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梦境想见你》 第1章 我不想再浪费另外的一生 “临风,你一直生活在梦里,是不是别人在梦中的事情你都知道?” “我可以都知道。” 临风很想问阿翁这三天为什么没来,但一见到她就觉得这些又都不重要了。 “那你知道我喜欢你吗?” 本就流逝极缓的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若是临风有呼吸,他此刻体会到的一定是心脏砰砰跳的窒息感。 阿翁没有等他回答,继续问他 “我想和你在一起,你想吗?” “想。” 临风轻轻吐出这个字,随即神色黯然地低下头。 他现在的身份又该如何与她在一起呢? 阿翁却非常开心地笑了。 她拿出一本薄薄的书。 那书的封面有些泛黄,看起来和其他普通古籍并无区别。 没有书名,翻开里面只有一页。 上面写着“贵妃红”三字,下面是一首小诗。 “我们一起去灵界吧,去吃这书上的美食,获得在一起的时间。” 阿翁云淡风轻地说道。 “阿翁,这本书你是从哪里拿到的?” 临风有些不安地问道。 “你知道这本书?这是月老给我的。” “这是一本上古奇书,是饕餮写的,又叫‘欲望之书’。” “欲望代表无穷无尽,如果它只有这一页,那说明它有很多页。” “也许……没有尽头,而且月老……也不应该有。” 临风的疑虑更重。 “这么说,如果按照饕餮的要求吃到书里的东西,它真的会满足你的愿望?” 阿翁只拣她想听的重点。 “梦境中的传说是这样,但梦境跟现实始终是有偏差的。” “而且从来没有人见过这本书,所以我也不能确定。” 临风叹了口气道。 “没关系,我们可以试一下。” 阿翁毫不介意地笑了笑道。 “阿翁……”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阿翁打断了他。 “临风,你算过吗?我们在梦中的三个月,换成我的世界里的时间,已经超过三万天了。” “三万天,是我们那里的人的一生。” 临风默然无语,他的确没有算过。 他只知道自从有了阿翁,他才开始感受到活着的感觉和快乐。 他真的有了生活,而不是一种存在的悬浮感。 但是他太特殊了,他从不敢奢求什么,所以也从不曾细想过什么。 但是对于阿翁来说,他已经是恋人、是亲人、是她一生最重要的人。 “临风,我已经找到我想找的人了,我不想再浪费另外的一生。” 阿翁看着临风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 临风心中又是欣喜又是感激,先前那些疑虑、那些担忧突然变得一点也不重要了。 他轻声坚定地对阿翁说道 “阿翁,以后不管你到哪里,我都会一直陪着你,跟你在一起的。” 穿越迷雾之地的船慢慢停了下来,四周显现出民居模样的房间。 像是在某个大户人家的后院里,只是布局极为奇怪,气氛肃杀死寂。 走过房屋之间的青石板路,阿翁和临风来到了灵界的人间,眼前出现繁华热闹的街市和熙熙攘攘的人群。 这里是灵界的大夏国,人们的穿着打扮跟阿翁所在世界的古代并无太大区别。 大夏国是灵界人族里最强盛的国家,疆域辽阔、经济繁荣、军事强大,除了边关偶有骚乱,中原百姓皆富足安乐。 饮食极度丰盛,尤以各类精美糕点名闻天下,四海诸国均以其出口的点心果子为贵。 饕餮要吃的,必然不是普通的食物。 若非极致美味、便是极致珍贵,因此阿翁第一站便选了这里来碰碰运气。 “你怎么知道书中的贵妃红是一款糕点?” 临风问道。 “别人是饱读诗书,我是饱读美食古籍。” 阿翁说着俏皮地冲他一笑,临风的心像化开了般,心道 “就这样,能永远陪着她吃吃喝喝也很好。” 翻开那首小诗,读起来弥漫着一股浓浓的忧伤—— “贵气天成映日辉, 妃子笑语春风微。 红尘一梦谁与共, 朱颜未改岁月催。 珍重此情难自已, 惜别无言泪满襟。” 阿翁一眼看出这是一首藏头诗,对临风说道 “贵妃红、朱、珍惜,我们先去街市的糕点铺子打听打听,看看有没有专做这款糕点的朱姓人家。” 然而阿翁走访了街市各大知名的糕点铺都没有这款点心。 店家一听是要买“贵妃红”,都是神色紧张地推托 “小店从未听说过此款点心,客官不如去别家看看。” 若是再打听老板姓什么,要么便是刘王张李,要么便是直接送客。 阿翁觉得这件事情有些蹊跷,便没有继续寻找,让临风先去这些人过往的梦境中探探线索。 不多久临风就带回了消息。 原来曾经确是有一家“朱记点心铺”,以制作酥皮类点心最为厉害。 生意异常火爆,店铺的各类点心均需提前订购,否则便是吃不上的。 在某次京都举办的点心大赛中,朱老板费时一年之久创制的一款加味红酥点心一举夺魁。 后被官员进献宫中,深受先皇最宠爱的慕贵妃所喜爱。 因此得御赐之名“贵妃红”,并被列为宫中贡品。 不过朱老板的“贵妃红”因工艺复杂、材料稀有,一个月才能制作十几二十枚。 先皇为表自己“与民同乐”的圣心,因此规定只需每月往宫中进贡十枚即可,其余的由大家共享。 当然,这剩下的早就被各种达官显贵争先抢购了,老百姓是吃不上的。 于是有人卧底“偷师”,有人花重金研发,京都各大知名糕点铺先后都推出了打着自家招牌的“贵妃红”。 比如“余记贵妃红”、“李记贵妃红”,口感味道当然是比不上朱记的正宗。 但百姓们借此解解馋,体验体验也是好的。 因此这“贵妃红”的风潮在大夏国还是狠狠流传了好些年。 直到五年前,新皇登基后下了一道诏令。 命朱老板进宫到“果子局”当差,且民间不得再制作贵妃红,违令者严惩。 朱老板自进宫后从未回家探过亲,也没有任何通信。 只每月有宫人前往朱家送月俸,外带一句朱氏一切安好。 原本的仿制者听闻诏令纷纷迅速下架自家产品,并立即抹去一切跟贵妃红有关的痕迹,唯恐自己受到牵连。 “贵妃红”三个字从此成了这个行业绝口不能提的禁忌。 “看这国家政治清明、国泰民安的样子,感觉这皇帝老儿不像能做出这种荒唐事的人啊。” 阿翁十分疑惑,有点猜不透这其中的玄机。 “对了,那个朱老板有没有什么家人?”她接着问临风。 “家中还有一个妻子和一个十几岁的女儿。” 第2章 阿箬 阿翁稍稍一打听便找到了朱家的住处,是甜水巷的一处普通民宅。 虽称不上朱门绣户,但胜在安静整洁。 周围遍植杨柳桃花,环境清幽。 阿翁略备薄礼前去拜见,说自己是朱老板的朋友。 开门的仆人眼神疑惑,但也并没有怠慢。 说他家小姐出去送货了,夫人身体不好在卧房静养,请她先在厅堂等候。 大约一盏茶的功夫,外面传来些许嘈杂之声,像是有人吩咐如何置放货物。 不多会,那位仆人就领着朱家小姐进来了。 这位少女约摸十六七岁,肤色红润,与日常大家闺秀的苍白相去甚远。 身形匀称,一条束在腰间的水色腰带衬得整个人更为修长。 发髻用一个别致的簪子简单固定,既不失少女的娇俏又有着商人的干练。 除了一副精致的银耳钉,周身上下再无其他饰物。 一双眼睛异常明亮,似能洞察人心,透着与这个年龄不相符的聪慧和精明。 “这位姐姐前来所为何事,不妨直说,若是为着那款糕点,恕阿箬未有任何能力相帮。” 朱家小姐快人快语,上来便直入主题。 阿翁一愣,与临风对视一眼,心道“她怎么知道我的来意?!” “你怎知我是为那款糕点而来?” 阿翁也不隐瞒。 阿箬微微一笑,道 “父亲并没有姐姐这般年纪的女性朋友。” “况且……除了邢叔叔,已经许久未有父亲的朋友来过我家了。” 原来如此,想是朱老板被召进宫再未回来之后。 先前的亲朋好友害怕自己因此而受到什么牵连,所以纷纷断了往来。 “我此番前来,只是想多了解下那款糕点。” 阿翁开诚布公地说道。 只见阿箬幽幽地叹了口气,道 “非是我不愿相告,只是自父亲进宫后,从未传回任何书信。” “我花费许多银两托人打听也如石沉大海,杳无音信。” “母亲因此忧郁成疾,卧床不起。” “父亲不知还能不能回来,母亲……她不能再失去我。” 阿翁心中明白,在当下这个社会里,孤儿寡母的日子并不好过。 她不愿再给她们增添麻烦,准备起身告别。 与此同时,临风迅速通过阿箬的梦境进入朱老板现在的梦境碎片攫取线索,然后在阿翁耳边轻语。 临走之际,阿翁对阿箬说道 “你父亲在宫中一切安好,身子健朗,吃住无忧,宫人待他很客气。” “他虽思念你和你母亲,但需每日花费心思研制贵妃红,所以至今尚未归家。” 阿箬呆在原地,愣了一会,对已经迈出大门的阿翁叫道 “姐姐可否移步内堂再吃盏茶,昨日刚送来的太湖雨前甚是不错。” 阿翁知道她是有话要说,便折转回来。 阿箬立即吩咐身边的丫鬟先去准备茶点,然后对阿翁说道 “我马上要服侍母亲吃药,她许久未见父亲别的朋友,不知姐姐能否……” “我会将刚才的话再对夫人说一遍。” 阿翁立即明白阿箬的意思。 “多谢。我母亲嫁给父亲之前姓黄,父亲当年追求母亲之时,曾借一首诗暗喻自己对母亲的痴迷和赞美。” “那首诗是‘黄四娘家花满蹊,千朵万朵压枝低。留连戏蝶时时舞,自在娇莺恰恰啼。” 阿箬低声对阿翁说道,阿翁暗记在心。 “母亲,该吃药了。” 阿箬一改平日快人快语的形象,声音极其平和。 只见她扶起床上半躺着的一个中年女子,用勺子一勺一勺耐心地喂她喝药。 并不时用手帕沾沾嘴角,以免药汁滑落。 阿翁见那女子虽容色秀丽,但眉间忧色仿佛给整张脸罩上了一层憔悴的暗光。 鬓边有几丝白发,想是思念担忧她父亲所致。 等药喝完,阿箬指着阿翁说道 “这是父亲在宫中的朋友,她今日得空出来,因此前来探访母亲。” 阿箬的母亲霎时有些激动,忙坐起身道 “我身子不好,真是怠慢了。” “无妨无妨,夫人不必介怀,朱老爷在宫中一切安好,身子健朗,吃住无忧,宫人们待他都很客气。” “但他需每日花费心思为皇上研制贵妃红,因此不得时间归家。” “且宫中规矩甚严,不能擅自书信往来。” “但他甚是想念夫人和小姐,时常想着,等回家的时候是否还能看见黄四娘的花朵压满枝丫的场景。” “能!能!咳咳咳……” 朱夫人激动地说道,不小心咳了起来,一旁的阿箬赶紧扶住母亲轻抚她的胸口。 阿翁一时有些不知所措,怕自己说的太过反而加重朱夫人的病情。 谁知,那朱夫人咳了几声却对阿箬说道 “我没事,箬儿,你明日再让周大夫来看看,若是没有大碍我想好好打理下花圃。” “你说再在廊下种些花可好?是栽在盆中,还是直接将藤蔓养在廊檐上……” 阿翁悄悄地退到了门外,她知道,朱夫人的病怕是好了大半。 “安慰人挺有一套嘛。” 临风对阿翁赞叹道。 “只能说,有时候睁眼说瞎话也未必见得是坏事。” 阿翁冲临风狡黠一笑。 过了一会,隐约听见阿箬对朱夫人说道 “那母亲就先好好休息,明日我请大夫再来看看。” “若是无妨母亲便按照自己的意思来打理花草即可,箬儿先出去了。” 门“吱呀”一声轻轻被带上,阿箬带着歉意对阿翁说道 “真是不好意思,让姐姐在这久等了。” “母亲许久未有父亲的消息,难免有些激动失态,怠慢了姐姐。” “不打紧,朱小姐不必介怀。” “那姐姐也不必客气,叫我阿箬就好。” 说着便将阿翁请进内堂,吩咐仆人端上茶点后便将他们都遣了出去。 然后关闭房门,对阿翁说道 “姐姐有何疑问请讲,阿箬必定知无不言。” “其实我有很多疑问,但是也不重要。” “我就是想知道以现在这种情况,我在哪里才能吃到贵妃红?” “母亲喜欢侍弄花草,不擅长做点心。” “我虽随了父亲,自小便有制作点心的天赋,但贵妃红开酥的手艺还未到家。” “若是姐姐想吃,恐怕只有在皇宫才有机会。” 阿箬一听便明白了阿翁的意思,直截了当地告诉了她结果。 见阿翁若有所思,阿箬接着说道 “父亲被召进宫专门去做贵妃红,我猜测也许是和她有关。” “谁?” “一位……有些特别的女子。” 第3章 原来这就是贵妃红的秘密 “怎么特别法?” 阿翁十分好奇。 “嗯……具体我也说不上来。” “当时还是璟王的皇上亲自陪她来买贵妃红,这就很不一般。” “而且皇上的眼睛就像是长在她身上一样,几乎不离开。” 阿箬仔细回忆道。 “这有什么不一般呢?按照你说的,那名女子应当是他的心上人。” “陪着自己的心上人来买糕点,也不奇怪吧?” 阿翁不解地问道,心想 “临风还不是天天陪着她到处瞎跑。” “像买点心这种事一般的官宦之家都是差下人来,哪有亲自前来的,更何况那还是璟王!” 阿箬仍旧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 “璟王怎么了?” 阿翁嘴上问着,心中却想 “王爷就不能是恋爱脑了?” “璟王是京都有名的冷面王爷,平日里不苟言笑,人人都道他不近女色。” “而且他还是当时未来储君的唯一人选,饶是像我们这种普通百姓都心知肚明。” “十几岁的时候就开始带兵平息边关各处叛乱,杀伐果决,在军中威望极高,据说朝中地位也无人能及。” 阿箬压低声音说道。 “那只能说明他非常非常喜欢这名女子。” 阿翁立即得出结论。 阿箬点点头 “当时我还小,也是事后再回想起才意识到。” “就因为璟王对她另眼相待,所以你才觉得她特别?” 阿翁接着问道。 “也不全是,她人很好,待人十分温和有礼。” “贵妃红制作极耗时间,进贡宫中之后剩余的已被预订之家取走。” “新的一批还需些时日,直接过来是根本买不到的。” “看那女子面有失望,父亲十分惶恐,生怕得罪了璟王。” “但她并没有表现出不高兴或者生气,只是询问父亲什么时候能订到。” “确定日期之后璟王的随从便付了定金。” “她竟特别开心地对我父亲说道‘谢谢老板’,还跟我挥手道‘再见,小妹妹’。” “后来呢?” “后来璟王又陪着她一起过来取贵妃红,她直接拿出来就吃,当场对父亲的手艺赞不绝口。” “父亲受宠若惊,更加惶恐不安。” “我倒是不怎么害怕了,觉得她人真好,甚至还有点喜欢她。” 阿箬回忆起那一天,嘴角露出微微的笑容,接着说道 “那天璟王又订了下个月的贵妃红,之后却是一个人来取的。” “不过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那名女子,也没再见过璟王。” “再后来璟王成了皇上,就把父亲宣进宫了。” “制作一次贵妃红要一个月那么久吗?” “啊?” 阿箬一时有点没反应过来。 阿翁先前一直追问着那女子和璟王,这会突然又关注起贵妃红了。 “嗯,因为内馅的制作很费时间。” “需要每天清晨采集日出之前花瓣上的露水储存起来。” “再在花瓣的香味最为清冽的时候将其摘下来。” “然后跟收集到的露水一起蒸制成花露。” “这样放入馅料之中才能带来若隐若现的馨香。” “母亲的花圃不同时节都会有不同的香花,因此贵妃红吃起来所带的香味也是随着不同季节而变化的。” 阿箬耐心地解释道。 “这就是贵妃红的秘诀吗?” 阿翁惊异地问道。 “也不全是,内馅放入花露并不稀奇。” “但能用心收集并依据季节变化来蒸制花露的人并不多,大部分人都嫌其太过繁琐费时。” “且内馅所用的每一粒红豆都要经过精心挑选,保证颜色纯正、颗粒饱满。” “闻起来带着淡淡的豆香而非豆腥味,充分泡发后再去皮磨至极细。” “馅料里的甜味来源不能偷懒直接用糖,得将西极石蜜去除杂质后细细碾碎成霜末状。” “然后与红豆沙泥混合均匀方可。” 阿箬接着说道 “此外,制作酥皮的面粉必须选北方并州固然山脉一带所产,以保证酥皮的细腻质地。” “脂油要用亲自炼制的纯白猪油,不可贪快买市面现有的。” “否则会影响点心外皮的色泽和香气。” “而开酥的功夫只有父亲这种经年累月制作的老师傅才能掌握最合适的力道跟火候……” 听着阿箬的讲述,阿翁才明白。 这贵妃红并没有用到十分昂贵或极其难得的材料,而是在每一种原料的选择上都极尽完美。 再结合多年做糕点的手上功夫,才最终造就了他人所不能及的“贵妃红”。 “有些事情,你做好每一分,等事情做成,便已领先别人十分。” 阿翁感叹地说道。 阿箬微微笑道 “我自幼跟随父亲学习,在内馅制作方面自认有些天赋。” “但制酥手艺却未及父亲十分之一,有些东西,确是需要时间的积累。” “那你父亲进宫后,你家铺子……” “我手艺不到家,母亲又忧心我日后会步父亲后尘,于是我便将店铺关了。” “专心研制自己拿手的点心馅料,供给各大糕点铺。” “收入虽不及父亲在的时候,但可保母亲与我衣食无忧。” “加之宫中每月送来的月俸也极为丰厚,这几年我们生活得倒还是很好。” 阿箬平静地说道。 但阿翁知道其中必经历诸多辛酸。 彼时平日里常来常往的亲朋好友皆避而不见。 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靠自己独自打下一份家业已实属不易。 还要再照顾一位敏感脆弱的母亲,多方打听父亲的消息,这个中艰辛旁人是体会不到的。 顿了顿,阿翁像是下了决心似的对阿箬说道 “我要进宫一趟,去吃贵妃红,去带你父亲回家。” “阿翁姐姐。” 阿箬愣了一下,突然眼眶有些泛红,道 “你……凡事尽力就好,别太勉强。无论如何,我和母亲都会永远感激你。” “她真是一个好姑娘,坚强、勇敢、飒爽、干练,即使自己心中希望,也仍然在替别人着想。” 阿翁心下感动,不自觉过去握着阿箬的手说道 “放心,好好照顾自己和你母亲,有缘再会。” 刚离开朱家,临风就对阿翁说道 “每天从阿箬父亲那里取贵妃红的小太监都会把糕点送到‘惜真殿’去,那女子应该住在里面。” “你怎么知道我要去找她?心有灵犀吗?” 阿翁侧头笑着看着临风说道,临风脸上微微一红,笑了笑没有说话。 第4章 你终于回来了 等到晚霞初现,天色渐渐暗下去的时候。 阿翁展开轻功,在临风的指引下成功避开宫中侍卫顺利到达“惜真殿”附近。 然后躲在一处不高不矮的假山上,刚好可以看清楚那边的情况还不会被发现。 这处宫殿虽然典雅,但跟别处相比并没有什么特别。 唯一出彩的是小径两旁种满的白色香花,在夜色中尤其耀眼。 远远传来阵阵若有若无的幽香,倒是很有谈恋爱的氛围。 “这里好适合谈恋爱啊!” 阿翁说着,便闭上眼睛缓缓地吸了几口空气中的花香。 临风站在一旁,痴痴地看着陶醉的阿翁,也是一脸陶醉。 “要不我们偷偷进去看下吧?我感觉里面好像没有人。” 阿翁突然睁开眼睛转头对临风说道。 临风惊了一跳,目光立即不自然地移开,答非所问地说道 “哦,嗯。” “你哦嗯什么呀?干嘛偷看我?” 阿翁娇嗔地对临风说道。 临风的脸一下变得绯红,支支吾吾半天没说出一个字来。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你怎么这么爱脸红啊,看就看吧,好看吗?” 阿翁笑着打趣临风道。 “好看。” 临风放弃挣扎老老实实回答道。 阿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心中十分甜蜜。 然后指着“惜真殿”说道 “你看这门口连个守卫也没有,殿内虽然灯火通明,但是半天都没有一个宫女太监进出,所以我怀疑里面根本没有人住。” 临风观察片刻觉得阿翁所说很有道理,便叮嘱阿翁一定要小心行事,然后随她一同悄悄潜了进入。 殿内果然没有一个人影,床榻桌凳也不像有人久居的样子。 一切呈设简单雅致,但是极为干净,一看就是每天专门有人打扫。 靠西一面墙上挂着一幅画,里中是一位女子。 明眸皓齿,微微含笑,像一朵绽放在黑夜里的栀子花。 “这是那个真真吗?” 阿翁问临风。 “应该是的。” “长得是挺好看的,不过也没有达到惊天地泣鬼神的程度嘛,这皇帝老儿怎么这么痴迷?” 阿翁正对临风说着,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她赶紧在纱幔后面躲了起来。 只见一行人在殿外稍微停顿了一下,然后一位小太监“吱呀”一声将门轻轻推开,躬身请后面那人进来。 隔着纱帐,阿翁见这人身材修长,穿着考究,气宇不凡,应该就是皇帝。 随后小太监将手中的一盘糕点端进来放在了桌子上,然后摆好茶杯便退了出去,留皇帝一个人站在那幅画前。 过了很久,阿翁感觉自己腰都站痛了,那皇帝老儿居然还是一动不动,也不发出一点声音。 “他是被人点穴了吗?跟个木头似的,都不知道累啊!我腰都快站断了。” 阿翁用梦境秘语向临风抱怨道。 临风正准备对阿翁说什么,突然听见一个低沉冷峻的声音传来 “出来吧,房顶和屋外都是弓箭手,你逃不掉的。” 阿翁和临风大吃一惊,只听那声音又道 “我在殿外的时候就已经听到你在里面了。” 阿翁又是一惊,没想到这深宫中的皇帝居然功夫修为了得。 怪不得刚才在外面停留了一会,想是在安排他的随从布置弓箭手包围这里。 阿翁在梦境中只修炼了轻功,想着够逃跑用就行了。 其他功夫底子完全为零,更谈不上什么修为境界。 因此在殿内呆了大半天根本不知道外面已经不知不觉间埋伏了那么多弓箭手。 以她的轻功,若要强行冲出去,虽然会被射上几箭,不过问题倒是不大。 但是之后再怎么回来呢?这样既吃不到贵妃红,也没法把阿箬的父亲带回去。 正苦恼间,突然听见临风在她耳边轻轻说道 “变成画中女子的模样”。 阿翁瞬间明白了,这里无人居住,他又在那画前站了那么久,说明那个真真根本不在宫内。 之前阿箬不是说自从这皇帝老儿单独又去拿了一次贵妃红后,再也没有见过他和那个真真出现嘛,也许他一直在等她。 “万一那个真真已经死了怎么办?” 阿翁突然想到这一层。 “若是一个人思念另一个人痴狂,就算看见鬼魂也会牢牢抓住不放。” 临风果断说道。 “算了,死马当活马医吧。” “对不起了,真真姑娘,借你名头用用你应该不会介意吧?我保证不干坏事。” 阿翁心中一边回忆着刚才画中女子的模样,一边施展梦境易容术将自己变了样,然后从纱幔后面走了出来。 与此同时,临风迅速在那年轻皇帝过往的梦境中搜寻到画中人的声音。 阿翁耳边响起一个低回婉转的女声“萧璟安”,她立即易了声音。 一直站在画前的皇帝慢慢转过身来,映入阿翁眼帘的是一张轮廓分明的脸。 五官俊朗,眸色深邃,年龄不过三十出头,完全……担不起“皇帝老儿”这个称号。 却见这年轻皇帝一个踉跄后退,深不见底的眼眸中怔怔落下泪来,声音略带颤抖地说道 “你终于回来了,真真。” 阿翁也是瞬间愣住了,她设想过出来的各种场景,但没想到这位人中龙凤的皇帝一见她这位假“真真”居然哭了。 “现在怎么办?” 阿翁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问临风。 “要不……要不你先安慰一下他?” 这皇帝的反应也超出了临风的预料。 “安慰个鬼啊,我是个冒牌货耶,我都不知道自己该说啥。” 阿翁一脸尴尬地说道。 阿翁跟那年轻皇帝就这样站了好一会,一个心中柔肠百转,一个心中忐忑不安。 最后还是那年轻皇帝先开了口,柔声问她 “你肚子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 “吃东西?对对,贵妃红。” 皇帝一语提醒了阿翁此行前来的目的,她赶紧点点头说道 “我想吃贵妃红。” 此话一出,那年轻皇帝的眼眶又瞬间泛了红。 阿翁见他喉结滚动,像是在极力抑制着某种难言的悲伤,突然有点担心他会不会再次情绪失控。 还好他只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拉开凳子让阿翁坐下。 把刚才那个小太监端过来的糕点放在她面前,又给她斟了一杯茶,极尽温柔地对她说道 “这里只有三块,够不够?不够的话我让他们再做。” “嗯,够了够了,好吃的糕点不能超过三块,不然会腻的。” 那年轻皇帝听了,又是一怔,泪水再次弥漫眼眶。 泪眼朦胧中,他依稀又见到五年前那个晚风中穿白衣的女子。 明亮的大眼睛肆无忌惮地盯着他,从那天开始,他就沦陷在这双明亮的眼睛里,再也没有出来过。 第5章 晚风中的白衣女子 那时他还是璟王,一个初夏的傍晚从城外狩猎归来。 晚风微熏,云霞瑰丽,他突然停下手中的马鞭,勒着缰绳任由马儿信步缓走。 快到城门时,远远看见一位身穿白衣的女子一个人站在路边。 她的衣着有些奇怪,即使在夏夜也显得十分单薄。 晚风将她的白衣轻轻吹起,犹如一朵绽放在夜晚的白色花朵,霎那间刺到了他的双眼。 从她身边经过时,他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那位女子的目光却毫无惧色地迎了上来,也盯着他肆无忌惮地看。 他突然心生慌乱,他还从未被人这般盯着看过。 本想别过头,却不由自主地翻身下马,缓缓走到她跟前,轻声问她 “天快黑了,你不回家吗?” 那女子先是惊讶地看了他一会,然后有些不可置信地对他说道 “你能看见我?” 璟王心中疑惑 “莫非你是女鬼,不会被人看见?” 但他没有说出来,只是点了点头。 只见那女子突然嫣然一笑,尔后轻轻闭上眼睛,慢慢仰头深深吸了几口气。 再睁眼望向天边的云霞和四周的旷野,嘴角含笑,脸上带着陶醉的神情。 璟王此时也像是魔怔了一般,学着她闭眼呼吸。 鼻端传来风中淡淡的铃兰花香,睁眼看见天边如火的云霞,转头是她秀美的侧颜。 天地在这一刻仿佛静止了,只剩他强有力的心跳砰砰作响。 过了许久,璟王见她仍沉浸在落日的余晖中,忍不住说道 “城门不多久便要关了,你一个人在郊外不安全,要不要我送你回家?” 那女子转过头,冲他微微一笑,道 “我……我家很远,我暂时还不想回去。” “那么先去我家可好?” 璟王脱口而出,说完瞬间后悔,怕人家以为他是什么登徒子,继续紧张地解释道 “我家在璟王府,我叫萧璟安,我是璟王,不是坏人。” 那女子听他这么说,突然歪着头饶有兴趣地又盯着他看。 小鹿般的眼睛看得璟王既享受又不自在,过了一会才笑着问他 “你是王爷?” 璟王点点头。 “王爷为什么就不会是坏人呢?我又不认识你,更不了解你。” 璟王一时愣住,平日说一不二的他此时突然变得笨嘴拙舌起来,竟不知该如何答话。 只见那女子突然娇俏一笑,说道 “跟你开个玩笑,你看着确实不像坏人,我想在这里玩一段时间,住在你家方便吗?” “方便。” 璟王赶紧点点头答道,长这么大,他头一次说话时嘴巴长在脑子前面。 身在帝王家,慎言是从小必备的基本素质,此时他完全失去了思考能力。 或者说,他突然不想有过多思考。 “这里离城门还有一段距离,你要不要骑马走?” 璟王问那女子。 “可是……我不会骑马。” “我这马儿很乖,你只管坐上,我替你牵着它即可。” 此话一出,璟王身边的侍卫都是一惊。 他的贴身侍卫萧钧刚想上前,便被他的眼神制止。 “我可以吗?” 那女子脸上现出好奇又期待的神色。 璟王点点头 “当然可以,来。” 说着便飞身轻轻跃上马背,伸出骨节修长的手递给那女子。 上马的瞬间她的发丝轻轻掠过璟王的脸,带着淡淡的栀子花香。 身体轻盈柔软,仿佛夏夜微醺的晚风,融化了璟王心中那隐秘的某一部分。 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池水再次泛起圈圈涟漪,回荡在他心房。 等那女子在马背坐好,璟王便立即跃下马来,牵着缰绳缓步向城门方向走去。 身后的侍卫们也纷纷下马牵着马匹跟随前行,他们心中十分不解今天璟王的怪异行为,个个面面相觑,却都不敢多说一句。 “不知该如何称呼姑娘?” 璟王犹豫着问道。 “我叫贾真真,你叫我真真就好了。” “真真,真真……” 璟王在心中默念着这个名字,好像它是这世上最吸引人的文字。 进城之后,夜市已经开张,四处灯火辉煌,人流如织,贾真真一下显得十分激动,对璟王说道 “我想下来走走。” 璟王将她从马背上抱下来,见她明亮的大眼睛里满是好奇的神色,不禁又是疑惑又是痴迷。 她为何对着司空见惯的日常如此痴迷?他又为何对她如此痴迷? “这是你们的夜市吗?” “嗯。” “我想逛一逛可以吗?” 贾真真满眼期待地问道。 “当然可以。我陪你一起。” 璟王说着便低声吩咐萧钧让其他人先回王府,他跟着即可。 “他们要回去了吗?” 贾真真看其他人调转马头向另一个方向走去,于是问道。 “嗯,他们先回王府。” “那我们三个一起逛?” 贾真真看了萧钧一眼问道。 萧钧心中一震 “我们……三个?” 不等璟王答话,便抱拳回道 “属下是保护王爷和贾姑娘安全的。” “没关系,刚好一起嘛,可以多吃点东西。” 萧钧触到贾真真甜甜的笑容和纯澈的目光立即低头闪开,心中却升起异样的感觉。 他隐隐约约好像能明白王爷今天晚上的怪异行为,但又说不清楚。 马儿已经被其他侍卫带回,他们一行三人走得极慢,因为贾真真实在对一切太过好奇。 “治酒所伤真方集香丸?是用集香丸治醉酒损伤的意思吗?” “那是一口井吗?这么大、这么方,是不是明天早晨才有人来打水?哇,里面的水好清亮。” “那个摇摇铃的是游医吗?装扮好奇怪啊,要不是药草味,我还以为他是卖货郎呢。” “那好像有一个说书的?走,我们听听去,哈哈,哈哈哈哈……” 这是璟王第一次逛夜市,以前不是在战场厮杀,便是回来处理各种繁杂公务。 他又不喜应酬,即使偶尔闲下来,也多是在王府看书练箭。 最多不过是去郊外打个猎,从不会逛街,更别提嘈杂的夜市,因此从未真正体验过这般热闹繁华的场景。 “这有个饮子摊,是不是卖饮料的?你们渴不渴,要不要喝点东西?” 贾真真指着旁边的“香饮子”说道。 “好,你想喝什么?” 璟王问道。 贾真真突然停下来,眨着扑棱扑棱的大眼睛,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道 “那个……我没有带钱,一分钱都没有。” 第6章 从来没有这样轻松幸福过 璟王突然笑了,萧钧也露出不易察觉的笑容,对贾真真说道 “属下出门身上会带足银两,贾姑娘不必担心。” 贾真真看着他们,又咬咬嘴唇道 “我……可能还不了钱给你们。” 这下连萧钧都忍不住笑了出来,璟王更是嘴都合不拢了,宠溺地看着她说道 “不用还,你想买什么都可以,王府不缺银两。” “当王爷可真好,谢谢你们。” 贾真真由衷地说道。 “哇,你们这有这么多喝的。我想喝一碗……‘凉水荔枝膏’,你想喝什么?” 贾真真看着那些琳琅满目的牌子从中挑了一样,然后回头问璟王。 “你替我挑就行。” 璟王微笑着答她。 “那你呢?” 贾真真又对萧钧说道。 萧钧一愣,看向璟王,璟王微微点点头,他立刻会意,说道 “贾姑娘做主便可。” “那我给你们点一个‘雪泡豆儿水’和一个‘卤梅水’行吗?我刚好看看是什么。” 萧钧立即上前付了钱。 很快,摊贩便将三碗饮子做好送到三人跟前。 璟王第一次站在街市的路边喝普通商贩做的饮品,没有奢华的桌凳,没有精美的器皿。 但那碗平平无奇的水喝起来却那么清凉沁甜,滋味无穷。 原来做一个普通百姓也可以这么快乐。 “嗯……这个荔枝膏水喝起来真的带点荔枝味,好特别啊!” “哇,原来你那个雪泡豆儿水就是冰镇绿豆汤呀,有没有放糖?” “诶,你那个卤梅水好像我们的酸梅汤,他应该再加点冰的,这样喝起来口感更好……” 贾真真喝了一口自己碗中的东西,便去探究他们各自的饮子。 像是丛林中闯入人间的精灵,这也惊讶、那也赞叹。 璟王和萧钧觉得她说话很有趣,虽然那些话中有许多他们听不懂的词。 而且她还真的问那商贩要了两块冰块给萧钧放进饮子里去,让萧钧端着碗晃了晃稍微等一会再喝。 等他喝了一口又问他 “怎么样?是不是味道比刚才更好?” 萧钧有些受宠若惊,赶紧点点头,道 “嗯,谢谢贾姑娘。” “不客气,我要谢谢你们才对。” 萧钧心中十分惶恐,偷偷看向璟王。 见他的目光全在贾真真身上,对她跟自己说的话也丝毫不以为意,这才稍稍心下安定。 “那个人头上怎么顶着那么大一个托盘?上面那些盒子里装的什么?他手上拿的又是什么?” 贾真真不住问璟王。 璟王不曾经常往来街市,民间事物他所知也不多,便立即看向萧钧。 萧钧赶忙回道 “哦,那个托盘的盒子里装的是他要卖的货物,手上提着的那个是一个简易的凳子,累了就可以随时找地方展开坐下休息。” “好方便呀,他们真聪明。” 贾真真不由自主地拍手赞道,随后指着不远处一栋灯烛晃耀的建筑问道 “那是哪里?好气派的样子。” “那里是‘康羊店’,你肚子饿不饿?要不要去上面吃点东西休息一下?” 璟王看贾真真一路不停歇地逛了一个多时辰,怕她累了便问道。 “康羊店”是京都最有名的酒楼,有三层高。 五楼相向,各有飞桥栏槛,明暗相通,当年开业时曾连续三天送前十位进店的客人“金旗”一面。 店内菜肴精致、佳酿飘香,京中权贵也常在此待客,因此璟王对其略知一二。 “为什么叫‘康羊店’呢?” 往过去走的路上贾真真问璟王。 “京中人爱吃羊肉,皆以羊为贵,这家店的掌柜姓康,所以叫这个。” “我也爱吃羊肉,他们家什么最好吃?” 贾真真突然开心地问道。 “这……” 璟王对吃向来不在意,一时答不上来,幸得旁边的萧钧机敏,说道 “杏酪蒸羊和炕羊都是他家招牌,贾姑娘一会去了还可再看看别的。” “门口那些红红绿绿的布和造型奇特的木头架子都是什么呀?” 萧钧看璟王没有回答,立即接上 “那叫‘彩楼欢门’,越豪华说明这家店实力越强。” “哦,那门口那四个红色的大灯笼叫什么,好好看啊。” 贾真真接着问道。 “那个叫栀子纱灯。” 萧钧知道他家王爷肯定也不知道这个,直接替他回答了。 “名字真好听,造型也好看,晚上远远就能看见,是不是用来招揽客人的?” 贾真真又问道。 “呃……是的,贾姑娘真聪明。” 萧钧偷偷擦了擦额头的汗珠,生怕她再问下去,到时候该怎么给她解释,挂着这样纱灯的酒楼其实是代表里面有可以陪酒的娼妓。 贾真真想坐在最高层靠窗的位置,这样就能看见下面熙熙攘攘逛夜市的人,还能看看远处的夜景。 那小二见她虽然衣着奇怪,但旁边跟着的两人却衣饰讲究,气度不凡。 想是哪家的官宦小姐,因此不敢怠慢,忙引到三楼靠窗的最佳位置安排坐下。 “你能叫他也坐下和我们一起吃饭吗?” 贾真真看着笔直地守在隔间外的萧钧,小声对璟王说道 “三个人吃可以多点几个菜,这样就不会浪费了。” 璟王哑然失笑,心道 “你想吃多少都可以随意点的。” 但他并没有这样对贾真真说,而是让萧钧进来一起坐下。 萧钧平生第一次跟自己的王爷一起坐着吃饭,刚开始简直坐立不安。 吃菜也是王爷和贾真真夹一口,他才夹一口,至于什么味道,完全不知道。 而贾真真一边吃一边问题不断,基本都是关于京都日常生活的。 什么羊肉多少钱一斤啊? 当官的一个月俸禄是多少? 买房子要多少钱? 为什么只让正店酿酒? 脚店的菜跟正店比怎么样? 夜市一般开到几点…… 大部分璟王也都不怎么清楚,只能萧钧一一作答。 每回答一个问题,贾真真都会发表一下自己的看法和感受,不停有新的奇怪又有趣的词语冒出来。 慢慢的,萧钧也就不怎么拘谨了,偶尔还来两句跟街边说书人一样吞吐抑扬的调调。 璟王也是全身放松地倚着,脸带微笑,听着他们在那里一问一答。 看着贾真真如花的天真笑容,好像,他还从来没有这样轻松过,感觉这样幸福过…… 第7章 今夜,我会一直陪着你 三人边吃边聊一直到很晚。 往回走的路上贾真真又是一路发问,仿佛不知疲倦,等到了王府已经快寅时了。 萧钧刚进城的时候已经安排先回来的侍从差人备了一间干净敞亮的客房出来,又提前去街市置办了梳洗装扮用具和女子换洗衣物。 “这是你的房间,贾姑娘。” 萧钧带着璟王和贾真真走到一间屋子前说道。 “谢谢。” 贾真真说着便走了进去。 房间陈设简单雅致,古色古香。 雕花木床旁燃着两只烛火,外面花树的影子刚好映照在窗棂上,影影绰绰。 璟王在门口柔声对贾真真说道 “今天天色很晚了,你也累了吧,早点休息,明天再带你去你想去的地方玩。” 说着便准备和萧钧回自己房间。 “等……等一下。” 贾真真从屋子里出来叫住他。 “怎么了?” 璟王关切地问道。 “那个……那个你们这里有女……孩子吗?” 贾真真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王爷未曾婚配,府上并无女眷。” 经此一夜,萧钧早已看出自家王爷对待这位真真姑娘与众不同,生怕她有什么误会,忙解释道。 说完又惊觉自己好像多言了,却见王爷投来一个赞许的眼神。 “那干活的呢,比如做饭的、洗衣服的,你们王府应该要有人做这些事吧?” 贾真真犹疑着说道。 此话一出,璟王和萧钧都是一愣。 璟王心道 “都怪我一时疏忽,忘了府中没有丫鬟婆子,那就没有人伺候她。” 萧钧却想 “这贾姑娘莫非醋意这么大,连丫鬟那些都不能有,幸好府上都是男子。” 忙又回答道 “府上都是男子,没有其他女子。” 听到这,贾真真愣在了原地。 站在那搓着手咬着嘴唇,半天没有说话,像是在思考什么问题,又不好说出口。 璟王走到她跟前,温言问道 “怎么了?有什么事你都可以说。” 贾真真仍旧一副不知如何开口的样子,过了许久才支支吾吾地说道 “那里……那个房子里……有点害怕。我……我不敢一个人睡。” 她当然不敢再睡这样的房子。 曾经有一次出去玩,就是一个人住在类似这样房间的客栈里。 整个客栈只有她一位客人,外面都是售卖棺材花圈纸扎人的店铺。 月光照在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上,感觉随时能跳出一只僵尸来。 吓得她一晚上都没睡踏实,发誓以后再也不住这种房子,至少不能一个人住。 璟王和萧钧此时也恍然大悟,怪不得她一直问府上有没有其他女子。 璟王本想说 “我让人多给你点几只烛火,再让萧钧守在门外,你放心睡,这里是王府”。 结果脱口而出的却是 “那你睡我的房间,我的卧房和书房是连在一起的,但中间有分隔。” “今晚我要在书房处理公务,你能看见书房里的烛火,这样你就不会害怕了。” 贾真真一愣,脸上有些微微发红,抿着嘴站在那里想了一会,然后小心地问道 “那你……晚上睡哪?” “书房有卧榻,我平时办公晚了就直接宿在那里,你放心,今夜我会一直陪着你。” 萧钧对于他家王爷今晚的各种反常操作此时已经习惯了,因此等贾真真点头同意便立即命人将东西搬过去布置妥当。 贾真真今晚实在太过兴奋,等到洗漱完毕,困意瞬间袭来,刚沾到枕头就睡着了。 隔壁的璟王却失了眠,他今晚根本没有什么公务要办,否则也不会出去打猎。 听着贾真真均匀的呼吸声,他知道她已睡熟。 竟鬼使神差地走到这边卧房来,盯着她熟睡的脸庞出神。 今日他已经做了太多出格的事、说了太多出格的话,也不多这一件。 阿翁可来不及管这位年轻皇帝的脑子里此时都在想些什么,吃东西要紧。 只见面前高足盘中的“贵妃红”形色美丽,状若桃花,边缘微微有些翻卷。 每层酥皮都好似有不同深浅的颜色,一点点延伸到中心,变成花钿一般红润的色泽和形状。 糕点入口酥香清甜,绵而不腻,带着一种似有若无的淡香。 从面皮到内馅功夫都已臻炉火纯青的地步,舌尖的味蕾被最大程度地打开,看来朱老板这五年在皇宫没白待。 阿翁先细细品尝了一块,然后喝了口茶,接着慢慢又品尝了一块。 拿起第三块时,突然发现对面的年轻皇帝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 她有些尴尬,递出手中最后那块点心给他。 那年轻皇帝没有拒绝,伸手接了过来,拿在手里并没有吃,而是温柔地盯着她的脸,问道 “今晚,我在这里陪你,你就不用害怕一个人睡了。” 阿翁刚喝进嘴里的茶差点喷了出来。 她艰难地把嘴里的茶咽了下去,然后瞪着眼睛望着临风,用梦境秘语问道 “什么意思?他怎么知道我不敢一个人睡?可我……可我也没说今晚要住在这里呀?” 临风也是一呆,他没想到那皇帝提出这样的要求。 他的梦境里关于贾真真的部分很混乱,尤其是他们相处的那些时光,被冲击得十分破碎。 大部分时候都是在梦中一片白茫茫中疯狂寻找她,呼喊她的名字。 正当阿翁不知如何答话之际,只听那年轻皇帝又说道 “我会在外面守着,你安心睡,屋里的烛火不会熄。” 阿翁简单洗漱一番后直接和衣躺在床上,唉声叹气地跟临风说道 “本想吃完点心找个什么借口让他把朱老板放回去,谁知道他突然来了这么一出,吓得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 说着起身瞅了瞅门口 “他该不会真的在外面站一晚上吧?” “我看他今天晚上是不会走的,不如你先睡觉,等明天再想办法,我在这陪你。” 临风安慰道。 “事到如今,也只能这样了,唉,这撒谎骗人真不是个好玩的事。” 阿翁无奈,只得呼呼大睡起来。 待阿翁熟睡之后,那年轻皇帝轻轻推门而入。 临风早知道他会进来,但也并没有叫醒阿翁,而是任由他站在床边看着熟睡的“假真真”。 约摸一个时辰后,那年轻皇帝又抬头看着墙上的画像出了一会神,然后悄悄退了出去。 仍旧站在门外,像守护某样珍宝一样,似乎再也不愿失去。 临风轻轻叹了口气,他看着门外的年轻皇帝想起了曾经的自己。 也是为了等一个人,一个能看见他的人,他熬过了所有的孤独和寂寞。 后来这个人来到他身边,带他看银河星海、山川花树,还愿意跟他共度余生。 而他,他等的人不知何时才会再来。 第8章 你想住一辈子都行 璟王借着隔壁书房的光线细细端详贾真真的面容,见她双眼轻轻闭着,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上投下淡淡的阴影。 昏暗的烛光下,白皙的皮肤彷佛笼罩在柔暖的光晕中一样,宁静美好。 花朵般柔软的嘴唇微微闭合,红润小巧,乌黑的秀发自然垂落在枕边。 已经是初夏了,贾真真的身体轻裹在一层薄被中,呼吸间显露出隐约的曲线轮廓。 突然,她翻身打了一下被子,白色棉布上衣露出一侧肩膀白嫩的肌肤。 璟王心中一跳,忽然意识到自己这样做实在太不妥当,慌忙逃离到隔壁的卧榻之上。 然而躺在卧榻之上却怎么也睡不着。 闭上眼,脑子里都是刚才她熟睡中的模样。 睁开眼,又是傍晚在马上拥住她短暂的瞬间。 辗转反侧,一夜无眠。 第二天,贾真真起得有些晚,洗漱后萧钧已经差人从外面买来了各样早饭。 有豆粥、糖粥、五味肉粥、七宝素粥、羊血粉羹、水晶包儿、菊花饼、小蒸糕、炒肺、灌肺、糍糕、煎白肠……摆了满满一桌子。 “你们家王爷呢?” 贾真真见璟王不在便问道。 “今天天刚亮宫里就来人宣王爷进宫了,说是有事商议。” 萧钧边指挥人安排碗筷边回答道。 昨晚璟王见她十分喜欢街市的食物,早晨出门之前特意吩咐萧钧安排人去买。 也不知道她爱吃什么,就每样都买了一份。 “那你怎么没一起去?” “王爷命属下留下保护贾姑娘,贾姑娘有什么吩咐尽管提,待会吃完早饭贾姑娘想去哪儿尽管说。” “叫我真真就好了,你老是贾姑娘、贾姑娘的,感觉好别扭。” 贾真真笑着说道。 “那属下……还是叫你真真姑娘吧。” 萧钧迟疑地说道。 “嗯……也行,这也太多了吧,我一个人怎么吃得了,我们还是一起吃吧。” 贾真真看着一桌子的食物对萧钧说道。 “属下不敢……属下……属下已经吃过了。” 萧钧慌忙拒绝。 “你不要老是属下属下的,你又不是我的属下,咱们做朋友不好吗?” 贾真真笑着对萧钧说道 “再说,昨天晚上我们不也是坐在一起吃的嘛。” “昨夜……昨夜不一样。” 萧钧嗫嚅道。 “怎么不一样了?你变了个人还是我变了个人?” 贾真真笑着打趣他道。 “昨夜……昨夜王爷在。” 贾真真更不理解了 “他在你都吃得那么开心,他不在,你不应该更放松点吗?” “再说,我觉得你们王爷人很好啊,你又是一直跟着他的。” “而且你站在那,我坐这里一个人吃,总感觉怪怪的。” 萧钧沉思片刻,在离贾真真最远的位置坐了下来。 “你们府上为什么全是男的没有一个女子啊?” 贾真真突然问道。 “王爷以前常常要出去打仗,在王府住的很少,这两年四方太平了,在京都的时间才久一些。” “军中都是男子,伺候习惯了,所以府中就没有丫鬟婆子那些。” 萧钧赶忙放下筷子答道。 “哦,我还以为你们王爷……” 话未说完,屋外就传来一阵脚步声,是璟王从宫中回来了。 贾真真放下手中的水晶包奔了出去。 璟王还未到门口,就看见一个俏生生的人儿站在那里,笑靥如花的对他说 “你回来了,一起吃早饭啊?里面好多吃的。” 同时萧钧也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叫了声“王爷”,手里还拿着一块来不及放下的饼。 璟王先笑着对贾真真说道 “好,我去换件衣裳马上来。” 接着又对萧钧说道 “坐下吃啊,站着干嘛。” 昨晚两人睡在连通的房间里,贾真真本以为第二天见他会有些尴尬,却没想到自己跟他好像老朋友一样,熟络自然。 见贾真真对早饭里的小蒸糕格外喜欢,璟王问她 “你是不是很喜欢吃糕点?” “嗯。” 贾真真咬着一块糍糕点点头。 “那待会吃完早饭带你上街去买。” 璟王说着,又问萧钧 “哪家糕点铺子最好吃?” 萧钧咽了一口粉羹答道 “属下对糕点这些所知也不多,但好像听说朱记糕点铺的贵妃红最有名,宫里都有进贡。” “宫中……” 璟王正想说什么,突然听贾真真说道 “这么厉害?那一会我们去买好不好?” “好。” 璟王立即回道,心想 “从宫中直接拿来有什么趣。” 吃过早饭,璟王和萧钧便陪着贾真真前往“朱记糕点铺”,一路上贾真真又是各种好奇发问。 “那个男的拿个扇子把脸挡着是什么意思?” “那叫‘便面’,表示不想跟熟人打招呼。” “哇,你们的社交这么人性化啊。可以给我也买一把吗?好有意思。” …… 不多会便到了朱记,结果老板却告知进贡剩下的那些已经被提前预定的人家取走了,下一批做好还得二十来天。 “二十几天?要那么久呢?” 贾真真有些许失望。 璟王不忍见她失望,刚说 “其实宫中……” 就听贾真真转头问他 “我能在你家住那么久吗?” 璟王立即将刚才的话咽了回去,边点头边说道 “当然可以,你想住多久都可以。” 又在心中默默说道 “想住一辈子都行。” “谢谢。对了,你刚才说其实宫中怎么了?” 贾真真问道。 “宫中……其实宫中最近事情不多,我这段时间刚好比较闲,也想跟着你四处逛逛。” “太好了。” 贾真真开心地笑道 “那我们就先跟老板预定一下,到时候再来取吧?” 璟王冲她温柔地点点头,萧钧立即上前付了定金,顺便将下个月的也一起全定了。 “谢谢老板,再见,小妹妹。” 贾真真挥手和璟王他们离开。 待贾真真三人走远,糕点铺斜对面的小酒馆走进一位着装普通的中年妇人。 只见她将一吊钱放在柜台上,对里面说道 “掌柜的,来一坛‘百花春色’,钱放这了。” “好嘞,来,客官您的酒。” 掌柜的拿出酒递给妇人,接着用极低的声音说道 “朱记定了贵妃红。” 中年妇人点点头道,声音不变 “多谢掌柜的。” “客官慢走。” 中年妇人出门朝着他们走的相反方向拐过两条街,在路边一位小贩那挑了两根瓠瓜。 小贩一边理着筐子里的瓠瓜一边说道 “叫他们小心些,别跟太紧,那两人身手极佳。” 说着将手中的瓠瓜递给中年妇人,道 “您的瓠子,慢走。” 第9章 我喜欢你,你喜欢我吗? 接下来的日子里,璟王几乎是推了一切非紧急的事务来陪贾真真四处闲逛。 白日的各种铺子,夜晚的各处瓦子,她都那么好奇,甚至连药铺医馆都要进去瞅瞅。 首饰衣物是不买的,就是喜欢吃东西。 街边摊贩、山野小店、京都酒楼,璟王带着她毫无顾忌地出入。 这期间贾真真还学会了骑马。 璟王没想到她看起来那么瘦弱纤细,竟学得那样快,很快便能和他并辔前行。 他心中却希望她学得慢些,这样每次上下马拥着她的时间就能再长些。 他能再多感受一下她发丝的香气,还有那令他心驰荡漾的柔软体温。 不多久,朝野上下都知道昔日那位高冷淡漠的王爷身边多了一位美貌的年轻女子。 他对那女子呵护备至、极为宠溺。 与此同时,他们去过的地方、吃过的东西、做过的事情也源源不断地汇集到一起,然后送到某处。 璟王府仍然没有任何丫鬟婆子,贾真真不喜欢别人伺候,也习惯了璟王每天晚上睡在隔壁书房。 璟王偶然还会趁贾珍珍熟睡之际偷偷去看她,但也尽量克制自己。 可有些事情,心中越是克制,情愫越是涌动。 这天,他们前往清风楼吃饭,那里最适合夏饮。 除了招牌“美醋姜虾”、“甜瀣海蛰”和“芥辣蹄”,还有新到的青杏和樱桃。 贾真真不胜酒量,吃饭一般很少喝酒。 但最近实在有些闷热,店家殷勤送上新做的“雪浸白醪”。 贾真真尝了一口,觉得很像她以前喝的桂花米酒。 感觉基本上没什么度数,味道还很好,这个时节喝起来尤其清凉。 当下多喝了几杯,结果没一会头就开始晕乎乎的,手也拿不稳酒杯,看人开始出现重影。 璟王看她脸红扑扑的,眼神迷离,状态似乎有些不对,立即过去扶着她问道是不是喝多了。 贾珍珍嘴唇微微动了几下便靠在他身上昏睡了过去。 “去叫辆马车,准备好热毛巾和醒酒汤。” 璟王对萧钧说道。 “是。” 萧钧立即起身去办。 璟王抱着贾真真进了马车之后,先用热毛巾给贾真真擦了擦额头、脸颊和脖颈,再给她喂了些醒酒汤。 萧钧驾着马车往王府驶去,不多时便到了。 璟王轻柔将贾真真抱起往睡房走去,正准备放在床榻之时。 贾真真突然微微睁开了眼睛,伸出手抚摸着他的眉毛,嘴里嘟囔着 “你是谁?” “我是萧璟安。” 璟王温柔地对她说道,任她纤细的手指反复摩挲着他的眉宇。 进门送汤药的萧钧刚好撞见这一幕,赶紧将二陈汤放在桌子上,立即掩门退了出去。 “我怎么看不清你。” 贾真真迷迷糊糊地说道。 璟王轻轻俯下身来,离她的脸只有一拳之距 “这下看清了吗?” 贾真真突然妩媚地笑了一下 “嗯,这下就看清了。” 然后她的手指顺着璟王的眉毛摸到鼻子,然后是脸颊、嘴唇、下巴 “你长得真好看。” 璟王觉得自己的脸也很红,好像喝醉了般头脑有点不清醒。 他想起身,但是半天也没有起来,因为他听见贾真真接着说 “你长得这么好看,还这么有钱,对我又这么好,我感觉自己恋爱了,我好像喜欢上你了。” 他的心又开始剧烈地跳动起来,呼吸变得愈发急促。 “你喜欢我吗?” 贾真真仍旧抚摸着他的脸,醉眼迷离地问道。 “喜欢。” 他没有片刻犹豫地说出这两个字。 贾真真却留下两行清泪,含含糊糊地说道 “可是……可是我以后是要回去的,我好舍不得你,你不要走,你不要走,我头好痛。” 说着竟低低哭了起来,璟王惊慌失措地将贾真真重新抱在怀中,用手轻轻地给她按揉着太阳穴,柔声说道 “我不走,我不走,我不会走的。” 过了好一会,贾真真才又沉沉睡去。 这一觉,一直到黄昏日落才醒来。 璟王一直抱着她,心中又是激动又是怅惘。 他终于知道了她的心意,但是她说的要回去是什么意思,她要回哪里去?怎么才能留下她? 贾真真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睡在璟王怀中,脸上刚褪去的红潮重又泛起。 璟王却是轻松地对她说道 “醒啦?来,再喝点二陈汤,对醉酒有好处。” 然后将她轻轻扶着靠在床头,细心地喂她喝汤药。 贾真真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道 “我怎么在这里?” “你还记得你之前在哪里吗?” 璟王柔声问道。 “之前……之前好像在清风楼吃饭,喝那个白醪,啊!我喝醉了是吗?” 贾真真慢慢回忆道。 璟王温柔地笑了笑,说道 “现在感觉怎么样?头还痛不痛?” 贾真真用手揉了揉脑袋,困惑地说道 “还有点,那个酒怎么那么厉害,喝着也没什么酒味啊。” “这酒的后劲比较大,你本来酒量浅,一下喝的有点多,所以便醉了。” 璟王一边说着一边又伸手给她轻轻地揉了会太阳穴。 “哦,嗯……你一直照顾我的?” 贾真真觉得这样有点尴尬,不知道该说什么。 “嗯。” 璟王此刻的思绪仍旧心潮澎湃,过了一会才道 “你肚子饿不饿?晚上想吃什么?让后厨给你做还是出去吃?” “就在这里喝点粥就行了,不想出去了,喝醉了真难受。” 贾真真用手拍拍脑袋说道 “以后再也不喝酒了。” 璟王忍不住笑了一下,说道 “以后可以少喝一点,不过你喝醉了还挺可爱的。” 贾真真突然坐起身来,紧张地问道 “我……我喝醉了做什么事了吗?” “没有。” 璟王把目光从贾真真脸上移开,说道 “你就是……一直说头痛,说以后再也不喝酒了。” “哦。” 贾真真像放下心中一块大石,接着对璟王说道 “今天吃完晚饭你带我在王府逛逛好不好?来了这么久,天天都出去玩,好没好好在你家转转。” “好啊。” 晚饭后,贾真真和璟王在王府散步,贾真真看着漫天星空说道 “你们这的星空真漂亮,要是王府的灯火再暗一些,天上的星星会更亮。” “我让萧钧把那些烛火都先灭了。” 贾真真站在那静静地看着天上的星星,璟王站在旁边静静地看着她,心中说道 “只要你在我身旁,什么样的星星都是暗的。” 第10章 目标原来是她 转眼便到了取贵妃红的日子,贾真真有些兴奋。 她想看看等了这么久的糕点究竟是什么样,于是一早便跟着璟王和萧钧往朱记走去。 朱老板刚把宫中贡品送走,正在给他们包装,见他们亲自上门,甚是惶恐。 贾真真却毫无顾忌,当场从食盒中拿出一块就吃了起来,边吃边盛赞朱老板的手艺 “哇,真好吃,这个皮好酥软,里面的馅甜而不腻,还带着淡淡的香味。” “老板,你手艺太好了,怪不得是贡品呢,确实比别的地方的糕点都好吃。” 接着拿起一块递给璟王 “你尝尝,好好吃。” 然后又拿了一块递给萧钧 “你也尝尝,太好吃了。” 说完自己又吃了两块,然后便盖上了食盒。 “你怎么不吃了?是渴了吗?” 璟王见食盒中还剩下两块,便问道。 贾真真笑着摇摇头,道 “不是,好吃的点心一次不能超过三块,不然会腻的,腻了下次就不好吃了。” “好,都随你。待会想去哪?” 璟王替她拿过食盒温言问道。 “今天天气好好,不如我们骑马去清湖山庄吧。” “上次经过那里感觉好漂亮啊,而且路上那家小店的老板娘做的‘杂合细粉’配‘盘酱瓜’也超好吃,城里居然没有卖的。” “好。” 璟王一向都依着她。 萧钧很快牵来三人常骑的马,又在街市置备了一些路上的饮食,三人一行穿过人来人往的街道缓缓向郊外行去。 一窟鬼茶坊的某处包间内,一位商贩模样的人正恭敬地向屏风后的人汇报着璟王三人的行迹。 过了一会,只见屏风后伸出一女子纤白的手,端起面前的茶碗,轻轻呷了一口,缓缓问道 “人手都布置好了?” “是。” 那小贩躬身答道。 屏风后的女子慢慢放下茶碗,收回纹饰华丽的衣袖,淡淡说道 “务必做到周全。” “是。” 商贩答话之后迅速退出隐去。 去清湖山庄要经过一片山脉,山并不大,却颇多林木,枝繁叶茂,夏日行在期间甚为清幽凉爽。 突然,几只冷箭从林中射向萧钧和璟王。 这样的场面对于久经沙场、武艺高强的他们来说当然是小儿科,璟王和萧钧瞬间拔剑将射来的利箭劈落。 与此同时,璟王飞身准备护住贾真真,萧钧则挥剑护住璟王。 但是就在刚刚,已经有一只极小的飞镖夹杂在乱箭中射向贾真真骑着的马。 马儿吃痛,受惊疯狂向前奔逃。 利箭射来时璟王只道这是冲着他来的,因此毫不放在心上,没想到同时还有暗器飞向贾真真。 而且不是冲着贾真真的人,却是她骑着的马。 一切在悄无声息中同时进行,等他和萧钧反应过来,贾真真的马早已跃出数丈,发了疯一样将两人远远甩在后面。 璟王立即提起缰绳准备策马狂追,然而周边无数密箭纷纷射来。 虽近不得他和萧钧的身,但只一瞬又将他和贾真真的距离拉得更远。 璟王和萧钧此时已明白过来,今天这些人不是冲着他们来的,他们的目标是贾真真。 贾真真听见身后嗖嗖的箭雨,又被马儿带着狂奔,心下大为害怕,大声叫道 “萧璟安,救我!” 萧钧发狠为璟王挡住一部分箭矢,留出一丝豁口让璟王纵马冲了出去。 刚学会骑马的贾真真经验不足,在发狂的马背上只能死死抓住缰绳,伏低身子,好让自己不被甩下来。 谁知马儿被缰绳一勒更加紧张,愈发不要命地往前狂奔。 本来顺着山脉的大路走不多远便可达到清湖山庄,那里地势平坦,以璟王的骑术和身手,很快便能追上救下贾真真。 但是现在贾真真的马发了狂,慌不择路,竟拣旁边小道钻了进去。 小道周边有好几处断崖,一但跌落,人马必定粉身碎骨。 璟王心中大骇,猛抽马鞭正欲舍命狂追。 忽然从前方侧面射出两支箭直中贾真真的马,那马长嘶一声倒地不起。 璟王瞬间飞身过去接住跌落马背的贾真真,抱着她焦急地问道 “真真,真真,你怎么样?哪里受伤了?” 贾真真从未经历过这种事情,一时被吓坏了,脸色苍白,神色恍惚,全身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璟王心痛不已,立即细细检查她身上的伤口。 只见贾真真的额头、脸颊、脖颈和胳膊多处被小道飞速掠过的树枝以及带刺的叶子割伤,伤口虽不大,但细小密集,渗出丝丝血迹。 双手因为一直紧紧抓着缰绳,被勒出条条血肉模糊的勒痕,好在身上并未中箭或有其他暗器击伤的痕迹。 璟王哽咽着安慰她道 “没事,真真,没事,我马上带你回王府。” 然后抱着贾真真上马飞速向王府赶去。 “萧钧,你先去找莫大夫到府上,快。” “是。” 在城门处萧钧勒住缰绳向另外一个方向狂奔而去。 还未到王府,贾真真便因惊惧和疼痛晕了过去。 璟王抱着贾真真冲进房里,红着眼睛大声吼道 “大夫呢?” 萧钧此刻刚刚带着莫大夫赶到门口,听到璟王的咆哮赶紧带人快步赶到房中。 王府其他人大气也不敢出地守在门外,静候吩咐。 “姑娘身上没有致命伤,身体也无大碍,只是受到惊吓晕了过去。” “这是一副安神舒缓的方子,让府上的人照方抓药熬制,服用三五天便可。” 莫大夫说着递上药方,萧钧赶紧收了递给门外等候的家仆。 “脸上和胳膊处的伤口不深,简单清洁处理一下即可。” “这是内服调养的,可以加速恢复,这是外敷的,既可减轻疼痛又可保不留伤疤。” 莫大夫说着又递上一张方子和一瓶膏药,萧钧也是赶紧吩咐人去照办。 “手上的伤口比较深,需要立即处理,否则邪气外侵会有危险。” “这是清洗用的药水,这是止血的药草,这是消炎生肌的药膏。” 一边说着莫大夫一边一一递上各种药物。 “多谢。萧钧,派人送莫大夫回去。” 璟王微微点头表示感谢。 “王爷客气。老夫就先告辞了。” 莫大夫躬身行礼后便退了出去。 送莫大夫出门后,萧钧迅速折了回来,还未开口便被璟王打断 “先帮我给真真上药。” “是。” 看着躺在床上满脸伤痕的贾真真,萧钧心中也是异常难受。 第11章 一定不会放过那人 璟王小心翼翼地处理着贾真真手上的伤口。 即使在昏迷之中,贾真真仍疼得眉头紧皱、嘴角抽动,额头渗出密密的冷汗,手不自觉得想往回缩。 璟王放下药,轻轻握住贾真真的手,心痛地叹了口气,对萧钧说道 “你来涂药”。 萧钧以前在战场上也经常给璟王和自己处理伤口,早已驾轻就熟。 但此时面对遭此横祸的贾真真,看着那原本细腻白嫩的手心变得血肉模糊,心下不忍,动作也格外轻柔。 “说。” 待安顿好贾真真,璟王冷冷地吐出一个字。 “有两路人马,所有的箭头都掩盖了来路,暗器也是。” “最后打中真真姑娘马匹的那两只箭跟前面的箭矢明显不同。我们的人根据现场的痕迹追踪到新郑门,便……失去了所有的踪迹。” “查。” 璟王面无表情地说道。 “是。” 萧钧应声退出,轻轻掩上了门。 璟王坐在床边,看着贾真真身上的伤痕,心中比被刀割还疼。 他隐约觉得贾真真今日是因为他才受的伤。 她来到这里还不到一月,一直住在王府,平日也只跟他和萧钧一起外出。 待人又十分温和,无论街市商贩还是府里下人,从不苛责,断不会结下什么仇家。 今天那些人计划周密,意图也不在伤人,否则贾真真早已中箭。 今日之事仿佛是某种警告,或者,示威。 躺在床上的贾真真突然眉头紧缩,发出一声轻微的呻吟。 璟王立刻俯下身去,轻声叫道 “真真,真真,你感觉怎么样?” 贾真真慢慢睁开眼睛,声音嘶哑地说道 “你有没有受伤?好像有很多箭。” 璟王瞬间眼眶泛红,她心中竟然还想着他,他迅速摇摇头,说道 “没有,那些人还伤不到我。你怎么样?” “我……我还好,我想喝水。对了,萧钧呢?他怎么样?” 贾真真突然想起当时萧钧也和他们在一起。 “他也没事,你不要担心,你受伤了。” 璟王一边说着一边扶贾真真坐起,然后端着碗一勺一勺给她喂水。 贾真真这才发现自己双手缠着白色细布,微一蜷曲就火辣辣地疼痛,脸上、身上都在隐隐作痛。 “对不起。” 贾真真满脸歉意地对璟王说道。 “为什么跟我说对不起。” 璟王忙放下碗问她。 “都是我要去清湖山庄,才害你们在路上遭到了伏击。” “萧钧之前说过,以前你们常年在战场上杀敌,肯定是那些跟你们有仇的看你们单独外出才谋划要害你们。” “如果不是我天天要出去玩,他们也不会知道你们的行踪,都是我不好。” 贾真真说着忍不住掉下泪来。 她一开始来这里只是打算随便看看,结果刚到就遇到了萧璟安。 看他们人很好,又不差钱,想着跟他们一起吃喝玩乐一圈体验体验也挺好。 再后来又在每天的相处中对萧璟安动了心,心中不愿离开,结果现在差点害他们被人设计围杀。 贾真真心中十分后悔,她应该看看就早点回去,不应该一直留在这里。 可是她现在却舍不得离开,她感觉自己好像已经深深地喜欢上了萧璟安。 璟王心下难过,原来她以为是她害他们被伏击的,却不知道这次伏击的对象其实是她。 但他此时还不敢告诉贾真真实情,一是事实尚未确定,二是怕本就遭受惊吓的她更加惊恐。 于是他只得柔声安慰道 “这不是你的错,这些伎俩我们遇到的多了,奈何不了我们,反倒是这次连累了你,害你受伤。” 这时,门外突然响起了敲门声,萧钧的声音也同时传来 “王爷,药熬好了。” “进来。” 萧钧进来看见贾真真醒了,心中欢喜,道 “真真姑娘,你醒了?感觉怎么样?我们王爷都快担心死了。” “我还好,没事。” 贾真真说着看了璟王一眼,发现他正满眼心疼地望着自己,触到自己的目光也并没有像以前一样躲开。 萧钧忙端着药过去,璟王立即伸手接过,舀起一勺尝尝了温度,然后再喂给贾真真,并说道 “药有些苦,一会让萧钧给你买些甜食回来。” 萧钧立即识趣地退了出去,并差人去他指定的地方买糕点甜食回来,然后自己亲自去办那件重要的事。 喝完安神药,贾真真不多会就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璟王就一直坐在床边陪着她,有时伸手抚平她皱起的眉头,有时替她撩开沾到额头伤口的头发。 他在心中暗暗发誓,等抓到今日的幕后主使,他定不会放过那人。 待贾真真再次醒来,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璟王提前吩咐厨房做了清淡的白粥和几碟可口的小菜,连带萧钧派人买来糕点,分别喂她吃了一些。 不知是伤口疼痛的缘故还是白日受到了惊吓,璟王见贾真真吃的很少,完全不是她平时的食量,于是温言问道 “真真,你还有哪里不舒服吗?吃这么少?” “我觉得有点疼,头也有点晕,想出去走走。” “好。” 璟王立即扶着贾真真出了房门到院子里透透气。 “阿璟。” 贾真真突然对着璟王喊了一声。 璟王一愣,她从未这样称呼过他。 她好像,一直都叫的是“你”。 他的心又砰砰地跳了起来,含糊不清地“嗯”了一声。 只听贾真真接着说道 “你跟萧钧以前出去打仗受伤了是不是更疼?” 璟王没想到她问这个,一时有点摸不着头脑,只得笑了笑道 “还好,习惯了也没那么疼,行军打仗难免受伤。” 贾真真低下头 “我今天只是这样就这么疼,那些箭在我身后很快,我能感觉到它们力道很强,如果射在你们身上,肯定很疼很疼。” 说着,贾真真抬头看着他,眼里都是心疼的神色,然后继续说道 “城里那些百姓,他们快快乐乐的生活,都是你跟萧钧他们用命换来的。” 璟王心中突然升起一股莫名的感动和悲伤,他摸了摸贾真真的头发,轻轻说道 “我大夏男儿生来本就应当保家卫国。” 回到房间,璟王又喂贾真真喝了一道药,然后帮她洗漱。 他本是王爷,平日里都是别人服侍他,可他给贾真真洗脸洗脚漱口的时候竟做的那样温柔和妥帖。 最后要换睡觉穿的棉布内衣了,璟王愣在那里不知该怎么办,心中懊悔当初实在是应该在府里安排一两个丫头。 第12章 你睡在我身旁好吗 过了半晌,还是贾真真先开了口 “你帮我把外面的衣服换下来就行。” 璟王轻轻“哦”了一声,然后帮贾真真解开系带。 等取下外面衣服的时候,突然发现今日处理伤口时她还穿着外衣,左胳膊上臂有一道不深不浅的树枝划伤。 心中顿时惊慌起来,再也顾及不得什么。 迅速解下贾真真的衣服裙子细细检查,发现胳膊、肩上、腿上都有白日没有注意到的划伤,还好都不太深。 “真真,你坚持一下,我帮你清理一下伤口。” 璟王满眼心疼地对贾真真说道。 “嗯。” 璟王动作极其轻柔,细细帮贾真真处理每一处伤口。 突然,他发现她全身都在微微发抖,抬头看见她紧紧咬着嘴唇,额头有汗。 “是不是很疼?” 璟王停下来紧张地问道。 “还……还好,不太疼。” 贾真真摇了一下头,低声说道。 璟王的心更加痛,但又没有办法。 如果不及时处理伤口,怕引起更严重的后果,只能柔声安慰道 “我轻一点,很快就好。” “嗯。” 贾真真轻轻点了一下头。 等璟王将所有伤口都处理完毕,贾真真已经在疼痛和药物的作用下昏睡过去了。 璟王替她盖好被子,起身灭了一半烛火。 在昏暗的烛光下看着昏昏欲睡的贾真真,心中又疼惜又难过。 恨不得自己替她受这些苦楚,心中无数次自责都是自己没有保护好她。 即使在睡梦中,贾真真也是眉头紧皱,偶尔发出几声含混不清的低低呻吟。 璟王不时察看她的情况,半夜又给她喂了一道水,就这样在她床边一直守到天明。 贾真真第二天醒来时,看见璟王通红的双眼和青色的胡茬,轻声问道 “你昨晚一夜都没有睡吗?” 璟王笑了一下,拨了拨她鬓边的头发,道 “没事,你怎么样?好点没有?” 贾真真点点头 “好多了,我怎么老是睡觉?” “莫大夫给你开了安神的药,你受了惊吓,又有伤,要多休息。” 璟王顿了顿,又说道 “你……你先敷药还是先吃东西?” “先敷药吧,吃了东西我想起来走走,睡得有点难受。” “好。” 贾真真身上只剩下贴身的短衣短裤,璟王昨晚一时心急还不觉尴尬,现在触到她白净滑腻的肌肤,脸上不自觉地红了起来。 他暗暗吸了几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然后细心地给伤口处一一涂上药膏。 贾真真昨天差不多睡了一天,又喝了两道药。 除了双手,伤口已经没有昨天那么疼了,她静静地看着璟王小心翼翼地给她擦药。 擦到额头时,贾真真突然伸出缠着白布的手轻轻摸了一下璟王线条分明的下巴,说道 “我好很多了,今天晚上你不要熬夜了。” 璟王身体微微一颤,轻声答道 “嗯。” 现在就剩给手上的伤换药了,因为伤口比较深,恢复得慢。 璟王刚上了点药水,贾真真就痛呼一声缩了回去。 顿了几秒,又颤巍巍地伸了出来,然后咬着嘴唇闭着眼转过头去。 璟王看着她这样心中如刀割一般,放下药膏轻声说道 “我先帮你把衣服穿好,然后让萧钧进来帮忙?” 贾真真点点头,璟王温柔地帮她把衣服一件件穿好。 然后抱着她,轻轻握着她的手,让萧钧来换药和细布。 璟王感到怀中的贾真真呼吸变得有些颤抖,知道她是伤口疼痛。 但她始终咬着嘴唇没有再发出一声喊叫。 璟王多希望自己能替她承受这些,然而现在除了抱着她替她擦去额头的汗水,他什么也做不了。 这一天,贾真真大部分时间又都是在昏睡中度过的。 璟王依旧衣不解带地守到晚上,直到月亮升起。 贾真真再次从昏睡中醒来,看见璟王仍在坐在床边,便轻声说道 “你去睡一会吧,我好很多了。” “没事,以前在军中熬个几宿都是常事。” 璟王笑着对她说道 “再说,你晚上需要喝水,我怕在书房听不见。” “那你睡在我旁边好吗?” 贾真真望着他的眼睛说道。 璟王霎时呆在原地,心又开始砰砰猛跳,他嘴唇微张,本想说 “这样不太合适,我就坐在床边,没事。” 结果当然是什么都说不出来,只默默脱去外衣,然后轻轻在贾真真身旁躺了下来。 “那个安神药还要喝多久?” 贾真真突然问道。 “大夫说三到五天。怎么了?,真真。” “我不想天天睡觉,明天能不喝吗?” 璟王沉默了一会,道 “再喝一天好不好?多睡觉伤口恢复得快,不然上药很疼。” “嗯,好。” 贾真真点点头没有反对 “我们睡吧,我又有点困了。” 说着,她轻轻翻了个身把头靠在璟王胳膊处,轻轻偎依着他,璟王不由自主地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抱住了她。 经历昨日的生死,贾真真如今已想得很明白。 人活着的时候想做什么就要做什么,不要等将来才后悔。 她喜欢他,她想跟他在一起,就这样,其他事情都不重要了。 听着贾真真均匀深沉的呼吸声,璟王却心潮澎湃,毫无睡意。 这两天他明显感觉到她的变化,她叫他“阿璟”。 毫无顾忌地触摸他的脸,让他替她换衣上药,让他躺在她身边睡觉。 那天喝醉了她说她喜欢他,但是她以后要走,那现在她是要留下跟他在一起吗? 璟王思绪纷飞,又是一夜无眠。 莫大夫的药很有效,不到十日,贾真真的伤就基本全好了。 脸上和脖颈处果然没有留下丝毫伤疤,只手上因伤痕太深还在长新肉,因此留着条条淡粉色的痕迹。 但是她却不敢再骑马,出门若要骑马都是璟王和她同乘一骑。 曾经,璟王魂牵梦绕想这样带着她骑马游玩。 但现在每次在马上拥着她的时候,他的心中只剩伤痛。 他多希望那件事情没有发生,这样她还是那个骑在马上笑容明媚的女子。 乌黑的秀发在风中肆意飞扬,衣袂飘飘,欢快活泼,每日想的不过是去哪里玩去吃什么东西。 又过了半月,萧钧终于打探到了一些极难寻觅的蛛丝马迹。 “南熏门?” 璟王眉头一皱,神色瞬间变得忧虑起来。 第13章 谁是慕容音 “是。新郑门地处闹市中心,向南不远便是南熏门,那里守备森严。” “向北则是大片密集的市坊街区,向东是南来北往交易骡马香料的贸易集市,向西跃过一片妓馆就是郊野。” “此三处龙蛇混杂,最易藏人,因此刚开始属下只以这三处为查访重点。” “撒了大量人手均未见任何踪迹,于是才重新将目标锁定在南熏门。” “属下亲自查探,最后查到了……虎卫。” 听到“虎卫”两字,璟王心头一震。 这些天他也一直在心中反复思索,他不是没有怀疑过。 那些伏击他们的人都是万中挑一的好手,身形敏捷、训练有素。 进击后退快速而隐蔽,瞬时完成任务又迅速隐匿不留痕迹。 以他多年应敌的经验,绝非外邦之国所能办到。 京都之中,敢公然对皇子下手,最后的线索又生生断在城里最繁华之处,能同时做到这两点的人更是少之又少。 但他始终觉得那人还不至于,此时终于确定,一时竟不知该如何以对。 他曾对那人极度仇恨,发誓绝不善罢甘休,可是此刻,他心中却泛起阵阵没有由来的恐慌。 这一个多月以来,他日日与贾真真为伴,似乎,忘记了某些事情。 那些曾经约定俗成的规则,是他们身在帝王之家不可更改的事实。 “萧钧,准备一下,我要进宫一趟。” “你留在王府保护真真,若她午睡醒来想出去也由她,安排三队暗卫在四周跟着,上次的事情绝不可再发生。” 璟王神色冷峻地说道。 “是。” 璟王离开不久贾真真便醒来了,见璟王不在就问萧钧 “你们王爷呢?” “王爷进宫有要事,他吩咐我留下陪你,真真姑娘一会想去哪里?” 萧钧答道。 “要不我们中午去太平坊的菜面店吃面去?那里的冷淘和拨刀筋道好得很,现在这么热,吃起来正合适。” 贾真真这些日子总算慢慢恢复了之前的贪吃活泼。 “可以是可以,不过那都是粗人求饱的地方,真真姑娘确定要去?” 萧钧面带难色地说道。 “当然啦,吃饭不就是求饱嘛,粗人细人都得吃饭啊。” “我给你说,你们王府的面食实在是有点不好吃。” 贾真真压低声音对萧钧说道。 萧钧被她的样子逗笑了,说道 “王爷以前在军中都和将士们吃一样的东西,所以即使回京都了,对王府的饮食也不会怎么挑剔。” “我知道,所以我们偷偷去吃嘛。” “其实真真姑娘也不用偷偷地,不管你想吃什么,王爷肯定都是同意的。” 贾真真笑了一下,她当然知道。 但是就是知道他太在意她的感受,所以才不想一点小事都让他费心。 “对面那个闷饭店是卖什么的?” 在店里等面的时候贾真真指着对面一处小饭馆问道。 “哦,那个是以前的衢州饭店,专门卖盦饭的,饭菜一起,吃得饱。” “也有些家常菜,都是干粗活的老百姓常去的地方。” 两人正说着,菜面店又进来两个脚夫模样的人,要了两碗“血脏面”便坐到了他们旁边的桌子上。 “诶,你说璟王跟女子的事慕容音知道吗?” 其中一人压低声音对另一人说道。 “呸呸呸,那些皇家官贵的事哪轮得到咱们乱说,小心你的脑袋。” 另一人更加小声地回道。 “怕什么,这么些天,京都谁不知道啊,大家都在私下议论,莫非他们还能要了所有人的脑袋不成。” 先前那人撇撇嘴说道。 “你爱说你自己说,我吃完先走了,今天的货走完了我还要回去交账呢。” 后面那人不耐烦地说道。 贾真真先听到璟王二字便留了心,他们口中“那女子”应该指的是她。 但慕容音是谁?怎么从来没听他们提起过。 萧钧自然也听见了,瞬间眼神凌厉地瞟向那边。 若不是贾真真在,他立时会冲上去警告两人。 “真真姑娘吃完饭还想去哪里?” 萧钧赶紧岔开话题。 “回王府吧,外面天气好热。” 贾真真说道。 “好,要不我去叫辆马车?这走回去还有点远。” 萧钧生怕去了别的地方又有不长眼的乱说话。 “不用了,咱们走回去吧,也不是很远,刚好消消食,我吃饱了,你呢。” “我也饱了,咱这就回去,免得一会日头更盛。” 萧钧赶忙起身付了账,然后亦步亦趋地跟在贾真真后面。 内心有点忐忑,不知刚才她有没有听见,虽然……唉,这事总不能由他来说。 “萧钧。” 贾真真忽然叫了他一声。 “真真姑娘有何吩咐?” 萧钧心中咯噔一下,有种不好的预感。 “慕容音是谁?” 果然,她听见了。 “慕容音……是……太傅慕容盛的独生嫡女。” 萧钧慢吞吞地回道。 贾真真转过头盯着他的眼睛,道 “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萧钧咽了一口口水,顿了顿才道 “慕容家,在朝堂官声甚佳,人品能力都颇得皇上赏识,后宫之中又无任何亲故,因此……因此慕容家的嫡女慕容音一早便是将来皇后之位的内定人选。” 夏日的热风似乎在空中凝滞了一会,贾真真沉默半晌又问道 “你们王爷军功赫赫,也是将来皇位的候选人之一对吗?” 这次萧钧没有避重就轻,而是一字一顿慢慢地说道 “王爷……不是将来皇位的候选人之一,他是唯一的人选。” 听到这话的一瞬,贾真真忽然感受不到自己的心跳了。 她的头脑霎时一片空白,抬起头,突然觉得阳光竟然那样炽烈,晒得她眼睛发花,然后一个趔趄差点栽倒在地。 一旁的萧钧赶忙上前扶住她,焦急地叫道 “真真姑娘,真真姑娘,你没事吧?我还是叫辆马车吧。” 还是一窟鬼茶坊里,仍是那位商贩,依旧恭恭敬敬地站在屏风后面 “消息已送达。” “人进宫了?” “是。” “知道了,下去吧。” 还是屏风后那纤白的手,仍旧缓缓放下茶碗,眼睛若有所思地望向前方。 第14章 他是将来皇位的唯一人选 萧钧还没来得及去找,一辆华丽的马车就驶到他们跟前倏得一下停了下来。 从上面走下来一位衣饰精致讲究的婢女,带着恭敬的微笑地对贾真真说道 “我家小姐想请真真姑娘前往北山茶肆一叙,不知可否?” “你家小姐是谁?” 萧钧立即警觉地问道。 “慕容府的嫡小姐慕容音。” “真真姑娘不舒服,今日不能前往。” 萧钧马上回绝。 “萧将军这是自己替真真姑娘做主了?” 侍女不卑不亢地答道。 “我……她……” 这些高门大户出来的贴身婢女个个口齿伶俐、心思机敏,常年征战沙场的萧钧在语言上哪是对手,一句话就被噎到了。 “总之真真姑娘今天身体不舒服,等我家王爷回来再说。” 萧钧此刻顾不得那么多了,准备直接带贾真真离开。 岂料那婢女挡在他们身前,仍旧温和有礼不慌不忙地说道 “奴婢等真真姑娘回话。” 萧钧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若是其他家丁男子,他直接就出手打翻在地了。 “我跟你去见她。” 贾真真缓了缓,站直答道。 “真真姑娘请上车。” 婢女微笑着躬身做出请的动作,随后跟在马车后面一路向茶肆走去,萧钧亦是寸步不离。 皇宫中,一位老太监正带着璟王前往“福宁殿”。 行礼之后,老皇帝并没有让璟王起身,而是斜倚在龙塌之上,淡淡地说道 “你许久未来了,今日怎么得空进宫?” “都是儿臣的错,请父皇不要伤害她。” “你的错?你手握军政大权,十万将士莫不服你。” “朝堂之上,决断如流、掌控自如,便是现在将我这老骨头撵下来自己登基也绰绰有余,谁敢说你错了?” 老皇帝的声音还是那么漫不经心。 “儿臣不敢!儿臣从未……” 璟王伏地跪拜。 “我倒是希望你将这皇帝之位拿了去,可惜你现在的心思好像并不在这上头。” 老皇帝突然打断了他,盯着他看了一会,又道 “起来吧,跟我来。” 马车不多会就到了北山茶坊,这里是京都仕女常来吃茶的地方。 环境幽雅,门前垂柳依依、繁花点点。 那婢女将贾真真带到一处雅间,慕容音正等在里面。 贾真真见那女子衣饰华贵、气度雍容,雪肤花貌,明艳无俦,起身之时一把清音袅袅传来 “冒昧叨扰了,真真姑娘请进。” “你们先下去吧。” 慕容音随后对婢女说道。 那婢女对萧钧做了个请的动作,准备关上门,萧钧立在原地,不愿离开。 “没想到萧将军驰骋疆场,对女儿闺中秘语竟也这般感兴趣。” 婢女皮笑肉不笑地盯着萧钧说道。 萧钧心中气结,又觉得这样杵在这里确实不合适,只得简单对慕容音行了个礼,恨恨地退了出去。 “真真姑娘莫要误会,今日我不是来兴师问罪的。” 慕容音开门见山 “虽然我一早已被定为未来皇后之位的人选,但诏书尚未正式下达,而璟王也仍是璟王。” “联姻是事实,但未定婚约,所以他仍是自由身,也并没有欺骗你。” “今日约见真真姑娘,是想开诚布公地跟你聊聊。” 璟王跟着老皇帝到了奉先殿,老太监分别为二人递上三柱香。 “后日是你母妃和外祖父的祭日,今日你既来了,就先过来看看他们吧。” 老皇帝对璟王说道,然后插上了香烛。 “朕记得,你母妃当年离开时,你才五六岁,如今一眨眼,二十年就过去了。” “你也长大了。是朕疏忽了,你早已到了婚配的年纪,慕容府嫡长女慕容音知书达理、温良贤淑,又从小与你青梅竹马,择吉日与她完婚吧。” “儿臣……已有心上人,不能再娶慕容音。” “混账!皇家婚姻之事,什么时候轮得到你自己来做主。” 老皇帝怒不可遏,过了一会,又缓缓说道 “未来皇后之位非慕容音莫属,你是不打算要这皇位了吗?想当个闲散王爷?” “那你来给朕出出主意,除了你,剩下的皇子中该指定谁来继承大统?” 璟王跪着没有说话,老皇帝接着说道 “瑞王?边关退个敌倒是尚可一用,奈何有勇无谋,朝堂之事更是一窍不通。” “端王?确是心怀百姓,然而鼠目寸光又优柔寡断,将来新政改革之路怕是遥遥无望。” “宣王?哼,以他的懦弱无能,恐怕登基后不久你守下的边关就会再陷番邦铁蹄之下。” “还是你五弟和六弟?刚会走路的三岁小儿,做傀儡皇帝倒是极佳人选。” “他们之中,无论谁继位,你皇祖父当年留下的宏图愿景都难再实现,如今大夏的盛况怕是也将逐渐成为过去。” “你还记得你母妃离去之前对你说的话吗?” 璟王当然记得,那时舅父尚且年幼,母亲脱去华裳,换上戎装,随外祖父出征。 那一役不仅平定了西陲叛乱,还稳定了周边番邦,自此贸易通畅,大夏的经济日趋繁荣。 而母亲和外祖父,却因身受重伤,回程路远,双双去世。 他还记得母亲临走之前替他擦去脸上的泪珠,柔声说道 “璟儿别哭,身为大夏子民,尤其是皇族贵戚,无论女子男儿,保家卫国、安定民生都当是我们的首要职责。” 他的责任,是继位,让母亲他们用生命守护下来的大夏更加繁盛强大。 “所以……他是一定要当皇帝的对吗?” 贾真真木然地问道。 慕容音点点头,道 “无论文治武功,璟王自小便显露过人天赋,因此皇上也是着力培养,其他皇子,难堪重任。” “若是没有这些责任加身,以璟王对真真姑娘的心意,他是一定会舍弃皇位和你白首偕行的。” “但是他却不能。” 贾真真有些失神地说道。 慕容音沉默一会,道 “若是真真姑娘想留下,明日我便让父亲收你为义女,他日待璟王登基之后,你以慕容府嫡女的身份入宫为贵妃,仍可以和他在一起,璟王必定独宠你。” “当然,他还会有别的妃嫔,真真姑娘心性纯良,后宫之事,风云诡谲,但我们既为姐妹,我自当护你周全。” “独宠我?那你们呢?” “我们?” 慕容音没想到贾真真问出这样一句。 第15章 我想永远跟你在一起 “独宠我一人,只和我在一起?然后你们就只能在后宫的漫漫长夜里度过自己孤独的一生?” “你们什么都没有做错,却因为我的存在,将自己美好的青春年华一天天埋葬在宫墙之中?” “这对你们不公平,太残忍了……” 贾真真的声音慢慢低了下去。 慕容音微微愣住,她的心仿佛也被某些东西触动了,但只一下。 她端起茶碗慢慢喝了一口,然后缓缓地道 “这是我们的命数。我们既然享受了身份带来的荣华,自然也该遵从其中的规则。” “规则?在我们的世界里,爱一个人,如果和他在一起,就不能再有其他人。” 贾真真说着痛苦地垂下眼帘。 “所以真真姑娘才需要决断,世间之事,多的是不能两全。” “若是你选择留下,亦要舍弃一些东西,接受一些东西。” 奉先殿内,璟王仍旧跪在那些牌位之前,老皇帝的声音却多了一丝温和 “当年我与你母妃亦是真心相爱,最后还不是要封别人为后,又娶她人为妃。” “他日登基之后,慕容家既可以成为你改革路上最强有力的助攻,又不用防备将来外戚专权之患。” “那女子……若是你真心喜欢,将来接进宫随你怎么安排,朕绝不多问,上次的事,我保证以后也绝不会再发生。” 见璟王仍旧没有说话,老皇帝让老太监拿来两份诏书,声音又恢复了先前的威严 “这里有两份诏书,一份是册封你为太子的,另一份是赐婚你与慕容音的。” “要么一起接,要么不接,你跪在这些牌位前好好想清楚了。” 走出大殿之时,老皇帝突然回头对璟王说道 “若是你执意舍弃皇位,将来与那女子逍遥快活之时,希望你不会常常想起曾被送去和亲以保边疆稳定的姊妹,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璟王就这样一直跪在那些牌位前,老皇帝走之前的话犹如巨石一般重重砸在他的心上。 一旁老太监捧着两份诏书恭敬地候着,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他的心也渐渐暗了下来。 终于,白日里那娇艳如火的太阳落入了沉沉暮色中,再也不见光明。 萧钧最后还是叫了一辆马车送贾真真回的王府,他一边驾车一边对贾真真说道 “真真姑娘,那个……那个慕容音……那些事,不是我家王爷本意。” “我家王爷心中只有你一个,他真的只有你一个。” 见贾真真没有回应,又说道 “我……王府的下人们,我们都很喜欢你,大家都希望你将来是王府的王妃。” 话刚出口,瞬间意识到不对,又不知该说什么补救,恼恨自己笨嘴拙舌。 只得赶紧驾车往王府走,萧钧觉得今日自己真是没说对过一句话。 “我今天有点累了,想早点休息,就不吃晚饭了。” 到了王府,贾真真对萧钧说了一句便直接回了卧房。 萧钧立即安排了两个心腹在卧房外隐蔽处悄悄守着,然后自己在王府大门口等璟王归来。 从宫里出来后,璟王没有坐上马车,而是一个人走着。 以前,一旦处理完宫中急务,他便会立即飞奔回王府,一刻也不停留。 但今日,他手中装着诏书的锦盒似有千斤重,让他的步履变得极慢极慢。 终于,他在神色恍惚间到了王府门口。 突然发现萧钧迎了上来,心中本能地想到贾真真,立即问道 “真真出事了么?” “没……没事。” 璟王的心刚刚落定,又听萧钧道 “也……也有事。” 萧钧见璟王脸色不善,当即单膝跪地,抱拳俯首道 “属下今日办错事情,请王爷责罚。” 接着,便将面店以及慕容音约见贾真真一事全盘相告。 璟王的心越听越凉,最后沉入了冰底,他缓缓对萧钧说道 “起来吧,这不是你的错。把这个收好,下去吧。” 说着,把手中锦盒交给萧钧,然后自己一步步慢慢走向贾真真居住的卧房。 他走得很慢,比刚才从宫中出来还要慢。 萧钧看着王爷在月光下异常缓慢的步伐,心中倍觉难受,捧着锦盒悄悄退了下去。 贾真真回到房间后,便一直愣愣地坐在床边,她的耳畔不断回响着慕容音今天的话语。 “若是没有这些责任加身,以璟王对真真姑娘的心意,他是一定会舍弃皇位和你白首偕行的。” “这是我们的命运。我们既然享受了身份带给我们的荣华富贵,自然也该遵从这个社会的规则。” “世间之事,多的是不能两全。” …… 最后,她靠在床边沉沉睡去。 璟王在门外站了许久,伸出的那只手落在门上却始终不敢推开。 屋内没有烛火,他知道她是很怕黑的,但今日却没有点灯。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轻轻推开那扇门。 借着月光看见她靠在床边睡着了,脸上依稀挂着泪痕,神色悲凉。 他心中难过,快步走过去,想伸出手替她擦去眼角的泪水。 她忽然醒了过来,冲他一笑,轻声说道 “你回来啦。” 璟王心中更加难受,他以为她会质问他,为什么不告诉她他将来是要做皇帝的?为什么不告诉她他将来是要娶慕容音的? 然而她什么都没有问,那个轻柔的笑容却愈发刺痛了他。 他再也顾不得许多,快步过去坐在床边将她轻轻揽在怀里,柔声问道 “已经很晚了,怎么还不睡觉?” “我想等你回来。” 贾真真从他怀中坐起,然后用手细细抚摸着他的脸庞。 一寸一寸,慢慢地,神色痴痴地看着他,像是要把他的模样深深刻在心里一样。 “阿璟,我真的好喜欢你。我不想回去,我想跟你在一起,我想永远跟你在一起……” 贾真真突然泣不成声地哭了起来。 璟王瞬间惊慌失措起来,贾真真从未这般在他面前哭过。 他一手抱着她,一手不停擦去她脸上的眼泪,不断说着 “你不用回去,真真,不用回去,我们会一直在一起,你会一直跟我在一起的,你不要哭了,真真,你别哭了……” 第16章 他想,但不是今晚 贾真真一直哭了很久才慢慢平静下来,头发衣服全都被泪水和汗水打湿了。 璟王心疼不已,轻声对她说道 “我让萧钧安排一下,你洗个澡把湿衣服换了再睡觉好吗?” 贾真真啜泣着点点头,璟王自己也快速沐浴更衣,然后一直等在外面。 待贾真真沐浴出来,便拿出提前准备好的干布替她细细擦干湿发。 哭过之后,贾真真精神似乎很不好,一直没有说话。 璟王也不知该说什么,是告诉她自己以后必须要做皇帝,必须要娶慕容音,但是她可以进宫为妃,而他还会再有别的妃子吗? 他觉得自己配不上她的爱,他更怕自己会失去她。 曾经在沙场英勇无畏的自己,此时好像一个懦夫,什么都不敢说,什么都做不了。 突然,贾真真转过来看着璟王的眼睛,慢慢说道 “阿璟,今天晚上你想和我在一起吗?” 这毫无预兆的话让璟王呼吸一瞬变得急促起来,似乎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而后面红耳赤,结结巴巴地说道 “真……真真,我……” 住在一起的这些天,他日日夜夜都想,但不是今晚。 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他,他还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解释,他甚至连说都不敢说。 贾真真看了他一会,忽然伸出两只手臂环在他脖子上,花瓣般小巧的唇轻轻吻了上去。 璟王的心跳在这一瞬消失在了无边的虚空之中,他想推开,但自己仿佛突然没有了力气。 甚至,还不由自主地吻了回去。 她的唇很柔软,刚开始他还只是轻吻,后来不自觉地向深处探索而去。 贾真真微微还有些湿润的发丝散发着沐浴后的幽香,不断钻入璟王鼻端,撩拨着他最后的防线。 璟王喉结滚动,感到自己的身体正在慢慢发生变化,全身愈发滚烫,呼吸逐渐变得粗重起来。 终于,长久积压的情感喷薄而出,彻底吞噬了他残存的理智,他放纵自己迷失其中,不愿再出来。 这一夜,他们不知痴缠了几次。 璟王本想克制,奈何身旁是他深深贪恋许久而不得的人,贾真真每每也不拒绝,由着他温言索取。 最后,他抱着怀中的人儿沉沉睡去。 第二天醒来时,太阳已格外刺眼。 他低头看着自己身边的人儿,却见贾真真满身红痕,肩膀处甚至还有两处淤青的指印。 璟王心中既疼惜又后悔,暗骂自己昨晚不该那么疯狂,像丧失了理智般。 贾真真此时也醒来了,低着头靠在他胸膛上,过了一会轻轻地说道 “今天……好像可以去取贵妃红了。” 璟王也突然记起上次定的日子,温柔地在她额头一吻,说道 “一会我带你一起去取。” 贾真真微微有些脸红,声音低低地说道 “一会你去取好吗?我想多躺一下,身上……有点不太舒服……”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璟王立即紧张地问道。 “没……没怎么,我……我躺一会就好了。” 璟王一下反应过来,心中却更加自责,觉得自己昨晚活脱脱像一个沙场的莽夫,丝毫没有一点怜香惜玉的风度。 他轻轻抚摸了一下贾真真的发丝,温言道 “好,你再睡一会,我很快就回来。” 璟王穿上衣服飞骑而去,半路不知为何突然心下不安。 他昨晚得到了她,但他总感觉哪里不踏实,好像他快要失去她一样。 这……这是诀别吗?他脑子里突然冒出这个不好的念头,瞬间扬鞭加速,到店拿了食盒当即往回飞奔。 刚到王府门口便飞身下马跃进院中,远远地,看见贾真真正在那片白色的花圃和萧钧说话 “你们叫它薝卜吗?我们那里叫它栀子,我觉得特别好闻。” 璟王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贾真真也抬头看见了他,冲他嫣然一笑,说道 “你这么快就回来了?” 璟王快步过去,拿着食盒问道 “怎么不再多睡会?点心拿回来了,要现在吃吗?” 贾真真脸上突然微微一红,低头道 “嗯,我们进屋去吃吧。” 萧钧察觉到一丝微妙,赶紧找借口走开了,顺便悄悄遣了其他人,独留二人在屋内。 “好吃吗?” 璟王温柔地问道。 “嗯,可惜一个月才能吃一次,要是每天都能吃到就好了。” 贾真真说着突然停了下来,神色黯然地说道 “是不是美好的东西,都不能长久拥有?” 璟王心中一慌,握着贾真真的手道 “你不要乱想,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的。” 贾真真没有说话,过了一会,低着头道 “那我们能一直住在王府里吗?” 璟王的手突然一颤,好像瞬间被夺走了全部力量。 他感觉自己已经握不住她温软的纤手,呆立在原地不知该如何回答。 “我要跟你进宫对吗?” 过了半晌,贾真真的声音轻轻传来 “慕容音说,进宫以后我可以做贵妃。” “可是,我不想跟别人分享你,我们那里不会跟别人分享自己爱的人,我每次一想起,都好难受……” 贾真真说着又忍不住哭了起来,即使上次从马上摔下来,她都没有这样。 但是从昨晚到今天,她已经这样伤心地哭过几次了。 璟王心中酸涩,紧紧把她抱在怀中,哽咽地说道 “真真,我……我心中只会有你一个。不管在哪里,我心中都只有你一个。” “可她们也是无辜的呀,你娶了她们,又不理会她们。大家都是女子,她们为什么,要遭受这样的一生?” 璟王心中一震,他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好像,一切是约定俗成、司空见惯的。 他似乎也忘了她们是和真真一样鲜活的女子,有自己的情感、喜好和追求。 但她们的一生,却只能深陷宫中,被迫与亲人分离,过着自由有限、孤独压抑的生活。 他该做些什么呢?他能做些什么呢? 过了半晌,璟王才说道 “真真,我会去好好想想这个问题,你……你会留下吗?” 然后问出了这个他一直不敢问的问题。 第17章 为什么要冒充贾真真 贾真真是在之后一个普通的清晨离开的。 因为璟王上次慌张,忘了定下一次的“贵妃红”,所有这次只有去宫中讨要。 等他回到王府,发现房间里的东西一切依旧,床榻上还残存着他们夜夜缠绵的气息,但贾真真却不在了。 他发狂一般大喊萧钧找他要人,萧钧极为震惊。 撒出人手寻找的同时,仔细查问一直潜伏守护门口的侍卫,他们都十分肯定贾真真绝没有从那房间出来过。 璟王心中被巨大的惊恐笼罩,他发疯一般翻遍了王府的每一寸地方。 又去他们曾经一起去过的街市到处寻找,不吃不喝、不眠不休。 被派出去的所有人一次又一次找遍了京都所有的地方,都没有贾真真的踪迹。 她就像他遇见她时那样,突然出现在那里,然后又突然消失。 后来璟王不再派人出去寻找,而是自己每天去当初遇到贾真真的郊野等待。 从白天等到晚上,他希望能像当初遇见她一样,她会再次出现在那里。 直至三个月后,他登基为帝,然后与慕容音大婚。 他不再方便每日外出,于是封禁了民间的“贵妃红”。 再将朱老板召进宫,配备了若干人手,保证他每天能做出三块糕点来。 他总想着那个月她还没有吃到,她曾说过要是每天都能吃到贵妃红就好了。 她也许还会回来吃的,他心中知道希望渺茫,但这是他唯一的希望了。 “你这一晚上是去了多少人的梦里,才拼起了这些碎片。” 第二天早晨阿翁刚醒来,临风就对她讲述了一切。 临风笑了笑,接着说道 “虽然细节跟现实有差别,但大致经过就是这样。” “要不待会等他上朝回来就冒贾真真之名把让他把那朱老板放回去?” 阿翁灵机一动说道。 “万一他不同意呢?” “为什么不同意,贾真真这不是回来吃了嘛?” 阿翁有点郁闷地说道。 临风微微一笑,道 “可你是假的呀,而且你这个“假”真真会真的留在这里吗?等你走了他又去把朱老板抓回来怎么办?” 阿翁都忘了这一点,总不能以后让朱老板一家四处去逃亡吧。 况且这个皇帝也是有点惨,守着一个虚无缥缈的希望一直苦苦等待。 两个人正说着,突然听见殿外响起一个老太监冷漠且威严的声音 “你们都下去吧,让她们在这候着,待会真真姑娘起来,就由她们带着去‘紫宁宫’叙话。” 估摸门口的人没有立即退下,老太监的声音瞬间高了一度 “混账,皇后娘娘的话是做不得数了嘛?娘娘在皇上心中什么分量,大家可是有目共睹的。” “你看,这就是贾真真离开的原因,那边还爱得死去活来,这边就又跟皇后伉俪情深了。” 阿翁撇撇嘴道。 “皇后找你做什么?” 临风说道。 “找我?她找的是贾真真。可能她没想到贾真真会回来吧。” “走,会会她去,说不定能说动她放朱老板回去。” 阿翁立即起身准备出门。 “为什么?” 临风不解地问道。 “朱老板回去了,皇上就彻底断了对贾真真的念想,她也就更放心了呀。” 阿翁说道。 老太监见她出来,立即极为客气地说道 “皇后娘娘请真真姑娘去‘紫宁宫’叙话,姑娘这边请。” 不多时,那名太监就领着阿翁来到了“紫宁殿”外。 “回娘娘,真真姑娘带到。” 老太监极为恭顺地说道。 “知道了,你们都下去吧。” “是。” 一群宫女太监行礼后依次离开了大殿。 “姑娘请坐,还没用早饭吧,我差人准备了一些,看看合不合你的口味?” 皇后转过来的一瞬间,阿翁都看呆了。 她像是高山上的一朵牡丹,于居高临下处独美绽放,华贵又不失妩媚。 盈盈目光如水般落在她的身上,声音清柔婉转,令人如沐春风。 “多谢皇后娘娘。” 阿翁坐下后仍用梦境秘语对临风说道 “虽然我挺讨厌见一个爱一个的,但这个皇后确实太美了。那个气质,啧啧,秒杀众生啊,你说是不是?” “还行吧。” 临风心中只有阿翁,至于其他女子,美则美矣,都跟他没有关系。 皇后见阿翁坐下,便拿起盘子里的一块“雪蒸糕”咬了一口,道 “我不嗜甜,这些果子口味都有些偏淡,姑娘且尝尝,若是不合口,我再差人做别的送来。” 阿翁肚子也有点饿了,见皇后亲身示范食物无毒,索性每样都夹了一块大吃起来。 毒她是不怕的,只要不是迷药。 这些果子吃起来跟“贵妃红”完全两种感觉,每一样都能吃到食材原本的清甜和馨香。 入口或软糯、或甘脆,简单却极可口,吃得她都有点想在皇宫多待几天了。 “姑娘为什么要冒充贾真真进宫呢?” 皇后微笑着看着正在大快朵颐的阿翁,突然问道。 阿翁和临风都是心中一惊,她如何一眼就看出她是假的? 皇后看着阿翁惊讶的眼神,微微一笑道 “虽然你们无论长相还是声音都一模一样,不过你们的眼神却很不同。” 阿翁赶紧把嘴里的食物都咽了下去,接着听见她说 “真真姑娘的眼神柔和但坚定,看似文弱,却很有自己的想法。” “你不一样,你的眼神无所畏惧,很锐利很直接。” 阿翁的脑子突然转过一个念头,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皇后娘娘温婉的声音再次响起 “不过姑娘也不必惊慌,既然我看得出,那么陛下也早就看出了。” “他没有拆穿你,还留你在宫中,因此你大可不必担心自己的安危。” 既然人家皇后这么坦诚,阿翁觉得自己也该据实相告。 只是若说自己千方百计进宫来只是为了一块糕点,多少有些让人匪夷所思,为了避免节外生枝,只得简单说道 “我是朱老板女儿的朋友,这几年他妻子思念成疾,我想带他回去。” 听闻此话,皇后幽幽地叹了口气,道 “我找姑娘前来也是为了此事,还望姑娘能够相帮。” “找我帮忙?” 阿翁不可置信。 第18章 她留下了一幅画 只见皇后慢慢说道 “陛下自登基以来励精图治、兴利除弊,如今四海升平、内政清明,他在短短几年之内便完成了历代先皇留下的遗命,也做到了百姓口中的‘好皇帝’。” “只这一件事,多少让人觉得有些荒唐。” “那就没人劝劝吗?大臣们不是有劝谏之责嘛。” 阿翁问道。 “当初封禁民间贵妃红的诏令一颁布就有人不时前来劝谏,陛下每次都是耐心聆听,绝不回应。” “可这既非伤害民生的苛政,也没有造成什么祸端,百姓也只是在心中暗自困惑,时日久了,大臣们也就作罢了。” “那你呢?” 阿翁试探着问道。 “我?” 皇后有些疑惑。 “皇上不是跟你感情很好吗?你劝他总是听的吧。” 皇后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微微笑了笑,道 “陛下登基之后并未往后宫之中纳妃。” “啊?这……这可不容易做到!” 阿翁十分惊讶。 “纳妃的背后不过是利益的交联,处理好盘根错节的关系,很多人家自然也是不愿意将女儿往宫中送的。” 皇后解释道。 “如今我膝下有三子,但我与陛下之间并无夫妻之实,三子均为私下过继。” “陛下,一直在等她。” 皇后平静地说道。 阿翁此刻更为震惊,她有点不明白皇后把这后宫之中最隐秘的事情都告诉她是为了什么,结结巴巴地问道 “那你……你不难过吗?” 只见皇后轻轻一笑,道 “虽然未婚前曾心悦陛下一时,但他并非我生活的全部。” “如今大夏实行的新政,有大半都是我与父兄一同制定进献的。” “于我而言,有爱情,算是锦上添花,若是没有,能实现自己的抱负那也是很好的。” “况且陛下因此事一直愧疚于我,在外,他对我礼敬有加,在内,又允我参与政事,一同商议治国之策。” “前朝后宫莫不尊我,我亦完成了许多自己年少之时想做的事情,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我已得到太多。” 阿翁听着,心中对皇后很是敬佩,衷心地赞道 “你真的与众不同。” “姑娘不必赞我,有人心在儿女情长,有人心在庙堂,没有什么不同。” “只要能心愿得偿,人生也不枉白活一场。所以希望姑娘能够帮忙找到真真姑娘。” “告诉她陛下在等她,若是她知道陛下为她所做的一切,她一定会回来的。” “只要她回来,朱老板自然归家。否则……以陛下的执念,谁也说不动他。” 慕容音想起璟王登基前的那个下午,阳光一如既往地热辣。 他突然来府上找她,她的贴身婢女诚惶诚恐地将他带了进来。 整个京都都知道他在疯狂寻贾真真,她曾约见过她,今日不知是否前来兴师问罪。 在见到璟王的一瞬间,慕容音反而释然了。 贾真真离开之后,她残存在内心深处那一丝丝可能会与他在一起的侥幸此刻也彻底覆灭。 她知道,他永远不会对她有情。 曾经那个意气风发的王爷此刻面容憔悴、神情悲寥,仿佛经历了无尽的煎熬,整个人笼罩在巨大的哀伤之中,眉宇间尽是忧愁。 “谢谢你那次救她。” 慕容音没想到璟王开口的第一句话说的这个。 她顿了一下说道 “皇上并未有杀心,我只不过是顺水推舟。” “为什么这么做?” “她是你心爱之人,她若出事你定会痛不欲生,我对你并非全无感情。” “既为未来皇后,将来后宫之中不乏女子,争风吃醋、赶尽杀绝不是我的做派。” 璟王沉默着没有说话,过了一会才慢慢道 “登基之后,我便要与你成婚。” 慕容音没有回话,她知道还有下文。 “我与真真已有夫妻之实,这一生,我的心中都只有她一人,不会再有别人。” “与你成婚之后,我会敬重你,给你该有的一切尊荣,助你做的想做的事,但是……” “我知道,对外是夫妻,对内是君臣。” 慕容音开口道。 “谢谢。” 璟王微微低下头,过了一会说道 “这件事上我十分对不起你,但我知你志不在宫闱。” “你才华不输你兄长,只因是女儿身便只能入宫为后,你希望有朝一日女子也能同男子一样通过科考入仕为官,虽然此路漫长,但我会尽力助你达成心愿。” “谢谢。” 慕容音心中有几分感动,他竟然懂她,可惜终究没有缘分。 “还有一事……” 璟王迟疑了一会说道 “与你成婚之后我不会再纳其他妃子,但此事背后有诸多利益联结,还望慕容姑娘能助我一臂之力。” 慕容音点点头,问道 “你要等她回来?” “嗯。” 璟王轻轻点了点头。 “若是……她以后都不回来了呢?” “我会一直等她。” 璟王垂下眼帘,神色凄苦地说道。 阿翁有些不解,对皇后说道 “那你……你为什么这么肯定我能找到她呢?” “其实我也没有十足把握,但你能做到声貌均与真真姑娘一模一样,至少我觉得你有我们所没有的其他方面的能力,总要一试。” 皇后接着说道 “惜真殿内,应当有一幅山水画,那是真真姑娘离开之后留下的唯一的东西。” “据说真真姑娘出现和消失都十分离奇,也许那画里有什么玄机。” “你是怎么知道的?” 阿翁突然好奇地问道。 皇后微微一笑,道 “只有掌握了足够的信息,才能纵横于朝堂庙宇之间。” 回到“惜真殿”后,阿翁不费吹灰之力就在书匣里发现了那幅画。 打开卷轴之后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前看后看,都没啥特别。 上面的每一处景物、每一字,看起来也没什么异常。 “以璟王的能力和执着,这上面能看到的信息他必定已经研究了个遍,估计都没戏。” “贾真真的梦境里就没有一点这幅画的线索吗?” 阿翁问临风。 临风摇摇头 “本来她和萧璟安生活的时代就相距太远,梦境联结深度有限,这幅画未曾有多余的痕迹出现。” “带回贾真真,才能带走朱老板,这不是典型的人质交换嘛。” “这个朱老板也真是霉催,人在店中坐,祸从天上来……” 阿翁只要一开始深入思考问题,就忍不住会胡言乱语瞎调侃。 时光一分一秒地飞逝,转眼已到中午,阿翁正苦思冥想着,突然外面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第19章 古画的秘密 阿翁打开门,见门外站着一个身姿挺拔的年轻男子。 剑眉入鬓,目光如炬,手中还拎着一个食盒。 他一见阿翁,脸上流露出十分惊喜和欣慰的神色 “真真姑娘,你终于回来了,真是太好了。” 阿翁不知怎么回答,只得呵呵一笑,那男子又说道 “今日军机处有紧急要务,陛下抽不出身来陪伴真真姑娘,真真姑娘先用午膳,晚上陛下回来可能也会比较晚,到时候膳房会提前送晚膳过来。” “哦,没事,我自己吃。” 阿翁回了一句,以为他安排好午饭就会离开,结果这年轻男子又开始说了起来。 “真真姑娘,你这次回来还走吗?上次你走了之后,皇上半条命都快没了。” “这后宫里没有其他妃子,那个皇后,其实他们俩……其实她人还挺好的,你就别走了。” “陛下心里只有你一个,登基之后他天天都来这里,他真的很想你,我……我们也都很想你……” 那年轻男子一直絮絮叨叨,阿翁都快被他说崩溃了,不耐烦地对着临风抱怨道 “这位大哥真是人不可貌相啊,他留着这些话给真‘真真’说啊,别对着我这个假‘真真’说啊。” “还停不下来了,这嘴替当的,简直又称职又失职。” 最后阿翁实在受不了了,点头说道 “嗯,我不走了,我想吃饭了。” 那年轻男子听了十分开心,特别满足地退了出去。 “耳根子终于清净了。” 阿翁长长吁出一口气,坐在凳子上先把午饭吃了,然后又开始研究那幅画。 明明是普通宣纸,但泛黄却十分厉害。 画中有巍峨高山、潺潺溪流,农舍花树掩映山石之中。 远处房舍中似有一人正在读书,近处一人在树下垂钓,都是十分常见的景物。 轴杆也是普通的木头,手感材质摸起来并没有什么异样。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阿翁点起烛火仍在细细研究。 突然,一滴烛油不小心落在她的手上。 阿翁一慌,整个蜡烛直直掉落在了画上,画呼啦一下就燃了起来。 阿翁大惊,立即冲上去想用袖子将火打灭。 岂料那画以极快的速度烧起来之后又转瞬熄灭,却丝毫未损,旁边还出现了一扇镜子模样立起的光圈。 阿翁伸手试探着去摸了一下那个光圈,竟然能穿过去。 她一激动,整个人也穿了过去。 她以为过去就能见到贾真真,谁知,她就只是穿过去了。 仍在在这间屋子,面前仍是这个光圈,这幅画。 “本以为触发了什么机关,怎么只是发了个光呢?” 阿翁困惑地对临风说道。 突然,阿翁发现那幅画好像跟之前有点不太一样,那上面,竟然多了两个日期。 仔细看,还隐隐闪烁着跟光圈一样的白光。 阿翁心念一动,临风已在耳边说道 “上面那个是贾真真离开那天的日期。” 原来她一直在犹豫,直到最后一天才决定离开。 阿翁似乎明白了些什么,她重新穿回去,将那幅画仔细卷起。 然后带在身上穿过光圈,光圈背面的景物刹那间变成了另外一幅模样。 “这里跟你那里很像。” 临风对阿翁说道。 阿翁点点头,道 “但是建筑风格不太一样。” 不远处有稀稀拉拉的几户人家,都是白色圆墙、黑色尖顶,清一色的木质栅栏为门。 上植藤蔓香花,在夜色中略显斑斓。 阿翁身处的也是这样一个普通小院。 房子收拾得十分干净整洁,院中一角种满了白色香花。 一个身着白色棉麻衣服的女孩正伏在窗边案几之上,似在临摹一幅古画。 “你说她是贾真真吗?” 阿翁问临风。 临风还没回答,女孩蓦地抬头看见了她,脸上现出震惊的神色。 阿翁突然想起她穿过来还没有改变模样,于是立即变了样子和声音。 结果那女孩看到这一出反而不怎么惊慌了,还有点好奇。 她果然是贾真真,人比画中略清瘦,但眼睛异常明亮。 雪白的肌肤,乌黑的秀发,远远望去,就像一朵绽放在黄昏中的栀子花,温婉隽永。 “你结婚了吗?” 没等贾真真说话,阿翁先迫不及待地开了口。 贾真真一愣,摇了摇头。 “那你有男朋友吗?” 贾真真眼神虽更加困惑,但仍是摇了摇头。 “太好了。” 阿翁激动地冲到她身边,说道 “那你跟我回去吧。” 贾真真愈发糊涂,心道 “这个女孩子从哪里来的,怎么说话没头没脑的”。 阿翁似乎也发现自己有点过于激动了,冷静了一下说道 “我从大夏过来的,他很想你,一直在等你。” 贾真真身体一颤,手中画笔落在面前的宣纸上,印出一大团墨渍。 随即,她黯然地低下了头,语调悲凉地说道 “等我做什么?他不是做皇帝了吗?” “他会娶慕容音,后宫还会有许多其他的女子,我……我做不到,让一切……结束在最美好的时候不好嘛。” “他没有其他妃子,他虽然跟慕容音成婚了,但有名无实,慕容音有自己的治国抱负,他们各取所需,他每天都在‘惜真殿’等你。” 阿翁快速说道。 听到“惜真殿”三字,贾真真的眼泪突然扑簌簌地掉了下来。 阿翁赶紧找了些纸巾递给她,等她哭了一会才道 “你也很想他对吗?” 贾真真啜泣着点点头。 “那你跟我回去见他好不好?你走了之后他想着你也许还会回去吃贵妃红,就把那个朱老板召进宫去天天做糕点,害得朱老板五年没回家,他老婆想他都想病了……” “他……他不像会做这种事的人。” 贾真真抬起头望着阿翁说道。 “发了疯就不一定了。你可行行好,赶紧回去救救朱老板一家吧。” 阿翁嘟囔道。 贾真真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然后轻轻点了点头。 “对了,你要收拾或者准备什么东西吗?咱们这次最多只有二十天。” 阿翁接着说道。 贾真真摇摇头道 “不用收拾了,东西是带不走的。” “那你需要跟这里的人告个别什么的吗?” 阿翁问道。 贾真真仍是轻轻摇了摇头,道 “奶奶已经去世两年了,父母很早就分别组建了自己的家庭,以前就没什么来往。” “朋友同学倒有几个,不过大家都各自有各自的生活,也不用刻意去告别。这里,没什么牵挂的。” “那……那我们现在就走?” 阿翁有点小激动地问道。 贾真真微笑着点了点头,看着阿翁熟练地打开了光圈,笑着问她 “你怎么发现的?” “不小心点着的。你呢?” 阿翁也问道。 “我也是不小心。” 两人相视一笑。 “那个画如果卷起来没带在身上就回不去了是吗?” 阿翁继续问道。 “嗯。” “所以你卷起来放在那里,就没打算再回去了?” 贾真真默默垂下眼帘,她不知道他竟为她做了那么多,等了那么久…… 第20章 我不会再走了 到了“惜真殿”,阿翁突然玩心大发,对贾真真说道 “要不咱俩把衣服换一下?回来给他个惊喜,他肯定还你以为还是我呢。” 贾真真笑着答应了,她觉得眼前这个俏皮活泼的女孩真有意思。 两人换了衣服之后,阿翁继续躲在假山后面。 一来八卦心重,好奇这位皇帝这次又是什么反应,二来不想待在现场影响他们重聚。 直到亥时,萧璟安才处理完今日朝堂之事。 萧钧跟着他往惜真殿方向走去,路上说道 “真真姑娘回来了,皇上怎么还是不高兴?” “是不是担心她又会离开?今天中午真真姑娘答应留在这里不走了。” 萧璟安回头看了他一眼,神色落寞地笑了一下,说道 “你先回去吧,我自己过去。” “是。” 萧钧觉得皇上的反应有点奇怪,但也不敢再多说,立即退了下去。 刚走到殿外,阿翁见那皇帝突然停下了脚步。 阿翁正纳闷呢,临风对她说道 “他知道她回来了。” “你怎么知道?” 阿翁诧异地问道。 “你忘了他怎么发现你的?” 临风说道。 “呼吸。” 阿翁迅速反应过来。 萧璟安站在门前,心跳的速度又回到当初与贾真真在一起的时候。 一向自信的他此时却犹疑不定,他有些不敢相信,迟迟不敢推开门,他怕进去之后又是一场空。 呆立良久,他终于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轻轻推开了房门。 一眼看见穿着阿翁衣服的贾真真正坐在桌边吃着“贵妃红”。 听见开门声,贾真真抬头冲他嫣然一笑,一如五年前的那个傍晚。 萧璟安在这一瞬间重新感受到了风的炽烈和花的浓香。 是她回来了,他呆呆地站在原地,定定地看着她。 贾真真放下手中的糕点,说道 “比以前更好吃了,皮更酥、馅更香。” 萧璟安想说话,但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让内侍省的人在御花园种了大片品种极优的四季香花,然后又命果子局的人每日清晨前采集够能做三枚贵妃红内馅的露珠量,这才保证了朱老板每天制作所需。 随后贾真真站起身来,在房间里走了一圈。 慢慢地看了一遍屋内的陈设,萧璟安就傻傻地跟在她身后走着,目光像钉在她身上一样,一秒钟都不离开。 贾真真摸了摸那些桌椅床榻,然后说道 “这里跟王府一模一样,以后,我是住在这儿吗?” 萧璟安此刻再也绷不住了,冲过去将贾真真紧紧抱在怀里。 力气大得像要把她揉进身体里一样,眼泪缓缓流了下来,嗓音低沉沙哑,带着哭腔 “真真,你真的回来了。” “我回来了,我不会再走了。” 贾真真也伸出手抱住他,哽咽地说道。 听到这句话,萧璟安把她抱得更紧,眼泪更加止不住。 过了许久,贾真真才又说道 “你抱的太紧了,我有点喘不过气。” 萧璟安听了赶紧松开一些,但仍是抱着她。 下巴轻轻在她发丝上摩挲,贪婪地嗅着她身上熟悉的气息。 “他不会就这样抱一晚上吧?” 阿翁笑嘻嘻地问临风。 临风有些无奈,说道 “我们这样,不好吧。” “哪里不好了,是他们不关门的,我又没有在窗户上捅个洞去偷看。” “你说贾真真还记得让他放朱老板回家的事吗?别一激动就给忘了。” “我回来了,你是不是可以让朱老板回家了?” 贾真真突然对萧璟安说道。 萧璟安一愣,道 “明日一早我便派人送他回家,我……亲自向他道歉。” 萧璟安知道自己在这件事上做得有些偏执,但他当时深陷失去她的痛苦中,刻意从心中掩盖了这些错误。 今夜的月光格外明亮,“惜真殿”内洒满一片暧昧的白色朦胧。 萧璟安搂着贾真真,轻轻亲吻着她的肩膀,青色的胡茬蛰得那片白嫩的皮肤微微发红。 贾真真隐隐感到背上有些酥痒,她渐渐从睡梦中醒来。 见萧璟安还没有睡,正痴痴地盯着她看,一双星眸中尽是深情。 “你怎么还不睡?” 贾真真转过身,伸出细白的手指,轻轻抚摸着他俊朗的脸庞。 “睡不着,想看看你。” 萧璟安亲了一下她的额头说道。 贾真真冲他甜甜地笑了一下,道 “以后还有很多时间,你可以慢慢看,快睡觉吧,明天你还要上朝呢。” 萧璟安听了,却把她抱的更紧了,喉结微微耸动,声音略带哽咽地说道 “你真的……真的会一直留下吗?不会再走了吗?” 贾真真的心突然狠狠疼了一下,她知道自己离开的这些年他所受的煎熬,因为她也受着同样的煎熬。 她伸出双手搂着他的脖子说道 “那里又没有等我的人,我回去做什么。” “再说,那幅画我已经送给阿翁了,想回去我也回不去了。” “阿翁……是谁?” 贾真真笑了起来,道 “就是那个假‘真真’啊。” 萧璟安恍然大悟,突然又像想起什么似的,嗫嚅着说道 “我当时……是想多看看你,我太想你了,就,就想着能看看你的样子也是好的……” 萧璟安的声音慢慢低了下去,贾真真轻轻拍着他的脊背说道 “我知道,我知道,幸好她出现了,把我带回来了。” 不知何时,阿翁和临风已经悄悄地离开了皇宫。 阿翁拿出那本书,书上的字早已变成了“酪面”。 “这个酪面下面怎么除了一个‘夏’字什么都没有写?竟然没给一点其他线索!” 临风有点纳闷。 “实力就是无声的线索。” 阿翁幽幽地叹了口气。 “你知道这个食物?” 临风问道。 “我曾经来过大夏几次,虽然停留短暂,但对酪面也是如雷贯耳。” “整个大夏,就只有京都贺四酪面一家卖这个,而且要提前三个月预订,制作也需要三个月。” “也就是说,你现在去订,得半年后才能吃上。并且卖的十分得贵,一份要五百贯。” “五百贯?” 临风对钱的概念还比较模糊。 “抵我们那里差不多一二十万吧。” “这么贵?” 临风平时听阿翁提起过她们那里的消费,大概知道一些,接着又道 “那咱们是去给富贵人家算命赚钱呢?还是进宫找她们?” “算命太慢,进宫太麻烦,我们去找一位老朋友,他有‘钞能力’。” 阿翁说着又露出那甜美俏皮的笑容。 第1章 你看得见我? 阿翁和临风来到赵宅的时候,开门的小厮告诉他们少爷去看望夫人和老爷了。 “还是龙眠山庄吗?” 阿翁问道。 小厮见她跟赵家似乎颇为熟稔,不敢怠慢。 忙说要不他通报给赵管家,让他派人前去给小公爷送个口信,他们在宅子里歇息等候即可。 “不用这么麻烦了,我自己去找他吧。” 阿翁说着便和临风离开,留下那小厮呆立门口。 “你这位朋友的家底可不是一般的雄厚。” 临风对阿翁说道。 “怎么不一般了?” “别的不说,那围墙建得比别家都高,大门上的牌匾,应该也是御赐的吧?” “你观察挺仔细啊,我只知道他父亲那一族的人都在朝为官,祖上又留下了许多产业,根基深厚,因此家境特别富裕。” “那你是怎么认识他的?” “说了这么多,你最想问的是最后这一句吧?” 阿翁似笑非笑地看着临风说道。 “没……没有啊,不是你说路途有点远,聊聊天走得快一点嘛。” 临风脸上一红,赶紧辩解道。 阿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慢悠悠地说道 “我们也可以走近路啊,你想走近的还是远的?” 临风愈发局促,道 “你……定就好了。” 阿翁突然笑了起来 “行了行了,不跟你开玩笑了,不过以后你想问什么就问呗,干嘛拐弯抹角地去探听,我又不是梦境。” “我……怕你不高兴。” 临风低声说道,毕竟,他以什么身份来问呢?他又是她的什么人? “你怎么总是担心我会不高兴呢,你为什么老是想得那么多?” 阿翁突然停下了笑,认真地对他说道。 她细细端详着临风的面庞,轮廓分明,俊朗疏阔,眉宇间透出一股沉稳的英气。 双眼深邃,仿佛能看透世间的虚妄,有时又带着忧伤的迷茫,鼻梁高挺,唇形坚毅。 她第一次见到这张脸时,刚刚躲过一大波黑衣人的追杀。 那时她在梦境中的轻功能力还在最后突破阶段,四面八方围捕的人太多,竹林的韧性和弹性受到极大影响。 眼见即将坠落地面的包围之中,阿翁心中的惊恐忽然被一个未知的声音打破 “心念所及,心想事成,心念未达,万事俱休。” 阿翁心念甫动,与此同时,脊背落下的那棵竹枝蓦地生出巨大的反弹力将她从地面的包围之中解救出去。 尔后右脚轻轻一用力,几乎都没有挨到竹叶,便瞬间飞往更高的地方,逃离了周边竹树上围拢而来的黑衣人。 到第三下,阿翁几乎没有用力,只头脑里告诉自己要远远逃离这一切。 便离四面八方如潮水般涌来的黑衣人越来越远,越来越高。 终于,那些人变成一个个极小的黑点,消失在阿翁身后,而阿翁则稳稳地落在了一片沙洲之上。 这处沙洲并不大,上面没有任何建筑和植物,莫名生出一股荒凉的味道。 四周都是黑沉沉的水,漫无边际,深不见底,更增孤独和凄凉。 好在这诡异的沙洲上还站着一个人,从背影看,应该是一个男的。 身形颀长健硕,穿着藏青色的衣服,发丝漆黑。 阿翁在现实中不会游泳,虽然刚刚突破了自己在梦境中的轻功极限,以后基本可以畅行无阻,但内心深处对于水域还是有些恐惧。 想着要是能从这里坐船离开最好,便试探性地向那人问道 “请问这是哪里?” 谁知那人一动不动,毫无反应。 “你好,请问一下,这是哪里?这里有船离开吗?” 阿翁提高音调继续问道。 结果那人还是一动不动,像是没有听见一样。 阿翁一下来气了,心道 “说句话就这么难吗?做人有点礼貌好不好!” 她气冲冲地冲到那人跟前,极力压制着心中的怒气一字一顿地说道 “麻!烦!请!问!一!下!这是哪里?” 那张脸见到她的一瞬先是极度震惊,仿佛看到什么难以置信的事情一般。 本来飘忽迷离的眼神瞬间变得极其有神。他死死盯住阿翁,嘴唇微动,却没有一点声音。 渐渐又生出伤感的神色,尔后变成欢喜。 阿翁见他眸色晦暗不明,脸上情绪交叠,心里有点发毛,但还是壮着胆子降低声调又问了一遍 “请问,这里有船吗?” 那人嘴唇微微颤动,仿佛想说什么,但又是什么都没有说。 “莫非他是个聋子或哑巴?” 阿翁心中孤疑,正准备转身离开另想办法,突然听见一个浑厚低沉的声音传来 “你……看得见我?” 阿翁心中更加疑惑 “就算你是仙鬼,在梦境里也都能被人看见啊。” 但她搞不清楚现在的状况,只得将这些疑惑暂时压下,点点头说道 “当然看得见啊。” 忽见那人极力抑制着瞬间泛红的眼眶,用略带哽咽的声音继续问道 “那……我长什么样?” 阿翁此时更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心道 “你长什么样你自己不知道吗?” 但她还是细细将自己眼中的容貌对他描述了一遍,见他似乎仍有困惑,便将他带到水边,让他看自己在水里的倒影。 那人看见水中的自己,脸上神色复杂,愣愣地站在原地失神。 阿翁趁他愣神的当口立即飞身掠过水面准备离开,因为她觉得这人的言行举止实在古怪至极,与其问他,不如自己克服恐惧。 谁知,无论她飞的多快,这人始终如影随形。 阿翁心中一惊 “莫非他和刚才的黑衣人是一伙的?” 心中这样想着,念力更是不间断地促使自己往更远处逃去。 然而一切终究还是徒劳,那男子始终在她身畔。 阿翁终于忍不了了,索性停下来恶狠狠地盯着他,想看看他究竟要耍什么花样。 结果那男子并没有做什么,见她一直盯着自己,反而脸一红微微低下了头。 阿翁感到那团迷雾仿佛又弥漫开来,终于忍无可忍,大声质问道 “你是谁?跟着我究竟想干嘛?” 那男子一愣,低声说道 “我……我也不知道我是谁,我没有想故意跟着你……” 第2章 他终于等到了她 阿翁听见他这么回答,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当即反问道 “没有跟着?那为什么我到哪你就到哪?你是不是跟那些黑衣人是一伙的?” 男子立即摇摇头,道 “我不认识什么黑衣人,我……可能是因为我本来就在梦里,你能看见我,所以不管在梦境哪里,你都能看见我。” 阿翁觉得这话简直是强找借口,没好气地反问道 “意思是除了我没有别人能看到你,所以你才被逼无奈跟着我了?” 没想到那男子思考一会,居然真的“嗯”了一声。 一向口齿伶俐的阿翁这下也彻底哑火了,她怒极反笑 “好,好,你就跟着,我洗澡睡觉上厕所你也跟着!” 那男子听了这话脸上瞬时变得绯红,搓着手,吞吞吐吐道 “我……我……我可以站在门外,我应该能走动,不过我……我可能还是会跟着……” 阿翁听他结结巴巴半天,也是无奈到极点。 甩又甩不掉,轰又轰不走,总不能她以后都不来梦境里了吧? 正在苦闷的当口,忽然又听那男子说道 “你不要生气了,我把我的事情都告诉你好不好?” 阿翁正准备怼他“谁稀罕知道你的事情”,但转念一想 “不是都说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嘛,且看看他能说出个什么来”。 于是决定先听听他的来路。 “我有意识的时候就在梦境里了,我能感知到梦境中的一切,知道所有的事情。” “但我其实听不见也看不见,也没有人能看见我,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为什么又……存在于这里……” 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语调凄凉,阿翁却极其震惊 “你的意思是,你……诞生的时候就是一个人?” “没有家人也没有族人,也没有任何人能看到你,你就一直这样……生活在梦境里?” 男子看向阿翁,神色悲凉地点点头。 阿翁心中大奇 “看他的样子,不像是在骗我,莫非他是科幻世界里的电脑程序?” “也不对啊,他这不是有一副活生生的模样嘛……” 突然,一个念头掠过阿翁脑海。 她伸出手去触摸他的肩膀,只见自己的手毫无阻力地穿过他的衣服和身体,就如同穿过空气一般。 你知道他存在,但完全无法触碰到他。 阿翁瞪大了眼睛,然后慢慢收回了手,呆立在原地。 他竟然真的没有形体,以她穿越梦境无数次的阅历,她知道无论神、魔、人、妖、仙、鬼,不管在灵界还是梦境,都是有形体的,只有亡灵才触摸不到。 但亡灵存在时间有限,超过一定时限不选择转世活着入冥,就会堕入无边的黑暗中,灰飞烟灭。 “你在梦里生活多久了?” 阿翁问道。 “大概……很久很久了,时间对我来说,没有意义。” 男子沉默一会答道。 阿翁心中更为惊讶 “他既不是亡灵,还以这种形式在梦境中存在了这么久,确实……有点太过特殊了。” “你去过梦境以外的其他地方吗?” 男子摇摇头,道 “我……不知道怎么去,也不知道要去哪里。” 阿翁还想再证实一下,于是穿过迷雾之地,随便来到灵界人间的一个国度,任意进了一家酒馆。 果然,无论她在何处,那男子始终都在她身边。 酒馆的小二热情招呼着阿翁,并拿上来一副碗筷,像是根本看不见那男子一样。 “他说的果然是真的。” 阿翁心道,她心中有事,不自觉地端起面前的酒碗喝了一口。 瞬间呆住了,这“桂花米酿”……竟然……酸酸甜甜的! “你没事吧?是不是被酒给辣到了?” 那男子见她神色异常,立即关切地问道。 阿翁摇摇头,以前她在梦境穿梭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味觉。 无论饭菜糕点,都像吃雪嚼棉花一样。 看着不同地方各色各样的美食,她只能望之兴叹,心中馋的不行,嘴里却尝不到任何滋味。 而现在,不知是不是因为遇到他的缘故,她竟然尝到了味道。 阿翁十分激动,一口气点了好几个下酒菜,逐一吃了起来。 那男子见她似乎很开心的样子,自己心中也十分快乐,看着她边吃边喝,没一会脸就有些红了。 阿翁轻轻晃了晃脑袋,对那男子说道 “我……有点头晕,要先找间客栈睡一会。” 然后就在酒馆对面的“四方客栈”里睡着了。 男子立在床边,看着阿翁熟睡的容颜,心中百感交集。 他……终于还是等到她了。 没想到阿翁的酒量这样浅,不过几杯,竟然睡了整整一个下午。 等到醒来,已是这里的日落时分。 “你看,晚霞!” 阿翁推开窗,激动地对那男子说道。 这是他第一次真的看见晚霞,只见天边一片红云卷卷,细碎蔓延,如同盛放的艳丽花朵。 他偷偷看了一眼身旁的阿翁,见她白皙的皮肤在晚霞的余晖下也微微发红,整个面庞笼罩在一片柔和的橙色暖光中,灿若玫瑰。 “你是不是都没有真的见过这些?” 阿翁突然转头对男子说道。 男子立即慌乱地移开注视她的眼神,随意点了点头。 “那我带你去感受一下。” 阿翁笑着说道。 于是,他跟着阿翁穿梭在梦境中不同的地域去春光明媚处看桃花渐次绽放。 在夏季荷塘听雨滴落水面。 到秋天的松林体验“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的静谧。 学着阿翁的样子伸手去接冬天的雪花,但雪花穿过他虚无的身体,飘飘然落下。 那一霎那,他的神色有些黯淡。 阿翁看在眼里,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很难过,内心深处的某一部分还有些隐隐作痛。 她感到很奇怪,自己为什么会对一个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如此共情? 有些事情,分明与她无关。 “其实这些跟我生活的世界也不太一样。” 阿翁试着转移他的注意力 “比如这个桃花,我们那可不像这里的五彩斑斓,而且也没有蓝色的雨。” “松林也许是有的,不过我们要赚钱,并没有太多时间去找这些风花雪月的地方好好享受。” “你在那里不快乐吗?” 男子小心翼翼地问道。 “也快乐,但我们那里的快乐和这里不一样。” “梦境里很自由,想去哪就去哪,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而且时间无限长,跨越了很多束缚和限制,简直不要太爽。” 阿翁笑着回答道。 “那……你想一直留在这里吗?” 男子鼓起勇气问道。 第3章 他是怎么认识你的 “那可不行,这里就是来玩的,梦醒了总要回去的,再说,我又不是这里的人。” 阿翁脱口而出,突然意识到他的神奇存在,顿了一会又说道 “不过我喜欢这里,我会每天都来这儿的。” 男子听到她这么说,落寞的脸上重新露出了笑容。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阿翁突然问道。 “名字……我,没有名字,因为没有人会叫我。” 男子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阿翁听了,心头微微发酸,说道 “那我叫你临风好不好?” “好。” 男子点点头,随即问道 “为什么叫这个呢?” “因为你长得玉树临风,一表人才,十分帅气啊。” 阿翁俏皮地笑道。 那男子听她赞美自己,脸上又是一红,心中却十分开心。 “我叫江临翁,你可以叫我阿翁,今天时间差不多了,我该走了,明天见,临风。” 阿翁看看天色说道。 “明天见,阿……阿翁。” 临风脸上流露出依依不舍的表情,然后看着阿翁在雪中慢慢消失。 天空落下的雪花却在他心中重新盛放,他的生活终于翻开了新的篇章。 之后的每一天,只要阿翁到了梦境,都会看见一个修长的身影在那里等她,周身清冷。 而只要她一出现,临风的目光刹那变得异常柔和,唇角不自觉浮起温暖的笑意。 阿翁带着他在梦境四处游荡,去她以前想去但又有些恐惧的地方。 虽然临风不能真正帮助她什么,但有人陪伴总是更加安心和快乐。 她和他一起去密林深处的墨色湖泊看闪闪发光的古树。 去空中断崖欣赏残留一半的红色瀑布。 去幽深洞穴追逐流动的石钟乳…… 他们穿越峡谷逆流的溪水,去寻找隐藏在迷雾中的神奇庙宇,一睹生长于万年湖中的金色莲叶。 潜入紫海底部烟雨朦胧的黑白小镇,捞起坠落柳河的盈盈灯火,用以铺满当地荒废的夜空。 乘坐漂浮的高山草甸,在疯长的花海里跟火牛一起奔跑…… 而阿翁也终于可以在梦中放肆大吃了。 虽然临风吃不到,但他喜欢看着阿翁吃东西的样子,贪婪又满足。 阿翁也每次都会仔细对他讲述每一样食物的味道和感觉。 临风的学习能力极强,在梦境中独处的漫长岁月,早已让他对梦境信息的攫取游刃有余。 他只用了很短的时间就掌握了阿翁所在世界的生活规则和习惯,他想更好地陪伴阿翁。 这一天,他们又来到阿翁最喜欢的地方。 两人躺在木船上在银河中随意飘荡,银河里一边落满清辉月色,另一边落满闪烁星光。 头顶是梦幻星空,身侧是意中良人,四野无声,只剩若隐若现的潺潺水声微微轻漾。 在这极致浪漫中,阿翁突然心中一动,她感觉自己好像恋爱了。 她从未在梦境中和一个人待过这么长时间,一起去那么多地方、看那么多风景、吃那么多美食、经历那么多有趣的事情。 他对她总是那样温和,凡事都由着她的心意。 她想怎样就怎样,他看向她的眼神永远温柔如水,嘴角时时刻刻都带着满足的笑意。 可他却身处虚空的梦境之中,即使在梦里,也是一个虚空的存在。 他太特殊了,比她之前遇到的任何人都特殊,这是她想要的吗? 阿翁的思绪不再平静,她起身对临风说道 “今天我得回去了,因为明天要早起。” “好,我等你。” 临风心中恋恋不舍,但仍和以前一样尊重阿翁的决定。 只是这次,他一直等了三天。 三天的煎熬和等待,等来的是阿翁的告白还有未来的一丝微光。 也许诞生之初那个萦绕在他周围的力量是对的——“你会有一个看得见你的爱人”。 只是,他从未对阿翁说过这件事。 就算阿翁说自己喜欢他,想和他在一起,他也不想因此而用什么关系束缚住她。 他的内心极度渴望但是又极度害怕,因为以他现在的身份有太多的东西他都给不了她。 阿翁从往事中回过神来,忽然冲临风笑了一下,问道 “你知道什么叫异地恋吗?” 临风愣了一下,没想到她会问这个,答道 “嗯,就是谈恋爱的男女朋友分别在两个地方生活所以不能经常见面的意思。” “像不像我们?” 阿翁笑嘻嘻地问道。 临风先是一愣,接着嘴角慢慢扬起,止不住的笑意弥漫了整张脸庞。 只听阿翁又俏皮调笑道 “男朋友问我问题当然是可以的,不过,我也可能选择不回答哦。” 临风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过这次却没有了以前的尴尬和不安,心中十分甜蜜。 他觉得阿翁说的对,他有时候就是想的太多。 不像她,自己觉得对了,就去做,一往无前,无惧未来。 “我就想知道那个长信……他是怎么认识你的?” 临风觉得自己脸颊有些烫,但他终于敢向阿翁说出自己心里的想法了。 阿翁听了极力憋住笑道 “这个说来话长了,不如我就长话短说,其实我认识他的时候他还是个小孩,不过十多岁。” 说到这,阿翁实在忍不住了,哈哈大笑起来,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了。 临风也觉得自己内心深处的担心有些滑稽,忍不住也笑了起来。 笑了好一会,阿翁才接着说道 “他从小身体就不好,需要常年在家调养,我和他师父王道人是朋友,跟着他师父去送药的时候认识的他。” “那个小孩非常有礼貌,嘴巴又甜,人又大方,长大了肯定是个谦谦君子、超级暖男。” “我们聊的很投缘,虽然我去大夏的时候只见过他两次,但仍然成为了很好的朋友。” “我还是带你走近路吧。” 临风正听得出神,突然听到阿翁来了这么一句 “若是绕远,至少得七七四十九天,吃不到酪面,影响我们早日见面。” 临风听了这话,心中开心得很,再也不想去管什么赵长信李长信了,跟着阿翁径直出了城,奔往蜀山方向。 蜀山地处城西,是一大片连绵不绝的山脉。 山并不高,也不陡峭,但地势极为复杂。 草木葱茏,古木参天,遍布奇花异草,稍有不慎便容易迷失期间。 阿翁在山中始终只朝着一个方向走,大约一个时辰才来到一段弯弯曲曲的小径前。 这里地势平坦敞亮,四周并无多余花木遮挡,一眼便能望到尽头。 但阿翁此时却改变了方位,不再一直沿着小径向前,而是来回换位行走。 有时候前进,有时候后退,或往左三步,或往右五步,好似一直在原地打转。 但等走到小径尽头,前面赫然出现刚才根本看不见的一处瀑布。 第4章 梨花、细雨和她 这瀑布十分特别,流下来的水如同编织好的璎珞一般,是一格一格连起来的网状,而非直泻而下的水流。 水流后面则是厚厚的岩壁,到这里,已经没有路了。 只见阿翁捡起地上的五彩石子,冲着左上一个孔洞连掷三次,然后转头冲临风一笑,调皮地说道 “去拜访别人还是要先敲门的。” 没一会就飞来两只鸟,一只白色羽毛、五色翅膀,另一只是红色羽毛、五色翅膀。 它们绕着阿翁亲昵地飞了一会,发出悦耳的啼鸣。 “好久不见,山翚、山摇,我来找长信。” 阿翁微笑着对那两只鸟说道,两只鸟听完对鸣一声,又在空中飞了一个花,然后就走了。 “它们在干嘛?” 临风见这两只鸟的飞行方式十分奇特,忍不住问道。 “它们在对我说,它们进去通报,让我在这里稍等。” 山庄内,一个清亮的女音大声呼唤着 “长信,长信,先别弄那些花了,外面有人找你?是不是你师父回来了?” “不应该啊,师父访山去了,不可能这么快回来。” 长信略带疑惑地答道,电光火石间,他想到了一个人,立即快步飞奔而去,边跑边对母亲说道 “我出去看看”。 快到山庄门口时,长信突然放缓了脚步,心中忐忑起来 “如果是她,那么这就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吗?如果不是,他又很想再见到她。” “师父……师父有算错的时候吗?” 长信的思绪飘回到七年前那个斜风细雨的春日,那是他第一次见她。 师父过来送丹药,与父亲叙话时照旧不让他在跟前,自然是想瞒着母亲的消息。 烦闷的他独自踱步到长廊,忽然看见一个身穿蓝色衣服的年轻女子正站在院中那棵古老的梨树下。 春风轻轻一吹,白色的梨花夹杂着落雨纷纷掉落在她的头发上和衣服上。 她伸出纤白的手去接空中飘落的梨花,微湿的衣衫在风中轻轻摆动。 长信觉得这一幕极美,忍不住出声问道 “请问这位姐姐是谁?” 雨中的女子听到声音,回眸冲他浅浅一笑,道 “我叫阿翁,是你师父的朋友。” 那个明媚的笑容如同落下的梨花在那一瞬间落在了少年眼里,“阿翁”这个名字也刻在了少年的心上。 原本没有什么气味的花树仿佛传出了持续不断的甜香,将他团团围住。 天地在这个情窦初开的少年眼里融为了一体,只剩梨花、细雨和她。 “你是长信吧?” 阿翁见他呆立在原地半天没有说话,便出声问道。 “是……是的,姐姐知道我?” 长信有些受宠若惊,也有些尴尬,不知道自己刚才发呆的窘迫模样是不是被她看到了。 “当然啦,你师父每年悉心研制的冷金丹就是专门为你准备的。” 阿翁答道。 “外面……下雨了,姐姐不进来避雨吗?” 其实长信也很想出去,和她一起站在春风细雨中看盛开的梨花。 但师父自他记事起就告诫他,在他十七岁以前,万万受不得半点风寒。 因此他从不敢在风雪雨天出门,至多只在院子里转转,而雨,也是万万淋不得的。 “好。” 长信本以为阿翁会拒绝,说自己喜欢站在春雨中看梨花。 没想到她爽快地走了过来,然后同自己一起坐在廊下。 “现在刚初春,还有点冷,你穿的暖不暖和,可不要让自己生病了。” 阿翁看着他略有单薄的衣衫问道 “要不要让他们给你拿件披风?” 长信本来心中生气,但不知为何对阿翁的话却言听计从,当即让小厮拿来一件墨绿的绣金纹云披风穿上。 “又在生他们的气?” 阿翁歪着头笑眯眯地看着他问道。 长信脸上一红,心中疑惑,她是怎么知道的,于是点点头,轻声道 “嗯。” 他以为阿翁会像他师父一样,说他要体谅他们的用心,他父亲这些年也不容易,等他长大了就明白了云云。 但阿翁只是说 “生气的时候呢,就要做点让自己开心的事情。” “比如看看雨啊,看看花啊,这样心情就会好一点,人也就没那么难过了。” “那姐姐是为着什么心情不好呢?” 长信面露关切之色地问道。 阿翁转过头,笑着说道 “你怎么知道我心情不好?” 长信愣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就是感觉她站在花树下的时候,还有她说话的时候,全身好像都笼罩在一片淡淡的忧伤之中。 阿翁见他没有说话也没再追问,继续说道 “姐姐心情不好呢是因为失恋了。” “失恋?是什么意思?” 长信对这个词感到很好奇。 “失恋就是跟自己的意中人不再来往以后都分开了的意思。” “谁这么没有眼光,竟然舍得跟姐姐这样的人分开。” 长信忍不住说道。 阿翁听了一扫先前阴郁的心情,哈哈大笑起来 “没想到你年纪不大,嘴巴倒挺甜,真会哄人开心。” 长信有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脸也有些微微发红,心道 “我并不是哄你开心,我是真的这样觉得。” 笑了一会,阿翁对长信说道 “也不是没有眼光,其实就是不合适,虽然分手了有点伤心,但总会过去的。” “你看我来你家看看花吹吹风淋淋雨跟你聊聊天,心情也就没那么糟了。” 长信觉得自己的心情现在也没有那么糟了,他们就这样在微润的春雨中坐在廊下一直聊到下午。 长信本以为阿翁还会在他家多住两天,结果等师父从父亲房中出来,她就一起和他师父道别离开了。 她只在赵宅待了短暂的一下午,却从此住进了长信的心房。 再见她,已是两年之后。 那天长信终于没忍住,与父亲大吵一架后赌气出门,想凭自己去找母亲。 然而原本跟踪父亲时印在脑海里异常清晰的路,此刻却怎么也走不出去。 来来回回似乎都在山中打转,万念俱灰之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长信,你怎么在这里?” 少年回头,看见曾经刻在他心头的那个熟悉身影正远远立在山间,蓦地流下泪来,说道 “阿翁姐姐,我想见母亲。” 第5章 母亲的身份 阿翁快步走到他跟前,先任由他哭了一会,等他平静下来才牵着他的手从那弯弯曲曲的小路走了出去。 她的手很柔软,长信的心里好像也没有刚才那般难过和绝望了,甚至暗暗希望这条路再长一些。 阿翁带着他来到一块岩石上坐下,问道 “和你父亲吵架了?” 长信低下头,然后轻轻地点了点头。 “你知道你母亲的身份吗?” 沉默一会,阿翁问道。 长信愣了一下,然后黯然地摇摇头,道 “自我记事起就没见过母亲,父亲一直对我说她身体不好,需要静养,却也从不带我去探望她。” “甚至有时候……有时候我在想母亲若是已不在人世,至少我还有一块墓碑可以祭奠……” 长信说着又忍不住哭了起来,阿翁轻轻拍着他的脊背,待他停了一会才又问道 “那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有次父亲被我问得急了,就告诉我母亲住在‘龙眠山庄’,等我十七岁的时候就可以见到她。” “我背地里问了很多人,可他们都不知道这个地方。” “于是有一次趁师父远游父亲一个人来看望母亲时,便偷偷跟踪他到了这里。” “我那时的轻功在师父的教导下已小有成就,先前一直稳稳跟在父亲身后未被他发觉,岂料后来……” “后来你就在刚才那些曲曲折折的小路上跟丢了是吗?” 长信垂下眼帘点点头。 “这些路都是按照五行八卦设计的,一般人是走不出去的,随便哪一步走错,都会被一直困在这里。” “你父亲……他也没有骗你,你母亲确实在‘龙眠山庄’休养,而你,也的确要等到十七岁才能来见她。” “为……为什么?” 长信不解地望着阿翁 “为什么……都是十七岁?” 阿翁并没有回答他,仍旧轻声细语地说道 “长信,再过几个月就到你十六岁生辰了,你已经长大了。” “有些事情你应该有知道的权力,这是你的家事,理当由你父亲来告诉你。” 长信被阿翁送到赵宅门口的时候,才发现家中的仆人家丁已经全都被父亲散了出去寻他。 父亲还飞鸽传密信给他师父,请他即刻回来帮忙,自己此时正一脸焦急地在大厅里来回踱步等待消息。 “爹。” 长信有些内疚地喊了一声。 “长信!” 他父亲听见他的声音,立即冲了过来,拉着他的双臂浑身上下看了一遍,嘴里说道 “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是爹说话说重了,更不该动手打你。” 长信摇摇头,道 “不,这次是我太任性了,对不起,父亲。” 父亲没有说什么,只是轻轻拍了拍他肩头,嘱咐他先去休息。 长信却站着没动,继续说道 “爹,再过几个月我就十六岁了,我已经长大了。” “我答应你十七岁之前都不会再去龙眠山庄找母亲,你能告诉我关于我母亲的事情吗?” 长信父亲一愣,慢慢回身坐在椅子上,过了半晌,才抬起头缓缓说对他说道 “你母亲……她是蜀山武都的山精。” 长信震惊地张大了嘴巴,他深深吸了几口气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不去打断父亲。 “蜀山是山灵水秀的风水宝地,武都山精是那里独特的一脉,修炼千年之后均会化为女子形态,容色绝丽,明艳无双,第一眼见到你母亲,我就爱上了她。” 父亲说着,竟露出少年般沉醉羞涩的笑容 “没想到吧,你父亲年轻时居然这般肤浅,轻易就被一个女子的容颜给迷倒了。” 长信摇摇头,道 “不是肤浅,是一见倾心。” 就像他对阿翁那样,第一次见她,就已情根深种。 父亲看了他一眼,微微笑道 “那时你母亲刚刚修炼成功,本是出山游玩的,还从未想过那些男女情爱之事。” “可是我心动了,就想尽办法去追求她,现在想来,当时的自己真的好似一只癞皮狗般。” “父亲的样貌品行和才华在我们眼中都是一等一的。” 长信第一次听到父亲这般贬低自己。 父亲淡然一笑,道 “也亏得我跟癞皮狗一般,想尽一切办法去取悦你的母亲,完成她给的难题,才最终打动了你母亲,与她结为连理。” “你和你母亲,长得很像。” 父亲看着长信那俊美的脸庞,眼前仿佛又浮现出那个娇憨明艳的女子形象。 她双手叉腰,杏眼圆睁,不屑地噘嘴说道 “哼,你们这些人类男子真是奇怪,我自当我的山精游戏凡间好不快活,做什么去为人妇处处受到束缚和限制?” “我绝不会束缚你,更不会限制于你,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都会敬你爱你。” 父亲急急辩解道。 “呸,信了你们男人这张嘴,还不如半夜去撞鬼,真当我是白饭吃多了。” 母亲不知从哪里学来的这些俚语,本来颇为粗鄙,但经由她的口说出,那娇嗔的语气、甜美的嗓音反而更让长信父亲心神荡漾。 “那我怎么做你才能相信?” 父亲柔声问道。 “相信什么?我干什么要相信,再说,就算现在能相信,那以后呢?” “姑母说了,人类最是善变,尤其是男人,三妻四妾、花前柳下,不容易有好东西。” “别跟着我了,不然我放狗咬你啊。” 说着,母亲周边突然出现六条长相奇特的猎狗。 有着狮子的体型,四条腿却极长极细。 周身长满豹子一样的斑纹,但每一处斑纹的颜色完全不同,在阳光的照射下竟然还隐隐散发着幽暗的绿光。 尾巴极短,远看似一团毛球,近看却是一根根带着罕见弧度、坚硬无比的倒刺。 一双双眼睛里闪烁着骇人的红光,忽明忽暗,凌厉凶狠。 没想到原本目露凶光的它们在见到长信之后忽然变得乖巧无比,跑过去在他周身蹭来蹭去,脑袋不停摇着,似在诉说着什么。 长信父亲也是异常激动,一一摸着它们说道 “重工、彻止、雚猳、中黄、南丹、来白,好久不见,没想到你们被收在武都麾下了。” 母亲更是极为惊诧,失声道 “你竟然认识它们?!” 第6章 这地方,你找的到么 “嗯。” 父亲点点头,道 “它们本是距虚教的坐镇异兽,距虚教覆灭之后,所有建筑器物书籍均毁于山火之中,只有它们和另外八匹灵驹不见了踪迹。”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赤骥、盗骊、白义、逾轮、山子、渠黄、华骝、绿耳’是不是也在你们那里?” “它们在我姑母那,距虚教从不同外人往来,教中之物别人更不可能得知,你是怎么知道它们的?” 母亲露出狐疑的眼神。 “我有一位挚友,是道教中人,他曾带我去过距虚教一次。” “去干什么?” 母亲脸上现出一丝复杂的神色问道。 “去帮他们翻译两本经书,《温归》和《归遗》。” 母亲听了没再立即说话,而是盯着父亲看了一会,道 “你的这位朋友……有些意思,不仅和距虚教有来往,还能带你去,我很想见见他。” 父亲一听,很是激动,她总算提了点要求,立即答应道 “可以呀,三日后他要去我家看画,我替你代为约见他。” “干嘛要去你家见?想骗我去你家是不是?我又不是三岁小孩,我才不会跟一个陌生男人随便回家呢。” 母亲又恢复了先前娇嗔的模样,还对着父亲翻了个白眼。 “不……不是,是我朋友是自由修道之人,行踪不定,没法立即联系到他。” “在我家看画是他上个月访山之前的约定,我没想到会遇到你,也没想到你要见他,所以只能……只能先按照约定日期为你引见他。” 父亲赶忙紧张地说道,生怕母亲认为他是一个居心不良之人。 母亲没有说话,而是从上到下仔仔细细审视了父亲一番,才又说道 “姑母给我说,我们武都山精一旦修炼成形,个个都颜色美好,觊觎我们美貌之人多了去了。” “但美貌这种东西,都是表面的,也是暂时的,所以让我一定要小心提防那些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和心内龌龊的真小人。” 父亲听了,心中暗想 “她这姑母莫不是受过什么男子的欺骗或伤害,否则怎么尽给她教这些个道理。” “不过也好,她如此娇俏可爱、明媚动人,确容易遇到很多心怀叵测之辈,多些防备保护自己也挺好的。” “不过……你既然跟距虚教有来往,他们还让你帮助翻译经文,你应当不是这两种人。” 看了一会,母亲若有所思地说道。 父亲听了此话,心中似落下大石一般,刚暗暗松了口气,又听母亲继续说道 “不过,你干嘛一直对我死缠烂打的,活像你们说的那个……那个……” 她突然忘了前不久刚学会的那个词。 “狗皮膏药?” 父亲立即接上。 “对!就是那个狗皮膏药。” 母亲激动地拍着手说道,脸上露出烂漫的笑容,衬得那张芙蓉秀面愈发光彩动人,也看得父亲更加痴迷。 “又看我?” 母亲发现父亲又神色痴迷地看着自己,突然眉心微蹙,樱唇微撅,道 “我就这么好看么?” 不过语气里已没有了先前的敌意。 父亲痴痴地点点头,道 “好看,是我见过最美好的女子。” 不知为何,母亲听了这话却不再反感,唇角微扬,带着盈盈笑意说道 “不过今天你不要再跟着我了,我要去找个地方。” “你要找什么地方?” 父亲舍不得跟她分开。 “我要重新找住的地方,我们武都山精修炼成形后就要离开原来的玄池之洼,把那里让给后来的山精修炼。” “不然住你家呀,我可不习惯住在你们人类那么狭小的空间里。” 母亲撇撇嘴道。 父亲呵呵一笑,道 “我可以陪你去,京都周边这些地方我都熟悉的很,你想找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都熟悉的很?” 母亲突然露出狡黠高傲的眼神,道 “那你给我找一个离京都又远又近的地方,既方便我可以随时出远门游玩,又方便我可以随时进京都吃美食。” “周围要有水,不过水既要黑如墨还要白如雪,既可以潺潺细流,还可以飞珠溅玉,怎么样,找得到吗?” 父亲沉思一会,道 “我回去好好想想,一定给你找到。” 母亲梨涡浅笑,坏坏地道 “那你可得好好找了,我先走喽。” “那三日之后去我家见我朋友……” 长信父亲急急问道。 “放心,我知道你家在哪,京都赵宅还是有点名气的。” 母亲说着人已飘然远去,父亲也没再跟着,而是回去专心思考那个地方。 “您不觉得是母亲在拒绝您吗?” 长信问道。 “我当然知道,但是她给我提要求了,我很开心。” “不管她让我做什么,哪怕千件百件,哪怕难如登天,哪怕舍去性命,我都愿意。” “那后来您找到那个地方了吗?” 长信很好奇。 “当然找到了,若连这点诚意都没有,我拿什么追求到你母亲。” 三日后,父亲一早便安排家仆准备了最好的茶和糕点,配备了最精美的器具,一切极尽雅致。 母亲果然如约而至,父亲十分激动,趁等待的间隙带着她先在院内转了一圈,然后又陪她喝茶吃糕点。 母亲似乎还比较满意,淡淡说道 “这院子虽然有点小,不过倒是清幽别致,不似别的富贵人家一样俗不可耐。” “茶点也不错,这‘豆儿糕’是拿上好绿豆去皮磨细做的吧,有豆香还爽口,最讨厌那些甜腻腻的。” 父亲听了很是高兴,至少,她不反感这一切。 待王道人到达,父亲立即上前介绍道 “这位就是我跟你说的那位道教挚友,王道人。” 母亲见那人中等身材,一身玄色道袍,须发乌黑,唇有微髭,面色红润,神情柔和,初见便让人生出踏实的好感。 “道长好。” 母亲微笑着点头行礼,王道长亦抱拳回礼。 父亲接着介绍道 “这位是……是我的心上人,我还不知道她的名字。” 母亲立即收起笑容,假装啐了一口,杏眼一翻,道 “什么心上人,还只是朋友。” 转而对王道人说道 “我叫止幻,是蜀山武都一脉的山精。” 父亲听见她说“还只是朋友”内心十分开心,至少在她心中自己绝不再是个孟浪之人。 她亦不厌恶他,现下又知道了她的名字,觉得“止幻”当真是美好悦耳又具绵绵意境。 王道人嘴角含笑地看着他们,然后对母亲说道 “姑娘今日前来是想问距虚教的事情?” 第7章 距虚教的秘密 母亲微一愣,点点头。 “姑娘想知道什么?” “距虚教教中之人……究竟去了何处?是生是死?” 母亲迟疑一会说道。 “姑娘为何想知道?” “距虚教与我武都渊源颇深,按道理,以他们的修为再过得不到百年便可羽化升仙。” “他们素不与外界交往,也从未卷入任何世间纷争,一心只在修道,结果却在一夜之间悉数覆灭。” “曲山与武都邻近,我们竟未有任何察觉,待知晓,一切已化为乌有。” “若说他们都已升仙,断不会留下异兽和灵驹。” “若是遭到什么无妄之灾,异兽和灵驹不仅毫发无损,且未见任何异常。” “这些年,我们武都一直在暗中查访,都一无所获。” “前几日意外得知道长竟与他们有交集,因此想请教道长是否知道个中原委。” 王道人沉默了一会,道 “你们与他们,确算得上亦亲亦友,他们未给你们留下任何口信,是因为觉得十分对不起妖族,自认无话可说。” “道长此话从何说起?距虚教对外虽以神秘着称,但教中之人皆品行纯良,持心公正,与我武都一族更是历来交好,何来对不起一说?” 王道人并没有回答她,而是问道 “止幻姑娘知道他们为何一直避开外界苦行修炼吗?” “为了早日得道升仙。” “升仙之后呢?” 王道人继续问道。 “升仙之后……” 母亲却回答不出,她也不知升仙有什么好处。 都说神仙可以逍遥自在,但她做为一个妖修炼到现在也可以啊,为何非要再去苦修升仙呢? 况且,据姑母说,仙界之人虽不问世事,但其实也并没有那么快乐,反而多的是忧郁之人。 王道人见母亲没有回答,便接着说道 “很久以前,上古世界的神创造了人类,并赋予他们灵魂,使他们成为世间最早的生灵。” “而魔界认为万物皆平等,因此便创造了妖族。” “不过妖族诞生太晚,因此要通过长时间的修炼才能幻化成人形,继而拥有法术,但此后只需在很短的时间内达到一定修为便可直接升仙。” “人族开化虽早,修道之后亦可获得法术,但之后却要经历漫长的修炼才能得道飞仙。” “仙界地处悬圃之境,向来独善其身,经历过漫长的升仙之路,他们认为人族、妖族皆自有命数,天上地下两不相干,不管是天灾还是人祸,都与其无关。” “但距虚教想在仙界建立一个新的国度,不为着自己快活,而用自己的能力庇佑凡间一切苍生不再饱受洪水、干旱、饥荒、瘟疫等灾难的侵扰。” “如此说来,就更谈不上‘对不住’一说了。” 母亲由衷地说道。 “可是教中却出现了变数,有一人不知用何法改变了自身的灵烙,暗中修炼七杀噬魂大法。” “还偷偷锻造了三枚灭灵钉,四处绞杀灵力强大的妖类,用灭灵钉镇压之后吸食他们的妖灵以飞速提升自己的法力。” “什么?!” 母亲惊呼一声。 “虽然这件事他做的很隐秘,但还是被教中其他人发现了蛛丝马迹。” “他们暗中查明了真相,苦苦劝导无果后,便合力诛杀了这人。” “他们既破了杀戒,杀的还是自己朝夕相处的教友,又为教中一直以来信奉的教义‘心怀苍生’感到羞愧难当,于是便集体坐化,与逝去的道友一同承担这深重的罪孽。” “那……异兽和灵驹……” 母亲一时有些难以接受,哽咽地问道。 “一来,二者原本就是从天而堕,并非教中之人,亦没有任何过错。” “二来他们只寻到两枚灭灵钉,那教徒已毙,第三枚如何也找不到,他们解封了异兽和灵驹身上的‘朱提封印’,至少可保你们蜀山一脉不受灭灵钉侵害。” 母亲心中既感动又难过,就算到了全教覆灭的地步,他们依然为武都做了最后的打算。 “那人……究竟是谁?他为什么如此痛恨妖族?” 自母亲记事以来,距虚教教中之人虽生性淡泊,但个个和善可亲,时常前来指导她们修行之法。 她实在想象不到究竟是谁,竟背地里对妖族痛下杀手。 “人既已亡,就不要再追究了吧。” 王道人叹了口气劝道。 母亲没再追问,停了一会,又道 “请容止幻冒昧问一句,道人又是如何知晓此间事情的?” “因为那把火,就是我收到传信后前去放的,只有滔水之火才可以毁掉灭灵钉。” 王道人黯然说道。 “他们当时在信中只说教中遇到大难,请我独自赶往帮忙。” “等到了曲山,我才发现他们皆已坐化,亡灵亦逝,只在灵鼓之下留下书信一封讲述了此事原委。” “然后嘱我用积山的蔓柏点燃滔水之火,将他们连同教中的一切尽数销毁,异兽与灵驹则放逐到武都由你们照管。” “多谢道长告知一切,我们……以后不再查访了。” 过了很久,母亲才慢慢说道。 父亲听了心中也是百感交集,他从王道人口中知道距虚教覆灭的事情,但没有想到其中竟然有这样的曲折。 “贫道今日耽搁得有些久了,画就暂时不看了。” “我这位朋友品行端正,为人磊落,涉猎又广,既称得上翩翩公子,做事亦不拘小节,姑娘若是想寻一方宝地定居,找他最为可靠。” 父亲知道王道人是在帮他,立即投去感激的眼神,对母亲说道 “我已找到止幻姑娘想找的地方,也做好了地形设计图,待会可否请姑娘稍做停留,容我为你一一介绍?” 母亲一愣,她当时只是信口胡说,其中当然夹杂了自己内心的一些标准,但主要还是为了让他知难而退。 没想到他这么上心,居然真的为她找到了。 “我先送道长出门,止幻姑娘请稍坐片刻。” 母亲点点头,并再次感谢王道人告知一切。 父亲将王道人送到门口的时候,交给他一个长方形的精美木匣,里面正在今天要欣赏的那幅画。 “送给我?” 王道人似笑非笑地看着父亲。 “自然,多谢道人。” 父亲笑得嘴都合不拢了。 “舍得?金银财宝你是眼都不眨,若是书画,可是抠门得紧啊。” 王道人笑眯眯地问道。 “舍得!现在什么都舍得!” 父亲毫不避讳地答道。 “哈哈哈哈哈……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伴随着王道人爽朗的笑声,他已带着木匣飘然远去。 “父亲为母亲找的地方就是龙眠山庄?” 长信突然反应过来。 第8章 龙眠山庄 父亲微笑着点点头,道 “那天你跟踪我走的那条路就是近路,离京都只有一个多时辰,对于你母亲来说,此路出入京都十分方便快捷。” 长信一呆,心想,原来父亲都知道,只听父亲又说道 “我的功夫修为比你师父自然是不及的,但在普通人之中,那也是不输别人的。” 长信脸上微微发红,原来他的一举一动包括心里想什么,都逃不过父亲的眼睛。 “那父亲……为何容我跟到那里?” 长信不解地问道。 “为了告诉你真的有这个地方存在,使你安心,也为了让你知难而退,以后不要再擅自冒险去找你母亲。” 父亲叹了口气,缓缓说道。 “龙眠山庄……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父亲突然自信一笑,道 “一个独属于你母亲的地方。” “它还有一条远路,进了蜀山之后只沿着长有孳木花的地方走,此花不怕风雪,四季盛开,永不凋零,作为标记最为合适。” “七天之后你会到达霍太山,那里住着首阳妖。” “长着大狸猫的身子,狐狸的尾巴,出行总是乘坐八匹金尾白马,永远一副笑眯眯的模样,最喜欢给人发糖吃。” “他的糖果是用鸿鹭的野麦和答堇熬制的玛瑙饧做的,甜味极淡却甘香馥郁,是你母亲所喜欢的类型。” “而且每一块糖都拥有独一无二的造型,无论花鸟虫草、奇珍异兽,还是人间的千般模样,均惟妙惟肖栩栩如生。” “吃一口,还可保十日不饥不渴。” “再走七天,就到了阳纡山,那里住着无夷妖。” “他们容貌形似美妇,体态婀娜,虽未修炼出声音,但周身挂满用碧色束帛系着的白圭和玉璧。” “走起路来环佩叮当,极有音律之美,你母亲很喜欢待在那里听上一会。” “再七天,就到了西土,这里号称‘温谷乐都’,遍布清泉湖泊。” “一年四季温和无风,夜晚倒映在水里的莹莹烛火均为黄金之膏。” “谷物都生长在玉石之中,每一季度丰收一次。” “用这些谷物做出来的青精石饭清爽润口、回味悠长,你母亲四季都爱。” “再七天,便到了舞嚣,那儿住着白狐和玄貉。” “他们将大部分时间都拿来研习舞乐,因此修为进展极慢,但舞技精湛,堪称一流。” “尤以战舞‘七个战士’和‘十六白鹤’最受你母亲青睐,她每次都会提前备好礼物请他们为她舞上几曲,而他们也乐于与知己同乐。” “再七天,就会抵达南山之台,此处有四座宫殿和七十处泉水,辛酉日乃当地登山吉日。” “若是恰逢此时到达,你会在山上看见成片盛放的夜合花。” “在夜色下发出夜明珠般的柔和光辉,绵延数万里,如同繁星洒满凡间。” “你母亲每次都会从七十处泉水中各取一盏,盛在黄木彩绘的镶银漆器中用来浇灌花朵,然后虔诚许下心中愿望。” “再七日,便到了膜昼,此处住着霍侯旧。” “经常以一头肉乎乎的红猪形象示人,闲来无事爱用云朵编织各种各样的头饰送人。” “你母亲向来不喜欢金银首饰,但对此却爱不释手。” “我们后来成亲之时的凤冠便是他用七彩祥云做的,流光溢彩,璀璨生辉。” “过了膜昼,需先乘龙船,再换鸟舟,再七日才能渡过大沼最终抵达龙眠山庄。” “山庄里有一条河,是我用采自黑水的七种奇玉所造。‘ “瑰’色如玫瑰却不娇艳,‘??瑶’颜色青黑但极通透,‘琅玗’色泽暖黄又异常耀眼,‘玪?’透明如水自带气泡荧光,‘玗琪’如赤阳玛瑙,‘??尾’似冰蓝水晶。” “将它们以木末之法融和之后,便能如水般潺潺流动,发出墨色光泽。” “再用烛银把它们引至猗兰阁,墨玉般的水霎时便倒泻而出,如同飞珠溅玉,雪白如流。” “最后穿过崇芳殿,在山庄门口变成璎珞瀑布。” 长信听得呆了,他突然发现自己原来对父亲并不了解 “父亲……是如何找到这样一个地方的?” “用我毕生所学和我身边所有的人脉以及资源。” 父亲平静地说道 “不过这一切都不算什么,任何东西,你母亲都值得,便是天上的星星和月亮,只要她开口,我也会想方设法满足她。” “然后呢?” “然后她当然不会因为这样就同意跟我在一起呀,但是她对我有了好感,还愿意让我带着她去四处游历。” “你母亲对人间的事物十分好奇,什么都想尝试一番。” “人又特别聪明,学东西非常快,诗作的尤其好,就是字写的不好太看,歪歪扭扭,跟小孩画乌龟一样。” 父亲说着,脸上竟不自觉露出了宠溺的笑容。 “再后来,我们就顺理成章地成亲了。” “他们山精信奉择一人而终的理念,成亲之前需立下永不纳妾的誓言,这对我而言,根本不是问题。” “我本就看不惯那些三妻四妾的行为,既然心悦一人,为何又要再娶他人?君子于‘信’字何在?” “一个不够,还要再来二个、三个,满嘴伦理道德,做的事情却极尽荒唐,简直可笑!” “更何况,天下无论什么样的女子,在你娘面前也顿失颜色。” “你娘不仅聪明、漂亮,还有一颗古灵精怪的心。” “跟她在一起,就好像永远活在无忧无虑的少年时期一样,让你觉得人生还很长,日子还很久,每天都可以很快活……” 父亲说着语调慢慢低了下去。 长信赶紧问道 “后来呢?” “后来……” 父亲慢慢抬起头,盯着长信看了一会,轻轻叹了口气,语调悲凉地说道 “长信,你本不该出生的。” 此话犹如五雷轰顶一般击中了长信,他一个站立不稳,跌坐在椅子上,结结巴巴问道 “为……为什么……我为什么不该……” “众生虽平等,人妖本殊途。人和妖可以在一起,但是不能有孩子,若是强行生育,孩子出生便会夭折。” “那我呢?我是怎么……” 长信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是你母亲用她的妖灵护下来的。” 父亲的声音突然变得异常悲伤。 恍惚中,他好像又听见那个娇俏可人的声音,附在他耳畔轻轻说道 “我们要一个孩子吧。” 第9章 我们要一个孩子吧 “不行!” 父亲一骨碌爬起来,立即紧张地拒绝,而后又柔声问道 “怎么……怎么突然想要个孩子啦?这对你身体不好。” “况且,我们的结合,本就是不会有孩子的,你也知道,我不在乎那些个什么传宗接代的事情,我有你就够了。” “我知道。” 母亲冲父亲温柔一笑,拉着他的手说道 “那天你六表公来咱家,说你们赵家本就人丁单薄,我既然跟你成了亲,应该考虑考虑多给你生几个孩子……” 母亲话还未说完,父亲就跳着脚发起火来,当然,不是冲着母亲 “他们算哪门子的亲戚,还专门跑到我们府上学别人嚼起舌根了,我们要不要孩子干他什么事?” “他什么时候对你说的,有本事当着我的面,下次再敢说,看我不当场给他下不来台,以后这种人就直接轰出去……” “好啦,还听不听我说了?” 母亲佯装生气道。 父亲赶忙住了嘴,拍拍母亲的手赔笑道 “好好,你说你说,我刚才是被他们给气到了。” “以前我当然是不理会他们说的这些,有时候还会用点小法术偷偷捉弄下他们,让他们多管闲事。” 说着,母亲又露出那娇憨顽皮的笑容。 “不过,那天他们带来的那个小圆瓜真的好可爱。” “跟糯米团子一样,肉肉软软的,扑在我怀里一个劲地喊表姨。” “一会夸我皮肤白,一会赞我眼睛大,还老让我抱抱,说我身上很香。” “吃东西简直超级可爱,那一盘子水晶包儿,一会就吃得小肚子鼓鼓的了。” “临走的时候还送了我他最喜欢的磨喝乐,说下次给我带个更可爱的来。” “可是……可是就算你有了身孕,那孩子也未必……到时候反而徒增你的伤心。” 父亲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他不愿母亲有任何难过伤心之事。 “其实……我们也是有法子可以顺利生一个孩子的。” 母亲看着父亲慢慢说道。 “不……不,我不想你冒险,若是你很喜欢孩子我们可以去收养一个,或者两个三个,随你喜欢都行。” “到时候无论让他们姓止还是姓赵,我都可以。” 父亲拉着母亲的手,近乎恳求地说道。 母亲看着父亲,心中十分感动。 这些年他一直爱护她、顺着她,从未拂逆过她的任何意愿。 凡事总是第一时间替她着想,他实在是这世上最最爱她之人。 所以她才更想跟他有一个孩子,不是她对收养的孩子有偏见,而是想真正体验一次与相爱的人结婚生子再为人父母的过程。 “况且……况且你姑母肯定也是不同意的。” 父亲突然想起母亲那个对男人似乎刻意存有偏见的姑母。 她很怕母亲受到欺骗或伤害,当初成亲之前,亦对父亲设置了诸多考验,直到父亲不负所望,才最终认可了父亲。 “她若知道我让你生孩子,定饶不了我。” “可能会让我浑身捆满荆棘绕着蜀山跑三百圈,或者把我关在石壁中让我三天三夜不吃不喝更不能见你……” 父亲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刻意把那些莫须有的惩罚重重安在自己身上,希望能打消母亲放弃要孩子的念头。 母亲满眼柔情地看着父亲,他向来很少这样发痴发癫,说话不讲逻辑。 平日的他总是那样从容不迫,自信满满。 等到父亲终于实在想不起姑母究竟还有哪些传说中的“毒招”来整治他的时候,才终于停了下来。 然后发现母亲一直看着他,嘴角含笑,没有说话。 父亲有些尴尬,觉得自己刚刚的胡诌好像太过夸张了些,但他此刻管不了这么多了。 母亲见父亲不再说话,轻轻说道 “其实这法子就是姑母告诉我的。” 父亲顿时如一只泄了气的皮球,喃喃道 “姑母……姑母她……她不可能吧,当初娶你之时她不仅让我立誓绝不纳妾,且也不能要求你生孩子,她怎么会……怎么会同意……” 母亲轻轻摩挲着父亲的手道 “姑母又不是没经历过情爱,你对我的好她都看在眼里。” “你先听听这个法子,不要这么激动好不好?” 母亲很少这么轻声细语地对父亲说话,她向来爽朗又干脆,做事说话绝不拖泥带水。 父亲知道她心意已决,只得委顿地点点头。 “待我取出体内的都夷香,便可如正常人类女子一样受孕。” “等咱们的孩子出生,我可以先用半颗妖灵护住他身体里一半的妖族血统,不和他体内另一半人类血统相冲。” “前些日子王道长告诉我冷金丹他已经研制好了,虽然颇费了些功夫,但终究还是成了。” “他答应我会每年研制一粒给我们的孩子服用,由他亲自上门教他调养之法。” “使他的身体逐渐吸收金丹的药力,与体内妖族的血气慢慢合二为一,这样一直到他十六岁的时候就可以全部完成转换。” “然后再适应一年,便可将身体里那半颗妖灵还给我,我就能恢复如昔啦。” “若是少了半颗妖灵你会怎样?” 父亲眉间忧色隐现。 “我……当然还是这样,只不过……卧床静养的时间长一些罢了。” 母亲淡然说道。 “有多长?” 父亲的声音愈发紧张。 “每天……可能大部分时间都需要休养。” 父亲的心一沉,神色有些恍惚,道 “十七年,十七年大部分时间你都只能躺在床上静养,你那么喜欢出去玩,天天都躺在床上怎么受得了。” “那么闷,不是你喜欢的生活,你以前……以前连这宅子都嫌小……” “其实也不是全无好处。” 母亲看父亲这样失神,柔声安慰道 “休养期间我刚好可以潜心修炼,以前姑母就说我太过贪玩,静不下心。 ”有了这十七年的时间,我的修为一定大有进益,到时候就可以带着你去以前我想去都去不了的地方了。” 见父亲还是不说话,母亲换了一副轻嗔薄怒的表情,道 “喂,你是不是看要照顾我十七年就嫌时间太长太麻烦了?” “没有,我没有,我怎么会嫌照顾你麻烦,我只是……只是不想你牺牲这么多。” 父亲忙不迭地解释道。 长信此时却突然想到一个问题,立即问道 “若是这样,那我……我也是能见母亲的啊,为何……?” 父亲看着长信,眼眶里突然泛起泪花,神色凄楚地说道 “因为她没有给你半颗,你母亲……她给了你整颗。” 第10章 只要她还在,怎么样见都行 “整……整颗?那母亲……母亲她……” 长信突然觉得胸口被什么东西死死压住了,连话都快说不出来了。 “本来……一切都很顺利,自你母亲有了身孕,我便放下全部公务休了假,天天陪着她。” “可是有一天……有一天因为我一时疏忽,害你母亲提前动了胎气。” “那时你离足月尚差两月,若是在她体内,她还可以用自己的妖灵多护你些时候,让你出生时的体格更强健一些。” “可是……可是早产的你体质太弱了,要想保住你的性命,半颗妖灵是不够的。” “你娘不顾我的劝阻强行将整颗都给了你。幸亏你师父及时赶到,给她服下从赤乌带回的玉果璇珠。” “才在她消失之前顺利把她送到龙眠山庄,留住了她原本的形态。” 父亲说着竟流下泪来,长信一时不知所措,慌忙递给父亲绢巾。 他本想问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母亲早产的,但见父亲如此悲痛,便生生咽了回去,不再提起。 父亲稍稍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过了一会才又说道 “山庄有我之前从黑水带回来的七种奇玉,它们在山中沉睡千年,吸收了日月和天地的精华,于修行十分助益。” “你师父又不远万里从紫泥海找到‘悬黎’和‘垂棘’,引来虞泉之水悉心浇灌。” “将二者开花之后释放的灵力源源不断输送给你母亲,她才在一年之后恢复之前因生产而耗损的灵力,脱离了消失的危险。” “但是她没有了妖灵,无法离开山庄,修炼又是一个极其漫长的过程。” “若是你现在去山庄,你体内的妖灵会不自觉地被她吸收。” “你的身体还没有跟金丹调和一致,不足以抵御体内两种血气的冲击,会有性命之忧。” “那你母亲之前为你所做的一切就都白费了,所以我们才一直不让你见你母亲。” “你恨我吗?” 听完父亲讲述的一切,长信低下头轻声问道。 父亲摇摇头,道 “你是我儿子,是我跟她的孩子,我怎么会恨你?” 此后,长信不再像以前总想着去龙眠山庄找母亲,而是潜心跟着王道人修习。 他本就继承了父亲的聪敏,体内又有一半母亲的妖族血统,加之金丹的助力。 短短一年时间,无论武功修为还是法术道行,都进步神速。 终于等到十七岁生辰那天,师父把脉并检查他的调息运行之后,对父亲点头示意,长信便跟着父亲去了龙眠山庄。 他们一路纵马飞驰不停,而后快速穿过迷魂小路抵达尽头。 父亲伸出手掌轻轻触碰了一下那璎珞般的瀑布,一股激流便猛冲而下,原本清澈见底的溪涧突然出现一个黝黑的深潭。 父亲拉着长信大踏步走了进去,原来这里就是龙眠山庄真正的入口。 山庄很幽静,也很奇怪。 没有任何房屋建筑,到处都是石头洞穴、花草竹树、溪流水潭,一点也不像居住的地方。 “母亲呢?” 长信转头问父亲。 “你眼前的一切都是她。” 父亲满脸都是柔情蜜意。 一瞬间的震惊过后,长信才明白过来,他缓缓流下眼泪,哽咽地说道 “母亲,我来看你了。” 突然,长信感到一阵凉意从胸口慢慢散出,夹杂着一股山风的暖香。 山庄里的花草树木霎时轻轻摇曳起来,水流地更加欢快。 山洞里传来阵阵松涛的声音,像海浪一般卷起地上的石子扑通扑通跳动起来。 大约一个时辰之后,所有的花草竹树、溪流潭水,包括地上的石子,忽而全部缓缓流动起来。 如初秋的晨雾,飘飘袅袅填满了每一处石头洞穴。 又一个时辰之后,那些被填满的石头洞穴也逐渐流动起来。 变成一座座钟灵毓秀的山峦,这些山峦不停变换着位置,最后竟全部跃入那墨色的玉水之中。 片刻之后,水中一片影影绰绰,散发着朦胧又梦幻的柔光。 过了许久,长信感到自己身体的变化应该已经结束,便问父亲 “母亲为什么还没有恢复她的样子?” “你母亲的妖灵离开她太久,还需要一些时间。” 父亲一脸柔情地看着水中的倒影答道。 “这十七年来,你就是这样见母亲的?” 父亲抬起头冲他淡然一笑,道 “只要她还在,怎么样见都行,不过是多等些时候。” 山庄外,临风却问出了长信不敢问的问题 “他母亲究竟是为何动了胎气才导致早产的?” 阿翁一脸惊诧,道 “咦,没想到你听了这么多独独对这个这么感兴趣!” 临风脸突然变得很红,嗫嚅道 “就……就是八……八卦啊,好奇,好奇。” 其实他心中真正所想是,他现在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 如果万一将来他可以和阿翁在一起,再……有了孩子,他一定不能让阿翁承受同样的风险,绝对不能! “哦,原来你对生孩子好奇啊?” 阿翁故意拖长尾音说道。 临风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脸涨得更红了。 不知为何,阿翁特别喜欢看他脸红又窘迫的样子,跟他高大俊逸的外表形成强烈的反差萌,让阿翁每每觉得可爱至极。 虽然,好像用可爱来形容他这样的男子不太合适。 “好奇就好奇,这很正常嘛,有什么好脸红的。” 阿翁笑着说道,而后叹了口气又道 “其实根本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就官场上有那种给人送小妾的习惯嘛。” “长信他爹一直是严词拒绝的,一般人说上两次也就算了。” “结果有个不长眼的不死心,老想着结交赵家,打听到长信的母亲月份大了,便花重金买了个貌美如花的小妾直接给送到府上去了。” “据说还叽叽歪歪说了些有的没的。当时刚好他爹不在,你说你跟一个妖‘作妖’,那不是自己找死吗?” “他娘把那人一顿好打,然后连带小妾一起给扔了出去,结果不小心动了胎气。” “就这个原因?” 临风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是啊,然后那个不长眼的的就被贬贬贬。” “要不是他爹每每看着年幼的长信,想起祸不及妻儿这句话,估计那人早就被流放了。” “若是长信母亲有任何闪失,他爹杀人的心都有。” “既然如此,那他为何不时刻守着她,若是他寸步不离,她就不会出事。” 临风面色似有怒气地说道。 第11章 贺老板 阿翁看着临风生气的样子有些吃惊,解释道 “其实也不怪他父亲,她母亲那天想喝香薷饮,但那饮子对孕妇不太友好。” “于是他父亲就将饮子中的几味药材换成了适合孕妇的温补品,再加入其他食材以便制成香薷饮的口感。” “因为方子是调过的,他父亲不放心别人去抓药,怕出什么纰漏,便亲自去了药铺,前后不过半个时辰,就……” “你说,刚好那天他母亲就想喝那饮子,刚好那天就有人往府上送小妾,刚好在那个时间他父亲又出去了,有些命中注定的事情,也是没有法子的。” 阿翁感慨地说道。 此时,长信站在山庄门口,却迟迟不敢出去。 他很忐忑,他和她的缘分也是命中注定的吗? 是否如师父所说,他们真的有缘无分,一生只有三次见面的机会? 自从阿翁离开以后,长信就常常一个人站在院子里看着那棵梨花树发呆。 尤其是细雨绵绵的时候,他渴望再次见到那个身影,听到她的声音,看到她的笑容。 终于有一天,等师父再次过来送药时,长信忍不住问道 “师父,阿翁姐姐什么时候再来?” 师父神色古怪地看了他好一会,许久才缓缓说道 “长信,她跟你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这一生……只会见她三次,你们……有缘无分。” 长信的心瞬间跌到冰点,师父的话几乎让他万念俱灰,但还剩一次的相见机会又给了他无限的期盼。 院子里的梨花开了又落,落了又开,他就这样在等待中到了弱冠之年。 期间他承袭了父亲的爵位,继承了家族的产业,还考取了功名,入仕为官。 他希望自己能多忙碌一些,这样对她的思念也许就能淡一点。 终于,长信还是打开大门走了出去。 他真的很想见到她,如果这是最后一面,他希望它很长很长很长。 “阿翁姐姐。” “好久不见,长信。” 阿翁回头,灿然一笑,那明媚的笑容再一次落进了长信的眼睛里。 五年过去了,她依旧容颜未改,就和七年前他第一次见她一样,没有丝毫变化。 “好久不见,阿翁姐姐。” 长信努力抑制住内心涌动的情愫,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尽量平静一点。 “你都……长这么大了,这么高,现在简直是个大帅哥啊。” “若不是来这找你,我都有点不敢认你了。” 眼前人长身玉立、眉目俊朗,阿翁一时难以将他跟当年那个瘦削爱哭的少年联系在一起。 “是的,我长大了。” 长信心中泛起阵阵苦涩,他朝思暮想的那个人如今就俏生生地站在他面前,明眸善睐。 但是他知道,这是他最后一次见她了。 阿翁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道 “姐姐找你……有点事情。” “阿翁姐姐有何事?长信一定照办。” 长信听了心中却十分开心,他终于可以为她做些事情了。 “我想吃一份贺四家的酪面,但他们卖的太贵了,而且预订、制作颇为麻烦,我想尽快吃上。” 长信微微一笑,道 “没问题,待我进去给母亲和父亲说一声,然后就带你去找贺老板。” “那我就不进去了,你代我向你父亲母亲问好,就说我不打扰他们了,估计他们也不希望别人来打扰。” 阿翁狡黠一笑,长信心中一荡,他多想永远看着她的笑容。 从龙眠山庄出来,长信先带着阿翁回了趟赵宅。 让赵全准备了两件瓷器和一摞银票,然后就直奔贺宅。 那开门的小厮一听是赵家公子,赶忙迎进去并通报给贺老板。 没一会就听见一个圆滑老道的声音传来 “哎呀,没想到赵公子今日登门,真是有失远迎,万分抱歉了。” 话音甫落,一个穿着暗黄印花锦缎长袍、身材微胖的中年男子堆着满脸笑意快步走了过来。 衣服的领口和袖口处都用金丝绣着考究的花纹,头上的帽子正中间镶嵌着一颗拇指般大小的翡翠,碧色欲滴。 左手戴着一枚温润细腻、玉色通透的扳指。 “哎哟哟,这官贵人家才能用的东西,我等小民可不敢当。” 贺老板见长信送上的瓷器,先是一番推辞,而后又道 “但若是拒了赵公子的情面,于理不合,于心不安哪,小人这就收下,定当好生保管。” 阿翁扁扁嘴偷偷对临风说道 “果然是个标准的精明商人,一副土豪打扮,说起话来自洽圆滑得浑然天成。” 临风笑了笑没有说话,他最喜欢看阿翁私下里对别人品头论足的模样。 表情生动又丰富,还经常冒出各种奇奇怪怪的形容词来。 “我这位姐姐慕名贺老板的酪面已久,今日远道而来想跟贺老板讨份酪面尝尝。” 长信说道。 “赵公子说的这是什么话,还用上‘讨’了,真是折煞小人也。” “这边就给您登记,保准这位小姐下一批是第一个吃上的。” 贺老板一脸谄媚地说道。 “我们想尽快。” 长信拿出两张银票放在桌子上,贺老板眯着眼轻轻一瞟,就看到每张银票都是一千贯。 “哎呀,这个……这个,您知道的,我们这个酪面它做起来很麻烦,每天都是订满的。” “我们做小本生意的又不敢得罪谁,只能按照顺序……” 贺老板话未说完,长信又拿出一张放在那两张银票上面。 贺老板眼睛里闪过一丝难以觉察的光芒,道 “呃……药市街的王员外好似过几天要出远门,听说下个月底才能回来。” “他们定的那份估计下月初是拿不了了,不如……” “太久了。” 朱老板还没说完,长信就淡淡地打断了他,说着又拿出一张银票。 阿翁此时气血上涌,要不是有求于人,必须得吃到这个酪面,她真想冲上去给这贪婪的贺老板一通狂骂。 “十天之后的那一批会多出一个,本是给我夫人老家过来的小侄女留的。” “大家都知道我向来惧内,不过这回我必顶住夫人之威满足赵公子的要求。” “求她让她那心尖尖上的小侄女再等等,把这份让给这位小姐,回头我多买些首饰给夫人赔不是就是……” 贺老板眨着那双精明的小眼睛还没说完,就看见长信又掏出一张银票放在了桌上。 “后日!” 他突然过去轻轻挡住了长信的手,道 “最早真的只能后日了,赵公子。” 长信微微一笑,道 “我这位姐姐对吃颇为讲究,希望贺老板莫要让她失望。” “不会不会,绝对保质保量让小姐满意,再说我也不能辱没了我贺四酪面的招牌呀。” “那就有劳贺老板了,后日我们再来,告辞。” 那贺老板躬身将长信和阿翁一直送到门外,然后站在贺宅门口看着他们一直走过街角才回去。 第12章 酪面的秘密 “果然无奸不商,这人真是精明的很哪。” “你看他说的那些个话,嘴上各种客套,其实分明就是想让你加钱加到他满意为止。” 阿翁恨恨地说道。 长信淡淡一笑,道 “不过是多些银子罢了,只要阿翁姐姐能尽快吃到酪面,多给他些又有何妨。” “啧啧。” 阿翁一脸艳羡地看着长信,道 “我看你不该叫长信,应该叫‘有钱任性’。” 说着便哈哈大笑起来。 长信看着笑靥如花的阿翁出了神,直到阿翁的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他才回过神来,脸上微微一红。 “发什么呆呢?我刚才问你怎么知道他会有多余的?” 阿翁说道。 长信笑了一下,道 “父亲曾为了母亲让赵全花重金贿赂过贺老板身边最得力的一个助手,知晓了其中一半的秘诀。” “出门之前赵全将这秘密告知于我,我稍加分析便知他做的每一批酪面必会有一到两个剩余。” “什么秘诀?” 阿翁好奇心顿起,她想知道这五百贯一份的东西究竟都装了些什么幺蛾子。 “这酪面其实是一种奶制品,但贺四酪面用的奶不是普通的牛奶,而是羊奶。” 长信说道。 “羊奶?羊奶好像挺膻的呀,口感味道各方面也不如牛奶吧。” 阿翁有点不可思议地说道。 “但贺老板养的羊跟别处不一样。” “早年间他曾花了一笔钱在英州买了一大块水草丰美,无人居住的地。” “后来又将周边方圆十里的地也全买了下来。那里有处碧落洞,洞里长满了钟乳石。” “这钟乳石和别处不同,它是流动的,晶莹剔透。” 阿翁和临风想起两人曾一起追逐过的流动钟乳石笋,不禁相视一笑。 “贺老板派人在那里养了一群羊,专食钟乳石间的水。” “羊儿长大后通体乳白,浑身上下未见任何杂质,挤出来的羊奶不仅不膻,还自带甜杏仁的淡淡芳香。” “如此代代交叠,品质日佳。” “这么神奇?不过别的有钱人不是也可以找这样一处地方圈养一样的羊吗?为何就贺四酪面一家独一份呢?” 阿翁愈发好奇。 长信微微一笑道 “养羊取羊奶只是第一步,尔后先做干酪,再做湿酪。” “然后采用抨酥法得浮酥,再用驴乳和马乳混合为酵。” “驴要选江南鱼凫之驴,马要选漠北蚕丛之马。” “以酵为引,先取浮酥最中心的一小块醍醐,再掠酪皮,最后加入某种特制的液体,酪面才能制成。” 阿翁听得有些呆了,没想到这酪面确实有些含金量啊。 “且据那助手说无论制酪还是制酥,选择的时辰、温度都有特定的条件,需要的时间也不尽相同。” \"一句两句根本说不清楚,需要日积月累的经验才行。\" \"纵使他已经跟着贺老板快十年了,依然不能全盘掌握,有时候还需要贺老板亲自指点。\" \"况且最后加入的那东西,只有贺老板有方子,外人连配料是什么都不知道,更别提如何制作了。” 阿翁听了,忍不住竖起大拇指道 “看来这酪面制作周期长也不全是贺老板搞饥饿营销啊,这一通操作下来,确实需要个把月才能完成。” “羊群每天的产奶量在贺老板那都有记录,时日一长,他就能预估到每天最低的量,从而保证提前预定一批的供应。” “生意人嘛,定然不会算到刚刚好,凡事都会留一手以防万一,所以我料定他制作的酪面每批必定会有富余。” “那多出来的怎么办?自己吃?也吃不了那么多吧?” 阿翁问道。 长信摇摇头,微微一笑道 “我猜,若是没有我们这种上门着急的买主,他会提前做好准备。” “然后让人去下一批预定的买家里找最有可能出高价的提前购买。” “这不是加价提车嘛,真是奸商啊!” “不过若没点心机,还真戴不起他头上那翡翠和手上的扳指!” “看来他说的那个什么心尖尖上的小侄女肯定也是假的,就是骗你多给钱。” 阿翁愤愤道。 长信温柔地看着她笑了笑,没有说话,心道 “他骗不骗有什么干系,只要你开心就好。” “对了,他真的那么怕他老婆吗?” 阿翁突然问道。 “怕!怕得紧呢。” “他跟他夫人成婚二十余年了,膝下无子,但是并未纳妾。” “平日那些烟花柳巷也没见他去过,据说连几时回家都得每日报备给他夫人才行。” “啊?” 阿翁听到这,反倒对这个油滑贪财的贺老板生出了几分好感,又问道 “那他夫人长什么样啊?” “我也没见过,据赵全说贺夫人个子挺高,比贺老板还高。” “长相倒是秀气,就是说话声音很粗,嗓门有点大,好像一般也很少出门。” “没想到这个贺老板好这一口啊,哈哈哈……” 阿翁想起他那滴说不漏说话的样子,再想象一下他在他老婆面前唯唯诺诺的样子,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所以啊,说不定他夫人真有一位心尖尖上的小侄女呢。” 长信见阿翁这么开心,也笑着打趣道。 过了一会,他停下笑小心翼翼地问道 “阿翁姐姐……这两日住我家可好?” “后日一早我便带你去吃酪面,院中那棵梨花树,这几日刚好开出了墨色的梨花。” “墨色的梨花?我还没见过呢,反正也要等酪面吃,就住你家吧。” “对了,你家厨子没换吧?听说她做的‘软羊浙米饭’简直一流哦,我好想尝一尝。” 阿翁兴奋地说道,既能马上吃到酪面,她心情一下大好,立马恢复吃货本色。 “当然可以了,阿翁姐姐以前怎么不在我家多住些时候,那位厨娘手艺特别好,连师父都夸赞呢。” “以前……以前吃了也没用啊。” 阿翁笑着看向临风。 长信有些不解,但也没有多问,只说 “不过没关系,阿翁姐姐现在想吃什么都可以,我还可以从外面酒楼给你叫‘索唤’。” 第三日一早,长信正准备带着阿翁出门前往贺四酪面,那贺老板竟拎着食盒亲自登门拜见。 食盒中装着两枚酪面,还有几枚新样油饼,整的阿翁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我们上次明明只定了一枚啊。” 第13章 我可以当你的提款机 一进门,贺老板就堆满谄媚的笑容说道 “这位天仙般的小姐真是人又美、运气又好,这批酪面刚刚好多出两枚来。” “小人想着赵公子宅心仁厚,出手那叫一个阔绰大方,倒显得贺某过分贪财了。” “因此心中难安,特来献上另一枚,请赵公子赏脸品尝。” “他这是什么意思?” 临风也觉得有些奇怪,这位贺老板虽然身价已然不菲,但一枚酪面五百贯,也不是小数目,他这么精于算计的人居然舍得多给一份。 阿翁听了他这番说辞,此时也反应过来了,对临风解释道 “这说明他是真精明,他那天收了长信十倍的价钱,当时是一时喜悦上头。” “事后回想着长信毕竟有官职在身,而且赵家在京都的权势也不容小觑。” “若是心怀不善回头找事,他一个做生意的肯定吃不了兜着走。” “于是他亲自上门,一来赔罪,二来看看长信对于给出去的那五千贯究竟在不在意。” “若是在意,必然会想法子退掉,免得日后惹麻烦。” “若是不在意,刚好收入囊中,多赚一笔。” “这算盘,简直打的噼里啪啦的响啊。” “不过瞧瞧人家这话说的,滴水不漏,还一下拍了我和长信两人的马屁。我看他才真适合去当官呢。” 阿翁心中此时对这位精明的贺老板倒生出了几分敬佩。 “如此就多谢贺老板了。” 长信听完也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并未推辞。 “哪的话,赵公子未免太客气了,此乃小人之福分,别人还求不来呢。” “那小人就不叨扰了,请赵公子和这位小姐慢用。” 贺老板仍是一副笑眯眯的和气模样。 “劳烦贺老板亲自走一趟了,赵全,取一罐昨日新到的‘先春’,送贺老板出门。” “是。” 赵管家拿过仆从准备好的茶叶,将贺老板送到前门离开。 “这酪面最正宗的吃法是用两枚新样油饼夹着吃。” 长信对阿翁解释道 “这新样油饼应该是海州张家的,他们做的饼在整个京都都很出名。” “若是要此时送过来,估计五更天就过去排队了,也难为他考虑这么周全。” 阿翁见那两枚酪面均呈椭圆形,有点像她平时吃的奶酪。 只是颜色更偏黄些,色泽微润,散发着浓郁的奶味,看着极有食欲。 长信将酪面夹在两枚新样油饼中递给阿翁,她一口咬下去。 一瞬的松软过后,便如绵密细腻的奶油一般在口中化开,清甜中带着若有若无的杏仁香。 而后那甜香便逐渐萦绕在舌尖轻舞起来,依次散发出青草的冷香、晨露的清冽,回味悠长。 让人忍不住接着吃第二口、第三口,感受那一次又一次醇厚与丝滑的交织,润甜与绵软的相叠。 味蕾仿佛在口腔中肆意漫舞,连带整个人的身心都轻快自由起来。 吃完一个,长信又把另一个也递给她。 阿翁愣了一下,问道 “你不吃吗?” “我以前吃过,阿翁姐姐喜欢就多吃点,若是不够我再找贺老板多买些。” 长信的眼神里藏着忍不住的宠溺。 “够了够了,这酪面简直就是天价,吃一个,够在我们那郊区买套房了。” “嘴上倒吃爽了,心里痛的很哪,白花花的银子啊,就被我一口一口地吃掉了。” 阿翁故作痛苦状捂住胸口。 “那你再吃一个嘛,阿翁姐姐,反正银子都已经花了。” 长信笑吟吟地说道。 “有道理!一次过足瘾算了,以后就不想了。” 阿翁说着,又大快朵颐起来。 待阿翁吃完,长信略带犹豫地问道 “阿翁姐姐这次来……准备呆多久?” “嗯……这次我也不知道,现在还不确定。” 阿翁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来 “这次谢谢你啦,长信,多亏了你我才能这么快吃到酪面。” “阿翁姐姐你要去哪里?” 长信也跟着急切地站了起来。 阿翁笑着看着他,说道 “怎么跟小时候一样每次都这样问我,我这次来是有事情要做,嗯……这事有点复杂。” “至于去哪,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我也不知道下一个地方要去哪里。” “那你可以带上我一起吗?” 长信鼓足勇气问道,如果这真是他们的最后一面,他不想它如此短暂。 阿翁看着长信诚挚的表情、渴求的眼神,心中有些不忍。 小时候他体弱多病,长年在赵宅调养,很少能出门去玩,也没有什么朋友。 阿翁曾答应他等他长大了身体好了就带他四处去玩玩。 但是现在,她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太合适,更何况她还跟临风在一起。 “长信。” 阿翁认为自己还是应当跟他说清楚,于是拿出那本书,道 “我这次来是要把这书上的食物都吃一遍,至于这些食物在哪,只能根据上面的线索去寻找,所以我也不知道下一个地方要去哪里。” “所以,阿翁姐姐若是带上我,我就可以当你的提款机,无论吃什么都不需要你再考虑银两的事了。” 长信立即殷勤地说道。 “提款机?你从哪知道这个词的?” 阿翁有些诧异。 “小时候你对我说的啊。你不是说,等我长大了,就当你的提款机吗?” “我说的?” 阿翁仔细回忆了一下,好像,还真有那么回事。 那还是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小长信问她 “姐姐,你会一直住在我家吗?” “当然不会了,我还要回去呢。” “回去?回你家吗?你要回去做什么呢?” “对呀,回我家去工作呀。” “工作是什么?” “呃……你可以理解为赚钱。” “钱?你很需要钱吗?” “当然需要啦,我们那人人都需要。” “那你等一下。” 说着小长信跑进屋去,过了一会抱出来一堆珠宝玉器和一大摞银票 “那我把我的钱都给你,你可以在我家多住几天吗?” “我的天,你哪来的这么多钱,堪比我们那的小富户啊?” 阿翁惊叹道。 “每年生辰还有逢年过节的时候,父亲和叔伯婶婶们给的,屋里还有好多呢,你先拿着这些,我再去给你拿。” “不行不行,这我可不能要,而且,这些东西我也带不走啊。” 见长信脸现失望,阿翁立即改口道 “这样吧,如果有一天姐姐需要在这里花钱了,你再当我的提款机好不好?” “什么是提款机?” 小长信听着这个陌生的词一脸纳闷。 “就是把你的钱都给我花啊。” 阿翁笑着回答道,却见小长信郑重地点了点头。 第14章 如果这是最后一面,希望它很长很长 一旁的临风忍不住笑了起来,对阿翁说道 “要不你就带着他吧,有个行走的提款机多方便!” 阿翁瞪了他一眼,道 “你在搞笑吗?哪有带着弟弟妹妹去谈恋爱的?” 临风觉得自己好像一个恋爱脑,每次一听见阿翁说恋爱两个字,心里就乐开了花。 阿翁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 “我……当时是跟你开玩笑的,就随口那么一说,你可别当真。” “我自然要当真,阿翁姐姐,那冷金丹若是没有你,师父是炼不成的。如果那样,我和母亲恐怕……” 顿了顿,长信又道 “所以,阿翁姐姐,你的恩情不是一点银子就可以回报的。” “什么回报不回报的,我……也只是刚好碰巧得到那个方子而已。” “现下一切都好了,就不要再提以前的事啦。” 阿翁不想把氛围搞得这么凝重,长信却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我现在长大了,跟母亲的交换也完成了,这几年功夫修为很有长进。” “我还有一半妖族的血统,辨识能力比常人更为敏锐,学习语言也比一般人快得多,我可以帮你许多。” 他知道阿翁在拒绝他,但他实在不愿就这样放弃。 阿翁沉默不语,思考许久,才缓缓说道 “长信,我去吃这本书上的食物,不是为着玩,而是为了我自己,为了实现我心中的愿望。” “阿翁姐姐有什么愿望?” “我的愿望是……和我的心上人在一起,长信,我恋爱了。” 长信以前听阿翁解释过‘失恋’的意思,他当然也知道‘恋爱’是什么意思。 就在此时,外面阴沉的天空突然传来滚滚雷声。 紧接着几道闪电划破了长空,长信感觉自己的心好像也被击得粉碎,没有了知觉。 师父是对的,他果然从未在正确的时间里遇到她。 前两次,他在她眼里不过是个只会哭鼻子的瘦弱少年。 而这一次,他终于长大了,有了一切可以和她在一起的资本。 而她却先遇到了别人,他们……终究是有缘无分。 阿翁见他没有说话,继续说道 “所以长信,这是我的事情,我应该自己去做。” 大雨顷刻间滂沱而下,长信极力掩饰着自己的失态,声音有些颤抖地说道 “他……他不喜欢你吗?为什么阿翁姐姐要自己去做这件事?” “他没有不喜欢我,他只是……有点特殊。” “只有我能看见他,别人是看不见的,我想和他真真实实地在一起,所以才要去做这件事情。” “他现在就在你身边?” 长信自从知道母亲山精的身份后,对那些听起来匪夷所思的事情已经见怪不怪了,只是他心中十分难过。 “是。” “他一直都在你身边对吗?” 长信又问道。 “对。” 阿翁虽然觉得长信今日的言行举止有些异常,但仍旧回答着。 “我想跟他单独谈谈行吗?” 长信低声问道,他的头脑此时渐渐清明起来,如果这是最后一面,他希望它很长很长…… “啊?” 阿翁有些惊讶,但见临风对她点点头,便道 “可以,不过只能你说,他说的你听不到,一会儿我会替他转达给你。” “嗯,谢谢阿翁姐姐。” 长信点点头道。 “那我……先去院子里转转了。” 阿翁说着便带上门走了出去。 隔了一会,长信轻声对着屋子里那个他看不见的人说道 “你知道我喜欢她对吗?” 临风当然知道,他在山庄门口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就知道了。 那个少年,一见到阿翁,眼底都是隐藏不住的爱意。 与她说话永远都是满脸柔情,只有阿翁,还一直把他当作从前那个十多岁的孩子。 于是,第一次,临风偷偷潜入了别人的梦境,一窥到底。 以前的他从不会干这种事,因为事不关己他不在意。 就算是帮阿翁寻找信息,他也只是挑拣那些关键的去查看分析。 他在这个少年的内心深处看见一个衣衫上落满梨花的女子,回眸浅笑的一瞬,他的世界云霞消散,风烟俱净。 他知道,这个少年会用生命来保护阿翁。 而他现在除了看着她,不能为她做任何事情,这一路,能有人在身边照顾她总是好的。 如若将来……将来他们没有结果,至少……还有人会像他一样爱护她。 长信接着说道 “师父说……我们有缘无分,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她了。” “你可以说服阿翁姐姐让我跟着她一起吗?” “等完成这件事情,等你和她相见,我自会离开,绝不打扰你们。” 隔了一会,长信又道 “若是你不同意,我也理解,赵家钱庄遍布四海,我会给阿翁姐姐一样信物,任她前去提取银两。” “她不会再为这些事情烦恼,而将来,不管有任何事情她需要我帮忙,我亦会倾尽全力帮助你们。” “我不会跟你抢她,更不会破坏你们。” “我只想,只想能再多见她一些时候,多看看她就够了。我……我说完了。” 长信的声音越来越低,临风听了也不禁心中动容。 长信推开门出去的时候,发现阿翁正在旁边院子里,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看那棵梨树上开出的墨色梨花。 “阿翁姐姐,我……说完了。” 听见长信的声音,阿翁回头道 “这么快,你是不是想让他劝我带着你啊?” 长信被阿翁说中心思,脸上一红,低下头没有说话。 “好了好了,带你啦,带你啦,我刚收到你师父的信。” “他说你现在身体强健,修为猛增,但是历练太少。” “以前一直在家调养,现在又常年在朝为官,而他又没时间,所以让我带着你四处多走动走动,见识见识。” “什么?” 长信一时不知该高兴还是该难过,早知道师父会来信,他刚才……刚才就不说那些话了。 师父……师父真是…… 想到此处,长信一张瞬间脸涨得通红。 阿翁见他满脸通红,神色异常,忙问道 “怎么了?是不是身体哪里不舒服?不会发烧了吧?” “没……没有,是最近天气有点热。” 长信赶紧辩解道。 “热?这不刚下完雨吗?” 阿翁看看地上的积水,又疑惑地看看他。 “我……我可能穿的有点多了。那个……我……他……” 长信突然间语无伦次,不知该说什么好。 就在刚刚那一小会,他心中先是惊喜,尔后便有些气恼。 现在又很忐忑,不知临风一会会对阿翁说什么。 他会同意吗?他会都告诉阿翁姐姐吗…… 第1章 彭婆婆宅 阿翁看着长信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甚是诧异,便问临风道 “他刚才给你说什么了?” “他说……自从他把妖灵还给他母亲以后,他父亲就直接住到了龙眠山庄,赵宅就剩他一个人,孤苦伶仃的。” “他师父见他身体越来越好,修为也越来越不错,渐渐也来的越来越少了。” “他又跟同僚们玩不到一起,天天气闷的很,有银子都没处使。” “他又不能去当败家子,所以让我劝你把他带上,帮他消磨消磨银子。” “什么?!真的是,果然有人出生就在罗马,有人出生就是骡马。” 阿翁翻翻白眼说道。 “什么意思?” 临风有些没听懂。 “意思就是我好想打他。别人天天挤破脑袋地想挣钱,他居然天天忧愁怎么花钱,还背过我给姐夫诉苦!” 阿翁假装愤愤不平道。 临风听见“姐夫”二字,心中乐不可支,嘿嘿一笑,道 “其实带着他也挺好的,以后你就不用再让我给你搜罗有钱人的八卦信息,然后去街上冒充江湖术士占卜算命赚钱了。” “有些人的梦啊,还是少看为妙。” 临风也学着阿翁的样子打趣道。 “况且,人家小时候你就许过诺,现在等人家长大了你又出尔反尔,好像不太合适吧?” 临风当然不会告诉阿翁长信的心意,若是阿翁知晓,她定然不会同意再带着他。 “好啦,别发呆了,他说做人要说话算数,我既以前答应过你,就不能出尔反尔。\" \"你要是没什么事,我们就准备去吃下一样东西啦?” 阿翁对长信说道。 长信心中立刻像放下一块大石般,重重松了口气。 他以后……以后就能跟着阿翁姐姐了,师父同意,他也同意,真是……真是太好了。 长信望着天边的彩虹,忽然觉得刚才的雷似乎没白打,雨也没有白下。 阿翁说完便拿出了那本书,书上的“酪面”已经变成了“水晶皂儿”。 下面画着一棵高大的皂荚树,树上的皂荚发出星星点点的紫色光芒,旁边还有一条七尾蛇。 “这不是彭婆婆宅里的那棵树吗?” 长信看了一眼书上的树说道。 “你见过啊?那那里有这条七尾蛇吗?” 阿翁惊喜地问道。 “七尾蛇没见过,那里不像修炼到这种级别的蛇待的地方,不过这棵树就在院中,我亲眼见过。” 长信答道。 阿翁听他这么说,颇有些好奇。 这彭婆婆宅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长信为什么会这么说呢? 果然,等长信带着阿翁到了跟前阿翁才明白他说的话。 彭婆婆宅地处京都极繁华之地,周边车水马龙,酒楼彩旗遮天蔽日,老字号店铺比比皆是。 晚上东西向都是通宵营业的夜市,昼夜不歇。 这地方,实在太过热闹喧嚣,完全不像一条七尾蛇修炼时应该待的地方。 “你确定是这里?” 阿翁有点难以置信地问道。 “嗯。” 长信点点头道 “彭婆婆的儿子和我同朝为官,不时有公务上的往来,我曾和同僚们来过这里两次。” 说着,长信便将提前准备好的拜帖和一份厚礼递上,很快便有家丁领着他们进了门。 宅子里布局讲究,景致独特,极为清幽,在这初夏时节甚至还有点阴冷的感觉。 那棵高大的皂荚树枝繁叶茂,虽在后院,但途经走廊去厅堂时一眼便可望见。 只是,除了异常高大外,并没有什么紫色的光芒。 阿翁有些疑惑,便偷偷问长信。 长信也有些诧异,那些皂荚上明明闪着星星点点的紫光,但阿翁却看不见。 沉思片刻,他低声道 “可能因为我有一半母亲的血统,所以我能看见。” 阿翁觉得有些道理,便说道 “幸亏带上了你,否则这样隐蔽的树,我可不太好找。” 长信听了,心中大喜。 觉得自己终于可以为他的阿翁姐姐做些事情了,这样以后就可以更名正言顺地跟着她了。 令阿翁没想到的是,这宅子的主人彭婆婆居然是一位极美艳的妇人。 据说已年过四十,但看起来还不到三十岁的模样,身材纤细,走起路来仍如少女般婀娜。 “许久不见,赵家公子今日怎么得空过来?这位是……” 彭婆婆的声音温柔悦耳,说话时嘴角总带着甜甜的笑意,令人十分舒适。 “夫人称呼我长信就行,这位是阿翁姐姐。” “我们刚好在附近办些事情,最近天气实在有些闷热,忽而想起上次在重兄这里吃到的水晶皂儿,甚为想念。” “也许久未见夫人了,想着过来拜访一下,顺道和姐姐一起讨碗皂儿尝尝。” 长信按着先前想好的托词如是说道。 “你这孩子真是太客气了,我还当是什么事呢,不过一碗普通吃食,竟送来如此贵重的蜀锦。” ”那你和阿翁姑娘稍坐会儿,我这就去安排下人们准备准备。” “若是嫌闷,可在院内随意走动,就像在自己家一样,不要客气,我先去换件衣裳。” 说着,彭婆婆便吩咐侍女端来了茶点和冰浸果盆,让他们先吃些降降暑气。 顺道再往香炉里添了些香料,屋内瞬间弥漫着一股极淡雅的幽香。 犹如在洞庭左右,清芬蔼然,在这闷热的初夏里让人甚觉舒爽。 阿翁想赶快吃上“水晶皂儿”便没有出去,跟长信坐在屋内边吃茶点边等。 不多会,便有一位侍女端上来一只托盘。 里面盛着两只小巧精致的银碗,碗内是煮得晶莹剔透的皂角米。 在糖水中浸渍得透了,吃起来十分甜糯,混合着细碎的冰块,确是解暑神器。 但阿翁心中总觉得不踏实,这次得到的似乎太过容易了。 而且这“水晶皂儿”虽然品质不错,但跟她以前在夜市吃到的并没有太大差别。 与前两样食物相比,好像普通得有点过头了。 吃完等仆人退出之后,阿翁拿出那本书,果然,书上的字没有任何变化。 阿翁思索片刻,对长信说道 “可能是皂儿的问题,一会你找机会问问彭婆婆这是不是那棵树上的皂儿?” 长信点点头,阿翁转而又问临风 “她的梦里有七尾蛇的痕迹吗?” 临风摇摇头,道 “她的梦境有些异常干净简单,应该是被人篡改过的。” “篡改过?” 阿翁心中一惊。 她知道,篡改别人的梦境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而且会付出不一般的代价。 第2章 当真?你如何做到 正说着,门突然开了,彭婆婆换了一身淡绿的轻纱罗裙走了进来。 裙摆处绣着一枝精致的荷花,衬得整个人愈发年轻了。 只见她笑吟吟地问道 “长信和阿翁姑娘觉得如何?可还合口?” “嗯,十分合口,还很解暑。” 阿翁说着望向长信一眼。 长信立刻会意,接着说道 “现下这天气吃着正合适,多谢夫人。” “不过……我总觉得跟上次吃到的不太一样,这也是院中那棵树上的皂儿吗?” 彭婆婆柔柔一笑,拿着手中的盒子走到那香炉旁边,一边拨弄着,一边说道 “那棵树结的皂儿很少,这些是外面买回来的,也算是京都城里最好的了。” “竟还是不合长信的心意,婆婆现下倒是有些为难了。” 长信瞬间有些尴尬,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阿翁也有点捉摸不透彭婆婆这话的意思,正踌躇间,忽然感觉头有些晕。 电光火石间,她嗅到香炉中传出一丝跟先前不一样的气味。 幽微深沉,混合着橘叶的清香,若隐若现,极其微弱隐蔽。 “阿翁,降低呼吸,那香炉有问题,我马上回来。” 临风迅速在阿翁耳边说道。 此时的长信也察觉不妙,立即起身准备过去扶住阿翁。 结果自己也浑身乏力,一下跌坐在椅子上。 彭婆婆缓缓转过身,仍然迈着轻盈优雅的步伐,走到离他们不远处的椅子上坐下。 嘴角含笑,声音还是那样温柔 “婆婆手艺怎么样?这枝斯和芍及最适合夏天用了,清新淡雅。” “若是再混合些烛银,则最宜入眠,要不了多久,人就会睡得无比香甜。” “夫人这是何意?” 长信愠怒地说道。 他们此时才明白,彭婆婆两次往香炉里加的东西分开并无问题。 但一混合作用便等同迷药,怪不得她借口换衣服离开了那么久。 彭婆婆浅浅一笑,从随身携带的一个黄色小瓷瓶中拿出一粒药服下,淡淡道 “那你们又是何意?” 看着身旁虚弱的阿翁,长信怒气更盛 “我们前来拜访……”。 “阿信啊。” 彭婆婆突然打断了他,脸上仍旧笑意盈盈,但语气却逐渐变得冰冷 “你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记性不大好。” “年纪轻轻的,怎么反而不如婆婆我呢,我从来不会用皂儿招待来府上的任何客人。” 阿翁和长信瞬间反应过来,原来他们一进门就露了马脚。 只听彭婆婆又接着说道 “看在你和重儿同僚一场的份上,我本想拿份普通的水晶皂儿让你们好来好走。” “结果你不识趣,非要打那棵树的主意,这就怪不得婆婆我了。” “果然还得是那棵树上的皂儿才行。” 阿翁心道 “只是不知道这皂儿对她有什么用,值得她这样煞费苦心。” “这个彭婆婆表面看着温柔美丽,背里却心思深沉,手段果决。” 只见彭婆婆从怀中掏出两枚银针放在桌子上,那银针的针尖闪着诡异的幽蓝之光,如同彭婆婆慢慢冷下来的目光一样渗人。 可她并没有动,只是气定神闲地坐着,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你不能杀他,他是赵家独子,赵家权大势大,今天很多人都看见他走进了你们府上。” “他若死在这里,你儿子不会有好下场。” 阿翁用虚弱的语气对彭婆婆说道,长信听了心中很是感动,她还跟以前一样总是护着他。 “重儿……他确实是个好孩子,不过当年并不是我想要的,是后来没办法才生下了他。” “若是他们赵家要为难,那也是他的命。” 彭婆婆淡漠地说道。 阿翁和长信听了都是心中一凉,这个女人,竟然对自己的亲生骨肉都这般薄情。 “那皂儿究竟对你有何作用?” 阿翁接着问道,当务之急,是先拖延时间,等临风带新消息回来。 “你们都要死了,就不必知道了。” 彭婆婆冷冷地回道。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不动手?” 阿翁想知道她在等什么。 彭婆婆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并没有回答,仍旧静静坐在那里,面无表情。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突然间。 长信一跃而起抱着阿翁猛冲出门,纵身飞上屋脊准备离开。 自从长信母亲恢复真身以后,便开始教他修习妖族的呼吸吐纳之法。 加之这些年王道人的指点调教,刚才谈话的功夫长信已将体内迷香的药力散去了大半,功力也恢复了七八层。 彭婆婆一惊,立即追出并射出两枚银针。 长信虽然身手颇佳,但从未有过临敌经验。 眼见那针马上要射中他后背,阿翁用尽最后一点力气从长信怀中挣脱挡住了银针,然后直直落了下去。 长信心中大骇,立即回身接住下坠的阿翁,两人重又落在彭婆婆的后院之中。 “把解药交出来。” 长信知道那针上淬了剧毒,飞身过去制住彭婆婆,厉声喝道。 “没有解药。” 彭婆婆看了一眼靠在树上的阿翁,脸庞转向一旁说道。 长信心中大恸,回身奔向阿翁 “阿翁姐姐,你感觉怎么样?” 说着便想解开她衣服查看肩头的伤口。 阿翁伸手拦住了他,道 “我没事。” 长信刚才一时情急,并没有意识到这样做不妥。 现下回过神来觉得刚才的举动似乎有些冒失,但他心中担忧以及,也顾不得这许多了,随又拉起阿翁的手开始把脉。 但见她脉象平稳,只稍稍有些弱,可能是中了迷香的缘故,其他并无异常。 长信心中略略松了口气,但仍十分担心。 他医道尚浅,对毒又了解颇少,不知这毒是不是需要些时间才发。 当务之急是赶紧找到师父替她解毒,于是说道 “阿翁姐姐,我现在就带你去找师父。” 阿翁轻轻摇了摇头,然后对彭婆婆说道 “我可以帮你恢复容貌,从此以后他就不用再每月割自己的蛇皮替你易容了。” “他的蛇灵也会慢慢恢复精气,不需要再靠那些皂儿来疗养。” 还好那人还没有能力将她的梦境全部篡改,只是将绝大部分做了深层隐藏。 临风先从皂荚树和她的儿子入手,找到一些零星线索。 继而才寻到她被埋藏极深的梦境,并发现了七尾蛇妖的踪迹,然后拼凑出了这些信息。 果然不出所料,彭婆婆的神色一下变得有些激动,盯着阿翁道 “当真?你如何做到?” 第3章 那根本不是一张人脸 “太康县,冰龟;冷山,龙角。你可以去问他。” “长信,解开她的穴道。” 阿翁有气无力地说道。 长信心中此刻对彭婆婆恨极,但又不想违逆阿翁的话。 虽然很不情愿,仍过去解开了她的穴道。 彭婆婆顿了顿,拿出刚才的黄色瓷瓶倒出两枚绿色的药丸递给长信,道 “这是解迷药的。” “毒针呢?” 长信一边给阿翁服下,一边问道。 彭婆婆站在原地,没有说话。 心中知道那毒针无药可解,但刚才阿翁又说她自己没事,现下她也不知她究竟状况如何。 长信见她不说话,心知不妙,眼中霎时杀意浮现。 正欲动手威逼,只听一个男子的声音突然响起 “她没有事,那毒针伤不到她,你不用担心。” 话音未落,一个身影已挡在他和彭婆婆中间。 “阿冰。” 彭婆婆一改冰冷的表情,眼露关切地问道 “你怎么出来了?伤口恢复的怎么样?” 那男子长得很高大,五官却极俊美,甚至有些妖媚。 阿翁立刻猜到他是谁,低声对长信说道 “他就是那七尾蛇妖。” 只见七尾蛇妖伸出手,极其温柔地替彭婆婆理了理鬓边的头发,柔声说道 “我没事了,你不要担心,给他们一些皂儿让他们走吧。” 阿翁和长信听了这话都是一愣。 接着看见彭婆婆边轻轻摇头边落下泪来,然后伏在那七尾蛇妖身上伤心地啜泣起来。 七尾蛇妖抚着她微微颤抖的脊背边替她擦眼泪,边低声对她说着什么,彭婆婆反而哭得更加伤心。 阿翁没想到这七尾蛇妖竟如此爽快地答应给他们皂儿。 又见那彭婆婆哭得十分伤心,当下心中不忍,于是说道 “无功不受禄,我先去取东西替你医脸,回来再拿皂儿。” 彭婆婆突然抬起头看着她,过了一会垂下眼帘,低声道 “对不起”。 阿翁没有说话,她对彭婆婆射向长信的毒针不是不介怀。 但也知道她容颜尽毁肯定遭受了很多非人的痛苦。 又见她和七尾蛇妖关系非同一般,既起了杀心,想必那皂儿比自己想象中更为重要。 沉默几秒,还是说道 “我要先看下你的脸,计算一下冰龟的数量。” 彭婆婆略微迟疑了一会,然后抬起头,缓缓揭下脸上的蛇皮妆容。 饶是阿翁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还是被吓得嘴巴微张。 呼吸瞬间变得急促起来,一旁的长信也是极其震惊。 那根本不是一张普通受伤的人脸。 脸上没有一点皮肉,沟壑纵横,如同一条条形态怪异的蚯蚓。 眼眶周边是发霉的绿毛,眼珠凸起。 鼻子只剩两个黑黢黢的洞,嘴唇周边是暗黑粘稠的液体。 牙齿倒是正常,只不过在这样一张脸上,正常反而更显恐怖。 彭婆婆突然咧嘴轻轻一笑,面貌愈发狰狞,只听她依旧温柔如水地说道 “是不是吓到你们了?” 那温柔的声音衬着这张脸,更加令人毛骨悚然。 “阿阮”, 七尾蛇妖突然轻轻唤了她一声,然后取过蛇皮妆容重新给她戴上,柔声说道 “哪里会吓到,又不是小孩子。” 阿翁赶紧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说道 “大约要用到3000冰龟,可能需要不少钱。” “钱不是问题,我会带上足够的钱,冷山那边我也可以陪你一起去。” 七尾蛇妖说道。 “取龙角没那么容易,让他跟你一起去可以有个照应。” 临风在阿翁耳边轻轻说道。 “好。” 阿翁点头答应,然后对长信说道 “长信,你在这里等我们,我们很快便回来。” “不,阿翁姐姐,我要和你一起。” 长信因毒针的缘故,对彭婆婆身边的七尾蛇妖也极不放心。 “你现在还进不了冷山那里,放心吧,我不会有危险的,你看那毒针也没有伤到我。” 阿翁安慰长信道。 长信还想说什么,阿翁拍拍他的肩膀,低声道 “他既然愿意给我们皂儿让我们离开,便不会有其他不好的心思。” “冷山那里不能去太多人,以你现在的修为很容易受伤,再说……他也一直在我身边。” 长信这才想起临风其实也一直跟他们在一起,只是因为他看不见他,所以常常忘记了这件事情。 他的眼里,只剩下阿翁。 有那么一瞬,长信心中空落落的。 但他知道阿翁主意已定,只得说道 “那你路上要多加小心,阿翁姐姐,凡事先保护好自己。” “嗯,放心。” 阿翁冲长信一笑,然后就跟着七尾蛇妖出发了。 长信站在门口,一直看着他们消失在街角。 “你是为着她来的?” 彭婆婆看着长信落寞的身影问道。 因为阿翁中了她的毒针,长信心中有气,没有回答。 彭婆婆却不介意,语音还是那样温和 “你喜欢她,她却不知道。就算这样,你也愿意为她付出一切是么?” 长信听她语气诚挚,并无恶意,觉得自己刚才有些无理,沉默一会轻声说道 “是。” 彭婆婆笑了笑,道 “她确是个好姑娘,你也是个好孩子。” “今日的事是我对不住你们,我这就去用那皂儿做水晶皂儿等她回来。” 说罢,便径自回了院内,留下长信一个人站在门口守望。 当年太康县的那场冰龟雨持续了好几个时辰,绵延数十里,百姓拾到的数量十分庞大。 冰龟落地不化,上面似有各种卦象,但占卜之人却看不出所以然来。 刚开始人们还很稀奇,当宝贝收藏着,后来日子久了,也就没再当回事。 阿翁随便找了个由头散播出去购买的意向,立即就有一堆人排着队来卖,小半个时辰就收了3000多枚。 去冷山的路上,七尾蛇妖问阿翁 “你的梦境防御术这么厉害,为什么没有修炼进攻术呢?” 阿翁暗暗吃惊,怪不得他知道自己不会有事,原来他也可以穿梭梦境,于是答道 “杀人在我们的世界里是一件恐怖的事情,就算在另外一个世界,我也不喜欢伤人。” “更不喜欢杀人,亦过不了自己心里这一关。” “果然,心念所及,心想事成,心念未达,万事俱休。” 七尾蛇妖轻轻说道。 阿翁听了,心中大惊。 当年就是因为这句话,她才突破梦境轻功的极限,顺利从竹林逃逸,后来在沙洲遇到临风的。 当下忍不住问道 “你……这话……你是如何做到穿梭梦境的?” 第4章 高人指点 “曾有幸得一位高人指点一二。” 七尾蛇妖答道。 “哪位高人?” “抱歉,我答应过对此保密。” 阿翁稍微冷静了一下,道 “是我冒昧了。” 她想起彭婆婆那异常简单干净的梦境,又问道 “她的梦境……是你动了手脚?” 七尾蛇妖淡淡笑了一下,道 “是。那些不好的梦魇留着它们作甚,让她每天好好睡个觉多好。” “你付出了什么代价?” 阿翁心知这样打探别人隐私不好,可还是忍不住想知道。 七尾蛇妖突然露出凄怆的神色,黯然说道 “那点代价,跟阿阮受的苦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 顿了顿,他又道 “今日的事,我替她向你们道歉。” “她受了很多苦,又毁了容貌,好不容易才和我重逢,可以过上平静的日子。” “那些皂儿结的太慢,我……她总是担心它们早晚会用尽,所以……” 七尾蛇妖没有再说下去,阿翁轻轻叹了口气,道 “等她恢复了容貌,你们就不需要那些皂儿了,希望她以后不要再轻易就对别人起杀念。” “其实……除了那两个人,她也没有真正伤害过谁,她以前……她并不是这般刚硬无情。” 阿翁一下想通了彭婆婆今日迟迟不动手的原因,原来她在等。 等他们昏迷,等她自己的心变得更硬,阿翁反而愈发好奇七尾蛇妖说的那两个人是谁。 “是天下最该杀之人。” 七尾蛇妖咬牙切齿地说道,脸上如同被寒霜覆盖一般,现出异常狠厉的神色。 阿翁见他面色铁青,眼神阴鸷,似在压抑着极大的憎恶与愤怒。 便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偷偷问临风 “他说的那两个人是谁呀?” “她父兄。” 临风神色复杂地说道。 此时,彭婆婆正坐在铜镜之前,看着镜中的自己,思绪恍惚。 若是她真的医好了她的脸,那阿冰以后就不需要再用皂儿来疗伤了。 他们也不用再饲养那些冰蚕,那两人……那两人该怎么处理? 杀了他们?太便宜他们了!太便宜他们了!太便宜他们了…… 彭婆婆恨恨地自言自语道,眼泪又不自觉地流了下来。 泪眼中,那个刚成年的她跪在地上哭着祈求他们,求他们不要把她嫁入侯府冲喜。 她答应过他要等他,等他回来带她离开。 她不想做一颗棋子,不想被他们安排一生。 她……她也有喜欢的人,但她哪里有得选择。 “啪!” 一个清脆响亮的耳光落在她白皙的脸上,接着响起她兄长凶狠的声音 “你个不识好歹的臭丫头!以咱家的门第,若不是那小侯爷身子不行,能轮得到你去做那侯府少夫人吗?” “这门亲事为父也是经过千挑万选才定下的,你兄长从中斡旋,出了不少力。” “那小侯爷虽然身子弱,但侯府家大业大,有的是钱财。将来好好调理,你赶早给他们生个儿子传宗接代。” “只要坐上当家主母的位置,以后侯府都是你说了算,好日子还在后头。” 父亲假模假样的声音更令她绝望。 “他……他快死了,我不嫁!” “我……我还小,我还可以再等……” “啪!” 又是一记愈发响亮的耳光,那白嫩的脸登时肿了起来,五个指印清晰可见。 她兄长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说道 “自古婚姻之事乃遵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轮得到你自己做主。” “现在翅膀长硬了是不是?告诉你,侯府送来的聘礼阿爹已经收了,你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 “此事就这样定了,这一个月你自己也好好准备准备,莫要再生事端,坏了我杜家名声。” 父亲说完便面无表情地离开了。 “我们从小锦衣玉食地养你长大,如今也到你该回报咱家的时候了。” 她兄长欺身向前,捏起她的下巴恶狠狠地说道 “别怪哥哥没提醒你,你最好趁那小侯爷死之前弄个孩子出来,不然寡都没你守的。” “万一你被扫地出门,可别怪我和父亲六亲不认!” 迈过门槛的时候,她兄长突然回头,阴恻恻地说道 “刚才你说等谁?那条臭蛇吗?他自身都难保了,你还指望他?嘿嘿嘿……” 阿阮心中猛然震颤,他……他如何得知?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当然不会知道,她那恶毒的兄长找到一个颇有些道行的道士将阿冰封在了苦山的“茂苑”之中。 那道人布下“木卯阁咒”,无限压缩茂苑的空间。 只待七七四十九天之后,阿冰肉身剥落、蛇灵粉碎,便会灰飞烟灭,永世消亡。 阿冰此时不过是一只三尾蛇妖,除了能迅速精通各类语言,还未有其他任何可以走出这咒语阵的能力。 无论如何努力寻找出口都无功而终,眼见空间越来越小,阿冰心中悲怆到极点。 他死也就罢了,可怜阿阮还在那里苦苦等他。 她一个人生活在那样孤独的宅院里,生母早逝,主母冷漠,父兄严苛,从没有享受过一天关爱。 她以后的一生,该如何是好。 退无可退之际,一位高人突然出现,三两下便破了咒阵救了他。 得知阿冰想在苦山找到“万林之野”,而后获得“九色凤雏”的指点,快速从三尾修炼到七尾,高人为他指明了另一条路。 “就算你能获得九色凤雏的指点,从三尾到七尾,最快亦需十三年。” “且修为不稳,若遇今日此种强敌,稍不注意便会身陷困境,永世不得翻身。” 十三年?阿阮她……她怎么等得了那么久! 若是修为不稳,又如何带她离开她父兄的掌控?如何给她一个安稳的生活,保护她不受伤害? 阿冰心中恻然。 若按正常的修炼速度,从三尾到七尾需要两百年。 而十三年,已经是他目前所知的极限了。 何况连这极限也他也尚未做到,还后患无穷,他的心渐渐沉入了冰底。 那高人见他神情凄凉,缓缓说道 “还有一法,你若有足够的念力,也许只消几月便可达成心愿。” “求恩人指点,日后必当报答。” 阿冰仿佛抓住了黑夜里唯一的光,双膝跪地,长拜不起。 第5章 天下竟有如此父兄 那高人扶起他,说道 “若是穿越梦境的蒙鸿之泽,再向西经过洞壑,便可抵达丹獭之河。” “那是一片赤色的河水,河底有一颗静海游珠。” “你取出服下后立即北上去到涔源,寻找一片沧渊之地慢慢修炼。” “珠子的灵力可将你的修炼时间缩短五十年,但在梦境之中,时间和你之前所处的世界不同。” “等一百五十年过去,相当于你只离开了五个多月。” “且这日积月累的修为牢不可摧,足够你用来保护她了。” 阿冰甚为感激,不知如何为报,那高人却淡淡说道 “将来无论何人问起,你只要不对外人说起关于我的任何信息便可。” 阿冰本与梦境无缘,但凭着心中那股深重的执念在高人的指点下终于得以突破一二。 很快便学会了小范围的穿梭游荡,继而掌握了基本的寻梦造梦之法。 然后顺着高人留下的线索顺利拿到静海游珠、去到沧渊之地,开始漫漫修炼路。 与此同时,阿阮也在她父兄的逼迫下坐上了大红花轿,在锣鼓喧天的热闹中嫁给了侯府的小侯爷。 那小侯爷早已病入膏肓,拜堂都是一个婆子抱着公鸡替代。 没有新郎,没有洞房,她和衣独自度过新婚之夜。 不过她不在乎,这就是她的命。 她如果早点任认命,就不会害了阿冰。 阿阮手中紧紧握着那枝早已干枯的梅花,眼角流下悲伤的泪水,耳畔回响着她兄长不屑又歹毒的声音。 “没想你居然这么不知廉耻,真的跟那条臭蛇鬼混在一起。” “幸好我发现及时,找道长收了那兴风作浪的妖怪。” “一个道行低微的贱畜生也敢坏父亲的好事,你呀,趁早死了这条心,好好等着嫁人吧!” “若是再敢多生事端,就让他连全尸都不剩。” “既然……既然那小侯爷都快要病死了,他们也没有洞房,那,那她儿子是谁的?” 阿翁疑惑地问道,她知道彭婆婆的儿子绝不会是七尾蛇妖的。 一来人妖结合很难有自己的孩子,二来她对她儿子实在有些淡漠凉薄。 临风沉默良久,说道 “她兄长的。” “啊?!” 阿翁发出一声惊呼,若不是临风亲口说出,她难以相信这世间竟有如此歹毒的亲人! “她是自小被杜府收养的,只有一个母亲早已去世。” 临风叹了口气接着说道。 饶是如此,阿翁仍然觉得心口像堵了一块大石般喘不过气来。 那两父子简直不是人,做出这等恶事! 若是让她碰见,必狠狠暴揍他们一顿,然后再想个法子好好折磨折磨他们。 三天后,本该是新婚夫妇回门的日子。 但小侯爷身子太过孱弱,根本无法出门,阿阮只得一个人带着礼物回家归宁。 按习俗,吃完饭她本该回府,但她父亲席间几度老泪纵横。 说是她自小便长在他身边,乖巧孝顺,这一嫁人,自己心中甚为疼惜不舍。 她兄长也一改往日的态度,不停说她出嫁这几日父亲是如何想念她。 今后不常在家,今日可否就住在家中,明日再走。 阿阮当然知道他们是在外人面前做戏。 虽不知他们又憋着什么心思,但也不好当场驳回,只说恐怕需要向公婆请示。 不多会,侯府就传来消息。 说是体恤阿阮家人思念,小侯爷也需要多养养身子,今日在娘家住一晚,明日再归也是可以的。 谁知,就这一晚,成了阿阮终身的噩梦。 吃完晚饭,她早早便沐浴就寝,想明天一起床就立即回侯府去。 窗口对面的那棵树上不会再有阿冰出现,梅花她也带走了,这里再没有任何值得她留恋的东西。 睡到半夜时分,迷迷糊糊中,阿阮觉得似有人在解她的亵衣。 她猛然从梦中惊醒,发觉这竟然不是做梦,真的有一个男的趴在她身上。 她惊恐以及,正欲大声呼救,却发现自己浑身动弹不得,嗓子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见她惊醒,那个熟悉又恶毒的声音再次响起 “哥哥从侯府的婆子处打探到那小侯爷根本就不行,肥水不流外人田,圆房之事不如就由哥哥我来代劳。” “嘿嘿,从小我就惋惜妹妹这般绝色容颜日后竟要便宜他人,真是让我好生不舍。” “不过你的婚事父亲早有盘算,我也不敢动什么其他心思。” “如今一切已尘埃落定,我真要好好感谢感谢小侯爷那个窝囊废,他若能动弹半分,怎会有我今日之艳福……” 句句肮脏恶心的话语不断流进阿阮的耳朵里,她全身犹坠冰窖,感觉世界天旋地转。 接着,她听到自己衣帛被撕裂的声音。 她已经感受不到痛了,她碎掉的心彻彻底底死了…… 第二天离开时,父亲低压声音对她说道 “记住,若是有了身孕,一定咬死是小侯爷的,是你主动才有的。” 这话落在阿阮耳中犹如五雷轰顶,她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着父亲。 他知道,原来昨天晚上他都知道。 他默许那个畜生那样做,甚至……甚至一切都是他谋划的。 怪不得,怪不得昨晚院内没有一个丫鬟下人,是他支走了所有的人,是他计划了这一切。 是他,从小养她长大的父亲! 阿阮没有说话,也没有流泪,她只是木然地看着她父亲。 看着那张无比丑恶的嘴脸,然后转身离去。 她的泪,在昨天晚上就已经流干了。 若是她真的怀了孩子,那也绝不会遂他们的意…… 一个多月后,她真的有了身孕。 公婆的眼神有些奇怪,但也没有多问,只是吩咐家中下人用心照料,莫出差错。 等三个月的时候,胎像稳固,阿阮随便找了个借口回了一趟杜府。 “把阿冰的尸身交给我,否则我便不会要这孩子。” 阿阮站在厅堂中央,面无表情地说道。 她父亲脸色铁青,她兄长更是怒不可遏,从椅子上跳起来就是重重一巴掌。 阿阮当即跌坐在地,只听他骂骂咧咧道 “你个不要脸的臭丫头,居然敢这样跟父亲说话,谁给你的胆子来威胁我们?” 阿阮抬起半边红肿的脸,轻轻擦了擦嘴角的血渍,淡淡说道 “你可以打得再用力些,打掉肚子里的孽种刚刚好,省得我自己动手。” “你……” 她兄长气的嘴角不住抽动,然而扬起的手却停在半空中不敢再落下。 第6章 最后一点价值 “人是人,妖是妖,人妖本殊途,他不该对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动非分的念头,这都是他咎由自取。” “不过,我已派人替他建了坟冢,又找高僧做了法事。” “你好好将肚子里的孩子生下来,我自会带你去他坟前祭拜。” 父亲冷漠的声音适时响起。 “一言为定。” 阿阮站起身,盯着她父亲的眼睛冷冷说道 “若是你们食言,我随时可以掐死这孩子。” 说罢,便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待阿阮走远,他兄长立刻说道 “可是父亲,那道人说……” 话还未说完,便被她父亲打断 “跑了又如何?不是连那道人也寻不到踪迹吗?” “他若非怕了躲了起来,便是逃到更远的地方去了。” “不过,为了以防万一,你再多拿些银子,让那道人这些日子都跟着那丫头。” “确保孩子出生之前那条蛇都不会再出现在她面前,以免坏了我们的好事。” “是。” 未曾想到,变数出现在第五个月,小侯爷去世了。 公婆的身体本就不太好,一下没经受住打击,相继病倒在床上,不多久便双双离世。 公婆刚走,族中一群叔伯突然跳了出来,以她不守妇道为由要将她撵出府去。 府中一个伺候小侯爷的婆子也站了出来,拿着以前大夫开的各种方子。 当场指证小侯爷根本没有生育能力,且他们从未同过房,阿阮肚子里的孩子肯定是她偷人得来的野种。 一切都是计划好的,族中亲戚觊觎爵位已久,于是一早便派那婆子潜入府中收集证据。 等到小侯爷一命呜呼,再刺激公婆犯病。 偌大的侯府只剩势单力薄的她,随便安上一个荡妇的名号,她就再也掀不起什么浪。 阿阮终于明白公婆奇怪的目光了,原来他们一早就知道自己儿子的情况。 自己也不过是他们手中的一颗棋子,跟在杜府并无两样。 她突然大笑起来,笑声绝望又凄凉,边笑边对对这些人说道 “对,我肚子里的就是野种,你们应该家法伺候,直接把我打死。” “来,现在就打死我,刚好,我也不想再活了。” 刚才还在祠堂劈头盖脸责骂的一群人突然安静了下来。 他们本是逢场作戏,只待假模假样唱完双簧直接将她撵出去就行了。 没想到她不知发了什么失心疯,不仅不辩驳,还当众承认,让他们把她打死。 这小侯爷一家刚死,现在又把有着身孕的侯府少夫人打死了。 不管传到朝廷耳中还是民间坊巷,他们不仅吃不了兜着走,以后也难做人,更别说夺什么爵位了。 一伙人面面相觑,一时竟没了主意。 阿阮看着他们这幅模样更是觉得可笑。 事已至此,她也不想再留着肚子里的孽种要挟那对父子,干脆一心求死,正好去见阿冰。 谁知,她父亲却突然出现,还带了几个身强力壮的婆子和下人。 一登门便躬身道歉,说是都怪自己管教无方。 如今她做出这种苟且之事,令家族颜面无光。 本该一死了之,望大家可怜她从小没有母亲,给一纸休书让他带回家去,他定会严加管教之类的云云。 族中人正不知如何收场,这些人的目的不过是想夺爵位、霸家产。 至于怎么处置她,根本不关心。 现在刚好卖个人情送走,省得他们麻烦。 一位年长的叔伯立即站了出来,假惺惺地说了几句官话。 大意是小侯爷病入膏肓本不该娶妻,她年纪轻轻也是可怜。 现在又有了身孕,不如就免除家法,给一纸休书,希望带回娘家好生管教。 阿阮知道他父亲定是又在打什么恶毒的主意,否则怎会出面保她这颗弃子。 她绝不愿再受他们摆布,当场指着他父亲的鼻子大骂 “你这个无耻的小人,你根本不配……” 话未说完,已被父亲安排的两个婆子拿布死死堵住了嘴。 然后缚住双手双脚,强行塞进了轿子里。 果然,他们没有带她回家,而是去了肃王府。 她要被撵出侯府的事一早以由她兄长安插在侯府的眼线通报给了杜府。 没想到侯府的其他人还留了这一手,父兄失算,懊丧不已。 如今事发,她名声尽毁,不可能再嫁对他们有用之人。 所以,她只剩最后一点价值。 到了肃王府,阿阮被强行灌下一种药。 一如那晚,不能动、不能喊,躺在一张奇怪的木板床上,周边都是气味浓郁的药草。 那噩梦般的声音又出现在她耳边 “真是可惜,没抓好侯府这根高枝,哥哥也是顾念旧情的。” “虽说你被逐出了侯府,但肚子里始终是杜家的骨肉。” “我们本想让你生下孩子再将你送来,哪知那郡主最近失心疯发的厉害,王爷等不了了。” “因此今日,便是你能为咱家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阿阮虽不知是什么事,但那必不是什么好事。 她双眼怨毒地盯着他,口中却骂不出任何话语。 突然,从门外走进来两人。 为首的是一个戴着面纱的女子,看上去年纪不大,跟在她后面的则是一个年老的男子。 两人均衣饰华贵,态度倨傲,她兄长迅速退了下去。 只听那老年男子柔声对那年轻女子说道 “珂儿,你看爹给你找的这张脸怎么样?” 阿阮此时才明白,他们想夺走她的脸。 替换给肃王府毁了容的郡主,他们要榨干她最后一点价值。 她心中恨意翻涌,若是能动,她会立时划花自己这张脸,死也不让他们的奸计得逞。 可现如今,她只能躺在这里任由他们摆布。 只见那女子隔着脸上的面纱仔仔细细看了半天,突然发出一声大笑 “很好,这样一张脸只有我这样身份的人才配拥有,怎么会长在她这种人身上。” “爹爹,换脸之后,我是不是就可以跟辰哥哥永远在一起了?” “他就会永永远远地喜欢我,对我死心塌地了?” “你放心,到时候我会让他们亲自登门提亲。” “成亲之日,爹会把府中最好的都给你作陪嫁,十里红妆,风光大嫁,全京都的女子都会羡慕你。” “来,珂儿,喝了这碗药,等你醒来一切就都好了。” 第7章 换脸 待那女子在旁边的床上睡去,她父兄悄悄走了出来,谄媚地说道 “恭喜王爷、郡主心愿得偿,我等到时候定备上厚礼前来恭贺郡主新婚。” 那王爷鄙夷地看了他们一眼,道 “那倒不必了,我肃王府的门也不是谁都能登的。不过,答应你们的事情我自不会忘记。” 两人讪讪地垂手站在一边,听到答应的事情不会食言,又露出窃喜的神情。 这时,一个打扮怪异的人拿着一个盒子走了进来。 她父兄恭敬地对王爷说道 “这是苗疆最厉害的蛊师,手法高超,还请王爷移步内堂小憩。” “不出两个时辰,换脸就可结束。” 这一天,身在沧渊之地的阿冰也终于顺利突破七尾,掌控了所有法术的秘诀。 他静心演练一遍,然后将静海游珠放回原处,乘坐可以回到人间的太白船飞速赶往杜府。 此时,身处郡王府内的阿阮却即将遭受可怖的折磨。 只见那装扮怪异的蛊师分别从两个盒子里各拿出一条蚯蚓般的黑虫。 那虫子长相极为丑陋骇人,还散发着腥浓的臭味。 他将一条从阿阮鼻中放入,另一条从那郡主鼻中放入。 然后口中念念有词,接着点燃阿阮周身的药草。 顷刻间,蚀骨的疼痛袭来。 阿阮感到自己脸上的每一寸皮肤都在被灼烧、被噬咬、被撕扯、被剥离。 巨大的疼痛和恐惧让她几欲晕厥,但周边药草弥漫的浓浓气味又一直熏烤着使她保持清醒。 她想喊喊不出,想挣扎却动不了,就这样被生生折磨了两个时辰。 她在心里无数次咒骂 “就算做鬼,她也不会放过他们。” 等阿冰终于到了杜府,他看到了那熟悉的树、熟悉的窗口,却没有见到熟悉的她。 她的闺房门窗紧闭,似很久没人住过一般。 阿冰心中瞬间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他慌乱地拉住一个路人寻问情况。 那人十分诧异,道 “杜家小姐吗?早嫁人了,你是她什么人?竟然不知道!” 阿冰瞬间如坠冰窖,直觉胸口阵阵发闷。 她……她才刚刚成年,她父兄竟就迫不及待地把她给嫁了。 他死死抓着那人的手,哑着嗓子问道 “嫁到哪里去了?” 那路人见他神情阴郁、双眼通红,手上力气徒然增大,像要捏碎他的手腕一般,急忙说道 “嫁……嫁到端瑞侯府去了,就在城南曹门处。” 阿冰立即松开路人的手,飞也似的朝端瑞侯府奔去。 那路人摸了摸被捏的生疼的手腕,暗道 “今日真是倒霉,这人谁呀,听说那杜家小姐是因为不守妇道被逐出侯府的,不知这年轻男子是不是她的相好。” 随即,他又想到刚才阿冰那可怕的表情和恐怖的力道。 立即伸手轻轻打了打自己的嘴,赶紧往家走去,心道, 若是再被他捏一下,这手腕就别要了。 一路上,阿冰心中不断重复着 “她现在过得好吗?那小侯爷对她好吗?侯府的人对她好吗?” “会不会跟杜府的人一样,只将她当作棋子和筹码?” “她嫁过去有多久了?她会恨他一直没出现吗……” 可是待阿冰赶到侯府,却见那里大门紧闭。 门口挂着白纸灯笼和挽联,一片肃杀。 他心中略有惊讶,不知是谁过世了。 本想上前扣门,却又担心给阿阮带来麻烦,只得先到周边街坊打听情况。 侯府那些心怀不轨的亲戚早已派人把阿阮的事情宣扬到大街小巷,好为他们之后的种种行为埋下合理的种子。 阿冰只去了一个卖酒的小铺便得知了一切。 那小二拿着阿冰给的一大锭银子笑得嘴都合不拢了,道 “我当时看得清楚,那杜府的轿辇并未北向而行,却往南直穿过了保康巷,那里到肃王府最近。” 话语未落,阿冰已起身飞奔而去。 他轻松潜入肃王府,远远看见花园内的凉亭里坐着一女子。 容貌和阿阮有些相似,一样的娇美可人。 正欲走近询问,突然听见一个陌生的女音传来。 “没想到这两父子看着鼠头鼠脑,一脸猥琐像,法子倒是不错。” “这脸,好似天生就长在我身上一样,竟看不出一丝端倪。” “小姐这是哪的话,她的脸能配得起小姐乃是她的福分。” 那女子身旁的丫鬟阿谀奉承道。 “唉,她也是可怜,当了父兄升官发财的棋子倒也罢了,最后还落得那样的下场。” “不似爹爹,对我这般宠爱,我就是想要天上的星星,爹爹也会摘给我。” 那女子嘴上说着可怜,脸上却露出得意的神色,丝毫不见一丝怜悯之情。 只听那丫鬟又道 “虽说她那父兄的确有些薄情,但她那个样子,还是送去乱葬岗更适合,谁敢把那模样的人带回家去啊……” 阿冰此时已达七尾境界,耳目极聪,即使离得很远,也能听清楚她们说的一言一语。 当他听到“乱葬岗”三字时,只觉一阵天旋地转。 后面就再也听不到那丫鬟说了什么,“嗖”地一声窜出肃王府直往城西的乱葬岗狂奔而去。 阿翁正听得出神,心中深深为彭婆婆的遭遇而感到悲伤。 徒然间闻到一股浓烈的腥味,夹杂着阵阵极寒。 使她忍不住干呕起来,周身皮肤也被那寒气侵袭地像要裂开般疼痛。 阿翁大惊,这里离冷山还有一百多里。 竟已传来如此之重的杀气,且锋利无所遁形。 即使她早已提前服下半合“玄天黄露”,仍觉难以靠近。 幸好长信没有跟来,否则一定会受伤。 “阿翁,屏住呼吸,运行‘蝉吸法’。” 临风急忙对阿翁说道,一旁的七尾蛇妖也赶紧拿出一枚紫褐色的蛇胆递给她。 阿翁强忍着胃里的不适咽了下去。 调整呼吸之后,周身的寒意很快退却,对那股腥味也不再那么敏感。 “那两条龙……可能已经死了。” 七尾蛇妖见她情况好转,略带黯然地说道。 “你如何得知?” 阿翁略有惊讶。 “龙蛇本就同源,我们修炼到九尾之后,再五百年即为蛟。蛟千年为龙,再五百年为角龙,又千年为应龙。” “只有龙死了,才会发出这样凛冽的冷气和腥气,使人无法靠近。” 果然,等他们到了冷山,就看见地上躺着两条龙的尸体。 没想到平时在空有十几丈长的龙,死后掉在地上才几尺。 其中一条的亡灵始终萦绕在另一条的尸身上方不愿离去,发出凄楚的悲鸣和哀嚎。 第8章 终究还是回来晚了 “他再不去往生,就会堕入暗黑之中,灰飞烟灭。” 临风对阿翁说道 “你们检查一下另外一条龙尸。” 话音未落,七尾蛇妖刹那跳开数丈,略带惊恐地说道 “是……是灭灵钉,专门用来对付妖的。” 阿翁吃了一惊,这么歹毒的法器,世间罕见,怎么会在这里出现? 她快速走过去,看见那条被守护的龙尸已经被人截走两只龙角。 龙头的眉眼之间钉着一枚奇怪的钱币,中心发出血红的光。 “怎么把它弄出来?” 阿翁问临风。 “找个东西把它翘出来就行,不过只能你来,它对你没有伤害。” 临风瞟了一眼站在远处的七尾蛇妖对阿翁说道。 阿翁看看附近,到处都光秃秃的,什么也没有。 最后只得挑了一块棱角类似斧凿形状的冰龟,走到那条龙尸前,对空中的亡灵说 “我要把那个东西弄出来,可能会凿到她的头,希望你……” “谢谢。” 亡灵不等她说完,便飘在一边感激地说道。 那枚钱币看着不大,但嵌得极深。 挖出来居然有平时三倍那么大,阿翁将它握在手里,红光即灭。 龙尸的亡灵瞬间跃起,偎依在空中那条龙的亡灵身边,慢慢居然幻化成了一条白蛇。 阿翁知道,亡灵在最后一刻会变成自己平时最喜欢的模样或者最想成为的样子,她大概是在小白蛇的时候跟那条龙相遇的吧。 “我们需要一只龙角,为一位朋友疗伤。” 阿翁突然想起此行的目的,忙对空中亡灵说道。 “肉身对我们来说已无意义,你们都拿去吧,就当我们对你们的酬谢。” 说完,一龙一蛇飘然远去,遁入天际。 阿翁赶忙拿着刚才那块冰龟取走了仅剩的两只龙角。 “你一早就知道怎么恢复她的容貌对吧?” 回程路上,阿翁突然对七尾蛇妖说道。 七尾蛇妖微微一愣,低声道 “我……没有把握拿到龙角,希望越大,失望越大,我不想阿阮再为任何事情伤心难过。” “可是你从来都没有试过,却选择一直伤害自己来帮她易容。” “你是想利用她的愧疚之心永远留她在你身边?” 阿翁眼神有些冰冷地直视着七尾蛇妖。 七尾蛇妖轻轻摇了摇头,黯然说道 “是我回来的太晚了。” 他终于见到了他朝思暮想的阿阮,这一百五十年间,他每天都在等待着这一刻。 但他的阿阮却叫人残忍地夺走了容貌,怀着五个多月的身孕被扔在乱葬岗等死。 他扑过去从枯骨堆里抱出她,轻轻呼唤着 “阿阮,阿阮,我是阿冰。” 阿阮迷迷糊糊间好似听到了阿冰的声音,猛然间从疼痛中惊醒,神思恍惚地说道 “阿冰?阿冰,真的是你吗?我……我是死了吗才能见到你?” “你不要再走了,不要再离开我了……” 说着便伤心地哭了起来。 阿冰紧紧抱住她,哽咽地说道 “你没有死,阿阮,是我回来了,对不起,我回来晚了。” 阿阮听了,慢慢回过神来。 然后伸出手仔仔细细地抚摸了一遍他化为人形的容颜,良久才轻声道 “是,你是他,虽然你现在变了样子,但是你们的眼神是一样的,身上的味道也是一样的。” “他们骗我,说你已经死了……” 突然间,阿阮像想起什么似的,猛地推开阿冰,跌坐在地。 阿冰正欲过去扶起她,只听阿阮大叫道 “不!你不要过来,不要看我,你……你让我死在这里吧,让我死在这里……” 阿阮初见阿冰,心情激动。 片刻之后才意识到自己如今容貌尽毁,现在已是一副不人不鬼的样子。 她不想让阿冰看见她这副模样,用双臂紧紧护住自己的脸,蜷缩在地上啜泣着。 阿冰心如刀割,他轻轻撕下胸前最柔软的蛇皮。 那是离蛇灵最近的地方,替人易容最为要用。 然后缓步走向阿阮,柔声说道 “阿阮,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都是我心中唯一的阿阮。” “我现在修炼到七尾了,我学了很多法术,我可以治好你的脸,还可以保护你。” “以后……我永远不会再让别人伤害到你。” 阿阮听了,却哭得更加厉害。 阿冰轻轻将阿阮揽在怀中,拨开她的手,替她戴上已经施过法术的蛇皮妆容。 又将她带到不远处的河边,温柔说道 “你看,是不是和以前一样了?” 阿阮有些害怕和紧张,她深深地吸了几口气才慢慢睁开眼睛。 看着河中的倒影,那容貌确和自己十分相似,但比本来的自己更为年轻、美艳。 她颤抖地摸着自己的脸,终于确认自己已经不再是那个骇人的模样,才抬起头冲阿冰笑了一下。 只是那笑容里更多的是苦涩,再也没有了他初见她时的天真恬淡。 那时的他,刚从一尾修炼到三尾,已经可以迅速学会任何语言。 因为需要感知更大的世界、更多的情感来增进修为,于是离开岩洞,准备到人间寻找一棵树作为新的栖息地。 他的目标本是京都近郊。 那里既可以随时体验到人间烟火气,又不会离人类太近。 但鬼使神差地,他想先去城里看看。 于是,在京都最繁华的地方,他发现了那棵传说中的冥界灵树。 那是一棵皂荚树,外形普普通通,但生得十分高大。 跟其他枝繁叶茂的树一起长在街道旁,并不显眼。 但三尾的他一眼就看到树上皂荚发出的紫色幽光,那是从冥界带来的极寒阴凉。 这树对别的修炼者来说未必是佳处,但对于蛇类来说,却是修炼宝地。 阿冰盘踞在密叶遮挡的树杈间,修炼之余,常常一抬眼便能看见阿阮闺房的窗口。 那时的她还是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每天大部分时间都是静静地坐在窗前绣花。 一小朵一小朵,殷红、浅白、粉紫、淡绿、鹅黄。 春去秋来,花开花落,阿阮出落得愈发亭亭玉立,她绣的花也更加栩栩如生。 但阿冰发现她几乎从来都不出门,也没有什么朋友,纯澈的眼神里总是带着淡淡的忧伤。 终于有一天,阿冰忍不住走到了她窗前,轻声问道 “你很喜欢梅花吗?” 阿阮抬头,蓦地见到一条长着三条尾巴的蛇在跟她说话。 瞬间一惊,绣花针刺破了手指,指尖霎时渗出鲜红的血点。 第9章 两个孤单的灵魂 “对不起,吓到你了。” 阿冰立即返回树上,心中十分歉然。 阿阮并没有大喊大叫,也没有怪他。 只是将指头放进嘴里吸吮了两下,然后十分好奇地问道 “你会说话?” “嗯。” 阿冰点点头,然后又慢慢走了过来,道 “你为什么不出去玩呢?总是坐在这里绣花?” “父亲他们……不许我出门,说我要在家里好好学习女红和识字。” 阿阮低下头,轻轻说道。 不知为何,阿冰心中对她父亲升起一股莫名的憎恶,对这女孩多了一些同情,于是说道 “你喜欢梅花的话,我今年冬天给你折一只?” “真的吗?会带着冰雪的味道吗?” “冰雪的味道?” 阿冰有些奇怪。 “我娘说,梅花生在冬天,是冰雪滋养了他们,那些花儿都带着冰雪的味道,所以才有那样的幽香。” “可惜院子里没有梅花树,我好想再看看。” 阿阮答道。 “你娘为什么不带你出去看看呢?这京都城里梅花并不稀罕,冬天下雪的时候应该随处可见。” “阿娘……不在了,小时候她经常带我去看。” “后来父亲他们把我带到这里生活,说是我积德积福才能住在这样的院子里,不然就要在外面等着饿死。” “所以要乖乖听他们的话,一切都要听他们的安排,府上的主母……也不大喜欢我。” 阿阮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你……你也别太难过了,至少你娘还陪你看过。” “不像我,无父无母,是条孤蛇。” 阿冰安慰道。 阿阮一惊,问道 “你其他的家人呢?” “本来也没什么亲人,仅剩一两个有些沾亲带故的早就去世了。” “修炼是个漫长的过程,若是从一尾无法突破到三尾,正常阳寿就尽了。” 阿冰平静地说道。 “那你后来,就是一个人了?” “嗯,习惯了,我现在住在那棵树上。” 阿冰指了指那棵皂荚树,又道 “你天天都待在房间里不闷吗?” 阿阮愣了一下,轻声道 “有点闷,但是我不能出去,父亲和兄长不允许。” “他们凭什么不让你出去……” 阿冰心中更增憎恶,但见阿阮神色伤感,便没再继续说下去,只说道 “那我给你讲故事听解解闷?” “好啊,我看的书都是些女德女训什么的,我觉得无趣得很。” “以前艳儿偷偷给我看过一本《梦缘仙记》,可有意思了。” “可是后来被父兄发现,他们不仅狠狠地训斥了我,还责罚了艳儿。” “把她下放到乡下的庄子里去了,现在伺候我的连婆婆可凶了。” 阿冰听得有些心疼,这哪是带回家生活,分明是软禁。 这对父兄也不算什么好人,欺压一个孤女。 日后若有机会,定要好好教训教训他们。 这一百多年间,他大部分时间都在深山的岩穴之中修炼,其实也并不知道多少故事。 给阿阮讲的都是以前道听途说的零星碎料,有时候故意添油加醋夸张一番,逗得阿阮咯咯直笑。 她笑起来真好看,那么甜美、那么纯真。 有那么一瞬,阿冰竟看得呆了,心中升起异样的情感。 “然后呢?” 直到听到阿阮催促的声音他才回过神来,说道 “然后……然后他就和他的心上人住到了九阿山,永远生活在一起,再也没有出来过。” “真好。” 阿阮轻轻赞道 “希望他们能一直这样幸福下去。” 阿冰看着阿阮,目光柔和深情。 前些年,他一直默默地看着她。 这两年,他可以每天陪着她,她亦陪伴着他。 当日子不再孤单,时间就像指缝中的细沙,飞速流逝。 “阿阮。” 阿冰突然轻轻叫了她一声。 “嗯?” 看着阿阮那小鹿般的眼睛,阿冰下了下决心,说道 “我……我知道有一个法子可以加快我修炼的进度。” “等我到了五尾,就可以幻化成人形,再到七尾就可以拥有法术和财富,我……你……你能等我吗?” “等我到了七尾,回来带你离开这里。” 阿阮呆呆地看着他,红唇微张,却没有说话。 阿冰心中突然有些惊慌,怕自己这番胡言乱语吓到了阿阮。 正手足无措间,只听阿阮轻轻说道 “我……我愿意等你。” 这几个字很轻,但在他心中却如千钧般重。 他用两条蛇尾轻轻握住了阿阮细白的小手,道 “我会尽全力快去快回,早日修炼到七尾,你如果想我了,就……就看看那枝梅花。” 阿阮点点头,阿冰恋恋不舍地离开,一步三回头。 想将她的容颜深深印在脑海里,永不忘记。 街角处,一双阴毒的眼睛正盯着他们,那人发出一声轻蔑的冷笑 “哼,若不是迟迟找不到合适的人,岂容你这妖孽放肆到现在。” “妹妹啊妹妹,没想到你平日看起来乖巧可人,私下里却这般放荡,居然私会妖邪。” “要不是连婆婆最近发现些端倪,我们不知还要再被你瞒骗多久。” “不过不要紧,那‘丹黄观’的道士瞧着还有点真本事,今日,就是那条臭蛇的死期。” 此时,那名当初用“木卯阁咒”镇压阿冰的道士又出现在他们面前。 阿冰的双眼瞬间涌起阵阵杀意,同时响起阴冷的声音 “又是你?阿阮的脸有没有你的份?不如今日,就新仇旧恨一起算。” 说着,便使出杀招直逼道人,招招狠厉,毫不留情。 那道士一边腾挪躲闪,一边大声说道 “今日我不是来寻你晦气的,我当初是被她兄长诓骗才对你设下杀阵。” “他说你强霸良家女子,还诱她私奔,让我替他们家主持公道、驱逐妖邪我才出手的。” 阿冰停下进攻的步伐,面无表情地说道 “倒像是那畜生的办事风格,不过你又如何证明自己的话?” 那道士“哐”地掷出一大包银子,说道 “这是当初他们给我的酬劳,还剩下这些。” “那时我正到处筹钱为郑大娘购买血灵芝续命,一时情急,并未细细探查他所说真假。” “又见你与杜家小姐确实偷偷见面,便……便信了他的话。” “那你又是什么时间得知是被他诓骗的?” 阿冰的语气依旧冰冷,但脸色已没有刚才那般可怕。 “就是刚刚,在你来这里之前。” 那道人答道。 第10章 如何处置他们? “后来我发现你逃跑了,又遍寻不着,便向他们坦白,并立下字据日后慢慢还那些银两。” “岂料他们非但不收,还又给了一笔。” “并央求我偷偷跟着这位杜小姐,说若是你一出现,便立即诛杀以保她名节。” “他们出手大方,又语气真挚,本来我一直未生疑心。” “直至今日,我发现他们将杜小姐捆绑之后带进了肃王府。” “刚开始我本以为是些宅院之事,岂料过了几个时辰,突然发现他父兄春风得意地从那王府走了出来,还吩咐身边的几个下人道‘直接扔到乱葬岗去,免得触了霉头’。” “随后便有两人抬着一位脸上盖着白布的女子从肃王府后门出来。” “我从衣饰认出就是这位之前被他们带进王府的杜小姐,我越想越不对劲,便偷偷跟踪那杜家父子。” “从他们的言谈中约略知道了他们的恶毒心思,心中感到不妙。” “这才又到了这里准备先带杜小姐回去医治,然后问清个中缘由。” “缘由?呵呵呵……” 阿阮突然嘲讽地笑了起来,道 “我肚子里的孩子是那畜生的孽种,他们用阿冰的尸身要挟我嫁给小侯爷,然后生下孩子霸占侯府。” “后来眼见计划失败,便赶紧把我的脸卖给了肃王府。” “我与阿冰两情相悦,却是清清白白,道长还想知道什么缘由。” 那道士听得倒吸一口冷气,阿冰的心更是痛到极点。 他双眼通红,如同天边血色的夕阳,阴鸷中充满了浓浓的恨意。 双手拳头紧握,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似要撕碎这世间的一切。 那道人见他如此模样,忙道 “你可以去找那两父子,但现在还万万不可去找那蛊师。” “为何?” 阿冰从牙缝里蹦出两个字。 “你用来给她易容的蛇皮只能支撑一月之久,为此你每月都需撕下胸前的蛇皮,” “如此蛇灵长期暴露在外,修为大受损伤。” “那蛊师既有这般高超的旁门左道之功,绝非等闲之辈,若是逮住这个空子施蛊于你,后果不堪设想。” 阿阮听了大吃一惊,伸手一把扯开阿冰胸襟的衣衫。 看到他胸前原本光洁的皮肤此时缺了一大块,周边一圈还不断渗出丝丝血迹,那紫红色的蛇灵赫然暴露在外。 阿阮立时涕泪涟涟,边哭边说道 “阿冰,你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要这样伤害自己。” “我……我不值得,不值得你这样……” 阿冰温柔一笑,将她搂在怀里,柔声说道 “对你哪有什么值得不值得,都怪我回来太晚,没有保护好你。” “我也是罪魁祸首之一。” 七尾蛇妖面露凄楚地对阿翁说道 “我让她等我,可我回去得太晚了,害她受了那么多苦楚,这是我应得的惩罚。” “罪魁祸首是那两个人,跟你有什么关系,你何苦……” 阿翁忍不住脱口而出。 蓦地,发觉自己是从临风处探听到这些事情的,一时语塞。 七尾蛇妖看了她一眼,淡淡说道 “我知道你会都知道的。” 过了一会又道 “至于那两人,他们做的恶事,当然要受到应得的惩罚,不过死,绝对不足以抵偿。” 铜镜前的彭婆婆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又恢复了惯常的神情,然后站起身走了出去。 绕过后院那片花树,她拿出一片蛇鳞样的东西在院中那棵皂荚树上贴了一下。 随后便直直走了进去,消失在粗大的树干中。 树干中有一条长长的石阶,通往一片氤氲迷离的紫光中。 夹杂着斑驳的幽蓝,忽明忽暗,十分诡异。 走到近处竟是成片小的皂荚树,它们的根枝相互连结,密密团裹,将那棵粗大的皂荚树干围在中央。 彭婆婆走到跟前,那些皂荚树便自动分出一条路来,随后便又合上。 只见她先取下脸上的蛇皮妆容,然后对着锁在树根的一人说道 “父亲,我来看你了,今日冰蚕养的怎么样了?” 那人立刻全身伏地跪了下来,瑟瑟发抖地说道 “还……还好,又……又多了两只。” 彭婆婆发出一声柔媚地轻笑,语音温柔,道 “那就好,对了父亲,我今日突然想起,你好像许久都未曾抬头看过我了。” “你还记得我的样子吗?” 那人佝偻着跪在地上抖得更加厉害 “都……都是那个畜生出的主意,一切都是他做的,我是被他蒙骗的!” “你相信我,我真的是被他蒙骗的……” 他父亲指着树上一个人形模样的东西痛哭流涕地说道。 只见那人已没了四肢,甚至连能分辨性别的器官也没有了。 取而代之的是那棵粗壮皂荚树的根须,刚好牢牢将他贴在树干上。 他的眼睛还在,嘴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因为有一根长长的根须从舌头上垂了出来,上面爬满了冰蚕。 突然间,有一个冰蚕不小心顺着根须爬到了那人脸上,脸上瞬间掉下一块碎冰屑般的肉皮。 那人试图挣扎却完全动弹不了,嘴里发出低沉的嗬嗬声,似十分痛苦。 没一会,皂荚树根须中流动的紫色液体又慢慢将他脸上的缺口补上。 彭婆婆抬起头冷冷地看了树上那人一眼,随后转过身去,抚摸着周围那些皂荚树缓缓踱步。 “这套说辞我也不知听过多少遍了,其实你也不必这般害怕看到我的脸,它马上就要被治好了,” “冰蚕,大约是不用再养了,到时候该如何处置你们呢?” “你们口口声声说养育我一场,杀了你们倒显得我有些刻薄寡情了。” “若是留着你们,好像又没什么用处,还令我看着恶心。” “不如,放了吧?由你们自生自灭,看能不能躲过那王爷的追杀,父亲觉得如何?” 彭婆婆的声音温柔又骇人,她父亲跪在地上既不敢抬头也不敢说话,浑身抖得如筛糠般。 他眼前的彭婆婆早已不是当初那个任由他摆布利用的阿阮了。 他还记得多年前她回到杜府的那个晚上,他正在书房小酌,手里拿着那张调令,心情极佳。 用一个没有价值的女儿换回这般大好的前程,可真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他在心中暗想,幸得她被逐出侯府,幸得那肃主脸毁了。 幸得她有一张跟她娘一般美艳的脸,还被肃王爷的千金给看上了。 一切,都刚刚好。想到得意之处,不禁脱口而出 “塞翁失马,焉……” “焉知非福。” 他正欲吟出下句,突然听到一个熟悉的柔婉女声,接着看到一张让他惊恐到极点的脸。 第11章 父亲不记得我的样子了吗 这脸比他印象中的更年轻、更娇美,嘴角挂着盈盈笑意。 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眼神却模糊地有些可怕。 她身旁跟着一名高大俊美的男子,模样有些妖冶,周身却布满杀气。 一进书房就死死盯住他,似要把他生吞活剥一般。 “你……你……你是谁?” 她父亲磕磕巴巴地问道,他明明记得她的脸已经毁了,比鬼还可怕。 为何不到几个时辰,竟奇迹般恢复了,肯定……肯定不是她。 “父亲竟不记得我的样子了,那这样是不是能记起来?” 阿阮缓缓揭下脸上的蛇皮妆容,只听他父亲杀猪般大叫起来 “啊!来人啊,快来人啊,有……有刺客。” “刺客?阿冰,他说你是刺客。” 阿阮重又戴上蛇皮妆容,转头对身旁的阿冰说道 “你说,先刺他哪好呢?” 话音未落,阿冰几条尾巴同时伸出,顷刻间扭断了她父亲的四肢。 她父亲一声痛呼晕了过去。 阿阮慢慢走到跟前,拿起桌上的酒壶将他浇醒,声音依旧温顺如水 “父亲可不像这般沉不住气的人,你将我养在杜府这么多年,一出手就利用得淋漓尽致。” “现下这般大呼小叫,不觉有失身份吗?” 她父亲惊恐地看着她,这才意识到院子里竟没有任何声响。 人……人都去哪了?他们……他们都被杀了吗? 他脑子飞速旋转,立即忍着剧痛说道 “你听我说,阿阮。”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落在她父亲脸上 “你不配叫这个名字。” “是,是是,我不配,可是这……这都是你兄长的主意,我……” “啪”, 又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你说谁?” “哦,不,不,是那个畜生,那个畜生的主意,跟我没有关系。” “我……我是有些利欲熏心,但都是被他威逼利诱的,他才是罪魁祸首。” “是吗?” 阿阮突然柔柔一笑,道 “我讨厌他的声音,所以没有听到他说什么,不如,你们现场对峙吧。” 话音未落,一旁的阿冰猛地扔出一样东西到她父亲身边。 她父亲见到的一瞬吓得魂飞魄散,那是半条刚断掉的舌头,鲜血都还未干透。 “您,您大人有大量,饶了我吧,看在……看在我带你回来,帮你收敛你母亲尸身的份上。” “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一定补偿你,你要我做什么都行。” 她父亲强忍着四肢疼痛不住求饶。 阿阮冷冷地盯着他看了一会,道 “当真?” “当真,当真,我……我不该受那个畜生的蛊惑,是我瞎了眼信了他的话。” 阿阮突然发出一阵轻笑,脸上露出鄙夷的神色,心道 “果然秉性难移,危急关头,亲儿子又算得了什么?” 只听她又柔柔说道 “杜家那些宅子、铺子、庄子、田产父亲算算值多少,我们出钱全买下来。” “买?不……不用,我,我都给你……” 话未说完就被阿冰伸出蛇尾卷住了脖子。 “让你算你就算!” 阿冰从牙缝中蹦出几个字,同时蛇尾不住用力。 她父亲的脸瞬间涨得紫红,眼睛大睁、舌头外露,心中惊恐到极点,只得不住用眼神求饶。 终于,阿冰松开了他。 他大口喘着粗气,不住咳嗽,颤颤巍巍地说道 “约摸……约摸8万贯。” “父亲可别算错了,亏了自己。” 阿阮淡淡说道。 “没……” 她父亲刚想说话,只听她又道 “不过你一个从六品,为官不到二十年,竟攒下如此家底,还真是颇有‘门路’啊。” 她父亲讪讪地不知如何答话,阿阮却没有理会她,接着说道 “那就立字为据吧,字据上写彭氏。” 说着,阿冰伸出蛇尾替他接好了四肢断骨。 她父亲疼的冷汗直流却只得咬牙忍住,生怕又惹怒了他再吃苦头。 “父亲手脚可还健朗?” 阿阮拿着那些字据细细看了一遍然后问道。 “好……好着。” “既如此,那就再劳烦父亲把这府上的人都遣散了,一个不留。” “想来他们也差不多该醒了,至于庄子和铺子里的。” “就暂且先不动,不过艳儿得接回来。” “父亲在朝为官多年,颇善钻营,虽官做的不怎么样,但还是有些门路。” “若是报官,官家势大,我们肯定是要避上一避。” “不过,他们护得了你一时,可护不住你一世。” “到时候万一在乱葬岗发现了父亲被野狗咬烂的尸身,我这做女儿的于心不安啊。” 阿阮漫不经心地说道。 她父亲打了个寒颤,惶恐地说道 “不……不会,不会不会,我怎么会去报官。” “况且……况且这些产业本就该给……本就签了字据的。” 阿阮听了,嘴角勾起一个嘲讽的微笑,道 “我差点忘了,这白纸黑字的,都是父亲自愿的,官家那边当然说不得什么,如此,就快点办吧。” 她父亲如临大赦,连滚带爬地跑出书房去操办这些事情。 府上的人个个面面相觑,不知这杜家老爷到底发了什么失心疯,三更半夜把他们叫起来一一遣散。 但阿阮提前安排她父亲给了每人一笔丰厚的遣散费,在哪干不是干. 况且连卖身契都拿回来了,以后都是自由身,心里乐还来不及。 哪会有人提出什么疑虑,三两下府上就人去楼空了。 唯独剩下那当家主母不服气,被她的贴身老嬷嬷扶着站在院中。 手里还握着平常的那串佛珠,恨恨地对阿阮父亲说道 “凭什么将我撵到道观去?你当我不知道谁在你书房吗?” “是不是心中还记挂着那个贱人?我也没见你对那个贱种有多好,怎么如今就突然转了性了……” 话未说完,就被她父亲一巴掌扇到地上,只听她父亲恶狠狠地说道 “这么多年受你们家压着,连妾也不许纳,我早就忍够你了。” “如今给了你这些金银细软和票子傍身,对外只是说你身子不好需要静心调养。” “若是你再啰啰嗦嗦,就一纸休书将你撵回娘家去,看你日后如何在你哥嫂的脸色下讨生活。” 那主母怨毒地盯着他,咬牙切齿道 “当初我真是瞎了眼,看上了你。” “旁人都说你不过是贪图我家的权势财力,只我一人掉在你花言巧语的圈套中认不清。” “如今我娘家渐渐落败,你便忍不住现原形了。” “那小贱人又喂你吃了什么迷魂药?跟当年她那贱蹄子娘一样……” 后面的话还未说出口,突然一粒小药丸从远处射入她口中。 她一惊,瞬间给吞了下去,正欲张嘴大叫,却发现嗓子已发不出任何声响。 第12章 辞官去修行 她父亲一回头,看见阿冰冷冷站在廊下。 吓得登时垂手低头,发起抖来,不知他给那女人喂了什么东西。 只听阿冰面无表情地说道 “夫人急火攻心,确需要去道观静养,少说点话在那里好生调理,寿数不会有差。” “否则说多错多,心火过旺,伤了五脏六腑,恐危及性命。” “是,我这就立即送她离开。” 她父亲谄媚地应道,接着又压低声音对那主母说道 “听见没?安生在那里待着,否则你我就是死路一条。” “你还当她还是以前的她吗?夫妻一场,别怪我没劝过你。” 跌坐在地上的主母此时也意识到有些不对,加上自己说不出话,更是不敢多问。 当年那事,就是她的意思,现如今,她……她是想报仇吗? 蓦地,她看见阿冰身后的七条蛇尾,霎时魂飞天外。 一把按住身旁正欲发作的老嬷嬷,眼神惊恐地示意赶紧离开。 两人便立即回房收拾行李,坐上了去道观的马车。 阿冰站在门口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们离开,然后转身阴沉沉地对阿阮的父亲说道 “阿阮的母亲,你是如何对她说的。” 阿阮父亲心中砰砰直跳,不知道他这话是什么意思,结结巴巴道 “说……说什么?” 话刚出口,便后悔不迭。 觉得自己这样回话恐怕会惹恼他,不知又要遭什么活罪,便立即改口坦白道 “我说我帮你母亲收敛尸身建个坟冢,你以后就跟我们住在杜府,做杜家小姐。” “凡事都要听……我们会好好待你……” 阿阮父亲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还不自觉咽了一口口水,耳畔响起当日自己说的话语 “你母亲的尸身,我们会帮你收敛,再给她建个坟冢。” “以后,你就跟我们回杜府生活。” “你上辈子积了德,才能做杜家小姐,否则现下便是饿死一条路。” “进了杜府,凡事都要听我们安排,不可有任何违逆。” “否则,便将你赶出府去,任由你自生自灭。” 这后面的话,他现在自是不敢说的。 阿冰自然也知道后面那话是他在胡编,但也不以为意,只说道 “阿阮还记得,所以才留你一命,若是她再多知道一些。” “嘿嘿,你见过被剥了皮扔到乱葬岗的人吗?” “浓重的血腥味瞬间会引来野狗野兽,只消半个时辰,便会被啃噬地骨头都不剩,算是正正经经的死无全尸。” 阿阮父亲不禁在心中打了几个寒颤,他大约明白他说的意思,他绝不会再提那事。 于是忙不迭地点头应道 “我明白我明白。” 接着,他被带到府里的地窖处。 阿冰面无表情地打开门,她父亲立即识趣地走了进去。 黑暗中,他听见阿冰的脚步声走远。 便偷偷环视四周,忽然看见不远处似有东西在动,还传来嗬嗬的声音。 阿阮父亲吓得往后一退,差点跌坐在地。 过了一会才壮着胆子慢慢走了过去。 等借着微弱的光线看清楚那人的长相,耸然间扑过去抱住那人,颤声道 “是……是洪儿吗?我的儿啊!” 地上那人动了几下,流出两行泪来。 阿阮父亲见他不仅没了舌头,双脚也被打断了,不禁老泪纵横,低声道 “这个狠毒的臭丫头,现如今咱父子俩落到她手上,日后,日后该如何是好?” 只见地上那人抬起手,在灰土地上写下“道士,丹黄观”几个字。 阿阮父亲一拍大腿,低声道 “对呀,差点忘了那个道士,他,他还是有些本事的。” “可现如今,现如今我连府都出不去,又哪能去找他。” “那蛇妖手段歹毒,若是被他发现,我立时便会遭了毒手。” 阿阮父亲捶胸顿足道,随后看见地上那人又写下 “银子,全给她,辞官,去修行,找道士”几字。 阿阮父亲稍一转念便已明白是什么意思,随即便抹除了地上的字迹。 第二天,等阿冰来送饭时,阿阮父亲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说道 “可否……可否让我再见她一面,我有些东西想给她,还有些话想对她说。” 阿冰阴恻恻地说道 “什么东西?说什么话?” “我……我想把我那些银票连带我存在暗格里的一箱金子都给她。” “我知道自己错了,我这就上书辞官,然后以居士的身份去‘丹黄观’修行。” “希望能赎些自己做下的罪孽,希望阿……希望她以后能过得好些。” “我也是……猪油蒙心,受人蒙蔽,害了她……” 说着,掩袖擦起眼泪。 阿冰待他说完,冷冷道 “哼,你不过是想活命,当我傻吗?” ”不过,这话我会转告给阿阮,虽然我恨不得将你们碎尸万断,但如何处置你们总归是要由阿阮来定夺。” 说着扔下食盘,转身锁门走了出去。 不多会,地窖的门又被打开,阿冰脸色冷漠地说道 “上去吧,阿阮同意见你。” 然后又道 “要知道自己有几条命,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是,是是,我知道,我知道。” 阿阮父亲不住点头应道。 “听说父亲要辞官去道观修行?怎么,怕我杀了你啊?” 阿阮仍旧是那副柔和的表情和语调,双手划过箱中一锭锭黄灿灿的金子。 她父亲突然扑通一声跪下,痛哭流涕道 “为父错了,阿阮,是我错了,我不该把你当成棋子,不该对你做那些事情。” “我是猪油蒙心,我利欲熏心,我光想着升官发财成为人上人,却从没想过你的感受。” “我……我怕从前被万人踩的穷苦日子,我过怕了,所以我才处处钻营。” “我……我实在是错的太多,我不配做你父亲,我只想赎些罪孽……” 阿阮默默听他说完,然后把一箱子金子连带那些银票都扔给了他,冷冷地道 “若是你真的辞了官去修行,这些钱财就当你的养老钱了。” “从此你我两不相见,父女缘尽。” 她父亲当即说道 “我是真心的,我这就写下辞呈。” 见阿阮没有反对,便起身到书桌旁拿起纸笔写了起来。 大意是身体不好,不能胜任,需潜心静修云云,接着便去官署递交了辞呈。 阿阮父亲不过是一个从六品,官阶又小,地位也不高。 上司和同僚们只是客套几句,便办完了所有手续。 他知阿冰在远远看着,一直老老实实未耍任何花样。 待回到杜府,阿阮将那黄金和银票都给了他,道 “这宅子要好好改造一番,以后姓彭不姓杜,这里跟你再无瓜葛,你走吧。” 她父亲假惺惺地挤出几滴眼泪,扮作恋恋不舍状离开了杜府。 等走远,立即三步并作两步往北郊的“丹黄观”跑去。 第13章 丹黄观的道士 那“丹黄观”坐落在北郊三十里处,建筑古朴,四周古柏苍翠、树木参天。 因距京都有些距离,香火不如近郊旺盛,但信徒居士也不少。 因此清幽的观内人亦熙攘往来,只都是潜心静修之人,故而未见嘈杂。 阿阮父亲一进山门便四处查看,想赶紧找到那位道士求救。 正当他在一处房间外面鼠头鼠脑地徘徊探查时,身后突然响起一个声音 “无量寿福,这位施主可有什么事情?” 阿阮父亲蓦地吓了一跳,回头见是一位眉清目秀的小道童。 先是定了定心,然后略有尴尬地说道 “我……我想在贵处清修,听闻玄黄道长修为颇高,不知可否跟着道长修行一段时间?” 见那小道童没有立即答话,便道 “小道长放心,香火钱必不会少,我只是心中烦扰之事颇多,想跟随道长静心潜修一下。” 说着,拿出几张银票递到那小道童手中。 小道童微一施礼,道 “多谢施主善心,不过师父近日外出尚未归来。” “修行乃讲缘分,施主可先在观内随其他人一同小住几日,修行之事待师父归来再做定夺可好?” 阿阮父亲一听那道士不在,心下失望,但此刻他也无处可去,只得假意道 “那就有劳小道长了,若是玄黄道长回来,烦请为我立即引荐。” 说着,又偷偷塞了两张银票给那小道童,并低声道 “劳烦小道长了,这是辛苦费。” 小道童微一愣,随后接下了银票。 在去往静室的路上,阿阮父亲又几番打听那道士究竟去了哪里。 有没有说具体什么时间回来,自己大概要等多久,然而小道童一律只作礼貌应对。 “那人住下了?” 道观后山一处石洞中,一道人淡淡问道。 “住下了,师父,他还给了这个。” 小道童说着递上阿阮父亲给的那两张银票。 洞中之人并未接过,道 “这银票你收着吧,这几日你且辛苦,多盯着他点,每日晚课后向我汇报他一天的情况。” “是,师父。不过徒儿想将这银票一并计入他捐献的香火之中,不知师父可准?” 小道童说道。 洞中之人赞许道 “你从未贪图过这般黄白之物,将来修行定当高过为师。” “不过若在世间悬壶济世,总有要用到这些俗物的地方,你待留下,以备日后他用。” “徒儿谨记师父教诲。” 小道士说完便悄然退下。 阿阮父亲一心想着说服道士帮他收服蛇妖,好破除当前困境,哪有什么静修的心思。 每日跟随别人早睡早起,打坐诵经。 吃得又清汤寡水,天天心里跟猫抓似的,逢人便打听那道士什么时间回来。 这一切,都被远处的小道童看在眼里,然后日日汇报给洞中那人。 到了第五日,那道人叹了口气道 “唉,终究是本性难移,原指望他能在这里静心修行,也不枉我替他说情一场。” “谁道……罢了,因果皆自种,我且去会会他,这几日你辛苦了。” “师父言重。” 小道童施礼后恭敬退下,第二天一早便将阿阮父亲领到一处房间外,说道 “师父今日回来了,施主修行之事我已告知。” 说着,道童做出一个“请”的动作。 阿阮父亲如获救星,急忙推门而入。 待小道童关上房门,便双膝跪地痛哭起来,求道士救他。 道人伸手扶起他,淡淡说道 “杜老爷这是何故?” 阿阮父亲立即拿出那箱黄金打开,然后四下回头,悄悄问道 “道长可有在道观附近看到那蛇妖出现?” “并未,杜老爷有话请讲,此黄白之物,贫道万不敢受。” 阿阮父亲似乎松了口气,语带惊恐地说道 “那蛇妖,他回来了,还不知从哪学到了高强的法术。” “现下他……他又强占了我的女儿,还霸占了杜宅,可怜我女儿还大着肚子,肚子里可是侯府的遗腹子。” “哦?竟有此事,不过,我听说杜小姐肚子里的孩子……” 道士欲言又止。 阿阮父亲忙道 “道长切莫误会,这都是侯府那些想强抢家产爵位的人造的谣。” “欺负我们势不如他们,到处散播这般辱我女儿清誉的事情,好叫他们那些算计得逞。” “这群狠心的虎狼之辈不仅冤枉我女儿,甚至还想对她动家法,丝毫不顾及肚子里那小侯爷的遗腹子。” “要不是我及时出现阻拦,将阿阮接回家去,恐怕我那可怜的女儿就要被他们活活打死在侯府了。” 说着,阿阮父亲还抹了几滴眼泪。 道人心中一声冷笑,面上仍不动声色,说道 “那日杜公子说侯府出了变故,要将杜小姐接回家去。” “家中有人保护,就不劳我费神了。” “因此我也就没再跟着,未曾想现下竟出现这般变数,世事难料啊。” 阿阮父亲还担心之前让那道士一直跟着阿阮,他会不会看到他们送阿阮去肃王府的事。 现在听到他这么一说,当下松了口气,接着恨恨道 “那歹毒的蛇妖还拔了我儿子的舌头,打断了他的双腿,将他关在杜府的地窖里。” “我费尽心机才逃了出来,求道长救我们一家。” 说着,阿阮父亲又欲跪下,那道士伸手拦住了他,说道 “以前那蛇妖不过三尾,我的阵法自是能困住他,叫他灰飞烟灭。” “可如今,他已修炼至七尾,贫道也无绝对把握能制服他。” “若是打草惊蛇,恐对杜小姐和杜公子不利啊。” 阿阮父亲听了,心中一凉,但一时又想不到其他办法。 正踌躇间,突然又听那道士说道 “不过,若是有能力高强的蛊师肯借出他用自己鲜血饲养的蛊王。” “我于月圆之夜施咒先将那蛇妖困在阵中,然后尽力一搏伤得他一二。” “再放入蛊王,到时他便有三头六臂也逃不出生天。” “只可惜,我们‘丹黄观’常驻京中,与苗疆蛊师联系甚少。” “一时半会怕不容易找到合适的人,唉,莫非还要看着这妖孽为祸人间!” 道士假意叹息道。 阿阮父亲顿时觉得上天仿佛又帮了他一次,连忙说道 “我认识一位厉害的苗疆蛊师,他法力高超,所养蛊虫厉害无比,定能助道人一臂之力。” “哦?杜老爷是如何认知这样的人物的?” 阿阮父亲立时支支吾吾,幸得听见那道士又说 “是贫道失礼了,不该探听别人的私事。” “不过,就算杜老爷认识这样的蛊师,估计此事也难成。” “这又是为何?” 阿阮父亲刚放下的心立刻又悬了起来。 第14章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蛊王对于蛊师来说至关重要,他们看得比什么都要紧,轻易不会外借。” ”尤其是这种有风险的事情,事不关己,他们绝不会参与。“ ”就算杜老爷拿着黄金前去,他们估计也是不会肯的。” 道士摇摇头道。 “那是你这道人不懂,那蛊师虽本事高超,但也不过是个贪财之人。“ ”当日不仅收了我们一箱银子,还拿了肃王府的金器。“ ”又是在京中置办宅子,又是养歌舞姬妾,好不快活。“ ”只要银子给得足,他哪有不肯之理!” 阿阮父亲心中这样想着,但嘴上却说 “道长放心,为了我的一双儿女,就算倾家竭产,我也一定想办法向那蛊师求来蛊王。” “如此,贫道就在这里等杜老爷的好消息了。” 道士淡淡说道。 “道长可否……可否跟随小人一同前往,我怕……怕那蛇妖暗中监视,路上施害于我。“ ”我手无缚鸡之力,不似道长这般法力高强,万一……” 阿阮父亲吞吞吐吐地说道。 “也好,以我多年修行,就算路上遇到,也未必怕他。” “说不定还能现场收了他,省却这许多麻烦。” 阿阮父亲没想到那道士答应得如此爽快,立即便领着他出了山门,直奔城西一处大宅子去。 在离那里还有两条街区的时候,阿阮父亲突然停了下来,神色飘忽地说道 “那蛊师……脾性古怪,轻易不见外人,我也是机缘巧合才得人引见。” “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小人……想请道长在这里稍作等候可好?” 阿阮父亲一边说着一边紧张地搓着手,他生怕那道士生气折回,或坚持同行。 谁知道士仍旧淡淡说道 “既如此,贫道在此等候便可。” “这附近……” 阿阮父亲四处环顾,欲言又止。 道士自然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当即说道 “杜老爷放心,这周边暂时并无妖气出现,请放心前去,贫道在此守候。” 阿阮父亲心中登时踏实下来,心道 “我想也是,那蛇妖此刻正帮着那丫头修宅子呢。” “既已放了我出来,哪会时时刻刻盯着我,倒是我自己吓自己了。” “哼,且等着我借来蛊王,到时候再一一收拾你们。” 待阿阮父亲进了那豪华的大宅子,站在街角的道士突然说道 “是贫道错了,果如阿阮姑娘所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三天便可见他真面目,我竟还心存幻想还多给了两天。” “没想到他仍是这般不知悔改,处处算计。” “道长也不必如此伤怀,虽然我心中恨极了他,但在心底。” “总有那么一丝……一丝想着他会不会认为自己做错了,哪怕有那么一丝丝悔意也行。” “岂料……哼,果然还是狗改不了吃屎。也好,从今往后,我也不必再有任何顾忌。” 阿阮苦笑着说道。 一旁的阿冰见她神色落寞,伸手揽住她的肩,轻轻拍了拍。 阿阮转头笑了笑,道 “我不会再为他而难过。” 接着又对那道士说道 “多谢道长将那皂荚树的秘密告知我们,这几日我们已开始动工改造。” “不出一月便可建成新宅,将那棵树好好护住。” 道士点点头道 “那就好,那皂荚树的皂儿都生长在根部的小皂荚树里。” “三百年一开花,三千年一结果,数量有限,一定要好生保护,切莫乱用,另外……” “道长可是有什么隐言不方便讲?” 阿冰见道士面露犹豫便主动问道。 “也不是不方便,只是贫道的一些个人劝告。” “道长请讲,我们必定听从您的要求。” 那道士立即摆摆手道 “也非我的什么要求,只是那皂荚树吸收冥界幽力多年,据说还有很多未曾探知的秘密。” “但做人莫要贪心,你们能遇到便是缘分,得到自己所得便好。” “过分探究,恐……落得个一无所有的下场。” “我懂,多谢道长相告,日后,我只用那些皂儿来疗养即可,其他概不探寻。” “此生,我也只愿陪伴阿阮左右再不分离,亦不让她再受任何苦楚,其余事情,非我所求。” 阿冰望着阿阮深情地说道,阿阮也露出了难得的笑容。 那道士欣慰地点点头,又道 “唉,说来也是贫道的错,我若不盲目轻信他人,将你困在阵中,你早几日回来,阿阮姑娘的脸也不至于……” “此事与道长无关,您也是受了别人欺瞒。” “他们那些伎俩手段,不知道的很容易上当受骗。” “如今,您也是见识过了的。还有……” 阿阮欲言又止。 “阿阮姑娘但讲无妨。” “我真的……非得留下肚中这个孩子不可吗?” 阿阮神色黯淡地说道。 “阿阮”, 阿冰听见这话将阿阮的肩搂得更紧,哽咽地说道 “道长说过,你的身体……不适合……” 当日在乱葬岗时,这道士便替阿阮把过脉,说道 “阿阮姑娘月份已大,马上就六个月了,若是强行拿掉这个孩儿,恐会危及生命。” “况且你长久以来气滞郁结,血气不畅,加之本就身子孱弱,若再遭此一罪。” “即使一切顺利,将来……将来恐怕会落下永远也好不了的病根。” “阿阮”, 阿冰接着柔声说道 “这是你的孩子,你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跟别人没关系。” “我们一起养他,他会很好的,道长也说过,他会是好孩子。” 阿阮见阿冰眼中悲伤满溢,神情急切,心中也十分难受。 她伸手抚了抚阿冰的脸颊,苦笑着说道 “是我自己命苦,事到如今……也只能这样了。” 那道士见此情景,心中愈发愧疚,对那对父子更是厌恶倍增,过了一会说道 “只怪我道行不够,若是师祖在世,定能治好阿阮姑娘的脸,今日你们也不必冒此风险。” “道长无需自责,他毁了阿阮的脸,这仇我必须得报。” “况且,那蛊师为了钱财做出这等恶事,还不知有多少人都遭过他的毒手。” “他行此偏门左道,残害无辜,理当有人来除了这个祸害。” “多行不义必自毙,这也是他咎由自取。” 那道士叹道。 阿阮父亲自然不知道这道士已经知道了他的一切恶行,还和阿阮他们互通了消息。 内心只盘算着哪样说辞能让蛊师将那蛊王甘愿借出。 “什么?借蛊王?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那蛊师一听要将蛊王借出,当即头摇得跟拨浪鼓一般,坚决拒绝。 第15章 蛊王 阿阮父亲见状,立马拿出那箱黄金,打开说道 “我知大师为难,毕竟是大师至为重要之物,可我夫人和儿子这几天身子越来越差。找了多少大夫都无济于事。” “幸好老天有眼,前两日让我寻到一位宅心仁厚的道长。” “那道长说府院中可能有鬼魅妖邪作祟,因此夫人和小儿才病得如此奇怪,只需做一场法事驱除妖邪,便可痊愈。” “岂料,那道长几次施法都不成功,说是那妖邪怨念太深。” “需得一位蛊力极强的蛊王坐镇,他再施法破除厄困,方能驱除邪祟。” “我实在是不认识什么其他高人,只得来求大师了。” “怨念太深?妖邪……莫非,是他那被扔到乱葬岗的女儿?” 那蛊师心中突然不安起来。 若是那女子已死,算算时间,离她投胎还有些时日。 如果她想报复于我,虽然不怕她,但这几日刚好月圆之夜,总是影响我的修为。 再说,这黄灿灿的金子,岂有不收之礼?! 阿阮父亲见他嘴上说着不行,眼睛却盯在那箱金子上没有离开。 当下戏做得更加足了,挤出两滴眼泪,道 “我年龄大了,只得这么一个儿子,求大师慈悲。” 说着,便掏出随身携带的那一沓银票放在黄金上,心道 “等收服了蛇妖,那小贱人再作不了什么妖。” “到时候宅子、铺子、庄子、田产照旧是我的,再托托关系回到官场,以后有的是银子。” 蛊师见那一沓银票数量颇丰,每张似乎都在千两以上,当即双眼放光,心道 “前几日去给王府的郡主换脸也只收了他们一箱银子而已,还耽误不少功夫。” “哼,堂堂肃王府,在京都多大的名头,居然只出了几件金器,嘴上客套两句。” “当真是小气得紧,现下不过出借蛊王片刻,便可得到这些……” 当下心中有了计较,故作无奈道 “唉,也罢,我看你为人父母也不容易,破除困厄救助病人于我也是功德一件,我就勉为其难将蛊王暂借于你。” “今夜恰逢满月,是蛊王蛊力最强的时刻,任他什么鬼魅妖邪也不敢再留。” “不过不能超过两个时辰,否则会影响我修炼,杜老爷需速去速回。” “多谢大师,一定一定,大师放心,用完我立即亲自送回。” 阿阮父亲堆着满脸谄媚的笑容忙不迭地说道。 随后见蛊师拿出一个赤色的六菱形盒子,上面刻满奇异的黄色符文。 盒子中央有一条绿色的细线,发出荧荧之光。 蛊师从两侧拉开那盒子,屋中立即传来一股浓烈的腥臊味。 片刻之后腥臊味即散去,又飘来丝丝幽香,细嗅竟带着一丝香甜,香甜中又混合着辛辣。 盒子内匣有一个用骨头做的镂空圆球,里面躺着一只浑身雪白的甲虫。 “就这样将盒子打开放在祭坛即可,作法过程中切勿惊扰它,否则出了事情我可不负责任。” “放心,一定不会,就是借您的蛊王坐镇驱邪,绝不会惊扰到它。” 阿阮父亲拿着那盒子兴高采烈地出了府门,直奔后街街角处。 月光照在清冷的石板路上,月色下那位素袍道人依旧冷冷立在街角。 他见阿阮父亲递上的蛊王,极轻地叹了口气。 阿阮父亲丝毫没注意到道士有些惋惜的神情,只希望他能一击即中诛杀蛇妖,便奉承道 “等收了那蛇妖,我拿回家产,一定不会亏待道长。” “倒是不必,当日你们给的已经足够多了。” “那事本就是我疏忽,今日,我便一起了结这些未做之事。” 阿阮父亲只当是那道人客套,自然没有听出话中深意。 只见那道士拿着蛊王径直走到对面街上的一间房子里,伸手轻轻一推门,便走了进去。 阿阮父亲心中奇怪,问道 “道长这是……咱们不回道观吗?这又是何处?” “刚才你进去之时我四处探寻了一下,发现这里许久没有人住了,今日暂且借用一下。” “道观还有不少修行之人,行事诸多不便。” 道士淡淡答道。 “还是道长考虑周到,如此更好,那就请道长快快做法吧。” 阿阮父亲心急地说道。 随即见那道士将蛊王放在一张落满灰尘的桌子上,轻轻拉开盒子。 那股奇异的味道当即飘散出来,阿阮父亲刚嗅到一丝腥臊便立即失了气味,原来是道士施了阵法将其密裹其中。 片刻之后,只见阵中升起阵阵姹紫嫣红的烟雾。 时而艳红,时而碧玉,时而明黄,时而深紫。 原来那些气味都是有颜色的,困于阵法中便纷纷现了真身。 盒中蛊虫立即微微动了起来,似十分喜爱这味道,做出享受般的样子来。 与此同时,道士不断往阵中撒入青锡之屑,如灰尘般,入阵即化,隐若无形。 那蛊王吸得愈发享受,身体也逐渐开始发生变化。 由雪白变成透明,而后浑身漆黑,并不断膨胀、拉长,由原先的圆形变为长条形。 渐渐的,一开始的头、四肢全都被身体吸纳,最后竟变成一条漆黑的如同巨型蝉蛹般的东西。 身在府内的蛊师正专心修炼,突然感到浑身有股莫名其妙的肿胀感. 睁眼却发现自己周身并无异常,刚调匀呼吸准备继续修炼,电光火石间意识到可能是蛊王出了问题。 蛊师立即起身,正欲冲出门去找阿阮父亲拿回蛊王,岂料门口迎面走进两人。 男的高大妖冶,眼露杀气,女的娇柔美艳,面无表情。 乍一看似有一些面熟,忽尔想起,这不是前几日给郡主换脸的杜家小姐嘛。 她,她居然没死,这脸…… “你的脸,怎么会……是他给你治好的?” 蛊师看向一旁的阿冰惊诧地问道。 “与你无关,恢复我以前的面容,然后毁了这些蛊虫,我们便既往不咎。否则,你便要自食其果。” 阿阮冷冷说道。 “呵,好大的口气,只是没想到,你那贪财的父亲居然肯伙同你来骗我的蛊王,到不知你给他施了什么咒?” 蛊师略带讽刺地接着说道。 “你们道骗走我的蛊王便可对付我了?哼,他身上妖气不稳,怕是用了自己的妖灵来给你治脸。” “虽然没有蛊王在侧,但我房中这些蛊虫亦足以对付你们。” 蛊师话音刚落,房间四面八方突然涌入无数细小的黑虫。 远看似蚂蚁一般,近看却是一条条甲虫头、蜈蚣身子、蝎子尾巴的怪虫。 这些蛊虫一出现,便立即朝着阿阮冲去。 第16章 蛊师 蛊师知道阿阮不过是一个普通的人类女子,毫无还手之力,因此便先对她出了杀招。 想那蛇妖必会相救,僵持过程中,只要蛇妖的抵御稍有松动。 他便立即催动自己体内跟蛊王的连脉之经,瞬间便可施蛊于蛇妖身上。 顷刻间就叫他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不出半个时辰就会化为尸水,魂魄俱散。 谁知阿冰只是抱起阿阮高高飞起,并未与地上那些蛊虫做任何对抗。 蛊师心中略感奇怪,看见阿冰已修炼至七尾,功力应相当不错,为何只做防御不做进攻? 不过他也并不慌张,因为他知道他们一直悬浮在空中不是长久之计。 待他力竭迟早会落下,到时候便要全力抵抗这无数的蛊虫。 还要保护他身边的女子,到时候自己轻松便可一击即中。 此时,那桌上的蛊盒内蛊王的身体愈来愈大,终于撑满了整个骨球。 神奇的是,虽然那骨球是镂空的,但好似外面有一层异常结实的透明薄膜一样。 蛊王的身体仍旧紧紧被禁锢在里面,丝毫未露出骨球一分。 道士见此情景,便盘膝坐地,念起“奔戎”之咒。 阿阮父亲立即感到周边空气一会袭来阵阵寒意,如三九寒冬堕入冰窟。 一会又袭来阵阵热气,似酷暑盛夏热浪沸涌。 如此反反复复,自己一会冷汗涔涔一会浑身发抖,身上极为难受,但那道士却岿然不动。 不到半炷香的功夫,那骨球中的蛊王终于忍耐不住。 带动骨球开始在蛊盒内不住滚动,想要突破那层薄膜的束缚。 但始终伸展不出来,因此愈发烦躁。 而道士的咒语念得也愈发急促,骨球开始边滚动边旋转。 终于,骨球在剧烈旋转后发出“砰”的一声。 但见那蛊王身体生生撑破了骨球的限制,腾跃而出。 但力量太大,半边身体都被震碎了,里面流出乳白色的液体。 霎时又变得墨绿,还隐隐发出血色荧光。 府内的蛊师突然胸口一阵剧痛,吐出一大口鲜血。 用力调息半晌才缓了过来,心道 “糟糕,他们还有帮手,那蛊王,可能落入了那人手中。” “唉,早知不该贪图那些财物借出蛊王,这天杀的姓杜的,若是被我逮到,绝不饶他。” “纵然你是朝廷官员,也叫你生不如死。” 蛊师心中如是想着,这边也不愿再跟阿冰他们缠斗。 他能感应到蛊王在哪,现在只想冲出府去道士做法的地方拿回蛊王。 阿冰岂会放他出去,他用一尾将阿阮护在空中,另六尾缠住蛊师使他出不了屋。 蛊师心中着急,刚刚又血气受损,一不留神遭阿冰一尾扫倒。 瞬间掉入密密麻麻的蛊虫之中,又是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幸好他体内血气与蛊王相连,否则地上那些蛊虫不消片刻便会将他吞噬殆尽。 蛊师怒极道 “你们究竟想怎样?” “阿阮说过,治好她的脸,毁了这些蛊虫。” 阿冰冷冷答道。 “换脸用的是逆施之蛊,一旦实施,觉无回头的可能。” “否则我便要遭受蛊虫的噬心之痛,而后功力尽失,如同废人。” “所以你们休想,大不了……同归于尽。” 说完,那蛊师便用一件奇怪的锐器划破胸口,然后口中念念有词,将鲜血洒向空中的阿阮。 阿冰拖着阿阮闪避不及,阿阮衣裙上沾染了几滴。 地上房梁上的蛊虫突然如发了疯般,竟一只咬住另一只的尾巴连接在一起,像一条长长的活动的锁链向阿阮和阿冰扫去。 幸得阿冰身手伶俐,一一避开,并使出“涂山之术”杀死不少蛊虫。 饶是如此,密密麻麻的蛊虫仍旧连绵不绝地从四面八方袭来,仿佛无穷无尽且不知疲倦。 如此下去,时间一久,阿冰必定体力不支。 一旦蛊虫沾身,后果不堪设想。 尤其他现在妖灵受损,极易被控制,因此阿冰一直沉着应敌,不敢有分毫懈怠。 不过蛊师那边也不容乐观,他已感受到蛊王冲破了骨球的束缚。 现在虽然还在蛊盒之中,但那些符咒困不住它太久。 倘若它冲破符咒之困,如果没有今夜之战,便可使用“乌鸢术”在月圆夜将它吸收为自身所用。 到时修为猛增,再饲养一条蛊王即可。 可如今这蛊王落入了旁人之手,若是此人行倒施法,自己必将性命堪忧。 因此即使胸前鲜血淋漓,蛊师仍旧不停逼出鲜血向阿冰他们抛去。 并不断和阿冰缠斗,招招狠厉,剑剑致命。 阿冰仍只是专心防御闪避,偶尔或出一招扰他心神。 眼见他的鲜血已在地上铺了薄薄一层,一直被阿冰蛇尾保护的阿阮突然脱下蛇皮妆容,对那蛊师叫道 “你想知道蛊王在哪里吗?” 蛊师循声望去,陡然一惊。 虽然他给两人换脸之时曾见过阿阮被毁的容貌,但他当时正在专心做法,只淡淡瞟了一眼。 随后阿阮即被送走,他亦不再回想、 这种事么,又不是第一次做。 此刻,他才真正从正面见到这样一张不人不鬼的脸,还咧着一口白森森的牙齿在冲他笑。 登时心中一慌,手上慢了半拍。 只这一瞬,阿冰六尾齐出,待蛊师反应过来举剑抵挡,已遭其中两尾当场穿胸而过。 胸前鲜血霎时如泉涌般汩汩流出,再不受蛊师的控制。 蛊师失血过多,又遭此重击,经脉俱碎,再无还手之力。 登时倒在血泊之中,喘着沉重的粗气,四周密密麻麻的蛊虫顷刻间消散不见。 一抬眼,却见厅堂门口站着一名黄袍道士。 阿阮的父亲正鼠头鼠脑地跟在他身边,蛊师挣扎起身,愤愤咒骂道 “好你个杜老儿,竟伙同你女儿骗我蛊王,置我于死地,他日我定饶不了你。” 阿阮父亲见那蛊师咬牙切齿的模样,一脸惶恐。 虽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已隐隐约约感觉到哪里似乎不对。 在那空屋之中,阿阮父亲见道士施法的时候就暗自奇怪。 为何不等那蛇妖出现再布阵,如此这般着急,找了间空屋便开始,而且整个过程似乎一直在对蛊王施法念咒。 他虽心中疑惑,但又不敢提出疑问。 怕那道士甩手而去,到时候自己收不了场。 况且他对施法布阵之事一窍不通,只当这些事情本就是如此离奇,非他们所能理解。 第17章 交出那两条蛊虫 那蛊王冲破骨球之后即使身体残缺,也仍在继续变大。 诡异的液体亦充满整个蛊盒,恶心无比,阿阮父亲见了忍不住想呕吐。 随后,蛊盒上的符文一个个相继碎裂。 先前施在蛊盒外的阵法突然变成细密无比的金色织网将蛊盒层层缠住。 只见那道士念了一句咒语,盒中的蛊虫瞬间不再翻滚膨胀。 似人一般喘着粗气静了下来,身体流出的液体也变少了。 “走吧。” 道士拿起被缠裹的蛊盒对阿阮父亲说了一句,便离开空屋走了出去。 阿阮父亲赶紧跟着出了门,却发现他在往蛊师府上走去。 心中顿时有些说不出的异样感,忍不住问道 “道长,我们这是要去哪里?不是……不是要去收那蛇妖吗?” 道士回头看了他一眼,淡淡道 “去了你就知道了。” 阿阮父亲心中十分忐忑,既怕得罪道士又怕得罪蛊师。 虽不知这道士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只能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走一步算一步。 岂料刚进府院,便见到那蛊师浑身鲜血倒在地上。 见到他嘴里还对他恨恨咒骂起来,而阿阮顶着那张恐怖的脸和七尾蛇妖站在一旁。 阿阮父亲心中怕极,当即往道士身后一躲。 此刻也顾不得这道士会不会知道他做的那些事,只想着保命要紧。 那道士没有理会阿阮父亲的举动,只拿着手中的蛊盒对地上的蛊师说道 “治好阿阮姑娘的脸,我便还你这蛊王。” “虽然它会永远活在这“金丝绕月缕”中,只要你以后不再做害人之事,便可与它共存,保性命无虞。” “哼,莫说这换脸之术没有办法逆行倒施,纵是有法,我也不能。” “治好她的脸,毁的就是郡主的脸。” “那肃王爷在朝中经营多年根基深厚,年轻时又战功赫赫,就连当今皇帝都要敬他几分。” “若是他那宝贝女儿的脸没有了,到时候天涯海角我也逃不了,跟死又有什么分别。” “那你为何要行此阴毒之法,就为了那些银子?” 阿冰愤怒地问道。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要怪,就怪你那个爹。” “是他把你给卖了,你没有人家郡主那么好命。” “人家的爹要什么给什么,就是天上的星星月亮,也会不惜一切代价摘下来。” 蛊师对着阿阮嘲讽地说道。 “不管怎么样,都有你的份。” 阿冰眼含怒火,七尾齐出。 蛊师想要避开,却已无力,一个踉跄摔倒在地,眼露惊骇。 “阿冰,先别杀他。” 阿阮突然说道,然后顶着那张恐怖无比的脸走向她父亲,缓缓道 “他说的也没有错,父亲,你不是去‘丹黄观’修行了吗?” 阿阮父亲头吓得头都不敢抬,也不知该如何回答,浑身抖得跟筛子一样。 阿阮继续语带讥诮地说道 “我还当你们如何父子情深,原来不过是一个利用一个。” “你把所有的罪孽都推到他身上,他为了保命亦诓骗你辞官去道观,呵呵。” 阿阮父亲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将他关入地窖,然后让他辞官去道观本就是他们的计划。 若是官员无故失踪,官方定会追查。 若是普通百姓,谁会管你。 想到此处,阿阮父亲心中一凉。 自己的出路,似乎已被断完了。 转而心中愤愤道,那逆子,居然敢……敢诓骗我! “父亲有没有想过,既然阿冰打断了他的腿,为何不连他的手一起给打断,是留着给你写字提供信息吗?” 阿阮突然轻轻笑了起来。 “不过你也许不知道,若是你就此待在道观,我会说服阿冰放过你,允你终老。” “可惜终是秉性难改,自毁命数。” “至于他……” 阿阮看向血泊中的蛊师,道 “照他所说,我的脸是恢复不了了。” “若是他愿意将毁了我脸的蛊虫交出来,就放他一条生路。” “反正如今他也没有什么能力再害人了,道长觉得如何?” “就听阿阮姑娘安排。” “你……你想干什么?” 蛊师心中似乎想到了什么,但是又觉得他们应该不会知道。 “既然我的脸无论如何也恢复不了了,杀了蛊虫解解恨总可以吧,这样以后也不会再害别人。” 阿阮淡淡答道。 蛊师心中略略放心,道 “你们说话可算数?” “自然算数,我们可不是有些人。” 阿阮说着瞅了他父亲一眼。 “好。” 阿冰给阿阮重又带好蛇皮妆容,然后拿出两粒止血的药丸给蛊师。 蛊师服下后挣扎着站起,走到房间四角分别拿出四个模样十分普通的香炉。 原来刚才那些蛊虫就是从这四个香炉中出来的。 只见蛊师打开香炉的盖子,从里面取出四块颜色古黄的圆形玉环。 然后把这些玉环摞叠在一起,又拿匕首在自己掌心横划一道,将血滴在最上面那块玉上。 血并没有扩散流下,而是渐渐浸润到底下的玉环上,如此直至最后一层。 待每层玉环的血都被吸收殆尽,一条跟那天一样形同蚯蚓、气味腥臭的黑色虫子霎时出现。 在地上不停扭动着身体,想再往哪钻去,蛊师立即拿出一个褐色的小圆盒将其装了起来。 “另一只呢?” 阿阮面无表情地问道。 “另……另一只……” 阿冰见他神情闪烁,口中唯唯诺诺,当即挺身向前,七条蛇尾呈攻击状围住了他。 只消随便一动,就能刺穿他的身体。 “在……在我身体里。” 蛊师口口声声同归于尽,但当阿冰真的准备动手,他还是心中恐惧,想着如何偷生。 “是你自己动手还是我们动手?” 阿阮不动声色地说道 “或者,让道长从蛊王身上动手?” “别别,我……我自己来。” 蛊师一声惊呼,以他如今的情况,蛊王决不能再受半分惊扰,否则自己后半生可能都不会再站起来。 只见他又拿出那把弯刀匕首,沿着左臂肘腕处的血管轻轻划下约寸许长。 然后轻轻念着咒语,另一条黑色蛊虫从血管里慢慢蠕动而出。 整个室内瞬间弥漫着更为浓烈的腥臭,约半炷香的功夫,那黑虫才慢慢钻了出来。 蛊师拿出另一个紫色的盒子把它装了起来。 然后又拿出一包黑色的粉末洒在伤口上,伤口登时复原,血管也恢复如初。 阿冰见此情景,心道 “这蛊师果然有些东西,幸亏听从道长安排,没有贸然出手,否则他们如今可能占不到什么便宜。” 第18章 她不会放过我还有你 蛊师将两个盒子递给阿冰,阿冰又拿给那道士。 只见道士从怀中掏出一个檀香木做的黑色圆盒,打开以后里面有一道似八卦阵般的分隔。 不知是什么材质做的,薄薄一层,泛着银光。 然后将两条蛊虫分别放入两边,再盖上盖子。 两只蛊虫在盒子里立即安静下来,也没有任何气味发出。 然后道士连着这黑色圆盒与先前困住的蛊王一起递给了阿冰。 那蛊师见他们将两条蛊虫装在一起,心中猛然一惊。 但见中间似有分隔,两条蛊虫似乎也相安无事,心中稍稍安定。 “多谢道长相助。” 阿冰和阿阮说道。 “言重了,本也有我的过错,如今多少能弥补一些也算尚好,否则贫道心中实在难安。” “如此,我就先告辞了。” 那道士作了一揖刚准备离开,阿阮父亲突然跪下扯着他的道袍说道 “道长救救我,我,我不想死,那些金子,还有银票,都给你,真的都给你。” “你救救我,带我回道观,求求你了。” 道士回头静静看了他几秒钟,缓缓说道 “施主这几天有无数次的机会这么做,甚至,只要你没来找这蛊师,我也许尚能庇佑你一二,如今……你好自为之吧。” 说着便准备拨开阿阮父亲的手。 阿阮父亲紧紧抓住不放,嘶声说道 “出家人慈悲为怀,道长不能见死不救啊。” “慈悲是留给善者而非恶类的,贫道道行低微,日后定勤加修行,看将来能否渡恶为善。” “求道长渡我,我……我日后一定听从道长安排,跟随道长修行,绝不欺瞒。” 说着,阿阮父亲如捣蒜般磕起头来。 “事到如今,你仍不知自己错在哪里吗?” “天下有你这样的父母,真是子女之不幸。” 说罢,拨开阿阮父亲的手,大踏步向门外走去。 “道长请留步。” 阿阮突然叫住了他,然后转头问蛊师道 “那箱金子和银票呢?” “在……在那桌子的地板下面。” 阿冰走到屋中央一张梨花桌前,打开下面的木条将金子拿了来出来,然后递给道士。 阿软说道 “他刚才倒是提醒了我,这些银两确实该给道长。” “道长悬壶济世总是需要些黄白之物,与其落在心术不正之人手中,不如交于道长好生利用。” 说着,眼神淡淡扫过那蛊师。 蛊师有些心虚地低下了头,如今他功力全废,蛊虫亦无法再操作,生怕再得罪他们拿不回蛊王。 道士沉默一会,接了下金子和银票,道 “多谢阿阮姑娘善心,贫道为日后有缘人谢谢姑娘。” “至于阿阮姑娘的家事,旁人没有资格言语,全由你来定夺,贫道,就此告辞。” 说罢,便飘然远去。 “你放心,我不会杀了你们的。” “你们不是口口声声说养了我一场嘛,我自然是要‘知恩图报’的。” 阿阮俯下身,笑眯眯地对瘫软在地上的父亲说道。 “走吧。” 阿冰往他面前一站,冷冷说道。 阿阮父亲心知大势已去,只得蹒跚着跟在后面,心想 “她,她刚才说不会杀我,不知……不知是否作数。” 他当然不会知道,这世上,多的是比死更难受的活法。 只不过,这都是他们咎由自取的。 不是没有给过他们机会,但有的人,实不该当做人来对待。 待三人走到门口,阿阮突然对那蛊师说道 “如今你也受了惩罚,你我之间恩怨已了。” “最后算是临别忠告,赶紧回你的苗疆去吧,否则日后肃王府定不会放过你。” “你……你此话何意?” 蛊师眼露诧异,却见阿阮回头嫣然一笑,没有说话。 他瞬间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语带惊恐地问道 “那两条蛊虫,你……你们究竟想怎样?” 只听一个柔柔的声音说道 “跟你说杀了它们啊,只不过,是让他们自相残杀。” 蛊师瞬间瞳孔放大,大叫道 “不,不,你不能……” 只见阿阮转头冲七尾蛇妖柔柔一笑,道 “阿冰,你果然猜对了,我们走吧。” 说着,三人便离开了这里,只剩那蛊师呆在原地喃喃自语 “不行,你不能,这……这是鱼死网破,你……那郡主,那郡主的脸……” 阿冰照旧把阿阮父亲关进了暗无天日的地窖,阿阮站在门口幽幽说道 “再过十日便是那肃王府的郡主大婚,到时候有场好戏给父亲看。” “这几日,就委屈父亲先待在这里,好好想想清楚,日后是走是留。” “留, 留留,我留在这里,你让我做什么都行……” 阿阮父亲颤抖着说道。 阿阮嘴角勾起一个轻蔑的笑容,道 “话别说这么早,先前你不是还想去道观吗?只是不知再过十日,还行不行。” 阿阮父亲不知她这话是什么意思,更不敢问。 听见他们走远的声音,心中又惧又气。 回身冲到躺在地上的杜洪面前就是几耳光,边打边骂道 “畜生!打死你这个畜生!居然跟他们设计害我。” “若是我出去了,还能带你出去,现下你自己烂死在这里就算了,还将我拖下泥潭。” “枉我自小养你长大,你这个白眼狼,狼心狗肺……” 话未说完,突然听到地上那人嘶嘶笑了起来。 因为发不出声音,这声嘶力竭的嘶嘶声显得尤为可怖。 阿阮父亲有些害怕,稍稍退后了一些,道 “你这个孽畜,笑什么?” 只见那人又趴在地上写了起来。 借着昏暗的光线,阿阮父亲看清地上的字迹之后一屁股瘫软下去。 那灰土上写着“她不会放过我还有你”。 这十日,阿阮再没来过地窖。 只七尾蛇妖每天送一次菜汤给他们,然后看着阿阮父亲提着恭桶自己去地窖旁的茅厕处理他和他儿子的屎尿。 阿阮父亲以前养尊处优惯了,何时过过这种生活。 一天一顿菜汤,别说什么味道,连肚子都喝不饱。 还得处理他那畜生儿子的屎尿,心中悔不当初。 若是待在道观,好歹能吃顿饱饭有干净床睡。 待混得个十年二十年,那丫头心中没有这么恨了,便带着金子银票偷偷走掉,他们该也不会说什么。 唉,都是被这个逆子给害了。 想到此处,心中更恨。 觉得他这儿子果然跟他母亲的娘家人一样,没一个好东西,自己一生都遇人不淑。 十日之后,阿冰打开地窖的门将他放了出来。 扔给他一套小厮的衣服和一桶水,冷漠地说道 “洗干净,换上。” 第19章 王府的婚礼 “是是。” 阿阮父亲正准备去找浴房,却见这宅子不过半月光景竟变了模样。 不仅大了数倍,许多道路都改了方向。 房间也变了许多,处处透出幽深晦暗的感觉,不禁心中发毛。 “找什么,拿着这桶水去茅房冲冲,还当自己是杜老爷呢?” 阿冰不耐烦地说道。 阿阮父亲立即恭敬地拎着水桶去了地窖旁边的茅房。 他心中十分忐忑,不知他们要带他去王府干什么? 之前说是有一场好戏,若是要报仇,不知道能不能趁乱逃走。 想到此处,突然又觉得有些希望了,便加快动作换上衣服走了出去。 “走吧。” 阿阮看了他一眼,淡淡说道。 阿阮父亲微一抬头,却发现两人的容貌似乎突然间都变了一个人。 正惊讶间,目光触到阿冰渗人的眼神。 慌忙低下头躲开,然后唯唯诺诺跟在后面一起往王府走去。 阿冰早就准备好了一张婚礼请柬,二人以夫妻的名义带了一份厚礼在王府门口登记后便走了进去。 坐在一个方便观礼又不甚起眼的位置,静静喝着茶。 这庆王府虽不及肃王府气派,但也是雕梁画栋、金碧辉煌。 府内一派喜庆,到处张挂着大红灯笼,彩绸飘扬,宾客络绎不绝。 府内的仆人们也都穿着不同颜色的红色衫子来来回回地穿梭,或接引客人,或上茶撤水,井然有序。 随着门口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响起,一众人都朝王府大门涌去。 争抢着看被迎进庆王府的新娘,人群中夹杂的各种议论也不断传入阿冰耳中。 “郡主果然是王爷的心尖尖,你看肃王府这排场,京都城的十里红妆就数他们最气派。” “而且那箱子里头,都是实打实的好东西,听说光是东海鸡蛋大的夜明珠都有三、四斛,散给路人的喜银都在十两以上。” “怪不得庆王爷和庆王妃笑得嘴都合不拢了,得了这么一个权势财力双全的亲家!” “不是听说之前这小王爷不愿意呢,说是好像那郡主脸哪里坏了,脾气秉性也不太好。” “我听说小王爷本来要娶的是梁家小姐,据说两人青梅竹马,那梁小姐还颇有文采,怎地突然又变了?” “嘘,这是在这里说的嘛,婚姻之事嘛,自然是遵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两位王爷愿意永世交好,小辈当然是听从安排。” “再说,那肃王爷好像请了一位名医治好了郡主的脸,听说现在容色一绝。” “这两家一结姻,朝中势必会有变动,不知宫中又会如何看。” “皇上心里门清,咱们先不要动,两边也都莫要得罪,静观其变。” “还是第一次见办礼女方父母也到场的,肃王爷这面子,也是有些……嘿嘿。” “肃王爷年过四旬才得这么一个宝贝闺女,自小宠得不成样子,自然要特殊些。” “以他的身份过来,庆王府也是颜面有光。” “你看看今天来的人,若按常理,这些人只需去肃王府即可,现下可全到了这儿了。” …… 终于,到了拜堂环节。 却见那新郎虽面如冠玉、风姿卓越,但面上毫无喜色。 只木然地牵着新娘的喜绳,在媒婆的指引下依次行礼。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 这声“夫妻对拜”还没喊出来,那郡主突然一把扯下脸上的喜帕,有些惊恐地喊道 “什么东西,在我脸上动来动去,好痒。” 这一举动惊呆了在场的嘉宾,他们不知这郡主为何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出如此有失礼数的事来。 这喜帕,原是要进洞房以后由新郎挑开的。 众人霎时面面相觑,双方父母也是一愣。 新郎更是脸色铁青,眼含讥讽,鼻中发出轻蔑的“哼”声。 肃王妃见状赶紧朝媒婆示意,媒婆立马心领神会,过去悄声对郡主说道 “郡主,还剩最后一礼,您脸上什么也没有,烦请坚持一下。” “新郎还等着呢,后面……还有各位贵宾。” 说着向后一指。 郡主脸上一红,也知自己刚才太过失态,低声道 “知道了。” 说着媒婆重又替她盖上喜帕。 “夫妻对拜!” 高亢的声音再次响起,台上四位父母刚刚舒了口气,岂料那郡主一把扯下喜帕大叫起来 “别,别咬我,痛,好痛,我的脸好痛。” 一边大声叫着一边在脸上疯狂乱抓。 原来阿冰进府之时,便在衣袖内带着装有两只蛊虫的盒子。 待新人拜天地之际,就按下盒子底部的机关。 盒中八卦样的分隔立刻缩到底部,两只蛊虫登时斗在一起,这才有了开头郡主扯下喜帕大叫的一幕。 从蛊师血管里出来的那只蛊力较强,专吃人脸上的血肉,吸食容颜,属“掠夺”。 从香炉里出来那只蛊力较弱,可以在蛊咒的催动下将先前那只蛊虫所掠夺的血肉一一填充在另一张脸上,属“植养”。 “掠夺者”的食物全被“植养者”给了别人,因此一直吃不饱。 经常处于焦躁状态,蛊师才需用自己血管中的热血来喂养,以使其镇定。 也因此这两只蛊虫是死对头,决不能见面。 否则见面即斗,不死不休。 无论哪一方落败,最后一个换脸的人都会失去半边容颜,不人不鬼。 见郡主像发了失心疯般大吼大叫,一旁的媒婆正准备上前安抚询问。 谁知只望了一眼郡主的脸,便惨叫一声飞也似的跑开了,边跑边喊 “鬼,鬼啊……鬼上身啊”。 前来参加婚礼的一众宾客还没弄清楚怎么回事,对面的新郎也声嘶力竭地叫了起来 “来人!来人!抓住她,快!抓住她……你们傻了嘛,动手啊!”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那郡主的脸一边还如花似玉,另一边皮肤却渐渐剥落。 里面的血肉慢慢干瘪下去,一道道黑痕逐渐析出,如同丑陋的沟壑,瞬间布满面庞。 眼睛周边开始出现霉样的绿毛,一半鼻翼已无,露出森森白骨。 半边嘴唇周围渗出暗黑粘稠的液体,跟阿阮被毁掉的脸一模一样。 众人霎时四下奔逃,大声呼叫,王府登时乱成一片。 庆王爷和庆王妃此刻也顾不得什么关系面子了,赶紧吩咐自家家丁侍卫将夫妻二人和小王爷团团护住,并大声问道 “敢问肃王爷,这……这是何故?” 第20章 不论死活,重重有赏 肃王妃见此情景当场晕了过去,她当然不知道个中缘由。 但肃王爷心中却一清二楚,只是不知其中究竟出了什么岔子,为何现在会是这般情景。 见女儿在地上翻滚哀嚎,十分心痛。 但那脸又确实太过吓人,口中叫着 “珂儿,珂儿,你……你怎么了?” 一双手不住颤抖,却始终不敢上前。 今日本是大喜的日子,肃王爷身边只带了两个贴身侍卫。 原想让他们将郡主制住,谁知郡主遭受的噬心之痛使她突然之间力大无穷,纵使侍卫武艺高强也不敢贸然动粗。 最后实在无奈,在肃王爷的授意下只能先将郡主打晕,然后带她坐着马车匆匆离开。 刚才还喜气洋洋的王府转瞬间变得一片狼藉,桌椅杯盏、碗盘果碟摔得到处都是。 那代表喜庆的大红灯笼也被踩得稀烂,阿冰和阿阮带着被吓到腿软的阿阮父亲也随着众人悄然离去。 肃王府内,郡主醒来后依旧大声哀嚎,不断伸手想去脸上挠。 肃王爷只得让人把她的手缚住,哪知她气力极大,三两下便将布条挣开。 如此下去,另一半好着的脸也会被她挠坏。 王爷无奈,只能找来阿阮当年服下的那种汤药给她强行灌下。 片刻之后,郡主终于安安静静地躺在了床上。 但双眼瞪得极大,面色扭曲痛苦。 肃王爷不忍心再看,离开内间走到外面厅堂,怒火冲天地吼道 “那蛊师呢?什么时候带来?” 一众人等都吓得不敢作声,幸好此时管家带着侍卫匆匆前来汇报。 “回王爷,那蛊师不在府邸,府里的几个家丁说他们平时只白日里做活,一到酉时就需离开。” “十天前的早晨,他们刚到府上便发现自家主人坐着马车准备出门。” “对他们只说自己要回苗疆采药,过些时日才能回来,并叮嘱他们好好守着这里。” “属下在蛊师府上细细查探了一番,发现屋内一应呈设均无异常。但府中的金银细软和值钱的物件全都不见了。” “我们又盘问了府里的家丁,他们说那蛊师走的时候确实带着几个大包袱。” “但他们一介下人哪敢过问,所以依属下之见……那蛊师八成是跑了。” “混账!” 肃王爷重重拍了一下桌子,高声道 “立即派人,去苗疆,哪怕掘地三尺也要把他给本王找回来!” “是!” “那杜家父子呢?这事,跟他们可脱不了干系!” “若是给不了本王一个交待,便叫他们碎尸万段!” 肃王爷面色铁青地说道。 “杜家父子……也一并失踪了。” “什么?!” 肃王爷猛地站起身来,剑眉倒竖,眼中似要喷出火一般。 侍卫赶忙接着回报道 “那姓杜的早在半月前便将杜府以低于市价的价格卖给了一彭姓人氏。” “除了杜宅,他名下的其他宅子、庄子、铺子、田产也一并全都卖了。” “他还遣散了家中所有的仆人,将杜夫人送去了道观。” “随后便辞了官,然后跟他儿子带着卖的银票人间蒸发了。” “属下去道观找过杜夫人,却见她怪病缠身,已不能言语。” “所知也不多,既不知那姓杜的已经跑了,也不知她儿子不见了。” “买下那些产业的彭氏呢?” 肃王爷面色阴沉地问道。 “那彭氏是一外乡来的年轻女子,父母双亡,留下了一大笔丰厚的遗产给她。” “据她自己说是想远离伤心地所以才前来京都定居。” “又刚好听说那姓杜的想卖掉杜宅,见此处地段不错,价格合理。” “而且还能一并将其他产业也一同置办了,便全部都买了下来。” “属下等人也找了借口进府查探,那彭氏倒是十分配合。” “曾经的杜府如今已被扩建成了彭宅,属下们未在里面发现杜家父子的任何痕迹。” “猜想他们既变卖了产业,又辞了官,想必是早就计划好了逃跑一事。” “不对。他牺牲自己的女儿,为的就是换那官职。” “如今任令都拿到手上了,却不去任职,反而辞了官。” “还卖了所有产业消失了,这其中必有蹊跷。” “再查,看那天之后杜家父子都去了哪里?见了些什么人?” 肃王爷脸色阴冷地说道。 “是!” 侍卫应声退出,不多会便带回了消息。 “那日之后,他儿子就再未出现过。” “第二天姓杜的辞官后去了北郊的‘玄黄观’,属下问过那里接待他的小道士。” “他说那姓杜的给观里捐了些香火钱,说是想在这那里修行一段时间,还想见他的师傅玄黄道长。” “待了几天之后和他师父见了一面就又匆匆离开了,刚好属下去的时候玄黄道长也在。” 玄黄道长略一施礼,淡淡道 “杜老爷曾找我算过一卦,乃凶卦,化解之法为‘做当做,莫非为’。” “那日他又找到我求卦,乃大凶兆象。” “他拿出一箱金子想求我化解,可是‘前未解,后何为’,贫道也是无能为力。” “但若他留在道观修行,或者尚可化解一二,但杜老爷并未同意,贫道自是不能勉强。” “随后他又请求我陪他一同去见一位老友,因观里曾受杜老爷香火功德,贫道便答应了。” “谁知到了一处街角,杜老爷又犹犹豫豫地说要自己单独前去。” “贫道也自是由他,那以后便未再见面了。” “啪。” 肃王爷重重将手边的茶杯摔得粉碎,气急败坏地骂道 “这个狗东西,明知是凶卦,竟还敢伙同蛊师强行给珂儿换脸。” “害我珂儿变成如此模样,沦为全京城的笑柄,他倒一走了之。” “哼哼,你以为你逃得了吗?来人,传令下去。” “无论天涯海角,都要把那两父子给本王抓回来,不论死活,重重有赏!” “是!” 侍卫立即应声退出,安排抓捕事宜。 随后肃王爷看向内间的郡主,眼神中满是心疼和痛惜,心道 “珂儿,你放心,就算你一辈子不嫁人,爹也会锦衣玉食地养着你,绝不让你受半点委屈。” 岂料侍卫刚走,一位家丁就着急忙慌地冲了进来,结结巴巴地道 “禀……禀王爷,庆王府派人将小姐的嫁妆全部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还……还送来了这个。” 第21章 比死还恐怖的活法 说着,那家丁哆哆嗦嗦地上前递上一封信。 肃王爷拆开之后,脸色愈发难看。 信中大意是说郡主发生这种事情他们也很难过,本想着等此事过去之后再行商议婚礼之事。 岂料小王爷被吓得病倒在床,梦魇不断,精神萎靡,身体一下垮了。 想着反正还未礼成,不如两家私下解除婚约,免得日后误了郡主云云。 肃王爷“唰”地将这信扔到地上,怒极反笑道 “好,好,好你个庆王,当初想巴结我时是一副嘴脸,现下珂儿刚出事,又是这副嘴脸。” “你道你儿子是个什么金贵东西吗,要不是珂儿所求,本王还看不上呢。” “京都城中想攀附我的人排着长队,你们庆王府算个什么玩意,居然轮得到你们来退婚……” “小,小姐,小姐!” 突然,肃王爷听见内间传出一阵惊呼,赶紧冲了进去,却见他的宝贝女儿已然晕了过去。 “来人,叫大夫,叫大夫!不,去请宫中的蔡御医,还有京都的‘李鬼手’,快!” 肃王爷一边嘶吼着发出指令,一边搂着郡主老泪纵横道 “珂儿,你放心,爹一定会治好你的。” “不管花多少银两,付出多大代价,爹也一定会治好你的……” 此时的彭婆婆宅内却没有这般父慈女爱的场景,只见阿阮缓缓走向他父亲,慢慢说道 “父亲,念在你养育我一场的份上,我就再给你一次机会,以‘报答’你对我的恩德。” “现在无论你想离开还是留下,都随你,我们绝不阻拦。” “若是离开的话,得麻烦父亲稍微吃些苦头,我们得保证你日后不能说话不能写字才好。” “若是留下,彭宅不养闲人,你需要每天都待在暗无天日的地下替我们照顾冰蚕。” 阿阮父亲仍旧瘫软在地没有回过神来,原来十天前他们说的“一场好戏”就是这个。 在郡主大婚的当天,神不知鬼不觉地毁了郡主的脸。 那脸就像被鬼啃过一样,简直吓煞人也。 蛊师已经跑了,就算他在,也无法再恢复郡主的脸。 因为他刚才亲眼瞧见圆盒中那条丑陋的黑虫猛然跃起将另一条整个吞下。 然后身体逐渐膨大,最后砰的一声炸裂开来,绿色腥臭的粘液在盒中溅得到处都是。 那郡主是肃王爷的心肝宝贝,现在脸毁了、婚礼也毁了。 还在众人面前颜面尽失,肃王府权势滔天,他们绝不会放过他。 自己出去只有死路一条,说什么也不会有人相信。 刚才肃王府的人已经来搜查过了,那些侍卫居然没有发现任何蛛丝马迹。 必是这七尾蛇妖使了障眼法,如今,天下恐怕没有比这更安全的地方了。 想到此处,阿阮的父亲如一只斗败的公鸡,陡然间仿佛老了十岁。 他知道,自己已再无任何退路,颤抖着说道 “我……我留下养冰蚕。” “父亲决定了?这可是你自己的选择,别说是我们逼得你啊。” “是……是我自愿的,我自愿留在这里。” “如此,那以后就辛苦父亲了。” 阿阮冷冷扔下这么一句,便和阿冰转身离开了。 等阿阮父亲再次醒来的时候,他正躺在一段长长的石阶上。 远处有一大片散发着奇异紫光的树群,那七尾蛇妖正眼神冰冷地站在一旁。 “醒了?” “醒……醒了。” 阿阮父亲忙爬起来答道。 “走吧。” 阿阮父亲小心翼翼地跟在阿冰身后。 走过长长的石阶、走进密密团裹的成片皂荚树,他一眼看见已经被做成树彘的杜洪。 “啊!” 阿阮父亲一声惊呼瘫坐在地上,他万万没想到,他……他居然被他们变成了这般模样。 “他舌头上的冰蚕看见没?这周围的皂荚树会自己用根须来取。” “但若是它们爬到了别处,就用这块‘布剑’将它们小心放回原处,不得有损伤。” 说着,阿冰扔给他一副脚铐和一块半透明状的薄膜纸,又道 “带上,一头锁在树根处。” 待阿阮父亲照做,只见阿冰把镣铐的钥匙放入冰蚕之中。 顷刻间那把铁做的钥匙便化为粉末,簌簌落下,阿阮父亲也吓得簌簌发抖。 同时,阿冰阴恻恻的声音又响起 “刚才你也看见了,所以照顾冰蚕时一定要小心。” “我们会不定期地过来检查冰蚕的数量,若是少了……” “就把他换成你。你可答应了阿阮要留在这里好好照顾冰蚕的。” 阿冰指了指树上那人,露出阴森的笑容。 然后转身走了,任由阿阮父亲半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待走到石阶尽头,阿冰回头看了一眼那两人。 若是依着他的性子,早将这两人剥皮抽筋了。 不过阿阮这个法子也不错,这世上,有的是比死还恐怖的活法。 比如终日活在幽暗和惶恐之中,生不如死。 不管他们受到什么样的惩罚,都是罪有应得。 阿翁心中只剩一件事情还有些疑虑,想了想,她还是开口对七尾蛇妖说道 “她的脸……是可以改一下的。” 七尾蛇妖愣了一下,缓缓说道 “阿阮顶着这张不是自己的脸生活了这么多年,我想,她是希望变回以前的模样的。” “可是……别人会不会认出她?毕竟那肃王爷……” “若是因为一张脸再生出什么事端,破坏了你们平静的生活,我也不知道自己做的是对还是错。” “阿翁姑娘不必多虑,肃王府早在几年前那场军饷贪污案中就败落了。” “现如今不过名存实亡,新皇念着他过往的功绩仍给予亲王的待遇。” “但王府中人无旨不得外出,对外说是静心修养,其实就是圈禁。” “更何况这么多年过去了,还记得阿阮容貌的也没几个。” “阿阮和我本就深居简出,大不了,我带她一走了之。” “天大地大,总是有我们的容身之处。” 七尾蛇妖眼望远方淡淡说道,嘴角带着一丝绵绵的笑意。 “我明白了。” 阿翁当即加快脚步向彭婆婆宅奔去。 待她快到彭宅门口时,一眼见到一直等在那里的长信。 长信一见到她也立即露出柔软的笑容,语音激动地说道 “阿翁姐姐,你终于回来了,路上辛不辛苦?累不累?一切都顺利吗?” 阿翁无奈笑了一下,道 “挺顺利的,我不辛苦,你一直等在这里辛不辛苦?” “这么多年还跟小时候一样,等我回来给你讲故事吗?” “我……我已经长大了。” 长信微微低头,嗫嚅着说道。 “嗯,长大了长大了,我们赶紧进去吧。” 阿翁举着手中盒子里的冰龟和龙角说道。 第22章 这才是书中的水晶皂儿 他们刚迈进大门,彭婆婆也迎了出来. 身后的丫鬟手中端着一只托盘,里面有两只花形小碗。 彭婆婆先和七尾蛇妖温柔对视一眼,然后对阿翁说道 “阿翁姑娘路上辛苦了,先吃碗水晶皂儿休息一下吧。” “啊。” 阿翁有些受宠若惊,她没想到回来便能吃上。 只见彭婆婆柔柔一笑,然后吩咐侍女将花形小碗和一个小匙分别放在阿翁和长信面前,又给他们端上一小碗颜色淡黄的汤药。 七尾蛇妖立即解释道 “这是平胃散,皂儿本就是寒凉之物。” “这些年又源源不断地吸收了许多冰蚕为养分,性极寒。” “若是我们龙蛇一族吃了,于疗伤大有益处。” “若是你们吃了,则会暴泻伤身,所以要先服一剂平胃散。” “他说的没错。” 临风对阿翁说道,阿翁一笑,回道 “好,那我喝了再吃。” 待服下平胃散,阿翁见碗中的皂儿果然和之前吃的不一样。 呈现出淡淡的粉紫色,但是又相当透亮,隐约还闪烁着微微的蓝光。 阿翁舀起一小勺刚送到嘴边,便感到丝丝寒凉之意立即飘然入口。 待送入口中,却又不那么冰了。 隐约含着一股似暖非暖的气流,又带着一股奇异的辛香。 虽十分淡薄,但一直萦绕在鼻端和口腔久久不散。 一口咬下,居然不是普通皂儿的糯糯口感。 而是略带q弹的爽脆,像裹着一层薄薄的皮一般。 里面清甜的液体瞬间流出,充盈了口腔。 刚开始好似秋风飒爽,而后堕入三九寒冬。 继而瞬间经历春暖花开,最后回到炎炎夏日。 末了定格在夏末秋凉的时候,舒适平和,云淡风轻。 待一碗吃下,感觉似有一团忽暖忽凉的气团在身体之中缓缓游走。 而后慢慢聚集在心肺处,渐渐扩散至极淡。 但每次呼吸,都极其清爽怡人。 仿佛身体的全部都被净化了一遍,通体舒畅,灵台清明。 阿翁抬起头惊讶地看了七尾蛇妖一眼,只见他也微笑地看着他们。 原来这皂儿,竟有这般功效,怪不得可以助那七尾蛇妖疗伤复灵。 “既已吃完夫人准备的皂儿,那我们便开始吧。” 阿翁对彭婆婆说道。 接着,她在临风的指导下先将一只龙角用一块中有孔洞的玉佩一点点磨成极细的粉末,盛放在玉质的圆钵中。 然后依次放入冰龟,冰龟在龙角粉末的作用下逐渐融化。 上面占卜的卦象凝固成极细小的纹路,好像皮肤的纹理一样。 一块冰龟只得指甲盖大小的皮肤凝胶,阿翁一点点将这些冰龟融化后逐一敷在彭婆婆的脸上。 那张脸虽没有像初见时一样吓到阿翁,但仍让阿翁心中恐怖。 她难以想象当时的彭婆婆遭受了怎样的痛苦折磨。 同为父亲的女儿,有人如慕容音般灿烂,有人却如阿阮般差点凋零。 随着冰龟一点点耗尽,彭婆婆的容颜终于被全部恢复。 带着些许岁月痕迹的脸虽不如之前美艳,但充满了生机。 像风中自然盛放的花儿,清雅淡然。 彭婆婆看着铜镜中的自己,怔怔落下泪来。 七尾蛇妖上前紧紧拥着她,轻轻抚摸着她的发丝,在她耳边喃喃细语。 一旁的临风看着这一幕,一丝酸楚涌上心头。 不知何时,他才有这样的机会,也能这样拥着阿翁,轻轻抚摸着她的发丝。 但此刻的阿翁心中却十分着急,彭婆婆的脸也治好了,水晶皂儿她也吃了。 她实在想赶紧拿出那本书,看看是不是真的完成了任务。 看看下一个又是什么,却实在不忍打扰这温情的一幕。 忽的,阿翁看见身旁的临风正直勾勾地盯着彭婆婆和七尾蛇妖。 眼神异样,羡慕中充满落寞。 她知道他心中在想什么,于是轻轻对他说道 “也许吃完下一个我们也能见面了。” 临风蓦地回过神来,看着眼前的阿翁,半晌不知道说什么。 他好想伸出手也摸摸她的头发,忍了忍,最后只得冲她笑了笑。 长信的心中此刻也是百感交集,他又见到一对有情人终成眷属。 如同他的父母,虽历经了一些磨难,但终究还是会在一起,会幸福快乐地生活下去。 而他呢,他只有一个虚无缥缈的梦,这个梦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只能远远看着,也许以后,连看也不能再看到。 三人就这样各怀心思地站着,过了许久,阿翁还是开了口,说道 “对了,这里还剩一只龙角和几块冰龟……” 彭婆婆和七尾蛇妖忽而意识到阿翁和长信他们还在这里,两人有些不好意思。 七尾蛇妖对阿翁说道 “都送给你了,也许你以后有用。” 然后彭婆婆走过去拉着阿翁的手真诚地说道 “谢谢你,阿翁。对不起。” 阿翁笑了笑道 “没关系,他值得。” 然后对着临风扮了个鬼脸,笑着说道 “你也值得。” 临风的心中霎时不再那么愁苦,好像暖风吹开了雏菊。 也许,下一次他们真的就能见面。 待阿翁他们离开之后,七尾蛇妖对彭婆婆说道 “剩下的冰蚕我会全部收在“赤乌盒”中,明日送还焉居。那两人……你想怎么处理?” 彭婆婆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了下来,她沉默了一会,淡漠地说道 “扔到乱葬岗,由他们自生自灭,我永远不想再见他们。” 告别七尾蛇妖和彭婆婆之后,阿翁赶紧拿出那本书看了一眼。 果然,新任务上线——瓀珉膏,下面还有一个女子的肖像。 “哇,她好漂亮啊,我看一眼都有点心动,不知真人是比这更美还是会差一点呢。” 阿翁不自觉地赞叹道。 “阿……阿翁,你,你……” 一旁的临风突然结结巴巴起来。 阿翁又露出她那狡黠的笑容,调皮地说道 “放心,我只是纯赞美、纯欣赏。” 临风的心思被阿翁一下戳破,一张脸登时有些微微发红。 心中还有些窘迫,暗暗斥责自己一天都在想些什么。 阿翁却没有再接着打趣他,而是问长信 “你认识这个女孩吗?” 长信摇摇头,说道 “不认识,也没印象,不过如果要喝‘瓀珉膏’,恐怕我们只能去乌弋了。” 第1章 掠夺之战 “为什么?我记得醹珉膏曾经也作为贡品进贡给大夏宫中,这种东西一般鬼市应该有的。” “阿翁姐姐有所不知,醹珉膏作为贡品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后来虽然大夏乌弋两国断交,但鬼市也还能买到,只是价格极贵。” “一小坛可在京都置办一套房,不过若是之后将酒坛还回,便可退还三分之一的钱。” “酒坛?一个酒坛居然坛值那么多钱?” 阿翁十分诧异。 “听说是拿一种特殊材料制作的,专门用来装醹珉膏的。” “不过具体原因外头也不太清楚,反正就是鬼市制定的规则。” “直到十年前,因为一场掠夺之战,朝廷出现两派,主战派和主和派。” “两派之争波及到了来自乌弋的醹珉膏,无论买方还是卖方,都会被扣上通敌叛国的帽子。” “鬼市亦要生存,不可能在这种事情上跟朝廷作对,醹珉膏此后便在鬼市消失了。” “十年前?那时你还小,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阿翁问道。 “当年父亲也是主和派,那场掠夺之战以后朝廷立即出兵击退了乌弋。” “但碍于当时周边的局势,朝廷也不敢贸然追击。” “乌弋虽胜了一场,但兵力毕竟不敌大夏,也没敢再犯边境。” “这时朝廷就出现了两派,一派主战,说应趁大夏士气正盛乘胜追击,将乌弋收服。” “另一派却主和,他们认为战争打起来大夏也会元气受损。” “百姓亦饱受战争之苦,劳民伤财,生灵涂炭。” “而且周边番邦平定时间不过十年左右,并未彻底降伏,难保不会就此蠢蠢欲动。” “本来他们主和派一直占上风,眼见朝廷内外几乎都要一致同意主和了,却发生了一件意外。” “什么?” 阿翁立即好奇地问道。 “主和派里呼声最高、影响力最大的领袖人物却在一天夜里被乌弋刺客杀死。” “还写下挑衅的话语,大概是大夏软弱,乌弋无往不胜之类的语言,这下朝廷局势骤变。” “死去的苏叔叔是父亲的挚友,父亲亦悲愤不已,站到了主战派一方。” “朝廷里几乎听不到主和的声音,民间亦痛恨乌弋人的暴行。” “不仅进城掠夺,还刺杀朝廷为民请命的好官。” “一时民愤激昂,主战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 “那后来呢?” “后来朝廷自然是出兵了,果然,朝廷刚一出兵,之前收服的番邦有几个便开始蠢蠢欲动。” “不时出兵骚扰临近城镇,虽不至于挑起兵祸,但百姓生活饱受干扰。” “朝廷不得不抽出兵力回防镇压,因此与乌弋打了两场都是险胜。” “还耗费国库无数,百姓赋税也无形之中更重。因此在乌弋之战中实际并没有占到什么便宜。” “而乌弋虽骁勇善战,但兵力悬殊,抵抗有余,进攻不足。” “如此,双方都讨不到好。” “打了不到一月,乌弋和大夏均派出使者和谈。” “最后约定双方退兵,大夏每年给乌弋5万担粮食和5万绢匹。” “乌弋则退让出六十里地,回到自己的守城边境。” “双方在退让出的地带共同修建贸易区,方便两国百姓在此进行自由贸易。” “百姓拿着通关文书可任意进出贸易区,但除了驻扎贸易区的双方士兵,两国官员及其他兵士没有特殊原因不得擅自越界。” “而后番邦小国眼见讨不得什么好,派出使臣带着礼物向大夏赔礼,又找了两个替罪羊说是他们在兴风作浪。” “皇上心里明白,但战争刚刚结束,只能睁一只闭一只眼先过去。” “这样一直维系了四、五年,乌弋国内出现了变动。” “老皇帝身体不行了,但接班人尚未圈定,几个王子相互之间争斗得更加厉害。” “现在的皇上,也就是当年的璟王,见时机成熟,亲自带兵驻守边关。” “并昭告乌弋此后不再向乌弋提供粮食和绢匹,但亦会遵守贸易之约,且绝不侵扰乌弋。” “乌弋当然不愿意没了这每年的岁贡和白花花的银子,立即关闭贸易区,带兵直逼边境。” “但璟王勇猛果敢,锐不可当,乌弋内部又是分崩离析之势,根本不是对手。” “几战之后,乌弋的老皇帝还是同意了现今皇上的提议。” “互不侵犯国土,但仍旧开通边境贸易,保双方边境百姓安居乐业。” “没想到那个痴情的皇帝打仗还这么厉害。” 阿翁暗自对临风说道,转头又问长信 “那意思是我们还得先整个通关文书,然后从贸易区进到乌弋国去。” “嗯。” 长信点点头。 “那这次我自己去,你留在边关等我就行了。” “为什么?” 长信一下着急起来。 “不是你刚才说的,什么士兵官员不得擅自越过贸易区进入双方国境嘛。” “我……我可以辞官。” 长信立即说道, “你疯了,辞什么官啊,年纪轻轻的,还是得有个事做。” “而且你这一休大半年的,人家朝廷对你已经算是不错的了。” “再说,官场多一些像你这样的好官对百姓也好,你可不能撂挑子不干了。” “那……那么我去鬼市弄一张出关文书。” 长信此刻急得不行,生怕阿翁执意让他留下。 “鬼市?你什么时候跟鬼市有来往了?” 阿翁诧异地问道。 “我……因为……因为公务的原因接触过那里的人。” 长信一时不知如何回答,便脱口而出。 “小长信,你可从来不会对我说谎的,你看看你的脸,一说谎就红得不行。” “况且,官府跟鬼市明面上可是禁止来往的。” “虽然私下里也不知有多少当官的跟鬼市拉扯不清,但你可不像这样的人!” “说,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阿翁一手叉腰,假装生气地问道。 长信这下更急了,赶忙解释道 “不,不是的,阿翁姐姐,我不是想瞒着你。” “只是,我,我答应人家不说,那事……那个……” “人家?” 阿翁眉毛一挑,坏笑着问道 “鬼市大当家的?” “你怎么知道的?” 这下轮到长信诧异了。 第2章 鬼市大当家 “听说那鬼市的大当家是个年轻女子,肤白貌美,果决飒爽,手腕利落,人人都要敬她三分。” “许多男子对她是又爱又怕,最主要的原因呢,是你脸已经红得不行。” 阿翁凑到长信耳边悄悄说道,然后便哈哈大笑起来,像发现了什么大秘密一样。 长信的脸一下变得更红了,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只听阿翁又说道 “不过你也不要这么紧张,就咱长信这样的人才,也是配的起那样的女子的。” “等你再多跟着我到处历练历练,再成熟一点,到时候跟那大当家的妥妥就是金童玉女,天生一对。” 长信这才反应过来,阿翁把那女子当成他的心上人了。 他正欲解释,却又张不开嘴。 他该如何解释,告诉阿翁他的心上人其实是她吗? 她刚刚才说要带着他到处多历练历练,若是她知道真相,怎么可能再让他跟着,也许以后都不会再见他。 阿翁见他神色有些异常,以为自己说话说重了,忙道 “你怎么啦?生我气啦?” “没有。” 长信赶紧摇摇头,他怎么会生她的气,他永远都不会生她的气。 “你知道我的,爱八卦嘛,不要介意呀。” “再说,你都这么大了,遇到感情的事情也很正常。” “况且不管对方什么身份,你爹娘也是绝对不会干涉你的。” 长信低着头没有说话,阿翁笑着看了他几眼,便不再打趣他,而是说道 “那我的通关文书要不你也一起去鬼市给我办了?” “官府办事效率太慢了,没个几天下不来。” “还要审这审那,好麻烦。我又不去通敌叛国,不过想喝一杯酒。” “那阿翁姐姐是答应带我去了?” 长信问道。 “带啊,这不还求你办通关文书呢嘛。” 阿翁笑着说道。 “阿翁姐姐说的哪里的话,有什么事你只管吩咐我,不用求。” 长信认真地说道。 “好好好,快去,给我找间客栈让我休息休息,然后给我速速办通关文书去。” 阿翁笑嘻嘻地指使道。 长信也笑了起来,他喜欢阿翁安排他,他喜欢为她做她想做的事情。 长信为阿翁找了一间京都最好的客栈,然后待到丑时便独自直奔东市。 他停在京都最大的伎乐坊“风音阁”前,刚站立,门口的门童立即挂着殷勤的笑脸迎了上来。 “公子里边请。公子今日想听曲吗?” “近日绾绾姑娘刚做了新曲,听过的人皆赞妙不可言。” “不过今日她门客颇多,可能需要排队。” 那门童见他衣着不凡,见面就赏了一大锭银子,于是便推荐了坊里最好的姑娘。 “我……我不听曲。” 长信从未来过这种地方,看着身边不断走过的姹紫嫣红,顿觉十分局促,坐立难安。 “那……公子是想赏舞?” “真是不巧,墨红姑娘今儿身子不爽,不能献艺。” “其他的,我怕公子眼高,未必看得上。” 门童继续殷勤地说道。 “我……我也不赏舞。” “那公子是想……” 接着,门童一口气说了店内所有的乐舞表演,什么琵琶、箜篌、月琴、筝、阮…… 等到伎乐坊所有的才艺表演都被说完了,长信仍是摇头。 那门童的语气也逐渐从先前的恭敬到些许不爽,但仍是客客气气,道 “莫非公子是在打趣小人?” 长信毕竟在官场待了两年,短暂的局促过后,立刻理清了情况。 他重又掏出一大锭银子递给那门童,道 “我今日是过来找人的。” “嗨,公子怎么不早说。” 门童见到那银子立即喜笑颜开,又换上先前那副谄媚的表情道 “不知公子想找哪位姑娘,不过我们这跟别处有些许不同。” “若是姑娘不愿见,我们也不能强求。” “到时候就得请妈妈出面,看能否说动姑娘见客。” “妈妈劳心劳力,如此恐怕就要多破费了,且姑娘那边也需要明白公子的心意。” “虽然公子一看就是富贵高门之人,绝不差那些个一星半点,但话还是要说在前面。” “免得到时惹得公子心中不痛快,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我们‘风音阁’的规矩一向如此,也不是单单针对公子,还望公子海涵。” 长信对此多少还是懂些,便又掏出两张银票递给那门童,道 “我找你们大当家的。” 门童的眼神闪过一丝异样的神情,但转瞬即逝,仍旧笑嘻嘻地问道 “大当家的?公子是说掌管这‘风音阁’的楼妈妈吗?” 长信其实也只见过鬼市大当家的两次,虽然知晓其乳名,但公然说出来似乎不太合适,便只称大当家的。 他知鬼市之人均不会以真名面世,所以也没法确认这个名字,只得点头道 “应该是,我就是找你们大当家的。” “那烦请公子在这里稍坐。” 说着,那门童把长信带到一处雅间,便退下去通报。 不多会,一位年过五旬,体态微胖,打扮华丽喜庆的女子走了进来,笑吟吟地问道 “听说有位公子找我,不知何事呀?” “妈妈我弹唱舞乐一窍不通,也没什么才艺。” “在这不过是给阁里的各位姑娘们打打杂,怎地公子这般的人物竟要见我。” 那位楼妈妈摇着一把绘有牡丹的金色扇子,带着三分戏谑地冲长信说道。 长信立时呆住了,再次确认了一遍这里是“风音阁”没错,当即说道 “我不是找你,我找你们大当家的。” 楼妈妈脸上仍然挂着笑容,但语气却有些漫不经心 “公子不是找我,那你找我们大当家的有何事?” 最后两字重重落下的时候,四周骤然间围上来一群黑衣人,人人手上均持利刃。 长信一惊,后退一步护住自身。 蓦地,他像想起什么似的,突然从里兜拿出一枚用蓝色丝线挂着的古怪钱币,说到 “这是她给我的,说是我拿着这个来这里便可见她。” 那楼妈妈一见钱币立即低声喝道 “退下。” 然后接过钱币,仔仔细细看了几遍,随后恭敬地对长信说道 “不知公子身份,得罪了,还请在这里稍等,老身这就前去通报。” 第3章 叫我阿碧 楼妈妈带着那枚钱币匆匆离开后,绕过重重叠叠的走廊,来到一处绿植环绕的房间外。 那里十分僻静,屋内却灯火通明,跟周遭黑压压的一切形成鲜明对比。 “姑娘呢?” 楼妈妈恭敬地问道。 “在里面看书。” 门口一位扎着两个圆发髻的小女孩答道。 “请将此物交予姑娘,告诉姑娘此人正在外间等候。” 楼妈妈说着便递上那枚钱币。 那女孩拿着钱币走进里屋,没一会出来传话道 “姑娘说请他到‘云裳馆’等候。” 说着便递上那枚钱币,楼妈妈躬身接过后立即退了出去。 待回到“风音阁”,楼妈妈恭敬地将那枚钱币还给长信。 然后把他带到“云裳馆”,安排茶点后便即退下。 不一会的功夫,一位身着男装的女子推门而入。 虽只梳着一个简单的发髻,但脸上略施脂粉,英姿中露出一丝妩媚。 那女子进屋后冲长信爽朗一笑,道 “赵公子久等了,今日找我是有事吗?” 长信忙起身回礼,道 “确实有事情,我想……请你帮忙做两份通关文书。” “通关文书?” 那女子微露诧异。 “嗯,对。” 长信点了点头。 “我还道是什么事,赵公子是要去哪里?什么时候需要这两份文书?” 那女子笑着问道,笑中还夹杂着一丝丝宠溺的意味。 “去乌弋……越快越好。” 长信也不客气,毕竟来都来了。 “好办,小应。” 女子对门外叫道,刚才那扎着双髻的小姑娘应声而进。 那女子将手中写有长信和阿翁信息的纸条递给她,道 “两份通关文书,去乌弋,越快越好。” “是。” 小姑娘双手接过,同时用眼睛斜斜瞟了一眼长信,眼神中带着些许疑惑。 长信脸一红,忙道 “辛苦姑娘了,多谢大当家的。” “公子客气,我这就去办。” 小姑娘当即退下,只听那女子幽幽说道 “我说过,你不要叫我大当家的。” 长信微一愣,道 “那么……谢谢阿碧姑娘。” 那女子突然娇媚一笑,尔后立即恢复正常神态。 坐在桌边用手指摩挲着手中的茶杯,缓缓道 “江临翁……是你的那位阿翁姐姐?” “是,你还记得?”长信微觉奇怪。 阿碧的脸有一刹那的红晕,但转瞬即逝,说道 “我们做这一行的,记忆力自然要比旁人都好一些。” “阿翁姐姐去乌弋有要紧的事情,官府的文书下来太慢。” “鬼市我只认识你,所以就只能来麻烦阿碧姑娘了。” 长信慢慢解释道。 阿碧喝了口茶,笑了笑没有说话。 此时,门外传来几声敲门声,是阿应带着那两份通关文书回来了。 长信拿着通关文书,略有些局促地说道 “这个,谢谢你,我……” 阿碧轻轻一笑,淡然道 “不必客气,既着急要就快去吧。” “那我告辞了,多谢阿碧姑娘,多谢姑娘。” 长信刚走到门口,阿碧突然说道 “乌弋近几年不是很太平,你……们要注意安全。” “嗯,多谢阿碧姑娘关心。” 长信微笑着回头致意,然后便匆匆离开了“风音阁”。 看着长信离开的身影,阿碧并没有立即离开“云裳阁馆”回到书房。 而是继续坐在那里喝了一盏茶,嘴角不自觉得上扬,娇媚又无奈地笑了起来。 他来找她了,却上来就跟人家说要找他们大当家的。 弄得下面的人不知如何应对,差点大动干戈。 好不容易见到她,却是为了两份通关文书。 那东西,随便在鬼市找个人,花几十两银子便可,何须她出面。 但在他的世界里,这样的事情已然是复杂了。 而她的世界,远不是复杂二字可以描述。 揣摩、试探、整合,是她从小便开始接受的训练。 要掌控各路人马,手段不能一样,心思不能明了,一切只在心中方才安全。 可是他,他是不同的,他好像不用顾虑太多事情,心思澄澈,别无它想。 第一次见他,她以为他跟官场那些阴沟里的吸血鬼是一伙的。 那天晚上,她刚刚把地下钱庄那些设计她的人杀了个精光。 哼,她从小便出入这种场所,就是十倍迷香也不管用。 这些龌龊伎俩也就这些下三滥用,只是没想到外面还剩了一个。 看此人外表清俊,神情淡然,若不是十分能打,便是阴毒以极。 这种人她见多了,江湖险恶,官场黑暗,多的是表里不一之人。 见他站在石桥上没有出手,阿碧也将刀暗暗收到袖内,眼露阴狠地问道 “拦着我做什么?” 忽见他脱下外衫,阿碧袖里的双刀将欲出手,却听他说道 “姑娘……裙子有些弄脏了。若不嫌弃,可先穿这个回家。” “衫子不用再还,我也是路过。” 说着他便递上一件青灰色的外衫。 阿碧有些纳闷,但仍没有放松警惕,也没有接那衫子。 盯着他看了一会,问道 “什么裙子脏了?” 那年轻男子的脸霎时涨得通红,吞吞吐吐道 “就是……就是你们女孩子,呃……呃……那个……” 阿碧见他一张脸涨得通红,结结巴巴半天也没说清楚。 若不是敌手,她便不想多生事端。 于是一手在袖中做防御状,一手拿过衣衫,以防他在衣服里面放暗器。 岂料,她真的只是拿过一件衣衫。 然后那人微一施礼,道 “那我就先告辞了。” 说着那男子便转身离开。 阿碧微一愣,也随即带着那件衣衫飞速离开现场。 待她回到“风音阁”,沐浴换衣时才发现裙子外面沾了血迹。 以她的身手,杀那些蝼蚁绝不会让自己沾到血。 可能是地方太小,光线有些昏暗,离开时最后门口那两人的血溅到她的裙子上。 她突然明白过来,原来那男子以为她裙子上的血是来了月事,所以才脱下衣衫给她。 她派人去查他,知他是赵家独子,入朝为官不过一年。 赵家那样的权势背景,他却只做了一个修书的文官,品阶也不算很高。 平日待人都是和和气气,无任何嚣张跋扈之态。 业务能力过硬,生活作风优良,官声颇佳。 赵家产业庞大,足抵一方富贾。 可他的人,看上去完全不似纨绔贵公子样。 说话永远温和有礼,甚至还有些腼腆害羞。 可不知为何,阿碧总是能从他身上感受到淡淡的忧伤。 第二次见他,他却穿着官服,站在一群官兵之中。 那些人重重包围了她的“风音阁”,里头还有瑞王府的精锐。 第4章 对峙 鬼市和官府向来井水不犯河水,各有营阵。 官府难以撼动鬼市盘根错节的地下关系网,鬼市也不敢公然跟官府作对,损害自家生意。 双方始终保持在一个稳定的平衡区域,各取所需。 但这次官府的人好像动了真格,原来地下钱庄死的人里有瑞王府的亲信。 阿碧心道 “那狗官,说是跟我当面交易,其实是想设局害我。” “没想到瑞王府的人这次竟然亲自参与进来,瑞王现在镇守边关,风头正盛。” “在朝中又颇受皇帝器重,今日怕是躲不过去了。” “光天化日之下杀了他们太过显眼,日后‘清音阁’也难再为继。” “且看他们如何说道,到时再见机行事。” 阿碧摆出一副漫不经心的姿态,皮笑肉不笑地问道。 “大人这是作何?我是犯了什么法吗?” “大当家的做了何事,自己心里不清楚吗?” 京兆府尹盯着她淡淡说道。 “我一向奉公守法,确实不太清楚,还请大人明示。” 阿碧嘴角含笑,但眼神却在慢慢变冷。 “你们鬼市私下里做什么交易,只要不危害朝廷和百姓,我们自是不多加干涉。” “但杀我朝廷官员,大当家的可知是何罪?” 京兆府尹厉声说道。 阿碧轻蔑一笑,“哼”了一声,然后说道 “大人虽为朝廷命官,但说话做事也得讲证据吧,空口无凭的可不能冤枉我们老百姓啊。” 阿碧心中确定,那晚地下钱庄所有的人,已经全部被她杀光了。 唯一看见她的就是赵家公子,但他并不知她是谁,亦不知她做了什么,除非…… 阿碧心中瞬时转过好几个念头,一时有些拿捏不住。 “哼。” 这次却轮到京兆府尹露出轻蔑的一笑,只见他对左右说道 “去请左丞相和赵公子过来。” “是。” 身旁衙役应声而去。 “赵公子?莫非真的是他?” 阿碧心中正想着,却见长信和一位胡子花白、颇具威严的官员一同走了过来。 “好啊,还以为他是什么好人,原来是当时没把握,好脱身做权宜之计。” “等回去部署妥当,才跟那些人一起围攻回击。” “果然官官相护,这狗官,当日我竟轻信了他。” “早知就该让他命丧当场,也罢,反正今日要杀他个天昏地暗离开这里。” “离了京都,也不是不能活。” 阿碧心中恨恨地想着,眼神也逐渐变得阴沉狠厉起来。 她只斜斜瞟了一眼身穿官服的长信,便视他不存在一般,暗自做好防御。 “左丞相,赵公子。” 那京兆府尹立即行礼说道 “烦请赵公子辨认一下,那晚您经过‘祥悦茶坊’时是否见到过这位女子?” 长信认认真真看了阿碧几眼,然后说道 “没有。” “啊。” 京兆府尹略带得意的神色霎时消失。 阿碧也是心中一惊,但面上并无变化。 她的目光刚好对上长信,见他眼神淡然,仿佛从未见过她一样。 “这……赵公子认清了吗?” 京兆府尹低声说道。 只听长信淡淡道 “自然,我的眼神和记忆力一向很好,李大人若不放心可询问我身边同僚。” 京兆府尹一时有些尴尬,还未说话,一旁的左丞相冷冷道 “李大人这是何意?怀疑我家阿信当众说谎?” “阿信这孩子是我们自小看着长大的,为人忠厚老实,淳朴温良。” “行为举止从未有任何不端,亦从不妄言。” “大人不是说只是前来辨认即可,这会儿倒现场审问起来了?” 京兆府尹听到“审问”二字,头上立时沁出密密的汗珠,忙躬身道 “不敢不敢,丞相大人言重了。” “小的只是职业习惯确认一下,‘审问’二字无从谈起。” “还请丞相大人、赵公子莫放在心上,莫放在心上。” 京兆府尹慌不迭地解释道,说着又上前一小步,低声说道 “丞相大人有所不知,小人本也不想麻烦赵公子和您前来。” “是那瑞王府的小舅子说这鬼市大当家的杀了茶坊的人和他们的人,他们还有目击证人。” “瑞王府那边您也是知道的,加上小的作为京城管理治安的,于情于理都该出面处理。” “还望您老见谅,赵公子见谅。” 边说边作揖赔礼。 “既然有目击证人?李大人何不请他出来当面对质。” 长信仍旧不慌不忙,温和有礼。 “啊……这,这……” 京兆府尹一时语塞,他是审过那人的。 但那人身份不在明处,也拿不出有力证据,让他来指证鬼市大当家的原本就不妥。 幸得他说自己看见一男子跟那女子说过话,京兆府尹这才根据其描述和一些零星线索查到长信这里。 想着,既有朝廷官员亲眼所见,怕是错不了。 再说,瑞王府的面子肯定是要给的。 若是此事证据确凿,借机铲了鬼市他也算是功绩一件。 结果那赵家公子说自己没见过,刚才左丞相就已不满。 现下再让那人出来当面对质,岂不是又会得罪人? 京兆府尹不由自主地拿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只听丞相面无表情地说道 “叫出来吧,免得还说我们包庇自己人,持身不正。” “丞相大人既已发话,那小的,小的就让人把他带上来?” 说着偷偷瞟了瞟左丞相的脸色,见他没有反对的意思,便低声吩咐了身边的衙役几句。 随后衙役便带上来一个农夫打扮的中年男子。 那男子一上来看见这么多官员,有些紧张。 头也不敢抬,哆哆嗦嗦的。 他本想着自己躲在暗处逃过一劫,只汇报给上头就行。 没想到还要出来作证,这一作证,那鬼市的人铁定不会放过他。 若是不作,瑞王府那边又交不了差。 这下真是骑虎难下,早知当初就不该多嘴。 自己不就是一个埋伏的眼线嘛,就说没看见,顶多是一顿骂。 再不济挨顿板子,哪会有今天这事。 “你把你那天的证词再说一遍。” “小……小的,小的那日,那天……” 那人结结巴巴半天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京兆府尹眼见左丞相的脸色越来越差,大声喝道 “混账,你是特来消遣我们的是吗?” “来人,给我拖下去,关进大牢,严加审问。” “不不不……大人明鉴,小的确实见过这位大人和那女子。” 那人眼见自己即将被拖下去,着急大喊道。 第5章 危机化解 “那你是在哪里见到我的?” 长信语气还是那么温和,波澜无浪,但那人已不自觉地开始打颤。 见眼前人一身官服,旁边一年老官员更是横眉冷对,心中惊慌不已。 但事已至此,只得硬着头皮继续说道 “小的,小的那日好像是在‘祥悦茶坊’不远处的石桥上看见这位大人的。” “好像?” 左丞相淡淡来了一句,京兆府尹立即喝道 “混账!你眼瞎了吗?” “究竟看见还是没看见?在大人面前说‘好像’。” “呃呃……天,天,天色有点黑,我离得有点远,看,看得也不是太清……” 京兆府尹正欲发飙,突然听见长信说道 “那晚我的确经过过那附近,回家的话应该也是要经过那座石桥的,也许他确是瞧见了我。” 那人刚略略松了口气,只听长信又问道 “你瞧见我之后呢?” 那人听见长信承认出现在石桥附近,估摸着这些当官的应该跟瑞王府是一伙的。 想是今天就要拿下鬼市大当家的,因此心中多了几分底气,说道 “小的看见这位大人脱下长衫递给那女子,还说了几句话。” 说完觉得似乎哪里不对,于是又自顾自地补充道 “想是大人看天冷了,那女子衣衫单薄,故此怜香惜玉……” 话还未说完,只听那位年老的高官语气冷淡地对京兆府尹说道 “我们阿信至今尚未婚配,也从不出入烟花场所。” “与京都世家女子都鲜有交往,府尹大人不知从哪里找来一个不明不来历的人。”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指证我家阿信深更半夜脱衫私会陌生女子,这若传出去……” “我家阿信的清誉该怎么还呢?府尹大人!” 京兆府尹一听那人说什么“怜香惜玉”便知不妥,赵家公子的言行举止在京都有目共睹,这分明是胡扯。 正欲出声喝止,没想到左丞相却先发了责问。 刚想解释,又听阿碧突然问道 “你说你看见的是我,那我当时是何打扮?” “你……你当时穿着女装,好像是一身墨绿色的裙衫,头上插了几朵绒花,还……还带着一副长长的耳饰。” 阿碧听了突然发出一阵轻笑,京兆府尹也是心中一凉。 当日那人只说看见的是鬼市大当家的,且言之凿凿,确定无疑。 加之他又是瑞王府的人,因此自己并未依例详细询问穿着、长相等细节。 果然,阿碧边笑边说道 “府尹大人可四下去打听打听,我一向都着男装,最多一直簪。” “可有何人见过我女装打扮,还佩戴首饰和簪花?” “再说,听大人口吻,那里似曾发生命案,想必不是风花雪月的场合。” “我一身女装前去,难道是去相亲吗?” 京兆府尹这边被左丞相问责,那边又被阿碧嘲讽,此时犹如被架在火上烘烤。 此次地下钱庄的事,他本想按着赌徒交易不顺私下斗殴致死结案。 岂料瑞王的小舅子不依不饶,说是里头死了瑞王府的亲信,必须严办。 且他们有线人,亲眼看着那鬼市大当家的从茶坊出来云云。 他知瑞王府的小舅子经常打着瑞王的旗号做些不法勾当,想要染指鬼市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但碍于瑞王的权势和风头,只得把人带来问询。 结果查到了赵家公子头上,心中略一掂量,觉得此事似乎有些搞头。 于是便带着人证和府兵,连同瑞王府的亲兵一同前来对质。 待证据确凿拿下那大当家的,便即送往瑞王府那边的关系发落。 他只需等着领赏即可,谁料现在变成了这种情况。 早知当初就不该有贪心之举,直接带着这人去跟鬼市大当家的对个质。 他也不过一张嘴,无凭无据的,最后对不出个结果,可与他无关。 可现下,既得罪了左丞相,又招惹了鬼市了,简直得不偿失。 京兆府尹心中懊丧不已,只得将气全部发在那人身上,喝道 “岂有此理,本官看你简直就是信口雌黄。” “来啊,给我重打五十大板,叫他好好记一记那天看到的到底是谁?” 话音刚落,身旁几个衙役便开始行刑。 那人大喊道 “冤枉啊,大人,小的确实看见这位大人和那女子……” 话未出口,京兆府尹一个眼神过去。 其中一名衙役立即拿起一大团布塞进那人口中,那人闷生生地哼哼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还没到三十大板,那人就断了气。 京兆府尹冷冷道 “竟敢谎报证据,消遣我等。可惜命不中用,还未审讯就断了气。” “依他证词,那茶坊死了一片人,他却安然无恙,保不准是贼喊捉贼。” “来啊,拖下去按流程办。” 说完又转身谄媚地对左丞相和长信说道 “今日真是有劳丞相大人和赵公子了,小的也是一时失察,被小人蒙蔽。” “幸得丞相大人和赵公子慧眼过人,大当家的又当场戳破这匪徒的谎言,否则小人可是失职之罪啊。” “李大人不必客气,抓贼办案本就是京兆府尹的职责。” “你这也是按章办事,我们既为大夏官员,理当配合。” “不过下次,还是要先调查清楚再说。” 左丞相面无表情地说道。 “是是,不会再有下次了。” 京兆府尹躬身答道。 “此事既已查明,我家阿信是否可以离开了?” “当然可以,当然可以,我这就派人护送您二位回府。” 京兆府尹赶紧说道。 “不必了,我和阿信自己回去就行,你处理好这里吧。” 说着,左丞相便和长信一人一轿离开了。 京兆府尹一直躬身行礼,待轿子走过街角才回身,然后对阿碧说道 “今日得罪了,本官身为京都城的父母官,既有人命案子,又有人前来指证,自然需要照章办事。” “这过场肯定是要走走的,大当家的莫往心里去。” 鬼市虽不敢公然跟官府作对,但他们人手众多,又关系庞杂。 若想保京都安定,也不可轻易破坏这稳定的默契关系。 此次围捕已然得罪了他们,但面子上的话还是要说到。 一切都是别人授意,我那只是按章办事,并非本意。 不过走个形式,此事就算揭过了。 第6章 上门造访 阿碧当然明白京兆府尹话中的意思,当即也是笑着拱手道 “府尹大人哪的话,抓贼办案乃是您的职责所在,理当谨慎些。” “大人不辞辛劳,京中百姓莫不敬重。” “我这儿还要感谢大人明断,还我清白呢。” 说着,阿碧差人送上一只颇有分量的盒子。 那京兆府尹掂了掂,然后递给身旁的府衙,道 “大当家的客气了,那本官这就先回去结案了。” 说着,便带着一众人等迅速离开,路上悄悄对亲随说道 “你去禀告那人,他们派来的人既给不出有力证据,证词还漏洞百出。” “极有可能是为了邀功扯谎,还牵进了左丞相和赵家的人。” “为避免此事闹大,我已做了处理。钱庄的事,只能先告一段落。” “是。” 亲随微一点头,然后单独离去。 另一位亲随模样的人却道 “小人觉得此事还有两处疑点,那大当家的从不穿女装也未必代表那日不穿。” “且那赵家公子既说路过过石桥,若是见到过从钱庄出来的女子,可让他画出画像……“ 话未说完,就被京兆府尹阴沉沉的目光给堵了回去。 “你还挺聪明啊,你当本官是想不到这些吗?” “还嫌今日闹得不够吗?你看见人家穿了吗?你让人家画就画吗?” “真是猪脑子!本官身处这个位置,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这次就是动了贪功的心思,才搞成这样,真是蠢货!” 京兆府尹一顿责骂,那人讪讪地跟着,边走便点头,道 “是小人目光短浅,考虑不周,多嘴多舌,大人莫生气,莫生气。” 京兆府尹甩了甩袖子,白了他一眼,又道 “把这些仍旧存入钱庄,票号给夫人保管。” “是。” 那边左丞相亲自将长信送到赵宅,长信恭敬地行礼道 “今日多谢蒙叔叔了,您事务繁忙,还因这点小事麻烦您走一趟。” “你这孩子,哪的话。” “自小你就身子弱,我们一干叔伯看着你长大,你可是你父亲的心头肉。” “你父亲辞官之前嘱我多多照顾你,我本想着给你一个既能发挥你才华,可助你稳步升迁,又安全清闲的官职,谁曾想还让你摊上了这样的事。” “蒙叔叔别这样说,您的心意长信都知道。” “这次的事情也是巧合,不就是出面对个质嘛。” “我问心无愧,照实说就行,只是劳您百忙之中还要过来一趟。” “你这孩子,就是心思太简单了。” “官场有些事啊,并不是非黑即白。” “我能多护佑你一些就多护佑一些,省得给你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是,蒙叔叔的教导长信铭记在心。” 长信真诚地说道,然后一直看着左丞相的轿子远去才回身进府。 他刚踏进自己的卧房,陡然发现屋内的椅子上坐着一人,正是刚才鬼市大当家的。 她身穿那晚的女装,手中拿着那件月白的衣衫,脸上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淡淡笑容。 “你……你不怕别人看见么?” 长信微一愣,低声说道。 那女子轻轻一笑,道 “你明明认出了我,为何要做伪证?” “官场的人,说话都这么喜欢颠倒黑白吗?” 语气中带着三分调侃,又带着几分不解。 长信没有回答,只说道 “我说过衣衫不用还了,天色已晚,你早点回去吧,路上别被人发现了。”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那女子站起,却并没有离开的意思。 “出事的茶坊背后的实际操控人是瑞王的小舅子的,这几年他打着瑞王的名号私下做了不少泯灭天良的事。” “那处茶坊,白日做的是茶坊生意,夜晚却变成了黑赌坊,又搞地下钱庄放贷。” “不少纯良之人在那里被诱骗,输得倾家荡产,卖妻卖女。” “但它明面上是正经买卖,官府没理由动。” “暗地里又有瑞王小舅子的势力,官府也不敢动。” “如今铲了这颗毒瘤有什么不好,我还要替京都的百姓们谢谢大当家的。” 长信仍旧是那副不紧不慢的语气。 “你都知道?” 那女子面露异色,转而又道 “没想到朝廷赫赫声威,对付一个下三滥,竟还要我们这种老百姓出手。” 语气中颇多讽刺。 长信微微一笑,道 “大当家的也不要如此鄙夷我朝廷官员,早已有人搜集证据上报此事。” “我大夏官员,不都只是京兆府尹这般唯唯诺诺、只求自保之人。” “当今皇上圣明,瑞王小舅子的所作所为他也并非放任不理。” “只不过这几年瑞王对边关的稳固确实出了大力,况且瑞王本身是一个心性纯良之人。” “那些事,都是他小舅子私下里的龌龊之举。” “瑞王妃十分宠爱这个弟弟,瑞王常年固守边关,很少回来,心中对王妃很是亏欠。” “即使觉得有些事情不妥,也只是温言叮嘱几句。” “瑞王妃当面自是应着,背地里却从不多加管束,任由她弟弟妄为。” “待到今年岁末,边关人员安排妥当,圣上自会让瑞王回京好生休养生息。” “他小舅子做的那些事,自然也会上到朝堂。” “到时候用不着圣上和其他官员出手,瑞王便能让他垮台。” 那女子沉默一会,道 “为何将这些机密之事告知于我?” 长信愣了一下, 他也不知自己为何会对她说这么多,只得说道 “机密倒也算不上机密,朝中稍微有些眼神的一眼便可看出。” “况且大当家的巾帼不让须眉,又替百姓除害,就是知道也未有不妥。” 那女子微微一笑,语气柔和了很多,递上衣衫道 “这个还你,我洗净了。” 长信愣了几秒钟,然后伸手接过,说道 “多谢大当家的。” “叫我阿碧吧,我不喜欢你那样叫我。” 阿碧盯着他的眼睛说道。 长信脸上微一红,嗫嚅着道 “这……那就谢谢阿碧姑娘了。” “谢我什么?不是应该我谢你吗?” 阿碧微一歪头,嘴角带着软软的笑意对长信说道。 长信又是一愣,刚才还侃侃而谈,现在却张口结舌。 不知为何,阿碧似乎有些喜欢看到长信这副略带窘迫的样子。 但又觉得这样僵持着有些不好,便道 “我既前来,你们赵府连杯茶也不招待,是不是有些失礼啊?” 第7章 私会? 长信这才发觉二人站着说了半天话,他急忙拉开椅子道 “阿碧姑娘请坐,我这就去安排茶水。” 说着便出了门,不多会端着茶水和一些点心进了屋。 长信给阿碧斟了一杯茶,说道 “天色有些晚了,我平时不吃宵夜,便吩咐厨师们回去休息了。” “厨房只剩下这些果子,阿碧姑娘将就用些。” 阿碧呷了一口茶水,拿出一块粟糕咬了一口,道 “我平时也不用宵夜,晚间也是一点果子和茶水。” 长信不知如何接话,只默默喝了一口茶,然后又听阿碧问道 “还有一事,若是今日我没有说出我从不穿女装示人这件事。” “面对那人的指证,你又作何解释?” 长信淡淡一笑,道 “我承认我经过了那石桥,是因为他们也许能从别处路人和时间线路上得到这线索。” “但与你见面,自是只有他一人看到,否则不会让我出面指证。” “我若不承认,他的说辞便不会有人信。” “蒙叔叔不是说了嘛,以我的为人,绝不可能在半夜私会陌生女子。” “那赵公子现下呢?” 阿碧一边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一边缓缓说道。 长信一愣,尔后脸刷地一下红到了耳根,慌忙道 “阿碧姑娘莫要误会,我将阿碧姑娘当作朋友。” “我阿姐说过,只要心中坦荡,朋友相会不分地方。” 阿碧突然柔媚地笑道 “你这位阿姐,倒是有些特别,我很喜欢。” “不过,我记得赵公子好像是家中独子……” “你怎知我是家中独子?” 长信有些奇怪。 阿碧的脸有一刹那的红晕,但转瞬即逝,说道 “赵家在京中颇有名望,我们做这行的当然知道的多一些。” “阿翁姐姐是我师父的朋友,也是我朋友,她从前……颇为照顾我。” “阿翁。” 阿碧在心中默念了一下这个名字,接着说道 “今日之事多谢赵公子了,此物你留着。” “日后若有任何事情,拿着此物到‘风音阁’找我即可。” 阿碧说着,在桌上留下一枚用蓝色丝线穿过的形状怪异的钱币。 “阿碧姑娘客气了,今日之事也算不得什么……” 长信正准备拒绝,只听阿碧说道 “赵公子刚才不是说我们是朋友吗?朋友之间互相帮忙难道不是应该的吗?” “怎么这会又推辞起来了,莫非赵公子高门显贵,看不上我们这些偏门左道的。” “阿碧姑娘言重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长信忙解释道。 “那……我就收下了,多谢阿碧姑娘。” 顿了顿,又道 “阿碧姑娘这样回去路上可安全?” “那京兆府尹表面看似昏庸,其实并非没有才干之辈。” “否则也做不到这个位置,今日是被我叔叔压了一头,我担心……” “担心我连累你们赵宅?” 阿碧挑眉问道。 “不是,我担心他们会派人跟踪姑娘。” “再查起那事,给你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阿碧微微一笑,道 “纵使他们想着派人跟着,也做不到。” “以我的轻功,京都城里无论江湖人士还是朝中武将,还没人能在神不知鬼不觉中跟着我。” “那日是我一时疏忽,没想到他们在外头安插了眼线盯着。” “那人一直未有任何动作,故而我当时未曾察觉。” 其实是那晚长信的突然出现以及令人意外的举动分了她的心神,致她一时失察。 今日她将一切安排妥当,保证绝不会再出任何岔子,因此才敢大胆前来。 “那么你路上小心,后会有期,阿碧姑娘。” 长信施礼道。 “多谢,后会有期,赵公子。” 阿碧在窗前回身还礼,然后飞跃而去。 长信关好窗户,收拾好茶盘,又将那件衫子收在柜中才洗漱歇息。 躺在床上,他有些失眠。 除了阿翁,他还未曾和其他任何女子有过如此长久的交谈。 他也不知道自己今日是怎么了?为何与鬼市的大当家的聊的如此投缘。 也许,是她说话做事的样子有几分阿翁的影子…… 也许,他也不知道自己心中究竟是怎么想的。 这一次,阿碧听闻他前来,本想换身女装,但又觉得太过刻意。 上一回,是她心中觉得那桩交易太过容易。 利润如此之大,却又如此简单,还一路顺利,未受任何阻拦。 事出反常必有妖,凡事若是太过顺利,反而要小心行事。 因此她穿了从未穿过的女装,还刻意装扮艳丽了几分。 待到现场,一察觉不对,立即杀敌退回。 然而阿碧沉思一会,还是略略淡施薄妆。 毕竟,他在她心中跟旁人是不同的。 待长信走后,阿碧又在那房中待了一会,才重又起身回到书房。 长信很快拿着那两份通关文书回到了客栈,见阿翁仍旧还在等他,心中又是激动又是失落。 激动的是,一回来就看到自己的心上人仍在原地等着自己,那熟悉的倩影让他觉得心头一暖。 失落的是,她等的一切,都是为了他,而不是他。 “哇,小长信,这趟带你是带对了。” “不到一个时辰,这通关文书就拿到手了,果然厉害啊。”阿翁快乐地笑了起来。 看见阿翁的笑容,长信心中也不再那么失落。 自己做的一切不就是希望她能快乐吗? 如果能看到她笑,看到她快乐,也挺好的。 “你累不累?要不早点休息。” 只听阿翁又问道。 “我不累,若是阿翁姐姐想现在出发也可以。” “现在?可是马市都关门了,乌弋那么远,得需要骑马才行啊。” “况且我听说乌弋地处北方,现在这天气好像那边还很冷。” “明日一早,我们还要另外再准备些衣服食物什么的才行。” 长信一拍脑门道 “我差点都给忘了,还是阿翁姐姐考虑周到。” “明日一早我就去办,阿翁姐姐好好休息就行。” “跟你出门简直是太幸福了,将来和你成亲的人真是捡到了宝。” 阿翁忍不住又开始调侃他。 她想着,等这件事完了,一定好好撮合撮合他们。 长信实在太害羞了,那女子爽厉的作风倒是跟他刚刚适配,只是不知她对长信有没有这份心意。 第8章 自洽相处,从未相拥 一切还跟以前一样,临风在床边陪着阿翁入睡。 现实世界里,阿翁是有些害怕一个人睡的。 但在梦境世界中,她不需要睡觉,除非她要回到现实中去。 但若是穿越梦境来到灵界,她仍旧需要保持一定的睡眠。 否则,时日一久,还是会困倦疲乏。 原本阿翁一直是自由穿梭来往,但当她在梦境世界里遇到临风后,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尤其是临风,惊喜过后,他在极短的时间内迅速了解了阿翁的世界。 然后感觉自己活脱脱就像一个跟踪狂,整日寸步不离阿翁身边。 丝毫不给她一点隐私的空间,内心十分羞愧和自责。 他搜索尝试了各样办法,终于发现当自己调匀并不存在的气息时。 反而可以在离阿翁不远的小范围内稍稍活动一下,比如走到房门外,甚至客栈下的大街上。 接着他还发现,当自己闭目凝思时,仍旧可以像从前一样神游到梦境中的任何地方。 但这具只能被阿翁看见的躯壳却仍旧存留在阿翁身边,他亦可以随时回来。 有一次,他们去了灵界的?人国。 那是一个十分奇特的地方,晚上没有月亮,也没有星光。 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如浪涌般奔袭而来。 阿翁对那里的一草一木都极为感兴趣,玩得实在舍不得走,便找了间客栈准备住两天再离开。 夜色降临,临风照旧叮嘱阿翁好好休息,然后准备走到门外去。 阿翁却突然叫住了他 “临风,你……等一下。” 临风回头温柔一笑,问道 “怎么啦?” “今天晚上……你在这里陪我好不好,他们这里没有光,晚上好黑。” 临风只一愣,便立即不住点头。 他心中求之不得,他想一直都跟着阿翁看着阿翁,无论白天黑夜。 但他始终不敢说出口,总觉得自己若提出这种要求。 不仅有些不妥,甚至还有些猥琐。 “你也不用一直点头吧。” 阿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让你留在房间里,你就这么开心吗?” 临风仿佛被人戳破了心思一般,顿觉手足无措。 阿翁却笑了笑,歪着头继续问道 “那以后我睡觉的时候都让你陪?这样你开心的时候是不是就更多了?” 临风脸上泛红,不知如何回答。 阿翁却不再打趣他,道 “好了,不说了,我好困,我睡觉啦。” 只一小会,疲乏便让她沉沉睡去。 临风默默地看着她,虽然在伸手不见五指的?人国晚上,他什么都看不见。 黑暗中,他不由自主地伸出了手,他知道自己触碰不到她。 但他忍不住想用心去感受一下,感受阿翁的每一根发丝、每一寸容颜。 那是他的念想,他活着的希望。 他此时还不知道,他也成了阿翁的依赖,成了她来这里的期待。 此后,他习惯了陪伴阿翁入眠,也不再局促不安。 他们好像一对相爱很久的恋人,相处自洽,却从未真正相拥。 第二天阿翁刚睡醒,长信便置办好了一切。 马匹、御寒的衣物、路上的干粮饮水、地图…… 连防风沙的罩巾、女孩子润面润唇的油膏都准备得妥妥当当。 阿翁当即忍不住又夸赞了长信一番,随后对他说道 “对了长信,我那匹马的鞍具都帮我去一下。” “为什么?没有鞍具你怎么骑呢,阿翁姐姐?” 长信十分不解。 阿翁神秘一笑,道 “待会你就知道了。” 等长信把马匹和行李安顿好,阿翁将行李打横放在长信的马背后面。 然后对着自己的那匹马轻轻耳语了一番,接着翻身上马。 一声哨响,那马儿便飞驰而去,长信见状立即追了上去。 只见那马儿既稳且快,完全不输他拉着缰绳纵马疾驰。 中途休息之时,阿翁又是一声哨响,那马儿便稳稳停了下来。 长信十分诧异,忍不住询问阿翁缘由。 阿翁笑着说道 “因为我有一匹马儿朋友,他教会我如何跟马儿沟通。” “本来他们就要负重前行,那些鞍具对他们来说更是犹如枷锁一般。” “等我学会了沟通之法,便再也不需要那些鞍具来束缚他们。” “那我能试试吗?” 长信觉得特别新奇。 “这……不是我不教你,而是这技能需要在特殊的地方和我那位马儿朋友学才可以。” “原来如此,那我骑的马儿岂不是很受罪?” 长信心中升起一丝不忍。 “我们可以换一下嘛。” 阿翁说着卸下长信那匹马上的鞍具,正准备给另外一匹马安时。 突然灵机一动,在它耳边一番轻语,然后对着长信说道 “你骑上去试试。” 长信依言照做,阿翁一声哨响,那马便稳稳飞驰而出。 长信轻身功夫本就不错,很快便适应了没有马鞍的骑行节奏。 阿翁随即跟了上去,待中途休息时只需一声哨响,两匹马便都又稳稳停了下来。 临风虽没有形体,但当他和阿翁熟稔之后。 每次阿翁骑马他都和她共乘一骑,刚开始他还有点不好意思。 阿翁却觉得他跟个幽灵似得飘在半空才奇怪,说他反正不重,马儿不会介意的。 这是临风最开心的时刻,因为他与阿翁很近。 虽然他没有任何触感,阿翁的发丝、阿翁的衣衫、包括阿翁的温度,他都感受不到。 但他的心每次都彷佛被融化了一般,又软又甜。 他们这样兼程赶路,累了只稍作歇息。 晚上便在驿站将就休息几个小时,然后就到下一个集市重新买马。 阿翁会对着先前的马儿轻语,尔后他们一声长嘶,蹭蹭阿翁的衣袖便纵驰而去了。 “用你的银子放生几匹马不介意吧?” 阿翁笑吟吟地问长信。 “当然不介意,如果阿翁姐姐喜欢,我可以全都买下来。” 长信仍是那般痴憨。 阿翁看着他笑了笑,说道 “长信,你对人真好。” “不过,那些马夫马市也是要吃饭的。” “人生活在世上,有些规矩总是要遵守的。” “有些事情只能随缘,若是强求,终是不好的。” 长信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他觉得阿翁说的很多话都很有道理,他总是愿意听她的。 他们一路向北,天气越来越冷,阿翁和长信分别穿上了冬衣。 直至七天之后,才终于抵达边关。 第9章 醹珉膏的秘密 边关守将并未多做盘查,只对通关文书进行例行验证便放行了他们。 “你这文书挺好使啊。” 阿翁压低声音对长信比了个大拇指。 听见阿翁表扬他,长信心中十分开心。 本来他是很不愿意麻烦别人的,但若是为了阿翁,让他干什么他都肯。 又行了半天路程,才远远看见贸易区。 然后直到晚上,他们才终于抵达那里。 长信找了一家最好的客栈,但条件仍十分简陋。 这里本是两国百姓日常交易之所,鲜有客人会做长久逗留。 加之两国局势稳定时间还不太久,大家都怕再起变化,因此并未建造什么奢华之所。 长信有些懊恼,阿翁却十分坦然,道 “今晚先将就些,明日就进城了,乌弋城里应当好些。” 长信略带气恼地说道 “我倒无所谓,就是阿翁姐姐你晚上可能睡不好。” “我哪里睡不好了,哪有那么娇气,我不睡都可以,不信今晚就比谁眼睛瞪得大。” 阿翁笑着说道。 长信也跟着笑了笑,然后放下行李,去集市买了些吃的和衣物重又回到客栈。 “阿翁姐姐,这是乌弋的衣服。” “明日我们进城虽有文书,但还是不要太招摇。” “毕竟乌弋城里的大夏人很少,我们尽量不要太抢眼。” “嗯,知道了。你早点休息,明天我们早点进城去。” 长信点点头回了自己的房间,阿翁简单洗漱后便和衣而眠,明日他们还有一天的路程要赶。 第二天一早,两人便身着乌弋服骑行出发。 终于赶在黄昏之前到达乌弋边城,乌弋士兵一边检查着文书,一边审视着阿翁和长信。 长信忙从马匹的行囊中拿出几件银器悄悄塞给他们,并用乌弋语说道 “我们带了些特产和礼物去看望大姑姐,小住两日便回。” “您看这文书都是盖章了的,这些心意还请军爷笑纳。” 那士兵立即扯着一抹笑,用乌弋语道 “怪不得看你们不太像乌弋人,原来是过来探亲的,去吧。” 说着便将银器装到兜里,然后把阿翁他们放行了。 乌弋国虽不如大夏强盛,但这些年也是发展迅猛。 城中十分热闹,受大夏经济文化的影响,城内酒楼商铺一应俱全。 且夜间集市也是不关闭的,可通宵达旦玩乐饮宴。 但巡逻甚严,若是买醉闹事,必被下狱。 因此乌弋的夜市安全系数还是比较高的,只天气寒冷,阿翁和长信有些不太适应。 长信一到城内,立即打听当地最好的客栈。 然后定了两间上房,跟阿翁将行李安顿好,便去了夜市。 一方面吃点东西,一方面趁机打探一下醹珉膏的事情。 他们初来乍到,不敢多做打探,只当作闲聊的样子随口询问了下。 有一人见他们出手阔绰,便偷偷上前用有些蹩脚的大夏语说道 “这位公子哥若是想一尝醹珉膏,倒也不是不可。” “不过需等些时日,而且价钱嘛……” “价钱不是问题。” 说着,长信便掏出一锭金子,低声道 “若是你有确切消息,这个就算定金了。” 那人眼神滴溜溜一转,道 “小的也想拿,不过这醹珉膏酿造比较特殊。” “非人力所能控制,得看机缘,还得看您究竟有没有这个福气。” 长信将那锭金子推到那人面前,说道 “怎的如此说道?我倒很想听上一听,这点意思就当大哥的辛苦费了。” “哎哟,这可折煞小人了。” 那人嘴上说着客套话,手上却毫不客气地将金子收了去,道 “我这嘛,以前倒是倒腾过醹珉膏到大夏。” “嘿,那玩意在大夏那卖的可贵了。” “毕竟量少,又是宫廷贡品,那大夏的有钱人啊,是争抢着想喝呢。” “哦,这醹珉膏究竟有何功效,竟如此宝贝。” 长信佯装好奇地问道。 “这一般的酒,酿造需要的是酒曲。” “可这醹珉膏不同,它的曲不是人造的,而是天成的。” “天成?难道天还会造酒不成?” 阿翁忍不住搭话说道,她实在觉得这个獐头鼠目的,莫不是在胡说八道。 “这位姑娘此言差矣,天成未必是天造酒,而是天赐之物自然成酒。” “二位可知我乌弋国有一种异树,名‘青田核’?” 阿翁和长信摇了摇。 “此树枝繁叶茂,却不开花不结实。” “春不发芽,秋不落叶,寒冬酷暑亦不受影响。” “每过十年,此树会长出一种核。” “这核约摸五六升的水瓢那样大,剖开以后里面是空的。” “只需往里面倒入清水,便自然成酒,酒香四溢,绵延百里不绝。” 阿翁和长信心中一惊,想不到这醹珉膏竟是如此酿成。 “一核之酒可装二十坛,但一树仅有两核。” “此树我乌弋亦只有三棵,因此醹珉膏才被列为贡品。” “每年所造之酒由国王分别赏赐给皇子和近臣,如此而已。” “三棵树,每棵十年结两核,一核二十坛。” “存起来应该还好吧,虽然比较珍贵,但也不至于稀有吧?” 阿翁算算账,有些不明白。 “姑娘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且容我慢慢道来。” “那酒刚一酿出,入口丝滑,甘醇无比。” “但稍一放置,便立即变苦,又涩又酸,难以下咽。” “若是强行饮用,便会上吐下泻,半个月都缓不过来。” “现今皇上的皇叔年少时不大信邪,仗着自己体壮,硬是喝下半坛。” “结果在床上足足躺了一个月,差点就……” 那人说着做了一个挂了的手势。 “可这酒不是还进贡到大夏去了么?难道,是假的?” 阿翁忍不住追问道。 “嘿,姑娘,这可不能乱说。” “现如今大夏和乌弋刚刚和平没几年,这话传出去又不知要掀起什么血雨腥风了。” 阿翁听了这话,倒对这眼前人多了一丝好感。 说到底也是普通老百姓,虽然贪财。 但所求也不过安定富足的生活而已,都是谋生,便拱手道 “还请大哥见谅,是我口不择言了。” 那人做了个罢了的手势,接着说道 “后来大家发现,若是一直将酒放在这核中,倒是不会变味。” “但总不能每年等这核成熟了,就酿好酒,然后大家围着这核一次喝光吧?” 第10章 乌弋国的大夏女子 长信瞬间想到大夏鬼市里高价回收的酒坛,但他并没有吱声,只听那人又道 “后来有一异人提出一个想法,先砍下一只略粗壮的青田核的树枝。” “然后将其做成杯子,再倒入一小杯醹珉膏,看看能存放多久。” “嘿,没想到不管过多久,这酒都不会变味。” “原来这核中之酒需树干为杯来装啊,你说这是不是天造嘛。” 那人甚为得意地说道。 “如此听来,还确是如此。” 长信应和道,心中立刻明白了酒坛的秘密。 “后来皇上权衡再三,砍了其中一棵树,造了百余只酒坛。” “一部分用来装酒,一部分妥善存管了起来,以防酒坛有毁损。” “且受赐之人需每年固定在三月和九月将酒坛交回,因此这酒也是愈发珍贵啊。” “我曾听人说过,当年乌弋进贡的醹珉膏,每年都会派使臣前来收回酒坛。” “刚开始大家还颇有微词,觉得此举甚为小气。” “但皇上从未苛责前来收取酒坛的使臣,反倒都是以礼相待。” “后来朝廷的人也不再说什么,想是知道其中内情了。” 长信说道。 “既然这么珍贵,离开酒坛就变味,那我们到哪去喝呀?” 阿翁有些郁闷。 “姑娘莫着急,算算日子,这青田核还有半年就要结新核了。” “到时候新酒一装一赐,曾经的旧酒就会有个别流出贵人们的府邸。” “只要出得起价钱,自是有机会一品此酒。” “半年?” 阿翁差点惊呼出声,忽觉不妥,便压低声音道 “太……太久了吧。” “姑娘此言差矣,半年跟十年相比,那是眨眼之间啊。” “若是你们无缘,刚好过了产核之期,怕是要再等十年喽。” 阿翁差点没背过去气去,心道 “弄不到就弄不到,扯什么半年十年的!” 但又不好当众发难,只得假惺惺地说道 “也有道理,那我们就再等等。” “到时候二位来这里找我即可。” 那人说着便递上一张纸条,里面写着一家小酒馆的地址。 长信赶紧接住,道 “如此就多谢大哥了。” “公子客气了。” 那人拿了长信一大锭金子,喜滋滋地走了。 此时,临风也从那人及周围关联的人梦境中回来了,对阿翁说道 “他说的基本属实,那酒除了比较稀有,其实于人的身体并无特殊助益。” “因此这些年在某些达官贵人的眼中,已不是多么了不起的稀罕物了,偶尔流出一些到民间也不足为奇。” “可是半年也太久了。” 阿翁嘟囔道 “其他地方呢?就只剩皇宫和那些王子的府邸了?” 临风点点头,阿翁一听到皇宫就头大,上次的事情她还心有余悸。 “要不今天你早点休息,我看那客栈环境挺不错,晚上你能睡个好觉。” “今天也晚了,明天我们和长信一起去几个王府打探打探。” “府邸人多,难保不会有机会。” 临风有些心疼的说道。 他知道阿翁想早点见到他,这些天兼程赶路睡得不好。 阿翁点点头,随后跟长信分别回到房间休息。 第二天阿翁很早便醒了,长信也早早醒来。 他知道阿翁觉得半年太长,肯定想今日再去打探打探。 于是便早早起床,让小二安排好早饭等阿翁下楼来吃。 吃完饭,两人先去城内的郊野处将马匹放生了。 然后回到城里,准备先去探一探那些王子府邸的情况。 听说乌弋国的国王一共有六个儿子。 大儿子身为嫡长子,为人宽厚,做事踏实,但能力平庸。 剩下的几个王子都比老大出众,尤以二子左昭王最为卓越。 听说此人不仅骁勇善战,还颇有城府手腕,对大夏文化也十分精通。 三子能力相较二子弱一些,但极擅经营发展,喜奢华、好面子,性格暴躁。 四子、五子作战极为刚勇,一个擅进攻,一个擅守御,只是对政治上的事稍微迟钝了一些。 六子年龄尚小,和三子走得较近,头脑极为灵活,审时度势比几个哥哥都厉害。 因此乌弋国王虽身体日羸弱,但仍旧迟迟未定储君。 阿翁正想着先去哪处探探机会,突然瞥见街角一商铺处两位着装华丽的侍女正对着她指指点点,还在低声交谈着什么。 见阿翁看她们,她们不仅没有躲开目光,还报以一笑。 阿翁虽不认识她们,但还是礼貌回了一笑,结果见那两人立即三步并作两步地转过了街角。 阿翁也不以为意,只当是她们有些害羞。 正欲离开,忽然听见一把清音悦耳的女声从身后传来 “阿翁,你回来啦。” 一回头,见这声音是从一顶装饰豪华的轿辇里传出来的。 阿翁和长信吃了一惊,尤其是阿翁。 她从未来过乌弋,也不认识什么乌弋朋友。 可这声音……听着好似是大夏口音,不是乌弋音。 正疑惑间,轿帘揭开。 一位穿着乌弋服装的女子走了下来,面貌却跟这里的人大不相同。 肤如凝脂、眉目如画,如同从江南走来的一朵水莲花,带着春末夏初应有的清爽和温柔。 阿翁一时愣住了,恍神间,那女子已经走到她跟前 “阿翁,你不记得我了吗?” 女子说着跟长信一样的大夏话,拉着她的手,神情亲昵。 阿翁觉得她长相十分面熟,却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又见她跟自己如此熟络,便在脑海里疯狂搜索关于眼前人的记忆,却仍是一片空白。 “她……好像是那书中的女子。” 临风突然说道。 阿翁一拍脑门,道 “对,是她,当时我还觉得她超级好看呢。” “不过……我不认识她啊,她怎么跟我很熟的样子?” 那女子见阿翁一会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一会又疑惑不已,又说道 “我是阿细啊,你真的不记得我了?” “呃……” 阿翁愈发迷茫,她根本没有听过这个名字,更不知该如何回应。 望向临风,只见临风轻轻摇了摇头,意思是她在那女子的梦境中没有见到她出现的痕迹。 这下阿翁更懵圈了,呆在原地不知如何应对。 第11章 没关系,我细细讲给你听 还是那女子打破了尴尬 “不记得也没关系,你说过有可能时间太久你就会记不太清楚。” “你是回来取东西的吧?我们先吃饭好不好?” “我好久没有见到你了,穆朵也很想你,不过她今天有事不能跟我们一起。” “刚才采儿跟果儿和我说你回来了,我还有些不敢相信呢。” “这多年你去哪了?怎么连信也不来一封啊……” 那女子语音激动地说个不停,阿翁对她提到的人名更是极其困惑。 还有她说那个“阿翁”留下了东西,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脑子里略一盘算,想着还是先应下来去吃饭,然后再看看什么情况。 “可以可以,不过我确实记不太清楚……” 阿翁努力顺着她的话说。 “没关系,一会我慢慢告诉你。” 那女子却不介意,还十分开心,用乌弋语对刚才那两位侍女说道 “给阿翁和她朋友备轿回府。” “是,王妃。” 两名侍女也用乌弋语回道。 “她是王妃。” 一旁的长信低声对阿翁说道,阿翁心念一动,忙问道 “你们王府……有醹珉膏吗?一会吃饭的时候不知道能不能尝尝,听说有些特别和罕见。” “当然可以啦,府里一直给你留着一坛等呢。你果然还是爱喝这个。” 那女子笑盈盈地说道。 这下阿翁心中疑惑更盛,专门给她留了一坛? 刚好她就是那画中人,刚好她还是王妃。 刚好在王府给她留了一坛遍寻不着的酒,还等着她回来喝。 而她,却什么都不记得。 一切未免也太过巧合,莫不是什么陷阱?! 临风也觉得此事过于蹊跷,对阿翁说道 “你一会跟长信小心行事。” 想起上次在彭婆婆宅的经历,阿翁默默点了点头。 不多会,他们就随那女子到了王府。 “昭王府?乌弋国的左昭王竟娶了一位大夏女子。” 长信低叹道。 “左昭王是谁?” 阿翁趁王妃这会出去处理事情的时候偷偷问长信。 “乌弋国国王之位目前最有希望的继承者,据说这位左昭王不仅骁勇善战,还极擅谋略。” 长信低声对阿翁说道。 正说着,昭王妃从外面走了进来。 手中牵着一个三四岁的乌弋小孩,只见她蹲下来温柔地对那小孩说道 “你看,妈妈有客人,让哥哥带你去草场玩好不好?” “听说穆朵姑姑养的小鹰长大了,不知道现在能飞多高了呢?” 那小孩当即开心地拍起了手,用乌弋语说道 “看小鹰、看小鹰,去看穆朵姑姑的小鹰。” 随后她交代了几句给身旁的侍女,转身对阿翁他们说道 “不好意思,让你们久等了,小孩儿磨人。” 说话间,一位侍女端上来一只银酒壶和三只银杯。 昭王妃对阿翁说道 “这是瓀珉膏,你们先喝一杯,待会马上上菜。” 阿翁见杯中的酒黑如纯漆,微微一晃。 一股若有若无的异香立即传来,小抿一口。 入喉丝滑,醇厚的酒味中还带着丝丝甘甜。 一杯下肚倍觉神爽,一向酒量很浅的阿翁连喝两杯竟未见脸红。 阿翁心中感叹,这“天成”的酒果然非同一般。 很快,婢女们便依次端上了各类菜肴。 昭王妃热情地对阿翁介绍道 “这是你爱吃的炙子骨头,用的乳羊,十分肥嫩。” “这是你爱吃的截饼,拿今天新挤的羊乳做的,酥香甘脆。” “这是你爱吃的跳丸炙,你尝尝是不是你喜欢的q弹……” 阿翁感觉自己马上要分裂了 “她是谁?我在哪?我又是谁?那个她又是谁?” “她怎么知道我爱吃什么?苍天,我得过失忆症吗……” “快吃啊,阿翁,怎么在发呆,是不是惊讶我还记得你爱吃的?” 昭王妃的声音如水般温柔,阿翁感觉自己像个憨傻的呆子,赶忙说 “哦,谢谢谢谢,我尝尝。” 于是一样一样认真吃了起来,竟然全都是她偏爱的口感和味道。 但她越吃越迷糊,人生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食不知味。 这王妃究竟是谁?自己真的和她相识吗? 她看起来那样单纯真诚,毫无城府。 话里话外都是久别重逢的欣喜,实在瞧不出什么阴谋诡计的端倪。 等吃完饭,阿翁实在忍不住开了口 “请问王妃……” “叫我阿细嘛。” “哦,那个……阿细啊,你能告诉我我们是怎么认识的吗?” 阿翁觉得与其想东想西还不如坦诚发问,若是她真的认错了人,提早解开误会也好,反正这醹珉膏也喝了。 只见阿细微微一笑,道 “当然,你说过,如果下次见面你不记得了,就让我细细讲给你听。” “从哪开始呢?一晃眼,十年都过去了。” “时间过得真快,若是要细细将起,还得从那一天开始。” 阿细的脸上突然现出恍惚又悲凉的神色,她的思绪,一下回到了十年前的那天。 是那一天,那是她永远不会忘记的一天。 父亲因在官场郁郁不得志,于是辞官带着相依为命的她和收集来的孤版古籍回到盘城老家。 买下一处不大不小的宅子,作为他们日后的居所。 那一天,他们刚刚搬入居所安定好。 父亲一脉本就人丁单薄,这么多年过去了。 老家曾经的亲戚死的死,散的散,如今几乎已无亲故。 他们雇了几个仆人临时过来帮佣,花了两天才将一切安置妥当。 与此同时,本来一直只在边境和大夏交锋冲突的乌弋人突然一举带兵闯入关内。 镇守边关的主帅玩忽职守,副将又贪生怕死。 那一队乌弋士兵长驱直入,如入无人之境,一路烧杀抢掠抵达盘城。 当时城中一片祥和,大家逛街的逛街,吃饭的吃饭,聚会的聚会,丝毫不知即将到来的灾难。 阿细正和仆人做着最后的清扫工作,忽见屋内冲进一批身着异服的乌弋士兵。 凶神恶煞,进门就开始翻抢东西,稍有不从便提刀杀人。 仆人们四下逃散,外出的父亲也失了踪影。 家中值钱的行当全部被一抢而空,阿细惊恐中抱着父亲留下的孤本古籍慌不择路地逃命。 还未出屋就被乌弋士兵当场抓住,他们伸手去拽她怀中的东西。 以为那箱子里是什么宝物,但阿细死死抓住不松手。 乌弋士兵大怒,一脚将她踹在地上,然后举起了刀。 阿细把心一横,闭上了眼睛。 第12章 你跟我走好不好,我带你回乌弋 突然,一声威严的乌弋语响起。 头顶的刀迟迟没有落下,瑟瑟发抖的阿细慢慢睁开了眼睛。 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她跟前,穿着乌弋的盔甲。 那人身姿魁梧挺拔,方脸浓眉,双眸幽深,正盯着她看。 与此同时,映入这位乌弋将军眼中的是一张清丽秀美的容颜。 如水的双眸中充满了恐惧和哀伤,乌黑的丝发因逃窜变得散乱,披落在额头眉间反增楚楚可怜。 他愣了几秒钟,突然对她伸出了手。 阿细愣愣地看着他,也缓缓伸出了自己的手。 他扶阿细起来后,用乌弋语让下属搬来一张凳子给她。 然后用有些生硬的大夏语问她“你怀中的是书吗?” 阿细点点头,仍惊恐不安。 “我能看看吗?” 他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一些,虽然平日里他是一个不苟言笑且绝对威严的人。 阿细看了看他,然后将怀中的箱子递了过去。 那乌弋将军仔细翻看了一番,说道 “这些书写得很好,但读来有些晦涩,一般人不大容易看得懂。” “这本册子里的诗写的很不错,是你写的吗?” 那乌弋将军拿着一本崭新的册子问道,阿细轻轻点了点头。 她见这乌弋将军不仅会说大夏话,还懂大夏文字,心中微微有些惊讶。 那乌弋将军把书放回箱子里,然后递还给她。 沉默了一会,对她说道 “按照我们乌弋的规矩,出征所获财物和俘虏都要被带回乌弋。” 阿细一听,眼泪扑簌簌地落了下来。 一颗接着一颗,跟断了线的珠子一样。 伴随着低低的啜泣声,落在对面将军的眼中,砸痛了他的心。 “你跟我走好不好?我带你回乌弋?” 乌弋将军突然俯身向前,柔声问道。 旁边的乌弋士兵无暇去探究他们的将军为什么突然对一个外邦女子这样温和。 只知道此次出征所获颇丰,心情大好,就等着赶紧回程庆祝。 阿细呆呆地看着他,她大约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但此刻她还有选择吗?或者,她还可以选择死。 可是死,从来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刚才刀在头顶时,阿细心中惧怕到了极点。 宅子里被杀死的仆人还流着血,血腥味弥漫在空中,散发着死亡的味道。 父亲不知生死,那些书也不知还在不在。 四周火光冲天,街坊邻居哀鸿遍野。 她心中愈发害怕和无助,头脑一片空白,眼泪又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 乌弋将军递给她一方麻布手巾,静静等着。 其他士兵仍旧在宅子内外四处搜刮抓人,但那将军却并没有催促她。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缓缓地点了点头,慢慢吐出一个“书”字。 那将军瞬间明白,用乌弋语交待随从将宅子里的书全部搬到这里来。 阿细一眼认出了那个装着其他孤本古籍的箱子,虽然已经被翻乱。 但因里面没有值钱财物,书都还是好好的。 乌弋将军让人将这些书好好保管,然后命人牵来一匹白马。 扶阿细上马坐好后,率领部队带着绑成串的俘虏以及成箱的财物返回乌弋。 家乡的景物在阿细眼中越来越模糊,曾经熟悉的景色被从未见过的莽莽黄沙替代。 阿细心中苦涩,尤其是每每听见后面鞭打俘虏传来的哀嚎。 更是心惊胆战、异常难受,不时悄悄落泪。 乌弋将军心有不忍,呵令士兵停止殴打俘虏,尽快归返。 士兵们虽然有些不解,但也不敢违抗命令,只在后面骂骂咧咧呵斥那些走得慢的俘虏。 一路上,乌弋将军不时回头安抚阿细 “他们粗鲁惯了,你不要害怕,我会约束他们。” “这里风沙有些大,那纱帽你感觉怎么样。” “渴不渴?要不要喝一点水。” “你肚子饿吗?白饼吃得惯吗?这里还有肉干。” “累不累?平日骑马多吗?要不要休息一下” …… 乌弋将军一路的温言安慰稍稍缓解了阿细心中的恐惧,但离开故土家乡的悲凉却萦绕在心头挥之不去。 以后在乌弋的未来更是不敢想象,阿细感觉自己的根没有了。 像一叶浮萍,漂泊无依,任风雨打落。 终于还是到了乌弋,他们在郊野一处驻地停了下来。 这里有一大片帐篷,还拴着牛羊马匹。 那些乌弋士兵将财物卸下,然后把俘虏分别赶进不同的帐子里去。 男子一处,年老的女子一处,年轻的女子又是一处。 阿细看到那些士兵脸上意味深长的笑容,蠢蠢欲动的姿态。 她心中惶恐到了极点,但是却没有人前来赶她。 她仍旧骑在那匹白马上,旁边的马匹上驮着她的书箱。 待那乌弋将军交代完毕,他带着她向着远处一片灯火通明处走去。 远离了刚才的营帐,阿细心中稍稍松了口气。 但她不知自己将被带往何处,内心仍旧忐忑不安。 待走近那灯火,阿细发现这里似乎和大夏有些相似。 一样有酒楼集市,商铺摊贩,人们逛街饮酒,购物游乐,一派祥和。 与刚才鬼哭狼嚎的凄惨景象相比,恍若隔世。 那乌弋将军领着她进了一处宽阔的府院,她还以为他们住的都是帐篷。 随后又召来两名婢女,用乌弋语交代了几句,然后对阿细说道 “我出去处理些事务,先由她们服侍你。” 阿细见那两名婢女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但居然会说大夏语。 其中一个说的比较流畅,另一个有些生硬,但交流完全没有问题。 她们先给阿细端来食物,是硕大的白饼和一大盘煮熟的牛羊肉。 阿细吃不惯牛羊的腥膻,只掰了几小块白饼和着桌上的茶水吃了些。 随后那两名婢女便带着她去了另外的房间沐浴更衣。 阿细刚到这里,不敢多言,只由着那两名婢女安排她。 那两名婢女一直挂着少女般的笑容,见她不说话,也没有多说什么。 等她沐浴完毕,便将她带到一处房间,然后关上门退了出去。 刚开始阿细还比较惶恐,进屋后见屋内没人,便大着胆子偷偷环视四周。 屋内的陈设很简单,除了床和桌椅,几无杂物。 但收拾得很干净,她的书箱被放置在一张矮凳上。 阿细正欲过去查看,突然,门“吱呀”一声开了。 只见那乌弋将军披着濡湿的发辫走了进来。 第13章 原来他是乌弋王子 卸去铠甲,他健美壮硕的身材显露无遗。 屋内明亮的灯火照得他的眼睛更为深邃、五官更为立体,整个人看起来比白日更加英俊。 阿细只看了一眼,便低下了头,脸颊微微发红,一颗心咚咚直跳。 那乌弋将军走到她跟前,牵着她的手在桌边坐下,然后轻声问道 “你今天吃得很少,是吃不习惯吗?” 阿细当然是吃不习惯的,她喜欢家乡的米食。 春日的桃花饭、初夏的青精饭、秋天的玉井饭、冬天的辣羹饭,配时令鲜蔬或腌葅小菜。 这里的牛羊肉对她来说太膻,饼子太干。 但她只是个俘虏,她没有资格挑剔,所以她只能轻轻地摇摇头。 隐约间,她仿佛听到身旁那将军微微地叹了口气。 接着带她走到侧面一张桌子前,揭开上面覆着的布,下面居然是她的木琴。 当时情况太过混乱和危急,她一心只想着护住父亲花了半生心血和积蓄得来的孤本古籍,还来不及去想自己的琴。 她以为琴已经丢了,甚至早已被毁了,没想到她居然在这里重新看见了它。 阿细激动地抚摸着这张陪伴了自己十几年的木琴,忍不住轻轻弹了几下。 清扬婉转的琴声立时在屋中响起,她心情瞬间有些好了起来,当即坐下弹了一曲。 本是一首欢快的郊野春游曲,刚开始琴声还是悠扬轻松的,带着碧涧溪流的畅快和欢朋饮宴的愉悦。 尔后阿细突然意识到这些时光和场景已然离自己远去。 现在自己是一名俘虏,身在陌生的国度,无亲无故,无依无靠。 琴声骤然变得悲凉无比,然后转为凄惨悱恻。 最后低低落幕,哀婉怜人,阿细也忍不住流下泪来。 那乌弋将军也通音律,刚开始还在欣赏琴声中的美景和欢愉。 后面听出琴声中的悲伤,然后看见落泪的阿细。 他愣了几秒钟,犹豫片刻,还是抬手轻轻替阿细擦掉眼泪,说道 “这琴会一直陪着你,这些天赶路你一直都没睡好,今天早点休息好吗?” 阿细听见这话,心中猛然一跳。 像是反应过来什么似的,瞬间从脸红到了脖子,身体不由自主地发起抖来。 她大约能想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她却不敢去想,更不敢反抗。 她知道随同她一起被俘虏来的女子今晚都被关在郊外的帐谒之中,用来犒劳凯旋的士兵。 随后要么被挑选成为供人玩乐的女奴,要么继续留在营中做粗活杂使兼发泄工具。 今夜她若是不在这里,等待她的将是难以想象的凄惨命运。 那乌弋将军见她突然害怕得浑身发抖,默默站了一会,然后将她轻轻抱起向床上走去。 阿细双目紧闭,身体战栗地不成样子,紧紧握着的双手,骨节都有些发白。 乌弋将军将阿细放在床上,然后在她身边躺了下来,轻声细语地对她说道 “我知你们大夏人会有很多礼仪来迎接这一天。” “但在我们乌弋,可自由迎娶自己喜欢的女子。” “不过如果你不愿意,我不会勉强你的,你不要害怕好吗?” 阿细听了,慢慢睁开眼睛,刚好迎上他温柔的目光。 她立即转头避开,心中仍旧紧张,但已没有刚才那般害怕。 想起他一路对自己的温柔,心中慢慢放下一颗大石。 然后发出一声低低的“嗯”,脸上却更红了。 “不过今天晚上你还是要和我睡在这里,因为今夜之后,你就安全了。” “以后再也没有人敢对你不敬,你也再不需要害怕别人。” 阿细大约明白这话的意思,她轻轻点了点头。 随后那乌弋将军吹熄了烛火,给阿细盖好了被子。 等卸下防备,这些天的疲倦汹涌袭来,不多会阿细就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梦里时而是小时候在河边奔跑放风筝的场景。 时而是乌弋国的士兵冲进盘城烧杀抢掠的场景。 时而是与父亲整理古籍,作诗奏曲的场景。 时而又是父亲失踪自己被掳的场景。 时而是江南的桃红柳绿。 时而是大漠的漫漫黄沙。 昏昏沉沉中,阿细一会呢喃细语,一会又挣扎哭泣。 身旁的乌弋将军见她终于睡着,悄悄睁开了眼睛。 他睡不着,他知道她怕他,但不知道怎么才能让她不再怕她。 可是她是他们掳过来的,她见到他们烧杀抢掠,毁了她的家乡。 也许,她心中是恨他的。 他也很恨,为什么要让他在那样的场合遇到她? 他曾在师父送的书上读到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为什么不是在一个春花烂漫或斜风细雨的场景让他遇到自己的意中人? 为什么要让他们在那般残酷的情景相见? 余生,他要如何消除她对他的恨意、她的恐惧、她所有的不安? 他见阿细一会神情安详愉悦,嘴角微扬,一会又冷汗涔涔,面色痛苦。 他大约知道她在做什么梦,于是伸手出去拂过她额角被汗水黏湿的头发。 轻轻揽着她的肩头,温柔地拍着她。 阿细在梦中感受到这一切,那好像她小时候母亲的安抚和怀抱。 她心中甚为怀念,突然眼角落下泪来。 然后翻身过去抱住梦中人,依偎在他身边沉沉睡去。 那乌弋将军一呆,拍她的手略微停顿了一下。 尔后将她稍微用力地抱住,下巴抵在她柔软的头发上。 闻着发丝传出的若有似无的幽香,也慢慢闭上眼睛睡着了。 第二天阿细睡到很晚,也许是连日的恐惧和疲惫让她心力交瘁。 直到外面的太阳照得屋子里一片亮堂堂她才醒过来,而他已经不在房间。 想起昨晚两人同床共被而眠,阿细脸颊瞬间变得绯烫。 她起身准备穿衣服,却发现这乌弋服和大夏的服装有些不太一样。 正仔细研究,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请进。” 阿细心中有些紧张,怕是那乌弋将军,结果进来的是昨晚的两名婢女。 她们端着早饭,笑吟吟地说道 “我们来服侍王妃穿衣。” 昨晚她们还叫她“姑娘”,今日却改口成了“王妃”。 阿细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只是她没有想到。 他不是一个普通的将军,而是乌弋的王子。 第14章 采儿和果儿 那名大夏语比较熟练的婢女见她脸现红晕,说道 “我们的王妃真是漂亮,连脸红的时候都这样美丽。” 阿细听见她这样说,脸愈发红了。 但见她活泼可爱,眼神天真,心中也不再如昨晚那般惶恐害怕,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是哪里人?大夏语说得很好呀。” 那婢女听见阿细赞扬她,十分开心,露出甜美的笑容道 “谢谢王妃夸奖,我叫采儿。” “父亲是大夏人,母亲是乌弋人,所以从小跟着父亲学了些大夏语。” “哦,这样啊,那……我们算半个同乡呢。” 阿细心中有些激动,又问道 “你父母呢?你在王府里做事不想他们吗?” 采儿突然垂下头,神色悲伤地说道 “父亲……和母亲已经不在了。” “他们本在边关做小买卖,那些大夏士兵见母亲生的好,便想占她便宜。” “父亲自然不允,给钱赔笑不行,便带着母亲想走。” “那些大夏士兵却不依不饶,仗着人多就对母亲动手动脚。” “母亲自然不从,反抗中不小心用刀刺伤了其中一人。” “那些大夏士兵怒极,一刀就将母亲砍死了。” “父亲悲愤不已,冲上去与他们拼命,结果也被他们给活活打死。” “是王爷路过救了我,见我会说大夏语,年龄又小,便将我留在王府。” 说着,采儿流下泪来。 另一个婢女走过去,拉着她的手用乌弋语轻轻安慰着。 阿细心中亦觉悲凉,这也是一个家破人亡的女孩。 只是造成她的悲剧的却是她们大夏的士兵,身为大夏人,阿细有些羞愧。 她嗫嚅着说道 “我……我也是大夏人,我没想到那些大夏的士兵,他们,他们居然做出这种事情……” “哪里都有好人和坏人,大夏有,乌弋也有,王妃莫要多想。” 没想到采儿反而走过来安慰起了她。 阿细握着她的手又说道 “我母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我父亲也和我失散了,我现在……也是孤身一人。” 说着,眼眶便红了起来。 采儿见状突然跪了下去,道 “都是采儿不好,惹王妃伤心了。” 阿细忙扶起她,然后又问另外一个婢女道 “你呢?你叫什么名字?家人也有大夏人吗?” “回王妃,我叫果儿,我是乌弋人。” “不过父母走得早,从小就是祖母带我。” “我十来岁的时候她被狼叼去了,虽然王爷派人去救,但还是伤的太重。” “于是王爷便带我回了王府,我跟采儿年纪差不多。” “经常吃住在一起,所以会些大夏语。” “王爷也鼓励我们多学习大夏的语言和文化,只不过我比较粗笨,现在语言还说的不是很好。” 阿细心中对这位乌弋王子又多了几分好感,他不排斥大夏的语言还有文化。 不仅自己了解,还鼓励王府的人也去学习。 阿细突然觉得心灵的某处没有那么孤单了。 待穿好衣服,阿细发现早餐竟是白粥加腌萝卜,她还以为又是牛羊肉。 饼也不再是干巴巴的白饼,而是几块小小的芝麻胡饼,吃着甚为酥香。 难得对阿细胃口,她连着喝了两大碗粥,吃了好几块芝麻胡饼。 一碟子腌萝卜也吃得精光,还吃了些牛肉做的干脯。 一旁的采儿见状开心地说道 “王妃今日吃得这样好,王爷知道了肯定很开心。” 阿细脸上一红,停了停手中的筷子。 “王妃您别停啊,多吃点。” “您太瘦弱了,要多吃些饭。” “等您适应吃牛羊肉了,让厨房多做些给你补补身子。” “这样才能跟我们王爷多生几个孩子。” “要不是王爷没有子嗣,早就是储君了,还轮得到别人在背后使阴招……” 一旁的果儿快人快语,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 采儿到底有一半大夏血统,对大夏文化略知一些。 见王妃一张脸瞬时涨得通红,头都低了下去。 意识到这样说似乎不太好,立即拉了拉果儿的衣袖。 果儿却没有领会,道 “你拉我干什么?本来就是嘛。” “咱们王爷好不容易带回来一个王妃……” 话还未说完,就顺着采儿的手瞧见阿细绯红的脸色,忙跪下道 “是果儿多嘴惹王妃生气了,请王妃责罚。” 阿细忙过去扶起她,道 “你心直口快,没有错,我很喜欢。” 果儿憨厚一笑,又道 “哦对了,王妃,王爷走的时候说今日要处理很多事情,中午回不来。” “他尽量晚上早点回来,让我们陪您四处转转。” “免得您待在王府嫌闷,你想吃什么就给我们吩咐。” “我……我可以四处走走?” 阿细还停留在自己俘虏身份的阶段,一时没反应过来现在的情况。 “当然啦,你可是昭王府的王妃。” “王爷说了,我们,还有他们,昭王府所有的人都要听你的。” 阿细心中一震,她一早上都被她们王妃王妃地叫着。 却一直没有从这身份中回过神来,她也没有想当王妃的心思,她只是身不由己。 现下听到果儿她们这么说,她一下明白了他昨晚说的“以后再也没有人敢对你不敬,你也再不需要害怕别人”的意思。 不知为何,阿细心中泛起一丝感动。 虽然他将她掳来了乌弋,但一路都细心照料着她。 他也并没有把她当成一个俘虏,而是让府上的人把她当作王妃对待。 阿细从未在他面前显露出任何的不顺从,但他似乎知道她心中的抗拒。 他从不勉强她,给她最大的自由,除了送她回大夏。 阿细努力定定神,道 “我……想出去弹弹琴。” “那去草原弹琴行吗?王妃。那里地方大,风景好。” 果儿立马问道。 “嗯,可以。” 阿细还从没有去过草原,这里她也不熟悉。 她们说去哪就去哪吧,只要能出去走走就好。 “王妃见谅,果儿以前在草原自由惯了。” “来王府总想着出去,一说到草原就容易忘形。” 采儿急忙替果儿解释道。 “没关系,喜欢自由……挺好的。” 阿信有些惆怅地说道,她如今,如今也分辨不出自己是有自由还是没自由。 果儿飞快地收拾好外出的东西和阿细的琴,然后三人一行慢悠悠地朝郊野的草原走去。 第15章 穆朵公主 阿细一到那里就呆住了,她生平第一次见到草原。 大片绿油油的草地,从脚下一直蔓延到天边。 草地上点缀着碎花,如同舞动的精灵,在漫漫草场闪烁彩光。 草原的风没有想象中那么猛烈,吹动着衣衫飘扬。 青草如同大海的碧波层层荡漾,微微然飘向远方。 远方的牛羊或信步闲庭地吃着草,或懒懒卧在地上休养。 “原来‘风吹草低现牛羊’是这样的景致。” 阿细喃喃自语道。 随后拿出琴,悠悠然弹了起来。 果儿和采儿在一旁静静站着,突然阿细听到一把清亮的女声在身后响起。 那人用不太纯正的大夏语问道 “这些都是什么曲子?真好听。” 阿细一回头,见一位乌弋服饰的女子正牵着马站在她们身后。 那女孩年纪跟她差不多,个子很高。 双腿修长,匀称结实,是常年骑马射猎的体格。 五官带着浓厚的乌弋特色,鼻梁高挺,眼睛深邃,嘴唇略厚,十分具有异域的格调美。 “参见穆朵公主。” 采儿和果儿忙回身行礼。 阿细不知乌弋礼节,但仍站起向她点头致意。 然后向她解释道 “第一首叫‘渔樵问道’,第二首叫‘梅花三弄’,第三首叫‘平沙落雁’,刚才那首叫‘高山流水’。” “怪不得呢,我说我怎么听出了流水的声音。” “而且不只一种,时而奔腾如骏马,时而欢快如溪流。” “以前老听别人说起这弹琴的境界如何如何,今日听了你的琴声,才真正有所体会。” 穆朵公主边说着边绕着阿细走了一圈,细细审视着她,然后说道 “输给你我心服口服,你长得这样好看。” “琴又弹得这样好,那罕召木喜欢你也不奇怪。” 阿细虽不知她说的是谁,但能猜到这大约是那王子的名字。 眼前的女子,应是喜欢他的人。 她一时有些尴尬,低下头来,嗫嚅道 “我……我只是他带回来的俘虏。” “俘虏?” 穆朵公主剑眉一挑,道 “我们乌弋带回来的女俘虏都在帐中关着呢,可不会被人带回王府让人好生伺候着。” 阿细一张脸涨得愈发通红,白皙的脸上如同敷上了一层朝霞的光晕,映衬着整个人更加光彩照人。 穆朵公主反而饶有兴致地看着她,自顾自道 “你脸红的样子更好看了,他是喜欢你这娇滴滴的模样吗?” “都怪阿妈把我生得太过皮糙肉厚,害我不会脸红。” “那罕召木一直说把我当妹子,原来当真不喜欢我这样的。” 阿细听着穆朵公主直率的言论,忍不住笑了出来,抬头道 “你很好啊,潇洒飘逸,爽朗果敢,灿若玫瑰,是别人艳羡不来的草原女儿。” 那穆朵公主听她这样说十分高兴,道 “你学问真好,不像别人,除了说我好看,就再找不出第二个词。” 穆朵公主是穆王爷最宠爱的女儿,早已到了婚配的年纪。 但至今尚未嫁人,乌弋的士族都知道她喜欢那罕召木。 但那罕召木一直说把她当妹子,穆朵公主一怒之下就等着,看他是真的口是心非还是心中无她。 今天一大早听说他带了一名女子回王府,那女子还是从大夏掳来的俘虏。 那罕召木一路对她颇为不同,当晚两人便共宿一房。 穆朵公主心中大气,立即骑着马冲到王府。 听说他们来到了这边草原,又立即飞奔而至。 她倒要看看,这个抢了她心上人的女子到底是何模样。 结果还未到这里,远远听见一阵缥缈动听的琴音传来。 一会如春花飞扬,一会似夏雨飘落。 有时是疾风过境,有时又同玉珠叮当。 穆朵公主不由自主地翻身下马,牵着马儿慢慢走到跟前。 待阿细几曲完毕,便忍不住问了起来。 见她模样生的十分漂亮,人又温和有礼。 说话还很好听,当下心中也不再有芥蒂。 穆朵公主虽从小备受宠爱,但却不见骄横。 为人豪爽洒脱,不拘小节。 她对昭王,更多的是年少的执念和倔强。 随着年岁渐长,她心中也知并非非他不可。 只不过牛脾气上来气不过,想跟他比比谁更犟。 现在清楚这段感情与她无缘,索性心中释然。 “好了,我今天正式意中人了。” “得回去洗个澡好好睡一觉,起来大吃一顿,明天又是一条好汉。” 穆朵翻身上马,对阿细说道。 阿细听她说得直接又有趣,不由得笑了起来。 她心中十分喜欢这位公主,觉得她不仅一点架子也无,还坦率地可爱。 “你笑起来更好看了,简直是……咦,那个词怎么说来着?” 穆朵公主使劲挠挠头,道 “前两天刚学的就忘了,就是把国家都笑垮了、城池都笑塌了那个……” “倾国倾城?” 阿细说道。 “对对对,就是这个词。” 穆朵一拍脑门应道。 阿细刚想笑,忽然想到这是她在赞美自己,当下脸又红了。 穆朵公主却没打算“放过”她,笑嘻嘻地说道 “怎么又脸红了?你跟他在一起也是这么爱脸红吗?” “你还是多笑笑吧,因为你笑起来实在太好看了,那个丑八怪肯定喜欢。” “丑八怪?” 阿细有些诧异。 “对啊,我不喜欢他了,从此以后他在我心中就是个丑八怪了。” 穆朵公主撅嘴瞪眼地回道。 阿细忍不住又笑了起来,她从没见过这么洒脱可爱的公主。 穆朵见她又露出了那迷人的笑容,说道 “你以后多对他笑笑,那头犟牛好不容易找到了自己的王妃,你就当嘉奖他这么多年来为你守身如玉的相思之苦了,哈哈哈哈。” 她这话说的前言不搭后语,但阿细听了却尴尬地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连脖子都红了起来。 穆朵公主却伏在马背上笑得上气不接下气,随后她一边策马而去,一边大声喊道 “你不是他的俘虏,你是他的王妃,他才是你的俘虏……” 那清越的声音在风中渐渐扩散开去,越飘越远。 “他才是你的俘虏”,这句话在阿细耳边久久回荡。 她不知穆朵公主这话是什么意思,站在原地发了一会呆。 然后又弹了一会琴,才和果儿她们回去王府。 第16章 她对他笑了 中午竟然是白米饭,米粒和阿细在大夏吃的有所不同,但仍香滑可口。 不过菜照例是牛羊肉,里面炖了些萝卜。 许是怕她觉得腥膻,特地多放了胡椒和孜然。 但阿细仍觉得有些腻,只吃了不多便让人撤下了,然后一直在房中看那些书。 天色渐渐暗了下去,直至明月当空,左昭王才匆匆回来。 他见阿细在灯下看书,便没有出声。 只悄悄走进去,静静坐在离门最近的凳子上。 昏黄的灯火为阿细雪白的肌肤镀上了一层淡淡的的暖光,她秀发轻垂,倩影婆娑。 脸上的神情祥和而宁静,身上的乌弋服更增几分别样的情调。 左昭王就这样呆呆地看着她,没有说话也没有动。 他怕自己一出声,又会看到阿细惊恐和局促的模样,破坏她难得的安心时光。 过了许久,阿细猛一抬头,见左昭王正坐在不远处的凳子上看着她。 不知为何,阿细突然冲他笑了一下,道 “你回来啦。” 此言一出,昭王一愣,阿细也是一愣。 左昭王没想到,今晚他竟看见了她的笑容。 那张芙蓉秀面,浅笑嫣然,美目流盼。 好似晓露中的鲜花,在他心中霎时绽放,把他整个人都看呆了。 阿细心中也是一惊,才不过一天时间,她为何熟练地跟他打起了招呼? 是因为今天采儿、果儿还有穆朵公主她们都说他好吗? 还是她现在也觉得他对自己真的十分好?她心中也不再那么怕他。 见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阿细有些害羞地低下了头。 左昭王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他站起身朝阿细走过去,温柔地对她说道 “你笑起来真好看。” “我听果儿她们说,你今天晚上没有怎么吃东西,还是吃不习惯吗?” 阿细沉默了一会,然后缓缓点了点头。 左昭王心中却有些高兴。 她终于不再那么害怕了,敢对他说自己不喜欢了。 “那么明日我让他们去寻两个会做大夏餐食的厨师来好不好?” “晚上不吃东西不行,我让人做了些白粥。” “里头放了点石蜜,不是很甜,你吃一些好不好?” 阿细听他对自己说话这样温柔,觉得腹中似乎也有些饥饿,便点同意了。 吃饭的时候,阿细忍不住和左昭王说起她们今天去草原的事。 左昭王见她主动跟自己说话,心中十分开心,问道 “你喜欢草原吗?” 阿细点点头 “喜欢,草原很漂亮,我还从来没有见过。” “而且今天我还遇见了穆朵公主了。” 谁知左昭王听见这个名字霎时脸色大变,语带急切地问道 “她,她同你说什么了?” “她平日里被她父兄宠坏了,但人其实不坏,就是说话口无遮拦。” “你不要在意,我……我下次会同她说清楚的。” 阿细见他紧张的样子,心中感到有些奇怪。 她还没见过他这样,他一直都是那样冷静和沉稳。 况且,他也不需要向她解释什么. 毕竟,这里是乌弋,这是他的王府。 但阿细还是说道 “她很可爱,说了很多,大意是……” “她以前喜欢你,但今天开始就不喜欢了。” 说着,阿细脸上又泛起了红晕。 “那最好。” 左昭王像松了一口气似的说道。 “嗯,还有……” 阿细顿了顿,又没有继续说。 左昭王恢复先前的温和,柔声问道 “还有什么?是不是我刚才的声音吓到你了?” 阿细摇摇头,但声音更低了,道 “她们……她们为什么都叫我……王妃?” 最后“王妃”两字简直低不可闻。 要不是左昭王乃常年习武之人,耳目极聪,怕是根本听不见。 左昭王突然笑了起来,牵起她的手说道 “因为你本来就是我的王妃啊。” 阿细抬起头,看了他几眼,又低下头去,低声嗫嚅道 “可……可是昨晚,昨晚我们,我们没有……” “没有什么?” 左昭王脸含笑意地看着阿细,他见阿细一张脸瞬间从面颊红到了耳根。 他本不想让她如此窘迫,但她脸红的样子在烛火的映衬下愈发娇美动人,他实在想多看两眼。 终于,他还是不忍心,柔声说道 “你住在王府就是王妃,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 “家?” 阿细突然抬起头,眼神里又出现那种伤感和落寞。 左昭王明白阿细心中所想,他暗自后悔提到这个词。 今日,一切本是好好的。 但他心中明白,这是他们绕不过去的事情,于是便道 “你家中还有什么亲人吗?” “我母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我自小和父亲相依为命。” “可是那天,父亲和我失散了……” 阿细说着,眼眶又红了起来。 左昭王不忍看她落泪,忙道 “你放心,我会派人去你家乡寻他下落,你不要伤心了好不好?” 阿细看了看左昭王,轻轻点了点头。 她现在还不敢问,如果找到了父亲之后会怎样?他会放她回去吗? 左昭王见她只喝了半碗粥,便劝她尝了一点油饼。 那油饼有点像大夏的馒头,松软可口。 阿细觉得不错,吃了两个,左昭王心情大好,问道 “吃完饭你想不想出去走走?” “现在吗?” 阿细说。 “嗯,我带你去草原看星星。” “可以吗?我想去。” 左昭王见她神色欢快,心中也十分畅快。 嘱人牵来一匹马,然后抱着阿细飞身上马,缓缓向城外的草原走去。 草原的星空澄澈明净,星星格外亮眼,低得似乎触手可及。 阿细第一次在这样辽阔的草原上看这样明亮的星星,不禁有些痴了。 一旁的昭王也痴痴地看着她,心道 “我把她带到乌弋来,她会快乐吗?她会恨我吗?” 两人在草原待了许久,北方的夜晚降温很快,寒气渐渐袭来。 左昭王脱下外袍给阿细披上,轻声说道 “我们回去吧,你若喜欢,我以后经常陪你来看。” 阿细点点头,左昭王便拥着她骑马回到了王府。 待果儿她们服侍阿细洗漱完毕,阿细心中又开始紧张起来。 一会又要和他同床,虽然昨晚什么都没有,但今天…… 不知他说的话他还记得吗? 以后,他们是不是就要这样睡在一起? 第17章 很想吻她 正紧张地想着,左昭王推开门走了进来。 阿细一颗心又开始扑通扑通地跳了起来,她低垂着头坐在床边。 感到一个高大的影子慢慢覆盖在她身上,将她整个人都包裹在了里面。 左昭王在她身边坐了下来,见她身体又开始轻轻颤抖,心中默默叹了口气。 他牵起她的手放在自己手中,说道 “昨日我说的话始终算数,你相信我好不好?” 阿细听了,突然鼓起勇气转头看着他。 她看到那双深邃的眼睛里都是明亮清澈的星光,柔情满溢。 阿细点了点头,烛光下的她实在太美丽太诱人。 乌发秀颜,肌肤胜雪,宛如一颗明珠,颜色美好。 左昭王很想亲吻她一下,想了想还是忍住了。 他不希望自己再让她感到害怕,于是只是伸手轻轻搂住了她的肩,问道 “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我叫苏泽昭,父亲他们都叫我阿细。” “阿细。” 左昭王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又说道 “天色晚了,我们早点休息吧,阿细。” 阿细听见他这么叫自己,略微有些害羞。 但一颗悬着的心却放了下来,过不多会便睡着了。 左昭王看着身边熟睡的阿细,心中说道 “只要她愿意留在自己身边,不再害怕他。” “他可以等,不管多久,他都可以一直等,等她心甘情愿地和自己在一起。” 此后的一个月,阿细慢慢习惯了这里的生活。 白天她会和果儿她们去草原弹会琴,然后回到屋内研究那些古籍。 食物还是吃不大惯,找来的那两个大夏厨师做法十分乌弋化。 但阿细也并没有挑剔,至少有米食有菜,偶尔炙烤的牛羊肉吃起来也还是可以。 每天还有左昭王派人送来的新鲜水果,以及用山果制作的蜜饯。 当然,阿细也不知道自己天天喝的茶在乌弋其实是稀缺品,都是左昭王特意托人弄来的。 左昭王有时间的时候都在王府陪她,或听她弹琴,或陪她看书。 天气好的时候总会带着她去草原看星星,摘一捧野花送给她。 他很享受跟她在一起平静而温馨的时光。 而她也逐渐不再怕他,有时候还会问他问题 “你怎么会说大夏语的?” “因为我年少时曾经有一位大夏过来的师父,他教我许多大夏的文化知识。” “那穆朵怎么也会说?是你教她的吗?” “不是!她跟她哥哥们有自己的师父。” 左昭王立即解释道。 “你父皇……不反对你们学这些吗?” 左昭王摇摇头,道 “因为大夏有很多优秀的地方值得我们学习,要想让乌弋变得更加强盛,就要像别人学习更多更好的东西。” …… 晚上阿细仍旧和左昭王睡在一起,他也一直遵守承诺从未有过越轨之举。 只偶尔轻轻地抱抱她,阿细心中也不反感。 甚至有一次,当阿细雀跃着对他讲跟穆朵在草原骑马的事情时, 那欢愉的神情让左昭王实在忍不住在她额角亲了一下, 阿细身体一僵,脸颊立时变得绯红, 她低着头,呼吸有些急促。 “对不起,我……我只是看到你很开心,我也很开心,所以就……” “你生气了吗?阿细,那我,那我今天晚上去别处睡。” 说着,左昭王便准备起身离开。 阿细突然抓着他的胳膊说道 “别的屋都没有生火,晚上很冷。” 左昭王脸上现出欣喜的表情,他突然拉起阿细的手,柔声说道 “刚好惩罚我受冻,谁让我惹你生气了。” “我没生气。” 话刚出口,阿细的脸更红了。 左昭王心中却激动得不得了,看着阿细白嫩的粉脸, 他努力抑制住想再亲一下的冲动,艰难地吞了一口口水,然后说道 “今日你骑马也累了,早点睡觉,明天好再和穆朵去骑马。” “嗯。” 阿细如遇大赦,赶紧钻进被窝,不一会就睡着了。 连她自己都没有发现,这些日子,她已经习惯同他共宿一榻。 左昭王却失了眠,他明显感受到阿细对他态度的变化, 她不再怕他,还关心他,甚至,依赖他, 他内心如翻涌如海浪般波澜起伏,他很想紧紧将阿细拥在怀中, 但又怕把她弄醒,让她尴尬, 于是第一次,他擅自将她的手轻轻牵起,吻了又吻, 然后放在自己胸口,看着她直到天明。 第二日,他早早便起身出发了, 最近事务颇多,可能好几天都不能回来 左昭王起床动作很轻,怕吵醒阿细, 但临走时又没忍住,想着昨天阿细说她没生气, 便大着胆子又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然后摸了摸她的头发,才转身悄悄离开。 左昭王不在的时候,穆朵都会跑来昭王府找阿细, 她喜欢听阿细弹琴,更喜欢听阿细讲大夏的事情,而且问题特别多。 你们大夏的女子都像你一样漂亮吗? 你皮肤那么白,是不是因为爱吃米啊? 饼子也是白的,我怎么不白呢? 你们的琴也太复杂了,看我的弓箭,就一根弦。 为什么你们要遵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呢?那媒婆究竟是何方神圣? 和自己喜欢的人直接在一起竟然有错? 女子为什么不能自由选择夫婿? 你们成亲怎么有那么多礼节,太累了! …… 乌弋风俗粗犷,穆朵又天真烂漫。 常常问些阿细也答不出的问题,但阿细又觉得她的质疑也很有道理。 因此常常认真思考,然后和她讨论。 不知不觉,两人成了无话不谈的闺蜜。 穆朵还常常拉着阿细去草场骑马、射箭,看她驯鹰。 平日里看起来大大咧咧、风风火火的穆朵,在这方面却极其有耐心。 即使阿细做的不好,也会温言鼓励,手把手地示范。 阿细从未有过这样的朋友,她觉得和穆朵在一起很开心。 住在王府,似乎也很开心。 一天,两人正准备去草原看穆朵驯鹰,左昭王突然从外面回来了。 他这次外出时间很久,差不多有十天。 阿细见他神色有些憔悴,忍不住上前问道 “你怎么了?脸色这样不好,是不是累了?” 这一个月的时间,她已经习惯了他的气息和温柔, 也在不经意间开始关心他、在意他。 穆朵见左昭王神色似乎有些异常,便道 “既然你回来了,我就先回去了。” “阿细,明天我再来找你。” 说着冲阿细俏皮地眨了眨眼。 左昭王却没有说话,他呆呆地看着阿细好一会,才道 “阿细,有件事我想对你说。” “我们,先进屋好吗?” 阿细点点头,随着他走进屋内。 第18章 父亲去世,阿细病倒 “你父亲姓苏,叫苏曾翰?” 阿细立即点点头。 “对,是不是有我父亲的消息了?” 阿细拉着左昭王的手神色焦急地问道,这世上,她只得这一个亲人了。 “是。” 左昭王神色黯然地点点头,缓缓说道 “你父亲,他,他不在了。” 阿细顿觉天旋地转,左昭王忙上前扶住她 “阿细,阿细,你没事吧?” “我……我父亲,如何不在了?” 阿细不敢相信,虽然那晚火光冲天,四处一片疮痍, 但阿细心中仍抱着希望,父亲与她只是走失,不会丧命。 只听左昭王又道 “那日之后,你父亲又回到朝廷为官。” “半月前,我们的探子在大夏见到一份讣告。” “说你父亲因公殉职,由朝廷负责下葬……” 阿细没听清左昭王后面说了什么,直接晕了过去。 待她醒来,见左昭王正在床边,神色焦急地看着她。 “阿细,你感觉怎么样?你没事吧?” 阿细这才流下泪来,然后嚎啕大哭起来。 她没有亲人了,这世上她一个亲人都没有了。 家乡也回不去了,永远回不去了,她成了真正的孤女。 从被迫离开家乡那天开始,积压在阿细心中所有的悲伤和痛苦在这一刻倾泻而出。 左昭王不知如何安慰她,只紧紧抱着她。 任由她发泄内心的悲痛,而他的神色,亦是悲苦。 阿细最后终于哭到睡着,左昭王看着她满脸的泪痕, 听着她还没有完全止住的啜泣,心如刀割。 他感觉自己内心的某部分东西好像找不到了,他不敢去看,他想悄悄地掩埋起来。 当晚,阿细发起了高烧,梦魇不断。 一会叫着她父亲的名字,一会又喊妈妈。 一会说身上好痛,一会又让不要碰她。 一会说不要烧她的书,一会说要回家。 左昭王推了所有的事情,衣不解带地照顾着她。 直到第五天傍晚,阿细才退了烧醒了过来。 她见左昭王坐在床边,容色憔悴。 脸上都是青色的胡茬,双眼布满血丝,眼中都是心疼。 “我还活着?” 阿细用虚弱的声音问道。 “阿,阿细,你……你不要说傻话。” “我不能没有你,你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 突然,左昭王紧紧抱着阿细流下泪来。 一旁的采儿和果儿也惊呆了,他们从未见王爷哭过。 这样刚毅强硬的人,居然也会掉眼泪。 愣了一会,还是采儿扯了扯果儿的衣袖, 指了指门外,两人才赶紧退了出去。 阿细本来病的昏昏沉沉的,突然见左昭王抱着他哭成泪人,心头一震。 她忘了他还在,他对自己,也是很好很好的,甚至比父亲的关怀更为贴心周到。 父亲养育她,教他识字作诗、为人处世。 但父亲终究是男子,又配偶早逝, 于女子生活上的许多细节难免疏忽,在很多小事上也做得不够细心。 不像他,他留意她爱吃的,虽然乌弋的饮食跟大夏差别很大,但还是尽力让她满意。 来月事的时候会给她暖肚子,喂她止痛的汤药,还记下日期。 知道她喜欢音律,便找来乌弋高超的乐师为她演奏,跟她一起精研交流。 他记得她喜欢的颜色,喜欢的花,喜欢的一切。 而她,她心中却没有记住他什么。 如今得知父亲的噩耗,想着还不如一死了之,省却人间痛苦, 却忘了他还在这里,他也是会为她伤心流泪的人。 若是她不在了,他是不是也会如她现在这般崩溃。 阿细突然觉得自己有些自私,这些日子, 她享受着他对自己的呵护跟照顾,却从未真正去了解过他、看过他,更未曾替他考虑过分毫。 想到此处,阿细突然伸出胳膊轻轻抱住了左昭王,用有些微弱的声音说道 “我没事了,刚才烧糊涂了,我想喝点水。” 左昭王听了,立即扶起阿细靠在自己的肩头, 然后端着水一口口喂她,边喂边说 “你想吃什么吗?阿细,你几天没吃东西了,身子会撑不住的。” “我叫人熬点你上次说的那个豆粥好不好?或者,你想吃什么,我立即差人去做。” 阿细宣泄了自己多日积压在心底的情绪,又浑浑噩噩地病了一场, 此刻心中反倒没有先前那么压抑和难受了,她轻轻说道 “喝点粥就行了,我头晕得很。” “我让大夫过来看看,你先躺下。” 左昭王说着立即扶阿细躺了下来,然后让采儿她们请来了大夫。 不一会,从门外走进一位穿着大夏服装的女子。 阿细有些惊讶,她居然还说着一口纯正的大夏语 “王妃既已退烧,就没大问题了。” “头晕是因为这几日高烧时间太长,睡得太久,休息一两天便可。” “她身子虚弱,这几日还需要饮食调理。” “我多留几日,开些食疗的方子指导厨房去做。” “王妃只需按时服用,不日便可痊愈。” “如此就有劳大夫了。” 左昭王感激地说道。 “王爷客气了。” 那女子微一施礼,然后看了阿细一眼,便退了出去。 “她是谁?” 待那女子出去,阿细问道。 “她是一位大夫,你一直高烧不退。” “宫里的医生都没有办法,说再烧下去,你,你就……” 左昭王说着眼眶又红了起来,声音哽咽。 阿细伸出手拉了拉他的袖子,左昭王握住她的手,接着道 “我便在乌弋张榜寻求名医,她揭了榜,果然今天你的烧便退了。” 然后左昭王沉默了一会,嘶哑着声音说道 “你……你在梦里一直喊着想回去,若是,若是你实在想回去……” “等你身子好了,我,我就送你回去。” 左昭王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才说出最后这句话, 他转过头去,努力忍着眼中即将掉落的泪水,神色苍凉。 阿细听了,却有些恍若隔世。 若是在一个月前,她听见他这么说,内心是激动的。 可现在,大夏已经没有亲人了。 虽然还是故土,但没有一个值得惦念的人了。 而这里,这里是异国他乡,可这里却有他。 他待自己这样好,自己在他的心中那样重要。 还有采儿和果儿,她从未将她们当作奴婢,一直拿她们当姐妹。 还有穆朵,她虽贵为公主,却一点也不娇蛮。 她跟着穆朵学到了很多她以前不知道的东西,做了许多她以前不敢做的事情。 他们,他们算是她的家人吗? 第19章 她好像喜欢上他了 见阿细半天没有说话,左昭王心中更加忐忑。 他突然有些后悔,若是阿细真的要回去,他真的要送她回去吗? 那他以后,就永远也见不到她了。 “我……我不知道。” 听见阿细说了这么一句,左昭王的心稍稍放下来一些。 至少,至少他还有希望,还有机会。 “那……那你先养好身子好吗?我看那大夏的大夫颇有些本事。” “你先好好调养身体,其他的事……我们之后再说?” 阿细点点头,她确实也需要时间来思考这个问题。 “最近这些时间,有些事情需要我去做,我不能留在你身边照顾你。” “那女大夫,她也是大夏人。” “这几日她要给你调养身体,刚好可以陪陪你。” “穆朵也会经常过来,我……” “没事,你去忙你的吧。” “你憔悴了很多,要注意休息。” 阿细看着左昭王的样子,心中有些心疼。 “嗯。” 左昭王牵起阿细的手,见她没有拿开,便轻轻吻了一下, 然后对着采儿她们交代了几句便依依不舍地离开了。 过了一会,那大夏的大夫端着一碗“参苓粥”走了进来,说道 “我没让厨房做豆粥,你大病初愈,吃豆子不容易消化。” “而且现在身体虚羸,宜吃些温补的。” “多谢。” 阿细正准备起身,那大夏的女大夫忙走过去道 “我来喂你,果儿跟采儿她们去集市采办了。” “你现在怕是没有太多力气端起这碗粥。” 阿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觉得自己现在确实手脚无力,便没有推辞。 待粥吃完,那大夫接着说道 “你先躺一会,若是觉得身体还好,我便扶你出去走走。” “你睡了太久了,需要稍微活动一下。” 阿细靠着床躺了会,觉得身体微微出了些汗,精神比刚醒来时清明多了。 她刚准备下床,那女大夫忙过去帮她穿好鞋袜子, 然后披上外套,扶着她走出了屋。 阿细十分感激,说道 “谢谢大夫?” 那女大夫温柔一笑,道 “不用客气,叫我阿翁好了。” 阿翁和临风听到这里,心中大吃一惊, 两人对视一眼,阿翁说道 “那人绝不是我,这些事情如此详尽。” “可我连一丝一毫的记忆都没有,我根本没经历过这些。” “况且,我也不懂医术。” “但她对这些十年前的细节都记得十分清楚,应当不是编造的。” 临风也陷入了沉思。 长信也心中疑惑,他记得阿翁不会医术。 莫不是这王妃真的认错了人,但当下也不好直说,只继续静静听着。 待阿细出去走了几圈,感觉体力和精神比之前都好了很多,便道 “我想洗个澡可以吗?” “当然可以,注意水热一点,不要着凉就好。” 等采儿和果儿回来,两人就立即去帮阿细准备洗澡水。 沐浴之后,阿细感觉自己已经恢复了大半体力,心情也平静了许多, 果儿和采儿十分开心,说道 “王妃您终于好了,您不知道,那几天您烧得实在太厉害了。” “我们都怕……怕您……” 采儿哽咽着说不出话来,果儿也悄悄擦着眼泪。 采儿接着说道 “王爷几天几夜没合眼,一直守着您。” “也不让我们替换他,您再多病几日,怕是王爷半条命都要没了。” “呸呸呸,说什么呢?王妃以后绝不会再生病。” 果儿立即说道。 “对对对,王妃以后都不会再生病,王爷也是长命百岁。” …… 阿细听着她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说道,心中感慨万千。 她知道他对她好,但没想到自己病倒对他的打击那么大。 在他心中,难道自己比他的性命还重要吗? 不多会,那位阿翁端着新做的药膳走了进来,阿细边吃边和她聊起天来 “阿翁姑娘,你是大夏哪里的?” 那阿翁淡淡一笑,却没有回答,而是说道 “我去过大夏很多地方,你想回去吗?” 旁边的果儿和采儿听了都是一惊 “回去?王妃您要回大夏去吗?您……您不会要离开王爷吧?” “您别走啊,我们王爷这么多年一个人。” “好不容易有了您,您走了,比杀了他还让他难受……” 果儿快人快语地央求道。 “是啊,王妃,我们王爷他,他是个好人。” “王爷他是有些不爱说话,但他对您真的是极好极好的,极好极好的……” 一旁的采儿也急得不行,她想不出别的词语,只能用很多个“极好”来表达。 阿细心中恻然,她当然知道他对她是极好的。 但她是大夏人,曾经,她很想回去,现在呢…… 阿细愣了一会,低声道 “我……我现在也不知道。” “你舍不得他?” 阿细错愕地抬起头,嘴唇微张,却没有说话。 她……她舍不得他? “你也舍不得离开这里?” 那位阿翁继续问道,阿细心中更是繁乱复杂。 “那你讨厌他吗?” 阿细立即摇了摇头。 “你恨他吗?” 阿细蓦地抬起头,有些失神地望着阿翁,道 “我……我应该恨他的,是他带人去了我的家乡。” “把我掳来乌弋,害我和父亲分开,我……” “可你心中却不恨他。” 那阿翁接着说道。 阿细听罢,又发起愣来,过了许久,极缓地摇了摇头。 她好像,从没恨过他。 “你心中是喜欢他的?” 那位阿翁没有停下发问的意思。 阿细的心突然变得很乱,喜欢他?她是喜欢上他了吗? 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他的…… 那阿翁却没有再追问下去,恍惚间,阿细仿佛听见那个阿翁极轻极轻地叹了口气 “有些事情,果真是命中注定的。” 睡前,那位阿翁让采儿给阿细熬了一碗安神汤, 然后嘱咐果儿她们夜间盯着她的体温,若有异常便来叫她。 第二日,那个阿翁做了“薤白粥”给阿细。 虽是药膳,但口感味道还不错, 阿细大病初愈后食欲不振,吃这刚刚好。 第三日,那阿翁见阿细还略有咳嗽,便给她做了“杏仁粥”。 这些药膳都有改善胃口的功效,阿细本就偏爱米食, 胃口一好便又多吃了些,身体恢复得很快,气色也好了许多。 期间,左昭王匆匆回来过一趟。 第20章 战争不是你的错 那日,阿细和那个阿翁正在院子里讨论诗集, 突然门外传来一阵嘈杂声,阿细一抬头, 看见左昭王快步走了进来,她立即站起来跑了过去, 左昭王本也是快步在往里走,见阿细跑了过了,反而有些放慢了脚步。 两人在几步之远的地方站着,阿细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脸上微微发红, 左昭王也没有再上前,顿了一下说道 “我……马上就要走,想回来看你一眼,看你好些了没。” 阿细听了立即笑着说道 “好了,阿翁很厉害,我好多了。” 说着,走到左昭王跟前摊开手转了个圈。 左昭王突然伸出手抱住了她,那阿翁赶紧带着果儿她们退了下去。 前些日子发生的事,让他一直生活在担忧和恐惧之中, 今天突然看见阿细的笑容,看见她冲自己跑过来,看见她离自己这么近, 他心神激荡,忍不住紧紧将阿细拥在怀中,泪水几欲流下。 阿细并没有推开他,任由他将自己紧紧抱着。 过了许久,左昭王才放开阿细, 但仍旧拉着她的双手,眼含深情地望着她,柔声说道 “好了就好,阿翁姑娘果然医术高明。” “若是她不着急走,我去求她再多留两天,再给你多调养一下身子。” 阿细听到他用“求”这个字,心中感动,说道 “阿翁说她不着急走,她跟我聊得甚为投缘,也想在这里多待些日子。” 左昭王见她神情愉快,心中也十分畅快,道 “那就好,我已经吩咐过果儿采儿她们。” “不管阿翁姑娘有什么需求,都一定满足。” “我……我要走了,最近事情实在太多,我,我恐怕抽不出时间回来……” 左昭王说着声音低了下去。 “没关系,你去吧,我在这里很好,你不要担心我。” 顿了顿,阿细又说道 “你自己要注意身体,你最近瘦了很多。” 左昭王笑着冲阿细点了点头,拉起她的手吻了一下, 见阿细脸上虽有些红晕,但并没有躲开,当即又轻轻吻了一下, 然后才恋恋不舍地放开,柔声说道 “那我走啦,你好好养身子。” “嗯。” 见阿细跟着他到了王府门口,左昭王又忍不住下马来抱了抱她,说道 “外面风大,你身子刚刚好些,赶紧回去,我争取早点回来。” 说着便将阿细带到屋里,让果儿她们陪着,才又匆匆离开王府。 那阿翁笑吟吟地看着他们,待左昭王离开,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你很想他?” 阿细有些脸红,但还是点了点头。 这三日,阿细已经同那阿翁熟稔了很多。 那阿翁本就对大夏所知颇多,又心思机敏, 阿细觉得同她交流十分投缘,还很舒适。 穆朵当然是好朋友,但她的思维和阿细不太一样,很多事情阿细也不知如何对她表达。 但那位阿翁不同,有时候只需她说出前面的,那阿翁就能答出后面的。 左昭王离开后,那阿翁仍旧用各种药膳替阿细调理身体, 阿细的气色越来越好,身体逐渐恢复到生病之前,甚至比之前体质更好些。 她也逐渐从父亲去世的阴影中走了出来. 阿细没想到自己在乌弋还会遇到这么多朋友,还有自己放不下的人。 如此过了好几日,期间穆朵也经常过来看她, 但每次呆的时间都很短,言语也不如以前活泼, 见有那阿翁一直陪着阿细,她身体又恢复得很好,心中十分放心。 这一天,穆朵又带着苹果来到了昭王府,阿细突然问道 “穆朵,你最近怎么了?怎么闷闷不乐的?” “话也少了很多,是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情了吗?你以前很爱说的呀。” 穆朵冲阿细笑了一下,挠挠头道 “我……我没不顺心的事,我父兄也经常说我话多,我就……收敛一点。” “阿朵,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阿细盯着穆朵的眼睛问道,她认识的穆朵, 恣意飞扬,可不是一个喜欢“收敛”的人。 “没……没事啊,我看你现在恢复得挺不错得。” “今天我还有事,就先走了,明天再来看你,这些苹果记得吃啊。” 穆朵说着准备起身离开,阿细突然走过去抓住了她的手,语音急切地问道 “是不是他出事了?他……他这些天都没有回来过,他怎么了?他怎么了……” 阿细语带哽咽,感觉像要哭出来一样。 穆朵突然重重跺了一下脚,说道 “我就说我干不了这事,那罕召木非要我天天来看看你。” “我当然也是想看望你的,可是我又怕管不住自己的这张嘴,真是……” “你,你不要着急,阿细,他没事,他没事。” 穆朵不忍见阿细那副神情慌张的模样,忙解释道 “本来你大病初愈,那罕召木不想让你知道,怕你又病倒了。” “但……你现在都这么问了,我看你恢复得也挺不错。” “而且我憋了这些天,也实在受不了了。” 穆朵向来快人快语,心中不藏事,这些天简直把她憋坏了。 “其实就是最近,我们乌弋和你们大夏。” “呃……是乌弋和大夏……在打仗。” 阿细听了,脑中轰地一声响,霎时脸色惨白, 穆朵见她脸色骤然一变,吓了一跳,忙道 “也只是互相试探地打了两场,你们大夏都胜了。” “不过皇上派了左昭王出征,想必能扳回一局。” 话刚出口,穆朵瞬间觉得不对, 只见阿细身子一晃,跌坐在了椅子上, 穆朵立即捂住了嘴,过了一会才讪讪道 “那个,我有事先回去了,改天再来看你啊。” 然后对着那阿翁悄悄说道 “你能言善道,帮我……” 说着指了指阿细,做出一个谢谢的手势,便赶忙出了门。 那阿翁走过去轻轻拍了拍阿细的肩头,柔声说道 “还剩最后一道药,你先把药喝了吧,阿细。” 阿细转头看着她,有些失神地说道 “我是大夏人,两国交战,按道理我应该希望大夏胜。” “但他,他带乌弋出战,我心中,又害怕他在战场受伤。” “我……我算什么,什么人……” 说着,阿细轻轻流下泪来。 “阿细,战争不是你的错。” 第21章 他回来了 那阿翁握着阿细的手说道 “有时候,就连当朝皇帝都不能决定这仗是打还是不打,更何况普通百姓。” “看目前战事,两方都没有占到什么便宜。” “大夏和乌弋的皇帝都非昏庸之辈,亦明白久战必伤国之根本的道理。” “以前两国也曾和平相处过,对双方都是有益无害。” “只不过后来中间诸多波折,才因此断了交往。” “依我看,目前两国只是在试探性交锋。” “谁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压过谁,怕是过不了多久就要进行和谈了。” “真的吗?” 阿细对那阿翁的话向来十分信任。 “你若不信,可等明日穆朵来了问问她。” “你忘了吗?她也是一位女将军呀。” 阿翁温言安慰阿细道。 “那我,我以后呢?我……该怎么办?” 阿细突然想起,若是战争结束了,她以后,该何去何从。 继续留在这里,还是,回到她的家乡大夏去? 一边是故土,一边有许多她放不下的人。 “做你想做的事,爱你想爱的人。” “有些命中注定的事情,我们改变不了。” “有些经历,我们也必须要经历。” 那阿翁平静地对阿细说道,语气中似有一丝难以觉察的忧伤。 “我……我不太明白。” 阿细仍有些困惑。 “若是你想走,待他回来,就向他说明一切。” “然后我带你回大夏,帮你安顿好以后的生活。” “若是不想呢?” 阿细立即问道。 那阿翁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看着阿细缓缓说道 “你已经做出了选择。” “什么?” 阿细还有些不太明白。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阿细,若是一件事需要我们抛钱币来解决。” “当你抛到一个面,然后还想再抛一次的时候,那另一面就是你的选择。” 阿细恍然大悟,原来,她不知不觉在心中早已做出了选择。 只听那阿翁又说道 “若是你要留下,我带你适应这里的生活。” “适应这里的生活?” 阿细有些茫然。 “既然你要留在这里生活,那就要好好地去体验、去感受,你已经多多少少学会了一些这里的语言对吧?” 确是如此,阿细本就对音律天赋极高, 触类旁通,在乌弋的这些日子,她对简单的乌弋语已经能掌握个大概。 先前她心思不在此,以后只要跟着采儿她们多用些心思,很快便能掌握乌弋语。 “乌弋民风民俗虽有一些彪悍,但相对还是比较淳朴简单。” “你向来待人温和有礼,又不喜好胜斗勇,所以亦无需改变什么。” “但你却十分吃不惯这里的食物,所以接下来的时间里,我要带你适应这里的饮食。” “食这里的饮食?” 阿细有些惊讶地看着那个阿翁。 “对,你的心在繁华南国,你的胃亦抵触这里的食物。” “当你接纳了一个地方的饮食,你亦接纳了这里某一部分的灵魂。” “这里的牛羊很肥美,用清水煮的时候加入当地特殊的调料和盐,然后捞出切成薄片,吃起来便无膻味。” “或者切成肥肉相间的块,用柳木枝串起来,撒上孜然、胡椒、薄盐,烤至流油。” “或把羊肉切细碎,和新鲜的瓠叶一起熬,只放一点盐巴和切细的沙葱。” “或将牛羊肉混合一点肥嫩剁碎,仍用葱和盐,加些熬煮的汤汁和馅,做成薄饼烤熟。” “或将羊肉用红曲煮一沸,卷紧,然后用石镇,深入酒骨淹透,再取出切如纸薄。” “或用杏酪同羊蒸得耙软,吃时用匙不用箸,入口即化,还带着一股杏仁淡淡的甜香……” 阿翁一口气说了很多牛羊肉的做法,阿细光听来都觉得很美味。 “这里米食少见,但他总能让你吃上。” “当地产的枣子很不错,不管做粥还是饭,剖开放几粒,吃起来自带香甜。” “干硬的白饼你吃不惯,可泡在瓠子羹中,或用‘酸枣麨’冲水,配白饼直接吃,都是别具风味。” “这里的麦子十分优质,做的饼食你细细咀嚼,能吃出自带的天然麦香。” “无论烧饼、起漱白饼、麦饼、豆饼还是龙舌饼,都可以搭配你喜欢的白粥。” “这里的奶制品十分多样,即使只是普通奶酪,经过不同方式的特殊加工,亦可做成各样美味的小点心。” “虽造型花样未必比得上大夏精妙,但也是风味迥异,自带独特的醇厚浓香。” …… 那阿翁将乌弋主流的饮食一一列举出来,分别给到适合阿细胃口的制作方法, 在左昭王没有回来的日子里,便带着她在后厨和厨师们一一尝试制作。 穆朵吃得最为高兴,没几天就把自己府上的厨师也带了过来,说是总不能天天来蹭吃吧。 果儿倒还罢了,采儿吃到某些食物激动地都快流泪了, 因为她父亲也曾做过,她太久没有吃到某些记忆中的味道了。 阿细渐渐喜欢上了这里的牛羊肉、这里的饼食、这里的乳茶,还有各种奶香浓郁的小点心。 一切果如那阿翁所说,半月以后,穆朵特别高兴地跑来了昭王府, 说大夏和乌弋都休兵了,双方现在正在准备和谈的事宜。 阿细听了心中很是高兴,终于不用打仗了, 不会再有人受伤,也不会再有人死亡, 两国老百姓可以继续好好过日子,没有人会再流离失所。 只是……不知道他何时才能回来。 他还好吗?他有没有受伤?他,是不是也很想她…… 又过了几日,这天,阿细正在屋子里跟阿翁吃今天厨师新做的乳糕, 突然阿翁站了起来,自顾自地说道 “厨房新做的再有一会就好了,我给穆朵送过去,她肯定喜欢。” 说着便径自走了出去,阿细一头雾水, 正纳闷呢,一眼瞥见站在门口的左昭王, 他回来了,面容有些憔悴,但整个人精神很好, 一双星眸正盯着自己,眼中是道不尽的柔情蜜意。 “你……你回来啦?” 阿细急急站起来跑了过去,左昭王却突然后退了两步,略有尴尬地说道 “我……我先去换件衣裳,我很快。” 他知阿细素来喜欢洁净,自己征战多日,根本顾不上这些。 和谈的日子刚定下来,便一心急着想回王府见到阿细, 等到了门口,才惊觉自己一副邋遢样,还隐约散发出异样的味道。 第22章 冲突 阿细冲着左昭王嫣然一笑,然后点了点头,便坐在屋里等他。 很快,左昭王就回来了, 穿着轻便的乌弋服装,身上带着沐浴过的清新味道。 他进屋后迟疑了一下,然后走过去紧紧抱住了阿细, 将下巴抵在阿细的头发上,然后闭眼细嗅着她发端的芬芳。 刚才他就想抱她,但有外人在场,阿细又十分害羞, 他怕她窘迫,而且自己还是那副样子。 阿细迟疑了一会,慢慢伸出手也抱住了他。 左昭王得到回应,抱得更加紧了,在她耳边呢喃道 “这些日子,我很想你,阿细,非常想。” 说着,便忍不住在阿细额头上亲吻了一下。 见阿细一张粉脸面若桃花,却没有抗拒, 左昭王一下大胆起来,这些天的思念如蚂蚁般密密啃噬着他的心房, 他低下头,轻轻吻了吻阿细的脸颊。 阿细的脸立马变得绯烫,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左昭王感觉到她的变化,看着那红润而小巧的唇, 一时情难自禁,不由自主地吻了上去。 刚触到阿细柔软冰凉的唇瓣,便感到阿细身子剧烈一颤,垂下的双手不自觉地在两人中间轻轻挡了一下。 只这一下,左昭王立刻意识到自己的举动有些过分了, 立即停下那还未完成的吻,呼吸粗重地低声说道 “对不起阿细,我刚才,刚才有些情不自禁,你不要生气好吗?” 阿细低着头,极轻地“嗯”了一声。 两人就这样站着,见阿细没有再推开他,左昭王也不愿意松开阿细。 阿细突然想起之前的战事,抬头问道 “以后,都不打仗了吗?” 左昭王的手微微一松,说道 “你……都知道了?” 阿细点点头,道 “嗯,穆朵都告诉我了。” 左昭王略松开阿细一些,一手揽着她的肩头,一手拨了拨她鬓边的头发,说道 “不打了,虽然和谈还没正式开始。” “但就目前的局势看,应该会太平很多年。” “太好了。” 阿细一扫刚才的尴尬,瞬间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左昭王很喜欢看她笑,但阿细被带来乌弋以后,很少笑。 每次看见阿细的笑容,他都如春风拂面,沉醉不知归处。 见左昭王直愣愣地看着自己,阿细有些害羞地低下了头,说道 “阿翁最近教了厨师好多新菜,都很好吃,果儿和采儿还有穆朵她们都很喜欢。” “那你喜欢吗?” 左昭王柔声问道。 阿细点点头,道 “嗯,我也喜欢。” “喜欢就好,你……” 左昭王本想再问一次上次阿细生病时的那个问题,但他又怕破坏了当前的美好氛围, 更怕自己得到不想要的答案,第一次,他觉得自己很懦弱。 “你喜欢吃就好,我今天不能留在这里陪你吃饭了。” “马上我又就要进宫,跟父皇商议和谈之事。” “这几日,恐怕都不能回来陪你了。” “没关系,等和谈完了,你就能天天回来陪我了。” 话刚出口,阿细脸上又是一红, 她的心意,就这样无意间袒露在左昭王面前。 左昭王听了,脸上的笑容藏都藏不住,心中激动不已 “她想让我天天回来陪她,她这是不走了吗?她是以后都愿意留在这里了吗……” 心中澎湃万千,但他仍然没有问出口,只是笑着说道 “好,那你在府里好好休息,我忙完就立即回来陪你。” “嗯。” 阿细带着两朵红晕,笑着点了点头。 如同一枝含苞待放的夏荷,让左昭王看得心神荡漾, 他忍不住又想上去亲亲她的脸颊,但又怕像刚才那样吓到她, 只得忍了忍,然后轻轻吻了一下阿细的额头。 阿细这次却没有害羞,只微微低着头笑了一下。 左昭王依依不舍地出了门,心情实在好极了。 接连两日,左昭王都没有露面, 连回来一趟的时间都没有,但差属下送来了一些新奇的玩意, 都是大夏的东西,阿细心中十分喜欢。 那位阿翁这两日被穆朵给强留在了穆王府,说是要好好训训她家厨师, 做饭太粗糙了,还敢推托说是厨具、灶具的问题。 穆朵气不打一处来,又不愿无故惩罚下人, 于是恳求那阿翁留在穆王府,好让那些厨师认错认个心服口服。 这日,阿细带着采儿和果儿正在集市采买一些食材, 除了诗书音律,在那阿翁的影响下,阿细也渐渐地爱上了研究美食。 三人正开开心心讨论着刚才买到的蔬菜,迎面而来一队乌弋士兵横冲直撞地开道, 一不小心差点撞上阿细她们,采儿和果儿怒道 “不要命了嘛?昭王妃也敢撞?” 那些乌弋士兵赶紧停了下来,然后看看后面, 只见后面两个穿着华贵的人正骑在高头大马上, 果儿和采儿一眼认出骑在马的是乌弋的三王子和六王子。 两人正准备行礼,却见那二人翻身下马, 其中年长一人脸带不屑地走到阿细跟前,用乌弋语说道 “这就是老二那异族王妃吗?还道多么美丽,不过如此嘛。” “老二成天吹嘘自己战功赫赫,如何英武神勇,现如今还不是连个蛋都没有。” “从前摆出一副洁身自好、从不钻帐子的假模样,最后还不是把俘虏给带了回去。” “先前下不了蛋,说是自己没女人。” “现在有了女人,还是一样,还是一只生不出蛋的土狗,哈哈哈……” 阿细听到他如此辱骂左昭王,心中十分生气, 他为什么没有孩子,她当然心知肚明, 这些日子,他虽跟自己睡在一起,却从未违背她的意愿碰过他。 前几日,他不过亲了自己一下, 自己不愿意,他便立即道歉。 他是一个那样好的人,尊重她、爱护她, 如今却在这被人当众羞辱诋毁,还骂那样难听的话。 阿细一张白皙的脸气得通红,胸口起伏不定,大声用乌弋语回骂道 “蛋当然不是狗生的,只有你这种土狗才会生蛋。” 那人一愣,没想到这大夏女子竟然会说乌弋语, 而且居然敢当街骂他,一张脸瞬间涨成紫色, 嘴角抽动,眼神阴鸷地问道 “你刚才说什么?有本事再说一遍?” 第23章 鞭伤 果儿早就气不过了,见王妃这样说,立即接上话 “我们王妃赞你是一只会下蛋的土狗。” 周边人群爆发出一阵大笑,连随行的乌弋士兵也忍不住偷偷笑了起来。 那男子见状,立马抽出鞭子,高声喝道 “混账,竟敢辱骂本王!” “看我不好好教训教训你们,让你们知道知道本王的厉害……” 话未说完,旁边一人赶紧拉住了他,道 “三哥,二哥如今正得势,可不能动他的王妃。” “况且他的王妃也是咱的二嫂,父王若知道你对嫂子动手,定要惩罚的。” 那人此刻正在气头上,咬着牙恨恨道 “那异族女子动不了,我还不能收拾一个奴婢嘛。” 话音刚落,便举鞭朝果儿身上打去, 谁知阿细见他拿出鞭子心中就已警觉,待听他那么说, 立即挡在果儿身前抱住了她,那鞭子一下就落在了阿细的肩上。 “王妃!” 果儿和采儿齐齐惊叫,立即过去护住阿细, 阿细感到一阵火辣辣钻心的疼痛,她咬着牙没有叫出声, 那年轻些的王子见此情状,忙夺下三王子的鞭子, 在他耳边耳语几句,三王子面色阴晴不定,而后恨恨对那些士兵道 “走。” 一行人立时疏散开去走远了。 阿细一身细皮嫩肉,从小连粗活都没做过, 如今却挨了一鞭,刚才惊怒交迸还不如何觉得, 现下感觉身上火辣辣地疼痛,额头冷汗涔涔,走路都有点软, 采儿忙扶着阿细,语音焦急地对果儿说道 “快叫辆马车送王妃回府,然后去找穆朵公主和阿翁大夫,还要通知王爷。” 果儿应声而去,待阿细她们回到王府,阿翁她们也赶到了。 那阿翁和穆朵赶紧先扶阿细进去趴在床上,然后脱下她的上装, 白嫩的肩头上一道深深的鞭痕赫然在目,穆朵看到阿细身上的鞭伤,大怒道 “混账那罕格泰,简直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竟敢伤你。” “他跟那罕召木争储位还争到女人头上来了,真是有辱我乌弋男儿的脸面。” “这次御敌没见他如何刚勇,倒是会在窝里横了……” 穆朵怒气冲天地骂个不停,话还没说完, 左昭王从门外风一般闯了进来,一眼落在阿细血肉模糊的鞭痕上, 瞬间头脑一片空白,他扑到床边,嘴唇颤抖着叫道 “阿,阿细,你,你怎么样了?疼不疼?” 那阿翁将手中的药膏递给他,他伸手接过刚一抹, 阿细便发出一声低低的呼痛声,左昭王颤抖的手停在半空不知如何是好。 “还是我来吧,你给她擦擦汗。” 那阿翁说道。 左昭王立即将药膏递给阿翁,然后拿着面巾给阿细不住擦汗, 见阿细咬着嘴唇、双眼紧闭,揪着枕头的双手骨节突起,左昭王心痛不已。 待那阿翁在鞭伤处都上了药,阿细已经连疼带紧张地昏了睡过去。 那阿翁轻轻给阿细盖上薄毯,对左昭王说道 “她没事,只是睡过去了,多睡会对伤口恢复有好处。” “她身上只有这处外伤,这个药膏多抹几天伤口便不痛了。” “只是鞭伤有点深,以后可能会留下疤痕。” 左昭王嘴上说着“有劳阿翁姑娘了”,眼睛却没有离开过阿细。 那阿翁拉了拉穆朵的衣袖,示意她跟自己出去。 待她们走后,左昭王轻轻揭开了阿细身上的薄毯, 那道皮开肉绽的鞭伤像烙铁一样打在他心上,左昭王忍不住落下泪来, 他伸出手却不敢触碰,颤巍巍地在伤口上方举了许久, 最后还是轻轻给阿细盖好毯子,然后擦掉眼泪,眼神阴沉地走了出去。 屋外,果儿和采儿正跪在地上, 果儿见左昭王出来,哭着说道 “都是奴婢不好,奴婢没有保护好王妃。” “王妃,王妃她是为了我才受的伤。” “请王爷责罚奴婢,请王爷重重责罚奴婢。” 左昭王抬眼看了一眼远处,脸色铁青地说道 “你们先起来吧,进去好好照顾王妃,以后出门带两队侍卫。” 果儿和采儿偷偷看了左昭王一眼,低声道 “是。” 便起身去了阿细屋内候着。 左昭王转身对那阿翁和穆朵说道 “麻烦你们替我照顾一下阿细,我还有事要出去一下。” 那阿翁和穆朵对视一眼,答道 “你放心,我们会好好照顾她的。” “如此就多谢了。” 左昭王微微点头以示谢意,随后大踏步走出府院,纵马疾驰而去。 阿细一直睡到黄昏才醒来,因为抹了膏药,感觉背上已经没有先前那么疼了。 果儿和采儿一直守在屋内,见阿细醒来,忙走到跟前问道 “王妃,你感觉怎么样了?对不起,都是我们不好,我们没有保护好您。” “不!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去挑衅三王子,更不该让王妃替我挨鞭子……” 说着,果儿又低声哭了起来,心中更是难过, 她身强体健,又是粗人一个, 挨一鞭子啥事没有,却让娇弱的王妃替她受了这样的罪。 “我没事了,你不要哭了,这又不是你的错,是那个人的错。” 果儿听了,哭的更伤心了,抽噎着道 “果儿,果儿只是个奴婢,不值得王妃这样。” “你说什么呢,我从没把你们当作奴婢。” “我一直把你们当作姐妹,你们是我在这里的亲人。” 果儿和采儿听了这话,都哭得愈发难过了,边哭边说道 “王爷先前回来过,后头有事就走了。” “他吩咐奴婢们好好照顾你,以后出门都要带侍卫。” “哦。” 阿细当时疼得有些迷糊,感觉他好像回来喊了她, 还给她擦了药、擦了汗,后来就不知道了。 那阿翁和穆朵此时正好端着药走了进来。 “你醒啦,阿细。” 穆朵见阿细醒了,立即冲了上来。 “吓死我了,还疼不疼?那个该死的格泰,这下他完蛋了……” “来,把这个药先喝了,好得快。” 那阿翁突然打断了穆朵,然后看了她一眼, 穆朵立刻会意道 “对对,喝了神医开的药,好得快,好得快。” 待采儿一勺勺喂阿细喝下汤药,那阿翁又问道 “你想吃点什么?我去后厨让人给你做,你大半天都没吃东西了。” “我,不太想吃,喝点粥吧。” 阿细说道。 “没看出啊,阿细。” “看你平时文文弱弱的,话都不会大声说,走个路都能被风刮到。” “居然敢当众骂那个死格泰,哼,他最好面子了。” “如今被人当街羞辱,简直比鞭打他还痛快!” 等那位阿翁刚出去安排饭食,穆朵便开始眉飞色舞地讲了起来。 “鞭打……” 阿细心中有些纳闷。 第24章 受罚 穆朵继续眉飞色舞地说道 “你给下人挡鞭子的事大家都知道了,皇上还嘉奖你了呢。” “说你贵为王妃,却心怀慈悲,有我乌弋女子的勇气和担当。” “喏,外头那些个锦匹都是皇上赏赐的。” “皇上?皇上怎么会知道这事……” 阿细突然心中惊慌。 她是大夏人,大夏和乌弋战事刚停, 现在她却当街辱骂乌弋皇子,还起了冲突, 而他正在负责和谈,不知会不会给他带来什么不好的影响。 “能不知道嘛,我跟你说……” 那阿翁刚准备拉下穆朵,谁知穆朵忽地一下跳上凳子,高声道 “你拉我做什么,让我给阿细学学那个死格泰被鞭打的样子。” 说着挥着自己的马鞭表演起来,一会表情凶狠,一会又模仿格泰凄惨的叫声。 阿细见状,忍俊不禁,但又怕扯到伤口,只敢轻轻地笑着。 那阿翁也十分无奈,看着穆朵笑了起来, 果儿和采儿也觉得十分解气,屋内的氛围顿时轻松了许多。 阿细笑了一会问道 “是皇上打的他吗?也太惨了。” “他只打了我一下,却挨了那么多下,连床都下不了了。” “当然不是啦,皇上最多是打几鞭责罚责罚。” “打的这么狠,肯定只有那罕召木才做的出来呀。” “什么?” 阿细惊声叫道,一下扯痛了肩上的伤口。 “你你你,你别激动。” 穆朵急忙上前说道 “你不要激动,他被打了也是活该。” “就算那罕召木不打,明天我也会带上我兄长们冲进府里去抽他,竟然敢打我的阿细。” 穆朵恶狠狠地说道。 阿细稍稍平静了些,问道 “那……那皇上知道了会不会责罚他?” “当然要责罚了,皇上最重家族团结和睦了。” “他们这属于当众斗殴,还打的那么激烈,不罚也说不过去啊。” 穆朵毫不在意的说道。 “怎……怎么罚的。” “那个死格泰呢,因为打了你,还当街辱骂兄长。” “本来要挨十下鞭刑,罚俸半年,然后给你和那罕召木负荆谢罪。” “但是由于被打的太惨了,所以就只罚了俸,皇上再另外赐了你锦匹。” “他呢?” 阿细焦急地问道。 穆朵笑道 “看把你紧张的,那罕召木没啥事,就是挨了五鞭,再关三天禁闭。” “什么?五鞭!” 阿细失声叫道,差点从床上滚了下来, 肩头一侧的伤口瞬间又沁出细密的血来,那阿翁忙过去扶住她。 穆朵见状,又是着急又是懊悔,忙道 “你别这么激动啊,你还受着伤呢。” “我跟你说啊,挨鞭子对我们乌弋人来说是小事,哪个小时候没挨过鞭子。” “要不是我爹好大年纪才有的我,我也是会挨的。” “你放心,就那罕召木那个体格,五鞭就跟挠痒痒一样,撒点药粉就好了。” “再说,他毕竟当众鞭打兄弟,虽事出有因,皇上还是要立个态度的,过两天就放出来了。” 见阿细仍旧脸色煞白,穆朵又道 “那个,他的侍卫已经给上了药了,我兄长去看了,说他没事。” “况且那死格泰确实被打的有点惨,浑身上下没一处好的。” “要不是那罕召木这次有头等战功,和谈一应事宜都需他来统筹安排,恐怕责罚还要重些。” “所以,这已经是最轻的处罚了,跟没罚一样。” …… 穆朵想着各样安慰的语句,却觉得好像每一句都没什么用。 阿细挨了一鞭,那是钻心地疼痛, 若是再挨上一下,她立时就能痛晕过去。 而他,却为了她挨了五鞭。 阿细心中难过,连粥也喝不下去了。 穆朵见自己说错了话,立即求援地看向那位阿翁,只听她对阿细说道 “左昭王是战场将军,一点鞭伤对他来说不碍事。” “况且穆朵的兄长已经去看过他了,倒是你,这几天需要好好养伤。” “不然他回来看到你这样,不知又会做出什么发疯的事情来。” 阿细听了,轻轻点了点头。 那阿翁又说道 “这药除了止疼,还能安神。” “一会采儿她们帮你洗漱完了你就早点睡觉,多睡觉伤口好得快。” “嗯。” 阿细点点头,心道,她要赶紧把伤口养好,不让他再为她做什么出格的事。 此后三天,那阿翁每日给阿细抹两次药膏,熬一次汤药, 阿细伤口很快便恢复了七八成。 上次的事让阿细心有余悸,现在出去又有大队侍卫跟着,让她颇觉不适。 刚好伤口也还没完全好,阿细索性就在王府里研究那些古籍。 果儿跟采儿始终在她身边,那阿翁和穆朵也一直陪伴着她, 阿细每天过得充实又快乐。 以前在大夏时,阿细一直跟随父亲外放到各个地方生活。 每次待得时间都不太长,因此也没有什么朋友。 父亲为官清廉,为人正直,一直觉得买奴仆伺候这种事情是不对的, 因此每次到一个地方,只临时雇两个丫鬟婆子上门做些饭食、卫生、洗衣之类的基本事情,她从小连个贴身的侍女都没有。 甚至有些时候,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人,她还要亲力亲为。 现在她有了自己的小姐妹、好朋友,还有了他, 她被无微不至地照顾着,她觉得自己的人生好像被眷顾了, 虽然失去了很多,亦得到了许多。 如此又过了几天,一天晚上,她在睡梦中似乎感到有人坐在床边看着她。 阿细迷迷糊糊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左昭王英俊的面庞, 她一下坐了起来,抓着左昭王的胳膊说道 “你回来啦,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左昭王伸出手摸了摸阿细的头发,笑着说道 “刚回来一会,这几日实在太忙了,都抽不出时间回来看你。” “没关系,我知道你忙,这么晚了,你怎么不上床睡觉?” 阿细见他眼中有血丝,关切地问道。 “我怕吵醒你,你肩上的伤……” 左昭王话还未说完,阿细突然紧张地问道 “你背上的伤怎么样了?让我看看。” 左昭王愣了一下,笑着问道 “是不是又是穆朵告诉你的?” “我没事,我们从小挨惯了的,那几下根本算不得什么。” “不,你让我看看,让我看看。” 阿细倔强地说道。 左昭王犹豫了一下,慢慢脱下上面的衣服,然后转过身去,说道 “你看,都好了,一点事……” 话音未落,他猛然听到阿细啜泣的声音,然后感到她滚烫的泪珠低落在了他的背上。 第25章 夜聊 他立即转过身抱着阿细,柔声问道 “你怎么了阿细,是肩上的伤口又痛了吗?” 阿细摇摇头,哭着说道 “对不起,都是我太冲动了,才害你挨了打。” “那鞭子,打在身上很疼,你还挨了五下……” 左昭王心疼地搂着她,温言安慰道 “我不疼,我没事,是我对不起你。” “我没有保护好你,害你受了伤、受了苦。” “我宁愿受一百鞭、一千鞭,也不愿意那一鞭落在你的身上。” “那天看到你肩上的伤,我的心都要碎了。” “格泰那混蛋一直求饶,说他没想到你会去保护一个婢女,所以才误伤到你。” “否则便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动你。” “果儿不是婢女,她是我的家人。” 阿细边抽噎着边说道。 “家人”这两个字一下击中了左昭王的心,如果果儿是她的家人, 那他呢?他在阿细心中是不是也是家人? 左昭王忍了忍,还是忍不住问道 “果儿……是你的家人,那我,我也算你的家人吗?” 阿细愣了一下,然后轻轻地点了点头,道 “嗯。” 虽然声音很轻,但左昭王心中却十分高兴, 他激动地抱紧了阿细,终于问出了那个他一直不敢确认的问题 “阿翁姑娘,过几天便要回大夏了,你……你要跟她……回去吗?” 阿细感到左昭王抱着自己的手在发抖,他是不是很害怕听到自己说要回大夏去? 阿细抬起头,第一次直视着他的目光, 与他分开的这些日子,在她决定去留的这些日子, 她想起过往他对自己的种种好,回忆起他对自己深深的情意, 那么炽烈,那么厚重, 除了父亲和母亲,还没有一个人这样深切地爱过她。 她心中,也早已喜欢上了他。 阿细轻轻摇了摇头,说道 “我在大夏已经没有亲人了,在这儿,这里有阿朵,有果儿采儿她们……还有你。” 左昭王仿佛听到了世间最美的语言,他激动得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只紧紧抱着阿细,生怕她从自己身边走掉一样。 这些天,他真怕阿细好了之后决定回去, 他既说了放她回去,他就不能食言, 可是他心中舍不得,一想到要跟她分开, 心就如同被刀一刀一刀地割着一样,痛不欲生。 现在,她决定留下了,永远留在自己身边, 这里就是她的家,他是她的家人,她不会再走了。 左昭王想着,抱着阿细的力气更大了, 阿细突然感到肩头的伤口有些吃痛,忍不住“嘶”了一声, 左昭王立即放开她,关切地问道 “怎么了?阿细,是不是弄疼你的伤口了?” “你让我看看?是不是又扯到了?” 他心中着急,力气又大,说话间猛然一拉, 阿细的上衣瞬间被扯下大半,上半身洁白的肌肤瞬间暴露在他眼前。 肩头的伤口已然在愈合,还长出了浅浅的粉色新肉, 但有些地方尚未完全恢复,仍然留着触目惊心的红色血痕。 刚才许是扯到旧伤了,不过还好,没有大问题。 “没……没事。” 阿细连忙把衣服拉了上去,一张雪白的小脸涨得通红。 左昭王也意识自己刚才的行为太过鲁莽,急忙道歉 “对不起,我只是想看看你的伤口。” “我……我帮上点药好不好,我看有的地方还没全好。” 阿细本想说不用了,但刚才确实有些疼痛, 阿翁也说了,以后虽不用天天上药,但疼的地方还可以再涂抹。 最重要的是,她心中不想拒绝他。 见阿细没有反对,左昭王这次轻轻将阿细的衣服拉下一些,只露出肩头的伤口, 然后在还未完全恢复处,小心翼翼地抹上药膏。 阿细的皮肤很白,那殷红的鞭伤更显触目惊心,刺得左昭王的心隐隐作痛。 待抹完药膏,左昭王温柔地帮阿细穿好上衣,轻言细语地说道 “今天有些晚了,我们早点睡吧。” “最近都没有什么事情,我可以天天都陪着你。” 不知为何,以前这时候,阿细躺在他身边就睡着了,但今日却怎么也睡不着。 “阿细,你怎么了?怎么一直不睡,是有心事吗?” 左昭王察觉到阿细有些反常,便柔声问道。 “我,我睡不着。” 阿细轻轻说道。 “那我把烛火点上,你想做什么我陪你。” 左昭王立即说道。 “不,不用点,我也不想做什么。” “就是有点睡不着,可能最近睡得太多了。” “前段时间阿翁为了让我快点恢复,每天给我熬安神的汤药,天天都要睡很久。” “那我陪你聊聊天?” “嗯。” 结果左昭王沉默了一会,却说道 “我……我不知道怎么聊天。” 黑暗中,他听见阿细轻轻地笑了起来,语音轻快地说道 “没想到赫赫有名的左昭王居然是个笨嘴拙舌的人。” 左昭王第一次见阿细这样活泼地跟他说话,心中大为轻松快乐,也学着她说道 “没想到左昭王的王妃居然是个伶牙俐齿的人。” 阿细一愣,痴痴地笑了起来,道 “我也没想到有一天我还会骂人。” 左昭王心情好极了,阿细不走了, 现在又同他相处得这样轻松愉快,他实在觉得自己幸福极了。 跟着阿细笑了一会,问道 “不过你当时为什么要骂他呢?” “啊?你不知道我当时为什么骂他,然后你就去把他打成那个样子了?” 阿细十分惊讶,他以为左昭王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 “不管什么原因,只要他伤害了你,我就绝不会放过他。” 左昭王的声音突然变得有些阴冷,但阿细听了心中却十分感动。 “因为他骂你。” 阿细声音中略带委屈地说道。 左昭王突然翻过身,半撑着身子躺着,轻轻抚着阿细的光滑柔软的秀发,道 “老三那个人,向来和我不对付。” “好面子又好胜,经常口出污言,我平日里懒得理他。” “以后他说什么浑话你也不要在意,就当狗在叫,不过以后估计他也不敢冲你叫了。” 阿细听他也会这样说别人,不禁笑了起来。 笑了一会,像想起什么似的问道 “我……我有件事情想问你。” “什么事情?你只管问就好,我都会回答。” 第26章 阿细,你喜欢我吗? “他们……他们都说你本该是王储的。” “只是因为,因为你没有孩子,所以才……才……” 阿细觉得自己的脸有些烫,还有些紧张,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提起这件事。 谁知左昭王只是笑了笑道 “你听谁说的?按辈分,本该大哥是王储。” “但他能力太过平庸,我们乌弋没有严格的嫡长之分。” “其他兄弟几个各有各的才能,就拿那个混蛋格泰来说。” “人虽然不怎么样,但经济方面却极有天赋才干,因此我们兄弟几个人人都是有机会被立储的。 “况且父王现在正值年富力壮,根本用不着立什么王储,你别听别人乱说。” “哦。” 阿细应了一声,没有再说话,过了一会又道 “在乌弋,没有孩子是不是会被人看不起?” “嗯?” 左昭王有点奇怪 “你为什么这么说呢?阿细。” “因为,那个格泰就是因为这件事情骂你的。” “大街上有好多人,他骂的很难听,所以我才气不过骂了他。” 阿细想起那天格泰骂左昭王的话,心中仍愤愤不平。 但左昭王心中,此刻却已经感动得一塌糊涂。 曾经,她是个连他都不敢正眼看的柔弱女子, 如今却为了他,当街斥骂带着士兵、手持鞭子的乌弋王子。 她心中有他,且他在她心中还占据着重要的份量。 左昭王伸出胳膊将阿细拥在怀中,温柔地说道 “他本就是个粗鲁的人,常常说话口无遮拦。” “这次被你骂了,被我打了。” “还被父王责罚了,以后他都不敢乱说了。” 停了一会,又道 “再说,别人说什么就由他们说去。” “我是人又不是种马,我只跟我喜欢的人生孩子。” 阿细听到“种马”二字脸上一红,又听到“喜欢的人”,心中咯噔一跳, 再想到一直在说生孩子的事,不知为何,一颗心又开始扑通扑通地跳了起来。 只是她不知道,她的异常,都被左昭王借着月色看在眼里。 “阿细。” “嗯。” “我……我可以亲你吗?” 阿细的脸更加红了,胸腔那颗心跳动地更加剧烈, 在身体还没开始颤抖之前,竟然先“嗯”了一声。 话音刚出口,瞬间感到一个高大的身影落了下来, 原来是左昭王翻身轻轻压住了她,他离她的脸只有一指的距离, 她感受到他散发出的气息,是成熟男性浓浓的荷尔蒙。 左昭王暗暗吸了一口,轻轻吻上了阿细的唇, 那唇,柔软、娇嫩,还有些冰凉,刚好缓解他灼热的体温。 见阿细没有抗拒,左昭王温柔地撬开了她的贝齿,进一步探索。 阿细身体一颤,却反而伸出手抱住了他, 左昭王仿佛受到了莫大的鼓舞,使劲吮吸着少女口中的馨香。 阿细感觉自己有些无法呼吸,头脑一片混乱。 终于,左昭王慢慢停了下来, 阿细感到他的呼吸很粗重,只听他哑着嗓子问道 “阿细,你喜欢我吗?” 阿细一愣,她没想到他在这个时候问她这个问题,一时犹疑着不知如何回答 “我……我,我……” 却见他的吻一个接一个地落下,但不是嘴唇, 而是额头、鬓发、脸颊、耳垂、脖颈…… 那些吻,轻柔而炽烈, 左昭王压制住身体的燥热,边亲吻边呢喃着重复问道 “你喜欢我吗?阿细。” 阿细本就混乱的意识此时变得更加迷离,她觉得自己似乎丧失了思考的能力, 头脑空白,周身酥软,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在想什么, 渐渐地,只觉得浑身燥热,意识慢慢沉沦, 混混沌沌中,阿细听见自己清晰地说出“喜欢”。 这两个字刚一出口,左昭王便封住了她的唇, 这次的吻,不像先前蜻蜓点水般地探索,而是热烈又深重, 吻得阿细几欲窒息,但她不仅没有推开他,反而鬼使神差地伸出了舌尖 笨拙、青涩,但这小小的回应却一下击中了左昭王, 他再也无法控制,一边深情地吻着,一边伸手轻轻解开了阿细的衣带, 火热的大掌触到阿细微凉的肌肤,光滑而又柔软。 阿细身体微颤,呼吸变得愈发滞重, 感觉自己瞬间瘫软了下去,毫无力气, 她也不愿再费力气,就此沉沦在这样的温柔乡中,深深陷了进去。 阿细没有想到,看似刚勇的左昭王在这件事上却无比温柔, 虽略有一点点疼痛和不适,但远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恐怖, 他对自己,永远都是那样温柔。 夜本已深了,经过这一番折腾, 阿细实在太疲惫了,蜷缩在左昭王怀中沉沉睡去。 左昭王也没有再进一步索取,他怕吓到阿细,更何况她身上还有伤, 如今这样,他已经十分满足, 他心爱的女子,以后都会跟他留在乌弋了。 他终于拥有了她,且是她心甘情愿的, 没有害怕、没有恐惧、也没有勉强,有的只是男欢女爱的温情。 左昭王搂着阿细,心潮澎湃, 他继续轻轻地吻着阿细纤弱的肩膀,过了许久才慢慢睡着。 第二天早晨,阿细醒来时见自己正躺在左昭王怀中, 他一双深邃的眸子深情地看着自己,而自己,却身无一物 阿细一张脸瞬间红透,一颗心又扑通扑通地跳了起来, 左昭王却温柔地吻了吻她,道 “睡醒了吗?要不要再睡会?” 阿细红着脸摇了摇头。 “昨晚我看你太困了,就没叫醒你,我现在让果儿她们准备热水给你沐浴?” “嗯。” 阿细红着脸低声应道。 左昭王知道阿细害羞,于是先起身穿好了衣服, 然后出去交代果儿她们准备沐浴事宜,并更换了新的床单被褥。 阿细觉得一身很是疲乏,于是便在温热的水中多泡了一会, 想起昨晚的种种,一张脸不由自主地又红了起来。 果儿和采儿却没有察觉到阿细的异常,只觉得今日王妃和王爷似乎比往日更加容光焕发。 不过两人气色好、精神好、心情好,她们自然更开心,便没做多想。 趁阿细沐浴的时候,左昭王找了一趟那位阿翁。 有些事,采儿她们是办不好的。 第27章 迟来的洞房花烛 “我想请你帮我买些红色的龙凤蜡烛,还有……” 左昭王的语气有些迟疑,还带着一丝丝不可察见的羞赧。 “我知道,我马上去办。” 那个阿翁立即意会。 “阿细她……有些害羞,我不想让她觉得招摇,但我又想……” “我明白。” 那位阿翁继续微笑着说道。 左昭王一愣,望着眼前的女子,心中狐疑莫非大夏的女子都如此聪慧? “采儿她们对大夏习俗所知甚少,我怕她们办不好。” “故此只能前来麻烦阿翁姑娘,这里是银两。” “若是不够,账房那边我已打过招呼,阿翁姑娘可随意支取,有劳了。” 左昭王施礼表示感谢,那阿翁回了一礼。 随后,那阿翁先去集市备办了一对造型绝佳的红色龙凤蜡烛,两床质感上乘的红色鸳鸯被。 然后又挑选了成色上佳的红枣、花生、桂圆、莲子,分别装在金丝红绸袋里。 再去乌弋顶尖的首饰铺买了一套精巧别致的金钗金钏,又购了一套红色的小衣。 那位左昭王出手真是大方,置办完这些,那阿翁连那些银子的零头还未用完。 待那阿翁回到王府,穆朵刚好过来了, 见那阿翁买了这些东西,十分好奇。 “阿翁,你买这些做什么?” “这钗看着不错啊?这些吃的你包那么严实干什么?” “咦?怎么是红枣、花生、桂圆、莲子啊?” “你要成亲了……” 那阿翁赶紧捂住了她的嘴,做了个“嘘”的手势,道 “这些是给阿细的。” “阿细?” 穆朵十分惊讶。 “这……这些好像是大夏洞房花烛夜用的一些东西,难道……不会吧?” 穆朵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那阿翁却嘴角含笑地看着她,道 “左昭王从未将阿细看作俘虏,有些事自然更要庄重些,绝不会勉强轻侮了她。” “没看出来啊,那个丑八怪还有这毅力,果然跟他那大夏师父一样。” “他那大夏师父怎么了?” “据说博古通今、才华横溢,但为情所困,终身未娶,后游历四方、远遁尘外。” 穆朵摇头晃脑煞有介事地说道。 “可以呀,穆朵,你这几个词用的,有点意思。” 那阿翁戏谑道。 谁知穆朵杏眼一瞪,一副你才知道的表情说道 “那是自然,除了长得漂亮,我也是文采斐然。” 逗得那阿翁哈哈大笑起来。 “对了,阿细呢?” “跟左昭王去草原骑马了,估计下午才回来。” 那阿翁闲闲说道。 “啊?不过没事,你在也行。” “今天就跟我回穆府住,再训练训练我那些厨师。” “刚好给他们留个两人天地,任他们翻滚。” 那阿翁白眼一翻,差点被雷晕过去,无可奈何地说道 “那叫二人世界……” “不是一个意思嘛,你说,哪个词意思不一样了?” 穆朵不依不饶。 “是是是,对对对,一样一样。不过你能不能不说最后那句?” “最后那句?怎么了?洞房花烛不就是做那些事情吗?” 穆朵一脸无辜。 “是是是,你说得都对。” “不过若是阿细听到,她的脸估计会红到能给你当胭脂用。” 那阿翁轻轻敲了一下穆朵的脑袋,穆朵缩头一笑,道 “哈哈哈,我忘了,阿细啊,确实是天下最爱脸红之人。” “所以这事你还是不要到处讲,否则阿细以后都不好意思出门了。” 那阿翁叮嘱道。 “啐,我是那么大嘴巴的人吗?” 穆朵假装愠怒道。 “你不是,但是你话太多,怕你说漏了嘴。” “你小瞧人啊,阿翁,论保守秘密,我可是当之无愧的草原英豪。” 那阿翁听了,却没有反驳她,而是柔柔看了她一眼,道 “对,你是。” “诶,你看,你自己承认的啊。” “再说,洞房花烛本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呀。” 穆朵露出得意的神情说道。 此时,阿细正和左昭王在草原纵马疾驰, 左昭王没想到穆朵竟教得那样好,阿细也学得那样快。 两人今天兴致好极了,整整奔驰了大半日, 待回到王府,天都已经黑了。 吃过晚饭,阿细一进房门就愣住了, 这房间,跟以前的有点不太一样, 床上摆着两床红色的鸳鸯被,还有一套红色的小衣, 床头是四包金丝红绸袋装着的红枣、花生、桂圆、莲子, 床侧立着两根大红龙凤蜡烛,桌上还放着一只考究的红漆木盒。 “这是我拜托阿翁姑娘给你准备的,昨天……是有些仓促。” “我之前答应过你,但我知你害羞,又不喜招摇。” “这些虽有些简单,总归是能……” 左昭王话未说完,阿细突然回身抱住了他 “谢谢你。” 阿细还从未这般主动地抱过他,左昭王有些受宠若惊,随后立即拥住了阿细。 若是以前这般拥抱,左昭王还能做到心如止水, 经过昨晚,他已然不能完全掌控自己的情绪。 今日在马上看着阿细绯红的面颊和娇俏的身姿,便已有些心神荡漾, 只不过当时果儿她们都在场,他不想阿细太尴尬。 现下他们如此这般亲密地拥抱着,阿细的体温和气息不断撩拨着他, 他终于忍不住了,低头深情地吻了上去。 吻着吻着,他感到自己身体的变化, 随后阿细也感觉到了,她一愣, 立即轻轻推开他一点,红着脸说道 “我……我想先去洗个澡,今,今天骑马出了些汗。” 左昭王笑着松开了她,随后自己也立即去沐浴更衣, 然后对着果儿和采儿交代了几句,便坐在屋内等阿细。 自阿细来了以后,左昭王便让人改了屋子结构, 在卧房里间开辟了一处专供阿细沐浴的场所,方便她随时沐浴, 而他为了避免阿细尴尬,自己仍旧去以前的浴房。 等阿细沐浴完毕,穿上那身红色的小衣, 她感到自己脸颊微微有些发烫, 走出去的时候,心情还有些紧张,却见左昭王正柔情似水地看着自己。 “你穿红色真好看。” 左昭王轻声赞道。 然后牵起阿细的手坐到床边,拿着干布像以前一样细细给她擦着头发。 果儿和采儿对视一笑,立即手脚麻利地将里间洗浴的东西收拾好,便即退了出去。 接下来,又是一场无比温柔的缠绵,但左昭王的攻势却比昨日猛烈了许多。 阿细感觉自己手脚都软了,瘫在床上起不了身。 “我替你沐浴好不好?” 左昭王边吻着阿细的耳垂边轻声问道。 第28章 是夜,浴池,彻底沉沦 “不,不用,我……” 阿细试图挣扎着起来,却发现自己昨日的酸困还未完全消除, 今日又骑了一天马,刚才又跟他那般…… 自己确实已经没什么力气了。 左昭王却未进一步勉强,看她起身都有些困难, 他伸手搂住了阿细的肩膀,柔声说道 “阿细,你是我的妻子,不要害羞好吗?” “我……我喜欢照顾你,很喜欢,你喜欢我吗?” “嗯。” 阿细声如蚊蝇,红着脸应道。 左昭王得到同意,便轻轻揭开被子抱了阿细出来。 阿细第一次这样在烛光下袒露在另一个人面前,羞得紧紧闭上了眼睛, 一张秀脸如火烧般灼烫。 左昭王一早已让采儿她们备好了沐浴的热水, 他抱着阿细缓步走进浴池,然后温柔地帮她清洗着身体。 阿细周身肌肤本就白嫩细腻,吹弹可破, 此刻在浴房氤氲的水汽中更显晶莹,犹如夏日晨曦微露时的出水芙蓉, 脸上娇羞又慵懒的神情在跳动的烛火下愈发诱人。 左昭王本是血气方刚的青年男子,这么多年未曾近过女色, 昨日一夜欢愉,欲望便如开闸的洪水奔涌而出, 虽然刚才饱尝春色,但此刻和佳人共浴一处, 情愫有如连绵不绝的海浪般,一波又一波地席卷而来, 他感到自己慢慢升起抑制不住的难受。 “阿细。” 左昭王的声音有些哑。 “嗯?” 阿细迷离的嗓音更增暧昧氛围。 “你真美好。” 左昭王说着,忍不住从身后搂着她吻了吻, 阿细脸上一红,却听左昭王呼吸粗重地说道 “阿细,今夜……再许我一次好吗?” 阿细心中一惊,不知作何回答,心跳得愈发厉害。 左昭王见阿细没说话,便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只不断从后面轻轻吻着阿细的脖颈和肩膀,哑着嗓子低声说道 “好吗?阿细,求你……” 阿细见他这样难受,本就心中不忍, 又听到他说“求”字,霎时有些心疼,便轻轻地点了点头。 但左昭王却没有下一步的动作,仍旧那样缠绵地轻吻着她, 阿细听到他低沉嘶哑的声音再次传来 “就在这里可以吗?” “这……这里……” 阿细蓦地睁开眼睛转过身,正欲拒绝, 却见左昭王看着她的眼睛里,正熊熊燃烧着两团火焰, 深情、炽热,灼灼目光似要将自己融化一般, 阿细不由得低下头,被热水熏红的脸颊愈发红了, 一颗心砰砰直跳,竟比昨日还紧张。 她看到左昭王喉结滚动,本就粗重的呼吸已然急促得不成样子, 感到他滚烫的身体比之前更加灼人, 但他却仍旧努力克制住那难以平复的冲动,在等待自己的同意。 “我会温柔,不会令你难受,你相信我好吗?阿细……” 左昭王轻吻了一下阿细的唇,喘息着说道。 阿细本就混乱的心情更加复杂, 既与他成了真正的夫妻,这些,也不算什么过分的要求, 但自己……自己…… 阿细突然惊觉,为什么她总想着自己? 她好像一直这样,只顾着自己的感受,从未多替他考虑过, 但他不同,他总是照顾着她的感受, 不管在这件事情上还是其他任何事情上, 永远那样温情,无微不至。 阿细突然觉得与他对自己的情意相比,自己实有些自私, 说起来,今日才算是他们真正意义上的洞房花烛, 他特意去拜托阿翁为她准备了那些东西,就是为了让她开心, 他知道自己害羞,东西置办地很有分寸,丝毫没有让她尴尬, 他对自己,真的是极好极好的。 若是今天自己不同意,他定然也是会顺着她的, 但阿细此刻心中,却越来越不想让他失望, 终于,她把心一横,很轻但很坚定地说道 “好。” 左昭王如获至宝,却没有立即进行到下一步, 而是先深深地吸了两口气,让自己恢复几分镇定, 他怕自己那翻涌不绝的爱恋会令他失去理智,从而做出粗野的动作吓到阿细, 他不愿她再对自己有一丝一毫的害怕,永远也不想。 他温柔地抚摸着阿细,深情地亲吻着她的肌肤,一寸一寸。 阿细感觉自己快要溺死在水雾弥漫的浴池中了, 只有左昭王那轻柔的抚摸和灼烈的吻才能解救她。 她从一开始的羞耻到后来完全沉浸其中, 阿细惊异自己的变化,原来她的内心竟也如此渴望他, 于是她在朦胧水雾中睁开眼,主动拥吻了上去。 这次却轮到左昭王身体轻颤, 水中的阿细妩媚柔婉,如同一朵娇艳欲滴的玫瑰,是他没有见过的模样, 阿细在他眼中一向是娇羞的、内敛的, 他没想到她也有如此热烈的时刻, 左昭王的防线在这一刻彻底崩塌,潮水般的欲望淹没了他仅剩的残存理智, 他尽情释放着自己全部的热情,一次又一次…… 此番云雨之后,阿细彻底筋疲力尽,再无一点力气, 由着左昭王给她清洗身子、擦干水渍,然后被轻柔地抱上床铺, 一沾枕头,就即沉沉睡去。 宣泄之后,左昭王却没有睡意,心情仍旧难复平静。 他先细细检查了一下阿细的身体, 生怕自己刚才的失控会在她身上留下什么瘀伤。 还好,即使自己已经溃不成军, 但长久习惯性的温柔仍旧残留在他的潜意识里, 没有红肿、没有淤青,也许是浴池的温水减缓了某些摩擦, 而他,就算在那样的情况下,仍对她保留着最后的温柔。 左昭王放下心来,若是阿细身上再有多余的伤痕, 他绝不会原谅自己,那道鞭伤,便是他心中永远的痛。 随后他拿出那瓶药膏,又给阿细上了一遍药, 整个过程,动作轻柔到了极致, 生怕一不小心弄醒阿细,令她尴尬。 屋内炭火烧得暖,待检查上药完毕, 左昭王没有立即给阿细盖上被子,他忍不住又端详了阿细一会, 熟睡中的阿细如同一尊洁白无瑕的玉像,美丽迷人, 微微蜷缩的睡姿更增娇憨柔美之态。 今夜,阿细的回应让他知道她同他一样,内心深处也渴望着他。 他不再是一厢情愿,单方面索取, 这种事情,他始终希望能做到跟她琴瑟和鸣,而不是让她顺着满足自己的欲望。 今夜,他做到了…… 想着想着,左昭王的心绪又有些澎湃, 他闭上眼努力调匀自己的呼吸,然后给阿细轻轻盖上了鸳鸯被。 今夜的阿细,已再经不起任何折腾。 最后,他温柔地搂着阿细, 在龙凤蜡烛摇曳的光晕中,进入了无比甜美的梦乡。 第29章 叫他阿木 第二天,阿细一直睡到午饭时间过后才醒来, 她实在太疲倦了,周身酸软地厉害。 左昭王嘱咐果儿和采儿她们不要去打扰她,果儿和采儿觉得这两天王妃和王爷似乎有些反常。 但她们虽活泼,却不会多嘴, 想着好不容易战事停了,王爷和王妃相见,自然要多亲热些时候。 期间,穆朵和那位阿翁来过一次, 见阿细还没起床,那阿翁笑着说待会再来, 但穆朵似隐隐有些怒气,走时还白了左昭王一眼 待阿细醒来时,发现外面的天已经亮的不成样子, 骄阳似火,不像是早晨, 整个王府静悄悄的,一点声音也无。 她正准备起身,却发现自己浑身疲软, 胳膊腿尤其酸困,没什么力气, 又不好意思叫采儿她们,便索性重又躺下再休息一会。 正在这时,门突然开了,左昭王端着粥和丰糖糕走了进来。 见阿细醒了过来,立即放下食盘,上前柔声问道 “你醒啦?肚子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 阿细盖着鸳鸯被,还没有穿衣服, 微微有些脸红,但已没有之前那般窘迫。 她笑着摇了摇头,问道 “现在几点啦?感觉我睡了好久。” 左昭王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发道 “还不到未时,困了就多睡会,不打紧。” “啊?这么晚了,今天外面怎么这么安静,我一点声音也没听到?” 阿细十分惊讶自己居然睡了这么久。 “我让府上的人不要打扰你睡觉,他们做事自然轻了许多。” “穆朵和阿翁来过了,看你还没起就走了。” “什么?” 阿细一声低低的惊呼。 昨日洞房花烛的东西都是那阿翁置办的,她定然什么都知道, 穆朵……穆朵想必也知道了,今日自己又睡到这般晚…… 再想到昨晚,阿细一张粉扑扑的嫩脸又阵阵发红。 左昭王看见阿细的神情,自是猜到了几分,立即说道 “她们说要去集市买些东西,下午才过来,你还可以再睡会。” “我……我想起来了,但是身上没劲……” 阿细低声说道,声音有些娇羞。 左昭王却紧张起来 “怎么了?阿细,是哪里不舒服吗?是不是我昨日太鲁莽了?” “没……没有不舒服,只是身上酸困得很,没什么力气。” 阿细的声音仍旧是娇羞的,表情却是甜蜜的, 左昭王一听,立即明白了,心中稍稍安定些, 但还是有些自责昨日的疯狂,毕竟阿细才刚刚和自己……不该任由自己那样肆无忌惮。 阿细见他瞧着自己的眼神由深情转为自责和心疼,她突然发现, 曾几何时,他成了那个心中时刻充满了恐惧的人, 恐惧她受伤、恐惧她不开心、恐惧她难受、恐惧她不舒服、恐惧她害怕自己…… 阿细不忍他的心中总是这么多担忧, 突然伸出洁白的臂膀搂住了左昭王的脖子,看着他的眼睛缓缓说道 “我很好,昨夜……我很快乐。” “跟你在一起,我很幸福,你不要总是自责好吗?阿木。” 最后那声“阿木”出口,左昭王的心头猛地一颤。 她从未叫过他,她知道他的名字,他的身份, 但一直不知道如何称呼他, 他也从未勉强过,只要她对自己说话、对自己笑就好。 而如今,她用这样亲昵的称呼叫着自己, 即使经过那件事,她看他的眼神也没有恐惧, 左昭王心中无比喜悦,他取下阿细的臂膀亲吻了一下,温柔地对阿细说道 “我给你按按好么?” “嗯,好。” 他看见阿细脸上绽开两朵淡淡的红晕, 但看着自己的目光却再也不像从前那般慌乱,而是充满了柔情。 他怕阿细冷,便脱去外衣在被子里给阿细按了起来。 他的手掌很大,由于常年习武、拉弓射箭的缘故,手上有很多茧, 阿细的皮肤却十分光滑,犹如缎面一般。 他怕那些茧子磨到阿细,因此动作十分轻柔,将力道控制在刚刚好的程度。 按的时候他几次暗中调息,努力使自己保持平静。 阿细需要休息,他不能再由着自己体内那横冲直撞的欲望来折腾她。 这样按了一遍,阿细感到浑身的酸痛缓解了许多,精神也更加清明。 “我想吃点东西,你帮我穿衣服好不好?我不好意思叫采儿她们。” 左昭王听到阿细这样说,更加激动。 她不好意思叫采儿她们,却让他帮自己, 意味着自己以后就是她最亲密的人了,想到此处, 他在阿细唇上落下深深一吻,道 “好。” 然后去里间取出衣服,帮阿细一件件穿上。 乌弋女装和男装不太一样,左昭王的动作有些笨拙,但在阿细的指导下学得很快。 待他帮阿细全部穿好,阿细回身抱住了他,在他耳边轻轻说道 “有你真好,阿木,我很幸福。” 左昭王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再次泛起激浪,他深情地拥吻着阿细, 直到最后意识到她到现在还一点东西没吃,才恋恋不舍地放开她。 他陪着她坐在桌前吃着粥和糕,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阿细突然拿起一块糕咬了一口,然后递到他嘴边,道 “你也吃。” 左昭王就着她的手吃下那半块,阿细咯咯地笑了起来, 看着阿细欢愉的神态,他恨不得每分每秒都跟她这样黏腻着、甜蜜着。 不过,他们的温馨时刻很快就被穆朵打破了。 阿细粥还没喝完,穆朵就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清脆的嗓音立时响起 “我的天,阿细,你终于醒了,太能睡了。” 穆朵不等阿细说话,就立即冲着左昭王又说道 “我说你悠着点,你看我们阿细细胳膊细腿的,那么瘦弱,你别把人家折腾坏了。” 阿细听了,瞬间从脸红到脖子, 她低着头、抿着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却见左昭王轻轻搂着自己的肩膀,居然十分乖巧地回道 “嗯,我知道。” 她以为他会对穆朵的话不加理睬, 毕竟穆朵经常口出“狂”言,常常整得他无言以对。 “知道?” 穆朵一双杏眼瞪得老大,脸上怒意十足, 当即一手叉腰,开始一通噼里啪啦的惊人输出…… 第30章 彪悍的穆朵 “知道你还这样?你看看现在都几点了?” “阿细什么时候起这么晚过?她背上的伤都还没好彻底,你就这么折磨她!” “不行,一会要让阿翁给阿细好好检查检查。” “你们这些习武打仗的莽夫,哪懂得什么怜香惜玉。” “那事一发起疯来就不管不顾的,阿细又没练过,怎抵得过你……” 穆朵正畅快地说着,突然嘴里被人塞进了一大块糕。 她立即取出,瞪着给她塞糕的那位阿翁,道 “你干嘛?阿翁,要噎死我啊?” “我看你说得太累了,让你多吃点歇歇。” 那位阿翁没好气地说道。 她知乌弋民风彪悍,对男女之事并无大夏那般含蓄隐晦,向来直来直往。 穆朵从小被宠溺惯了,性格又洒脱豪爽, 在军中领兵都是一副大将风范,毫无忸怩之态, 因此在这件事上看得十分开放,从不觉有什么不好意思。 只是,她忘了阿细毕竟是从大夏过来的, 在乌弋时间并不长,生性又极其害羞。 那阿翁用手悄悄指了指阿细,穆朵见她站在原地, 头轻轻转向左昭王怀里,脸和脖子已经红得不成样子,窘迫到了极致。 “我……我没有,没有欺负她,也没有弄伤她……” 左昭王竟然也罕见地不好意思起来, 他结结巴巴地解释道,古铜色的肤色还隐隐泛着红晕。 “我问你了吗?我当然知道你平日不会欺负她,但那事可不一定。” “说不定你都不知道,哼,你们这些男人。” “十个有九个都是莽夫,惯只会顾着自己快活!” 穆朵说着,走过去一把拨开左昭王搂着阿细的手, 狠狠白了他一眼,道 “你,出去,别影响我跟阿细说话,你在这吓得她都不敢说了。” 左昭王一句反驳的话都没有,只含情脉脉地看了阿细一眼, 就默默走了出去,一旁的那位阿翁笑得腰都快闪了。 穆朵砰地一声关上门,然后拉着阿细的手坐在床边,柔声说道 “阿细,现下没有别人了,我们都是最好的姐妹。” “你告诉我,他有没有弄伤你?” “他以前没有别的女人,跟你也是第一次。” “我们乌弋的男子素来有些粗野,不似你们大夏读书人那般斯文有礼。” “那什么虫一上脑,我怕他不知轻重将你弄伤了。” “你又脸薄,这种事肯定不好意思说出口,到时候还是自己默默受罪。” “上次的鞭伤已让我触目惊心,要不是那个死格泰被他打得实在太惨。” “皇上又出面处理了这事,我绝不会让那个死格泰好过。” “你别看我还未成婚,但我知道的可比你多。” “在我们乌弋,女子一成年,就会有家族中的女性长辈将那事细细给我们讲述清楚。” “我知有的女子第一天若是太过猛烈,第二天连床都下不了。” “你身子这样娇弱,他又壮得跟头熊一样。” “你看你今天睡了那么久,定是他昨夜无休无止。” “你不要怕,也不要害羞,我们现在可是你的娘家人。” “你告诉我,你那处有没有被他弄伤?” “阿翁可是大夫,若是有伤,也是可以缓解的。” “你千万别瞒着我们,自己受罪。” “这事又不是一次两次就结束了,以后日子还长着呢,绝不能惯着他对你用蛮……” 阿细听着穆朵奔放的言论,虽内心仍觉十分尴尬,但却感动不已。 穆朵对自己,向来胜似亲姐妹般, 始终习惯性地护着她,不容别人对她有分毫不好,也不愿她受到任何委屈。 她从小是个被人宠惯了的公主,现在却经常把她当公主一般宠着, 自己在乌弋能遇到这样的朋友、姐妹、亲人,真是人生幸事。 阿细抬头看着穆朵关切的双眼,回握着她的双手,真挚地说道 “谢谢你,穆朵,你待我真好。” “他……没有弄伤我。” “真的吗?你不会是不好意思说吧?” “要不我弄点香把你迷晕,然后让阿翁检查一下。” “这样你不尴尬,我也放心。” 阿细突然十分惊慌,使劲摇着头,结结巴巴道 “不……不,不用,我……我,我们不是昨晚……” 话还未说出口,脸又涨得通红。 “什么不是昨晚?昨晚你们还没有洞房花烛?” “那你睡那么久是怎么回事,脸红成这样又是为什么……” 穆朵一脸不解,连环追问。 一旁的那阿翁实在忍不住了,憋着笑道 “阿细的意思是,洞房花烛是先一天,我的公主殿下。” 穆朵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道 “也对,依他对你的心意。” “自然是你愿意跟他在一起了,他才敢布置洞房花烛的东西。” “那昨晚呢?他是不是看第一晚已经过去了,昨天就开始不管不顾的了?” 穆朵突然又板起脸追问道。 阿细摇了摇头,低声道 “没有,他……他对我很好。” “好?怎么好了?” 穆朵似笑非笑地看着阿细。 “就是……他对我很温柔。” 阿细说着,一张脸更红了。 “那你有其他地方不舒服吗?身上其他地方,有没有淤青或者觉得哪里疼?” 穆朵还是放心不下。 “没有,只是……身上有些酸困。” 阿细咬着嘴唇低声回道。 “酸困?你确定只有酸困?” “嗯。” “那你快活吗?” 阿细没想到穆朵突然问得这么直接,好不容易缓下来的窘迫瞬间又袭上心头。 她简直不知道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头已经低得不能再低了。 “你别害羞,阿细,我不是有意要打探你的隐私。” 穆朵扶起阿细的肩膀,十分认真地说道 “你们既已成为了夫妻,男欢女爱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但也不能光由着他高兴,若是你不快活。” “我就回去让我兄长好好‘教导教导’他,不过你放心。” “我会隐晦地对我兄长说的,绝不会关联你半分,让你窘迫。” “阿细,你相信我好不好?” “你别看我平时话多,办正事我可从没有含糊过。” 阿细心中实在感动极了,眼前的穆朵, 说着最糙的话,但满溢对她的关爱之情。 她突然觉得,既是姐妹,又是亲人,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于是轻轻点了点头,说道 “跟他在一起,我很幸福。” 声音仍然很低,但每个字都很清晰。 穆朵听了,脸上终于露出满意的笑容,长吁一口气,道 “这下我就放心啦,那个大傻子有点让我刮目相看啊。” “大傻子?” 阿细听着这个词有些错愕。 第31章 娘家人的气势 “就是那罕召木啊,平日里总是冷着一张脸,一副高深莫测的威严模样。” “用阿翁那话怎么说来着,哦,叫‘生人勿近’。” “但是只要他一跟你在一起,就立即变得又憨又呆,傻头傻脑的。” “啧啧,没想到驯服我们乌弋草原雄鹰的,居然是一朵开在江南的水莲花。” 穆朵摇头晃脑地说着,阿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哦,对了,这个给你。” “刚才光顾着给那罕召木下马威了,差点忘了今天过来的大事。” 说着,穆朵递上一只又大又重的雕花红漆木盒。 “这是什么?” 阿细接过时感觉盒子还很沉,打开一看, 里面竟然是成套的金银首饰,光玉簪、金钗就有好几只。 “你怎么……给我这么贵重的东西啊?” 阿细问道。 “替你庆贺呀,我知你对这些身外物向来淡泊。” “但这在我们乌弋也是大事,先前刚到这跟你还不熟嘛。” “昨天见阿翁买了那些东西才知道,以咱们这关系,那必须要有贺礼的。” 阿细的脸一下又红了起来。 “哎呀,你怎么又脸红了?赶紧收起来。” “谢谢你,穆朵。” 阿细由衷地说道,然后把那盒子收在了柜中。 “我就没有穆朵那么出手阔绰了,只有这本送你。” 说着,那阿翁递上一本古琴谱, 阿细接过一看,惊喜地说道 “这……这是灵智大师失传已久的琴谱孤本,我跟父亲寻了很久。” “我们还以为它彻底失佚了,没想到你居然找到了,这……这太珍贵了。” 阿细的声音都有些许颤抖。 “你收着吧,我不怎么懂音律,留着浪费。” “你琴弹得这样好,刚好适合你。” 那阿翁若无其事地笑着说道。 “唉……我就知道自己送的礼肯定比不上阿翁。” “她那般神通广大,似什么都知道一样。” “于是只好使劲多挥霍些银两,结果现下还是输给她了。” 穆朵假意做出一副悲伤又嫉妒的模样,阿细赶紧过去拉着穆朵的手笑着道 “你俩是一样的,你们的心意,我都知道。” “不过,话又说回来,我的首饰你可以天天戴。” “一个月都能不重样,那琴谱嘛,你总不能从早到晚不离眼睛吧。” “质量不够,我数量来凑,勉强算是打平啦……” 穆朵自己还没说完,便和她们一起在屋里哈哈大笑了起来。 院子里的左昭王听到阿细她们欢快的笑声,心情也好极了。 虽然穆朵今天怼天怼地地怼他, 但他知道她是真的关心阿细、爱护阿细,怕她受委屈, 这里多一个人关心她,自己也更开心、更放心, 他希望乌弋更像她的家,有很多人爱她的家。 正想着,门突然“吱呀”一声开了, 穆朵指着左昭王道 “你,现在进来。” 左昭王照例乖乖地走了进去。 穆朵拉着阿细的手递给他,道 “阿细说你对她很好,很温柔,她跟你在一起很幸福。” 左昭王听了心里很甜,握着阿细的手说道 “你放心,我会待阿细好的,绝对不会伤害她的。” “啐,用得着你保证吗?” 岂料穆朵杏眼一翻,白了他一眼说道 “我会经常过来检查的,若是我发现阿细在你这受了委屈,我立马带着阿细回穆府。” “别人不敢随便进你昭王府,我可不同。” “便是皇宫,我也想进就进。” 这话倒是不假,穆朵的父亲跟左昭王的父亲虽是结义兄弟,但感情比亲兄弟还好。 穆朵的父亲陪着左昭王的父亲一起打下江山,因此失去了两个小儿子。 穆朵是最后才出生的,也是穆王爷唯一的女儿, 穆王爷有穆朵的时候年龄已经大了,加之心中对逝去的两个小儿子的愧疚, 因此对穆朵格外宠爱,穆朵在左昭王父亲的眼中自然也被高看一等。 况且穆朵不仅聪明漂亮,性格还活泼洒脱, 对待长辈嘴巴又甜,习武作战丝毫不输男儿, 而左昭王的父亲也只得几个儿子,没有女儿, 日子一久,对穆朵的宠爱竟然比穆王爷更甚,不仅赐封公主, 还允她随意出入皇宫内苑,便是他们这些王子也没有这般特权。 先前得知穆朵喜欢左昭王,左昭王的父亲十分开心, 觉得两人不仅均是才貌双全之人,还自小青梅竹马, 两方父母又有这般渊源,简直是天作之合, 因此一心想着撮合他俩,明里暗里都是赐婚之意。 但左昭王一直不为所动,刚开始只是婉拒, 说自己年龄尚小,需多多建功立业, 后来直接表明态度,说自己从小就把穆朵当亲妹妹般, 对她绝没有男女之情,自己也绝不可能娶她。 气得他父亲大发雷霆,几次当众斥责他, 说感情可以慢慢培养,而他就是没有开窍, 在一起日子久了,他自然知道穆朵的好。 但左昭王始终不为所动,甚至有一次都闹到要动鞭子的程度了, 最后还是穆王爷出面劝了和,他说在乌弋从来也没有强扭的瓜, 儿女之事,由他们自己去, 况且穆朵绝不会是这般小家子气的孩子,只是有些倔强, 她还年轻,待她想通,自然也就放下了。 左昭王的父亲这才作罢,但仍旧生了很久的气, 此后心中对穆朵更为怜惜和疼爱,大发脾气别人都不敢劝说的时候,只有穆朵进宫才能安抚。 “若是你日后有一丁点不珍视她,我立即帮她休了你。” “然后让我阿爹认阿细为义女,住在穆府里好吃好喝地养着。” “再另给阿细说一门更好的亲事,气死你。” 穆朵摆出一副凶狠的气势。 左昭王突然紧紧搂着阿细,道 “我不会给你这个机会的,我永远都会待阿细如珠如宝。” “视她高于一切,包括我的生命。” 阿细看着左昭王郑重的神情,心中感动到了极点。 还有穆朵,她处处偏帮自己、爱护自己,做足了娘家人的气势, 阿细觉得自己留下实在是十分正确的决定。 “好了,你不要这么凶巴巴的了,他不会对阿细不好的。” 那阿翁终于出面为左昭王说了句话, 随后,她走过去拉着阿细的手说道 “阿细,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你的幸福都是最重要的,明白吗?” 阿细觉得阿翁这话说的有些没头没脑,虽心中困惑,但仍旧点了点头。 “有些事情,不要钻牛角尖。” “爱你的人始终都希望你过得更好,生活得更快乐。” 这下不仅连阿细心中疑惑,一旁的穆朵也察觉到那阿翁说的话有些奇怪。 第32章 告别 “阿翁,你怎么突然说这些个,搞得跟临别叮嘱一样。” 只见那阿翁轻轻一笑,道 “因为我一会就要离开了……” “什么?” 阿细和穆朵同时惊呼出声。 “你……你什么时候决定的,怎么不早说?” 穆朵撅着嘴抱怨道。 “是啊,阿翁,你怎么突然就要走了,再多留些时候好吗?” 阿细握着那阿翁的手,十分不舍地说道。 “我怕说早了你们难过嘛。” “再说,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我总是要走的。” 她知道自己来这里的目的,她的使命完成了, 纵使这些日子她跟她们相处得十分愉快,心中也不舍得, 但该是她离开的时候了,她的时间只能到这儿了。 她拉着阿细的手说道 “阿细,你已经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了,我继续留在昭王府也不合适……” “你可以留在穆王府啊,我又没找到幸福。” 那阿翁话还未说完,便被穆朵一把抢过了话头。 “大家都是好朋友,你管阿细不管我?” 那阿翁突然狡黠一笑,话里有话地说道 “你确定用得着我管?” 穆朵听了,竟罕见地流露出了一丝丝羞涩,随机又昂着头说道 “我……说的是我府上的厨师,你还没调教好呢,就准备甩担子走了?” “那叫撂挑子。” 那阿翁笑着说道。 “我不管什么挑子担子的,你再多留些时候,帮我好好调教调教他们。” “我发现我平时是不是对他们太好了,一个个居然心安理得地做出那样的饭菜来?” 穆朵愤愤道。 那位阿翁忍不住笑了出来,说道 “阿细他们府上的厨师本就是做惯大夏餐食的,我稍微指导一下就行了。” “你们府上虽都是乌弋厉害的大厨,但要求他们用大夏的方式来处理食材,他们很难达到你要求的水平。” “只因他们心中的味道就是那样,所以做出来的东西自然也是跟着自己的感觉走,离你想要的肯定有些差距。” “再说,你爱吃大夏的东西,你的家人可未必。” “所以你也不要再为难他们了,以后可以经常上阿细这里来吃嘛,刚好多陪陪她。” 穆朵突然双手叉腰,冲着左昭王撇嘴道 “现下他不忙了,我天天来干什么?当你们那个什么灯笼嘛。” “那叫‘电灯泡’。” 那阿翁说着便笑了起来。 阿细脸上一红,也跟着笑了起来。 左昭王微微一笑,说道 “你想吃什么来就是了,若是不想跑,大不了我让他们做好了给你送过去。” “你听听,你听听,这就开始赶人了。” 穆朵佯装生气地跺脚道,一下把离别的伤感氛围弄得淡了很多。 “阿翁,你真的就不能再多留些日子了吗?” 阿细拉着阿翁的手,眼睛有些红。 阿翁拍拍她的手道 “不要难过,我们以后还会再相见的。” “另外我还有两件事情需要你帮忙,不知你是否方……” “方便!” 阿细不等阿翁说完便一口答应。 那阿翁微微愣了一下,突然眼里满溢温柔, 随后又充斥着些许淡淡的哀伤,声音里压抑了某种情绪 “我还没说你就同意啦?” 阿细没回答,只是使劲点了点头。 那阿翁嫣然一笑,道 “幸好也不是什么难事,不然你可要后悔啦!” 说着,她拿出一个颜色古朴的小木盒交给阿细。 那木盒做工十分精巧,但上面却一点装饰的花纹也无,用一把极小的铜锁锁着。 “这个,我不方便带着,想放在你这儿。” “你先替我保管,等我日后回来再拿,可以吗?” “嗯。” 阿细接过那盒子,问道 “那你什么时候再回来拿?” 那阿翁笑了一下,道 “我也不知道,肯定是会回来的。” “还有一事……就是,我这次离开是有些事情要做。” “若是下次回来见你的时候,关于这里的事情我一点都不记得了。” “你愿意细细讲给我听,让我知道吗?” 阿细很诧异,她很想问阿翁为什么她会不记得? 但想了想还是没问出口,只是又使劲点了点头, 阿翁说的,总是有她的道理。 “谢谢你,阿细。” 那阿翁十分感动,她这样毫无保留地信任她, 而自己这样做,究竟对吗? 见那阿翁忽然脸现迷茫之色,神情似有些悲伤, 穆朵的声音适时响起 “你就没有什么事情交待我的吗?” 那阿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道 “你啊,你不用交待。” “全乌弋最完美的草原公主,哪用得着别人指手画脚。” 穆朵对着阿翁翻了个俏皮的白眼,露出一副小得意的神色。 三人说话间,左昭王命人取来一只盒子, 里面装满了金锭,说是作为那阿翁路上的盘缠, 她救了阿细,却分文未取, 又帮了自己那样大的忙,实在不知如何感谢。 但那阿翁却婉拒了,说自己带着这些东西不方便,也用不了, 不如给她留坛“醹珉膏”,待她回来的时候喝, 她喜欢这酒,香醇又不醉人。 “我会一直给你留着一坛的,好吗?” 阿细不等左昭王回答便立即说道,随后看向左昭王。 左昭王温柔地回望着阿细,柔声说道 “当然可以啦,阿翁姑娘为我们做了这么多事。” “现在只这一点小小的要求,我如何能不答应。” 那阿翁笑了一下,拱手道 “多谢。另外,我还有些话想对王爷说,不知阿细可介意我单独说与他?” 阿细害羞一笑,摇了摇头。 左昭王虽然心中奇怪,但还是随同那阿翁走到一边,道 “阿翁姑娘有何事请讲。” 只见那阿翁面带微笑地说道 “以后阿细就要留在乌弋和你一起生活了,你很爱她对吗?” 左昭王郑重地点点头。 那阿翁继续说道 “你们会有自己的孩子,你们会很幸福,阿细也很爱你。” 左昭王听了这话,脸上流露出少见的腼腆笑容, 但那笑容很快便消失不见,随后如复上一层寒霜般阴冷, 因为他听见那阿翁最后说 “既然相爱,作为夫妻,有些事情是不是应该坦诚相待?” “阿细在大夏已经没有亲人了,我希望那件事,由你来说。” 第33章 重逢 左昭王心头一震,他看着眼前的女子, 突然觉得她十分神秘,自己对她,甚至一无所知。 她治好了阿细,照顾阿细,改善阿细在乌弋的生活, 她先前并不认识阿细,为何对阿细这般关照,还无所求。 而那件事,她又是如何知道的? 她来是想告诉阿细吗?她为什么一开始不说…… 左昭王心绪澎湃,还没想好如何回答, 那阿翁却已翻身上马,她什么都没有带, 一如她只身前来揭榜一样,仍旧只身一人离开。 她挥手冲阿细和穆朵她们告别,随后疾驰而去, 很快便如同一个黑点般在阿细她们眼中越变越小,直至彻底消失。 阿翁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 冒充她和阿细她们交往,临走时让她们给她留下醹珉膏, 还说如果她记不起来这些事情就让阿细一一讲给她听, 就好像,她完全知道后来会发生什么事情,却在主动为她铺路一样。 是自己真的忘记了,还是有人刻意为之? 若是刻意为之,她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呢? 阿翁心中有太多的疑惑,却没办法立刻解答, 眼前的昭王妃定是不知道的,在她眼中, 自己就是那个假阿翁,是她十年未见的老友回来了。 临风心中也升起不安,他数次探寻那王妃的梦境, 若是有人变成阿翁的模样冒充她,那么在这些人的梦境中定然能寻到一些痕迹, 但无论他如何查找,包括穆朵、左昭王、果儿、采儿等人的梦境中, 也均未见到那个假阿翁一丝一毫的痕迹。 就好像,她从未存在过一样。 究竟是谁?能将梦境中的痕迹抹得如此干净彻底。 她像是在帮助阿翁,但有的时候, 未知的莫名善意也许反而隐藏着更深的危险。 临风眉头紧锁,他不愿阿翁陷入任何危险之中, 可一向在梦境中能够掌控一切的他,此时却陷入了一片白茫茫, 那里什么都没有,他什么都感知不到,他什么都帮不到阿翁…… 长信因为不了解其中的机缘,还不觉如何诧异, 只以为阿翁去的地方太多,经常不见人, 因此认识任何人,做任何稀奇古怪的事都是正常的。 阿翁看着临风逐渐痛苦的神色,轻轻对他说道 “我们可以先把那个假阿翁留下的东西拿回客栈,说不定里面有什么线索。” 临风蓦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希望,随即迅速点了点头。 “呃……我想拿一下我放在你那里的东西可以吗?” 阿翁试探着问道,谁知那昭王妃一口答应,道 “当然可以啦,那是你的东西呀,你说过有一天你要回来拿的。” “不过有了小孩以后,那东西我就让阿木替我保管着了。” “你知道的,小孩子顽皮,喜欢乱翻,我怕他们给你弄坏了。” “但他们父亲的书房他们可不敢去,放在那里最安全。” “你再等等,他很快便回来了。” 说着,阿细便让左右侍女撤下了宴席, 然后端上“酥签茶”和几碟小点心,对阿翁说道 “你先坐这里吃些茶,我们十年没见了,刚好聊聊天。” “你这次该不着急走了吧?怎么一走十年都没音信。” “我和穆朵都很想你,还以为你把我们给忘了呢。” 看着阿细热情又关切的模样,阿翁心中竟有些感动, 她那份喜悦和真挚不似假的,也不像有诈,于是说道 “我……之前有事情要做,最近刚好没事,可以多待两天。” “太好了。” 阿细开心地拍手道 “刚才派去通知穆朵的人说穆朵有事出去了,今天可能过不来。” “现下你既然不着急走,那明天见也行。” 突然,阿细笑眯眯地放低了声音说道 “阿翁,你是不是有心上人了?” “你……你怎么知道?” 阿翁一惊,手中的茶杯差点掉落,一双大眼看着阿细。 阿细仍旧笑眯眯地看着她,悄声说道 “因为你比之前胖了一些……” “我长胖了?!” 没等阿细说完,阿翁就惊呼出声。 随即立刻放下茶杯,摸着自己的脸自言自语道 “肯定是最近吃的,不行不行,要控制了。” “不能再这么吃下去了,我不吃了。” 说着,便把跟前的点心推了开去。 阿细突然笑了起来,她笑起来真好看, 眼波盈盈如水,唇角弯弯上扬,柔美中带着一丝妩媚 “你不要这么激动嘛,就胖了一点点。” “而且这一点点反而显得你气色更好了,比之前看上去还年轻呢,你以前太清瘦了。” “是啊,阿翁姐姐,你一点也不胖。” 一旁的长信赶紧附和道。 阿细将糕点重新推到阿翁跟前,道 “所以多吃点不怕的,你现在刚刚好。” “对了,什么时候请我喝你们的喜酒啊?” “到时候我要好好准备准备礼物,穆朵估计更激动。” 阿翁脸上泛起一丝红晕,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正不知如何回答,门外突然走进来一人。 身材高大,相貌英俊,带着乌弋人独有的特征。 他一进屋,目光立即迅速锁定在阿细身上。 阿细见他回来,也起身奔了过去,声音清亮又温柔 “阿木,你回来啦。” 只见左昭王那罕召木伸出手,轻轻将阿细环在双臂内,语气极为温柔地问道 “今天开心吗?有没有出门?” “这时节外面风沙有些大,那些润面润唇的脂膏若是不够,我再差人给你多备些。” 他们说的大夏语。 阿细在乌弋十年,早已熟练掌握了乌弋的语言, 平日不管是跟王府的人还是外头的人,说的都是乌弋语。 她十分聪慧,乌弋语讲的极好, 后来就连果儿和采儿都习惯跟她说乌弋语,唯独左昭王始终跟阿细说的大夏语。 他知大夏在阿细心中永远是故乡,他不想阿细在乌弋连最后一样熟悉的东西也无。 他把阿细留在了乌弋,他希望她永远开心、永远快乐。 阿细笑着点点头,道 “够了够了,还有很多呢。” “今天我很开心,刚出门就碰到阿翁回来了。” 左昭王听到“阿翁”这个名字的一瞬,脸色突然暗暗一变, 他带着捉摸不定的目光看向阿翁,心情复杂,却语音平淡。 第34章 木盒 “阿翁姑娘来了,这位是……” 阿翁起身回了礼,说道 “这位是我的朋友,赵长信。” 长信起身施礼致意。 左昭王的眼神闪过一丝复杂的东西,但转瞬即逝。 “阿翁回来拿她的东西,不过她说会多待几天。” 阿细的笑容很明亮,语音很欢快。 左昭王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头发,一双眼睛满含爱意,柔声说道 “你高兴就好,我现在就去取阿翁姑娘的东西。” 很快,左昭王从书房拿来一个小木盒递给阿翁。 “多谢。” 阿翁知道这不是自己的东西,心中有些不安,但还是强装镇定接了下来。 “客气了。” 左昭王又对阿细说道 “今日父王生辰,晚上才举办家宴。” “但他想多见见孩子们,本想着我们早点过去,没想到阿翁姑娘来了。” “若是你想与阿翁姑娘叙旧,我就先带孩子们过去,随后再来接你。” 还没等阿细回答,阿翁就立即说道 “你们有事就先忙,反正我会多待几天,不急这一时。” “老人家过生日是大事,想念儿孙也是人之常情。” 她实在想知道这盒子里究竟装的是什么。 “那我就先跟阿木去父王那里了,你们……” 阿细点头说道。 “我们刚好回客栈休息一下,赶了几天路还挺累。” “等你忙完了明天我们再聚,穆朵还可以跟我们一起。” 阿翁的脑子突然转地飞快。 “也好,那我派人送你们回客栈休息。” “今天我们回来的可能比较晚,明日一早我就和穆朵去找你。” 阿细开心地说道,随后便差人送了阿翁和长信回客栈。 一进房间,阿翁就立即拿出了那本书, 任务确实是完成了,新的食物名已经出现,但阿翁却没有先前那样欣喜。 今日发生的事情太过奇怪,她一到乌弋就如此轻松地就完成了任务, 仿佛先前那阿翁替她铺好了所有的路,只等她按部就班。 若是阿细一个人认错也就罢了,那果儿和采儿分明也认得她, 即使她身材胖瘦和之前有所差别,她们依然把她当作是那阿翁。 还有左昭王,作为乌弋最有可能继位的王子, 他不可能分辨不出她是假冒的,除非……那真的是她? 她在梦境世界里的某段记忆被人偷走了,连带她对某些曾经拥有的技能也被抹去了。 想到此处,阿翁立即带着那木盒去了长信的房间 “长信,你帮我看看这上面的锁。” “据我所知,你母亲曾有一段时间痴迷于各种锁。” “于是你父亲广罗天下奇锁予她研究,以她的性格,多少是会教你一些的吧?” 长信笑着点了点头,道 “母亲确实教给我很多开锁的技巧,她说小时候没有陪伴过我。” “现下我已经长大了,就教我一些复杂的游戏玩。” 长信拿着那锁看了一会,道 “这是一把十分普通的锁,并无机巧,且已经被人打开过了。” “什么?” 阿翁赶忙说道 “那你快打开让我看看。” 只见长信拿出一根细细的银针模样的东西, 只轻轻插进去拨弄了两下,那锁就开了。 长信将木盒递给阿翁,阿翁打开一看,里面空空如也。 她心中的疑惑更盛,是那个她本就给她留下了一个空木盒,还是里面的东西已经被人拿走了? 刚才长信说这锁被人打开过,是被后来开锁那人拿走的吗? 这是她留给自己的,还是留给她的…… 但阿翁还是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盒子, 里面并无夹层,也无机关, 甚至连任何花纹、符号都没有, 简单得不能再简单,普通得不能再普通。 阿翁的思路一时陷入滞塞,坐在桌边沉默不语。 “阿翁姐姐,你以前……认识昭王妃吗?” 长信见阿翁神色异常,忍不住问道。 今天他一直想问,但一直没有机会, 且他也不想让阿翁觉得他对她干涉太多。 阿翁叹了口气,道 “我现在也不知道,是我丢失了这段记忆,还是被人冒充了。” 随后阿翁抬起头对长信说道 “你早点休息吧,我回去再想想。” “等明天见到那王妃我再多问问,看看有没有什么其他线索。” 长信点点头,道 “好,你也早点休息,阿翁姐姐。” “不要想太多了,反正这个任务咱们已经完成了。” “嗯。” 阿翁笑着点了点头,便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洗漱完毕,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 “阿翁,你别想了,先睡吧。” “这几天连续赶路很辛苦,你也需要休息。” 临风心疼地对她说道。 “嗯,可是,我就是睡不着。” 阿翁语气中有些气恼,突然, 她像想起什么似的,一骨碌坐了起来,问道 “临风,你有没有听说过‘食梦貘’?” “食梦貘?听过啊,一种传说的生物。” “会悄无声息地吞噬别人的梦,被偷走梦的人根本无从察觉。” “你怀疑是它偷走了你的梦?所以你才不记得跟昭王妃她们的事情?” 阿翁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地说道 “我在梦境世界里的记忆本身就是一种梦,如果食梦貘真的存在。” “它当然可以悄无声息地拿走,而我却一无所知。” “这刚好解释了,为什么阿细她们如此确定那人是我,但我却一点记忆也无。” 临风却摇了摇头,道 “虽然这样倒是解释得通,可是……食梦貘只是个传说。” “从我诞生到现在,我从未在梦境中见过它。” “所有人的梦境中,我也未曾感知到过它的存在。” “换句话说,它根本不存在于梦境世界里。” “当然,也更不可能存在于现实空间中。” “你不要再想这些了,阿翁。” “早点睡觉好吗?你都有些憔悴了。” 阿翁却像没听见一样,脸色有些恍惚,嘴里喃喃自语道 “现实空间,空间……” “阿翁,你怎么了?是不是我说这些让你生气了?” 临风见阿翁没有理会他,心中有些着急, 他暗自后悔刚才说那么绝对的话,阿翁这一天本就很困惑, 好不容易想到一点苗头,自己上来就给她掐断了。 自己从未与人打过交道,更不懂女孩子的心思, 既不能在她身边陪她,连宽慰她的话也不会说, 自己实在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笨蛋、蠢货, 根本不配让她如此辛苦得想着办法跟他在一起…… 这边临风内心千回百转,那边阿翁却思绪如飞, “我突然想起一个地方……” 第35章 白隙之地 临风听到阿翁突然说了这么一句,愣了一下,道 “你……你刚才说什么阿翁,你不生我气了吗?” “生气?我为什么要生你的气?” 阿翁有些诧异。 “因为,因为我刚才直接否定了你的推论,惹你不开心了。” “我知道自己不太会说话,如果我惹你不高兴。” “你就骂我出气,但是你不要不理我好吗?” 阿翁看着临风有些局促和忐忑的模样,心中又好笑又感动。 她俏皮地冲他笑了笑,道 “我像是那么小气的人吗?再说,我又不喜欢油嘴滑舌的男生。” 临风听了,一颗忐忑的心瞬间放了下来, 又听她说自己不喜欢油嘴滑舌的男生,心中还有些美滋滋的, 他舒心地笑了笑,问道 “你刚才说什么地方?” “白隙之地。” 临风暗暗吃惊,阿翁今天说的,怎么都是传说中的东西, 想起刚才的事情,他顿了顿道 “那个地方……是时光的一道裂隙。” “存在于灵界之中,却游离于六界之外。” “目前,还没有任何人到过,只……” “只存在于传说中对不对?” 阿翁一口接上。 临风一愣,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那传说中的食梦貘也许是存在的。” 阿翁若有所思地说道。 “为什么?” 临风还是不解。 “因为我去过白隙之地。” 阿翁轻轻说道。 “你……你去过那里?” 临风大吃一惊。 “这件事情,等以后有时间我再说给你听。” “现在,我们要先回到梦境世界中去。” “那里有一个地方能找到照夜白,只有它才能带我去。” “照夜白?” 这是临风第一次听阿翁说起这个名字。 “对,就是我的马儿朋友。” 阿翁笑着答道,然后拿出一个罗盘样的东西, 在屋里左右来回地走着,过了一会说道 “客栈后面那条街过去就有一条通道,可以穿过‘迷雾之地’,我们走吧。” 很快,阿翁和临风便通过迷雾之地回到了梦境世界。 然后,她带着临风去了“布龙泽”, 那是一片粉色的沼泽地,闪着紫色荧光的粉色液体缓缓流动, 卷曲回旋,姿态优美,没有一丝狰狞。 沼泽中央稳稳矗立着一棵枯树,树干漆黑,树枝惨白, 枝干盘虬,直指苍穹。 那树上还挂着一件青黑色的布衫,在风中随风飘扬, 像召唤,也像指引。 “我们怎么过去?” 临风还从未来过这里。 “等。” 阿翁看着沼泽地答道。 他们就这样一直站在沼泽地旁,约摸半个时辰之后, 沼泽地突然发出一些细微的“咕嘟”声, 临风见那粉色的液体下面不知何时聚集了无数五彩斑斓的气泡, 那些气泡越聚越多,同时急速上升,似要冲破粉色液体的束缚。 终于,在它们突破包裹的一瞬,阿翁纵身跃起, 踩着那些泡沫飞速掠过沼泽地,最后落在了枯树巨大的树根之上。 此刻,树上那件布衫却忽然化作了一条龙, 那龙时而变成绿色,时而变成黑色, 时而变成金色,时而变成白色, 时而变成赤色,时而变成蓝色…… 阿翁立即盘膝坐下,待那龙变幻完色彩, 又化作一股由无数颜色组成的雾气,瞬时包围了阿翁, 一丝略带腥气的冷风骤然而起,挟裹着那些五彩斑斓的雾气爆炸开来, 如同夜晚盛放的优昙花,转瞬即逝, 然后落下星星点点的尘埃光芒,覆满阿翁周身。 “这是什么?” 望着眼前令人惊异的一幕,临风问道。 “迷香。” 阿翁平静地说道。 “什么?” 临风大骇,惊慌失措地说道 “阿翁,你在梦境世界里唯一的软肋就是迷香,这……” 忽见阿翁冲他笑了一下,然后轻轻摇了摇头, 临风发现阿翁屏息凝神,已将自己的呼吸调得极慢极慢。 空气中,一股异香慢慢弥散开来, 阿翁渐渐感到头有些晕,视力也逐渐变得模糊起来, 但她尽力使自己保持这种坐姿久一点,一定不能睡去, 否则便会回到现实世界,而后重来一遍。 但是那香味实在太过浓烈,很快侵袭了她全身的每一处感官, 她的呼吸中遍布奇香,阿翁感觉自己马上要被那香味醉晕过去了, 她轻轻晃了晃脑袋,里面好像空空如也,已全部都被这香气噬空。 她感到自己的意念在消散,一丝一丝,慢慢离她远去, 就在她即将晕过去的刹那,她听见一声长嘶, 一匹白马凭空而来,用马尾轻轻卷起她送到马背,然后闪电般疾驰而去。 远离了那股神奇的异香,阿翁的头脑略微清明了一些, 但四肢百骸依旧绵软无力,她努力使自己保持清醒, 用眼神告诉身旁焦急的临风,她没有事。 那马儿速度极快,快到周边景物根本无法分辨, 仿佛你始终在原地奔驰,周遭的一切从斑斓的模糊到如水般静止。 不知过了多久,那马儿倏地停在了一片静谧的草原上, 阿翁使劲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感到自己精神了许多, 她从马背下来,再一次凝视这里。 四下无风雨,旷野无鸟兽, 只有一棵异常高大茂盛的红豆树,遗世独立。 “这就是‘白隙之地’吗?” 临风问道,阿翁点点头。 临风觉得这里安静得有些可怕,好似时间也静止了一般, 他突然对那匹白马生出莫大的同情, 这里比他当初所处的梦境世界更让人感到孤独、压抑和绝望。 传说“白隙之地”乃不死不灭之处,不在六界轮回之内, 没有人找到过这处永生之所,现如今看, 若是有人找到了,留在这里, 那不是幸运,而是惩罚。 阿翁稍作休息便恢复了气力,她用手抚摸着白马的鬃毛,道 “阿照,我想找食梦貘。” 临风见那白马用脑袋不停轻轻地蹭着阿翁的手臂,然后突然间停了下来。 阿翁随即转身面朝那棵树的南方,先向前走了三步,又往回走了五步, 随后站在那里,对着白马挥手道 “谢谢你阿照,再会。” 那白马温柔地甩了甩马尾,阿翁便向前一步走了进去。 第36章 食梦貘 待阿翁那一步落地,周边的草原瞬间变了景象, 变成了一处山间峡谷,流水潺潺,花树掩映,宁静美好。 不远处的草地上有一只长相奇特的动物,正愉快地打着滚, 嘴里还发出开心的“哟呵”声。 它的体形跟豪猪差不多,四肢却如豹子般发达, 长着一张酷似鬣狗的脸,但周身却布满彩色的花斑。 蓦地,它回头看见了阿翁,瞬间从地上跃起准备逃跑。 谁知阿翁比它更快,瞬间分身出无数自己,四面八方将它围堵了起来。 “你还有这一手?” 临风露出惊异又赞叹的表情。 阿翁笑道 “脱离现实的束缚,我可以在梦境中飞檐走壁。” “若脱离了梦境的束缚,我便可以分身无数。” 那食梦貘眼见逃跑无望,立即摆出一副天真可爱又懵懂的样子说道 “这位美丽的仙女姐姐是从哪里来的呀,干什么拦着我呢?” “人家肚肚饿饿呢,要去吃东西了。” 阿翁眼露愤恨之色,一句话都没有说,直接掏出捆仙索把食梦貘绑了起来。 “哎呀呀,仙女姐姐这是做什么?梦梦好怕怕哦。” “我呸,还梦梦,还肚肚饿饿,还好怕怕。” “恶不恶心啊,当初那幅高贵神秘的样子呢?” “也被你自己给吃了吗?好啊,没想到你居然就是食梦貘。” 阿翁咬着牙恨恨地说道。 “你认识它?” 一旁的临风更是吃惊。 阿翁点点头,语带讥诮地说道 “说起来,我倒要感谢它。” “要不是它,我也学不会梦境操控术,进不了梦境世界。” “不用谢不用谢,都是仙女姐姐聪慧自学成才,梦梦不过顺路赶了个巧。” “你看梦梦也不要你报答,就,把梦梦放了就行。” “梦梦该吃饭了,肚子饿久了梦梦会头晕的。” 食梦貘的神情从讨好变成可怜巴巴。 阿翁看着它那一脸呆萌的模样,脑海中霎时浮现出第一次见它时的场景。 自小,阿翁就是一个十分爱做梦的人, 跟其他人一样,绝大多数梦境都是繁复、混乱、离奇的, 只有那一个除外, 不管她这一天做了多少梦,那个梦总会出现一次, 始终是一样的情景,且异常清晰。 她梦见自己站在一扇生锈的铁栅门前,门后是一道石砌的圆弧形围墙, 顺着围墙的青石板路长满了彩色的苔藓,一只长相奇怪的动物站在门口, 迈着狮子一般优雅的步伐,缓缓从青石板路往里走去, 突然,它隔着铁栅栏回头冲阿翁神秘一笑,示意她跟自己进去。 阿翁一开始是害怕的,她站在门口不动, 后来开始有些好奇,好奇那堵围墙转过去是什么, 但她仍不愿进去,总是在门口犹豫徘徊。 终于有一天,她大着胆子走了进去, 原来那堵围墙后面是一个阁楼, 那阁楼没有门,也没有窗户, 她被困在了里面,而那只奇怪的动物却消失了。 “它把你骗进了‘禺知阁’?” 临风恨恨地看着食梦貘问道。 “嗯,你知道那地方?” 临风当然知道,那是梦境世界的一处禁地,也是连接阿翁所处真实世界的通道。 普通人做梦,意识永远只会在那通道外徘徊, 无法随同自己的梦进入真正的梦境世界, 因此他们记忆里的梦都是繁杂混乱、不受控制的。 但若这人的意识穿过“禺知阁”,就进入了真正的梦境世界, 这里是另一个空间,人的意识会立即变得清晰无比, 虽脱离了现实世界肉身的束缚,但会得到一具独属于这个世界的躯壳, 还可修习各种武功法术,从此自在游荡, 回归亦十分简单,只需入睡即可。 但“禺知阁”却不是谁都能进的地方,只有拥有图腾的人才能穿过那里。 否则时间一久,进入的意识就会开始变得涣散,随后失去残存的知觉, 最后落在一本本无字书里,成为阁楼里那些书的创作者, 而现实世界的人则会永远陷入昏迷之中,直至死亡。 阿翁听得气不打一处来,狠狠踢了那食梦貘一脚,怒气冲冲地道 “好你个恶毒的家伙,竟然想把我骗进去害死。” “误会啊,误会啊仙女姐姐。” “你那么美丽可爱、温柔漂亮,梦梦跟你无仇无怨的,怎么会去害你呢?” 食梦貘眨巴着那双滴溜溜的小眼睛求饶道。 “那你为什么骗我进去?说!” 阿翁强忍着怒火问道。 “我……我看仙女姐姐你的梦跟别人十分不同,颜色美丽极了。” “梦梦感觉那味道绝对也好极了,就,就很想尝尝。” “本来想等你跟过来,趁你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吃一两个解解馋。” “结果,等走过那道围墙你突然就消失了。” “梦梦我好生担心,四处找你,都不见仙女姐姐你的踪影。” “我以为你在那边醒了,回去了,就,就走了。” 食梦貘看阿翁神色不善,以为自己又要挨踢, 正准备求饶,忽然听见阿翁说 “这么说,你承认你偷了我的梦?” “啊……梦梦没有啊,梦梦还没吃你就不见了……” “没有?那可能是你记性不太好,不如仙女姐姐我来帮你回忆回忆。” 阿翁脸上露出不明深意的笑容。 “回……回忆,什么?梦梦真的没……” 食梦貘话还没说完,就被阿翁一把抓起倒吊在了树上, 随后,它看见阿翁揪了几根狗尾巴草走了过来 “你……你要干什么?” 食梦貘大惊失色。 “咦,怎么不叫我仙女姐姐了?” “刚才嘴巴不挺乖吗?说得一套一套的。” 阿翁拿着那草在食梦貘脸上划拉了两下,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仙女姐姐息怒啊,梦梦,梦梦刚才是被你吓到了。” “梦梦的意思是,梦梦是一只超级无敌可爱的小神兽。” “这神兽,它……它皮糙肉厚打不伤。” “梦梦怕仙女姐姐出气的时候累到自己了。” “梦梦这是……这是怜香惜玉,为仙女姐姐着想啊。” 食梦貘又换上先前那副呆萌的面孔。 阿翁突然冲着食梦貘甜甜笑了一下,道 “是吗?你看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子,怎么会打人呢?” “既然梦梦你这么可爱,不如让仙女姐姐我给你挠挠痒痒吧。” 听到“痒痒”两字的瞬间,食梦貘一双瞳孔骤然变大。 第37章 食梦貘的死穴 “你,你你你……你别乱来啊。” “我,我真的没有吃你的梦,当时你一进来就消失了。” “我对天发誓,若是当时吃了你的梦。” “让我……让我屁股开花、脑袋开花、全身开花。” 食梦貘大声叫喊道。 阿翁上去又是一脚,恨恨道 “又提‘禺知阁’的事,罢了,那事我也不跟你计较了。” “你抵死不承认,我又没证据,屈打成招也没意义。” “现下就算算你偷了我梦的账!我信你当时没有偷到,那后来呢?” “后……后来?” 食梦貘突然结巴了一下,然后立即道 “后来梦梦就再也没有见过仙女姐姐你了呀,今天,今天真是荣幸之至。” “又见到了我朝思暮想、美丽动人、善良温柔的仙女姐姐,梦梦,梦梦心中真是好开心啊!” 听着食梦貘这一通胡扯,阿翁不怒反笑,她柔柔说道 “既然你对我这么朝思暮想,那姐姐今天就让你多开心一下。” 说着,便拿着狗尾巴草在食梦貘身上一通挠。 食梦貘笑得花枝乱颤,不停求饶 “哎呀……哈哈哈,仙女姐姐饶命啊!” “别挠了,别挠了,仙女姐姐饶命啊!” “我……哈哈哈……我真的没有偷你的梦啊。” “哈哈哈……别挠了,别挠了,求求你了。” “梦梦,梦梦要痒死了,我真的……哈哈哈,真的没有偷啊!” “杀人啦!救命啊!哈哈哈……” “哎呀哎呀,我错了,哈哈哈哈……” “我错了我错了,你放过我吧,哈哈哈哈……我真的没有偷啊!” 阿翁突然停了下来,看着在半空中晃荡的食梦貘,幽幽说道 “其实我也不想折磨你,‘禺知阁’的事情我说了不跟你计较了。” “现下我只是让你把偷我的梦还给我,你却各种推三阻四。” “还演的这么起劲,看来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 食梦貘听阿翁这么说,脸色微微有些异样, 但立即又恢复了那副可怜巴巴的模样,道 “求你别挠了,仙女姐姐,我真的没有偷。” “那,那太痒了,再挠下去梦梦就要笑死了。” “呜呜……你这折磨人的法子太可怕了。” “可是梦梦真的没有偷你的梦啊,求求你别再挠我了。” “你挠死我我也吐不出来啊,因为梦梦真的没有偷嘛。” 阿翁轻笑着“哼”了一声,慢慢说道 “其实我本来也是拿你没办法的,既然你都说我人美心善了,我怎么好意思杀你呢。” “再说,杀了你也拿不回我的梦啊。” “你一口咬定说没偷,我也不可能吊着你跟你耗一辈子。” “不过,我这个人运气一向很好。” “那次被你骗去‘禺知阁’,我刚好在里面看到一本书。” “书……什么书?” 食梦貘的眼睛突然滴溜溜转了起来。 “没想到仙女姐姐不仅人漂亮,还是个才女,这么爱看书啊。” “梦梦真是好生景仰、三生有幸啊。” 阿翁没有理会它乱七八糟的奉承,继续说道 “书上说:食梦貘,以食梦为生,外表可凶可萌,实则狡诈如狐,擅躲藏,极难捕,怕痒,死穴,下巴。” 食梦貘刚才还嬉皮笑脸的表情瞬间变得惊恐无比。 阿翁盯着它的下巴继续说道 “知道我为什么把你吊起来不是绑起来吗?因为,你真正的下巴在这。” 说话间,便拿着狗尾巴草朝食梦貘下巴和脖子连结处的一小块凹进去的肉挠了两下。 那食梦貘瞬间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眼里都笑出了泪花, 表情却极其痛苦,全身不住摇摆颤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果然,这才是你真正的下巴。” 阿翁晃着那根狗尾巴草说道。 “仙女姐姐,你,你休息休息,休息休息,不然累到了,累到了。” 食梦貘喘着粗气谄媚地说道。 “你放心,我累不到,不就是挠个痒痒嘛,能费什么气力。” 说着,阿翁又举起那根草准备冲那下巴挠去。 “别挠,我说!” 食梦貘一声大叫。 那即将触碰到它下巴的草在空中停了下来,阿翁冷冷道 “你最好说仔细点。” “仙女姐姐放心,绝对仔细,绝对仔细。” “我,其实我后来是又遇见你了,而且我发现你的梦比之前的更好看更迷人了。” “先前不过是色彩丰富、明艳动人些,后来见到你的那些梦简直是五彩缤纷、美不胜收啊。” “而且每一个梦都发出好看的光晕,跟星星一样,还会眨眼。” “梦梦一下就被迷住了,根本转不开眼睛啊,梦梦从来也没有见过这么奇幻瑰丽的梦啊。” “关键你那些梦还带着甜丝丝的香味,一闻我就醉了。” “梦梦真的真的好想吃一个尝尝,好想解解馋。 “你知道吗?梦梦对于梦可是很挑剔的。” “颜色不好看的不吃、气味不好闻的不吃、太过……” 食梦貘正绘声绘色说着,突然发现阿翁脸色不太好看,立即掐断话头说道 “可是仙女姐姐你实在太机敏了,我跟了你好久都没有机会下手。” “终于有一天,你穿越梦境去了高句国。” “在那里休息的时候,我竟意外发现了一个游离在你意识之外的梦。” “哇,那梦好绮丽好漂亮好梦幻好……” “然后呢!” 阿翁忍不住打断了它。 “然后,然后那次你好像没什么防备。” “睡得超级香甜,我就,就偷偷吃了……”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食梦貘话音未落就被阿翁伸草挠了上去。 直到它鼻涕眼泪都笑出来了,模样惨不忍睹,阿翁才停了下来。 “你……你怎么说话不算话啊,不是说不挠了吗?” 食梦貘气哼哼地说道。 “哟,不卖萌了?要开始装凶狠了吗?” 阿翁白着眼说道。 “不敢不敢,梦梦是被仙女姐姐你挠怕了,太痒了……” 食梦貘赶紧换上那副可怜巴巴的表情。 阿翁没有理会它,淡淡说道 “究竟吃了几个?” 说完便伸草挠了一下,食梦貘大笑两声停了下来, 阿翁又是一挠,它又是两声大笑, 如此,到第七下的时候, 那食梦貘实在受不了,哭丧着脸说道 “我真的只吃了一个,就一个,你现在就是挠死我也只有那一个。” 说着,竟泪汪汪地哭了起来,一会就哭得地上一大滩水。 第38章 被偷走的梦 阿翁无语地看着它,又觉可气又觉好笑。 “看样子它真的只吃了一个,不如先让它吐出来看看。” “也许那一个梦很大,包含的内容很多呢。” 一旁的临风说道。 “有道理哦,幸亏你提醒我。” 然后,上一秒还对着临风微笑的阿翁一转脸就又凶巴巴地对着那食梦貘了。 临风看着阿翁瞬间变幻的表情,忍不住笑了起来, 觉得她实在可爱极了,连凶起来都这么好看。 上天也是眷顾他的,虽然让他一个人孤独了那么多年, 但最后还是赐给了他一个心上人,那样聪慧美丽、俏皮有趣, 跟她在一起,总是那么快乐。 而她虽然看上去大大咧咧的,但总能照顾到他敏感的心思, 不着痕迹地宽慰他,从未抱怨过自己不能在她身边照顾她。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有这般好的运气,能得到她的青睐, 她这样完美的姑娘,本该遇到更好的人, 现在却要这样辛苦地,来努力跟自己在一起。 想到此处,临风的心中又泛起一丝苦涩, 他实在太想对阿翁好,太想照顾她了, 但他除了这种无形的“陪伴”,却不能真正为她做一点事情。 另一边,阿翁却正忙着“逼供”食梦貘, 她举着那根狗尾巴草,一摇一晃地道 “你把偷我的梦还给我,我就不挠你了。” “否则,我今天就待在这。” “挠你个七八十次,让你好好享受享受我的挠挠功。” 食梦貘听到七八十次,吓得一下就止住了哭泣,结结巴巴地道 “你……你真的要把那梦要回去?” “废话!那是我的东西,被你偷走了,我现在拿回来不应该吗?” “哎呀,我看你是没被挠够是不是?” 说着,便举起那狗尾巴草。 食梦貘赶紧说道 “还,还还还,你要,我一定还。” “可千万别挠我了,再挠我真的要笑死了。” “不过,你得先把我放下来。” “你这样吊着,我没法往出吐。” 食梦貘委屈巴巴地接着说道 阿翁手一挥解开了捆仙索,食梦貘“吧唧”一声掉在了地上。 与此同时,阿翁已经变出无数分身围住了它,双手叉腰道 “别跟我耍花样,赶紧给我吐出来。” “还有,以后不准打我梦的主意。” “不然以后你都别想安生地住在这里,我既找得到你一次。” “就找得到第二次、第三次……哼哼,到时候看你往哪跑。” 阿翁假装凶恶地对食梦貘说道。 食梦貘立即乖巧地点点头,跟鸡啄米似的,道 “我以后还哪敢啊,今天就够受罪了。” “不过,你真要把那梦要回去?” “你确定要要回去,我就吐了啊?” 食梦貘表情有些怪异。 阿翁没有理会它,举着狗尾巴草斩钉截铁地说道 “快点吐!” 食梦貘赶紧坐直了身体,开始不断使劲吸气, 只见他的肚子慢慢鼓了起来,越来越大,跟瑜伽球一样。 阿翁都看呆了,没想到那么个小小的肚皮竟然能吹这么大, 那肚皮越变越薄,最后变得如同一个肥皂泡般, 外头是一层透明的薄膜,里面是各种五彩斑斓的颜色,估计都是它偷吃的别人的梦。 好家伙,这是吃了多少?!颜色已经多到都快九九归一了。 不行,一会得好好看看里面还有没有自己的。 这家伙油嘴滑舌的,如此狡诈,说不定用这一个当障眼法呢。 可能还偷了我别的什么梦,到时候一并都让它给吐出来, 就不信今天治不了它,拿不回这些梦…… 阿翁心中正盘算着,突然见那食梦貘轻轻往外吹了口气, 然后肚子陡然间瘪了下去,一个泡泡立刻出现在空中。 那泡泡也很大,在空中比它刚才胀起来的肚皮还大, 外面居然裹着一层金色的壳,那壳突然闪动了几下, 然后一下破裂开来,金光闪闪的粉末包裹着里面绮丽的梦境, 毫无保留地展现在阿翁和临风面前。 这不看还好,一看阿翁想当场死掉的心都有了, 她哪里还顾得上好好看看自己其他梦有没有被偷走, 直接跳起来揪住食梦貘的脖子气急败坏地喊道 “快点给我吞进去,听见没有,不然我挠死你!” “这这这……这不是你让我吐的吗?” 食梦貘一脸懵逼。 “少废话,快点吞下去。” 阿翁想伸手去抓那泡泡,但那泡泡如同空气般,根本摸不着。 阿翁心中更加尴尬和愤恨,拿出那根草对着食梦貘一通狂挠,边挠边吼叫着 “快点给我吞进去,吞进去!” “吞!” “我吞!” 那食梦貘强忍着极痒,痛哭流涕地发出两声惨绝人寰的呼叫。 阿翁气鼓鼓地停下了手,一张脸气得绯红。 “我说我不吐,你偏要让我吐,我吐了你又……” 食梦貘正准备抱怨一番,一眼瞥见阿翁发疯般的神情,吓得赶紧说道 “我马上吞!” 只见它立即重新坐直了身体,然后调了调呼吸, 随后呼吸变得越来越长、越来越慢, 整个身体好像也越变越薄、越变越轻, 最后,当它快要和周遭融为一体的时候,突然轻轻对着那梦吸了口气, 那梦便如青烟般悠悠然入了它的口,了无踪影。 怪不得它偷别人梦的时候大家都不知道,它就跟个透明人一般, 整个过程又无声无息,一般人根本不可能发现。 “你以后要是再敢把它吐出来,我就活生生挠死你!” 阿翁举着那根狗尾巴草,恶狠狠地对食梦貘说道。 “这……这可是你说的啊,我吃下去的梦肯定是不愿意吐出来的,还不是你刚才逼我……” “闭嘴!” 食梦貘话未说完就被阿翁喝止道。 “忘了这件事,忘了这个梦,不然我没事就过来挠你,听见了没?” 食梦貘望着阿翁气哼哼的表情,瑟瑟发抖地说道 “绝对……绝对不记得。” “我何德何能,怎么可能认识仙女姐姐这样的人物……” “闭嘴!滚!” 阿翁觉得此刻自己的头都有些发昏了。 “哦,好。” 食梦貘立即撒腿跑开,刚跑两步, 突然发现这里本就是它待的地方,阿翁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她顶着一张猪肝色的脸急忙按照照夜白教她的方法先离开了“白隙之地”, 再穿过梦境世界的迷雾之地回到乌弋,然后赶紧进了客栈。 这是她第一次觉得在梦境中穿梭竟然这么麻烦,一会到这,一会到那。 第39章 第一次相见 一路上,阿翁都没有跟临风说话, 临风也十分识趣地没有跟阿翁说话,没有出现在她眼前, 只默默跟在身侧,脸上带着藏不住的笑意,温情地看着她。 一进房间,阿翁就赶紧睡到了被窝里面, 然后用被子紧紧盖住了头,对临风说道 “我,我要睡觉了,你先出去。” “你一个人睡不害怕吗?以前不都是让我陪你的吗?” 临风嘴角挂着笑意说道。 “今……今天不怕了,我今天想,想自己睡会。” 阿翁实在想不到什么理由。 “可是现在太阳刚落山,你睡得着嘛?” 临风强忍着笑意继续问道。 阿翁一把打开被子,气鼓鼓地道 “不是你让我早点休息的嘛,怎么现在又说这说那的。” 接着,她看见临风那意味深长的暧昧笑容,一下又把被子盖在头上, 有些撒娇又有些尴尬地说道 “哎呀,我求你了,让我自己待会好不好。” “你……你要不想待在外面,等我睡着了再进来。” “反正,反正现在不行。” 临风第一次见阿翁这样,她从来都是大大咧咧无拘无束的, 天地不怕,万事不惧。 他也从没有见过她脸红的样子,更别说这般窘迫的娇俏模样。 他实在想多看她一会,但又不忍心她这样不自在,于是笑着说道 “好好好,你不要生气,我出去就是了。” 说着便走到门外站着。 阿翁随后在被子里叫道 “你,你还在不在?” “我在门外,这样你睡着了也不害怕。” 临风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阿翁瞬间掀开被子,从床上坐了起来, 然后走到桌边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感觉自己扑通乱跳的心终于平静了下来。 但只一瞬,又懊恼得要死。 刚才那个梦,临风一定全都看见了, 那个该死的食梦貘,真是可恶, 居然……居然喜欢吃那些梦, 还说什么颜色好看、味道甜美,简直是卑劣至极。 如果它不吃,临风绝不会擅自去自己的梦境查看,这事就根本不会有人知道。 都怪那个死怪兽,害自己社死当场, 要不是着急走,非好好收拾它一顿不可。 阿翁越不愿回想,那个梦偏像长了脚一样不住阿翁脑子钻。 梦中的她正在和临风做着羞羞不可描述的事情, 更尴尬的是,他们的模样没有变化, 但性别却发生了对调,阿翁还一副意犹未尽的姿态豪迈地说道 “没想到当男的这么爽啊”。 光是想起这个梦,阿翁都羞得不想见人, 不知道自己抽了什么疯,做出那样古怪的梦来, 现在居然还被拿出来现场展示,临风更是看得一览无余。 幸亏那个死食梦貘不会有别人见到,但是临风怎么办? 以后怎么跟他相处,他,他会怎么想自己? 他会不会觉得自己十分无耻、十分荒唐、十分那啥…… 一想到这些,阿翁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希望明天的太阳千万不要升起来,自己就躲在这屋子里一辈子不见人算了。 她一颗脑袋现在简直要炸了,今天不仅先前的困惑没有得到丝毫解答, 还捅出这么大一个篓子,早知道就不去找什么食梦貘了, 平白给自己增添这么多烦恼! 还有既然她的梦没有被偷走,那又是谁在冒充她呢? 在梦境中要完全冒充另一个人可不容易,虽然梦境易容术不是什么难事, 但若对此人没有十足的了解,轻易就会被身边人戳破。 就像先前她冒充贾真真一样,皇后只凭眼神就看出她不是真的, 那皇帝更是单凭呼吸就辨出了真假, 所以这个人,定然是个极厉害的角色。 只是,她为什么要冒充自己做那些事情?为什么要帮她…… 阿翁一脑子的问号,想着想着,居然有些困了, 可能是这些天确实累了,今天发生的怪事又太多, 刚才又太过激动,困意瞬间汹涌袭来,阿翁直接倒头就睡。 也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中, 阿翁觉得似乎有个人在抚摸她的头发,她猛然惊醒, 睁开眼睛的同时听到一个熟悉的浑厚男声 “是我。” 阿翁认出是临风的声音,瞬间放下心来, 只一秒又觉得不对,他,他在摸自己的头发! 阿翁像是意识到什么一样, 她一把抓住临风的手坐了起来, 然后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临风温柔地对她笑着,点了点头。 阿翁突然流下泪来,她紧紧抱着临风, 把头深深地埋进他的胸膛,力气大到身体都有些发抖。 临风没想到阿翁的反应如此过激,刹那的惊诧过后是无边的感动。 他也紧紧回抱着阿翁,脸颊轻轻蹭着她的头发, 嗅着她身上熟悉的味道,就像他无数次想象过的那样, 如今,终于实现了。 两人就这样在只有月光的房间中拥抱了很久,一直都没有说话, 最后还是临风先开了口,他轻声说道 “没想到那书,是真的。” 阿翁突然松开了他,有些语无伦次地说道 “对,书,我要看下书。” 她立即下床从兜里拿出那本书,打开之后见那上面多了一行字迹 “子时-丑时”。 “那,那是有两个时辰,是四个小时。” 阿翁抬头望向临风,眼中都是欢喜。 临风见她只穿着睡觉的单薄棉衣,光着脚站在地上, 连灯也没点,就借着月光在看书上的字, 脸上还挂着刚才喜极而泣的泪痕,他突然觉得心很痛。 她也是这般地想见到他,就如他想见到她一样, 他以为这蚀骨的想念只折磨着他一人,没想到她也同样遭受着这样的折磨。 临风大步走过去将阿翁轻轻横抱而起,然后把她放在床边, 给她披上衣服,穿上袜子和鞋,再把灯点了起来, 他伸手轻轻擦去阿翁脸上残留的泪痕,柔声问道 “冷吗?” 阿翁摇了摇头,她终于见到他了。 她不知自己朝思暮想的思念竟是如此厚重, 她比自己想象中更想见到他、触碰他, 她的内心,竟如此渴望他。 说什么“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她想要的,就是这朝朝暮暮。 “你……你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自己……” 内心抑制不住的激动让阿翁的语调都有些颤抖。 什么时候?大约……是半个时辰以前吧。 第40章 想永远这样照顾她 临风站在门外,想着今日阿翁被食梦貘吃掉的梦境,心中欢喜极了。 她这样与众不同,连梦都和别人不一样, 她的梦中有自己,还和自己…… 临风想着,不自觉地低下了头,甚至感到自己还有些脸红, 她的内心,也如寻常爱侣般渴望着他。 临风上扬的嘴角始终没有落下来,他不知阿翁睡了没有, 怕贸然进去又令她尴尬,虽然她今日脸红的样子真是美极了, 如同两朵盛放的朝霞,娇艳动人。 但他不想她不开心、不自在, 于是,他便一直站在外面, 想着后半夜再进去,那时她应当睡着了, 待她明日睡醒,自己不要再提这事,她总会慢慢自在的。 不知不觉,已到月半中天, 楼梯间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原来是客栈小二正带着一位客人上楼来。 待那客人进了房间,小二朝着临风的方向用乌弋语说道 “哟,客官,天这么晚了,您怎么还不睡呐?” 临风一直生活在梦境中,学习分析能力极强, 得知阿翁要来乌弋,他只用了三天的时间便掌握了乌弋语。 听见小二说话,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 突然发现自己附近并没有人,他的心中蓦地闪过一个念头, 然后试探着对那小二说道 “你在跟我说话?” 那小二笑着回道 “可不嘛,客官,这儿就您一位。” “这么冷的天,您站在外面会冻坏的,还是早点回房休息吧。” 说着便下楼去了。 临风转过身,抬手摸了一下阿翁房间的门,发现自己能感受到木头的质感, 他一颗心扑通扑通地跳了起来——那书,书是真的。 他轻轻推开阿翁的房门,借着月光看见了熟睡中的阿翁。 临风微一迟疑,便抬脚走了进去,然后转身轻轻关上了房门。 他缓缓走到阿翁的床边,仔细端详着她熟睡的容颜, 见阿翁花瓣般的红唇微微张着,几缕乌黑的发丝散散从脸颊贴落, 雪白的肌肤在月光的映照下显得愈发白皙。 临风伸出手,发现自己的手在颤抖, 他深深吸了几口气,压制住自己内心翻涌的激动, 然后极轻极轻地抚摸着阿翁的脸庞, 是光滑细嫩的触感,在午夜还带着一丝微凉。 见阿翁似感到有些痒,微微动了动, 他怕吵醒她,于是立即移开了手, 转而轻轻抚摸着她柔软的发丝,直到她醒来。 “什么?半个时辰?你怎么不早点叫醒我。” “本来就没多久,还浪费这么长时间。” 阿翁撅着小嘴抱怨道。 临风拉着她的手柔声说道 “你在睡觉,我不想吵醒你。” “觉有什么好睡的,你好不容易……好不容易可以出现了。” “我们,我们可以做些别的啊。” 阿翁还是有些气恼。 临风突然将阿翁轻轻拉起揽在怀里,轻抚着她的发丝,声音中多了几缕绮靡 “那晚上不睡觉,你想做些什么呢?” 阿翁抬头,看见临风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猛然间想起今日逼食梦貘吞下去的梦,霎时脸红到了脖子。 刚才与临风初次相见,太过激动, 这件尴尬事早抛到了九霄云外,现在两人这样亲密地相处着, 他,他又露出那种表情,说明他根本一直记在心上。 阿翁一下有些语无伦次 “我,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我的意思是说,说……” “我的意思不是做那些事……是做,做做……” 阿翁突然发现自己变得笨嘴拙舌起来,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她恨恨地一跺脚,道 “总之,不许再提那件事。” “哪件事?” “你……” 阿翁看见临风坏坏的笑,脸愈发红了, 樱唇微撅,眉头稍蹙,胸口起伏不定, 那娇嗔的模样简直让临风神魂颠倒。 临风忽然将阿翁紧紧抱住,轻声道 “我喜欢你做的那个梦,你不是常说男欢女爱很正常吗?” “怎么到了自己跟前,反倒这么害羞了?” “我……我没有害羞,反正,反正就是不许再提了。” 阿翁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头也低了下去。 “好好好,我不提了,以后都不提了。” 临风捧着阿翁的脸颊,边摩挲着边说道 “我知道,你是不想睡觉,想和我待在一起对吗?” 阿翁点了点头,突然欣喜地说道 “我们去逛夜市吧,你不是从来没有来过现实世界吗?” “我带你去吃东西、喝东西、看风景?” 看着阿翁雀跃的样子,临风幸福地点了点头,然后问道 “我帮你穿衣服好吗?” 阿翁一愣,临风接着说道 “我想照顾你,想抓紧这有限的时间照顾你……” 说着,脸上现出些许落寞的神色。 阿翁点了点头,她不想临风太过伤感,于是说道 “那你可别给我穿反了,让我出门被人笑话。” 临风一下笑了起来,然后手脚麻利帮阿翁穿好里衣、外套、腰带等, 还给她挽了个发髻。 “你怎么会这些啊?” 阿翁十分奇怪。 “梦里面没事学的。” 临风闲闲说道。 他没有告诉阿翁,他学了很多, 全部有关阿翁生活的东西他都学了一遍,只是以前一直没有机会亲身实践。 他想把一切的好都给阿翁,悉心照顾她、呵护她,永远让她幸福快乐。 临出门时,临风又给阿翁加了一件厚厚的披风,道 “刚才那小二说晚上会很冷,这里更偏北方,你穿暖和一点。” “嗯。” 阿翁点点头,接着问道 “你冷不冷,你穿的有点少。” 临风笑着摇摇头,道 “我不冷,不信你摸我手。” 他拉起阿翁的手放在自己掌中,果然, 那手很温暖,甚至还有些烫, 刚才他给自己系腰带时,阿翁感觉他的呼吸都是灼热的。 “我们走吧。” 临风牵起阿翁的手,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像他曾经设想过无数次的那样,他与阿翁并肩偕行, 去感受身边一切的真实,去体验繁华又平淡的烟火生活。 阿翁的手很柔软,大约因为外面太冷的缘故,指尖冰凉, 临风将她的手紧紧护在自己的大掌中,不愿外界任何阴冷的寒风侵扰她分毫。 第41章 初吻 乌弋的夜市没有大夏那般热闹繁华,但还是有不少酒楼开着, 路边卖小吃的摊位也不少,还有各种杂耍艺人、占卜奇士。 城中建筑林立,风倒不是很大, 阿翁和临风十指相扣,像寻常热恋中的情侣一样, 穿梭在各种小吃摊和杂耍团中,十分快活。 临风对那些其实不甚感兴趣,他只想这样牵着阿翁, 搂着她的肩膀,看着她的脸庞, 抚摸着她的发丝,呼吸着她的味道,和她一直在一起。 “这个好不好吃?” 阿翁拿着一块“裹蒸”问道。 临风点点头,阿翁突然小嘴一撅,道 “你有没有好好吃,怎么给你什么你都说好吃。” “你不是没吃过东西嘛,我正带着你好好感受呢。” 看着阿翁眉梢轻挑、眼波流转, 临风忍不住牵起她的手吻了一下,柔声道 “你给的什么都好吃。” “毒药也好吃嘛。” 阿翁翻翻白眼。 “好吃。” 临风痴痴地看着她说道。 阿翁正欲说几句嘲笑他的话,突然见他眼中深情无限地盯着自己, 嘴角含笑,满脸温柔,仿佛要把自己看尽一般。 心中大为感动,语音温柔地说道 “要是你不想在这里吃吃喝喝,我们去草原看星星吧。” “往北走就是,不用出城门。” “好。” 临风仍紧紧握着阿翁的手,柔情似水地看着她。 草原的星空异常璀璨,但跟他们在梦境中见到的还是有所不同。 阿翁想起那次他们躺在游船上看星空的场景, 那是她意识到自己喜欢上他的时候, 她突然心中柔软,刚一转头望向临风, 却发现临风根本没有看星星,他一晚上都在看自己,眼里深情满溢, 然后她听见临风对自己说 “阿翁,我……我想亲你可以吗?” 阿翁突然有些紧张,她以为自己在这方面会很大条, 但没想到自己居然属于不由自主会害羞的类型, 梦中的自己那样奔放,到了现实,却这般忐忑不安。 原来,她也不了解自己。 阿翁微微低下头,暗暗吸了一口气,轻轻地“嗯”了一声。 她以为临风会亲一下她的脸颊,谁知他突然吻上了她的唇, 他的唇饱满厚实,带着灼人的滚烫温度,更令阿翁心中慌乱。 阿翁感觉自己的身体仿佛僵住了一般不能动弹,但她并没有推开临风。 见阿翁没有抗拒,临风便向着深处探去, 刚开始是青涩笨拙的,很快,他便掌握了技巧, 温润的吸吮遍布每一个角落,阿翁感到自己好像喝醉了, 头脑晕晕的、涨涨的,心跳的很快。 不知过了多久,这炽热的吻才渐渐停了下来, 临风一手环抱着她,一手轻轻搂着她脖颈, 然后逐渐将吻移到唇上、再到面颊上, 然后是鼻尖、眼睛、眉毛、额头、发丝, 贪婪地攫取着她的气息,久久不愿离开。 空气中似乎弥漫着若有似无的淡淡暗香, 临风不知道那是不是阿翁身上发出的, 还是,自己心情荡漾,周遭的一切都是香甜的。 阿翁没有想到临风第一次的吻就这样热烈, 临风也没想到自己第一次与阿翁相见,便这般放肆大胆。 他突然有些后悔,此时心中才不安起来,嗫嚅着问道 “阿翁,你……你生气么?” 阿翁靠在他肩膀上,轻轻地摇了摇头。 “那……那你喜欢吗?” 临风鼓起勇气问道。 “我……” 阿翁还不知如何回答,临风突然紧张了起来 “阿……阿翁,对不起,我,我不该那样。” “我不该那样,我不该强迫你。” “我,我……我不知道自己当时在想什么,我一晚上都魂不守舍的。” “我应该控制住自己,我是个坏人……” 临风正语无伦次地解释着,突然被阿翁的吻封住了唇。 他一愣,阿翁已经将唇移开,只听她轻轻说道 “我……没有不喜欢。” 夜色下,阿翁的表情有些娇羞, 临风见状放下心来,紧紧搂着她, 继续问道 “你,真的喜欢吗?” “嗯。” 阿翁的声音很轻,但也很清晰,还点了点头。 临风大着胆子继续问道 “那……你想再一次吗?” 阿翁突然玩性兴起,想捉弄一下临风,便仰头说道 “你一晚上不吃不喝不看星星,就想做这个么?” 临风一张脸突然涨得通红,结结巴巴地道 “我……我,我……” 阿翁见他之前那副害羞的模样又出现了,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然后突然用双臂搂着临风的脖子,眉眼轻动,道 “刚才那次我有点紧张,我现在不紧张了。” 临风还没反应过来什么意思,阿翁的唇便吻了上去。 还是那样娇嫩柔软,惹人沉醉。 临风先是一愣,随后便给出了热烈的回应, 直吻到阿翁都有些窒息了,才喘着粗气放开她一些, 然后抚摸着她冰凉的脸颊道 “我们回去吧,这里太冷了,怕冻坏你,客栈里暖和些。” 阿翁点点头。 跟临风,在哪里都可以。 快到客栈时,阿翁突然感到临风渐渐松开了她的手, 她有些奇怪,刚欲转头问, 却听见临风莫名其妙地叫了她一声,那声音夹杂着一丝忧伤, 却没有再继续说什么。 阿翁愈发奇怪,伸手去拉他, 突然发现自己的手穿过了他的手,她纤细的手停留在半空, 过了半晌才反应过来,然后缓缓放下自己的手,低声问道 “时间到了是吗?” 临风有些苦涩地点点头。 阿翁垂下眼帘,迅速转过头去, 她不想让临风看到她失落的神情,还有她眼底泛起的泪花。 临风知道阿翁心中难过,他亦十分伤心。 这短暂的相见带给他巨大的欢愉,但欢愉过后却是无边的落寞, 他仍不能陪在她身边,不能照顾她, 反而带给她伤心和难过。 临风心中有些悔恨,但又无法自拔, 他爱阿翁,很爱很爱, 他愿意为她付出一切,哪怕自己的性命, 只要能跟她在一起,让他舍弃什么都可以。 若是今晚以前,阿翁或许还能习惯那种相见, 那么今晚以后呢, 临风见到阿翁因相见而流下的泪, 见到她的欢欣,她对自己的深情和爱意, 但几个小时之后,她却仍旧只有一个看得见摸不着的爱人, 而她,已经深深地爱上了他, 在此后的日子里,她该是多么的孤独和寂寞, 临风不禁开始怀疑自己对阿翁的爱,是否有些自私? 第42章 刺杀 “阿翁,外头太冷了,我们先回去好不好?” 临风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点,不带有任何分别的伤感。 “嗯。” 阿翁点点头,继续往客栈走去, 只不过走得有些慢,不像先前那样轻快。 刚走几步,她突然回头冲临风一笑,道 “明天我去找阿细,跟她告个别。” “既然上一个任务已经完成了,我要赶快吃到下一样东西。” 临风听了心中愈发难过,但还是挤出一个笑容冲她点了点头。 刚到客栈门口,突然见左昭王和他的贴身侍卫正在等她。 见她独自过来,左昭王略一施礼,道 “阿翁姑娘,关于阿细的事情,可否借一步说话。” 阿翁心中狐疑,但还是点点头,随他抵达旁边一处街角, 她想知道阿细还有什么事,会不会跟冒充她的那人有关。 左昭王刚说道 “阿细她……” 突然,他看向阿翁后方厉声叫道 “你做什么?” 阿翁一惊,回头看见那侍卫竟抽出了腰刀, 刀刃在月光下发出惨白的冷光, 阿翁本能地快速向反方向闪避,却听见临风失声叫道 “阿翁”。 声音中夹杂着极大的惊恐和害怕。 阿翁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就见一把尺余长的弯刀毫无阻力地穿过挡在她身前的临风,刺进了她的身体。 她抬头对上左昭王的眼神,那眼神, 除了冰冷的杀意,还带着其他复杂的东西。 一切发生得太快,她来不及细想那眼神里究竟还有什么, 只快速对临风说道 “我没事,临风,我没有受伤。” “你不要担心,我没有事。” 临风曾经对于肉身没有概念, 他知阿翁修习了梦境防御术,在梦境世界中是不会受伤的, 因此以前阿翁偶尔遇到危险,他虽也心中担忧,但绝不会如此恐慌。 这次相见之后,他感受到身体的温度和触感, 那柔软的载体,任何伤害都会带来伤痛, 他不愿她的阿翁遭受任何伤痛。 所以当他看到那把长长的弯刀时,心中的惊恐到达了极点, 他忘记自己根本没有形体的事实,飞身挡在阿翁身前, 然而一切都是徒劳的,他根本没有能力为她阻挡任何伤害。 阿翁听到临风撕心裂肺的叫声,看到他挡在自己身前时, 已然明白了他今晚的转变,他感受到了形体的存在, 现在的他怕极了她受到任何伤害。 因此阿翁选择在第一时间安抚临风, 她不想再更多地增加他的无助和愧疚。 临风见阿翁确实没有受伤,心中稍稍安定, 随后将杀人般的目光投向左昭王,恨不能将他碎尸万段。 与此同时,左昭王的刀也快速收回, 阿翁被那抽刀的力量震得后退两步才站稳,心中大惊 “那力量和速度,他竟要置她于死地。” “而且是选择独自带着贴身侍卫前来布局暗杀她。” “亲自出手,一击即中,不留活口。” “若不是自己修习了梦境防御术,现在已然是一具死尸。” “为何要杀我?” “你竟会妖术!” 两人对站着同时说道。 左昭王没明白为何自己的致命一击,阿翁却安然无恙。 而阿翁却惊异,白日阿细口中温柔有礼的左昭王,竟专门前来设计杀她。 刚才那眼神,不是恨,是害怕, 好像害怕她抢走他最重要的东西一样, 可自己只不过是来乌弋找酒喝的普通女子, 无论与大夏还是乌弋都绝无利益勾连, 更牵扯不到他们的皇位之争, 甚至,她在乌弋都不认识谁。 不对,在他们眼中, 她认识阿细,他的王妃, 而且他的王妃似乎跟那个假阿翁很要好, 他与那假阿翁之间,定是有什么阿细不知道的事, 怪不得白日他见到自己时表情有些异样, 自己突然的到来让他感到惶恐, 他怕自己让他失去阿细, 因此才连夜赶来取自己性命。 不,不是杀她,是杀那个冒充她的人。 对了,就是这样。 “我不能失去阿细。” 左昭王突然痛苦地说出这句,同时再次出刀, 阿翁刚欲闪避,一只利箭从远处射来, “咣”一声直中左昭王的弯刀。 顺着利箭射来的方向,阿翁看到一个英武不凡的女子正站在不远处, 左昭王的眼神从阴沉变为错愕,而后是震惊。 那女子缓缓朝他们走来,然后站在阿翁和左昭王中间。 与此同时,长信也纵身赶到。 他半夜醒来,隐约听见客栈下有利器相交的声音, 便起身去敲阿翁房门,发现她竟不在房中,就立即出来查看。 见左昭王神情阴鸷,跟他的侍卫拿着利刃对着阿翁, 而另一名乌弋女子则拿着弓箭站在阿翁和左昭王中间, 地上还有一只箭。 长信虽不知刚才发生了什么,但心中略感不妙, 立即护住阿翁,冷眼怒视着左昭王。 “是你拿走了盒子里的东西。” 阿翁突然反应过来。 那盒子上了一把锁,但是是一把轻易就可以打开的普通锁, 阿细肯定不会打开看,但左昭王一定看过, 他看过所以才拿走了,里面定是有什么不敢让阿细知道的秘密, 所以当他见到她回来时,才要杀她, 他怕她吐露信中的东西给阿细。 “我没有,那盒子里本来就是空的。” 左昭王的声音有一丝沙哑。 “果然,他打开过盒子,他怕阿细知道什么”。 阿翁心道。 “是我拿走的。” 一把清亮的女声突然从那乌弋女子口中传来。 左昭王抬头震惊地看着她,惊慌地问道 “那盒子里,是什么?穆朵。” “原来她就是穆朵。” 阿翁心中恍然, “她看过盒子里的东西。” “猜到左昭王下一步可能要做什么,所以才赶来救自己。” 穆朵却没有回答他,只是上前一步, 盯着他的眼睛问道 “为什么要杀阿翁?” 左昭王不敢直视她,转过头没有回答。 “她救了阿细的命,改善阿细在乌弋的生活。” “她助阿细看清自己的心意,下定决心留在乌弋。” “她还帮你布置了洞房花烛,你就是这么报答她的?” “她不过回来喝一杯酒,拿走盒子,你竟要置她于死地。” “她既当年没有说,你为何觉得如今她就会说?” 穆朵继续咄咄逼人地说道。 “因为……因为她带了他回来。” 左昭王突然指着长信答道。 第43章 木盒的秘密 此言一出,阿翁和长信都是一惊。 这事,如何又与长信扯上关系了? 十年前,他只不过是个十岁的孩子, 他甚至,都还没有见过阿翁, 更别说阿细、穆朵她们了。 穆朵回头看了长信一眼,左昭王接着说道 “他父亲,和阿细父亲是至交好友。” 阿翁和长信听了更是一头雾水, 他们既不知这其中的渊源,更不明白为何这会让他起杀意。 穆朵却沉默了,过了一会声音冰冷地说道 “你杀了阿细的父亲,现在还要杀阿翁。” “若阿细知道了,她会原谅你吗?” 左昭王听了霎时后退两步,呼吸变得异常急促, 他的胸口起伏不定,眼神慌乱, 像是听到什么极大的噩耗,再也没有先前的沉着。 他低着头,不敢看穆朵的眼睛,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 “我……我没有杀他,没有杀阿细的父亲。” 穆朵突然从怀中掏出一张折叠过的纸,道 “这就是那木盒里的东西,是一张大夏的讣告。” “大意是说,苏秉则遭乌弋人刺杀而亡,忠魂勇胆,举国悲戚。” “苏秉则,是阿细的父亲。” 左昭王大惊失色,踉踉跄跄地又退了几步,语音慌乱地说道 “不,不是我,不是乌弋人,是他们自己人干的。” “我……我只是,只是……” “你只是没有出手救他。” 穆朵面无表情地说道。 左昭王猛地抬起头,眼神困惑地看向穆朵, 他印象中那个大大咧咧的女孩、那个飞扬跋扈的女孩, 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知道了这么多。 只听穆朵淡淡说道 “你忘了,我们穆家儿女,个个都是领兵打仗的将军。” “将军无谋略,如何赴沙场?” “阿细的父亲,就是当年大夏主和派的领袖人物。” “阿细被你掳走后,他重新回到朝廷。” “一方面分析大夏局势,认为不宜长久用兵。” “另一方面不忍战争导致生灵涂炭,因此主张和谈,想以和平的方式结束战争。” “其实你也是主和的,不过此时大夏打了胜仗。” “若是谈和,我们乌弋就落了下风,免不了又是进贡。” “可是大夏主战一方却各怀鬼胎,仗打起来,都是白花花的银子。” “你找到其中想发战争财的,私下联络,协商打仗时间和攻略。” “他们拿钱,你拖延时间。” “待大夏久攻不下,主动谈和,乌弋才能平等对话。” “你这一招以退为进,很是妙。” “但当时大夏国内主和派占据上风,眼见大夏的皇帝就要同意直接和谈。” “主战一方便策划了刺杀一事,以激起民愤,举国宣战。” “你在大夏的探子立即把这个消息汇报给了你,你知道阿细姓苏。” “很快确认她就是主和派首领苏秉则的女儿,但是你犹豫了。” “若是她父亲不死,你的和谈计划便不能成功。” “更重要的是,她父亲提出和谈交换俘虏一事。” “若此时和谈,阿细作为大夏官员的家属,定然是最先被要求交换的人质。” “她那时还没有爱上你,你知她一定会离开。” “所以,你没有出手。” “这样,苏秉则死了,阿细在大夏就永远没有亲人了。” “你只要把她留在乌弋,就可以慢慢等她爱上你。” “到时候你就是她唯一的亲人,她就会永远留在你身边。” 左昭王听得冷汗涔涔,不自觉又后退了一步, 眼前的穆朵,让他脊背发凉, “你……你什么时候知道这些的?” “阿翁离开的那天。” 左昭王眼露惊诧,有些难以置信。 “那天,阿翁对你说了几句话。” “你忘了,我乳母听不到,我跟着她也是会一些唇语的。” “刚开始我以为阿翁是想叮嘱你好好照顾阿细,但我读到了她说的话。” “那些话,话里有话,十分奇怪。” “而你,虽背对着我们,但身姿明显一僵。” “我便知你有事情瞒着,当天,我就找了个机会偷偷打开了那盒子。” “我拿走了里面的信,然后派人去大夏打听。” “又旁敲侧击地从父兄处得到诸多验证,今日看来,一切都没有错。” 他小看了她,低估了她, “既然你都知道,为何替我隐瞒这些年?” 左昭王语音有些沙哑。 “因为那时阿细已经爱上了你,她愿意留在乌弋做你的妻子。” “她心甘情愿地与你洞房花烛,她已经离不开你了。” “当初她知道她父亲的死讯,差点病死,” “若是我在那时告诉她这些,你让她如何活下去?” “难道阿细不是我的姐妹吗?难道我不希望她幸福快乐吗?” “我告诉她这些,跟活剐了她有什么区别?” 穆朵的声音变得有些气愤。 “我……我只犹豫了一天,他们,是他们动作太快……” 左昭王似在对穆朵解释,又似在喃喃自语, 突然,他抬头看向穆朵,道 “那你为何今日又要提起?” “因为你要杀阿翁。” 穆朵的声音有些冷。 “我……我本没想杀她,是,是今天下午。” “我得知与她同行之人竟是阿细父亲好友的儿子,我很害怕……” “你怕她是带着他来指证你的?” 左昭王没有回答,却说道 “我不能失去阿细。” “我绝不能失去阿细。” “一天都不能。” 阿翁见他这样失魂落魄,不禁有些心软,道 “他只是我的朋友,陪我来乌弋取回东西。” 左昭王的眼神有刹那后悔。 但一旁的临风却更加恨得牙痒痒,心道 “你不能失去你的阿细,所以就来杀我的阿翁?!” “穆朵。” 阿翁又叫了穆朵一声。 穆朵听见阿翁叫她,回身拉着她的手柔柔一笑,道 “你终于回来了,阿翁。” “这些年你都去哪里了?怎么连个信都没有?” “我和阿细很想你,常常说起你呢。” “你个没良心的,是不是跟男人鬼混去了,连我们都给忘了……” 穆朵还是那样彪悍。 阿翁有些无语,但也有些感动。 她握了握穆朵的手,道 “我……有很多事情要去做,实在是没有时间回来看你们。” “今天的事情……不要告诉阿细好吗?” 第44章 避子汤 穆朵回头看了左昭王一眼,缓缓点了点头,道 “听你的。” 然后她走过去将那封信交给左昭王,说道 “阿翁说过,既然相爱,作为夫妻,有些事情是不是应该坦诚相待?” “这事,说不说在你。” “但你若敢再伤阿翁半分,我绝不会罢休。” 左昭王突然站直身子,对着阿翁说了声“谢谢”, 然后收起刀转身离去, 只是那身影不再挺拔,彷佛背负了千斤一样沉重。 待左昭王走远后,穆朵拉着阿翁的手突然说道, “阿翁,我……有事情求你。” 此言一出,阿翁心中略有诧异。 先前听阿细讲了那么多,她心中对穆朵算是多少了解一些, 此次相遇,见她确是一个豪爽又聪敏的女孩,对自己还这般亲昵, 突然想调皮一下,于是笑着说道 “嗯?天不怕地不怕的草原公主居然还有求人的时候?” 穆朵却没有笑,而是郑重地说道 “今日那罕召木杀你是他不对,是他大错。” “谢谢你不告诉阿细,那件事……” “若是他不对阿细讲,你……也不要讲好吗?” 阿翁愣住了,她没想到她求她的是这个。 见阿翁没有说话,穆朵叹了口气道 “你知道他和阿细的两个孩子为什么相差这么大吗?” 阿翁有些不解地摇了摇头。 她既不知穆朵为什么这么问,也不知他们的孩子为何相差这么大。 “因为他为了阿细服了五年避子汤。” “什么?” 阿翁惊呼一声,有点不敢相信。 她知作为皇家,繁衍子嗣向来是大事, 尤其是现在他们正在争夺皇位,子嗣的数量多少还是有些影响的, 一般都希望自己有更多的孩子,纳妾什么的也再常见不过, 就算左昭王深爱阿细不纳妾,但怎还会服上避子的汤药,让自己不再有孩子呢。 只听穆朵接着说道 “你走后不到半年,阿细就怀孕了。” “刚开始那罕召木得知这个消息是很兴奋的,但很快。” “他的激动就变成了心痛和懊悔,因为阿细吐得实在太厉害了。” “她身子本就瘦弱,来乌弋时间也短。” “还未完全适应这里的生活,怀孕之后更是水土不服。” “吃什么吐什么,有时候连喝的水都能吐出来。” “别人怀孕都是养的白白胖胖的,只有阿细。” “反而憔悴不堪,比之前还瘦。” “那罕召木日夜陪伴在她身边,悉心照料也无济于事。” “他看着阿细一天天瘦下去,心痛无比。” “就这样,阿细一直吐到生产前。” “生产的时候更是凶险万分,她一直吃不下什么东西,自然没有太多力气。” “偏又痛了整整两天两夜,孩子还未出来,整个人便已虚脱晕了过去。” “产婆根本束手无策,那罕召木已经急到要杀人了。” “幸得祖母连夜去请了宫中一个老御医已经在家颐养天年的父亲过来,他才施针令阿细转醒。” “祖母又找来民间催产的偏方,还好虽然阿细吃得少,但那胎儿也小。” “阿细咬牙坚持用力,才最终顺利生产。” “那罕召木知道女人生孩子辛苦,但他没想到却是这般折磨和痛苦。” “而且如此凶险,稍有差池便是一尸两命。” “阿细怀孕的时候他已经心痛不已,阿细瘦了多少,他便瘦了多少。” “待阿细生产时,他发了疯一般不顾任何人的阻拦强行冲进产房。” “一眼看见躺在床上的阿细,脸色惨白,表情几乎都扭曲了。” “嘴唇灰扑扑的,毫无血色。” “头发全是湿的,黏在额头和脸上。” “那罕召木瞬间流下泪来,那是长大以后,我第一次见到他哭。” “就算小的时候,我们也很少见他流泪。” “在几个皇子中,他一向是最刚硬的。” 穆朵还记得他一边泪流满面,一边紧紧握着阿细的手, 轻轻唤着她,但阿细已经痛得神志不清了。 那罕召木也已经痛得神志不清了,他的心像在被千刀万剐般, 血流到了身体的每一个角落,变成虫蚁啃噬着他, 若是阿细有任何闪失,他此生都不会原谅自己。 “等阿细生完孩子,他不许任何人碰她,” “自己一个人衣不解带地照顾她,直到阿细完全恢复。” “那孩子,他也只看了两眼,便交给了乳娘。” “他不愿阿细再受生育之苦,又不可能让阿细跟着他守活寡。” “于是便让御医开避子汤给他,但给皇子开这种药可是大罪。” “更何况男人服的避子汤含微毒成分,这变相给皇子投毒的重罪谁敢担。” “于是他便差人去宫外寻这种方子,一喝就是五年。” “虽然他身强体健,宫外那大夫也特意调了方子。” “在保证避子的基础上尽量降低毒性,但日积月累的毒素还是损伤了他的身体。” “几年前那一场风寒就让他病倒了,后来阿细知道了这件事。” “十分伤心,哭了很久。” “她说那罕召木若是再喝这种汤药,她就回大夏去,永远不再见他。” “那罕召木怕极了她离开,又不忍她受苦,最后还是我祖母出面安抚了他。” “说阿细这些年已经适应了这里的生活,又经常跟着我骑马射箭。” “身子早就比之前强健多了,而且就算有了第二胎,也不会像第一胎那般辛苦云云。” “那罕召木这才停了那药,直到阿细怀了第二胎。” “他见她不仅精神很好,胃口、气色都很不错。” “生的时候也比较顺利,这才慢慢放下心来。” 顿了顿,穆朵拉着阿翁的手说道 “阿翁,我说这些,是因为……” “我知道,他不能没有她。” 阿翁一口接上,又道 “你放心,我回来也不是说这个的。” “只是……如果他自己说了呢?” 穆朵愣了一下,然后恨恨道 “那是他自己活该,这一切本就是他的错。” “那阿细呢?” “阿……阿细……” 穆朵瞬间张口结舌。 阿细,阿细没有做错任何事, 可她早已对他情根深种,现在还有了孩子, 她若知道了,分离对她来说,又何尝不是一种折磨。 第45章 抉择 左昭王慢慢走回了昭王府,在阿细的床边坐了一夜, 就那样呆呆地,看着她熟睡的脸庞一整夜。 待阿细第二天醒来,发现他穿着衣服坐在床边, 眼圈泛青,容色憔悴。 阿细立即坐起身来,拉着他的手说道 “你怎么了?阿木,怎么好像一晚上没睡的样子。” 左昭王没有回答,他笑了笑, 然后伸出手摸了摸阿细的脸颊,道 “你醒了,饿不饿?要不要先吃点东西。” 阿细笑了一下,道 “还好,不饿,孩子们呢,还在睡吗?” “嗯,乳母在带着他们。” 左昭王心不在焉地说道。 待他帮阿细穿好衣服,仍旧呆呆地看着阿细吃早饭,自己却一口未动。 “阿木,你是不是心中有事?” 阿细察觉出异样,柔声问道。 左昭王突然紧紧抱着阿细哭了起来,边哭边说道 “阿细,你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我求求你,你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 “我不能没有你,我真的不能没有你。” “我求求你不要离开我,不要留我一个人在乌弋……” 这十年间,他对她的爱只有增无减, 日子越久,他的情愈深, 他不能忍受失去阿细的痛苦,一天都不行。 阿细被吓坏了,她从没见左昭王哭成这样, 而他说的话更是奇怪,自己没说要离开啊。 她伸手轻轻拍着左昭王,柔声道 “我不离开,不离开,你怎么了,阿木?” 左昭王听了抱得更紧了,喃喃道 “不要离开我好吗?阿细,不要离开我。” “我不离开你。” 阿细语音温柔地安抚着他。 “如果……如果我做错了事情,你也不会离开我吗?” 左昭王哽咽地说道。 “做错事情?什么事情?” 左昭王突然松开了阿细,垂头道 “若是……我做你不能原谅的事情,你会离开我吗?” 阿细心中更是奇怪,他会做什么她不能原谅的事情, 他待自己那样好,对自己那样专情, 不要说乌弋,便是全天下,也找不出几个这样痴情的人。 在乌弋这些年,他对自己简直是宠溺至极, 永远是那样温言细语,且从未忤逆过她的任何意愿, 只要是她想的东西,他会用尽一切办法去找到。 “阿木,我不会离开你的。” “我的家在这儿,你先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情好吗?” “你今天吓到我了,你从来没有这样过。” 听着阿细的温言安慰,左昭王心中一酸,几颗豆大的泪珠又滚落了下来。 沉默半晌,他从怀中掏出那张已经被捏得皱巴巴的纸, 颤颤巍巍地递给阿细,低声道 “不是我们做的,是你父亲的政敌。” 阿细看完后,把纸折起来递给左昭王,轻声问道 “就是因为这个吗?你怕我看到这个会离开你?” 左昭王低着头没有说话。 阿细拉着他的手道 “我相信你,阿木,你说不是定然不是。” 左昭王看着阿细的双眼,不知如何再往下说, 他突然觉得自己一生中从未如此懦弱过,他从未这样看不起自己, 最后,他还是狠狠心把那句话说了出来 “可是我提前得知了消息,我犹豫了,我没有救他。” 他感到阿细握着他的手慢慢松开了,然后听到阿细有些颤抖的嗓音 “为什么?” 左昭王把心一横,将十年前的事和盘托出, 末了,语音悲凉地说道 “阿细,我是个卑劣自私的小人,我配不上你的信任和爱。” 阿细许久都没有说话,这是她第一次完完整整地知道了父亲的死因。 左昭王一直低着头,像等待审判一样等待着阿细的回应。 两人就这样沉默着,半晌, 阿细突然伸出纤细的手轻轻抚摸了一下左昭王的脸, 左昭王抬起头,只听她问道 “这十年,你日日夜夜都害怕我知道这件事。” “你怕我知道了会离开你?” 左昭王神色悲凉地点了点头。 “那你今日为何又将这件事情告之于我?” 左昭王一愣,他正欲将昨晚之事索性一并坦白, 岂料门外突然传来阿翁轻快的声音 “因为他见我回来了,想起当初我走的时候告诉他夫妻相处要坦诚相待。” “他觉得这些年实在心中有愧,但又太害怕你离开他。” “所以昨夜去找我跟穆朵忏悔,说今日就要据实相告。” “若是你不原谅他,也是他活该。” “活该被你抛弃。” “活该想你想得心痛而死。” “活该自己孩子的妈妈离开这个家。” “活该他以后孤独终老没人爱。” 阿细本来心中悲伤,听阿翁这样一说, 忍不住无奈地笑了一下,低头道 “你惯是这样直接地来打趣我。” 阿翁想,既然她们都认错了她,不如将错就错, 她走过去拉起阿细的手,柔声说道 “虽然他做错了事,但这十年也受到了自己良心的谴责。” “况且你父亲的事,他虽有私心。” “但归根结底还是两国之间的政治博弈,他身为乌弋王子,一时难以决断也属人之常情。” 阿细神情哀伤地点点头,道 “我知道,你以前也对我说过这些。” “可父亲只有我一个女儿,我理当尽孝。” “从前正值战事,不方便回去。” “现下两国和平了这些年,我想回去给父亲守孝。” 左昭王听到阿细要回去给守孝,心中一凛, 他知大夏习俗,若父母去世,子女守孝需满三年。 三年,他要和阿细分别三年! 一千多个日日夜夜,他都不能再见到阿细, 他该如何熬过这漫漫长夜? 还有阿细,阿细一个人在大夏, 她能照顾好自己吗? 她对自己的思念不会比自己少,她又该如何度过那些日子? 没有人关心、没有人照顾的日子! 她生病了怎么办?她难过了怎么办? 谁来疼惜她?谁来保护她? 三年之后,她真的会回来吗? 她回到了家乡会不会不再想念这里,不再想念他, 她会不会始终不愿原谅他? 她会不会永远不再见他…… 阿翁抬眼看了一眼左昭王,见他神色凄凉、几欲落泪, 心中恻然,于是当下又对阿细说道 “也好,待你守满三月,刚好也可把那些古籍交付完毕,了了你父亲生前的一桩心愿。” “三月?” 第46章 为什么要帮他 阿细心中奇怪,正欲再问,只听阿翁接着说道 “对啊,新皇继位之后早把以前的三年改为三月了。” “公告上说孝在心中和行动,不在日子和时长。” “况且朝中大臣人人都守孝三年,差事谁去办呀。” “若是不能国泰民安,守着那些死规矩又有何用。” 来之前阿翁想到阿细可能会回去守孝,于是专门问了长信这些, 果然,被她给猜中了。 一旁的左昭王对阿翁投去感激的眼神,但临风却有些气结, 昨日那一刀,如一根刺般扎在他的心头,让他无法释然。 “阿翁,你为什么要帮他?” “他昨日刺了你一刀,让他受些折磨也是应该。” “是他自己做错事,他都是咎由自取。” 终于,临风还是忍不住问道。 “我其实是为了阿细。” 阿翁知道临风十分介意昨晚左昭王杀她的事情。 见临风沉默不语,阿翁接着用梦境秘语说道 “若阿细是我,你希望我跟你分开之后伤心的时间短一点还是长一点呢?” “我不希望你伤心,阿翁,我不希望你伤心。” 临风说着,突然想起昨晚他们分开时, 阿翁已然开始伤心了,不知要过多久他们才能又相见, 他心中突觉异常难过。 阿细不过忍受三个月的别离之苦, 而他的阿翁,却不知还要忍受多久、多少次这样的分离。 见临风神色逐渐变得痛苦,阿翁大约猜到他在想什么, 顿了顿,又说道 “你不要生气了,你看我不也没劝阿细别回大夏守孝嘛。” “刚好惩罚他,让他感受感受三个月见不到心上人的痛苦。” “再说,要不是阿细让我喝到醹珉膏,我们还不能见面呢。”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昨天你见到我开不开心嘛?” 想起昨日之事,临风心中十分甜蜜。 那是他第一次真真正正感受到了身体的存在, 血液的温热、心跳的律动、皮肤的触感, 他拥抱了阿翁,吻了她, 阿翁不仅接纳了他,还回吻了他, 那真是他诞生以来最美好的一个夜晚,他永生永世都不会忘记的夜晚。 原来他真的可以见到她、触摸她、拥有她。 “那就不要生气啦,怎么心眼比我还小?” 可临风看着阿翁强颜欢笑安慰他的模样,心中更觉难过, 但他不想阿翁再因这件事苦恼,不想自己的情绪影响阿翁, 于是笑了一下说道 “我没生气了,我知道阿细是无辜的。” 却听阿细又道 “可是我还需寻找父亲生前好友赵伯父,将那些古籍托付于他。” “这些年我虽一直在研究,但终究学识尚浅。” “书中诸多艰难晦涩之处均不能一一译注,空白残缺仍然很多。” “早先父亲便说过,赵伯父博学多闻、是千年难遇的人才。” “那些孤本若是交予他,他定能将这些古籍修好译出。” “可父亲辞官之后两人见面甚少,我又多年未回大夏。” “不知赵伯父是否仍在朝为官,赵家还在不在京都。” “那些孤本,都是父亲收集好准备后来一起交给他的。” 阿细的声音有些哽咽。 “这就更好办了。” 阿翁笑着对阿细说道 “你口中的赵伯父呢,已经辞官归隐了。” “不过赵家还在京都,喏,我朋友长信就是他的儿子。” “他如今也在朝中担任修书译书的职位,刚好与你一起回大夏把那些古籍带给他父亲。” 长信对着阿细施一礼,道 “见过苏姐姐。” 阿细十分激动,回礼之后立即让人搬出那箱书给长信。 长信见里面都是难寻的稀世孤本,每一本都有阿细娟秀的字迹注解, 心中动容,由衷赞道 “苏姐姐真是才识过人,苏伯父慧眼识遗,这些孤本极其珍贵,长信替大夏谢谢你们了。” 说着又作了一揖,然后道 “苏伯父的坟冢是家父亲自选址建造,离父亲隐居的山庄不远。” “苏姐姐守孝期间可住我家山庄,不仅方便祭拜苏伯父。” “还可与父亲交流古籍译注之事,早日达成苏伯父生前的心愿。” “我母亲也颇喜诗文,定然十分欣赏苏姐姐的文采。” “只是不知苏姐姐是否愿意?” 阿细还没说话,穆朵立即说道 “如此就好极了,我还怕阿细回大夏没地方住,准备差人去给她买栋大宅子呢。” “现下既有地方住,方便她守孝。” “还有熟人照顾,我这就放心了。” 说着,看了左昭王一眼。 阿细见穆朵这样说, 想起自己在大夏确实已经无亲无故,更无地方可以安生, 况且这些年她对古籍也付出颇多心血,早日和赵伯父他们译出, 不仅完成了父亲生前心愿,也了了自己一桩心事。 当下,便点头同意了 “多谢赵公子,如此就有劳伯父和伯母了。” “苏姐姐不用客气,叫我长信就可以。” “苏伯父和我父亲是至交好友,这些都是我们应当做的。” 左昭王听见阿细同意住在赵家,心中松了一口气, 阿细在大夏不仅有人照料,且那三月还有很多事情做, 这样她就不会独自一人承受孤独和痛苦了, 他心中实在感激阿翁为他们做的这一切, 想起昨日的杀心,又后悔又惭愧。 “阿细,不如我们明日就出发?早去早回?” 阿翁拉着阿细的手问道。 “也好,我……” “你肯定要收拾些东西,而且孩子们也需要交待安抚一下对吧?” 说着,阿翁看了左昭王一眼。 阿细点了点头。 “刚好我也要收拾些东西,穆朵说给我买了些乌弋的特产。” “我们准备回去整理整理,明天早上再来接你一起?” “好。” 阿翁说着给穆朵使了一个眼色,穆朵立即会意,道 “那我们先走了,你慢慢收拾。” 待三人离开,左昭王仍站在原地, 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手足无措。 “阿细……” 他轻轻叫了一声,声音有些嘶哑, 他想伸出手去拥抱阿细,但是他不敢, 他很想问阿细三个月后她还会不会回来,但是他也不敢, 亦如当年他不敢问她还回不回大夏一样。 阿细慢慢走到他面前, 看着他一夜未睡的憔悴容颜, 看着他眼底泛起的泪花, 这件事,折磨了他十年, 怕她知道真相离开,也许是这十年来他唯一会做的噩梦。 阿细终于明白阿翁上一次离开时对她说的话的意思了。 第47章 释然 “阿细,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你的幸福都是最重要的,明白吗?” “有些事情,不要钻牛角尖。” “爱你的人始终都希望你过得更好,生活得更快乐。” 原来阿翁一早就已知道, 她也知道他对自己深深的情意,以及她自己还未发觉的爱恋。 阿细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左昭王的脸颊, 看着这个用尽自己所有来爱他的男人, 这个天不怕地不怕只怕她离开自己的男人, 想起这些年他对自己那绵绵不绝的情意, 他对自己每分每秒的呵护, 他视她为珍宝,她在他心中超越了一切。 她轻轻抱住了他,在他耳边说道 “父亲以前常说,我从小没了母亲,他一个男子对我照顾颇多不周。” “又无甚家产。既不能令我锦衣玉食,还让我一直跟着他东奔西跑。” “他一直觉得对我十分亏欠,希望日后我能觅得一位疼惜我、爱护我的如意郎君。” “若是他地下有知,见你待我如珠如宝,见我这些年过得很好。” “父亲……他会原谅你的。” 左昭王听了,再也忍不住了, 抱着阿细哭了起来,边哭边道 “对不起阿细,是我对不起岳父,是我不对……” 阿细伸手轻轻拍着他,她是他唯一脆弱的地方。 第二天,左昭王和穆朵骑着马带着两个孩子一直把他们送到乌弋边关。 阿细用乌弋语对两个孩子柔声说道 “妈妈有些事情要回老家一趟,要待一段时间。” “你们在家乖乖听阿爸的话,好不好?” “穆朵姑姑也会常过来跟你们玩的。” “采儿姨姨要陪妈妈一起回去,但果儿姨姨还是留在这里陪你们。” “所以不能顽皮哦,尤其是你,要听哥哥的话,不要乱跑……” 趁阿细跟孩子们说话的功夫,阿翁走到左昭王身旁低声说道 “虽然你刺了我一刀,但我并没有受伤。” “这三个月,就算那一刀的惩罚了。” “你也不用觉得心中有事瞒着阿细,咱们刚好扯平。” 左昭王知道,阿翁是不想他再有阿细父亲那种包袱, 心中反而更加惭愧,语气真诚地对阿翁说道 “谢谢你,那件事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 待安抚完孩子,穆朵拉着阿细的手说道 “说好了的啊,三个月后要回来的。” “我在这儿接你,要是你不回来。” “我就把你给绑回来,我的乖侄儿可不能没有妈妈。” 说着朝两个孩子努努嘴 “是吧?哭起来穆朵姑姑可哄不住。” 阿细知道,穆朵在用自己的方式让她放下过往, 她们都希望她释然之后重新过得幸福快乐, 阿细觉得自己的选择没有错,她握着穆朵的手说道 “放心,待我为父亲守孝完毕。” “完成了父亲生前的心愿,我就会立即回来的。” 穆朵重重“嗯”了一声,眼眶有些红。 “好了,你去跟他说吧,他现在估计比谁都难受。” 穆朵朝左昭王偏偏头,然后放开了阿细的手。 左昭王一直站在旁边,连续两晚没有睡, 他的神色比昨日更加憔悴,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悲伤。 他知道这已是最短的分别时间,但他心中仍难以承受三个月都无法见到阿细的痛苦。 每一天,对他来说都像一年那么长。 这三个月,他回到王府不会再见到阿细的笑容、看到她的身影、听到她的温言细语。 王府里到处都是她的气息,但她却不在。 每一个深夜,也只有他独自一人, 没有阿细柔软的发丝,也没有阿细淡淡的体香。 他第一次觉得乌弋这样寒冷、黄沙这样凄凉、草原这样寂寞。 阿细轻轻地抚摸着他的面颊,温柔地说道 “你跟孩子们在乌弋好好照顾自己,三个月后我就回来了。” “嗯。” “尤其是你,你要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我不想回来后见你这样憔悴。” 左昭王终于再也忍不住了,抱着阿细痛哭起来, 他那样一个大块头,那样粗犷的外貌, 再配上这样凄凉的哭声,连临风心中都有些恻然。 两个孩子还不知道他们的父亲为何抱着母亲哭得这样厉害, 穆朵连忙把他们带到一旁耐心解释。 年长一些的孩子不住回头看父亲,在他的印象里, 父亲向来都是不苟言笑的,甚至有些威严, 唯独对母亲,总是温言笑语。 现在,父亲却哭得像自己得不到自己心爱的玩具、吃不到想吃的糖果般伤心, 明明母亲说过些日子就回来了呀。 最后,阿细还是坐上了马车, 左昭王站在边关一直看着,看着马车在漫漫黄沙中越变越小, 看着他的阿细逐渐远去, 他的心仿佛被抽离般失去了知觉。 这三个月,将是他人生中最难熬的三个月。 “我和果儿先带着孩子们回去了,你自己保重。” “早点回去吧,阿细不希望你这样。” 左昭王木然地点了点头,仍旧望着阿细远去的方向, 没有阿细的王府,对他来说,如同荒原。 穆朵轻叹一声,和果儿带着孩子纵马离去, 她知道,这里将是之后三个月他最常来的地方。 马车上,阿细也在流泪, 这十年间,她已经习惯了他的陪伴, 他的气息、他的味道、他对自己永远不变的温情, 等到离开这天,她才发现自己的不舍并不比他少。 阿翁默默陪着阿细,没有说话, 她知道有些事情,总是需要一些时间去解决。 回程途中,长信几次欲言又止, 阿翁知道他想说什么,等当晚他们抵达贸易区后, 阿翁先在客栈安顿好了阿细,然后将长信叫了出来,说道 “长信,等到了大夏。” “你先带阿细去龙眠山庄找你父亲,帮她在那边安顿好。” “等阿细守孝和古籍的事情落定,你传信到这里跟我联络。” 说着,阿翁递给他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一幢民宅的地址。 “你放心,我既说这趟带着你,就不会食言。” “下一个食物是一样糕点,大夏就有。” “虽然工序复杂,不过我认识一个手艺相当棒的朋友。” “待她做好,估计你那边也差不多了。” 长信听了,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 第1章 我没有摸 此次带苏姐姐回大夏,守孝和古籍的事情他定然要全盘负责安排妥当, 可如此就会花费不少时间,耽搁久了, 不知阿翁还会不会带着他? 她若着急先走,自己以后又去哪里找她? 若就此分开,也许以后他都再也见不到她。 这一天,他心中苦闷极了, 既不敢要求什么,也不敢询问什么。 现在听见阿翁这样安排, 又再次亲口允诺此事, 心中大为轻松,当即语气轻快地应道 “好,阿翁姐姐。” 经过连日奔波,他们终于抵达了京都, 路上阿翁有些担心阿细的身体,但她说自己在乌弋常常骑马,不碍事的。 阿翁也知她想早日完成这些事情, 早日了结父亲的心愿,早日回到乌弋和他团聚, 见她身体无恙,便日夜兼程地赶路。 从马车上下来时,阿细一时有些恍惚, 她已十年未见大夏景物,一切还是那样熟悉, 虽然她曾和父亲在京都待了几年,但这里好像比那时更繁华了。 长信应阿细要求,先带她去她父亲坟前祭拜了一下, 阿翁也跟着一同上了炷香。 这些年,长信父亲常常去给老友打理, 坟冢不仅一丝荒草也无,还十分干净整洁, 墓碑前摆着新鲜的水果、鲜花,插着香烛。 待阿细祭拜完毕,阿翁拉着她的手与她告别, 这些日子,虽然她以那假阿翁的身份与她相处, 但不知不觉间,竟似相熟老友般自在融洽,心中还有一丝不舍。 “阿细,我还有要紧的事情要做,只能送你到这了。” “再不远就是山庄,后面的事情长信都会替你安排妥当的。” “有什么事情你只管找他,他一定给你办周到。” “长信是个十分好的人,就像咱的弟弟一般,你不要客气。” 长信听阿翁赞他好,心中十分高兴, 又听她说像弟弟般,心中又有一丝失落, 在阿翁心中,自己始终是个小孩。 “谢谢你阿翁,这一路都陪着我。” “你待我总是这样好,你们都待我很好……” 阿细说着,眼眶又红了起来。 阿翁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把她送上马车。 “对了,阿翁姐姐,这个给你。” 长信说着递给阿翁一块色泽温润、做工考究的玉佩。 “这是什么?” “这是我们家掌管钱庄的信物,你拿着这个。” “不管到哪里的赵记钱庄,不管提多少银子,他们都会照做。” “我不在你身边,也只有这个能帮你了。” 阿翁拿着那玉佩惊叹道 “我的天,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提款玉’吗?” “没想到我也是能一掷千金的人了,哈哈哈……” “那就谢谢喽,说不定又要用到呢。” “你放心,我不会乱用的,而且肯定会还给你的。” 见阿翁没有推辞,长信更为高兴, 如此,总是又多了一个见她的理由。 随后,长信便驾着马车带阿细先去了龙眠山庄。 “我们接下来去哪里?” 临风一直没打扰他们, 自从上次他真的出现以后,他愈发贪恋与阿翁独处的时光, 不知为何,那日以后他好像总是能闻见阿翁身上若有似无的甜香, 他不知是自己心理作用,还是恋爱激发了某些感官的特殊变化。 “我们先去大夏那几家最有名的糕点铺子买‘如意圆’。” “下一个吃‘如意圆’吗?” “嗯。” 阿翁身上的银两不多,她直接先去最近的一家赵记钱庄提了些银子, 然后在京都最有名的几家铺子分别买了一份“如意圆”, 包好以后带着往阿箬家走去。 “阿翁,这次的吃食有什么问题吗?” 临风见阿翁一口没吃,却先去找阿箬,心中隐约有些担忧。 “有一点点,但还不确定。” “所以去找行家请教请教,等她确定了再吃。” “这糕点热量这么高,等我一家家吃完,还不得胖死。” “阿细都说我长胖了,可不敢乱吃了。” 阿翁嘟着嘴说道。 “你哪里胖了呀,那日我亲你的时候,摸到你身上都是骨头,你要多吃些。” 临风脱口而出。 阿翁听了,微微有些不好意思。 临风也觉得自己说得有些不太合适,赶忙补充道 “是……是我那天第一次见你,太激动了。” “抱你抱得太紧感受到的,我没有摸……” 说了还不如不说。 阿翁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回应。 临风也张口结舌,不知如何解释。 虽然两人已经认识了很久,但亲密接触就那一次, 阿翁看着大胆不羁,与异性相处毫无芥蒂, 但与亲密之人在那方面却常感局促和惊慌。 而临风从未与阿翁之外的人相处过, 说话做事常常出人意料,有时连他自己都觉得尴尬笨拙。 两人就这样默默无语,一直走到阿箬家对面的巷子处, 突然听见一个清脆的女声正斥责着谁 “亲事?哪门子的亲事?” 又听一把细微的男声说道 “就是,就是当初你父亲与我父亲定下的咱俩的亲事。” 阿翁听出是阿箬的声音 “哼,你母亲不是上我家来退了么?” “定帖、定礼我已都退还给你们了,怎么着?” “当初看我家摊上事了,就迅速抽身离去。” “现在看我父亲荣耀归来,便又巴巴地赶着上门来凑热闹?” 那男声似十分委屈,道 “当初是我母亲瞒着我上门来退的,我并不知晓。” “这两年家里给我说了好几门亲事,都被我拒绝了。” “阿箬,我……我心中一直有你。” 只听阿箬不屑地说道 “有我?有我你当初怎么不上门来说明白。” “现下你母亲不反对了,还巴不得,你这才敢上门来说的吧?” “本来父亲离开后,母亲身体就不好。” “听得你们来退婚,便直接病倒了。” “那时你人在哪里?你可曾有过一句安慰和解释?” “若是你当初对我这样说,即使你日后与别人成了婚,我依然心中敬你。” “可你却跟缩头乌龟一样,躲在家里不敢来见我。” “我告诉你,这样势力的婆母我‘高攀’不起。” “你这样懦弱的男子,我也看不上!” 那男子突然抓着阿箬的袖子道 “阿箬,以前……以前我们是很好很好的,你心中也是爱我的……” “别再说什么以前了!” 阿箬突然厉声打断了他。 第2章 再见阿箬 “以前我是个什么都不懂的丫头片子。” “受父母呵护着,只知道些个小情小爱。” “这些年,我走南闯北长大了。” “什么人没见过,什么事没经历过。” “女子生来便是嫁人的么,嫁人便要听别人安排么?” “拿上你的东西,从我家滚出去。” “我以后都不想再见到你,还有你们家的任何人!” 说着便拂袖而去,空留那年轻男子一人呆立原地。 “你不想想办法?” 临风突然问道。 “想什么办法?” 阿翁有些奇怪。 “那左昭王都伤了你,你还帮他。” “这小伙子跟咱们又无冤无仇的,你看他那么伤心。 “你不去劝劝阿箬,帮帮他吗?” “我那是帮阿细,阿细是我朋友。” 阿翁立即辩解道。 “那阿箬不是你朋友吗?” 临风接着说道。 “是,阿箬也是我朋友,不过,他们这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了?” 临风不依不饶。 “左昭王是真爱阿细,多分开一天对他来说都是精神凌迟。” “可这……你刚才听到阿箬骂他没?” “他若有担当,自该做些事情让阿箬重新看到他的心意。” “若是没有,那就活该他自己躲在家里伤春悲秋。” “这样懦弱无能的人,怎么配得起阿箬那样飒爽果敢的好女子!” 阿翁耐心对他解释道,转念一想 “不对啊,这些你应该看得出的。” “你在吃醋?你居然吃左昭王的醋?” 临风霎时有些脸红,嗫嚅道 “没……没有,我生气是因为他伤你。” “真没有?那为什么每次说起这事你都酸溜溜的?” “你不会以为我喜欢他吧?” 阿翁做出一副不可思议的夸张表情。 “当然不会,我……我就是,就是不想,不想你……” 临风突然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 “你就是不想我对别的男人好对不对?” 阿翁歪着头、憋着笑问道。 临风老实“嗯”了一声。 阿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道 “那你怎么不吃长信的醋呢?” “我对他,不也很好吗?他还天天跟在我身边呢。” 临风突然转过头,低声道 “因为你心中一直当他是弟弟。” “什么叫‘当’?本来就是啊。” “你也可以把其他男人当花花草草嘛,就当我爱护环境不就行了。” 阿翁突然调皮起来,顿了顿又道 “我这个人心比较小,有了喜欢的人就装不下别人了。” 临风听得心中甜蜜,想起自己吃醋的事情被阿翁戳穿,又有些尴尬, 只得挑开话题道 “他站在那,我们怎么进去?” “等他走了再进去喽,看他那样,估计待不久。” 果然,那年轻男子在朱府外失魂落魄地站了一会,便捡起地上的东西颓丧地走了。 阿翁轻轻摇了摇头,待他走远便和临风前去叩门, 开门的家丁一眼就认出了她 “阿翁姑娘,快请进。” “小姐在里屋处理些账目,您这边稍坐,我马上去通报。” “你认识我啊?” 阿翁有些诧异。 “当然认识了,您可是我们朱府的大恩人呐!” “就上次您来了之后,没两天我们老爷就回来了。” “哎哟,皇上亲自送回来的。” “还赏赐了好多东西,堆了满满一间屋子。” “说是我家老爷研发有功,理当重赏。” “哦,还赐了腰牌,说老爷以后都可以自由出入宫中。” “后来朱记重新开张的时候,又专门差人送了御赐的牌匾。” “这在全京都啊,那都是少有的荣耀。” “您不知道,那段时间,我们府上的门槛都快被人给踏断了。” “不过都被小姐以夫人需要静养的名义全部给拦了回去。” “哼,那些个势利眼,瞅见我们朱府好了,便想来分杯羹。” “当初小姐和夫人那样艰难的时候,除了邢老爷,也没见个谁来帮衬一把。” “现下倒都跟哈巴狗似的巴巴地往跟前凑了……” 那家丁絮絮叨叨地说着,阿翁和临风相视一笑。 人呐,总是这样趋利避害, 可有时候,人间也是需要温情和帮助的啊! 阿翁一盏茶刚喝了一口,就听到阿箬风风火火的声音传来 “阿翁姐姐,你什么时候来的?” “怎不提前知会一声,我好差人去接你啊!” 阿翁站起来道 “我也是刚到京都,前段时间有事……” 话还未说完,就被阿箬给打断了 “我不管,既然今天来了,可得在我家好好吃顿饭。” “刚才我已经吩咐后厨安排了,保你满意。” “我父亲母亲都想见见你,想当面谢谢你呢。” 阿翁立即摆摆手道 “别别,吃饭可以,谢就别谢了,怪尴尬的。” “对了,伯父伯母呢?” “他们呀,在店里呢。” “自从父亲回来之后,母亲跟个小孩似的,寸步不离地跟着父亲。” “以前嫌做糕点费事麻烦,爱在家里伺弄花花草草。” “现在天天跟着父亲在糕点房做东西,热情那叫一个高涨。” “父亲也是‘倾囊相授’,比教我还耐心呢。” “不过啊,幸亏母亲没走这条路。” 阿箬突然压低声音,拿起桌上一块小点心说道 “你看,这就是我母亲大人的杰作。” “自己吃嘛,倒还罢了。” “若是开店,不出几天就关门大吉了。” “不过父亲可是为她这位‘关门弟子’骄傲自豪得很,居然拿去送人。” “那包装都比糕点好看,哈哈哈……” 阿翁也听得哈哈大笑起来。 她真心为他们这一家人感到高兴, 为这憨厚的朱老板、为这可爱的朱夫人、为这直爽的阿箬。 待闲话完毕,阿翁拿出那几份“如意圆”道 “阿箬,今天我来找你是有事请你帮忙。” “啐,说什么帮忙?还用上‘请”了。” 阿箬假意生气道 “阿翁姐姐的事就是我们家的事,万事尽管吩咐,阿箬绝无二话。” 阿翁忍不住又笑了起来,然后说道 “你看看这几份‘如意圆’,哪一份最为上乘?” 阿箬立即收起笑脸,一一打开盒子仔细查看,然后道 “这几份的品质在京都都属上乘,不过论工艺和材料,最出彩的还属这份‘田记’的。” 第3章 透花糍&灵沙臛 “为何?” “这如意圆又名‘透花糍’,外皮需要用到吴兴之地新出的上等糯米。” “精脱壳后装老甑中炊熟,然后捣为糍。” “捣的时间需长于一般糍糕数倍,且有特殊的捣制方式。” “直至外表白透如雪,于朦胧隐约间能看见里面的馅料方为最佳。” “你看这两份,一个太过透。” “里面馅料清晰可见,先从视觉上便失了想象的美感。” “不用尝便知口感偏了些耙软,嚼劲不足。” “而这一个呢,显然又不够透。” “几乎看不出馅料,只隐约有些红色。” “不用猜,咬下去一定过于结实,甚至嚼起来还有些费劲。” “而这三份,单从形状上就比那两份更接近雪团的圆润。” “透度也刚刚好,均属上等好皮。” “接下来就在馅料上见真功夫了,真正的透花糍需选白马山的白马豆。” “这豆子不同于一般的红豆,是扁长形的。” “皮不太容易处理,但处理好的豆子煮熟之后自带一股酒香。” “再将这些煮熟的豆子磨至极细,然后撒一点点糖霜作臛。” “如此做出来的透花糍,软糯香甜,一口下去,唇齿留香。” “你再看这三份,这一个用料明显少了。” “为了保住口感,又额外加了些淡淡的清酒和糖,但终究比不上白马豆天然的醇香。” “这一个呢,用料重了些。” “包裹在里面的馅料时间稍一久,便会有微微发酵的酸味,影响入口的甜度。” “而‘田记’这份就做到恰到好处了。” “既能品到酒香,又不失豆香和糖霜本身的甘甜。” 阿翁听完不由自主地鼓起了掌,赞道 “你真是太棒了,阿箬,真行家啊。” 阿箬微微一笑道 “阿翁姐姐过奖了。” “我自小得父亲教导,本身又有些天赋。” “再加上做了这些年供应。” “对于糕点馅料这块,多少还是有些心得的。” “那有没有哪家‘荼’姓店铺或者师傅,做的如意圆比这个更顶级的呢?” 阿翁接着问道。 “‘荼’姓?” “在我接触的糕点铺子和师傅里,这个姓都很少见。” “厉害的铺子或师傅……我还真没听说过,也未曾听父亲提起过。” 阿箬仔细回忆着。 “那跟这如意圆相关,也跟荼这个字相关的你能想到什么吗?” “‘荼灵国’的灵沙臛!” 阿箬一拍脑袋蹦出这么一句。 阿翁听到“荼灵国”的一瞬神色有些异样,但她没有打断阿箬讲话。 “早些年我去那边做生意,听闻当地有一种十分稀有的树,名‘花梨木’。” “其实就是咱们这红豆树的一种,不过它结的豆子十分特别。” “每一颗都跟珍珠一样饱满圆润。” “外壳是透明的,里面是浅浅的淡粉色。” “用它去皮磨细做馅,酒香甘甜完全不输大夏的白马豆。” “更奇妙的是,那臛入口似流沙,极其丝滑,因此得名‘灵沙臛’。” “这么神奇,那你吃过吗?” 阿翁略有一丝惊讶。 “我可没这口福,先前那树荼灵国就两棵。” “每一棵要七八年才会结这么小一袋豆子,做成如意圆不过三、四个。” “达官贵人都吃不到,还轮得到我们老百姓。” “后来荼灵国的丞相大婚的时候皇帝赐了一棵给他,但不知为何。” “那丞相的妻子去世后,那棵树竟然一夜之间枯死了。” “听说那丞相也一夜白了头。” “没过多久,他就进宫请求皇帝将另外一棵树也赐给他,以解他思念亡妻的相思之苦。” “那皇帝同意了?” 阿翁淡淡问道。 “当然同意了,听说那丞相年纪十分轻,但颇有手腕和能力。” “那皇帝能当上荼灵国的国王,他功不可没。” “别说一棵树了,就是再要些其他的什么,那皇帝也会给的。” “后来呢?” 阿翁眉间似有忧色。 “后来……后来就不知道了,那树应该还活着。” “算算时间,前些日子也该到结果的时候了。” 阿翁的心突地跳了一下,阿箬的话匣子却又继续了起来 “听说那丞相玉质金相,年纪轻轻又已位极人臣。”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连皇帝都要敬上三分。” “荼灵国多少女子都倾慕不已,偏又是个情种。” “他夫人生前未曾纳妾,死后也未再娶。” “啧啧,这样俊逸又痴情的人,我怎么遇不到呢。” “不是些个歪瓜裂枣,就是些个懦夫莽夫。” “罢了,还是专心做我的生意……” 阿翁突然被阿箬少女般的痴状给逗笑了,道 “我们的阿箬这样出色,日后多少好男儿追着你跑。” “只怕你到时光盯着银子,根本看不到他们人哟……” “呵,阿翁姐姐,你倒是会打趣人。” 阿翁笑得前仰后合,那事……回客栈再说吧。 等阿翁从阿箬家吃完饭,天色已有些暗了, 路上,临风突然问道 “阿翁,你是不是心里有事?” “干嘛这么说呀?” “平日你对那些八卦轶事很感兴趣的,今日却只是闲闲听着,连问题都很少。” “而且……你以前对那些痴情的人总是诸多包容和感慨。” “今日对那丞相却……有些淡漠。” 阿翁突然笑了一下,道 “这不是怕你吃醋嘛,所以我特意表现得淡定一点。” “要不然你这个大醋坛子,还不得又把自己给酸死。” 临风瞬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待回到客栈,阿翁先好好泡了个澡, 这些天一直赶路,是有些疲乏。 升腾的水汽中,阿翁脑海里一直浮现着那本书新出现的画面。 那一页写着“如意圆”,也画着一个跟她今日买的一样的糕点, 但那糕点却被咬了一口,流下细腻的豆沙馅,汇成一个“荼”字, 这如意圆,里面包的就是灵沙臛。 如此看来,她只能,再去一次荼灵国。 心中有事,洗得就有些久, 等阿翁穿好衣服出来,面色如桃花般红润, 临风看得有些痴迷,对正在擦头发的阿翁说道 “阿翁,下次我替你擦好吗?” “嗯。” 阿翁刚笑着回应了一声,门外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第4章 你是谁 “阿翁姐姐,是我,你睡了吗?” “长信?” 阿翁打开门,十分惊讶 “你怎么过来了?都安排好了?” “今日已经安排苏姐姐住下了。” “苏姐姐连日赶路,我怕她身体吃不消。” “想先让她好好休息下,其余的事待明日再说。” 长信回道。 “嗯,果然还是我们长信考虑周到。” 阿翁笑着赞道,接着问道 “你怎么找到这儿来了?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长信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道 “我让赵全帮我打听了一下,知道你住这儿。” “其实……也没什么事,就是想看看我能不能帮上你什么忙?” “你已经帮了呀,我拿你的玉佩去提了些银子。” 阿翁笑着说道。 “那你吃到了吗?” 长信立即问道。 “还没,制作有些麻烦,得等等。” “那我能看看书上那吃的吗?我看之前的都不太容易呢。” 阿翁本想说不用了,但见长信如此真诚, 连日奔波这么多天,晚上还赶着过来, 心中有些感动,便拿出那本书道 “你看,不难找,就是贵点、麻烦点。” 长信翻开书看了一眼,然后合上,突然幽幽地说道 “阿翁姐姐,你听过一首诗吗?” “诗?什么诗?” 阿翁有些惊喜,她想长信可能是有别的线索。 只见长信满眼深情地吟道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 阿翁正奇怪,这是一首写爱情的诗, 跟书中的食物有什么关系,却听长信说道 “阿翁,你有没有想过这本书可能没有尽头?” “你要一直永远这样追着书走吗?过很久很久才见他一次?” “你花了那么多心思,吃了四样东西。” “才与他见了一面,那一面不过区区两个时辰。” “他真的值得你这样辛苦付出吗?” “现在在你身边,有爱你的人,他随时随地都可以陪你。” “你想去哪都可以,想要什么他都会给你。” “你不要想他了好不好?看看你身边的人。” “看看我,在你如花的年纪我曾是个孩子。” “可我后来长大了,我现在是个男人了。” “而你,依然那样年轻美丽,没有丝毫变化。” “时光带着我追上了你,我们破了那诗中的魔咒。” “你忘了那本书吧,忘了他。” “他能给你的我都能给,他给不了的我也能给,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 “忘记他,来我身边,我们在一起。” “做一对永远逍遥快活的神仙眷侣好不好?” 阿翁听了长信这番言语,整个人都呆住了, 当她听到长信叫她“阿翁”的时候就感觉不对劲, 接着又听到后面那些话,心中震惊到了极点, 她不知长信是怎么了,突然说了这些胡言乱语。 “长信,你在说什么?你先把书给我。” 立即想起当下第一件事,是先把书拿回来。 “阿翁,我不想你如此辛苦。” “我也不想你难过,长痛不如短痛。” “这书,就不要了吧。” 说着,长信将书装进了自己的衣兜。 阿翁心中一惊,正欲过去抢夺, 岂料刚站起身,立即感到一阵头晕。 她赶快扶住桌子,低声对临风说道 “是迷香。” 临风既惊讶又愤怒,他不知今日的赵长信发了什么疯, 大胆表白阿翁就算了,居然敢对阿翁用迷香, 他,他要做什么? 临风心中不自觉地惶恐起来。 “是,是他带来的,是那股甜香,现在越来越浓了。” “那日我们相见,也是这种味道。” “他一直在跟踪我们,他,他不是赵长信。” 阿翁指着对面的长信问道 “你,你是谁?为什么要冒充赵长信?” 突见那人柔柔一笑,俊朗中带着一丝邪魅, 他缓步走向阿翁,面貌也随之发生了变化。 一张清俊疏朗的脸,长相比长信更为俊美,甚至还带着一丝妖娆。 睫毛很长,浓密遮掩, 盖住了幽眸深邃的光,让人看不清里面的东西, 嘴唇有些薄,唇形却极美, 唇角勾着浅浅的笑意,轻佻、放松。 他将阿翁轻轻揽在肩头,声音清冷又散漫 “我的阿翁,你果然聪慧。” “你怎知我是冒充的?” “跟了赵长信这些年,我自认每一丝都可模仿地惟妙惟肖。” “因为,他绝不可能对我用迷香。” 阿翁愈发乏力,根本无力从他肩头离开。 “哈哈哈……” 假长信突然发出一声既柔且妖的长笑,道 “也罢,你识破了也好。” “顶着那副皮囊,我确实有些厌倦了。” “以我的长相,不比长信那根木头好上千倍百倍吗?” 他的身形跟长信差不多高,但比长信略瘦削一些, 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臂膀却格外有力。 他将阿翁倚靠在他胸前,一手搂着她, 一手轻轻撩拨着她鬓边的发丝,带着那说不清道不明的笑容。 一旁的临风愤怒到了极致,一双眼睛似火般射出杀人的光芒, 他疯狂冲进那人的梦境中,想找到一些蛛丝马迹去救阿翁。 “你是谁? 你想做什么?” 阿翁有气无力地问道,她想从他怀中挣脱,但一点力气也无。 “我就是你的身边人啊,以后跟着我好不好?” “我可以拥抱你,亲吻你,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 “我会永远保护你,我还可以跟你去你的世界,永远一生一世一双人。” 那人的声线格外温柔,阿翁却听得心中发凉 “你,你放开我,我不认识你,给我解药。” 阿翁气若游丝,身体似要瘫软下去。 “这样好一些没有?我用淡一些。” “这样你还能在我怀里,又不会太虚弱。” 猛然间,阿翁感到那香甜好似淡了些, 自己稍稍恢复了些力气,但仍没有办法推开那人。 她这才明白,那迷香是他散发出来的, 他竟能用自己的身体控制迷香的剂量。 先前自己在彭婆婆那里吃过亏, 此后对于外在的一些香都十分敏感和谨慎。 今日这人变成长信的模样,让自己没有防备, 又从自身散发迷香,所以自己才中了招。 此时,临风也从那人的梦境中回来了, 他十分沮丧,对阿翁说道 “什么都没有,我什么都没有找到。” “只看到你,你站在一棵梨花树下笑。” “阿翁,对不起。” “我没用,我不能保护你,我是个无用之人……” “你不要伤心,临风,我知道他是谁了。” 临风抬起头,只听阿翁对那人说道 “你就是赵宅里那棵梨花树。” 第5章 为何我就亲不得 那人一声轻笑,似有些得意,又似有些惆怅 “阿翁,你终于记起我了。” “你看,我没骗你吧。” “我就是你的身边人,我认识你比他早。” “我们才该是一对,是他横插一脚。” “今日,我们就洞房花烛好不好。” 阿翁大惊失色,突然感到自己整个人被凌空横抱而起, 随后那人周身慢慢散出薄淡的轻烟,将两人笼罩其中, 她渐渐看不见临风,她听到临风在痛苦地呼喊她, 但那声音却越来越远,终于缥缈消失。 也是第一次,临风看不见阿翁也听不见阿翁说话了, 他惊恐以及,从未有过的恐惧和凄凉爬上心头。 他看见那团轻烟向床边走去,自己却无法阻拦。 刚开始,他心中是愤恨的,是毁天灭地的极致愤恨, 他恨不能将那梨树精碎尸万段,让他永世不能翻身。 后来开始心痛,心痛他心爱的阿翁被轻薄、被欺辱, 她那样倔强的女孩,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遭此凌辱, 日后她都不会再快乐,她将永远无法忘记这一切。 这痛苦和屈辱将伴随她一生,成为她终身的梦魇。 然后这所有的憎恨和痛苦都变为了苍白的无力, 临风开始憎恨自己,自己纵横梦境, 因为没有真身,连自己心爱的人都保护不了, 眼睁睁看着她在自己面前遭受侮辱。 他,他还有什么资格去爱她?! 他就是个无用之人,是天下最无能之人! 都是他害了阿翁,若不是为了他,她不会遭受这残忍的经历。 临风的心在滴血,那血一滴一滴, 似要将他全身吸干,再化为尘埃烟消云散。 那梨树精将阿翁轻轻放在床上,然后侧身躺了上去, 俯身轻轻嗅着阿翁发丝的味道, 用两根修长的手指极其轻缓地抚摸着阿翁的脸颊,声音绮靡又暧昧 “这是我第一次闻你沐浴之后的味道,真香。” “那样清新,那样淡雅。” “我可以亲你吗?” “不,不可以!” 阿翁用尽力气尖叫道,胸口不住起伏。 她情绪激动,完全无法降低自己的呼吸, 且那梨树精身上的甜香不断钻入她的鼻中,一丝接一丝, 尽管她意识尚存,但全身始终绵软无力。 “为何他亲得我就亲不得?” 那梨树精却没有生气,仍旧语调温和, 指尖不住摩挲着她白嫩的脸颊。 “若是没有亲吻,怎么算完整的洞房花烛呢?” 阿翁第一次心中这样害怕,她闭上眼睛,带着哭腔说道 “别碰我,你别碰我。” “你是不愿意今晚跟我洞房花烛吗?” 梨树精的语气始终波澜不惊。 “不愿意,我不愿意。” 阿翁心中害怕极了。 只听那梨树精又说道 “那么,你亲我一下,今晚我们就先不洞房了。” 蓦地,阿翁感到有什么东西压了下来, 一股清冷的气息围绕着她。 她睁开眼睛, 看见那张俊美妖娆的脸离自己很近,鼻尖几乎都要挨着, 自己只要轻轻动动嘴,就能亲上。 “我看见你吻他了,我也想要。” “若是我早点出现,被你吻的人就是我。” 梨树精的语气中带着些许醋意,嗓音还有一丝沙哑, 声线异常迷人,但听在阿翁耳中却格外恐怖。 “我绝不会像他那样野蛮,不解风情。” “我会很温柔,让你很享受” “你亲我一下,今日我就不勉强你。” “不然,我就只能跟你洞房来缓解自己的相思之苦。” 阿翁听得浑身颤抖,她紧紧咬住嘴唇,不愿妥协, 梨树精轻笑一声,伸手解开了她腰间的系带。 “不要!” 阿翁闭着眼睛流下泪来。 “亲我一下,就一下。” 梨树精在她耳边呢喃。 阿翁开始啜泣,但仍旧倔强地没有亲, 她感到自己的外衣已经被揭开了, 里面只穿着她沐浴之后睡觉穿的小衣, 梨树精的手触到小衣侧排的扣子, 阿翁一个激灵,突然停止了啜泣, 她咬着牙,用颤抖的声音说道 “我是不会亲的,你要做什么便做。” “日后,我一定会杀了你。” 她仍旧闭着眼睛,两行清泪从眼角流下。 那梨树精突然停下手,盯着她看了好一会, 然后附在她耳边轻轻说道 “我宁愿你杀了我,也不愿你恨我一辈子。” “穿着外衣睡觉不舒服,我帮你脱掉。” 说着,他轻轻抱起阿翁, 拿走解开的外衣,然后给她盖上被子。 阿翁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她不知这梨树精的脑子里在想什么, 一会强迫她亲他,一会又这样对她。 梨树精轻轻拂去她眼角残留的泪水说道 “那乌弋王子的法子也挺好的,日后,你总会爱上我的。” 阿翁心中暗骂一声“自大”,却没说话, 她见他此刻情绪平稳,也未再做进一步的动作, 她不想激怒他,今晚,他已占尽上风。 见阿翁看着他,神色中仍有惊恐和疑虑, 梨树精摸着她的头发轻轻说道 “你情绪有些激动,这样不利于睡眠。” “我给你用点柑宁香可好?” “你哭了许久,不好好睡觉,明天眼睛会肿。” “旁的人会以为我今晚欺负了你。” 阿翁心中又骂道 “难道没有吗?真是神经病!” “等我拿回书,一定报你今日辱我之仇。” 阿翁刚想拒绝,就闻到一股淡淡的柑橘香味, 里面还夹杂着一丝南熏草的味道, 只片刻,她就闭上眼睛沉沉睡了过去。 见她睡着,那梨树精解开了弥漫在他们周身的白雾, 他起身坐到床边,口吻平静地对临风说道 “我知道你在她身边,你也听得见我说话。” “刚才,你是不是想杀了我?” 临风脸色阴沉,额上青筋暴起, 他不是想杀了他,是想杀他无数次,将他剁成肉酱。 “看着自己心爱的人,在自己面前遭受这样的事情,你是不是感到很无力?” “今日,我不过是想告诉你,你根本没有能力保护她。” “对迷香的无力抵抗是阿翁在梦境世界最大的弱点,况且,她还不会进攻术。” “若是日后遇到有我这样手段的人,她遭受的,可不是今日我对她的一点轻薄。” “到时,你受得了吗?她又受得了吗?” “那本书漫漫无期,你能保证今日她遇到的事情日后不会再遇到吗?” 临风紧握的拳头慢慢松开, 他不能,不能保证,也不能保护他, 他的心一点点凉了下去。 第6章 梨树精的秘密 “可是我能。” 临风猛地抬起头,随即想起他刚才的所作所为, 重又恶狠狠地盯着他,心中泛起翻涌的恨意, 却见那梨树精不紧不慢地说道 “你放心,我刚才没有碰她,我也没这么快。” 临风心中松了一口气的同时,暗骂了一声“龌龊”。 梨树精听不到他的声音,只是自己说着 “对于人类而言,亲吻,代表爱。” “可她宁愿我对她做那种事,也不愿亲我。” “但她却主动吻了你,可见她心里真的喜欢你。” “不过你也不用太得意,以后,我会待在她身边。” “等日子久了,她喜欢谁还不一定。” “况且,你的接吻技术委实有点差。” “蛮横霸道,一点不懂得温柔。” “对女孩子要怜香惜玉,你把她抱得那样紧,不怕她窒息嘛。” “自己倒是亲尽兴了,完全不顾人家的感受。” “有些事情阿翁不说,不代表你做的就对。” 临风听得血气上涌,只想揍他。 不过他当然揍不到,梨树精也看不到,只听他又说道 “我就不会如你这般野蛮,现下,她心里是有些讨厌我。” “不过以后日子还长着呢,待她日后知道了我的好,自然会对我另眼相看。” “我知道你心里不忿,也不信任我。” “我不是赵长信,今日不是来征求你同意的,而是通知。” “我认识阿翁比你早,在她的世界我就已经认识她了。” “那时她还是个小女孩,正值豆蔻年华,” “青春缱绻,灵动无双。” “而我,是一个不知飘散了多少年的孤魂野鬼。” “寄居在一座荒坟中,刚好荒废修炼、荒废一生。” “但命中注定,我要认识她。” “那坟,刚好在她小时生活的乡下老屋旁。” “她却不怕,就好像那不过是屋子旁的一株花一棵草般。” “春日里,她总是喜欢在下雨的时候站在坟前。” “那有一棵高大的梨花树,春风一吹。” “冷白色的梨花瓣夹杂着微润的春雨簌簌落下。” “落满了她的肩头,她的衣裳。” “她有时候仰起脸,有时候闭上眼睛,” “有时候伸手去接,好像很享受的样子。” “当时不知为何,总觉得这一幕极美。” “好像有什么美好又迷人的气息在吸引着我一样。” “我时常在那里看她,看她一点点变了模样。” “每逢清明寒食,她还会拎着东西去那坟上祭拜。” “后来我才知道,她也不认识埋在里面的人,” “只是觉得那也是‘他们’的节日,无人祭拜多么凄凉。” “既在家门口,就都是邻居。” “远亲不如近邻,不过是除除草,上上香,放点祭品的事。” “她的祭品跟别人还很不同,总喜欢在上面画上各种奇奇怪怪的图像。” “经常边摆边对着那空坟说道,” “这个就当是你们那边的小汽车了,开出去玩方便。” “这个就当是你们那边的大别墅了,住着敞亮……” “她也许不知道,人死了,过不多久魂就散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但她是喜乐的,每年都做着这些事情。” “后来我才意识到,那不是祭拜,那是陪伴我啊。” “再后来她离开老家出去上学了,回来的次数变得越来越少。” “我发现自己好想念她,不知什么原因就想见到她。” “有了期待,日子反而变得煎熬。” “那时的我,对情感知之甚少,更不知有一种感情叫做爱。” “而我荒废了那些年修为,在她的世界里。” “之后无论我再如何努力,终其一生都无法出现在她面前。” “于是,我指引她穿越梦境世界去到灵界。” “那里是我修炼的起点,那里的时间对她来说是无穷的。” “对我来说亦是,且只要找到合适的载体。” “我的修为将会突飞猛进,不日便可与她相见。” “她喜欢梨花,她的第一站是灵界的人类世界。” “于是我离开荒坟,开始在灵界物色栖所。” “恰好在黑水之地发现了一棵上等灵梨木,数万年来,一直远离尘嚣,” “独自在旷野之地吸收天地灵气、日月之辉。” “最关键的是,我一眼便知附着在它上面,就可在灵界遇见阿翁。” “果然,赵长信的父亲为了给她母亲建造龙眠山庄,来黑水采玉。” “顺便将这棵梨树带了回去,我又一次在灵界见到了阿翁。” “她长大了许多,依旧是雪肤乌发,灵眸明动。” “笑起来眉眼弯弯,俏皮可爱。” “她还是那样聪慧,在梦境世界如鱼得水。” “那棵梨树虽然离开了黑水,但赵长信的母亲是山精,” “山精的灵气每日都会滋养着梨树,” “很快,我便在那梨树上修炼出了墨色的梨花。” “但我对感情依旧有些懵懂,不太明白我对阿翁,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感。” “直到有一天,我看见少年的赵长信在长廊下看她,” “阿翁回眸的一瞬,他的身上突然出现一种淡黄色的光。” “有些明亮,还有些刺眼。” “也是在那一瞬,我闻到了自己不由自主散发出的甜香,” “原来,这便是爱的味道。” “它会醉人,让人迷倒,比天下任何迷香都厉害。” “赵长信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孩子,已然将阿翁装进了心里。” “而我,我已经思念和想念了她这么多年。” “这光,已经刻进了我的骨子里,日夜啃噬着我。” “我控制住自己的情愫,悄悄附身在赵长信身上。” “他身体里不仅有冷金丹,还有他母亲的妖灵。” “这两者均可助力我加速修行。” “最关键的是,他有对阿翁的思念和爱。” “我可以好好去琢磨和体会。” “去探究人类之间的情感。” “学习如何表达和释放自己的爱。” “可惜,天不遂人愿,” “待我修炼臻至顶层时,却被你捷足先登了。” “你比我先被她看见,还与她相处了那么多时光。” “她对我却一无所知。” “我不能贸然出现,于是只能继续附身在赵长信身上。” “等时机成熟,再出来见她。” “所以你千辛万苦地见到她就是为了轻薄她、欺负她、吓唬她吗?” “你究竟懂不懂什么是爱?” 临风恨恨地在心里说道,他现在愈发想揍他。 第7章 娘子 那个人却仍自顾自地说着 “我会用自己的方式去爱她。” “日后,你爱你的,我爱我的。” “你虽纵横梦境,本领高强,但我也不是吃素的。” “我不会破坏你和她,但你也别想独占她。” 临风听着他后面这堆不可理喻的话,差点气结。 一整晚,他都在床边一直看着阿翁, 神情很平静,表情很温柔, 临风自也是待在旁边,寸步不离。 许是那香的缘故,阿翁第二天睡到很晚才醒来, 迷迷糊糊睁开眼,见床边坐着一人, 突见白雾腾升,那熟悉又可怖的迷人声线再次出现 “娘子,你睡醒了?” 阿翁猛地惊醒,一张清俊的面容瞬间映入眼帘, 她立即起身坐起,发现自己已经恢复了气力, 但身在床内,轻功无处施展。 她抓着被子盖着自己,大声质问道 “你叫我什么?” “娘子啊。” 声音还是那样温柔,但这两个字却犹如惊雷落在阿翁耳中, “你……你对我做了什么?” 阿翁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陪你睡觉啊,你又不愿意洞房,难道我是那喜欢用强的人么。” 那人轻笑着说道。 阿翁跳着的一颗心稍稍放了下来,她感觉了一下, 发现自己贴身的衣物都好好穿着,身体也无其他不适和异样, 不知是不是睡足了,反而还有些舒泰的感觉。 那人见阿翁仍旧有些惊恐和不安,幽幽说道 “你若不信可以问他,我下去给你准备早饭。” 语音刚落,那白雾便消散了,他的人也飘至门边而去。 “阿翁,你别听他胡说八道吓唬你。” “昨晚什么都没有发生,我一晚都在这里。” “他也在,他只是看着你睡觉。” 临风见阿翁瑟缩在被子里,身体有些许颤抖, 神色中仍带着惊恐,他心中十分心疼, 待日后恢复真身,定要好好教训教训这个混蛋替阿翁出出气。 阿翁听临风这么说,想起昨晚他最后并没有做什么, 只是帮她脱掉外衣让她睡觉,一颗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紧接着,突又神色紧张地说道 “书,我的书被他拿走了。” 临风一听,更加心痛, 经历了那些事情,阿翁还想着那书,想着和他团聚。 他鼻头一酸,差点落下泪来, 忍了忍,柔声道 “他不会拿走的,你不要紧张。” “你怎么知道?你怎么好像很了解他一样?他昨晚对你说什么了?” 阿翁有些奇怪,她以为临风会是杀人的表情, 但他对那人, 好像更多的是气愤和不屑,却没有多余的仇恨。 临风想了想,还是把昨晚那人说的那些都告诉了阿翁, 只长信那部分简略提了下, 说他从梨树附身到长信身上,然后一直跟着她, 他曾答应过长信留下,就绝不能食言。 “他神经病啊,我都不认识他。” 阿翁听完,忍不住叫了起来。 话音刚落,一阵敲门声响起, “娘子穿好衣服没?我把早饭拿上来了。” “没……还没,你等一下。” 阿翁怕他直接闯了进来,赶紧起身穿好衣服,草草洗漱了一番。 谁知那人今日却十分规矩, 一直在门外等着,直到阿翁给他开门。 那人进来后将一只食盘放在桌上, 中间一只大碗中装着热腾腾的极清鸡汤, 旁边稍小一碗里是一小碗线粉, 其他几个小碟子里分别装着两粒生鹌鹑卵, 两片切得极薄的鱼肉和火腿, 一点菌类和蔬菜, 另一只较大的盘子中装着两只梨子。 “这么大的客栈,早饭居然就是一点清粥小菜。” “还好他们店里的食材不错,那鸡汤熬得极清且鲜。” “早上加线粉吃也不会腻,再配点荤素小菜刚刚好。” 那人一边说着,一边将各种食材依次倒入鸡汤中, 然后搅拌均匀,稍焖了一会, 再搬开一张凳子,递给阿翁一双筷子,道 “过来吃啊,娘子。” 阿翁没有接,问道 “你为什么叫我娘子?我又没跟你成亲。” “按照乌弋王子的说法,昨晚我们共处一室,同床而眠。” “自然就是成婚了,你自然是我的娘子。” 那人笑着说道。 “胡说!我又不是乌弋人,你把那书还给我。” 阿翁有些气愤。 “阿细姑娘也不是乌弋人啊,我当自己是乌弋人不行吗?” “你……” 阿翁气结。 “你先吃饭,吃完饭我们再说书的事好不好?” 那人始终不生气,态度温柔。 阿翁确实觉得肚子有些饿了,看他样子也不会立即给她, 便决定坐下先吃早饭,再想办法。 “好吃吗?” 那人温柔地看着他,柔声问道。 阿翁本不想理他,但那线粉确实极鲜美, 既不油腻又十分暖胃可口,于是点了点头。 那人十分满意地笑了,然后拿起盘子里的梨子削了起来, 边削边说道 “吃完鸡汤线粉,再来一点这西京雪梨。” “不仅解腻还润肺,对女孩子皮肤也好。” “你懂得倒多。” 阿翁忍不住吐槽了一句,那人柔柔笑了一下,道 “那是自然,他懂的我都懂,他不懂的我也懂。” “做你的夫君,当然要比他厉害才行。” 阿翁知道他口中的“他”指的是临风,立即放下筷子, 瞪着他道 “你不要胡说八道,我没有承认你是我的夫……” “夫什么?” 那人的笑意味深长,随即又说道 “没关系,我知你现在不会承认,但以后可不一定。” “况且,在我心中,我永远把你当娘子。” “你……” 阿翁从来没有被人这样气过,想发脾气却无力可使。 “阿翁,你不要理会他。” “他就是爱自以为是,胡说八道。” 一旁的临风宽慰道。 却听那人又道 “娘子生气啦?生气容易变老,不要生气。” “你看你瘦的,那肩膀都是骨头。” “梦境世界也并非虚幻,还是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也不知他以前怎么照顾你的,就一味地惯着你瞎胡闹。” “日后夫君给你好好调养调养,保准你比现在更水润漂亮。” 这下临风也听得气结,真是想把那人的嘴给缝上。 随后那人将削好的梨子递给阿翁, 阿翁吃完确实觉得有些口渴, 她向来不会跟食物过不去,便伸手接过吃了起来。 那人一直看着她吃东西,似十分享受一般。 待她吃完,又说道 “今日我替你梳头。” “不……不用,我自己会梳。” 阿翁立即拒绝道。 “为何他能替你梳我就不行?” 那人的表情平静如水,阿翁听了却有些心惊, 她又想起了昨晚,她怕他身上那香。 第8章 让他跟着 “你让我以后都替你梳头,我便不再对你用那迷香。” 那人像是知道她心中所想一样。 “你说话……可算数?” 昨晚的种种历历在目,身子无力却意识清醒的恐惧依旧萦绕在阿翁心头。 虽然后来从临风处得知他并不会伤害自己, 但不知为何,心中对他总有一丝惧怕, 这人好像是她的克星一般, 不仅专攻她的软肋,还处处能猜中她的心思。 不行,待她拿回那书,一定要远离此人。 只听那人道 “当然算数,做夫君的怎么能对娘子说话不算数呢?” 阿翁听得有些气,但听他承诺不再对她用迷香,又放下心来。 不知怎的,虽然心中有一丝害怕,但好像对他又有一丝信任。 那人的手艺确实十分好, 不仅梳得很轻柔,发髻还挽得很好看, 边梳边对她说道 “我叫墨离,永远莫要离开你的意思。” “怎么样?这个名字好听吗?” “不过我却羡慕他的名字,因为是你给他起的。” “若是你愿意给我也起一个,我立即就改名。” 阿翁觉得他有些不可理喻,忍不住抢白道 “你干嘛老和他比?” “因为你是我娘子啊。” “我娘子心中有了别的男人,还不许我吃醋吗?” 墨离似笑非笑地说道。 阿翁气的脸都有些红了,她发现自己不能跟这人说话, 一说必定要落下风,于是气鼓鼓地坐着不再言语, 可他却又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娘子不说话是心虚吗?还是在享受我的手艺?” “享受我们独处的缱绻时光,耳鬓厮磨,缠绵天涯……” 墨离说着,突然用双手轻轻搂住阿翁的肩膀, 将脸凑到阿翁耳边,轻薄的热气瞬间喷到了阿翁的脖颈上。 她倏地抽身离开,脸上略带惊恐地说道 “你,你别碰我。” “为何他碰得我就碰不得?” 墨离依旧用那低沉的声线问道,但却并未再靠近。 阿翁实在怕极了这句话,她在梦境世界中还未这样怕过什么。 她不明白,这人,为什么处处都要和临风比? 她与临风做过的事,他都想做一遍, 阿翁的脊背不禁起了一层冷汗,心跳又开始变快。 “你又在害怕?你好像在梦境世界中还没怕过什么。” “我不想你怕我,你说不碰就不碰,好不好?” 墨离的表情开始有些困惑,随即又变得很温柔。 “好。” 阿翁低低应了一声。 “我……我吃完了,头也梳了,你把那书还给我。” “你就这么想要这本书么?就这么想跟他在一起么?” 墨离突然嘴角含笑地说道 “我哪里不比他好了,他爱你我也爱。” “他对你好,我比他更好。” “他替你梳头穿衣,我会做的比他更好。” “为什么不考虑下我呢,阿翁?” “我是长得没有他好看吗?还是说话没有他好听?” “还是,你一直不同意我亲你,” “所以你感受不到我的技巧,感受不到跟我在一起的幸福快乐?” 阿翁听着他的轻声细语,却倍觉恐怖, 她不知怎么来回答他这些胡言乱语,立即施展轻功想逃离此地, 但墨离身形比她更快,始终在她面前让她无法离开, 阿翁只得不住往后倒退,脸上重又现出那种惊惶的表情。 墨离却突然停顿了一下,语气愈发温柔 “你又害怕了吗?你不要怕好不好?” “我只是不明白我哪里不如他了?” “你喜欢他,想跟他在一起,我也不反对。” “但是这书我替你保管好不好,你这一路带着我。” “慢慢的,你也能体会到我的好。” “最后,说不定你会提前爱上我。” “到时我们还他一个真身,也算是报答了他对我们这一路的成全。” “你觉得这样如何? 阿翁听着他说的话,简直不可思议, 这人,这人是什么逻辑,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奇怪之人。 墨离见阿翁没有说话,又道 “迷香是你在梦境世界的软肋。” “若是有人用迷香从你身上拿走了这本书怎么办?” “放在我这里,没有人能从我身上拿走任何东西。” “我替你保护它,陪着你去吃上面的东西。” “我也不介意他在你身边,不介意你喜欢他。” “但是你要带上我,让我也陪在你身边,与他公平竞争,好吗?” 这本该是让人感动的话,但在阿翁听来却觉得太过癫狂, 她一时没有多余的脑回路去思考如何回答。 她只知道,他对临风说已经认识自己很久了, 但自己却是刚认识他,还是在那样令自己害怕的情景下, 他老是做些自己觉得没有恶意,却让她感到恐惧的事情, 他似乎对她很好,很温柔, 但阿翁心中实在有些怕他, 她猜不到他接下来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 他在她身边,她没有安全感。 “阿翁,他要跟着便让他跟着,” “他这样疯狂和执拗,你一时半会是拿不回那书的。” “虽然他很讨厌,又自恋,但至少他不会伤害你。” “他还会保护你,他无牵无挂,他心中视你为第一。” 阿翁抬头看向临风,她觉得他也有些奇怪, 他们,他们……都很奇怪。 不知是不是昨日的迷香吸多了, 阿翁觉得今日的自己头脑十分混乱,完全失去了正常的思考能力。 “你……你们让我静一下,我,我有点乱。” “你们?” 墨离笑着问道 “他也在劝你接受我吗?还是,在阻止我们?” “你……你先不要说话,让我静一下,静一下。” “好。” 墨离笑吟吟地站在一旁,不再逼迫阿翁。 阿翁深深吸了几口气,理了理思绪,然后缓缓对墨离说道 “我喜欢的人是临风,我不认识你。” “我知道,但那只是现在,你现在不已经认识我了嘛。” 墨离还是那副淡然的笑容。 “我做那书上的事情是为了和他在一起,你要跟着就跟着。” “若是以后我完成了书上的任务,和他在一起了。 “你可不要哭,也不许再缠着我们。” 墨离听了妖媚一笑,道 “若是那时你还没有爱上我,那我就自动退出。” “不过,不晓得到时候哭鼻子的会是谁?” 第9章 奔放的墨离 阿翁懒得跟他逞口舌之争,墨离却接着说道 “你为什么不愿意去荼灵国呢?” 阿翁一惊,脱口而出道 “你怎么知道我不愿意去?” “因为我会读心术。” 墨离一脸淡淡的笑容。 阿翁却想揍他,这个人, 一会高深莫测,一会又没个正经。 见阿翁眉头微蹙,樱唇微撅, 墨离的声线突然变得有些缠绵 “阿翁,你生气的样子为何这般好看,我好想亲吻你的唇。” 阿翁气得胸口起伏,脸霎时红了起来。 这个人,为何老是这样直接地说这些露骨的话! 他……他就不知道尴尬不好意思吗? 临风也在身边,以后……以后他老这样,让自己如何自处? 见阿翁尴尬不堪,临风温言说道 “他说就让他说去,他那个人就是那个样子。” “再说,你生气的样子确实很好看,我也想亲。” “哼,你们都是坏人。” 阿翁娇嗔地“怼”了临风一句, 心中却突然不再觉得那么尴尬和局促了。 只听墨离又道 “生气啦?其实是那天见阿箬说起荼灵国时,你表情有些不对。” “对于那做灵沙臛的树,你好像也没有过多询问。” “而且你既然如此稀罕这本书,那么想跟他在一起。” “这次却不积极动身,还留在朱府吃了一顿饭,回来泡了个澡……” “你偷看我洗澡?!” 阿翁一声尖叫,怒气炽盛。 “没有,我怎么可能做那样龌龊的事情。” 墨离立即正色道。 “那你怎么知道我……” 阿翁觉得实在不应该同意他留在身边。 “你准备了热水和衣服,我自然知道你干什么去了。” “他在你心中是正人君子,难道我便是那卑鄙小人吗?” “再说,我要对你做什么都会光明正大地做,绝不会偷偷摸摸。” 墨离的声音突又变得迷离起来 “不过,若是你愿意和我共浴鸳鸯,” “我自然求知若渴,甘之如饴。” “除了接吻,我其他方面的技术也很高超。” “若是你想尝试,我自然会满足你。” “日后你也可对比一下,看看我与他,” “究竟谁更好?谁更能令你快活。” “我有自信,绝不会输他,只要你愿意。” “你……你在说些什么混话,简直无耻!” 阿翁气得摔门而去。 临风这次也听得有些尴尬,本来他对墨离的胡言乱语已经有些习惯了, 但没想到他居然直接说出这样大胆的话来,还脸不红心不跳, 就跟邀请别人比试茶艺、厨艺般自然。 上次阿翁与自己接吻,都有些局促和紧张, 他现下如此直白地说出那些事来,言论和思想还如此跳脱伦理常纲, 怎能不令阿翁生气发狂。 “娘子做什么去?” 墨离立即跟了上去,丝毫不觉自己的言论有什么问题。 在他眼中,男欢女爱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女孩子有比较也很正常,为何阿翁会这样生气, 或是,她只是不好意思,是女儿家的娇羞? “你别跟着我!” 阿翁气冲冲地说道。 “这是为何?先前你已经答应让我跟着了呀。” “我知你这个人向来说话算数。” “你去哪?我陪你。” 墨离身法很快,阿翁根本无法摆脱他,便气哼哼地道 “不去哪,随便逛逛。” “那我陪你逛。” 墨离紧跟不放。 “不用你陪。” “为何他陪得我就陪不得。” 墨离有些惆怅。 又是这种话,从昨晚到今早, 阿翁已经快被这种话搞疯了。 她彻底放弃了挣扎,不想再争辩什么,闷声道 “要陪你就陪。” 墨离见阿翁不再拒绝,心中喜乐,说道 “不如我陪娘子去衣铺买些薄纱轻衣如何?” “那荼灵国地处南国,长年闷热潮湿。” “大夏的衣服在那边穿不合适,这次又不知要待多久,衣物肯定是要备些。” “随便。” 阿翁本想拒绝,但听他说的确有道理, 可心中仍然气恼,只得态度敷衍。 “娘子请进。” 刚好路边就是一家大的成衣铺子,墨离站在门口对阿翁做了个请的手势。 “你不要叫我娘子好不好?” 阿翁一个没忍住又开始反抗。 “为何?” “娘子是因为我们昨晚没有完成洞房花烛吗?” “若是你想,今晚我们便可以,或者你想现在也行。” 墨离声线不高,但音调却很清晰, 铺子里的伙计老板都听得一清二楚,纷纷侧目。 阿翁简直要疯了,当即快速离开那家店,对着紧跟不舍的墨离道 “好好好,随便你叫什么,你想叫什么便叫什么可以吧?” “不过我能不能求求你不要在大庭广众之下说那个?” “哪个?洞房吗?” 墨离语音平静得很。 “对。” 阿翁叹了口气,精疲力竭地说道。 她发现了,他的思维跟常人不一样, 不要跟他在那件事上理论,你根本说不明白, 只要他以后不在外面乱说,随便他吧。 “好,娘子不喜欢我便不说了,那我们换家铺子买衣服可好?” “好。” 阿翁脑袋都快炸了,不想再跟他争论什么, 头一次,伶牙俐齿败给了恬不知耻。 墨离随即带着阿翁去了另一家更大的成衣铺子。 “把你们铺子最上等的纱衣都拿上来。” 墨离一进门就一副颐指气使的姿态。 老板见他穿着不凡,又气质超然, 当即命伙计拿出铺子所有的高档纱衣,一一陈列在他们跟前。 “娘子喜欢什么颜色和款式?” 墨离平和的语音中带着一丝兴奋。 “随便,你挑吧。” 阿翁不想动脑,也不想动嘴。 “娘子肤色雪白,穿什么颜色都好看。” “不过深色可能会太热,还是挑些浅色的吧。” “这粉色也太俗气了,那件浅绿色的,给我拿过来。” “颜色淡雅,热天穿着还显清凉,包了。” “还有那件黄色的,鹅黄色,不是土黄色。” “这件肯定会衬得我家娘子肤色更好看。” “这些白色的全包了,不用挑……” 临风看着墨离像一只花蝴蝶般在成衣铺子挑来选去,忍不住笑了出来。 一开始他恨极了他, 后来听他说起自己的事情,心中有种同病相怜的感觉, 虽气恼他对阿翁的所作所为,但内心却多了同情和理解。 再后来看他说话如此奔放直接,又是震惊又觉神奇。 现在又见他如阿翁的贴身丫鬟般,各种服侍,还乐在其中, 蓦地觉得他有一丝可爱。 对,是可爱。 一个大男人,觉得另一个大男人可爱, 说出来有点好笑,但临风此刻确是这种感受。 第10章 永动机 阿翁却没这么觉得,她坐在凳子上喝着茶, 看也不想多看一眼,由着墨离随便弄去。 见临风竟然笑了出来,十分无奈,道 “你还笑得出来,气死我了!” “我真是不该同意他跟着,这人简直就是个疯子。” “真不知他的脑子里都在想什么?完全无法跟他沟通。” 临风笑着道 “那就不要跟他用正常思维说话了,他要干什么就让他干去。” “他既然那样喜欢你,就不会做伤害你的事情。” “你就不要担心,不要生气了。” 阿翁诧异地转过头,看着临风问道 “你……你不生气么?” “我为什么要生气?” 临风还是一贯得温柔 “我在你身边时间有限,多一个人喜欢你、照顾你,有什么不好?” “你就不怕他抢走我?” 阿翁白了临风一眼,娇嗔地说道。 临风笑了一下,道 “你今日也说了,你喜欢的人是我,我心中很欢喜。” “若是有人跟我抢你,我也与他公平竞争。” “我不会霸着你,做一只缩头乌龟。” “若是你选了他,那必然是我还不够好。” “我会去改变,然后重新追你回来。” 阿翁没有说话,但心里甜滋滋的, 坐在那里,抿着嘴微微笑着。 临风从不会气她,不会让她难堪, 总是那样温言细语,尊重她的选择。 也从不会让她感到任何压迫和恐惧, 她与他在一起很有安全感,很踏实, 什么都不担心,什么都不害怕。 见阿翁终于笑了,临风突然问道 “阿翁,你……觉得我对你野蛮吗?” “没有啊,你对我很温柔啊。” “一直都很好呀,你为什么突然这么问呢?” 阿翁有些纳闷。 “那……上次接吻呢?你是否觉得我太过粗鲁和蛮横。” “也没有……” 阿翁略略低了低头,脸微微有些红。 “那我是不是抱你太紧了?” 临风继续追问。 “嗯,有点。” 阿翁笑了一下,低头回答道。 “我是不是把你弄疼了?让你不舒服了?” 临风的声音有些紧张。 “还好,没有,你怎么了?” “怎么……突然问了这么多那天的事情?” 阿翁有些奇怪。 “没……没什么,我就是担心自己在那方面会不会太粗野,吓到你。” 临风心中暗想,那墨离说得对, 自己在那些方面果然不够温柔, 阿翁必不是多么舒服,只是不好意思说罢了。 墨离在学习,他也要学习,他不能输给他。 就算阿翁此刻心中只有自己,他也不该理所应当以为阿翁就会永远属于他, 阿翁值得更好的,而自己若不够好,就配不上她。 “这些就可以了。” 墨离伸手指了指,然后转头对阿翁轻言说道 “娘子还需要什么吗?” 阿翁摇了摇头,话也不想多说。 墨离却十分满意,道 “都包起来吧,送到长悦客栈。” 接着掏出一张银票,道 “不用找了。” 那老板看了一眼银票上的数额,更是眉开眼笑, 千恩万谢地拍完墨离的马屁,就接着来拍阿翁的。 “夫人真是好福气呐,嫁了这样疼爱自己又出手阔绰的郎君。” “二位男才女貌,真乃天作之合。” “日后一定要常来小店,每来一次,小店简直是蓬荜生辉啊……” “白花花的银子照着,可不是满屋子都生辉嘛。” 阿翁低声嘟囔道。 不过老板丝毫不介意,谄媚之语一直说到他们离开铺子。 “没看出来你还挺有钱啊?” 路上阿翁忍不住说道。 墨离微微一笑,道 “这世上,又不是只有赵长信一人有钱。” 阿翁翻了翻白眼,这人,果然不能跟他多说话。 “除了饼,娘子还要买些其他什么吃的吗?” “算了吧,天气热不方便带。” “哪有什么不方便,只要娘子想,我绝对一一照办。” 阿翁强忍住想抢白他的心,尽量用平静的语气说道 “不用了,那边也有很多吃的,我又不挑食。” “你虽不挑食,但你消化不好,” “光吃不长肉,且常常吃饭不规律,” “热天还喜欢贪凉,是不是每月来月事都会肚子痛?” “既然你做了我的娘子,夫君我就得好好给你养养。” “身子不好,以后会多受生育之苦。” “你……你又提……” 阿翁胸中的热血一下有些上涌, 刚跟他正常对完几句话,这又开始胡言乱语了。 “我没提洞房的事,我说的是你的身体。” 墨离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振振有词地说道。 “这样吧,我们去前面药铺。” “我亲自给你配几副既可消食下气又可防暑降温的饮子路上喝,好不好?” “好。” 阿翁已经无语,只要他不提那事,随便他买什么。 待配完饮子,他又要去买防蚊虫的药膏。 说是南国水草丰茂,炎热潮湿,蚊虫肆虐, 阿翁皮肤这样娇嫩,一定受不住叮咬,他会心疼。 “你真能逛啊,逛街就这么开心吗?” 阿翁忍不住抱怨道。 “不是娘子想四处逛逛吗?娘子可是累了,我叫顶轿子给你好不好?” “不用,不累,我们去买吧。” 阿翁最不喜欢坐这里的轿子,很颠很晃,很不舒服。 墨离知道阿翁在敷衍他,但听到她说“我们”, 心中还是一喜,于是道 “前面有间茶楼,不如娘子先在那里喝会茶,吃些点心休息下。” “我自行去对面街巷买,买完再回来找你可好?” “好。” 阿翁立即痛快答道。 一是她确实累了,她本就不喜欢逛街, 今天一会买衣服一会买吃的喝的,一会又要买药膏, 还动不动被他气得血压飙升,歇歇正好。 二是他一直寸步不离地跟着,离开他一会就少听他一会叨叨, 这才半天时间,那一声声的“娘子”都要把她耳朵磨出茧子了。 墨离殷勤地准备好一切茶水糕点,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他是永动机吗?就不知道累啊一天。” “为喜欢的人做事,当然不会觉得累。” 临风的语气有些调侃还有些惆怅。 “你吃醋了?是谁刚才说自己不生气的?” 阿翁在临风面前又调皮起来。 “没有,我只是羡慕他。” 阿翁知道他羡慕什么,却故意说道 “羡慕他什么?羡慕他被我讨厌吗?” 临风噗一声笑了出来。 “阿翁?是你吗?” 突然,身后传来一把温婉的女声, 阿翁和临风一惊,齐齐向楼梯口看去。 第11章 再遇贾真真 只见一位如栀子花般清婉秀丽的女子,正提着一个食盒从楼梯口走来。 “贾真真?怎么是你呀?” 阿翁立即站起来走了过去, 贾真真也奔过来握住她的手。 “哎哟。” 阿翁轻呼一声。 “是不是扎到你了,阿翁?” “真是不好意思,我也不喜欢戴这些个。” “但是你知道的,在宫里,又不能太素……” 贾真真一脸歉意。 “没事没事,碰了一下。” “你现在是贵妃娘娘了嘛,穿戴自然要庄重些,首饰可不能少!” “呵,这大金镯子。” “好看、阔气,一看就是有钱人家最受宠的夫人。” 阿翁调笑着。 “你竟然开我玩笑,真是。” “要不我送你?” 说着贾真真就准备脱下那只镯子, “诶,算了算了,我也不喜欢戴。” “再说,这万一是你俩的定情信物,我岂不是夺人所爱。” 贾真真轻轻捶了一下阿翁,低头笑着。 “你今天怎么到这来了?他人呢?没陪你?” 阿翁问道。 “他很忙,事情很多。” “我在宫里有些闷,今天天气好,想出来走走。” 贾真真不似很开心地说道。 阿翁知道皇宫肯定颇多规矩,就算萧璟安爱极了她, 但他毕竟是一国之君,凡事都有个度, 也不能做得太纵容和放肆。 那皇宫就像一个金丝笼,虽说天天锦衣玉食, 但被关在里面的滋味不见得多好受。 萧璟安也算一代明君,必然是政务繁忙, 余下的时间他定然会全部用来陪伴贾真真, 只是,即使这样,一个人待在那偌大的宫里, 日子久了,难免气闷。 “那你是想一点都不闷,还是想天天都能见到他啊?” 阿翁声音突然变得温柔。 她是喜欢自由的人,她能理解贾真真的苦闷, 她也有喜欢的人,她知道与心上人相见的喜悦。 “见到他。” 贾真真声音有些害羞。 “那就对啦,你这不是还能出来玩呢嘛。” 阿翁安慰道。 “也不能太随便,毕竟我是后宫的妃子。” “经常从皇宫跑出来,也不成样子。” “阿璟特意吩咐,每月让我自己出来取一次贵妃红。” “其余时间,零零星星也就是出来个一两次。” 贾真真的语气里透着淡淡的忧伤。 “好了,不说这个了。” “今天真开心,出来还碰见你啦。” “差点忘了,快快快,来吃一块。” “这可是咱俩相识的缘分啊。” 贾真真说着打开那食盒,拿出一块贵妃红递给阿翁。 阿翁笑着接过,刚吃了两口, 突然顿了一下,她放下糕点喝了口茶,问道 “萧钧呢?他没陪你出来吗?” “你现在可是贵妃,不要人保护啊?” “他外出办差去了,我就在京城里随便逛逛,还能跑了不成。” 贾真真嗔笑道。 “对了阿翁,今天刚好遇到你。” “我,我想借用下那幅画行吗?” “干嘛?你又想偷偷走掉,让他伤心欲绝啊?” 阿翁作出一副惊恐的表情。 “哎呀,不是。” 贾真真有些不好意思, “我前些日子梦到奶奶了,我想回去看看她。” “顺便祭拜一下,免得她一个人在那边凄凉。” 贾真真神色有些悲伤。 “这本就是你的,说什么借用不借用的。” 阿翁说着,拿出那幅画递给她。 贾真真捧着那画,神色突然有些激动, 她压抑着语音中的颤抖说道 “谢谢你,阿翁。” “跟我客气什么。不过,这画那次我用的时候出了点问题。” “来,我给你指一下。” “若是你要用,千万要留意,否则便到不了你要去的地方。” “好。” 贾真真立即把那画给了阿翁。 阿翁却快速将画收了起来,同时跃后数步。 “你干什么?阿翁?” 贾真真睁着大眼问道。 “别装了,你不是贾真真!” “你是谁?为什么要骗这画?” 只见那假真真柔和的表情瞬间变得凌厉刚毅, 唇角勾出一个赞赏的笑容,饶有兴致地盯着阿翁道 “你真是聪敏,阿翁。” “我扮得如此像,连呼吸都刻意练过,你是如何识破我的?” “很多,单凭一点也不能判断你是假的。” 阿翁冷冷说道。 “哦?说来听听,我下次改进。” 那假真真如老友般笑着。 “我去她梦里,你要小心,阿翁。” 临风在阿翁耳边说道,随后便即离开。 “你不该让我吃贵妃红,昨日,我恰好在朱老板家。” “刚好谈起今日出炉的贵妃红,阿箬说她母亲新培育了一批花。” “香味清冽,做花露极佳。” “但他们不敢贸然改变送往宫中的配方,于是分了两批。” “一批仍旧是老配方,是宫中的那份。” “一批用了新花露,给其余预订的食客。” “若是反应十分不错,朱老板再去宫中进献。” “你刚才给我吃的,味道与之前不同,必是新品。” “弄混糕点这种事情,朱老板是断不会犯错的。” “所以,你去拿的时候用的就不是宫中人的身份。” “但原本的贾真真就性格随和低调,去取糕点不表明身份也有可能。” “所以我问你萧钧呢?他居然也不在。” “刚开始见面时,我没注意到这个问题。” “待觉得那糕点不对,便想验证一下。” “贾真真跟那皇帝分开了整整五年,那皇帝便关了朱老板五年。” “刻骨的思念再重遇,他绝不会再放手。” “若是不能自己亲自陪着,萧钧必然是不二人选。” “他不会再放任贾真真一人出门,因为他不能再失去她。” “观察仔细,嗅觉敏锐。” 那假真真露出欣赏的笑容。 阿翁接着说道 “最后是那画,你以贾真真奶奶为借口拿画原本没有问题。” “她与父母感情淡薄,唯一的牵挂便是逝去的奶奶。” “可你拿到画时情绪有些过分激动了。” “真的贾真真对这幅画看得十分淡,否则也不会送给我。” “她若再次拿到这画,定然不会如此激动。” “于是,我判定你肯定是假的。” 那假真真鼓了两下掌,声音冷静又从容 “看来,下次我还得好好练习一下忍耐。” “好了,把那画给我吧。” 第12章 没有什么比你更重要 阿翁闻言就欲施展轻功离开,却被假真真堵住了去路。 “我轻功不比你差,可你不会功夫。” “赵长信又不在你身边,你打不过我的。” “把画给我吧,反正你留着又没什么用。” “不如做个顺水人情,日后,我还会记得你的好。” 她说的对,这画对阿翁确实没什么用, 但她费尽心机想要得到,也许这画还有什么其他用途, 能帮自己早日完成任务,阿翁觉得不能给她。 假真真见阿翁没有说话,眼神一狠,道 “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我知你在这个世界不会受伤。” “但濒死的窒息感,你还是可以好好体会体会的。” “我倒要看看,你那细嫩的脖颈能挨多久。” 说着,假真真脸上现出阴森可怖的表情, 骨节突出的双手瞬间呈鹰钩状,向阿翁猛扑过去。 “小心!” 临风心中害怕又焦急,但可恨自己根本无力解救。 阿翁不住腾挪闪躲,却始终被贾真真的身形笼罩着, 眼见她离自己越来越近,阿翁下意识地举手格挡, 但凭她的武力值根本就是徒劳。 她心中大骇,脚下身法一慢, 瞬时感到贾真真异常阴寒的冰冷手指已触到自己的脖颈。 突然,一道清冷的身影挡在阿翁身前, 袖袍一挥间,那假真真立即被巨大的内力震荡开去。 “为何伤我娘子?” 墨离的声音听不出感情,但睫毛密盖下的眼神却有些瘆人。 “好功夫,没想到你身边还有这样的高手。” “我以为赵长信走了,你便孤立无援了。” “谁知现下又来了一个,我突然对你更感兴趣了,阿翁。” “你究竟有何魅力,能让他们为你前赴后继。” “既然今日天不遂人愿,就只能下次再会了。” 话音刚落,那假真真便已飞身离去。 “你没事吧?” 墨离回身扶住阿翁的肩膀,低头问道, 眼神瞬间柔和,声音重又变得温柔。 阿翁轻轻摇了摇头。 她在梦境世界里不会中毒不会受伤,又轻功卓绝, 即使偶尔遇到危险也不怕,凭着这些本领便足够逃生。 但今日这个假真真却不同,不仅轻功丝毫不输, 还出手狠辣,直击要害。 若不是墨离及时赶来,自己怕已经落在了她手上, 她似对自己了如指掌,连折磨自己的法子都想好了, 不知她究竟是谁?又为何要抢这幅画? 墨离见她神思有些恍惚,身体还微微有些颤抖,便道 “我们回客栈去吧。” 阿翁点了点头,她确实需要回去先休息一下, 那个假阿翁的事情还没有眉目,荼灵国的事又困扰着她, 现在还出现了个假真真,手段高明、目的不明。 她觉得事情好似在最近一下都涌了出来, 一件接一件,让她无暇思考和追究。 一路上,墨离都没再多说话, 他轻轻揽着阿翁的肩膀,将他护在自己身边。 刚才的事也吓到了他, 那女的周身阴寒逼人,招式毒辣, 阿翁若落在她手中, 虽无性命之忧,但折磨肯定是免不了的。 自己才不过离开一会,就差点让阿翁受到伤害, 以后自己绝不会再离开她。 临风更是自责又后怕,若不是墨离及时赶来, 他便要眼睁睁看着阿翁在他面前被那女的折磨。 那人的梦境被擦除得一干二净,但临风知道, 她的梦,被自己藏起来了, 藏在一个所有人都找不到的地方。 不过没关系,他总有一天会找到的, 那梦,既然对她那么重要, 那么自己就有办法让她以后都威胁不到阿翁。 到了客栈,店小二已经将墨离下午买的衣物、药膏什么的全部送到了房间。 “今天天色有些晚了,码头的船都快停了。” “不如吃了饭早点休息,明日一早我们再启程出发可好?” 墨离的声音还是那般温柔, 刚才一路他都轻轻揽着阿翁,阿翁却没有抵触他碰她, 他心中多少有些欢喜, 但见阿翁精神不太好,又隐隐有些心痛。 “嗯。” 阿翁点点头。 从刚才到现在,她似乎对他言听计从, 不再反驳他、抢白他,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墨离心中反而不怎么开心,他喜欢跟阿翁斗嘴, 她轻嗔薄怒的样子简直让他着迷。 吃完饭,墨离照例给阿翁削了水果, 见阿翁精神似乎好多了,便闲闲问道 “今天那人想抢你什么东西?” “一幅画。” “你出门还随身带着画吗?” “没有,那些特殊的东西我放在一个特殊的地方。” “我随时都可以取,但别人拿不走。” “为什么不给她?” “我也不知道,就是觉得……她千方百计地想要抢这幅画。” “总感觉哪里不对,我就不想给了。” “你真是倔强,若是我没有及时赶来,她对你逼供怎么办?” “啊……” 阿翁一时还没想过这个问题,她好像还没有遇到过, 她在梦境世界里本也没什么仇家, 向来只是四处游荡玩耍, 就算学着武侠小说里的古道热肠,也是布好局悄摸地做, 再加上她本就聪明机警,从不冒进, 因此断不会把自己置于危险之中。 今日之事,却是个意外。 那人伪装的贾真真如此真实,本领又比自己高强, 确是始料未及。 阿翁正在思考,突见一双深邃的亮眸凑到自己眼前, 离自己的脸不过一指,那低沉的声线随之响起 “她要什么都给她,没有什么比你更重要,知道吗?” 不知为何,阿翁竟不自觉地“嗯”了一声。 墨离很满意地退回到凳子上, 然后把手中的白桃递给了阿翁。 阿翁接过咬了一口,突然道 “你怎么不叫我……” 话刚出口,立即掩住了嘴。 谁知还是晚了一步, 只见墨离脸上重又现出那种似笑非笑的妖媚笑容, 声音暧昧又轻佻地道 “叫你什么?” “我才一会不叫,娘子就不习惯了?” 阿翁真想给自己两个大嘴巴, 刚才见他救了自己,又一路都没有胡言乱语, 心中顿时放松了芥蒂, 这才一开口, 就又挑起了自己最不想继续的话题。 吃就吃,说那么多干嘛, 这人是可以正常交流的吗? 墨离心中却高兴得很,就是这样, 让她慢慢习惯他,爱上他,属于他…… 第13章 娘子是想洞房吗 墨离见阿翁不再说话,也没继续气她,而是说道 “你休息一下,我去给你准备洗澡的热水。” “刚才出了一额冷汗,身上衣服是不是都湿了?” “好好泡个热水浴,免得生病。” 阿翁正欲说什么,墨离已经离开了房间。 临风接着对阿翁说道 “他说的对,阿翁。” “今日你受到了惊吓,好好洗个澡早点睡觉。” “其他的事情你就别管了,墨离会保护你,” “我会在那人的梦境中找到她藏起来的东西。” “你不要老是一个人操心所有的事情。” 阿翁好奇地看着他,道 “这才半天,你怎么就跟他一伙的了?” “你不是不喜欢他嘛。” “我喜不喜欢他不重要,他对你好能保护你才重要。” “今日幸亏他来了,否则……” “我不敢想象那人会如何对你。” 临风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若是让他眼睁睁地看着阿翁在他面前受尽折磨, 他的心境远不是“痛不欲生”四个字可以形容的。 无论如何,都要让墨离留在她身边, 这人虽然有时候有些讨厌,但对阿翁是真心的。 今日见阿翁遇到危险,他分明也紧张不已, 不再轻薄她、调笑她, 还叮嘱她,任何东西都没有她重要, 他对阿翁的爱,不比自己少。 自己如今的身份,没有资格去仇视别的男人留在她身边, 更何况他还照顾她如此细微,就连自己也自叹不如。 自己与阿翁在一起这么久,总是阿翁在付出, 而自己对她的付出却甚少。 就那么两个时辰,什么都还没有为她做过。 墨离却可以为她付出一切,若是将来阿翁喜欢上了他, 自己也不会怪她,不会怨恨,依旧会对她好, 她永远是他的阿翁,是自己一生的挚爱。 阿翁看着墨离一会试水温,一会拿衣服, 心中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这人确实很讨厌,但……又确实对自己很好, 除却他昨晚对自己的轻薄和吓唬,今日他的确将自己照顾地无微不至, 路途上的东西也都考虑得很周到。 下午不仅救了自己,还很懂得照顾自己的情绪, 可是没一会又开始说些有的没的, 自己真是有点看不透他。 “娘子,沐浴的东西已经全部给你准备好了。” “你放心,我在你隔壁要了一间房。” “若是我一晚上在这儿,你肯定睡不好。” “娘子睡不好,我会心疼的。” “虽然我在隔壁,但你夫君我耳聪目明。” “但凡有一点动静,我就会立即过来救你的。” “我可不想今日的事情再次发生,否则,我非杀了她不可。” “当然,若是你改变主意想洞房了。” “也可以随时过来找我,我一定满足娘子的任何需求。” 墨离说到最后声音愈发旖旎。 “你不是说你不说了吗?” 阿翁气得一下站了起来。 “我只是答应你不在别人面前说。” “当夫君的不能碰娘子,你想想我有多难受。” “我多说说,说不定哪天你觉得我委屈,” “心一软改了主意,愿意让我一亲芳泽呢。 “做梦!出去,我要洗澡了。” 阿翁冲过去拉开门对墨离喊道, 然后看着墨离带着那欠揍的笑容离开, 再“砰”一声关上了门。 临风已经对他的胡言乱语习惯了,柔声对阿翁道 “不要生气了,今日还没被他给气够吗?” “赶紧洗澡吧,我先出去了。” 说着,临风也走到了门外。 阿翁走到里间,发现墨离连贴身小衣都给她准备了, 当即心中一跳,他还真当自己是她的夫…… 不!绝不能说出那两个字,就算在心里也不能, 不能遂了他的愿,那个自以为是的家伙。 他还真当他是自己的……贴身丫鬟? 对,就是贴身丫鬟! 等等,为什么要是“贴身”丫鬟呢? 真是,算了算了,不想了,先洗澡。 不知为何,阿翁觉得今日的洗澡水有些热, 她在心中暗骂, 这个死墨离,是想烫死她吗? 转念又想起,他说自己出了一身冷汗, 需要多泡泡热水澡,也许是专门弄热些, 也不知自己怎么回事,在这些方面好像很听他的。 于是阿翁又多泡了一会,实在觉得还是热, 便出来擦干身子,准备穿衣服。 待穿好小衣和里衣,正准备系扣子,突然感觉不对。 “临风,你进来一下。” 临风在门外听见阿翁叫他,声音中似有一丝惊慌, 当即冲到屋中,焦急地问道 “怎么了,阿翁?” 阿翁轻轻扯开那未系扣子的里衣,道 “我这里,好像有什么东西。” 临风顺着阿翁的手看去,见她左侧胸口上方有一小片微微发红, 还隐隐闪着金色的光,仔细一瞧, 似有什么极细的东西在里面蠕动,临风大惊失色道 “快服一粒冷金丹,阿翁。” 阿翁闻言立即照做,岂料刚服下, 突然感到胸口一阵吃痛,差点叫出声来。 “怎么了,阿翁?你怎么了?” “这里,突然疼了一下。” 阿翁指着一处道。 临风见那里比刚才她让自己看的位置更靠近心脏,心中大感不妙,道 “应该是蛊虫,它想侵蚀你的心脉。” “但刚刚被冷金丹护住了,于是它便有些躁动。” “开始胡乱噬咬,企图破坏冷金丹的药效冲进去。” “快,快去找墨离,让他给你把蛊虫取出来。” “快去,阿翁!” 阿翁披上一件外袍立即走到隔壁,推开了墨离的房门, 墨离正坐在桌边喝茶,突见阿翁推门而入, 外头罩着一件袍子,里面是贴身衣物, 当即露出那妖媚的笑容,柔柔说道 “娘子这是想通了,要洞房么?” “看你面色潮红,穿着清凉,下一步不会是要自己宽衣……” “解带”二字还未出口,便见阿翁关上房门, 伸手去解外袍的腰间系带, 墨离一个箭步上前,一手扶住阿翁, 一手按住她解系带的手,冷峻的声音中有一丝惊慌 “阿翁,你怎么了?” 阿翁没有说话,只这一会的功夫,那蛊虫噬咬得愈发厉害, 她得留着力气,告诉他救自己的法子。 她轻轻推开墨离的手,接着扯开了里衣和小衣, 胸前旖旎的风光立时袒露在墨离眼前,一览无余。 第14章 三条蛊虫 一瞬的震惊过后,墨离再无任何调笑的心思, 因为他看见那一片洁白的柔软旁,有一块闪着金光的红色, 里面蠕动着极细的丝线般的东西, 那些东西不知被什么刺激了,焦躁地扭动着, 那抹红色越来越浓,它们在咬阿翁。 “他说怎么救,阿翁。” 墨离抱起阿翁急切地问道。 “拿刀,划开那里,把蛊虫取出来,你的功力可以。” “但是,得去彭婆婆宅,找七尾蛇妖。” “从他的梦境,重新进入这里,否则刀没有用。” 阿翁脸色更加红了,像喝醉酒一般, 呼吸急促,语音颤抖, 墨离当即用袍子裹着阿翁,飞身向彭婆婆宅奔去。 “阿翁,你怎么样?马上就到了。” 墨离的速度快到如影鬼魅,但他还是感觉自己太慢了。 阿翁的面色越来越难看,声音也越来越迷离 “我很热,很不舒服,它们咬得我很疼,很疼。” 从客栈到彭婆婆宅只片刻的距离, 墨离却感觉自己像走了一千里那样远。 他跃过大门,直接抱着阿翁纵身跳进院内, 正好遇见七尾蛇妖和彭婆婆正在院中赏月。 七尾蛇妖一惊,正欲展开蛇尾抵御不速之客, 突然一眼瞥见他怀中的阿翁,同时听见那陌生男子嘶哑的声音 “救她!” 七尾蛇妖惊道 “阿翁姑娘?这是怎么了?” 墨离立即把情况飞速说了一遍,七尾蛇妖当即让彭婆婆留在宅内准备工具, 然后立即按照阿翁说的路线,找到五通巷后面的通道, 与墨离一起跟随阿翁回到了梦境世界。 尔后又立即带着阿翁跟墨离从梦境世界穿越迷雾之地,从他的通道重新回到彭婆婆宅。 墨离感到怀中的阿翁越来越灼热,体温高得吓人, 但他的心却越来越冷,比千年寒冰还冷。 屋内,彭婆婆早已将小刀、棉纱、净布、净水、缝合的针线等在床边准备妥当,然后跟七尾蛇妖在屋外等候。 墨离先释放出迷香将阿翁迷晕, 再解开阿翁身上的衣物, 确定里面有三条蛊虫,都在心脉附近。 然后拿着刀快速划破阿翁胸前的皮肤, 一把将其中两条抓了出来, 扔进七尾蛇妖提前准备好的铜炉之中。 血一下涌了出来,瞬间遮住他的视线, 另一条蛊虫趁势往更深处钻去, 墨离急忙用掌力将它逼停,然后拿着刀划开那里, 那处有些深, 墨离用内力吸出蛊虫的同时,阿翁胸口的鲜血也喷涌而出。 墨离用了一盆棉纱才将血止住, 之后再用针线将那些伤口一一缝合。 整个过程时间并不长,但他却从来没有感觉这样漫长过, 当他拿刀划破阿翁皮肉的时候, 当那些细针密密穿过阿翁皮肤的时候, 他听见自己心中被撕裂的声音, 有那么一瞬,他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在发抖。 临风全程都在跟着,看着, 他的心里,并不比墨离好受。 待一切处理完毕完,墨离立即收起迷香, 片刻之后,阿翁慢慢转醒。 墨离低头附在她耳边轻声说道 “阿翁,我要带着你从你自己的梦境重新回来。” “你的防御术在别人的梦境中没有作用,这样会很危险。” “你还撑得住吗?” 阿翁虚弱地点了点头。 墨离立即抱着她重又跟七尾蛇妖回到梦境世界, 再从那里的迷雾之地穿过阿翁自己的通道,抵达彭婆婆宅, 七尾蛇妖稍后也独自回到彭宅。 彭婆婆重新给阿翁和墨离更换了一间房间,又给他们准备了干净衣物, 阿翁的里衣和小衣已经全部被血浸透,袍子上都是血, 墨离的衣服上也是大片血迹,床铺上更是血渍斑斑。 七尾蛇妖将那装着蛊虫的铜炉递给墨离,道 “这蛊虫,得先留着。” “为何?” 墨离恨不得将那三条毒虫挫骨扬灰。 “我虽对蛊了解不多,但我知道有的蛊跟宿主寄主都有关联,” “至于什么关联,则不一而同。” “阿翁姑娘还未痊愈,你还是先留着它们。” “等阿翁姑娘好了再处理它们不迟。” 墨离觉得他说的有几分道理,便将那铜炉放在了一边, 随后对七尾蛇妖和彭婆婆说道 “谢谢你们。” 他的语调很冷,全程目光都不离阿翁。 “公子客气了。” 七尾蛇妖和彭婆婆识趣地关上房门,退了出去。 待他们回到自己房间,七尾蛇妖柔声问道 “阿阮,你刚才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彭婆婆摇了摇头,道 “我只是,有些心疼阿翁姑娘。” “当日我被一条蛊虫噬咬,就已是那般疼痛和折磨。” “那铜炉里却是三条,锥心蚀骨之痛啊。” “不知是谁如此歹毒,竟对阿翁姑娘这样善良的人下此黑手。” 七尾蛇妖见又勾起了彭婆婆的伤心往事,忙搂着她轻言细语道 “我看阿翁姑娘身边那人本事高强,非一般之辈。” “他定能找出那人,以后保护好阿翁姑娘。” “阿翁姑娘康复前,就留他们住在这里,我们好生帮衬着。” “嗯。” 彭婆婆叹了口气点点头。 待他们走后,墨离轻轻对虚弱以及的阿翁说道 “阿翁,我帮你换下血衣可好?” 若是在平时,阿翁绝对不允, 但今日她遭此大难,意识都有些涣散, 再也不顾得什么男女有别,那人是临风还是墨离, 此刻,她是一个垂死的病人, 阿翁极轻地点了一下头,墨离立即将她全身衣物褪去, 阿翁轻轻地闭上了眼睛,临风也默默走到一旁。 那具令墨离心潮荡漾的玉体此刻就在他眼前, 每一寸春光都能尽收眼底, 但墨离却无暇让自己的目光多停留一刻, 他极其轻柔迅速地帮阿翁穿好衣服,然后柔声问道 “阿翁,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我有点困,但是不舒服,睡不着。” 阿翁的语音十分低弱,墨离的耳朵要贴着她的嘴唇才能听清。 “那么我用点香助你睡眠可好?” 阿翁轻轻点了下头。 墨离立即散发出混合着南熏草和果附子的柑宁香, 不多会,阿翁就闭上了眼睛, 但呼吸仍旧不稳,时急时缓。 墨离换掉自己的一身血衣,眼神阴沉地说道 “若是你找到是谁给阿翁下的蛊,等她醒来让她告诉我。” 临风自然也想知道那人是谁,他心中恨不得将那人碎尸万段, 但他此时也一筹莫展,他们甚至都不知道阿翁是何时被人下了蛊。 第15章 蛊毒 第二天,阿翁一直睡到中午才醒, 由于昨晚失血过多,她的脸色很苍白, 重新从自己的梦境世界回到灵界, 胸前的伤口倒没有那么痛了, 但浑身依旧没有力气。 墨离整晚都在床边陪着, 见她醒了,立即附身向前问道 “你感觉怎么样阿翁,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阿翁轻轻摇了摇头。 “那么我给你喂一点水可好?你嘴唇很干。” 墨离的声音比平时更温柔。 阿翁轻轻“嗯”了一声,刚喝了两口水, 彭婆婆敲了敲门,端着食盘走了进来。 里面是粳米清粥和两碟清淡的小菜。 “阿翁姑娘身上有伤,吃这个比较合适。” “待会我把你吃的给你送来。” “不用,我和她吃一样的就行,多谢。” 墨离一勺一勺慢慢喂着阿翁, 只喝了小半碗,阿翁就不想吃了, “你再吃一点,昨晚流了那么多血,脸都白了。” 墨离的声音极其耐心,还夹杂着一丝心痛。 “就是,阿翁,你再吃一点吧,你现在太虚弱了。” 临风也是满脸心疼。 阿翁只得点点头,强忍着又吃了几口, 突然觉得极其不舒服,“哇”地一声, 把刚才吃下去粥全都吐了出来, 墨离一眼看见那粥中似有金色的东西, 回眼望向阿翁,见她昨日刚换下的里衣又被血渍浸透了, 血中闪着同样金色的光。 墨离心中大骇,他立即解开阿翁的里衣, 一夜过去,昨日缝合的伤口丝毫没有一丝愈合的迹象, 刚刚呕吐崩裂的地方重又渗出鲜血, 那血中,赫然闪着金光。 “那蛊虫,有剧毒。” “快,去查,查如何给阿翁解毒。” 墨离的声音有些失控,临风却早已离开。 他比他更早察觉不对,他现在唯一能做的, 便是在梦中找到下蛊之人的线索, 以及那蛊虫究竟是何毒物,如何解毒。 这一趟,注定不会是短暂和轻松的行程, 但哪怕耗尽他所有的气力,他都必须找出来。 彭婆婆见阿翁伤口重又出血,本就有些惊慌, 又见墨离对着空气说话,心中害怕, 忙出去告诉七尾蛇妖。 墨离迅速帮阿翁止住了血,重新给她换上彭婆婆拿来的新衣, 又处理了阿翁吐的秽物,哄她入睡, 然后坐在床边百思不得其解。 明明阿翁昨日已经从自己的梦境世界回到了这里, 梦境防御术会保护她不受伤、不中毒, 伤口都已经不疼了,为什么又会中毒呢…… 电光火石间,墨离想清楚了其中的关键, 随即恨得牙痒痒,双手骨节咯咯作响。 那人先神不知鬼不觉地将蛊虫种入阿翁体内, 若是被发现,唯一的途径就是划开皮肤将蛊虫取出来。 他知阿翁在自己的梦境世界不会被刀划伤,必然会借助旁人的梦境, 这样等她通过别人的梦境回来被救治时,那蛊虫所带之毒便会发作, 抓住三条蛊虫需要些时间,阿翁清醒也需要时间, 待阿翁再从自己的梦境世界回到这里,那毒早已随着血液流进阿翁身体, 若是没有被发现,那些蛊虫则刚好趁势摧毁阿翁的心脉, 下蛊之人居心之歹毒,算计之阴狠,连他们都着了道。 也不知他有没有找到什么解毒的法子, 幸亏昨日听那七尾蛇妖的没有将这些蛊虫弄死, 否则…… 正思索间,七尾蛇妖带着一位道士前来 “这位是丹黄观的玄黄道长,可否让他看看阿翁姑娘?” “快请。” 墨离立即起身让开。 那道士一搭上阿翁的脉即眉头紧锁,片刻之后,道 “这位姑娘……伤的很重。” “幸好体内有一金丹护住了心脉,暂时还无性命之忧。” “不过,这毒十分奇特,莫说这颜色贫道未曾见过。” “便是这毒导致的脉象,贫道也是第一次见。” “脉象十分强健,完全不似一个身中剧毒之人。” “但是搭久了,忽而又会弱下去。” “可眨眼间,便又恢复了有力。” “贫道虽对蛊毒所知不多,但这毒……一般人恐怕解不了。” “除非找到下蛊之人。” “暂时还未找到,道长可有其他法子?” 墨离立即急切地说道。 “其他法子……或许,只有我那师姑能有法子。” 玄黄道长语气似有犹疑地说道。 “道长师姑在何处?我去求她。” 墨离立即说道,却见玄黄道长摇了摇头道 “我也一直在找她,此事……说来话长。” “师祖当年有一位小师妹,颇喜钻研蛊虫,” “师祖认为出家人当修正道,此乃邪门歪道,” “但小师妹却不赞同,说一切道术本无正邪,人心才有。” “修正道者心不正,亦邪。” “修邪道者心不邪,亦正。” “师祖认为小师妹不可理喻,完全是在强词夺理,” “听师父说,两人常为此事争执,有一年甚至很久都没有说话。” “后来不知何故,小师妹执意要离开道观四处云游。” “师祖虽心中不舍,但面上并未挽留。” “却道,让她出去吃吃苦头也好。” “谁料,师祖的小师妹一走多年,” “再回来时,已时日无多,” “她带着一名年龄极小的关门弟子,想拜托师祖帮忙照顾。” “说江湖险恶,她年龄尚小,难以立足。” “师父说师祖自小与小师妹相依为命,本感情深厚。” “只因修道之念不同,才起了嫌隙。” “小师妹离开那些年,师祖心中无时不在后悔。” “此时见小师妹即将仙逝,心中难过,便一口应下。” “岂料我那师姑年龄虽小,但十分顽劣,性子又古怪。” “平日里自己在后院饲养各种蛊虫也就罢了,” “后来竟然拿出来给前来道观的居士治病。” “师祖得知后大怒,准备狠狠责罚她。” “谁知她不仅不听师祖训斥,还大言不惭地驳斥他。” “并指责当年就是因他气量狭小气走了她师父,才害她师父早逝。” “师祖气极,说若是她不按观规受罚,就收拾东西离开道观。” “我那师姑既不求情也不恼,直接收拾了那些个奇怪的瓶瓶罐罐,头也不回地就走了。” “师祖心中并不想赶她走,只想让她收敛性子不要胡来。” “谁知她比当年的小师妹更加倔强,师祖气得还病倒了一些时日。” 第16章 寻找阿纯 “后来呢?她人去哪了?” 墨离听见玄黄道长说他那师姑曾用蛊虫给人治病,霎时像是看到了希望。 “她走后不久,师祖便后悔了。” “觉得自己有负小师妹的嘱托,她不过是个小女孩,” “自己不该随意赶了她出去,于是命观中弟子前去寻找。” “可我那师姑像是失了踪迹一样,根本找不着人。” “后来师祖亲自出山,终于在曲山得到她的消息。” “可那时师祖也大限将至,还未寻到她人,便已仙去了。” “师祖临终之际,嘱托我们一定要找到师姑,” “将她请回道观,好生侍奉。” “可时至今日,我们也没找到。” 玄黄道长的语气中透着沮丧。 “曲山?那里离京都不远,不过半天路程。” “请问道长师姑是何姓名?” 墨离心想,一定要找到那人, 若是他在梦境中找不到解毒的法子,就只有这道长的师姑能救阿翁了。 “姓名我们也不知,只知她有一乳名,唤‘阿纯’。” 谢过玄黄道长和七尾蛇妖他们,墨离抱着阿翁立即出发, 他没有用彭婆婆准备的马车,那太慢了, 以他的身法,最多只需一个时辰便可到达。 曲山那里无甚特别,就是普通的郊野乡下, 一群山民在此定居,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墨离到了那地,逢人便问 “你认不认识阿纯?这里有没有一位叫阿纯的女子?” 人们纷纷摇头。 问了半天竟毫无消息,墨离心中发癫, 见河边有几个小孩,便冲过去问他们, 那些小孩见他奇奇怪怪的,本就有些害怕, 听他语气还不怎么善良,都木木地不说话。 墨离心知问不出什么,愈发烦躁, 一眼瞥见地上他们正在逗耍的虫子,想起阿翁身体里的蛊虫, 心中愤恨,一脚将那些虫子踢出老远, 有两个年龄小的小孩当即“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墨离心中焦躁,也不去管,准备继续找人。 突然听见身后一个女声响起 “喂,你这个人真是奇怪。” “抱着个死人跑来跑去的就算了,怎么还欺负小孩?” 墨离回头,见一位十三四岁的小女孩正站在河边, 穿一身蓝布衣裳,赤脚背着个背篓, 头顶挽着一个圆圆的发髻,反插着一只木簪, 鹅蛋脸上一双狭长的眼睛,正眯缝着瞅他。 墨离一个箭步冲到她跟前,语气冰冷地问道 “你说谁是死人?” 那小女孩丝毫不惧,指着他怀中的阿翁道 “她呀,还能是谁?” “胡说!” 墨离大喝一声,周围那些小孩吓得全都跑了。 “她有金丹护体,绝不会死。” “现在是不会死,不过已经离死不远了。” “不出三天,你就要给她办丧事了。” 那小女孩不紧不慢地说道。 “你再乱说,我就杀了你。” 墨离强忍着心中的怒火,从牙缝里蹦出这几个字。 “嗬,你这么爱杀人么?” “我不过说了句实话,你竟要杀人,这京城还有没有王法啦?” 那小女孩也不气恼,语气平静。 眼见墨离眼中射出寒光,阿翁轻声道 “别乱杀人,她就是个小孩。” “哟,你倒是心善。” “自己都快不成了,还想着救我一命,” “看你人不错,给你们个建议。” “你呀,赶紧想个法子让她好好走了。” “免得她活活饿死渴死,受尽折磨。” “你说什么?” 墨离语音有些颤抖, 他想起阿翁这么久确是没吃没喝了, 早上喝的水、吃的粥也全都吐了出来。 “说什么你不都听见了嘛,还要我再说一遍?” 那女孩转身就走,墨离身形一遁拦住了她去路, 倏地伸出手抓住了她的手腕,道 “你……你是不是知道她中了什么毒?你是不是能救她?” 那女孩并未躲闪,任由他抓着, 歪着脑袋,嘴角带着一丝笑容说道 “功夫很俊呀,我知不知道有什么要紧,我说自己能救了吗?” 墨离的脑子里瞬间转过一个念头,他语音有些激动和急促 “你认识阿纯?她是你师父还是师祖?” “你……你带我去见她,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谁知那女孩噗地一声笑了出来,道 “我不要什么,我也不认识她。” “你很在意她么?她是你什么人?” 说着,朝阿翁努了努嘴。 “她,她是我娘子,是我最重要的人。” 墨离的声音变得有些低。 “娘子?怕不是哟。” “看你说话结结巴巴的,声音都变了,莫不是你拐来的良家妇女?” 墨离还未说话,只听那女孩又道 “就算她是你娘子,男人么,三妻四妾都很正常。” “死了一个老婆,再另娶一个不就得啦。” “你胡说,她不会死的。” “你再咒她,休怪我对你不客气。” 那女孩见墨离眼神阴狠,神情癫狂,似要吃人一般,便道 “没想到你看起来一副花花公子、薄情寡性的模样,对她倒挺痴情。” “来,我帮你看看。” 说着,便用另一只手搭上了阿翁的脉, 看了阿翁几眼,片刻将手放了下来,道 “乖乖,你娘子身中剧毒,看她面色潮红,唇如金纸。” “那毒已侵入五脏六腑啦,就是神仙,也难救喽。” “咱们相识也算有缘,看你这般痴情,我给你一粒药丸。” “服下之后人就会睡着,走得没有痛苦。” “你也别这般执念,人嘛,总要死的。” 墨离再顾不得她在说什么,放开她的手将阿翁紧紧抱住,颤声道 “他会有办法的,他不会让你死的。” “我也不会,我们去找阿纯。” “她一定能救你的,阿翁。” “阿翁?她叫阿翁?” 那女孩突然凑上前来问道。 墨离见她没有法子救阿翁,便不想再理她, 谁知她又冲着阿翁问道 “你认识南莺莺吗?” 阿翁抬眼看了她一眼,微微闭上眼睛,说道 “不认识。” 那女孩突然笑了起来,笑容意味深长,对着墨离道 “跟我走吧,她有救了。” 墨离一惊,颤声问道 “你刚才……刚才不是说神仙也难救吗?” “刚才是刚才,现在是现在。” “再说,神仙救不了,不代表我救不了啊。” 那女孩一脸得意。 第17章 心蛊 墨离见有希望,当即跟着她向山后走去,路上不住问道 “你是不是认识阿纯?她是你什么人?” “你确定能救阿翁?救她的时候她会疼吗?” “这还要走多久?阿翁身子很虚弱。” …… 那女孩忍不住回头说道 “你话可真多啊,她跟你在一起不烦么?” “喏,前面那木屋就是了。” 说着指了指不远处,那里赫然出现了一处木房子。 墨离见那房子坐落在河边,周围山清水秀、鸟语花香, 房子被一圈木栅栏围着,栅栏外有一棵异常高大的桃花树, 这个季节根本不可能有桃花,但那一树桃花如繁密如织, 远远望去好像一大团粉色的云彩,悠悠然飘在木屋上空。 那女孩推开木屋的门,指了指窗边的床榻道 “把她放上面吧。” 墨离将阿翁轻轻放在上面,环顾四周, 见屋内收拾得十分整洁,除了床榻和简单的桌凳,别无它物, 只一侧墙面立着高大的木架子,上面分了很多小格子, 里面摆放着各样奇奇怪怪的瓶瓶罐罐。 那女孩把背篓放下,道 “解开她衣裳。” 墨离依言解开阿翁上衣,那女孩回头瞅了一眼,笑着道 “她既不是你老婆,你这般贴身照顾,日后让她怎么嫁人?” “不关你事。” 墨离语气淡漠。 那女孩被他怼了也不生气,只笑了笑, 然后走到床榻边坐下,仔细看了看阿翁胸前的伤口,问道 “这是你划的?” 墨离轻“嗯”了一声。 那女孩轻轻摇了摇头道,啧啧道 “这么白嫩的皮肤你也下得下去手,这针脚虽缝的不错,” “但这处伤口太深,以后肯定要留疤,” “日后与男人欢好之时,不知对方是会介意还是会好奇。” “你说够了没有?究竟怎么救她?” 墨离的语气有些冷,还有些不耐烦。 那女孩把手一伸,道 “拿来吧。” 墨离立即递上铜炉。 女孩打开一看,惊叹道 “这么顶级的心蛊,我还是头一回见呢。” “极细极纯,离开人的身体那么久还依旧活力满满,蛊力极其旺盛啊。” “这养蛊之人是个奇才,有机会我一定要见见。” “什么是心蛊?” 墨离语气却愈发冰冷。 “心蛊就是以人自己的身体为蛊皿,将蛊虫养在自己体内。” “每日用心头血来饲养。” “且每月的圆月之夜,要用银刀划开胸口,” “然后用药将蛊虫小心引出,放在铜炉中照照月光,” “让它们吸吸灵气,就跟人晒太阳一样,” “这样蛊虫才更加强壮,体格才更好。” “她是怎么被人中下这蛊的?” “养了这种蛊的人,不到时候绝舍不得放入别人体内。” “她跟那人有仇吗?还是,那人想从她身上得到什么东西?” “不知道。” 墨离强忍着怒意吐出这三个字。 那女孩也没再多说,只仔细检查着阿翁的身体, 突然,指着她左腕处一个极小极细微的红点道 “是了,是从这里放入她体内的。” “高手啊,神不知鬼不觉地,” “竟然将这样厉害的蛊虫轻易放入了别人体内……” 她话还没说完,墨离嚯地一声站了起来,阴声问道, “究竟怎样解毒?” “怎么?心疼啦?” 那女孩不急不慢地说道 “有些事急是急不得的。” “她的毒早已入五脏六腑,不差这一时半会儿。” “再说,她有金丹护体,心脉无损,暂时死不了。” “它们还在睡觉,睡不好,可没法好好干活。” 那女孩说着,指了指墙上那些罐子。 墨离听了不再理她,俯身给阿翁盖上被子,柔声问道 “阿翁,我给你喂点水好不好?” 他见阿翁嘴唇干裂,容色憔悴,心中煞是心疼。 从昨晚到现在,阿翁滴水未进,粒米未沾。 阿翁还未说话,就听那女孩道 “别白费功夫啦,毒没解,她是喝不下去的。” “到时候吐出来弄崩了伤口,又要流不少血。” “你看她还有多少血流。” 墨离知道她说的不错, 但看她对阿翁总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态度,心中怒火丛生, 只现下有求于她,所以才忍着不发。 “是不是心中气急了呀?” “怨我对你心尖上的人儿这般不上心?” 那女孩依旧没心没肺地说道。 墨离刚想发作,却见她递来一碗水和一块干净的棉纱 “用这个蘸些水给她润润唇。” “你现在给她喂吃喂喝就是折磨她。” “血流得越多,后面恢复得越慢。” “谢谢。” 墨离顿了顿,还是冷着声音回了一句。 那女孩靠在墙上,歪着脑袋看着他, 唇角勾着一抹笑意,幽幽说道 “看你对其他人都凶巴巴冷冰冰的,转头对她却这般温柔。” “你就这么爱她么?不过她也确实值得人爱。” 墨离心道, 你又不认识阿翁,凭什么在这说三道四。 但他不想与她争执,他还指着她救阿翁, 看她对这蛊虫了解得这么清楚,定然有办法。 那女孩接着说道 “你这样爱她,有一件事你若知道了,会不会想杀了自己?” 墨离蓦地回头,盯着那女孩冷声道 “什么事?” 却见那女孩淡淡一笑,道 “你救错了她。” “你不该划破她皮肤生生取了那蛊虫。” “此话何意?” 墨离的声音有些颤抖。 “这心蛊同一般的蛊不一样。” “虽然剧毒无比,但它的毒始终围绕在它自身周围。” “绝不会流散到身体其他部位。” “但如果硬将蛊虫取出来,它的毒立时便会流入人的血液之中。” “只需极短的时间,就扩散到了全身,侵入五脏六腑。” “不出片刻,这人就会心脉俱碎而亡。” “幸得她提前服了一粒金丹,否则早就一命呜呼了。” “知道她为什么吃不下去东西吗?” “因为那蛊毒是专门帮蛊虫吸收养分的。” “你将它们强行取了出来,它们发现,咦,主人不在呀。” “嗯,那现在还不需要吃饭,就先不要啦。” “于是这蛊皿便水米不能进,人自然就活活渴死饿死了。” 那女孩说着说着,语音竟变得俏皮轻快起来, 就好像遇到了什么天下最好玩、最有趣的事情一样, 就差拍手鼓掌了。 墨离的脸色却越来越难看,心底升起的寒意从身体逐渐蔓延到指尖。 第18章 受尽折磨 那女孩见墨离浑身颤抖,神色可怖,却毫不畏惧, 带着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打量着他,似在欣赏一般。 阿翁突然轻轻拉住了墨离的手,道 “我没事,我不饿,也不渴。” 墨离心头一酸,几欲掉下泪来。 他忍了忍眼底的晶亮,拿着棉纱继续帮阿翁润唇。 那女孩却忽然极轻地叹了口气,不再调笑,道 “不过你也不用这般自责。” “能先用金丹护住她心脉,再将蛊虫取出。” “已经是你们普通人能做的最好的事了。” “所以你不是普通人对吗?” 墨离沉声道。 “那是自然。” 女孩昂着头一脸骄傲地回道,然后走到架子旁, 取出一个格子里的小陶罐,打开看了一眼,道 “嗯,差不多睡醒了,该吃东西了,刚刚好。” 说着,丢给墨离一粒土黄色的药丸, 墨离正欲喂给阿翁,突听那女孩喊道 “别给她吃,这是给你的。” “给我?” 墨离奇怪,他又没中毒。 只听那女孩一脸戏谑地说道 “我不过说了些实话,你就气血上涌。” “照此情况,待会给她解毒之时,你岂不是要吐血而亡。” “我可不想自己手上沾上人命。” “况且,即使解了毒,” “她也需几日才能恢复,我又没你这般会伺候人,” “放着你这精壮的劳力不用,我难道要给自己找累受吗?” 墨离张开嘴,毫不犹豫地吞下了那药丸。 女孩突然狞笑一声,道 “你不怕那里头有毒吗?” “你若要救她,就不会下毒。” “若是不想救,刚好我也不用再独活。 墨离面无表情地回道。 那女孩轻笑一声,不再说话。 阿翁心中却涌起一些异样的感觉, 那感觉,说不清道不明。 一开始,她恨他、怕他、讨厌他, 只想拿回书赶紧离开他。 后来见他救了自己,心中多出一丝感激, 再后来她中了蛊毒,被他贴身照料着, 见他为了自己发狂心痛,心中却生出许多不忍。 他实在没必要为了自己这样,自己又不会喜欢他, 以后也不可能跟他在一起。 他这样付出,实属是浪费时间, 待自己好了,恢复了气力,一定要跟他说清楚, 否则,对临风,对他,都不公平。 “好了,开始吧。” 那女孩说着,便搬来那陶罐, 然后坐在床边揭开阿翁身上的被子,自言自语道 “伤口没有愈合,倒是方便。” 墨离还不知她什么意思, 突然见她拿起罐中一条通体透明的极细虫子, 准备从阿翁胸前的伤口放入。 他瞬间冲上前去,抓住她的手腕厉声道 “你做什么?这是什么鬼东西?” “蛊虫啊。” 那女孩面无表情地说道。 “你竟然对阿翁下蛊。” 墨离强忍着没一掌打死她。 “不然呢?你以为怎么救她?” “你道蛊虫只会害人吗?” “虫子就是那虫子,就看施蛊之人怎么用了。” “若是用得好,那就是万中无一的良药。” “若是用不好,分分钟取人性命也是常事。” “你倒是救还是不救啊?” “我这蛊虫也是精心饲养了好多年的,你当我舍得。” “若不是她,旁的人我还不会给用呢。” 那女孩一脸不屑。 墨离想起先前那玄黄道长提到的小师妹, 她的观念和这女孩颇为相似, 且她师姑当年也是因为用蛊救人才被他师祖赶出道观的。 现下临风还没有回来,定然是还没有找到法子。 阿翁身中剧毒,又失血过多, 不吃不喝绝捱不过三天。 与其让她受尽折磨,不如放手一试, 若是治好了,那便好。 若是治不好,自己就陪她一起死。 打定了这个主意,墨离放开了那女孩的手,施了一礼,道 “对不起,是我冒失了,有劳姑娘救她。” 那女孩突然咧嘴一笑,阴阳怪气地道 “哟,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见我能救你的心上人,说话都不一样了。” “放心,我既然说救,那肯定会救的。” “只不过,接下来这几个时辰,你要好好保重了。” 墨离还没明白她话中的含义, 便见她递了一块干净湿润的、折叠好的棉布给他,说道 “放进她口中,让她咬着。” 墨离立即照做,心中却隐隐担忧起来, 这解毒过程是不是会很痛,否则怎会让阿翁咬着湿布。 但见那女孩已经将一条蛊虫放入阿翁胸前的伤口处, 眨眼间,那透明的蛊虫便消失了, 随之而来的是阿翁的一声闷哼, 墨离见阿翁双眼紧闭,表情痛苦, 口中紧紧咬着湿布,额头立时沁出密密的汗珠, 双手死死攥成一个拳头,浑身颤抖。 他大惊失色,立即掰开阿翁的拳头,让她握着自己的手。 他感到阿翁的力气异常大,似要将自己的骨头捏碎般, 她此时必然遭受着极度的疼痛。 墨离惊慌失措地对那女孩喊道 “那虫,那虫好像在咬她。” “不是我的蛊虫,是她体内的蛊毒在咬她。” 那女孩平静地说道。 墨离的呼吸猛地变得急促起来,声线有一丝沙哑,道 “那毒,遍布她全身,她……她会很痛。” 只听那女孩淡淡道 “我知道,锥心蚀骨能不痛吗?” “还好心脉有金丹护着,现下她只需抵御蚀骨之痛便可。” 墨离脑中“嗡”地一声响,体内气血瞬时翻涌, 但很快便被一股柔和的气体舒散开去,他知是那女孩的丹药起了作用。 “要……要多久?” 墨离颤声问道。 “半个时辰。” 墨离立即附在阿翁耳边柔声说道 “你坚持一下,阿翁。” “只要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就好。” “是一条半个时辰。” 那女孩淡漠的声音再次传来, 墨离猛地转头,问道 “什么?” 女孩的语气依旧平静如水,道 “一条蛊虫,半个时辰。” “下蛊之人,居心实属歹毒。” “这样极品的蛊虫,竟一次在她体内中了三条。” “我这蛊虫虽也是万里挑一,但要以毒攻毒,” “至少需要三条,多则六条,看她自己造化。” 墨离万般不忍阿翁受此苦楚, 但他知道这是唯一能救阿翁的法子, 为何不让他替她承受,别说六条, 便是六十条六百条都行,只求不要让他的阿翁遭此非人折磨, 头一次,墨离感到自己这样无能。 第19章 漫长的时光 猛地,墨离像想起什么似的,飞速问道 “那么……用迷香!” “用迷香将她迷晕,这样她就不痛了。” “我可以放出合适的剂量让她一直熟睡。” “这样无论三条还是六条,随便它什么时候解完都可以。” “胡闹!” 那女孩突然厉声斥责道 “若是她昏睡过去,呼吸变缓,” “血液流动变慢,体内蛊毒必然无法除尽。” “一次除不尽,下一次那蛊毒便不再惧怕我的蛊虫。” “它们日后再无克星,将会永远残存在她体内。” “日夜折磨着她,生不如死。” “你是想救她还是害她!” 墨离听得心惊胆颤,不住摇头, 他一生之中,从未这般惶恐和绝望过, 曾经的云淡风轻,如今只剩手足无措, 他的声音痛苦到极致 “她……她捱不住那么久。” “她捱得住,她会梦境防御术,所以她能捱住。” “你要庆幸,中了这样的蛊毒,也就她还有得一救。” “若是不会这防御术,只能活生生疼死。” 女孩的声音一改淡漠平静,变得冷峻又严肃。 墨离感到自己快要被生生疼死了, 体内不停翻涌的气血不断被那暖流舒缓着,安抚着, 若不是如此,他早已呕出鲜血。 “我劝你好生调整下自己,这第一条才刚进去,时间还早着呢。” “等她体内蛊毒除完,会昏睡三天三夜,” “期间反复发热,需要有人不断给她降温、喂药。” “只有顺利挺过那三天,才会性命无虞。” “否则便会热竭而亡,那她为了除蛊毒所受的痛苦就全都白费了。” “你倒不如现在就给她喂一颗毒药,了结她的痛苦。” 墨离知她在激自己冷静,他深深吸了几口气, 努力调匀了自己的呼吸。 下面还有很久,后面还有好几天, 她需要他,他要照顾她, 他不能失控,不能倒下。 那女孩见他渐渐平静了下来,起身打来一盆热水, 然后取了一条干净的软布,给阿翁擦拭着额头的汗水。 终于,第一条蛊虫缓缓从阿翁伤口爬了出来, 遍体金黄,行动缓慢, 那女孩立即用一片猩红色的叶子装起了它,语调有些悲伤地说道 “好孩子,辛苦了,你好好去吧。” 说着,让墨离重新给阿翁更换了口中的湿布, 又将另一条蛊虫放进阿翁体内, 阿翁重又开始忍受新一轮的痛楚折磨。 第三条蛊虫出来后,墨离见她毫不犹豫地放进了第四条, 心中“咯噔“一跳,只得再次调匀自己的呼吸,尽量保持镇定。 终于等到第五条蛊虫出来后,那女孩仔细看了半天, 然后拿出了第六条。 墨离实在忍耐不住了,声线极度痛苦地问道 “还不行吗?非要到第六条吗?” “她中毒太久,要用六条。” “不过最后一条时间不会太长,你看这条的尾部。” “颜色已经比前面淡些了,蛊毒快除完了。” “最后一条只需进去收尾即可,最多一炷香的时间。” 说着,她又看了阿翁一眼, 见她眼神涣散,精神萎靡, 呼吸低沉,转头对墨离说道 “她有些受不住了,绝不能让她晕过去,你要让她保持清醒。” 墨离看着阿翁惨白的脸和嘴唇,心中痛苦到了极点, 他多想让她好好睡会, 可他却必须要让她醒着, 逼迫她接着承受那非人的折磨, 再没有什么比这更杀人诛心, 墨离感到身上的每一处都在被刀剐着, 他定了定声音,附在阿翁耳边轻声问道 “阿翁,他在吗?他在你身边吗?” 阿翁刚极轻地摇了一下头,第六条蛊虫便已入内, 刹那间,她的痛苦抵达极致, 墨离的声音陡然高了几度,颤抖着道 “那么,我在,我在你身边,你不要睡。” “阿翁,你坚持住。” “只要一炷香,一炷香的时间,你身上的毒就解了。” “你不是一直想要这本书吗?我给你。” 说着,墨离掏出了那本书, 他看到阿翁的眼睛里重新出现了光, 但那光忽明忽暗,随时都有可能灭掉。 墨离心中惊恐极了, 他将阿翁一直想拿回的书放在她手上,不住对她说道 “阿翁,你醒着,等一炷香之后。” “你就可以拿着书做你想做的事了。” “你会见到他,和他在一起。” “你不是一直想和他在一起吗?” “如果你睡过去,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他,他一个人会永生痛苦,你忍心吗?” “你不忍心对不对?因为你喜欢他。” “所以你要醒着,你醒着才能见到他。” “你死了,他便也死了,我也死了。” “你要醒着,阿翁。” “很快,一炷香,就一炷香。” “最后一只了,很快,很快……” 阿翁听到墨离对她说的话,手中紧紧攥着那本书, 用极大的意志力努力使自己保持清醒。 她从不是一个轻言放弃的人, 喜欢的事物,她会用尽全力追寻到底。 她会成功的,她一定会和他在一起的。 他一个人在那孤独的空间里不知生活了多久才遇到自己, 她知道他很爱她,她也爱他, 若是自己死了,他永生永世都会饱受失去自己的折磨, 再也无人可以陪伴他, 他彻底变成了一个虚空的存在,永世孤独。 她要醒着,她一定要醒着, 终于,她听见那女孩说 “可以了。” 阿翁手一松,头轻轻一偏,昏睡了过去。 墨离长长吐出一口气,这几个时辰, 比他之前度过的任何时光都要漫长。 那女孩似也松了一口气,随即叹道 “只有这一条还能救救,这蛊毒也忒厉害了。” “竟然真的用了我六条蛊虫。” 墨离循声望去, 见她最后取回的蛊虫只前半段呈淡黄色,后面仍旧是透明的, 心知阿翁的蛊毒应是解了,暗暗松了一口气。 接下来这三天,他一定要好生守护着她, 绝不让她出一点岔子,再多受一点罪。 “给你个好差事,你肯定喜欢。” 那女孩的语气突然变得轻佻起来,墨离心中反而放心, 说明阿翁暂时没事了,便道 “姑娘有何吩咐。” “吩咐谈不上,又不是为我做事。” 第20章 贴身伺候 “喏,给她擦洗身子,更换衣物床褥。” 说着,递上干净的衣物和净布,又打来两盆热水。 墨离这才发现阿翁疼了太久,出汗太多, 别说衣物,床褥都湿透了, 胸前伤口也因疼痛而出了血。 只听那女孩又道 “我天性自由散漫惯了,救人可以,” “这伺候人的活,我可干不来。” “我会好好照顾她的。” 墨离沉声说道。 那女孩将东西给他之后,便坐在一旁的凳子上, 饶有兴致地看着,唇角轻挑。 她见墨离极轻地除去阿翁周身的衣物, 然后温柔地替她洗净血渍、擦拭全身,再换上干净的衣物。 最后她让墨离抱起阿翁,帮着更换了一下床褥。 随后便见墨离一直坐在床边,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阿翁, 那女孩突然幽幽说道 “你叫她娘子,她没有反对,” “但她的心上人,却不是你。” “你知道那人,也不生气。” “若那人知道你这般贴身伺候她的身子,他会生气吗?他还会要她吗?” “他若因此事跟阿翁生了嫌隙,那么他便不配阿翁喜欢他。” “我永远不会再让他见到阿翁。” 墨离声音冷得像冰,脸也像冰。 那女孩突然“咯咯咯”地大笑起来, “有点意思,好久没遇到这么有趣的事了。” “让她好好睡会吧,我去看下药熬好了没有。” “你也睡会吧,还有三天呢。” “就算你把她身体盯穿,她也不会立即好起来。” 说着,便转身出了屋。 可墨离却睡不着,也不想睡,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度过那几个时辰的,尤其是最后, 现在他只想看着阿翁安然入睡,没有痛苦,没有疼痛。 可阿翁只睡了不到一个时辰,便开始不对劲, 墨离发现她脸色又开始红了起来,心中大惊,忙叫那女孩进来。 那女孩应声而来,摸了摸阿翁额头,搭了下她的脉,道 “不是蛊毒,高热开始了,把这药给她喝了。” 说着递给墨离一碗颜色淡黄的药,还散发着一丝清新的甜。 墨离拿着勺子舀起一勺,将药吹到合适的温度, 然后轻轻送入阿翁口中, 却发现那药顺着阿翁的嘴角流了下来,一滴也没喝进去, 他又试了两次,都是一样, 心中开始慌乱,冲着那女孩急道 “怎么回事?毒不是解了吗?怎么喝不进去药?” “毒是解了,但她疼晕过去了。” “你当那痛那么好忍么。” 女孩的声音又开始漫不经心。 “那现在怎么办?” “怎么办?你想办法给喂啊,难道我来么?” 那女孩突然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墨离看了她一眼,立即将药喝进自己口中, 然后对着阿翁的唇,轻轻撬开她的贝齿, 将药一点点送了进去。 他动作极其轻缓,生怕呛到阿翁。 “甜蜜么?” 待一碗药喂完,女孩那阴阳怪气的声音又传了过来。 墨离无暇跟她斗嘴,他只希望阿翁的高热赶快退下来。 “接下来,又要做你最喜欢的事了。” 那女孩突然坏笑着说道, 墨离“嚯”地一声站了起来, 看着她的眸闪着阴晴不定的光, 女孩却依旧保持着那副俏皮的面孔,道 “怎么?是要吃人啊还是杀人啊?” 墨离强忍着胸中的火气说道 “接下来做什么?” “揭开被子,不能盖的太厚。” “若是发现她出汗弄湿了衣裳,就及时给她擦拭身子更换。” “每隔半个时辰喂一道水,方法你已经会了。” “下次发热我会再给她熬药,至于喂么,只有你亲自来了。” 那女孩说着,竟不自觉地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 墨离实在忍不住了, 要不是刚刚她救了阿翁,自己早已出手。 “我笑什么难道还要向你汇报么?” “不过你既然问了,我也没什么不能说的。” “因为我也很想知道,你心尖上的人,” “那样躺在你跟前,洁白无瑕,温香软玉。” “你们肌肤相亲,她的每一寸都被你碰到了。” “你就一点心思、一点想法都没有吗?” “没有。” 墨离的声音冷静得像没有感情。 那女孩突然轻笑一声, 声音变得暧昧起来 “看你外表不像个正经人,做起事来倒是正经得很。” “那样美好的身体,放在谁跟前不心动?” “何况你这样血气方刚的年轻男子。” “可你动作又柔又快,就不想趁机多看看,多摸摸?” “反正她也……” “住口,不许轻薄她。” 墨离的声音中带着怒意,接着又有些痛苦 “我只想她赶紧好起来。” 那女孩见他神色凄然,笑了一下, 不再继续那个话题,而是道 “这几天就这些事,今晚她高热次数会多些,” “越往后就越少,不出意外,第三天上午就能醒来。” “不过醒来也起不了身,躺了这几天,粒米未进,” “又遭了这么大的罪,至少还要再休养两天才行。” “唉,我这屋子还从未被外人住过这么久。” “我会酬谢你,你想要多少都可以?” 墨离突然说道。 “什么多少?银子么?” 那女孩突然冷笑了一声,道 “你觉得她值多少?” “无价。” 墨离立即正色道。 “那你能给我多少?” 女孩一脸不屑。 墨离顿时语塞,正欲说话,只听那女孩又道 “不过若是你想报答我,就把这个送我。” 她指了指装着三条心蛊的铜炉道 “这对我来说是无价之宝,我还未曾养过如此毒蛊。” “我知你想杀了它们,但它们也不全是害处,日后自有大益。” 墨离沉默了一会,然后将那铜炉递给女孩,道 “谢谢你救了她。” 那女孩接过铜炉,笑了笑没有说话。 阿翁一直昏睡了三天,这三天, 她的意识时而清醒,时而迷离, 清醒时能知道墨离在用嘴给她喂药、喂水,给她擦拭身子换衣服, 高热的疼痛和蛊毒清除后的虚脱早已将她的羞耻和尴尬吞噬, 她还活着,这就够了。 那噬骨的疼痛用尽了她所有的力气, 别说睁眼、张嘴, 就是连一丝声音,她都没有力气再发出。 临风一直没有回来,他不知去了哪里? 这次为什么这么久? 她想他,但渐渐连想他的力气也快没有了, 她很疲惫,她只想睡。 第21章 终于有人能治墨离了 第三日上午,阿翁终于醒了过来, 她睁开眼睛,看到一张俊美的脸,清减又憔悴, 她知那是墨离,他日夜不休地照顾着自己。 “阿翁,你醒啦,你觉得怎么样?” 墨离的声音惊喜又心疼, 阿翁使劲张了张嘴,却只是动了动嘴唇,说不出一句话来。 “醒了就不错了,她哪还有劲跟你说话。” “先给她喂点水吧。” 女孩说着递上一碗温水,墨离用勺子一点点细心地喂着。 突然听见那女孩笑道 “怎么不用嘴了,我看你用嘴喂的,不比这样又快又好。” 墨离回头狠狠瞪了她一眼, 那女孩却完全不理会,继续说道 “你瞪我干嘛,把人家身子都看光了,碰够了,现在跟我这装无辜。” “我要是不说,你是不是不打算告诉她了。” 墨离大怒,正欲发火, 却听她语调突转温和地对阿翁说道 “要是你的那位介意此事,你不如考虑下他。” “这些日子,他把你伺候得可好了。” “我这样挑剔的人看了,都要说声佩服。” “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啊。” “不过你放心,我对男的可没什么兴趣。” 阿翁靠在墨离肩头,没有力气回应, 她感觉自己浑身都是软的, 若不是墨离扶着,自己根本无力坐起。 墨离轻轻揽着阿翁柔声说道 “你不要听她胡说,这事以后我会向你解释。” “谁胡说了?你脱没脱?看没看?碰没碰?亲没亲?” “做人要实事求是,自己干了不承认,还赖别人乱说。” 那女孩一通回怼,墨离气的脖子青筋暴起, 他努力压了压胸中的怒火,继续对阿翁说道 “你现在最重要的是赶紧养好身体,你想吃点什么?” “你已经几天没有吃东西了,身子很虚弱。” “她还能吃什么,只能吃这个。” 那女孩又是一顿抢白, 接着却递过一碗清粥, 米色晶莹碧玉,清香可口, 阿翁一口气竟喝了小半碗。 “谢谢你。” 墨离见阿翁吃了东西,不再那么火气冲天。 他觉得这女孩性格真是古怪,经常出言不逊,似没心肺, 但又事事处处考虑周全。 待阿翁最后一次低热过后,那女孩把了把脉说道 “这次不用喝药了,待她自己发完汗就彻底好了。” 果然,阿翁很快便出了一身汗, 热度也退去了,脸色虽还略有惨白,但不再发红, 嘴唇也不再见金色,胸前的伤口也基本愈合了, 只最深的那处,还隐隐渗着淡淡的红色血丝, 但那血丝里已完全没有了任何金黄。 阿翁终于好了,墨离心中的一颗大石也终于落下。 随后那女孩端来热水,拿来了干净衣物,墨离却道 “你出去一下。” “为什么?这是我的屋子。” 女孩白眼道。 “我要帮阿翁换衣服。” 墨离冷冷说道。 “你换啊。” 女孩像没听见一样。 “你在这她会害羞。” 墨离声音平静,那女孩却笑出了声 “我在这她会害羞,你在她就不害羞吗?” “再说,前几天我不一直在这里看着的嘛。” “你也在看啊,你还碰了人家呢。” “前几天不一样,前几天她昏迷着……” 墨离话未说完,就又被怼上了 “哦,她昏迷着就可以为所欲为,她醒了你就老实不敢了。” “你……” 墨离猛地站起,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胸口起伏不定,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阿翁听着,心中竟笑了一下, 终于有人能治墨离了,让他也尝尝被人气得哑口无言的滋味, 谁叫他之前那样气自己。 随后她又想起,待会是给自己擦身子换衣服,尴尬瞬间又涌上心头。 只听那女孩又道 “罢了,你当我喜欢看么。” “她有的我都有,又不是没见过,你当人人都跟你一样稀罕。” “洗衣裳去了,这几日,” “洗衣做饭,烧水熬药,简直当足了你们的老妈子。” “也不知上辈子欠了你们什么……” 女孩嘟囔着走到屋外,然后关上了门。 墨离转身对阿翁说道 “我帮你擦擦身子换上干净的衣服可好?” “你现在身体虚弱,不能着凉。” 阿翁轻轻点了点头,随后闭上眼睛。 墨离依旧极其轻柔迅速地完成了一切, 他感受到阿翁的呼吸有些急促,身体还有些微颤抖, 他不敢多做停留,只快速完成一切。 随后阿翁又睡了一觉,这一觉十分安稳妥帖,直到次日早上。 醒来的阿翁面色重又现出红润, 虽然仍旧憔悴,但精神比之前好了太多, 墨离扶着已能自己坐起,说话也有了声音。 她被墨离喂着喝了一小碗清粥, 还吃了那女孩送来的一小碟,不知是什么菌类做的小菜,清爽可口。 “扶她到外面走走吧,再躺下去,她以后都要你抱着了。” 阿翁有一丝丝脸红,但墨离却没有再计较那女孩话中带刺。 他见阿翁好了,心中安乐,神情都柔和了不少。 那女孩住的地方空气十分清新,还带着淡淡的花香, 远处不时传来几声清脆的鸟鸣,一派静谧美好的世外风光。 “阿翁。” 墨离突然叫了阿翁一声。 “嗯?” “待会……我还能给你梳头吗?” 阿翁很奇怪,他怎么说起这个,便道 “怎么突然这么问?” “因为之前我答应过你,如果你以后都让我给你梳头,我就再不会对你用迷香。” “可这次取蛊虫的时候,我对你用了。” “我没有遵守承诺,你当然也可以。” 阿翁没想到他还记着这些,笑着道 “没想到你还这么言而有信。” “对你说过的话,我当然要言而有信。” 墨离表情难得认真,阿翁心中有一丝感动,便道 “你不给我梳,我也没力气自己梳啊。” “再说,你当时是为了救我,也不算没有遵守承诺。” 墨离心中大喜,继续问道 “那么以后也是对不对?” “这次是特殊情况,不是我故意说话不算数。” “所以以后也都还是我来给你梳。” 阿翁愣了一下,半晌才反应过来,心道 这个人,果然心思多得很,不小心就要着了他的道。 不过,他也不会对自己做什么坏事, 自己那般在他面前,他却未有任何一丝轻薄的非分之举, 比平日不知正经多少倍,梳个头而已, 他要梳就随他梳,反正自己也不喜欢梳头。 第22章 给她中个情蛊? 阿翁想着便点了点头,墨离开心极了,问道 “你累不累,要不要先回屋休息会?” “你才刚刚恢复,不能太劳累。” “好。” 阿翁走了一圈,确实感觉有些疲乏, 可能是躺了太久,又没吃什么东西的缘故, 自己头还隐隐有些晕,幸亏墨离一直扶着她。 回到屋内,墨离温柔地给她梳着头, 那女孩嘴角含笑地看着他们,不阴不阳地对墨离说道 “你就这么爱伺候人么?” “还是,你只爱伺候她?” 墨离抬头看了她一眼,弯唇轻轻笑了一下, 没有说话,也并未与她计较。 阿翁却突然说道 “墨离,我知道是谁给我下的蛊了。” 墨离脸上杀气陡然浮现,眼神瞬间阴狠瘆人, 连长长的睫毛都射出可怖的寒光。 但他手上仍继续轻柔地帮阿翁梳着发髻, 声音还是那样温和,道 “那人是谁?” “就是那个冒充贾真真的人。” “那天她跑过来握住我手的时候,我感觉手腕那里被什么东西碰疼了。” “但当时只有一点点极细微的感觉,她说是她手上带的金镯子。” “我看那镯子用料上乘,做工精细,纹饰繁复。” “当时又将她当成了贾真真,所以没有在意。” 阿翁仔细回忆着,她前几天听那女孩说, 蛊是从她左腕处一个极细的小红点放进入的, 当时她身重剧毒,极度虚弱,无暇多想, 现在头脑清明,中蛊之前的事情历历在目, 因此猛然间反应了过来。 然后经过半天的时间, 那蛊虫从手腕逐渐进入到心脉处,直到被自己发现异常。 墨离刚好梳完发髻,他转过身蹲下, 握着阿翁的手,看着那处几乎已经消失的红点,柔声道 “这事你别管了,我来处理,以后不要让任何人碰你。” 阿翁还未说话,那女孩一把接过话头 “你准备怎么处理?肯定不会一刀杀了那人对吧?” “你肯定会慢慢地折磨她,直到她生不如死。” “然后再把她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我说的对吗?” 墨离没有说话,也没有理她。 他心中是这样想的,只不过不想在阿翁面前说出。 他不想让阿翁认为他是一个残忍的怪物。 阿翁正想说什么,只听那女孩又道 “十分有趣!到时候你能不能叫上我?” “我想先认识一下她,看看她是如何养出这蛊虫来的?” “我还想看看,这般阴毒的人。” “你还有什么比她更毒辣的法子来折磨她?” “一个连自己心头血都敢拿来养蛊的人,” “你要用什么手段,才能让她觉得是生不如死的折磨呢?” “呵呵,想想我都有点激动。” “好久没有遇到这么让人激动的事情了。” “住在这里久了,多少还是有点闷。” “喂,你要快点找到那人啊,” “千万一定记得通知我,说不定我还能给你出谋划策呢。” 说着,那女孩竟不自觉地鼓起掌来, 彷佛在期待着什么让她无比幸福快乐的事情一般。 阿翁觉得这女孩虽然救了她,但言行举止太过古怪, 顶着一张天真纯净的脸,竟说着露骨和恶毒的话, 语调永远云淡风轻,内容却让人战栗和害怕。 然后又听她接着说道 “还有,你那防蛊的法子根本不行。” “怎么不让别人碰?你现在不就在碰她吗?还碰的挺开心啊。” 阿翁一听,立即轻轻缩回了手, 墨离恨恨地瞪了她一眼。 岂料那女孩却迎着他的目光眯起了眼,声音逐渐变得阴森起来 “你这般喜欢她,她心中却装着别人。” “你不难过么?” “不如,我好人做到底,顺便替你再给她中个情蛊?” “你放心,情蛊的毒性很低,对人的身体损害很小。” “只会让她对你死心塌地、唯命是从。” “无论你要什么,她都会乖乖给你。” “不管是要身子还是要心,她都会毫不犹豫、毫无保留地给你。” “从此心中再无他人,只有你一个。” “刚好她现在身子虚弱,又对你信任依赖。” “是最好的下蛊时机,只需稍加催动,” “蛊虫便能发挥最大的功效,将她彻底控制住。” “从此她的心中只有你一人,再也不会记得旁的人。” “如何?机不可失哟!” 那女孩唇角带着一抹期许的笑意,表情就像在谈一桩买卖一样。 阿翁却听得后脊背发凉,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墨离见阿翁身子在轻轻颤抖,呼吸还有些不稳, 立即上前扶住她,语气极其温柔地对她说道 “你别听她瞎说阿翁,我断不会对你做这种事的。” “若是我想用强,那天晚上我已经做了那事。” “你不要害怕,我会保护你的。” “就算要我死,我也绝不会做出任何伤害你的事情。” “我希望你喜欢我,是真心喜欢我。” “而不是用那些龌龊的法子来控制你,那样的你,不是真的你。” 阿翁看着墨离,轻轻点了点头。 他虽然曾轻薄过她,但他确实从未强迫过她。 若是他想害自己或者对自己做那事, 自己昏迷这些天,他早就对自己下手了。 对他,阿翁虽没有临风那般信任, 但不知为何,仍会相信他所说。 墨离见她相信了自己,心中宽慰, 又发觉她指尖冰凉,知她是被那女孩的话给吓到了。 他不在她身边, 对她而言,自己只是个才认识几天的陌生人, 之前还给她下迷香轻薄她。 而眼前这女孩,又极其古怪, 随时随地能说出狠毒以极的话来。 她现在身子虚弱,走路都要人扶着, 更莫说用轻功逃跑, 身处这陌生之地,犹如一只待宰的羔羊, 听到这些怎能不害怕。 见墨离尽力地安抚着阿翁, 那女孩却哈哈大笑起来,笑得腰都弯了下去 “看把你吓的,你不像是这般胆小的人啊。” “你是怕忘了他,还是怕自己成了那没有感情的傀儡啊?” “嘻嘻,不过你放心,我这儿没有情蛊。” “那玩意,难养、难中、易损。” “要想真把一个人控制得死死的,除非你天天喂她软骨散。” “不过就算天天喂,也只能得到她的人得不到她的心。” “蛊虫嘛,要么用来害人,要么用来救人。” “但感情的事情就复杂了,哪是几只虫子可以操控的。” “我只是没想到,你竟害怕这玩意。” “哈哈哈……” 女孩笑得更加欢快,墨离的表情却越来越阴冷。 第23章 她身子是不成啦 只见他身形微晃,已牢牢抓住了女孩的手腕, 面色阴沉地盯着她,冷冷道 “你救了阿翁,我会感激你。” “可你若再敢这样吓唬她,休怪我对你不客气。“ 那女孩却不恼,笑意反而更浓 “你倒算是个正人君子。” “自己得不到的东西,也不愿意用那些卑鄙手段。” “可惜呀,脑袋不太灵光。” “竟说出什么以后别让人碰她的傻话。” “你当她是鸟是猫吗?” “天天被你关在笼子里,就不会有人碰了?” 墨离松开那女孩的手,冷声道 “我会一直在她身边保护她。” 女孩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笑嘻嘻地道 “那她这次怎么被别人下的蛊?” 墨离脸色愈发难看,女孩却不放过他。 “再说,你当蛊毒只有别人碰了她才能下嘛?” “若是下蛊之人本事高强,食物、酒水、甚至空气,都可以无蛊不入。” “你准备怎么护?” “你们这些男人啊,有时候就是自视甚高。” “好像自己无所不能一样,还不是连自己的心上人都保护不了。” 墨离任她嘲讽却没有说话,他一时也没有想到更好的办法。 却听那女孩道 “所以,我帮你想了一个一劳永逸的法子。” “什么?” 墨离立即问道。 “我在她身体里下了新的蛊。” 那女孩做了个说悄悄话的姿势, “你给她下蛊?!” 墨离瞬间脸色煞白,猛然伸手一抓, 那女孩却身法诡异地一闪,倏地从他手中滑脱,笑吟吟地道 “你急什么?这么着急就想杀了我么?” “是准备抓住我千刀万剐啊还是挫骨扬灰啊?” “还是有什么其他折磨我的新奇法子?” “你当着她的面就敢这般狠辣吗?” “也不怕她怕你,以后再也不敢让你碰她?” “给她解了。” 墨离从牙缝中蹦出这几个字,下一秒已触到那女孩的衣衫, 但她仍躲了开去。 墨离没想到她居然能两次躲过自己的掌风,心中惊道, 这几日,竟小看了她。 “阿翁与你无仇无怨,你为何要害她?” 那女孩波澜不惊地说道 “无仇无怨就不能害了吗?我喜欢不行吗?” 墨离正欲再次出手,紧接着又听她道 “再说,下蛊就是害她吗?真是白在这待了几日。” 墨离立即停下脚步,道 “你……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就是你理解的意思。” “我呀,让第六条蛊虫在她身体里游了一圈。” “给她中了个爱心蛊,以后呢,” “不管别人给她下什么蛊,都会被她体内这蛊给吃掉,” “任它千毒万毒,她都不会有事啦。” “真的么?你说的是真的?” 墨离的语气瞬时充满惊喜和安慰。 那女孩却突然皱起了眉头,道 “你这个人,情绪很不稳定呀。” “上一秒还要打要杀的,下一秒就这般温言软语。” “对着别人,永远一副冷冰冰的无情模样。” “转头对着她,却温柔如水、情深意浓。” “你是变脸师傅么?” 墨离无暇顾及她的嘲讽,接着问道 “那……那什么爱心蛊,对她身体……” “哈哈哈,我说爱心蛊,你还真叫它爱心蛊。” “听一个大男人这么叫,简直要笑死人了。” 那女孩又哈哈大笑起来 “放心吧,对她身体没损害,极温和。” “谢谢,谢谢你。” 墨离一边伸手把着阿翁的脉,一边不住道谢。 却听那女孩幽幽叹了口气,道 “你也不用这般谢我,这次解毒的法子太烈了,” “她的身子是不成了,从今往后,再也经不住任何蛊毒的摧残。” “思来想去,也只有这个法子能补救万一了。” 墨离猛然抬头,深邃的眸中闪过一丝惊慌的光, 语调中已明显能听出来颤抖的声音 “什么叫她身子是不成了?” “阿翁,她不是好了吗?” “毒全都解了,现在正在恢复,” “她,她能起来走路了,还吃了东西。” “她现在气色很不错,先前,先前你不是说过。” “等她解毒之后挺过高热,只需休养几日就可以了吗?” 墨离说到后来,语音渐渐低了下去, 他意识到了,他现在意识到了, 先前是他太过紧绷、太过担忧,还没有想到这层, 那时只想着如何给阿翁解毒、如何救她。 现在他反应过来了,可他仍是不愿相信。 只听那女孩道 “你是真不懂啊还是假装傻啊?” “自己练就了一身这样的本领,你难道不明白吗?” “她中了剧毒,那毒侵入五脏六腑那么久,身子早被毒坏了。” “她怎么解的毒,你不都全看见了么。” “那种法子,没几个人能受的住。” “她能活过来就不错了,你还指望她身子恢复到以前吗?” 墨离听得心中一片冰凉,语音已带着一些哽咽 “是,是哪里不好,我,我帮她调养。” 只听那女孩一声轻“哼”,道 “不好的地方多了,最直接的呢,” “就是那身绝妙的轻身功夫,以后算是彻底废了。” “其他的么,你对她这般细心耐心,日后定会慢慢发现的。” 墨离突然猛地抓起那女孩的手,恶狠狠地说道 “解毒之前你为什么不说?” “不告诉我这样的方法对她身体伤害如此之大?” “你故意的是不是?” “故意把她弄成这样,故意让她饱受折磨……” “你又发什么疯?” 女孩这次却不躲,挑着眉道 “我告诉你,你就不用这种法子救了么?” “你就眼睁睁看着她活活渴死饿死吗?” “还是,你直接一狠心,亲手一掌将她打死?” 那女孩不依不饶,好像不说到他心头流血的地方就不会罢休一样。 “是你自己用错了法子,现在倒怪到旁的人头上了。” “你们男人,都是这么爱倒打一耙的吗?” 墨离慢慢松开手,缓缓道 “若是我没有划破她皮肤取出蛊虫,你如何救?” “那就简单了,那蛊虫怎么进去的,我就怎么让它出来。” “到时候它们还能带出周身的毒液,更是极品。” 那女孩突然咂摸着嘴说道,眼神中还透着兴奋的光。 “所以,你这样取出蛊虫,她根本不会受到任何伤害对吗?” 墨离的声音有些飘忽。 “蛊毒都被那心蛊带着出来了,能有什么伤害?” “取的时候,你用点迷香把她迷晕,她连点感觉都不会有。” 墨离突然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第24章 你对他就没有一点感觉吗 “墨离。” 阿翁一声惊呼,赶紧上前扶住了墨离, 转头对着女孩生气地说道 “你别说了。” 接着,立即拿出一粒冷金丹递给墨离,轻声道 “快服下,调匀气息。” 墨离看了阿翁一眼,接过服下,调了几转呼吸。 “现在感觉怎么样?” 阿翁紧张地问道。 “他没事,吐了口血罢了。” 那女孩笑眯眯地说道。 “你这个人,果然情绪不稳定得很哪。” “每次听话听一半就开始发疯或者发癫。” “不知日子久了,会不会对她也这样?” “我刚才说的呢,是我在蛊未动的最佳情况。” “若是你们没有遇到我,而蛊虫已进入她的心脉。” “那她就只能任由那下蛊之人摆布了。” “到时候是生是死,是何惨状,” “就不得而知了,全凭那人一念之间。” “其实你也不用太自责,” “她的弱点、你们的方法,都被别人算尽了。” “那人占尽一切先机,你们却一无所知,自然步步落了下风。” “再说,我这不把她救活了嘛。” “等她过几日恢复了,照样能吃能喝,能跑能跳的,” “毒也毒不死,杀也杀不死,只不过废了一身轻身功夫……” “你不要再说了,别再刺激他了。” 阿翁忍不住出声喝止了那女孩。 那女孩却突然冲着她露出了难得的真挚笑容,道 “你是心疼他么?” 阿翁突然有些结巴,道 “我,我是……总之你不要再说这些事情了,都过去了。” “你倒是豁达得很,自己遭了这样大的罪。” “也不去怪旁人,还替人家着想。” 女孩突又恢复了调笑,道 “其实,我也不是故意想刺激他,” “就是觉得格外好玩,忍不住。” “这样一个冷漠无情、心肠狠辣的人,却处处被你牵掣。” “只要拿出你的事来,我怎么拨他怎么动。” “就跟那牵线的木偶娃娃一样,还是活人版的,” “简直好玩得很,玩着玩着,” “就有些收不住手了,哈哈哈哈……” 那女孩说着又笑了起来, 阿翁脸有些红,但还是认真道 “谢谢你救了我,但请你不要再拿那些事情来折磨他了。” 墨离突然紧紧抱住阿翁,语调痛苦地道 “对不起阿翁,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都是我害了你,我让你身中剧毒,受尽折磨。” “你让她折磨我、惩罚我,都是我的错……” 那女孩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们,突然语气暧昧地说道 “你现在跟他这般亲昵、这样惺心相惜,那那个他怎么办?” 阿翁一愣,想推开墨离, 但他抱得太紧,她现在还没什么力气, 又见他刚才因为自己吐了血,不想让他此刻太难过, 于是只得僵在原地。 却听那女孩又道 “不如,一起都收了。” “喜欢两个也是可以的,男的可以三妻四妾,女的为什么不行。” “我看他也不介意,你刚好就不用选了。” 阿翁猛地推开墨离,站在原地局促不安地说道 “你……你,你在说什么,你不要乱说了。” “我乱说?我乱说什么了?” 女孩瞪大眼睛无辜地说道 “这些日子,他那样贴身照顾你,寸步不离。” “你对他,心中就没有一点感觉吗?” “既然你不在意他,为何不让我气他,看他吐血又那样担心。” “你全身都被他看遍了,摸遍了,他还亲了你。” “你不仅不生气,心中还愈发信赖他。” “依我看,反正你俩就差最后一步了。” “不如我帮你们布置布置,直接在我这洞房算了。” “你……你……” 阿翁突然站立不稳,吐出一口血来,随即整个人向后倒去。 墨离纵身抱住阿翁,转头对那女孩厉声喝道 “你作什么?” 那女孩这次却没有跟墨离斗嘴,伸手迅速搭在阿翁脉上, 然后转身去架子上的一个暗格中拿出一个黑色的小瓷瓶, 倒出一颗淡红色的药丸递给墨离,道 “给她服下。” 墨离立即将药送到阿翁嘴边,柔声说道 “把这个吃了,阿翁。” 阿翁依言吞了下去。 “是我大意了,没想到她的损伤竟比我想象中还大。” “体内的金丹这么快就散发了全部的药力。” “你让她睡会,我要去采些药。” “这个,每隔三个时辰给她服一粒。” 说着,女孩将手中的瓷瓶递给墨离, 毫不在意他眼中的怒意,转身背上背篓出了门。 “阿翁,你睡会,我在这陪你。” 墨离忍着心中的怒火轻声对阿翁说道, 阿翁轻轻点了点头,很快便睡了过去。 墨离坐在床边,看着虚弱憔悴的阿翁,心疼自责到极点。 都怪他,他为何要去买那药膏? 为何要离开阿翁那些时候? 若是他在她身边,一定不会让那人得逞, 阿翁也不会遭此大难,差点丧命。 自己自诩本事卓绝,却连心爱之人都保护不了, 才刚见面,就因自己的一时疏忽害了她终身, 墨离恨不得将自己一掌打死。 可不知怎的,他耳边又不时冒出刚才那女孩的话。 “你对他,心中就没有一点感觉吗?” “既然你不在意他,为何不让我气他,看他吐血又那样担心。” 她心中,会对自己有哪怕一丝一毫的在意吗? 她没有生气他那些亲密的行为,是因为她病了没有办法, 还是她内心也是不反感自己,愿意让自己照顾她的…… 墨离心中思潮翻涌,直到那女孩递给他一碗药,语带嘲讽地说道 “别看了,你那眼神能治病啊?” “把她叫醒把药给喝了。” “或者,要是你不忍心叫醒她,直接用嘴喂也行。” 那女孩突然吃吃地笑着说道。 “你……你莫再气她了行不行?” “你这人,就这么爱把人气吐血吗?” “她的身子受了那么大的损伤,还很虚弱,你别说那些来刺激她。” 墨离尽量让自己保持平和的语气跟她说话, 要不是看她确是真心救治阿翁,自己早就对她不客气了。 “嗬,她让我别来刺激你,你让我别来刺激她。” “合着我辛辛苦苦这么多天,竟光受你们埋怨了。” “也不知自己天天当牛做马的图了个什么。” “罢了,谁叫我气量大呢,就不跟你们计较了。” “刚好她睡着了,有个小秘密我还是悄悄告诉你算了。” 第25章 小秘密 “什么秘密?” 墨离心中“咯噔”一跳,他知那定然不是什么好事。 这些天,他对这女孩古怪的秉性已经有所了解, 从她嘴里云淡风轻说出来的话, 比别人浓墨重彩渲染过的不知还厉害多少倍。 果然,等墨离听完又差点气血上涌。 “她体内那个蛊呢,本来是所向披靡,战无不胜的。” “但它有个弱点,就是抵御不了迷香。” “当然,我这蛊也是万中挑一的,一般迷香它倒是看不上。” “不过若是催情的迷香,那它就完全招架不住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墨离感到那团火又到了胸中。 “我的意思是,若是她始终不愿与你交好,你会不会对她用那种香……” 话未说完,就被墨离厉声打断 “你说什么?我怎么可能对阿翁用那种下作的东西。” “迷香你都下过,再下点情迷香怎么了?” “说得自己好像很纯情很无辜一样。” “再说,你不给她下,别人呢?” “或是机缘巧合不小心误中了呢?” “别跟我说什么你会一直保护她的话。” “你还能时时刻刻把她拴在你裤腰带上不成。” 墨离气不打一处来,却听她又继续在那絮絮叨叨。 “我提前跟你说清楚啊,一般人中了这香,” “若是不想跟男人欢好,用点解药或者泡泡冷水澡就行了。” “她可不行,与男人欢好是唯一的办法,” “且时间一定要快。” “半个时辰之内若是解不了那迷情香,” “她的心会骤然猛烈跳动,一直不停,” “然后周身血液逐渐沸腾,最后爆裂而亡。” “你说什么?” 墨离眼露凶光,语带颤抖 “你故意的是不是?” “你不是说那蛊十分温和,不会有任何损伤吗?” “是呀,我的蛊是十分温和,绝不会对她身体有任何损伤。” “但她抵御不了迷药啊,” “这是她自身的弱点,可怪不了我的蛊。” “所以,你一定要好好贴身保护她,” “以你用香的高超本事,别人基本上是得不了手的。” “不过,凡事都有个万一。” “万一哪日她不幸中了这迷情香,解毒时间宜早不宜迟,” “一次不行就两次,两次不行就三次,” “直到她脸上红潮退去、脉搏恢复正常为止,” “否则她死前饱受折磨,死后惨状可怖。” 那女孩的语音突然由不屑的调笑转为严肃的冷峻, 墨离知道她没有开玩笑,她说的每一句都是认真的, 心中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暗自发誓今后一定寸步不离阿翁身边,绝不能再让阿翁着了别人的道。 忽又听那女孩笑道 “就是不知道两次三次过后,她那身子骨受得了不。” “男人一做起那事来,嘿嘿,什么温柔啊,通通都抛到脑后了。” “可怜她晕晕乎乎的被这般折腾一番,怕是要遭些罪了。” “当然,性命倒是无碍了。” “天大的事也大不过性命,你说是吧?” 墨离狠狠瞪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那女孩却笑着走开了,边走边道 “赶紧叫醒她喝药吧,凉了影响药效。” “喝完带她出去走走,她的身子需要多动动,别舍不得。” “我去给她做点吃的,天天净吃粥,什么时候好得了。” “住的越久,我这老妈子当得时间越长,” “还得天天对着你这张冷脸,” “动不动要打要杀的,恁得骇人,影响我的心情。” “唉,她还是赶紧好吧……” 墨离觉得这人真是奇怪,明明心中关心别人, 说话却总是一副人嫌神憎的语气。 不过他也不想想那么多,什么都没有他的阿翁重要, 他轻轻唤醒阿翁,一勺勺把药给她喂下, 然后又带着她出去走了一圈,呼吸了些新鲜空气。 待他们回来,那女孩已经端着食盘走了进来, 是一碗羊髓羹,既无膻腥又不油腻,闻起来就十分鲜美, 阿翁吃了一碗,又添了半碗。 一碟凉拌的波棱菜,碧色可爱, 一碟松黄饼,清香甘美。 阿翁不仅吃光了菜,那一碟子饼也只剩了一块。 随后那女孩进来扔给墨离一只烤得焦香的羊腿, 墨离见阿翁吃得这样好,心中大感安慰,也不吝夸赞女孩的手艺。 谁知那女孩颇为不屑地一笑,说道 “她好了你自然觉得什么都香。” “若是她不好,怕是天上的鸾脯凤脂你都觉得无味。 墨离笑笑没有说话,转头问阿翁道 “吃饱了嘛?还想不想吃点羊腿?” “她吃不得,现在还消化不了。” “怎的?怕我虐待你的心尖尖啊?” 那女孩不满地撇撇嘴道。 阿翁也笑着摇了摇头,道 “你吃吧,我吃饱了。” “你多吃点,这几天你瘦了好多。” 墨离本想脱口而出 “娘子这是关心我吗?” 突然想起中午她被那女孩气吐血的事, 一个“娘”字刚出口,便硬生生给咽了回去,变成了 “羊……腿还挺不错。” 旁边那女孩嚼着羊腿憋着笑看着他, 墨离知她心中在想什么,转过头去不理她, 生怕她又说出什么惊人的言论气到阿翁。 “他们找了你那么久,你为什么不回去呢?阿纯。” 阿翁突然问道。 墨离也早就猜到她就是那阿纯, 但只要她愿意救阿翁,承不承认都无所谓, 她是谁也无所谓,他也不在意, 在他的心中,这世上只有两种人,阿翁和别人。 “你倒聪明。” 那女孩依旧美滋滋地嚼着羊腿,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 “也没什么聪明的,他们最后在曲山看见你的踪迹,” “你和你师父又是这世上少有的会用蛊虫治病的人。” “你又这般脾气古怪,除了你还能是谁?” 阿纯轻轻笑一下道 “不觉得我年龄不对吗?” “你住的地方本就不对,年龄自然也不对。” 阿纯突然欢快地笑了起来,笑声轻盈又美妙, 一改平日的癫狂和阴阳怪气, “你果然和一般人不一样,阿翁。” 这是她第一次叫阿翁的名字,语调很温和,还有些亲昵。 顿了一会,又幽幽道 “回去干嘛? 我专门让他把我赶出来的。” “这样,我就可以永远带着师父离开了。” 阿翁听了大惊失色道 “你……你把你师父……” “我把她挖出来带走了。” 阿纯仍旧笑着,吃得还是那样满足。 第26章 阿纯 墨离闻言一惊,立即上前揽住阿翁, 一手轻轻握住她的掌,缓缓输入了些真气, 他怕她再受刺激,又呕出血来。 只听阿纯淡淡道 “跟那帮牛鼻子老道住在一起有什么好的?” “古板又刻薄,就爱假模假样地装清高。” “胆小就罢了,还不许旁的人胆大。” “这样的鬼地方,我才不愿意待呢。” “不知师父临死前为什么非要回到那里去?” “那老道士就那么好么?” “他为了自己清修,视师父的情谊于不顾。” “还老阻止师父做她自己喜欢的事。” “师父与他赌气离开了那破道观,可他居然不去找她。” “哼,我倒要看看,他真的心中没有师父吗?” “于是我用计让他把我赶出来,然后顺理成章地带走了师父。” “后来又设计让他知道,果然,” “他明明也喜欢师父的,却偏偏做出一副清高的假模样。” “误了师父这些年,害师父郁郁而终。” “既然他不愿意承认,我就让他后悔,让他痛苦。” “让他永远找不到我,永远找不到师父,让他死不瞑目。” 阿翁听着阿纯的话,心中十分震惊 “可……可你师父,她……” “按照道家的规矩,她本该入土为安的。” “可是她离开道观了呀,和我一起去云游四海了呀。” 阿纯语气似十分开心,道 “我们随遇而安,自由自在。” “想养什么养什么,想干什么干什么。” “在我们眼里,天地都是家,也是墓地。” “师父不该被关在那暗无天日的小盒子里,” “她肯定也不喜欢被埋在那不见阳光的黑土里。” “她应该在河水里,在花里,在草里,” “在云朵里,在天空里,在微风里,在细雨里……” 阿纯陶醉地说着,仿佛她师父还在一般。 阿翁心中霎时转过一个念头,缓缓道 “这里,这一切,都是你师父的遗体羽化而成的?” 接着她就听见阿纯银铃般开心的笑声 “阿翁啊,你真是聪明,反应总是这样快。” “可有的时候,你为什么又有点笨呢。” “你为什么要用那么大一个破绽,替一个只见过两次的人,换那么重要的东西呢?” “你花了那般代价拿到了那东西,转身就拱手就送给了别人。” “那人,在那时,甚至称不上你的朋友。” “你只不过是同情她,可怜她,就要为她做出这般牺牲吗?” 阿翁没有说话,墨离却着急起来,问道 “阿翁,你,你付出了什么代价?” “你做什么了?换了什么东西?” 阿翁却轻轻说道 “没什么,不重要的东西,没关系的。” 墨离正欲追问,却听阿纯接着说道 “我那时很好奇,你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可惜见到你的时候,你差点就是个死人了。” “那疯子抱着你漫山遍野地找我,” “逢人就问‘你认识阿纯吗’、‘你知道阿纯在哪吗’?” “差点没把我笑死。” 阿纯说着又咯咯地笑了起来 “我一路跟着他,本想看看笑话。” “直到他把那些小孩吓哭,这让我有些不爽快了。” “准备好好刺激刺激他,谁知他怀中抱的竟是你。” “就剩一口气的人了,还替我求个情。” “虽然,他也杀不了我,但我打定了救你的主意。” “再后来给你解毒时,发现你竟那般刚强,” “小小的身体里装着大大的能量,那样烈性的法子你都扛得住。” “师父当年就是差了那么点念想,我才没能替她解了毒。” 阿纯的语气有一丝忧伤,不过很快又活泼起来 “后来你听见那情蛊,竟害怕成那样,” “再每每说起他贴身伺候你的事,你又那般害羞。” “简直笑死我了,你们真是奇怪又可爱的人。” “师父也是,你跟我师父很像,虽然你们性子不同,” “但一样矛盾,一样善良,也一样傻。” “我竟不知,一个人居然可以思念另一个人成疾。” “师父就这样走了,走了还要回去那个破道观,见那个臭道士。” 阿纯的声音变得凄凉哀伤起来。 “我舍不得师父,可我又不想她死前心愿未了。” “所以我跟着她回去了,还让她答应我。” “若是那老道士日后将我逐出了道观,我就带着她离开。” “师父同意了,她心中始终放心不下我。” “其实我可以照顾自己,我可以过得很好。” “但我不想让她觉得我可以,我不想她心中都是那老道士。”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果然还是那般自私狭隘,” “我不过略施小计,他便拿出观规要将我赶出道观。” “正好,遂了我带着师父离开的心愿。” “以后,再也没有人会把我和师父分开。” “而他,只能带着他的悔恨,” “躺在那跟他一样狭小的棺材里,永不瞑目。” 阿纯的语气中带着一些淡淡的恨意,突而又变得有些哀怨, “所以,我觉得我们很像。” “我们喜欢的人,却喜欢着别人。” “但我们仍然愿意陪她去找那人,也不知是为了什么。” 阿翁知道她说的是墨离,心中惊骇, 她对她师父,竟有别的情愫。 转而又想起墨离,意识到墨离对她也是一样。 只是她不知道墨离为何会喜欢自己, 他又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自己的。 可自己心中已经有了别人,他实在,不用这样。 “该给她服药了,难道你也想变成我吗?” 阿纯突然话锋一转,阿翁和墨离都是一愣。 墨离率先反应过来,道 “不,我不想。” 然后迅速拿出一粒淡红色的药丸递给阿翁。 阿纯突然又笑了起来,语音恢复了先前的邪气,道 “你给她吃得那样快,不怕是毒药把她毒死么?” 墨离愣了一下, 随即想起之前的种种,瞪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阿纯大笑着走出了屋子,只留阿翁和墨离在屋内。 沉默了一会,阿翁先开了口 “墨离。” “怎么了?娘子。” 墨离彷佛知道她要说什么,一开口就让阿翁愣住了, 这些日子,他还未这样叫过自己。 第27章 不要让他离开你身边 阿翁没有像以前一样瞪他,只是微微低着头说道 “你不用这样。” “哪样?” 墨离的语气永远对她那样温柔, 即使自己凶他吼他,他也是一样, “你不用对我这样好,我……” “我知道,你心中有别人嘛。” “可你是我娘子,我当然要对你好了。” “我不是你……” “在我心中是。” 阿翁话未说完便被墨离截住, 墨离伸出手握住了阿翁纤细的手掌,阿翁轻轻往回抽了一下, 墨离却没有松开,不知为何,阿翁也就没有再抽回。 墨离似有些开心,轻轻用力又握了握。 “之前不是说好了让我一直跟着你吗?” “娘子可不是说话不算数的人啊。” 墨离柔声说道。 “之前是因为……我以为你就是,就是想占我便宜。” “我没想到,没想到……” 阿翁突然说不出后面那话来。 “没想到什么?没想到我心中是真的喜欢娘子你。” 阿翁没有说话。 “现在你知道了我的心意。” “但既不知怎么面对他,也不知怎么面对我。” “所以心中十分为难,想让我离开对吗?” 阿翁看着墨离,轻轻点了点头。 只听墨离叹了口气,语带苦涩地说道 “你现在这样,我怎么能离开你?” “都是我的错,才把你害成这般模样。” “我不仅现在不会离开,以后也不会。” “就算你跟他成亲,跟他有了孩子,我也不会离开。” “我要永远留在你身边保护你,不管你喜不喜欢我。” 阿翁听了,半晌都没有说话, 若在以前,她肯定会在心中骂他发癫、神经病、不可理喻, 但经过这些日子,她再听见这些话,心中既感动又难过。 感动有一个人这样不求回报地爱她, 难过自己并不能回馈他什么, 自己已经有喜欢的人了,自己不可能同时爱上两个人。 “你为什么会喜欢我?” 阿翁低声问道。 墨离突然轻快地笑了起来,道 “喜欢一个人哪有为什么,喜欢就是喜欢。” “你赶不走我,这一生一世我都照顾定你了,除非我死了。” 阿翁抬起头,震惊的双眸对上那一双情意绵绵的深眸, 里面的爱意似要把她融化一般,看得阿翁不由自主地低下头去。 他是她的劫,还是她是他的劫? 他们又在曲山住了几日, 直到阿纯给阿翁把脉后,确定她不需要再服丹药才离开。 阿纯一直把他们送到山下,然后背着那背篓消失在了山间小路。 待回到客栈,墨离见阿翁面有倦意,知道她身体有些累了。 中毒之后,除了轻功尽失,阿翁的身体状况也大不如前。 以前不管走多久,睡几个时辰,都精神饱满,不会轻易疲倦, 现在只从曲山到京都坐了几个时辰马车,阿翁便疲惫不堪。 墨离很是心疼,对阿翁说道 “房间收拾好了,你先睡会好吗?” “嗯。” “我在这守着你。” 阿翁点点头,很快便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中,她感受到一种熟悉的气息, 不是什么具体的味道,是……是他,是临风回来了! 阿翁睁开眼,果然看见临风站在床边, 她的神色一瞬喜悦无比,道 “你回来啦,临风。” “这些天你去哪里了?怎么去了那么久。” “我,我好想你。” 临风的神色十分憔悴, 眼睛有些红,嗓音还有些嘶哑 “我回来了,阿翁。” “这些天,我也很想你,非常想你。” 他看着阿翁,目光柔情又悲凉,突然哽咽道 “我,我救错了你。” 阿翁急忙安慰他道 “我好了,墨离带我找到了阿纯。” “我的毒已经解了,我没事了。” 岂料临风听完,却突然掩面痛哭起来, 他的哭声低沉又压抑,像在极力克制着某种巨大的悲痛。 阿翁没再说话,她心中知道, 临风去了这么久,肯定什么都知道了, 知道自己身中剧毒,知道自己如何解的毒, 知道自己受过的苦,他的心中一定难过极了。 过了许久,见临风的哭声渐渐低了下去,她才柔声对他说道 “我真的好了,就是现在还有些虚弱,调养一下就可以了。” 临风转过头擦了擦眼泪,使劲吸了几口气,轻声问道 “还痛吗?” 阿翁笑着摇了摇头。 “阿翁。” “嗯?” “你答应我一件事好吗?” “什么事?” “你先答应我好吗?” 阿翁有些奇怪,以前临风从来不会提这种要求的。 “好,我答应你。” “以后不要让墨离离开你身边,一步都不要,好吗?” 阿翁愣住了,她不知该如何回答, 墨离说他是坚决不会走的,现在临风也希望她让他留在自己身边。 她以前一直是一个人,后来习惯了临风在身边, 现在又要多一个人,像临风一样一直跟着她, 她觉得现在这样有些尴尬,她不知道怎么会变成这种局面。 见阿翁没有说话,临风着急起来,道 “阿翁,好吗?” “你不要在意我,我不介意。” “我什么都不在乎,我只在乎你。” “你不能再受到任何伤害了,他能保护你,能照顾你。” “你在他心中比什么都重要,他对你的情意不比我少。” “我什么都不能做,他留在你身边我才放心。” “将来你喜欢谁、选谁都不要紧,但这次的事情绝不能再发生了。” “好吗?阿翁,求你了。” 阿翁听着临风诚挚又焦急的话语,心中很感动, 他对她的爱,从来都不是自私的, 他只希望她好,有人对她好他也开心, 就算自己将来喜欢了别人,他对她还是一样。 “嗯。” 阿翁轻轻点了点头,临风顿时松了一口气。 “娘子醒了?” 直到墨离的声音传来,阿翁才发现他也一直坐在床边。 “他回来了是吗?” 墨离淡淡的语气听不出感情。 “你怎么知道?” 阿翁坐起身来,墨离立即上前轻轻扶着她, 阿翁有些奇怪,明明他看不见他的。 “因为娘子有了笑容。” 阿翁一愣,脸上微微有些发红。 墨离却笑了笑道 “娘子无需脸红,只要你开心。” “就算是旁的男人让你快活,为夫也不介意。” “你……你不要乱说。” 阿翁低声斥责道,眉头微微皱着,朱唇轻撅。 墨离却突然呆住了,他爱极了她这副轻嗔薄怒的娇俏模样, 但这些日子,她的脸上只有痛苦和虚弱, 不过短短数天,仿佛过了几生几世那么长, 再见这副模样,墨离竟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他的阿翁真的好了,他差点就失去了她。 第28章 三人行 他突然将阿翁整个揽入怀中,喃喃道 “阿翁,我希望你开心快活。” “可你每每对我生气的模样实在让我痴狂。” “这次我差点就失去你了,” “差点就永远再也看不到你这样子了。” “那些日子太可怕了、太漫长了。” 阿翁觉得这样不太合适,她想推开墨离, 但他抱得太紧,自己又没什么力气, 试了几次都如羽毛落入大海,轻飘飘地没了方向。 她慌乱地望向临风,见他正看着自己和墨离, 眼神中有羡慕、有庆幸,却没有愤怒、没有不悦。 阿翁听到他慢慢说道 “我们都不能再失去你了,阿翁。” 那语调,有劫后余生的喜悦,也有久未重逢的心痛。 阿翁还是有些尴尬,她见推不开墨离,只得道 “我……我饿了,我想吃东西。” 墨离突然笑了一下,然后松开了她,道 “我让厨房给你熬了汤,马上就送过来。” 说着便给阿翁穿上衣服和鞋子,一切做的那样自然熨帖。 这些日子,阿翁已经有些习惯墨离这样照顾她了, 但见临风在一旁,心中有些尴尬, 她本想拒绝说自己来, 又怕墨离执拗,再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言论更让她尴尬, 索性默默由着他做去。 临风见阿翁神色有些不自然,突然柔声说道 “你要让他多做做,我刚好多学学。” “这样等我们下次见面的时候,我才能做的比他好。” “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跟他一样爱和他比了?” 阿翁假装白了临风一眼, 临风笑着说道 “他说要公平竞争的,你总要给我们公平的机会啊。” 阿翁忍不住笑了出来, 她知道临风是不想让她觉得心中尴尬有负担。 喝汤的时候,阿翁想了想还是对墨离说道 “他……他说让你留在我身边……” “你是我娘子,我自然要留在你身边照顾你,他说不说作不了数。” 墨离不等阿翁说完便接上, 临风听了淡然一笑,阿翁却被他的傲娇给气笑了。 “娘子笑起来的样子也很好看。” 墨离的眼神始终不离阿翁,阿翁有些不好意思, “你,你不要一直这样盯着我看。” “为何?” 墨离突然一手支颐,脸上露出妩媚的笑容,道 “为何他能盯着看我就不行?” 若是前些日子听见这话,阿翁还有些害怕和烦躁, 但跟他相处了这些时候,已经习惯了他这样的性子,索性问道 “你怎么知道他在盯着我看?” 临风的眼神确实从来不离阿翁。 “娘子忘了我有读心术吗?” “又开始了……” 阿翁又露出那副微微生气的模样,看得墨离如痴如醉, 他声线有些迷离地说道 “阿翁,其实阿纯说的也有道理。” “你将来要考虑一下吗?我不介意的。” 阿翁一愣,当即放下碗,满脸通红地道 “你,你这个人,怎么又开始说胡话。” “好好好,我不说了,不说了,将来都随你,再喝点汤。” 墨离说着,立即又盛了一碗汤递给阿翁。 “阿纯说什么了?” 临风突然很好奇。 “没,没什么,她没说什么。” 阿翁赶紧喝了一口汤,她可不想继续那个荒唐的话题。 临风也没有再追问,但他知道阿纯肯定说了什么。 墨离平日里不正经的时候都叫阿翁“娘子”, 只有遇到正事的时候才会叫她“阿翁”。 等阿翁喝完汤,墨离又带着她去街上走了走, 顺便买了些新的干粮和食物。 路上一口一个“娘子”,不停嘘寒问暖。 临风跟在他们身边,再次见到这一切,却心中备觉安稳。 当他知道一切的时候,他在那一刻才体会到什么叫“山崩地裂”。 他真怕他回来时再也见不到阿翁了,他真正成了一个孤家寡人。 幸亏墨离在她身边,他救了她,也救了自己。 等回到客栈,天色将黑, 墨离给阿翁准备好洗澡水,扶着她的肩柔声问道 “自己一个人可以吗?” 阿翁略有些僵硬地缩了缩肩,小声道 “嗯,可以。” 临风见到阿翁脸上不自然的神色,当即轻声对她说道 “我在外面等你。” 阿翁刚低低“嗯”了一声,临风人已走到屋外。 墨离松开手,放下她的头发,道 “那我在外面等你,你身子刚好,不要洗太久。” “洗完了叫我,我给你擦头发。” “要是有不舒服也随时叫我。” “嗯。” 阿翁想起之前他给自己擦洗身子,脸颊绯红, 她生怕他会拿那些事情来调笑她,但他什么都没有提,只是细心叮嘱她。 阿翁迅速沐浴完毕,感觉浑身确实舒服了不少, 等墨离给她擦干头发,她精神还很好, 墨离便陪着她聊了会天,闲闲问道 “你以前是不是去过荼灵国?” “嗯,去过两次。” “为什么这么不想去那里呢?” “我不喜欢那里的气候,有点太潮湿闷热了。” 墨离知道阿翁是在敷衍他, 她有什么事情瞒着他们,不想让他们知道。 “真的么?不会是有情郎在那里怕夫君我知道吧?” 墨离突然眯着眼,嘴角带着坏笑地说道。 “我怕什么,你不都知道了嘛。” 阿翁精神一好,平日那颗好胜俏皮的心又活了起来, 刚怼完墨离,突然发现自己好像着了什么道。 见一旁的临风脸带笑意, 阿翁知道他听见自己承认他是她的情郎,心里高兴, 可那个墨离,他在那笑什么,还笑得很得意一样。 蓦地反应过来, 她刚才这么一说,岂不是承认他是自己的夫君了? 这个坏东西,竟爱占自己便宜。 见阿翁也意识到自己话中的漏洞, 墨离当即俯身向前,故作暧昧地道 “可见娘子心中还是承认我是你的夫君。” 阿翁气得捶了他一下,道 “你怎么老爱占我便宜,说着说着就没个正形。” “没办法啊,我娘子的心被别人给占了,” “我也就只能占占嘴上的便宜了。” 说着,墨离做出一副忧郁的样子来。 阿翁气哼哼地盯着他,临风却道 “他平日里占的便宜还少啊,你要是不开心。” “就继续捶他,反正他也不敢还手。” 阿翁觉得很有道理,便又在墨离胸口轻轻打了几锤, 墨离当即捂住胸口道 “救命啊,我的娘子为了别的男人打我。” “这京都还有没有王法啦,没人管吗?” “青天大老爷都睡着了吗……” 阿翁听着他在那假意鬼哭狼嚎地叫着,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她这一笑,临风和墨离看着看着却都心酸了…… 第29章 你不回房间么 这是以前的阿翁, 那个健康、充满活力、爽朗活泼的阿翁,喜欢自由、好奇又好动。 可现在的她,再也不能恣意地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了。 没了轻功,她的活动范围骤然变得有限, 五脏六腑都被剧毒渗透,体力、耐力大不如前, 这还只是表面,阿纯说过,以后还会慢慢出现很多损伤。 她再也回不到以前了,是他们害了她。 墨离忽然伸手将阿翁的拳头轻轻握在掌中,眼含柔情地问道 “痛么?” 阿翁一愣,摇了摇头。 随即觉得氛围似乎有些暧昧和不对,便轻轻抽回了手, 墨离任由她的手从自己掌中离开,语音还是那样温柔 “胸前的伤口还痛么?” 阿翁仍旧摇了摇头, 她不知墨离怎么了,突然又问起这个。 “身上还痛吗?” 阿翁还是摇了摇头, 她见临风眼中是和墨离一样的神色,心中有些奇怪, 明明刚才还好好地在开玩笑,怎么突然又说起了这些。 他们其实不用这样自责,是自己不小心着了那个假真真的道, 她伪装得那样好,下蛊又下得那样悄无声息,任谁都防不住, 他们已经尽力在救自己了,这一切又不是他们的错。 “我好了,已经没事了,你们不要总是怪自己。” “再说,我身体都已经这样了,就不要去想了。” “阿纯不是说了,我还是能吃能喝、能跑能跳的嘛。” 临风默默没有说话,墨离淡淡笑了一下,道 “嗯,不说了,你早点睡觉吧。” “明日一早就要坐船,傍晚才能到。” “路上时间长,要是今晚休息不好,你身体会吃不消的。” “嗯,好。” 阿翁不愿他们再在这件事上继续难过。 墨离给阿翁盖好被子,就在对面的榻上躺了下去。 “你……你不回房间吗?” 阿翁突然坐起问道。 “回哪个房间?” 墨离嘴角勾起一个浅浅的笑容。 “你的房间啊,不是在隔壁吗?” 阿翁声音低了下去,她心中感到不妙。 “我退了,当夫君的,怎么能让娘子独守空房呢。” 墨离的声音淡淡的,却夹杂着一丝忍不住的笑意。 “你……你,你在这我怎么睡?” “娘子当然是安心睡喽,我守着你。” 墨离嘴角的笑意更浓。 “我……我现在好了,我有事就叫你。” 阿翁说完就有些后悔了, 她怕他又拿前些天的事情来调笑她, 那时他白天黑夜、寸步不离地守着她, 她以为他会说 “好了就不要夫君了么?娘子就这样薄情寡义么”之类的话, 但墨离却起身走了过来,扶着她的肩重新躺下, 然后给她盖好被子,语气中带着一些轻轻的叹息说道 “有事就来不及了。” “我就是怕你睡不着才在那躺着的。” “否则我整夜坐在床边看着你,你更睡不着。” “睡吧,阿翁,他在我们都放心。” 临风也在一旁说道。 阿翁闷闷地“嗯”了一声,本来心中还有些许别扭, 但很快便随着困意袭来逐渐远去,不久就响起了均匀的呼吸声。 待阿翁睡熟,墨离淡漠的声音突然响起 “你都已经知道了对吧?” “我们救错了她。” “害她饱受折磨,差点丧命。” “是我们把她害成这般模样。” “阿纯说了,她再也回不到以前了。” “她中毒太久了,那解毒的法子太烈了。” “她以后……都不会再好了。” 墨离的语音有些哽咽。 “有那么一瞬,我突然羡慕你那时不在她身边,” “没有看到她受的痛楚跟折磨。” “那些日日夜夜,每一分每一秒,” “都像有人在割我的心、剜我的肉一样。” “六条蛊虫,她就那样忍受了几个时辰。” “犹如酷刑一般,我却只能在旁边看着,什么都做不了。” “我还要让她醒着,逼她生生遭受那非人的折磨。” “为何不让我替她承受那锥心噬骨之痛?” “为何是我的阿翁,在我面前承受这一切?” 墨离说着,脸上现出极度痛苦的神色,转而又变得阴狠异常 “所以,待你查出那人是谁,不要告诉她。” “等你下次出现时告诉我。” “我一定让她付出比阿翁惨百倍千倍的代价。” “我一定不会让她那么轻易地死掉。” “我会慢慢地折磨她,让她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让她受够比阿翁多得多的痛苦和折磨。” 墨离的语音带着越来越深的怨毒,在夜里听来格外瘆人。 临风站在阿翁床边默默听着, 看着阿翁不复往昔的憔悴的面容, 看着那比之前更加瘦弱的身体, 他心中的痛苦丝毫不比墨离少。 墨离还能救她、照顾她,自己却什么都做不了。 待下次恢复真身时,他一定,一定要替阿翁多做些事情。 他要抓紧有限的时间,做他能为阿翁做的一切事情。 隔了一会,又听墨离幽幽说道 “她中毒的那些日子,我一直在她身边贴身照顾她。” “她昏迷了,我用嘴给她喂药。” “她全身不能动弹,我替她擦洗身子换衣服。” “若是你因这些事情而跟她生了嫌隙,或看轻她。” “那你就不配她喜欢你,我一定不会让你再见她。” 临风苦笑了一下,他怎么会因为这些事情跟阿翁有任何嫌隙, 他自责自己无法陪在她身边,无法照顾她, 不能让她开心快乐就算了, 在她命悬一线的时候,自己难道还要计较这些事吗? 如若自己真这般介意过,甚至哪怕心中只有那么一点点念头, 自己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不配阿翁喜欢自己。 “还有一件事情,非常重要,你一定要记住。” 墨离的语气突然变得格外冷峻, 接着,他将阿纯告诉他的那个小秘密告诉了临风。 “我没有告诉阿翁,我不想她再有什么担忧。” “不想她以后都生活在恐慌和害怕之中。” “以后我会一直在她身边保护她,但就像阿纯说的。” “凡事都可能有个万一,所以你也要警醒。” “那对普通人来说不过是下三滥的东西,对她来说却是致命的毒药。” “绝不能再让阿翁受到什么伤害。” “她经不起了,这一次已经够了。” “你也不想自己再后悔了吧?” 第30章 单方面的旖旎 第二天太阳刚刚升起,阿翁和墨离就已经坐上了去往荼灵国的船。 一路上阿翁都似有心事般不怎么说话。 “坐了这么久的船,你身子可有不舒服?” 墨离的语音一贯温柔。 阿翁摇了摇头。 “趁现在气温适宜,我带你去甲板上走走。” “这里坐久了会气闷,待会日头就盛了。” “嗯。” 阿翁点了点头。 上楼梯的时候,墨离轻轻牵起她的手,道 “小心,别碰到头。” 现在已是初夏,越往荼灵国越热, 阿翁身上穿着在大夏的衫子,却仍指尖冰凉。 那温度,似深秋寒冬般阴冷。 “你的手怎么这样凉?下面冷么?” 墨离不禁使劲握着暖了暖。 “还好,可能是坐久了,我晒晒太阳。” 阿翁笑着抽回了手。 初夏的海风还没有那么熏人,但阳光却格外亮眼。 阿翁突然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坐过船了, 碧海蓝天,白鸥斜掠, 风没有那么大,不冷也不热, 她的心情似乎好了那么一些些, 但眉间仍忧色隐现,情绪低落。 墨离看着阿翁的背影心道 “不知那丞相跟阿翁有什么瓜葛,她似十分不愿意见到这人。” “莫非这人是她在临风之前的爱人?” “他负了她,所以她才这么不想去荼灵国,不想见他。” “所以当阿翁得知只能去找他拿豆子,心情才这么压抑?” “先前阿箬提到他的亡妻,会不会是因为这女子,才让阿翁这样不开心。” “哼,如若如此,我定不放过他,竟然让我的阿翁伤心。” 临风却没有想这么多,他始终是这样, 阿翁愿意告诉他他就知道,不愿意他也不会勉强。 这些天,他跟在阿翁身边, 看着那愈发娇小的身影,心中更加疼惜。 他无时不刻不在谴责自己, 他就在她身边,他为何没有认出那人是假的, 为何没有找到正确的方法医治她, 他甚至,不能像墨离这样始终守护在她身边照顾她, 他连赎罪的机会都没有。 见阿翁情绪不快,墨离也不去烦她, 只贴心给她准备食物和水,不时叮嘱她吃东西。 中途阿翁睡了一觉, 中毒之后,阿翁十分容易困乏,睡眠不知不觉间变得多了起来, 想是身体各个机能大受损伤,需要漫长的时间来恢复。 不知是不是船体轻轻有些摇晃的缘故,阿翁这一觉睡得有点久, 待她醒来,已能望见荼灵国的码头。 荼灵国与大夏虽相距不远,但未有邻土相连, 因此多年来从没有过战争交恶, 加之两国的物产大不相同,经济商品各有偏向, 反而诸多贸易上的往来,通商十分常见。 因此两国无需像进乌弋那样,要凭通关文书才能出入, 直接坐船到各自国家的码头,然后进行基础的询问检查即可。 虽然才刚刚入夏,但荼灵国的夏天却比大夏的盛夏还热, 温度高就罢了,空气异常潮湿,显得很闷, 阿翁感到自己的呼吸都有些滞重。 墨离一下船就立即带着阿翁去当地最好的客栈要了一间上房, 然后让店小二安排沐浴的热水,柔声对阿翁说道 “你先洗个澡换身衣服,你衣服都湿了,头发上都是汗。” “这里的气候跟大夏不太一样。” “你身子刚好,要多注意,别再生病了。” 阿翁点点头,便去里间沐浴换衣。 果然洗完澡要舒服很多,身上不再那么粘腻, 墨离选的衣服料子很舒爽,穿上不贴身,还很透气, 阿翁一下觉得整个人好多了,气色都好了不少。 待她从里间走出,墨离竟看得有些呆了, 阿翁里面穿着荼灵国女子常穿的半束罗裙, 外面罩着一件鹅黄色的纱衣,轻薄半露,雪白的肌肤若隐若现。 沐浴之后面色红润,不见病容, 一把乌黑的秀发随意松松挽了一下, 只用一只简单的簪子固定在脑后, 周身并无其他饰物,反而更显脖颈、细腕处的洁白诱惑。 墨离的喉结微微滚动,声音有些低沉 “洗完了?来,我给你擦擦头发。” “嗯。” 阿翁说着便走过去坐在凳子上。 墨离拿着干布细心地擦着,却感到自己的气息有些游离不稳, 不知是不是荼灵国气候湿润的缘故, 阿翁沐浴后身上那若有似无的淡香不断传入墨离鼻尖, 他本是用香高手,却被这味道弄得神魂颠倒,有些难以把控。 一低头,入眼便是阿翁白皙的后颈, 还有隐藏在纱衣之下隐隐可见的细嫩肌肤。 墨离暗自深深吸了几口气, 他真怕自己一个控制不住轻轻吻了下去。 他知道,还不到时候, 阿翁现在只是不反感他碰她,但绝不会同意自己亲她。 自己想要时时刻刻都在她身边,便要学会控制这些欲念, 否则她那般倔强,一定不允自己留下, 就算自己强行留下,她对自己也只会又怕又恨, 不会像现在这般信任他、依赖他。 阿翁心中有事,自然觉察不到墨离的反常。 但临风却一眼明了,因为他上次与阿翁相见时, 也如他这般心不在焉,神魂俱醉。 阿翁身上像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魔力般, 不断引着自己想去拥抱她、亲吻她, 想永远把她抱在怀中,不愿松开。 她秀发的气息,身体的温度, 都让他挪不开眼,松不开手, 尤其是今日,当阿翁从里间出来时, 宛如一位从烛光中走来的仙子,曼妙朦胧,摄人心魄。 莫说墨离身处她身侧,便是自己隔着一个虚空的空间, 他也听见了自己不一般的心跳, 甚至,闻到本不该闻到的阿翁身上那熟悉的味道, 他一时也是心身荡漾,眼神迷离。 临风尽力控制着,不让自己表现出与平常的不同, 还好阿翁一直有些心不在焉,也没发现他的异常。 待擦完头发,墨离本想调笑一下阿翁, “娘子穿成这样真是美丽,简直让夫君我神魂颠倒”, 但他怕自己真的会神魂颠倒、把持不住,倒时弄得阿翁尴尬, 所以赶紧把话头咽进了肚子里,转而柔柔问道 “肚子饿不饿,还要不要吃东西?” 阿翁摇了摇头,笑着道 “你都喂了我一天了,再喂就胖成猪了。” “怎么会?你现在需要营养,看你瘦的。” 说着,墨离不自觉地伸手轻轻搭上了阿翁的双肩。 第31章 再叫一声夫君 那纱衣之下,带着体温的香软一瞬击中了墨离的心。 虽然前些日子,阿翁中毒之时身无一物地被他擦洗身子,贴身照顾, 但那时阿翁性命垂危,又饱受摧残折磨, 墨离心中伤痛到极点,从未有过一丝别的想法。 此刻,他的阿翁巧言笑盼地坐在这里, 明眸皓齿,颜色美好, 隔着纱衣和罗裙的玲珑曲线更是曼妙诱人。 墨离感到周遭的氛围霎时变得旖旎暧昧起来, 慢慢侵入荼灵国潮湿氤氲的水汽中,腾升飘荡。 他微微闭上眼睛,暗吸一口气, 然后努力使自己的双手从阿翁肩上离开, 再坐到她对面的凳子上,微微笑着问道 “你准备怎么拿到那些豆子?” 阿翁突然用手撑着下巴, 脸上现出调皮的神色,语气轻快地道 “本来我准备先跟踪一下丞相府的下人,看谁能接近那棵树。” “再变成那人的模样,然后去府里神不知鬼不觉地偷些出来。” “那一棵树上长那么多,他们应该发现不了,不过现在……” 阿翁突然停了下来,不再说话。 墨离正心神荡漾地欣赏着阿翁美丽又俏皮的模样, 突然见她不再说话,蓦地反应过来, 心中那片水雾般的朦胧旖旎瞬间消失无踪,只剩心头一酸, 她现在一身轻功尽失,又身受重创, 别说什么神不知鬼不觉出入丞相府,便是翻个墙头都做不到。 顿了顿,阿翁重又恢复活泼的语调,道 “或者,挑丞相府那些贪财又能接触到那棵树的下人,花重金买。” “一颗一颗地买,肯定有人愿意偷。” “偷一颗很容易,既不会被发现,还能拿钱。” “阿箬说过,只做一只小一点的如意圆,二十颗豆子就足够了。” “你说,一颗给多少钱他们才愿意干呢?” 墨离见阿翁这副打着算盘的机灵模样, 心情也变好了一些,道 “重赏之下才有勇夫,一颗估计得给到这个数。” 说着,墨离伸出一根手指头。 “一百两银子一颗?” 阿翁试探着问道。 墨离微笑着摇摇头。 “不会一千两吧?这也太贵了点。” “一万两一颗,肯定有人干。” 墨离淡淡说道。 “一万两?这是豆子还是夜明珠啊,这金也太重了。” 阿翁惊呼道 “这样算下来,我得准备二十万两才能买到这些豆子。” “好家伙,这人当趟贼,直接发家致富了。” “看来明日得去找找荼灵国的赵记分号,幸亏长信给了这个。” 阿翁拿出那块玉庆幸地说道。 墨离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容,语音低缓地说道 “明日我们直接去找人就行了,不用找赵记的分号。” “为什么?” “我的娘子要用钱用我的就可以了,不需要用别人的。” “你想要多少我都有,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墨离突然凑上来,一脸深情地说道。 阿翁有些不敢看他的眼睛,只得顾左右而言他道 “你……你哪来那么多钱?” “若是娘子心疼我愿意管家了,我就告诉你。” 墨离坏坏地笑道。 阿翁轻轻瞪了他一眼,道 “又占我便宜,你的钱你自己管。” “是你给我花的,我可不会还。” “还什么?夫妻俩还说这么生分的话吗?” 墨离又摆出那副欠揍的模样,一旁的临风却突然心中安定, 他知道,只有阿翁身子好、心情好、情绪好的时候, 他才会说这些无赖的话,逗弄着她对他微微生气。 果然,阿翁气鼓鼓地站起身道 “不跟你说了,我出去转转。” “娘子等等我,你一个人出门夫君可不放心。” 说着,一个箭步冲到门口打开门, 对着阿翁做了个请的动作, 阿翁白了他一眼跨出房门, 墨离脸上的笑意却慢慢散开, 他感到自己心中很久没这么舒畅过了。 待他们出了客栈,阿翁并未四处闲逛, 而是径直走到一处较为雅致的茶楼前,然后要了二楼临窗的位置。 “娘子想喝茶早说嘛,这里还有更好更大的茶楼,不如待会我带你去?” 墨离一边给阿翁斟着茶水,一边说道。 “不用了,我就是坐坐。” “这里糕点看着还行,娘子想吃什么?” “都行,你看着要吧。” 阿翁心不在焉, 一手端着茶杯慢慢喝着茶,眼睛却看着不远处的一处大宅子。 那里就是荼灵国丞相的府邸, 宅子恢宏大气,彰显着主人独一无二的地位, 里面庭院深深,雅致别趣, 却格外清冷孤寂,没有一丝热闹的生机, 现在恐怕更是死气沉沉,压抑可怖。 阿翁是去过的,在很久以前。 她以为自己不会再回到这里,可是造化弄人, 现如今是她带着自己所求前来, 她不知自己的法子是否能成,其实心中也没报太大希望, 毕竟,上次的事情, 她利用了他最大的弱点,否则还要多费周章。 “娘子怎么不吃?在想你的情郎吗?” 墨离突然递上一块糕,打断了阿翁的思绪, 阿翁看了他一眼,故意道 “对呀,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我听见娘子想我的声音了。” 墨离一脸媚笑。 “你不是我夫君吗?怎么又变成情郎了?” 话刚出口,阿翁便捂住了嘴。 墨离脸上的笑意都快溢出来了,突然温言软语地求道 “再叫一声好不好,娘子?” “无聊!” 阿翁伸出脚在桌子下面踢了他一脚, 墨离假意吃痛道 “哎呀呀,要是以后挨一脚,就能听娘子叫一声夫君。” “我宁愿永远当个瘸子,天天被娘子踢。” 阿翁狠狠白了他一眼,拿起手中的糕使劲咬了一大块, 彷佛那糕是墨离,她在嚼着他出气一般。 临风被逗得乐不可支,温言对阿翁说道 “我去找可以摘豆子的人选。” “嗯。” 阿翁笑着冲临风点点头,临风便即消失, 他现在在梦境中愈发来去自如,连躯壳都不再受以前的束缚。 “娘子认识那丞相?” 墨离突然问道。 “你怎么知道?别跟我说你懂什么读心术。” “因为娘子好像很不喜欢他,很不想见他。” 阿翁看着墨离的眼神慢慢流露出惊讶和欣赏。 他好像总能猜到她心中所想,总能看透她一般。 “若是那人负过娘子,我替你杀了他。” 墨离突然凑到阿翁耳边轻声说道, 阿翁心中一惊,身子微斜。 第32章 花匠 墨离轻轻扶住阿翁,语音还是那样温柔 “莫非我猜中了娘子的心思,那丞相真的是你情郎?” “不是,他是荼灵国的丞相。” “他不是什么好人,你不要去招惹他,你会有麻烦的。” 阿翁面无表情地说道。 “娘子担心我?” 墨离嘴角带着笑。 “嗯。” 阿翁懒得解释。 “娘子心中果然还是爱我、疼惜我的。” 墨离柔情似水地说道。 阿翁十分无语,又气又无奈地道 “我是看你救了我,又照顾我那么久……” “所以想以身相许?” 阿翁话未说完便被墨离抢过。 “你又在乱说什么胡话,你怎么看我好一点就开始胡言乱语。” “我病的时候你反倒老实得很,我还不如病着呢。” 墨离突然抱住阿翁,声音中带着一丝慌张道 “不要阿翁,你不要病着,我不要你病着。” “你……你放开我。” 阿翁使劲推着,但墨离却纹丝不动,只喃喃道 “以后你都不要病着,什么病都让我替你受着,” “我再也不要你病着,你病着的日子太可怕了……” 阿翁被墨离抱得有些紧,刚开始心中烦躁, 后来听他不停喃喃重复着那些话,又觉十分感动, 但她觉得自己这样被他抱着很不好,只得说道 “我,我热,你松开,松开我一些。” 墨离慢慢松开阿翁,阿翁有些尴尬地说道 “我们,今天先回去吧,明天再来。” “好。” 墨离仍一手轻轻揽着她的肩,阿翁也没再推开他。 第二天,他们照旧来到那家茶楼,坐在相同的位置。 过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临风指着一个从那府里出来的男子说道 “就是他。” “丞相府有专门打理花草的花匠,一共七人,” “其他六人都是府上的老人,只有他是新人。” “三年前,府上一位老花匠身体不好,想回乡养老,” “有人推荐了他来,府上总管见他面相老实,不多言语,” “整治花草手艺颇佳,且手脚利索,又未婚育,” “可专心留在府上,接替那退休的老花匠专门负责照料那棵树。” “日常给那树浇水、施肥、除虫、剪枝等。” “那丞相对这棵树十分舍得花钱,支出都是单独核算,” “由此人一人负责,需要买什么绝无二话,且不过问。” “他贪财吗?” 阿翁立即问道。 “本来不贪,但他好赌。” “之所以年过三十还未娶亲,” “皆因所赚银两都送去了赌场,拿不出彩礼钱来。” “之前还有所收敛,只是拿自己赚的钱去过过瘾。” “但最近赌瘾变大,赚的钱已经不够他再去赌,于是便借了高利贷,” “利滚利,他在丞相府的收入根本还不起,所以很缺钱。” 临风道。 “让他一个人去偷二十颗,若是被发现,岂不是太明显?” “其他花匠应该也能接触到吧?或者,跟他关系好的?” 阿翁犹疑着问道。 临风摇摇头道 “这丞相颇有管治之能,府中一切森然有序,” “府里的下人待遇丰厚但规矩甚严,偷盗尤其是重罪。” “其余六人都是府中的老人,向来规矩,” “从不敢逾越半分,很难笼络,稍不注意还会打草惊蛇。” “只有这人,入府时间短,还没有见识到他们主人的毒辣。” “现在又缺钱,所以用重金利诱才会铤而走险?” 阿翁接着道。 临风点点头 “目前只有他是最佳人选。” “那树,种在丞相府是干什么用的?” 阿翁若有所思地问道。 “没有干什么用,只是种着。” “就像阿箬说的,可能是那丞相思念亡妻,” “只想好好养护,睹物思人。” 阿翁极轻地“哼”了一声,道 “好,就他了。” “墨离,我们跟着他。” 墨离闻言跟着阿翁下了楼,两人一路跟着那人到了一处赌坊, 那人四下看了看,从怀里掏出一小包银子走了进去, 过了一会,只听里面一个粗声粗气的声音大声说道 “妈的,天天送些这个来抵什么用,” “那两万两银子的本钱什么时候还?” “爷,我只借了三千两。” “怎么,怎么就几天就变成两万两了呢?” 那人语气惊慌又颤抖。 随即听见里面发出一声痛呼,那凶狠的声音再度传来 “你什么意思,意思是我们讹钱了?” “看清楚,这上面白纸黑字的写了,” “你可是画了押签了字的,一千两是七天前,现在是两万两。” “我……我还不起这么多啊,要不您行行好。” “给大当家的求求情,减一半行不行。” “减一半,我再想想办法。” “我替丞相管理那树,府上,府上可是很看重我的。” “我呸,你一个种花的,丞相府还看重你。” “没了你,人家再找一个不就行了。” “你不也是接替别人的么?一条养花的狗,还威风起来了。” “减一半,都像你这样,要我们兄弟喝西北风吗?” “要不是看你是丞相府的人,我们早把你手砍下来了。” “三天之内,先拿一万两来,拿不出来我们就去丞相守着。” “听说你每天都要出门买花肥,躲是躲不过的。”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丞相大人也不能说什么吧?” 里面传来一些低低的哭泣声还有求饶声, 夹杂着呵斥声,估摸着那人还挨了些拳脚。 果然,等他从那赌坊出来,脸上有些青肿。 “拦住他,墨离。” 待那人走出赌坊不远,阿翁便对墨离说道。 那人低着头,一副丧气样, 突见一名异常俊美的男子拦住了自己的去路,旁边还站着一个貌美的女子。 那男子递给他一张银票,他一看眼睛都直了,上面刚好是两万两。 只听那女子幽幽道 “拿着这银票去赌坊把债还了,然后把那拮据给我。” “我们在这等着,若是你敢耍花招,就砍了你的手。” 那人一听,有些莫名其妙, 但赌坊的人只给他三天时间, 三天,他上哪去筹一万两? 现下有人替他还账,哪还顾得了那么多, 先过了这关再说。 真等到三天以后,自己这双手怕是要遭殃了。 若让管家知道他赌博,定然逃不过家法, 然后被赶出相府。 光是想想,那人就不禁打了个寒颤。 随后立即接过银票,口中连连道谢, 然后拿着那银票返回赌坊,片刻便带着借据出来了。 第33章 赴约 那人将借据递给阿翁,偷偷瞟了她一眼, 不知这漂亮的小娘子为何要替自己还债,她拿着这借据又作何用。 阿翁看了一眼那借据,淡淡问道 “丞相府那棵树结豆子了?” “嗯……嗯。” 那人心中忐忑。 “摘二十粒出来给我,我将这借据还你。” “然后再多给你两万两,今日这两万两就当定金了。” 那人一听,惊骇地抬起了头。 “摘……摘豆子?那,那树轻易碰不得。” “是吗?既然那树轻易碰不得,不知你这手轻易碰的吗?” “豆子都摘不了,留着也没用,不如砍下来当花肥吧。” 阿翁语气瞬间变得狠辣起来, 一旁的墨离趁势抓住那人手腕,稍一用力, 那人便大声呼痛,不住求饶。 阿翁示意墨离将他放开,又道 “树么,自然要结果实。” “结了果实又掉了,也很正常。” “让你种树,又不是让你管那些豆子。” “要手还是摘豆子?还是,我们今日一起去丞相府要账?” 那人瑟瑟发抖,不敢言语。 只见墨离又掏出一张银票,在他面前晃了晃,道 “听我娘子的,这银票就是你的,你几辈子都赚不到这么多。” “若是不听……” 墨离突然俯身向前,悄悄说道, “砍手不好玩,一下就砍掉了。” “我先剁你一根指头,让你自己慢慢吃掉。” “然后再剁一根,再让你慢慢吃掉。” “直到你把自己的手指脚趾都吃完,再吃别的……” 墨离语调温和平静,眼神晦暗不明, 那人却听得冷汗直流,不住打颤。 “府……府上管得甚严,我,我一次拿不出来二十粒。” “那一次能拿多少粒?” “五、五六粒吧。” “每次五粒,每日你外出买花肥的时候送到这个地址,有人会收。” “待我收够二十粒,你就会收到这借据和这两万两。” 阿翁用不容置疑地口吻对那人说道。 “是是,多谢姑娘。” “走吧,好好办差,别让我娘子不高兴。” 墨离唇角带着一抹微笑对那人说道, 那人看了他一眼,仿佛看见什么极其可怖的毒蛇怪物一样, 立即避开目光,转身惊慌失措地向远方跑去。 “娘子为什么要先帮他还那债?” “不该等那些人逼急了再出手,效果更好吗?” 路上,墨离问道。 “早点出手早点拿到豆子嘛。” 阿翁答道。 墨离轻轻一笑,道 “我的娘子就是善良,见不得别人被砍手砍脚。” “只不过,这种赌徒,帮一次他也改不了,白白费了娘子的心意。” “这是他第一次借高利贷,遇见了就帮一次。” “日后他改不改,我就管不了了。” “对了,你刚刚给他说什么了,把他吓成那样?” 阿翁突然问道。 “吓唬他的话自然不是什么好话,娘子就不要听了。” 墨离淡淡一笑,又道 “娘子好生厉害,一出手就给夫君省了十几万两银子。” “日后这家给你管,为夫简直太放心了。” 阿翁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只听墨离又道 “没想到四万两他就肯干。” “那是因为你出手实在太阔绰了。” “这都是他一辈子都赚不到的钱,更别提二十万两了。” “有时候钱给的太多也不是什么好事,” “说不定他反而会起其他什么坏心思,破坏我们的计划。” 阿翁说道。 “娘子真是聪慧,考虑得真周到。” “对其他人,我就不会像你想得这么多。” “如果银子无用,那就用其他法子。” “什么法子?” 阿翁有些好奇。 “娘子一出手他就乖乖办事了,自然用不到了。” 墨离没有继续,却说道 “一会回客栈想吃什么?天气这样闷热,娘子又不敢吃太多凉盘。” “不如给娘子做点降暑除湿的药膳,既可口又养生?” “都行。” 阿翁只担心那人明日是否能顺利将豆子带出来。 第二日,那人果然如约将五颗豆子送到了阿翁指定的地方, 阿翁拿着那五粒豆子,心道 “还有三天,希望别出什么岔子。” 但不知怎的,这事越是顺利,她心中反而越有些不安。 “阿翁,你怎么了?这几天一直心神不宁。” 临风终于忍不住问道。 “我……我总是觉得心中不安。” 随后,阿翁又笑笑道 “可能是我想多了。” “那丞相……是做过什么让你害怕的事情吗?” 阿翁抬起头看着临风,随后又转过头去,道 “我不想提他。” 临风便没再继续问,他不愿阿翁不开心,她不想说就不说好了。 第二日依旧,那人将五粒豆子送了过来。 第三日,那人没来,但有人送来了一封信到那地址。 阿翁一见信,脸色瞬间变了。 待她打开看完,墨离察觉到她呼吸有些急促,眼神还有些飘忽。 他立即扶住阿翁的双肩问道 “怎么了?阿翁,信上说什么了,你脸色怎么这样难看?” 阿翁没有说话,只是把信递给墨离, 墨离见那信的内容十分简单,就一句话 “请阿翁姑娘前往‘府悦茶楼’一聚”,落款是陆景年。 “陆景年是谁?” “就是荼灵国现在的丞相,他早就知道我来了。” 阿翁的语气很平静, 她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现在反而放下一颗心来, 她心中知道,这次的任务,注定艰难。 “府悦茶楼”就是丞相府对面,阿翁这两天去的地方, 她一到那里,就见门口有人在迎着,态度十分恭敬 “阿翁姑娘楼上请,丞相等您很久了。” 阿翁没有说话,只跟着他到了一处极僻静清幽的雅间前。 墨离一直贴身护着阿翁, 尤其见那人一身侍卫打扮,腰间带着佩刀 身形敏捷、呼吸沉稳,当是好手, 心中时刻警觉,生怕阿翁身处险境。 房门打开,一位身形修长清瘦的男子转过身来, 面目俊朗,眉眼温润, “阿翁姑娘来了,请坐。” “我终于等到你了。” 那人声音温和,说话时嘴角带着柔柔的笑意。 墨离说话之时也喜欢时刻带着笑意,但他长相太过俊美, 嘴角含笑之时显得有些太过妖娆妩媚, 而这人不同,面庞周正柔和, 再配上这副笑容和嗓音,简直令人如沐春风, 仿佛瞬间可以放下一切戒备,全身心地信任此人一样。 但显然阿翁并没有这么觉得, 她站着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只是冷冷看着他。 第34章 再次相见 那人见阿翁没有说话,也不生气,仍旧柔柔笑着, 语音丝毫没有任何变化,指着桌上一张银票道 “府上人有眼无珠,竟敢拿阿翁姑娘的东西,在下特意将东西送回。” 阿翁一眼瞥见到那是墨离给那花匠的两万两银票,当即颤声道 “你……你把他怎么了?” “没有怎么,他是我府上的人,在外头欠了债,” “自然当由我府上来还,怎么能要阿翁姑娘的银子呢。” 他的声音仍旧那样温和,言辞间十分有礼。 “他人呢?” 阿翁紧接着问道。 “府上有规矩,进赌坊者当受家法三十大板,然后赶出府去。” 阿翁心中刚稍稍安定,只听他又道 “监守自盗者则要砍去双手,再依律入牢狱。” “放了他,是我逼他的。” 阿翁的语音中带着一丝恐惧。 “你打他三十大板赶出府去就对了,不要砍他双手。” “是我逼他干的,他是受我的威逼利诱。” 墨离赶紧轻轻揽着阿翁,低声道 “别害怕,阿翁,有我在。” 只见那人特别温和地冲阿翁笑了一下,语音愈发柔软,道 “好,既然阿翁姑娘替他求情,那就照阿翁姑娘说的办。” “也不许砍他双腿、他的眼睛,任何一处,不要迁怒他。” 阿翁语速有些起伏不定。 “好,都依阿翁姑娘。” “你一向言出必行。” 阿翁语带试探。 “自然。” 那人柔和一笑,随即打了个浅浅的手势,身旁一人立即应声退出房门。 只听那人又幽幽道 “阿翁姑娘真是心善。” “对这种只有一面之缘的赌徒都这样好,为何却对我这般残忍?” 阿翁没有再说话。 墨离和临风却觉得此刻的空气中流淌着不一样的暧昧。 墨离心道,又来一个跟他抢阿翁的, 不过没关系,看阿翁如此讨厌他,定不会对他有什么好脸色, 他作为一国丞相,自也不可能时时刻刻跟在阿翁身边, 关键要防着他爱而不得伤害阿翁。 临风却觉得这暧昧的氛围中好像有些不太对劲的东西, 阿翁对那人来说,似十分重要, 但阿翁对他,却是憎恶多过惧怕。 只听那人又缓缓道 “也罢,以前是我让阿翁姑娘失望了,所以你恼我也是自然。” “今日我会拿出自己的诚意,让阿翁姑娘相信我。” 话音刚落,门外走进一端着托盘的人, 那人将托盘放在桌上,然后施礼离开。 托盘上盖着一方锦布,阿翁神色有些不自然, 她不知那下面是什么,会不会是那花匠的手或者别的什么, 虽然他刚才答应了自己,但这个人, 心思非一般人,什么都做的出来。 墨离却想,若是他敢砍下那花匠的手来吓阿翁, 自己立即就要了他的命,哼,区区一国丞相而已,自己还不惧他。 那人缓缓揭开锦布,下面是一只做工精细的红色锦袋, 锦袋有些微微鼓起,里面似装着什么东西。 那人拿起那锦袋,语音温柔又缠绵 “这棵树,是我专门为了阿翁姑娘向皇上求来的。” “这些年,我一直派人悉心照料,生怕它出什么岔子。” “就是为了等阿翁姑娘来找我时,我能有所交待。” 此言一出,阿翁脸色瞬间煞白, 墨离和临风也是心中一惊。 这是红豆树,红豆代表相思, 这人对阿翁,竟有这样漫长又浓厚的相思之情。 只听那人的语气中又突然生出一丝哀怨 “阿翁姑娘想要这些豆子,直接来府上找我便可。” “何必大费周章去找那些人,阿翁姑娘是觉得我很难说话吗?” “我知道,曾经我错了太多,可如今我已经改啦。” “你想要这些豆子,我便提前准备好,然后亲自给你送来。” 这绵软又温柔的话语却更让阿翁感到恐慌, 这些年过去了,她还是对此人心有余悸。 见那人拿着锦袋缓缓向阿翁走来, 墨离瞬间挡在阿翁身前,一手轻握着阿翁的腕, 盯着那人的眼神露出一丝杀意, 而他身旁的侍卫手也已放在了刀把上。 那人淡淡一笑,对墨离说道 “你不用如此紧张,我怎么会伤害阿翁姑娘呢。” “从前我就是错了太多,以后我再也不会做这样的事啦。” 那人伸手将锦袋递给阿翁,见阿翁没有立即接, 不急也不恼,就那样一直递着, 阿翁看了他一会,缓缓伸出手接过, 打开轻轻瞅了一眼,确实是那些豆子, 新鲜又饱满,应是今日刚刚摘下来的。 见阿翁拿着锦袋在看豆子,那人的声音中似有些激动,道 “这么多年,我做这些事,只为求阿翁姑娘一句话。” 阿翁脸上神色复杂,手中轻轻摩挲着那锦袋道 “若是我不答应呢?你是不是就要把这锦袋拿回去?” “既然已经亲手送给了阿翁姑娘,哪有再要回去的道理。” “这样既显无礼,又显小气,丞相府从来没有这样的名声。” 是,他的名声,在外面一向很好。 但阿翁还是十分震惊, 这些豆子,他就这样送给自己了? 自己不愿意他也愿意送给自己? 不!他不是这样的人。 他这一生,走的每一步都充满了算计, 他绝不可能把自己费尽心机得到的东西拱手送给他人,任何人都不行。 果然,那人温和又柔软的语调再次传来 “怎么?阿翁姑娘不相信?” “我就怕阿翁姑娘到了这里不来找我,” “所以自作主张替阿翁姑娘精挑细选选了那花匠。” “放过他,除了应阿翁姑娘要求,也算是奖赏他替我与阿翁姑娘牵了线。” “否则阿翁姑娘不知何时才会来找我,我又不知还要再等多久了。” 说到后来,那人的语气中竟有一些哀伤。 “你果然还和从前一样。” “你算好了我可能会用这种方法来拿豆子。” “但你治府甚严,那里犹如铜皮铁板一般。” “你料定我若前来,定难以得手。” “所以提前三年安排他入府,而不是最近,以消除我的怀疑。” “还让他专门照顾那棵树,让一切顺理成章。” “那高利贷,也是你派人诱他去借的。” “因为你一早就知道我要来荼灵国的消息,于是开始让他发挥作用。” “等他答应了我的要求,送了两次豆子之后再抓住他。” “让我知道,你可以让我得到,也可以让我得不到。” 阿翁冷冰冰地说道。 第35章 那人是谁? “阿翁姑娘果然还跟以前一样聪慧。” “不过最后那句话可有些冤枉我了。” “我是一定会让阿翁姑娘得到这些豆子的,” “否则也不会专门去求来这棵树,再照顾这么些年。” 那人的语气诚挚又真切。 但阿翁得语气仍旧冰冷 “你不要再白费心机了,任你怎样,我都不会说的。” 说着,她将那锦袋放在桌上,轻轻叹了口气,转身准备离开。 “阿翁姑娘请留步。” 那人的语音有些急切。 阿翁回头,见他突然摘下冠帽,落下一头银丝般的白发, 随后深深揖了一礼,语气几乎是恳求地说道 “求阿翁姑娘看在我满头白发的份上,垂怜我一次。” “就这一次,我绝不会再犯以前犯的错误。” 阿翁瞬间愣在原地。 虽然早闻坊间传言,荼灵国丞相因亡妻过世而一夜白头, 但当阿翁真的看见那满头银丝,心中还是被震了一下, 他,也并非全然没有心。 但那些事做的太错了,有些错,是挽回不了的。 沉默半晌,阿翁声音有些嘶哑地说道 “这话,你曾经也说过。” 顿了顿,又道 “我不会说的,你死了这条心吧。” 说完,头也不回地向门口走去。 “如果没有这豆子,阿翁姑娘就再也没有机会见到自己的心上人了。” 阿翁刚打开门,听到此话犹如雷击一般, 她猛地回头,盯着那人的眼睛问道 “你说什么?” 那人眼神柔和地看着她, 似有一丝佩服,又似有一丝不解, 随即恢复了先前慢悠悠的语调,道 “阿翁姑娘的心,真是又软又硬。” “我以为你只是对我心硬,没想到对自己也这样心硬。” “为何对自己不能心软些呢?” 阿翁没有理会这些温言软语,径直走向那人问道 “你刚才那话是什么意思?” 那人仍旧微微笑着,笑容在一头披散下来的白发中显得格外刺眼 “就是阿翁姑娘知道的意思。” “谁告诉你的?” 阿翁的语气有些不平静, 那人的语气却很镇定 “一位高人。” “那人是谁?是男是女?是否和我长相相似?她还说了什么?” 墨离见阿翁情绪激动,体内气息涌动异常, 忙上前轻轻抱住她,一边握住她的手掌缓缓输入真气,一边不住柔声说道 “不要激动阿翁,你不要太激动,对身体不好。” 随即眼中向那人射出寒光,道 “你要说就说,不说就闭嘴。” “若是你再刺激她,我就对你不客气。” 旁边侍卫脸色一变,短刀蠢蠢欲动,却被那人的眼光制止。 “阿翁姑娘该听这位公子的。” “你曾身受重伤,情绪不宜大起大落。” “你要听什么我告诉你便是,激动伤身。” “虽然你让我痛苦了这么多年,但我知道那些事情都是自己先做错的。” “这些年,我心中对你并无怨恨,亦不希望伤害到你的身体。” 墨离听到他这番直白的话语,心中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果然他曾经伤害过阿翁,现在又害的阿翁情绪不稳, 若不是阿翁有事问他,自己早就出手收拾这人了。 临风却感到他知道的似乎有些多,与阿翁的对话也有些奇怪, 但他先前答应过阿翁, 绝不会去她梦里或者跟她相关的人的梦里探寻什么,除非她同意。 此刻阿翁气息有些紊乱,墨离曾说她因此吐过血, 她身子要紧,自己还是不要多问,一切待她平静下来之后再说。 “他是谁?” 阿翁不想跟那人多费口舌。 “一位道人。” “但我当日曾答应他,永远不会对外人描述他的长相,否则自己将再也见不到心中所爱之人。” 阿翁心道 “是一位道人,不是她。” “不,也许是她,她易容的道人,或是,那道人变成的她。” 阿翁立即又问道 “他说了什么?” “他说,若是我想再见到自己心中所爱。” “就去皇宫将那棵树求来,种在府中好生照管。” “日后你会回来取那树上的豆子,我会等到你的那句话。” 那人语气平静,阿翁却轻轻“哼”了一声,缓缓道 “他说对了前头,但没说中结局。” “你不会等到的,你永远也不会知道的。” 阿翁的语音有些落寞。 “阿翁姑娘莫急,他还说,” “就算吃了如意圆,日后阿翁姑娘也不能如愿见到自己的心上人。” “因为你还需要一样东西,一只镶着银边的木镯。” 此言一出,阿翁身体猛地颤抖了一下, 他怎么知道那东西的?当年他未曾见过。 “我为什么需要那东西?” 阿翁的语气有些不稳。 墨离感到阿翁的异常,将她抱得更紧了些, 掌心温热的气流不住往阿翁身体里送。 “那位高人未曾提及,只说,若是你问起。” “让我问你,为何贾真真要抢你那幅画?” 阿翁心中大骇,他是怎么知道贾真真抢她画的事情的? 电光火石间,她像是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那画,是她吃贵妃红的时候拿到的。 也许有些食物,还需要带着另一些东西才行。 若是这样,难道吃了如意圆,真的还需要那只木镯? 不,也许是他在诈自己。 这是他惯用的伎俩,使用一切手段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他年纪轻轻,便已身处高位,没些非常手腕是不可能的。 那人彷佛知道她心中所想一般,继续温和地说道 “那位高人还说,接下来的三样吃食分别是昆仑之苹、长泽之卵、三危之露。” “你需要带走一把用玄冰制作的特殊匕首。” “一颗长得和眼睛一样的珠子。” “还有一张纸。” “而如意圆要带走的是那只木镯?” 阿翁的声音恢复了一些冷静。 “是。” “我凭什么相信你?” 阿翁抬头盯着那人道。 “我说过,阿翁姑娘,这次,我是带着诚意来的。” 那人依旧彬彬有礼,谦逊温和,对着身旁人道 “给阿翁姑娘送上来。” 很快,那侍卫带着四个人走了进来。 四人分别端着四只托盘,一字站开, 阿翁缓缓从那些托盘面前走过,心中震惊不已。 第36章 巨大的诱惑 第一人的托盘中是一只冰蓝色的瓷瓶,旁边放着一张深黄色的纸,平平整整、干干净净。 “这是三危之露,水倒好取,就是地方十分难找。” “用了很多法子,请了很多高人,后来通过这张纸才终于找到那里。” 那人的声音极度平静,温柔如水。 第二人的托盘中是一个质地厚重的木盒,里面用锦绸小心护着一颗蛋。 那蛋很圆,像是人为打磨过的一样, 蛋壳呈半透明状,十分光滑,能看见里面鲜黄的蛋液。 旁边放着那颗跟眼睛一样的珠子,看着有些瘆人。 “这是长泽之卵,地方不难找,就是鲜有人去。” “去过的人都是有去无回,因为那里实在太黑了。” “任何火光在那里都是徒劳,只能照亮自己的脸。” “而这卵的守护者凶悍机敏,又不知是何物,没有人能近身。” “直到我得到这颗珠子,在暗夜中照亮那条满是毒物的路。” “带着五百死士与那守护金雕搏杀,才终于取到这卵。” 那人淡淡说着,一切困难和不易在他口中仿佛只是一个极小的过程。 第三人的托盘中是一个用琉璃做的冰鉴,里面装着一层极薄的清澈液体, 上头漂浮着一片绿色的植物,晶莹碧玉。 水明明静止不动,里面的植物却似总在飘荡一般。 旁边放着一把冰制的匕首,刀锋极其薄锐,刀身却是透明的。 “这是昆仑之苹,说来有趣。” “那里既好到达,又无危险,只是这植物十分难捕。” “它好似有听觉、知觉一般。” “哪怕只是极细微的动静,也会立即极速逃跑,潜入水中消失不见。” “速度之快,饶是武功高强之人都未必追得上、捞的着。” “最后是用这玄冰制作的匕首抓住它的。” “而这冰鉴保鲜效果极佳,存放个三年五载都没问题。” “现在才刚过几月,绝不会影响阿翁姑娘食用。” 那人的语调中竟起了一丝丝轻快的气息。 第四人的托盘里是一只精致的瓷盘,里面盛着一只如意圆。 单从外皮看,确是阿箬说的上等货色,里面应当是那灵沙臛。 “树上结的豆子除了那一袋,我还派人专门给阿翁姑娘做了一只如意圆。” “阿翁姑娘若想验证,可现在就吃掉它。” “看看那书上是否如我刚才所说,下一个食物是昆仑之苹。” 第四人立即上前将瓷盘递到阿翁跟前,阿翁正欲伸手去拿, 墨离却轻轻按住她手,低声唤了一声“阿翁”。 阿翁知道他担心那人在里面做手脚, 但她不怕,她不怕毒,于是轻轻对墨离说道 “我不怕毒,你忘啦?” “我知道,可是……” 墨离没有再说下去,但阿翁知道, 无论她怕不怕毒,他都不愿她再被任何东西毒到。 她笑着说道 “你放心,他没必要下毒,也不会下毒。” “你就这么相信他么?” 墨离的语气似有一丝幽怨。 阿翁微微一愣,道 “你在吃醋吗?” 墨离没有说话,但深眸中一闪而过的不悦出卖了他。 “你吃他的醋?” 阿翁突然轻轻笑了起来 “你不必吃他的醋,也吃不着。” 墨离虽不知阿翁这话是什么意思, 但见一直紧绷的阿翁终于难得露出了笑容,心中宽慰,嘴硬道 “娘子不喜这人,我才不会吃他的醋。” 阿翁笑了笑,拿起那只如意圆吃了起来。 外皮软糯,沙馅流心,入口细腻,唇齿香甜, 确是阿箬口中的极品,只是此时的阿翁却无暇细细享受。 待她吃完,她拿出那本书,赫然见到上面的字变成了“昆仑之苹”, 下面画着的植物跟那冰鉴中的一模一样。 阿翁再次感到有些头脑发晕, 如此看来,那人说的,大概率是真的。 这样的话,她吃完这只如意圆,还需要拿到那只木镯才行。 不,她不能拿走那只木镯。 那木镯只有一只! “阿翁姑娘这下该相信我所说的了吧?” 那人的声音再次响起。 “那位高人还说,” “每吃完四样食物,拿到适当的物件,你们便可有一次相见的机会。” 阿翁抬头看向那人,眼神中充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 上一次,他们相见是在喝完醹珉膏之后, 那是书上的第四样食物,至于相关的物件, 也许是画,也许是龙角或冰龟什么的,总之他们是相见了。 而这次,他们相见的机会近在咫尺。 她已经吃了如意圆,其他三样东西就在眼前,物件也在眼前, 只要她拿到那只木镯就行,她就能再次见到临风。 临风的心中也十分震惊,原来他竟是这样与阿翁见面的, 但看阿翁神色迷茫,他知道那木镯不是一般的东西, 他不想影响阿翁的判断,让她为难, 所以他一直都没有说话。 只听那人继续说道 “这些东西,都是我专门为阿翁姑娘寻来的。” “阿翁姑娘如果愿意,今天都可以带走。” “只求阿翁姑娘看在我的诚心上,答应我唯一的请求。” 阿翁没有说话,她看着那些东西,呼吸有些凝滞, 它们就在她面前,它们得来似乎颇为不易, 但她此刻却唾手可得, 只要她拿到木镯,片刻之间她就能见到临风。 屋内很静,那人没有再说话,只静静等着。 墨离也没有说话,他心中甚为奇怪, 似乎只要阿翁一句话,她就可以拿到那木镯, 拿到木镯,一切都在眼前,她很快便能见到他, 她那么想见到他,为何却这般犹豫? 她做这一切,不就是为了和他在一起,为了见他吗? 有什么,比见到他还重要? 不知过了多久,阿翁轻轻叹息了一声,道 “是我害你白发,害你饱受相思之苦。” “不能见到他,就算是对我的惩罚, “这世上已经没有人再爱她了。” “她的阳寿还有很久,她需要活下去。” “那木镯,是她唯一的保护伞。” “当初为她换来那只木镯是我心甘情愿的,我不会背弃她的。” “你放过莺莺吧,也放过你自己。” 墨离心中一惊, 莺莺?莫非是阿纯口中的南莺莺? 原来这人一直想见的是南莺莺! 第37章 吐血 那人闻言一怔,眼睛里的光瞬间暗了下去。 他理了理自己的情绪,声音依旧温和,却明显有些沙哑 “这些东西就在你眼前,阿翁姑娘只需告诉我一个地址,不,是坐标。” “我就可以见到莺莺,你亦可以见到他。” “我们都不用再忍受那难熬的相思之苦,难道你不想他吗?” “你不想他在你身边吗?你做这一切不就是为了见到他吗?” “为此,你深受重伤,饱受折磨。” “如果你今天放弃了,那你就永远也见不到他了,他也永远再见不到你。” “就算你对自己心肠刚硬,能忍受不与他相见的痛苦,他能吗?” “他的心不会痛吗?对他,你也这般刚硬无情吗?” “你看看我,这八年,每一天我都在遭受着蚀骨的相思之痛。” “到时候他也一样,他也会满头白发,也会痛不欲生,也会日日夜夜被思念折磨到死……” “哇!” 阿翁突然喷出一口鲜血,随即整个人软软倒了下去。 “阿翁!” 临风和墨离都是一声惊呼。 墨离立即拿出阿纯给的丹药喂怀中的阿翁服下,然后一掌向那人挥出, 那人身旁的两个侍卫一瞬挡在那人身前,硬生生接住了墨离浑厚的掌风, 但亦被震得后退了两步,其中功力较浅的一人嘴角还流出了一丝血迹。 “莫要再逼她,否则我杀了你!” 墨离从牙缝中蹦出这几个字,眼神阴冷得可怕。 “阿翁,你不要再听他说什么,让墨离带你离开,不要再在这里。” 一旁的临风心痛又焦急,那一口血,好似变成了无数小虫,在噬咬着他的心。 “抱歉,阿翁姑娘,我并非有心伤你。” “这是那位高人留给你的,说你身受重伤,肯定需要。” 说着,旁边一人拿出一个小盒子, 走到阿翁跟前递给她,阿翁伸手接过, 见里面是一粒色泽发黄的白色丹药。 她合上盖子,气若游丝地对墨离说道 “我们走吧。” “好。” 墨离将阿翁轻柔抱起,大迈步走出了房门。 那人并未阻拦,口吻淡淡地说道。 “把东西收好。” “果如那高人所说,除了丹药,她什么都没拿走。” “我会再见到莺莺的。” 那人脸上突然现出极度温柔的神色,还带着丝丝绵绵的笑意。 回到客栈,墨离又帮着阿翁调了几转气息,直到阿翁呼吸慢慢稳了下来。 一路上临风都没再说话,只默默跟着。 阿翁今日,是因为他吐的血,他不想再刺激她。 “待会想吃点什么?” 墨离见阿翁情绪低迷委顿,想转移一下她的注意力。 阿翁摇摇头道 “我不想吃。” “不行,你以前不吃可以,现在不能不吃东西。” “饭要按时吃,觉要好好睡。你看你今天……” 墨离蓦地不再说话,他暗自责怪自己怎么又提到刚才的事。 “那我让厨房做些汤给你好吗?你先睡会?” “嗯。” 阿翁应道。 刚才发生的事情太多,她一时思绪纷乱, 她需要好好睡一会,她的头很疼。 墨离给阿翁盖好薄被,她很快便睡着了, 看着阿翁微微紧锁的眉头,墨离心中既难受又不解。 阿翁认识南莺莺,也知道她在哪里, 但她却无论如何都不肯告诉那人。 当初她命垂一线时,都不向阿纯承认她认识南莺莺, 因而无论今日那人如何低声下气,阿翁都心肠刚硬。 那人看着温文尔雅,谦谦风度, 不知他究竟做了什么,惹得阿翁对他那般憎恶, 他看似十分深情,为什么又会逼得南莺莺离开? 阿翁和南莺莺又有何交情,竟然为了她连与临风相见的机会也不要了。 想到此处,墨离心中有一丝窃喜又有些伤感。 若是阿翁就此放弃,那么她与临风将永不相见, 自己便可永远陪在她身边。 可如果这样的话,阿翁以后都不会开心, 自己不想她不开心,希望她能永远健康快乐。 爱一个人,就这样矛盾吗? 为何赵长信那般坦然,只是单纯想着陪着阿翁, 嗯……定然是他的爱不如自己多。 对,就是这样,爱一个人怎么可能不想和她在一起呢? 饶是他不介意临风的存在,不介意阿翁喜欢他, 但他仍想天天和阿翁在一起。 想必那临风也是一样,他不介意有人照顾阿翁、爱阿翁, 但亦希望是自己与她相守。 爱果然如他们说的,又无私又自私吗? 想着,墨离又觉得他的阿翁实在太过倔强, 今日那样大的诱惑摆在她眼前, 那人替她铺好了路,只等她走过,她却拒绝了。 一如当日,纵使自己以她的清白相逼, 她也不屈服亲他一下,哪怕是装装样子。 墨离的嘴角突然浮现出一丝暧昧的笑容,随即心中又十分惆怅。 不知何时,她才会允许自己亲她, 那花瓣般精巧红润的嫩唇,何时才会主动吻自己。 想到此处,他突然无比嫉妒临风, 他曾被阿翁主动亲吻过,虽然生涩,但那样柔情, 他与阿翁相处的时间极短,但却轻易得到了他梦寐以求的东西, 不过没关系,现在在她身边的人是自己, 自己时时刻刻、每分每秒都和她在一起, 她还没有喜欢上他,但心中已然相信他、依赖他, 他需要等待,有些东西,需要时间。 梦中的阿翁也睡得不太安稳。 她梦见南莺莺站在那桥边,水流湍急,黑如浓墨, 自己将那木镯带在她手上,督促着她 “快走,去你想去的地方,过你想过的生活,永远不要再回来。” 南莺莺却没有动,突然冲她笑了笑, 那桥骤然变成了一棵树,一棵高大的红豆树, 树上落下片片白花,沾满南莺莺的肩头。 恍惚间,那密密白花又变成了根根白发, 那人的轮廓渐渐出现在南莺莺身边,他突然伸手搂住了南莺莺的肩,道 “我们走吧,我们永远在一起,你永远住在丞相府,不会离开我。” “不!不要跟他走,莺莺。” 阿翁着急地大声喊道。 南莺莺却像没听见般,只机械地被他搂着走远, 那人却突然回过头来,带着一贯温和地笑容,道 “谢谢你告诉我她在哪。” “不!不!我没有,我没有……” 阿翁猛地从梦中惊醒。 第38章 木镯 “阿翁,你怎么了?是不是做噩梦了?” 睁开眼,看到的却是墨离的黑发, 没有白发,没有南莺莺, 刚才只是个梦,她没有说, 他是不会知道的,永远不会。 “你脸色很不好?额上都是汗水,来,擦擦。” 阿翁看见墨离递过来的帕子,才意识到他在跟自己说话。 “没……没事,就是做了个噩梦。” 阿翁心有余悸地说道。 “汤好了,我喂你喝点?” 墨离知道她心中难受,语气比平日更加温柔。 “我自己来。” 阿翁说着便起身下了床。 从茶楼到现在,她一直不敢看临风,也不敢和他说话。 “临风。” 听见阿翁叫他,临风瞬时出现在她眼前。 “你恨我吗?” 阿翁的声音有些哽咽。 临风使劲摇摇头,心疼到极点, 他怎么会恨她! 她为了和自己在一起受了那么多罪,吃了那么多苦, 自己怎么可能恨她? 自己只恨自己,什么都不能为她做。 而她心中若非不是伤痛至极,又怎会吐血。 “我选了南莺莺……” 阿翁垂下头,神色悲伤,语音凄楚, 她放弃了临风,当着他的面,放弃了和他在一起的机会, “阿翁,你不用选择。” “明日就让墨离带你回大夏去,以后你想去哪,我们都陪你。” “你不要再想其他事情了好吗?” “你做的已经够多了,能陪在你身边,天天看着你我已经很知足了。” “以后你都做你自己喜欢的事情好吗?” “你不是还有很多地方想去,很多事情想做吗……” 没等临风说完,阿翁突然放下碗,掩面痛哭起来, 坐在桌边一直看着阿翁喝汤的墨离吓了一跳, 他惊慌失措地过去搂着阿翁,语音焦急又心疼地问道 “怎么了阿翁?你怎么了?” “你怎么哭了?你别哭了好吗?别哭了……” 阿翁却越哭越大声,那哭声撕心裂肺、伤心欲绝, 直到墨离再也说不出任何安慰的话语来, 他在她心中,竟那样重要,她为了他那样伤心。 日后,她也会为自己这般伤心吗? 不!他不要她为自己伤心, 听到她的哭声,他的心都碎了。 墨离紧紧搂着阿翁,他的心,被阿翁的哭声狠狠刺痛, 他想为她做些什么,可是他能替他做些什么呢? 她需要那只木镯, 但那木镯她分明很容易得到,只是自己不愿意罢了。 她选了旁人,放弃了自己的幸福。 她为什么这样傻? 真是一个又犟又傻的姑娘。 她当真对自己这般心硬吗? 临风第一次后悔,后悔认识阿翁。 若是阿翁从来不认识她,她仍是那个自在快乐的女孩, 她在这个梦境世界里没有任何负担。 然后她会遇到墨离,墨离爱她,还可以陪她, 她会很幸福,比现在幸福一百倍。 为什么她要遇到自己, 明知是一场空,自己为何还要那般自私地想跟她在一起, 害她伤心难过、害她痛苦不堪, 有什么比自己掐断自己眼前的希望更让人绝望的? 临风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痛恨自己的存在。 阿翁一直哭了很久很久,才慢慢变为啜泣和抽噎, 墨离胸前的衣服都湿了,是被阿翁的泪水打湿的。 他就一直那样抱着她,直到听见她说 “我想明日回大夏。” “好。” 墨离仍旧搂着她,阿翁也没有挣开他, 她心中的某部分幻灭了,她觉得自己很累, 好像一瞬失去了所有的力气,人是悬浮的,心是虚空的。 过了好一会,墨离才轻轻对阿翁说道 “我去打盆水给你洗洗脸。” “嗯。” 阿翁轻轻点了点头。 墨离慢慢放开她,帮她理了理贴在脸颊上被黏湿的头发, 然后帮她准备了一盆干净的温热水。 等阿翁梳洗完毕, 墨离见她眼睛红肿,精神萎顿,心中煞是心疼。 他试探着问道 “阿翁,那木镯那么重要,我去帮你找一只好不好?” 阿翁抬头看着他,心中有些感动, 他知道自己喜欢临风,但还是愿意帮自己去见他。 阿翁轻轻摇了摇头。 “为什么?” 墨离问道。 “那只木镯,是一个坐标,也是一个空间。” “每个去到那里的人只有唯一一个。” “莺莺那一只,是我的。” 阿翁慢慢说道。 “那你为何可以给南莺莺用?” “再多付出一点点去换就可以。” “你拿什么换的?” 墨离的语气有些不稳,他怕自己听到什么不好的事情。 “梦境进攻术,还有,抵御术里对迷香的抵抗能力。” 墨离有些震惊, 他一直以为是阿翁不喜欢打打杀杀,所以才不愿意去修炼进攻术, 原来不是她不想,而是她不能。 还有,她可以抵御任何毒药、任何形式的受伤, 却偏偏抵御不了小小的迷药, 原来都是她以此为代价,拿去为南莺莺换了那木镯。 “那么你带我去那里,我也可以换一只,然后给你好不好?” 阿翁看着墨离,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道 “你不是喜欢我,想留在我身边吗?” “我拿到木镯,他就会出现在我身边,” “我和他在一起,你不难过吗?” 墨离眉眼温柔地对阿翁笑了一下,道 “难过,但是我更怕你难过。” “我从来没见你哭得这样伤心绝望过。” “你身中剧毒时都没有流过眼泪,我难过好过你难过。” 阿翁低下头,轻轻道 “谢谢你,墨离。” “但是没有用。” “为何?你是不信任我吗?” 阿翁摇了摇头,神色有些落寞地说道 “若是他们说的不假,那么只有那一只木镯才行。” 顿了一会,墨离重又问道 “那南莺莺……就那么重要吗?” “不是重要,是她比我更需要。” 迟疑了一会,墨离又道 “我看那丞相……好像对她很是思念,她对他来说像是无比重要。” 阿翁突然轻蔑地“哼”了一声,冷冷道 “那不过是他的伪装,是他最擅长干的事。” “你以前认识他?” 墨离小心翼翼地问道。 “只见过一次,不过他做过的事,却是历历在目。” 阿翁的眼神中有憎恶、有恐惧、还有心疼。 一切,要从她第三次见到南莺莺说起。 第39章 又见南莺莺 阿翁再次来到梦境世界,此时她的进攻术已经学得差不多了, 但跟防御术一样,始终卡在最后一步,总也突破不了。 心情有些烦闷,便想去梦婆那里听听故事, 反正来都来了,又没心思去别处。 梦婆那里有一块三生石,每一个从她那里坐船离开的人都会把前世的记忆留在上面当作船票。 这张船票,决定你能坐到忘川河的哪里下船。 “哟,是阿翁来了呀,最近都跑去哪里了?好久没见到你了?” “唉,别提了,最近在忙着练进攻术。” “总是过不了那一步,颇烦,过来找你玩玩。” 阿翁顶着两根皱眉答道。 “又想听故事啊?小小年纪,一天八卦。” “主要是陪陪你,顺便听故事。” “再说,你能讲的,都是可以说的,也不算八卦嘛。” 阿翁调皮地撒着娇。 “哎哟,这一张小嘴啊,可真是甜。” “我这里生人忌讳,死人忌惮,都巴不得快快离开。” “本来我一个人在这里都闷习惯了。” “没成想遇到你个小话痨,有事没事就爱跑来蹭热闹。” “不过啊,今天我可没心情给你讲故事。” “啊?怎么了?为什么呀?” 阿翁有些好奇。 “喏,那团紫气看见没?是个人间来的小姑娘。” “阳寿未尽,不知道咋就到这来了。” “知道这里是奈何桥,非要喝了梦婆汤去渡河,死活不肯回去。” “阳寿未尽,前世未了,那记忆上不了三生石。” “三生石上无记载,哪来船票堪渡河?” “我这都是按流程办事,那船票你也知道。” “虽然从我这出,但不是我发的,都是他们应得的。” “我还能凭空给她变一张出来不成?” “那小姑娘啊,年纪看着还没你大,不过脾气可是跟你一般倔。” “见苦苦哀求不成,就站在那里等着。” 梦婆的语气有些无奈。 “等什么?等你心软?” “不是等我心软,是等那边的她死。” “啊!” 阿翁越听越奇。 “也怪我,我见怎么说也说不通,就告诉她。” “你要实在想过这桥啊,还是得先回去。” “回去死了再过来,我保准能让你通过。” “可她也不愿意,说什么这是难得的机会。” “她若回去,以后就很难再死了,活着就是折磨。” “唉,年纪轻轻的,有什么事非要死要活的。” 梦婆无奈叹息一声。 “她在这站多久了?” 阿翁问道。 “好些天了。” “那日游神和夜游神居然没赶她?” 阿翁更加奇怪。 “怎么没赶,是我见她可怜。” “又见她眉目和善,紫气绕身,定然是个良善之辈。” “她不回六界去,现在又转不了世。” “若是被赶出去,最后只能流落到芜地。” “那可不是什么好地方,她这样一个小姑娘,若真到了那里,生不如死的日子可长着呢。” “于是我就给日游神和夜游神了一点好处。” “他们答应最近巡逻时,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过时间也不能太久,让我赶紧想办法让她离开。” 梦婆语气诸多无奈。 “没看出来啊,铁面无情的梦婆大大居然是这么一个心怀慈悲的人。” “若是世人都能知晓你这副面孔,估计你这里比那集市还热闹哟。” 阿翁笑着说道。 “你这小东西,又开始打趣我了。” “我可不稀罕别人知不知道,也不在意别人怎么认为我。” “只是觉得她有些可怜,花一样的年纪,却好像活过了几辈子那么长一样。” “诶,刚好今天你来了。” “你在人间混了那么久,不如你帮我去跟她好好说说。” “我看你们年纪相差不大,没准她能跟你多说些事情。” “到时你再好好劝劝,让她好歹别一直待在这里呀。” 梦婆突然说道。 “可以是可以,不过我可不能保证。” “你都劝人家回去死透再来了,都没用。” “我觉得她遇到的事可能我们也想象不到,不知道她愿不愿意告诉我。” “我先去试试吧。” 阿翁还是应道。 这里没有光,只有忘川河河底泛起的幽微隐隐照着外头, 时而明亮,时而晦暗,其余大部分地方都是沉沉的黑。 阿翁来习惯了,倒不觉得如何恐怖, 若是旁的人第一次来,怕是要吓死。 她借着那幽光,隐约瞧见远处似有一团不大的紫气, 飘飘荡荡,也不散但是也不稳, 想是这人在那边的神思已不如何凝聚,呈飘散状态了。 不过她那边时日无多,在这里的时间却久得很, 想把自己熬死,那得地老天荒了, 阿翁不禁觉得有些凄凉。 她慢慢向那人走去,顿了顿,尽量将声音放轻柔地说道 “你好,请问……” 那人徐徐转过头来,阿翁却惊叫出声 “莺莺?怎么是你?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快,快跟我走,我带你离开这里。” “这可不是你能久待的地方,赶紧跟我走。” 阿翁着急地伸手去拉她,南莺莺却轻轻抽回了手, 她见到她的一瞬,略略有些惊喜, 但很快便恢复了那副凄苦的模样,低声道 “阿翁姐姐,你怎么在这里?” 她怎么在这里?阿翁还想知道她怎么在这里? 这,这还是当年她认识的那个南莺莺吗? 那个明艳动人、语音清袅的少女吗? “这位姐姐要尝一块吗?我还未吃。” “若是姐姐不嫌弃,我们一起去云烟楼吃杯茶如何?” “姐姐在哪里知道这么多有趣的事的?下次带上我可好?” “爹爹总怕我外出有危险,莺莺好生羡慕姐姐这般自由,” “可我不想让爹爹担心,他年龄很大才有了我。” “后来母亲不在了,爹爹身边只剩下我。” “我总是不能太任性,他从小那般疼我。” “姐姐是这里人吗?我们后日要去灵隐山玩,姐姐一起可好?” …… 那时,她还是相府千金,身边跟着一位俊秀少年。 两人在春风拂面的桃红柳绿里长身而立,如一幅美好隽永的画卷, 可惜,在时光跌撞前行的洪流中,画卷总是易破碎的。 第40章 抄家 再见她,已作人妇打扮, 仍旧那样温雅秀美,但眼眸中似藏着一拢薄雾般淡淡的忧愁, 性子也不如先前爽朗活泼,沉静了许多。 “阿翁姐姐,你怎么来了?” “我来找你啊,喏,给你带的焰雀儿。” “你不是说还没见过这种浑身似火、头顶雪白的雀儿吗?” 阿翁提着一只笼子说道。 “谢谢阿翁姐姐,没想到你还记得。” 南莺莺脸露喜色,但阿翁却觉得她好似没有以前开心了。 “当然记得了,你对我那样大方,我怎么能忘呢。” “你……这是成亲了吗?” “嗯。” 少女低头含笑,有些害羞也有些无措。 “他就这般等不及要娶你吗?我记得你才刚过完生辰没几天吧?” 阿翁笑着打趣道。 突然,她发现南莺莺眼睛里的某些东西黯淡了下去, 随之涌起一丝落寞和悲凉,低沉的语音更是有些意绪寥落。 “不是他。” 阿翁心中一震,不是他?! 那人与她母亲一族一样,出身将军府, 两人青梅竹马、门当户对,又是世交,竟…… 虽不知是家族因素还是两人个人因素, 但阿翁见南莺莺那副模样,便没再多问,只是柔声问道 “那你夫君……他对你好吗?” 南莺莺脸上瞬间现出一些羞赧的笑容,点点头道 “嗯,他待我很好。” 那时的阿翁还不知道,他的好, 是预谋,是计划,是要让他们南家付出所有代价。 而南莺莺也不知道, 她是他复仇计划中最重要的一子,他当然要用尽心思地对她“好”, 好到让她深信不疑,对他情根深种,永远离不开他,然后再狠狠报复。 出了相府大门,阿翁蓦地回头, 突然发现曾经的“南府”如今已变成了“陆府”, 她只循着当初心中的路线直接寻去,叩门要见南莺莺也未受阻拦, 故而根本没有注意到,这府的主人,已经换了。 怪不得莺莺嫁给了别人, 不知发生了什么,她如今仍住在曾经的相府,生活依然无忧, 但那些变故,似乎也改变了她。 南莺莺永远也忘不了那一日, 她从小长大的相府,从未有人敢擅闯的相府, 顷刻间被一大群手持利刃的侍卫包围, 宫中常来宣旨的公公换了个脸生的,南莺莺从未见过。 她忘记那上面具体说了什么, 大意是他父亲和母亲及其家族都参与了什么叛乱,现在要被抄家, 男的全部流放为奴,女的统统没入官妓。 霎时之间,相府一片哀嚎, 拉扯声、呼喊声、父亲声嘶力竭的咒骂声,全部都充斥在南莺莺耳旁, 她吓坏了,从小锦衣玉食、养尊处优的她哪见过这般阵仗, 当即呆傻在当地,动也动不了,哭也哭不出, 直到有人过来将她架起拖走,她才挣扎着叫了出来 “放开我,你们放开我!” “父亲,父亲救我,父亲救我。” “放开她,你们这帮畜生,她,她还小,她还未……。” 她父亲亦被人按在地上,老泪纵横,声音嘶哑,哽咽地说不出话来。 南莺莺用尽全力使劲挣扎,虽然她涉世不深,但她知道官妓是什么, 是无比黑暗的地狱,是永远也爬不出的泥沼。 但一切终究是徒劳,她既无力气,也无权势, 没有人听她哭喊,只冷面执行任务, “圣旨到!” 突然,一声尖锐的叫声划破了喧闹的相府, 原本一片混乱的场面顿时安静了下来, 一位年长、略显富态的公公哑着声音宣读了新的旨意。 南莺莺的脑袋还在嗡嗡响着,跪在地上的她有些魂不守舍, 但听入耳的好像是说关于丞相参与造反之事,还有诸多疑点, 当前证据未明,所有一干人等先收押候审, 待重新审议后再做定夺。 南莺莺的父亲见此事尚有余地,便未再多做抵抗, 刚才冲进来的一班人立即重新有序地将相府中人一一押送出门。 待轮到南莺莺时,只见一人躬身上前,十分恭敬地说道 “南小姐这边请。” 南莺莺见父亲他们已被带出了门,而这人,显然要将她带往别处。 她心中恐惧,不知自己要被带去哪里,一时吓得不敢动弹。 那人见她呆立原地,却没动粗, 仍旧躬身等候,语音温和地说道 “是陆大人特别吩咐要好好照管南小姐。” “南小姐天真纯洁,与那些事定然是没有关系的,” “故仍可留在府上,不必随同下狱。” 南莺莺听了,半晌才回过神来, 刚刚是从天上到了地狱,现下仿佛又重回了人间, 她回了回神,指着自己的贴身婢女冰绡和浣月问道 “那……那她们……” “南小姐需要人伺候,她们自然要随同左右。” 那人依旧耐心又温和。 南莺莺放下心来,随即又道“我父亲……” “南小姐不必着急,南丞相之事陆大人已向皇上一一禀明,” “只不过现在仍需查证,碍于朝中规矩,” “只能先委屈南丞相在狱中暂且将就着。” “不过南小姐请放心,狱中我们陆大人也已安排妥当,” “南丞相在里面不会受到不公待遇,亦无性命之忧。” 南莺莺微微松了口气,突然像想起什么似的,低声说道 “替我向你们家……陆大人说声谢谢。” “此番恩惠,小女子日后定当报答。” 只是,这报答究竟如何报答,自己也未可知。 南莺莺猛然发现,这些年, 在父亲的庇护下,自己的生活尽是美好和安然, 以至于从小长到现在,不仅连半点委屈也没受过,还连一点挫折都没经历过。 生活上,衣食无忧、富足安稳。 亲情上,虽母亲早逝,但受父亲百般疼爱。 乃至感情方面,也有她的宸哥哥从小与她一起长大,永远护着她、跟着她。 可这一切,眼看即将摇摇欲坠, 若是没有那位陆大人,沦为官妓的自己连尊严都没有,何谈生活, 而父亲,流放之后还能不能与自己想见也未可知, 至于她的宸哥哥,此事一旦盖棺定论, 他还会再和她在一起吗?他的家族会允许吗? 以后,她还有以后吗…… 第41章 温润青年 “南小姐的话卑职一定会带到,但我家大人之前特意叮嘱过。” “说他既是南丞相的学生,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他定当好好保护南小姐,也一定会保丞相大人平安无事。” 南莺莺飘忽的心思被这人的话语拉回现实, 她又施礼表示感谢,然后跟着那人心惊胆颤地回了自己原本的房间, 刚才的一切仿佛做梦般,她犹自不敢回想。 “小姐,那陆大人是谁?真的,真的能救咱丞相府吗?” 两位婢女也吓坏了,许久才颤颤巍巍地问道。 南莺莺慢慢回过神来,轻轻说道 “好像,好像是父亲的学生,我也不太确定。” 两位婢女见南莺莺容色憔悴,神思恍惚,也不敢再问, 只默默收拾着刚才的狼藉, 好在府里的人虽然都被带走了, 但那人又重新带来了几名家丁帮着打扫,门口亦有护卫, 不到半日,府上便已恢复从前的整洁光鲜。 只是,南莺莺心中仍然恍惚, 这景象,真的还能一如从前吗? 南莺莺在房中六神无主,父亲给她的庇佑太过安全, 这些年,她的生活永远是无忧无虑、自在快乐, 对于朝政、对于其他事情,全然一无所知, 她觉得有父亲在、宸哥哥在,自己也无需知道。 现在家中出了这样大的事情,除了等着那位陆大人, 自己竟想不出半点主意,帮不上半点忙。 或者,还可以去求宸哥哥, 对,还有宸哥哥, 他与自己从小一起长大,感情深厚, 他们家族与母亲一族相识已久,又有累累军功, 定然不会袖手旁观,我去求宸哥哥, 也许他们能帮父亲说上话,至少保父亲平安无事。 想着,南莺莺就欲外出, 但见外面天色将黑,觉得这时出去见她的宸哥哥恐有不妥, 可事态紧急,她现在只想到这个法子, 顾不得那许多礼节什么的了,父亲的安危要紧, 南莺莺于是果断走向大门处。 岂料,她刚到门口就被侍卫给拦住了 “南小姐这是要去哪里?” “去……去,我出去一下。” 南莺莺从未被人阻拦过,加之今日家中变数,语气不免慌乱起来。 “天色已晚,南小姐外出恐怕会有危险,还是待在府中较为安全。” 侍卫语气尊敬,却无一丝放行的迹象。 “我……只是到附近走走,很快便回来。” 南莺莺低着头不敢看他们,但身体却执意要往外闯。 “请南小姐莫要为难我们,我们也是按规矩办事。” 侍卫们微微后退。 南莺莺本想强行闯了出去, 但又怕被抓回去直接下了狱,反而再无机会求救, 可若就此放弃,自己又心有不甘, 好过不容易想到一条法子,连试都没有试。 正僵持不下,突然听见一把清润如玉的男声传来 “莺莺姑娘这是想去哪里?” 南莺莺回头,见一身形修长的男子正站在相府外不远处, 一袭月白衣,清雅矜贵,眉目疏淡,温润谦和。 “见过陆大人。” 两名侍卫立即躬身行礼。 南莺莺愣了愣,原来他就是陆大人。 好似父亲的学生中似乎有这么一个人, 只是自己平日里与父亲的学生甚少见面, 就算偶然碰见也最多略略施礼,从未注意过谁是谁, 毕竟那时,她的心中只有她的宸哥哥。 “莺莺姑娘可否先回府借一步说话?” “你心中所愿之事,也许我这里有解。” 南莺莺愣神的当会,那人已经走到她跟前, 语音温和,眉眼温润, 蓦地,让南莺莺心中不由自主升起信任的好感。 今日就是他救了自己、救了父亲,也许,他真的可以。 她点点头,便随着那青年进了内堂。 府中下人端出茶后,那青年屏退了周边所有人,只余他与南莺莺自己。 南莺莺心中有些紧张,谁知那青年的第一句话让她更紧张 “莺莺姑娘这是想去方府求救吗?” 南莺莺猛然抬起头,惊慌失措地看着他,说不出话来。 那人没有丝毫惊异,仍旧温柔如水,道 “在下今日已托人告知莺莺姑娘。” “关于老师的事,我当想办法全力营救。” “不知是所托之人没有对莺莺姑娘说清楚,还是莺莺姑娘不相信在下?” “我……我,不是,我只是……怕……” 见南莺莺诚惶诚恐,那人接着柔声说道 “莺莺姑娘莫要害怕,在下并非是来兴师问罪的。” “今日我在朝中周旋老师之事,过来晚了,害莺莺姑娘无法心安。” “此间是我做得不周到,还望莺莺姑娘海涵。” 那人说着揖了一礼。 南莺莺更加惶恐,结结巴巴道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很感谢你做的这些。” “我不知大人为我们做了这么多,我只是心中焦急。” “有些……有些病急乱投医罢了。” 那人唇角弯弯,露出一抹淡淡的柔和笑容,语音如春风般柔软 “在下也并非邀功而来,老师的事,尚未定论。” “我也不知自己能做到何种程度,不过无论如何。” “我都会尽全力护莺莺姑娘周全,绝不让你落入那魔窟之中。” 南莺莺听了,脸上不觉一红, 她似乎觉得这话哪里不妥,但此时也无暇细想。 只听那人又道 “在下匆忙赶来,除了让莺莺姑娘心中安定。” “其实还有一事,今日方府……” “方府?方府怎么了?” 南莺莺突然抓着那人的胳膊急切地问道。 那人深邃的眸中突然闪过一丝阴鸷的光, 但转瞬滑落,消失在温润的眉眼中,语音依旧那般柔和 “莺莺小姐莫要着急,方府没有怎么。” “只是他们今日得知了相府的事,给老师去了一封信。” “信中大意是说,既未正式下过聘礼,从前的口头之约便做不得数。” “以后两家,各自安好,莫要再……提从前。” 那人只简单说了寥寥数字,南莺莺便已知道其中含义。 她倒还没有这么蠢,相府现在倒台了, 不落井下石就算好的,怎么会再攀亲带故。 只是,不知道宸哥哥知道吗? 他,他也是这般想的吗? 不,不会,他断不会这样的, 这也许,也许是他们家族的主意,他也是没有法子, 但自己以后与他,与他终是没有缘分了。 想到此处,南莺莺喉头微酸,努力压抑着眼中的泪光。 第42章 这一天,我等了太久 这一切,都落在那人的眼中,他在心中轻轻道 “你就这般在乎他吗?” “马上,你就是我的女人了。” “不管我爱不爱你,你的心中只能有我,不能有旁的人。” “不过没关系,他如今在你心中地位有多高,日后便会跌得有多重。” 于是,他恢复那温柔异常的语调,道 “不过莺莺姑娘请放心,我自当为老师竭尽全力,也定会保莺莺姑娘平安。” 南莺莺此时方回过神来,自己现在,只能依靠眼前人了。 “多谢你,我,我实在不知如何报答大人今日之恩……” 那人微微一笑,道 “莺莺姑娘只需答应在下一件事即可。” “请问是何事?” 南莺莺听见自己的声音低了下去,还有些颤抖, 她怕他提出什么别的要求,如今这状况,自己怕是也只能答应了。 却听那人道 “希望莺莺姑娘答应在下,这几日好好照顾自己。” “好好吃饭,好好睡觉,莫要担忧其他事情,在下定会言出必行。” 南莺莺脸上又是一红, 她觉得他这话里,好像有别的东西,但自己不敢也无心往其他方面细想。 “今日有些晚了,在下先告退了,莺莺姑娘保重。” 不等她回答,那人便施礼离开。 南莺莺心中百感交集,这一夜,她人生头一遭失了眠。 果然,连着几日那人都没再出现, 方府没了希望,南莺莺只得老老实实待在相府等那人的消息。 府中下人对她甚为恭敬,不输从前, 每日饭食也安排的颇为可口,南莺莺本没胃口, 一方面冰绡和浣月一直悉心劝慰, 另一方面她想起自己答应过那人,要好好吃饭睡觉, 她还指着他救自己的父亲,还是,不要太令他难堪。 “禀大人,南小姐这几日都待在府中并未出去,吃睡安稳。” 那人唇角勾起一抹有些寒意的笑容,语音更是瘆人 “从此以后,你就会一直待在那里。” “我让你出去你才能出去,我要你做什么你便要做什么。” “你永远,都别想逃出我的掌心。” “这一天,我等了太久,没想到竟这般快活。” “哈哈哈,日后,还有更快活的。” “好了,一切都准备得差不多了。” “我也该去看看老师了,毕竟,他即将成为我的岳丈。” “这几日,不知他从天上一下坠落人间,心中是何感受?” “不过,他还没到地狱,我会慢慢把他送进去的,哈哈哈哈……” 那人发出一阵瘆人的轻笑,然后出门乘轿而去。 昏暗的牢狱中,一个颀长的身影慢慢走向一位苍老枯槁的老人, 曾经,他是那么高高在上,受万人敬仰, 自己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极尽谦卑, 永远微笑、永远温和、永远一口一个老师, 这些年,他似乎被自己伺候得太过舒服了, 以至于当他看见这人徐徐向他走来时,竟一时愣住了, 半晌,才从牙缝中蹦出几个字 “竟然是你?!乱臣贼子!” 那人并不生气,轻笑一声道 “老师忘了平日对我们的教导了吗?祸从口出,谨言慎行。” “幸好我已将他人摒退,这里只得你我师生二人。” “否则这话被旁的人听去,再传到皇上耳中,” “老师可是抄家灭族的重罪啊!” “再说,当今的皇上,曾经的宁王,也是先皇的儿子。” “凭什么太子就是正统,其他人就是乱臣贼子?” “治国治世,能者居之。” “就因为出身不好,非嫡非长,就该被排除在外吗?” “老师竟和我那父亲一样,有眼无珠啊。” “你莫要忘了,皇上的皇位,可是先皇亲下诏书传位于他的。” “哼,你骗得了别人可骗不了我。” “你当我不知道你们那诏书怎么的来的吗?” “当初真是看错了你,没想到你竟是这样的狼子野心。” “居然早已与宁王珠胎暗结,行此悖事。” “我竟一直对你深信不疑,寄予厚望,你简直是狼心狗肺!” 南世言恨恨地骂道。 那人依旧平淡如水,道 “什么深信不疑,寄予厚望,我不过是你官场上的棋子罢了。” “选太子有什么好,他登基实属正常。” “到时你依旧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 “而我,依旧是你身边的一条狗。” “哼,狼心狗肺?” “做狼有什么不好,赢了的狼才有肉吃,才有资格说话。” “输了的人,都已经是死人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南世言语音中带着一丝惊恐。 “老师还不知道吧,先皇已经赐了太子毒酒,皇后一族也被连根拔起。” “这些年,仗着先皇的宠幸。” “他们背地里做的那些事,都被摆上了台面。” “其中有几件,那可是触了先皇的逆鳞。” “先皇怒火攻心,一病不起,这才要求宁王早日登基,以正大统。” 那人口吻平静,仿佛在说着什么家长里短一般。 南世言却听得心惊胆颤,这些年,这些年他的经营,竟……竟功亏一篑! “老师怎么不说话了?害怕了?还是震惊了?” “震惊我们竟轻易将你多年的心血付之一炬?” “其实老师也不必这般介怀,这也是我们苦心经营多年的成果。” “有些事,哪是一朝一夕之间就能做成的。” “皇上与我蛰伏二十载,为的,就是今天。” 二十载?南世言心中大惊。 二十年前,他还是个孩子, 自己见他可怜,又天资聪慧,便收他为学生。 那时的他,竟已开始布局,还与宁王勾连, 这么多年,自己竟被他蒙在鼓里,毫不知情, 此人心机之深重,远远超乎了自己的想象。 “不过我今日来,不是为了向你耀武扬威的。” “成王败寇,没什么好多说的。” “把这个签了,我向皇上求情留你性命,只将你圈禁。” 说着,那人递给南世言一页纸。 南世言接过纸,见纸上有一串名单,还有数条罪状, 此字一签,不仅会将自己所有的势力连根拔起, 亦替宁王铲除了一干异己,自己日后再无翻身可能。 第43章 我就是想要她 南世言将纸往地上一扔,愤然道 “这些都是污蔑,我是不会签的。”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那人俯身将纸捡起,轻轻掸了掸上面的灰,淡淡道 “老师如今这般下场,说话还是这么不客气吗?” “今日前来,我是受莺莺之托,老师莫要负了她求我救你之心啊。” 南世言双眸一震,颤声道 “莺莺?你,你把她怎么了?” “她在哪里?她还是个孩子,她什么都不知道。” “那些事,她从未参与,她一无所知。” “她是无辜的,她还小,你别碰她!” 说到最后,南世言的声音都有些嘶哑。 那人却淡淡一笑,道 “原来在老师心中,还有比富贵和名利更重要的东西。” “看来我是赌对了。” “莺莺从小如明珠般被你捧在手心保护,如今突遭大难,” “我自当伸出援手,以报老师恩德。” “现下她仍旧住在丞相府,有人保护,有人伺候。” “只不过,曾经的‘南府’马上就要变成‘陆府’了。” “而她,也马上要从南小姐变成陆夫人了。” 那人唇角含笑,南世言却如坠冰窟,他失声叫道 “不!不!你……你别碰她,她还小,她还是个孩子。” “我求求你,你放过她,她是无辜的,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你别碰她,她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道。” 那人闻言,突然发出一阵狞笑, “哈哈哈哈哈……老师这是害怕了么?” “你也有害怕的时候?你也有舍不得的人?” “所有人,在你眼中不都是棋子吗?” “就是因为老师把她保护得太好了,她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道,” “天真无邪,如同一块纯洁无暇的白璧,我才更有兴趣去雕琢。” “将她雕成我喜欢的模样,成为我独属的东西,永远活在我的掌控中。” 南世言跪在那人脚下,近乎乞求地说道 “你马上就是丞相了,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日后想要什么样的女人都有,家世好的,漂亮的,贤淑的…” “你想要什么都可以得到,你放过她。” “我求求你放过她,她还那么小……” 那人突然俯下身,低沉的语音中透着丝丝狠辣,还带着些许快活 “可我就是想要她。” “从我发现你视她为珍宝的时候,她就成了我的目标之一。” “这么多年,我不近女色,持身清正。” “也不光是做给你看、做给其他人看。” “那些个各怀心思的女人,哼,我一个都瞧不上。” “我就喜欢你悉心培育的这一朵花。” “恍若朝霞中的出水芙蓉,不沾尘埃,不染风霜。” “事到如今,也该我享受些好东西了,你说对吗?岳丈大人。” 最后几字犹如惊雷般在南世言心中炸开, 他心知乞求无用,但仍旧喃喃道 “她还是个孩子,她还是个孩子……” 他希望这恶魔能看在她年龄尚幼的份上,心怀哪怕一丝怜悯放过她, 可一切终究是枉然,只听那人冷冷道 “呵呵,明日过了生辰就不是孩子了。” “皇上已经答应赐婚,诏书都下了。” “她后日就将成为我的夫人,老师就是我岳丈。” “不过这一切的条件就是,你要签了这字。” “否则,千里之外,便是你的流放地,你将永远见不到你的女儿。” “而她,也会没入官妓,从千金小姐堕入泥潭,日日夜夜遭万人践踏。” “畜生!你……” 南世言吐出一口鲜血,瘫坐在地。 “老师莫要激动,激动伤身。” “若是一个不小心死了,我精心雕琢的美玉无人欣赏。” “那她对我就没有价值了。” “罪臣之女,老师应当知道她日后的下场。” “是在我一人胯下承欢,还是沦为人尽可夫的妓女,老师选哪一个?” 南世言又是一口鲜血喷出,神色只剩凄凉, “你大她那么多,你怎么忍心……” “忍心什么?” 那人的笑突然变得轻佻又邪魅 “忍心与她共赴鱼水之欢?” “老师不觉得,我与莺莺在一起,” “就是那‘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吗?” “男才女貌,天偶佳成。” “不知老师是看不上我哪点?竟为自己的女儿感到委屈。” “我这般端正温和的翩翩公子,想必莺莺也是喜欢的。” 南世言突然指着那人恨恨道 “你骗得了她一时,骗不了她一世,若是她知道你的真面目……” “能骗多久,不仅看我本事,还要看老师。” 那人突然打断了南世言的话。 “若是她不知道我的真面目,我自然还是她心中的谦谦君子,” “待她和气温柔,是天下一等一的好郎君。” “是老师的好学生、好女婿。” “若是她知道了我的真面目,我也不知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 “是把她强行圈禁在自己身边,让她永远不能离开我,任我慢慢折磨。” “还是一狠心把她送往别人的卧榻之上,任人蹂躏,替我多换些利益?” 那人的眼光逐渐变得毒辣起来,语气中透着说不出的阴狠。 南世言浑身冰凉,头皮发麻, 重新跪在那人脚下,扯着他的衣角哽咽地求道 “就算我们政见不合,你随了宁王,我随了太子。” “可如今是宁王得了天下,你也成功得了势。” “身居高位,日后前途无量。” “你……你看在我一直栽培你的份上放过她好不好?” “算我求你了,她心地纯良,从未得罪过你。” “我求你,求你看在她尚年幼的份上放过她好不好?” “我给你磕头,我求求你,我求求你……” 南世言说着,跪在地上给那人不住地磕起头来。 那人带着欣赏的神情看着,满足又惬意, 彷佛在看一场精美绝妙的表演一样, 将仇恨多年之人踩入脚底的滋味,当真妙不可言, 跟这比起来,曾经受过的那些屈辱和磨难,也算不得什么。 他慢慢扶起南世言,带着笑容缓缓说道 “岳丈这是做什么?” “我只是娶莺莺,又不是要虐待她。” “你这样激动,旁人还以为我要将莺莺送往别的男人榻上,去换取自己的前程呢。” 第44章 报复的快感 南世言闻言浑身一震,抬头看着他,有些不可置信, “你……你知道?” 那人的笑变得阴诡起来, “知道什么?知道老师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知道你如今的地位都是靠女人才得到的?” “我知不知道不重要,重要的是,莺莺的结局,是由你来定的。” 说着,他又将那纸重新递给南世言,语气依旧云淡风轻 “其实老师心中也不必有什么负罪感。” “既然我们已经掌握了这些人,怎么处置他们是早晚的事。” “你签,或不签,都一样。” “况且,你还等着方家来救你么?怎么跟莺莺一样可笑呢?” “虽然他们军功赫赫,但那都是以前的事了。” “如今这局势,我只派人稍加点拨,他们便立即与你划清了界限。” “自己家族的荣华富贵,当然还是比救你更重要。” “喏,这封信还没看吧?” “我怕气到岳丈大人,所以私自替你扣下了。” “不过信中内容我已讲给莺莺听了。” “大意就是,方家从此以后与你南家一刀两断,不相往来。” “曾经的口头婚约不作数,莺莺,没人要了!” 那人说着,竟恣意地笑了起来, 就好像遇到了一件天大的喜事一样,心中快活不已。 “你签了,皇上承我的情,允诺赐婚。” “后日我与莺莺大婚之时,你便性命无虞,她此后也将受我庇佑。” “只要她乖乖听我的,我自会善待自己的夫人。” “如若不然,明日你就会获罪流放。” “南莺莺将没入官妓。” “刚好她成年了,又花容月貌。” “必定很受那些男人青睐,夜夜在他人胯下服侍,至死方休。” 南世言拿着纸的手瑟瑟发抖,心中绝望到极点, 他从小视若珍宝的女儿,捧在掌心的女儿, 如今,却要遭此横祸。 自己身世坎坷,拼着奋斗半生才换来一身荣华, 又年纪颇大才得此一女,既得老天垂怜, 想着绝不让自己的骨肉再受当年自己受过的罪、吃当年自己吃过的苦, 哪曾想,一遭不慎,竟身逢巨变。 那人,真是心机深沉、阴毒狠辣。 他,他对莺莺,定是什么事都做得出, 可现下,莺莺只有他那一条出路了。 她绝不能为妓,那里根本不是人待的地方, 是地狱,比死还可怕。 他只能选他! 可他,他这般恨自己,会善待莺莺吗? 或是,或是他仍然想伪装,想做出这番姿态, 只要莺莺不知道,他也许,也许会一直对她好。 况且自己还活着,还在京中,也不是没有翻身的可能, 到时再将这狂徒拿下,替莺莺重新择一良婿, 倒不失为一折中的办法。 想到此处,南世言低声问道 “我签了,你能保证日后善待莺莺吗?” “那是自然,持身清正的丞相若对自己的夫人不好,” “传言出去,会损我官声,毁我清誉。” “再说,莺莺那般娇美可爱,玉琢一般的人儿,哪个男子不心动呢。” “只要她愿意乖乖留在我身边,好好服侍我,我自会好好待她。” 那人语带浪荡,似漫不经心。 南世言看着他,颤抖着在那页纸上签了字、画了押。 那人伸手接过,发出愉悦的笑声 “我就知道,老师向来识时务。” “后日我们大婚,你是戴罪之身,不能出席。” “不过以后有机会,我会带她去看你的。” 说着,他突然掏出一方雪白锦帕, 低身给南世言擦了擦嘴角的血渍,淡淡道 “为了莺莺,老师千万要保重自己,学生,先走了。” 然后将那锦帕塞在南世言怀中,带着狂笑大踏步走了出去。 外头阳光灿烂,那人感到自己的心情也同这明亮的光一样, 温暖又畅快。 积压在心中多年的阴霾一扫而空,此后人生,皆是坦途, 至于她,喜不喜欢不重要, 重要的是,可以时常带着她去折磨折磨那老东西, 想想都令人无比舒畅。 他的女儿是人,别的女子就不是人了吗? 自己也要让南莺莺爱上自己,然后再狠狠折磨她, 让他看在眼里,为他前半生做过的孽后悔, 看他曾经的恶债,如今在由他最宝贝的女儿偿还, 那可比折辱他更舒爽百倍。 更何况,还是他亲手将自己女儿送到我榻上的, 没有什么比杀人诛心更痛快的了。 想到此处,那人的笑意愈发浓厚,语调悠然地对身边随从说道 “进宫,面圣。” “是。” 马车轻快地驶向森森宫廷,载着车上人那满足的笑。 “为了一个罪臣之女,你竟连爵位也不要了,值得吗?” “朕看那南莺莺虽姿色颇佳,但也称不上惊为天人。” “更何况年龄尚幼,于你,实算不上良配。” “你即将成为朝廷新贵,到时想要什么样的女子没有?” “何必在她那耽搁自己?” 帝王威严的声音中带着惋惜的情感。 “微臣心悦莺莺姑娘已久,从前碍于身份云泥之别不敢表露。” “如今她受家族连累,前途未知。” “微臣只想为她提供庇佑,护她一生,还望陛下成全。” 青年拜倒在地,长跪不起。 那年轻帝王走过去扶起青年,缓缓道 “你我相识于微,无论你当时心中是有自己的目的还是打算。” “但那时,只有你看好我、相信我、支持我,一直暗中帮助我。” “如今我能登上这皇位,坐稳它,你功不可没。” “你我之间,不仅是君臣,还是挚友、是兄弟……” “微臣不敢,微臣身份低微,不敢与陛下同称。” 那人急忙拜倒,年轻帝王却一把扶住,微笑着道 “不管你敢不敢,在朕心中永远是这样。” “皇上……” 那人语带哽咽。 年轻帝王接着道 “这两份诏书都拿着吧,婚我会赐,就允你后日大婚。” “这么多年,你孑然一身,早已错过了婚配的最佳年纪。” “朕心中怜惜,亦多疑问。” “像陆卿这般丰神俊朗的翩翩公子,缘何多年未娶?” “原来皆因心中早已有了佳人。 “既如此,宫中那棵‘花梨木’就作为新婚之礼一并赐予你,以表你的深情和清骨。” “这……这让微臣如何敢当,那树,可是宫中御品。” 青年诚惶诚恐。 年轻帝王微微一笑,缓步沉吟起来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朕是真心想恭贺陆卿,有情人终成眷属。” 第45章 长寿面 “至于这爵位,朕依然要赏。” “立功无数的人若只是一介丞相之位,要旁的人如何看朕呢?” “人我也会放,如何处置,就全依你。” “前太子死了,现如今他对我们也没了威胁。” “又除了这许多人,助我巩固政权,也算将功补过。” “更何况,他即将成为你的岳丈。” “这点面子,朕总是要给的,总不能让天下人在背后戳你脊梁骨。” “微臣,谢陛下隆恩。” 青年感激地拜倒在地。 “陛下恩泽,微臣无以为报,唯有以死效忠。” 那年轻帝王做了个平身的手势,又道 “陆卿这又说哪里话,什么死不死的。” “你年纪轻轻,便具惊世才干。” “这荼灵国,还要靠你和朕一起壮大。” “若是真想报答朕,那就好好养护自己。” “为这荼灵国的百姓,做出一番事来。” “好叫天下人看看,朕执掌的荼灵国。” “在陆卿等人的辅佐下,如何富足强盛,没有给列祖列宗丢脸。” “微臣谨遵陛下教诲!” 青年沉声昂扬道。 “陛下真要把那棵树赐予他吗?” 待那青年离开,年轻皇帝身旁一名毫不起眼的小太监问道。 “君无戏言,当然要赐。” 年轻皇帝一改刚才的激昂,语气平淡。 “那树全荼灵国只有两棵,如今一棵在宫中,一棵赐予他,这恩宠……” 那小太监躬身微微说道。 年轻皇帝微微一笑,道 “不管在哪里,不过都是一棵树。” “若能收买人心,达成所愿,它才有价值。” “否则耽在宫中,不过就是一棵木头。” “朕今日这几道旨意,就是要满朝知道。” “‘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在我这奏效。” “若是从前逆我,而后顺我,要想‘昌’,也未不可。” “陛下胸怀宽广,满朝文武定然打心眼里钦佩。只是这陆大人……” 那小太监欲言又止。 “陆景年才华卓绝、手腕高强。” “年纪轻轻便有此建树,正是我所需要的人才。” “他心中有所求,我也才能放心用。” “否则,如他这般厉害狠辣的角色,” “若是无欲无求,养在身边久了,狗终会变成狼。” 年轻皇帝语音淡淡,却眸色深沉。 “陛下英明。” 那小太监躬身道。 “人都安排好了?” 年轻皇帝又闲闲问道。 “一切均已安排妥当。” “没有我的指令,绝不许擅动。” 年轻皇帝语气低沉。 “是。” 小太监躬身答道。 那青年手握诏书,待出了宫,便上了马车。 “大人是去丞相府吗?” 身旁侍卫恭敬地问道。 青年沉吟一会,道 “不,先回府,明日再去。” “给南小姐的生辰贺礼准备好了吗?” “已备妥当。” 那人没有应声,而是自言自语道 “后日你我便要成亲,明日刚好是你生辰。” “不知明日我带给你的这个消息,算不算一份大礼呢。” 说着,那人唇角勾起一抹浅浅的笑容。 第二日,朝阳依旧艳, 昨日的马车轻快地驶向即将成为“陆府”的原丞相府。 陆景年刚坐定,南莺莺便迎了上来, “你来啦?” 南莺莺见陆景年上门,心中又是激动又是紧张。 激动等了这几天,终于有了消息, 紧张不知这消息是好还是坏。 不知怎的,虽然知道她是有求于自己, 但见南莺莺在等着自己时,那青年心中竟毫无预兆地欢喜了一下, 虽然那一下很短暂,但已足够他感到愉悦。 “几日不见,莺莺姑娘又清减了许多。” “这几日,是否没有好好吃饭睡觉,心中仍在担忧那事呢?” 青年恢复一贯柔和的语调,声音中满是心疼。 南莺莺嗫嚅道 “我……我有好好吃饭睡觉,只是,只是担心父亲他……” “你们先下去吧。” 那人突然说道,南莺莺立即不再说话。 待内堂只剩他们二人时,那人柔和的语调又再响起, 其中似乎还隐隐带着一丝不忍 “此事,陛下已查明,老师,确参与了那些事情。” “昨日在狱中,老师已签字画押。” 南莺莺闻言一个站立不稳,差点晕倒过去, 那人立即上前扶住她,语音变得焦急起来 “莺莺姑娘你没事吧?你莫要着急,我已保住了老师。” 南莺莺幽幽睁开眼,问道 “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父亲……父亲他……” “老师人虽还在狱中,但不会被流放。” “只是暂时收押候审,配合调查,不日便会被释放。” “而我,也会护莺莺姑娘周全,绝不让你受半点委屈。” 南莺莺这才松了一口气,突然发现自己身在那人怀中, 脸上一红,急忙站开了几步。 那人却施礼致歉道 “唐突莺莺姑娘了。” “今日,是莺莺姑娘生辰。” “在下不知姑娘喜欢何物,但上门总不能空手而来,” “故特此备了些薄礼,还望莺莺姑娘笑纳。” 说着,那人递上一只锦盒。 南莺莺一愣,家中突遭变故,自己早已忘了这事。 谁知,这人竟记得, 他……他居然知道自己的生辰,许是父亲告诉他的。 “莺莺姑娘今年的生辰,本该热闹大办的,可如今……” “在下今日真是觉得自己无能,委屈了莺莺姑娘。” “只能在此,冷冷清清度过一个那么重要的生辰。” 见那人情绪寥落,南莺莺忙接过锦盒道 “大人说的哪里话,你已帮了我太多。” “又给我带了礼物,我心中都不知该如何感谢大人。” “现下情况特殊,父亲能平安,就已属万幸。” “其他什么的,万不能再麻烦大人。” 那人突然道 “虽不能操办,但煮一碗长寿面还是可以。” “不知莺莺姑娘可否稍坐片刻,容在下给你煮碗面吃?” 南莺莺有些吃惊,他,他竟然亲自给自己煮面?! 就算他是父亲的学生,也,也没必要对自己这么好吧。 父亲犯了如此重罪,他一直在保护着自己, 还记得自己的生辰,又带了礼物,又给自己煮面,这…… 那人见南莺莺不说话,柔声说道 “不会太久,只是想要莺莺姑娘在这一天多一点意义。” 见那人语气诚恳,态度真挚, 南莺莺也不好再拒绝,点点道 “那就有劳大人了,多谢。” 第46章 赐婚 不多会,那人便端着一碗长寿面走了进来。 “莺莺姑娘请慢用。” 那人递上一双筷子和一只汤勺,便坐到了她对面。 南莺莺见汤色清淡,白色的面条上卧了一颗圆圆的黄色荷包蛋, 周边还有些许青菜,颜色甚是好看。 她用勺子先舀了一勺汤,喝起来鲜美却不油腻, 面条吃起来也是松软可口。 不知是这面条确实美味,还是父亲与她都平安无事, 南莺莺心中无忧,吃得甚为香美满足。 一抬头,突然发现那人坐在对面一直笑吟吟地看着自己, 猛地脸上一红,放下筷子低声道 “大人……为何一直看着我,是,是我脸上有东西吗?” “莺莺姑娘莫要生气。” “在下……是看莺莺姑娘吃得满足,心中开心。” “想必莺莺姑娘这几日,定然是吃什么都食不知味。” “今日知道事情有解,不用再担心。” “这一碗普普通通的面条也吃得这样香,真是率真可爱。” 南莺莺脸上一红,竟不由得笑了一下。 只听那人又道 “莺莺姑娘可吃饱了?” 南莺莺点了点头。 “吃完长寿面,莺莺姑娘便长大了。” 那人的声音极度温柔,甚至有点旖旎。 南莺莺不觉低下了头,又听那人说道 “不知……不知莺莺姑娘可否容在下将锦盒中的簪给你戴上,也算是……完成了礼仪?” 南莺莺心中一跳,按照礼仪,确实要如此, 只不过正常情况下该由父母来戴,但自己生母早逝,父亲又在狱中, 现如今,竟是,竟是要由他来戴。 自己总觉得这样似乎不太合适, 可他……他做的一切都合情合理,并无任何越界, 他帮了自己这么多,自己……也许不该拒绝他的好意。 想了想,她还是轻轻点了点头。 那人脸露喜色,当即拿出盒中的金簪,动作轻柔地替南莺莺戴在了头上。 南莺莺虽与方玉宸从小青梅竹马,但两人不过是少年的心动和交往, 从未有过任何亲密的举动,甚至连暧昧都未曾有过。 可如今,这人身为男子,却亲自替自己戴簪, 南莺莺总觉得周遭的氛围有些奇怪。 “还有一事……在下实在不知如何说与莺莺姑娘。” 南莺莺既知父亲无事,自己也无事,心中大安, 其他什么事,现在对她来说也都不是事了。 见那人面露难色,便即说道 “大人但讲无妨。” 那人神色迟疑,缓缓道 “此事……有些复杂,请容在下慢慢道来。” “我与当今圣上相识于微时,那时陛下还是宁王,莺莺姑娘可知? 南莺莺摇了摇头, 宁王他知道,但这些事情她却不知。 “我们互相欣赏对方的才学,虽来往甚少,但一见如故,也算倾心相交。” “此次事件,前太子的做法太过狠毒恶劣。” “先皇查明真相后,一气病倒。” “见当今陛下果敢英武,又舍命护自己周全。” “仁义孝道,皆为楷模。” “这才决定传位于当今圣上,命他择日登基。 “而我,亦为陛下出力不少。” “可我不知,不知老师竟参与了其中。” “若是我一早知道,一定劝老师千万不要行此悖事。” “那前太子虽是太子,但始终只是储君,怎能做出如此弑父杀兄之举。” “老师真是糊涂,怎会信了那人的话,落到如今这般地步。” “还险些连带莺莺姑娘也遭了难。” 那人痛心疾首。 南莺莺大骇,她现在才知, 前太子居然想弑父杀兄,而父亲竟也参与其中。 怪不得宁王登基之后要开始清算。 南莺莺虽不懂朝政,但知前太子犯的可是抄家灭族的死罪。 父亲……父亲为何如此糊涂?! 只听那人又道 “陛下心胸宽广,对于先前辅佐太子之人,从未有过任何打压之心。” “但查出老师作为一国丞相,竟参与此等悖事。” “当即勃然大怒,险些直接将老师下旨斩首。” 南莺莺听到“斩首”二字,脸色蓦地变得惨白, 又听那人继续说道 “我与其他几人恳请陛下念在老师曾为朝廷效力多年,一时糊涂的份上饶过老师这一次。” “且老师已坦白自己的罪行,当从宽处理。” “陛下当时正在气头上,便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然后下旨命人前来相府抄家,要将老师流放,还要将莺莺姑娘……” 那人没有再说下去,只幽幽叹了口气。 “后来呢?” 南莺莺知道,定是他在其中做了周旋, 才使父亲不致流放,自己还能留在相府。 “后来……待其他人退下后,我便私自前去求了陛下。” “我请求陛下用陛下允我的丞相之位和爵位来换老师和莺莺姑娘平安。” “岂料陛下更为生气,认为我枉为他曾经的挚友,” “竟然用他对自己的信任和赏赐来相帮乱臣贼子。” “无奈之下,我只得对陛下说自己倾慕莺莺姑娘已久,” “这么多年之所以孤身一人,其实是心有所属而不得,” “求陛下看在我为他立了功,又孑然一身多年的份上,” “免了老师和莺莺姑娘的罪,让我能庇佑心爱之人周全。” “自己日后纵然粉身碎骨,也定当报答君恩。” “陛下见我长跪不起,拗不过我,便答应了我的请求。” “只是他说……丞相之位和爵位他不会收回。” “还要……赐婚于我们。” “这样,我既为朝中新贵,” “莺莺姑娘作为我的妻子,老师作为我的岳丈,他方能网开一面。” “否则将律法置于何处,又让天下人如何说。” 南莺莺半晌才回过神来,缓缓道 “所以,我跟父亲之所以能够脱罪,是因为皇上……赐婚了我们?” 那人轻轻点了点头,道 “昨日我已收到诏书,只是天色太晚,怕扰了莺莺姑娘休息。” “况且莺莺姑娘今日生辰,在下也不想破坏了莺莺姑娘的兴致。” “便想着等今日一早,给莺莺姑娘过完生辰,再向莺莺姑娘说明此事。” 南莺莺神思飘忽,如在云端, 她才刚过完生辰,才刚长大,这……便要嫁人了么? 第47章 新婚之夜 见南莺莺神色恍惚,没有说话,那人轻轻说道 “我知莺莺姑娘心中有方公子,我出身低微,自知配不上莺莺姑娘。” “答应陛下赐婚,也是权宜之计、无奈之举。” “事出紧急,只有此法方能护莺莺姑娘周全,不至沦落到那魔窟。” “莺莺姑娘也不必烦恼,婚后我定以礼相待,绝不越界。” “待此事彻底风平浪静后,若是莺莺姑娘还想与方公子在一起。” “在下自当同意和离,并会亲自向方公子说明一切。” 方公子?宸哥哥? 想到此处,南莺莺突然心头发酸, 自己与他青梅竹马,从小一块长大, 从前,他那般爱护自己, 现在自己家中出了这样大的事,他竟一次都没出现过。 这相府有又没有重兵把守, 若不是答应那人暂时避嫌,不要外出, 她一个罪臣之女都可自由出入, 可他竟连看也不来看自己一眼,更别提相帮了, 他们家族的人还抽身自保,隐晦退婚, 完全不顾自己和父亲的死活。 反倒是眼前之人,为了自己和父亲, 不惜得罪当今皇上也要为他们脱罪, 如此情义,自己日后平安了若真与人和离,再嫁入方家, 当真是猪狗不如,自己都看不起自己。 从前自己是相府千金,但现在只是一介罪臣之女, 他既为朝中新贵,即将上任丞相之职,又有爵位在身, 京中不知多少高门显贵想攀附, 但他却一心只念着旧情,倾力相帮自己与父亲。 他放下身段,护自己周全, 这份恩情,又岂是自己能报答的。 更何况圣上金口玉言,既已赐婚,岂是儿戏, 父亲就是一朝不慎才落得这样的下场,自己绝不能再连累他。 赐婚便赐婚吧,自己总是要嫁人的, 至少,他待自己很好,待她和父亲是真心的。 想清楚此节,南莺莺心中一瞬明了, 她抬头看着那人,声音很轻但很坚定,道 “大人莫要再说什么配不配的话了,我如今是罪臣之女。” “大人不计较这些还倾力相帮,莺莺心中不甚感激。” “我愿嫁大人为妻,不离不弃。” “莺莺姑娘……” 当听到不离不弃时,那人的深眸中有一瞬的震惊, 有人,对他,不离不弃。 可她,却是自己最恨的那人之女。 而这不离不弃,也是他用计谋得来的, 纵使这样,也终于有一人,在此刻真心对自己说不离不弃了。 他的心中既苦涩又甜蜜。 只听那南莺莺又道 “请大人听我说完。” “虽然莺莺是一介女子,对朝堂之事不甚了解,但也知人情冷暖的道理。” “我与方公子,从小是一起长大,” “也算是心中各自欢喜,两家长辈也曾在口头定下婚约。” “但这些都是以前的事了。” “现在他们方家既已与我们南家断了往来,我与他也便没了以后。” “成婚之后,我就是大人的妻子,与方家再无瓜葛。” “请大人不要那般委屈自己、慢待自己,莺莺……会自责。” 那人本以为还要再费些周折,没想到南莺莺竟这样坦率直接。 甚至并没有他想的那样无能无知, 她能在有限的信息里认清局势,心中还重情义, 事情一旦决定,又这般坦然面对,未有丝毫忸怩造作之态, 她实在不该是南世言之女,他如何能教出这样的女儿? 那人心中一瞬潮思翻涌,难以平复,许久才道 “多谢莺莺姑娘垂青,还有就是……” “皇上定了明日大婚,不知莺莺姑娘……” “父亲尚在狱中,一切还烦请大人安排。” 南莺莺微微一愣,便即答道。 那人站起身,郑重施礼道 “一定不负莺莺姑娘信任。” 第二日,南莺莺与陆景年大婚, 因着她身份特殊的缘故,没有迎亲送亲的流程, 一切仪式全在相府举办,而相府,也更名为了“陆府”。 陆景年在这一天正式出任荼灵国丞相一职,并获爵位与封赏, 皇上更是亲自送来那棵相思树作为贺礼,并嘱在场宾客, 今日只许吃宴,不许闹酒,与新郎官共举三杯即可。 新房内,南莺莺在盖头之下有些许紧张, 听着外头喧闹的欢庆声,她突然有些恍神, 自己仍在丞相府,却从南小姐变成了陆夫人。 恍惚间,她听见门口浣月她们行礼的声音 “参见相爷。” 她以为还要些时候,礼毕还有敬酒环节, 没曾想他这么快便回来了, 南莺莺的心突突地跳了起来。 只听门吱呀一声轻轻开了,随后自己眼前的光变得亮了起来, 原来是头上的喜帕被挑开了。 随之映入眼帘的是一张俊秀周正的脸,眸色温柔, 烛光中,长长的睫毛落下淡淡的阴影,更显气韵温润, 一身红衣雍容雅致,衬得他高大的身材越发挺拔。 只一眼,南莺莺便紧张地低下了头, 那人微微一笑,柔和的声线随之响起 “夫人辛苦了。” 他叫她夫人,也对,现在,他已是她的夫君了。 “我们先喝合卺酒吧。” 说着,那人将桌上的酒杯倒上酒端了过来, 南莺莺接过酒的手微微有些颤抖, 那酒入喉清凉,却不如何烈。 随后那人将酒杯收走,然后取下南莺莺头上的头冠,道 “这冠如此沉重,礼既已成,夫人就不必再受罪了。” “我让浣月她们进来服侍你去里间沐浴可好?” “嗯。” 南莺莺的声线细不可闻,她知沐浴后就该洞房了,心中不免紧张。 “我去外间,稍后即回。” 说着,那人便出了门。 随后浣月和冰绡立即走了进来。 她们先帮南莺莺除下喜服,然后仍如从前般助她洁面、沐浴, 若是循着以前,大婚当日肯定会有年长的嬷嬷在身边伺候教授, 但如今情况特殊,只有她们陪着。 冰绡年龄跟南莺莺差不多大,从小在她身边服侍。 浣月比冰绡晚来两年,但也只比她们大一点, 两人对新婚洞房之事都不甚知之。 她们见小姐昨日才过完生辰,今日便嫁了人,心中酸涩, 又见她更衣沐浴时话很少,知道她也紧张。 主仆三人默默无语,最后还是年长一点的浣月大着胆子开了口。 第48章 洞房花烛 “小姐,我听以前的嬷嬷说……” “那事……就多顺着点,就没那么可怕了。” “我看姑爷虽身形高大,但人很温和,” “对你又那般温柔,肯定不会是那粗人,您,您别紧张。” 浣月感觉自己的声音都有些紧张。 南莺莺低低“嗯”了一声。 事到如今,那一关无论如何都要过的,由不得自己紧张不紧张。 虽然心中这样想,但南莺莺仍然心跳得厉害。 待她穿着红色中衣出来时,那人早已坐在床边等她。 浣月和冰绡行礼后立即退了出去,只余二人在房中。 南莺莺的步伐不由得慢了下来, 那人也没催促,只静静等着她过来坐到自己身边, 待南莺莺坐下,那人突然起身去拿了条干净的软布,语音仍旧那样温柔 “夫人头发还有点湿,我帮你擦擦。” “不然这样睡觉会生病的。” 那人细心地帮南莺莺擦着头发, 看着她微微颤抖的身体,心中闪过一丝快意,但声音却毫无变化 “夫人怎么在发抖?是怕我吗?” 南莺莺赶紧摇了摇头,却不自觉地吞咽了一口口水。 这一切,当然都逃不过那人的眼睛。 他的唇角勾起一抹不易觉察的笑容,但还是保持着那副语气, “那么夫人是怕做那事吗?” 此言一出,南莺莺的脸红到了耳根子, 半晌,她才缓缓点了点头。 却听那人道 “夫人怕,我们今日就先不做了,待日后再说。” 南莺莺闻言猛地抬起头看向那人,眼神中满是震惊, 她结结巴巴地道 “可是……可是今晚,今晚是我们的……” 她有些说不出那几个字。 又听那人轻轻笑了一声,柔声道 “我知道,今晚是我们的洞房花烛夜嘛。” “但昨日夫人说过,愿嫁我为妻,不离不弃。” “咱们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不急在这一时。” 听着那人温柔的语调,南莺莺心中百感交集, 她知道他待她好,但没想到…… 在这种事上,他竟然也……也愿意顺着她。 突然又听那人幽幽地叹了口气, 南莺莺见他放下软布,重新坐回自己身边, 语音中充满疼惜,道 “你还那么小,昨日才过完生辰,才刚刚长大,” “今日便要嫁给一个大你这许多的陌生男人。” “你总要先去认识他、了解他、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等心中欢喜,再接受他,” 南莺莺突然鼓起勇气说道 “我……我不是不接受你,我只是……” “只是不知道自己会这么快成亲,从前,没有嬷嬷教过我,” “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心中害怕得很。” 说着,南莺莺竟掉下泪来。 突然,一只大掌伸过来,轻轻帮她擦掉眼泪,声音愈发温柔 “夫人莫哭,我没有责怪夫人的意思。” “但你也是刚认识我对吗?算上今日,你才见过我三次。” 南莺莺看着他,轻轻点了点头。 “那么夫人自然也是不了解我的,” “不如我陪夫人聊聊天,这样你就不那么害怕了,好吗?” 南莺莺点了点头,突然道 “我……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那人微微一笑,道 “我叫陆景年,夫人若是不嫌,可称呼我为景年。” “景年”,南莺莺在心中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我……其实比夫人大了一轮。” “夫人正当韶华,嫁给我,确实是委屈了些。” 南莺莺立即摇了摇头,道 “你不要这样说,我不委屈。” “今日的一切你都替我考虑得很周到,我很感激……” 话未说完,突然听见那人低声道 “我不想夫人感激。” 南莺莺一愣,只听那人语音变得忧郁缠绵起来 “我想要夫人喜欢。” “就算现在不喜欢也没关系,我希望夫人将来有一天会喜欢我。” “我……” 南莺莺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那人却突然握住了南莺莺的手, 他的手掌很大,将南莺莺滑腻的小手整个包裹在了里面, 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在夏夜分外灼热。 南莺莺心中惊慌,但并没有抽开手, 而是任由他握着,只听他缓缓说道 “夫人不必回答我,我知道夫人现在心中还没有我。” “但我可以等,等多久我都愿意。” “那日向皇上求情的话,亦是我的真心话。” “从我第一次见到夫人,我的心中就被夫人的影子装满了,” “此后再也容不下别人。” “但我知道自己只是老师的一个学生。” “又出身低微,不过是一个商贾人家的庶子。” “夫人是相府千金,老师的嫡长女,” “身份尊贵,又岂是我这样的人能高攀的。” “如今有机会能保护夫人,我自是万死不辞。” “可我自知自己出身不好,又大夫人这许多。” “因此想着,先将夫人暂且留在身边好生照顾。” “待你日后觅得如意郎君,再放你自由。” “但昨日听夫人那样说,我心中很是感动。” “这么多年,终于有一人,” “有一人愿对我不离不弃了,该感激的人是我,” “是夫人让我在相府有了家。” “若是……若是将来夫人心中能对我有几分喜欢,我纵使死了也值。” 那人说到最后,声音竟有些哽咽。 南莺莺一时有些恍惚,她不知这人什么时候见过的她 又是什么时候对她情根深种的, 怪不得他如此舍命维护自己和父亲, 原来他对自己竟这般情深意重, 但自己……自己的印象中,却连他的名字都没出现过。 南莺莺心头微微有些发酸,对那人说道 “你不要说这些话,以后相府就是我们的家。” “我既说过不离不弃,就会永远留在这里陪你的。” “什么出身不出身的,以你如今这般才学,” “多少高门子弟都是不如,更何况皇上又这般器重你。” “你不要总是这样自轻。” “你人品这般端正,性子又好,能嫁给你是我的福气,” “我……我现在心中对你确实还没有男女之情,但我并不厌你。” “待日子久了,我……我一定会……会如你所愿的。” 南莺莺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脸上飞起两朵云霞。 “真的么?夫人,夫人说的这些都是真心的吗?” 那人的语音难得变得激动起来。 “嗯。” 南莺莺郑重地点了点头。 第49章 以后叫我夫人 那人突然把南莺莺一把搂入怀中, 他的身形很高大,南莺莺的头刚好靠在他的胸膛上, 他将下巴抵在南莺莺的发丝,口中喃喃道 “相府就是我们的家,你会一直留在这里陪我的对吗?” “你会对我不离不弃,会永远和我在一起的对吗?” “以后你会喜欢我的,不会离开我的……” 南莺莺刚开始惊了一跳,但并未挣扎, 后来听见他一直重复着这些话,心中有些难过, 他从前,一定有过很多不好的日子, 如今才对自己的承诺这般看重, 那自己以后定然不能负他,绝不能再伤了他。 过了许久,那人才平静下来,语音恢复了一贯的柔和 “刚才是不是吓到夫人了?” 南莺莺摇了摇头。 “我只是……有些做梦的感觉。” “有点害怕,这不是真的。” 那人的声音略微有些低沉。 “不是做梦,是真的,我们成亲了,我就在你这里。” 南莺莺的声音很轻柔, 这轻柔的声音配这样温暖的话,那人听在耳中很是受用, 有那么几秒钟,他真想自己完全沉浸在这样的话语中,不再去想复仇的事情, 可是那一瞬的温暖太短暂了,不足以弥补他半生受过的罪, 只见那人浅浅笑了一下,仍旧语音温和,道 “那我们早点休息吧。” “这几天,你肯定没睡过一个好觉,今日又这般折腾劳累。” “我会在房中留一支烛火。” “你第一次睡在一个陌生男子旁边,” “万一晚上突然惊醒,黑漆漆的,会害怕的。” 南莺莺心中大为感动,低声道 “你不是陌生男子,你是我夫君。” 那人的笑容仍旧温和清浅。 待南莺莺睡着,他突然睁眼半坐起身来, 看着薄薄夏被下少女玲珑起伏的曲线, 他伸出修长的指尖轻轻划了过去, 嘴角的笑容透着几分邪气和寒冷,心中说道 “总有一日,你会主动对我投怀送抱的,且这一日,不会太远。” 随后,他又想起少女对他说的那些话, 不知怎的,那些话语总是萦绕在他心头无法散去 “我愿嫁你为妻,不离不弃。” “以后相府就是我们的家,我会永远留在这里陪你的。” “你人品这般端正,性子又好,能嫁给你是我的福气。”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是那样真挚诚恳, 他看得出,她是发自内心的。 他一生之中,得到的不是折辱轻慢便是相互利用, 从未有人真心待过他,他也未曾真心待过别人, 那唯一真心待他的人已经死了,很早便死了, 他的心中只剩下恨,对南世言,以及对这世间。 他要把他踩在脚下,让他也体验体验那种被遗弃折磨的滋味, 他也要把其他所有欺辱过他的人都踩在脚下, 看他们如何心惊胆战、阿谀奉承, 而自己,轻易便可将他们碾死, 若自己当年是一只臭虫,那便让他们连臭虫也不如。 他的心中又由愤恨转为酸楚: 若是她知道我是如何让她嫁给我的,她还会这般说吗? 她如果知道了自己的真面目,还会觉得嫁给自己是她的福气吗? 她还会对自己不离不弃,还会永远留在相府陪他吗? 定然不会,她会恨自己。 可她,不过是一枚棋子,自己为什么要在乎她对自己的态度。 那人心中有些不快,但又压抑不住去想, 后来索性把心一横,道 “既然要让她死心塌地地爱上自己,自己自然要付出几分真心。” “否则戏做的不足,就得不到自己想要的效果。” “对,就是这样。” 那人轻快地笑了起来,声音极轻,但藏不住的愉悦。 他突然俯身在少女白皙的脸上轻轻吻了一下,道 “从此以后,你就是我的妻了,你要永远留在我身边陪我。” 第二日,南莺莺睡得有些晚, 待睁眼,已日上三竿, 见一双明亮深情的眸正款款盯着自己,依旧是那温和的声音 “夫人醒了?还要不要再睡会?” 南莺莺有些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 昨日拜堂时已知他父母均双双过世, 今日虽不用早起敬茶,但自己睡这样晚似乎也不太合适。 “我,我想起来了。” “好,我让冰绡她们进来伺候你穿衣。” 南莺莺点了点头。 待她们服侍二人穿好衣服,陆景年对浣月和冰绡说道 “你们先服侍夫人吃早饭,屋内待会有别人收拾。” “是。” 两人应声道。 陆景年转头对南莺莺说道 “皇上虽准了我几日假陪夫人,但今日我还需安排些事情,” “夫人先吃早饭,我随后便来陪你。” “好,你先忙,我等你。” 一句“我等你”又扰得陆景年的心有些微动, 但面上仍是那般云淡风轻,波澜不惊。 “什么?昨日姑爷没有与小姐圆房?” 浣月和冰绡惊得睁大了眼睛。 “嗯。” 南莺莺脸微微有些红。 “姑爷真是个好人,处处替小姐想着。” “知道小姐还小,又这般害怕,竟……竟能忍得住。” 南莺莺的脸愈发红了,低声道 “我也没想到他对我竟这般好。” “小姐真是嫁对人了,那小姐就不必这般紧张了。” 浣月和冰绡开心地说道 “以后还是叫我夫人吧,不要再叫我小姐了。” “毕竟,我跟他已经结为夫妻了,虽然……” “但礼是成了的,否则叫外头人听了,又不知要说什么。” “我不想让他觉得难堪或不开心,他为我做的实在太多。” 南莺莺对二人说道。 “是,小姐……哦,不,夫人这就开始心疼姑爷了。” 浣月和冰绡笑着说道。 “你们两个,竟打趣我,平日真是有些纵容你们了。” 南莺莺笑着拍了她们一下。 “好久没见到夫人笑了,夫人笑起来真好看。” 陆景年突然出现在门口,神情温柔。 南莺莺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了低头, 但仍嘴角含笑,轻声道 “你……你快来吃早饭吧。” “好。” 陆景年应声走了过去,随即对浣月和冰绡说道 “待会去账房领赏。” 两人面面相觑,但仍施礼谢过。 见二人有些不解,陆景年笑着道 “你们让夫人笑了,自从我和夫人相见,还未见她笑过。” 南莺莺向陆景年投去感动的目光,浣月和冰绡也相视一笑。 第50章 方宸玉 刚才在庭院中,他已听见了她们说话, 于是刻意放慢脚步,想听听她们都说了些什么。 待听到南莺莺吩咐她们叫她“夫人”,说是怕外头人说他闲话时, 他的心,又一次不镇定了, 他第一次感受到别人的关心,有人替他着想, 他向来,都是孤身一人,步步为营、处处算计, 不知为何,他突然觉得有些累了, 这几天,他突然不想这样了, 反正该安排的事情都已经安排好了,各处都有人盯着, 他想暂时放下一切,好好享受一下属于他的新婚时光, 娇妻在侧,时光如梦, 没有自己不堪的出身,没有让自己痛恨的南世言, 没有那些尔虞我诈、勾心斗角, 这么多年,他做了那么多事,这是他该得的。 想到此处,他大踏步走了进去。 待吃完早饭,陆景年对南莺莺说道 “我这几天都不用上朝,可以天天陪你。” “嗯。” 南莺莺突然冲他笑了笑,那笑容很甜美, 比他刚刚喝的糖粥还甜, 陆景年感觉自己的心像化开了般,语音竟带着一丝活泼 “那么,我们去逛街好不好?” “我陪你添些衣裳、胭脂水粉什么的。” “好。” 南莺莺笑着点了点头。 陆景年心情大好,整个人都变得明亮轻快起来。 南莺莺出去自然是带着浣月和冰绡, 陆景年只随身带了两名侍卫,还有几名家丁。 他们去南莺莺以前常去的铺子买了些入夏要穿的清凉衣物, 又去南街定了南莺莺最喜欢的面脂口脂。 一路上,陆景年都握着南莺莺滑腻柔软的小手, 南莺莺也没有拒绝。 他如今已是她的夫君,他牵着自己也是应该, 自己,好像也喜欢被他牵着。 陆景年心中更是安定欢喜,他从没觉得逛街这般有意思过, 平日里厌弃的喧闹和繁华此时却显得那么可爱, 他脸上的笑不再是标准的温和,而是柔软的弯弯。 “前面有家首饰店,我陪夫人进去挑些首饰可好?” “大婚至今,我还没送过夫人一件像样的礼物。” 陆景年说道。 “怎么没有?这不是吗?” 南莺莺今日心情也很好,一瞬恢复了少女平日的娇俏活泼, 指着头上她生辰那天陆景年送她的金簪笑着说道。 陆景年脸色微变,但语气仍旧平和,道 “那不算,也不贵重。” 那是他专门准备的在那天去刺激她、折磨她的东西, 不是礼物,也不是他真心挑选的, 他带着恶毒的心思,却得到一颗坦诚的心, 陆景年的心中竟出现了从未有过的一丝愧疚, 甚至,有些惭愧。 “怎么不算?这是我那天收到的唯一的礼物,它对我来说很贵重。” 南莺莺轻轻说道。 陆景年的心闪过一丝悲凉,若不是他, 她那日还会和以前一样,收到很多礼物。 果若如此,她也不会珍惜他送的簪, 她依旧是高高在上的丞相府嫡千金, 而自己依旧是跟在南世言后头的一条狗,需要摇尾乞怜才能获得生存。 谁让她是他的女儿,谁让她姓南! 不!今日自己不该想这些,为什么又想起这些, 过了这几日,过了这几日再说, 现在她是陆夫人,是他的新婚娇妻, 是答应他不离不弃的人,是会永远留在丞相府陪她的人, 是日后会爱上他的人。 对,她是自己的夫人。 头一次,陆景年需要努力镇静才能使自己平和依旧, 他伸手拨去南莺莺被风吹到额前的几丝秀发,柔声说道 “那就再挑几样,都是我送你的好不好?” “好。” 南莺莺笑着答道。 两人正牵手往首饰铺走去,突然身后传来一声急切的“莺莺”。 南莺莺一回头,见方宸玉正向他跑来, 刚到跟前,就被陆景年的贴身侍卫给拦住了。 “莺莺,你……你好吗?” 少年语音凄楚。 “我知道你家中出了事,伯父出了事。” “可我被父亲关在府中出不来,因此才见不到你。” “你……你怎么就嫁人了呢?” “你要嫁的人不该是我么?” “他……他大你那么多,他怎么能娶你?” “我知道你不爱他,你心中只有我一个。” “我们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 “你跟他和离好不好?你跟我走。” “我带你回方府,日后我定会好好照顾……” 南莺莺突见少年恋人,心中不是没有激动, 又听他说之前是因为被他父亲关了起来,所以才见不到自己, 她心中还有些惆怅, 只觉世事难料,一切已成惘然。 本欲好言相劝,让彼此都放下过往, 岂料他后面说的越来越不像话, 连什么和离、回方府的胡话都冒了出来, 周边渐渐围起了一圈人,都在指指点点地看热闹。 南莺莺气得满脸通红,怒声斥责道, “住口!” 少年一愣,他没想到南莺莺会呵斥她, 她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从未大声对他说过话, 总是那般温柔可人。 而她现在竟为了他呵斥他! 只听南莺莺缓缓又道 “我已与景年成亲,现在是陆夫人。” “从前只是小儿约定,作不得数,还请方公子自重。” 方宸玉听到这几句话,犹坠冰窖。 她,她叫他景年,这才几日,她竟这般亲昵地称呼他, 还叫自己……叫自己方公子, 以前,她不都叫自己“宸哥哥”吗? 她还说,与自己从前的约定作不得数, 难道……难道就这几日,她就变心了吗? 不!定是那人! 那人阴险狡诈,本跟着南伯父在太子一方, 谁知竟暗地里倒戈相向宁王。 现在一朝得势,便卑鄙无耻地占有了莺莺。 从前,他不过是南伯父身边的一条狗, 他连看都不会看这种人一眼, 如今,他竟娶了自己的心上人, 还让她与自己决裂,真是恁地可恨。 晃眼间,竟瞥见莺莺被他牵着, 自己……自己与莺莺都从未这般亲密过, 少年一瞬气血上涌,射向陆景年的眼光能当场杀人。 这一切,都落在陆景年的眼中,他心道: 本想这几日休息下,跟莺莺好好清闲清闲, 既然你今日主动送上了门,刚好再助我一步, 真是蠢货! 只见陆景年缓步走到方宸玉跟前,对两名侍卫吩咐道 “你们先退下,我跟方公子说几句话。” 两名侍卫应声退下。 第51章 挨打 陆景年背对着南莺莺,声音不大,最后一句却很清晰 “还请方公子莫要再打扰莺莺,让她为难。” “混蛋!” 方宸玉突然朝陆景年挥出一拳。 陆景年避让不及,左脸嘴角挨了一下,踉跄后退两步。 两名侍卫抽刀而上,陆景年低声喝道 “不许伤他。” 侍卫们只得扭着方宸玉的胳膊架着他。 南莺莺大惊,立即上前扶住陆景年, 见他面颊微肿,唇角处流了些血, 心中无比心疼,柔声问道 “你……你怎么样?痛不痛?” 陆景年笑着摇了摇头,南莺莺赶紧掏出手绢给他擦了擦嘴角的血, 却听方宸玉在身后大声咒骂道 “你个卑鄙小人,简直无耻!” “若在从前,你不过是我们身边的一条狗,” “现在居然也敢在这里叫嚣。” “你算个什么东西,竟敢打莺莺的主意。” “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出身,不过一介……” “啪!” “不许辱骂他!” 南莺莺猛地回身,一记清脆响亮的巴掌随着她的斥责声落在了方宸玉脸上。 并没有多疼,但方宸玉却一下哑了声。 “莺莺……你,你竟然为了他打我?!” 方宸玉一脸不可思议,声音从尖锐变得无力 “你知道……他是个什么人吗?” 南莺莺浑身犹止不住地颤抖, 她尽力使自己平静下来,昂首道 “知道,他是我夫君。” “嫁给他是我心甘情愿的。” “既与他结为夫妻,我定会对他不离不弃。” “日后,我不想再见你。” “也请你,莫要再做这些无礼的事,说这些无礼的话。” “我不许别人这样欺辱他,不管是谁。” 然后转身对陆景年说道 “你受了伤,我们今日先回去好吗?” “好。” 陆景年牵着南莺莺朝陆府走去, 转身的一瞬,唇角微斜,向方宸玉投去得意的一笑。 方宸玉看着随陆景年远去的南莺莺,脑中一片空白。 两名侍卫早已离开,但他仍呆呆站在原地不得动弹。 他是故意激怒自己的,他对自己说 “是我让你父亲把你关起来的。” “莺莺见不到你,只能信任我、依赖我,我现在就是她的全部。” “而你,什么都不是,你只是方府的小少爷。” 他对自己说这些的时候声音很低,但最后那句却很清晰。 他故意逼自己打他,然后失控骂他, 再让莺莺生气,永远不再见他。 他真是卑鄙! 莺莺……莺莺那样单纯, 留在这样的人身边,日后定然不会好过。 不行,我要想办法把莺莺救出来, 我要告诉莺莺他的真面目, 她若知道,一定会跟自己走的, 莺莺心中不会没有自己,她还是爱自己的。 想到此处,方宸玉恨恨地朝陆府方向看了几眼,然后快步回到了家。 但街上这出闹剧早已传到了方父的耳中, 他勃然大怒,拿出家法命方宸玉跪下 “混账!” “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居然敢当街打陆丞相。” “竟然还是……还是为了人家夫人争风吃醋!” “你到底长了几个脑袋?你还嫌我们方家最近过得不够顺吗?” “爹,那人就是个卑鄙小人!” “是不是他让你把我关起来的?是他设计抢了莺莺。” “啪!” 方宸玉脸上结结实实地挨了一巴掌。 “陆夫人的名讳也是你可以随便叫的?” “那人如今是皇上新宠,朝中新贵。” “南世言做了什么我们不知道,但相关的人如何处置,皇上可都是依他来办的。” “我们方家之前与南家走得那般近,” “好不容易得到根橄榄枝,能从那事中脱身。” “你居然,居然还跑去搅浑水!” “你是嫌自己命长还是嫌你爹我的命长!” “我告诉你,不管旁人说不说,我都会把你关起来。” “当时什么情况,抄家啊,你当是过家家呢?” “你贸贸然跑去,不是连带把方家往火坑里推吗?” “可是莺莺……” “啪!”“啪!” 连着两记耳光,力气比刚才更大, 方父脖子上青筋暴起,低声怒斥道 “若是以后再听见你叫这个名字,我就打断你的腿!” “信我也写了,关系我也撇清了。” “你与她,再无可能。” “人家已经是陆夫人了,你还想怎么样?” “你给我把她忘了!彻底忘了,永远别再提!” “我看你也该有个人好好管管了。” “年纪也不小了,净出去惹事。” “明儿我就让人上门,给你挑门亲事,早日安家。” “爹,我不娶,除了莺莺我谁也不娶。” 方宸玉大声喊道。 “还莺莺,还……来人,给我打。” “给我狠狠地打,打到他下不了床为止。” 方父怒极,方宸玉的哀嚎声很快便响彻方府。 待南莺莺和陆景年回到相府, 她立即拿出药箱开始给陆景年上药, 眼中满是心疼,动作格外轻柔。 “这里还疼不疼?都流血了。” “这人……怎么那么大的蛮劲。” “从前见他为人有礼,想不到竟这样粗蛮。” “居然动手打人,太过分了。” …… 南莺莺担忧陆景年,不自觉地抱怨起了方宸玉, 陆景年听在耳中很是受用,竟笑了起来。 南莺莺突然停下手,问道 “你笑什么?” “被人打了你不生气还笑得出来。” 陆景年笑意更浓,看着南莺莺的眼睛柔柔说道 “虽然我挨了打,但有夫人心疼,这打也算挨得值。” “再说,你不都替我打回去了吗?” 南莺莺这才想起来,刚才方宸玉骂陆景年时, 她当众狠狠扇了方宸玉一耳光, 她,她竟然也会打人。 那会自己正在气头上,现在想起来, 觉得自己似乎也有些粗蛮冲动,嗫嚅道 “我……我,那……那是他胡乱骂人……” 话未说完,南莺莺便落入了一个宽厚的怀抱, 原来是陆景年拥住了她。 南莺莺霎时一脸绯红, 周围原本还站着一群下人, 见状,全都立即退了出去。 南莺莺轻轻挣扎了一下,低声道 “别……别这样,有,有人在。” “他们都下去了。” 陆景年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反而搂着更紧, 声音也不复往日的淡漠平静,充满了呢喃和旖旎 “莺莺,今日谢谢你。” “谢谢你站在我前面维护我。” 第52章 叫我一声景年 陆景年说的是真心话。 他说这话的时候,脸上不再挂着平日里带惯了的笑意。 他的神情,甚至有些凄凉。 这些年,每当他受到折辱的时候, 从没有一个人会站在他前面,替他说话, 只有他自己,要么斗狠,要么忍让, 他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地长大,于是变得愈发阴狠毒辣, 他明白,只有他自己才能保护自己。 可今日,当他再度被人羞辱时,那个娇小瘦弱的身影挡在了她跟前, 那是她少年青梅竹马的初恋,她为了自己狠狠扇了那人一耳光, 还在那么多人面前说会对自己不离不弃。 今日他激怒方宸玉,只是想让莺莺厌了他, 好断了他们日后的念想,免却一些麻烦。 可她竟然为了自己打了方宸玉,这连自己始料未及, 她应该是从未打过人的,当时看她浑身都在发抖。 她为何要姓南呢?随便张王赵李,姓什么都行, 为什么要姓南呢? 自己怎么又想起这些了,不是说不想了吗, 不想了,不想了,就想这样抱着她, 哪怕很短暂,哪怕只有几天。 陆景年微微闭上眼睛,久久不愿撒手。 南莺莺也没有再挣扎, 他今日在大街上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挨了打,又受了骂, 方宸玉还说了那些荒唐话, 什么和离,什么回方府, 他昨日才和自己成亲,今日便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受此大辱, 心中必定有些难过。 “莺莺。” “嗯?” “我可以这样叫你吗?” “嗯。” “莺莺。” “嗯?” “你……再叫我一声景年好不好?” …… “景年……” “再叫一声。” 青年抱得更紧。 “景年。” 突然,南莺莺感到自己颈部有些温暖湿润的东西掉落下来, 刹那间,她反应过来, 那是泪,是他的眼泪。 他,他竟然哭了, 那样一个温和冷静的人,竟哭了, 不知什么事让他这样伤心, 是因为方宸玉今日在街上说的那些浑话吗? 他,他是担心自己日后仍会离开他跟方宸玉走吗? 想到此处,南莺莺突然伸出胳膊轻轻抱住了陆景年,轻声道 “我不会跟你和离的,我也不会跟他走的。” “我说过的话都算数,你不要哭了。” 谁知,少女的温言软语让他的泪流得更凶, 把她脖颈处的衣衫都打湿了, 南莺莺被他抱得几乎都快喘不过气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陆景年才慢慢松开南莺莺, 低声道 “让夫人见笑了。” “没……没有,我们是夫妻。” 南莺莺的声音有些不好意思。 陆景年却极轻松地笑了笑,柔声问道 “我刚才是不是抱痛你了?” “没……没有,还,还好。” 南莺莺更觉尴尬。 “夫人一撒谎就脸红,你现在就有些脸红了。” 南莺莺更加慌乱,抬头道 “没……没撒谎,是,是还好。” “还好就是有些痛对吗?” 南莺莺只得点了点头, “是哪里痛?” “这里吗?” “那是这里?” “还是这里?” 虽才刚入夏,但荼灵国已经比较热了, 南莺莺穿着轻薄的纱衣,肌肤微露, 陆景年修长的手指不经意间划过少女莹润的肩膀、细白的胳膊、婀娜的腰身…… 南莺莺突然站开两步,面红耳赤地说道 “不,不痛了,我……我没撒谎。” “我知道。” 陆景年竟明目张胆地露出了一丝坏笑,道 “夫人害羞的时候也会脸红。” 南莺莺突然反应过来,微微撅着嘴道 “你,你戏弄我。” 青年突然变得正经起来,道 “莺莺,你生气了么?” “我……只是与你开个玩笑。” 南莺莺摇了摇头。 陆景年突然轻快地笑了起来,拉起南莺莺的手道 “那请夫人继续给我上药吧,没涂药的地方还真有点疼。” “啊?” 南莺莺听了立即接着给陆景年上药。 “夫人上药手法这样轻柔,是跟谁学过吗?” “没有,我以前养过兔子。” “那夫人是将我当成兔子了吗?” “你……你先别说话了,你一动这里就不好上药了。” 陆景年微微笑着,乖乖地没有再说话。 南莺莺却觉得自己跟他的关系好像蒙上了一层微妙的感觉, 他,好似也没有那么正经刻板, 有那么些时候,竟,竟有点少年心性。 晚间,两人沐浴后照例聊了会天, “你今日跟他说了什么他竟动手打你?” 南莺莺仍然好奇,毕竟以前的方宸玉不像那样无礼的人, 可他今日骂人的话,又十分没有教养。 “我说老师的事情还没有彻底结束,请他先不要在外面胡闹。” “待事情尘埃落定,若你仍喜欢他,我会放你自由。” “可若是你喜欢了我,就请他不要再打扰你,让你为难。” 撒谎这种事,对南莺莺来说难如登天, 但对陆景年来说,却是家常便饭, 走到如今这一步,除了他非凡的嗅觉、过人的手腕, 还有那一套又一套,信手拈来,又深得人心的说辞。 靠着它们,他一一铲除了其他兄弟,让他父亲只能栽培他一个, 靠着它们,他成功被南世言收入门下,悉心教导,无比信任, 靠着它们,他笼络了宁王和现在的一众大臣。 这是他刻在骨子里的生存技能, 单纯如南莺莺,当然更不可能怀疑。 “你以后不要再跟他说这些傻话了,我不会跟他走的。” “那夫人是喜欢我了吗?” 南莺莺顿时语塞,支支吾吾半天不知如何回答。 陆景年却微微一笑,道 “至少夫人心中有我,会维护我。” 南莺莺也觉得自己对他,好似比自己想象中还好。 “景年。” 南莺莺突然叫了他一声。 “嗯。” 陆景年知道她有话要说。 “我……如果我还是不想那样,你会生气吗?” 南莺莺的声音低得自己都有些听不清,但陆景年却听见了。 “哪样?圆房吗?” 他的声音很平静很温和,好像在说一件很普通的事情。 “嗯。” 南莺莺几乎是从鼻腔发出的音调。 陆景年突然伸出手抚了抚她的发丝,语音异常温柔 “当然不会,你还小,我不想你害怕。” 以前这样说,是因为他有另外的报复计划, 可今日这样说,他竟多出了两分连自己都未察觉到的真心。 第53章 这是什么感觉? 第二日吃完早饭,南莺莺本想呆在家里, 结果陆景年非要拉着她去买首饰, 说昨天说好的,要挑几样像样的礼物送给她。 南莺莺知道她一撒谎就会被看出来,因此嗫嚅着不说话, 反正就是左右都不太想出去。 “你是怕又遇到方宸玉吗?” 陆景年拉着南莺莺的手问道。 “嗯。” 南莺莺终于轻轻应了一声。 “你怕他又当众羞辱我?” “嗯。” 陆景年突然笑了起来,跟平时温和的笑完全不一样, 他好像很开心,很快活,语音都有些不一样了, “那夫人就不用担心了。” “他昨日被他父亲打了一顿,最近都下不来床。” “啊?” 南莺莺有些吃惊。 “怎么?心疼了?” 陆景年仍旧带着微笑,但语气却变得有些淡。 “没有。” 南莺莺轻轻摇了摇头,道 “他昨日那般打你骂你,被他父亲教训也是活该。” 陆景年听得心满意足。 曾经,他见过他们两情缱绻的时候, 那时,他们是一对璧人, 如初升朝霞,熠熠生辉,衬得一旁角落的他更加黯淡无光。 而今,那个连自己正眼都不会看的人被自己的少年恋人这样嫌弃, 而那个貌美如花的少女,却在自己身侧, 向着他、偏帮他, 时过境迁,自己终于是那个笑到最后的人了。 “你怎么知道的?” 南莺莺突然又问道。 “他父亲昨日亲自登门道歉,还送来那些礼。” “一个不经事的少年,一时脑热说了些浑话、做了些混事。” “我难道还会真生气,方大人也有点过分较真了。” “教训几下就得了,没必要打成那样。” 陆景年语气依旧。 “我倒觉得方伯父打得对,若不是昨日。” “我竟不知他……他居然能说出那样的话来。” “真不知我以前认识的那人还是不是他。” 听到南莺莺说起以前,陆景年心中居然没有生气, 她在他面前自然地提到以前,那心中自然也是放下以前了, 看来方宸玉在他们之间,已经没什么威胁了。 “那么我陪你去买首饰好吗?” 陆景年温柔地说道。 “嗯。” 南莺莺终于点了点头。 哪料,陆景年何止买了几样, 店里顶尖的东西几乎都快被他挑完了, 首饰店的老板笑得嘴都合不拢了, 不住殷勤奉承,说得南莺莺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这些够了,太多了。” 南莺莺低声对陆景年说道。 陆景年笑了笑,拿起一只钗戴在南莺莺头上, 俯身在她耳边低声道 “不够,以后的日子那样长,这几样哪够?” 南莺莺脸上微红,投以陆景年一个含羞的微笑, 少女的笑,如春风拂过水面, 是轻柔的舒缓,暖暖的抚触, 掠起青年心中点点涟漪。 那一刻,陆景年竟有种比报复南世言还快活的感觉, 这是什么感觉?他不知道。 等他们买完首饰,日头有些盛了, 陆景年便带着南莺莺去了一处茶楼的雅间吃茶。 两人刚坐定,就听到隔壁的声音传来 “那南莺莺真是好命呀,本来以为要从南小姐沦为阶下囚了。” “岂料摇身一变,又成了陆夫人。” 是一个中年女子的声音。 “是呀,从丞相府的小姐变成丞相府的夫人。” “这世道天都翻了一遍了,人家仍旧住在丞相府。” “果然是外头说的那什么,‘流水的相府,铁打的莺莺’。” 是另一个年长一些的女子的声音。 “我还听说陆丞相是她父亲的学生,这门婚事是陆丞相亲自向皇上求的。” 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接着说道。 “我也听说,好像那陆丞相这么多年未娶亲都是为了等她。” “听说那丞相大人对她宠得很,朝中不少人明里暗里想去结亲,都被拒了。” 是那两名女子的声音。 “这你们就不懂了,既然大权在握,还理别个攀附作甚。” “自然是找自己喜欢的喽,南莺莺那般如花似玉的美少女哪个男人不喜欢。” 男人的声音略带猥琐。 “呸,你们这些男的,竟喜欢老夫少妻那套。” “小姑娘有什么好的,要胸没胸,要屁股没屁股。” “就南莺莺那娇弱样,又刚成年,陆丞相指不定啥时候才能当上爹呢。” 年长女子不屑地说道。 “你别说,那陆丞相又没通房,又没妾室,” “那么大年龄还没碰过女人,不知道南莺莺那身子能受的住不。” “这两日,怕是连床都下不来……” 中年女子说着还发出低低的笑声。 “哼,你们这些老娘们。” “整日说我们男人如何如何,自己还不是成天说这些腌臜事。” 男人的语音像是埋怨,却又像是幸灾乐祸。 “腌臜?腌臜你们别做啊……” 先头说的那些就罢了,南莺莺还能当没听见, 可后头越说越离谱,越说越不像话, 南莺莺的脸,已经跟耳根红到了脖子。 陆景年波澜不惊地拿着那食单,突然朗声道 “夫人不如试试这里的糕点,看比我们丞相府如何?” 隔壁顿时没了声音,片刻之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 像是起身离开的动静,之后便是彻底的安静。 南莺莺感激地看了陆景年一眼,随即又脸红着低下了头。 “夫人莫理别人说什么,无关紧要的人说的话自也是无关紧要的。” 南莺莺低低“嗯”了一声。 “这里的桃酥相当不错,夫人尝一块?” 陆景年将一块桃酥递给南莺莺,又道 “逛了大半日,夫人也饿了吧,一会想吃什么?” “都行。” 南莺莺犹自被刚才的对话弄得尴尬不已。 尤其是后面那什么没碰过女人、床都下不来, 对未经人事的少女来说,简直是不堪入耳。 “我知夫人喜食素,冷月斋今天刚出了新品,” “我已经提前差人定了,一会咱们去?”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素?” 南莺莺抬起头,有些惊讶。 “既心悦夫人,若是连夫人的喜好都不知,又如何配娶夫人。” 当然是因为她是他重要的一环,所以他对她必须了如指掌, 但现在不是,现在他们是浓情蜜意的新婚夫妇。 陆景年心中对自己说道。 第54章 做糕 当晚,面对南莺莺的欲言又止,陆景年先开了口 “夫人欲言又止,是想说今日还是不想圆房吗?” 话音刚落,南莺莺的脸“唰”地一下变得绯红, 她低着头绞着手不说话。 陆景年的声音却照旧温和 “夫人还是害怕么?” 南莺莺轻轻点了点头。 “因为今日又听到那些人说的?” 南莺莺顿了顿,才缓缓点了点头。 陆景年极轻地笑了一下,道 “我说过,这事等夫人做好准备我们再说。” 这几日他也不想,虽然生理上不是没有心动过, 但心理上一直在控制,他不想在这几日掺杂进任何复仇的成分, 他希望这几日只属于他的新婚。 “所以,以后我们就正常睡觉,不要再提这事了好吗?” 南莺莺有些不知如何回答。 不提了,是一直都不做了吗? 可是,自己已经嫁给他了,这样似乎……不合适。 但自己心中又怕得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才能接受那事。 总是这样,对他太不公平。 他……他对自己那样好,自己是不是太任性了点? …… 见南莺莺眼神游移,陆景年突然笑道 “我也是一个成年男子,未曾近过女色。” “心中怀着对夫人的爱怜尚且还能忍得住。” “若是每晚夫人都要将此事拿出来说一遍,只怕自己……” 陆景年的唇角勾起一抹暧昧的笑容, 南莺莺见状,嗫嚅道 “那……那我睡觉了。” 说着立即盖上薄被,身子略微侧了侧,很快便响起了均匀的呼吸声。 月光漫漫,陆景年自是没有睡意的。 他欣赏着身侧的人儿,心中安宁惬意, 突然,他伸出长长的胳膊将少女搂入怀中, 闻着她发丝的香气,缓缓进入了梦乡, 唇角,还挂着自己都不知道的笑意。 第二日,南莺莺是在陆景年怀中醒来的, 清醒的一瞬,南莺莺无比尴尬。 自己睡觉向来很老实,即使是以前一个人睡,也不会满床乱滚。 而且明明昨晚……昨晚自己还稍稍往里面睡了点, 怎么今早……今早就睡到他怀中去了。 见陆景年还没醒,南莺莺也不敢乱动,怕吵醒他。 毕竟,自己是真的嫁给他了, 即使还没圆房,但那是因为他疼惜自己, 总不能抱也不让人家抱,那真把对方当什么了。 夏日闷热,两人穿着极薄的贴身睡衣, 陆景年又身形高大,整个将她罩在怀中,两人贴得很近。 南莺莺渐渐觉得有些不适,但又说不出哪里不适。 她觉得自己的呼吸有些急促,身上有些热。 好在陆景年此时终于醒了,可他却丝毫没有放手的意思 “夫人醒了?睡好了吗?” “嗯。” 南莺莺想立即从他怀中离开,却被他有力的臂膀箍着。 “我还想再睡会,夫人陪我可好?” 南莺莺没有说话, 她想拒绝,但又不知如何拒绝, 自己……自己毕竟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 这……也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 “夫人不说话我就当你同意了。” 陆景年刚醒来的声线带着一丝说不出的醇厚, 随即将南莺莺搂得更紧了些。 南莺莺紧张得动也不敢动。 终于,不知过了多久, 青年才假意伸了个懒腰放开了她,嘴角似笑非笑,道 “昨日睡得真好,夫人今日想去哪里?” “明日我就要上朝去了,不能这般时时刻刻陪着你了。” 南莺莺红着脸说道 “今日……就在家里好吗?” 想起这两日出去碰到的人,听到的风言风语, 南莺莺觉得最近还是不要老在外面晃荡了。 陆景年听到她说“家”,一瞬愣了一下, 随即柔和地笑了笑,道 “好,今日我们就在家中。” 这是家,在她眼中,这是她跟他的家, 他有家了,却是仇人的女儿给的,且是他骗来的。 陆景年的心中突然泛起一丝悲苦,随即又强压了下去, 今日是最后一天了,那些事想作甚, 今日,是他和他的新婚妻子在家中的一天。 “我们在家中做什么呢?” 陆景年突然支着半边身子侧身问道。 “我给你做糕吃好不好?” “你不是说小时候你那些哥哥欺负你,有时候连逢年过节都吃不上新鲜的糕吗?” “今日我做给你吃好不好?我做的糕可不比外面卖的差。” 少女天真的脸再次刺痛了他的心。 她记得他随口提过小时候被欺负吃不到新鲜糕点的事,还亲自给他做。 只是,她不知道欺负他给他吃坏糕点的那人, 已经被他设计用糕活活给噎死了, 死时脸皮紫涨、眼睛圆睁,到死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 他那不能再生育的娘一瞬老了十岁,从此在那大宅子里再也没了指望。 陆景年突然微微皱了皱眉头, 为什么这些事总是如影随形?为什么要想起那些人和事? 他们都已经过去了,全部被自己亲手给除掉了, 此生,都不会再影响他了。 南莺莺见他脸上神色有些奇怪,轻轻问道 “我是让你伤心了吗?景年?” “是。” 陆景年看着南莺莺突然笑了一下。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想……” 南莺莺话还未说完,突然感到一个柔软的吻落在了自己额头上, 还是那把温柔如水的声音 “所以夫人让我亲一下补偿我如何?” 南莺莺当即羞红了脸,这是她第一次被人亲, 不,她第一次被人牵手、被人抱也都是跟他。 自己从前跟方宸玉,从未有过什么身体接触, 只是单纯的会面或者游玩,而且周边一向也有他人。 自己跟他,不过才认识几天, 就……就这般亲密, 不过也好,他们本是夫妻, 这样也许自己慢慢就不再害怕那事了。 那日,陆景年吃了很多糕, 他本不嗜甜,因为小时候的事情,他对糕更没好感, 但那日的糕,却格外清甜美味, 是他人生中吃过的最好吃的糕点。 他有人爱了,只是不知这爱有多深、又能有多久, 但在那一天,他感到自己被深深爱着了, 原来那糕的味道,就是幸福的味道。 明亮的阳光穿透庭院,做糕的少女裙缦翩翩, 雪白的粉末在她指尖起舞,空气中都是美好的味道。 这一幕,在他等待的那些年里,每一日都会出现在他眼前。 可这一天,终会流逝。 第55章 杀人诛心 第四日,当陆景年从早朝下来后,便去了圈禁南世言的府院。 他们大婚当日,皇上就秉着陆景年先前的说辞下了一道旨意, 革去南世言一切职务,既往概不追究, 此后圈禁府院,无旨不得随意外出,他人亦不可擅入。 那处院落当然比不得曾经的丞相府,但依旧宽敞干净, 周边环境幽静,一是方便监视, 二是毕竟在外人眼中,南世言既是他曾经的老师,又是他现在的岳丈, 自己是一个正义又深情的人,面子上的功夫还是要做足。 更何况,环境条件的折磨在陆景年看来,太过低微, 杀人诛心才最痛快, 让猎物明知无望,还不得不苦苦守候, 希望一步步沉沦,绝望一天天将他吞噬, 在无尽的煎熬中想死又不能死,只能活活熬到油尽灯枯。 今日,他就是来添这把火的。 “多日不见,老师气色好了不少。” “看来莺莺这张牌,还是管用。” “这府院如何?是学生专门替您选的。” “自然,是比不得从前的丞相府,但那里要让出来给我和莺莺住嘛。” “毕竟,她从小在那里长大。” “现在做了陆夫人,住在那里还是亲近舒服些。” “所以就只能委屈老师待在这里了。” “虽然离丞相府远了些,但环境还是不错。” “老师以后在这里颐养天年,也算不错的选择。” 陆景年依然是那一贯温和的语气。 “莺莺……她好吗?” 南世言的声音有些沙哑,面容一下苍老了十几岁。 职务被革、势力被掘、抄家下狱、终身圈禁, 唯一的亲生爱女还被迫嫁给了一头残忍阴狠的狼。 “莺莺好不好,得你自己问她,我说了可不算。” “想见她么?” 陆景年眯起眼睛看着南世言,唇角的笑有些不寒而栗。 “我……你能让我见见她么?” “我保证什么都不会对她说的。” “事已至此,你们已经成了亲,她已经是你陆家人。” “我绝不会对她说那些事的,我现在只求她好。” “你,你让我见见她好吗?” “哪怕只看一眼也行?皇上听你的,你只需进宫求道旨就行。” “行吗?我求求你,我身边,只得这一个女儿。” 南世言声音哽咽地乞求道。 陆景年却仍旧眯着眼,没有回答他, 许久,他突然声线绮靡地说道 “你知道吗?我跟莺莺成亲至今还没圆房。” 此言一出,南世言先是震惊了一下, 眸中闪过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但很快消逝, 转而变得格外害怕起来, 不,这头禽兽,他不会这么轻易放过她的, 他一定还有什么毒计在等着她,还有他。 果然,陆景年看着他眼中的变化缓缓说道 “因为她害怕,怕得瑟瑟发抖。” “她还那么小,才刚过完成年生辰。” “便要嫁个一个大她十几岁的男人,身无一物地在那人胯下忍受难以言表的痛苦。” “她那样娇弱,那样瘦小,你说,她能不怕吗?” 陆景年的声音似一条冰冷的毒蛇,让南世言头皮发麻。 “你……你,你别伤害她,我求求你,她是个好孩子。” “她什么都不知道,她是个好孩子……” 南世言的声音中带着哭腔。 “我当然知道她好。” “因为她对我说,会对我不离不弃,永远留在相府陪我。” “她说那是我们的家,她还做糕给我吃。” “哦,对了,她还为了我打了方宸玉。” “因为方宸玉骂我是你们身边的一条狗。” “其实他也没骂错,我本来就是你们身边的一条狗。” “不过,那是以前。” “若不做一条对你们摇尾乞怜、巴结讨好的狗,我又怎能走到今日。” “可是莺莺不开心了,她不许别人骂我,欺辱我。” “那应该是她人生中第一次打人吧,是为了我,哈哈哈……” “南世言啊,南世言,你说你一个薄情寡义、负心薄幸的畜生,” “怎么会生出这么有情有义的女儿呢?” “她怎么会跟你姓了南呢,真是瞎了眼了。” “哈哈哈哈……” 陆景年的笑声中有一丝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凄凉。 “是,我负心薄幸,我薄情寡义,我是畜生。” “可莺莺是无辜的,她,她是无辜的。” “莺莺从小就是个说话算数的好孩子。” “她说会对你不离不弃,定会不离不弃。” “她说会永远留在相府陪你,就定会留在相府陪你, “她对你那么好,她把你当作家人。” “你,你不要伤害她好吗?我求求你了。” “她真的是个好孩子,我求求你,我求求你……” 南世言跪在地上不住磕头,涕泪纵横, 而陆景年只是笑着看着他,就像上次在牢中一样, 带着那种淡漠又柔和的笑容,不言不语, 尽情享受着复仇带来的恣意快感,那种从心底升起来的快活。 许久,他才淡淡说道 “够了,再磕下去,把命磕没了,可就见不到莺莺了。” 南世言猛地停了下来,抬起带着血渍的额头,颤声道 “你愿意带她来见我?” “当然,毕竟,你是她的亲生父亲,而莺莺,也是想你的。” 陆景年的语气听不出任何感情。 “不过,什么时候见你,这时间却是由她来定。” 南世言还在纳闷,莺莺一介弱女子如何能决定自己来见他的时间, 只听陆景年的声音瞬时变得阴毒寒冷起来 “等她主动对我献身那一日,我就带她来见你。” “老师要好好保重啊,到时可不能让她看见你这副样子。” “否则,莺莺问起来,我倒是不知要如何回答了。” 说着,陆景年拂袖而去,留南世言颓然跪坐在地。 见不到莺莺,自己始终无法安心。 家中发生这样大的事,不知她是如何捱过的? 她嫁人之后过得怎么样? 那人究竟对她好不好?有没有折磨她? 可若是能见到莺莺,那她必是被那畜生糟践了, 那人,还不知要用什么样恶毒的法子来折磨她。 她还那么小,若是自己权势依旧, 定会多护她些年才让她嫁人。 可如今,她却落入了那恶魔之手, 她心思那般单纯,怎是那虚伪毒辣之人的对手。 她日后,日后该如何过活。 自己真是一招不慎,满盘皆输,还害了自己唯一的女儿…… 第56章 承认自己爱上了她 从南世言那里出来以后,陆景年立即回了相府, 不知为何,他有些想见到南莺莺。 这三日,他们朝夕相处,过得很是快乐。 刚进门,就见南莺莺迎了上来 “你回来啦,景年,今日还想吃糕吗?” 少女明媚娇艳的笑脸让陆景年突然恍了神, 这里真的是家,家中有人在等他, 那人唤他“景年”,还会做好吃的糕给他。 萦绕在心头的仇恨瞬间散去。 “你做我就吃。” 青年的声音还是那样温和。 “那我就不做了。” 少女突然俏皮起来 “你昨日吃太多了。” “我都不知道你那么能吃,把我做的那些全都吃完了。” “连浣月她们都惊到了,今日你再吃,可要吃得自己不好了。” 陆景年突然搂住南莺莺,在她额角轻轻吻了一下,声线绮丽 “你做的糕,吃死我也愿意。” 此话一出,不仅南莺莺面颊泛红,陆景年自己也是一惊。 他,他竟对她说出这样的话来, 不仅俗气肉麻,还深情,完全不像平日的自己。 不是逢场作戏让她先爱上自己吗? 怎么好似,自己比她的进度要快呢。 浣月她们见自家小姐和姑爷这般亲密,早悄悄退了下去,庭院中只余他们二人。 南莺莺轻轻说道 “这‘花梨木’的豆子马上就熟了。” “你喜欢吃糕,我摘最新鲜的下来,给你做如意圆好不好?” “软软糯糯的,里面的馅还会流心,不甜,你会喜欢的。” “好。” 陆景年只回了一个字,顿了顿又道 “大半日没见,我很想你,莺莺。” “你想我吗?” “嗯。” 南莺莺的声音很轻,但陆景年却听得很开心。 陆景年上朝以后事情就变多了, 大部分时间回相府都比较晚, 有时候吃完晚饭还要在书房忙活一阵子, 甚至偶然还会在朝廷通宵办差。 这段时间他没再去见南世言, 一是老去容易惹人怀疑,毕竟那人是罪臣; 二是他其实并不想见到那人,见他不过是想折磨他; 三是越久不见他,上次在他心中种下的恐惧就越深, 他每日吃不下睡不着,夜夜担惊受怕但又无计可施, 期待那一天又惧怕那一天,这,便是自己想要的效果。 而南莺莺自从那场变故之后,就不怎么爱出门去玩了, 她觉得待在相府很安心, 这里是她从小熟悉的地方,有浣月冰绡陪着, 虽然府上其他人都是陆景年安排的,但他们对自己甚为恭敬, 她在这里很自在,就跟以前一样。 陆景年忙的时候就自己种种花、看看书、作作画、弹弹琴, 浣月和冰绡还会陪着她下棋、荡秋千, 陆景年不忙的时候,总是陪在她身边, 陪她逛街吃茶,游湖泛舟,和她一起做糕, 她用粉白的面扑在他脸上,他拿脸去蹭她, 他们笑笑闹闹,如刚刚步入恋爱的痴男痴女一样, 他终于爱上了吃糕,也终于,爱上了她。 他承认,自己爱上了她, 不管她现在爱不爱他,但她承诺永远留在相府陪他,不离不弃, 这就够了,她在他身边就够了。 陆景年每天晚上都搂着南莺莺睡觉,却什么也没做。 渐渐的,南莺莺就不再那么拘束和害怕了, 甚至习惯了陆景年时不时的亲吻。 也不再纠结圆房之事,他说慢慢来,就慢慢来吧。 虽然还是很想念父亲,但他说现在还不到时候, 等时机成熟,他一定请旨带她去见父亲。 她对他说的话,总是十分信任。 还好父亲早已出狱住在了正常的府院之中, 虽没有自由,但抵过流放之罪和牢狱之灾, 且他答应自己会安排人好好照顾父亲, 他对她,向来是说话算数的。 更何况,她也知道父亲所犯之罪, 他已做到最多,千万不能因此而连累到他。 这日,陆景年正在书房处理公务, 侍卫流云敲门后走了进来,然后从怀中拿出一张纸递给他。 “就是这几个?” 陆景年声音低沉。 “是。” 流云轻声应道。 “记在心里,绝不能动。” 说着,陆景年拿出那纸放在烛火上烧了起来,轻声道 “如此这样,他放心,我也放心,都好。” “还有事?” 陆景年抬抬眼皮。 “那婆子……之前定的前几日递话,可您还未发话,所以……” 陆景年身形微微愣了一下,闲闲道 “不急,再等几日。” “是。” 流云心中狐疑,他家大人做事向来果断,绝不拖泥带水, 这次却为何,一拖再拖。 看情况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是否出了什么岔子要推迟那计划。 但他只是听差办事的随从,主子想什么他哪敢问, 只能压住心头的疑问恭敬地退下。 待流云出了门,陆景年却看着那烛火出了神? 是按计划办吗? 还是……再等等,等她愿意了? 可不管她是自己愿意的,还是暗中被自己逼愿意的, 自己到时……还能狠得下心那样对她吗? 但那事,绝对是刺激南世言最厉害的一步, 会让他以后都活在无尽的惶恐之中,痛不欲生, 为他当年犯下的罪付出代价,永世不得安宁。 可自己,现在却有一丝心软和动摇, 何时,自己竟变成这样一个心慈手软的人了? 不!这一步一定要走! 他筹划多年,为的就是步步紧逼,直到南世言崩溃, 这一步绝不能少! “流云,进来。” “是。” “三日后按计划行事,那两人…再多给些银两。” “是,大人。” 三日后,陆景年照例一早就出去上朝,说是最早要下午才回来。 南莺莺照例在相府种花,荼灵国夏季的香花品种格外多, 南莺莺喜欢那些清清爽爽带点淡香的味道。 午后的日头有些盛,房中有些气闷, 浣月在屋里剪摘那些香花,冰绡在厨房炖解暑的参汤, 南莺莺独自闲闲走到后院树荫处的秋千坐下。 突然,她听到一处房门紧闭的小屋似有人在说话, 声音虽不大,却字字清楚。 原本大家闺秀出身的她,平日是绝不会去偷听别人讲话的, 就算无意碰到也会赶紧避开, 但她先听到了“相爷”二字,知道说的是陆景年, 不知为何,便格外注意起来, 不自觉,竟静静听了下去, 而后,心越来越沉,脸越来越白。 第57章 后院的闲话 “你以为相爷流鼻血那么简单呢?那都是有原因的。” 声音是一个年老些的女子,像是后院婆子一类的。 “啥原因?说说嘛王妈妈。” 这声音十分年轻,应该是个小丫鬟。 “你一个小丫头,听这些怕是不合适哦。” 年老女子的声音有些戏谑的成分在里面。 “咋不合适?不是最近天气热,相爷公务繁忙,上火得厉害嘛。” “我有时候也流鼻血呢,是有什么好的偏方吗?” 那小丫头有些不解。 是啊,景年这些天老爱流鼻血, 自己已经让厨房熬了各种解暑降火的茶汤,都不管用, 感觉他食欲好像也没以前好了, 最近天气这样热,他又那么忙, 不知她们是不是真的有什么偏方,到时候给景年试试管不管用。 “你们这些不经人事的小丫头,就是啥也不懂。” “那是上火吗?那是体内邪火无处发泄。” 年长女子有些得意洋洋。 “相爷哪来的什么邪火啊?脾气那样好的人。” “对夫人好,对我们也都好。” “就算犯了错,也是按规矩办事,从不会随意打骂下人。” 小丫头嘟囔道。 南莺莺偷偷笑了笑,确实,景年就是那样温和的好人。 “说你不懂吧,相爷的邪火啊,不是发脾气,是……” 年长女人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是啥?” 小丫头一脸懵懂。 “嗨,跟你说也说不清,不过,我告诉你个秘密啊。” “咱相爷,到现在都还没跟夫人圆房呢。” 年长女子突然压低了几分声音。 “啥?怎么可能!” “你……你敢去听房,你胆子也忒大了,王妈妈。” 小丫头无比震惊。 别说那小丫头,就是南莺莺也是大吃一惊, 这件事,她只跟浣月和冰绡说过, 她们跟了自己十几年,断不会在外头乱说的, 不知道这些人是怎么知道的? “啐,别乱给我栽赃罪名,这可是要打板子的。” “不是我听的,是我自己看见的。” 年长女子埋怨道。 “你还去偷看?!王妈妈你……” “咱相爷虽脾气好,但府上是有家法的,你是忘了吗?” 小丫头愈发惊恐。 “呸呸呸,就知道跟你说不通。我问你,我是管啥的。” 年长女子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管洗衣房的嘛,全府都知道啊。” 小丫头说道。 “我告诉你,相爷大婚第二天,” “从他们床上换下来的床单,上面既没有血迹也没有其他痕迹。” 年长女人神秘兮兮地说道。 “没有血迹?” “莫非……夫人在嫁给相爷以前就不清白了?” 那小丫头瞪大了眼睛。 “呸,这话也敢乱说,你不要命了。” “不过你说起这个,我倒是想起前些日子的一件事了。” “听说方家公子为了夫人当街殴打相爷,据说还骂得十分难听呢。” “京都人都知道,夫人从前与那方公子青梅竹马,是一对璧人。” “后来发生那事才被相爷横刀夺爱,两人有没有染就不清楚了。” “搞不好,咱相爷还真有可能被戴绿帽子。” 婆子煞有介事地说道。 南莺莺没想到上次方宸玉的事情,连相府里的人都在传, 还传的那么难听,连绿帽子这种话都传出来了。 “不过我的意思是,没有血迹也没有其他痕迹。” 年长女子又重复了一遍之前的话。 “啥意思嘛。” 小丫头简直搞不懂这老婆子要说啥。 “其他痕迹就是男女欢好留下的那些痕迹。” “一点都没有,干干净净,啥都没有。” “这一个多月,每次都是一样。” 年长女子像发现了什么大秘密似的。 “不会吧?我看夫人平日和相爷在外头挺恩爱啊。” “相爷经常当着我们的面抱她,有时还亲她。” “搞得我们这些下人有时候都不知道怎么回避,怪尴尬的。” 小丫头仍然难以置信。 南莺莺听着脸上一红, 陆景年这些日子确实经常在下人面前毫无顾忌地亲她、抱她, 起初她也觉得不好意思, 但陆景年每次都是那样深情款款, 让她无法拒绝。 况且自己一直没有跟他圆房,他也从未有过其他越轨举动, 自己再这般计较,确实……不太合适。 “这就是夫人的厉害之处了,把咱相爷捏得死死的。” “外头人看着他们成日里恩恩爱爱,哪想得到她到现在都没跟相爷圆房啊。” “夫人好看是好看,可光能看不能碰,这不要男人的命嘛。” “咱相爷本就人丁单薄,再这么弄下去,怕是要绝后喽。” 年长女人叹道。 南莺莺心中一凛,她,她还从未考虑过此事, 先前是听说他本有几个兄弟,后来都夭折了, 陆家现在,只得他一人,孤苦伶仃, 他能走到今天这一步,中间肯定很多辛酸不易。 “嘘,王妈妈,你这话也敢说,不怕被逐出府去吗?” 小丫头惊恐地说道, 年长女人顿时哑了声,顿了会道 “是我说岔了,说岔了。” “艳儿,你可不能出去说妈妈的不是啊,你看我平日对你那么好。” “那是当然,我可不是多嘴的人。” “不过相爷他们为什么不圆房啊?” 小丫头好奇又疑惑。 “嘿,你不让我说,又问上了,这我哪知道啊。” “说不定是咱夫人看不上咱相爷呢?” “人家以前可是高高在上的相府千金,相爷以前就有些……那个了,知道吧。” 年长女子话里有话地说道。 “可相爷现在不也是相爷嘛,而且对夫人还那般宠爱。” “外头给相爷塞的小妾都被相爷退了回去,还让我们千万不要在夫人面前说。” “这样的郎君,在全京都也没两个。” “相爷对夫人这般好,夫人为何就……” 小丫头疑惑更盛。 原来还有人给他送妾,自己竟不知道。 他,他都拒绝了, 就是父亲,当年跟母亲恩爱缱绻时, 那后院,也是有一通房、一妾室的, 这在京都,本是常事。 “我也纳闷呢,不过不是我嘴长。” “若不是相爷,咱那夫人这会还不知道在多少男人身下呢。” “现在被救了,又拿出以前的清高来,也不知相爷图了个啥。” 婆子撇撇嘴,似十分不满。 南莺莺脸上愈红,心中五味杂陈。 她们说的虽然难听,但却是事实, 若父亲真的被抄家流放,自己只有那一条生不如死的路, 坠入那样的魔窟,也许自己早已自尽了。 第58章 龙阳之好 “不过啊,还有一种可能。” 那婆子神秘兮兮的声音又传了过来。 “啥可能?” 小丫头立即问道。 “从前,我说从前啊,相爷还不是相爷的时候。” “不是一直没有婚配嘛,按道理说,” “他那样的人才和长相,虽然当时身份是低了些,” “但绝对不会娶不到老婆,可他一直没有成亲,” “而且从未去过任何烟花之地,身边更是没有什么莺莺燕燕。” “于是坊间都在传,说相爷……有龙阳之好。” 婆子的声音很低,但府院很静, 南莺莺依旧听得清清楚楚。 “啥?不会吧?” 小丫头比听见相爷和夫人没有圆房还惊讶。 “所以我猜测,纯属猜测啊。” “相爷救夫人,说不定是一桩交易。” 婆子有模有样地说道。 “啥交易?不会是……” 小丫头试探着问道。 “嘿,这你倒开窍了。” “就是那样,相爷救夫人,其实是想让夫人帮他打掩护。” “对夫人来说,她既不用沦落到那样的地方去,” “还依旧可以住在相府,享受荣华富贵,亲爹也不会获罪。” “她只需陪着相爷在外头人面前演戏,做出恩恩爱爱的样子来就行。” “而相爷,自然会洗脱龙阳之好的嫌疑。” “否则夫人那样一个大美人日日睡在身边,哪个男人受的了啊?” 婆子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可是……之前不是说相爷是为了等夫人才一直没有成亲的吗?” 小丫头突然说道。 “这说不定是后来他们想好的托辞呢?好把事情做的顺理成章嘛。” “你这脑子,怎么又不转了。” 婆子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我哪想得到这么多啊?” “知道夫人他们还没圆房,都够让我震惊了的。” “那相爷的那什么喜好……我还是头一次听说。” 小丫头也低声说道。 “这都是外头人传的啊,外头人传的,可不是我说的。” 婆子赶紧撇清关系。 南莺莺心中却十分不是滋味, 他不过是持身清正,竟被传那样难听的闲话, 连府里的下人都敢在背地里说。 自己没跟他圆房之事被发现,更是加重这些口舌, 若是再从府里传到外头,不知又会有多少难听的话冒出来。 果然,那婆子的声音又传了过来 “不过啊,也有可能就是夫人不让相爷碰,相爷宠她舍不得。” “可时间久了,夫人的肚子若还没动静。” “说不定啊,外头又会传相爷不行,年龄大了,老夫少妻……” “夫人,参汤好了。” 突然,冰绡的声音传来,比平日响亮得多。 显然她过来时也听到了最后那些话,气得脸颊绯红。 那屋里顿时没了声音,静悄悄的,像没人在里面一样。 眼看冰绡准备走过去踢开那门, 南莺莺立即扯了扯她的袖子,用眼神制止了她。 她倒不是怕那婆子丫鬟,只是此事一闹大, 陆景年回来知道原委,怕是又要难过了。 冰绡恨恨地低声道: “我知道那屋里是谁,我听得出来是谁在说话。” “若是相爷知道,非撕烂她们的嘴不可。” “竟敢在相府背地里嚼夫人和相爷的舌根。” 南莺莺轻轻叹了口气,道 “先回去吧。” 一路上,南莺莺心中都不是滋味。 今日那些话,显然不是光那婆子和丫鬟在说,也不是一两个人在传, 定是传了许久,才说得这般有模有样。 为着自己,陆景年又平白遭受了这么多非议, 也许,他从来都是知道的,只是不说。 他总是那般护着自己,不求回报, 连妾室这些事情,他都一并替自己处理了, 他对自己,实在太好。 可自己呢?是否太自私了。 习惯了他的好,每天过得顺理成章, 从未细想过他的感受,他这么多年都是一个人, 现在好不容易跟自己成亲了,夜夜与自己睡在一起, 自己明明是他正经娶来的娘子,却什么都不能做, 他的心中是不是也很难受,只是不说而已? 这样,要等到什么时候去? 等到所有人都在他身后戳他脊梁骨吗? 这一下午,南莺莺都没心思再做其他的。 “冰绡,你说我是不是太自私了?” 南莺莺有些失神地问道。 “夫人……” 冰消不知如何答话。 “你说呢,浣月?” “夫人……您别想那么多,是,是相爷心疼您,那些人嫉妒。” 浣月好歹比冰绡大点。 “所以我从未心疼过他对吗?总是心安理得地享受。” 南莺莺的语音有些低落。 “小姐……” 这下浣月也不知该说什么,还不由自主地叫出了从前的称呼。 南莺莺却瞬间回过神来, 是呀,她现在是陆夫人,不再是南小姐了。 只因景年疼自己,将自己照顾的无微不至, 在那事上,又总是顺着她,从未勉强过她, 所以在自己心中,自己好似仍是以前的南莺莺, 仍旧住在相府,衣食无忧,人人尊敬, 可自己原本是景年明媒正娶的妻子, 自己是他的妻子, 那么今晚,就做妻子该做的事情, 是,就是今晚,不能再让景年受那些风言风语的伤害。 陆景年今日回来的有些晚,身上还带着酒气, 想是应酬喝了不少酒,回府后见了南莺莺便去了书房, 说是今日公务繁多,让莺莺晚上先睡。 南莺莺心情忐忑地沐浴之后,在床边坐了一会, 深深吸了几口气,然后对浣月说道 “浣月,你去请相爷过来。” 浣月依言去了亮着烛火的书房, “禀相爷,夫人请您过去一趟。” “好,我马上过去。” 陆景年的声音平和又冷静。 是今日,一切都在他的预料和掌控之中, 陆景年站起身,却没有立即过去, 而是打开书房的一个暗室,里面摆着他母亲的牌位, 他的亲生母亲是妾,没有资格立牌位祭祀, 明面上,他能祭拜的,是陆家老宅以前的当家主母。 但那人不是他的母亲,她虽没有欺负他们母子, 但也从没将他们放在眼里,对陆景年从小遭受的不公待遇更是不闻不问, 哼,她不配,立在那里,不过是给世人做做样子。 陆景年给生母敬了三杯酒,自己又喝了三杯, 然后关上暗室的门,走出书房去了南莺莺那里。 第59章 狠心,后悔 “夫人叫我过来是有事情吗?” 仍旧是那副温和的笑容,刚才脸上在暗室的阴鸷一扫而空。 “嗯。” 南莺莺声音很低。 陆景年拉起南莺莺的手,柔声道 “这是怎么了?” “我……我准备好了。” 南莺莺声音低不可闻。 “什么准备好了?” 陆景年故意慢慢问道。 “就……就是,就是那事。” 南莺莺感到自己脸颊滚烫,心跳得厉害。 但陆景年却没有动,而是笑眯眯地看着她,道 “夫人可不要开玩笑,今晚我喝了酒。” 即使他已经沐浴更衣,但南莺莺依然还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酒气。 顿了一会,南莺莺突然深深吸了一口气, 然后站起身,对着陆景年的唇吻了上去。 她的动作十分笨拙,但冰凉的唇触到陆景年的一瞬, 还是令他心中一震。 有那么一刹那,他不想再实行那个计划, 他拥吻着南莺莺,带着这些日子以来难以抑制的深情, 但生母的牌位却开始不时出现在他的脑海中, 似在不断提醒着他应该做什么,他等这么久是为了什么, 想起母亲曾经的遭遇, 想起她逝世前的凄凉, 想起自己这么多年以来受到的各种屈辱, 陆景年的心,又开始变得像以前一样冷,锋利如刀。 这一切,都是拜南世言所赐, 今日,他就要把曾经失去的都要回来。 陆景年的眼中渐渐浮现出带着仇恨的光芒, 这些日夜被压抑的情愫,以及长久以来积压的复仇情感全部在此刻喷薄而出, 于是,青年不再怜惜,亦毫不留情。 女孩低声呜咽,委屈啜泣,满脸泪痕。 时光无比漫长, 终于,在青年的一身薄汗中结束了。 宣泄之后,陆景年恢复了先前的理智, 看着脸色煞白的南莺莺,怜惜瞬间涌上心头。 “对不起莺莺,我……我想你太久。” “今日又喝了酒,因此才失了控。” “你原谅我好么?” 陆景年的声音一改往日的镇静,有些颤抖, 他只能这么说,他不能对她说真话,因为他怕莺莺恨他。 他竟然也有怕的时候,怕的,还是仇人的女儿恨自己, 这听起来多么荒唐可笑,可他确实早已爱上了她。 她那样天真纯粹,那样真挚美好, 他不愿失去她,也不能失去她。 见南莺莺轻轻点了点头,陆景年稍稍放下心来, 然后抱着她迅速帮她清洗了一下, 轻柔地放在床上,轻轻给她盖好被子, 脸上写满心疼,眼中都是懊悔。 南莺莺在残余的恐惧和疼痛中疲惫地睡去, 陆景年却彻底失了眠。 这一夜,陆景年没有任何快乐和兴奋, 只有仇恨、矛盾、纠结、悔恨、无助,乃至迷茫, 计划成功了,合情合理,顺理成章, 她不会怀疑自己,也不会怨恨自己, 但自己知道自己是故意的,他为了复仇狠心伤了她, 在她人生最重要的一次经历上,他深深地伤害了她。 下一步,还走不走? 今晚明显能感觉到,莺莺被自己伤得不轻, 明日就是最好的机会,计划还要不要继续? 若是继续,莺莺便要再忍受一日痛苦, 若是不继续,自己忍辱负重这么多年, 不就是为了等到这个可以让南世言彻底痛苦的绝佳机会吗? 半夜,陆景年一个人悄悄起身去了书房, 在他母亲的牌位前站了很久,很久, 直到天快亮了才回到房间。 他坐在床边,看着昨夜被自己弄到一身伤痕的南莺莺, 睡梦中眉头还微微皱着,似在忍耐着什么痛苦, 陆景年知道,那是昨夜他带给她的痛苦, 事已至此,莺莺的苦不能白受, 再狠心一次,最后一次, 明日之后,自己绝不会再这样对她, 自己会疼她,永远疼她, 再也不会用折磨她的法子来折磨南世言。 陆景年在心中默默说道 “这是最后一次,原谅我,莺莺。” 第二日南莺莺醒来时,陆景年已经上朝去了, 想起昨晚,犹自心惊, 南莺莺没想到平日斯文有礼的陆景年竟这么疯狂, 不知是喝了酒,还是压抑太久, 又见他后来悔恨不已,对自己那般温柔自责,实不忍责怪他。 毕竟,一切都是自己自愿的。 可是自己实在没想到,那件事竟那样痛苦。 已经过了一晚,周身还是酸软无力,那处仍旧一动就痛, 洗漱还是浣月她们在床边伺候的。 “这相爷,平日里看着斯斯文文的,” “想不到竟……竟这样粗暴,你看小姐那身上……” 冰绡边流泪边低声说道。 她年纪小,从小就跟着南莺莺,感情深厚, 见自家小姐被折腾成这般模样,心疼极了, 可自己身为下人,不敢说什么, 又怕小姐难过,只得跟浣月躲起来偷偷说。 一旁的浣月心中也是极难受,但她比冰绡大些, 知道有些事情不是他们下人可以说道的, 赶紧比了个“嘘”的手势,悄声道 “冰绡,这里现在是陆府不是南府。” “更何况咱们做下人的,不能说主子的不是。” “相爷平日对我们偏宠,是因为小姐的缘故。” “咱可不能真把自己当夫人亲姐妹那般,去说相爷的不是。” “你要记住,我们现在是陆府的下人,知道吗?” 冰绡红着眼点了点头。 突然,她像想起什么似的,恨恨道: “都怪那两人,否则小姐不会昨日就和相爷……” “哼,也不会弄成这样。” “哪两人?你在说什么,冰绡。” 浣月诧异地问道。 冰绡于是把昨天在后院听到的闲言闲语给浣月说了一遍。 浣月心中一惊,怪不得小姐昨晚突然主动, 原来是为着这个缘故,看来小姐心中还是很爱相爷的。 “可是,可是不管他们说不说。” “小姐……总归是要和相爷过那一关的。” 浣月无奈地说道。 “可是若不是他们昨天说,小姐就不会被刺激。” “刚好碰上相爷喝过酒的时候,才那般失控。” “说不定相爷不喝酒,他也会对小姐很温柔。” “小姐……小姐就不会这般可怜。” 冰绡说着又抹起泪来。 “可,可谁也想不到啊,小姐自己也没想到啊。” “现在都已经这样了,咱就好好伺候小姐好吗?” “我看相爷心中也是后悔的,否则今早出门前不会对我们叮嘱半天。” 浣月拉着冰绡的手说道,冰绡默默点了点头。 早朝一结束,陆景年就匆匆赶回相府, 他第一时间去看了南莺莺。 第60章 计划继续? 从浣月处得知南莺莺一直在床上躺着,陆景年心中心疼极了。 “莺莺,还痛么?” 陆景年握着南莺莺的手有些颤抖。 “嗯。” 南莺莺微微点了点头。 “痛得……厉害么?” 南莺莺没有说话,却瞬间红了眼,几欲落泪。 陆景年见状也红了眼,他轻轻将南莺莺搂在怀中,喃喃道 “对不起莺莺,对不起……” 过了许久,陆景年深深吸了一口气, 微闭的眼睛重又睁开,像是下了极大决心似的,缓缓说道: “莺莺,我前段时间向皇上求的旨,他今日准了。” “皇上准了吗?意思是我能见父亲了?” 南莺莺一瞬变得欣喜起来,她终于能见到父亲了。 陆景年点点头道: “嗯,不过,圣旨上写的是今日。” “我……我想到你身子不舒服,本想婉拒。” “可一想到老师是戴罪之身,一年能见的机会也许就那么一两次。” “所以……还是接下了那旨意,第一时间赶回来告诉你。” “你……你身体能行吗?我看你连路都没法走。” 陆景年心中做好打算,若是莺莺说自己痛得厉害去不了, 自己便立即舍弃这个计划。 可他知道,她一定会去的。 他第一次希望自己失算,虽然他知道那机会极渺茫。 果然,南莺莺的语音带着激动的哭腔: “我能行,景年,谢谢你,终于能见到父亲了。” “老师那里有些远,得坐马车。” “我让人在里面铺上极厚的软垫,这样你躺着舒服些。” 南莺莺点了点头,陆景年在心中默默叹了口气。 陆景年抱着南莺莺上了马车, 然后让她保持一个舒服的姿势靠在自己身上,以减轻她的痛苦。 他心中很痛,但他还是要再狠心一次。 马车走了大约一个多时辰,才抵达圈禁南世言的府院。 看过皇上的圣旨,大门口的侍卫将陆景年和南莺莺放了进去, 陆景年想将南莺莺抱进去, 但南莺莺不想这样被他抱着见父亲,轻轻问道 “景年,我想自己进去行吗?” 若是平日,陆景年绝对不允, 可今日,这本也是他计划中的一环, 但他又实在不想进行这一环, 但若是南世言看不见这一幕,如何让他以后都寝食难安。 于是他狠狠心,轻声说道 “好,我扶你。” 南莺莺每走一步,那里都有种被撕扯的痛, 但她一直强忍着,马上要见父亲了, 那些疼痛与对父亲的思念比起来,终究还是微不足道。 “父亲。” 南莺莺在内堂门口轻轻唤了一声。 南世言恍若隔世,激动地转过头, 果然看见他的宝贝女儿正站在堂前, 他刚跑两步,突然想起上次陆景年说的话, 心中猛地一颤,他,他终于是下手了。 又见女儿被他扶着,走路的步伐明显忍着莫大的痛苦, 他是过来人,当然知道发生了什么, 不禁一瞬老泪纵横,心如刀割, 只得快步跑了过去,握着南莺莺的手叫了声: “莺莺。” 南莺莺也是泪流满面。 陆景年给南莺莺搬了一把椅子,上面放了三层软垫, 然后扶着她坐下,语气保持一贯的温和平淡: “夫人和老师相见,必有很多话要说,我在外面等你。” “好。” 南莺莺点点头,陆景年看了南世言一眼就走了出去。 事到如今,他自是不敢乱说什么。 南莺莺见父亲一下苍老了许多,头上生出很多白发, 精神气色也大不如前。 她知道这次的事情对父亲来说是致命的打击,可如今能保住命已实属不错, 更何况父亲现在所居的府院虽有些偏远,但院内宽敞明亮, 还有人专门照顾父亲的饮食起居,周边环境又颇为清幽, 除了没有自由和曾经的权势,安养晚年肯定是没有问题, 景年又答应自己会照看父亲,总算安心不少。 “父亲,你……你可还安好?” 南莺莺半天只问出这么一句。 她知道,其实自己问什么都是多余, 如今,她和父亲能相见已是幸运。 “好,我好着,你呢?” “你……你这么小就嫁人了,为父……” 南世言说着流下泪来, 他什么都不能说,也不敢说,说了只会害了她。 “我很好,父亲,景年他对我很好。” “我仍然住在从前的相府,生活和从前一样,你不要担心我。” 南世言听见南莺莺叫那人“景年”, 又听她说那人对她很好,愈发心惊肉跳。 他现在对她越好,是不是以后就会越残忍? 那人,心思如豺狼般歹毒,又极有耐性, 当初他对自己,也是那般贴心、忠心, 岂料最后狠狠反咬一口,让自己跌入烂泥,任他宰割。 “那……那事呢?” 沉默半晌,南世言还是艰难地开了口。 “什么事?” 南莺莺有些困惑。 南世言欲言又止,狠了狠心,还是说了出来 “你们圆房之时,他对你怎么样?” 南莺莺霎时满脸通红,她没想到父亲竟然问她这个, 她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只听她父亲又道 “我知道为父问这些实在太不成体统,但……” “你母亲走的早,从前又没料到你会这么早嫁人。” “所以,所以那些事,只能为父拉着老脸来问你。” “我看你……看你……” 南世言实在说不下去,顿了顿又道 “莺莺,你听我说。” “你现在嫁人了,不比以前在自己家里。” “以后不管什么事,你都不要像以前那样任性。” “你乖一点,多顺着他点。” “在人家手底下讨生活,不要太犟。” “尤其是那事,你,你多顺着他点。” “多顺着他,他就会心疼你,你就少受点罪,知道吗?” 南世言说着,忍不住掉下泪来。 都是他造的孽,一切都是他的错。 莺莺脖子上的红痕,走路艰难的姿势, 他知道,那人必是百般折磨了她, 才带她来见自己,好让自己痛苦后悔, 都是他害了自己的女儿。 “我知道,爹,我知道。” “但他对我很好,他很心疼我。” “你,你不要担心我,你自己要好好保重身体。” “女儿,女儿不孝,不能常来看你,您自己要多保重。” 南莺莺说着,低声哭了起来。 “不,莺莺,以后你都不要再过来。” “爹现在是罪臣,当今皇上心思莫测,你来得越多就对你越不利。” “你现在孤苦无依,没有庇护,万不能再走错。” “爹今日看见你好,就知足了。” “以后,你再也不要过来。” 第61章 看我忍不忍得住 南世言心中知道, 陆景年每带南莺莺来看他一次,就必会折磨她一次, 自己,自己宁愿不再见莺莺,也不想她被那禽兽如此折磨。 但他又不敢对南莺莺说这些,否则, 她一旦和陆景年闹翻,以后是什么下场他都知道。 现在陆景年在面子上对她那般好, 只要莺莺不知道他的真面目,他们就会一直好下去, 他要折磨的,不过是自己,自己让他折磨就好了。 “我知道,爹,可是……” 南莺莺舍不得一直不见父亲。 “不要可是,莺莺。” “你听我说,陆景年现在是你唯一的依靠,你万不可得罪他。” “若是方宸玉再来找你,你千万不要再与他往来。” “忘了他,好好跟陆景年过,知道吗?” 南世言握着南莺莺的手叮嘱道。 “我知道,爹。” “我已经跟方家划清界限了。” “景年对我很好,他以前也很可怜。” “我答应会对他不离不弃,我们很好,你放心。” 南世言心中更觉悲凉,自己天真的女儿, 处处活在那人的算计中却不自知,还把他当好人, 希望,他能看在莺莺一片纯真赤诚的份上,少伤害她一些, 更何况,现在跟着陆景年,总比落入那种地方好。 从内堂一出来,陆景年立即抱起南莺莺上了马车, 他不忍南莺莺再受一点疼痛的折磨,够了! 昨日到今日,已经够了! 这哪里是折磨南世言,分明是折磨自己。 既然今日他已见到了莺莺这般模样, 就会相信自己以后对莺莺什么样的事都做得出, 那以后自己只要不再让他见莺莺, 每次只需过来用话语刺激他就行。 如此,莺莺既不用受罪,而他也不会好过, 何必,要为了这种畜生牺牲莺莺。 “莺莺,你先休息一下,我进去跟老师再说几句话。” 南莺莺带着泪痕点了点头。 此次一见,下次不知是何时。 陆景年一进内堂,立即换上了那副云淡风轻的笑脸,语音柔和又温软 “恭喜老师今日父女相见,还真是有点感人至深啊。” “你……景年,我求求你,你不要再伤害她了好吗?” “你已经得偿所愿了,她,她已经是你的人了,你好好待她行吗?” 南世言老泪纵横地恳求着。 “是我的人我就要好好待吗?” “当年,你的人,也没见你好好待呀?” 陆景年嘴角的笑有些瘆人。 南世言的眼中闪过一丝恐惧,他,他果然都知道了。 半晌,他才颤声道 “我……我是想功成名就之后给她一个名分的。” “名分?” 陆景年冷冷看了他一眼,道 “什么名分,丞相府的通房还是小妾?” “南丞相这般高洁的人,怎会选一个辗转不同府邸的漂亮女子为妾?” “贪图美色可跟你的形象不符啊。” “她都已经死了,你还要这般骗她吗?” 南世言的脊背冒出丝丝冷汗, “我,我没有骗她,是她,她……” “她福薄,死的太早是不是?” 陆景年轻笑着接上,可那笑却让南世言毛骨悚然。 “不,不是,是我对不起她。” “我,我利欲熏心,贪图名利,我该死……” “所以我后来找到你,用心栽培你,就想好好补偿她……” “得了,南世言。” 陆景年边缓缓踱步边道 “那是我用计认识你,然后让你知道我是她儿子。” “你见我有用,对她,又还有那么一丁点愧疚之心,所以才收了我。” “我卑躬屈膝,替你卖命,大家各取所需。” “栽培什么的,说出来就有点多余了。” “老师应该知道,这么多年我孑然一生,未尝情爱滋味。” “此次初次体验男女欢愉,一时情难自禁,做的痛快了些。” “没想到莺莺身子这样娇弱,从昨日到今日,连床都下不来。” “看来为夫以后还得多调教调教,好好教教她如何在床上伺候夫君。” 陆景年嘴角又勾起那变态的笑容。 “你……你,她那么小,你有点怜悯之心好吗?” “她,她可是你的妻子啊。” 南世言听得全身颤抖。 “我知道,所以我只会自己享用。” “绝不把她往别的男人榻上送,这样老师放心了吗?” 陆景年的语气冰冷得吓人。 南世言突然跪在地上道 “当年,是我错了,都是我的错。” “你尽管报复我,我活该,我都受着。” “莺莺是无辜的,这几日,这几日你先别碰她行吗?” “你让她缓缓,等她好了,你再……再……” “再什么?” 陆景年脸上的笑意又浓又毒。 “再……再跟她享受鱼水之欢行吗?” 南世言几乎是哭着说出这句话。 “缓缓?为什么要缓缓?” “昨日初尝,怎能忘怀!” “老师也是男人,应该懂的。” “那种事,是说缓就能缓的吗?” 陆景年的声音,像一条毒蛇般缠住了南世言的颈, 南世言感到窒息的绝望。 “她……我看她今日很不好,路都走不了。” “她头次就遭了这般罪,你就当可怜她小,这几日让她养养好吗?” “你……你有什么条件尽管提,我都答应。” “条件?” 陆景年露出一个讽刺的微笑, “南世言,你还当是以前呢?” “你现在,一文不值,还能给我什么?” “唯一那点价值嘛,就是让我看着你余生如何痛苦。” “今日看到了,今晚……就看我忍不忍得住了。” 陆景年回头的微笑像一把刀子, 一刀刀将南世言的心割开,再狠狠往里面撒盐。 待出了内堂,陆景年快速上了马车, 他想早点带莺莺回去, 今日莺莺走的每一步,都像一把刀子在割着他的心。 “景年,父亲今日说,让我以后不要再来看他了,可我……” 南莺莺语带忧伤。 “我知道,莺莺,刚才老师也是这般叮嘱我的。” “我知道你舍不得老师,但老师说的不无道理。” “皇上的旨,不是能轻易去请的。” “更何况,老师本是戴罪之身,常去探视,总归不妥。” “不过你放心,我已经安排人好好照顾老师了。” “今日你也见了,老师一切都好。” “以后若有合适时机,我再安排你们见面好吗?” 陆景年心想,不见最好, 以后莺莺永远留在相府和自己在一起,正合自己的心意。 “嗯,谢谢你,景年,我都听你的。” 第62章 我不要你怕我 “父亲还说,让我好好跟你过。” “说你是我现在唯一的依靠,让我多顺着你点,不要任性。” 南莺莺靠在陆景年的肩头说道。 “不用,莺莺,你不用顺着我。” “你在相府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只要你开心快乐就好,知道吗?” “我永远都是你的依靠,相府永远都是我们的家。” 陆景年搂着南莺莺柔声说道。 “嗯,我就是这样对父亲说的。” “说你对我很好,很疼我,让他放心。” “那就好。” 陆景年轻声应着南莺莺,心中却道: 如此,他就更不可能放心了,真好。 待回到相府,天都黑了, 南莺莺任由陆景年抱着她出入,因为那里实在太疼了。 虽然马车铺了厚厚的软垫,但依旧颠簸, 况且今日为了见父亲,她又强撑着走了路, 她连晚饭也不想吃,只想沐浴之后赶紧躺下。 “莺莺,我抱你去沐浴好吗?” 陆景年的声音很温柔,但他还是看到南莺莺眼底一闪而过的恐惧。 这恐惧,本是他曾经等待的东西, 是会让他心底生出快活的东西, 他做那么多,就是想看到这个, 然后再心安理得地,想着法子继续折磨她, 折磨南世言。 但那是以前,而现在, 那计划中的恐惧却如同鞭子般,狠狠抽打着陆景年的心! 他做了什么!莺莺竟怕起了他。 “我只是帮你沐浴,绝对不碰你。” “你放心,莺莺,你还伤着,我不会碰你的。” “你相信我好吗?” 陆景年的声音又轻又软。 “嗯。” 南莺莺看着他,轻轻点了点头。 陆景年心中涌起一阵苦涩, 他先抱着南莺莺帮她沐浴,然后自己才去沐浴更衣。 等他上了床,南莺莺突然抓着他的衣袖,声音颤抖地道 “景年,我……我求求你……” “怎么了?莺莺,你怎么了?为什么要求我。” 陆景年惊慌失措地问道。 “等,等我好了,你……你也先别,别那样好吗?” “我好怕,我求求你,再过些时候好不好,我真的好害怕……” 说着,南莺莺低声哭了起来。 陆景年在这沉闷的夏夜,听见了心碎的声音。 今日下午,南世言崩溃了, 现在,他也崩溃了。 那是她人生头一次最重要的经历,却被自己狠心给毁了, 此后,她对那事只会充满无尽的恐惧, 而自己,要如何慢慢抚平她心中的阴影。 陆景年将南莺莺轻轻揽在怀里,柔声道 “莺莺,你放心,我不会那样了。” “只要你不同意,我绝对不会那样。” “今日我从宫中带了特制的药膏回来,我帮你抹好不好?” “不,不,我……我休息几天就好了。” 南莺莺一听要往那里抹药,吓得浑身直哆嗦, 陆景年心疼极了,他的声音软了又软,道 “我替你…轻轻的,好吗?这样好得快。” “你试试好吗?” “可是……可是我……” 南莺莺突然红了脸。 昨晚,虽然她已经和他圆了房, 但,但现在要他直接碰那里, 她,她害羞得很。 陆景年看着面颊绯红的南莺莺,声音愈发温柔,道 “莺莺,我们现在是夫妻了,真正的夫妻。” “虽然昨晚我做了鲁莽的事情,但我们现在是最亲密的人不是吗?” “我都已经帮你洗澡了,你再让我帮你上药好吗?” “我求你,求你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做一些弥补好吗?” “我心中,真的恨死了自己。” “我恨不得杀了自己。” 南莺莺听着陆景年痛苦的声音,低低“嗯”了一声。 他的动作果然很轻柔,南莺莺几乎没有什么感觉, 那药抹上之后舒缓了很多,不再那样灼痛。 “莺莺,我……我还可以搂着你睡觉吗?” 抹完药后,陆景年犹豫着问道。 南莺莺有些困惑, “你……你怎么这么问呢,景年?” “因为我看见你怕我。” 陆景年的声音里都是痛苦,他语音哽咽地道 “莺莺,对不起,我知道我昨晚伤害了你。” “你骂我打我都行,你不要怕我好不好?” “我不想你怕我,我害怕你怕我。” “以后我绝对不会那样了。” “我知道自己错了,我不该喝了酒和你那样。” “我是个混蛋……” “景年。” 南莺莺握住陆景年的手轻轻唤了一声, “你不要那么说自己,我没有怪你。” “我知道你疼我,我也不是怕你,我只是……有些害怕那样。” 陆景年握了握南莺莺的手道: “那我们先不那样了好吗?” “我们像以前一样,像以前一样睡觉生活。” “在你没有真正做好准备之前,我们绝不那样,我绝不碰你,好吗?” 南莺莺点了点头, 他确实说话算数,成亲之后从未碰过自己。 昨日是自己主动,怨不得他。 “莺莺。” 待两人躺在床上,陆景年突然唤了她一声。 “嗯?” “有件事我想问问你,你……” 陆景年欲言又止。 “怎么了?景年。什么事你问。” “你……昨日为何突然要找我圆房?” “你明明……明明还是那么害怕,你根本就没有做好准备。” 虽然莺莺说不怪自己,但她受了这样大的伤害, 总要找替罪羊来替她出气,真相是永远不能让她知道的。 “我……我不想说可以吗?” 南莺莺的声音有些低。 陆景年轻轻笑了一下,柔声道 “好,那就不说了,我们睡觉吧。” 第二日早晨,陆景年又帮南莺莺抹了次药, 加之连续休息了两晚,南莺莺感到自己好多了, 虽然走路还有些疼,但已经可以自己下床了。 可无论干什么,陆景年仍旧抱着她,贴身照顾, 他跟朝廷告了两天假,专门在家陪她。 午休时,待南莺莺睡着, 陆景年把浣月和冰绡叫到了书房: “前日,夫人有出门去吗?” “回相爷,夫人一直在府中,没有出门。” 两人恭敬地答道。 “那夫人在府中有遇到什么事情或者听到什么事情吗?” 浣月和冰绡对视一眼,不知陆景年问这话是何意,只得答道 “回相爷,夫人……没有遇到什么事情,听到……” “听到什么了?” 陆景年的声音很温和,但有种逼人的压迫感。 第63章 真不知当初报复的是谁?! “听到她们的闲话。” 冰绡到底年龄小,没忍住。 “什么闲话?” 陆景年看了冰绡一眼,道 “冰绡,你来说。” 冰绡一咬牙,把那日听见的一口气都告诉了陆景年。 “先头只有夫人在,还不知说了什么难听的。” “夫人怕您知道了难过,才拉着我悄悄走掉,还叮嘱我不要让您知道此事。” 一切都在陆景年的预料之中,但他的心却又狠狠痛了一下, 莺莺竟如此替自己着想,她怕那些闲言碎语伤到他, 却不知自己正是制造那些闲言碎语的人,好帮自己狠狠伤害她, 自己真不是个东西。 陆景年在心中暗骂自己,面上却不动声色,道 “你们出去吧,叫陆管家过来。” “是。” 两人依言退下。 南莺莺午睡醒了之后,陆景年还在书房处理一些公干, 她见冰绡和浣月心情很好,有些奇怪,问道 “你们俩遇到什么喜事了?怎么这般高兴?” “大喜事,夫人。” 冰绡乐得眼角都笑眯了。 “那两人被惩处了,能不高兴吗?” 冰绡的语音中都是快活。 “哪两人?” 南莺莺有些发懵。 “就是前天在背后说您和相爷闲话的那两人,哼,真是恶有恶报。” 冰绡仍旧恨恨道。 “为何被惩处?是因为那事吗?景年知道了?” 南莺莺有些焦急。 “嗯,相爷知道了可生气了,我头一次见他发火呢。” “他命陆管家按府规将两人各打了二十大板,然后下放到庄子上去了。” “相爷怕吵到您睡觉,堵着她们的嘴打的,还没打完两人就晕过去了。” 冰绡有些解恨。 “冰绡,你……你干嘛告诉相爷。” 南莺莺语带埋怨。 “夫人,您干嘛心疼那两人。” “是她们活该,若不是她们在背后乱说,您那晚就不会……” “您……您就不会这样,相爷也是心疼您。” “再说,是相爷叫我们过去问话的。” “我们可不敢撒谎,否则挨板子的就是我们,不信你问浣月。” 浣月点点头,道 “真的,夫人,是相爷叫我们过去问的。” “我看那事他似乎也很后悔,这些日子这样心疼夫人您。” “连该我们伺候您的活都是相爷在做,他心里头肯定也不好受。” “相爷那般英明,多少会猜到一些,这一问,便知了。” 南莺莺想起昨晚他确实问过自己,但自己没说, 于是今日便去问冰绡她们了。 打了便打了吧,本来背后说人闲话也不对, 还传的那般难听,是要惩处一下。 不过景年知道了,是不是又会有些难过。 晚间,南莺莺躺在床上,想了想还是对陆景年说道 “景年,你……外头人说什么你都别往心里去。” “我知道。” 陆景年搂着南莺莺,心中都是感动。 待南莺莺恢复以后,陆景年便去上了朝。 日子似乎又回到了以前,两人仍旧是那般生活, 陆景年信守承诺一直未再碰过她,南莺莺也渐渐忘了那恐惧, 且她感觉自己对陆景年的依赖越来越深, 平日里见不到他,总是想他, 等他回来,自己便迫不及待地去门口迎他。 她发现自己真的喜欢上了他,喜欢和他待在相府, 喜欢和他一起做这做那。 不是因为他救了父亲和自己,自己对他感激, 而是与他待在一起那种真心的欢喜和快活。 陆景年自是也感觉到了,南莺莺越来越黏他, 只要看见他,脸上都是化不开的笑意, 晚上睡觉都开始主动搂着自己, 但陆景年却很难受, 不是心理的难受,是生理。 那日之后,虽然他对自己所做之事十分后悔, 但身体里那头小兽被唤醒了,日日折磨着他, 盛夏炎热,南莺莺睡觉穿的很少, 光滑细腻的肌肤贴着自己,每每弄得他夜不能寐。 每天夜里, 他只敢趁南莺莺熟睡之际, 用手轻轻抚过可人儿那玲珑的曲线,再不敢有进一步的举动, 生怕一不小心弄醒她,又看见她惊恐的模样。 现在细想,真不知当初报复的是谁, 若是那次不用那样蠢笨的法子,跟她温温柔柔、缠缠绵绵, 日后该是多么的快活,自己何至于受罪如此, 也真是自己活该! 不行,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得想个办法让她不再害怕,让她喜欢上那事, 否则自己真要被活活憋死了。 第二日晚上,陆景年搂着南莺莺不停吻着她的脸颊和耳垂, 弄得南莺莺酥痒无比,咯咯地笑着, 南莺莺心里喜欢他,只要不跟她做那事, 她对自己的亲吻拥抱倒是不拒绝,有时还很喜欢。 吻着吻着,陆景年突然在南莺莺耳边轻轻说道 “莺莺,我没有龙阳之好。” “我知道。” 南莺莺边躲着边笑道。 “那么好这里行吗?” 陆景年搂着南莺莺腰肢的手突然往上, 南莺莺一瞬脸就红了。 “就让我碰碰好吗?我轻轻的。” 见南莺莺没有拒绝,陆景年极轻柔地抚摸着那处, 生怕弄疼南莺莺或者弄得她不舒服。 过了会见南莺莺红着脸没有阻止,陆景年愈发胆大, 蹭到她耳边又道 “夫人让我亲亲可好?” 南莺莺的脸更红了,嗫嚅着不知该如何回答, 陆景年不依不饶又暧昧异常的声音继续在耳边响起 “求夫人了,求夫人可怜我。” “我轻轻的,保证不弄痛你。” “嗯。” 南莺莺声音细如蚊蝇。 陆景年立即将吻从耳垂移到脖颈,再到那处, 他的动作十分轻柔,跟先前判若两人, 南莺莺忍不住发出了声音,她感到自己浑身都变软了, 呼吸急促,头脑一片空白。 陆景年轻柔地吻着,大掌从胸前滑向下面,轻轻撩起纱裙, 南莺莺情迷意乱之际,突然感到身下一凉, 睁眼一看,见陆景年正压在自己身上忘情地吻着, 他那里,那可怕的坚硬又触到了自己。 “不要!” 南莺莺一声尖叫,那晚的噩梦再度回来。 她双手抱着双肩,浑身颤抖着道 “不要,景年,求你,不要!” “求求你不要!” 陆景年瞬间清醒过来,立即翻身下来, 将南莺莺抱在怀中不住安抚: “好,不要不要,你说不要就不要,好吗?” “别怕,别怕,莺莺,你说不要咱们就不要了。” “别害怕,我停下来了,我答应过你的,对吗?” “不要害怕……” 过了许久,南莺莺才在陆景年的安抚和保证中颤颤地睡着。 第64章 它这次保证很乖 陆景年却再度失了眠。 今日,他再度体验到那晚在南莺莺心中留下的阴影有多深, 他对她做了多么残忍可怕的事情, 以至于即使已经过了这么久,她仍然恐惧不已。 没关系,先让她不要害怕, 等她不害怕了,再让她慢慢适应。 次日晚上,陆景年照例搂着南莺莺,柔柔问道 “莺莺,昨晚我让你害怕了吗?” 南莺莺轻轻摇了摇头, 昨日,自己说不要,他真的没再继续, 也许上次,真的是喝了酒的缘故。 “我今日也没有喝酒。” 陆景年像是知道她心中所想。 南莺莺“嗯”了一声, 不知为何,她心中有些紧张, 果然,陆景年的声音再次响起: “那么再让我亲亲好吗?” 南莺莺不知自己怎么了, 她好像不想,但又不想拒绝, 矛盾的神情全都落在了陆景年眼中。 “你说停我立即就停,就跟昨晚一样。” “绝不让你害怕,好吗?” “嗯。” 仍旧是低低的声音。 陆景年得到同意,火热的吻一路从唇滑落, 当然都是轻柔的,绝不带那日半分癫狂模样。 他不想南莺莺再次落入那可怕的梦魇中。 待吻遍,南莺莺闭着眼,仍沉浸在那异样的舒适中, 陆景年唇角浮起一抹极柔极媚的笑容。 这次,他没有贸然进行到下一步, 而是重新回到她脖颈处轻蹭着,喃喃道 “莺莺,你还怕我吗?” 南莺莺轻轻摇了摇头。 “那么你是怕它么?” 南莺莺心中一颤,她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陆景年的声线暧昧得不成样子 “它上次欺负了你,让你害怕。” “所以被你惩罚这么久都是应该的。” “它知道错了,你别怕它了好么?” 南莺莺的脸都红到了耳根子。 她万万没想到,平日端正自持、温和斯文的青年, 竟,竟对着她说出这般轻佻放浪的话来。 “我最近都有在书上好好学习,学习如何取悦夫人。” “它也在和我一起学,想和我一起给夫人道歉。” 陆景年喷薄而出的热气不断刺激着南莺莺的后颈, 夹杂着那些挑逗的话语, 南莺莺感觉自己正被某种酥软挟裹。 “让它再试一次好么?” “求夫人再给它一次机会?我今日,又流鼻血了。” “我都流了好多天鼻血了,夫人可还心疼我?” 南莺莺觉得自己此刻的脑子有点不太清醒, “我……我心疼你,可是我怕……” “别怕,莺莺,我在。” 陆景年的大掌不断游走 “它这次保证很乖,绝不会像上次一样。” “我保证,就试一下,痛我们立即就停。” 陆景年不断的轻吻和轻抚一点点吞噬着南莺莺残存的理智, 她好像,好像也没有那么害怕了, “好…” 得到应允,陆景年却并没有着急, 这次他选择了另外一种姿势, 避免压在南莺莺身上,让她猛然想起上次。 渐渐的,南莺莺喉间发出低吟,腰肢微颤, 陆景年却格外温柔和谨慎 这一次,很关键,绝对不能再让莺莺怕。 终于,两人一起到达了山巅。 陆景年轻轻喘息着,心中欢喜, 她终于不再害怕,不再怕自己,不再怕那事。 他抱起已经瘫软的南莺莺一起沐浴, 然后将她抱回床上,看她沉沉睡去。 这次,他没有再给她穿上纱裙,就这样肆无忌惮地欣赏着, 那修长紧实的双腿、吹弹可破的肌肤、胸前的雪白、殷红的唇,无一不让他心驰荡漾。 他当然还没够,但今日莺莺已经够了, 再多,她又该怕了。 于是他依旧轻轻抚着,时不时落下轻吻, 直到最后自己也困倦不已,才搂着南莺莺沉沉睡去。 睡梦中还在骂自己,真是蠢货一个, 这样愉悦又舒适的事情,为何非要搞成复仇中的一环, 伤了莺莺不说,还自己折磨自己这么久。 头一次,陆景年对自己的计划嗤之以鼻, 曾经,他认为自己走的每一步,都堪称完美, 所有的事情绝对在自己的掌控之中,不出差错, 这次,依然没有出任何差错, 但有些事,远远超出了他对自己的意料。 第二天早晨,南莺莺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陆景年怀中, 竟然什么都没有穿。 她猛然回忆起昨晚,昨晚……自己和他,又那样了。 可是,好像不疼也不可怕,还……有点舒服。 后来,好像是景年抱着她去洗的澡, 可是,他为什么洗澡之后不帮自己穿衣服呢? 他自己也不穿,真是…… 南莺莺的脸不由自主地红了起来, 她想赶紧起身,趁陆景年睡着把衣服先穿上, 岂料刚动了一下,就被闭着眼的陆景年一把搂进了怀里。 耳畔响起的,是他不同平日的声线, 有些沙哑,有些旖旎,还夹杂着一丝别的东西: “夫人昨夜睡得好吗?” “嗯。” 南莺莺觉得自己面颊有些烫。 “可我不好。” 陆景年的声音竟透着些委屈, “我一点都不好,整晚都难受得很,睡了很久才睡着。” “你……你怎么了?哪里不好了?” 南莺莺焦急的声音让陆景年的心情愈加舒畅。 “我没够,它也没够。” “可是又怕吓到夫人,所以一直忍到今天早上。” 说着,陆景年使劲贴住了南莺莺, 南莺莺瞬间感到他身体的变化,一下明白他说的意思, 她慌乱地不行,想推开他一些, 但被他紧紧抱着,根本动弹不得,只得低声道: “天……天亮了,你该上朝了。” “今日休沐,不用上朝。” “就算不休沐,我也可以称病。” “我和它都病了,要夫人来治。” 陆景年竟撒起娇来,他竟然对着南莺莺撒娇, 说的还是……那般“不堪”的话。 南莺莺震惊地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昨夜就算了,今早,人都醒了,他还如此……放浪。 这,这是自己平时认识的那个仪态端方的陆景年吗? 南莺莺又是尴尬,又是无奈。 但陆景年已经开始上下其手,又是轻抚又是轻吻,不断问着 “夫人昨夜还害怕吗?” 直到南莺莺轻轻摇了摇头。 “那夫人可还高兴?可还舒服?” 南莺莺脸绯红,不知如何答话…… 第65章 缠绵 陆景年却愈发“过分”,专挑她怕痒的地方吻,边吻边问, “夫人高不高兴?” “夫人舒服吗?” 直到南莺莺低低“嗯“了一声,他才露出满意的笑容。 只顿了一下,一双大掌重又开始游走: “那夫人是不是该奖励一下我们?” “今日它依旧会很乖,我保证。” 陆景年突然翻身对着南莺莺,在她耳边低声说道。 南莺莺羞得赶紧挪开与他正对的脸, 谁知陆景年像没脸没皮般,凑到她脸前继续撒娇, “求夫人赏赐。” “求求夫人了……” 一边说着,一双手一边极不老实。 南莺莺浑身酥痒,想躲又躲不开,只得求饶道 “痒,别……痒,别闹了,景年,痒……” 可她柔弱的声线刺激得陆景年愈发难忍, 他感觉自己快不行了,但又不敢强行对南莺莺做什么, 只得变本加厉地轻吻着、轻抚着, 直到南莺莺再也说不出一句像样的话来。 终于,南莺莺再次沉沦在了陆景年的怀抱中。 事毕,两人都是一身薄汗,南莺莺声音娇弱 “景年,我们,不要了好吗?我真的没有力气了。” “好。” 陆景年看着身下的人儿,心满意足极了。 她终于不再害怕这个姿势,她忘记了, 她只记得昨夜的欢愉和刚才的满足。 以后莺莺不用再受折磨,他也不用再受罪, 他们会日日缠绵,夜夜快活。 照例是陆景年抱着南莺莺去洗了澡, 陆景年让浣月她们准备洗澡水的时候,南莺莺在纱幔后面脸都羞红了。 但浣月她们却开心得很,她们当然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见自己小姐和姑爷这般要好,心中当真替他们高兴。 洗澡的时候,陆景年又开始不老实了, “莺莺,我……我想……” “不,你不想。” 南莺莺心中一惊,立即打断了他,顿了顿又道 “我……我想吃饭,我饿了。” 谁知陆景年竟贴了上来,嘴角含春: “夫人饿了的话要不要考虑先把我吃了?” “就算吃得不吐骨头我都心甘情愿。” “你……你怎么……变得,变得这般……这般……” 南莺莺实在说不出那些词。 “这般轻佻放浪、厚颜无耻吗?” 陆景年坏笑着接上。 南莺莺不敢再说什么,只得服软道 “求你了,景年,我真的饿了,我平日没有起这么晚过。” “那夫人以后要适应一下。” 陆景年暧昧的声线响起,南莺莺正欲说什么, 突然被他从水中一把抱起,径直走向外室, 耳畔又是那醇厚性感的嗓音: “既然夫人真的饿了,那就由我来服侍夫人穿衣。” 穿衣服的时候陆景年也不老实, 一双手总是有意无意地划过南莺莺周身: “夫人皮肤真白,每一处都很白。” “我最喜欢这里,很软。” “夫人的腿长得真好看。” “夫人要多吃一点,腰肢这样细,容易受不住……” 这些话若是由别人说来,定然猥琐又下流, 但陆景年顶着那样一张面如冠玉的脸,语音又这般轻柔温软, 南莺莺听在耳中,只觉旖旎无比, 面若三月桃花,映红满室, 终于,两人把衣服都穿好了。 吃早饭时,陆景年也不老实, 不停夹起东西,先自己咬一口, “我替夫人尝尝味道如何?” 再喂给南莺莺 “嗯,这个不错,来,吃一口,夫人乖……” 幸好浣月和冰绡一见这情况,摆好早饭就赶紧退了出去, 否则南莺莺简直坐立难安,食不下咽。 这是南莺莺完全不认识的陆景年,与曾经印象中的那个他完全不同。 莫非那事,还能变了一个人的性情? 南莺莺心中纳闷,谁知竟不自觉地想起了早上, 自己……自己似乎,有些享受那事…… 随即脸上一热,赶紧转了转心思,低头接着吃早饭。 陆景年眼睛却一刻不离她, 脑海里都是昨晚和今早南莺莺那惹人怜爱的模样, 他今日,真不想出去,只想再把她抱进怀里揉碎。 但莺莺定是不允的,她既害羞,身体也吃不消。 好不容易休假,还是带她出去玩玩。 平日里自己公务繁忙,莺莺总是一个人待在府上, 她还那么小,正是该到处游玩的年龄, 自己不在她身边时,不知她一个人是否经常感到寂寞, 若不是自己,她此时定然是在无忧无虑地玩耍着。 想到此处,陆景年突然握着南莺莺的手道 “莺莺,吃完饭我们去东湖划船好不好?” “那里的莲花最近全开了,很是好看。” “现在去刚好不热,看完莲花再去给你买些胭脂?” “嗯。” 南莺莺笑着点了点头,最近确实很久没出去过了。 等买完胭脂,陆景年还想再陪南莺莺去买些衣服首饰, 但南莺莺却直摇头,说府里的衣裳和首饰都已经多得放不下了。 “好,那午饭夫人想在哪里吃?” 陆景年的笑完全不似平日, 不仅笑得很灿烂,甚至还有些…谄媚、浮夸。 “你今日怎么这般高兴,以前从没见你笑得这样?” 南莺莺见陆景年这副模样,有些奇怪。 陆景年附在她耳边轻声道 “因为我不仅得到了夫人的心,还得到了夫人的身。” “夫人身心都是我的,我自愉悦无比,终日快活。” 南莺莺脸上一红,低声道 “在外面,别说这些。” 陆景年却将她腰肢搂得更紧,毫不在意地道 “怕什么,我说的都是真心话。” 南莺莺脸上仍红着,但心中却有些喜悦,轻声道 “回府吃吧,府里的饮食比较清淡,” “你爱流鼻血,吃些清淡点的好。” 南莺莺刚说完,陆景年的坏笑一瞬又出现在脸上: “有了夫人,我便不会再流鼻血了,除非夫人不心疼我。” 南莺莺知道他说的什么意思,脸色更红,不再言语。 陆景年知道她是害羞,并没有生气, 轻笑着搂着她向相府缓缓走去。 身后街角处的轿子里,一人撩着的轿帘却久久没有放下, 直到南莺莺和陆景年消失在视线中。 “莺莺,你放心,我会救你出来的,不会让你一直被他骗。” 轿中人柔软的声线浅浅响起,随即又变得恨恨道 “哼,你那双肮脏恶毒的手,也配搂着莺莺。” “她那般纯粹美好,当真是被你玷污了。” “不过没关系,即使她跟你成了亲,已经是你的人,我也不会嫌弃她。” “她在我心中永远都是干净纯洁的,是我要守护一辈子的人。” “我一定会救她逃离你那魔窟的,你且等着。” 午饭后,陆景年又带着那笑凑到即将午睡的南莺莺身边 “我陪夫人午睡?” 第66章 旖旎风光 “不……不用了。” 南莺莺当即拒绝。 “夫人怎么这般害怕,难道还怕我么?” 陆景年又摆出那副委屈的样子。 “不是怕你,我……” 南莺莺不知怎么说。 “那…夫人是怕我又和你做那事?” 南莺莺极轻地“嗯”了一声。 “夫人今早不是说喜欢吗?” “还说自己很高兴、很舒服。” 陆景年的声音带着调笑。 南莺莺瞬间涨红了脸,嗫嚅着道 “现在……是白天……” “那夫人是应允今晚了吗?” 陆景年的手又开始不老实,轻轻在南莺莺腰间摩挲着。 南莺莺无处可躲,只得“嗯”一声。 陆景年像是满意极了,突然又凑在她耳边说道 “那夫人亲我一下,我就去书房。” 南莺莺红着脸在陆景年脸上亲了一下。 “不是这是。” 陆景年嘴角含笑地看着她。 南莺莺红着脸又在他嘴上亲了一下。 “夫人也太温柔了,要这样。” 陆景年深情的吻狠狠落下,南莺莺感觉自己都快要窒息了。 好不容易推开他一点,南莺莺喘着气道 “景年,我真的有些累了。” “早起身上就很酸,上午又出去玩了半日。” “我真的想睡会,求你了。” 陆景年简直听不得那个“求”字, 尤其是当它从娇美含羞的南莺莺嘴里说出时。 他刹那间感到身体里的小兽又开始蠢蠢欲动, 几欲冲出来将南莺莺扑到, 但看她确实已经有些疲乏,心中怜惜, 却毫不遮掩自己轻佻的语气,轻声道 “那就晚上,晚上夫人要多赏赐我。” 陆景年的声音让人面红耳赤,南莺莺含混不清的应了一声。 陆景年又吻了吻她,不过这次不像刚才那般激烈, 才终于肯放开她,坐在床边看着她睡着才去了书房。 “大人,那两人已经安排妥当。” 流云恭敬地说道。 “多给她们家里人些银两。” 流云一瞬还没反应过来,只听陆景年淡漠冷静的声音再度响起 “乡下庄子,生病暴毙也是常事。” “此事,到她们这里结束。” “是,属下立即去办。” 流云心中一凛: 南家小姐,竟入了大人的心,他怕她知道。 他家大人,还从未怕过什么, 他对他们恩威并施,让他们替他卖命, 他对无用之人、挡路之人向来狠下杀手,绝不留情, 事成之后也绝无任何怜惜同情。 就是靠着这份狠辣无情,他家大人才一路至此,从无对手。 可如今,他竟对着一个小女子动情了, 那人,还是他仇人的女儿,是他计划中的一颗棋子, 那小姑娘看着娇滴滴的,不知有什么魔力,竟让大人着了迷, 大人只要跟她在一起,便对旁的事都心不在焉, 面目是真的柔和,嘴角是真的含笑, 也许大人,终究也是个人吧。 可是一想到他家大人曾经的那些手段,他们替他做的事情, 流云便禁不住心中一凛,那才是他家大人的真面目, 残忍,可怕。 近日一切太平,并无太多公事,陆景年很快便处理完了。 朝中早已布局妥当,如今一切尽在他的掌握之中,也无需多顾。 按照以往,此时他会开始看书, 律己修身是他一向奉行的准则, 无论对内还是对外,均良多助益。 可今日,陆景年却怎么也静不下心来,满脑子都是南莺莺的模样, 她纤细白嫩的身体,盈盈一握的腰肢, 异常柔软的洁白,喉间发出的轻吟, 不停撩拨着陆景年的心弦,让他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尝试几次无果,陆景年索性放下书, 一手支颐,任自己去回忆从昨晚到今早跟南莺莺在一起的每分每秒, 想着想着,陆景年觉得自己的呼吸竟开始变得粗重起来, 喉结忍不住吞咽滚动,那处,居然有了反应。 这简直是要命,莺莺还在午睡, 就算醒来,也不会允许自己大白天跟她那样, 现在离晚上还很久,这一下午,该如何度过。 头一次,陆景年觉得白天的时间怎么会这样长, 那日头,为何半天都不落? 他站起身,在书房内稍微活动了一下, 待恢复正常,便走到后花园南莺莺常伺弄花草的地方, 挽起袖子,松土、浇水、剪枝…… 找些事做,总好过受那煎熬。 待南莺莺醒来,已过申时, 她这一觉睡得有点久,许是昨晚到今早实在太累了, 陆景年心痒难忍,但仍耐着性子陪南莺莺吃完晚饭, 又在院子里逛了逛,看了看那些花草, 稍后便迫不及待地遣了其他人。 终于,房内只余他和莺莺两人,日头也渐渐沉了下去。 陆景年一把抱起南莺莺,语音沙哑地道 “我们一起去沐浴。” 南莺莺心中有些惊慌,失声叫道 “我,我自己去……” 话未说完,就被陆景年用吻堵住了唇, 那吻粗重又霸道,让她头脑发昏, 突然,南莺莺感到自己身上一轻,夏日的薄衫已全被剥落, 陆景年浑身滚烫,似要烧起来般灼热, 温凉的水迅速蔓延过来,陆景年紧紧贴着南莺莺, 咬着她的耳垂呢喃道 “整整一下午,我已经等不及了,莺莺。” 氤氲的水汽伴随着男女艳丽的疯狂弥漫了整间屋, 南莺莺最后还有意识的时候,软声对陆景年说道 “洗完记得帮我穿衣服,景年。” 陆景年嘴上说着“放心”,心中却想的是,“我不会记得的”。 然后拥着怀中的人儿痴痴地轻笑了起来。 他喜欢他们之间没有任何阻拦,完全属于彼此, 他喜欢那具身体散发的温度和幽香, 那是他多年以来梦寐以求的安稳和幸福,他要贪婪地享受每一刻。 况且,他知道莺莺是不会生气的,她只是害羞。 不过终有一日,她不会再害羞。 她会喜欢这样,深深的,如同自己一样。 睡到半夜,南莺莺又被一阵酥痒弄醒,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发现陆景年正在自己身上轻蹭着, 而自己,又没穿衣服, “你在干嘛,景年。我的衣服呢?” “我……我要穿上。” 南莺莺想起身去拿衣服,陆景年却像没听见一样丝毫不让, 语音淡淡还透着些坏: “穿上干嘛?待会我还要帮你脱。” 第67章 他想真正尽兴 南莺莺听了,心中一惊,低声恳求道: “太晚了,景年。我累了,想睡觉。” “夫人说话不算数,明明白日里答应晚上的。” 陆景年又开始撒娇。 “晚上……晚上不是已经……那样了嘛。” 南莺莺抵不住他那副模样,脸红着低声说道。 “那是下午,不是晚上。” 陆景年开始耍无赖。 “你……” 南莺莺还未说完,陆景年又开始咬着她的耳垂软语道: “夫人不是说要多赏赐吗?一次哪够。” “若是夫人累了,睡就是了,我自己来。” 饶是这两天已经被陆景年说的那些话弄习惯了, 南莺莺听到这句时仍旧脸红心跳。 “景年,景年,你明日还要上朝……” 南莺莺躲着陆景年的吻,却根本躲无可躲, 她伸出手想去推他,却推也推不动。 “无妨,夫人不用担心,我起得来。” 陆景年根本油盐不进。 “景年,我求你了,明日再弄好不好。” “求你让我今日歇歇,我……” “明日好吗?景年,求你。” “你别这样,我受不了,求求你,景年,明日我们再……” 南莺莺不求还好, 一求,那娇声软语简直如毒药一般要了陆景年的命, “等不到明日了,莺莺,我连一刻都等不了了。” “莺莺,你累了就闭上眼睛睡。” “我不累,我简直想死在你身上……” 无比羞耻的话语,伴随着喉间的低吼, 南莺莺知道陆景年停不下来了,而自己也无力阻挡。 待青年此番发泄完毕,她已睡去, 至于他是何时抱自己去沐浴的,又对自己做了什么,自己根本不知道, 这样腰酸腿软的折腾,自己真有些承受不住了。 陆景年第二日倒是按时起床,神采奕奕地去上了朝, 南莺莺却一觉睡到了中午,醒来直接吃午饭。 “夫人中午还午睡吗?” 冰绡抿着嘴问道。 “不睡了。” 南莺莺脸有些微微红,这几日,她们都晓得。 “那我们去厨房给夫人备些下午吃的果子和茶。” 浣月拉了拉冰绡衣角说道。 “嗯。” 待两人出去,浣月低声道 “相爷马上就回来了。” “你怎么知道的?” 冰绡有些诧异。 “刚才相爷派人来传话了,说若是夫人醒来让她先用午饭,他午饭后才能回来。” 冰绡恍然大悟道: “怪不得你刚才要拉我衣袖,是让我不要在那杵着。” 浣月冲她一笑,竖了竖大拇指。 陆景年一下朝安排完相关事宜,便火急火燎地赶回了丞相府, 一进门就先换下官服去了南莺莺那里, 待门一关上,便将南莺莺紧紧抱住。 南莺莺见他一脸着急忙慌的样子,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忙问道 “怎么了?景年,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嗯,大事,想夫人想得要死的大事。” 陆景年一本正经地说道。 南莺莺想起他在外头那副沉稳持重的模样, 举止文雅,言谈得体,永远彬彬有礼, 但在家一关起门,立即变得轻浮放浪起来,什么话都敢说出口, 终于没忍住,轻轻捶了他一下。 陆景年挨了一下,反倒开心得很,使劲嗅着南莺莺脖颈的芳香道: “整整一上午都没见到夫人,难道夫人不想我吗?” “我想夫人想得都快死了,明日不去上朝了,死在夫人身上算了。” “你别成天说什么死不死的,这是要干嘛呀?” 南莺莺轻嗔道。 “就知道夫人疼我,舍不得我死。” “那就求夫人多疼我一下,不然我真的要难受死了。” 说着,陆景年竟在南莺莺颈上狂吻起来。 “景年,这是白天……” 南莺莺急得想推开他。 “我知道,但你昨日骗我,你说话不算数。” 陆景年竟似十分委屈。 “我……我骗你什么了?” 南莺莺一脸茫然。 “你骗我说晚上会多赏赐,可是一点都不多。” 陆景年的吻依旧不停。 “昨日……昨日晚上还不够吗?你……” 南莺莺甚为无语。 “不够,一点不够,所以今日白天,你要一并还我。” 陆景年开始疯言疯语起来。 “景年,大白天的,别人……别人都知道。” 南莺莺的语气变得着急起来。 “他们当然都知道,都知道你是我的妻。” 陆景年的声音有些迷离, “景年……我,我先去沐浴。” 南莺莺不知道怎么让他停下来,只得这样搪塞道。 “夫人无需沐浴就很香。” 陆景年半眯着眼,呼吸沉重。 “啊!” 南莺莺突然感到胸前一紧,他竟,直接扯开,吻了上去。 她的身体很快变得酥软无力,仿佛中了迷药般, 然后又再次不由自主地发出那让自己感到羞耻的闷哼声, 这声音让陆景年愈发难以自控,他直接压了上去, 温柔但是毫无忌惮地。 整整一下午,直到太阳落山,他都没有再出过那门。 先前她怕,她害羞,他还不敢放肆, 但经过这几次就不同了,他很快便对她的身体熟悉无比, 他知道哪样既能让她快活还能让自己快活,如何才能不伤到她, 于是今日,他想真正尽兴。 他始终温言哄着,半无赖半撒娇,宣泄了一次又一次, 直至自己彻底也累得不得动弹,才抱着南莺莺沉沉睡去。 待醒来,已是月上树梢, 陆景年体格好,休息片刻便已精力充沛,但南莺莺犹自睡着。 他轻轻吻了吻南莺莺的脸,将她软软揽在怀中, 今日自己算是放纵够了,但这几日她真是被自己给累坏了, 素来爱干净的她连澡也没洗,就着这一身大汗就睡了, 想是已经累到了极致, 更何况今日连晚饭也没吃,就被自己这番折腾, 陆景年突然有些心疼。 待南莺莺幽幽醒转, 见陆景年正深情款款地看着自己,语音恢复了一贯的温和: “醒啦?肚子饿不饿?我让人去给你弄吃的。” 南莺莺摇了摇头,突然道 “景年,你……不能老这样。” 陆景年突然又变得不正经起来,笑道 “哪样?夫人是想说‘纵欲过度’吗?” 南莺莺红着脸“嗯”了一声。 “为什么?” 陆景年明知故问。 “对……身体不好……” 南莺莺鼓起勇气说道。 陆景年轻快地笑了起来,在南莺莺唇上落下一吻,道: “夫人果然心中疼我。可夫人知道我是快三十的人了吗?” 第68章 被掳 南莺莺有些奇怪,他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却听那轻佻暧昧的声音又传入自己耳中 “这么多年,我都没有碰过女人,” “一朝得到夫人的赏赐,简直难以自持。” “总要有一次快活个够,否则简直会被活活憋死。” “我承认这些天是有些过分了,尤其是今日,累着了夫人。” “日后,我尽量不再这般折腾夫人了,好吗?” “嗯。” 南莺莺不知道在这件事情上能不能相信她, 比起他平日的言出必行,他老喜欢耍无赖, 很快,陆景年就给了她答案。 日子,果然再也回不到从前, 初尝情事的青年,在发现人生的美好之后,竟一发不可收拾。 每晚的浓情蜜意就不必说了, 白日里,只要忙完公务,便黏着南莺莺不撒手, 以前,陆景年看不起别人声色犬马,暗骂那些人玩物丧志, 他的时间和精力,全部都用在了复仇和权势上, 现如今,他也成了自己曾经最看不起的人, 可若是日日都有莺莺在身边,温香软玉、悱恻缠绵, 还想其他那么多作甚,便是溺死在这温柔乡也行。 南莺莺有时也不禁纳闷, 他为何会有那么好的精力,仿佛永远不知疲倦, 白日里公干那般辛苦,还总是找着机会来黏自己。 也许,是因为有些东西是有些人做梦都在渴求的, 一朝得到,便永不想放手, 比如幸福,比如快乐。 这日,南莺莺吃过早饭后对浣月她们说道 “浣月冰绡,待会我们去把上次定的面脂取了,顺便再逛逛。” “不等相爷回来陪您一起去吗?” 浣月有些奇怪,以往小姐上街都是要相爷陪着的。 “不等了,他可能回来晚,天热。” 南莺莺心中却道 “回来又要把自己拖进房间先做那个。” “上次说好去取胭脂,硬是弄到下午铺子都关了。” “他怎么……那么喜欢那个,还是自己先去取了。” 主仆三人取了面脂后,浣月和冰绡便陪着南莺莺沿着街边小摊逛起来, 民间颇多新奇玩意,她们逛的甚是开心。 突然,不知从哪里冲出来一队人马, 靠近南莺莺她们的一瞬,向空中抛洒了大量面粉, 街上的人霎时视线模糊, 那队人马趁机将南莺莺和浣月冰绡她们强行冲撞分开。 其中一人伸手将南莺莺拦腰抱起上了马, 南莺莺正欲呼叫,却被一块湿布蒙住了口鼻,瞬间就晕了过去。 顷刻间,那队人马便向不同方位疾驰而去,片刻就不见了踪迹。 待浣月和冰绡回过神来,发现南莺莺已经不见了, “夫人!夫人!” 浣月和冰绡焦急的呼喊声被周围纷乱嘈杂的声音盖住, 一片白茫茫中,她们遍寻不着南莺莺的身影, 心中大感不妙,赶紧扔掉手里的东西,忙不迭地跑回府里去报信。 南莺莺平日上街都是跟陆景年一起,他一般都随身带着两个贴身侍卫, 而他不在时,南莺莺几乎也不会自己上街, 外头的闲言碎语让她有些烦,她更喜欢待在相府, 做些自己喜欢的事情,或是等陆景年回来。 这次是个例外,她想着就去取个胭脂,再沿途逛逛就回去, 连家丁都没带,自也没带什么保护的随从, 而陆景年也没有想到她会出去,因此从未特意派人专门跟着。 陆景年这时刚从宫中出来,听见流云汇报此事,心中大骇, 第一次,他的眼中露出恐慌, 压不住的恐慌,他感觉自己浑身都在颤抖。 “属下已派出所有人手前去寻找夫人,包括暗卫。” 流云当机立断,得知消息的一瞬便已派出全部人手追踪今日那些人马以及南莺莺的踪迹。 陆景年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 他先问了浣月和冰绡当时的情况,然后圈定出了大概范围, 若那人不是跟自己有仇,想用莺莺要挟自己, 便是方宸玉,不死心。 “流云,去查方宸玉近日的行踪。” “是。” 只片刻,流云便带回了消息: “禀大人,方宸玉近日跟民间一些杀手组织走得很近。” “今日那些人,都是收钱办事的死士。” “他们出城后向不同方向四处逃散,被抓住的几个已经服药自尽。” “莺莺呢?” 陆景年冰冷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可察觉的颤抖。 “夫人……暂时还未有消息。” “砰!” 陆景年将手中茶杯摔碎: “她一定是被方宸玉带走了,找!” “就是把京城翻过来,也要将莺莺安全带回给我。” “是!” 南莺莺醒来时,发现自己眼睛被蒙着, 嘴巴被堵着,双手双脚都被捆缚着, 周边没有人声,像是在某个寺庙的房间里, 因为她闻到了淡淡的香火气味。 突然,门“吱呀”一声被打开, 南莺莺听见一人的脚步声向自己走近, 她吓坏了,不住往后挪动退着,浑身颤抖。 只听脚步声越来越近,那人取下南莺莺眼上的布条, 映入南莺莺眼中的正是方宸玉的脸。 南莺莺见到来人是方宸玉,稍稍安心, 但猛然见他穿着跟今日掳她之人一样的衣服, 才惊觉是他将自己绑来的, 心中大惊,又开始不住挣扎。 方宸玉对南莺莺做出“嘘”的手势,低声说道: “别怕,莺莺,我是来救你的。” “我掳你来是为了救你出相府的魔窟,我不会伤害你的。” “你听我说,那陆景年是个伪君子。” “他从前跟南伯父关系密切,肯定是前太子一派。” “为何后来突然就受宁王赏识重视了,因为他本就私下跟宁王是一伙的。” “他居心叵测,在南伯父那里卧薪尝胆。” “瞅准时机连同宁王一起将太子的势力连根铲除。” “宁王既上位,他自己也得荣华富贵。” “所以南伯父根本是受他所害,你不要被他的外表给骗了。” “他娶你过门就是想报复南伯父,向我们耀武扬威。” “他不是真的爱你,他只是想利用你达成他复仇的目的。” “你心思单纯,又对朝中之事不了解,自是容易被他蒙骗。” “不过没关系,我会保护你的。” “这次我计划周密,一定会救你逃离那魔窟的。” 第69章 红痕 顿了顿,方宸玉的声音突然变得有些低沉, 还带着一丝不好意思的羞赧: “莺莺,如今他大权在握,硬碰我们是斗不过他的。” “不过南伯父的事情已然告一段落,皇上金口玉言,” “既已处置完毕,便不会再变。” “况且南伯父如今对他们已无威胁,自不会再有性命之忧。” “只是你,你要逃出那人的魔掌。” “他心思歹毒,还不知日后会如何折磨你。” “你留在他身边凶多吉少,我一定要救你出去。” “你我曾经那般要好,虽然上次你为了他打了我。” “但我知道,那是你受他蒙蔽。” “你知道吗?是他派人让我父亲向你们退的婚。” “也是他,示意父亲将我关起来。” “好让你无依无靠,只能依靠于他。” “他上次故意激我打他,就是想让你跟我决裂。” “此人阴险可见一般,你万不能留在这种人身边。” “莺莺,现在我只得用这个法子了,你,你别恨我。” 说着,方宸玉竟狠狠朝南莺莺白皙的脖颈亲了下去,疯狂且用力。 南莺莺被吓坏了,不住挣扎, 她不知方宸玉发了什么疯,竟对她做出这种事来, 但她手脚都被绑着,根本动弹不得, 挣扎半天无用,忍不住流下泪来。 方宸玉听见南莺莺的哭声才停下来,犹自喘着粗气, 他本想做做样子,在她身上留下些痕迹,好刺激陆景年, 岂料自己这般血气方刚的年纪,眼前又是自己喜欢的人, 一个没忍住,竟越吻越疯狂, 在她胸前裸露的肌肤上也流下了片片红痕。 见南莺莺浑身瑟缩着不住啜泣,方宸玉低声道 “对不起莺莺,我,我是想救你。” “那相府守备森严,我根本进不去。” “平日里你外出他又总是跟着,好不容易等到今日这个难得的机会。” “我一定,一定要把计划进行到底。” “就算你恨我,我也要这么做,只有这样才能救你。” “他的人肯定随着那些死士去周边郊区寻人去了。” “郊区很多山脉,他们定要好好找一阵。” “这里虽暂时是安全的,不过我们肯定是走不了的。” “陆景年必四处布下天罗地网抓我们。” “不过没关系,虽然他们早晚会找到这里。” “但只要我们在一起单独呆过一晚。” “你身上……身上又有我留下的痕迹。” “陆景年那般心思叵测的人,必定会以为我们有了什么。” “到时候他肯定不愿受此侮辱,定会将你休了。” “到时候我就名正言顺地带你回方家。” “日后我必好好待你,绝不让你受半点委屈。” “这样南伯父也放心,你别哭了好吗?” “你很快就自由了,莺莺。” 南莺莺听着他的计划,心中害怕极了, 不住流泪挣扎,想冲出房门去求救, 方宸玉只得给她喂了些软骨散,又温言抚慰。 南莺莺没有力气再挣扎,只剩一双眼睛惊恐地看着他。 这边陆景年已经快疯了,他眼睛发红,神情可怖, 时间每过一秒,他的担忧和怒火便愈重一分。 他恨自己,为什么没有派人跟着莺莺保护她, 为何今日没有在家陪着莺莺。 方宸玉那贼人,竟敢当街掳走莺莺, 不知他会不会因爱生恨,折磨莺莺, 莺莺那般柔弱胆小,定然被吓坏了, 他,他若是再做出什么其他的事来, 自己定会让他和方家付出惨痛的代价。 此时,流云进来汇报消息: “禀大人,循着上午的马蹄印,已将所有死士全部抓获。” “只余两个活口,一个嗓子被毁了,另一个还能说话。” “拷打之下,他说他们确实是受方宸玉重金收买。” “制定了详细的计划,趁夫人独自外出时将其掳走。” “至于原因,他们也不知道,只是拿钱办事。” “不知道就敢掳走我的人,将这个组织给我铲了。” 陆景年眼神阴冷,咬着牙说道。 “是。另外,方宸玉本来跟他们是一起的。” “但抓住夫人之后,便各自按着先前设定好的路线进行逃窜,以混淆视听。” “方宸玉原计划从南门出城,然后带夫人坐船离开。” “但属下找遍南门及码头都没有发现任何踪迹。” “属下已加派人手,其他城门也在继续探查。” 陆景年面色愈发阴沉,突然,一个念头转过脑海, “三处城门和周边近郊确定没有人见过夫人吗?” “没有,他们许是将夫人藏在某处偷偷带走。” 流云答道。 “藏一个大活人,必定会有蛛丝马迹,不可能毫无线索。” “况且,方宸玉怎么会把他之后的行踪告诉这帮人。” “若是有人被抓住,岂不是就暴露了。” “不对,他还在城中,根本没有出城。” “搜!京中每一个角落都要搜,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把他给我找出来。” “切记,绝不能伤了夫人。” “若是夫人有半分差池,我唯你们是问。” 陆景年铁青着脸道。 “是。” 流云应声出门。 既已圈定范围,流云办事效率神速, 天还未亮,果然在京中城内一处庙宇找到了方宸玉和南莺莺。 当陆景年再次见到南莺莺的一瞬, 他感觉自己终于活过来了,自己的呼吸重又出现, 往日公务繁忙,片刻见不到莺莺都心中难受, 而今这一天一夜,他简直时刻处在崩溃的边缘。 “夫人被喂了软骨散,受惊过度,精神不太好。” “身上除了被捆缚的痕迹,并无其他外伤。” 流云说完,望了一眼远处的方宸玉道 “大人准备如何处置他?” “单独关押,任何人都不许见!” 陆景年的声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冷。 怀中的南莺莺头发散乱,神情憔悴, 脸上依稀还有泪痕, 腕部被捆绑过的淤青清晰可见, 突然,陆景年的目光落在南莺莺脖颈及胸前那片红痕上, 那痕迹,他知道是什么,因为他也曾留下过, 那个畜生,他对莺莺做了什么?! 陆景年后脊背一阵发凉,胸中怒火丛生, 他恨不得现在就将方宸玉碎尸万段, 但见南莺莺此刻在自己怀中仍止不住颤抖,心疼极了, 当务之急,是先把莺莺带回去安抚, 其他事,容后再说。 第70章 诛心 南莺莺在陆景年的陪伴下睡了几个时辰, 等软骨散药效过了才缓过劲来, “景年……” 南莺莺醒来一见陆景年,就扑在他怀中哭了起来, 陆景年心都快碎了,他搂着南莺莺轻拍道 “好了好了,没事了,莺莺,没事了,都过去了。” “不要害怕,你现在在相府。” “你回家了,我在你身边。” “都怪我,没有保护好你,都是我的错。” “你不要哭了,莺莺,我听得心都要碎了……” 过了许久,南莺莺的啜泣才慢慢停了下来, 但那片红痕却始终萦绕在陆景年脑海中,让他异常难受, 他想问,但见莺莺这副样子又实在不忍开口, 不知那畜生得逞没有,若是得逞, 莺莺必定难过极了,自己怎么忍心再揭她的伤疤, 如果没有得逞,她也受到了不小的惊吓, 这一天一夜,不知莺莺是在何种惊惶的状态下度过的, 自己绝不能再提起那噩梦般的回忆来刺激她。 于是他柔声说道 “莺莺,你想吃点什么?我让他们给你做。” 南莺莺摇了摇头。 “那么我让他们熬了安神的汤药,你喝了再睡会好吗?” 南莺莺终于轻轻“嗯”了一声。 等南莺莺再睡下,陆景年眸色阴冷地去了牢房, 一进牢房门就将方宸玉一脚猛踹在地上,然后拎起他的领口冷声问道 “你对莺莺做了什么?” 方宸玉胸口生疼却丝毫不惧, “什么叫我对她做了什么,你应该问我跟她做了什么。” 陆景年眸色微变,语气愈发阴冷,眼睛射出杀人的寒光: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方宸玉露出一副不屑的神情,得意洋洋道: “就是你知道的意思,她身上的红痕你没瞧见吗?” “莺莺跟我本是一对璧人,是你生生拆散了我们。” “她之所以留在你身边,都是因为她父亲。” “若不是她父亲,她怎会委身于你。” “现在她父亲安全了,你也放松了警惕。” “我们好不容易逮着机会,可以逃出京城。” “谁知你权势滔天,竟布下天罗地网到处抓我们。” “莺莺见与我远走高飞没了希望,她不想再负我们当年情意。” “便把自己给了我,那红痕,就是与我整夜缠绵留下的。” 陆景年火从心起,面上却不动声色,道 “既然莺莺这般与你情深意重,你为何又绑着她?不是她甘愿的吗?” 方宸玉冷笑一声,睥睨地看着陆景年道 “因为那是我们之间的游戏,莺莺跟你没有这样过吧?” “她喜欢跟我这样,这是专属我们年轻人的情爱游戏。” “你老了,你比她大那么多。” “床上功夫恐怕都没多少了,还有能力做这个?” “莺莺喜欢被我绑着,喜欢跟我那样。” “她的模样又好看,声音又好听。” “她跟你,是不是从来没有这样过?” “恐怕,连那种事她都没有主动过吧?” “一直都是你,腆着一张老脸要她的身子……” “啊!” 方宸玉的颈突然被陆景年死死捏住,他的脸色慢慢从红变紫, 双眼白翻,双手不住扑腾, 眼看气都要上不来了,陆景年猛地一松手, 方宸玉整个人瞬间瘫坐在地上。 饶是如此,他依旧喘着粗气道 “莺莺心中喜欢的人是我,她现在已经是我的人了。” “所以你赶紧休了她,放她走,她是永远都不会爱上你的。” 陆景年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出了牢房。 “方家还有用,先留着他。” “正好借此事,让方家把那事快速办妥。” “否则,他们就只能等来自己儿子的尸体。” “当街掳劫丞相夫人,便是到皇上跟前,也是死路一条。” “事后,抄了方家,至于他,剁了喂狗。” 陆景年对流云吩咐之后,慢慢走回了相府。 一路上,方宸玉说的每一个字都像钉子一样不停扎着陆景年的心。 他当然不信方宸玉的那些鬼话,可是莺莺…… 莺莺身上确实有红痕,手上也有绑缚的痕迹, 况且,她曾经跟他少年爱侣,情深意切 她一直以为自己要嫁的人是他,却被自己设计强娶了过来, 她当真没有恨过自己?当真心中已经放下了方宸玉? 她与自己在一起,说会不离不弃, 当真是真情实意,还是只是为了她的父亲? 她真的爱过自己吗?她为什么从来不对自己主动? 是否真的嫌自己年龄比她大,更喜欢方宸玉那样的少年郎? 她……她究竟有没有跟方宸玉那样? 她是主动的还是被迫的…… 陆景年回到相府的时候,南莺莺还没醒来, 昨夜她几乎一夜没睡,精神始终处于紧绷状态, 直至获救还依然惊恐不安, 此番终于回到家中,又有安神汤助眠,因此这一觉睡得格外久。 陆景年遣了其他人,独自在房中饮酒, 一杯接一杯,他从未这样借酒浇愁过, 以前无论遇到任何事情,他总是想方设法去解决, 不惜代价、不论手段,定要拿到自己想要的结果, 可今日,他不知自己想要的是什么结果, 他又如何、用什么手段去得到。 终于,南莺莺轻轻叫了一声“景年”, 陆景年有些醉醺醺地站起来走了过去,突然俯身对着南莺莺, 语音有些哽咽,有些忧伤,道 “莺莺,你爱我么?” 南莺莺才从昨日的惊惧中缓过来, 却见陆景年满身酒气,还问她这样的话, 她有些奇怪,也有些害怕,道 “你怎么了,景年?你喝酒了?” 陆景年没有回答,突然在她身上胡乱吻了起来,边吻边问道 “你爱我吗?莺莺,你爱我吗?爱我吗……” 南莺莺被吓坏了,她使劲推着陆景年道 “你别这样景年,你吓到我了,我害怕。” 陆景年突然停了下来,喃喃道 “你害怕?你怕我?” “你以前不怕我的,昨日你只与他在一起一晚,便怕了我?” “我就这么可怕吗?是因为我已不复当年少年模样,你便嫌弃我了?” “你心中,心中还是喜欢那方宸玉是么?” “你与我在一起,只是为了你父亲是不是?” “你对我,可曾有半分真心?” 陆景年越说越激动,语音都变了声调。 第71章 施暴 南莺莺见他双眼血红,被吓坏了,颤声道 “不是的,景年,不是的,我对你是真心的。” “我……我跟方宸玉,早已了断了,这次是他掳走我的。” 陆景年突然抓着南莺莺的手腕道 “那你为什么从来不对我主动?” “你主动一次,我便相信你。” “主……主动什么?” 南莺莺害怕极了,声音都在发抖。 “主动把你自己给我,主动与我做。” 陆景年说着,竟开始撕扯南莺莺的衣服。 “不要景年,不要,你喝酒了,我害怕,我害怕……” 南莺莺失声尖叫起来。 陆景年突然面色痛苦,一字一顿道 “不要?!你不愿和我主动,却愿意对方宸玉主动,你还说对我是真心的?” “我没有,我没有和他……” 南莺莺的语音带着哭腔,她不知道陆景年怎么了, 平日里他对自己那样温和,什么都顺着她的意。 除了圆房那次,从未曾有过任何粗暴的举动。 即使那次,也是因为他喝了酒,又是第一次,才一时失了控, 事后他后悔不已,一直给自己道歉, 还想了很多法子,花了很多时间来消除自己的恐惧, 今天,今天他是怎么了? “那这是怎么回事?” 陆景年指着南莺莺胸前的红痕,竟一反常态地咆哮起来。 南莺莺一愣,不知该如何解释, 那里,那里确实是方宸玉亲的, 可是是他强行的,不是自己愿意的, 可这,这该怎么给他说,他会相信自己吗? 就在她愣神的当口, 陆景年突然解下腰带猛地将南莺莺双手绑缚在了床头, “你干什么景年?你要干什么?” “你吓到我了,你放开我,我害怕……” 南莺莺越是挣扎,陆景年心中的怨念越重, 仿佛方宸玉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 他露出自己那真实的脸孔,声音冰冷地道 “你是不是喜欢这样?” “我对你太温柔了,你觉得我老了。” “这样,是不是能让你觉得我年轻?” 陆景年如一头失控的野兽,可怕至极, 南莺莺听见衣帛撕裂的声音,紧接着下身传来一阵剧痛, “啊!” 她发出撕心裂肺的哀嚎 “痛!好痛!不要!不要……” 可她越是喊着不要,陆景年就越愤怒, 尤其她雪白皮肤上的红痕,落在陆景年眼中就像一把把带血的刀, 刀刀刺中了他本就敏感多疑又脆弱的心。 他的眼里除了血红的仇恨,再也看不见任何东西。 “你从来都没有爱过我对不对?” “什么不离不弃,都是你骗我救你父亲的假话!” “你跟你那薄情寡义的父亲一样!都是骗子!” “他骗了我母亲,你又来骗我!” “你们南家都是骗子!骗子!” …… 那些话落在南莺莺耳中犹如炸雷一般,那人竟是她父亲! 那个骗了他母亲、负了他母亲,害他从前悲惨的人竟是自己的父亲! 那么方宸玉说的都是真的,他留在父亲身边卧薪尝胆就是为了报复, 抄家、下狱、圈禁,包括娶自己,都是他报复父亲的手段, 自己,也不过是他复仇计划中的一颗棋子, 他……他从未爱过自己,自己,爱错了人了…… 南莺莺本就还未从昨日被绑的惊惧中缓过来, 此番又被他如此疯狂粗暴地对待, 还听到残酷震惊、令她难以接受的真相, 终于,在身体的剧痛和精神的崩溃中,南莺莺昏死了过去。 待她醒来,已是第二日早上, 浣月和冰绡正红着眼站在床边, 见南莺莺醒来,哽咽着喊了声 “小姐。” 她们没有喊她夫人,因为她们听到了昨日南莺莺在房中的惨叫, 可她们不敢进去,她们只是两个下人, 待今日陆景年让她们进去照顾南莺莺, 她们看见南莺莺的手腕上被勒出新的伤痕,比之前更深,皮肉都磨破了, 床单上有血,跟上次他们圆房一样多的血, 地上一角堆着南莺莺被撕碎的衣服。 她们知道,小姐又遭遇了之前那样残酷的事情。 不知发生了什么,小姐前日才被掳走, 回来后吓得觉都不敢睡,相爷明明心疼得不行, 可昨日相爷竟那般对待了她。 南莺莺眼神空洞,木木地看了她们一眼,声音嘶哑地说道 “我想洗个澡。” “好,奴婢这就去准备。” 浣月红着眼答道。 南莺莺很痛,但再痛也比不得心里的痛, 她终于知道了真相,原来所有的幸福都是一场谎言。 南莺莺被浣月她们扶着洗了澡,然后重新换了衣裳, 之后就一直躺在床上,没再说话。 直到晚上,陆景年才回来, 回来以后便直接去了书房,然后把浣月和冰绡叫了过去。 “夫人……今日怎么样?” 陆景年语气跟平时一样,但他自己知道,他在竭力隐藏着某种不安。 他昨日,又对莺莺做了那恐怖的事, 甚至,比之前更残忍, 更恐怖的是,他在酒后发疯的暴虐中, 亲口对南莺莺讲出了真相,他一直隐瞒怕南莺莺知道的真相。 今日朝中本无事,但他惶惶不安一直不敢回来, 耳边总是充斥着南莺莺昨晚的哀求和哭嚎,以及自己狂怒的嘶吼。 后来终究还是放心不下回了相府。 但他不敢去见南莺莺,只得躲在书房把她的贴身婢女叫来。 “夫人……行动不方便,一直躺着。” 浣月小心翼翼地答道。 “早上给你们的药膏夫人用了吗?” 陆景年的声音有些微微颤抖。 “夫人……没有用。” 陆景年没有说话,但浣月和冰绡却感到一种巨大的阴影压了下来。 过了半晌,陆景年平和的声音才又响起 “莺莺……今日吃了什么?” “回相爷,夫人今日……今日什么都没有吃。” “奴婢,奴婢们怎么劝说夫人都不吃,也不说话。” “啪!” 陆景年将手中的书猛然摔在桌子上,浣月和冰绡立即跪了下去。 她们以为要挨责罚,却听陆景年幽幽叹了口气道 “你们从小跟在莺莺身边,对她比我了解。” “她待你们亲如姐妹,你们想法子好好劝说,让她……” “让她吃点东西,还有,把那药膏用上。” “用了就不痛了,她怕痛……” 陆景年的声线很温和,甚至还带着一丝恳求的味道。 第72章 后悔 冰绡正欲说什么,浣月一把拉着她道 “是,相爷。” 然后拽着她退了出去。 “知道小姐怕痛还对小姐那样……” 走出书房不远,冰绡便恨恨说道。 浣月一把捂住她的嘴,低声道 “你忘了我先前叮嘱你的话了,咱们现在是陆府的下人。” “哪有下人跟主子顶嘴的?若是冲撞了相爷,” “他将我们调离小姐身边,以后还有谁来照顾小姐?” 浣月一语惊醒冰绡,她红着眼道 “我知道,我就是……就是心疼小姐。” “那我们就想办法让小姐吃些东西。” “连着两天了,小姐都没有吃什么。” “小姐身子那样弱,又是被绑又是被相爷那样,我真担心小姐捱不住……” 浣月的语音有些哽咽。 “嗯。” 冰绡流着泪点了点头。 接连几日,陆景年都是在书房中度过的, 每日,他都会唤冰绡她们前来。 得知南莺莺这些天,每天只喝半碗粥,也不说话, 陆景年心中难受极了。 等到第四日,他终于捱不住了, 让厨房熬了些滋补清淡的汤,端着去了南莺莺房间, “莺莺……我让厨房熬了汤,我喂你喝点好吗?” 南莺莺蜷缩着躺在床上,背对着外面,没有说话。 陆景年看着她瘦弱单薄的脊背,心中分外心疼。 他伸出手,却不敢碰,只得央求道 “莺莺,你喝一点……” “这几日,你吃得太少了,身子会受不了的。” “我喝了,你会让我见父亲吗?” “还是,将我折磨之后再带去见他?” 南莺莺突然开了口, 陆景年端着汤的手一颤,她终于什么都知道了。 沉默了一会,道 “你精神不好,这几日又瘦了许多。” “这几天你好好吃饭,我向皇上请旨带你去见他好吗?” “好。” 南莺莺起身将那碗汤接过喝了,然后又躺了下去。 陆景年坐在床边,许久,才慢慢道 “莺莺,我承认我一开始娶你是抱着不好的目的。” “可是我后来爱上你了,我们成亲那日我便爱上了你。” “以后每一天的爱都越来越深,我发现自己根本离不开你……” “你……你和方宸玉,那件事我们不说了。” “我们忘了好不好,我们重新开始,像以前一样。” 陆景年语音哽咽,南莺莺心中却道: 还能像以前一样吗?还能重新开始吗? “你答应过我会留在相府陪我,对我不离不弃。” “莺莺,你答应过我的……” 陆景年知道自己和莺莺不可能再像从前那样, 但他不能让莺莺离开他身边,他受不了, 他要留住她,不管用什么方法, 哪怕她已经恨上了自己, 只要她还在相府,只要他还能看见她。 “我留在你身边,你放过父亲好吗?” 陆景年身体微微抖了一下,果如方宸玉所说, 她留在自己身边是为了她父亲,她真的……从未爱过自己。 陆景年突觉心中酸涩,某一部分像被挖空了一样, 他的语音恢复了平日一样的冷静柔和: “好。” 两人就这样躺在床上,再也没有说话。 再几日,南莺莺每日正常吃饭睡觉, 只是再也没了往日活泼的笑容,也从不出门。 晚上两人照例睡在一张床上,却也没了往日旖旎的缠绵时光。 每晚,看着身边睡着的南莺莺, 陆景年总在想,要多久,自己才能和她像从前一样, 这里才会重新像个家? 也许永远不会了,她心中不爱自己,她恨极了自己。 又过了几日,陆景年如约带南莺莺去见了南世言。 “父亲。” “莺莺,你……你精神怎么不太好?” 南世言见到南莺莺心中欣喜,却又难过, 他不知那人又如何折磨她了,才又带她来见他。 “我没事,我很好。” 南莺莺的语音有些苦涩,南世言听得出。 可是他不敢多问,他还不知道南莺莺已经知道了。 “父亲,你好吗?” 南莺莺看着苍老的父亲,心中有些难过。 “我很好,你不要担心我,不是说让你不要来了吗?你怎么……” 南世言有些哽咽。 “父亲是担心他又折磨我吗?” 南世言闻言一震,她……莺莺知道了,她都知道了。 “莺莺,他,他对你做了什么?” 南世言声音颤抖,握着南莺莺的手也在颤抖。 “没什么,我答应留在他身边,他答应我不再为难你。” 南莺莺平静的语调如刀子,刺进了南世言的心, 跟一头豺狼做交易,莺莺……怎么这样傻? “父亲,你是不是曾对不起他的母亲?” 南世言瞳孔一震,嘴唇颤抖着,半天没有说出话来。 南莺莺耳边回响起了陆景年曾经的声音: “我母亲,本是一书香人家的女儿。” “出身虽不显贵,但也从小衣食无忧,被父母捧在掌心长大。” “谁知,在她成年那年,遇到了一个男人。” “那男人用自己的才华骗了母亲跟他,” “他说会跟母亲两情缱绻,恩爱白头。” “但他却为了自己的仕途,将母亲送给了别的男人。” “他靠着这一次,成功傍上靠山,逆转运势。” “他曾答应母亲,待他功成名就会给母亲一个名分,” “可人的欲望哪那么容易满足,还没等到他功成名就,” “母亲便又被先前那人送给了对他有益之人。” “此后……她又被人送了几次。” “这对母亲来说,自然屈辱无比,” “但母亲作为一个弱女子,又为了他早已跟娘家决裂,” “无权无势,无依无靠,到了那个份上,自是任人宰割。” “况且,她心中还在等着那人将来接她回去。” “母亲真傻,人家早已找好了高门贵女,怎么可能再把她接回去。” “更何况,母亲那时的身份,还不如一个小妾。” “果然,等那个男人功成名就了,他对母亲说。” “以他如今的身份是不可能娶她的,也不可能带她回府。” “母亲已经坏了名声,他只能将她送往一个富裕些的商贾之家为妾,让她后半辈子有个衣食。” “那商贾之家的老爷,就是我的父亲。” “也许是母亲还有几分姿色,也许是那人从中出力。” “父亲虽知道母亲的过往,还是留下了她。” 第73章 过往恩怨 “可父亲后院也是妻妾成群。” “待新鲜劲过了,便不再怎么理会母亲。” “就算是在普通人家的大宅子里,” “一个无依无靠的人,想要生存也不是那么容易。” “更何况母亲连母家都没有,从前又是那样的出身。” “府里人人都敢欺负她,连身边的婢女都看不起她。” “好在不久她便有了身孕,有子嗣,日子总比之前要好过一点。” “但母亲与我仍旧活得很卑微。” “小时候,府里那些受宠的姨娘总是欺负我和母亲。” “母亲心思单纯,哪是她们的对手。” “父亲又不大管后院之事,不是甩给主母,便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好在母亲能忍,我也还小。” “她们总归是奚落一番,再克扣些银钱物料什么的。” “冬天受冻是常事,吃坏的东西也是常事。” “母亲常常以泪洗面,说对不起我,害我跟她一起受罪。” “可我不那么认为,母亲很爱我,” “但凡得到一点好的,都会全部留给我。” “她本是孤弱女子,却总是护在我身前。” “在你之前,她是这世上,唯一爱我之人。” “母亲一直郁郁寡欢,在府中生活又不好。” “终于,在我六岁那年病倒了。” “府中主母随便请了个大夫来看了看,开了些药。” “母亲这样的身份,自然也谈不上什么调养。” “不多久,母亲便不行了。” “过世前,她流着泪给我讲了那些事情。” “嘱我将来好好读书,老老实实走家中安排的路。” “不要像她一样,一时冲动毁了自己一生。” “母亲走得很凄凉,父亲只是过来看了一眼。” “府中主母给订了口薄棺,只我和两个下人送葬。” “此后,我便养在了主母处。” “但她早已有了两儿一女,对我,也只是面子上问一下。” “我仍旧住在母亲以前的院子里,吃得仍旧不好。” “没了母亲,那些姨娘倒没怎么为难我了。” “可她们的儿子还是喜欢欺负我。” “冬天把我推到水塘子里去,夏天往我嘴里塞坏了的糕点。” “好在父亲有时会呵斥他们,但我那时也不敢去告状。” “告了他们只会变本加厉,用更厉害的法子折磨我。” “不过他们也就是寻个开心,待见我狼狈,也就算了。” “总算,我也是慢慢长大了。” “我谨记母亲教诲,用功读书。” “父亲见我如此努力,便也着力栽培。” “可我那几个兄弟,不知是他们母亲太过骄纵,” “还是命中有此劫难,不几年便相继夭折了。” “到后来,父亲只得我一个儿子。” “他年龄大了,便把所有心血都花在了我身上。” “我也不负他所望,在十四岁那年成功考取了功名。” “不过我出身商贾之家,又是庶子,这样的身份在朝中不甚体面。” “好在后来又拜入了老师门下,这才慢慢好了起来。” 见南世言始终没有说话,南莺莺叹了口气道 “那么,他说的都是真的了。” “莺莺……你,你是不是对为父很失望。” “我曾经……曾经做过那样的事情。” 南世言低着头,语带颤抖。 “父亲始终是我父亲,您一直很疼爱我。” 南莺莺语音有些酸涩。 “所以,他恨我们南家,报复我们南家也是应该的。” “不,莺莺,这都是我的错,跟你没关系。” “我去求他,求他善待你。” 南世言说着流下泪来。 南莺莺握了握南世言的手,道 “父亲,从前的事,皇上已经处置完了。” “您以后,虽然在这里,但好过流放和牢狱。” “女儿在相府很好,您不要担心我。” “我不能在您跟前尽孝,您好好保重自己。” 回程路上,南莺莺一直没有说话, 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她在一夜之间知道了所有的真相, 她父亲,确实对不起他母亲, 他也因此从小饱受欺凌和痛苦, 可她,也成了他复仇的牺牲品。 曾经,她以为自己是幸运的, 在那样的情况下,得遇良人,共赴一生, 可如今,知道一切不过是计谋, 她本就是他计划中的一环,他为她做的所有, 都是事先安排好的,他计算了一切, 包括让自己遭受痛苦。 当晚,陆景年犹豫很久,还是对南莺莺说道 “莺莺,我……我明日要去一趟并州。” “那里水患严重,当地官员不作为。” “皇上已经斩了两人,命我前去处理。” “我……我这一去,可能要十天半月才能回来。” 南莺莺轻轻“嗯”了一声, 陆景年听了心中有些难受,顿了顿又道 “莺莺,我……我想抱抱你好吗?” “好。” 沉默几秒,南莺莺说道。 陆景年轻轻将南莺莺抱在怀里,这些天,她愈发瘦了。 过了一会,陆景年轻轻蹭着南莺莺的头发,声音有些低迷,道 “莺莺,今晚,我……我可以吗?” 他感到南莺莺的身子轻轻抖了两下。 黑暗中,那低弱的声音轻轻传来: “如果我说不可以,你是不是又会那样对我?” 陆景年心头一酸,突然将南莺莺搂紧,道 “睡吧。” 以前,她从未对自己主动过, 现在,更不愿跟自己那样。 她的心中,是不是又念着方宸玉了? 那人依旧对他深情,即使她已经嫁给了自己, 即使她已经是自己的人了,他还依旧想和她在一起。 所以,莺莺也是一样的吗? 她从未忘记过他,就算她曾经是想和自己在一起, 可如今,她知道了真相,恨极了自己, 是否重又想起了她曾经的少年恋人, 他们……他们那晚,真的那样快活吗? 待陆景年回来,已是半月之后, 他穿着朝服,匆匆走进南莺莺房间,有些慌乱地叫了一声 “莺莺。” 南莺莺抬起头,见他神色紧张,不似往昔般平静, 只听他接着说道 “你父亲……他走了。” 南莺莺一瞬有些眩晕,陆景年忙过去扶住她,道 “皇上准他以平民仪式正常下葬,子女守灵三日。” 第74章 这孩子是谁的 从下葬到守灵,陆景年一直陪着南莺莺, 南莺莺始终没有说话,先前还在流泪,后来变成了木然, 每天吃的东西很少,还老呕出来, 终于,在守灵结束后的第二天晕了过去。 醒来,看见陆景年正坐在床边,神色复杂, 有些欢喜,还有些痛苦,他的声音已不复往昔平静 “莺莺,大夫说你有了身孕。” 南莺莺一时有些发懵,她哑着嗓子问道 “什么?” “大夫说你有了身孕,已经一个月了。” 陆景年垂着眼重复了一遍。 自己有了身孕,已经一个月了,自己跟他有了孩子, 南莺莺还未回过神来,就听陆景年带着痛苦的声线再次响起: “莺莺,你告诉我,这个孩子是谁的?” 这声音,落在南莺莺耳中,更增她的绝望。 自己在他心中,就是那样不堪之人吗? 就凭方宸玉的一面之词,他就这般诋毁自己, 上次对自己做了那样的事,这次又问这孩子是谁的, 他从不相信任何人,包括自己, 连自己对他的情意,在他看来也不过是虚情假意。 如今父亲死了,自己身边只剩他, 他又这般对待自己,永远猜疑, 他痛苦,自己也痛苦, 这样互相折磨,活着,究竟还有什么意思? 南莺莺突然盯着陆景年的眼睛,一字一顿道 “若是他的,你会放我们离开吗?” 陆景年犹如五雷轰顶般,他的神情一瞬变得异常可怖, 声音充满了扭曲的痛苦,道 “莺莺,你答应过我会留在相府陪我。” “你说过会对我不离不弃,如今,你要为了那人抛弃我?” “带着你们的孩子,跟他远走高飞?” “你也答应过我,以后绝不再那样对我。” 南莺莺的声音冷漠又绝望。 “不会,我永远不会让你离开我。” “就算你恨我,我也要将你留在相府,留在自己身边。” “那晚之后,我也强迫了你。” “这孩子,就由我来判断是谁的。” “若是我的,那么他自然会留下。” “若是他的,那么他肯定活不成。” 陆景年眼色阴沉,不再有曾经半分柔情模样。 他缓缓解下腰带,缚起南莺莺双手, 声音依旧是平日里对待其他人的温和, 只是这温和中,多了一丝极力压抑的痛苦与扭曲: “你们不是喜欢这种方式吗?” “就让我用这种方式来决定这孩子的去留。” 说着,他毫不留情地撕开了南莺莺的衣服, 粗暴,没有任何温情, 很快,南莺莺便感受到剧痛, 只是她已经不会哭喊了,任他做什么,她都不会再痛哭哀求, 她的心,已经死了。 连续两晚,陆景年都是这般毫无人性的掠夺, 南莺莺一言不发地忍受着,双眼空洞无神。 终于,到第三天晚上,陆景年先崩溃了, 他拿着手中解下的腰带,看着南莺莺手腕上被勒出的道道深痕, 心中难受极了,再也下不去手捆住那细嫩瘦弱的腕。 他突然伏在南莺莺身上哭了起来,声音无比痛苦 “莺莺,我求你,求你别折磨我了好吗?” “你告诉我这孩子是谁的?这孩子是谁的……” “不!我不问了,我不问这孩子是谁的了?” “不管他是谁的,都是你的孩子,是陆府的孩子。” “我们,我们一起将他养大。” “以后,我们还是像以前一样好吗?” “我知道你怕疼,我不会再这样对你了。” “我还像以前一样温柔,你喜欢我温柔对不对?” “你喜欢跟我那样,你说过,你很高兴也很快活。” “方宸玉,他,他在瞎说,你一点都不喜欢这样对不对?” “我们还像以前一样,像以前一样那般恩爱缠绵。” “今日,今日我就重温好吗?” “我们重温,你会记起来的,你会喜欢的。” “就像那次一样,我们一起尽兴,好不好……” 陆景年说到最后,神智都有些恍惚了, 他流着泪吻着南莺莺,动作不再粗暴,却依旧疯狂, 仿佛想再次找回旧日的时光,一次又一次, 直至在南莺莺身上筋疲力尽地睡去。 半夜,他是先被一阵浓郁的血腥味惊醒的, 然后发现身下的人在用尽全力忍住颤抖, 陆景年慌忙起身,他的手摸到了血, 他心中大骇,立即点亮烛火, 只见南莺莺面色苍白,双眼紧闭, 嘴唇被牙齿死死咬住,已经咬出了血, 双手紧紧抓着床单,骨节暴突, 下身,下身全是血。 一个念头在陆景年脑中闪过: 她,她想将自己活活疼死。 不!不! “大夫,叫大夫……” 陆景年声嘶力竭地大吼道。 然后用手使劲撬开南莺莺咬着嘴唇的牙齿,将自己的手放了进去。 瞬间,一阵钻心的剧痛袭来, 他感到自己手上的骨头都要被南莺莺咬碎了, 她该多么得疼,她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她那么怕疼,怎么忍到现在的? 陆景年心中害怕得不得了,浑身都在颤抖, 他的前半生中,从没这么害怕过, 他从没有害怕过任何事情,他的心总是又冷又硬, 即使莺莺知道他是故意设计报复他们南家,他也没有这般害怕过, 因为他有法子把她留在身边。 可是现在,现在他感觉自己随时可能失去她, 她,她要离开自己了,不,不能,不要…… “大夫呢?大夫呢……” 陆景年冲着府里的人狂吼, 陆府的人都吓坏了,全都不知所措地立在院中, 流云早已飞速去请一直给府上把脉的大夫, 浣月和冰绡吓得站在旁边直哭。 她们知道这几日相爷不知又发什么疯,天天都在折磨小姐, 但她们没想到会这么严重,那床上,床上都是血。 陆景年身上胡乱地套着衣服,南莺莺躺在床上盖着被子, 但那血依然在流着,浸湿了床褥。 终于,那老大夫带着药箱匆匆上了门, 一进屋就吓坏了,只一把脉便说道: “这不成了,吃药是不成的,要扎针。” “还有,快去请个产婆,夫人小产了,需要产婆来善后,快去。” 半炷香后,南莺莺身下的血终于慢慢止住了, 产婆带人帮着做了善后和清理,换了新的铺褥。 陆景年一直站在屋中,半身是血,外头披着袍子, 与他平日端庄持重的模样大相径庭,但他已顾不得这许多, “夫人怎么样了?” 他的声音十分沙哑。 第75章 十恶不赦的罪 老大夫一额汗水,犹自惊心, 今日情况之凶险,实属他行医几十年来罕见, 若不是家传保命针灸,再加上南莺莺到底年轻, 今日自己恐怕也束手无策, 定了定神,他赶紧回道 “回相爷,夫人暂无性命之忧,不过……孩子没了。” 陆景年当然知道孩子没了, 那么多血,他当然知道是怎么回事, 他亲手杀了那孩子,那也有可能是他跟她的孩子。 他好后悔,为什么又失控了, 几十年来的冷静都到哪去了? 为什么会在莺莺这三番五次地失控?! 如果自己冷静一下,不去计较, 莺莺说不定会原谅他之前的行为,会跟他一起好好养这个孩子。 日后,他们再生一个就是了, 生一个肯定是自己的孩子。 那么,莺莺还会像从前那般跟自己恩爱, 他们还会像从前一样幸福快乐。 可是现在,他又一次对她做了恶事, 做了她也许一辈子都无法原谅的恶事。 “还有就是……” 老大夫欲言又止。 陆景年立即遣了屋里人出去,冷声道 “还有什么?” “夫人……以后恐怕不能再有孕了!” 陆景年一时没反应过来,转身道 “什么?” “夫人以后不会再有孩子了。” “这些方子,只能用来调理夫人之后的身子恢复。” “夫人此番损伤严重,以在下行医多年的经验,实难再怀上。” “不是我说,相爷您……” “唉,上次来给夫人诊喜脉,我就说过夫人脉象不是太稳。” “加之她心思郁结,体质不佳,这头胎定要好好保一保。” “房中之事,能少则少,最好免之。” “再如何,也要等到三个月之后。” “这,这才一个月,您……” “您这般刚勇,不是要了夫人的命嘛……” 老大夫忍不住说了起来,瞥眼间, 见陆景年脸色煞白,眼神阴寒, 心知说错了话,立即跪在地上道 “小人一时情急说错了话,请相爷责罚。” 陆景年却慢慢说道 “起来吧,流云,送穆大夫回去。” “是。” 穆大夫偷偷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带着药箱退了出去。 陆景年感到自己呼吸有些不太顺畅, 胸口似有什么东西堵住了,喘不上气, 一阵又一阵的寒意慢慢侵袭全身,直到指尖冰凉。 他失魂落魄地慢慢走到南莺莺床边坐下, 轻轻抚着南莺莺毫无血色的面颊,突然流下泪来, 他毁了莺莺,他亲手毁了莺莺, 莺莺,莺莺还这么小,这么年轻, 他便毁了她的一生,还差点,杀了她。 他犯了十恶不赦的罪,对自己最爱的人, 不要说莺莺以后不会再原谅他, 便是自己,也不可能再原谅自己。 他拉起南莺莺纤细的手, 那腕上都是他这几日勒出的淤青,还有血痕, 他一点都没有怜惜她,他用如此恶劣的方式对待她。 她的身上,也满是自己施暴留下的伤痕, 每一片都触目惊心,都让他想狠狠杀了自己。 他这哪是在折磨她,他分明是在折磨自己, 他把自己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 然后通通报复在莺莺身上,报复在他自己最爱的人身上。 陆景年终于失声痛哭起来,那哭声异常凄惨, 响彻相府,整个相府的人都静默不敢言语。 那日府中亦没有一个人敢睡觉,夫人小产,相爷痛哭, 府中发生这样大的事,全部人都在院中待命。 阿翁看着三生石上流过的记忆,双手捏地咯咯作响 “畜生!简直是畜生!” “他怎么能做出这么残忍的事情来,简直不是人!” “是魔鬼!” 梦婆似有若无地叹息了一声,道 “人性本是复杂的,这又爱又恨的,我确实是懂不了,也不想懂。” “不过你也看见了,不是我不愿意帮。” “这阳寿未尽,那前世记忆不完整。” “在三生石上根本留不住,自然不可能拿到船票。” “我这可不似人间,这船票,做不得假。” “所以,她得先回去,到时间再过来。” “哪怕她回去把自己杀了,再过来也行。” “我怎么可能让她回去自杀,她可是我朋友。” 阿翁失声叫道。 “再说,是那人做的恶事,为什么死的是莺莺。” “该死的人是他,畜生!简直禽兽不如!” 梦婆幽幽道 “那这就要靠你了,既然她是你的朋友。” “刚好,我就把她交给你,免得我老婆子头疼。” “我这里是不能久待的,你也知道。” “你还是劝她回去吧,这是唯一的路。” “跟那人在一起,总比流落到芜地强。” 阿翁恨恨道: “可莺莺说什么都不愿意回去,她的心已经死了。” “她回去,那人也绝不可能放她离开。” “只要她留在他身边,谁知道他哪天又会发什么母牛疯。” “做出什么更加残忍的事情来折磨莺莺。” “这人太可怕了,心机深沉,对莺莺又这般癫狂。” “还爱疑神疑鬼,简直恐怖,真想打死那个畜生! 梦婆“扑哧”一声笑了,道 “真站在你面前让你打死,你又下不下去手了。” “就你那点胆子和心肠,还想着杀人呢?” “你不如好好想想,若是她回去了,该如何安置她。” 阿翁一拍脑袋,道: “对呀,如果她回去了可以离开那人重新开始生活的话。” “那她可能就愿意回去了。” “亲爱的梦婆婆,你赶紧把她叫醒,我再好好跟她谈谈。” 阿翁堆着一脸谄媚对梦婆说道。 梦婆轻笑着,把南莺莺从朦胧雾气中唤醒过来。 “莺莺,我刚刚看了。” “你阳寿还有很久,那记忆不完整,上不了三生石,确实没办法过这河。” “你在这待不了太久的,以后只能流落到芜地去。” “那里十分可怕,你一个小姑娘可去不得。” “我带你回人间好不好?” 阿翁拉着南莺莺的手说道。 南莺莺凄苦地摇了摇头,道 “回去干嘛,他是不会放我离开的。” “继续留在相府,跟他互相折磨吗?” “我曾经爱他,但这份爱让我伤痕累累。” “也许我应该恨他,可是我又恨不起来。” “我累了,想结束一切了。” 第76章 一个他永远也找不到的地方 “莺莺,若是你回去之后,” “我能带你去一个他永远也找不到的地方,你愿意回去吗?” 阿翁十分郑重地说道。 “他永远也找不到的地方?” “他是荼灵国的丞相,又有权势,又有能力。” “有什么地方是他找不到的?他做事一向很有决心。” “只要是他想做的事,就定然会做到。” 南莺莺垂头说道。 “有一个地方,十分特别,只有我知道。” “只要我不说,任何人都找不到你,而且根本没有办法找到。” 阿翁神秘地说道。 “那……那是个什么地方?” 南莺莺有些好奇。 “那不是一个具体的地方,是一个坐标。“ “你穿过那个坐标,便可随意去你想去的任何地方。” “你去的地方就是现实中的地方,跟你的生活不会有任何不同。” “只是别人无法追踪到你,永远都找不到你。” 阿翁继续耐心解释道: “我知道你听着有些糊涂,但这个地方确实存在。” “只要你愿意,我就带你去。” “你依旧可以生活在荼灵国,或是其他你想去的任何地方。” “你生在相府,长在相府,难道不想去其他地方看看吗?” “外面的世界天大地大,有趣得很。” “从前,你不是说羡慕我自由自在,想与我一起出去吗?” “现在你就有这个机会,你会遇到新的人,开始新的生活。” “以前那些事,不是你的错。” “你不要因为别人的错误而惩罚自己好吗?” “离开他以后,你会有自己的生活,他也可以有自己的生活。” “这也算是你们之间的一种了断不是吗?” 南莺莺越沉思了一会,问道 “那……那我要怎样才能去那个地方呢?” 阿翁高兴地说道 “如果你同意,我就把方法细细告诉你。” 南莺莺轻轻点了点头。 事到如今,这也许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自己离开,去过新的生活,他也可以开始新的生活。 她与他,再也不用相互折磨, 他们的爱恨情仇,就此了断。 “我会先带你去拿一只木镯,这只木镯就是世上独一无二的坐标。” “你只要带上它,就可以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但这木镯的力量有些特殊,需要一些特殊的催化剂。” “你们院中那棵‘花梨木’,是一棵有灵力的异树。” “已经存在了上千年,而且枝繁叶茂。” “若是辅以月圆之夜的月光,应该够催化这只木镯。” “但它需要的时间十分长,一时片刻是不行的。” “保险起见,最好是一整晚。” “你回相府以后,肯定没有机会一个人呆在那树下一整晚。” “就算有,你生生消失在别人面前也十分奇怪。” “为了不留后患和让他怀疑,” “我还要再给你找一种比较特殊的假死丹药。” “你服下后,两个时辰便会呼吸全停,跟死去一样。” “在此之前,你一定要想办法让他答应,将假死后的你葬在那棵树下。” “只需一晚,那树与月光的灵力便会催化木镯。” “你就可以戴着它离开。” “那时你已入土为安,绝不会再有人怀疑。” “就算万一某天被人发现不对,你也不会被人找到。” “现在我唯一担心的问题是,那个疯子可能不会轻易将你埋葬。” 当南莺莺听到这句时,心突然疼了一下, 她心中知道,他是爱她的,但他的爱太可怕, 他会对自己做出疯狂的事情,也会为自己做出疯狂的事情, 若是自己死了,他也许真的不会轻易将自己埋葬。 “所以……” 阿翁犹豫了一下,道 “莺莺,你也需要做些事情。” “我知道你心思单纯,从不去猜测算计别人。” “可这事,只有你才能办到。” 南莺莺看着阿翁的眼睛,轻声道 “阿翁姐姐,你尽管说。” “你这样帮我,不管什么我都一定照办。” 阿翁顿了一下,道 “好。” “他最大的软肋就是你,最大的错误就是曾经对你食言再三。” “这次你回去之后,以此迫使他亲口答应你,” “若是将来你死了,一定要将你葬在那棵树下。” “然后你再留封书信给浣月她们,其他内容你自己决定。” “但信中一定也要叮嘱她们,你死后想葬在那棵树下。” “她们见陆景年迟迟不将你下葬,定会拿出这封书信来劝说。” “到时,他应该会按照你说的办。” “不过我也不敢完全保证,毕竟那人……” “若是他实在冥顽不灵,到时我再另想他法。” “因此这假死的丹药……” “不能是寻常只管十二个时辰的那种,得久一点。” “否则到时你再醒来,就麻烦了。” “不过时间再长也不能长过三天,一是对你身体不好。” “二是,三天之后你若仍是那般假死的模样,以他的警觉,肯定会怀疑的。” “这些先不说了,总之,丹药、木镯我都能搞定。” “你只需回去让他答应将你葬在那棵树下即可。” “我说的清楚了吗?莺莺。” 阿翁最后问道。 南莺莺认真点了点头,只听阿翁又道 “那就好,我先带你去拿木镯。” 南莺莺不知道阿翁是如何拿到那只木镯的。 她带着自己到了一处楼阁一样的地方, 那阁楼好像没有门,阿翁让她在外面等着, 她也不知道她是怎么进去的,反正过了不久就出来了, 手中拿一只镶着银边的木镯,笑着对她说道: “就是这只木镯。” “我先替你收着,到时候连丹药一起给你送到相府去。” “我曾去那里给你送过焰雀儿,他们知道你认识我,不会怀疑的。” 南莺莺突然低着头道 “阿翁姐姐,这个是你的。” “你说过,每个人只有一只。” “你把你的给了我,以后你要用怎么办?” 阿翁“嗨”一声笑道: “我哪用得着啊,我又不是你们这里的人,不管跑哪去都没人认识我。” “你放心用吧,又不损伤我什么,不用放那里也是浪费。” “谢谢你,阿翁姐姐,我……” 南莺莺不知该如何感谢她。 她,其实与自己也并没有什么深交, 只是见过两次,相谈甚欢罢了。 阿翁突然柔声说道: “莺莺,若是你真想谢我,就答应我以后好好生活。” “你还那么小,以后人生还很长。” 南莺莺红着眼点了点头。 “好了,我带你回去吧。” 第77章 他不敢再碰她 这边,陆景年在南莺莺床边坐了一整夜, 可是直到第二天中午,南莺莺都没有醒过来, 陆景年有些慌了,急忙让流云找来了穆大夫。 “夫人……情况是稳住了,应该是没有性命之忧的。” “虽然脉象有些弱,也不至于醒不来呀。” “昨日我开给夫人的方子,可有按时给夫人服药?” “服过,夫人也喝下去了。” 浣月立即答道。 “这就奇怪了,不应该啊,按道理,最迟今日一早人就应该醒过来的。” 穆大夫眉头紧锁。 “是不是……是不是因为昨日失血过多,所以莺莺才一直醒不过来?” 陆景年一改往日的冷静,声音颤抖不稳。 “回相爷,失血过多可能会导致夫人晚醒。” “但昨日血已经止住,我的汤药中也加了补血的成分。” “夫人到底年轻,醒来……不应该这么久。” “这样,我再给夫人行次针。” “好,有劳了。” 陆景年立即退到一边。 行针完毕,穆大夫吞吞吐吐地说道 “此次行针,若夫人傍晚还未醒来……在下,也爱莫能助了。” “什么意思?你不是说莺莺没有性命之忧吗?什么叫爱莫能助?” 陆景年眼睛血红,语音透着说不出的阴冷。 那老大夫一个哆嗦,结结巴巴道 “在下的意思是……” “夫人,夫人身体倒是无碍。” “什么时候醒来……许是跟她……” “跟她求生的心思有关。” “夫人先前便神思郁结,此番……此番受创,” “或者……或者心理上需要些时间。” 老大夫躬着身站在旁边,不敢抬头看陆景年。 “都出去吧。” 半晌,陆景年冷声道。 “是。” 一众人赶紧应声退下。 陆景年有些感觉不到自己的呼吸, 也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跳。 头脑一片空白原来是这种感觉。 床上的南莺莺面如死灰,毫无生气, 陆景年拉着她的手轻轻贴在自己脸上,喃喃道 “莺莺,你别丢下我,我知道自己错了。” “你醒来骂我,你打我,只要你醒来。” “你醒来好吗?我不能没有你,莺莺……” 日头渐渐西沉,暮色缓缓笼罩了相府, 陆景年的心也慢慢堕入了那阴霾之中, 南莺莺丝毫没有要醒过来的迹象, 仍旧是那张灰扑扑的脸,嘴唇惨白, 唯有先前被咬破的伤口有些血红, 她的呼吸很微弱,好像随时都能消失, 陆景年心中大慌,将南莺莺抱起拥在怀中,边哭边道: “莺莺,莺莺,天,天马上就黑了。” “你,你醒来啊,醒来看我一眼好吗?” “你醒来骂我一句,或者打我。” “就像你打方宸玉那样,你狠狠打我。” “你就这般恨我,连看都不想看我一眼吗?” 陆景年泣不成声,心中恐惧到极点, 南世言走了,自己又这般对待她, 她在这世上,还有什么念想。 她真的,不愿意回来了么? 她真的,要离开自己而去了吗? 不!不! “莺莺,莺莺,你睁开眼看看我呀。” “我求求你了,莺莺。” “你恨我,就醒来折磨我,你不要这样折磨我……” “你不要这样折磨我好不好?我恨不得杀了我自己……” 陆景年肝肠寸断的时候, 阿翁正带着南莺莺穿过三坤城,刚到丽春门。 “你从这出去,沿着这路一直走,到尽头你就回去了。” “这条路看着雾大,但它是你的。” “路上没有别人,也没有别的东西,你照直走就行了。” “我不能再陪你了,一个人不害怕吧?” 南莺莺摇了摇头。 阿翁笑了笑,又道 “那丹药,我至少需要十天,多则半个月。” “大概就这个时间,不会太久。” “服下那药之后,你便只剩两个时辰了。” “因此在服药前……你要把你走之前要做的事都做完。” “莺莺,既然你决定要走,走了,便不要再回来。” “你要说的话,要做的事,要提前安排妥当。” 南莺莺点点头道: “我知道,阿翁姐姐。” “谢谢你为我做的这一切,我回去了。” “好,去吧。” 阿翁站在丽春门后冲她笑了笑。 等南莺莺走到那条独属于自己的路上, 她好像听见了陆景年哭的声音, 断断续续,还夹杂着一些呢喃碎语, 越往前走,这声音越清晰。 她听见他在喊自己,在求自己醒过来。 南莺莺愣在原地, 她不知道自己在这里这么久,在那边是多久了。 听阿翁他们的意思,应该不会太久。 他是以为自己快死了吗? 死了倒好,就不必这么麻烦了。 越往前走,那哭声越悲恸。 南莺莺心中有些难过, 自己心中是心疼他的,也是爱他的, 他的心中也爱自己, 自己同他,怎么会变成这样? 顿了顿,又觉得日后自己离开了, 等他缓些时日,终归是会好的, 就这样,静静告别,各自安好吧, 她与他,也许是孽缘,本不该相遇的, 等回去,就慢慢结束这一切吧。 想着,南莺莺继续循着那路走到了尽头。 当陆景年已经处于崩溃的边缘时, 怀中的人突然动了一下,低声喃喃道 “水,我想喝水。” 陆景年一瞬惊醒过来,大喊着门外的冰绡拿水过来, 他给南莺莺喂了些水,柔声道 “莺莺,你怎么样?好点没?” “想吃什么东西吗?” “我……我让他们给你做点粥?” 南莺莺虚弱地点了点头。 陆景年心中终于好受一点,立即安排冰绡她们去了后厨, 抱着南莺莺,他再次流下泪来: “莺莺,你终于醒了。” “你吓死我了,我……我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你了。” “对不起,我错了,我错了……” 南莺莺心中百感交集,不知该说什么, 她此时很虚弱,也说不了什么。 之后几天,陆景年向朝廷告了假,衣不解带地照顾着她。 南莺莺始终没有说过话, 陆景年问什么,她只是点点头或者摇摇头, 陆景年一直小心翼翼,不敢多问,也不敢多说, 只要莺莺能回来,还在他身边就足够了。 夜晚,看着她比之前还单薄瘦弱的身体,陆景年每每失神。 他始终不敢伸出手去碰她,自己的一双手,沾满了鲜血, 他的罪孽,永远也洗不清, 他不敢再碰她。 第78章 还能回到从前吗? 第五日早上,陆景年刚坐下准备陪南莺莺吃早饭, 流云便匆匆前来, 陆景年放下碗,柔声对南莺莺说道: “莺莺,朝中有些事我要去处理一下,你先吃好吗?” 南莺莺轻轻点了点头。 陆景年给她盛了些粥,便随着流云出了府门。 吃完早饭,南莺莺独自来到院中, 打开鸟笼,把阿翁先前送她的那只焰雀儿给放了, 谁知那鸟儿养熟了,即使放出笼子, 也一直在府院上空绕着圈子,不一会又飞回南莺莺肩上, 南莺莺心想: “它也舍不得这里吗?” “它不过才来几个月,现在让它走就不愿意了。” “自己从小在这里长大,真的舍得走吗?” “可是,它也不愿意再回笼子。” “也许只是习惯了我们,习惯了这里。” “但它终究还是会走的,就像自己一样。” “它现在只是有些不舍得,在和我们做最后的告别吧?” “我也是会走的,要不了几日我便要离开了。” “阿翁姐姐,她对自己那样好,自己不能辜负她。” “那镯子,定然不是什么随便的东西。” “她那么轻易地就把自己的给了我,这世上,总是有人待我好的。” “以后,我会有新的生活。” “我会像答应阿翁姐姐的那样,好好生活的。” “那么这几日,也许,我也该好好告个别。” “告别这里的一切,告别他。” 南莺莺对着空中放了几次,那鸟儿虽恋恋不舍,但终究还是飞向了远方。 她站在院中,一直看着空中鸟儿远去的方向,许久都没有动。 这一幕,被刚回府的陆景年看到, 他一瞬就红了眼,心中涌起阵阵酸涩: 莺莺是否觉得自己也像这只鸟一样,被关在相府没有自由, 自己强留她在自己身边,跟把她关在笼子里有什么区别? 她是不是也十分想要那自由? 可是……可是他怎么舍得让她走, 她走了,这相府,就再也没了温度, 曾经的家,会变成冷冰冰的地狱, 不,他不敢想象,也不愿失去! 可是留她在这里,她还会开心快乐吗? 自己……自己会加倍对她好的, 绝不,再也不,做任何伤害她的事情, 她,她要什么自己都给她, 只要她在相府,在相府好好生活, 自己也不关着她,她想去哪就去哪,只要让自己陪着就行, 自己……自己一点点来,慢慢来,就像从前一样, 总有一天,她会好起来的, 自己和她也会好起来的。 陆景年一直静静站在那里,看着南莺莺孤独瘦小的身影, 他不敢惊动她,他心中很难过,像有什么东西在反复敲打一样, 过了许久许久,他才轻轻叫了声 “莺莺,我回来了。” 南莺莺转过头,愣愣地看了陆景年一会,仍旧站着没有动。 陆景年头一次看不懂别人的目光, 以前,他总是能敏锐地从别人的目光中读懂他此刻在想什么, 但他现在却读不懂南莺莺的。 曾经,她是那么好懂,他看一眼就知道她在想什么。 可现在,她的眼神经常是空洞的, 像一滩清澈见底的水,你一眼便看到了底,但是里面什么都没有。 突然,南莺莺冲他柔柔笑了一下, 陆景年瞬间惊呆了,这么久,这一个多月, 自从她被掳走之后到现在,他从未在她脸上看到过笑容, 她今天,今天对自己笑了。 陆景年有些手足无措,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笑, 但他的脸上肯定写满了震惊,更震惊的是, 接下来他听到南莺莺对他说 “景年,最近朝中的事多不多?” 一向巧舌如簧的陆景年此时连话也不会说了,只是不断摇着头。 莺莺,莺莺她叫他景年了, 她,她许久没这样叫过自己了。 “那你可以向皇上告几天假在家陪我吗?” “要是朝中有事,你再去忙,我在家里等你,好吗?” 陆景年慌不迭地点着头, 莫说让他告几天假,就是让他立即请辞他都会想也不想地答应。 南莺莺仍旧那般笑着,道 “你想吃糕吗?我做给你吃。” 陆景年立即点点头。 不要说糕,便是毒药, 此时南莺莺让他吃,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吃下去。 仍是那个做糕的少女,仍是那般明亮的阳光, 但陆景年却看不到曾经的欢快了。 他的心中有些苦涩,他们,本可以一直这样快乐的, 是他,他自己亲手毁了这幸福。 莺莺……她现在是不是还愿意再给自己一次机会? 他们,还能回到过去吗? 那糕依旧清甜,可陆景年却吃不出味道, 他有些恍若隔世的感觉,从前的日子又回来了吗? 莺莺原谅自己了吗? 可是他不能原谅自己, 他对莺莺做了那样的事,他永远不会原谅自己。 “景年,我们去花园散散步吧。” 南莺莺忽然牵着陆景年的手说道。 “好。” 陆景年微微一颤, 这些天,他从不敢主动碰她, 她的手还像从前一样柔软,但却很凉,在这样炎热的天气里也那样凉, 陆景年心中一酸,或许,是自己害她小产的缘故, 他轻轻将南莺莺的小手握在自己的大掌中,一起向后院走去。 中午南莺莺吃完饭后便午睡了,陆景年在书房处理朝中公事。 皇上知道了南莺莺小产的事情,其他的事也略有耳闻, 因此特准他最近休假在家,无需早朝, 朝中之事由流云报与陆景年,他在相府处理即可。 晚上,陆景年特意让厨房做了很多南莺莺平日喜欢吃,又对小产后身体有好处的饭食。 南莺莺似乎心情不错,吃得比前些日子都多, 陆景年心中开心,当晚便赏了后厨。 待沐浴时,南莺莺突然对陆景年说道 “景年,你想和我一起洗吗?” 陆景年不知为何,猛地慌了一下,结结巴巴道 “我……我帮你洗,我一会再自己洗。” 南莺莺却温柔地笑了笑,道 “为什么?你以前不是很喜欢这样吗?” “总是想方设法地耍些小手段黏着我一起洗。” “我……我……” 陆景年不知如何开口,他不敢说, 他怕,怕莺莺想起那些事, 他不敢面对莺莺,不敢面对自己做过的事。 第79章 迟来的交心 “是因为先前你伤害了我吗?” 南莺莺的声音很轻柔,没有丝毫责怪的意思。 但陆景年却受不了了,他突然抱着南莺莺哽咽道 “对不起,对不起,莺莺,我错了,都是我的错……” 南莺莺轻轻拍着陆景年的脊背,道 “好了好了,景年,我没有怪你,我已经不怪你了。” 陆景年却更加心酸, 她不怪自己,可是他怪自己, 这一切,都是自己害的。 “那我今日想跟你一起洗可以吗?” 陆景年抱着南莺莺,轻轻点了点头。 从前,这是极其旖旎的时光,是陆景年最爱的时刻, 可如今,他只是温柔地帮南莺莺清洗,擦干,然后将她抱出。 小产后的南莺莺更瘦了,抱在他的怀里更轻了, 甚至骨头都有些硌手,再也没有了从前少女的圆润, 她的身上还依稀可见他之前暴行留下的伤痕, 那些痕迹已经很淡了,但依然扎陆景年的眼, 他看都不敢多看,他不知道自己当时是怎么做出那些事情来的, 自己当时,是疯了吗,这样伤害莺莺。 他心中痛极了,但强忍着不敢表现出来。 “今日不穿这个好吗?” 南莺莺看着陆景年手上的纱裙说道。 陆景年一愣,从前,都是他使坏让她不穿, 今日,是第一次,她主动这样说。 莫说南世言现在已经死了,便是南世言还在世, 当她知道真相时,也不会因此来取悦自己, 莺莺,莺莺这是怎么了? 陆景年心中忐忑不安,但又不敢多问,只得点点头道 “好,你不想穿便不穿了。” 待他躺上床,南莺莺突然抱着他吻了一下, 盯着他的眼睛,声音很温柔, “景年,你想要我吗?” 陆景年突然心中大慌,他轻轻抱着南莺莺, 却不敢看她的眼睛,语音还有些颤抖: “不,不,莺莺,你……你刚小产,身子还没恢复。” “大夫说,你要好好休养些时日。” “等过些时候你彻底养好了,到时你想,我们再……” 陆景年说着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南莺莺笑了笑,语音仍旧那般柔软 “好。那我们聊会天好吗?” “好。” 不知为何,南莺莺对他越是温柔, 越是像从前一样,他的心就越慌。 她若是打他骂他,他还会好过许多,因为是自己活该。 或者像前些日子一样冷着他,不说话也不理他, 他虽心中难受,但也不会这般紧张。 南莺莺今日的行为,让他内心深处无比害怕。 他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说不出来,就是很害怕。 “景年。” 南莺莺枕着陆景年的胳膊,将头轻轻靠在他胸膛。 “从前我嫁你时,是因为情况所迫。” “可是后来我喜欢上你了。” “我喜欢跟你一起住在相府里,喜欢跟你一起生活。”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爱上你的。” “莺莺……” 曾经,若是南莺莺这样对他说, 恐怕他会癫狂,可如今,陆景年的心头却微微发酸。 他将南莺莺搂得紧了些, 想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 他想说自己也爱她,但他现在还有那个资格吗? 自己把她害成这样,还有什么脸说自己是爱她的。 却听南莺莺道: “我知道,你也爱我。” “虽然这一切一开始都是你的计划,但后来你也爱上我了对吗?” 陆景年哽咽地点了点头,他实在错了太多。 南莺莺伸出胳膊搂住了他,轻声道: “我和方宸玉,我们什么都没有。” “那天,他掳我去那庙里,就是想避开你跟我单独待一晚。” “我身上那些痕迹,是他故意留下的。” “为了让你误会,让你以为我还和他有旧情。” “这样你一生气休了我,他就可以带我走。” “我当时很害怕,想跑出去求救。” “他担心被人发现,所以就把我绑起来,给我喂了软骨散。” 南莺莺的语气很平静,但陆景年却听得很悲凉, 这么简单的局,放在以前,他会一眼识破, 或者即使震怒,但只要稍加分析,便能很快发现端倪。 为何那次,却因为方宸玉一个毛头小子几句挑拨离间的话就发了失心疯。 也许,是因为他句句都说到他害怕的点上, 让他怀疑自己,怀疑莺莺是不是心中有他? 他从小敏感多疑,从不轻易相信这世上的任何人。 他把真心给了莺莺,可他的偏执让他以为莺莺负了他, 他因此发了失疯,然后像头野兽一样伤害了她。 “景年,那个孩子是你的,是我们的孩子。” 等南莺莺说完这句,陆景年终于忍不住抱着她哭了起来。 他亲手杀了自己的孩子,自己跟她唯一的孩子, 他还毁了莺莺,毁了他已经得到的幸福。 这一切,都是因为他的缘故。 南莺莺轻轻拍着他,缓缓道 “景年,这事也不是你一个人的错。” “是我太倔强了,我应该跟你说清楚的。” “父亲从前就说过,让我不要那么犟,让我多顺着你点。” “可我也不知自己竟那么倔强,就说出那些让你伤心难过的话来。” “让你以为我跟方宸玉有了孩子,还要跟他走。” “我不是个合格的母亲,他来找我,” “我却拿他来和你赌气,没有好好保护他。” “他走了也是应该……” “你别说了,莺莺,你别说了……” “都是我的错,是我的错。” “我是个混蛋,我是个混蛋……” 陆景年声音中满是痛苦。 南莺莺那些话,像一把把刀子, 扎着他的心、割着他的肉。 过了许久,南莺莺才又说道 “景年,我以后……都不会再有孩子了对吗?” 陆景年一颤,呼吸在那一瞬消失, 他紧紧搂住南莺莺,声音有些异常: “莺莺……莺莺,你,你放心。” “我会请天下最好的大夫来给你调养身子。” “你别担心,你别害怕,我会治好你的。” “我会用尽一切办法治好你的,你不要害怕,你会好起来的……” 说到最后,陆景年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他的思路,从来没有这么慌乱无序过, 因为真正害怕的人是他,他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来弥补这个错误, 也许,那是用尽一生都无法弥补的错。 第80章 把我葬在那树下 “你不要这样,景年。” “我的意思是,以后……你再找一个人给你生个孩子……” “不!” 陆景年痛苦地大叫一声,将南莺莺抱得更紧, “不!我不要别人,我只要你,莺莺。” “就算没有孩子也没关系,只要能跟你在一起就好。” “如果你喜欢孩子,我们去收养一个,或者几个都行,只要你喜欢。” “你不要说别人,莺莺,我不要别人,我只要你。” 陆景年语音激动,落下泪来。 南莺莺心中有些难过,她马上就要走了, 她走了之后,他……他会怎么样呢? 或许,自己走久一点,他慢慢也就好了, 以后会娶妻生子,儿孙满堂, 不再记得她,也不再记得她父亲, 他会有一个新的生活, 而自己,就像阿翁姐姐说的,也会有自己的生活。 后来南莺莺没有再说话,她靠在陆景年胸前睡着了, 什么都没有想,睡得很香。 陆景年却失眠了, 他搂着南莺莺,一整晚都没有睡, 南莺莺今天的异常让他心中深深害怕, 莺莺……莺莺是原谅自己了,还是,对自己彻底绝望了? 还有她后来说的那些话,她,她让自己再找一个人, 不!不可能,谁都不行,我只要我的莺莺。 接下来的几天,南莺莺每天都和陆景年待在一起, 一起吃饭,一起睡觉,一起种花,一起做糕, 莺莺每日吃得好睡得好,心情似乎也不错, 虽然话少,但会对他笑,叫他景年。 穆大夫每天都过来给南莺莺把脉, 说她恢复得很好,除了不能再有身孕。 可陆景年心中总是莫名有些慌, 这样安稳平静的幸福隐隐有些让他害怕,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 一切,似乎都很正常。 第九日上午,待浣月和冰绡布置完午饭, 南莺莺突然对陆景年说道 “景年,浣月和冰绡从小一直跟着我,” “她们在我心中就跟我的亲姐妹一样。” “以后,你帮我给她们指一门好亲事好吗?” “夫人……” 浣月和冰绡羞红了脸,陆景年却道: “放心,莺莺,我一定会的。” “我还会给她们每人都备一份丰厚的嫁妆。” “那你要说话算数?” “当然。” 只有那一件事,陆景年对南莺莺食了言。 “以后你都会对我说话算数吗?” 南莺莺继续问道。 “我会的,莺莺。” 陆景年立即应道。 “那你再答应我一件事情?” “好。” 别说一件,就是一千件一万件他都会答应, 他希望莺莺对他提要求,因为他不知如何来弥补她。 “我都还没说,你就一口答应,万一我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呢?” 南莺莺突然俏皮地笑了一下,陆景年一瞬有些呆了, 许久,他都没有看到过南莺莺这种神态了, 以前,她经常会这样的, 可自从方宸玉的事情之后,她再也没有过这样的笑容了, 陆景年突然觉得心中安定了一些,握着南莺莺的手道 “不管你提什么要求,就算再难,我也会答应的。” “我绝不会再对你食言,莺莺,我已经十分后悔。” 南莺莺淡淡笑了笑,道: “景年,你还记得我们大婚那天皇上赐的那棵‘花梨木’吗?” 陆景年点点头。 “如果将来哪一天我死了,你把我葬在那棵树下好吗?” 南莺莺的声音很平静,陆景年却脸色大变, 他一听到“死”这个字,就想到前些日子南莺莺昏迷的时候, 他怕极了,那是他一生中最害怕的时刻, 至暗,无光。 陆景年一把将南莺莺紧紧揽在怀中,语无伦次地喃喃起来, “不,莺莺,你不会死的,你不要说这个……” “我不许,我不让你死,我不要……” 一旁的浣月和冰绡见此情状,连忙退了出去, 她们心中十分疑惑,为何小姐突然说出这种话来, 而且有些隐隐不安,总觉得这样说很不吉利。 南莺莺却轻松地笑了笑,道 “说什么傻话,人都是会死的。” “那棵树,对我来说有特别的意义。” “你刚才不是说,无论我提什么要求你都会答应我吗?” “才一眨眼,你又说话不算数啦?” 陆景年没有说话,只紧紧抱着她。 “你不答应我就不吃饭了,把自己饿死。” 南莺莺突然调皮了起来。 “不,你吃饭,我答应你,我答应你,莺莺……” 陆景年心中大骇,急忙答应了南莺莺,但他心中不安极了。 南莺莺从他怀中坐直,看着他的眼睛道 “景年,你答应我的事情一定要做到。” “你不能再对我食言了,否则我以后……” “不会,莺莺,不会的,我不会再那样了。” 陆景年急忙打断了南莺莺,他永远不会再对她那样了。 “好,我相信你,我们吃饭吧。” 南莺莺笑了起来,陆景年心中却五味杂陈。 第十日,阿翁如约而至, 她办事,总是那般快。 这天,陆景年正在书房处理公事, 阿翁一进陆府大门,流云便将此事报给了他。 “阿翁?是先前给莺莺送雀儿的那个姑娘吗?” 陆景年记得当时莺莺跟他提过, 她好像很喜欢她,也喜欢那只雀儿。 “是的,大人。” “夫人怎么样?” 流云知道他问的是南莺莺见到阿翁情绪怎么样。 “夫人见到她很开心,心情似乎很好。” “让浣月和冰绡她们去厨房准备茶点吃食,她和那位姑娘在房中叙话。” 陆景年点点头,道: “好,就让她多陪莺莺会,难得莺莺这般高兴。” “自从南世言倒台,她从前那些朋友便没有再跟她来往的了。” “莺莺这般年纪,多个说体己话的小姐妹总是好的。” “今日下午,就先处理户部的事……” 房中,阿翁将那只木镯和丹药放在盒中给了南莺莺,道 “莺莺,从明日开始,连续三日都是月圆之夜。” “若是错过这个时候,那便是八日之后,连续两日有月圆之夜。” “这颗药的药效最多只能持续三天。” “所以,你要算好服用的时间。” “切记,不管用什么办法,一定要让他把你葬在那棵树下。” 第81章 离开 南莺莺拿着木盒点了点头,阿翁又说道 “你服下这颗药后便带上这只木镯,药效两个时辰之后发作。” “他若如约将你葬在树下,当晚木镯便可完成催化,你就可以顺利离开。” “万一他没有……你醒来什么也不要说,就当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到时他估计也不会多问,我会再想办法,到时候再来找你。” “嗯。” “这只木镯,只要你自己不取下来,就没人能取下来。” “你在心中对它发出指令,它就会立即带你去那个地方。” “所以万一将来你遇到什么危险也不怕,你随时可以离开。” “等你从这里离开之后,多试几次就熟悉怎么用了。” “还有这玉佩,你也带在身上。” “你知道‘灵照国’吗?” “知道,父亲曾出使过那里。” 南莺莺点点头道。 灵照国在荼灵国的西边,离这里不是很远。 疆域面积虽比荼灵国小,但兵力强盛,经济繁荣, 实力不输荼灵,甚至大夏尚要敬之一二。 因特殊的地理位置,甚少战事,百姓常年安居乐业,生活安稳富足。 阿翁继续说道: “你拿着这玉佩,找那里招牌上有这纹饰图案的铺子。” “向掌柜的出示这玉佩,便可任意提取银两。” “你一直长在相府,从未独自外出过。” “年龄又小,尚未有谋生能力,这个至少能保你日后生活无忧。” 南莺莺握着那玉佩,声音有些哽咽 “阿翁姐姐,谢谢你,你……什么都替我想到了。” 阿翁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道 “你选择用这种方式离开,以后就是一个人在外头了,” “无亲无故,无依无靠,总要有些保障我才放心。” “否则,岂不是害了你吗?” “以后……我也不会再去找你了,以防万一别人通过我找到你。” “今日一别,你好好保重自己。” 南莺莺“嗯”了一声,眼圈有些红。 阿翁冲南莺莺温柔地笑了笑,道 “好了,你今日还是要保持冷静,不要这么激动,免得引起别人怀疑。” “再待一会我就该走了,你记住我交代给你的事情。” 南莺莺点点头。 待她们说完走出房间,陆景年恰巧从书房走了出来, 面带微笑,眼神温和,一袭淡蓝素色长袍更增温润淡然的气质。 “阿翁姑娘。” 他冲着阿翁微微点头致意,阿翁略略回了礼。 这是她第一次见他, 外表确是那样温文尔雅,令人如沐春风, 但阿翁知道他内里有多狠辣。 也许是因为她即将带走南莺莺,阿翁心中对他有些紧张,也有些害怕, 生怕他识出什么端倪。 好在他的眼神一直落在南莺莺身上,柔情款款, 没有注意到阿翁有些僵硬的反常表现。 “莺莺,一会我要出去一趟。” “我让后厨安排了饭食,你和阿翁姑娘慢慢吃慢慢聊。” 陆景年的声音温柔得不像样子,阿翁听着却有些毛骨悚然。 这样的语音,这样的人,却做出那样的事, 这人心理得扭曲成什么样子?! 若不是他马上要出去,阿翁肯定要找个借口先离开了。 隔天一早,南莺莺吃完早饭对陆景年说道 “景年,你帮我把后院那盆茉莉搬来这里好吗?” “好。” 陆景年巴不得南莺莺使唤他。 待陆景年走出房间,南莺莺拿出那粒药丸, 极轻地叹了口气,然后吃了下去, 再拿出阿翁昨日给她的木镯戴在手上, 头上,插着陆景年送给她的第一支簪。 那是她当时黑暗中的一缕光,她记得, 虽然,这黑暗也是陆景年带给她的, 但当时,毫不知情的自己心中是感动和温暖的, 既然要走了,就不要再想那些事情, 就带着美好走吧。 等陆景年搬来花,南莺莺把它放在一处高凳上,对陆景年说道 “天气热的时候把这花放在屋内,晚上会睡得好一些。” 她说的是陆景年以后,但陆景年以为是他们的以后。 “景年,今日我多做些糕给你吃好不好?” “好。” 现在不管她对自己说什么都好。 南莺莺将他喜欢吃的糕每样都做了两块, 陆景年一直吃着,脸上都是笑容。 南莺莺看着他,突然有些心酸, 有那么一刻,她有些不忍心, 她不知道自己走后他会不会太过伤心,很久都缓不过来, 但她已经没有回头路了,她也不想再回头, 多伤心的事情,总会过去的,就像自己。 等吃完糕,南莺莺牵着陆景年的手说道 “我们去那棵树下坐坐吧,那儿凉快些。” “好。” “景年,你还记得你答应我的事情吗?” “记得,我会给浣月和冰绡找个好人家,备一份丰厚的嫁妆。” “还有呢?” “莺莺……我记得,我答应你了,你,你不要再说那个了好吗?” 陆景年的声音中透着害怕和难过。 “好。” 南莺莺笑着道: “景年,我有些累了,我想睡会。” “我陪你去房里睡。” “不了,就在这里吧,我想在你怀里睡会。” “好。” 南莺莺把头靠在陆景年胸前, 陆景年搂着她,下巴抵在她的发丝上, 南莺莺闭上眼睛,心中轻轻说道 “景年,你骗了我那么多次,就让我骗你这一次好吗?” “我走了,父亲也不在了。” “以后,你的恨就彻底结束了。” “你现在什么都有了,你该重新开始生活了。” “今生,我们就结束吧。” “等来世,希望我们再也不要相遇。” 两人就静静坐在那棵枝繁叶茂的红豆树下, 一切,看起来好像一幅隽永的画面,宁静美好。 不知过了多久,陆景年感觉南莺莺的身体有些凉, 他轻声问道: “莺莺,你冷不冷,身体怎么有些凉呢?” 见南莺莺没回话,陆景年轻轻动了一下, 南莺莺就那样软软地,从他胸前滑了下去, “莺莺!” 陆景年大惊,立即将南莺莺抱起, 敏锐的他瞬间感受到,南莺莺的身体, 不是一般的凉,是……是死人的那种凉, 本该微微起伏的胸膛,此刻如静止般没有了迹象。 “莺莺,莺莺……” 陆景年先是轻轻唤了几声,然后尖声叫道 “叫大夫,叫大夫……流云!” 流云只愣了一秒钟,便飞也似的冲出了大门。 第82章 一夜白头 陆景年抱起南莺莺,疯了一般往房间跑去, 一路上,他不住呼喊着南莺莺的名字, 却得不到任何回应,他的心一点点凉了下去, 他想起这几天南莺莺的反常表现,想起南莺莺说的话, 他感到,自己正在失去她, 当日那种痛苦,立即如潮水般涌来, 淹没了他的心,让他濒临窒息。 终于,在陆景年绝望的崩塌中,穆大夫提着药箱匆匆而来, 他只搭了一下脉,便收回了手,哆哆嗦嗦地道 “夫……夫人,她,她去了。” 陆景年猛然抬起头,死死盯着他道 “什么叫去了?” 那老大夫心中一个寒颤,磕磕巴巴道 “夫人……夫人先前忧思郁结,心中长久郁郁,已经,已经走了……” 说罢,浑身颤抖着不敢看陆景年的眼睛。 “胡说!” 陆景年突然厉声喝道。 “我看你是老眼昏花了,还说什么京城第一名医。” “竟敢对人妄下断论,流云,送客。” “重新去请大夫,京城中,所有的大夫。” “药铺、医馆,所有的,都给我请来。” “谁能治好莺莺,重重有赏。” “是……” 流云迟疑着答道。 待他带着穆大夫出门,穆大夫突然低声说道 “李大人,您……您还是请个大夫给相爷好好看看吧。” “夫人,夫人真的……已经没气了。” “我们做大夫的,不一定能治好病人。” “但……这人死人活,那是错不了的。” 流云脸露难色,顿了顿,道 “穆大夫这边请。” 随后,流云派人将京城有所的大夫, 无论有名的没名的,全部都请到了相府, 那些人一听是去相府看病,个个激动不己, 都想着好好表现一下,若得相爷青眼有加, 说不定能攀得高枝,日后好处不断。 谁知进去一看,那丞相竟抱着个断气多时的死人他们让给看, 一个一个都是搓着手跃跃欲试地进去,然后哆哆嗦嗦脸色难看地出来。 陆景年听到的,大抵都是 “夫人,她已经香消玉殒了。” “夫人已经走了,相爷节哀。” “夫人她,已经仙去了。” …… 待到最后一人离开,陆景年木然地问道 “人呢?流云,怎么不进来。” “回大人,大夫们……都已经看过了。” 流云低声答道。 “庸医!都是一群庸医!” “叫他们滚出去,都滚出去!” “你们也出去。” “莺莺说她有些累了,想在我怀里睡会。” “待她睡醒,她就醒来了。” “我就这样抱着她睡,她睡醒了就醒来了……” “大人……” 流云语音有些哽咽。 “出去。” 陆景年的声音又硬又冷。 “是……” 流云低声应道,然后对着早已哭红了眼睛的浣月和冰绡使了个眼色, 带着她们一起离开了房间。 陆景年就那样将南莺莺抱在怀中,紧紧贴着她的脸,喃喃道 “莺莺,你想睡就睡会,我抱着你。” “但是你睡醒了要醒来好吗?” “我知道你有些累,你好好休息,我在这陪你。” “那些人胡说八道,他们什么都不懂。” “你身子还这样柔软,跟从前一样,你只是……只是在睡觉。” “等我们莺莺睡好了,明日就会醒过来的……” 到第二日早上,陆景年仍旧那样抱着南莺莺, 陆府的人鸦雀无声地待在院中,谁也不敢进去, 终于,流云忍不住敲了敲门,大着胆子走了进去, 他一进门,就呆住了, 随后双膝跪地,颤声道 “大人!” “夫人……她已经走了,您,您就让她好好去吧。” 陆景年抬起头,一双眼睛血红, 他盯着流云,一字一顿道 “你竟也敢这么说,你当我不敢治你的罪吗?” “大人……您,您的头发……” 一语未毕,流云已哽咽地说不下去, 只一夜,陆景年一头青丝全部变成了白发。 可陆景年却顾不上这许多, 他看着怀中面容栩栩如生的南莺莺,语音极其温柔地说道: “莺莺,你睡得有点久了,天都亮了。” “你该起来了,起来吃些东西,待会我再陪你睡好吗?” “从前你晚起一会都会肚子饿的,你很少起这么晚的。” “你醒来啊,莺莺,我让厨房给你做好吃的。” “你起来吃一点,吃一点再睡。” “我求你了,莺莺。” “莺莺……莺莺……” “大人。” 流云忍不住潸然泪下,跪在地上俯身不起, 浣月和冰绡见状也进来跪在了地上,低声痛哭起来。 浣月手中拿着一封信,边哭边道 “相爷,求求您,让夫人好好走了吧。” “夫人她……她知道自己不行了,她给您留了信。” “信……什么信?莺莺的信,我看看。” 陆景年猛然回过神来,一把夺过浣月手上的信, 见那上面确是南莺莺娟秀的字迹,内容不多: “景年,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知道。” “我走了,日后你好好保重。” “记得你答应过我的事,给浣月和冰绡找个好人家。” “把我,葬在我们大婚的那棵红豆树下。” “啊……” 陆景年抱着南莺莺嚎啕大哭起来, 哭声悲痛欲绝,仿佛要将天地撕裂般。 他再也见不到南莺莺了, 他的莺莺走了,永远离开了他, 此后,他都将是一个人在这世上, 再也没有人陪伴没有人爱, 漫漫长路,永夜孤独。 陆府的人全都跪在院中,哀哀痛哭起来, 毕竟,他们这位当家主母, 平日里对他们都是那样和气良善,从不厉声谴责谁, 毕竟,她还那么小,一个刚长大的小姑娘, 花一般的年纪,就这般香消玉殒了, 任谁,也会心中悱恻。 最终,陆景年还是把南莺莺葬了那棵红豆树下, 他亲手撒下一捧捧土,然后在那棵树下坐了一夜, 什么都没有想,就那样披散着一头白发坐着。 他的心,已经随着莺莺走了。 待第二天,陆景年突然发现那棵树枯死了, 仍旧如从前那般枝繁叶茂,只是, 所有的树枝都变成了枯枝,叶子也在一夜之间全部变黄, 风一吹,扑簌簌落满地,在地上铺了厚厚一层。 第83章 神秘道人 陆景年心中大恸,他的莺莺走了, 他按照之前答应她的把她葬在这树下,想着也许她会和这树一起生长, 就好像她还在一样,在这相府中陪着自己, 而今,这棵树竟然也死了, 跟莺莺一样,也离他而去。 陆景年伤极大怒,指着那树歇斯底里地喊道: “你也这般对待莺莺?对待我吗?” “莺莺都不在了,你为什么不好好长着,为什么不替她好好活着。” “好,你要死是吧,我就砍了你!” 说着,陆景年抽出流云的佩刀在那树上胡乱砍了起来。 流云大惊,跪地道: “大人息怒,此树乃圣上所赐御树,不能砍啊。” 陆景年闻言,突然停了下来, 眼神空洞,语音不复往昔,淡淡对流云说道 “流云,等我砍了这树,便自裁向皇上谢罪。” “谢罪书中会请皇上恩准将我与莺莺合葬。” “我平日待你不薄,这件事,就当你替我办的最后一件事了。” “大人,不要啊!” “夫人……夫人肯定不想看到您这样。” “您,您要好好保重,夫人,夫人在信中交待过。” “大人,大人……” 流云一边磕着头,一边不住说道, 但陆景年像没听见一样,仍旧疯狂挥着剑。 突然,一柄拂尘将陆景年的剑猛地卷住抽走, 流云一惊,立即飞身护在陆景年身前, 顺着拂尘收回的方向,见是一道士模样的人, 正气定神闲地站在院中看着他俩。 流云厉声喝道 “哪里来的贼人?竟敢擅闯相府。” 却听那道人淡淡道: “无量寿福,贫道并非擅闯,贫道是来救你家大人的。” 陆景年手中无剑,发泄半天已然累了,颓然道: “我不需要你救,这都是我自作自受。” “你走吧,不治你擅闯之罪。” 随后,他看着那棵树柔声道 “莺莺,你别怕。” “虽然这棵树死了,但我很快就会来陪你。” “施主此言差矣,就算你自裁,也见不到尊夫人。” “你什么意思?” 陆景年两眼射出逼人的寒光, 莺莺都已经不在了,她已经和自己生死两隔了, 自己,自己不过想去找她, 这人,还要这般诅咒自己和她吗? “施主不妨打开夫人的棺木,一看便知。” 那道人丝毫不理会他杀人的眼神。 陆景年步步向前,语音比冰还冷 “莺莺已经入土为安,你让我再把她挖出来,究竟是何居心?” “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派人把你抓起,下狱问罪!” 那道人却一点不惧,淡淡道 “难道你不想再见到她吗?” “自裁与见她相比,你选哪个?” “见……见莺莺,是什么意思?” 陆景年此时稍稍恢复了一些神智上的清明,颤声问道。 “你挖开看看便知。” 道人仍旧不卑不亢地答道。 “流云,叫人拿工具来。” “我若挖开看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打扰了莺莺,你定讨不了好。” 陆景年盯着那道人,语气森寒地说道。 流云心中一惊,好不容易才说服大人让夫人入土为安, 却不知从哪里跑来的这疯道士,胡言乱语瞎搅合, 竟说得大人真要把夫人挖出来, 全城的大夫都说夫人已经走了, 现在把人再挖出来,于情于理都不合,简直是荒谬! 但他家大人已然这样吩咐,流云只能硬着头皮找了两个心腹过来, 让他们将昨日刚填好土掘开, 待两人退下,流云亲自下去将棺木打了开, 就在打开的一瞬,流云和陆景年都惊呆了。 那棺材中,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 陆景年更是大脑轰地一声炸开了, 昨日,他明明亲手将南莺莺抱入棺木的。 她仍旧穿着生前最喜欢的淡黄衫裙,浅绿纱衣, 头上还戴着自己第一次送给她的簪子。 下葬之时,陆景年看见那只簪心中还酸涩不已。 自己当初那般对她,但在她心中,还总是念着自己的好, 这一切,只让他更加后悔和难过。 后来,后来他就一直守在这里,一步也未曾离开, 绝不可能有人将莺莺带走, 更何况,这棺木也丝毫没有被打开过的痕迹。 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莫非,莫非莺莺真的还活着,可是…… 想到此处,陆景年突然向那道士揖了一揖,道 “求道长明示。” “你夫人没有死,她走了。” 道士言简意赅,陆景年刹那呆住, 几秒钟之后,喃喃自语道 “那么,那么我去找她,天南海北,不管到哪里,我都要找到她。” “你找不到她。” 那道人语调平静,一如平日的陆景年。 陆景年却有些癫狂,自言自语道 “不,不管莺莺在哪里。” “就算掘地三尺,我也要把她找出来。” “我一定会找到她的。” 那道士嘴角勾起一抹略带讥讽的笑容,道 “莫说你掘地三尺,就算你把这天下的地都翻遍六尺,十尺,你也找不到她。” “那如何才能找到她?” 陆景年突然开始咆哮。 他的精神,已然又到了另一个崩溃的边缘。 从南莺莺离世,到没死,再到自己永远也找不着, 他已经被这失去,得到,再失去,折磨得快疯了。 “这世上,只有一个人知道她在哪里,能带你找到她。” 那道人说话的神情像极了曾经的他,曾经他对南世言说话的模样。 “是那个……叫阿翁的女子……” 电光火石间,陆景年想通了一切。 她走之后的第二天,莺莺就走了, 下葬之时,莺莺只带了两样首饰, 头上自己送她的簪,还有腕上那女子送她的手镯, 一只看着有些奇怪,又做工精细,格外古朴的木镯。 果然,那道士露出赞许的目光,道 “陆丞相果然心思聪颖,一点即通。” “可惜,她是不会告诉你的。” “那么,我去找她,我去求她,求她带我去见莺莺。” 陆景年的语音变得异常激动。 他的莺莺没有死,她还活着,自己还能再见到她。 “就算你找到她,她也不会告诉你的。” “不管你是严刑逼供还是痛苦求饶,她都不会告诉你的。” 道人又恢复了先前的语调。 第84章 如何才能再见莺莺 “为什么?” 陆景年的语气充满了痛苦,以及震怒。 “你说呢?” 那道士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 “她为什么要带走尊夫人?” 陆景年心中一颤,声音有些发抖, “我,我知道我做错了事。” “可是,可是莺莺已经原谅我了,我……” “我们这些天,我们很好……” “莺莺,莺莺给我做糕吃,叫我景年。” “她对我说话对我笑,还让我抱着睡觉。” “她和我,就像从前一样,从前……” 说到后来,陆景年自己都说不下去了, 他们真的还像从前一样吗? 分明已经不是了! 莺莺也许真的原谅了他,但却无法面对他, 自己彻底伤了她的心。 那些天,是她对自己的告别, 告别曾经对自己的感情,告别过去, 她真的走了,决绝地离开了自己。 “那她怎么才能告诉我,莺莺在哪里?” “我……我就再见莺莺一次好吗?” 陆景年的语气软了下来,一瞬像失去了所有的气力。 那道士看着他一头白发,轻轻叹了口气,道 “她无论如何都不会告诉你的,但你会再见到南莺莺的。” 陆景年猛地抬起头,像看见黑暗中根本遥不可及的光, 他抓住那道人的袍袖,近乎哀求地说道 “求道长明示,我该如何做,才能再见到莺莺。” “让我做什么都可以,求道长明示。” “我可以告诉你,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那道人盯着他的眼睛说道。 “若日后那位阿翁姑娘问起我是谁,你不能对他描述我的长相,” “否则,你将永远都见不到自己心爱之人。” 陆景年想也没想地答道: “我答应道长,一定不会。” 别说这么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便是再千难万难的事, 陆景年也会眉头都不皱一下地答应。 事到如今,只要能找回莺莺,他已没什么不可失去。 “好。” 那道人微微一笑,道 “这棵树已经死了,以后都结不了豆子了。” “宫里还剩一棵,最后一棵,你去跟那皇帝把它要来。” “好生养在院中,日后,那位姑娘会来取这树上的豆子。” “她也许不会直接问你要,但她需要这些豆子。” “这些豆子可以做成一样吃食,叫如意圆,” “若是吃不到,她就无法和自己的心上人在一起。” “不过,即使你将豆子或者食物都给她,你也不会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所以,你要告诉她。” “只吃如意圆,她以后依然无法与她的心上人在一起。” “因为她还需要一只木镯,就是南莺莺手上的那只。” “那只木镯,是一个坐标,只有她知道位置。” 陆景年恍然大悟,道: “所以,是那只木镯带莺莺离开的。” “那位阿翁姑娘若想以后与自己的心上人在一起,就必须要拿回那只木镯。” “她拿回木镯,莺莺自然也就回来了对吗?” 那道士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摇摇头道 “她不会说的,也不会拿回来的。” “因为此时她根本不会相信你。” “她知道食物,但是还不知道器物。” “你就问她,为何那位假真真要抢她的画。” “而为了证明你所说不假,你需要帮她拿到之后的三样食物和器物。” “他们分别是昆仑之苹、长泽之卵、三危之露。” “对应的器物是一把用玄冰制作的特殊匕首;” “一颗长得和眼睛一样的珠子;” “还有一张特殊的纸。” “每吃完四样食物,拿到适当的物件,” “她与她的心上人便可有一次相见的机会。” “等她吃完如意圆,就会知道你说的都是真的。” “但至于这些东西在哪里,就需要你自己去找。” “过程可能很难……” “我不怕!” 陆景年不等那道士说完就打断了他 “多难我都不怕,只要能让我见到莺莺。” 那道士笑了一下,拿出一颗装着丹药的盒子递给陆景年, 语音突然变得有些苦涩,道 “等你再见她时,她已深受重伤。” “你把这个给她,她会需要的。” “你替她拿到的那几样东西,她都不会要的。” “她亦不会选择告诉你,但她会带走这个。” “到那时,你离见到南莺莺就不远了。” 说完,那道士便纵身离去。 陆景年站在原地,仔仔细细回忆着那道士说的每一句话, 今日发生的这一切,都有些太过匪夷所思, 直至现在,他仍有种做梦般游离的感觉。 莺莺没有死,她被一只镯子带走了, 而带走她那人无论如何都不会告诉他地址, 但他依然要替她拿到那些东西, 因为只有这样以后才能再见到莺莺。 饶是他聪敏如斯,也被这逻辑和道士所说整得有些混乱, 若不是摆在面前已被挖开空空如也的棺木, 以及手中这一颗丹药, 陆景年一定以为自己是因为失去南莺莺太过伤痛,从而发了魔怔。 但不管这事如何神奇,他如何想不通其中的诀要, 他的莺莺确实没有死, 而他,只需按照那道士说的去做,就定会见到莺莺。 想到此处,陆景年让流云把树下的东西收拾好, 然后将丹药妥善保管,再匆匆进宫找皇帝求树去了。 “其实,那个陆景年应该也挺爱南莺莺的……” 墨离话还未说完,便被阿翁冷冷打断: “那叫什么爱,根本都是算计。” “只是他没想到千算万算,最后把自己给算计进去了!” “哼,玩鹰的被鹰啄了眼睛。” “一切都是他自作自受,活该!” “那般没有人性地虐待莺莺,还害得她以后都不能再生小孩。” 阿翁的声音愤恨不已。 “可是……你不是说生小孩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情吗?” “还有点恐怖,不能生……也不是什么坏事吧?” 墨离看阿翁真的很生气,便试探着问道。 “愿不愿意生是一回事,能不能生又是另一回事。” 阿翁恨恨道: “莺莺本来好好的,以后想生就生,不想生就不生。” “现在倒好,被他害的彻底不能生了。” “说起那个陆景年,你不觉得他就是个变态吗?” “他竟然能做出那种事情来,简直禽兽不如。” “再说,是南世言对不起他娘,又不是南莺莺。” “最后一切全都报到了莺莺头上。” “所以,你心中可怜她,才把木镯给了她对吗?” 墨离轻轻问道。 第85章 相见 阿翁的神色突然变得有些伤感,道: “她父亲死了,母亲早亡,她什么都没有了。” “而她自己,还爱上了一头豺狼。” “那人也许是爱她的,但却那样伤害了她。” “我若不帮她,她是不会从忘川回来的。” “她若不回来,留在在那里只有比死更可怕的路。” “那只木镯,是她仅剩的唯一可以傍身的东西。” “我不可能为了自己把它要回来。” “当初给她的时候我就说了,” “让她忘掉这里的一切,重新开始生活。” “那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以后我都不会再去找她。” 阿翁说着,垂下了眼。 临风和墨离虽也觉得那南莺莺确实十分可怜,但他们的阿翁更可怜, 只是为了这么一个只见过两次的陌生人,便那样帮她。 她若稍微自私一点,此刻便不会受这些苦。 她的心,当真如那陆景年所说,又软又硬, 对可怜的人那样心软,对自己,又这么刚硬。 临风和墨离知道阿翁心意已决,都不再提那木镯的事, 墨离给阿翁削了些水果让她吃点, 然后让店小二帮他们定了明天一早的船票,便开始收拾行李。 阿翁则坐在桌边发呆,神色怅惘。 临风一直默默站在旁边,他不敢说话, 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不想再刺激阿翁, 阿翁为他受的煎熬,已经够多了。 三人就这样,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沉默无语。 突然,门外响起一阵敲门声, 墨离打开门,见一年轻貌美的女子站在门外, 还没问她是谁,却见她冲着阿翁说道 “阿翁姐姐,好久不见,你还好吗?” “莺莺?” 阿翁站起身,惊讶不已。 墨离和临风也是心中一惊,原来她就是南莺莺, 她为何突然出现在这里? 只听阿翁语音焦急地说道: “你怎么来这里了?莺莺。” “我不是说过,你以后千万不能来找我,我们不要再见面了吗?” 见阿翁神色慌张,南莺莺突然柔柔一笑, 摘下腕上的木镯递到阿翁手中,道 “阿翁姐姐,我是来还你这个的?” 阿翁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为……为什么?” “你,你不要留在这里,很危险,你先带着它走。” “你先离开这里再说。” 南莺莺面露感激之色,道 “阿翁姐姐,谢谢你,你对我总是这样好。” “不过,我现在不需要了。” “阿纯说,他这么多年一直在等我。” “我……我心中也不是不想他。” “原来有些事情,不是逃避就可以解决的。” “离开这些年,我也真正长大了。” “所以,我该回来勇敢面对这些事情,而不是一走了之。” “这只木镯,本就是你的。” “你把它借给我用了这么多年,我也该把它还给你了。” 阿翁有些慌张,道 “不!莺莺,你听我说,这木镯……” “莺莺……” 阿翁话还未说完,门口就响起了陆景年的声音: “是……是你回来了对吗?” “我没有做梦是吗?” 屋内的人循声望去,见陆景年正站在门口, 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南莺莺,眨也不眨, 像是生怕她又瞬间消失了一样, 眼神里有惊讶,也有期待已久的惊喜,以及漫长时光带来的哀伤。 “是我,景年。” 南莺莺微笑着说道。 当年的少女长大了,个头高了一些些, 仍旧那般清瘦,但精神气色很好, 虽少了些少女的灵动,却多了几分生气。 陆景年再次听到那熟悉的声音, 这八年中每一天都会出现在他脑海中的声音, 他听到她叫他“景年”, 那是他梦寐以求却不敢再奢望的两个字。 他的泪,一瞬就流了下来。 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就那样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任眼泪肆意横掠。 南莺莺心中也是百感交集, 她走了这些年,他以为他早已把自己忘了, 已经重新娶妻生子,开始了新的生活, 却没想到他始终在等她,等了她八年, 如果自己一直不回来,他是不是就这样一直等下去了? 南莺莺轻轻叹了口气,红着眼眶问道 “这么多年,你为何一直不成亲呢?” 陆景年突然笑了一下,那笑很苦涩,声音更苦涩: “我成亲了。” “可是我做错了事情,伤了我夫人的心。” “所以她离开了我身边,我一直在等她回来。” 南莺莺心头一酸,也落下泪来。 忽然,她看见了陆景年鬓边的白发, 眸色一震, 快步走到他跟前, 伸手缓缓摘下他头上的冠帽, 那一头青丝,竟全部变成了白发。 “景……景年,你的头发……你的头发怎么变成这样了?” 南莺莺的声音充满痛苦和震惊。 他才三十六岁,只有三十六岁而已,竟已满头银丝。 陆景年没有说话,只是带着泪光看着她, 眼神温柔,笑意温柔, 什么都没有他再见到莺莺重要。 “大人……大人以为夫人您去了,抱着您一夜白了头。” “还想……还想跟您合葬。” 一旁的流云忍不住流着泪说道。 饶是他跟着陆景年多年,见识过他无数的狠辣和无情, 也被陆景年对南莺莺的深情给震惊到了。 他为了她,竟然可以抛弃一切, 包括他多年苦心经营得到的名利,包括自己的生命, 她在他的心中,胜过一切。 南莺莺闻言一震,嘴唇颤抖了两下,说不出话来。 她知道他会因她的离开而伤心,但没有想到会这样伤心, 他宁可死,也不愿意忍受失去自己的痛苦。 一旁的阿翁也是心中一惊, 她没有想到陆景年竟会追随南莺莺而去, 虽然自己心中憎恶他,咒骂他这种人该死, 但当他真的差点因为自己的决定而了结时,她心中却有些后怕, 她差点害死了一条人命。 而莺莺以后若是知道,定然也会难过无比。 自己……自己做的是对的吗? “景年,我回来了,我跟你回相府。” 许久,南莺莺才说出这么一句。 “真……真的吗?莺莺。” 陆景年一时不敢相信。 这么多年,他心中只祈盼着再见南莺莺一次, 不管她原不原谅自己,不管她以后去哪里, 只要能再见到她就好, 而现在,莺莺不仅回来了,还说要跟自己回相府。 第86章 再次回到相府 南莺莺笑着点了点头,然后转身对阿翁说道 “阿翁姐姐,谢谢你曾经那样帮我。” “我现在想回家去了,你会生我气吗?” 阿翁立即摇摇头,道 “怎么会?莺莺,你当然有自己做选择的权力。” “只要你自己想清楚就好。” “多谢阿翁姑娘成全,我知道自己曾经做错了,以后我绝不会了。” 陆景年语气诚挚地说道, “这些东西,还望阿翁姑娘收下。” 说着,流云便让人将那几样东西放在了桌上。 待他们走后,阿翁望着手中的木镯和桌上的东西有些失神, 过来一会,她才缓缓对临风说道 “临风,我……我想……” “南莺莺刚回来,你再多等等。” 临风立即说道,他知道她怕南莺莺再后悔。 “嗯。” 阿翁感激地看向临风,他总是从不让她为难。 一路上,陆景年都跟在南莺莺身后,目光不离地看着她, 直到此时,他都有些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曾经他想过,只要莺莺回来便好, 就算不回相府,不原谅他他也接受, 可现在他的莺莺不仅回来了,还跟他回了相府。 到了相府,浣月和冰绡看见南莺莺, 只叫了一声“小姐”,便哭了起来。 南莺莺拉着她们的手,也红了眼圈。 陆景年虽心中不舍,但知道她们主仆三人多年未见,肯定有话要说。 自己在跟前,有些话她们也许不好说, 便独自默默退到了院中,在院中远远看着南莺莺, 看着他刻骨相思八年的人儿,如今就坐在那儿。 “你们……怎么还没嫁人?” 南莺莺想起临走前对陆景年的嘱托, 八年过去了,浣月和冰绡早已过了适龄的婚配年纪。 “小姐莫怪相爷,这几年,相爷给我和冰绡说了好几门亲事,” “可我们知道小姐没死,只是走了。” “我们都想等小姐回来再说,想再见小姐一面。” 浣月啜泣着道。 南莺莺轻轻叹了口气,道 “傻瓜,我要是一直不回来怎么办?” “你们就这样,一直变成老姑娘么?” 此言一出,冰绡和浣月哭得更厉害了。 “小姐……” “你们……为什么叫我小姐?” 南莺莺觉得有些奇怪,她们以前,一直喊她“夫人”。 “是相爷吩咐我们这样叫的。” “他说,您也许只想做南小姐,不想做陆夫人,让我们以后都叫您小姐。” “还说,若是我们实在不想嫁,就留在相府。” “替您好好收拾房间,打理花草,以后相府会给我们养老送终。” 浣月流着泪说道。 “还有那只焰雀儿,后来不知为何,又飞了回来。” “相爷当时很激动,他觉得自己也会等到您回来的。” “奴婢,一直在照顾着它。” 南莺莺想起刚才回来时见到的那只曾经用来关焰雀儿的鸟笼, 四周的木条都被拆了,只余一个托底, 里面放着鸟食和净水,收拾得十分整洁。 “相爷说,鸟儿喜欢自由,不喜欢被关着。” “它想去哪就去哪,我们只要给它一个家,让它累了能回来歇息就好。” 冰绡抽噎着说道。 从她们口中得知,自己走了之后,陆景年便搬进了旁边的偏房。 这里的一切,都保留着当初她离开的模样, 浣月她们每日都细细打扫,等着自己回来。 南莺莺看着房中那盆茉莉,心中有些感慨, 走之前,她特意叮嘱陆景年每天在房中放一盆,夏夜对睡眠好。 而今她回来了,那花仍在,他却从未在这房中再睡过一次。 “您回来就好了,小姐。” “奴婢们这就去厨房给您弄吃的,这些年…… “我们都不知道您一个人在外面是怎么过的?” “您从小……从小都没有离开过相府,离开过我们……” 说着,冰绡又哭了起来。 “好了好了,别哭了,我很好。” “阿翁姐姐早就替我想好了之后的一切。 “再说,我这不回来了吗?” 南莺莺安慰道。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们还和以前一样,老是爱哭鼻子。 浣月红着眼睛说道: “小姐,您……您这次回来,就不要再走了好吗?” “相爷……相爷他比我们还要想您。” “这么多年,他一直都未娶亲。” “多少人上门来说,都被他冷冷打发了。” “他一直在等您,时常一个人站在这门口发愣。” “有时一站就是一天,奴婢们都瞧着可怜。” “我们知道,他从前伤害过您。” “可这些年,相爷无时不刻不在后悔。” “他为了再见到您,拼了命去找那些东西。” “有一次不知被什么东西打伤,在床上躺了三个月才缓过来。” “您……您就原谅他好吗?” 南莺莺轻轻点了点头, 她想起陆景年那一头发白,想起流云对她说的话, 心中难过极了, 她觉得自己实在不该不告而别,差点害了他的性命。 “你们放心,这次回来我就不走了。” 等浣月她们离开, 陆景年站在门口,怯生生地叫了一声“莺莺”, “怎么了?景年。” 南莺莺问道,仍如从前那般笑着。 陆景年一时有些恍神,他低声道: “我……我可以抱你一下吗?” 南莺莺微一愣,然后点了点头。 陆景年走向前,轻轻把南莺莺揽在怀中, 一点力气都不敢多使,像是怕多一丝丝力气都会把她弄碎一样, 他的语音凄婉低沉: “我……我就是想确认一下,这都是真的……” “不是,不是我想象出来的,不是我在做梦。” 陆景年的声音渐渐哽咽。 曾经,他做了太多次这样的梦, 梦见莺莺回来了,他抱着她, 她对自己说再也不走了,然后他眼睁睁看着怀中的她消失。 南莺莺心头一酸,也伸出胳膊抱住了他,柔声道 “是真的,景年,我不会走了。” 陆景年此时才紧紧搂着南莺莺低低哭了起来, 那无声的低噎让南莺莺既心痛又后悔, 自己不该不告而别,不该离开这么久, 若不是阿纯告诉自己他一直在等着自己, 自己也许仍不会回来, 而他,不知还要再受多少煎熬。 第87章 他的煎熬 另一边,墨离有些不可置信地问道 “阿翁,你……你真的还要再等等?” “你是担心南莺莺后悔?” 阿翁点了点头。 “要等多久?” 墨离在心中默默叹了口气,他的傻阿翁, 心中分明想见那人得不行,还是不愿意轻易牺牲别人。 “先……先等几天吧。” 阿翁想了想说道。 “他知道吗?” 墨离问道。 “嗯。” 阿翁轻轻应了一声。 顿了顿,墨离突然嬉皮笑脸地说道 “那我这几天赶紧抓紧时间好好陪陪娘子。” “不然他一出现,娘子肯定就不要我了。” 阿翁听了,却没有像以前那样斥责他乱说, 她微微低着头,没有说话, 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如今的局面,让她觉得有些荒唐,但又不知该如何改变。 自己当初不该答应墨离,也不该答应临风,让他留在自己身边。 如果以后自己跟临风在一起了, 他是不是……也会和陆景年一样难过呢? 陆景年还能等到南莺莺,可是……他是等不到自己的。 自己心中已经有了临风, 他这样得付出,什么也得不来。 墨离……其实是个很好的人, 他对自己那样细心,凡事都考虑得很周到, 自己病着的时候把自己照顾得无微不至, 他不该,浪费在自己这里。 “墨离……” 阿翁刚轻轻叫了一声,墨离就笑嘻嘻地说道 “怎么了?娘子又想赶我走么?” 阿翁一愣,他怎么总是能猜中她的心思。 他这样一说,接下来的话她都不知该如何开口。 却见墨离又露出他那妖娆的笑。 “我说过,娘子赶不走我的。” “就算你跟他成亲,跟他有了孩子,我也不会离开你。” “我要永远留在你身边保护你,不管你喜不喜欢我。” “娘子对别人说话都那般算数,为何总是想对我食言呢?” “我……我……” “别我了,走,我带你去荼灵河放花灯去?” “昨日开始,就是他们这的花灯节了。” “满河都飘着各式各样的花灯,可漂亮了,娘子肯定喜欢。” “这些天,你净顾着担心南莺莺的事,连门都没怎么出过。” “天天这样闷着,容易闷坏身子……” 墨离不由分说地牵起阿翁的手出了门去, 临风跟在身旁,笑着说道 “我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 “我们的阿翁,以前可不是爱闷在屋子里的人。” 花灯节果然人山人海,热闹非凡, 但这热闹却与南莺莺无关。 沐浴之后,南莺莺躺在床上有些失眠, 时隔八年,她又重新回到了这个地方, 她在这里长大,又在这里嫁人, 她遇到自己的爱人,又与对方互相伤害, 她离开了,最后又回来了, 这一切对她来说,也如梦一般。 想着想着,她就着鼻端幽幽传来的茉莉花香睡着了。 半夜,门突然被人推开, 桌上的烛火瞬间亮了起来,南莺莺一惊坐起, 却见睡在隔壁偏房的陆景年正站在屋中央, 他披散着白发,赤着脚, 满额都是汗水,直愣愣地盯着她。 直到听见南莺莺问他“你怎么了?景年”, 陆景年的眼神才慢慢从惊慌变得平静下来, 他犹自喘着粗气,低声道 “对不起莺莺,扰到你睡觉了。” “我……我半夜醒来怕今日是梦,就过来,过来看看。” “你……你接着睡,我,我把门给你关上。” 陆景年雪白的寝衣和雪白的头发,在夜晚刺得南莺莺的眼睛有些痛, 她起身走过去,拉着他的手,语音中都是心疼: “景年,这些年,你经常这样半夜跑进来看我在不在是吗?” 陆景年轻轻点了下头,心道 “不是经常,是在相府的每一个夜晚。” 南莺莺突然心中酸涩无比, 她知道他会伤心,但没想到会这么久, 她知道他也许不好过,却没想到他每一天都这样难过。 “对不起,景年。” “不,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莺莺。” “是我对不起你。” 陆景年握着南莺莺的手说道。 南莺莺抬起头,笑着道 “那你就睡在这里好吗?” “你抱着我睡,就不担心我晚上是不是还在这里了?” 陆景年有些受宠若惊: “我……我可以吗?莺莺。” 南莺莺笑着点了点头,然后拉着他的手坐到床边, 又给他打来一盆热水准备帮他洗洗脚,陆景年忙道 “我自己来,莺莺。” 洗的时候,陆景年有些心酸, 这么多年,莺莺一个人在外面, 也不知有没有人伺候,她现在,都自己弄这些了, 不知她过得好不好,怎么生活的, 有没有受过什么委屈,有没有人保护她 …… 他想问,又不敢问, 毕竟这一切,都是自己亲手造成的。 等他终于躺在床上抱着南莺莺时, 才觉得今日的一切是真的。 莺莺的身体还是那样的温度,发丝还是那样的味道, 多少次梦回午夜,这场景不断出现,又消失, 今天,他终于,真真切切,再次感受到了。 八年来,陆景年第一次睡了一个好觉,一直睡到第二天大亮。 他没有去上朝,昨日就让流云向朝中告了假。 先前莺莺离开时,他本想辞去职务专心寻找那些东西等她回来, 但皇帝不允。 毕竟,无论能力还是他的过往,朝中都无合适人选可代替, 更何况,他心中所求皇帝已然明了, 这样对自己没有威胁的利剑,如何能弃之不用。 皇帝赐给他树,允他寻找那些东西所需的一切条件, 唯一的要求就是,他必须照旧担任荼灵国丞相一职。 等第二日早上,浣月她们发现昨夜陆景年竟宿在了南莺莺房中,都心中欢喜 小姐,终于肯原谅相爷了。 吃早饭的时候,南莺莺突然问道 “景年,你为什么放过方家了?” 陆景年一愣,他没想到莺莺会问这个,顿了顿,说道 “先前,我确是想将方家毁了。” “尤其是方宸玉,我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 “可是后来一想,比他更该被碎尸万段的人,是自己。” “他掳走你,虽用错了方法,但总归是想救你。” “他没想到会变成这样,而让一切变成这样的人其实是我自己。” “如果我不是那么多疑,那么偏执,就不会伤害到你。” “他虽可恨,也算是这世上真心对你好的人。” “只要有人对你好……总是好的……” 陆景年说着,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第88章 何以为生 “那你恨阿翁姐姐吗?” 南莺莺又问道。 陆景年摇摇头,道 “先前知道她带走你的时候,心中怨恨过。” “可她为了保护你,无论如何都不愿告诉我你在哪?” “哪怕失去与她心上人见面的机会,也绝不拿回你手中的木镯。” “虽然她让我饱受相思之苦,但她真的对你好。” “我的心中,对她只有敬重和感激。” “木镯?她送我的那只吗?” 南莺莺惊讶地问道。 陆景年点点头,道 “嗯,如果没有那只木镯,她就永远无法见到她的心上人。” 南莺莺心中大为震撼,她知道阿翁对她好, 但没想到她居然为自己做了这么大的牺牲。 “你回来,不是因为这个才还给她木镯的吗?” 陆景年有些诧异地问道。 南莺莺摇摇头,道 “我并不知道那木镯对她竟那么重要。” “我回来,是因为阿纯告诉我你一直在等我。” “过去了这些年,我发现自己也很想你。” “可我以为自己走了这么久,你早已娶妻生子。” “没想到,你竟这么傻……” 南莺莺有些哽咽。 陆景年握着南莺莺的手,深情地说道 “我说过,莺莺,除了你,我谁也不要。” “我现在知道了。” 南莺莺突然笑了一下,往日灵动的少女又现出活泼的笑容, “不过,你肯定不知道我开了一家卖糕的铺子。” “卖糕的铺子?!” 陆景年大为惊异, 记忆中那个养尊处优、娇嫩柔弱的少女,如今都会做生意了。 “你都会开铺子了,莺莺,你真能干。” “卖糕辛苦吗?有人帮你吗?” “开铺子可不容易,有很多手续要办,还要找人……” 南莺莺笑着打断了他,道 “景年,你从前没这么唠叨的。” 陆景年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随即神色黯然地说道 “莺莺……其实我,我很想问问你这些年在外面过得好不好。” “可是我不敢,若是你不好,” “我怕提起再让你伤心,我也怕自己承受不住。” “与其再提起那些令你不开心的事情,不如以后加倍好好待你。” “我很好,景年,你不要难过。” 南莺莺柔声对他说道 “走之前,阿翁姐姐给了我这个。” 说着,她将阿翁先前送给她的玉佩递给陆景年,接着道 “她知道我从未离开过相府,更没离开过荼灵国。” “孤身一人,以后生计肯定会有问题。” “于是便给了我这块玉佩,说我若需要用银子,” “就去‘灵照国’,找招牌上有这纹饰图案的铺子提就是了。” “我用过几次,那些人一见这玉佩,都十分恭敬。” “要多少给多少,绝不多问。” “后来我觉得老这样也不是办法,总要学会自己独立生活的。“ “想来想去,好像自己做糕还不错,就想不如开个铺子来卖糕。” “可是你也知道,我从小在相府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 “哪里懂市井经商那些,更何况自己又没本钱。” “想来想去,我只得又去‘灵照国’找那些铺子的人。” “他们一听我要开糕铺,便帮我办妥了一切事宜,” “然后留下两人教我如何运作店铺,管账,招人。” “没想到自己也不笨,很快便学会了。” “后来我又招了些人专门做糕,自己则研发新的口味。” “糕铺的生意越来越好,我就把先前从他们那提的银子,” “包括后来开铺子的银子,按着市场的利息算了一笔,准备全还给他们。” “可是他们无论如何都不肯收,说是会折煞他们。” “思来想去,我只得将那银子先存起来,” “想着日后若有机会,再一起还给阿翁姐姐。” 陆景年听着南莺莺说的,看着手中的玉佩,心中疑窦丛生, 这玉佩,是灵照国皇室的玉佩, 那些铺子,恐怕也不是一般的商铺,而是皇家分号, 却不知跟阿翁姑娘跟那皇室有何渊源,竟得此可以发号施令的玉佩。 “对了,景年。” 南莺莺又说道 “昨日与阿翁姐姐分别得匆忙,我都忘了把这玉佩还给她了。” “你能不能今日派人去给阿翁姐姐送一封请帖,请她明日来府中一叙。” “我想备些酒菜好好感谢一下她,刚好也把这玉佩还有银子一起还她。” “那木镯,对她那样重要,她却给了我。” “我真不知该如何报答她。” “好,我马上安排流云去办。” 陆景年将玉佩递还给南莺莺道。 “今日你不上朝,我中午在家给你做糕吃?” “我做的比以前更好了呢。” 看着南莺莺如花的笑脸,陆景年感觉曾经远离他的幸福, 似乎慢慢又回来了,阳光明亮,夏花灿烂。 而阿翁今日也起得有些晚, 昨晚墨离见她玩得尽兴,便没有催她早点回去睡觉, 她许久都没有这么开心过了,解了蛊毒之后还没有这么痛快地玩过, 墨离和临风都没再提那几样东西的事, 阿翁高兴,他们便陪着她就是了。 起床后,见时间太晚, 阿翁就不想吃早饭,想直接到中午去酒楼吃, 墨离不允,半逼半哄着她吃了些清淡的点心, 说吃完带她去木塞湖坐龙舟, 昨晚人太多没坐上,今日就满足她的愿望。 刚走出客栈不远,墨离突然脱下外衣披在阿翁身上,低声道 “阿翁,你……是不是来月事了,你的裙子弄脏了。” 阿翁一瞬红了脸,低低道 “我回去换件衣服。” 谁知才到客栈门口,阿翁就觉得很不舒服,肚子异常难受。 墨离见她脸色不好,忙问道 “怎么了?是不是肚子疼?” 阿翁强忍着摇了摇头,道 “没事,我进去收拾一下,你在外边等我。” 可墨离等了许久,阿翁也没有出来, 他心中隐隐有些担心,但又不好直接推门进去。 临风也有些着急,从前,她不会这样的, 他在门口轻轻唤了两声,里面却没有声音, 此时墨离也察觉到不对劲,他轻轻敲了敲门,问道 “阿翁,你好了吗?” “阿翁,你怎么不说话,我进去了?” “阿翁?” 隐约间,他仿佛听见里面似乎有些轻微的异动, 墨离心中大惊,再也顾不得什么, 猛地推开门冲了进去。 第89章 她以后肯定是要不了孩子了 却见阿翁正倒在地上,全身紧紧蜷缩在一起, 双手捂住腹部,面色惨白,神情极度痛苦。 墨离一把将阿翁抱起,颤声问道 “你怎么了,阿翁?是不是肚子痛?” 阿翁紧闭着双眼,豆大的汗珠从额上不断渗出, 她双手紧紧揪着墨离的衣服,嘴唇颤抖, 用极其虚弱的声音喊着 “疼,好疼……” 墨离心中痛极,他立即释放出迷香, 想让阿翁先晕过去,度过这段痛苦的时刻, 岂料,他足足释放了平日三倍的剂量, 阿翁才在神志不清中慢慢昏睡过去。 临风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却只能站在一旁干着急, 以前阿翁来月事的时候从未这么痛过,只是有些不舒服, 偶尔贪凉会肚子疼,但绝不会疼得这般厉害。 等那小二请来大夫,一搭脉, 那大夫先被惊了一跳,道 “这姑娘……是以前中过什么毒吗?” “怎的体质这般阴寒,这如何能不腹痛。” “老夫先给她开些汤药,等她醒来你让她喝了。” “如果再痛,就吃这些丸药。” 老大夫边开方子边问道 “你是她的郎君?” 墨离含混不清地“嗯”了一声。 若在平时,他必定得意极了, 可现在,他却没有什么心情调笑。 “你们有孩子没?” 墨离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心道 “这老大夫,看病就看病,” “一会问我是不是她的郎君,一会又问我们有没有孩子,” “看个病还瞎打听,真是多事。” 谁料那大夫接下来的话,让他瞬间如坠冰窖。 “你夫人以后啊,肯定是要不了孩子的。” “你们,还是早做打算。” 墨离一把抓住那大夫正在写字的手,颤抖着问道 “什么叫肯定是要不了孩子的?” “她,她还没……” 墨离正想说她还没嫁人,想起刚刚承认自己是她夫君,立即改口道 “她,她曾经是中过毒,但是毒已经解了。” “她身子是有点弱,但我一直在给她好好调养。” 那老大夫抽开手,有点不悦地道 “你是大夫还是我是大夫?” “京城多少高门贵女都请我前去诊脉,你竟敢质疑老夫?” “你夫人已伤了根本,调养或许对身子有些帮助。” “但这般阴寒的体质,想要孩子,那是绝无可能的。” “不仅如此,每月月事,她都会遭受这等痛苦。” “好在,这倒是能调理的。” “你按老夫开的这方子,每月月事前三天去抓药。” “一直服到她来月事那天,便不会这么痛了。” “切记不能断,断了便是今天这样。” “唉……这般年纪轻轻的……” 那老大夫摇头叹息道。 墨离头脑有些空白, 他听懂了那老大夫在说什么,但是又好像没听懂, 好像那说的是别人,不是他的阿翁。 蓦地,他想起阿纯曾经说过的话: “不好的地方多了,最直接的呢,” “就是那身绝妙的轻身功夫,以后算是彻底废了。” “其他的么,你对她这般细心耐心,日后定会慢慢发现的。” 原来,这就是不好的地方, 甚至,还不是唯一一个。 墨离的心,一瞬生疼, 他想起了南莺莺, 阿翁之所以对陆景年那样深恶痛绝, 是因为他害的南莺莺以后都无法再生孩子, 若是,若是她知道自己以后也不能生了, 她是不是会更伤心?会不会恨死自己? 墨离仿佛被人抽走了魂一般,直到那老大夫递上方子和丸药, 才机械地给了银子,失神地道 “有劳大夫了,慢走。” 随后便一直坐在床边,看着脸色惨白的阿翁,心中难过极了。 临风更是崩溃,因为那解毒的法子,是他教给阿翁的, 他害了她一生。 阿翁一直昏睡了很久,也许是墨离用的迷香太重, 直到太阳落山,她才幽幽醒来。 “阿翁,你怎么样了?还痛吗?” 墨离关切地问道。 “好些了。” 阿翁的声音仍然很虚弱。 “你想吃点什么,我让他们给你做?” 阿翁轻轻摇了摇头。 “那我先喂你把药喝了?喝了会好很多。” “嗯。” 待阿翁喝完药,便又睡了过去。 这一觉,直到第二天上午才醒来。 醒来之后的阿翁就好多了, 脸色虽还有些苍白,但精神了许多, 一直喊着肚子饿,吃了一大碗面条,又吃了一盘子糕饼。 见阿翁肚子不痛了,胃口又这样好,墨离心中稍微好受了些, 但想起昨日大夫说的话,心中酸涩不已。 “阿翁,你以前……也这么疼吗?” 墨离试探着问道。 阿翁抿抿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没有,只是有时候有些不舒服。” “我也不知道这次怎么这么严重?” “也许是昨天睡得太晚了,又吃了冰雪。” “那么以后都早点睡,少吃点凉的好吗?” 墨离不忍对阿翁说出真相。 “嗯。” 阿翁点点头,却发现一旁的临风神色有些异常,便道 “你怎么了?临风。” 临风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道 “没怎么,看你昨日那么疼,我却什么都做不了。” “我……我没事了。” “我们偶尔一次这样,也很正常。” 见阿翁笑着安慰他,临风心中更加难过。 “对了,阿翁,昨日陆府送来了这个。” 墨离拿出流云送来的请帖,道 “你那会睡着了,我跟他们说你身子不舒服,过两日再上门去。” “嗯,见见莺莺也好。” “这么些年,不知道她一个人在外面过得好不好?” “希望那个陆景年真心悔过了,以后再不要发疯干出什么变态的事情来。” “他把莺莺害成这样,不知莺莺心中是不是真的原谅他了……” 墨离闻言,脸色大变, 愣了愣,突然问道: “阿翁,你……你觉得我像不像陆景年?” “你怎么会像他呢?” 阿翁奇怪地看了墨离一眼。 “我的意思是,如果……” “如果我也害得你不能生孩子,你以后会原谅我吗?” “喂!你又想占我便宜是不是?” 阿翁突然气哼哼地瞪着他。 墨离蓦地反应过来,南莺莺不能生的原因和阿翁不能生的原因不一样, 当即嗫嚅道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阿翁刚怒气冲冲地回了一句,突然发现墨离的神色跟平日有些不太一样。 第90章 谁要跟你生小孩 平日里若遇到这种事,他斗嘴的劲头可大了, 从来都是靠着脸皮厚稳居上风,自己休想占的半点便宜。 可今日他不仅吞吞吐吐的,似乎…… 还有些害怕的样子。 “墨离,你怎么了?” 见阿翁语音突然变得柔软,不再凶巴巴的, 墨离心中反而更加难受, “我……阿翁,你……你喜欢孩子吗?” “孩子?还好吧,也说不上什么喜欢不喜欢的。” 阿翁答道。 “那……那要是,要是你不能生孩子了,你会难过吗?” 阿翁没有回答,而是盯着他的眼睛问道 “你究竟想说什么?墨离。” 墨离低下头,轻声说道 “大夫说,你中毒之后,伤了根本,” “以后……以后不会再有孩子了……” 阿翁稍微反应了一会,才明白墨离说的意思, 她自己,也和南莺莺一样,以后都不能再生孩子了。 见阿翁呆呆地坐着没有说话, 墨离更加害怕,语音焦急地问道: “阿翁,你……你恨我吗?你会原谅我吗?” 阿翁半天才回过神,缓缓说道 “为什么要恨你?又不是你的错。” “是我救错了你,是我害了你。” “你那般憎恶陆景年,不就是因为他害的南莺莺不能再生孩子了吗?” “我……我也害得你不能再生孩子了,你是不是以后也会那般憎恶我?” 阿翁本来还有些伤感,虽然她也没有想过生孩子的事情, 但是,得知自己以后都不能再生了, 心中,还是有些难过, 但见墨离如此胡言乱语,又觉得有些好笑。 “好了,你别发疯了。” “你跟他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墨离突然抓起阿翁的手,紧张地问道。 “不……不一样就是不一样。” “再说我也没有恨你,所以也不存在原不原谅的问题。” “我憎恶陆景年,是因为……因为他对莺莺,对莺莺做那种事情。” 阿翁艰难地解释着。 “哪种事情?” 墨离却不依不饶地刨根问到底。 “就是,就是他把,把莺莺绑起来……” “你问这么多干嘛,不能生就不能生了。” “我都说了跟你没有关系,不会恨你的!” 阿翁突然有点暴躁。 墨离却像恍然大悟般,道 “因为他把南莺莺绑起来,强行与她做那事。” “不仅粗暴残忍,还害得南莺莺不能再生孩子。” “所以,你是厌恶他的野蛮行径。” “嗯。” 阿翁从鼻孔哼了一声,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墨离却越说越起劲: “怪不得,我说当初那罕召木都设计杀你了,你还帮他。” “想尽办法将他与阿细的分别时间缩到最短。” “而这陆景年,不仅对你礼敬有加,” “还帮你拿到那几样重要的东西,你却如此憎恶他。” “原来我的阿翁喜欢温柔的人。” “那罕召木对阿细温柔又深情,你就对他有好感。” “那个陆景年,看着温文尔雅,却数次用蛮力强迫南莺莺,所以你讨厌他。” “对对对,你说的都对,我……我们出去转转吧。” 阿翁知道他又要开始了,想赶紧转移话题。 墨离却像没听见一样,将阿翁的手紧紧握在自己掌中, 一脸深情地看着她说道: “你放心,阿翁,我对你绝对不会那样的。” “不管做什么,我都会很温柔。” “比那罕召木还温柔,绝不会像那个陆景年半分。” “我断不会绑着你跟你做那事的,那样你会多害怕。” “你不能生小孩,我们就不要了。” “刚好你不用忍受生育之苦,只我们两个人也很好。” “一直逍遥快活……” 阿翁猛地甩开他的手,满脸通红地道 “你又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谁,谁要跟你生小孩!” “好好好,我不说了,反正你不会像讨厌陆景年那样讨厌我对吗?” 墨离一脸讨好地说道。 “我不讨厌你。” 阿翁无奈地说道。 “那就是,娘子心中也是喜欢我的。” 墨离脸露喜色。 “我说不讨厌,没说喜欢。” 阿翁一脸无语。 “讨厌就是不喜欢,那不讨厌不就是喜欢吗?” 墨离脸上又露出那种媚笑。 阿翁无奈地翻了翻白眼,不想再说话。 “娘子不说话就是默认了?你放心,我不介意你也同时喜欢他。” 墨离唇角浮起飘飘然的笑。 “你可真大方!” 阿翁实在受不了了,扔下这么一句就出了门。 “娘子去哪里?外面那么大太阳,会晒黑的。” 墨离飞速跟了出去。 一旁的临风也被他弄得有些哑然失笑, 不知他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反正阿翁没有那么难过了, 有时候,临风有种感觉, 也许只有墨离,才能让阿翁不伤心。 夜晚,阿翁躺在床上对临风说道 “临风,你也和墨离一样,在心中怪自己吗?” 临风低着头,没有说话。 “那件事不怪你们,你们为什么要把错都揽在自己头上呢?” 见临风还是不说话,阿翁突然笑了一下,问道 “临风,我以后都不能生小孩了,你还愿意跟我在一起吗?” 临风的眼圈一下红了,忙不迭地点着头。 阿翁却对他笑了笑,道 “那我就不难过了,你也别怪自己了好吗?” 临风轻轻点了点头,柔声道 “你快睡觉吧,睡晚了对身体不好。” “嗯。” 阿翁甜甜应了一声,便闭上了眼。 她心中,是难过的, 但事已至此,她不想他们再因此而自责, 这本也不是他们的错。 只是没想到那毒,竟这样厉害, 这次肚子这么痛,应该也是那毒的副作用, 阿纯说过,还有很多其他不好的地方, 自己……会不会因此早夭? 如果真的寿命有限,那么先把临风救出来, 他一个人在那样孤独的空间里生活了那么久, 以后没了自己,只会更加孤独,更加难过, 至少让他先来到这大千世界, 多些期盼,多些念想。 然后,再去看看他, 自己与他,也许多年没见了。 不知他还好吗? 见阿翁睡着,临风在心中说道 “阿翁,我不是怪自己,我是恨自己。” “你如今一切的痛苦和折磨都是我造成的。” “如果没有遇见我,你根本无需那书。” “你还像从前般,自由快乐……” 第91章 她终于回到从前了 过了两日,阿翁去陆府见了一趟南莺莺。 “你真的决定以后都留在这里了?” 阿翁问道。 “嗯。” 南莺莺点点头。 “这些年,我去了很多地方。” “可不知为何,心中总是经常想起这里。” “直到有一天,我发现自己忘不掉的是他。” “可是那时,我以为他在我假死以后早已重新娶妻生子。” “所以就算是想念,我也把它深深埋在了自己心里。” “后来我知道他这么多年都未曾娶亲,一直在等我。” “我……我就想回来了,回来跟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 “我喜欢他,他也喜欢我。” “虽然他曾经伤害过我,可我也害他白了头,还差点……” 南莺莺突然有些哽咽,顿了顿,又道 “我走的这八年,他连一个好觉都没有睡过。” 阿翁轻轻拍了拍南莺莺,道 “你决定了就好,有些事情,也总是需要时间去抚平的。” “他……” 见阿翁欲言又止,南莺莺笑了笑道 “我知道你担心什么,阿翁姐姐。” “他变了,真的变了。” “他放过了方家和方宸玉。” “啊?” 阿翁忍不住惊讶出声。 这一切的起因,都是方宸玉将南莺莺掳走,然后胡说八道导致的, 按照陆景年的性子,必定会将方家碎尸万段,尤其是方宸玉, 他,他竟然放过了方家。 南莺莺像是知道她心中所想,道 “他说方宸玉是用错了方法,但真正错的人是他。” “他还让浣月她们喊我小姐,说我也许想做南小姐,不想做陆夫人。” “再说,我现在也长大了。” “你知道吗?阿翁姐姐。” “我在灵照国开了一家糕铺,生意很好呢。” 说着,南莺莺将一块玉佩和几张银票递给了阿翁。 “这是什么?” 阿翁有些不解。 “这是我当初在灵照国提取的银两,还有开铺子的本钱。” “本想一并还给他们,可他们坚决不要。” “我就想着,这玉佩是你给我的,不如就将这银票也给你。” 阿翁看着那玉佩和银票说道 “你真厉害啊,莺莺,都会开糕铺了,还赚这么多钱。” “也都是因为先前有灵照国那些人帮忙,不然也没那么容易。” 南莺莺感激地说道。 “好,那我就收下了,到时候替你还给他们。” 阿翁笑着收起了银票和玉佩。 “还有,阿翁姐姐,我真的要谢谢你。” “你待我实在太好了,那木镯对你那样重要,你……” “你竟把它给了我,我若不回来……” 南莺莺没有再说下去。 她若不回来,阿翁会和陆景年一样,饱受痛苦和煎熬, 顿了顿,她又问道 “对了,你见到他了吗?” 阿翁愣了一下,道 “嗯……还没。” “你是怕我后悔,所以在等我吗?” 南莺莺突然问道。 阿翁笑了笑,没有说话。 南莺莺却红了眼眶,语音有些哽咽: “阿翁姐姐,你……你不必对我这样好。” “你为我做的已经够多了,你收下景年那些东西吧。” “你去见他吧,我知道,你也想见到他。” 阿翁垂下眼帘,隔了一会,轻轻点了点头。 南莺莺开心地笑了起来,道 “刚好今日景年有事,回来得晚。” “你就在这里多陪会我好吗?” 阿翁点点头,心道: 他能有什么事? 好不容易盼到莺莺回来,天大的事他都可以推。 定是知道自己不喜欢他,所以故意回避一下, 好让我跟莺莺单独聚,免得大家尴尬, 这人,正常的时候好像也没有那么惹人厌。 心里正想着,突然听见南莺莺压低声音问道 “阿翁姐姐,院子里那个人……不是你的心上人吧?” 阿翁知道她说的是墨离,立即摇摇头道 “不是,他……他是……” “他是喜欢你的人?” 南莺莺一口接上。 阿翁一时不知如何回答,脸一下红了起来。 南莺莺忍不住笑了起来,低声道 “阿翁姐姐,我还没见你脸红过呢?” “他对你真好,一步都不离开你。” 阿翁的脸更红了,他现在真的是寸步不离自己身边, 本来说只是跟莺莺聚聚,他送自己到陆府门口就行, 他偏不,说自己站在院子里,不影响她们说话。 “你的心上人知道他吗?” 南莺莺的大眼睛里掩饰不住好奇。 阿翁尴尬地点了点头。 “他不介意吗?” 阿翁不知南莺莺竟也变得这么八卦,只得轻轻摇了摇头。 南莺莺的语气突然变得轻快俏皮,道 “阿翁姐姐干嘛害羞啊?你这般好,他们喜欢你也是正常。” “可是……可是我又不可能同时喜欢两个人。” 阿翁有些苦恼地说道。 “那莺莺也帮不上阿翁姐姐的忙了。” 南莺莺双手一摊,竟露出了坏坏的笑容。 “好你莺莺,打听半天就为了打趣我么?” 阿翁作势打她,南莺莺却咯咯地笑了起来。 阿翁心中很开心, 她终于,回到她第一次见她时那活泼开朗的模样了。 等晚上回到客栈,阿翁就把那三样食物拿了出来, 器物早已被她收了起来,包括那只镯子。 照着书上的顺序,她先吃了昆仑之苹。 果如陆景年所说,这植物好似有听觉、知觉一般, 自己的手刚伸入冰鉴之中,它便开始急速移动, 速度之快,饶是功力高强的墨离也碰不着边, 幸亏这冰鉴不大,里面又只有薄薄一层清液, 阿翁拿出那把玄冰制作的匕首才插住了它。 琉璃冰鉴的保鲜效果果然不一般, 即使已经过了几个月,这碧色的植物仍然带着天然的生脆和清香, 咀嚼之后是丝丝入喉清爽的甘甜, 这甜味绝非世间普通的糖所能比拟的, 很淡,似有若无, 但在舌尖和咽喉停留的时间却很长,始终绵绵不绝, 好像它存在,你便能忘记这世间的烦恼, 永远开心幸福。 待吃完这个,书上的字变成了“长泽之卵”, 下面那图照例,跟陆景年给的木盒中的蛋一模一样, 极圆,蛋壳光滑透明,能看见里面鲜黄的蛋液。 阿翁本想直接将蛋打开喝掉里面的蛋液, 但墨离觉得这东西生食有些不放心, 况且她一向不喜欢吃太腥的东西, 万一吃下去吐了出来,不知会不会对以后造成影响。 第92章 一切如意皆团圆 思索片刻,墨离让厨房煮了一碗热牛奶送过来, 然后将蛋液打在里面,递给了阿翁。 阿翁尝了一口,居然一点不腥, 那蛋液跟寻常的蛋类不一样,遇热呈条条透明绸带状, 入口柔滑无比,还带着花香, 不是金桂,不是栀子,也不是茉莉, 阿翁好似从未闻过那种香味。 待一碗下肚,阿翁突觉腹部有一团暖暖的气流在涌动, 继而游走全身,她感到自己好像变暖和了一些, 往常冰凉的手恢复了些往日的温度, 浑身上下有一种沐浴之后的舒适感, 甚至,还有点小倦,想浅浅睡一会。 吃完“长泽之卵”,第三样就是“三危之露”, 陆景年果然没有骗她,或是,那道人果然没有骗他。 书上只有一滴水珠,并无其他线索, 幸得那陆景年替自己取了,否则可能还要再多费周章。 阿翁打开冰蓝色瓷瓶,直接喝了下去, 一入口才发现,那不是一般流动的水, 而是一颗一颗的小水珠, 不断在口中跳跃,不多久便接二连三地爆开, 但液体却消失无踪,根本未曾入喉, 一股说不出的清冽立即充斥着口腔, 像是粮食提取的某种东西,又像是玫瑰花露, 让人忍不住想用舌尖去探寻,却又未得要领。 阿翁心中大奇, 莫非,露水本来就是两种东西, 这才是真正的露,我们平日里喝的是水? 等喝完“三危之露”,阿翁心中不由得有些忐忑, 如果这也是对的,那她马上就能见到临风了, 如果不对,就得再多费些事。 直到看到那书出现了“浑羊殁忽”四个字, 阿翁才终于展露出了笑容。 “娘子笑起来真好看,可惜,不是为我笑的。” 墨离酸溜溜的语气让阿翁不好意思地收敛了一下自己脸上的笑意。 “你见他就这般高兴吗?” “什么时候,你也能像这样。” “想到马上要见我了,然后这般高兴就好了。” 墨离的语气带着些委屈。 “不是天天都在见你嘛。” 阿翁心情好,不想跟他斗嘴。 “那若是我也很久不出现。” “等你知道可以见到我了?你会这么开心吗?” 墨离的眼神有一丝丝期待。 “你干嘛很久不出现,你不是最爱黏着我了吗?” 阿翁可不上他的当,他最爱给自己挖坑。 “我说如果,假设我很久不出现,你会吗?” 墨离不准备放弃。 “你这假设都不成立,假设个什么,没有如果。” 阿翁敷衍道。 “我明白了,娘子。” 墨离瞬间笑成了一朵花。 “你明白什么了?” 阿翁一头雾水。 “在你心中,我很久不出现这件事根本就不会发生。” “所以,在你心中,我永远都会在你身边。” “你既不允许我离开你身边,说明你心里根本是喜欢我的,只是你自己不知道罢了。” “你喜欢他,可能就是见得少。” “物以稀为贵,以后你见得多就没这么稀罕了。” “没事,我帮你快快吃那书上的东西,让你们多见几次。” “见多了,你自然就会明白你的心上人其实是我,不是他。” 阿翁扶着额头,简直一句话都不想接。 一旁的临风却直接笑出了声, 这个墨离,他第一次这么服一个人, 他总是能给自己找到各种证明阿翁喜欢他的理由, 不管这理由有多荒谬多自恋,他全都能自圆其说。 “我要洗澡睡觉了,你自己出去发疯吧。” 阿翁忍无可忍下了逐客令。 “好,我帮娘子准备衣服。” 墨离像发现大秘密一样,心情好得不得了,就差哼曲了。 等墨离给她擦头发的时候,阿翁突然听见他柔声对自己说道 “一会上床你就好好睡觉,等他出现了我叫你。” “你不要等到半夜,万一这次要到第二天早上他才出现呢?” “你现在的身子可熬不得夜。” “上次带你去放花灯,害你第二天疼成那样,我都后悔死了。” “以后绝对不能再这样了,听见没?” 她的心思,总是逃不过他的眼睛, 而他要求的事,阿翁有时也会不由自主地照办, 就好像无法拒绝一样。 “嗯。” 阿翁果然应了一声。 临风看着阿翁,面色柔和到极致, 他马上就可以见到他的阿翁了。 上次一别,经历了这么多事情, 他把阿翁害成这样,连抱着她安慰照顾的机会都没有, 现在,终于马上就可以有了。 他再也不会像上次见面那样了, 果然如墨离所说,阿翁不喜欢粗鲁野蛮的行为, 所以她才那么讨厌陆景年, 还好上次自己没有再做什么过分的事情, 否则她是不是也会讨厌自己? “阿翁,墨离说得对,你好好睡觉。” “等我出现了,我叫你。” “嗯。” 阿翁的心情也十分好,躺在床上很快就睡着了。 不过,陆景年今夜却有些睡不着。 这几日,他的心终于慢慢安定下来, 不再半夜惊醒,看看莺莺是不是真的在身边, 日子又回到从前一样,不一样的是, 没了算计,只剩真心。 于是,陆景年身体里的小兽,有些不安分了, 但他心中仍然害怕,毕竟,他将莺莺伤得很重, 有些事情,是无法挽回的。 今夜,当南莺莺再次在陆景年怀中睡觉时, 陆景年突然轻轻放开她,然后把身体往外挪了挪, 声线有些奇怪,低低道 “天气热,我怕你睡不舒服。” 南莺莺却突然翻身抱住了他, 在他有了反应的一瞬,南莺莺也已感受到了, 毕竟,他们曾经那样缠绵。 南莺莺盯着陆景年的眼睛,柔柔说道 “景年,我好了。” 陆景年有一瞬的懵,片刻后才反应过来是什么好了。 只听南莺莺接着道 “阿纯治好了我,她很厉害。” “景年,我们以后可以有自己的孩子了。” 陆景年突然抱着她流下泪来。 南莺莺伸手轻轻擦掉他的眼泪,然后吻上了他的唇, 陆景年再也忍耐不住,压抑多年的情愫汹涌而出, 盛夏的夜,满室春光. 另一边,临风在寅时出现在房间, 墨离冷冷看着他,语气也有些冷: “要现在叫醒她吗?” 临风看了他一眼,道 “让她再睡会。” “算你有良心。” 墨离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容。 第1章 因为她不知道自己喜欢你 “她以后不能生孩子了。” 墨离看着临风,目光依旧冷。 “我不需要孩子。” 临风看着熟睡中的阿翁,眼神温柔。 “我也不需要。” 墨离突然勾唇一笑。 “明日……给我们一天时间好吗?” 临风突然转过头,看着墨离说道。 “为什么?” 墨离的神色又变得冷冰冰的。 “你每天都可以陪着她,我只要明日一天,单独陪她一天。” “我不知道这次的时间有多久。” “如果很快,不到一天,之后你仍在她身边。” “如果这次比一天多,那么我也只要这一天。” 临风的声音很冷静,但墨离听出了压抑其中的痛苦。 “你把那书拿出来看看不就知道时间了么?” 墨离仍旧冷冰冰的。 “那是阿翁的书,我不会随便动她的东西。” 墨离从鼻孔轻“哼”了一声,隔了一会道 “只一天,多一秒都不行。” “这一天,是我为了她,不是你。” “好。” 临风快速答道。 “但是你得答应我不许亲她。” “也不许在这一天中要了她。” 看着临风眸色中的震惊,墨离淡淡道 “她心中喜欢你,你要做什么她肯定都不会拒绝。” “但是阿翁害羞,只要你不提,她不会主动的。” 临风的心,突然变得有些旖旎, 他想起了阿翁上次做过的梦,那个令人脸红心跳的梦, 她确实是害羞的,嘴上说着都是正常的, 但一不小心被自己看到,便羞得满脸通红,语无伦次, 可自己现在是不会那样做的, 若是没有将来,岂不是伤害了她。 于是缓缓说道: “我没有那么卑鄙,没成亲以前,我不会和她那样的。” 墨离突然冷笑一声,语气中都是不屑 “你不卑鄙?” “第一次见人家就抱着人家开始啃,不知道那样会弄得她很不舒服吗?” 临风听在耳中,心头一震,冷冷道 “第一,我和阿翁认识很久了,不是第一次见面。” “第二,那是亲吻,不是啃。” “你跟踪偷窥,究竟谁更卑鄙?” 墨离仍旧是那副表情,语气更加不屑一顾 “很久?我认识阿翁比你久好吗?” “你只不过比我先出现在她身边。” “而且,就你那个技术,也好意思叫吻。” 临风不想跟他扯这些,便道 “我答应你就是了,但你明日不许再跟着。” “你答应,我就不跟着。” “看你对阿翁倒是说话很算数,不知对我会不会当小人?” 墨离挑着眉毛,语调散漫。 “大丈夫言出必行,我既答应便不会食言。” 临风面无表情地盯着他说道。 “好。” 墨离应道,然后语气变得阴冷起来。 “找到下蛊那人了吗?” “找到了。” 临风的声音比他还冷。 “是谁?“ 墨离的声音一瞬变得怨毒无比。 “这事我来处理,你陪着她就好了。” 临风看着阿翁淡淡道。 “哼,怎么?觉得你自己比我强。” 墨离斜睨了临风一眼。 “你是不是比我强我不知道,但你不能有事。” “无论我怎样,只要回到梦境世界,便不会有事。” “可你若有事,阿翁就没人照顾了。” 临风的声音中有些怅惘。 “不是还有赵长信吗?等他回来我去解决那人。” 墨离冷声道。 临风盯着墨离看了一会,道 “她不会让长信像你这样待在她身边的。” “什么意思?” 墨离也盯着临风,眼神中却有些不解。 “你这般会猜她的心思,不知道什么意思吗?” 临风突然冷笑了一声。 墨离心中却更加迷惑, 先前,不就是赵长信一直陪着阿翁的吗? 自己虽看不上那个毛头小子, 一个大男人,成天畏手畏脚的, 明明喜欢阿翁却不敢大方表露,不知道一天在那隐藏个什么劲。 不过那小子办事倒是妥帖,对阿翁又一心一意, 之前阿翁和他在一起,生活也被照顾得很周到, 自己还亲耳听见阿翁表扬他了。 临风看着墨离那一脸迷茫费解的神色, 忍不住笑了出来,带着三分讥诮的语气说道 “你真是个奇怪的人。” “有时候看起来聪明绝顶,有时候又蠢得像猪。” “你说谁是猪?” 墨离勃然大怒,道 “你不要以为阿翁在这,我就不敢对你动手。” “今日不把话说清楚,刚才我们的约定就作不得数。” “明日我就一直跟着你们,寸步不离。” 临风恨恨地瞪了他一眼,冷冰冰地说道: “阿翁不知道长信喜欢他,她一直都只将他当作弟弟。” “对他,只有朋友之义,没有男女之情。” “你……你的意思是,阿翁让我这样待在她身边,是对我有男女之情?” 墨离的语气透着一丝狂喜和激动。 临风没有回答,而是抱着双臂看着他, “你是怎么做到又聪明又愚蠢的?” “你跟她这样亲密,她为什么不反感你?” “还是在你心中,阿翁就是个随随便便的女子?” “当然不是!” 墨离立即否定道。 临风轻轻叹了口气,道 “你不觉得,她有时候很听你的话吗?” 墨离当即激动地抓住临风的胳膊,脸露喜色道 “你的意思是……阿翁心中,她心中也是喜欢我的。” “只不过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临风本不想再搭理他,突然想起今日下午他那番自恋的分析, 心念一动,调侃道: “今天下午,你不是已经分析出来她心中喜欢的人是你了吗?” “怎么现在听见这个,又如此激动?” “我……” 墨离突然松开手,轻咳一声道 “我当然分析出来了,现在只是再跟你确认下结果。” “可是,既然阿翁也喜欢我,为什么不愿意亲我呢?” “或者,让我亲亲她也行啊。” 墨离突然脸现伤感。 临风大怒道 “你能不能不要成天尽想着轻薄她?” 此话一出,墨离也怒气冲冲地道 “凭什么你亲她就叫吻,我亲她就叫轻薄?” “挺能给自己贴金啊?” “你倒是被她亲过了,还狠狠亲了她,可我连碰都还没碰过。” “都是她的心上人,为什么要被区别对待?” “因为她不知道自己喜欢你,所以你别想着她会让你亲她。” 第2章 贪恋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墨离看着临风,唇角勾起一个轻佻又妩媚的笑。 “旁观者清。” 临风淡淡答道。 “你不生气吗?本来她心中只有你一个的。” 墨离的笑意愈发浓厚。 “我有什么资格生阿翁的气?” 临风的语气突然变得哀伤起来: “如果她晚些遇到我,也许就和你在一起了。” “她肯定比现在快乐,也不会受这么重的伤,更不会以后都不能……” 临风有些哽咽,语气愈发凄婉 “看着你陪在她身边,我羡慕过,” “也嫉妒过,但从没生过气。” “我不能因为她以前喜欢我,就自私地霸着她。” “自己什么都不能给她,为什么不许她喜欢别人。” “不管她最后选谁,只要她好,只要她开心就行了。” “反正我心中永远都有她。” 墨离看着临风淡淡笑了一下,道 “这才配做我的竞争对手。” 两人站在阿翁床边说了一堆,但声如蚊蝇, 他们生怕吵到阿翁睡觉,他们都爱她。 等天快蒙蒙亮的时候,墨离叹了口气说道 “你叫醒她吧,不然她以后就不听劝不睡觉地等你。” 临风的神色突然变得温柔无比, 他轻轻抚着阿翁的头发,直到阿翁睁开眼睛, 看见临风的一瞬,阿翁立即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坐起身扑到临风怀中,浑然忘了墨离的存在。 墨离站在一旁,心中惆怅不已, 什么时候,阿翁也能这般开心地扑到自己怀里呢? 像抱着他这样主动抱着我? 隔了一会,又想起之前临风对他说的, 心中又变得美滋滋的,不过语气仍旧有些酸溜溜的: “娘子今早想吃什么呀?” 阿翁蓦的想起,墨离还在房中,而且就在他们跟前, 当即脸上一红,从临风怀中抽开身。 “娘子害羞了?” “当着夫君的面跟别的男人这般亲热,就不怕我吃醋生气吗?” 临风在,阿翁不想跟他斗嘴,于是狠狠瞪了他一眼。 墨离却妖媚一笑,道 “娘子放心,夫君肚里能撑船,不会计较的。” “我去厨房给你准备早饭。” 经过临风身边时,他突然坏坏一笑道 “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事。” “我不会忘。” 临风面无表情地回了一句。 等墨离出门,阿翁好奇地问道 “你答应他什么了?” “没什么,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 “今日我来给你梳头好吗?阿翁。” 临风抚着她的头发柔声说道。 “嗯。” 阿翁笑着点了点头。 临风给阿翁梳头的时候,从后面瞧见她曾经圆润的肩膀如今都能看到骨头了, 镜中的脸,隐隐泛着蜡黄, 从前,都是粉嫩红润的, 刚才帮她穿衣服时,感觉她身形比之前更小了。 临风心疼极了,直到此刻, 他才真真实实感受到那毒对阿翁的伤害。 等墨离端上早饭,阿翁发现只有两个人的, 她正欲发问,墨离却抢先道 “娘子放心,这是你和他的。” “我若不给他弄一份,你定要把你的给他吃。” “饿到娘子,我会心疼的。” “你不吃吗?” 阿翁随口问道。 岂料墨离立即腆着一张笑脸凑上来,道 “娘子这是关心我么?” 阿翁白了他一眼,道 “爱吃不吃。” 墨离却不生气,笑吟吟地看着阿翁的发髻说道: “嗯,手艺还行,虽然比我差远了,但出去勉强能看。” 阿翁抬头瞪了他一眼。 “快吃饭吧,阿翁,一会凉了就不好了。” 临风没有理会墨离,而是将盛好的粥递给阿翁。 阿翁笑着“嗯”了一声。 却听墨离一声长叹道: “唉,娘子何时也能这般温柔地待我呢?” “不行,我今日定要去找菩萨问个清楚。” “明明是我先遇见的你,为何偏偏被别人捷足先登了。” “若是问不到答案,我就把那庙拆了。” 说着,墨离便转身出了门。 阿翁错愕地愣在那里, 她当然是想跟临风单独在一起的, 但又不可能直接将墨离赶走, 正想着怎么说能让他不要跟着他们,谁知他竟自己离开了。 临风知道阿翁在想什么,只是问道 “吃完饭想去哪里?我陪你。” “去哪里都行。” 阿翁的笑很甜,临风心中却有一丝苦涩。 只要和他在一起,去哪里都无所谓, 可是自己能陪她的时间实在有限。 “对了,我看看那书。” 阿翁突然想起来,立即放下碗拿出了书, 然后抬头惊喜地望着临风,道 “这次有四天,临风,有四天。” 临风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发,心道 “还好,可以陪她三天,那事,一天足够了。” 待吃完早饭,两人就牵着手出了门。 荼灵国的早晨还比较凉爽,临风轻轻搂着阿翁逛着那些小集市, 阿翁仍然贪嘴,喜欢吃各样小食, 只是食量不比从前了,都是买一份吃两口便给了临风。 这是临风最幸福的时刻,他真希望时间能停下来, 或者慢些,再慢些。 阿翁也是一样,她轻倚在临风怀中, 任他揽着自己,心中欢喜极了, 就为了这短暂的欢愉时光,自己受的那些苦也值得。 不到中午,日头便毒辣起来, 临风带着阿翁去酒楼吃完饭便回到了客栈。 “阿翁,你该午睡了。” “我不想睡。” 阿翁不想拿这些时间来睡觉。 “听话,我在这陪你,不是有四天吗?” “你要是天天都不睡,对身体不好。” 临风心头有些发酸。 “不要!我平时多睡会就行了。” 阿翁撒着娇。 临风不知该如何办,若是墨离在,他肯定有办法。 “那……那我抱着你,你在我怀里睡一会好吗?” “你抱着我但是我不睡好吗?今天不睡嘛,好不好?” 阿翁拽着临风的袖子,声音软软的, 微微撅着嘴,表情可爱极了。 临风心中一软,幽幽叹了口气道 “好,但是你今天晚上要早点睡。” “嗯。” 阿翁一下就开心了。 临风坐在榻上,阿翁躺在他怀中, 两人聊着天,就像从前一样, 只不过,那时躺在阿翁身边的,是一个虚拟的他, 而今,他切切实实就在她身边, 有炽热的体温,宽厚的胸膛,温暖的手掌,独特的气息, 她贪恋这一切,如同他贪恋她一样。 第3章 他是怎么忍住的 墨离离开客栈后,就径直去了郊外的一座破庙, 然后叫人拉来一车“梨花醉”, 开一坛倒给那庙中的菩萨,再开一坛给自己。 “菩萨啊菩萨,你不公平。” “明明是我先遇见她的,你为什么让他先出现在她身边呢?” “连他都说了,若是阿翁先遇见我,定会跟我在一起。” “到时我将天天揽她入怀,她也会那般开心地对我笑。”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老凶我,不过她凶人的样子真好看。” “比她笑起来还好看,尤其是瞪我的时候。” “我真想亲亲她的脸,吻吻她的唇。” 墨离说着,又是一坛酒入喉,声音有些绮靡: “她的唇长的真美,吻起来一定很软。” “可惜我到现在都没尝过,他倒先尝到那美妙的滋味了。” “阿翁真偏心,她为何一点机会都不给自己呢?” “都怪你,是你不公平。” “你不公平,所以阿翁就偏心。” “怪不得你现在混到这个地步,连个给你烧香供奉的人都没有。” “真是活该,活该现在只有我请你喝酒。” 说着,墨离又将一坛酒倒在了庙中的菩萨面前, 然后拎起一坛,仰头入喉,语音变得低沉颓靡 “不知阿翁跟他现在在干什么?” “他真的不会对她做那些事吗?” “阿翁那样抱着他,那样喜欢他。” “温香软玉,他忍得住吗?” “若是阿翁这样抱着我,自己怕是早已溃不成军了。” “阿翁……你也爱一下我好吗?” “哪怕爱一次也行……” 墨离喝了一坛又一坛,直到天色慢慢暗下来。 傍晚天气凉下来之后,临风带着阿翁去了湖边, 月色很美,水光粼粼,树影婆娑, 阿翁一直赖着不想回去睡觉, 一会说晚饭吃多了,要多走走消消食, 一会说很久没见过这样圆的月亮了,想跟临风多待会, 一会说客栈热得很,外面凉快, 直至月半中天,实在太晚了, 临风最后好说歹说才带着她回了客栈。 他知道阿翁格外珍惜与他在一起的时光,他也一样。 但她现在身子不好,需要调养, 不能像从前那样,想不睡就不睡。 待阿翁沐浴出来,都快丑时了, 临风给阿翁细细擦着湿发,心中有些荡漾。 荼灵国的夏天很热,阿翁洗完澡穿着这里女子常穿的纱衣, 轻纱薄雾,罩着她白嫩的肌肤, 隐隐约约,朦胧美好。 沐浴后的阿翁浑身散发着一种说不出的幽香, 直往临风鼻端钻。 她又散散靠在临风身上,温软如玉, 临风感觉自己身体有些异样的变化,他知道那是什么。 他数次暗暗调整自己的呼吸,竭力让自己保持平静, 但喉结处仍忍不住上下滚动。 他的心中不禁有些奇怪,墨离日日与阿翁在一起, 每晚都帮她擦头发,看着她睡觉, 却从未有过任何非分的举动, 虽然他平日里老是爱占口头便宜, 但每晚这个时候,不仅连一句轻薄之言都没有,还分外老实, 他是怎么忍住的? 他的心中,果真爱极了阿翁。 临风突然觉得自己有些龌龊,不自觉红了脸。 阿翁是做过绮丽的梦,但梦境也并非人全部的本意, 更何况自己第一次见面要亲她时,她明显愣了一下, 她也许还没想过那样,至少不是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虽然后来她没有拒绝自己,但就像墨离说的, 只是因为她心中喜欢他,才没有拒绝他, 但并不代表她当时就想那样。 临风有些羞愧,一瞬便没了那心思, 只继续给阿翁擦着头发,想着一会怎么让她乖乖睡觉。 可他哪里知道,墨离之所以那么老实, 是因为他早已比他更难受,更春心荡漾, 他生怕自己一个把持不住做出什么事来, 阿翁以后再不会让他跟在身边, 所以只得极力压抑着心中的情愫, 老老实实,绝不敢妄动分毫。 身旁的阿翁却浑然不觉这一切, 她只觉得跟自己喜欢的人待在一起,真是幸福, 她不想睡觉,就想跟临风待在一起, 哪怕什么都不干,她也觉得心中欢喜。 可临风分明已看见她眼中的困意, 更何况,她中午又没睡,现在都这样晚了。 “阿翁,你不要这样,不是还有明日吗?” “你……你中午答应我晚上早点睡的。” 阿翁调皮一笑,道 “我答应了啊,所以一回来我就洗澡睡了,只是睡不着嘛。” 临风看着躺在床上的阿翁, 那忽闪忽闪的大眼睛透着狡黠和得意,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 然后伸出手抚摸着她柔软的长发,轻声道 “现在已经丑时了,要是过一会墨离回来看见你还没睡。” “肯定要骂我,还要唠叨你。” “你想听他大晚上在那发疯吗?” 阿翁此时才想起墨离,好奇地问道 “对了,他今天一天去哪了?” “不是说去找菩萨问话了吗?” 临风憋住笑意道。 “你还真信啊,他那个人,成天就爱满嘴乱说。” 阿翁撇撇嘴道。 “那你要不要睡,还是等他回来又开始说。” 临风嘴上责怪着,脸上却满是宠溺的表情。 阿翁闷闷“嗯”了一声,然后极不情愿地闭上了眼睛。 临风笑着看着她,心中却有一丝丝嫉妒: “也只有墨离拿她有办法,自己真是没用。” “对她,自己总是硬不起心来。” “只要她一求自己,便是天大的事情自己也不忍心拒绝。” “可墨离说的对,有些事情,也不能总是由着她的性子。” “可是自己能怎么办呢?她那般拉着自己软语央求,” “便是让自己立时把心剖开,把肉一片片割下来,” “自己都会照做不误,更何况是这些小事,唉……” 阿翁刚睡着不久,墨离果然如约回来了, 他一进门,临风就闻到一身的酒气, 皱了皱眉,道 “你还挺准时。” 墨离正眼都没看他一下,直直走到床边看着熟睡的阿翁道 “我说过,多一秒都不行。” “你今日,有没有对她做那些事?” 临风斜睨了他一眼,冷冷道 “没有。” “真的?那你们一天都做什么了?” 墨离的神色有些伤感。 第4章 你今日不去找菩萨了吗 “我们做什么还要跟你汇报吗?” 临风有点不悦。 “你喝酒了?” “不喝酒干什么?难道我真去拆庙吗?” 墨离的语音变得有些低沉。 “你不去洗洗换身衣服?也不怕这一身酒气熏到阿翁。” 墨离瞪着临风正欲发难,却听他又道 “阿翁不喜欢别人喝得醉醺醺的。” 墨离突然笑了一下,道 “就是再喝那一车,我也不会醉。” “不过既然阿翁不喜欢,我还是不要让她生厌。” 说罢,便去沐浴更衣。 待他回来,见临风仍坐在床边握着阿翁的手, 墨离心中不快,语带讥诮地说道 “都握了一天了,睡觉总要松开吧。” 临风没有理他,墨离却不依不饶 “今日你真的没有……” “没有!” 临风不耐烦地打断了他。 “我说过,没成亲以前,我是不会和她那样的。” 墨离轻哼一声,斜着唇道 “别一天把成亲挂嘴上,阿翁以后嫁的还不一定是你呢。” 隔了一会,又用他那暧昧的声线问道 “想都没想过?” 临风没有说话,但一闪而过的神色却出卖了他。 墨离当然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切, 他斜倚着床,似笑非笑地说道 “说你卑鄙还不承认,正人君子会成天想这些?” “我没说自己是正人君子,况且……” “男欢女爱本是常事,如何卑鄙了?” 临风冷冷道。 “说的好像也对。” 墨离的语气中带着浓浓的嘲讽。 “那你呢?” 临风忍不住回怼道。 墨离突然轻笑一声,道 “我可从来没说自己是正人君子。” “我何止是想过,简直是天天想日日想,每时每刻都在想。” “无耻!” 临风后悔问他。 “怎么无耻了?刚才谁说的男欢女爱本是常事?” “在你那是常事,在我这就无耻了?” “阿翁知道你这么自大吗?” “自己做什么都有理,别人做什么都无耻。” 墨离反唇相讥道。 临风不再理他,谁知墨离却不愿放过他: “今日,你体会到我的难受了吧?” “心中渴望得不行,却什么都不敢做。” “甚至,都不敢让她知道。” 临风猛地盯着他,过了好一会,才吞吞吐吐道 “你……你是怎么忍住的?你天天……都和她在一起。” 墨离突然冷笑一声,反问道 “那你今日是怎么忍住的?” 今日……今日自己心中知道不能那样对她, 所以,不管怎样必须得忍住。 墨离看着临风的神情,淡淡道 “我若有任何一点点过分的举动,阿翁以后定然不会再理我。” “我可没那么傻,平日里言语上占占便宜就算了。” “若真要做出什么来,我以后都别想再得到她的心。” 过了许久,临风突然说道: “她……瘦了许多。” 语音中都是心疼。 墨离低低叹了一口气,没有说话, 他一直在照顾阿翁,当然比他知道得更清楚, 过了一会,轻声说道 “等你的事情结束,我会寻访天下的名医来医治她。” 之后两人便不再说话,一直到阿翁睡醒。 等第二日阿翁醒来,见临风和墨离两人都在床边, 一瞬有些尴尬。 墨离看着她眼底隐隐的青黑,却先开了口 “娘子今日怎么醒这么晚?昨日什么时辰睡的?” 阿翁避开他的眼神,嗫嚅着道 “忘了。” 墨离的眼神“唰”地看向临风, 临风有些心虚,本想避开他的目光, 又觉得昨日自己做的确实不对,顿了顿,低声道 “丑时。” “你想熬死她吗?” 墨离突然大怒,恶狠狠的地说道 “以后你休想再单独与她一起。” 临风自知理亏,没有回嘴。 阿翁也吓了一跳,她从未见墨离这么凶过。 但墨离却仍旧温和地对她说道 “我去厨房给你熬汤,你再睡会。” 起身离开时,还不忘狠狠瞪了临风一眼。 等他走了,阿翁小声嘟囔道 “他怎么了?又在发什么神经,吓人一跳。” “他是关心你,昨日我不该让你睡那么晚。” 临风心中后悔,阿翁今日的气色明显有些差。 “我不想睡了,我想起来。” 四天,说短不短,说长也不长, 阿翁不想都用来睡觉了。 “好。” 临风帮阿翁穿好衣服,又给她准备好洗漱的东西, 然后轻柔地替她梳着头发。 做这一切的时候,他的心中无数次地羡慕着墨离, 他每天都可以替阿翁做这些事,自己却机会有限。 等梳好头,墨离已经端着早饭上来了, 他给阿翁弄好吃的,然后扔给临风一块饼,恨恨地道 “若不是看在阿翁的面子上,我真想饿死你。” 临风却没有生气,还说了声“谢谢”。 墨离转头就对阿翁温柔地说道 “那汤要多炖会,待会我们出去转转,回来再喝。” “今日你起得太晚,太阳很快就变毒了,不能走远。” “带你出去透透气,回来喝刚刚好。” 阿翁听到他说“我们”,心中微觉奇怪,试探着问道 “你今日……不去找菩萨了吗?” 墨离突然露出诡异的笑意,凑到阿翁跟前问道 “娘子是想让我去,还是不想让我去?” 临风在一旁咬着饼憋着笑。 阿翁有些尴尬,白了他一眼道 “你爱去不去,我又管不着。” “娘子想的是,我若去了,” “你就可以和他单独在一起了是不是?” 墨离假意神秘地说道。 阿翁的心事被戳破,脸上一红, 赶紧夹起一块糕喂进嘴里,不再说话。 墨离却看着她妩媚地笑了笑,道 “昨日我问的问题菩萨已经告诉我答案了。” “它说,让我以后都在娘子身边好好照顾着,别的人可做不来这事。” 说着,又朝临风白了一眼。 “因此今日,我就不用去找它了。” 阿翁听了,心中不禁有些郁闷, 若是他一直在,自己就不能跟临风那样亲热了, 他定然一会这事一会那事。 阿翁的小心思当然逃不过墨离的眼睛,他突然低声道 “娘子不必这般不开心。” “不管你跟他做什么,我都不会阻止的。” “只不过,无论你跟他做什么,也要跟我做一样的事情。” “比如,若是你要亲他,就也得亲我一下。” “你……” 阿翁突然拿起一块糕塞进墨离嘴里,不再理他。 墨离却将糕拿出整个吃了下去,还啧啧道 “娘子喂的糕就是甜。” 阿翁狠狠白了他一眼。 第5章 挨骂 待吃完早饭,墨离让小二收走了碗盘, 然后对着阿翁柔声说道 “我带你出去走走,早上空气不错,对你身子好。” “路上还有很多卖新鲜果子的,给你买些中午吃,” “待会回来就可以喝汤了。” 阿翁想“嗯”,觉得不合适; 想拒绝,觉得也不合适。 幸好临风在这时说道 “是啊,阿翁,刚好吃完饭出去走走。” 阿翁点点头,站起身后, 临风刚搂上她的肩膀,墨离立即上前牵住她的手, 阿翁心中一急,面红耳赤地道 “你干什么?” 边说边想抽回手。 墨离的力量很轻,却握得很紧, 阿翁根本抽不出来,却听墨离道: “要是娘子不喜欢这样被牵着,那我就搂着你的腰。” “不……不要。” 阿翁的脸更红了。 临风狠狠地瞪着墨离,墨离迎着他的目光,丝毫不惧, 甚至还充满一丝挑衅。 半晌,临风将手从阿翁肩上缓缓放了下来, 墨离也松开了阿翁的手,唇角露出坏坏的笑,道 “这样最好,免得娘子觉得热。” 阿翁气哼哼地瞪了他一眼,独自走在了前头。 临风和墨离则跟在她身后。 三人沿着客栈后面的小路,溜达到对面的湖心岛转了一圈。 一路上,墨离殷勤地给阿翁挑选着各样新鲜的果子, 一会问她吃不吃这个,一会又让她尝尝那个, 阿翁心中有气,刚开始不理他, 后来架不住他唠唠叨叨,还是尝了几个,选了些。 临风不能跟阿翁如昨日那般亲密,本来看着墨离有气, 但见他脸皮如此之厚,就算阿翁生气不理他, 他也不介意,各种自己安排, 然后软磨硬泡让阿翁吃东西,跟他说话,不再生闷气, 不禁心中莞尔,觉得他似乎也没那么可恶了。 等回到客栈吃完午饭,墨离突然对阿翁说道 “昨日没有午睡,今日可不行。” 阿翁心中一惊,他怎么知道自己昨日没有午睡? 莫非,他又跟踪他们? 墨离看着阿翁变化的表情,叹了口气道: “昨晚都睡得那样晚,中午你能睡才怪。” “不过今日不行,以后也都不行,该睡就得睡。” “我说了要好好给你调养身子,就不能允你如此任性。” “我……今天起得晚,我不困。” 阿翁心中自然不愿意,但不知为何, 她却不敢直接忤逆墨离的安排。 “不困也得睡会,你看你那眼圈,还是青的。” 墨离的语音中带着心疼。 “是啊,阿翁,你昨日睡得不好,今天得睡会。” 临风也在旁边说道。 “我不想睡。” 阿翁嘟着嘴低声说道。 临风顿时没了言语,墨离瞪了他一眼, 用唇语骂道“真是没用”,然后恢复惯常的温柔对阿翁说道 “午睡还是要午睡,这里白天的日头这么长,” “若是中午不休息会,下午哪有精神出去玩?” “你乖乖午睡,我让他在床边陪你。” “等你醒来,下午咱们出去时。” “我让他牵着你,我不牵你,就跟在你身边,行吗?” “真的?” 阿翁有点不敢相信。 “当然是真的,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墨离的声音异常温柔。 “好。” 阿翁点头答应道。 临风心中暗暗佩服墨离,果然只有他才能说动阿翁。 “我把碗送下去,再安排下下午的吃食,” “你赶紧陪着让她午睡,不看看自己昨日造了什么孽。” 墨离对着临风狠狠翻了个白眼走了出去, 等他安排好下午茶和晚饭再上来,阿翁早已睡着了。 她果然是困了,中毒之后本就容易疲倦, 昨天玩得又久,睡得又晚, 身体当然吃不消,全凭一口精气神撑着. 临风心中又多了些后悔,只听墨离道 “你惯是会纵着她胡闹,她现在这样能天天瞎折腾吗?” “我若允你两日,明日回来怕是要给她请大夫了。” 墨离的语气透着一股子气。 “她……她不愿意睡。” 临风低声道。 “她不愿意你不知道哄着嘛?” “我真是信了你个鬼,昨日让你跟她待了一天。” “既不午睡,还晚睡,你看看她都困成什么样了?” “你到底有没有真心疼她?” “昨日都吃了什么?是不是又是路边摊贩的各种小食?” “中午是不是还点了冰雪和冰果?” “她要吃什么你都给买是不是?” “她……她吃的不多……” 临风心中讶异,他怎么全都猜中了。 “废话,我当然知道她吃的不多。” “那毒伤了她的脾胃,能吃得多吗?” “我知道她嘴馋,那些东西平日里都是控制给她吃的。” “你倒好,一天全给买齐。” “尤其是那冰东西,你忘了她上次肚子痛了?” “你在梦境世界不是无所不知吗?” “怎么到了这里,脑袋里都成浆糊了……” 临风任由墨离在那骂自己,一句嘴都没有还。 他只想着让阿翁开心,陪她做她喜欢的事情, 确实没有墨离这般细心地考虑到她现在的身体状况。 等墨离骂完,临风幽幽叹了口气道 “我确实没有你那般会哄她。” “也没有你那般将她照顾得那么好。” 墨离听了,怒意丛生的脸上突然露出得意又满意的笑容,道 “跟你相处这么久,总算听你说了句人话。” 临风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他现在有些体会到阿翁的感受了, 这个墨离,果然不能对他说什么好的,简直自恋到没法。 阿翁昨日确实是太缺觉了,午睡时间比以往都久。 等她醒来,墨离已经重新让厨房做了一次茶点送来了。 “你醒了,阿翁。” 阿翁醒来,见临风仍旧坐在床边,眼神温柔地看着她, 立即露出甜甜的笑容点了点头。 却见墨离带着幽怨的表情走了过来,唉声叹气地道 “娘子开心,我是又开心又难过。” “开心娘子如此开心,难过娘子什么时候才会这般对着我笑。” 阿翁睡足了本就心情不错, 又见临风一直陪在身边,心情大好, 听见墨离这么说,突然心生俏皮, 对着他挤出一个超级开心的鬼笑脸,道 “这样行了吧?” 临风忍不住笑出了声, 墨离也笑了起来, 笑声在屋子里回荡着,久久不绝。 第6章 同时嫁两人 吃完晚饭,三人去了河边散步, 墨离果然让临风牵着阿翁,没再跟临风对着干, 自己则默默跟在旁边。 他心中当然是嫉妒的,尤其是见两人牵得那样紧, 阿翁还不时柔柔地和临风对视,又甜甜地冲着他笑, 心中简直要发狂,看向临风的眼神, 一会忧伤一会愤恨,一会恨不得将他吃了。 临风握着阿翁的小手,心中满足极了, 这样的时光,宁静又美好, 只一旁墨离杀人的眼神,让他内心有些哑然失笑, 他倒并非想在他面前炫耀什么, 只是实在想在不多的时间里跟阿翁多亲近些, 毕竟,他与她这次的相见时间,只剩明日一天了。 墨离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因为他在心中不断对自己说道: “阿翁是喜欢自己的,只是她还不知道。” “等她日后知道了,肯定也会这样对我的。” “嗯,要耐心,要等待……” 刚过戌时,墨离就哄着阿翁回到了客栈, 临风在心中自愧不如, 自己拿阿翁,确实没什么办法。 待阿翁沐浴出来,临风仍旧如昨日般给她擦着头发, 墨离知道他还剩明日一天,也没跟他争抢, 自己坐在桌边,一手支颐看着他们, 烛光中的阿翁分外美丽,尤其是沐浴过后, 犹如一颗粉嫩嫩的桃子,让人忍不住想咬一口, 墨离心中禁不住想起昨晚他和临风的对话, 原以为只有自己这样,没想到他也是一样, 阿翁对他们俩来说,简直是致命的诱惑。 想到此处,墨离不禁在心中叹息, 阿翁为什么不同意阿纯说的呢? 她要是把他和临风都收了,不就不用这么苦恼了。 如果她嫁给了他们俩的话, 那洞房花烛是先跟他呢?还是先跟自己呢? 自己倒不介意,不知他介不介意, 他若介意就让他先,就他那个接吻的技术, 等阿翁再跟自己的时候,定然会知道自己有多好, 以后就会更喜欢和自己在一起。 那成亲后该怎么分配呢? 自己倒是想天天和她在一起,可他肯定是不同意的, 既然她嫁了他们俩人,总是要做到公平, 更何况阿翁心中喜欢他, 若是自己一直霸着她,她肯定会不开心的。 一人一天倒是公平,但阿翁身子可能会吃不消, 尤其她现在身体不好, 经不起自己的索求,更经不起那个莽夫的折腾, 罢了,自己总是要多心疼她。 到时,我会先问她, 若是她想和我做,我就好好服侍她, 若是她不愿意,我也不迫她, 搂着她睡觉也挺好的, 她的身体那样柔软,皮肤那样光滑, 睡前再深深给我一吻,唤我一声“夫君” 便是给我神仙也不做。 想着想着,恍惚间, 墨离感觉阿翁好像真的嫁给他俩了一样, 脸上露出痴迷又绮丽的神色,还带着暧昧至极的笑容。 阿翁忽一抬头,见墨离正盯着自己, 眼神迷离,表情奇怪,便问道 “你看着我笑什么呢?我脸没洗干净吗?” 墨离却魂游神外地答道 “阿翁,今夜你想让他服侍你还是我?” “或者你先试试他,我不会与他计较的。” “因为我自信肯定比他好。” “他若是不能让你快活,我明日定然能。” “或者,你想今夜也行。” “噗!” 阿翁将喝进嘴里的水一口喷了出来, 满脸涨地通红,怒气冲冲地道 “你又在那胡说八道什么?出去!我要睡觉了。” 说着推开临风的手,躺在床上立即拿被子蒙住了头。 墨离猛然清醒过来,快速走到床边说道: “你别生气,阿翁,我……” “我刚才不知怎么,就感觉好像你嫁给我们俩了。” “我怕你为难,所以帮你选下洞房花烛先跟谁……” 墨离话未说完,阿翁崩溃的声音就在被窝里响起 “别说了,你出去!” “你是不是神经病,是不是个正常人?” “可是我本来就不是人啊,他也不是啊。” “你到底是觉得这样哪里不好吗?是怕他介意吗?” 墨离的语气竟流露出一丝丝困惑,转而向临风问道 “你介意吗?” 临风无语地瞪了他一眼,道 “你不是说生着闷气睡觉不好吗?你现在让她怎么睡。” 随后用唇语说道: “你先出去,待会等她睡着再进来。” 墨离见阿翁一直蒙着头不说话,呼吸粗重, 知道她真的生气了,只得道 “你不要生气了,阿翁。” “我出去想想这个问题,你先睡觉好吗?” 随后,阿翁听见门吱呀一声响了, 然后又被轻轻关上。 她正在想墨离是不是真的出去了,只听临风柔声说道 “阿翁,他已经出去了。” “你头发还没干,湿着睡容易生病。” “我帮你把头发擦干你再睡好吗?” 听着临风温柔的声音,阿翁慢慢揭开被子坐起身, 仍撅着嘴在生气,也不说话。 临风笑了笑,没有再提刚才的事, 只帮她把头发擦干,然后轻轻揽着她道: “不要生气了,阿翁。” “那些疯话他以前又不是没说过。” “他这个人你还不知道,本就跟常人不一样。” “你别理他不就行了。” “你看,见你生气他已经站到门外去了。” “你别气了,我在这陪你睡觉好吗?” 阿翁靠在临风肩头,轻轻点了点头, 然后握着他的手睡着了。 见阿翁睡熟后,临风才打开门让墨离进来,冷声道: “你又疯了是吗?对她说那些?” 墨离毫不在意地斜睨了他一眼,道 “你果然介意。” 临风气结。 “你到底有没有在阿翁的世界生活过?” “生活过啊,不过也算不上生活,怎么了?” 墨离的语调漫不经心。 临风无奈道: “她生活的世界是一夫一妻制,你竟然让她同时嫁两个人……” 墨离一口打断他道 “我当然知道,但那里的女的不照样在外面找别的男人吗。” “那些男人也一样,在外面找别的女人。” “而且,还不止一两个呢?” “都是偷偷摸摸,瞒来瞒去。” “阿翁可是正大光明地嫁,况且我和你都知道对方的存在。” 临风不想再跟他多费口舌,便道 “阿翁不是那种人,她不会做那种荒唐事!” 第7章 我不介意 墨离却语带怒意地说道 “怎么荒唐了?” “若是阿翁生活在这里不就正常了。” “这里的男的,一娶就是好几个老婆,” “那女子为什么不可以一次嫁好几个郎君?” “哼,说到底,还是因为你介意。” “阿翁心中喜欢你,你不同意,” “她不想你不开心,因此才不愿嫁给我们俩。” “你果然卑鄙!” 临风气地闭上眼睛,深深吸了几口气才道: “我不介意。” “但阿翁不是那样的人。” “你说的那个荒唐事,阿翁是不会做的。” “我们俩,她要么谁都不选,要么只会选一个。” “所以你以后也再不要提什么洞房选谁的事了。” “我真不明白,那些话你是怎么人畜无害地说出口的?” “阿翁在你心中,就是那种放荡的人吗?” “闭嘴!” 墨离怒道: “你才放荡,不许轻薄我的阿翁。” “好你个伪君子,竟背着阿翁说她的坏话,明日我就告诉她。” 临风恨恨地看了他一眼,不再理他。 谁知过了半晌,墨离突然认真问道: “阿翁真的不会同时选两个人吗?” “对。” 临风不想多说一个字。 “可她若是选了你,我也是不会走的。” 墨离的语音坚定又忧伤。 “我知道,如果她选了你,我也不会走的。” 临风也是一样。 “所以,同时选我们两个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吗?” 墨离依旧执着。 临风真是后悔接话。 突然,一个念头在他脑中闪过, 他转过头,盯着墨离说道 “以后你可以想,但是不要再在她面前说。” “你每说一次,她都会生气一次。” “她现在身子不好,你想把她气吐血吗?” “不想!” 墨离当即摇头道 “那我以后不说了,明日我就把她哄高兴。” 临风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 他没想到,自己最后居然用这个最简单的方法解决了这个问题, 这个墨离,脑子果然不是一般人。 见墨离一直站在床边,临风面无表情地道 “你不去榻上躺着吗?” 墨离冷“哼”一声道: “怎么?许你在这就不许我在这。” “我是怕你累着。” 临风的声音带着些许揶揄的味道。 “你都不累,我怎么会累。” “若是和阿翁在一起,我夜夜当新郎,不眠不休都不累。” 墨离扯着嘴角回道。 “你……无耻!你刚刚不是才说以后都不说了吗?” 临风怒意骤起。 “我只是答应你,不在阿翁面前说以后洞房选谁的事。” “有些人的脑子果然是浆糊,不清常得很。” 墨离的语气充满嘲讽。 临风懒得跟他斗嘴,过了一会却听他道 “什么时候走?” “你心中巴不得我赶紧离开是吧?” 临风语音冰冷。 墨离白了他一眼,不屑地道 “我是担心阿翁伤心,她知道你要提前走吗?” 临风突然神色忧伤地低下头,轻声道 “她还不知道。” “那你准备什么时候告诉她?” 墨离淡淡问道。 见临风不说话,又道 “你最好不要太晚告诉她,免得到跟前又把她惹哭。” “你上次看见了?” 临风盯着墨离。 “当然,她心中已经很难过了,但还是忍着没哭出来。” “说起上次我就来气。” “那罕召木那狗东西,居然敢用刀刺我的阿翁。” “若是我当时能有真身,定然让他连骨头渣都不剩。” 墨离的语音突然由心疼转为愤怒。 临风却无心再为这些事情生气,隔了一会,道 “明天晚上我告诉她。” “不行,这样她一晚上都睡不好。” 墨离立即提出反对,顿了顿道 “你后天早上吃完早饭告诉她,我给你们单独相处的时间。” “好。” 临风低低应了一声。 第二天早上,阿翁醒来仍然不理墨离, 昨日当着临风的面,他又说出那些让人匪夷所思的话来, 气的自己都不知该怎么骂他! 说他龌龊吧,他跟自己共处一室这么久, 从未做过任何越轨的事情,平日里口头便宜没少占, 但照顾自己却很有分寸感,绝无一丝猥琐, 甚至,自己生病时贴身照顾的事他也从未再提, 更别说会拿出来在言语上占自己便宜。 自己现在都习惯他在房中陪着睡觉了,心中竟觉得分外踏实。 可说他正直纯粹吧,自己真的不知道他满脑子一天都在想什么, 开口闭口都是洞房圆房,还经常语出惊人, 有时候在外头都不知道收敛,常常弄得自己尴尬又无语。 见阿翁不理自己,墨离也不恼, 笑嘻嘻地给阿翁备好早饭,谄媚地说道: “娘子还在生气?” “娘子若是不生气了,我就答应你以后绝不再提那事好吗?” “你说的是真的?” 阿翁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毕竟,他不仅喜欢“口出狂言”, 还常常觉得自己很有道理, 让他认为自己错了几乎是不可能的。 “自然是真的,我怎么会骗娘子呢?” 墨离一脸认真。 阿翁心中暗暗吁出一口气, 总算以后不会再听到那荒唐的言论了。 墨离像是听到她心中的声音一般,柔声问道 “那么娘子是不生气了?” 阿翁瞅了他一眼,“嗯”了一声。 墨离立即露出开心的笑容,对阿翁说道 “娘子吃块酥糖烧饼,还有这水晶包儿。” “都是我一早派客栈的人去买的,配着新做的浆刚刚好。” “你放心,我给他也准备了一份,咱们三个人一起吃。” 阿翁听见他说“三个人一起”,心中有些怪怪的感觉, 但又怕再引起他的那番言论,只得将话咽下, 点了点头,然后吃了起来。 三人一起出门时,临风仍旧牵着阿翁, 墨离则一脸怨念地跟在旁边,谁让他答应阿翁的呢。 不过若是去到酒楼或茶馆,墨离便自作主张地对别人介绍道 “这是我娘子,那是她大哥。” 店小二们都是眼露狐疑,笑脸相迎, 阿翁只能狠狠瞪他一眼,临风却不在意, 他爱怎么说便怎么说,只要阿翁在自己身边。 有墨离在,阿翁都是按时睡觉, 她好似不敢在这些事情上跟墨离对着干, 因为无论她怎么不愿意,墨离总是有办法温柔地说服她。 第8章 再次分别 等晚上阿翁睡着,临风突然对墨离说道 “怎么没听你今天叫我大哥?” 墨离轻哼一声,不怒反笑: “那你是承认阿翁是我娘子了?” “承不承认,你不都厚着脸皮叫了这么久了吗?” 临风冷冷道。 “你是不是嫉妒?嫉妒这个称呼被我抢了?” “以后永远,你都不能再叫她娘子了?” 墨离眯着眼道。 “我不像你这般厚颜无耻!” “等日后成了亲,我仍旧唤她‘阿翁’,叫乳名多亲热。” 临风不甘示弱。 他本不是个爱争强好胜的人,不知为何, 对着墨离,有时却忍不住想跟他争斗一番, 大约,他知道在阿翁心中,墨离是有位置和分量的, 虽然他不生气,但……他总是希望能多拥有阿翁一些。 “哼,等日后成了亲,我仍旧唤她娘子,多甜蜜。” 在言语上,墨离从来没有对手。 见临风不说话, 一直盯着阿翁看,墨离忍不住揶揄道 “怎么?舍不得?” 临风没有回他,却道 “她一直以为我明天晚上才走。” 墨离没有说话,他也不想阿翁难过。 第二天早上,墨离吃完早饭突然对阿翁说道 “今天外头太热了,我去买些熬汤的材料。” “你待在屋子里别出去了,让他陪你。” 阿翁心中诧异,这不像他的风格啊, 莫不是今天早上吃错了药? 心中这样想,嘴上却什么也没问, 只“嗯”了一声。 岂料墨离突然凑上前来,坏坏地道 “娘子是不是心中窃喜啊?” 阿翁微一脸红,立即白了他一眼, 墨离笑着出了门。 “阿翁,今日我给你编个发辫好不好?” 临风一边梳着阿翁的长发一边说道。 “上次见面你不是说你不会编吗?我后来特意去学了。” “只是还没实践过,不知道会不会好看。” “你编的都好看。” 阿翁开心地说道。 临风的手很巧,虽然是第一次编,但手法很熟练, 他将那辫子从头发一侧并到耳后, 又在上面插了一小簇洁白的茉莉, 掩映在黑发中星星点点,很是别致。 阿翁拿着铜镜忍不住赞叹道 “你手真巧,临风,好好看。” 见阿翁那么喜欢,临风心中也很开心。 看着铜镜中她如花的笑靥,临风实在不忍开口, 顿了顿,还是狠狠心道 “阿翁,我……一会要去办些事情。” 阿翁立即放下镜子,有些紧张地问道 “什么事情?” “一些……小事,我……我可能要两天才回来。” 临风的声音很轻, 因为他已经看见阿翁眼底失落的眼神和隐隐的泪光。 “非要……这次办不可吗?” 阿翁的声音一下变得低落又难过。 “嗯。” 临风低着头,不敢看阿翁。 突然,阿翁忍不住哭了起来。 临风吓坏了,慌忙把她抱在怀中, 谁知阿翁越哭越伤心,那呜咽低泣让他无比心痛。 有那么一瞬,临风真想说自己不走了, 但他知道,机会难得, 下次现身,就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为免后患,必须趁此机会将阿翁的威胁铲除, 那人害的阿翁如此模样,必要让她付出代价, 自己能为她做的有限,不能错失良机。 况且,即使自己现在不走, 晚上还是要走,等阿翁明日醒来依然会难过。 临风找不到任何一句安慰的言语,只能紧紧抱住她。 过了许久,阿翁才慢慢停止啜泣。 她本来也没这么爱哭的, 但中毒之后,好像变得脆弱了许多。 上次分别,虽然难过,但还不至于这么伤心, 因为知道书的事情是真的,因此心中反而充满希望。 这次见面时间比上次久,这几日还过得那样开心, 但不知为何,此时却如此不舍, 是不是跟喜欢的人在一起越久,就越不想离开他。 “你什么时候走?一会吗?” 临风低低“嗯”了一声, 他的心中,也难受极了。 “那你有时间先陪我去‘灵照国’吗?” 阿翁的声音带着一丝恳求: “然后等我进了皇宫再走好吗?我不想看着你离开……” 说着,阿翁又有些哽咽。 临风急忙应道: “有,阿翁,我先陪你去灵照国,然后看着你进皇宫,好吗?” “嗯。” 阿翁忍了忍眼中的泪。 过了一会,她轻声说道 “那‘浑羊殁忽’的下面写着‘灵照国人氏,机无变’。” “我得去灵照国找那个叫机无变的人,看他是不是会做这道吃食。” “我曾答应过他,若是回到灵照国,会去看他。” “你……你会生气么?临风。” 临风笑着摇摇头道 “怎么会呢,不管你想做什么,” “我都不会生气的,我永远也不会生你的气。” 然后轻轻抚摸着阿翁的头发,在心中道 “即使你以后喜欢了别人,我也不会生你的气,我会永远都爱你。” 迟疑了一会,临风轻轻说道 “阿翁,我可以亲你一下吗?只亲一下。” 阿翁依偎在临风怀中,有些害羞地点了点头, 临风这次却没有上次那么鲁莽,只是轻柔地吻了吻她的额头, 然后将脸贴在她的头发上,使劲嗅着发端那让自己魂牵梦绕的幽香。 他多么不想离开她,多么想永远这样抱着她。 墨离一进门,就发现阿翁哭过了, 他盯着临风,狠狠白了一眼, 然后突然嬉皮笑脸地对阿翁说道: “哟,娘子这是怎么了?” “怎么我才出去一会,就哭鼻子了?” “娘子就这般舍不得我吗?” “早知道我就不出去了,害娘子为我伤心流泪。” “真是大大该打,来,娘子打我一巴掌出出气。” 说着,墨离将那张俊美的脸凑了上去。 阿翁本来心中难过,见他这副死乞白赖胡扯的样子, 又觉生气又觉好笑,抬脚就是一下, 墨离假意痛呼一声“哎呀”,阿翁突然没忍住笑了出来。 见阿翁笑了,临风心中顿觉轻松了些, 向墨离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却被墨离的白眼给堵了回来。 “墨离,我们收拾收拾去‘灵照国’吧。” 阿翁虽然很想跟临风再多待些时候, 但她知道临风是真的有事情,否则不会提前离开自己。 不如赶紧吃那书上的东西, 下一次,他们见面的时间会更长。 第9章 一声大哥,两个秘密 看墨离三下五除二就将行李收拾好了,阿翁有些奇怪地问道 “你怎么不问我们为什么要去灵照国啊?” “问什么?娘子去哪我去哪啊。” 墨离一脸无所谓的样子, “管他什么灵照国,不灵国,我只管待在娘子身边就好了。” “刚好现在太阳不大,上午坐船还凉快。” “从荼灵国过去好似要不了一个时辰,很近。” “不过到那边得再给你添些新衣服,那边气候跟这边不太一样” “虽没有这么湿热,但日头很烈,早晚温差还有点大。” “娘子又要防暑还得保暖,可得多注意,” “既不能晒到,也不能着凉。” “好在那里有你喜欢吃的辣椒。” “但是你现在的身子可不能多吃,到时候得给你控制量……” 听着墨离的絮絮叨叨,连临风都有些感动, 他待阿翁真好,什么都替她想到, 相比之下, 自己就差一些。 等下船到灵照国的客栈安顿好, 阿翁突然一改往常的语气,软声对墨离说道: “墨离,一会我要去一趟灵照国的皇宫。” “现在吗?” 墨离突然面露难色, 阿翁现在没了轻身功夫,想要进守备森严的皇宫恐怕不太容易, 更何况现在还是大白天, 顿了几秒,道 “好,既然娘子想去,我便想办法带你进去。” “嗯……不用你带,你在客栈等我好吗?” 阿翁试探着说道。 “不好!” 岂料话音刚落就被墨离无情拒绝了。 阿翁正准备质问“为什么”,却听他正色道 “上次就是一时疏忽离开你身边,才令那歹人有机会给你下蛊。” “把你害成这般模样。” “这是我一生最后悔的事,是我心中永远的痛,” “我绝不让曾经的错误再犯。” “我说过,以后绝不离开你身边半步。” 阿翁的火气一下灭了, 隔了一会,她轻轻说道 “我去那里……不会有危险的。” 见阿翁在恳求自己,墨离有些心软,退了一步道 “你若不想让我陪你,至少,让他跟你一起去。” 阿翁转头看向临风,摇摇头道 “他也不去,我自己去……” “什么?!” 墨离惊呼出声: “连他也不让陪着?!你……” “反正不行,我俩你选一个,” “至少得有一个人陪你去,要不我不放心。” “你选他我不生气,我在这等你。” 阿翁见他如此固执,只得道 “我……我去那里有些私事,你们不方便跟着。” “我真的不会有危险的,那里会有人保护我的。” “比外面都安全,你放心吧,” “或者,你和临风一起把我送到皇宫门口,” “你们看我进去,就会放心的。” 墨离越听越奇, 什么叫那里会有人保护她的,比外面还安全? 正欲再问什么,却听临风道 “你相信她一次,我和你一起把她送到皇宫门口,你就明白了。” 见临风都这么说了,墨离只得让步道 “好,我们送你到皇宫门口,看着你进去。” “如若有一点问题,你就跟我回来。” “我再想办法带你进去。” “嗯。” 阿翁见他终于松口,赶紧点了点头。 只听墨离又问道: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傍晚应该就回来了。” 阿翁轻声说道。 墨离买了一把油纸伞给阿翁, 然后跟临风一起陪着她去了灵照国的皇宫门口。 阿翁让临风和墨离站在不远处等着,然后径直走到守卫处, 只见她从怀中掏出一块玉佩,四名守卫一见便即俯身跪拜, 态度十分恭敬,口中还念着什么。 随后一名小太监匆匆赶来,阿翁回头冲临风和墨离笑了笑, 然后指了指里面,便随同那小太监走了进去。 “他们说的是‘参见离妃娘娘’。” 墨离眯着眼说道。 “我看到了。” 临风淡淡答道。 “那有些人还做着成亲的梦,阿翁都已经是皇妃了。” 墨离阴阳怪气地说道。 “那有些人还一直管阿翁叫‘娘子’。” 临风也不甘示弱。 “我乐意你管的着吗?” 墨离的语气比冰还冷。 临风转头看了他一眼,突然笑了一下,道 “叫我一声大哥,我告诉你两个秘密。” “关于阿翁的。” 最后这句说的又神秘又暧昧, 墨离当然听出其中不一般的语气,恶狠狠地瞪着临风, 突然咬牙切齿地叫了一声“大哥”。 临风忍不住笑了起来,笑意弥漫了整张脸庞, 只见他轻咳一声,正色道 “这第一个秘密就是,今日上午我亲了阿翁一下。” “无耻!言而无信的卑鄙小人!” 墨离大怒道 “你答应过我……” “我答应你的是那日,不是今日。” 临风毫不留情地打断了他。 墨离气得脸都快绿了,却听他又道 “不过只亲了一下额头。” “她哭得很伤心,我心中也很难过。” “这一别,又不知下次什么时候才能再见。” 见临风的语气中充满了哀伤,又想起阿翁早上有些红肿的双眼, 墨离心中怒意稍减,暗暗道 “幸好只是额头,改日我也想办法亲回来。” “不过一定要阿翁同意,免得她又像第一次见面一样。” “将我当成什么轻薄浪子,以后都不再理我。” “第二个呢?” 墨离冷冷看着临风继续问道。 临风将自己从低落的情绪中抽离出来,唇角含笑道 “第二个秘密就是……” “灵照国现在的皇帝是阿翁的初恋,她也是那皇帝的初恋。” 墨离瞪着双眼看着临风,半晌,喃喃自语道 “是因为那天骂了菩萨吗?” “怎么她现在喜欢的人刚准备走,又出现了她以前喜欢的人。” “菩萨,你果然不公平……” 一旁的临风忍俊不禁,顿了顿,突然正声道 “我要去找那人了,阿翁就拜托你了。” 墨离一句“我自己的娘子不需要你拜托”还未出口, 临风早已翩然远去。 “好功夫!怕是自己也未必跟得上。” 墨离在心中赞道。 临风离开之后,墨离就一直站在那里, 他没有听阿翁的回客栈去等, 他本就放心不下,现在得知那皇帝是她的初恋情人, 心中更是跟猫抓似的。 阿翁说有私事,原来“他”就是私事, 怪不得不方便让他们跟着, 以前就算临风在,她也不会不让自己跟着。 正郁闷时,却见一位小太监直冲着自己的方向走了出来。 第10章 沐无念 墨离冷眼看着他,一动不动, 他现在对皇宫中的人都没有好感。 只见那位小太监对着墨离施了一礼,尖细的嗓子恭敬地说道 “敢问这位就是墨爷吧?离妃娘娘有一封信给您。” 墨离从鼻孔“嗯”了一声, 然后“唰”一声拿过了那小太监递来的信。 信上确是阿翁的笔迹,只有三句话 “回客栈等我,站那会晒黑,我不喜欢皮肤黑的人。” 墨离立马伸出手遮住头顶的太阳,然后飞也似地回了客栈。 皇宫中,阿翁正在“永惜宫”中休息, 听见那个小太监的汇报,忍不住笑出了声, 她完全能想象到墨离当时的模样, 果然,自恋的人还是很在意容貌。 小太监刚退下不久,殿外就传来一阵匆匆的细碎脚步声, 阿翁还在看那盆铃兰, 突然听见身后有人轻轻唤了一声“阿翁”, 一回头,见沐无念正站在门口, 模样和从前差不太多,依旧挺拔俊朗, 但眉眼却添多了些帝王的霸气, 气韵比以前更加沉稳, 本就微翘的薄唇此时弯弯上扬, 暖暖的笑意从唇角蔓延到眼角眉梢。 灵照国日照强烈,这里的人肤色都偏黑, 许是沐无念在皇宫中不常出去的缘故,他的肤色较白, 迎着殿中的阳光,从某个角度看去还有些苍透。 “无念。” 阿翁也笑着柔柔唤了一声。 沐无念却未再往前走,他带着绵绵的笑意看着眼前人, 这些年过去了,她还跟从前一模一样, 容貌竟未有分毫变化, 肌肤胜雪,清雅秀丽,一双大眼明亮动人。 只身形好像更瘦了些, 站在偌大的殿中,竟显得有些单薄。 阿翁缓缓向他走了两步,沐无念突然脸色微变, 身形一晃,倏忽而至阿翁跟前, 一手拉起她的腕,另一只手轻轻搭在脉上, 片刻,哽咽着问道 “是谁伤了你,阿翁?” 声音中满溢心疼和痛苦,眼睛里却陡现杀气。 阿翁轻轻抽回手,微微低下头,道 “我也不知道,那人变成我熟悉的人的模样。” “她扮得实在太像,我一时没有察觉,被那人下了蛊。” “不过蛊毒都已经解了,只是……” “只是没了轻功而已。” 阿翁突然抬头笑着说道。 “不!” 沐无念声音有些颤抖: “你身受重创,不只是没了轻功这样简单。” “他为什么不保护好你?” 沐无念眼神有些阴沉,语气变得愤懑。 阿翁微一愣,随即反应过来, 她既到了灵照国,她的行踪和身边的人他自一清二楚,便道 “他当时不在,我也没发觉那人是易容改扮的。” “好了,我这不没事了吗?” “好不容易见面,我们不要说那些了好吗?” 沐无念没有说话,盯着她白皙的脸,突然道 “阿翁,你留在这里好吗?” “留在这里我保护你,我现在有足够的能力保护你了。” “我不会再让别人伤害你。” “你相信我,不要再走了好吗?” 阿翁低着头,半晌轻轻唤了一声“无念”, 然后抬起头看着他笑着道 “我这次回来,是有些事情。” “我以前曾答应过你,若是回到这里,” “一定会来看你的。” 沐无念的心再次痛了一下,她仍然拒绝了自己, 一如当年,流着泪走了一样。 “那么,多待一些时候好吗?” “好。” 阿翁仍旧笑着。 这是她少年的恋人,她的初恋。 她曾以为会和他在一起,却不想造化弄人, 她不会进宫为妃的, 他也不能跟她远走天涯, 他们一起,度过了年少时期青涩缱绻的时光, 那些美好又纯真,快乐又自由的日子, 她都记得。 如今虽已心如止水, 但往事历历,却仍旧那般清晰。 “这个,给你。” 阿翁说着递给沐无念几张银票。 “这是什么?阿翁。” 沐无念有些奇怪。 “这是我一个朋友在你的分号提取的银两。” “后来她开店赚了钱,想还回去。” “可你的人无论如何都不肯收。” “她就给了我,我想着刚好这次拿给你。” 阿翁答道。 “你留着阿翁,我不缺这些。” 沐无念笑着递还给她。 阿翁没有接,只是道 “你留着吧,本就是你们灵照国的东西。” “况且你知道的,这些东西我也带不走。” “那么你在这里用。” 沐无念有些微微着急,她从未用他给的玉佩取过任何一两银子。 阿翁笑了一下,轻轻摇了摇头 “这里……我也暂时不需要。” “你留着,日后我需要再去提。” “好。” 沐无念的声音有些苦涩, 她始终与他保持距离。 当初,当他知道有人用了这块玉佩时,很是兴奋, 后来却发现那人不过是另一个女子,是她的朋友, 但他心中多少还是有些安慰, 自己给她的东西,她总算也用上了, 虽然是帮别人,但至少在她心中,她收下了。 “我把你送我的玉佩给了别人,你生气么?” 沐无念摇摇头,道 “我怎么会生气呢?” “既然东西都送给你了,自然是你来决定怎么用。” “况且,无论有没有那玉佩。” “你都可以随时回到宫中来看我。” 此时,一名年龄不大的小太监匆匆来报: “启禀皇上,姚将军求见。” “朕今日有要事,让他明日再来。” 沐无念眼都没抬一下。 “姚将军说……有急报,关于西岭的。” 那名小公公犹豫着说道。 见沐无念没有说话,偷偷抬眼看了一眼, 只见他正柔情款款地盯着那离妃娘娘,好似没听见他说话, 他既不敢再言,也不敢退下, 只得躬身等着,却听那离妃娘娘道 “既然有急事你就先去忙,我在这等你。” “其实这次我找你……也有点事情。” “什么事?” 沐无念的声音充满了激动。 “一些小事情,国家大事重要,你先去处理。” “我也不着急走,就在这等你就好。” 阿翁笑着说道。 “好,那我先过去一趟。” “若是你嫌闷,就出去四处走走。” “宫中遍植花树,比外头清凉。” 沐无念答应地无比温柔。 那小公公心中惊骇,这……这是他们平时的皇上吗? 第11章 你就是离妃 他从未对任何人这样温柔过, 也从未听他如此顺从地跟别人说过话。 虽然他们这位年轻的皇帝向来以宽容仁德着称, 从不随意惩处宫人,亦不会无故开罪于大臣, 但他赏罚分明,恩威并施,英明果决,机断无双, 无论朝中臣子还是民间百姓,对他是又敬又怕, 而他,亦居高临下,俯瞰众生, 皇权的威严是绝不允任何人挑衅的, 亦没有任何人敢如此平起平坐地与他说话。 更让他震惊的是,他们的皇上, 在那位离妃娘娘面前没有自称“朕”,而说的是“我”, 那位离妃娘娘也不称他为皇上,而说的是“你”, 这位离妃娘娘究竟是何方神圣? 虽也长得美,但算不上容色绝丽, 宫中不乏这样的美人,甚至比她更美的人, 缘何皇上对她如此青眼有加? 而她亦丝毫不惧他,那样淡然笃定, 反而他们的皇上,温柔中处处流露出讨好, 像是生怕她生气走了一样。 小公公心中疑虑万千,却不敢露出分毫, 只听他们的皇上继续说道 “安得福。” “奴才在。” 一位年老的公公应声而入。 “你陪着离妃娘娘,记住朕以前交代你的话。” “奴才遵旨。” 那老公公极度恭敬。 “你在这等我,我很快便回。” 沐无念柔声对阿翁说道。 “好。” 阿翁笑着答应。 沐无念恋恋不舍的看着阿翁, 看着他想念了这么多年的笑脸, 今日她终于回来看他了, 可他,却又有不能耽搁的国事, 他与她,总是要因为这些事情分开吗? 沐无念心中有些苦涩, 终于还是狠狠心,朝着殿外走去, 等到了门口,又忍不住回头来看阿翁, 见她仍站在那里,俏生生的人儿, 一如从前般,灵动明媚。 阿翁见他回头,柔柔冲他笑了一下, 她知道他心中仍有她,可是一切早已回不去从前, 自己也没想回到从前,只是如约来看看他。 他现在,是一个那么好的皇帝, 灵照国四海升平,繁盛又强大, 他是该做这样的事,成为这样的人, 而不是跟自己浪迹天涯。 “去吧,我在这等你回来。” 阿翁笑着说道。 沐无念一愣,他多希望能每天都听到这句话, 她在那里等他, 可她不会,而自己亦无资格, 沐无念轻轻叹了口气, 然后迅速转身离去,他怕再多待一秒, 内心会更加伤感。 “娘娘可想用些茶点?” 待沐无念走后,那老公公恭敬地问道。 “好。” 阿翁虽然已经吃过午饭,但往常这个时候, 墨离一般都会再备茶点或者糕饼点心,给她垫垫肚子, 中毒之后她的胃口小了很多,每一顿都吃不了多少, 稍微多吃些便会很难受,不好消化, 因此墨离每日都会多给她安排两餐。 宫中的糕点确实很精致,味道也很不错, 但阿翁却记得墨离叮嘱过她的,没有贪多。 想起墨离,她突然有些想笑, 不知道这次自己不在, 他是不是又去找菩萨喝酒了? 临风说他上次喝了一车,也不晓得是真是假, 他这个人,有时候惯会夸张, 那么多酒,不得把人醉死, 可他第二天还神采奕奕的。 等吃完茶点,沐无念还没回来, 阿翁便在殿中转了一圈, 见那些陈设都是自己以前跟沐无念说过, 自己喜欢的风格和样子, 那些颜色、位置,他竟然都记得。 殿内很干净,应该每天都有人打扫, 即使没人住,仍旧放着新鲜的香花, 阿翁心中不禁有些感动,他一直念着自己, 但他们是不会在一起的。 当初,他坚持让自己同意接受“离妃”这个封号, 好在宫中为自己建一座寝殿,给他留个念想, 希望她哪天回到灵照国时,能回来看他一眼, 他说他知道她喜欢自由,不喜欢被束缚, “离妃”的意思就是,只要她愿意,她随时可以离开。 他还给了自己一块代表权力的玉佩, 想让自己出入自由,花钱无忧, 他已经,把能给的一切都给了自己, 除了和她一生一世一双人。 阿翁心中微微有些苦涩, 曾经,他们那样相爱和要好, 可终究,各自追寻的东西更重要, 她放弃了沐无念,所以不想再放弃临风, 这次她要主动些,去追求自己的幸福。 又过了些时候,沐无念仍未回来, 见阿翁有些闷,那位老公公试探着说道 “娘娘,西岭的事情有些复杂。” “皇上怕是还要些时候,娘娘若是闷了,” “老奴陪您去御花园走走?” “好。” 阿翁应道。 本以为御花园就是种了些各色品种稀有的鲜花, 却没想到那里竟是一大片绿荫树, 环绕着绿植又栽种了不少香花, 其中有很多阿翁喜欢的白色香花, 栀子、茉莉、铃兰、优昙、七里香…… 远远就闻到清爽又宜人的香味,在夏季让人格外舒爽。 还有她曾经提过的紫色和蓝色的绣团, 点缀在其间,分外美丽别致。 阿翁不禁心情大好,到处走走看看, 瞥眼间,却见那老公公一额汗水,脸上似有痛苦之色, “公公这是怎么了?” 阿翁立即柔声问道。 “回娘娘,奴才,奴才……” 见他吞吞吐吐,面露难色,阿翁突然问道 “公公是不是内急?” 岂料那老公公立即跪下,颤声道 “请娘娘恕罪,奴才近日身子有些毛病,” “冲撞了娘娘,奴才罪该万死。” 说着便不住磕起头来。 阿翁赶紧扶起他,道 “公公快请起,此乃人之常情,” “什么冲撞不冲撞的,你快去吧。” “我自己在这转转,不打紧。” 那老公公一脸感激,忙道 “多谢娘娘恩典,奴才速去速回。” “劳烦娘娘先在此歇息。” 看着那老公公慌慌张张远去的背影, 阿翁无奈地摇了摇头,在心中叹息道 “唉,宫中的人,活得都是这般战战兢兢。” “动不动就罪该万死,人就一条命,哪能死那么多次。” “自己是绝对不会喜欢这里的。” “虽然当初心中难过,但做这个决定却从未后悔过。” 正感慨着,突然听到一个傲慢的女声响起 “你就是离妃?” 阿翁转过头,见一穿着华贵的美丽女子正站在身后不远处。 第12章 愚妇 阿翁见她目光挑衅,语气不善, 不想理她,便点了点头,继续看花。 “放肆!见到本宫不仅不回话,连行礼也不会么?” 那女子突然娇斥一声。 阿翁也有些生气,自己正在这好好看花, 她在那大呼小叫作什么,便道 “无念说我在宫中不用行礼。” “大胆!你……你竟敢直呼皇上名讳。” “你眼中,究竟还有没有规矩二字?!” “来啊,替本宫好好教教她规矩怎么写!” 阿翁嫌她聒噪,又没礼貌,转身就想离开, 岂料身旁突然冲来两个太监, 阿翁失了轻功,待反应过来, 那两人已一人一边分别抓住了她的胳膊。 阿翁大惊,欲使劲挣脱, 但那两人虽为太监,但毕竟仍是男子, 单一人力气都比重伤后的阿翁大, 更何况是两人。 “你们干什么?放开我!” 阿翁高声呵斥,却见当前又站一人, 抬手冲着她就是一巴掌,力气奇大, 阿翁半边脸顿时肿了起来,五道指印清晰可见, 随之而来火辣辣的疼痛感让阿翁更觉屈辱。 眼见第二巴掌即将落在另一边脸上, 突然响起安得福惊恐的声音: “住手!放肆!” 那三人立即松手跪到一边。 “来啊,把这三个不长眼的狗奴才给我押下去。” “先重打三十大板,留着狗命,等候皇上发落。” 安得福厉声道。 “是!” 御花园附近本有巡逻的宫卫, 刚才见是宣贵妃在教训人,都没敢上前, 此刻皇上身边的贴身总管亲自发话,便立即上前听差办事。 “饶命啊公公,饶命啊!” “娘娘,贵妃娘娘,娘娘……” 三人在惨呼中被拖了下去。 宣贵妃见此一幕,柳眉倒竖,怒斥道 “安公公这是何意?本宫正在教训……” 话未说完,阿翁猛然冲到她跟前重重给了一巴掌, 宣贵妃一个踉跄不稳,直接摔倒在地, 脸上立刻也同阿翁一般,肿了起来, 头上的头饰掉落下来,半边头发散着,狼狈至极。 事出突然,宣贵妃身旁的宫女都愣住了, 几秒钟之后,直到听见她们主子杀猪般的声音, 那些人才慌忙过去将宣贵妃扶起。 “你……你竟敢打本宫?!” “我为贵妃你为妃,你竟敢对本宫动手!” “反了!真是反了!” “来人,将这贱人给我拖下去关起来。” “等我禀明皇上,再狠狠处置。” 谁知却听安得福冷冷道: “护送离妃娘娘回宫。” 接着又面无表情地对宣贵妃施了一礼,道: “贵妃娘娘若有不满,可自行向皇上禀明!” 宣贵妃一瞬愣在当场,顿了几秒,破口大骂道: “好你个老东西,平日里没少孝敬你。” “今日你居然合着外人来欺负我,你没见是她动的手吗?” “便是皇上也没碰过我!” “宫里何时这等尊卑不分了!” “你等着,等我将这一切告诉皇上。” “到时再重重处罚你们……” 没等她骂完,几名侍卫已躬身带着阿翁离开, 安得福亦步亦趋地跟在身侧,看着阿翁半边红肿的脸, 面如死灰,心道: “完了完了,今日是完了。” “今日的差事算是彻底办砸了。” “那个愚妇,自己找死也就算了,还拉上我。” “早不去御花园,晚不去御花园,偏这时去凑什么热闹。” “既知她是离妃,你还招惹她作甚。” “也不动动猪脑子想想,哪个常年不在宫中的妃子会被皇上这般惦记。” “真是榆木脑袋,你说你占占口头便宜也就罢了,” “左不过是一顿处罚,可你……” “你竟敢打她?!她可是皇上绝对不能触碰的逆鳞!” “简直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这宫中的路,你算是走到头了。” “愚妇!悍妇!蠢妇!还连累了老生。” “到时皇上雷霆之怒,不知会如何处罚自己。” “唉……都怪自己这身子,老了,不中用了……” 安得福一路惶惶不安,直感觉自己已经彻底完蛋了。 等到了“永惜宫”,阿翁拿出那玉佩和桌上的银票放在一起, 对安得福说道: “劳烦公公带我出宫,待无念回来,你替我把这些东西给他。” 安得福一听,吓得立即跪在地上磕起了头, 边磕边哀求道: “离妃娘娘,您不能走啊,您可千万不能走啊!” “皇上,皇上命老奴陪着您,等他回来。” “若是皇上回来见您不在,老奴这差……就没办好。” “老奴,老奴老了,求娘娘可怜可怜老奴。” “求娘娘可怜,求娘娘可怜……” “你……你别磕了,你快起来。” 阿翁急忙过去扶他,可他却怎么都不愿起身, 阿翁无奈,只得道: “好了好了,我不走了,你快点起来,快点起来。” “谢娘娘垂怜,多谢娘娘。” 说着,安得福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见阿翁还扶着他,当即将胳膊轻轻收回,道 “岂敢劳烦娘娘,娘娘真是折煞老奴了。” 阿翁见他佝偻着身子,头发都白了, 刚才不住磕头,额头乌青,心中不忍,便道 “公公放心,今日的事我会向无念说清楚,不会连累到你受罚。” “谢娘娘,不过奴才应该受罚。” “奴才没有办好差,害娘娘受了委屈。” “奴才自该领罚,不敢不受罚。” “若不受罚,老奴心中不安。” 阿翁见他如此惶恐,轻拍着他的肩膀道 “公公不用如此害怕。” “无念心慈,并不是苛刻之人,” “我跟他说清楚,他不会怪你的。” 安得福眼神复杂地看了阿翁一眼,心道: “还是自己先自请责罚吧。” 嘴上却说道: “谢娘娘。” “娘娘可还想再用些点心?” 安得福可不敢再带她出去。 阿翁摇了摇头。 “那老奴先出去候着,有事娘娘尽管吩咐。” “嗯。” 见阿翁点点头,安得福立即退到门外, 然后低声对门口的侍卫说道: “除了皇上亲自前来,任何人都不得进这屋子。” “若是离妃娘娘想出去,你们必须寸步不离,贴身保护,” “宫中无论何人,胆敢有任何人对娘娘不利。” “立即拿下,包括皇后。” “是。” 侍卫心中一凛, 均不知这离妃娘娘是何来头,竟被如此特殊对待。 第13章 卑微的乞求 “你,去叫小凌子和小夏子过来。” 只听安公公又吩咐道。 “是。” 很快,两名看着十分机灵的小太监便匆匆赶来。 “小凌子,你去太医院拿最好的消肿止痛膏来,” “然后就在这门口候着。” “那里面现在情况怎样?皇上大概还有多久出来?” 安公公又向小夏子问道。 “回公公,皇上已准备拟旨。” 小夏子躬身回道。 “眼睛给我放精点,一旦结束立即向皇上汇报离妃娘娘的事情。” “绝不能耽搁分毫。” “是!” 今日御花园发生如此大事,宫中早已传开, 神秘的离妃一露面便被正得势的宣贵妃给打了, 随后宣贵妃又被传说中的离妃一巴掌打倒在地, 而皇上身边的安公公,态度耐人寻味, 竟当着宣贵妃的面惩处了打离妃的三名太监, 然后亲自与侍卫一起将离妃护送回宫, 还怼了恩宠正盛的宣贵妃,气得宣贵妃当场破口大骂, 人人都想看看,这出好戏最后究竟如何收场? 阿翁从未受过如此屈辱,被人当众摁着打耳光, 若不是安得福及时赶到,还不知自己会再挨多少下, 自己本不喜欢皇宫,关系复杂,人心叵测, 若不是当初答应沐无念回灵照国会来看他, 又见他时隔多年仍心中念着自己, 自己是无论如何不会再这宫中多呆一刻的。 此刻坐在这空旷清冷的殿中,阿翁突然很想墨离, 若是他在自己身边,绝不会让人这么欺辱她, 自己也不会觉得这般孤单难过。 当沐无念得知这件事的时候, 脑袋“轰”地一声,感觉天塌了下来, 还没有等传话的小夏子说完, 便直接施展轻功奔往“永惜宫”。 待到得“永惜宫”,见安得福正和小凌子端着膏药跪在殿外, 他没有理会安得福说什么“奴才罪该万死,请皇上责罚”, 颤声问道: “离妃人呢?” “回皇上,离妃娘娘还在里面。” 安得福哆哆嗦嗦地回道。 “跟朕进来。” “是。” 沐无念感觉自己推开门的手有些发抖。 一进殿中,见阿翁正一人坐在桌前, 神色黯淡,双眼通红,似哭过一般, 一边脸颊青肿,上面五个深红的指印, 犹如五把锋利的匕首,刀刀扎在他的心上。 “阿……阿翁,你怎么样?是不是很痛?” 沐无念快步走到阿翁跟前,刚伸出颤抖的手, 阿翁微微偏头避开,沐无念的手僵在半空, 她怪他,她心中委屈,在怪他。 沐无念的心好痛, 曾经,阿翁为了保护他身中数只毒镖, 虽然知道她有特殊技艺傍身,不会中毒受伤, 至多只是有些轻微的痛感,但亦心疼不已。 后来他得到天下,在心中暗暗发誓, 此后,至少在自己管辖的地界, 永远不能再让阿翁受到任何伤害。 可今日,在灵照国,在自己的宫中, 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她居然被人打成那样! 曾经,不能给她想要的一切, 让她离自己伤心而去。 如今,她终于肯回来看看自己, 自己亦没有保护好她。 自己贵为一国之君,连心爱之人都无法庇护,究竟还有何用。 沐无念愤怒又自责,可此刻他什么都做不了, 阿翁不开心,不让他碰她。 隔了一会,只听阿翁说道: “今日的事不怪安公公,你不要责罚他。” “他年龄大了,身体又不好,今天不是他的错。” 顿了顿,阿翁又道, “玉佩和银票我放桌子上了,既然你回来了,我就先走了。” 说着低下头,起身准备离开。 沐无念害怕极了,他慌忙伸手拉住阿翁, 语气卑微地恳求道 “不,阿翁,你不要走。” “你才刚来,我才见了你一会。” “我等了十年,十年才见到你。” “我求求你,不要现在就走好吗?” “至少,至少让我给你上点药。” “我知道你在生我的气,都是我的错。” “是我没用,我没有保护好你。” “我求求你,求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你的脸这样肿,肯定很痛。” “我这里有最好的药膏,让我给你上点药好吗?” “阿翁,我求求你了,不要现在就走……” 说着,沐无念竟掉下泪来。 一旁的安得福跟那小太监全身伏地跪着, 本就瑟瑟发抖,心中惊慌, 见到沐无念如此反应,心中登时一片冰凉, 他们平日里那高高在上,受万人敬仰,尊贵无比的皇上, 此时正流着泪,苦苦哀求一位妃子留下, 什么威严,什么皇权,统统都不顾了, 就差跪下了。 而他心尖上的人,今日却因自己的疏忽被人给打了, 安得福觉得自己今日不是完了,是该死了, 而且,会死很多人。 他犹记得“永惜宫”刚修好的时候, 沐无念让他拿着一份诏书在空无一人的殿中宣旨, 然后将圣旨收好,并嘱咐他, 日后若这位离妃娘娘回来, 在宫中可不对任何人行礼,包括自己, 当时他就知道,这位离妃娘娘在皇上心中不是一般的人。 时隔十年,她回来了, 自己却闯下这天大的祸事,真是老命休矣! 阿翁见沐无念竟伤心落泪,心中恻然, 上次一别,自己不想一直留在伤心之地, 便再未回来,也再未见他。 他其实一直想保护自己,想给自己他所能给的一切, 今日见自己在他宫中被打,心中肯定也是难受至极。 更何况自己现在这样回去,墨离见到肯定要发疯, 说不定会掀了这皇宫。 站在那里半晌,阿翁重又坐回到椅子上, 沐无念重重呼出一口气,立即柔声道 “我先给你冰敷一下,然后再给你抹药膏好吗?” 阿翁轻轻点了点头。 一旁的小太监赶忙将包着冰块的布巾递了上去, 沐无念拿着那布巾刚一碰阿翁的脸, 阿翁忍不住发出“嘶”的一声,头不自觉地往后一缩, 沐无念心痛极了,声音都带着颤抖,道 “是不是痛?阿翁,我……我轻些。” 说着,动作愈发轻柔。 沐无念换着布斤给她敷了几次,才轻轻抹上药膏。 阿翁一直垂着眼,没有说话, 沐无念无比心疼地看着她,也不敢多说话。 第14章 留在宫中一晚好吗 等一切弄完,沐无念忐忑地对阿翁说道 “阿翁,过两个时辰还要再冰敷一次。” “现在马上傍晚了,你今日……留在宫中一晚好吗?” “我会寸步不离地守在你身边,绝不让这种事再发生。” “直到明日……你回到他身边。” 阿翁突然想起,上午出门时给墨离说的傍晚会回去, 现在脸上的肿虽然消了一些,但指印仍清晰可怖, 她不想墨离看见自己这样,于是轻轻点了点头,道 “我给他写一封信,让中午那个小公公送去。” “好。” 沐无念听见阿翁同意留下,欣喜不已, 她会留在这里一晚,自己一整晚都可以看着她。 “肚子饿不饿?我陪你吃晚饭好吗?” “你不是最喜欢吃这里的辣椒了吗?” “我让厨房给你做你喜欢的‘那丁饭’,里面加糟辣椒?” 听着沐无念温柔的声音,阿翁想起两人曾经在百柳村的时候, 那时自己还吃不到味道, 只有这里的辣椒能让自己多少有些不一样的感觉, 沐无念知道后,为了给她做一碗最新鲜味道最足的糟辣椒拌饭, 自己跟村中的老人学了一上午如何捣鲜辣椒, 辣的眼泪长流,直到第二天早上眼睛都是肿的, 自己当时又感动又心疼,也是这般用冰凉的湿布给他敷了许久。 想到此处,阿翁的心突然软了下来, 她今日受此侮辱,是有些生他的气不想理他, 但仔细想想,其实也不是他的错, 偌大的宫中那么多人,那么多事, 他虽为皇帝,哪能面面俱到, 今日他当着安得福他们的面,那般哭着求自己留下, 当年跟自己分别时都没有这样过, 算了,反正自己也打了那蛮横的贵妃一巴掌, 再说,自己现在身体不好,还不知道以后会是什么样? 本来也是想的自己与他多年未见, 趁这次机会来看看他。 阿翁轻轻叹了口气,道: “不要太辣,我现在吃多了辣会胃痛。” 见阿翁终于跟自己说话,还提了要求, 沐无念心中别提多高兴了,当即对安得福他们吩咐了下去。 不一会,宫女就先给阿翁端来了一盅“冰糖燕窝”, 沐无念试了试温度,然后递给阿翁,柔声说道 “你先喝点这个垫垫肚子。” “虽然喝起来没什么味道,但对身体很有好处。” 阿翁突然对他笑了一下,道 “我现在能吃到味道了,无念。” 沐无念一愣,她终于又这样叫他了, 又听她说她能吃到味道了,开心极了,立即说道 “那么我让他们多准备些,你多吃些。” 阿翁一把拉住他,笑着道 “不用了,我吃不了那么多,不要浪费。” 沐无念心中欢喜,当即笑着说“好”。 过了一会,宫人还是传来了一大桌子菜, 除了糟辣椒那丁饭,还有麻辣海参、椒麻鸡片、翡翠虾仁、糖醋鱼、樱桃肉、辣子鸡、甜烧白、燕菜羹。 素菜上了口蘑老豆腐、炸荷花片、溜莲花白, 饭后小点有水晶糕、杏仁饼、糯米酥、藕粉饺、火肉烧麦。 阿翁本就有些饿了, 自从能吃到味道后,格外贪恋各种美食, 此刻见这一桌子好吃的,心情大好, 边吃边不停问这是什么,那是什么?怎么做的? 还每样都点评一下: 这个辣度可以,那个椒麻鸡好麻呀,不过我喜欢, 你们这里的虾仁真新鲜, 我不太喜欢吃甜口的肉,感觉有点腻 但是我喜欢吃这个甜糯米,好好吃, 辣子鸡是怎么切这么小的?那位厨师好厉害啊, 荷花还能炸着吃?居然不怎么油诶, 这个口蘑老豆腐真鲜, 没想到莲花白这样做这么好吃呢! 烧麦里的火腿不错哦,你也尝尝, 这个藕粉饺的皮是怎么做这么透亮的,太神奇了! 那几碟子糕饼先留下,待会晚上吃, 现在实在吃不下了,我都吃撑了…… 沐无念的心情简直不要太好,不停给阿翁夹菜盛汤, 细心解答她的每一个问题。 他感觉,自己与她仿佛回到了从前一样, 从前,她也是那么多问题, 似乎对什么都很好奇,经常拉着自己问个不停, 活泼又灵动,给他黯淡的生命平添了许多色彩。 无论何时,只要想起那段时光, 沐无念心中永远是暖的, 他曾被人那样无条件地爱过, 但他终究负了她, 他也许无悔,但终身有愧。 看阿翁高兴地吃着,快活地笑着, 沐无念真希望时间就停在这一刻,不再往前。 只她脸上仍旧红肿的印记,让沐无念心中不时隐痛, 今日的事,必须要有一个让自己满意的交待, 他将那晦暗的情绪深深藏在自己眼眸里, 满脸都是柔柔的笑意对着阿翁。 等吃完饭,沐无念说想带着阿翁去御林苑转转, 因着下午御花园的事,阿翁本不想出去, 但沐无念说自己陪着她,而且她肯定会喜欢那个地方的, 阿翁觉得自己下午吃得确实有点多, 出去走走消消食也好,便同意了。 果然,她很喜欢那个地方。 那一片林子都是千年老木,蔽日遮天,在盛夏清凉无比, 且藤蔓环绕,绿色的苔藓掩映其间, 跟梦幻森林一般,美极了。 林间有一座用鲜花扎着的秋千,阿翁立即奔过去坐在上面, 沐无念看着那雀跃的身影,心中幸福极了, 他在阿翁身后轻轻推着,就像从前一样。 从前自己很好奇,她那样好的轻功, 居然喜欢秋千这种荡起来没什么高度的活动, 但阿翁跟他说,那不一样,那叫惬意快活, 就喜欢这么懒懒坐着轻轻荡。 只是阿翁不知道, 这里,是沐无念专门为她而建的, 那架秋千,也是专门为她而做的。 “无念,你不要处罚安公公好吗?” 沐无念睫毛微动,声音仍是那般温柔: “为什么?” 阿翁突然转过头,道 “今日的事不是他的错,是你那个贵妃太蛮横了。” “而且,你应该给安公公找个太医好好看看。” “今日他内急,憋得一头汗水。” “他年龄那么大了,跟在你身边那么多年。” “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再说,大家都是人,身体不舒服很正常。” “他也没想到会发生那种事,今日我说帮他给你求情。” “他吓坏了,一个劲地说自己罪该万死,头都磕青了。” “我看着好可怜,你不要罚他了好吗?” 说着,阿翁不由自主地拽起了沐无念的袖子。 第15章 今日此刻,他真正开心 沐无念看着眼前人清丽的脸,听着她的软语相求, 心中又怜惜又欢喜,柔声应道: “好。” 阿翁突然快活地笑了起来,道 “说好的了,你不能说话不算数哦。” “那是自然。” 只要现在能让阿翁开心,让他做什么都行。 “来,换我推你。” 阿翁突然从秋千上跳下来,推着沐无念坐了上去, 然后使劲推了起来,边推边喊 “高不高,看得见那边墙头吗?” “好不好玩?是不是有种什么都不做就能飞的感觉?” “要不要再高一点,无念……” 十年了,沐无念从未真正开心过, 今日此刻,他真正开心, 那些无忧又幸福的日子,在这一瞬又回来了。 不过另一边的墨离却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当他在客栈拿到那封信时,整个人都蔫了, 走之前说好傍晚回来的,怎么还留宿宫中了? 她又是离妃,那皇帝……不知会和她做什么。 临风那个死东西,干嘛要同意让她一个人去, 以后绝不能听他的!他就一点不担心吗? 本就寝食难安的他,生生一夜未眠。 与此同时,“忆青宫”的宣贵妃也由暴怒转为忐忑。 她本派人守在乾坤殿外,想恶人先告状, 谁知他的人连皇上的影都没见着, 皇上就已经独自去了“永惜宫”, 那里被重重侍卫把守着,一点消息都探不到, 只知道后来皇上在那里陪离妃用了晚膳, 然后又带着她去了从不许任何人踏足的御林苑, 此时,皇上仍未从“永惜宫”出来, 对自己,也是不闻不问, 像是不知道自己所受的委屈一样。 从前,他不会这样的, 他向来宠爱自己,虽处事公平, 但若自己受了委屈,还是会来安慰自己, 再不济,也会遣人送来东西逗她开心。 今日,皇上这是怎么了? 是因为离妃那个贱人刚回来,皇上还新鲜着呢吗? 说起那个贱人,自己就是一肚子气, 竟敢动手打自己,而且下手还那样重! 从小到大,自己何曾受过此等侮辱, 被打的那脸现在还肿着,一碰就生疼。 其实她回来本可以让宫女先冰敷一下,然后再上点药, 但她就想留着这副模样让皇上心疼, 到时再添油加醋、痛哭流涕地诉说一番, 好让皇上加倍惩治离妃那个贱人。 还有安得福,那个老不死的狗东西, 一个阉人,竟敢明目张胆地同自己作对, 当真觉得他是皇上身边的人,自己不敢拿他怎么样吗? 宣贵妃一开始还在殿中破口大骂, 后来渐渐觉得情况好像不太对劲, 又不停派人出去打探消息, 但“永惜宫”那里却如铁桶一般,不透一点风, 不过,她很快就会等到旨意了。 “我让人给你准备沐浴的东西,洗完后我再帮你敷敷脸?” 等回到“永惜宫”,沐无念温柔地对阿翁说道。 “好。” 阿翁点头同意,突然又对他说道 “无念,我已经不生气了。” “你也别生他们的气了好吗?” “而且今日我已经打过你那个贵妃了,估计她脸也肿了。” 阿翁微微撅着唇,表情中带着些委屈,又带着些得意。 沐无念唇角勾起软软的笑容,心道: 他的阿翁,果然还如从前那般, 既心地善良,又睚眦必报。 忽而,又觉心中悲凉, 那已经不是他的阿翁了, 早在十年前,她就不是他的了, 他背弃了她,他选择了皇位。 他不知道她有没有恨他, 但是他恨自己,他知道世事不能两全, 可他没想到,有一天,那居然是如此痛苦的两全。 沐无念没有回答,转而柔声问道 “手痛吗?” 阿翁微一愣,调皮地笑着道: “当时当然是痛的,但一想到她的脸肯定比我的手更痛,我就不痛了。” “我看看。” 沐无念说着拉起了阿翁的手掌。 阿翁微微收敛了笑容,顿了一下, 然后轻轻抽回了手,漫不经心地道 “没事。” 沐无念心中难过,她不再让他牵着了, 他们曾经一起手牵手看过夕阳、看过朝霞, 在漫天飞舞的扬花中, 她牵着他教他如何最迅捷地施展轻功, 他们一起站在竹尖看过山间的雾, 她的手,又柔又暖, 而今,一切已成云烟, 阿翁轻功尽失,而他也没有资格再牵着她。 “那你先沐浴,这边先不要碰到热水。” “一会等你好了,我进去再给你冰敷。” “嗯。” 阿翁点点头关上了门。 沐无念走到殿外,安德福仍旧在那里跪着, 见皇上出来,他立即跪着向前低声道: “奴才罪该万死,请皇上重重责罚,重重责罚!” 沐无念面无表情地道: “你都听到了,离妃亲自向朕替你求情。” “朕若罚了你,如何向她交代啊?” 他的声音很平和,但安得福听在耳中, 却如五雷轰顶般可怕, 完了,不罚了,不罚就是死路一条, 待过得几天,自己便会暴病而亡, 宫中,向来是这个套路。 安得福浑身发凉,颤抖着道: “奴才自知罪孽深重,害离妃娘娘受此委屈。” “奴才对不起娘娘的厚爱,对不起皇上的信任。” “奴才……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了?” 沐无念轻笑一声,仍旧是那般语气: “明白明日该去太医院找薛御医好好调治一番,” “赶紧治好你那内急频繁的毛病,日后好专心替朕办差吗?” 安得福瞬时愣在原地,他一时没反应过来皇上这话的意思, 这……自己究竟是死还是活? 只见沐无念突然俯下身来, 唇角带着柔和的笑意,轻声道 “阿翁这次来,总共就要求了这么一件事。” “朕已经答应她了。” “你知道她在朕心中有多重要,朕不想她不开心。” “至于处罚么,今日的差,你确实是办砸了。” “就……罚俸一个月,让你长点记性。” 安得福听完,立即跪在地上使劲磕着头: “奴才多谢皇上恩典,多谢娘娘恩典。” “奴才无用,奴才日后定不会再负皇上嘱托。” “奴才……对不起离妃娘娘……” 说着,竟低声哀哀哭了起来。 “好了,起来吧,待会你还要替朕传旨呢。” 沐无念恢复了一贯威严淡漠的声音。 第16章 宿在永惜宫 “即日起,封禁‘忆青宫’,无旨,任何人不得出入。” “今日在御花园侍奉宣贵妃的宫女太监全部押往永巷,” “给朕好好审!” “那三人,秘密送往乌衣巷。” “留好朕要的东西,给他们剩一口气就行。” “事发时在御花园当值的侍卫每人杖责五十,罚俸半年。” “让小夏子和小凌子去传旨。” “你将今日之事的始末,从头到尾,细细讲给朕听。” 沐无念眼神阴郁,语调冰冷。 “奴才遵旨。” 安得福死里逃生,忙不迭地去办沐无念交待的事情。 今日之事,想起犹在后怕, 怎的当时就留离妃一个人在那里呢, 平日里的周全都哪去了? 幸得那死东西只打了一下,再多两下, 怕是今日所有在场的人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他们是没瞧见皇上那个心疼的模样, 恨不得那巴掌落在的是自己脸上, 那离妃娘娘倒是善良,还真替自己免了处罚。 但自己以后定不能再犯此种错误了, 千错万错,无论何错,定不能错到离妃这里。 待阿翁沐浴完毕换好衣服, 沐无念进去又帮她轻轻冰敷了一阵, 然后重新抹了些药膏,心中暗道: 那些腌臜的狗东西,竟对阿翁下这么重的手, 都过了这大半天了,指印仍旧明显, 阿翁当时定然痛极了, 今日之事,朕绝不会轻饶! “还痛吗?” 沐无念的语气里仍旧是掩饰不住的心疼。 “不怎么痛了,你这药还挺有效果。” 阿翁恢复了先前见面时的活泼。 过了这些时候,她吃过东西又玩了秋千, 回来舒舒服服洗了个澡,心情好多了, 她本就是个乐天的人,生气归生气, 气过也就算了,不会再想。 “阿翁,你是怎么受伤的能告诉我吗?” 沐无念柔声问道。 阿翁愣了一下,还是将自己被下蛊之事告诉了他, 只自己解毒时受的罪,还有身体的损伤都没有提, 她知道他会伤心。 “他能保护你吗?” 沐无念听完,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阿翁有些错愕,但仍点了点头。 “那就好。” 沐无念淡淡笑了一下,又道: “对了阿翁,你不是说这次来找我还有其他事吗?” 他实在想多帮她做些事。 “哦,我想让你帮我找下灵照国一个叫‘机无变’的人?” 阿翁边吃着水晶糕边说道。 沐无念看着阿翁,语音仍旧那样柔和: “你找这个人做什么?” “嗯……他可能会做一道吃的,叫‘浑羊殁忽’,我想尝尝。” “你知道这样食物吗?” “名字听着好奇怪啊,是烧整羊吗?” 阿翁歪着脑袋说道。 “我也没听过,不如我明日让御厨他们给你研究一下。” 沐无念对阿翁永远那样温柔。 “那倒不用了,我得吃他做的。” 阿翁答道。 “这是为何?” 沐无念看着阿翁,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嗯……因为我就想吃啊,不行嘛。” 阿翁不想对他多说她感情的事。 “好,我帮你找。” 沐无念知道自己是无法拒绝她的, 尤其是看着她那张微微倔强又可爱的脸, 当初他们在一起时,她也经常这般跟他说话: “因为我喜欢啊,不行嘛。” “因为我不喜欢啊,就不要。” “你猜中了我就告诉你……” 灵动娇俏,惹人怜爱, 时隔十年,再见阿翁如此模样, 沐无念心中仍然爱极,甚至有增无减。 恍惚间,他仍是那个青涩明亮的少年, “阿翁,我喜欢你。” “我也喜欢你,无念。” 阿翁微微低着头,有些害羞。 “我们在一起好吗?我会永远爱你的。” 沐无念轻轻将她拥在怀中。 “好。” 阿翁靠在他的肩头。 时光在那一刻,落在了幸福身上, 可是后来,他永远不能跟她在一起了。 沐无念心中由甜蜜逐渐转为酸涩, 他现在是皇上,他的后宫, 有端庄持重的皇后,有容色绝丽的妃嫔,却没有她, 没有可以温暖他的那个小太阳, 他终于拥有了绝对至高无上的权力,再也无人敢轻视欺辱于他, 可他也失去了她。 “你在想什么呢?无念。” 直到阿翁的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他才回过神来。 “没什么。” 沐无念仍旧笑着,然后道: “今夜你睡在这里,我在外面那窗下守着你好吗?” 阿翁微微愣了一下, 曾经,他们一起在百柳村生活时, 在仅剩的一间屋子前,他也是这般说的, 让她睡在房中,然后自己站在外面的窗下守着她, 那天的月亮很圆很亮,窗下少年的身影让她格外安心, 夏风暖熏,树影绰绰, 也许就是在那一天,她喜欢上他的吧, 但那已经是过去了。 “你……你明日还要上朝,还有很多国事要处理……” “明日我已做了安排。” 沐无念不想阿翁拒绝他。 “就……就让我再陪你一次好吗?阿翁。” 看着沐无念恳求的眼神, 阿翁心中微觉难过,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沐无念心中大喜,立即道 “那你早点休息,我去那里守着你。” 灵照国的夜晚虽没有白天炎热,但现在仍是盛夏, 寝殿的窗户都是半撑着,通风透气, 沐无念站在那里,刚好可以看到阿翁熟睡的脸庞。 那张白皙的面庞,这十年间, 在他的脑海里出现过无数次, 每一个深夜,每一个想她的瞬间。 “让左唐来见我。” 沐无念对安得福吩咐道。 “是,皇上。” 安得福躬身退出,心中却疑惑更盛。 他知道皇上今晚肯定是宿在“永惜宫”, 但没想到……是这么个宿法, 离妃娘娘一个人在里头睡觉,皇上却只能站在窗外头看着, 这个离妃娘娘,可是绝不能开罪啊, 就算哪日得罪了皇上,也绝不能得罪离妃。 “你去搜寻所有蛊人的信息,尤其是大夏国及其周边的。” “要细,越细越好,朕要一条一条过。” 沐无念沉声吩咐道。 “是,皇上。” 一文士打扮但身手利落的人躬身应道。 “都退下吧。” 沐无念眼神不离阿翁。 “奴才遵旨。” “属下遵旨。” 一干人等都默默退至殿外, 只余沐无念一人站在那里,直到天明。 第17章 你还会再来看我吗 “你……昨日一夜都没睡吗?” 看着沐无念略略发青的眼圈,阿翁有些心疼, 他其实不必这样,这么多年了, 自己和他,都各自有了各自的生活, 再见面,也只不过是老友重聚罢了。 沐无念笑了笑,道: “吃完早饭再走好吗?” “好。” 阿翁不忍拒绝。 “我再帮你上点药?” 沐无念见阿翁的脸已经彻底消肿了,但仍残留着指印的痕迹。 “嗯。” 阿翁想着,一会回去还是尽量不要让墨离看出来。 “阿翁,这次回来……你准备待多久?” 吃早饭时,沐无念不舍地问道。 “我也不知道,看那人的消息吧。” 阿翁咬着一块白合糕说道。 “待那人一有消息我便通知你。” 沐无念立即说道。 “嗯,谢谢你,无念。” 阿翁笑起来还是和从前一样。 “你不用跟我客气。阿翁。” “你知道的,不管你给我提什么要求,我都会答应的。” 沐无念语气诚挚。 阿翁微微低头,笑了一下。 “你……还会再来宫中看我吗?” 沐无念鼓起勇气问道。 毕竟,昨日那一巴掌, 打的不仅是阿翁,也是他, 将他对阿翁的承诺打得粉碎。 见阿翁没有回答,沐无念赶紧说道: “我保证,昨日的事情绝不会再发生!” “你相信我,阿翁。” “日后在这宫中,所有人对你会像对我一样。” “再没有人敢伤害你,再没有人敢碰你。” “你相信我好吗?阿翁。” “我……我不是要强留你在这里。” “我只是,只是希望你以后还愿意再回来看看我。” “不管多久,你还……愿意再来看看我……” 阿翁见他神色凄然,语音悲凉,心中不忍, 隔了一会,轻轻点了点头。 沐无念稍稍放下心来,才给阿翁盛了一碗汤, 一名小太监便匆匆前来,躬身道 “启禀皇上,姚将军求见。” “又是何事?” 沐无念语气明显不悦。 “还是关于西岭的。” 小太监不敢抬头。 “朕封他为平西大将军,难道事事还要朕来替他决断吗?” 沐无念心中怒火炽盛。 昨日就是因为西岭的事,才害阿翁挨了打, 今日自己只不过想陪她好好吃个早饭,怎么又来了! “让他候着!” 沐无念强压着心中的怒火说道。 “姚将军说……说事有急变,需圣裁。” 小太监跪在地上,声音略带颤抖。 沐无念正欲发作,突听阿翁说道: “我吃饱了,无念。” “你去忙吧,让安公公送我出宫就行。” 沐无念看着阿翁,心中柔肠百转, 他知道她吃完早饭就会走,但他不想这么突然被打扰, 哪怕再多呆一秒也是好的, 下次,不知她还愿不愿意再住在这里, 跟自己一起吃晚饭,一起吃早饭,一起荡秋千, 让自己在窗边守着她睡觉。 阿翁见沐无念怔怔地盯着自己, 起身将旁边桌上的玉佩拿起,笑着道 “玉佩我拿着,那些银票先存在你这里。” “今日我先走了,无念。” “等有那人的消息我再来。” “好。” 沐无念见她重新拿回了玉佩,又听见她说“再来”, 心情好了一些,她还愿意再来见他。 “我想把这个‘到口酥’包上带走可以吗?” 阿翁的笑温柔又俏皮。 “当然可以,你还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沐无念喜欢她对他提要求, 好似她每多提一次要求,他的愧疚之心就会减少一分一样, 虽然他知道,根本不会少的,自己永远欠她的。 “就这个就好。” 阿翁兴高采烈地说道,然后跟着安公公出了寝殿。 两人走到门口,阿翁笑着道 “你赶紧去吧,人家还在等你呢。” “你是个好皇帝,灵照国的百姓很幸福。” “我也要回去了,我在客栈等你消息。” “好。” 沐无念心中有无限不舍,但也只能跟阿翁分别, 看着阿翁离去的背影, 沐无念呆立片刻,然后转身向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他们终是会分道扬镳。 等阿翁走出皇宫,突然看见墨离在昨日送她的地方等她, 她微一愣,而后口中叫着“墨离”, 脚下三步并作两步地往他跑去。 墨离本十分惆怅, 昨日收到阿翁信件,他就再也睡不着, 也不知阿翁什么时候回来,便一直站在这里等她。 现在见阿翁一出宫门就直直冲他跑过来, 还一脸开心地喊着他的名字,当下心情大好, 转瞬奔到她跟前,激动地问道: “娘子一天都没有见我,是不是很想我?” 阿翁本想反驳他,可自己在那清冷孤独的皇宫中确实想过他, 尤其是昨日被人打的时候,当时只想回到客栈呆在他身边, 顿了一下,轻轻点了下头。 墨离开心极了,他牵起阿翁的手道: “我们回客栈,一会日头就大了。” 阿翁没有抽回手,而是任他牵着, 此刻,她方觉心中踏实。 一路上,墨离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娘子吃饭了么?回去还想吃什么?” “这纱帽不错,戴上既好看又遮阳,明日我给娘子多买几个。” “宫中的饭菜还合娘子味口吗?有没有偷吃辣的和凉的……” 若在往常,阿翁肯定觉得有些烦, 他总是诸多管束她,她还不敢不听, 可今日她只觉得心中温暖,都一一作答,不再闷声怼他。 等到了客栈,阿翁刚取下纱帽, 墨离突然捧起阿翁半侧脸,颤声道 “你脸怎么了,阿翁?” “他是不是虐待你了?” “我杀了他!” 不知为何,陆景年三个字突然出现在墨离脑海中。 他惊恐极了,一把抓起阿翁的双手, 见那腕上仍旧是洁白的,没有捆绑的瘀痕, 转而便去脱阿翁的衣服。 阿翁大惊,一把推开他道 “你……你做什么?” “我看看你身上有没有伤?” 墨离的声音既愤怒又心疼。 阿翁被墨离的举动吓到了,声音略带颤抖地道 “没有,不是他打的。” “我……我是被别人打了一巴掌,没有其他伤。” 墨离听了,心中痛极,咬牙切齿地道 “谁打的?我折断他的手!” “他,他的贵妃。” 阿翁简单说道。 “贵妃的手也照样要折,竟敢对你动手!” 墨离眼中都是怒火。 第18章 他昨夜对你温柔吗 顿了几秒,墨离轻轻捧着阿翁的脸,语气重又变得柔软: “痛不痛?” 阿翁摇摇头,道 “现在不痛了。” “那么之前呢?” 墨离见那半边脸仍有五道指痕,虽然很淡,却十分清晰, 他知道,只有当时力气足够大才会留下这样的痕迹。 阿翁没有回答,只是道: “已经冰敷过了,又擦了几次药,没事了。” “是什么时候的事?这指痕像是男人的。” 阿翁讶异他竟一眼看出, 于是便将昨日御花园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 墨离听完,心中除了抑制不住的愤怒, 还有深深的自责。 若在以前,凭阿翁的身手, 那些人连她的衣袖都休想碰着, 可如今,阿翁被自己害得轻功尽失, 竟被几个死阉人抓住挨了巴掌。 都过了这么久了,指痕都没消, 可见当时那帮畜生力气有多大, 阿翁肯定很疼,脸肯定肿得很厉害, 你们且等着,这事没完。 还有那个没用的狗皇帝,竟让阿翁孤身一人被欺负, 真是枉为一国之君。 自己也是,就不该相信那个死临风的,就不该离开阿翁身边, 上次离开,害她成了这副模样, 这次离开,又害她挨了巴掌, 以后,绝对绝对,任谁说,自己都不会再放她独自一人。 “不过我也打了那个贵妃,把她头饰都打掉了。” “她比我也好不到哪去。” 阿翁不想让墨离自责,毕竟昨日是自己要求独自前往的, 只是没想到,在他的宫中, 仍有那样跋扈凶狠不讲道理的人。 墨离冷声道: “那是她活该,欺辱我的娘子。” “你……你别告诉临风好吗?” “他还没回来,不知道这件事。” 阿翁低声说道。 “你怕他知道心疼,就不怕我知道心疼吗?” 墨离看着阿翁脸上的指痕,心中仍痛。 “我这不是已经晚回来了嘛。” 阿翁撅着嘴说道。 墨离的唇角却浮起了浅浅的笑意,声音也开心了一些: “就知道娘子心中还是有我的。” 阿翁无奈地笑了笑,然后拿出那包到口酥说道: “我给你带了好吃的,喏。” 说着取出一块递给墨离。 墨离刚咬了一口,阿翁便急切地问道: “怎么样?好不好吃?是不是特别酥?” 却听墨离趾高气昂地说道: “宫中的东西最是难吃,不过娘子给的自然是最好吃的。” 阿翁知道他心中记恨昨日自己被打的事情, 便想换个话题,于是闲闲问道: “昨天你干什么了?” “本来在客栈等你,结果你说不回来了。” “我放心不下,就去那等你出来。” 墨离边吃边说道。 东西么,好不好吃不重要, 重要的是阿翁心中想着他,就算是去见她的初恋情人, 也仍旧想着给他带点心回来。 “你一晚上都没有睡?就站在那等我啊?” 阿翁惊讶。 “我的娘子夜不归宿,我哪还睡得着。” 墨离的语音竟带着丝丝委屈。 阿翁却笑了起来,没有像以前那样瞪他,道 “我还以为你又去找菩萨喝酒了呢?” “本来想喝,但他说你不喜欢喝得醉醺醺的人,我就没喝。” 墨离认真说道。 阿翁却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你不是酒量很好吗?怎么会喝的醉醺醺的呢?” “我酒量当然好了,但是我怕一身酒气熏到你,惹你不喜欢。” 墨离见阿翁笑地很开心,心中便没有刚才那般难过了。 “你惹我不喜欢的事情多了,也没见你收敛悔改啊?” 阿翁调侃道。 “我哪些事情惹你不喜欢了?阿翁。” 墨离突然有些紧张。 “本来很多,说都说不完。” “但是你一问,我一件也想不起来了。” 阿翁弯着唇笑道。 墨离却没有笑,盯着她看了会突然问道 “他对你温柔吗?” “什么?” 阿翁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他昨夜对你温柔吗?” “你们久别重逢,今日你又换了衣裳。” “昨夜在宫中,他有没有粗暴地对你,有没有把你弄疼?” 阿翁蓦地反应过来,怒目瞪着他,气冲冲地道 “你在乱说什么呢?我跟他什么都没有!” “昨夜……昨夜我只是一个人在寝殿中睡了一晚。” 见阿翁一张脸气得通红,墨离忙道: “好好好,没有就没有,娘子不必这么激动地跟我解释。” “谁要跟你解释!” 阿翁气结。 “你别生气,娘子。” “就算你跟他有也没关系,我不会在意的。” “我只在意他有没有伤到你,你开不开心。” 墨离的语气越认真,阿翁越无语。 “没有!” “以前没有,昨夜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阿翁气极,忍不住发泄道: “你这个人脑子有毛病是不是?” “自己喜欢的人跑出去跟别人乱搞,你还不在意。” “你的心就那么大吗?” 墨离听见阿翁这么凶他,不仅不生气, 反而笑吟吟地望着她,眼中深情无限: “你是希望我在意吗?阿翁。” “你跟别的男人在一起,我心中当然是有些不开心的。” “但那是你的自由,我不想事事都管束着你。“ “你管束我的还少吗?” “一会不让我吃这,一会不让我吃那。” “还不让我晚上出去玩,连什么时候睡觉都要听你的。” 阿翁越说越激动,丝毫没意识到墨离话中的含义。 墨离却一把将她揽在怀中,柔声道: “那么我以后都跟在你身边,再也不离开好不好?” “不给别的男人亲近你的机会。” “我心中是不愿束缚你,可没想到你会不开心,” “那么这便是最好的解决方法。” 阿翁瞬间懵了, 他……他在说什么, 猛然间,她想起自己刚才说的话, 自己……自己又在说什么, 天哪,都是被他气得。 想到此处,阿翁急忙从墨离怀中挣脱,嗫嚅着道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我跟他什么都没有。” “我知道。” 墨离温柔地看着她。 “以前没有过,以后也不会有。” 阿翁觉得好像没说清楚,又补了一句。 “我知道,我相信你,阿翁。” “你不用一直跟我解释这件事情。” 墨离的语音温柔至极。 “我……我没解释,我只是在说一个事实。” 阿翁感觉自己的脑子被他搅得有点不清楚, 忘了自己本来是想说什么来着。 她颓丧地坐在凳子上,心道: 算了,不说了,越说越乱。 第19章 清算 “赵长信什么时候回来?” 墨离突然问道。 “啊?” 阿翁一愣,心中奇怪他怎么会问起长信, 但还是回答道: “前几日我收到阿箬传来的信,长信在信中说。” “那些古籍颇多难度,还有不少残缺。” “他父亲同阿细有些忙不过来,他想同他们一起将所有古籍译完。” “然后送阿细回到乌弋,再与我联络。” “估计至少还要两月,你问他做什么?” 阿翁有些好奇, 他素来不爱多管闲事,跟长信又没什么交情, 怎么突然问起长信什么时候回来? “没什么,随便问问,看他是不是不来了。” “免得多一个人抢着跟我对你献殷勤。” 阿翁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墨离心中却盘算的是,只要阿翁身边有个可靠的人能护她一时, 自己便进宫去,折断那贵妃的手脚, 然后把打她那人的手给剁下来,拿去喂狗, 竟敢趁自己不在阿翁身边,这般欺辱于她, 简直是嫌自己命长,哼。 其实,他也不用这样生气, 因为阿翁走后,宫中很快开始了一场带着血腥的风暴。 处理完西岭的事,沐无念便去了“忆青宫”, 昨日,他与阿翁相处的每一秒都很珍贵, 没有多余的时间浪费在这些孽障身上, 今日,便要让他们好好为昨日的事情付出代价。 “皇上,皇上您终于来了,臣妾冤枉啊。” “臣妾,臣妾才是被打的那个。” 沐无念刚踏进宫门,宣贵妃便哭着跪倒在他跟前。 昨夜宣旨时,宣贵妃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自己虽让人打了离妃一巴掌, 但自己位分比她高,教训她也是名正言顺, 更何况,自己并未亲自动手, 可她,居然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狠狠扇了自己, 让自己颜面无存。 宫中尊卑有别,理该重罚。 但皇上后来不过是去“永惜宫”看了她, 晚上便下旨封禁了“忆青宫”。 定是那个贱人在皇上面前颠倒黑白, 才让皇上一时不察,做出错误决定。 否则,凭着皇上平日里对自己的宠爱, 他怎会为一个从未露过面的妃子这般重罚自己。 自己如今在宫中的地位,便是皇后也要忌让三分。 “是吗?打到哪里了?” 沐无念的声音仍如往昔一般。 宣贵妃立即将脸抬起,双眼含泪,楚楚可怜道 “皇上您看,都过了整整一天了,” “仍旧这般红肿,臣妾痛的昨晚一夜未睡。” 说着,柔柔落下几滴泪来。 沐无念盯着宣贵妃脸上那五道仍旧清晰可见的细长指印, 唇角突然勾起一抹浅浅的笑容, 他伸出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 轻轻从那指印上一一划过, 一遍又一遍。 宣贵妃跪在地上,见皇上伸出手轻抚着她的脸, 本以为他是在心疼自己, 却见他一句话也不说,只痴痴盯着自己脸上那五道指印, 一遍又一遍地从上面轻轻划过, 眼神中不仅没有心疼,还好似十分陶醉和享受。 第一次,她的心中有些害怕和忐忑。 虽然皇上平日里是不怒自威的,人人敬他又怕他, 但他与自己每每在床笫之间时, 却一扫平日的温和寡淡,格外有些疯狂, 自己也是极尽媚态地迎合着,任他发泄, 虽常常满身伤痕,但她觉得皇上只有跟自己时才这样, 只有自己才能让他这样疯狂, 所以他才那样宠爱自己,连皇后都得让着她几分。 因此她从心底倒不怎么害怕皇上。 平时偶尔犯了错,皇上顶多是斥责一番,不久又会来找她, 而自己只需掉几滴眼泪,皇上仍旧会继续宠幸她, 给她赏赐,给她封号, 继续在床上,有些变态地“折磨”她。 可今日皇上的反应,却让她心中发怵, 他,他好像不是在心疼自己, 比起自己红肿的脸,他好像更喜欢那指印, 但皇上总是来看自己了, 而且昨日才封禁了“忆青宫”,今日就来了, 他心中定然还是有自己的, 毕竟,宫中只自己一位贵妃, 而离妃,不过是个妃位, 皇上许久未见,对她,不过是图个新鲜罢了。 想到此处,宣贵妃大着胆子道: “皇上是不是瞧着臣妾的脸也很可怜?” “那个离妃尊卑不分,竟动手打臣妾,请皇上替臣妾做主。” 说着,嘤嘤哭了起来。 沐无念正细细感受着阿翁那指印的气息, 不想却被突然打断,脸色一沉,语音不变,道 “你想朕如何替你做主啊?” 宣贵妃像是得到某种暗示般,直接道 “离妃尊卑不分,以下犯上。” “皇上应将这贱人……” “啊……” 宣贵妃话未说完,便一声惨叫倒在地上。 “贱人!你竟敢骂她!” 沐无念暴怒的声音瞬间响彻宫殿, 跪在殿外的宫人全部伏地,瑟瑟发抖。 却见宣贵妃嘴角流血,半边脸肿起一指高, 头发散乱,发饰落了一地, 整个人倒在地上,半天起不来身。 沐无念现在还不想要她的命,因此这一巴掌未用内力, 饶是如此,以他数十年的武功修为, 宣贵妃依然被打的眼冒金星,差点晕过去。 此时她才终于明白过来, 那离妃,是她得罪不起的人, 怪不得皇上封禁了“忆青宫”, 还将昨日御花园跟在自己身边的宫人全部带走。 她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跪着爬到沐无念脚下,颤声道: “求皇上饶恕臣妾,臣妾知错了。” “求皇上恕罪,臣妾知错了……” 沐无念冷笑一声,道 “爱妃是哪里错了呀?” 他的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平和, 宣贵妃心中却更加害怕,忙道 “臣妾不该骂离妃娘娘,不该让人打离妃娘娘。” “臣妾有眼无珠,罪该万死。” “求皇上看在臣妾伺候您多年的份上,饶恕臣妾这一次。” “臣妾,臣妾保证以后再也不敢了。” “求皇上饶恕……” 说着,便如捣蒜般在地上磕起头来。 “可是爱妃已经打了呀。” 沐无念的声音没有多余的情感。 “臣妾,臣妾有罪,臣妾有罪……” 宣贵妃突然跪起身, 一巴掌接一巴掌,狠狠扇着自己的脸。 第20章 沐无念的另一面 沐无念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幽幽道: “十年,朕等了十年。” “终于等到她肯来见朕,朕好开心。” “每日每夜,朕都在想她。” “可是朕知道,朕永远也不能跟她在一起。” “朕没有资格去找她,只能在这里等着她来见朕。” “你知道等一个人有多辛苦吗?” “她的一颦一笑,都深深刻在朕的脑子中。” “那些思念,如同无数虫蚁,无时不刻不在啃噬着朕的心。” “终于,昨日她来了。” “仍如从前那般,雪肤花貌,巧言笑盼。” “可她刚来,朕才见了她一会,就那么一小会。” “她便挨了你的打!” 沐无念的声音突然变得尖锐起来, 他愤怒地掐着宣贵妃的脖子,厉声道: “你居然让那些腌臜的阉人打她!” “便是朕,也不敢随意碰她。” “你们不是在打她,是在打朕,狠狠地打朕的脸!” “打得朕连留下她的话都说不出口!” 宣贵妃双眼圆睁,满脸通红, 眼看着就快没气了,沐无念突然手一松, 她整个瘫软在地,大口喘着粗气。 只听沐无念的语音又变得凄婉无比: “她生气了,她要走。” “她连朕给她的玉佩都不要了,她不会回来了。” “朕就求她,朕哭着求她。” “你知道朕当时有多可怜吗?朕就差跪下了。” 沐无念抓着宣贵妃的手,神情可怖。 “后来她终于还是心软了,她总是那么善良,心肠又软。” “她答应朕留下来,让朕给她敷脸上药。” “让朕陪她着吃饭,荡秋千。” “还允朕看着她睡觉,整整一晚。” “昨夜,朕真是幸福极了。” “朕曾经失去的时光,在昨日好像又回来了。” 沐无念突然捏起宣贵妃的下巴,狠狠道: “你张口闭口什么尊卑不分,你知不知道。” “‘离妃’不是一个封号,而是一个名号。” “是这宫里最至高无上的存在,甚至高于朕。” “哼,宣,贵,妃……” “当初册封你,不过是因为你哥哥军功赫赫。” “既封了他为镇北大将军,你在宫中的位分自然也得进进。” “可如今,你哥哥手中的兵权,已被朕逐一架空。” “他不再是当年无可替代的大将军,朕随时可以换了他。” “留着他,不过是为了彰显自己的仁德。” “更何况,如今四海升平,没有战事。” “别说一个空名头,便是十个,朕也给得起。” “至于你,你以为你能得到朕的宠幸是因为你长得好看么?” “宫中那么多比你更漂亮的女人,朕为何独独喜欢流连于你。” “不过是因为,你从侧面看有两分像她。” “虽然只有那么两分,但足以慰藉朕的相思之苦。” “朕渴望她,深深地渴望。” “可朕得不到她,朕也不敢得到她,因为朕不配。” “只有你,能替代一二。” “可朕又觉得自己恶心,觉得自己亵渎了她。” “朕很痛苦,只能变本加厉地蹂躏你,折磨你。” “让朕没想到的是,你还处处迎合朕。” “堂堂国公府的嫡女,在床上竟可以这般放荡。” “如此会伺候男人,令男人那样愉悦。” “可你越是放荡,朕就越是厌嫌。” “为何你这种女人会像她?你根本不配!” “知道你为什么一直生不了孩子吗?” “因为朕不允许你生。” “皇后,是用来装点门面的。” “宫妃,是用来繁衍子嗣的。” “而你,只是朕用来发泄想念的工具。” “只有她,才是朕心中永远所爱之人,是朕唯一的爱人。” “不过朕以后不会再碰你了。” “所有伤害过她的人,都不能有好结果。” “但你终究是朕亲封的贵妃,而你哥哥,仍是镇北大将军。” “你们严家,倒是也还没没落。” “平白处置了你,显得朕蛮不讲理,于平日的仁义不合。” “来啊,把朕给爱妃准备的薄礼拿上来。” “是。” 一名小太监应声将一个长方形的木盒递给宣贵妃。 宣贵妃用颤抖的双手接果,颤声道 “臣妾谢陛下隆恩。” 却听沐无念淡淡道: “爱妃不打开看看吗?看看喜不喜欢?” “陛下赐予臣妾的,臣妾都喜欢。” 宣贵妃说着,颤颤巍巍地将盒盖打开, 随着一声尖叫,手中的木盒掉落在地, 一只血淋淋的手,连腕带掌滚了出来。 “怎么?爱妃是不喜欢朕送你的礼物吗?” 沐无念微微扯着唇角。 “臣……臣妾,喜欢。” 宣贵妃原本红肿不堪的脸此刻煞白。 沐无念冷冷道: “那还不捡回去,好好收着。” “然后将它放在你的床头,日日夜夜看着它。” “知道自己究竟哪里做错了。” “臣……臣妾遵旨。” 宣贵妃颤抖着将那手捡起,重又放入锦盒之中, 然后继续捧着,浑身战栗不已。 “还有一份大礼,爱妃一定会喜欢。” 沐无念突然轻轻笑了一下: “朕知道你平日里仗着朕的宠爱,飞扬跋扈惯了。” “私底下不顾朕宽厚的律令,最爱偷偷惩治宫人。” “比如心情不好啊,朕去了别的嫔妃那里啊。” “你真当你的那些小技俩朕不知道吗?” “今日,朕就替你惩戒到底。” “抬上来。” 话音刚落,六名小太监就抬着三只木桶进了殿中, 宣贵妃认出,这就是当日打离妃的那三名太监。 却见他们已被做成了人彘,一瞬被吓得魂飞魄散。 “即日起,就让他们留在这里伺候你,直至咽气。” 沐无念的语气阴毒无比。 “这些个脏东西,竟敢碰朕心尖上的人儿。” “朕自是不能让他们死的那样轻松。” “而你,作为始作俑者,应当好好欣赏。” “安得福。” “奴才在。” 安得福身后的衣裳已经湿了几回,心道: 幸得离妃娘娘真心替他求了情, 否则,自己不知是何下场。 自己想到皇上会有雷霆之怒,万没想到会如此血腥可怕。 离妃娘娘,怕是不知道陛下这一面。 陛下在她面前,永远那般柔情似水, 别说一句重话了,那都是软声求着她,对她言听计从。 第21章 百柳村 “将‘忆青宫’所有宫人罚没永巷,永不得出。” “换上你的人,在这值守。” “朕差点忘了,最近天气热,这些脏东西更容易臭。” “不如……就将那手的肉剔下来。” “给爱妃做一盘她平日里最喜欢的小炒肉片。” “你亲自看着她吃下去。” 沐无念声音平淡至极,就像在安排日常事务一样。 “奴才遵旨。” 安得福的手不由得微微颤抖起来。 他知道皇上为什么让他看着,因为他也是该被惩处的人之一, 只因离妃娘娘求了情,这才免了处罚, 那罚俸一月长不了记性, 让他看着她把那盘肉吃下去,才是真的让自己长记性, 从昨日到今日,他一直在长记性,血淋淋的记性。 “至于那三人,念在爱妃平日在床上那般伺候朕的份上,” “就让她欣赏一晚吧,明日便直接拉去乱葬岗喂狗。” 沐无念面无表情地吩咐道。 “是。” 安得福躬身应道。 宣贵妃早已被吓得魂飞魄散,直至此时才反应过来, 跪在地上磕着头哀求道: “皇上饶命,皇上饶命。” “臣妾知道错了,求皇上废了臣妾,将臣妾赶出宫去。” “求皇上饶命……” 沐无念冷冷看着她,语气更加阴冷: “爱妃这是做什么呀,朕又没有要杀你。” “你应该庆幸,若是你的这只手打了离妃。” “那么此刻装在盒子里的,就是爱妃的纤纤玉手了。” “你是朕的女人,将你赶出宫别人会说朕刻薄。” “你又是镇北大将军的妹妹,将你废了你们严家会不服。” “其他臣子们也都看着呢。” “爱妃辛苦,就在这宫中好好待着,颐养天年。” 沐无念最后几字阴沉无比,宣贵妃面如死灰。 一天时间,她从天上坠落到地狱, 只因她让人打了离妃一巴掌。 沉沉的宫门重新重重关上,她知道, 自己这一生,都完了。 待出了“忆青宫”,安得福轻声问道 “皇上可是现在去‘德坤宫’?” “不急,等好戏开始了再带她去看。” 沐无念恢复了惯常的姿态和语气。 “那人查的怎么样了?” “回皇上,户部说明日一早便会呈送。” 安得福回道。 “不急,但是要具体。” 沐无念不紧不慢地说道。 客栈里,墨离竖着大拇指对阿翁赞道: “娘子就是聪明,让一国之君在他的国家找人,” “那还不是手到擒来的简单事嘛,只需等他有了消息。” “咱们便直接去找那人,娘子就能吃上了。” “我还以为娘子尽想着去会情郎了,没想到连正事也顺便办了。” 阿翁看了他一眼,淡淡道 “现在不是了。” 墨离却嬉皮笑脸地凑上来,继续问道: “那以前呢?” 阿翁愣了一下,低声道: “以前……以前我一直以为自己会嫁给他。” “你那么喜欢他吗?” 墨离有些微微嫉妒。 阿翁没有说话,突然白了墨离一眼,道: “你打听这些干什么?跟你有什么关系?”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能得到娘子青睐的人,我必须得好好研究研究。” 墨离一脸正经。 阿翁心中哑然失笑, 还研究研究,你当是功夫还是厨艺,有什么好研究的, 但她知道跟墨离说不通,于是便道: “我不想再提以前的事了。” “娘子不公平,他都知道,我都不知道。” 墨离竟然撒起娇来。 “你这不是也知道了嘛。” 阿翁无奈。 “我就知道他是个皇帝,是你的初恋情人,其他什么都不知道啊。” 墨离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 “那你想知道什么?” 阿翁微微皱着眉,顿了下又道: “我们没有那个,只是互相喜欢。” “我知道你们没有,娘子刚才已经说过了。” 墨离很认真,阿翁却有些抓狂: “那你到底想知道什么?你不就想知道那个吗?” “我不在意那个,我就想知道你跟他之间的事。” “你们怎么认识的,你为什么喜欢他,还想嫁给他。” “我好羡慕他。” 听着墨离真诚的语气,阿翁有些发不出火来, 隔了一会,道 “我想先睡会,等午睡醒了给你讲好不好?” “好,娘子赶紧睡。” “现在怎么这样乖啦,自己都知道好好睡觉了。” “果然是那家伙的问题……” 阿翁没再说话, 躺下后轻轻闭上了眼睛,但思绪却无法平静。 十年重逢,也并非真的那般心如止水, 毕竟当年,他们都是彼此刻骨的爱恋, 自己用了很久来忘记他, 而他,似乎一直不愿意忘记自己。 迷迷糊糊间,她仿佛又回到了十年前, 回到了那个时间有些错乱的空间, 她不知自己穿过迷雾之地时哪里出了问题, 总之,她竟没抵达预想中的目的地, 而是到了灵照国一个名叫“百柳村”的地方, 那个地方有些奇怪, 第一天刚到时,阿翁觉得那里就是个世外桃源般的小村落, 桃红柳绿,溪水潺潺,竹篱茅舍,鸡犬相闻。 第二天她才发现,那里的人竟每天都在重复着前一天的生活, 但他们自己却不知道。 阿翁好奇心大起,纵高飞低四处查看, 才发现那村落的外层,好似罩着一层极薄极透明的膜一样, 若是不在有风的天气仔仔细细观看,根本发现不了。 奇怪的是,外面的任何东西都可以随意进出,不会受到丝毫阻拦, 但他们也不会影响到里面的人每天日复一日的重复生活。 若是你在里面,外面的时间对你来说几乎等同于静止。 自己的世界和梦境世界的时间流逝不一样, 梦境世界和灵界的时间流逝也不一样, 可同一个国度,竟然有这样奇怪的现象, 阿翁忍不住多留了一些时候, 随后发现那泡泡在变得越来越透,只是过程极其极其缓慢, 她推测,等那泡泡破了,里面的时间流逝就会恢复正常了。 她本想要不要帮村民们提前把那泡泡戳破, 好让他们过上正常的生活, 可转念一想,自己觉得正常的就是正常的吗? 现在对他们来说不也是正常的吗? 虽然在自己看来,他们每一天都在重复前一天, 但对他们来说,每一天都是新的一天, 他们将日子过得那样有滋有味,怡然自得,悠闲快乐, 又有什么不好? 自己何必破坏人家现在的平衡和幸福呢? 第22章 从天而降的少年 况且,阿翁发现自己在这里待久了,竟也不舍得走。 也许是因为时间凝固了, 自己有种莫名放空的感觉, 什么都不做,任日子一遍遍流逝, 好像某种奇怪的东西在冲刷着你的灵魂, 你觉得很平静,很安稳, 没有任何担忧,也没有任何恐惧, 这是阿翁在她的世界,从来没有过的感觉。 这里的人也很好, 每天都是那样笑着跟她打招呼, 热情招呼她吃饭。 某一瞬间,她觉得这个异世界的小地方仿佛她的一个家乡, 她回家了,另一个只存在于梦境中极度舒适的家。 然后,她在她的另一个家乡遇到了她的少年恋人, 那人从天而降,阿翁借势将他从空中救下, 却见他面容清秀俊朗,格外白净, 与灵照国人普遍偏黑的肤色大不相同,甚至,还有些苍白, 看着那没有血色的薄唇,阿翁蓦地发现, 他的左腿竟被一只捕兽夹夹住了,鲜血淋漓, 他正自强忍痛苦,额头沁出密密的汗珠, 从高中坠落的惊恐尤在眼中尚未消退。 “你没事吧?我看看。” 阿翁说着扶他坐下,轻易打开了那捕兽夹, 然后去溪边打了些水,道 “你忍着点,我先帮你清洗下伤口。” “嗯,谢谢你。” 少年点点头道。 “痛不痛?” 少女关切的眼神让他心中很是温暖,他轻轻摇了摇头。 “脸都白了还不痛?要不要咬个手帕什么的?” “我要给你上点药,可能比清洗疼哦。” 少女的声音柔软又清悦。 “我忍得住。” 少年不想在别人面前露怯。 “疼就疼嘛,有什么丢人的?给。” 说着,少女递给他一方洁白的手帕,道: “我这药止血消炎的效果一流,而且愈合伤口很快。” “唯一的缺点就是太疼了,一般人都得叫两声。” “我怕你一不小心咬到舌头。” 少年接过手帕却放入了怀中衣兜,轻声道: “我不会咬到的,麻烦姑娘了。” “唉……来。” 阿翁无奈地递给他一只手,道: “那你握住我的手吧,真的很疼。” “我一只手就可以给你上药。” 少年微微愣了一下,伸手轻轻握住了少女的手, 那手很柔软,纤细光滑, 少年心中想的是,即使一会再疼,也不能使劲握痛她, 但那药确实药效奇猛,一沾伤口,钻心的疼痛立即袭来, 少年紧咬牙关,还是忍不住使劲握住了少女的手。 “好点没?好点了就松开,我替你包扎下?” 隔了一会,少女轻柔的声音又再响起。 少年脸一红,立即松开了那柔滑的小手。 只见少女撕下裙摆处的干净布条,帮他简单包扎了一下,道 “待会我带你回村里,晚上给你换药时再重新包扎下。” “好,谢谢姑娘。” 少年无比感激。 “叫我阿翁就好了,姑娘听着好别扭,看你跟我差不多大嘛。” 阿翁笑着说道。 “好,你……你为什么要救我?” 少年的眼神很清澈,但长长的睫毛下面却藏着别人看不见的光。 “我为什么要救你?” 阿翁惊讶地重复了一遍,道 “你从上面掉下来,我不救你你就摔死了。” “救人还要为什么吗?” 少年愣了一下,轻声道 “谢谢你。” “哎呀,不用谢了,你都说了好几次了。” 阿翁心中并不在意, 却不知自己的善举对少年的冲击有多大。 当他跌落悬崖时,脑中只闪过一个念头 “吾命休矣。” 自己凄凉短暂的一生就这样结束了。 岂料却被一个迅捷的身影轻柔救下, 落地的一瞬,他一度以为自己已经死了,是灵魂平安了, 直到听到少女的清音,他才确定是自己得救了。 她对自己那样温和,不问来路不问出处, 先帮自己治伤,还关心自己痛不痛, 从小到大,很少有人真正关心自己, 更别说关心你疼不疼。 她不知道自己是谁,什么都不求, 就只是,救了自己。 “现在感觉好点没?” 少女的声音格外动听。 “嗯。” 少年点了点头。 那药撒在伤口虽然剧痛无比,却十分有效, 伤口的血不仅立时止住,疼痛也减轻了许多。 “你好像不怎么爱说话呀。” “对了,你怎么掉下来的?从那悬崖吗?” 少年顺着少女手指的方向,发现一处耸入云霄的笔直峭壁, 自己,好像是从那处跌落的。 “应该是那里,我也不确定。” 少年的脸色闪过一丝晦暗。 “那上面,看着像是个猎场。” “你是狩猎时不小心踩了捕兽夹,然后被野兽追赶掉下来的吗?” 是野兽,可那野兽却是自己的五皇弟, 他们,终于忍不住要对自己下手了, 自己一死,大皇兄便可凭父皇对他的宠爱, 以及自己长子的身份被重新册封为东宫太子, 他们,便可以彻底得意了, 纵使欺压自己这么多年, 或许只有到那一刻,他们才能真正扬眉吐气。 论谋略,自己当然不输他们, 可是再思虑周全,这身子总是拖累, 如此体格,稍不慎落了单,便成了任人宰割的羔羊。 幸得自己平日里练习不怠,虽于功力不能有太大突破, 但总算底子扎实,危急时刻还是避开了那几只利箭, 否则箭透胸膛,怕是真的要没命了。 很快,他们便会打着营救的旗号来搜寻自己, 若是死了,自是假意悲悲戚戚地带回自己的尸身去, 若是没死,便会想尽千方百计让自己命丧于此。 自己现在孤身一人,即使侍卫在侧, 也完全无法与老五从江湖招募来的杀手对抗, 老大又那般精于算计,对于朝堂风向的把控不在自己之下, 此次,胜算颇微。 见那少年没说话,眉间忧色隐重,阿翁忙道: “你不想说就算了,我就是随便问问。” 少年却道: “是,不过,不是野兽追赶我,是我五……弟。” “你五弟?” 阿翁惊呼一声,尔后问道: “他……他是要杀你吗?” “你们家是不是很有钱,在争家产啊?” “我看你穿的挺好的,像是大户人家官宦子弟。” “你五弟,跟你不是一个母亲吧?” “你怎么知道?” 少年略有惊异。 第23章 你是坏人吗? “哼,这里有钱的男人,就喜欢娶很多老婆。” “然后生很多孩子,为了些钱啊爵位啊什么的,抢来抢去的。” “就跟皇宫里的皇子争皇位一样,搞得骨肉相残。” “最烦这种男的,你说你只娶一个不就好了嘛,” 阿翁愤愤道,接着又道: “你那五弟恁的歹毒,那么高,简直是要置你于死地啊。” “对自己的哥哥居然下这种死手,真不是人。” “这捕兽夹是不是也是他设的陷阱?” 少年点点头,然后神色黯然地叹了口气,道: “也是我自己没用,天生体弱。” “无论怎么练,功力都只是平平。” “他们就比我厉害得多。” “他们?” 阿翁一惊,忍不住道 “还有几个人要杀你啊?你也太惨了吧。” 少年微微低头, 他处在人人都想要的位置, 只需一步,便可成为将来的九五之尊, 自然是众矢之的。 阿翁见他面色难过,安慰道: “不过你也不用难过,等你腿好了,我教你功夫。” “别的不敢说,逃命绝对够用,到时候他们就杀不到你了。” 少年一脸错愕, 她……教自己功夫? “怎么?不相信?” 阿翁看着他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脸带得意的问道: “今日我救你的那身轻身功夫怎么样?” 少年猛然忆起, 今日自己从那样高的地方掉下来,她那般纤细清瘦, 却稳稳接住了自己,且毫不费力, 而自己,别说损伤,连一点感觉都没有。 “我的轻功啊,第一肯定是不敢吹的。” “但一般也没有几个人能及得上。” “你放心,我绝对倾囊相授。” 阿翁拍着胸脯保证道。 少年看她一脸骄傲的模样,嗫嚅道 “可是……我资质虽然尚可,但先天体魄不够强健,未必……” “什么资质、体魄的!你看看我。” 阿翁突然打断他,道: “我哪样都不比你强,还不是这样厉害。” “我教你的方法,跟别人都不同。” “你可以试试,反正我又不收你钱。” 少年忍不住被少女的天真给逗笑了。 “你笑起来这样好看,以后别成天愁眉苦脸的了。” “白瞎了你这么好看的长相。” 听见少女夸她,少年不自觉红了脸, 平时很少有人夸他, 想得到父皇的夸奖更是不易,他向来对自己要求严格, 纵使自己做的比别人更好,但自己是太子,他希望更好, 至于长相什么的,更是不足为道。 “不过……我轻功虽然厉害,但其他功夫就一般了。” 阿翁语气略有惆怅。 “我有点懒,又不喜欢打打杀杀。” “练起那些功夫来总是缺点劲,谈不上什么造诣。” “不过那些心法招式什么的我都有,到时候全交给你。” “说不定你还是个练武奇才呢,再不济,” “以后绝对不会像现在这样被坏人害了性命。” “你……为什么这样帮我?” “我们才刚认识,你都不知道我是好人还是坏人。” 少年很是疑惑。 “为什么帮你?好人做到底喽,” “既然救了你,就救到底嘛,免得到时候你回去了又被那些人陷害。” “至于你是不是坏人,那你是不是坏人吗?” 少女的大眼明亮又天真,少年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哪有人直接问别人是不是坏人,谁会说自己是坏人,便道: “你看我像不像坏人?” 阿翁装作仔细地看了一眼,道: “我看不像。” “为什么?” 少年的话突然变得多起来。 “看的啊,你不是让我看嘛。” 阿翁突然俏皮地笑了起来,明眸皓齿,眉眼动人, 少年觉得自己心中某块东西好像动了一下。 突然,他又想起了一件事, “可是……等我练好了,再回去……” “你放心,等你练好了再回去,他们还在那崖上等你呢。” 阿翁一把接过他的话头。 看着他有些不解的模样,又假装神秘地说道: “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不要告诉别人哦。” 少年赶紧点点头。 “你待在这里几个月,外面可能才过了几个时辰。” 少年眼露惊讶,忍不住问道: “这是为何?” 阿翁摊摊手,道 “我也不知道原因,但是我发现了这个秘密。” “你信不信我吗?” “信。” 少年毫不犹豫地说道,他本来从不轻易相信任何人的, 但不知为何,对眼前的少女却言听计从。 少女露出满意的笑容,又道 “而且,我教你的功夫不需要学那么久。” “若是你认真领悟,很快就学会了。” “日后再慢慢增进修为就可以了。” 少年有种做梦的感觉,好似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这少女难道是一位仙女吗? 不仅凭空出现救了自己,还要亲自教自己功夫, 那样自信,那样坦荡, 既无所求,亦无所惧, 这世上,真有人会有无条件地对自己好吗? “你好些了我们就回村子?” 阿翁看他愣愣的。 “嗯。” 少年点点头。 “那我去找找有没有长点的木棍什么的给你用。” “你的腿这样走不了路。” 说着,阿翁便离开去了不远处的树林。 少年独坐那里,心中盘算道: 如果这样的话, 自己在这里就有大把的时间可以用来练功, 待自己有所成,他们可能才在出发寻找自己的路上, 到那个时候,胜算就未可知了, 既然他们对自己下了死手, 那自己,也不必再客气, 想到此处,少年的唇角突然勾起一抹极浅的阴鸷笑容。 “没有合适的,都太细了。” “我又没带工具,掌力也劈不开太粗的。” 阿翁空着手说道: “干脆我扶你吧,我的个头扶你的话,你还能少用点力。” 说着,便搀着他站了起来, 然后让他左手绕过自己的脖子,搭在自己左肩, 自己的右手则穿过他的腰部扶住, 另一只手扶在他的腋下。 少年的脸登时一红,他第一次离一个女孩这样近, 自己甚至能闻到她身上散发出的,若有似无的幽香, 心中不禁有些荡漾,尔后又暗骂自己, 如此落魄的时候,居然还有心思旖旎。 却见少女格外淡然, “本来我是可以用轻功带着你的,” “不过你的腿夹得时间有点久了,还是多动动。” “但你不要太用劲,稍微活动一下就可以了……” 第24章 是上天开始眷顾他了吗? 阿翁把他带到村里一座简易的农舍,道 “你住我这间,我住那边。” “幸好当时柳大哥盖的时候说多盖一间,” “不然我还得去其他人家给你找住处。” 少年见那房间内陈设很简单, 只床铺,桌椅,柜子,却极干净, 阳光照进来,异常明亮。 屋外有一小片花圃,种着白色的香花, 清香满溢却不熏人。 “你肚子饿不饿?” 阿翁扶他坐下后问道。 少年动了动嘴唇,没有说话。 “嗯?” 阿翁再次用眼神问道。 “有点饿……” 少年终于嗫嚅道。 “饿了你就说呀,你怎么什么事都憋着呀。” 阿翁有些奇怪, 他看起来和自己差不多大,怎么感觉那样老成, 话又少,是天性就这样吗? “不过我只能去给你烤只鸡或者烤条鱼。” “村里这个点都过了吃饭的时候了,我不想去麻烦人家。” 少女闪着明亮的大眼看着他,又问道 “你想吃哪样?” “都行。” “那就鱼吧,又好抓,又新鲜。” “不过我得去找人帮忙处理下,我不敢杀,只会烤。” “来,你先躺着休息下。” 说着,阿翁扶少年躺下, 转身离开时突然问道: “对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我叫沐无念。” 少年这次没有犹豫和隐瞒。 “你姓沐啊,这个姓真好听。” “名字也好听,无念,是无法不想念的意思吗?” 少年再次听见少女的赞美,心中一暖, 尤其听见她对自己名字的解释,更是有些感激, 这个名字是她母后给他起的,母后生下他就难产过世了, 拼着最后一口气给他取了这个名字,就是无法不想念的意思, 无法不想念他,无法不想念他父皇, 可却暗地里被那些欺辱他的人解释为“没有任何念想”, 嘲讽他是一个没有念想没有未来的人。 他曾经气过,也争斗过, 却被父皇斥责没有风度和胸怀, 于是便放弃了,随他们怎么说,自己知道就好, 而今,一个陌生的少女轻易便解开了这名字的含义, 那寄予着美好和深情的含义。 少年点点头,眼底闪过一些晶亮的东西。 “那我叫你无念好不好?” 少年一愣,只父皇极偶尔温情的时候会这般叫他, 此时这个名字从少女口中叫出,格外好听。 少年点点头,少女笑着走出门,道 “那我去给你抓鱼啦,你睡会吧,无念。” 沐无念睡不着,不仅因为这里是陌生的地方, 天生的警惕感以及今日所遭横祸让他无法入睡, 更因为今日遇到的少女,让他思绪难以平静, 自己从高崖坠落时,以为自己必死无疑, 不想却落入了一个柔软的怀抱,她抓着自己的手很暖, 只轻轻几下,自己便平安落地, 随之映入眼中的,是一张清雅秀美的脸, 肤光胜雪,黑发如瀑。 双眼如小鹿般灵动地看着他,澄澈明亮。 她给自己上药包扎伤口,关心自己痛不痛, 从来没有人那样温柔地对待过自己, 自小自己得到的,不是严苛,便是恭维或欺压嘲讽。 她的心地那样善良,只是听闻自己被亲弟弟追杀, 便说要悉心教自己功夫,让自己以后得以保命,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谁,叫什么名字, 她的心中,对自己没有计较过任何利益, 只是无条件地对他好。 自己,当真是得到上天的眷顾了吗? “咦,你没睡呀?” “刚好,趁热吃这鱼,不然凉了会腥。” 少女笑吟吟地举着一只细长木棍走了进来, 然后将鱼取下放在一只木盘中, 擦擦手,再扶他坐到桌边。 “尝尝,怎么样?” 少女的大眼灵动活泼,闪着期待的光。 沐无念夹起一块尝了一口, 滋味偏淡,似只放了简单的盐为佐料, 但鱼极鲜,细细咀嚼,竟然有些后味回甘。 他立即点点头道 “好吃。” “那就好,盐我放的少。” “我尝不到味道,怕放多了吃着咸。” 少女开心地答道。 “你怎么了?为什么尝不到味道。” 沐无念罕见紧张。 “没什么,就是……我不是这里的人,就尝不到味道。” “没关系,看别人吃的开心也一样。” 少女毫不介意。 沐无念突然有些心疼,道 “那你吃东西吗?” “那当然还是得吃的,不然要饿死呀。” “不过吃着没味道,就跟嚼棉花一样。” 少女有些淡淡的忧伤。 在这里倒是快活,就是吃不到美食, 对一个吃货来说,简直是折磨啊, 不过有得必有失,飞檐走壁、四处流浪的感觉也着实不错, 现实中可没有这般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猛的,少女像想起什么似的,道 “不过他们这个那个糟辣椒拌饭还不错。” “我竟然能吃到一点点感觉,可能是辣椒比较刺激吧。” “对了,你喜不喜欢吃辣椒?” 沐无念点点头。 他母亲是西南人氏,许是体内流着母亲的血, 他自小便偏爱酸和辣。 “那太好了,这里带辣椒的饭菜可以好了。” “等你腿伤好了,我带你慢慢吃。” 少女激动不已。 沐无念心中感动,从未有人耐心询问过他的喜好, 作为太子,没有喜好,只有责任。 今日晨时自己只喝了些粥,吃了些点心, 万没想到会遇此变故。 待得跌落山崖时又惊恐交迸,现逐渐安稳下来, 腹中饥饿,三两下便将盘中的鱼吃了个精光。 “够不够?不够我再去给你弄点别的吃的。” 少女笑眯眯地看着他。 沐无念微微愣了一下,他确实没吃饱, 但……又不想老麻烦她, 毕竟,自己与她素不相识,她却已经为自己做了这么多事。 见沐无念没说话,少女拿起两个净盘出了门, 边走边笑着说道: “没吃饱就没吃饱嘛,怎么吃不饱还不好意思说了。” “你等着啊,我马上回来。” 果然,她这次很快就回来了, 手中的盘子里一盘装着饼子和肉干, 一盘装着新鲜的果子,身上还背着一桶米浆。 她将那两盘吃食放在桌上,又给他倒了些米浆,道: “快吃吧,吃饭就要把肚子吃饱。” “早知道刚才多给你烤一条。” “不过光吃鱼也不行,吃多了容易腻。” “这肉干可好吃了,安大叔自己晒的。” “还有这果子,我刚从梅大娘园里摘的,超甜,你尝尝。” 说着,少女将洗净的果子递给他一个。 第25章 你是皇子? 沐无念见那果子个头不大,但模样倒是喜人, 红黄红黄的,光洁透亮, 他咬了一口,又脆又甜, 微微带着一点酸,很是清爽开胃, 于是连着吃了几个,又将那盘白饼就着肉干全吃完了, 喝了三碗米浆,直到最后盘中只剩一个果子,才有些不好意地道 “你……你吃不吃?” 少女嫣然一笑,道 “不吃,你吃吧。” 沐无念顿了一下,还是将那最后一个果子吃掉了, 然后不由自主地轻轻打了一个饱嗝。 少女忍不住咯咯大笑起来,道 “看你瘦瘦的,没想到你胃口这么好啊!” 沐无念脸上一红,轻声道: “让姑娘见笑了。” “不是说让你不要叫我姑娘嘛,我的名字就那么难叫么?” 阿翁嘴角含笑地看着他。 沐无念赶紧摇摇头,道 “好的,阿翁姑……” 他还从未和别人这般相互亲昵地称呼过,一时有点不适应。 阿翁却不以为意,笑着道: “等你慢慢习惯就好了。” “现在吃饱了吧?” 沐无念赶紧点点头, 这一餐,是他人生中吃过最美味的一餐。 “吃饱了本来要出去转转消消食的,” “不过你腿伤了,就直接好好睡一觉吧,” “这样也有利于你伤口的恢复。” “那会我出去了你没有睡,是不是心里害怕呀?” “怕他们又来追杀你?” 沐无念眼帘低垂,没有说话, 他确实心中害怕, 自己孤身一人,又受了伤, 此地陌生,又无亲信,怎能安心入睡。 只听阿翁又道: “那你现在放心睡吧,我在这守着你,” “等明天你就相信我说的,那个时间的秘密了。” “他们现在呀,还在那崖上,停在你掉下来的时候呢。” “再说,以我的本事,” “不管谁来,我都能保护得了你。” “打不一定打得过,但逃一定能带你逃得了。” “到时候到你逃去一个他们永远也找不到你的地方。” 看着阿翁自信又俏皮的模样, 沐无念心中涌起一阵说不出的滋味, 他自小战战兢兢地活在宫中, 父皇也是会护他的,但更多的时候只能自己护自己, 如今,一个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女孩说她会保护自己, 让自己放心睡, 他突然就累了,很快闭上了眼睛进入了梦乡。 梦中,他再次见到他从未蒙面的母亲, 不知为何,自己竟哀哀哭泣起来, 带着些许委屈,带着这么多年以来的恐惧, 若是母后在世,他的生活是不是会温暖许多。 迷迷糊糊中,他感到一只温暖又柔软的手在轻拍自己, 他伸出手抓住了那只手,叫着“母后,不要走”, 然后紧紧握着那手,再次进入深睡中。 待他醒来,已是黄昏时分, 柔和的落日余晖洒满房屋, 淡淡的橙红中,他看见床边坐着那秀美的少女, 周身笼罩在温暖的光晕中,面目美好, 那只洁白柔软的小手正被自己紧紧握着。 沐无念脸上一红,急忙松开,道: “唐突姑娘了,对……对不起。” 少女有一刹那的脸红,但很快便恢复了正常,道 “怎么又叫我姑娘?” 沐无念有些不好意思,他一时还没习惯那样亲昵的称呼。 阿翁看着他,顿了顿问道: “你……是皇子?” 沐无念一愣,急忙说道: “我……我不是有意瞒你,我……” “你不用道歉,我只是听见你在梦里喊‘母后’,好奇问问。” “你是不是皇子对我来说都无所谓。” “我又不跟人争皇位。” 阿翁心中当真是毫不在意, 她知他们这种身份比较特殊,哪会成天到处给别人说, 况且自己是救人,又不是查户口, 怪不得他话这样少,什么都爱憋着, 想是长年生活在那宫中被压抑的, 那地方,果然不是什么好地方, 他也是有些可怜,本就生活在那种泯灭人性的地方, 现在还为了皇位被自己的兄弟追杀, 以后回去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想到此处,阿翁笑着对他说道: “不过,我以前还没跟皇子做过朋友,” “现在交到一个当皇子的朋友也不错。” “朋友……” 沐无念心中暗暗道,她这就当自己是朋友了么? 她……她知道了自己的身份, 既无惊讶奉承,又无不屑厌嫌, 就这般爽朗朗的说和他是朋友了。 比起她的大方洒脱,自己当真是有些过分谨小慎微了。 “睡好了么?” “我看你好像做噩梦了,但是后来又睡得挺香。” 沐无念想起自己在梦中的哭喊,微觉尴尬, 但见她神色间都是关心,心中坦然了一些, 点点头道: “睡好了,还从来没有睡得这么好过。” 阿翁眉眼弯弯道: “那是肯定的,在皇宫中那种压抑的地方,怎么能睡得好。” “更何况还有那豺狼兄弟天天想着要害你。” “你很讨厌皇宫吗?” 沐无念突然问道。 “反正不喜欢,阴森严苛,规矩又多,烦的很。” “而且宫中的人又复杂,稍不注意就要倒霉,” “不知道会被打还是会被杀,哪有在外面自在快活。” “想去哪就去哪,想干嘛就干嘛。” “还有那皇帝,后宫有那么多妃子。” “人人都想用尽手段争抢他,想想就可怕。” “我要是成了那里的妃子,估计活不过三天。” 阿翁撇撇嘴,一脸嫌弃。 沐无念微微低下了头。 她说的,确实不无道理。 父皇也曾深爱母后,他们也是少年缱绻,温柔情深, 只不过,身为皇帝, 他的后宫,当然不可能只有一个女人, 于是他后来有了一个又一个宠妃, 他虽仍爱母后,但帝王的爱, 不再如曾经那样纯粹,需要审视,需要衡量。 而他的母后,太过善良软弱, 虽贵为皇后,却常被那些得宠的妃嫔暗地里使绊子, 以致母后气郁心结,常年服着汤药, 又因怀他的时候饮食被人做了手脚, 致使他在胎里便落了病根,一出身便身子孱弱, 所以他后来无论如何努力,也只能弥补一些先天的不足, 再无任何精进的空间。 母后血崩即将离世之时,父皇亦哀哀痛哭, 那曾是他深爱过的人,也深爱着他, 如今要离他而去了, 纵是帝王无情,此时伊人将逝,怎能不难过。 第26章 胃口真好 但他终究再也做不了什么, 于是,只能在母后咽气前当众册立自己为太子, 也算是唯一能让她临走前稍感安慰的弥补。 此后便严加教导,希望自己不负东宫太子之名, 亦不负他的期望和母后所托。 他本没有享受过母后一天关爱,父皇对他又要求颇高, 而身旁之人不是阿谀奉承,便是明争暗斗, 宫中的生活,自是难受又压抑的, 没有温情,更谈不上自在, 在宫中的十几年,反而没有在这的半天舒坦。 见他呆呆出神,阿翁便换了个话题: “我帮你换下药,再扶你出去走走?” 沐无念点点头,真诚地看着她道: “谢谢你,阿翁。” 阿翁的笑容一下变得格外明媚,开心地道: “看吧,我的名字没有那么难叫吧?” 沐无念微微一笑,心道 “一点都不难叫,还很好听,是他听过最好听的名字。” “还是有点疼哦,你忍忍。” 阿翁拆开那布条后,仍旧将一只手递给他, 沐无念握住那纤纤细手,心中有些思潮翻涌, 今日之前,他还从未和女子这般亲近过, 但见阿翁神色坦荡,突觉自己太过卑猥。 当下脸上微红, 阿翁正专心帮他换药包扎,自是看不到他脸上的变化, 只觉得他刚才握自己的力气变小了,便道: “是不是没有上午疼了?” 沐无念点了点头,问道: “我……什么时候才能自己走路?” “怎么?这么着急想跟我学功夫吗?” 阿翁脸上笑意盈盈。 沐无念被说中心思,尴尬地笑了笑。 “你的腿没有伤到筋骨,都是皮外伤。” “刚才我看了下,估计最多再有三天,你就可以自己正常走路了。” “不过你也不要担心,我明日就教你心法。” “虽然你腿还没没好,但会了心法,我可以带着你飞。” “你刚好到时自己细细琢磨感受下。” “今日你就好好吃饭睡觉,什么也别想了。” “在这啊,你安全得很!就是不知道你会不会觉得有些无聊。” “不会。” 沐无念赶紧说道, 不知为何,不过短短半日, 他便喜欢上了和她在一起的时间, 好似旁人常说的岁月静好,现世无忧。 “那就好,今天我带你去安大叔家蹭饭。” 说着,阿翁如上午那般扶着他走了出去。 “为什么叫蹭饭?” 沐无念有些奇怪。 “蹭饭就是去别人家吃饭,自己不做。” “你没发现我住的这没厨房吗?” “我不会用他们这的灶头做饭,我也不怎么爱做饭。” “这附近没有其他村落,更别说集市了。” “所以有银子也买不了吃的,这里的村民都是自给自足。” “好在他们人都好好,招呼吃饭热情的很。” “我就今天去这家吃,明天去那家吃。” “想吃什么还可以让他们做呢,不过只能要求当天的。” 阿翁眉飞色舞地讲着。 “为什么只能要求当天的?” 沐无念的话逐渐变得多了起来。 “嘿嘿,明天你就知道了。” 阿翁一脸神秘。 安大叔憨厚热情,还再次查看了沐无念的伤口, 又送给他一包草药,说晚上睡觉敷一晚,好得更快。 他老伴不怎么爱说话,但是厨艺很好, 甑子米饭做的喷香, 萝卜汤、炒鲜蔬、油爆腊肉、烟熏鱼, 都是再普通不过的农家饭菜,却滋味满满, 沐无念连着吃了三大碗饭,连汤都喝光了。 阿翁看着他竖起了大拇指: “乖乖,宫里的饭就那么难吃吗?” “感觉你像饿了三天一样。” 沐无念有些不好意思,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跟她在一起吃饭,每次都吃得那样多, 好像自己从来没有好好吃过饭一样, 一细想,可不是从来没有好好吃过饭嘛, 像这般幸福自在,无所顾忌地吃饭。 “不过你也不用不好意思,我喜欢不浪费食物的人。” 不知为何,沐无念听见她这样说, 心中竟有些微微异样的害羞。 “吃饱了你先坐那休息下,我去帮安大娘洗碗收拾一下,” “待会带你去河边散散步。” “你是不是感觉腿已经好多了?” 阿翁问道。 “嗯。” 沐无念坐那静静看着她的身影在厨房窗口不时出现, 灵动俏丽,像一只斑斓的蝴蝶, 突然落在他黯淡的生命里,点亮一丝微光。 河边的风微微有些凉,不像白日般灼热,舒适宜人, “你们皇子吃饭是自己吃还是那些宫女太监给你们夹,再喂你们?” 沐无念噗嗤一声笑了,柔声道: “他们只负责传菜,我们自己吃,但他们会帮我们替换面前的菜。” “那就是,够不着不能站起来夹,等他们给你换过来吗?” 阿翁比了个夹菜的动作。 沐无念笑着点点头。 “那你们每次都是一个人吃一大桌子吗?” 阿翁眯着眼,似有羡慕,又似有嫌弃。 沐无念摇摇头道 “那样太奢侈了,父皇主张节俭,所以每餐都按不同身份特定供应。” “哦,那不是不能想吃什么就吃什么?都不能随便点菜吗?” 阿翁歪着头问道。 沐无念微微一笑,道 “每人宫中都有自己的小厨房,可以点菜,只不过每天供应的食材是有限固定的。” “那还可以,宫里的东西好不好吃?” 阿翁突然兴奋地问道。 沐无念一愣,他好似,对宫中的食物没什么太大的印象和感觉 毕竟,他也从未吃过外面的,顿了顿道 “有的还可以,我对吃……没太大兴趣。” “没兴趣?” 阿翁瞪大了双眼,道 “我看你挺喜欢吃的呀,顿顿粒米不剩。” 沐无念突然有些脸红。 这两次自己吃东西的样子,跟平日的端庄持重确实大相径庭, 若是在宫中,定要被人诟病或是被父皇批评, 但阿翁说她喜欢,自己吃的也确实开心满足, 便顾不得什么礼节斯文,放开吃饱就是了。 只听阿翁又道 “爱吃怎么了?有什么好脸红的。” “我就很爱吃,可惜吃不到味道。” “所以我超羡慕你,以后你多吃点啊,看着你吃东西感觉真香。” 沐无念无比顺从地点了点头, 他从未,打心底里这样听一个人的话。 第27章 我守着你睡 “你们皇子可以睡懒觉吗?还是也得按时起床?” “平时你们除了吃饭睡觉都干什么呀?” “要是功课不好,你们的老师敢罚你们么?” “你们在宫中能交到真的朋友吗?你有没有好朋友啊?” “要是宫女太监犯了错,你们怎么惩罚他们?会不会很残暴?” “宫里的嫔妃长得好不好看?” …… 阿翁的问题很多,但沐无念答得很耐心, 知无不言,完全没有平时的小心谨慎, 看着阿翁时而困惑不已,时而抚掌大笑的表情, 沐无念的心一点点被牵动, 他不敢多想,但亦不想收敛。 等回到农舍,阿翁帮他洗漱之后问道: “晚上你敢一个人睡吗?” 沐无念当即脸上一红,阿翁亦觉得自己的话有问题,忙道: “我的意思是,你今日受了惊吓。” “下午睡觉都在做噩梦,我怕你睡不踏实。” “你的腿伤需要好好休息。” “要是你仍然有些害怕,我就在这守着你。” “我可以不睡,几天不睡也没事。” 沐无念没有立即回答,他在挣扎, 他不是敢,按照从前的性子, 就算不敢自己也不能露怯, 但他想让她陪着, 可她一夜不睡,自己又会心疼, 脑子里的念头转来转去,始终不知如何定夺。 阿翁见他神色飘忽,又不说话, 估摸着他还是害怕但是又不好意思说,便直接道: “算了,今晚我在这陪你吧。” “等明晚你就不会害怕了。” “可是,你一晚不睡……” 沐无念算是默认同意了。 “一晚不睡没事,明天还是神采奕奕。” 阿翁笑道: “大不了明天白天我睡觉,换你守我。” “这下公平合理了吧?白天你该不害怕了吧?” 沐无念微微笑着摇了摇头。 待他睡下后,阿翁便斜倚在门框,静静看着外头的月色。 沐无念并没有睡着,他偷偷睁开眼, 见月光下的少女满身清辉,淡黄的衣裙更增朦胧柔美, 好似一位仙女,一位从天上而来拯救他的仙女, 沐无念心中温暖又安定, 这种被人无条件地照顾着、保护着的感觉, 便是被爱的感觉吗? 可她那样讨厌皇宫,以后,会跟自己回去生活吗? 或者,自己愿意为她放弃皇子身份吗? 沐无念恍然惊觉,自己为何会想到这里, 她只不过是救了自己,他们,还什么都没有, 沐无念暗骂自己脑子不清楚,居然胡思乱想, 赶紧定定神,重新入睡。 第二日早晨,阿翁还是从隔壁安大叔家端来的早饭, 不过是一罐清粥,两碟腌制的小菜,烙了些葱花油饼, 沐无念照旧吃得分外香甜,分毫未剩。 阿翁笑吟吟地看着他, 沐无念已经习惯了她这种温柔又明亮的目光, 他甚至喜欢上了她这样看着自己。 “我帮你换药?” “嗯。” 沐无念有些希望自己的腿再伤些时候。 “哇,安大叔的药奇效啊,居然比我那个还管用。” “还不疼是不是?那我还是换他那个吧?免得你疼。” 见阿翁不再对他伸出手,沐无念有些微失望, 他喜欢握着那只光滑细腻的小手,又柔又软, 让自己心中莫名欢喜。 “好了,来,我扶着你这只胳膊,你用点力试试。” 阿翁说着扶着他的左胳膊,让他略微用力在地上走了两圈。 “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不怎么疼了,可以走。” 沐无念笑着答道。 “那太好了,我今日去找柳大哥给你做个拐杖,” “你将就用一两天,就可以不用了。” “中午不如就去他家蹭饭吧。” 阿翁笑着拍手道。 沐无念却是喜忧参半, 喜的是自己恢复得这样快,马上就可以走路了, 忧的是,自己再也不能跟她那般亲密了, 他承认自己的心思有些猥琐,但他控制不住, 他喜欢与她那样接近,喜欢她身上的气息和味道。 “既然你恢复的还不错,我就开始教你功夫吧。” “嗯……先教你轻功,保命第一。” 阿翁煞有介事地背着手说道。 虽是昨日才说的事, 但沐无念却像期待了许久一样,激动无比。 他其实天资聪颖,但差在身子底子不好, 不过经过这些年的勤加苦练,倒是也算体格健康。 宫中请来教授的师父虽水平不错, 但在宫中任职,胜在万全, 因此并未敢倾囊相授,万一皇子们出个什么岔子, 不仅吃不了兜着走,可能还会小命不保, 尤其这人还是太子,将来的一国之君, 故多年来,沐无念的功夫一直未有实质性的进益。 他父皇又一直嘱他,太子当以德行为先,以治国为重, 功夫之流乃属傍身外物, 因此对于找人教他功夫这事也并没太上心。 但老五就不一样,生来就体魄强健, 脑子虽不够灵敏,但身手异常矫健, 而他父皇认为各个皇子都应该有所长, 因此在习武这件事上对他着力培养, 他母族中又与江湖人士多有关联,许多江湖高手都做过他师父, 且不遗余力地栽培于他, 他的功夫是所有皇子里最高的,甚至在江湖上都排得上号。 而他最厉害的对手老大,和老五乃是一母同胞, 除了心机深沉,于功夫的造诣亦高于他。 两人从小就不服他,认为无论文武,两兄弟皆比他强, 不就是因为他死去的母亲是皇后嘛,就白捡了个太子当, 因此明里暗里都与他针锋相对,背地里使的阴招数不胜数。 他们的母妃十分得宠, 家族势力外可安国邦,内却不扰朝堂。 反观自己,纵使母亲已逝世多年, 但母族势力依旧强大,尤其是舅父一脉。 他父皇常常担心以他的能力, 将来上位后会被母家逐渐架空,成为傀儡, 甚至,将来的朝堂还会被改朝换代。 因此多年来,一直未明确表露过何时传位于他, 只说他还年轻,需要历练, 但他知道,父皇心中不是没有摇摆过。 若不是自己自小便心思机敏,谨小慎微, 又善于利用父皇对于母后的愧疚来周旋他们所设陷阱, 自己只怕早已被废了。 饶是如此,从小到大, 依然免不了各种冷嘲热讽,明枪暗箭, 甚至自己父皇的刻意打压。 第28章 跟你在一起吃什么都行 而今,有如此厉害的人物愿意倾囊相授自己全部的功夫, 沐无念如何能不珍惜。 只一上午,便掌握了阿翁所授全部心法。 “你太聪明了,竟然这么快就全懂了。” “谁说你资质平平的,该拉出来打一顿板子。” 听着阿翁由衷的赞美,沐无念心中格外高兴。 不仅是因为有人真心赞他,还因为那人是她。 “好了,我们去吃饭吧,晚了柳大哥就该出门了。” 阿翁看着他回味无穷的样子,笑着道: “一口吃不成个胖子,慢慢来。” “吃完饭我再教你。” “估摸着就你这聪明劲,晚饭前就会飞得很好了。” 沐无念胸中激荡, 阿翁所授心法,确实跟以前的师父们都不一样, 具体哪不一样他还说不出来,但凭自己敏锐的嗅觉和感知力, 知那绝非一般的轻功,而是厉害之极, 待学会这门功夫,以后,再也不怕他们设陷阱了。 “柳大哥家有点远,你试试用刚才的心法先自己练练。” “刚好我看看你跟实际结合得怎么样?下午好教你。” “不过你腿还伤着,我先牵着你,免得再受伤。” 说着,阿翁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沐无念毫不犹豫地牵住了那纤白的手, 他喜欢牵着她或者被她牵着, 他心中有些不敢相信,但他知道, 短短一日,自己已经喜欢上了眼前这个女孩, 他想和她在一起,一起吃饭一起睡觉一起练功, 哪怕什么都不做,就像昨晚那样看着她, 他也心满意足极了。 “他怎么有四道眉毛?” 吃饭时沐无念偷偷低声问道。 若在以前,沐无念不会对这些事情有所好奇, 他需要关心的事情太多,他要保命,要保太子之位, 他没有多余的心思关心其他无关紧要的事情。 可现在不知是受阿翁影响,还是因为他其实原本还是个少年, 只是因为常年身居宫中,才这般老成, 一旦放松下来,好奇心顿起。 阿翁低声道: “我也不知道,但是他的名字居然叫柳无眉。” “那还是不问了。” “对,我也是这么想的。” 两人悄声嘀咕着,像两个热恋中的小情侣一样。 “他很爱吃肉吗?一桌子全是肉菜。” “他是村里的屠夫,平时帮村民们宰猪宰羊,杀鸡杀鸭。 “自己不种菜,这些干萝卜条、干黄花菜都是平日里别人送的。” “你多吃点肉,看他多壮实。” “多吃点肉你也会变得很结实。” 沐无念心中一暖,又盛了一大碗饭,就着过油肉吃掉了。 阿翁笑着对他竖起了大拇指。 “真乖,吃饱了才有力气练功。” “你怎么吃那么少?” 沐无念看着阿翁碗里的一点米饭问道。 “我都会,又不需要再练。” “再说,我吃什么都一个味,又饿不死,你不管我。” 阿翁笑着说道。 沐无念低头扒了一大口饭, 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突然微微笑了笑。 等吃完饭,他们拿着那拐杖谢别了柳无眉, 然后找到一片开阔的空地,阿翁开始教沐无念如何实际操控。 果如阿翁所说,以沐无念的天资, 还未到晚饭时分,他便已能轻松自如地四处纵越, 只左腿伤着,不敢过分用力, 距离还不敢太远, 阿翁一直不远不近地跟着, 怕他一个没控制好跌下来再摔伤。 “晚上我们去哪里蹭饭?” 沐无念兴奋地问道, 才一天,自己的轻功就这般厉害, 胜过了自己十几年所学, 待勤加苦练一段时间,那还了得, 回去之后再也不用怕老五他们了。 此刻心情大好,又用功一下午, 只觉腹中饥饿无比,想好好多吃两碗。 “还是去昨日的安大叔家。” 阿翁突然神秘一笑,道: “不是说今日告诉你时间的秘密嘛。” 沐无念突然记起阿翁好像确实说过, 不过自己当时并未在意, 她总是这般说话算数吗? 沐无念心中不禁又对她多了几分好奇。 待到了安大叔家,沐无念发现晚饭吃得居然和昨天一模一样, 不光是饭菜一样,他们做的事情也一样, 就好像……又过了一遍昨天一样。 阿翁笑着低声对他说道: “若是你明日中午不告诉他们,你下午来想吃什么。” “他们还是会做这些饭,每天都一样。” 沐无念心念微动,但又觉不可思议。 阿翁见他似猜到了,便道: “你猜的没错,这里的人每天都在重复过同一天。” “整个村子都是这样。” “我们可以改变他们今日的行为,但明日还是一样。” “他们每一天都是重新认识我们,但对我们依然很好。” “所以,这里的时间对我们来说是流逝的,” “但相对于外面来说,是静止的。” “至于你担心的你那歹毒的兄弟,他们此刻大概还停留在……” “刚看到你掉下来了,还没来得及往前冲看你掉哪了的状态。” 说着阿翁做了个了望的动作,然后哈哈大笑起来。 沐无念心中大松一口气, 突觉这样平静美好的时光就这样静止着,好似也很好, 尤其是,能和她天天在一起。 “今天再吃这些,有没有点腻?” 阿翁跟他说话的时候,永远在笑, 笑容明亮又温暖,像一把白色的糖霜, 甜透了他前十几年清苦的心。 沐无念摇摇头,道: “还是很好吃,我今日又吃了三大碗。” 阿翁又是甜甜一笑,道: “今日我是带你来感受下,方便你理解那个奇怪的时间概念。” “免得你老是担惊受怕的一天,觉都睡不好。” “明日我带你去别家吃。” “这村里有十八户人家,可以吃十八天不重样。” “若是你喜欢吃哪家,就当天早点说你想吃什么。” “人家都会给你做的。” “这里的人可好了,什么都不求你的。” “没事,跟你在一起吃什么都行。” 沐无念脱口而出,而后脸上一红, 阿翁微一愣,脸上也微微一红, 转而若无其事地说道: “吃饱了我就帮安大娘收拾啦。” 沐无念点点头。 晚上,阿翁回了另一间屋子睡觉, 她既已给他解释清楚,就不担心他害怕了。 但沐无念却暗想,早知道自己不明白就好了, 可是又一想,若是阿翁天天晚上守着自己睡不了觉,又觉格外心疼, 翻来覆去,终是幽幽叹着气睡着了。 第29章 你以后肯定是个好皇帝 接下来的两天,沐无念腿伤渐愈, 他本天资聪颖,经过这么多年的压抑, 简直求知若渴,因此进展神速, 阿翁使上九成功力,他已可远远跟着。 等他痊愈之后,即使阿翁使出全力,他也可紧随不放, 虽超不过她,但阿翁亦不能甩掉他。 “没想到我的徒弟这么厉害啊!是不是说明我这师父也还行。” 阿翁得意极了,简直比自己会还得意。 沐无念心中却感动极了, 她真的是毫无保留地、悉心地教着自己。 “你不是还行,你是真的好厉害!阿翁。” 阿翁笑得更灿烂了,道: “好了,所有的心法和身法都教给你了。” “以你目前的功力看,基本已经全部掌握了。” “而且还超乎了我的想象,奇才呀。” “以前教你功夫的那些人,简直都是蠢货。” “那我现在可以把最后一个,最最最重要的诀要教给你了。” “因为若是你学不会前面那些东西,跟你说了也是白说。” “师父请讲,徒弟洗耳恭听。” 沐无念像个老夫子一样,作着长揖笑道。 阿翁咯咯大笑起来,如同一朵绽放在春日里的花, 娇艳明媚,一瞬占满了少年的眼。 “别别,你一说什么师父徒弟的,我就感觉自己好老。” “我才不要变老,变成老太婆就没人要了。” “我要。” 沐无念痴痴地看着阿翁,毫无意识地说了这么一句。 阿翁一下愣住了,沐无念也愣住了, 一些微妙的东西开始在他们周围涌动, 阿翁觉得氛围有些奇怪,沐无念却知道那是什么。 两人愣愣地站了一会,还是阿翁先开口打破了沉默, “嗯,那个诀要就是,你知道念力吗?” “知道。” 沐无念点点头。 “最上乘的轻功,除了心法和身形,念力最重要的。” “当你施展轻功之时,要将所有的念力都放在你的身体上。” “先试着一点一点去命令它,让它带你去到你想去的地方。” “然后再训练自己越来越快,从一点点到一瞬间。” “最后做到念力甫及,身影即达,就彻底成了。” “如此轻功,在你们生活的世界里,就算是臻至个人境界的顶层了。” “到时候你那些个歹毒的兄弟,连你的衣袖都碰不到。” “我给你演示一下,就像这样。” 转瞬间,阿翁从远处的树林摘来一朵橘色的小花, 她将那花放在沐无念手心,道: “就是这样,说起来很简单,难在练习。” “至于练多久,就看你的念力有多强了。” 然后阿翁就在那看着他练习,不时指导,直到日落黄昏。 “晚上想吃什么?无念。” 阿翁仍旧那般笑吟吟地看着他,轻声喊着他的名字。 她总是对他笑,声线柔柔地跟他说话, 语气里都是关怀。 “痛不痛?” “想吃什么?” “吃饱了没?” “睡得好不好?” “喜不喜欢这饭菜?” “会觉得无聊没意思吗?” …… 沐无念前十几年受到的所有关心,加起来都没有这两天多。 他爱极了和她一起,不知她是否也一样, 她那般自由活泼,会喜欢和自己这样沉闷又无趣的人待在一起吗? “我……给你烤条鱼好不好?” 沐无念试着问道。 “你还会烤鱼啊,你们皇子不都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吗?” 阿翁好奇地睁大了眼睛。 “我见你烤过,我感觉不难,应该可以。” 沐无念说道。 “好啊,那我们去抓两条鱼。” “不,得多抓两条,因为你比较能吃。” 阿翁说着,又咯咯地笑了起来。 沐无念此时听到她这么说,已不会再感到窘迫,反而心中欢喜。 “你还会处理鱼啊,真厉害。” 阿翁拍着手对沐无念说道。 沐无念心想,这有什么厉害的, 见柳无眉处理过两次,自然就会了。 不过听到阿翁赞他,心中自是高兴的, 她总是那般喜欢赞美自己, 自己的一切,在她眼中都那样好, 可从前,自己在别人眼中都是平庸的、懦弱的、不配当太子的。 “我见柳大哥处理过,就会了。” “你怎么这么聪明啊,你们皇子都这般聪明吗?” “什么东西一看就会,学武也奇快。” “怪不得他们要追杀你,你实在太优秀了。” “他们肯定是害怕得紧,有你在,哪有他们的出头之日。” 阿翁眨着大眼说道。 沐无念的神色突然有些黯淡,低声道: “我没有那么优秀,阿翁。” “不管在父皇眼中,还是他们眼中,我都很平庸。” “他们之所以要杀我,是因为我是太子。” “杀了我,他们才可以做太子。” 阿翁柔声安慰道: “你不平庸,无念。” “你很厉害,是以前教你的那些人不行。” “而且你人这么好,你才配当太子。” “他们心肠歹毒,根本不配。” “明日你就可以开始学其他功夫了。” “等你学会,就回去报仇雪恨,让他们再也不敢欺辱于你。” “你天资聪颖,悟性极佳,又性格温良。” “等你以后做了皇帝,肯定是个好皇帝。” “老百姓都会喜欢你,赞你的。” 沐无念呆呆地听着, 自己在她心中,真的这般好吗? 潺潺溪边,篝火柴堆, 少女眼神明亮,语气诚挚, 少年心中感动,情愫荡漾, 落日的余晖洒在两人身上,让美好的面目更增柔和。 接下来的几天,阿翁将自己会的所有功夫都教给了沐无念。 劈空掌、翻花手、流星拳、穿云剑、无相玄指…… 沐无念如坠武学海洋,如痴如醉地贪婪吸收着, 他才发现,原来自己在武学方面竟如此天赋异禀, 尤其对于阿翁教的这些,奇妙又精深的武功, 他的理解能力超乎常人百倍,亦比阿翁努力刻苦百倍, 很快,在功夫上,他已能和阿翁平起平坐。 这日,阿翁又忍不住夸赞起他来: “天啊,无念,这才几天,你就这般厉害了。” “现在我就只能被你打,然后剩下逃命的份了。” 沐无念立即停下来,正色道: “我不会伤害你的,阿翁,永远都不会。” 阿翁有些得意地笑了一下,道: “我知道,你要是打我,我以后都不理你了。” “逃得远远的,再也不见你。” “不!阿翁,我不会的,你不要不见我。” 沐无念大骇,急忙拉着阿翁的手恳求道。 仿佛这事是真的,阿翁以后都不会再见他一样。 第30章 阿翁的小秘密 阿翁却哈哈大笑起来,道: “你怕什么?我说如果。” “又不是真的,那你会打我么?” 沐无念赶紧摇摇头。 阿翁接着道: “那不就对了。” “你又不会打我,又不惹我生气,我干嘛不见你。” “再说,不见就不见了,有这么害怕见不到我么?” “有!” 沐无念如鸡啄般不住地点着头,语音中都是慌张: “我想见到你,阿翁,我想天天都见到你。” 阿翁一愣,她当然知道他不会打她, 她只是想逗他一下,没想到他居然这么紧张, 他说……他想每天都见到自己, 想到此处,阿翁的脸微微有些红, 转念一想,他是太子, 现在跟自己学功夫是为了以后回去报仇雪恨, 自己想什么呢,于是赶紧换了个话题: “还有最后一样没教你,不过我在这一项上也差得很。” “说是教,以你现在的能力,说不定还得你教我呢。” 说着,阿翁递给沐无念一本点穴秘笈,道: “还是一样,你先学基本知识和心法。” “我去小鸢家给咱俩讨点饭。” “今天中午她家做糟辣椒炒饭,好吃的很。” “上次你竟然吃了一盆,没想到你居然这样爱吃辣。” 待阿翁远去,沐无念便开始专心研习那书。 大约半个时辰后,阿翁端着一大盆糟辣椒炒饭回来了, 还有一盘绽青碧绿的凉拌山野菜, 身上的兜子里装着红刺果儿,背着一桶米浆。 沐无念忙起身接过,阿翁道: “汤不好端,我就拿了这些。” “这些果子水分足,酸酸甜甜味道又好。” “待会吃了咸的糟辣椒炒饭,再来点这个,保准你喜欢。” 说着,两人便洗了手坐下开始吃饭。 “我像不像你的丫鬟?” “不对,你们那叫宫女。” “专门给你弄饭吃的那种。” 阿翁边吃边问道。 “你不是,你是我的恩人。” 沐无念慌忙道。 阿翁突然狡黠地笑了起来,假装正色道: “那你准备怎么报答我这个恩人啊?” “我会永远对你好的。” 沐无念脱口而出。 阿翁一愣,尴尬地笑了笑,道: “快吃吧,吃完好继续练。” 沐无念也觉得自己有些失言,赶紧低头使劲扒拉着饭。 突然瞧见阿翁又盛了一碗炒饭,当即好奇地道 “你今日……吃得比往常多一点。” 以前,就算是有辣椒的饭菜, 她也只是比平时多吃一点而已,绝不会再添一碗, 因为这里的食物对她来说,像嚼棉花。 “今日这个不一样。” 阿翁突然开心地说道。 “小鸢家昨日新收了红辣椒,她奶奶捶捣了一上午,” “做了最新鲜、最有味的糟辣椒。” “用这个炒饭味道特别足,我都能吃到咸味了,” “所以赶紧多吃点儿。” 沐无念“哦”了一声,默默记在了心里。 待两人将碗盘洗净送回,便开始练习点穴之法。 “你记住那些心法和诀要了吗?” 阿翁认真问道。 “嗯。” 沐无念点点头。 “就知道你厉害。” 听着阿翁的赞美,沐无念心中仍那般快活。 “来,你在我身上试试。” 阿翁大方往那一站。 沐无念有些犹豫,他怕伤到阿翁,或者,令她不舒服。 “放心,你点不倒我的。” “我只是会行动迟缓一些些,你能看出来。” “而且我会有些感觉,也能告诉你对不对。” 阿翁笑吟吟地对沐无念说道。 “为什么?” 沐无念大奇。 书上明明说,除非事先料到移动了穴位,否则定是会被点到的。 况且,阿翁说过,穴位移动之法难练易破, 她自己根本就没学,也不建议他学, 有时间学那个,不如练好轻功和武功, 进可攻,退可逃。 见沐无念眼神困惑,阿翁突然悄声道: “我告诉你一个关于我的秘密,你千万不要告诉别人哦。” 沐无念赶紧点点头,他喜欢知道阿翁的秘密。 “我是从一个通道到达你们这里的,我走的是我自己的通道。” “所以可以有方法不中毒,不受伤,” “什么毒药都对我没用,任何刀剑也伤不到我,最多有些轻微的钝痛感。” “但是如果我走别人的通道到你们这里,那这些就没用了。” “我就跟你们一样,也会中毒,也会受伤。” “所以这里的点穴之法对我来说,效力会低很多。” “这也是我没兴趣好好练的原因之一。” 阿翁说道。 “你太厉害了,阿翁。” “不仅有这样高的功夫,还百毒不侵,刀枪不入。” “那,那不是天下就没人能打过你,你天下无敌呀。” 沐无念一脸惊讶。 他知道阿翁身上有很多神奇的事情, 但他没想到会这样神奇,完全超出自己的认知和想象。 “咦,不要捧杀我。” “哪有什么天下无敌,有的是功夫比我更厉害的人。” “我只求保住小命,能自在地到处玩耍就好。” 阿翁俏皮地说道,顿了顿又正色道: “不过我也是有软肋的,我对迷药就没有抵御能力。” “虽然现在比以前好一点,但也只比你们强一点点。” “剂量稍微大点,我就跟你们一样了。” “这些抵御术需要些时间和机缘,我还没遇到自然的破解之法。” “你知道了,不会对我下迷药吧?” 突然,阿翁语音低沉地盯着沐无念说道, 但眼神中却是憋不住的笑意。 沐无念赶紧摇摇头,道: “不会不会,我不会害你的,阿翁,我会永远都保护你的。” 阿翁抿嘴一笑,道: “我不用你保护,你好好保护自己就行。” “对了,这些个东西可不是我不教你。” “它没法教,全凭机缘巧合。” “再说,不管你在哪,走什么通道。” “只要功夫够硬,就算有危险也不怕。” “来吧,开始练习吧。” 刚开始,沐无念还在心无旁骛地练习着, 阿翁不时指点一二,他也很快融会贯通, 甚至还能给阿翁提出她的症结和问题所在, 两人认真研讨着,阿翁也觉自己受益匪浅。 但很快,沐无念的心中便升起一股不一样的旖旎。 第31章 不告而别 灵照国没有冬季,此时虽是早春, 但大家早已换上了偏薄的衣衫, 练习半日,沐无念的手已将阿翁全身大半的穴道碰了一遍, 虽隔着衣服,但终究是能感受到少女温热的柔软, 待练到胸前的穴位时,沐无念刚一出手,便立即收回, 脸上瞬间一红,低声道: “就……就这样了今天,差不多了。” 阿翁一愣,随即也反应过来,尔后强自镇定地说道: “嗯,你练得很好了,不需要我再教了。” “就……以后就自己多练习就好了。” “我们吃饭去吧……” 今日阿翁没再像以前那样跟沐无念并排走着, 而是稍稍走在前面一点,沐无念则默默跟在后面, 一路上,两人都没再说话。 待回到农舍,阿翁借口累了便早早睡了, 她当然是睡不着的,心绪有些不宁, 总觉得现在跟他待在一起感觉怪怪的, 他也尽说些怪怪的话, 想来想去,直至半夜才睡着。 沐无念更是辗转难眠,几乎一夜未睡。 今日与阿翁一下午的亲密接触历历在目, 她纤薄的后背,柔软的腰肢,脖颈处光滑的肌肤, 此刻,一幕幕浮现在自己眼前, 他不停在心中骂自己, 阿翁那般悉心教导自己, 自己却如此龌龊地在回想那些不该想的地方, 简直猪狗不如,枉为君子。 可是不管怎么骂,脑海中仍在不断回想, 好似魔怔了般,越骂越想。 终于,天蒙蒙亮了, 沐无念趁着阿翁还在熟睡,偷偷起身离开了农舍。 阿翁昨夜本就入睡得晚, 早上醒来又想起昨日下午与沐无念那般亲密接触, 心中略觉尴尬,所以刻意多躺了会。 待得她洗漱完毕去敲沐无念的门时,发现房中已经没人了。 木门轻掩,铺褥整洁, 只是那个每日会对她微笑的清俊少年已不在了。 阿翁在门口怔怔站了一会,才想到, 昨日,自己已将所知武功全部教授给他了, 他不仅学得快,还学得那样好, 自己,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教给他的了。 他被人陷害坠崖,若不是自己差点就命丧当场, 心中定然一直想着要回去报仇雪恨, 跟着自己学功夫这些天,那样努力刻苦, 想是早就等着这一天了。 也罢,自己早知他是太子,他总是要回去的, 回去震慑那些害他的人, 回去保住自己的太子之位,将来做一个好皇帝, 宫中诡谲,希望他将来一切安好, 莫要再被人那般欺辱陷害。 只是,他为何不告而别呢? 都不跟自己说一声,就这样静悄悄地走了, 是怕自己留他吗? 还是…… 阿翁正呆呆地坐在桌边想着,忽听一声“阿翁”, 转头一看,却见沐无念端着一碗饭站在门口, 双眼红肿不堪,脸上却带着柔柔的笑意。 “无念!你去哪了?你眼睛怎么了?” 阿翁忙起身奔到他跟前。 “我去找小鸢的奶奶学捣糟辣椒,好给你做一碗最新鲜的糟辣椒拌饭吃。” “婆婆说,拌饭的味道比炒还足,她年轻干活时最爱吃了。” “你快尝尝,看看怎么样?” 阿翁接过碗,见那碗中的拌饭色泽红润鲜艳,十分有食欲, 饶是自己吃不到味道,但也已闻到咸鲜的香味。 “你快尝尝啊。” 沐无念激动地催促着。 阿翁却没有动,看着他被辣椒辣红的双眼,心中有些翻涌: “你……你早上起那么早,就是去学捣辣椒么?” 沐无念笑着点点头,道: “你说过,婆婆他们起得很早,早起摘的辣椒最新鲜。” “我若不赶早,就做不了最好吃的糟辣椒了。” “你快尝尝啊,阿翁。” 阿翁拿起筷子吃了两口,确实是她吃过最有味道的东西了, 有点盐味,还有一丝丝香味, 自己在梦境世界里,还从未吃过这样有滋味的东西。 “好吃吗?” 沐无念满脸期待。 “嗯,你眼睛还痛吗?” 阿翁点点头,语音中都是心疼: 沐无念突然将眼睛轻轻遮住,道: “以前没做过饭,没想到这辣椒竟这样厉害。” “辣的我眼泪长流,简直丢死人了。” 阿翁却轻轻取下他的手,柔声道: “我拿凉水给你敷敷,不然难受。” “好。” 沐无念没有拒绝,他喜欢跟阿翁亲密些。 “我还以为你走了呢。” 阿翁一边轻轻给沐无念敷着,一边装作若无其事地说道。 “我怎么会走呢?阿翁。” 沐无念急忙睁开眼睛回道。 “闭好,别动。” 阿翁忍不住笑了一下,又道: “怎么不会,你早晚都要走的啊。” “你学功夫不就是为了回去报仇雪恨吗?” “我该教的都已经教你了,现在你全都学会了。” “练得比我还好,我已经没什么可教你的了。” “你现在回去,刚好可以一雪前耻。” “让他们以后都好好敬敬你这个太子,再也不敢有什么坏心思。” “我……我不会走的,阿翁。” 沐无念突然一把抓住阿翁的手。 阿翁一愣,顿了顿轻声道: “我帮你敷眼睛呢。” 沐无念慢慢收回手,突然道: “那些功夫……我只是都学了一遍,还有好多不懂的呢。” “我还需要很多练习。” “我要是回去了,练起来有不懂的地方,就没处问你了。” “你学了那么久了,经验肯定比我丰富得多。” “不管我有什么问题,你都会给我解答的对吧?” 阿翁眼中闪过一丝惊喜,道: “那是自然!那些功夫么,” “你是学的挺快挺好的,不过总还只是过了一遍。” “肯定还有好多地方需要再多多练习。” “再说,你知道这里的时间慢的不得了。” “就算你多待些时日,也不影响你回去办正事对吧?” 沐无念立即点点头,隔着微闭的眼, 他看到阿翁唇角藏不住的笑意,心中欢喜极了, 她也不希望我走,她也喜欢和我待在一起, 那么,我就待在这里, 就这样,和她两人,一直在一起, 反正,这里的时间也是静止的。 沐无念和阿翁继续住在农舍, 一起吃饭,一起练功, 从早春,到初夏。 第32章 定情 村里的每一天都是一样的,但沐无念一点也不觉得无聊, 因为身边有他心爱的阿翁, 那每日一样的朝霞和夕阳,因着阿翁的模样, 在沐无念眼中时而火红,时而柔黄, 时而清新如云,时而简淡如墨。 他会寻来阿翁喜欢的白色香花,与她一起种在花圃, 陪阿翁去老林山野间荡秋千, 看她像鸟儿一样,懒懒地快活着。 阿翁说,她喜欢这样什么都不做就可以飞的感觉。 有时她会去推他,不停问高不高,高不高, 少女清脆的笑声响彻山谷,永远铭刻在少年心中。 沐无念功夫日益精进,却仍爱缠着阿翁问这问那, 其实他都懂,但是他想她一直教他。 阿翁起初还有些奇怪, 当初那个聪敏无比的人,怎么突然变得这样蠢笨了, 记性好像也不行了,什么都要自己教好几遍。 后来她才发现,那不过是他的把戏, 他不想她知道他已经学的那样好,他想留在这里让她一直教他。 某日在屋内研究练劈空掌时,阿翁突然想捉弄一下他, 于是中途悄然收力回撤, 沐无念此时的掌力正使到半道,猛然发现阿翁收回了力, 便立即使出虚怀若谷空空掌将力兜回, 但先前发出的力量过大,于是只得顺势劈向半空。 阿翁站在那里,似笑非笑道: “你不是说你一直使不好这一招么?我看你使的挺……” “好”字还未出口,沐无念倏忽间抱起她纵身跃出屋外, 原来刚才那一掌刚好劈到了房梁,屋子塌了。 阿翁当时正得意地逗弄沐无念,尚未注意, 等反应过来,发现两人已在屋外,而自己则在他怀中。 沐无念正自紧紧抱着她,一脸紧张: “阿翁,你有没有受伤?” 阿翁红着脸摇了摇头,沐无念赶紧将她轻轻放下。 此时已是夜半,村民都已宿下, 阿翁叹了口气道: “只有明日找柳大哥再盖一间了。” 沐无念却有些欣喜地道: “今晚你睡那间,我守着你。” 阿翁愣了一下,沐无念忙道: “我……我站在外面的窗下守着你。” “你,不是说以前害怕一个人睡么?” 阿翁含混不清地“嗯”了一声,她不想拒绝他。 那晚的月亮特别圆,特别亮, 沐无念的身影透过窗棂,挺拔修长, 树影绰绰落在他身上,阿翁突觉十分安心, 有人在保护自己,爱着自己,真好, 夏风暖熏,她却睡得格外香甜。 第二日,他们和柳无眉一起盖房子时,沐无念突然问道: “阿翁,你喜欢什么样的房子?” “你猜,猜中了我就告诉你!” 阿翁常常这般调皮。 沐无念宠溺地一笑,道: “我猜不到,你太神秘了。” “你想什么我都不知道。” 阿翁闻言大笑起来,然后认认真真地给他讲了一下, 自己以后喜欢的房子的样式,里面家具的样子、摆设。 看着阿翁陶醉的模样,沐无念心想, 等以后自己做了皇上,就给阿翁盖一座她喜欢的房子, 里面摆上她喜欢的东西,还有白色的香花。 可是,如果自己做了皇帝, 阿翁是断不会跟自己在一起的, 她讨厌皇宫,也讨厌皇帝娶那么多妃子, 她那么喜欢自由,是不愿意在深宫中当一个妃子的, 自己也想永远跟她一个人在一起,可是有些事,总是由不得自己。 如果自己做了皇帝,就会失去她, 可是如果自己不做皇帝,又拿什么建她喜欢的房子? 想到此处,沐无念突然有些伤感,低声问道: “如果……如果你住不到那样的房子,你会难过吗?” 阿翁奇道: “难过?那有什么好难过的?” “住在这里也挺好的啊,简单自在。” 沐无念突然笑了, 他的阿翁,总是那么淡然, 她求的东西不多,不过是自由和幸福, 可是有些时候,这些东西又是那么奢侈, 自己,能全给她吗? 房子一天当然盖不好, 夜晚,沐无念照旧在窗外守着, 阿翁却有些心疼,走出屋外对他说道: “无念,今晚换你睡好不好?你昨夜就没睡。” “我不困。” 沐无念忍不住伸出手,拨了拨她被晚风吹动的发丝。 “那我也不困。” 阿翁明亮的眼睛看着他。 “为什么?” 沐无念的笑很温柔。 “因为我喜欢啊,不行嘛。” 少女却娇嗔又俏皮。 沐无念有些无奈,柔声道: “那你想做什么。” “不知道,你呢?你想做什么?” 阿翁突然仰起头,神色有些忧伤: “你总要回去的,你想做什么,就在这里都做完。” “不要回去了留遗憾。” “我想和你在一起。” 沐无念轻轻吐出这一句。 阿翁眸色微颤,心跳得有些快, 却见沐无念轻轻握住了自己的双手,语音温柔又深情: “阿翁,我喜欢你。” “我不想回去做什么太子,抢什么皇位了。” “每次一想到要和你分开,我就痛不欲生。” “我想永远和你在一起。” “你喜欢我么?阿翁。” 这些日子,阿翁对沐无念不是不心动, 只是,一想到他以后还是要回去做太子当皇上的, 自己就不想再多想, 她是不会去皇宫那种地方的, 她亦不愿强迫别人为她放弃什么。 可此时听到沐无念这样的表白, 阿翁心中既害羞又激动,一瞬涌起少女的娇羞, 微微低着头,轻声道: “我也喜欢你,无念。” 沐无念欣喜地将阿翁揽在怀中,道: “那我们在一起好吗?阿翁。” “永远在一起,我会永远爱你的。” “好。” 阿翁靠在沐无念的肩头,甜甜说道。 “我们……去看你想看的云雾?” 沐无念轻抚阿翁的秀发,眼中都是光。 “好。” 阿翁抬头笑着说道,脸上满溢幸福。 沐无念牵起她的手,那柔软滑腻的纤手, 终于可以被自己名正言顺地、大胆地握着了。 他们一起飞上山间深处的竹林之巅, 看夜晚暗自涌动的浓云薄雾, 天地在这一刻,化作一片香甜的氤氲水汽, 将少年少女牢牢包裹起来, 他们十指紧扣,相互依偎, 连月光也不能侵扰分毫, 爱人在侧,沐无念真想永世不眠。 但第二天终会到来,况且, 他们去的山巅,不在百柳村。 第33章 追到村子了 待朝霞驱散云雾,阳光无比耀眼, 沐无念才恋恋不舍地和阿翁往百柳村走去, 距村口尚远,沐无念一眼发现老五正带着四人正往村子走去, 想是他们在山巅看云海的时间,老五经过地势比对发现了他掉落的位置。 沐无念心中冷笑一声: 哼,定是给父王说的来搜救我, 但将带的人遣散到别处,自己带着贴身侍卫前来这里杀我。 阿翁见沐无念神色有异,问道: “无念,这是将你赶下悬崖的那人吗?” 沐无念轻轻点了点头, 眼中波澜未动分毫,心中却泛起阵阵仇视和杀意, 如今的他,已不是掉落山崖前的他了。 “我今日替你报仇。” 阿翁突然轻轻一笑,低声说道。 “怎么报?” 沐无念先是一愣,尔后脱口而出: “让他也尝尝那捕兽夹的和以为自己要死了的滋味。” 阿翁歪着头看着老五,眼神中带着些恨意。 说着,阿翁在沐无念耳边低语了一阵。 沐无念立即摇摇头,道: “不,阿翁,他功力不弱,我不想你冒险。” 阿翁却反问道: “你觉得我功夫怎么样?” “很好很好,很厉害,可是……” “你忘了我告诉你关于我的秘密了?” 阿翁轻轻打断了沐无念的话: “我既有这么厉害的功夫,他又伤不了我,胜券在握的肯定是咱们呀。” “阿翁……” 沐无念不愿自己心爱之人哪怕受一丁点可能的伤害。 “无念,我也不光是为你。” 阿翁突然正色道: “你从上面掉下来,肯定会落在这村子里。” “他定会细细搜寻,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若是他发现根本没有你的踪迹,定会以为是村民们把你藏起来了。” “今日又是新的一天,村民不会记得你,我担心……” “你担心他对村民下手。” 沐无念立即接住。 阿翁点点头,叹了口气道: “连自己亲哥哥都敢杀的人,找不到他想要的结果,” “屠村,也不是不可能。” “村民们是无辜的,又帮了我们良多,我们不能害了他们。” “他只要能找到你,你再跑了,就跟村民们没关系。” “天大地大,除了灵照国,我们可以一起去别的地方。” “一起浪迹天涯,自由自在。” “凭咱们的本事,他们休想抓住我们一根毫毛。” “你说好不好?” 看着阿翁甜美俏皮的深神情,沐无念心中很暖: “好,我们一起浪迹天涯,自由自在。” “那我去了?” 阿翁笑着说道。 “你一定要多加小心,阿翁。” 沐无念神色关切。 “放心吧。” 阿翁回头冲沐无念灿然一笑, 然后施展轻功从另一处小路悄悄到了村里。 尔后收起轻功身法,假装一个普通的少女正从村子里往外走, 果然,没多远就看见了老五他们。 “喂,小姑娘,你昨天在村子里有没有见过一个受伤的陌生人。” “受伤的陌生人?” 阿翁假意在思考。 “对,嗯……穿的衣服跟我有些像。” “跟你有些像?哦,你说是他呀。” 阿翁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老五神色突然变得无比欣喜,激动地问道: “他在哪?你带我去见他。” “他在后山山洞里,昨天我去采药时发现的他。” “不知从哪来的,一条腿被捕兽夹夹得血淋淋的。” “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打开,采了些草药给他敷着。” “不过腿伤还好,就是他全身骨头都摔断了,” “这我可治不了,我正准备出村去给他请个郎中呢。 阿翁眨着无辜的大眼。 “你不用请了,你带我去找他。” 老五立即说道。 “你……你是谁呀?我为什么要带你去找他?” 阿翁假装疑惑。 “我……我是他弟弟。” “我哥哥昨日在那上面狩猎时,不小心踩中了一个捕兽夹,” “然后被一头野兽疯狂追赶,一不小心从那上面掉了下来。” “我们都担心坏,在附近找了他很久。” 老五尽量使自己的语气表现得焦急和关心一些。 “真的?可是……你们长得也不像啊。” “他虽然脏兮兮的,五官倒是斯文端正。” “你……长得有些……黑壮。” 阿翁笨嘴拙舌地说道,心中却想: “长得又黑又憨,跟个大傻缺一样。” 老五眼中闪过一丝不悦的神色,但立即隐藏起来,道: “我……我是练武之人,又常年在外头跑。” “风吹日晒,自然要黑些,壮些。” “比不得哥哥天天在家读书,文弱一点。” 阿翁眨着大眼盯着他,道: “也有道理,不过他那么文弱,你们让他去打什么猎呀。” “从那么高头掉下来,若不是后山那些树挡着,早没命了。” “也不知你们带回去治不治得好。” 老五听着阿翁在那啰啰嗦嗦,心中不耐烦极了, 但面上仍耐着性子道: “多谢姑娘相救,我们回去定当好好救治我哥哥。” 随后从怀中摸出两锭银子,翻身下马递给她,道 “这是一点心意,还望姑娘笑纳。” 阿翁接过银子,立即喜笑颜开,嘴上却道: “我救你哥哥可不是为了钱,我是看他可怜。” “小时候爷爷说过,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我们常在那山中采药打猎,自己也难免会有个难处。” “做人平日积德,有难时别人才会帮你……” 老五见她又开始叨叨,一脸不耐烦: “姑娘说得对,还请带路,我想早点将哥哥接回家。” “哦,对哦,差点忘了,他还在那山洞里躺着呢。” “他躺在那山洞中也挺受罪的,可是我一个人只能搬那么远。” “况且他全身都摔坏了,我怕搬来搬去伤的更重。” “这下好了,你们既然来找他,我就不用花钱请郎中了。” “你不知道,那治跌打损伤的郎中还挺贵的,” “我们采草药也挣不了几个钱……” 阿翁一方面在故意拖延,好留给沐无念足够的准备时间, 另一方面想好好气气这个虚伪恶毒的伪君子, 反正他现在还不敢跟自己撕破脸皮。 老五的脸色肉眼可见地越变越难看, 但阿翁却假装像没看见一样,仍旧在那啰里吧嗦地说着, 脸上一副人畜无害的傻姑娘模样,心中却忍不住偷笑了好几回。 第34章 洞中设伏 “姑娘……” 老五忍无可忍,粗声打断, 然后又递上几锭银子,勉强挤出一个的笑容道: “我心中十分担心哥哥,也知道姑娘不容易。” “这些还请姑娘收着,赶紧带我去见哥哥。” “哦……好的好的,明白明白。” “你们真是兄弟情深啊。” 阿翁嘴上这样说着,心中却恨恨骂道: “果然是迫不及待想要无念的命,待会看我怎么收拾你。” 脸上仍旧是那副表情,道: “不过那后山都是弯弯曲曲的小路,你们的马可去不了。” “下马。” 老五沉声命令道。 四人听令下马,然后在阿翁的带领下随同老五一起往后山走去。 沐无念掉落的地方再往北一点,就是一片深山密林, 那里常有野兽出没, 除了偶尔进山采药打猎的人,鲜有人进入, 最近这个时节又常常有雾,更是人迹罕至。 阿翁曾带沐无念去那里看过发光的蘑菇, 那蘑菇只在雨后才出现, 因此他们事先寻觅过一处可以避雨的山洞, 洞虽不大,但足够容纳三四人。 沐无念跟阿翁分开后便直奔那处, 然后将身上衣服弄得破破烂烂又脏兮兮, 好像从上面摔下来,在山洞中住了一晚的狼狈模样, 又打了一只兔子,将血胡乱抹在脸上身上, 再擦了些泥土灰尘,将头发弄得蓬乱, 最后按照阿翁指示的位置摆好捕兽夹, 自己则躺在最里面,摆出奄奄一息的态势。 “你们小心些啊,路上湿滑,山里又常有雾。” 阿翁看似关心,实则故意往慢里走, 再暗示他们山里有雾,路滑很正常。 去往山洞的路是阿翁和沐无念两人自己走出的一条细碎小道, 两旁荆棘杂草丛生,仅供一人通行, 阿翁一直走在最前头, 老五紧随其后,其他四人分别依次跟在后头。 待马上到山洞入口时,老五眼尖, 一眼看到洞中似隐有一人躺着,身形似乎和沐无念相似, 但山中薄雾时隐时现,却看不大清楚, 他赶紧催促阿翁快点, 阿翁这次却没和他对着干,立即快走两步, 岂料刚到洞口,脚下一滑,登时摔在一侧, 洞口狭窄,老五却丝毫没有要扶的意思, 当即闪身从一侧进入,想着进去一旦确定是沐无念, 便即痛下杀手,然后让外面的四人堵住洞口, 连这丫头一并杀了。 老五一脚踏入洞口还未再行,便触到捕兽夹, 本来以他的轻功,是可以轻易避开的, 奈何洞口狭小,他本有些闪避不及, 还突然被人从后面一把拽住,回头一看, 竟是一直带路的小丫头,嘴角挂着冷笑, 事发突然,饶是老五武功高强, 此时也应变不急,左腿被生生夹在了捕兽夹中, 那捕兽夹上似涂了什么药,一条腿登时酸软无力。 而眼前躺着的沐无念却突然坐起,伸手点住了老五的穴道, 但点穴之术沐无念究竟研细尚浅,老五又习武多年, 此时虽身子瘫软,但左手劲力还未全失, 当即向沐无念射出三枚梅花镖, 那镖闪着荧荧紫光,一看就淬过剧毒。 沐无念这些日子虽习得高强武艺,但缺乏临敌经验, 此时又身在狭窄的洞中,更是不知如何躲避, 只得伸手硬接。 倏忽间,一道身影飞身扑在自己身上, 沐无念嗅到熟悉的幽香, 继而发现那几枚镖悉数全部打在了阿翁后背, 沐无念虽心中惊恐,但也反应极快, 立即又是一招劈空掌,将老五直接打晕过去。 洞外四人见洞内变化骤起,当即带着兵刃冲进洞中, 他们当然是先直接刺向阿翁。 沐无念见阿翁刚替自己挡下毒镖,那些亮闪闪的兵器又直指她要害, 怒气盛极,直接使出无相玄指将四人当场毙命。 “阿翁,你没事吧?我看看。” 沐无念语音中充满心疼。 阿翁却满不在乎地道: “我没事,我不是给你说过的嘛。” “那些东西伤不到我的,便是再砍上我几刀也没事。” “不信你看。” 说着阿翁转过身。 沐无念见阿翁确实并未受伤,只衣服破了几个洞, 里面的皮肤依旧白皙,没有流血,更没有任何中毒的迹象。 “可是……还是会痛是不是?” 沐无念心中怜惜极了,她是为了自己才被那些毒镖打中的。 “一点点,跟你拿个小石头丢了我一下那样,没事的。” 阿翁笑着安慰道。 沐无念心中却更加难过。 他本以为自己学了一身本事,以后就可以保护阿翁了, 现在却仍然让她身犯险境, 若不是她有特殊技能护体,此时早已凶多吉少, 自己真是无用。 沐无念心中颓然,却什么都做不了, 只得默默脱下自己有些脏破的外罩给阿翁披上。 阿翁微微低下头笑了一下, 她方才反应过来那些镖将自己衣服打破了,自己还转过去给他看。 “他怎么处理?” 阿翁朝已经晕过去的老五努努嘴。 沐无念看着地上的老五,眼神有些冰冷, 对阿翁的语音却仍旧温柔: “我也不知道,虽然他要杀我。” “但他毕竟是我弟弟,我下不了手杀他。” “可若是放了他,他定然不会放过我。” “万一之后大皇兄的人再搜到这里来……” 沐无念轻轻叹了口气。 阿翁突然笑了一下,拿出一条绿色的绳索,道 “这个叫金刚绳,只要被捆上,任他力气再大也挣不脱。” “你先把他双手在身后捆好。” 接着又拿出一粒白色的药丸,脸上仍旧带着些坏笑: “把这个给他喂下去。” “三十六个时辰之内,他都会功力尽失。” “你心慈,不忍心杀他。” “我呢,又下不了手杀人。” “但这种恶人,总是不能轻易放过的。” “取不了性命,折磨还是可以的,” “再说,我说过要替你报仇的。” “定要让他好好尝尝这捕兽夹和要死的滋味,” “狠狠打压打压他的嚣张气焰。” 阿翁微微撅着嘴, 神色带着一些愤恨,又有些娇嗔, 沐无念一时看得有些心醉,她这样为自己鸣不平。 自小,从没有人这样替自己出过头。 太子嘛,要谦逊隐忍,以大局为重, 怎可事事计较,气量狭小, 他们也是因着这一点,常常明里暗里来欺负他, 他敢怒不敢言,后来才慢慢有些手段对付回去, 但终没有人护着这般心中欢喜。 第35章 替他报仇 “然后呢?” 沐无念温柔地看着阿翁。 “然后?先不想然后,先把他折磨够了再说。” “哼,这个小气吧啦的人,还皇子呢。” 阿翁的语气突然变得鄙夷无比。 “怎么了?” 沐无念有些好奇,她为何说他小气, 虽然,他确实不是个有气量的人, 平日里最爱争强好胜,尤其是和自己,或其他但凡比他强些的人, 说话没脑子就算了,嘴巴又毒,很是让人讨厌。 “你看看,他就给了我这么两锭银子,就是酬谢我救你了。” 说着,阿翁掏出那些银子, “这几锭,还是后来我拖拖拉拉说东说西,他忍无可忍才又给的。” “你们灵照国那么有钱,皇子不应该更有钱嘛。” “哼,心肠歹毒就算了,居然还这么抠门。” “条条都是死罪,一会必须好好折磨。” 看着阿翁气鼓鼓的样子,沐无念忍不住附和道: “惹我们阿翁生气,必须是死罪。” “把他弄醒,看他睡得那么香。” “当自己是猪吗?猪都比他可爱。” 阿翁恨恨道,沐无念心中觉得阿翁简直可爱极了。 待老五醒转,却发现阿翁正笑吟吟地看着他, 身上还披着沐无念脏破的袍子, 而沐无念则面无表情地站在她身边, 才想起是她一路诱骗自己至此, 最后突然发难,害自己着了道,怒道: “臭丫头,没想到你跟他居然是一伙的。” “有本事放开我,看本王不弄死你。” “我没本事,我也不傻。” “放开你干嘛?等你弄死我嘛?” 阿翁忍不住笑了起来,然后突然一脚踢在捕兽夹上, 老五伤口一阵剧痛,忍不住嚎了出来。 “哎哟哟,看你凶神恶煞的,还以为你多么厉害呢。” “这就痛得叫起来了,你哥哥当时可是一声未哼。” 听着阿翁赞扬自己,沐无念心中美极了, 尤其在这个常年欺辱他的人面前。 “哼,他那种虚伪的人最擅长伪装,老子不屑。” “啊……” 伴随着老五的惨叫,原来是阿翁将一包盐撒在了他的伤口处。 阿翁蹲下冷冷道: “伪装?是谁说让我快点带他去见他哥哥,好带回去救治的?” “我看你装的挺好啊,一口一个哥哥,叫的那么亲昵。” “他既是你哥哥,你居然还要杀他,简直猪狗不如。” 说着,阿翁又在他伤口处狠狠给了一脚。 老五接连被嘲讽折磨,这一次,硬着忍着没有叫出来, 但额头已渗出豆大的汗珠,脸色惨白。 先前跟阿翁逞口舌之争,他已暗中悄悄运劲, 想将缚着的双手挣开,到时候先一掌毙了这丫头,再杀沐无念。 这丫头虽轻功了得,但未必打的过自己, 而沐无念那个废物,从来不是自己对手, 就算杀不得他们,也可以逃出去, 到时再搬救兵,不信弄不死他们。 试了几次才发现,自己已然内力全失, 而那绳索亦十分结实,非一般之力可以挣断, 当下心中有些恐慌。 “怎么不说话,不叫唤啦?” “是不是发现自己功力尽失,有些害怕啦。” 阿翁似笑非笑地看着老五。 “屁话,本王怎么会害怕。” “你们等着,等我皇长兄找到这里将你们抓起来。” “到时候本王让你们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老五硬着头皮恐吓道。 “嗯嗯嗯,你说的对,你不害怕,是我害怕。” “我怕你那个皇什么兄找到这里时,你已饿成一堆白骨啦。” 老五眼中闪过一丝恐惧,随即镇定地说道: “你少在那危言耸听。” “先前我们讨论过他落下的地方。” “皇长兄去了别的地方找,我来了这里。” “若我一直没回去,他定会来找我的。” “是吗?可是有个秘密你大概不知道。” 阿翁突然对着老五露出一个渗人的笑容: “你不该来这个地方,不该被我们抓住。” “因为,你一旦到了这里,外面的时间对你来说,就静止了。” “知道静止是什么意思吗?” 阿翁突然轻快地笑了起来,道: “静止的意思就是,你在这里烂了,臭了,变成白骨了,可能你的皇长兄都来不了。” “甚至,等你成了灰,他都未必会来,哈哈哈。” 老五闻言脸色一变,但仍自强装镇定,语音却不再盛气凌人: “你……你胡说!” “少用那些吓唬小孩的东西来吓唬我。” “老子不吃这一套。” “我管你吃不吃,反正从今日起,你就没饭吃了。” “自然,也不会有人会像我给无念治伤一样来治你。” “你就留在这里,等着自己慢慢变臭、变烂,” “变成一堆谁也不认识的枯骨。” “我们走吧,无念,别理这种坏人。” “好。” 沐无念牵起阿翁便往外走去。 待走到洞口,阿翁突然回头嫣然一笑,道: “哦,对了,傻大黑。” “可别等我们走了之后,自己一个人从洞口往外爬啊,” “这深山老林里,都是野兽,各种各样凶狠的,” “有的,连我们都打不过,” “你现在功力全失,又被捆着,还伤了腿。” “那些野兽啊,最喜欢血腥味了。” “你知道的,禽兽嘛,自然最喜欢禽兽的血。” “可别还没饿死,就被野兽给吃喽。” 说着,阿翁咯咯笑了两声。 沐无念神情舒爽地看了老五一眼, 见他面如死灰,嘴唇有些颤抖, 人生第一次,他见到他害怕, 平日里那样气焰嚣张,不可一世, 今日,也有这副模样, 他犹记得他曾经对自己的冷嘲热讽, 如今,阿翁狠狠替自己出了一口恶气。 待他们回到村子,沐无念笑着对阿翁说道: “没想到你平日那么温柔可爱,恐吓起人来还挺有道道。” “他脸都被你吓白了。” 阿翁先是得意地一笑,接着又恨恨道: “哼,他那种人,就是欺软怕硬。” “先好好饿他两天,让他尝尝等死的滋味,灭灭他的气焰。” “到时候咱们再带上食物,告诉他里面有毒,” “看他是吃下去把自己毒死呢,还是活活把自己饿死。” 说着,阿翁仿佛又看见老五那狰狞又愤怒的模样, 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沐无念也心中畅快。 第36章 他逃了 于是两人整整饿了老五两天, 直到第三天上午,才拿着两个饼子准备过去见他。 但阿翁却来了月事,身子有些不是太舒服, 沐无念喂她喝了些热水,让她躺在农舍休息,不要进山, 说山中常年雾气潮湿,会让她更不舒服, 自己进去给他喂一颗药丸,然后扔他一个饼就行, 等她身子舒服了,再想怎么处理他。 阿翁点点头,嘱咐他小心些,便在床上睡着了。 等她醒来,见沐无念已坐在床边, 神色有些异常,但语音很是关切: “你怎么样?阿翁,身子舒服了些没?” 阿翁点点头,道: “我没事,睡了一觉,好多了,你别担心。” “你怎么了?无念,我看你脸色不太好。” 沐无念顿了顿,低声道: “他跑了。” “什么?” 阿翁一骨碌爬起来,有些难以置信: “他……他怎么跑的?” “不知道,我去的时候发现这绳子在地上,捕兽夹也被打开扔在一旁。” 沐无念面有忧色,接着道: “我在四周探寻一番,但山中今日早上刚好下过雨,踪迹全无。” “我只得回到洞中先将那四人的尸身处理了,免得留下后患。” 阿翁有些后悔,道: “是我大意了,没想到他看着愣头愣脑,竟比我想象中厉害。” “那药丸,居然没有撑住三日。” “且那绳子都被他给弄开了,此人果然不可小瞧。” 阿翁正沉思着,突然听见沐无念十分轻柔地唤了她一声: “阿翁。” “怎么啦?无念。” 阿翁抬起头,见他眼中似有忧伤。 “我……我要回去一趟。” “等我回去了,父皇见到我。” “他们就没有机会栽赃这里,你和村子里的人就不会有危险了。” 阿翁刚一愣,又听沐无念说道: “我回去之后会找大皇兄,他和老五不一样。” “他只想要皇位,虽有些阴险,但并不歹毒。” “我跟他说愿意让出太子之位予他,只要他不再与我为难。” “此后,我便可跟你浪迹天涯,永远在一起。” 沐无念拉着阿翁的手,眼里闪着光。 “无念,回去一切小心,我在这等你。” 阿翁心中既感动又不舍。 “所以,他回去之后舍不得皇位,然后负了你。” 墨离的语音有些冷,眼神也不太柔和。 “不是,是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情,他不得不做皇帝。” 阿翁轻轻叹了口气,神色有些悲伤: “那人逃走后,为了报复,” “跟他的皇长兄说,百柳村有可以控制时间的宝物。” “但这里的村民个个武功高强,连他都打不过。” “他们肯定不会主动交出。” “若是打草惊蛇,说不定还会玉石俱焚。” “不如先将村子的人全部迷晕,然后杀光,除掉后患,” “再派人在村子里慢慢找,找到之后献给老皇帝,讨他们父皇欢心。” “谁知那老大更歹毒,不仅派人在夜里屠了村。” “还栽赃给无念,妄图将他废掉。” “带队屠村的是无念的亲舅舅,被人揭发后,他一开始假意维护无念。” “后来被人搜出书信和玉佩,便顺势承认是受无念指使。” “目的是去那村子将搜救无念的老五偷偷除掉,” “为了掩人耳目,在放火将整个村子都屠了。” “我当时以为那个老五么,肯定是偷偷回去的。” “等他们计划好这一切,再偷偷跑掉躲起来。” “这样,其他人都还以为他仍在那村子里搜救无念。” “待他们事成,再随便找个什么借口,” “说是当时逃脱了,受伤了之类的重新回去,也不会有人怀疑。” “他舅父还当着老皇帝的面说,他们做这一切都是因为皇上不公,” “从小纵容老五他们欺辱无念,让他这太子做的毫无尊严和地位。” “从小便惶惶度日,惊恐不安。” “眼下他们的母妃愈发得宠,老大又势头正盛。” “若是自己和无念不早做打算,” “日后被废,他们就是死路一条。” “无念的父皇十分震怒。” “残杀手足,屠杀村民,条条都是十恶不赦的罪状。” “于是当即便下令将无念圈禁东宫,没有旨意不得外出,” “也不得见任何人,待之后再做定夺。” “无念听说村子被屠了,十分担心我。” “好在他那时功夫已臻上层,区区一个禁宫,还关不住他。” “深夜里趁守卫不备,他偷偷去百柳村找到被迷晕的我,” “将我送到三十里外一户农家,拜托他们照顾我,并给我留下口信。” “说家中发生大事,千万不要回去。” “在那里等他十日,若他没来,就离开灵照国永远不要回来。” “我醒来知道肯定出了事,那人逃跑之后我就有不好的预感。” “我本想偷偷回百柳村看看,又怕给他惹麻烦。” “只得一直待在那户农家。” “一直到第八天,他终于来了。” “没想到那老皇帝也不是吃素的,他认出那玉佩不是无念的。” “无念把他的那块给了我,他没有那玉佩,本来刚好被咬死。” “谁知道,小时候老大和他母后为了争宠,” “想方设法让老皇帝给老大也做了一块一模一样的。” “但长子终和嫡子有别,老皇帝心中也明白。” “因此虽然做了赏赐,但并不允许他们外扬。” “老皇帝让无念拿出他的玉佩,无念不想连累我,只说掉下山崖时丢了。” “老皇帝又去找老大,让他拿出来自己的来,他自然是拿不出来。” “因为那本就是他的玉佩,是他和无念的亲舅舅串通一气陷害无念。” “并允诺无念的舅舅,他日登基之后会保王家满门荣华,永不削爵。” 听到这,墨离有些不解地问道: “那不是他的亲舅舅吗?为何胳膊肘往外拐,反而帮着外人呢?” “沐无念本就是太子,又是他的亲外甥,日后登基不是对他更有助益吗?” 阿翁苦笑一声,道: “因为无念的母家无论在朝堂还是军中,都有不容小觑的势力。” “他父皇之所以迟迟不传位于他,也是怕将来有朝一日灵照国姓了王而不是沐。” 第37章 她一定难过极了 “若是无念登基,那老皇帝必会提前对王家进行削爵撤藩。” “到手的荣华富贵要被拿走,谁会乐意。” “但若老大登基,他母妃一族也实力强大,” “老皇帝就不会擅动王家,令一家独大,” “利益面前,人人都只想着自己。” “无念的弟弟为了皇位都敢杀自己的哥哥,做舅舅的陷害外甥又有什么奇怪。” “可是既然都拿不出来,为何那老皇帝能认出那块玉佩是老大的而不是他的?” 墨离又问道。 阿翁轻轻笑了一声: “说来也是有意思。” “老皇帝赏赐老大玉佩的当晚,他和他母后得意极了,” “拥有和太子一样的东西,说明离这皇位,似乎又近了一步。” “老大当即提出要戴着那玉佩给老皇帝舞一场剑,” “他的剑术在众兄弟中造诣是最高的,力量与轻盈并重,堪称优美。” “老皇帝本就宠爱他,此时更是高兴。” “也不知是不是他太过得意忘形,有些没拿住分寸,” “一个不小心,竟在玉佩上留下了一条极浅的划痕。” “老皇帝当场变了脸色,有些不悦。” “他母妃见状立即命老大取下小心收好,又各种奉承讨好,” “这才平息了老皇帝的怒火,不过他以后自是不敢再拿出来了。” “从无念舅舅处搜出的玉佩,上面就有一条极浅的划痕。” “此事只有老大、他母妃和老皇帝知道。” “老皇帝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便亲自提审了无念的舅舅,” “原来那封信也是他们找人照着无念的笔迹仿写的,目的就是让无念永无翻身之日。” “不仅如此,老大还暗中吩咐无念的舅舅除掉了老五,” “将尸身藏在百柳村的后山密林处,到时连同无念埋掉的那四人一并搜出,” “证据确凿,无念百口莫辩,他们大计便成。” “老皇帝得知真相,心中更为震怒,” “屠杀无辜,残害手足固然可恶,” “但更可恶的是居然笼络朝中重臣将自己耍得团团转,险些让他废掉太子,” “枉他这么多年来如此宠爱老大,甚至一度萌生过让他继承大统的想法。” “盛怒之下,老皇帝当即将老大下狱,并抄了王府,” “后来更是得知了无念被他们陷害落入野兽陷阱才掉落山崖的事,” “心中自觉愧对无念以及他母亲,气急呕血,一病不起。” “无念日夜照顾,还让他父皇饶过老大,” “说自己现在无事,都是亲兄弟,求他宽恕他皇兄。” “自己已经没了一个弟弟,不想再没一个哥哥。” “他皇兄只是一时糊涂,受了惩戒定会改过。” “那老皇帝毕竟年迈,要处决自己的亲儿子,心中也多少有些不忍。” “况且,处置他要有名头。” “若是他屠村杀弟之事被传了出去,日后皇家颜面何在?” “他们沐氏在天下百姓心中又如何立足?” “于是便以结党营私的罪名革了他的王位,终身圈禁王府不得离开。” “为了不让别人发现他做的恶事,那老皇帝派人去百柳村收敛了村民的尸身。” “将他们移到别处安葬,立了一块无名碑。” “又请高僧连做三天法事,希望以此消除村民魂魄的怨气,为老大赎罪。” “然后封了进村的所有路,将村子的痕迹全部抹去。” “连官方的户籍记录也一并封存,永不开启。” “对外就说那村子一夜消失了,所有人不知所踪。” “那老皇帝本已年迈,又遭此打击,” “便将皇位传给了无念,我们就分开了。” “那还不是因为皇位舍弃了你?” 墨离有些不忿。 阿翁轻轻笑了一下,道: “我不也因为自由没有选择他嘛。” “那怎么能一样?” “你选择他就只能跟他进宫,成为他众多妃子里的一个。” “但他选了你,你可只有他一个。” 看着墨离愤愤不平的表情,阿翁心中感动: “你总是偏心我,墨离。” “其实这件事谁也没有错。” “他没有做错什么,也没有对不起我,我们只是没有缘分。” “再说,都已经过去了。” “你当时是不是很难过,阿翁?” 墨离突然柔声问道。 阿翁微微一愣,然后淡淡笑了一下,轻声道: “现在不难过了。” “那就好,晚上想吃什么?” 墨离没有再问,他知道, 曾经,她一定难过极了, 赵长信第一次遇见她的时候,距离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很多年, 但他仍一眼看出,阿翁整个人还笼罩在淡淡的忧伤之中, 阿翁告诉他自己失恋了,她那时仍旧那样难过, 已经过了那么那么久,她还是没有忘记他,也没有释怀。 墨离突然有些感激临风, 曾经,他痛恨临风比他先出现在阿翁面前,才抢走了他的阿翁, 可此时,他却宁愿临风再早一点出现, 这样阿翁难过的日子就会再短些, 她一个人,是如何熬过那些伤心的日子的, 哼,沐无念,我定要你比阿翁更伤心! 事实是,沐无念没有一天不伤心, 自从那日,阿翁在他面前离开之后, 他这十年,没有一天不在想她,思念她。 他的梦里,经常会看见阿翁转身离去时眼角那终于忍不住流下的泪, 那些泪珠像一把把刀,扎在他的心上, 无声疼痛,永远哀伤。 她纵身而去,自己只能站在原地看着, 张着嘴,却叫不出一个“阿”字, 叫住她又能如何,他连皇后之位都不能给她, 就算给了,她也不稀罕, 她厌恶皇宫的压抑,厌恶宫中无休止的斗争, 她是自由的风,不是被关在笼子里的鸟。 他看着她瞬间远去,然后消失在他的视线中, 那天的阳光很好,风却不再温柔, 沐无念突然觉得很冷,他的心没有了, 跟着阿翁走了,她也许,再也不愿见自己。 可昨日,她终于愿意回来看自己了, 仍如从前那般,唤他“无念”, 声音还是那样好听,笑起来还是那样好看, 心肠仍旧那般软,说话仍旧那般俏皮, 与她在一起的时候, 时光永远是那么美好,自己永远是那么幸福快乐。 第38章 皇后 从宣贵妃处出来,沐无念便径直去了“永惜宫”。 他屏退了所有人,独自留在殿中, 贪婪地感受着阿翁残余的气息。 他坐在阿翁坐过的凳子上, 将阿翁喝过的那只茶杯轻轻握在手中不住摩挲, 然后又来到阿翁昨晚睡过的床边,将她昨夜散落的几根头发捡起, 仔仔细细包在随身携带的帕中,贴身装着, 随后轻轻躺在阿翁昨夜睡过的床上,微微闭着眼睛, 嗅着那似乎还残存着的幽香, 那是他梦中出现过无数次的味道,他以为自己这一生都不会再见到。 安得福在殿外远远候着,幸亏今日离妃走的时候他留了个心眼, 嘱咐打扫的宫女,千万不可妄动离妃娘娘用过的东西,包括床铺, 他知道,皇上必会回到这里来, 且今夜,必会宿在这里。 果然,皇上一晚上都没再从那里出来。 安得福不禁觉得皇上有些可怜, 离妃娘娘睡在里面的时候,皇上只能巴巴地在窗口看着, 站在那里彻夜不眠,跟个侍卫似的, 等离妃娘娘走了,他又一个人睡在里面, 冷冷清清,孤孤单单。 皇上乃天子之尊,什么样的美人得不到, 竟对离妃娘娘这般钟情和宠溺, 不,不止是钟情, 简直是卑微,卑微到了尘土里。 第二日,沐无念醒的很早, 洗漱之后用完早点,便去上了早朝。 他素来勤勉,又有真才实干, 因此才将灵照国治理得这般强盛。 待下了早朝,安得福低声对沐无念说道: “皇上,宣贵妃……疯了。” 沐无念冷冷哼了一声,语气淡然: “那么,这就去‘德坤宫’吧。” “不用报,直接过去。” “是,皇上。” 安得福躬身走在前头。 “德坤宫”是皇后的居所,此刻她正在欣赏缸中的睡莲, 那花淡雅宁静,高洁脱俗,她觉得很像自己。 沐无念站在门口静静看着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许久,才淡淡来了一句: “皇后还是这般喜欢睡莲吗?” 皇后回头见是沐无念,当即脸上一喜,躬身行礼道: “臣妾参见皇上。” “免礼。” 沐无念的语音一如既往地平和: “皇后这两日过的可好?” 皇后心中却微觉奇怪, 从前,皇上从不会这么问自己, 她与他,是最寻常不过的帝王夫妻, 尽各自的职责,守该守的礼仪, 皇上对她平和有礼,但无任何激情爱怜, 她亦不敢如其他后宫嫔妃那般,有任何多余出格的举动, 至于妖娆妩媚,撒娇发嗲,更是万万不可的, 皇后,乃一国之后, 必须要端庄自持,温良有礼。 今日皇上这般关心自己,莫不是…… 那狐媚子宣贵妃倒了台,皇上看到自己的好了? 虽心中转过好几个念头,但脸上仍是恭谨柔顺的笑容: “臣妾安好,谢皇上关心。” “今日无事,皇后可有时间陪朕走走?” 沐无念虽看着皇后,但深邃的眸子里却没有多余的光。 “臣妾自然是有的。” 皇后心中大喜, 这还是皇上头一次主动邀请自己陪他,还这般客气地请求。 沐无念走在前头,皇后微微侧身跟在后头, 一路上他都没有再说话,等到了御花园,突然转头问道: “皇后觉得朕这一身功夫怎么样?” 皇后一愣,她没想到皇上居然会问她这个, 宫中人皆知皇上武功高强, 这些年勤练不辍,更是已臻化境,深不可测, 便即奉承道: “皇上的功夫造诣深厚,绝世无双。” 沐无念微微一笑,道: “是离妃亲自教授的。” 皇后身子一僵,这事她还从不知道, 她只听说当年皇上不小心跌落山崖, 回来继承皇位后功夫突然突飞猛进,几无对手, 至于其中渊源,是何人所授, 他不说,也没人敢问, 不知今日为何会突然对她说起这个, 这离妃,竟然会武,那怎会…… “皇后是不是很好奇,既然离妃有这般厉害的功夫,为何会在御花园被人给打了?” 沐无念仍旧微笑着看着她,但眼神却有些可怕。 皇后正欲答话,却听沐无念接着道: “因为离妃被人算计,身受重伤,一身功夫全都没了。” “若是当年,那些狗东西连她的衣袖都休想碰到。” “可前日,他们竟敢在这里抓着她的胳膊打她!” “你知道朕有多心痛吗?” “她在朕的宫中,被人那样侮辱。” “每每想起这事,朕都恨不得当时那巴掌是落在朕的脸上。” “朕没用,时至今日,都没能好好地保护她。” 沐无念的语音透着哀伤和凄惨,让人听着脊背发凉。 皇后忙道: “臣妾不知离妃妹妹竟如此可怜。” “皇上不如将妹妹接进宫好生养着,日后必能康复。” “宣贵妃跋扈惯了,做出如此蛮横无礼之事。” “皇上定要好好惩治,替离妃妹妹出口气。” 本该是落井下石的好机会,不知为何,皇后心中却有些不安。 沐无念没有说话,盯着皇后的脸,半晌才幽幽道: “皇后倒是善良,不过还轮不到你来可怜她。” “她不喜欢皇宫,便是你这皇后之位,在她眼中也是一文不值。” “她那般自由美好,皇宫这种地方,配不上她。” 皇后身体微微有些颤抖, 她素来善于揣测,言辞一向得体, 皇上也从未在言语上给过她半分难堪,今日却……这般不留情面。 她不似宣贵妃,仗着皇上宠爱便目中无人, 以至对于这个从未蒙面的离妃,更是不会放在心上, 在后宫争奇斗艳还来不及,哪有时间为了一个没出现过的人神伤。 她不同,她掌管后宫,心思机敏, 对任何事情都盘算在心。 从她进宫知道“永惜宫”的存在后, 心中便知这位从未出现过的离妃在皇上心中的分量, 绝非一般人可比。 “皇后知道朕爱去‘永惜宫’,你知道朕去那里干什么吗?” 沐无念的语音突然又恢复了正常。 “臣妾不知。” 皇后的声音依旧温顺。 沐无念突然笑了,笑得很温柔,声音也变得柔和起来: “朕去那里练功。那一招一式,” “每次练起来,都仿佛离妃还在旁边教着朕一样,” “朕能听见她的声音,看见她的容貌,还有她的笑容。” “朕最喜欢看她的笑容。” “你知道吗?她笑起来很甜很好看。” “朕每次看见,都觉得很开心很幸福。” 沐无念的声音突然轻快起来,仿佛一个少年人, 在对着人诉说他对心上人的思念和赞美一样。 第39章 皇后可还满意? 皇后依旧保持着得体的微笑,静静聆听着, 她当然不能流露出任何不悦和嫉妒, 母仪天下的人,需要气度。 但她内心深处仍是嫉妒的,甚至,是愤恨, 她知道离妃叫“阿翁”,知道她是皇上一生的隐痛, 因为大婚当晚,皇上在她身后轻轻喊着“阿翁”这个名字, 然后流下了两滴眼泪。 那一夜,他没有任何温情, 始终让自己背对着他,直接粗蛮, 像在发泄着什么不忿,令自己身心剧痛, 但她只能默默忍受,在心中对自己说着 “离妃又怎样?自己才是皇后。” 可如今亲耳听着皇上在自己面前,如此倾诉他对离妃的思念和爱慕, 纵使表面波澜不惊,但心中仍旧动荡不已, 甚至,有一丝害怕。 皇上心思莫测,她向来不敢擅自揣摩, 纵使他待人温和,但她始终谨守本分,不敢逾越半分, 今日皇上的种种,更是让她愈发忐忑。 “你见过离妃吗?” 沐无念话锋一转,突然问道。 “臣妾福薄,还无缘得见。” 皇后忙答道。 “宣贵妃见过,离妃还打了她一巴掌,她脸上还留着离妃的指印。” 沐无念的语气竟然有些欢快,继而又变得有些黯然: “只是不知今日消了没有。” 皇后从未听皇上如此说过话,他总是不带什么过多的感情, 愉悦也好,生气也罢,总是淡淡的。 “对了,你刚才不是说要好好惩治宣贵妃吗?” “朕已经好好惩治她了,” “不如今日皇后就随朕前去看看,看朕惩治得可令皇后满意?” 沐无念的声音重又变得平和,但皇后却突然跪下道: “皇上折煞臣妾了,如何惩治全凭皇上,臣妾只是心疼离妃妹妹。” 沐无念的唇角浮起一个浅浅的笑容,阴声道: “起来吧。” 随后便转身往“忆青宫”方向走去,皇后赶紧起身跟上。 到了宫门口,其他宫人都留在外头等候, 只安得福陪着俩人进去了。 “忆青宫”虽被封禁,但依旧干净整洁, 想是皇上素来喜欢洁净的缘故, 宣贵妃装着整齐,但已不复往昔华贵艳丽, 且眼神呆滞,瑟缩着蜷在床上一角,嘴里喃喃念着: “臣妾错了,求皇上饶恕臣妾。” “臣妾再也不敢了……” 她……她疯了,皇后心中一凛, 她与宣贵妃争斗多年,一直被她压着一头, 如今见她失势,本该心中欢喜, 可她居然直接疯了,完全在自己料想之外。 不过是让人打了离妃一巴掌, 短短两日,竟沦落到如此地步, 皇后知道皇上定会重罚,以后不会再如从前那般宠爱她, 可究竟如何处罚,各中细节却无人知晓, 只知道皇上对外宣旨称, 宣贵妃嫉妒宫中嫔妃受宠,滥用刑罚, 被处罚后心生怨恨,在宫中虐待宫人, 还将三名太监做成了人彘,行为残忍, 但念其兄长护国有功,她又在宫中侍奉多年, 仍保留其贵妃封号,禁足宫中,无旨不得出入。 听闻她兄长亲自进宫请罪,想以爵位换取皇上的宽恕, 但皇上一面赞誉其军功, 另一方面却咬死不松口宣贵妃禁足之事, 说她兄长虽治军严苛,但素来以仁爱为先, 数万将士,莫不心服。 如今宣贵妃做出此等令人发指之事,若不加以处罚, 此后宫中不仅规矩全无,于镇北大将军的名声也十分不利, 无论朝堂还是军中,让其他人如何看待, 最后他兄长也是黯黯离去。 没想到她居然疯了。 就在前两天,她还是那样飞扬跋扈,不可一世, 皇后心中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莫非…… 还未细想,沐无念冷冷的声音便即响起: “皇后可还满意?” 皇后颤声道: “一切应由皇上定夺,臣妾不敢妄言。” 沐无念轻轻笑了一下,语音突然有些不一样的温柔: “皇后知道朕是怎么处罚她的吗?” “臣妾不知。” 皇后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 若在以前,她巴不得知道得越详细越好, 好一泄自己多年来的怨恨和火气。 这宣贵妃,依仗家中的权势和皇上的宠爱, 从来不将自己放在眼里。 在皇上面前倒还算规矩,不敢过分逾越, 但私底下在后宫之中,却目中无人得很, 言语不敬就算了, 平日的吃穿用度,更是样样都爱抢风头, 经常让她这做皇后的颜面尽失。 今日见她如此光景,本该是大快人心的事, 但自己心中却惊惶不已,甚至,想赶紧离开这个地方。 可沐无念却丝毫没有让她离开的意思, 他微笑着看着皇后,声音很平和: “朕将打离妃那人的手砍了下来,削净上面的肉,” “给宣贵妃做了一盘她最爱吃的小炒肉片,让安得福看着她吃下去,” “然后命她将那只剩白骨的手放在自己床头,日夜忏悔对离妃犯下的罪。” “又把那三个人彘送来殿中,令她欣赏了一晚,” “谁知她平日看着胆大妄为,嚣张跋扈,” “想不到内里却如此胆小,竟就此疯了。” 皇后的胃一阵痉挛,忍不住要吐了出来, 她强忍着不适和煞白的脸,低着头不敢看沐无念, 但身体已止不住地颤抖了起来。 沐无念饶有兴致地瞧着她,声音中甚至带着一丝笑意: “皇后为何如此害怕呀?是怕朕也这样罚你么?” 皇后突然“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总归是她出身不凡,又纵横后宫多年, 稍稍镇定之后,立即尽量保持着平日的声线回道: “臣妾惶恐,臣妾未能好好管理后宫,” “令离妃妹妹受了委屈,辜负了皇上的信任,” “该当自请处罚。” 沐无念牵了牵唇角,仍旧笑意盈盈地看着她,道: “那皇后认为朕该如何处罚你呢?” “臣妾……一切当请皇上圣裁。” 皇后伏地叩头。 沐无念盯着她,深邃的眸子中有些阴冷: “皇后还是这么善于避重就轻。” “这么多年与宣贵妃的争斗中,总以隐忍不发来推波助澜,” “手段倒是比那蠢妇高明得多。” “只可惜不管皇后再怎么暗中用力,却始终未能动宣贵妃分毫。” “左不过是些小惩戒,而朕,之后依然会去她那里,” “皇后知道是为什么吗?” 第40章 始作俑者 皇后低着头不敢答话, 沐无念也没等着她回答,接着道: “因为她长了一张两分神似离妃的脸。” “所以不管你再如何费劲,总是不得要领,” “这么多年,皇后心生郁闷也是难免的,” “可无论你跟宣贵妃如何明争暗斗,为何要将离妃牵扯进来呢?” 皇后听到这里立即磕头道: “冤枉啊,皇上,臣妾……臣妾从未为难过离妃妹妹。” “御花园之事,都是宣贵妃一人所为,臣妾当时根本不知晓此事。” “是吗?” 沐无念的声音异常冰冷: “那你为何派人将匆匆前去如厕的安得福撞倒呢?” 皇后心中大骇,颤声道: “臣妾,臣妾不知德坤宫的人冲撞了安公公。” “臣妾管教宫人无方,回去自当重罚,” “臣妾定会严查,让那人给安公公亲自赔罪。” 沐无念没有理会她,淡淡道: “安公公被撞倒,忍不住弄脏了衣裳。” “自然要赶紧回去换一身干净的,才能前去伺候离妃。” “这一去一换一回,留给宣贵妃的时间就足够了。” 沐无念的声音如一把利剑,悬在皇后头顶, 她的声音愈发不安: “臣妾……不知皇上何意。” “不知?” 沐无念冷笑一声,道: “那你猜猜,宣贵妃那般爱惜容颜的人,” “为何会在那么热的炎夏盛午跑去御花园闲逛呢?” “朕想,定是有人告诉她从未露面的离妃回来了。” “此刻,人正在御花园。” “你知道离妃在朕心中有多重要,你懂她的分量。” “但那个蠢妇却不懂。” “她自以为自己在宫中荣宠盛极,自然想去耀武扬威一番。” “只要相遇,便会得罪离妃,惹怒朕。” “皇后对于时辰的算计,不可谓不高明。” 说到最后,沐无念的声线只剩阴冷。 皇后此时终于绷不住了,不住伏地磕头道: “皇上恕罪,臣妾知错了。” “臣妾,臣妾只是想让她得罪离妃妹妹受到惩处,” “臣妾不知道她竟敢打离妃妹妹。” “臣妾从未想过伤害离妃妹妹,求皇上明鉴。” 沐无念却笑了起来,道: “朕不是已经明鉴了么?皇后还要让朕如何明鉴啊?” “朕的问题是,皇后认为朕该如何处罚你呢?” 皇后全身发凉,跪着爬到沐无念脚边,边哭边道: “皇上,臣妾知错了。” “求皇上看在臣妾无心之念上,饶了臣妾。” “臣妾没有动手,也没想过伤害离妃妹妹。” “臣妾真的从无伤害离妃妹妹之心……” “无心之念?” 沐无念冷哼一声: “从前,无论你与宣贵妃如何争斗,” “人前,朕总是抬举你的。” “对于你那些阴谋算计,朕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如今,你竟敢算计到离妃头上,她是你能算计的人吗?” 沐无念突然怒吼起来,殿中宫人纷纷跪下, 连疯了的宣贵妃也跪在床上不住磕头,嘴里仍旧说着: “皇上饶命,臣妾知错了。” “皇上恕罪,臣妾知错了……” 皇后更是全身颤栗,嘤嘤哭着道: “臣妾知错了,求皇上饶恕臣妾。” “臣妾以后再也不敢了,求皇上饶恕……” 一边说着一边使劲叩头,额前已经乌青。 “以后?哼,皇后还想再有以后?” 沐无念冷冷看着她,声音中充满了愤慨: “你知道吗?就是你们这些后宫妇人的各种卑劣手段。” “才让她更加厌恶这皇宫,更不可能多留在这里。” “朕在宫中苦等十年,是为了见朕的阿翁,不是为了让你们算计她!” 面对皇上的雷霆之怒,皇后已经恐惧到极点, 先前她知道皇上封禁了“忆青宫”, 但时至今日才知宣贵妃究竟是被如何处置的。 那是她从未见过的沐无念的另一面, 残忍与无情远超她的想象。 “皇后是不是担心,朕会将通风报信和撞倒安公公的人也削成肉片让你吃下去?” 沐无念的声音突然带着些笑: “可惜那两人已经被朕处决,扔到乱葬岗喂狗去了。” “皇后就是想吃也吃不到了。” “更何况,用此方法对付宣贵妃,那是适宜得体。” “但皇后乃国母之姿,如此手段,于你收效甚微。” 皇后听了此话,抓着沐无念的衣角戚戚哀求道: “臣妾错了,臣妾不该算计离妃妹妹。” “臣妾有罪,求皇上看在臣妾侍奉皇上多年的份上,饶了臣妾这一次。” “臣妾,臣妾亲自去给离妃妹妹赔罪,无论她怎么罚臣妾都可以。” “见离妃?离妃是你想见便可以见的吗?” 沐无念语气突然怨毒无比: “就是朕要见她,也得她愿意,也得在这等着她。” “你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还是,你知道离妃心软好欺。” “到时你可怜巴巴说几句好话,她便算了?” “不过,你说要亲自去给她赔罪,倒也不是不可。” 听见皇上的语气软了下来,皇后立即道: “臣妾一定会诚心求得离妃妹妹的原谅。” “请皇上再相信臣妾一次,臣妾绝不敢再作任何其他心思。” “臣妾知道自己大错特错了,请皇上相信臣妾。” 沐无念看着跪在地上的皇后,突然笑了起来,道: “那皇后就脱簪、去衣、赤足,在‘永惜宫’外跪足三天三夜。” “如此,朕觉得皇后方可真正知道自己错在哪了?” “至于离妃嘛,你还不配见。” 皇后瞬间瘫软在地,脱簪、去衣、赤足, 无论哪一个,对于她这种身份的人来说都是奇耻大辱, 更何况还要在一个妃子的殿外跪足三天三夜,而那殿中还空无一人, 从此往后,自己再无法在宫中立足, 而这宫中,还是自己后半辈子都不能离开的地方, 杀人诛心,皇上这是将她和宣贵妃的罪,治到了极致, 就为了那个,他想见不得见的女人。 “安得福,传旨。” “皇后管理后宫不善,令离妃受了委屈。” “自请脱簪、去衣、赤足,跪于‘永惜宫’外三日。” “诚心忏悔,以儆效尤。” 沐无念的声音冷漠又无情。 “奴才遵旨。” “臣妾遵旨。” 皇后面如死灰,心中凄然。 第41章 你不是在呢嘛 阿翁当然是不知道沐无念做的这一切, 人家打了她,她也打了人家,生完气就算了, 至于是谁算计了她,她不会去多想, 她不喜欢为这些事烦恼, 这世间还有很多有意思的事情,哪一件不比那些好玩, 何苦将时间都浪费在那上面。 待吃完晚饭,灵照国的天气便凉爽了下来, 墨离拿着外袍带阿翁出了门, 此次回来以后,阿翁心中对墨离愈发依赖, 但她自己尚未察觉, 她已不再抱怨墨离对自己的诸多管束, 对他说话亦不再像从前那样不耐烦又凶巴巴的, 一天一天,她逐渐习惯了墨离的呵护与陪伴。 “那皇帝什么时候给你查出来?” 墨离问道。 “不知道呢,你怎么比我还着急?” 阿翁答道。 “我不着急啊,我怕娘子着急。” 墨离笑着说道。 “我不急,找人哪有那么容易,就算他是皇帝也需要时间的吧。” 阿翁边走边道。 “他回来了吗?” 墨离忽然闲闲问道。 他知道,他的真身已过了时间, 只是不知道那事他办成了没有? 也不知他回来会不会跟阿翁说。 估计是不会的,他那样沉闷的人, 连带对阿翁的感情也那么深沉, 他不愿意让她担心,只会默默为她做一切。 “还没,怎突然问起这个?” 阿翁似乎没有那么不快了。 “我看你好像心情还不错,没有不开心。” 墨离小心地问道,他知道上次临风走的时候阿翁哭过。 “他说有事去办,又不是不回来了,我干嘛不开心啊。” 阿翁语气很平静。 “我以为他不在娘子会很想他。” 墨离的语气带着一丝丝嫉妒。 “你不是在呢嘛。” 漫不经心的话语刚出口,阿翁突然停下了脚步, 自己在说什么,这话,怎么感觉好像哪里不对, 还来不及细想什么,阿翁便开始紧张起来, 按照以往的惯例,她知道墨离马上要借着这话开始一通乱说了, 她已经做好了瞪他或者反击他的准备, 却见墨离轻轻给自己披上袍子,柔声说道: “那这几天我们就在灵照国好好玩玩,等那人的消息。” “哦,好。” 阿翁赶紧应了一声,生怕墨离再挑起刚才的话题, 心中想着,也许是他没在意或者没听清吧, 然后暗自舒了一口气,在心中告诫自己以后说话要注意些, 别跟墨离似的,什么都张口就来。 她面上的变化自是没有逃过墨离的眼睛, 墨离没有说什么,是因为他心中欢喜极了, 他确定临风说的是真的,阿翁心中是有他的, 只是她自己也不知道。 她喜欢和他待在一起,她也离不开他, 他终于做到了,他得到了阿翁自己都不曾察觉的真心, 墨离觉得自己幸福极了, 以后无论怎样,他总是在她身边不会离开的。 过了三日,安公公亲自来客栈见了阿翁, 态度恭敬无比,语音也是相当恭顺: “启禀离妃娘娘,您交代的事已经有了结果。” “皇上将户部呈送的所有消息都一一进行了再核实,结果颇有些繁杂。” “皇上的意思是,娘娘若有空,可愿意进宫由他亲自向您讲述?” “当然,若是娘娘累了,不想离开客栈。” “今日下朝,皇上便会亲自将所有消息细致地整理出来,” “明日由老奴送来呈交娘娘。” 阿翁知道沐无念是想见她的, 但怕自己因为上次的事情不愿意再进宫, 所以才让安公公来找她说这番话。 她内心其实是不愿意去皇宫的, 自己本就不喜欢那种地方,上次还被个刁蛮贵妃给打了, 不计较不代表不介意,谁喜欢没事被人扇巴掌? 况且,因着自己被打的事, 墨离恨极了皇宫和宫中的人,他肯定是不愿意自己再去的, 若是自己要去,他定会跟着, 再见到无念,还不知会发什么疯。 可若是不去,他定然是会伤心的, 虽然,自己跟他已经是从前的事了, 但自己也不愿那么绝情,当初的事也不是他的错, 更何况他一天那么忙,还要给自己弄这些, 而自己连他的面也不愿意见,未免有点无情。 阿翁正踌躇间,突然听见墨离不阴不阳地道: “当然是越快进宫知道越好,离妃娘娘交代的事情是能拖的吗?” 安得福看了墨离一眼,躬着身子没敢答话, 他不知这人跟离妃是什么关系,但离妃是绝对得罪不起的人, 因此她身边的人也绝对不能开罪, 但离妃尚未说话,自己自然是等着。 阿翁震惊地看了墨离一眼,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当下立即对安得福说道: “劳烦公公在外面稍等,我们商量一下。” “奴才遵命。” 安得福躬身退出房门。 “你想干什么?” 阿翁瞪着墨离问道。 “没干什么啊,陪娘子进宫去取那人的消息啊。” “娘子不想早点知道吗?” 墨离的笑有些不太对劲。 阿翁却猜不透他想干嘛,便说道: “明日等他们送来知道也一样,不着急这一天。” “可是我着急啊。” 墨离依旧一副笑嘻嘻的模样。 “你着什么急,都等了三天了,我也没见你着急,怎么这会开始着急了。” 阿翁忍不住白了他一眼。 “没消息自然不着急,有消息自然就着急了。” 墨离说话永远那么气人。 阿翁气鼓鼓地看了他一会,直接问道: “你是不是想进宫去找沐无念的麻烦?” “我为何要找他的麻烦?” 墨离的表情很温柔,但带着些阿翁捉摸不透的东西。 “你……你认为他负了我,我又在宫中挨了打,你想替我出气,所以……” 阿翁也不知怎么说合适,他总是整些让自己为难的事。 “娘子知道我心疼你?” 墨离的声音十分温柔,笑容也变得更加柔和。 “我知道。” 阿翁刚一张口,就感觉不对,但顿了顿还是说道: “我知道你对我好,心疼我,” “可是那些事情都已经过去了,我不想老是计较那些事情。” “老想着,就会不开心,你不是想让我每天都开开心心的嘛。” “你……你就别去宫中找麻烦了,好不好吗?” 说着,阿翁竟不由自主地拉住了墨离的手央求着。 第42章 进宫 墨离的心都快化了,他只想这一刻多停留些时候。 但终不忍阿翁这般神色地求他, 于是反手轻轻拉住阿翁,柔声说道: “娘子放心,我只是陪你进宫去取消息,不会做什么的。” “我保证不会找他麻烦,让你难堪。” “真的么?你保证不会?” 阿翁直勾勾地盯着墨离的眼睛问道。 虽然她知道墨离不会骗她,但他招数多得很, 她总觉得这些事他是不会轻易善罢甘休的。 “我保证。” 墨离突然将阿翁轻轻框在怀中,语气柔软极了。 “以后你去哪我肯定是都会跟着的,但我不会给你惹麻烦的。” “你不要骗我,我知道你这个人花样多得很。” 阿翁没有推开他,只是又跟他确认了一遍。 “我怎么会骗娘子呢?再说,我哪里花样多得很了?” “就算有花样,也不会用在娘子身上。” 墨离的笑柔情款款。 “你哪里没有花样了?而且全都是用在我身上。” 阿翁突然有些不满地撅起了嘴,语带轻嗔: “你成天变着花样地骗我吃骗我喝骗我睡觉,骗我干这干那。” “我都快被你骗习惯了,还说没有花样。” 墨离爱极了阿翁这副神色,差点忍不住吻上了她的唇, 他艰难地定了定神,柔柔说道: “那娘子是在怪我吗?” “我……” 阿翁突然愣住了,顿了顿道: “我不是怪你,我的意思是说,你不要进宫去找他麻烦了。” 墨离突然笑了起来,不似从前那般妖娆妩媚,而是明媚无比, 他将阿翁又搂得紧了些,道: “我知道,我已经答应娘子了,不会食言的,娘子放心吧。” “好了,我知道你肯定也想早点知道那人的消息。” “叫让那老东西带路吧。” 阿翁突然轻轻拍了他一下,低声道: “什么老东西,人家叫安公公。” “我管他什么安不安的,这种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因为阿翁被那几个太监打了的事, 墨离现在对宫中的人,尤其是那些太监, 没有一点好感,简直是看到就气不打一处来。 “你刚才还说不进宫找麻烦呢。” 阿翁皱眉瞪着墨离,道: “再说,打我的是别人,又不是他。” “宫里的人不都是那样的,这个安公公人很好,” “又那么大年纪了,你就当尊敬老人,不要说那些难听的好不好?” 见阿翁又这般模样地央求他,墨离一下就软了,当即柔声道: “好好,都听娘子的,安公公就安公公。” “不过若是在宫中遇到打你的那几人,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阿翁突然笑了一下,道: “你放心,无念上次很生气,定然已经处罚过他们了。” “就用不着你动手了。” 听阿翁一口一个无念,墨离突然郁郁道: “你干嘛叫他叫的这般亲热,不是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吗?” “你都没有这般叫过我。” 阿翁一脸无奈,道: “不是……我,我一直这样叫他的呀。” “再说,他名字是三个字,你名字是两个字……” “你可以叫我阿离啊。” 墨离突然说道。 阿翁当即愣住了,半晌才佯装镇定地对墨离说道: “阿离听着……像个女孩子的名字,没有墨离好听。” “是吗?那娘子还是叫我墨离。” 阿翁暗暗松了口气,赶紧道: “那我们现在走吧,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事。” “放心娘子,我不会忘的。” 说着,墨离便牵起阿翁的手走了出去,对安得福说道: “愣什么呢?还不恭迎你们娘娘回宫。” 安得福先前见两人同在一间房中,心中就困惑不已, 此刻又见那男子牵着离妃的手,当即魂飞魄散, 立即将腰弯得更低,恨不得自己眼睛瞎了, 什么都没看见。 否则回去皇上问起,自己这老命又悬了。 “娘娘是否乘轿?” 安得福战战兢兢地问道。 阿翁本想走路过去,早上不热,路程又不远,走走挺好, 但见墨离牵着她,觉得这样进宫似乎不太好, 可自己若是不让他牵着,他指不定又会说出什么鬼话来, 正准备说话,突然听见墨离说道: “废什么话啊,娘娘自然是坐轿子了。” “你们这鬼日头这么强,把我娘子晒黑了怎么办?” “你负责吗?怎么当奴才的……” 话未说完,便被阿翁暗中掐了一下手心, 回头见阿翁眉头微蹙地看着他,当即清清嗓子换了副声线道: “那就劳烦公公给你们娘娘找顶轿子了。” “轿子已备好,只是这位爷……” 安得福的声音依旧恭敬, 他来不及计较墨离对他呼喝的态度, 虽然他还从未被人这般训斥过, 就算是皇上,说话也不会这么不客气。 他心中此刻在意的,是墨离喊的那声“娘子”, 莫非,他真是离妃娘娘的夫君? 不知皇上知不知道他们这层关系, 皇上这般看重离妃娘娘,待会进了宫, 若是知道离妃娘娘已经是别人的娘子了,怕是又要弄出什么血雨腥风了。 这离妃娘娘的差,就没一件好办的, 偏皇上还什么都让自己去办, 唉,自己这老命,早晚折在这上头。 想到此处,安得福在心中幽幽叹了口气。 “我就不用了,我要保护我娘子,跟你们走着就行了。” “是。” 安得福应道。 离妃身边的人,管他什么关系,那也是万不可得罪的。 不多久,他们就进了皇宫, 阿翁下轿后,墨离却没有再去牵她, 只紧紧跟在她身侧,寸步不离。 “永惜宫?可惜呀,他没有好好珍惜你。” 墨离看着殿上的牌匾,语气鄙夷地说道。 阿翁轻轻白了他一眼, 她就知道,他那嘴定然是闲不住的, 一会拿了消息就赶紧回客栈。 “娘娘在此稍候,皇上快要下朝了。” “待皇上下朝之后,就会立即前来见您。” 阿翁正欲说句客气话,墨离的声音先响了起来: “怎么回事?大清早把你们娘娘叫过来。” “就是在这等他的吗?好大的架子!” “呃……皇上近日政事繁忙……” 安得福一脊背冷汗,那人训斥自己也就罢了, 此刻在皇宫之中,竟敢如此训斥皇上, 他偏又是离妃的人,这……自己是报还是不报? 第43章 使唤人好玩吗 见安得福不住拿衣袖擦着汗,阿翁忙道: “安公公别理他,他就随口说说。” “反正我们也没事,在哪待都是待着。” “我们就在这里等无念下朝就好。” 说着,阿翁狠狠白了墨离一眼, 墨离却冲她温柔一笑,浑不当回事, 只语音放软了些,对着安得福又说道: “既然你们娘娘都这么说了,那我们就在这等等。” “这里怎么就你一个人伺候呀?其他的宫女太监呢?” “这‘永惜宫’连个干活的人都没有吗?” “这位爷息怒,是皇上怕太多人在跟前扰了娘娘清净,” “于是吩咐他们都在殿外远远候着,只奴才一人在跟前。” “若是娘娘……或您有任何吩咐,奴才会立即派他们去办。” 安得福心中七上八下,不知这人又要搞什么幺蛾子。 “行吧,我要求有点多,你一个人记得住吗?” 墨离瞅了一眼安得福道。 “奴才记得住,您吩咐就是。” 安得福躬身答道。 “先给你们娘娘弄些好吃的点心过来,她上午该加餐食了。” “点心不能太油,太甜,太干,太腻。” “配壶紫苏饮子,要温热的,不能太烫,也不能凉了,” “再把你们宫中最好的水果送过来。” “不要凉果,也不要冻果,要正常的新鲜果子。” “不要太酸的,也不要太甜的,” “带苦味的尤其不行,我娘子不爱吃。” “水分要足一些,太干巴的也不行。” “若是西瓜一定要把籽剔了,免得我娘子吃着不方便。” “对了,再熬些温补又防暑的汤品,” “绿豆之类性寒凉的食材要少放些。” “这个不着急,让御厨房多炖些时候。” “还有,你们这里怎么连张榻都没有?” “去给我弄张宽敞又舒服的榻过来。” “不要绿色的也不要黄色的,俗气,颜色要素净一点。” “靠枕一定要舒服,长一些,两三个就够了。” “搬过来放到那边,离床不要太远,也不要太近。” “离那窗户近些,记住了吗?” 阿翁听着墨离说了这么大一堆,都愣住了。 却听安得福恭敬地答道: “奴才记住了。” 墨离眉毛一挑,道: “真的假的?没想到你这……公公记性还挺好。” “行了,快去弄吧,一会饿到你们娘娘,唯你是问。” “是,奴才遵命。” 安得福赶紧退了出去。 “使唤人好玩吗?” 待安得福走后,阿翁颇有些无奈地瞪着墨离。 “什么叫使唤?你是离妃娘娘,他们伺候你是应该的。” “再说,娘子确实到该加餐的时间了。” “你现在一顿吃得那么少,可不能饿到。” “那皇帝还不知道什么时候下朝呢,你难道就一直在这干等他呀。” “上次他是不是就让你在这里干等着,” “然后你无聊去御花园,才被那些狗东西给打了的?” 墨离说着,语气变得愤恨起来。 “你怎么又提那事,不是说不说了嘛?” 见阿翁微微有些生气,墨离忙道: “不说了不说了,娘子不要生气。” “这次有我陪着你,不无聊啊。” 不知为何,阿翁总有种不好的预感,感觉不该答应墨离进宫来。 待她吃完点心,正喝着饮子, 突然听见有人站在殿门口叫了一声“阿翁”, 一抬头,果然是沐无念。 沐无念得知阿翁愿意再来,心情愉悦极了, 下朝之后便立刻换了朝服,然后匆匆赶了过来。 “无念,你下朝啦?” 阿翁的笑一如既往,语音也是, 墨离听在心中,却抑制不住地醋意涌动, 虽然之前阿翁说“墨离”比“阿离”好听, 但他仍觉得“无念”这个名字叫起来太过暧昧。 沐无念快步走到桌前坐在阿翁身边,似没看见墨离一般, 眼神一秒钟都没从阿翁身上离开过。 他一出现,墨离就发觉了, 自觉他虽俊朗清秀,但单论样貌比自己还是差些, 只眉宇间隐藏的帝王贵气,显得他的气质有些不一般的清冷。 “点心还合口吗?够不够?” 沐无念对阿翁说话永远是那样温柔。 阿翁刚点了点头,就听一旁的墨离冷冷道: “她脾胃不好,够不够也不能多吃。” 沐无念这才看了他一眼,眼神很淡, 随即又看着阿翁,目光立马变得柔和,语音更是温软: “你让我查的人,户部已经送来了资料。” “‘机’姓很少见,只有很早以前瓦那族留下的一支后裔姓机,” “他们性情温良,喜群居,居住的村落名‘千机村’。” “村子里的人不善交往,因此与周边村落或与其他族群鲜有往来。” “村民一般都是生于村落,长于村落,最后也死于村落。” “外面的人可与村民通婚,但婚后必须得留在村子里生活,” “几百年来约定俗成,未有人不遵从,亦未有人离开。” “户部的人查到村子里叫机无变的总共有六人。” “其中三人已殁,均为男子。” “一人死于十二岁,死因是天花。” “生前从未下过厨,肯定不会你说的那道食物。” “父母仍健在,均为农夫,都没听过浑羊殁忽的名字。” “一人死于十六岁,死因是肺痨。” “生下来就身体孱弱,父母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 “自小与爷爷相依为命,但他爷爷也在去年去世了。” “据村民说他们家很少吃肉,为了给自己孙子调养身体,” “他爷爷常去山上采摘各种菌类和野菜,陪着孙子一起吃素。” “大概率也与浑羊殁忽不沾边。” “另一人死于四十一岁,因病而亡。” “生前是个厨子,经常帮着村民操办各种红白事的宴席。” “一直没有成亲,后来收养了一个孩子,” “孩子长大后继承了他的衣钵,如今仍在村中操持各类宴席。” “他说他父亲生前没有做过浑羊殁忽这道菜,” “他也从未听过这个名字,更不知是何食物。” “余下仍在世的三人,一人为刚出生月余的小孩,” “父母是村中大户,祖上留有产业,生活富庶。” “家中有专门做饭的厨子,都没有听过浑羊殁忽。” 第44章 改邪归正? “一人是一位教书先生,刚过而立,” “父母早逝,从小由舅舅抚养长大,” “不会做饭,亦不知浑羊殁忽为何物。” “尚未娶亲,身边只有一仆童,也未听说过此食物。” “最后一人是一年过六旬的老妪,父母早已不在人世。” “老伴健在,家中养了几头羊,但都是拿出去卖的,自己并未吃过。” “育有一子一女,均早已婚配。” “儿子与儿媳在一家裁缝铺帮工,尚无孩子。” “女儿嫁给了村北的屠夫,育有两子。” “一家人都没听过浑羊殁忽这个名字。” “这是他们全部的资料和信息。” 说着,沐无念递给阿翁一沓装订好的纸,接着道: “千机村在灵照国西南边,进村要穿过一条峡谷里的河流。” “那里最近恰逢雨季,昨日刚下了大雨,今早仍未停,” “坐船不是很安全,待过得一两日雨停了,” “我再派人随同你前去那里。” 听到这里,墨离心中不禁有些佩服沐无念, 那么多的信息,他瞬息间便了如指掌, 且查到的东西比他们想要的更多,甚至连已经死去的人都考虑在内。 还知道阿翁定会再去寻访,一并将后续事宜也妥善安排到位, 心中,倒是真的装着阿翁, 能力,也确实不凡, 不过,他终是负了阿翁,令阿翁伤了心,不算什么好东西。 阿翁听后点了点头,拿着那纸又看了一遍, 心中虽然疑惑,竟没有一个跟浑羊殁忽有关的人, 但总算还有村子可以再去寻访, 且灵照国姓“机”的人都在那里,说不定会有别的什么线索, 因此倒还不如何失望,站起身笑着道: “谢谢你,无念,那我今日先回去了。” “等那里雨停了,你再让人去客栈找我。” “阿翁。” 沐无念不想这么快跟阿翁分开, 虽然他知道她不喜欢皇宫,来这也是为了这些信息, 但总是想让她跟自己多待会,想多看她一会, 这十年,对他来说太漫长太痛苦了, 没了阿翁的每一天都是一样的, 一样无趣,一样痛苦, 只有阿翁来了,这一天才有不一样的颜色, 他知道自己留不住这颜色,只希望这颜色能久一点, 不要那么快就褪去,让他重回暗淡之中。 “马上……就该吃午饭了,你吃完午饭再走好吗?” 看着沐无念期盼的神色,阿翁有些不忍拒绝, 但她又不想带着墨离在这里久待, 毕竟,这家伙常常会做些让人匪夷所思的事情, 趁现下无事,他还老实,赶紧离开为妙。 岂料还没开口,就听墨离的声线响了起来: “好啊,刚好我让你们御厨熬的汤还没送来。” “等午饭的时候一起让我娘子喝点,她吃饭胃口会好些。” 沐无念瞟了一眼墨离,立即道: “我让他们准备午膳。” “不能太辣,太咸的也不行,我娘子需要养生。” 墨离一副颐指气使的样子, 沐无念却浑没放在心上,起身走到殿外对安得福细细吩咐着。 阿翁气哼哼地瞪了墨离一眼,低声道: “你干嘛要留下吃饭?” “我还没吃过皇宫里的饭,刚好尝尝好不好吃。” 墨离一脸无辜。 阿翁气结。 他平日根本不贪吃,弄得各种吃的都是给自己的, 现下主动要求留下吃饭,定然没有什么好事, 但事已至此,只得低声叮嘱道: “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事。” “我没忘啊,娘子看我有没有找他麻烦嘛?” “我不仅没有找,还帮他留你吃饭呢。” 墨离的表情有些得意,还带着丝坏笑, 阿翁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等沐无念回了屋, 阿翁觉得三人这样坐在屋中有些尴尬,便起身说道: “刚才点心吃多了,我想出去走走,一会好吃饭。” “好。” 沐无念当即应道。 “不会又去那个御花园吧?” 墨离不阴不阳的声音幽幽响起。 阿翁白了墨离一眼,心道: 就知道他肯定不会这么老实。 沐无念脸色微变,但一瞬便恢复正常,柔声对阿翁说道: “你想去哪里都可以,我陪你。” “就……去御林园荡会秋千吧。” “好。” 只要陪在阿翁身边,沐无念都是欢喜的。 墨离却有些不开心,立即跟着阿翁问道: “娘子喜欢荡秋千?我怎么不知道?” “还是,这是你跟他的小秘密?” 阿翁狠狠瞪了墨离一眼,气鼓鼓地转身便走, 墨离立即跟在身后陪着笑: “小秘密就小秘密,我又不会生气,娘子不要恼嘛……” 沐无念却极开心,原来这是属于他们俩人的小秘密, 阿翁心中,始终还是记得他的, 随即又有些难过,记得又怎样? 她要的,自己永远也给不了, 记得,只会徒增她的伤心。 到了御林园,墨离难得没有胡搅蛮缠, 站在一旁看着沐无念在那里推阿翁, 阿翁笑得很开心,他的心情也好极了。 “怕不怕?阿翁。” “不怕!” “想再高一点吗?” “嗯。” 阿翁使劲点点头。 “用点力啊,没吃饭嘛你?” 墨离对着沐无念埋怨道。 沐无念也不生气,大力将秋千荡得更高。 “哇,我看见那边宫墙了,哈哈哈哈……” 阿翁的笑声在上空久久回荡, 裙摆飞扬,发丝飘舞。 等三人回到寝殿,宫人刚好传菜完毕, 墨离背着手绕着桌子走了一圈,仔仔细细看了一遍, 方才带着一丝赞誉说道: “嗯,还不错,又合我娘子的胃口,又养生。” 说着便坐下盛了一碗汤,刚递到阿翁跟前, 沐无念的汤碗也送到了阿翁眼前, 阿翁一时不知该接哪个, 却见墨离主动将汤碗收了回去,带着那一贯有些妖娆的笑容道: “平日里都是我照顾娘子吃饭,你难得伺候一次,今日让你。” 沐无念没有理他,仍旧端着那汤碗,温柔地看着阿翁, 阿翁赶紧接过喝了起来,边喝边偷偷瞟了墨离一眼,心道: “他这算是改邪归正了吗?怎么今天这么反常。” 她犹记得上次,他跟临风抢着牵她的事情, 理直气壮,不依不饶,简直气人。 可今日吃饭,都是他看着沐无念在那里给自己夹菜, 一点没有要捣乱或者使坏的意思, 阿翁心中反而更加困惑,完全猜不透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第45章 他仍然爱你,爱极了你 等吃完午饭,沐无念的神色逐渐变得忧伤起来, 他知道阿翁要走了,他不想她走, 可又不知再如何留她, 留她吃晚饭还是留她住在宫中? 似乎,都没有什么合适的理由, 她上次已经如约来宫中看过自己了, 今日进宫又待了半日, 自己,本该知足了, 可他内心是那么地不舍, 十年的思念,再见面不仅没有丝毫缓解,反而让他愈发渴望, 那些曾经美好的时光,与她在一起的点点滴滴, 如同丝线,将他的心紧紧缠绕, 让他不断想靠近呼吸,想用力攫取他已经得不到的温暖气息。 但他没有资格对阿翁提哪怕一点点要求, 他曾那样令她伤心欲绝, 是他,先弃了她。 “舍不得啊?” 墨离皮笑肉不笑地看着沐无念, 沐无念剥水果的手微微一顿, 目光终于落在墨离身上, 深邃的眸怔怔地盯着他,眸色仍旧波澜不惊, 但墨离知道,他在求他。 墨离的唇角泛起一个漫不经心的笑容,声音也是不紧不慢: “这么想见我娘子,不如今日我们就住在宫中,好让你多看几眼?” 阿翁一听,立即在桌下踢了墨离一脚,忍不住低声道: “有病啊你?” 墨离看着阿翁震惊又气恼的神情,却笑嘻嘻地道: “这里又大又敞亮,娘子住这里不比客栈舒服吗?” “现在外面日头正盛,万一回去的路上把娘子晒中暑了怎么办?” “等吃完水果我陪你去他们的花园里溜达溜达,再回来睡个午觉。” “这里那么凉快,娘子肯定睡得比客栈更好。” “再说,我还没住过皇宫呢。” “刚好沾娘子的光,体验一下什么叫做皇家生活。” “就这么定了啊。” 墨离不等阿翁答话,转头接着对沐无念说道: “还愣着干什么啊?” “去让你那些宫女太监准备几套换洗的衣物送过来呀。” “多准备些,我要挑的。” “颜色不好看的,料子不舒服的都不行。” “尤其是内衣,我娘子要是穿着难受,晚上就睡不好。” 沐无念将手中剥好的水果递给阿翁,便立即起身往殿外走去。 安得福他们一直候在外面, 这半日,见那人对皇上也是一副傲慢的模样, 不仅说话毫不客气,还对着皇上发号施令, 安得福本已暗中偷偷替他捏了几把汗, 岂料他们的皇上不仅不恼,还件件照办, 似乎浑不在意他的颐指气使,眼中只有离妃娘娘。 果然,离妃身边的人也是不能得罪的, 幸亏今日机灵,对他吩咐的事也言听计从。 “你究竟想干什么?” 阿翁脸都快气红了。 “不干什么啊。” 墨离悠悠地喝了一口茶,道: “你一说要走,他就一脸悲苦样。” “我看着着实有些可怜,毕竟十多年没见你了。” “我一天见不着娘子都难受得要死,吃不下睡不着。” “他十年没见你,每天必定好过不到哪去。” “反正要等千机村雨停,在哪等不是等。” “在这等着,咱们吃得好住的好,他还能多看你几眼。” “到时候雨一停,跟上他派的人就直接出发了,多方便。” “我这是帮娘子节约时间。” 墨离一脸严肃,但阿翁知道,他肯定在说谎。 “你可不像是会可怜别人的人。” 墨离突然笑了一下,温温柔柔地说道: “那我今日答应娘子的事做到没有?” 阿翁一愣,点了点头, 他今日,确实没有找沐无念任何麻烦, 也没有在皇宫中胡来, 更没有做任何让自己下不来台的事, 左不过是对他们呼来喝去, 但无念也没跟他计较,其他人更是不敢说什么。 “那娘子担心什么?” 阿翁也说不出来,就是感觉,这不像他。 见阿翁不说话,墨离扶着她的双肩道: “好啦,你就在这里好吃好住着,等着去千机村就行啦。” “有我在,你什么都不用担心啊。” “来,再吃点水果,他们皇宫中的水果倒是新鲜得很。” 墨离刚给阿翁剥开一只枇杷, 沐无念就匆匆走了进来,脸上带着歉意道: “阿翁,我有点紧急的政事需要处理一下,你……” “你去吧,我在这陪着她,等你回来继续看。” 墨离语气轻佻,还带着一丝傲慢, 但沐无念却有些感激。 一开始,他是不在意他的, 他的眼中,只有阿翁, 只要阿翁来了,世界便有光了, 至于其他人,都在这光中消失了。 后来总见他冷不丁地说些带刺的话, 心中觉得这人有些讨厌, 且若是他不在跟前,自己和阿翁还能再亲近些。 可若是他不在,阿翁便不会留下吃午饭, 也不会同意留宿宫中, 不管他什么目的,他总是让阿翁在宫里多留了些时候。 不知他和阿翁是什么关系, 他不像是阿翁喜欢的类型,但阿翁却十分听他的, 她心中在意他,但和他又没有男女之间的那种暧昧, 像是朋友,却比朋友多了更多亲密。 “我快去快回。” 因阿翁今日要住在宫中,他们还有很多时间相处, 沐无念这次没有太难过, 与阿翁别过之后迅速赶往了“宣和殿”。 墨离则带着阿翁出去溜达消食,待中午好让她好好睡觉。 “他仍然爱你,爱极了你。” 墨离的语音中竟没有醋意。 “我跟他……” “我知道,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阿翁话未说完便被墨离打断,只听他又道: “你已经让这件事过去了,但他没有。” “任谁,只要爱上了你,便永远不会过去。” “你什么意思?是说我是个薄情寡义的人吗?” 阿翁杏眼微挑,看着墨离, 语气似有责问,却无恼怒。 墨离看着阿翁,神色突然变得异常温柔: “你用了多久来放下他?” 阿翁脸色微变,转过脸轻声道: “忘了,都过了那么久了,我不记得了。” 说着,便继续往前走。 墨离知道,她没忘,她一定用了很久很久, 且只是放下了,从未曾忘记过, 她跟自己讲述从前的事时,她与他所有的点点滴滴她都还记得, 记得那么清楚,那么深刻, 那场初恋,是她最刻骨铭心的爱恋。 第46章 沐无念,我真想杀了你 一直等到阿翁午睡醒来吃茶点时,沐无念才匆匆赶了回来。 “真是政事繁忙啊,幸亏阿翁没嫁你。” “否则天天一个人待在这宫中,岂不是要被闷死?” “逛来逛去就是个御花园、御林苑。” “怪不得我娘子这么不喜欢皇宫,一点好玩的都没有。” 墨离一脸厌嫌。 “阿翁,你闷吗?” 沐无念急急问道。 阿翁瞪了墨离一眼,摇了摇头道: “是他闷,你别理他,他就是挑剔得很。” 墨离却笑了出来: “当然了,有我陪着娘子,她肯定是不会闷的。” “不过你们宫中的点心还不错,饭菜也还行。” “你安排下晚饭吧,下午没事就好好陪着她荡荡秋千。” “从前竟不知娘子喜欢这玩意……” 墨离看似云淡风轻,但沐无念已经感激至极, 任他怎么使唤甚至嘲讽自己,他心中都没有任何不快。 “你也来嘛,很好玩的。” 阿翁兴高采烈地玩了半天,看墨离一直站在旁边,便让他一起: “我来推你啊。” 墨离一喜,道: “好,娘子别累着哦。” “那你可坐稳了,摔了不要说我故意的。” 说着,阿翁使劲推了起来, “像不像飞呀,是不是很好玩呀?” 墨离当然不觉得这有什么好玩的,但阿翁开心就好, “像啊,那娘子让我飞得再高一点啊。” “好,无念,一会换你坐。” 阿翁一边推着一边对沐无念说道。 沐无念点点头,笑容满溢面颊, 这是他在宫中,为数不多的快乐时光, 事实上,他做了皇帝之后就没有真正快乐过, 他拥有一切,却唯独拥有不了快乐, 他人生的温暖和欢乐,都在十年前那个阳光明媚的午后被阿翁带走了。 晚饭时,墨离仍旧让沐无念照顾阿翁, 他随意吃着,淡淡看着, 沐无念的眼睛,真是一秒钟都不愿离开阿翁身上, 他肯定恨不得时光就此停住, 可惜,他已经永远地失去了阿翁。 待晚间阿翁沐浴时,沐无念淡淡对墨离说道: “今晚你睡在……” “我自然是跟我娘子睡在一屋。” 沐无念话还未说完,便被墨离冷冷打断。 他眸色微颤,看着墨离的眼神有些冰冷。 墨离却扯着嘴角道: “怎么?难道你还想跟她睡在一个屋不成?” “你不要诋毁她,我和阿翁之间清清白白。” 沐无念微有愠怒。 “我知道,阿翁告诉过我。” 墨离带着一丝得意的笑,接着又道: “想站在外面看着她睡觉啊?” 沐无念冷冷看着他,目光中分辨不出什么感情, 墨离的无礼让他有些恼怒, 但他又确实想站在外面看着阿翁睡觉,就像从前那样。 墨离却饶有兴致地盯着他,似在欣赏他眼中的表情, 又似在故意折磨他的耐性。 终于,他看够了,幽幽道: “想看就看啊,我睡那榻上,又不睡床上,你不用不好意思。” 沐无念的眼神瞬间放松下来,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 墨离却牵牵唇角笑了起来,漫不经心地道: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沐无念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 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表情, 但墨离却听到了他心碎的声音。 等阿翁沐浴出来,墨离进屋去帮她擦头发,沐无念却没有上前, 他知道,阿翁现在不愿跟他太过亲近, 她只是,愿意来看他了而已。 “还想再吃点什么吗?阿翁。” 沐无念面色温柔地问道。 “不吃了,晚饭吃得有点饱。” 阿翁笑着摇摇头说道。 “好。” 沐无念没有再说话,只是柔情无限地看着阿翁。 等头发擦干,墨离柔声对阿翁说道: “时候不早了,娘子该睡觉了。” 阿翁点点头,然后对沐无念说道: “无念,你今天晚上回去睡觉吧,明日你还要上朝。” 沐无念还没说话,就听墨离阴阳怪气地说道: “回去是肯定不会回去的,睡也是肯定不会睡的。” “娘子不要管他,你好好睡觉。” 阿翁在心中轻轻叹了口气,没再说话, 她今日玩秋千确实玩累了,那人的消息也有了眉目, 心中泰然,不多久便睡着了。 沐无念仍旧站在那窗口,痴痴地看着阿翁, 待阿翁睡熟后,墨离便从那榻上起来, 缓步走到窗边,唇角含笑地盯着沐无念,缓缓道: “好看吗?” 沐无念没有理他。 墨离也不在意,继续一字一顿地道: “曾经,你有机会一直这样看着她睡觉的。” “甚至,就睡在她身边。” “可惜,你扔掉了这无比珍贵的机会。” 墨离的声音很轻,但每一个字都像千斤重锤般, 狠狠砸着沐无念的心。 “你知道吗?阿翁对我说,她一直以为自己会嫁你。” 听了此言,沐无念再也无法保持镇静,眼中瞬间泛起晶亮, 他强忍着不让眼泪在墨离面前掉落下来, 但心中已痛苦满溢。 墨离却笑了起来,轻快的语气中带着些嘲讽: “这就难受了?那你猜猜她为你伤心了多久?” 沐无念神色变得愈发黯然,低声道: “是我对不起她,这十年……” “十年?哼……” 墨离突然冷哼一声,语气瞬间阴冷无比; “在你心中,她就是那般薄情的人么?” “当然不是!” 沐无念猛然转过头,盯着墨离,语气低沉却不失尖锐: “她是最有情有义的人,是唯一无所求对我好的人。” 墨离轻蔑地笑了笑,淡漠地问道: “那这十年你放下了吗?” 沐无念轻轻低下头,尔后又抬起头看着阿翁,语音凄凉: “这一生我都忘不了,放不下。” “那你觉得阿翁只过了十年,便将你忘了,便重又觅了良人?” 墨离语气淡淡,沐无念却心中一颤,问道: “你什么意思?” 墨离的唇角泛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随后慢慢道: “什么意思?你在百柳村生活过,应该知道。” “有的时候,人与人之间的时间是不一样的。” “所以呢……” 沐无念感觉自己的呼吸有些凝重。 “所以,等我知道的时候,阿翁已经用了不止一生一世来忘记你。” “你再痛苦,也不过是难过这一生。” “而她,却要用几生几世那么漫长的时间来放下你,来忘记你带给她的痛苦和伤害。” “沐无念,我真想杀了你。” 第47章 交出那几人 沐无念双眸一颤,再也控制不住, 眼泪瞬间滚落下来, 他怔怔地看着阿翁,心中痛苦无比, 自己,竟带给她如此漫长又残酷的伤害, 却听墨离冷淡的声音又再响起: “不过你也不用这般激动,觉得自己在她心中多么重要。” “再难过,她终是将你放下了。” “她有了自己的心上人,她不会再为你伤心难过了。” “那人对她好吗?” 沐无念的声音有些沙哑。 墨离唇角泛起一个微笑,道: “好,好得不得了。” “跟你一样,对她言听计从。” “除了阿翁,他一无所有,就像你当年遇到她时一样。” 沐无念的心中泛起一阵又一阵苦涩, 当年他跌落悬崖,是阿翁给了他重来一次的机会。 “她救了你,将毕生所学全都教给了你,你却抛弃了她。” 墨离仍在笑着,但那笑却有些冷。 “我没有,我没有抛弃她!” 沐无念突然有些激动。 “对,你没有,你只是选择了比她更重要的皇位。” “然后妄想将她带进宫,做你的妃子,成为你众多女人中的一个。” 墨离不依不饶,每个字都如同一把刀,在剜着沐无念的心。 “我……我不会将她关在皇宫中的,她不喜欢。” “她不喜欢这样的生活,她不会快乐的。” 沐无念的声音凄婉无比,还带着一点点哭腔。 片刻,沐无念突然转头看着墨离,声音恢复了惯常: “所以你今日留下就是为了此时跟我说这些?” 墨离冷冷笑了一下,道: “对!” “不过这只是顺便,顺便看看你还爱不爱她?” “顺便让你知道,你欠她的,永远都还不完,永远都弥补不了。” “不用你来提醒。” 沐无念的声音冰冷中透着痛苦, 从前,他知道自己亏欠她, 但他不知道,她竟用了那么久的时间来遗忘, 自己所受的煎熬和折磨,她也一样在承受, 但时间却那么漫长,长到他不敢想象。 “自然不用,从我看到你的第一眼。” “你那爱而不得的眼神,我就知道。” “不需要我来折磨你,你这一生,每一天都会活在失去她的痛苦中。” “所以,这也不是我来这的主要目的。” 墨离淡淡说道。 “你是为了那几个人?” 沐无念面无表情地说道。 “聪明!” “把他们交给我,明日我就带阿翁再多住一天。” “让你多看几眼。” “否则明天一早,我便带她离开。” “以后,很难说你还能不能再见到她。” “你威胁我?” 沐无念双眼微眯,眼神有些冷。 “是。” 墨离毫无惧色地盯着他,表情甚至有一丝快活。 “你是她什么人?凭什么控制她?阿翁从不喜欢别人强迫她。” 沐无念的语音变得坚硬起来。 “我怎么会控制她,更不舍得强迫她。” “只不过我家娘子觉得我说的有道理,愿意听我的而已。” 墨离很得意,这一点,连临风都比不了。 “你为什么叫她娘子?她的心上人不是你。” 沐无念终究没忍住,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墨离忽然露出他一贯妩媚的笑容,斜着眼道: “自然是因为我们成亲了,所以我才叫她娘子。” “你们没有。” 沐无念仍看着阿翁,语气淡漠。 “怎么没有?我们夜夜宿于一间屋内。” “她心中有我,只是自己还不知道罢了。” 墨离脸露喜色,沐无念却轻哼一声,冷冷道: “你不是她喜欢的类型。” 墨离突然抱着双臂瞧着他,语气带着挑衅: “这么了解她?那她喜欢什么类型?” “你这样的?” “利用完她就将她抛弃,让她一个人在痛苦和煎熬中度过漫长岁月的人?” “我没有利用她,我也没有抛弃她!” 沐无念从牙缝中蹦出这几个字,眼神似要杀人。 墨离冷笑一声,语气更加不屑: “但是你现在是皇上,不是她的身边人。” “而我才是,她在我心中永远是最重要的,是唯一的。” “我会永远都爱她,为她付出一切都愿意,包括我的生命。” “至于你放弃她得到的那皇位,便是给我千个万个我都不稀罕。” “现在我在这里跟你要人,不是不敢掀了你这皇宫去抓他们。” “是因为我答应了阿翁,不给你找麻烦。” 顿了顿,墨离幽幽叹了口气,又道: “她身受重创,没有任何自保能力。” “便是你宫中那些阉人,都能欺负她。” “今日带她进宫,我要确保你仍然爱她,” “会不计一切代价保护她,这样我才敢离开她一些时候。” “去找那些欺辱她的人算账!” 沐无念心中动容,他转头看着墨离, 眼神不再那么冰冷,轻声问道: “她……身子怎么样?” “不怎么样。” 墨离语气阴冷,面色难看: “不过也用不着你管,我自会照顾她。” “我已经处置了他们。” 沐无念简单说道。 “是吗?” “怎么处置的?打了一顿板子,还是关了几天?” 墨离语带嘲讽。 “三个死了,一个疯了。” 沐无念面无表情地说道。 “疯了?那贵妃疯了?” “这也没几天,你怎么把她弄疯的?” 墨离突然来了兴致。 “我让人把打阿翁那人的手剁了下来,” “然后削净上面的肉,给她做了一盘菜吃。” “再让她把那手骨放在床头,日夜忏悔她做下的错事。” 沐无念的声音异常森寒,即使已经处置了那些人, 但阿翁被打的事情仍然像一根刺,深深地扎在他的心头, 无时无刻都在令他隐痛。 “这么变态?倒是比我的方法更高明。” 墨离嘴角带着一丝意味不明的浅浅笑意。 “不过,阿翁知道你其实是这样的人吗?” “在她心中,你可是那么仁慈和宽容。” “对于伤害她的人,不需要仁慈和宽容。” 沐无念冷冷道。 墨离轻轻鼓了两下掌,轻笑着道: “好,让你的人带我去看看。” “若确是如此,那么这件事便罢了。” “明日,我仍会陪她在宫中待一天。” “你可以尽情地照顾她。” “想看多久,就看多久。” 沐无念盯着墨离,脸上神色复杂, 过了一会,轻声将安得福叫了进来,吩咐道: “带他去一趟‘忆青宫’。” “奴才遵旨。” 第48章 我想和你回客栈 安得福在前头带路,墨离在后头跟着, 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也没有催促他, 他原想着,将那贵妃的手脚折断, 谁知沐无念比他更狠,直接将人逼疯了, 看他在阿翁面前那般温言软语,柔情似水, 但对侍奉自己多年的女人却这样毫不留情, 也不知是该说他深情还是狠毒。 安得福一路也是心中分外疑惑, 纵使发生在离妃身上的事,件件都让他匪夷所思, 但今夜却让他更为震惊和诧异。 这人同离妃娘娘一起宿在屋内, 皇上却独自站在外头, 但他似乎并不生气,也不恼怒。 且那“忆青宫”自从被封禁后, 除了上次惩处皇后的时候皇上带她去过一次, 其余任何人等均不被允许进入, 就算是宣贵妃的母家多次请求见,皇上也以不合规矩为由强硬拒绝。 不知今日,为何要让这人进去? 待入得“忆青宫”, 墨离站在殿内静静看了已经疯掉的宣贵妃一会, 然后对着躬身等在一旁的安得福面无表情地说了句: “走吧。” 安得福便立即带着他又回到了“永惜宫”。 “这下相信了吧?” 沐无念见他回来,淡淡问道。 墨离没有说话,盯着他看了会,突然说道: “为何她的侧脸会有两分像阿翁?” 沐无念喉结微动,没有回答。 墨离却冷笑一声,道: “当皇帝就好啊,自己得不到的,还能找到替代品。” “没有人能替代阿翁。” 沐无念神情有些阴郁。 “是吗?听说这宫中,只有她一位贵妃。” “就是因为深得你宠爱,才那般飞扬跋扈,打了阿翁。” “她哥哥是镇北大将军,她自然要被封为贵妃。” “至于长相……只是碰巧有两分相似罢了。” 沐无念似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墨离却不依不饶,轻哼一声道: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夜夜与她缠绵之时,心中定然想的是阿翁。” 沐无念猛地转过头,盯着墨离的眼神中恼怒无限,而后一字一顿道: “我以后都不会再碰她。” 墨离却笑了起来,斜着眼道: “你后宫有这么多美人,还有长得像阿翁的。” “但我们阿翁就可怜了,那么多年都是一个人。” “你说你跟那些女人亲热缠绵的时候,她们围着你侍奉你的时候。” “阿翁正一个人孤孤单单地,寂寞地在外头。” “没有人关心,也没有人陪伴。” “从前,我竟不知她被人这样伤过。” “本来依着我的性子,定然是要取你性命的。” “可我若杀了你,阿翁肯定是不许的。” “就算她不再爱你,但心中永远记得你们之间的情分。” 沐无念看着阿翁的眸色逐渐变得黯淡无比, 墨离享受地看着他痛苦的神情,嘴角泛起淡淡的冷笑。 许久,沐无念才轻轻说道: “我会找出给她下蛊那人。” “不必了,已经有人找到了。” 墨离语气冷淡。 “是谁?” 沐无念问道。 “不知道,他独自去办了,要我留在阿翁身边好好照顾她。” 墨离面无表情地说道,他心中恨不得将那人碎尸万段。 “我会继续查下去。” 沐无念淡淡道。 墨离扫了沐无念一眼,突然冷声道: “既然这么爱她,为何当初要离开她?” “这皇位,真的就那么重要么?” 沐无念微微低下头,神色迷离,半晌才轻轻说道: “是我对不起她。” 然后抬起头,看着墨离,顿了顿问道: “明日……” “明日我仍会陪她在宫中待一天。” 墨离回了一句,便躺在那榻上微微合上了双眼, 他进宫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日后,他绝不会再离开阿翁身边半步。 第二天早晨吃早饭时,趁沐无念在殿外交待事情, 阿翁低声问道: “我们什么时候走啊?” “不知道啊,不晓得千机村雨停了没。” 墨离给阿翁夹了一块茯苓糕,若无其事地说道。 “那吃完早饭我们先回客栈。” 阿翁咬了一口糕道。 “怎么了?昨日不是说好就住在这里吗?” 墨离微笑着问道。 “我不要住在这里,我想和你回客栈。” 墨离听见阿翁说“想和他回客栈”,心中无比欢喜, 但面上仍保持着镇定, 他伸出手揽着阿翁的肩,温柔地对她说道: “我不是在这里吗?回客栈也是我陪着你啊。” “是不是嫌这里有些闷?” 阿翁看着墨离轻轻点了下头。 墨离看着阿翁有些小委屈的神情, 心中爱怜极了,语音愈发温柔: “一天都待在殿里当然闷了,但这里其实挺大的。” “除了御花园和御林苑,还有好多地方你都没去过呢。” “虽然我也不喜欢皇宫,但是既然来了。” “那肯定是都要去逛逛看看的。” “现在有我在你身边,让那老……安公公带路。” “我们把皇宫转个遍,到处都去瞅瞅。” “从前,你不是最好奇了吗?” “好奇宫中的人都是怎么生活的?跟外头有哪些不一样。” “这下岂不是都能看到了?” “再说,回了客栈也是出去逛那些集市商铺。” “咱前几日都去过了,也没什么特别好玩的。” 阿翁虽然觉得墨离说的也有些道理, 但心中是不愿意在皇宫久待的,尤其是和他一起, 他心中定然对沐无念以及这宫中的人不满极了。 墨离像是知道她心中所想,接着笑着道: “昨日在宫中一天,我答应娘子的事情都做到了吧?” 阿翁微一愣,轻轻点了点头, 他这次确实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情。 “那娘子就不用担心了,今日我还是一样乖。” “我看今天的早饭和昨天都不一样,估计午饭和晚饭也不会重样。” “咱们今日仍在这里住一天,娘子刚好再多尝些美食。” “中午热的时候,我去厨房给你看看有没有什么好吃的冰品。” “到时候让他们少做一点,送来给你吃。” “若是明日还去不了千机村,我再带娘子回去好不好?” 阿翁想了一会,点了点头。 沐无念此时正在殿外默默看着, 他看着墨离揽着阿翁,极其温柔地对她说着话, 心中羡慕极了,也伤感极了。 阿翁,以后永远都不会跟他如此亲近, 本来,他曾是她最亲密的人。 第49章 你有孩子吗? 待沐无念进了殿内,墨离起身对他说道: “今日我要带娘子在宫里四处转转,免得把她闷坏了。” “你若有事就去忙,没事就带路。” “我没有事情,我陪你,阿翁。” 沐无念赶紧说道, 他此刻方才明白,刚才墨离在劝阿翁多留一天, 看阿翁的表情,她明明有些不情愿, 但最后还是同意了,她果然愿意听他的。 沐无念不由自主地向墨离投去嫉妒的一眼, 墨离当然看出了他眼神中包含的情绪, 唇角立时得意地弯了起来, 自己在阿翁心中,总算是有独一无二的地位。 阿翁一开始心中还有些烦闷, 后来发现皇宫中确实有很多跟外面不一样的地方, 当即变得好奇起来, 一会跑这看看,一会跑那看看, 问题更是多得不得了, 沐无念跟在她身边一一耐心解答。 可到了宫女太监们住的区域, 阿翁的问题就只能由安得福来回答了, 有时答着答着,安得福心中都不禁莞尔, 这离妃娘娘,稀奇古怪的问题当真是多。 本来宫人们见皇上带着离妃前来,都是战战兢兢的, 前些日子离妃娘娘在宫中被打的事人人皆知,因为此事, 一向最得宠的宣贵妃竟被直接幽禁宫中,彻底失了宠, 就连皇后也被牵连,说是管教后宫无方, 自请脱簪去衣赤足,在“永惜宫”外跪了三天三夜, 至此,宫中之人才彻底明白, 这宫里,得罪谁也不能得罪离妃娘娘。 且平日里皇上绝对不会到他们这些人的住所来, 今日竟带着离妃娘娘前来,个个都是惶恐不安。 却没想到这离妃娘娘不过是个小姑娘,性格十分活泼, 一进来就瞪着一双大眼四处瞧,问东问西, 有的时候还亲自上手去摆弄。 待人也是平和极了,绝无一点妃子的架子, 甚至她一来,皇上立即让所有人免行宫礼, 也不用候着,该干什么就干什么。 而皇上的态度与往常也是大不相同,不仅和颜悦色, 离开之后还嘱咐安得福赏赐离妃娘娘来过的地方的所有人。 宫中们心中惊奇无比, 但既无灾祸,又得赏赐,自是个个心花怒放, 不到午饭时分,人人都期待离妃娘娘能去他们那看看。 “无念,你真是个好皇帝。” “宫人们生活的地方也那样好,我还以为他们的吃住会很差呢。” 听到阿翁的赞扬,沐无念开心极了,柔声说道: “错了自然也是要罚的,但苛待是绝不对的。” “幸亏你当初回来做皇帝了,没跟我走。” “否则要是换别人做了皇帝,不管他们还是百姓,定然不会生活得这样好。” 沐无念闻言脸色一变,忧伤抑制不住地浮上面颊。 阿翁话刚说完,像是也意识到什么, 顿了顿,转头对沐无念柔柔一笑,语音很是温和: “我说的是真的,无念。” “你不要难过了,那些事情都已经过去了。” “你不是都成亲了吗?我也有自己喜欢的人了。” “我没有后悔认识你,以前跟你在一起的那些日子我很开心。” “让我们记住那些开心的时候就好了,不是吗?” 沐无念心中却愈发难过,哽咽道: “对不起,阿翁。” “你不用说对不起,你没有做错什么。” “对了,你有孩子吗?” 阿翁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让他伤心, 她知道,十年的时间对他来说,也许还有点短, 毕竟自己也是用了很长时间才将这件事情放下。 “有,有四个,两个女孩,两个男孩。” 沐无念答道。 “四个呀,都几岁了?” 阿翁好奇地问道。 “最大的五岁,最小的八个月。” “五岁?最大的才五岁?” “你怎么要孩子要这么晚,那些大臣不催你的嘛?” 阿翁突然调皮地笑了起来。 沐无念看着阿翁俏皮的神情,也跟着笑了起来, 但心中,却涌起阵阵苦涩。 当年,他只在与皇后大婚的当夜有过一晚, 那一夜,他痛苦无比, 他喝了很多酒,脑海里想的、嘴里念叨的全是阿翁, 他觉得自己背叛了她,从此以后都不配再拥有她。 登基之后便借口政务繁忙,既不去皇后那里,也不纳妃, 日日夜夜批阅奏折,处理政务, 如此过了三年,灵照国在他的励精图治下确实强盛超过以往任何时候, 但内阁大臣们却开始着急起来,皇上登基三年, 皇后还未育有龙子,而后宫亦还未曾选秀纳妃, 于礼法人伦都不合,于是开始不停劝谏。 沐无念心中也知道,既然选择了皇位, 治理国家,繁衍皇嗣,都是他的职责, 况且,阿翁是永远不会再回到他身边了, 于是,他才慢慢接受了自己的身份, 等到第一个孩子降生,已是五年之后。 “我能去看看他们吗?” 阿翁问道。 “当然可以,我带你去。” 沐无念先带她到祯妃处见了一对双生子,就是最大的那两个孩子, 当年他们的母亲进宫之后不久便有了身孕,生下来是一对龙凤胎, 沐无念心中宽慰,便封她为“祯妃”,寓意吉祥。 祯妃性情柔顺,为人低调, 见皇上带着离妃前来,十分客气有礼。 阿翁不太懂宫中这些礼节,简单打了个招呼, 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自己只是过来看看小孩。 那两个孩子长得十分白净,随了沐无念,个头也高, 眉眼有些像母亲,很是乖巧懂事, 看得出来沐无念也十分喜欢他们, 一去就分别抱着亲了几下。 阿翁带着他们做了会游戏,小孩子到底年纪小, 不一会就放开了,跟着阿翁到处乱跑, 也不再那么拘谨,还大声喊着 “离妃娘娘过来抓我呀,我跑的比哥哥慢。” 逗得阿翁咯咯大笑道: “是吗?我怎么没发现?” 说着,便作势追了上去。 沐无念面带微笑地看着,他多希望这是他跟阿翁的孩子, 他们一家人这样幸福地生活着。 祯妃心知这位离妃在皇上心中的地位, 早已识趣地退到一旁,默默安排着水果糕点, 但见这离妃年纪尚小,性子又爽朗讨喜, 实不像传闻中说的那么可怕。 第50章 四个小孩 三人玩了半晌,才满头大汗地回来, 洗了手便坐在桌上吃起了东西。 “离妃娘娘吃这个,这个不甜。” “母妃说吃太甜的对牙齿不好。” 那名叫晗月的小女孩拿着一块蓬糕递给阿翁。 “哎哟,谢谢,好乖呀。” “你母妃说的很对,你也是个乖宝宝。” 阿翁接过后称赞道,祯妃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下。 那名叫景琛的小男孩却有些不服气, 立即将一碟子雕花梅球儿推到阿翁面前, 用稚嫩的声音正经地说道: “可是离妃娘娘是大人了。” “而且她是女孩子,女孩子都喜欢吃甜食的。” 阿翁忍不住大笑了起来,摸着他的头道: “再甜也没有你嘴巴甜。” 说着,将手中的糕和蜜饯一起吃了起来。 走的时候,两个小孩子十分不舍,拉着阿翁的手问道: “离妃娘娘这就走了吗?再陪我们玩一会嘛。” “我们有好多好玩的,我跟妹妹都可以送给你。” “你想要哪个都行,是吧?” 说着转头看向他妹妹,小女孩忙不迭地点着头。 想是平日里他们的母妃教导比较严格, 不会像阿翁这样陪着他们胡闹疯跑, 因此他们想多跟阿翁玩些时候。 阿翁笑得嘴都合不拢了,握着他们的手道: “可是我一个人玩那些没意思啊,这样吧。” “你们先跟母妃去沐浴更衣,不然衣服湿了很容易生病的。” “等我下次来看你们的时候,就和你们一起玩那些好玩的,好不好?” “好。” 两个孩子点头应道。 “嗯,真乖,那我让母妃今天奖励你们一人吃一块猊糖好不好?” 两个小孩眼中露出欣喜的神色。 “可以吗?” 阿翁笑着看向祯妃,祯妃连忙点点头。 “喏,你们母妃答应了,快去吧。” 两个小孩欢天喜地地跟着宫女走了。 待告别祯妃,沐无念带着阿翁去了湘妃处, 才进宫门,就听见一个高亢的女子的声音: “小崽子,你给我出来。” “信不信一会抓住你我打烂你的屁股,啊?” “就那么几个字都记不住,等明日你父皇来了,定要狠狠惩治你。” 却见一个三四岁的小孩极敏捷地在殿中的桌子底下钻来钻去, 那女子虽有些功夫在身上, 但因小孩躲藏的地方极矮小,动作又异常灵活, 竟几次伸手都没抓住, 那小孩还不时得意地对着那女子做着鬼脸。 见此情状,阿翁忍不住笑出了声。 那女子闻声一回头,见沐无念正站在院内,立即行礼道: “臣妾参见皇上。” “免礼。” 沐无念微微摆了摆手。 与此同时,桌下那小孩“咻”地一声从那女子身侧闪过, 直扑进沐无念怀里,语音软糯: “父皇,母妃又要打我。” 沐无念却轻轻拍了下他的头,道: “朕都听见了,你还恶人先告状。” “为何不用功读书?” “读书没意思,儿臣想学功夫,像父皇一样厉害。” 小孩仰着头,一脸认真。 阿翁见他这副模样,突然童心大起,不等沐无念说话便道: “是吗?可你连字都不认识,还想像你父皇一样厉害?” 小孩立即从沐无念怀中溜下来,双手叉腰道: “学武又不需要认字,只要身手好就行。” “我身手可灵敏了,连母妃都抓不住我,他们都说我是练武的好料子。” 阿翁也学着他的样子,双手叉着腰, 绕着他慢吞吞地走着圈,边走边道: “嗯,钻桌子倒灵敏的很。” “可惜,小猫小狗也会钻,比你还灵敏呢。” “若是给你们一本武学秘籍,让你和它们同时练。” “你觉得谁会赢呢?” “当然是我赢了,它们又不识字。” 小孩理直气壮地说道。 “哦?那我来考考你,看你认识多少字?” “够不够格去练武学秘籍上的功夫。” 说着,阿翁拿起桌上那本书,专挑难的字考他, 结果十个才认识一两个。 阿翁假意叹了口气道: “我看你天资聪颖,还当你是武学奇才呢。” “想不到连这么简单的字都不认识,也不比那些小猫小狗强多少嘛。” 小孩气鼓鼓地道: “谁说的,我是……是这几日忙着练习钻桌子,有点忘了老师教的。” “今日我好好温习一下,定然就全认识了。” “当真?” 阿翁摆出假意不相信的样子说道: “若是你真的全认识了,我就让你父皇教你一招功夫,真功夫。” “你说话可算数?” 小孩眨巴着渴求的大眼睛。 “当然算数,我向来言出必行,对吧,无念?” 此言一出,湘妃脸色微变, 原来她就是传说中的离妃,宫中只有她敢直呼皇上名讳, 沐无念微笑着点点头。 “好,我今日就把它全学会,明日父皇就要教我武功。” 小孩一脸正色地说道。 “那若是你认不全呢?” 阿翁接着问道。 “不会,我今日一定把它全学会,不吃饭也要全学会。” 小孩挺着胸脯道。 阿翁这次却没有笑,而是抱拳道: “嗯,这才有武学大家的气势。” “不过,只会这一本,你也才只会一招。” “若是你想像你父皇那般厉害,读的书认的字得比你老师多才行。” “不然嘛,也就只是能钻桌子再钻的快点。” “我一定会比老师更厉害。” 说着,小孩便坐在桌边开始认认真真学了起来, 一点不似刚才顽皮的模样。 阿翁笑着低声道: “我们走吧。” 沐无念点点头,转身对湘妃说道: “不用送了,你就在这里好生教导他。” “难得他能自己坐在这里读书识字。” “臣妾遵旨。” 湘妃感激地看了阿翁一眼,阿翁也报以一笑。 路上,沐无念对阿翁说道: “湘妃出身武将世家,景灏也是喜武不喜文。” “小小年纪便成天吵着要习武,从不认真读书。” “让他母亲颇为头疼。” “没想到今日却被你治得服服帖帖。” 阿翁有些小得意地笑着道: “小孩子嘛,都是爱跟大人对着干。” “他母亲平日肯定要求他先好好读书,把练武的事情放一放。” “他心中不情愿,所以才那么捣蛋。” “你跟他说不好好读书就练不好武,他肯定就愿意读了。” “不过他真的好灵敏,确实是块练武的好材料。” “好好培养,说不定以后比你还厉害哟。” 沐无念无限宠爱地看着阿翁, 她仍如从前一般,机灵又聪慧。 第51章 她是喜欢孩子的 “对了,你说湘妃也会功夫,那你平日和她一起练功吗?” 阿翁突然问道。 沐无念微微愣了一下,然后轻轻摇了摇头, 这世上,他只愿和阿翁一起练功, 后来做了皇帝,他便独自一人在“永惜宫”练功, 只有这样,他才能一遍遍重温阿翁对他无私的情意和关爱。 “不过你要记得,若是他认全了那书上的字,” “一定要说话算数教他一招哦。” 阿翁叮嘱道。 “好。” 沐无念此刻无比幸福。 最后,他们去了宁嫔处, 阿翁一见那粉雕玉琢的小婴儿便喜欢得不得了。 “我……我可以抱一下吗?” “当然可以了,离妃姐姐。” 说着,宁嫔便将怀中的婴儿递交给阿翁。 宁嫔虽文静娴雅,但心思细腻,聪敏, 虽然皇上没有做任何介绍, 但她一眼便猜到眼前这女子就是从未在宫中露过面的离妃。 “我……我怎么抱?不太会耶。” 阿翁有些手足无措。 “这样,你这样托着她的脖颈,一只手再抱住这里。” 宁嫔十分耐心地教着阿翁, 待阿翁稳稳抱住,忍不住惊呼道: “哦,天哪,她还挺沉。” “长得真好看,眼睛像你。” 说着,看向宁嫔。 “嘴巴和鼻子像你。” 说着又看向沐无念。 “长大肯定是个大美人。” “姐姐真会说话。” 宁嫔微微笑着。 “真的!你看,她现在都这么好看,这么可爱。” “我还没抱过这么小的婴儿呢,软软的,胖乎乎的,好好玩。” “天哪,她在笑诶,” “这么小就会笑了吗?” 阿翁蓦地看到怀中婴儿的笑容,惊讶不已。 “肯定是她喜欢姐姐,跟姐姐很投缘。” 宁嫔声音温柔清婉,回答真诚得体。 “真的吗?哇,原来被小婴儿喜欢的感觉这么好。” “你看她笑起来还有酒窝诶,跟你一样甜。” 阿翁不吝赞美,宁嫔却有些不好意思得红了脸。 她没想到宫中人人惧怕的离妃,竟这样可爱, 为人直率,说话坦诚, 浑不似宫中的低调和沉闷,亦无任何心机与隐藏。 而皇上也如传说中那般爱她, 自进了宫门,除了看了一眼孩子, 目光便一直停留在离妃身上, 带着从未有过的宠溺的笑容,毫无帝王之威。 一直到那小婴儿有些困倦了,阿翁才从宁嫔那里离开。 这半日,她心情好极了, 回“永惜宫”的路上对沐无念说道: “我觉得她们人都好好啊。” “祯妃一看就是那种很宽厚的人,又温和,” “做她的孩子肯定很幸福。” “你别说,她那一对龙凤胎就和她有些像,谦逊懂礼。 “湘妃嘛,不拘小节,性格倒是洒脱得很,” “尤其是她打孩子的时候,太可爱了。” “我们小时候父母也经常这样收拾我们,” “还总爱说要是你不怎样怎样,我就将你屁股打开花。” “哈哈哈……” 说着,阿翁竟开心地笑了起来。 沐无念也跟着笑了起来,他没想到阿翁会喜欢她们, 也许,是她已经放下自己了吧, 这样也好,只要她没有那么厌嫌皇宫, 只要这皇宫中还有她喜欢的东西, 日后,总还是会有机会再见到她。 阿翁却不知道沐无念所想,仍自顾自说着: “还有那个宁嫔,她说话声音好好听啊,” “她是不是宫中最温柔的人啊。” “长得也是最好看的,怪不得生的女儿那么好看。” “我还以为宫中的女子都跟你那贵妃一样刁蛮呢。” 沐无念闻言,脸上笑意顿减, 阿翁却并未发觉,接着道: “不过,你为什么要喜欢那个贵妃呢?” “我不喜欢她。” 沐无念脸上仍旧带着笑,语气却有些淡。 “啊?” 阿翁转头好奇地问道: “那你为什么封她做贵妃,不是因为你更喜欢她吗?” 沐无念在心中说道“我永远只喜欢你一个人”,但嘴上却道: “因为她哥哥当年战功赫赫,为平定西北立下大功,” “所以她在宫中的位份要比旁人都高一些。” “哦。” 阿翁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笑着道: “好了,不说她了,一说你是不是又很生气?” 沐无念笑了笑没说话。 “呀,今日临时想起去看看孩子,都没给他们准备一点礼物。” “真是的,空着手就去了。” 阿翁猛然一拍脑袋,懊恼地说道。 “没关系,我已经让安得福以你的名义给他们每人都送了一对上好的玉璧。” “说是离妃娘娘赠予他们的。” 沐无念笑着说道。 阿翁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道: “那就借花献佛了,不过他们都那么率真可爱,应该不会计较的。” 这半日,沐无念仿佛又看到当年那个跟他在一起时活泼俏皮的阿翁, 他心情大好,真诚地对阿翁说道: “阿翁,你这么喜欢小孩,以后你的孩子定然也跟你一样聪明漂亮。” 阿翁听了,脸上笑意一僵, 身形也微微慢了两步,尔后重又笑了起来,道: “我肚子饿了,我们快回去吃饭吧。” “好。” 沐无念看到阿翁神色有异,心中便有些不祥的预感, 再一瞥眼,看到墨离射向他的目光阴沉,森寒, 还带着浓浓的怒意和一丝杀气, 沐无念心中一沉,他知道事情不简单, 但阿翁不愿意说,只得先按住不问。 这半日,墨离一直没怎么说话, 先前看着阿翁好奇地跑来跑去,问东问西, 只跟着她宠溺地笑着, 后来见她跟小孩子玩得那般好,心中顿时变得不安起来, 尤其最后看到宁嫔的小婴儿,阿翁那柔和至极的神色, 证明她是喜欢孩子的,可是她永远不能有自己的孩子了。 一路上,墨离极力压抑着心中的难过,怕阿翁看出来, 至少此时的阿翁还没想到那么多,还那么开心, 可直至刚才沐无念说出那话, 阿翁才猛然意识到,自己是不会有孩子的, 那可爱的粉嘟嘟的小婴儿,那懂事又顽皮的小孩, 以后,都跟自己无缘。 她知道临风和墨离因为这件事一直深深自责,怪自己救错了她, 她虽心中难过,但不想再让他们因此而一直愧疚, 于是便岔开话题快速回了“永惜宫”。 第52章 做碗私房面 一进殿内,扑面而来的饭香让阿翁心情变得好了一些。 “哇,真的跟昨天吃的不一样耶。” “看着好香,我要每样都尝尝。” “你喜欢就好。” 沐无念盛了一碗汤递给阿翁, 阿翁像是忘了刚才沐无念说的一样,认认真真吃起饭来, 还不住问着那些菜都叫什么名字,怎么做的。 墨离看着阿翁这样,心中更加难受, 他随便夹了一口菜嚼着,眼中的神色越来越哀伤。 “你怎么不吃啊?不饿吗?” 阿翁突然对着墨离说道。 墨离回回神,挤出一个笑容道: “上午点心吃多了,还不饿。” “那我怎么这么饿,我也吃点心了呀。” “我感觉我吃的比你们都多呢。” 阿翁有些奇怪,自己胃口怎么变得这么好了。 墨离本来想说,是你上午跟那些小孩玩太久了, 话才到嘴边,便赶紧咽了下去, 他怕再提到小孩的事情让阿翁难过,于是说道: “饿了就多吃一点,不要吃那么辣。” “没有,不辣,你尝嘛。” 阿翁说着给他夹了一筷子。 墨离柔柔地冲她笑了一下,将那菜送入口中,然后道: “嗯,不辣,吃饱了我们带你出去走走,下午你多睡会。” “好,我还真有点累。” 阿翁笑着点了点头。 等阿翁中午睡着,沐无念迟疑着开了口: “阿翁……” “大夫说她以后都不会再有孩子了。” 墨离简单干脆,眼神空洞。 沐无念大惊,呼吸骤然变得急促起来: “你……你说什么?” 墨离突然盯着他,语音变得极度痛苦: “她中了蛊毒,时间太久。” “那毒侵入五脏六腑,阴寒无比。” “她受尽折磨才拣回一命,但已身受重创。” “之前我以为……以为她不怎么喜欢小孩的……” 墨离语音哽咽,顿了顿,突又无比怨毒地说道: “若不是阿翁身边离不开人,我一定亲自去找那人。” “让他求生不能求死不得,让他饱受阿翁受过的折磨和痛苦。” 沐无念头脑有刹那空白, 初见面时, 阿翁告诉她自己中了毒,没了轻功, 他亦觉得她脉象异常,但没想到竟如此严重。 过了很久,他才轻轻说了句: “我会一直查那毒的。” 墨离不再说话,在他心中,自己一直是罪魁祸首, 是他亲手将那蛊虫从阿翁身体取出,把她害成这个样子, 她的胸口,至今仍留着可怖的伤疤。 阿翁这一觉睡得有些久,她的体力已大不如前, 上午在宫中到处闲逛,又跟着小孩子玩了那么久, 身体已经疲乏以极。 等到醒来,太阳都快西斜了, 墨离正独自一人坐在床边,怔怔地看着她, “墨离。” 阿翁轻轻唤了一声,还未说话,便听墨离说道: “我会治好你的,阿翁。” 阿翁微微一愣,忽然冲他笑了一下,道: “你想什么呢?” “我没有那么喜欢小孩,我只是喜欢跟他们玩一下而已。” 墨离神色哀伤,没有说话。 阿翁看着他,心中轻轻叹了口气, 装作若无其事地说道: “我今天怎么睡了这么久,无念呢?” “他有事去处理一下,给你准备了冰酥酪,一会我让他们送过来。” 墨离将外套递给阿翁。 “嗯?你不是不让我吃吗?” 阿翁的笑容一如既往地灿烂,落在墨离眼中却有些灼烫, 她分明心中在意,但为了不让自己内疚难过, 却将那些失落深深地压在了心底。 “你好久没吃了,少吃一点没关系。” 等宫人将冰酥酪送来,阿翁分了一半给墨离,道: “你中午吃那么少,现在该饿了吧。” “吃完我们去他们御厨房看看?” “好。” 墨离柔声应道。 等吃完冰酥酪,沐无念还没回来, 安得福便带着他们先去了御厨房。 一到那里,阿翁就跟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一样,好奇地不得了, 对于那些做饭的炊具、食材,样样都表示惊叹, 还尝尝这个,吃吃那个。 宫人们都知道她是离妃,对她异常恭敬, 刚开始大家还有些拘谨和害怕, 毕竟听闻连皇后都因她受委屈而遭了罚, 后来见这位离妃平易近人,待人还十分有礼, 不仅对各种吃的很感兴趣,问题也是千奇百怪, 宫人们慢慢便不再那么紧张,纷纷给这位离妃介绍这个介绍那个, 讲起来还有些眉飞色舞,阿翁更是听得兴高采烈, 不时抚掌称赞,或亲自尝试一下, 见阿翁那么开心,墨离心中稍微好受了些。 “墨离,你想不想尝尝我做的面条?” 阿翁突然笑着对墨离说道。 墨离一愣,他还没见过阿翁做饭, 也不知道她会做饭,平日都是他安排的饭食。 “你……还会做饭?” 见墨离惊讶的神情,阿翁有些小得意,道: “那些复杂的当然不行,做碗面还是可以的。” “我给你和无念一人做一碗我的私房面?” “好,会不会累?” 墨离点点头,心情好了很多。 “不会,很简单的。” “再说他们也会帮我的。” 阿翁一边说着,一边拿了两只碗, 然后问那些宫人,这是什么调料,那是什么调料, 再将合适的调味料一一放入碗中, 又让宫人们切了些细碎的葱姜蒜末放进去, 淘洗了一些青菜备用, 等锅中的水烧开后, 她先舀了两勺沸水到碗中,烫化里面的猪油, 最后再将煮熟的面条和青菜捞起放进去,拌了拌, 然后端给墨离,道: “尝尝?” “娘子做的肯定好吃。” 墨离端着那面十分开心,这是阿翁第一次做东西给他吃。 “你都还没吃就说好吃。” 阿翁微带怨怒。 墨离赶紧尝了一口,竖起大拇指道: “嗯,酸酸的很爽口。” “是吧?” 阿翁开心地坐在桌边,半撑着脑袋看着他, 见他大口大口地吃着那碗面,脸上满溢笑容, 突然发现他照顾自己这么久了, 自己还从未为他做点什么, 好像一直在心安理得地享受,还经常凶他冲他撒气, 虽然他有时也会说些气人的话, 但对自己一直是那样无微不至,温柔体贴, 若不是自己心中早已有了临风…… 天哪,想这个干嘛, 阿翁赶紧回了回神,语音变得柔和起来: “够不够?要不把这碗也吃了,回头我再给他做。” “不然过一会这面也不能吃了。” “好。” 墨离一把抢过另一碗面,呼哧呼哧地吃了起来。 第53章 我也要吃两碗 “我肚子也饿了。” 循着声音,阿翁才看见沐无念正站在厨房门口, 他心中着急见到阿翁,是施展轻功前来的, 刚一进门,便见阿翁正笑着看着墨离在吃面, 那笑容明媚又柔软,就像当年看着他吃东西时一样, 一瞬间,沐无念仿佛又回到了十多年前, 只不过曾经那个少女的对面,却已经坐着别人, 他的心中酸涩又宽慰。 “你怎么才来啊?无念,我再给你做一碗。” 阿翁抬头冲沐无念一笑,然后站起身来。 “我也想吃两碗。” 沐无念望着墨离面前的两个空碗说道。 “娘子累了,有一碗吃就不错了,谁让你来迟的。” 墨离将碗里最后一口汤喝干净,瞪着沐无念道。 “没事,一碗两碗都一样。” 沐无念还没说话,阿翁就拿着两只碗开始调料了。 “我帮你,娘子。” 墨离立即放下碗前去帮忙,安得福赶紧示意宫人们离开, 御厨房内,只剩下他们三人。 先前的葱姜蒜末切得多,青菜也淘洗得多, 阿翁便让墨离跟着她调碗。 “这个,来一点,多了多了。” “那个可以多倒一点点。” “赶紧看看火,怎么感觉水不咋沸了?” …… 沐无念看着墨离跟阿翁那般亲近,心中既羡慕又嫉妒, 但是,能吃上一碗她给自己亲自做的面也挺好的, 这次与她相见,她在宫中住的时间比自己料想得久, 自己也该知足了。 何况今日带她见了后宫那些妃嫔和孩子, 她好似还很喜欢,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不悦和厌恶, 只是想起孩子,沐无念心中就伤痛无比, 他视若珍宝的阿翁,竟被人暗算至此, 他一定要找到救治她的方法。 “好了,你先吃这一碗,我再给你煮另一碗。” 阿翁说着将一碗面端给沐无念, 沐无念赶紧伸手接过,闻了一下,道: “真香。” “废话,我娘子做的能不香嘛。” 墨离虽嘴上埋怨,但神情得意。 沐无念拿着筷子大口吃了起来,他喜欢吃酸, 这面酸酸辣辣的,更合他的口味, 第二碗面还没煮熟,第一碗就已经吃完了。 “你怎么还跟以前一样能吃。” 阿翁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墨离听见阿翁说“以前”,心情稍稍有些不悦, 但一想到只有自己才与阿翁有以后,立马又变得开心起来。 沐无念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心中感慨, 阿翁一直记得从前,从前他们在一起的美好岁月, 那时跟她在一起,真是吃什么都是香的, 以致登基之后,自己对食物,再没有什么念想。 等第二碗吃完,沐无念仍有些意犹未尽, 墨离却将碗一收,道: “够了啊,再做娘子该累了。” “她进宫是给你做饭来的吗?” 阿翁忍不住笑了起来,说道: “好了好了,再过一会就吃晚饭啦。” 沐无念这才作罢,柔声对阿翁说道: “你还想去哪里转转?阿翁。” “去没去过的地方到处看看呗。” “没想到宫中还有这么多有意思的事情啊。” “对了,昨天有一座挺好看的宫殿怎么关着门啊?” “那里面是什么?能去看看嘛。” 沐无念心中一沉,他知道阿翁说的是“忆青宫”。 “关着门自然没人住呗,这宫里那么大,哪住得了。” “空房子有什么好看的,不如我们去百兽园看看。” 墨离瞟了沐无念一眼,立即说道。 “嗯,好。” 阿翁兴奋地点了点头,沐无念暗暗松了一口气, 若是阿翁执意要去,他是没法拒绝她的, 到时只得悄悄吩咐安得福,让里面的人先暗中离开, 如此,便有些不太妥当。 那个叫墨离的果然很有办法,轻松一句话就让阿翁转了念头。 待从百兽园回来,安得福已安排好了晚饭, 吃饭的时候,沐无念对阿翁说道: “阿翁,千机村今天下午雨就停了,” “明日若河水无异,我便差人带你前去那里。” “啊,真的吗?这么快,真好。” 阿翁激动地说道。 虽然想到明日可能就要和阿翁分开,沐无念心中有些伤感, 但看着阿翁雀跃的神情,她心中又有些欢喜, 再说,自己也不可能一直将她留在宫中, 更何况,她如今对皇宫没有那么厌嫌了, 日后,若是来了灵照国,定然还是会来看自己的。 “那今天晚上我要早点睡,明天早点起来。” 阿翁说着,赶紧将碗中的饭吃完, 等晚间沐浴之后,便立即上床睡觉了。 “谢谢你。” 阿翁睡着后,沐无念对躺在榻上的墨离说道。 “不必,我是为了阿翁,不是为了你。” 墨离闭着眼回道。 “还是谢谢你。她……的心上人知道你一直在她身边吗?” 沐无念忍不住问道,明日阿翁就要走了, 虽然他心中仍然装着阿翁,但他知道阿翁已经将他放下, 他希望她能幸福。 “知道。” 墨离淡淡答道。 “他不介意么?他会跟阿翁生气吗?” 沐无念有些担心,他从未见过那人, 虽然听墨离说他对阿翁很好,很听阿翁的, 但……他也是男人,他知道男人的心思。 墨离没有回答,过了会才幽幽道: “我们都不介意一起在她身边,可是阿翁不同意。” “我每次一说她就很生气,我不想惹她一直生气。” “不过她心中有我,我知道。” “我也不计较这些,反正在她身边就好了。” “就算她跟那人成了亲我也不在意。” “她永远是我的阿翁,我心中永远只爱她一个。” 沐无念心中一震,他比自己想象中更爱阿翁。 “好好看吧,明日她就走了。” “到时候你就一个人住在这里,日日怀念着她的气息。” 墨离语音平淡,沐无念却心中诧异, 他看人看事,总是那么毒辣精准。 第二日吃过早饭,沐无念确定情况无异之后, 便差户部的人带他们出发前往千机村。 “这次真的谢谢你,无念。” “你回去吧,我们走了。” “等我再回来,有空去看你。” 阿翁笑着对沐无念说道。 沐无念满脸都写着不舍, 但听阿翁说再回来还会来看他,又觉心中安慰。 “对了,别忘了去看看景灏学的怎么样。” “若是那书上的字他真的全认识了,一定不能食言,要教他一招的哦。” 阿翁突然想起昨日与那小孩的约定。 “嗯,我不会忘的。” 沐无念点点头道。 第54章 娘子不怕我了吗? 阿翁没想到千机村竟然那么远, 灵照国本也不是太大,但他们光坐马车就走了整整一天, 等到了离那里最近的镇子,天已经黑透了, 白日里的摆渡船早就没有了, 户部侍郎本想去找当地官员调一艘,但阿翁拒绝了。 一是她不想借沐无念的权势太过招摇, 二是就算这个时间进了村,村民们估计也都休息了, 总不能因着自己的一点事情,就随便叨扰人家的生活。 “今天也晚了,不如我们先在镇子上住一宿,明日一早再进村吧。” 阿翁说道。 “是,娘娘。” 户部侍郎十分恭敬,虽然他不是深宫中人, 但见这离妃可随意出入皇宫,浑然不受管制, 与皇上言谈之间,还直接称呼皇上的名讳, 皇上对她似乎宠爱至极,用的称呼是“我”而非“朕”, 可见此人绝非一般妃嫔,在皇上心中定然有着与众不同的地位。 且出发前,皇上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照顾好离妃, 万不可让她受一点损伤或委屈。 无论她提什么要求,自己照办就是, 若是有困难,便传皇上口谕,所有官员任他调度。 还给了自己一道特殊的旨意, 所有关于离妃娘娘的消息可不通过前朝,直接送达皇上手中, 这差事,自然要十万分地上心办好。 这里地处偏远,镇子又有些小, 像样的客栈就那么两家, 户部侍郎早已差身边的小吏定了最好的房间。 “这里环境简陋,娘娘受委屈了。” 户部侍郎毕恭毕敬。 “大人说的哪里话,就是休息一晚,挺好的。” “对了,麻烦大人明日不要在外头称呼我娘娘。” “我怕去了村子,他们听见你的称呼问事情有些不太方便。” 阿翁说道。 “娘娘吩咐了,属下自当照办。” “只是……属下该如何称呼娘娘合适呢?” 户部侍郎躬身回道。 “就叫我阿翁姑娘就行了。” 阿翁若无其事地说道。 “这……” 户部侍郎一脸惶恐。 “让你这么叫你就这么叫。” “惹你们家娘娘不高兴了,你们皇上怪罪下来你担得起来吗?” 没等阿翁说话,墨离便抢白道。 阿翁看墨离一眼,有些无奈, 不过那户部侍郎倒是立即答应了。 “那……阿翁姑娘早点休息,明日的事情我会提前安排妥当。” “这位爷的房间在这边,请随卑职前往。” 对离妃娘娘身边的人,户部侍郎也是格外恭敬。 “不用了,我跟我娘子住一起。” 墨离一甩衣袖,坐在了屋内的椅子上。 这里的客栈陈设简单,即使是最好的房间, 里面也没有软榻,只有两把椅子。 户部侍郎一脸惊恐,偷偷看了阿翁一眼,又看了墨离一眼, 见两人神色如常,似乎并没有什么异样, 饶是心中大为震惊疑惑,也不敢再多说半句, 躬身行礼后便即退了出去。 待回了自己房间,却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不知如何办才好。 离妃娘娘跟一个男子住在一间房中,那人还称呼她为“娘子”, 这……这皇上究竟知不知道? 自己倒是在宫中就见到他和离妃娘娘在一起, 可……可不知他们竟是这种关系, 不,呸呸呸,什么关系,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离妃娘娘就是皇上的宠妃,自己要做的就是如实奏报。 对,先写奏报,将今日行程事宜写出来, 待会就让人先行送呈,待明日看皇上如何回复。 这差……当真不是那么好办, 怪不得安公公传话时特意说道: “别怪老身没提醒大人。” “这离妃娘娘的差,可不是随便哪个人都能办的。” “皇上就是看重了你的稳当妥帖,才差你前来。” “办砸谁的差,也不能办砸离妃娘娘的差。” 如今细细揣摩这话的意思,似乎,话里有话, 想到此处,那户部侍郎当即提笔将今日行程一一写来, 至于客栈房间, 则用了“夜晚于百福客栈定房两间,暂行歇息,明日一早乘船渡河前往千机村”。 希望皇上看到此处就明白, 这是离妃和那人一间房,自己一间房。 户部侍郎忐忑不安地将信封好,便即差身边小吏火速传往皇宫, 然后在心中的千头万绪中,缓缓入睡。 客栈虽然简陋,沐浴之所倒还是有的, 等阿翁洗漱完毕躺在床上, 见墨离坐在那把并不宽敞的椅子上,修长的身形显得略有些狭促,便道: “要不你今晚就去睡隔壁那间房,反正离我很近。” “不行,我说过不会再离开你身边。” 墨离想也没有想地拒绝了。 “可是你坐那怎么睡,那椅子又硬又小。” “他们这里又没有榻,这已是最好的房间了。” 阿翁心知说不动他,但不想就这么放弃。 “一晚不睡也没事,娘子不用担心我,你好好睡觉吧。” 墨离温柔地说道。 “你不累吗?今天坐了一天马车。” “再说,明日我们还要先坐船再走路才能到千机村。” “到了村子还得一家家去打听。” 阿翁的话语里透着些心疼。 这些本是她的事,可他一直毫无怨言地陪着自己。 “我体格好,不累。” 说着,墨离走到阿翁床边,有些心疼地对她说道: “倒是你,本就不喜欢坐马车。” “现在又骑不了那么远的马,坐了一天累坏了吧?” “赶紧睡觉,明天不是还想赶早船嘛?” 阿翁看着墨离,突然往里挪了挪身体, 然后伸手指了指床脚外侧,轻声道: “那你坐这里靠在那儿休息会。” “你长得高,那椅子太小了,还那么硬。” 墨离脸色一喜,声音中也是惊喜,道: “娘子不怕我了吗?” “我本来就不怕你啊,我干什么要怕你呀。” 阿翁有些奇怪。 也许是墨离陪伴她时间太久,一直事无巨细地照顾着她, 她已经习惯了他待在她身边的安心。 她早已忘了第一次见墨离时的恐惧,但墨离一直以为她还怕自己, 尤其是,自己若是在她睡觉时离她太近, 她会害怕,会不自在, 可今日他知道了,她的心中再也不害怕他了, 就像她不怕临风,始终毫无保留地信任临风一样, 自己终于成了她最信任的人之一。 第55章 山脉岩洞 见墨离脸现狂喜之色, 阿翁更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疑惑地盯着他又问了一遍: “你怎么了,墨离?你为什么说我怕你呀。” “没……没什么。” 墨离自是不能将这些告诉阿翁, 他既不愿阿翁再记起她第一次见自己时的情景, 也不愿阿翁意识到这些事情而不好意思, 他的阿翁看着大大咧咧的,其实很害羞。 “我……的意思是,你会不会怕他回来看到了生气?” “不会的,临风不是那么小气的人。” “等他回来我会告诉他的,他不会生气的。” 阿翁心中虽然略有一点点尴尬, 但想到墨离平日一直和她在一个房间睡觉, 从未有过任何不当的言辞或举动,自己和他以及临风都习惯了, 便觉得此事也没什么, 况且他体力再好,也是需要休息的, 还不知明天是什么情况,是否又要奔波到别处。 “哦,那你赶紧乖乖睡觉,别说话了啊。” 墨离的声音煞是温柔,脸上都是笑意。 他轻轻脱掉鞋靴,坐在床尾处斜斜倚着, 嗯,这里确实比那椅子舒服多了, 关键是心中舒畅无比, 自己离阿翁这样近,她也没有丝毫害怕, 而且还是她主动让自己坐在这里,离她那么近的。 细想一下,好像这次阿翁进过一次皇宫之后, 跟自己比以前更亲密了些, 即使自己现在偶尔搂着她或者牵着她, 她既不会生气也不会挣脱,更不会不好意思, 而且对自己说话也温柔了许多, 昨日还亲自给自己做了面吃,临风都还没吃过, 想到此处,墨离心中甜蜜极了, 他微眯着眼,偷偷看着阿翁, 直至阿翁彻底睡着了,才大胆地睁开眼睛, 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柔情无限, 上翘的唇角始终未曾放下。 今夜,他定然是睡不着的, 因为这是他第一次跟阿翁同床, 若是日后再有机会和她共枕,那当真是人间最快活最幸福的事。 墨离心思澄明,只含着对阿翁深深的爱意, 即使心中这样想着,也没有丝毫猥琐或龌龊。 等第二日阿翁醒来,墨离已经收拾好在床边等着她了, 他不想让阿翁知道他一夜未睡,因此显得分外精神。 “娘子醒了?是想再睡会还是起来吃早饭?” 墨离心情愉悦,语音都比平日更轻快。 “不睡了,赶紧吃了早饭走吧。” 阿翁其实还有点困,但她不想再耽搁, 想早点找到那人的下落,知道浑羊殁忽的消息。 “好,但是到了村子,中午还是要找地方午睡会的。” 墨离看到阿翁眼角尚未褪去的困意,知道她没有睡够, 昨日一整天舟车劳顿,她肯定十分困乏, 今日醒的这么早,必然是没有睡够的, 但现在再让她继续睡,她肯定也是不愿意的, 不如提前说好午睡的事情, 免得她找起来又不管不顾,累坏了身子。 “嗯。” 阿翁点点头,连日赶路的疲惫她心中比谁都清楚, 如今自己的体力是大不如前,连马都不能久骑。 户部侍郎一早已安排好早饭, 还差人将管理千机村户籍的官差叫了过来, 以防在问询过程中有什么问题或是村民不配合。 为了稳妥起见,户部侍郎还是单独包了一条船, 连带叫来的两个官差和船夫,一船七人倒不如何显眼。 阿翁没想到这千机村的地理位置竟如此奇特, 那船摇出不远,便转了弯直往一处黑黢黢的山洞中划去, 隐藏在山脉之中的山洞十分高大,远看好似有些狭窄, 等船划近了才发现洞口还是比较宽阔的, 约摸能容纳三条船同时通行的样子, 洞内怪石嶙峋,水流居然还有些湍急, 若不是熟悉这地形的船只,一般船进来很容易搁浅或擦挂, 阿翁心道,幸亏昨夜没有冒然前来, 否则万一遇到什么麻烦,大半夜的还不好处理。 岩洞很高,还很长, 走了没一会,光线就逐渐变暗了下来, 洞内的空气越来越凉,在这酷暑盛夏竟传来阵阵森寒之意, 墨离急忙将提前备好的衣物给阿翁穿上, 饶是如此,阿翁依然手指冰冷, 浑身止不住地开始发抖。 墨离见状,赶紧脱下自己的外套给阿翁披上, 又将她紧紧搂在怀中,见她口中已呼出白气, 当即语气不善地对那户部侍郎说道: “这里这么冷,为何不早说。” “我娘子受不得凉。” 户部侍郎闻言,大惊失色, 他毕竟只是一介普通京官,哪有宫中公公那么思虑周全, 想着这大夏天的,至多也是准备件外套, 大白天坐船渡个河,还能穿棉袄不成, 就是夜晚也不冷啊, 再说,也没人跟他说这离妃娘娘身体不好, 自己哪能想得到那么多? 见墨离眼色阴寒,忙支支吾吾道: “属下……属下也不知这洞这么长,这么冷。” “属下还未来过这里,想着夏天天气热……” “娘……阿翁姑娘恕罪,是属下考虑欠妥。” “属……属下这就让船家快些划。” 说着,赶紧带着那两名官差拿起船上多余的桨, 跟着船家使劲划了起来。 谁知那船家一声惊叫,道: “哎哟官爷,这可使不得。” “划那么快,很容易触到河底的暗礁。” “若是被困在这里,就只能等下一条船进出经过了。” “我再加快些速度,您们可千万别乱划啊。” 那户部侍郎听了,拿着手中的桨, 放下也不是,继续划也不是, 好在阿翁开了口,轻声道: “就听船家的吧。” “是,阿翁姑娘。” 户部侍郎本想将自己和那两名官差的外套脱下来给阿翁, 但一想到这是宫中的离妃娘娘,岂能穿自己这等人的衣服, 再看墨离那杀人般的阴沉眼神,只得忐忑不安地坐在那里, 既不敢动,也不敢多说话。 墨离握着阿翁的手,想给她度些真气减缓寒冷, 岂料自己的真气刚一入阿翁体内,便转瞬消失无踪, 似被什么东西吸收了般,根本没起到任何作用。 再一搭脉,心中咯噔一沉, 阿翁体内的阴寒之气竟比之前更盛,脉象也愈发飘忽不定, 墨离心头一凉,陡然间升起不好的预感。 第56章 暴脾气的墨离 终于,前方隐约传来些光,空气似乎也不再那么阴冷, 等船离洞口还有丈余的时候, 墨离抱着阿翁飞身掠过水面越出了洞外。 没想到这岩洞外竟是如此阳光灿烂,温度还微微有些醺人。 墨离见阿翁嘴唇有些发紫,脸色苍白,心疼不已,忙问道: “阿翁,你感觉怎么样?” “暖和一些了,刚才好冷。” 阿翁牙齿还在微微打颤。 墨离找了一处大石放阿翁坐下, 摸了摸她的手,还是有些冰冷, 知她受了凉,光晒晒太阳是不行的。 等船一靠岸,便立即对那户部侍郎说道: “快去就近找人家给我娘子熬些姜汤,姜稍微多一些,里面要放红糖。” “是,属下立即去办。” 户部侍郎忙不迭带着两名官差走了。 过了一会,阿翁才慢慢缓了过来, 她没想到那洞中竟如此阴寒,感觉比冬天还冷。 户部侍郎不久也端着热腾腾的姜汤赶了过来, 墨离拿着勺子喂阿翁喝了半碗,方觉她的手有了些温度, 然后又将剩下的半碗慢慢喂她喝完,阿翁这才恢复了进洞之前的模样, 她脱下身上的外袍递给墨离,道: “我感觉有些热。” “那么就先穿着你自己那件,待会若是再热了再换好么?” 墨离接过外套柔声说道, 此刻,他倒觉得让阿翁在皇宫中将养着也挺好。 他日夜陪伴着阿翁,能明显感觉到她的体力和耐寒能力越来越差, 阿纯那句“以后还有很多其他不好的地方”一直萦绕在他耳边, 噬咬着他的心。 “这就是千机村吗?” 阿翁看着不远处的小村落问道。 “回阿翁姑娘,这是下井村,千机村还要再走两个时辰。” “两个时辰?” 墨离不禁叫了出来,心道 那是什么鬼地方,怎么那么远, 于是不耐烦地对户部侍郎说道: “去找辆马车,我娘子走不了那么远的路。” “回爷,这小村子里,没有马车,就是连马……也没有。” 户部侍郎战战兢兢地答道。 墨离眉头一皱,正欲发飙,却听阿翁说道 “没关系,我们就慢慢走过去,路上累了再歇息。” 阿翁先前听说进村就这一条路,那船显然运不了马, 又是山间小村落,自然不可能有马车, 本就是找别人帮忙,倒也不用这么为难人家。 顿了顿,那户部侍郎结结巴巴道: “倒是……有牛车,但那都是乡下人用来拉货或者给老人小孩坐的。” “阿翁姑娘坐那个,怕是……怕是有些……” 户部侍郎一时找不到合适的措辞,急得一脑门汗。 阿翁忙道: “不用,走走挺好的。” “我看这里风景很漂亮,就当游山玩水了。” “你说是吧?” 阿翁转头看向墨离,她知道墨离心中有火。 墨离本来十分不悦,但听阿翁这么说, 只能点点头,然后柔声对她说道: “路上要是累了你就说,我抱你走。” 阿翁笑着“嗯”了一声。 户部侍郎暗暗松了口气,心道: 这离妃娘娘倒是和善又好说话,既不为难人, 还处处有礼,替他着想。 只是旁边那位爷,脾气着实有点大, 尤其是遇到跟离妃娘娘相关的事情,一个不注意便要发火叱骂, 今日也怪自己考虑不周,但他们要去的那地确实太偏远了, 自己也是第一次过来。 还好提前备足了干粮饮水, 否则一会路上离妃娘娘饿了渴了,那位爷又要开始发火了。 虽然夏日阳光强烈,但山里多树木, 那两名当地的官差带着他们走在阴凉的小路上,倒不如何热, 不时有凉风袭来,反而让人倍觉舒爽。 连绵的群山绿意盎然,雨后的天空格外湛蓝, 空气也异常清新,还夹杂着一些山花的香味。 阿翁缓步慢行在这静谧的山间,心情不由变得格外好, 她转过头微笑着对墨离说道: “这里真美,好像世外桃源一样。” “是不是住在这里的人都没什么烦恼?” 墨离看阿翁心情不错,自也没有先前那么生气,温柔地回道: “既然娘子喜欢这里,那等找到那人我们就在这里多住两天?” “好。” 阿翁笑着应道。 走了约摸半个时辰,墨离便让阿翁停下休息, 给她拿了些点心吃,又倒了些温热的水给她喝。 心中想着,若是自己认识路,早就施展轻功带着阿翁到了, 奈何认识路的那两人毫无功夫,只得跟着他们慢慢走, 还好这里景色不错,阿翁心情倒是很好, 多呼吸些新鲜空气对她也是好的,只是不知她体力能坚持多久。 这样又走了一个多时辰,阿翁的步伐肉眼可见地变慢了, 精神也不如刚开始好,连话都变少了。 墨离见状煞是心疼,牵着阿翁的手说道: “阿翁,我抱着你走。” “不然一会到了村子就没力气去打听那人的下落了。” 阿翁轻轻点了点头,她也感觉自己十分累, 双腿跟灌了铅一样,越来越迈不动, 呼吸也跟不上了,还有点喘。 若在以前,她就是这样走上两天两夜也没事, 可自从中了蛊毒,这才不过两个时辰的路自己就走不动了。 墨离立即将阿翁抱起,他的动作十分轻柔, 步幅也尽量保持平稳,不让阿翁感到晃动和难受, 不一会,阿翁竟在他怀中睡着了。 从下井村到千机村的路上都没有别的村落, 等抵达千机村时 ,已过午时, 墨离让户部侍郎赶紧找一处能吃午饭和睡午觉的地方, 尽量要条件好一些, 他知道阿翁已经疲乏不堪,待睡醒就到下午了, 起来还要寻人,今日定是要在这里住上一晚的。 那两位官差忙带着他们到了村中那处大户人家, 待稍一说明,主人立即表示热情欢迎, 还亲自带着家仆收拾出了三间上房给他们入住。 墨离进屋后将阿翁轻轻放在床上,给她盖好薄被, 吩咐户部侍郎该准备什么餐食后,才坐在屋内的椅子上休息了会。 他没想到在这小山村中,竟还有这样三进三出的讲究院落。 内以石板铺地,明亮宽敞,青砖黛瓦,干净典雅, 与整个村庄的质朴格调有些许格格不入,但阿翁住在此处倒是舒适得多。 突然,墨离似听到婴儿的哭声, 他猛地从椅子上站起,立即将那户部侍郎叫了过来。 第57章 小婴儿 “婴儿?对对,这家是有一个新生的婴儿。” “怎么了?爷。” 户部侍郎看墨离脸色有些异常,心中咯噔一声, 果然,只听墨离沉声道: “这里不行。” “啊?” 户部侍郎一惊,明明刚才进来的时候还对这里很满意。 “爷是嫌婴儿吵吗?” 户部侍郎战战兢兢地问道。 “对。” 墨离简单答道,不想多作解释。 “这爷放心,那婴儿在主家的主院落里,离这里隔着好几重墙呢。” “且刚出月子的婴儿成日里就是吃睡,很少苦恼。” “不会影响到您和娘娘休息的。” “怎么那么多废话?我说不行就不行。” “赶紧另找一家!” 墨离面色阴冷,语气不善。 “另……另找一家?” 户部侍郎极其为难地说道: “别……别处都是农舍,莫说环境不如这里,” “有的农舍连房间都没有多余的。” “娘娘若是住在里面,诸多不便啊。” 墨离正迟疑间,突然听见阿翁叫了她一声, “墨离,我们是到千机村了吗?” 墨离回身快步走到阿翁床前,柔声道: “嗯,刚到。” “你是想先睡会还是先吃饭?” “先睡会吧,我感觉有些累。” “你们饿了先吃,给我留着就行。” 阿翁的语音中似乎都透着疲惫。 “好,你先睡,路上总算是吃了些点心。” “等你醒来再让他们给你做新鲜的饭菜。” 墨离看着阿翁重又进入了睡眠,冷着脸走到外面, 对仍旧候在那里的户部侍郎说道: “行了,今天就先这样,下去吧。” “是。” 户部侍郎赶紧退了出去。 等阿翁醒来,都快到晚饭时间了, 墨离让人将饭菜送到屋子里,陪着阿翁一起吃。 “你没吃吗?一直等我到现在。” 阿翁问道。 “我不饿,刚好现在饿了。” 墨离心中十分担心阿翁的身体,根本没胃口吃东西。 “那你多吃点。” 说着,阿翁给墨离夹了一大块鱼肉。 “嗯,好。” 墨离笑着将那鱼肉送入口中。 “现在感觉怎么样?” 等吃完饭墨离问道。 “神清气爽,精神百倍。” 阿翁伸了个懒腰,笑着道: “我们先去村子里到处转转吧,能问几家是几家。” “今日就住在这里了,剩下的等明日再问。” “不先去找名字叫‘机无变’的人问吗?” 墨离微感疑惑。 阿翁摇摇头道: “不了,无念已经将那些人的信息查的十分详细了。” “我们再问也还是那些东西,既然‘机’姓人氏都在这个村子里,” “不如直接问这里的人,看谁知道浑羊殁忽。” 墨离露出赞赏的笑容,道: “娘子就是聪明。” “晚上天气凉,山里温度更低。” “我让他们准备了厚袍子,你先穿上。” “好。” 阿翁点点头接过。 此时恰逢晚饭时间,村民几乎都在家中,人也比较齐, 户部侍郎和那两名官差带着他们很顺利地走访了十几户人家, 虽没有得到浑羊殁忽的消息,但阿翁倒不如何失望, 本来寻访这种事情就是急不得的。 待得月上柳梢,大部分村民都准备睡觉了, 他们便先回了那户人家。 刚踏进门,阿翁就听见一阵婴儿清脆的啼哭, 她猛然想起沐无念说过的,那个叫“机无变”的小孩, 看样子,这里就是那处大户人家。 女主人正抱着孩子在院中边走边哄着, 男主人跟在旁边,拿着小玩意逗着, 阿翁听见他们说: “乖乖,不哭啊,看这个,不哭不哭。” 那婴儿比宫中的小公主小得多, 抱在怀中似只比猫儿大一些。 “真可爱。” 阿翁忍不住上前说道。 墨离却脸色不佳,心道,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大晚上不睡觉, 抱着孩子出来瞎溜达什么。 他现在最怕各种孩子,尤其怕阿翁看见。 户部侍郎瞥眼间见墨离脸色不善,心中顿时七上八下, 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生怕他又要开始发难。 那两夫妇见他们回来了,神色微显慌乱, 因为先前那几位官爷专门找过他们, 说是这位姑娘身子不好,需要好好休息, 尽量不要让孩子哭闹。 如今自己正明晃晃地抱着婴儿在院中,还恰巧被他们撞见。 阿翁却不知这些, 她看着女主人怀中的婴儿,笑着逗弄了一下, 那婴儿竟不哭了,睁着一双清亮如葡萄珠般的眼睛看着她, 阿翁大喜,道: “她竟然不哭了,眼睛真黑真亮。” 女主人忙客套道: “这孩子定是见着喜欢的人了,所以才不哭了。” 阿翁心中欢喜,问道: “那我能抱抱她吗?” “当然可以。” 女主人说着将婴儿递到阿翁手中。 先前在宫中宁嫔教过阿翁怎么抱小孩,因此阿翁这次抱的很是自然。 只见怀中的婴儿肌肤白细娇嫩,透着淡淡的粉红色, 眼如黑漆,唇如点朱, 一双小手握着小拳头,肉嘟嘟的, 软萌可爱的不得了。 阿翁喜欢极了,抱着她不住哄着, 那婴儿好似真的很喜欢阿翁,竟做出一些回应的动作和表情, 阿翁愈发激动,抬头对墨离说道: “她也在逗我耶。” 却见墨离眸色晦暗,脸如寒霜, 而一旁的女主人刚好说道: “姑娘真是有孩子缘。” 本是一句奉承话,却扎得墨离的心更痛, 他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轻声对阿翁说道: “阿翁,天色不早了,你该休息了,孩子也要睡觉。” 那女主人见墨离神色淡漠,语气疏离,忙道: “对对,姑娘今日赶路辛苦了,要早点休息。” “来,我抱她回去睡觉,定不会吵到你们。” 阿翁一边将婴儿递还一边道: “没关系,不会吵到的。” “再说,小孩子哭哭闹闹很正常。” “我晚上睡得很实,听不到。” 女主人略有些局促地笑了笑,心道: 这姑娘倒是和善可人, 看那些官差对她这般恭敬,却无丝毫架子, 不过她身旁那衣着华贵的男子就有些高冷了,让人不敢多看一眼, 脾气估摸着也不怎么好,那些随行的官员好似都很怕他。 第58章 终于有了些眉目 等阿翁回到屋内,她半撒娇半抱怨地对墨离说道: “怎么啦?怎么一看见小孩子就不高兴了。” “我已经不能生了,还不让我玩玩别的小孩吗?” 此话一出,墨离顿时心如刀割, 他突然抱着阿翁,哽咽着说道: “我会治好你的,阿翁,我不会让你一直这样的。” 阿翁却从他怀中轻轻挣开, 双手拉着他的胳臂,看着他的眼睛道: “你不要这样,墨离。” “不能生就不能生了,生小孩很疼的,刚好我就不用受那疼了。” “而且养小孩也很累,小时候得哄着,长大得管着。” “你看那个湘妃,是不是成天被她儿子气得够呛。” “还有那小婴儿,不哭不闹的时候当然可爱了。” “要是哭闹起来,简直要人命呢。” “所以不生小孩也没什么不好的。” 见墨离不说话,阿翁突然语带娇嗔地道: “你老这样,以后我都不敢跟别的小孩玩了。” 这是墨离最爱的神色,但此刻他却有些晃神, 他轻轻握住阿翁的手,柔声道: “可是……我看你很喜欢小孩。” “我是喜欢跟他们玩,不是喜欢生养小孩,不一样好吧。” 阿翁十分认真地说道。 “真的么?你说的是真的么,阿翁?” 墨离再三确认着。 “真的。” 阿翁笃定地看着他的眼睛说道。 尽管如此,墨离心中仍旧半信半疑, 脑中都是阿翁看着那些孩子时,无比柔和喜爱的神色。 “还有,这两天关于孩子的事你不要告诉临风好吗?” 阿翁又说道。 “为什么?” 墨离眸色轻颤。 “他跟你一样,老觉得我不能生小孩都是他的错。” “你至少会表现出来不高兴,但他什么事情都闷在心里。” “你若将这些事告诉他,他定然要在心里想七想八。” “我不想让他因为这件事天天自责。” “再说,我本来也不介意这件事情。” “你们也不要在意了,好不好?” “好。” 墨离轻声应道,但心中并没有释然。 “那我去沐浴了。” 阿翁笑着说道。 墨离点点头,将准备好的衣物递给她。 夜晚,他躺在那张宽大的榻上, 看着熟睡中的阿翁,心中酸楚, 他知道阿翁今日对他说的那些话都是安慰他的, 那么他就假装相信了,不让阿翁再为难。 第二日,阿翁起得比较早, 也许是前一天下午睡得比较多,她的精神很好, 听着山中的鸟鸣,心情更加愉悦。 千机村虽不算大,但这么多年过去了, 积聚在这里的人也不少,更何况“机”姓村民是没有人会离开的, 但外头的外姓人氏或者外族人士却是可以进来通婚居住的。 整个村子共有三十几户人家, 今日他们依旧沿着昨日的路线一家家继续寻访。 待得中午,仍旧没有任何线索, 一行人懒得折返,于是就近找了户大点的农家吃饭, 墨离十分阔绰地给了农家几大锭银子, 那老妪和老翁笑得嘴都合不拢了, 忙不迭得将家中的腊鱼腊肉都拿出来招待他们。 阿翁不由得想起当年和沐无念住在百柳村去农家吃饭的场景, 一晃这么多年都过去了,真是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你觉得这里的饭好吃,还是宫中的饭好吃。” 阿翁突然想问问墨离。 “跟娘子在一起,什么都好吃。” 阿翁微微翻了个白眼,墨离笑着道: “宫中饭食精致讲究,但这里的更有滋味。” 阿翁赞赏地对墨离露出一个笑容,却听墨离又道: “不过哪里的都比不上娘子做的面条好吃。” 阿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道: “你天天吃就不好吃了。” “不会,我想天天吃,可是我怕娘子累着。” 墨离的神色突然温柔无比。 阿翁觉得空气中似有些暧昧的东西在飘荡, 一瞥眼,见户部侍郎和那几名官差正低头扒着饭, 好像没听见他们说话一样,但紧张的动作却出卖了他们。 尤其是那户部侍郎, 他前天晚上送去的奏报,第二日就得到了回复, 上面只有短短一句话: “已知悉,好生照顾离妃。” 看来皇上是知道他们的关系的。 如此,自己就当不知道,该怎么做就怎么做, 一切以离妃娘娘的意思为准, 当然,她身边那人也是不能得罪的。 非礼勿听,非礼勿视, 切记做好自己的本分,管好自己的嘴巴和手底下人即可。 阿翁略有些尴尬地笑了一下,轻声道: “以后有空就再做给你吃。” 墨离兴奋地点点头。 正吃着,这户人家的儿子和儿媳从田里回来了, 一进门刚放下农具,老夫妇就赶紧介绍起来, 阿翁见那男子粗眉大眼,皮肤偏黑,身体强壮, 跟这里的其他村民差不多。 但女子却眉清目秀,长相有些不同, 尤其是那鼻子,格外高挺,嘴唇也略厚。 “这是我儿子机华志,我儿媳卜月月。” “你不是千机村的?卜姓好像很少见诶。” 阿翁好奇地冲那女子问道。 那女子点点头,笑着道: “我是培田村的,从这里再往南走六十里就是我家。” “但我祖上也不是本村的,是从外头迁过去的。” “我们是阿依族的后人,姓卜。” “哦。” 阿翁点点头,突然心念一动,道: “你听过浑羊殁忽吗?” 那女子微微想了会,道: “我没听过,不过这个名字像是我表舅妈他们那边的叫法。” 阿翁猛地站起来,快步走到她跟前,激动地问道: “那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还是得去问你表舅妈?” 那女子见阿翁如此激动,微觉些诧异,忙点点头道: “知道,就是一个食物的名字,大概是指用羊包着鹅做的。” “用羊包着鹅?那是用一整头羊包着一只鹅?” 阿翁接着问道。 女子点点头回道: “嗯,不过这种菜分量比较大,也比较奢侈。” “一般只有比较高档的宴席上才会做。” “一是人多吃起来不浪费,二是可以彰显主人家的实力。” “但它不是家常菜,只有专门做宴席的人才做的了。” “宴席?” 阿翁脑海中蓦地闪过第三位叫“机无变”的逝者,他生前就是一名厨子。 “我知道了,谢谢你啊。” 阿翁笑着对那女子说道,然后回到饭桌上低声对墨离说道: “吃完饭我们去找那个死去的厨子。” 第59章 那人不是机无变 墨离听了立即放下饭碗,问道: “怎么不现在就去?” “大家还要吃饭呀。” 阿翁笑着朝户部侍郎和那些官差悄悄努了努嘴,又道: “你也吃啊,多吃点,我吃饱了。” 墨离看着眼前的阿翁, 有些能理解性格古怪的阿纯为何会救阿翁了, 她不愚蠢不圣人,却依然单纯,对人至善, 她心怀慈悲,又不滥当好人。 自己一开始是因为多年无形的陪伴滋生的喜欢, 那种如影随形的思念让他止不住地想要靠近她, 于是,他开始慢慢学习人类的情感, 计划在这个世界里遇见她, 直至后来跟在她身边,看到她身上无数闪光的东西, 是他未曾见过的,一些纯粹简单又美好的东西, 本就心怀爱怜的他愈发被她吸引,无法自拔, 这样的阿翁,莫说十年, 便是再过千个万个十年,沐无念都不一定能放下,更别提忘记。 临风也是一样, 从时间维度来说,他同她在一起的时间最久, 阿翁已经刻进了他的骨髓里,永世跟随。 而自己亲手对阿翁造成的伤害,更让自己痛彻心扉, 他一生都无法原谅自己, 他不仅没能保护自己最心爱的人,还将她推至深渊, 亲眼看着她经历常人难以忍受的痛苦和折磨, 而她,还一直试图让他忘记,让他不要在意, 他的心更痛。 “发什么呆呢,快吃啊。” 墨离翻涌的思绪被阿翁俏皮的笑脸打断。 “我吃饱了。” 墨离放下碗道。 “怎么就吃饱了,碗里的饭还没吃完呢。” “你这么大个,就吃这么点啊。” 阿翁略带埋怨,然后又给墨离盛了一碗,自然而然地说道: “以前不都是你盯着我吃饭嘛,管东管西。” “怎么进了一趟皇宫,就反过来了。” 墨离当然察觉到阿翁从皇宫回来之后的变化, 但他没有说破, 他喜欢享受他确定的东西, 而不确定的,才会用尽办法去确定。 现在他能确定的,是阿翁心中有自己, 他终于一点一点慢慢地得到了她的心,纵使她还没意识到, 但对他来说,已经足够了。 等吃完饭告别那家农户,他们就直奔那名厨子家, 最近村中无大事,他儿子刚好闲在家里。 “我没听爹提起过这个食物的名字,不过羊包着鹅他倒是会做。” “但我也只是听他说过这种做法,从未看他做过。” “这样做菜有些奢侈,而且对火候要求很高。” “既要羊熟,又要鹅熟,还得保持各自的口感和鲜嫩。” “以我做厨子这些年的经验,我觉得挺难的。” “况且也不知这菜究竟是蒸、是煮,还是烤。” “我肯定是做不了的。” 机无变的儿子有些为难地说道。 阿翁微微有些失望,又问道: “那你父亲有留下什么菜谱之类的遗物给你吗?” “有。” 那小伙子点点头,然后从屋内拿出一本有些残破的书递给阿翁。 阿翁见那书纸张泛黄,还带着油点, 字迹虽潦草,但里面记录的菜谱很详细, 从刀工、调味料的放置、食材的可搭配性, 以及烹饪的时长、用具,都有极为详尽的描述。 但她仔细浏览了一遍,发现书中所有关于羊、鹅的做法, 都跟浑羊殁忽毫无关系,甚至连一点关联都没有。 至于用一样食材包裹着另一样食材的烹饪方法, 书中也只有一个青椒里面包肉馅的做法比较类似, 但既无羊又无鹅,跟她想要找的东西完全无关。 阿翁慢慢合上书,继续问道: “那你还记得你父亲跟你说过的,关于用羊包着鹅这道菜的其他事情吗?” “没有关系,任何事情都可以说说。” 那小伙子微一愣,略略有些紧张, 平日里官差很少来他们这里,今日一下来了几个, 其中好似还有个从未见过的大官。 而眼前这女子虽然看着年龄不大,但他们都对她颇为恭敬, 她又一直在问自己的父亲,还有这道菜, 不知道父亲生前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或者犯了什么事, 或者,被人知道了那件事…… 想到此处,那小伙子低着头道: “没……没有了。” 阿翁正准备再问,突见墨离一把抓起他的手腕,道: “你撒谎!” “快说,若不老实交代,这几位当差的立即抓你下大狱,严刑审问。” 那小伙子大惊失色,急忙结结巴巴道: “官爷饶命,我……我没有撒谎。” “我确实不知道这道菜,我爹也从没说过这个菜名。” “我只知道他会这种做法。” 阿翁见状,正准备斥责墨离不要吓唬人,却听墨离厉声喝道: “我说的不是这道菜,是其他的事情。” 阿翁瞅了墨离一眼,知他向来善于察言观色, 赶紧将话咽了回去,然后看着那小伙子, 见他神色慌张,眼神飘忽不定,还满脸通红, 知他肯定有事瞒着他们,于是立即给户部侍郎递了个眼神。 户部侍郎在这方面倒是精灵的很,立即拿出官腔道: “来啊,将此人带回衙门,好好审审。” “看看前些年那些个失窃案、杀人案,是不是都有他爹的参与。” “或者,他也亲自参与了,还分了赃?” 两名官差一听,便立即上前扭住了那小伙子的双臂, 小伙子吓得浑身发抖,当即大喊道: “冤枉啊,大人。” “我和我爹都是老老实实本本分分的厨子,从未做过那些犯法的事。” “我爹……他只是冒用了别人的名字。” “但是是那人自愿跟他交换的,我爹用那道羊包鹅的菜换的。” “我说的都是真的,大人。” “我们真的没做其他任何犯法的事情。” “换……换名字不犯法吧?” 阿翁示意那两名官差将人放开,然后淡淡问道: “冒用了谁的名字?” “机无变,不是我爹的名字。” 看着阿翁有些锐利的眼神,小伙子轻轻低下了头,语音略带颤抖: “我爹本是外乡来的。” “家中就剩他一人了,他是讨饭讨过来的。” “来千机村的时候还不到二十,遇到村里这个叫机无变的人收留了他。” “那人想离开村子,但村里的规矩不允许。” “为何不允许?” 阿翁立即问道,自她听到这个规矩时就十分好奇。 第60章 千机村的秘密 “这是村子的规定,自古机姓人氏便不能离开。” 小伙子说道。 阿翁愈发好奇, 先前她还以为是村民们千百年来住在这里习惯了, 邻里乡亲都在一起,大家长久相处, 自然不愿意离开熟悉的地方,到别的陌生环境里去, 继而变为约定俗成,成为一种规矩流传下来, 没想到还是有人想走的,但却不被允许,便道: “我看这里的村民都挺和善的,也没有长老、祠堂之类的。” “大家各自生活各自的,也没见谁受谁约束啊?” “再说,如果一个人要走,别人还能成天捆着他、盯着他不成?” “不是捆着盯着,是……” 小伙子支支吾吾,欲言又止。 阿翁看了一眼那两名官差,又看了一眼户部侍郎和他身边的小吏, 发现他们也都是一副好奇的表情,正等着那小伙子说呢, 心中料想这应该是千机村的秘密, 但在外人看来却只不过是一个不算奇怪的规矩, 故从没有人去追究其中的原因, 而这个秘密,也许村里的人是不能或者不愿意说的,便道: “行了,我也不想管你们这的什么规矩。” “关于你爹冒名的人,我有些个人的私事要问你。” 户部侍郎一听,立即道: “那属下们暂且先行回避。” 说着,赶紧示意其他三人从那厨子家里离开, 然后远远站到村中的田边道路上去了。 厨子的家里只余阿翁和墨离两人,那小伙子还未开口, 阿翁突然拿出沐无念给的玉佩,冷声道: “我是宫里来的离妃娘娘。” 小伙子闻言扑通一声跪了下去,阿翁却摆出一副娘娘的气势道: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千机村的秘密,对皇上来说不能是秘密。” “明白吗?” “明……明白。” 墨离看着这一幕,忍不住抿着唇轻轻笑了起来, 他的阿翁,竟还会狐假虎威这一套, 看她那煞有介事的模样,当真可爱极了。 但那小伙子却吓得哆哆嗦嗦地低着头, 这下他终于知道那些当官的为何对眼前这姑娘如此恭敬了, 原来是皇上派来的人。 他从小到大见过的最大的官,就是县里的县老爷, 还是被叫去做席远远瞅见的, 如今宫里的娘娘竟亲自前来问话了。 “所以,不是捆着或盯着,是什么?” 阿翁的声音再次响起。 “是……村里人的名字和个数都是一一对应的。” “不能缺了,除非这人死了。” 小伙子低声回道。 “所以,若是少了一个人的名字,那么这人便是死路一条?” 阿翁继续问道。 那小伙子点点头,接着道: “我爹刚好无处可去,身上又没银钱。” “本来一开始是同意了的,但又听他说了后果,便犹豫了。” “什么后果?” 阿翁立即问道。 “就是……出了村的人会多些东西,而顶替留下的人会少些东西。” “这就是顶替名字要付出的代价。” 小伙子回道。 “少些什么?多些什么?” 阿翁紧追不放。 “少些……” 小伙子吞吞吐吐,似有难言之隐, 顿了顿,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似的说道: “我爹之所以一生未娶,便是不可能有后代。” “他作为一个男人,自觉此事十分难以启齿, “更不能叫旁人知道,所以就独身了一辈子。” 阿翁瞬间明白了小伙子的意思,脸上微一红,强装镇定地继续问道: “那出村的人会多些什么?” 她很怕那小伙子又说出什么让她不好意思的东西来, 但事已至此,总要弄明白搞清楚。 “多两条眉毛。” “什么?你说多什么?” 小伙子话音刚落,阿翁便叫了出来。 “多两条眉毛。” 小伙子颤颤巍巍地回道。 “眉毛?意思是出村这人会有四条眉毛?” 阿翁有些不敢相信。 “对,而且那眉毛无论怎么剃,都是剃不掉的。” “不对。” 阿翁突然盯着那小伙子厉声道: “既然出村的人只是多了两条眉毛,但留下顶替的人会……不再有后代。” “那你爹为何要同意这么不公平的交换方法?” “这村子他也不是不能待,为何非要跟那人换一个名字?” 小伙子的头上突然冒出汗来,声音更加颤抖,道: “因为……因为我爹需要一个新身份。” “他……他先前干活的府邸出了事,他是偷跑出来的。” “然后一个人讨饭讨到了这里,见这里与之前所在的地方距离甚远。” “又有村民绝不外出的规矩。” “若是有一个这里的身份,别人无论如何追捕或探查,都不会怀疑到他。” “所以……便同意了那人的交换要求。” “可是,村里其他人不会发现他是外来顶替的吗?” 阿翁心中疑惑。 小伙子摇摇头道: “本来那人就住在村中十分偏僻的地方,只有他一家住户。” “那附近还有一大片孤坟,村里的人都不愿意去那里。” “因此村民们都与他来往甚少。” “那人又沉默寡言,很少出门,还常常戴着一顶大斗笠。” “因而村民们对他的长相也没什么印象,只有个大概的感觉。” “而我爹与那人身高、年龄都相仿,所以在那住了一段时间也没人发觉异常。” “再后来,我爹才慢慢搬到现在住的地方。” “他本身懂些厨艺和烹饪,之前又一直在厨房里干活。” “慢慢的,就又干起了老本行,帮着村里人操办红白事的宴席。” “当然,从前的手艺是绝不敢拿出来的。” “再说,村子里的人也没有那么奢侈的需求。” “我爹就着力研究那些家常菜,然后写了这本食谱传给我。” “这些都是我爹临终前告诉我的,他说人死总要落叶归根,” “但他是归不了了,只希望我作为他儿子还记得他从哪里来的就行。” 顿了顿,那小伙子咽了口唾沫结结巴巴地问道: “娘……娘娘,我爹都已经死了,你们,还抓他回去吗?” 阿翁一愣,佯装高冷地道: “本宫今日不是来抓人的,否则也不会摒退左右。” “本宫要找的是跟你爹交换姓名那人。” “那人出村后去哪了你爹说过吗?” 小伙子想了想道: “我爹说,那人走之前好像跟他打听过百柳村。” “但他最后究竟去了何处,就不得知了。” 第61章 那么做我的娘子好吗? “好了,你起来吧。” 阿翁虽心中震撼,但面上仍旧保持着平静。 “今日之事,我不会再对旁人提起,你也是。” “明白了吗?” 阿翁语气故作威严,还略带恐吓之意, 小伙子忙不迭地点着头,然后从地上站起身来, 仍然低着头不敢看她。 “我们走吧。” 阿翁对墨离说道,然后两人便从那厨子家回了住处。 路上,户部侍郎几人默默跟着,见阿翁没说话, 他们自是也不敢多说什么,更不可能问什么, 本来这趟就是跟随离妃娘娘出来的,她说怎样就怎样, 自己当好自己的差便是了。 百柳村,四条眉毛, 莫非真的是柳无眉柳大哥? 阿翁心中难以平静。 从前与沐无念待在那里时,竟没有多去了解他一些, 不过,他也确是沉默寡言,不善言谈, 让他帮着干什么从无二话,但言语甚少, 可是,百柳村的人都已经死了,现在连村子的痕迹都没有了。 不,也许柳大哥还活着, 自己从未亲眼见过他的尸体, 无念只是说百柳村被他舅舅联合老大给屠了,但未必所有人都死了, 也许,也许柳大哥逃出去了, 然后隐姓埋名躲了起来,就像那个假机无变一样, 他跟柳大哥换了名字,便躲在千机村生活了一辈子, 柳大哥若是逃出去了,也会换个名字在别的地方躲着。 可是他的特征那么明显,要躲到哪里才不会被人发现呢? 若是他独自躲到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又该如何寻找? 不行,这事还是得回去仔细问问无念。 等到了住处,墨离立即关上门,轻声问道: “阿翁,那人是不是你之前说的柳无眉?” 阿翁点点头,道: “目前看很可能就是柳大哥。” “可是……百柳村的人都已经死了。” “也许他还活着呢?就像那个假机无变一样。” 墨离道。 “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我还得再去皇宫找无念确定一下。” 阿翁若有所思地说道。 “那娘娘是准备起驾回宫了?” 墨离突然勾着唇角笑了起来。 阿翁想起刚才自己套那小伙子的话摆出的姿态, 还自称“本宫”,脸上一红, 轻轻拍打了一下墨离,假装生气道: “不许再说那事,我那是为了套他的话。” “我才不想当什么娘娘。” “这是为何?当娘娘可比做我娘子威风多了,看他们一个个吓的。” 墨离故意笑道。 “我既不喜欢威风,也不喜欢吓人。” “在宫里当个娘娘还不如当你娘子呢。” 阿翁话刚出口, 刹那间发现墨离已经站在了她眼前, 而自己的腰肢正被他的双手轻轻环着, 耳边是他温柔又暧昧的话语: “那么做我的娘子好吗?” 阿翁一愣,心跳瞬间加速,连推开他的动作都忘了, 僵在原地半晌,才结结巴巴地说道: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 “我是说,我的意思是说我不想当宫里的娘娘……” 墨离看着阿翁面红耳赤又手足无措的样子, 心中既欢喜又不忍, 站了一会,还是恢复了往日的语调道: “娘子这么紧张干什么,你不一直都是我娘子吗?” 阿翁暗自松了一口气,这才想起推开他,微微低着头道: “我们,我们走吧,早点去找无念问清楚。” “好。” 随后墨离拿出两件厚厚的裘皮斗篷,道: “要把这个带上,那洞里太冷了。” “昨日将你冻成那样,我恨不得将那户部的官痛打一顿出出气。” “你哪来的?” 阿翁竟不知他已为自己置办了这些。 “昨日一到,我就吩咐那户部的官找主家借了两件。” “后来看这料子还不错,样式也好看。” “干脆给了一万两银子买下来了,说不定娘子以后还用的着。” “若是娘子不喜欢,这回穿了就不要了,我再给你买新的。” 墨离若无其事地说道。 阿翁瞪大了眼睛,道: “你也太奢侈了吧?一万两就买这两件,还不喜欢就扔了。” 墨离却浑不在意: “哪里奢侈了,给娘子御寒比什么都重要。” “一万两算什么?” “好了好了,娘子心疼就留着,好不好?” “我们走吧,来,我抱你。” “啊?” 阿翁一愣,还没搞清楚墨离什么意思。 “我认识路,我带你回去就行了。” “那些当官的让他们自己随便。” “从这到下井村得走两个时辰,跟着他们慢吞吞的。” “要把我娘子累死,我抱着你用轻功,” “保证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能到那里。” “从这里回皇宫又远又麻烦,娘子不是想快点吗?” 墨离解释道。 “你怎么认识路的?” 阿翁不禁有些奇怪。 从下井村到千机村不是一条直路,中间还有好多七扭八拐的小路, 自己还算记性好的,走一遍也没什么印象。 墨离轻轻一笑,道: “这有何难,我记忆力本就超于常人。” “来的时候又沿途释放了独特的香气,这香只有我能识别。” “娘子放心,回程的路绝对错不了。” “刚好你也能睡会,今日还没睡午觉。” “让你留在那里睡,你肯定没法安心。” “现下这法子不就一举两得了。” 看着墨离得意的神情,阿翁心中十分感动, 他总是凡事都先替自己考虑,不让自己受委屈或者累着, 但凡有一次,就绝没有下一次, 他对自己,真的是好极了, 他也不计较自己做这些是为了什么,就这样无怨无悔地陪着自己, 自己真是欠他良多。 “怎么了?阿翁。” 墨离见阿翁呆呆地,神色有些异常,忙问道: “是不是今日知道的事情太多,想的太多,身体不舒服了?” 阿翁赶紧摇摇头,道: “没有,我们走吧。” 墨离将那两件斗篷缚在后背,然后轻轻抱起阿翁,飞身掠出门外。 他的臂膀很有力,抱着阿翁的姿势却很轻柔, 好似护着一朵云彩般。 阿翁靠在他胸前,能闻到淡淡的清冽香味, 没一会,竟又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第62章 偷偷吻了她 不到半炷香的时间,墨离便抱着阿翁到了下井村乘船处, 他单独包了一艘船,坐上船后一手仍抱着阿翁在怀中, 一手将背上包袱里的裘皮斗篷拿出来,然后将阿翁严严实实裹好。 行船轻轻晃着,墨离看着怀中熟睡的阿翁,眸色柔软, 等船入了幽幽暗穴,阿翁美好的面容在隐光中忽明忽暗, 墨离忍不住在她额上轻轻吻了一下, 吻完他就有些后悔,毕竟没有经过阿翁同意, 自己这样做,若是她知道了肯定会生气, 也许会赶自己走,或者很久不理自己, 刚才是怎么了?怎么没忍住就做了那种事呢? 虽然知道她心中有自己,但总不能这么放肆, 他知道阿翁最不喜欢别人强迫她, 自己这样趁她睡着了偷偷亲她,跟强迫她有什么区别? 墨离越想越懊恼,恨不得揍自己一顿。 想着想着,他又开始隐隐担心起来, 她从前不会睡得这般沉的, 她的体力、体温,都似在慢慢消耗一般,越来越不比之前, 每当这时,阿纯的话就仿佛诅咒一样回响在他耳边, 来月事肚子剧痛、以后都不能生小孩、身体越来越容易疲乏、体内寒气越来越重…… 不要再有什么不好了,墨离恨不得将自己的身体换给她。 等阿翁醒来,已是黄昏, 她发现自己已经睡在了客栈的床上,是他们住过的那镇子上的客栈。 墨离正坐在床边看着她,眼神似有心事, 见她醒来,立即柔声问道: “你醒了?阿翁。” “肚子饿不饿?要不要吃饭,我让他们送上来。” 阿翁点点头,今日睡了一下午, 没吃午点,这会肚子确实饿了。 等小二将饭菜送来,墨离不停给阿翁盛汤夹菜, 自己却没怎么动筷子,看着阿翁的眼神也是欲言又止。 “你怎么了?墨离。” 阿翁有些奇怪,下午出发之前他还好好的。 墨离突然低下头,轻声问道: “阿翁,你会赶我走吗?” “赶你走?为什么要赶你走呀?” 阿翁心中疑惑,又忍不住调侃了一句: “之前赶了那么多次,也没见你走啊。” “那不一样。” 墨离抬起头,看着阿翁的神色有些紧张。 “什么不一样?你在说什么呀?” “饭也不吃,净说些没头没脑的。” 阿翁轻嗔了一句。 墨离的神色突然变得很忧伤,语音也和平时不太一样: “要是,我做了让你生气的事情,你会赶我走吗?” “让我生气的事情?” 阿翁的表情突然从沉思转为嬉笑: “你做了那么多让我生气的事情,也没见我赶得动你啊?” “是你真的会生气的事情。” 墨离表情认真,语音却很苦涩。 “什么事情?” 阿翁反而有些好奇。 墨离没有回答,却反问道: “那我做了什么事情你才会赶我走呢?” “你做了什么事情我才会赶你走?” 阿翁重复了一遍这个问题,然后歪着脑袋道: “那得让我好好想想,什么事情……” 刚开始她本来想戏弄一下墨离, 没想到,想着想着自己却认真想了起来, 他做了什么事情自己才会赶他走? 好像,自己不想赶他走。 再说,他之前不是一直说他绝不会离开自己身边的吗? 就算自己以后嫁了人,他也要赖着, 自己从没在怎么赶走他上花过任何心思, 他今日是发了什么失心疯吗? 想到此处,阿翁瞪着墨离道: “我不想了,你是不是又想戏弄我什么?” “没有,我就是想知道我做了什么事情你才会赶我走?” 墨离赶紧说道。 “你想我赶你走吗?” 阿翁心中愈发疑惑。 墨离立即将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 “那你发什么神经,我没说要赶你走啊。” “赶紧吃饭。” 阿翁有些气结。 刚端起碗,突然听到墨离轻声说道: “如果,我偷偷亲了你呢?” “你说什么?” 阿翁看着墨离,以为自己听错了。 墨离腾的一声站了起来,结结巴巴地说道: “我……我在洞中看你睡着了,睡得很香。” “你,你在我怀里,我一下没忍住,就偷偷亲了一下你的额头。” “就一下,就只有额头。” “我发誓,其他我什么都没有做。” “我亲完我就后悔了,我害怕得不得了,” “我怕你知道了生气,要赶我走。” “阿翁,我知道这次是我卑鄙无耻下流。” “但是你不要赶我走好吗?” “我真的只是亲了一下你的额头,其他什么都没有做。” “我可以对天起誓,若我有半点隐瞒,” “便叫我魂飞魄散,灰飞……” “行了,别说了!” 阿翁厉声斥责道: “你一天都在乱说些什么,乱发什么誓!” 见阿翁气得脸色发白,墨离讪讪地站在原地,一时无语。 过了一会,只听阿翁道: “既然你这么害怕,为什么还要告诉我?” “反正我也不知道。” 最后那句很轻,但落在墨离耳中却无比清晰。 “我若不告诉你,就是真的卑鄙无耻下流了。” 墨离很少这么认真。 “你……赶紧吃饭吧。” 阿翁不知道该说什么,她不想再说这件事情, 但墨离却很恐慌,他也不敢靠近阿翁,就站在那里一直说着: “你是不是生气了?阿翁。” “我知道这次是我做错了,我以后绝对不敢了,” “你不要生气,不要赶我走好不好?” “我真的真的,再也不敢了,” “以后如果我想亲你,一定先要你同意好不好?” “不管我想亲你哪里,都要你同意了我再亲……” 阿翁越听越离谱,忍不住冲他喊道: “别说了,我没生气,我不赶你走!” 墨离一愣,道: “你没生气?不赶我走?” “真的吗?阿翁,你真的没生气吗?” “真的不会赶我走吗?” 墨离立即弯身蹲在阿翁面前,轻轻握着她的手, 眼中都是惊喜和期盼。 阿翁看他这副大起大落的神色,轻轻叹了口气,无奈地道: “你再说我就要生气了。” “不说了不说了,我们吃饭,吃饭。” 墨离重又坐在饭桌上,终于毫无负担地吃了起来。 第63章 她真的没有生气 “以后不要发那些乱七八糟的誓。” “哪有人那样咒自己的?!” 阿翁的语气略带责怪。 “我怕你生气……” 墨离仍然心有余悸。 “我生不生气就那么重要吗?” “重要!” 墨离一口接到。 阿翁微微一愣,盯着墨离看了会, 她感觉墨离变了,他以前脸皮很厚的, 自己以前也经常被他气得够呛,可从没见他害怕过, 他总是能找到各种办法和借口赖在自己身边, 今日竟然因着这件事怕成这样, 一想起他偷偷亲了自己,阿翁心中又有些尴尬, 垂下眼帘轻声道: “总之,以后不要再说那样的话,不然我就真的生气了。” 墨离赶紧点点头,道: “不说了。” 等到两人分别沐浴完毕,阿翁看着站在屋内一角的墨离道: “你是马吗?晚上就站着睡?” 墨离眸色微颤,迟疑了一会,道: “我……我站着就好了。” 顿了几秒,阿翁上床靠里面躺了下去,道: “赶紧睡吧, 明天要坐一天马车才能到宫里。” “马车里那么小,又晃,你更没法睡。” 墨离大喜,看来阿翁真的没有生气, 也没有害怕自己。 他赶紧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仍如昨日那般倚靠在床脚, 过了一会轻声道: “我再也不会了,阿翁。” “我知道,你说过了,睡吧,我困了。” 阿翁的声音里颇有些无奈。 墨离自是没有睡着,他全身放松地休息着, 看着睡熟中的阿翁,一遍遍回忆着她今日的反应, 她确实没有生气, 但自己发誓的话却让她很生气, 自己在她心中果然是重要的,且她没有反感自己亲她, 他以为她会很生气,会赶他走, 但她并没有说什么, 想到此处,墨离心中一阵狂喜, 但狂喜之后却暗暗告诫自己,以后万不可再做什么出格的事情, 这一次,阿翁也许不在意, 但下一次,她可能真的会生气。 第二日,两人很早就醒了, 墨离租了一辆最宽敞舒适的马车和阿翁一起赶往皇宫。 中途休息了两次,墨离不想阿翁太过劳累。 饶是如此,等天黑到了皇宫, 阿翁已经肉眼可见地变得很疲惫。 “阿翁,今日你先休息,不管什么事明日再说好吗?” 墨离神色有些凝重。 阿翁点点头,她要问的事情虽然简单, 但是不管什么结果,后续必然都很复杂, 她觉得自己需要好好休息下,脑子才能转得动。 沐无念一早已知道阿翁回来的消息,早早等在宫门口, 刚看见阿翁的身影,就听见墨离有些冷峻的声音: “先让她好好休息,你要问什么明日再说。” “好。” 沐无念简单干脆地回道。 三人一起回了“永惜宫”,待阿翁沐浴完毕,头刚一沾到枕头就睡着了, 在马车里晃晃悠悠一天,她觉得自己浑身都快散架了, 梦中,她好似看见一个宽厚结实的背影, 背着一个薄薄的包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千机村, 她在后面使劲喊着: “柳大哥,柳大哥,是不是你?是不是你?” 那人慢慢回转头来,戴着的斗笠却遮住了大半张脸, 阿翁站在原地,那人缓缓抬起头, 可是梦中光线太暗,阿翁使劲看也看不清楚, 她想跑近一点,却半步也前进不了, 仿佛跟那人隔着什么看不见的阻碍一样, 她心中着急急了,努力睁大眼睛想将那人看清楚, 猛地一睁眼,突然发现天已大亮, 墨离正坐在床边轻轻唤着她: “阿翁,阿翁……” 见她醒来,忙道: “是不是做噩梦了,阿翁?” “你在梦里一直喊。” 阿翁回了回神,说道: “我梦见那人从千机村离开,可是他戴着斗笠。” “怎么看都看不清楚脸,我问他他也不答话。” “可能是我在梦中有些着急,就喊了出来。” “没事了,我没事。” “那就起来准备吃早饭了?” 墨离伸手替阿翁擦了擦额角的汗水,眼神心疼。 她这样神思多虑,对身子极为不好, 但墨离却不能阻止她做什么,因为他知道临风在她心中的重要性, 他只能尽自己的全力去帮她,照顾她, 让她少些思虑担忧。 “对了,无念呢?” 墨离给阿翁梳头的时候阿翁问道。 “他今日要早朝,下了朝就过来。” 墨离淡淡答道。 “那我问完了,我们回客栈去好吗?” 墨离一听阿翁说“我们”,心中十分开心,立即应道: “好,娘子想回去我们就回去。” 阿翁却突然回过头看了他一眼,道: “怎么现在又不强留我在这儿了?” “我哪里强留过娘子,不过是想娘子多玩些自己没去过的地方。” “现在玩够了,自然该带娘子回去了。” “难不成一辈子住在皇宫里吗?” 墨离嬉皮笑脸地说道,顿了顿突然低声道 “再说,娘子不是说了嘛,在宫里做娘娘还不如做我娘子呢。” 阿翁闻言脸上一红,从铜镜中轻轻白了墨离一眼, 墨离心中却美极了,至少, 跟宫里这地位至尊的娘娘比起来,阿翁更喜欢做他的娘子, 那在她心中,也是愿意和自己在一起的。 两人吃完早饭,沐无念才匆匆赶来, 一进屋就面色柔和地看着阿翁道: “阿翁,你休息得好吗?” 阿翁笑着点点头,道: “我们刚吃完早饭,你吃过没?” “我吃过了,墨离说你这趟出去冻着了。” “现在感觉怎么样?我待会让御医给你看看?” 沐无念满眼心疼。 阿翁瞪了墨离一眼,知道他昨晚定是在沐无念面前抱怨那些官差了,当即道: “我没事,喝了姜汤就好多了。” “无念,他们也是第一次去那里,不知道经过那岩洞会那么冷。” “你不要责怪他们好吗?” “他们这一路都很帮忙,很辛苦。” “再说,是我现在受不了冻,跟他们没关系。” “他们也不知道,你千万不要因此责罚他们好吗?” “好。” 沐无念温柔地笑着点了点头,只听阿翁又道: “无念,我有很重要的事情问你。” “什么事?你说,阿翁。” 沐无念还是那样柔柔地看着阿翁。 “当年百柳村的人,都是你亲眼看着埋葬的对吗?” 沐无念微微一愣,眸色轻颤,道: “阿翁,你为什么又问起这件事?” 第64章 去哪找一个死人? “因为那位已经逝世叫‘机无变’的厨子是冒名顶替的。” “我们查到浑羊殁忽是一道用羊包着鹅的菜,真正的机无变也会做。” “那位厨子生前对他儿子说,那人离开村子前问了他百柳村的地址。” “他还说……那人会有四条眉毛。” “无念,你记得柳无眉柳大哥吗?” “他就住在百柳村,他也有四条眉毛。” “虽然我没有见过他做那道菜,但宰羊杀鹅对他来说都是家常便饭。” 阿翁声音有些急切。 “阿翁,你先不要激动。” “百柳村的人……当年都已经不在了。” “也许,这只是个巧合。” “也许,那人问了百柳村,但是最后去了别的地方。” “又或许,还有其他有四条眉毛的人我们没有见过。” 沐无念的声音平和稳定。 “可是,目前就柳大哥最符合这些特征。” “他是最有可能的人,我只是想跟你确认下。” “你当时,是不是真的看见柳大哥的尸体了?” 阿翁的语音略带颤抖, 墨离轻轻扶住她,看着沐无念的眼神有些发冷。 “阿翁,柳大哥确实已经死了。” “我知道你难过,但是,他真的死了。” 沐无念十分笃定地对阿翁说道。 阿翁一瞬有些失神,如果柳大哥真的死了, 那……她找到他的机会就很渺茫了。 也许无念说的对,柳大哥只是个巧合, 可是,这是目前最清晰的线索了, 否则天大地大,再去哪找一个走了几十年的人呢? 纵使无念能在灵照国帮自己找,可是其他地方呢? 无论如何,她都不能轻易放弃这条线索, 除非彻底确认这条线索不对,再说其他的。 想到此处,阿翁对沐无念说道: “好,我知道了。” “今日我得走了,回客栈还有些事情,这些天谢谢你,无念。” 沐无念立即脸现失望,他以为阿翁还会再呆些时候, 他看向墨离,墨离瞅了他一眼,淡淡说了句: “知足常乐,这是我娘子。” 沐无念微微垂下头,顿了顿,重又笑着对阿翁说道: “好,我会差人帮你在灵照国找其他有四条眉毛,并且跟千机村有关的人。” “等有消息,再派人去客栈通知你。” “嗯,那我走了,无念。” 阿翁笑着答道。 沐无念一直将他们送到宫门口,然后看着阿翁和墨离渐渐远去, 他看见墨离轻轻揽着阿翁的肩,给她撑着伞, 温柔地护着他,心中伤感又惆怅, 他多希望那人是他,可是这一生都不可能了。 他只能呆在皇宫里,等她来看他, 或是去“永惜宫”,日日重温她留下的气息。 还好,那里虽空了十年, 十年间,他都只能在那里重温和她练功时的情景, 一遍又一遍,仿若她仍和他在一起一样。 可如今,那里有了她的气息, 她在那里吃过饭,睡过觉,等过他, 她的一颦一笑,举手投足都留在了这里, 以后,他都可以再来这里, 心中想着她,永远陪着她。 他随身携带的荷包里装着他从枕间拾落的,阿翁睡觉留下的几丝秀发, 还有曾经送给他的白色手帕,都被他贴身带着, 那是他余生唯一的念想。 等回到客栈,阿翁立即关上房门理起了思路, 书上说了,那人在灵照国,叫机无变, 灵照国姓机的人都住在千机村,按照那个厨子的儿子的说法, 千机村名字和人是一一对应的,不能缺位, 所以无论生死,都只有那六个人叫机无变。 三生三死,生者和浑羊殁忽是一点关系都没有, 死者中的两个确实是死了,且也和这食物无关, 只有这暗中人离开了村子的人会做浑羊殁忽, 那么,书上说的那人,定是他了。 他长了四条眉毛,离开前打听了百柳村, 假设他就是柳大哥,柳大哥已经死了十年, 死了的人,一般只有三个去处。 若是始终以亡灵的形式飘荡,不在规定时间内穿过汶山的天彭门, 要不了多久,便会堕入暗黑,灰飞烟灭, 若是如此,自己无论如何都是找不到的。 如果穿过了天彭门,他们会到达奈何桥, 愿意往生的就会在那里喝掉梦婆给他们的孟婆汤, 把前世的记忆留在三生石上, 然后乘坐接他们往生的船抵达下一世他们该去的地方。 若是不愿意往生,经历考验便可以留在冥界, 在冥界他还会有三次转世的机会, 如果都放弃了,才会灰飞烟灭。 十年,离一世的时间都很短。 若是柳大哥选择了留在冥界,那么自己肯定能找到他, 当然,会费些功夫,也不见得容易, 不过这已经是最好最容易的了。 若是他往生了,就有些麻烦, 得找梦婆帮忙寻访他的下落, 也不知他下一世去了哪,还会不会做浑羊殁忽? 但无论如何,都得一试。 最坏的就是,柳大哥彻底灰飞烟灭了, 想到此处,阿翁心中隐隐有些伤痛, 柳大哥虽不善言谈,平日总是沉默寡言, 但对她和无念是真的好,对村民们也很好, 自己住的房子都是他帮忙盖的, 自己什么也不懂,全是他一个人在那忙活, 重不会抱怨,更不会不求什么回报。 村子里的人虽然一直在重复过那一天, 但他总是在那一天出现在很多村民家中帮忙, 那样宽厚善良的人,可千万不要灰飞烟灭啊。 若果真是如此,这条线也彻底断了, 再找不到从千机村离开有四条眉毛的人, 以后,自己很难再见临风了。 不过这是最坏的情况,目前先从最好最容易的入手, 然而不管怎么样, 想找一个死去的人的下落,只能先去找梦婆, 她能查到这个人究竟是何结局,到时候自己也好做定夺。 可是……走以前的路,自己现在肯定是去不了她那的, 得想办法找找别的路。 阿翁想事情的时候喜欢边走边絮絮叨叨地说着, 此刻想清了其中的关键,猛然回身准备跟墨离说话, 却突然撞到他的胸膛上。 她转得太急,墨离身材虽比临风瘦削一些, 但仍是高大结实,阿翁竟被弹得后退了两步, 墨离正饶有兴致地跟着她,一时也没料到她会猛然转身, 还好自己眼疾手快,一瞬伸出双手搂住了阿翁。 第65章 想他了? “你干嘛?干嘛跟着我?” 阿翁揉着脑袋抱怨道: “胸膛怎么那么硬,你抱着我的时候也没感觉这么硬啊?” 突然,她整个人被墨离横空抱起,耳边充斥着墨离妖柔的声音: “现在是不是变软了?” “你干嘛,放我下来。” 阿翁的声音已不如先前那么有气,带着些不好意思的微微嗔, 她只挣扎了一下,墨离便立即轻轻将她放下, 然后低着头,看着她的额头轻声问道: “是不是撞痛了?” 原来墨离见她这样十分可爱,又看她不住喃喃自语, 好奇她都在讲些什么,于是便偷偷跟在她身后, 阿翁正全神贯注地思考着问题,他又轻功卓绝, 因此跟了很久,阿翁都没有丝毫察觉。 “我看你边走边说话的样子好可爱,就想跟着看你在说什么。” “没想到你走的太出神,我也跟得太出神,就……” 墨离嘴角带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 阿翁略带娇嗔地看了他一眼,道: “以后不要跟这么近,差点把我撞倒。” “好。” 墨离的笑意愈发明显。 “你笑什么?” 阿翁感觉他怪怪的。 “跟娘子在一起开心啊。” “难道娘子不想看我笑,想看我天天板着脸或者哭吗?” 墨离嬉皮笑脸地说道。 阿翁微微白了他一眼,道: “我肚子饿了。” “早就给娘子准备好了,来,过来吃点心。” 墨离说着牵着阿翁坐到桌前,然后给她斟好茶水, 又将一碟子新做的杏仁酥推到她跟前,说道: “你先吃点这个,垫垫肚子。” “马上就该吃午饭了,怕你吃多了点心一会没处吃了。” “饭还是应该多吃些,点心吃多了不容易消化。” “本来半个时辰前就该叫你吃东西了,” “怕影响你想事情,就没打扰你。” 阿翁拿着一块杏仁酥咬了一口,看着墨离道: “这不像你啊,平时不管做什么,” “你总是按照你的要求来约束我。” “也不管我愿不愿意,反正你都会让我愿意。” 阿翁虽然在抱怨,但墨离听在心里却舒坦极了, 他笑吟吟地问道: “那娘子为什么总愿意听我的呀?” 阿翁一愣,是呀,她为什么总是愿意听他的呢? 不管是临风还是沐无念,从来都是他们听她的, 她反正是不愿意干的就绝不干,他们也拿她没办法。 但墨离不同,他总是对自己诸多要求, 不管自己如何不愿意,他总是有办法说服自己, 可是他是怎么说服自己的,自己不是向来都很有主见的吗? 阿翁不禁有些纳闷,她一时竟想不到墨离都对她说了什么, 让自己这么听他的话? 不过他也没勉强自己什么不好的,要求的都是对自己身体好的, 自己现在这样,确实不能像以前那么任性胡来, 想到此处,便道: “那是因为……我觉得你有时候说的也挺有道理的。” 阿翁心中虽然有些不服气,但她也不是嘴硬的人。 墨离的脸都快笑开花了,柔柔说道: “因为平时又没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当然不能惯着你胡来啊。” “但我知道,那书对你十分重要,” “这线索又得来不易,还有些复杂。” “所以你想这些问题的时候,我就尽量不要去干扰你。” 阿翁呷了一口茶,假意嘲讽道: “你倒贴心哦。” “娘子是第一天知道嘛,我对娘子一直是这么贴心的呀。” 阿翁突然发现,自己再也不反感他这么叫自己了, “娘子”,好像变成了她的另外一个名字, 她竟然习惯了。 “你知道临风干嘛去了吗?” 阿翁突然放下茶杯,盯着墨离的眼睛问道。 “知道,他没告诉你吗?” 墨离十分淡定。 阿翁摇了摇头,道: “他没说,但我知道他去找给我下蛊那人去了。” “你怎么知道的?” 墨离淡淡笑着,然后将盘子里最后一块杏仁酥递给阿翁。 “他上一次离开,就是去找下蛊那人。” “他走了很久,肯定是找到了才回来的。” “这次见面,他特意留了一天时间提前走了。” “除了去找那个人,他一定不会因为其他的事情提前离开我的。” 说着,阿翁的神情微微有些失落。 墨离突然轻轻抱着她,柔声道: “是不是想他了?” “上次不是说反正他办完事就会回来,还有我在吗?” 想起上次阿翁的回答,墨离的心至今还甜着。 “我有点担心他,他不该走这么久的。” 阿翁轻轻叹了口气。 “也许他还去寻找别的什么了?比如能让你身体变好的方法。” 墨离安慰道。 “其实不用,这样也挺好的。” 阿翁赶紧说道。 “怎么不用?怎么挺好的?” “你现在体力这么虚弱,这么怕冷……” 墨离的声音从激动变得有些哽咽。 “好了好了,不说这个了,我们想想怎么去找柳大哥吧。” 阿翁立即岔开话题。 墨离却看着她轻声说道: “你放心,他不会受伤的,等他办完事就回来了。” “你怎么知道他不会受伤?” 阿翁突然问道。 “他告诉我的。” 墨离答道。 “所以,他什么都告诉你了,但是什么都没有告诉我?” 阿翁微觉奇怪。 “怎么?难道娘子还吃我的醋不成?” 墨离打趣道。 阿翁却没有理他,接着问道: “他还跟你说什么了?” “没什么,他让我好好照顾你。” 墨离当然不会把“阿翁心中喜欢自己而不自知”这事告诉她, 他可不愿意在阿翁没确定自己心意之前, 破坏掉跟阿翁目前的相处模式。 他是目前唯一能留在阿翁身边,天天看着她、照顾着她的人, 自己不仅跟她同住一屋,关系还越来越亲密, 即使那天不小心吻了她,她也没有太生自己的气。 阿翁听了便没再多问,临风以前确实劝自己同意把墨离留在身边, 让他保护自己,照顾自己。 “娘子在屋里闷半天了,我带你出去走走吧。” 墨离见阿翁没再问,也想赶紧结束这个话题。 “嗯。” 阿翁点点头。 “中午出去吃?” 墨离拿过油纸伞问道。 “好。” 第66章 现在去不了那里了 “这里饭菜做的很好,就是没有宫里那么多种类。” 墨离一边给阿翁夹着菜一边说道。 “没有啊,跟你吃这些挺好的。” “宫里的太多了,有些浪费。” “而且我觉得他们有些菜,做的也太软了。” “像是做好放了很久的样子,不像这里这么新鲜。” 阿翁边吃边说道。 墨离一听到她说“跟你一起”、“我想和你”、“我们如何如何”, 心中就乐不可支,语音略带得意地道: “那是当然,这些都是现做的。” “有些功夫菜我会提前算好时间,等他们做好再送来。” “但宫里就不一样了,那些皇上妃嫔可等不起。” “他们想吃什么,要是御膳房说没有。” “不是拿自己脑袋开玩笑嘛。” 阿翁突然笑了起来,道: “还好吧,无念哪有那么苛刻。” “我看宫里除了那个贵妃,其他妃嫔人也都挺好的。” “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 阿翁突然给墨离夹了几块肉,接着说道: “你也多吃点啊,我看你在宫里那几天都没怎么吃东西。” “竟忙着吃醋了。” 说着,阿翁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看她笑得那么灿烂,墨离的声音忽然变得异常温柔: “那娘子是不是很开心我喜欢你?” “嗯。” 阿翁毫无防备地“嗯”了一声之后,笑容慢慢凝固住了, 愣了一下,结结巴巴地说道: “我的意思是……” “娘子喜欢就好,来,喝点汤。” 墨离打断阿翁的解释,将手中的汤递给她。 阿翁也不知该如何继续解释,只得端着汤默默喝了起来。 墨离却神色温柔地看着她,心道, 她如果能一直这样快乐多好,身体再健健康康的, 就像从前一样,一切就更好了。 待回了客栈,墨离边给阿翁铺床边问道: “我们接下来去哪里?” “你跟我后面那么久没偷听到吗?” 阿翁突然想捉弄一下墨离。 墨离看着憋了一脸坏笑的阿翁,也一脸坏笑地道: “当时竟顾着看娘子了。” 阿翁白了他一眼,然后语气有些遗憾地说道: “得去找梦婆,她可以查到柳大哥后来去哪里了。” “那等你午睡醒来我们就去找她。” 阿翁却摇了摇头,说道: “还不行,我还不知道怎么去那里。” “你以前不是去过吗?你就是在那里看见南莺莺的呀。” “那梦婆跟你关系那么好,肯定会帮你查到柳无眉下落的。” 墨离略觉奇怪。 阿翁坐在桌边,拿指甲划着桌面闲闲道: “以前是去过,可是现在去不了了?” “怎么了?” 墨离听出阿翁语气中有些不对劲。 “我现在……不能用以前那种方式去那里了。” 阿翁迟疑着道。 墨离蓦地反应过来,阿翁现在没有轻功了, 所以以前她可以随意去的地方,现在很多都去不了了。 墨离心中一酸,走过去坐在阿翁身边, 然后握着她的手,柔声说道: “我抱着你过去。” “我轻功很好的,没几个人比得上。” “不管你想去哪里,我都带你去。” 阿翁看着墨离笑了一下,轻轻摇摇头,说道: “那条路,一次只能过一个人。” “因为它每次只能承受一个灵魂的重量。” “当然,也只有轻功极好的人才过得去。” 见墨离神色伤感,阿翁又道: “不过没关系,那只是一条小路。” “到梦婆那里最近的路,很方便,所以我以前才经常走那里。” “还有其他方法到那里的,只是我现在还没有想到。” “那么等你睡醒了再想好吗?” 这是墨离心中永远的痛。 “好。” 阿翁笑着点点头。 等她醒来,墨离给她端了一碗水晶皂儿,说道: “没想到这里还有这个,估计客栈后厨有人是大夏过来的。” “天气热,娘子现在又吃不了那些太凉的,只能做点这个给你解解暑。” “不过这个也不能多吃,吃多了对肠胃不好。” “一会还有汤。” “知道了。” 阿翁笑着接过,感觉墨离真像个啰嗦的老妈妈。 “从宫里回来了你是不是有点不习惯呀?” 阿翁边吃边问道。 “我哪里不习惯,跟着娘子到哪里都习惯。” 墨离一脸正色地说道。 “是吗?可是在宫里有那么多宫女太监可以供你使唤,” “一会让人家弄着,一会让人家弄那。” “谁都不敢不听你的,我看你比我更适合当娘娘呢。” 阿翁笑着打趣道。 “我可不喜欢使唤他们,我喜欢伺候娘子。” 墨离柔情款款地看着阿翁,然后拿走了她手里的碗,柔声说道 “好了,不能吃了。” “待会喝点汤,再吃肚子该痛了。” “再吃一口行不行?” 阿翁其实挺爱吃水晶皂儿的,她喜欢那种滑糯的口感, 吃下去又有些微微的清凉,带着一丝丝甜意, 虽然是很普通的平民甜品,但真的很合她胃口。 只不过来了荼灵国和灵照国后,这边很少人做这个, 这两个地方太过湿热, 人们要么选择十分清凉的冰冻饮食,要么是些滋补的汤品, 像这种中规中矩的小玩意,这边人不怎么喜欢, 自然也没人做,没人卖。 看着阿翁乞求的神色,墨离微微有些不忍, 若是以前,她是可以吃完这一碗的。 “那再吃两口就不吃了,好不好?” 墨离说道。 “好。” 阿翁十分开心,正欲伸手去接碗, 却见墨离拿着勺子舀了一勺喂到她嘴边,道: “一口。” 阿翁愣了一下,还是张嘴吃了。 “两口。” 等第一口吃完,墨离又将第二口送到嘴边,然后道: “好了,碗就不给你了,免得你忍不住又多贪两口。” 说着,他拿起勺子吃起阿翁剩下的皂儿来。 “你……你怎么吃我剩下的?” 阿翁惊讶不已。 “娘子不是不喜欢浪费食物吗?” “我看你这么喜欢吃这皂儿,我也想尝尝。” 墨离不急不忙地说道。 “你,你想吃再让厨房做一碗啊,干嘛吃我剩下的。” 阿翁嗫嚅道。 “我喜欢吃娘子剩下的。” 墨离的唇角泛起弯弯的笑容,阿翁只当没看见, 突然,她像想起什么似的,猛然问道: “墨离,你还记得彭婆婆宅吗?” 第67章 重回彭婆婆宅 “记得啊,怎么啦?” 墨离嘴里吃着皂儿,正在想阿翁为什么这么喜欢吃这个。 “那宅子里有一棵皂荚树,是冥界灵树,” “我记得当时七尾蛇妖好像说过,那位帮过他们的道长对他说” “那皂荚树吸收冥界幽力多年,还有很多未曾探知的秘密。” “也许有去冥界的秘密?” 墨离立即反应过来。 “对,走,我们去大夏。” 阿翁有些兴奋。 “今日不行,直达的船只已经没有了。” “若是在荼灵国中转一下,太折腾了。” “不如你好好休息到明早,明天我们坐一早的船直接回大夏。” 见阿翁撅着嘴,微微有些不太乐意, 墨离继续柔声说道: “你昨日刚坐了一天马车,今天又开始坐船,” “明天又赶路,这样身子会吃不消的。” “听话,不差这半天。” “今天就在客栈好好休息。” “我一会就把行李收拾好,让小二定明天最早的船票。” “你今天早点睡,明天早点起,就可以早点到大夏了。” 阿翁看着墨离,微微叹了口气,道: “好吧。” 墨离立即笑着拉起阿翁,说道: “娘子真乖,走,带你出去玩去。” “上次那说书的不没听完嘛,今日接着听。” “晚饭去明月楼吃好不好?他家今天新上的虾子可新鲜了。” “你怎么知道的?” 阿翁略感好奇,酒楼上新货了还会告诉他? “当然有钱能使鬼推磨了。” “娘子就别管了,你只管好好吃就行了。” 墨离宠溺地看着阿翁说道。 “那我还想吃一笼蟹粉包,一整笼。” 阿翁立即要求道。 “一整笼……五只,也行,不过吃完得喝姜茶汤。” “蟹也是寒凉之物,娘子还是要注意保养。” 墨离边思索着边答道。 “好。” 有吃的阿翁心情一下就好了,开开心心跟着墨离出了门。 第二日他们早早起床退了房,然后就乘船回到了大夏。 等赶到彭婆婆宅,天色已经晚了下来, 大夏的夏季虽没有灵照国热,但夜晚的温度却依旧有些灼热。 彭婆婆见是阿翁来了,立即将她迎进了内堂, 然后差人送来茶点,安排晚饭。 “阿翁姑娘的毒是解了吗?” “嗯,解了。” 阿翁笑着答道,墨离却眸色深重。 一旁的七尾蛇妖一眼就看出不太对劲, 阿翁身法凝滞,完全没有初见时的轻盈, 看样子……应该已经功力尽失。 虽仍旧是雪肤花貌,但面色隐隐带着病容, 像是大病之后刚好的状态, 精神也沉敛了不少,不似以前那般灵动活泼, 双眼既有倦色,唇色也略有些惨白。 但彭婆婆只修习了些较浅的防身功夫,自是没瞧出来其中的端倪,只道: “解了就好,那日你们离开后一直没回来。” “我跟阿冰前些日子还在说这事,不知你的身子究竟如何了。” “挺好的,没事了。” “我这次来一是要谢谢你们上次救我,二是有件事情可能还需要你们帮忙。” 阿翁怕他们再继续问自己中毒的事情, 墨离心中又会泛起深深的愧疚和难过, 便急忙说明来意,换了话题。 “有何事阿翁姑娘但说无妨。” 七尾蛇妖在心中暗暗叹息, 上次见那三条蛊虫都非凡物,没想到那毒竟如此厉害, 阿翁姑娘如今的模样,定是遭了重创。 “我有重要的事情需要去一趟冥界。” “之前听你们说院子里那棵皂荚树是冥界灵树。” “那位道长好似还对你们说这树有很多其他秘密。” “所以我想问下你们知知道通过这棵树怎么去冥界?” 七尾蛇妖微一愣,答道: “先前我只是寻到这树来修炼。” “后来发现树上的皂儿可以专疗我们蛇龙一族的伤。” “其他……就不清楚了。” “不过当日玄黄道长确实说过这树还有很多其他的秘密。” “但他让我们知足,切莫贪心。” “我只求与阿阮长相厮守,对于那些秘密从未探究过。” “而自从阿翁姑娘医好了阿阮的脸,那树于我们而言,就是院内的一棵普通皂荚树。” “至于阿翁姑娘刚才说的,去冥界的方法。” “就毫不知情了,不过玄黄道长也许是知道的。” “二位如若不嫌,今日就在这里歇下可好?” “明日一早我带你们一起去丹黄观找玄黄道长问问。” “若道长真的知道,你们住在这里也更加方便。” “如此就有劳了。” 阿翁立即应道。 “丹黄观远不远?” 墨离突然问道。 “不远,在北郊三十里处,坐马车的话一个时辰就到了。” 七尾蛇妖答道。 “那明日不要太早好吗?我娘子今日坐了一天船,” “身子很是疲乏了,需要好好休息一下。” 墨离的声音很平静,七尾蛇妖却是一惊, 他没想到阿翁的身子竟变得这样虚弱, 从前,她是那般好的精神与体力, 坐了一天船而已,这点路程对于以前的她来说哪需要休息。 若不是天色晚了,立即便可出发, 虽心中疑惑,但仍是答道: “好,明日等阿翁姑娘休息好之后再说。” “我前日刚去拜访了道长,道长近日都在观中炼丹,不会外出。” “因此我们也不用着急,明日我先将马车备好。” “多谢。” 墨离拱拱手道。 入夜,彭婆婆轻声对七尾蛇妖说道: “我看阿翁姑娘的精神和气色好似都没有从前好了。” 七尾蛇妖轻轻叹了口气,道: “不止,她还没了轻功。” 彭婆婆一惊,低声问道: “那蛊毒这般厉害吗?” “怪不得今日我们问起她中毒的事情,” “她夫君神色痛苦,十分心痛的样子。” 七尾蛇妖面色凝重,道: “当日见那三条蛊虫通体金黄,便知不是一般毒物。” “只是没想到,纵使解了毒,后果依然这般严重。” “阿翁姑娘……像是死过一回一样。” “从前她那样精力充沛,赶路哪需要休息。” 两人沉默一会,彭婆婆突然说道: “我看她夫君对她倒是十分好,一直无微不至地照顾着她。” “怪不得这两次都没见赵长信那小伙子。” “想是阿翁姑娘成亲之后,他就不方便跟着了。” 第68章 贫道未曾见过二人 第二日,阿翁醒的果然很晚, 等他们吃完早饭,便坐上马车出发去了丹黄观。 道观的小道童接见过七尾蛇妖几次,见他又来找师父, 便领着他们先去了禅房,说是师父正在炼丹, 而炼丹讲究时候、火候,师父未必能马上出来见他们, 请他们在此稍坐歇息,自己先去丹房通知师父。 一行人谢过之后便坐在禅房喝茶,没一会, 一位面色红润、精神矍铄的道士匆匆而来,抱拳道: “抱歉让各位久等了。” “这两位是……” 道士指着阿翁和墨离问道。 七尾蛇妖还未说话,阿翁立即道: “道长忘了,当日我中了蛊毒,” “是道长指引我们找到你小师姑替我解的毒。” “后来发生了诸多事情,还没来得及谢过道长。” “蛊毒?小师姑?” 玄黄道长面色疑惑,缓缓道: “这位姑娘莫不是认错人了,贫道不记得见过姑娘啊。” “再说,我也没有小师姑。” 此言一出,在场三人大吃一惊,墨离率先脱口而出: “你说什么?你没有小师姑?那阿纯是谁?” “阿纯?这个名字贫道未曾听过。” 玄黄道长更加迷惑。 “你带来的人究竟是谁?” 倏忽间,墨离抓住七尾蛇妖的手腕厉声问道。 他此举本来十分无礼,但七尾蛇妖听闻那日带去的竟不是真的玄黄道长, 而阿翁姑娘亦因此毒身遭重创, 心中自知此事非同小可,正欲解释, 阿翁已上前拉住了墨离,说道: “墨离,你别这样。” “不管是谁,阿纯还是帮我解了毒,救了我不是吗?” “你先冷静一下,我们把这件事慢慢弄清楚好吗?” 墨离慢慢松开七尾蛇妖的手腕,犀利的眼神稍微柔软了一些。 “不好意思,他一听到关于那蛊毒的事情就有些激动。” 阿翁抱歉地对七尾蛇妖说道。 那道长似乎也察觉此事不简单,忙问道: “你们是什么时候见过我的?” “大约一个月前,阿翁姑娘身中蛊毒。” “我想着道长识蛊比我厉害,便前往道观请您前去帮忙看看是否有医治之法。” “谁知走到半路便碰到您,您当时穿着青灰色的道袍。” “说是去城中有事要办,我简单说明情况后。” “您说救人要紧,便立即随同我去了宅子。” “后来……您说这蛊毒十分奇特,自己无法医治。” “但您师祖曾有一小师妹,颇喜钻研蛊虫,亦用蛊虫来救人。” “但她人已仙逝,生前曾收了一名女弟子,名阿纯。” “本来同你们一起住在观中,但她用蛊毒给前来道观的善男信女治病。” “你师祖一怒之下将她赶了出去,后来又十分后悔。” “到处寻她,最后在曲山找到她的踪迹。” “但却没有找到人,你们在你师祖仙逝后也一直在找她,却遍寻不获。” “于是阿翁姑娘的夫君带着她去曲山找到了阿纯,才把蛊毒给解了。” 玄黄道长越听面色越凝重,半晌才缓缓说道: “贫道三个月前去罗浮山采炼丹所需的药材,半月前方归。” “所以你见的那人,定然不是我。” “我师祖是有一位小师妹,但却从未收过什么女弟子。” “至于那位叫阿纯的女子,贫道也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七尾蛇妖后背一凉,忙道: “可是那人……那人……” “那人跟玄黄道长一模一样,你根本分辨不出来他是冒充的是不是?” 阿翁一口接道。 七尾蛇妖点点头,他与玄黄道长相识已久, 若是有人冒充,他不至于毫无察觉, 可那人扮相之深,竟无丝毫破绽, 若不是今日当面同玄黄道长对峙此事,他恐怕依旧不知。 “阿翁姑娘,抱歉,我……” 七尾蛇妖语气歉然。 “你不用道歉,不管那人是谁。” “他确实指引我们找到了阿纯,而她也帮我解了毒。” “否则我早已没命了,我应该谢谢你。” 阿翁立即说道。 七尾蛇妖心中却十分不安, 那人精心巧扮,处处设计引导, 他真的是想帮阿翁姑娘解毒吗? 阿翁姑娘如今的模样,那人究竟是否有害她之心? 若是如此,自己就是帮凶, 阿翁姑娘帮阿阮治好了脸,自己却…… 想到此处,七尾蛇妖懊恼不已, 却听阿翁轻声说道: “那毒十分厉害,若是没有及时找到阿纯。” “我便活不过三天。” “不管那人是谁,他为何要冒充道长,总归是想救我。” “再说,我们今日过来,是有其他事情要请教道长的。” 玄黄道长听了这许久,也大概明白了事情的原委,忙道: “姑娘但说无妨,请教倒是谈不上。” 阿翁微微施礼,道: “道长客气了,我们来,是想问下您。” “关于那棵冥界灵树,是否有关于如何前往冥界的方法?” 玄黄道长微微一惊,道: “姑娘,想去冥界?” 阿翁点点头,道 : “我要去那里找一位故人。” “冥界……非一般凡人所能到达的地方。” “姑娘如今身子虚弱,要去那里恐怕……” 玄黄道长迟疑着道。 “我会保护她的。” 墨离的声音淡淡响起。 玄黄道长看了墨离一眼, 此人刚才一出手,他便看出他的功力远在自己和七尾蛇妖之上, 若是由他护着眼前这位姑娘,倒是可靠, 不过那位姑娘面色苍白,体质虚弱, 实不该前往那种地方。 微一沉吟,说道: “姑娘可否容贫道给你把下脉?” “那就有劳道长了。” 阿翁伸出手臂。 玄黄道长刚搭上脉,便眉头紧锁,心道: 不知她中了何种蛊毒,这脉象……竟如此奇特, 且虽已解了毒,但体内却阴寒无比, 这样去了冥界,怕是不妥,急忙问道: “斯人已逝,那位故人……姑娘定要去寻访吗?” 阿翁坚定地点点头,墨离却问道: “敢问道长,我娘子去了有何不妥?” 玄黄道长放下搭脉的手腕,道: “你娘子体质阴寒,本不适合前往那里。” “这样……我这里有三粒丹药。” “姑娘到了那里,若是觉得冷,便服一颗。” “但尽量快去快回,因为这丹药也不能多吃。” 墨离忙接过丹药,道: “多谢道长。” “至于那前往冥界的方法……说来有点复杂。” 第69章 皂荚树的秘密 只听玄黄道长道: “实不相瞒,那棵皂荚树就是人类通往冥界的入口。” “只是,若是想去到冥界,得先进入那棵树的根部。” “我可以带你们去。” 七尾蛇妖立即说道。 玄黄道长微微颔首,接着道: “那皂荚树并不是一棵,而是一片。” “每年的七月七日这天。” “轻功卓绝之人若是在那片小皂荚树中一直往西北方向而行,” “待一炷香之后,便会穿过那棵大皂荚树的躯干到达一个叫竹栅巷的地方。” “那里跟人间的竹栅巷很像,有一处小酒馆。” “竹栅布帘,十分简陋。” “你们到了那处跟掌柜的要一壶‘金风玉露’,他会要你付九钱九两。” “你们照付之后,他会给你们一人一碗错认水,味极淡。” “记住,一定要一饮而尽,一滴不剩。” “等你们喝下这碗错认水,便到了冥界的三坤城。” “接下来你们要去哪,去找谁,就只能靠你们自己了。” “等办完事,你们要从三坤城的丽春门出来。” “其他门都不行,必须是丽春门。” “出了丽春门一直向着东南方走。” “途中你们会穿过竹栅巷,但不要停,” “等你们到达第二个竹栅巷,仍旧去同样的小酒馆问掌柜的要一碗‘金风玉露’。” “若是他仍要你们付九钱九两,你们便立即出门。” “继续向东南方向而行,待遇到下一个竹栅巷的小酒馆,仍旧如此问,” “直至酒馆掌柜的告诉你,此间小店,没有这酒。” “如此,你们才算是回到人间了。” “切记,回来的途中千万不可回头,” “尤其是穿过丽春门的时候,无论听见何种声音。” “都万万不能回头,否则回头便没有回头路了。” “多谢道长指点。” 阿翁点点头谢道。 “姑娘一定要快去快回,不要在冥界待得太久,于你身子不利。” 玄黄道长语气真诚关切。 阿翁心中感动,说道: “多谢道长关心,我会快去快回的。” “那今日我们就先告辞了。” 待三人辞别玄黄道长后,七尾蛇妖对阿翁他们说道: “刚好后日便是七月七日,阿翁姑娘不如就先暂且住在府上。” “待后日我将你们带到那树根下面,你们再前往冥界去。” “好,那就麻烦你们了。” 阿翁谢道。 “阿翁姑娘说的这是哪里的话,我……我当时没想到会有人冒充玄黄道长。” “故此未能前往道观求证,也不知那人……” 七尾蛇妖本想说也不知那人是何居心, 又觉似有不妥,却听阿翁说道: “这事怎么能怪你呢,况且无论那阿纯是谁,” “她确实很厉害,救了我的命。” “也许那人是专门前来指引我们去找阿纯的。” 墨离在旁边没有说话,他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那人既是冒充的,为何要特意赶来救阿翁? 阿纯解毒的法子那样烈,将阿翁身子伤成这样, 那人知道吗?究竟是好心还是故意的…… 待回了彭婆婆宅,阿翁将房门关上,轻声对墨离说道: “好了,墨离,你以后不要那么激动。” “本来人家也是好心,我们又来找人家帮忙。” “你今日整的像要杀了人家一样。” “对不起阿翁,是我冲动了。” “可我一想到那人是冒充的,你又因此变成这样,” “我……我便平静不了,不知冒充那人究竟是何居心。” 墨离神色忧虑。 阿翁想了想,说道: “虽然我也猜不透那人是何居心,不过从乌弋国开始。” “就好像有一个易容极其厉害的人在暗中帮助我一样。” “他先是冒充我的模样跟阿细她们交往,” “那里的每一个人,竟都将我认成那人。” “就算我与那人的容貌和身材有些差异,他们竟然也无丝毫怀疑。” “她还提前交代阿细她们,来遮掩我根本不记得跟她们交往的事实。” “看起来不仅没有任何恶意,还处处替我打掩护。” “而我一到那里就喝到了珉醹膏,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等到了荼灵国,又有一名道士,” “提前找到陆景年,让他帮我寻到那三样食物。” “简直替我省了不少功夫,还告诉了我与临风相见的秘密。” “他是怎么在知道那书的,又是怎么知道书中秘密的?” “最奇怪的是,他竟然在八年之前就知道我会受伤。” “还给我留了一颗丹药。” “并预判到我绝不会收陆景年的东西,绝不会告诉他莺莺的去处。” “但独独会留下那颗丹药,而莺莺也会回去。” 墨离突然道: “那丹药我看过,看上去像是极珍贵的滋补药丸。” “不过这人身份不明,你还是不要吃。” “嗯。” 阿翁点点头,接着说道: “现在我们又知道,有一个人易容成玄黄道长的样子,” “专门来给我们讲了一个长长的故事,然后让你带着我去找阿纯解毒。” “后来我们还真的找到了,她也将我身上的毒解了。” “不管这三人是同一个人易容假扮的,还是不同人假扮的。” “至少,目前他们都没有害过我,还一直在帮我。” “况且这些事情都已经过去了,我们暂时就先不管了,” “你也不要想了好吗?” 墨离在心中暗暗叹了口气,然后点了点头, 他怎么可能不想,尤其是跟阿翁中毒有关的人和事, 不知临风办成了没有, 若只是杀了那人,也太便宜他了, 当初阿翁受尽苦楚,如今又变成这般模样, 他一条贱命根本死不足惜, 若是落在自己手上,定让他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受尽折磨而死。 每每想到此处,墨离就恨得牙痒痒。 因为后日要去冥界,这两日墨离就没带阿翁出门, 让她呆在彭婆婆宅好好将养一下, 多吃些滋补的东西,多睡睡觉, 又让彭婆婆给准备了一些御寒之物带着。 等到七月七日那天,二人便随七尾蛇妖一同进去了那皂荚树的根部。 阿翁没想到那树的根部竟那样宽阔鬼魅, 一丛丛小的皂荚树围绕着那棵大树,在幽暗的地下发出迷离的紫光, 还夹杂着斑驳的幽蓝,忽明忽暗,诡异至极。 第70章 梦婆的误会 “就是这里了,接下来只能你们自己去了。” 七尾蛇妖对阿翁他们说道。 “多谢。” 说着,墨离便背上包袱,然后抱起阿翁, 在那一片密密麻麻的小皂荚树中飞速往西北方行去。 墨离速度极快,不到一炷香便抵达了竹栅巷, 那里果然跟人间的没什么分别, 一样的街道房屋,一样的集市摊贩, 一样来来往往的行人, 吆喝声,狗吠声,讨价还价声, 婴儿的哭声,妇人的叱骂声,划拳喝酒声, 热闹的烟火气充斥着整条巷子。 若不是小酒馆老板面色淡然地要他们付九钱九两, 阿翁一定不会想到这里跟冥界有什么联系, 甚至,这里的阳光还那么好, 暖暖和和的,明亮耀眼。 等他们将那一碗错认水一饮而尽, 再从酒馆出来,外面已变了模样。 阿翁一眼就认出他们已到了三坤城,因为她以前来过。 “那棵树果然是通道,没想到通往冥界的入口竟然在那么热闹繁华的地方。” 阿翁笑着对墨离说道。 墨离赶紧拿出先前准备好的皮氅给阿翁穿上, 这里很明亮,光线不输人间, 但那些光没有一丝温度,只片刻,墨离已感到阿翁的手指变凉了。 身边来来往往的幽冥跟人并无太大区别, 中间或有些形态、长相怪异的,但大家仿佛司空见惯般,不以为意, 每个人都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很淡然, 跟那酒馆老板似有几分相同, 见到他们突然出现,就像没看见一样, 仍旧做着自己的事情,走着自己的路, 一切,仿佛都与自己无关。 墨离心中暗道: 也许,这就是冥界跟人间的不同, 没有温度,没有生气, 不知阿翁以前为何来爱来这里找那梦婆玩。 “阿翁,这里太冷了,我们快些去找梦婆吧。” 墨离心中有些担忧,他不愿阿翁在这种地方久待, 但知道她一定要找到那柳无眉的下落,因此只能格外注意。 “好。” 不多会,阿翁就带着墨离来到了忘川河边, 冥界的路,只要找对了方向,走起来十分快。 这里没有光,无论远近,都是黑黢黢的一片, 跟三坤城完全不一样,只有忘川河河底泛起的幽微隐隐照着外头, 时而明亮,时而晦暗。 且异常安静,静得像没有声音一般。 虽然三坤城也很安静,但是是有声音的, 细微的窸窣声,走路的某些嘈杂声, 还有低低的交谈声, 但这里不同,连河里的水都是静的。 “娘子,这里这么黑,你从前一个人来不害怕吗?” “你不是最怕黑,又怕一个人睡么?” 墨离不禁有些好奇。 “习惯了就不觉得黑了,安安静静的,挺好的。” “再说梦婆在这里,我也不会害怕。” 阿翁答道。 “那她人呢?” 墨离用尽力气也没看见半个人影。 “她……” 阿翁还没回答,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哟,是阿翁来了呀,你好久没来了。” “这是你夫君吗?我听他叫你娘子,” “怪不得这么久都没来了,原来是成亲了。” “不是先前那人吧?” 阿翁脸上一红,低声道: “不是……” 她本想说墨离不是她夫君,但梦婆以为她说的不是沐无念,当即道: “看我说吧,你总会等到合适你的人,没有什么过不去的。” “为那个毛头小子伤心那么多久不值得。” “既然你都决定不跟他在一起了,那就早点放开去找新人嘛。” “唉,你这么聪明,就是这点想不开。” “花朵般的年纪,没事都耽在我这里做什么?” “生人嫌,死人怕的。” “老婆子我都替你委屈,如今你倒是开窍了。” “看你夫君长相俊美,身形挺拔,” “又对你这般呵护,当不输先前那人。” 冥界阴冷,墨离一路都搂着阿翁, 到了这黑沉沉的河边,将阿翁搂得更紧了, 看上去,两人就像一对如胶似漆的情侣。 阿翁脸上更红,幸亏这里黑,墨离没瞧见。 她轻轻挣扎了一下,墨离却不为所动地继续搂着, 他对着梦婆的印象简直好极了, 一上来就说自己是阿翁的夫君,还瞧不上沐无念, 又赞美自己,当真是个好人。 转念又有些难过,怪不得阿翁喜欢一个人来这乌漆八黑的鬼地方, 原来是因着沐无念的缘故,当初她定然是伤心极了, 总归那些事情阿翁已经放下了,否则自己绝不放过那沐无念, 就算阿翁不让自己伤害他,至少也得打他一顿出出气。 不过看他这些年也不好过,就算是他的报应, 谁叫他傻,放着好好的阿翁不要, 去做什么劳什子的鬼皇帝,真不知那皇位有什么好的, 就算能娶一后宫的妃子,那些人加起来也比不上阿翁半根指头, 若是阿翁那般倾心自己,自己就算被挫骨扬灰也要跟她在一起。 阿翁见挣扎无用,又不知该如何对梦婆解释, 怕越描越黑,索性赶紧说明来意: “我这次来,是想让你帮我找一个人的下落。” 梦婆轻轻一笑,道: “说吧,我就知道你找我有事。” “否则新婚燕尔的,必然天天跟你夫君如胶似漆地黏在一起。” “跑我老婆子这鬼地方来做什么呀。” 阿翁刚想说自己不是不来找她,是因为没轻功来不了, 可又怕这话题一起,墨离心中难过, 再说,她一口认定自己和墨离成了亲, 说多了反而麻烦,便尴尬地笑了笑道: “我想让你帮我找人间灵照国百柳村一个叫柳无眉的人的去处。” “简单,你等会。” 梦婆当即应道。 只一盏茶的功夫,就听梦婆的声音重又响起: “百柳村的柳无眉,没有往生投胎,还留在冥界。” 阿翁听到立刻放下心中大石, 她先前最担心的是柳无眉灰飞烟灭,那么此事就算彻底无望了。 若是往生投胎,也要花费诸多功夫,且还不一定能找到, 现在他仍在冥界便最好不过,于是忙问道: “那他现在在哪呢?” “他最后离开这里去了‘来凤城’。” “至于现在还在不在那里,我就不得而知了。” “不过他后来没再来过忘川河,可见还没排上号。” 梦婆答道。 “排号?排什么号?” 阿翁惊诧不已。 第71章 男人的天堂和地狱 梦婆突然悠悠一笑,道: “你来过冥界那么多次,都不知道‘来凤城’吗”? 阿翁摇摇头,说道: “我来这基本都是找你,很少去别处。” “哎呦,那可是我老婆子的荣幸了。” 梦婆竟发自内心地笑了起来,接着又道: “不过你以前还是个小姑娘,知道那地方对你也没什么好的。” “现下你既然已经成亲了,去那里倒是没什么问题。” 阿翁越听越奇怪,什么叫她成亲了去那里没什么问题, 难道只有成亲了的人才能去那里吗? 幸亏自己没有多做解释,否则便不能去那里找柳大哥了。 “那里……是个什么地方呀?” “那里呀,可是男人的天堂和地狱。” 梦婆幽幽说道。 “啊?” 阿翁更是一头雾水,什么叫男人的天堂和地狱。 她从前听说,那些好色的男人把青楼比作他们的天堂, 但没听说过哪里是他们的地狱呀, 如果有的话,最多也只能算是妻管严吧, 限制着他们哪都不能去。 见阿翁疑惑不解的神情,梦婆慢慢说道: “那来凤城不是一座城,而是一座楼。” “楼中所有人的信息都归楼主掌管,想要找谁,都得先去找她。” “楼主名慕娘,风情万种,妖冶美艳,” “这冥界凡是见过她的男人啊,都忘不了。” “咦,不知你的这位夫君见到那位慕娘会不会移情别恋呢?” “当然不会,我心里只有阿翁。” 墨离立即说道。 梦婆呵呵一笑,道: “我看也是,你从来了这里呀,那眼神都没离开过她。” “不过就算你看上那慕娘,她也不会理睬你的。” “她的规矩,是不会选那些已经成亲的男子。” “选男子?比武招亲吗?” 阿翁有些好奇,是不是漂亮的人都烦恼多, 找对象还得千挑万选。 梦婆没有回答,却笑了起来: “人家是楼主,终身统管来凤楼,招什么亲呀。” “选男子是为了跟她交欢,然后再吃掉他们。” “什么?!” 阿翁失声叫道。 脸既红到了耳根子,心中更是惊恐异常。 这慕娘居然吃人,不,是吃鬼。 “那……那些男的不知道会被她吃掉吗?” 阿翁结结巴巴的问道。 “知道啊,怎么会不知道。” “来凤城的人都知道,可是还是天天有人排着队在楼下等着见她。” 梦婆淡淡道。 “为什么啊?他们不怕死吗?” 阿翁简直不能理解。 梦婆轻笑一声,道: “怎么感觉你都成亲了,有时候问的话还傻乎乎的呢。” “你们人间有句话,叫‘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若是做了鬼能跟慕娘共度一晚良宵,那可不是一般的旖旎风流。” “便是登时让他们灰飞烟灭,他们也心甘情愿。” 阿翁还是觉得有些匪夷所思, 虽然男的喜欢美人很正常,但在一起一晚就要被吃掉, 脑子坏了才去干这种事吧。 见阿翁默然不语,梦婆突然笑着说道: “这有什么难理解的?你跟你夫君在一起不快活吗?” 阿翁立时尴尬无比,更不知该如何接话, 虽然忘川河那里有些黑,阿翁还是感到墨离灼热的目光在看着她, 那眼神中似乎还带着不明的笑意。 阿翁忍了忍没有瞪他,反正这里比较黑,就当没看见。 却听那梦婆接着说道: “那慕娘不仅长得倾国倾城,床上媚术更是一等一的。” “来我这专门去见她的人可不少,你要找的那个柳无眉就是其中之一。” 柳大哥?阿翁觉得有些难以置信。 柳大哥那般敦厚老实又沉默寡言,看着完全不像贪恋美色之人, 在百柳村更是跟女子话都很少说, 帮自己干活也是只干活不怎么说话, 他……他到冥界不去投胎,跑去来凤城排号? 为了见那个慕娘?阿翁总感觉哪里怪怪的, 却又想不明白,只听梦婆又道: “不过据说那号都排到百年之后了……” “百年之后?” 阿翁突然想起一件事,忙问道: “那……她除了见那些男的,还见其他人吗?” “基本是不见的,那慕娘虽然风华绝代,但脾性古怪。” “向来是由着性子随意来,从不按常理出牌。” “今日想这样,便这样。” “明日想那样,又那样。” “况且,她吃完那些男的就会开始修炼。” “待第二日,又会有新的男人送上门去。” “所以她哪有时间见其他人啊。” 梦婆漫不经心地说道。 “那我怎么去见她问柳无眉的下落?” 阿翁有些无语。 她现在最怕跟性子奇怪的人打交道, 上次那个阿纯就是,简直让人头疼。 “我的傻姑娘,你轻功那么好,” “去她房间偷不就行了。” “那些人的信息都在一本账册上。” “她每天傍晚戊时会出去一刻钟的时间。” “你趁那个时间找到那本账册,偷偷看下那人的消息不就行了。” “你又不拿走什么,她回来也不知道。” 梦婆笑着说道,突然声线变得有些奇怪: “难不成,你还准备让你夫君献身去问吗?” “不,不要!” 阿翁想起慕娘吃人的事情, 突然紧紧握住墨离的手,颤抖着说道。 墨离被阿翁柔软的手握着,又听她护着自己, 心中既觉幸福,又觉感动。 梦婆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看把你吓得,你从前不是最无畏了吗?” “怎么成了亲变这么胆小了?” “是不是怀了他的孩子,怕孩子以后没有爹了。” “没……没有。” 阿翁不知梦婆现在怎么这么爱开玩笑了, 还是从前只是自己单身一人,她也没什么好打趣的, 现在以为自己成了亲,竟变得比自己还八卦了。 一旁的墨离却脸色微变,柔声对阿翁说道: “那我们赶紧去来凤城吧,离戊时还有不到半天时间。” 然后又对梦婆说道: “麻烦问下去来凤城怎么走。” “从这里往北走,穿过献水河,再往南走十里就到了。” “那楼修得金碧辉煌,气派非凡,你们一眼就能看到。” 梦婆答道。 “多谢。” 墨离拱手道。 第72章 来凤城 “还有,那慕娘靠吸食男人修炼了数千年,功力非同一般。” “若是不小心被她发现,第一时间逃命要紧。” “她要守着那楼,不会追太远,” “但绝不可久留,她吃人,可是不吐骨头的。” 梦婆临走前叮嘱道。 “明白,多谢提醒。” 墨离竟先于阿翁回答。 阿翁微觉奇怪,他今日怎么这么有礼貌, 平时对人都是一副爱搭不理的高冷模样, 稍不如他意,还会不留情面地呛人家, 搞的自己有时候还得帮他圆场。 但当着梦婆的面又不好问,只得说道: “那我们先走了,谢谢你啊,梦婆。” “跟我还客气,以后没事就别来我这了啊。” “尤其是有了身孕之后,尽量不要再来这些地方了。” 梦婆语气柔和。 阿翁赶紧“嗯”了一声,然后拉着墨离走掉了。 路上,阿翁好奇地问墨离: “你今天怎么对梦婆态度那么好?” “有吗?我平时不都这样吗?” 墨离若无其事地回道。 “哪有?平时你一副冷冰冰的样子,话都不多说一句。” 阿翁还不了解他。 “她不是你朋友嘛,当然要态度好一点。” 墨离微微笑着说道。 “莺莺也是我朋友,你也是冷冷的。” 阿翁盯着墨离道。 “我对娘子以外的女人没热情。” 墨离淡淡道。 阿翁白了他一眼,正欲再说什么,墨离忽然说道: “你觉得怎么样?阿翁,冷不冷?” 阿翁微一愣,摇摇头,道: “还好,没有我想的那么冷,你摸我手。” 墨离唇角弯弯,当即伸出双手将阿翁的手护在掌中, 柔声说道: “确实还好,不过还是有点凉。” “要不要吃一颗那道士给的药?” “不用了吧,我不想老吃那些丹药什么的。” “再说,道长不是也说那丹药不能多吃嘛。” 阿翁说道。 “也好,那我暖着你。” 墨离继续搂着阿翁,阿翁也没拒绝。 他的身体确实很暖和,在冥界尤其明显, 她不知道要多久才能找到柳无眉,不想自己身体先垮掉。 走了不多会,他们就到了献水河, 河上自然是没桥的,且过了河还要再走十里, 阿翁肯定是走不了那么远的, 墨离就直接抱着阿翁掠过河面,往来凤城而去。 他身法很快,刚过申时便已到达那里。 那楼建在一片沙地上,周围有些矮丛荆棘, 虽只有四层高,但却异常高大宏伟, 外墙都贴着金箔,在三坤城白光的映射下更显金碧辉煌, 每层檐角高高翘起,角上悬挂着红纱栀子灯, 只是那灯里的火却是紫色的,隐隐闪烁, 木格窗棂处不时有纱幔飘出,让整栋建筑呈现出另类的轻盈感。 一楼入口处没有设任何门或者帘子,就那样敞开着随便人出入, 内里有几个人在忙碌,表情木然, 且不住往复来回,不知在搞什么鬼, 不时有男子进去找围桌后面的人,那人盯着来人仔细记录一番, 然后给个牌子,那些男子便欢天喜地走了, 也有些拿不到牌子的,自然是垂头丧气地走了出来。 等到戊时,一道魅影忽地从三楼飘然而出, 两人还未看清,便已消失在远处。 墨离心中暗惊,此人果然厉害, 功力不在自己之下,一会一定要护好阿翁。 等慕娘彻底不见踪影,墨离立即抱着阿翁飞身进去她刚才出来的房间, 那房间倒是格外整洁雅致,只布局有些奇怪, 房间内没有床,只有一张硕大无比的榻, 榻上铺着一整块鲜红的丝绸,四角都垂到了地上, 将那榻牢牢遮盖起来,格外扎眼。 屋内除了那榻,无桌无凳, 沿着墙角一圈摆放着胭脂盒一样的东西, 西边窗户下有一只竹柜。 阿翁正欲打开柜子,墨离拦住她先检查了一番, 然后才打开竹柜,里面三层, 下面两层都是女人的衣物,最上面那层赫然躺着那本账册, 旁边还放着一只竹蜻蜓,是民间逗弄小孩的玩件, 编的有些粗糙,感觉时间也挺久了, 竹子都有些发黄。 阿翁虽好奇这位美艳绝伦的慕娘为何会留着这小孩的东西, 但时间紧迫,找柳无眉要紧, 当即也无暇多想,赶紧拿出账册看了起来, 那上面密密麻麻记着来凤城所有人的信息, 等阿翁看完,却没有找到柳无眉的任何消息。 阿翁心中一惊,脸色有些沉重。 “怎么了?阿翁,是没有吗?” 墨离问道。 “我再找一遍,也许是看漏了。” 阿翁有些不太确定,她一向心细。 “好,你再看看,还有时间。” 墨离知道时间不太多了,虽心中着急,但面上也不敢催促阿翁。 阿翁仔仔细细又看了一遍,确定里面没有柳无眉的任何消息, 她拿着账册有些失落,心道: 梦婆的话绝不会错,为何这上面没有柳大哥的记录呢? 难道只能去问那慕娘了吗? 正凝神沉思间,墨离忽然道: “快走,阿翁。” 阿翁忙将账册原样放回竹柜, 墨离抱着她正欲离开,已然来不及了, 四周窗户砰然关上,慕娘银铃般的声音蓦地由远及近, 时间极快: “今日是你啊,走吧。” 墨离眼望屋内无处躲藏,一掌掀起那榻, 抱着阿翁顺势躺了进去。 一切刚刚落定,房门就被推开, 屋内传来一男一女的脚步声, 女的轻柔,男的略有滞重, 刚关上房门,就听那男的迫不及待的声音响了起来: “慕娘,想死我了,终于排到我了。” “今日……今日我就要同你大战三百回合,不死不休!” 听到如此话语,阿翁的脸瞬间红到了耳根子, 尤其她整个人现在身在墨离怀中。 刚才躲进榻底时,墨离怕地上凉, 于是将阿翁贴身紧紧搂在臂弯里, 此时两人的距离无比亲密,姿势也无比暧昧, 而榻的上面,慕娘正在和那男人行欢好之事: “急什么,一晚上呢……” 话音未落,阿翁就听见衣帛撕裂的声音, “我……我忍不住了。” 接着传来慕娘调笑的声音: “你们这些男的就是猴急,惯只会顾着自己快活。” “都这么喜欢撕衣服的吗?今日我就要好好教教你如何让女人快活!” 第73章 可怕的慕娘 然后貌似慕娘掌握了主动权,不停指导着那男人如何如何, 手放哪里,下一步怎么做, 那男的俯首帖耳,享受不已, 很快,男女吟叫之声传遍整间屋子,不绝于耳。 阿翁既羞耻又害怕,身体止不住微微发起抖来, 墨离将她抱得更紧,用极细微的声线贴着她的耳朵轻声说道: “别怕,别出声。” 阿翁微微抬头,见墨离神色淡然, 似对榻上发生的一切没听见一般, 本来她还担心,自己与墨离贴的这么近, 榻上面那两人又在那样,若是墨离的身体有了反应, 岂不更是尴尬万分。 却见墨离十分镇定,对那些旖旎之事充耳不闻, 眼神中还带着几分警觉,当下心中不再如先前那么焦灼。 她静静躺在墨离怀中,心中微觉奇怪, 他平日不是最喜欢在自己面前提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了嘛, 怎么今天遇到了,反而如此正经。 心中想着事情,那些声音听在耳中反倒减弱了很多, 阿翁慢慢平静下来,而后又想着一会该怎么出去, 也不知她练功要练多久,不会要在这里躺到明天这个时候吧? 又想到柳无眉的线索再次中断,心中微觉惆怅, 难不成一会当面问这个慕娘吗? 梦婆说她性子古怪,不知如何才会告诉自己, 那账册上又没有,说不定连她也不知道, 接下来该去哪里找柳大哥呢? 这次这个浑羊殁忽,端的是千回百转。 想着想着,阿翁竟然有些困了, 眼皮不由自主打起架来。 她今日没有午睡,虽然精神一直很好, 但身体已经对她发出了指令。 墨离看着面有倦意的阿翁,极轻地说了句: “睡吧。” 阿翁也实在有些坚持不住了,就在墨离怀中睡着了, 刚好睡着了也就听不到那些让她难堪的声音了。 谁知没睡多久,就听慕娘轻蔑的声线响了起来: “怎么?睡完老娘就想跑了?” “男人都是这般提上裤子就不认人了么?” “况且你现在,还没提裤子呢。” 最后那句轻佻至极,阿翁猛地惊醒。 他们……他们完事了,那他,要被她吃了。 继而响起那男人略带惊恐的声音: “你别吃我,慕娘。” “我……我今日令你快活,明日也可以,后日也可以。” “我可以日日都令你快活。” “我跟其他男人不一样,他们,他们只是想跟你睡。” “我不一样,我是真心喜欢你的。” “慕娘,我说的是真的,你信我。” “明日……明日我们再行欢好,好不好?” “今日你教我的我都会了,我保准明日让你比今日更快活。” 慕娘突然妩媚地笑了起来,声音带着摄人心魄的柔软: “你这话啊,他们也说过。” “你们真是无趣,怎么每次在床上都是一个德性,连说的话也差不多。” “翻来覆去就这几句,就不会说点不一样的吗?” “看来那些兔崽子前些年干活不太卖力啊,都给我选了些什么人。” 慕娘竟语带娇嗔,接着道: “所以嘛,你们这种货色一夜就够了。” “明日肯定就不新鲜了,老娘我喜欢新鲜的玩意。” “好了,乖乖来吧,别逼我动手。” 慕娘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可抗拒的威慑。 那男的没有再说话,突然一阵掌风响起, 继而是慕娘不屑的声音: “又来一个不知死活的。” “也好,你如此功力,倒是很助于我修行。” “还有什么本事,一一使出来吧。” 不多久,便传来男人的一声惨呼, 接着一声比一声可怕,如同地狱里的哀嚎, 阿翁听见肉皮撕开的声音,啃咬骨肉的声音。 还带着吸溜声和啧啧的咀嚼声, 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比人血还腥的气味, 让她几欲作呕。 阿翁脸色苍白,惊恐不已, 她伸手抱住墨离,蜷缩在他怀中瑟瑟发抖, 这是她第一次亲耳听到生吞活剥的声音, 连呼吸都忍不住颤抖起来。 墨离一手将阿翁紧紧搂住,一手轻轻捂住她口鼻, 阿翁瞬间闻到他指尖发出的淡淡橘香,一瞬觉得胃里舒服多了, 不再如刚才那般翻涌不息,精神好像也略略松散了些。 只片刻功夫,那些声音便停了下来, 然后是静静的呼吸声和偶尔的掌风声, 阿翁知道,慕娘开始修炼了, 只是这修炼的法子,着实有些可怕, 不,慕娘这个人也很可怕,可怕至极。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时辰,或是两个时辰, 阿翁感觉自己躺着的身体都有些僵了,突然听见慕娘从床上下来的声音, 透过不太严实的红绸布,阿翁看见一双雪白的赤脚, 脚踝纤细,玉趾圆润,上面涂着艳丽的丹蔻。 阿翁正好奇她接下来要做什么,却听那慕娘柔柔说道: “出来吧,也不怕你怀中的小美人被憋死。” 阿翁大惊,原来她早就知道他们躲在榻下, 与此同时,墨离怀抱阿翁猛然掀开那榻跃了出来, 同时一掌护在阿翁身前,防止那慕娘突然出招。 但慕娘只是轻轻一笑,仍旧站在原地, 纤臂一挥,将被墨离掀起的榻稳稳停放在地上, 甚至连位置都与之前不差分毫。 “我喜欢将榻放在这里,跟男人欢好起来格外方便舒服。” 慕娘的声音竟带着些少女的娇羞和柔美。 阿翁想起先前她跟男人在一起的声音,还有她吃人的声音, 感到有些不适,同时心中更为害怕。 只见慕娘步态婀娜地走向那榻,然后软软斜倚在上面, 身上只穿着一件极为暴露的纱衣, 玉腿修长,腰如细柳,丰姿冶丽, 眉如远山,眼似秋水,唇若丹霞, 一头披散下来的乌黑秀发更衬得她肌肤胜雪,容色绝丽。 怪不得那些男子都这么为她神魂颠倒, 连她一个女子见了都有些挪不开眼, 自己也算见过不少美女, 但与她比起来,都是黯然失色。 “好看么?” 慕娘眼波流转,嘴角含笑地盯着阿翁。 阿翁微微一愣,轻轻点了下头。 慕娘似乎有些开心地笑了起来,接着道 “你这小姑娘倒有意思,那你为什么觉得我不好看?” 慕娘盯着墨离的眼神有些妖媚。 第74章 相中了墨离 阿翁回头,见墨离眼神冰冷,充满戒备, 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周身还隐隐透着杀气。 见墨离不答话,慕娘也不介意, 柔媚地冲着他笑着,声音软糯: “许久没见过这么厉害的功夫了。” “印象里,来我这的人中也不过那么两三个。” “而你与他们相比,身形这样修长,面貌又如此俊美。” “不如,我们做个交易。” 慕娘的声音柔媚无比,一双媚眼更是将墨离从上打量到下, “我允许你插个队,你可与我尽情欢好。” “若是果真与其他男人有所不同,又让我无比快活。” “我便多留你两日,在这榻上尽享缠绵。” “然后你再助我修炼,可好?” “不好!” 还没等墨离说话,阿翁突然跨出半步挡在墨离身前回绝道, 她知道慕娘说的“助她修炼”的意思,就是将墨离活活吃了, 这么漂亮的人,竟然有这么歹毒的心肠。 见阿翁竟出面护着他,墨离嘴角微微上扬, 面色添了一丝柔和,看向阿翁的眼神柔软无比。 “为何不好?你刚才不是还说我好看吗?” 慕娘饶有兴致地看着阿翁道。 “他……他不行,他成亲了。” 阿翁不擅撒谎,有些紧张, 说着不由自主地握住了墨离的手,还有些微微发抖。 “是吗?跟谁啊?” 慕娘似笑非笑地盯着阿翁。 “跟……我。” 阿翁赶紧说道。 “怎么证明呢?” 慕娘边抚摸着她修长的玉甲,边漫不经心地说道。 “证……证明?证明什么?” 阿翁一时有些懵。 “证明你是他娘子啊,空口无凭。” 慕娘的语气有些戏谑。 “我不需要向你证明,我们走。” 阿翁有点生气,转头对墨离说道。 “好。” 墨离揽着阿翁准备离开,那慕娘仍旧那般斜倚着, 既没起身有什么动作,也没出声阻止, 等他们迈出两步,才淡淡道: “人还没找到,这就走了?” 阿翁一颤,立即转过身来看着她, 她怎么知道自己来她这是找人的? 慕娘像是知道她心中所想,轻笑着道: “你将我那账册翻了两遍,自是没找到要找的人。” 阿翁心中更为奇怪,她怎么知道自己将那账册翻了两遍, 若说她发现有人动过那账册倒也罢了,毕竟她功力高强, 但她怎么知道是两遍呢?于是问道: “到过来凤城的人你都知道吗?” “自然,只不过,我偶尔也会偷懒。” “偷懒的时候就记在脑子里,不会全部记在那账册上。” 慕娘的脸上依旧笑意弥漫。 “可你不会告诉我的对吗?” 阿翁直接问道。 “也不一定,看我心情。” “一些信息而已,要是我心情好了,想要什么信息我都可以给你。” 慕娘唇角含笑。 “那你现在心情好不好?” 与其跟这种人拐弯抹角,还不如直接说。 “不太好,不过若是拿他跟我交换,我心情一定就会很好。” 慕娘指着墨离说道。 “他不行,他成亲了,你是不会选已经成亲的人的。” 阿翁想到她吃人的恐怖场面,依然心惊肉跳。 “谁告诉你的?” 慕娘突然问道,笑容变得有些淡。 阿翁立即噤声,却听慕娘幽幽道: “是不是梦婆那个老婆子?真是多管闲事。” “一天不教好的,教人家小姑娘上我这偷东西。” “你跟梦婆是什么关系啊?她怎么什么都告诉你?” “连我账册的事情都告诉你,也不怕我去搅了她的忘川河。” 阿翁有些害怕给梦婆带去麻烦,看着慕娘道: “我们偷跑进你房间看你的东西是我们不对,你不要胡乱迁怒别人。” “我只是想找一个人的消息,没有其他目的。” “我们也没有拿你任何东西,你不愿说就算了。” “我们先走了,对不起。” 说着,阿翁拉着墨离就往外走, 突然,四周的窗户全部打开, 檐角的灯笼中窜进来无数紫色的火光, 一瞬打开了墙角所有的胭脂盒,盒中紫气腾升, 霎时弥漫在空中,封闭了所有门窗的出口, 只余屋中一方小小空间,将慕娘和阿翁墨离包裹在其中。 “别动。” 慕娘竖起一根纤纤玉指,微带得意地道: “这些紫气可是用千年蛊虫炼制的,” “一旦缠身,如影随形,” “被缠之人死状可怖,凄惨无比。” 阿翁闻言,冷不丁打了个寒战, 她想起上次那心蛊的蛊毒,锥心蚀骨之痛仍记忆犹新, 绝不能让墨离也同她一样。 墨离眼神更为阴冷,自从阿翁中了蛊毒, 他生平便最恨使这些的人,但那人功力与自己不相上下, 自己要护着阿翁,还要防这蛊毒, 硬碰是走不了的,还有可能伤了阿翁, 得另想别的法子,于是冷声道: “我心中只有我娘子一个,是不会碰其他女子的。” 慕娘突然含情脉脉地看着墨离,声音竟有些痴缠: “我最喜欢痴情的男子了,他们的灵魂更为纯净。” “吃起来不仅味道更好,修炼起来也是助益百倍。” “可惜一般来我这的都是些好色之徒,鲜有痴情者。” “如今遇到你这样的痴人,又是独身。” “我竟有些抑制不住地心动了,或许,我多留你一月可好?” “有道是春宵一刻值千金,与我缠绵一月,你不会亏的。” “等来生,你再去找你这小娘子可好?” “你……你不守规矩。” 阿翁又怕又怒。 “规矩?” 慕娘情态旖旎地笑了起来: “规矩是我定的,我当然可以改了。” “再说,他明明没和你成亲,你为什么冒充他娘子?” “跟他欢好再修炼,也不管坏了我的规矩。” “我没有冒充,我就是他娘子,我们已经成亲了。” 事已至此,阿翁再也顾不得其他许多, 只想赶紧和墨离从这里逃走,千万不要让墨离碰到那蛊气, 远离这个心思鬼测,又歹毒厉害的女人。 “当真?” 阿翁见慕娘的语气软了些,赶紧点点头。 “我看他挺像你夫君,但你不怎么像他娘子。” “若是你真能证明你们成亲了,我就考虑考虑放你们走?” “怎么证明?” 阿翁知道蛊毒的厉害,不想跟她硬碰硬。 “你亲他一下我看看。” 第75章 亲他 阿翁只一愣,便立即踮脚亲了一下墨离的脸颊, 墨离微一惊,他没想到阿翁竟这么直接就亲了他。 刚才他开口与慕娘说话是想拖延时间, 后来趁阿翁与她交谈之际, 暗中悄悄观察这屋中蛊气的走向和流动速度, 看看究竟从哪里能突围出去全身而退。 慕娘笑眯眯地看着阿翁道: “不是脸,是嘴。” 阿翁身体微微一僵,便又立即踮起脚吻上了墨离的唇, 墨离没有动,他看到那榻的左后方转角处的胭脂盒有些空隙, 蛊气每每流动到那处就会比别的地方稍慢一些,也稍薄一些, 对,就是那里。 只等一个机会,便带阿翁从那里离开。 “行了吧?” 阿翁胸脯微微起伏着。 她尽力压住自己的紧张,不让慕娘看出来。 “不行。” 慕娘却摇了摇头,弯着嘴角道: “你们在床上欢好时就这么轻轻吻一下吗?” “深度不够。” “你莫要逼她,我娘子害羞,平日都是我主动。” 墨离突然冷声道。 “她可真是你的心尖尖呀。” 慕娘的语气突然变得阴阳怪气起来。 “你说我亲一下他就放我们走的。” 阿翁努力使自己保持镇定。 “我说我看看,结果不好看。” 慕娘又开始拨弄她那指甲。 “那你想怎么样?” 阿翁又气又恼地盯着慕娘。 “这样吧,你们在我这榻上当着我的面来一场鱼水之欢。” “我二话不说,便放你们平安离开。” 慕娘的表情轻佻至极,语气极为挑衅。 “你……你无耻!” 阿翁终于忍无可忍。 “无耻?!怎么无耻了!” “你们人类就是束缚太多,所以我才更愿意当鬼。” “自由自在,日日欢好,夜夜笙歌也没人管。” “就算这冥界的人都知道我喜欢这样,也没人说我半点不好。” “怎么你一来我就无耻了?” “这么无耻的事情,你们还躲在榻下偷看?” “我们没看见。” 阿翁急忙辩解道。 “可你们听见了。” 慕娘不依不饶。 “既然你说我无耻,今日我就无耻给你看。” “你们当着我的面做,做完我就放你们走,绝不食言。” 阿翁紧紧攥着拳头,恶狠狠地瞪着她, 她感觉眼前这个女人的话根本不能信,但是又对她无可奈何。 “做,还是不做?” 慕娘看阿翁气鼓鼓的样子,笑意又重回脸上。 “做!” 墨离突然应道,然后一把将阿翁拦腰横抱而起。 阿翁大惊,她抓着墨离的衣服,低声道: “你……你做什么?” 却见墨离冷冷对慕娘说道: “你让开。” 说着,大踏步向那榻上走去, 慕娘轻轻一点,便从那榻上飘然下地, 只这一瞬的功夫,墨离立即用极轻的声音对阿翁说道: “榻上可以离开。” 阿翁瞬间放下心来。 她还以为,墨离真的要当着那女人的面对自己做那种事。 等到了榻边,墨离作势要将阿翁放在榻上, 然后眨眼便往后面那处薄弱的蛊气中冲去, 同时使出掌风将蛊气牢牢逼住,不让自己和阿翁吸入半点。 谁知在他起身的一瞬,慕娘也同时出招, 而且是直取阿翁后心,狠辣凌厉, 墨离大惊,立即回身护住阿翁, 却在这短短一瞬失去了脱逃的机会。 那蛊气重又变了方向,不住向他和阿翁聚拢而来, 他没想到自己的应退之法竟早已被慕娘识破, 此时只能用尽全部内力将蛊气隔绝在自己和阿翁周边, 却见那慕娘鼓了两下掌,赞道: “好内力,好轻功,好眼力。” “竟能识破我这蛊气的弱势之处。” “若不是带着这么个拖油瓶,今日你倒真能活着从我这房间出去。” 阿翁听了,心中内疚不已。 墨离却对这些充耳不闻,只全力抵御着。 “可惜了。” 只听慕娘一声轻叹,道: “这么好的皮相,这么好的功夫。” “中了蛊毒,就没用了。” 说着,她又笑吟吟地看着阿翁,仍是那般温柔软语: “我知道你们不是夫妻,也没成亲。” “你的身体里没有他的颜色,只额头有一点。” “刚才你亲了他,所以他的额头和唇上才有了你的颜色。” “我这双眼,不光长得美。” “还能洞察世间一切色彩,略施小计就看出了你的颜色。” 阿翁此时才恍然大悟,怪不得她能知道自己翻看了两次账册, 她根本就能通过每个人不同的颜色看到一切, 她早知自己在说谎,却不拆穿,不停戏耍自己, 想到此处,阿翁又气又急, 看着墨离额头渐渐出现的水雾,心中更加担忧, 她知道,靠他的内力这么撑着,终不是长久之计, 况且,他就算耗费内力击退了蛊气, 再与慕娘对上,又会因内力耗损而落了下风, 更何况还带着自己。 突然,阿翁想到自己身体里还有一条蛊虫, 阿纯当日说过,有了这蛊虫, 就再也不怕别人给自己下蛊了, 那就是说,天下所有的蛊都怕这蛊虫, 它在自己的血液中,也许,自己的血液能击退这蛊气。 可是,怎么弄破自己的皮肤得到血呢? 蓦地,阿翁想到陆景年给她的那把匕首, 那是一把千年玄冰制作的匕首,应非凡物, 想到此处,阿翁立即掏出那把匕首, 一刀将自己掌心划破,然后将鲜血洒向周围的蛊气, 忽听一声诡异的惨叫,那些蛊气瞬间乱作一团, 四处冲撞,但独独不敢往阿翁这里来。 慕娘和墨离大惊失色。 慕娘没想到,那个风一吹感觉就要倒了的小姑娘, 竟能用自己的血逼退她的蛊气, 而那些蛊气似十分恐惧她的鲜血一般,居然自乱阵法。 墨离却是见阿翁掌心血流如注,心痛不已, 刚叫了一声“阿翁”,便听阿翁对他喊道: “走!” 墨离顾不得心疼,抱起阿翁便往窗户处冲去, 阿翁则将那匕首的刀刃牢牢握在掌中,以防蛊气袭来。 慕娘见势,先朝阿翁射去三枚毒针, 趁墨离避开之际,双足轻点堵住了他们的去路。 “滚开!” 墨离声音刚出,迅猛的掌风便直扑慕娘面颊。 慕娘一边应对一边问道: “你叫阿翁?你知不知道百柳村?” 阿翁一惊,她知道百柳村,立即说道: “我在那里住过一段时间。” “那你认不认识柳无眉?” 第76章 你会害她吗? 阿翁心中大惊,她竟然知道柳无眉,赶紧说道: “柳大哥是我朋友。” 慕娘闻言本欲停下,但见墨离出招狠辣, 纵使抱着那小姑娘也状若疯虎,似想要了自己命一般, 便纵身越后数丈,同时说道: “我带你去见他。” 墨离借机跃至窗边,听了此言,却身形微顿, 眼望怀中的阿翁,只听她低声说道: “我们回去好吗?” 墨离随即停在窗边,然后赶紧将阿翁放下, 语音有些颤抖地说道: “快放开这匕首,阿翁。” 阿翁却仍旧紧紧抓着不放,她警惕地看着四周那些胭脂盒, 虽然蛊气已散,但慕娘仍然可以随时再次释放, 若是墨离一时不慎沾染一点,后果将不堪设想。 “阿翁,你流了很多血。” 墨离语音焦急,心疼不已,又不敢强行去抽她手中的匕首。 慕娘见状赶紧说道: “你既是无眉的朋友,我就不会再伤害你们。” “我去打盆水来,你带她去那榻上坐着先止血。” 说着,慕娘一闪而出。 阿翁这才慢慢松开手中的匕首, 墨离迅速极轻柔地从她手中将匕首取下, 然后抱着她坐到那榻上, 只见阿翁的掌心和五指都已血肉模糊,伤口深可见骨, 墨离赶紧掏出药粉,语音颤抖地对阿翁说道: “你忍一忍,阿翁,我先给你止血。” “疼了你就说啊。” “嗯。” 阿翁点点头。 本以为在自己的梦境世界里,即使受伤也不会如何疼痛的, 没想到那千年玄冰制作的匕首甚为锋锐, 刀口又薄,寒气逼人, 止血粉撒上,竟异常疼痛, 阿翁的手微微一抖,忍不住咬紧了下嘴唇。 墨离忙停下递给阿翁一方手帕,颤声道: “别咬嘴唇阿翁,咬这个。” “没事,不疼了。” 阿翁赶紧松开咬着的嘴唇说道, 看着阿翁煞白的脸,墨离心中难过极了, 再一次,他又没能好好护住阿翁。 “给她把血迹清洗一下,好包扎伤口。” 这时,慕娘端着一盆水走了进来, 另一只手还拿着一个矮几和一只布包。 她先将矮几放在榻边,再将盆子放在上面, 又把那包净白布放在榻上,然后退到房间另一角, 斜斜倚着墙壁,眼神淡淡地看着他们。 墨离没有拒绝,也没有感谢, 他心中有气,都是因为那蛊气, 阿翁才把自己划伤的。 他仔细地帮阿翁清洗着伤口,然后一点一点帮阿翁细心包扎着。 “没想到你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对自己还挺狠。” “那么锋利的匕首,不怕把自己的手掌划断了吗?” 慕娘突然说道。 墨离猛然抬头看了她一眼,眼中闪着阴鸷的光。 “你倒不必这般恼恨我,谁叫你们不先自报家门的。” 慕娘丝毫不以为意,接着道: “我若知道她是百柳村的阿翁姑娘,决不会放蛊气为难你们的。” “更不会那般调戏她。” 说着,慕娘竟笑了起来。 阿翁突然想起她先前逼着自己去亲墨离, 既亲了脸,还亲了嘴, 当下一张惨白的脸涨得通红,有些怨恨地看了她一眼, 然后低着头没有说话。 墨离却像没听到一样,仍旧在给阿翁包扎。 “这样紧不紧?痛不痛?” 见阿翁摇摇头,他才接着给包第二根指头。 “脸皮这样薄啊?亲了就亲了,有什么的。” “不过我有些好奇,你这么在乎他,他又那么喜欢你。” “你们为什么不成亲在一起啊?” “跟自己喜欢的人日日在一起,夜夜缠绵,该是多么得幸福啊。” 慕娘最后那句,竟带着些惆怅和伤感, 没有一丝轻佻。 阿翁微有诧异,这不像是她说出来的话, 随即想到她刚才说的,心中有种怪怪的感觉, 自己现在,好似越来越在乎墨离了, 不过……不过他对自己那么好,自己也对他好不是应该的吗? 阿翁正想着,突然听见慕娘略带娇嗔地抱怨了一声, “真是闷,一个二个都不说话。” 然后又媚笑着对墨离道: “你的忍耐力真是好!” “怀中抱着自己心尖上的人儿,在我榻下躲了那么久,” “听着我在上面翻云覆雨,竟然忍得住什么都没对她做。” “我不禁有些好奇。” “若是我用尽媚术来勾引你,你能忍得住吗?” “墨离不是那种人。” 阿翁突然有些生气,抬头瞪了慕娘一眼。 慕娘却不恼,柔柔一笑道: “你既不愿意嫁他,为何又不许他跟别人。” “我没有。” 阿翁急忙辩解道。 “是没有不愿意嫁给他?还是没有不许他跟别人好?” “我……” 阿翁有些气结,正不知该怎么回答, 却听墨离柔声对她说道: “你别理她。” 阿翁听了,微微低下头,不再理会慕娘。 慕娘也没再说,笑眯眯地盯着他们, 看墨离给阿翁包得差不多了,才又道: “你姓墨,不姓沐,对吧?” 墨离抬头看着她,沉声道: “对。” “你喜欢这个小姑娘?” 慕娘表情难得认真。 “对。” 墨离坚定的声音透着一丝温柔。 “你会害她吗?” 慕娘的声音和表情一瞬变得冰冷。 “绝不会,我永远不会伤害阿翁。” 墨离不知她为何这么问,但他怎么可能伤害阿翁。 “现在你当然这么说,可以后谁知道呢。” 慕娘盯着墨离的眼神有些瘆人。 “我不需要向谁保证,但是我不会。” 墨离冷冷道。 慕娘笑了一下,转身道: “跟我走吧。” 墨离轻轻揽着阿翁,跟慕娘上到四楼。 那里有两间房,一个大平台。 “今夜太晚了,明天才能见到无眉。” “你们先住在这里,一间还是两间?” 慕娘朝房间努努嘴。 “一间。” 墨离当即应道。 慕娘唇角含笑地盯着他,似笑非笑地道: “天天睡一间房,还没碰过她。” “你这种人,我也不是没见过。” “不过,终究还是太少。” “你们需要的屋里都有,但是没有食物和水。” “明日到了无眉那里,再给你们吃喝。” “为何?” 墨离忍不住问道。 “因为他会做人间的食物,这小姑娘看着身子不太好吧?” “冥界的东西,她可吃不了。” 第77章 你以前从不受人威胁的 顿了顿,墨离还是说了声“谢谢”。 慕娘却笑了起来,道: “难得听你说个谢字,刚才不是还想杀了我吗?” 也不等墨离答话,接着道: “早点让她睡吧,看她那脸白的。” 折腾了半宿,阿翁本就神情疲惫, 刚才又流了很多血,脸色更显苍白。 墨离赶紧带着阿翁进了房间, 房间很大,里面洗漱沐浴的东西一应俱全, 竟似人间的客栈一般,还很干净整洁, 也不知慕娘在这顶楼弄这两间房干什么。 墨离无暇多想,放下身上的包袱便赶紧帮着阿翁洗漱。 阿翁伤了一只手,行动不太方便, 墨离索性全部代劳,蹲下给阿翁洗脚的时候, 阿翁还微微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要我帮你换衣服吗?” 墨离的声音很温柔,阿翁却心中慌乱,结结巴巴道: “今……今天就不用了,就脱掉外面的衣服睡好了。” “好。” 墨离没说什么。 帮着她把外面的衣服脱掉,然后给她盖好被子, 坐在床边顿了顿,还是说道: “以后不要再做这种伤害自己的事情了。” 阿翁突然想起,墨离拿走了她的刀还没有还给她,便问道: “那把刀呢?” “我收起来了。” 墨离说道。 “你……给我吧。” 阿翁试探着说道。 “不给。” 墨离毫不留情地回绝了: “日后见临风你要用的时候我自然会给,但现在不会再给你。” 阿翁躺在被子里看了他一眼,轻声说道: “我今日不是想故意划伤自己的,我只是想试一下。” “看看能不能驱散那些蛊气。” “为什么要试?那刀不是凡物,” “你的手掌都能看见白骨了。” 墨离看着阿翁的眼神充满心疼,又道: “就算试一下,你为何又把它抓那么紧?” “流了那么多血都不松开。” “那些紫气都是蛊毒,我不想让你沾到。” 阿翁低声说道。 “沾到就沾到了,一点小毒我不怕的。” 墨离语气中略带责备。 “怎么是小毒?蛊毒解起来很痛的。” 阿翁也有些生气,盯着墨离说道。 突见墨离怔怔地看着自己,眼底泛起一片潮湿,语音哽咽: “所以,那次找阿纯解毒的时候,你很痛很痛,对不对?” 阿翁一愣,嗫嚅着道: “我……我困了,我要睡觉了。” 说完微微侧着头闭上了眼睛,心道: 他和临风究竟什么时候才能从这件事上过去? 没一会,竟真的睡着了。 这一觉,她从丑时一直睡到第二天申时。 而墨离则整晚坐在床边守着她, 一是他对那慕娘仍不放心, 若是情况有变,好随时带着阿翁离开。 二是,今日阿翁亲了他, 虽然当时他正全神贯注地在思索脱逃之法, 但内心并非全然没有感觉, 尤其现在夜深人静,他一个人坐在床边看着阿翁的时候, 更加心潮澎湃。 他伸手轻轻摸了一下自己被阿翁亲过的面颊和嘴唇, 仿佛仍能感受到阿翁微凉柔软的唇, 落下来的时候那样轻柔馨香, 是自己求了很久都不得的, 今日,突然就…… 阿翁以前,是绝不会受别人威逼的, 当初自己以她的清白相迫,她都不愿亲自己一下, 那假真真想要那幅画,她冒着被折磨的风险也不愿主动交出, 今日慕娘只是以让他们平安离开为条件,她便处处受她掣肘。 她怕他沾到一点蛊气,怕他受到伤害, 慕娘说什么她都照做, 而曾经,她宁愿被自己毁掉清白, 也绝不会主动吻自己。 今日之吻,虽然仍是被旁人胁迫, 但她到底是愿意吻了自己,如果不是自己发现了逃脱之法, 她是否还会答应慕娘那荒唐的条件。 不,自己绝不能在那种情况下那样对她, 那件事应该是美好快乐的,而不是让她痛苦和难受。 阿翁醒来见墨离仍在床边,忙问道: “你不会在这坐了一晚上吧?” 墨离没有回答,而是柔声说道: “离戊时还有一个多时辰,要不要再睡会?” “不了,起来吧,睡醒了。” 阿翁摇摇头。 墨离将阿翁轻轻扶起,帮她穿好衣服,然后道: “还顶得住饿吗?要不要再吃粒青精丸。” “不饿,感觉还好。” “下午见柳大哥不是就有饭吃了吗?” 阿翁笑着说道。 “你真信那个慕娘吗?” 墨离突然问道。 阿翁微一愣,道: “梦婆确定柳大哥是到了来凤城找慕娘。” “而我们又没在那账册里发现柳大哥的任何踪迹。” “说明她根本就没记在上面,而是记在了自己的脑子里。” “她既然知道我的名字,还知道百柳村。” “那她肯定是认识柳大哥的,而且她管柳大哥叫‘无眉’。” “这个称呼很亲昵,感觉柳大哥和她关系不一般。” “我觉得她不会骗我们。” 墨离点点头,道: “我看看你手,给你换下绷布。” “哦。” 阿翁坐在床上将手掌伸出, 墨离一一取下昨日包好的布条,虽然血早已止住, 但那伤口仍然既薄且深,泛着丝丝血色, 墨离心疼不已,拿出一瓶白色的膏药道: “血已经止住了,我给你抹点这个让伤口加速愈合。” “痛了你就说,我轻些。” “嗯。” 阿翁点点头。 那膏药凉凉的,抹上去不仅不疼,还有些舒服, 等抹完药膏,墨离重新取出净布帮阿翁包扎。 “阿翁。” 突然,他轻轻唤了一声阿翁。 “嗯?” 阿翁应道。 “你以前从不受人威胁的。” 墨离突然说了这么一句,阿翁一时还没反应过来, 猛地,她想起昨日被慕娘威胁亲墨离, 还让他们在那榻上…… 她不仅亲了墨离的脸,还主动吻了他的唇, 当时情况紧急,倒还不如何尴尬, 现在只剩他们二人,想起这事, 阿翁的心一下跳的有些快,脸上迅速泛起潮红, 还好墨离一直在专心给她包扎,没有注意到她的变化。 隔了会,阿翁才轻轻说道: “你带着我……出不去的。” “我不能让你沾到那些蛊气。” 墨离轻轻叹了口气,道: “那她说的话就能信吗?” 阿翁没有说话,顿了顿道: “总得试一下,能从那里离开不让你受伤当然是最好的。” 墨离的心一颤,包扎的手微微顿了一下。 第78章 美男子和小姑娘 “以后自己不喜欢做的事就不要做,其他的事情我来想办法就行。” 墨离继续给阿翁包扎。 半晌,突然听见阿翁轻声说道: “墨离,你最近,怎么变得有些奇怪?” 墨离微微一笑,问道: “哪里奇怪了?” 顿了几秒,阿翁低声道: “你从前……不是很希望那样吗?” “你一直嫉妒临风,嫉妒我亲过他。” “昨日……慕娘逼我亲你,不刚好如你愿了吗?” “我不喜欢别人逼你。” 墨离淡淡答道。 “那你以前还逼我亲……” 阿翁没忍住小声嗫嚅道,话刚出口就后悔了。 墨离突然抬起头看着阿翁, 阿翁赶紧把头转开,避开他的目光, 只听他缓缓说道: “我那时候还不是很懂爱,我以为我们认识比你跟临风更久。” “你愿意亲他,肯定也愿意亲我。” “后来我才慢慢明白什么是爱,我想让你做你自己喜欢做的事情。” “让你快乐,不想让你受任何人胁迫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 阿翁听着心中感动,不禁抬头看着墨离说道: “我没有不喜欢。” 此话一出,连自己都惊了一跳, 她……她没有不喜欢,那就是喜欢,喜欢…… 还来不及细想,就听墨离异常深情的声线响起: “阿翁,你喜欢我么?” 阿翁瞬间慌乱无比,她低着头, 胸口起伏不定,呼吸急促,头脑一片空白, 墨离突然轻轻扶住她肩膀,柔声说道: “没关系,你不用回答,阿翁。” “你不要紧张,你不用回答,我可以不知道。” 阿翁正不知如何是好,突然听见慕娘半冷淡半无奈的声音响起: “废话!” “她当然喜欢你了,她不喜欢你会愿意亲你?” “她不喜欢你会为你流那么多血,手掌都快断了还抓着那刀。” “脸长得那么好看,脑子怎么不太好使。” 阿翁的脸腾的一下变得绯红, 墨离却在这一瞬将阿翁搂在怀中,警觉地看着慕娘。 慕娘倚靠在门边,重又带着那副娇媚的笑容: “怎么?怕我害她呀?” “昨夜是不是一夜没睡守着她,怕我再出手对付你们?” 墨离冷冷看着她没有说话。 慕娘却笑了一下,道: “无眉要单独见她。” “不可能。” 墨离直接回绝。 慕娘盯着墨离,淡淡道: “无眉不喜欢你们这些长得好看的男人。” “说你们都是些狼心狗肺,忘恩负义之辈。” “他信不过你,有些话,他想单独跟那小姑娘说。” “我说了不可能。” 墨离不退让分毫。 慕娘正欲开口,突然听见阿翁说道: “他不是,你带我们去见柳大哥好吗?” 慕娘发出一声妩媚的轻笑,道: “你就这么信他?那你知道他吃过人吗?” “不止人,还有妖、有仙、有鬼。” “你不怕他以后把你也给吃了?” 阿翁身体轻轻颤抖了一下,转过头看了墨离一眼, 见他长长的睫毛下,眸色晦暗, 盯着慕娘的眼神闪着阴冷的光,呼吸微微有些异动。 “他不会的。” 阿翁转头看着慕娘轻声答道。 墨离身子一僵,他看着阿翁,却没有说什么。 慕娘叹了口气,幽幽道: “爱情可真是容易令人盲目啊,你都被人骗了一次了。” “还这么信任男人,还是这么好看的男人。” “你……你什么意思?” 阿翁有些纳闷。 慕娘没有回答,却突然说道: “无眉说你功夫很好,可我看你不像会功夫的人。” “你一身功夫哪去了?被他给废了么?” “所以他才能留在你身边,一直保护你,” “好永远跟你在一起,霸占着你?” 慕娘的眼神同语气一样,变得冰冷。 “不,不是他。” 阿翁急忙解释道: “是我中了蛊毒,所以才没了功夫。” “蛊毒?” 慕娘眼中闪过一丝惊讶,试探着问道: “心蛊之毒?” 阿翁点点头。 慕娘脸色一变,惊道: “你是怎么活下来的?你不可能活着。” 说着,倏地伸出手往阿翁脉上搭去, 却被墨离雄厚的掌风瞬间震开: “别碰她!” 墨离厉声喝道。 慕娘眼神微怒,略带讥诮地说道: “怎么?怕我看出是你给她下的毒?” 墨离没有回答,他不想理她, 但他不会让这个鬼神莫测的女人碰到阿翁, 上次假真真的事情就是教训。 “不是他,墨离不会给我下毒的,他不会害我的。” 阿翁觉得这个慕娘心思有些奇怪。 “那你是怎么认识他的?” 慕娘看着阿翁道。 “我……这是我们的事,反正他不是你们想的那样,他也不会害我的。” 墨离听见阿翁这么说,唇角露出了柔柔的笑容。 慕娘却颇具玩味地看着阿翁,突然媚笑一声,道: “小姑娘,我给你讲个故事?” 阿翁一愣,她不知道慕娘又想搞什么鬼, 还没说话,就听慕娘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从前,有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美男子喜欢上了一个小姑娘。” “可这个小姑娘不仅武功高强,还有心上人。” “她既不需要他,也不喜欢他。” “于是,这个美男子暗中派人给这个小姑娘下了蛊毒。” “令她武功尽失,形同废人。” “然后再守在她身边照顾她,寸步不离地控制着她。” “不仅对她呵护备至,关爱有加,还以礼相待,绝不碰她。” “小姑娘慢慢被他感动,最后喜欢上了他。” “等他得到小姑娘的心,再得到她的人。” “至于以后是抛弃她,还是杀了她,就全在这个美男子的掌控之中。” “而那个小姑娘,却再也没有任何选择的能力。” “你觉得,这个故事好听吗?” 阿翁知道,她说的小姑娘是自己,那个美男子是墨离, 但她弄错了,墨离不会对自己做这种事情, 他因自己中毒而饱受的痛苦和折磨,她都看在眼里。 他照顾她,保护她, 不是想占有她,而是想让她好, 他从不在乎自己有没有心上人,也不计较自己喜不喜欢他。 “你帮我跟柳大哥说,我有事要问他,希望他能见我一面。” “墨离不是坏人,他和我一起。” 听到阿翁这么说,墨离紧绷的脸色一瞬缓和了下来。 第79章 你怕我吗?阿翁 慕娘盯着阿翁看了半晌,目光捉摸不定, 许久,才缓缓道: “无眉说你是个好姑娘,他不想你再被人欺骗和伤害。” “不过我会把你的原话转告给无眉,你自己也再想想。” “你面前这个人,你真的了解吗?” 话音甫落,慕娘人已离去。 阿翁和墨离呆坐了一会,突然看着墨离轻声问道: “墨离,你也是像慕娘那样修炼的吗?” 墨离微一愣,轻轻垂下了头, 顿了顿,声音有些嘶哑地说道: “我只吸食他们的灵髓。” 他心中有些害怕, 昨日他看到阿翁听见慕娘吃鬼的声音吓得瑟瑟发抖的模样, 他怕她也那样怕自己。 “那你现在还吃吗?” 墨离轻轻摇了摇头: “我认识你之后,便不吃了。” “那……那你以前是不是……也和很多人那样……” 阿翁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问这个, 她的声音很低,她希望墨离没听到, 却见墨离迅速抬头看着她,脸色有些苍白地说道: “没有,我和慕娘不一样。” “我们本体不一样,修炼方法也不一样,我没有和任何人那样过。” 阿翁赶紧避开墨离的目光,心中后悔为什么要问这个, 却听墨离有些颤抖地问道: “你怕我吗?阿翁。” 阿翁看着墨离轻轻摇了摇头。 “那你信慕娘说的吗?” 阿翁突然笑了一下,道: “当然不信了。” “为什么?” 墨离突然抓着阿翁的双肩,手微微有些发抖。 “因为你对我很好啊。” 阿翁答道。 “那……那你不觉得她说的很合情合理吗?” 慕娘太能诛心,她今日说的每一个字都刺在墨离心上, 即使自己问心无愧,但仍无比惧怕阿翁对他有哪怕一丝一毫的疑心。 “哪里合情合理了?” 阿翁有些奇怪,慕娘明明都是自己瞎猜。 “她说的……和我们认识的情况,几乎一模一样。” “你,你都没有怀疑我吗?” “怀疑一直都是我在害你,设计你。” 墨离说着,语音都变得颤抖起来。 “那你做了吗?” 阿翁歪着头反问道。 “没有,我怎么可能做那种事情,我绝对不会对你做那些事情的。” 墨离急忙说道。 “那不就对了嘛,你干嘛要听她说的?” 阿翁的表情很平静,墨离却极度紧张。 “我……我怕你,怕你信了她的话。” “我又不是小孩子,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 阿翁嘟囔道。 “在你眼里我就这么弱智吗?” “没有,你最聪慧。” 墨离忙道。 阿翁忍不住笑了起来,然后看着墨离说道: “只要你问心无愧,就不要怕别人说什么。” “你是怕我信了她,将你赶走吗?” 墨离立即点点头。 阿翁却笑得更厉害了,道: “你来来回回就怕这一件事情啊?” “也不怕慕娘知道了笑话你。” 墨离却突然淡淡道: “我管她笑不笑话做什么。” 阿翁俏皮心起,盯着墨离说道: “因为她对你青眼有加啊。” “她长得那么好看,功夫那么厉害。” “都赞美你长得好,功夫好。” “还说她见了那么多男人,也没遇到过几个你这样的。” “她要是知道你怕这个,说不定就没那么喜欢你了。” “我不用她喜欢。” 墨离本想说“你喜欢就行”, 然而想起刚才自己问阿翁喜不喜欢自己时, 她局促不安的模样,忍了忍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顿了顿,突然又问道: “阿翁,沐无念有没有骗过你?” “无念?” 阿翁略有惊奇,道: “没有啊,怎么了?” “没事,随口问问。” 墨离闲闲说道,却见阿翁歪着脑袋道: “柳大哥,为什么对你那么大敌意呢?” “还有那个慕娘,她跟柳大哥是什么关系?” “她那么厉害又心狠手辣的人,居然帮柳大哥给我们传话。” “还叫他……无眉。” 墨离看阿翁一副八卦的模样,忍不住笑了起来,幽幽道: “你不也叫沐无念‘无念’吗?” 阿翁猛地瞪大眼睛看着墨离,道: “你的意思是……慕娘跟柳大哥?” “反应有点慢。” 墨离突然笑着伸手刮了一下阿翁的鼻子。 “不会吧?” 阿翁震惊极了。 “他们?她和柳大哥?!” 阿翁像是知道了什么难以置信的事一般, 一手支颐,眼神震惊。 “怎么?娘子那柳大哥很丑吗?” 墨离打趣道。 “不是很丑,只是……” “就是普通长相,然后因为有四条眉毛,所以看起来有些奇怪。” “慕娘……慕娘那么美,简直世所罕见……” “我感觉她那样的人,喜欢你这样的比较正常。” 阿翁若有所思地说道。 “那我在娘子眼中是哪样的呢?” 墨离看着阿翁问道,嘴角带着柔柔的笑容。 “你……长得很好看,功夫很厉害,干什么都很厉害。” “嗯……还很有钱,照顾人很贴心。” “还很温柔,从来不对我发脾气。” 阿翁转动着一双大眼,边思索边认真说道。 墨离看着阿翁那副模样,忍不住轻轻笑了起来: “我在娘子眼中就那么好吗?” “以前也没觉得你多好,老是爱气我。” 阿翁一副不服输的表情,顿了两秒又道: “不过昨日听慕娘那么说,我才发现你一直那么好。” 墨离的笑容都快要溢出来了,戏谑道: “那我不是还要好好感谢感谢慕娘,让我娘子知道我这么好。” “我一直都知道,只是……只是习惯了,就没多想。” 阿翁突然意识到,墨离所有的好,在她眼中竟已变成稀松平常。 “想什么?习惯了就好,不要想那么多。” 墨离的声音很温柔,阿翁心中却有些内疚。 却见墨离又轻轻握着她受伤的手,语音心痛地说道: “可是你就不好,对自己一点都不好。” “你不怕疼吗?就拿着刀那样割伤自己。” “那刀那么锋利,你还握得那样紧……” 每次说起此事,墨离心中都异常难受, 阿翁就在他身边,当着他的面拿着那把刀划开了自己的手掌, 鲜血喷洒得到处都是,他却没能及时阻止。 第80章 墨离的身世 “以后,不能再为了我做任何伤害自己的事情了好吗?” 阿翁没有说话,她心中知道, 如果有下一次,她还会这么做。 “好吗?阿翁,你答应我。” 墨离见她不说话,又问了一次。 阿翁避开墨离的目光,仍旧没有说话。 墨离有些着急,突然捧着阿翁的脸转过来对着自己,近乎乞求地说道: “你答应我好吗?阿翁。” “你说,说自己以后再也不做这样的事了。” 阿翁看着他,半晌轻轻吐出一个字, “不!” 墨离的双手微微有些发抖,他头一次不能说服阿翁听他的, 他的呼吸有些急促,脸色也微微有些发白, 顿了顿,声音有些颤抖地说道: “那……那你要怎样才能答应我?” “答应你什么?她若是不答应,” “你那双手是不是马上就往下掐住她的脖子把她掐死?” 阿翁还未回答,突然听见慕娘冷冷的声音再次响起。 墨离迅速将阿翁护在身侧,眼神冰冷地看着她, 慕娘看他的眼神也好不到哪去,语气更是嘲讽中带着揶揄: “怎么?装不下去了,想逼婚呀?” “怕我们到时候戳穿了你,所以逼她现在赶紧嫁给你,” “然后你就在这里强迫她跟你洞房,再将她牢牢控制在你手心,” “到时无论无眉说什么,她都不会相信。” 墨离不想理会她的疯言疯语,阿翁却微有愠怒,斥道: “你胡说什么?墨离才不会那么做。” 慕娘突然笑眯眯地看着阿翁,语气和善了许多: “这么相信他啊?” “真不知他究竟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你这样毫无保留地信任他?” “怪不得无眉这么担心你,你确实太容易轻信于人了。” “若是你柳大哥将那件事告诉你,你还会这么相信你身边这个人吗?” “什么事?” 阿翁微觉奇怪。 柳无眉日复一日地生活在百柳村,能知道什么他知道自己却不知道的事? 慕娘看着阿翁,却没有回答,而是道: “小姑娘,你知道他是谁吗?” 阿翁微微一愣,她确实不知道墨离是谁, 他一开始变作长信的模样接近自己,自己对他既害怕又讨厌, 虽然临风跟自己说了他对自己的情愫,但自己总觉得有些荒唐和不可思议, 一直想着摆脱他,便没往他的身世方面多想。 后来他数次救了自己,又一直跟在自己身边无微不至地照顾着自己, 无论自己干什么,他都无怨无悔地陪着, 从不计较付出和得失。 自己慢慢开始信任他、依赖他, 甚至不由自主地想要对他好来回报他, 但却从没想过去探究他的过去和由来。 见阿翁发愣的神情,慕娘轻笑一声道: “你果然不知道!” “你什么都不知道,就敢和这种人在一起。” “怪不得无眉急得直跳脚,让我无论如何也要劝服你单独去见他。” “不如,今日就由我来告诉你,他究竟是个什么怪物?” “看你知道他的真面目后,还会不会这么信任他?” “你眼前这个俊美异常的男子,既不是人,也不是鬼,” “非妖非仙,非神非魔,” “曾经不过是一缕存在于天地之间的残香,因为邪念够重,” “才得以不断附身在各个妖魔鬼怪身上。” “靠慢慢吸食他们的灵力和灵髓助自己修炼。” “他最先吸食的,是仙。” “仙界那些爱装清高的家伙,最喜欢成天弄些烟熏火燎的香气来彰显自己烂俗的品味。” “动不动就整一套仙气飘飘,腾云驾雾出来。” “刚好给了他可乘之机,他便神不知鬼不觉地吸了一只又一只的仙。” “然后将他们伪装成修炼时走火入魔的样子,” “仙界那些冷漠的玩意,自然也是不会多管闲事的。” “当然,他也很聪明。” “等到拥有超过普通妖族和鬼魅的法力,便抽身离开仙界。” “然后四处寻觅那些有助他修炼的妖族和鬼魅继续吸食。” 说到这里,慕娘突然冲阿翁柔媚一笑,道: “那日我修炼的时候是不是吓到你了?” “可是我不过只是将对方吃了,他可比我残忍多了。” “他本就是用香高手,这个时候的修为更是将香用的出神入化。” “他只需吸食他们的灵髓,但又不能被人发现。” “于是他便用一种能使人致幻的香,操纵他们自己将自己吃下去,” “独留灵髓供他吸食,若是你有幸看到那场面,” “恐怕以后都不敢再多看他一眼,更不敢让他这样靠近你。” “哈哈哈……” 慕娘笑得很恣意,墨离的眼神却很瘆人, 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浓浓的杀气几欲喷薄而出。 慕娘却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继续道: “靠着大肆猎取那些法力高强的灵力,他很快体验到了掌控和自由的快乐。” “但弊端也随之而来。” “因为他没有心,一个没心没肺的东西。” “根本无法消化体内仙妖鬼魅交织的情感和欲望带来的冲击。” “无论他再如何努力,如何吸食。” “他的修为都无法再进一步。” “他先是困惑,然后是发狂,最后开始濒临崩溃。” “终于,他放弃了。” “他自暴自弃,找了个不为人知的地方躲了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少年,不知他从何处习得了人类的一些情感,” “虽然很低级,却足够让他开窍。” “于是他另辟蹊径,觅到了新的修炼法子,” “灵髓当然是要吸的,不过不再吸食活物的灵髓。” “因为那些交缠的欲念是他根本抵御和控制不了的。” “他挑选集天地灵气于一身的器物,附身其上重又开始修炼。” “没想到他在修炼方面的天赋竟这么厉害。” “只短短时间内,便将先前那些难以消化的灵力全部吸收,” “还幻化出了如此完美的人形,得以在世间存在。” “不过,像他这种人,无心无欲亦无情。” “他找上你,你确定他是真的对你动了心吗?” “他对你的温柔,对你的呵护,对你的付出。” “也许只是想在你身上习得更高深的人类情感,以助他日后修炼到更高境界,” “待得那一天,他便如同那人一样,将你弃了。” 第81章 他不是怪物 忽然,一股凌厉无比的掌风直扑慕娘面颊, 带着劲透骨髓的寒气和杀意,力道之强, 逼得慕娘举掌格挡之后依然不得不跃开数步。 “好身手,竟比昨日翻床的那手功夫更加精妙。” 慕娘却不恼怒,反而鼓起了掌, 然后又斜着唇角,似笑非笑地道: “怎么?被我说中心思,要杀人灭口啊?” 出招之后,墨离便有一瞬的后悔。 她说的明明都不是真的,自己为何却忍不住对她动了手, 阿翁……阿翁是不是会更加信她? 她说的那些,跟陆景年当年对南莺莺的所作所为十分相似, 阿翁知道这些手段,她什么都懂, 并且十分痛恨这种行为,对陆景年更是厌恶, 自己不动手还好,现在动了手, 阿翁会不会以为自己就是那样的人, 自己接近她,对她好, 就是想利用她,然后以后狠狠伤害她? 想到此处,墨离压抑着心中的怒火和不安,语气森然地说道: “我永远不会那样对待阿翁,你休要再挑拨离间。” “是吗?” 慕娘斜睨了他一眼,淡淡道: “你若不是这样的人,为何刚才要向我出掌。” “还是杀招!” “说到底,就是做贼心虚。” 墨离咬着牙不再答话,慕娘却对阿翁说道: “小姑娘,刚才那些,他是不是从来都没有告诉过你啊?” “他将自己狠辣残忍的一面偷偷藏了起来。” “在你面前却永远表现得那般温柔似水,” “但只要你稍加注意就会发现,他对别人,从来没有一点怜惜和心疼。” “因为他没有心,根本不懂情。” “无情与狠毒,才是他的真面目。” “现在你知道,他是个什么怪物了吧?” 阿翁转头看着墨离,她感到墨离揽着自己的手微微有些发抖, 墨离却不敢正视阿翁的目光,他狠狠盯着慕娘, 若不是阿翁在这里,纵使同归于尽,他也要将这个女人杀死, 她究竟是何居心,不断编造那些看似有理有据, 又足以令人信服的话语来挑拨他和阿翁的关系, 好不容易,阿翁才慢慢喜欢上自己, 喜欢跟自己在一起,无条件地信任自己, 她却这般歹毒地想毁了这一切,墨离恨不得将她立即毙命当场, 正当他情绪处于崩溃的边缘时,只听阿翁平静地对慕娘说道: “他不是怪物,他是世上对我最好的人之一。” “他也不是圣人,不需要对每个人都好。” 墨离转头看向阿翁,眼底泛起一些晶亮, 她竟丝毫没有怀疑自己,更没有质问自己, 她始终相信自己。 阿翁的心,永远都是这样纯粹坦荡, 她信一个人,就信, 爱一个人,就爱, 就算曾经受到伤害,也不会用阴暗龌龊的心思去猜想别人, 墨离对阿翁的爱意,愈发难以抑制, 若不是慕娘在场,情况特殊, 他真想把阿翁紧紧搂在怀里, 紧紧地,永远也不要放开她。 慕娘微微叹了口气,正欲再开口, 突然听到一个语带焦急的男声响起: “阿翁妹子,你为何就是不信慕娘说的?” 三人一惊,齐齐望向门口, 却见屋内门口处站着一个中等身材,肩膀宽厚的男人, 那人粗眉大眼,正是长着四条眉毛的柳无眉。 “柳大哥?真的是你?” 阿翁惊道。 与此同时,慕娘也是惊声说道: “无眉,你怎么来了?现在还不到时候。” 话毕,昨日那股紫色的蛊气瞬间袭来, 眨眼间便将周遭所有的门窗全部封了起来。 阿翁大惊,急忙去扯手上的绷带, 墨离则迅速将阿翁护在身后,运气准备格挡。 “别怕,无眉在,我不会伤你们的。” 慕娘赶紧说道。 墨离迟疑几秒,将内力慢慢收回, 一回头,却见阿翁已将手掌伤得最深的那处绷带扯开, 因为用力有些猛,伤口隐隐又渗出些血。 “阿翁,你手怎么样?” 墨离心疼极了,立即拿起阿翁手上的绷带重又细心地包了起来, 心中对慕娘的愤恨又深了一层。 “阿翁妹子,你手怎么了?” 柳无眉也十分关心阿翁。 “没什么,没事,柳大哥。” 阿翁见他不知,便不想跟他讲昨日他们与慕娘的过节, 却见柳无眉一副心疼又愤恨的模样道: “阿翁妹子,你为何?为何总要信他们这种男人?” “他们除了长得好看,就会骗你。” “表面对你好,背地里都在算计你。” “你……你就相信慕娘说的,他跟他,都不是什么好人。” “你不要跟他们这种人在一起。” 柳无眉一边说着,一边眼神不善地看着墨离。 阿翁一愣,她没想到见柳无眉的第一面, 他跟她说的,竟是这个。 “柳大哥,你为什么这么说墨离?” “他不是那种人,他不会骗我,算计我的。” 墨离本来听得有气,平白又来一个挑拨离间的, 但听阿翁如此维护他,心中又觉温暖。 柳无眉却更加着急了,跺着脚道: “这个人现在是对你好,但你怎知他日后没有害你之心?” “当初你与沐无念在一起的时候,你想得到他日后会害你吗?” “无念?他怎么会害我?” 阿翁大惊,顾不得解释其他。 “你还叫他无念?!他就是个骗子,是个魔鬼!” 柳无眉突然大怒,四条眉毛看起来还有些狰狞。 “柳……柳大哥,你是不是对无念有什么误会?” “他,他怎么会害我呢?” “虽然我们后来没有在一起,可,可那是因为其他的原因。” “他是不会害我的。” 阿翁见柳无眉如此激动,立即轻声说道。 “误会?我亲眼所见,有什么误会?” “阿翁妹子,你听我说……” 柳无眉正欲再说,突然被慕娘一把拉住, 只见慕娘脸现忧色,声音低沉,还带着一丝从未有过的惊慌: “来不及了,无眉,你得赶紧走。” “明日我会想一个办法带他们来见你。” 柳无眉看了阿翁一眼,又狠狠瞪了墨离一眼, 低低叹了口气道: “好。” 然后便转身跟着慕娘离开了, 那团紫色的蛊气一直包裹着他们,直至他们消失。 第82章 坚决不答应 “柳大哥为什么会这么说无念呢?” “从前柳大哥对无念很好的,我们在那里住了两个月,” “他不仅帮我们盖房子,修东西。” “还给我们做饭吃,给无念做拐杖。” “我们有什么事都是第一时间去找他帮忙。” “而且,柳大哥应该每天都过的那一天呀。” “那一天对他来说没什么特别的呀,他为什么要说无念害我呢?” “他好像……很恨他。” 等他们走后,阿翁喃喃自语道。 “他对你也有很大的敌意。” 阿翁突然抬头看着墨离说道。 墨离知道,定是柳无眉知道了沐无念什么事, 所以才对他这么愤恨,因而见着阿翁和自己在一起, 连带自己一起仇视。 那事,肯定跟阿翁有关, 不知他是否真的做了什么对不起阿翁的事情, 若果真如此,自己绝不会轻饶他, 但他也不想妄自猜测,让阿翁平白担忧,便道: “也许其中是有什么误会。” “慕娘不是说明日会带我们去见他吗?” “到时候说清楚便是了。” “嗯。” 阿翁点点头,只听墨离又道: “阿翁,你还没答应我呢。” “什么?” 阿翁眼露疑惑。 “答应我以后不再为了我做任何伤害自己的事情。” “你刚刚,差点又做了。” 说着,墨离轻轻拉起阿翁那只刚缠好绷带的手,眼中都是疼惜。 阿翁看着他,突然笑了一下,轻声说道: “我不答应。” “为什么?” 墨离有些惊慌无措。 “因为我不想你受伤啊,我又没有功夫,” “你受伤了我可没法保护你,照顾你。” 阿翁歪着脑袋看着墨离,表情有一丝俏皮。 “我不会受伤的,我不需要你照顾我。” “你不要伤害自己就行,好吗?” 墨离此时无心跟阿翁调笑。 “你不会受伤,可是你会中毒。” 阿翁没有接话。 “我内力深厚,中毒了我把它逼出来就行了。” “你不用担心我,你先答应我好吗?阿翁。” “蛊毒是逼不出来的。” 阿翁声音很轻。 墨离微一愣,顿了顿又道: “就算中了,我也能撑很久。” “到时候我们去找阿纯解毒就好了。” “她不是专门养各种蛊吗?什么都难不倒她的。” “我不想让你中那种毒,不想带你去找她。” 阿翁盯着墨离说道。 墨离微微垂着眼,声音略带一丝痛苦: “那我要怎么做,你才能答应我以后都不再伤害自己?” “我没有想要伤害自己,只是当时情况特殊。” “那样做是我们能离开最好的方法。” 阿翁似乎有些油盐不进。 墨离看着阿翁,阿翁也看着他, 他头一次不知该如何说服这么倔强的阿翁。 突然,墨离低下头,声音有些悲伤: “阿翁。” “慕娘说的对,我不是个好人,我是个怪物。” “你不必对我这么好,不必为我伤害自己。” “咦,有些人今日气得都出掌去打人家了,现在又自己承认自己是怪物了?” 阿翁故意逗他。 “我打她不是因为她说我是怪物,是因为……” “是因为她说我是利用你来修炼,日后会弃了你。” 墨离语音激动,还带着气愤。 “所以你今日又担心我信了慕娘的话,然后又要赶你走是不是?” 阿翁笑着说道。 墨离没有回答,却道: “她说的就是陆景年对南莺莺的手段,我知你痛恨他。” “更痛恨这些卑劣的手段,虽然我对你从未动过那样的念头。” “但她说的有理有据,好像真的一样,” “我……我当时很害怕,很生气。” “我恨不得一掌打死她……” 墨离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阿翁却叹了口气道: “你真是除了对我温柔,对其他人都脾气不怎么好。” 墨离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有些白,结结巴巴道: “我……我不知道怎么对其他人温柔,我不想对他们温柔……” 阿翁见墨离局促的模样,心中既感动又不忍,柔声道: “不想就不想,你又不是太阳,不用对每个人都那么温柔。” 墨离突然抬头看着阿翁,神色复杂地问道: “你怕我吗?阿翁。” 阿翁摇了摇头,轻声道: “你已经问过我一次了,墨离。” “可是上午……” 墨离本想说“可是上午慕娘还没对你说我的身世”, 却听阿翁说道: “我一开始认识你的时候很害怕你。” “怕你对我用迷香,怕你对我那样。” “而且你还很了解我,知道我心中都在想什么。” “可是我又不认识你,我心里很不安,对你有些恐惧。” “可是后来我知道你不会那样对我的,你对我很好。” “一直在我身边保护我,照顾我。” “你从来都没有要求我回报过你什么。” “你跟陆景年不一样,你们根本不是同一种人。” “你和我又没有仇,我也没什么好让你算计的。” “所以慕娘今日说的,听起来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 “但那都是她瞎猜的,她根本就不了解你。” “你以后不要为她说的那些话生气了,我一个字都不会信的。” “再说,她今日说的那些,” “从前我并没有问过你,你没说也不算骗我。” 墨离听到阿翁这样说,心中感动极了, 他看着阿翁,目光柔和,语音中带着歉意: “对不起,阿翁,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不是想让你害怕我。” “我……我是看你亲了临风,心中嫉妒得紧,” “好不容易能和你见面了,我也想让你亲我一下。” “我以为我们认识那么久了,你会喜欢我的,会愿意亲我的。” “我当时……当时不是想强迫你那样。” “我还以为,你已经忘了那件事,所以现在才不怕我了……” 墨离说着,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阿翁却突然俏皮地笑了起来,道: “我怎么会忘?我记性好得很。” “我还记得你当时是变成长信的模样来哄骗我的书,” “还用迷香把我迷晕,还脱我衣服……” 阿翁说到这赶紧住了口,脸上微微有些红, 却听墨离轻声道: “我……我只是想让你睡得舒服些。” “你不愿意,我是不会碰你的。” “我知道,你后来对我很好。” 阿翁轻轻说道。 第83章 死人的脉 她还记得自己中毒后墨离是怎么照顾自己的, 他从未龌龊的多碰自己分毫,多看自己一眼, 那样爱占口头便宜的他,事后更是提都没提一个字。 “你不怕我就好,我很怕你怕我。” 沉默一会,墨离说道。 “你在说绕口令吗?” 阿翁笑着打趣道。 墨离笑笑没有说话, 若是阿翁怕他,便不会跟他这般亲近, 他跟阿翁越亲近,越感觉自己离不开她, 想时时刻刻都在她身边, 看着她,守着她, 自己仿佛是中了无药可解的毒,深深贪恋着她。 “肚子饿不饿?要不要吃一粒青精丸?” 阿翁在冥界不能随便吃东西,墨离十分心疼。 “好。” “吃这个吧,那玩意冷冰冰的,她连口热水都没有。” 阿翁话音刚落,就见慕娘带着一个包袱出现在门口, 她伸手将那包袱递给墨离,墨离犹豫几秒还是接过了, 打开见里面是刚做好的热腾腾的白饼, 还有风干的牛肉和鱼肉,一筒热面汤。 “放心吧,里面没毒,是无眉专门给这小姑娘做的。” “说这些方便带,让她先吃些。” 慕娘像是知道墨离心中所想。 “谢谢。” 阿翁说道,然后又对墨离道: “是柳大哥做的,他以前也做这些。” 墨离点点头,然后先给阿翁倒了一杯面汤, 再将白饼和肉干、鱼干分别撕开,依次递给她。 “先喝口热汤,慢些吃,别噎住了。” 慕娘站在一旁饶有兴致地看着,突然道: “挺会伺候人啊,不知在床上是不是也会这么伺候人?” 阿翁假装没听见,墨离却抬眼狠狠瞪了她一眼。 慕娘不急不恼,依旧盯着他们。 待阿翁吃饱,墨离才匆匆吃了几口肉干和饼,喝了一杯面汤。 “吃好了?” “今日戊时已过,不能去见无眉了。” 慕娘淡淡说道。 “那明日戊时我们是不是能去见柳大哥?” 今日见到柳无眉出现,阿翁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 “你当然可以去见无眉,不过他不行。” 慕娘朝墨离努努嘴,接着道: “那地方,我从不带别人去。” “你是无眉唯一的朋友,他信你,所以我也信你。” “不过他么……无眉不信任他得很。” “我不会对任何人说出那地方的。” 墨离突然开口道。 “你有时候真是聪明,反应又快。” 慕娘媚笑一声,语带旖旎地赞叹道, 随后又眯着眼看着他,道: “可是,我怎么相信你说的呢?” “要不,你发个毒誓?” “我若对任何人说起那地方,就叫我不得好死,死后灰飞烟灭。” 墨离冷冷说道。 “这个不行,你得用她起誓。” 慕娘突然指着阿翁道: “说,若是你对任何人说起那地方,” “就叫她饱受折磨痛苦而死,死后永世不得安宁。” 话音甫落,就见墨离对着她连出三掌, 一掌比一掌狠辣凌厉,掌风飒飒然将慕娘周边的家具全部震碎, 慕娘虽一一避开,但神色不再如平常那般淡然, 眼神犀利,全神戒备。 但墨离却不再出招,而是咬牙切齿地道: “你若再敢咒她半分,我定将你碎尸万段!” “那我自己发誓好吗?若是我们俩任何一人对别人说起那地方。” “就叫我饱受……” 阿翁话还未出口,便被墨离掩住了嘴,只听他颤声道: “阿翁,你别乱说。” “别乱发那些誓,我不许你说这些。” “她就是在戏耍我们,就跟昨日一样。” “你别信她,你发了誓她也不会带你去见柳无眉的。” “你不要咒自己,不要说那些……” 墨离的手都在颤抖。 慕娘看着他,突然道: “她在你心中果然非同一般。” “誓就不用发了,但还有一件事我需要再确定一下。” “什么事?” 墨离语气不善。 “让我把下她的脉。” 慕娘说道。 “你做什么?” 墨离警惕地问道。 “确定一下究竟能不能带你去。” “你放心,她是无眉唯一的朋友。” “我不会伤她的,我可不想无眉怨恨我。” 慕娘的语气竟带着一丝少女的娇嗔。 墨离看着慕娘,半晌没有说话, 他不太信任眼前这个女人,尤其是,她会操纵蛊毒。 那是墨离生平最恨的东西。 “墨离,你让她把一下,没关系的。” “你忘了当初阿初说的了吗?没事的。” 阿翁突然扯着墨离的袖子对他说道。 墨离看着阿翁,缓缓吐出一个字: “好。” 慕娘拉起阿翁的手,刚一搭上脉,脸色就变了, 她轻轻按动手指,眉头微锁,脸色愈发凝重。 墨离一开始站在一旁警觉地盯着慕娘,怕她搞什么小动作, 后来看着慕娘不断变化的表情,心中隐隐有些不安起来。 一直过了很久,慕娘才将手慢慢收回, 然后脸色阴沉地盯着墨离,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半晌,声音冷漠地道: “你对她做了什么?” 墨离微微一愣,道 “你什么意思?” “她这根本就是死人的脉。” 慕娘此话一出,墨离浑身颤栗了一下,尔后厉声道: “你再胡说,休怪我对你不客气!” 慕娘冷冷盯着墨离,然后伸出自己的手腕, 墨离看着她,顿了顿,伸出手隔着衣袖搭在了慕娘腕上。 慕娘冷哼一声,讥诮道: “怎么?我有毒啊,碰都碰不得。” 墨离没有理她,却听她道: “一起搭,鬼也是有脉的,但跟活人不一样。” “你好好试试。” 墨离看了她一眼,另一只手轻轻搭在阿翁手腕上, 只一会功夫,阿翁便感到墨离的手指在颤抖, 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最后连身子都忍不住轻轻发起抖来。 过了许久,慕娘不耐烦地缩回了手,没好气地道: “一身功夫是白练了吗?搭个脉搭半天。” “老娘手都举酸了,搭出来没有?” “怎……怎么会这样?她明明……还好好地活着。” 墨离失神地说道。 “给你说了,中了心蛊之毒,必死无疑。” “她现在之所以还活着,是因为有人在她体内中了一种蛊。” “是那蛊在帮她续命,若是那蛊虫死了,她也就没了。” 慕娘阴恻恻地说道。 第84章 续命的蛊 “不,不可能!我亲眼见着那人帮她把毒解了的。” “她给阿翁中的这蛊,是防止别人再次给她下蛊的。” 墨离有些崩溃。 “怎么解的?” 慕娘的声音恢复了先前的淡漠。 墨离却喉结滚动,说不出话来, 他亲眼见着阿翁解毒时在他面前受尽折磨, 让他再次描述当时的情景,他会再次痛不欲生。 却听慕娘淡淡道: “那人不是在给她解毒,心蛊之毒,无药可解。” “她是在用更厉害的蛊毒去吞噬那毒。” “若是她受得住,那么她便也受得住这续命的蛊。” “我问你,那人给她解了蛊毒之后,她是不是发了三天高热?” 墨离微微一愣,然后点了点头。 “这就是了,心蛊之毒本就阴寒,只有更为阴寒的蛊毒才能将它吞噬。” “因此给她续命的这蛊虫,也是天下至阴至寒之物。” “可活人的身体本是温热的,体内突然多了这么个极阴寒的东西。” “她的身体自然想用高热把它杀死,待得三天三夜之后,” “她的身体慢慢习惯了那蛊虫,这续命之法便成了。” “这人真是厉害,居然想到用这样的法子来救她。” “怪不得她的血能驱散我的蛊气,原来她体内竟有这样厉害的蛊虫。” “我活了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见。” 慕娘突然赞叹道,尔后又轻轻叹息一声: “可惜,她终归是肉体凡胎。” “这般阴寒的毒物在她体内,她的体质也会越来越阴寒,” “身子越来越差……” 慕娘没有再往下说,却冷冷扫了墨离一眼,语音有些不善地说道: “通常来说,蛊毒只有下蛊的人才解的了。” “可若一个人给另一个人下了心蛊,那人是断不会给解的。” “因为他本就想置这人于死地,怎么可能给她解毒。” “况且心蛊本也无药可解,这法子,我还是头一遭见。” “所以她变成现在这样,你才是最大的受益人。” 慕娘最后几个字格外冰冷,盯着墨离的眼神也格外阴冷。 “你又想说什么?” 墨离的语音绝望又森冷。 慕娘还未开口,就听阿翁说道: “蛊毒不是他下的,救我那人也不是他找的。” “你不要妄自猜测,墨离是不会对我做那些事的。” “誓也发了,脉也搭了,你明日是不是能带我们去见柳大哥了?” 慕娘突然柔柔笑了起来,软声道: “无眉也想见你,他也有事跟你说。” “你放心,明日我就带你去见他。” “墨离也要一起。” 阿翁补充道。 慕娘没有回答,而是带着玩味的表情审视了她一会,然后道: “我一早就看出,他心里将你看得比什么都重。” “可无眉不信任他,说他们这种人都是表里不如一的坏人。” “所以我才多次出言试探,看他是否会露出什么马脚。” “现如今看来,他对你,倒真是痴情得很。” “最后一个问题。” “他今日让你答应他什么?” 慕娘盯着阿翁问道。 沉默几秒,阿翁轻声答道: “他让我答应他以后不再为了他伤害我自己。” 慕娘慢慢收回咄咄逼人的目光,看向墨离的眼神柔和许多, 半晌,幽幽叹了口,道: “明日戊时我带你们去见无眉。” “谢谢你。” 阿翁有些激动地说道。 慕娘看着阿翁,突然轻轻笑了一下,道: “你知道你身体里的蛊虫有个致命的弱点吗?” 墨离闻言,身子微颤, 他睫毛下闪动的不安没能逃过慕娘的眼睛,她淡淡道: “你知道?但你没告诉她?” “我不会让那些脏东西碰到她的。” 墨离冷声回道。 阿翁却有些好奇,问道: “是什么?墨离。” 墨离正在想如何给她说,却听慕娘一字一顿道: “催情香。” 阿翁身体微微一颤,只听慕娘接着道: “你体内的蛊虫喜欢阴寒的环境,它已将你的身体改变。” “但若是你中了迷情香,便会浑身燥热,体温急速升高,” “时间越久,那蛊虫便越难受,越要反抗,” “然后你的心会骤然猛烈跳动,一直不停,” “你全身的血液开始慢慢沸腾,皮肤逐渐溶解剥落,” “一块块掉下来,化作一滩血水。” “最后整个人,爆裂而亡。” 墨离见阿翁眼露惊恐,全身颤抖, 急忙将她抱在怀中,厉声对慕娘喝道: “住口!你别吓唬她。” 转而柔声对阿翁说道: “没事的,阿翁,你别听她的。” “她就是喜欢吓唬人,你别害怕,不会那样的。” 慕娘却大笑了起来,笑得还有些妖娆: “哎呀,其实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若是你在半个时辰之内跟男人欢好够了,自然就没事了。” “那事很快活的,尤其你中了迷情香。” “会觉得更加快活,说不定还要一次又一次呢。” 慕娘说着,痴痴地笑了起来。 阿翁却无心在意她的调笑,仍旧处在那爆裂而亡的恐惧中, 脸色苍白,指尖冰凉。 墨离一直在柔声安抚她: “你放心,阿翁,我不会让那些脏东西靠近你半分的。” “你不要害怕。” “你忘了,我是用香高手。” “那些香我轻易便能抵御,我不会让它们害到你的。” “我会一直在你身边保护你的。” “那她说的,都是真的。” 阿翁语带颤抖地问道。 墨离一愣,将阿翁抱得更紧,轻声道: “你不要理她说的,不要再想这件事情了。” “没事的,别想了,阿翁。” 慕娘却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这个小姑娘倒有点意思,那么厉害的心蛊都没能要了你的命。” “这么点小事情却把你吓成这样。” “你怕什么?身边不是有个现成的解毒人吗?” “又喜欢你,又疼惜你,” “你还怕他能看着你活活死在他面前不成,哈哈哈……” “你住口!别刺激她了!” 墨离恶狠狠地瞪着慕娘。 慕娘却毫不收敛,继续笑着道: “那说什么?说我第一次遇见她体内这万年难得一见的蛊虫。” “十分想把它从这小姑娘身体里挖出来,助自己炼蛊毒用?” “你敢!” 墨离从牙缝蹦出两个字,看着慕娘的眼神充满敌意。 第85章 你别碰他 慕娘却袅袅走向墙边一张椅子,优雅地坐了下来, 然后抚摸着她那长长的指甲,缓缓说道: “若她不是无眉的朋友,我有何不敢。” “那人是她什么人?居然舍得用这样的蛊虫给她续命。” “不知道。” 墨离冷冷答道。 “不知道?” 慕娘竟有些惊奇: “不知道你们就敢让那人给她解毒?” “敢让她往她身体里种蛊虫?也不怕把她害死。” 阿翁看着慕娘没有说话,墨离的眸色却闪过一丝狐疑, 他盯着慕娘,突然道: “你对这些蛊如此了解,是不是有法子治好阿翁?” “她不是好着呢嘛。” 慕娘头也不抬地淡淡答道。 “我的意思是,让她恢复到中毒之前。” “恢复健康的身体,恢复功力。” 墨离一字一顿地说道。 慕娘猛然抬起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墨离, 语音变得极其柔媚婉转: “若是我能,你拿什么来交换呢?” “我可从不白白救治人的。” “你真的能么?你若真的能治好阿翁。” “你想要什么都可以,想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墨离闻言,激动的语音中带着一丝颤抖。 只见慕娘徐徐站起身,嘴角含笑地看着墨离, 然后慢慢走向他,妩媚以及地说道: “那我将她治好,你要日日陪我欢好,然后再助我修炼,可好?” “好!” 墨离没有丝毫犹豫地答道。 “不!不要答应她,墨离。” 阿翁失声叫道。 慕娘没有理会阿翁,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墨离, 缓缓伸出她那纤纤玉手,正欲触碰墨离坚实的胸膛, 却猛地被阿翁一掌推开。 本来以她的功力,阿翁是根本近不得她身的, 但她知阿翁没有功夫,对她全然没有戒备, 阿翁又被墨离搂在怀中,而她此时距离墨离很近, 自己全然沉浸在刚才的谈话之中,居然踉跄着退开了一步。 “你别碰他。” 阿翁歇斯底里的声音随之响起。 慕娘眼中闪过一丝恼怒,随后眯眼看着她,冷冷道: “还没人敢推我。” 阿翁刚才用力过猛,犹自喘着粗气, 墨离轻轻抚着她的后背,柔声道: “你不要这么激动,阿翁。” “我不需要她治。” 阿翁喘着气说道。 “她若能治好你,你就可以和从前一样了。” “你想做什么就可以做什么,你就能好了。” 墨离像是看到某种希望。 “我不要。” “等明日见完柳大哥我们就离开这里,永远不要再来。” 阿翁突然握着墨离的手说道。 “这么倔强,你知道你还有多少天可活吗?” “还不要我救。” 慕娘语带嘲讽地看着阿翁。 “我还有多少天都跟你没关系。” “你不许打他的主意,不许碰他。” “你不要用我来恐吓他,你离他远一……” 话未说完,阿翁突然喷出一口血来。 墨离大惊,立即拿出先前阿纯给的药丸给阿翁服下。 “你先别说话了,阿翁,调匀呼吸,不要激动。” 慕娘眼神一紧,道: “我不碰他,不打他主意,你给我看下那药。” 墨离看了慕娘一眼,倒出一颗给她, 慕娘接过闻了闻,然后仔细看了半晌,问道: “瓶子里还有多少颗?” 墨离立即倒出来数了数,道: “连你手上那颗,还有十二颗。” “都是怎么服的?” 慕娘接着问道。 “第一次服用是在解毒之后吐血那次,每隔三个时辰服一颗。” “后来阿翁恢复之后,只有吐血的时候才用服一颗。” 墨离记得十分清楚, “她像这样,吐过几次血?” 慕娘神色有些严峻, “这是第三次。” 墨离答道。 先前在阿纯那里,阿翁被她气吐血一次, 后来在荼灵国又被陆景年气吐血一次, 今天在这里,又吐了一次血。 “以后尽量不要再让她吐血了,她的血要用来养身体里的蛊虫。” “把药收好,这药是给她续命用的。” 慕娘将手中的药递还给墨离。 墨离心中一惊,颤声道: “若是这药吃完了呢?” “所以让她不要再吐血了。” 慕娘的声音有些冷,顿了顿又道: “看那人还有没有药。” “不过这药,里面有东极草。” “那草,可不容易得,也不容易炼。” “她跟这小姑娘是什么关系?” “没有什么关系。” 墨离有些颓丧地答道。 “没有关系?没有关系她就将这种蛊给她中在身体里,” “还给她炼制这种药?” “你知不知道,她本该是个死人。” “这人此举,是硬给她续命。” “她若续不上,你的心上人就完了。” 一股寒意瞬间席卷墨离全身,他颤声道: “那么我回去以后找她。” “你倒也不必这么着急去找人家,你手上还有一瓶药。” “这种奇药,非一时半刻可炼成。” “你还是好生照顾她,别再让她吐血了。” 慕娘见墨离失魂落魄的样子,心中微有不忍, 没想到这种狠辣无情的怪物,也有这么怅然若失的时候, 为着这么个小姑娘,肝肠寸断,痛苦不堪, 也只有这小姑娘,才可处处掣肘着他,令他撕心裂肺。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半晌,墨离才回过神来, 像想起什么似的,看着慕娘问道。 慕娘淡淡一笑,道: “活的久了,见得多了,自然知道的也多。” “再说,我本来也喜欢钻研蛊毒医术。” “识药辨毒,倒是难不倒我。” “那你能治好她吗?” 墨离眼中闪着乞求的光。 慕娘见阿翁看着她,忙道: “不能,她治不好。” “纵使我有万般本领,也治不好一个死人。” “你不要说她是一个……她不是,她还好好活着。” 墨离突然冲慕娘大声吼道,尔后声音又渐渐低了下去。 慕娘见他神情如此痛苦,也没跟他计较,淡淡道: “你们今日好好休息,明日戊时我带你们去见无眉。” “以后这种地方,少带她来,于她身子无益。” 说着,便转身准备离去。 “等一下,你看看这个。” 墨离突然叫住她,然后递给她一个盒子, 慕娘接过打开,见里面是一粒色泽发黄的白色丹药, 惊声问道: “你们从哪里得来这个的?” 第86章 墨离哭了 “一个道人给的。” 墨离心中微觉诧异。 “道人?什么道人?哪里的道人?” 慕娘似比他们还惊奇。 “不知道,那道人将这丹药交给别人保管。” “然后让别人给了我们,还让那人不要对我们描述他的外貌。” 墨离答道。 “你们竟对这人一无所知?” 慕娘大奇。 “这药……有什么问题吗?” 墨离见慕娘对这药如此惊奇,心中狐疑更甚。 “没有。” “这药,叫‘回天丹’,世间只有两颗。” “一颗在魔族那里,还有一颗不知去向。” “没想到竟然在你们手上。” 慕娘仍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这药有什么功效?” 墨离立即问道。 “能重聚魂飞魄散之人的魂魄,令将死之人复生。” 慕娘看着那丹药答道。 “那它是不是能治好阿翁?” 墨离大喜,一把从慕娘手中抢过, 然后紧紧攥在怀里。 慕娘看着墨离,冷笑一声,道: “可惜它不能。” “它是救命的,不是治病的。” “若是有一天她不行了,你将这丹药给她服下,还能再保她一年无虞。” “至于治好她么,你这辈子想都不要再想,” “她现在还能活着,你就该好好珍惜与她在一起的每一天。” “至于她能活多久,就看她身体里的蛊能活多久。” “或者说,看她能承受那蛊多久。” 话毕,慕娘便即离去, 留下墨离从欣喜若狂到如坠深渊。 半晌,才听阿翁轻声对自己说道: “墨离,你不要听她乱说,我没有事。” 墨离慢慢将那丹药收起,然后将阿翁紧紧抱在怀中, 心中难过到了极点。 今日,他方知阿翁解毒的真相, 知道阿翁的身子为何会变得这么差? 她为何这么怕冷,为何这么容易疲乏? 为何来月事会那么痛? 她这样的身子,怎么可能会有小孩? 她早就被自己给害死了,是阿纯给还剩一口气的她在续命。 墨离心中被巨大的悲伤和绝望笼罩着, 一只无形的手在一点点撕扯着他的心, 终于,他忍不住哭了出来。 “墨离,你怎么了?墨离。” 阿翁有些惊慌失措,她还没有见墨离哭过。 他平时里大多数时候都是嬉皮笑脸的。 “你别听那个慕娘胡说。” “她昨日还说是你给我下的蛊,是为了控制我。” “今日又说你接近我,对我好,是为了拿我来修炼。” “她就是喜欢瞎猜,喜欢吓唬人,你怎么老上她的当?” “你平日里不是最聪明了吗?” 墨离没有说话,却将阿翁搂得更紧,哭得更加伤心, 他心中知道,慕娘刚才说的每一句都是真的。 见墨离越哭越难过,阿翁轻轻叹了口气,道: “我这不好好的嘛,而且还有那么多药。” “我以为还能治好你……” 墨离泣不成声。 “你是不是傻?她说治不好就治不好了。” “那她还说中了心蛊之毒的人必死无疑呢,阿纯还不是把我救活了。” “你是这两天没吃饭变笨了吗?” 阿翁忍不住埋怨道。 墨离猛地抽身坐直,抓着阿翁的双肩, 声音微微有些发抖地说道: “对,既然阿纯能救活你,就有比阿纯还厉害的人能治好你。” “那道人,那道人他给了你这颗绝无仅有的回天丹。” “说不定他就有办法,有办法能将你治好。” “他让陆景年给你寻了那些食物,又留给你这颗丹药。” “还对那书的秘密了若指掌,他肯定知道得更多。” 墨离越说越激动,眼中重新燃起了光。 “你能不能先放开我,墨离,痛。” 阿翁突然皱着眉说道。 墨离一惊,立即松开抓着阿翁的双手,惊慌失措地问道: “哪里痛了?是不是我把你抓痛了?” “我看看。” 说着就伸手去解阿翁的衣服。 “你干嘛?” 阿翁赶紧推开他的手,略带嗔怒地道: “你能不能不要老是上来就脱我衣服。” “你这样……容易吓到我。” 墨离一双手悬在半空,结结巴巴地道: “不是,阿翁,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我只是想看看有没有抓伤你,我刚才有些力大,我……” 阿翁见他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 眼角还挂着刚才哭过后未干的泪水, 心中有些不忍,亦有些难过, 叹了口气,低声道: “那你看吧。” “好。” 墨离一边应道,一边轻轻褪去阿翁一侧肩膀的衣服, 岂料在他看到阿翁肩膀的瞬间,脸色大变: “怎么会这样?是不是很痛,阿翁。” 阿翁一惊,立即转头看向自己肩膀, 见那处白皙的皮肤上赫然有五个指印,正是墨离刚才抓着自己的地方。 还未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另一侧肩膀的衣服也被墨离瞬间褪掉, 谁知墨离一着急,用力有些过猛, 阿翁整个上身的衣服全部被他扯了下去。 阿翁大惊失色,双手急忙护在胸前, 怒气冲冲地道: “你干什么?” 一边说着一边立即转过身去,将衣服拉起, 然后双肩犹自颤抖着,呼吸起伏不定。 墨离却吓坏了,他立即转到阿翁跟前,声音颤抖地道: “对不起阿翁,是我不好。” “你千万不要生气,不要激动。” “你才吐过血,你不能这么激动。” “你先把呼吸调匀,你调匀了打我骂我恨我都行。” “慕娘说你不能再吐血了。” “你不要激动好不好?阿翁,我求你了。” 阿翁见墨离不断求着自己,脸上满是懊恼的神色, 心中又气又无奈,没好气的说道: “我不会吐血的。” 见墨离仍旧一脸担忧,又道: “我气极了才会吐血,这会只是有点生气,没有那么气。” “你不气就好,你千万不能再吐血了啊。” “我给你上点药好不好?那里是不是很痛?” 墨离懊悔得不得了,不知道自己刚才为何那么大力气, 他对阿翁从来没有这样过,今日怎么会将她抓成那样。 “不用了,没有很疼。” 阿翁刚才只是觉得有些疼,但没想到指印那么明显。 “怎么不疼?那里……那里都那样了。” “我,我一侧一侧来,我不会那样鲁莽了。” “好不好?阿翁。” 墨离满眼心疼地看着阿翁。 第87章 怀中入睡 在这些事上,阿翁向来拗不过墨离, 于是只得点点头,墨离见她同意, 立即轻轻将她一侧肩膀的衣服拉下一些,到刚好露出指印的地方, 然后拿出祛瘀的药膏,极轻柔地抹在指印处。 “是不是很痛?” 墨离心疼极了。 “没有很痛。” 阿翁答道。 “你骗我,都这样了。” 墨离恨不得狠狠打自己一顿。 阿翁看了他一眼,轻声说道: “是有点痛,但我没想到指印会这么明显。” “都怪我不好,是我刚才太激动了。” “都是我的错,我怎么能这样对你……” 墨离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没事,没有你看到的那么痛。” “只是有一点,所以我才叫你松开我一些。” “现在涂了药更不痛了,真的。” 阿翁安慰道。 墨离仍旧心疼得没法,将两侧肩膀都上了药后,柔声对她说道: “今日你吐了血,要早点休息,我帮你洗漱?” “嗯。” 阿翁点点头,今日她确实有些疲乏, 尤其慕娘来了几次,说了好多话, 自己脑子里现在乱乱的,有些沉闷。 等阿翁洗漱完睡下,见墨离又坐在床边,便说道: “你别坐在这里了,昨晚你都没睡,今日总要休息一下。” “我不困。” 墨离笑着说道。 “你是不是担心慕娘?” “她明日就带我们去见柳大哥了,她真的认识柳大哥。” “看她和柳大哥还很好,她不会伤害我们的。” “你放心吧,倒是你,连着两天不睡不好。” 墨离仍旧摇摇头,道: “没事,我坐这里也能休息,你睡吧。” 阿翁突然有些生气地坐起来,一转头, 发现这房间中没有其他地方可以让墨离睡的。 “怎么了?阿翁。” 墨离立即关切地问道。 “没……没事。” 阿翁重又躺下,然后往里睡了睡,低声道: “那你上来休息,再在这凳子上坐一晚很难受的。” “好。” 墨离心中欢喜,立即应道, 就如他们在那小镇上的客栈一般。 突然,楼下传来慕娘银铃般的笑声以及一个男子轻佻的声音, 阿翁心中一惊, 她,她果然又带了一个男人来, 很快,那些让人脸红心跳的声音便传了上来。 墨离立即挥掌将所有窗户全部关上, 但那些声音仍然不绝于耳,且越来越大。 阿翁盖在被子里的身体微微有些发抖, 她紧紧闭着眼,抓着被角, 刚开始只是觉得尴尬,继而想起慕娘昨日将那人生吞活剥的事情, 心中越来越怕, 忍不住将头蒙进被子里,把整个身体蜷缩起来。 墨离见状,立即俯身到阿翁身边, 隔着被子轻轻拍着她,柔声说道: “别怕,阿翁。” “你把头伸出来,闷在里面睡觉不好。” “别怕,我在。” 阿翁慢慢露出一双惊恐的眼睛, 她知道过些时候慕娘就要开始吃人了, 她仿佛又闻到了昨日那满屋子诡异浓郁的血腥味, 还有慕娘吃人的咔咔声,那人的惨呼声, 尤其是,昨日见她吃完人, 地上除了那人的衣服,竟然什么都没有, 一滴血,一个骨头渣子都不剩, 她还想骗墨离助她修炼,将墨离也吃了, 想到此处,阿翁更加害怕。 见阿翁瑟瑟发抖,脸色都有些发白, 墨离很是心疼,轻声对她说道: “今晚我抱着你睡好吗?” 话音刚落,阿翁就从被子里伸出手抱住了他, 墨离立即将阿翁整个身体轻柔地搂在怀里, 既护着她,又避免抱得太紧弄疼她, 但见她浑身抖得如筛糠般厉害,根本无法入睡,便道: “阿翁,你这样睡不着的。” “我给你用点宁神的香好吗?” 阿翁颤抖着点点头, 很快,她便闻到淡淡的草香, 略带一丝涩味,但很令人舒缓, 慢慢的,她全身逐渐放松下来, 墨离的怀抱很暖和,还用双手轻轻捂着她的耳朵, 那些声音似乎小了很多, 又过了很久,阿翁才慢慢睡着。 墨离却睡不着,借着微弱的烛火,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怀中熟睡的阿翁,心中既甜蜜又酸涩。 终于有一日,他可以抱着他心爱的阿翁睡一晚了, 她搂着自己,全身心地相信自己, 既不厌他,又不怕他。 但一想到她睡前恐惧的模样,墨离心中又有些后怕和不安, 想到如果她曾看见的是自己, 她是不是也会怕自己怕成这样? 永远不敢接近自己,也不会再让自己碰她? 好在那些日子都过去了,阿翁说了,她不怕他。 昏黄的烛光轻轻摇曳,阿翁的眉眼在忽明忽暗的光影中更加动人, 墨离看着看着,忍不住又想轻轻吻她一下, 但想起上次自己答应过阿翁,以后绝不会不经她同意就亲她, 便赶紧凝神休息了一会,待那股冲动过去, 才又睁开眼睛,柔情款款地看着怀中的人儿, 轻轻嗅着她身上发散出来的气息,一直到天明。 等阿翁第二天迷迷糊糊醒来,先是嗅到一股熟悉又清冷的味道, 然后感觉自己好像被人抱着,又暖又柔, 睁眼一看, 发现自己正睡在墨离怀中,自己还伸手搂着他, 一瞬尴尬无比,急忙将手收回, 脸上不自觉地发起热来。 墨离见阿翁醒来,轻轻放开她, 自己先起身下床,然后柔声问道: “睡醒了吗?要不要再睡会。” “离下午还很早呢。” 阿翁摇摇头,有点不敢看墨离的眼睛, 她记得昨日的事情,她听见那声音就害怕得紧, 只有在墨离怀中才不觉得那么恐惧, 但没想到自己居然在他怀里睡了一晚上, 等今日见完柳大哥,再也不住在这里, 慕娘做的事太吓人了,那味道也太可怕了。 “那么我再看下你肩上的伤,阿翁。” 墨离的声音很温柔,阿翁却有些害羞。 她刚被他抱着睡了一晚上,现在又要解开衣服让他看伤, 阿翁心中有些不好意思。 “我看一下,如果没好我再给你上点药。” “如果好了,我就帮你把衣服穿好,” “你手掌还没完全好,还是尽量不要蜷曲。” 阿翁见墨离眼神纯澈,语音真诚, 心中也不再有芥蒂,轻轻点了点头,道: “好。” 第88章 我们只对你感兴趣 墨离解开阿翁睡觉穿的里衣,露出一侧肩膀, 见那里虽仍有指痕,但印迹淡了许多, 不似昨日那般看着触目惊心,另一侧也是, 但仍旧心疼地问道: “还痛吗?” 阿翁使劲摇摇头,道: “不痛了,一点都不痛了。” “真的么?” 墨离看着阿翁的眼睛再次问道。 “嗯,真的。” 阿翁不住点头。 “你别怕,我以后再也不会那样激动地碰你了。” 墨离仍心有余悸。 “我知道,我不怕。” 阿翁笑着答道。 墨离稍稍放下心来,然后帮阿翁穿好衣服, 洗漱之后便开始给她梳头, 忽然听见慕娘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哟,手挺巧啊,啥时候给我也梳个那样好看的发式?” 慕娘一向只是松松挽着一个发髻,上面插着一只红梅银簪, 两侧垂下些发丝,乌黑的秀发衬得她细长的脖颈愈发白皙, 更显风情无限。 墨离瞅了她一眼没有说话,阿翁看她的眼神却有些害怕, 眼前光彩照人,容色绝丽的女子在昨晚又吃了一个人, 听梦婆那口气,她好似每晚都这样, 天天都会吃一个。 “怎么?昨天晚上又吓到你了?” 慕娘看着阿翁的眼神,便知道她心中所想, “他也吃,你怎么不怕他?” “你不知道他吃得比我更凶残吗?” 慕娘突然做了个张嘴吸食的动作, 阿翁不自觉打了个寒颤,轻轻往墨离身上靠了靠。 墨离一边将阿翁搂着,一边对慕娘喝道: “你大早上吓她作什么?!” 慕娘却笑道: “谁吓她了?我不过是实话实说。” “你那么害怕又做什么?” “反正不管我们怎么说,她都那么相信你。” “你担心什么呀!” 顿了顿,慕娘又扯着唇角笑着道: “昨晚搂着她睡得好吗?” 此话一出,墨离和阿翁都是一惊, 却听慕娘慵懒妩媚的声音继续响起: “前天晚上还在床边,昨天晚上就上了床。” “衣服都扒了,竟没做点啥,真是无趣。” “你偷看我们!” 墨离大怒道。 一旁的阿翁却窘得一张脸通红。 “偷看?” 慕娘冷哼一声,道: “我一双慧眼用得着偷窥你们?” “这来凤城中,我想知道什么便知道什么。” “再说,你也倒罢了,那小姑娘有什么好看的。” “要胸没胸,要腰没腰。” “干巴巴的,看她我还不如看自己呢。” “说够了没有?你来就是说这些风凉话的?” 见阿翁低着头满脸通红,墨离气冲冲地冲慕娘吼道。 慕娘狠狠白了他一眼,将手中一个陶罐“砰”一声放在桌上, 又把一个白布包着的东西扔在旁边,冷冷道: “无眉怕那小姑娘饿着,让我给她送饭吃。” “多吃点,下一顿要到戊时之后。” “我可没时间顿顿给你们送。” 话音刚落,人已在数丈之外。 墨离急忙将那陶罐打开,见里面有两层, 上面一层是两碟新鲜蔬菜腌拌的小菜, 下面一层是清香扑鼻的粳米白粥, 那白布里是刚出锅的馒头,还隐隐冒着些热气。 墨离大喜,赶紧将小菜取出, 然后给阿翁盛了一碗粥,递给她一个馒头,道: “娘子快来,你都两天都没吃热东西了。” 阿翁也觉腹中有些饥饿,赶紧坐下吃了起来。 “你怎么不吃。” 阿翁见墨离看着她,一口未动。 “你先吃。” 墨离答道。 “我吃不了这么多,这还有好多粥呢。” “还有这么多馒头,我怎么吃的下。” 说着,阿翁拿出一个馒头递给墨离, 然后又给他盛了一碗粥,道: “不吃一会就凉了,你不也两天没吃热食了嘛。” 墨离见阿翁关心他,内心欣喜, 拿着那馒头便大嚼起来,她给自己盛的粥喝起来似乎也香甜无比。 尤其是见阿翁吃得香, 不仅喝了两碗粥,还将那些小菜都吃光了, 心中对柳无眉顿增几分好感, 他倒是真的关心阿翁,待阿翁好。 等阿翁吃完,又拿着一个馒头, 边掰着小块吃边问墨离: “你说柳大哥知道慕娘修炼的事吗?” 墨离笑着答道: “肯定知道啊,冥界谁不知道啊。” “那……那他,那他……算了,我说这个干嘛。” 阿翁突然不知道怎么说下去,又道: “我就是很好奇,他跟慕娘之间的关系。” “那娘子下午见了他问他不就行了。” 墨离宠溺地看着阿翁。 “我不要,显得很八卦。” 阿翁突然拒绝道。 “难道娘子不八卦吗?” 墨离笑着打趣道。 “难道你就一点不八卦吗?” 阿翁反问道。 “我对别人的事情没兴趣。” 墨离笑眯眯地看着阿翁。 “那你对什么有兴趣?” “什么都不感兴趣,生活不就没有乐趣了嘛。” “我发现你跟临风一样,缺少一颗八卦的心。” “你们不觉得闷,不觉得无聊吗?” 见阿翁略有不解的眼神,墨离心道, 我们只对你感兴趣,只想和你待在一起, 但嘴上却说道: “跟娘子在一起怎么会无聊,会闷呢?” “你不是对什么都感兴趣嘛,我们就顺便沾你的光。” “那我要是死了你们怎么办。” 阿翁刚漫不经心说出这句话,就见墨离脸色大变, “你在说什么?阿翁。” “我……我就随口一说。” 阿翁知道墨离现在对这件事情很敏感。 “以后不要再这么说了好吗?” 见墨离眼神悲戚,气息都有些不稳,阿翁忙点了点头。 过了一会,只听墨离又道: “阿翁,以后不管遇到什么事情也都不要激动好吗?” 阿翁“嗯”了一声。 “无论什么事情,都比不上你的身子重要。” “再也不要生气了好吗?” 墨离又重复叮嘱了一遍。 阿翁知道他怕自己又因为什么事情吐血,那药丸只剩下十二颗了, 便立即点点头道: “嗯,好。” “还有一件事……” 墨离欲言又止。 “怎么啦?墨离,什么事?” 阿翁有些好奇。 “今天下午你见了柳无眉,他要说的……应该跟沐无念有关。” “无论是关于沐无念的什么事,你都不能急不能气,知道吗?” 墨离语气似有担忧。 第89章 沐无念在你心中是个什么样的人? “无念?对,柳大哥似乎很恨他,” “说他骗我,算计我,” “还说他要害我,他亲眼所见。” “我也想知道是怎么回事,无念怎么会害我呢。” 阿翁突然想起昨日柳无眉愤恨的模样,心中百思不得其解。 “不管怎么回事,你都不能着急不能生气,知道吗?” “你答应我,阿翁。” 墨离轻轻扶着阿翁的双肩恳求道。 他知道,沐无念在阿翁面前是一个模样, 但他还有另一个模样,一个阿翁从来没有见过的模样, 也许柳无眉就是勘破了他的真实面目, 才这般仇恨柳无眉,也仇视自己。 “好。” 阿翁轻轻点了点头。 墨离仍有些不放心,他怕阿翁下午知道什么让她震惊崩溃的事情, 一时受不了又吐了血, 那药只有十八颗了,而回天丹只有一颗。 顿了顿,还是试探着说道: “阿翁,沐无念是一个皇帝。” “我知道。” 阿翁好奇墨离想说什么。 “做皇帝的人,有时候会做一些非常的事情。” “用一些非常的手段,也许跟你平时看到的他不一样。” 墨离尽量选择温和一些的用词。 “所以呢?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事情?墨离。” 阿翁感觉墨离有事瞒着自己。 墨离没有回答她,转而问道: “阿翁,沐无念在你心中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阿翁微微一愣,还是答道: “无念……他是一个很好的人。” “性格很温和,从不发脾气,” “对我很好,对其他人也很好。” “心地纯良,为人正直。” 墨离在心中默默叹了一口气, 他果然把自己最好的一面都留给了阿翁, 他的歹毒,他的阴狠,全都都藏了起来, 墨离现在有些理解慕娘和柳无眉了, 之前任他们怎么说, 阿翁都不相信自己是那个给她下蛊,设计她、利用她的人, 就像她相信沐无念一样, 沐无念在她心中那样好, 即使抛弃了她,她也依然认为他是一个好人, 她根本不会相信沐无念会骗她,害她,算计她。 虽然自己没有给阿翁下蛊,没有设计她、利用她, 但沐无念呢,他真的没有做过任何伤害阿翁的事情吗? 可那两日在皇宫,他见沐无念看阿翁的神情, 那样深情,那样哀伤, 仿佛要把眼前人刻进自己骨子里一样, 连一眼都不愿错过, 那种感情他明白,是绝对装不出来的, 他对阿翁,确实用情至深。 他还为阿翁建了一座宫殿,任她自由来去, 若是他真的想害她,完全不必这样做, 况且当他得知阿翁因中毒而不能再有孩子时, 眼中的心痛和难过不比自己少, 说他狠辣无情自己信,可要说他会害阿翁, 饶是自己不喜欢他,也不大会相信, 不知柳无眉看见了什么,如此肯定沐无念要害阿翁。 “若是……他还有一面,跟你看到的他不一样呢?” 墨离小心翼翼地问道。 “墨离,你想说什么?” “你那几日带我去皇宫,是不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 阿翁盯着墨离的眼睛问道,她觉得墨离今日说的话十分奇怪。 墨离仍旧没有回答她,而是柔声说道: “阿翁,在你眼中,我是不是一个很温柔,对你很好的人?” “嗯。” 阿翁点点头。 “沐无念在你眼中也是同样的人对不对?” 墨离继续问道。 阿翁愣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沐无念确实跟墨离一样,对自己很温柔、很好, 从前是,现在也是。 沉默几秒,墨离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似的,一字一顿道: “可是从前……” “我就跟慕娘说的一样,既残忍又狠辣。” “即使现在,我对别人也好不到哪去。” “我对其他人是一面,对你又是另一面。” “沐无念也是一样。” 阿翁微微有些惊讶,想了想道: “我知道,无念是皇帝。” “所以对其他人不可能像对我这样和善,他会惩罚他们。” “所以他们都怕他。” “他对其他人……肯定很凶。” “不是凶。” 墨离突然握住阿翁没受伤的那只手掌,轻声道: “是狠毒。” 阿翁一怔,她第一次听到别人用这个词来形容沐无念, 这个词,跟她想象中的沐无念相去甚远。 见阿翁有刹那失神,墨离略有迟疑地问道: “你……还喜欢他吗?阿翁。” 阿翁轻轻摇了摇头,道: “都已经过去了。” 墨离似暗暗松了口气,突然说道: “你还记得打你的那个贵妃吗?” “嗯。” 阿翁点点头。 “她疯了。” 墨离淡淡说道。 “什么?!” 阿翁惊得张大了嘴巴。 “你别激动,你先别激动,阿翁。” 墨离立马紧张起来,赶紧用内力助阿翁平静心绪, 过了一会,才听阿翁轻声问道: “她……她怎么疯的?” “沐无念干的,还有那三个打你的人……” 墨离有些犹豫,他本想永远也不告诉阿翁这些, 但他怕下午阿翁知道的事情会更令她难以接受, 所以不如现在先让她知道沐无念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让她有些心里准备, 但见阿翁震惊的神情,墨离不知还该不该继续说。 “那三个人怎么了?” 阿翁已经隐隐约约猜到了些什么。 “死了。” 墨离简单说道。 至于那贵妃怎么疯的,那三个人怎么死的, 他是绝对不会对阿翁细说的。 阿翁呆呆地坐着,难以相信沐无念竟会如此处罚他们, 她以为他会打他们一顿板子,然后将那个贵妃禁足或降级什么的, 她万万没有想到,他们会是这种结局, 怪不得那天她说会替安公公求情的时候,他一下变得惶恐无比。 墨离见阿翁这副失神的模样,心中不忍,柔声安慰道: “你不用替他们感到难过,阿翁。” “这都是他们活该。” “本来我进宫就是要去收拾他们,没成想沐无念已经提前做了。” “他们……他们只是打了我一下。” 阿翁仍然不敢相信, 沐无念就因为这件事将那几人杀了,还逼疯了那贵妃。 “他们凭什么打你?有什么资格碰你?” 墨离突然怒道: “你的脸被他们打成那样,他们死不足惜。” 第90章 柳无眉的一天 阿翁抬头震惊地看着墨离, 墨离的眼神突然从狠厉变得柔软, 声音也低了下来,柔声说道: “好了,阿翁,你不要再想这件事了。” “我本不想告诉你的,我现在对你说这些,” “只是想让你知道,真正的沐无念跟你认识的那个沐无念是有差别的。” “柳无眉那么恨他,也许就是看到了你没看到的另一面。” 阿翁慢慢垂下眼帘,心中思绪翻涌, 她仔细回忆着那一天, 她和沐无念还在百柳村的时候,柳无眉在百柳村重复生活的那一天, 想来想去,也没想到什么不一样的事情。 那一天,柳无眉照例在往常的时间起床, 然后会先杀一只羊,将肉送到村东口的老王家, 老王家会把新晒的鱼干和风干好的腊肉送给他做报酬, 这是他中午正常情况下会做的午饭,阿翁和沐无念吃过很多次, 因为沐无念练功极耗体力,因此饭量特别大, 这种肉食加米饭的搭配十分管饱,味道也不赖, 跟宫里精致寡淡的饭食相比,更适合练武之人, 再加上柳无眉用擂椒特制的辣椒酱,极合沐无念胃口。 只有几次,阿翁提前给柳无眉说中午想吃烤鱼、烧鸡或炙肉, 柳无眉才在中午变了午饭,做好他们想吃的等他们来, 但到了第二天,依旧又会重复做之前的腊肉、鱼干和米饭。 送完羊之后他会去隔壁的张婶家帮她修柜子, 再顺便帮她把柴火劈好,背进柴房, 再将院子打扫干净, 因为这些活阿翁有时候也会帮张婶干, 张婶年龄有些大了,腿脚不是很方便, 但对人十分和善,喜欢做饧糖分给村里的小朋友, 阿翁很喜欢那味道,带着甜甜的麦芽香, 微微有点苦涩,但越嚼越香。 张婶每次都会招呼柳无眉吃饭,但他都是回去自己做。 等吃完午饭,柳无眉便会将村民给的那些萝卜条、黄花菜拿出来晒, 她和沐无念曾帮着他晒过一次, 她当时还笑着打趣沐无念,问他这是不是他第一次干农活, 若是宫里的人知道堂堂太子居然在帮别人晒干菜, 会不会眼睛都吓掉了,然后在背地里偷偷笑话他, 沐无念却笑得很开心,说他挺喜欢干这些, 太阳又暖又好,正好活动活动筋骨。 等晒完菜,柳无眉就待在屋里休息, 阿翁和沐无念跟他喝过一次茶,当时还吃了些山果子, 那些果子阿翁也是第一次见,有红的有黑的, 味道偏酸,但也还能接受, 嚼久了还有些开胃。 还有房子塌了那次,柳无眉被阿翁叫去帮他们盖了一整天房子。 未时过后,柳无眉便出门去村头的吴老头家帮忙杀鸡杀鸭, 为他们自家的祭祀做准备,因为这在村中算大事, 不管主人还是帮忙的人,都要留下一起吃饭, 阿翁知道规矩,故此从未在此时去找过柳无眉。 祭祀之后便开始吃酒席,最后客人还要帮着主人一起收拾酒菜桌椅, 然后拿着主人提前备好的点心告别归家。 这个时候差不多就到戊时了,村里的人家陆陆续续开始准备睡觉, 柳无眉自然也是回去睡了, 阿翁和沐无念从未在这个时候去找过他, 只有两次路过那里,见房门关着, 屋里黑灯瞎火的,和其他人家一样, 然后就又是重复的第二天。 这一天,自己每时每刻都和沐无念在一起, 他有什么事情是柳大哥知道而自己不知道的呢? 还是……还是柳大哥死了之后知道了生前不知道的事? 可是那一天明明也没什么呀? 不对,无念后来离开了,他五弟逃走之后他离开了, 然后自己一个人在村子里住着,直到…… 直到无念的舅舅带人屠了百柳村, 村子里的人,包括柳大哥全都死了, 而自己也中了迷香,失去了意识, 等到醒来,已被无念送到了一户陌生的农家。 在自己昏迷期间,一定发生了什么柳大哥看见但自己不知道的事, 那只能,是跟屠村有关的事。 是不是柳大哥知道那是无念的舅舅,所以误会了他? 不对,他怎么会认识无念的舅舅。 那是什么? 难道是无念去救自己的时候被柳大哥看见了, 所以以为那火是他放的,人是他杀的? “阿翁,阿翁……” 恍惚中,阿翁听见墨离叫自己的声音。 她慢慢抬起头,见墨离正一脸担忧地看着自己: “你在想什么?你别想了。” “反正下午就见到柳无眉了,你先睡会。” “你脸色很不好,先睡一会好不好?” “现在离戊时还早。” 墨离见阿翁一直呆呆坐着,神思飘忽, 心中后悔告诉她这些。 阿翁听见墨离对她说话才回过神来,觉得头有些微微疼, 便躺上床,但怎么也睡不着。 “怎么了?阿翁,你怎么不睡?” 墨离轻声问道。 “我睡不着,头有点痛。” 墨离脸色惊惶,立马用指尖轻抚着阿翁的头,着急地问道: “哪里痛?是这里吗?还是这里?” “这里。” 阿翁指了指太阳穴处,墨离稍稍松了口气,道: “可能是你想事情太多,你不要想了。” “我给你按按,再给你用点助眠的香好不好?” 阿翁点点头, 很快,她便闻到一股淡淡的柔香, 墨离轻轻给她按摩着太阳穴,她慢慢睡着了。 梦里她又回到了百柳村,村子仍旧还是那般模样, 山清水秀,溪流潺潺, 风从林间穿过,水波轻柔荡漾, 菜地里的油菜绿油油的,黄色的小花在微风中轻摆, 浓烈又馥郁的花香弥漫了整个村子, 阳光明亮,空气微甜。 但村子里一个人都没有,一切都静悄悄的, 没有人声,也没有狗吠, 甚至连鸟叫虫鸣都没有, 到处都是死寂,一片死寂。 她一家家推开门,那里所有的东西还是她曾见过的模样, 却都空无一人。 她不住呼喊,呼喊她知道的每一个人的称呼, 但都没有回应,连回声都没有。 她很着急,一遍又一遍地找着, 从农家到田间,从田间到山野, 从山野到河边,再从河边到农家, 但始终都是她一个人。 忽然,她仿佛看见了柳无眉的身影, “柳大哥,柳大哥……” 她一边叫一边冲他跑过去, 但柳无眉却猛然朝另一个方向急速而去。 第91章 噩梦 阿翁急坏了,赶紧追了上去, 隐隐约约,她好似看见柳无眉背上背着一个人, 她想努力看清那人是谁,但柳无眉速度太快, 她根本看不清, 且无论她跑得多么快,柳无眉似乎都比她更快, 阿翁愈发着急,施展轻功疯狂追赶, 一边追一边声嘶力竭地喊着, “柳大哥,你等等我,柳大哥……” 她不知道以自己这样卓绝的轻功,为何会追不上不会功夫的柳无眉, 她就这样一直追到后山密林,追到天黑, 追到月亮渐渐升起,薄雾拢聚, 柳无眉却在这一瞬消失不见了, 林中月影婆娑,更为死寂, 阿翁心中突然无比害怕, 她一边大声喊着,一边四处找着, 但再也不见柳无眉的身影。 突然,山下燃起了熊熊火光, 窜起的火苗将天空映得通红,仿佛白昼般刺眼, 火从村里一瞬蔓延到这里,片刻便将她脚下的地面吞噬, 她猛然从高空跌落, 那里很高很高,她再也无力施展轻功, 她感到自己的身体在急速下坠,却始终没有尽头, 然后她闻到了血腥味,越来越浓, 终于,她在村子里看到了人,有她熟悉的每一个人, 但他们都死了,死得很安详,却也很恐怖, 血从每家每户流出来,流进旁边的那条河里, 腥红的河水不断上涨,眼看自己便要落入其中, 阿翁害怕极了,惊声尖叫起来, 尖叫声中,自己却落入了一个柔软的怀抱, 那人抱着她不住柔声唤着: “阿翁,阿翁,你醒醒,你醒醒……” 阿翁猛地睁开眼睛,见到的却是墨离, 他正斜倚在床上抱着自己,自己半身在他怀中, 浑身颤抖,一额都是汗水。 “你是不是做噩梦了?你出了很多汗。” 墨离一边给她擦着,一边心疼地问道。 阿翁失魂落魄地看着他,轻轻点了点头, 眼中仍是惊恐,身子仍在颤抖。 “别怕,只是做梦,我在这里。” 墨离的声音很温柔,怀抱很温暖, 阿翁突然伸出手紧紧抱着他, 然后将整个身体蜷缩起来钻进了墨离怀里, 她想到梦中的死寂,想到那些死去的村民, 想到腥红的马上要将自己吞没的河水, 一切都跟真的一样,她止不住地有颤抖了起来。 墨离紧紧搂着她,一直柔声安慰道: “别怕,阿翁,别怕……” 许久,阿翁才慢慢镇静下来,声音略有沙哑地问道: “我是不是在梦里喊了?” 她好像记得,又好像不记得。 墨离轻轻“嗯”了一声。 “我喊了什么?” 沉默几秒,墨离慢慢说道: “你喊了很多人的名字,后来就一直喊柳无眉,然后不住挣扎。” “我怎么也叫不醒你,就赶紧把你抱起来喊你,你才醒来。” “我……我梦到百柳村了。” 阿翁的声音有些迷离,墨离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她。 “村里一个人都没有,静得可怕。” “然后我看见柳大哥,却怎么也追不上他。” “后来起了大火,火很大,把我脚下的路都烧没了。” “然后……然后我看见百柳村的人全都死了。” “到处都是血腥味,河里都是血。” “河水越涨越高,我从高处掉下来,马上就要掉进那条血河里了……” 阿翁的呼吸又变得急促起来。 墨离赶紧轻轻拍着阿翁的脊背,柔声说道: “好了,阿翁,好了好了,不说了。” “不说了啊,只是个梦。” 又过了一会,见阿翁稍微好些了,轻声道: “阿翁,你出了很多汗,衣服都湿了。” “我给你准备些热水,你洗个澡,把衣服换了好吗?” “不然这样容易生病。” 阿翁仍然那样蜷缩在墨离怀里,像一只受惊的小动物, 这是十多年来她第一次梦到百柳村, 十年前百柳村刚出事时,她也十分震惊和难过, 心中悲伤了许久。 事后,沐无念还带着她偷偷去祭拜过那些村民, 但她那时昏迷过去了,醒来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因此从未见过当时的景象,亦没有任何回忆。 可今日,梦中的情景仿佛真的一样, 那样惊悚,那样可怕, 当时也是那样的吗? 那么多的血,那样大的火, 但最后一切却都被朝廷的人抹去了痕迹, 什么都没有了,就像一切都不曾存在过一样。 见阿翁没有说话,墨离又轻声问道: “好吗?阿翁。” “你穿着湿衣服有些久了。” 顿了一会,阿翁才轻轻“嗯”了一声, 然后慢慢放开抱着墨离的手,墨离将她放在床上, 立即去屏风后面准备沐浴的热水和干净的衣服, 很快,他就将一切置办妥当。 “我先看看你这只手。” 墨离说着,轻柔地解开阿翁受伤那只手的绷带, 见伤口愈合得不错,只手掌中心那道最深的还隐约可见。 “我先给你包好,你洗的时候尽量不要碰到这只手。” “一会洗完我再给你重新包一下好吗?” 阿翁点点头,神情有些疲惫,也有些恍惚。 “那我在门外等你,你洗完叫我。” 阿翁轻轻点了点头, 墨离帮她把头发挽起,就去外面关上了门。 没一会,慕娘竟然来了, 墨离还以为她要到下午戊时才过来。 “哟,站在这里干什么?” “不进去一起洗个鸳鸯浴吗?” 慕娘腰肢轻扭,步履款款。 墨离冷冷看了她一眼,道: “你来干什么?还没到戊时。” “呵,这是我的地方,我想来就来,还需要经过你允许吗?” 慕娘没好气地说道, 然后往墨离怀里塞了一只食盒跟一个罐子。 “无眉知道这小姑娘身子不好,让我来给她送点吃的。” “怕她饿不到下午去,你以为我愿意跑来跑去的。” “无眉对她倒是真好,都死了还记挂着她。” “你不吃醋吗?” 墨离淡淡道。 “吃醋?吃她的醋?” 慕娘像是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道 “无眉将他当作妹子,我吃她醋作什么?” “再说,无眉心中只有我一个。” “至于别的女人,他是看也不会多看一眼的。” “对了,还有件事我本不想说。” “可无眉对这小姑娘上心得不得了。” “本来就心疼她被人骗,现在又听说她中了毒,” “更是替她惋惜不已……” “什么事?” 墨离忍不住打断她。 第92章 阿翁吃醋了 “这么着急赶我走吗?你们这种长得好看的男人果然都是狼心狗肺。” 慕娘翻着白眼抱怨道。 “爱说不说。” 墨离冷冷回了一句。 慕娘突然轻哼一声,媚笑着道: “那若是跟这小姑娘有关的事,你想不想听呢?” “什么事?” 墨离的语音立马紧张起来,盯着慕娘的眼神也随之变化。 慕娘却没有回答,而是看着墨离笑了起来, 笑得异常妖娆勾人,语音软的像要化开般: “你这个人,真是有意思。” “总是一副冷淡又不耐烦的样子,可只要一说起这个小姑娘,” “就立马像变了个人一样,任人调教。” “究竟什么事?” 墨离的语气软了下来,还透着一丝焦急。 “现在知道服软了?那你刚才那么凶做什么?” “我就这么让你讨厌吗?连个好脸都不愿意给我?” 慕娘说着,竟伸出那纤白的手欲抚摸墨离的胸膛, 墨离倏地闪身避开,声音骤冷: “你不是喜欢柳无眉吗?” “喜欢啊,喜欢他也不妨碍我跟别的男人欢好啊。” 慕娘一双媚眼似笑非笑。 “你想怎么样?” 墨离目光阴冷地看着慕娘。 “不想怎么样,就想你对我也像对那小姑娘那样温柔一点。” “或者,像其他男人一样,当个哈巴狗来奉承我也行。” 沉默一会,墨离突然道: “对不起,刚才是我态度不好,我向你道歉。” “请你告诉我是关于阿翁的什么事。” 慕娘听了,先是一愣,继而哈哈大笑起来: “天哪,你还会道歉?” “我以为你这种人,纵使刀架脖颈也不会低头认错的。” “看来她真的比你的命还重要。” “既然这么重要,她用蛊续命的事你就不要再让第五个人知道了。” 慕娘的声音突然变得低沉起来。 “否则,有的是居心不良的人来抓她。” “然后将她身体里的蛊挖出来,留作己用。” “到时候,你心尖上的人就要香消玉殒了。” “绝不会!” 墨离说的既是不可能再让别人知道, 也是他绝不可能让任何人对阿翁做这件事。 “老实说,若不是无眉的缘故。” “第一个从她身体里取蛊的人,就是我。” 话音甫毕,慕娘腾地抽身避开了墨离的掌风, 那一掌并不如何有劲力,只是警告, 慕娘也早就知道,自己那句话必然会激怒墨离, 在他心中,那小姑娘重逾一切。 “我现在可放心带你去了,告诉那小姑娘,” “我对无眉朋友的男人不会动什么歪心思。” “让她不要担心,好好沐浴,哈哈哈……” 慕娘的声音随着身形的遁去消失在远方。 果然,门一下秒就被打开, 墨离见阿翁胡乱套着衣服站在门口,脸上犹自还是担心的神色。 刚才她们在里面说的话阿翁都听见了, 她生怕慕娘又以自己来恐吓威胁墨离,便急忙起身穿衣服, 但一只手还未痊愈,穿起来十分不便, 只得先穿上里衣后,将外面的衣服草草套上, 然后匆匆跑了出来。 墨离急忙将阿翁带进屋,把手中的东西放在桌子上, 然后关上门,重又帮她把衣服整理了一下, 一边给她擦着头上的水,一边柔声问道: “洗完了?” 阿翁点点头,随后有些不高兴地说道: “我不是不让你听她胡说八道嘛。” 墨离微笑着答道: “她有时候也不全是胡说八道。” 沉默了一会,阿翁突然撅着嘴说道: “反正你不许答应她那些乱七八糟的要求。” 表情还微微有些嗔怒。 墨离一愣,这是他最喜欢的模样, 关键是,阿翁那副神情,好像在吃慕娘的醋。 他压制着心中的喜悦和激动,温柔地说道: “我没答应她什么。” “她明明又用我在恐吓你。” 阿翁刚才在屋里都听到了, 听到慕娘在外面无比暧昧地对墨离说话, 她也不知自己为何这么生气。 “你能不能有点出息,不要老是因为我受她威胁?” “不能。” 墨离简单干脆地答道。 阿翁一愣,张了张嘴又不知该说什么, 顿了顿,道: “她这两天用我吓唬你,说了那么多。” “还不是什么用都没有,还把你弄哭了。” “是因为她长得漂亮,所以你就爱听她乱说话吗?” 阿翁虽然没有刚才那么生气,但似乎也不太开心。 墨离仿佛闻到了酸酸的醋味,心中都快乐开花了, 但面上仍旧保持着镇静,伸手揽着阿翁的肩道: “她漂亮么?我怎么一点都看不出。” “她说的若不是跟娘子有关,我才不爱听她说什么呢。” 阿翁轻轻白了墨离一眼,却听墨离接着道: “柳无眉给你做了吃的,我去看看都是什么。” 说着便打开了那罐子和食盒。 “竟然是百合汤,他是知道你会睡不好吗?” “这还有点心。” “嗯?是笋蕨兜子,你最爱吃的。” “没想到这个柳无眉对你还挺好,还这么细心。” “娘子先喝些汤。” 墨离盛了一碗试了试温度,然后递给了阿翁。 “好喝吗?” 他心情极好,看着阿翁的神色也极度温柔。 “嗯。” 阿翁点点头,说道: “你也一起喝嘛。” “好。” 墨离给自己舀了一碗汤,又将那食盒里的兜子递给阿翁。 “还热着,赶紧吃。” 阿翁吃了两只就把剩下的全给了墨离,说早上吃的有点多。 墨离风卷残云般地将那些兜子吃了,又将阿翁喝剩的汤全部喝掉。 “你不是说你不饿吗?怎么吃这么多。” 阿翁笑嘻嘻地问道。 墨离想起刚才被噩梦吓得缩在他怀里瑟瑟发抖的阿翁, 觉得还是这样快乐的阿翁最好, 虽然他很喜欢将阿翁抱在怀中的感觉,但他更希望阿翁喜乐无忧。 到了戊时,慕娘准时出现将他们带去见了柳无眉。 阿翁没想到柳无眉居然住在芜地和忘川河交界的地带, 怪不得梦婆这么清楚慕娘的行踪, 原来她每天戊时离开“来凤城”,就是来这里见柳大哥的, 她那账册上没有柳大哥的名字和踪迹,想来是她将柳大哥藏在这里的。 第93章 一只坦荡又可爱的鬼 “阿翁妹子,我听慕娘说你身体不太好,” “你……现在怎么样了?” 柳无眉一见阿翁就问道。 “我没事,柳大哥,谢谢你关心。” 阿翁心中一暖,柳无眉虽不善言辞, 但从百柳村到现在,一直对自己很好, 把自己当小妹妹般,事事照拂。 “你专门跑来这里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不知为何,柳无眉竟绝口没提沐无念的事, 墨离估摸着,应该是慕娘给他说了阿翁中毒吐血的事, 他心中有些犹豫。 “嗯,有。” 阿翁立即点点头。 她这两天被慕娘吃人和柳无眉仇视沐无念的事搞得有些晕乎, 差点忘了来这的本来目的。 “我想问下你,柳大哥,你以前……是不是千机村的人?” 柳无眉一愣,轻轻点了点头。 阿翁有些激动,继续问道: “你本来叫‘机无变’是吗?” “是。” 柳无眉稍稍反应了一下,他太久没有听到过这个名字了。 阿翁立即脸露喜色,道: “你是不是会做浑羊殁忽这道菜,一道用羊包着鹅的菜?” 柳无眉点点头,疑惑地问道: “你找我,就是问这些的?” “我……我是想让你给我做这道菜吃。” “可以吗?柳大哥。” 阿翁激动不已。 “你……为什么想吃那个?” 柳无眉一脸不解。 “我……我,因为……” 阿翁不知该如何给他们解释,那件既简单又复杂的事。 “我娘子有时候就这样,就突然想吃一些东西。” “你能做给她吃吗?” 墨离突然开口道,阿翁感激地望了他一眼。 “娘子?你跟他成亲了?阿翁妹子。” 柳无眉的语音突然变得有些犀利。 阿翁还未回答,只见他一边走向屋内另一角,一边沉声对阿翁说道: “你过来,阿翁妹子,过来。” 阿翁看了墨离一眼,然后跟着柳无眉走了过去, 墨离刚想跟上,便被慕娘挡在身前: “无眉不会伤害她的。” “况且你也看得出来,无眉根本不会武功。” “他只是有些话想单独跟那小姑娘说。” “屋里就我们四个,没有人会伤她。” 墨离看了慕娘一眼,又看了柳无眉一眼, 停住脚步没有动,眼睛却一眨也不眨地盯着他们。 “你怎么嫁给他了?你知不知道他吃过人?” 柳无眉一脸担忧地说道。 “我……” 阿翁本想说她没有嫁,但又觉得这事解释起来更麻烦,只得低声道: “慕娘也吃过……” 墨离站在远处看见这句,唇角突然微微弯了起来, 阿翁在维护他,她心中果真不怕自己。 “慕娘跟他们不一样,那是慕娘的生存方式。” “况且那些人都是自愿的,慕娘从不骗他们。” 柳无眉解释道。 “生存方式?柳大哥,你知道慕娘的事吗?” 阿翁迟疑着说道。 “知道。” 柳无眉平静地答道。 “你……你很喜欢她吗?” 阿翁鼓起勇气问道。 “是,我很喜欢她,她也喜欢我。” “我死了之后,专门去梦婆那里找到她,就是为了继续跟她在一起。” 柳无眉的声音很镇静,阿翁却极震惊, 原来她跟墨离猜的,都是真的, 只是……为什么呢? 柳无眉像是看出阿翁心中的疑惑,淡淡道: “当初我离开千机村去百柳村,也是为了找她。” 这下阿翁更为震惊了,却听柳无眉继续说道: “我十来岁的时候父母就去世了,” “我们住的偏,父母又不怎么爱说话,” “因此跟别人来往很少。” “他们生前也没什么亲戚。” “所以他们去世后,我就一个人仍住在那老房子里。” “那房子附近有一大片孤坟,我就是在那里认识慕娘的。” 十几岁?离现在不过二十多年, 但听慕娘的口吻,她似乎在冥界待了很多年了, 那意思是,柳大哥十几岁认识她的时候,就知道她是个鬼? 阿翁在心中暗自分析道。 柳无眉却看着阿翁轻轻笑了起来,道: “我第一次遇见慕娘的时候就知道她不是人,而是一只鬼。” “但她是一只十分坦荡的鬼,还十分可爱。” 说着,柳无眉竟罕见地露出了害羞又温柔的神情。 那时,他父母的丧期刚满三年, 伤心的时候也过了,剩下的就是无尽的孤独, 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睡觉,一个人干活。 他比他父母更不擅于交往,因此常常独自一人在晚上出门, 去收收菜,砍砍柴啥的, 白天若是要去地里干农活,就戴一顶超大的斗笠, 省得遇见人跟人打招呼。 日子很平淡,也很无趣,反正就这么过着, 因为他小时候父母就对他说过,他们这辈子都只能在千机村了。 千机村的人是不能离开这里的, 离开就是个死,除非有人愿意替你活在这里, 不过这样的活法,两个人付出的代价都会十分大, 留下那人要永远失去一样东西,自此绝后, 离开那人会多出两条眉毛,从此在世间不人不鬼地活着, 村里没人做过这样的事,也许曾经也有, 但肯定是很久很久以前了。 柳无眉至今仍清晰地记得,那是一个月亮特别圆的晚上, 他那时还叫机无变, 那天他想趁着月色亮,去菜地里把刚出来的韭菜割割, 那菜地就在那片孤坟旁边, 因为没人愿意在那里种什么,他就捡来种了些韭菜, 既长得快,村里的老人说还有辟邪的作用。 柳无眉刚割了几刀,就听一个娇袅的清音响起: “喂,你最近有没有看见一只长得像狗的人经常在附近出没?” 柳无眉抬起头,见一个美艳绝伦的女子正站在他面前, 他没有听见任何脚步声,此人却已翩然而至。 柳无眉想了想,最近他去山上砍柴时, 好像是看见过这样一个人,还不止一次, 虽然当时觉得奇怪,但他素来不爱多管闲事, 又不喜与人照面,便当做没看见走开了。 “嗯,见过。不过他跑的很快,你可能抓不住他。” 柳无眉道。 那女子突然饶有兴致地看着他,问道: “你怎么知道我要抓他?” 第94章 不如我把你吃了? “他每次都鬼鬼祟祟的,像是在躲着什么。” “你现在问得这么直接,自然是要抓他。” 柳无眉答道。 “没想到你看着憨头憨脑的,倒是也没那么呆。” 那女子上下打量着他。 “他现在在哪你知道吗?” 柳无眉摇摇头,道: “我不知道,不过我可以帮你把他引出来。” “帮我?为什么要帮我?” 那女子看着柳无眉的目光突然变得有些冷。 柳无眉一愣,他自己也不知道, 平日里他是最不喜欢管闲事的,话都不会多说一句, 更别说主动帮别人了, 于是他想了想,老实说道: “我也不知道,就这么想的就这么说了。” 那女子微微一愣,淡淡问道: “是看我漂亮吗?” 柳无眉竟呆呆地仔细思考了起来, 那女子也不急,就那么等着他回答。 过了许久,才听柳无眉答道: “应该跟你漂亮有点关系,但主要还是其他原因吧,” “我也没想出来,我平时做事情也不会想那么多。” 那女子微微笑了一下,问道: “我漂亮吗?” 柳无眉点点头。 “那你想跟我睡觉吗?” 那女子面带淡淡的笑。 柳无眉立即摇摇头,道: “我们还没有成亲,不能那样。” “哈哈哈哈哈……” 那女子像是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哈哈大笑起来, 笑得腰都忍不住弯了下去,道: “你想跟我成亲?” “我……不是那个意思。” “你这么漂亮,自然不会嫁我。” “我是说,没成亲不能那样。” 柳无眉认真解释道。 那女子的眼神突然变得有些异常,声音也变了: “那若是我跟很多男人都睡过觉,但是从来没有成过亲,” “你是否觉得我是个又放荡又坏的女人?” 柳无眉仍然看着那女子摇了摇头。 “为何?你不是说没成亲不能那样吗?” 那女子微有诧异。 “我是说我自己。” 柳无眉简单解释道。 那女子盯着他,突然笑了一下,道: “你这个人还有点意思。” “是吗?你是第一个说我有意思的人,别人都说我闷。” 柳无眉竟有些开心。 “怎么闷了?话挺多呀。” 那女子看着他道。 “我平时很少跟别人说话,就算说也说不了两句。” “他们也不爱跟我说,也不爱来这里。” 柳无眉说道。 “为什么?这里怎么了?” 那女子淡淡问道。 “这里离村子有些偏远,这还有一片孤坟。” “大家嫌晦气,都不愿意来,这地也没人要了。” 柳无眉这才想起来,他本来是出来割韭菜的。 “晦气?嫌鬼晦气么?” 那女子表情冷淡。 “嗯。” 柳无眉点点头。 “那你怎么不嫌?你不怕吗?” 那女子对眼前这个愣头小子愈发好奇。 柳无眉摇摇头道: “有什么好嫌的,人活着住房子,死了变成鬼住坟里,大家都差不多。” “鬼有自己的地方住,不住坟里。” 那女子突然说道。 “啊?是吗?” 柳无眉略有奇怪。 “你怎么不问我怎么知道的?” 那女子笑着问道。 “那可能……你就是鬼吧。” 柳无眉说的很淡然,那女子却有些震惊,眯着眼问道: “你不怕?” “怕什么?” 柳无眉神色自然。 “怕鬼把你吃了?” 那女子刻意将声音变得阴沉。 “吃了也就吃了罢,都是命里的事情。” “就跟我们吃小鸡小鸭一样。” “总不能我们吃人家,又不许旁的东西吃我们吧。” 柳无眉说的十分平静,那女子内心却有些微波澜。 “活着不好吗?” “也不是不好,但也没啥好。” 柳无眉挠挠头说道。 “既然不好,不如我把你吃了?” 那女子突然盯着柳无眉道。 柳无眉一愣,然后低声道: “是……吃活的吗?” “嗯,活的吃起来新鲜。” 那女子唇角扯起似笑非笑的表情。 “那……能把我打晕了吃吗?” “我平时除了杀鸡杀鸭,也没干过其他不好的事情。” “吃活的,可能有点疼。” “我们平常吃鸡鸭鹅,都是先杀了放了血才吃的。” 那女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觉得眼前这个少年很有些意思, 看着呆呆的,却也没那么笨, 胆子好似大得很,居然又怕疼。 “吃了你,谁帮我找那个人啊?” 那女子看着柳无眉,神情和语音都有些妩媚。 柳无眉也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轻声道: “你刚才看着我的样子好漂亮,眼睛也好漂亮。” “我还没有见过这种眼神,声音也很好听。” 那女子心道: 果然是个呆子,连勾人都不懂。 继而心中又有些不一样的感觉, 因为眼前这个少年不是因为其他原因赞她, 只是真心觉得她美,觉得她声音好听。 那女子继续那样看着他,声线更加柔软: “你准备怎么帮我找到他啊?” “找到他你也要吃了他吗?” 柳无眉问道。 那女子轻笑一声,道: “吃他?吃了他谁帮我干活啊。” “再说,他还不够格。” “他也就是狗鼻子灵,能帮我筛选我需要的人。” “那你需要什么人?” 柳无眉很好奇。 “需要长得好,功夫修为好,愿意被我吃的人。” 那女子嘴角带着不明的笑意答道。 “你……是把他们当饭吃吗?” 柳无眉迟疑着问道。 那女子忍不住笑了起来: “当饭吃?你这个形容倒是也有些贴切。” “不过,我不吃饭,我吃他们是为了修炼。” “修炼?我不懂功夫,长得也不好看,你应该不会吃我去修炼。” 听柳无眉这么说,那女子突然笑眯眯地盯着他看了半晌,然后缓缓道: “那你是希望我吃了你,还是不希望我吃了你?” “我也不知道,不吃我我就这样。” “吃了我,我就变成鬼,跟你一样也挺好的。” 柳无眉轻声道。 那女子又哈哈大笑起来,道: “什么叫跟我一样,也挺好的?我哪里好了?” “你……很可爱。” 柳无眉看着那女子想了一会说道。 “可爱?” 那女子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头一次,有人用这个词来形容她。 第95章 我住你家 漂亮美艳、倾国倾城、妖娆多姿、风情万种、狠辣无情、残忍暴戾…… 这些才是别人对她的评价,也是她认为的自己。 可爱?自己又不是刚出来的小姑娘,还可爱! “哪里可爱了?” “哪里都很可爱。” 柳无眉答道。 “吃人也可爱吗?” 那女子目光淡淡。 “吃人……我没见过你吃人。” 柳无眉的声音依旧如常。 那女子轻笑一声,语音突然变得妖娆: “那你想见一下吗?” “你现在要吃谁吗?” 柳无眉微微有些惊骇。 “这里当然是没法吃的,我只在我房间的榻上吃他们。” “先跟他们欢好,等我快活够了,再将他们生吞活剥,吃下去修炼。” 那女子声音渐渐变得低沉,看着柳无眉的眼神也有些不一样的静。 柳无眉微微张着嘴,神情有些呆。 那女子看着他,语音阴沉: “现在,你还觉得我可爱吗?” “跟我们村里的螳螂差不多。” 柳无眉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什么?” 那女子眼神一变。 “我在田地边见过,雄螳螂和雌螳螂,事后雌螳螂会把雄螳螂吃掉。” “村里的老人说,这样雌螳螂才能生存下去,才能繁衍后代。” 柳无眉一扫平日的木讷,表达极其流畅。 “我可不是为了繁衍后代。” 那女子突然抚摸着自己的指甲冷冷说道: “我对后代没兴趣,既不会生,也不想生。” “可是你要生存。” 柳无眉的声音不大,那女子的手却突然顿了一下, 尔后又媚笑了起来,道: “你懂得倒多。” “也不多,就是刚好知道这些。” 柳无眉有些痴迷地看着那女子的神情。 那女子突然放下手,抬头看着柳无眉, 柳无眉微微有些害羞,把头低了下来,却听那女子道: “好了,说说你怎么帮我抓他吧。” “他偷过村西李大婶家的鹅吃,吃完好像跑的就不怎么快了。” “我明日去李大婶家买一只鹅,晚上杀了挂在屋子外面,他肯定要来吃。” “等他吃完跑不动,你就可以抓住他了。” “好啊。” 那女子当然就是慕娘。 本来以她的功力,只要见到那人,轻松就可以抓住他, 但不知为何,她突然想看看眼前这个少年怎么帮她逮住他。 “不过得等到天亮才能去李大婶家,你今晚……住哪里?” 柳无眉犹豫着问道。 “住你家啊,不然住这里吗?” 慕娘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然后伸出纤纤玉指指了指那一片孤坟。 “哦,那等我把这些韭菜收一下。” 柳无眉脸上微微有些红,赶紧将之前割下来的韭菜放进了背篓里, 然后背着背篓,带着慕娘回了家。 他家离孤坟很近,片刻就到了。 “这是我父母生前住的房间,要大一些,今晚你睡这里。” “平常我都有打扫,是干净的。” 柳无眉带着慕娘到了一间整洁的房间。 “那你呢?” 慕娘看着柳无眉的眼神有些玩味。 “我住我自己的房间,这里是洗漱的东西。” “这是我母亲的衣服,都是干净的。” “我给你拿被子,这里晚上有点冷,你怕冷吗?” 柳无眉一边从柜子里拿被子一边问道, 却没有听到回答,回头一看, 见慕娘正用一双寒星般的眼睛看着自己, 眼神中带着他看不懂的东西。 柳无眉微微愣在原地,突然听见慕娘说了一句: “我不怕冷。” 他轻轻点了点头,道: “那你早点休息,明天天一亮我就去李大婶家买鹅。” “对了,明天早上你想吃什么?” “我们这没有集市,都是自己做。” “我不吃东西。” 慕娘的声音有些温柔。 “哦。” 柳无眉心道,忘了她好像只吃人了。 “那我先去睡了。” 说罢,柳无眉便回了自己那间房。 慕娘并没有睡,她先在屋里转了一圈, 见屋内陈设虽简单,但收拾得异常洁净整齐, 连他母亲生前梳妆桌上的首饰盒都一尘不染。 慕娘打开其中一只盒子,里面放着一副小小的银耳环, 因太久没有人佩戴,颜色有些许黯淡, 另一只里面是一只银镯,样式简单, 一看就是农户妇女常有之物。 这些人间普通物品慕娘也不是没见过, 但今日不知为何,却格外感兴趣, 她打开那些抽屉、柜子,一一翻看着里面的东西, 见每一处都收拾得井井有序,即使放在里面的也无丝毫凌乱, 且所有的东西都干干净净,连衣物应也是定时清洗过的, 没有放久了的霉味。 他,很想念他过世的父母吗? 想着,慕娘悄悄去了柳无眉的房间, 此时的柳无眉已经熟睡, 他穿着普通农户男子常穿的黄白色里衣,盖着蓝色的被子, 呼吸均匀低沉。 慕娘仔细端详着他,是一个很普通的少年, 面容平凡,但五官倒还端正, 只眉毛有些粗野,皮肤略为黝黑, 身量较高,显得身上的被子似乎有些短。 他的房间也很干净,东西比刚才那屋更少, 收拾得依旧井井有条。 慕娘轻轻抚过那些桌椅板凳,然后端着一个凳子坐在床边, 神情有些肃穆地看着柳无眉,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或者,也没想什么,就是觉得有些奇怪, 奇怪眼前这个少年,奇怪自己今日的反应。 天刚明的时候,柳无眉迷迷糊糊睁开眼, 见一张如花似玉的脸正盯着自己, 他猛地坐起身,发现是昨日带回来的女子, 竟坐在床边的凳子上嘴角含笑地看着她。 “你……你起来了?” 柳无眉微微有些尴尬,他还穿着睡觉的里衣。 “我没睡。” 慕娘简单干脆地答道。 “啊?” 柳无眉有些惊讶,心道:难道她在这坐了一晚上? 但又不好意思问,便说道: “现在还有些早,过些时候我就去找李大婶。” “不急,那家伙不是晚上才出来吃吗?” 慕娘笑笑答道。 “我,我要起来了。” 柳无眉突然低声说道。 “你起呀。” 慕娘仍旧那般看着他。 “我,我要换衣服。” 柳无眉低低说道,头也很低。 慕娘没有说话,看着他的笑意却更浓了。 第96章 你是个有趣的人 柳无眉见她半天不说话,也没有任何起身的动作, 偷偷抬头看了她一眼,见她正笑盈盈地看着自己, 仿佛没听到自己刚才说的,或者没听懂自己刚才说的一样, 正犹豫再要说什么,突然见她起身走了出去。 柳无眉暗暗松了口气,赶紧三下五除二换好衣服, 然后将床铺收拾整齐,走出房间。 见慕娘正站在院子里,夜晚的深蓝刚刚褪去,天空才翻起鱼肚白。 “我……我做点饭吃。” 柳无眉对慕娘说道。 “做吧。” 仿佛这是慕娘的家,而不是柳无眉的一样。 说着,慕娘跟着柳无眉进了厨房, 看他生火给自己煮了一小锅粥,又烙了几张饼, 然后从另一个小罐子里捞了些腌好的萝卜。 “你……要吃一些吗?粥和饼都有。” 柳无眉迟疑了一会还是对慕娘说道。 慕娘笑着摇了摇头,道: “你吃吧。” “哦。” 柳无眉也没再说什么,便吃了起来, 吃的时候不时抬头看一眼慕娘,见她始终盯着自己, 心中隐隐有些不好意思,便加快了吃饭速度。 “吃饱了吗?” 慕娘看着收拾碗筷的柳无眉突然问道。 “嗯。” 柳无眉有些奇怪。 “你平常就吃这些?” 慕娘继续问道。 “嗯。你……要是想吃别的我也可以给你做。” 柳无眉突然说道。 慕娘笑了一下,声线柔和: “你想他们吗?” 柳无眉一愣,片刻之后反应过来, 她说的,应该是他的父母。 他轻轻点了点头,顿了顿又道: “不过,人总是要死的。” 慕娘淡淡一笑,道: “你倒想的开,等你以后成亲了或许就没那么想他们了。” “成亲?” 柳无眉愣了一下,尔后目光有些茫然,像是在自言自语: “应该……没人会嫁我吧。” “为何?” 慕娘问道。 “我有些闷,有些无趣。别人都不爱跟我说话,怎么会嫁给我。” 柳无眉的语气似乎有一丝忧伤。 “你哪里闷了?我看你话很多嘛。” “而且,你这个人有趣的很。” “把一只鬼带回家住,还问这只鬼,” “你冷不冷,要不要吃饭?” “你不知道鬼不怕冷,也不吃你们人间的食物吗?” “更有趣的是,你还帮着这只鬼去抓另一只鬼。” 慕娘柔媚地笑道。 柳无眉摸着后脑勺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 “啊?这就算是有趣吗?” “你还是第一个说我有趣的人。” “开心么?” 慕娘突然问道。 “啊。” 柳无眉不自觉地点了点头,然后脸上一红, 却听慕娘笑着问道: “买鹅有钱吗?” “有,我平时不怎么花钱。” 柳无眉忙道。 “我可不还你。” 慕娘的笑又带着些妩媚。 “不用不用,不用还。” 柳无眉看着慕娘,眼光又有些挪不开: “你笑起来,真好看。” “那你想跟我睡觉么?” 慕娘突然欺身向前,神情勾人。 “不不。” 柳无眉忙拒绝道。 慕娘退后一步,淡淡道: “怎么?怕我吃了你?” “不是,是……我长得不好看,不配你。” 慕娘目光变得有些许柔和,又盯着他看了会,缓缓道: “我不会跟你睡觉的,因为跟我睡过觉的人都要被我吃掉。” “你这么有趣,我还不想吃你。” 柳无眉站在那里有些无措,顿了顿只得道: “那……我去买鹅了。” 转身见慕娘跟了出来,有些惊讶地说道: “你……你不怕阳光吗?” 慕娘柔柔一笑,问道: “为什么要怕?” “呃……村里老人说的。” 柳无眉答道。 慕娘轻笑一声,有些不屑: “他们都在胡说八道,他们恐怕都没见过鬼吧。” “我们若是混在你们中间,跟你们差不多。” “那这世间不是有好多鬼?” 柳无眉大为好奇。 “倒也不至于,你们有你们生活的世界,我们有我们生活的世界。” “来可以,久待也是不行的。” 慕娘答道。 “哦,你……要不你还是在家休息,我自己去买?” 柳无眉突然说道。 “为什么?” 慕娘柳眉轻挑。 “你,长得太好看了,村里人见了会说。” “若是那人听见了,也许就不敢来这吃鹅了,你就抓不住他了。” 柳无眉说道。 慕娘没有立即回答,而是上下打量着柳无眉,问了句: “你真的觉得我长得很好看吗?” 柳无眉点点头。 “那你还不愿意跟我睡觉?” “你还是,第一个不愿意跟我那样的人。” 慕娘又妩媚地笑了起来。 “我不是不愿意,是……” 话刚一出口,柳无眉就满脸通红。 “是什么?” 慕娘波澜不惊地盯着他。 “是……是你不会嫁我,我自然也不能那样和你……” 顿了顿,柳无眉又像是鼓足了勇气般,道: “不过若是你想吃我,可以直接吃。” 慕娘仍旧那般盯着他,盯了许久, 柳无眉也就那样站着,站了许久。 “你说的对,我不会嫁你的。” “我不会嫁人,只会跟男人欢好。” “但是我也不会吃你的,买鹅去吧。” 慕娘说了这些,便转身进了屋, 柳无眉在原地微微愣了一会,也背着篓筐出了门。 不多会,他就带回了两只鹅, 然后三下五除二,手脚麻利地将鹅宰杀处理干净, 倒挂在院内的竹竿上晾晒着,对慕娘说道: “我们就等晚上他自己来了。” 慕娘笑了笑,却道: “现在你准备去做什么?” “做什么?你想做什么?” 柳无眉不知道慕娘问他这话的意思。 “你不是说在这里等他晚上来吗?” 慕娘有些答非所问。 “哦,是。” 柳无眉也回答得没头没脑,然后在原地杵了一会,说道: “那我……先收拾一下屋子和院子。” “收拾吧。” 慕娘仍旧那般答道,像个主人一样, 然后她就一直跟在柳无眉身后, 看他打扫房间,清理院子,浣洗衣物, 把一切弄得井井有条,纤尘不染。 “你挺爱干净啊?” 慕娘忍不住说道。 柳无眉嘿嘿一笑,不知说什么。 等做中午饭的时候,柳无眉犹豫了很久,还是问道: “你……真的一点东西都吃不了吗?” 第97章 她为何不觉得闷? “你想让我吃什么?” 慕娘笑吟吟地看着柳无眉。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就是怕你饿了。” 柳无眉低着头答道。 “那就赶紧帮我抓住他,我就可以回去吃人了。” 慕娘唇角扯着笑看着柳无眉。 柳无眉尴尬地笑了笑,道: “那我去做饭了,晚上咱们就可以抓住他了。” 慕娘笑了一下,仍旧跟着他, 看他在厨房简单做了些米饭, 又蒸了些腊肉腌鱼之类的,便是中午一餐。 “你不吃菜吗?” 慕娘突然问道。 “摘菜要去地里,我……白天不太想出门。” 柳无眉放下筷子道。 “为何?” 慕娘有些不解。 “白天最容易遇到人,我不想跟别人说话。” 柳无眉低声道。 “所以你喜欢晚上出门遇见鬼,然后跟鬼说话?” 慕娘突然笑了起来,而且笑个不停, 仿佛这是什么世上最好笑的事情一般, 柳无眉也跟着笑了起来, 虽然慕娘那话听着奇怪,但好像,还真是。 等吃完饭收拾好,柳无眉便开始缝补被子衣物之类的, 慕娘似乎很有兴趣。 “你还会做针线?” “嗯,小时候母亲就开始教我。” “大抵是看我笨,以后都是一个人过吧。” 柳无眉若无其事地笑了笑。 慕娘看了柳无眉一眼,然后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柳无眉微微一僵,继续干着手里的活, 慕娘抚着小竹篮里那些细细的针和五颜六色的线,一一问道: “这个是干什么用的?” “这个呢?这怎么穿过去?” “为何要换这一根?” “这居然是戴手上的?” “你指头也不细,针脚缝得还挺好。” …… 等缝补完,柳无眉对着慕娘说道: “你中午……要睡会吗?” “你中午都要睡会吗?” 慕娘反问道。 “嗯。” 柳无眉点点头。 “那你睡吧。” 慕娘仍是那般说话。 “你……你就在这吗?” 柳无眉略有尴尬。 “怎么了?你要脱衣服吗?” 慕娘语音平静。 “没没,不,不用。” 柳无眉忙解释道,然后直接和衣躺在床上闭上了眼, 不过却怎么也睡不着, 往常的时候绝对是一沾枕头就着, 今日连身也不敢翻,脑海里都是那双美丽的眼睛在床边看着自己。 躺了许久,突然听见慕娘说道: “怎么不睡?” 柳无眉翻了个身,睁开眼低声道: “你看着我,我有些睡不着。” “为何睡不着?我说了不吃你的。” “怎么?不相信我?” 慕娘看着柳无眉淡淡说道: “我这人做事有自己的规矩,若是那人不愿意,” “我便不会跟他欢好,也就不会吃掉他。” “更何况先前我已经答应过不吃你了。” “我不是不信你,就是,就是没被人看着睡过。” 柳无眉解释道。 “我偏要看,看你什么时候能睡着。” 慕娘竟顽皮起来。 柳无眉听着慕娘如此说话,心中升起一股异样的感觉, 但终是闭上眼睛,重又准备入睡, 可躺了许久,还是没有睡着, 便讪讪地坐起身来,道: “我……我休息一会就好了。” 慕娘却笑了起来,带着些少女的娇憨和调皮, 然后起身往屋外走去,边走边道: “好了,你睡吧。” 柳无眉见慕娘出了房间,自己却在床上呆坐了片刻, 他被慕娘这样捉弄,心中不仅不恼,反而还有些欢喜, 有人跟他说话,还对他做的这些无聊的事情感兴趣, 还爱看着他睡觉,还说自己有趣, 自己如此普通,她却那么美丽, 唉…… 想着,他还是继续躺下, 没一会,就真的进入了梦乡。 待醒来,已是一个时辰之后, 却见慕娘仍旧坐在床边,柳无眉一愣, 赶紧起身道: “你……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你睡着我就进来了。” 慕娘面不改色心不跳。 “你怎么知道我睡着的?” 柳无眉好奇。 “我想知道就知道。” 慕娘闪着那双狡黠的大眼答道。 柳无眉却突然笑了,道: “你真可爱。” 慕娘一愣,他又这样说自己, 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哪里可爱了, 不该是有些可恨还有些可怕吗? “你晚上吃什么?又是中午那些?” “啊,中午做多了,不吃完就浪费了。” 柳无眉回道。 “一个人吃做那么多干什么?顿顿吃不腻吗?” 慕娘说道。 “我……不腻,都是饭嘛,吃饱就好了。” 柳无眉低声回道。 “你是多给我做的?” 慕娘微微笑着。 柳无眉心中惊诧,这个女子怎么那么聪慧, 好像一眼就能看透自己一般。 见柳无眉一脸惊讶,慕娘接着道: “你不用给我做,我们吃了你们人间的食物会暴泻。” “就跟你们吃了我们冥间的东西一样,” “所以那家伙偷吃了你们村的鹅才会跑不动。” 柳无眉心道,原来如此。 晚饭时,柳无眉果然将中午剩的所有东西都吃光了, 慕娘依旧在一旁静静看着他,柳无眉已有些习惯了她的注视, 在她的注视下收拾碗筷,洗锅刷碗, 他不知她为何不觉得沉闷,好像始终看得津津有味。 终于到了晚上,月亮刚上柳梢, 一个长得像狗的人影便悄然而至柳无眉院中, 此时他和慕娘两人正在屋中偷偷看着, 见那人先是嗅了嗅那两只鹅,然后伸出爪子一样的手, 拿起一只鹅便大嚼起。 片刻,便将那鹅吃得一干二净,只剩一地鹅毛, 然后又抓起另一只大嚼了起来, 眼看另一只鹅也快被吃完了, 柳无眉正想问,你怎么还不出去抓他, 就见慕娘不知何时已站到了那人身后, 清冷的声音幽幽响起: “没出息的东西,跑这么远就是为了吃鹅。” 那人瞬间大惊,将手中的鹅高高抛向空中就欲逃命, 可无论他向哪个方向走,都被慕娘轻松挡在身前, 身法之快,就连柳无眉都没看清她究竟是如何移动的。 终于,那人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求饶起来: “主人饶命啊,我……我只是馋了。” “真的,我出来就是想吃些东西。” “那百柳村的东西你又不许我们吃,我也是饿的没办法了……” 说着, 一边作揖一边磕起头来。 第98章 怎么?舍不得我呀? “百柳村?” 柳无眉在心中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莫非她是从百柳村过来的? 心中这样想着,嘴上却不好意思问, 就算人家是鬼,冒昧地打听一只鬼住哪里,是不是也不太合适? 正在寻思,就听慕娘对那人冷冷道: “饿了?老娘平日里没给你们东西吃吗?” “吃……是吃了,不过那些东西,都不太好吃……” 那人低着头嗫嚅道。 慕娘倏的伸出脚,那人立即在地上滚了几个跟头, 随后又赶紧爬起身来跪着,身体颤抖。 “给你说了人间的东西吃了会拉肚子,” “拉的你那鼻子不灵了,怎么替我筛选?” “是不是我太久没收拾过你们,你都有些忘了我的手段,忘了我是谁了?” 慕娘突然欺身向前,声音变得有些阴冷。 那人吓得浑身哆嗦, 一个激灵,竟直接泻在了地上, 一堆黄黄绿绿的东西从那人腿中流了下来,带着异样的腥味。 慕娘眉头微皱,斥道: “狗东西,给人家收拾干净。” “是是是。” 那人一边应道一边脱下身上的衣服擦了起来, 奈何实在泻得有点多,又很稀, 擦了半天也是徒劳无功,还整得浑身脏兮兮的。 “没事,我来收拾吧。” 柳无眉突然从屋中走了出来, 然后拿来灰土、扫把,开始打扫起来, 那人见慕娘没有说话也没有阻止,便老老实实待在一旁看着。 只片刻,见那人便将地上重又收拾得干干净净了。 “没长嘴吗?” 慕娘突然对那人恶狠狠地说道。 “哦,谢谢,谢谢你。” 那人蓦地反应过来,道完谢后继续耷拉着脑袋站着。 “你……要不要洗洗?我有干净衣服给你换。” 柳无眉见那人狼狈的样子,心中不忍。 那人抬头看了慕娘一眼,见慕娘正瞅着自己: “说话呀,哑巴了?人家问你话呢。” “我……我是该换还是不该换?” 那人心中忐忑不安,猜不到主人心中所想。 “你想换便换,想不换便不换。” “前几日跑的时候也没问过我意见啊?” 慕娘的声音有些冷。 见那人愈发害怕,柳无眉轻声道: “换一下吧,你这样跟着她,她也不舒服。” 慕娘突然笑了一下,那人偷偷抬眼瞧了一眼, 赶紧跟着柳无眉走进了旁边一间屋子, 在里面拿水洗了洗,然后换了一身干净的衣物。 “走吧,虽然你是贪吃鬼,可你跟我签了契约的,” “以后再跑,看我怎么收拾你。” “别以为你鼻子灵我就不敢把你怎么样?” “老娘有的是让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手段。” 慕娘看着那人冷声道。 “是是,不敢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多谢主人饶命,多谢主人饶命。” 那人忙不迭地说道。 “你……这就走啦?” 柳无眉忽然说道。 慕娘回头嫣然一笑,道: “你还有事?” “没……没事,就是,百柳村在哪?远不远?” “天这么黑,会不会回去太晚了?” 柳无眉说完就觉得自己有些幼稚可笑, 站在原地讪讪地搓着手,一脸窘迫, 却听慕娘道: “远倒也不是很远,” “不过再远的路,我也可以很快。” “哦,那你路上小心。” 柳无眉轻声道。 慕娘忍不住笑了起来,道: “小心?小心什么?小心路上遇到鬼吗?” 柳无眉也笑了起来,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怎么竟说些这些可笑的话。 “怎么?舍不得我呀?” 慕娘的语气格外旖旎,柳无眉却涨红了脸, 他心中,确是有些舍不得跟她分开, 但自己留着人家做什么呢? 有什么理由、什么资格留着人家呢? 见柳无眉低着头不说话,慕娘的语气突然变得异常柔软: “我不能离开那里太久,我该回去了。” “有机会再见。” “好。” 柳无眉抬起头,依依不舍地回道, 然后看着慕娘和那人倏忽间消失在远处。 他独自呆在原地愣了很久的神, 直到夜半,才回屋睡觉, 第二天,犹自觉得昨日像做梦一般,不似真的。 但他此后确实未再见到那人,自然也没再见过慕娘, 如此,他又回到了先前平淡沉闷的日子, 冬去春来,第二年的油菜花又开了, 韭菜也到了该割的时候, 仍旧是那样的夜晚,仍旧在那片孤坟旁, 他一抬头,却见慕娘已在身前, 柳无眉脸现惊喜,道: “你来了?” 随后觉得自己有些失态,又道: “我……最近没看见他。” 慕娘却轻轻一笑,柔声说道: “没事,他爱吃鹅,你买两只鹅他就来吃了。” 柳无眉立即点点头,然后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 面有忧色地问道: “上次你说他再跑就要收拾他?你……准备怎么收拾他?” “你猜。” 慕娘没有回答,而是笑着看着他。 “我……我不知道,可你上次说你有的是让他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手段。” “你,不会真的往死里折磨他吧?” 柳无眉试探着问道。 “怎么?你害怕了?” “是觉得我可怕,还是心疼他呀?” 慕娘仍旧那般笑着。 “我……我是觉得……他要替你干活,就,抓回去就算了。” “反正你也很容易就找的到他。” “我看你本事大得很,他也跑不到哪去。” 柳无眉想了想说道。 “你怎么看出我本事大得很?” 慕娘歪着头问道。 “你……你很快啊,我都看不清你就很快到这到那了。” “而且那人还那么怕你,我看他也不是平庸之辈。” “定然是你比他厉害的多,他才那么怕你。” 柳无眉认真说道,慕娘却开怀大笑起来, 她当然知道自己很厉害, 只是听他赞扬自己,心中更为开心。 柳无眉又见到那如花的笑靥,心中也欢喜极了, “你今晚还住我家是不是?” “不然呢?我住哪里?” 慕娘笑眯眯地看着他。 柳无眉的脸上也瞬间溢出藏不住的笑容, 他立即收拾好东西,然后带着慕娘回了家。 还是那间房,还是在给她准备那些东西, 第二天依旧发现她还是在床边看着自己, 然后跟着自己, 看自己做饭,吃饭,洗碗,买鹅,杀鹅,打扫,午睡,缝补…… 第99章 百柳村在哪? 待得晚上,那人如约而至, 抓着两只鹅依次吃了起来,慕娘还是那般悄无声息地到了他身后, 语音淡淡: “吃饱了?” 那人赶紧扔下鹅,垂手跪在地上求饶, 慕娘的语音没有变化: “滚外面找个地方拉去,别弄脏了人家的院子。” “是是。” 那人赶紧从院子里跑了出去。 “你不怕他逃走吗?” 柳无眉迟疑了一会问道。 “你不是说他没有我快吗?” 慕娘微微笑着。 柳无眉愣愣地点了下头,然后道: “等他……你是不是又要走了?” 慕娘轻轻“嗯”了一声。 “那,那以后再见。” 柳无眉心中仍然不舍。 “好。” 随后慕娘便跟着那人离开了。 到得第三年春暖花开,柳无眉直接在那孤坟的地边等着, 既不割韭菜,也没背背篓, 他知道,她回来。 果然,慕娘飘然而至,笑脸依旧, 柳无眉立即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土,笑着道: “我们回去吧,明早我去买鹅。” “好。” 慕娘的笑还是那么柔软,化到了柳无眉心里。 “还用取这些东西吗?” 见柳无眉仍旧那般忙忙碌碌地给自己准备睡觉的东西, 慕娘靠着床边柔柔地问道。 柳无眉一愣,拿着被褥的手停在半空, 他想起,她从来不睡, 每次都是等自己睡着然后坐在床边看着自己,直到天明。 “也许……你会有点累。” “我不累,走吧。” 像是默契,两人一起往柳无眉的房间走去。 “我先在外面,等你洗漱换完衣服我再进来。” 慕娘站在门口说道。 柳无眉神思有些恍惚,但很快镇定下来, 点点头便赶紧进了屋,然后快速收拾好在床上躺了下去, 刚躺好,慕娘就来到了床边, 坐在自己提前搬好的凳子上,一脸沉静地看着自己。 柳无眉轻轻吸了口气,然后闭上了眼睛, 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 那一双眉眼始终在他头脑里盘旋着,他知道自己在一直被人看着, 他还能闻到慕娘身上传来的若有若无的异香, 终于,他幽幽叹了口,睁开了眼。 却见慕娘一双似笑非笑的媚眼,有些妖娆和迷离: “睡不着啊?” 柳无眉轻轻“嗯”了一声。 “一晚上不睡第二天扛得住吗?” 慕娘突然问道。 柳无眉赶紧点点头,然后坐起身来。 “那你不睡觉,想做什么呢?” 慕娘的语音带着一丝暧昧。 柳无眉微微低下头,脸上有些红,过了会低声道: “我也不知道,就是想见你。” 慕娘仍然笑着,却没有说话,隔了许久才道: “那我们去院子里看月亮吧。” “你们这的月亮,跟我们那里很不一样。” “好。” 柳无眉起身搬了两张凳子,然后就和慕娘坐在院子里, 两人看着天上清冷的月光,谁都没有再说话, 就这样一直坐到朝霞初现。 然后又是之前那样的一天, 柳无眉干着自己的事,慕娘在身后看着他, 只不过,这次柳无眉特意将两只鹅烤熟了才挂在外面。 “为什么要烤熟它们?” 慕娘微微有些奇怪。 “这样他吃起来不会拉的太厉害。” 柳无眉愣了几秒答道。 “所以……你知道他为什么老来你这里偷鹅吃?” 慕娘唇角泛起涟漪般的笑意。 柳无眉也笑了起来,有些害羞,但十分开心。 等到那人跟慕娘回去的路上,低声对慕娘说道: “主人,下次能不能让那大哥把鹅皮烤的再脆一些?” 语音刚落,便对上慕娘冰冷的目光, “带你出来吃东西,你还挑上了?” “皮又痒了是吧?” 那人赶紧捂了捂嘴,低着头继续走。 慕娘却不自觉地笑了一下。 第四年,两人在院中看月亮时,柳无眉突然问道: “百柳村在哪里?” 慕娘微微一愣,道: “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能去那里找你吗?” 柳无眉看着慕娘说道。 慕娘看着他,没有笑也没有回答, 半晌才淡淡道: “你不能离开这里,这里被诅咒过。” “凡是从这里离开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我知道。” 柳无眉轻声应道,接着又说道: “可是死了变成鬼就能一直见到你了不是吗?” 慕娘睫毛微动,眼神转过一瞬的震惊, 她突然站起身,语音变得有些冷: “就算你变成鬼,也不能一直见到我。” “鬼是要投胎的,喝了梦婆汤,过了忘川河,你便什么都不记得了。” “那我就不投胎了,就一直待在那里。” 柳无眉声音很轻,但落在慕娘耳中却很重, 犹如天雷轰鸣般的声音,碾过了她不存在的心。 许久,慕娘幽幽叹了口气,道: “何必呢?” “我是不会和你成亲的,所以永远也不会和你那样。” “你要永远孤身一人,日日看着我和别的男子欢好吗?” 柳无眉淡淡笑了一下,道: “那是你的生存方式,我没有资格干涉你。” “但我可以选择我自己的生活方式。” “我喜欢你,不求别的,只想能看着你就够了。” 慕娘转过身,眼底泛起丝丝晶亮, 她活了太久,见过太多人, 太多贪恋她美色的人,惧怕她能力的人, 也有爱慕她的,她心仪的, 或许她有戒心,或许那人有担忧, 其中总是夹杂着很多其他的东西, 赤城和坦荡,对于她来说,太过奢侈。 可眼前这个人,这个从少年变成青年的人, 让她重又见到了这一切, 他很普通,很简单, 一如他那一成不变的生活一样, 但却纯粹地坦坦荡荡,毫不遮掩, 慕娘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受不起这份炽热的东西, 隐隐的,她还有些害怕, 已经很久,她不晓得害怕是什么滋味了, 或是,现今的日子才真正适合她, 没有恐惧,只有快活, 恣意潇洒,无烦无忧。 于是,她冷冷道: “若不及时投胎,便只有灰飞烟灭。” “所以,好好活着吧” 说罢,便翩然而去, 自然,第二天晚上那人没有前来, 而到了第五年,柳无眉也没再等到她, 他在月光下的孤坟旁坐了一晚上, 第二天,却等到了他。 第100章 交换 柳无眉一眼就认出那人是外来的, 虽然他平时不爱和人交往, 但他熟悉这个村子里的人的气息, 这个人身上的气息,明显同这个村子的人不一样。 那人也不像是一个流民, 虽衣着破败,但料子明显不次, 只是赶路久了,看着有些脏兮兮的, 且身强体壮,不似很久没吃饱饭的样子, 不过面带菜色,像是最近一段时间才饿了肚子。 他将那人带回家,给他弄了些吃的, 那人千恩万谢,大口吞咽着, 柳无眉也没多问什么。 等他吃完又给他拿了套干净的衣服,准备了洗澡的水, 但那人却犹豫了一下,像是怕被别人发现了什么一样。 “我住的偏远,这里一般不会有人来。” 柳无眉淡淡说道。 那人一愣,看着柳无眉的眼神有些狐疑, 顿了顿,还是拿着那衣服走了出去,然后说了声“谢谢”。 等他穿好衣服出来,柳无眉见他身量和自己差不多, 年龄也相仿,便问道: “你是哪里人?怎么跑到千机村来了。” 那人说他是南部的,家里人都死了,他是逃荒一路讨饭过来的。 柳无眉当然知道他在撒谎,也没拆穿他, 只是问道: “你想留在这里吗?” 那人微微一愣,然后点了点头。 “不过外来的人都要先去衙县登记一下,之后才可以留在村里。” 柳无眉见那人一听“衙县”便眼露惊恐,立即又道: “不过本村的人他们是不会再查的,名字都是一对一登记在册的。” 那人不知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但也明白他可能有话要说,便道: “那我如何才能以村里人的身份留下?” “跟我交换一下。” 柳无眉直接答道。 那人没想到他回答得这么干脆,愣了几秒,道: “怎么交换?” “你用一样东西跟我换我的名字。” “然后我离开,你以我的名字和身份生活在这里即可。” 柳无眉说道。 “可是……我身上什么都没有,连这身衣服,都是你的。” 那人面露难色。 “用技艺也可以,或者你有什么手艺吗?” 柳无眉问道。 “我是厨子,我会做饭,菜谱行吗?” 那人突然有些激动。 “行。” 柳无眉好似想起什么似的,问道: “有没有什么关于鹅的做法,能改变鹅的凉性,让人吃了舒服些的食谱?” “有,有一道用羊包着鹅的做法,” “能改变鹅的寒凉,还能融入其他食材的味道,” “就是用的材料有些奢侈,做法也比较麻烦。” 那人答道。 “没关系,就用这个菜谱跟我换就行。” 柳无眉立即应道。 “就这么简单?” 那人似难以相信。 “方法就是这么简单,但代价有些大,看你愿不愿意。” 于是柳无眉便把留下的人会少样东西, 离开的人会多样东西的事情告诉了那人。 那人先是坐下发了会愣,尔后深深叹了口气, 像是要告别什么似的,又重重点了点头。 柳无眉见他同意,便进屋收拾了一些自己的衣物, 又将母亲生前留下的耳环和镯子带上, 在包袱了装了几个白饼,一筒清水,几两碎银, 对那人道: “从今日起,你便叫‘机无变’了,这里就是你的家。” “我自己的东西我带走了,其他东西都由你支配。” “房间里有衣物,足够你穿。” “铺褥和生活用具也都俱全,你看着用。” “东边房间第二个抽屉里有银两,我带了一些,剩下的都留给你。” “其他东西你慢慢熟悉一下,不难找。” “你若怕被发现,可先在这里住一段时间。” “我平日出门喜欢戴个大斗笠,喏,就这顶,” “咱俩身形差不多,你戴着这个生活一段时间别人不会发觉的。” “你可先戴着,日后再慢慢取下来。” “过一些时候,你就慢慢认识村里的人了。” “他们也会慢慢熟悉你,你就彻底成了我了。” “不过一旦成了千机村的人,就再也不能出去了。” “你确定要留在这里吗?不后悔?” 柳无眉再次问道。 那人看了他一眼,然后点了点头,道: “我无处可去,我需要这个身份。” 柳无眉也点了点头,道: “好,我们都不后悔就好,那我走了。” “对了,你知道百柳村怎么走吗?” “百柳村?我没有听过,不过柳姓村落一般都聚集在东南方。” 那人回道。 “谢谢你。” 柳无眉说完,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千机村。 那是他第一次离开那里,出了村的空气似乎都带着一丝不一样的味道。 他一路向人打听,才来到岩洞渡河处, 然后在渡船快到岸时,他在水影里看见自己长出了另外两条眉毛, 幸好他提前戴着一顶斗笠,又用头巾将脑袋包了起来, 因此一路都没人发现异样。 原来百柳村并不难找,但离千机村确实有些远, 他来到这个村子,却不知该如何找她, 既不知人家的名字,也不知她住在哪里, 重点是,她是一个鬼, 若是跟村里人打听人还行,打听一个鬼, 别人会以为他得了失心疯了。 好在这个村子里的人甚是友善, 见他傍晚独自一人在村中晃悠,似赶了很远的路, 便有人招呼他回家住宿,还给他准备了饭食, 即使吃饭时见到他的四条眉毛,也没有太过诧异和惊讶。 不知怎的,柳无眉愈发喜欢这里, 也许是这里的人待人很好,也许是这里有他喜欢的人, 总之,他已经决定留在这里。 然而第二天,他就发现了这村子的秘密, 原来这里的人,每一天都在重复过前一天的生活, 做着同样的事,说着同样的话,吃着同样的饭, 若是他这种外来的人进行人为干预,当天他们也是会有变化的, 但第二天,又会恢复到之前。 但柳无眉却不在意, 因为他在千机村的每一天,也是在重复前一天, 这对于他来说,就是正常的生活, 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留在这里, 选择跟村里人一样,每一天都过一样的生活, 然后,去寻找他心念念的她。 第101章 终于再见她 第二天,他便找了块地盖了两间房子, 然后在村里其他人的帮助下,很快置备好了生活用品, 从第三日开始,他便记住了这一日自己在白天的生活, 随后日复一日地这样生活着,正式成为了百柳村的人, 只晚上趁大家都睡觉了才偷偷出去,在村子各处找寻她的身影。 虽然一连三个月都无所获,但柳无眉丝毫没有放弃, 这天,他又在村里村外晃荡了很久, 村里的月色一如既往地明亮,清辉洒满大地, 突然让他想起自己和她是怎么认识的, 也是在这样一个有月亮的晚上,她来抓他, 所以自己才认识了她。 柳无眉猛地一拍脑袋,心道: 若是找不到她,那么找他也行, 她必然会来抓他,对了,就是了, 他曾说过,她不许他们吃百柳村的东西, 说明这儿离他们不远,而且他很想吃百柳村的东西, 他喜欢鹅,我就做鹅, 他总会来的,我也总会见到她的。 想到此处,柳无眉心中大喜, 立即回到百柳村的住处, 第二日早早起来便找村中养羊的村民买了两头肥羊, 然后按照那人教的方法,做起那道浑羊殁忽。 那菜果然十分费功夫,光是宰羊杀鹅就整治了大半天, 等到按照那人教的方法烤上,天色已近黄昏, 这样一直到第二日傍晚,柳无眉估摸着才好, 这是他第一次做这道菜,对于火候和时候的把握还不太准, 但也只能这样,这种功夫菜,是需要时间去慢慢摸索经验的。 柳无眉取出那只鹅撕着吃了些,感觉熟是熟了, 但好似还欠些火候,略硬,其中的糯米也有点夹生, 看来下次还要再多烤一些时候,光是羊熟还不行, 也不知那人会不会挑嘴,今夜会不会来吃。 但柳无眉管不了这么多了,将剩下的鹅放在院中的桌上, 然后偷偷躲在屋子里,悄悄观察着外面。 其实他心中并没有抱太大期待,毕竟今天才第一次做, 而且她上次狠狠警告了他不许再逃跑偷吃东西, 也不知他是不是真的会听她的话? 没成想,不到亥时, 柳无眉便见到了那个熟悉的像狗一样的身影, 速度依旧很快,依旧很贪吃, 拿起那鹅便开始啃了起来。 柳无眉开心极了,但依旧在屋里子里不动声地等着, 等他吃了快一半的时候,才隔着窗户轻声说道: “带我去见她,以后你都有鹅吃。” 那人一惊,猛地扔下鹅准备逃跑, 却见后头并没有人追出来,那鹅也仍旧被自己扔在那里, 而且那声音,好似有些熟悉。 那人在不远处停顿下来,睁着机警的眼睛望着那屋里,尖声问道: “谁?” 见屋子里走出来一个人,长相很熟悉, 但却很奇怪,居然有四条眉毛。 “是我,你还记得我吗?” “千机村,我每年都杀鹅给你吃。” 那人恍然大悟,忙道: “别别,千万别告诉主人。” “你带我去见她,我就不告诉她。” 那人滴溜溜的小眼一转,笑着道: “带你去见她她就知道了,我就完蛋了。” “我不会说,而且会以后都做鹅给你吃。” “这鹅好吃吗?” 柳无眉知道他是贪吃鬼。 那人咂咂嘴,点了点头。 “是不是比之前做的鹅都好吃?” 柳无眉继续问道。 那人继续点点头,眼露欢喜。 柳无眉在心中轻轻笑了一下,道: “以后我会做的比这还好吃,而且你吃了不会拉肚子。” “真的么?” 那人语气有些激动。 他确实贪嘴,而且最爱吃鹅, 但每次吃完都会拉肚子,有时候还拉的有点厉害, 经常因此而被慕娘收拾,可又实在改不了这一口。 “自然是真的,这次做的只能算尚可。” “今日我也不强迫你,你可以试试,看我说的是不是真的。” “若是真的,明日你便带我去见她。” “以后,你都有吃了不拉肚子的鹅。” “否则,我总有一天会遇到她,” “到时我便告诉她你今日来百柳村偷吃之事。” “若是生前寻不到她,那么死后我也总要想办法见到她,哪怕一面。” “到时我还是会告诉她,你跟她签了契约的,她知道了一定会狠狠惩罚你。” “吃好吃的鹅还是以后等着受罚,你自己选吧。” 说完,柳无眉便回到屋里关上了门。 那人在外面呆呆地站了一会, 然后回到柳无眉的院子,慢慢捡起那只鹅, 就在院子里吃了起来, 他吃得很慢,完全不似刚才的狼吞虎咽, 像是在认真咀嚼,又像是在思考刚才的条件。 等他吃完,使劲咂摸了两下嘴,然后才拿着那鹅骨悄然离去。 第二日,柳无眉仍旧过着往常一样的重复生活, 待到夜晚,他如常洗漱就寝, 但却一直没睡,他在静静等着, 等着那个身影,还有那个声音。 很久很久,大约连丑时都过了, 屋外仍旧是静悄悄的, 也许他终是害怕的,不敢答应自己, 想到此处,柳无眉微微叹了口气, 突听一声柔婉的清音响起: “睡不着啊?” 是她! 柳无眉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哗”地拉开门, 见慕娘正站在院子里,仍旧是那般模样, 连看着她的表情也没有变化, 整个人在月光的映照下格外妩媚动人。 他看着她,心中欢喜极了, 但脚下却挪不动步,脸上又是激动又是惊讶。 “本来只是长得普通,现在可真变成怪物了。” 慕娘看着他笑着说道。 柳无眉摸摸自己多出来的两条眉毛,表情有些憨傻地说道: “没事,本来也配不上你。” “那你找我做什么?” 慕娘语气竟带着些娇嗔。 “我……我想见你,就是,想见你。” “想在你身边……陪着你,看着你。” 柳无眉痴痴地说道。 “我同意让你陪了么?同意让你看了么?” 慕娘眉毛微挑,眼含秋波。 柳无眉一愣,赶紧低下头,然后低声道: “那,你不让我看的时候我就不看了。” “你想让我陪的时候我就陪。” 慕娘扑哧一笑,轻声道: “真是个呆子,还是个傻子。” 第102章 你叫什么名字 柳无眉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但听慕娘这样说他,心中却安定了不少。 “你可真有意思,从一个受诅咒的村子跑到另一个受诅咒的村子。” “你跟诅咒这么有缘分么?天天过同一天,不腻啊?” 慕娘似在埋怨他,但语气却透着甜蜜。 “反正都差不多,能见到你就行。” 柳无眉语气真挚,慕娘心中感动。 “对了,你,你怎么过来的?” “那他……他是不是又被你收拾了?” 柳无眉突然想到那人, 自己不是让他带自己去见她嘛? 怎么晚上她自己找来了? 慕娘轻笑一声,道: “怎么?昨日刚威胁了人家,今日又想替人家说好话了?” “从前没发现,你竟也会恐吓别人。” “还是,为了见个鬼。” 慕娘嫣然一笑,柳无眉看得有些恍神。 “说话呀,心虚了吗?” 慕娘见他直愣愣的看着自己,又忍不住打趣道。 “我……我找了你几个月,后来才想到这个办法。” “总得要试一试。” 柳无眉有些窘迫,他以前,从未做过这种事。 “那若是他不受你威胁呢?” 慕娘歪着头问道。 “那……我便一直做这道菜。” “他馋,总会忍不住来偷吃。” “日子久了,你总会发现来抓他,我就能见到你了。” 柳无眉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慕娘脸上的笑容也慢慢变淡: “见了我又怎样?我还能和你成亲不成?” “不用不用。” 柳无眉忙摆摆手,道: “我这样,你嫁我简直是可惜了。” 慕娘重又笑了起来,道: “你这个人果然有趣的很,不知从前哪些瞎眼的说你闷。” “他带你见到了我?你准备什么时候给他做鹅吃呀?” 慕娘突然问道。 柳无眉一愣,边思索边道: “那菜又费料又费功夫,至少得两天才做得好。” “每次都得用一整头羊,还要子鹅。” “我的钱应该是不够了,得先买几只小羊养着。” “等养到一大群,再生小羊。” “这样估计羊才够数,多出来的就跟村里的人换子鹅。” “然后……” “真把他当恩人了,还准备天天做给他吃吗?” 慕娘有些无奈地打断了柳无眉的絮叨, 柳无眉笑了笑,道: “我不是答应过他嘛,只要他带我见你,以后就给他做鹅吃。” 慕娘的声音突然变得柔软: “也罢,看在你的份上,就一个月让他来这里吃一次。” “免得那家伙又偷跑到别处去胡吃,耽误给我办事。” “好。” 柳无眉当即应道,顿了顿,又道: “那……我可以每天见你吗?” “见我做什么?我又不吃鹅。” 慕娘唇角带着浓浓的笑。 柳无眉顿时说不出话来,只站在原地讪笑着,忽听慕娘道: “这村子有自己的规则,白天我是不方便来的。” “不过每晚子时,我会去村子后山往西一里地的苏谷地。” “你若不怕,可以每天去那找我。” “但我去那是试炼蛊虫的,可没空陪你谈恋爱。” 最后几个字慕娘说得又慢又媚,柳无眉一张脸瞬间涨满红晕, 低低的声音中充满羞赧和喜悦: “我……我见你就好了。” “见我就好?连我名字都不知道还见我就好。” 慕娘突然半带嗔怒半带娇羞地说道。 柳无眉一愣,他真的,还从来没有问过她的名字, 甚至连自己的名字也未曾告诉过她。 “你……你叫什么名字?” “他们都叫我慕娘,你也可以这么叫我。” 慕娘盯着柳无眉笑着道。 “哦,慕娘,真好听。” 柳无眉低声道,语音带喜。 “哪里好听了,一个名字而已,那你呢?” 慕娘的语气竟带着一丝俏皮。 “我……我从前叫机无变,但我已经把那名字送人了。” “这里,没人问过我,我还没想过自己叫什么。” 柳无眉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这里的人都姓柳,不如你也姓柳吧?” 慕娘说道。 “好。” “柳什么呢?” 慕娘看着柳无眉那四条奇怪的眉毛,突然笑着道: “不如叫柳无眉吧,看看多出来的两条眉毛能不能以后没了。” “好,那我就叫柳无眉。” 柳无眉开心地说道。 “这么听话,我说叫什么就叫什么。” “那我要是叫你阿猫阿狗呢?” 慕娘的笑和语音都越变越软。 “那我就叫阿猫阿狗。” 柳无眉有些害羞地低下头。 慕娘柔柔地笑了一声,道: “好了,今日我该回去了,你睡吧。” 还是从前那般语气,柳无眉听来美好又熟悉, 他终于再见她,以后还可以每天都见她, 真好,百柳村真好, 这一夜,柳无眉睡得无比香甜,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好。 “所以他们和慕娘是不一样的。” “阿翁妹子,你就是太单纯,太容易轻信别人。” 柳无眉仍旧是一脸关切,阿翁心中却有些无奈, 他喜欢慕娘,自然觉得她什么都好,什么都信她。 “柳大哥,墨离不是坏人,他对我很好的。” “你为什么……这么不喜欢他呢?” 阿翁有些不解地问道。 “我不是不喜欢他,是不喜欢他们这种人。” “你是个好姑娘,我不想你老被这种人骗。” 柳无眉提起墨离,语气就变得有些不善。 “他没有骗我什么,他一直对我很好。” 阿翁不知该如何给柳无眉解释,更不知他为何对墨离这么不满。 墨离看见阿翁一直说自己好,心中暖暖的。 柳无眉却幽幽叹了口气,道: “罢了,慕娘也说那人对你确实很好。” “我也不是不信她,可我……可我总是不敢再信他们。” “那人曾经也对你也很好,可后来……” “后来怎么了?你说的是谁?是无念吗?柳大哥。” 阿翁立即问道。 “你别那么叫他,他不配!” “他配不上你,他就是个狼心狗肺,忘恩负义的东西。” “这种坏东西你永远不要再惦记。” 柳无眉突然大怒,阿翁吓了一跳, 正欲开口,就听他又说道: “阿翁妹子,你听我说。” “既然你现在还好好活着,这人对你也好,你又跟他成了亲。” “就别再想以前了,沐无念不是个好东西。” “你忘了他,离他远远的,听到没?” 第103章 墨离的担忧 阿翁心中疑惑更重,但又不知从何问起,只得先道: “我和他已经过去了,柳大哥。” “我们现在只是朋友……” “朋友都不要做,他有什么脸面配做你朋友?” 柳无眉突然打断阿翁,声音无比愤怒。 阿翁从未见柳无眉这样过,心中微微有些害怕,不知该再说什么。 柳无眉见她脸色不太好,语气变得柔软下来,道: “总之,这人对你好,你就好好跟着他,不要再想以前的事了。” “慕娘说,他视你为珍宝,你在他心中比他自己的性命还重要。” “他若以后始终如此待你,我便也放心了。” “可若是以后他也变了,也不好好待你,” “你就来这里找我,我和慕娘会保护你的。” “你……你现在没了功夫,更是要好好保护自己。” “那些人,尤其是那些长得好看的男人。” “他们的心不见得跟他们的长相一样好看。” “我说的你明白吗?记住了吗?” 阿翁赶紧点点头,心中感动极了, 在柳大哥心中,是真的把自己当亲妹子看待。 顿了一会,柳无眉又轻轻叹了口气,语带疼惜: “从前,你是那般善良的人。” “对村里的每一个人都那么好,怎么如今……” 柳无眉没再说下去,墨离心中更是发酸, 阿翁变成这样,都是他一手造成的。 “你想吃什么柳大哥都做给你,你不是想吃浑羊殁忽吗?” “今日有些晚了,明日一早我就给你做。” “后天这时候你就能吃上了。” “慕娘说你体质寒,鹅虽也是寒凉之物,” “但经过羊的熏炙和加工,凉性会极大减弱,你少吃些没事的。” “今日你先回去,你们不能在这里久待。” “回去后就在来凤城里住着。” “那里是慕娘的地方,你们不会有任何危险。” “后日这时候,慕娘会再带你们来的。” “这食盒中是吃的,你拿回去吃。” “明后两日慕娘会再给你们送饭,你……你要好好吃饭。” “好好保重自己的身子,知道吗?” “你还那么年轻……” 说到最后,柳无眉的声音中竟带着一丝哽咽, 阿翁忙不迭地使劲点了点头。 墨离立即接过食盒,然后说了声“谢谢”。 柳无眉淡淡看了他一眼,声音不再似之前那般愤怒: “阿翁妹子是个好姑娘,你要好好对她。” “她如今这样,你更要好好照顾她。” “莫要负她,莫要跟那人一样做对不起她的事。” “我知道,我会永远对她好的,会永远爱她的。” 墨离的声音很坚定,阿翁微微低下了头。 柳无眉却冷哼一声,语气疏离地道: “说谁都会说,就看你以后怎么做。” “走吧,你快带她回去吃饭,别让她饿着。” “好。” 墨离也没多说什么。 “那我们先回去了,谢谢你,柳大哥。” “谢谢你慕娘。” 阿翁说道。 慕娘笑了笑没有答话,只是对墨离说道: “回去的路应该认得吧?” “我还要在这跟无眉再待会,你自己带她回去吧。” “认得,多谢。” 墨离简单说道,然后便带着阿翁回了来凤城。 吃饭的时候,阿翁犹自不解柳无眉为何那么恨沐无念, 那种恨意,好似连他的名字都不想听到一样。 “你说,柳大哥究竟以为无念对我做了什么,才这么恨他。” “今日他似乎连他的名字都不想提,还说的那样难听。” “以前,他从不会这样的。” “柳大哥从前虽很少说话,但说起话来也都是很温和的。” “我甚至,都没见过他发过脾气,生过气。” 阿翁边吃边对墨离说道。 墨离心中十分清楚沐无念是个什么样的人, 今日见柳无眉的反应,他知道沐无念定然是骗过阿翁什么, 只不过她不知道。 阿翁对人向来赤诚,尤其是一旦信任一个人之后, 更是不会报以任何猜疑之心。 就像她对自己一样, 纵使一开始她是害怕自己,厌恶自己的, 但等她真正信任自己之后,就是那般无条件地相信, 即使知道自己曾经是那样的怪物,也不会因此而有任何芥蒂, 甚至不惜伤害自己来保护他。 想到此处,墨离的心又痛了一下, 他想起阿翁紧紧握住那匕首的样子。 自己以前做梦都想得到她的青睐,得到她的心, 可现在真的得到了,他却觉得有些不能承受, 他怕她总是这样不计代价地付出,他怕她再受任何一点伤害。 “嗯?你在想什么?怎么不说话?” 阿翁见自己说了半天,墨离一点反应也没。 “没什么,你手还痛不痛?” 墨离轻轻拉过那只手问道。 “不痛了,早就不痛了。” 阿翁有些奇怪,他怎么没头没脑地问了这么一句。 “我再看看。” 墨离一一取下那些绷带,见伤口确实都快愈合了, 但伤口留下的疤依旧清晰可见, 尤其是与掌中其他部分白嫩皮肤的对比,更加明显。 墨离想起她胸前那道可怖的疤,那也是自己留下的, 在一个女孩子身上,在她们最美好的地方, 自己将那里划成那样,她心中真的一点都没有难过吗? “你怎么了?墨离。” “你脸色怎么不太好,我手不疼了。” 阿翁见墨离愣愣地看着她的手,神情游离。 墨离听见阿翁对他说话,回过神来, 轻轻叹了口气,道: “没怎么,我看看你上午沐浴时有没有沾到水。” “没有,你包的很好,一点都没有。” 阿翁笑了笑,又道: “饭还没吃完呢你都给我取了。” “没事,我再给你包上。” 墨离轻轻将那些绷带重又给阿翁包好。 “你刚刚想什么呢?我跟你说话你都没听见。” 阿翁又问了一遍。 “想怎么才能让你不再伤害自己。” 墨离看着阿翁的目光充满心疼。 “怎么又说这个?我没有伤害自己,我又不傻。” 阿翁微微有些不乐意。 “你不傻,你就是有时候对别人太好了。” 墨离突然伸手轻轻抚了一下阿翁的头发。 “哪有,我只对对自己好的人好。” 阿翁笑着狡辩道。 第104章 你平时睡得好吗? 墨离没有说话,看着阿翁的眼神却愈发温柔。 “你吃饭啊,看着我干什么?” 阿翁低头扒了一口饭,突然像想起什么似的,道: “你说,柳大哥跟慕娘相互喜欢。” “可是慕娘是绝对不会吃柳大哥的,那就不会跟他那样。” “他每天都见慕娘,还知道慕娘会跟别的男人好,” “那他心中真的不难过吗?” “诶,你说柳大哥难道从来都没想过和慕娘……” 阿翁一抬头,突然对上墨离灼灼的目光, 那目光中隐隐似有什么东西在燃烧, 她猛然意识到自己正在跟墨离讨论的是什么, 天哪,自己怎么在和他说这个, 从前,要是听见他说自己都会大发脾气不理他, 现在自己居然主动跟他说得这样兴高采烈, 难道是最近几天被慕娘整的习以为常了? 墨离见阿翁先是若无其事地跟自己说着那些事, 然后又瞪着一双清澈的大眼看着自己, 继而脸色绯红地低下了头, 不禁轻轻笑了起来,柔声道: “想没想过我不知道,但他能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肯定不会难过的。” “哦。” 阿翁低低应了一声,赶紧接着喝碗里的汤, 她生怕墨离再继续这个尴尬的话题,但他却没再说什么。 阿翁心中奇怪,墨离居然没有借题发挥, 他以前最爱说这些事情,提起这些事情最来劲, 成天张口闭口就是洞房,要不就是什么鬼技术, 说起来一套一套的,脸不红心不跳, 自己都被他气到好几回,今天他竟这样轻轻带过, 而且最近这段时间,总感觉他有些奇怪, 好像变了个人似的,很少再让自己难堪或生气。 一转念,阿翁突然想到, 墨离也很喜欢自己,他一直在自己身边, 不仅天天跟自己在一起,还天天跟自己睡在一间房里, 那他……他是不是也想过? 他……他是不是每天晚上都很难受? 天哪,自己在想什么? 想这些鬼东西干什么? 阿翁有些无语,又不知怎么停止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 墨离见她脸一阵白一阵红,轻声问道: “你怎么了阿翁?哪里不舒服吗?” “没……没有。” 阿翁赶紧说道。 墨离知道阿翁在害羞什么,便道: “那你吃饱了先休息会,我来收拾这里。” “待会我帮你洗漱,你早点睡。” “这里温度不高,你要比平时多睡些时候。” 墨离想到还要在这住两天,心中有些担心阿翁的身体。 阿翁轻轻“嗯”了一声,想着睡觉也好, 免得自己老是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等墨离帮她洗漱的时候,阿翁心中竟不似往日那般平静, 尤其是当他细长白皙的手指触到自己的脸颊、手和脚时, 阿翁心中居然升起一股异样的感觉, 不仅觉得微微有些发痒,心跳的还有点快。 墨离自是也察觉到了阿翁的异常,立即柔声问道: “阿翁,你怎么了?气息怎么有些不稳?” “是在担心什么事情吗?” 阿翁摇了摇头。 墨离突然握着她的手道: “有什么事你就跟我说好吗?不要憋着。” “你现在不能思虑过度。” “没有,我想睡觉了。” 阿翁抽出手,迅速躺在了床上, 墨离帮她盖好被子,然后在另一侧床角坐了下来。 阿翁虽然闭上了眼睛,却怎么也睡不着, 她被刚才的事情弄得心神不宁, 从前,自己明明已经习惯了墨离对自己做那些, 为何今日却感觉这样不同? 而且,自己怎么对这些如此习以为常, 不仅丝毫不觉得尴尬,也从没想过拒绝他, 好像一切都,顺理成章似的。 现在,自己还跟他睡在一张床上, 他……他也是个男人啊, 自己天天跟他这样亲近,慕娘还在楼下做那种事, 他是不是,根本就不好受…… 阿翁越想越乱,越想越睡不着, 她努力让自己不要再想那些, 但那些事始终在她脑子里跑来跑去,弄得她焦躁不安。 突然,她听到墨离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你怎么了?阿翁?怎么还没睡。” 一睁眼,见墨离正轻轻俯下身看着自己, 阿翁脸上一红,嗫嚅道: “我……我睡不着。” “怎么了?怎么睡不着?” “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怎么脸这样红?” 墨离神色紧张,立即伸出手摸了摸阿翁的额头, 见温度正常,又将她的手从被子里取出按了按脉。 阿翁缩回手,轻声道: “我没事,我好着,就是有点睡不着。” “那我给你用点香。” 墨离柔声问道。 阿翁立即摇摇头,道: “不,不用。你怎么没睡?” 她突然发现墨离正侧着半边身子躺在自己旁边。 “因为你还没睡着啊。” 墨离笑着回道。 “你都要等我睡着了才睡吗?” 墨离笑了笑没有说话,阿翁却震惊极了, 他每天都要等自己睡着了才睡, 那自己睡着了他是不是会偷偷看自己? 他会想那些事吗? 她当然知道墨离不会对自己做什么,但今日听了柳无眉和慕娘的事, 不知为何,阿翁总觉得现在的情况对墨离有些残忍。 这些日子,他是不是忍了又忍, 而且以后,他跟自己也不会有任何结果。 想到此处,阿翁心中一阵酸涩, 她看着墨离,突然柔柔地唤了他一声。 “怎么了?” 墨离仍旧那样目光温柔地看着她。 “你……你平时,睡得好吗?” 阿翁轻声问道。 “为什么问这个?” 墨离没有直接回答她。 说“好”,其实很多时候他都有些煎熬, 需要靠自己的忍耐力去不断平息内心的欲望, 去抑制心中对阿翁翻涌的渴望, 有时候哪怕是一个吻,他也需要忍很久。 他怕阿翁赶走他,从此不再理他, 上次在山洞中,自己就有些放肆了, 他知道自己在阿翁心中的地位,还远不如临风, 事后他不断给阿翁保证,也是想约束自己, 遏制自己那时时就会涌上的情愫。 说“不好”,能跟阿翁如此亲近地睡在一个房间, 他已比临风幸运很多,也幸福很多, 尤其现在阿翁心中有了他,对他那样依赖,那样信任, 不仅丝毫不介意自己触碰她,还处处维护自己, 甚至不惜伤害自己来保护他, 又有哪里不好了。 第105章 放心,我忍得住 “我……我……就是问问。” 阿翁支吾半天也不知该怎么说,脸又渐渐红了起来, 看着阿翁局促的模样,想到她今日下午说的话, 墨离很快就明白了阿翁说的是什么, 几秒之后,他清晰而又坚定地说道: “我想,很多时候都很想。” 阿翁闻言,先是震惊地看着墨离, 尔后迅速避开他的目光,一颗心咚咚地跳了起来, 却见墨离轻轻将她脸庞捧着转向自己,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道: “我爱你,阿翁,我很想要拥有你。” “想和你日日夜夜都缠绵在一起。” 他坦坦荡荡地承认了,却无丝毫猥琐和狎昵, 那就是他心中所想,是他心中对阿翁热烈的爱与渴望, 一片真心,至纯至诚。 阿翁的心跳地愈发快,她没想到墨离竟如此直接。 此刻头脑一片混沌,紧张到了极致,却听墨离接着轻声说道: “但只要你不愿意,我是绝不会碰你的。” “你不要害怕,阿翁。” “我答应过你,不会不经你同意就对你做那些事情。” “可是我不想骗你,你一直都知道我对你的感情对吗?” “我从不想遮掩它们,也不想遮掩自己对你的渴望。” “不过你放心,我忍得住。” “在你没真正接受我之前,在你不愿意的时候,我是绝不会对你做什么的。” 听着墨离深情的告白,阿翁正不知该怎么办, 突然听到楼下传来慕娘和一个男子的声音, 她心中一惊,下意识地从被子里躲进了墨离的怀抱, 突然又想起刚才发生的事情,正欲抽身离开, 却已被墨离轻柔拥住,只听他低声道: “别怕,阿翁,我在这里。” “我用香帮你隔绝血腥味,你安心睡。” 阿翁又紧张又害怕, 闻着墨离身上发出的淡淡清香,竟很快沉沉睡了过去。 这一觉,她睡得有些久, 也不知是不是昨晚胡思乱想失眠的缘故。 墨离一直抱着她,看她如婴儿般蜷缩在自己怀里, 心中有些后悔昨日是否太过直白,是不是吓到了她? 终于,快中午时阿翁才迷迷糊糊醒了过来, 清醒前的一瞬,她竟有些流连睡梦中的怀抱, 不由自主地伸出一只手搂住了墨离, 然后把脸靠在他胸前轻轻蹭了蹭, 仿佛很满足一般,微微露出甜甜的笑容。 墨离看着这一幕,心中欢喜极了, 阿翁喜欢被他这样抱着睡的感觉,她贪恋他。 不过这种幸福感还没持续太久,就被猛然惊醒来的阿翁打破了, 她睁眼一看自己所处的怀抱, 赶紧缩回手,满脸绯红。 墨离却神情依旧,柔声问道: “睡醒了?慕娘把饭送过来了,要现在吃吗?” 阿翁一听慕娘来过,更是羞红了耳根, 身体微微发着抖,一时不知该如何答话。 却听墨离轻声道: “阿翁,你讨厌我吗?” “不。” 阿翁立即抬头答道。 墨离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然后伸出一只手, 温柔地抚着她的发丝,声音更是柔软: “那么你害怕我吗?” 阿翁摇摇头,墨离继续道: “昨日……我说的是直白了些,但我只是不想骗你。” “也不想欺骗自己的感情。” “你放心阿翁,我忍得住,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 此话一出,阿翁更觉尴尬, 但也十分感动,顿了顿, 想到话都说到这里了,便鼓足勇气问道: “那……那你难受吗?” 说完便感到脸上一阵滚烫。 墨离轻轻笑了一下,忍不住又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道: “跟你在一起怎么会难受呢?我只觉得幸福。” 阿翁抬起头,看见墨离的眼睛里都是纯澈的深情, 心中不禁翻涌起别样的东西, 从前他说起这些事,自己只觉得他龌龊无耻, 而今再看,他确实是至情至性, 不遮掩亦不保留,他喜欢自己,便想拥有自己, 甚至,可以接受和别人一起拥有自己, 只要自己是欢喜的。 正感慨间,突又听见墨离有些不屑地说道: “再说,那罕召木那个狗东西都忍得住不碰阿细,我难道还比不上他?” 阿翁一怔,有些奇怪地问道: “你干嘛骂人家呀?” “骂他怎么了?当初他拿刀刺你的时候我恨不得杀了他。” 墨离突然面色一变,恨恨地说道。 “都过去那么久了,你怎么还记着这事。” 阿翁有些无奈。 他和临风一样,始终记恨着那罕召木。 “我过不去,所有伤害过你的人和事我都过不去。” 墨离的语音突然变得有些伤感。 “他没有伤害我呀,我没有受伤。” 阿翁笑着道。 “可是他想杀了你。” 墨离的气仿佛更大。 “那不是误会嘛,他也是怕失去阿细。” 阿翁赶紧解释道。 她可不想墨离哪天发疯,真跑去刺那罕召木一刀。 “他怕失去他的阿细,他就让我们失去你?!” 墨离的声音带着说不出的愤恨和阴冷。 “你们没有失去我。” 阿翁看墨离情绪激动,轻轻拉了拉他的手。 墨离看着阿翁,突然伸手将她重新揽入怀中, 他又想起她中毒的时候,若是她没能抗住那烈性的蛊毒, 他们便永远地失去了她。 阿翁没有挣扎,任由他抱了一会, 然后才轻声说道: “我想起来吃饭了。” 墨离一惊,阿翁今日睡得久, 醒来又在床上和自己说了半天话,一口东西都还未吃, 真是,自己怎么这样大意。 “我帮你穿衣服。” 墨离立即起身下床,然后将阿翁的衣物拿了过来, 却听慕娘慵懒柔媚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聊够了?午饭放这了,赶紧给她吃。” “那小身板可经不起折腾。” “谢谢。” 墨离赶紧打开门取走食盒, 正欲关门,却被慕娘伸手推住。 墨离微有诧异,但见她是来送饭的,也不好直接将门硬关上, 趁着这一瞬,慕娘轻盈一闪进了屋, 看着缩在被子里的阿翁,眼角含笑地问道: “什么时候做呀?” “做什么?” 阿翁一脸茫然。 “你说和他做什么?” 慕娘突然一指墨离。 阿翁一下知道她说的是什么,当即拿被子盖住了头。 第106章 慕娘和柳无眉的秘密 慕娘站在屋中哈哈大笑起来,仿佛看见了什么极其有趣的事情般。 墨离微有愠怒,低声斥道: “你做什么?” 慕娘妩媚一笑,淡淡答道: “不做什么呀,就是觉得有趣。” “她脸皮那样薄,却在你怀里睡得那样香。” “我天天在楼下跟男人欢好,你夜夜抱着个小美人居然也忍得住。” “我突然好想让你们一直住在这里,看看你究竟能忍到几时?” “说够了?” 墨离冷冷地看了慕娘一眼,然后拉开门,道: “说够了就请你离开,我娘子要换衣服了。” 慕娘也不生气,边往外走边用轻佻的语气说道: “换衣服有什么好看的,哪有她跟你上床的模样好看。” 随着那妖娆的声音远去,墨离迅速关上门, 然后立即放下食盒走到床边, 一边轻轻拍着阿翁,一边柔声说道: “她走了,阿翁。” “你出来,我帮你把衣服穿上,你要赶紧吃饭。” 过了几秒,阿翁才露出一张涨得通红的脸。 “你别理她,我帮你穿衣服好吗?” 墨离心中对慕娘微微有气。 阿翁红着脸点了点头,然后起身下床, 墨离赶紧帮她穿好衣服, 洗漱之后才一一拿出那些仍旧温热的饭食, 待吃完饭,墨离又仔细检查了一下阿翁的手掌,道: “伤口基本都好了,就不缠了。” “但是沐浴的时候还是要包一下。” “你平时小心些,别再碰到了。” “还痛吗?” 那些淡红色的疤痕依旧刺痛着墨离的心。 “不痛了,早就不痛了,你都问了好多遍了。” 阿翁微微有些无奈。 墨离笑了笑,又问道: “明日下午才能见柳无眉,这两天想去哪玩吗?” “不了。” 阿翁摇摇头道: “还是待在这里吧,免得给柳大哥带来麻烦。” “为什么会给他带来麻烦?” 墨离微有好奇。 “柳大哥,是被慕娘藏在那里的。” 阿翁低声解释道。 “慕娘和梦婆这样的,本就是冥界的。” “她们会一直留在这里,做她们该做的事。” “但柳大哥不是,他死后本来该去梦婆那里投胎的。” “若是不投胎,得经过重重考验才能留在冥界。” “我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考验,不过就算通过了,” “留在冥界的时间也是有限的,这期间他仍会有三次投胎的机会,” “如果最后一次他还是不选择投胎,就会灰飞烟灭。” “柳大哥那么喜欢慕娘,肯定不会离开她去投胎的。” “慕娘肯定也舍不得柳大哥灰飞烟灭,” “所以等柳大哥到来凤城找到她的时候,” “她就将柳大哥的信息和痕迹全部抹去,然后将他藏在芜地边缘。” “这样他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 “因为柳大哥不信你,所以慕娘才迟迟没带我们去那里。” “她应该……也没带过任何其他人去那里。” “所以我们还是不要乱跑了,万一泄露了柳大哥的踪迹就不好了。” “芜地?是什么地方?” 墨离虽吸食过不少鬼魅魂魄,但甚少来冥间, 也不喜打探这些与修炼无关的事情。 “芜地相当于冥界的蛮荒地带。” “所有不该来这里,停留太久又没有身份的人,最后就会被赶到那里去。” “那里什么都没有,为了生存,就什么妖魔鬼怪都有了。” “传说十分可怕,冥界的人是绝不会去那里的。” “哪怕是路过,他们宁可绕行也不愿接近那里。” “若是当年南莺莺不及时离开这里回到人间,她也会被驱赶到那里去?” 墨离突然想起。 “对。” 阿翁点点头,道: “幸好梦婆心善,没有立即驱赶她,否则……” “她运气当真好,梦婆没赶她,你还帮她。” “那种东西你也肯给人。” 墨离微微叹了口气。 “我又没用,拿着干嘛。” “难道眼睁睁看着她生不如死啊?” 阿翁毫不在意地说道。 “现在不是有用了?” “以后这种东西不要随便送人,你当时哭的那样伤心……” 墨离没有再说下去。 他犹记得阿翁在他怀中嚎啕大哭的场景,把他的心都哭碎了。 阿翁愣了愣,轻声道: “当时不是不知道嘛。” “若是你知道你也还会给她。” 墨离看着阿翁,语气有些生气又有些心疼。 “嘿嘿……” 阿翁不知该说什么,只得嘿嘿笑了两声,又道: “所以慕娘才将柳大哥藏在芜地和忘川河交界的边缘地带。” “某种意义上,那里对柳大哥来说是这里最安全的地方。” 墨离见阿翁不想再说那事,自己也不再提,便问道: “那她不怕芜地的人出来伤了他吗?我看柳无眉并没有功夫傍身。” 阿翁却道: “芜地只能进不能出,进了芜地的人就出不来了。” “而且,我怀疑慕娘在柳大哥身体里也中了蛊虫。” “你记得昨日我们去见柳大哥时,他住的地方吗?” “全部都被紫色的雾气包裹着,慕娘将那雾气打开我们才进去的。” “上次柳大哥到来凤城见我,慕娘立即用那紫气的蛊气将屋子全部封上。” “但柳大哥似乎根本不怕那屋中的蛊气。” “她应该也给柳大哥身体里中了一样的蛊虫,所以柳大哥才不怕那些。” “但那蛊气对其他人来说是致命的。” “我感觉梦婆应该也知道慕娘在那里藏人了。” “忘川河是她的地界,即使是边缘地带,她也不会一无所知。” “她肯定是知道慕娘每日戊时会离开来凤城,去那里见柳大哥。” “所以才让我们在那个时间段去偷那账册看。” “只不过她不知道慕娘藏的人就是柳大哥。” “而慕娘早已将柳大哥的踪迹从那账册上全部抹去了。” “所以我们肯定是找不到的。” 看阿翁摇头晃脑的一通分析,墨离笑着问道。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什么?芜地吗?” “梦婆告诉我的,以前经常去找她” “再说,这对冥界的人来说也不算什么秘密。” “不过后面就是我自己瞎猜的。” 阿翁笑嘻嘻地答道。 墨离脸上的笑容却淡了下来, 他想起前几日梦婆说的那些,突然轻声问道: “阿翁,那时候你老去找她,是因为沐无念吗?” 第107章 今夜我会带两个男人回来 阿翁微一愣,表情和语气一下淡了下来,轻声道: “那时候还是有点伤心的,但跟梦婆聊天就比较开心一点。” “所以就经常去找她啊,走小路又近。” “她那又没人去,还能听故事。” 阿翁的声音重又带着一丝笑意。 但墨离知道,曾经她有多么难过, 她口中的“有点伤心”,必然是伤心至极。 沉默一会,墨离突然问道: “若是我杀了沐无念你是不是还会伤心?” “你干什么,墨离?” 阿翁一惊,忙道: “我都跟你说了,都过去了。” “你不要动不动……就这样好不好?” 墨离看着阿翁的眼睛,疼惜中闪着冷光: “我知道,虽然你现在不喜欢他了。” “但他死了你还是会难过,对不对?” 阿翁没说话,顿了几秒轻轻点了下头。 “那么我打他一顿行吗?” “墨离!” 阿翁又气又无奈。 “你一会要刺那罕召木,一会又要打沐无念。” “我都跟你说了,这些事情都过去了。” “你就不要再想着去找他们麻烦了好不好? “跟我在一起平平静静的不好吗?” “好。” 墨离一口接道。 “那娘子永远跟我在一起好不好?” 墨离轻轻握着阿翁的肩膀,脸上带着绵柔的笑意。 阿翁微微一愣,轻轻垂下了眼帘, 她不知该如何回答, 若在以前听到墨离这么说,她定然是会反唇相讥的, 然后再冷冷嘲讽他几句。 可如今,自己好似再也说不出那些话来了, 自己好似不愿意让他伤心,也不愿意让他受伤害, 是因为,他一直无怨无悔地照顾着自己,自己心中感激他吗? 他为自己付出了那么多又不求回报,自然是感激他的。 想到此处,阿翁轻轻叹了口气说道: “那你答应我,以后都不要去找他们的麻烦。” 墨离闻言大喜,阿翁说的话他向来都是字斟句酌, 她说“那你答应我”, 意思就是,她答应永远和自己在一起, 然后让他答应她不再去找那些人的麻烦? “好,既然娘子答应了我,我也答应娘子。” “以前的事情,我不会再去找他们麻烦。” “但若以后他们再敢伤你,我定不会罢休。” 墨离的声音里透着抑制不住的激动和喜悦。 阿翁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但一时也想不出, 只得轻轻“嗯”了一声。 墨离突然恢复了之前的神情和模样, 俊美的脸上重又带着那迷离妖娆的笑容,凑到阿翁眼前说道: “那娘子这两天就待在这屋子里岂不是很闷?” “闷就闷嘛,也就两天。要不你给我讲故事?” 阿翁突然笑着说道。 墨离一愣,道: “我……不会讲故事。” “故事就是别人不知道的事,你可以讲你以前我不知道的事啊。” 阿翁眨着大眼看着墨离。 墨离脸上笑意顿减,声音也变得低沉起来: “以前……以前的事,慕娘都讲过了。” “以前都是些不好的事,你听了会害怕的事。” 阿翁想起之前慕娘说的,顿了顿,柔声问道: “那我给你讲故事好不好?” “我以前去了好多地方,可有意思了。” “你要听吗?” 墨离赶紧点点头。 他对故事当然没什么兴趣,但是他喜欢跟阿翁待在一起, 听她对自己说话,看她笑, 她是他人生唯一的乐趣, 他知道,那也是临风唯一的乐趣, 不知何时阿翁才能挣脱内心的束缚,接受他们两人? 不过没关系,就算她和临风成了亲, 就算她永远不让自己碰她也没关系, 只要在她身边就行,只要她快乐就行。 “我告诉你,那里的石钟乳是流动的,会跑。” “一见人来,跑的比我还快,好不好笑?” “好笑,好笑得很!” 慕娘音落人至,笑语嫣然。 阿翁一愣,微微有些不好意思。 “饭。” 慕娘放下一个新的食盒。 “谢谢。” 阿翁和墨离同时说道。 慕娘看了他们一眼,拿起上午的两个食盒, 突然嘴角含笑地对阿翁说道: “快点吃,吃完早点睡觉,小姑娘。” “为什么?” 阿翁忍不住问了一句。 慕娘媚笑一声,故作一副神秘状道: “因为今晚是冥间百年才遇一次的新月之夜,最宜修炼。” “我又不修炼。” 阿翁小声嘟囔了一句。 一想到她的修炼之术,阿翁就心里发毛。 慕娘却笑得更加妩媚,神情愈发勾人,语音更是令人酥软: “因为今晚我要带两个男人回来,” “回来会很早,时间会很长,一直到明天早上。” “新月之夜,最易催人情动。” “今夜之后,我的功力将会再进一层。” “哈哈哈……” 转瞬间,慕娘便随着笑声远去。 阿翁愣了几秒,赶紧去拿食盒里面的饭, “我来,阿翁。” 墨离轻轻握住阿翁的手,然后将食盒里的饭取了出来, 阿翁立即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还差点呛到。 “你别着急,阿翁,慢慢吃,慢慢吃。” “她刚走,不会立即回来的。” 墨离心中不由对慕娘又恼恨起来。 “我吃饱了,我想睡觉。” 阿翁明显比平日吃的少。 “你再吃点。” 墨离软语说道。 阿翁使劲摇摇头。 “那么再喝点汤,我看你柳大哥给你炖的这汤极好。” 阿翁仍是摇摇头。 墨离轻轻叹了口气,立即收拾了食盒帮着阿翁洗漱。 等阿翁躺上床,却怎么也睡不着, 本来她今日就起得很晚,现在时候又尚早, 慕娘说的话一直回响在她耳边,让她心中紧张, 躺了许久,她都没有丝毫睡意。 突然,楼下传来慕娘和两个男人的声音, 阿翁大惊,她果真带了两个男人回来,还回来得这么早。 墨离见阿翁又发起抖来,立即俯身过去将她轻轻抱在怀里,柔声说道: “别怕,阿翁,我给你用点安睡的香?” 阿翁使劲点点头。 可是没用,她仍旧没有睡着, 慕娘和两个男人极具魅惑的声音一浪接一浪地传来, 扰得阿翁心中更加不安。 再想到她今日要吃两个人, 血腥味会更浓,惨叫声会更长, 阿翁就更加难以入睡。 她紧紧抱着墨离,将整个身子都瑟缩在墨离怀里, 仍止不住地在发抖,且毫无睡意。 第108章 煎熬的一夜 墨离心疼极了,不住柔声安抚道: “你别紧张,阿翁,别怕,放松,别怕。” 但阿翁根本不受控制。 楼下的叫声越来越大,声声令人崩溃, 阿翁惊恐极了,突然对墨离说道: “我睡不着,你用迷香,墨离,用迷香。” “阿翁……” 墨离一惊。 除了极特殊的时刻,他轻易不愿对阿翁用迷香, 阿翁刚认识他时,最怕他身上的迷香。 “我求求你了,墨离,求求你了。” 墨离心中一痛,阿翁竟然在求他,且声音都在颤抖。 “好。” 墨离立即缓缓放出迷香, 直至感到阿翁不再颤抖,呼吸变得均匀起来, 尔后抱着他的手逐渐松开,身体也不再那么僵硬, 确定她终于在迷香的作用下彻底睡着后,才慢慢停止了释放。 墨离伸手轻轻抚平阿翁仍旧紧皱的眉头, 然后如前两日般将她抱在怀中,也闭眼睡了起来。 仅仅一炷香之后,墨离猛然睁开眼醒了过来, 怀中的阿翁在迷香的作用下仍在熟睡,墨离心中有数, 那些迷香的量会保证她睡到明天早上,绝不会中途醒来, 可自己却有些不对劲, 只一瞬,他意识到自己已起了反应。 怎么回事?墨离心中一慌, 这几日,那些声音、那些事明明对自己起不到任何影响, 为何今日会让自己如此心神荡漾? 对了,慕娘下午说今夜是冥间百年才遇一次的新月之夜,最宜修炼, 莫非…… 还来不及多想, 墨离就感觉自己的呼吸变得异常起来, 有些不受控制地忽快忽慢, 他立即运气调匀,却发现似乎有些徒劳, 且身体还变得越来越燥热, 这不像是中了什么毒的样子,像是……像是身体自然而然的变化。 一低头,怀中是只穿了一层薄薄里衣的阿翁, 清冷的月光落在她身上,散发着微微的寒凉, 这寒凉竟引得墨离难以自持, 让他忍不住想伸手抚遍阿翁全身, 来缓解自己不断翻涌的灼热。 墨离感到不妙,想抽身从床上离开, 却发现自己根本挪不开抱着阿翁的手。 阿翁的身体很软,跟他贴的很近, 近到他此时能感受到她温热肌肤所带来的柔软触感。 那触感让他的意识渐渐迷离, 他感到自己的手指有些不受控制, 正在无意识地轻轻地摩挲着阿翁脊背处的肌肤。 慢慢的,墨离竟倾身往阿翁白皙的脖颈处吻去, 眼看他的薄唇即将触到阿翁白嫩的皮肤, 墨离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他曾答应过她,在她没有同意的时候绝不会擅自亲她, 也允诺自己能忍得住,不会对她做那种事, 可刚刚,自己是怎么了? 怎么这样龌龊无耻。 墨离狠狠吸了两口气,然后一松手, 轻轻从阿翁身边抽身离开, 在屋中就地而坐,将月光的清冷化作指引, 逐渐散去浑身的燥热,而后吸气运气,一贯全身, 一遍之后,竟有种从未有过的通透之感。 不知是否曾吸食过鬼魅之灵的缘故, 这冥界百年一遇的月光,竟似能促进自己的修为, 本来他以为自己的修炼已至顶层, 却未曾想到还可借这月光再进一步, 怪不得慕娘说今夜之后,她的功力将会再进一层。 想到此处,墨离着意将月光与自己原本的修为联结起来, 琢磨、试探、演练,然后融会贯通, 至天明,他的修为已然是另一番境界。 阿翁仍在熟睡中,墨离走过去轻轻坐在床边, 他此时头脑清明,再不似昨夜般浑噩, 自也不会害怕自己会做出什么越轨的举动来。 看着阿翁宁静的面容,墨离心中百感交集, 她竟让自己对她用迷香,她完全相信自己, 一点也不怕自己会对她做什么。 想到此处,墨离伸出手轻轻抚摸着阿翁的发丝, 暗自庆幸昨夜没有做任何出格的举动, 否则哪怕一个吻,也会让他今日难以面对阿翁。 在迷香的作用下,阿翁一直睡到快中午才醒。 不知为何,慕娘今日也没有来送早饭, 直到他们洗漱完毕,她才拎着食盒飘然而至。 “饿了吧?” 还是那把慵懒的声音。 墨离伸手刚欲接过,突觉一股凌厉无比的掌风直扑自己面门, 比以往来势更猛更快。 阿翁一惊,不知慕娘又在发什么疯, 却见墨离早已闪身避开, 一手抱着自己,一手运气护在胸前,神色阴沉地看着慕娘。 慕娘却不再乘胜追击,而是将手中的食盒放在桌上, 嫣然一笑道: “还以为今日我能胜过你,没想到你昨日修炼得也不错。” 阿翁闻言,抬头震惊地看着墨离, 她知道慕娘是怎么修炼的,却不知墨离是怎么修炼的, 墨离正欲对阿翁解释,却听慕娘语带埋怨地对阿翁说道: “你这个小姑娘可真是心狠呀。” “昨日那样的时候,你不仅不帮他,还让他把你迷晕。” “你倒睡得好,你知道他忍得有多难受吗?” “若是你愿意助他,那今日我定然是要落下风的。” 阿翁知道她说的“帮他、助他”是什么意思,当即一张脸羞得通红。 “你别听她乱说,阿翁。” “我之前告诉过你,我的修炼方法和她不同。” “我不需要那样。” 墨离赶紧对阿翁解释道。 “身体也不需要?” 慕娘的语气突然变得阴阳怪气起来: “你就不怕自己憋得太久,有朝一日全部发泄在她身上,她抵受不住昏死过去吗?” “住口!” 墨离大声斥道,然后又怒不可遏地说道: “我是不会那样对她的。” 慕娘轻笑一声,带着几分讥诮轻声慢语地说道: “我就说说,至于那么大火气嘛。” “成天住我的吃我的,还凶人家,没良心。” 见阿翁一直没有开口,慕娘倏忽间凑到她跟前, 柔媚一笑,道: “你干嘛不跟他做呀?你跟我又不一样。” “我跟无眉做了,就要吃了他,我可舍不得。” “可你跟他做了,你们只会快活。” “你当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不关你的事。” 阿翁低着头小声道,一张俏脸绯红。 第109章 难道自己喜欢上他了? “那我就让无眉不给你做那道菜。” “让你一直跟他住在这里,天天晚上听着我和那些男人欢好。” “看他能忍到什么时候,看你究竟什么时候才会和他做?” 慕娘说得云淡风轻,似乎还很快活。 “你……” 阿翁气的胸脯起伏,顿了几秒,低声道: “柳大哥不会不给我做的。” 慕娘嫣然一笑,道: “你倒是了解他,不过我可以不带你去。” “那地方,是变化的,只有我每次才能找到。” 阿翁抬头看着慕娘,目光有些气愤又有些无措, 她不知道她为何老爱拿这种事来为难自己, 也不知道她会不会真的不带自己去, 她的性子总是有些奇怪,一会这一会那, 还喜欢戏耍别人。 “你做什么老是逼她?” 墨离将阿翁护在身后,冷声对慕娘说道。 “我没有逼她,我只是嫉妒她,不明白她。” 慕娘摸着那长长的指甲,语气竟有丝丝惆怅。 沉默几秒,墨离突然说道: “我们还没有成亲,自然不会那样。” “没成亲你喊她娘子?我看她也没拒绝呀。” 慕娘漫不经心地说道。 “我想喊便喊,与你何干。” 顿了一下,墨离语气变软,轻声道: “她身体不好,请你不要再气她了。” 慕娘摸着指甲的手一顿,抬头看了墨离一眼, 突然轻轻笑了一下,然后淡淡道: “食盒最上面一层的点心是今天下午给她吃的。” “我下午有事,不能来送饭,等戊时直接带你们去无眉那里。” 说罢,人已远去。 “娘子,来吃饭,你今日还没吃早饭。” 墨离一边将食盒打开,一边对阿翁说道。 阿翁坐在桌前,却有些食不知味。 “怎么了?阿翁,是哪里不舒服吗?” “你脸色不太好,吃得也不多。” 见墨离一脸关切,阿翁低声问道: “昨晚……发生了什么?” “没什么。” 墨离若无其事地说道。 “那慕娘说……你,你睡得好吗?” 阿翁不知怎么问修炼的事情。 “我睡了一会,后来发现那月光能助我修炼,便练了一晚上功。” 墨离温柔地看着阿翁。 “哦。” 阿翁想起前两天,他为了用香帮自己隔绝那血腥味, 都是整夜抱着自己睡的。 但今日醒来却是自己在床上,墨离坐在床边, 是因为自己吸了迷香睡得很实,墨离不需要一直用香便没再抱着自己, 还是真如慕娘所说,他忍得太难受,才放开自己独自去修炼? 犹豫半晌,阿翁还是没有再问, 想着今日吃完浑羊殁忽就不用再住在这里了, 那么以后晚上再也不用害怕那血腥味和吃人的声音, 也不会再让墨离抱着睡觉,他自然也不会那么难受了。 “胃有哪里不舒服吗?” 墨离突然问道。 阿翁摇摇头,却听墨离叹了口气,道: “这两日你都睡得不好,吃饭也不好。” “我怕你哪里难受。” “没有,我没有难受。” 阿翁赶紧说道,而后又轻声道: “你难受吗?” 她虽不知昨夜发生了什么,但想到慕娘带了两个男人回来, 还说什么百年一遇的新月之夜,刚才又说了那样一通话, 虽然她的话时常真假参半,但墨离昨晚定然不会太好过。 “我不难受,给你看我的功夫。” 墨离当然不会对阿翁讲昨夜的细节, 他将昨夜所悟给阿翁展示了一遍,想带过此事。 “这么快?你轻功本来就厉害,现在更是精妙绝伦。” 墨离听阿翁赞美他,心中欢喜。 “内力是不是也增长了不少?” 墨离点点头。 “那你今日继续练功夫吧,我在旁边看你。” 阿翁笑着说道。 “好,不过,你会觉得无聊吗?” 墨离知道阿翁其实不怎么喜欢练功夫。 “不会啊,怎么会无聊呢?” 阿翁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 墨离心情大好,当即开始潜心修炼。 阿翁在一旁看着看着,突然有些心酸, 她还从未陪墨离做过什么,一直以来都是他陪自己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自己也从未带他去过哪里, 想起昨日给他讲故事的时候,他听到自己和临风去过那么多地方, 眼中无比艳羡的光,此刻心中更觉酸涩。 “累不累?” 待墨离修炼完毕,阿翁拿了一块点心给他。 墨离摇摇头,赶紧接过吃了起来。 “这还有柳大哥做的饮子。” 说着,阿翁倒了一杯紫苏饮递给墨离。 墨离有些受宠若惊,忙道: “我自己来就可以了,娘子不要累到。” “我什么都没有干,怎么会累到呢。” 阿翁笑笑,然后一手支颐闲闲道: “你练功的样子真好看。” 墨离大喜,忙道: “哪里好看了?” “就是很认真,很好看啊,跟你平时的样子都不太一样。” 阿翁答道。 “那我平日什么样子?” 墨离突然想知道自己现在在阿翁心中是什么样子, 他知道阿翁以前不喜欢他。 “平时……平时一副不太正经的样子。” 阿翁突然笑了起来,接着道: “有时候又一副很正经的样子。” “那娘子喜欢我哪个样子?” 墨离突然凑到阿翁眼前问道。 “都还好啊,都喜欢。” 阿翁随口答道,却见墨离盯着自己的眼中闪烁着暧昧的光, 他此时离自己有些近, 阿翁感到氛围开始变得微妙,正欲避开墨离的目光, 却听他声线绮靡地低低道: “阿翁,我能亲你一下吗?” 阿翁心中慌乱,她低下头,身体微微后缩,还有些许颤抖, 正不知该如何是好,却见墨离重又坐直,若无其事地道: “方才练功出了一身汗,我去洗洗。” 阿翁那颗如小鹿般乱撞的心才稍稍安定下来。 “你再吃点点心,今日要到戊时才能吃饭。” 墨离说着给阿翁又倒好一杯饮子,然后去了里间。 过了一会,阿翁听到屏风后面沐浴的声音,突然有些脸红。 本来她对这些早已习以为常, 但今日那些声音听在耳中却有些不太一样, 似乎像有什么东西在撩拨着自己。 最近这段时间,是怎么了? 不仅墨离有时候有些奇怪,自己也很奇怪, 尤其是那次从皇宫回来之后,自己对墨离……好似跟以前不太一样了。 难道,难道自己喜欢上他了? 第110章 浑羊殁忽不对 不!不可能!自己喜欢的人是临风, 自己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和临风在一起, 自己对墨离,只是感激, 感激他一直照顾自己、保护自己, 自己对他好,心疼他,都是因为他对自己好, 对自己无怨无悔地付出,自己只是想回报他, 对,就是这样的。 墨离是个很好的人,但自己以后却不能跟他在一起, 他明明知道却也不介意,所以自己才会生出内疚之心, 才会对他这样…… 等墨离沐浴完出来,见阿翁神色飘忽地坐在那里, 脸上泛着红晕,眼神有些迷离, 当即奔到她身边,紧张地问道: “你怎么了?阿翁,脸怎么有些红?” 说着,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脸,又摸了摸她的额头, 然后立即拉起她的脉,颤声道: “你气息怎么不稳,心跳的怎么这么快?” “是哪里不舒服吗?是不是这两天睡得不好?” “你说话呀,阿翁,是哪里不舒服?” 墨离心中害怕,他怕阿翁再服那药。 阿翁蓦地回过神来,轻轻抽回手道: “没……没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我好着。” 墨离松了一口气,而后有些后悔地说道: “你是不是生气了,阿翁?” “对不起,我刚刚不该对你说那种话。” “没有。” 阿翁低声答道。 墨离听了,唇角立即泛起浅浅的笑容。 “这么怕她生气呀?你对她说什么了?” “说你想要她呀?” 慕娘的声音适时响起,阿翁却反而觉得没那么尴尬了。 墨离抬头瞪了她一眼,慕娘却不在意,道: “走吧,无眉都准备好了。” 阿翁立即露出开心的笑容,墨离将她轻轻抱起, 然后跟着慕娘迅捷无比地朝柳无眉住地飞去。 “阿翁妹子,你先喝一包平胃散。” 柳无眉递给阿翁一杯淡黄色的药水。 “谢谢你,柳大哥。” 阿翁依言接过喝掉。 “这道菜虽然叫浑羊殁忽,但吃的其实是里面的鹅,来,你尝尝。” 说着,柳无眉切下一块鹅肉盛到盘子里递给阿翁, 阿翁咬了一口,发现里面竟包裹着另一种肉和糯米饭, 这种混搭的滋味吃着跟鹅本身的口感完全不同。 “嗯,很特别,很好吃。” 阿翁不由得赞道。 “你喜欢吃就好,但还是别吃太多了。” “我炖了羊汤,你吃完喝些,暖和温补。” “这还有豆腐和青菜。” 柳无眉将其他两盘菜也推到阿翁跟前。 “好。” 阿翁开心地吃了起来。 柳无眉温和地看着她,除了面有病容, 她的性子倒是和从前一样。 想着,柳无眉又瞅了墨离一眼, 见他一直在给阿翁夹菜盛汤,自己却没怎么吃, 对她说起话来总是温声软语,眼神也一直不离阿翁身上, 心道,希望他别像那个没良心的一样。 等吃完饭,阿翁拿出书一看,霎时愣住了, 竟然没有变化,食物不对! 为何不对呢? 是灵照国,是千机村,是机无变,是浑羊殁忽啊! 是哪里不对了?! 墨离见阿翁脸色不好,低声问道: “怎么?不对吗?阿翁。” 阿翁有些失落地摇摇头,随后对柳无眉说道: “柳大哥,这个浑羊殁忽跟你以前做的有什么区别吗?” “区别?你吃过我以前做的?” 柳无眉有些奇怪,他记得以前没给阿翁做过这道菜啊, 自他学会以后,只在百柳村每月做给慕娘那手下做一次。 阿翁迟疑一会,道: “没有,我就是问问。” 柳无眉想了想,道 “羊是一样的,只需选肥羊就行。” “正常体格,但一定不能瘦。” “宰杀之后必须把内脏去除得干干净净,” “这样将鹅放置其中缝好烤炙的时候,浸入的羊肉香味才更浓。” “鹅的话必须要选子鹅,子鹅肉更嫩。” “也一样要把毛和五脏完全去除干净,” “再用酒里里外外清洗一遍,否则会有腥臊味,” “若鹅老一点,烤炙时间就不好控了。” “会出现外头羊熟了,但里面鹅却未熟的情况。” “只有肥羊配子鹅,才能达到羊熟鹅也熟的最佳状态。” “那另外一种肉呢?” 阿翁急忙问道。 “另外一种就是普通的猪肉,是和糯米饭用的。” “将它们调和好味道之后拌匀,再塞入已经去除了五脏的子鹅里,增加复合口感。” “非要说区别的话,可能也就是糯米有点区别。” “有什么区别?” 阿翁立即问道。 “从前我用的百柳村的糯米,那里有一块天然的水田,” “种出的糯米饱满剔透,黏性很好。” “煮熟之后还带着天然的甜香味。” “拿它混合猪肉块完全不会散,而且特别能吸收汁水。” “塞入子鹅中后会使鹅肉更有滋味,烤炙时间也恰到好处。” “那用百柳村的糯米是不是就可以做出以前的味道来?” 阿翁微一思索问道。 “你做什么?阿翁妹子?” “你要回百柳村去吗?你千万不要回去。” “那里早已经被毁了,而且那里在灵照国。” “你回去,他是不会放过你的。” 柳无眉突然变得异常激动。 阿翁一愣,轻声问道: “什么叫‘他是不会放过我的’?柳大哥。” “你说无念吗?他……” “你还叫他无念,我跟你说了,别这么叫他,他不配!” 柳无眉突然站起,无比愤怒地抓着阿翁的胳膊。 阿翁吓了一跳,墨离立即出掌推开柳无眉, 将阿翁揽在怀中,微有愠怒地道: “你做什么?你吓到她了。” 慕娘也立即站在柳无眉身边,表情森冷地看着墨离。 “他就是个魔鬼,他要杀你你知道吗?” 柳无眉双眼血红,表情都有些狰狞, 而后看着阿翁惊慌又疑惑的表情,稍稍冷静了一下, 语气不再那么尖厉,但仍透着恨意,道: “他不是个好人,你当年对他那么好,他最后还要杀你。” “杀我?无……他怎么会杀我?” “你不是弄错了,柳大哥?” “是不是别人对你说了什么,还是……” 见阿翁仍是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 柳无眉幽幽叹了口气,道: “是我亲耳所听,亲眼所见。” 第111章 柳无眉的回忆 阿翁更加惊讶,墨离却脸现忧色, 他怕阿翁听到什么承受不住的事情,于是轻轻握住阿翁的手, 若是发现她气息紊乱,便用内力助她调平, 那药,没有多少,能少吃就少吃。 只听柳无眉继续说道: “我还记得那日,刚过丑时,我见完慕娘往村子走,” “隐隐约约见到远处有些火把,但不是很明显。” “乡下人点火把走路很正常,我当时也没在意。” “刚一进村子,我就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 “我立马就认出,那是迷香的味道。” “慕娘炼制蛊毒时用过各种各样的迷香,我识得。” “也许是闻得多了,也许是迷香已经散发了一段时间。” “我并没有什么异状,但心中感觉不妙。” “这村子一直安隐于世,怎会有人给村人投放迷香。” “不知是谁做的?究竟要干什么?” “正疑惑间,突然瞧见那些火把越来越近。” “我赶紧找了个地方躲了起来,大气也不敢出。” “借着月光,见那些是五六个黑衣打扮的人。” “为首的年龄较大,虽带着蒙巾,但眉宇间甚是威严。” “其余几人都带着佩刀,像是练过的。” “只听为首那人对其余几人沉声吩咐道,” “村口往西第五间农舍的人留下,殿下说了,” “那人武功高强,即使中了迷香,也未必会束手就擒。” “万一打草惊蛇出了岔子,谁都担待不起。” “他对此人了如指掌,所以此人由他亲手了结。” “村中其余人等,杀无赦。” 最后几字一出,柳无眉心中突地跳了起来, 不知这村子究竟得罪了谁,竟要遭此大难。 村口往西第五间农舍,武功高强, 那不是阿翁妹子吗? 柳无眉大骇,等这几人一走,便立即偷偷赶往阿翁的住处。 一到那里,见阿翁果然已经被迷香迷晕了过去, 此时,那几人已经开始挨家挨户杀人, 为了保证悄无声息,连鸡和狗都不放过, 很快,村子里便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 血水顺着土路流到了旁边的河里, 在森白的月光下闪着殷红的光。 “阿翁妹子,阿翁妹子。” “你快醒醒,快醒醒。” 柳无眉不住低声喊着阿翁,但阿翁毫无觉醒的迹象, 想是那些人为了以防万一,下了过重的迷香。 柳无眉见叫不醒阿翁,生怕他们口中的殿下找了过来, 便赶紧背起阿翁,悄悄从另一条小路往后山跑去, 后山没有人家,离村子也有些距离, 这些人若要屠村,是断不会去那里的。 晚上后山常起大雾,他带着阿翁藏在那里应该能躲过, 阿翁妹子武功高强,等她醒来就没事了。 山路湿滑,柳无眉背着阿翁小心地急速奔跑着, 刚转过悬崖边的路弯,突然听到身后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柳大哥,你背着阿翁要去哪里?” 柳无眉一惊,回头见是沐无念,当即放下心来,低声道: “无念兄弟,你回来就好了。” “你功夫好,快去救村里其他人。” “他们都被迷香迷晕了,有人正在杀他们。” 沐无念却没有立即动,而是淡淡道: “好,你先把阿翁给我,我将她送到安全的地方。” “阿翁妹子没事,她只是被迷香迷晕过去了。” 柳无眉说道: “我将她送到那边山洞,关好洞口,防好野兽就行。” “你功夫好,我们快点回去救其他人。” 沐无念仍旧没有动,只是道: “你先将阿翁给我。” 柳无眉心中奇怪,今夜的沐无念好像跟平时有些不太一样, 他平时的眼神没有这么冷,语气也不会这么淡, 突然,他想起那些人说的“殿下对她了如指掌”, “殿下”? 他曾听阿翁打趣过沐无念, 说你一个太子殿下帮人家晒干菜如何如何…… 沐无念跟阿翁妹子生活了这么久,自然对她了如指掌, 那些人……那些人是他带来的! 柳无眉脊背瞬时冒出一层冷汗, 难怪他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难怪他一直让自己把阿翁妹子给他。 “你……你跟他们是一伙的?!” 柳无眉又惊又怒。 “你在说什么呢,柳大哥。” 沐无念突然恢复了往常的神色,语气关切地道: “山路湿滑,你身后就是悬崖。” “背着阿翁很不安全,快把阿翁给我。” “你跟他们是一伙的!” 柳无眉再次说道,盯着沐无念的眼神充满愤恨: “为什么?为什么要来屠杀村里的人?” “为什么要杀阿翁妹子?你……你没良心。” “阿翁妹子救了你,照顾你。” “给你治伤,教你武功,对你那般好。” “她掏心掏肺地待你,你却狼心狗肺地想要害她。” “你误会了柳大哥,我怎么会害阿翁呢?” “你也说了,她待我很好,我是不会害她的。” “你站在那里太危险了,你先把阿翁给我。” 沐无念向前一步,面色不改地说道。 “你骗人!” 柳无眉怒斥道: “我刚才明明听到那些人说,说你担心阿翁妹子武功高强,” “即使用了迷香他们也不一定杀得了,所以才要亲自来了结她。” “阿翁妹子对你那么好,那么喜欢你。” “你却做出如此忘恩负义的事来,简直猪狗不如。” 眼看再有两步柳无眉就要被逼落山崖, 沐无念神色一变,语气也变得不善: “我不会害她的,你把她给我,给我。” 沐无念缓缓向前,柳无眉眼见无路可退, 把心一横,道: “你休想!” “我就算带着阿翁妹子一起跳下去,也不会让她落到你手上被你折磨。” 他咬咬牙,正欲背着阿翁纵身跳下,突然听见沐无念说道: “阿翁,你醒了?” 柳无眉一惊,刚欲回头, 突觉左边小腿吃痛,他下意识腾出一只手去摸那里, 沐无念瞬间飞身从柳无眉背上将阿翁抢过, 柳无眉刚伸出一只手去抓,就被沐无念一脚踢下了山崖, 那山崖极高,柳无眉摔下去后当场殒命。 “这是那镖留下的伤口。” 柳无眉卷起左腿裤管给阿翁看。 第112章 真相 阿翁认得,那是她送给沐无念的花形镖造成的伤口, 是栀子花形的。 其实这种形状的暗器杀伤力有限,也并不利于御敌, 但阿翁喜欢栀子花,且用这些也不是一定要置人于死地, 所以她专门制作了几枚带在身上,但其实也没怎么用过, 后来教沐无念功夫的时候就送了两枚给他练习。 阿翁怔怔地看着那伤口,脸色愈发苍白, 柳大哥,是不会撒谎的,更不能可能编造这种事情来欺骗自己, 况且那伤口,只有那枚栀子花形镖才能弄成那样。 他真的……参与了屠村吗? 还是,他赶来救自己,所以才误杀了柳大哥? 可是,可是那些人明明说“殿下”对自己了如指掌, 除了他,自己根本不认识其他的皇子,他们怎么可能了解自己? 墨离感到阿翁体内的气息翻涌地有些厉害, 若不是昨日自己的功力又上了一层,今日怕是镇不住。 柳无眉见阿翁脸色惨白,呼吸似有异样,忙道: “阿翁妹子,你先不要这么激动。” “我跟你说这些,不是……没有别的意思。” “就是,就是想你以后离他远远的,不要再见他。” “永远,永远,都别再见他。” “他根本就不值得你……” 慕娘轻轻拉了拉柳无眉的胳膊,柳无眉赶紧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对不起,柳大哥,是我害了你。” 半晌,阿翁才有些失神地说道。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呀,我……其实我死了就死了。” “死了刚好可以每天都见到慕娘,我不恨他杀我,我只恨他骗你。” “从前你如何对他,百柳村其他人不知道,但我都看在眼里。” “那个狼心狗肺的畜生,竟然……” “你……你后来是怎么活下来的?” 柳无眉一觉得不对,立即换了个话题。 “我……我醒来时就已经在另外一个村的农户家里了。” “那户人家说,是他把我送到那里的,” “还让他们转告我说百柳村发生了大事,让我千万不要回去。” “在那里等他十日,若他没来,就离开灵照国永远不要回来。” 阿翁有些木然地说道,这些话,她记得一清二楚。 “怎么可能?我明明听到他们说他要亲自了结你的。” 柳无眉有些不解,而后突然问道: “不对……他没到十天就回来了是不是?” 阿翁轻轻点了点头。 “那就是了,哼,他见你昏迷了不知情,想安排好一切然后回来继续骗你。” “阿翁妹子,你活着就好。” “以后,再也不要去灵照国,更别去百柳村,听到没?” 见阿翁神色伤感,没有答话。 柳无眉心中不忍,顿了会又道: “阿翁妹子,那些事情都已经过去了。” “既然你现在成了亲,就别再想以前的事情了。” “慕娘说,这人对你很好。” “你好好和他在一起,再也不要去理会那个坏东西。” 过去了吗? 阿翁心中说道: 百柳村十几户人家,几十条人命,一夜之间全都没了, 连小猫小狗,小鸡小鸭都没了, 而真相,也许并不是自己当初知道的那个。 “那村子受了诅咒,全村人在一夕之间没了,刚好可以顺利转世投胎。” “对他们来说,也算是破了那诅咒。” 慕娘淡淡的声音突然响起。 却见阿翁仍是那般失魂落魄的模样,又轻轻叹了口气,道: “生死有命,有些劫数是注定的,也莫要太往心里去。” “今日时间差不多了,你带她先回去吧。” 最后一句话是对墨离说的。 “阿翁,我们今日先回去好不好?你该休息了。” 墨离握着阿翁的手,感到她的指尖异常冰凉。 阿翁轻轻点了一下头。 “昨日我功夫刚进一步,今日需要好好消化消化。” “晚上要练一宿功,让她放心睡。” 慕娘唇角牵起一个淡淡的微笑。 墨离心中甚为感激,低声道: “多谢。” 待他们走后,柳无眉有些后悔地对慕娘说道: “我是不是不该对她说那些?” 慕娘温柔地看着他,道: “她总要回去人间,总要知道真相的。” 柳无眉轻轻叹了口气,又问道: “你说沐无念最后为什么又没杀阿翁妹子?” 慕娘沉默一会,缓缓道: “舍不得吧,对这小姑娘,他也许还做不到帝王无情。” 柳无眉没有说话,半晌又道: “你说这人会不会像那人一样?” 慕娘摇摇头,道: “他不是沐无念,沐无念舍弃不了的东西太多,” “而他除了这个小姑娘,一无所有。” “这小姑娘在他心中,比自个的性命还重要。” 柳无眉幽幽叹了口气,轻声道: “那就好,阿翁妹子这样善良这样好的姑娘,委实不该遇到沐无念那样的人。” 等回到来凤城,墨离突然对阿翁说道: “阿翁,沐无念不是要杀你,他是想救你。” 他不是想帮沐无念说话,是不忍心见阿翁这副模样, 她曾真心喜欢过沐无念,还想嫁给他, 可那个畜生,不仅负了阿翁,还如此欺瞒阿翁。 阿翁看着墨离,空洞的眼神中透着凄凉, 她当然知道,她曾告诉过沐无念自己的秘密, 他知道自己不会受伤不会死, 所以对旁人说的“要亲手了结她”只是不想让她白白挨上一刀。 可他知道自己抵御不了迷药, 那夜的迷香,不光是用来对付村民的,也是用来对付她的, 让她不能施救,让她之后听从他的安排,相信他说的话。 老五没有逃跑,她见识过他的功夫, 他不可能在那样短的时间内摆脱药性的控制, 更不可能轻易断开那绳子, 是沐无念杀了他。 他舅舅跟他也是一伙的,是他们用屠村陷害了老大, 他心细如尘,自然早就知晓老大手中还有一块同样的玉佩, 以他后来的功夫,想要拿到那块老大从不佩戴的玉佩简直易如反掌, 他求情留老大一命,便也能保他舅舅暂时无虞, 只要他一登上皇位,他舅舅日后更是不会有什么事情, 从他离开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在心中计划好了一切, 在他杀了老五的那一刻,他便不会再跟自己浪迹天涯。 第113章 出不来的噩梦 其实沐无念告诉自己的真相,若是仔细推敲便可发现破绽, 但当时自己太过伤心,根本无暇细想, 况且那时,也从未怀疑过他会欺骗自己。 从前,是自己太过信任他了。 “我有点累,想睡觉了。” 阿翁的声音里透着无力和疲惫,墨离听着煞是心疼。 “好,你早些休息。” 慕娘今夜果然没有再带男人回来,阿翁也很快便睡着了。 墨离坐在床边看着她,心中担忧, 他不知该如何让阿翁将这些事情释怀。 阿翁又回到了那个梦里,回到了梦中的百柳村, 一模一样的死寂,家家户户空无一人, 她在梦中不再呼喊,她好像知道他们都死了。 然后她看见了柳无眉,他背上背着一个人, 她这次没有叫他,只是紧紧跟着, 跟着他一路到了后山,到了那拐角处的悬崖旁, 只见柳无眉缓缓转过身, 她终于看清,他背上背着的是昏迷的她。 山下的大火又烧了起来,柳无眉和背上的自己都消失了, 大火吞噬了一切,她再次从高空坠落, 落向腥红的河水中,水中开始出现村民们的脸, 一张又一张,全都是他们往日柔和的模样, 但每一张脸上都流淌着鲜血,还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 忽然,他们同时向她伸出了手, 不知是要接住她,还是要抓住她, 阿翁害怕极了,她伸出手想抓着什么东西, 但不断坠落的空中却无任何着力点, 她想呼救,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大口喘着粗气,感觉自己马上要窒息了, 她忍不住哭了起来,哭声带着痛苦和惊恐。 突然,一双手猛地将她拉起, 她感到一个人在使劲摇着自己,还叫着自己, “阿翁,阿翁,你醒醒,快醒醒……” 阿翁在喘息中睁开眼睛,看到墨离焦急的脸, 她仍没有从那梦中回过神来,全身止不住地在发抖, 满脸都是泪痕,满身都是汗水, 连头发都是湿的, 嘴唇惨白,神色惊惶。 “阿翁,你是不是又做噩梦了?” 墨离拨开黏在阿翁脸庞的头发轻声问道。 阿翁惊惧地点了点头。 墨离立即将阿翁揽入怀中,轻轻拍着她,柔声道: “没事,我在这里,不怕,不怕。” 阿翁犹自喘着粗气,许久才慢慢平静下来。 “你衣服都湿透了,我去给你准备热水洗个澡,再换身衣服好吗?” 见阿翁精神稍微恢复了些,墨离轻声问道。 阿翁愣了几秒,微微点了点头。 “你先躺会,我马上就好。” 墨离扶着阿翁轻轻躺下, 然后迅速将洗澡的东西和干净的衣服准备妥当, 岂料他刚站在外面关上门,就听见里面阿翁一声尖叫, 墨离飞速而至屋内,见阿翁脸色惊惶地从里间跑了出来, 语无伦次地说道: “有……有血,有血……” 墨离一惊,立马抱住阿翁轻声问道: “哪里有血?” “水……水里。” 阿翁的双眼充满恐惧。 “别怕,我去看看。” 墨离想进去看看情况,却被阿翁死死拽住。 “你闭上眼睛,我扶着你进去,别怕,我在这里。” 墨离看着阿翁惊慌失措的模样煞是心疼。 等他牵着阿翁进了里间,见那水干干净净,哪有一丝血迹。 “阿翁,没有血,你是不是看错了?” 墨离的声音很轻,生怕一不小心又惊到阿翁。 阿翁闻言,微微睁开眼, 见那水确是干干净净的水,没有一点血, 可刚才,自己明明看见里面全都是血水, 跟……跟梦里那条河的水一模一样,腥红腥红的。 “这水是我亲自准备的,不会有问题的。” “你若是害怕,我就在这屏风外等你好吗?” 冥界夜晚的温度不高,阿翁穿着湿衣服大半天, 又精神恍惚,墨离十分担心她的身体状况。 阿翁稍稍定了定神,然后点点头。 等到沐浴完毕,墨离给阿翁擦头发时,突然听到她轻声说道: “是我害了他们。” 墨离心中一凛,急忙道: “怎么会是你呢?阿翁。” “这事跟你有什么关系,是那些人自己做的恶事,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是我救的他,是我囚禁的老五,一切都是因我而起。” 阿翁的声音低沉又痛苦。 “阿翁,阿翁你听我说。” “你柳大哥说的对,这些事情都已经过去了。” “你没有做错任何事情,你本就善良,” “当时那种情况,你是绝对不可能见死不救的对吗?” “况且,你为灵照国救了一位他们需要的皇帝。” “那些百姓,灵照国的百姓个个都安居乐业。” “他们都很幸福,所以你没有错。” 墨离的语气带着些许颤抖和焦急, 他心中恨不得杀了沐无念,但此时却只得为他说话。 “所以百柳村的人就该被杀吗?” 阿翁眼神茫然,声音低哑。 墨离一时语塞,顿了顿才道: “慕娘在冥界生活了很久,她说的话,也是有些道理的。” 慕娘? 慕娘说,百柳村受了诅咒, 全村人在一夕之间没了,刚好可以顺利转世投胎。 她说的,是真的吗? 去找梦婆,她肯定知道。 阿翁心中这样想着,立马起身去穿外套。 “阿翁,你……你做什么?” 墨离见阿翁一言不发,却开始穿衣服,赶忙问道。 “我要去找梦婆,去问百柳村那些人的下落。” 阿翁一边穿着一边说道。 墨离却突然握住她的手,略带紧张地道: “现在……现在是半夜,你还要睡觉。” 他担心万一阿翁知道的不是慕娘说的那种结果, 是不是心中会更加自责和难过。 阿翁叹了口气,微微垂下头,低声道: “我睡不着,我一睡着就做噩梦,我害怕。” 墨离听了无比心疼,他将阿翁轻轻揽在怀中,低声哄道: “那就先不睡了,我在这里陪你,别怕。” “怎么?还不信我啊?非得去找那个老婆子求证?” 不知何时,慕娘出现在了门口。 “你不是在练功吗?” 墨离眼也没抬。 “练啊,可是这个小姑娘喊的声音太大了,影响我凝气。” “我怕自己一个不小心,走火入魔了。” 慕娘神情恬淡,嘴角还挂着一丝笑意。 第114章 那人不是月老 “对不起。” 阿翁低声说道,精神仍旧萎顿。 慕娘看着阿翁,突然道: “今日你看的那是一本什么书?” 阿翁微一颤,抬头看了她一眼,没有回答, 却听慕娘幽幽说道: “是一本能让人起死回生的书,我说的对吗?” 见阿翁看向她的眼神充满了震惊,慕娘轻声一笑,道: “紧张什么?怕我抢你的书啊?” “无眉又不需要起死回生,我们现在在一起不知多开心。” 顿了顿,又道: “那你想让谁起死回生啊?” 见阿翁仍旧不说话,慕娘也不气恼,缓缓说道: “我说呢,你这样的身子骨,” “巴巴地跑来冥界找无眉,就为了一道菜?!” “那人,是你的亲人?还是,情人?” 阿翁仍旧没说话,但慕娘却笑了起来, 还越笑越大声,笑得似乎都有些上气不接下气了。 “原来你不跟他做那快活的事,是因为心里头还装着别人呀。” “你也是有意思,陪着喜欢的人去找人家的心上人。” “还这么卖力,也不知图了个什么?” 被慕娘这么一说,阿翁立时有些窘迫, 站在原地低着头红着脸,想要驳斥她两句, 却又觉得她说的都是事实。 墨离却冷声道: “不关你事,我娘子喜欢做的事我自然会陪着她做。” “嘿嘿,娘子?你叫的倒是自然。” 慕娘的声音带着一丝揶揄。 “日后她和那人成了亲,你让人家喊什么?” “陪着心上人去找心上人,也真是痴地有些颠啊!” “小姑娘,这书,你从哪里拿到的?” 阿翁不想她再继续那个话题,顿了两秒答道: “月老给我的。” “月老?” 慕娘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那个毛头小子,恐怕连这书都未曾听过,他如何给你呀?” “毛头小子?” 阿翁脸露惊讶。 “难不成你以为月老是个老头吗?” 慕娘看着阿翁,忽然露出一丝俏皮的笑容。 “以前嘛,倒也算是,可后来他儿子顶了他爸的仙班,” “那小子,太过年轻,又资质平庸。” “成日里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混日子的人罢了。” “所以给你书这人,断不可能是他。” 其实阿翁以前听临风说的时候也怀疑过那人不是月老, 但这书确实如那人所说,能让临风出现, 所以自己也不愿再多花功夫去追究那人到底是谁。 况且当时与那人相遇之时,十分平常,并无任何蹊跷, 他说自己是月老, 又说自己姻缘很好,但路途坎坷, 只有完成这本书,才能与心上人长相厮守, 阿翁惊讶他说的竟然跟自己的情况一样,于是便收下了这本书, 再后来发现确是如此,便一路至此。 “他……他就是一副白发老翁的模样,看起来,很和气。” 阿翁边回忆边说道。 “其他呢?” 慕娘接着问道。 “其他?” 阿翁仔细想了想,道: “他穿着一身白衣服,好像一个大袍子,” “但那袍子又有些奇怪,跟我以前见过的都不一样,” “袖子那有个破洞。” “他好像很怕热,一直举着那袖子在擦汗。” “是这样吗?” 慕娘突然举起她的手臂做了一下那个动作。 阿翁立即点点头,道: “嗯,是。” 慕娘缓缓放下胳膊,直勾勾地盯着阿翁许久, 然后又绕着她走了几圈,一双眼睛将她浑身上下看了个遍。 阿翁被她看得有些心中发毛,不由自主地往墨离怀中躲了躲。 墨离搂着阿翁,沉声问道: “看够了没有?看够了我娘子要睡觉了。” 慕娘没有回他,却自言自语道: “他若是知道那书将你害成这般模样,不知还会不会拿给你。” “他是谁?” 阿翁立即问道。 慕娘仿佛没听见一般,仍旧自顾自地说道: “一点颜色气味都无,竟抹的这样干净!” “你……你在说什么?” 阿翁听她这么说,心中愈发奇怪。 “没什么,你定然是要拿到那糯米再来找无眉的是不是?” 阿翁点点头。 “好,我等你。” 慕娘说完,突然妩媚地冲阿翁笑了笑,道: “虽然我阅男无数,但心中只有无眉一个。” “你这般容易害羞脸红,心中却装着两个人,” “你若好好想想,日后复活了那人,他俩该怎么办,” “也许就不会天天晚上做噩梦了。” 阿翁脸颊一红,慕娘已然离去,却听墨离道: “阿翁,子时都已经过了,你不能不睡觉。” 阿翁突然颤抖着摇了摇头。 墨离的心一痛,轻声道: “那么在床上躺着好吗?我坐在旁边陪着你。” “你困了就睡,不困就躺着休息。” 阿翁犹豫了一会,轻轻点了点头。 墨离摸了摸阿翁的头发,见已经干的差不多了, 便扶她躺下,给她盖上被子。 谁知阿翁刚一闭上眼睛,就立马睁开, 眼中还带着一丝惊惧。 “怎么了?阿翁,是哪里不舒服吗?” 墨离立即问道。 阿翁微微摇摇头,声音惊恐地道: “我……我一闭上眼睛,就看见那些带血的脸,” “还有他们伸出水面的手,” “我……我不要睡,我不要躺着,不要闭上眼睛。” 说着,阿翁从床上坐起身来,把自己裹在被子里蜷成一团, 呼吸粗重,嘴唇颤抖,全身瑟缩。 墨离又是心疼又是担忧: “可是……可是你这样一直不睡是不行的,阿翁。” “我给你用点宁神的香……” “不!不要用,我不要睡!” 墨离话还未说完,便被阿翁颤声拒绝。 “好好好,不用不用,不睡,你别怕,别怕。” 墨离伸出胳膊将阿翁揽在怀中,轻轻摸着她的头发安抚道。 阿翁靠在他胸前,犹自想着那个梦, 想着梦中人伸出的那些手, 他们是想找她索命,还是想让她救他们? 他们死前痛苦吗?是否也如自己这般害怕? 还有小月子和芽儿他们, 他们还那么小,他们是不是很疼? “墨离,我想回百柳村一趟。” “好。” “我想现在就走。” “好。” 墨离知道,若是不解开阿翁的心结,她将永远无法安然入睡。 第115章 别怕,我在 三坤城的丽春门是不会关的, 阿翁和墨离穿过丽春门的时候,突然听到柳无眉在身后喊她, “阿翁妹子,你等一下,我还有事情对你说。” 阿翁想起先前那道长的话, 脚步只略慢了一下,便继续前行, 不知怎的,她又听到身后飒飒的掌风声, 继而传来柳无眉的惨叫: “阿翁妹子,救我,快救我。” 阿翁心中慌乱,脚步越来越慢, 她知道不能回头,但柳无眉喊叫的声音实在有些凄惨, 让她不禁想起百柳村的那些人, 那些手无寸铁的村民,死前也是这般喊叫的吗? 眼见阿翁神色游离,墨离使劲握着她的手,低声道: “慕娘武功高强,难有敌手。” 此话一出,阿翁猛然回过神来, 当即不再理会身后的声音,快步跟着墨离出了丽春门。 他们朝着东南方向,直直穿过了第一个竹栅巷, 等到了第二个竹栅巷,墨离问掌柜的要了一碗“金风玉露”, 掌柜的要他们付九钱九两, 墨离便立即带着阿翁走出酒馆, 继续向东南方向前行。 又遇到一个竹栅巷的小酒馆, 再要,仍是要他们付九钱九两, 墨离仍是直接带着阿翁出门,继续向东南方向走, 到第三个竹栅巷的小酒馆,那掌柜的似有倦意,懒懒道: “此间小店,没有这酒。” 墨离和阿翁才终于舒了口气。 “我们先找间客栈休息,天亮才有去灵照国的船。” 墨离见阿翁神色困倦,心疼不已。 阿翁疲惫地点了点头,此时已快寅时, 半夜未睡,她已累极。 等到了客栈,阿翁却不愿意去床上躺着, 她在床边站了一会,声音很轻地对墨离说道: “墨离,我……我不敢一个人睡床。” “我和你睡那榻上好吗?我害怕。” “好。” 墨离听着阿翁微微发抖的声音,心中十分难受。 阿翁像一只受惊的小猫般蜷缩在墨离怀中, 墨离伸出胳膊将她轻柔地搂住, 但她刚闭上眼,便即睁开, 然后看看墨离,才重又闭上。 “别怕,我在。” 墨离轻轻拍着阿翁的脊背,柔柔地哄着。 过了一会,阿翁终于慢慢睡着了, 可才睡没一会,又即神色惊惶地醒了过来, 睁开眼看着墨离,脸上是还没有褪去的惊恐。 “我在这里,阿翁。别怕,没事。” 墨离仍旧那般轻轻拍着她,低声哄着她。 如此几次,每次阿翁睁开眼,看见的都是墨离, 耳边是他温柔的声音,鼻端是他清冽的香味, 终于,阿翁渐渐沉沉睡去。 梦中她又到了百柳村,村子仍旧死寂, 她仍旧追着柳无眉到了后山, 火仍旧烧光了所有,她仍旧从高空落下, 腥红的河水中仍是那些脸, 他们伸出手,却是在对她挥手, 她听见他们的声音“再见”。 阿翁猛地从梦中惊醒坐起, 却发现自己已身在船舱之中的软榻上,旁边坐着一脸焦急的墨离: “是不是又做噩梦了,阿翁?” 阿翁喘着气看着墨离,眼神有些迷离, 半晌,才轻轻问道: “我们到哪了?” “马上到灵照国了。” 墨离柔声回道。 “我睡了那么久?” 阿翁的记忆还停留在大夏的客栈之中。 “你昨夜一宿都没怎么睡。” 墨离的语气中满是心疼。 “还要再躺会吗?” 阿翁轻轻摇了摇头,道: “我想起来了。” “好,船也快靠岸了。” “娘子穿这个,现在天气更热了,下午天凉些的时候再加件外罩刚刚好。” 说着,墨离拿来一套新的衣服。 等阿翁换完衣服,墨离端着一碗汤递给阿翁,柔声说道: “先喝点汤,你一天都没吃东西了。” “待会再吃些点心,不然难受。” 阿翁点点头,刚接过汤喝了两口,突然抬头问道: “你吃东西了吗?” 墨离微微一笑道: “我不饿。” “你也一直没有睡觉是不是?” 阿翁想起她每次从噩梦中醒来都看见墨离在看着她,轻声哄着她, 那他定然是一直没睡。 “我不困。” 墨离仍是那般温柔。 阿翁心中不禁生出些内疚, 从前,自己好像从未在意他吃没吃过、睡没睡过。 “那我们一起吃好不好?” “好。” 墨离见阿翁精神似乎好一些了,自己心情也变好了许多。 船一靠岸,两人便直往百柳村去, 那里早已被朝廷封禁,对外说是有妖邪作祟, 因而导致村子离奇消失,所有人都严禁靠近。 十年过去了,通往村中的路全都长出了一人高的荒草, 墨离抱着阿翁飞身掠过荒草, 却发现里面也是一样,什么都没有, 到处都是荒草,一片死寂。 房子、田地,甚至河流都已消失不见, 所有的痕迹全都被抹去了,一切都像没有存在过一样, 阿翁此时才明白柳无眉说的“那里早已被毁了”是什么意思。 她在那一大片荒草中站了很久,一直到天彻底黑下来, 原来百柳村并不是每一个夜晚都有月亮,今夜就没有, 阿翁抬头看了看漆黑的夜空, 不禁怀疑自己曾在百柳村生活的那些岁月究竟是不是真的? “天黑了,阿翁,我们回去吧。” 墨离拿出外罩给阿翁披上。 阿翁没有回答,隔了一会,轻声道: “我想进宫一趟。” “好。” 皇宫离这里有些距离,但墨离脚程很快, 他抱着阿翁,只花了半个时辰便到了皇宫, 守卫一见那玉佩,便立即将他们带往“永惜宫”, 沐无念此时就在那里。 自阿翁走后,他便夜夜宿于此, 那里是阿翁生活过的地方, 她在这里吃饭、睡觉,跟他聊天, 即使她人已经不在这里, 沐无念依旧能感受到她的气息,她的一颦一笑, 这是他仅剩,唯一跟阿翁有关的地方, 上一个地方,早已面目全非。 “阿翁,你来啦。” 沐无念早早站在大殿门口,脸上是抑制不住的喜悦。 却见阿翁容色有些憔悴,看着他的眼神似乎还有些迷茫, 朦朦胧胧,里面像是起了一层水雾,让他有些看不清楚。 再一瞥眼,见一旁的墨离正杀气满溢地盯着自己。 第116章 诀别 这些天,墨离早已在心中骂了沐无念千百回, 尤其是看着阿翁频频被噩梦惊醒,吓得连觉也不敢睡的时候, 恨不得立时杀了沐无念。 若不是那日答应了阿翁, 此时见面,他真想一掌将沐无念打死。 沐无念心念微动,一股不好的兆头瞬间涌上心头, 今日他们去百柳村时早有暗探将阿翁的踪迹汇报给他, 但那里什么都没了,沐无念当时也没太在意, 想着阿翁又到了灵照国,心中还有些欢喜, 但此时,他却略略有些发慌。 阿翁从未用这种眼神看过他, 她看着他时都是温温柔柔的、笑意盈盈的。 “阿翁,你脸色不太好,外头凉,先进去好吗?” 沐无念的声音虽然温柔,但很清晰, 可阿翁却像没听见一般,仍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沐无念心中愈发忐忑,正欲再说什么,却听墨离道: “阿翁,这儿风有些大,你的手很凉。” “有什么话我们进去再说,好不好?” 阿翁转头看了墨离一眼,微微低下头, 然后被墨离揽着慢慢进了殿中。 沐无念跟在身后,见墨离侧身回头看他的眼神冰冷肃杀,还充满了恨意。 “那个人你找到了吗?” 进了殿,阿翁轻声问沐无念,仍用那样的眼神看着他。 “还没有……” “我找到了。” 沐无念正欲解释,突然被阿翁打断。 “他就是柳大哥,百柳村的柳无眉。” 沐无念睫毛微颤,没有说话。 “我送你的栀子花镖呢?” 阿翁接着问道。 “在这里。” 沐无念急忙从内兜掏出一枚递到阿翁面前。 “还有一枚呢?” 阿翁没有伸手接。 沐无念拿着花形镖的手微微有些发抖, 他的唇动了动,却什么都没有说。 阿翁也没再追问,背对着他缓缓走到桌边,语音幽幽: “对灵照国的百姓来说,你真的是一个好皇帝。” “连大夏那些国家的皇帝都盛赞你。” “老百姓想要的,不过是一个太平盛世,让他们能够安居乐业。” “现在的灵照国就是这样。” “你这样的人,天生就适合做一个帝王。” “当初,就不该有要和我浪迹天涯的念头,我也不应该有。” “阿翁……” 沐无念哽咽地叫了一声,他突然感觉自己要永远失去她了。 阿翁回头,凄然一笑, 掏出那块玉佩放在桌上,然后对着墨离说道: “我们走吧。” “好。” 墨离立即牵起阿翁朝殿外走去。 他以为来了皇宫阿翁会质问沐无念,会狠狠骂他, 但她什么都没有多问,什么也没有多说, 这样平静,反而让墨离更加担忧 。 “阿翁,你不要走……” 沐无念惊慌失措地追上去,正欲伸手去拉阿翁, 却被墨离雄浑的掌风震开。 “滚开!别碰她!” 沐无念闪身躲开,嘴里却一直用乞求的语气喊着“阿翁”, 墨离正欲冷声驳斥他,突然看到阿翁嘴角流出了血, 瞬间大骇: “阿翁,你怎么了?药,药,快把药吃了。” 墨离急忙拿出随身携带的药瓶,倒出一粒药丸喂到阿翁嘴里, 岂料阿翁还没咽下去,就已经和着一大口血喷了出去, 刚好喷到冲过来的沐无念胸前,那片衣襟瞬间被鲜血染红。 沐无念大惊失色, 一边颤声叫道“你怎么了阿翁?”,一边伸手想去抱她, 却被墨离连着几掌逼开。 “你要害死她是不是?滚开!” 墨离此时已怒极,每一掌都使出了十成力, 沐无念旁侧的家具全都变成碎片散了一地, 饶是沐无念武功高强一一避开, 但脸颊也被这阵阵猛烈的掌风震得生疼。 墨离无暇跟他纠缠,立即又倒出一粒药, 颤抖着喂到阿翁嘴里,然后点了她脖颈旁的穴道助她咽下去, 却见阿翁仍有呕血的迹象,心中害怕极了, 他再倒出一粒,颤声道: “没事,没事,再吃一粒。” “还有十粒,过几日我去找阿纯拿药。” “别怕,来,阿翁,吃了它。” 阿翁张开嘴,艰难地咽了下去, 过了好一会,整个人才慢慢缓过来。 “我们走吧。” “好。” 阿翁的声音气若游丝,墨离心中痛极,抱着她飞身离开了皇宫。 沐无念没有追去,他在殿中站立了良久, 他知道阿翁已经什么都知道了, 今日,她是来与他诀别的。 恍惚间,沐无念的耳畔仿佛又响起了老五那恶毒的声音: “命真是大呀,当年母妃那般设计,” “你那当皇后的娘竟也能将你生下来。” “好不容易将你逼落崖底,又被一个野丫头给救了。” “一会不见,功夫长进了?” “看身法,是那丫头教的吧?” “也不知她给你吃了什么,竟能将你这蠢笨的猪教成这样。” 沐无念冷冷看着他,一言不发, 虽然他心知他母后当年的死绝对是那些人一手造成的, 但今日亲耳听到老五说出,内心的仇恨依旧波涛汹涌。 “怎么?拿块破饼来就想讨好我?” “最讨厌你这副装模作样又懦弱无能的样子!” “我皇兄哪点不比你强,凭什么由你霸占着太子之位那么久。” “不过没关系,凭我皇兄的能耐,他很快就会找到这里来。” “别以为你学了点功夫就能逃出我们的掌心。” “皇兄早已在朝堂内外布好了局,” “只等将你的尸体带回去,他就是未来的太子。” “识相的就快将我放了,看在兄弟一场的份上。” “我给你个痛快,也给你留个全尸。” 沐无念突然冷笑一声,狠狠在那捕兽夹上踩了一脚, 老五“嗷”地一声叫了出来,沐无念趁势将那药丸塞入了他口中, 然后伸手点了老五脖颈处的穴道, 强迫他咽了下去。 “沐无念你个狗东西,竟敢如此对待老子。” “你等着,等我皇兄找来,我定让你死无全尸。” 沐无念又是狠狠一脚,眼神阴鸷地道: “等他找来,你的尸骨都没了,还让我死无全尸。” 老五这次却没有叫,他强忍着腿上的剧痛, 恶狠狠地瞪着沐无念,额头上沁出了豆大的汗珠。 第117章 绿蚂蚁 沐无念将手中的饼往地上一丢,淡淡道: “我也可以不做这个太子” “不过,我若不做,想必你们也不会放过我。” “哼,你不死,皇兄如何名正言顺地继承大统。” “无论文治武功,你哪点够资格做太子?” “不过是有个当皇后的娘罢了。” 老五看着沐无念,一如从前般轻蔑。 “你们总是这般轻贱于我,从小就是这样。” 沐无念突然弯下腰,看着老五微微笑了起来。 “轻贱你又如何?你本就不配当太子。” 老五丝毫不惧。 “论治国,皇兄处处压着你。” “论武功,你那点微末功夫,在我眼中连狗屁都算不上。” “这次要不是那野丫头设计陷害我,现在你还有命站在这里跟我说话?” “说到那个野丫头老子就来气,没想到我竟在她手里栽了跟头。” “等皇兄到了,除了杀你,我还要将她捉来。” 老五话锋一转,眼中闪着邪恶的光。 “那丫头虽然性子野,模样长得倒是可以。” “跟颗鲜莲子一样,想必里面嫩得很。” “到时我将她绑起来,然后一层一层地剥光她,好好享用一番。” “等玩够了,再赏给我手底下那些将士。” “让她日日夜夜遭万人践踏而死,以泄她害我之愤。” “好得很。” 沐无念一边阴声道,一边“嗖”地脱掉了老五的裤子。 “你做什么?” 老五突然有些惊慌。 他平日里在沐无念面前蛮横惯了, 老大尚且会假模假样地装一番兄弟和气, 老五却从来不给沐无念留一点面子, 说话做事向来都是一副趾高气昂的做派。 可他忘了,平日里是在皇宫, 有他父皇,有他母妃,有他皇兄,还有许多宫人看着, 自小被教导宽容大度的沐无念自然不会跟他计较。 可惜今日,这里只有他和沐无念, 且他嘴里那个“野丫头”,是沐无念的逆鳞。 沐无念本就没打算放过他,刚才那番话, 只会让他死法更为凄惨! “没什么,看五弟这么喜欢做那事,帮你一把。” 沐无念仍旧面带微笑,老五心中却腾地升起莫名的恐惧。 只见沐无念拧开一个小饼子, 将一瓶散发着浓郁蜜香的黄色东西全部都倒在了他那处。 “这是什么东西?你干什么?” 老五的声音已不如刚才那般蛮横。 “待会你就知道了。” 沐无念冷冷地站在一旁,不再说话。 大约一炷香的时间,洞口处似有“簌簌”的声音传来, 很快,老五就看见一大群浅绿色的蚂蚁爬了进来, 它们径直爬到老五那处,将那玩意层层密裹了起来。 那黄色的东西是百柳村的百花蜜,后山的绿蚂蚁很喜欢吃这种蜜, 阿翁当初看沐无念这个人太沉闷了,想带他看些新奇的玩意, 就问他见没见过绿色的蚂蚁。 沐无念自小长在皇宫,当然是没有见过的, 阿翁便向村民要了瓶百花蜜, 然后带着他去后山摘了一片大树叶,在树叶上倒上那蜜, 引来一群绿色的蚂蚁给他看。 但她叮嘱沐无念, 若是来到这后山,身上最好不要带这种蜜, 要是一不小心弄到身上,会被那绿蚂蚁咬伤。 这些蚂蚁跟普通的蚂蚁不同,有着极细的尖利牙齿, 如果一只接一只,能将人的指骨都咬断, 果然,待那些蚂蚁吃完百花蜜, 转瞬便将大树叶噬咬吞净,而后才恋恋不舍地离去。 老五刚开始见是蚂蚁,心中还不如何害怕, 想着至多是会让他痒得难受, 就沐无念平日那文弱样,能有什么手段。 但很快,他便察觉到不对, 先是,他那里被那些蚂蚁舔舐地起了反应, 而后没有蜜的地方居然有些疼,低头一看, 那些蚂蚁竟能将人的肉皮咬出血。 老五一惊,抬头撞上沐无念阴森的目光,怒道: “无耻的狗东西,耍这些下三滥的手段。” “你以为老子会怕这些臭蚂蚁。” 沐无念冷哼一声,面无表情地道: “对下三滥的人,不用下三滥的手段用什么?” “至于五弟怕不怕这些蚂蚁,马上你就知道了。” 老五正欲反唇相讥,突然发现那里愈发吃痛, 低头一看,只片刻功夫, 那些蚂蚁……竟然把自己那里咬空了一小部分, 老五惊怒交迸,心中骇极,大声斥道: “畜生!放开我!” 却听沐无念不紧不慢地道: “畜生?畜生骂谁呢?” “你这样的渣滓,竟敢对她动那些肮脏的念头。” “今日我就让你好好看看,亵渎她的人是什么下场。” 说着,沐无念“咔”一声卸掉了老五的下巴。 老五立时发不出声来, 而此刻,他下身一阵比一阵厉害的剧痛不断传来, 不过比痛更可怕的是, 他发现自己那玩意竟然正在被那些,他从来也瞧不上的蚂蚁一点点吃掉, 老五惊恐至极,不住挣扎,却根本就是徒劳, 那里黏着蜜,蜜上黏着蚂蚁, 那些绿蚂蚁啃噬的速度极快, 眼见自己便要失去做男人的尊严, 一个激灵,老五竟大小便失禁了。 沐无念见此情景,突然愉快地笑了起来: “原来还当五弟是多么的蠢勇,现在却发现你只当得起一个蠢字。” 老五已经痛的有些失智了, 而失去男人的尊严对他来说更是毁灭性的打击, 他嗬嗬地喊着,却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字。 沐无念走上前去点住他的穴道,解开捆着他的绳子, 三下五除二将他身上剩余的衣服全都扒光, 然后掏出身上其他几个小瓶, 将里面的百花蜜分散倒在老五身体其余各处, 再快速退到洞口,唇角带着阴冷的笑意看着洞内。 那些绿蚂蚁吃得有些兴奋了,循着味渐渐爬到老五全身, 老五疼的面部扭曲,脸色惨白, 全身忍不住颤抖扭动,然后渐渐便不再动弹, 终于,那些蚂蚁开始往洞外散去, 沐无念迅速退开,等那些绿蚂蚁全都走了才重又进了洞内, 看着地上剩下的烂肉和骨头,冷哼一声, 用地上的衣服将这些东西一包,一脚便踢下了山崖。 第118章 谎言 今日,当沐无念得知可以自己一个人前来时, 他便已计划好了如何杀掉老五。 这人心肠歹毒,又多年来与自己为敌, 此番被他发现自己身在这里,还习得一身精妙的功夫, 若他不死,自己以后如何跟阿翁安然度日。 何况这腌臜的狗东西竟敢对阿翁生出那样肮脏恶毒的想法, 就是再让他死一百次都不足惜。 沐无念本打算杀了老五之后便和阿翁远走高飞, 这些年的宫廷生活确实让他有些疲累, 但他跟阿翁在一起时却是那么快乐,那么无忧无虑, 他心中爱极了阿翁,阿翁也爱他, 他想生生世世都和他心爱的阿翁在一起。 但刚才老五的话点醒了他, 若是他不死,老大如何名正言顺地继承大统, 只要自己活着,对他们就永远是个威胁, 既然他们无论如何都不肯放过自己,那自己绝不能坐以待毙, 新仇旧恨,不如就此了结。 沐无念站在后山上看着山下的百柳村, 想着被他杀了的老五和扔下悬崖的几个护卫, 心中慢慢有了计较。 既然要出手,就要一次成功, 绝不能再给老大任何回击的机会, 还有母后的仇,自己一定要报。 哼,懿贵妃毒杀母后,不就是为了上位,好让她儿子当皇帝吗? 日后,自己却会让她好好活着, 让她看着她最器重的大儿子如何像狗一样被圈禁起来, 然后再告诉她,她最疼爱的小儿子是如何被自己折磨至死,尸骨无存的, 让她好好体验体验失去至亲没有依靠的滋味, 让她的后半生都在痛苦和惊恐中度过, 让她白日惶惶,夜不能寐,生不如死, 所有害过他和他母后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 老五说的对,老大迟早会找到这村子, 如此,不如好好利用这村子, 将老大彻底扳倒,助自己直登皇位。 沐无念边在心中理清所有的事情,计划好一切,边慢慢走回了村子。 农舍中,阿翁还在熟睡, 沐无念坐在床边,看着那让他无限怜爱的脸庞,心中却涌起阵阵苦涩。 若是他行此计划,便会永远失去阿翁, 以自己目前的实力,要想顺利登上皇位, 必然要与周家结为姻亲, 更何况,周家嫡长女本也是父皇一早指婚给自己的太子妃, 按照灵照国的规矩,太子大婚之后才有资格登基。 莫说自己现在仍需倚仗周家的势力才可坐稳太子之位, 便是没有老大他们这些人的威胁,父皇也断不会让自己娶阿翁, 况且,阿翁是那样讨厌皇宫, 她是不会跟自己回去做一个妃子的, 她那样自由快乐又美好的人, 阴暗的皇宫根本配不上她,她在里面是不会快乐的。 可是,现在就要与她诀别吗? 不,沐无念一想到此便心中大痛, 他爱她,她也爱她, 从没有人像她这样不求回报地关心他,毫无保留地对他好, 自己从出生到现在得到的所有快乐加起来,都不及跟她在一起的一天, 她是自己生命中唯一的光, 照亮他,温暖他。 她若知道了自己的计划,是永远都不会原谅自己的。 不能,不能让她知道! 可自己一旦成为皇上,一样会失去她, 念及此,沐无念心如刀割, 生在帝王之家,他从小便明白“世事不能两全”的道理, 只是他没想到,有一天不能“全”的那件事, 竟让他如此痛不欲生。 沐无念呆呆地坐在床边,心中柔肠百转, 直至阿翁醒来,他违着心对阿翁说出那个谎言, 他愿让出太子之位,此后跟阿翁浪迹天涯,永远在一起。 当沐无念说出这些话的时候,他在心中狠狠骂自己, 骂自己简直猪狗不如,狼心狗肺, 如此欺骗世上唯一一个用真心待他的人, 自己简直就是畜生! 可事已至此,他已没有回头路了, 他和老大,注定只能留一个, 他要留下,留下报那么多年受辱之仇,报他母后被害之仇。 “无念,回去一切小心,我在这等你。” 这是走之前阿翁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他还记得她甜甜的笑脸,她的雪肤花貌, 可她终究没有等到自己, 等来的是自己做皇帝的消息, 是自己求她收下那玉佩,求她日后愿意了去宫里看他。 他还记得阿翁当时震惊和难过的神情, 她红着双眼看着他,有些难以置信, 过了一会才慢慢转过头,轻轻跟他道了别, 祝他日后一切顺利,做个好皇帝。 他看见她转身离去时眼角流下的泪, 那泪珠仿佛有千斤重,砸得他的心生疼, 疼的他连腰都快站不直了。 今日阿翁喷出的那口血也是, 像一把锋利的刀,割得沐无念的心鲜血直流。 她中毒受伤之后身子本就不好, 今日却因自己的缘故吐了那么多血, 自己就是个罪人, 永远也对不起她,永远都欠她, 自己还妄想她能常常来看自己,自己根本就不配, 不配她的爱,不配她曾经对自己所有的好。 沐无念走到桌边,缓缓捡起地上那颗带血的药丸, 他记得刚才墨离语气惊惶地说道: “还有十粒,过几日他去找阿纯拿药”, 这药,是阿翁要常服的吗? 只剩十粒,那是不是不够了? “安得福。” “奴才在。” 沐无念只轻轻一唤,安得福便应声而来。 他和守卫们一直候在殿外,殿内的动静自是一清二楚, 包括墨离出手,包括他抱着阿翁离去, 但皇上发过话,任何人不得靠近这殿,因此谁也不敢上前。 “陛下,您……您的龙体!来人啊……” 安得福刚入殿内,便见沐无念胸前一大片血渍,立即惊慌失措地喊了起来。 “我没事。” 沐无念淡淡打断他,道: “宣左唐来见我,召御医院所有人即刻进宫,不容耽搁。” “是。皇上您……” 安得福见屋中很多家具都被震成了碎屑, 沐无念胸前的鲜血又十分骇人,心中担忧。 “是不会办差了吗?” 沐无念冷冷道。 “皇上恕罪,奴才这就去传旨。” 安得福急忙躬身退了出去, 也不敢再多想离妃和皇上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第119章 最后一面 客栈内,阿翁吐了这些血反而好了一些, 可能是多日心中郁结,直至此刻才终于发泄出来, 但仍面色惨白,气息虚弱, 墨离帮她换下血衣,喂她喝了半碗粥, 然后将她放在榻上哄着慢慢睡着了。 刚到寅时,门外突然响起极细微的敲门声。 “谁?” 墨离冷声问道。 “是我。” 门外那人声音很轻,但墨离立刻就听出来人是沐无念。 “滚!” 墨离的火气“噌”地就窜了上来, 若不是怕吵醒阿翁,他早就一掌挥出。 沉默两秒,沐无念仍旧轻声问道: “阿翁怎么样了?” “用不着你管,还不快滚!” 墨离压低声音斥道。 隔了几秒,门外又传来沐无念的声音: “让我看她一眼好吗?” 门突然被打开,墨离挥掌向沐无念扫去, “畜生,你还有脸来?” 墨离本想将沐无念逼走, 岂料沐无念既没有闪避,也没有举掌回挡, 只是静静站在原地,硬生生接了他这一掌, 墨离先前答应过阿翁,现下又怕吵到阿翁, 因此这一掌只用了三成功力, 饶是如此,血依然从沐无念的嘴角流了下来。 墨离斜睨了他一眼,冷冷道: “你以为这样就可以抵消掉你的罪孽?” 沐无念垂下眼帘,低声道: “我知道我对不起阿翁,求你让我再看她一眼。” 墨离怒火愈盛,他一把揪起沐无念的衣领,恶狠狠道: “你真是无耻,自己作下的孽,却让阿翁替你承受。” “你知不知道她现在连床都不敢睡,一闭上眼就做噩梦。” “你杀谁我不管,你屠百柳村千柳村也跟我无关。” “但你将阿翁害成这样,我真恨不得将你碎尸万段。” “若不是怕杀了你她伤心,我早就动手了。” “趁我现在还能控制,赶紧滚!” “以后永远都别出现在她面前,我也再不会带她来灵照国。” 说完,墨离便欲关上房门, 却被沐无念伸手推住,墨离大怒, 正欲再出掌,只听沐无念轻声说道: “我能给阿翁配那药。” 墨离将掌力暂时收回,阴声道: “所以你想以此胁迫阿翁来见你或者留在皇宫吗?” “不是。” 沐无念立即摇头道: “我永远都不会胁迫阿翁,更不会强留她在宫中。” “我让御医院的人研究了那药,里面都是调气血的成分,” “其中有一味药是用‘东极草’炼制而成的,这草本很难得,” “但在灵照国东海岸的崖壁上有,我已派人将那些草全部保护起来,” “嘱咐御医院的人尽快用那草炼制出这药给阿翁。” “一旦炼好,我就差可靠之人送到你们手中。” “当真?你不会是为了想见她编造的这些?” 墨离虽然仍旧恼恨他,但听说他可为阿翁炼制这续命的药, 语气已不再像先前那般尖刻。 “不会,我绝不会拿阿翁的性命开玩笑。” “我求求你,让我进去看她一眼好吗?” 沐无念卑微地乞求着,再无一个帝王的威严。 墨离盯着他看了一会,垂手让开, 沐无念立即闪身进屋,一眼便看见睡在榻上的阿翁, 她似乎比之前更瘦弱了, 盖着薄薄的被子,微微蜷缩着身体, 呼吸细微,脸色苍白。 沐无念在这一瞬再也忍耐不住,轻轻落下泪来, 他缓缓走向阿翁,刚伸出手, 就听墨离低冷的声音响起: “你贪心了。” 沐无念的手僵在半空,许久,才慢慢收回。 “不是看一眼吗?差不多了。” 墨离虽放了他进来,但心中仍然恼怒, 所有令阿翁伤心、伤害过阿翁的人他都憎恶。 沐无念微微低下头,然后拿出那块玉佩,道: “请你帮我把这个给她。” 墨离没有伸手,冷哼一声: “我娘子不稀罕你的破玉。” 沐无念却没有生气,他将那玉放在桌上,低声道: “我知道她愿意听你的,求你让她收下这块玉。” “我为什么要帮你?你明知我心中恨你!” 墨离看着沐无念冷冷道。 “因为你也深爱她,你知道失去她的痛苦。” 沐无念神色凄苦地说道。 此话一下击中了墨离的心, 他犹记得当初阿翁身中剧毒的日子, 那些日子每时每刻都令他痛彻心扉, 失去她,是他永远也无法承受的痛。 “若是她不要,我也没办法。” 墨离淡淡说道,然后轻轻拉开了门。 沐无念恋恋不舍地看了阿翁一眼,低着头走了出去, 他知道,也许以后,他都再也见不到阿翁了, 但这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 他骗她,伤害她,还妄图让她来看自己, 墨离说的对,是他贪心了。 他现在唯一还能为她做的,就是炼制好那些药送到她手上, 不管她肯不肯原谅自己,心中恨不恨自己, 墨离总会劝说她接受那些药的, 只要她身子能好,自己为她做什么都可以。 阿翁这一觉睡得有些久,不过醒来精神却好了很多, 也许是前一天吃的太少,墨离给她准备的早饭她差不多吃了个精光。 “娘子今天胃口真好,不过不能再吃了,” “等过一会我再给你弄些好吃的点心?” 墨离见阿翁气色好了许多,心情大好。 “不用了。” 阿翁轻轻摇了摇头,道: “我们回大夏去吧。” “好。” 墨离二话不说就差小二去定了船票, 他巴不得早点带阿翁离开这个伤心之地。 上船不久,太阳就变得格外炽烈, 墨离只能带着阿翁待在船舱内, 好在他一早已吩咐船上的厨子给阿翁做了她喜欢的餐食, 又差人准备了新鲜的水果和可口的点心。 墨离出手阔绰,船上的服务人员也格外殷勤, 送来的果子都是最上等的, 有了好吃的,阿翁的心情似乎好了很多, 她一边从窗户处看着外面的风景,一边吃着墨离剥给她的果子。 “墨离。” 阿翁突然轻轻叫了他一声。 “嗯。” 墨离温柔应道。 “我昨夜没有再梦到他们了。” 阿翁轻声道: “从冥界回来那晚,我梦到他们跟我说‘再见’。” “原来他们跟我挥手,是为了跟我说再见。” 墨离心中暗暗舒了口气,表面却平静地道: “慕娘虽然爱开玩笑,但有些事她说的都是真的。” “他们已经投胎转世了,会开始新的生活。” 第120章 我陪你睡 阿翁轻轻地点了点头,然后继续呆呆地看着外面, 半晌,她突然转过头对墨离说道: “这几天我是不是让你担心了?” 墨离剥果子的手微微一顿,目光温柔地看着她: “怎么说这样的话?” 阿翁没有回答,继续问道: “你是不是已经好几天都没有睡过觉了?” 墨离柔柔一笑,道: “我内力深厚,体力又好,不困。” “那也不能不睡觉呀?” 阿翁的语气中带着心疼,还有一丝丝埋怨。 “等到了大夏睡。” 墨离笑着道。 “不,就在这睡,我吃饱了,我陪你睡。” 墨离闻言一愣,阿翁脸上一红,赶紧解释道: “我的意思是,我看着你睡。” “就像你平时看着我睡一样。” “好,那娘子困不困?” 墨离心中欢喜。 阿翁摇摇头,道: “不困,我早上睡了那么久,午睡还早。” “好了,别剥了,我不吃了。” 阿翁说着递给墨离一块擦手的湿帕, 然后拉着他躺到了船舱内的软榻之上。 “睡吧。” 阿翁微笑着对他说道。 “我睡不着。” 墨离有些无奈地笑了一下。 “为什么?” 阿翁不解,这些天他为了照顾自己都未曾合过眼。 “你看着我我就想看着你,不想闭上眼睛。” 墨离的笑柔软至极。 “那我闭上眼睛。” 阿翁说着,就闭上了自己的眼睛,过了一会问道: “睡着了没有?” “没有。” 墨离强忍着笑答道,她竟然这样问自己睡着了没有。 阿翁一下睁开眼睛,有些气鼓鼓地问道: “为什么还不睡?” “娘子闭上眼睛的样子更可爱,我更不想闭上眼睛。” 听见墨离又在那强词夺理, 阿翁突然伸出手轻轻蒙在他眼睛上,柔声说道: “快点睡。” 墨离却将她柔腻的小手取下握在自己的掌中, 然后放在胸前,声线绮靡地道: “这样我就能睡着了。” 阿翁脸上微微有些红,但也没有抽回手,只是低声道: “那你快睡。” “好。” 墨离乖乖闭上眼睛,调匀了呼吸。 阿翁看着墨离,突然想到自己中蛊毒的时候, 他也是这般未曾合眼地照顾着自己,时间比这次还长, 但自己从前竟未在意过半分。 夏日的风有些熏热,行船摇摇晃晃, 想着想着,阿翁竟生出一丝困意来, 迷迷糊糊地,就靠在墨离胸口睡着了。 待她睡熟,墨离突然伸出一只手将阿翁整个身体轻轻揽住, 然后纵身往里轻盈一挪,阿翁整个人便睡到了软榻之上, 但肩头依旧倚靠在墨离胸前。 其实墨离早已醒来, 以他现在的功力,只需睡一炷香的时间便足矣, 但他贪恋这样握着阿翁的手,让她陪着睡觉的感觉, 因而一直保持不变的呼吸,也没有睁开眼睛。 墨离看着伏在自己身上熟睡的阿翁,开心极了, 他的阿翁终于可以重新睡个好觉,不再做噩梦了。 他一只手仍旧握着阿翁的手, 另一只手则轻柔地抚摸着她的秀发, 心中满溢幸福。 等阿翁醒来,发现自己不知怎么回事, 居然躺到榻上去了,还趴在墨离身上睡着了, 又见墨离仍在睡着,心中庆幸还好他没有醒来。 阿翁悄悄坐起身,见自己的手仍被墨离握着, 她便轻轻往出抽了抽,结果没抽出来, 于是就稍稍用了点力,发现还是出不来, 再用些力,竟还是出不来, 蓦地,阿翁反应过来墨离已经醒了,他在装睡。 她用另一只手的指头戳了一下墨离的胸膛,道: “为什么装睡?” 见墨离仍旧不睁眼,也不动, 阿翁继续轻轻在他胸膛戳着,略带娇嗔地道: “还装,还装……” 墨离终于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道: “我也是刚醒。” 口中这样说着,手上仍不放开。 阿翁也不停,仍旧轻轻在他胸膛到处戳着,边戳边道: “让你装睡,让你装睡……” 阿翁的力气当然不重,但弄得墨离很痒, 他边笑着边轻轻在榻上假意躲闪, 但握着阿翁的手却始终不放开,只动作十分轻柔, 自从上次他将阿翁的肩膀抓伤以后,再跟阿翁接触, 他就格外注意,生怕又不小心伤到她。 阿翁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却见一块东西从墨离身上掉了下来, 墨离正欲伸手捡回,已被阿翁拿起。 “这个怎么在你那?” 墨离顿时放开阿翁的手,一骨碌坐了起来。 阿翁手中拿着的,正是沐无念昨夜留下的玉佩, 当时他放在桌上后,墨离没有立即收起,仍旧在榻边陪着阿翁睡觉, 待阿翁醒转,他瞥见那玉佩, 怕阿翁看见又受刺激,便匆匆往身上一塞,后来就忘了这事, 刚才跟阿翁在榻上打闹,一不小心掉了出来。 “阿……阿翁,你听我解释。” 见阿翁的神色一瞬变得低迷,墨离有些紧张。 “他昨天晚上来过了?” 阿翁不等墨离说话,便即轻声问道。 墨离点点头,道: “他想看你一眼,站在门外一直求我。” “我……看他求的有些可怜,便让他进来看了你一眼。” “他,后来他留下这玉佩,让我转交给你。” “娘子要是不想要,等到了大夏我立即差人给他送回去。” 阿翁拿着那玉佩愣愣出了会神,墨离心中有些后悔, 早知道就不留这破玩意,本来阿翁心情都好多了, 现在看见这个,又有些难过。 “他还说什么了?” 阿翁轻声问道。 “没什么。” 墨离怕阿翁知道以后那些药是他配的,会生气不吃。 阿翁突然抬头看着墨离,又拿手在他胸膛戳了一下, “没什么?没什么你会让他来看我,还留下这玉佩?” “你心中恨不得杀了他,怎么会可怜他?” 墨离嘻嘻一笑,道: “真是什么都瞒不了娘子。” “他也没说什么,就说灵照国有东极草,他能配那药。” 见阿翁神色又有些异样,墨离立即道: “他说配好就差人送来,你不用去见他。” 阿翁轻轻摩挲着那块玉佩,没有说话, 半晌,才将玉佩递给墨离,道: “你帮我收着吧。” “好。” 墨离赶紧将那玉佩重新装了起来。 他倒不是稀罕沐无念这块破玉,而是开心阿翁让他帮忙收着东西。 第121章 榻上玩闹 “是不是快到了?” 阿翁不想再说沐无念的事。 “嗯。” 墨离看看外面答道。 “那我们收拾东西吧,我还想住以前我们住的那里。” 墨离听见阿翁说“我们以前住的那里”, 心中高兴极了,立即跃下榻来将行李收拾好, 然后边给阿翁剥水果边等船靠岸。 大夏这些日子气温骤升, 白日里虽没灵照国热,但夜晚温度依旧很高, 等阿翁和墨离到了客栈,两人都是一身汗, 用过晚饭,墨离便即准备热水给阿翁沐浴, 然后自己也清洗了一番,换了衣服。 阿翁坐了大半天船本有些疲乏,但沐浴之后却感觉舒爽了不少, 外面仍然很热,便不想再出去, 躺在客栈的软榻上跟墨离聊着天。 “这里真舒服,怪不得你喜欢睡在这里,比床好多。” “今天晚上我要睡在这里,你睡床。” 阿翁渐渐恢复了以往的俏皮。 “好。” 墨离宠溺地看着阿翁,又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 “还有些潮,我再给你擦擦?” “不要,这样凉快。” 阿翁说着,在榻上翻了一个圈,伸展着身体道: “这比船上那榻宽敞多了,还特别敞亮。” “不像床上,晚上一熄烛火,乌漆八黑的。” “娘子怎么不早说,以后晚上我给你留一盏烛火。” 墨离担心阿翁是不是还像之前那样害怕。 “没事,不用,你在这我又不害怕。” 墨离听得开心极了,见阿翁在那榻上翻来翻去地玩,柔声问道: “娘子晚上这样睡会不会掉下来?” “不会吧,我又不是小孩。” 阿翁略带娇嗔地道。 墨离突然笑了起来,极其温柔地说道: “没事,娘子掉下来我也能接住。” “真的假的?你有那么快吗?” 阿翁有些好奇。 虽然墨离现在的功力比以前更高了,但这榻离床还是有些距离, 况且晚上他睡着了,等知道自己掉下来, 总要些反应时间,这榻也不高, 等他反应过来,应该接不住自己吧。 “当然有。” 墨离自信地答道。 “我不信,我要试试?” 阿翁顽皮心性大起。 “怎么试?” 墨离微有诧异。 “你睡在那床上,我从这往下掉,看你能不能接住我。” 阿翁眨着大眼说道。 墨离不禁觉得有些好笑,但他并没有拂阿翁的意, 而是乖乖走过去躺在了那床上。 “好了,我准备掉了。” 阿翁一边喊着一边翻下榻,墨离果然转瞬就将她稳稳接在了怀中。 “这不算,我刚才提醒你了,再试一次。” 阿翁撒着娇, 墨离的心都快化了,将她轻轻放在榻上,道: “好,再试一次。” 说着,便又重新躺回床上。 阿翁这次没说话,悄悄翻下榻,又被墨离接住。 “这次也不算,你一直看着我,都没闭上眼睛。” 阿翁仍旧不服气。 “那再试一次?” 墨离将阿翁重新放在软榻上,柔声说道。 “嗯。” 阿翁点点头,突然狡黠一笑,道: “这次你肯定接不住。” 见墨离重又在床上躺好,而且闭上了眼睛, 阿翁极轻地往软榻的另一侧滚去,刚翻下就落入了那个柔软的怀抱。 “你真的这么快?” 阿翁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突然略带一丝懊恼地道: “我真傻,你现在内力深厚,” “那些动静怎么能逃得过你的耳朵?” “再试多少次都是我输。” 墨离温柔地看着怀中的阿翁,柔声道: “我也可以让娘子赢啊,但是我怕摔着娘子。” 阿翁突然伸手搂住了墨离脖子,缩了缩身子笑着道: “其实我也怕。” “那娘子还试?” 墨离喉结微动,声音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因为不再出门,阿翁沐浴完直接穿着睡觉的里衣, 夏季里衣薄薄一层,墨离几次抱着她都能感受到她温热的肌肤, 刚刚洗过的黑发如瀑散着,不时扫过墨离的脸颊和脖颈, 墨离觉得自己的心跳地有些快,身上还有些微微发热。 “所以我第一次先喊你啊,看看你是不是那么快。” 阿翁得意地笑了起来。 她的唇离墨离很近,墨离只需侧头轻轻低下便可吻到, 但他竭力控制着自己,微微笑着问道: “好不好玩?” 阿翁高兴地点了点头。 “还想不想接着玩?” 见阿翁一直没有说把她放下,墨离便不舍得放她下来, 他喜欢阿翁与他这样亲密。 从前,只能因为她身体不适才能抱着她, 现今阿翁却能这样自然地跟自己玩闹, 墨离心中怎能不欢喜, 只是身体里的冲动让他有些难受, 但他不愿再像上次那样,冒然提出想亲她的要求吓到她。 “不玩啦,我又不是小孩。” 阿翁笑着埋怨道,突然像想起什么似的,说道: “墨离,这次来大夏我要去见一个人,” “你……到时候见面可不要打人家啊!” “不打。” 墨离的语音跟目光一样温柔。 “怎么答应地这么快?你不问问是谁吗?” 阿翁好奇。 墨离心道,就算你要见沐无念我也不会打他,嘴上只说着: “因为好久没见娘子这么开心了,娘子说什么我都答应。” 阿翁突然温柔地冲墨离笑了笑,然后轻声道: “我以后不会不开心了,不会让你那么担心我了。” 墨离看着阿翁,突然把自己的脸轻轻贴在阿翁脸上, 然后将她在怀中抱得更紧,声音有些许哽咽地道: “好。” 至此时,阿翁才发现自己一直被墨离抱在怀中聊着天。 这些日子她在墨离怀中睡习惯了, 不仅习惯了被他抱着,还习惯了他身上的气息, 此刻方才发觉,自己如今与墨离似乎太过亲近, 从前,自己只与临风才这般亲近。 又见墨离神色有些哀伤,阿翁便没有推他,只轻声说道: “我有点热,你把我放下好吗?” 她发现自己现在对墨离也凶不起来了。 “好。” 墨离一边应道,一边轻轻将她放在榻上, 然后拨了拨阿翁鬓边的头发说道: “娘子是困了吗?现在时间还早?” 阿翁轻轻摇了摇头,过了会又点点头, 她觉得自己有些乱,想躺下好好想想。 第122章 确定心意 “不打紧,娘子困了就睡。” 墨离给阿翁盖上薄毯,然后吹熄了烛火。 阿翁心中思绪百转,自然是睡不着的, 她躺在墨离经常躺着的位置,看着床上的墨离, 心中暗想,之前每天, 他也是这样看着自己睡的吗? 今日她有些困惑, 因为除了临风,她还从未和别人这么亲近过, 就算曾经和沐无念相互喜欢, 也只是牵牵手,轻轻拥抱而已。 难道自己真的如慕娘所说喜欢上了墨离? 自己对他,不是感激吗? 阿翁突然有些搞不懂“喜欢”究竟是什么了? 她确定自己喜欢临风,因为每当她和临风在一起时, 都心中欢喜,觉得安心又快乐, 她喜欢这种感觉,喜欢和临风在一起, 所以她知道自己喜欢临风。 但墨离呢? 自己与他在一起,好像变成了一件习以为常的事情, 习惯了他在身边,习惯了他呵护自己、照顾自己, 习惯了他为自己做各种各样的事情。 自己欢喜吗?也是安心和快乐的吗? 从前也许不知道,但今日, 自己好像是欢喜的,是安心且快乐的。 这种感觉,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想到此,阿翁突然心中一颤,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绝对不会对墨离动心的, 自己喜欢的人永远只有临风, 可是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她发现自己越来越放不下墨离了, 在自己心中,他渐渐变得……变得跟临风一样重要。 她不愿他受到伤害,会割伤自己为他驱散蛊毒, 她见慕娘以自己做筹码要挟墨离,会气到吐血, 甚至,慕娘若是那样跟墨离说话,自己竟然还有些生气, 原来自己早已不知不觉喜欢上了墨离。 自己,怎么会变成这样的人? 变成自己曾经最讨厌的那种人, 见异思迁、负心薄幸。 阿翁有些崩溃,她觉得十分对不起临风, 他若知道自己心中所想,是不是会很伤心? 他心里只有自己,而自己现在心中却同时有了别人。 她也觉得自己对不起墨离,他对自己一片痴情, 自己既有喜欢的人,却一直默许他照顾自己, 既给不了他什么承诺,还一直霸着他, 原来自己也是个坏人,不是什么好东西。 阿翁黯然良久,突又想起慕娘说的, 自己本该是个死人,现在是靠着阿纯那蛊虫在续命, 也不知哪天人就没了, 曾经,自己完成那书是为了和临风在一起, 可现如今看来,恐怕也只是奢望了, 就算自己是个坏人,也要在自己死之前把临风从那空间里救出来, 否则若是自己真的死了, 他一个人又会回到谁也听不见他、看不到他的孤独中。 也不知临风干什么去了, 为什么这次去了那么久?比上次还久, 自己已有大半个月都没见到他了…… 想着想着,阿翁终于还是睡着了, 等她刚一睡熟,墨离便即起身坐到了她身边, 他不会等阿翁翻下来才来接她,这样她会被吓醒的, 她喜欢睡榻上就睡榻上,自己守着她就行。 “墨离。” 丑时刚过,墨离正柔情款款地看着睡梦中的阿翁, 回想着今晚跟阿翁的种种,突然听到临风叫自己的声音。 “你在哪?” 墨离一惊,低声问道。 “你看不见我,但我找到了能跟你说话的方法。” 临风答道,顿了顿,声音有些低沉地道: “你……带阿翁走好吗?” “去哪?” 墨离的声音突然有些冷。 “去她想去的地方,不要再让她……为那书费神了。” 临风的声音充满哀伤。 “我做不到。” 墨离冷冷道。 “你怎么做不到?她最听你的了。” “她心中喜欢你,也喜欢和你在一起。” “你也爱她不是吗?你不想她快快乐乐地生活吗?” 临风语气有些着急。 “我自然想,但这件事我做不到。” 墨离突然幽幽叹了口气,道: “阿翁是什么人你不了解吗?” “你觉得她会跟我在一起不管你吗?” “莫说她现在仍然喜欢你,就算她知道自己喜欢我,” “就算她选择了跟我在一起,她也一定会将你从那里救出来,” “哪怕是……是赔上她自己的性命。” 沉默一会,墨离又开口问道: “那事你办完没?” “我去的时候人已经死了。” 临风低声道。 “死了?怎么死的?” 墨离的语气充满恨意。 “是被活活渴死饿死的,死状可怖,是心蛊之毒。” 临风的回答让墨离有些心惊。 若是当初没有遇到阿纯,阿翁就会和那人一样, 他看了一眼榻上的阿翁,心中微微颤抖了几下。 “谁杀的?” “我还在查。” 临风轻声答道。 “所以你这么多天都不回来见阿翁一面,就是为了查这事?” 墨离冷声问道。 “我回来了一次,你们在千机村的时候,” “我在门外听见阿翁说‘在宫里当个娘娘还不如当你娘子’,” “然后你问她‘做我的娘子好吗’。” 临风语带惆怅。 “所以你吃醋了?生气了?就不理阿翁了?” 墨离的语气愈发阴冷。 “我真希望她当时答应你。” 临风的语气里都是忧伤。 墨离闻言,轻轻叹了口气,隔了会道: “明早见她一面,她想你,也担心你。” “我知道你们有秘语可以说话,” “但不要说刚才你给我说的那些浑话,她听了会伤心的。” “还有,以后永远不要再在她跟前提沐无念。” “为何?” 临风微觉诧异。 墨离将百柳村的事情简单给临风讲了一遍,恨恨道: “阿翁日日做噩梦,最后吐了血,” “今天方才好了些。” 临风心疼地看着阿翁, 他没想到他不在的日子里竟发生了这么多事, 那是阿翁的初恋,她必然十分伤心, 沐无念怎么忍心对阿翁做出这种事来, 正愤慨中,又听墨离道: “不过他能给阿翁配制那药……” “你说什么?他能给阿翁配制那药?” 墨离话未说完,便被临风打断。 墨离点点头,道: “虽然我还没拿到他配的药,但他肯定不会用阿翁的性命开玩笑。” “更何况那药里面最难得的‘东极草’,刚好在灵照国就有。” 第123章 喜欢一个人没有错 “他能配药最好。” 临风暗暗松了一口气。 当他查到那人死的蹊跷时,逐步追踪发现了阿翁解毒的真相, 在那一刻,临风的心痛到极点, 跟墨离在冥界听见慕娘说阿翁是死人脉一样, 他在那一刻更恨自己, 都是因着自己的缘故,阿翁才被人下了蛊毒, 又因为自己给了错误的解毒方案, 阿翁才变成如今这般模样。 临风心中痛极, 本想回来劝说阿翁不要再管那书,以后和墨离在一起, 但当他在千机村听见阿翁和墨离的对话时, 他明白,阿翁心中有他, 她是不会放弃他的,亦不会放弃那书。 这让临风愈发痛恨自己, 如果阿翁当初没有喜欢上自己该多好, 她就可以一直快快乐乐地过她喜欢的生活。 于是他重又去寻找能让墨离听到自己声音的方法, 想让墨离劝说阿翁放下,不要再管自己, 没想到墨离也拒绝了他。 墨离说的对,无论如何阿翁都不会放弃那书的, 自己曾答应要和她一起去做这事, 若是食言,她定然会伤心, 自己不能像沐无念那样,再伤她的心。 “你还没说那人究竟是谁?” 墨离语气森寒。 “当年一直在璟王府诊脉的莫大夫。” 临风眼神阴郁地答道。 “竟然是他!” 墨离惊道,他一直先入为主地以为那人是个女的。 “先前他曾给贾真真诊过几次脉,又经常出入璟王府,” “后来贾真真进了宫,他仍常常被召入宫,” “所以才能伪装地那样像,连阿翁也没察觉。” 临风低声说道。 “他为何要毒害阿翁?” 墨离的声音中透着深入骨髓的恨意。 “我在他身上找到一幅年轻女子的肖像,” “他应该是想拿到阿翁手中的画去那见那女子。” 临风想起莫大夫当时拿到那幅画时激动又痴迷的神色。 “既然都伪装成了贾真真,他骗便是了,” “再不济他还可以抢,为何要对阿翁下蛊?” 墨离恨不得将那人再杀一遍。 “这一点我也有些没想通。” “就算是想下蛊胁迫阿翁,也没必要用心蛊,” “养这种蛊,自身本身也会饱受折磨,” “且心蛊的主要作用是用来控制人的,或是跟此人达到心意想通的效果,” “他若只需要那幅画,还有很多选择,” “既不损伤自己,又可达成自己的目的,根本没必要用心蛊。” “更何况,他最后还死于这种蛊。” “我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沉思一会,临风又道: “当初他假扮贾真真之时,我发现他的梦境全被隐藏起来了,” “藏得很深,很隐秘。” “后来我还是找到一些线索发现了他,” “我还发现他有些梦境被人给直接抹除了。” “不过只要存在过就会有痕迹,我一定会找到的。” “明日……我见过阿翁之后会继续去找,你好好照顾她。” “我知道。” 墨离沉声应道。 阿翁第二天早晨醒来时,一眼便看见了临风, 她十分开心: “临风,你回来了。” “你有没有受伤?为什么这次去了那么久?” 临风还未回答,便听墨离道: “娘子醒了?你再躺会,我去给你弄早饭。” 阿翁赶紧点点头,墨离便起身出了房门。 临风看着比先前憔悴的阿翁,心中疼惜: “我没有受伤,是……那人死的蹊跷,我去查他的死因了。” “怎么蹊跷了?那人是谁?” 阿翁也十分好奇。 “是一直给璟王府诊脉的莫大夫,他死于心蛊之毒。” 临风答道。 “什么?是那个人!” “他是为了那幅画给我下的蛊?” 阿翁没想到竟然是他。 “我觉得不完全是。” 临风将自己的疑虑给阿翁说了一遍,接着道: “不过你放心,我会接着去查的,一定会查到的。” “你又要走吗?” 阿翁有些难过,她很久没见临风了, 这才见了一面,他又要离开。 见阿翁神色忧伤,临风也心有不忍, 但若不查清楚,万一背后指使之人再害阿翁怎么办, 于是便柔声说道: “我想早点查清楚,看他背后是否还有他人指使。” “我会快去快回的,你放心。” “墨离不是在嘛,他会好好照顾你的。” 听临风提到墨离,阿翁突然想起昨晚自己纠结的种种, 想起自己现在对墨离已然动了心,神色突然有些慌乱, 她低下头,有点不敢看临风, 半晌,嗫嚅着道: “临风,我……我有件事想对你说。” “你说。” 临风温柔地看着她,语气中也全是温柔。 “我……我……我……” 阿翁结结巴巴半天,不知该如何说这件事, 她气自己不仅三心二意,现在连坦白的勇气都没有。 又急又恼间,突然听见临风轻声说道: “你喜欢上了墨离是不是?” 阿翁猛地抬起头,震惊地看着临风: “你……你怎么知道的?” 临风温柔一笑,道: “很早以前我就知道了,他也知道,只有你不知道。” 临风的笑容充满了宠溺,阿翁心中却愈发慌乱, 她垂下头,低声道: “对不起,我是个坏人,我不值得你喜欢。” “你在说什么呢?阿翁” 临风脸色微变,语带焦急: “你怎么能这么想呢?喜欢一个人有什么错?” “可是我……我三心二意,我见异思迁,我贪得无厌,我……我不是个好人。” 阿翁语气慌乱,恨不得将她知道的薄情之词都用在自己身上。 临风看着阿翁这样,十分心疼, 顿了顿,他柔声对阿翁说道: “阿翁,你没有做错任何事情。” “喜欢一个人没有错,墨离值得你喜欢。” 阿翁低着头,没有说话, 她觉得临风的话好像有些道理, 但她心中仍然觉得自己做的十分不对。 临风在心中幽幽叹了口气,轻声问道: “你会放弃那书吗?” 阿翁立刻抬起头,使劲摇了摇头。 临风心中苦涩,果然, 就算她知道自己喜欢上了墨离,也不会放弃那书。 “那么我跟墨离会陪着你一起完成那书。” “之后,无论你选谁,我们中的另一个都不会伤心难过。” “为什么?” 阿翁的神情有些困惑。 第124章 猜心思 “因为他脸皮厚得很,我现在觉得这简直是个大大的优点。” 临风的笑有些狡黠,阿翁却听懂了话中的意思。 “所以阿翁,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不要想太多。” “你现在身体不好,想多了容易神思郁结,” “我和墨离都不想看到你这样,我们希望你开开心心的。” 等墨离端着早饭进来时,临风已经离开了。 他知道现在让阿翁同时面对他们两个她会有些尴尬, 而且他也想尽快查清事情的真相,别让阿翁再受到什么伤害, 她的身体,已经再也经不起任何摧残了。 最重要的是,他希望阿翁慢慢地多爱墨离一些, 爱到和他在一起, 爱到胜过自己,胜过那书, 也许那时,他会有些难过,但开心更多, 因为就算没有真身,他也能永远陪在阿翁身边, 能一直看着她,这就够了, 从前,是自己贪心了, 若不是自己贪心,阿翁不会落到今日这般模样。 “娘子,你怎么了?” 见阿翁吃早饭时似乎心事重重,墨离关切地问道。 “没什么。” 阿翁轻轻摇了摇头。 她既没从昨晚的事情中缓过来, 也没从刚才和临风的谈话中回过神来, 她心中此时更乱了。 “是不是因为他又走了,你不开心?” 墨离凑上前问道。 “你怎么知道他回来了?” 阿翁惊讶,自己这次明明没有什么特别开心的表现。 “因为我能听见他说话啊。” 墨离笑着道。 “你能听见他说话?你……你怎么能听见他说话?” 阿翁大为惊奇。 “不晓得他从哪找的偏方,反正我现在就是能听见他说话了。” 墨离一本正经,阿翁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什么叫偏方?你当是治病呢?” “娘子终于又笑了。” 墨离开心地说道。 阿翁却略略有些不好意思地微微低了低头,接着道: “他跟你说什么了?” “没什么,就说他出去干什么了。” 墨离淡淡带过。 “那他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昨晚吗?” 阿翁奇怪,自己以前是能感受到的,怎么昨晚不知道呢? “嗯,跟我在这看了你一晚上。” 墨离若无其事地说道。 “你不是在床上睡觉呢吗?” 阿翁突然问道。 墨离一愣,接着慢条斯理地道: “我……被他叫醒的。” “你胡说!” “你是不是一晚上没睡,就一直坐在那榻上看着我?” 阿翁樱唇微撅,隐隐有点生气。 “我昨日白天睡多了,晚上失眠。” 墨离狡辩道。 “你怕我掉下来吓醒,所以才一直守着我是不是?” 阿翁的声音突然变得温柔了些。 墨离没有回答,却一手支颐,笑嘻嘻地道: “吃完早饭娘子想去哪里呀?” “早上凉快,中午天气就热了。” 阿翁微微叹了口气,道: “我想去找阿箬。” “好,我给娘子梳头。” 阿翁坐在铜镜前,看着镜中的墨离,突然轻声问道: “墨离,我以前……是不是对你很不好?” “哪里不好了?娘子一直都对我很好呀。” 墨离边梳边微微笑着道。 “哪有很好?我以前老对你发脾气。” 阿翁低声说道。 “有吗?娘子心情不好的时候当然要发脾气,不发给我难道发给别人吗?” “这个好看吗?” 墨离突然低头靠近阿翁,在她耳边柔声问道。 “嗯。” 阿翁点点头。 “娘子今日穿那件杏色的衣裳好不好?配这个发髻最好看。” 阿翁仍旧点点头。 她突然意识到,在很久以前, 自己就已经那样信任墨离、依赖墨离了, 也许在那个时候,自己心中就已经慢慢喜欢他了, 只是自己一直没有察觉而已。 “娘子有心事吗?怎么又在发呆?” “你放心,我不会打贾真真的。” 墨离轻轻扶着阿翁的肩头说道。 “你怎么知道我要找贾真真?我不是去找阿箬吗?” 阿翁转过头好奇地问道。 “娘子去找阿箬,不就是为了让她父亲给贾真真带话约她出来见面吗?” “你怕我见了贾真真的模样,想起给你下蛊那人。” “然后迁怒于她,出手打她,对不对?” 墨离唇角带着柔柔的笑意。 “怎么我想什么你都知道?” 阿翁眉头微蹙,埋怨的语气中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娇嗔。 “因为你是我娘子嘛。” 墨离说着,去柜子里拿出了那套杏色的衣服。 “那你猜我现在在想什么?” 阿翁好胜心突起,歪着脑袋问道。 墨离边给她穿衣服边慢慢说道: “我猜……娘子在想‘我什么都不想看你怎么猜’。” “你怎么知道?真没意思,一点也不好玩。” 阿翁轻轻戳着墨离的胸膛埋怨道。 墨离刚给她系好腰带,顺势搂着她的腰笑着道: “好好好,我猜不到,什么都没猜到。” “娘子最神秘了,她的心思我一点也不懂。” 阿翁撅着小嘴白了他一眼,墨离一下心驰荡漾, 他痴痴地看着阿翁,好想吻上那唇, 但只能艰难地咽了一口口水,轻声道: “那我们早去早回。” “嗯。” 阿翁点点头,正奇怪墨离怎么突然换了副语气, 蓦地发现自己被墨离环腰抱着, 两人贴得很近,姿势很暧昧,如同热恋中的小情侣般。 阿翁的脸腾地一下红了,低着头道: “那我们走吧。” “好。” 墨离虽然放开了阿翁,但一手仍轻轻覆在阿翁腰肢处, 阿翁想说什么,但终是没有开口, 不知何时开始,她已经不怎么介意跟墨离的亲密接触了。 阿箬刚好在家研究新的馅料, 开门的家仆见是阿翁,立即将她引往内堂。 “阿翁姐姐,好久不见。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阿箬拉着阿翁的手,声音都是喜悦。 “呃……” 阿翁正不知如何回答,又听阿箬对着墨离问道: “这位是……” “他……叫墨离。” 阿翁不知如何介绍,只得这样说道。 “墨先生好。” 阿箬轻轻施了一礼,墨离微微点头回礼。 阿箬觉得这人好冷,跟明媚灵动的阿翁姐姐不似一路人, 且周身还有种说不出的……邪气, 阿翁姐姐只介绍了他的名字,但这人似乎跟阿翁姐姐很是亲密, 看向阿翁姐姐的眼神极其温柔,一直不离开。 第125章 姐夫 “阿箬,我今日找你又有事需要你们帮忙。” 阿翁略略有些不好意思。 “阿翁姐姐又客气,跟我家还说什么帮忙不帮忙的。” 阿箬语带埋怨,却脸带笑意。 阿翁笑了笑,道: “你父亲是不是有可以直接入宫的腰牌?” “对。” 阿箬点点头。 “那他入宫能见到贾真真吗?” 阿翁问道。 “贾……真真?你说越贵妃吗?阿翁姐姐。” 阿箬试探着问道。 “越贵妃?” 阿翁微微有些诧异,随即反应过来, 宫中只有一位皇后,贾真真入了宫,自然就是贵妃了, 但为了保险起见,还是问道: “是当年跟着璟王去取贵妃红的那个女子吗?” “嗯。” 阿箬低声应道。 “那就是她了,你父亲能见到她吗?” 阿翁继续问道。 “能,皇上特许父亲可以直接入宫给贵妃娘娘送糕点。” 阿箬答道。 “太好了,那你父亲什么时候再去?” 阿翁舒了一口气。 “明日父亲刚好要进宫去送‘玉露团’,阿翁姐姐有什么事情需要父亲做?” 阿箬问道。 “想麻烦你父亲给她带个口信。” “问她方不方便出宫和我一叙,我有事情找她。” “若是方便,时间地点她定,我必准时赴约。” 阿翁笑着道。 “没问题,这点小事。” “那她回了口信我还是差人送到以前那客栈吗?” 阿箬笑吟吟地问道。 “嗯,我们现在还住那里。” “那就谢谢伯父了,今日我们先回去了。” 阿翁正欲起身离开,却听阿箬道: “阿翁姐姐这就走了?怎么也要用完午饭再走啊。” “刚才你一来我就安排后厨准备午饭了,可不能现在就走。” “父亲近日新研发了几款果子,里面有两款阿翁姐姐保准喜欢。” “今日一定要尝尝。” 阿箬拉着阿翁,半赖皮半撒娇地道。 “好好好,谁还能跟好吃的过不去。” 阿翁笑着应道。 等吃饭的时候, 阿箬见墨离盛了一碗汤递给阿翁,语音十分温柔地说道: “娘子刚才点心吃的有点多,先喝点汤。” 瞬间下巴都被惊掉了,赶忙端着酒杯站起来道: “不知您竟是姐夫,刚才真是失敬失敬。” 墨离听见阿箬叫自己“姐夫”, 当即眉开眼笑地也端着酒杯起身还礼, 然后从衣兜里掏出一个精致的锦盒双手奉上,道: “初次见面,一点薄礼,还望阿箬妹妹笑纳。” “这……那我就收下了,谢谢姐夫。” 阿箬立即伸手接过。 她本不是个拘礼之人,先前碍于礼节不方便多问, 现下见墨离答应地这么爽快,一坐下就笑吟吟地问阿翁: “阿翁姐姐,你什么时候成的亲?竟也没告诉我。” “难道阿翁姐姐是舍不得那一杯喜酒吗?” “不是,我……我……” 阿翁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回答,却听墨离道: “我们还未正式办礼,日后一定会专门给阿箬妹妹送喜帖来。” 阿翁震惊地看着墨离,又听阿箬道: “好,看姐夫不爱多言,没想到是一个如此爽快之人。” “那阿箬就在此先祝姐夫和阿翁姐姐夫妻恩爱,白头偕老。” 说着,阿箬就一口干掉了杯中的酒, 她自小便在外跑生意,性格直爽,对此也不觉有什么。 “多谢阿箬妹妹。” 墨离也端着那酒杯干了。 看着两人一来一往的说辞,阿翁尴尬地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等吃完饭离开,阿翁在路上就忍不住开始数说墨离: “刚才吃饭的时候你都在乱说些什么呀?” “没有乱说什么啊。” “人家叫我‘姐夫’,我不答应岂不是显得很没礼数?” 墨离嘴角都是忍不住的笑意。 “从前我竟不知道你是这么懂礼数的人!” 阿翁没好气地讽刺道。 “阿箬妹妹说话都那样周到,我这个做姐夫的当然更不能少了礼数。” 墨离的笑都快从脸上溢出来了。 阿翁回头看了他一眼,伸手在他胸口捶了一拳,气哼哼地道: “还笑!” “不笑了不笑了,娘子不让笑我就不笑了。” 墨离嘴上这样说着,脸上却笑得更开心了, 不仅连嘴都合不拢,还一直笑到了客栈。 “你自己笑个够,我要睡觉了。” 阿翁气鼓鼓地躺在床上正欲午睡,墨离却端着一碗药走了过来: “娘子把这个喝了再睡,不然凉了发腥。” “这是什么?” 阿翁没好气地问道。 “药啊。” 墨离仍旧那般笑着。 “我知道是药,什么药?我又没生病。” 阿翁白了墨离一眼。 墨离突然收敛了笑容,声音也变得温柔了许多: “这是治肚子痛的药。” “上次大夫叮嘱过,每次来月事要提前喝,这样就不那么痛了。” “听话,先起来把药喝了。” 阿翁微一愣,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道: “你……你怎么知道我什么时候?” 她自己都有些迷糊,每次都是来了再说。 “你上次痛成那样,我怎么能不记得日子。” 墨离想起那次,心中仍然很痛, 也是在那一天,他才知道阿翁以后再也不会有孩子了。 阿翁刚将药喝完,就见墨离手中多了一小碟蜜饯, “干嘛,我又不是小孩子,喝药还要吃甜食。” 墨离疼惜地看着她,柔声道: “药苦。” “没有很苦,我喝点热水就行。” 阿翁微有无奈。 “好。” 墨离转身倒了一杯热水递给阿翁,道: “喝了赶紧睡,最近天气热,多睡会。” “那你也睡,你昨天晚上都没睡。” 阿翁突然想起早上墨离说的。 “好。” 墨离笑着应道,然后躺在了那榻上。 等阿翁醒来,外面太阳还是大得很, 墨离早已将阿箬送给他们的甜团取出备好, 又让客栈伙计准备了解暑的饮子和一些有趣的话本子, 他怕天气太热,阿翁闷在屋子无趣。 “这后面写的什么,乱七八糟的,感觉不像一个人写的。” “你那本好看吗?” 阿翁趴在榻上,边翻着手中的话本子边问道。 “好看。” 墨离手中拿着话本子,眼神却一直盯着阿翁。 “讲的什么啊?” 阿翁闲闲问道。 第126章 你喜欢什么 “呃,讲的一个男孩子爱上了一个女孩子,” “但是那个女孩子一开始并不喜欢他,后来他就一直追求她……” “然后时间久了那个女孩子也喜欢上了那个男孩子,他们就在一起了,是不是?” 墨离还未说完就被阿翁抢了话头,于是便轻轻“嗯”了一声。 “这么老套的故事也好看,你是不是没看过小说啊?” 阿翁忍不住埋怨道。 墨离却很开心,因为他根本没有在看, 他一直在看阿翁, 在他眼中,什么都没有他的阿翁好看, 刚才说的,也是他自己和阿翁, 但阿翁随口说他们会在一起,他心中不由得分外高兴。 “外面还是那么热吗?太阳都快落山了。” 阿翁翻了个身坐起,墨离忙将软垫靠在她身后,道: “很热,就算太阳落山了,也要很久之后才能凉下来。” “娘子是不是很闷?这些书都不好看吗?” “不闷,我就随便问问,有的还挺好看的。” 阿翁突然转头看着墨离问道: “你是不是不喜欢看书啊?” “没有啊。” 墨离淡淡否认。 “那你一下午就拿着那本书,连换也没换过。” “你看书,就这么慢吗?” “还是……那本书真的那么好看?” 说着,阿翁一把从墨离手中抢过那书翻了起来。 刚翻了几页便嚷嚷道: “什么呀,你胡说八道什么呀?” “这哪是你说的那个故事?” “人家讲的是一个书生做梦发达的故事,你真是能乱编。” 阿翁边翻边抱怨道,一旁的墨离却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哪喜欢看什么话本子,他就喜欢看他的阿翁。 “你这个骗子,你根本就不喜欢看书。” 阿翁语带娇嗔地戳了墨离一下,墨离顺势握住了她的手,道: “跟娘子在一起就喜欢看。” “还骗我,你一下午看了个什么?” 阿翁仰起脸质问道。 “看……看我喜欢看的啊。” 墨离坏坏地笑了一下。 阿翁却像突然发现什么新大陆一样,说道: “对了,我都不知道你喜欢什么?” “你喜欢干什么呀?” 墨离仍旧握着阿翁的手,柔柔道: “喜欢陪娘子啊。” “除了这个呢?” 阿翁无奈地翻翻白眼。 “喜欢……看娘子吃东西,听娘子说话,跟娘子逛街……” 墨离柔情款款地看着阿翁,阿翁却有点不耐烦了: “哎呀,除了我除了我,你净说我干什么呀。” “可是我跟娘子在一起以后就只喜欢陪着你呀。” 墨离将阿翁的手放在自己脸上摩挲着,声线温柔又绮靡。 “那以前呢?你遇到我以前呢?” 阿翁不依不饶,继续追问。 “以前?” 墨离的脸色突然有些黯淡,声音也低沉了许多: “以前……我一直在修炼,什么也不喜欢。” “后来我遇到你,便只喜欢你。” 阿翁闻言一愣,她没想到墨离的生活竟这样单调, 沉默几秒,突然眉头微蹙,道: “我不信,你是不是又骗我?” “你会梳那么多好看的发髻,那么懂衣服首饰,” “还知道那么多吃的喝的养生的,还有那么多的钱,” “我看你喜欢的东西多得很。” 墨离突然温柔地盯着阿翁,轻声说道: “那些都是为了方便好好照顾你。” 阿翁再次愣住,沉默一会,低声道: “那你的生活里……也不能只有我,总要有些别的喜欢的。” “万一……万一我以后死了,你怎么办?” 墨离脸色一变,紧紧握着阿翁的手道: “我不会让你死的,阿翁。” 阿翁看着墨离脸上凄惶的神色,心有不忍,但还是轻声说道: “你在说什么傻话,人都是会死的。” 墨离突然紧紧抱住阿翁,将下巴抵在她头发上。 “那么你去哪我就去哪。” 阿翁心中恻然,半晌,才轻轻道: “那我好好活着。” 墨离轻轻“嗯”了一声,仍旧紧紧抱着阿翁。 又过了许久,阿翁见他仍没有要松开的迹象,只得轻声说道: “我饿了。” 墨离赶紧放开阿翁,柔声问道: “娘子想吃什么?” “我们今天去吃夜市好不好?” “我想吃水晶包儿、姜辣萝卜、煎夹子,还有细料馉饳儿。” “我还想吃一碗冰雪冷元子,可不可以?” 阿翁突然扯着墨离的衣袖,略略有些撒娇地说道。 平日里墨离就不让她吃太多凉的,现下她快来月事了, 估摸着墨离更不允许她吃了,只得软语央求道。 “可以,但是不能放冰。” “不放冰叫什么冰雪冷元子?” 阿翁有些不开心。 “那么就让店家放两块,好不好?” “你现在不能吃那么多冰,嗯?” “过几天就来月事了,免得到时候肚子痛。” 阿翁闷闷不乐地“嗯”了一声,然后从榻上下来准备去拿衣服, 墨离见阿翁不开心,突然从身后轻轻抱住她, 低着头凑在她耳边柔声说道: “那等娘子月事完了,再过两三天我再带你去吃一次。” “吃一整碗真正的冰雪冷元子好不好?” “真的?” 阿翁惊喜地转过头。 “当然是真的,我怎么会骗娘子。” 墨离认真说道。 “那今天我就不吃了,等过几天吃。” 阿翁一瞬开心了不少。 墨离看着阿翁的笑脸,突然发现她的快乐很简单, 可自从她中毒之后,连这些简单的快乐也变少了。 墨离心中一酸,赶忙帮阿翁穿好衣服,然后牵着她出了门。 夜晚大夏的天气也并没有多凉快,夜市的人还很多, 阿翁虽热得满头大汗,但吃得却非常开心, 见阿翁开心,墨离自也是开心的, 犹豫半晌,还是买了一碗冰雪冷元子给阿翁吃了两口, 他不忍过分剥夺她的快乐。 等两人回到客栈沐浴之后, 阿翁径直上了床,没再吵着睡榻上。 “娘子不是喜欢睡那里吗?怎么今日又睡床上了?” 墨离温柔地看着阿翁问道。 “我睡那你一晚上都不能睡,我还是睡床吧。” 阿翁嘟囔道。 “没事,娘子想睡哪就睡哪,不用管我。” 墨离仍旧站在床边。 “我偏要管。” 阿翁明明在怼他,墨离心中却很暖。 “哎呀好了,我困了,你快去睡吧。” 阿翁闭上眼睛不再看他,墨离这才过去躺在了那榻上。 第127章 我没有不想嫁你 第二天中午阿箬就送来了消息, 说贾真真想约阿翁明日巳时在“王楼”见面, 阿翁立即回了信表示必准时赴约。 等午睡的时候,阿翁翻来翻去睡不着, 思索良久,还是起身走到墨离跟前,低声嗫嚅道: “墨离,我……有件事想求你。” “怎么了?娘子。” 墨离一脸紧张,忙拉着阿翁坐在榻上,柔声问道: “什么事,怎么要求我?” “你放心,我说了不会打贾真真的。” 墨离突然想起先前阿翁的担忧。 “不是,不是这件事。” 阿翁有些着急。 “那是什么?” 墨离见阿翁似有窘迫。 “你……明天见贾真真的时候,你可不可以先不要喊我‘娘子’?” 阿翁觉得自己的脸微微有些发烫。 墨离先是一愣,而后嘴角含笑地问道: “为什么呀?” “就……就先不叫好不好?” 阿翁低着头,不想多做解释。 “可是我已经叫习惯了呀,娘子。” 墨离笑吟吟地看着阿翁,还把“娘子”二字拖得有些长。 阿翁猛地抬起头,略有嗔怒地道: “那你先忍一忍,明天先不叫行不行?” “那娘子告诉我为什么。” 墨离仍旧笑着,阿翁却有些抓狂, 沉默几秒,她低声说道: “你一叫,她就会跟阿箬一样问我成亲怎么不告诉她。” “我……我怎么说?” 说着,阿翁低下了头。 “娘子要是觉得为难,我来说就行了。” 墨离脸上的笑容热情地有些妩媚。 “你说什么说,到时候你又在那胡说八道。” 阿翁又急又气。 “娘子就这么不想嫁我吗?” 墨离看着阿翁的眼神突然有些受伤。 阿翁看见墨离这副模样,心中一疼,脱口而出道: “我没有不想嫁你,是我们现在还没有成亲。” “我是让你先不要到处跟别人乱说,等我们以后……以后……” 阿翁忽然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墨离却脸现狂喜, 他抓着阿翁的臂膀,声音都有些颤抖: “以后什么?娘子,你说呀。” “以后什么?阿翁,说呀。” 阿翁惊慌不已,使劲挣开墨离的手跑回了床上, 一把抓过被子盖在头上,微微喘着粗气, 头脑乱糟糟的,犹自闪现着刚才自己说的话。 自己刚才要说什么? 好像要说,等“我们以后成了亲”, 自己要和墨离成亲? 自己心中,已经……已经那么喜欢他了吗? 已经想着要嫁他了吗? 阿翁正想得脑袋胀痛, 突然感到墨离在扯她盖在头上的被子, 她一下抓得更紧了。 墨离轻轻扯了两下,见她仍不松开,便不再继续扯,只柔声说道: “天气这样热,你盖着头睡会闷坏的。” “你说不叫就不叫,好不好?” “听话,把被子揭开。” 见阿翁虽没有揭开被子,但好似松手, 墨离这才轻轻将被子拉下, 阿翁赶忙闭上眼,却听墨离轻声说道: “阿翁,就算将来你不嫁我,但你心中这样想过,我也很开心。” 阿翁不知如何回应墨离,只得继续闭着眼睛装睡, 谁知没过多久,她竟真的睡着了, 再醒来,已是黄昏,房中却不见墨离。 “墨离。” 阿翁有些心慌,但还是先喊了一声, 却没听见任何回应。 她心中一惊,一骨碌从床上起来, 连鞋也没穿就往门外跑去, 刚打开门就迎面撞上正端着药进来的墨离, 幸亏墨离眼疾手快, 一手环搂住阿翁,一手稳住了药碗, 否则那碗药便要全洒在两人身上了。 见阿翁一脸惊惶,墨离紧张地问道: “怎么了?娘子,怎么这样害怕?” “是不是又做噩梦了?” 阿翁轻轻摇了摇头,抓着墨离的手,声音微微有些发抖: “我……我醒来没看到你,叫你你也不答应。” “我就有点害怕……” “我估摸着你快醒了,去给你端药了。” 墨离心中微痛,正欲扶着阿翁进屋, 突然发现她连鞋也没穿,瞬间挥掌将药碗推至桌上, 然后一把将阿翁轻盈抱起,略带一丝埋怨地说道: “怎么连鞋也不穿?地板也还是有些凉的。” 阿翁低着头没有说话。 墨离将她轻轻放在榻上,先把药端来让她喝了, 然后又打了一盆温水给她把脚洗净, 等一切收拾完,才将厨房送来的点心端给阿翁,道: “你睡得久,少吃点,过不多久就该吃晚饭了。” 阿翁却有点没胃口, 心中犹自有些惊恐,也有些困惑, 自己醒来没看到墨离怎么那么害怕。 不过刚才醒来的惊吓,倒是让她忘了午睡前的尴尬。 “怎么了?不想吃吗?” 墨离仍然那样温柔,好似他也忘了中午那事一样。 阿翁微微点了点头。 “那晚上我带你出去吃夜市?” 墨离知道阿翁喜欢那些小吃食。 阿翁仍旧摇摇头,顿了几秒说道: “我不想出去了,我想和你待在屋里。” “好,不出去也好。” “那夜市人也忒多了,热得娘子昨日满头大汗。” 墨离听见阿翁说想跟他待在屋里,心中又是一阵欢喜。 “那我给你读剩下的话本子听好不好?” 阿翁轻轻点了点头。 “你靠在这里,这样舒服些。” 墨离拿着软枕让阿翁靠着,然后朗声给阿翁读了起来。 刚开始阿翁还有些心不在焉地愣神,过了一会便渐渐听进去了。 “真的吗?书里真的这么写的吗?” “不可能吧?我看看,是不是你又瞎编?” “还真是,这女的也太绝情了。” “啊?那男的才是狐狸精,什么路数!” “我知道,我猜凶手是他家的厨子。” “也有可能是……奶妈,不对,我觉得那个大小姐也很可疑。” “我听过这个,换一个。” …… 待阿翁沐浴入睡,墨离却久不能寐。 今日亲口听到阿翁说“她没有不想嫁他”, 让墨离心中激荡不已, 曾经,当他听到阿翁说“她曾以为自己一定会嫁沐无念”时, 墨离在心中狠狠嫉妒了很久,且又妒又恨, 嫉妒沐无念为何能得到阿翁如此垂青, 痛恨他竟然不知道珍惜, 如今,他终于也得到了阿翁的垂青。 虽然阿翁没有说出接下来的那句话, 但墨离知道阿翁想说的是“等他们以后成了亲”。 可阿翁似乎很挣扎,总是不愿意面对她对自己的感情, 喜欢自己,就让她这样为难吗? 她对临风的喜欢就不一样,那样坦荡、那样直白。 第128章 请我喝杯喜酒 第二天阿翁醒来没吃早饭,径直和墨离去了“王楼”, 因为那里的“山洞梅花包子”是一绝, 墨离早已在前一天差人去定好了。 “果然皮薄馅多、鲜美流油,筷子轻轻一提真似落梅一般。” 阿翁赞不绝口。 “娘子喜欢就多吃一点,这馅很新鲜。” 墨离将面前那笼也推到阿翁面前。 “一起吃啊,我一个人能吃那么多?” 阿翁夹起一个放到墨离盘子里,墨离立即喜笑颜开地吃了下去。 等吃完包子,墨离和阿翁便换到喝茶的雅间, 店家早已备好了最上等的果子, 两人只坐了一炷香的时间,贾真真便带着萧钧来了。 “你……昨天答应过我的。” 见贾真真前,阿翁突然拉着墨离的手低声说道。 “放心,我没忘。” 墨离握了握阿翁的手,轻声答道。 昨夜思虑半晌,墨离突然觉得自己有些贪心了, 阿翁都已经喜欢他了,已经想嫁他了, 为何自己还想让她喜欢自己像喜欢临风一般? 从前她害怕自己、厌恶自己的时候自己都不觉得有什么, 怎么如今得到了她的心,却又如此贪得无厌? 纵使阿翁对自己的喜欢不及临风, 但她现在处处护着自己,跟自己在一起又那般亲密无间, 自己不仅不知足,还妄图得寸进尺, 将阿翁逼得那般窘迫无措,真是不该, 从前,自己不是说就算她不喜欢自己也没关系, 只要能留在她身边就行吗? 自己何时变得这样贪心了? “阿翁,怎么这么久才找我?” 伴随着一声清音,一位清丽秀雅的女子出现在雅间门口, 旁边跟着一位年轻俊朗的男子,就是阿翁见过的萧钧。 “我之前有些事,不在这里。” 阿翁忙起身应道。 “才两个月不见你怎么瘦了这么多,在减肥吗?” 贾真真笑起来仍旧明亮,墨离心中却狠狠一痛。 阿翁笑了笑没有答话,只道: “先喝点茶,吃点果子。” “怎么做贵妃了还这么素净?” 阿翁想到先前给自己下蛊那人,打扮华丽, 自己确实是先入为主了,以为她进宫之后肯定会那样。 “阿璟说我喜欢穿什么就穿什么。” 贾真真笑得很幸福,她仍叫他“阿璟”。 阿翁心中替她开心,柔声问道: “在宫里闷吗?” 贾真真摇摇头,笑着道: “阿璟只要有空就会陪我,我若是想出来,只要萧钧陪着就行。” “而且宫中有好多古画,我临都临不完,一点不会闷。” 看着贾真真明媚的笑脸,阿翁突然有些晃神, 跟自己心爱的人在一起,无论在哪里,当然都不会闷, 自己从前,还是爱沐无念不够多, 突然又觉得,现在想这些做什么, 那些事,不都过去了吗? 正发着愣,却听贾真真道: “对了阿翁,你差人捎口信说有事找我,什么事啊?” 阿翁蓦地回过神来,赶忙道: “哦,就是关于那幅画。” “我想问问你,你是怎么用它到这儿的?” “这个……” 贾真真似面有难色,顿了顿才道: “其实我也不知道,我当时没有说想去哪里。” “就是……以前看书的时候很喜欢这个时代。” “后来偶然发现了画的秘密,它就带我来这儿了。” “然后我就遇见阿璟了。” 说着, 贾真真微微低下头,竟有些娇羞地笑了。 看来她真的很爱很爱他,阿翁在心中道。 “那……那幅画你还……” 阿翁想着毕竟是人家的东西,还是要问问, 岂料话未说完就被贾真真打断: “不要了啊,都送给你了,是你的了。” 贾真真语气真挚,还带着些欢快, 阿翁瞬间了然,笑着道: “还是再谢你一次。” “谢什么谢?等你们成亲的时候请我喝杯喜酒就行。” “阿璟偶尔也是可以微服出来一趟的。” 虽然阿翁没有向贾真真介绍墨离是谁, 但贾真真一来就发现她和这俊美男子似很亲密, 且那人的眼光自始自终都没有离开过阿翁身上, 斟茶递糕做的又那样自然,如同阿璟对他一般。 阿翁脸上一红,正不知如何应答,只听墨离笑着道: “那是自然,到时候一定会亲自给真真姑娘送帖。” “那我就以茶代酒先祝福你们了。” 说着贾真真端起茶杯,阿翁只得也端了起来。 一杯茶喝完,贾真真忍不住打趣阿翁道: “你这是……害羞吗?不像你啊!” “我记得第一次见你时,你上来就问我结婚没有,有男朋友没有。” “这样的人还会害羞啊?” 阿翁听了,脸更红了,贾真真却笑了起来: “干嘛呀?成亲有什么可脸红的,我看你跟他配得很。” “他对你就像阿璟对我一样,以后你肯定会很幸福。” 这几句话听得墨离喜笑颜开,他端起茶杯道: “再敬真真姑娘。” 贾真真大方地又和墨离喝了一杯,然后道: “难得见面,不如一起在这吃午饭?” “从前阿璟也带我来过这里,这家店的下酒菜很是不错。” 阿翁当然是同意的,见阿翁点头墨离赶忙吩咐小二安排酒菜。 饭间,贾真真见墨离对阿翁又是夹菜又是盛汤, 连吃什么、吃多少都温声提醒着, 便笑吟吟地道: “你这位未来的夫君可真细心,比阿璟还会照顾人。” 阿翁有些不好意思地地笑了笑, 墨离却立即端起酒杯,脸上带着少见的柔和,道: “真真姑娘谬赞了。” 阿翁偷偷看了墨离一眼,心中微觉无语, 从前,他对别人总是一副爱搭不理冷冰冰的模样, 这两日见了阿箬和贾真真倒是温和有礼得很, 那些社交场合的谦辞简直是张口就来。 等两人与贾真真分别,墨离揽着阿翁的肩膀忍着笑道: “今日我没有叫。” “我知道。” 阿翁轻声应道。 “我以为娘子生气了。” 墨离微微歪着头观察着阿翁。 “我没有。” 阿翁低声道。 听见阿翁这么说,墨离当即牵起阿翁的手,语气欢快地道: “那我们快回去吧,看这太阳大的。” “娘子又不爱坐轿子,免得一会晒坏了。” 第129章 重回百柳村 刚走几步,阿翁突然放慢了脚步, 她恍然惊觉,现在出门不是被墨离牵着就是被他搂着, 自己,好像已经习以为常了, 不仅根本不会想着拒绝他,甚至心中是欢喜和坦然的。 “怎么了?娘子,哪里不舒服吗?” 见阿翁慢下了脚步,神情有些恍惚,墨离忙问道: “不舒服我抱你回去?快一点。” “没……没有,我们走吧。” 阿翁看了一眼自己被墨离牵着的手, 犹豫一下,还是任由他牵着回去了。 到了客栈,阿翁想着贾真真说的话, 拿出来那幅画仔细回忆了起来。 当初,自己也是想着去找贾真真, 然后就被这画带到了她那里, 贾真真来到大夏也是她心中想着这个地方, 意思是,只要自己心中想着哪里,这画就会带你去那里? 那自己只要心中想着百柳村,应该就能到那。 想要拿到那糯米,就只能回到那晚之前的时候, 要回到自己和沐无念在一起的时候吗? 阿翁突然有些忧伤, 她不愿再去想,自然也不愿再去见。 见阿翁似有些惆怅,墨离柔声问道: “怎么了?娘子。” 阿翁抬头笑了一下,道: “我在想,回到哪个时候的百柳村去。” 墨离见阿翁的笑容带着一丝苦涩,知她又想起了沐无念, 心中先是狠狠咒骂了沐无念一句,然后轻声对阿翁说道: “上次柳无眉说那糯稻好像是八九月份成熟。” “我记得你刚到那村子的时候好像就是那时候。” “好像是耶,我记得当时晚上还有些凉,” “那我就回到那时候,回到我刚到那村子的时候。” 阿翁瞬间开心起来,墨离心中也轻松了不少。 然后阿翁在心中细细想着她刚去时见到的百柳村,点燃了那幅画, 待光圈出现,她穿过去发现这次只有两天时间, 似乎比之前短了很多, 不过若是那糯稻成熟了,时间倒是足够, 百柳村的村民很是淳朴,问他们要些糯米决计是没有问题的。 阿翁迅速穿回去,将画仔细卷起, 然后和墨离再次穿过光圈,一起到了很久以前的百柳村。 果然是那里,村子和她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山清水秀,鸟语花香, 两个嬉笑打闹的小孩从她身边跑过, 她认得,那是小月子和茂茂。 阿翁站在原地呆呆看了一会,他们还是那么大, 一点没有变化,自然也一点没有长大, 突然,她开口轻轻问墨离: “转世之后,他们是不是才会真正长大?” 墨离心头一紧,但语气镇定: “嗯,转世之后他们才会真正长大。” 阿翁没有说话,又看着他们很久, 直到他们消失在小路的尽头。 正欲转身去村子里找别人,一个路过的老头笑着跟她打招呼, “早啊,姑娘。” “早,安大叔。” 阿翁有些激动,但眼前的人自然不记得她。 “姑娘认识我啊?” 安大叔和善地问道。 阿翁愣愣地点了点头,轻声道: “认识,我以前来过,您不记得我了。” “哎呀,我这人年纪大了,记性不行了。” “姑娘吃饭没?” “我家有新晒好的肉干,还有刚烙好的饼子。” “姑娘要是不嫌弃就去我家吃点?不远,前面拐个弯就到。” 安大叔仍如从前般热情好客。 阿翁心中涌起一阵酸涩, 不知那晚,安大叔有没有觉得痛? 她轻轻笑了笑,然后摇着头道: “谢谢安大叔,我吃过了。” “哦,那姑娘这是要去哪啊?” 安大叔一下提醒了阿翁此行的目的,将她从伤神的情绪中拉了出来。 “安大叔,你们村是不是有一块天然的水田,里面种的有糯稻?” “有啊,我家里还有刚收了的糯米呢?” “姑娘是想要点那糯米吗?” 安大叔问道。 阿翁赶紧点点头,她没想到这么顺利。 “走,我给你拿些去。” 安大叔一边领着阿翁他们往家走一边说道: “你们别看那水田小,种出来的糯稻成色可好了。” “又饱满黏性又好,做出来的糯米饭还带着天然的甜香味。” “要是用来做糯米鸡、糯米鹅啊,简直好吃的很……” 等到了地方,安大叔从家里拿了一只小布袋, 给阿翁装了满满一袋子,道: “这些应该够你们吃一阵子了,姑娘要多吃些。” “你看你郎君倒还结实,你可就太瘦了些。” “太瘦了容易生病。” “姑娘生的这样好看,再长胖一点就更俊俏了。” 阿翁点点头,眼睛有些红, 他们对她,一直都这么和善,这么大方, 说话永远是温温和和的,话语里永远都是关心, 可是她后来却害了他们。 “安大叔,村里的柳大哥……在家吗?” 墨离闻言心中一紧,他见阿翁已然神色伤感, 实不愿她再在这个伤心之地久留。 “柳无眉吗?那小伙子好像在张婶家修柜子呢。” “你找他有事啊?” 安大叔仍旧那般温和。 “哦,没……没事,就随便问问。” “那您先忙,我们先走了,谢谢安大叔。” 阿翁想了想还是决定不见柳无眉了。 见了他说什么呢? 她过来,不是为了改变什么的, 无论过去还是未来,都是不能被改变的, 否则时空便会错乱,一切会更加无序。 更何况,自己究竟想改变什么呢? 是真的能对沐无念见死不救? 还是当时就杀了老五以绝后患? 就算自己救了那些村民又如何? 继续让他们日复一日地这样生活吗? 阿翁轻轻叹了口气,找了个无人的地方点燃那画, 然后和墨离回到了客栈。 岂料他们刚穿过光圈,那装着糯米的布袋子就消失了, 阿翁和墨离大吃一惊,立即四处找寻, 却连一粒糯米的影子都没找到, 它们就那样,在墨离手上生生消失了, 莫非,那里的东西是带不回来的? 阿翁心头一紧,现在的百柳村已经面目全非, 连那块水田都不见了,更别说糯米了, 从以前的百柳村拿是唯一的办法! 可是现在,这办法好像有些问题, 究竟是哪里不对? 是真的带不回来,还是装米的东西不对? 第130章 终于带回了那糯米 阿翁静静沉思着, 画没问题,用画的方法没问题, 糯米也没问题,那就是装米的东西有问题, 再试一次,阿翁突然对墨离说道: “墨离,我们自己带个袋子过去。” “好。” 墨离立即让小二找来一只干净的小布袋, 然后和阿翁又一起通过那画去了百柳村, 到的还是那个时间,那个地点, 小月子和茂茂仍旧从他们身边跑过, 安大叔仍旧和他们打着招呼, 阿翁仍旧问他要了糯米, 他仍旧给装了一袋,可是等阿翁他们回来, 袋子是没问题,但里面一粒米都没有。 阿翁一瞬有些失神,她呆呆地坐在凳子上, 有些想不通,难道那糯米根本就带不回来吗? 见阿翁神色怅惘,墨离十分心疼,轻声对阿翁说道: “不如我们再去问问贾真真?” 阿翁轻轻摇了摇头: “她应该也不知道,她本就是偶然来到这里的。” “况且她也没想着带什么走,怎么会知道。” 阿翁说着,轻轻叹了口气。 墨离知道,若是拿不到那糯米, 她就完不成这一道浑羊殁忽, 也就到不了下一个吃食,就见不到临风。 但他也此刻不知该如何帮她,只得柔声说道: “那你先睡一会,说不定等睡醒了就能想明白了。” 阿翁没有回答,却道: “那画上的时间在缩短。” “我记得那次我去找贾真真的时候还有二十天。” “刚才上面只有两个时辰了。” “下一次还不知是多久,若是再带不回来……” 说到此处,阿翁心中有些难受。 墨离见阿翁这副模样更加难受,他疼惜地对阿翁说道: “听话,先睡一会,今日早该午睡了。” “不管什么事都等睡醒再说,好不好?” 阿翁看着墨离担忧的眼神,沉默一会, 还是点点头在床上躺了下去。 刚躺下,她突然抓着墨离的手道: “墨离,你……别去端药,等我醒来再去。” “嗯。” 墨离立即温柔地点了点头。 他犹记得昨日阿翁醒来没看见他的惊慌模样, 连鞋也没穿就跑出去找自己, 当时他心中一疼, 暗暗发誓以后再也不会在她睡着的时候离开片刻了。 而后内心又有些欣喜和激动, 自己在阿翁心中,好似更重要了, 她好像也像自己不愿离开她一样,不愿离开自己。 “放心,快睡吧,我在这陪你。” 阿翁点点头闭上了眼,但仍旧抓着墨离的手,直到沉沉睡去。 睡梦中,她又去吃书上那些东西。 贵妃红、酪面、水晶皂儿、醹珉膏、如意圆, 然后是陆景年送给她的昆仑之苹、长泽之卵、三危之露, 对了,还有一把用玄冰制作的特殊匕首, 一颗长得和眼睛一样的珠子,还有一张纸。 他还说: “每吃完四样食物,拿到适当的物件,你们便可有一次相见的机会。” 物件? 阿翁猛然从梦中惊醒, 她能再去百柳村找到糯米,用的不就是第一次吃贵妃红拿到的物件吗? 正想着,却见墨离轻轻摇着她: “阿翁,是不是又做噩梦了?” “怎么不说话?是不是吓到了?” 阿翁回了回神,摇摇头道: “我……好像知道怎么去拿糯米了。” 说着,阿翁就下了床。 她一边仔细想着,一边将那些东西一一拿出。 贵妃红是一幅画,就在这里, 酪面没费什么劲,是长信带她吃的。 水晶皂儿有些多,有龙角、冰龟,还有一枚灭灵钉。 岂料她刚将灭灵钉拿出来,墨离突然后退两步,声音微颤着道: “阿翁,你……你怎么有这个?” 阿翁见墨离眼中似有惊恐,急忙将灭灵钉收起, 走过去拉着墨离的手柔声道: “是从那死去的龙尸身上取下来的。” “你别怕,以后我不会随便拿出来了。” 她知道墨离以前修炼的时候吸食了不少妖灵,也是有些怕这东西的。 墨离定定神,点了点头。 阿翁继续盘算着其他的东西, 醹珉膏是这个空盒子, 如意圆是这只木镯, 匕首在墨离那,珠子和纸在这里, 这里头画肯定是要用的, 若是要装糯米,就只有这个盒子了。 阿翁拿着那盒子看了半天,终于下定决心,轻声对墨离说道: “我们再试一次。” “好。” 仍如之前一般的步骤, 不过画上的时间确实缩短了不少,这次只剩两刻钟了。 阿翁有些紧张,她一到百柳村就直接向安大叔表明了来意, 然后跟着他回屋装了满满一盒糯米, 等到离去点燃画的时候,阿翁有些犹豫, 她怕回去又是一场空,那画也没了, 但眼见时间所剩不多,阿翁把心一横,点了画跟墨离回到客栈。 却见那画的火一直不灭,终于将整幅画全部都烧成了灰, 那画彻底没了,它的使用次数到头了。 阿翁看着手中的盒子,心中忐忑, 她不知自己成功了没有,不知那糯米是否仍在里面, 她甚至有些不敢打开看,顿了一会, 终于深深吸了两口气,然后颤抖着手打开了那盒子, 一眼瞥见里面的糯米仍在,瞬间放下心来, 她瘫坐在椅子上,如释重负, 自己终于将那糯米带回来了。 墨离也松了一口气, 若是还不行,不知阿翁还要再受多少煎熬。 他从阿翁手中将盒子拿过,然后小心放好,柔声说道: “既然糯米现在已经拿到了,我们过几天再去找柳无眉好吗?” “为什么?” 阿翁本想现在立即就去的。 “你马上要来月事了,那里冷,我怕你会难受。” 墨离语带疼惜地对阿翁说道。 阿翁心中有些不愿意,但她又怕墨离担心自己, 正犹豫着,又听墨离道: “你身子要紧,不急在这几天好吗?” 阿翁看着墨离关切的眼神,轻轻点了点头。 果然,第二天吃完午饭,阿翁就来了月事。 这次肚子虽然没有上次那么疼,但阿翁依然觉得很不舒服, 她蜷缩在床上,眉头紧皱,脸色苍白, 墨离心疼极了,他将药喂阿翁喝下,焦急地问道: “现在怎么样阿翁? 肚子还是很疼吗?” 第131章 纳两房小妾生儿子 阿翁微微摇了摇头,虚弱地道: “没上次疼,就是……很不舒服。” 墨离一边在心中痛骂上次那大夫无能, 一边将阿翁轻轻抱在怀里,柔声说道: “我用手在你小腹上暖暖?” 阿翁闭着眼点了点头。 墨离将一只手掌伸到阿翁衣服里面,刚一碰到她的小腹, 就感到一股阴寒直逼自己掌心, 即使是盛夏,阿翁身上依然有些冰冷, 他立即运气源源不断护住那里, 阿翁一瞬觉得好像舒服了些, 慢慢的,她靠在墨离怀中昏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十分久,等她迷迷糊糊醒来, 发现外面的天好像都黑了。 阿翁轻轻动了一下,墨离立即俯下身来: “你怎么样娘子?舒服些了吗?” 阿翁微微点了点头,道: “我怎么睡了这么久,天都快黑了。” 墨离温柔地笑了一下: “不是天快黑了,是天快亮了。” “什么?” 阿翁一下清醒了许多,自己怎么从昨天睡到了现在? 她刚想翻个身,突然发现墨离的手仍在自己小腹上, 因为一直很舒服,她醒来时都没注意到, 阿翁脸上一红,低声道: “我……我好了。” 怕墨离没听懂,接着道: “我肚子不疼了。” 墨离这才将手从阿翁小腹拿开,沉默两秒,道: “我看你那里太凉了,我怕我一离开你又痛醒来。” 阿翁轻轻“嗯”了一声,顿了顿,突然问道: “你就这样一直抱着我坐了一晚上吗?” 墨离柔柔地笑了一下没说话。 “累不累?” 阿翁有些心疼地问道。 墨离仍旧抱着她,笑着道: “不累,一点都不累,抱着娘子怎么会累。” “倒是你那么难受,我看着就心疼。” “我不疼了,而且这次也没有上次那么疼。” “你的手很暖和,我睡得很好。” 阿翁仰头看着墨离,半身仍在他怀中, 她知道墨离每次都会因为这件事而自责。 “那以后我都给你暖着。” 墨离摸着阿翁的头发说道。 “好。” 阿翁笑着答道。 “肚子饿不饿?你昨天连晚饭都没吃?” 墨离看着阿翁的目光格外温柔。 “不太饿,一会吃吧,我想这样跟你躺一会。” “我现在舒服多了,一点不难受了。” 不知为何,阿翁有些贪恋这样的时光。 “好。” 墨离听见她说“想这样和他躺一会”,心中喜不自胜, 但想起阿翁因着月事受了罪,心头瞬间又难受起来。 “我今日找个大夫再给你好好看看好吗?” “嗯。” 阿翁本想拒绝,她心中知道, 中了这种蛊毒,一般大夫哪有办法, 但又不忍墨离难过,便答应了。 “大夫,我娘子怎么样?” 等大夫看完,墨离在外间轻声问道。 “这方子没问题,已经是最适合她体质的方子了。” “你夫人体质太过阴寒,还是得按时吃药,好好调理。” “你也说了这次症状比上次缓解了很多,得慢慢来,急不得。” 大夫拿着上次开的方子说道。 “那我娘子……她还能有孩子吗?” 墨离小心翼翼地问道,声音更低了。 岂料那老大夫横眉一竖,略带责备地道: “我看你这个小郎君方才对你家娘子一副温和周到的模样。” “怎么一遇到这种事还是只想着自己?” “你夫人身子都那样了,你还指望她给你生儿子传宗接代不成。” “你想要孩子可以纳两房小妾,别净在你夫人身上打主意。” “她那身子肯定是不成的,老夫行医多年都没见过这般阴寒的体质。” “你呀,还是要多给她好好调理保养,另外房事也少些,” “不要成天在她身上使劲,她那身子骨经不起你成日折腾。” “是,这是诊金,您慢走。” 若在平时,墨离定不会有什么好脸色, 但他此时心中为着阿翁心痛,恨不得能有个人狠狠骂他, 仿佛那老大夫的斥骂声能让他心中稍稍好受些似的。 墨离声音太低,阿翁在里间没听清他说了什么, 但这老大夫说的话却听得一清二楚, 听得阿翁忍不住笑了出来, 见墨离一脸悲戚地走了进来,笑着打趣他道: “怎么了?愁眉苦脸的。” “又不是第一天知道我不能生,耷拉着个脸干什么?” “刚才那老大夫不是说,让你纳两房小妾给你生儿子吗?” 墨离却突然将阿翁揽在怀中,声音哽咽地道: “我不想要儿子,我只想要你好。” “要我好干嘛?给你生儿子啊?” 阿翁仰着头,调皮地看着墨离, 浑然没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 只想着调笑一番,让墨离不再这么难过。 不过墨离却一点也笑不出来, 他看着阿翁俏皮的笑脸,轻声说道: “好了你就不痛了。” 阿翁见他这副悲苦的模样,轻轻叹了口气,道: “我本来就没那么痛了啊,这次都好多了。” “你别这样,怎么每次说到这个你都这么不开心。” “我没有不开心,我只是……看到你受罪,心里就难受。” 墨离声线很低,还带着一丝丝哭腔。 “你这叫没有不开心啊,你平时开心就是这副模样吗?” 阿翁竭力想让墨离从那件事情中抽离出来。 墨离微微低着头,他确实开心不起来, 他从来都没法忘记阿翁解蛊毒时受的苦,没法忘记她胸前骇人的伤疤。 阿翁看着墨离这么痛苦,心中突然十分难受, 她不愿墨离这么难过,她此刻还没意识到, 自己心中,已经很喜欢很喜欢墨离了。 “那我让你亲我一下好吧?你不是一直都想亲我吗?” “我让你亲一下,你不要不开心了行吗?” 墨离一怔,呆呆地看着阿翁白皙的面庞, 半晌,突然将她紧紧拥在怀中, 下巴抵在她的发丝上,喃喃道: “如果你能好,就算永远不让我亲也没关系。” 阿翁心中感动,也有些无奈,她低低叹了口气,道: “原来哄人开心这么难?” “从前,你究竟是怎么哄我的?” “我那么凶你骂你,你还一直哄着我高兴。” 墨离紧紧抱着阿翁,没有说话, 阿翁却突然挣开了他,拉起他就往外走,边走边道: “走,我带你买糖吃去。” “吃了糖你就高兴了,要不然你老想着这事出不来。” “快点,一会太阳就大了,热得很。” 第132章 接吻 阿翁带着墨离去去众安桥买了一包“十色花花糖”, 一边溜达着回到客栈, 一边喂他一颗,然后让他猜是什么味道, 终于,墨离的心情不再如上午那般压抑。 等阿翁午睡的时候,墨离欲言又止“阿翁……” “怎么了?” 阿翁躺在床上问道。 “没什么,你还难受吗?” 墨离若无其事地说了一句。 “不难受了呀。” 阿翁答道。 “那就好,你赶紧睡。” 墨离轻声说道。 阿翁点点头,这一觉又是一下午。 等到晚间, 墨离又是这般先叫了她一声,然后又问了同样的话。 阿翁虽然有些奇怪,但想着他今日那么难过, 也没说什么,只照常回答。 第二天又是如此,墨离一天之中依旧这般问了好几次, 阿翁刚开始还耐心作答,后来总觉得哪里不对, 等到晚上快睡觉时,墨离又问了一遍, 阿翁终于忍不住了,盯着墨离的眼睛道: “你究竟想说什么?” “什么?” 墨离突然避开阿翁的眼神,有点不敢看她。 “这几句话你从昨天一直说到现在,你明知道我已经好了,” “能吃能睡,活蹦乱跳的。” “你还一直叫我一直问,你想干嘛?” 阿翁微带娇嗔,墨离一时看得有点痴醉, 沉默几秒,声线极低地道: “你昨日上午说的话……还作数么?” “什么话?” 阿翁有些摸不着头脑,昨日上午她说了那么多话。 墨离微微低下头,竟有些不好意思, 顿了顿,才又低声说道: “你说……可以让我亲一下。” 阿翁猛地想起,自己昨日不想他那么难过, 确实说过这样的话,当时也不觉得有什么, 现在他提起来,反而有些不好意思。 不过她头一次见墨离不好意思, 以前他都是那么奔放,什么话张口就来, 自己多次被他气得够呛,想到此处, 阿翁突然心生顽皮,一脸正经地道: “昨日是你不亲的,今日当然不作数了。” 墨离闻言,眼中瞬间失落无比, 然后在极低的叹息声中轻轻地“哦”了一声。 阿翁一下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就这么想亲吗?” 墨离突然盯着阿翁,狠狠点了点头。 阿翁微微有些不好意思地抿嘴笑了一下,然后轻声道: “那好吧。” 话音刚落,阿翁的唇就被墨离吻上, 墨离的唇很柔软,在夏日还格外温凉,带着一丝淡淡的清香, 阿翁忍不住微微张开了嘴,墨离一瞬像是得到了某种暗示, 他轻轻撬开一点阿翁的贝齿,见阿翁没有拒绝, 便大着胆子再进一步,一点一点, 直至探寻到她口中的每一处芬芳。 阿翁闭着眼,呼吸有些急促,头脑更是晕乎乎的, 她不仅没有推开墨离,反而伸出胳膊轻轻抱住了他, 墨离心中激荡不已,他一手将阿翁整个轻柔地搂在怀中, 一手轻轻捧着她的脸庞, 温柔地引导着她跟他在口舌中不住痴缠,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阿翁的享受, 她喜欢这样,也渴望他, 但他还不想吓到她,也怕时间太久她不舒服, 许久之后,终于还是在阿翁颤抖的呼吸中慢慢从她口中离开, 但唇仍挨在她唇上,额头轻轻抵着她的额头。 今日,他终于得偿所愿,他终于吻到了阿翁, 是阿翁愿意的,且享受的, 墨离的喜悦和幸福溢满了胸腔。 阿翁仍然闭着眼,还未从墨离带给她的愉悦中缓过来, 她头一次知道,原来接吻也可以这样美妙, 上次和临风,好像没有这种感觉。 临风? 阿翁猛地睁开了眼,见自己正和墨离旖旎又亲密地痴缠在一起, 心中一下慌乱起来,她猛地推开墨离跑上床。 “我……我困了,我想睡觉了。” 说着,便盖上被子,背对着墨离闭上了眼睛, 一颗心突突地跳着,思维混乱。 却听墨离跟着来到了床边,语音有些紧张: “阿翁,你是生气了吗?” “没有。” 阿翁低声答道。 “那是我弄得你哪里不舒服吗?” 墨离可不愿自己像临风那般让阿翁难受。 “没有。” 阿翁微微有些不耐烦。 “那你怎么了?” 墨离的语气似带着一点点委屈。 “我……我没怎么,我困了,我想睡觉了。” 阿翁有些凌乱,她自己也不知道怎么了。 墨离见阿翁一张脸涨得通红,便没再问,只柔声说道: “那你睡吧。” 阿翁赶紧“嗯”了一声。 虽然她闭着眼睛,却毫无睡意, 今日,她不仅接受了墨离吻她,还那样忘情和享受, 她如此贪恋他的气息和温度,胜过了从前对临风的贪恋, 现在若是一刻见不到墨离,就会心中慌乱, 她早已喜欢他喜欢到离不开的地步了,只是自己一直未曾察觉。 或者说,是她自己始终不敢面对。 她一直在逃避,因为她害怕承认自己变了心、负了临风的事实, 她想压制,想隐藏, 但感情这种事,哪是藏就藏得住的, 越藏,反而露的越快。 连临风都一早看出她对墨离的感情, 自己究竟还要自欺欺人到几时? 曾经的自己不是很勇敢吗? 喜欢临风就表白,不顾一切去完成那书和他在一起, 现在喜欢墨离了,却处处畏畏缩缩,不敢承认, 心中明明欢喜,却总是纠结自己是否和他太过亲密, 这样不仅伤害了墨离,也伤害了临风。 想到临风,阿翁仍然觉得自己十分对不起他, 虽然那日他对自己说了那样的话, 但终是自己先变了心,是自己负了他, 就算他不怪自己,自己也始终都亏欠于他, 无论如何,自己都要将他救出来, 不管是出于情意还是愧疚,自己都不能让他一直活在那样的空间里。 至于墨离,自己也不能再这样对他, 想起那日他受伤的神情,阿翁仍有些心疼, 他毫无保留地对自己付出一切,自己却甚少顾及他的感受。 想到此处,阿翁翻了个身, 见墨离正闭着眼躺在榻上,但她知道他没有睡着, 他从不会在自己睡着前睡着。 阿翁轻轻下了床,走到榻边慢慢坐下, 看了墨离一会,忽然轻声道: “我今天没有生气。” “我只是……只是一直不敢承认,承认自己已经那么喜欢你了。” 第133章 重回来凤城 墨离猛地坐起身,一把抓住阿翁的手,满脸都是说不出的激动: “那……那娘子现在是愿意承认了吗?” 阿翁轻轻点了点头。 “真的吗?你说的是真的吗,阿翁?” “我没有睡着,没有在做梦对吧?” 墨离欣喜若狂到有点难以置信。 虽然他后来知道了阿翁喜欢自己, 而她对自己的喜欢自己也能清晰地感受到, 但听到阿翁亲口说出“她已经那么喜欢自己了”, 这和那些都是不一样的, 阿翁终于敢面对自己的感情了。 看着墨离这样,阿翁忍不住笑了一下,道: “被我喜欢就这么开心吗?” “开心。” 墨离不住点头。 阿翁却突然有些难过,她微微低下头,轻声道: “我也不是什么好人。” 墨离眉头微蹙,扶着阿翁的双肩道: “你为什么这么说自己?阿翁。” “你是最好的人,最好最好的人。” “谁被你喜欢都会很开心很开心的。” 阿翁心中却更加难受,半晌,才又低低说道: “我还是要把临风救出来的。” “我知道,我会一直陪着你做这件事的。” 阿翁抬起头,对上墨离认真的眼神, 突然鼻头一酸,落下泪来。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 就是觉得自己是个坏人,自己怎么做都不对。 墨离将她轻轻抱在怀中,柔声道: “他什么都知道,他跟我一样,只希望你能开心。” 阿翁听了,哭的更加伤心了。 墨离轻轻拍着她,一直到她慢慢平静下来。 “今天很晚了,你该睡觉了。” “明日我就带你去找柳无眉好吗?” 墨离抚着阿翁的头发柔声说道。 阿翁轻轻“嗯”了一声,墨离立即将她抱上床, 脱了鞋之后给她盖好被子, 然后又用温热的毛巾给她擦了擦脸,柔柔地笑着道: “我今天不睡,坐在这看着你行吗?” “为什么?” 阿翁有些不解。 “因为激动得睡不着。” 墨离的笑容比任何时候都灿烂。 阿翁略有害羞地笑了一下,道: “那你困不困?” “不困,我握着你的手好吗?” 见阿翁点头同意, 墨离立即拉起她的手轻柔握住,声音也是格外温柔: “快睡吧,已经很晚了。” “嗯。” 很快,阿翁便进入了梦乡。 墨离就坐在床边那样一直看着她, 整晚唇角都是压不住的笑意, 他终于真正得到了阿翁的喜欢。 第二天阿翁醒的有些晚, 吃过午饭,墨离再三确认她的身体没有问题之后, 才带着她从慕娘告诉他们的小路重新回到来凤城。 “哟,小姑娘挺有办法呀。” “没几天就把已经消失的东西弄来了。” “无眉还自责半天,说不该告诉你让你去做这么难的事。” “他老担心那个姓沐的又害你。” “行吧,我一会就拿去给无眉。” “后日戊时带你去吃。” 慕娘仍旧是那副妖娆慵懒的模样, 等走到门口的时候,她突然回头对墨离妩媚一笑,道: “恭喜啊,几日不见,关系又近了一步。” 墨离看了她一眼没有答话。 阿翁刚开始还有些不太明白,过了会突然反应过来, 慕娘能看见颜色,她知道自己与墨离接吻了, 瞬间脸上有些微微发烫, 又想到还要在这里住两晚,阿翁心中仍止不住有些发怵, 她本想在别的地方寻个住处,待后日再来找慕娘, 但慕娘说只有从这里带他们去见柳无眉她才放心,其他的地方她都信不过。 阿翁知道柳无眉身份特殊,也知道慕娘为他做了什么, 便不好再说什么,只得跟墨离继续住在这里等着。 “累不累,娘子?” 阿翁月事刚结束,墨离还是有些担心她的身体。 阿翁摇了摇头,道: “我想现在洗个澡,晚上早点睡。” 墨离知道她害怕慕娘吃人,便赶紧去准备。 来月事的那几天不方便沐浴,阿翁一直不是很舒服, 现在洗完觉得浑身清爽,精神和心情都好了不少。 等墨离也沐浴完毕,刚好到戊时, 他听见慕娘出门的声音,知道她去见柳无眉了, 估摸着半个时辰之后她就会带男人回来, 于是赶紧给阿翁擦干头发,道: “娘子今日没有午睡,不如现在就睡吧。” “好。” 阿翁点点头。 刚才洗得久,她确实有些疲乏了。 “我抱着你,别怕。” 墨离自然地将阿翁整个搂在怀中, 阿翁把头靠在他胸前,也伸出一只手抱着他, 这些日子她本已习惯了跟墨离的亲密接触, 现在心中更是只有幸福。 等阿翁睡着之后, 墨离闭眼睡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 便察觉到慕娘带着人回来了。 果然,不到片刻,楼下就传来那孟浪的声音, 见怀中的阿翁仍在熟睡,墨离稍稍放下心来。 他内力深厚,此刻已完全睡醒, 昨日经阿翁表明心意,今日再抱着阿翁, 心中的感觉已与之前完全不同,柔情蜜意满溢心间。 他满目温柔地看着阿翁,感到幸福至极。 可看着看着,楼下那声音却渐渐扰了他的心神。 上次来时,对慕娘不明敌我, 加之她武功高强、脾性古怪,又会操纵厉害的蛊气, 墨离一直不敢掉以轻心,每晚都十分警觉, 生怕遭她暗算不能护阿翁周全。 因此即使夜夜抱着阿翁,他也能做到波澜不惊, 只满月那晚因着外界的因素,不受控地对阿翁起了邪念。 可此次前来,他已不用再全神戒备, 阿翁与他贴的很近,沐浴之后的幽香不住往他鼻端钻, 他骨节分明的手指能清晰感受到那薄薄衣服后柔软的肌肤, 怀里是深深渴望许久终于得到真心的人儿, 楼下那缠绵悱恻的旖旎之声又不绝于耳。 墨离先是觉得自己的呼吸有些不稳,继而感到全身燥热, 他闭眼凝思,但怀中的香软却令他难以自持, 终于,他轻轻放开阿翁,悄悄下床运气打坐, 待平静之后,便即开始心无旁骛地练起功来。 正当他收势准备再练一次时,猛然发现床上的阿翁惊恐地睁开了眼睛, 原来是慕娘开始吃人,浓郁的血腥味弥漫了上来。 第134章 未完的缠绵 墨离从前见过无数这种血腥的场面, 刚才又专注练功,自是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但阿翁却对这味道很是敏感,尤其经历上次百柳村的噩梦, 梦中浓郁的血腥味令她心惊胆寒。 即使在熟睡中, 楼下传来的味道也能让她瞬间惊醒,继而感到极度不适, 等墨离返回床上,阿翁已爬在床边剧烈呕吐了起来, 将白天吃的所有东西都吐了出来, 吐到最后,只剩黄色的苦水。 墨离心疼极了,自责不该下床练功,害阿翁吐成这样。 终于等到阿翁实在没什么可吐,她才慢慢缓了过来。 墨离端来清水让她漱口,扶着她重新躺下, 然后赶紧收拾了地上的秽物, 这才上床抱着她,释放出可以遮盖那气味的淡香。 “我没事了。” 阿翁吐完之后,感到整个人舒服了些, 楼下也没了动静,慕娘应该开始练功了。 “对不起,我不该离开你去练功。” 墨离的语音中满是心疼和愧疚。 “你怎么不睡觉?” 阿翁有些纳闷,看时辰似乎尚早。 “我……睡醒了。” 墨离含糊了一声。 阿翁突然想起上次月圆之夜,墨离也是这般放开她独自下床练了一夜功, 他……是不是昨夜又难受了? “你……你为什么下床去练功?” 阿翁还是忍不住问道。 “我……练功能让我平静下来。” 墨离刚说完,又道: “不过你放心,明日我不会离开你独自去练功了。” “我会用香隔绝那味道,不让你难受。” “那你呢?” 阿翁的声音很低,墨离却懂了。 “我……没事,你别害怕,我不会碰你的。” 墨离搂着阿翁轻声说道,阿翁心中却有些不是滋味。 她还记得上次,他对她说“他想,很多时候都很想”。 “我不怕。” 阿翁低低道。 墨离一时有些愣住了, 她是不怕他,还是不怕和他那样? 沉默一会,墨离试探着说道: “我能吻你一下吗?阿翁。” 阿翁微微一愣,继而低低“嗯”了一声。 墨离这次却没有吻她的唇,只在她脸颊轻轻一吻, 阿翁的脸立即如盛开的芙蓉花般,红霞灿然。 墨离看着欢喜极了,声线低低地问道: “以后你睡着了,我能都这样亲亲你吗?” “只这样,轻轻的,不会吵醒你,好吗?” 阿翁满脸红晕地点了点头。 她不想墨离太难受,而且,她也喜欢墨离吻她。 墨离激动不已,又在阿翁额头轻柔一吻,道: “亥时都过了,快睡觉吧。” “嗯。” 阿翁点点头,很快在墨离怀中睡着了。 墨离仍旧睡不着, 不过此刻却平静了许多,不再如先前那般难熬。 他静静看着怀里的阿翁,偶尔吻吻她的额头或面颊, 心中幸福极了。 第二日慕娘来得有些晚,带了两只食盒: “这是今日一天的, 我有事,没空再来了。” “谢谢。” 墨离接过食盒说道。 离去之前,慕娘突然回头嫣然一笑,道: “光亲脸有什么好玩的,其他地方更软呢。” 阿翁瞬间面颊绯红,墨离却道: “娘子别理她,快来喝粥。” “昨日你吐得厉害,今天要吃点清淡的。” 因着昨夜呕吐的缘故,阿翁一天都吃的有些少, 墨离再三劝说,也只是多喝了半碗粥。 等晚间沐浴完毕,阿翁有些忐忑, 她想早点睡,却怕如昨晚一样半夜醒来吐, 可一想到慕娘回来要做的事,又让她格外紧张和害怕。 “别怕,你放心睡,今夜我不会离开你的。” 墨离将阿翁抱上床,柔声安慰道。 “那你怎么办?” 阿翁垂着眼帘问道。 “我没事。” 墨离淡淡笑着。 谁知阿翁今夜有些太过紧张,没等睡着慕娘就回来了, 虽然门窗紧闭,墨离又捂着她的耳朵, 但那些声音仍然清晰可闻。 阿翁脸红心跳,更加睡不着。 渐渐地,她感到墨离的身体越来越热, 微一抬头,只见他喉结不住滚动,似在忍受着什么难言的痛苦。 “墨离……” 阿翁轻轻唤了一声。 “嗯。” 墨离的声线有些不对。 “你是不是很难受?” 阿翁感到他虽紧紧抱着自己,却动也不敢动。 “我没事。” 墨离的声音分明已经不对。 沉默一会,阿翁突然伸出手轻轻抚了一下墨离的脸颊, 墨离猛地翻身轻覆在她身上,低低地喘着粗气: “阿翁,让我亲一下好吗?” 阿翁有些颤抖地点了一下头,随即便被墨离潮水般的吻淹没, 那吻一路从唇滑向脖颈,然后向下, 阿翁感到自己的衣服被慢慢拉下,洁白的肩膀裸露在夜的微凉中, 墨离修长的手指异常滚烫,那些吻更是炽烈灼热, 她突然有些害怕,止不住发起抖来。 墨离忍耐太久,正被巨大的欲望挟裹着向前, 突然感到身下的人儿抖得厉害, 微一抬头,只见阿翁眼中流露出丝丝恐惧, 他立即停了下来,迅速拉起阿翁的衣服, 将她重新抱在怀中,喃喃低语道: “别怕,别怕,我不那样,别怕阿翁。” “我……我……” 阿翁不知该如何说,墨离却轻轻拍着她道: “没事,别怕,是我不好。” “没事了,别害怕。” 此时,楼下突然传来惨叫声,阿翁立即紧紧抱住墨离, 墨离捂着阿翁的耳朵,释放出隔绝血腥味的香。 也许是之前一直太过紧张, 也许是时间太晚,墨离的香又起到很好的效果, 阿翁这次没有吐,很快睡了过去。 墨离却睡不着,他心中有些懊悔今日的鲁莽, 阿翁似被吓到了,浑身抖得那样厉害, 可自己的动作一直很轻柔,没有一丝粗暴, 她为何那样害怕? 难道,她还从来没有过吗? 隔日慕娘来送饭时,一双媚眼轻佻地看着墨离: “怎么停下了?是你不行还是她怕呀?” 墨离冷着脸,还未说话,慕娘便带着银铃般的笑声离去。 阿翁顿时羞红了脸, 吃饭的时候也一直低着头,不敢看墨离。 沉默良久,墨离轻声问道: “阿翁,你是不是生气了?” “没……没有。” 阿翁刚抬起头,又迅速低下。 “那是我吓到你了吗?” 墨离不想阿翁这样害怕他。 “不是……” 阿翁否认道。 见墨离仍看着她,眼神中有些无措,阿翁低着头轻声道: “是我自己害怕。” 第135章 慕娘的叮嘱 墨离这才将阿翁轻轻揽在怀里,柔声说道: “那么在你不害怕以前,我都不这样了好吗?” 阿翁轻轻点了下头。 “你别怕我好吗?” 墨离摸着阿翁的头发,心中隐有担忧。 “我没有怕你。” 阿翁抬起头,看着墨离说道。 墨离突然在她额角温柔一吻,微微笑着道: “那就好。” “昨日那些书还没读完,今日我接着给你念?” “不了,我陪你练功吧。” 阿翁拉着的手墨离道: “你不是说平时你都是趁我睡着了才练功吗?” “今天你现在就练,晚上就可以多睡会了。” “好。” 墨离开心地答道,他喜欢阿翁陪着。 “累不累?你都出汗了。” 待墨离练功完毕,阿翁拿着温热的湿帕给他擦了擦汗。 “不累,有娘子陪着怎么会累。” 墨离搂着阿翁的腰肢,轻轻吻了一下她的额头, 然后将她轻轻抱在怀中,嗅着她发丝的香, 他觉得自己简直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了。 “我去洗洗换身衣服,马上就好。” 墨离简直不想离开阿翁一刻。 “嗯。” 阿翁笑着应了一声, 算算时间,再有一个时辰就可以去见柳大哥了, 阿翁有些期待,也有些紧张, 她不太确定拿了这糯米是否就真的可以。 “阿翁妹子,这糯米……你是怎么拿到的?” 柳无眉仍心有余悸。 “是别人给我的。” 听见阿翁这么说,柳无眉稍微放下心来。 “没事,我就问问,” “来,先把这个喝了。” 柳无眉仍旧先给阿翁冲了一包平胃散,然后切下一块鹅肉递给阿翁。 “吃吧,这个糯米做的鹅特别好吃。” 阿翁接过,只一尝, 便发现这个糯米做的鹅跟上次吃的果然不一样, 汁水丰盈,软硬适度, 肥嫩多汁的鲜肉混合着糯米独有的甜香, 一瞬充斥了整个口腔,令人回味无穷。 待吃完,阿翁有些忐忑地拿出那书, 深吸一口气才翻开,见上面的字真的变了, 心中方才落下一块大石。 “怎么样?阿翁妹子,是你要吃的那味道吗?” 柳无眉语带关心。 “是,谢谢你柳大哥。” 阿翁感激地说道。 “跟我客气啥,一道菜而已。” 说完,柳无眉突然看了墨离一眼,接着道: “慕娘有话要对你说,单独跟你说。” “她想说什么?为什么不能在这说?” 墨离一听慕娘想单独跟阿翁说话,当即冷冷回绝。 “说的是阿翁妹子的私事,跟你有什么关系。” 柳无眉的声音也很冷。 他心中本就不喜墨离,听见他这种语气更是不悦。 “我可以不听,但她不能单独跟我娘子一起。” 墨离丝毫不让步。 “你凭什么管她?成了亲就可以随意控制她么?” “她又不是你养的阿猫阿狗!” 柳无眉大怒。 “我信不过她。” 墨离面无表情地答道, 他知道慕娘对阿翁身体里的蛊虫有过想法。 阿翁一开始有些奇怪,慕娘会有什么要单独对她说的, 现在见柳无眉和墨离闹得这么僵,正欲劝说, 却见慕娘一把抓起柳无眉的手腕递给墨离,道: “你抓着他,若我敢动那小姑娘分毫,你就立即杀了他。” 墨离冷冷地看着慕娘,慕娘也冷冷地盯着他, 半晌,墨离没有去拿柳无眉的手腕,只沉声道: “我要能看着她。” “好。” “你过来,小姑娘。” 慕娘爽快地答应道,然后将阿翁叫到屋子另一角。 她背对着墨离,用唇语对阿翁说道: “他耳力很好,这个距离无论跟你说什么他都能听见。” “我知道你会读唇语,不过他也会。” “所以,待会不管我说什么,你都不能重复我说的内容。” “也不要做出任何过分惊恐的表情,否则他一定会冲过来。” “我知道他很爱你,非常爱,胜过他自己的性命。” “所以这些事更不能让他知道。” “尤其是第二件事,至少现在不能让他知道。” “我并非关心他,只是在意你的死活。” 阿翁越听越奇怪, 有什么事是不能让墨离知道的? 而慕娘,为何会在意自己的死活? 虽然心中惊讶,但阿翁仍镇定地点了点头。 慕娘对她露出一个赞赏的笑容,接着用唇语道: “我有两件事要告诉你,无论你听了多么震惊,都要保持现在这种镇定。” 阿翁仍点点头。 “第一件事,你身体里的蛊虫虽强,但你的身子承受不了太久。” 这一点,阿翁多少是想到了的, 她比任何人都更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 “要想活命,去找带你进入梦境世界的人。” 阿翁微有讶异,这事跟食梦貘有什么关系? “这个给你,将来你用得着。” 说着,慕娘递给阿翁一块拇指盖大小的黑色石头, 那石头黑得一点光泽也没有,触感却很润,还十分寒凉。 “若是将来有人向你问起我,告诉她‘我很好,谢谢’。” 阿翁愈发奇怪,但还是接过石头点了点头。 “第二件事,给你身体里种蛊虫的人,也是给你下心蛊的人。” 阿翁闻言,一瞬震惊无比,但她想起慕娘的叮嘱, 努力控制着呼吸,尽量让自己保持平静。 “这件事若是让他知道,他一个忍不住杀了那人。” “你的性命便岌岌可危,我不想你有事。” “那人给你下心蛊,应该是想控制你。” “要么取你身上的东西,要么让你为她做事。” “但听你们的说辞,她似乎没有向你要求什么。” “她既要害你,却又费劲心思地去救你,这点我有些没想通。” “不过在你获救之前,最好不要触怒她。” “她用蛊的本领,比我更为高强,世间罕见。” “你要尽快去找带你进入梦境世界的人。” 阿翁轻轻点了点头,她也十分困惑, 阿纯为何要对自己下蛊,然后又来救自己? 墨离知道慕娘在用唇语跟阿翁说话, 他想通过阿翁的唇语猜一下她对她说了什么, 但阿翁只是点头,连过分多余的表情都没有, 看来,她真的不想让自己知道。 她究竟要对阿翁说什么? 是关于下一个吃食“寿木之华”的吗? 第1章 再见南莺莺 等告别慕娘和柳无眉,两人从丽春门回到了大夏。 一路上阿翁都没怎么说话, 墨离几次想问阿翁慕娘对她说了什么, 忍了忍,终是没有开口。 等到了客栈,墨离终于有些忍不住了, 但他不想阿翁为难,只是问道: “娘子,寿木之华下面那幅画你知道是哪吗?” 阿翁微微回神,愣了下道: “还不知道,我有些累,想睡觉了。” “好。” 见阿翁神思疲惫,墨离立即为她准备了沐浴的热水。 沐浴之后,阿翁躺在床上却有些难以入眠, 她总觉得哪里不对,但又说不出来。 按照以往,她现在当然应该是先去找书上那幅画是哪里, 可临别之际,慕娘却特意叮嘱让她尽快去找食梦貘。 不过更让她心中不安的是, 阿纯竟是给她下蛊的真正凶手,她究竟想做什么? 既不择手段地害自己,又不顾一切地救自己。 想着想着,阿翁还是渐渐睡着了, 梦中,她看见莫大夫变作贾真真的模样, 在酒楼利用手上的镯子轻易给她下了心蛊, 然后墨离带着她去彭婆婆宅取蛊虫,自己因此而中了蛊毒, 再后来一个冒充玄黄道长的人指引他们去曲山找阿纯, 他们来到曲山,果然遇到了阿纯, 阿纯知道自己叫“阿翁”后便同意救自己, 用慕娘说的那条世间难见的蛊虫替自己续了命, 随后自己高热三天,墨离一直贴身照顾自己…… 墨离! 阿翁猛然从梦中惊醒,睁眼已听见墨离焦急的声音: “娘子,怎么了?是不是又做噩梦了?” 阿翁呆呆地看着墨离,目光有些涣散, 突然,她伸出胳膊紧紧抱住墨离,靠在他胸前低低喘着粗气。 墨离也紧紧抱着阿翁,不住柔声说道: “不怕娘子,我在这呢,别害怕。” 许久,才听阿翁轻声道: “我想明日去看下莺莺。” “南莺莺?” 墨离心中微觉诧异,不知阿翁又去看她做什么, 是怕陆景年又虐待她吗? 陆景年等了八年,对她失而复得,自会待她好, 阿翁何苦如此替别人操心。 但他不忍拂了阿翁的意,只答道: “好。” “明日一早就去,最早的船。” 阿翁补了一句。 “好。” 墨离觉得阿翁有些不太对劲,但见她神思恍惚,也不敢多问。 顿了顿才又道: “你再睡会娘子,子时都还未过,离明日尚早。” “我睡不着了。” 阿翁的呼吸有些不太平稳。 “那我抱着你睡,再给你用点安神的香好吗?就一点点。” 最近这些天,阿翁经常睡不好,墨离甚是心疼。 阿翁没有说话,隔了一会才轻轻点了点头, 但仍紧紧抱着墨离不愿松开。 墨离搂着她重新躺下,慢慢释放出安神的香, 过了好一会,才见阿翁慢慢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第二天阿翁醒的很早,坐在船上也不怎么说话, 一路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不管墨离问什么都要反应一下才回应。 墨离心中十分担心,但又不敢多问, 想是慕娘对阿翁说了什么才让她变得这样。 他想着等阿翁心情好些了再试探着问下,看她愿不愿意说。 到荼灵国时已经傍晚了,阿翁虽心中着急, 但犹豫一下,还是让人先给南莺莺送去口信, 问明日是否方便在相府见面一叙, 很快,她就收到了南莺莺的回复。 荼灵国现在愈发热了,阿翁又有心事,一直辗转难眠。 “怎么了娘子?是不是热?” 墨离走到床边轻声问道。 阿翁愣了一下,微微点了下头。 “你不能吹冰扇,我叫人再多放点冰块进来好吗?” 阿翁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阿翁,你怎么了?能告诉我吗?” “你这两天……精神很不好。” 墨离终于有些憋不住了。 阿翁抬头看着他,突然笑了一下,道: “没什么。” 顿了顿,又接着道: “墨离,你有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啊,怎么了?为什么这么问?” 墨离觉得阿翁说话很是奇怪。 “没什么,就是……怕你一直照顾我太辛苦,太累了。” 阿翁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墨离将阿翁轻轻揽在怀里,柔声说道: “你想什么呢,娘子,照顾你怎么会累呢。” “我幸福都来不及呢。” “这两天你精神很不好,赶紧睡觉好吗?” 说着,墨离在阿翁额头柔柔吻了一下。 阿翁点点头,慢慢躺下闭上了眼睛。 她做了很多梦,梦中出现了很多人, 那些人,那些事,一件件从她眼前飘过, 有些事,她好像想通了。 阿翁醒来的时候天才刚刚亮,残月仍在。 “怎么醒这么早,娘子?” 墨离一脸关切。 “我睡醒了,我们……早点去找莺莺吧。” 她现在,只需要再确定一下。 “好。” 墨离隐隐觉得阿翁不止去看看南莺莺这么简单。 “阿翁姐姐,你终于来看我了。” 他们刚一进相府,南莺莺便迎了上来, 旁边站着一脸温和的陆景年,他今日居然没有上朝, 不过与阿翁简单打过招呼之后,他便去了书房,独留她们叙话。 “最近好吗?莺莺。” 阿翁握着南莺莺的手道。 “嗯,我……有身孕了,阿翁姐姐。” 南莺莺的笑容害羞又幸福。 “啊!” 阿翁一惊,她不是…… 随即意识到自己这样似乎有些失礼,忙又道: “恭喜你啊,莺莺,感觉怎么样?身体还好吗?” “我还好,其实我本来不知道,” “是昨日感觉好像有些中暑,景年找了大夫来才知道原来是自己有了身孕。” 南莺莺微微低着头,有些不好意思。 “最近天气越来越热,你还是要多注意。” 阿翁关切地说道。 “嗯,景年昨日就告了假在家陪我。” 南莺莺一口一个“景年”,脸上满溢幸福。 “他……是不是对你很好?” 阿翁犹豫一下还是问道。 南莺莺轻轻“嗯”了一声,幸福已经满溢面庞。 “那就好,不过你自己也要多注意。” “我听说怀孕前几个月要格外小心照顾自己。” 阿翁想起之前南莺莺的遭遇,不由得想多叮嘱一些。 “嗯,我知道,阿翁姐姐,昨日大夫也特意嘱咐过。” “不过景年和浣月她们也太夸张了,我在院子里散个步都紧张得不行。” “说起来,还要感谢阿纯,否则我也有不了孩子。” 南莺莺突然幽幽说道。 第2章 去找阿纯 “阿纯?是她治好你的?” 阿翁立即问道。 “嗯,阿纯很厉害,才八副药,就治好了我。” 南莺莺仍有些震惊。 毕竟,当年京都最有名的大夫都说她永远不会再有孩子了。 “你是怎么认识她的?” 阿翁喝了口茶,闲闲问道。 “说起来,我觉得还有点神奇。” 南莺莺回想了一下道: “那时我的糕铺才开张不久,有一日中午,” “店内一个客人也没有,她突然进来问我讨两块糕吃。” “我看她年龄不大,便挑了不同口味的糕送了一整盒给她。” “谁知她拿了糕并没有走,而是上下打量看着我,” “然后突然把住了我的脉。” “我当时吃了一惊,” “但见她好像并无恶意,便任由她把了一会。” “等她把完,便找我要了笔纸写了个方子给我,” “说让我按方子抓药,吃八副,身子便可痊愈。” “我将信将疑地接过方子,本来有些犹豫。” “谁知她竟对我说,” “那人换了那样重要的东西给你,是希望你能好好生活,这可以治好你。” “说完,她就带着糕走了。” “我当时心中十分震惊,后来还是抓了那些药回来吃。” “吃完以后过了段时间,我以‘自己身体弱,不知道会不会影响生养’为由看了好几个大夫。” “结果他们都说我除了气血有些不足,其他没有任何问题。” “我更震惊了,不知她是哪里来的神医,一出手就将我治好了。” “本想着下次见面好好感谢她,结果她再也没来过。” “直到一个多月前,她突然又来到店里,” “当时店铺已经打烊,我正在理账,” “她仍是那副打扮,笑吟吟地走进店问我还有没有糕吃。” “我一见是她,立即拿出最好的糕点招待她。” “她却只看着我笑,然后问我这些年生活的好吗?” “我有些诧异,觉得她甚为奇怪。” “几年过去了,她的容貌似乎没有任何变化,说话也还是那般没头没脑。” “我笑着点了点头,她随后就问我为什么不成亲?” “我当时一愣,不知如何回答,” “她也不追问,只道‘他一直在等你’。” “我一瞬就反应过来她说的景年,心中百感交集。” “那些年,我也一直在想我和景年之间的事,” “其实当时我从忘川河回去时,他已经十分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 “对我更是小心翼翼,生怕我再有什么闪失离开他。” “只不过当时我已经心如死灰,不想再继续这样纠缠下去,” “所以才决定彻底离开,让自己和他都放手。” “后来在外面那些年,我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忘掉他,” “有些东西,不是说过去就能过去的。” “但我以为自己早已成了他的过去,他早已重新娶亲生子。” “直到阿纯再来找我,我才知道他原来一直在等自己。” “若不是阿纯,景年不知还要一个人再等多久。” “我走后的那八年,他连一个好觉都没有睡过……” 说起过去的那些事情,南莺莺仍有忧伤。 “你回来是对的,现在不是很好吗?” 阿翁柔声安慰道。 南莺莺抬起头笑了笑,然后问道: “阿翁姐姐,你是做出选择了吗?” 阿翁一愣,轻轻点了点头。 “是他对不对?” 南莺莺朝墨离看了一眼。 “你怎么知道?” 阿翁微觉奇怪,墨离仍和以前一样,只是站在院子里看着她们。 “你和他很亲密,比上次我见你们亲密多了。” 南莺莺坏坏地笑了一下。 阿翁脸上微微一红,轻轻笑了下,然后道: “莺莺,我今日就是过来看看你。” “我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办,得先走了。” “这就走吗?阿翁姐姐,吃了饭再走好不好?” 南莺莺一脸不舍。 “不了,真的有事要赶紧去办,下次过来再好好陪你好吗?” 阿翁握着南莺莺的手说道。 南莺莺点点头,然后将阿翁送到门口。 “好好照顾自己。” 阿翁告别南莺莺,便立即坐上了回大夏的船, 她还有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去办,一刻都不能再耽搁。 等船到了大夏,天已经黑了。 “娘子是不是累了?我们马上回客栈休息。” 一下船墨离就对阿翁说道。 “不,我要去曲山找阿纯。” 阿翁摇摇头道。 墨离一惊,从这里到曲山, 饶是他轻功卓绝,也仍需一个时辰, 阿翁在船上颠簸了一天,该好好休息才是,便道: “今日天都黑了,明天一早我带你去找她好吗?” “不,我现在就要去,不能耽搁。” 阿翁语气很坚决,墨离却心中一酸, 他今日看见她和南莺莺说话了, 他知道南莺莺有了身孕,是阿纯治好的, 当他知道这个消息时,内心更加绝望, 若是阿纯能治好阿翁,早就治好了, 阿翁的身子,果真…… 但他不忍打击阿翁,只柔声道: “虽然阿纯治病很厉害,但也不急在这一时。” “那药也还有,我们明日早早起来就去。” “今天你先回客栈休息好吗?娘子。” 阿翁仍旧摇摇头,看着墨离一字一顿道: “我现在就要去找她。” 墨离心中一疼,阿翁终是在意不能生孩子的事, 一旦有了希望,她连一刻都不愿等。 “好,我带你去。” 墨离立即抱着阿翁往曲山赶去,阿纯住的地方他记得怎么走, 更何况,阿纯本也在那里等着他们。 “你来啦,阿翁。” 阿纯仍旧是那般天真无邪的笑容。 “比我想象中快,我还准备过两日再去找你呢。” “不过今天这么晚,你该好好睡觉才是。” 阿纯的声音充满了关心,语气也很柔和。 阿翁却没有答话,只是看着她。 “这个药刚炼好,给你。” 说着,阿纯递给阿翁一个紫色的小瓷瓶。 “只有五颗,不过有奇效。” “但是药性太烈,不到万不得已尽量不要服用。” 阿纯的路子,总是有些奇怪,墨离对此已经见怪不怪。 “谢谢。” 犹豫两秒,阿翁还是伸手接过。 第3章 救你师父,还是同归于尽? “先前那药那小皇帝会给你配的,我就不操心了。” “里面的东极草他比我得来容易。” 阿翁微一愣,只听阿纯笑着道: “他一直在派人查那蛊毒,我便放出消息给他。” “他爱你至深,心中又亏欠于你,自会用心为你配药。” “你什么都知道。” 阿翁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主要是关于你。” 阿纯也回了一句。 墨离正微觉纳闷,不知阿翁和阿纯为何这样说, 突然发现阿翁紧紧握住了自己的手,她的手很凉, 然后他听见阿翁微微有些发抖的声音: “我把书给你,你给墨离把蛊解了。” 墨离闻言甚是震惊,他竟不知自己是何时被阿纯下的蛊, 他看向阿翁,见阿翁脸色有些发白, 但神色很淡定,想是她一早便猜到了, 原来她去找南莺莺,是为了求证,怪不得她一直在问阿纯。 后来她不停歇地赶往这里, 也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给他解蛊, 墨离一瞬又是感动又是心疼。 那书,对她至为重要, 不管是出于对临风的情意还是愧疚,她都不能没有那书。 果然,阿纯没有回答,只歪着脑袋笑着道: “你怎么知道我想要那书?” “你不会同情别人,也不是个会多管闲事的人。” “你结识莺莺是为了那只木镯,她戴着你拿不走,” “而且你知道我绝不会问她要回去,所以你便先获取她的信任,” “然后等时机成熟的时候再让她主动还给我。” “那书要想有用,不能少了那只木镯。” 阿翁淡淡道。 “那你怎么知道我给他下了蛊?” 阿纯笑着指了指墨离。 “他带我来找你解毒时你给他吃了一颗药丸。” 墨离记得,他当时并没有察觉到那药丸有什么问题, 且那药后来还助他平复气血翻涌,直至现在也未见任何异常。 “他并没有事啊。” 阿纯一脸云淡风轻。 “蛊虫在药丸里面,你不催动他就没事。” 阿翁的声音很淡,但墨离已听出了紧张。 阿纯笑得更开心了: “我们的阿翁就是聪明。” 说着,她拿出一只铜钵, 里面装着一些清亮的液体,看着比水粘稠一些, 隐隐有一条半透明的丝线在里面飘荡。 “双生子。” 阿纯指了指墨离的身体和钵里的东西。 “我专门为他定制的。” 阿翁后脊一凉,颤声道: “你帮他解了,我把书和那些东西都给你,所有的。” “不行,阿翁,别给她,我不怕。” 墨离立即出声阻止,他知道阿翁不能没有那书。 阿纯没有理他,只看着阿翁道: “真舍得啊?” 阿翁面无表情地道: “我向来说话算数,你知道的。” 阿纯盯着阿翁看了会,突然幽幽叹了口气: “我就知道给他下蛊肯定管用。” “当时他带着你来找我,你都快死了。” “还对他说‘我没事,我不饿,也不渴’。” 阿纯学着阿翁的语音语调,墨离听着却倍感心酸。 “这蛊,也是难得一见的。” “解了,就毁了。” 阿纯的语调甚为惋惜: “不如,我给你演示一下它的效果,也不枉费我养了那么久。” 阿纯突然拿出一根银针,又露出那天真的笑容。 “不要阿纯,我求你,不要。” 阿翁大叫着恳求道,呼吸立即变得急促起来。 墨离霎时心疼不已,他扶着阿翁的肩低声道: “你别求她,阿翁,我不怕。” 阿翁没有理会他,仍旧对着阿纯乞求道: “我求求你不要催动它,我知道,我知道有什么后果。” “我求你不要催动它。” 墨离感到阿翁握着他的手颤抖得厉害, 他恶狠狠地瞪着阿纯,强忍着没有出掌。 阿纯见阿翁这副模样,笑容变得诡异起来: “他不会有性命之忧,只是让他尝一下那滋味。” “不要!” “我求求你阿纯,我知道那是什么滋味。” “我永远都不会忘记,我求你不要催动它。” “那些东西我全都给你,所有的,全部都给你。” “不要催动它,求你。” 阿翁浑身都在颤抖,已有些站立不稳, 墨离抱着她,心痛到极点, 他听见阿翁说‘那种滋味她永远也不会忘记’。 “就一下,很好看的。” 阿纯的笑温和得有些瘆人。 “你催动我就毁了那书!” 阿翁猛然厉声说道。 “大家同归于尽,你永远都别想再见到你师父。” “我说到做到。” 阿翁最后几个字很轻,但看着阿纯的眼神却很坚定。 墨离心头一凛,阿翁对他,竟情深至此, 他突然觉得这份爱沉得他有些接不住, 不知为何,他的内心没由来地生出些恐慌。 从前,他梦寐以求阿翁能爱他, 可现在,他突然想让她对自己的爱少一些, 不要那么多,不要那么在乎自己。 阿纯拿着那根银针,一直看着阿翁, 许久,才神色漠然地说道: “这蛊不光是为了那书,也是为了你而中的。” “他用邪法修炼,身上邪气太重,早晚会伤到你。” “有了这蛊,我就可以随时控制他。” “若他对你敢有半分异动,我便立刻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就像当初我说要给你下情蛊一样,但凡他有一点心动,” “我立刻就用这蛊要了他的命。” 阿翁身子微颤,轻声道: “他不会伤害我的。” 阿纯冷哼一声,道: “清醒的时候当然不会,万一他邪气侵体,失智了呢?” “你如今这副模样,如何自保?” 阿翁没有回答她,只是道: “你不要伤害他,你把那蛊解了。” “所有东西我都给你,我保证永远不从你那里再拿回来。” “就算有人从你那抢回来给我,我也会再拿来还给你。” “若我食言,便叫我饱受折磨痛苦而死,死后永世不得安宁。” “你在说什么,阿翁!” “你别求她,我们走,什么都别给她。” 墨离心中大恸,拉着阿翁便欲离开。 阿翁却没有动,仍然看着阿纯,一字一顿道: “救你师父,还是同归于尽?” 第4章 我不是有意要害你的 阿纯看着阿翁,忽又笑了起来: “你真是连半点罪都不愿意让他受。” “你爱上他了吗?” “是。” 阿翁轻声答道。 本该让墨离无比欢喜的回答,此刻却令他心中更加酸涩。 “那那个他呢?你还喜欢他吗?” 阿纯饶有兴致地看着阿翁。 阿翁垂下眼帘,沉默几秒,低声道: “与你无关。” “其实这样挺好的。” 阿纯突然恢复了一贯的轻快: “他虽然没有真身,但你可以看见他,他也可以一直陪着你。” “而他,又能在你身边照顾你。” “现下你也喜欢上了他,如此,便再好不过了。” “以后,你再也不用为那书烦恼。” “你身子不好,本就不该劳心奔波。” “若是日日与喜欢的人待在一起,不再忧心神思,你的寿数还会再长些。” 顿了顿,又似有心疼地埋怨道: “不过你又何必用自己发那样的毒誓,难道你受的痛苦还不够吗?” “你宁愿咒自己,也不愿他受一丁点儿折磨,” “你如此心疼他,我给他解了便是。” 说着,阿纯拿出一个白色的瓷瓶倒了一滴东西在钵里, 随着一道极淡的青烟窜起,钵中的水刹那间变成了黑色。 “真是可惜了。” 阿纯发出一声叹息。 阿翁瞬间松了口气,她缓缓拿出那书放在桌上, 然后又将其他东西一一拿了出来,对着墨离道: “把那匕首拿来,墨离。” 墨离目光阴冷地盯着阿纯,一动不动。 “快点,墨离。” 阿翁催促道。 墨离仍没有动,看向阿纯的眼神冰冷渗骨。 “你忘了我刚才发的誓吗?” 墨离猛然低头看着阿翁,眼中一疼, 然后掏出那把匕首,“哐啷”一声扔在桌上。 “那幅画吃浑羊殁忽的时候自己烧毁了。” “灭灵钉在那个木盒子里,其他东西都在这。” 阿翁指着桌上的东西说道。 “我们走吧。” 然后便拉着墨离准备离开。 “等一下,这个你带走。” 阿纯突然拿出那枚灭灵钉递给阿翁。 阿翁立即往墨离身前一护,眼神略带惊恐地道: “你干什么?” “我用不着这个,可你用得着。” “他怕这玩意,你拿着,” “以后他若要伤你,你便可以对他用这东西。” 阿纯的表情难得认真。 “我不需要,他不会伤我的,我也不会对他用这东西。” 阿翁看也没看,转身便走,却听阿纯道: “在你手上你不舍得用,那若是落到别人手上呢?” 阿翁立即停住脚步,回身迅速将灭灵钉装了起来,道: “这是你给我的。” 阿纯甜甜一笑,道: “自然,它可以保护你。” 继而又收敛了笑容,面露歉意地道: “对不起阿翁,我不是有意要害你的。” “我知道。” 阿翁神色似有慌乱,拉着墨离忙往外走去。 墨离却停住了脚步,他盯着阿纯,语音森寒: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怎么害她了?你对她做了什么?” 字字如要吃掉阿纯一般。 “没什么,墨离,我们走吧。” 阿翁使劲拽了一下墨离,他却纹丝不动。 “墨离,我累了,我想回去休息了。” 阿翁语气大为焦急。 阿纯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挑衅地道: “你这般聪明,现在还没猜出来吗?” “那心蛊是你给她下的,你想要那书。” 墨离咬牙切齿地说道。 阿翁大惊,死死拉着墨离的胳膊,不住说道: “都过去了,墨离,我们走吧。” “走吧。” 突见墨离眼神一冷,猛然朝阿纯挥掌打去, 那一掌用尽了毕生之力, 阿纯倏地闪身避开,旁侧的桌椅瞬间碎成灰屑。 “多日不见,功夫进展神速啊。” “本以为先前已到了你的极限,没想到现在又上了一层楼。” 阿纯嘴上轻松,周身虽丝毫不敢松懈。 眼见墨离即将挥出第二掌,阿纯却突然淡淡笑着道: “这么想杀了我啊,她身体里的蛊虫可是我中的。” “我若死了,你的心上人怎么办?” 此言一出,墨离瞬间收回掌力, 他想起慕娘说的,阿翁现在是靠着身体里那条蛊虫在续命, 若他杀了阿纯,那么阿翁…… 想到此,墨离心中伤痛至极, 纵使心中已经恨极了阿纯,却不敢再有任何动作。 “哈哈哈哈……” 阿纯见墨离额头青筋暴起, 眼神似要将她生吞活剥般,却再也不敢挥出一掌, 一瞬笑得前仰后合: “我最喜欢你这副样子了。” “明明恨死了我,也能杀了我,却又得强忍着不敢下手。” “我以前怎么说你来着,对了,活人版的牵线木偶娃娃。” “只要用阿翁这根线牵着你,让你往哪你就往哪。” “让你怎么动你就怎么动,一点也不敢反抗。” “够了!” 阿翁气愤地打断阿纯,道: “东西都已经给你了,别再说那些风凉话了。” 然后又拉了拉墨离,道: “我们走吧,墨离。” 墨离却纹丝不动,眼神怨毒地盯着阿纯, 他一直想将毒害阿翁那人碎尸万段, 此时凶手就在眼前,可他却不能杀她。 “为什么?你要那书可以来抢。” “为什么要对她下毒?为什么要把她害成这样?” 墨离双眼腥红,语音已近咆哮。 “我从没想过害她。” 阿纯却不再笑了: “我若想害她,便没必要给你下蛊来威胁她。” “我既不愿折磨她,她那般倔强的人,也不会因我的折磨就屈服。” “可若是把蛊用在你身上,我问她要什么她都会给。” “今日你都看见了,她连让你受点苦都不愿意。” “那心蛊对她本没伤害,等她完成那书,” “我利用心蛊复活了我师父,自会给她解了。” “她根本不会受到任何一点损伤。” “是你们蠢,一个乱出主意。” “一个当刽子手把毒生生送遍她的体内,真正害了她的人是你们。” 墨离面色惨白,双唇颤抖, 是他,他划破阿翁胸口取出的蛊虫, 他让那剧毒在阿翁体内停留了整整一晚, 是他把阿翁害成这般模样。 第5章 让它过去好吗 “可惜等我知道的时候,她已中毒太深,无药可救。” 阿纯突然语带幽怨: “我只得冒充那个臭道士去找你们,让你带着她来曲山。” “那蛊虫只有在这里的环境下才能成功中在她体内,替她续命。” “当然,还有姓莫的那老东西,” “持心不纯,才害阿翁提前发现了那蛊。” “不过我已经把他给杀了。” 阿纯的眼神突然变得阴狠起来: “你若真想替她报仇,最该杀的人就是你。” “还有那人,是你们联手毁了她,” “让她永远不能再有孩子,让她余生都饱受痛苦。” “怎么?不舍得下手杀自己吗?” “别说了!” 阿翁见墨离神色恍惚,立即大声喝止。 她知道阿纯向来擅于诛心,之前就曾气得墨离吐血, 她怕墨离受她刺激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情来。 “我们走吧,墨离,走吧。” 阿翁拉着墨离央求道, 但墨离却像没听见她说的一样,一动不动, 就那样恨恨地看着阿纯,带着满腔悲愤。 阿翁眼见无论如何也拉不走他, 把心一横,撒开手转身跑了出去。 “那你就在这里,永远不要再跟着我。” 墨离蓦地回过神来,一边大喊着“阿翁”,一边追了出去。 以阿翁现在的速度,墨离在屋外便追上了她。 “阿翁。” 墨离刚伸出手去拉阿翁,便被她一下甩开。 墨离瞬间心中一慌,忙跟在身边软声道: “阿翁,你别生气,我跟你走。” 阿翁也不和他说话,独自摸黑往前走着。 “这不是回京城的路,我抱你回去。” 墨离再次试着去拉阿翁,但阿翁再次甩开了他的手。 墨离知道阿翁真的生气了, 既不敢再碰她,也不敢再说话, 只忐忑不安地紧跟在她身边。 阿翁体力本就不好,天又黑,她走得很慢, 墨离亦步亦趋地跟着,心疼不已, 心中懊悔刚才为何那般惹阿翁生气。 半个时辰后,阿翁开始低低喘着粗气, 步伐越来越慢,疲惫肉眼可见。 墨离实在忍耐不住,一把从身后轻轻抱住阿翁,喃喃道: “我错了,阿翁,你别生气了好吗?我错了……” 阿翁也实在没力气再推开他,便任由他抱着。 “山里晚上温度低,你身上很冷,我带你回客栈去好吗?” 墨离摸到阿翁的手冰凉。 “我不回客栈,我要去南山。” 阿翁的声音很轻,却很坚决。 “南山?现在很晚了,今日你不能再……” “你不带我去我自己去。” 墨离话未说完便被阿翁冷冷打断。 “我带你去。” 墨离立即答应道。 他知道阿翁的倔强,他怕她再如刚才那般再也不理自己。 南山离京都更远,从曲山去过差不多要将近三个时辰, 那里的地势海拔远比曲山要更高更陡, 即使在盛夏的夜晚,温度依然很低。 墨离按照阿翁的要求将她带到山顶一块略平整的石岩上, 然后脱下自己的衣服给阿翁穿上。 “阿翁,你要来这里做什么?这里很冷。” “等一个人。” 阿翁轻声说道。 “等人?那人什么时候来?” 墨离很是担心阿翁的身体。 “不知道,不过明日是初一,他一定会从这里经过的。” 阿翁的声音微微有些打颤。 “那我帮你盯着,我抱你在怀里睡会好吗?” 墨离怕阿翁仍在生他的气,但阿翁却轻轻点了点头。 墨离立即将她整个抱在怀里,低声道: “对不起阿翁,我以后再也不这样惹你生气了。” 沉默一会,阿翁忽然轻声说道。 “我不是生气,我是怕你被阿纯刺激做出什么伤害自己的事情来。” 墨离心头一震,将阿翁抱得更紧,道: “我不会,我答应你我不会。” “我还要照顾你,还要娶你。” “我不会伤害自己,我会永远留在你身边保护你的。” 阿翁突然伸出纤细的手,抚着墨离的脸庞道: “这是你说的,你不能骗我。” “以后不管遇到任何事,你都不能做出伤害自己的事情来。” 看着阿翁苍白瘦弱的脸庞,墨离红着眼点了点头。 “等我将临风救出,我们就成亲好吗?” 墨离抱着阿翁的手猛地抖了一下, 这是阿翁第一次,亲口跟他说要和他成亲, 只愣了一秒,墨离便忙不迭地点着头, 好像生怕晚一下,阿翁就会反悔一样。 阿翁嫣然一笑,突然在墨离唇上吻了一下,道: “我中毒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好吗?” 墨离心中一疼,悲伤瞬间涌上面庞, 他看着阿翁,感到心里有一块东西特别痛, 痛的他有些说不出话来,痛得他不知该如何思考。 “好吗?” 阿翁见墨离不说话,搂着他的脖子又吻了一下。 “好不好嘛?” 阿翁又柔柔地吻了一下。 “好。” 墨离的声音有些嘶哑,笑容里泛着苦涩。 阿翁可以让它过去, 但他却永远忘不了她在他面前所遭受的痛苦跟折磨, 那种无能为力和痛彻心扉,他永远也不会忘。 阿翁听见墨离答应,当即开心地笑了起来, 然后将头倚靠在他胸前,轻轻道: “你怀里真暖和。” “那我以后都抱你在怀里睡觉好吗?” 墨离摸着阿翁的发丝说道。 “好。” 隔了一会,墨离突然黯然说道: “若你不发那样的誓,我一定会给你把那些东西抢回来的。” “不!你不要做那样的事。” 阿翁猛地坐起身,抓着墨离的胳膊道: “你千万不要做那样的事,墨离。” “我已经没有什么可再跟阿纯交换的了。” 阿翁的声音中都是颤抖和恐惧。 墨离听了,心中大痛, 她用她最珍视的东西换他平安无事, 她为了不让他受折磨苦苦哀求那人, 甚至,要为了自己与那人同归于尽。 阿翁紧张地看着墨离,有些失神地道: “我知道你现在功夫比她厉害,” “但慕娘说她用蛊的本事世所罕见,比她都高强许多。” “若是我出尔反尔,她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我不想让你变成我这样,我不想。” “你不要去找她,我求你了……” 说着,阿翁竟哭了起来。 第6章 黄眉老翁 墨离一下慌了神,忙抱着阿翁道: “好,我不找她,我不找她。” “你不要哭了,阿翁,不要哭了。” “我答应你,绝不找她抢那些东西,不哭了好吗?” 墨离心疼地替阿翁擦掉眼泪,柔声哄着她。 阿翁这才点了点头,啜泣着道: “我发过誓,如果你去抢那些东西……” “你别说了,阿翁,别说了,我不会去的。” 墨离惊恐地打断阿翁,紧紧搂着她。 “以后再也不要用自己来发誓了,永远都不要。” 隔了一会,才听阿翁轻声说道: “那书不是唯一的途径,还会有别的办法。” “等明日见了那人我再好好想想。” 第二日很快就到了,南山的太阳升起的比别的地方都早, 阿翁只睡了一个多时辰便被晒醒了。 不多会,夜晚的寒冷消散,气温瞬间升高, 还高得有点离谱,一瞬就达到中午烈日炎炎的热度, 石岩上没有任何可以遮躲的地方, 阿翁额头都是细细的汗珠,嘴唇有些干裂, 墨离看着煞是心疼, 但先前不知道她要来这种地方,什么都没有准备, 连一口水都没有。 他只能在心里祈祷着那人快点来,别又让阿翁等一天, 阿翁这样不吃不喝不睡,身子会受不了的。 就这样一直等到快中午,一位黄眉老翁突然跃上石岩, 一察觉有人便即准备离开,只听阿翁忙叫道: “是我。” 那老翁回头一笑,像是松了口气般,道: “是小阿翁啊,吓死我了。” “我还当是谁在等着我呢。” “好久不见了,找我干什么呀?” 那老翁跃上石岩,笑眯眯地看着阿翁。 然后又瞅了瞅她身旁的墨离,赞叹道: “哟,好一个美男子,你情郎啊。” 阿翁脸上微微一红,拉着那老翁道: “我想让你帮我看下他身体里还有没有蛊虫?” “蛊虫有什么好看的?” “随便找个懂蛊的,或者厉害点的大夫就能看,” “这点小事还跑来找我,风险太大了。” “刚才吓我一跳。” 那黄眉老翁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抱怨道。 “你放心,我是昨天半夜到的。” “这里只有我和他,没有人知道这里。” “我找你是因为那蛊虫是透明的,无色无味,别人看不到。” 那老翁一听,长长的黄色须眉一挑,饶有兴致地道: “咦,这么厉害,我看看。” 阿翁听他答应,十分开心, 转身拉着墨离的手道: “墨离,你把衣服脱了让他看看好吗?” 墨离虽不知阿翁什么意思,但还是点了点头。 “全都脱了。” 阿翁有些不好意思地补了一句,然后转过了身子。 随后听见身后细细簌簌脱衣服的声音,接着传来那黄眉老翁的惊叹声: “啧啧,小伙子不仅人长得俊,身材也是好得不得了啊。” “真是羡煞我老头子,这般精壮鲜活的身体,” “再年轻个几千岁我也未必比得上。” “小阿翁,你真是艳福不浅啊。” “诶,你转过去干什么?他不是你情郎吗?” “你好好看。” 阿翁有些无语。 “看着呢看着呢,你还不放心我嘛,” “就我这双瞳仁,什么幽深隐蔽的东西都逃不过。” 墨离见那老翁说着说着,瞳仁渐渐变成了青色, 中间似有一点星光,隐隐闪烁, 然后仔仔细细,一点一点,将他从头看到脚, 接着又眯着眼迅速扫了一遍,道: “没有蛊虫,放心吧。” “真的吗?你确定吗?” 阿翁激动地问道。 “这是什么话?你不信任那你找我干什么。” 那黄眉老翁微带埋怨。 “我不是不信任你,只是……先前一直有些担心。” 阿翁解释道。 “放心吧,绝无任何蛊虫。” “只不过有一团邪乎的气,不过他武功高强,压制得很好,不妨事。” 黄眉老翁一脸淡然地说道。 阿翁刚重重松了一口气,却听那老翁又道: “不过你身体里可是有条蛊虫,明显得很。” “我知道。” 阿翁随口答道。 “你知道?那你知道这蛊虫会影响你的寿数吗?” 黄眉老翁有些惊讶。 阿翁正不知如何回答,就听墨离急切的声音: “怎么影响?” 黄眉老翁看着墨离“嘿嘿”一笑,道: “什么怎么影响,自然是短寿了,就是活不久的意思。” 墨离的脸色唰得一下变得惨白,颤声道: “活不久是什么意思?你……你别乱说。” 忽然,他又想起慕娘说阿翁是死人的脉, 心中恐慌至极,一把抓着那老翁的手道: “你是不是能救她?” “我不能救,我又不是救人的。” “当然,她若愿意跟着我修行,自会长寿。” “不过,你可能就舍不得了。” 黄眉老翁笑嘻嘻地道。 “舍得,你要什么我都舍得。” 墨离忙不迭地说道。 “我不要你什么,这事得她愿意才行。” 黄眉老翁一脸嫌弃。 “我不愿意,跟你说了很多遍了。” “你不是要赶着去洗髓吗?快点去吧。” 阿翁催促道。 “不,你先别走。” 墨离拉着那老翁不撒手,对着阿翁道: “他可以救你。” 阿翁却扯开墨离的手,道: “他还有事,你让他先走,修行的事我待会给你说。” “哎哟,你这个小情郎对你倒不错,” 黄眉老翁笑眯眯地看着墨离: “不过这下嘛,你估计更不会跟着我修行喽。” “虽然你是肉体凡胎,可老头子我不知怎的,” “总感觉你身体里有点与众不同的东西,虽然我也没看出啥来。” “不过有时候,这感觉可比见到的更可靠。” “你若是跟着我修行……” “你再不走小心她找来。” 阿翁突然沉声说道。 那黄眉老翁脸色大变,“嗖”地就没了人影。 墨离正欲去追,却被阿翁拉着: “你干嘛去?” “他能救你。” 墨离眼中焦急不已。 “那你去追他,我自己回去。” 阿翁撅着嘴松开了手。 墨离想起昨晚阿翁生气的事情, 又见那黄眉老翁已经没了人影,叹了口气道: “我带你回去。” 见墨离神色黯然,阿翁拉着他的手柔声说道: “你也不用这么难过,我知道怎么修行。” 第7章 什么美好的事情 “娘子知道?” 墨离一瞬激动不已。 “嗯。” 阿翁点了点头,又看着他道: “不过我不会去修行的。” “为何?” 墨离有些紧张也有些不解。 “修行就要拒食人间烟火,只吞服气,” “然后每两千年剥皮拔毛一次,三千年翻骨洗髓一次,” “最重要的是,还要断情绝爱。” “你知道他刚才为什么吓得跑了吗?” “因为他从前的妻子西王母一直在到处找他。” “所有他洗髓的必经之路都被西王母给堵上了,” “只有这一条路碰不到她,所以我才能在这等到他。” “你也希望我像他一样,永远躲着你再也不见你吗?” 墨离刚摇摇头,又立即停下来,嗫嚅着道: “他……他说你,说那蛊虫会影响你的寿数。” 阿翁翻翻白眼,道: “他活了几万岁,普通人那点寿数对他来说当然都叫‘活不久’。” “可是……” 墨离还想说什么,阿翁突然柔声道: “我又热又累,想回客栈休息了。” 墨离这才猛地想起, 阿翁已经在这里晒了一个上午了,水米未进。 “我带你回去。” 墨离立即心疼地抱起她往回赶去。 自从他的功力更上一层楼之后,脚程比以前更快了, 加之心中极其担心阿翁的身体,只用了不到三个时辰就回到了客栈。 沐浴之后,店小二刚好送来了晚饭, 阿翁却没什么胃口,只喝了一碗汤,吃了几口米饭便吃不下去。 “怎么了娘子?怎么吃得这样少。” 墨离关切地问道。 “我不想吃了,想躺会。” “再吃点菜好吗?你今日一上午都没吃东西。” 阿翁不想墨离太过担心,便又夹了两口菜。 等她洗漱之后躺在床上,墨离犹豫着道: “娘子,你今日不该放那黄眉老翁离开。” “我不是跟你说了修行的事了吗?” 阿翁略带微嗔。 “我不是说那个,是……你还没问他关于那书的事。” 墨离低声道。 “书?他怎么会知道书的事?” 阿翁微觉诧异。 “你不是说等你见了他之后你会再好好想想那书的事吗?” 墨离也有些诧异。 阿翁突然笑了一下,道: “他不知道那些,我只是想让他看看阿纯究竟给你解了没有?” “她性子太过古怪,为人又刁钻,我心中不是很放心。” “你连夜赶去那里,不吃不睡地等着,” “就为了让他看看我身上的蛊究竟解了没有?” 墨离的声音有些哽咽。 “阿纯用蛊太过厉害,若不能十分确定,我难以安心。” 阿翁叹了口气道。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墨离突然低下头去,眼眶发红。 阿翁微一愣,拉着他的手柔声道: “你对我不好吗?” 墨离没有说话,隔了一会,才又轻声道: “你昨夜都没怎么睡,赶紧睡觉吧。” “回来的时候在你怀里睡了一觉,现在还不太困。” “就是有些疲乏,想躺着。” 顿了一下,阿翁接着道: “墨离,阿纯的事是慕娘告诉我的。” “我知道。” 昨夜,墨离已猜到大概。 慕娘之所以瞒着他单独告诉阿翁, 是怕自己一时气急杀了阿纯,怕阿翁有事。 “她还告诉我,让我尽快去找带我进入梦境世界的人。” “是食梦貘带我到达梦境世界的。” “但我记得你对临风说过,是你指引我来到这里的。” “所以食梦貘是你派来的吗?” 阿翁问道。 墨离点点头,道: “我当时无法与你建立联系,只得通过它指引你穿过梦境世界到达灵界。” 阿翁突然一骨碌坐起身来: “那你是怎么认识食梦貘的,连临风都认为它只是一种传说中的生物。” 墨离神色微变,道: “是它来找的我。” “什么?它找的你?” 阿翁大为惊讶,只听墨离接着道: “它说它是你图腾,可以带你进入梦境世界。” “你就相信它了?” 阿翁有些难以置信。 墨离沉默几秒,缓缓道: “因为它分离出了我梦境里的你,只有这个人的图腾才拥有这种能力。” “它真的是我的图腾,原来它是故意带我到的‘禺知阁’。” “慕娘让我去找它,她知道它。” “她还能准确地模仿出那个假月老的动作,她也认识他。” “所以,食梦貘那也许就有救临风的方法。” 阿翁一把掀开被子,正欲下床,突然被墨离轻轻按住。 “不行。” 墨离的声线很温柔,却不容抗拒。 “你不能连续两天都不睡。” “他若知道你这样,也是绝对不允许的。” 阿翁看着墨离,慢慢又躺了下去, 她知道墨离不会让自己现在就去找食梦貘, 她也知道自己现在的身体不比以前了。 顿了顿,墨离又摸着阿翁的头发道: “若是你现在睡不着可以晚点睡,我陪你聊天给你讲故事都行,” “但今晚不能再出去折腾了。” 看着墨离担忧的神色,阿翁轻轻点了点头。 “你从前怎么会梦到我?” 阿翁突然想起,刚才墨离说食梦貘从他的梦境里分离出了自己。 “因为我喜欢你呀。” 墨离笑得很温柔。 “那你的梦里面我在做什么?” 阿翁有些好奇。 墨离仍旧笑着,却没有立即回答,顿了几秒才轻轻道: “做……一件很美好的事情。” “什么事情?” 阿翁突然又坐起身,满眼好奇地看着墨离。 墨离却忽然避开她的目光,低声道: “没什么。” “什么没什么?你不是说很美好的事情吗?” “怎么又变成没什么了?” 阿翁微微噘着嘴,略带嗔怒。 墨离忍不住吻了上去,曾经多少次, 每当看见阿翁这副轻嗔薄怒的模样, 墨离都好想吻上她的唇, 而今,他终于可以没有负担地做这件事了。 阿翁微一惊,但并没有推开墨离, 她心中喜欢墨离,也喜欢他亲吻自己, 他的吻很柔软,很舒服,阿翁不知不觉又沉沦了下去。 墨离愈发放肆,轻覆在阿翁身上忘情地吻着, 直至那吻从唇滑至阿翁白皙的脖颈,墨离才低低喘着粗气停了下来, 他想起上次在来凤城阿翁眼中的惊恐,他怕再次吓到她。 第8章 烈性新药 “娘子觉得这样美好吗?” 墨离轻蹭着阿翁的耳垂呢喃道。 “嗯。” 阿翁也是心神激荡。 半晌,突然红着脸低声问道: “你梦里……我就在做这个么?” “比这更多。” 墨离的声线暧昧无比。 阿翁瞬间明白过来,一张俏脸涨得通红。 墨离看着那粉嫩的面颊,忍不住又轻轻吻了一下, 他本想问阿翁还害怕吗?他心中对她渴望极了, 无数个夜晚,都无比渴望。 但前几天阿翁还那样紧张恐惧,她分明很怕做那事。 忍了忍,终是起身给她盖好薄毯,柔声说道: “真的该睡了。” 阿翁红着脸“嗯”了一声, 然后轻轻闭上了眼睛,隔了一会就慢慢睡着了。 墨离仍旧躺在那榻上,回味着刚才跟阿翁缠绵的时刻。 “墨离。” 亥时,墨离听见临风叫他。 “沐无念把药配好了没有?” 临风的声音有些不对。 “没有,那药不容易配,不过还剩九颗,阿纯又给了新药。” 墨离淡淡答道。 他恨极了阿纯,但阿翁又得靠她活着。 “阿纯?” 临风的声音突然有一丝颤抖。 “她说她不会伤害阿翁的,你知道那蛊是她下的了?” 墨离的声音不再有什么波澜。 “我看见她教莫大夫养心蛊,你也知道了?你不要冲动……” “我当时恨不得将她碎尸万段,可阿翁不能有事。” 临风话还未说完,墨离便打断了他,声音既冷且痛。 隔了会,墨离突然轻声道: “书和东西都被她拿走了。” “她给我下了蛊,阿翁用那些东西跟她做了交换。” 却听临风长舒一口气,淡然道: “拿走就拿走了,没了那书,阿翁以后就再也不用那样伤神了。” 墨离没有说话,顿了顿又道: “阿翁愿意嫁我了。” 临风微一愣,墨离听见他的呼吸稍稍有些变化。 “伤心了?” “有一点,不过更开心,以后她就可以跟你在一起,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了。” 他一直想让阿翁放弃那书和墨离在一起, 虽然他知道自己会有些难过,不过他更希望阿翁幸福快乐。 “她说救出你以后才会跟我成亲。” 墨离的声音很轻,临风却心头一震。 “我明日跟她说……” “说什么?让她别管你,跟我逍遥自在?” 墨离冷冷打断他: “她心中对你仍有情意,更有愧疚,她是不会不管你的。” “你与其白费口舌,不如想想怎么帮她。” “她用自己向阿纯发了毒誓,保证永不拿回那些东西。” “那书耗费了她太多心力,身子也被毒坏了。” “现在身体里那蛊虫……会影响她的寿数……” 墨离的声音变得哽咽起来,再也说不下去。 临风看着熟睡中的阿翁,想起她为自己做的一切,心中恻然, 突然,他发现阿翁的呼吸似乎有些不对。 “墨离,你快过来。” 墨离闻言立即纵身赶到床边。 刚才他一直在跟临风说话,心思有些分散, 此时才发觉阿翁的呼吸比平时变得重了些, 睡前面颊的粉嫩不仅没有消退,似乎还更红了些, 伸手一探,不仅额头烫得吓人,身上也是滚烫。 “阿翁,阿翁……” 墨离连着唤了几声,发现阿翁一点反应都没有, 猛然意识到,阿翁已经烧晕过去了, 当下心中大骇,颤声道: “她体内那蛊虫是极阴寒之物,她这般烫……” “那,那蛊虫受不了的,要赶紧退热。” 墨离立即叫来店小二,给了他一大笔银钱, 差他火速去请大夫过来, 然后又回到屋里揭开阿翁的被子,解开她的衣裳, 用温水不断给她擦拭额头和身子, 临风背对着阿翁,可恨自己什么忙也帮不上, 既叫不来大夫,也不能上手帮墨离一点。 可还没等大夫来,阿翁已开始止不住地吐起血来, 想是她的身体温度过高,蛊虫有些受不了, 不住想让她将体内那些热度比平时高的血吐出来。 墨离心中恐慌至极,他拿出平日吃的那药丸, 好不容易用点穴的手法助阿翁吞了下去,却一点效果都没有, 鲜红的血依旧不停从阿翁嘴角流出。 墨离害怕极了,抱着阿翁的手不住颤抖, 突然,他想起阿纯新给的药, 当时她说“药性太烈,不到万不得已尽量不要服用”, 眼见阿翁吐血的情况根本止不住, 墨离已不顾得许多,急忙拿出一颗助阿翁咽下, 果如阿纯所说,那药有奇效, 只片刻,阿翁便止住了吐血, 不过很快,她的身体开始由滚烫变为寒凉, 且越来越凉,连呼出的气体都渐渐变成寒霜般的低温, 墨离紧紧抱着阿翁,感到阿翁身上的热量在一点点消散, 他惊恐极了,不住想温暖着阿翁的身体,但根本毫无作用, 即使源源不断地为她输送着内力, 也如水入大海般,瞬时便没了踪影。 “为何会这样?阿翁怎么病倒的?” 临风语音颤抖地问道。 “昨夜,昨夜她非要去南山。” “那里晚上极冷,白天温度却很高。” “她在那一直等到中午,不吃不喝。” “我当时应该想到她身体会受不了的,我应该将她带回来的,” “就算她恨我,我也应该将她带回来的。” “都怪我,都是因为我……” 想到阿翁是为了他身体里的蛊虫才连夜跑去了南山,墨离心中比刀割还疼。 就在他的惊恐和崩溃快要将他淹没之时,大夫终于来了, 只一把脉,便被阿翁的温度惊到。 “你夫人不是高热吗?” “刚才是高热,吃了这药后烧便立即退了,然后就……” 墨离说着拿出那药丸递给大夫。 那老大夫将药丸举在鼻端闻了闻,又仔细看了看,道: “这……配这药的人路子未免也太野了些。” “她身子这般阴寒,怎么能服用如此烈性的药物。” “一个弄不好,就会出人命的。” “你……你怎地乱给她吃药?” “你既自己胡乱医治,还请老夫来干什么……” 墨离无心理会他的责怪,只急切地说道: “她现在很冷。” 第9章 我不会不管你的 “她这是恶寒,恶寒本不是大问题。” “只你娘子体质太过阴寒了,症状才这般可怕。” “现在给你开方子也抓不到药,这样吧,” “你让刚才那个小伙子再跟我走一趟,去我家里取药。” 听老大夫如此说,墨离才稍稍放下心来。 “还有,你给她穿的太厚了,这被子也太厚了。” “恶寒由内而发,你外头给穿的再厚都没用。” “一会吃了药温度起来了,反而会出汗造成病人受凉。” “好,我知道,我一会就给她换掉。” 墨离急忙应道。 临走时,那大夫又叮嘱道: “你手上那药以后断不可再随便给她服用了。” “就她那身子,人早晚得让你折腾没。” 墨离心中一颤,失神地点了点头。 待送走大夫,墨离立即给阿翁重新换了薄的里衣, 又将厚被撤去换上夏日薄毯, 然后包着阿翁抱在怀里,希望她能稍稍暖和些。 墨离给了店小二丰厚的赏钱,那人很快就取了药熬好送了过来, 高热过后,阿翁稍稍恢复了一点意识, 但整个人仍是混沌的,浑身更是绵软无力, 墨离扶起阿翁靠在自己肩头,一点一点将药喂给她, 约摸半个时辰之后,才感觉阿翁的身体有了些热度。 阿翁先是高热,后又恶寒, 整个人昏昏沉沉地一直睡到第二天下午才醒, 醒来看见临风在床边,虚弱地冲他笑了笑,道: “你回来啦,临风。” 临风眼眶红红地看着她,轻轻点了点头, 还没说话,就见阿翁神色黯淡地说道: “对不起,我把书和那些东西都给阿纯了。” “她给墨离下了蛊,那蛊很可怕。” “我不能让他变成我这样,我只能……” “我知道,我知道了,阿翁。” “你没有对不起我,你从来都没有对不起我。” “是我对不起你,我不该出现在你身边……” 说着,临风忍不住落下泪来。 阿翁见临风流泪,一时不知该如何安慰,顿了顿,才道: “我会找到别的法子救你的。” “我不会不管你的,我不会一直让你在那里的。” “我去找食梦貘……” “现在不行!” 阿翁话还没说完,就听临风和墨离的声音同时响起。 原来阿翁醒来时意识涣散,没有跟临风用梦境密语, 而墨离就在旁边,他们说的他都听得见。 “你还病着,那药还要再喝两次,这两日你哪里都不能去。” 墨离心疼地说道。 “听墨离的话,你昨晚吓死我们了。” “以后不许再那样了……” 想起昨夜,临风仍心有余悸。 “我让厨房熬了参苓粥,你一天都未吃东西了,我喂你。” 说着,墨离扶起阿翁,细心地喂她吃了大半碗, 吃完东西,阿翁气色稍微好了些。 “给我书的人不是月老,慕娘应该认识那人。” “但她没有告诉我,她只让我去找食梦貘。” “可我不是很确定食梦貘知不知道那人……” “我知道,我会去找那人。” 临风轻轻打断了阿翁。 他见她刚恢复了点气力,便操心自己的事, 心中又是感动又是心疼。 “你说过,他是一副白发老翁的模样,看起来很和气。” “穿着一身白衣服,好像一个大袍子,” “那袍子又有些奇怪,袖子那有个破洞。” “他似乎很怕热,一直举着那袖子在擦汗,对吗?” 阿翁点点头。 “而且他很有可能也认识慕娘,甚至食梦貘?” 临风继续说道。 “我猜是这样。” 阿翁想了想答道。 “我都知道了,我这就去找他。” “你好好养病,听墨离的话,不要再由着自己的性子乱来了。” “你昨夜,昨夜吐了很多血……” 临风说着,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阿翁这才发现自己换了新的衣衫,床铺上仍有血迹, 想是自己一直昏睡着,墨离还来不及更换。 “我知道了。” 阿翁低声答道。 “那么我这就去找那人,你好好休息。” “不要急着去找食梦貘,什么都比不了你身体重要,知道吗?” 临走前,临风忍不住又叮嘱道。 他当然不愿意这么快就离开阿翁,但他实在不忍她如此劳心费神, 若是他早日找到那人,早日有了真身, 那阿翁就会嫁给墨离了,虽然自己不能和她在一起, 但仍会守着她,看着她幸福。 待临风走后,墨离将阿翁抱到软榻上,更换了新的床褥。 看着墨离忙忙碌碌的身影,阿翁突然轻声说道: “对不起,我以后不那样了。” 墨离正在铺床的手微微一顿,转身至榻上抱住阿翁, 吻着她的头发低声道: “是我不好,我应该将你带回来的。” “就算你生我气,恨我,我也应该将你带回来的。” 顿了顿,又道: “你昨夜高热出了很多汗,后来又恶寒,衣服都湿透了。” “刚才我让店小二准备了热水,现在温度差不多了,我抱你去泡泡。” 阿翁脸上一红,低声道: “我自己去。” “你哪还有劲,昨夜烧的连药都吞不下去……” 墨离微微有些哽咽,接着柔声道: “让我帮你好吗?以前你生病也是我照顾你的。” 沉默一会,阿翁红着脸点了下头。 墨离轻柔地解下阿翁身上的衣服,抱着她去了里间浴室, 阿翁一颗心噗通直跳,紧张不已, 这还是她第一次在意识清醒的时候这样袒露在墨离面前, 但墨离却无丝毫异状,一如从前她中毒时那般, 极其细心地替她洗净头发,擦干身体,换上衣服, 全程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和言语,只温声问着, 水温合不合适?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等洗完重新躺在软榻上,阿翁顿时觉得一身舒服多了, 连精神都好了不少,肚子竟然都有些饿了。 墨离早已准备好了清淡的糕点和汤饮, 见阿翁吃得有滋有味,墨离的心情终于好了一些。 “现在感觉好些了吗?” 墨离拿着软帕给阿翁擦了擦嘴。 “嗯,好多了,就是有点没力气。” 阿翁觉得浑身有些酸,想是昨夜高热的缘故。 “而且又有点困,不知道怎么回事。” “刚才那汤药里有安神的成分,困了我就抱你去床上睡。” 说着,墨离就准备将阿翁抱起。 “不了,我和你在这睡。” 第10章 初尝 墨离微一愣,只听阿翁继续说道: “你也两天都没有睡了。” “我要是睡在这里,你就可以躺着和我一起睡会了。” “不然你就一直守在床边看着我。” 阿翁知道,若是自己生病,墨离定是不眠不休地守着自己。 墨离本想说他不累,转念一想,只温声应道“好”, 他当然喜欢跟阿翁躺在一起睡觉。 躺下后,他自然而然地搂着阿翁温软的身体, 阿翁也没拒绝,轻轻将头倚靠在他胸前,很快在药物的作用下睡了过去。 不过墨离只稍微小憩了一会就醒了, 他轻轻抚着阿翁的脸颊,柔柔地吻着她, 阿翁以前同意过,自己可以在她睡着的时候亲她, 当然,他的动作十分轻柔, 如蜻蜓点水般,只略略停留在她的额头和面颊片刻。 吻着吻着,墨离脑海里居然不断闪现起方才帮阿翁沐浴的画面, 从前这般照顾阿翁时,自己是不会这样的, 不知是不是因为来凤城那场未完的缠绵,如今连心思都变得旖旎起来, 墨离暗骂了自己一句“龌龊”,随即又有些困惑, 阿翁当真是因为没试过才那般害怕吗? 若是她愿意跟自己试一次,知道那事很快活,她一定会喜欢的, 可是怎么跟她说呢? 他知道若他向阿翁要求,阿翁一定不会拒绝自己, 可她心中却是不想那样的,是否那晚也不会抖成那样, 自己可不想强迫她,更不想给她留下什么阴影。 想着想着,墨离不禁幽幽叹了口气。 又休养了两日,阿翁才算彻底痊愈, 这两日里,她都没有再闹着要去找食梦貘, 她知道那天晚上吐血把墨离和临风都吓坏了, 自己如今这样的身体,确实不该那么信任。 这天晚上沐浴过后,阿翁试探着说道: “墨离,我觉得我这两天好多了。” “嗯。” 墨离笑着看着她。 “我没有再发热了。” 阿翁补了一句。 墨离仍旧笑着“嗯”了一声。 “我……也不冷了。” 说着,阿翁把手递给墨离。 墨离将阿翁的手握在掌中,继续微笑着“嗯”了一声。 阿翁见他只是“嗯”着,什么也没说, 突然眉头微蹙,略有嗔怒道: “除了嗯你就不会说点别的吗?” “说什么?” 墨离仍旧笑着,不过唇角弯得更厉害了。 阿翁猛地抽回手,转身躺在榻上不再理他。 墨离却从身后轻轻抱住了她,俯在她耳边低语道: “娘子生气了?” “若是娘子开开心心睡觉,明日吃完早饭我带你去找食梦貘。” “真的?” 阿翁一下转过身来,表情惊喜。 “我什么时候骗过娘子。” 墨离神情暧昧地看着阿翁。 阿翁此时离他很近,他觉得自己有些神志不清。 “太好了,我怕你还不让我去。” 阿翁开心地笑了起来,然后下意识伸出手搂着墨离吻了一下。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墨离便就着她的唇吻了回去。 这一吻一直痴缠了很久,久到他觉得需要让阿翁休息一下, 才慢慢将唇移到阿翁耳边,轻轻吮吸着她的耳垂,声线绮靡地道: “娘子,那事很快活的。” 阿翁正闭着眼沉浸在刚才美妙的拥吻中, 听见此话,猛地睁开眼睛, 心跳得更快,脸色更红。 墨离见阿翁没有说话,呼吸却变得急促起来, 面颊绯烫,如同初盛的粉色芙蓉, 便继续吻着她的脖颈,柔柔道: “娘子想试一下吗?若是不喜欢我立马就停下来。” 阿翁浑身如过电般酥麻,她的唇动了动,却不知该如何回答。 她此刻脑袋里很乱,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她不是很想,但也不是完全不想,可是她又很害怕。 墨离感到阿翁的身子微微有些颤抖,但没有上次抖得那么厉害, 他一边轻轻吻着阿翁的耳垂,一边柔声呢喃道: “试一下好吗?我不会弄痛你的。” “只要你不舒服我马上就停下来。” 见阿翁没有反对,墨离轻轻褪去她身上的衣物, 那洁白柔软的身体一瞬令他有些痴醉, 墨离的吻温柔地落了下来,一寸一寸, 阿翁忍不住发出了令自己都感到羞耻的闷哼声, 墨离的唇角却露出了笑意,笑得缠绵又满足。 但此时他还不敢妄动, 因为他感到阿翁的身体十分紧绷,全身仍在微微发着抖, 他继续痴缠地亲吻着,又过了许久,才缓缓又轻柔地开始…… “不,不要,痛。” 只一下,阿翁便推开墨离叫了出来。 墨离立即停了下来,见阿翁眼中又露出上次在来凤城的惊恐, 双手交叉抱在胸前,声音颤抖地道: “我……下次好不好,下次,求你,墨离。” 墨离听见阿翁说求他,心中狠狠一疼, 当即翻身下来帮阿翁穿好衣服,抱着她柔声抚慰道: “不怕不怕,下次下次。” “别怕,阿翁,你不用求,我不会的。” “别害怕,别怕。” 墨离口中哄着阿翁,心中却纳闷至极, 自己明明很温柔,也不着急, 阿翁明明……也可以了,怎么一下就痛成那样, 还那么害怕,莫非…… 是以前的时候给她留下了心里阴影? 她说自己和沐无念没有什么,那定然是没有什么的, 临风出现的时候自己都在…… 不对,上次有一天自己不在, 莫非那狗东西骗了自己,在那天强行要了阿翁? 肯定是这样,第一次接吻都那样粗暴,弄得阿翁很不舒服, 第一次那样更是好不到哪去,定是一味由着自己的欲望胡来, 只顾自己快活,全然不顾阿翁的感受, 才害得阿翁才这般害怕那事。 墨离气哼哼地想着,准备等下次见了临风狠狠揍他一顿, 蓦地,又感觉哪里似乎不对, 刚才虽只一下,但好像,有东西阻挡着自己, 像是……莫非阿翁真的还没有过? 没有过怎么会这么害怕呢?是自己令她害怕吗? 自己从前还自信一定会令她快活…… 墨离此时心中有无数个疑问,却一个也不敢问, 直到阿翁慢慢平复下来,才轻声问道: “还痛么?” 阿翁一愣,微微摇了摇头。 第11章 真正的食梦貘 “对不起……” 阿翁想起上次在来凤城,也是自己怕得厉害墨离才停了下来, 这次又是这样,心中有些觉得对不住他, 她知道男的在那种事上突然停下来是一件十分难受的事情。 “你不用说对不起,阿翁。” “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是我不好,是我吓到你了。” 墨离搂着阿翁心疼地说道。 沉默一会,阿翁突然开了口: “我……我在三生石上看到了南莺莺的记忆。” 只说了一句,便又停了下来。 墨离静静等着,没有催促她。 过了会,又听阿翁继续道: “陆,陆景年第一次跟莺莺时,很……很可怕,” “我……我那时就很害怕,一直都很害怕那样。” 阿翁说着,身子又忍不住颤抖起来, 墨离紧紧将她搂住,柔声道: “没事,不怕,不怕,我是不会那样对你的。” “别害怕,我不是陆景年,我断不会对你做那样的事的。” “我知道你不会,可是我……我就是……” “就是一那样就怕得很,就紧张得很……” 阿翁嗫嚅着道。 “不怕,我们慢慢来,我不着急,你别害怕,也别紧张。” “别怕我好吗?阿翁。” “我不怕你,我只是……有些害怕那样。” 阿翁轻声说道。 “所以……你还没有那样过是吗?” 犹豫几秒,墨离还是问道。 阿翁愣了一下,然后轻轻点了点头。 “其实那件事没有那么可怕的。” “是陆景年故意粗暴地对待南莺莺,她才那么痛苦。” “你别害怕,阿翁,我绝不会那样对你的。” “别怕……” 墨离轻轻抚着阿翁的发丝,嘴里柔声哄着她, 心中却狠狠咒骂着陆景年: 那个狗东西,用卑鄙无耻的方法伤害南莺莺就算了, 还给阿翁留下这么深重的心理阴影,怪不得阿翁如此讨厌他, 活该他八年见不到自己心爱的人,活该他满头白发…… 许久,阿翁才在墨离的柔声安慰中睡去。 第二日,阿翁醒得很早, 想起昨晚两人的种种,微微些不好意思, 不过墨离却很淡然,一口一个娘子叫得格外熨帖自然, 昨夜虽然没有和阿翁进行到最后一步,但到底是初尝云雨, 且阿翁只是害怕,并没有拒绝自己, 更不厌自己,或是生气什么的, 可见她心中是接受自己的,自己只需好好想法子让她不再害怕那事就好。 吃过早饭,阿翁便带着墨离来到梦境世界的“布龙泽”, 依旧循着先前的方法等到“照夜白”将他们带到了“白隙之地”, 只不过这次等她进入那山间峡谷时,发现食梦貘正在入口处等着自己。 它好似和之前见到的完全不一样了, 又恢复了当初带领自己进入梦境世界的优雅姿态, 周身散发着神秘高贵的气质。 “你来啦,若若。” “我不叫若若。” 阿翁有些惊讶。 “你当然叫,我是你进入梦境世界的图腾,怎么会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食梦貘微微笑着,语气波澜不惊。 阿翁呆立一会,轻声道: “有人让我来找你。” “我知道。” 它果然认识慕娘,阿翁心道。 “你以前的梦在我这里。” 食梦貘依旧笑着。 阿翁立即低声对墨离道: “抓住它。” 话音甫毕,墨离已出手。 只不过无论他多快,食梦貘似乎都要比他更快一步躲开。 阿翁大为惊讶,莫说墨离的功力已经上了一个层次, 便是从前的他,自己的轻功也比不上, 它,那次是故意让自己抓住的。 “别抓了,墨离。” 墨离依言停在了阿翁身边,心中也是十分狐疑, 没想到当初看着有些呆头呆脑的食梦貘竟有如此功力,深不可测。 “那个梦是假的,你让我抓住你就是为了让我相信你只偷了我那一个梦。” 阿翁淡淡说道。 “若若一直都这么聪明。” 食梦貘并没有否认。 “我是你的图腾,我可以从任何人的梦境中分离出你,” “造梦,对我来说易如反掌。” “刚好他想让人引领你进入梦境世界,我就骗了他一个关于你的梦。” “轻易编造出让你看一眼就相信且不会再追究的梦。” “可是我若随便就交予你,你肯定会怀疑。” “所以我只能让你先抓住我,用我的软肋来威胁我,这样你才会真正相信。” “你根本不怕痒?” 阿翁看着食梦貘问道。 “不!我怕,那真的是我的软肋,所以我从不让任何人抓住。” “可是为了若若你,我愿意被抓住一次。” 食梦貘笑得很柔和,但阿翁的声音却有些冷。 “你偷了我什么梦?” “很多,都是碎片,凭你在那个世界的能力是拼不起来的。” “但我可以,这些年,我已将它们慢慢拼好,马上就给你看。” 食梦貘并没有立即吐出阿翁的梦,只缓缓问道。 “灵界还有二族你知道吧?” “知道。” 阿翁点点头,她不知道食梦貘为何突然问她这个。 “神族是混沌的阳面,拥有一颗五彩灵石,” “那五彩灵石镶嵌在钟山之中,长年为他们带来温暖和光明。” “掌管神族的是女娲,女娲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族。” “族中下一任的继承者拥有可以取出五彩灵石的神力,” “方便他们更换灵石镶嵌的位置,以保光明可以照到神族的每一个地方。” “而魔族是混沌的阴面,常年被黑暗幽凉笼罩,那里只有幽暗之光。” “每隔一万年,他们会有一次见到光明的机会。” “不过这机会,却是用族中命定之人的魔灵换来的,且只能维持五千年。” “在这五千年中,他们需要储备好之后所需要的所有光和热,” “然后重新进入新一轮的幽暗之中开始生活。” “两族之间原本隔着一条时间裂隙,各自安好,谁也不去扰谁。” “直到有一天,魔族的三公主在那条时间裂隙了救了一匹白马。” “白马?” 听到这里,阿翁心中一惊,难道是照夜白吗? “那白马能穿过时间裂隙,到达任何地方。” “魔族三公主很是好奇神族那边究竟是什么模样,” “于是瞒着魔族其他人,偷偷让这白马带着她穿过时间裂隙去了神族。” “在那里,她认识了神族未来的继承人,卫止容。” 第12章 少年和少女 “你是谁?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你?” 眼前清丽明艳的少女让卫止容心中一动。 她的皮肤特别白,白得甚至有些微微透明的质感, 身旁跟着一匹纤尘不染的白马,但马上却没有任何鞍具。 “我从来没来过这里,你当然从来没见过我喽。” 少女语音俏皮,神态娇憨。 “你是魔族的?” 少年很是诧异。 “咦,你还挺聪明的嘛。” 少女笑着赞了他一句,少年却立时红了脸。 “你怎么过来的?” “骑着白马过来的啊。” 少女淡淡答道。 “白马?这匹马?它能穿过时间裂隙?” 少年大为惊讶。 “嗯。” 少女微有自豪,又接着道: “原来有光是这样的,挺亮的,就是有点刺眼。” “你还没见过光么?” 少年知道魔族每三万年才有一次光明。 “我出生得晚,还没见过,不过快见到了。” 少女边四处看边答道。 “有光是不是很美?” 少年跟在少女后面。 “还行吧,看得很清楚,不过有些东西太清楚了就不好看了。” 少女闲闲说道。 “太清楚了怎么会不好看呢?” 少年微有诧异。 “因为幽暗之地的植物和动物,有你想不到的美。” 少女突然回头,神秘地对少年说道。 少年微微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她说的是魔界。 “我确实没见过。” “我带你去看看?” 少女立即问道。 “去……魔界?” 少年犹豫着问道。 “当然啦。” 少女一口答道。 “可是……我母后说神族的人是不允许去魔界的。” 少年低声说道。 “你怎么那么听话?我长姐也不让我来,我还不是来了。” 少女一副不以为然的表情。 “走吧,他们不知道的。” “为何?” 少年有些奇怪。 “你怎么又变傻啦?” “大家都知道没有人能穿过那时间裂隙,自然想不到有人会偷偷跑来跑去。” “你去了怎么会有人知道?” 看着少女明媚的笑脸和灵动的大眼,少年心中动摇了。 “时不可失,失不再来啊。” 眼见少年犹豫的表情,少女又补了一句。 “那……就去看一眼?” 少年话音刚落,就被少女一把拉上了马背: “坐稳了。” 那马很快,少年只觉颜色一变,人已到了魔界。 这里,跟他见过的世界完全不同, 很多植物和动物都带着幽幽的微光,尤其是飞在空中的小小甲虫, 远远望去甚是美丽,令他忍不住想伸手去追逐。 “好看吧?” 少女见少年惊异的神情,得意地问道。 少年痴愣愣地点了点头,他还是头一次见到只有微光的世界。 有些黑,但很静,有一种独特的美。 “好了,我带你回去吧。” “这就要走了么?” 少年似有不舍。 “咦,刚才胆子还那么小,来都不敢来,现在又不想走了?” 少女调笑道。 少年脸上一红,当即轻声应道: “好。” “我们是偷跑出来的,时间当然不能太长。” “不然被发现了,以后就没得玩了。” “明日我又来找你。” 少女的笑柔软又迷人,少年没有思考地点着头。 她带他回到神界,然后再自己独自回了魔界。 此后,少女几乎每天都偷跑出来找少年, 他们一起去看对方从未见过的东西, 吃对方从未吃过的食物, 带对方做从未做过的事情, 暑去寒来,情愫暗然滋生,两人却浑然不觉。 “你是不是神族未来的继承者?” 一天,少女突然问道。 “你怎么知道?” 少年满眼都是惊讶。 “因为你说话做事跟我长姐有些像,一板一眼的,太正经了。” 少女盯着少年道。 少年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却听少女继续说道: “我长姐长得很美,是我见过最美的人。” “但是她很少笑,只见到我会笑一下,这点也跟你有些像。” 少年听见她这么说,心中不由得美了一下。 “长姐是神族的掌管者,所以平时总是一副威严凛然的模样。” “但我二哥就不一样,他很爱笑,很活泼。” “经常偷偷带着我做很多长姐不允许的事情。” “虽然有时候对下面的人也有些严厉,不过大多数时候都是很温和的。” “所以你更喜欢你二哥,不喜欢你长姐?” 问出这句话,少年心中竟隐隐有些不安。 “哪有,我都喜欢。” 少女立即否认道: “虽然长姐为人严苛,但对我很好的。” “她很宠我,就算平日里我修炼偷懒,她也不会过分责备我。” “我喜欢吃,她就到处给我搜罗各色美食。” “可若是二哥修炼懈怠或者喜欢她瞧不上的玩意,” “那他可就惨了,会被长姐狠狠惩罚,还不敢说一个字。” 少年略略放下心来。 “所以你才敢骑着这马肆无忌惮地跑过来玩?” 少女得意地点了点头,又问道: “你什么时候继承神族王位啊?” “不知道,我不想那么早继承。” 少年竟叹了口气。 “为什么?当老大不好玩吗?” “像我长姐一样,威风得不得了,其他人都怕她。” 少女眨着小鹿般的大眼。 “继承王位之后过不多久就要成婚,我不想娶那人。” 少年语气颇为烦恼。 “谁呀?” 少女大为好奇。 “钟山的慕天姿。” 少年语带惆怅。 “慕家四姑娘?” 少女微有诧异。 “嗯。” 少年点点头。 “她那么好看你还不想娶她?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少女撅着小嘴,一副不解的模样。 少年幽幽叹了口气: “我不喜欢她,她也不喜欢我,我们的亲事是族中长老定的。” 话音刚落,那少女就哈哈哈大笑起来。 “我的天,你神族还搞这种事,笑死我了。” “虽然我长姐严厉,不过她可不会干涉我二哥的婚事。” “至于我,她以后就更不会管了。” “那你想娶谁?” 少女突然话锋一转。 “我……反正我不喜欢她。” 少年脸上微微有些发红,偷偷看了少女一眼。 “那你是有心上人了?” 少女不依不饶。 沉默一会,少年轻轻点了点头。 “谁呀?” 不知怎的,少女心中的紧张竟比好奇更多。 第13章 五彩灵石 少年突然怔怔地看着她,半晌都没有说话。 少女被他灼热的目光盯得有些不自在,不由得微微低下了头, 过了会才嘟囔着道: “你也可以不娶她啊,又没人绑着你。” “可是五彩灵石在钟山,历来都是这样联姻的。” 少年神情委顿。 “什么历来?凡事总有第一次,你们不争取怎么知道不行?” 少女突然大声说道。 少年又怔怔地看着她,过了会竟笑了起来: “我回去给母后说。” “说什么?” 少女有些没反应过来。 “说我不娶慕天姿,说我有心上人了。” 少女一愣,竟脱口而出: “你心上人是谁?” “等我能娶她的时候我就告诉她。” 少年说着,跟少女告了别。 再见,已是三月之后。 “你被关起来了?” 少女每天都来,今日终于见到了他。 少年笑了一下,却没有回答,只道: “我不用跟慕天姿成亲了。” “只要我恪守继承者的本分,就可以娶我喜欢的人。” “上次我说……等我能娶她的时候我就告诉她。” “今日我就是来专门告诉她的。” 少年的声音有些低,少女却听得很清楚。 聪敏如她当然知道少年说的什么意思。 少女脸上微微一红,转过身一边走着一边看着那些花花草草, 语音略带娇羞地道: “我长姐都没同意,你想娶就娶啊?” “你不是说你长姐不会干涉你的婚事吗?” 少年一下急了。 少女忍不住笑了出来: “那我也还是要跟她说的,难道我现在就跟你跑了呀?” 少年的脸腾地一下红了,嗫嚅着道: “那是自然,自然要说的。” “那要是我长姐同意,我不同意呢?” 少女突然心生顽皮。 少年一下慌了神,语无伦次地道: “你……你,你是有心上人了吗?” “嗯。” 少女郑重地点了点头。 “那……那,那他是谁?” 少年的神情一下变得落寞起来。 “后悔啦?早知道我有心上人,就不该推了和慕天姿的婚事?” “没有!” 少年立刻摇了摇头,接着又低声道: “他是谁?是你们族的人吗?” “不是,是你们族的。” 少女表情很认真,少年却更加难过: “你……你什么时候认识我们族其他人的?” 他的声音很轻,语气却很沉重。 “我不认识其他人啊,我只认识你。” 少女憋着笑,没等少年反应过来就骑上了马,道: “我要回去找我长姐啦!” 说着,便纵马疾驰而去, 几秒之后,少年才反应过来,开心地笑着奔了起来。 不过之后连着好几天,他都没有再见过少女,心中又是想念又是担心。 终于,这天重又见到神情低迷的少女,少年立即迎了上去: “你长姐同意了么?” 少女没说话,踢着路边的草微微撅着嘴。 “她不同意?” 少年有些急了。 少女抬头看了他一眼,轻轻摇了摇头。 “那她是同意了?” 少年的声音略带颤抖。 少女停下脚步,仍旧摇了摇头。 “那……那你长姐是什么意思?” 少年有些摸不着头脑。 “她说以后再说。” 少女的声音明显不快。 “以……以后再说?” 少年也有些奇怪,不过听见她长姐没有直接反对,倒是略略放心了些。 “也许你长姐觉得你还小,不想你早早离开她。” “我可以等。” 少年的话并没有让少女开心起来,她仍旧无精打采地走着。 “你不开心吗?我带你去玩?” 一路上,少年使尽浑身解数,少女却依旧闷闷不乐。 不知不觉,两人到了钟山附近。 “那就是五彩灵石吗?” 少女突然有些好奇。 “嗯。” 少年见少女眼中有了些光,心中一悦。 “居然是块透明的石头,我还以为是五彩的呢。” 少女的心情似乎好了一些。 “镶嵌在钟山之上就是透明的,取下来就是五彩的。” 少年赶紧解释道。 “这么神奇,你取下来我看看。” 少女难得露出了笑容。 少年却有些为难: “取下来?只有光不均匀需要挪动位置的时候才能取下来一下。” 少年低声说道,他怕少女不开心。 果然,少女立即翻身上马,冷着脸淡淡道: “那就算了,我回去了。” 少年一下拦住了那马,道: “我取下来给你看看也没事,就是时间不能太久,看一下就放回去好吗?” “当然。” 少女俏皮地笑了起来。 少年见少女笑了,也心中欢喜。 他轻易便取下了那五彩灵石,递给骑在马上的少女。 少女捧着那灵石,突然冲少年莞尔一笑,然后纵马疾驰而去。 “若若,你去哪里?” “不能拿走那石头,快给我。” “我要赶紧放回去,不然会出大问题。” 少年语气大为惊慌,可少女却像没听见般飞奔不停。 少年眼见少女越来越远,忙飞身追了上去, 可那马太快,少年根本追赶不上, 他一开始只当少女在捉弄他, 等少女骑马跃过时间裂隙,带着五彩灵石消失在魔界, 他才恍若明白了什么,瞬间觉得心口生疼, 但他还来不及悲伤,黑暗便渐渐吞噬了神族之地, 花草开始枯萎,动物变得焦躁不安, 更恐怖的是,钟山被取下灵石的地方成了一个窟窿, 那里连接着女娲创造的人类世界, 洪水、饥荒、瘟疫从那窟窿处接连席卷而至, 人类世界一片哀嚎,响彻神界。 神族中人来不及追究少年做了什么,全部投身补救之中, 可五彩灵石乃集天地精髓所铸,取下之后普通之物根本无法填补, 女娲族人决定以身弥补,由族中长老开始,一个接一个, 但少年却不被允许参与, 他是未来的继承人,他有他的使命。 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族人一个个渐渐消失, 心中痛苦不堪,却又无能为力, 崩溃绝望中,却远远看见少女冲他跑了过来。 少年红了眼,提起神剑便冲了过去: “为什么?为什么?” “你骗我就算了,为什么要骗我们的灵石。” “他们……他们都要因此而丧命。” 少女震惊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任由少年将寒刃抵在自己细嫩的脖颈上, 少年悲愤无比,咬着牙将那处白嫩的皮肤压出血, 少女却一动不动,也不解释一句 第14章 骗局 “哐啷”一声,少年手中的神剑掉落在地上, 他终于还是不忍对心上人下手: “你走,我永远不要再见到你!” “走!” 少女怔怔地看着少年,神情凄然, 她突然抽出自己的魔髓,填补了剩下的窟窿。 少年大惊,正欲出手, 又见少女挖出自己的魔灵覆盖在填好的窟窿之上。 神界霎时恢复了光明,一如往昔, 植物瞬间复活,动物不再暴躁, 人类世界的哀嚎之声也渐渐停止。 不过少女却开始消失,变得越来越苍白透明, 她看见少年疯了一般抱着自己,大声喊着自己的名字, “若若,若若……” 但她却有些听不见了,恍惚间,她看见长姐对自己说: “怎么?都几天了,还不开心呢?” “长姐不是不同意,可我总要见一见那人吧?” “总不能随随便便就把我最最疼爱的小妹嫁个阿猫阿狗吧?” “他不是阿猫阿狗,他是将来神族的继承人。” 少女微有娇嗔。 “神族继承人有什么了不起,你可是魔族三公主。” “就连我这个魔族的掌管者还得哄着你,看你脸色呢。” 长姐盯着少女的脸笑道。 少女撅着嘴笑了起来: “长姐又打趣我,谁敢给你脸色看。” “眼前不就有一个吗?” 长姐唇角弯弯。 “可是见他得去神界。” 少女似有些担心。 “去就去啊,难道你长姐还怕去那里不成。” 长姐柳眉一挑。 “长姐当然哪里都不怕去,可是我怕他见你紧张。” “他一紧张就特别容易脸红,脸红了就容易结巴……” 少女说着微微叹了口气。 “你怕我看不上他?那你看上他什么了?” 长姐突然放慢语速,道: “没想到魔族伶牙俐齿的三公主竟然喜欢笨嘴拙舌的傻小子。” “他不是傻,是人好……” 少女一急,脱口而出。 “哪里好了?” 长姐有些似笑非笑。 “就是……就是对我很好。” 少女微微有些脸红。 “哪里对你好?对你言听计从就叫对你好?” 长姐不依不饶。 少女突然转过身不再理她。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 “这样吧,我变作你的模样过去看一眼。” “不多说话,他发现不了。” “若真是不错,你想怎样都随你。” “真的?长姐真好!” 少女抱着长姐撒起了娇。 “这下开心了吧?不过你得教我你过去的方法。” “带着马,他才更相信是你。” 长姐的笑有些意味深长。 “好!” 少女一口应道。 原本以为长姐很快便会回来,可是她却去了很久, 少女心中微微有些忐忑,不知长姐会不会不喜欢他。 直到看到长姐带着一块透明的石头回来,神情似有欢喜,少女才隐隐放下心来。 “长姐,你……觉得他怎么样?” “很好。” 长姐的声音有些奇怪,虽然在笑,但那笑也有些奇怪。 不过少女听见长姐认可了少年,心中还是欢喜的。 “这是什么?长姐。” “五彩灵石。” 说着,长姐便拿着那石头径直往崇台走去。 少女却大吃一惊: “什么?!你拿这个回来做什么?长姐。” “是不是他取给你的?你快点还回去。” “这灵石不能离开钟山太久,否则神界会遭灾的。” 长姐却像没听见般,直接将五彩灵石放入了崇台之中, 灵石瞬间消融,魔界霎时一片光明。 少女一瞬被刺痛了眼,她扑过去想从崇台里将灵石取出, 却听长姐冷冷道: “晚了,取不出来了。” 少女看着崇台之中消失的灵石,蓦地回过神来: “你……你故意变作我的模样去骗他?” 长姐看着少女没有说话。 “你根本不在意这门亲事,你只想得到灵石。” “你这是偷!是骗!” 少女的声音歇斯底里。 “我若不偷不骗,与崇台融为一体的就是你。” 长姐的声音恢复了往昔的威严。 “什么?” 少女有些震惊。 “你的魔灵就是我们魔界下一次的光源,这是你生来的使命。” “可你若失了魔灵,便会如三岁痴儿般,永世痴傻。” “但你是命定之人,为了魔族,长姐没有办法。” “长姐心痛,所以从小才那般宠爱你。” “你要什么长姐都给你,你想做什么长姐都顺着你。” “因为我知道有一天你……” 长姐有些哽咽,顿了顿,突然又笑着道: “可我没想到事情出现了转机,你得到了那匹能穿过时间裂隙的白马。” “你第一次去神界的时候我就发觉了,可我后来却没有阻止你。” “因为我从你回来的记忆中,一眼便看出那小子对你情根深种。” “他还是神族继承人,能取下五彩灵石。” “长姐从那时就知道,你有救了。” 少女恍然大悟, 怪不得以前每次从神界回来,长姐都会摸着她的头跟她说会话。 从前,还当是长姐疼惜自己, 原来她一直在阅读自己跟他的记忆,好为这一天做准备。 “可是他们会遭大灾!堵窟窿要牺牲他们很多族人。” 少女语音崩溃。 “难道我们就没有牺牲吗?” “每隔一万年,我们就要牺牲一个族人才能拥有光明。” “凭什么这块石头要一直放在他们那里?” “就是因为那山有个窟窿吗?哼,牺牲几个族人堵住那窟窿便是。” “我们能在黑暗中生存,他们渐渐也能。” “如此,便公平合理了。” 长姐的声音很冷。 “你太过分了,他会恨死我的。” 少女难以置信地看着长姐。 “恨死你总比你变成痴傻呆儿强。” “再说,你道他真的就能娶你吗?” “两族历来都没有通婚的先例,” “他不过是说他们族人允他娶自己的心上人。” “可他的族人若知道他的心上人是魔族公主,你觉得他们会同意吗?” “不是长姐心狠,神族和魔族本就不该在一起。” “我们隔着时间裂隙,百万年来从不往来,更不可能通婚。” “长姐趁早断了你的念想也是为你好,免得你日后为情所伤。” “以后长姐一定会为你觅得一位如意郎君的,比那傻小子好。” 长姐抓着少女的胳膊说道。 第15章 过往渊源 “我不要!” 少女挣开长姐的胳膊跑出大殿。 “若若。” 殿外一俊秀雅逸的青年男子却拦住了少女的去路。 “让她走!” 长姐的声音再度变得威严无比。 “从前是我太过宠爱她了,才让她变得这般骄纵。” “如今木已成舟,她还能如何。” “左不过不高兴一段时间罢了,总比失了魔灵强。” 那青年面露犹豫,却见长姐冷冷扫了他一眼: “如今连你敢忤逆我了吗?” “臣弟不敢。” 青年躬身让开, 眼睁睁看着少女冲出大殿不见了踪影,心中只有干着急的份。 少女骑着马再度来到神界时,发现这里已呈一片凄惨之状, 再也没有从前的温暖宁静,到处都是阴冷衰败, 那少年恨她,要杀她,可终是不忍动手, 但他说他永远不想再见自己,他以为是自己骗了他。 她看着他的族人一个接一个地抽出神髓扑向那窟窿, 少年悲痛欲绝,却无能为力,再也不看她一眼。 可那窟窿仍旧还差一些, 也许,加上自己就够了, 自己本就是用来牺牲的,牺牲在魔界跟牺牲在神界并没有什么两样。 若不是为着自己,长姐也不会动骗灵石的心思, 若不是自己闯入神界认识了他,长姐也没机会骗走灵石, 一切都是自己的错,就让自己来结束这个错误吧。 窟窿终于被堵住了,人类的灾祸也停止了, 神界有了不一样的光,但少女却即将永远消失。 “对不起,是长姐变成我的模样拿了灵石,我没骗过你。” 少女的声音飘散成丝,气息渐远。 少年抱着她,看着少女脖颈被自己划出的血痕,痛不欲生, 他猛地抽出自己的神髓护着她越来越透明的身体, 但也只是减慢了一些消失的速度。 神族长老的关门弟子饕餮不知从哪里冲了出来,惊声叫道: “没用的,她马上要灰飞烟灭了。” “你快把神髓拿回去,否则你会失了真身,元灵不聚。” “不!” 少年紧紧搂着根本搂不住的少女的身体,撕心裂肺地吼道。 他都没弄清楚事情是怎么回事,就拿着剑要杀她, 还说永远不想再见到她, 他真的,永远再也见不到她了…… 突然间,他听见白马的长嘶, 那马儿似有感应般,围着少女不住哀鸣, 眼见二人要不了多久便要一起消亡,饕餮狠狠心道: “让这马儿送她去最近的异世界投胎转世,你的神髓能护她到那里。” 话音未落,少年已抱着少女纵马而去。 那马儿用超越以往任何时候的速度奔向最近的异世界, 终于在那少女消失之前将她送入了另一个轮回道。 她带走了少年的神髓,那神髓能让她有新的躯壳和生命。 但她魔灵已失,再无任何前世记忆。 少年的神灵无法追随神髓而去, 渐渐变成虚无,四下飘散, 在消失的最后一刻, 他用尽最后的神灵之力告诉自己“你会有一个看得见你的爱人”, 从此忘却曾经所有的过往,只剩茫然的意识停留在梦境世界。 而白马奔驰过速,耗尽气力, 最终落入白隙之地,等待少女归来。 “你就是玉穆若若,你口中的临风就是卫止容。” 食梦貘缓缓说道。 墨离第一眼就认出梦境中那少女是阿翁, 虽然她的长相和阿翁只有几分相似, 但说话的语气神态简直和阿翁一模一样, 那少年也有几分临风的影子, 只不过现在的临风比那时的他更为深沉。 阿翁一一见过那些梦境,心中更是震惊, 如今,有些事情她终于可以想明白了, 为何只有自己能看见临风,听见他说话, 为何他会始终跟着自己,如影随形, 原来自己的身体是他神髓所铸, 而自己在遇到他之后才能尝到味道,也是因为感应到了他元灵的存在。 自己和他,本是少年爱侣, 是因为那块灵石才被迫分隔开来,各自散落。 阿翁的心情有些难以平静,一瞬不知该如何面对这其中的渊源, 又听食梦貘继续说道: “照夜白在白隙之地帮我良多,后来我们成为好友。” “我知道它一直在找你,所以我用梦境帮它找到了你。” “甘愿做你的图腾,引你前来梦境世界重新回到灵界。” “为什么上次不告诉我?” 阿翁有些不解。 既然迟早要说,为何上次故意要被自己抓住折磨, 然后再放出一个假梦来迷惑自己? “因为那时一切还很顺利,你完成那书,卫止容自然就会复活。” “知道太多,反而影响你的心绪。” “可若是有人再让你来找我,那就说明你出了事,” “你就未必再有足够的时间完成那书,你必须快点回到魔界,想新的办法。” “这个时候,你就需要知道整件事情的渊源,才方便后面行事。” 食梦貘对阿翁的态度很是温和。 “回到魔界,可以救你,你从魔界去到神界,可以救卫止容。” “怎么救?” 阿翁和墨离同时问道。 只不过阿翁问的是如何救临风,墨离却问的是如何救她。 “那书是饕餮写的,它自然有办法。” “而你,你长姐不会不管你的。” 食梦貘微微笑着。 “那我怎么去魔界?根本就没人去过。” 阿翁随即问道。 “对别人来说很难,但现在对你来说很容易。” “你只需拿着那把钥匙,让照夜白带你去就可以了。” 食梦貘像是完成了一件大事般语气轻松。 “什么钥匙?” 阿翁略有纳闷。 “进入魔界之门的钥匙,就是让你来找我那人给你的东西。” 阿翁闻言,脸色一变,顿了顿才轻声道: “我……送人了。” “那东西怎么能送人呢?快去要回来。” 食梦貘一惊,语气竟变得有些严厉。 阿翁看着它,沉默几秒道: “我不能拿回来,我答应过她,我不能说话不算数。” “没有那把钥匙,你去不了魔界,谁你也救不了。” 食梦貘的表情突然变得严峻。 阿翁看着食梦貘,半晌,突然道: “若是别人没有那把钥匙,也能到达魔界,只是很难,对吗?” 食梦貘微一愣,没有说话, 她竟然抓住自己话中的把柄。 第16章 第三把钥匙 “必须要有那把钥匙。钥匙,照夜白,缺一不可。” 食梦貘再次重复。 “我不会要回来的。” 阿翁的语气也很坚定。 墨离却心中一痛,他知道阿翁是为了他, 若是她拿回那把钥匙,阿纯一定会再给自己下蛊, 且不会再像上次那样轻易放过他,阿翁不忍自己受到一点伤害。 “你……为何还是这般倔强!” 食梦貘微微有些生气,又有些无奈。 “所以另一个办法是什么?” “你现在做不到。” 食梦貘的语音透着丝丝黯然。 “你不说怎么知道我做不到?” 阿翁十分执着。 沉默半晌,食梦貘才缓缓开了口。 “世间一共有三把钥匙,一把可以打开神界之门,在饕餮那里。” “他用那钥匙见了你一次,把书送给了你。” 跟阿翁猜的差不多,假月老就是饕餮, 他一直想救临风,可临风的神髓在自己体内, 只有自己才能用那书救回临风。 “一把可以打开魔界之门,你长姐给了那人。” “助她离开神界,去了她想去的地方。” 慕娘果然就是慕天姿,阿翁暗道。 没想到她竟和临风有过婚约,不过好似她从前就十分桀骜不驯, 只是她不是钟山神族的人吗?怎么会跟自己的长姐有交集? 长姐竟然还把那么重要的钥匙送给了她。 “还有一把……可以任意打开二界。” “在虞渊深处一块盐地的幽昙花里。” “我知道虞渊在哪里,找到盐地里的那朵幽昙花就可以了对吗?” “对。” 食梦貘神色凝重: “不过那里更难以到达。” “虽为盐地,但遍生食人花,” “那些食人花一旦发现有人靠近,便会同时释放出大量的迷香。” “莫说你现在轻功尽失,就算是从前,也未必来得及飞进飞出。” “更何况迷香本就是你的软肋,你根本毫无招架之力。” “更恐怖的是,那些迷香被吸入体内后会慢慢转化成迷情香。” “好让跌入花丛的人受迷情香的作用不住挣扎,成为食人花最新鲜的猎物。” “就算侥幸逃脱,中了迷情香的人会在一个时辰之后开始变得神志不清。” “然后功力渐失,成为废人。” “除非这期间有人给他解了毒,他才能在两个时辰之后恢复正常。” “那迷情香现在对你来说就是致命的毒药,千万沾不得。” “我替阿翁去拿。” 一旁的墨离突然开口说道。 食梦貘看了他一眼,轻轻叹了口气,道: “那把钥匙,只有神族或者魔族的人才能拿得起来,” “其他人一碰即会化为黑水,消失不见。” “若若,听话,还是去找那人要钥匙,不要冒这个风险。” 食梦貘一脸担忧。 阿翁沉默一会,轻声道: “我会想到办法的。” “若若!” 阿翁不再理会食梦貘的劝说,径直离开了白隙之地。 “阿翁……” “我不会找阿纯去拿钥匙的。” 不等墨离说话阿翁便回绝了他。 “你不能去那里。” 墨离想起她前世毁髓灭灵的倔强,心有余悸。 “我们先去看看好吗?” 阿翁看着墨离柔声说道。 “要不我们先回客栈吃饭?都过了午时了。” 墨离知道在这件事上她不会听自己的,但心中还是抱着万一的希望。 “我早上吃的多,不饿,。” “虞渊离这不远,我想去看看。” 阿翁的声音很柔软,但也很坚决。 “好。” 墨离在心中暗暗叹了口气。 阿翁曾经去过那里,不过当时只是路过, 这次却真真实实感受到食梦貘说的盐地,以及周围开满的食人花, 颜色鲜红,如血滴般耀眼, 最中心开着一朵白色的花,花瓣卷曲,蕊芯似有一点黑。 遥遥望去,那黑好像跟慕娘给自己的黑色石头有些像。 “我试一下过去。” 墨离对阿翁说道。 “墨离……你小心一点。” 阿翁有些紧张。 “不怕,我现在的轻功进出问题不大,我只是试试距离。” “再说,我本就是用香高手,若是我吸了迷香,逼出来就可以了。” “你站在这里不要动,它们想要的是进入中间的猎物。” 墨离脸上笑着安慰阿翁,心中却全神警备。 阿翁点点头, 看着墨离飞身轻点,未沾花丛丝毫便即达到中央, 而后一个漂亮的回身落地,轻如清风,没有碰到食人花分毫, 那些花不知有人来过,自也没有释放出任何迷香。 “你真厉害,墨离。” 阿翁忍不住夸赞道。 墨离冲阿翁微微一笑,心中却开始计算, 如此一进一出,已是他的极限, 若是再抱着阿翁,必然会慢上那么一点点, 更何况还需带着阿翁俯身去拿钥匙,亦需要时间, 如此……回来时必然会碰到那些花, 以自己的身法,虽能躲开食人花的攻击,但它们也必会释放出迷香, 不过若是那个距离,那些花释放的迷香自己倒可以用内力挡住, 完全不让阿翁吸入。 墨离在心中考量一番,知道阿翁心意已决,便道: “我抱你过去拿钥匙?” 阿翁开心地点了点头。 果如墨离所料,前半程直至取了钥匙都在墨离控制之中, 回撤之际,等他感到自己身法微有下坠之势时, 极轻地点了一下食人花, 却猛地发现那些花霎时之间释放出了全部的迷香, 不是由远及近,一点一点, 而是突然同时爆起,快到墨离都来不及反应, 那些迷香已将他俩重重包围, 眼见一大团朦胧稀薄的粉色氤氲即将侵袭阿翁, 而自己的内力已来不及抵御全部迷香, 墨离一手抱着阿翁往外突围, 一手运气将所有迷香化成丝丝气体,一并全部吸入了自己鼻中。 还好这时他们已安然落地, 没了猎物,那些食人花立即停止了释放。 “墨离,你怎么样?” 阿翁见墨离为了保护自己吸入了食人花释放的全部迷香,心中大骇。 “我没事,我们快点回去,这里不安全。” 墨离抱着阿翁立即飞身赶回了客栈。 第17章 我不要你变成废人 一到客栈,墨离立即先让小二打来满满一大桶凉水, 然后坐在榻上开始运功,准备将吸入体内的迷香逼出。 岂料那些迷香如入无人旷野,早已了无踪影, 墨离感到有些不妙, 又接连尝试了其他方式,仍旧没有任何效果, 更让他不安的是, 他此时既不觉得浑身酸软,也不觉得自己有任何难以控制的欲望, 若是他觉得无力或是身体燥热,那么浸泡冷水便可解决, 可他现在毫无任何不适征兆, 更让他觉得那些进入体内的迷香比预想中还可怕。 果然,片刻之后,墨离感到体内某些气竟开始不受控地涌动起来, 原来那些迷香全都进入了那些曾被他压住的邪气里面, 他立即运功想重新抵御压制,却发现功力竟在无声消散, 那些气缓缓蔓延到全身,墨离的意识在这一瞬开始变得涣散。 “怎么了?墨离,逼不出来是吗?” 阿翁见墨离数次运功都未有成效,心中担心不已。 墨离睁开眼看着阿翁, 突然一把扯下她肩头的衣服,俯身狠狠吻上她白嫩的肩颈。 阿翁吓坏了,却不敢挣扎。 墨离终于还是没有失去全部的理智, 他艰难地放开阿翁,然后拉起她的衣服,声音有些不稳地道: “阿翁,你去床上,把床幔放下来,别让我看到你。” “你……你怎么了?墨离,是不是……是不是迷情香起作用了。” “你没有逼出来是不是?” 阿翁想到食梦貘说的话,很是害怕。 “我没事,我去泡下冷水就好了。” “听话,去床上待着。” “你手里有灭灵钉,我怕那东西。” “若是我一会失了智要对你做什么,你就用那东西打我。” “千万不要心软,千万不要让我伤害到你。” 墨离气息颤抖地叮嘱道。 阿翁见他面色并没有潮红,但双瞳却变得有些灰, 走向浴室的脚步竟有些踉跄蹒跚。 食梦貘的话一瞬在她耳边响起,“然后功力渐失,成为废人。” 阿翁一把拉住墨离,颤声道: “不行,墨离,我……我给你解……” 墨离却抽回胳膊,强忍着巨大的煎熬道: “听话,你去床上,拿好灭灵钉。” “我快要失去意识了,我不能那样对你,” “我不想让你以后怕我。” 说着,墨离转身艰难地往里间走去, 阿翁却从身后抱住了他,带着哭腔道: “我不怕,我不要你变成废人……” 话音甫毕,突然被墨离猛地抛向榻上, 重重落下时,阿翁还来不及感受后背的疼痛, 便被纵身扑上来的墨离捏住了下颚, 随后是狂风暴雨般生疼的吻,跟以往的他简直判若两人。 阿翁看见墨离的双瞳已完全变灰,没有一点平日的光。 自己身上的衣物瞬间被撕碎,然而担心盖过了恐惧, 纵使墨离如野兽般疯狂, 阿翁也只是紧紧咬着下唇发出任何声音。 很快,下身便传来阵阵剧痛, 痛的阿翁眼泪都掉了下来, 她想起了南莺莺,原来真的有那么疼。 那剧痛持续了很久,久到阿翁连唇都咬破了。 可是这不过是暴风雨的前奏, 墨离此时已完全失了神智, 素日里对阿翁的渴望让他不再有任何收敛, 加之迷情香带给身体的催化, 让他一次又一次变本加厉地在阿翁身上夺取, 阿翁紧咬着唇,既不敢发出声音,也不敢哭, 她怕惊醒墨离,然后他停下来,伤了身体。 只是她没想到失了智的墨离竟这般可怕, 完全看不到一丝丝平日里温柔的影子, 阿翁周身已经痛得快没了知觉,那处更是已经痛到麻木, 整整一夜,直到天边微微翻起鱼肚白, 阿翁终于熬不住,昏死了过去, 在她晕过去之前,墨离仍在她身后疯狂着, 身体里不再被压制的邪气不住引诱他咬破阿翁的脖颈、肩膀, 让他贪婪地吮吸着她温热的血液。 终于,等到身体里所有的药力都消散了, 墨离才搂着阿翁睡了过去, 这一觉,足足睡了两个时辰。 盛夏的阳光在上午就已格外刺眼,墨离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 先是感到浑身舒泰,而后觉得怀中似乎有个温软, 刚开始那两秒,他以为自己是在梦中, 他不是没有做过这种梦, 梦中搂着阿翁缠绵,之后怀中尽是香软。 不过下一秒,他便触到滑腻的肌肤, 墨离瞬间从梦中惊醒,发现自己怀中搂着的正是阿翁, 再一眼,整个人如被雷击般从床上弹了起来, 他赤脚站在地上,见榻上的阿翁浑身遍体鳞伤, 上身血迹斑斑,脖颈和肩膀处都是深红的齿印, 他猛然记起自己失去神智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是阿翁说的, “我不怕,我不要你变成废人”。 墨离头脑“嗡”的一声,刹那空白, 他……他做了什么,他对阿翁做了可怕的事情, “阿……阿……阿翁,阿……翁”, 墨离几近失声地唤着,但阿翁却毫无反应。 他颤抖着伸出手,发现阿翁已然昏了过去。 耳边陡然间响起慕娘的话, “你就不怕自己有朝一日全部发泄在她身上,她抵受不住昏死过去吗?” 墨离浑身发抖,几近崩溃, 他抖抖索嗦地给阿翁盖上毯子,然后去找衣服, 却发现不管是阿翁的衣服,还是自己的衣服, 已全都被他撕得稀碎。 墨离一瞬有些站立不稳, 他踉踉跄跄地走向里间,将自己整个浸在冰凉的冷水里, 试图回忆一下昨夜发生的事情,却什么都记不起来, 只隐约记得自己好像在宣泄,在毫无顾忌地宣泄。 许久,他才从冷水中起身, 重新换了身衣服,缓缓走到那榻前, 他想揭开毯子看看阿翁身上的伤, 一只手悬在空中半天,也不敢揭开。 只醒来那一眼,已让他濒临崩溃。 墨离深深吸了几口气, 颤抖着揭开刚才盖在阿翁身上的毯子, 心中已经不能用痛来形容, 是想死,想狠狠杀死自己。 阿翁身上已没有一处好的地方, 平日洁白无瑕的肌肤上不是被噬咬过的红痕,就是淤青紫印, 腰间已经红到发黑的指痕更是可怖, 墨离知道那是何种可怕的姿势和力道所致, 膝盖不仅青紫肿胀,还磨破了皮, 那处更是红肿不堪,撕裂明显。 第18章 宣泄之后的崩溃 榻上都是血渍和秽物,墨离想将阿翁抱到床上去, 可阿翁那一身伤痕让他不知该如何抱她, 昨夜,自己究竟对她做了多少次十恶不赦的事, 才将她伤成这副模样。 “他用邪法修炼,身上邪气太重,早晚会伤到你。” 阿纯的话又再响起, 墨离好后悔,如果当初留着阿纯给自己下的蛊, 她一定会在昨夜发现自己的异样,从而阻止自己不去伤害阿翁, 阿翁为了解他身上的蛊失去了那些东西和书, 如今还被自己折磨成这个样子, 自己……自己简直禽兽不如,死不足惜! 还有阿翁,她为什么要那么傻? 她明明有灭灵钉,她明明可以保护自己的, 她为什么要允许自己那样残暴地伤害她? 她一定很痛,很害怕, 从前自己那样温柔,她都害怕,都嫌痛, 昨夜,自己跟个畜生般毫无人性地对待她, 她是怎么熬过去的,那整整一晚…… 墨离伸手轻轻抚着阿翁的面颊,泣不成声。 最后,他终是将阿翁抱到了床上, 流着泪一点一点给她处理伤痕,心如刀割。 他想起他曾吸食过的一对夫妻, 临死前,他们诅咒他, 说他终有一天会遭报应的,他也会看到自己爱的人被伤害, 可那时的他却嗤之以鼻, 他无亲无故,孤身一人,何来爱人? 如今他们说的话应验了,他遭了报应, 他不是看到自己爱的人被伤害,是亲手伤了自己最爱的人, 都是自己做的孽,为何不报应到自己身上? 为何要报在阿翁身上? 自己才是那个该遭报应的人! 等收拾好所有的东西,墨离就呆呆地坐在床边看着阿翁, 阿翁一直睡着,没有醒来, 无论他抱她、给她上药、帮她穿衣服,她都没有醒来, 一直到天都黑了,也丝毫没有醒来的迹象。 月亮初升,屋内起了暗影, 墨离突然起身去角落点了一支烛火, 阿翁曾说过,床上乌漆八黑的有点恐怖, 不过自己在的话她就不害怕了, 可经历了昨夜,她醒来看见自己坐在这里,是不是会被吓到? 不过阿翁仍然没有醒,一直到那烛火摇摇曳曳地熄灭了, 她也没有醒。 窗外的阳光开始亮眼,墨离的心却更加黯淡, 阿翁从来没有睡这么久过, 她一定是被自己折磨到极限了,才这般精疲力尽,一丝气力也无。 终于,阿翁渐渐醒了过来, 她慢慢睁开眼,见自己睡在床上,身上穿着衣服, 墨离也换了衣服坐在床边, 神色如昔,却面如死灰。 她伸出细腕拉住墨离,轻声道: “你好了吗?墨离。” 墨离心中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她都被自己折磨成这样了,醒来第一件事却是关心自己好了没有, 他以为她看见自己会很害怕, 甚至,她害怕自己,自己心里都能好受一点, 毕竟自己对她做了那样令人发指的恶事, 被她厌弃,被她憎恶,都是活该, 可她不仅没有半点怨恨,心中想的仍是自己。 墨离红着眼眶点了一下头,声音有些沙哑: “厨房送来了粥,我喂你吃点。” “我想先喝点水。” 阿翁轻轻动了动,发现一身仍旧很疼。 “好。” 墨离端来水,见阿翁起身时面色痛苦, 心中狠狠一疼,立即轻柔地将她抱起。 “我抱你起来。” 然后又拿了两个软垫给她靠着。 等喝完水,墨离端着粥柔声对阿翁说道: “先吃点东西吧,你睡了一天一夜,什么都没有吃。” “一天一夜?” 阿翁心中吃了一惊,自己竟睡了那么久。 墨离眼神一暗,轻轻点了点头。 “好。” 阿翁接过粥,低头吃了起来。 她有些不敢看墨离,从自己醒来, 墨离就一直直愣愣地盯着自己,看得自己很不自在。 “我……我睡得有点热,想洗个澡。” 吃完粥,阿翁不想这么尴尬地待着, 况且,她也觉得身上很不舒服,想洗一洗。 “我去给你准备热水。” 等弄好一切,阿翁轻声说道: “你……在外面等我好吗?” 见墨离没有说话,阿翁抬起头,发现他仍旧用那种眼神看着她, 她微微低下头,不知再怎么说, 却听墨离轻轻“嗯”了一声,然后走到外面轻轻关上了门。 墨离走后,阿翁刚一动,便觉得那里痛得厉害, 她咬咬牙让自己不要发出声音, 本想撑着床沿先下床,再慢慢走去沐浴, 岂料自己浑身酸软,一个无力,直接滚下了床。 “啊!” 随着低低的惊呼声,墨离瞬间冲进了屋子, 却见阿翁已经摔在了地上。 “怎么了?阿翁,摔到哪里了? “痛不痛?怎么摔下来了?” 墨离当即抱起阿翁,语音心痛地问道。 “没……没事,不小心摔了一下。” “是不是身上没力气?是不是很痛?” 墨离抱着阿翁快要哭了出来。 “我抱你去洗好不好?我帮你洗?” 见墨离神色痛苦,自己又确实疼的厉害, 身上更是一点力气也没有,阿翁便轻轻点了点头。 等墨离帮她把衣服脱掉,阿翁心中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 自己的身上,简直可以用惨不忍睹来形容, 遍布青紫红痕,几乎没一块好的地方, 怪不得睡了一天一夜还是这么痛,还是一点力气都没有。 阿翁一瞬明白过来,为何墨离会是那副心如死灰的表情, 他为何一直用那种哀伤的神情看着自己, 他给自己穿过衣服,他一定都看到了, 他一定很痛苦。 “我……我皮肤有点敏感,一碰就容易青紫。” 听到阿翁小声说着,墨离拿着毛巾的手微微顿了一下, 他的唇动了动,却什么也没有说, 只继续轻轻帮她洗着,比以往更为轻柔。 等擦干身上的水,墨离拿着先前在荼灵国买的纱裙轻声道: “这个料子软,穿上舒服些。” “嗯。” 阿翁没有反对。 “我……先帮你上药再穿好吗?” 墨离仍旧将那条纱裙拿在手上,语音局促。 阿翁愣了一下,她不想再让墨离看见自己这副模样。 见阿翁不说话,墨离赶紧道: “我轻轻的,你身上都是伤,我……我轻轻的……” 墨离的声音变得哽咽起来,阿翁赶紧点了点头。 第19章 你要对我负责吗? 等上完药穿好衣服,阿翁依旧在床上躺着, 她浑身酸疼,那里更是一动就痛,哪也去不了。 墨离仍然那样看着她,一动不动。 滞重的空气让阿翁有些受不了,半晌,她低声道: “墨离,你别这样看着我行吗?” “为什么?” 墨离的声音低迷得有些可怕。 “我……你看得我有点不自在。” 阿翁以为墨离在问她为什么不能看她。 “为什么不对我用灭灵钉?” 墨离的声音充满苦涩。 阿翁一惊,拉着他的手道: “我怎么能用那种东西伤害你!” “所以你就任由我伤害你是吗?” 阿翁下颚残留的指印深深刺痛着墨离。 “不……不是这样的。” “你中毒了,你不是故意的,你什么都不知道。” “不……不是你的错。” 阿翁慌乱地说道。 “不是我的错?我什么都不知道?” “这就是我应该折磨你的理由吗?” 墨离的神情让阿翁有些害怕。 “没有,你没有折磨我。” “你,你一开始很温柔的,只是后来有点激动……” 阿翁正想着如何跟墨离说,让他不要再想这件事, 却听墨离凄婉地说道: “你一身都是伤,没有一块好的地方。” 阿翁心中一颤,她知道墨离已经濒临崩溃, 她抬起头,直直盯着墨离,轻声道: “你答应过我,以后不管遇到任何事,都不能做出伤害自己的事情来。” “你说你还要照顾你,还要娶我。” 墨离怔怔地看着阿翁,许久,才失神地说道: “我还有资格娶你吗?” “昨日,我真想杀了自己。” 阿翁闻言,浑身一僵, 她知道,这两日墨离已受了太多煎熬, 她不能再让他这样下去了, 若是不能让他忘记,那就一起面对。 “你将我伤成这样,是不想负责任了吗?” 阿翁的语气突然变得有些淡漠。 “不是!” 墨离像是被人打了一耳光一样,立即使劲摇头否认。 阿翁却不理会,继续道: “你将自己杀了,是打算以后都不管我了吗?” “不是,我不会不管你的,阿翁。” 墨离心中狠狠一疼。 “那你死了怎么管我?我痛了谁照顾我?” 阿翁语气悲凉。 “你哪里痛?哪里痛?阿翁。” 墨离颤抖地问道。 “哪里都很痛,那里最痛。” “你骗人,那事根本就不快活,又疼又难受,只有你快活。” 说着,阿翁不知怎么哭了起来。 也许是那晚真的太痛苦了,那些恐惧的回忆一直被自己压制着, 到此刻,阿翁也不想再藏着了。 墨离想紧紧抱着阿翁,又怕把她弄疼, 只能轻轻揽着她,边给她擦眼泪边结结巴巴地道: “我……是我太粗暴了,是我混蛋。” “我当时失了神智,否则我不会不顾你的。” “对不起,阿翁,对不起……” “那你要对我负责吗?” 隔了一会,阿翁啜泣着问道。 “要!” 他怎么舍得抛下她。 “那你要娶我吗?” “要!” 这是他梦寐以求的事情。 “那你还要杀了自己吗?” 沉默几秒,墨离哽咽着摇了摇头。 阿翁心中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可是……我体内确实邪气未净,我怕……” 墨离知道这次除了那迷情香, 体内的邪气也是让他将阿翁伤成这样的原因之一。 “黄眉老翁说你功力高强,能压得住。” 阿翁忙安慰道。 “这次我就没压住。” 墨离黯然说道。 “这次是因为你中了毒,从前你从未伤过我分毫。” “而且是因为救我才中的毒,你本来不需要去冒险的” 阿翁不愿墨离那么内疚。 本来就是自己执意要那把钥匙,墨离才陪着自己去取的。 晚间,等墨离给阿翁洗完澡擦完药,阿翁突然对墨离说道: “晚上你陪我睡好不好?” 她知道这几天他一定会在床边一直看着她,不会睡觉。 墨离微微一愣,还是点头答应了, 他不是不想跟阿翁那样亲密,只是觉得自己现在有些不配。 “还很痛吗?” 墨离搂着阿翁轻声问道。 “嗯。” 阿翁应了一声。 自己身上的伤确实有些严重,说不痛只会让墨离心中更加难过。 “对不起。” 墨离知道,无论说什么,都弥补不了自己带给阿翁的伤害。 “你今日已经说了很多遍了。” 阿翁嘟囔着,突然又笑着道: “那你好好照顾我,补偿我。” “为什么不恨我?” “我做了跟陆景年一样的事,你曾经……那么憎恶他。” 墨离的声音有些低沉,还夹杂着说不出的难过。 “你怎么老跟他比呀,他是故意那样对莺莺的。” “你是中了毒,失了神智才会这样,平日里你怎么舍得伤害我。” 听阿翁这样说着,墨离心中又是苦涩又是感动。 “等你彻底好了我们再去魔界好吗?你那里……伤得有些重。” 墨离不敢问那晚自己对阿翁做了几次那样的恶事。 阿翁红着脸“嗯”了一声。 “对了,明日你帮我写封信给长信好不好?” “好,写什么?” 墨离抚着阿翁的头发轻声问道。 “说我不用去完成那书了,我要去别的地方,所以不能再带着他了。” “让他勇敢去追求自己喜欢的女孩子,他配得上她。” “然后再帮我把玉佩还给他。” 墨离心中哑然失笑,他喜欢女孩子是你呀。 但他没有说,照着阿翁的吩咐写好信, 然后差人连同玉佩一起送到了龙眠山庄。 长信收到信和玉佩的一刻,失神了很久, 他忘了,他师父说过, 他这一生只有三次见她的机会,他已经全用完了, 上次一别,他还没意识到, 今日才恍然惊觉,他们的缘分真的尽了。 阿翁一直休养了七八日才渐渐痊愈,但脖颈处的咬痕太深, 饶是墨离小心用药,也依旧留下了伤疤。 “明日我们能去魔界了吗?” 晚上洗完澡,阿翁躺在床上问墨离。 “你感觉怎么样?” 墨离的心痛永远不会过去。 “我好了,一点都不痛了。” 阿翁一如既往地笑着,但脖颈处的伤疤却刺痛了墨离的眼。 “那我们明日就去。” 墨离也想阿翁快点到魔界,他知道她的长姐可以救她。 她已经受了太多伤害,他惟愿她好。 第20章 谜底 “阿翁,醒醒。” 睡着睡着,阿翁突然听见有人在叫她。 她猛然惊醒,发现自己身处一片白色的雾气之中,墨离却不在身边。 “墨离。” 阿翁有些害怕,她叫了一声,却没有任何回应。 “墨离,你在哪?” 阿翁心中惊恐,大声呼唤着,却仍旧没有回应。 她想跑,但什么都看不清,不知道该往哪走。 “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 那个声音又再响起,阿翁觉得很是熟悉。 “你在我的梦里,他听不见。” “你是谁?” 阿翁声音微微有些发抖。 “你。” “什么?” 阿翁一时有些没有反应过来。 “我是你。” 那人重复了一遍。 “我?” 阿翁心中大惊。 “我……” 突然之间,她想起了阿细,想起了她们曾经见过的“自己”。 “是你冒充我和阿细他们认识的。” 阿翁听另一个她轻轻笑了一声: “我本就是你,也不算冒充吧?” “你……你找我想做什么?” 沉默一会,只听那个自己说道: “不是找你做什么,是在我该做这件事的时候去做。” 阿翁有些不太懂,对方好像知道一样,又道: “就像,我知道阿阮会经历那些,” “但我仍然只能在那个时候教七尾蛇妖穿越梦境,习得法术。” “为什么不救她?” 阿翁颤声问道,她知道彭婆婆曾经历了怎样残酷的事情。 “我也没有救你。” 那个自己淡淡答道。 “所以,陆景年见到的也是你?” 阿翁一下想起了很多事。 “你明知我会失去那些东西和书,为何还要让他冒险去拿?” 虽然阿翁不喜陆景年,但后来知道他真心悔过, 又曾想着跟随莺莺殉情,心多少是软了一些。 “否则那八年他如何过?” 那个自己波澜不惊地说道。 “所以,有些不改变结果的事情你也可以适当改变?” 阿翁当即问道。 “我还不能完全按照那种思维来做。” 那个自己十分坦诚。 “阿纯和她师父究竟是谁?” 知道那个自己可能知道很多事情,阿翁好奇心大起。 “她师父是距虚教的,心上人是卭卭道长。” 那个自己似乎想到她会问。 “卭卭道长屠杀妖族,不会……是为了她师父吧?” 阿翁知道一些距虚教的事情。 “各个渊源有些复杂,今日来不及跟你说这些了。” 那个自己微微叹了口气。 “今日是我最后一次来到梦境里。” “我不能同你说的太多,你以后都会经历。” “今日我来是想告诉你,我给你的那颗回天丹,你一定要让墨离带在身上。” “为什么?” 阿翁心中微觉奇怪,那不是给自己救命用的吗? 见那个自己不再答话,阿翁轻轻说道: “我知道了。” 尔后听见那个自己似乎笑了一下: “你会好好活着的,再见。” 阿翁正欲再说什么,突然白雾消散,她一下从梦境里醒了过来。 “怎么了?阿翁?” 身旁的墨离也瞬间惊醒。 “没……没什么,我做了个梦。” 醒来的一瞬,阿翁有些迷糊, 刚才梦境里的,是真的吗? 是自己在梦境里产生的幻觉,还是…… “墨离,回天丹在哪里?” 不知为何,阿翁觉得这事肯定很重要。 “在这里。” 墨离立即从身上拿出一个盒子。 那是阿翁救命的丹药,他一直随身带着。 “你一定把它带在自己身上,一定要带好。” 阿翁叮嘱道。 “好,我知道。” 墨离虽然不知阿翁为何突然这么重视这颗药丸, 但他从不会在这些事情上拂了阿翁的意, 尤其是这丹药对她那样重要。 临走前,墨离将沐无念送来的一瓶药丸也带在了身上。 虽说阿翁的长姐会治好她,可她现在毕竟是肉体凡胎, 这些药丸,也许仍然有用。 阿翁带着钥匙,先和墨离找到了照夜白, 照夜白带着他们飞速往东南方向疾驰, 眼看即将触到坚硬的山体,那钥匙黑光一闪, 他们瞬间抵达一片荒石之地。 那荒石有些与众不同,不仅形态诡异, 其中还遍生细碎花草,星星点点,煞是好看。 墨离刚抱着阿翁下马,就被一群身穿铠甲手持利刃的士兵团团围住。 他立即将阿翁护住,做全力防御状。 “什么人?胆敢擅闯魔界。” 听到低沉的喝问声,那群人立即闪开一条道, 一位气宇轩昂的俊朗青年缓步走来。 “若若,你回来了?” 那青年似有些不敢相信,竟不再前进半步。 阿翁认得,他就是梦境里的“二哥”。 “若若,跟我去见长姐好吗?她一直在等你。” 见阿翁不说话,那青年上前一步柔声问道, 像是生怕阿翁再走了一样。 “这些年长姐一直很后悔,后悔当年拿了灵石。” “后悔当时没让我追你出去,她没想到你竟那样决绝……” 青年语音哽咽,阿翁却有些恍若隔世的感觉。 “好。” 阿翁想起食梦貘让自己来的目的,轻轻点了点头。 青年很是高兴,当即带着阿翁和墨离往那座恢弘华丽的大殿走去。 他本想像从前那样牵着她,但见她神情有些疏离, 心道许是她转世太久,不记得从前了, 不过没关系,只要她能回来就好。 大殿内,阿翁终于见到了梦境中的长姐, 仍是那样美丽高贵,不过鬓边却生了几缕白发, 想是自己当年的死对她打击太大, 毕竟,她曾经那样宠爱自己。 “若若……” 长姐只轻轻唤了一声,便红了眼。 阿翁不知该作何回答,她其实并不记得从前, 只是从食梦貘还给自己的梦境中见到了所有的人和事情。 “让长姐看看,你身子是不是不好?” 说着,长姐便去拉阿翁的脉,阿翁并没有拒绝。 “你体内的蛊虫有些太强,久了你身子会承受不了。” “不过没关系,魔界的灵露饮能将它驯服,” “你只需每日饮用,它便可与你相安无事,你的寿数自与常人无异。” “会恢复到从前那样吗?” 墨离突然地问道,她长姐是他最后的希望。 第21章 留在这里好吗? 长姐扫了他一眼,没有回答,只向着阿翁道: “若若,他是谁?” “他是墨离,是我喜欢的人。” 想起前世长姐的所作所为,阿翁特意加了一句。 墨离听了,心中先是一喜,而后又有些难过,他觉得自己不配阿翁喜欢。 “这个人,邪气太重,可能会伤了你。” 长姐的声音十分冷漠,墨离微微垂下了眼。 “你对她做了什么?” 墨离细微的变化立即被长姐捕捉到,她的声音蓦地变得尖锐无比。 “没什么。” 阿翁有些被她的气势吓到了。 岂料长姐突然伸手放在她头上,还没等阿翁反应过来, 她便挥掌打向墨离: “畜生!” 墨离却没有举掌格挡,亦没有闪避, 就那样站在原地,硬生生接了那一掌,嘴角瞬间流下血来。 “墨离!” 阿翁尖叫一声扶住墨离,语音心痛地道: “你怎么不躲?” 然后愤怒地冲着长姐喊道: “你为什么打他?” 长姐没有回答阿翁,只向着墨离道: “她喜欢你,你就那般不把她当人对待吗?” “她的身子都成这样了,你竟然下得了手那样折磨她。” “你把她当什么了?你泄欲的工具吗?” 墨离神色痛苦,一言不发。 “不是这样的,他为了救我中了毒,失了神智才会那样。” “他什么都不知道,他不是故意的。” “他平时绝不会伤害我的。” 阿翁不想长姐再提那件事来折磨墨离。 “不知道?那我现在就让他知道知道。” 说罢,长姐纤手一挥,那记忆便原封不动地快速闪现在墨离眼前。 墨离清清楚楚地看见,自己是如何将阿翁狠狠摔在榻上, 然后对她做着禽兽不如的事情的, 毫无任何怜惜,如同一头野兽。 阿翁痛得眼泪都掉了下来,却一直紧紧咬着嘴唇, 自己毫不留情地一次又一次地折磨着她,从傍晚到第二日天明, 她已经痛的昏死了过去,自己仍然没有停止兽行, 仍旧一次又一次,直至她遍体鳞伤。 “你不要给他看,你收回去!” 阿翁冲着长姐叫道,长姐却漠然不动,冷眼看着墨离。 “你不要看,墨离,你不要看。” 阿翁哭着去捂墨离的眼睛,墨离却将她的手取下,轻轻搂在怀里。 这是阿翁的记忆,自己就是这般折磨她的, 纵使自己死,也不足以抵偿自己做的那些恶事。 终于,那些画面结束了,阿翁红着眼睛对墨离说道: “我们走,我们离开这里。” 墨离失神地看着阿翁,捧着她的脸颊轻声道: “是不是特别特别特别痛?” 阿翁看着他,轻轻垂下了头,哭着低声道: “我们走好不好?” “若若,不要走。” 长姐突然拦在他们身前。 “走开,我不想见到你。” 长姐一愣,刚想伸手去拉阿翁,却被她一把甩开: “别碰我!你为什么要给他看?我恨你!” 说着,就拉着墨离出了大殿。 长姐呆立原地,眼睁睁看着阿翁走出大殿,一如当年般, 然后先前那青年跑了来进来: “长姐,我……我去拦住她?” “快去!” 她不想再失去她。 “若若,若若……” 那青年很快便追上了阿翁。 “若若,你不要走。” 青年拦住去路,阿翁冷冷看着他。 “他没事,长姐只是生气,没有用力。” 青年看了一眼嘴角带血的墨离。 他知道,若长姐真的想杀他,他此刻已经没命。 “我的事情跟她有什么关系?她总是这么霸道吗?” “我不想见她,我也不想留在这里。” 阿翁既生气又难过。 青年神色突然变得焦急起来,一把拉住阿翁道: “长姐……长姐掌管魔界,为人是专断严厉一些。” “但她是很爱你的,她是疼惜你才会这样。” “你不要生她的气,你跟我来。” 阿翁甩开他的手,冷声道: “我不去!” “二哥知道你喜欢他,我会劝说长姐让他和你一起留在这里的。” “你身子……得在这里调养,跟二哥去看看好吗?” 说着,那青年看了墨离一眼。 “我们跟你二哥去看看,好吗?” 墨离知道,现在只有她长姐能救阿翁。 况且,自己本就该打。 阿翁看着他,眼中含着泪道: “你怎么样?” “我没事。” 他对阿翁做了那样的恶事,被她长姐教训也是应该。 “你先运功疗伤。” 阿翁很是担心那一掌。 “好。” 墨离不想阿翁这么担心难过。 片刻之后,墨离对阿翁说道: “我没事,你长姐没有想真的伤我。” “真的没事吗?” 阿翁仍旧有些不放心。 “我怎么会骗你呢?” 墨离一如既往地温柔: “我们跟你二哥去看看好吗?” 阿翁轻轻点了下头。 那青年有些欢喜,带着他们来到一处雅致的宫殿前,道: “你从前就住在这里,若若。” 那宫殿修的很漂亮,阿翁却没什么印象。 “这是你的房间。” 青年带着阿翁进了一间明亮的房间。 “这些都是以前你喜欢的东西,长姐全都留着。” 阿翁见那房间十分干净整洁,一点不像很久都没人住的样子, 那些东西也都光洁如新,似乎仍旧带着生气。 “长姐每日都会亲自前来打扫。” 青年温润的声音淡淡响起, “你走的这些年,长姐无时无刻不在后悔。” “她的鬓边,也因此而生了白发。” “若按她的修为,是断不会生白发的。” 阿翁心中轻轻一动,她看见了她的白发。 青年见阿翁神情微动,接着道: “有些事情……长姐是有些专横独断。” “不过她作为魔界掌管者,总是要威严些才行。” “可她是真的疼你,从小便是。” 见阿翁轻轻垂着头不说话,那青年拉着她的手柔声道: “留在这里好吗?若若。” “让长姐医治你,这样她心中也能好受些。” “她受了这么多年的煎熬,我都看在眼里,心中十分心疼长姐。” “从前,你也是很爱长姐的。” “他的事,我会跟长姐好好说的,好吗?” 沉默一会,阿翁轻声道: “我要先去一趟神界。” 见阿翁松了口,青年暗暗舒了口气。 第22章 代价 “好,那么我在这里等你。” “若你实在不愿住在这里,至少,让长姐治好你好吗?” 青年这话虽然是对着阿翁说的,但眼神看向的却是墨离。 他知道,眼前这个男子深爱他小妹, 为了她的身体,他一定会带着她留在这里的。 阿翁点了点头,毕竟,他们也是她的亲人, 若是自己被治好了,墨离以后也不会再那么难过。 跟那青年分别后,阿翁和墨离骑着白马来到了神界。 这里跟她在梦境中看见的有些差别, 不知是不是因为换了光源的缘故。 没有人阻拦他们,好像除了那些生机勃勃的植物和动物,也没有什么人。 不知为何,阿翁不自觉地向钟山走去, 也许,是她曾经的魔髓和魔灵都在那里吧。 她站在那里看着那团光亮,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阿翁,你回来了。” 阿翁猛地听到了临风的声音, 她一回头,见临风正在身后温柔地看着自己。 “临风!” 阿翁刚开始有一瞬惊讶,随即反应过来: “你见到饕餮了?他都告诉你了?” 临风笑着点了点头。 突然,阿翁看见一朵绒花轻轻落在了临风身上,心中一惊, 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临风身边,双手拉着他的胳膊道: “你……你好了?你有真身了?” 临风依旧笑着, 他伸出手轻轻抚着阿翁的头发,然后将她揽在怀中, 前世,是他对不起她, 今生,他仍然欠她。 阿翁没有推开他, 她做了那么多事,就是想临风真正活过来, 没想到到了这里就实现了,阿翁心中十分开心, 墨离也放下心来,若是救不了临风,阿翁一辈子都会难过, 却听身后一个声音淡淡道: “不会维持太久。” 阿翁吃惊地抬起头,见一个长相奇异的动物正站在不远处, 它的眼睛长在腋窝处,相貌虽诡异,但神情却很温和。 “还是需要你带来的东西。” “你……是给我书的那人?你是饕餮?” 阿翁问道。 “是。” 饕餮温声答道。 “可是……那些东西我已经给别人了。” 阿翁听到他说还需要那些东西,心中一阵难过。 “不需要那么多,只需要其中两样就可以了。” “但是你得拿到回魔界的钥匙,我的钥匙不能给你用。” 饕餮的声音很冷静。 “两样?” 阿翁有些疑惑: “可是我只剩下那个灭灵钉了。” 心中不禁狐疑,那玩意有什么用。 “把它给我。” 阿翁背对着墨离将那枚灭灵钉交给饕餮, 它轻轻吹了口气,然后扔向钟山那团光亮, 那光亮瞬间将灭灵钉吞噬,里面出现一个七彩漩涡,不住涌动。 “每一样吃食都有一样东西。” 饕餮提醒道。 “每一样吃食都有一样东西?” 阿翁仔细想着,突然道: “可是酪面是长信带我吃的,什么都没有。” “你已经带回来了。” 饕餮不紧不慢。 阿翁仍在思索,却听墨离轻轻说道: “是我。” 阿翁猛地抬起头,墨离寄生在长信体内, 自己要吃酪面所以去找了长信,长信带出了他, 然后他一直跟着自己,再也没有离开。 “不!不是这样的,是别的,我再想想。” 阿翁惊慌失措地拉着墨离,却听饕餮静静说道: “止容的真身只是波弋草暂时的效果。” “他的元灵离开神髓太久,这些年我想了各种办法,” “唯有你才能见到他,才能救他,这是他最后的机会。” 阿翁如五雷轰顶般立在当场。 临风心中一颤,饕餮先前并没有对自己说这些, 他轻轻扶着阿翁的肩,柔声道: “没关系,没真身我就是跟以前一样。” “还是可以天天见到你。” 临风知道阿翁已经喜欢上了墨离, 而这一路,墨离也始终相随,从未芥蒂他的存在, 所以他也愿意成全他们,让阿翁幸福。 “这次不一样,你会永远消失。” 饕餮的声音低沉严肃。 阿翁头脑一片空白,呼吸变得异常急促。 “不,不是的,你再想想,肯定还有其他办法的。” “这是唯一的办法。” 饕餮的声音透着一丝无奈。 “这是唯一的办法,阿翁。” 阿翁听见墨离重复了一句。 “你跟他本来就是青梅竹马,你们原本就是一对。” “后来你也喜欢他不是吗?” “他体内没有邪气,他永远不会伤害你。” 墨离笑着,那笑有些凄苦,也有些释然, 若是不救临风,阿翁以后都不会开心, 她也不会再留在魔界,她永远都不会被治好, 而自己体内无法控制的邪气说不定哪天又会伤到她, 若是再伤她一次,自己就是再死一万次都不足惜。 今日这般,也挺好, 临风对阿翁的爱,不比自己少, 他会好好照顾阿翁,永远不会伤害她。 “不!不要!那里面有灭灵钉,你不能去,墨离。” 阿翁紧紧抱着墨离不撒手。 墨离突然出掌,将她轻轻推向临风, 临风立即将阿翁接住,却见墨离已经纵身跳进了那漩涡, “对不起,阿翁,忘了我。” 话毕,墨离即消失在那漩涡之中, “墨离!” 阿翁大叫一声晕了过去。 等她再次醒来,发现自己身在床上,临风正坐在旁边,一脸焦急: “阿翁,你醒了?” “墨离呢?他人呢?” 阿翁抓着临风的胳膊颤抖地问道。 临风轻轻低下头,没有说话, 然后他听见阿翁撕心裂肺的哭声, 他抱着她,却一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来。 后来阿翁不再哭了,却不吃不喝,任谁劝都没有用, 长姐无奈,只得用自己的灵力为她续命。 一个月后,阿翁仍是那样, 临风一直守着她,暗恨自己当时为什么没有及时拦住墨离。 这天,长姐拿着调制好的灵露饮又来到床前, 摸着阿翁消瘦的脸颊心疼地道: “若若,把这个喝了。” 阿翁仍旧摇着头。 “你将身体调理好,以后才能生下那孩子。” “什么孩子?” 阿翁茫然地看着她长姐。 “你怀了他的骨肉。” “但是你现在的身子生不下来那孩子,我可以先用灵力将他暂时封存。” “等你服用灵露饮将身子调理好了,我再解除封印。” 第23章 大结局 “你说什么?我怀了墨离的孩子?” 阿翁震惊地盯着她长姐。 “嗯,我也是刚发现的,先前还不能太确定。” 长姐虽不喜墨离,但她知道这个孩子能让阿翁活下去。 “可是……可是他们都说,说我中了蛊毒,” “那毒太阴寒,我是永远不会再有孩子的。” “你……你是不是在骗我?” 阿翁语音颤抖,有些不敢相信, 那一晚……墨离和她有了孩子? “长姐怎么会骗你呢。” 长姐心疼地替阿翁擦掉眼泪,轻声道: “他本非凡体,那晚又对你……” 顿了下,接着道: “若若,你确实有了身孕,但你现在真的太虚弱了。” “你只有把身子调理好了才能生下他。” “长姐会治好你,保你平安生下他的,但是你要听我的话好吗?” “阿翁,听长姐的话,把这喝了。” 临风听见阿翁有了身孕, 虽一时惊诧,但随即稍稍放下心来, 如此,阿翁便不会这样不吃不喝了。 “好。” 阿翁哭着应道,一时百感交集。 深夜,趁阿翁熟睡,临风进了一间玉砌的暗室: “阿翁今日怎么样了?还是不吃不喝吗?” 竟然是墨离的声音。 “若她还是不吃不喝,你仍然不打算告诉她吗?” 临风淡淡道。 “我……告诉她做什么?我现在这般模样,还不如从前的你。” “你想让她又如从前那般再受一次煎熬吗?” 墨离语气黯然。 沉默一会,临风轻声说道: “她今日服了灵露饮,吃了东西。” “那就好,她再这样,身子怎么受得了。” “她长姐的灵力终是有限的。” 墨离轻轻舒了口气。 顿了顿,只听临风接着道: “因为她今日知道自己怀了你的孩子。” “什么?” 墨离无比震惊。 “阿翁……阿翁不是永远不会再有孩子了吗?” 临风没有说话,过了会才道: “但她现在的身子是生不下来那孩子的。” “她长姐用灵力将孩子暂时封印。” “等她服用灵露饮将身子调理好之后再解除封印。” 接着,两人都没有再说话。 许久,还是墨离先开了口: “为什么救我?” “饕餮救的。” 临风专注地做着手中的事。 “是你让他用你的元灵将我送到这里的。” 墨离能感受到。 “是那颗丹药护住了你,我只是试一下。” 临风答道,顿了顿,又道: “等你稳定了,要告诉她吗?” “不要!” 墨离当即拒绝,随即又黯然道: “我这样……给不了她幸福,只会让她煎熬、难过。” “你不会一直这样的。” 临风语气淡然。 又是一阵沉默,而后响起墨离低低的声音: “没成功以前都不要告诉她。” “我不想她再经历一次那样的痛苦,你也不想对吧?” 临风没有答话,只道: “灭灵钉已经除去了你体内的邪气,记得我教你的修炼之法。” 随即,暗室的门被关上。 三年后,仍是那间暗室。 “为什么还不娶她?” 临风没有回答,只是道: “昨日她的心情稍微好了一点,我带她出去玩,” “她在路上听见一个人叫‘娘子’,” “回头见那人不是你,当时就哭了……” 临风微有哽咽,墨离却难过至极, 阿翁若没有爱上自己该多好, 她此刻和临风在一起,一定会很幸福, 也许她会因为自己的牺牲而难过,但不会这样伤心, 自己从前,最怕阿翁伤心, 如今,自己却是最让她伤心的人。 又是五年,临风在一个下午进入了那暗室,顿了下道: “今日她长姐叫我去商量婚事,说……阿翁没有反对。” “真的么?太好了!” 墨离由衷开心。 “什么时候成亲?” “暂时定在下月初五,” “两族第一次通婚,还有许多事情需要商议。” “她长姐想隆重,毕竟,她只这一个小妹。” “但我知道阿翁不喜欢,正在和她二哥想办法如何平衡。” “阿翁今日身子怎么样?有新的进展吗?” 墨离每日都会问。 “手脚没那么寒凉了,但依旧嗜睡。” “那蛊毒太过厉害,她毕竟是肉体凡胎,” “她长姐说还需要很多时日来调养。” 临风也每日都会告诉他。 隔了一会,墨离突然对临风说道: “洞房的时候……你多温柔些,不要……要对她多温柔些。” “我知道。” 临风声线柔和。 “若是她害怕……” “我会立即停下来的,绝不会勉强她。” 临风一口说道。 他见过阿翁脖颈处的伤疤,他知道那是怎么来的。 隔了会,突然听见墨离轻轻叹了口气: “既然阿翁都已经答应……” “你若活过来,阿翁会很开心。” 临风语气平静。 沉默几秒,又听墨离轻轻道: “你不怕我再抢走她吗?” 临风轻轻一笑,淡淡道: “因为我害怕,所以就让她一直难过吗?” 墨离没有说话,半晌才道: “阿翁从前没有喜欢错人。” 临风又笑了笑,突然说道: “她长姐也娶了很多男子。” 墨离微微一惊,而后道: “你不是说……阿翁是绝对不会同意那样的吗?” “那是从前,她失去过你,就未必了。” 临风唇角露出了笑意。 以前他就说过,他不介意,从不介意, 更何况,墨离值得。 甚至,阿翁再离开他回到墨离身边他也不会后悔, 见过阿翁悲痛欲绝的模样,他惟愿她开心。 这些年,阿翁从没有真正笑过一次, 她时常都在发呆,有时候不由自主地流泪, 她常常去钟山,就站在那里看着那光亮, 经常一呆就是一天。 无数次,临风都想告诉阿翁墨离还活着, 可他想起墨离说的,只能一次次将那些话咽回去, 若是他不能顺利复活墨离,岂不是平白又会再让阿翁伤心一次? “我还要多久?” 墨离当然想见阿翁,每分每秒、每时每刻都在想。 “若是新种的波弋草没有问题,你会比孩子出世更早见到阿翁。” 临风语气肯定地说道。 又是五年,一个夕阳淡淡的黄昏, 阿翁正站在院子里看树上刚刚盛开的玉兰花, 那是她长姐专门让人给她种的。 突然,阿翁听见一声熟悉的“娘子。” 她猛然回头,见日思夜想的墨离在身后不远处,旁边站着临风。 阿翁先是一愣,而后有些踉跄地跑了过去, 但不是冲着墨离,却是径直朝着临风的方向。 她抓着临风的胳膊,声音有些哽咽: “临风,我……我刚才看见墨离了,我又听见他叫我……” 墨离的心,刹那间支离破碎, 他泪眼模糊地看着阿翁,心如刀绞。 这十几年,阿翁都是在这样没有希望的思念中度过的, 这样的场景,她想象过无数次,但每次都是一场空, 以至于当自己真的出现在她面前时,她仍以为那是她的幻觉。 临风也是心中酸楚,他轻轻拉起阿翁的手走到墨离跟前,柔声说道: “是真的,阿翁,墨离回来了。” 阿翁呆呆地看着墨离,仍然有些不敢相信, 她试着伸出手,却不敢去触碰他,她怕一切又是自己的幻想。 墨离却再也忍耐不住,他伸出手紧紧抱住阿翁, 一声“阿翁”刚出口,泪水便模糊了视线。 “真的是你吗?墨离。” 阿翁呼吸急促,感觉自己犹在梦中。 “是我……是我,阿翁。” “我回来了,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了,对不起……” 墨离紧紧拥着阿翁,心中愧疚万千。 阿翁这才抱着墨离,放声大哭起来。 那哭中声中有哀伤,但更多的是欣喜和释然。 临风在一旁微微笑着, 阿翁以后终于不用再难过了,不用再默默流泪了, 她会很幸福、很快乐。 那天的夕阳格外美好,云霞灿烂, 三个人,也很美好。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