开始……不行不行,这样显得不够惊险啊!” “对对对,就是要越惊险才越刺激!” 第四十八章 一步好棋 “那不然从他胸膛处开始?” “嗯,我觉得行。” 二人你一句我一句商量着,丝毫没将那人放在眼里。等定了结果再侧眸看他时,他已吓得整个人瘫在了地上,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渗下来,一滴一滴浸湿了他满脸的胡须。 楚枫也不含糊,一手就扒开了男人身上的盔甲,长毛黑毛的胸膛露出来,楚枫嫌恶地别了眼。 “我开始割了啊!”他最见不得那些邋遢之人,眼下闻着这个男人满身的汗臭,还要看着他满是黑毛的胸膛,他确实有些抵挡不住了。 “你眼睛瞟着我怎么割,不小心把人弄死了怎么办?”我皱着眉眼,满脸担忧地看着他。 “哎呀不管了,我控制一下手中的力度就好了,放心吧,死不了!”说着,楚枫直接举起了匕首。 眼见闪着寒光的匕首就要落到自己身上,那人心理防线瞬间崩塌,整个人彻底崩溃,哀嚎着,他冲楚枫叫道:“我说,我什么都说!” 匕首在离他胸口不足半寸的位置停了下来…… “得了。”麻利将匕首收回腰间,楚枫一改先前的嬉笑之态,沉着脸问他。 知道自己终究是逃不掉了,男人咬了咬牙,喘着粗气将他所知道的事情跟我们透了个底。 果然那个乞丐没有猜错,他就是当日胁迫那个女孩的官兵头子。 当日受了许久思的指示,他受命带人至那个地方蹲点。按许久思的说法,必须要一个良家女子才能引起别人的注意,所以他们在隔壁村子里发现了那个女孩。 那个女孩家境贫寒,父母腿脚不便,兄长又聋又哑。顾及到父母兄长的安危,她不得不听从他们的安排,在深夜守在那处巷子里,等着有人过来,她就主动送上门去,供那帮人凌辱…… 就是有着这样一层关系,她才会在遭遇强暴时想要奋力反抗,谁曾想……如此竟丢了她的性命! 也正是因为这样,此案才在朝中掀起轩然大波,几位富家公子被花为砚当场处死,煊帝不仅没有怪罪他,反而嘉奖他;而中书令方乾,也被儿子的所作所为牵连到丢了官帽,如今生死未知。 真是一步好棋! “那你们大人和郡守大人平常是否经常来往?”我始终觉得,像许久思那样的人,他没有这么细腻的心思,他应该是有同伙的。 那个同伙,很可能就是当日我偷听到他所说的‘大人’。既然称大人那一定是朝中某位官员,所以会不会有可能……就是花为砚呢。 。 然对于我的问话,这许府的护卫队长却矢口否认:“没有,之前我时常随我家公子一同出去,他没有去见新来的郡守大人,郡守大人也从未来过许府。” 这就怪了啊,那如果是他们合谋,他们怎么联系呢! 正疑虑间,楚枫却问出了我的答案:“你作为一个护卫也不可能时时刻刻守在他身边吧?” “这……这是自然,公子与那些姑娘一起玩乐的时候,向来不喜欢下人在旁。” 这不废话吗?但花为砚总不至于在这种时候与他会面吧? 与楚枫相视一眼,我却又突然觉得,这事没有这么简单。 “两位爷,我该说的都说了,你们可以放我走了吗?”到了这种时候,他还是没有放弃求生的欲望。 “这是自然。”楚枫眯着眼微微一笑,示意我走。 走?哪有那么容易走的,我和他心里都清楚,要走……只能我们两个走,这个人……他不能活了。 楚枫先于我前面离开,而那个人就把求生的希望放在了我身上。虽然他不能动,但他那双眼睛里那种求生的渴望,却似洪水般绵延不绝。 立在原地盯了他两眼,我道:“你心里也知道,此行是不能活着回去了,便由我来了结你吧!” 闻我此言,男人惊恐地瞪大双眸,还未待他喊出声来,我手中的银针已穿过他的太阴穴…… 颤了颤指尖,我转过身,没有再回头。 这已经不是我第一次杀人了,这种事情对于我来说,不得心应手却也熟练了。 离开那处小树林,我与楚枫找个地方换下了夜行衣。 “现在怎么办,回相府?”将沾满血渍的夜行衣扔到灌木丛里,楚枫问我。 “我想我们还得去一趟那处荒村。”我心中还是有疑虑。 现在整件事情差不多已经明了,唯一不确定的……就是花为砚是否参与了这件事,毕竟他当时来得足够巧,这不得不让人怀疑。 第四十九章 中埋伏了 “走呗。”楚枫并未拒绝,估计他也是想去看看那里究竟是什么情况。 彼时,天已大亮,柔和的阳光刚从云层中探出来,便又被几朵黑云遮住了光亮。 天阴沉沉的,我和楚枫一前一后往城内走,楚枫一改面对敌犯时的冷血无情,笑嘻嘻地调侃我:“将晚,以前我倒没发现,你竟这般狠毒啊?有句话说得好啊,最毒妇……” “不会说话就闭嘴!”我一巴掌拍他肩膀上,痛得他嗷嗷直叫唤。 “得了得了,女孩子家家的下手也忒重了!”楚枫揉着肩膀,满脸都透着疼痛,但只片刻,他又转头问我,“不过你说的这种刑法,东夏真的有?” “有的,其实不仅东夏有,北黎、南梁都是有的,只是这种刑法太过残忍,鲜少动用罢了。”这也是我无趣之时看过几本旧书,上面讲了一些前人所用的刑法。 而东夏是一个野蛮国家,他们生性好战,对待俘虏囚徒向来残忍,这种刑法在他们国家很是常见。 一路闲聊,我们很快来到那处荒村。秋风萧冷,走在空荡荡的道路上,我感觉格外寂凉。 “有些奇怪。”目光四处扫视了一圈,我蹙了眉头。 “阴森森的是不是?”楚枫邪肆一笑,抱着剑挺起了胸脯,“不过是天色暗了一点,使得这里更加了无生息罢了,没什么可怕的。” 他以为我是在害怕?我真怀疑,他脑子带点儿水。 沉下眉,我刻意压低了一点声音,道:“我不是跟你说过麽,这里住着十来个乞丐,上次我来的时候他们就偷偷躲在房子里往外张望,这次来……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你不说你上次来带了只鸡,这次啥也没带呢?”楚枫始终未觉有恙,反而对着一脸嘲弄。 没个正经! 瞪他一眼,我索性选择闭嘴。 四周的空气中散发着木头腐烂的潮湿气息,隐约间,仿佛还夹着另外一股浓郁的味道,这味道,有点熟悉…… 楚枫似乎也闻到了,与我对视一眼,他神色有些变了,变得又开始冷了起来。 常年在刀尖上游走的人,对这个味道太过于敏感,是血的气味! 几乎是同时,我两加快了步伐,往血腥味传来的方向跑去。 跑至一处二层小楼前,刺鼻的血腥味愈发浓烈,呼吸着空气中的味道,我心里一阵翻江倒海。 这处小楼的门似乎被什么东西给破坏掉了,一眼望去,小楼里漆黑一片,只有门口边沿出沾了几丝醒目的血迹,似在预示着里面发生了什么。 二人面面相觑,我们举步走了进去。 小楼里光线昏暗,一踏进去脚便像陷入泥坑里,黏糊呼的,这是二层小楼,不存在漏雨,所以我们踩到的是什么? 视线扫过周围,桌椅堆积的房屋内,横七竖八摆满了死人的尸体,每一个人都衣衫褴褛,死相惨烈。 这些人我认识,全是我那天见到的那些乞丐!而与我谈话的那个,就倒在楼梯口,他身子是呈倒立状态倒在楼梯上的,大抵是想从楼上跑下来,却在楼梯间被人一击致命。 我呆愣在门口,不敢相信我看到的是真的。 明明昨日我才来过这里,那时他们还好好的,为何一夕之间他们全死了?是哪里出的问题?又是谁动的手? 除了我与楚彧三人,根本没有人知道这个乞丐看到了什么,那他们为何会死? “怎么会这样!”我喃喃念叨着,许久都未从恍惚中回神过来,直到耳边响起一声惊呼! “小心!” 紧接着,他就一把将我拽到了房门后,顷刻间,无数箭羽排山倒海而来,霎时将门边的尸体又射穿了几个窟窿! 我们中埋伏了! 猛地回神过来,望着掉落在地闪着幽光的箭羽,我心一凉…… “我们中埋伏了!是我大意了!”楚枫说出了我没有说出的话。 不怪他大意,我自己也没想到。 一进来我就应该意识到的,这里比平常安静了许多,也正如楚枫说的阴气森森的,我当时就应该意识到有人会对他们下手! 是我太自信了,我没有想到那一层去。如今,不仅这些乞丐没了性命,连我们的性命他们都想拿去。 紧靠着房东,楚枫喘了口气,试探性地想要探出头去看一眼,不想刚探出去一点,箭羽又似雨点般落了进来! 第五十章 万箭难防 “你以为寻常的土匪强盗用得起这种箭羽吗!”我紧贴墙壁,阴阴说了一句。 这种箭羽只有军营或者官家护卫才能用,平常土匪强盗根本用不到这种材质的箭羽。 “就是有人故意等着我们来,然后瓮中捉鳖呗。”楚枫森森冷笑着,握剑的手更紧了几分。 “瓮中捉鳖倒也好,但看这阵势,他们没想让我们活着走出去。”如若想让我们活,对方岂会一言不发就下令射箭。 纵使我们有一身本领,又如何夺得过这千羽万箭。 眼下想要从这门口出去,根本不可能。 视线扫了一圈周围,楚枫盯向二楼:“先去楼上想办法吧!” 也只能如此了。 我一点头,一个筋斗翻至楼梯口处,躬身窜了上去,楚枫紧随其后,跟着上了楼。 出乎意料的是,二楼窗户全是木制褛窗,窗口破洞甚多,整间房完全就是一个光秃秃的靶场。我们一上去,箭就射了进来,若不是眼疾手快用一章桌子抵挡住了射来的箭羽,只怕我们此刻已被万箭穿心了。 “这建房子的人有病吧!”楚枫忍不住骂出声,“这种房子想不死都难。” 他说的固然有理,但哪个建房子的会像我们这般如此遭恨,巴不得我们死无全尸呢! 房间里没了动静,屋外也安静起来,四周静悄悄的,只有微风在凛然而动。 楚枫微拧了眉头,缓缓探出一只手,一瞬间,箭又射了进来,霹雳吧啦在房间里落了一地。 与先前几次不同的是,这次飞进来的箭羽中都带了明火。这种房子,全是木制,一有明火,一点即着,转眼间,房子角落已经烧了起来。 “看来这人是铁了心要我们死,”楚枫禁不住爆了粗口,“若能安然逃出去,我定不会让他们好过。” “现在说这些又有何用,想办法怎么出去才行!”浓浓的烟雾四散开来,逐渐模糊了外面的景象。 眼看整个房子即将烧起来,楚枫将腰间的匕首递于我,道:“这种情况,我们只能自求多福了,你武艺虽及不上我,但轻功已算上乘。现在那些人将这间房子层层围住,他们势必会等这里烧成灰烬才会离开,到时候我们也成一把枯骨了……” “说重点!”都什么时候了,他还这么磨磨唧唧的。 “重点就是,我先出去吸引他们的注意,然后你再趁机逃出去。”楚枫难得正了脸色,慎重其事地对我道。 “你疯了?”虽然知道他是个重情义之人,可当他说出那句话时,我还是愣了一下,他是我舍弃自己来保护我啊! 但楚枫丝毫不在意,只道:“我武功比你高,逃出去的机会比你大,但是你不行,所以非得我助你一把。” “可是……” “别废话了,”他不耐烦地打断我的话,“时间不多了,再等想出去都出不去了!我走了!” 将匕首塞给我,他直接从溜出桌后,侧身从一旁窗户跃了出去!再然后,我就听到箭落下的声音,紧接着,便是一阵打斗声。 心中一阵焦急,顾不得自己多想,我跟着跳了出去。 彼时楚枫已和一群黑衣人缠斗起来,守在四处的弓箭手并未动手,但我一出现,他们便瞬间将矛头指向我了我。 无数箭羽排山倒海而来,我使劲浑身解数才艰难躲开……前面是万箭穿心,后面是刀山火海,我一时陷入两难境地! “将晚,过来!”和黑衣人缠斗的楚枫突然冲我喊。 大抵是怕伤到自己人,四周被围得水泄不通,只有楚枫所在地方向没有弓箭手,也只有他那里相对安全! 瞅准时机,避开一波箭羽,垫脚想跃到他若在的房顶,哪知那群弓箭手仿若一群饿狼,不管我走到哪,箭就会射到哪。 很明显,他们最想杀的人是我。 这样下去,我就算去到楚枫的位置,我可能也会因此连累到楚枫。 心一横,我徒手接过几支箭羽,随手甩向几名弓箭手,趁着他们防备之际,我一跃到了他们所在的位置,手中匕首穿过人群,几个人瞬间倒地。 本以为到了几个人跟前,其他人便会有所顾忌,但那群弓箭手更像发了疯似的把箭朝这射了过来。 万箭难防,我身边的黑衣箭手接连倒下,连我自己腿上不慎中了两间,剧烈的疼痛袭上身来,我直接从房顶上滚落下去…… 第五十一章 那有个人 但山坡过于陡峭,我几乎是从一片荆棘里滚下去的,身体被无数针刺擦过,整个人似火烧般,疼痛难耐。 大抵是受到太多的伤痛与颠簸,一路滚下去,我连自己是如何晕死过去的都不知道。 再醒来时,我发现自己躺在山脚下的一处小山沟里,原先整洁的衣衫褴褛不堪,身上到处沾满了血迹,脚上疼痛一阵一阵的,刺在上面的箭羽还未拨出,以至于一动整条腿就像要被撕裂了一般。 靠在一颗树干上躺了许久,我才狠心按住腿,一把拔出了残留在我腿上的半截箭羽。 让我惊心的是……箭头上的血是黑色的! 人的血本该是红色的,可这竟然是黑色的。 我一阵心颤,慌忙挽起裤腿查看……中箭的地方是小腿位置,伤口虽不大,但伤口处流出的血墨黑一片,整个小腿已然肿得不成样子。 这箭上有毒! 想至此处,不知是心里作祟还是毒素发作的原因,我感觉整个人都没了力气,中毒的右腿更是使不上一点力。 回头往上看了一眼,我距离滚落下来的位置似乎很远,周围又是树木繁茂,杂草丛生,我一个人要趁毒发之际逃出去……怕是完全不可能。 也不知道楚枫如何了,他逃出去了吗?若他也中了箭,那该如何是好…… 心里固然替他担心,但眼下我还是得想办法往城内走,兴许路上遇到一两人,我还能有得救。 扯过树边的一根枯木当作拐杖,我艰难地站起身来,顺着一条小道一步一步往上走。伤口牵扯着身体,腿上的毒素自然挥发更快,没走一段路,我感觉自己的腿已快没了知觉…… 再走下去,只怕我人还没出去,毒素已扩入心脉,我要死在这里了。 思虑至此,我几乎已经放弃求生的欲望,靠着路边的树丛坐下,我静静望着头顶无垠的苍穹,心里一阵悲凉。 我这一生,总是生里来,死里去,在鬼门关游荡数次阎王都没收走我。但这次,似乎真的不行了。 但若就要这样死,我到底心有不甘。杀我的人、害我的人是谁我都不知道,我就这样死了,倒真是遂了他们的愿。 还有楚彧,我死了……他会不会难过? 感受不到伤口的疼痛了,我却觉得身体阵阵发麻,眼前视线逐渐模糊,眼皮也越来越沉重,我……好想睡觉啊。 虽然知道自己若再睡下去,可能就再也醒不过来了,但那股浓烈的睡意来袭,我还是没忍住,挣扎着闭了眼。 迷迷糊糊中,有清脆的声音传来:“公子,那有个人!” “是她!”男人的声音急切又熟悉,可混混沌沌的我却想不起来是谁。 再然后,身子似乎被人抱了起来,熟悉的花香萦绕鼻尖,我听到他说:“将晚,别怕。” 我不怕,我什么都不怕……我只是,还不想死。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是在疼痛与神志不清中度过的。偶尔,我感觉有冰凉的东西从我面上抚过,还有人在我耳边絮絮叨叨地说话。 让我印象深刻地,是一位女子与一个男子的对话。 “公子,你明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你为何还要救她?” 缄默了许久,我才听到男子沉着声音道:“她值得。” “她哪里值得?她是南梁相府的人,而我们……公子,你不能再放太多精力在她身上了。”她很不理解她的公子为何会如此,我也不理解。 身旁的人是谁?他为什么要救我?他的声音有些熟悉,可又不熟悉。 头好疼…… 迷迷糊糊地,我仿佛睡了漫长的一个世纪,再次恢复神智时,是在一个晚霞布满天际的黄昏时刻。 睁开眼,我发现自己躺在一间简洁雅致的小屋里,房间位于楼层之上,偏过头就能一览城中的景色。 彼时正是黄昏时刻,灿烂的云霞垂落山际,一眼望去,天边仿若铺了一层暗红色的绸带,美艳绝伦。 虽不清楚这里是哪里,但此地是在江州城内没错了。 刚想撑着床沿坐起来,小屋的房门突然开了,朦胧的光线下,一个白色身影缓缓走来。 凝眸望去,我看清了他的模样,竟然是江临渊。 他身着一袭白色的长袍,伴着微风漫步而来,入目之中,轻袍如雪,缓若流云,潇洒之姿,恍若谪仙。 我看着他,有些呆了。 “醒了?”走到床边坐下,他伸手刮了下我的鼻翼,笑容如沐春风。 冰凉的指尖触碰到我的鼻尖,我一个激灵,猛地回神过来…… 第五十二章 别怕 “感觉如何了?”他静静凝视着我,眸子里仿若汇聚了万千星辰,澄澈夺目。 除了腿微微还有些疼痛,其他已无甚异样。 愣愣望着他,我问道:“是你救了我?” 他一弯眉眼,笑得霎是好看:“举手之劳,小晚不必在意。” 小晚? 我不由皱了眉头,脸色跟着冷下来:“江、公子还是叫我将晚吧。” 小晚这个称号,除了史墨,再无旁人叫过。江临渊虽救了我的性命,但这个称呼我也是万万担受不起的。 对于我的不悦,江临渊丝毫不在意,只道:“江某素来喜欢我行我素,不过是一个称呼而已,你又何必在意。” 他如此一说,倒让我无言以对。是啊,不过是一个称呼而已,我又何必在意,只不过我心里不舒服罢了。 避开他灼灼的目光,我将视线移至别处,默默问了句:“我睡多久了?” “已经四日了。”他一眨不眨地看着我,淡然回应。 四日了?那楚枫有没有逃出来?相府人有没有找我?就算楚彧不担心,作为我的老师,史墨他也一定会担忧的啊! “不行!我得回相府!”不由分说,我掀开被子就要下床,但却被江临渊一把拦住。 “你之前中毒太深,我好不容易给你清了毒,如今你虽伤势大好,但还不宜剧烈运动,否则你的腿很难保住。” 有这么严重吗?我震惊当场,可看他的神情,又不像在说谎。 似看出了我的忧虑,江临渊又补了一句:“你若实在担心,我可派人去告知楚相一声,就说你人在我忘忧楼。” “江、公子既知道我是相府中人,难道这几日并不曾派人前去告知我兄长吗?” 若真是如此,那我便不得不怀疑他的居心,他是想把我扣留在此地,好用我来威胁楚彧麽? 微抿薄唇,江临渊望着我缄默了片刻,而后才轻笑道:“若当日便告知相府,那你岂非当日就被接回去了?” “江楼主什么意思?”难道我身为相府中人,不该被接回去吗?还是说,他想把我留在这真的是有什么其他的目的? 见他不言,我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冷着声音,我直截了当地问他:“所以江楼主费尽心思把我留在这里,究竟想做什么?” 垂下眉,江临渊眯了眯眸眼,缓声道:“江某不过是觉得,将晚姑娘当日伤势太重,若告知了相府,他们必然大动干戈来接你回去,此地距离相府路程并不近,路上颠簸不堪,对你的伤势有害无益……我也不过是为了你的安危着想。” 不过都是些冠冕堂皇之言,谁知道你漂亮的外表下究竟藏着什么样龌龊不堪的心思。 沉吟片刻,我压下心中的情绪,客气下来:“那还请江楼主派人前往相府通报一声吧,我怕兄长会担心。” 不仅怕他们担心我,我这一伤就昏迷数日,此时楚枫情况如何,相府情况如何我都不知道,我更怕的是他们会因为四处找我而出什么事情。 江临渊现下倒也爽快:“你放心,我会马上派人去通知楚丞相,但你需得答应我,如若他们不派人来接你,你就得在忘忧楼养好伤再走。” 这话……怎么听着怪怪的?我疑惑地看着他,实在不明白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看出了我的疑虑,他又道:“你放心,我江临渊向来有一说一,无论如何,都不会欺瞒于你。” 看着他这张人畜无害的脸,我沉下了心,或许是我想太多吧。 点了点头,我由了他的意思,只要能让相府知道我还活着,怎样都行。 很快,江临渊便依言出去了。 我本想试着下床走动一下,但一只腿刚迈下床,就因为立不住脚而摔倒在地。 右腿伤口磕到地上,蚀骨的疼痛穿心而来,我咬着唇,疼得差点闭气。 听到响动,先前紧闭的房门突然又开了,一个人影随即冲了进来,还是江临渊。 “没事吧!”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我看到她微蹙的眉眼间,布满了担忧与心疼。 摇了摇头,我抓着他的臂膀想要自己站起来,但一只脚使不上你,画面极其尴尬。 “别动了。”江临渊轻道了一句,俯身就将我拦腰抱起…… 熟悉的花香飘入鼻翼,我才恍然想起,我中毒昏迷那日在我耳旁说话的人是他。 他说:将晚,别怕。 心里莫名升起一丝异样,我抬眸望着这张离我近在咫尺的脸庞,怔然问道:“当初你是怎么在山底下找到我的?” 第五十三章 你杀过人吗 当时濒临死亡之际,我观察过我所处位置的地势,那里树木繁茂,还地势陡峭,路边的野草长得把原有的道路都遮挡住了,如此荒芜的地方,他是怎么去的。 仿佛早已料到我会有此一问,剑眉微挑,他牵唇一笑:“我说我是碰巧路过,你信吗?” “不信。”我想也没想便回答了他。 当我是傻子吗,那种地方一般人怎会去?去散步?根本不可能! “那……”江临渊敛去笑容,澄澈的眸光落在我身上,仿若夜空中的皓月,明亮却又温和,“如果我说,我是专程去找你的,你会信吗?” 他的声音低低的,像是在喃喃自语,可又一句不落地落在了我的心上。 “江‘公子说笑了,我与你不过几面之缘。”不自然地别开脸,我将视线转至别处,不敢再轻易与他对视。 我与他确实不过几面之缘,若说是朋友,怕都谈不上,他没必要专程去找我吧。 我这般想,可江临渊却不这么认为。将我重新放至床上,他以一副温柔的免控重新审视我:“我觉得,我们挺有缘的。” 有缘?我拧了眉。 “不过将晚,”他忽然将手放到我的手背上,我一惊,慌忙移开。 “你……有事说事,别……动手动脚。”本来是想厉声呵斥他,可话一出口,不自觉地就结巴起来。 弯了弯唇角,他乖乖缩回手,道:“像你这般年纪的女孩子,本就是该天真玩闹的过日子,你该开心一点,不用事事克制,也不必过得那么辛苦。” “你又不是我,你怎知道我过得如何!” 他说的这些,就像是一根针,恍若无睹地触及到了我的伤痛,触碰到了我的盔甲……那一刻,我下意识地竖起身上的尖刺,想要保护自己。 似没想到我会有如此大的反应,江临渊脸上神情滞了一滞,幽幽叹了口气,他放缓声线:“以前是不知道,可现在我知道了……” 轻抬眉眼,他眸眼中布了一层隐''晦不明的光亮:“有哪个女孩子,身上会有你这么多的伤疤,而且疼起来连吭都不愿吭一声……” “江临渊!”不想听他再说下去,我粗声喊出他的名字,“不要以为你救了我,你就可以在我面前肆意妄为,随意评判我的人生!” 遭此一劫,我的身份,怕是在他面前已经暴''露了。 他说得对,哪家小姐不是静''坐闺房,挽花刺绣;谁家姑娘不是美艳大方,肤若凝脂。只有我,杀人嗜血,遍体鳞伤,活得不像个人样。 这么多年来,也只有他江临渊,对我说这样的话。明明是深藏在我心底的话,可被他说出来,我却像是感觉自身软肋被他戳中,心上的疼已然超过伤口的疼。 眸中不自然闪过几丝杀气,我恨恨盯着他,嘶哑着嗓音威吓他:“你杀过人吗?” 他一愣,没有言语。 看他长得文文弱弱的样子,从小怕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这种人怎么可能跟我一样。 颤巍巍地举起双手,我红着眼继续道:“你知道我这双手沾了多少血吗?我身上的这些伤,不过就是那些死人在垂死挣扎之际留在我身上的烙印!你不应该觉得我该怎么样,而且你该觉得。你江临渊,本就不该救我。” 因为我活着,未来就会有很多人因我而死;纵然有的人本就该死,但有的人又何其无辜。 端坐在床边,江临渊抿着唇''瓣静静盯着我,许久没有说话。 空旷的房间内,霎时陷入死一般的沉寂,我拽着被角,愠气难消。 此刻的我,多希望眼前这个温文尔雅的人能跟我堂堂正正地吵一架,然后把我扔出去,可他没有,他只静静''坐在那,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眼神盯着我。 这种眸光,我从未见过。 慢慢地,我不禁开始想,是不是我刚刚说的吓到他了。他这样的富家子弟,应是无法想象我这样一个看似乖巧的女人竟是个杀人狂魔吧。 正犹豫着要不要委婉地换一种说法,他却淡淡笑了笑,道:“我不会后悔救你,哪怕我''日后将会成为你要杀的目标。” 若是换做楚彧,我这样的态度早就让他大发雷霆,可这个江临渊,脾气偏偏出奇地好。 也偏偏是他这样,让原本怒气难消的我瞬间就泄了气。 垂下头,我有些心灰意冷:“我累了,想休息一下,你出去吧。” 眸光静静打在我身上,好一会儿,他才启唇道了声‘好’,而后踌躇着退出了屋。 第五十四章 公子的贵客 默默看着他走出去的身影,我心中一阵五味杂陈,难道真的是他听闻我负伤跌落山谷,所以才专程来寻我的? 谁会告知他这个消息,花为砚吗?我瞬时又觉得毛骨悚然。 当日在公主府见他与花为砚极为相熟,若花为砚告诉他我中箭跌落山谷,那江临渊救我就真的只是单纯地救我麽? 还是说,他是背着花为砚救的我?那他和花为砚究竟什么关系,他们之间有没有什么利益关系? 我愈想愈觉得思绪杂乱,不知不觉竟又睡了过去。 醒来已是半夜,房间里掌了一座昏暗的夜灯,萧瑟的秋风轻轻拍打着窗柩,几丝微风灌进来,枕边的窗幔随风摇曳,有些凉。 嘴边一阵苦涩,有点像药的味道,应是昏睡中有人给我喂了药。 感觉身上有了些力气,我撑着床沿坐起来,刚想下床试试能不能走,一位侍女打扮的姑娘就走了进来。 “姑娘醒来啦!”将手中的吃食放于桌上,她转头去点房间角落的夜灯,“姑娘现下肯定饿了,公子吩咐我给姑娘准备了些吃的。” 说着,房间里蓦地亮堂起来,将手中的火折子熄灭,她过来扶着我往桌边走。 “谢谢你。”我轻声道了句谢。 “姑娘客气了,”一边往我碗里盛粥,她笑容极甜,“你是公子的贵客,这些都是我们应该做的。” 这几天我应该是没吃过多少东西,如今这一醒来,真就感觉饥肠饿肚的,眼下看到吃的也顾不得什么礼数了。 一番狼吞虎咽地将两碗粥喝下,我终于感觉身上元气逐渐恢复过来,帮着侍女一起收拾碗筷,我道:“替我谢谢你家公子。” “姑娘还是亲口对公子说的好,他一定会很开心的。”将碗筷收好,侍女对我甜甜一笑。 我一阵尴尬,正想着说点别的,纤长的身影已从门外缓步走了进来。看到他,侍女忙低下头,端着碗筷跑出了门。 “吃好了吗?”江临渊行至我一旁坐着,手肘搭在桌沿,望着我温温笑道。 颔了颔首,我望着他欲言又止。 倒是他,一进来就说个不停:“你大病初愈,本想给你吃点好的,但现在毕竟夜深了,还是吃点清淡的比较好。” 他倒是很会养生,能吃饱就不错了,我还会在乎清淡还是荤腥的麽。 “倒也不必客气,江楼主不用以客人之礼待我,我……” “小晚说得极是,”不待我说完,江临渊瞬时附和我,“你我之间,确实不必这么客气。” 一时间,对上他幽深的凤眸,我竟无语凝噎。 这人,总是说一些让我接不上的话。 “今晚月色极好,我带你出去走走吧。”说着,他站起身来,对我伸出手。 那是一双细腻修长,又骨节分明的手,相比他,我的手粗糙得仿佛不像一个女人。 话语哽在喉咙,我怔怔盯了那双手半晌,才想着找托词:“夜深了,况且……” “夜深了,人却难以入眠,况且小晚接连睡了几日,如今也是该多走走活动活动。”我本是可以强行拒绝的,可想到自己的命是他救的,如今又身在贵地,与他闹得太僵却也不好。 “好吧。”无奈应下一声,我起身就要往门外走,但几日昏睡下来,我还未适应单脚用力走路,如今一动,右脚就耐不住疼痛,身子下意识往前倾去,幸得江临渊伸手揽住我。 身子扑在他怀里,一抬头,正对上他俊逸的面容,眉眼一颤,他眸中闪过几丝微弱的情愫。 心颤了颤,我下意识要推开他,他却拽过我的臂膀,淡声道:“你腿脚不便,我扶着你吧。” “不用了。”我现在情绪有些不好,冷着声音拒绝了他。 可他又不依不饶:“你怕我?” 他微垂着眉,墨染的凤眸中一片波光潋滟,仿若装了山川河流。 我不怕他,却又怕他,我也不知道。 任由他扶着我往外走,我没再抗拒。 随着他步出门外,我才第一次见到所谓忘忧楼的内部面貌。 清新雅致的阁楼里,大大小小的房间错落有致,屋内陈设简单,四处挂满古画,窗口摆放各种乐器,整个阁楼虽不似寻常富贵人家里的富丽堂皇,但却不失温和与气派。 在沉闷的王府与皇宫里游走久了,如今身处如此闲适之地,我反倒觉得格外沉静。 扶着我绕过几间清雅的房间,江临渊带着我来到了阁楼顶层,此处居于高处,一眼望下去,可俯瞰大半座城池。 第五十五章 我自己可以走 月华如水,浅淡的月光落在地面上,仿若在上面铺了一层银白色的地毯,行走于上面,有一种微妙的感觉。 扶着我到一旁石凳上坐下,江临渊给我斟了一盏茶,随后问我:“你觉得这里怎么样?” 登高而望远,何处不自在。 “很好。”我轻言。 若他没有与官场勾结,若他真的只是一个单纯的抚琴奏萧之人,这样闲散惬意的生活,无处不让人羡慕。 自是不知道我想了这么许多,江临渊一袭白衣如雪,缓步走到阁楼护栏前,视线远眺而望。 清幽的微风中,他清冽的话语悠悠传来:“我初来江州,可是选了许久才选到这个地方的,站在此地,眼前能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也只有他这样的人才有这般清闲了。 揉着较为酸痛的脚,看着他纤长的背影,我道:“你初来江州麽?” “嗯。”他低着嗓音轻回了一句。 “那你是南梁人麽?”我又问。 转过身,他面上浮起一抹笑意,微启薄纯,他轻吐出两个字:“你猜。” 我猜?他是真的闲。 冷下眉,我淡然道:“我猜不是。” 紧抿薄唇,他微眯了眸眼,许久才道:“我是西戎国的人。” 西戎? 我不禁皱了眉头,听闻西戎国地处炎热之地,那里人经年遭受烈日干旱,国人肤色难有肤白柔嫩之色,可这江临渊……白白净净的,一看就没怎么晒过太阳,他说他是西戎国的人,我怎么觉着有些假。 “你是骗我没去过西戎吗?西戎人就不长你这样。”我想当场拆穿他,可他面色丝毫不改,只反问我:“那你去过吗?” 我自小生在南梁,纵然游走了整个南梁地界,但却从未去过周遭各国。眼下被他一问,我自己反倒有些窘迫了。 若是换作楚枫,此刻一定会万般嘲讽我,然江临渊只淡淡一笑,随即坐到我身边:“你又没去过,你怎知道西戎人是何模样?还有,长我这样又怎么了?” 他话语中带了几丝玩味,幽深的眸光一眨不眨地看着我,好似要将我整个看穿。 气氛有些怪异,我避开他的视线,眸子盯着茶盏中倒映下来的月亮默然不语。 视线随着我的目光而动,抬眉看向星宿稀疏的苍穹,江临渊弯了凤眸:“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闲暇无事,姑娘可愿听我一曲?” 目光转向我,一双澄澈的眸子比月光还要柔亮。 手不自禁地捏紧杯盏,我咬着唇,微微颔首:“却之不恭。” 一勾唇角,他自腰间抽出玉萧,随着指尖微动,萧声仿若山涧清泉,悠悠响彻云霄。 柔和的月光下,他静坐在石凳上,指尖在玉箫音孔上肆意游走,我呆坐在原地,望着眼前这个如玉般的男子,不自觉出了神。 若我不是现在的将晚,若我父母健在,若我还是那个被家人捧在心尖上的人……我想,我现在也一定过着像江临渊这般惬意如意的生活。 一人一萧,纵马长歌,想去哪便去哪,如何让人不羡慕。 带着万千思绪,一夜恍然而过。 翌日一大早,江临渊正和我用着早膳,侍女突然就跑来告知他,楚彧来了。 刚喝下一口粥的我,差点没噎出来。 不动声色地看了我一眼,江临渊淡淡道:“不着急,让他们稍后,就说我用完早膳就过去。” 侍女应声退下,我却浑身不自在,放下碗筷,我站起身来:“兄长定是寻我而来,我得走了。” “就算要走,也不能不吃东西啊,”江临渊说着,又盛了一碗粥放到我面前,眯着眼睛笑了笑,“吃好了,我就送你下去。” 他看似在笑,可笑意未达眼底,话语也冷冷清清的,很是疏远。 他这个样子,不得不让我怀疑,他似乎很不待见楚彧,莫不是……真是因为花为砚的原因? 想到这里,我不免也隔应,闷着头几口吞下碗里的粥,随手将碗筷一扔,道:“好了。” 刚吃下两勺的他愣愣盯着我,有些忍俊不禁:“你就这么迫不及待?也不怕噎着。” 努力将嘴里最后一口粥咽下,我抽了抽嘴角,没有说话。 见我急,他似故意要跟我作对,慢悠悠地喝着走,吃完又慢悠悠地擦嘴,如此磨蹭了半天才起身:“走吧。” 他作势要过来扶我,我有些抗拒地拂开:“我自己可以慢慢走的。” 我是不想被楚彧看到,我和其他男子过分亲近。 第五十六章 她命该如此 “就让你这样一瘸一拐地一个人下去,被楚相看到怪罪我可如何是好。”江临渊自然不知道我的忧虑,他有着跟我不一样的思绪。 “不会,他不是那样的人。”我下意识地反驳,可这话说出来又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既然不是那你怕什么?”江临渊声音冷了几分,不由我抗拒,他伸手拉过我,一手顺势揽住了我的腰。 身体神经一下绷紧,我横眉瞪向他,他却冲我邪肆一笑:“你该不会以为我对你有其他意图吧?嗯?” 他澄澈的眸子里,清晰地倒映出了我略带愠怒的面容,我咬着牙,几乎就要骂出声来。 可他凝视着我,只静静道:“我不过是想好人做到底,你既然是我救回来的,那自然要由我交到那人手上。” 他的话语中带了几丝无奈,可我却不知,他为何无奈。 我心里只想着,楚彧来了,他亲自来了,我想要快点见到他。 被江临渊扶着缓步走下楼,雕栏玉刻的正殿里此时已站了好几个人,楚彧负手站在人群中,眸光深沉似海。 不愧是以文雅著称的忘忧楼,相比楼上的清新典雅,楼下更是雕楼画栋,雅致又不失奢华;只是这样的地方,有了楚彧这样浑身散发着戾气的人,便显得有些森冷了。 看到我和江临渊一起走下去,他幽深的目光先从我身上扫到江临渊身上,再从江临渊身上移到我身上,几番打量,他脸色早已暗黑如碳,眸子更是一片暗沉,阴森可怖。 心一抖,我慌忙挣脱开江临渊的手,踉跄两步走到他面前,俯首想喊一声大人,可一想到眼下情形,便又低喊了声:“兄长。” 一沉眉眼,楚彧冷声开口:“过来。” 语气仿若来自北地冰川,冷冽至斯。 颤了颤指尖,在诸人的视线中,我一瘸一拐地走了过去,每走一步,脚都钻心地疼。 而江临渊一直站在我身后,默默盯着我走到楚彧身前,而后被一旁的楚枫伸手扶住。 看到楚枫安然无恙,我心里有了些许安慰,虽然早就听江临渊说过他没事,但眼下见到活生生的人,我还是掩饰不住地开心。 “好你个将晚,你果然还活着。”楚枫鄙夷地睨我一眼,“这么几天没消息,我还以为你……” 撇撇嘴,他没再说下去。 转过头我才注意到,江临渊的视线一直打在我身上,清冷的目光仿若三月暖阳,柔和却让人不敢直视。 轻拂衣袍,楚彧视线扫向江临渊,面上神情微妙:“素闻江州城内兴起一处八音坊,坊中人皆擅音律,无书不成曲,凡人想要来此一次,需得提前三日递交挂名贴……如今将晚无故在此逗留数日,怕是叨扰了贵地许多。” 难得见他这么客气,只是他说的这些话,为何听着怪怪的? 视线从我身上移开,江临渊一转眸光,笑得有些清雅:“小晚不同凡人,若她想要在此常住,我忘忧楼也会为她一直敞开大门。” 这话说的……我不由皱了眉头,他这是故意的吗? “哦?”果然颇为好笑地哦了一声,“将晚待在本相身边数年,我竟不知道她何时与一个闲玩音律之人走得如此之近……” “兄长,我……”眼见周围火药味愈来愈浓烈,我想开口解释,但一对上楚彧满身戾气的面容,我不自觉就闭了嘴。 江临渊将一切看在眼底,淡淡笑了笑,他索性转了话题:“楚相既是难得来一次,不妨坐下你我二人再细细详谈,如此这般站着,倒让旁人觉得我忘忧楼没了礼数,不懂礼贤贵客。” “倒不必。”楚彧抽了抽嘴角,阴阴一笑,“本相公务繁忙,若非知晓家妹身在此地,怕也不会来此一遭,如今寻得将晚,我们也该走了……只是,江楼主对于将晚的相救之恩,她怕是无以相报了。” 他是在明面上要撇清我与江临渊的关系,怕是以后,他也不会再允许我们来往了。 紧抿着唇,我站在一旁,呆呆看着这两个男人没有说话。 听了楚彧的话,江临渊的脸色一下冷了下来,视线转到我身上,他道:“我救她,并不是需要她的报答,倒是楚相该好好想想,你身为她的兄长,三番几次让她陷入困境,如若这次我没能救得了她,那……” “那是她命该如此,由不得旁人。”楚彧冷声打断他,侧眉睨了我一眼,他眸中阴戾之气愈发浓烈。 第五十七章 不得与他接触 命该如此…… 心像是被什么一把揪住,疼得我几乎喘不过气来……什么叫命该如此,是不是我死了,也是我该死,都是命中注定的…… 我死了,他难道就没有一点的伤心难过吗? 愣在那里,望着他冷寒如冰的面庞,我心似刀绞,颤抖着手指一时竟不知该作何表情。 “好一个命该如此!”江临渊眸色一凛,禁不住冷笑出声,“楚相权倾天下,步步深谋远算方能走上此为,难道你也信命麽?” “为何不信?”楚彧抬眼与他目光相对,两人有些剑拔弩张,“每个人都有他的命,你想要改变现状,改变不了是你的命,改变了也是你的命,一切……都是注定了的。” 这话看似在跟江临渊说,可我听来,却更像是在说与我听的。从进入相府那天起,我的命运就注定了,注定此生无法独善其身,注定终生要与楚彧福祸相依。 是我自己的选择,由不得旁人。 “多说无益,告辞了。”不愿再与江临渊耽搁下去,楚彧一拱手,拂袖转身步出了门外。 “我们也走吧。”楚枫轻蔑地瞥了一眼江临渊,扶着我往外走。 转身的一瞬间,我侧眉看了江临渊一眼,他同样也在原地注视着我,一袭素衣,眸色清明,情绪难测。 虽然内心很抗拒这个人,但我不得不承认,他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坏,至少我现在看到的没有。 相府来的人,只有楚彧和楚枫。 随着楚枫走出忘忧楼,楚彧已先行步入门外的马车,一掀开车帘,一股冷冽的肃杀之气就扑面而来……好几次,我抗拒得不想坐进去。 但有伤在身,我又驾不得马车,几番迟疑之下,我还是坐了进去。 与楚彧相对而坐,我连呼吸都不敢加重。 手不自然地搅\弄在一起,我垂着眸没有看他,然即使如此,我还是能明显地感觉到,他的眸光如一道寒光直直打在我身上。 周围的气氛沉寂可怕,让人觉得极度压抑。 “为何这么多日没有消息?”过了许久,楚彧才冷着声音开口。 眉头莫名一颤,我抬眉,低声回他:“前几日一直昏睡,不省人事……但昨日一醒来我就让江临渊通知相府了……” 我极力想解释,可他的神情,一直很冷很淡,似乎毫不在意我这几天过得如何。 两句话下来,我就泄了气。 目光淡淡扫了我一眼,他神情不变,又问我:“那个忘忧楼的江临渊,你们是何时相识的?” 江临渊,果然还是问到了他。 待在楚彧身边这么多年,我的事情从来瞒不住他,只要他一问,有再多的事情,我也会情不自禁一股脑儿地说出来。 将当日在公主府的事情说与他听后,他本就冷漠的眉眼更是如同秋夜寒霜。 “就是说,你们早就认识了,你却未曾告知我?”他声音沉沉的,听得我背脊一阵发凉。 咬着唇,我含糊其辞:“从前我本以为他是个无关紧要的人,所以未曾跟大人提起……” “从前无关紧要,如今呢?”他话语略带嘲讽,眼底尽是冷意。 “……”动了动喉咙,我无语。 从前无关紧要,现在自然也无关紧要。 “无非是一个玩弄音律的,对于大人来说,他能有多重要?”我想要尽快了结这个话题,我不想在他面前提起江临渊这几个字。 可楚彧不以为然,只阴阴盯着我,冷笑道:“你真以为他只是一个只懂玩弄琴律的富家子弟?你就没想过他如何认识宜郡郡守,又如何能被他带进公主的皇家别苑?” 一语中的。 我是想过江临渊会与花为砚有所勾结,但我并未往深沉的地方想,他与花为砚如何认识的我不知道,他为何会被带进公主的皇家别苑我也不知道,还有他为何会对朝中发生的命案感兴趣我更不知道。 细想下来,他已经快要将我摸透,可我连仿佛只揭开他的一层面纱,而那层面纱下面似乎还隔着层层面纱。 “是将晚疏忽了。”垂下头,我不得不认识到自己的错误。 我之前已经很防备着他了,但这次的事情完全在我的意料之外,我没想到我和楚枫会遭到伏击,更没想到我会在濒死之际被江临渊所救。 他是个聪明人,看到我身上那些伤疤,他就已经想到了一切…… “以后你不得再与他接触,他的事情,我会派楚枫去查。”楚彧瞟我一眼,冷声结束了这个话题。 第五十八章 别说了 “是。”我点了点头,轻应了一声。 末了,他没再多言,转而闭上了眸子,陷入了长久的沉思。 马车行至一段路,突然猛地一震,而后便停了下来,紧接着,马车外就响起一声吆喝:“大胆,郡守大人的路你也敢挡!” 郡守大人?宜郡郡守麽? 闻言,楚彧也睁开了眼。 “哎哟!”只听得楚枫蔑笑一声,“原来是郡守大人的车啊,你家大人好大的官威啊!” “放肆!你哪家的?” 抽了抽嘴角,楚彧伸手掀开了车帘一角,透过几束光亮,我看到了立于我们对面的那座装饰极为豪华的马车。 马车前坐着一个穿着不俗的车夫,此刻正对着楚枫嚣张跋扈;但楚枫也不是好惹的,嘴里说出的话跟毒箭似的,一句比一句毒。 听闻那车夫问我们哪家的,楚枫只孤冷一笑,话语满是讥讽:“如此小人也配问我家大人姓名?让坐在你车里的那位出来说话。” “哦?我倒要看看你家是哪位大人!”话语刚落,对面马车里就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随着话音落下,马车帘子被掀开,我一眼便看到花为砚探出来的脑袋,他的视线……正好与楚彧相对。 愣了一愣,花为砚轻笑出声:“原来是楚相大人。” 楚彧眯了眯眸眼,没有说话。 闻言,坐在他马车前的车夫忙将车帘整个掀开,花为砚举步而下,跟在他身后的,还有一袭齐儒紫衣的柳倾岚。 多日不见,她依旧如同往日那般,眉目清朗,端庄秀丽。 楚彧一见她,眼睛便再未从她身上移开。 拉着柳倾岚往前走了几步,二人对着楚彧,恭恭敬敬行了一礼:“下官花为砚携内人柳倾岚拜见楚相。” 真是……恭敬中又带着刻意,让人又气又无奈。 静坐在马车里,任由楚枫将车帘子掀至一边,楚彧目光一眨不眨地盯着车外并肩而立的两人,始终未动。 他不开口,二人也不好直起身子,毕竟周围那么多人看着,这礼数还是要做的。 指尖摩擦着拇指上的白玉扳指,楚彧眸色幽深似海,好一会儿,他才淡声开口:“花大人有礼了。” 话毕,花为砚与柳倾岚才直起身子,对着楚彧笑言道:“今日真是巧,下官本想带内人出城郊游,不想却在此地碰到楚相,不知楚相欲往何处去?” 颤了颤眼睫,楚彧轻笑出声:“花大人真是好兴致,如今正是深秋时节,倒却是个出门的好时候。” “楚相若不嫌弃,可与我夫妻二人同游。”花为砚顺势邀请。 而身旁的柳倾岚,望着马车里的楚彧,脸色已然有些不对。 就连我和楚枫这个旁人都有些搞不懂了,花为砚这番操作,是要秀给谁看? 楚彧神色未有异动,只冷声拒绝:“花大人客气了,只是本相朝中事物繁忙,怕是没有这番闲心与你同去了。” 身子靠回马车窗柩上,楚彧似有些倦怠了,但花为砚依旧不依不饶,反而在大街上大放厥词:“听倾岚说她与楚相自小、便相识,这小时候的情分却也算是青梅竹马了,如今见了面,楚相怎倒像不认识似的。” “夫君,别说了。”柳倾岚见势不对,拉了拉花为砚的袖子,但花为砚反而将她的手握住,以示安慰。 目光阴沉沉地扫了柳倾岚一眼,楚彧没有言语。 似没想到楚彧会不接他的话,气氛一时有些尴尬,就连周遭人就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之前我一直觉得花为砚是那种心机比较深沉之人,如今看来,他是深沉过头了,他想把楚彧往舆、论里推,如此不惜牺牲自己夫妻恶人声誉,当真是令人匪夷所思。 楚彧不说话,他是不想让柳倾岚难堪,但楚枫却不愿意当哑巴,一挑眉眼,冲着花为砚就鄙夷道:“你还真是不害臊,你是想让我家大人当众与你谈谈她父亲柳橙当年所犯下的勾当吗?” “楚枫!”几乎是同时,柳倾岚和楚彧叫出了楚枫的名字,话音落下,两人相视而对,楚彧又先转了眸光。 但楚枫的话明显触及到了柳倾岚的痛处,红着眼盯着楚彧,她冷着声音道:“当年楚家没落,我父亲从未做过对不起你们楚家之事,纵然他在朝中犯下大事,但楚枫你在我面前提及当年,又是置我于何地?” “有没有对不起你应该去问你那死去的父亲……” “楚枫!”楚彧一凛眉眼,怒声低吼道。 “是。”我点了点头,轻应了一声。 末了,他没再多言,转而闭上了眸子,陷入了长久的沉思。 马车行至一段路,突然猛地一震,而后便停了下来,紧接着,马车外就响起一声吆喝:“大胆,郡守大人的路你也敢挡!” 郡守大人?宜郡郡守麽? 闻言,楚彧也睁开了眼。 “哎哟!”只听得楚枫蔑笑一声,“原来是郡守大人的车啊,你家大人好大的官威啊!” “放肆!你哪家的?” 抽了抽嘴角,楚彧伸手掀开了车帘一角,透过几束光亮,我看到了立于我们对面的那座装饰极为豪华的马车。 马车前坐着一个穿着不俗的车夫,此刻正对着楚枫嚣张跋扈;但楚枫也不是好惹的,嘴里说出的话跟毒箭似的,一句比一句毒。 听闻那车夫问我们哪家的,楚枫只孤冷一笑,话语满是讥讽:“如此小人也配问我家大人姓名?让坐在你车里的那位出来说话。” “哦?我倒要看看你家是哪位大人!”话语刚落,对面马车里就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随着话音落下,马车帘子被掀开,我一眼便看到花为砚探出来的脑袋,他的视线……正好与楚彧相对。 愣了一愣,花为砚轻笑出声:“原来是楚相大人。” 楚彧眯了眯眸眼,没有说话。 闻言,坐在他马车前的车夫忙将车帘整个掀开,花为砚举步而下,跟在他身后的,还有一袭齐儒紫衣的柳倾岚。 多日不见,她依旧如同往日那般,眉目清朗,端庄秀丽。 楚彧一见她,眼睛便再未从她身上移开。 拉着柳倾岚往前走了几步,二人对着楚彧,恭恭敬敬行了一礼:“下官花为砚携内人柳倾岚拜见楚相。” 真是……恭敬中又带着刻意,让人又气又无奈。 静坐在马车里,任由楚枫将车帘子掀至一边,楚彧目光一眨不眨地盯着车外并肩而立的两人,始终未动。 他不开口,二人也不好直起身子,毕竟周围那么多人看着,这礼数还是要做的。 指尖摩擦着拇指上的白玉扳指,楚彧眸色幽深似海,好一会儿,他才淡声开口:“花大人有礼了。” 话毕,花为砚与柳倾岚才直起身子,对着楚彧笑言道:“今日真是巧,下官本想带内人出城郊游,不想却在此地碰到楚相,不知楚相欲往何处去?” 颤了颤眼睫,楚彧轻笑出声:“花大人真是好兴致,如今正是深秋时节,倒却是个出门的好时候。” “楚相若不嫌弃,可与我夫妻二人同游。”花为砚顺势邀请。 而身旁的柳倾岚,望着马车里的楚彧,脸色已然有些不对。 就连我和楚枫这个旁人都有些搞不懂了,花为砚这番操作,是要秀给谁看? 楚彧神色未有异动,只冷声拒绝:“花大人客气了,只是本相朝中事物繁忙,怕是没有这番闲心与你同去了。” 身子靠回马车窗柩上,楚彧似有些倦怠了,但花为砚依旧不依不饶,反而在大街上大放厥词:“听倾岚说她与楚相自小、便相识,这小时候的情分却也算是青梅竹马了,如今见了面,楚相怎倒像不认识似的。” “夫君,别说了。”柳倾岚见势不对,拉了拉花为砚的袖子,但花为砚反而将她的手握住,以示安慰。 目光阴沉沉地扫了柳倾岚一眼,楚彧没有言语。 似没想到楚彧会不接他的话,气氛一时有些尴尬,就连周遭人就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之前我一直觉得花为砚是那种心机比较深沉之人,如今看来,他是深沉过头了,他想把楚彧往舆、论里推,如此不惜牺牲自己夫妻恶人声誉,当真是令人匪夷所思。 楚彧不说话,他是不想让柳倾岚难堪,但楚枫却不愿意当哑巴,一挑眉眼,冲着花为砚就鄙夷道:“你还真是不害臊,你是想让我家大人当众与你谈谈她父亲柳橙当年所犯下的勾当吗?” “楚枫!”几乎是同时,柳倾岚和楚彧叫出了楚枫的名字,话音落下,两人相视而对,楚彧又先转了眸光。 但楚枫的话明显触及到了柳倾岚的痛处,红着眼盯着楚彧,她冷着声音道:“当年楚家没落,我父亲从未做过对不起你们楚家之事,纵然他在朝中犯下大事,但楚枫你在我面前提及当年,又是置我于何地?” “有没有对不起你应该去问你那死去的父亲……” “楚枫!”楚彧一凛眉眼,怒声低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