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起苍茫》 第1章 婚约 日落西山,晚霞满天。 中州南境的高凉郡,山峦起伏,连绵千里,其中一座名叫落霞山的一处山坡上,长着一株梧桐树,树不甚大,然枝叶繁茂,颇为可观。 此处颇为偏僻,离最近的山村也尚有七八里路远,加上山中野兽甚多,平常少有人往。 但此时梧桐树下却躺着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少年。 只见他身形清瘦,脸色苍白,身上粗布褐衣,略显宽大,袖口洗得发白,一看便是穷苦人家。 少年嘴里叼着一根青草,哼着不知名歌谣,双手作枕,百般无聊地仰看流云。 一日之将逝,年岁之不与,不亦悲乎? 不过少年显然没有这种伤时悲逝的雅兴,看着那流霞变幻,眼前不觉浮现一副清美脸容。 “人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那臭婆娘虽然整天板着脸,勉强也长得过去,倘若能娶她为妻,也算得上是三生有幸了。” 随即又自嘲一笑:“呸呸,就她那脾气,谁娶了她真是倒八辈子的霉运了,这比三生有幸还多出五世,也太不划算。” 想到此处,少年不由被这个傻气的念头逗得噗呲发笑。 在寂静的山野,笑声显得突兀,少年探头四顾,见周围寂寂无人影,忽然又有几分伤感,不禁长长叹了一口气。 “说实话,若是让林大或者林二这两个人娶了那臭婆娘,去倒这八辈子霉,好像又心有不甘似的。” 少年摇了摇头,想要把这个荒唐的念头甩出脑壳,自言自语道:“她爱跟谁好,就跟谁好,我才不在乎呢!” 他不由望着天空道:“娘亲,你也希望我和她成亲么,嘿嘿,若是你看着孩儿这副模样,肯定又会跳起跺脚臭骂我是胆小鬼…… “老娘,我可说明,你儿子可不是什么胆小鬼,只不过与这些人纠缠,实在太没意思了,这才躲起来,可不是怕挨打…… “说来说去,还不怪你那老相好我的死鬼老爹,好好的,定什么娃娃亲,明明她还比我大三岁,莫不是他也听信说书先生说女大三抱金砖? “说起来,难道娘亲你比爹也大三岁么? “唉,金砖又有何用?娘,你在上面找到了老爹吧,没有我在旁碍眼,你们一定整天打情骂俏,快活得很,不过,嘿嘿,我也很快……” 少年心思如麻,一通胡思乱想。眼看着霞光流逝,云聚云散,耳边是流水淙淙,脸上是微风轻抚,消受得这份幽静,一颗躁动的心也渐趋平静。 像这样子优哉悠哉地度日,岂不也是一件美事? 只不过,不知这样的日子还能过得多久。 少年模模糊糊,快要睡着,条地一阵虎啸卷地袭来,草木震动,林鸟惊飞,听来十分愤怒凄切。 少年被这虎啸一吓,弹地而起,“老虎来了!” 四下张望,哪有老虎踪迹,莫非是睡梦?正在狐疑间,“吼”地一声,巨响又起。 这虎啸威势震天,虽然远在山林,却如同近在耳边呼响,如金石激荡,战鼓轰鸣,威震山林。 不过虎啸虽有雷霆之势,听来却十分仓皇焦急,连响数次,声势一次不如一次。 最后山谷余震,归于沉寂,竟不可闻。 四下唯有山风幽幽,一片寂静,似乎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少年正暗暗奇怪,不一会,草丛忽地一阵窸窣作响,钻出一个七八岁的孩童。 那孩童神情慌急:“小秋哥,不好了,林大林二找不到你,说要把你的房屋烧了!” 少年闻言勃然坐起:“他们敢?!” 旋即想到,不对,这两人自视过高,傲气凌人,但却是爱惜羽毛之人。像这种烧人房屋,欺凌弱小,落人话柄的事,又岂会声张? 除非,是他们故意说给小龙听,特意放他来通风报信。想要籍此顺藤摸瓜,把自己“揪”出来。 少年越想,越觉得如此,道:“小龙,你上当了。”拉着小龙转身就走,没走几步,眼前一黑,像撞在一面铁墙似的,往后连退几步。 定睛一看,却是一名年纪只有十六七岁,脸上稚气未了,身形却像座小山似的少年壮汉。 正是小龙口中的林二。 他身边站着另外一人,年纪相仿,长得却要俊俏许多。这人与林二并肩而立,不显得瘦弱单薄,反而衬出修长丰韵,风流自得。 此人正是林二大哥林大。 少年自知今日之事难以易了,把小龙护在身后,低声道:“小龙,等一下别管我,自己先走。” 林大笑道:“韩兄弟,这么巧,又见面了,不知先前说的事,你考虑得如何?” 少年装作茫然道:“先前说的事,是什么事?” 林大道:“韩兄弟贵人多忘,自然是你与雪妹的婚约一事。” 少年“哦”的恍然,干咳两声,清了清嗓子,学着那林大姿势背手而立,又学他声音语气,一本正经道:“雪妹天人之质,凤姿绰约,万中无一,而韩兄弟你身无长物,孤苦伶仃,实在配当不上,若强行婚娶,恐招天谴!” 接着嘻嘻一笑,反问道:“你说的是这事?” 那林大自然听出他语中讥讽之意,脸上铁青之色一闪而过,仍旧笑道:“不错,正是此事。” 顿了顿,接着道:“韩兄弟身无长物,孤苦伶仃也罢,这些都不打紧,最主要是,听闻韩兄弟自小罹遭怪病,不能习武,被称为落霞第一废人,若雪妹下嫁于你,正是彩凤随鸦,恐怕要遭耻笑一辈子咧;再者,你这般体弱,恐难寿终,你也不想雪妹年纪轻轻就守寡罢!” 他一通夹枪带棒,暗讽明讥,嘴里虽然说着最恶毒的话,但语气却极温顺和蔼,使人不好发作。 少年哪能听不出他骂自己废物,咒自己短命,不怒反笑道:“难得林大这般为臭婆……嗯……雪姐考虑,不过终身大事,事体兹大,不如再宽待我两日,仔细考虑如何?” 林大正待说话,身旁的林二抢先开口骂道:“先前你说两日,现在又要两日,怎么,当缩头乌龟上瘾,还没当够么?!” 少年被他骂作“乌龟”,不禁勃然,暗骂道:“好你个林二,别人怕你们兄弟俩,我可不怕!” 表面却不动声色,大笑道:“好,我答应你们!” 他一改前态,答应得这般爽快,林大林二一时懵然,相视看了一眼。 林二心想,这人果然是个软骨头,大哥也真是的,和他废话这些,还不如直接来硬的,原本还准教训这小子一顿,得了,这拳头想要揍人的痒劲,又无处可消了。 林大却想,这人虽然看起来嬉皮笑脸,没个正经,实则外柔内刚,不好相与,莫非又是他使的缓兵之计。 当下道:“韩兄弟此话当真!?” 少年笑吟吟道:“大丈夫一言九鼎!” 林大见他眼底似有嘲弄之意,心里狐疑,笑道:“即是如此,韩兄弟不如现在就随我俩一同前去雪妹家,向叶三叔禀明因由,取消这门婚事如何?!” 少年挠了挠后脑勺,道:“咦,林大你是不是搞错了,我什么时候答应你取消婚事了?” 林大道:“那你方才所言是指?” 少年道:“我是说,既然你们这般喜欢叶浅雪,我答应你们,待娶她过门后,一定好生对待,不让她受一丝委屈,你们亦大可放心。” 林大沉声道:“韩秋,我一再忍让,好生劝说,你却与我胡搅蛮缠,屡次戏弄,你再不答应,可莫怪我不顾同村之谊了。” 这边林二早就按耐不住,骂道:“大哥,再与他说这多干甚,我倒要看看,是他的骨头硬,还是嘴巴硬!” 话音未落,已然欺身而上,如巨猿一般,跳至少年身前,举起手掌,往他脸上招呼。 这一掌用上三分劲,不至伤及性命,只教他脸青鼻肿,打落门牙。 少年自小孱弱,未曾习武,但长日于山林间奔走跳跃,身子练得灵活,加上早有准备,不待掌风及身,往下一蹲,脚下一错,堪堪躲过。 林二一击不中,心中微微一惊,劈腿横扫,这一式“秋风扫落叶”,迅捷若电,只道他再无侥幸。 哪知眼前一晃,少年身如鬼魅,不知何时,竟已闪至身旁一侧,更伸手往踢出的腿上顺势一推,使了一招“顺水推舟”。 林二这一脚非但落空,反而因招式使老,用劲过大,差点把自己也带倒,摔个狗吃屎。 他旋转身子,晃了几晃,把那吃老的力道卸去,才停住身形。 他外表粗犷,心思倒细,暗暗惊讶:“不说他不会武功吗,寻常人怎么躲得了我这两招? “不对,他若真会武功,断不会这般往我脚上一推,而是用气劲击打,把我这腿废了,亦不无可能! “定是他不知从哪里学来几招诡异步法,才勉强躲过!” 他抬眼见少年脸色发青,额头冒汗,一副上气不接下气,摇摇欲坠模样,更加确认猜测。 心底怒意更盛,大喊一声:“好你个韩秋,竟想扮猪吃老虎,看你躲得了几招!” 他一边叫骂,一边弓背猛扑,如同饿虎扑羊一般,浑身肌肉扎起,骨头劈劈啪啦作响,一套大开大合的拳法连珠般使将出来。 少年步法精妙,初时尚能勉强躲闪,终究输在体质虚弱,没有内力为续,不一会儿便气力不支,身形凝滞,左右见绌。 眼看林二一拳打来,心里明明有躲避步法,脚下却一软,使不上劲,什么妙招也无法施展。 就是这一息间,那拳头已长驱直入,打在胸口上。 只听哎呦一声,如败絮一般飞出,摔倒在地。 这一拳挨得不轻,也不知肋骨断了几根,胸口又痛又闷,哇的吐了一大口鲜血。 虽然痛彻心扉,但少年不愿服输,摇摇晃晃地勉力站起。 林二大笑道:“哈哈哈,韩秋,我这一拳,打在蛮牛身上,也管教它软趴躺下,你还能站起,也算一条汉子,倘若你不是和雪姐有婚约在身,倒也可以和你交一交朋友!” 那名叫韩秋的少年心里暗骂:“这地上有没有牛,我不知道,这天上却全是你吹的牛。” 但他这有名的“落霞第一废物”,何曾被人称作“汉子”,得此赞赏,不怒反笑,有气无力笑道:“哈哈哈,林二,人家说你力敌龙象,手撕虎豹,是出名的莽金刚,如果你不是那么蛮横无理,仗势欺人,倒也可以和你交一交朋友……” 林二冷脸道:“哼,看来我这一拳还是打轻了,废话还这么多!” 韩秋道:“废话和废人说的,自然多些。” 林二怒道:“韩秋,你真要我打死你不成?!” 韩秋大笑道:“你大可把我打死,看我皱不皱一下眉头!” 他明明已经强弩之末,身子颤颤巍巍,只须伸指一戳,或者大喊一声,就能震倒,但眼眸灼灼若灿,眼神坚韧无比,脸上更是一股慷慨神气,仿佛千军于前而无所畏惧。 林二一时竟被他气魄所摄 ,说话声音也不由小了些:“韩秋,你也只剩下一张嘴硬了……” 说着,心里不由对自己竟然对这“落霞山第一废物”产生一丝惧意大为火光,再看他那坚毅神色,更似受到莫大侮辱,一股无明业火飙起。 他身形一闪,已经近身,一把掐住韩秋脖子,把他提到半空,道:“韩秋,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若是识相,便取消和雪姐的婚事!你若不答应,我便……” 韩秋站立都不稳,如何闪避,自知挣脱不开,面露冷笑,不待他话说完,“呸”地一声,一口唾沫往林二脸上吐去。 林二歪头躲过,手上更加用上几分劲。 不一会功夫,韩秋憋得满脸猪肝色,双目血红凸出,神智模糊,眼看就要殒命归西。 林二杀过的猛兽凶禽不知凡几,杀人却是第一遭。 他倒也不是什么穷凶极恶之徒,对韩秋也说不上什么深仇大恨,相反,对他一身硬气还颇有几分惺惺相惜,真看他就要死于自己手里,一时反而有些犹豫。 习惯回头望了望林大,道:“大哥,这……” 林大笑道:“弟弟,君子成人之美,韩兄弟既然一心求死,你成全于他,也是好事一桩!” 原来,上一次见面,林大便已看出韩秋虽然被嘲笑为“落霞山第一废物”,内心却十分孤高执拗。 这种人往往宁折勿弯,吃软不吃硬。所以他才大费口舌,好言相劝。 岂知他瘌蛤蟆想吃天鹅肉,死不松口,一时无计,这才任由林二动粗。 他既宁为玉碎不为瓦全,那便让他去死好了。 他林大要得到叶浅雪,别说杀一个人,就算杀十个百个又何妨?! 只不过,这人终究是她名义上的未婚夫,若死在自己手里,岂不成了她的杀夫仇人? 虽然叶浅雪也不认这个未婚夫,当日她那样说,怕也是推搪的言辞而已。 她是什么人物,眼前这小子怎会入法眼? 但自己若真的杀了他,依她的性子,也断不可能会嫁给自己了。 眼下这种局面,却是再好不过! 藉由林二动手,这小子一死,她既恢复自由之身,也不可能嫁给林二了。 少一个竞争对手,实在两全其美! 再说林二见林大盯着韩秋,表面虽然仍旧淡定自然,眼里却射出迫切的异光。 不知为何,心里一惊,手上如同吸附着一条蚂蝗,不自觉地把韩秋往地上一甩。 两人虽为亲兄弟,日夜相对,但一时间,林二亦想不到林大心里这些弯曲的道道。 只觉得古怪,本能为之。 这一甩反而饶过了韩秋一命。 饶是如此,韩秋已然昏了过去,躺在地上,不见动弹。 林大走过去,探了探他的鼻息,虽然气息微弱,似有若无,终究还是有一口气在。 林大恨不得一掌按在胸口,把他五腑六脏都震碎了,最后还是忍住。 林二问道:“大哥,他死了没有?” 林大摇了摇头。 “那现在怎么办?” 林大叹了叹气,心中着实有几分可惜,向林二一招手,道:“还能怎么办,走呗!” 见林二踟躇,又道:“难道你还想救他不成?!” 林二道:“可是……” 林大道:“林二,你只是伤了他,可没把他打死。如今落霞山大闹狼灾,夜里便出来为祸,他若是被狼群咬死,或者吃了去,又关我们何事?” 说着一边颇有些意兴阑珊地往回走,一边心里暗想:“雪妹,看我都为你做了些什么!” 林二朝地上的韩秋看了一眼,一咬牙,跟上林大,转身离去。 此时,天边晚霞已消逝殆尽,四周群山如合,如苍茫巨兽般阴阴森森。 近处的树木也皆隐匿在朦胧暮色中,如不语的幽魂般各自站立着。 韩秋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远处隐约传来几声低沉的狼叫声。 难道他当真就要葬身狼腹? 第2章 白虎 却说那与韩秋通风报信的小童林小龙,趁着林大林二一门心思全放在韩秋身上之时,悄悄钻进草丛,往村里急跑。 山林草木狭长,他心中惶急,只想着搬兵来救,一路飞奔,连路也看得不甚清楚。 连滚带爬,奔走好久一会,忽然被藤蔓绊住脚跟,摔了个狗扑屎。 他身上吃痛,从地上坐起来,心中又是懊恼又是悔恨。 他年纪虽小,却非愚笨,此时哪能不明白林大林二所谓“放火烧房子”云云,不过是演戏而已。 “都怪自己太笨,才会上当中计!小秋哥,小龙对不住你了!” 一时又想到自己胆小怯弱,居然抛下韩秋独自逃跑,实在大违道义,虽说是韩秋示意允可,也是不该。 又想到此去搬救兵,但又有哪些救兵,可施予援手? 不说林大林二既是落霞村村长林振南之子,家大势大,无人敢得罪。 就说他们本身,也是武艺高强,在方圆数百个村子里,声名显着。与另外三人,一起争得个“落霞五少”的名头。 年轻一辈中,自无敌手,而武艺高强的长辈,自己人微言轻,又叫唤不动。 何况落霞尚武,年轻一辈意气争斗,一较长短,长辈非但不会轻易插手,反而乐得其见。 除非叫阿爹来帮忙,但是阿爹和村里人一般,对小秋哥最是鄙夷不过了,也定不会来救。 哎呦,若他得知我和小秋哥还有来往,说不定又像上次,拿皮鞭来抽,我屁股如今都还痛着呢,何况林大林二这么厉害,也不知打不打得过。 饶是他聪明伶俐,也只有六七岁而已,世界上实在有太多无法应对的难题了,思前想后,也无计可施,心中又气又急,不由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不知哭了多久,忽然有一人问道:“你在哭什么?”声音轻柔,甚是好听。 林小龙边抽泣边道:“都怪我害死了小秋哥,如果他被林大林二打死,我该怎么办?” 那人问道:“你怎么会害死你的小秋哥?” 林小龙一边哭泣,一边断断续续地把自己正与一干小伙伴正在附近玩耍,林大林二忽然叱喝而至,佯装要烧掉韩秋房屋,他不知有诈,急着向韩秋通风报信,反而把这两人引来的事由说了一遍。 他一边大骂:“人家都说林大林二英雄好汉,居然连小孩子都骗,还有没有天理?!” 一边又哀嚎:“这下我可把小秋哥害死了,他死了会不会变成厉鬼来找我?!” 那人饶有兴趣问道:“你也觉得他是这样小气之人吗?” 林小龙闻言一愣,伸手抹开泪水,抬眼望向那人。 只见眼前一人劲装束腰,背荷弓箭,腰别利刃,系着根大大的辫子,竟是个身材高挑,眉目英气逼人的年轻女猎手。 林小龙自然认得这女子,脱口叫道:“臭婆娘?!”甫一出口,又连忙按住自己嘴巴,奈何这一声“臭婆娘”已然叫了出来。 那女子寒眉一挑,冷声道:“小小年纪不学好,骂谁臭婆娘?” 林小龙结巴道:“对……对……不起,我听小秋哥叫惯了……” 女子冷哼一声,道:“他是这样叫我的吗?” 林小龙见她威仪逼人,吓得先是点了点头,随即又连忙拼命摇头,辩解道:“不……不是,小秋哥从……来没有叫过你臭婆娘,他说你狐假虎威,眼高于顶…… “不……是,他说你花容月貌,沉鱼落雁……是天上下凡的仙女,还说你武功高强,天资过人,聪慧明理,一尘不染,远胜男子……” 他先时被女子怒目相对,吓得结结巴巴,说到后面却越说越溜,显是这一套说辞事先背过。 女子打断道:“停!”林小龙当即噤声。女子道:“这些话是他教你来糊弄我的?” 林小龙先是点了点头,猛地又赶紧摇头,女子冷哼一声,道:“难怪你能和他玩在一起,小小年纪,就和他一样无赖混账!” 林小龙见女子脸色阴晴不定,原本吓得不敢出声,忽然却福至心灵,喜出问道:“浅雪姐姐,你是来救小秋哥的吗?!” 原来眼前女子正是与林大林二同在“落霞五少”之列、与韩秋有婚约在身的叶浅雪。 她并未答林小龙提问,反而冷声问道:“此时天色将晚,你还不回家,想要待在林子里喂狼吗?” 林小龙犹豫道:“可是……” 叶浅雪道:“你放心,我不会让他死的。” 林小龙闻言欣喜,转涕为笑,道:“浅雪姐姐,此话当真?!” 叶浅雪不悦道:“我还会骗你这种小屁孩不成?!快走,快走,方才我来时,听到村外有人在喊‘兔崽子’,不想屁股开花,赶紧回去!” 原来这林小龙在落霞山也有个大名,叫做“兔崽子”。 这原本是个希拉平常的骂人话,但因林小龙在这上面闹过大笑话,被广为人知,反而使得这个词,在落霞山专指的就是他了。 却说林小龙一听“兔崽子”,神色大变,跳将起来,拔腿往村里跑去。 叶浅雪忽然想起什么,叫住道:“你等一等!” 林小龙愕然停下,叶浅雪犹豫一下,问道:“你的小秋哥有没有告诉你,林大林二为何与他为难?!” 林小龙摇了摇头,叶浅雪欲言又止,摆摆手,道:“你去罢!”林小龙往林子一边一指,道:“浅雪姐姐,小秋哥就在那边,你一定要救他呀!”说罢,如只兔子般,急窜跑远。 叶浅雪看着他跑远了,自语道:“起码你没有到处乱说……”叹了口气,往林小龙所指的方向走去。 她刚转过一处山坳,忽然前方脚步轻响,隐约有人声传来,叶浅雪连忙躲在树后,顷刻便见两条人影远远走来,不正是林大林二?! 这两人阴着脸,似是心事极重的样子,并没有察觉有第三人存在。 只听林二边走边问道:“大哥,就这样把那小子丢在那里,当真可好?!” 林大道:“不然呢,你可有更好的法子?!”林二道:“可是……” 林大打断道:“林二,我知道你心中所虑……”他叹了口气,接着道:“你我既不愿手沾人命,那也只有这样一法了。如若他安然醒来,逃脱性命,那就是天不亡他,是他的福分,我们也不能奈何。” “但是,如若他昏迷不醒,被夜行猛兽所噬,一命呜呼,也与我们无关,你不必多想了。” 林二道:“我只怕那林小龙会到处乱说。” 林大道:“谁会信一个六七岁小屁孩的话?” 两人边说边行,叶浅雪等两人走远了,从树后转出,脚不沾尘,快步奔去,不一会便来到那梧桐树下。 树下山风习习,草叶摆动,并无人影。循着痕迹找寻,又隐隐听到草丛后传来声音:“嘿嘿,林大林二要你死,我偏偏不会让他们如愿,他们想要拆散你和叶浅雪的婚事,我偏偏要成全你……” “一想到他们气得要死的样子,我就开心,哈哈…… “不过,你放心,我绝对不会白白救你一命的,叶浅雪那婆娘我早就想玩她很久了,到时候你仍旧当你的新郎官,不过,进洞房的却是本大爷,嘿嘿……” 叶浅雪闻言大怒,大喊一声:“无耻!”从草中越出,背上的弓箭已然跳入手中,弓如满月,飒得一声,利箭射出。 只见前方一人背对叶浅雪,闻言身子一僵,瞬间就地一滚。 叶浅雪怒他出言下流恶毒,并无留手,那箭射得又快又急,若然不是他躲得快,那就不是射在肩膀上,而是射在脖子上了。 不过他也算厉害,肩膀中箭,硬是一声不吭,头也不回,狂奔而去了。 叶浅雪见地上躺着一人,亦无心去追,走近一看,正是被林二打昏过去的韩秋。 只见他双目紧闭,眉头紧锁,脸色发白,昏迷中发出微微呻吟之声,气息虽弱,却并无性命之虞。 叶浅雪暗道:“那人是谁,他到底想要做什么!他的背影和声音都有几分似曾相识,可惜一时却怎么也想不起……” “哼,如此恶毒卑劣之人,要是落到我手里,我定叫他死个痛快!” 她望了望地上的韩秋,又不由想到:“他说要成全你和我的婚事,你大概也是这样痴心妄想罢,不然,怎么会被伤得这么厉害,定是你嘴硬,不肯让步的原因……” “唉,为什么世间上的男子皆是如此愚笨不堪!” 想到此处,自言自语道:“不管了,虽说这些都是你自找的,但终究还是因我而起!我救你一命,也算还你了!” 不知为何,忽然又想到,要自己为世上任何一个男子做到像他这般如此,那是断无可能的。 收敛心思,俯身细细查看韩秋伤势起来,发现除了断数根肋骨之外,并没伤及肺腑,只是硬伤。 想来只是痛得昏迷过去的。 她怒方才那人说话难听,迁怒到韩秋身上,伸脚往他身上轻轻踢了踢:“喂,快醒醒,你真想躺在这里喂狼么?” 她连叫数声,也不见韩秋答应,不由鄙夷忖道:“这人果然和小时一般,身子还是这么孱弱,受了这点伤,就昏迷得像头猪样,叫也叫不醒!” 此时暮色更浓,山林昏暗,草木阴森,如黑纱笼罩,仿佛随处藏匿着随时跳将出来,吃人吮血的猛兽。 叶浅雪虽自恃武艺高强,但带着这样一个累赘,遇上现今落霞山一带正猖獗为祸的狼群,自问也难脱身。 深林里不可久待,叶浅雪纵极不情愿,也不得不弯下腰来,把韩秋扶起,要把他背回去。 她把韩秋扶起,刚搁在背后,只听“啊”地一声,韩秋忽然喷出一口血水来。 叶浅雪颈脖处粘稠湿凉,伸手一摸,手上沾满鲜血。 原来韩秋挨了林二一拳,胸口堵着一股淤血,被叶浅雪扶动身子,胸腔挤压,那淤血涌到喉底,一下便喷了出来。 情形虽是夸张,对韩秋实则有利无害。 只不过牵动肋骨断处,如刀刮枪击,痛入心扉,反而痛得醒过来了。 叶浅雪在山中狩猎,杀狼屠虎,什么血腥场面没有见过,但那口血水黏糊糊,顺着颈脖往背下流,实为恶心。 想到其中还混着他的口水唾液,更觉难受! 她把韩秋放下来,见他悠悠睁开了眼睛,冷声道:“你终于醒了!” 韩秋双手支地,慢慢坐起,他每动一下,胸口便传来一阵剧痛,每痛一下,就忍不住一阵哆嗦。 他头晕眼花,好久一会才看清眼前人,几以为自己在梦中,笑道:“臭婆娘,我……醒了……” 见眼前人半刻没有答应,一双英目如寒星般冷冷地看着自己,这才醒悟,不对,这真的是“臭婆娘”,不是在梦中。 不对,“臭婆娘”怎么会在这里?! 不对,我怎么当面喊她“臭婆娘”了?! 他脑子还乱糟糟,只听叶浅雪寒声问道:“臭婆娘骂谁?!” 韩秋答道:“臭婆娘骂你……”话一出口,恨不得给自己个大嘴巴,“浅雪姐,我……我不是骂你!” 叶浅雪脸上寒意更甚,道:“骂不骂我,你心知肚明!你既然醒了,就自己走回去罢!” 说着冷哼一声,转身走入树丛。她去得甚疾,韩秋举起手来,还没来得及喊住,已不见影踪。 韩秋无奈苦笑,心忖:“这一下,只怕她更怨恨自己了!不过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难道她怕林大林二把我打死,所以才赶来相救?” 一时又想到林小龙,不知他有没有逃回到村里了。林大林二要找的只是自己,应该不会与他为难。 不过眼前自己行动不便,亦无他计,哪有能力替人担心? 他叹了叹口气,好久一会,才挣扎起来。期间又吐了好几口鲜血,更觉清醒了许多。 他胸口受创,双脚却无碍,只不过行走之间,免不了震动伤口,实在疼痛难耐,便在地上捡了一条枯枝,以作扶杖,朝村里慢慢行去。 他心中实在还有几个疑惑,百思不解: 林大林二这两个家伙把我打晕之后去哪了?该不会他们故意把我丢在这里,想要借夜间猛兽把我杀死? 为什么“臭婆娘”又会出现在这里,难道不正是她唆使林大林二来迫使自己取消婚约的吗? 看她的模样,为何却显得有几分愧疚? 哈哈,说起婚约,如若不是林大林二提前,这些年来 自阿妈阿爹走后,我几乎早就忘了还有这么一回事哩?! 林大说得对,我与她一个天上,一个尘里,本就不般配,她若要嫁给旁人,我自不敢阻拦,说不定还衷心祝福,上门讨一杯喜酒来喝。 呸呸,她这样看不起我,这喜酒,也肯定不会给我喝的…… 不过,如今我既然想起这婚约,你们又这样咄咄相逼,我反而不能退缩,定要娶她为妻了! 阿妈说,女人有三从四德,要出嫁从夫,等我把你娶过门后,你还不对我言听计从? 哼,你从前疏远我,瞧不起我,我一定好好想个法子,大大折辱你一番,方才消我心头之恨! 他一通胡思乱想,想起生平事迹,实在凄苦莫名,自从十一岁,父母逝去后,这些年来在林间刨食打猎,是何其艰难! 更恨的是,自己身患怪病,自小不能习武,在尚武风气盛行的山民中落得“第一废物”的雅号,受尽白眼,这份屈辱,谁人能明?! 虽然村里也有好心人偶尔帮衬接济,但他们眼里流露出那可怜同情的神色,同样叫他局促难受! 韩秋越想越气,望着远处隐约在灰朦夜色中落霞山头,心里厌恶至极,实在不想回到那村子里去。 他一咬牙,调转方向,朝着另一边走去,只想着今晚找一个山洞,在林中过一夜算了。 其时天色已黑,疏叶之间,一轮淡月如水渍一般印在云上,四下朦胧幽暗,说不出的吓人。 他越走越黑,那树林越是繁盛,狭长的枝条遮天蔽云,树林的深处传来阵阵猛兽的低吼声。 看来那些夜行日睡的猛兽也即将活跃起来,各自出来觅食了。 韩秋自然知道其中厉害,心里愤懑登时取消大半,微微生出惧意来,脚步也不由放缓许多。 心里亦有几分后悔:“我这个鬼样子,连小小哈巴狗也打不过了,到那个石洞前,可千万不要遇上吃人的家伙呀!” 正想着,身边蓦地一阵草叶震动,心里咯噔一下,凝神看去,却见一团白影从旁边树丛穿过,体型似是野猫之类,只不过无野猫的迅疾鬼魅,反倒略显笨拙,行不甚快。 韩秋扒开树叶枝条一看,顿时吓了一跳。 第3章 狼眼 原来树丛后,赫然是一头白虎。 那白虎体型甚大,卧在草丛里,像座小山头一般,足有一丈多长。 落霞山自来多猛兽毒虫,山民多以打猎为生,捉到的老虎不在少数,像这么大的,倒从没见过。 那白虎通体黑白相间,煞是好看,不过此刻却暗淡无光,脖子、四肢均有血迹,肚皮是更是破了一个大洞,肠子流出一地,四下里腥臭扑鼻。 原来竟是一头死掉不久的雌性老虎。 它圆目怒睁,临死之前,似有无尽不甘。 韩秋暗道:“这一身虎皮,拿到镇上换上不少钱!” 又想:“看它的伤口,不像猎户的刀枪所为,倒似是被猛兽噬咬所致。” 那白虎死之前必然经过一番苦斗,但此处却无草木折损痕迹,大概是它负伤逃至此地,才在负伤死去。 这白虎偌大威势,不知什么猛兽如此厉害,连山中之王也斗它不过。 又想:“若是那猛兽追来,我这条小命可要交待了!” 沉吟之间,只听“呜呜”声响,十分凄切。 这才看见一头小白虎,叼着一条小蛇从草丛钻出,放在那死虎的嘴边。 那小小脑袋蹭着死虎,似乎央求那死虎食用。 想来方才在树丛所见那团白影,正是这头小白虎。 这小白虎不知母虎已死,仍自呜呜鸣叫,哀求它张嘴进食。 韩秋见此情此景,一时看痴了,所谓乌鸦反哺,羔羊跪乳,物犹如如此,人何以堪。 不由又想起自己过世的阿爹阿妈,暗忖:“这小白虎失去依恃,在弱肉强食的丛林中,只怕也活不久了,说起来,我也算幸运的了!” 正替那白虎可怜叹息,忽然之间,又生突变。 只听林中簌簌作响,似乎有什么在疾速移动。那小白虎朝着声响来处,伏地抵爪,发出低吼,如临大敌。 那声音来得好快,转瞬间已到跟前,霍霍几声从树丛中高高跃出,却是二三十头灰色野狼。 这种灰狼是落霞山脉特有品种,生性桀骜,凶残狡诈,一旦斗上,往往不死不休。 韩秋这才想起,最近听及村里人说起,落霞山狼群为祸、发生数起伤人之事。 他向来不好热闹,不近人群,听到的也只是片言只语,但看眼前阵势,想来就是这种灰狼无疑。 因这灰狼虽然凶残,但往往只是成双出没,林中好手,也不甚畏惧,这般成群结队出现,可闻所未闻。 难怪它连这威势惊人的白虎也不怕了,看其中好几头灰狼身上都挂了伤,皮毛上沾着血迹。 想来这死去的白虎竟是为这群狼所杀! 这群狼与白虎相争,想必亦伤亡惨重,数目肯定不止眼前所见。 只是不知这狼虎相争因何缘故而起。 韩秋只觉背脊微微发凉,一口大气也不敢喘,生怕发出一丝声响,被灰狼发现。 他屏气敛息,暗暗偷看。 只见那一双双狼目如鬼火惨绿,漂浮在树丛之中,影影幢幢,森然发光,不知数量凡几。 这灰狼凶悍如斯,当真叫人胆寒! 小白虎却悍然无惧,护着母虎尸首前,对着狼群一通怒咻。 韩秋心忖:“这小白虎不忍母虎尸首葬身狼吻,才冒死阻拦,只怕不消片刻,它自己也要成为这狼群的腹中餐了。” 他见这小白虎至孝忠烈,与人性相通,一时倒忘了自己亦身处险境。 那白虎虽小,群狼环伺之下,竟毫不畏缩,反而激起争斗之心! 也不知该说它是刚烈勇猛,威风凛凛好,还是螳臂当车,不知死活好。 只见那小白虎不等那群狼上前围攻,反而先行怒吼一声,双爪往前一按,往上一扑,向狼群跃去。 当前一头灰狼抢将出来,前爪一摆,把那小白虎如枯枝败叶一般扇飞。 这情形颇为滑稽,但韩秋不觉好笑,反而被吓得魂魄欲裂。 概因那白虎扑扑几下,要死不死的,刚好滚至他脚边! 韩秋暗呼糟糕,那灰狼已撺将飞扑,朝他所在方向跳来,这一下只怕再也藏身不住了。 那灰狼跳在半空,张开血盆大口,露出獠牙白森。 韩秋情急之下,举起手中木杖,拼尽全身气力,朝那狼嘴里一刺。 那灰狼无处腾挪闪避,这一下刺得正中咽喉,呜嘤一声惨叫,滚落一边。 韩秋哪敢半刻停留,伸手一捞,把那小白虎塞到怀里,撒腿就逃。 韩秋夺命狂奔,哪里管得上胸口断骨传来阵阵痛楚,但他的脚力又怎能比得上灰狼迅疾。 只听身后簌簌作响,灰狼的吐息就喷在颈脖上,一股股腥臭味中人欲倒。 方才他被林二掐住脖子,濒临死亡之际,也不曾有一丝胆怯,此刻不知为何,心里却怕得很。 只想着:“要死了,要死了……” 狂奔之中,想到自己正青春年少,大把韶光,还没享受,人间美事,还不曾经历,实在可悲、可怜之极! 他心中惧怕,激发潜能,浑然忘却伤痛,两腿如车轮般甩动。 奈何两条腿终究跑不过四条腿! 刹时间背后一凉,竟被狼爪抓破衣裳,撕开一道口子。 韩秋暗道:“吾命休矣!” 说时慢,那时快!只听飒飒两声,昏暗之中,两支利箭破空尖啸,迎面疾射而来。 韩秋一刹间心想:“这下前后夹攻,真是天要亡我,不得不亡!” 正闭目待死,哪想两支弓箭像会拐弯一般,飞到跟前,忽地分开,只觉两颊凉飕飕,已然贴面向后射去。 扑扑两声,追得最紧的两头灰狼被射中,摔滚在地。 韩秋头皮一阵发麻,不敢回头相看,继续前奔。 抬头见前面一棵大树上,一人双脚钩在树枝,倒着身子,垂下一根乌黑亮丽的大辫子。 那人一手拿着长弓,一只手朝他伸来:“快上来!” 韩秋不疑有他,急忙伸手拉住,那人用力一甩,把韩秋荡上树来。 那人跟着回身,一刻不停留,纵身向树顶飞跃,韩秋跟着向上攀爬,一下子爬到半空树中。 这才停下查看,底下那狼群已汇聚而来,团团围住,正绕着树干咆哮不已。 有几匹灰狼更耸身直立,扒在树干上,似要攀援而上。 韩秋惊魂未定:“难道这灰狼还会爬树不成?!” 身边那人却不说话,跨在树干上,双手拉弓引箭,飒飒两箭连发,全射入灰狼额心。 当前扒在树上的两头倒霉灰狼连叫也来不及,便已毙命。 韩秋暗道一声“好箭法”,道:“多谢……相救……” 他“救”字还没说完,借着淡淡月光,已看清眼前人的面容。 只见这人面容姣好,眉目如画,更难得一股英气逼人,不正是与自己有婚约的叶浅雪?! 韩秋脱口道:“怎么是你?”顿了顿,“你怎么还没走?!” 叶浅雪冷哼一声,并不搭理,只俯身察看。 方才她连出四箭,箭无虚发,一共射死四头灰狼。 饶是那群狼凶残无匹,一时也被震慑得四散奔逃,不敢靠近这树下。 韩秋见灰狼吓得四散,远远不敢靠近,忖道:“她箭法真好,这灰狼竟然被吓得后退了。” 又想这灰狼不敢靠近,如此僵持到天亮,待狼群散去,或许两人尚能得救。 但这念头刚起未落,忽闻一声长嗥,那四散的灰狼竟然如听号令,行列分明地聚拢起来,全守在远处一处草地上。 这阵势像极法纪严明、久经沙场的军队一般! 韩秋暗暗心惊:“难道这灰狼已经成妖不成?!” 叶浅雪见狼群一时慌乱,转即收拾士气,严阵以待,也是惊讶。 她人在高处,但那群狼离得又远,一时“弓长莫及”,也想不出什么办法。 正在两人静观其变之际,狼群之中,两头灰狼忽然分从两头冲出。 这两头灰狼,如通人性一般,知道叶浅雪箭法厉害,奔走之时,专挑草石遮蔽处行进,眨眼间冲至树下,各在树干上啃刨一口,一刻也不停留,转身又逃。 这两头灰狼尚未逃回狼群,狼群中又有两头冲出,仍分头冲至树下,在树干啃咬一口,也是咬完即返身冲回。 韩秋心忖:“这灰狼虽然尖牙利齿,也只适合捕食猎物,难不成还能咬得断树木不成?” 偏偏这般天方夜谭的事情就发生在眼前,只见树屑、树皮纷飞,那树干竟然渐渐露出一个口子。 依那树木大小,这般下去,不消半个时辰,就怕要被它咬断了。 叶浅雪朝着那奔突而来的灰狼,搭弓射了一箭,不想竟失了准头,飒一声没入草丛。 她背上羽箭仅有十二支,方才已然射出四箭,此刻浪费一支,韩秋不由替她大为惋惜。 但见她冷静沉着,并无惊慌之色,只默默地再度拉弓搭箭,摆出架势,准备随时射出。 那灰狼实在狡猾,不单速度迅疾,又专挑草长处奔走,饶是她箭法入神,一时难以校准。 过得半盏茶时间,树干上的口子越来越大,树屑、树皮落了一地。 韩秋大气不敢出,生怕影响叶浅雪射箭的准头,哪知忽然叶浅雪却把那弓箭插回背后。 正不知她意欲何为,她已冷冷站起身来,伸手往他腰带捉来,一下把他提起。 韩秋不解道:“你要做什么?” 叶浅雪沉声道:“捉稳了!” 韩秋只觉腰间一股劲力传来,身子猛然飞腾而起。耳边风声急响,向着不远处另一棵树木坠去。 那树木不及原来的这棵高峻,树冠却极大,枝条掩映斜生,葱葱郁郁,像一把大伞。 韩秋一时没有准备,落在树冠上,双手胡乱伸捉,连连折断了好几枝树桠。 好不容易捉住一支小儿手臂粗细的树干,双手吊在树干上,下坠之力拉动胸口断骨,痛得眼前一黑。 一个捉拿不稳,哗啦几下,背部着地摔在了地上。 离他最近的一头灰狼,见他掉在地上,如疾电般卷起尘埃,飞袭而来。 叶浅雪把韩秋抛出,也跟着纵身飞跃,落在那树冠之上。 谁料双脚甫定,这边韩秋已吃力不住,冲折树条枝叶,哗啦哗啦往下掉。 千钧一发之间,双脚倒钩树枝,翻身而下,伸手去捞,哪来得及捉住。 见韩秋扑落在树底,一头灰狼冲了过来,一嘴咬在他的左腿上。 也来不及多想,当即飞扑而下,抽出腰间小刀,一刀横刺在那灰狼脑袋上。 这一刀由灰狼左眼而入,右眼贯出,灰狼右眼眼珠啪的一声,爆射而出,射入草丛里。 随即反手拔出小刀,钉在树干上,接着张弓拉弦,对着连将冲过来的灰狼,连射三四箭。 箭无虚发,全部射在那灰狼身上,各自扑滚在地,一动不动。 这些灰狼虽被射中要害,一时却并未死透,嘴角咽着血,躺在地上如电击般抽搐,发出凄厉的呜咽声,在寂静山林中传开,如同鬼魅,说不出恐怖。 这一下威慑力极强,余者又不敢上前。只在远处鬓毛炸起、目眦欲裂地徘徊眈视。 林惜雪对狼群举着弓箭,不敢松懈,用余光看了一眼韩秋。 见他小腿被灰狼咬处,血迹淋漓,显是伤得不轻,不由冷声道:“要想活命,还不上树!” 韩秋靠着树干,细细喘气,他先被林二打断肋骨,如今又从二丈多高处跌落,再被灰狼在腿上咬上一口,浑身骨头散架酸痛,连站稳脚跟都似费尽生平气力,妄说攀爬树木。 他见叶浅雪力抗群狼,临危不乱,那飒爽英姿,如同天人下凡般,心里五味杂陈,既有欢喜,又有难过。 此刻,他扶着树干微颤站起,望着叶浅雪背影,眼前忽然浮现出小时候一同跟着阿妈学习那“乱星碎影”步法的情形。 那时他们可比如今亲密得多了…… 他轻声一叹,道:“浅雪姐,你一个人逃罢,不必为我这个累赘,白白送了性命!你我的婚约……” 他话未说完,脸上啪的一声,竟然被叶浅雪反手抽了一巴。 “韩秋,你还是不是男人,都这个时候了,还在说这些丧气话!” 她语气严厉,甚至颇为鄙夷,韩秋却不由微微一鄂。 先是一气,她有何资格这样说?!这么多年,她始终这般瞧轻自己!难道自己寻死也要管吗?! 接着,不对,难道说,她竟然还关心着自己?! 不过,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么?如果她不关心自己,何以舍命相救,苦苦支撑!? 这样还不算关心,那世界上还有什么谈得上关心的!? 韩秋呀韩秋,枉你自认聪明,连这也看不出来,真是可笑至极! 他倒也不是自作多情,认为叶浅雪这些举动是因为爱慕自己。 只不过一瞬间,仿佛想明白许多事,不由暗骂自己愚笨,同时又生出一丝豪气来: 她既不弃我,我怎能负她!? 他心思暗涌,从腰间抽出一把短匕,持在胸前,往前一步,与叶浅雪并肩而立! 叶浅雪愕然地斜看了他一眼,他便报以微微一笑,轻声道:“浅雪姐,谢谢你!” 叶浅雪冷哼一声,不作回答,眼睛又盯着前方。 只见那狼群一阵异动,群狼纷纷俯首帖耳,向两边让开一条道来。 一头远比寻常要高大得多的灰狼徐徐穿行向前。 这头灰狼高三尺有余,嘴角上一道老伤疤,皮肉翻绽,连到眼角,显得十分狰狞可怕。 两人正猜想,这大概便是这群狼首领。 大出意料的是,那疤面狼行至前方,忽然前肢弯曲,伏卧在地。 从它的背上又爬出一团灰影,踩在疤面狼头顶之上,细细一看,竟是一头年幼灰狼。 这小灰狼像是出生不久,毛绒绒的,只有毛团大小,显得颇为可爱。 但那群狼却似乎对它恐惧不已,一个个被吓得大气不敢出一口,全毕恭毕敬地趴在地上,像是向小灰狼行礼一般。 这情形既显得滑稽,又叫人恐怖发寒! 只见那小灰狼趾高气扬地向底下巡视一遭,那神态十分狂傲倨慢,一副唯我独尊,睥睨天下的神气! 韩秋从未见如此诡异情形,心忖:“想不到这小灰狼才是群狼的首领,这疤面狼还只是它的坐骑!” 他对那小灰狼好奇不已,定睛细看,更是大吃一惊。 原来这幼狼额上竟然长着第三只眼! 第4章 狐仙 古来深山巨泽,自多奇虫异兽,但狼生三眼,却闻所未闻。 而且这三眼狼年幼体弱,与其他凶悍的狼相比,简直弱不禁风。 不知它有何异能,能够统领群狼?! 只见那三眼狼居高临下,目露凶光,对着身后群狼巡视既毕,这才调转身子,冷冷地看着韩秋和叶浅雪。 韩秋被看她得心里发毛,不由打了个冷战。 转头看叶浅雪,见她眉头挑了挑,并无异色。 正严阵以待,那三眼狼陡然怒目一张,全身毛发竖起,如同炸开的毛球。接着裂开血盆大口,一声长啸破空而出。 那模样简直像一团浑身长满尖刺的吸血魔鬼。 这么小小的东西,竟能发出如此肃杀骇人的吼声,真是匪夷所思! 韩秋被震得耳膜欲破,胸口气血翻涌,差点忍不住吐了出来。 相对韩秋,叶浅雪虽是女子,体魄却强健得多,同样被那吼声震慑,一瞬却已反应过来。 俗话说,擒贼先擒王,这狼群若无这三眼狼施令调度,更无可惧之处! 先前它隐匿后方,自然伤它不得,此刻它赫然暴露,无疑自立靶心。 叶浅雪强压胸口气息,向前走了两步,对着三眼狼弦拉满月,便要发射。 远远却见三眼狼额上的第三只眼之中,诡异红光一闪而过,如鬼魅一般,向叶浅雪转视而来。 叶浅雪被它眼神一罩,一失神间,神智恍惚。 那三眼狼竟然一化为二,二化为三,三化为四,乃至叠影幢幢,在眼里来回旋转。 叶浅雪不知哪个是真,哪个是假,料想是幻觉所致,连忙把心神一定,再定眼细看。 那三眼狼无数幻影,变幻飘忽,忽又如云烟遽散,终于又重叠在一起,合而为一。 机不可失,叶浅雪连忙松手把弓箭射出,噼啪一声,火光一闪,射在旁边一块石头上。 这一箭大失准头,已不能用离谱形容。 叶浅雪悚然一惊,想搭箭再射,忽然却觉三眼狼额头上那第三只眼如斑斓五彩的旋涡,使人神迷目眩。 又如深潭古井一般,使人不觉便欲俯身行近,一探内里风光。 一时心旌摇曳,鬼迷神差地把那弓箭抛掷一旁,直着身子,摇摇晃晃地向三眼狼走去。 韩秋被叶浅雪护在身后,看不见三眼狼第三只眼炫光流转,见叶浅雪忽然抛开弓箭,向前走去。慌忙拉住,道:“浅雪姐,你在做甚?!” 叶浅雪不闻不顾,仍自甩手向前。 韩秋扳过她的身子一看,见她目光散乱,一副茫然呆滞、灵魂出窍的模样。 他扶住叶浅雪双肩,想把她晃醒,连晃数次,不见醒转,情急之下,在她脸颊上用力拍了一下:“浅雪姐,快醒醒!” 叶浅雪一个激灵,眼眸由迷离转为清澈,那句“你打我干嘛”还没脱口而出,蓦地想起身处何处。 连忙转眼看去,那群狼已趁着她抛掉弓箭当儿,嗷呜一声尖嚎,如水泄一般冲袭而来。 叶浅雪来不及弯腰捡起弓箭,双手急扬,暗藏的两支袖箭射出,正中冲在最前面的两只灰狼身上。 那两匹灰狼惨叫一声,滚倒在地上,抽搐几下,吐出白沫,立时毙命。 这本是她保命的压箱底手段,此时被迫施展,也属无奈。 至此,她现身以来,已有六匹灰狼死在手上。 那灰狼原以为她失却弓箭就无威胁,不料身上还有机关暗器。 灰狼虽是蠢然无识,也被吓得把她视作死神煞星,一时忌惮之极,纷纷止步。 那三眼幼狼大为不满,气急败坏地嗷呜嗷呜叫了几声,灰狼仍然裹足不前。 韩秋见此情形,心忖:“这三眼狼一定是用了什么特殊手段,才能迫使这些灰狼听命,但这些灰狼虽然被它震慑住了,暗地却并非完全服它……” 果然见群狼回转过头来,向那三眼狼低头俯首,呜呜低鸣,似是解释或者求情一般。 其中更有一头身形之高大仅次于那疤面灰狼的,扬起狼首,呜呜嗷叫,像是质疑又像争辩。 那三眼狼长得幼小,性子却极为暴躁,如何能忍,嗷呜一声,扑到那灰狼的背上,咬住它的耳朵。 灰狼吃痛,猛烈摆动,把三眼狼摔倒一边。 三眼狼摔得不轻,发出呜的一声痛呼,歪歪咧咧站起,又露出方才那种龇牙咧嘴的凶煞模样。 只见它朝那疤面狼一看,额上眼目红光一闪即逝,那疤面狼如听号令,露出森白獠牙,形容凶狠,向那灰狼缓缓逼近。 那灰狼显对疤面狼惧怕之极,求饶似的,一边瑟瑟地后退,一边嘴里发出呜呜的细声。 那疤面狼却不打算放过,步步紧逼,那后退的灰狼退了几尺,猛然一下子扑了起来,向它发出进攻。 两匹灰狼就这样撕咬在一起! 韩秋见此情形,心忖:“这三眼狼虽然狡猾,始终不比人聪明,像这样逼迫手下上前送死,焉能不激起反抗……” 又想:“我若是这三眼狼,只须把这些灰狼围成一圈,慢慢迫近,前后夹攻,使顾此失彼,不攻自破!” 他到底年轻,看得有趣,浑然忘却身处险境,随时有性命之危。 这边叶浅雪早已捡起弓箭,又把钉在树干上的小刀拔下,往腰间别好,退至韩秋身旁,拉起他的手,急声道:“走!” 这些只是短短发生在一瞬间的事。两人已趁着这一息间向林中夺命狂奔。 韩秋才走几步,胸口断骨作痛,一个踉跄,身子前扑,差点摔倒,猛然身子一轻,腰间已被挽住,右手被拉着,放搭在一个舒软的肩膀上。 他心中一动,转头看去,斑驳月色中,叶浅雪盯着前方飞奔,一副心无旁骛的模样,不知心里在想什么。 这么多年来,两人还是第一次靠得这么近,韩秋几乎可以看见她鼻尖上的微小汗珠。 耳边听着她略显急促的呼吸声,鼻下闻着她的淡淡香气。 那香气也如她本人一般,只觉冷冽出尘,英气透人,不见妩媚。 “你……”韩秋话到嘴边,又自咽下。 “你别误会,我只是不想自己良心过不去!” 似乎听到他的声音一样,淡漠的声音回应传来,并无一丝波澜。 韩秋一愣:“误会?误会什么?!” 叶浅雪眉头一紧,并不作答。 韩秋正欲追问,忽然,前方一枝横斜的树枝,哗啦全打在脸上。 他心想也许是叶浅雪没看清楚,来不及避让。但心思未落,接下来几步,身上、脸上又连连被树木枝条或者长棘草叶扫了几下,火辣生痛。 他吐出被塞进嘴里的一片树叶,道:“浅雪姐,你仔细看路,你也不想我毁容罢!” “你毁不毁容,与我何干?!” 声音仍然冷漠,却似乎包含了一丝暗暗窃喜的快乐。 韩秋脱口道:“自然有关,你未来的夫婿若成了个丑八怪,日对夜对的,你不得一天吃三顿吐四顿!?” 这大概是男人本性,一个女人越是冷若冰霜,不假颜色,他便越是心痒难耐,想着种种法子,逗她哭或者逗她笑,惹她伤心或者惹她生气。 话一出口,韩秋心中立刻泛起一股后悔:“这些年来,她那么看不起我,我又何必热脸贴冷屁股,去撩逗她?!” 但同时又有一股莫名的愉悦感,大有今夜所遭痛苦都十分值当! 同时,还有一些期待,看她还能不能继续端着这副臭脸?! 一时五味杂陈,难以形状。 只听叶浅雪冷哼一声,并未斥责,冷冷道:“你若死了,不知还能不能这般油嘴滑舌?” 原来说来话长,那时却短。 两人各自心思暗转,话锋相对,也只不过仅仅过了半盏茶的时光,离原处仅仅奔逃了几百米的距离。 身后又自传来灰狼追袭而来的响声。 那声音越追越近,眼看又要赶上。这次若再遭围困,只怕再无幸理。 叶浅雪扶着韩秋,朝着一棵大树走去。 韩秋却忽然福灵心至,怎么眼前这片林子似曾相识?! 慌忙之中,脑中一道亮光闪过,有了! 顿时大喜,指着西北方向一处密密匝匝的灌木林,急道:“浅雪姐,往那边走!” 这一处藤蔓缠绕、丛莽杂乱,似乎无路可通。 叶浅雪略一犹豫,韩秋叫道:“浅雪姐,你信我,我不会害你的!要想活命,就按我说的走!” 叶浅雪被他这样一喊,不及细思,立即按照他所指方向走去。 那灌木丛看似无路可通,其实暗径通幽,枝头交错间有一片空隙,一下子便穿过去了。 当下更不疑有他,径直按韩秋所指的方向逃跑。 几个转折之后,又是一片高大的草丛阻断前路。 叶浅雪听着韩秋指挥,也没多想,照例往前冲过,忽觉眼前一亮,月华似水,照在当头。 原来那草丛长在悬崖边上,离崖边不过一两尺的光景。 叶浅雪扶着韩秋前冲得又快又急,一下子哪能刹停脚步? 两人脚下一个踩空,顿时“哎呀”一声,耳边生风,直往下掉。 人在空中,全无凭依,最容易担惊受怕,饶是叶浅雪心性坚韧,也不由惊得背脊微凉! 只想:“难道我要死了吗?” 半空旋转之际,却见韩秋脸上露出一副欢欣难禁的神色。 一刹间顿觉得有些古怪,这时耳边又隐隐响起一个年代久远的、稚嫩的童声:“浅雪姐,我不怕,就算和你死在这里,我也不怕!” 叶浅雪一咬牙,捉着韩秋手臂,就要把将他往上抛。 韩秋似乎看破她心思,朝她微笑摇了摇头,反手也紧紧捉住她的手臂,不让她使劲。 忽然更是翻身一抱,把她抱在胸前,自己则置身下方。 叶浅雪又气又急:“你……” 话还没说完,砰的一声,身子贴在韩秋怀里一震。 只听哗啦一声,漫天水花四溅,如同撕裂一道口子般,续而又簇拥过来,把两人淹没。 叶浅雪咕噜地被呛了一口冷水,浮出水面,大口呼吸。心中欣喜,难以名状。 原来这五六丈来高的悬崖之下是一方水潭。 这水潭三面环壁,石缝间一注细流注入,正潺潺作响。 潭面倒映月光,只有数丈来宽。潭水清凉透彻,悠悠不知其深。 叶浅雪来不及打量,又听扑扑两声,原来是两头灰狼追到悬崖边,同样刹停不住,掉了下来。 叶浅雪摸出小刀,趁那灰狼摔得七荤八素,还没反应过来,一刀一个,把它结果了。 转头久不见韩秋浮出,也顾不得悬崖之上,那些追上来的灰狼会不会跳将下来,翻身便潜进水里。 借着月光下彻,看清水中正在悠悠下沉的韩秋。 无意中瞥见潭水靠石壁一面,有一阵亮光传来,暂时亦无暇顾及,只把韩秋捞起,游至岸边。 月光之下,韩秋的脸色更加苍白,浑无血色。 叶浅雪在他脸颊上,轻轻拍了两下,渠才悠悠醒来,挤出笑容道:“浅雪姐,你……看,我……我没骗你……” 脑袋一歪,又昏了过去。 他本来身弱,被林二打伤,随后又遭灰狼追袭,中间一刻未曾停歇,本已损耗甚多,现今被潭水一泡,邪寒入体,如何抵受得了?! 叶浅雪连唤数声,叫他不醒。 回首远看,那悬崖上方,那数十匹低吼徘徊的灰狼已然安静肃立,在中间让出一条道来。 自不必说,又是那疤面狼驮着三眼狼,趾高气扬走出,往悬崖下伸首窥探。 那疤面狼的嘴角还有撕咬的血迹,远远地猩红刺目。 叶浅雪心中一凛,但见那三眼狼目光如刃,远远地看了自己一眼。 那目光凶狠的程度,与它小小的身躯实在不符,让人魂魄生寒。 不过它终究没有令灰狼跳将下来,反而长吠一声,领着群狼回身钻入丛林之中,消失不见了。 这三眼狼当然不会如此放过自己,只怕是要寻出路径,绕过悬崖,杀将下来! 叶浅雪也不敢停留,背起韩秋继续逃离。 却说韩秋昏死过去,迷迷糊糊中,听到有人呼唤自己名字,努力想要睁开眼睛。 可惜那眼皮宛如铁锁,费尽吃奶的力气也睁不开! 接着感觉被人背了起来,慢慢地向别处移动。 一缕说不出来的香气钻进了鼻子,然后完全昏死过去了。 等再次醒过来,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草塌上,身上衣服已经干了大半。 只见火光辉映之处,四面墙壁森然恐怖,屋梁下结满蛛丝,四处皆是厚厚灰尘。 正前方一座神像油漆剥落,十分破旧。 两人却是在一处山庙里了。 原来叶浅雪背起韩秋逃跑时,知道按照自己的速度,远不如那灰狼,若它们寻得路径,冲下山崖,不用多久必定追上。 心想最好的办法,还是先找个藏身之处躲起来。 这个地方不但难找,就算被找着,也要狼群难以攻进才好。 正想着,忽然前方密林之中,一团火光粼粼,载浮载沉,飘在半空。 这火光散发着青幽之色,不正和传说中的狐火一模一样。 叶浅雪虽然不信鬼神,奈何狐仙传说在落霞一带流传甚广,地位尊崇。 于此困厄之际,也不由像一般山民那样,心生臆想:“难道是狐仙来搭救我俩?” 一时也不知往哪里逃,干脆朝着那狐火跟去。 那狐火似通人性,叶浅雪走得快一些,它便也快一些,叶浅雪走得慢一些,它也慢一些,一直保持在前方一两里路左右。 走了老大一会,约摸七八里路,忽然那狐火消失不见。两边却变得狭隘起来,竟然走到一个只有一米来宽的石壁夹缝之间。 叶浅雪心里掠过疑虑,也没多想,继续前行,穿过那夹缝,眼前是一个偌大的山谷。 那狐火又在山谷闪现,叶浅雪追了过去,却是一座破旧的山庙。 那山庙不大,十分荒凉和阴森,看样子已经有很多年头了,不过构造倒还十分完整、牢固。 庙里蛛网织结,荒草丛生,满布尘埃。屋顶虽然破落,有月光下漏,四面墙壁用巨石砌成,却并未坍塌、破落。 两扇大门也不知用什么木头制成,十分沉重、结实,就是门轴有些难以转动。 叶浅雪追着消失不见的狐火进到庙中,只见庙中正前方一座神像,既非天神,又非地仙,乃是一尊神态慈祥、笑颜可掬的狐狸神像。 这狐狸神像虽然油漆剥落,显得十分斑驳、破旧,却自有一股安抚人心的作用。 只可惜的是,它右边小半边脸不知被什么打碎。 叶浅雪心忖:“这座狐仙庙墙壁结实,只须把大门紧闭,那灰狼便难以攻进,倒也是不错的避难所!” 当即在狐仙石像面前跪拜下来,祝愿道:“多谢狐仙大人庇护拯救,来日小女子一定好好对这山庙修葺一番,大人的石像也一定会想法子恢复原样……” 叩首礼毕,便在墙角清出一块空地,找来枯草树叶铺作床榻,又捡了许多枯枝柴火,用火折子点起火堆,然后把石像前的破旧神案移动过去顶在门后。 好一通忙活,这才坐在火边烤火,晾干身上衣服,想着在此挨到天亮,再做打算。 她见韩秋昏迷之中,眉头一时紧蹙一时舒展,也不知是不是在做梦,心忖:“你倒安生,什么都不必做,就可以舒舒坦坦地烤这暖火。” 瞥见他腿上被灰狼咬伤的位置,似乎仍有丝丝血迹渗出,心里终是不忍,叹了一口气,便替他包扎起来。 第5章 庙里 却说韩秋醒来,看见叶浅雪正抱膝坐在一边,一边往火堆里添加柴火,一边望着冉冉飘忽的火苗出神。 他动了动身子,想要坐起,只听叶浅雪道:“你浑身是伤,不宜妄动,还是躺着的好。” 韩秋道:“浅雪姐,这是哪里?” 叶浅雪不答,韩秋又问:“浅雪姐,那些灰狼……” 叶浅雪仍旧不做声,韩秋连碰了两次软钉子,自讨无趣。 低头瞥见腿上被狼所咬的伤口用布条细细包扎了一番,道:“浅雪姐,我脚上的伤口是你替我包扎的吗,谢谢你了。” 叶浅雪似乎被他说烦了,冷声道:“你不用谢我,不是我帮你包扎的。” 韩秋道:“不是你是谁?这里还有其他人?” 林惜雪道:“是鬼替你包扎的。” 韩秋一时愕然,随即笑道:“浅雪姐,你怎么骂自己是鬼!” 叶浅雪冷哼一声,桃面愠怒,显然是动气了。 韩秋暗暗自责:“我今晚怎么了,嘴皮子如何变得这么碎?!” 两人一时无语,气氛颇为尴尬,许久,只听一声叹息。 叹息虽轻,柔肠百转,韩秋仿佛被感染,细品之下,生出一股茫然愁绪。 不一会,只听叶浅雪道:“你腿上的伤口,我替你包扎好了,现在请你解开胸口衣裳,我来把断骨接上。” 这会她不再用那种冷冰冰的声音说话,而是语气温柔,满怀关切,便如同一个和蔼可亲、关心自家弟弟的大姐姐一般。 她何曾对自己这般柔声细语,关怀心切?! 韩秋一时如在梦中,不知其身何处。 那语气已经够他受用,她说的什么,反而不在意,半晌忘记动手。 直到叶浅雪低头替他解开,才反应过来,讪讪道:“浅雪姐,我自己来……” 叶浅雪道:“你别动!” 山里人家,跌打受伤,是时有的事,因而多多少少都学会点接骨柔筋、止血疗创本事傍身。 不过,显然叶浅雪经验欠乏,连连发力,全然驳接不上,痛得韩秋倒吸凉气,直冒冷汗。 他从未在女子面前袒露肌肤,刚开始时,害羞得不敢睁眼,但也被痛得忍不住道:“浅雪姐,你是想帮我接骨,还是想要我的老命……” 叶浅雪讪讪脸红,道:“怎么回事,明明我帮大黄接断骨时,就很好……” 韩秋问道:“大黄是谁?怎么没听说过村里有人叫大黄的?” 叶浅雪道:“大黄是林大林二家的猎犬,你应当见过的。” 韩秋哑然:“人和狗怎能一样?” 叶浅雪微愠驳道:“有什么不一样?!”韩秋一时无语。 叶浅雪也不知生气自家技艺不精,还是韩秋的话惹恼了她,手上一用劲,只听“咔嚓”一声细响,竟然给她接上了。 第一根断骨接好,余下的轻车熟路,忙活一通,终于全部接好,可把韩秋痛得死去活来。 叶浅雪接着又取出随身携带金创药,细细敷上,并用木板夹好,又用布条缠绑。 终于累得香汗淋漓,一缕头发粘在额上。 韩秋痛得厉害,好久一会才缓过来。 见叶浅雪靠着石壁累得瘫软,心里大为感动。 自父母逝去之后,头一次有一个人对自己这么好! 又见火光照映之下,叶浅雪早已把那辫子解开晾干,青丝如瀑,衬得杏脸桃腮,比平日更多一分艳丽。 到底和村头那二百多斤的阿花不一样。 不觉看得微微发痴。 叶浅雪抬起头来,正好对上韩秋眼神,四目相对,又各自移开,异口道:“你……” 停了停,两人又同时开口:“你……” 又是不约而同的一声。 这一下两人更颇为尴尬。 韩秋道:“你先说。” 叶浅雪道:“凭什么我先说?” 韩秋道:“那……我先说?” 等了一会,却没听他往下说,叶浅雪道:“怎么不说了!?” 韩秋笑道:“我还以为你会说‘凭什么你先说呢!’” 叶浅雪冷哼一声,韩秋叹了一口气,悠悠道:“浅雪姐,这些年你气我恼我,从不拿正眼瞧我,我也知道,全是因为我们之间的婚约……” “有时我会在想,你就像鲜花,而我就像牛粪……或者说,你是一匹英姿出众,明艳照人的胭脂马,不停哒哒奔跑,踩在我这坨牛粪上,粪便四溅……” 叶浅雪道:“哼,你以牛粪自居,倒也恰当!” 韩秋不理会她语中讥讽,接着道:“虽然是林叔和爹妈订下的婚约,长辈的意愿虽好,做晚辈的本不应该拂逆,但你我之间差距实在太大,我既不敢奢望,也不敢耽误你……” 他顿了顿,道:“若非林大林二提起,这些年来,我亦早已完全忘却,你我原来还有婚约在身……浅雪姐,你若是愿意,这婚约便……便一笔勾销,就此作废!” 他一口气说完,是心也痛,身也痛,躺在地上,一个手指也懒得动弹,也不敢去看叶浅雪是何反应。 过了一会,才听叶浅雪幽幽道:“我明白了,原来你是怪我指使林大林二与你为难!” 韩秋道:“不敢!”心里却想:“你倒是回答个愿意或者不愿意……” 良久不听叶浅雪作声,抬眼望去,竟然看到叶浅雪已然泪流满面,正默不作声地往火堆里添置柴火。 韩秋:“浅雪姐……” 叶浅雪别过头去,道:“叫什么叫,没看过人哭吗?” 韩秋也不知该如何劝慰,只想:“难道她得偿所愿,竟是喜极而泣?!” 过了一会,才看见叶浅雪转过头来,直勾勾地看着他,一字一顿地道:“韩秋,你爱怎样想就怎样想!反正,你自小就这样窝囊!” 韩秋无端被骂,实在有点摸不着头脑,想要开口反驳,望见叶浅雪眼角犹自带泪,一双眼睛,如秋水明澈,正盯着自己脸上,那反驳的话也就说不出口了。 只想:“这句话怎的似曾相识!” 两人各自被勾起闷气,谁也不理谁。 韩秋心忖:“你爱瞧不起,就瞧不起,反正我就要离开落霞山了,以后永不相见,看谁还能碍着谁的眼!” 他气鼓鼓地转向另一边,却不由“咦”地一声轻呼。 火光映照之下,在墙角幽暗处,出现一团熟悉的身影,竟是逃命伊始那头被他塞入怀里的小白虎。 他原以为,在逃脱狼群之时,早已不知将这小白虎甩出到什么地方了,不料此刻又在此地见着。 也不对呀,自己和叶浅雪跑得这么快,它怎么追得上的? 难道此白虎非彼白虎,附近还有另外的白虎? 正暗暗奇怪,叶浅雪也已然发现。 她是第一次见到这小白虎。只觉这小白虎毛发柔亮,眼睛圆溜,生得玲珑小巧,在火光边缘,那望着两人止步不前,露出一副戒备而唬人的神态,实在令人莞尔。 叶浅雪心忖:“我明明把门关得密实,它怎么进来的,难道它一早就在这庙里?!” 虽然心有一丝怀疑,但女人天生对可爱的小动物不可抗拒。 她虽然不是一般女子,见到小白虎,也忍不住心生欢喜。 她身手敏捷,一个跨步,已然把那小白虎捉在手里。那小白虎撕咬挣扎,她轻轻拍了拍它的脑袋,放到怀里轻抚。 那小白虎也不知是不是和她有缘,还是靠近火堆烤得发暖,顿时变得如同猫咪温顺,伏在怀里,一动不动。 叶浅雪越觉得这小白虎可爱,正想着若是把它养大,用作坐骑,威风凛凛的,定能让人钦羡瞩目。 忽然却觉手掌一痛,似被针刺。 低头一看,手掌上竟然真的扎了一根银针。这银针如毛发大小,混在白虎身上,自然让人难以发觉。 这小白虎身上怎么会有一根银针? 叶浅雪拔出那银针一看,只见针尖泛着幽幽蓝光,手臂更传来一阵酥软,不由悚然一惊! 正在此时,门外忽然有人哈哈一笑,接着墙壁传来脚踏声,转眼上了屋顶,只见黑影一闪,哗啦一声,那人穿瓦坠落。 一时间瓦片、灰尘纷落,韩秋见叶浅雪似是呆住,不闪不躲,连忙翻身站起,挡在她身前。 尘埃落定,眼前一人笑声不止,伸手往地上凌空一捉,那小白虎有如磁吸,飞入手中。 叶浅雪惊道:“是你?!” 那人道:“不错,是我!” 原来此人竟是与林大林二、叶浅雪同在“落霞五少”之列的林丰萍。 只见他将那小白虎轻轻捏晕,装入腰间一个网袋中,往庙里四下一看,笑道:“浅雪妹妹,早知道你找到这么一个好地方,我就不必白费气力,引开狼群了!” 叶浅雪道:“林丰萍,你想要做什么?” 林丰萍笑道:“浅雪妹妹,我想要做什么,你还不知?!你射了我一箭,我也不跟你计较,不过我替你引开狼群,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 他由始至终也没有瞧韩秋一眼,仿佛他不存在,目光直在叶浅雪身上游弋探索。 叶浅雪自然认得那目光的意思,村里的男人,无论老少,都曾用过类似的目光看她。 只不过从未有如此肆无忌惮,下流淫秽。 他脸上笑得老实,人畜无害,那目光却如毒蛇附体。 叶浅雪心里一阵发寒,往地上放置的弓箭瞧了一眼。 林丰萍显然对她的箭法颇为忌惮,未待她身形移动,五指一张,先她一步把长弓和箭囊吸入手中,随手一抛,挂在身后那狐仙石像上。 这一下叶浅雪要想拿到弓箭,必先越他而过。 他这一手“隔空摄物”信手拈来,用得如此顺畅自然,显然平日隐藏了功力。叶浅雪心里越发往下沉。 “浅雪妹妹,中了我的情人叮,就无谓挣扎了!说不定等会你还会脱光衣服,跪下求我……嘿嘿……” “卑鄙!” “哈哈,骂得好,浅雪妹妹,你多骂几句,你骂得越狠,呆会我就会越加开心!” 说着,忽然想到什么,摇了摇头,叹息道:“可惜呀可惜,如此精彩场景,却不能叫林大林二那两个贱种亲眼目睹! “若是他们得知自己心上人顷刻就要像一头母猪一样在我身下婉转承欢,不知要气得吐出多少血来!” 他表面仍是笑意眯然,说话极力压抑,但身子忍不住发颤,那种癫狂的劲头,仿佛喷薄欲出。 韩秋暗骂一声:“变态!”对叶浅雪道:“浅雪姐,这人疯了,我来挡住他,你快走!” 林丰萍哈哈一笑:“走,她走得了吗?!”不再废话,踏步上前。 韩秋拔出短匕,挡在胸前,林丰萍视若无睹,仍自向前。 “林丰萍,你……你……别……过来!”不知为何,韩秋吓得连匕首也差点拿不住,手颤得厉害。 林丰萍被他懦弱的样子逗得发笑,道:“哈哈,韩秋,你被林二揍打时,我还以为你有几分硬气,原来也不过如此,无愧是‘落霞山第一废物’……” “我……我……跟你拼了……” 林丰萍嘲讽一笑,他双手下垂,意示毫无防备,随便你来。 韩秋前踏,刺出匕首。这一刺软绵绵,慢吞吞,在林丰萍看来,不啻是三岁小孩弄斧。 林丰萍笑得更加开心,原本只想随手把他捏死拍开。 现在姑且当作开胃菜罢! 不过,就连他也没想到,韩秋竟然无能至斯,不等躲闪,自己就摔倒了。 也不知道他是害怕,还是天生笨拙,前冲之时,居然左脚踩了右脚上,不但把自己绊倒,慌乱之际,更连手中的短匕也甩飞出去。 林丰萍差点笑出眼泪,抬脚便要把他踢飞。 蓦地脚下一沉,这一脚没有踢中,不知怎的,反而给他抱住了。 林丰萍微微一惊,当下气运脚背,猛然一震,想要将韩秋震飞。 哪知这力道从腰腹间生起,还没运至脚上,脚上又已然变轻,韩秋像一条泥鳅一般,溜到身体另一侧。 林丰萍这才微微一惊,想起先前在暗处观看,韩秋与林二争斗时,其身法也颇为精妙。 莫非这人和自己一般,暗藏手段?不对,不对,若他真有本领,何至被林二打伤至此?! 他并没打着韩秋,却听他“哎呦”大喊一声,不由愣了愣。 就是这当儿,忽生警觉,身子一扭,只觉腋下凉飕飕的,衣裳被划开一道口子,顺带肌肤也划出一道浅浅的口子。 原来是韩秋方才甩出的短匕,那短匕把柄处撞在墙壁上,倒射飞回。韩秋那一声“哎呦”便是扰人耳目。 那短匕若是撞击力度很大,飞射极快,依林丰萍听风辨位的功夫,断不可能让它近身。 偏偏它的力度极小,速度极慢,角度又甚为刁钻,无声无息,故而林丰萍差点上当受伤。 那短匕只须轻轻一划,足可裂锦断袍,也足可见其之锋利。 林丰萍伸手一摸,只见满手鲜血,当下心头一怒,全身真气涌动,化作一股气浪向四面冲荡。 韩秋避无可避,被气浪冲得蓬地一声后退,撞在墙壁。 那短匕也被冲击得飞射,插入地里,只留出短短一截手柄在外。 这一下,开胃菜变成了隔夜菜,而且还是发馊的那种。 林丰萍怒极反笑,上前捉起韩秋,道:“好你个小子,等我弄断你的手筋脚筋,再来和你的未婚妻洞房!” 韩秋悠悠睁开眼睛,惊恐地望向林丰萍身后,大喊道:“浅雪姐,不要!” 原来叶浅雪此时竟然拔出小刀横在颈部,想要自杀保节! 林丰萍对叶浅雪的生死漠不关心,相反早已打定主意,事后杀她灭口。 不过活人总比死人有趣,若然不能看到她饱受折辱的模样,那大大可惜了。 当下放开韩秋,反身折回,伸手往叶浅雪手中小刀捉去。 他离叶浅雪约有丈余,肯定来不及捉住,只好再次使出“隔空摄物”的功夫。 蓦地只见叶浅雪手臂一甩,小刀朝自己飞射而来。 林丰萍嘲弄一笑:“我说她怎会如此贞烈呢?!” 那小刀自然对他构不成威胁,身子一侧,已然闪过!忽地手掌钻心一痛,一道乌光直向门面飞射。 原来叶浅雪甩出小刀时,同时射出袖口暗箭,林丰萍一时不察,竟被一击成功。 那袖箭力度强劲,穿掌而过而去势不止! 林丰萍顾不得疼痛,大喊一声,身形急挫,侧身躲避。 可惜他身法使老,终究慢了一步,那袖箭挟带风雷之威,嗖地一声,瞬间穿过他的脖子,尔后向后射出! 林丰萍捂着脖子,惶声道:“你、你……”蓦地一跃而起,从方才屋顶上进来的破洞飞出,转眼不见。 第6章 剑寒 情势遽变,韩秋见林丰萍遁走,心忖:“这人一向谦逊有礼,不像其余四人目中无人,算得上‘落霞五少’中声名最好的了,不想背地里竟也如此下流卑鄙、阴狠毒辣!” 又想:“他脖子被射穿,不知还能不能活命。” 又想:“他是林大林二的堂哥,人说他与两人关系最好,但听他的语言,反而像有深仇苦恨……” 他心中诸多疑问,亦知此时不是理会时宜,见叶浅雪仍伏在地上喘息,便起身去扶。 他能逃过劫难,全仰仗叶浅雪,心里由衷佩服,忽然明白,平日里她看不起自己也是合所当然。 不觉中芥蒂大消,赞叹道:“浅雪姐,你当真厉害!” 低头望见叶浅雪发鬓凌乱,脸颊飞红,如玉脂雪白脖子上,有一道寸许伤口,流出鲜血。 心里又是一惊:“难道她竟不是做做样子,而是真的……” 转念一想:“是呀,像她如此高傲之人,如果受此侮辱,还不如死了痛快!都怪我无能,打不过这林丰萍!” “唉,如我不是天生经脉阻塞,不能习武,只怕也未必会比这什么‘落霞五少’差……” 他自怜自艾,平生第一次如此痛恨自己,与之更生出一股对叶浅雪的无限怜惜之情。 “她一个女孩子能有如此成就,可见下了多少苦功……” 短短一息间,思潮难平。 叶浅雪却一把推开他伸出来的双手,独家艰难坐起,颤声道:“你……你……别碰我!” 韩秋愣了愣,只听叶浅雪道:“你把我的刀拾过来给我好不好?” 语近哀求,婉转温柔,与先前大声斥责又不同。 韩秋俯身把自家的短匕捡起,插回鞘内,也把她的小刀拾过,递了过去。 叶浅雪一把夺过,立刻横刀抵在喉咙,道:“韩秋,你……快走,走得远远的……不然我就死在你面前……” 她檀口微张,胸口起伏,身子微颤,连小刀似乎也捉拿不住,脸上露出一副极力忍耐神色。 韩秋听出她言语中决绝之意,但见她脸色愈发潮红,连耳根都如被桃染,双眸秀媚如水,一时清澈高冷,拒人千里,一时婉约朦胧,媚眼如丝。 心下恍然:“对了,她中了林丰萍那叫甚‘情人叮’的迷情药,现在开始发作了!” 他曾听村里老人说过,这世界有些厉害的迷情药,能够使人情欲攻心,神智迷失。 眼前叶浅雪的情况分明如是! 中了这种霸道的迷情药,必定要男女交合才能解救,不然就会欲火焚身,伤及五脏六腑。 重者甚至会经脉俱断,七窍流血而亡! 韩秋从未见过叶浅雪如此魅惑之态,一时目不转睛,落在她的胸口之上,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 “你……”叶浅雪脸红如烧,身体颤动得更是厉害,像忽然惊醒一般,抵在喉咙的小刀就要划下。 韩秋如浇冷水,惊呼:“浅雪姐,别!我走就是!” 说着霍然起身,推开顶在门后的神案。 其间数次瞥向叶浅雪,见她小刀抵在喉咙上,并未放下,脸上说不出是哀求还是警惕。 只有决绝如故。 他叹了叹气,走出门外。 身后庙门被彭的一声关上,接着吱呀作响,想是叶浅雪移动神案顶住门口。 庙外月光清寒,草木森然,冷风阵阵,挟带夜露之清寒,吹拂在脸上,顿时头脑清醒几分。 “你快走!快点……走!”门后催促声传来。 韩秋心里沮丧之极:“她宁愿死也不愿我碰她,难道我真的如此不堪!” 被那声音一催,又生出微微愤懑来,当下大踏步向林中走去,只求快快离开此地,不必遭人轻贱! 他不辨方向,也不知走了多远,心里不平之意稍息,胸口传来阵阵刺痛。 也不知道驳接好的断骨有没有重新断开。 他在一块石头坐下,但见林中野草凄凄,树木耸立无言,流光暗淡,一派幽静凄凉的光景,不由也跟着莫名心酸。 “你在奢求什么?你不是一早知晓在她心中的分量吗?她舍身救你,可不是心中有你……” “罢了罢了,韩秋呀韩秋,你堂堂一个七尺男儿,难道连这一点胸襟也没有吗?” “她多番相救,你却将她弃之荒山野岭,这可不是侠义作为!” “虽然你定力不够,难以抵挡诱惑,不过她媚毒发作,身不由己,把她敲晕不就好了……” 他一番思索,始终放心不下,于是原路折回,走了好一阵子,回到原处。 只见月光下渗,照得地面斑驳,微风吹动树叶,光影也跟着摇晃。 在树林中的一块平地上,铺着一个草塌,塌边还有一个还没熄灭的火堆,火星仍自噼啪作响。 这分明就是方才两人休憩的处所。 韩秋四下打量一番,没错就是这个地方! 可是,那山庙吗?恁地凭空消失一般! 他心中一惊,想起村里老人说过,有些道行高深的游魂野鬼,会在荒野之处,幻化出府邸庭院,引诱行人投宿歇脚,从而摄魂夺魄,增进修行。 难道他和叶浅雪就是遇上这种脏东西了?那山庙竟是幽魂幻化而成? 韩秋心中大急,四处呼喊找寻,道:“浅雪姐,你在哪里?” 荒野寂寂,山风徐徐,回答他的只有树叶簇簇微响,以及幽远虫鸣,和被喊声所惊飞的宿鸟的凄啼。 韩秋愈发心急,也顾不得引来灰狼,或者惊动山林中蛰伏猛兽,继续呼喊:“浅雪姐,浅雪姐,你在哪里?” 方圆数里来回找了个遍,皆无回应。 眼看明月下沉,山林越发幽暗,韩秋全身困乏,靠在一棵树干上,不知不觉,就昏睡过去。 梦里双亲慈祥的笑脸、村里人鄙夷的嘴脸、林大林二咄咄逼人的冷笑、叶三叔哀怜的目光……纷沓闪过。 最后又浮现小时候和叶浅雪离家出走,躲在山洞里的情形…… 在黑暗中,那张倔强而固执的小脸,慢慢地变成一张绝美而高冷的面孔,正由上而下,宛如俯看微尘一般地望着自己。 韩秋大喜,大喊“浅雪姐”,大步追去,那绝美的脸容忽然有如水面投石,化作丝丝涟漪飘散。 顿时如梦中踩空一般,急坠而落,猛然惊醒。 此时,林间晨曦乍现,林间一片灿然,草叶上寒露如珠,熠熠反光,悦耳的鸟鸣此起彼伏,在枝头相呼应和。 韩秋无福消受这一派美景,只觉怅然若失,久久才反应过来。 正待起身再去寻叶浅雪,忽然发现身边放着一个小瓷瓶,瓷瓶下压着一张白纸。 韩秋拿起那纸张一看,只见上面写着:悠游山林,得逢奇子,吾意怜才,携归山门,授传仙法,安康勿念。附天养丹一瓶,内服一粒,数日寻愈。 落款是:天云山李剑寒拜上。 这几行字,写得行云流水,秀逸出尘。 韩秋细一琢磨,不由大喜过望,这留字的意思分明是,这叫李剑寒的高人,看中叶浅雪的资质,要收她为徒,传授仙法,叫自己不用担心。 他心忖:“常听人说,有些神仙静极思动,会化作凡人行走世间,寻找资质佳者,引入法门,传授道业,莫非这叫李剑寒的,就是这样一位神仙?!” 他初阅留字,乍然惊喜,细思却又忧虑,担心是那山精野怪怕自己不肯放弃找寻,故而留下这一纸张糊弄。 他拿起那瓷瓶,拧开瓶塞,心忖:“若然他是骗我,这瓶里装的,只怕就是穿肠的毒药了!” 凑近一嗅,一股异香扑鼻,渗入心扉,精神立振。他倒出一颗,仰头服下。 若然中毒身死,那是无可奈何,若然果如他说,这是灵丹妙药,那自己就不必担心叶浅雪的安危了。 不一会,一阵暖意从腹间生起,仿佛一股清流玉液,流遍四肢百骸,说不出舒服受用。 腿上的伤口以及胸口的断骨处,宛如春风抚弄,痛感大消,又如枯地涌泉,生机荟萃。 韩秋这才放下心来,喜道:“那李剑寒果真没骗我,浅雪姐得救了!他是神仙,自然也有法子解开她身上中的毒……” 心里忧虑尽去,又觉得几分寂寞起来,在林中呆坐一会,便起身回转。 他虽是在昏迷之中,被叶浅雪背到此地,并不认得来时途径,但长于山林悠游觅食之人,又怎会没有一点辨迹识途的功夫? 不多时找到那狭道,出了山谷,往落霞山主峰方向,走了小半天,终于又回到了昨日那梧桐树下。 一夜之隔,风景依然,心境却不一样。 韩秋叹了叹口气,不作停留,继续前行。他不想被村里人看到,专挑小路荒径行走,走了七八里路。 终于在半山腰的树影婆娑之间,露出一角青瓦白墙来。那便是落霞山林家村的所在了。 数百座矮屋依山形构造,有的离得近,有的离得远,全部藏在一片绿叶红花之中,显得颇为古朴纯真。 韩秋的屋子坐落村子的最外围右上方,地势最为偏僻隐秘,与它相邻最近的是叶浅雪的家。 两家之间隔着一片茂盛竹林,相距约有数百米左右。韩秋绕过山村抄小路,径直来到叶浅雪家前。 但见屋檐低小,篱笆环绕,庭前甚为开阔,一边种了些山花草药,显得青葱可人,一边做了个木桩标靶,不过久无人习练,显得有些陈旧。 庭院里共有两间房屋,一大一小,一左一右,一前一后。当前大的那间,就是叶浅雪和叶三叔日常居所,后面小的那间,是叶三叔酿酒的地方。 叶三叔嗜好杯中之物,整日杯不离手,镇上沽酒路途遥远,干脆自己蒸米酿酒,自给自足。 韩秋在门外轻呼数声,只听屋里一人道:“是小秋吗,快快进来!”声音沙哑、疲倦,透出一股醉醺醺的味道。 韩秋心想:“三叔这么早又喝上了……”当下推门而入,只见屋里甚为简朴,堂中桌椅上,一人正在自斟自酌。 此人约摸四五十岁,但鬓角微白,脸上有些浮肿,一看就是久耽醉乡之人。他身上衣裳也显出数日未曾换洗的样子,显得邋遢不堪。 韩秋见他如此模样,心里一阵难受:“五年了,自从爹爹和娘亲走后,三叔仍是走不出来……” 此人正是叶浅雪的父亲叶鼎天。叶鼎天见到韩秋,甚是欢喜,眯着醉眼,招手笑道:“小秋,你好久没来看三叔,快来陪三叔喝几杯!” 从前父母健在时候,韩秋就喜欢往叶浅雪家跑,虽然那时叶浅雪就已然瞧不起他了,但叶鼎天却对他喜欢得不得了。 一大一小,颇为投机。韩秋爱听叶鼎天胡天胡地的乱吹乱侃,大谈特谈早年浪迹江湖的种种奇人异事。 叶鼎天也乐意为他倾湖倒海,言无不尽。他为人爽朗,口才极好,一件小事也能说得天花乱坠。听得韩秋总是遐想连连,向往不已。 那时,叶鼎天虽也好杯中之物,却不烂饮,韩秋也乐得陪他喝上一两杯。可是今时已经不同往日。 韩秋望着眼前这情深义重的男子,心里无奈、怜惜兼而有之。 “娘,如果你在天上看到,三叔对你仍是至情不忘,不知道是什么感想……” 他接过叶鼎天递过来的酒杯,一口饮尽。酒虽醇香,却满心苦涩。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第7章 大娘 数日后,落霞山脉下,通往玉溪镇的路上,芳草萋萋,玉树生烟。 离城镇约有两三里外,路边一个酒招子斜逸而出。 此处是进入玉溪镇的必经之地,山里人往来贩卖山物,镇里人外出游赏山水,大多在此歇脚。 这日,更恰逢玉溪镇赶集之日,往来行人比平日多上不少,酒肆颇为热闹。 一大早就时不时有人过来,在棚子下遮阳喝酒。 这些人大多是山里的居民,用度不会阔绰,在酒肆花上一两文钱喝一碗酒,已经十分大方,更别说吃饭用膳。 所以在此驻足,概因这酒肆主人“王坨子”在镇里富贵人家里有些门道。 山民携带的货物,若有看上眼的,往往大方购入,比到镇上集市卖出的价格要高上许多。 如此既省了叫喊力气,又获利更多,山民乐得其所,进镇前自然先到他这酒肆停一停。 不过,这王坨子的眼光也刁,并非什么货色都收。 韩秋自问背后那一箩海棠果,就入不得他的法眼,因此也没有进店,只在店外一片树荫下歇息。 与他一起的,另外还有几个山里的穷苦汉子,这些人同在落霞山里,却并非他村里的人。 有两个看上眼熟,想来同在镇上一起摆过摊的缘故。 韩秋远远地坐着,听他们胡言乱侃。 只听一人道:“老哥,今日带了什么好东西,怎么不进去给那王坨子瞧一瞧?” 另一人答道:“我能有什么好东西,还不是些陈年腊肉,最近这鬼日子,山里连个野兔都难得猎到。” 原先那人道:“可不是嘛,山里忽然闹狼灾,这野兔、狍子的,只怕都被吃光了。” “这可未必,大概是我点子背,才碰不到什么好东西,我听说林家村有人打死一头大老虎,块头大得像山一样,几十年都不曾有过。” 语气之中,满是艳羡。 “可不是,那老虎浑身是宝,虎皮虎肉不必说,就连那骨头拿来泡酒,也是大补之物!” 沉吟片刻,叹道:“可惜了,若能求得一两根骨头,眼下正好可卖个好价钱哩!” “这话怎讲?” “老哥,你是许久未曾下山,可不知玉溪镇近来又有件大喜事发生……” “什么喜事?” 那人“嘿嘿”笑了几声,道:“自然是那廖大老爷又要纳小妾了,他底下的人正到处给他搜罗贺礼呢!” 那“廖大老爷”是玉溪镇首富廖府的主人廖食鹏,家大势大,韩秋自然也久闻大名。 只听那人接着道:“那王坨子早发话了,这滋补阳气的药补之物,越厉害越好,有多少收多少咧!” “这……这都是第五房了,这廖大老爷三年四娶,他那胖……虚脱样吃得消?” “嘿嘿,所以说嘛,这虎骨酒不正好派上用场,若是虎鞭,那就更好了……” 两人又东拉西扯了一会,那“老哥”问道:“老弟,你可知这廖大老爷,这次要纳进门的又是哪里的姑娘?” “听说是隔壁镇上,幽海边一户渔人家的女娃子,那女娃模样虽然没有那‘落霞五少’中的那叶浅雪俊俏,可那身段浑圆饱满,前凸后翘,可诱死人了!” “老弟,你又见过那女娃,怎么知道她前凸后翘?” “嘿嘿,我可没见,不过我的表弟在廖家当工,见过那女娃,说起她还流了一地哈喇子!” “你表弟在廖家当工?!那……那事是真的吗……”他压低声音,显然这事有些忌讳。 “你是说廖大老爷被蛇妖附身的事?”那“老弟”同样压低声音。 底下两人的话,韩秋就听得不真切。 过了一会,只听两人嘿嘿地相对淫笑,一副玩味的神态。 时间不早,韩秋原本打算起身进镇,却又听那“老哥”道:“对了,老弟,你可知道那女娃叫什么名字?” 那“老弟”道:“姓氏不清楚,不过名字倒是挺特别的,叫什么‘玉珠’来着……怎么,老哥,你也想到海边找个小的,我劝你要三思,最近可海边不太平……” “哦,此话怎讲?” “你是不知道,你猜那廖老爷怎样遇上这叫‘玉珠’的女子?” “老弟,别卖关子了,这种事我怎么知道……” “嘿嘿,你道山上有狼群为祸,却不知海边也有妖怪作祟呢!这一两个月,海边各个渔村里,都有不少男丁离奇失踪了…… “廖老爷在海边也有不少产业、船只,也折了几名好手,损失不小呢,他请了法师,一同到海边开坛作法,这才遇上看热闹的那位‘玉珠’……” 韩秋听到那女子名叫“玉珠”,心里已颇为吃惊,心忖:“这位玉珠,该不会就是‘玉珠’吧,那可大大不妙!” 当下无心再听,起身便走,也不进镇,向着幽海边疾步行去。 走了许里,觉得脚程不逮,才不舍把背上那筐海棠果丢在路边。 这海棠果是他和林小龙还有山里几个孩童一同采摘,原想换个几文钱,带几本小人书回去。 现如今也顾不得了。 一路不曾停歇,走了五六十里路,将近日落时候,眼前蓦然开阔。 水天之间,蓝黑一线,暮色之下,海水滔滔,宛如一块巨大的蓝宝石,看不到尽头。 海边崖立千仞,石缝间野草萧萧,一派荒凉气象。 沿着崖岸走好久一会,穿过一片小树林,眼前一间破旧木屋,破破烂烂,将倒欲倒。 木屋外面围着一圈破旧栏栅,笼罩在一片暮色之中,一切显得凄凉。 木屋门外,一名皮肤黝黑、穿着短袖的年轻男子,正在整理晾晒的渔网。 韩秋大喜向前喊道:“阿牛哥……” 那男子眉目之间,愁色甚浓,听得喊声,抬起头来,看清韩秋容貌,也是喜出望外。 “小秋,你怎么会在这里?!” 一边说着,一边放下手头活计,站起身来,一边拉起他的手,一边拍在他的肩膀上。 至此愁容稍减,眉锁轻舒。 韩秋道:“阿牛哥,玉珠姐她……” 男子打断道:“小秋,几个月不见,你脸色怎的差成这样,人也变瘦!哦,对了,你吃过晚饭没有?快快进屋里,先喝口水……” 当下不等韩秋再次开口,便招呼进屋,按坐桌边,倒了一碗水给他。 “小秋,你先坐着,我这去生火做饭,给你弄点吃的!” 韩秋也是累乏了,肚腹空空,闻言道:“好!” 心里寻思:“阿牛哥虽然极力掩饰,听到玉珠姐名字时,眼里的痛苦可骗不了人……这叫‘陈玉珠’的,确是玉珠姐无疑,非同名同姓之人……眼下非问询良机,只等再问……” 又想:“阿牛哥和玉珠姐本是情投意合的一对,如今却要被人横刀夺爱,他虽强作欢喜,必定内心搅碎,痛苦不堪,换作是我……” 忽然冒出个奇怪念头:若是自己对浅雪姐,也如他对玉珠姐那般情根深种,此刻又会是怎样心情? 他望着门外忙活不停的阿牛哥,心里一阵痛惜同情。 原来男子名叫曾阿牛,是幽海边上的一名渔夫。 韩秋与他原无关系,只在玉溪镇的市集中摆摊相识。 那日有几个当地流氓痞子见韩秋年弱瘦小,想要把其货物夺为所有,是曾阿牛挺身仗义,帮他抵抗。 最后两人都被揍得鼻青脸肿,但也因此结下情义。 曾阿牛敦厚老实,对待韩秋宛如哥哥一般关切,处处照顾。 两人虽然没有学江湖中人“义结金兰”那一套,在韩秋心中,已把他当“大哥”视之。 今年夏日,韩秋还曾在曾阿牛这里住过几天,因而认得来时路径。 幽海边上的渔民大多贫苦,曾阿牛自幼父亲早死,只与老母相依为命,更是家徒四壁。 也正因此,他才不在附近镇上卖鱼,而起早摸黑,赶到二三十里外的玉溪镇去,只为了能多赚几个铜板。 赤贫之家,自然连个灶台也没有,只在门前空地,用几块石头垒高,建了个小台,上面搭一个破旧的铁锅,便是一日三餐之所倚。 海上的暮色愈发浓重,映在曾阿牛吹火煮饭的身影上,仿佛要把他吞噬殆尽。 韩秋闻到屋里一阵怪味,似是药辛味与死鱼味混杂,好奇问道:“阿牛哥,你又在腌咸鱼了,怎么屋里一股大味?” 曾阿牛摇摇头,答道:“我倒没闻到,兴许是闻惯了……” 韩秋心想:“渔民身上总会有些腥味,大概是外面吹来的、废弃海鱼的内脏腐烂气味……我再问,可会惹阿牛哥生气了……” 不一会,曾阿牛就端上一碗香喷喷的米饭,饭面还放着一小截与米饭一同蒸熟的咸鱼。 韩秋闻了闻,可不是这味,这是香的。 见阿牛两手空空,问道:“阿牛哥,你怎么不吃?” “你吃,我吃过了……” 韩秋也不客气,就着咸鱼,连吃两碗米饭。 曾阿牛见他模样,笑道:“小秋,你来得急,我可没有什么好招待的,你不要见怪……” 韩秋道:“阿牛哥,你说哪里话!” 屋里昏黑的光线之中,见曾阿牛愁容堆悉的脸上,双眸露出欣慰欢喜。 心里忽然想到:“对了,阿牛哥性子刚直,惨遭夺爱之辱,按说一早就找那姓廖的拼命了,如今却隐忍不发,只怕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在来时路上,韩秋就想到,曾阿牛心上人被夺,就算对方势大力大,爪牙众多,作兄弟的,也一定鼎力相助,两肋插刀。 义之所在,虽死莫辞。 虽然自己这“落霞山第一废物”手无缚鸡之力,不定帮上什么忙。 思来想去,其结果……唯有同死而已! 但,那又有何惧! 眼下情形,与心里所想有异。倘若莽撞开口,反而会令阿牛哥难堪了。 曾阿牛忽然道:“对了,小秋,上次不是说好,要在我这里住上十多天吗,怎么忽然就走了?” 韩秋支吾答道:“阿牛哥,实在抱歉,我那会一时忘了山上比武的日子,不得不临时赶回……” 其实,“忘了比武日子”云云乃托辞而已,当日匆匆离去,是因为韩秋实在受不了曾阿牛那厉害的老母! 此老母人虽矮小,长得干巴,又不懂武功,但韩秋宁愿与千万个林大林二对峙,也不愿与她多待一刻! 原来落霞虽离幽海不远,韩秋却从未到过海边。曾阿牛听他说起此事,便邀他到家里住上一头半月。 前脚还没进屋门,那曾大娘听曾阿牛说领了个朋友,要在家里住几天,便立刻如同炸毛之猫,当面直斥。 说什么“世途险恶,你心直老实,容易轻信他人,只怕有得苦受!” 说什么“你一贫如洗,三餐尚且难求,还有气力结交朋友!” 诸如此类,夹枪带棒,阴阳怪气! 曾阿牛憨憨一笑,显是习以为常。 韩秋之前也曾听他说过他家中尚有一老娘,嘴巴虽然厉害,心子却软,要有所准备。 但也没料到是这种阵仗呀! 当时心里就颇为不悦,却也不好表露,只当充耳不闻。 两人在隔壁渔村的小酒肆里打了一壶小酒,买了只鸡,打打牙祭,算是曾阿牛尽地主之谊。 曾大娘吃了鸡腿,嘴上的鸡油还没有抹掉,又对曾阿牛说道:“这壶酒可值不少钱吧,阿牛你出海打多几趟鱼,才能买得几文酒钱? “有这个闲钱,还不如贮起来,娶个媳妇,你也老大不小了!人家和你可不一样……” 如此,韩秋在曾阿牛家没住上两天,便留了张纸条匆匆回山了。 韩秋虽然对曾大娘观感不佳,但终究是阿牛哥的娘亲。 这会不见她人影,指了指内屋的帘布,压低声音,问道:“阿牛哥,怎么不见大娘,今日怎地这早安睡了?” 曾阿牛一拍脑袋:“糟糕,你看我这高兴得,连喂阿娘喝药都忘了!” 韩秋心忖:“难怪闻到药味。”问道:“大娘生病了?!打不打紧?” 曾阿牛眼中那点“老友重逢”的喜悦登时如秋风扫落叶,破屋上吹落新红纸,显得更为愁云惨淡。 他愁眉苦深,摇了摇头,掀起帘布,走进内屋。 曾阿牛这间木屋,分为内外两间。外头是他的居所,内头是曾大娘的居所。内外只有一帘之隔。 韩秋曾私底下打笑过曾阿牛,说他若是要和阿珠姐成婚,两人在外头胡天胡地,里头住着个老母,那可不成样子。 原只是一句玩笑,曾阿牛却深以为苦恼。如今想起,韩秋也是懊悔,实则自己已无意伤害到这淳朴的老实人。 顾颉秋在这里住了两天,没有进过内屋,趁着曾阿牛掀起帘帷当儿,不经意地往里一瞥。 只见里面暗暗沉沉,有些阴凉。墙角一边,摆着一张木板床,四角用竹杠支着又黑又黄的旧蚊帐。 蚊帐里隐隐躺了个人影,看不真切。 帘帷落下,隔断视线,上面映着从门外折射进来的、最后一缕残红。有点像血。 第8章 玉箫 深夜,屋外海风呼呼作响,海浪声也若远若近。 韩秋心事重重,辗转难眠。倒不是因为不惯与他人同榻,也不是因为屋里怪味愈发浓烈冲鼻。 只是自那日叶浅雪不见之后,始终觉得闷闷不乐,无以排遣。是担心叶浅雪的缘故吗?!似乎不是。 是因叶浅雪与林丰萍同日失踪,村里有长舌者乱泼脏水,污蔑他俩偷情私奔,而自己不能辩解的缘故吗?!也似不是。 那到底这苦闷因何而起?连自己亦莫名所以。 原想这次下山散散心,偏又遇到阿牛哥这事。真是人生诸多不顺,苦恼事一茬接一茬。 更可恨自己恨势单力薄,无计回天。 难道真的只能眼睁睁看着玉珠姐羊入虎口,嫁给那姓廖的混蛋?! …… 唉,除非像林大林二那般武艺高强,以武力抵抗,使姓廖的不敢行强,才能救阿珠姐于虎口! 韩秋嗟叹连连,看着熟睡中的曾阿牛发出阵阵鼾声……他不怪罪如此情形下,曾阿牛还能酣然大睡,相反更怜惜他即在睡梦之中,也是愁眉深锁,满脸苦色。 想必在梦中也发生了极不好的事罢。 唉,倘若易地而处,换成自己,又能如何处之? 一无非是找那廖食鹏拼命,逞一时血气之勇,图个痛快。但其结果不过是枉送性命,无济于事; 二是和阿珠姐私奔出逃,远走高飞,从此天涯海角,双宿双飞。若能这样倒也好,可是偏偏阿牛哥还有个老母拖累,偏偏这个节骨眼又生了病。 自古情孝难全,以二人之力,带着曾大娘,又岂能逃出魔爪?难道叫阿牛哥舍弃曾大娘而去,做个不孝之人吗? 一想到曾大娘,韩秋心里更气不打一处来。 今日之情形,仍自历历在目…… 原来曾阿牛进屋给大娘喂药时,立刻听到曾大娘道:“阿牛,你是不是想我死,这么久才回来,药都凉透了!” 韩秋心忖:“曾大娘果真是病了,声音亦变得喑哑尖细,不过即使病了,也难改这尖酸脾气!” 曾阿牛歉声道:“娘,我是一时糊涂……药水凉了,我拿去温热。” 当啷一声,是瓷碗落地的声音。 先前那尖细声音凄厉叫道:“热来作甚,你是不是怨我发病拖累你,银子全花光了,害你娶不成阿珠,你让我死了算了!” 韩秋感概:“这两人虽是母子,可脾性也相差太远了,幸亏阿牛哥性格不像曾大娘。” 又听扑通一声,曾阿牛跪倒在地,惶声道:“娘,天地良心呀,你生我养我,阿牛万死莫报,怎会有一丝怨念?娘亲你能够病情好转,我就算死了也心甘呀!” 曾大娘道:“你说得倒好听,如果不是想我死,那外面那人是谁,不是你找来,今晚要把我埋了的吗?!” 韩秋听到此言,大吃一惊,忖道:“这老太婆病糊涂了,怎会说出这样的话?!” …… 韩秋愈想愈觉得头大如斗,干脆悄悄起床,蹑手蹑脚推门而出。 入秋时节,已觉衣单,尤值此深夜之际。 但那天养丹实在神奇,短短数日,不但身上断骨痊愈,腿上伤口长合,更难得是,体魄也似强健不少,起码不像先前那样怯寒怕冷。 不然也受不了这半夜海风。 沿着海岸信步而行,不一会,那木屋便离得远了。 料想不至惊动阿牛哥,才敢张口狂啸,肆意奔跑,一抒胸口闷气。 直到筋疲力尽,才坐倒在沙滩上。 眼中苦涩,却无从泪流。 望着那幽蓝海浪,来来往往,轻拍在沙滩之上,如合韵律。远方一轮明月,发出橘红暗色,显得有些诡异。 也不知呆坐多久,最后长叹一声,站起身来,便欲回去。忽然发现那海滩边上,有一截似是竹枝的东西斜插在沙子里,微微泛着幽光。 走近一看,竟然是一把玉制的断箫。 这短箫玉质沉碧,幽光内敛,细细端详之下,箫身还有阴刻的精细花纹。 韩秋虽不懂品玉,也看得出这断玉箫非是凡品。 可惜只剩半截,不然必定能卖个好价钱,说不定能给阿牛哥造个新木屋呢! 但这种好事当然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韩秋自嘲一笑,不自觉把那断箫放至唇边,轻轻地吹起来。 玉箫断了半截,当然发不出声音。 想要扔掉,又觉可惜,想了想,擦干放入怀里藏好。 就在此时,忽然见离岸四五百米的海面上,有一人影,载浮载沉,泅渡而来。 韩秋大吃一惊,连忙躲在附近一块礁石后。 只见那人水性极佳,不一会游至海边,从水里走到岸边。 韩秋看清那人容貌,一声“阿珠姐”险些脱口而出。来人正是与曾阿牛青梅竹马的陈玉珠。 她浑身湿透,衣裳紧贴肌肤,显出曼妙身段:胸口双峰呼之欲出,腰肢健长如蛇,双腿丰满挺直。 尤其当其撩起衣裳、拧干海水时,露出腰腹间麦色肌肤和小巧肚脐,更让韩秋心里咯噔一下,停止跳动。 一颗心仿佛轻轻死了一下,尔后又如牛群奔腾,血气翻滚,咚咚地狂跳不已,似欲冲破胸腔而出,耳边更是隆隆作响,一时不知身在何处。 韩秋想起王坨子酒肆外那人所说的“浑圆饱满,前凸后翘”。 当时只觉说话之人浮夸其辞,大惊小怪。 此刻亲眼目睹,才知所言非虚。 倘若面前有块镜子,定能见己之下流淫邪、目驰神迷之色更远胜于他。 他心里狂念着:“非礼勿视,非礼勿视!”那眼珠子却被定住一般,由不得做主! 那一声“阿珠姐”也被生生咽下,实难出口,喉咙一阵干涩炽热。 好不容易,终于强制扭头,再看时,陈玉珠也已警惕地向曾阿牛木屋所在方向走去。 韩秋平复心跳,远远地跟在身后,见她来到屋前,轻呼数声,然后推门进去。 韩秋心忖:“她神色仓皇,必是从那廖食鹏的监守逃脱……半夜来找阿牛哥,也必然有许多话要说,我进去反而有碍,还不如在外把风……” 他猜得没错,过了盏茶时光,东方远远海岸边,一行人火把涌动,向这边疾奔走来。 韩秋心忖:“这些人来得好快!” 连忙走到门边,恰好听到屋内陈玉珠柔声道:“阿牛哥,今晚我要把最珍贵的东西给你……” 韩秋心念一动:“什么是玉珠姐最宝贵的东西?!” 仓急之下,亦不容细想,推门而入:“阿牛哥、阿珠姐,不好了,廖家的人追过来了!” 抬眼间不由一愣,只见陈玉珠衣裳半解,捉着曾阿牛的一只手正放在胸前。 “我什么都没看到!”韩秋立即举手遮目,转身朝着那关闭的木门内侧。 “你怎么进来了!”陈玉珠语气嗔怒,捂住胸口,转过身去。 曾阿牛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结巴道:“小秋,你……我……” 最后小声嘀咕道:“你看,我真没骗你,小秋真在这里!” 这句话却是对陈玉珠说的。 陈玉珠娇嗔道:“阿牛哥……”声音酥软,光听其言,已令人遐想,想见其娇媚之态,何等诱人。 韩秋心肺一颠,暗想:“阿牛哥真是好福气,若他和阿珠姐结成连理,那可真是天下最快活之事,偏偏这狗日的老天不长眼……” 但情势危急,刻不容缓,也顾不得扭捏,解释道:“阿牛哥……海……那边有十来人往这边赶来,怕不会是来捉拿玉珠姐的廖家的人马!” 曾阿牛“咳咳”,尴尬干咳,道:“这……这可怎么办?” 陈玉珠已然理好衣裳,走到韩秋身边,把他推开,贴在门缝朝外张望。 果然见半里之外,那十来人高举火把,往这边奔来。 不由回头白了韩秋一眼:“你怎么不早点提醒?!” 韩秋驳道:“我一见那些人就立马进来通知你们了!” 陈玉珠冷哼一声,韩秋道:“阿牛哥,你快带玉珠姐走,我留在这里替你们挡一挡……” 曾阿牛道:“可是,我娘……” 犹豫间,人声渐近,隐约传来呼喝:“快!快!五夫人没有别的地方可去,一定是来这里找她的姘头……” 转眼脚步可闻,已到屋前。此时出去,无疑鸟撞枪头,自投罗网。 陈玉珠神色遽变,曾阿牛亦惶惶不知所措。 韩秋低声道:“玉珠姐,你快躲起来,那些人冲你而来,找不到你,就不会为难阿牛哥!” “躲?我能躲到哪里去?!” 这木屋空空荡荡,一览到底,果真无所藏匿! 曾阿牛惊醒道:“去我娘的房间里!”说着,同时拉起两人手腕,走进内屋,朝着床上一拜:“娘,你千万别动气,我让阿珠和小秋在你床底躲一躲……” 说着,招呼陈玉珠躺下,把她推入木床底下。又向韩秋示意。 韩秋道:“阿牛哥,我和你一起,那些人又不是来找我……” 曾阿牛道:“小秋,都怪我把你牵涉进来,这些人蛮横得很,他们见你在我这里,一定会狠狠揍一顿……”说着硬拉韩秋躺下。 韩秋心想:“这里又不是什么隐秘的地方,到时只须往底下一瞧,我们就无所遁形了……” 亦不好与他拉扯,任由他把自己推入床下。 韩秋和陈玉珠两人并排挤在床底下,又听曾阿牛对床上的曾大娘叩首道:“阿娘,你别害怕,呆会不要出声,阿牛不会让他们伤到你的!” 说罢,便走了出去,顷刻便听到有人拍门叫道:“曾阿牛,快快开门!” 话音未落,又听啪的一声,似乎叫门的人被打了一耳光,一人高声骂道:“狗日的,叫什么叫,踹了!” 紧接着嘭一声,想是木门被大脚踹开。 “你们是谁?干什么踢坏我家门!” “哈哈,大笨牛,你不记得我了,我一早警告你,不要再与五夫人有一丝瓜葛,否则教你死无葬身之地!” “我不认识什么叫五夫人六夫人的!” “哼,她现时还不是五夫人,嫁过门就是了!还愣着干甚,快进去看看是不是躲在里面!” 韩秋瞧着帘布下,露出几双皮靴,然后一人赤脚挡在门前。 韩秋自然认出这正是曾阿牛,心忖:“阿牛哥力气虽大,但双拳难敌四手,终是抵挡不住。” 心想只要他们冲进来,发现了玉珠姐,誓死也要护得玉珠姐周全。 这时他豪气冲脑,一时忘记这几人只是来捉陈玉珠回去,可不会伤她。 只听曾阿牛大喝一声“我跟你拼了!”一阵推搡打斗声起,发出砰砰的碰撞之声。 那些人应该是为曾阿牛威势所慑,似乎不敢靠近。 一人高声叫道:“一起上!” 只听拳风、掌风呼呼作响,桌椅咔嚓咔嚓砸得稀烂,来回脚步咚隆咚隆响个不停,更夹带着“哎呦”、“哎呦”的呼痛声。 方才喊“一起上”的那人又叫道:“狗日的,一群废物,快快让开!”接着嗖的一声,似是撒网声音。 曾阿牛一声惊天怒吼,如困兽囚龙,愤懑不甘,接着轰隆一声巨响,被众人簇拥而上,重重压倒。 众人有的压住手臂,有的压住脚,曾阿牛怒吼:“放开我,放开我,你们这些混蛋!”声音渐渐变成呜呜闷声,应该是被人用什么东西堵住了嘴巴。 只听方才发言那人又道:“狗日的,还不快快拿绳子捆住这头蛮牛!陈豹、吴添田你俩人进去瞧瞧!” 那叫陈豹和吴添田扯开帘帷,急步入内。 屋里一阵臭味夺人,两人相视掩鼻,各自狐疑看了一眼。见床上有人,举着火把掀起蚊帐一看,顿时如见鬼煞,咯噔吓了一跳。 其中一人吓得“妈呀”转身退出,冲到木屋外吐了起来! 另外一人胆子大些,骂咧道:“呸,晦气!”也跟着退出。 领头的那人见两人慌张退出,骂道:“狗日的,你两个见鬼,吓成这样了?!五夫人在不在里面?” 那胆子大一点的是陈豹,摇头答道:“廖主管,里面躺着具死尸,好生恶心!” 韩秋在床底闻言一惊:“死尸?怎么会?!” 床上躺着的,不是生病的曾大娘吗? 猛然想到,曾大娘虽然刻薄些,但对阿牛哥却关切备至,阿牛哥被这些人打成这样,怎么不听她开口制止?! 难道……不可能的,今日傍晚阿牛哥给她喂药时,她不是说话了吗…… 韩秋心中惊骇莫名,愈发觉得那怪味浓烈刺鼻,中人欲呕,仿佛正从自己头上躺在床上睡觉的那人发出…… 不由背脊阵阵发凉,这时又只听那廖主管骂道:“狗日的,一具死尸就把你两个吓成这样!喂,你们给我绑紧一点!” 他往屋里望了望,最后只探了探头,又退了出来,一边扇着鼻子,一边骂道:“好臭,好臭!”指着另外两人,道:“你们两个进去瞧瞧!” 那两人比陈豹、吴添田略为胆大,又有准备,走近瞥了眼,也退了出来。 “看清楚了,是什么人!” “是个死老太婆!”似乎觉得自己说得不清楚,解释道:“是个死掉了的老太婆!” “狗日的,原来是条臭鱼干!” 这时有人道:“廖主管,这曾阿牛与他老娘相依为命,里面那个会不会是他的老娘!?” “狗日的,我当然知道那个臭鱼干是他的老娘!”说着“呸”的一声,啪的一声,一记巴掌声响起。 只听那廖主管骂道:“人家说你曾阿牛忠厚老实,最为孝顺,老娘都死得发臭了,还不让她入土为安,放在家里当鱼干晾着,可真是大大的孝子呀!” 曾阿牛状似疯虎,喉咙发出竭斯底里的声音。他的嘴巴被堵住,只能发出嗯嗯的声音,但谁都听得出他在喊:“我娘没死,我娘没死!” 他虽已被捆住手脚,仍然像蛮牛直撞,只听数声呼喝,一人喊道:“廖主管小心!” 嘭的一声,那廖主管被撞得一大屁股坐倒。他跳起身来骂道:“狗日的,你敢撞我?!你们没吃饭么,捉个人都捉不住!” 又听一阵乒乒乓乓作响,接着“啪啪啪啪”放鞭炮似的,声音极为响亮清脆。应是那廖主管恼羞成怒,正狂扇曾阿牛耳光。 韩秋听得怒火冲天,心忖:“这姓廖的好生歹毒,竟如此凌辱阿牛哥!” 恨不得以身代受,更恨不得冲将出去,以彼道还诸彼身,狠狠扇他几十个巴掌! 正觉愤恨之际,手臂却被人推了推。转头望去,昏暗之中一双眼睛离得如此之近。 那直勾勾的眼神,黑白分明,既流露鄙夷,又暗含斥责,更有一种渴求,叫人避无可避。 韩秋一时被她眼神所慑,茫然不知所措。陈玉珠捉起他的右手,在手掌用指尖写字。 韩秋认出她写的是“救他”两字。但眼下这种情形,如何能够?! 这一干人是冲着玉珠姐而来,此时出去,无疑提醒他们床底下藏人,自己一旦现身,岂非把她也暴露无遗? 那阿牛哥岂非白白挨打?! 韩秋紧咬双唇,轻轻摇了摇头。 陈玉珠脸色一变,柳眉紧蹙,露出愠怒的神色,小小的白牙咬住红艳下唇,鼻子里发出一声轻若落针的冷哼。 在他手上,一笔一顿,重重地写下:“你还是不是他的兄弟?!” 第9章 梦醒 韩秋自然知道,此时此刻,陈玉珠必是对自己满心鄙夷,但他却并未放在心上。 相反,见陈玉珠对曾阿牛如此关切,心里更替曾阿牛高兴。 也学她那样,拿起她的右手,在掌心比划着“他们要你”,亦不知她会不会意,依旧转头过去,留心外面情形变化。 只听啪啪连响十数声之后,那廖主管似打得乏累了,好久一会,才听他气吁骂道:“申有光你不是说,五夫人无处可去,一定是来找这头笨牛的么,人呢?!” 那叫申有光的答道:“廖主管,或许五夫人还有别的相好……” 那廖主管骂道:“你是说五夫人水性杨花,到处鬼混吗?!” 那叫申有光答道:“不敢!” 那廖主管似是颇为依仗于他,一时不好发作,猛然地站起身来,一巴掌打在身前一人脸上:“陈豹,你狗日的,让你看好五夫人,这点小事都做不好,你说你是不是废物!” 那陈豹讪讪道:“又不是我一个人……” 廖主管怒骂道:“还敢狡辩?!吴添田呢,死去哪里了?!” 陈豹道:“他……还在外面吐呢!” “吴添田你狗日的废物,还不滚进来!” 那吴添田擦了擦嘴,也走了进来,同样狠狠挨了一巴。 吴添田委屈道:“廖主管,这不能怪我们,五夫人说她在屋里闷得慌,想到海边透透气……” “她轻飘飘的一句话,你们就让她跑出来?!” “廖主管,她是未过门的五夫人,小的可不敢开罪,何况我和陈豹寸步不离地跟着,谁知道她走到崖边就往海里跳……” “你狗日的怎么不跟着跳!?” “廖主管,我俩又不懂水性……” 那廖主管被他这句话气得差点吐血,又啪啪两声,想是怒极之际,又各自打了他们一巴。 韩秋心想:“这人该不会是个打脸狂魔,怎地如此喜欢打人耳光?” 只听他阴冷地道:“陈豹、吴添田,后天就是五夫人过门日子,在此之前找不到她,你们两个就等着进棺材!” 说着,转向那申有光:“有光,你说眼下该如何是好?” 申有光反问那陈豹、吴添田道:“你们真的看见五夫人是往这边方向游?!” 两人相视看了一眼,点了点头。 申有光道:“廖主管,五夫人水性虽好,但那跳崖地方离此处尚有一段距离,加上夜间海水冰冷,风浪不小,只怕中途……去往别的地方也不无可能……” “那,这可怎么办……” “眼下之计,只好分头行事,一队人沿着海岸搜罗,一队人到海里查看,剩下的则看看五夫人是否藏在别的渔民家里,五夫人家虽然亲戚死绝,无处投奔,总有些要好的玩伴之类……” 那廖主管听得连连点头,又听那申有光道:“这些都须秘密行事,不可张扬,更不能惊动老爷……” 那廖主管道:“这个自然,如果今晚的事被老爷得知,狗日的,你们个个都逃不了干系!” 众人诺诺应是。申有光接着道:“另外,猎犬的鼻子最敏,用来寻人最佳,廖主管有门路,可到衙门、猎户家借调几头……” “这倒是好主意!” 两人一通商议,随后分调安排,各人领命而去。最后一人问道:“廖主管,这头笨牛如何处置?” 那廖主管冷声道:“这头笨牛留着还有用处,找不到五夫人,还得靠他保命!吴添田,狗日的,你不是怕死人吗,就留你在这里看住他,这次再有差池,哼哼……” 不一会屋里复归寂静。这一帮人来得快去得快,韩秋原担心他们会挟持曾阿牛离去,万幸只留一人看管,并未带往他处。 想来是人手不够之缘故。 正在思量如何应对,却听那吴添田道:“喂喂,你瞪着那么大牛眼看我干嘛,可不是我要与你为难!” 曾阿牛被堵住嘴巴,只能发出嗯嗯的怒吼声。 “兄弟,你也别这样发怒,气伤身子何苦来着,天下大把女人,没了这个,再找一个不就好,若把性命丢了,可划不来……” 没想到此人还是个话痨。 “话说回来,五夫人确实长得够辣,胸口那两只白兔,一只手都握不下来,不说是你,这几日把我和陈豹负责看守,看得心里都快挠出血了……” “嘿嘿,我倒羡慕你,你看你穷成这个鬼样,长得也一般,还不如小爷我呢,五夫人对你如此念念不忘,是不是你那方面特别雄伟,让她欲仙欲死……” 他越说越下流,配上他咂嘴舔唇的声音,令人不齿。 陈玉珠气得满脸通红,张口欲骂,韩秋连忙捂住她的嘴巴,陈玉珠扭动身子,韩秋只觉怀里一团滑腻。 陈玉珠忽然不再动弹,韩秋脸上如烧着一般,热得快要滴出血来,弓着身子,放开捂住她的手掌。 他不敢再看陈玉珠,深吸了几口气,轻手轻脚地爬了出来。 这边那吴添田说得兴起,眉飞色舞,丝毫不觉。 韩秋贴着木墙,屏住气息,走到房门边上,悄悄窥探。 只见曾阿牛绑得粽子一般,嘴里塞着一块破布,被丢在地上。 他眉额破了一道口子,满脸鲜血,双颊更是高肿,显是被打得不轻。 那吴添田斜对着曾阿牛,正跨坐在一张只剩下三条腿的破椅子上,脸上一副兴奋神色,唾液横飞满口胡说。 屋里被砸得凌乱,地面尽是桌椅的“碎尸”,连那张破木床也被掀翻,床褥散在地上。 韩秋正想着如何不动声色,跨过这些障碍,将其一击制服。 忽然只听“哎呦”一声闷响,声音极轻,显是发声之人,猝不及防间发出,尔后又急忙捂住嘴巴,极力掩盖,但已然来不及。 原来是陈玉珠跟着爬出床底,手掌却被一片碎瓷刺伤。 韩秋暗呼一声“糟糕”,这边那吴添田也刷地一下,脸色变白,惊呼道:“谁?!” 看来他今晚着实被床上的尸体吓得不轻,如此杯弓蛇影。 他双肩微微发抖,两耳竖起,既想往屋里查看,又不敢靠近。 那胆小害怕的模样,与刚才说起“女人”忘乎所以的劲头相差甚远。 恰逢此时,从木屋外面灌进一阵冷风,如鬼泣般飕飕作响,一片树叶好巧不巧打在额上。 吴添田一个激灵,身上一阵恶寒,再也忍不住朝着合手闭目,哆哆嗦嗦念道:“大娘,冤有头债有主,我只是拿钱做事,你要找,就找那廖老爷,还有廖长发那狗日的……” 幽海边上的人大多重祭祀,重鬼神,有句话叫做“不怕活人割肉刀,就怕死鬼吹冷风”。 不过,怕成吴添田这样的,也实属罕见。 韩秋差点忍不住笑出。 如此良机,岂容错失!忙将那“乱星碎影”的身法使出,瞬间来到吴添田背后,举起手刀,往其后颈劈去。 吴添田闷哼一声,一下子昏迷了过去,身子扑倒在地。 韩秋取出曾阿牛嘴里的破布,陈玉珠从房里出来,两人一同替他解开身上绳索,不小心手碰在一起。 韩秋心里有愧,连忙躲开,更不敢看她。 陈玉珠仿若未觉,心疼地替曾阿牛拭擦脸上血迹,恨声道:“阿牛哥,他们好狠心,把你伤得这么重!” 曾阿牛道:“我没事……我娘呢,他们可伤着我娘了吗……”说着挣扎站起,往房中走去,嘴里一边喊:“娘,娘,你没事吧,阿牛没用,可曾吓着你了……” 陈玉珠一把拉住,道:“阿牛哥,你醒醒了,大娘已经过身了!” 曾阿牛圆目怒睁,斥道:“你胡说!” 陈玉珠与他相识以来,别说被他呵责,连重话也没说过一句。 这个汉子,表面看似粗犷,实则对她千依百顺,温柔得无以加复。 此刻忽然被他骂了一句,顿觉满心委屈,气打不到一处,道:“阿牛哥,你不信……你不信,你问他……”说着一指韩秋。 韩秋一时也不知如何回答。 自来此地,他还没见过床上躺着那人是何模样,到底是不是曾大娘。 不过这么多人都如此笃定,言之凿凿,那应当无疑才对。 至于听到曾阿牛喂药时与曾大娘对话,那唯一可能的是大娘离世对曾阿牛打击太大,他思忆成疾,患了失心疯,在自言自语。 如此方能解释得通。 韩秋心里虽有答案,但见曾阿牛心切地看着自己,又如何忍心刺破美梦,叫他肠断:“阿牛哥,我……我不知道……” 曾阿牛如溺水之人忽然捉住一根浮木,喜道:“玉珠,你看,小秋都说阿娘没死!” 说着甩开陈玉珠,急步走入房里,在床前跪倒,道:“娘,是阿牛不孝,累你受惊了,不过现在没事了,坏人都走了……” 陈玉珠剜了韩秋一眼,跟着走进。 韩秋见此情形,心里莫名悲怆,暗道道:“阿牛哥,死者已矣,你叫得再大声,大娘也不会答你了……” 念头未落,却听“曾大娘”答道:“阿牛,娘亲没事,你放心,那些挨千刀的可真狠心,迟早老天会收拾……阿牛,你身上还痛不痛不……” 韩秋一惊,望向床上躺着的人,昏昏暗暗之中,只见她盖着厚厚棉被,只露一个头颅在外。 那面容依稀就是曾大娘。只不过此刻她满脸浮肿,肌肤下有浓稠液体流出,她的额头一个杯大伤口,腐烂不堪,似有白蛆蠕动。 曾大娘显然死去多日,一双眼睛却睁得不能再睁,那眼珠怒瞪外突,仿佛欲爆射而出,眼神中满是不甘、愤懑、怨毒…… 简直如同一双鬼眼,叫人聚然睹之,登时心胆俱裂,难怪那陈豹、吴添田两人反应之大! 无论如何,死人也不会说话。 韩秋和陈玉珠相视一眼,惊恐地望向曾阿牛,只见曾阿牛微闭着眼,满脸迷醉,脸上蒙罩着一层柔光似的,宛如沐浴母爱的孩童。 与之相对的,他嘴里发出的声音,却是如此尖细、喑哑,活生生像一个老太婆。 原来这声音竟是曾阿牛所发! 韩秋虽心里有所准备,也不由被眼前诡异一幕惊呆,更别说陈玉珠了。 她先是悚然而惊,尔后一阵愤怒,贝齿轻咬,横眉冷挑,猛然捉着曾阿牛胸口衣裳,把他提到曾大娘尸体跟前。 “阿牛哥,你醒醒,大娘死了……她死了!”曾阿牛道:“你胡说,你撒谎,我娘没死!” 陈玉珠道:“那你为什么不敢睁开眼睛看看她?!” 原来曾阿牛竟然一直双目闭紧,不敢看曾大娘的脸容。 韩秋暗暗叹息:“在他内心深处,也许也一早知道。” “阿牛哥,如果大娘还活着,你喊她话,她为什么不答应你?!” “我娘只是病了,病得很重……” 陈玉珠对曾大娘的感情,自然没有曾阿牛深厚,亦能体会他心中悲苦,更多的是,对其沉溺情伤、不能自拔的怒其不争。 此时此刻,见曾阿牛犹自顽固不化,心里又气又急,不由怔怔地流下眼泪。 那泪珠沿着脸颊落下,滴在曾阿牛手背。 “玉珠,你……你哭了……”曾阿牛一时手足无措,望了望陈玉珠,又求救似的望向韩秋。 韩秋心中偏向陈玉珠所说,美梦虽好,终有破碎之时,长痛不如短痛,长叹一声,道:“阿牛哥,玉珠姐没骗你,大娘真的不在了……” 曾阿牛看了看韩秋,又看了看陈玉珠,仍自不可置信地摇头道:“不,你们骗我,你们为什么骗我……玉珠,我娘不许我们在一起,你也不能咒她死……” 话未说完,脸上“啪”的一声,被陈玉珠打了一记耳光。 这一记耳光,比方才那廖主管扇的十几记耳光加起来都要痛! 曾阿牛脸上先是茫然、惊讶、不解,失魂落魄的眼神在两人身上游走,最后落在床上曾大娘的脸上。 忽然间如同惊醒一般,脸上痛苦、扭曲、脆弱……他抱着脑袋,猛打两侧太阳穴之上…… 陈玉珠心疼唤道:“阿牛哥……” 曾阿牛如同触电般,一跳而起,大喊:“我娘死了,我娘死了,是我杀了我娘……” 状若疯癫,撕心裂肺!一边大喊着,一边夺门而出,撒足狂奔,仿佛要逃离这千古伤心之地! 韩秋和陈玉珠连忙追去。 刚出房门,韩秋不由咦的一声惊呼,原来那躺在地上的吴添田已不见影踪! 第10章 知己 曾阿牛沿着沙滩狂奔,韩秋和陈玉珠紧追不舍,跟了好久一会,来到一片石林之中。 只见曾阿牛正靠着一块礁石后掩面痛哭。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这个七尺昂藏男儿,此刻哭得像个小孩一般。 陈玉珠悲痛难禁,抱头安慰道:“阿牛哥,你别这样,是我不好,我不该打你……” 曾阿牛擦干眼泪,道:“不,玉珠,是我不好,害你们担心……我娘……确实不在了……” 他能说出这话,证明他终于放下执念,不为伤情所羁。 韩秋心里放下一块巨石,耳边隐约传来一阵犬吠声。 陈曾两人情怀激荡下,未曾发觉,韩秋脸色一变,生怕自己风声鹤唳,生出幻听。 那犬吠声往这边赶来,愈发清晰。韩秋和陈玉珠相视看一眼。 韩秋道:“玉珠姐、阿牛哥,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们!” 陈玉珠白眼道:“就凭你!”韩秋被她呛着说不出话。 曾阿牛道:“小秋、玉珠我们一起走!”说着站起身来,拉着两人,便要逃走。 回首却见陈玉珠站立不动,脸上尽是哀戚,不由愣了愣。 陈玉珠推开他的手,潸然道:“没用的,阿牛哥,我们走不掉的……” “玉珠……”曾阿牛中心如堵,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陈玉珠从怀里拿摸一个钱袋,塞到曾阿牛手里,道:“阿牛哥,这是我多年积攒,你拿去好生保管,娶一个爱你的女子……” 曾阿牛道:“玉珠,我……我……”那句话“今生非你不娶”不知为何,怎么也说不出口。 陈玉珠泪眼婆娑,转过身子朝韩秋冷了一眼,道:“你还是他的兄弟,就拦住他!” 说着一扭头,转过石礁,向外急步走去。 曾阿牛看着手中钱袋,一时竟没有回过神来。 韩秋望着陈玉珠消失方向,心想:“你倒是留给我一个老大难题,我到底是拦住好,还是不拦好?” 在他心中,曾阿牛一定会去追的,这是毋庸置疑的,而同时,他也一定不会阻拦。 因为,韩秋心中已磨拳擦掌,作好舍命陪君子的打算! 无非就是死,与知己同赴黄泉,见证这人世间最纯真的爱情,他死得其哉,乐得其所! 但是,曾阿牛只是久久伫立,久久伫立,久得让韩秋心里发狂! 那犬吠原本向这边赶来,忽然却停住了,好久一会,又慢慢地变远了…… 曾阿牛独立于嶙峋石影、月赤沙白之中,仍是一动不动。 韩秋终于忍不住开口道:“阿牛哥……” 曾阿牛长叹一口气,将手中的钱袋放入怀里,淡淡地道:“小秋,我们回去罢。” 韩秋张口欲言,但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曾阿牛不去追陈玉珠,他自然颇为失望,但是他也明白,这种失望毫无理由,甚至可以说,无理取闹。 杀死一个孤苦伶仃的渔民,对廖家来讲不值一提,何况此深夜之际、幽海荒边,天不知地不觉的……换做自己,也会永绝后患,一杀了之! 一个死掉的、英勇不屈的阿牛哥,一个活着的、胆怯退缩的阿牛哥,自己偏向哪一个? 韩秋并不知道,他只觉得,有些东西碎了,就是碎了。 但他又有何资格指责? 两人谁也没说话,一路无言地走回木屋前。 曾阿牛在曾大娘床前跪倒,道:“阿娘,阿牛不孝,你在世时,没有让你过上一天好日子,你过身了,还让你在这里躺了这么多天……我这就把你安葬,希望娘你在天上,也好好保佑我……” 说罢,找来两把铁锹,递了韩秋一把,把曾大娘用席子卷着,抱着向后山走去。 韩秋一言不发地跟在他身后,来到一处悬崖边上。 只见两棵古树之下,有一座土坟,四面长满野草。曾阿牛挨着那土坟右侧,开始挖了起来。两人你一锹我一铲,挖了一个大坑。 曾阿牛向原来的那土坟拜了拜,又朝曾大娘的尸体跪拜行礼。然后与韩秋一同将曾大娘下放安葬。 其时,东方开始渐渐吐白,一轮白日初升,柔光万丈。 只见海上万里、层云尽染,点点沙鸥,往来斜飞,天下无穷、海波自舒,阵阵鱼群,集散潜浮。 长风入怀,上下一括,至此方觉天地之宽! 韩秋和曾阿牛两人坐在树下歇息,目睹这等景色,只觉襟怀如洗,神清气爽,不由相视一笑。 曾阿牛道:“小秋,你在这里等候一会,我去去就回。” 韩秋爱极了眼前景色,随口答道:“好!” 不想这一等,许久不见曾阿牛回转。一时困乏,靠在树上,幽幽睡去,醒来时已是晌午。 只见来时路径上,阳光下照,曾阿牛拿着一大布袋,挂在肩上,大步走来。 韩秋叫了声“阿牛哥”,曾阿牛道:“小秋,让你久等了!”把那布袋放在地上铺展开来,里头装的是几双碗筷和一个大大的木饭盒。 曾阿牛把饭盒打开,取出里面的饭菜,鸡鸭鱼肉,应有尽有,很是丰盛。 他先给两座坟前,各盛一大碗白饭,叩拜完毕,才与韩秋一同坐下用食。 韩秋早已饿极了,闻着香气,食指大动,跟着跪拜完毕,也不客套,两人埋首虎咽,一顿风卷残云。 罢了,曾阿牛把碗筷、饭盒收拾停当,仍用那布包着,背在肩上,站起身来,向韩秋道:“小秋,你还在这里等着,今晚我们不醉无归!” 韩秋原想同去,最后却说:“好,我在这里等你。” 这次去了不久,便换了麻衣,头戴白巾,领着两个里面穿着幽海边寻常渔民的服饰、外面套着道袍的中年人。 那两名临时的道长在坟头挂上纸幡,烧了黄纸,点上香烛,一人拿着桃木剑,一人拿着铁钹,绕着坟头一边唱念,一边击打、舞蹈。 忙活了半天,直到夕阳西下,暮色沉沉,曾阿牛才送两人下山。回来时仍旧背着一大布袋,另一只手上还提着一大壶酒。 两人在坟前排开酒水,席地而坐。 曾阿牛给两人各斟了满满一碗,指着原先的那土坟道:“这是我阿爹,他死得早,我三岁时出海打鱼,人就没了,这里葬的是他穿的一些衣物……” “我阿娘从小一把屎一把尿把我拉扯长大,不知吃了多少苦头,她的养育之恩,我几辈子都报答不完,可是我非但没有让她过上一天好日子,反而……” 说到动情之处,低头愣愣地看着双手,脸上尽是痛苦、懊悔之色。 韩秋轻声唤道:“阿牛哥……” 曾阿牛如梦惊醒,脸上伤痛神色一敛而尽,举碗道:“小秋,幸亏有你在此陪我,不然,说不定我又要发疯了……” 韩秋道:“阿牛哥,对不起,是我没用,帮不上忙……” 心里却想:“是了,曾大娘过世后,阿牛哥一个人无处可诉,情难自抑,是以一时迷失心智,我须得多多陪他才是,不如明年再作入京打算……” 只听曾阿牛沉吟许久,接着道:“其实,我娘说得对,玉珠跟着我,只会一辈子挨穷受苦,担惊受怕……她嫁给那廖老爷,其实最好不过……” “阿牛哥……” 曾阿牛置若罔闻,道:“我听说那廖老爷虽好女色,这几年一连娶了几门妾侍,但对她们都是极好的……玉珠嫁给他,难免会受些委屈,但是终可以锦衣玉食,一辈子也不愁……” 韩秋摇头道:“玉珠姐不是那种贪图享受之人。” 曾阿牛顿了顿,道:“不错,不然她也不会跟我这个一无所有的臭渔夫好了……” 回想旧境,倍感柔情;忍看今朝,不胜嘘唏。曾阿牛脸上幸福和失落的表情交相替换,变化不定。 韩秋忍不住想说:“既然如此,你忍心看她嫁给他人,既然两情相悦,何不奋力一搏……” 随即想到这话不但愚蠢而且恶毒,非把曾阿牛逼上绝路不可! 尔后又想到若自己心爱的女人为他人所夺,自己能否忍受这份屈辱?不,若真是这样,那还不如死! 但如果硬要厮守,却难以给她幸福快乐,那是否忍心让她离开?还是为了一己之欲,要把她禁锢身边?” 或者……万一,她根本不爱自己呢…… 想到惆怅处,也不由长太息一声,心里落到尘埃低处。 不过转念又振奋一想:“不,不管她爱不爱我,我也必须要足够强大,不然谁都可把她抢走,又何以谈得上给她幸福安康!” 他一生之中,性子淡泊,说得好听,是恬淡无争,说得不好听,是懒散懈怠,但从未如此刻一般,强烈地要想得到一件东西:有生之年,一定要练就绝世神功。 若有绝艺在身,要解眼前困境,何费吹灰之力?!更不必徒看阿牛哥围困愁城,彷徨无助…… 韩秋和曾阿牛两人各怀心思,不断举碗痛饮,不知时光之逝,一轮明月从海面生起。 酒酣耳热处,曾阿牛手指幽海,动情道:“小秋,你看这海上景色多美!” 韩秋点头应是,曾阿牛道:“这幽海的景色虽美,但又有多少人知道其中凶险?!每年死于其中的渔民有多少?!” “可是,即便如此,我仍然深爱于它,它杀了我的阿爹、叔父和许多儿时的玩伴,但同时又养活了阿娘和我…… “小秋,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朋友,若我不幸身死,你无须替我收葬,只把尸首丢进这茫茫波涛之中即可…… ” 韩秋丝毫听不出他言中赴死之意,只觉他酒壮气魄,胸胆开张,一改往日拘谨,这番话说得豪气干云。 大丈夫眼中,生死也不过小事而已,当下笑道:“阿牛哥,你不葬在这里陪伴大娘吗?!” …… 两人意气相投,千杯逢少,越饮越尽兴,一直到半夜各自饮得酩酊大醉,抱着酒碗沉沉睡去。 第二日黄昏,一只松鼠不知怎地站在脸上,小爪轻挠,抓得脸皮发痒,才猛然惊醒。 那只松鼠也立刻一灰溜跑到树上,拿狡黠的眼珠看他。 这是拍拍额头,只觉头痛欲裂,这是他生平第一次饮得烂醉,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四下环顾,只有两座土坟和两棵古木相伴,并不见曾阿牛影踪。 他坐起身来,胸口有些发沉,伸手一摸,不知何时被人塞了一个钱袋子。 这钱袋子有些眼熟,打开一看,里面装着几块碎银,还有一颗鸽蛋大小的黑色珠子。 这珠子似玉非玉,似石非石,眼色暗沉,并不起眼,不知作何使用。 韩秋心想曾阿牛或去解手,一时走开,叫唤了几声,不见回应,反而从来处小路的树林传来一阵支吾声音。 不由惊了一跳,拔出匕首,小心走近,只见一株大树干上竟然结实绑了两个人。 这两人穿着家丁的服装,被人撕下一块,塞到了嘴里,听到了韩秋的叫声,正奋力地挣扎着。 韩秋取下其中一人嘴里的衣布,那人道:“小少侠救命!” 韩秋道:“你们是什么人,怎么会被绑在这里?” 那人面露犹豫之色,韩秋道:“你不说,那只好请你们继续在这里呆着,这里偏僻得很,到时饿死可别怪我!” 说着,作势把布团往他嘴里塞回去。 那人惶恐道:“小少侠饶命!”当即一一说明。 原来这两人正是前天晚上追踪陈玉珠的其中两名廖家家丁。 今日是廖老爷迎娶陈玉珠的日子,那廖主管怕曾阿牛闹事,特留这两人监视。 两人昨晚看韩秋、曾阿牛喝得昏睡,一时放下戒备,也各自靠着树干不觉熟睡起来。 醒来时,看见曾阿牛拿着棍子在前,一时猝不及防,被他一人一下敲在脑袋上,再张眼时,就被绑在树上了。 韩秋想起曾阿牛昨夜所言,不觉心里一凉,暗忖:“难道阿牛哥一早心存死志?我可真傻,竟然丝毫未觉!” 当即狂奔而去,只留那人兀自喊道:“小少侠,你还没替我们松绑呢!”亦然不顾。 走下山来,朝着玉溪镇方向追去,约行了十里路,只听路上传来一阵叱喝声、打斗声。 躲入树后张看,只见道路前方,十来个高壮汉子,手执明晃晃的单刀围成一团。 被围那人浑身是血,横眉怒目,拿着一柄鱼叉,抡摆横扫,呼呼作响。 不是曾阿牛是谁?! 后方不远处有一顶青衣小轿,一名女子身着红裙,头戴凤冠,被两人各押着一边胳膊,挣脱不得,心急如焚地望向被围困的曾阿牛。 不是陈玉珠是谁?! 另外还有一人,面皮黄瘦,颧骨高突,骑着一头瘦驴,站在轿边,叫骂连连,指挥着众人对曾阿牛围困扑打。 听那声音,分明是前日夜里率领众人追拿陈玉珠的“廖主管”! 第11章 伤逝 若论身形之魁梧,曾阿牛在韩秋生平所见之人中,仅次于林二。 可惜他未曾习武,不懂拳脚刀剑,空有一身蛮力。 反观对方,虽然只是普通家丁,身手也不甚高明,但各人之间,配合得度,十分默契,一时占尽上风。 所谓双拳难敌四手,曾阿牛只凭着一股心气,把那鱼叉舞得虎虎生风,看似勇猛绝伦,实则破绽百出。 敌人一时不能近身,但曾阿牛身上伤口也愈来愈多,手上脚上血出如注,顷刻便有性命之虞! 那廖主管眼看曾阿牛力竭不敌,正暗暗高兴。 忽然脚上一紧,竟被人从那头瘦驴背上拽了下来,摔得七荤八素,痛得大呼小叫。 “哪个狗日的……” 他一骨碌爬了起来,话还没说完,只觉一阵寒气逼人,被人从背后拿着一把黑黝黝的匕首抵住咽喉。 这人自然便是韩秋。 他趁着众人全部心思放在曾阿牛身上时,悄然来到那廖主管身后,一举偷袭得手。 韩秋挟持得手,立马寒声道:“别动,否则叫你人头落地!” 那廖主管虽看不见他模样,却听出他年纪不大,道:“狗……日……臭小子,你是什么人,胆敢要挟本大爷?!” 韩秋冷笑一声,手上轻轻一按,那廖主管只觉寒芒刺肌,咽喉处流出鲜血,顿时吓破了胆。 韩秋道:“你让他们住手!” 那廖主管哪敢不从,大喊道:“狗日的,全部给我住手!” 众人听得喊声,愕然回头,这才惊觉自家领头不知何时已被一名清瘦的少年所钳制。 一时投鼠忌器,只得住手。 曾阿牛凭一口心气,才支持到此刻,敌人一撒手,压力聚消,登时委顿在地,说不出话来。 陈玉珠趁机挣脱两人扭押,冲至身边扶住,见他身上伤口累累,有数处深见骨头,血流如注,悲不自胜道:“阿牛哥……” 曾阿牛模糊中,听到熟悉声音,睁眼看到那姣好面容,似远似近,想要伸手抚摸,手臂竟已无法举起,只得柔声:“玉珠,别哭……”神识渐渐模糊。 韩秋后退几步,让扭押陈玉珠的那两人一同站过去,道:“把兵器都给我丢了!”见众人迟疑,手上用劲,喝道:“不想他死就快点!” 那廖主管吃痛,骂道:“狗日的,还不快点照少侠所说的做,当真想我死吗?!” 这一句不但他的手下,连韩秋愣一愣。 这人变脸也变得太快了,上一刻自己还是“臭小子”,下一刻就成了“少侠”。 真个是见风使舵真能手,审时度势大豪杰! 幸亏这一干人只是寻常家丁仆从,并非什么强人悍匪,一向欺压良民惯了,何曾遇着这种敢老虎头上捉虱子的主,一时还真给他唬住了。 只听当啷一声,一人将兵器投掷在前,余者也跟着当啷当啷地丢在一起。 那廖主管讨好似的道:“少侠,你看小可们都按照您的吩咐,把兵器丢了,可以放开在下了吧?!” 韩秋一边骂道:“你想得倒美!”一边苦思脱身良策。 自己虽暂时制住这廖主管,令众人罢手,保不住时间一长,有一人起哄,众人一拥而上,可以无力招架了。 再说一人逃跑,不成问题,但阿牛哥身负重伤,行动不便,玉珠姐一个柔弱女流之辈,要带他们两人一起脱身,却难甚至哉! 谁叫自己不懂武动,无绝技傍身呢?! 眼下只有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见步行步了! 当下让陈玉珠将曾阿牛扶至身后,以免这些人依样画葫芦,也把他俩挟持住了。 只听那廖主管道:“这……少侠,不知我们廖府有何得罪之处,其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不成?!” 韩秋道:“有什么好误会的?!你们强抢民女,逼杀良民,罪大恶极!人人得以诛之!” 那廖主管哎呀一声大叫,道:“少侠,果真天大误会,这五夫人是我家老爷实实在在出了妾金,签了卖身契的,双方你情我愿,可不是什么强抢民女……” 韩秋骂道:“签了卖身契又怎样,还不是你们用强!” 陈玉珠提醒道:“小秋,卖身契在他身上,你让他交出来!” 韩秋道:“听见没有,把卖身契交出来!” 那廖主管道:“这……少侠饶命,这卖身契是真金白银……” 韩秋懒得与他啰嗦,猛一扬手,只见寒光一闪,手中短匕朝那青顶小轿的轿杆一挥而过。 那匕首划过木杆,仿若划过空气一般,一点声息也没有,众人还以为他没有劈中。 忽然一阵微风吹过,只听咔嚓一声微响,腕粗的木杆竟然从中断裂,一分为二。 那切口平滑整齐,连切豆腐也不至丝滑如此。 韩秋道:“我这把匕首,名叫断龙匕,断金石如切豆腐,何况你这小小的颈脖!你再与我啰嗦,小心我力气用大了,叫你头颅分家!还不快把那卖身契拿出!” 那廖主管倒吸一口凉气,脸色煞白,哪敢违命,从怀里掏出一张纸契。 韩秋一把夺过,递给身后陈玉珠,道:“玉珠姐,看仔细了,可别被他用假的糊弄!” 陈玉珠展开观看,她虽认不得字,却也认出正是当日自己阿爹画押的那张,点了点头,道:“谢谢你,小秋!” 她心忧曾阿牛,语气极其悲伤,但一改先前冰硬,变得颇为温柔。 韩秋心里一阵激荡,心忖:“不知为何,阿牛哥身边的两个女人:曾大娘、玉珠姐,对自己好像都很有成见似的,现在你终于对我说了一句温柔的话了……” 不过,此刻可不容他遐想。 见众人目光眈眈地盯着自己,心忖:“这些人估计正在盘算趁自己不备,冷不丁上前把自己制服呢!” 当下道:“你们谁有不服,大可上前,不过若这廖主管头颅落地,罪责算你们的,还是算我的,可掂量清楚!” 他料定这廖主管如此颐指气使,在廖府必然大有地位,他若有损失,这一干人回去必受重罚。 果然此话一出,众人神色微变。 又见那廖主管似乎在自己身上狠狠瞪了一眼,各人心中这一点念头也就云散全无了。 韩秋接着道:“好了,把你们的鞋袜脱了!” 众人不知他此举何意,相互看了一眼,其中一人争抢道:“好,我脱!” 韩秋认得这声音是那叫做申有光的。 有人领头,事情自然好办。转眼间,众人便将鞋袜全部脱掉,一律赤着脚丫。 韩秋想了想,觉得还不够,又道:“把衣服也脱了!” 众人略一犹豫,仍然照做,各各脱到身上只剩一条亵裤,韩秋才喊停。 那廖主管腆着脸道:“少侠,我要不要脱?” 韩秋心骂道:“到底是你傻还是我傻,能不能要点脸?!” 懒得理会,指着那申有光道:“你这么聪明,自然知道我想要做什么了!” 那申有光摇头道:“不敢!” 韩秋原想着让陈玉珠或者曾阿牛用他们脱下的腰带捆住手脚,但见这些人光着膀子、袒胸露乳,陈玉珠害羞得转头不敢看,而曾阿牛脸色惨白、气息微弱,动弹都勉强,又如何能够。 转念又想,这也不妥,若让陈玉珠和曾阿牛近身,这些人暴起围捉,可不送羊入虎口?! 干脆向申有光道:“你把衣服、鞋袜都堆到前面来!” 那申有光照做了。韩秋向身后的陈玉珠道:“玉珠姐,你身上带火折子了吗?” 陈玉珠点了点头,韩秋道:“好,你把这些衣服都烧了!” 陈玉珠从怀里掏出火折子,旋开吹亮,丢到衣堆里,不一会,浓烟冒出,火舌上腾。 接着火势变大,浓焰把两拨人分割开来。 韩秋趁机向陈玉珠低声道:“玉珠姐,你扶阿牛哥上驴,你们先走,我留下来拦住他们……” 陈玉珠面露愁容,迟疑道:“小秋,我……我不知道到哪里去……” 韩秋心想:“人家说关心则乱,玉珠姐可真糊涂,阿牛哥伤成这样,肯定是先寻个医馆,给他止住伤势,保命再说……” 他可不知,曾阿牛伤势之惨重,仅存一息,一般赤脚庸医,如何能救?! 怕众人听得追踪,一时不好明说,只得道:“你先找个地方替阿牛哥止血要紧,我随后寻你……” 忽然想起,自己身上不是带着那天晚上李剑寒所赠的天养丹吗? 这丹药对断骨、创伤皆有奇效,可不知阿牛哥合不合用? 又道:“玉珠姐,我怀里有一瓶丹药,你伸手拿出,喂阿牛哥吃一粒……” 陈玉珠脸上愠怒神色一闪而过,最后还是伸手进他怀里摸索,手里碰到一支竹枝似的物件。 那一瞬触感,不知为何,如此熟悉,脑海里立即浮现出一支碧玉箫的模样,拿出一看,竟然和脑海中的一模一样。 可惜只有半截。 韩秋问道:“找到没有?” 陈玉珠见他紧盯着火焰对面的那些人,不敢转头别看,便悄悄把那玉箫放入自己怀里,再伸手入他怀里摸索,果然找到一小瓶,道:“找到了,是这个吗?” 放到韩秋眼前招了招,韩秋点了点头,道:“是这个,你和阿牛哥快走……” 曾阿牛失血过多,已然开始神智不清,他身子如此高大,陈玉珠如何扶得他上驴? 韩秋又命那申有光帮着扶他上驴。 陈玉珠跨过瘦驴,扶着曾阿牛,兜转缰头,往海边驾去,只听蹄声渐远,顷刻消失了影踪。 韩秋见众人全部望着陈玉珠离去方向,心想:“这一帮人自不会罢休,我得好好拖上他们一会!” 一时间谁也不说话,氛围颇为怪异。 对峙良久,那些衣服鞋袜全部焚烧得干净,只剩一缕黑烟恹恹直上,随风吹散。 不觉中暮色消退,夜幕降临,林中雾霭沉沉,树梢上不时有寒风吹过,冷得众人发抖。 众人心中都忍不住想:“要起风了!” 那廖主管最先忍耐不住,道:“少侠,你手臂举得这么久也该酸累了罢,不如休息一会如何?” 韩秋道:“好,就听你的。” 那廖主管闻言一愣,暗忖:“狗日的,这小子傻了!”还来不及欢喜,只觉大腿上一紧,一阵疼痛锥心袭来。 接着后背猛地挨了一脚,巨力急推,身子一扑,刚好摔在那火堆的灰烬之中,手上、脸上尽是火星,烫得嗷嗷打滚。 众人七手八脚地连忙将他拉起,那廖主管既已摆脱挟持,立刻露出“真容”,怒不可竭大喊道:“狗日的小杂碎,我要将你剥皮抽筋!” 声音惨烈,震响林木,惊得一只松鼠飞快掠过,转眼不见。 可惜韩秋早已趁乱溜之大吉了。 韩秋不知陈玉珠会带曾阿牛到哪里去。若在白日间,还可循着血迹追踪,可夜色之中,要侦测这细微之物,他可没这个本事。 只想着曾阿牛伤重,陈玉珠该不会蠢得只顾逃亡,不先行救治罢。 幽海边破落之地,虽然没有医馆,但方圆几个村落里总会有那么一个两出名的赤脚,只需一打听便知。 韩秋不敢高声叫唤,沿途看见有房屋便上前询问,果然探得东去五里路左右,有一个叫做上云勾的渔村,住着一位医术精湛的老妪,方圆二三十里内,渔民有受伤患病的,大多寻她救治。 韩秋连忙追去,到那老妪家一问,陈玉珠先前确实来过,不过曾阿牛伤势过重,那老妪可没法治,只得让她节哀顺变,回去准备后事。 韩秋一听那老妪所言,顿时一阵天旋地转,四肢惊得发凉,几乎不能站立:“阿牛哥死了?!” 犹自不敢相信,问明陈玉珠离去方向,发狂追去。 时值十月,秋风萧瑟,幽海碧涛墨绿如故,来往不息。 同样的景色风物,昨天和今天皆无二致,但就是说不出哪里不一样。 韩秋沿着海岸走了一会,远远看见一身材玲珑的女子抱着一人,正艰难地把他放到一条小渔船上。 不正是陈玉珠和曾阿牛?! 韩秋上前喊道:“玉珠姐,阿牛哥怎样了?!” 陈玉珠一脸伤心欲绝,便似梨花带雨,泪珠兀自流过不停,仿佛没有听到他说话一般。 韩秋又喊了几声,她仍似听不见,仿佛韩秋并不存在,只是一边轻轻啜泣,一边将曾阿牛身子在船里放好,又跳下船来,把渔船往海里推去。 韩秋一把捉住她的手臂,喊道:“玉珠姐!” 陈玉珠忽然大怒,一把甩开:“走开!” 韩秋愕然,不知自己哪里做错,竟使她如此厌恶。 “玉珠姐,我做错了什么,你要如此恼我?” “我问你,我让你拦住他,你为什么不拦住他?!” 韩秋一愣,想起那天夜里她被廖家人带走前,最后对他说的便是这个。 确实,昨天夜里和阿牛哥通宵饮酒,阿牛哥言语之中便流露寻死之意,自己当时就应十分留心! 如今看来,他果真是故意灌醉自己,好孤身一人涉险! 想到此处,不觉心乱如麻,悲从中来,喃喃道:“……是我没有拦住他……” 陈玉珠冷声道:“不错,你非但没有拦住他,还来得这么迟!” 韩秋道:“我、我……” “如果你来早一刻,他、他……就不会死……” 韩秋到:“阿牛哥……阿牛哥……死了?” 陈玉珠冷哼一声,不再理会他,仍旧把渔船往海里推。 “玉珠姐……你们……要去哪里?” “我们去哪里干你何事?” 就在此时,船上忽然发出一丝微弱的呻吟声。 韩秋大喜:“阿牛哥!阿牛哥没死!”跳到船上,只见曾阿牛悠悠张开眼睛,手指轻轻动弹了一下。 他嘴巴张了张,似有话要说,韩秋和陈玉珠两人靠近,扶他坐起,靠在船板上。 曾阿牛咯出一口暗血,神智似乎清醒几分,眼里变得一丝清明,踹息道:“小秋……你来了……” 韩秋道:“阿牛哥,我……我来了……” 曾阿牛道:“小秋,玉珠就……交给……你了……” 韩秋一愣,不知如何回答,但见曾阿牛苍白的脸上,尽是恳求之意,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用力点了点头。 曾阿牛现出欣慰神色,艰难地转过头,看着另一边泪眼模糊的陈玉珠,道:“玉珠,不……不要……怪我……” 陈玉珠已然哭成泪人,心痛道:“阿牛哥,我……不怪你,你……别说话,你……会没事的,你说过要带我到那美丽的荒岛上生活……” 曾阿牛呢喃道:“美丽的……荒岛……只有我……两个……”眼里忽然露出向往的光芒,茫茫地望向前方。 那点光芒叶如同波浪淹没的海岛,渐渐褪去。 他声音越来越细,任凭陈玉珠如何轻声呼唤也不见回应,猛然间却睁大眼睛,大叫一声:“娘,阿牛来找你了!” 身子一挺,倏而手脚一摊,就此气绝! 第12章 逃亡 两人悲痛欲绝,仍自不敢相信曾阿牛已然逝去,只觉天地之大,茫茫然全无个理会处。 韩秋靠在船上发呆,一动不动,陈玉珠则抱着曾阿牛低声哭泣,也不知过了多久。 忽然沙滩上一阵人声传来。 只听一人大喊:“狗日的,快快,别让他逃了!大爷我今日不把他抽筋扒皮,就不姓廖!” 韩秋惊起一看,正是那廖主管带着手下,从沙滩上追了过来。 这些人衣裳被韩秋烧光,此刻穿着各种不合身的渔民服饰,想必是从附近渔户人家偷盗而来。 韩秋如兔起鹘落,跳出船外,双臂灌力,欲把船推入海浪之中。 不过来人好快,转眼只有七八丈距离。 韩秋心急如焚,这回没人质在手,如何抵挡得住?! 危急之间,只听一声尖啸从夜空传来,那尖啸如裂金石,十分刺耳难听。 众人愕然停步,举头一看,天边黑压压一片,竟然是数百只巨大无比的海鸥! 这些海鸥不知从何而至,如一片黑云似的,直扑而落。 当前那人被海鸥一抓,脸上顿时皮开肉绽,鲜血淋漓,痛得惨叫一声。 这些海鸥似乎专为这些廖家人而来,成群结队、遮天蔽日地兜头兜脸扑在脸上、身上。 而近在几丈之外的韩秋和陈玉珠,却仿佛看不见似的,丝毫不见侵犯。 众人挥舞刀刃驱赶,奈何数量太多,驱之不尽,一息间被抓得伤痕累累,浑身窟窿,痛得撕心惨号! 每一人身上少说也有一两百只海鸥,如同蚂蝗附体,乱咬乱抢。 有几人不堪其重,被压倒在地,拼命翻滚乱嚎! 不一会,竟被啄得肚开肠裂,一命呜呼。 那海鸥见血,凶性更盛,拼命啄食,不一会就森然见骨。 其余的人何尝见过此等惨烈景象,纷纷吓得屁滚尿流,夺命而逃。 韩秋丝毫没有得救喜悦,反而物伤其类,说不出的难受,勉强压住心中惊骇,拼命推船出海。 那渔船终被他推动,在潮汐来回中,飘向远处。 韩秋跳入船上,奋力划桨。 海面被月光照得幽深,如无边之黑洞,小小渔船划行其中,仿佛虚无凭依,随时被吞没。 也不知划了多久,离那海岸有多远,心里才稍为平息。 这才发现陈玉珠早已抱着曾阿牛的尸体,不知何时昏了过去。 曾阿牛面容安详,仿若睡着一般。 如今这世界上一切再也与他无关,所以他才这样无忧无虑吗? 韩秋又忍不住眼眶湿润,眼前这男子是除了爹娘、叶三叔之外,世上对自己最好的人了。 但斯人已逝,过往一切,不复存在。 也许多少年之后,自己也会忘记他此刻容颜。 但是在他内心深处,始终记得有这么一人,对自己如同大哥般淳淳关切,春风化雨。 海波无情,烟雾袅袅,渔船随风飘荡,无意撞破月心。 韩秋脱下外衣,轻轻地披在陈玉珠身上,忽然不知从哪里传来一阵飘渺歌声。 那歌声如泣如诉,哀婉莫名,直叫人黯然心碎,难以自已。 但茫茫海面一望无余,并无其他船只,四处无人,怎么有歌声传来? 韩秋循声划船追去。那歌声似在前方不远处,但始终追不上。 也不知划了多久,直到月儿西沉,天边微微发亮,陈玉珠悠然醒来。 她脸上犹自带着泪痕,眼眸之中,一片哀戚。 “玉珠姐,你醒了……” 陈玉珠点了点头,见他手执船桨,累得满头大汗,脸上露出疑惑神色。 韩秋不知如何解释,因为那歌声不知怎的,聚然间一下消失了。 海上只有波浪的幽响和远处的风声。 两人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韩秋道:“玉珠姐,你怎么找到这艘小船的?” 陈玉珠摇头道:“这小船不是我找的,我只是恰好看到它在那里……” 韩秋心忖:“是了,她定然是听到那老妪说阿牛哥无可医救,心神恍惚间,走到海边,看到小船,想起和阿牛哥话,所以才想着带他一同到海外荒岛去……只不知那荒岛远不远,这小船能不能到?” “你……”两人不约而同开口道。 “你有什么打算?”陈玉珠道。 韩秋道:“我……我……不知道……” 陈玉珠道:“如果你要走,我可趁早调转船头,送你到岸上。” 韩秋摇头道:“我要和你们一起……” 陈玉珠道:“你想清楚了吗?” 韩秋叹声道:“玉珠姐,阿牛哥让我照顾你,我不能就这样离去……” 陈玉珠道:“你不后悔?” 韩秋道:“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陈玉珠道:“你才几岁,也敢妄称男子汉?!” 韩秋不知哪里说错话,竟然又惹得她生气,讪讪道:“我……” 陈玉珠道:“阿牛哥死了,我要带他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前程难卜,生死难料……就算这样,你也要去吗?” 韩秋坚定点了点头。 至此陈玉珠脸色变得几分柔和,眼睛幽红地低声道:“阿牛哥对我说过,他爹爹年轻时曾流落到一个荒岛之上,那里繁花似锦,四季如春,长满野果,还有山羊、野兔之类的动物,不愁吃不愁穿……我要带他去那个荒岛,把他葬在那里……” 曾阿牛自然也曾对韩秋说过此事,那时候曾阿牛一副艳羡向往的样子,令韩秋记忆犹新。 可是,曾阿牛也说过,阿牛爹是在海上漂流了几个月后,才无意流落到那荒岛之上的。 就算陈玉珠大概知道荒岛方位,海波广袤,凭借这艘小船也未必到达得了。 韩秋有心出言提醒,但见陈玉珠哀愁的神色之中无比坚决。 那些“先回岸边,寻一艘大船,找几个帮工,再作计议”的话若再说出口,岂不让她以为自己胆怯退缩? 何况两人一穷二白,哪来买船和招工的钱? 他在山林觅食的本领不差,但在这茫茫无依的大海可无丝毫用武之地,陈玉珠则深谙水性,长于幽海生活,既然她如此笃定,想必心里也有了计较。 退一万步来讲,她一个女子都不怕,自己又有何畏惧? 因此便不再语言。 两人如此在海上又飘荡了一天。 夜幕降临,月明星稀,韩秋靠在船上闭眼歇息,陈玉珠则轻划兰桨,小船悠悠前航。 韩秋迷糊之中,忽然听到陈玉珠停桨,紧张地轻声唤道:“小秋,你睡着了?” 她声音颇为古怪,韩秋心里一动,轻轻翻了个身,装作睡得死沉,眼睛却悄悄偷看。 陈玉珠脸上憋得通红,连唤数声,不见韩秋应答,便轻手轻脚地走到船边,撩起裙子下摆。 韩秋不敢再看,听着水珠落入海里的声音,脸上如同着火一般发烫。 不一会,声音消去,只听一阵衣服悉悉的响声后,陈玉珠忽然“啊”一声轻轻掩唇惊呼。 韩秋不敢睁眼,仍然佯睡不醒。 过来许久,忽然脸上温热柔软,又有些粗粝,竟然是陈玉珠走近身边,轻轻抚摸。 韩秋大气不敢出一口,不知她此举何意。 过了一会,只听她长叹一声,幽幽道:“小秋,你别怪我,希望你下辈子不要再与我和阿牛哥这样的苦命人沾上一点关系,白白受到连累……” 韩秋听得不着头脑,但她语气之惆怅、温柔,又教他想起她那一句“谢谢你,小秋”,心里忽然觉得此刻就算她杀了自己,自己也不会有一句怨言。 一夜无事,东方既白。 浓雾刚散,陈玉珠就用船上的鱼叉,捉了一条海鱼,切成薄片,两人分而食之。 一则陈玉珠专挑鱼身最鲜嫩之处切割,二则两人饥肠辘辘,虽然未经烹饪,却无一点腥臊味,生食也觉得鲜美异常。 韩秋吃完自家这一份,仍自意犹未尽,陈玉珠吃得慢些,便把剩下的递了过来。 韩秋刚开口推辞,陈玉珠却冷着脸道:“我不是对你好,而是你划船时间比我长,出的力气更多,不多吃点,恐怕永远也到达不了那荒岛。” 韩秋心里想:“我们到得了那荒岛吗?” 窥见陈玉珠脸色,似乎自己若拒而不受,就要雷霆发作,当下讪讪地接过,道:“谢谢你,玉珠姐!” 陈玉珠冷哼一声,脸上怒意更甚,但似乎想到什么,脸上闪过一丝黯然。 吃过鱼片后,陈玉珠便催促韩秋继续划船。 韩秋见她时不时回头张望,以为她担心廖家的人来追,便更加卖力,把两个胳膊抡得发痛。 力气用尽,便由陈玉珠接上,如此轮流拼命划船。 到了第三日,陈玉珠才道:“好了,那荒岛路途遥远,我们这样拼尽全力,不但到不了荒岛,反而累坏身子,说不定就死在中途上了……” 这次速度放缓,韩秋有时忍不住划得快一些,反而被她出言呵责。 看她的样子倒似在等着廖家人追上来一般,韩秋更是疑惑不解。 到了第四日黄昏,海上忽然变得闷热无比,曾阿牛的尸体上,已经褐斑累累,肚皮微鼓,发出阵阵异味。 幸亏此处远离土岸,不然惹来腐蝇骚扰,更是不堪。 陈玉珠却丝毫不嫌弃,她早就用海水将曾阿牛身上的血污拭擦干净,抱着他的身子,靠在船边,轻轻地低唱: “幽海大兮,日月驱焉;幽海深兮,星河落焉。莫知我忧,彼葛与大;莫知我哀,彼葛与深;但为君故……” 这是当地的一首古老歌谣,韩秋虽然不懂其中辞义,但也听得痴痴发呆,惆怅若失。 正在百般无聊之间,忽然望见远处海面出现三个黑点。 定睛细看,竟是三艘桅船冲破水波,朝己方驶来,不由大惊:“玉珠姐,你看!” 陈玉珠起身一看,脸上闪过一丝喜色,低声自语道:“终于来了,时间刚好……” 韩秋但见她神色有异,却听不清她自语些什么,问道:“你说什么?” 陈玉珠急道:“快划船,那是廖家的船!” 韩秋哪敢怠慢,急忙划桨,驱船前行。 幸亏此刻海面死寂无风,不然那桅船张开风帆,就算十个韩秋也划它不过。 饶是如此,不一会儿,那船夫整齐划一的号子声就如在咫尺,距离已不过两三百米了。 韩秋又气又急,心忖:“阿牛哥拼死把玉珠姐夺回来,如今又要失诸于我手,我怎么对得住他?!” 陈玉珠却浑似无事,显得十分自若,低声道:“小秋,待会一切听我行事,切莫与他们起争斗!” 韩秋见她哀求的目光,心里一软,点了点头。 他心气一消,手上顿觉疲乏,渔船稍一缓滞,就被那三艘桅船围了上来,夹在中间。 只见三条船上,船头各站着十多人,一律穿着廖家特制的青灰色的下人服装。 中间正对着那条大一点的船上,人群的最中央前方,一人华衣锦服、头戴貂帽,大咧咧地坐在一张太师椅上,显得特别抢眼。 这便是廖府现今主人廖食鹏廖大老爷。 廖食鹏的大名在玉溪镇如雷贯耳,韩秋却是第一次见到本人。 但觉他身形特别高大,虽然坐着,却也只比身边的人矮半个头。 韩秋心里不由把他和林二一比,惊觉两人在身形之高大上,竟不分上下。 不过林二精壮,肌肉强横,显得剽悍,这廖食鹏身材圆滚,挺着个大肚皮,脸上白白净净,留着两撇滑稽的八字须,显得敦实。 廖食鹏身旁站着一人,手上、脸上都缠着白布,分明就是那日被韩秋挟持的廖主管。 所谓仇人见面分外眼红,那廖主管一见韩秋,便咬牙切齿道:“老爷,就是这小子抢了五夫人!” 廖食鹏居高临下地打量韩秋一眼,眯细的眼缝中流露一丝精光,不屑道:“长发,不是我说你,你也忒地丢脸,这么一个连毛都没长齐的小娃娃都搞不定!” “老爷,这小子狡猾得很,又会妖术,我大意之下,才着了他的道,老爷亲自坐镇,就算他有通天的本领,也插翅难飞!” 这廖长发廖主管的马屁功夫比他手上的功夫要厉害不少。 那廖食鹏哈哈一笑,身上的肥肉一圈圈地荡漾。 这两人将韩秋视作砧上之肉,丝毫不放在眼里,韩秋少年心气,如何能忍,正要出言嘲讽,手掌一热,已被人轻轻握住。 转头看去,正是陈玉珠走到身边,与他并肩而立。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而观之地细看陈玉珠的容颜,虽然只是侧面。 以前不敢直视陈玉珠,只觉得她顶多算中上之色,远远不如臭……嗯,叶浅雪。 但就在此刻,忽然觉得她眉目之间,也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 她的脖子上、脸颊上,虽然皮肤不够白嫩,但那一层绒绒细毛,在夕阳的照射下,泛起金色光芒,实在让人忍不住想要伸手轻摸。 先前,韩秋并不觉得自己矮她半头有什么大不了,现在,却有点痛恨这一点了。 第13章 风起 那廖食鹏见韩秋年纪虽小,凛然独对众人,却毫无惧色,又见陈玉珠走到他身边,两人并肩而立,状颇亲昵。 当即怒道:“长发,这小子果然碍眼得很,你不说还有一头蛮牛吗?!是不是躺着的哪个?” 廖长发道:“回老爷,正是那蛮牛,看来他已经死了……” 廖食鹏道:“死了好,死了好,正好把他和这小子一同丢到海里喂鱼!” 廖长发狠声道:“老爷,这小子害死了咱们好几个兄弟,累我们损失了不少银子……” 言下之意,便是要好好折磨一番,方消心头之恨! 廖食鹏冷声道:“一刀宰了干净,别婆婆妈妈的,这气象有些异常,怕要起大风浪了,快去,快去!” 这两人也不知是不是故意要让韩秋和陈玉珠听到,说话的声音甚是响亮。 陈玉珠听到廖食鹏说到“要起大风浪”,不由脸色一变。 韩秋不由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只见她脸色有些煞白,见韩秋看过来,轻声问道:“小秋,你怕吗?” 韩秋以为她害怕了,顺口接道:“和你们在一起不怕……” 话音未落,只听吱嘎作响,两边桅船向小船逼近,同时舱门打开,几人抬着一块长长的木板,各搭在了小船一边。 那廖长发大喊道:“小子,你听到我家老爷的话了,识相的,就乖乖束手就范,大爷给你个痛快!” 韩秋松开陈玉珠手掌,正待拔出那断龙匕,却听陈玉珠一声惊呼,似是脚底一滑,站立不稳。 韩秋连忙双手扶住,只听一声清响,那断龙匕已到了陈玉珠手里。 “都别动,不然我立刻就死在你们面前!” 她仰脸直面,神色决绝,凛然无惧。 夕阳洒在娇艳脸上,让人觉得她心中无比哀伤,但除此之外,又呈现出一种慑人威仪。 教人不得不信,若有人敢妄动半分,她当真会立马自绝性命,血溅当场。 韩秋一愣,脑海里掠过当日叶浅雪宁愿一死,也不愿委身以解媚毒的模样。 两者神情、仪态何其相似! 他心里忽然生出百般滋味,说不清,道不白,长叹一声,伸手想要夺过她抵在喉咙的断龙匕。 陈玉珠后退半步,摇头道:“小秋,对不起!” 望着她眼里满是哀怜,韩秋不由心里一颤:“你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方其陈玉珠假装滑倒,从他腰间抽出断龙匕,抵在喉咙之时,韩秋已隐约猜到她的心思:以命换命让那死胖子放过自己一马。 也就是说,她已打算跟这死胖子回去,乖乖地作他新娘子了。 但是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这边廖长发见此情形,回头道:“老爷,这……” 廖食鹏从太师椅上站起,一拍栏杆道:“哎呀,我的心肝宝贝,你可千万别冲动,这么娇嫩肌肤,弄伤了可不妙!老爷我今晚还要和你圆房呢!” 韩秋心里暗骂“恶心”“下流”。 陈玉珠脸上一红,指着韩秋道:“廖老爷,你若要我心甘情愿地跟你回去,那就答应我不得与我兄弟为难!否则我立马死在你面前,叫你什么也得不到!” 廖食鹏笑道:“哈哈,怎么会什么也得不到呢,你死了,不是还有尸体吗,尸体虽然无趣点,也还是可以圆房的嘛!” 如此恐怖的话,在他轻佻的语气说来,仿佛理所当然,教人丝毫不会怀疑他会言出必行。 各人不由一愣,背脊上均感到一丝寒气。 “你……”陈玉珠气得满脸通红,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既然他不在乎自己生死,又怎能以死要挟,一时有些慌乱。 但她早已心存死志,也就迟疑那么一瞬,一咬牙,道:“好!” 手中利刃毫不犹豫就要横割而下。 “慢着,我的心肝宝贝,老爷我跟你开玩笑呢!这位既然是你兄弟,那就是我小舅子,我怎么会与舅子为难?!” 韩秋怒道:“死肥猪,谁是你的小舅子?!” 陈玉珠道:“小秋,别胡闹!” 韩秋道:“玉珠姐,我宁愿死,不愿看你嫁给这头肥猪!” 廖食鹏生平最恨别人说他肥,他在玉溪镇当王当霸,可从来没有人敢当面骂他肥,但犯此禁忌者,无不遭他毒手。 韩秋左一句“肥猪”,右一句“肥猪”,好比踩着他的痛处跳舞,太岁爷头上动土。 众人不由倒吸一口凉气,既有暗暗同情的,也有幸宅乐祸的。 那廖长发原本还怕廖食鹏放过韩秋,此时心里乐开花,暗道:“好你个小子,真是给你活路,你倒嫌命长!” 谄媚道:“老爷,我早就说这小子不识好歹……” 廖食鹏脸上玩笑之意尽去,阴沉着脸,朝两边船舱的人一挥手道:“愣住干什么,还不把这小子给我宰了!” “但五夫人……”众人迟疑。 廖食鹏冷哼一声,道:“她爱死不死,她如果敢死,我就把她的衣服剥光,尸体挂在墙头上,让镇上的人都看个够!” 韩秋一听此言,又恨又急,看廖食鹏满脸狠毒,恐怕他真的说的出、做得到。 先前他还是嬉皮笑脸的,一听“肥猪”两字,就脸色大变,想来自己无意触到了他的霉头。 自己倒是骂得痛快,却连累玉珠姐,不由大感愧歉。 但见陈玉珠脸色惨然,当下大喝道:“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我就骂你肥猪怎地,欺负一个弱女子算什么英雄好汉?!” 廖食鹏怒极反笑,讥讽道:“好,好,你连自己心爱的女子也保护不了,可真是大英雄大好汉!” 韩秋胸口一窒,只说出一个“你”字,就说不出话来。 这句话可谓直戳痛处,教他无从反驳! 正气闷欲狂,却听陈玉珠柔声道:“小秋,别听他的,在我心中,你和阿牛哥一样都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大丈夫!” 韩秋感激地看了她一眼,陈玉珠却忽然嫣然一笑,道:“我原本觉得是我害了你,但有你在这里,我很高兴。” 韩秋愣了愣,只听她接着道:“小秋,我问你,你可愿意和我一同到黄泉路上去找阿牛哥?” 韩秋点了点头,陈玉珠道:“不枉他与你相识一场……” 韩秋见她神色有异,忽然心中一动,喊道:“玉珠姐不要!”猛然向前,但终究慢了一步。 陈玉珠手中的匕首已往右乳上的心房插入半截,若非韩秋最后抓住了她的手臂,只怕匕首已经贯穿而入。 这一下大出所有人意料,原本向韩秋靠近的众家丁皆不由站住了脚步。 韩秋抱住她道:“玉珠姐,为什么?!” 陈玉珠痛得身子发颤,直冒冷汗,低声道:“小秋,这一片叫做怒鲨狂海,你把我和阿牛哥放到海里,或许你能趁乱……” 韩秋不待她说完,道:“好,我们一起共赴黄泉!” 说着,一边扶着她,一边又扶起曾阿牛尸体,在一片错愕中,猛然扎入海水之中。 他心思倒也简单,只想着落入这些人手里,横竖一死,还不如跳入水里,免得被捉住,受尽嘲笑。 他性子柔弱,看似什么都不太在意,实则内在十分刚烈。 即连陈玉珠也未曾意料他会如此迅捷行事,说跳就跳。 再说如果那些廖家下人一听到廖食鹏号令便立马扑将过来,自然让韩秋无暇抱起两人跳入海里。 偏偏廖食鹏性格反复无常,虽然口说不管陈玉珠生死,谁知他心中所想,若然事后追责起来,可大为不妙。 这些人心中有所忌惮,加之料想不到陈玉珠真有勇气自杀,一时大为惊愕,反而给韩秋跳入海中的机会。 那廖长发见状,大喊道:“你们这些蠢货,还不快快跳入海里,把这小子捞起来!” 顿了顿,又道:“还有五夫人也要救起来!” 众人刚待入水,忽然一人大喊:“快看,鲨鱼!” 只见波波粼粼的海面之下,深邃的海底之中,一条条大鲨鱼如同幽灵不知从何冒出,游掠急闪,向着韩秋落水处扑来。 原来海底之中竟然栖息着无以计数的大鲨鱼! 众人这才明白陈玉珠口中的“怒鲨狂海”是什么意思。 其实,这些人当中,也有常年走海,自然知道这一片海域,是被冠以“狂海”恶名的凶险之地。 不过,廖食鹏执意要追,谁人敢出言劝阻? 加上不知为何,这些鲨鱼不像往日一般在海面游弋,反而躲在海底山形岩穴之中,教他们一时大意忘却。 此时,鲨鱼群闻着陈玉珠伤口的血腥之味,倾巢而出,如同一群恶疯魔鬼,长牙撩撩,择人而噬,如何不教众人神摇心夺,魂魄俱散,哪还敢下水! 那廖长发见众人迟疑,大喊道:“快用渔网把他们捞起来!” 众人这才回过神,七手八脚地拖曳渔网,往海里撒去。 岂料不知是心神被慑,太过慌张,还是鲨鱼游动搅动水波,连连撒了几次,都罩得不准。 眼见韩秋拖着陈玉珠和曾阿牛两人往深水里潜去,不一会便被遮天蔽日的鲨鱼群挡住。 水底一阵红浪翻起,想来三人已被撕成碎片! 众人面面相觑,忽然间砰隆一声巨响,一头鲨鱼竟然撞在船身上。 想来是鲨鱼群吃了三人,犹嫌不够,便要撞倒船只,把众人摇落水中。 廖食鹏脸上阴晴不定,似有不甘,犹豫片刻,道:“吩咐大伙调转船头,马上返航!” 廖长发依令吩咐了下去,但鲨鱼凶性激发,团团围住船身,不断敲撞,一时如何能调转? 只听砰砰作响,不断有鲨鱼甩头鼓尾,撞击在船身上。 不一会木块横飞,船舱底部竟然被撞得开裂,海水倒灌而入。 “进水了,快拿木板来堵住!” 纷杂声起,胆大的尚能勉强镇定,力图自救,胆小的已然吓得腿软,呼天抢地。 廖长发惶恐道:“老爷,这该如何是好?” 廖食鹏怒道:“慌什么慌,小小的鲨鱼有什么好怕的?!” 当即大喝一声:“大伙想要活命的,就收起黄尿,给我拼命地划桨,别他妈鬼哭狼嚎,像个娘们!” 说着又道:“其他人给我把重物全部丢了,照着鱼头,往死里砸,你,去把渔网也撒了,能兜住几条就兜住几条,可别把人给扯下没了,你,把鱼叉拿出来分给大伙……” 他一通吩咐安排,另外两艘船上的也依照行事。 众人拿着重物往群鲨头上砸去,那鲨鱼被砸得生痛,非但无所畏惧,反而更狂性大发,挤在船身撞击。 其中有被砸出血的,左右两边的鲨鱼立马群起攻之,瞬间扯食得一干二净,剩下一堆白骨幽幽沉没。 海里红浪翻滚,众人看得头皮一阵阵发麻! 这一条条鲨鱼鳍尖牙利,目呈死灰,犹如无情死神,毫无怜悯,一味撕咬争斗,教人胆寒心怯。 更令人无望的是,其数量之多根本无从抗御。 每一艘船边密密麻麻地挤着一两百条鲨鱼,极目所见,尽是一道道灰青色、有如巨剑的鱼背,哗啦哗啦地划破水面。 只怕用不了多久,船只就会被撞得粉碎! 众人那一点点方方被廖食鹏激起的求生意志,顿时溃不成军。 每个人心里都拔凉拔凉,战战傈傈,均不由想:“今日看来要死在这里了!” 正万念俱灰之际,忽然间,围在船边的鲨鱼被定住似的,如木头般全部静止不动。 海面一下平息,静得让人发毛。 众人正暗暗奇怪,那群鲨却仿佛遇见世界上最恐怖的事物,哗啦一声,猛然调转身子,夹着尾巴,各各潜入深海。 真个来如幽灵,去如鬼魅,瞬息之间,哪还有鲨鱼踪迹! 夕阳照在海面,如同一块幽绿的大翡翠,如此风平浪静,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众人心里丝毫没有得救的欢喜,反而说不出的恐怖。 沉默片刻,忽然有人大喊:“快看,那是什么?!” 指向西边,只见天幕之下,一团黑浓如墨、雷电交加的大乌云如同泰山压顶一般,瞬间铺展开来。 天地之间,顿时漆黑如胶,昏暗之中,只听砰隆的一声,如天地开裂,一道闪电劈在海面。 接着船身陡然一斜,海水左右倾斜起来。 不一会只听猎猎呼声,仿佛满天阴兵呼嚎,从四面八方袭来! 起风了,终于起风了! 第14章 劫后 诗云: 秋风起兮登白萍,来从帝子兮观幽海; 目眇眇兮骋望,何波清之木叶下; 观其澹澹兮云集,袅袅兮鲸息; 蛟龙行兮鸟惶惶,麋鹿食兮萍何翠; 念烟波去兮水潺,忽张望兮愁予肠。 日月忽兮渺佳人,中思忧兮不敢言。 位于中州东南部的幽海,又被好事者称之为天下魂归之所。 因其海水深幽难测,教人睹之目眩神坠,仿佛魂魄被摄入其中。 相传,若心志不坚者对幽海海水自怜,往往会不知所然,自投水中。 但是对于渔民来说,幽海除了有些喜怒无常,时不时会风波大作、骇浪如山,可以算得上一个静美佳人。 不但鱼丰水美,各种海货层出不穷,而且海中岛屿棋布,岛上风景如画,一年四季温润如春。 这日,黎明将至,金光熠熠,在幽海深处的一座海岛上却仍旧满天浓雾弥漫。 岛上的峭壁、树林、海岸皆笼罩其中,一片空蒙蒙白茫茫。 此处环境优美,远离人间,千年来从无人迹。 岛屿不但远在幽海深处,万里碧涛阻隔,其环岛更是风浪险急,暗礁满布。 别说船只,就是海鱼靠近,也往往被拍得粉身碎骨,肚朝天白。 海岛四面环山,尽是高陡的石壁。其中一面石壁离海水稍远,隔着一片浓密树林,树林前方是一方沙滩,环岛外千浪堆雪,这沙滩边却是风轻水静,潮汐平缓。 时隔三日,在那场惊天动地的风暴之后,在浓雾之中,在沙滩之上,韩秋悠悠地醒来。 他脑子一片迷糊,只见周边浓雾袅袅,白茫茫看不真切,还以为已经上了西天。 等到海风一吹,打了个冷颤,伸手拍打脸颊,才猛然惊觉不是好端端地活着吗?! 当下大喜过望,忍不住跳起来:“我还活着,我还活着!” 满心欢欣,才又想起:“玉珠姐呢,阿牛哥呢,他们在哪里?!” 连忙环顾四周,沿着海滩找寻,果然在不远处找到了陈玉珠和曾阿牛。 曾阿牛被海水一泡,已近面目全非,身上爬着几只海蟹和鳗鱼之类的海鱼,正在噬咬皮肉。 韩秋眼泪冲眶而出,骂道:“快滚开,你们这些臭虫臭鱼,阿牛哥……” 要把那海蟹、海鱼,全部捉住,砸个稀烂,但这些海蟹、海鱼极其机警,一听响声,已然钻入沙里海里。 韩秋忍泪把曾阿牛抱到岸边一株大树下,又返身查看躺在不远处的陈玉珠。 “菩萨保佑,但愿玉珠姐还活着!” 虽然明知陈玉珠刺中心窝,必无幸理,还是不禁向上天诸神佛乞怜。 陈玉珠身上仍穿着那件大红锦裙,满头青丝撒开,仰面躺在沙滩上,胸口那把断龙匕已不知去向。 韩秋忐忑地俯身去探她鼻息,缓缓的居然尚有呼吸。 韩秋一颗心几乎跳出胸膛,连忙小心翼翼地扶她起来,顾不得忌讳,轻轻地抚摸心口。 虽是极为微弱,却确凿仍然在跳。 真是上苍见怜,玉珠姐竟然没死! 韩秋心中激荡,抱起陈玉珠,放到曾阿牛身边,想了想,觉得不妥,将她又抱到另一棵树下。 许是抱动之时,牵动伤口,陈玉珠发出一声嘤咛低吟。 韩秋见她口唇发白,有些干裂,正好草叶上露珠凝结,忙将那露珠采集,用树叶捧着,喂到她唇边。 陈玉珠昏迷之中,也是极渴,轻舔嘴唇,无意识之中喝了下去。 韩秋大受鼓舞,更加仔细采集,如是者三,陈玉珠终于眉头舒展,不似先前难受。 韩秋心中略慰,正值此时浓雾消散,阳光空明,想到各处探查一番,但又不敢相离寸步,只得爬上树顶眺看。 只见东南西北尽是茫茫大海,离岸几百米外,更是礁石林立,海浪滔天,唯有自己所处这一处,左右两边岛岸延出,如双手环抱,形成浅湾。 此处自然是一个荒岛无疑,只不过是不是当年阿牛爹所流落的那个,就无从得知了。 韩秋心中百感交集,情难自已: 一念虽然历劫重重,得存性命,总算不幸之大幸; 一念与阿牛哥天人两隔,百年之后,不知可有重逢之期; 一念玉珠姐身受重创,生死难定,倘有不测,到了黄泉下,自己哪有脸面见阿牛哥? 想及此处,又不禁想,假如阿牛哥未死,与玉珠姐一同在这荒岛上,双宿双栖,确实是世间最快活之事,可惜…… 他忧思扰扰,竟然饥肠辘辘而不自知,直至肚皮发出咕噜咕噜声,方才惊觉手脚都饿得有些发软了。 见沙滩上有不少海螺扇贝,便捡起砸碎,捣成肉汁。 想着先与陈玉珠食用,不料陈玉珠牙关咬紧,竟然掰它不开。 原来她身上衣服未干,被晨风一吹,竟发起恶寒。 韩秋忙将她移至阳光照射的避风之处,想要生火烤暖,一是身上并无火石、火折,二是林中那些枯草败叶被夜露打湿,难以点着。 但见陈玉珠脸色青白,昏迷之中瑟瑟发抖,忽然想到自身方才一通忙活,身上的衣裳早已被热气烘干,何不与她调转过来? 当下便把陈玉珠身上衣裳全脱了,放在石头上晾晒,再把自家身上衣服脱下,给她穿上。 他身形虽小,比陈玉珠矮半个头,衣服却是死去的爹娘所遗,穿在陈玉珠身上倒也合适。 他一心救人,心无旁骛,方其陈玉珠裸露肌肤,玉体横陈之时,竟然也做得视若无睹,只留心了她左乳上的伤口一下。 但见那伤口只有一寸大小,似乎被涂抹了一层黑色药膏,因此并未被海水腐蚀。 韩秋心中虽是疑惑,但疑惑的事情又不止一两件,也就不作多想。 只要她没事就好了。 伤口正好在敏感部位,不敢多看,正待给她遮掩好,忽然却听一声羞怒:“你……” 抬眼望去,只见陈玉珠不知何时已醒,正悲愤欲绝地看着自己。 韩秋见她醒转,心中何其欢喜,哪还想到其他,雀跃道:“玉珠姐,你醒啦,身上可还冷吗?!” 陈玉珠的眼神若能杀人,早已将他千刀万剐。 韩秋犹不自觉,忙把那捣碎的肉汁凑到她的嘴边。 陈玉珠全身软绵绵的,使不上气力,不然早一巴掌打在眼前这“恶徒”脸上。 她急怒之下,又怎会吃韩秋递过来的食物,可惜全身动弹不了,只得扭头向另一边。 韩秋不知她使性子,便又从另一边递到她嘴边,陈玉珠却又扭向另一边,如是者数。 韩秋以为她嫌那肉汁腥臊,心里略有些不快,道:“玉珠姐,你将就些,等过会,我再到林中打些野鸟野兔烤来给你吃。” 见陈玉珠再欲扭头,不胜其烦,便捉住她的下巴,不让转动,把那肉汁倒入唇间。 陈玉珠原想打死也不吃他的食物,但那肉汁流入唇齿间,实在鲜美,她腹中早已饿得干瘪,竟然忍不住吞咽起来。 韩秋这才笑逐颜开,连喂她吃了好些,又倒出一枚天养丹给她吞下。 陈玉珠吃了海螺海贝的肉汁和天养丹,胃里一阵暖意向四肢散去,身上也不似先前那样寒气深重,只觉得若拼尽全力,大概也勉强能动。 她心里恨极了韩秋,见他仍然要往自己嘴里倾倒肉汁,便道:“够了……” 韩秋见她已能开口说话,心里更是欢喜,道:“玉珠姐,你可把我吓死了!” 陈玉珠道:“你扶我…起来……” 韩秋挽着她的肩膀,将她扶起,靠在石上。 陈玉珠道:“这是……哪里?” 韩秋摇头道:“我也不知,那日我和你和阿牛哥跳进海里,忽然看见许多鲨鱼,正想着和你们一起被鲨鱼吃了也不赖,但最先冲过来的那头鲨鱼,却忽然反口咬在另一头鲨鱼身上,接着我就像被什么缠住身子,往深海里一拉,一下子昏了过去,醒来就在这个岛上了……也许,我们是被什么神仙搭救了……” 陈玉珠和他经历相似,也是被什么一拉,便昏了过去,不过她隐约中却记得昏迷时,似乎有人给她伤口上涂了药膏之类的…… 或许是自己记错也不定。 她出海之时,便存与曾阿牛共赴黄泉之念,兜兜转转,却没死成,也不知该喜,还是该悲。 想到曾阿牛,又潸然欲泪,问道:“阿……牛哥呢?!” 韩秋往树下一指,道:“阿牛哥在那边……” 她虽然极其厌恶韩秋碰他,此时也不由哀求道:“你……抱我到他身边去……” 韩秋将她抱起,放到曾阿牛身边,陈玉珠伸手想要抚摸曾阿牛脸庞,但见他额头上叮着几只苍蝇,伸出去的手又收了回来,道:“小秋,我们……把阿牛哥……埋了吧……” 韩秋黯然点了点头,当下在林边一处山坡上,折了根树枝,扒了个浅坑,抱着曾阿牛放入其中。 心里祝念道:“阿牛哥,形势所禁,不得不从简从宜,希望你不要怪责。” 他自然也明白曾阿牛必不会见怪,仍忍不住觉得愧疚。 又想此处碧海青天,远离尘嚣,阿牛哥埋骨于此,风光虽好,却未免孤单了些。 “不过,好在有我和玉珠姐陪伴,想来也不会寂寞……但如果我和玉珠姐只能终老于此,再也回不到中州,这又可怎办?” 不觉中又起忧虑。 陈玉珠见他只穿着一条短裤,精瘦的身上沾满沙土,脸上有些发痴,忍不住问道:“你的衣服呢?” 韩秋心忖:“原来你不知我替你换了衣服。”伸手往她身上指了指。 陈玉珠低头才发现身上的衣服被人换过,不由呀的一声惊叫,道:“是……你替……我换的?” 韩秋心里奇怪:“这里有没有第三人,不是我替你换的,还有谁,难道是阿牛哥的鬼魂吗?若然如此,那可就好了……” 陈玉珠道:“我原先的衣裳呢?” 韩秋跑到石头边上,把晾晒的衣服和她原先身上的物件,一并取来,递了过来去,道: “玉珠姐,方才你身上冷得很,我便把衣服换给你,这会你的衣服晒干了,我们可以……换过来了……” 忽然想到:玉珠姐好歹是个姑娘,怎能叫她当面脱衣? 方才他替人家脱去衣服时,可没想到这一点! 陈玉珠见他将那锦裙叠得整整齐齐,放在手边,锦裙上面竟然是自己的亵裤、亵衣。 陈玉珠一下子脸红耳赤,怒火中烧,暗道:“他连这个…也脱了,那我……岂不全身给他……看个精光……” “这色贼子果然没安好心!”想起自己此刻内里真空,不由捂住胸口。 她恨得咬牙切齿,想要和韩秋拼命,但又见他一脸无邪、双眼清澈,不像邪淫之人,不由微微呆住了。 “他是阿牛哥的好兄弟,为人也不坏,不但屡次相助,如今更是为了我,被困这个荒岛之上,按理说我就算不满怀感激,也不至于这般厌恶,但为什么自己一见他,心里就生出一股恶气?” 一时间也不明所以,但心中的怒火却消退大半。 低眼瞥见叠好的衣服上,压着半截玉箫和装着什么天养丹的药瓶,以及先前自己给曾阿牛的钱袋子。 忽然生出一种奇怪的想法:“莫非他怪我不问自取,拿了他这半截玉箫,故意报复,才这样糟蹋我……不过为什么又要把玉箫还我……难道,这样算是扯平了吗?” 韩秋哪知短短几瞬之间,她的心思如此辗转反侧,只想或许她是害羞,不然脸色怎么如此通红。 当下道:“玉珠姐,你若动得了,就自己换了,我走远一点,绝不偷看,若你还动不了,嗯……也不急一时,我就这样光着膀子,你不要见怪就好……” 陈玉珠长叹一声,心忖:“罢了,我又有什么好追究的呢,从今往后,我只当自己是一段木头。” 当下柔声道:“你转过头去。” 韩秋依言转过头,陈玉珠把那玉箫、亵衣亵裤、药瓶、钱袋全部塞入怀里,又道:“你扶我起来!” 韩秋心想这么快就换好了,转头却见那锦裙仍然整齐码在一边,陈玉珠并未换上。 他心中虽有些奇怪,仍旧依言扶起陈玉珠,被她带着走到曾阿牛身边。 陈玉珠俯下身来,轻轻地抚摸曾阿牛额头,不想指缝间竟然把他的一缕头发带着头皮顺了下来。 她怔怔地看着那缕头发,心下一片惨然,忍不住眼泪又流了出来。 韩秋和她一样伤痛,也不知如何安慰。 陈玉珠哭了一会,将那锦裙放在曾阿牛脑袋一侧,往他脸上撒了一把土,道:“小秋,你把阿牛哥埋了吧……” 韩秋迟疑道:“那衣服……” 陈玉珠道:“也一并埋了。” 韩秋不解道:“玉珠姐,衣服埋了,你穿什么?” 陈玉珠道:“我身上不是穿着衣裳吗?” 韩秋吃惊道:“那是我的……” 陈玉珠冷笑道:“你连羞耻心都没有,要穿衣何用?” 韩秋突然被她劈头劈脸地骂了一句,真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心里一阵急火,刚要反驳。 但见她虽然生气,但神色却十分凄然,眼神里更流露一丝绝望。 她原本长得极为娇媚,被莹莹泪光一映,却有一番娇弱易碎之美,与叶浅雪那种英气逼人的俊美大相径庭。 韩秋心里不由一软,暗想:“难道她是想以衣代身,与阿牛哥泉下相伴?!她把嫁衣埋在土里,不正是说此情不渝,再无别嫁之心吗?” “你甘为阿牛哥付出一生,我又怎能小气几件衣服?” 当下不再争辩,点头道:“好!”把陈玉珠扶到一边,用石头和土块把曾阿牛尸体掩埋起来,垒了个小坟。 韩秋跪倒在坟前拜了几拜,见陈玉珠仍然目注坟头,不停流泪,心想她有伤在身,心情不能过于哀愁,不如先让她远离此处,眼不见心不烦,养好伤再说。 于是道:“玉珠姐,不如我们到那边去,我捉鱼烤给你吃。” 陈玉珠点了点头,韩秋便扶着她走下那山坡,依然半靠在那树干上。 接着就近捡了些干柴枯草,一并放在阳光底下晒着,然后跃进水中。 他自小生活在落霞深山之中,山里虽然没有大江大河,却有不少深潭幽池。 每到夏日,必到其中嬉游消暑,因此若论水性,虽比不上曾阿牛、陈玉珠,但捉鱼摸虾的本事却也不小。 何况这海湾之中海鱼甚多,不到半盏茶时间,便从水里捉了两条巴掌大的海鱼上来。 捉鱼不费事,倒是点火颇费周折。 平日总是随身携带火折子或者火绒,要想生火,一点就着,现在两者全无,只能学那古人钻木取火。 捡了两根干树枝,覆上苔藓、枯叶,拼命钻动,连续几次都只见青烟,不见火星。 最后好不容易点着,看着冉冉升起的火苗,不由欢呼雀跃起来。 唉,少年心性,总是容易忘却哀愁,可不知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 第15章 火蝎 那烤鱼算不上美味,但两人数日不曾吃过熟食,只觉得香气四溢,实在馋人,一顿风卷残云,大有隔世之感。 两人相视一笑,心中愁苦略消。 韩秋在树上剥了些树皮,用草藤串着,胸前背后各披了一大块,束得像个乌龟似的,总聊胜于无。 他见时候不早,心想:“这树衣只能蔽体,不能御寒,到了晚上可有得受的,玉珠姐有伤在身,也不能染受风寒,当下要紧的可是找个地方度过一宿。” 于是道:“玉珠姐,我想到那边看看,可有山洞什么的……” 陈玉珠“嗯”地轻轻应了一声。 韩秋道:“我去得不远,你有什么事,大声叫唤,我自会回转。” 始终不太放心,又折了许多树枝,插在她四周,围成一圈,这才自欺欺人地去了。 陈玉珠看着他的背影,眼泪又不由落了下来,低声道:“你本性不坏,为什么要这样做,如果我不杀你,那我……我以后怎么还有脸见他?” 韩秋自不会看到她眼角的泪痕。 他沿着树林往东走了一会,在石崖下方竟十分幸运地找到一个岩洞。 那岩洞十分宽敞,离海岸隔着一片小树林,但洞里却十分干燥平整,只在岩壁上长着一些苔藓。 岩洞正上方还有一个小孔,一缕斜阳从小孔斜照而下。 韩秋只瞥一眼,大合心意,立即返回,与陈玉珠说了。 陈玉珠不置可否,韩秋便俯下身来,想要将她抱过去。 陈玉珠脸色微变,道:“你做什么?” 韩秋不解道:“我抱你过去……” 陈玉珠道:“你扶着我就行了。” 韩秋原想扶着走得慢,所以想干脆抱将起来,自己多费些力气,但也来得快些。 不过陈玉珠似乎有所抗拒,也就随她了。 两人来到洞口,韩秋先让陈玉珠在一块石头上坐下,然后走进洞里打扫一番,用干草铺好两人卧睡之处,再扶着陈玉珠轻轻卧下。 接着又捡了许多干柴,在洞口处架起火堆,用以夜间御寒;想着荒岛不小,保不定有什么毒虫猛兽,便折了许多荆条树枝,在洞口遮掩住。 一切妥当,正安心地躺在另一边的草铺上,陈玉珠忽然小声叫道:“小秋……” 韩秋呢喃答道:“玉珠姐,天色已晚,好好睡一觉,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陈玉珠道:“小秋,你我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这……不太好吧?!要不,你到外面去……” 韩秋一听,心里顿怒:“两人流落荒岛,只求活命,还分什么男女?!先前你霸占了我的衣服不说,现在又要把我赶出去挨寒受冻,真是岂有此理!” 但听她言语之中,满是委婉哀求,温柔至极,并无一点险恶之意。 转念又想:“大娘说她长得貌美,自小就受人觊觎,多得阿牛哥出力维护,才免受许多委屈,大概在她心中,也把我归为那种好色之徒了……” 又想:“这次她被那廖食鹏强纳为妾,一路担惊受怕,也难免会行事谨慎一些,罢了罢了,我答应阿牛哥照顾你,这一点委屈,又有什么担受不了的……” 话虽如此说,心里仍是老大不高兴,冷哼一声,也不说话,站起身来,就往洞外走去。 临近洞口,忽然又听陈玉珠叫了一声:“小秋……” 韩秋站住,却许久不听她说话,才回过头来,道:“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陈玉珠摇了摇头,韩秋才气鼓鼓走出了洞外。 此时,天色已黑,岛上秋风萧瑟,树木簌簌作响,韩秋被吹得直打哆嗦,心里有些后悔,出来之时应当带个火种,有个火堆,始终暖和一些。 不过,现在再回去,只会给她小瞧了,他韩秋宁死也做不出来。 抬眼见一棵树上,枝大叶粗,缠满绿藤,便趁着尚有余光,从别处折来许多枝条,在那树的枝丫中间扎了个平台,又铺了些干草,权当栖身之所。 虽然有干草遮盖,到了半夜,风寒露重,仍然觉得冷不可当。 想起家传功法,便干脆坐起,吐息运功。 这一套心法,他从小就背得滚瓜烂熟,倒背如流。 倒不是他习武之心不死,而是阿爹说:“儿子不中用,那便留给孙子,韩家列祖列宗的心血总不能就此而绝。” 按照阿爹的说法,这一套心法叫做紫玉神功,是先祖从一块紫玉上偶得几句残缺口诀,历经几代人完善衍生而成。 阿爹说紫玉神功练至大成,水火不侵,寒暑不惧。 韩秋冷得牙关打颤,又想起近日所遭,全因自家无能所致,心里一发狠,运起心诀,手心脚心一阵热气升起,经由四肢向胸口汇聚。 正觉痛快之际,猛然间心口却如大石逼压,堤坝横阻,一口气怎么也提不上来,呀呀地张开嘴,竟也难以呼吸。 手脚的热气更是来得快,去得也快,瞬间冰冷如霜,坚硬如柱,一头栽在草埔上,动弹不得。 他原本是盘腿而坐,这样一来,脑袋贴地,屁股高撅,像个鸵鸟似的,实在不雅。 韩秋心里不由狂呼:“我不要这样死了,这个模样,给她看到,可太丢人了!” 但始终动也动不了,呼吸也呼吸不了,憋得头昏脑胀,正以为就此气绝之时,耳边忽然传来一阵飘渺歌声。 正是当日在小船上所听到的那凄婉歌声。 难道是天上的仙子,知道我命绝于此,来接我了?! 韩秋不忧反喜,大喊一声:“仙子!”猛然一张眼,竟然不知何时竟已身在树下。 他虽然有些莫名其妙,却不暇多想,连忙循着那歌声追去。 此时月儿不像先前几日清亮,岛上昏暗,夜色浓重,韩秋却仿佛看得一清二楚,转眼间来到海边。 只见一片礁石之上坐着一名女子,正对海水低吟浅唱。 她背部肌肤裸露一大片,白得如雪,中间扣着一根像是水草的细带。 她双肩圆润,腰肢修曼,仿佛知道韩秋来到身后,转过头来,道:“你来了。” 韩秋脑里嗡地一下,不知身在何处。 原来这女子竟然是一个金发碧眼的罗刹人。 她是如此不可方物,韩秋脑里一无所想,喃喃重复答道:“我来了。” 那女子似觉得他痴呆的样子甚是好笑,嫣然一笑,道:“你愿意为我而死吗?” 她这一笑如此娇媚温婉,仿佛冬日暖阳、幽泉柔波,韩秋已彻底沉沦,痴痴地答道:“我愿意。” 那女子点了点头,道:“很好,不过现在还不成,如果你能熬过去,至少还要两年才行。” 韩秋不解道:“为什么?” 女子微微一笑,并不答话,伸出纤长雪白的手臂,在他面前张开掌心。 只听一阵沙沙细响,她的肩头上,不知从何处竟钻出一只浑身笼罩火焰的蝎子。 那蝎子沿着她的手臂迅捷地爬至掌心,方才停了下来。 韩秋这才看清那并不是蝎子,只不过与蝎子长得甚是相似。 女子柔声道:“张开嘴巴。” 韩秋心里一惊,却依言张开嘴巴。 那“蝎子”猛地一纵,跳入了他的嘴巴,顺着喉咙,往肠腹中钻去。 韩秋只觉喉咙毛刺刺地发痒,肚子里被那东西乱突乱冲,好不难受,幸亏不一会便没有了动静。 韩秋愕然地望向女子,女子笑意盈盈回了他一眼,仿佛在说:“别着急,好戏在后头。” 果然,片刻之后,阵阵刺痛袭来,肚子之中先是翻江倒海,仿佛五腑六脏皆被揉碎,继而如遭火焚,痛不可当。 韩秋忍不住要惨叫出来,女子伸出一根手指按在他唇上,低声道:“嘘,我们别惊动那位可怜的姑娘好吗?” 韩秋忍痛点了点头,咬紧嘴唇,强忍不发出声音。 但那把火由体内烧到体外,不消片刻,头发上冒出火星,穿着的树皮和裤子也被点着,满身火舌舔舐,皮肤被烧得片片剥落。 韩秋实在忍受不了,扑在地上打滚,但始终谨记女子之言,不发出一丝痛号。 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疼痛消退,四肢摊在地上一动不动,只剩下出的气,没有入的气了。 那女子喜道:“好人儿,不枉我救了你一场,想不到你竟然熬了过来!” 韩秋原本已经神志迷糊,听到这句嘉许,便如聆天籁一般,精神立振,先前一切苦难顿时算不了什么了。 女子伸手抚摸在韩秋脸颊上,满眼怜惜地望了他一会,忽然忍不住哭泣起来,泪水滴在韩秋脸上。 韩秋心痛如割,比方才所经受的,更难受万分,恨不得以身相代,却不明白她为何会这样伤心。 那女子抹去泪水道:“可惜了,我也逼不得已,你莫要怪我……” 韩秋不知她要做什么,心里却已狂呼道:“我不会怪你的,我不会怪你的。” 嘴巴张了张,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女子又伸出一根手指按在他唇上,道:“嘘,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的心意我领了。” 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把一件事物塞到了韩秋的手里,道:“你跟那姑娘在这岛上好好过两年,快快活活,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到时候我自会来找你。” 韩秋见她欲要离去,心里万分难舍,喉咙发出微弱的声音:“不……要……” 女子破涕为笑,嗔道:“傻瓜!”伸出手指在他额心一点:“我们还会见面的,在这之前,你可不要死了!” 韩秋被她一点,如同踩空急坠,忽然天旋地转,浑身一颤,打了个哆嗦。 一睁眼睛,竟发现自己还在树上的草铺上,连方才练功岔气摔倒的姿势都未曾一变,哪离开过半步。 他连忙摸了摸头发、脸皮和胸膛各处,皆是完好无损,并无烧伤灼痛之感。 才明白原来方才只是一个梦!想及此节,不由几分可惜,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这才发现,四肢已恢复动弹,怅然坐起。 阿爹曾经三番四次告诫,这紫玉神功厉害无比,他经脉断裂,若强行修习,必然气血郁结,死于非命。 这次死里逃生,真是万分幸运! 韩秋越想越后怕,伸手擦了擦额头冷汗,不小心摸到身边一把熟悉的物件,拿起一看,顿吃一惊。 忍不住惊呼一声,一溜烟爬下了树,按照梦中所走的方向追去,瞬间来到那海岸边。 只见海浪滔滔,水花飞溅,幽暗中发出阵阵响声。那礁石一如梦中所见,分毫不差,但在那礁石之上,却哪有女子踪影? 芳迹邈邈,不见伊人。 但紧攥在手心中、传来阵阵熟悉冰凉感的断龙匕,又分明在说,这并不是梦。 韩秋心中若有所失,难道那女子竟是上天派来搭救自己的仙子,如今自己得脱厄难,她便回到天上去了? 想到此处,韩秋不由心生感激,朝那海边拜首道:“多谢仙子救命之恩,韩秋定当有所以报!” 不过,既然她是来拯救自己的,为何又在梦中问愿不愿意为她而死呢?!为什么说要在两年后来找自己? 也许,那只是玩笑之言吧?!不然,在梦里,自己何以如此轻易答应?! 他心中困惑,一时也想不明白,慢慢地往原路走回。 陈玉珠不知何时醒转,正扶在洞口边张望,神情颇为着急。一见韩秋从林中转出,立刻叫唤道:“小秋,是你吗?” 韩秋点了点头,道:“是我。” 陈玉珠这才松了口气,道:“方才我听到你忽然大叫一声,还以为你遇到猛兽……” 韩秋余怒未消,忖道:“明明是你把我赶出洞外,这会又来假惺惺关心了……”冷声答道:“我没事。”便要往树上爬。 陈玉珠张口欲言,却不由捂住心口,轻轻痛呼一声。 原来她同样难以入睡,听到韩秋惊呼,勉力挣扎着爬到洞口查看,牵动伤口,一时难以忍受。 韩秋见她痛苦模样,叫道:“玉珠姐……”迈出半步,又停了下来,暗忖:“阿牛哥还在的时候,你对我冷言冷语,流落荒岛上,又不允我与你同宿一洞,分明就是嫌弃我,我何必拿热脸贴冷屁股?” 转念又立刻痛骂一句:“韩秋呀韩秋,你怎么如此小鸡肚肠,斤斤计较?!她一个无知女子,你与她怄气干甚?!” 当下柔声道:“玉珠姐,我没事,外面风大,我扶你进去。”说着便扶着陈玉珠返回洞里卧下。 陈玉珠忽然拉住他道:“小秋,不如……你就在洞里睡……” 韩秋淡然一笑,道:“洞里有些气闷,我还是喜欢外面,风凉水冷……” 一夜无言,旭日东升。 韩秋趁早在林中探查一番,往荒岛深处走了约莫半个时辰,林中树木越是茂密,枝条垂地,长满藤蔓和荆棘,颇为难行。 他怕陈玉珠醒了担忧,不敢再深入前行,便在林中用断龙匕作了记号,原路返回。 林中飞禽甚多,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韩秋用断龙匕削了几根树枝和一些藤蔓,简单做成弓箭,射了两只野鸡,提了回去。 回到洞中,却并不见陈玉珠身影,急得他连忙高声呼喊,四处找寻。 只见陈玉珠从林中一片草丛后站起身来,脸红耳赤地道:“别喊了,我……在这里……” 韩秋道:“玉珠姐,你到那里做什么?!” 陈玉珠急道:“你别过来!” 韩秋见她又羞又急的样子,登时醒悟:“原来她是到那里方便去了,这有什么好遮遮掩掩的?!” 又想:“女孩子果然天生爱洁,她有伤在身,也跑得这么远方便,换我就未必了。她昨日尚不能动弹,今日已可自行行走,看来恢复得不错……” 陈玉珠低眉垂眼,粉晕脖颈,不敢看他,慢慢地走了过来,拿起他手中的两只野鸡,道:“我到海边把它杀了,洗干净……” 韩秋片刻回过神来,道:“你受伤未愈,还是我去。” 陈玉珠道:“我天生命贱,没有这么娇弱,这一点小事还能做得到,以后仰仗你的事,还多得很!” 这一句话,虽然又回复往日那冰冷刻薄的语调。 不过当韩秋听到她说“以后仰仗你的事还多得很”,心里竟然一阵发酥,说不出的受用爽快,心忖:“你到底是一个弱女子,要想在这荒岛上活下去,还得靠我。” 吃过烤鸡,韩秋道:“玉珠姐,这岛上,各种飞禽应有尽有,方才我在林中,还看见野兔、山羊踪迹,吃的不成问题,可是这喝的,还得再寻,待会我想再到林中,看看有没有泉溪之类的……” 陈玉珠道:“你大方去便是,不必向我禀报。” 韩秋道:“这林中还有不少毒虫,若是我……” 陈玉珠道:“你若是害怕,也没人逼着你去。” 韩秋摇头道:“不是的,玉珠姐,我只是想告诉你了,如果我一去不回,一定不是弃你而去。你不必冒险寻我,自己想法子活下去便是了。” 陈玉珠咬牙道:“这个自然,你死了,我也会好好活着。” 第16章 雨夜 稍作休憩,韩秋便又自进入林中探索。一直到晌午时分,才见前方一斜坡下方,芳草萋萋,比别处更显青葱。 他顺滑而下,果然,此地泥土湿润松软,像是被溪水所浸。 沿着那草丛,来到一块巨石前方,只见石缝间,一豆大泉眼,惜流无声,嘀嗒地往外滴水。 韩秋大喜,攀过那巨石,往上再走半里左右,便已淙淙可闻,扒开那丛草一看,惊起一片飞鸟。 只见幽光闪烁,清冽逼人,一方三丈宽阔的山池映入眼帘。 那池水清澈无比,看起来刚好没过膝盖,池底白石、枯枝、落叶历历可见。 两条透明斑斓的小鱼正在相互追逐,一听到动静,一摆尾就不见影踪。 池水的一面是陡峭的石壁,稀落地挂着些藤蔓,石壁中间一道深缝,挂了一注细流。 看样子,这水流平日应该要大一些,不过深秋水浅,没有往日丰盈。 这水池源头还在上方,但石壁高峭,并无可攀之处,要攀爬上去,还要绕一段距离。 韩秋既觅得水源,也不必再冒险深入。 此处离那岩洞约有两三里路远,当前要考虑的,便是如何将这水装取回去给陈玉珠饮用。 四处找寻一番,也不见有竹子之类的,想着如果陈玉珠是个男的,自己把裤子脱下来,在水里浸泡后拿回去,再拧挤水出来,倒也简单。 可惜偏偏是个女的,而且对自己颇有成见。 总不能不知廉耻,污人眼目,赤条条地走到她面前吧。 那她还不把自己杀了?而且想必她也会大大嫌弃,宁死不饮。 忽然灵机一动,既是如此,不被她看到不就行了啦?! 想到此节,玩心大起:“谁让你把我衣服抢走,这不现世报来了!” 他脱下短裤,在池口洗了两遍,得意笑道:“起码我给你洗得干干净净的。” 这才把短裤捉成一团,吸满了水,然后捧在手里,但那布团里的水滴答滴答地掉个不停。 韩秋心想:“这可不成,只怕还没到洞口,就全部滴干了。”于是在池边折了些荆条,编成一个小兜,里面垫些树叶,再把吸满水的布团置于其中。 这样一来,水就滴得没这么快。 又见自己光着下身,好不丑恶,虽然深林幽寂,只有他一人,但树上的鸟都好似嘲讽地看着他似的,便顺手把一条长满叶子的藤蔓绕在腰间。 这会真成一个彻头彻尾的野人了! 不过他心情大好,毫不在意,哼着小调,一边往回走,一边检查了来时布置的小陷阱,竟然捉了两只野兔。 心情更是大悦,用藤蔓把那两只野兔串着,挂在肩上,悄悄地来到海边,捡了一个极大的空海螺,淘洗干净,再把短裤吸收的清水挤出来,用海螺装着。 这才穿上短裤,捧着海螺里的清水,往岩洞走回。 远远看见陈玉珠正抱膝坐在洞口,神情颇为落寞,不知在想着什么。 韩秋连叫了她数声,才回过神来,道:“你回来了,找到清水了?” 韩秋笑道:“我有狐仙庇佑,自然无往而不利。”说着便将那海螺递了过去。 陈玉珠不疑有他,接过来放到唇边,恰好一缕青丝落入水里,她便一边往后捋着,一边微微举头把那水喝了。 韩秋看着她樱桃小嘴,忽然有点唇干舌燥,陈玉珠见状,将那海螺递还韩秋,道:“你也渴了,剩下的给你喝。” 韩秋拍一拍肚皮,笑道:“那取水的地方离这里远着呢,我可是灌了一肚皮才回来的。” 陈玉珠道:“这样呀,那要往后取水岂不很麻烦?” 韩秋道:“明日我削几个木筒,装着备用,等你伤好了,少不得要在那附近另找住处。” 陈玉珠点了点头,见他肩上挂着两只野兔,道:“你歇息一会,把那两只野兔给我,我拿到海边杀了。” 韩秋道:“一起去吧。” …… 当晚两人仍然是一个睡在洞里,一个睡在洞外。 韩秋用树枝简单搭了个棚子,又架起篝火,果然暖和许多,一觉睡到天亮。 原想着用断龙匕削几个木筒,但忽然又想到,削木筒还不如烧制几个陶器来得方便,而且日后这陶器用处更大。 说干就干,先到林中找了些黏土,用水和湿,捏了几个泥碗,搭了个火堆,然后慢慢烘干。 待泥碗烘干之后,将其倒扣在燃烧的煤炭上,在周围起火,一边慢慢添加柴枝,以泥碗为中心,重新搭了一个火堆,一边不断扇风,加大热力。 泥碗渐渐烧得通透红亮,已是功成在望。待到火堆熄灭,已然日落西山,天色昏暗。 韩秋迫不及待从灰烬中取出泥碗,待其冷却后,轻轻敲了几下,声音清脆,甚是响亮。 用海水试了试,也不渗漏。 忙活一日,但见大功告成,心中快活,难以自抑,拿着那瓷碗便往岩洞跑,嘴里大喊道:“玉珠姐,我成功了,成功了!” 陈玉珠见到韩秋灰头土脸,举着个陶碗,倒似邀功地看着自己,忍不住笑道:“不就是个陶碗吗,瞧把你乐得像个大马猴似的!” 这是韩秋自从与她重逢之后,第一次见她露出笑颜,不由傻傻看痴了。 陈玉珠道:“你看什么,我脸上有脏东西?” 韩秋回过神来,摇了摇头,转身便往外走。 陈玉珠叫道:“你去哪里?” 韩秋道:“我去烧多几个陶碗。” 陈玉珠道:“你肚子不饿?也不看什么时候了。” 韩秋这才醒觉今日一日未曾进食,肚皮饿得都有些干瘪了,又想到自己专注烧陶,把渔猎之事都忘了。 想必陈玉珠也是饿极了,才有此一问。 一拍脑门道:“玉珠姐,你看我忙起来什么都忘了,你饿坏了吧,我这就去找吃的回来。” 陈玉珠努努嘴,道:“不必了,等你找吃的回来,我早饿死了,你看那是什么?!” 韩秋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火堆旁边,树枝上插着两条烤鱼,愣了愣,道:“玉珠姐,你下水了?你身上有伤,不能轻易碰水……” 陈玉珠道:“谁说我下水了,我用树枝编了几只地笼,用树藤捆着,丢到水里,这鱼不就傻乎乎地来了。” 韩秋道:“哦,我知道了,原来你昨天留着那野兔的内脏,是用来做饵……” 陈玉珠忽然想起什么,神色一黯,道:“趁热快吃吧……”便不再说什么。 此后又过了几日,韩秋已经烧制十来个大大小小的陶器,锅碗瓢盆、瓶瓶罐罐,可谓样样齐全了。 当然其烧制的过程也不是一帆风顺,十个里面起码有七八个烧出来是开裂的,像第一次那样顺利,可真是大有运气成分。 在接连失手几次之后,韩秋苦思良久,用树枝挖了一个大坑,砌了一个土窑,才大大提高成功几率。 在韩秋忙着烧制陶器时,陈玉珠有时候会在一旁静静地看他,有时候也会帮忙往火窑里添加柴火。 当然有时候也会到海边查看布置的地笼有没有收获。 经过几日调养,她的脸色开始好转,神色却一天比一天郁郁寡欢。 有一次,韩秋把窑子的柴火置好,到林中打几只野鸟换换口味,回来时,却不见陈玉珠在附近,一番找寻,竟发现她晕倒在曾阿牛的坟前。 即使在昏迷之中,她也是泪痕满脸,可见其内心悲苦。 平日里,她虽再也没有提过阿牛哥,实则却未有一刻忘怀。 韩秋暗想:“都怪我太过专心烧陶了,对她却一点都不用心,若然她一时想不开,自杀殉情,我怎么对得住阿牛哥?!” 越想越后怕,但又想不到什么言语开解。 眼见她越来越沉默寡言,有时还会痴痴地看着自己,脸上露出难以抉择的神色。 数次想要开口询问,但陈玉珠一见他看过来,便立刻冷着脸,转过头去。 这一日,韩秋从林中挖了一块黏土,捧着从她身前走过。 陈玉珠忽然道:“你这样每次只能取一点,费时费力,岂不麻烦?你把小刀给我,我给你编一个背篓。” 韩秋道:“这……” 陈玉珠道:“你是怕我寻短见?” 韩秋犹豫一下,点了点头。 陈玉珠道:“你大可放心,我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不会再想不开。” 见他仍是迟疑,寒脸道:“韩秋,你敢不信我?你扪心自问,我何曾骗过你?!” 韩秋心想:“你倒真的没骗过我,可是若然这一次例外呢?!”这话却不能说出口。 陈玉珠气急道:“我若要自杀,何必假借匕首,你若不放心,大可跟着我便是了。” 此话一出,韩秋是不给她也不行,道:“玉珠姐,我自然信你。”倒转匕首,递了过去。 陈玉珠一把抢过,抽出匕刃,眯着凤眼看了看,一边道:“你这叫什么断龙匕的,可真是锋利……” 一边在自家脖子、胸口上比划,仿佛要以身试刀,给自己来这么一下。 等看到韩秋紧张兮兮的样子,才哂然一笑,露出戏谑嘲弄的神色,转身离去。 韩秋自然不敢放心,亦知丢脸,但也只得跟了过去,果然见陈玉珠只是到林中割了些树枝藤条,坐在空地上编织了起来。 看着她认真模样,韩秋忽然想起很久以前,似乎有人对自己说过这么一句话: “一个人若是悲伤得不能自已,手上有些活干,总是好的,如此就不会时刻萦困于心,慢慢地,也就淡忘了……” 韩秋也知陈玉珠对曾阿牛用情至深,恐怕一辈子也难以忘怀,但看她此刻如此投入忙乎,岂不比她无所事事、黯然落寞更令人心安?! 想通这节,此后韩秋无论做什么,都不忘叫上陈玉珠一份。 而陈玉珠出生贫苦,本不惯闲散,加上伤痛慢慢痊愈,行动恢复自如,自然乐从安排。 虽然言语上总不忘时时挖苦讽刺,但气力却一点也没有吝惜。 两人你教我如何编织地笼、背篓、箩筐,我教你如何布置陷阱、烧制陶器、制作弓箭; 你教我辨别哪些海鱼、海螺可以食用哪些不可以,我教你如何找寻野兽踪迹,如何诱捕飞鸟…… 你和黏土时,我来捏形状;你捡拾柴火时,我来生火起灶;你打渔捕猎,我来宰洗烹饪;你采摘野果,我则在一旁挖掘野草、蘑菇…… 往后十多日,除了晚上分地而睡,白日里,两人可以说是寸步不离,形影相随。 这自然是韩秋故意为之,但见陈玉珠一日比一日多一分生气,已无寻死之意,心里也放下一块巨石。 这天夜里,星月全无,漆黑一片,岛上闷热无比,浑不似秋爽节气。 韩秋心念叨着千万不要下雨,到了下半夜,却果然下起瓢泼大雨。 连日疏晴,一时倒忘了给自家棚子好好修葺一番,本来就是草草搭构的草棚,给雨水一涮,到处渗漏,滴滴答答淋个不停。 韩秋也成了落汤狗,浑身湿透,辗转难眠。 黑暗中忽然银光砸地,天际边一道闪电如狂龙出海,陡然撕破苍穹,接着轰隆一声巨响,如天崩地裂。 韩秋正自叹倒霉,忽然间却听陈玉珠高声叫唤道:“小秋,小秋,外面下好大雨,你淋着没有?” 韩秋答道:“玉珠姐,我没事,你赶紧去睡吧。只是雨大点,没什么好担心的。” 陈玉珠许久不说话,韩秋以为她已经回去躺下,钻出棚子看时,却仍然见陈玉珠扶在洞口。 隔着重重雨帘,火光一闪间,那张写满生气和懊恼的娇美脸容,已映入眼里。 她紧咬双唇,眉头紧蹙,似乎思忖良久才做出重大决定,朗声道:“雨下得这么大,你为什么不……进洞里来……” 责问之中,既包含怒气,又带着几分害羞。 韩秋对那日被她赶出来,仍耿耿于怀,道:“玉珠姐,我没事,这点小风小雨,我担当得起,你赶紧去睡吧……” 陈玉珠委屈道:“你是气那日我这样对你?” 韩秋道:“没有的事。” 陈玉珠脸色变得更加难看,忽然一低头,冒雨冲了出来。 韩秋见状大声道:“玉珠姐不可,你受伤方愈,淋不得这冷雨!” 陈玉珠道:“我淋不得,你就淋得?” 恰逢一道霹雳响起,盖过她的声音,韩秋并没听清她说什么。 只觉得她似乎骂了一句,就已经冲了过来,拽住了自己手臂,要往洞里拉。 韩秋的棚子与岩洞相距大概五六丈远,就是这短短距离,雨水已经把陈玉珠浑身打湿。 雨水打在她的脸上,顺着两颊流下,看起来就像泪水。但是她的双眸黑得发亮,寒光直逼韩秋内心深处。 “我知道你耍孩子气、逞强,可是你若被淋坏了,我要怎么办?” 又像呵责,又像关切,又像生气,又像无奈。 韩秋一愣,被她拉着,一同冲进了岩洞。岩洞里同样有一两处水滴叮咚,不过相对韩秋那棚子可就好多了。 起码韩秋替两人铺好的草铺就没有被淋到,在一边放置的干柴也没有被淋到,留着火种的火堆也没有淋到。 陈玉珠把灰土扒开,架好木柴,放一把干草,俯下身来吹了几下,便已引燃,两人各坐在火堆一旁,默默烤暖起来。 第17章 老鼠 两人都被淋得湿透,各自拨弄着头发、身上的雨水。昏黄的火光之中,岩洞似乎隔绝了洞外暴雨,自成一方世界。 韩秋仍然气鼓鼓地想:“这是你把我拖进来的,可不是我求你让我进来的,不然我死都不会进来……” 低头之间,却见陈玉珠歪着头,露出脖子下一大块肌肤,不由红着脸转过头去。 陈玉珠见他看自己胸口目光有异,又忽然转头过去,也立时惊觉,不由轻呼一声,拉过衣裳盖住。 一会嗔怪道:“都怪你了,难道阿牛哥会和你交朋友,都是一样的犟脾气!” 说起阿牛哥,心底又泛起一片酸意。 韩秋喃喃道:“对……不起……”再看时,却见她身子微微发抖,双手搓揉呵气,伸到火焰前,红艳的双唇都冷得有些发紫。 韩秋心里冒出一个奇怪的想法:“为什么她冷成这样,我却一丝寒意也感觉不到?” 忽然又想:“我虽然经脉阻塞,不能修炼内功,但她却不一样。” 又想:“阿爹虽然说过,紫玉神功除了韩氏子弟不能传与外人,不过这荒岛上除了我们还有什么人,我传给她,她又能传给谁,说不定我们两个都要老死这荒岛之上呢?!” “我一死了,那紫玉神功不也烟消云散?她修习了武功,若然我发生意外,她也可凭此照顾自己……” 当下道:“玉珠姐,你信不信我教你一个法子,立时能让身子暖和起来?” 陈玉珠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你该不会想要教我武功吧?” 韩秋奇道:“你怎么知道?” 陈玉珠道:“知道有什么好稀奇的,我们家离落霞山也不远,人人都说你们落霞山上的人个个武艺高强,不能轻易招惹,你也是从落霞山来的,不过也没看到你有什么过人的业艺……” 韩秋老脸一红,细声道:“我从小身患怪病,不能习武,所以没有武功在身……” 陈玉珠上下瞧了他一眼,道:“你手齐脚整的,会有什么怪病?难道……” 韩秋道:“玉珠姐,你到底学不学?” 陈玉珠气道:“哼,有什么了不起的,你要我学,我偏不学,学了能够把阿牛哥救活回来吗?” 韩秋神色一黯,道:“不能……” 陈玉珠道:“那我学来作甚?!除非……” 韩秋道:“除非什么?” 陈玉珠道:“除非你跪下来求我。” 韩秋闻言大怒,刚要发作,但见她一双凤眼,亮晶晶地有如宝石,挑衅地看着自己。 忽然想到,平日里她虽爱斗气拌嘴,却也不会这般蛮横无理。 事出有因,莫非……当下道:“玉珠姐,你是怪我方才不听你的话躲进洞里,才这样说的是也不是?” 陈玉珠冷笑道:“你可别自作多情,你爱被雨淋,我哪能管得着?!” 韩秋道:“玉珠姐,我不明白,我到底哪里做得不对,为什么你会对我时好时坏,忽冷忽热?” 陈玉珠勃然变色道:“你别胡说,我什么时候对你了好了,什么时候对你热了?!”说得激动处,捂着心口咳嗽起来。 韩秋起身道:“玉珠姐……” 陈玉珠道:“你别过来!” 韩秋悻悻坐了下来,往火堆里加了几条枯枝,心想:“等明日这雨停了,定要到林中捡拾更多的柴火才好。” 陈玉珠咳了一会,才渐渐平息下来,韩秋看着火堆,长叹一声,忽然诵念起来: “天地玄门,众妙之法,目之障之,心之屏之,耳不能听,鼻不能呼,口舌不能咽,身以自绝,沉华寥落,举清蹈浊,转少府而通涌泉,经独阴而就少阳,山河为脉,俯仰乾坤,意通具象……” 陈玉珠不通文辞,不知他诵念的是什么,但听音节锵然,韵律顿挫,身子几玉随之起舞,猛然想到,这不会是他的武功口诀吧?! 当即双手捂耳,大声道:“不要再念了!” 韩秋兀然不理,一边大声诵念,一边起身走动,捉住她捂住耳朵的双手,掰扯下来。 陈玉珠力气比不过韩秋,被他生生掰开双手,挣扎也挣扎不开,心里一气,张口往他肩膀咬去。 韩秋忍痛接着诵读,怎知陈玉珠越咬越狠,仿佛要把肩头一块肉撕咬下来,一时间鲜血涌出,顺着手臂流下。 最后实在痛不可当,忍不住松开双手去推。 陈玉珠双手得脱,吐出一口血水,哭骂道:“你这小王八也敢来欺负我?!” 嘴里骂着韩秋王八,自己却抡起王八拳,往韩秋身上招呼过去。 韩秋伸手捉住她的手腕,见她仍然伸头过来,想要咬在自己身上,眼疾手快,身形一闪,躲到背后,把她双臂押了过来。 陈玉珠转身不得,往后一踢,韩秋双腿一夹,两人站立不稳,同时摔倒在地。 陈玉珠仍想用另一只脚去踢,韩秋已翻身坐在她的腰上,一边捉住她的双腕,一边继续大声诵念。 陈玉珠怒不可挡,大声咒骂,连“小杂种”、“小杂碎”等恶毒之极的词都骂了出来。 韩秋也是怒从心起,空出一只手来,用力往她臀上狠狠打了一下。 陈玉珠身子一僵,忽然反抗得更加激烈。 “韩秋,你敢打我那里,我跟你拼了!” 韩秋不搭话,仍然大声朗读着紫玉神功的口诀,手上也没有停罢,仍是狠狠地打了一下。 如是一边诵念着,一边拍打着,也不知什么时候,陈玉珠忽然停止挣扎,不再动弹,韩秋才罢手不打。 直到紫玉神功口诀念完,才从陈玉珠身上下来,见她伏在地上仍然一动不动,不由大惊:“难道我竟把她打死了?!” 忙不迭地把身子反转,却见她早已泪流满面,双目无神地看着上方,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 想起方才对她之所作所为,韩秋顿时战战兢兢,不知所措,连自己也不为何会突然失控,变得如此蛮横霸道。 “玉珠姐,我……” 他原想说“我最恨别人叫我杂种,一听别人如此辱骂,我就会发疯似的,连自己也不知会做出什么”。 转念想到,若非自己强迫她听口诀在先,她也不会如此谩骂。 过错在己,说什么都是狡辩,这句话便再也说不出口。 明明方才还是言笑晏晏的,怎么转眼就变成这种局面?! 韩秋此时也不想着传授陈玉珠武功的事了,心里诚惶诚恐,颤声道:“玉珠姐,对不起!” 说着忍不住伸手在自己脸上打了一巴,左边打了一下,右边又打一下,如是狠狠地打了数十下,打得双颊高高肿起,嘴角流出鲜血。 但陈玉珠仍一动不动躺在地上流泪,一眼也没看他,不由心灰意冷地:“是呀,我这样对她,打得再多又有什么用,除非我死了,她或许才会肯原谅。” 犹豫片刻,伏身向陈玉珠拜了拜,道:“玉珠姐,是我对不住你,希望你以后万事顺遂,诸般如意,早日回到中州大陆去!” 言罢,站起身来,向着一面石壁,便要冲撞过去,手上忽地一紧,低头一看,却是陈玉珠不知何时坐起,拉住了他的手腕。 “你要做什么?你以为你死了,就可以洗去我所受的屈辱吗?!” “玉珠姐,我……” 陈玉珠伸手抹去眼泪,道:“你不是要教我武功吗?” 韩秋道:“玉珠姐,你不愿学,我不会再强求。” 陈玉珠咬牙道:“谁说我不愿学,等我学会了武功,你以为我还会像今天这样任你欺负?!等我学会武功,今日之耻,我一定会加倍奉还!” 韩秋这才反应过来,喜道:“好!” 多年以后,陈玉珠曾经问过他,当初是不是知道自己一定会拉住,所以才敢假装自杀。 韩秋憨笑道:“假装是真,不过如果你不拉住我,那我也只能真的一头撞向石壁,一死了之了。” 陈玉珠嗔道:“当初我怎么这么傻,就被你轻易骗了……” 闲话少提,却说两人草草收拾一下,韩秋便开始为陈玉珠讲解这紫玉神功的修炼方法。 陈玉珠对武功一窍不通,自然就是从最基本的穴位、经脉说起。 讲了半个时辰,仍然似懂非懂,但也依韩秋所言,按照他指出的穴位经脉运气吐息,果然手脚渐渐冒出一股热气,慢慢地往心口游走。 一般武功练气大多从丹田开始,继而散发至周身百骸,但紫玉神功另辟蹊径,从手足穴位练起,孰优孰劣,无从得知,但进展却要快一些。 陈玉珠闭目塞听,双掌朝天,盘膝端坐,纳清吐浊,不觉中洞外暴雨停歇,微风送爽。 韩秋见她已渐入佳境,便躺在草铺上闭目一会。醒来时,昨夜洞顶滴漏处,已换作一缕柔光照射。 陈玉珠仍然保持姿势不变,但看她的样子,似乎睡着一般。 韩秋不忍叫醒,便轻手轻脚地走出洞外,打了两只野鸟,拔毛去脏,取回洞中,煮了肉汤,方才轻轻叫唤:“玉珠姐,醒醒……” 陈玉珠如大梦初醒,心里暗暗奇怪:“这些日子忧虑实多,每日提心吊胆,从没睡个好觉,这一下怎么睡得这么沉?” 她盘膝既久,但从地面站起时,却不觉丝毫麻木酥软,心里又是一阵惊奇。 她接过韩秋递过的肉汤,问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韩秋道:“已过晌午,应该是未时了。” 陈玉珠心忖:“原来我竟睡了这么久。” 她见韩秋左肩上,被自己咬伤的地方,胡乱地涂了些草药膏,想来是他到林中打猎之时,采摘捣碎敷上,不由问道:“还痛吗?” 韩秋笑道:“不碍事。”说着转动左臂,示意伤得不重,脸上却痛得煞白。 陈玉珠道:“昨夜你那样对我……” 韩秋抢道:“是我鲁莽了……” 陈玉珠道:“我是要告诉你,你是教了我武功,但我一点也不会感激你……” 韩秋道:“我明白……” 陈玉珠道:“不,你不明白!”心里加了一句:“你不明白,我会用你教的武功杀了你!” 如是一个月又过去了,陈玉珠的紫玉神功已略有小成,奔跑之间,一纵身便可达两三丈远,一棵大树也可以轻松跃上。 可笑的是,她能够跃上树顶,却不敢跳下来,居高临下,吓得花容失色,大呼小叫。 韩秋笑得捧腹,大声道:“你不敢跳下来,还不会爬下来吗?!” 陈玉珠这才两股战战爬了下来,说什么韩秋故意让她跳上树,好让她出洋相。 韩秋看着她宜嗔宜怒的样子,笑得一阵肚疼,自然也少不了挨一顿白眼。 原本按照韩秋阿爹的说法,紫玉神功修炼到这种程度,没有三四年的火候是不成的。 但也不知是不是陈玉珠体质特殊,还是她于武艺一道有过人领悟,许多连韩秋也是一知半解的地方,她独一思索,便自掌握窍门,修炼起来,自然进步神速。 韩秋乐得其见,自是欢喜无比。 这一夜里,正想着:“现下于武功心法上,我已经没有可以教她的了,接下来,只要将如风飘絮掌和乱星碎影的身法传授给她,这套紫玉神功她就学了十之八九了。” 忽然间只听岩洞里传来一声尖叫,正是陈玉珠所发。他立刻跳将起来,却见陈玉珠神色张皇,从岩洞里冲了出来。 韩秋上前问道:“玉珠姐,怎么了?” 陈玉珠惊魂未定,指着洞里道:“有……有……老鼠……” 韩秋哑然失笑,老鼠有什么好怕的,不过也是奇怪,在岛上将近二月,从未见过老鼠踪迹,怎么洞里忽然冒出老鼠。 当即从火堆里抽出一根松木,照着进洞,一番找寻,并无老鼠踪影。 走出洞外,见陈玉珠仍自面色苍白,心有余悸,不像作假,摇头道:“玉珠姐,没有老鼠。” 陈玉珠道:“怎么没有,它还往我身上爬!” 韩秋无法,只得装模作样,再进洞里,举着火把,乱挥乱照一通,嘴里哼哼哈哈,假装吆喝驱赶。 过了半晌,才退出洞外,装着喘气道:“好了,玉珠姐,就算洞里有老鼠也被我赶跑了,你可以进去了。” 陈玉珠狐疑地看了洞里一眼,道:“要不,我今晚就不进去里面睡了。” 韩秋看了看陈玉珠,又望了望自己的棚子,道:“玉珠姐,男女有别,你和我挤在一个棚子下,这样不太好吧?!” 陈玉珠尖声道:“你想什么呢,我在外面睡,你到洞里睡!” 韩秋道:“我一个大男人,怎能让你在外面受冻挨冷?” 陈玉珠道:“别废话,让你进去睡,你就进去,谁家大男人像你这么啰嗦?!” 韩秋心忖:“既然你有福不享,硬要推送,那我就却之不恭了。”点头道:“好吧。”一边打着哈欠,一边走了过去。 刚躺下没多久,正睡意朦胧,又听到一声尖叫,不是陈玉珠所发,又还能有谁。 韩秋走出洞外,却见陈玉珠双手往身上乱抓乱挠,惊恐之色更胜前昔。见是韩秋走来,便指着那棚子道:“……老鼠……你这里也有老鼠……” 韩秋心想:“我在这里睡了将近二个月,有没有老鼠,焉能不知?!”举着火把弯腰钻进棚子看了看,哪有什么老鼠? 陈玉珠见他出来后又是摇头,怕他不信,急得眼泪都几乎掉下来:“真的……我不骗你……它还在我身上乱爬……” 说着,忽然“哎呀”一声尖叫,仿佛被电了一下,跳了起来,向韩秋转过身子,一边伸手往背后捉去,一边哀求道:“快,快,帮我捉住它,它在我背后……” 韩秋定睛瞧去,果然见她衣衫底下,有一只老鼠大小的东西到处乱窜,连忙上前扑打。 第18章 白花 那只老鼠甚是机灵,虽然躲在衣衫底下,却似能看清手掌落下方向,明明眼看打中,却被它以毫厘之差躲过。 陈玉珠连蹦带跳,想把它抖落下来,它却偏偏死活赖在身上,恨不得把衣服脱下,但又如何能够?! 韩秋却是犟脾气上来,心忖:“你一只小小的老鼠,难道我还会斗你不过?!” 见它居然绕过陈玉珠腰间,跑到肚子去了,在肚皮上转了几圈,又往她胸口窜去,不由大喝一声:“别动!” 陈玉珠聚听喝声,身子一顿,停了一停,韩秋瞅准时机,隔着衣裳,往她胸口一按,喜道:“还不捉住你!” 陈玉珠又怕又喜,语带哭腔道:“快把它从我身上弄下来!” 韩秋手掌变按为捉,忽然不由“咦”的一声,方才明明已经按住它,怎么忽地凭空不见了。 原来他掌心捉处,竟空空如也,还哪有老鼠踪迹。 忽然间,两人均不由一愣。 韩秋愣的是,不知那老鼠何以凭空消失,陈玉珠愣的是,韩秋手掌按住自家胸口处,还捉了捉。 陈玉珠“啊”地一声尖叫,羞怒道:“你干什么?!” 韩秋还在着那老鼠会往她身上哪个部位钻去,对她羞怒的神色懵然不察,随口答道:“帮你捉老鼠呀!奇怪,它到底跑去哪里了呢?!” 说着,便绕着陈玉珠前后仔细打量了一番,并不见哪有凸起的地方,心忖:“难道那鼠子顺着她的颈脖爬到了她的头发里?” 陈玉珠被他看得发毛,不由攥紧衣裳。 韩秋忽然灵光乍现,不对,若是躲进她头发里,她如何不会发觉?! 隐约想到什么,猛地捉住她右臂,指着手背道:“看,老鼠在这里!”陈玉珠悚然一惊,猛甩手臂,却被韩秋捉得死死的,甩动不得。 韩秋喝道:“别动,你看!” 陈玉珠斜眼睨去,这一瞥,又是一惊,只见手臂上哪有什么老鼠。 不过虽然没有老鼠,手背上却是隆起一个大包,这大包有如鼠子大小,在手臂与手腕之间疾窜乱钻,甚是吓人。 陈玉珠脸色发白,惶急道:“这是什么东西?!” 韩秋微微一笑,想起陈玉珠狼狈模样,不由越笑越大声,揉着肚子,笑倒在地。 陈玉珠被他笑得发怒,叉腰斥道:“有什么好笑的?!你不帮忙就算了,还落井下石,你还是不是人?!” 韩秋好不容易忍住笑声,道:“玉珠姐,你看看你手臂上那‘老鼠’还在不在?!” 陈玉珠伸出手来,撸起袖子,露出一条粉嫩胳膊,上下左右一看,那大包已不见影踪,心忖:“该不会又跑到身上其他地方去了吧?!” 心思甫动,立时又觉背后瘙痒异动,想来那大包跑到背后去了。刚想伸手去捉,只听韩秋道:“玉珠姐,别动!” 陈玉珠被一声喝止,心里却是更为慌张,一时想:“我好端端的一个姑娘,身上却长着这一个大包,真的丑死了!” 一时又想:“这大包还会到处转动,难道是什么怪物不成,如果它跑到我脸上来,我却怎么见人?!” 正想着,果然脸皮见紧,似乎那大包跑到脸上来了,想伸手去摸,却又害怕不敢,吓得泪如断线,梨花带雨,浑身颤抖地哀求道:“韩秋,救救我!” 韩秋见她这等模样,想到那日被廖家一干人追上围捕时,都不曾露怯,如今却怕成这样。 虽是不解,却也不敢再行捉弄,道:“玉珠姐,莫怕,你先闭上眼睛,我自有办法替你捉住这‘老鼠’。” 陈玉珠如溺水者,慌乱中捉住一根浮木,此时哪会有半点不从,当即闭紧双目。 只听韩秋接着柔声道:“玉珠姐,你告诉我,方才那老鼠钻到身上时,你是不是正在修炼那紫玉神功?” 陈玉珠摇了摇头,道:“这三更半夜,我不去睡觉,怎会想着修炼武功?” 韩秋略一思忖,道:“那必然是你修炼时,遇到难题,睡前仍然在苦思冥想,对不对?” 陈玉珠这才点了点头,道:“那跟我身上出现这大包有什么关系?” 韩秋道:“关系大着呢!” 陈玉珠道:“你……你……别卖关子了,快点说。” 韩秋道:“我爹曾说过,天下武功,无不以练气为旨。所谓以意领气,运气成劲,发诸于外,或迅捷飘逸,快似鬼魅,或刚猛势大,力压龙象,修炼高深处,可断金石不伤,蹈流水而不沉。” 陈玉珠这一个月来,就像孩童得到一个好玩的新玩具,但也只是按照韩秋所授法门依图索骥,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此时听韩秋说起武功学理,大觉有趣,一时倒不嫌他啰嗦了。 只听韩秋接着道:“气之为物,乃人体一切行为举动之所恃,所谓人活一口气,气聚则活,气散则亡,说的便是这道理。 “只不过常人所能用之,十不足其一,若能尽其十一之用,则可谓高手,若能尽其十二之用,则可谓绝顶高手,若能尽其十三之用,则可称宗师,绝伦千古。” 陈玉珠听得入迷,浑然忘却身上异象,张眼问道:“那如果十分之四呢?” 韩秋笑道:“那就是修仙了,不是我们凡人所能窥窃的境界了。” 陈玉珠道:“哼,有什么了不起的,说不定我以后就能修炼到这种境界呢!” 忽然想到他说了这么些,还没说到自己身上那只“老鼠”,问道:“你说的这些,和我身上那……有什么关系?” 韩秋不答反问道:“玉珠姐,我问你,气的妙用,既然如此之大,为何却难以动用?” 陈玉珠道:“对呀,这气不是本就在我们体内吗?为什么没修炼紫玉神功前,我却从来没有感觉到气的存在?” 韩秋道:“所谓气清体浊,驽钝之马,岂识鲲鹏高翔之趣,以有形之物而入无形之体,难矣!” 陈玉珠斥道:“你说人话!” 韩秋讪讪一笑,道:“简单说,就是气虽然存于人体,却难以感知,更不谈发挥其用。一般武功心法,无非就是通过冥想意念,击打穴位,牵引气机,而紫玉神功却大大不一样。” 陈玉珠道:“有什么不一样?” 韩秋道:“紫玉神功妙就妙在,不求于内,反求于外。 “既然人体之内有气,焉知其他生灵无有?广而推之,大至日月山川、江河湖海,小至花鸟鱼虫、草木石块,又焉知其有无?” 他顿了顿,想起阿爹说及此话的骄傲神态,接着道:“我们韩氏先祖从紫玉残诀中得到启发,既然难以感知体内的气,那若从别处吸入体内的气呢? “就好比原本是深泉幽潭,不起波澜,忽然放进一条恶鱼,岂会一点涟漪也无?既有水花涟漪,便能知辨其所在……” 陈玉珠道:“你是说我身上这大包就是那条恶鱼?” 韩秋点点头道:“若我猜得不错,多半就是了。” 陈玉珠急道:“什么叫多半就是,难道你没个准数?!” 韩秋道:“我又没练过这紫玉神功,怎敢担保一定就是了。” 陈玉珠道:“那……我……如果我身上长这么一个大包,那还不如死了算了!” 韩秋噗呲一声笑了出来,道:“那大包确实丑不可当,与玉珠姐你的花容玉貌大不相称呢!” 陈玉珠气急道:“你……你……”但见他捉狭坏笑的样子,知道他故意编排吓唬,连忙柔声道:“韩秋,你帮帮我嘛……” 语气娇媚婉转,有如情人撒娇一般,连自己也吃了一惊:“这种羞人的话怎地说得出口?” 韩秋听在耳里,一颗心更似被融化一般,得意笑道:“玉珠姐,这个忙,我自然要帮,不过我有一个条件,你须得答应。” 陈玉珠道:“什么条件?” 韩秋道:“你总是把我当小孩看,岂不知我也是堂堂七尺男儿,你要我帮你也可,只须叫我三声‘韩大哥’,我立马叫你身上大包消失,且永不复发。” 若在平时,陈玉珠听到这话,打死也不可能答应,反而要跟他拼命,不死不休。 但不知为何,今夜听他口出调戏之言,想要恨却恨不起来,反而声如蚊呐,羞羞地叫道:“韩…大哥,韩大哥,韩大哥……” 韩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在他,所以提出这无理要求,无非孩童心性,一时贪玩,无论陈玉珠答不答应,他都会尽其所能,替她除去忧患。 原以为陈玉珠会跳将过来,对自己一顿拳打脚踢,如此她身上那多余的“气”就会宣泄而出,大包自然消解,不想她竟然一改常态,反而给韩秋整迷糊了。 陈玉珠见他神态痴傻,久不出声,急得跺脚道:“我叫都叫了,你到底帮不帮我?” 韩秋叹一口气,拉起她双掌,抵在就近一棵不知名的树上,道:“玉珠姐,你闭上眼睛,运转内息,感觉哪里有异样,便按照原来那样,把它想成一只大老鼠。” 陈玉珠深吸一口气,运起内功,不一会只觉肩井穴上微微一热,似有什么跳动了一下。 只听韩秋喜道:“在这里了!” 陈玉珠正要睁眼看去,又听韩秋叫道:“玉珠姐,别睁眼,你想象着,把它赶到你手掌心,然后赶到树上去!” 他说得倒是轻巧,陈玉珠刚想着把它从肩井穴赶到手掌,乳下的风府穴忽然又是一跳,只觉肩井穴已回复平常,再无异样。 想着那“老鼠”跑到风府穴上,正想把它从风府穴往手臂驱赶,腰间的悬枢穴又是一跳…… 如是数次,好不容易,终于意念上捕捉住那“老鼠”,缓缓地赶至掌心,又想象着,其从掌心被赶爬至树干上。 约莫费了半个时辰,事才致成,陈玉珠已经累得浑身香汗淋漓,几欲虚脱,只怕功亏一篑,仍不敢睁眼,犹豫再三,才开口问道:“喂,好了没有?” 连问数次,不见回答,这才气鼓鼓睁开眼睛,但见韩秋就站在身边尺许之外,正仰头望着树冠,痴痴发呆。 陈玉珠推了推他肩膀,怒道:“喂,你聋了?!” 韩秋这才反应过来,指着树上道:“玉珠姐,你看,这树开起花来,竟是这般好看!” 陈玉珠抬头望去,但见星辉之下,原本那茂密的树冠上,竟然到处开满白色小花。 那满树花朵白如霜雪,纯洁无瑕,如同风铃一般,挂满树干树枝,轻风过处,微微摆动,仿佛就要发出世界上最悦耳动人的声音。 陈玉珠不觉中也发出赞叹:“好美呀!” 韩秋忽然转过头看她,笑道:“玉珠姐,这些都是你的功劳。” 陈玉珠奇道:“我的功劳?” 韩秋道:“你把那‘气’送到这树上,催发树木生机,才会短时间开出这么多花来,不正是你的功劳?!可惜如此一来,这树也乱了时序,不知是好是坏……” 陈玉珠喜道:“那我……没事了?” 韩秋道:“自然。” 他忽然变得有点意兴萧索,陈玉珠小声嘀咕道:“不就是一棵树吗?有什么好可惜的?” 她却不知韩秋心中所想:“如此美丽景致,若是她在,与我一同把赏,不必言语,也能心意相通,那就好了。” 可惜世上焉有全美之事。 陈玉珠仍有后怕,问道:“那我……不会复发了吧……” 韩秋道:“我爹说过,紫玉神功本身就是一门求速成的修炼心法,更切不可贪功冒进,你所以会出现这种异象,应是太过心急,吸入体内的气并未炼化,杂糅积郁,不能随心所欲所致,不过也正说明你已登堂入室,此后循序渐进,日积寸功,自然就不会复发了……” 陈玉珠闻言,长舒一口气,开心之余,不禁拉起韩秋的手,道:“韩秋,谢谢你!” 忽然想起什么,脸红耳赤,一把甩开,嗔道:“不过,你强人所难,让我叫你那什么韩……大哥……这笔账,不知羞,我也会跟你算过……” 两人一番折腾,早已睡意全无,韩秋便借此机会,把那紫玉神功的下半部,包含那如风飘絮掌和乱星碎影的身法,一一给陈玉珠讲解演示。 陈玉珠见他演示了两次,便已记得大半。 这掌法和身法配合内功心法使用,方显威力,韩秋空会架势,不懂心法,许多精妙之处,难尽其详,陈玉珠只好一人细细琢磨。 不觉中,天色大亮,两人困意袭来,才各回各地,倒头呼呼大睡。 第19章 失踪 时光荏苒,一眨眼,两人来岛已将近三月。 韩秋原本打算等陈玉珠伤好后,便在那水池附近另觅住处,但这个念头很快就烟消云散。 因为他心里已起了离岛之念。 俗话说,男耕女织,岛上既以渔猎为生,这本该是韩秋的职责,但陈玉珠实在天赋惊人。 短短一个多月,便从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变成一个身手凌厉、快捷无伦的“大女侠”。 天上飞的、地上走的、水里游的,无不轻易手到擒来。 初时,她也只是练功之余,随手捉了几只飞鸟野兔。蓦地发现,这不比韩秋费心费力,又要布置陷阱、又要制作弓箭、猎叉,追着猎物满山跑轻松得多? 干脆越俎代庖,把这事承担下来。 自然宰杀烹饪的任务,就变成了韩秋的了。 如此一来,两人颠倒了个。 韩秋由照顾人的,变成被人照顾的了,陈玉珠则由被人照顾的,变成照顾人的。 有时想起曾阿牛临终遗言,实在羞愧难当。明明阿牛哥嘱咐自己好好照顾玉珠姐,今个倒好,自己还要受她照顾。 韩秋自忖不是什么英雄好汉,但却要日日承受一个女子的恩情,心里自然不是滋味。 原本他流落荒岛之初,只想着在岛上住上几年,等风头过后,再想法子带陈玉珠回去。 如今,陈玉珠神功虽未大成,对付廖家那些虾兵蟹将,也绰绰有余,此时回去,亦复无惧。 因此眼见陈玉珠武艺日进千里,心中所思所想,便是如何能快快返回到中州大陆,然后再与她分道扬镳,各走各路,不必再受“庇护”。 至于那梦中罗刹女与他的两年之约,虽没忘却,但因为太过荒诞,在心底早已把它当做一个真正的梦境看待,并不十分在意。 他也想过岛上树多,或可造成木筏,以渡汪洋。 一是苦于无砍伐工具,断龙匕虽利,削刺在行,砍伐却差点份量。 二是航途遥远,波浪险恶,不知木筏能否经受。 三是大海茫茫,如何明辨方向,他又全然不懂。 陈玉珠看着他整日对海浪长吁短叹,隐约猜到他心思,却也没有说什么。 这日傍晚,两人正一起吃着烤兔,陈玉珠又见他神情黯然,好不痛快的模样。 原想质问他整日看着海浪,是不是想着如何归去。 开口不知怎地却成了:“这些日子一天比一天冷了,你难道打算在那个小棚里继续住下去?” 韩秋心不在焉答道:“有什么不妥吗?” 陈玉珠气道:“哼,你不怕冷死,我却怕要给你收尸。” 韩秋愣了愣,道:“我如果死了,你也像阿牛哥那样,随便找个土坑,埋掉就算了。” 陈玉珠气得满脸通红,道:“你……你……”眼眶一红,似乎就要掉下眼泪。 韩秋不明她何以反应如此剧烈,心忖:“该伤心难过的人应当是我,你又有什么落泪的?!”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 陈玉珠连说了几个“你”字,却也不知再该说什么,最后一咬牙,道:“好!”转身便走进洞里。 这一顿好不愉快,韩秋也没多想什么,到了半夜,睡得迷迷糊糊之际,忽然身上一热,睁眼一看,不知何时竟盖了一张各种鸟羽编成的披风。 他坐起身来,转头又看见,身边摆放着一件野兔皮缝制而成的短衣。 想起白日里陈玉珠的言辞,顿时明白,她说起天气一日比一日冷,原来就是打算要给自己这个。 或者今日自己语气稍软,她就不会拉不下面子,而是大大方方地给自己了。 她平日只顾练功,在洞里待的时间不长,这羽毛披风、兔皮上衣想必是夜里休憩时费心赶制。 岛上没有针线,为了这披风、兽衣,也是煞费苦心。 虽然自从在梦中吞了“火蝎”以后,韩秋便丝毫不惧寒冷,夜里北风吹得再大,身上也暖洋洋,不受其害。 不然以他孱弱之躯,何以住在那四面漏风的小棚足足两个多月也能安然无恙? 这披风、兽衣对他而言,倒不是十分必须,不过到底是陈玉珠的一番心意。 虽然这些日子她对自己越来越冷淡,但由此可见,在她心里还是有自己一席之地。 念及于此,韩秋苦苦一笑,走到洞口,大声道:“玉珠姐,谢谢你的披风和衣服,今天是我的不好,不该惹你生气。” 洞里不见回应,韩秋思量陈玉珠或许睡着了,或者余怒未消,故意不应。在洞外默默等了好久一会,才回去睡下。 刚睡半会,忽然一声冲天鹤唳,远远传来,韩秋猛然坐起,侧耳去听,又寂然无声,良久才回过神来。 听这叫声,想必是一只惊天大鹤,不过也难说,岛上就有一种怪鸟,模样长得像未换羽的小鸡,灰褐羽色,浑浑圆圆,胆子极小,但叫声却甚是吓人。 韩秋有些奇怪,却也不放在心上。只想着不知陈玉珠会不会也被这声鹤唳惊醒。 有心起来相询,又想这会她还气在头上,还是不要去打扰为好。 次日起了个大早,却不见陈玉珠像往常一样起来练功。 到洞口叫唤了几声,仍是毫无动静,心底不由几分担心,大声道:“玉珠姐,你再不应,我就要进来了!” 踟躇一会,走进洞里,却哪有陈玉珠身影?! 想来她是真的生气,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韩秋初时倒不十分着紧,心想:“她该不会跑到哪里方便去了吧?” 一番找寻,四处不见,反倒叫呼声惊起了一片片飞鸟,更显得林中空旷。林中日光下澈,各处荒石野草,如此萧索,教人寂寞彻骨。 韩秋心里方始有几分慌张,大声叫道:“玉珠姐,我错了,你别生气,别和我玩捉迷藏了,快快出来吧!” 野林空寂,人声回荡,仿佛在嘲弄他一般。 林中找不到,便到海边寻觅,来回各处奔走了一整天,连一片衣影也不曾见着。 眼看夜幕降落,四处漆黑难辨,道路再也看不甚清楚,连连摔了好几跤,才失魂落魄地回到洞里。 洞里依然并无人影,只有角落里陈玉珠安睡的草铺和她用鸟羽树皮编织的褥子、坐垫安放如故。 韩秋心里越想越担心,如何能睡得着。 这两个多月,朝夕相处,自问对她确实不及先前敬重和钦佩,渐渐变得有些不耐烦,但其实自己也知道,她在心里的份量一天比一天重。 所谓回到中州,分道扬镳,原不过是气昏头时的想法。 此刻她忽然不见,究竟是害怕从此孤单一人,连个说话的伴也没有,还是担心她本身的安危更多一些,连自己也道不清、说不明。 而这种担心,是出于对阿牛哥临终嘱咐的承诺,还是本身对她的关切,更无从追溯了。 她的一颦一笑,一喜一怒,种种神态,有如毒虫一样,不断往心里钻,不去想也不行。 一夜无眠。 天一微微亮,就爬了起来,附近既然找寻不着,那就跑更远一点。 远一点的地方,能找的也都找了个遍,依然不见踪影,仿佛凭空消失一般。 若然不是岛上各处有她留下的痕迹,洞里有她睡过的草铺、编织的褥子、坐垫,还有她留给自己的披风、兽衣,韩秋真的要以为,其实是自己一个人流落孤岛,因为寂寞得发疯,才幻想出这样一个人来相陪。 一连两天,不吃不喝,在岛上拼命找寻,到处呼喊,最后终于体力不支,一头栽倒在地,昏迷了过去。 也不知昏睡了多久,忽然脸上一阵瘙痒,又听到一阵吱吱叫声,睁眼一看,竟然是一只松鼠踩在脸上。 那松鼠见他醒来,一溜烟爬到了树上,拿一双黑溜溜的眼珠看他。 韩秋觉得那松鼠似曾相识,随即又觉得这个念头十分荒谬,也许是饿昏了头,才生出错觉。 他扶着树干爬了起来,认得此处离那取水的水池不远,便一路慢慢走过去。 池中那两条透明的彩色小鱼一听到动静,簌的一声,又躲了起来。 韩秋俯下身子,捧起池水,饱饮一番,蓦地看到倒映在水面的悬崖峭壁。 不由一拍脑袋:“我怎地如此愚笨,人家说登高望远,我在这里林子再怎么也找她不着,何不登上那山峰高处,岛上一切,不都尽入眼帘?” 想是简单,那石壁却绝难攀缘,韩秋饿了两天,手脚发软,情知贸然攀登,容易失足身亡。 于是费了半天功夫,捉了几只野兔,饱餐一顿。然后找来一根长长的结实树藤缠在腰间。 到了第二日等雾气散尽,日光把石壁晒干,才把昨日没吃完的烤兔挂在身上,开始往上爬。 最底下的几十来丈,攀爬起来也不费事,越往上却是越惊险万分。 不但石面愈发陡峭,甚至有些地方根本毫无立足之处,只能拉着垂落其上的藤蔓,慢慢地攀爬过去。 有些地方,连藤蔓都没有,则用腰间树藤打个圈,套在上方岩石突出之处,籍此攀爬上去。 韩秋越爬越高,越爬越险,心知再往上,便是死路一条了。也不敢逞能,恰好见前方有一块巨石平出,似乎是一个小小的平台,约有几丈来宽。当即攀援上去,躺在那平台上,大口喘气。 良久,才恢复几分气力,站了起来,不敢走得太边,远远踮起脚尖,往下方看去。 下方树木鸟兽依稀可辨,几处岩石青烟萦绕,一派葱葱郁郁的气象,可是依然不见伊人踪迹。 居高俯下,久视之则目眩神迷,韩秋俯瞰一会,便坐下歇息一会,等神志平复,再起身细看。 如是者数,始终难觅其影,不由大为沮丧。眼看日头西斜,要想在天黑前,爬下石崖,已无可能,只能在平台度过一晚再作打算。 见靠近石壁处有一小缝,勉可容身,便躲了进去,吃了些兔肉,靠在壁上,闭目睡了过去。 夜里风大,韩秋悚然惊醒,原来那细缝里头,竟然不是死路,而是通的,不然不会被夜风猛灌而入,吹穿而过,发出啸号呼声。 韩秋有心往里面探索,但里头黑黢黢,不知深浅,又不知宽窄,想着其中或许还有蜘蛛、蜈蚣之类毒虫,便就此作罢。 挨到天亮,日头高照,又往荒岛下细看了数次,皆无所得,才想原路折返,却不由犯起难来。 原来那平台的巨石凌空平出,上突下凹,要想爬下去,并无承足之处,除非往二丈多外的另外一处跃去,方可立身。 韩秋自问勉强可以为之,问题却是,如若一失手,就只能摔个粉身碎骨了。 他往上攀爬时,满抱希望,远胜于此的绝险之处,也能一跃而就,但此刻却起了犹豫之心。 忽然想到:“那细缝该不会通向石壁另一面吧,或许另一面不那么陡峭,可以攀援而下。” 年轻人想一出是一出,随即便往那细缝里钻去,初时尚容两人侧身同过,大概走了十多丈,便变得又矮又窄,只能匍匐前行。 好不容易又过了十多丈,才变得宽敞一些,可以站起身行走。 韩秋心中大喜,加快脚步,也不知手脚被两边山石划破多少,蓦然见前方一丝光亮,又才放慢脚步,慢慢摸索过去。 又过了数丈,眼前越来越亮,不一会便到了尽头,只见出口藤蔓垂掩,盖得严实,覆叶之间,漏进不少阳光。 韩秋扒开那藤蔓往外一看,但见红花绿树,交相辉映,面前竟是一个花团锦簇的翠谷。 不想这石缝之后,竟是如此福地洞天,韩秋不由大声欢呼,纵身而出,那出口离地也不过数丈之遥,当即顺溜而下。 同样是荒野之地,同样是草木繁盛,山谷景致与海边树林又不太一样。 海边树林树木高大,参天蔽日,山谷树木相对矮小,但是各处鲜果挂枝,海边树林荒草丛生,杂乱萧索,山谷却绿茵如毯,片片相连。 海边树林飞禽众多,但多以海禽为主,山谷却是画眉、麻雀居多;再者,相对海边树林,山谷更显得湿润暖和,阵阵花香袭人。 韩秋满心欢喜,想到若能早些发现此处,与陈玉珠同居于此,岂不比在那海边树林更惬意快活? 一想到陈玉珠,心里又不禁黯然,见一株矮树上,几只猴子正在跳跃嬉闹,摘吃野果,便也爬了上去,摘了几颗,随意擦了擦,吃了起来。 那果子清香扑鼻,入口多汁,不禁又想,这果子如此甜美,若能给玉珠姐吃到,她一定会喜不自禁,说不定也会少说自己两句。 第20章 绝谷 韩秋边走边吃,但见处处鸟语花香,春和景明,哪像有一丝隆冬气象。 一群山羊在草地上低头吃草,见人来也不惊避,反而好奇地看他。 韩秋心想:“山脚下也曾见过山羊,到底难得一遇,不像这般成群结队。” 又想:“有了这些山羊,在这山谷之中,倒不愁吃穿了。” 愈发觉得这山谷的宜居之处。正觉庆幸,转过一棵大树,却见山谷中央处,绿荫之中,竟然有二三十座石房子。 这绝谷之中,难道竟有人群居住?! 未及细想,前方忽然又传来一阵嬉笑声,似是一男一女。但听他们说话声音,音节极为怪异,叽叽喳喳的,不明所以。 并不是韩秋所熟知的中州话,和幽海一带的方言也大为不同。 要说是野兽山怪所发,却又分明是人声无疑。 韩秋想起曾阿牛说过,在幽海深处,有些荒岛上,有野人居住,这些野人相貌极丑,性情凶恶。 如若有渔民、水手不幸流落岛上,就会被他擒去,剥皮拆骨,吃肉喝汤。 那声音越来越近,韩秋情急之下,一矮身躲进了一旁的矮树丛中,偷偷往那两人来处一看,不由“啊”地轻呼一声。 来的果然是一男一女,男的强壮挺拔,赤裸着上身,女的饱满丰腴,只用麻布缠住胸脯。 令韩秋诧异难抑的,并不是光天化日之下,他们赤身露体,放浪形骸,也不是他们和梦中女子一样,都是蓝眼白皮的罗刹人。 而是他们的下半身,比常人要多出两条腿,反过来也可以说,比常人少了两条腿。 多的是马腿,少的却是人腿。 人的肚脐往下,本是胯部所在,在他们身上接连着的,却是马的躯体,虽然比真正高头大马的要矮细一些,但确是马身无疑。 这一男一女,竟然是两个半人半马的怪物!韩秋惊讶之下,忍不住叫出声来,声音一出,立马暗呼“糟糕”。 那女的半人马甚是警惕,听到声音,顿时狐疑地往韩秋藏身方向看了一眼,一边伸手指了指,对那男的半人马说了些什么。 那男的半人马只顾往她身上腻歪,并不理睬,女半人马先是一嗔,但随即被他毛手毛脚,逗得花枝乱颤,也不管不顾,又嬉闹在一起。 这两个半人马做贼似的,四顾看了看,走到离韩秋不及一丈远的树丛边上,才坐了下来,像对情侣般,十指紧扣,依偎在一起。 只听两人你侬我侬地,说着不知什么含义的情话,各自语气中,尽是缱绻蜜意。不一会儿,便都露出迷醉表情,搂抱在一起。 韩秋心想:“看他们偷偷摸摸的样子,原来他们是来这里偷情来着,如此看来,这山谷之中,肯定不止他们两个这样的怪物。” 这样一想,倒不知来到这山谷是福是祸了,先前的欣喜顿时减退几分。 那两个半人半马男女,丝毫不察尺寸之外,还有第三者存在,行径愈发肆意放纵,尽享情爱痴缠。 韩秋明知非礼勿视,但目光却难以移动。盖因那女子的迷醉表情,忽然让他想起了陈玉珠。那朦胧而憧憬的眼波,曾几何时,他也曾在哪里见过…… 先前他与陈玉珠相处独对,很难说心里没有起过一丝猗念,但也仅止于想拉一拉她的小手,试一试是不是很柔软而已,再多的想法就没有了。 虽然那天夜里,陈玉珠从海里走出,显露凹凸有致的身材,叫他终身难忘,可是却从不敢轻易想起。 至于那日替她脱衣换衣,心里只存救人一念,并无一丝一毫的情欲,事后回想,反而对她的身体一点印象也没有。 这一点,韩秋倒也不无懊恼后悔。 眼前这马女无论身段、样貌,都远胜于陈玉珠,可惜一想到陈玉珠,一想到这马女脸上的表情,曾几何时,他也在陈玉珠脸上见过。 ——那正是她望向曾大哥的时候…… 韩秋的一颗心忽然冷了下来,仿佛被什么刺了一下,闭上了眼睛。 那对半人马情到深处,动作越来越大,稍稍挪动了位置,离韩秋已不过尺许。 韩秋往后缩着身子,尽量躲藏,但刚好抵在一块大石头上,被挡住退路,已然退无可退。 幸亏那树丛枝叶茂盛,把他盖得严密,那对半人马只顾相拥陶醉,一时倒没有没有瞧见他。 也不知过了多久,两个半人马才悠悠分了开来。 两“人”又耳鬓厮磨,说了好一会情话,男半人马依依不舍地先行离去,留下女半人马一个。 那女半人马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弯腰捡起地上麻布,缠裹在胸口间。 韩秋暗舒了一口气,心想着只待那女半人马也离去后,还是原路返回,想办法回到山脚下海边树林为妙。 忽然撑在地上的右手背上有些酥麻发痒,转头一看,竟然爬着一只大蜈蚣,正要顺着手臂往上爬。 他陡然一惊,猛甩手臂,那蜈蚣啪地摔在石头上,又跌落地上,眨眼钻进了落叶之中。 韩秋举起手背,正要瞧瞧有没有被那毒虫蛰伤,忽地眼前一亮,竟是那女半人马听到动静,扒开树叶往里面瞧看。 韩秋大呼糟糕,那女半人马也是吃了一惊,等看到韩秋屈着的双腿时,更是目瞪口呆,痴痴定住。 韩秋最先反应过来,顺手折了一支树枝,往她脸上一扫,那女半人马脸上生痛,叫了一声,往后退了几步。 韩秋趁机从树丛钻了出来,见那女半人马正捂着眼睛揉拭,原本打算落荒而逃,一瞬间却改变了主意。 若这女半人马高声呼引,或者逃离此地后,告知同伙,岂不引来更多麻烦?!当即拼尽全力,大步奔至身边,一把按住马身,借力跃起,跨坐其上。 那女半人马背上多了一人,心里生慌,身子左右摇摆,上下狂颠,极尽激烈,想要把他甩落下来。 韩秋上得其背,说什么也不会让她得逞。原本想去捂她嘴巴,不让发声,但是身子被颠得乱晃,双手只能死死环扣在她的腰间,丝毫不敢有一丝放松。 那女半人马也是颇为笨直,只想着把他甩落下来,倒没想到呼喊出声。 她方才与那男半人马缠绵一番,身子已经有些疲软,渐渐被韩秋勒得腹部生痛,呼吸不畅,动作变得略为缓滞。 韩秋趁机松开双手,一手捂住她的嘴巴,一手抽出腰间断龙匕,抵在她的喉咙处,也不管她听不听得懂,沉声喝道:“别动了,再动一下,我就杀了你!” 那女半人马听不懂他说什么,身子又扬了一下。韩秋手上轻轻用力,断龙匕刺破肌肤,雪白脖子上流出血来,女半人马这才吓得不敢动弹。 韩秋心想:“算你识相,你再动几下,就能把我颠下去了,但那样我也不得不把你杀了!” 想到上次也是这样要挟住那廖大主管廖长发,不由苦苦一笑。此等偷袭行径,虽不够光明磊落,但谁叫自己不会武功呢? 何况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不得不防。 这半人马不知是善是恶,是友是敌,唯有先下手为强,方能立足不败,随时脱身而去。 现下既已将之制服,但如何把她堵住嘴巴,缚住手脚,又是一个大难题。 要想捆住她的手脚,光靠双脚可没有这等本事,但若放开抵在她喉咙的匕首,她便无顾忌,再奋起抵抗,未必再能轻易制服。 若多一人在此,此事倒也易办。或者语言相通,也能威迫恫吓,使其不敢妄动,然后再设法捆缚。 可惜这两者无有其一,那就大大的为难了。 韩秋叹了叹气,抬眼看见山谷四面的绝壁,又不禁心想:“若在空旷之地,我就这样骑着她,驰骋奔跑,一走了之,倒也好玩,偏生这又是个没有出路的绝谷,至于来时那通道,以她的身型却是万万通过不了的。” 他被女半人马发现时,果敢决断,无一丝拖泥带水,但此刻却犹犹豫豫,皆因他心中并未完全将女半人马当怪物看待,毕竟她还有一半是人。 若然她真的是个形状凶恶的妖怪,或者说,换作豺狼虎豹,猪牛马羊之类,哪用得着诸多顾虑,直接一刀杀了,再从那通道遁走,岂不天不知地不觉? 可惜他到底不是个硬心肠。 正苦思无策,难以委决之际,那女半人马被他捂得喘不过气来,发出支吾声音,韩秋狠声道:“别出声,不然我也会杀了你!” 断龙匕更往里刺深一分,女半人马吃痛,不敢再作声,生生憋着,不一会便头昏脑胀,左右摇晃。 韩秋这才发现自己把人家鼻子也捂得严实,快把人憋死了。 他心里暗呼“抱歉”,却没有一丝歉意,只觉得好笑,连忙将手指松了松,使她的鼻子得以透气。 那女半人马深深地吸了口气,又长长地出了口气,雪白脖子上的潮红渐渐消褪,终于活了过来,站住了身子。 韩秋又不由有几分后悔,若是这般把她闷晕过去,倒也不错,都怪自己一时心软了。这时再下手,就有点不好意思了。 不过这女半人马虽然放荡,倒也温顺,自己命她不准出声,她果真快要憋死也没发出一点声响。 这般看来,她也不会是那种负隅顽抗、死拼到底的刚烈性子。 所谓软柿子好捏,韩秋心里紧张顿时放松几分,冷声道:“我现在松开你的嘴巴,你如果敢出声,就不要怪我无情。” 一边慢慢松开捂住她嘴巴的左手,右手的断龙匕却加重了几分力度。 他并不急着将左手放落,而是依然挡在她嘴巴前。也不知女半人马是害怕,还是听懂他的话,哆哆嗦嗦的,并未发出声来。 韩秋这才收回左手,往地下一指,又做了个下压的动作:“蹲下,蹲下,懂不懂?” 那女半人马低着头,往他所指方向看了看,不明其意。 韩秋又比划了一会,最后按在她的背上用力压了压,女半人马才明白过来,蹲了下来了。 如此一来,韩秋双腿着地,站直了刚好与她齐平。他转过身来,与女半人马四目相对。 手上的断龙匕自然是丝毫不敢与她喉咙相离。 方才目光、神志全被她胸间风光吸引,这时才得以细细打量她的容颜。 只见她满头红发,披肩散开,灿若朝霞,双眸大而蓝,有如宝石,倒是好看,皮肤白得像盐,略显粗糙,鼻翼两边,长着点点难看浅斑。 她的鼻子和韩秋所见过的罗刹人一样长得又高又挺,还带着尖勾,也是难看得要死——不过梦中那罗刹女子除外。 这女半人马显然性情温顺而胆小,方才被一通吓唬,已是满眼泪水,想要哭泣,却又咬唇强忍,可怜巴巴地看着韩秋。 韩秋语气放软道:“你不必害怕,只要你不出声,我不会伤害你的。”顿了顿,又道:“我不知道这里是你们的领地,并非有意闯入,本来就打算悄悄离开的。” 连说带比,也不知她明不明白。最后也不管了,按着她的脑袋往一边侧去,直至她的身子完全侧躺在地上。 断龙匕也移至肚腹间,匕尖始终与肌肤相离不超过一寸,另一只手则拍了拍她的前足,让她伸了出来,随后抽出腰间树藤,手口并用地把她前足绑在了一起。 接着断龙匕再往后移,又把后足捆住了。 韩秋这才松了一口气,满头大汗,站起身来,对女半人马道:“你那么听话,本来不应该再为难你的,可是为了以防万一,我还是要把你的嘴巴堵上,你懂吗?” 女半人马又怎么懂他说些什么,见他望向自己胸口,不由露出几分恍然的神色。 韩秋轻蔑一笑,道:“你们淫荡就好了,可别把我也看轻了!”说着一把扯下她缠在胸口的麻布,示意她张开嘴巴。 至此,女半人马才乞求地轻轻说了一句话,当然韩秋也听不懂,只从她的神情看出,这句话大概是说:“你不必这样,我不会出声的……” 韩秋摇了摇头,仍示意她张大嘴巴,女半人马这才乖乖听话,委屈地张大嘴巴,韩秋便把那麻布塞入她的口中。 好了,终于大功告成。 看着眼前这“杰作”,韩秋心里由原先的失望,又变得有几分愉快,拍拍身上尘土,道:“好了,谢谢你这般配合,我这走了,你就在这里等你那情夫来救!” 一边说着,一边向她微笑摆手,正要离去,忽然砰的一声,脑后一阵巨疼传来,眼前遽然一黑,便昏死了过去。 第21章 射箭 也不知昏了多久,醒来时身上被绑得严严实实,双手被反绑背后,嘴里也被塞了一大团破布。 头还是痛得厉害,半晌才缓过来,靠着墙壁站起来,转头打量四周,只见到处堆满了柴草,像是一个柴房。 韩秋定了定神,看着自己被绑得粽子一样,不由苦苦一笑。 想起不久前,自己正是这般把那女半人马绑得死死的,如今被绑的,反而成了自己,真个现世报,说来就来! 虽然没看到敲晕自己的那“人”的样子,但不用想,多半是那女半人马的姘头所为。 定是他不见女半人马跟上,心里担忧,去而复返,恰好碰见自己正“绑架”她,便趁己不备,突施偷袭。 玩鹰的反遭鹰儿啄眼,偷袭的更被后人偷袭,也真个倒霉! 想到此处,不由大为懊悔。 若是当时不心慈手软,一刀把她杀了,拍拍屁股走人,也不会拖得太久,落到这种地步。 但此时后悔,徒增烦恼,还不如想想法子脱身更好。 身上绳索,自然无法自行解脱,但嘴里塞着的布团,要想弄出来,倒也简单。 房间叠着的柴枝那么多,只须把那布团露出的部分,选一根突出的柴枝挂住,然后转过头去,便可将之拉扯出来。 只不过,自己堵住女半人马的嘴巴,是怕她出声引来同伴,这半人马把自己的嘴巴堵住,又是为何? 他把嘴里麻布弄掉,咽了咽口水,又双膝弯曲,跳至门边,想看看身在何处 房门从外面栓死,难以顶动,想要从门缝往外看,缝隙又太小,看不清楚。 抬头见房门右边墙壁上,有一小口,一尺来宽,正好用以观望。 原本那小口离地太高,难以够着,但恰好下方叠着的木柴,比其他地方要矮许多,约有两尺多高,跳将上去,刚好够着。 往外一看,只见门前一块两丈来宽的小空地,空地上长着两棵松树,树不甚高,但在夕阳霞光中,显得别有几分逸致。 空地尽头,一条小径往下斜去。 原来这房子建在斜坡上的一小块平地上,居高临下,所见自远。 只见那小径蜿蜒弯曲,穿过扶疏的花草,尽头却是一座房屋错落有致、古朴简约的村落。 村落最中央是一大块平整空地,空地上往来不绝,十分热闹,却是数十个强壮的半人马在忙活不停。 只见他们搬来木桌,绕着空地围成一圈,摆放齐整,正前方的那张木桌,又长又大,显是主席位。其余的木桌就要矮短一些,各个席位都摆了坐垫。 空地中央架着一个高高的木柴堆,右下方不远,用巨石搭着两个土灶,上面放着两个大瓮,将有半人多高,正在猛火开煮。 而土灶一旁,也架着两个火堆,几个半人马正抬着两只大肥羊,翻转烧烤。 此外,还有几名半人马抱来几个大木桶,放在空地的一角上。 一个半人马掀开桶盖,舀了一瓢,传给众人马各自饮了一口,个个露出十分迷醉惬意的样子。 想来木桶里装的,便是他们酿造的酒水了。 看样子,倒像是在准备宴会一般。 韩秋心中暗暗奇怪,又有几分惶恐,听曾阿牛说过,那些野人在吃人之前,往往要群集庆贺,肆意狂欢一番,才分而食之。 他越想越心慌,忽然见小径上,花草丛中,红影闪动,走得近来,才看见是一名红发女半人马。 只见她提着个篮子,生怕有人跟踪一般,三步两回头,左看右瞧,小心翼翼地走了上来。 韩秋已然看清她的样子,正是那山下偷情、害自己陷入如今地步的那一位。 他见那女半人马走到门外,就要开门进来,便躲在门边。俟她进来之际,一沉肩,猛地撞了过去。 只听砰的一声,那女半人马跌倒在墙角,篮子里的物事滚了出来,却是几个烤得焦黑的茎块和几个不知名的野果。 那女半人马撞在墙上,吃痛不已,揉着肩膀,站了起来,看见撞倒自己的,正是醒来的韩秋,不怒反喜,露出十分欣喜的样子。 她面露笑容,兴高采烈地说了一句什么话。看着韩秋的眼神,竟然十分清亮。 虽然听不懂什么意思,却也不像骂人。韩秋心里暗暗奇怪,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但仍旧暗暗提防,看她意欲何为。 那女半人马却俯身把掉落的东西捡回篮子,双手递到韩秋跟前。 韩秋往后一退,靠在墙边,那女半人马见他神色凝重,大有提防之意,忙咿咿呀呀解释着什么,但韩秋如何听得懂。 说了半天,见韩秋仍然迷惑不解,便从篮子里拿出那烤得黑溜溜的茎块,作样往嘴里放。 难道她是来给自己送吃的,不过,她会这么好心,该不会嫌自己太瘦,养肥了再杀吧?不由疑惑道:“吃的?!” 女半人马一边指着自己嘴巴,做了个咀嚼吞咽的样子,一边生硬学舌问道:“吃……的?” 韩秋点了点头,道:“对,吃的!” 女半人马以为韩秋明白了她的意思,显得十分高兴,把篮子往他怀里塞去。 韩秋看着篮子里的茎块和野果,一时有些愕然。那女半人马见他并无动作,又把篮子推了推,道:“吃的……” 韩秋顿时哭笑不得,难道她是故意耍弄自己?气极反笑,转过身来,弓着身子,把绑在背后的双手向她张了张,回头道:“手,手……看见没有,我被绑成这样,怎么吃东西?!” 那女半人马愣了愣,忽然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她脸上露出自嘲的神色,韩秋却以为她在奚落自己,不由有些生气。 那女半人马见韩秋面露不悦,也收敛了几分,指着他手掌,然后再指着自己的,道:“搜?” 韩秋没好气道:“手,是手,不是搜,不是痩!” 那女半人马念了好几次才念对,韩秋道:“不错,你要我吃东西,不把我的手解开,我怎么吃?” 又向她晃了晃捆在背后的双手。 女半人马面露难色,摇了摇头,又说了一句韩秋听不懂的话。韩秋猜她的意思大概就是,如果解开,他就会逃跑。 韩秋见她坚决的模样,知难以糊弄,也懒得说话,干脆坐倒在地,闭上眼睛,不去理会。 忽然嘴巴却被什么碰了一下,睁开眼睛一看,却是女半人马拿着那被烤得焦黑的茎块剥开了皮,递到嘴边。 韩秋闻着那茎块散发一股清香,似是味道不错,但仍闭着嘴巴,别过头去。女半人马跟着转到另一边,仍然往他嘴边喂去,就像是哄小孩一般。 韩秋忽然想起,那次陈玉珠闹别扭,自己也这样喂她吃东西的。 想到陈玉珠,心里更是一阵烦躁,呸地一声,骂道:“你究竟在玩什么花招?!要杀要剐给个痛快,何必这般假惺惺!” 那女半人马被他一骂,呆了一呆,显得有几分失落,张开口似乎要解释什么,忽然又叹了一口气,把那茎块放在一边的柴堆上,篮子里的,也尽数取出,一一摆放齐整,道:“……吃……的……” 韩秋气在头上,原想把那些东西全给她推到地上,不知为什么,却懒得动弹。 那女半人马看了他一眼,提着篮子走出屋外,关上了门,沿着小径走了下去。 天慢慢黑了,屋里也渐渐看不清楚,韩秋想尽法子也无法解开身上绳索,累得坐倒在地,心中沮丧之情,无以伦比。 转头瞥见,月光从墙上那口子照进,刚好映射在女半人马留下的茎块和野果上,心想:“她要害自己,也不必费周折在食物下毒,可是,她为什么对自己这么好呢?简直好过头了点……” 想起她看自己目光,就像、就像母亲看孩童一般,充满怜惜。但这个念头实在荒诞无稽,不由吓了一跳。 不过若真是自家老母,可就不是女半人马这般温柔了。如果是老母让自己吃东西,胆敢违逆,那肯定还得多吃一顿鞭子呢。 一顿胡思乱想,却觉得有几分内急,便就着一根柴枝,勾开裤头,对着柴堆一阵酣畅。 这时屋外若有若无飘来一阵呼喝声。 又跳到那柴堆上,对着口子,向外望去,只见村落中央的那块空地上,各个火盆火堆都已点燃,照得山谷通红。 一众年轻的男性半人马围着中央的火堆,手舞之、足蹈之,跳着一种十分古怪的舞蹈,嘴里更不断发出阵阵呼喝声。 在主席位置下方,空地正前方,八名年轻女半人马,一字排开,手里各拿着一面小鼓,击打敲拍,以此助兴,发出有节奏的响声。 在座位上吃肉饮酒、谈笑风生的半人马,年纪看上要大一些,但距离太远,也看不太清。 过了一会,一曲舞罢,主席位置上,一名须发皆白的半人马老者,越身而出,举起手中拐杖,似乎让场中众人马安静下来,然后嘴巴张合,说了半天。 自然,韩秋也听不到他说什么,但见场下年轻男女半人马都似乎有点不耐烦了。那半人马老者一扬手,退了回来,年轻半人马便又仰首狂呼,显得十分狂乱的样子。 接着便各自行至心怡的女性身前,作了一个弯腰伸手的动作,领着她们,涌进中间空地中,绕着火堆,狂舞起来。 这些半人马清一色尽是罗刹人种,没有一点礼教之防,生性放荡,曼舞之中,极尽下流挑逗能事,个个缠绵爱抚,磨胸擦肩,丝毫不忌。 而且彼此之间,交换舞伴,更毫无介怀。 倒有点开无遮大会的意思了。 韩秋心里暗骂了一句,想要看那女半人马在不在其中,但远远的,哪能分辨得出来。 如是又过了一会,那半人马老者又出来说了几句话,那痴缠在一起的男女半人马各自窃窃私语一会,分了开来。 女半人马聚到一处,似乎在一支长木顶端的树杈上绑系着什么东西,男的则走到空地一边,取来了弓箭。 只见两名半人马把系着女半人马物件的长木竖起,走到离空地约有二三十丈的地方。 接着,那男半人马们便依次站定,一个个轮流往那长木顶端拉弓射去。 韩秋一时看得有趣,猜想该不会是男半人马把女方系在顶端的物件射落下来,便能娶她为妻? 他猜想的倒也大差不差,原来这山谷之中,半人马曾几何时一度男女失衡,男的远远比女的多。 所谓狼多肉少,也不知引发多少纷争,当时的半人马族长便想出这样一个法子,以箭术高下定夺婚配。 女半人马们将一只戒指以细绳缠住,挂在高木之上,谁若能将之先行射落,便可以为凭证,娶其为妻,而女方也不得拒绝、反悔。 后来,沿袭成规,变成一年一度的庆典活动。但女方却也不是非嫁不可。所系之物,也不再限定于戒指、耳环之类饰物。 这项活动至此已变成玩闹,少了竞争的意味。 韩秋看了好久一会,也没有见有一名半人马把长木上系着的物件射落下来,正觉得好生无趣,忽然一阵骚动。 只见那射箭的男半人马,纷纷向两边让开,一名披着金色长发、全身白如霜雪的女半人马挤到最前方,顿了顿身形,忽然仰首举弓,张弦搭箭。 韩秋心忖:“难道女的也可以射箭吗?” 但随即否定,因为那金发女半人马正要射出手中之箭,旁边的一名男半人马却一把拉住她手臂,两“人”似乎起了争执。 两“人”各自吵了几句,一同转过身来,向那主席位置弯下腰,似乎是请族中长辈定夺,而长辈显然站在了金发女半人马这一边。 因为不一会,金发女半人马复又拉弓引箭,而那男半人马也不再阻止。 但见金发女半人马身形沉着,举重若轻,弦至满月,猛然松开。 不一会,前方负责捡拾射落之物的半人马便急急跑了过来,递给了她什么东西。 金发女半人马转过身来,将之高高举起,向一干男半人马摇晃炫耀。 看来她是一矢中的,拔得头筹。 一名女半人马认出她射落的正是自己所系之物,忙冲过来,从她手中夺了回去。 金发女半人马也不理会,只朝着众男半人马一一看了一眼,忽然回过身来,也不瞄准,对着竖木顶端,毫不停歇,闪电般连发数箭。 负责捡拾的半人马匆匆跑了过去,一一俯身捡拾,双手捧着跑了回来,递到金发女半人马身前。 那金发女半人马却置之不取,像是对那捡拾的半人马说了一句话。 那负责捡拾的半人马便捧着双手,走到一众女半人马身前,各“人”便围了过来,看看其中有没有自己的。 而那金发女半人马,却已扬长而去,坐回了主席位置右边的席位上。 韩秋心想:“这女半人马的箭术貌似不错,不知和浅雪姐相比如何?” 看着那男半人马一个个垂头不语,木然不动,有的甚至把手中弓箭丢到地上,心里又想:“这些男的被一个女的压着,却也难堪,而这女的如此炫技,丝毫不留面子,只怕已大大得罪他们了!” 金发女半人马如此一闹,宴会气氛顿时稍显沉寂,不过不一会,一轮黄汤下肚,又故态复萌。 非但场中的男女又聚在一起,搂搂抱抱,卿卿我我,便是酒席上,原本稍显持稳的半人马也变得狂放肆意起来。 拼酒的拼酒,争吵的争吵,上下其手的上下其手,各种丑态,难以尽述。 韩秋看了一会,大感无趣,便坐了下来,心中隐隐猜想:“这半人马必定十分看重这宴会,怕引起骚动,才不敢让太多族人知晓自己。” “难怪他们会把自己嘴巴堵上,只不过这宴会一结束,怕他们就回来处置自己了,到时候是生是死,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第22章 陷阱 一夜无事,翌日清晨,韩秋老早醒来,他身上被绑得结实,血气不畅,手尖足尖有些冰冷。 现在他不担心生死,反而害怕绑得太久,手脚坏死,可就生不如死了。 一番挣扎,仍是不得一丝松动。 肚子饿得发狠,也无心去吃那女半人马留下的野果、茎块。 只思索着她再来时,如何求她解开身上绳索。软的不行,就来硬的,可是……若能来硬的,又何必求她? 忽然又想到,如果她不来了该怎么办? 或者来的是其他的半人马,恐怕也未必有她这般温柔相待。 这样一想,竟然对那女半人马生出几分好感和期盼,低头把那野果咬在嘴里。 果汁入喉,甘甜难言,意外好吃。 好不容易熬到黄昏,才听到一阵声响,只见那红发女半人马又提着篮子,打开门走了进来。 但见她头发蓬乱,一副恣意纵欢后的懒怠神色,似是刚刚睡醒的样子。 韩秋心生厌恶,思量:“果然,昨晚的宴会,她也参加了,定是又和她那姘头大战了不知多少回合!”心中鄙夷,脸上却不敢有所流露。 那女半人马走进屋里,瞥见昨日留下的食物,韩秋已吃了不少,嘴角上尽是果汁印渍,不由眼睛发亮。 她一边说着什么,一边把篮子的食物一一取出,把昨日剩下的换上。 韩秋哪里听得懂她说的什么,只觉得她神情有几分歉疚,心想:“她该不会因为是来迟,而在向我道歉罢?” 眼看女半人马转身就要离去,心里一慌,忙喊道:“喂,别走!” 女半人马定了定,回头看他,韩秋一时语窒,无言以对。 瞥见她手中的篮子,情急之下,下巴向她留下的食物努了努,道:“那个烤的,我剥不了皮,吃不了!” 见女半人马不解,低头咬起一颗烤得焦黑的茎块,又呸呸吐了几下。 那女半人马见他如此模样,乐得眉开眼笑,露出洁白牙齿。 韩秋窘了红了脸,女半人马却果然温顺,拿起一颗茎块,剥开了皮,递到他嘴边。 韩秋一边张口咬食,一边暗骂自己:“韩秋呀韩秋,你真是窝囊到顶了。” 忽然间,心里顿时有了一个主意,一跃而起,道:“我要拉屎,你快替我解开!” 女半人马不解地看他,韩秋半蹲着身子,作了个用力拉屎拉不出的神态,一边发出嗯嗯的声音。 女半人马微微一愕,见他挤眼弄鼻的模样,忍不住笑得前翻后仰。 韩秋被她气得火冒三丈,道:“快点帮我解开,我要拉屎!” 女半人马笑得更欢,连眼泪也流了出来,韩秋气恼地想:“难道是我演技太差,被她看穿?!” 若连这也没法诓骗,可就黔驴技穷了。 女半人马却停住笑声,一边揉着肚子,一边思索地望着他,忽然正色说了一句话,像是问了一个问题。 韩秋哪知她问了什么,懵然地望着她。 女半人马指了指他,又指了指自己,接着作了一个割喉的动作,随后摆了摆手。 她的意思是不是:松绑可以,但是却不能恩将仇报,威胁于她? 韩秋心中一喜,暗道:“有戏!”连忙点了点头,道:“放心,我对天发誓,一定不会伤你一分一毫!” 女半人马又伸出右掌,左手食指和中指在掌上作了个跑步动作,然后指了指韩秋,又摆了摆手。 这个手势的意思,就是不能逃跑了啰! 韩秋心想:“腿生在我身上,你把我解开,逃不逃跑,可就不是你说了算!”当即也点了点头。 见女半人马仍然在沉吟犹豫,又想是不是点头点得太快,引起她的疑心? 这女半人马傻里傻气,好不容易才骗得信了七八分,可不能给她思索间隙。 韩秋连忙“哎呀”、“哎呀”地扭动身子,假装快要忍不住了。 女半人马再不疑有他,走到身后,解开双脚,便停了下来。 韩秋道:“手,还有手,你不替我解开双手,我怎么脱裤子?” 女半人马自然听不懂他说什么,见他不动,便往门外一指,喊了一声“狗”。 难道她骂自己是狗?韩秋正想发怒,但她连喊数次,喊的却又不像“狗”字,反而像“够”字。 加上她还在自己肩膀上推了一下,敢情这“够”字在他们的语言中,就是出去的意思。 定她是嫌弃拉在屋里发臭,让自己到别处拉去。 做戏做全套,韩秋只好走了出去,一边走着,一边想:“你不解开我的双手,不信你等下会帮我脱裤子、擦屁股!” 走出门外,举头看见辽阔天空,心里不由暗骂:“我真是愚笨,只不过是粗绳,又不是什么铁索铁链,靠着石壁就能磨断,我双脚既已解开,此时不逃走,还在想什么呢!” 故意走近空地斜坡边缘,转了个弯,如此一来,他在内,女半人马在外,趁此机会,猛地往她身上一撞。 那女半人马猝不及防,发出一声尖叫,身子一趔,足下打滑,往斜坡溜去。 慌乱中双手乱捉,扯断了几把灌木,仍然止不住去势。 韩秋隐约记得来时通道,在村落另一边,不过,但此时可不敢往村落方向跑去,只能绕过房屋往上走。 他拔足飞奔,满心欢喜,只想先找个地方躲起来,等到天黑,再绕过村落,找到那进谷通道,离开这个鬼地方。 可惜天不遂愿,还没有走出几百米,就听背后一阵踢踏声,竟是女半人马在一息间,从那斜坡下一跃而起,追了过来。 韩秋心里暗道:“苦呀,千算万算,不想却犯了最基本的一个错误:两条腿的人,又怎能跑得过四条腿的马呢?” 一分神间,竟被地上一块石头绊了一脚,哎呀一声,摔倒在地,滚了几圈,才停了下来。 女半人马身上也刮出几道血痕,想来是方才摔下斜坡所致。 只见她俏面生寒,满脸怒容,走了过来,将摔在地上的韩秋一把提起,翻转过身,噼里啪啦,在屁股上连打了十数下。 韩秋怒骂:“士可杀不可辱,你杀了我吧!” 女半人马一阵咒骂,提着他走到屋前,从门外从里面一掷,韩秋骂道:“死怪物,你千万不要落在我手里!” 女半人马自不管他,又要把他双腿绑上。韩秋被她捉住双脚,挣扎不得,只能任之施为,但嘴里仍然“怪物”、“荡妇”骂个不停。 只见女半人马眼光四搜,最后落在用来堵住嘴巴的那块麻布上,才闭上嘴巴。 女半人马气鼓鼓地望着他,一边忿忿不平地说着什么,一边双手比划。 韩秋听不懂她的“鸟语”,但大概能看出她比划的意思,不由骂道:“是你自己笨,才会上当受骗,可不能怪我狡诈!” 女半人马见他不服气,又骂了一句,韩秋知她必然没有什么好话,也往回骂了一句。 这两人语言不通,却你一句我一句,对骂起来。 其实看女半人马的神情倒不像咒骂,反而更像质问多一些,但韩秋哪管那么多,只要她一开口,立刻骂回去。 最后女半人马实在气不过来,用力关上门,径直离去。 逃跑大计就此覆灭,韩秋心中非但毫无沮丧,反而在女半人马离去后,忍不住微微一笑。 原来他方才趁着摔倒之际,捡了一块又薄又利的石头,攥在手里,只不过为了不让女半人马发觉,才故意胡搅乱缠。 此刻终于剩下他一人,连忙拿出石块,不断磨割绑在手腕处的粗绳。 石头毕竟不是刀锋,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啪一声轻响,双手一挣,终于复归自由。 肩膀已被扭得酸痛不已,手腕也磨出鲜血。 韩秋解开双脚,在屋里活动了几下,心里说不出的得意。 现下要考虑的,就剩下如何从这柴房里出去了。 他困在屋里将近两日,早已无数次拟想: 房门从外面插一根木条栓住,以他的力量,无法顶开,也不用说破墙而出,唯一的方法,就是从屋顶掀开瓦片逃出。 这柴房比一般房屋高上许多,站上柴堆,也是难以够着屋顶。 不过,也幸亏这是一间柴房,别的没有,踮脚的木柴多得是,只须往上叠高,想要脱身也不是难事。 于是以靠墙的那一堆木柴为基底,把别处的木柴搬挪过来,一阶一阶往上堆叠,终于能够着屋顶,便掀开瓦片,顺墙爬下。 此时已是夜色浓重,朗月当头。 往村落方向看去,那块空地上仍然载歌载舞,狂欢不息。原来这宴会不止昨天一晚,要连续办几天呢! 难怪今日还没见到其他半人马来处置自己! 也好,趁他们沉迷酒色,饮得烂醉,逃跑起来更是神不知鬼不觉。 韩秋心中欢畅,仿佛又看到自己回到海边那树林中,主宰一方天地,自由惬意地生活的情形。 不过,自己原本是为了寻找玉珠姐的,现在玉珠姐也没找着,不知是生是死……没有玉珠姐,一个人呆在那里,又有何意义? 忽然想到,玉珠姐的失踪,会不会与这些半人马有关?到底是逃,还是留下查清再走? 他被困之时,一心想着如何逃跑,大好机会摆在眼前,却又犹豫了。 正在此时,忽然一阵脚步声传来,韩秋吓得心头一跳,连忙躲在墙边。 只见空地下方小径,走来一男一女两个半人马。 女的金发若灿,全身白如霜雪,在黑夜中微微泛光,容貌甚美,只是神情冷峻,一看就难以亲近。 男的身材健硕,浓眉大眼,也颇为英俊,似乎在哪里见过。 这两个半人马一前一后,走到屋前空地,停了下来。 那女半人马向四周望了一眼,向男半人马问起话来。 男半人马心不在焉地答了一两句,忽然张手将她强搂入怀,一边喃喃自语诉说衷情,一边迷醉地往她脸颊亲去。 可惜襄王有意,神女无情,那金发女半人马神情厌恶,一把推开,啪一声在他脸上打了一巴。 韩秋心忖:“原来这老哥带这女的来这里告白,看这女半人马通身雪白,该不会是昨天夜里箭术超群的那位吧?” 只见金发女半人马声色俱厉,对男半人马说着什么,男半人马却忽然跪了下来,一只手拿着一枚戒指向女半人马恳求着什么。 女半人马一愕,摇了摇头,说了一什么句话,转身就走了。 男半人马满脸失望,两眼忽然射出凶光,韩秋一见他表情,好生熟悉,顿时想起来了,他不正是红发女半人马的姘头?! 当时他骑在红发女半人马身上,正是这样五官扭曲、青筋凸起的恶狠狠表情。 韩秋对他颇为厌恶,见他好事不成,心里不由暗暗叫好,大呼活该。 却见那男半人马站起身来,走到空地边,对着斜坡下方,学起鸟叫声来,咕咕咯咯地连发了三声,像是打暗号一般。 韩秋心想:“难道他早就料求爱不成,所以埋伏帮手,要对那女半人马不利?!”悄悄地跟了过去。 果然,跟到小径不远处的一片小树林里,金发女半人马已经被四个男半人马围在了中间。 加上后来的男半人马,一共是五个男的对一个女的。 那金发女半人马倒也不慌张,只是冷眉以对,回首向跟来的那男半人马大声斥问着什么。 男半人马脸色羞愧,支吾不语,倒是另外一名男半人马嬉皮笑脸地回答了她。 原来这半人马一族生性放荡,男女之间,殊不讲究。男的勾三搭四,女的也烟视媚行,可谓滥交成风。 这金发女半人马是族长之女,长得貌美,生性却极为高傲,一众男半人马垂涎已久,却未尝得亲芳泽。 昨夜宴会上,她大出风头,把一众男半人马压了一头,更激起了不忿。 这几个半人马私底一商量,便群起结队,要寻她麻烦,出一口恶气。 为首的就是答她话的那名男半人马。在一众半人马中,数他长得最为高大威猛,留着金色短发和满脸胡须,极好辨认。 这几名半人马,除了红发女半人马的姘头外,都曾向那金发女半人马求欢示爱过,但无一不被严词拒绝,拒之千里。 他们出面相约,金发女半人马一眼看破,自不会应约。 唯有这红发女半人马的姘头,长相英俊,举止彬彬,极受族中女性青睐。想以他的魅力,金发女半人马或亦难以抗拒。 加之他的情人,即红发女半人马与金发女半人马情同姐妹,关系非常,如若以她的名义相约,岂非十拿九稳? 那领头的金发半人马一顿高帽,说什么红发女半人马姘头魅力无限,唯有他出马,才能征服金发女半人马,把男同胞面子挣回来。 红发女半人马的姘头亦知他不安好心,但同样垂涎金发女半人马的美貌,何况又得渠保证,“头啖汤”留给自己享用,这才应承下来。 他原想金发女半人马如果答应,便将史登的阴谋告知,一起设法逃脱,哪知她如此决绝无情。 他对男半人马的脸面不关心,但情场上却从未失手。 他所以与红发女半人马勾搭在一起,便是向金发女半人马旁敲侧击,频频示好,得不到回应,才转向她的好友下手。 如今彻底被拒,再无奢望,心中又气又恨,对金发女半人马的怨念,比之金发半人马他们更甚。 韩秋不知其中缘由曲直,但见这五个男半人马一脸淫秽下流的表情,哪能猜不出他们意欲何为? 心想:“怪物果然是怪物,一点仁义廉耻也没有,连村头那公狗母狗打架,都是一对一的,哪有这么多欺负一个的?” 不过他们鬼打鬼,却是最好不过。 事不关己,便想离去。忽然间,又听一声斥喝,只见前方又是一男一女半人马从林中走了出来。 女的是那红发女半人马,男的却是一名须发皆白、年纪颇大的半人马长者。 这边红发女半人马姘头他们,原已团团围住金发女半人马,正上下其手,准备登陆作战,忽然被斥喝打断,不由怒火冲顶,但回头看清来者,心下均是一凛,吓得面色微微发白。 金发女半人马趁此冲出包围,走到那半人马老者身边,依偎入怀,极为亲昵。 那半人马老者面露怜惜,摸了摸她的头发,安慰了她几句,脸色严峻地走到那几个男半人马面前。 那几个男半人马不敢与他对视,各自战战傈傈,低头垂首,一副做错事待长辈训斥的样子,哪有方才嚣张气焰! 半人马老者正待开口,那领头的金发半人马忽然指着红发女半人马的姘头,神情激愤地叽里咕噜地说了一大通。 接着其余三个男半人马也是纷纷指向于他,噼里啪啦,说个不停,全部一副义愤填膺、大义凛然的样子。 红发女半人马姘头吓得连连摆手,极力否认,但他只有一张嘴,怎么斗得过四张嘴,气得脸红耳赤,说不出话,最后实在无法,只好跪倒在老者面前。 领头半人马脸上得意之色一闪而过,老者回首向金发女半人马问了几句,神色凌厉,目光如刀,一一在几个身上看过。 除了红发女半人马姘头,其余四个半人马也吓得四脚颤颤,一并跪倒在地。 老者一顿臭骂,怒气稍减,末了,又向金发女半人马轻声问了几句。 大概是问她意欲如何处置这几个半人马了,金发女半人马拉着他的手摆了摆,似乎是不太想追究。 果然,跪在地上的半人马们,个个暗暗松了一口气。那半人马老者犹嫌不够,又愤愤骂了一两句,金发女半人马对他们厌恶至极,不想多待,拉着老者便要离去。 那红发女半人马原本跟在他们身后,也要离去,忽然她的姘头却朝她喊了一句,红发女半人马身形一定,便站住了。 那金发女半人马见她没有跟上,回头来拉她,她也只摇摇头,两人争执不下。应该是一个要留,一个劝一起走。 金发女半人马大声呼喝,红发女半人马诺诺应是,却始终不为所动,金发女半人马规劝不成,气鼓鼓地不再理会,径直和老者去了。 韩秋心想:“这老头可真是离谱,这几个禽兽差点就玷污了自己的女儿,竟然这般轻易就放过他们了!” “这当女儿也是古怪,既然有人撑腰,居然连一点小小的惩戒也没有,要我就全部把他们给骟了!” 第23章 毒虫 金发女半人马和那半人马老者走远,几个跪倒在地的男半人马才敢起身,各自骂骂咧咧,神情懊恼。 红发女半人马走到情人身边,想扶他起来,不料他满脸怒气,一把推开。 领头的金发半人马走了过来,在他肩膀拍了拍,一边笑嘻嘻地说着什么。 韩秋猜可能他说的是:“兄弟,方才对不住了,老哥也是迫不得已,才拿你当挡箭牌,为了咱们的兄弟情义,你可别见怪哦!” 但见那金发半人马一边说着,眼睛却不住往红发女半人马身上瞟去,韩秋心中暗骂,这一帮怪物全是色中饿鬼。 红发女半人马的姘头神色阴沉,却不说话。 那领头金发半人马讨了没趣,领着其余三个半人马就要离去,红发女半人马的姘头却忽然出声把他叫住。 金发半人马回过头看他,以为他要找自己麻烦,一报方才“出卖”之仇,脸色顿变,恶人先告状似的,大声喝问。 韩秋猜他大概是说:“怎么,为兄弟两肋插刀,本是天经地义,你难道还想与我们为难?!” 红发女半人马的姘头慌慌急急地摇了摇头,叽里呱啦地解释着什么,随后脸色变得有几分古怪,犹豫一会,猛然伸手往红发女半人马一指,又说了什么。 听完他的话,金发半人马和他的三个小弟不由面面相觑,无言以对,仿佛不敢相信耳中所闻。 各自瞪大眼睛,像傻子一般看着他。好久一会,但见他不像说笑,才转头望向红发女半人马,脸上露出邪淫微笑。 那红发女半人马被看得惶恐退缩,也仿佛听到什么不可置信的事,向情人争辩着什么。 后者忽然勃然大怒,暴跳如雷,一边破口大骂,一边走近身前,啪一巴掌打在她脸上。 红发女半人马俏丽的脸上顿时浮出五指红印。 她的姘头还想再打,却被金发半人马上前拉住,笑嘻嘻地在他耳边说了什么。 后者便不打耳光,反手在她肚子来了一拳。红发女半人马惨叫一声,痛得浑身颤抖,捧着肚子,吐了些清水出来。 金发半人马向小弟们使了个眼色,后者便都围了上去。红发女半人马惊恐欲逃,但为时已晚,去路已然被堵死。 红发女半人马吓得面如死灰,不住向情人哀求。后者却一脸决绝鄙夷,转头不置理会。 领头的金发半人马笑嘻嘻地指使左右两边的小弟把红发女半人马架住两臂,然后走到她的身前,正待调戏几句。 站在金发半人马身旁的那名小弟,见红发女半人马美貌,也是色授魂与,痴痴迷迷,一时间竟然忘却一切,忍不住伸手往她胸口伸去。 金发半人马一把打在他的狗爪子上,他才惊醒过来,吓得冷汗直冒,满脸通红,退到了一边。 金发半人马这才又笑嘻嘻回过头来,看了看红发女半人马的姘头,炫耀似的,伸手捉住红发女半人马胸口,狠狠地用力捏住。 红发女半人马的姘头额上青筋凸现,闪过一丝愤怒,却依然无动于衷。 而那红发女半人马则痛得嗯嗯做声,脸上赤红,她一脸绝望地望向情人,眼里尽是不解、控诉、愤恨,最后终于闭上了眼睛,倒似认命一般。 这情形把韩秋也看糊涂了,他实在想不明白,这世界上竟然有“人”自愿当王八,给自己戴绿帽子! 他心知此地再无逗留必要,这些怪物看是半人半马,实则劣根难改,人性全无,比之禽兽尚且不如。 自己再待多一刻,只怕会更被气得发狂!还不如远离此地,早走为妙,免得祸延自身。 至于红发女半人马,别说凌辱,就算他们把她杀了,也与自己无关。因为她也是他们族中一员,也仅是其中一个怪物而已! 他心中不断自我劝说,但足下却被钉住一般,难以移动分毫。 那红发女半人马看着姘夫的眼神,仿佛也是在看他一般,如一把利刃,深深刺入骨髓。 也如头上那轮明月,寒光笼罩,直入灵魂,教他无从躲避。 韩秋极力想将之驱出脑海,却如何能够?! 那目光是如此让人心碎,如此让人难以忘怀,如此让人牵肠挂肚!既充满哀婉悲伤,也充满愤恨不甘,仿佛在质问着他,在嘲笑着他,也在哀求着他! 他心里仍自不断劝说:“韩秋,你别傻了,你被关在柴屋两日,还是败她所致,这几个半人马强壮高大,力气不小,你冲出去,就是自寻死路!” 但立马又有一个声音在说:“可是……可是,如果不救她,任由她被凌辱折磨,你今生还能原谅自己吗,还能安稳入睡吗?!” 他叹了叹口气,至此,已知自己再也不可能置身事外了。 他自问不是什么大英雄大豪杰,但此种情形也能漠然处之,那么自己和这些怪物、和那些一直鄙夷的卑鄙小人有何区别?! 红发女半人马喂食之时,那温柔如水的笑颜,和眼里时时流露的怜惜之意又在眼前不断浮现。 他深深吸了口气,死就死吧,猛然从树背后跃出,大喊一声:“住手!” 那几个半人马聚听喝声,均吃了一惊,等看清来者身影,更是瞠目结舌,惊掉了下巴。 各个看看韩秋下身,又往自己的马身看了看,然后又相互看了看,都从对方眼里看出无尽惊诧。 韩秋哪管三七二十一,便要冲至红发女半人马身边,拉她离开。 站在最前方的是红发女半人马的姘头和那名被美色迷得五五六六的小弟。 两者见韩秋冲来,一起伸手去捉。 但他们从未见过韩秋这样的“两腿怪物”,以致太过惊讶,待反应过来时,已慢了半拍,被他从身下钻过。 领头的金发半人马右手还捏着红发女半人马的一只小白兔,见韩秋冲来,也不得不松手放开,调转身子,往韩秋门面挥出一拳。 他比一般半人马身材还要高大些,这本是优势所在,此时反而变成弊端。 一是韩秋身形之矮,犹在估算之外,须得俯下半个身子才能够着击中。 二是心里仍然拿不准这是怎么一个怪物,出拳有所犹豫,威力大为削减。 韩秋稍一低头,从他拳下躲了过去,挨到身侧,双掌往马身一推。 他看出这金发半人马是这几个的头头,有意把它推倒,来个敲山震虎,不料这一掌推去,纹丝不动,反而震得手腕发痛,差点翻倒。 他自知必须趁这些半人马惊愕之际,挨到红发女半人马身边,与她汇合一处,或许还有一丝突围希望。 因而一击失手,也不在意,就地一滚,继续往前冲去。金发半人马不及转身,身体便往前一压,撅起屁股,后蹄往韩秋背上一蹬。 这一蹬踢得正着,韩秋砰的一下,一口鲜血冲喷而出,全部溅到红发女半人马雪白肚皮上。 只听一阵滋滋作响,鲜血沾处,白烟冒出,雪白肌肤被烧得通红,肚皮上、腰肢间,红白相衬,宛如雪地绽放红梅,朵朵鲜艳,煞是好看,但为此所经受的痛苦,唯有当事人自知! 她痛得浑身打颤,拼命挣扎,架着她两条胳膊的两名半人马小弟也被眼前异象吓得松开双手。 这时也才发现自家双手同样沾染不少血珠,一阵火辣辣的灼痛传来,吓得大呼小叫起来。 韩秋挨了金发半人马一脚,五脏六腑腾滚翻转,仿佛被捣得稀烂,也不知断了多少根骨头,砰砰地跌滚落入几丈之外的草丛里。 地上有不少碎石、尖石,把他手上、脸上割破不少口子,尤其右手小臂上,一道五六寸长的伤口,鲜血直流,渗入地面。 他浑身有如散架,勉强坐起,却无论如何,再难以奔走纵跃,自知眼前形势,自保已是无能,更别说救红发女半人马出苦海了。 事虽不成,却已尽力为之,亦了无遗憾,深深地望了红发女半人马一眼,苦笑道:“对不住了,我也想救你,可惜也只能做到这样了!” 见那几个半人马围了过来,心想道:“我若被他们杀死在这里,不知道玉珠姐会不会找得到我?” 红发女半人马见他受伤,想要冲将过来,却被两名半人马小弟拦住,惶急无措间,只听沙沙作响,林中突生异变。 韩秋同样听到动静,四下张望,只见石缝间、草丛里、树干上,各种毒蛛、蜈蚣、蝎子、斑蝥……倾巢而出,犹如朝圣一般,从四面八方向着自己蠕动并进。 地上黑压压一片,实在蔚为奇观。 这些毒虫之中,有些本为天敌,一旦碰头,必然斗个你死我活,难以并存,但此刻却相安无事,一同行进。 似乎在韩秋身上有什么东西,是超脱这物类竞存的极大诱惑,使它们罔顾一切,只得向前。 转眼之间,韩秋便已明白它们所为何来! 因为它们全部争先恐后地扑在自己流在地上的那一摊鲜血之上,仿佛那鲜血是什么琼瑶玉液,仙露甘霖。 自然,更多的毒虫则向他身上的伤口扑咬过来,韩秋大惊失色,挥手驱赶,奈何毒虫实在太多,驱之不尽,顷刻之间,身上各处伤口便爬满毒虫。 那几个半人马被眼前恐怖景象,吓得头皮发麻,左跳右蹦,极力想要躲开地面行进的毒虫。 但毒虫之多,竟无隙立足,蹦跳之间,踩死不少,也被它们蛰咬了几下。 这些毒虫毒性不小,半人马们但觉四足肿胀痛麻、瘙痒酸软,兼而有之,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各自狂奔而去。 顷刻之间,场中就只剩下那红发女半人马和韩秋两个。 红发女半人马哪见过这么多毒虫,同样心胆俱裂,见毒虫仍然不住往韩秋涌去,一咬牙,折了一根树枝,冲了过去,往他身上扑打驱赶。 但那毒虫越来越多,刚把这一片扫落,另一片又已爬上,简直无穷无尽。 红发女半人马忽然想到什么,猛地将韩秋连同身上毒虫一同抱起,拔足狂奔。 不一会儿,来到一处清澈碧绿的深潭边上,砰地一下扎入水中。 如此一来,韩秋身上的毒虫便浮出水面,剩下依然吸附在身上的几只,也被她或弹开或捏死。 红发女半人马抱着韩秋浮出水面,但见月光之下,血流于水,红晕渲染,荡至岸边,居然仍吸引不少毒虫倾轧抢食。 不过说也奇怪,这些毒虫吸食完带血的潭水后,不一会如遭电击,微微颤动,接着须足僵硬,寂然不动,死落一片。 低头转看原本附在身上、被浮至水面的毒虫也是尽然死去,一动不动,慢慢沉入水底。 按理说这些毒虫不识水性,但一时半会也不至淹死,真是奇哉怪也! 更令人惊叹的是,原本自家身上被血液喷溅,灼伤之处,居然也恢复如初,雪白肌肤上,一点印子也没有了。 明明记得,方才那鲜血喷在身上时,有如岩浆炙热,烧得肌肤通红,应有不少伤痕才对,难道却是错觉? 正在此时,潭边树林里火光闪动,一群半人马高举火把,急急追了过来。正是那被毒虫惊走的金发半人马和他几个小弟,领着族长和几位长老一起跟了过来。 原来那毒虫虽然可怖,可是比起与世隔绝的绝谷之中,忽然出现韩秋这样的“两足怪物”这件大事,可就微不足道了。 金发半人马越想越心惊,便将此事悄悄禀与族长和长老们。 族长和长老们原本正在宴会上“与民同乐”呢,一听此事,留下一名长老压阵,便即离席,匆匆赶来。 但见那“怪物”果如金发半人马所言,下半身只有两条腿,形状与族人差异甚多,不由相互看了一眼,目光中皆大含深意。 金发半人马原以为红发女半人马和自己一样被毒虫惊走,此刻却见她抱着那只“怪物”,一片目光尽系其身,脸上尽是担忧、惶急的神色,心里无来由一气,喝问道:“梦露娜,你抱着那怪物作甚?!” 他话音未落,身边的一名金发女半人马却已抢入水中,捧起红发女半人马的脸庞,惶急道:“梦露娜,你没事吧?!” 名叫梦露娜的红发女半人马摇摇头道:“伊蒂丝,我没事,你不用担心,倒是他……”低头看着昏迷过去的韩秋,说不出话来。 名叫伊蒂丝的金发女半人马哪理会韩秋死活,见梦露娜身上并无伤痕,松气道:“你没事就好!”拉着她走上岸边。 那金发半人马男子见梦露娜和伊蒂丝对自己视若无物,有些挂不住脸面,喝道:“梦露娜,我问你抱着这怪物作甚,你和这怪物是什么关系?!” 梦露娜摇头道:“金斯特,他不是怪物……” 原来这金发半人马名叫金斯特。听到梦露娜回答,金斯特讥讽道:“他不是怪物,怎么会长成那样?!如此丑陋不堪,不是怪物是什么?” 梦露娜迷惘道:“我不知道……”抬眼望见族长和各位长老立于火光之下,或古怪,或惊讶,或愤怒,或忧虑,神色各异,但都十分凝重严肃。 她隐隐有不妙之感,但见族里医术最为高明的长老辛西娅也在其中,顾不得其他,连忙向前行礼,道:“辛西娅长老,你救救他吧!” 辛西娅低头望向她怀里的那“怪物”,只见他身上伤口虽多,但都伤得不深,而且血已止住,并无大碍,不过这些伤口都略显暗紫,应是毒虫的毒涎所致。 他嘴唇青紫,印堂发黑,怕只怕毒液随着血管流布全身,攻入心房,那就回天乏术了。 这山谷终年潮润,毒虫甚多,她一向随身携有解毒丸,此刻亦不敢擅作主张,只望向为首的族长。 这半人马的族长便是那须发皆白的威严长者,也是金发女半人马伊蒂丝的父亲,见辛西娅投来询问目光,沉吟片刻,点了点头。 辛西娅当即取出一枚解毒丸,递给梦露娜,让她喂韩秋服下。 韩秋牙关紧咬,梦露娜便捏着他的下巴,把解毒丸放入嘴里,但是他既已昏迷,又怎会吞咽,那解毒丸落在喉咙,不能再下。 梦露娜见状,焦急望向辛西娅道:“辛西娅长老,他不吞……” 辛西娅取过同行一位长老的酒囊,丢了过去,道:“你含一口酒,嘴对嘴给他催送下去。这解毒丸得酒水催发,药效发挥得更快。” 梦露娜当即依言施行,丹唇轻启,将那解毒丸给韩秋送入肚腹之中。 一旁的金斯特不服道:“辛西娅长老,这怪物死就死了,为什么要救他?我们兄弟几个也被毒虫咬得不轻,你怎么不给我们一人一粒解毒丸?!” 辛西娅啐道:“去去去,你以为我这解毒丸炼制容易吗,你们那点小伤,痛个几日就好了!” 金斯特还欲再辩,族长右边一名与他容貌有几分相似的长老斥道:“胡闹,族长和辛西娅长老救他,自有其道理,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指手画脚?!” 金斯特对这名长老显是极为畏惧,虽然满脸不忿,却不敢再发一语。 那半人马族长见全场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思忖片刻,沉声道:“金斯特,除了你们几个之外,还有谁见过这怪物?!” 金斯特和三名小弟互相看了一眼,答道:“回族长,这怪物忽然跳出,当时在场的,除了我们几个,就只有梦露娜和哈尔多。” 族长环视一圈,问道:“哈尔多呢,他现在何处?” 金斯特道:“这个我可不知道了,方才毒虫涌现,大伙只顾逃命,慌不择路,哪知他掉到哪个旮旯里去了?!” 族长道:“你们几个有酒不喝,有肉不吃,有歌不唱,有舞不跳,跑来这里作什么勾当,自己心知肚明!” 顿了顿,道:“此事且不追究,现下命你们找到哈尔多,告知他须守口如瓶,且勿将怪物一事向外公布。你们几个也自当谨慎守密,不能稍许泄露,明白了没有?!” 金斯特哪敢说不,带着几个小弟领命而去。 那半人马族长又向梦露娜道:“梦露娜,你且告诉我们,你和这人是何关系,如何相识,他如何进谷,除了他之外,可有同伙?事关重大,你老实说来,不得有一丝隐瞒!” 梦露娜答道:“回族长,我与这人并不相识,前日我和……我在山边摘些野果,这人忽然从树丛里跳了出来,那时他凶得很,把我打倒在地上,不过……他打不过我,被我捉了回来,关在那柴屋里……” 半人马族长身边那位长相与金斯特有几分相似的长老打断道:“此事为什么不向长老们禀报?!” 梦露娜道:“我……我也不知道,我第一眼看到他时,他满脸惊恐,一副苍白可怜的模样,我怕大家会把他杀了,所以才把他藏起来……” “荒唐!难道你看不出他和我们不一样吗?!这种怪物名叫做‘人’,最是狡诈凶残,你却想把他当作玩物,简直不知死活……” 半人马族长提醒道:“范德尔长老……” 那范德尔长老自知说漏了嘴,道:“族长见谅,梦露娜如此荒唐行事,我一时气她不过。” 那半人马族长沉吟道:“这原也怪不得你,此事可大可小,你着急一点也是合所当然。”说着,转向梦露娜道:“梦露娜,你且接着往下说。” 梦露娜道:“是,族长。”一五一十将今晚之事说了出来。 她不说哈尔夫和金斯特贪恋美色,借自己名义约了伊蒂丝出来,妄图施加侵犯(此事族长已知),只说金斯特对自己用强,被韩秋所救。 至于毒虫一事,见族长与长老并不细究,也只说它们忽然出现,不知是何缘故,并不提韩秋血液引发的异象。 半人马族长听梦露娜说完,便问梦露娜知不知韩秋如何入谷,他们在何处山林遇上,韩秋可有同伙之类的,梦露娜一一如实回答。 他问得详尽,但梦露娜一问三不知,也问不出有用的线索,便转向辛西娅道:“辛西娅长老,暂且劳烦你把这人带回去,一来好生救治,二来严加看管,一旦醒转,立刻通知我等。” 辛西娅点头答应,便要接过韩秋,梦露娜却不舍递将过去,哀求道:“族长,可否让梦露娜协助辛西娅长老照看此人,也好有个帮衬。” 半人马族长点了点头,见一旁的伊蒂丝也眼巴巴地望着自己,娇声道:“父亲……” 知女莫若父,半人马族长怎会不知她所求何事,叹了叹气,道:“去吧,去吧!” 第24章 密卷 辛西娅、梦露娜、伊蒂丝几个去后,场中还剩下族长与另外三名长老。 那半人马族长依鲁斯环视一圈,道:“后生晚辈们不知,但三位都看过那密卷,知这怪物正是那密卷上所记载的‘人族’。 “千余年前,我族惨遭屠戮,十不存一,几近覆灭,便是拜这人族所赐;但我族能在此谷中延绵生息,安逸享乐,也是全赖这人族相助。 “人族嗜虐成性,凶残狡诈,总归还有温善纯良的另类。三百余年前,我族无意中施恩于其中一位能人异士,这位大能者可怜我族颠沛流离,无处栖身,使出大手段大法术,将我族举族迁入此谷。 “先祖感恩其德,为使后世不忘,将此事刻记于羊皮卷之上,代为相传。此事原本族中个个知之甚详,不知怎地,却成了不宣之秘,那羊皮卷也只有族长和长老才有资格展阅观摩。 “历代祖宗谨遵遗训,从不外扬,到了我们这一代,我族之中,除了在场三位,还有辛西娅长老和希图尔长老外,族中更无他者知其一二。 “如今,我族中人大多以为,这山谷乃我族发源之地,自诞生以来,便长居于此,而天地之大,也不过方圆数里,日月之行,也仅止于此山谷之内,不知险阻之外,更有无穷宇宙。 “这既是后生晚辈之不幸,也是其之大幸。与其知谷外还有大千世界,而不能游历鉴赏,徒拘禁谷中,空怀臆想,无从考证,遗憾一生,还不如懵懂不知,得享安乐且享安乐……” 他说到感怀之处,一时滔滔难禁,但见诸位长老并无厌烦之态,相反亦各自露出沉思之状,想见彼此对此同样感触诸多。 想起初阅羊皮卷之时,内心震撼,恨不得越峰而出,一探天地之究竟,终究险阻难攀,才不了了之。 或者先祖便是虑及于此:若族人看过羊皮卷,个个按耐不住,终究有一日,难免会探索出出谷途径,外面祸害何其之多,如果不幸招致,连本族最后一点人丁都难以保继,到时就真的是全族覆灭了。 他长叹一声,接着道:“大家都看过那羊皮卷,自然也知,除了记述此事之外,卷末附录的那则预言,那能者在预言中说,三百年后,会有一人前来谷中,取回他所留之物……” 范德尔长老惊起道:“族长,你是说方才那人就是预言之人……” 依鲁斯道:“不错!原本大家都不曾将那则预言当作回事,只当无稽之谈,可是如今事实俱在眼前……” 范德尔道:“不可能,预言说,来者拨风弄云,从天而降,有大能在身,他如果这般厉害,怎会连梦露娜,也能将之轻易擒获?!” 另一位长老迪奥戈道:“不然,范德尔长老此言谬矣,他是否从天而降,你我皆未曾目睹,亦不能肯定,至于是否有大能在身,也不能以打不打得过梦露娜论定。” 范德尔闻言气道:“你这是有意抬杠,胡搅乱缠,纯粹放屁!” 迪奥戈笑道:“不知族长、范德尔长老是否记得,先祖在羊皮卷中,是如何描述那位助我族迁入谷中的能者?” 范德尔抢道:“黑头发,黑眼睛,黄皮肤,平鼻宽面……这……岂不和方才那人一样,难道……他竟是那能者的后世子孙?”他说着说着,连自己也迷惑起来。 迪奥戈笑道:“这不对了咯,在那预言中,那人是来取回能者在我族的寄存之物,若然不是其子孙后辈,或者同族之人,那能者何必苦心孤诣留下这一则预言?无非就是提醒我等,他后辈来时,不可为难,而应极力相助!” “而且,”他顿了顿,看了看几个,接着道:“算算时间,这岂不正是预言应验之时,他入山谷时机如此契合,难道他也看过那预言……” 范德尔道:“牵强附会,一派胡言!难道就凭他与能者长得几分相似,我们就要将镇族之宝拱手相送?!莫不要忘了,还有半年,距上一次袭击以来,又满十年了,没有那宝物镇守,谁能抵御得了那些怪物?!” 迪奥戈道:“不然,我倒不是说要将宝物拱手相让,只是说他极可能便是那预言之人而已。” 范德尔道:“那你说该怎么办?” 迪奥戈道:“不然,范德尔长老,你这话问得好无道理,我只是就事论事,分毫析厘,至于权衡利弊,作主裁决,举措施行,那是族长的职责,我怎么敢僭越?” 范德尔一时语窒,气得吹胡子瞪眼,指着迪奥戈道:“你、你……” 族长依鲁斯劝道:“范德尔长老无需动气,迪奥戈长老虽不无道理,但是那能者寄存之物,已关乎到我族生死,自不会轻易相让。” 沉吟片刻,转向另一位尚未开口的长老霍奇森问道:“不知霍奇森长老有何高见?” 那霍奇森徐然道:“我觉得,宝物之事,倒不必顾虑,眼下还有更要紧的事。” 依鲁斯到:“哦,说来听听。” 霍奇森道:“这宝物原是那能者所有,但他死后,却可以算得是无主之物,所谓沧海桑田,日月轮转,三百多了年,江山尚且不知几易其手,这宝物若流传在外,也不知换了多少主人,既然它一直存于我族,那便是我族所有。既是我族之物,他要来取,也只不过借个由头抢夺,怎么谈得上是归还? 再者,那能者虽救我族于将倾,助先祖们迁居于此,但也相当于将我族拘禁,三百年而不得出,乃至于今后无穷岁月,天地覆灭,也未必能出,这宝物算作赔偿也不为过……” 在场几位一听此言,觉得确实在理,那迪奥戈还想再说什么,霍奇森道:“何况即便这人真是那能者后裔,这宝物是他祖上所有,那则预言也没有说,不归还于他,会有何祸害。既然不说,那就是没什么要紧的了,是故宝物之事,不必忧虑。” 依鲁斯问道:“那请问霍奇森长老,眼下要紧的是……” 霍奇森如何不知,实则这依鲁斯族长心中早有计较,只不过要借他口说出来而已,当下道:“那羊皮卷上说人族计谋又多,神通又广,将我族一度屠戮殆尽,那不管这人是不是那能者的后人,是不是那预言中人,亦不管他从天而降,还是从地里钻出,他既进得山谷,其他人族,难道就不能进?! “所以我觉得,首冲要务,一是加强巡逻,探查清楚,进谷之人是否只有他一个,还是不止一个,这些人所为何来;二是查明此人进谷途径,若能堵死封绝,则立刻堵死封绝,以绝后患,若然不能,也要派族人驻守监督。” 依鲁斯点头称是,道:“不错,不过探查之事,不能声张,以免引起骚乱,离那怪物来袭,还有半年之期,正好藉此名义,对族中青少年操练一番,此事就交给范德尔长老全权负责……” 这几名长老和族长又商讨了一番,敲定各种细节,正欲散去,各履其职,那金斯特和他几名小弟,却哼哼唧唧地抬着一个半人马走了回来,原来却是那红发女半人马梦露娜的姘头哈尔多因毒虫惊吓,奔逃中掉入石坑,摔断了一条腿。 …… 韩秋醒来时,门外传来一阵声响,他睁眼一看,只见自己躺在一个极大的软垫上,软垫笼罩在一片纱帐之中,像是床榻,又不尽然。 屋里布置简素,只有一张几有一人来高的木桌,木桌边上摆着几个垫子,桌面上还有一副奇怪形状的茶壶茶杯。 门外阳光照射,一片明媚,看样子像是正午时候。 韩秋走到门边一看,只见门外是一个姹紫嫣红的小庭院,种着各式叫不出名的奇卉异草。 在花枝掩映之中,那红发女半人马和金发女半人马正在争吵着什么,说的自然也是韩秋听不懂的话。 那金发女半人马似乎极是生气,一个劲儿向红发女半人马发出质问,而红发女半人马则紧咬双唇,一言不发。 那金发女半人马说到激愤之处,忽然却住口不言,冷冷看着红发女半人马,大概是要她给个答复。 那红发女半人马闻言似乎有些失落伤心,但仍是一脸倔强地摇了摇头。 金发女半人马脸上失望之极,又有些难以置信,忽然间一边大骂,一边上前扬手给了红发女半人马一个大耳光。 红发女半人马挨了一巴,转过头来,直视着她的眼睛,神色反而变得有几分刚毅,回复着说了什么。 那金发女半人马的神情先是生气、发怒,怫然作色,柳眉轻挑,继而失落、惘然,眼里一片迷雾朦胧,再而痛惜、后悔,情深关切地上前捧起红发女半人马的脸颊,抚摸被自己打过之处。 她一边温柔婆娑,一边说着后悔道歉的话,一边越挨越近,脸上渐渐露出一副情欲迷醉的红晕之色,忽然一把搂住红发女半人马,低头吻在了她的唇上。 那红发女半人马极力挣扎,却被她搂得结实,肢体扭动了几下,便变得温顺下来了,竟然闭上眼睛地配合她。 韩秋奇怪:“这两个都是母的,怎么却像一对情侣似的?” 他心中隐隐觉得这大大不妥,自己理应鄙夷才对,不过这两个半人马相貌极佳,肤白如雪,在红花绿叶之中,拥吻一体,却又说不出的美丽,叫他又觉得这也未尝不可。 他心里也知,此时遁走,这两个半人马定不会发觉,不过竟然挪不开步,只想看看此事会如何发展。 正在此时,那金发女半人马忽然惊叫一声,两个半人马开了开来。 那金发女半人马眉头深蹙,似是痛苦难当,从嘴里吐了一口血水出来,竟是红发女半人马在她舌头上狠狠地咬了一口。 金发女半人马愣愣地看着红发女半人马,脸上既是痛苦,又是不解。 忽然院子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两者一惊,相顾失色,想要逸走却已来不及,各自慌张理了理发鬓。 那金发女半人马更转过身来,对着小院入口,与红发女半人马并肩而站。 只见小院外又走进来一名女性半人马,这女半人马年纪要大一些,褐色卷发,眉毛极细,眼角皱纹可见,肩上荷着一把锄头,手里拿着一个药袋之类的东西。 一抬头见金发、红发两女半人马站在花草中,神色均有几分慌张,微微一惊,却也不甚在意,轻声问了一句,韩秋猜她问的大概就是:“你俩怎么会在这里?” 金发红发支吾作答,那女半人马狐疑地看了她们俩一眼,见金发女半人马嘴角有血,又多问了一句。 金发女半人马舌头受伤,说话间吃痛,有些口齿不清,那女半人马上前查看,金发女半人马先是闭着嘴,耐不住对方要求,才“啊”地张开了嘴。 那女半人马一看,有些责怪似的问她,问的应是为什么舌头会受伤。 金发女半人马神色闪躲,忙加解释,不用想,自然是编造“不小心咬到”之类的蹩脚谎话。 那女半人马也不深究,左右一顾,走到一株长得有点像美人蕉的植物前,把肩上锄头和手中药袋放下,折了一截茎枝,将茎枝断口流出的白色汁液滴在金发女半人马的口中,再嘱咐了几句。 大概是要她先不要开口说话,也不要把那汁液吞下,金发女半人马连连点头,那女半人马便转向红发女半人马问了一句,红发女半人马好像这才想起什么,慌张地往韩秋这边的屋里一指。 韩秋往屋里一缩,钻回纱帐里,躺卧在软垫上,闭目装睡。 只听她们三个一边说着什么,一边走进屋里,掀起纱帐,围在身边。 其中一个伸手在他心口摸了摸,又来翻他的眼皮,韩秋怕被看穿,只得翻起白眼。 只听“咦”的一声惊呼,却是那年纪大的女半人马所发,想来摸自己心口,翻自己眼皮的就是她了。 也不知她有没有看出端倪,只听她对金发红发女半人马说了几句话,后者便一同离去。 韩秋微微张眼,悄悄看去,只见屋里只剩下那女半人马一个,独自坐在桌子旁,叮叮咚咚地在捣鼓着什么。不一会见她转过身来,又连忙闭上眼睛。 那女半人马走到榻前,一股药香冲入鼻内,韩秋微微一惊,又觉得身上伤口处一凉,原来那女半人马是在给自己涂抹上药。 韩秋心里好不奇怪,实在想不明白她为何给自己疗伤,要说她有所图谋吧,自己两手空空,身无长物,也不知道有什么可图的。 要说她贪图自己“美色”,这也未免太过荒唐了,韩秋还是有那么一点自知之明。 能猜到的只有两点,一是那红发女半人马可能是她极亲近之人,自己舍身救了红发女半人马,她为报恩情,才替自己疗伤; 二是她医者父母心,看不得伤者受苦,她院子的这些花草,大概不止用作观赏,更是可入汤药的妙品。 一通猜想,又觉那女半人马翻动自己身子时,动作又轻又慢,似乎生怕压到伤口,而涂抹药草时,又都小心翼翼,温柔细致。 虽然看不见神情动作,却能想象出她关心至切的样子,心里更加笃定,防备之心顿时抵消不少。 正在想着这女半人马要杀自己,也不会费心医治,看来小命是无忧了,如此看来,运气还不算太赖。 忽然咚的一下,额心被什么敲了一下,这一下始料不及,痛得厉害,不由“哎呀”一声坐起,转头却见那女半人马中指成扣,放在嘴边轻轻地吹气,脸上尽是戏谑微笑。 第25章 灵契 原来她一早就知道自己早已醒转了,韩秋摸着额头道:“好痛!” 但见她笑吟吟地看着自己,虽然她听不懂自己的话,但该说的,还是得说,站起身来道: “多谢前……辈救治之恩,在下没齿难忘,不过前辈要是以为,如此就能任意戏辱,那可大错特错了……” 那女半人马歪头露出不解的神色,韩秋道:“前辈,韩秋还有要事在身,既然药已上完,咱们就此别过,青山不改,绿水长流……” 他眼瞅这女半人马虽然异族长相,但面相之中,却有一种类似中州人的恬淡、和善,让他大觉亲近,更隐隐觉得,要从她手中逃脱,当不是难事。 此刻只有她一个在此,此时不走,更待何时!假装行礼作揖,忽然从右边钻去。 哪知那女半人马虽然听不懂韩秋嘴里叽里咕噜说些什么,但见他又弯腰又拱手,眼角一直往门边瞟去,早已猜破心思,张开双臂挡在身前。 韩秋向右不成,立刻转向左冲,不过他变向迅捷,女半人马也不遑多让,始终张开双臂挡在身前,除此之外,却也没有多一步动作,只是脸上的戏谑之意更浓。 韩秋看出她只是想把自己留下,没有为难意思,正想说:“不玩了,不玩了,我留下便是……” 门外响起一阵半人马的脚步声,来的远不止一个。 韩秋暗自一惊,猜到这些半人马必定是眼前这女半人马差金发红发两个去叫唤来的。 不知他们究竟想要玩什么把戏。只能随机应变,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第一个进门的,是那须发皆白的威严长者,韩秋见过几次,自然认得。 第二进来的,是个老而弥坚、一脸凶猛的健壮长者。 第三个进来的,是个身形偏瘦、在一众半人马中也十分高挑的阴郁长者。 第四个进来的,是个平平常常、看不出什么特点、但样子比前几个都平易近人的和蔼长者。 这几个半人马一进来,就把屋子塞得满满当当,简直无处立足。 那女半人马迎了上去,站在了一旁,向他们说了什么,那威严长者点了点头,曲拳向胸,作了个奇怪的姿势。 韩秋一时懵然,跟着做了个同样的动作。 威严长者叽里呱啦地说了一句话,韩秋也跟着重复了一次,长者又说了一句,韩秋再重复一次。 威严长者面露诧色,又问了他一句,韩秋也不知他问的是什么,还是只得跟着重复。 这半人马的语言,与中州话的发音天差地别,韩秋的舌头像打架一般,好不容易,才模仿得七八分相似。 那几个半人马相顾一望,脸上露出恍然神色。 原来那威严长者第一句说的是:“在下乃本谷谷主、半人马族长依鲁斯,不知阁下大名?” 第二句说的是:“本谷与世隔绝,不知尊驾是如何入谷?” 最后问的是:“你怎会说我们的话?” 这些问题韩秋一个没答,只是依瓢画葫芦,有样学样,这几个半人马怎会看不出他根本听不懂依鲁斯在说什么。 不过既然羊皮卷上说人族生性狡猾,擅长伪装,却也不可大意。 依鲁斯心忖:“羊皮卷上说人族最讲究伦理道德,孝义廉耻,如果辱及亲人祖辈,必然勃然大怒,我且试你一试,便知你是否假装。” 指着韩秋道:“你父亲是个无能、无耻,卑劣下流的杂种!”刚说完,隐隐觉得哪里不对 。 还没想出哪里不对,就听韩秋也指着自己,重复道:“你父亲是个无能、无耻,卑劣下流的杂种!” 这岂不是变着花样,教这小子骂自己? 依鲁斯神色微微一尬,幸亏同来的几位长老并未看出,那范德尔更气得骂道:“岂有此理,你敢骂族长父亲!” 韩秋跟着重复:“岂有此理,你敢骂族长父亲!” 范德尔一愣,那威严长者,即半人马族长依鲁斯道:“范德尔长老息怒,我只不过是要试他一试。”顿了顿,道:“看来他是真的听不懂咱们的话。” “那却如何是好,总不能等这小子学会咱们的话,再来盘问吧?” 那高瘦的阴郁长者,即迪奥戈,道:“不然,我们学会了这小子的话,一样可以审问。” 范德尔道:“放屁,是咱们要审问他,可不是他审问咱们,要学也是他学咱们的话,凭什么咱们要学他的话?!” 迪奥戈道:“范德尔长老此言差矣,我问你,咱们之所以不能审问他,是为什么?” 范德尔道:“自然是语言不通,无法交流。” 迪奥戈道:“那就对了,之所以无法审问,不在于是他审问咱们,还是咱们审问他,而在于语言不通。那么咱们学他人族的语言,和他学咱们半人马的语言,又有何差异?!” 范德尔总觉得他这一番话似是而非,一时也不知如何反驳,气得脸红耳赤。 依鲁斯道:“两位长老无需为此起争执,要想学会一门语言,并非旬日可成,这乃是不得已的后策,咱家可没这么长的时间等候,还是另想他法。” 转向另外那名和蔼长者和女半人马道:“不知霍奇森长老和辛西娅长老可有良策?” 霍奇森摇摇头道:“要想交流无碍,倒不一定要语言相通,只要心有灵犀,意领神会,也能窥知彼此心中所思所想。” 范德尔道:“这不是白说吗?能心意相通,还问什么话?何不直接钻进他脑子就行了!” 依鲁斯微微思忖,变色道:“霍奇森长老难道你是说……与他签订……灵契?!” 在场几个,一听“灵契”二字,皆然变色。 范德尔摇头摆手道:“这万万不行,这灵契乃人族为奴役我族,供其驱使而创立的邪恶之法,当年先祖不愿为奴为仆,才惨遭屠戮,如今怎能为了套这小子的话,而再入苦坑,要我说,干脆把这小子杀了,一了百了!” 那迪奥戈也少见不与他拌嘴斗气,点头道:“范德尔长老说得没错,这灵契万万不可再提!” 霍奇森道:“要心意相通,倒不一定要用到‘灵契’,传说中有一种名叫双生草的仙药,雌雄双株,相互依存,同生共灭,若能雌雄分服,则服者心灵相印,意念交汇。这种双生草,辛西娅长老理应比我们懂得更多……” 辛西娅道:“不错,根据先祖留下的卷轴所记,这世界上确实有这样一种仙草。可惜……” 众半人马问道:“可惜什么?”辛西娅道:“可惜本谷之中,却没有这种仙草。” 范德尔鄙夷道:“既然没有,那还不是白说?!” 依鲁斯道:“难道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众半人马一时沉吟不语,辛西娅心想:“这几个平日自诩聪明,难道就没想到,语言不通,就不可以图画示意,相互交流吗?譬如在沙地上画图相询,令这人族小子作图作答,这不比那什么‘灵契’、‘双生草’来得实际?” 她察言观色,但见依鲁斯虽然神色凝重,眼里却有一种兴奋难抑的亮光,暗暗与霍奇森对视一瞧,她心里顿时亮堂,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果然只听霍奇森道:“族长,其实依在下所见,那‘灵契’虽源出不正,但经过三百年前那位救下先祖的能者改良,却也不再是邪恶的奴役之法。 “与人族签订‘灵契’,也不意味着为奴为仆,必须听命于他,生死凭由,而是两者平等,谁也号令不了谁,只不过平添了一个‘心意相通’的异能而已。 “所谓非常之时,行非常之法,若能与这人族签订‘灵契’,那他所思所想,便如月下清泉,一览无遗,他即有心图谋,也无所遁形,咱们也好及时作好防备,岂不妙哉? “而且,咱们半人马一族,之所以被人族欺凌,并不是人族武力比咱们强,而是人族太过奸诈狡猾,谎话连篇,就算等他学会咱们的话,再来审问,焉知他不会故意诓骗、设计下套?” 他一口气,如倾江海,滔滔不绝,显然这番话也是酝酿已久,见众半人马无可辩驳,也不禁微微得意,喜形于色,道: “是故,我以为眼下最可行之法,便是在族中,找一名自愿者与这人族小子签订‘灵契’,将他为何入谷、如何入谷等等探个究竟!同时,亦可籍由此子,窥知外面世界格局,天下形势,为我族将来出谷绸缪划策!” “我言尽于此,不知诸位有何高见?” 依鲁斯道:“如此甚好,范德尔长老可有不同看法?” 范德尔脸色苦沉,欲言又止,摇了摇头,道:“全凭族长定夺。” 依鲁斯又转向迪奥戈,问道:“迪奥戈长老,不知你意下如何?” 迪奥戈道:“霍奇森长老计策高妙,我难望颈背,不得不服,不过那改良的‘灵契’之法,原是那位能者为避免我族沦为奴隶,而用来对抗原先‘灵契’的法术,只停留在设想之中,从未试过,必定凶险万分,我怕……” 依鲁斯打断道:“先祖有云,事无风险,则大业难成,何事没有风险?为了谷中安宁、我族存亡,冒此小小风险,大为值当!” 迪奥戈道:“是,族长英明。”便不再说话。 辛西娅见依鲁斯向自己看来,不待他开口,道:“只要不用把我院里的草药毁去,我什么都听族长的。”心里却想:“看他样子,只怕连谁来与这人族小子签灵契,都一早想好了。” 果然只听依鲁斯道:“既然大家没有异议,此事便就此敲定,至于人选,大家有何想法?” 霍奇森道:“此事宜秘不宜彰,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而且依那能人所言,异性年仿最好,想来只有梦露娜最为合适,这人族小子是她第一个发现,由她了结此事,再好不过。” …… 韩秋眼见那威严长者只询问几句,便将自己抛置一边,与众半人马肆无忌惮地商议着什么。 这些半人马说到激动处,还时不时往自己身上瞧来,那目光复杂异常,有时厌恶居多,有时恐惧居多,有时仇恨居多……总归不是什么善意的眼神。 他们自然在是商议如何处置自己,看他们先是左右为难,一个个愁眉苦脸,但在那长相平凡的和蔼长者一番高谈阔论后,那威严长者便有些喜难自禁,扬眉飞眼。 余者虽皆有些无可奈何的意思,威严长者一通问询,却个个点头称是,已然猜出他们已经决出处置自己的法子了。 这些半人马围挡在前,他自然难以逃脱,也不会自讨无趣,只恨听不懂他们说的话,不知接下来要遭遇何种命运。 想到就此被杀戮灭口,也不无可能,心里也不由忐忑起来,却见那女半人马偷偷朝自己微笑点了点头,心神才略为安定一些。 过了一会,只见那健壮长者、高瘦长者和那和蔼长者先后走出屋外,不一会那和蔼长者领着红发女半人马走了进来,又退了出去。 那红发女半人马见韩秋醒来,喜逐颜开,星眸流波,大呼一声,便要走将过来,却见威严长者脸色一沉,不由收敛笑容,停了下来,向威严长者行了个礼,然后又向那女半人马行了个礼。 那威严长者呵斥了几句,怒气稍息,便对她解释了一通,那红发女半人马越听神色越变得暧昧,脸颊泛起红潮,一双眼珠不住向韩秋瞟去。 那威严长者见状又大声讲了几句,红发女半人马脸色才变得凝重起来,思忖良久,终于点了点头。 那威严长者脸色稍霁,忽然转向韩秋,上下细细打量一番,韩秋被他看得有些发毛,那长者却猛然举杖戳来,这下疾如闪电,韩秋虽有防备,一时竟然躲闪不开,被他在胸口连戳几下。 他身形一滞,便已动弹不得,内心震撼,不啻石破天惊,因为这半人马并非乱戳乱刺,而是每一下都打在了他的穴道之上,这分明是武功中的点穴之法。 这本属戎狄蛮夷的罗刹人种半人马竟然会中州人的武功手法,如何不教他吃惊? 不过吃惊归吃惊,他封住自己穴道,究竟想要做什么?难道想要开膛破肚,想要看看内在与他们有何不同?! 不对,要开膛破肚,为何要唤这红发女半人马进来?看她方才有几分害羞的样子,莫非…… 想起村里老人说过,有些妖怪会化作美貌女子,假意与男子眷恋缠绵,实则夺其精元,以助修习,而那男子被吸取精元后,则会化为人干,暴毙而亡。 不由大声道:“喂喂,我自小体弱多病,体内没有什么精元,你们吸了……” “没用”还没说出口,半人马族长依鲁斯嫌他聒噪,长杖一递,点住了他的哑穴。韩秋嘴巴张合,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第26章 契成 韩秋只待引颈就戮,那威严长者却回头对红发女半人马和此间主人辛西娅交代了几句,便自离去。 待他去后,辛西娅和红发女半人马说了几句,也掩门去了,屋里就只剩下红发女半人马和韩秋两个。 韩秋暗想:“果然,她要使出那妖术来吸取我的元阳了,我须守心坚志,不受魅惑。” 但愈不去想,便愈心猿意马,脑海不由浮现初见之时,他躲在树丛里,红发女半人马胸口那对白兔一出一入的情形。 他心里隐隐生出遗憾:“若她不是这样半人半马的怪物多好!” 这样一想,愈发觉得红发女半人马是如此娇俏可人,让人情难自禁,望向她的目光便多了一份痴迷,丹田一股热气冲起。 垂眼又看到红发女半人马下身,一盆冷水倒浇,心里悚然:“韩秋呀韩秋,你都身陷囹圄,命在瞬息,怎么还有那么多邪念?!” 在此危难之间,许多平日不会细究的事,反而变得明晰可辨:似乎自从那梦中罗刹美女给自己吞下火蝎子以来,自己看向身边的异性,不自觉就多了一份炽热,时常冒出乱七八糟的想法,而在这之前,这是从来没有过的。 那红发女半人马见韩秋望向自己的目光,先是害怕,继而变得炽热、轻佻,接着又变得迷惘,心里也不由想起另外一个何其相似的眼神。 两人默然相对,各有心思,也不知过了多久。 那金发女半人马忽然愁眉深锁,走了进来,与红发女半人马争吵了几句,又自愤愤转身离去。 不过这次,她倒不像是对红发女半人马生气,而是另有其人。 因为她临走时,像是去找谁算账一般,红发女半人马柔声劝慰,也拉她不住。 韩秋听不懂她们语言,只能在一旁猜哑迷。 那金发女半人马走到门边,似乎想到什么,回首看了看韩秋,眼里杀意外露,从腰间抽出匕首,转过身来,向韩秋走去。 红发女半人马见状,连忙挡在身前,金发女半人马斥喝怒骂,红发女半人马就是不让,这才又一脸阴寒地走了。 韩秋不明所以,只想:“原来断龙匕是给她拿走了,难道那天在背后敲晕我的,不是这红发女半人马的姘头,而是她?” 又想:“我与她无冤无仇,她为什么想要杀我,红发女半人马为什么又要护住我?” 真是一团乱麻,无从猜起。 红发女半人马幽幽地看了他一眼,大概怕他站着不动,累得难受,便把他轻轻抱起,放躺在软垫上。 韩秋无法出声,又不能动弹,只能眨眼致谢。红发女半人马心事重重,并未看到。 渐渐日头西斜,门外白光变为橘红,黄昏时候,原先那女半人马带了些食物进屋,与红发女半人马一同分食。 那红发女半人马指了指韩秋,那女半人马却摇了摇头,红发女半人马便拿了些瓜果,剥了皮递到韩秋嘴边。 韩秋也不客气,正觉饥渴,大口吃了。 那红发女半人马微微一笑,替他擦净嘴角,与那女半人马坐在桌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也不知过了多久,便趴在桌子上,各自闭目睡了。 夜幕降临,鸣虫唧唧。 韩秋心中思绪万千,也自昏昏沉沉,正欲睡去,忽然门外一阵轻响,有人敲门示意。 红发女半人马和那女半人马幽幽醒来,打开房门,原来竟是那高瘦的半人马长者。他并不进屋,在门边说了几句。 那女半人马点了点头,向红发女半人马交待几句,后者便把韩秋抱起,跟着一同走出门外。 庭院之中,月色朦胧,幽香阵阵,想来花枝幽暗中,自有幽兰香草,悄然开放。 一行人出了庭院,向东而行,一路上谁也没开口说话,像奔赴一个隐秘的约会。 沿着小径走了一会,来到一处乱石堆中,那石堆垒得大概有八九尺高,长满了青藤和野草,不知已有多少年月。 那高瘦长者领着他们,在石堆中穿行了好久一会,来到一处洞穴前。 那洞穴甚是隐秘,洞口被绿藤遮挡,里面黑黢黢,看不出深浅。 高瘦长者先行入内,在石壁上取下一根松枝,用火石点燃,才招呼女半人马和红发女半人马进洞。 洞里一道石砌台阶往下延伸,走了茶盏功夫,前方才传来光亮。 沿着光亮向前,两边越来越宽敞,不一会儿,却来到一个火光辉映的石厅里。 那石厅约有百米之宽,四面摆满架子,架子上既有兵器,也有木盒等等杂物。 石厅正中前方设有石桌,桌上摆着三个一丈来高的半人马石雕,想必是半人马的先祖之类。 石厅中央,白日里所见的那威严长者、健壮长者、和蔼长者已然相侯多时,在他们前方,脚下石板上,刻凿着一个奇怪法阵。 那法阵刻凿痕迹甚是新亮,显是才刻不久。 法阵样式繁复,乍一看像是阴阳八卦图,细看只是外在轮廓相似,里头纹路走势大相径庭。 那威严长者命红发女半人马将韩秋置于法阵的一处阵眼之上,又令红发女半人马立于另一处相对阵眼上。接着在法阵四周摆上蜡烛,一一点亮。 火苗莹莹,无风自动,韩秋心里说不出诡异,心头一股强烈逃跑欲望,然而连一个手指也动不了,只能徒劳焦急,急得眼珠直转。 那红发女半人马看破他内心慌张,目光柔柔看来,大有抚慰之意。 那威严长者点完蜡烛,便与其余诸位半人马长老一同回转过身来,朝着正前方石像跪拜行礼。 礼毕,便从台上一方石盒,取出一张羊皮卷。几个半人马并行而立,一起捧着那羊皮卷,搁在各自手臂上,小心翼翼铺展开来。 那女半人马站在一边,大有掠阵之意,那威严长者对她说了什么,她点了点头,拿出一把银锥,走上前来,划破韩秋和红发女半人马手腕,任血滴落在法阵中心。 威严长者又向红发女半人马交待了什么,后者同样点头回应。 一切妥当,威严长者才与几位半人马长老一同朝羊皮卷瞧去,诵读出记载其上的法诀。 那法诀也不知用何种语言写成,与韩秋多听的半人马语言又有区别,音节沉闷而怪异,听来让人昏昏欲睡。 他们每念一句,红发女半人马便跟着重复一句,声音在石厅里回荡,如波浪轻卷。 韩秋虽然听不懂她们念的是是什么,但觉阵阵睡意袭来,顷刻间,眼皮似有千斤之重,再也招架不住,渐渐阖上。 但奇怪的是,他并未昏睡过去,反而闭上眼睛,更难得清醒,只觉自己坠入一个无底黑洞,不断下沉。 那下沉之势,倒不十分迅疾,反而如同轻羽飘浮,晃晃悠悠,飘飘忽忽。 他努力想要止住,但自己就是那根轻羽,既无力可施,又无力可着。 那种无力感,便如同当日乍闻爹娘死讯、亲眼目睹曾阿牛殒命一般,恨不得以身代受,却终究无力回天。 忽然间,他已泪流满面,胸口间,快要被碾成片片碎块,残缺不全。 人生何苦,但黯然销魂者,唯离别二字! 若世上只有欢聚,没有离苦,那该多好!但是那断无可能,断无可能…… 他心灰意冷,再不抗拒,那下沉之势陡然加快,如同瓷器落地,砰地一下,将碎未碎之间,忽然间又化作几道光线,在黑暗中乱窜。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召唤他似的。那光线如灵蛇飞游,不断往黑暗深处飞去,而那黑暗仿似永无尽头,愈往深处飞,愈是浓重稠密。 虽然只有短短一息,但对那化身的光线而言,不啻千年、万年,一切草木枯荣,人事转换,全与它无关,只是一心向更深处迫切飞去。 终于前方忽然微微发亮,在黑暗最深处,反而是如此温润、柔弱的光亮,而那道柔光又像一堵铜墙铁壁,将他阻挡在外。 他不明所以,但他知道,即使粉身碎骨,也要进入其中。他已化作一条毒蛇,他要撕裂这道柔光。 他高仰头颅,俯冲而下,忽然间,那柔光骤然消失,而他也已化回人形,一恍惚,便站立在了花草掩映的庭院的小径里。 一个小女孩在满天落花纷飞中,回头看他了一眼。两人都愣了愣,不由自主,异口同声道:“是你?!” 一瞬间,如水面投石,幻境消散,韩秋猛然张开眼睛,恰好眼前一人,也同时睁开眼睛。 两者四目相对,各自带着惊愕、伤心、悲痛、怜悯的光芒,如星辉交映、流水汇融,在各自眼里,看到了自己。 韩秋只觉头脑里思绪如麻,各种画面片段,纷纷扰扰,汹涌而来,他大喝一声,晕倒在地。 而那红发女半人马同样一声惨呼,身子瘫软摔倒。 “失败了吗?”半人马族长依鲁斯心力交瘁,看着眼前景象,心中惋惜至极。 在那能者的附录中有言:若施法失败,灵力反噬,轻则丢魂少魄,记忆缺失,重则神志泯灭,行尸走肉,虽生犹死。 依鲁斯倒不关心红发女半人马神志如何,只要她肉体无损,还能给族人传宗接代,便不算过失。 至于韩秋,活也罢,死也罢,若他身后并无隐藏阴谋,对族人不利,那就更不值一提。 他只是惋惜,这新“灵契”难以施行。 因为有朝一日,半人马一族终归要出谷入世,若彼时人族仍以旧“灵契”残害禁锢,拘为奴仆,便无反制手段。 可惜他不知道的是,当初那位能者留下这所谓的新“灵契”,倒不是用来反制旧“灵契”。 这就好比,画家看到立意高绝但技法拙劣的画卷,匠工看到造型新颖而细处粗糙的雕像,技痒难耐,忍不住救过补缺,将之变为妙品。 原本旧“灵契”施法起来,颇为简单,其结果也不过以一方控制另一方为主,并无什么“心灵相通”功效。 但其对订约者和受约者之间的关联,有些玄妙之处,那能者便由此衍化出这“心灵相契”的法术。 这法术于他颇有自得之处,不忍失传,又怕半人马毁去,便耍了个心眼,说是对“灵契”的反制云云,记录在羊皮卷上,希望有朝一日,被后人窥见,得知他天才之处。 此是闲话,言归正传。 却说这几位半人马长老,正在领红发女半人马诵读法诀,忽然地下沙沙作响,不知何时竟爬满毒虫,吓得一惊,那法诀便被打断了一下,韩秋和红发女半人马也随即双双晕倒。 在一旁掠阵的辛西娅长老,也是后知后觉,忙不迭取出药粉,驱散毒虫,而后又将那药粉在周边撒上一圈。 那药粉由数十种药草精制而成,对驱毒颇有奇效,只见毒虫围着圆圈急转,不敢进入,但也并未散去。 众人马暗暗心惊,不知所以然,但倒也不把这些毒虫放在眼里,只道它们闻到血腥味,觅食而来。 他们见韩秋和红发女半人马均已晕倒,不省人事,以为“灵契”施法失败,纷纷望向族长依鲁斯,待他吩咐如何处置。 那辛西娅长老心里暗忖:“都怪自己被法阵吸引,连那毒虫何时出现,也不曾留心,害族长他们分神,打断了仪式,这才使她遭此厄难。” 不由满怀愧疚,便要将红发女半人马从血泊之中,扶她起来。 依鲁斯忽然福灵心至,道:“且慢,辛西娅,你先别动她身子,仪式尚未完成!” 辛西娅一愣,停了下来,与其他几位长老一同往法阵中看去。 只见韩秋和红发女半人马两者虽没有动弹,手腕流出的血液,却各自沿着法阵凹槽,分从两边,向中心汇合。 在注目之中,两股血流,终于汇合一处,填满整个法阵纹路,就在那一瞬间,法阵发出刺眼亮光。 不,不是法阵发出亮光,而是那血流发出亮光,仿佛活过来一般,如两条灵蛇,从凹槽飞出,在空中交缠盘旋。 这一幕诡异非常,众人马大气不敢喘一下,只屏声敛息,静看发展。 那两道血液化成的灵蛇,如有灵智,时而嬉戏盘旋,时而撕咬缠斗,时而交颈温存……在空中变幻各种姿势形态。 众人微微发痴,那半人马族长依鲁斯暗忖:“难道这就是那能者所言‘以血为媒,以魂为引,以心为契’?!” 一扫心中失落,急道:“快,快,跟着我接着往下念!”收敛心神,继续把方才中断的法诀大声念读出来。 众人马齐声诵读,那两条灵蛇如受感应,在空中盘旋一会,忽然融为一团。 众人马继续念读,那血团便极速盘旋转动,猛然化作两道红光细线,分别从韩秋和红发女半人马手腕伤口处钻入体内。 羊皮卷上的法诀念毕,那血液也刚好全部钻入两者体内。 而众人马已累得大汗淋漓,浑身酥软,似是经历一番苦战,心神疲倦,好久一会才回过神来。 那依鲁斯将羊皮卷收好,交由范德尔放回石盒之中,走近韩秋和红发女半人马身边查看。 只见他们手腕伤口已然愈合,只留下一道细细伤疤。除此之外,两人身上并无异处,也不知道施法成功与否。 依鲁斯见众人马均神色焦急地望着自己,想来他们也是十分好奇,所有八成把握,却也不敢把话说死,只道:“按照那能者所言,这‘灵契’似乎成了,但其结果如何,只能等梦露娜和这人族小子醒来才知……” 第27章 又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韩秋悠悠醒来,和上次被敲了后脑勺一样,这次仍是头痛欲裂。 不过上次,他对这半人马并没什么怨恨。 这次却不由暗暗咒骂:自己肯定恐怕上辈子与这半人马结过什么梁子,不然今世怎会遭他如此折磨? 不知道他们对自己使了什么法术,该不会,也想把自己变成这种半人半马的怪物吧。 想到这里,不由一阵恶寒,霍然坐起,但见自己双脚俱在,并没有变成马身,才松了一口气。 转头打量四周,发现自己还在那石厅之中,那红发女半人马就躺在身边,而那几个半人马长者已不知去向。 墙壁上的火把,将尽未尽,火焰飘忽,显得昏暗,石厅里阴森空荡得有些骇人。 这些半人马花费力气,布下法阵,自然不会轻易弃置不顾,只怕是一时走开而已。 若他们回来,又要使坏,该如何处之? 一时也想不出对策,但见红发女半人马仍自沉睡,想着她对自己倒也不错,便伸手在她脸上拍了拍:“喂,喂,快醒醒!” 那红发女半人马头发蓬乱,眯着睡眼,有点迷糊的样子,韩秋心里一动:“她这憨傻模样,倒也可爱,可惜……” “可惜什么……” 韩秋矍然一惊,道:“你说什么?” 红发女半人马被吓了一跳,睁大眼睛,不明所以地望着韩秋,那眼神分明在说:“我没有说话呀?!” 韩秋更加惊得差点连下巴也掉落地上,不对,你明明说话了,也不对,如果是你说话,为什么你嘴巴一动也不动? “对呀,我没有说话,自然嘴巴就不会动了。”韩秋道:“你没有说话,那我是在和谁说话?” 那红发女半人马心想:“你把我绕晕了,你不正是在和我说话吗?!” 忽然呀一声惊呼,不对,我怎么听懂你在说什么了,难道……是“灵契”?! 而韩秋也正在此时发现,由始至终,都是自己一直在说话,红发女半人马还没出过一句声。 这到底怎么回事?难道自己能听见她心里在说什么?! 正在各自迷惑不解时,只听一阵脚步声传来,转头看去,是那半人马长老辛西娅。 原来昨夜,依鲁斯、范德尔几个久等不见韩秋和红发女半人马醒转,便各自离去,留下辛西娅照看。 辛西娅守了一夜,才出去取了些食物,回来见两人醒转,大为欣喜,走上前来,拉着红发女半人马询问。 两个女半人马叽叽喳喳地说着话,奇怪的是,韩秋听不懂辛西娅的话,但却能听得懂红发女半人马的话。 或者说,她还没说出口,韩秋就已经知道她要说什么。 换言之,他也听不懂红发女半人马的话,却能听得到她心中所思所想。 想到红发女半人马在心中提及的“灵契”二字,猜到他与红发女半人马能够互听心声,大概就是拜这“灵契”所赐。 莫非昨夜那些半人马在自己身上施展的法术就是这“灵契”? 想明此点,惊愕尽去,便要试她一试,朝着红发女半人马瞪大眼睛,在心里想道:“喂,你叫什么名字?” 那红发女半人马一边和辛西娅说着话,一边瞟了他一眼,心里道:“你不必试我了,这就是‘灵契’,我的名字叫做梦露娜,你叫什么名字?” 韩秋心道:“我叫韩秋,原来我想什么,你也知道?!” “不错,我想什么,你不也知道?” 韩秋心想:“这倒有趣……” 梦露娜心道:“有趣吗?我并不觉得,我只想替族长和长老们问完话,就离你远远的。” 韩秋不解,不由想起在那柴屋中,自己虽被绑得结实,但她却温柔以对,态度亲近。 梦露娜脸上微微一红,一边和辛西娅说着话,一边心想:“我对谁都这样,并不是对你好……你能听到我心思,我要一边回答别人,还要在心里应付你,想想就觉害怕!” 韩秋心想:“不错,若我起了龌蹉念头,岂不全部被你窥知?!” “你有什么龌龊念头?” 韩秋刚想回答,梦露娜忽然惊呼:“糟糕,要被辛西娅长老发现了!” 原来辛西娅见梦露娜眼神飘忽,心不在焉,与韩秋眼色往来,便开口询问。 韩秋心问:“她问你什么?” 梦露娜心答:“她问我是不是在和你说话,那‘灵契’是不是成功了。” 韩秋心道:“你要如何回答?千万不要回答是,求你了!” 梦露娜微微一惊:“为什么?” 辛西娅似觉有异,站在两人中间,不让两人对视,但丝毫不影响两人在心里交谈。 韩秋心道:“中州人有句话,叫做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他们知道你与我已心灵相通,只怕问完话,就要把我杀了……” 梦露娜道:“胡说!”激动之下,这句话脱口而出,并非只在心里默念。 辛西娅吃了一惊,道:“你喊这么大声干嘛,你不愿回答就罢了,待族长他们回转,难道也要隐瞒吗?” 当然这些话,韩秋自然听不懂,自从梦露娜心中所想猜出。 梦露娜道:“辛西娅长老,对不起,梦露娜并非故意无礼……” 辛西娅道:“那好,我问你,你和这小子眉来眼去的,是否‘灵契’已成,和他互通心语?” 梦露娜正待回答,韩秋已然在心中求道:“好姐姐,千万不要说是,你随便推搪过去,小弟日后一定重重有报!” 梦露娜心道:“族长说你们人族凶残狡诈,你闯入山谷,居心叵测,恐怕对我族大大不利。我问你,你入得谷来,是不是要来残害我族?” 韩秋心道:“好姐姐,这真是天大误会,我吃饱饭没事做,才会跑来这鬼地方,残害你们?我是为了找人,无意才闯入……” 回忆起前几日,陈玉珠忽然凭空消失,自己心急如焚,竭力寻找,最后爬上绝壁,无意闯入山谷的情形。 他这么一想,种种画面情形,浮现心间,便也在梦露娜心里重演一次,不必费舌,已然知晓。 “原来山谷外的岛屿是这样子的,蓝天白云,渚清沙白,广袤无垠……” 又想:“看你瘦弱不经,居然为了找回那小情人,吃了这么多苦头,也算难得……” 韩秋心里嘀咕:“她不是我的情人……” 梦露娜却不信他,心道:“好,我暂且答应你,但你也不能做出有损我族的事来!” 韩秋喜道:“这个自然。” 他们两个不动声色,在内心之中,言语交谈,话锋往来,实际上却仅仅过了一瞬而已。 辛西娅只见梦露娜微微一顿,便听她回答道:“辛西娅长老,我也不知道成与不成,但要说心灵相通,却是没有,不过……” 辛西娅问道:“不过什么?” 梦露娜道:“我能感到他并无恶意……” 辛西娅狐疑地看了看梦露娜,又回过头来,看了看韩秋。 韩秋道:“你看什么看?!” 辛西娅向梦露娜问道:“他说什么?”梦露娜摇了摇头。 韩秋怕她再追问,便指着辛西娅手中拿着的瓜果菜饼,呀呀地指了指嘴巴,辛西娅微微一笑,道:“原来是饿慌了。” 于是将取回的食物分给二人,待二人吃完,收拾一番,向梦露娜道:“时间还早,既然你已醒转,便好生看着这小子,切莫给他逃了,等今晚族长和长老们商议好了,自会决定如何处置!” 临去又交待道:“此处收录我族各种卷宗秘史,历代除族长和长老外,谁也不能进入,今日你有幸入得此间,大可随意翻阅,但其中内容,万万不可对外泄露,明白吗?” 梦露娜道:“这些卷宗有什么好看的,辛西娅长老,不如你放我出去,你留在这里看守他可好……” 辛西娅笑骂道:“没大没小……”便自离去。 石厅之中,又只剩下韩秋和梦露娜两个。 韩秋道:“谢谢你!” 梦露娜笑道:“不必谢我,我是看在你对我们并无恶意的份上,才帮这个小忙。若你心存歹意,我也不会帮你。” 韩秋道:“这个自然!” 一时也不知和她说些什么,只想:“不知这些卷宗上记叙了什么秘闻,这些半人马从何而来,何以会在这绝谷之中定居,或能从其中寻得答案,尤其是那供台上的羊皮卷,既记着‘灵契’法诀,自然也有解救之法。” 梦露娜道:“你……可别想多了,这些卷宗,是我们族长和长老才有资格翻阅,你一个外族异类,就不必多想了!” 韩秋道:“是你想多了,我又不懂你们半人马的语言文字,就算给我看,也看不懂。除非……” 梦露娜道:“我……自然也不会看。” 韩秋心想:“我才不信你忍得住!” 梦露娜道:“你说什么?” 韩秋讪讪道:“没说什么……” 两人相对无聊,韩秋心道:“总不能这样大眼瞪小眼,什么也不干,挨到天黑吧。” 梦露娜道:“和我一起很无聊吗?既然如此,你不如把那火把换上新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辛西娅又拿了些食物回来,一同吃了。 这次她并不离去,而留了下来,等了一会,依鲁斯、范德尔几个也走了进来。 自然又是一番审问。 梦露娜依照韩秋所言,死口咬定,与韩秋并无心灵感应,只是感受得到他并无恶意。 依鲁斯等无以求证,只能姑且信之。几个一通商议,决定仍由辛西娅、梦露娜看守韩秋。 “灵契”一事,原由霍奇森提起,依鲁斯决议定夺,费了这些气力,不见成效,难免有损脸面。 只能推诿这“灵契”非一时三刻能见效,须得让两者多待些时日,才能水到渠成,毕克其功。 匆匆交待几句,便各自散去。 辛西娅领着韩秋与梦露娜回到庭院中的屋子里,说道:“往后日子,你便与这小子在此间同住,吃穿用度,我会每日准时送到,记住,依照族长吩咐,除了这个庭院,你们哪里也不准去。” 梦露娜道:“我们把你的房子占了,那你住哪里?” 辛西娅道:“我自有住处,就不劳挂虑了,你看好这小子就行了。” 梦露娜点头答应,辛西娅这才离去。 梦露娜把门关上,随手把胸口间缠裹的麻布解开,长呼了一口气,心道:“原来撒谎这么累人。” 韩秋转过头去,道:“你做什么,男女有别,怎能如此不要脸?” 梦露娜心道:“你不是看过了吗,有什么好害羞的?!就算你不爱看,也犯不着骂人!” 韩秋心道:“那不一样,我并非有意偷看。” 梦露娜心道:“奇怪,你心里明明就很想看,你大方看,我也不会怪你。” 韩秋气恼道:“谁说我想看了?!” 梦露娜道:“不管了,我要先睡一会了,你答应我不逃跑的,你若睡不着,就替我到院子里的池子里,把这衣服洗干净。” 说着把那麻布往韩秋头上一丢,便钻进纱帐里,在软垫上躺卧下,不一会便鼾声响起。 韩秋苦笑摇头,拿着那麻布,掩门出去。 那小池在庭院东南方向,月光下,幽光闪烁,显得十分寂寞凄清。 走近一看,才见这小池是人工凿成,周边砌着圆石。韩秋把那麻布丢入池中,漂了几下,坐在池边,微微发呆。 若不是这池水、这月光,只怕如此良辰美景,也不会让人觉得凄清入骨吧?! 不知道玉珠姐现在何处,一切安好?没有自己陪在身边,能否照顾好自己? 想起她的一颦一笑,心头更隐隐作痛。 这个时候,趁着夜色,跑到那通道中,沿着石壁攀援而下,应该不会被人发觉吧? 不过自己应承了梦露娜,不会让她为难,若然背信弃义,一走了之,只怕她会遭那族长责罚吧? 他叹了口气,心想:“我与她相识日浅,何况她又属异类,与玉珠姐孰轻孰重,不言而喻,我岂能固守愚诺,轻重不分?” 就在此时,一阵狂风急掠,刮得四周草木东倒西歪,卷起漫天落叶花瓣。 这风来得好快,韩秋半点防备也没有,一下子扑落在水池中。等他从池中站起,四周平寂如水,哪有什么狂风急掠? 这风骤然而起,倏忽而歇,若然不是悠悠旋落的树叶、花瓣,韩秋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他心忖:“这风好生奇怪,不像自然而起的飓风,而像一只大鸟在空气展翅扑扇,在地上激起的旋风。” 但举头望向夜空,只见月明星稀,晴空碧朗,万里苍穹,夜色幽幽,一无所有。 忽然间半空之中,一点白光泛起,落到身前,才发现是一方手帕,四角绑着一个小瓶,被轻风托着,就像一枚小小的降落伞缓缓飘落。 那瓶子十分眼熟,韩秋伸手接住,细细一看,不由吃了一惊:“这不正是天养丹的瓶子吗?” 这天养丹原是那叫作李剑寒的留给自己疗治断骨所用,后来转手给了陈玉珠,成了她随身携带之物。 怎会在此地出现?不过天养丹的瓶子未必只有一个,瓶有相似,再正常不过。倒出瓶中丹药,只有六七之数。 当初李剑寒留赠赐药,一共十粒,自己吃了一粒,阿牛哥吃了一粒,陈玉珠又吃了一粒,仅剩七粒,正好符合。 世上真有如此巧合之事? 韩秋拿起那手帕一看,上面还有留字,心里忽然有一种奇怪预感:“还来?!” 果然只见手帕上写着:“安好勿念”,落款“陈玉珠”三字。 第28章 毒酒 不知不觉中,韩秋在绝谷之中,与那红发女半人马梦露娜同吃同住,已有旬月之久。 这期间里,那半人马族长依鲁斯和那几位长老也不是没有再审问他们,只不过梦露娜仍是一口咬定,与韩秋之间并无异样。 倒是韩秋为了使他们放下戒心,学了几句半人马语言,故意咿咿呀呀,一通解释,说自己无意中闯入贵地,只为寻人而来,并无敌意。 为此还带他们到那藏在绝壁中的通道看了看。 依鲁斯几个将信将疑,又随口问了几个问题,韩秋从梦露娜心语中,知晓他们所问内容,仍自装作不懂,费了老半天才领会过来,然后又费了老久一会,才勉强解释清楚。 依鲁斯和几位长老由此分为两派意见,一是主张杀之以绝后患,二是姑且留着以俟后变。 两派相持不下,韩秋一时倒也性命无忧。 自从陈玉珠手帕留字,他心中忧虑暂消,但一时也没有了去处。而山谷之中的生活,悠游简单,颇合脾性,与梦露娜、辛西娅、伊蒂丝相处,又很是有趣。 只想着若然离去,陈玉珠或有一日回转,不知从何处找寻,不如留在山谷中,她还能找着自己。 不过也不可能无限停留,最多就留一年,或者在这些半人马起杀心时,抢先逃走。 这日又自想起,陈玉珠手帕留字的情形,本想问梦露娜山谷之中起,是否还有别的隐秘场所,梦露娜却苦苦沉思起来:“从天而降,从天而降……难道……” 忽然心里涌起一阵恐惧之情,浑身战栗。 韩秋身同感受,只觉心尖打颤,寒毛倒竖,心底间闪过一幅诡异画面: 只见山谷上空原本碧空万里,忽然不知从何处卷来一道黑云,一下子遮天蔽日,宛如黑夜骤降。 山谷之中,在各处悠游戏耍的半人马,被吓得四处逃窜,惊恐万分。 韩秋正想一朵黑云而已,何至恐怖至斯。 猛然见那黑云之中,雷光闪烁,状似沸腾,接着轰隆震耳,一道硕大黑影,从黑云穿出,从天而降,伸出一双铜铸铁爪,捉在半人马马背之上。 那铁爪无坚不摧,所到之处,半人马血肉纷飞,非死即伤。 这时一个半人马小女孩被吓得原地呆住,嚎啕大哭,而那黑影已直向她飞来。 韩秋心里一紧,连忙大喊:“快走开!”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正在此时,前方一男一女半人马中途冲出,挡在半人马小女孩身前。 那黑影伸出那双恐怖铁爪,一左一右,捉在那对半人马马背上,直冲上天。 而后陡然一松,那对半人马直坠落下,砸在地上,剩下一片血肉模糊。 那半人马小女孩心中一阵悲痛,大喊道:“爸爸、妈妈……” 韩秋不忍卒目,猛然转过头去,再睁开眼睛,眼前哪有什么黑夜、铁爪? 原来方才一切尽是梦露娜心中惨痛回忆! 只见眼前梦露娜双目盈泪,怔怔出神,不由心忖:“她也是个苦命之人呐!” 梦露娜此时也回过神来,心语道:“谁说我是苦命人?我用不着你可怜!” 韩秋心道:“好,好,我不可怜你……” 正在此时,门外有人喊道:“梦露娜,梦露娜,我想到法子,不用你整天与这人族小子一同关在这里了!” 韩秋一听,已然知晓来者何人。 只见一名身形狭长,满披金发,通体雪白的女半人马冲入屋里,正是那梦露娜的闺中好友伊蒂丝。 伊蒂丝兴奋冲冲第叫喊着,一进屋,却见梦露娜如雨后蔷薇,泪痕未消,脸容伤心。 又看了看韩秋,见他同样神情阴沉,喝道:“是你惹哭了梦露娜?” 韩秋听不懂她说什么,用笨拙的半人马语反问道:“什么?” 梦露娜道:“伊蒂丝,你别乱来,不是他……” 伊蒂丝哪听得进去,怒道:“梦露娜,你放心,我要杀了他!”说着,抽出匕首,向韩秋逼去。 梦露娜拦在她身前,道:“伊蒂丝,为什么你总是这样?别人说什么,你总是一点也听不进去!” 伊蒂丝脸色变幻,怒道:“梦露娜,为什么我这样子,你还不明白吗?你宁愿向着一个外人,也不会记得我对你的好!” 梦露娜神色一黯,道:“你对我好,我自然知道……可是……伊蒂丝,我求求你了……” 伊蒂丝见不得她哀婉恳求的样子,脸上怒气消去,收回匕首,道:“好,反正他很快就要死了,也不急在一时……” 梦露娜问道:“伊蒂丝,你为什么说他就快死了?” 伊蒂丝看了韩秋一眼,欲言又止,拉着梦露娜道:“走,我们到外面说去,你别想跟着过来偷听!” 后半句却是对韩秋说的。 韩秋心想:“你和梦露娜说,那和我说有何区别,我用得着偷听吗?!” 过了一会,门外传来一阵声响,韩秋以为是梦露娜回转,不料来的却是那半人马族长依鲁斯与霍奇森长老。 只见依鲁斯向韩秋行了礼,作了个相邀的动作,道:“我半人马一族蒙受人族屠戮,迫不得已才沦落此谷,阁下贵为人族一员,是故不得不防,实不料原是误会一场。多有冒犯,不胜愧疚。如今前疑冰释,我等略备酒水,以表歉意,请尊驾移步,随我入席。” 韩秋听得一头雾水,不明其义,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看他样子,不像恶意,便回了个礼,跟他走了出去。 在庭院中走了一会,却来到一株槐树下,只见树影婆娑,树底下摆着一张石桌,桌上摆着些酒水美食。 那梦露娜与伊蒂丝已然在桌边相候。 依鲁斯在主位坐下,又指着其中一个石凳,道:“请坐。” 韩秋依言坐了下来,随后那霍奇森、梦露娜、伊蒂丝也依次入席。 依鲁斯举起酒杯,敬道:“虽说是阁下先祖犯下累累罪行在先,才令我等先入为主,致使阁下遭受不白,不过终究错在我方,这一杯酒,乃罚我不问缘由,无端将阁下拘禁!” 说着举杯一饮而尽。 韩秋跟着拿起桌面酒杯,正要回酒,忽然心里一个声音响起:“不要喝!” 韩秋眉毛一挑,那声音又自响起:“不要看我!” 不消说,自是那梦露娜在心里提醒。 韩秋心问道:“这酒里难道有毒?” 梦露娜心道:“不错!” 韩秋道:“这是怎么回事?” 梦露娜道:“族长一直不信我的话,他以为‘灵契’已成,我和你必定已能心灵相通,只不过我受你蛊惑,或者被你捉住把柄,才撒谎隐瞒。” 韩秋心道:“换作是我,恐怕也不信,毕竟你撒谎的技艺可太差了!” 梦露娜心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开玩笑?!” 韩秋心道:“他不信就不信,为什么要下毒?” 梦露娜道:“这心灵相通的东西,太过缥缈,唯有当事人自知,旁人绝难求证,他想了很久也没有头绪。伊蒂丝见他苦闷不已,才替他想出了一个法子。” 韩秋:“这个法子就是给我下毒?” 梦露娜道:“不错,她让族长假装设宴招待,向你赔礼道歉,实则却在酒里下毒,然后趁你不在一旁,将此事告知于我。” 韩秋脑子一时有些转不过弯来,道:“既然要毒我,为何又要告诉你?” 梦露娜答道:“假如你我心灵相通,我知道酒里有毒,不就等同你也知晓?你既已知晓,自然也不会喝那毒酒,如此一来,岂不证明了他的猜测属实? “反过来讲,若我们并未心灵相通,我虽知晓,你却毫不知情,自然不会想到酒里有毒,举杯之时,便不会犹豫,就算你喝了毒酒,毒发身亡,也不过为半人马除了个隐患而已……” 韩秋心道:“不喝也是死,喝也是死,好毒的计谋,难道那伊蒂丝与我有什么血海深仇?!” 梦露娜心道:“她与你倒没有什么仇,不过,谁对我好,她都这样……” 韩秋恍然道:“我明白了……”忽然间举杯仰头,一饮而尽。 一瞬间,在座诸位神色各异,依鲁斯和霍奇森相视一看,眼里失望神色一闪而过,梦露娜脸上尽是惊惶之色,伊蒂丝却满脸得意。 韩秋把酒杯倒转一巡,又放回桌上,依鲁斯微微一笑,替他斟满,然后给自己也倒上,举杯道:“阁下心胸开阔,大肚能容,这一杯酒,就罚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说着又是一饮而尽。 韩秋既然已喝下第一杯毒酒,第二杯更无所顾忌,同样一饮而尽。 依鲁斯笑赞道:“好,好,阁下豪兴飞逸,不类凡物,这一杯酒,就罚我有眼不识泰山!” 韩秋来者不拒,鲸吞虎饮,也不管梦露娜在心里如何相劝,顷刻间,已然数杯毒酒下肚。 依鲁斯和霍奇森见韩秋饮下第一杯毒酒,便已兴趣缺缺,大失所望,往下只不过随意应付几句,便留下韩秋、梦露娜、伊蒂丝,假称有事失陪,停箸而去。 梦露娜眼中泪水,忍了许久,终于断线而下。 而伊蒂丝先是得意非凡,但见梦露娜泪流满面,一腔怒火,悉数尽显于俏脸之上,眼中冒出的烈焰,几欲把韩秋烧成粉末。 韩秋悠然不顾,反而在心里向梦露娜调笑道:“看来,这伊蒂丝也未必如你所想的那般爱你……” 梦露娜并不理会,反而继续追问道:“为什么你要喝下那毒酒?” 韩秋叹了口气道:“若然我不喝,他们得知真相,岂不坐实你串通外敌、欺瞒族人的罪行?!” 梦露娜心道:“但是……你会死的……” 韩秋道:“死就死了呗,这半多月来,你我朝夕相对,早已熟知彼此心中最隐秘之处,你不嫌弃于我,我也将你等同知己视之。士为知己者死,这是人生一大乐事! “有时候,我也会想,人心也许是世界上最恶毒的东西了,我自问不是什么善良之辈,也非大恶之徒,但是有时心中仍然忍不住冒出许多邪恶古怪、淫秽龌蹉的念头,你……就是太善良了,换作其他人或许早已把我生吞活剥了…… “人性本恶,若然一个人能够完全知晓另一个人的所思所想,还能与他和谐相处,这个人若然不是天底下最好的人,就是天底下最坏的人…… “因为一个人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人心怎会无时无刻生出如此多的邪恶念头,而在见识这些念头之后,他居然还没丧失对人的希望…… “梦露娜,我不忌言,若你生在人族,以你的经历,早就遭千唾万弃,被视为人尽可夫,我知道你并不享受,只不过无法改变,便强迫使自己认为自己很是享受,实则内心却在滴血…… “梦露娜,你的族人如此待你,你却无时不为他们开脱,我自问难以做到,所以我敬佩于你……” 他内心一通剖白,看似前言不搭后语,但他每一个字,每一个词,梦露娜都听得明明白白。 毕竟,也许他们是世界上联系最密切的两个人了……韩秋心头间涌出的那种怜惜、同情,如同春潮将梦露娜重重包围住,她能真切地感受得到其中的每一丝暖意。 忽然间,她已明白,换作自己,也许也会毫不犹豫喝下那毒酒。 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这般勇气,但是若然韩秋就这样死了,她一定会很难过,很难过…… 韩秋心道:“你不必难过,亦不必自责,这是我心甘情愿而为之,你就当我一厢情愿好了……” 梦露娜心道:“我很想对你说,假如你死了,我也不愿独活,但是……对不起……我不能骗你……” 韩秋心道:“如此最好,我只求你答应我一事。” 梦露娜心道:“你说……” 韩秋心道:“也许以后会有一个名叫陈玉珠的人族女子来寻我,我希望你能告诉她,我死了,让她好好活下去……” 梦露娜心道:“就是那个你时常想起的情人……” 韩秋心道:“她不是我的情人。” 梦露娜心道:“好,我答应你。” 韩秋心道:“那好,如此一来,我倒也能毫无牵挂的死去了……” 正心灰意冷,只待剧毒发作,忽然冷声传来:“别在这装模作样了,酒里根本没毒!” 第29章 神弓 隆冬远去,春光靡靡,花开烂漫,夏日不远,蝉鸣升起。 谷中岁月悠悠,不觉中,春花红了又绿,溪流瘦了又肥,飞鸟来了又去。 韩秋和梦露娜正在给庭院的药植浇水,忽然间庭院外一阵嬉笑声传来。 几个半人马小孩正在探头,挤眉弄眼地看着韩秋,发出阵阵嘲笑。 梦露娜作声驱赶道:“去,去,别在这里胡闹,小心我找你们爸妈告状去!” 一个半人马小孩笑道:“你去找哇,我们才不怕呢!” 梦露娜气得牙根发痒,却无可奈何,捡起几块碎石,丢了过去。 那几个半人马哄堂大笑,一边躲闪,一边朝梦露娜喊话:“梦露娜,你可真傻,族中那么多英俊男儿不找,找了个怪物当丈夫!” 梦露娜羞道:“谁说她是我丈夫?” 那个半人马小孩道:“你们天天住在一起,吃在一起,睡在一起,不是夫妻是什么?” 梦露娜气得作势起身去追,道:“谁……教你说这混账话的,我……撕烂你们的嘴!” 那几个半人马小孩这才一哄而散。 原先那个和梦露娜对骂的半人马小孩远远叫道:“梦露娜,这人族怪物下半身那么细,那话儿肯定也小得可怜,肯定还不如我的大,给你挠痒都不够,怎么会快活,不如你嫁给我算了……” 说完,一溜烟跑了。 这半人马小孩语言下流猥琐,非他这个年纪所能言,定是从父母长辈处学来。 韩秋心想:“人怎么能和畜牲相比?!你这样说,我也不会觉得自卑的……” 却见梦露娜回过身来,幽幽看了自己一眼。 韩秋瞬间领会其意,道:“你自己好几月不办那事,可与我无关,我又没拦着你去找情人们欢好?” 他心里想的是另一句:“这些半人马果然淫荡,总是时时想着那事!” 梦露娜道:“我……没有……你别胡说……可是……如果连这一点乐趣也没有,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你别说我,你自己不也总想着那事吗?” 韩秋喃喃道:“你别污蔑我,我怎么总想那事,只不过是……偶尔……何况,我以礼克之,不像你……” 梦露娜挺了一挺胸口,如水荡漾,嘲笑道:“是吗,那是谁昨天又偷看我的……” 韩秋脸红耳赤打断道:“谁说我偷看了?” 梦露娜道:“你没有偷看?” 韩秋道:“我对天发誓,如果我偷看了一眼,我是小狗!” 梦露娜神情古怪地看着他,忽然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你知道自己在心里说什么吗?” 一边笑着,一边模仿韩秋一本正经的神态、口吻道:“我不是偷看了一眼,而是两眼……嗯……三眼,那誓言也算不到成立!” 韩秋羞得说不出话来,心道:“什么都瞒不过你,不说了,赶紧干活!” …… 阳光穿过草木的浓荫,澄清透亮,如同被过滤一般,落在地上,斑驳得就像溪底的碎影。 庭院深深,幽静得不像人间。 韩秋和梦露娜先是拔掉药植周边的杂草,再提桶打水,一株一株地灌浇。 梦露娜忽然神秘兮兮地问道:“我问你一个问题,你可别生气!” 韩秋没好气道:“你已经问了,答案是‘是’!” 梦露娜真诚道:“那么,你也太可怜了,小秋秋!” 韩秋骂道:“别叫我小秋秋!” 庭院花木丛中却忽然传来一个声音:“什么可怜?” 只见一名高冷俊丽的女半人马提着个篮子走了出来,原来是伊蒂丝给他们送吃的来了。 三人来到槐树下的石桌,伊蒂丝将食物分给韩秋和梦露娜。 往常她对韩秋没个好脸色,对梦露娜却嘘寒问暖,极尽关切,今日却显得心事重重,心不在焉。 梦露娜连问她数声,都没回过神来,直到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才吓了一跳的样子。 梦露娜关心问道:“伊蒂丝,你怎么了,一副心神恍惚的样子?!” 伊蒂丝欲言又止,道:“梦露娜,你还记得……算了……” 梦露娜神色一黯,道:“你不说,我也知道。” 伊蒂丝脸色怆然,长叹一声,道:“梦露娜,我知道你一直都没忘记……就快十年了……很快,那怪物又要回来了……” 梦露娜呢喃道:“不知不觉中,已经十年了……” 伊蒂丝道:“是呀,十年了,还记得当初你立下的誓言吗?!” 梦露娜道:“我那是年少不更事,不知道它的厉害,很久之前,我就放弃了……” 伊蒂丝道:“我怕它来的时候,你会……” 梦露娜道:“我会怎样?!就算我想,我能拿它怎样,还不是跟大家一样躲起来?!我只希望十年前的惨剧不会重演,但是如果真的重演,难道我能袖手旁观?!” 说到此处,似乎察觉自己太过激动,长吁一口气,轻声安抚道:“伊蒂丝,你放心,我不会自不量力的……何况人死不能复生,这些年我已想明白,就算把那怪物杀了,我爸妈也不会回来了……倒是你,伊蒂丝,我知道你这十年来,为了替我雪仇洗恨,一日不歇地苦练箭术……伊蒂丝,你虽然是我们半人马中箭术最厉害的,但是那怪物铜皮铁骨,刀枪不入,我希望你和大家一起躲起来,不要逞强……” 伊蒂丝道:“那宝剑如此厉害,也不过与它斗得旗鼓相当,我还没傻到以为凭借这一手箭术就可以射杀于它,除非……” 梦露娜知她一根筋性子,即使撞了南墙,头破血流,也会不回头。 她一定会想尽办法,不达目的不罢休。如果自己是她,要想杀死那怪物,那就只有一条路可选…… “伊蒂丝,你该不会是想把自己献祭给神弓吧?!” 伊蒂丝道:“神弓有灵,自会认主相辅,不过入谷三百年以来,我们半人马未曾有一人能得到神弓认可,我也不敢奢望……” 说到此处,斜眼看了一下韩秋,不再多言,只道:“好了,你们吃完了,我也先忙去了……” 梦露娜欲言又止,伊蒂丝收拾了一下餐具,便自去了。 韩秋等伊蒂丝走远,忍不住道:“你们族的那把神弓,看来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梦露娜道:“你懂什么?这神弓乃是我们半人马一族最伟大的英雄奥维尔所遗,千百年来,一直守护我族,使诸邪退避……” 韩秋道:“你听听,什么‘诸邪退避’,如果这神弓这么厉害,为什么不替你们杀掉那怪物,而让你们三百年来,生活在惶惶之中?” 梦露娜道:“这个你不懂,并非是神弓不帮我们杀敌,而是我们半人马后裔不争气。 “神弓只能认可奥维尔一脉的血统,而如今半人马一族英雄的血统已然十分淡薄,谁也无法驾驭神弓…… “要想启动神弓,除非自愿献出生命,而且就算献出生命,也只能发射一次……” 韩秋心想:“这所谓神弓如果这么厉害,还要别人献出生命?听起来,就不像正道之物……” 一时忘记了梦露娜也听到他的心声,这大不敬思绪,果然激起梦露娜怒气。 只听她气道:“什么不像正道之物,你敢再亵渎我族圣物,我可就……” 韩秋道:“就什么?” 梦露娜道:“就、就……一脚踢飞你!” 韩秋笑道:“我、我……好害怕呀!” 梦露娜气得粉脸通红,韩秋正色道:“好了,不开玩笑了,其实,我只不过要提醒你一句,如果献出生命,就能引动神弓,射杀怪物,那么三百多年了,你们半人马先辈总不会个个都是贪生怕死之辈吧?总该也有人试过献出生命,发动神弓吧?若神弓真能射杀那怪物,为何那怪物每隔十年,仍旧会重来侵袭,那只能说明……” 梦露娜问道:“说明什么?” 韩秋道:“一说明每隔十年,侵袭山谷的,可能并不是同一个怪物,而是同一种怪物;二说明你这神弓可能跟本就杀不了……” 梦露娜打断道:“不可能!” 韩秋道:“那只能说明你们半人马一族个个都是贪生怕死之辈,从没有人敢杀身成仁,为族人牺牲自我……” 梦露娜一时无以反驳,脸色变得难看之极,沉吟片刻,道:“我去找伊蒂丝……”言罢,直冲了出去。 草木扶疏的庭院里,只剩下韩秋一个,也不着急给药植浇水,在一块大石头上,悠悠躺下,任由阳光抚脸,香风送鼻。 这几个月的经历不可不谓不离奇,难得有片刻时光,梦露娜不在身边,不必担心心声泄露,一时间颇有“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感觉。 回想当日饮下毒酒,表面虽然镇定,实则内心惶恐万分。 伊蒂丝忽然横插一嘴“酒里根本没毒”,心里那又惊又喜的感受,真是世界上,所有笔墨加起来,都难以形容。 不过接下来,伊蒂丝那一句“那毒药全部被我换成了泻药”却也没有让他好过多少…… 他足足拉了一日一夜,屁股被蚊子叮得全是大红包,两腿像煮熟的面条一般;他觉得自己就是一个破了大洞的麻袋,无论从口子里装了多少沙子进来,破洞都能在一瞬间给你一粒不剩地全部流出…… 到了第三天终于把麻袋的破洞收紧了一点,心里早已把伊蒂丝祖宗十八代骂了千万遍。 原想留在山谷一年,待陈玉珠回寻,被这样一闹,禁不住后怕,哪想在山谷多作逗留一刻?! 第三天晚上就悄悄溜到那进谷的通道夹缝,想要一走了之,不料那通道竟已被依鲁斯命人堵死隔绝。 丧气、愤怒之余,又问候了几百遍伊蒂丝的祖宗。 想到伊蒂丝说过,她私自调包毒药,并未告知依鲁斯,那么依鲁斯确有杀他之心。 如果依鲁斯见到自己还活着,必定起疑,换作自己,大概也只会有两种猜测: 一是韩秋身怀异能,那毒酒对他无可奈何。如此,必定将之视为更大威胁,更不得不想尽办法杀了他; 二是有人救了韩秋,给他服下解药。毕竟这毒药需要两个时辰左右,才会发作,期间服下解药,则并无大碍。 至于毒药被调包一事,依鲁斯和霍奇森自然也不会想得到,因为这毒药本是伊蒂丝亲自交给他们,而这“鸿门宴”也是由她一手策划。 她实在没有道理这样做!殊不知伊蒂丝内心矛盾至极,才会行事叵测,一时一样,无从揣摩。 其实伊蒂丝一早就看出,梦露娜与韩秋之间,仿佛有某种神秘联系,彼此之间,一个眼色,一个细微举动,便已心领神会。 她既嫉恨韩秋与梦露娜日渐亲密,恨不得杀之而后快,又怕杀了韩秋,梦露娜会伤心难过。 这也是明明梦露娜与那么多半人马青年欢好有染,以她的能耐,大可一箭杀一个,却始终没有下手缘故。 最后关头,终究还是对梦露娜的怜爱之情,胜过对韩秋的嫉恨之心,把毒药换成了泻药。 依鲁斯和霍奇森打破脑袋也不会想到这一点,自然还是会将疑点放在韩秋身上。 到时他们真要下死手,韩秋可未必像这次侥幸。 如何消去他们的疑虑? 最好的办法就是证明韩秋并无异能,只是个毫无威胁的无能之人(确实也如此)。 韩秋之所以活了下来,不是他的本事,而是别人救了他,而这个“人”当然不能是真的“人”…… 这个“人”的最佳选择,无疑就是辛西娅。 因为她是半人马一族唯一的医师,因为这毒药本就是她给的,因为事情就发生在她的庭院里…… 想通此节,韩秋便以此要挟伊蒂丝,和梦露娜一起,向辛西娅一通哀求。 辛西娅好不容易才答应替他们圆谎,不过条件就是梦露娜和伊蒂丝其中一个要继承她的衣钵,把医术学会,传承下去…… 辛西娅原本钟情于梦露娜,但不知为何伊蒂丝却抢着当她的徒弟,毕竟族长之女,薄面还是要给的…… 至于为什么要救韩秋,理由倒也简单,庭院的药物需要打理,辛西娅自己一个忙不过来,缺个帮手…… 这个理由,虽然有些牵强,加上辛西娅不善撒谎,被依鲁斯和霍奇森一眼看出端倪。 不过当她拿出一瓶新研配出的老年回春丹,嘿嘿,事情就一下变得简单了…… 至此,韩秋和梦露娜为何会在辛西娅的庭院里做苦工,便已叙述清楚。 时间一久,山谷里的半人马便都知道了韩秋的存在,也算引起不小的骚动,一个个争先恐后,涌到庭院要看看那生两条腿的怪物长何模样。 依鲁斯见无法隐瞒,只得召集族人,弃重捡轻,说这是叫“人族”的怪物,误闯入谷,被辛西娅长老所擒,拘为苦役,闲人不得靠近云云…… 所谓新奇一久,便成烂俗,那半人马见韩秋除了下半身与自己不一样,相貌肤色也大为不同,此外更无奇特之处,慢慢也没了兴趣…… 庭院也才渐渐恢复冷清。 言归正传,却说韩秋躺了一会,便见梦露娜垂头丧气地走了回来。 韩秋道:“伊蒂丝怎么说?” 梦露娜摇了摇头,韩秋道:“不错,若然她听得进去,她就不是伊蒂丝了!” 梦露娜道:“韩秋,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韩秋道:“这还不简单,等那怪物来袭那天,事先把她迷昏,和大家一起躲起来,她就不会做出出格之事了!” 梦露娜道:“这……” 韩秋道:“你是担心她醒来后,会怪你?不会的,她那么爱你……” 梦露娜道:“韩秋,我……从来没有求过人……” 韩秋道:“打住,这个忙,我帮不了你,若然伊蒂丝知道是我把她迷昏,她还不把我削皮拆骨?!” 第30章 怪物 一整个下午,梦露娜想着伊蒂丝不知会做出何种举动,心乱一团,到了半夜,也是辗转难眠。 韩秋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被她心声吵得不耐烦,道:“你可真是愚笨,与其在这里徒自担忧,胡思乱想,还不如一去看个究竟!” 梦露娜喜道:“对了,我怎么没想到?!” 过来一会,却不见动静。韩秋道:“你怎么还不去?!” 梦露娜道:“你这个骗子,明明嫌我吵得你睡不着,故意骗我走开!” 韩秋无语,道:“你爱去不去,当我没说过。” 过了半晌,昏暗中,幽幽传来梦露娜的哀求声道:“小秋秋,你陪我一起去好不好?!” 韩秋道:“别叫我小秋秋!那伊蒂丝与我最不好对付,她的事与我何干?你小心去晚了,她真的干了什么傻事!” 梦露娜道:“我也不知她会干什么傻事,但我心里总隐隐不安……我的预感一向很灵的……” 韩秋心想:“你的预感灵不灵,我管不着,你再这样心里嘀咕不停,我就要到庭院里枕月而眠了……” 原来这“灵契”虽能使人心灵相通,但在距离上也是有限制的,大约相当于人耳可闻之远近。 离得愈近,情感愈是浓烈激荡,便如高声呼喊,清晰可闻;离得愈远,心境愈是平和幽微,便如低语轻诉,幽眛难辨。 韩秋和梦露娜两人反复测试,自知百丈之外,便互不侵扰,故而韩秋才怂恿梦露娜去伊蒂丝那里,免得在“耳边”叨叨扰扰。 梦露娜轻叹了口气,自知难以劝动韩秋,便独自起来,轻手轻脚走了出去。 韩秋“耳边”一下子清静,不一会幽幽睡去,鼾声响起,正睡酣甜处,忽然如同被尖刺刺了一下,一激灵,便已惊醒。 这种感觉难言其妙,但他敢肯定,一定是梦露娜遇到了危险。 他立刻坐起,朝着心中感觉到梦露娜所在的方向奔去。 今夜星月皆无,夜色浓重,庭院里漆黑难辨,好不容易,云层透出些微光,定神看清。 出了庭院,一路草繁木茂,枝叶狭长,小径幽暗。 走了一会,前方林中传来火光,走近一看,竟然是那天金斯特、哈尔多借梦露娜之名约见伊蒂丝、想要对其强行不轨的地方。 也就是先前韩秋被关柴房的斜坡下方。 地方一样,连人物也一样,只不过差了一个摔倒腿的哈尔多。 只见梦露娜躲在伊蒂丝身后,被金斯特与他那几个小弟围在中央。 金斯特举着火把,英俊的脸上,一副好整以暇的淫邪表情。 伊蒂丝脸色苍白,头发蓬乱,想来方才与他们已起了一番冲突。 韩秋一靠近,梦露娜便已感知,仓惶的脸上不禁微露一笑。 只听金斯特笑道:“梦露娜,你这小骚蹄子笑什么,是等不及和我温存一番了吗?!嘿嘿,放心,我会比你每一个情人都要厉害,定教你尝到真正欲死欲仙的滋味……” 梦露娜吓得连忙收敛神色,伊蒂丝怒呛道:“金斯特,你出尔反尔,违背誓言,难道不怕奥维尔英灵的惩罚,永受地狱之火的煎熬吗?!” 金斯特道:“谁说我违背誓言,我答应你的事,一定会做到,只不过上次被这浪骚货逃过了,这次她送上门来,我焉有错过之理?!” “放心,伊蒂丝,我金斯特金枪不倒,等料理完梦露娜之后,还有大把气力,与你戏耍,你就撅起个大腚,等我好好宠爱一番,要不然,你们两个一起来也可以,哈哈……” 韩秋躲在树后,已然在心里向梦露娜问清状况。 原来伊蒂丝果然是钻牛角尖的高手,非但没有将韩秋假借梦露娜之口的一番劝说听进去,反而更加坚信神弓的厉害。 只不过要她献出生命,就算杀了那怪物,那她生平夙愿,也只完成一半,自然不甘愿。 苦思冥想之下,终于被她想出来一个绝妙的法子,那就是: 如果一个不被神弓认可的半人马族人要发动神弓,就要献祭出生命,那如果是两个半人马呢? 那岂不是双方只要献出一半的生命即可,以此类推,参与献祭半人马人数越多,单个半人马要献祭出得生命越少…… 可是,谁肯陪她玩这疯狂游戏? 想来想去,就想到了金斯特一伙。 他不是要自己的处女之身吗?给他就是! 他不是想出风头吗?自己有办法让他在族长候选比赛中胜出…… 于是把金斯特一伙约了出来,双方以半人马英雄奥维尔的名义订下誓言。 事情大致的缘由便是如此。 梦露娜听他们立下誓言,金斯特就要收取“些许”订金,再也忍不住,冲了出来。 她原要保护伊蒂丝,不想反过来,要被伊蒂丝保护。 听到梦露娜一通解释,韩秋不禁暗骂:“这两个女半人马果然是一对天造地设的奇葩,脑回路不是一般人能想到的!” 梦露娜在心里道:“好了好了,别骂了,快快想个法子,救救我们!” 韩秋回应道:“我可斗他们不过!你不是说好久没有行鱼水之欢吗,他们个个高大英俊,看着可不赖!” 梦露娜道:“不行,他们横行霸道,仗势欺人,个个粗鲁不堪,一点都不懂情趣,我宁愿守寡一生,也不愿与他们有一点瓜葛!” 韩秋冷笑一声,道:“你且拖住他们!”从怀中取出几条纸卷的药草,悄悄在几处上风处的树后用火折子点燃。 一时青烟弥漫,散入林中。 若是在白天,那几个半人马见到烟雾,自会心生戒备,不过深夜昏暗,谁也不曾看到青烟,自然谈不上防备。 这药草名叫“仙人醉”,是辛西娅庭院所种的药植之一。 这几个月来,韩秋被迫照料庭中药植,倒没有闲着,偷偷学了不少药理,记住了许多药植的用途用法。 这几卷“仙人醉”是他每日三两叶、三两叶地采集,好不容易积攒,原想日后或许会有用处,不料今晚却派上用场。 这边金斯特已然按耐不住,一声令下,四名小弟一拥而上,各自把伊蒂丝、梦露娜捉住。 金斯特淫笑一声,道:“哈哈,兄弟们,大哥先尝尝鲜,待会有你们乐的……” 忽然眼前一花,一阵天旋地转,心里吃了一惊,但见四名小弟和伊蒂丝、梦露娜也是摇摇晃晃,如同喝醉酒一般,各自站立不稳,不一会,横七竖八地摔倒在地上。 金斯特自然想不到在此绝谷之中,有人施放迷毒,直到晕倒之前,也想不明这到底怎么一回事。 韩秋心中得意非凡,暗想:“一样的地方,一样的人物,一样的剧情,可惜今日之韩秋,已非昔日之阿蒙!” 走到金斯特身旁,狠狠地往马肚踹了几脚,骂道:“就是你这个混蛋,上次踢断了我好几根骨头!” 这才忽然想起,上回他把自己踢得这么惨,似乎也只是昏睡了一觉,醒来之时,身体就没有什么大碍了。 当时没有留意,此刻想起却觉得十分古怪。 正常人挨了这么一脚,没躺够个月把,如何下得了床? 莫非辛西娅也是留意到这一点,才会答应替自己掩护,并非只是为了收徒? 不然何以这几个月以来,总是拿自己试药?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也不深究,因为无论如何,毕竟是她帮了大忙。 结果是好的,就不必问,是何种因由。 他从怀里掏出一截树枝,用手搓了几下,放到伊蒂丝和梦露娜鼻下,不一会两人就相继醒来。 梦露娜因与他心灵相通,知他计划,那“仙人醉”迷烟吹来时,有了准备,少吸了几下,先于伊蒂丝醒来。 闻着那树枝,臭不可当,不由道:“韩秋,我就说你鬼点子多,你不费吹灰之力就把他们迷倒了,我都有点佩服你了!” 韩秋笑道:“要不你以身相许?” 梦露娜认真思索道:“也不是不可以,不过……” 韩秋道:“打断,人兽殊途,我可没有兴趣,去做牙签搅大海的事情!” 梦露娜道:“什么叫做牙签搅大海?” 韩秋难以启齿:“牙签搅大海就是……”话虽说不出口,脑海里浮现的画面,却传至梦露娜心中。 梦露娜气得娇哼一声:“韩秋,若不是今晚你救了我和伊蒂丝,我一定……一定狠狠地揍你一顿……” 说话间,伊蒂丝也已幽幽醒来,看着倒在地上的金斯特,又看着正在拌嘴的梦露娜和韩秋,道:“是你救了我?” 韩秋道:“不是,是梦露娜救了你。” 伊蒂丝不解地望向梦露娜,梦露娜摆手道:“我什么都没做……” 韩秋道:“不是你告诉我伊蒂丝有危险,你先行支援,让我带着迷药随后赶来吗?” 梦露娜心中疑惑,韩秋心语传音道:“你只管点头就是!”梦露娜这才点了点头。 伊蒂丝看了看梦露娜,温柔似水的眼中闪过一丝羞愧之色,柔声道:“谢谢你,梦露娜!” 梦露娜受之有愧,像个惊慌的小白兔:“伊蒂丝,你不用谢我!” 伊蒂丝转头过来,指着地上躺着的金斯特和他的小弟们,脸上怒气冲天,骂道:“这几个混账,明明与我订下盟誓,却出尔反尔,我不给他们一个教训,我就不是伊蒂丝!” 韩秋心想:“你与他们订下的盟誓,是你与他们各自欢好,助他们登上半人马族长、长老之位,他们与你结成法阵,各自献出六分之一性命,以发动神弓,射杀怪物,可没有包括不能侵犯梦露娜,依此看来,倒也不算违背……” 梦露娜急得跺脚,心道:“韩秋,你到底站在哪一边?” 韩秋心道:“我两边都不站!” 伊蒂丝奇怪地回头看了一眼梦露娜,梦露娜转头望向另一边。 只听伊蒂丝接着道:“若不是我族人丁稀零,这几个混账留着,还有延续血脉之用,我真恨不得,一刀一个,把他们全杀了……” 梦露娜道:“伊蒂丝……” 伊蒂丝道:“梦露娜,放心,我不会冲动行事,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不给他们一点惩戒,我心有不忿。” 说着转向韩秋问道:“你这迷药叫什么名字?” 韩秋道:“这迷药是辛西娅长老所制,名叫‘仙人醉’。” 伊蒂丝道:“‘仙人醉’、‘仙人醉’……就是我在他们身上割几刀,他们也不会醒来?” 韩秋道:“‘仙人醉’的药效有两个时辰,除非拿这‘臭木’给他们闻,否则其间天打雷劈,他们也不会醒过来。” 伊蒂丝点头道:“如此甚好!”说着抽出匕首,俯下身来,把他们的左耳全割了下来。 韩秋不想她忽然会做出如此举措,一时也呆住了。 伊蒂丝身上脸上,被鲜血溅得红印点点,衬得绝美脸容,更显冷傲,一瞬间,韩秋竟然觉得,她与叶浅雪,是如此相似。 想起叶浅雪,不觉神思悠悠,已然飘至幽海边上,落霞山中的故里,那夜她力抗群狼,舍身相救的情形。 忽然一声不合时宜的声音打断回忆:“原来你心里还藏着另外一个情人,她是谁?她的箭术似乎也不错……” 正如梦露娜窥破内心,感慨发言。 韩秋连忙收敛心神:“不关你的事!” 梦露娜还要说什么,这边伊蒂丝已然把割下的左耳捧在手中,向柴屋所在的斜坡上走去。 韩秋和梦露娜相视一看,跟了上去,伊蒂丝绕过柴屋,继续往上走,不一会斜坡更是陡峭。 穿过一片树林,只见前方绝壁下,有两面大石,中间一道裂缝,两丈来高,黑漆漆不见其深。 伊蒂丝钻入其中,一下子不见身影,韩秋和梦露娜连忙追上,原来石缝间,竟然是一条人工凿成的石阶。 三人拾阶而上,也不知走了多久,忽然走到一处平台上。 说是平台,不如说是两座石山的裂缝间。 两面石壁相对陡立,往上望不到尽头,石壁相隔三丈来宽,中间甚是平整,长着些野草野花,靠近平台尽头处,夜风呼呼作响。 伊蒂丝走到平台尽头,往下了望,但见夜色茫茫,什么也看不到。 她随手把那五个左耳往下一抛,又走了回来,与梦露娜、韩秋靠在石壁边一块突出的石块背后坐下。 她手中火把原被冷风吹熄,躲在挡风的石块后又重新燃起。 火光照在她脸上,显得十分落寞。过了一会,才听她悠悠开口,道:“你们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梦露娜和韩秋摇头。 伊蒂丝道:“这里就是那些怪物的老巢……” 梦露娜一惊,吓得花容失色,举头望向那黑影重重的岩壁上空。 伊蒂丝道:“不必担心,早在三百年前,帮助我们迁入山谷的那位能者,早就把它们驱赶干净了,迫使它们迁往他处了。” 韩秋道:“你是说它们?” 伊蒂丝道:“不错,你猜得没错,怪物不止一个,而是一个族群,名叫哈比鹰……” 第31章 神剑 原来这绝谷是那哈比鹰的群居之地,半人马得那人族能者相助,鸠占鹊巢,迫使它们离乡别井。 那哈比鹰十分凶残,那人族能者原可将之屠灭歼尽,但想到中州有句名言“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半人马一族生性散漫,沉迷声色,居于此处,安逸淫乐,久必奢靡败亡,若有一强敌环伺,时时警醒,才能谨终如始,不致覆灭。 这些当然是伊蒂丝凭借族长之女的身份便利,从先祖所存的密卷中得知。 韩秋不解问道:“那哈比鹰十年来一次,但是为什么梦露娜却连它们是一群还是一个,都不知道?” 伊蒂丝道:“那哈比鹰铜皮铁骨,刀枪不入,半人马一族根本斗它不过,所以那人族能者留下法阵,把山谷隐藏起来,每隔十年,法阵灵力减弱,哈比鹰才能发现山谷所在,这也是它们十年才会出现一次的缘故。 “前几个十年,哈比鹰每次侵袭,必掀起腥风血雨,半人马一族也死伤无数,后来无意中,族人的鲜血流到那人族能者遗留的一件物品上,激发藏在其中的宝物,那宝物破空飞出,把哈比鹰杀得片甲不留,逃之夭夭…… “此后,每当哈比鹰来袭之际,半人马族长和长老们就会祭出那宝物,把它们赶跑,有了这宝物,那哈比鹰只能在空中徜徉,难以靠近地面…… “后来,族人只知道每隔十年,山谷上空就会黑云盖顶,遮天蔽日,只知道是怪物来袭,而不知道是何种怪物,有几个怪物……” 韩秋和梦露娜问道:“那十年前?” 伊蒂丝叹了一口气,道:“十年前是事出有因,即连我也不太清楚,我猜是有人将能者所留的那宝物藏了起来……” 韩秋道:“不对,既然没有那宝物阻挡,为何只有一个哈比鹰出现?” 伊蒂丝摇头道:“谁知道呢,也许那哈比鹰在外面也招惹到了不起的人物,被杀到就剩下最后一个了……” 韩秋问道:“那神弓是什么回事?” 伊蒂丝道:“神弓就是神弓,不是什么回事!” 韩秋看出她不欲多言,也不追问。 倒是梦露娜在心里答道:“神弓对我们半人马而言,是个禁忌话题,它虽然是英雄奥维尔所遗,却从天神处偷盗而来,受到天神诅咒……但凡使用神弓者,必定绝子绝孙…… “伊蒂丝是想凭借那人族能者留下的宝物只能与哈比鹰抗衡,如果集合神弓之力,或许能将之一举歼灭……” 韩秋心想:“难怪这三百年来,你们没人动过那神弓的念头……如此说来,那几个半人马与伊蒂丝订下盟约,也可谓牺牲巨大了……想要搭上你,也不算过分……” 梦露娜冷哼一声,伊蒂丝见他们两人虽不语言,神色变化,却相互呼应,心中艳羡不已,叹了口气道:“韩秋,上次你救了梦露娜,这次又救了她,此等恩情,我伊蒂丝永远铭记于心。” 说着居然向韩秋行了个大礼。 韩秋连忙阻止道:“这两次我也没有做什么,你行此大礼,我愧不敢当!” 伊蒂丝被他拦住,这个礼便行不下去了,只得抬头嫣然一笑。 韩秋心神一个恍惚,道:“伊蒂丝,若然你真的感激我,平常就应该多笑笑,别总绷着脸……” 伊蒂丝脸色一沉,刚想发作,又想到方方才说着感恩戴德的话,顷刻就翻脸不认人,未免太过反复无常,一时间不知道是笑,还是继续阴着脸。 梦露娜道:“伊蒂丝,其实你有所不知,在这山谷里头,韩秋最佩服的就是你了!” 伊蒂丝奇道:“哦?” 梦露娜笑道:“不错,他说你出于淤泥而不染,就像一朵纯洁的白莲花。” 伊蒂丝道:“白莲花?” 梦露娜嘻嘻一笑,道:“他说中州女子在成亲之前,都不可与男子亲近,更不得有越轨之事,我告诉他,我们可不那样,只要成年之后,爱与谁亲近,就与谁亲近,不必忌讳什么…… “他说我们这是寡廉鲜耻,淫荡下流,不知礼节……” “他真的这么说?!” 梦露娜眼见伊蒂丝满脸寒意,不由吐了吐舌头,忙调转口风道:“不错,当初我听到他说这些话,也气得够呛,不过他还说,像伊蒂丝你这样洁身自好,不与俗流合污的,即便在中州的女子中,也称得上贞烈…… “我虽然不知道这些话是什么意思,但听着像是称赞人的话,看他对你这样赞许,我才原谅了他……” 韩秋道:“……” 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忽然相视一笑,心中芥蒂,在此刻荡然无存。尤其当外面夜风猎猎,十分凄厉,石背后却宁静淡泊,在微弱火光映照下,显得如此温馨! 仿佛多年老友,情义脉脉,一切尽在不言中…… 也许是因为眼前这两个半人马,一点心机全无。 韩秋忽然有一种奇异感觉,如果时光永留此刻,那也是妙事一件。可惜不觉中,东方已然吐白,红日又发出万道金箭。 一番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之后,三人不舍地沿原路返回,三人谁都没有说,但其实在各自的心里都把对方看作相知的好友。 …… 金斯特果然如伊蒂丝所说,并没有大吵大闹,反而躲了好几天,才敢出来见人,不过,这时已经没有人关心他们几个的左耳去向了。 因为这天,一如十年前那天,晴空万里的天空又被滚滚而来的黑云盖住。 所有的半人马已然躲进了房屋之中,只有山谷中那空地上,族长依鲁斯率领着几名长老结阵施法。 一道金光,挟带惊雷声,冲天而上,奇怪的是,它冲到半空之中,忽然像发现什么似的,停了下来。 那感觉就像在人潮汹涌中穿行,忽然闪过一张熟悉脸庞,停住了脚步,左顾右盼找寻。 韩秋心里一惊,仿佛自己就是那金光所要找寻之人,下意识地身子一侧,躲在那窗台之后。 天空中铁翼扇动,黑云翻腾,依稀可见无数猛禽盘旋身影,似欲俯冲而下! 依鲁斯等人大急,连忙催动法诀,那金光才不舍地猛然前冲,如游龙一般扎入黑云之中。 天地顿时昏黑一片,只有头顶之上,偶尔霹雳闪烁,银蛇狂舞,远远传来震耳欲聋的轰鸣之声。 好一幅末日惨象! 梦露娜已然吓得花容失色,浑身哆嗦,躲在墙角中,蜷缩一团。 幸亏伊蒂丝已然放弃她发动神弓的计划,这几日一直陪在身边,此时不住柔声劝慰。 韩秋自然也感受到梦露娜心中惊恐之意,不过这时,梦露娜已然像一个因惊慌而躁乱的小女孩,说再多也没用,只得等她自己平复。 因此一副心思全在那黑云与金光身上。 那道金光冲出之际,他心里便升起一股莫名的熟悉感,宛如一个多年未见的好友。 但是他心中却毫无欢喜之情,他出身卑微,自小贫困,受尽白眼,却从未将此放在心上。 唯独此刻,在那金光面前,忽然却自惭形秽。 那感觉就像,一起外出闯荡的两个少年,相约腾达之后,一起衣锦还乡。 过了数十年后,一个已然高高在上、万众瞩目,另一个飘零半生、仍然潦倒落魄。 而韩秋无疑就是落魄的那一个。 因此当那黑云渐渐向山谷外移去,天地恢复光明,那道金光向他所在房屋的方向飞来之时,他心里非但没有一点欣喜,反而有些情怯。 而当那金光化作一柄黑色巨剑,落在门外庭院中,韩秋仿佛被磁吸一般,神不知鬼不觉地走了出去。 那巨剑通体玄黑,隐隐有龙纹盘旋,泛着冷冽寒光,自有一股慑人心魄的魔力和霸气。 韩秋忍不住伸手触摸,指尖未及剑身,寒气如针芒刺肤,赤赤生痛。 韩秋正觉大奇,忽然一阵嗡鸣,黑剑急颤如蛇,竟然化作一道寒光,钻入掌心。 韩秋心中大惊,猛甩手臂,但黑剑所化寒光,一经入体,便如灵蛇缠绕,在四肢百骸急速游走,如何逼得它出来。 假如把韩秋体内经脉穴位比喻成山川石林,则那把黑剑正如一条肆虐横行的巨蟒狂龙,遇山开山,遇石碎石,所过之处,一切崎岖壅塞,皆尽荡平。 韩秋如同被片片撕裂,痛得无以加复,眉心之间,忽然冒出一丝凉意,那黑剑也化作无数道寒气,从周身百骸汇聚而去。 一下子韩秋只觉全身就剩一个头颅,而那个头颅不断膨胀,变得硕大无比,直有千斤、万斤之重。 韩秋痛得大喝一声,眉心却如被什么刺破一般,一道道金色细芒穿破而出,在空中汇聚一团,当啷一声掉落在地上,正是那黑色巨剑。 而正在此时,依鲁斯等人也寻了过来。 见那巨剑掉落在地,而韩秋晕倒在不远处,也是大大吃了一惊。 按照往昔惯例,那黑云消退后,黑剑会自动回到原处,这一次却偏离轨道,并没有回到画卷之中,心底各自一凉。 原来那人族能者所留之物,并非这黑色巨剑,而是一幅绘着仙人舞剑于山峰池畔的画卷。 那黑色巨剑正是仙人手中之剑所化! 依鲁斯看了看地上的黑色巨剑,又看了看手中的画卷,左右一盼,却见霍奇森、范德尔、迪奥戈、辛西娅、哈图尔几名长老均一脸彷徨无措的惊慌神色。 “这……” 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他们虽然也从知哈比鹰的厉害,始终没有见识过其肆虐的厉害之处,若无十年前那一场惨祸,他们也不会如此看重这黑色巨剑。 如今这黑色巨剑,不像往昔那般回复画卷之中。不知下次哈比鹰再袭之时,能否再发动这神锋御敌。 依鲁斯神色铁青,咬破手指,在那黑色巨剑上,写着什么,一边念出法诀,运指成风。 那黑色巨剑泛起丝丝金光,如同喝醉酒一般,发出微弱嘤嘤声,抖动了几下,又自不动。 依鲁斯通体一寒,如坠寒窖,表面却不动声色道:“霍奇森长老,石盒拿来!” 那霍奇森捧着石盒,领命上前,依鲁斯拾起那巨剑,与那画卷一同放入石盒里,缓缓阖上,久久不动。 众半人马长老噤若寒蝉,谁也不敢开口,过了好久一会,才听依鲁斯道:“你们也看到了……你们有什么想说的,尽管开口……” 霍奇森道:“族长,这神剑据先祖猜测,原是那人族能者留在画中的一道剑意,守护我族近三百年,属实不易…… “并非我等不用心守备,实在那哈比鹰太过厉害,这黑剑剑意十年一战,每一战必有损耗,今日灵力耗尽,只不过恰逢其时,并非我等之罪,族长实不必自责也!” 他这一说,既帮依鲁斯推诿干净,也把众长老说得一点关系也没有。 就算是最喜欢胡搅蛮缠的迪奥戈也不敢多言,纷纷点头称是,假意宽慰相劝。 依鲁斯长叹一声道:“我族能在此山谷之中安逸度日,全赖这黑剑庇护,没有这黑剑,十年后哈比鹰重临,不知要死伤多少!依鲁斯无能无德,实乃半人马一族的千古罪人!” 范德尔道:“自族长居位以来,带领我等抵御哈比鹰,已有六次,哪一次不是尽心尽力,十年前那次是……意外……” 说到此处,猛然见众人马神色一变,才醒悟过来说错了话,连忙改口道:“咳,咳……谁敢说族长是罪人,我范德尔第一个跟他拼命!” 迪奥戈白了一眼,忍不住道:“在座各位谁不是对族长一片忠心,青天可鉴,用得着你在这摇尾巴?!” 范德尔气急败坏,指着迪奥戈:“你、你……”说不出话来。 猛然见昏倒在不远处的韩秋,怒道:“族长,神剑失灵,全都怪在这小子身上,这个小子才是我半人马的千古罪人!” 说着一脚往韩秋踢去,韩秋嘭地一声,身躯飞起,砸滚在门墙前。 恰好伊蒂丝正与梦露娜从屋里走出,见此情形,不由一声惊叫,一起冲了过去,扶起韩秋。 伊蒂丝道:“爹爹,此事女儿可以作证,与韩秋并无关系,这几日女儿一直与他在一起,并没有看见他有何异动!” 范德尔道:“伊蒂丝侄女,你可别大言炎炎了,这人族诡计多端,要想骗过你,还不简单!” 那辛西娅长老忽然说道:“我信伊蒂丝的话……” 依鲁斯不置可否,向伊蒂丝和梦露娜沉声道:“方才我们的话,你们都听到了?” 伊蒂丝和梦露娜点了点头,依鲁斯道:“这事事关重大,你们可知?” 伊蒂丝连忙道:“爹爹,我和梦露娜以英雄奥维尔的名义起誓,绝对不会将此事泄露一分一毫,若有泄露,但教我和梦露娜坠落地狱,永受烈火焚烧之苦!” 依鲁斯道:“好!” 他“好”字话音未落,众半人马长老立刻也有样学样,一同宣言立誓,齐声道:“我等以英雄奥维尔名义立誓,今日之事,绝不外泄,若有违背,天诛地灭,不得好死!” 依鲁斯道:“好,好……尔等立我拥我,我自不辜负!” 霍奇森问道:“族长,那人族小子如何处置?”依鲁斯道:“这小子留着终是祸害,把他从天眼处丢下便是!” 所谓“天眼”,正是原来那哈比鹰的巢穴之处。 那个地方上下两端尖细,中间宽大,远远望去,像一只竖眼,所以那人族能者以“天眼”命名。 这个地方下临无地,万丈石壁光洁无比,族中若有罪大恶极者,便会从上面推落摔下,以施死罪。 因这个地方绝无攀援可能,所以半人马对此并无防备。 伊蒂丝一听父亲要杀了韩秋,顿时劝道:“爹爹,你不能错杀好人!”依鲁斯冷声道:“我心意已决!此事就交由范德尔长老去办。” 说着又向众位长老道:“今日之言,希望大家切莫相忘,否则在座各位均可群起而攻之!” 一干长老们自然只有点头应是。 那霍奇森道:“族长也不必担心,那神剑只是灵力损耗过大,下次十年之期前,定能自行恢复!” 依鲁斯道:“希望如此!”说着一振精神挥手道:“好了,族人们估计已在广场等候庆贺,若然我等不在现场,定会心生疑虑,除了范德尔长老,大家且随我来!” 第1章 蛇岛 “伊蒂丝、梦露娜,请把那人族小子交给我吧!” 依鲁斯和一众半人马长老去后,范德尔见伊蒂丝和梦露娜并没有交出韩秋的意向,逼前一步道。 伊蒂丝道:“范德尔长老,这么多长老之中,就你最为刚正不阿,难道你也不信侄女的话吗?” 范德尔道:“伊蒂丝,你这话倒也不假,但你父亲的话,你也听到了,这神剑失灵,肯定与这小子脱不了干系,这件事我帮不了你,我劝你也别揽屎上身!” “此事真无商量之余地?!” “绝无!” 伊蒂丝叹了口气,向梦露娜劝道:“梦露娜,放手吧……” 梦露娜摇了摇头,向范德尔道:“范德尔长老,梦露娜只求你一事,绝不会让你为难!” 范德尔道:“有话直说!” 梦露娜道:“我知你职责在身,绝不会放过他,我只求长老,让我亲自把他丢下天眼去,我……想亲手了结他!” 范德尔思忖片刻,点了点头,道:“好,我答应你!” 伊蒂丝不解道:“梦露娜,你这是……”但见她眼里悲哀难禁,神色却十分坚毅,显然心意已决。 范德尔心生疑窦,道:“你们先行!” 梦露娜抱起韩秋与伊蒂丝走在前方,范德尔道:“走小路,别给人看到了!” 一行人沿着小路,走到那两块巨石前,钻入裂缝中,登上台阶,走了许久,终于走到那天眼处。 迎着呼呼海风,走到前方崖边,只见下方湛蓝一片,不知其高几许,望之目眩。海风猎猎,吹得人站立不稳。 梦露娜看着怀中犹自昏迷不醒的韩秋,一阵感慨。 范德尔见她迟迟不动手,催促道:“梦露娜,你该不会对这人族小子动了情?!赶紧把他丢下完事吧!” 梦露娜道:“你放心,我自不会食言。” 再一次望向韩秋脸庞,想起第一次见他,那惊恐神色,眼里流露的弱小、无助、绝望,岂不正像当年的自己?! 也许正是因为如此,所以即使当初他对自己如此蛮横、无礼,在内心深处,仍然不自觉涌出一种保护的欲望。 及至后来,被依鲁斯等施展“灵契”,两人心灵相通,相处日久,彼此之间,脾性相投,感情渐深。 此刻就要作生死之别,心中岂无哀乎?! 不觉中,眼泪嘀嗒落下。 “你我本是两个世界的人,原无可能有一丝关联,但是缘分注定让我们相遇,这一份友情,我自会长存心中! “我知道你看不起我们半人马,不甘心死在他们手里,你说过如果你非要死在半人马手里,那你愿意是我动的手!” …… 千言万语化为一声长叹,双手往前一送,韩秋就像一堆枯枝败叶,被抛下悬崖。 梦露娜一声长恸,双手掩门,不忍目视。 伊蒂丝上前扶住她的双肩,也不知如何劝慰,低头往悬崖下看去,但见韩秋翻转下坠,渐成黑点,心里也不由泛起一阵伤感:“你人虽不坏,但是命运如此,你……就安心去吧!” 这边范德尔见事已办成,心怀大开,笑道:“梦露娜,依你的容貌,族里的大好青年俊杰,任君选择,何必为一个人族小子难过至此?!” “嘿嘿,他那话儿,可不能叫你爽快利索……” 伊蒂丝怒道:“范德尔长老,你……” 范德尔道:“伊蒂丝侄女,我实话实说而已,何必动气!” 正待离去,忽然却听梦露娜一声惨叫,双手一扬,把伊蒂丝推到一边,伊蒂丝惊道:“梦露娜,你怎么啦?” 只见梦露娜面露痛苦之色,雪白的腰肢上,忽然浮现点点红斑,那红斑如同一群锦鲤般,由人身游至马背之上。 梦露娜颤声道:“伊蒂丝,我……我好热……有什么……要出来了……”她伸手往回捉去,仿佛有什么要从马背上钻出来一般。 不一会,马背上的两侧,那红斑汇集之处,便隆起两个大包,马皮崩裂,流出鲜血。 伊蒂丝惊叫一声:“梦露娜!”正欲上前。 忽然间只听砰的一声,从梦露娜马背上那两个隆包之处,爆出一团血雾。 范德尔以为梦露娜恶疾发作,也是惊诧莫名,怕那血迹沾染在身,连忙后退躲闪。 伊蒂丝上前挥手驱雾,但见血雾散处,白光飘闪,竟然是一对一丈多长的白色羽翼。 定睛一看,这犹带血迹,却闪烁圣洁光芒的羽翼,竟然是从梦露娜的马背上长出! 一时间也是无比惊讶,呆呆站住! 梦露娜疼痛方歇,如同浴血重生一般,说不出的畅快淋漓,回头看了看身上忽然长出的这一对翅膀,犹自不敢相信。 她试了试挥动羽翼,但觉长翼随心挥动,如使臂指,不由心中一喜,来不及多想,往韩秋下坠之处,飞身扑出。 伊蒂丝见梦露娜跳落悬崖,大喊一声:“梦露娜,不要!” 伸手去追,哪里追得上?趴在崖边,见梦露娜坠若流星,心中悲痛,难以自禁。 一双美目满是泪水,正待跳下,与她一同共赴黄泉,猛然却见一人影缓缓升起,竟是梦露娜抱着韩秋,从崖底飞起。 想是梦露娜在半空中,追上下坠中的韩秋,把他抱住,救了回来。 伊蒂丝心中直上直落,乍悲乍喜,实在难以形容,见梦露娜安然无恙,忍不住高声呼叫。 范德尔却脸色难看,因为传说中,半人马一族的英雄奥维尔,天生异象,正如眼前梦露娜一般,背长双翼! 他虽大觉震撼,但依鲁斯命他杀了韩秋,如今韩秋却被梦露娜所救,他如何交得了差! 当下大喊一声,双手作了个拉弓引箭的姿势,原本一无所有的手中,幻化出一把青芒闪动的弓箭! 那长弓拉满,直指梦露娜怀中的韩秋! 伊蒂丝知道这是半人马高深的功法,能够将自身所修炼的灵力,凝化实质,化为武器,端的厉害! 他虽然瞄准的是韩秋,但梦露娜必受波及,想也不想,连忙向范德尔撞去。 范德尔正好长箭离手,呼地一下射出。 原本他瞄准的是韩秋,被伊蒂丝一撞,那箭失了准头,嘭地射在梦露娜扬起的右翼之上! 只见满天白羽乱飞,梦露娜一声惨叫,歪歪扭扭地向远方斜斜飞去,不一会越飞越远,终于变成一个小黑点。 范德尔怒喝道:“伊蒂丝,难道连你也要背叛半人马一族吗?!” 此话一出,便是把梦露娜判为叛族之人了!伊蒂丝道:“范德尔长老,梦露娜没有背叛半人马,她只是……只是……” 范德尔冷哼一声道:“说不出话来了吧!看来她与那人族小子一早就暗自私通,图谋不轨……” …… 梦露娜抱着韩秋,也不知忍痛飞了多久,终于力竭难支,越飞越低,越飞越低。 眼看前方湛蓝海浪之中,有一个小小的孤岛,便朝着孤岛斜斜滑去。 在岸边草地上停了下来,一下子瘫软在地上,韩秋也摔到了一边。 梦露娜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好久一会平复了下来,但觉右翼上,一阵钻心剧痛传来。 回首细看,只见那羽翼上竟被射穿了一个碗粗的血洞,正汩汩地向外淌血。 她也不知如何处置,见韩秋兀自昏迷,连忙在他脸颊上拍打了几次,仍是叫他不醒。 她没有目睹韩秋黑剑入体的异象,只见他眉心之间不知何时多了一道剑痕,心里奇怪,却也没有多想,试了试他的气息和心跳,倒是十分平稳,一颗心才放了下来。 因为失血过多,也昏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只听一阵嘶嘶作响,睁开眼睛一看,四周竟然密密麻麻地爬满毒蛇。 群蛇吐信,毒牙獠獠,目露凶光,把两人团团包围。 原来此处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荒岛,却长满了毒蛇。 这些毒蛇以路过栖息的候鸟为食,一顿饱餐之后,能够饿足几个月而不死。 这时候毒蛇正饥肠辘辘,闻到血腥味,自然群起而来。 梦露娜被吓得四腿发软,却不得不起身驱赶,那毒蛇哪惧于她,反而逼得更近了。 梦露娜把韩秋拖至身边,不料他腿上已经被几条毒蛇咬住,正想着:“他连被抛下悬崖都能大难不死,该不会被这小小毒蛇咬死吧?!” 却见那几条毒蛇翻腾几下,腹部朝天,顷刻死得不能再死,反而像被韩秋的血液毒死一般。 其余的毒蛇可管不了那么多,一拥而上,眨眼把那几条毒蛇的尸体吞噬得一干二净。 眼前这景象实在太过恐怖,梦露娜连忙抱起韩秋,顾不得右翼伤痛,拼命挥动双翼,终于飞了起来。 记得韩秋说过他的故乡中州在东边方向,便向东边飞去,这次直到日落,才见海中有落脚的岛屿。 为了避免像上次那般落到蛇窝险地,在小岛上空盘旋视察一番,才落了下来,在岛上找了个山洞,草草住了进去。 又过了几天,也没见韩秋醒来,但一探鼻息、心跳又全都正常不过,并无脉象虚弱性命难保之迹象。 心中焦急之情,笔墨难形,但也无可奈何,只有空闲之际,便打他脸颊,唤其姓名,也曾将他抱至海水之中,不过始终难见其效。 倒是羽翼上的伤口,痛得厉害,闲余之际,便找了些草药敷上。 如此过了月余,伤口结疤长愈,留下一个难看的肉洞,韩秋却依然没有醒来。 这日用自制的弓箭打了一只飞鸟,正在烧烤,却听咕噜一声,转过头去,却见韩秋不知何时神色茫然地坐了起来。 梦露娜吓了一跳,揉了揉眼睛,才敢相信眼前并非幻觉,惊喜道:“你醒了!” 韩秋懵然道:“这是哪里,我怎么会在这里?” 猛然见梦露娜背后那对又长又白的翅膀,不由奇道:“你背后怎么……” 梦露娜觉得哪里不对劲似的,一时也说不出来,听他开口询问,挥了挥翅膀,笑道:“我也不知道,当日我见你往悬崖下落去,心里就想,如果我有翅膀,你就不用死了,谁知道真的长出一对翅膀来了……” 韩秋奇怪道:“我?!往悬崖落下?这是怎么一回事?” 梦露娜道:“哦,对了,当日你被范德尔踢得昏死过去,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心里回想起当日的景象,但见韩秋仍懵懵懂懂地看着自己。 更是奇怪,明明先前自己想到什么,他立刻便能会意,不必多费口舌,今日却是怎么回事,难道? 当下试探地在心里叫道:“小秋秋,小秋秋……” 韩秋一脸雾水,睁大眼睛,并无回应。 梦露娜道:“韩秋,难道你已听不到我在心里说什么了?那灵契已然破裂了?” 韩秋侧头,确实什么也听不得了,不由喜道:“真的,什么也听不到了……” 梦露娜见他喜上眉梢,脸色一黯,道:“我有这般讨嫌吗?” 韩秋连连摆手道:“没有,没有……”见她一双眼睛,满是失落,不忍直视,转头道:“这是什么地方,我们怎么会到这里……” 他和梦露娜虽然已不能心灵相通,但在这半年的时间里,对半人马的语言已经学得七七八八,交流起来,也不成问题。 梦露娜费了半天,才和他解释清楚当日发生的事情。 韩秋道:“好险,若然不是你忽然长出翅膀,那我岂不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梦露娜道:“这个自然,你要怎样报答我?” 韩秋笑道:“要不我以身相许?” 梦露娜冷哼一声,韩秋的肚子忽然又咕噜地一声作响,梦露娜白了他一眼,把那只烤好的野鸟递了过去。 韩秋狼吞虎咽,却见梦露娜只是看着自己,不由道:“你怎么不吃?” 才见只有自己这一只烤鸟,想要递回给她,那烤鸟已经被啃得不成样子。 “这……你还要不要……” “要,当然要!”梦露娜一把夺过,不避嫌地吃了起来。 韩秋苦笑不已,心里却颇为感动,感慨道:“你瘦了不少……” 梦露娜闻言,忽然泪如断珠,不住落下,骂道:“都怪你,睡得像个木头一样,我用尽方法,也叫不醒……” 一个月以来积攒的委屈此刻宣泄而出,真是越哭越伤心:“我为了你,连族长的话也不听了,他们肯定以为我背叛了半人马,以后我回到山谷,他们肯定会杀了我……” 韩秋听她哭得伤心,忍不住站在旁边一块石头上,够着她的长发抚摸道:“好了,好了,别伤心了,你跟我到中州去,中州有很多好玩的地方。” 梦露娜一把抱住韩秋,埋首在他怀里,哭得更厉害了。韩秋只得继续拍拍她的脑袋,以示安慰。 慢慢地,哭声变小,直至消歇。韩秋只觉梦露娜身子有些发烫,又觉得她胸口在自己身上磨蹭,不由吃了一惊。 想要把梦露娜推开,却见梦露娜满脸红晕,双眼迷离,似喝醉酒一般,喃喃道:“你身上真好闻!” 韩秋道:“梦露娜,你做什么,快醒醒!” 却听梦露娜道:“韩秋,我嫁给你,我们去找一个荒岛,不去中州,也不回山谷,就我们两个一起自由自在生活好不好?!” 韩秋道:“梦露娜,你疯了吗,我们种族有别,不能逾越天理,违背伦常!再说,再说……我自知给不了你幸福……” 梦露娜双手紧抱韩秋,脸颊、胸口在他身上婆娑抚摸,答道:“你给得了的……只要闻着你身上这味,我就觉得快要升天了……啊、啊……” 韩秋是血气方刚之人,也受不了她这艳媚之态,但灵台始终存有一丝清明,喝道:“梦露娜,我说错了,不是我给不了你幸福,是你给不了我幸福!” 梦露娜微微一笑,红唇微启,媚态如丝,撒娇道:“我可以给你幸福的……” 第2章 麒麟 “咳、咳……方才发生了什么事?!”梦露娜走到海边掬起海水,拍打着火热的脸颊,让自己清醒过来。 韩秋讪讪道:“我也不知道……” 梦露娜气道:“不知道!快说,是不是你使了邪术,把我迷醉,所以我才会……” 韩秋道:“我韩秋顶天立地,光明正大,怎么做出如此卑鄙无耻的行径!”嘀咕着道:“明明是你自己扑上来,还非要冤枉我……” 梦露娜气急得满脸通红,眼角泪光闪烁,气恼道:“韩秋……你……” 忽然掩面哭了起来,眼泪啪嗒啪嗒滴落,雪白的双肩不停抽动,胸口一起一伏,一副委屈至极的模样,让人好不怜惜! 韩秋惊慌得手足无措,劝道:“梦露娜,你怎么了?你别哭了,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好不好……” 他不劝还好,一劝,梦露娜反而哭得更厉害了。 韩秋看她如此伤心模样,想起这一个月以来,她对自己悉心照顾,更想起她为了自己跳下悬崖,置生死于外,心里忽然做个一个事后让自己也觉匪夷所思的决定。 忽然间他一跃而起,捉住梦露娜的两只雪白手腕,使劲地掰开,低头吻在她的唇上。 梦露娜嗯嗯地一番甩头,韩秋却趁机一把紧紧地搂住了她。慢慢地,不知怎地,两条舌头,便交缠在一起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两人才不舍地分开,相互看了一眼,又吻在了一起。 终于,一番忘情过后,韩秋直勾勾地看着梦露娜眼睛,语气坚决地道:“梦露娜,我决定了,我要娶你为妻!” 梦露娜迟疑道:“可是我……” 韩秋道:“我不管你是人也好,是妖也好,我这条命是你救回来的,你待我恩重如山,我不知如何报答才好,你不是要我娶你为妻吗,我韩秋便娶你为妻,我们两个天长地久,永不分离!” 梦露娜道:“我不要你因为我救了你而娶我为妻……” 韩秋道:“梦露娜,你还不明白吗,第一眼见到你,我就爱上了你,我看见你和他们亲热,我心里痛得要死……” 梦露娜喜道:“真的?” 韩秋道:“我韩秋对天发誓,今日对梦露娜所言,一字一句均为属实,若有欺瞒,便教我不得好死!” 梦露娜急忙掩住他的嘴道:“我信你!” 韩秋喜道:“那你愿不愿意嫁给我?” 梦露娜羞赧地点了点头,韩秋激动得紧紧地抱住了她,往她唇上、脸上、眉上、额上一通亲吻。梦露娜也回应地在他脸上一通亲吻。 韩秋道:“可惜我孤身一人,没有三书六聘,也没有大红花桥,不能把你风风光光地娶过门,梦露娜,你会介意吗?” 梦露娜既不懂何谓“三书六聘”,也不知什么是“大红花桥”,只听懂“不能风风光光娶你过门”,当即摇了摇头,道:“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我什么都不介意……” 韩秋喜道:“那好,天地为证,日月为鉴,我韩秋在此娶梦露娜为妻,生生世世,永不相离,若有违背,天诛地灭!” 梦露娜也学着他那样,举掌朝天,宣誓道:“上苍作证,从今日起,我梦露娜嫁给韩秋,成为他的妻子,无论生老病死、贫穷富贵,永不分隔!” …… 两人相拥而眠,一夜无言。 日上三竿,梦露娜迷糊醒来,却见韩秋正在啧啧称奇地看着自己一双翅膀。 不由连忙收拢起来,道:“别看,好丑!” 韩秋不解道:“哪里丑了,明明漂亮得很,我一生之中,从未见过如此漂亮的翅膀,若然我也长有这一双翅膀,天地之大,任我自由翱翔,岂不快哉!” 梦露娜道:“上次为了救你,被范德尔长老打伤了右边那里,伤口长好了,但却留下一个难看的印记!” 韩秋奇道:“没有呀,我可没有看到。” 梦露娜回头细看一番,果然哪里还有伤疤?原先那光秃秃、难以长愈的肉洞,已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光洁顺滑的羽毛。 梦露娜喜道:“咦,真的不见了!” 女人天性爱美,这个难看的伤疤困扰了她许久,一夜之间,却神奇痊愈,恢复如初,如何不喜? 回想昨夜经历,忽然想到:“难道……” 韩秋见她神情古怪,一时欢喜,一时害羞,一时苦恼,问道:“你在想什么?” 梦露娜道:“我在想,是不是因为我吃了你的那东西,所以伤疤才会痊愈!” 韩秋气道:“胡说八道,我可从来没听说这东西会治病!” 梦露娜道:“一般人的自然不会,不过你浑身上下都透了些古怪……” 韩秋驳道:“哪有什么古怪?” 梦露娜道:“我背上长出的这双翅膀,与你那次喷在身上的血迹,大有关系,而且你身上有一股热力,叫人靠近,就会情迷意乱……” 正说着,忽然一阵巨响传来,但见山洞摇晃不已,似乎发生地震一般。 两人慌忙走出,只见晴空万里,阳光明媚,海面上风平浪静,哪有一点地震迹象。 正在惊疑间,忽然觉得空中飘来蒙蒙水雾,凉凉地落在脸上,朝着那水雾来向,极目远眺。 但见远处海洋之中,十数条水柱,如龙卷风一般,从海面攥天而上,如狂蛇乱舞,直破苍穹! 韩秋讶然叫道:“水通天!” 原来这是幽海罕有景象,传说中,海里有妖族异类修炼大成,或者有什么天材地宝出世之时,就会引发异象。 而这“水通天”就是其中之一! 不过水通天往往都是单一的水柱,像这么多的水柱,可是闻所未闻。 海岛这边朗朗夏日,蓝天碧云,那边却水雾一色,昏天暗地,慢慢地朝这边移来。 所过之处,仿佛吞没一切。如何不教人心惊胆颤,望之欲逃! 梦露娜惶声道:“快走!”张开双手,就要把韩秋抱起。 韩秋道:“我一个男子汉大丈夫,却要被你抱着逃走,成何体统,我要骑马!” 梦露娜闻言修眉紧蹙,犹豫不决,盖因对半人马而言,若然让一人骑上马背,就意味着成为这人的奴仆,是极为耻辱之事。 虽然半人马一族已经在绝谷之中,生活数百余年,不曾与人族有过交集,这一条祖训却留了下来。 但是落在脸上的水珠越来越大颗,遮天蔽日的水龙柱,以及卷成的漫天水雾看似缓慢,眨眼就在咫尺眼前了! 梦露娜一咬牙,心道:“罢了罢了,我都与他结为夫妻了,被他骑就被他骑吧!” 当下蹲了下来,道:“好了,好了,快上来!” 韩秋心中一阵得意,但见她神色之间,似乎有一丝不甘之意,又觉得有些过意不去。 不过情形危急,不容多想,连忙跨坐骑上。 梦露娜双翼一展,刮起一阵旋风,呼地一下飞上天空。韩秋被吓了一跳,伏低身子,才没有颠落。 梦露娜双翼舒展,朝云霄而上,御风而行,转眼在空中,往前已去两三里路。 这才调转回头,在半空之中稳住身形,看着那“水通天”朝另一方向移去。 韩秋正在感叹这“水通天”之壮伟无俦,忽然见那水龙柱之间,漫天水雾中,隐隐有红光闪现。 想起那“宝出幽海,其像必异”的传言,又见梦露娜飞行之技,自如熟练,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大胆想法。 大声喊道:“梦露娜,你没有没看到那道红光?!传说中,幽海有宝物出世,就会引发天地异象,我们不如靠近看看,或许这是天大的机缘!” 天空之中,风声猎猎,梦露娜并无听清,韩秋又喊了一次,梦露娜才听得清楚。 梦露娜见那“水通天”偌大气势,只怕离得还不够远,如何敢靠近?!当即摇了摇头。 韩秋正待再劝,猛然却听一声惊天嘶吼,似龙非龙,似虎非虎,气势惊人,却满是悲愤不甘。 韩秋但觉似曾相识,猛然想起当初为了避开林大林二,躲在梧桐树下,听到的那声虎啸声也正也是如此悲凉凄切吗? 难道并不是异宝出世,而是幽海中的猛兽异禽正遭屠戮?! 只见那水龙柱越旋越急,水花不断飞溅,那嘶吼声也一声比一声愤懑、凄切,最后终于化作一声巨雷,震得海面也似乎摇晃不平。 而那水龙柱也瞬间土崩墙塌,从半空之中,纷纷坠落,如大山倾倒,在海面上激起漫天水幕,续而又重重砸落。 过了良久,漫天水雾消散,只见原先那“水通天”中心,海面之上,两男一女凌空而立,三人身前各停留着一把飞剑,寒光闪闪,发出夺目光芒。 飞剑所指方向,三人中心处,只见一个葫芦似木非木,似金非金,金光灿灿,十分夺目。 最为神奇的是,它悬浮半空,并不坠落,而是忽大忽小,似乎里面困着什么怪兽。 三人当空凝立,一动不动,只有衣袂飘飘,气氛甚为凝重。 韩秋的心也随那葫芦变大变小,时而紧张,时而放松。 猛地只听一声闷响,三人身形齐动,却是向后退了数百米。 只见那葫芦越变越大,越变越大,直至像一座小山一般,葫芦里的黑影已隐约可视,显然已到了极限。 梦露娜也吓得往后飞去,只听砰隆一声,那葫芦被撑得四分五裂,片片碎片纷飞。 一头山峰般大小的黑色巨兽,迎风当立,仰天咆哮,浑身散发着不可一世的威仪。 那咆哮声中充满愤怒与杀意,显然方才三人已经将它彻底激怒。 那巨兽咆哮声毕,死死盯着正前方那名男子。 那男子不慌不忙,一声“去”,身前那柄飞剑疾飞而去,与巨兽斗在一起。 韩秋看清那巨兽样貌,心中惊诧之情,不下于第一次见到梦露娜时的情形。 原来那巨兽长得龙头鹿身,虎眼牛尾,通体玄黑,覆盖片片黑鳞。 看这模样,分明就是幽海渔民常说的瑞兽:水麒麟! 传说这水麒麟长居幽海海底,性情温和,从不伤人性命,凡所它出没之处,必有大量鱼群,渔民轻易便能大获丰收! 不过现今的幽海渔民却从未遇见过水麒麟,因为传说早在千年之前,水麒麟一族便灭亡。 韩秋在幽海边上的神庙里,见过供奉的水麒麟神像,所以才认得出眼前这巨兽的名字。 但见那三人引动剑诀,指使三把飞剑与水麒麟斗在一起。 那三把飞剑,剑气如虹,疾如闪电,穿梭飞行,击打在水麒麟身上,锵锵作响,迸发无数火花。 那水麒麟鳞片如铜浇铁铸一般,坚硬无比,但三把飞剑也非凡品,一时虽耐不得它何,却也叫它无法摆脱。 那水麒麟久斗不胜,怒气一消,顿生逃走之心。只见它前脚一踩,掀起惊天水浪,随即转身想逃。 哪想三人早就看穿它的意图,只见一道红光闪过,从水底之下,一条颜色鲜艳无比的红绫冲破重重波浪,飞射而出,缠住那水麒麟的后腿。 那水麒麟愣了一愣,那红绫已然随身缠上,一下子把它缠得严严实实。 那水麒麟奋起余勇,连连挣扎,始终挣脱不了,转头瞥见那红绫的另一端,正执在三人当中的那女子手里。 猛地一张嘴,一道水柱猛然射出,女子驭使红绫,困住水麒麟,已然耗尽气力,哪有余力躲闪,眼看就被水柱冲击得粉身碎骨。 危急之际,余下那两名男子,挥手从兹,两把飞剑光芒暴涨,回旋如伞,挡在那水柱之前。 水麒麟这一击用尽全力,非同小可,两名男子以硬拼硬,以力抗力,全无一点讨巧之处,不一会便脸色通红,额头冒汗。 正不支之际,那水麒麟也已力竭,无力再喷出水柱,身形也变小许多。 那两名男子相视一看,身形飘动,分在水麒麟身子两侧,掌心光芒闪烁,一掌掌拍在它的身上。 他们每拍一掌,那水麒麟身形便缩小一分,直到最后,水麒麟那偌大的身形变得只有狮子狗般大小。 这两名男子显然是用了极厉害的法术,把这水麒麟成功禁锢住了,但也耗尽灵力,难以维持凌空状态,隆咚一声,双双掉落水中。 那变小的水麒麟原本也是要掉落下去,却被飞近身前的那名女子,捏住脖子,塞入怀里。 只见那女子手指一挥,那红绫卷入水中,把落水的两名男子托了起来。那两名男子显然是昏了过去,一动也不动。 女子探了探两人鼻息,放下心来,而后法随意动,那红绫变成一团红云似的,托着三人就要离去。 韩秋正想着要不要追上去,猛然又见三道人影,从远处御空而来,挡在女子身前。 来者同样是两男一女,同样做中州人打扮,不过年纪却要小上许多,最多也就二十多岁。 这三人的修为道行,比起先前三人,也大大不如。 因为同样御空飞行,前面三人出场时,并没有外借于物,后面这三名来者,飞来之时,却是踩在三把形状不一的飞剑之上。 其中一名男子脚下那飞剑,还似不受控制般,歪歪咧咧,左冲右刺,上下颠簸,停在那女子面前时,还差点摔了下去。 韩秋心想:“这人倒有意思!” 看这阵仗,韩秋当然已明白,这三人肯定是为那水麒麟而来。 正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那么这三人能否从女子手中抢得那水麒麟呢? 第3章 回乡 答案是否定的。 远远只见那三人毕敬毕恭地向那女子行了个礼,女子一挥手,似乎叫他们让开。 但看来三人是先礼后兵,并不让开。女子伸手一指,一道剑光陡然从指尖飞出,径直向三人飞去。 那三人顿作鸟散,勉强躲避开去,只见其中一人脚下飞剑,蓦地变大,便如同一艘黑船似的。 剑上之人,伸手一招,其余两人降落其上。各自脚下的飞剑空余出来,与女子那把飞剑斗在一起。 那女子的飞剑光芒毕露,剑势凌厉,挟带风雷之声,另外两人的飞剑声势就要小上许多,呈抵御之势。 不过那两人的飞剑也甚是独特,让人过目难忘。 其中那名飞行之技十分拙劣的男子,用的是一把通体漆黑、飘忽不定的黑剑,那黑剑光芒虽黯,但却像会拐弯一般,十分灵性。 而且像是性情桀骜的野孩子,往往不听那男子的指挥,男子指向左,它便向右,男子指向东,它便向西。 急得男子跺脚大骂,把那小船般大小的黑剑也踩得歪向一边,差点就三人滑落下去。 另外那名女子用的飞剑,却又长又细,就如一抹急流而过的春水。 若然不是剑身偶尔泛起的寒光,以及飞剑飞刺时,发出蜜蜂振翅一般的尖啸声,韩秋还以为她在对着空气乱指乱划呢! 趁着三把飞剑斗在一起,那巨大化的黑剑主人站直身子,向红绫女子又行了个礼,猛然驱动黑剑向那女子撞去! 只见那女子忽然咬了一下手指,在空中变幻手势,一道光墙瞬间在身前展开,那黑剑被挡在光墙之外,难以寸进。 约莫过茶盏时间,那男子忽然脸色发白,哇地一下吐出了一口鲜血。 其余两人大概以他为首,见他受伤颇重,连忙收回飞剑,护在三人身前。 那女子的飞剑并不追击,只见她右手双指拈个剑诀,那飞剑化作剑芒飞回,从指尖之上,又自没入体内。 韩秋心里一惊,那黑剑主人已然认输,被身旁两人搀扶着,向女子一抱拳,说着什么,便驱使黑剑离去。 他们来得也快,去得也快,瞬间没入云层,不见影踪。 韩秋伏在梦露娜耳边道:“我们快走,那女子肯定一早就发现我们了!” 话音未落,但觉眼前红光一闪,那女子不知何时已然驾着红绫,挡在身前不远处。 “阁下看戏也看够了罢,何以急着匆匆离去?!” 她虽知道身后一直有人暗中偷看,原以为也是觊觎水麒麟的修道中人,不料眼前竟是一名身穿树衣的山野少年,骑在一匹半人半马的怪物背上。 顿时也是吃了一惊。 又见那少年黑头发、黄皮肤,是典型的中州人相貌,而那半人半马的怪物,却是一名蓝眸鹰鼻、红发翩翩的罗刹人模样。 加上那半人马女子衣着暴露,只用一块麻布缠着高耸的胸口,露出雪白的双肩与腰肢,几与赤身裸体无异。 那女子见梦露娜与韩秋十分亲昵,心里顿生猜测:“莫非是这半人半马的怪物,以色相引诱这少年,助她修炼什么邪法不成?!” 韩秋听她开口询问,说的正是熟悉不过的中州话,连忙道:“仙子误会,我和梦露娜不是坏人,并非有意偷看,我们这就离去……” 说着,就想让梦露娜离去,那女子自然不会让他离去,奇道:“你……你会说中州话?!” 韩秋道:“我本来就是中州人,自然会说中州话……” 女子道:“哼,此处离中州不知几千里,已是罗刹人的国境,你怎么会来到此处?” 韩秋心忖:“我怎么来到此处与你何关,你这女人长得倒是漂亮,却如此蛮横!” 嘴上却不敢得罪,道:“说来话长,仙子捉到了水麒麟,定然着急回去,若然听我细细说来,可能一天一夜也说不完呢!不如我们各走各路,谁也当作没看见对方……” 如此绝妙的建议,不必说,女子定然拒绝,冷然道:“说,你是哪一门哪一派,速速报上名来! “这水麒麟天生地养,无主之物,你若有本事,大可强行来抢,何必鬼鬼祟祟,使什么阴谋诡计!” 韩秋心忖:“好一番正义凛然的说辞,还不是怕我们抢走水麒麟?” 低声道:“仙子真的误会了,小的姓韩名秋,原是幽海边、落霞山上的一名猎人,去年跟朋友出海,无意被风浪卷入,独自一人,在海上不知漂泊了多少时间,流落到附近的海岛上,方才听到动静,又见这水通天的阵势,才吓得逃跑出来……” 他一口气,说得又快又急,像吓破胆了一般,谅那女子目光如炬,也不得不信,心底不由有几分得意。 那女子沉吟道:“落霞山、落霞山……这个名字像在哪里听过……” 一时间对韩秋语言中的漏洞也漠视不理。 韩秋道:“小的如实禀告,绝无虚言,不知仙子可否满意,小的……可否暂且离去了?” 女子回想着“落霞山”这个名字,猛然记起,这不是那个人去年收下的那名弟子的故乡吗? 抬眼见那少年趁自己思索之际,偷偷转身,正想逃跑,喝道:“满口胡言,休想逃走!” 单手一指,射出剑芒,忽然身子一僵,胸口寒气涌出。 那道剑芒从指尖一冲而出,便如流萤一般瞬间溃散。 她不敢用强,深吸一口气,但觉体内灵力耗尽,脚下一空,直往海里掉了下去。 原来她接连两番苦斗,只凭着一股心劲支撑,体内的灵力却早已耗完,方才赶跑那三人之后,一直提防韩秋与梦露娜,一时竟没察觉。 此刻体内最后一点灵力,化作飞剑使出,顿时没有凌空依恃,不但飞剑溃散,连那红绫也都掉了下来。 韩秋见她飞剑射出,识得厉害,正担心那灵剑会不会把自己和梦露娜一起劈成两半。 忽然却见灵剑化作点点光芒,消散不见,那女子也掉入海中。 韩秋不知她玩的是哪一出,暗呼好险,喊道:“梦露娜,快走!” 梦露娜挥动羽翼,两人如同丧家之犬般,慌不择路,瞬时逃出了五六里路。 梦露娜忽然道:“韩秋,你那同类掉进水里,都摔晕倒了,我们还逃什么?!” 韩秋道:“你看到她晕倒了?!” 梦露娜点了点头,道:“我还会骗你不成?!” 韩秋道:“那你干嘛不早说,走,我们快回去!” 下一刻,两人又回到了原处。 只见三人漂浮在水面,那红绫也还在,一只小狗大小的黑色异兽,正在水面追着那红绫撕咬。 正是那被封印灵力的水麒麟! 韩秋又是好笑,又是庆幸,拍了拍梦露娜后背,向那水麒麟一指,梦露娜会意,猛然向那水麒麟旁边掠过。 韩秋双腿紧扣马身,身子斜侧,伸手一捉,学女子那样捏住水麒麟脖子,把它提了起来。 那水麒麟惊得乱抓乱挠,韩秋拍了拍它的脑袋,道:“别动,我不会伤你!” 那水麒麟似懂人言,不再挣扎,韩秋随手把它塞入怀里,骑着梦露娜把落水三人一一捞起,救至附近的海岛上。 见梦露娜十分喜欢那红绫,便随手递给她,对着昏迷中的三人道:“也就我这么好心,才会回来救你们,这红绫就算是你们的答谢之物,我勉强收下,你们不会不答应吧……好了,你们不说话,就当答应了……” 他虽然救起三人,仍然对那女子使出飞剑,要斩杀自己和梦露娜怀恨在心,道:“你这女人端的狠辣,要不是本少爷福大命大,说不定就死在你手里,今日怎么也要惩戒一番,好叫你永志难忘!” 他看着那女子,一时也想不出如何惩戒是好。 看着看着,不知为何,忽然却觉得那女子身上散发出一种说不出的风韵。 那女子约莫三十多岁,长得肤白细眉,要说有多美,远远不及叶浅雪、梦露娜等人。 大致与陈玉珠相当吧,但她的身段,又远远不如陈玉珠前凸后翘。 不过与众女相比,却有一种璎珞矜严的气质,有点像墙角梅花,既娇弱淡泊,又凌傲风雪。 韩秋一时看得发痴,忍不住想要在那女子脸颊上亲一口,心想反正她也昏过去了。 俯身靠近之际,却听梦露娜一声娇叱冷哼,这才回过神来。 暗骂:“我怎么变得像个发春的猫似的?!” 又见那女子昏迷之中,也是极为端庄严肃,又想:“你自恃身份,高高在上,把别人看低一等,像你这样的人定然极为好洁,若在脸上涂些狗粪猪屎,不知醒来,是何等惊喜!” 想干就干,可惜深海孤岛,哪里会有什么狗粪猪屎? 于是退而求其次,找了些黑色污泥,往女子脸上乱涂乱抹。 梦露娜看到他这番举动,心中醋意尽消,歉声道:“对不起,韩秋,我不应该对你生气的,我还以为你看上了这凶巴巴的女人呢!” 韩秋暗呼好险,嘴上却道:“怎么会呢?说不定她的年纪,都够当我妈了!” “你是说,如果她年纪小一些,你就会看上她了?” 韩秋连忙否认:“哪里哪里,我们快走,等他们醒来,就逃不了!” …… 几个时辰之后,三人悠悠醒来,各自面面相觑了好一会,两名男子才讶然:“师妹,你的脸……” 那女子醒来时,就闻到一股恶臭,又见两位师兄如此反应,已然猜到这些恶臭便是来自自家脸上。 她不敢伸手去摸,取出铜镜一照,不由气得浑身发抖。 想起昏迷前情形,已然猜到必是那野人小子干得好事:“哼,若再教我遇上,定叫你挫骨扬灰!” 与此同时,远在数百里外的韩秋忽然打了个冷颤。 眼见天色将黑,便与梦露娜随便在一个海岛上过了一晚,次日再行。 一路上饿了,便捉些海鱼,或者到岛上打些飞鸟走兔,生火烤熟来吃。 如此过了四五天,终于见到风帆点点,尽是中州渔民来往捕鱼的小船。 明知故乡在望,不消一刻钟,就能飞至海边。但韩秋怕梦露娜太过惊世骇俗,白日飞行,不知要惊煞多少渔民。 生生忍耐到了夜深人寂,才趁着月色,向梦露娜指明路径,从一小岛上,激羽扬风,冲天而去。 不消一会,便来到了曾阿牛和曾阿娘相依为命的那间破旧木屋前。 一年不到,那破木屋更显颓败,门前野草萋萋,杂乱无章,篱笆上攀满野藤,倾倒一片。 木屋门口大开,门扉被风吹得吱呀作响,木屋里几件不像样的家具,维持当初被廖主管带人打砸的乱象,东倒西歪,七零八落,覆满灰尘。 一条小蛇忽然在墙角爬出,把梦露娜吓了一跳,问道:“韩秋,这是你的家吗?怎么如此荒败?!” 韩秋早已满含泪水,摇了摇头,道:“不是,这是我一位好大哥的房子,走吧,我带你回我的家。” 梦露娜气道:“是我们的家!” 月下落霞山连绵起伏,婀娜多姿,正如美人侧卧,浅碧深黛,自成风情。在柔光中,又有一种淡淡的沧桑和落寞。 所谓近乡情怯,越靠近故屋所在的山头,越是忐忑。 自知一去经年,房屋无人照料,必定也和阿牛哥的木屋那般颓败。 就像数十年不曾相见的恋人,明知对方早已满头白发、年老色衰,再会时仍然免不了紧张、忐忑。 韩秋与梦露娜降落庭前,但见门前清扫得干干净净,一片落叶也没有,阶前花草也被修剪整整齐齐。 推门而入,只见明窗净几,各式自制的家具虽然简朴,却也被擦得一尘不染。 屋里各种摆设布置,就和当日韩秋下山前一模一样。 不,应该说比韩秋当初离去时,更显得干净整洁。 韩秋大吃了一惊,心里顿时想到,唯一可能替自己照料这房屋的,就只有叶浅雪的父亲叶三叔。 想到自己下山之后,遭遇颇奇,以致一年不曾归来,村里的人大概都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吧。 自己与阿牛哥抢亲的事,也许也早传到山上来了。 无论哪一种情况,想必叶三叔都为自己担心不少吧。 想到这里忽然又想到,若然三叔误以为自己被廖府的人打死了,依他的脾性,会不会找廖府的人报仇?! 转而又想到,若然三叔替自己报仇,那这祖屋是谁在替自己照料? 第4章 眉心 好在三叔家相距不远,与其空自担忧,不如前去一探究竟。 又怕夜深人睡,多有打扰,想要等到天明再去,却也忍耐不住。 从房中箱子里,取出爹爹遗留衣裳穿上,以前总嫌太大,一年之隔,居然长高不少,比先前合身得多。 好不容易劝说梦露娜在屋里等候,悄悄一人走了过去。 穿过那片茂盛竹林,但见斑驳月光渗漏在地,十分凄清,心中情感,实在笔墨难形一端。 远远却见三叔院里灯火莹莹,荒草野树间,显得几分温馨和寂寞。 转过草丛,却见院子里,一女子倚着栏杆,痴痴独立,不知想着什么。 韩秋一见那女子心中,顿生无限欢喜,上前叫唤道:“浅雪姐,为什么你会在这里?你不是……” 原来那女子竟然是先前离奇消失的叶浅雪,当日那李剑寒留字说带她回山学艺,不辞而别,不想今日又在此重逢。 至此才见她安然无事,悬挂了一年多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 但见叶浅雪身穿白衣,比先前女猎手的打扮少了一份野性俊气,多了一份温婉静秀。 眉目之间,更是笼罩一股淡淡哀愁。 “是你?!”叶浅雪也是吃了一惊,但随即面色一寒,欲言又止,最后只冷冷地道:“想不到你还没死!” 韩秋并没有听出她语气中的讥讽之意,道:“那叫李剑寒的果然没有骗我,看浅雪姐你一身仙气凛然,定然是跟他学了不得了的仙术!” 叶浅雪道:“你也了不得,一年不见,学得如此油嘴滑舌!” 韩秋见她不像从前那般拒人千里,一见自己,扭头就走,反而打趣起来。 心里不由想起一年前,那场奇遇,感叹道:“这一年,我常常想起那天晚上,你与群狼相斗的英姿,若然不是如此,我在荒岛之上,也不知熬得过来!” 这一句是有感而发,并非纯粹阿谀。 叶浅雪脸色稍霁,似乎也在回想当日情形,长叹了一口气,感怀道:“你我也算有过一段缘分……” 这句话里难得有几分柔情与不舍,韩秋一时也痴了。 但随即便听她冷声道:“但是我叶浅雪欠你们韩家的,我已都还了,你我之间,也算两清了,今后即使再见,也不过陌路人而已!” 韩秋被她说得摸不着头脑,道:“浅雪姐,你是说我们之间的婚约?其实,那天晚上,我已说得明白,我自知高攀不起,你爱嫁给谁,就嫁给谁,我不会阻拦的,只要你过得开心就好!” 理是这个理,但他这句话,却把叶浅雪说得像背信弃义一般。 叶浅雪不由一怒,但瞬间又觉得何来由呢,一阵心力交瘁,懒懒地说不出话来。 只听韩秋接着往下说:“何况,我已得遇佳偶,以天地为证,结为伴侣了,自然也不能娶你做小的了!” 叶浅雪差点忍不住一如那天夜里一样,一把飞剑杀尽廖府百十来口,把眼前这得意小人的头颅割了下来。 韩秋但觉一股冷气从叶浅雪身上逼来,暗道:“糟糕,该不会我又说错什么惹恼了她!” 连忙转移话题,道:“三叔呢,睡着了没有,我一回来,就想着来看他,这一年他没有我的音讯,定是担忧不少!” 叶浅雪道:“他就在屋里,你进去就能见他!” 韩秋轻声叫道:“三叔,小秋来看你咯!” 推门而进,并不见人影,却见堂前正中央,不知何时竟摆着一面灵牌,灵牌前供着香烛,香烟袅袅。 韩秋走近案前一看,只见灵牌上面写着“显孝叶公讳鼎天府君之位”。 韩秋大惊失色,揉眼再看,并没有看错。 拿起灵牌,用衣袖擦了擦上面的字迹,仍然如故。顿觉手脚有些冰凉,膝盖发软,竟然有些站立不住。 三叔虽然嗜酒如命,长年杯不离手,身子骨却是硬朗得很,怎么会忽然离世?! 不由向跟在身后进来的叶浅雪问道:“三叔怎么死的?什么时候?为什么?怎么会?” 叶浅雪淡淡道:“他是被人打死的……” “谁?!” “廖府的人。” “廖府的人?难道是因为我……” “不错,你下山之后,便了无音讯……你知道这世界上,他最疼爱的人就是你了……为了你,他丢掉了十几年的酒瓶,亲自下山。 “他听你说过在幽海边有一名好友,叫做曾阿牛,便一路寻了过去……好不容易,在附近村民的口中,得知了你们抢亲的事…… “这原本是廖食鹏极为忌讳的事,幽海边上谁也不敢提,他探查你的事,自然很快被传到廖府的人耳中,于是就偷偷把他打死了…… “如果是他年轻时候,自然不会惧怕廖府的一干喽啰,可惜为了帮你找寻五色神草摔瘸了一条腿,又加上这些年喝得太多酒了,喝得老眼昏花……” 叶浅雪的语气极其平淡,就像诉说着一件与己无关的事。 韩秋怒从心起道:“廖府,又是廖府,此仇不报……” 叶浅雪忽然打断道:“不必了,他的仇,我已经替他报了……” 说着,指着地上道:“廖府上下一百零八条人口,男女老幼,一个个头颅,全都被我割了下来,放在这里陪他上路,他走的时候,应该也不会寂寞了吧……” 韩秋听着她的话,语气仍是极平淡,但那一丝颤音之中,却难以掩盖无限痛苦和怨恨。 一时也不知说什么。 “浅雪姐……” “不要叫我浅雪姐!每次听到你叫我浅雪姐,我就痛恨不已!我知道他一直恨不得你是他亲生儿子,因为他这么多年来,一直暗恋你的母亲,我的好二娘!” “我恨他明明是和我娘成的亲,心里却全是另外一个女人!娘亲死后,他一直对我很好,无微不至,但是我恨他!我恨他无情无义,表里不一,他越对我爱惜,越言听计从,我就越恨他! “我也恨我娘,她明明知道他心中只有二娘,却依然无悔嫁给了他,到死也是念念记挂着他! “二娘对我也很好,但我也恨她!我恨她不应该仗着美貌,就要别的男人时时惦记着她! “你是她的儿子,我也恨你!” 这么多年,她第一次将郁结心中的怨恨尽倾而出,非但没有一点畅快之意,反而心里更觉失落。 韩秋心里生出一种荒谬的感觉,心忖:“三叔对娘的爱慕,确实两家都再也清楚不过,不过连你娘、我老爹都不曾在意,怎么到你身上,就如此恨意滔天?” 或许她后来与自己疏远,这便是其中一个原因吧?! 叹了叹气道:“人死万事空,上一辈的情感恩怨,就让它过去吧……” 叶浅雪冷哼一声,不再说话。 韩秋对着灵牌叩了三个响头,站起身来,道:“那……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叶浅雪道:“我有什么打算关你何事?!你既已见过了他,头也叩了,也该离去了!” 韩秋道:“不错,三更半夜,孤男寡女,确实容易招惹是非!我走了,浅雪姐……” 说到“姐”字,忽然猛地一转身,将叶浅雪紧抱入怀,在耳边喃喃道:“浅雪姐,无论怎样,你都是我一生最爱之人!” 叶浅雪大吃一惊,体内灵力运转,就要将他震飞,韩秋却已然松手,决然地转头离去。 叶浅雪看着他的背影,愣了愣神,忽然只听一人道:“浅雪,若我没有看错,此子当是你修行之途、登攀大道上的最大魔障了!” 叶浅雪回过头来,一人全身素白,不知何时出现在身边,叶浅雪连忙行礼道:“师父!” 那男子点了点头,道:“想不到一年之隔,他的面相居然有如此厉害的变化!” 叶浅雪道:“师父是说他眉心那道剑痕?” 男子道:“不错,他原是短命羸弱之相,眉心多了这一道剑痕,面相由阴柔转阳刚,难怪连性格也变得粗野放荡……” 叶浅雪道:“那他……” 男子似乎看穿叶浅雪心事一般,她还没说完,已猜到她所问何事,摇了摇头,道:“只怕死得更快……” …… 韩秋几乎一路飞奔跑回家里,他不知今晚何以举措如此大胆,在三叔的灵牌前,也敢对浅雪姐无礼。 不过,闻着身上遗留着叶浅雪那淡淡的清香,内心既满足,又失落。 满足者,想不到此生竟然有拥佳人入怀,彼此无间紧贴的机会。 失落者,今后只怕再也无缘与她亲近了。 他身上一阵阵热潮翻涌,实在禁受不了,一见到正在门后,无聊地与灵力被封的水麒麟逗趣的梦露娜,不自觉地一脚拨开那水麒麟,与梦露娜拥吻在一起。 梦露娜吓了一跳,但觉脸上被打湿一片,抬眼却见,韩秋竟已泪流满面。 心里一阵怜惜,只想:“若我与你此刻还是心灵相通该多好,那我就可以知道你为何如此伤痛!” 但若然她真的知道韩秋此刻为何伤痛,只怕会像全天下女人那样,扭头就走。 韩秋只觉内心空荡如无人旷野,拥抱着梦露娜,恨不得将她融入身体,以抵抗这无尽空虚。 他并非对眼前这自己名义上的妻子只有泄欲之心,相反此刻他觉得对她的怜爱已经攀上了高峰。 “梦露娜,我们找一个无人的地方,就你和我,我们一起过一辈子好吗?!” 梦露娜迷乱地道:“嗯……啊……好……” “梦露娜……你像上次那样……帮我……帮我……好不好?” 梦露娜含糊其辞地道:“好……好……” 就在两人狂乱沉迷之际,忽然只听门外一声冷叱:“好无耻的一对男女,不,应该是好无耻的一对淫乱人妖!” 韩秋心里一惊,连忙穿起裤子,梦露娜听不懂中州话,不知那人说的什么,只是觉得声音有些耳熟。 见韩秋穿好衣裳,不由对来者颇为不满,怅然地拿起被韩秋解落一旁的红绫,正要缠在身上。 这红绫颜色鲜艳,娇艳欲滴,衬得她肌肤更是白亮,是以当日一见,便很是喜欢。 忽然间,那红绫宛如灵蛇一般,脱手飞出墙外。梦露娜惊叫一声,一只手捂着胸口,追着红绫跟着飞出。 只见庭前一女子,鹅黄色长衫,云鬓凤钗,不正是红绫主人、当日摔落海中晕倒被韩秋和梦露娜所救的那名女子? 韩秋没有梦露娜凌空飞墙的本领,只得匆匆从门口走出,一见那女子,惊道:“是你?” 又见梦露娜没有了遮体衣物,便把身上外衣脱掉,抛给了她。 梦露娜摇了摇头,又抛回给他,韩秋心想:“她始终是化外异族,裸体示人,也不在乎。” 那女子嘴角冷笑,道:“干得那事,居然还懂廉耻?你也不用给她穿了,有句话叫做‘赤条条地来,赤条条地死’,省得白费力气!” 韩秋道:“你要杀了我们?!” 女子道:“不错!去死吧!”猛然右手一指,一道金光射出,直取韩秋胸口。 韩秋还来不及反应,忽然间眉心一痛,同样一道金光射出。 两者相抵,轰隆一声,气波荡漾,朝四面八方涌去,刮得树木野草簌簌作响。 韩秋往后连扑数跤,才止住身形,整个人如同被抽空一般,脸色发白,萎靡不堪,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原本以他眉心的金光,自难与女子的相抵,但那女子陡然见他眉心射出金光,心里吃了一惊,威势有所收敛,才被他勉强抵住。 韩秋眉心那道剑光倒不甚厉害,但其中蕴含的意境,即所谓剑意却十分古朴凌厉,大有纵横捭阖、四海归一的气势。 当然最令女子惊讶的,不是这道剑光蕴含的剑意有多厉害,而是男子眉心射出剑光的这事本身。 “春光融融岂惧晚,寂寞花径待少年。 等闲不识春风面,破冰还须眉心剑。 风情尽付浪荡去,鸿雁常伴烟雨来。 解衣不悔腻红尘,修道自在贪闲欢。” 这是那人给自己占卜的八句谶语,意思就是自己守身如玉,却在黄花半老之际,爱上一名少年,与他贪享鱼水之欢,但终究有缘无分,最后天各一方,即便如此,自己仍然无怨无悔,虽然青灯古佛,却不断地怀念与他的缱绻缠绵。 那为她占卜之人,原是修行界里的天之骄子,也是她极为仰慕之人,然而,因为这一番近似羞辱的谶语释义,让她怀恨在心。 为证明其占卜之荒谬,她有意与数名修道才俊交好,欲从中寻觅良配,然终因机缘巧合,虽几近订婚,却总在最后关头错失。 后来便一直拖过了十多年,直到如今,自己果然已成了三十多岁的闺中老女了。 虽然如此,她也并不觉得那人说得对。 对男女之事,她本就从来不放在心上,当时只是争强好胜而为之,如今她自问内心更早如古井无波,一心只为徒儿在五剑联盟大会上脱颖而出而奔走。 直到今日,直到刚才,韩秋眉心射出剑光,她又想起卜象谶语中说的“破冰还须眉心剑”。 这句话说的,难道竟是他!? 看着眼前这罔顾人伦、竟然与怪物精怪交合、不知羞耻的变态,她心中大受侮辱,瞬间怒不可遏,杀意暴涨,手指一挥,又是一道金光飞出。 这一次,韩秋再挡无挡,避无可避,必死无疑! 第5章 回忆 就在韩秋自忖必死之时,忽然一声尖啸破风而来,一道红光斜飞而出,与女子那金光相击。 那金光失了方向,轰隆一声,在地面砸出一个巨坑,一时泥土飞溅。 而那红光却也被撞得嗡的一声,倒飞而回,插在了地上,却是一把似锈非锈的暗红色古剑。 那女子怒道:“在下悬镜山顾龙樱,何人出手阻拦,速速报上名来!” 只见月光下竹林萧萧,一名白衣女子闲步走出,拔起那暗红古剑,朝女子盈盈行礼,道:“顾师叔,晚辈天云山弟子叶浅雪,年前有幸与师叔见过一面,不知师叔可有印象?” 女子往竹林深处看了一眼,怒道:“是你,你师父李剑寒呢?!” 叶浅雪道:“顾叔叔,师父并不在此地。” 女子冷哼一声,道:“就算你师父在此处,我顾龙樱也丝毫不惧,你敢阻我杀他,莫非你也是他的情人?!” 叶浅雪道:“师叔误会了,我家就在竹林前方不远处,我与这人自幼一同长大,两家长辈情义匪浅,请师叔看在我的薄面上,饶他一命。” 顾龙樱冷讽道:“原来是青梅竹马,看来不是情义匪浅,是奸情不浅才对!” 叶浅雪微怒,道:“请顾师叔口下留德,莫要失了身份,晚辈是念在这人虽然吊儿郎当,浪荡成性,却罪不至死,为了不使师叔误造杀孽,才冒犯阻拦,请师叔见谅。” 顾龙樱怒道:“你是什么东西,敢如此训教于我?!” 叶浅雪道:“晚辈自知身份,岂敢无礼僭越,只是就事论事而已。” 顾龙樱怒道:“好,你要就事论事,我就和你就事论事!” 说着伸手向韩秋一指,道:“他趁我不省人事之时,将……” 她原想说“将粪土涂抹我脸上”,但此事委实大失脸面,一时也说不出口了来。 叶浅雪见她忽然支吾不语,脸色却涨得通红,还以为韩秋对她做了不轨之事,古怪地看了两人一眼。 顾龙樱正好见梦露娜弯腰将韩秋扶起,愤然道:“好,此事姑且不说,那他与这……女马罔顾人伦,不顾人妖之别,做出……猪狗不如的事,难道还不足以杀之?!” 叶浅雪道:“这……或许其间有什么误会不成?” 顾龙樱哈哈一笑道:“误会?!你也是长眼珠的人,眼前这景象,难道还看不见?!” 原来这边梦露娜将韩秋扶起,见韩秋伤势沉重,好不心疼,一手扶着韩秋,把他搂在怀里,脑袋枕在胸口,一手指着顾龙樱斥骂。 两者亲密无间的模样,眼瞎的也能看出其中大有猫腻。 叶浅雪暗暗奇怪:“这马妖如此维护于他,难道……”忍不住问道:“韩秋,你说的得遇佳偶,结为夫妻,难道指的就是这马妖?!” 韩秋忍痛道:“不错,不过她不是什么马妖,她有名字的,叫梦露娜……” 叶浅雪尚未开口,顾龙樱狂笑道:“哈哈……叶师侄,你听到他所言了,他居然说这是他的妻子……” 韩秋怒道:“你这蛮横女子笑什么,我与梦露娜真心相爱,结为夫妻,有何不可?! “你说我们有悖天道、罔顾伦常,我们夫妻之间,两情相悦,碍着什么天道、伤着什么伦常?!倒是你鬼鬼祟祟地在门外偷看偷听,才是真的不知廉耻!” 女子忍无可忍,怒道:“小子找死!”体内剑意汹涌,又化作一道金光射出。 叶浅雪急道:“师叔留情!”莲步轻移,挡在韩秋和梦露娜身前,运起古剑与顾龙樱相抗。 她拜入李剑寒门下,才修道一年,纵然天资过人,进境千里,但与顾龙樱一出生便开始修炼,浸淫三十多年的功力,自不可同日而语,所赖者唯有手中这把莫离剑。 这莫离剑原是魔门之物,杀孽深重,极具魔性,凡持剑者,若无坚韧不拔之者,必反遭其控,嗜杀成性。 但若能克服心魔,不为所惑,则能操控自如,倍增威力,是以叶浅雪才能勉强挡住顾龙樱攻势。 但两者差距实在太大,神兵利器也不足弥补,顷刻间,叶浅雪已然被金光划破几处衣裳,左右枝梧,难以抵挡。 顾龙樱冷笑道:“你想清楚,真要保他性命?!小心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你此刻若是撒手离去,看在李剑寒的份上,我也不与你计较!” 叶浅雪道:“师叔好意,浅雪心领了,不过师父教我事有可为有不可为,浅雪既然为他出头了,自然不会中途退缩!” 顾龙樱道:“既然如此,我就送你和他们一起上路!” 只见那金光凝立夜空,一动不动,陡然间分出无数金芒,如漫天疾雨,向叶浅雪和身后的韩秋、梦露娜袭去。 “我这一招名为刹那芳华,看你们挡不挡得了!” 叶浅雪心中大急,连忙退至韩秋身前,飞舞在空中的莫离剑红芒暴涨,急速飞转,勉强护住周身一丈以内的地方。 但那金芒实在快捷无伦,防不胜防,莫离剑旋转得再密不透风,也被它趁隙而入,呲呲地射在身上。 梦露娜张开羽翼把韩秋包裹在怀中,只听扑扑声响,金芒刺伤之处,血迹染红了白羽。 韩秋伏在梦露娜怀里,忽然只觉脸上嘀嗒作湿,抬眼一看,竟是梦露娜被金芒划破额角,鲜血流出。 韩秋轻声唤道:“梦露娜,你……” 梦露娜咬牙忍痛道:“我没事!” 韩秋心中对顾龙樱生出无尽恨意,一时却也无可奈何。 顾龙樱说她这一招叫做“刹那芳华”,但“芳华”又何止刹那? 那金光在空中兀自旋转,仍然分出无数金芒射出,它本身却未曾减弱一分,似是无穷尽一般。 如此过了片刻,叶浅雪身上也纷纷挂彩,一身白衣被绣成一幅红梅雪地图,而梦露娜的双翼也浸透鲜血,嘀嗒掉落。 叶浅雪眼看支撑不住,大喝道:“我拦住她,你们快走!” 莫离剑舍守为攻,罔顾金芒覆射,直向顾龙樱飞射刺去! 顾龙樱嘴角冷笑,左手一挥,从梦露娜手中夺回的红绫飞卷而出,如同翻滚红浪一般,绞住莫离剑! 忽然间却觉腹部一痛,伸手一摸,竟然是一支短箭! 这只是一支普通的短箭,丝毫不带灵力,若非如此,她也不可能不会发觉。若在平时,就算一千支、一万支这样的短箭,也不会射中她一次。 可是叶浅雪故作声势,全力注入莫离剑上,使之光芒夺目,看似要与她以命换命,实际“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加上那短箭并不依附一丝灵力,纯以机关射出,顺着红绫底下的阴影射来。 顾龙樱大意之下,竟着了道儿,不知那箭头可否涂了毒药? 顾龙樱心里虽然有几分焦急,却并不慌乱,反正胜券在握,就算箭头有毒,只须留叶浅雪一命,到时逼她取出解药就是。 灵力一转,便逼出了那短箭,又点了周边止血的穴道。 另一边也没闲着,金光尽然散作无数金芒,一鼓作气,倾射而出。 这下没有了莫离剑的庇护,看那小子如何被射得千疮百孔,面目全非! 她有意留叶浅雪一命,这金芒便只有少数向她射去,只见她自暴自弃一般,完全不顾射来的金芒,蹲下身子,双手按在地面。 只听簌簌声响,从地面忽然以肉眼所见的速度长出两根青藤,青藤交织缠绕,扶摇而上,瞬间长出片片绿叶,像圆扇一般挡在三人身前。 顾龙樱愣了一愣,惊道:“木灵体,你是木灵体!” 就在此时,眼前一黑,一道人影从漫天金芒中,如魅影飘出,满面血污地站在她身前。 “游龙步?!”一惊未落,一惊又起! “不对,这不是游龙步,与游龙步相比,远不及其精妙,只是有几分相似而已!” 她还在想着“游龙步”,眼前那人已扬手往她脸上打来! 顾龙樱轻蔑一笑,就算是真正的游龙步,她尚且不曾畏惧,单凭这逊色不少的身法,就想伤她,实在异想天开! 身凭意动,正欲往后飘去,忽然间只觉双脚凝滞,低头一看,不知何时竟被一根细细的青藤缠住,那青藤如同灵蛇一般,往她身上绕去。 原来方才叶浅雪忽施暗箭,仍是掩人耳目的手法,这缠身的青藤,才是她真正的后招。 顾龙樱身上灵力一动,啪啪轻响,那青藤已然被她震断脱落,但也是这一耽搁的瞬间,韩秋的巴掌已然打在她的脸上。 打人不打脸,这一巴掌打得她耳朵嗡嗡作响,脸颊火热生痛,嘴角冒出一股咸味! 顾龙樱自小娇纵蛮横,何曾受过这等折辱,气急之间,但见韩秋满脸血污,呲牙怒目,若然反打他一巴,岂不脏了自己的手? 一犹豫,脸上另一边,又挨了一掌! “你……” “你什么,老子打得就是你!蛮横无礼、肆意妄为、恩将仇报、不问青红皂白、下流无耻、口喷污言、恶毒心肠、自以为是……” 韩秋一边说着,一边左右开弓,啪啪地打在顾龙樱脸上。 顾龙樱气急败坏,原以她的修为,被韩秋打了一巴,已是奇耻大辱,断不可能被他打着第二下。 不知为何,忽然间却身形凝滞,还手不了。 其实,韩秋离她如此之近,她只需轻轻一动念头,身上的灵力就能把韩秋撕成碎片,但不知为何,竟然一点气力也使不出来。 “顾龙樱,快杀了他,快杀了他!” 她内心深处不断呐喊,但就是出不来手,仿佛有什么捆住她拖住她,不让她出手一般。 她只觉得身子发热,软绵绵地使不出劲来,但事实是,根本没有什么东西阻拦着她! “不!”瞬时间,她被自己吓坏了,“怎会如此,难道这箭里真的有毒?!” “不可能,叶浅雪是他的弟子,怎会如此下作?那么……岂不是说……是自己……心甘情愿?!” 她越想越迷惘,但内心的感受却不懂说谎,忽然间,她好像想起了许多事,许多她一直深埋在内心深处的事: 她想起自己出身名门,父亲贵为一派之主,自小自己便万众瞩目,备受怜爱。 可惜修真界中,一切以资质为主。 先辈仙姿绰约,万中无一,自己却资质平平,虽然日夜苦练,在同侪之中,也只能屈居于下游,大大折损了父亲的威严 最令她印象深刻的是,有一次父亲心情不佳,又见她修炼毫无进展,居然当众把她吊起鞭打一顿…… 那是她十二岁的时候,十二岁的少女还有什么不懂的? 那是她一生之中最为羞耻的时刻…… 此刻在她的眼里,韩秋的样子竟然慢慢和死去的父亲重叠在一起…… 她曾在心里立下毒誓,一定要出人头地,让父亲和所有人刮目相看! 如今,她早已做到了:凭借过人的实力,当上了悬镜派的八大长老之位,掌管悬镜六峰中的映雪峰…… 虽然只是六峰中实力最弱的一峰,只有师徒二人…… 但没有人会质疑她是靠父荫上位,可是……真的没有人吗?那莫师姐…… 她忽然发现,拦住她不让反击的,不是其他,正是那尘封已久的往事,是那深深的恐惧和耻辱! 在夜深人静、偶尔梦回时,她也曾想过,如果时光能够倒流,她一定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 但当这样的屈辱再一次降临,她忽然发觉,除了因为愤怒自己的懦弱和无能而瑟瑟发抖之外,她竟然无力抗拒,仿佛早已注定一般。 在愤怒、恐惧、绝望之中,她忽然又感到一丝释然,这么多年来,她郁郁寡欢、时常感到莫名暴躁,仿佛就在等待这一刻。 这是父亲对她的报复,因为父亲正是中了她的毒,才会…… 韩秋打得掌心发痛,原以为她要跟自己拼命,不想她的身子却软乎乎,不得不捉起她胸口的衣裳拉起,但见她脸上泪眼盈盈,一副幸福迷离的神采。 顿时吃了一惊,手指一松,把她丢了出去。 顾龙樱一屁股摔倒地上,后脑在树干上磕了一下,猛然惊醒,凤眼一扫,但见三人皆是神情古怪地看着自己。 仿佛暗藏一生的秘密,尽数被看穿一般,不由羞愤难言,当下再也顾不得什么报仇雪恨、什么挫骨扬灰、什么宗门荣誉、什么水麒麟了……一转身,往夜色之中飞纵而去。 韩秋见顾龙樱纵走,心中仍自讶然不已,和叶浅雪、梦露娜相互看了看,不禁面露苦笑。 叶浅雪看他的眼神少了几分鄙夷,多了几分陌生和好奇。 倒是梦露娜见恶人被打跑,不禁发出会心一笑。但她失血过多,脸色惨白,微微一笑,便自晕倒。 韩秋心中一痛,喊道:“梦露娜!”走了过去,将她抱入怀里。 第6章 告别 韩秋低头查看梦露娜的伤势,叶浅雪走了过来,捡起韩秋掉落地上的外套,递了过去。 “给她盖一盖吧,她这般没羞没耻,你也要惯着她?!” 韩秋低声道:“谢谢!” 叶浅雪冷哼一声,道:“她死不了,你也不必苦着脸,想不到你本事变得这么大了,居然连悬镜山八大长老的顾龙樱都被你打跑了!” 韩秋一时也不知如何回答,忽然想起那白鹤交还给自己的天养丹,不正是疗伤圣药。 连忙取了出来,倒了一粒,放入梦露娜嘴里,到天井里取了一瓢水,用嘴给她送了下去。 叶浅雪别过头去,道:“这是师父给你的天养丹?” 韩秋点了点道:“不错。” 叶浅雪道:“这天养丹极其珍贵,师父说他穷尽十载光阴,遍访名山大川,采集仙药,也就炼制了二三十粒。” 韩秋道:“既然这丹药如此珍贵,他怎会如此大方,给了我十粒?” 叶浅雪摇摇头,同样困惑地道:“这个师父倒是没说……” 韩秋看出她心思,不就是说,如此珍贵的丹药,不应该浪费给梦露娜吃吗? 没好气道:“这丹药确实帮了我不少,麻烦你替我谢过令师,大恩难报,剩下的丹药就请你交还给令师吧!” 说着把瓷瓶往叶浅雪一抛,叶浅雪伸手接住,道:“你不吃吗,你身上也有伤!” 韩秋道:“不必,我怕浪费这珍贵的丹药……” 叶浅雪想了想,把瓷瓶装入怀里,终于忍不住问道:“你方才所说……都是真的?” 韩秋道:“我方才说了那么多,你问的是哪一句?” 叶浅雪道:“就是你说与这女马妖结为夫妻……” 韩秋道:“自然是真的,难道这还有假吗?” 叶浅雪道:“你说你与她真心相爱……” 韩秋道:“天地可鉴!” 叶浅雪叹了叹气,道:“须知她是精怪异族,你是有教人类,两者结合,本就……若然被人得知,定会像顾龙樱师叔那般,赶尽杀绝……你想过此节没有?” 韩秋道:“自然想过,别人怎么看,我不管,她舍命护我救我,我总不能辜负她一片心意,大不了,我和她一同躲到深山野林中一起生活,谁也不见,谁也不管……” 叶浅雪道:“我只是好心提醒,你不必如此激动!” 韩秋总觉得她对自己态度怪怪的,比先前温柔、耐心不少,何况不久才亲口说过与自己恩义两清、再见便是路人的话,怎会又冒死相救? 心里一软,见她也受伤不轻,白衣上红梅绽放,不由问道:“你也受了伤,不吃那天养丹吗?!” 叶浅雪挥袖振衣,微微一笑,道:“我没事!” 其时夜色消褪,黎明将至,远峰间,曙光初现,山野间氤氲萦绕,正是天地大静之时。 忽然只听一声狼嗥响震林间。 叶浅雪脸色一变,道:“来了!”对韩秋道:“你……你与她最好真的找个无人的地方隐居,否则有多少条命,都不够死……” 说着,轻轻一跃,凌空踏上那莫离剑,身形顿了顿,仿佛犹豫了一下,回首道:“我救你,是因为你对我还有用,并非是我……对你……你可知道?” 韩秋点了点头,道:“我自然知道,你放心,从我抱着你那一刻,我就死绝这颗心!” 叶浅雪道:“如此甚好!”转头飞去,转眼消失在晨雾之中! 韩秋不敢移动梦露娜,以他的力气,也难以移动,只守着她,听着远远传来的狼叫声和村民们遥相呼应的暗号声。 忽然想起先前带着狼群为祸作乱的那三眼狼,莫不又是它带着灰狼来袭?! 若真如此,那三眼狼可真是成精了,因为黎明时分,正是人类最为安逸放松、最为懈怠之时。 不过有叶浅雪这样的修道之人坐镇,它自然讨不到好处。 何况听这声势,村民们似乎早有准备,一早提前埋伏,这一次恐怕它有来无回。 正想出神,忽而只听哗啦水响,低头一看,竟是那原先不知躲到哪里去的水麒麟在往梦露娜身上撒尿。 韩秋心中一气,一手拨开:“去去去,你这孽畜捣什么乱?!” 那水麒麟像小狗“哎呦”叫了一声,气鼓鼓地盯着韩秋,像是极受委屈一般,忽然口吐人言:“你这小子,别不识好歹,大爷我是在替她疗伤!” 语气老气横秋,声音却极为稚嫩。 韩秋吃了一惊,见鬼似的看着水麒麟:“是你在说话?!” 水麒麟道:“不是本大爷还有谁?!” 韩秋捏着水麒麟的脖子,提到眼前,只听水麒麟嘴巴张合,一阵人声传来:“不用看了,正是老子!” 韩秋道:“你会说中州话?” 水麒麟道:“不错,你小子还不把我放下来,小心本大爷发怒,一个水波,把你捶扁!” 韩秋见过它先前威势,确实有几分畏惧,便把它放了下来,埋怨道:“你既会说话,一路同行,怎么先前却不说?” 水麒麟道:“本大爷想说就说,不想说就不说,你小子管的着吗?!” 韩秋道:“不敢,可是你大爷往她身上撒尿……” 水麒麟不屑道:“你小子毫无见地,什么往她身上撒尿,大爷是替她疗伤,不信,你且看她的伤口。” 韩秋低头查看,果然见那水麒麟尿渍之处,梦露娜身上的伤口已然不见。 只听水麒麟得意道:“所谓水生万物,本大爷乃水中至灵,世界上最好的疗伤圣药,也不及本大爷的一泡尿液!小子,知道厉害了吧?!” 韩秋赞道:“果然厉害,我身上也有些伤口痛得厉害,你也撒泡尿给我呗!” 说着捉起水麒麟对着身上,一阵“嘘嘘”逗尿。 水麒麟怒道:“你小子赶紧把本大爷放下来!你当本大爷是什么了,说尿就尿,我这尿,游鱼食之可幻化成精,山草得之可变作灵芝,平常轻易不尿,一尿可要积攒三年……若不是我与她投缘,我还舍不得尿呢!” 韩秋:“切,说得这么好听,原来是个肾衰的可怜虫!” 水麒麟气得吹胡子瞪眼:“你……” 这时梦露娜也已嘤咛醒转,韩秋把水麒麟一丢,喜道:“梦露娜,你醒了!” 梦露娜站起身来,看了看身上的伤口,惊讶地道:“我身上的伤呢,怎么都好了,我昏迷了很久吗?” 韩秋笑道:“不久,你才昏迷了一会。” 那水麒麟已像跳蚤一般,跳了起来,邀功道:“是本大爷救了你的小命,还不快快感谢!” 梦露娜睁大眼睛地看着水麒麟,道:“你会说话?” 韩秋也惊讶道:“你连这半人马的话也会?” 水麒麟不屑道:“切,少见多怪,大爷会的多了!” 韩秋道:“那好,既然你那么神通广大,我问你,梦露娜要怎样才能变成人类?” …… 却说顾龙樱一路狂飞,也不知飞了多久,心中又快乐又自责、又羞愧又自暴自弃、又悲痛又一无所谓……等等难以明言的情感才略微平复下来。 见晨雾之中,前方林中有一个看起来就十分清冷的小湖,当下按下身形,一头扎了进去。 冰冷的湖水,滑过炽热的肌肤,刺骨清寒,雾气蒙蒙中,惊起岸边一只飞鸟。 顾龙樱环顾四周,但觉一片白雾茫茫,林木萧萧,野草萋萋,十分荒凉寂寞。 忽然一种欲哭无泪、不知何去何从的迷惘、悲怆从心底冒起。仿佛天地只剩下她一人。 在今日之前,像韩秋这样的人,在她眼里,尚且蝼蚁不如,但正是这样一个人,忽然给她带了一种沉闷之中的鲜活。 她觉得自己就像一本被束之高阁的书本,忽然却被人抽了出来,拭去了封面的积尘。 她摸着脸上赤赤的微痛,回想韩秋边打自己边破口辱骂的情形,那两个女人看自己鄙夷的眼神,心里泛起既兴奋又痛苦的异样情绪。 …… 这可能是这一年以来,自从韩秋下山失踪以来,林小龙最开心的几天了。 这一年里,山里狼群为祸,在三眼狼的带领下,不但周边的猛兽毒虫,全部被它们杀死吃光,让山民们无猎可打。更可恶的是,它们吃光了山里的野兽对头后,竟然把注意放在了山民身上,时不时地进村侵扰。 遇上老弱病残的,就咬死叼走,遇上巡逻的青壮队伍,就果断逸逃,像成了精一般。 山里的居民苦不堪言,多次结队围剿,始终不见成效,反而因为那三眼狼太过厉害,折了不少好手,连爹爹也被咬伤了好几处。 人人都说那三眼狼是妖怪,武功再好也斗它不过,不过今日之后,这妖怪可就要惨了。 因为浅雪姐回来了。 上一次,浅雪姐回来是为了给叶三叔治丧,这一次她是专门为这三眼狼而来。 大人们都说浅雪姐说了,这三眼狼名叫作赤焰三眼狼,是上古魔狼的血脉,它身上有凤凰的气息,应当是受了凤凰的血液激发而觉醒。 如今它还处年幼时期,就已经十分厉害。若给它长成,就算自己的村子再大一百倍,也会被它不费吹灰之力就灭掉。 这赤焰三眼狼狡猾多端,轻易不会现身,除非有莫大的诱惑,让它抵受不住。为了除掉这三眼狼,浅雪姐专门求来了宗门至宝:一滴远古时期的凤凰血。 这三眼狼闻到凤凰血的气息,必定忍耐不住,志在必得。村民们便只须布下陷阱,静待上钩,一举歼灭即可。 就连这三眼狼会选择在黎明时分前来偷袭,浅雪姐也早有意料。人人都说,她是跟了活神仙才这么厉害! 这一战一直持续到下午时候,被三眼狼召集收编的数百头灰狼才被全部打死。每家每户差不多都可以分上两三头,而那三眼狼也被叶浅雪收服而去。 当然这一切,林小龙并非亲眼目睹,而是听自家老父亲说得天花乱坠,唾液横飞,才从中得知。 自从三眼狼作乱以来,村里的小孩便被严加看管,轻易不准出门,林小龙被关在家里,早已憋得发疯,如今狼灾消除,他又可以到山林各处疯玩,自然喜不自禁。 得到老爹的准许,立马大叫地冲出门外,来到几个小伙伴的家门前,敲门拍窗,全部叫了出来。 在村头又叫又跳,高谈阔论,说着哪里的野果,好久不去,不知没有掉光,山里溪中的小沟里,那只老乌龟不知还在不在…… 正在嬉闹玩耍时,忽然听到林中传来三声古怪的鸟叫声,林小龙一愣,继而一阵狂喜,道:“你们且在这里商量好,到底要去哪里,我先去拉一泡屎!” 几个小孩笑道:“林小龙,就你懒人屎尿多!” 林小龙嘻嘻一笑,捂着屁股,急急朝那鸟声传来的林中走去,果然见到一个熟悉的人影。 “小秋哥,是你,这一年你去哪里了?!”欢喜之下,冲了过去。 韩秋微微一笑,张开双手抱了他一抱,道:“咦,小龙,不见这么久,长高不少了!” 林小龙道:“这个当然,吃得多,长得快,今天还是蛋,明天就能飞!” 韩秋道:“少贫嘴!” 林小龙不敢置信地看着韩秋,傻傻问道:“这是真的吗,小秋哥?!” 韩秋道:“怎么,连我你也认不出了?!” 林小龙又细细地看了他几眼,忽然呜呜哭泣起来,边擦眼泪,边哽咽道:“小秋哥,我还以为你死了,不会再回来了呢?!他们都说你是被那三眼狼吃了……” 韩秋见他如此真挚,待自己思念不浅,心里也是颇为感动,道:“你小秋哥是什么人物,怎会这么轻易就死掉?!” 林小龙破涕而笑道:“不错,小秋哥如此厉害,怎么怕那三眼狼……可惜,小秋哥你回来得晚了一步……” 韩秋道:“为什么?” 林小龙道:“你若早一点回来,就能见到浅雪姐了……她现在变得好厉害了,我爹说练武的比不过修仙的……村里最厉害的长老现在也比不过浅雪姐了……” 韩秋“嗯”地应了一声。 林小龙继续道:“她这么厉害,你娶了她之后,再也没人敢欺负你了,就算林大林二见到你,也只怕吓得掉头就走……” 韩秋假装生气道:“小龙,那你是说,让我吃软饭咯!” 林小龙道:“吃软饭有什么不好,我爹说软饭不伤胃……” 韩秋想起林小龙那在村里出了名彪悍的老母,道:“打住打住,你爹是你爹,我是我,可别混为一谈……” 说着叹了一口气,道:“小龙,我这次来找你,是想向你告别,以后可能都不会再见了!” 林小龙奇道:“为什么?” 韩秋道:“我要带我的妻子到无人的地方去隐居了……” 林小龙道:“你成婚了?” 韩秋道:“不错,我娶了妻子了,我今天就想带她过来见见你……不过,你答应我,不能叫出声……” 林小龙点了点头,韩秋这才从树丛里拉着梦露娜出来。 梦露娜用生硬的中州话招手道:“你……好……” 林小龙张大嘴巴,差点叫了出来,韩秋早有准备伸手捂住。林小龙道:“这……这是你的妻子?” 韩秋道:“不错!” 原以为林小龙会大加鄙夷,不想林小龙围着梦露娜上下左右看了看,尤其看着是那对翅膀,眼里迸发光芒,道:“小秋哥,你娶了这么一个妻子,以后骑着她,想去哪里就可以去哪里了!” 第7章 五灵 “梦露娜,飞快点!那个臭婆娘,还要追我们多久!”水麒麟气急败坏地叫道。 皎洁月光下,层云如浪,梦露娜如流星一般,疾飞穿行。 韩秋只觉身上衣裳被吹得猎猎作响,眼睛都被吹得睁不开了。 听到水麒麟在乱吼乱叫,不耐烦地道:“梦露娜,别听它的,反正我们也快不过她,飞慢点,不着急!” 梦露娜道:“好!”顿时慢了下来,后面那人也跟着慢了下来,始终不紧不慢地在不远处跟着。 两人一前一后,在夜空中,徐徐向前飘去。 水麒麟怒道:“这小子怎么处处与我作对?!早知道如此,大爷我就不帮你了!” 韩秋道:“水麒麟大爷,我有一个法子,可以让她不再跟着我们,你想听一听吗?” 水麒麟道:“你小子既然有办法,为什么不早说!” 韩秋捏着它的脖子,把它提了起来,大声道:“她要的是你,把你给她,她就不会追着我们不放了!” 水麒麟立马怂道:“大哥别,我错了!” 韩秋道:“你错了,错在哪了?” 水麒麟道:“我错在不该对梦露娜呼呼喝喝!梦露娜,对不住了,你就原谅本大爷吧!” 梦露娜道:“韩秋,那个女人太可恶,你不要把小水给她!” 韩秋听到梦露娜叫水麒麟为“小水”差点恶心得连昨天吃的烤鸡也吐出来了。 “小水?!是你让梦露娜这样叫你的?” 水麒麟委屈道:“怎么,不行吗?这是本大爷的乳名,只有与我最为亲近之人,才能这样叫我!有些人想这样叫我,本大爷都不让!” 韩秋道:“恶心!” 水麒麟气得说不出话来:“你……” 寂静的山林,天空湛蓝如洗,丝丝缕缕的云烟飘荡,在这样的空中飞行,倒像在深海中潜游一般。 不一会,下方地形突变,只见前方山岳林立,石峰交错。 韩秋指着一处山巅的巨石之上,道:“梦露娜,我们在那里停一会!” 梦露娜道:“好……”羽翼轻划,缓缓飘落。 韩秋翻下马背,转身向着后方眺望。那水麒麟急道:“你该不会想在这里等着那婆娘追过来吧?!” 韩秋道:“有何不可,她速度比我们快,跟了我们几天,要追上的话,一早就追上了,她这样跟着我们,倒是麻烦,还不如干脆说个清楚!” 水麒麟道:“什么说个清楚,她就是冲着本大爷而来,哼,想要借本大爷给她徒弟练功……把本大爷当作什么啦?!” 韩秋懒得听它聒噪,见那女子也在另一个山头落下来,对梦露娜道:“梦露娜,既然她不过来,我们过去找她!” 梦露娜对韩秋言听计从,倒是水麒麟十分惧怕那女子,道:“你要过去,你便强迫,本大爷可不陪你癫!” 韩秋道:“好!”骑上马背,道:“梦露娜,我们走!” 梦露娜张开羽翼飞了起来,那女子见梦露娜飞起,也正要追去,不料她却向自己这边飞了过来,一时却不知该往何处去。 犹豫间,梦露娜已在面前缓缓落下,背后那男子翻身落地,笑嘻嘻道:“顾仙子,我们又见面了!” 原来这女子正是顾龙樱。那日她退走后,本想一走了之,但她此行原是为水麒麟而来,历经千辛万苦,岂能空手而归? 她也想过,再见韩秋时,只须闭着眼睛,把他杀了了事,但真见了韩秋,心里那股热流,又叫她下不了手。 说实话,她心里此刻,不知有多渴望再次从韩秋身上感受到那种鲜活、那种畅快。不过,就算她是个烂婊子,她也不可能这么没皮没脸地直接要求于他。 因而当她追上韩秋,反而不知该如何是好,所以才这样不紧不慢跟了他们几天。 此刻韩秋就在眼前,露出那贱兮兮的笑容,她表面镇定,心里却不禁想:“他一定把我看作世界上最没用的女人了,就像爹爹那样,他是我的心魔,我一定要杀了他!” “不不不……他还不是‘他’,这时杀了他,我要去哪里再找另外一个‘他’,我要将他培养成‘他’,然后再一次亲手杀了‘他’……” 她的声音有些发抖:“你想要做什么?” 面对再强大、厉害的对手或者妖魔鬼怪时,她都不曾这样紧张过。她痛恨这样的自己,学得再多的法术、仙术又怎样,一身本领,在这人面前,仿佛荡然无存。 更痛恨的是,她居然有些享受这种无力感、恐惧感、怯弱感。唯其如此,当她再次杀死他时,她一定会再次体验到那种攀上高峰、一览群山的酣畅痛快! 韩秋笑道:“这句话应该是我问仙子才对?” 顾龙樱心忖:“他口口声声叫我仙子,是在讽刺我吗?不行,我不能离他太近了,这也许是个错误的决定,过去已经过去了,我为什么还要拿过去来折磨自己……我应该带上水麒麟速速离去,我应该回到山里闭关修炼,从此不再见他! “苍天啊,为什么我只见他几次,就深陷其中不能自拔,而且他还是连毛都没长齐的毛头小子!是因为他身上有‘他’的影子吗?如果这样,我应该更加痛恨才对……” “……快快杀了我吧!” 顾龙樱心中天人交战,久久不语,韩秋连叫了她几声,才反应过来,不敢直视道:“你把水麒麟还我……” 韩秋道:“那水麒麟对我有极大用处,恕难从命!” 顾龙樱道:“你不还给我,那我只能这样跟着你!”心里却说:“你快还给我吧,还给我,我就有理由走了,不必这样受尽折磨!” 韩秋道:“韩秋有一事不明,请仙子不吝赐教!” 顾龙樱道:“你说!” 韩秋道:“以你的本领大可硬抢,我们没有一个可以抵挡,为何要这样跟着?” 顾龙樱道:“我……” 见韩秋露出警惕的神色,不由脱口道:“我不想你受伤!” 她这样一说,韩秋更是觉得大有古怪,明明上次她还要杀了自己,如今却说不想自己受伤? 这未免太过荒谬! 当下正色道:“顾仙子,并非在下不想将水麒麟交给你,而是这水麒麟于在下目前大有要用,不得不暂为据有,难以相让!” 顾龙樱沉吟片刻,问道:“你要这水麒麟有何用,难道当日你也是专为这水麒麟而来?” 韩秋道:“当日与仙子海上相遇,只是机缘巧合,并非有心安排,那日我说无意卷入风浪,流落荒岛,也绝无半点虚假,只是……” 顾龙樱见他说话间,眼神不住往梦露娜身上瞟去,猛然醒悟道:“你要集齐五灵之血,助她转化为人?!” 韩秋道:“不错,顾仙子不是说韩秋违背天道人伦,与精怪异族结合吗,若然她变成了人,此等非议,岂不不攻自破,消弭无形!” 顾龙樱道:“以你的本事,要取五灵之血,无异难于登天,不过妄送性命而已!” 韩秋道:“事在人为,成与不成,但求问心无悔!” 顾龙樱道:“是那水麒麟告诉你的?!” 韩秋点了点头,顾龙樱道:“你有没有想过也许五灵之间互通声气,它想借你之手,找到其他四灵,解开身上的禁制?!” 韩秋道:“我自然知它不会这么好心,白白帮我,不过若这五灵之血,真能使梦露娜转化为人,说什么我都要试一试! “顾仙子,你如果要夺回那水麒麟,大可现在就杀了我,否则韩秋绝无相让可能!” 顾龙樱幽幽地看了他一眼,道:“你以为我不敢吗?” 韩秋就是赌她要杀自己,早就像上次那般,一见面就决然动手,断不会这样跟了这么多天也不动手。 听到她此话出口,心里也是忐忑,直闭上眼睛,心忖:“英雄话说都说了,死就死吧!” 过了一会,却听顾龙樱长叹一声,道:“你睁开眼睛吧,我不会杀你的……” 韩秋睁开眼睛,刚好见顾龙樱妙目横波,眼里满是幽怨地看着自己,心里既是莫名其妙,又有些被她眼神所感,变得有些伤感起来。 “那,顾仙子……” “水麒麟我也志在必得,不会放弃,既然如此,你就让我与你们同行,助你集齐五灵之血,事成之后,再把水麒麟交还给我,如何?” 韩秋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一时没反应过来道:“这……” 顾龙樱道:“你放心,诚如你所言,我要杀你,易如反掌,亦不必和你耍什么心眼计谋。我只是在山上修行太久,静极思动,和你们一起同行,或许会遇上许多有趣的事……” 她越这样解释,韩秋便越觉得其中大有蹊跷,不过她要与自己同行,自己也奈何不了她,目前还是不撕破脸皮的好。 当下点头道:“好!” 至此两拨人便合而为一,结伴而行。 那水麒麟显然对顾龙樱颇为忌惮,私底向韩秋抱怨,不应拉她入伙。 但一见顾龙樱,又像老鼠见猫,大气都不敢多出一下。路上也便少了许多聒噪和热闹。 一路上,仍是韩秋负责打猎捕鱼、采集野果、搭建露宿营地,一行人夜行晓宿,尽捡偏僻荒野而行。 如此过了十多天,已经进入了万里蛮山的地界。 此处名为万里蛮山,顾名思义,是中州的最为偏僻、荒芜的山脉地带。地处东南偏西,横贯在中州边缘,将幽海边境与中州繁华之地相隔而开。 此地瘴气弥漫,终日不散,毒蛇猛兽横行,除了传说中的大脚野人,万里之内荒无人烟。 按照水麒麟的说法,那木中至灵木神龙就在蛮山最深处。 既然蛮山并无人类居住,一行人便不必隐藏行踪,乃由夜行晓宿,改为白日赶路,夜晚歇息。 如此又行了两天,这天夜里,一阵便意袭来,把韩秋从梦中惊醒。 但见梦露娜和水麒麟睡得死沉,唯独不见顾龙樱。 半个月相处,韩秋早已对顾龙樱放下戒心,知她暂无祸害自己之意,不见人影,也不怎么吃惊。 想起在荒岛之上,第一次不见陈玉珠时,她跑到远处解手的事,心想顾龙樱大概也是一般,可能跑去哪里方便了。 又想到一同赶路时,从不见她行便溺之事,大概是怕失了脸面,不过人终究是人,岂能吃而不拉? 想到此处不由一阵好笑,轻手轻脚爬了起来。 荒野露居,最怕的是遇上歹人猛兽,万里蛮山之中,歹人自然是没有的,至于猛兽嘛,这还得感谢水麒麟。 所谓人的名,树的影,水麒麟贵为水中至灵,威仪无双,虽然被封了灵力,所到之处,其气息仍然吓得众兽退避,所以才没必要当值守夜。 韩秋走到不远处的树林之中,留下了点液体记号,正欲返回,却隐隐听到一阵急促的喘气声。 说起他能听到这喘气声响,这事又得感谢水麒麟,因为它的嘴巴特别挑,而鼻子特别灵敏,一般野果不吃,也不沾荤腥,非是仙草灵芝、天材地宝不食。 韩秋自然也跟着沾了不少光,吃了不少,延年益寿尚且不知,倒是耳清目明不少,是故那喘气声甚是微小,也能听得清晰。 循声而去,不一会只见月光下,一名女子解开上衣,拿着一根树藤,不断往身上抽去。 雪白的肌肤上,尽是道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韩秋吃了一惊,只听那女子轻轻低吟:“我已经把你杀了,为什么你还要回来?!你是我的心魔,我可以战胜你一次,就可以战胜你第二次!你来呀,我不怕你……” 她一边说着,一边在地上跪了下去,一边祈祷着,一边却又泪流满面,不断往身上抽打,仿佛在自我惩罚一般。 她痛得浑身发抖,大汗淋漓,在汗珠和血痕的映照下,身上肌肤显得莹润发光,连肌肤之下的微细血管也纤毫毕现。 两颊的发鬓也被汗水打得凌乱,微仰着头颅,丹唇微张,双目像被雾气笼罩般朦胧,显得十分空洞无神。 韩秋何曾见过此等情形,只觉不可思议、不可理喻,心忖:“她究竟犯了什么过错,要如此惩罚自己?” 但是又有一股血气上冲,难以自已,不由暗骂一句,便想转身悄悄离去。 忽然间只听咔嚓一声微响,竟是他转身之际,不小心踩断了一根枯枝。 “谁?!”那女子迷醉之际,竟也不失警觉,一听到声响,立刻披上衣裳,一条红绫如同灵蛇一般向韩秋卷来。 第8章 秘密 韩秋吓得轻呼道:“顾仙子是我!”那红绫才忽地改了方向,从韩秋身前击出,而后又收了回来。 韩秋也脚下一歪,摔倒在一边。韩秋曾见过那红绫恍若无事的一击,就将一头数千斤大黑熊,打得五脏六腑皆碎,端的厉害。 见那红绫收回,仍然心有余悸,暗道:“想不到她竟有这样的嗜好,我看到了她的秘密,这回是在劫难逃了!” 原来在林中自虐的那女子正是平日不甚言语、总是一脸正经的顾龙樱! 韩秋正当担心之际,却见顾龙樱已然穿好衣裳,故作镇定地走了过来。 “你都看到了?” 韩秋连忙道:“我什么都没看到……” 顾龙樱脸色有几分发白,眸子里的失望之色一闪而过,紧咬着双唇,欲言又止。 韩秋见她不说话,试探道:“顾仙子,如若没什么事,我就先行离去了……” 顾龙樱久久地才失魂落魄地应了一声“哦”,韩秋如蒙大赦,慌不择路地回到营地,假装闭眼熟睡。 过了好久一会,才听到顾龙樱走回来的脚步声。 他虽然闭着眼睛,但心潮起伏,难以入眠,时不时听到顾龙樱发出叹气声,自知她亦同样一夜无眠。 第二日水麒麟和梦露娜醒来后,两人才假装先后醒来,水麒麟和梦露娜见两人气色不佳,心中奇怪。 梦露娜问:“韩秋,你昨夜没有睡好吗,怎么顶着这么大的黑眼圈?!” 韩秋只能讪讪地点了点头,道:“都怪昨晚蚊虫太多,害我睡不着!” 梦露娜奇道:“蚊虫?你不是把驱蚊的香料放进火堆了吗,怎么还会有蚊虫,我倒睡得挺安稳的……” 韩秋支吾不答,见水麒麟阴阴笑地看着自己,一副好戏开场的模样,情急道:“都怪你的小水呼噜声太大,吵得我睡不着!” 水麒麟气道:“胡说,我根本没有打呼噜!” 韩秋道:“你怎么知道你没打呼噜,你的呼噜声比牛叫都响,不信,你们问顾仙子是不是?!” 顾龙樱脸上一红,不敢看他,细声道:“我不知道……” 胡搅蛮缠间,又开始赶路。 越往蛮山深处,瘴雾越是浓稠,仿佛充斥于天地之间,无处不是。 即便各人舌底都含着顾龙樱给的避毒丹,但越往前去,便越觉得心闷头晕,眼花力乏,中人欲呕。 就算大白天,那瘴雾也浓得像一道墙似的,难以寸进。 几人也不敢在空中飞行,怕一个不小心,撞在山头之上,于是改为陆地行走。 地面各种稀奇古怪的虫豸,层出不穷,模样极恶,吓得梦露娜尖叫连连,就连见识广多的顾龙樱也脸色苍白。 韩秋感慨道:“若然此际来一场暴雨或者狂风,把这瘴雾浇灭吹散,还世界一个清朗,那该多好!” 水麒麟不屑道:“哼,若不是大爷被那两个混蛋封住灵力,要下一场暴雨,何其简单!” 韩秋道:“是是是,小水大爷厉害得很!” 眼睛却悄悄地看了一眼顾龙樱,心里也是奇怪:“那两人应该就是她的师兄弟,不知为什么只有她一人跟来,不见那两人?” 水麒麟见他不屑一顾,大受刺激,道:“你不信?!” 韩秋道:“我怎敢不信?” 水麒麟道:“好好好……本大爷豁出去了……梦露娜,你躲开点,我要施展法术,引来九天之水,洗清这万年瘴气,我怕有雷霆落下,劈到你……” 说着,便爬上旁边一块石头上,前蹄挺立,像合手祈祷一般,嘴里念念有词,越念越大声,身形也变大不少。 忽然右蹄往天上一举,只见一道蓝光冲天而上。 韩秋、顾龙樱和梦露娜齐齐举头望向天空,只见灰蒙蒙一片,好久好久,也没有动静。 忽然却听“噗”的一声响声,众人低头望向水麒麟。 水麒麟眼珠直转,道:“不好意思,我放了个屁!” …… 几人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穿过这瘴气,又见时候不早,便就近选了个地方,收集柴火,安置歇息。 经过昨夜情景,韩秋虽然困乏,却也难以入眠,到了半夜,又听到细微声响,悄悄睁眼看去,果然又是顾龙樱偷偷起来,往林子走去。 韩秋屏息跟了过去,只见顾龙樱走了许久,钻进了一个山洞里。 韩秋轻轻走近,趴在洞口,想往里偷看,却听一人叹息道:“进来吧,我知道你在外头。” 韩秋一惊,暗忖:“难道她是在说我吗?”一时也拿不准,也不知如何应对。 正犹豫间,身子却被一股吸力一扯,不知如何,就进了洞里。 昏暗的树林里,银光一闪,那山洞像水中投影,荡漾飘散,忽然消失不见,只剩古木林立,野草丛生。 不过洞里的韩秋,自然见不着这一情形。 他眼前所见,却是顾龙樱一双炽热的眼眸。 那双眼眸里散发出奇异光芒,既充满迫切渴求,又充满痛苦和哀伤。 她呼吸急促,胸口一起一伏,韩秋佯笑道:“顾仙子深夜不眠,来这个山洞做什么?” 顾龙樱脸上难得娇羞,道:“你……你明明知道……” 韩秋想起昨夜情景,道:“顾仙子说笑了,你们修道之人的事,我一介凡夫俗子怎么会知道呢?!” 顾龙樱道:“你昨夜看到了……” 韩秋苦笑道:“昨夜、昨夜……我说我昨夜是梦游,什么都没看到,你信吗?” 顾龙樱脸上红得滴血一般,犹豫片刻,忽然一咬牙,扑倒在韩秋身前,脸颊贴着他的大腿磨蹭,紧抱不放。 “你明明看到了,为什么还要骗我……” 顾龙樱狂热失态的模样,着实把韩秋吓了一跳:“顾仙子,请你自重!” 慌乱之中,把顾龙樱往前一推,顾龙樱摔倒在地上,轻轻地痛呼一声,脸上反而有几分喜色。 她的神色越发疯狂:“我不要自重,我……就要你……”韩秋心里害怕极了:“她疯了!”转身就逃。 然而奇怪是,方才明明洞口是敞开的,不知何时,却被一块巨石堵死了。心中立时反应过来,原来她是故意引自己到这里来的。 “梦露娜,梦露娜……你听到没有?!”他一边推着那巨石,一边高声呼叫!但那巨石既纹丝不动,洞外也不见梦露娜回应。 韩秋心中叫苦连天:“惨了,她会以什么稀奇古怪的方式残害自己呢?!” 想到初次见她,一副颐指气使、狗眼看人低的样子;再次见她,一言不合就要杀了自己。 第三次见她,虽然不像前两次那般蛮横无理,也算是颇为矜持,看得出仍然是自重身份的,怎么忽然间就变成这副模样?! 唯一的解释就是昨夜看了不该看的东西,白天里,自己还想着她的身子,心猿意马,看吧,报应来了! 韩秋正吓得冷汗直冒,回过身来,却见顾龙樱呆滞地看着自己,脸上迷离的神色渐渐消褪,取而代之的是痛苦、错愕、失望、失落。 忽然间,一股杀意从她眼里慢慢浮现。 她的目光凌厉而愤怒,与先前跪地求虐的卑微、下贱的截然相反。那股杀意也有如实质,压得韩秋喘不过气来,韩秋知道她已起了杀心! 只要自己说错一句话,做错一个动作,只怕立马就会被这杀意撕成碎片!果然,这个女人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在她的目光注视下,韩秋觉得自己就像一只剥了皮的青蛙,不堪一击,他心中的压力,宛如泰山之重。 这就是修道之人的杀意吗?! 以前听三叔说过,武功练到极致者,就会不怒自威,形成一种岳峙渊渟的气势,往那里一站,不必动手,普通人就会被吓得胆破心裂! 当时觉得是三叔吹牛,如今置身其中,方知其煎熬如斯。 何况这修道之人的怒气杀意,更远胜练武者的气势! 韩秋是那种随遇而安、得过且过的性子,但是若你惹恼了他,天王老子,他也敢跟你拼命! 在如此重压之下,他忽然福灵心至,怒喝:“狗日的臭婆娘!”上前一步,一巴掌在她脸上打了过去。 这一掌用尽全力,打得掌心发痛,顾龙樱的脸颊也顿时浮现五道红印,变得高肿起来! 顾龙樱痛得忍住不叫了出来,身上那杀意顿时消散无形,回过头来,愣了一愣。看向韩秋的目光也由愤怒、鄙夷,转为膜拜、欢喜。 韩秋暗舒一口气:“赌对了!” 见顾龙樱一脸期待的模样,心中顿时怒气冲天。连他自己也不曾发觉,心里的暴虐,已经被完全勾了起来!极致的压抑和恐惧后,是极致的发泄和狂暴! 当下一口浓痰吐向顾龙樱,顾龙樱下意识地躲了开去,韩秋又是一巴掌甩了过去,道:“贱人,你给老子站住!” 顾龙樱脸上露出害怕的神色,心里却有一个声音在狂呼道:“是他,真的是他!” 韩秋哪知她心中所想,只道自己一旦停手,立刻就会被她如同捏死一只蚂蚁般随意抹杀掉,只得一边骂骂咧咧,一边从洞壁上扯过一截藤条…… 也不知过了多久,韩秋霍然惊醒,不敢相信。这竟然是自己干的事?! 回想方才种种,自己怎会做出这种畜牲不如的事?!难道自己……竟然是……一名恶魔?! 他手中的藤条不由滑落,身子踉跄后退,靠在石壁上,才不至于摔倒。 忽然间,韩秋的心如坠寒窖!他从来不觉自己是好人,但也从未想过会恶毒、狠辣如斯! 他深吸了口气,不知是这个世界太荒谬,还是自己已经发疯?他只希望自己永远永远不会这样对梦露娜、陈玉珠和叶浅雪…… 其实就在顾龙樱尖叫一声,半昏迷半陶醉之际,山洞又恢复了原样,重新在林中出现。 方才有她的灵力遮掩隔绝,洞里声音传不到外面去,但此刻她骨软筋酥,浑然忘却一切,洞里洞外的声音便可相互传达了。 韩秋还在自我怀疑之际,洞外传来梦露娜的叫声:“韩秋,韩秋,你在哪里?!” 韩秋一惊,匆忙整理一下衣裳,走出洞外,只见梦露娜正在神色焦急地四处找寻自己。 他心里一软,招手叫道:“梦露娜,我在这里!”梦露娜也看见他从洞里钻了出来,背后翼翅舒扬,飞跃了过来。 “韩秋,你到这里干嘛,我方才睡醒,不见你的人影,还以为你被什么东西咬走了呢,害得我担心极了!” 韩秋见她探头想往洞里看,连忙伸手拦住,道:“别看,我在里面拉屎了,臭的很!” “原来你起来拉屎了……” “人有三急嘛!” “那也不用跑那么远。” “我怕臭着你们。” …… 回到歇息之处,水麒麟仍自酣眠不醒,呼噜如雷,韩秋假装道:“咦,那姓顾的女人呢,她怎么也不见了,方才你看到她在这里吗?!” 梦露娜道:“我急着找你,倒没有留心她,也许她也去找地方拉屎了!” 韩秋道:“梦露娜,别把人家说得那么粗鄙,应该说去方便。” “拉屎就拉屎,有什么粗鄙的?” …… 两人又闲扯了一会,梦露娜连打哈欠,韩秋柔声道:“快睡吧!”又各自合眼睡去。 梦露娜是真累了,不一会便沉沉睡去,韩秋闭眼假寐,等了许久,终于才听到顾龙樱回来的声音。 睁开眼睛,只见她已然梳洗一番,换上了那件鹅黄色的长裙,整个人显得有些素雅贤淑,更无一点受虐痕迹。 她脸上的掌印也已消褪,不知是用什么灵丹妙药,这么短的时间,就一点痕迹也没有了,反而显得比先前更娇嫩红润。 韩秋不禁想:“如此娇嫩的肌肤,自己当时是怎么下得了手?”心里一阵懊恼。 顾龙樱见他看向自己,却只是盈盈一笑,什么话也没说,靠在树干上,阖起眼来。 火堆里的干柴烧得噼啪作响,深林里,火光摇曳,照着水麒麟、梦露娜和顾龙樱的身上。 韩秋忽然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一般。 第9章 拜师 次日,韩秋却是最迟醒来,睁开惺忪双眼,只见梦露娜一双蓝眸,满是担忧;而水麒麟则一脸狐疑。 站在远一点的顾龙樱,脸上则是似笑非笑,一副玩味的表情。 梦露娜道:“韩秋,你是不是身子不舒服,叫了这么久才醒?” 韩秋心里感动:“还是梦露娜最好,连理由都替我找好了。” 想起昨夜之事,大为愧疚,“嗯嗯”支吾应付几声。 梦露娜更是担心,道:“肯定是这几日拼命赶路,才害你累成这样,不如我们就在这里歇息多一日,再行赶路好不好?!” 她说的是半人马语,顾龙樱听不懂,但水麒麟却听得懂,当即反对,道:“不好,梦露娜,这瘴气如此厉害,在此待久了,瘴毒侵体,只怕对这小子更为糟糕!” 韩秋道:“梦露娜,小水大爷这次说得倒也对,我没事的,当务之急是尽快想个法子,穿过这片瘴气……” 梦露娜迟疑了一下,道:“好吧,听你的!” 韩秋见她闷闷不乐,想起这几日,水麒麟每次说起,离木神龙越来越近,她脸上神色,就立刻变得闷闷不乐。 心里一动,柔声问道:“梦露娜,你是不是不想……变成人类?” 梦露娜迟疑片刻,幽幽道:“亲爱的,我不明白,为什么你要把我变成人类,我这样难道不好吗?” 韩秋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回答,难道要和她说,她这个样子,乃世人眼中的怪物,那些耿直莽撞、以人为万灵之首而自居的卫道士,一见到她,必然会大起杀心,横加戮害?! 梦露娜见韩秋面露犹豫,隐约猜到他的心思,道:“亲爱的,别人怎么看我,难道你也这样看我?我们回到幽海,找一个荒岛生活,你也不要见你的族人,我也不要见我族人,就独独我们两个一起生活不好吗?” 韩秋叹了一口气,心想:“她确实有理,如果我爱她,何必定要违背她的意愿?” 正想答话,却又听水麒麟道:“梦露娜,你别想多了,依本大爷多年经验,这人族是这世界上最为反复无常、出尔反尔的物种了! “这小子年纪轻轻,必然贪恋红尘繁华,怎会跟你到孤岛厮守?就算他此刻答应,将来也定会后悔,到时还会反过来,怪你恨你!” 它不说还好,它一开口,韩秋便把心中梦露娜变成人之后,一起尽阅人间繁华、到处流历玩赏、看尽一切新奇之物,开枝散叶、生儿育女的美好想象,尽数抛之脑后。 决然而然道:“好,梦露娜,我答应你,我们不去找那见鬼的五灵了!我们一起回幽海的荒岛上!” 梦露娜只是心中有些怨愤,不说不快,不曾想韩秋答应得如此干脆,一时又惊又喜,双目盈泪,激动得说不出话了。 韩秋见状,心念一动,双脚不觉中凌空浮了起来,轻轻地搂住她,替她吻去脸颊泪痕。 “真的?!” “如有食言,天诛地灭!” 梦露娜破涕而笑,道:“我不要你发这样的毒誓,就算你骗我,我也高兴……” 一瞬间美颜如花,犹如梨花带雨,韩秋忍不住吻在她红艳的、微微发凉的唇上。 水麒麟气急道:“梦露娜,千万别信他,他是个大骗子!你们回到荒岛上,那我怎么办?!” 韩秋一边与梦露娜口舌交缠,忘乎所以,一边随手一挥,水麒麟被一股劲力,甩得滚到了一边去。 良久,唇分,张目,相视,微笑。 水麒麟连滚了数下,才站起身子,抖了抖身上的灰尘和枯叶。 心忖:“果然女为悦己者容,放在什么物种身上都一样,有了情郎,忘了大爷……咳咳……不管了,反正那木头疙瘩就在这瘴气之后,都来到了这里,大爷也不必再靠你们了,溜了、溜了……” 冷不丁脖子上一紧,又被人揪了起来,正是韩秋。 韩秋提着水麒麟,缓缓走向顾龙樱,原本顾龙樱只是在一旁看戏,还抱着一种看乐心情。 但见韩秋与梦露娜拥吻在一起,那温柔细心、呵护备至、爱恋缠绵的样子,实在让她痛恨心碎! 一瞬间,差点忍不住一剑将梦露娜刺成粉碎,从而取而代之。 但是她咬牙忍了下来,因为她知道,就算他从来没有爱过自己,他和自己之间的秘密,眼前这头半人半马的怪物,永远也不会得知! “我们之间的关系,比之他与你的关系更加亲密,我能与他……你能吗?!” 如此自欺欺人地想着,腹下又觉得一阵阵湿热袭来! 她听不懂半人马语言,自然不知他们因何起了争吵,也不知道那水麒麟何以气急败坏,一副骂咧咧的样子。 但见韩秋提着水麒麟缓步走近,心里顿时有不祥预感,勉强站住,听他要说些什么。 只听韩秋道:“顾仙子,我和梦露娜商量好,不去找那五灵之血了,我们打算原路返回,按照先前约定,我把这水麒麟交给你了……昨夜、昨夜……对不起了……” 顾龙樱一听,心中顿时一凉:“不是,你们俩玩呢,敢情你俩出发前,没有商量好的,这十多天的披星戴月、风尘仆仆、一路奔波,说不干就不干了?!” 想到昨夜才领略个中滋味,尚未尽兴,转眼就要分离一方,他若回到幽海荒岛上,岂非一生终不可相见?! 那李剑寒的谶语中有一句“风情尽付浪荡去,鸿雁常伴烟雨来”,岂不是说双方长居两地,只能靠鸿雁传书?! 她越想越失神,一时竟忘记接过韩秋手中的那水麒麟。 那水麒麟在韩秋手中挣扎不休,张牙舞爪,咒骂道:“韩秋,你这臭小子敢把本大爷交给这臭婆娘,看大爷恢复灵力后,不把你踩个粉碎!” 顾龙樱嫌它聒噪,别在腰间的红绫,自动飞出,把它捆得扎实,连那张臭嘴也给它封死了。 韩秋看着掉在地上的水麒麟,苦笑道:“水麒麟大爷,韩秋也是情非得已,往后就请你自求多福了!” 说着转身拉起看着那水麒麟、犹自有几分不忍的梦露娜就要离去。 这边顾龙樱心潮起伏,难以自控,心里一个声音狂呼:“快把他留下来,快把他留下来!”指甲在掌心几乎掐得出血,猛然叫道:“你等等!”声音几乎是哭出来一般。 韩秋驻足奇道:“顾仙子,还有何见教?!” 顾龙樱道:“那五灵之中的木神龙就在这瘴气之后,我已经能感到它的灵力波动,只差一步之遥,就可以见到它了,难道这样,你也要放弃?!” 韩秋道:“多谢仙子告知,只是梦露娜已经决定放弃转化为人了,韩秋自知难以勉强,那木神龙与我们再无关系了!” 顾龙樱道:“五灵之中,你已经有了水麒麟,其他四灵的血液虽然难得,但也不是不可能,费了这么力气才来到这里,却打起退堂鼓,难道她是故意消遣你吗?” 韩秋苦笑摇头,道:“我自知梦露娜的性情纯良,不会存心捉弄,是我疏忽失察,没有体谅她心中痛苦,害顾仙子白走这一趟,要怪就怪在我身上吧!” 顾龙樱深吸了口气,指了指梦露娜,柔声道:“你有没有想过,也许不是她不想变成人类,而是她不想你冒险受伤?!” 韩秋道:“此话何解?” 顾龙樱道:“但凡精怪之类,彼此之间,往往能相互感应,这十多天以来,她没有让你放弃返回,到了此处,反而说不想变成人类了?这不古怪蹊跷吗? “我猜这不过是托辞而已,她也是精怪一类,离那木神龙越近,便越能感受得到它的厉害,所以才这般担心,临阵退缩!” 韩秋转头问了问梦露娜,梦露娜点了点头。 确实,当初顾龙樱降伏水麒麟,是合三人之力,还损坏了一件宝物,才勉强得手。 另外两人是她的师兄弟,修为有过之而无不及,韩秋和梦露娜加起来,也不及其中一人的万分之一。 这木神龙与水麒麟同为五灵之一,自然不会逊色,如此一算,韩秋这一行人,更不是木神龙的对手,两者相斗,只会白白送命。 不过,顾龙樱说“不想你冒险受伤”,而没说“不想你丢掉性命”,看来她还是有万全的保命之法。 韩秋一时间大觉为难,不知如何处之,梦露娜见他犹豫不决,连忙拉起他的衣角,哀求离去。 顾龙樱道:“其实,她要想变成人类,并非只有集齐五灵之血一种方法……” 韩秋道:“还有什么方法?” 顾龙樱道:“精怪所以为精怪,是因为他们的血统不纯,上古时期,人类尚处混沌之中,未曾开蒙启智,但见各种猛兽横行,弱肉强食,为了生存繁衍,在蛮荒立足,便使各族之中最勇猛的壮士,与这些猛兽结合,现如今,世上存在的许多精怪异族,就是当时所产生的血脉流传。” “这段秘辛太过荒诞不堪,为古今贤者不耻,隐晦忌言,终于渐渐世人再无得知,以为精怪异族,是秉承天地之污秽而生,被视为不祥之兆,实则却是同出一源。 “人类既然可以修炼求道,以证长生,这精怪同样可以通过修炼仙法,突破桎梏,至于幻化为人,重塑肉身,男的生精播育,女的受精结胎,则要修至大成,方能得其所愿。” 韩秋一听,道:“请顾仙子教我!” 顾龙樱心中一喜,心忖:“你还不上钩?!”缓缓道:“此等修炼之术,一向被视为无上至宝,我悬镜山的藏书,汗牛充栋,数不胜数,堪为天下修真剑派之首,也只有一部御玄金光经,记录了我派一位和她一样同为精怪的、得道先祖的修炼心得……” 韩秋道:“御玄金光经?不知仙子可否将此书借与在下一阅?” 顾龙樱摇头道:“御玄金光经乃悬镜派的仙门宝典,别说借与外人鉴读,就是本门子弟,若无长老允许,也不得私自翻阅。” 韩秋闻言大失所望,望了望地上的水麒麟,心想:“早知如此,就不着急着把这水麒麟给她了……” 但听她语气中似有回旋余地,思量她提及的“长老”、“子弟”字眼,若有所悟,试探道:“顾仙子,你的意思是……要梦露娜拜你为师?” 顾龙樱摇了摇头,韩秋这一下又不懂了,茫然地看着她。 顾龙樱解释道:“虽然我对精怪一物,并无仇怨,亦无偏见,不过我座下的唯一一名弟子,却被精怪迫害,惨遭灭门,她誓要灭尽天下妖物……” 指了指梦露娜,接着道:“是以我不能收她为徒,否则她们势同水火,我夹在中间,也难以料理。” 韩秋道:“那……” 顾龙樱道:“我虽然不能收她为徒,不过你却可以拜入我门下……” 韩秋懵然道:“我?” 顾龙樱道:“不错!” 韩秋这才知她并非玩笑,犹豫道:“可是……我们……昨夜……” 顾龙樱道:“这有什么关系。”忽然附过身来,在韩秋耳边道:“我们各论各的,你叫我师父,我叫你……大大……” 最后这声“大大”声如蚊呐,又充满了妩媚挑逗。韩秋纵是柳下惠再生,也难以抵挡,顿觉身子酥软,脸红耳赤。 “这……” “你愿意,还是不愿意?” 韩秋思忖片刻,又看了看梦露娜,一咬牙,道:“好,我答应你!”说着长身一拜,道:“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今日得入门墙,实则韩秋三生之幸,从今往后,定当遵聆师诲,侍奉无二。” 这一套说辞,乃从落霞山下茶馆里说书人处听来,随口便用上了。 顾龙樱忍不住掩门而笑,笑声咯咯,如同风铃叮当,眉目弯弯,滴得出水,如同纯真孩童。 韩秋暗道:“糟糕,说溜口了!如果她还要我……” 梦露娜见他和顾龙樱说了几句话,便朝她一拜,那顾龙樱笑得花枝乱颤,不由拉着韩秋问道:“你和她说了什么,为什么要拜她?” 韩秋说了,梦露娜脸色一黯,心忖:“他始终还是没有放弃……”但见他一脸高兴,期盼地看着自己,只能打起精神,露出笑颜,道:“我都听你的……” 韩秋这才转向顾龙樱:“顾……师父,那我们,是不是现在就回那悬镜山去……” 顾龙樱俏脸含愠,佯装生气道:“什么那悬镜山?说得如此见外……” 第10章 夜谈 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拜师不啻是人生大事,不过韩秋拜顾龙樱为师,纯粹冲那御玄金光经去,一心只想快去那什么悬镜山的。 但见顾龙樱慢条斯理的,似乎不太愿意立即动身,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上了个大当。 他这一点心思,全然写在脸上,就算顾龙樱是瞎子,也不难看出,笑道:“悬镜山离这里千里迢迢,并非一时三刻就能赶回,也不必急在一时。” 见韩秋仍自狐疑,又道:“我应承你的,自不会反悔,只不过你新入我门下,总要庆贺一下,我在想,该送你些什么宝物才好。” 韩秋喜道:“拜师还有宝物收,那倒还不错!” 顾龙樱白了他一眼道:“也就你才有这般待遇,你师姐拜我为师的时候,我可什么都没给她!” 韩秋也不客气,笑道:“不知师父为哪几样宝物为难,不如说来听听,看能否让弟子自主挑选?” 顾龙樱笑道:“也好,你听着,我有一锤,锤名昊天,能大可小,可断河开山,无坚不摧!” 韩秋心忖:“这个霸气,第一件宝贝就如此了不得,底下的必定更是厉害!”大喜道:“还有呢!” 顾龙樱道:“还有一剑,剑名诛仙,上斩碧落,下斩黄泉,锋芒无匹,鬼神弗挡!” 韩秋道:“这个也厉害,还有吗?” 顾龙樱笑道:“还有一刀,刀名狂雪,横扫千军,所向披靡,持此刀而号令群雄,莫敢不从!” 韩秋道:“这个却少了点意思,我要横扫千军干嘛?!” 但见顾龙樱并不答话,只是笑盈盈地看着自己,猛然醒悟道:“你骗我的,是也不是,你全身上下……我都……,哪里可以藏这些东西?” 顾龙樱笑道:“你不准我把它们存在悬镜山的兵库里了?!” 韩秋略一思索,道:“那……那我就要那个昊天锤,你有没有?!” 顾龙樱像看着傻子一样看他,终于忍不住捧腹大笑。 “哈哈哈……你还真敢信呀,我若有这些宝物,何必辛辛苦苦捉这水麒麟?!” 韩秋气得憋红脸,道:“你耍我?!” 顾龙樱道:“是你先耍我的,白白害我跟了你们走了这么久!” 原来她还耿耿于怀这一遭,韩秋气得牙痒痒地道:“小心我把你的屁股抽烂了!” 顾龙樱脸上一红,扭捏道:“你敢……”那意思哪是呵斥指责,分明是怂恿邀约,任君采撷。 韩秋想起她的大白屁股,若不是梦露娜就在一旁,只怕真的忍不住将她立地正法,只能在心里骂道:“好个没正形的师父!” 顾龙樱笑得放肆,见这边梦露娜神色古怪地看着自己,收起笑容,正色道:“方才说的那些神兵,我虽然没有,不过我手上有一根龙筋鞭,与你正好合适。” 韩秋道:“龙筋鞭?这鞭可有什么厉害之处?” 顾龙樱道:“倒也说不上有多厉害,不过它软硬适中,伸卷自如……用来防身,却也十分合适……” 韩秋乍闻这“龙筋鞭”的名头,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武器,不料听来却是一个普通的软鞭子,顿时大觉失望。 顾龙樱原本手里并无一物,掌心一翻,不知怎地,凭空多出一条小鞭子。 那鞭子漆黑细长,比一般的马鞭羊鞭,都要秀气得多。 韩秋更觉这“师父”恁地小气,无所谓地接过那鞭子,系在腰间。 那顾龙樱趁他接过鞭子,轻轻在他掌心一摸,附在他耳边道:“我这鞭子可不是给你用来打你那婆娘的……” 韩秋冷哼一声,道:“我与梦露娜相亲相爱,永远也不会对她动粗!” 顾龙樱幽怨道:“那你又舍得对我如此粗暴?!” 韩秋睁大眼睛,心忖:“这难道不是你叫我打的?!” 但觉她和自己调笑兮兮,似故意拖延,甚觉不耐,道:“好了,既然师也拜了,礼也送了,这下可以上路了吧,师父?!” 顾龙樱叹道:“唉,你可真是急性子!” …… 几人略一商量,决定仍然还是按原路返回,先退出这瘴气浓密区域,再作飞行赶路。 梦露娜见事已成定局,便让韩秋求顾龙樱解开水麒麟,不必让它如此难受。 顾龙樱自忖水麒麟逃不出手心,顺水推舟,卖了她这个人情。 水麒麟一脱束缚,立刻大骂韩秋与梦露娜卑鄙无耻,不讲情义,卖友求荣! 韩秋心想:“你水麒麟大爷什么时候和我们成为朋友了?”也不在意,倒是梦露娜泪眼潸然,颇是难过,不住向水麒麟道歉。 这几人之中,唯有她与水麒麟关系最为密切,大概她是真把水麒麟当作友人看待了。 水麒麟见她伤心,气哼哼的,也不好多加指责。梦露娜又向顾龙樱求情,让她不要杀了水麒麟。 顾龙樱听了韩秋的转译,哑然失笑道:“谁说我要杀它,我只不过要借它的灵力一用,不但不会杀它,还得好吃好喝,好生伺候它呢!” 韩秋向梦露娜说了,梦露娜这才破涕而笑,抱着水麒麟往天空一抛一接,水麒麟大喊道:“梦露娜,你小心本大爷这把老骨头!” 韩秋心中鄙夷:“切,这水麒麟肯定一早知师父不会杀它,才故意装疯卖惨,横加斥责,分明是存心戏弄……” 他却不知,顾龙樱只是说得轻巧,实则即便像水麒麟这种灵物至尊,其灵力也是难得修炼,来之不易。 这灵力乃它生存所赖,横行所仗,要借取它的灵力,其实无疑也是割它的肉、吸它的血,自然愤恨不已。 水麒麟的事,按下不表,且说几人原路折回,走了许久,忽然停了下来,看着眼前火堆灰烬,面面相觑,大觉古怪。 原来一行人,走了大半天,不知怎地,竟然又回到了原地。 按理来说,几人来时,一路在树干上都作了记号,要想回去,只须顺着记号,直走便是,断无绕圈迷路可能。 但是眼前尚有余热的火堆、地上铺着的干草、一旁吐弃的果皮,再是眼熟不过,细细查看周边地形,更加确认就是昨夜露宿之处。 韩秋问道:“师父,这是怎么回事?” 一行人来时以水麒麟带路,以韩秋为首,归去时,韩秋已拜顾龙樱为师,自然而然,她便成了主事之人。 顾龙樱虽然奇怪,但也不甚放在心上,道:“看来是有人不想放我们轻易离去,水麒麟,你可知,这是不是那木灵神龙干的好事?!” 水麒麟道:“哼,臭……我怎么知道,你以为大爷想跟着你们满山转,跑断了腿?!” 这水麒麟除了找吃的勤快,其余时间颇为慵懒,一行人赶路时,它一直趴在梦露娜背上,何曾下地走过几回,这会大放厥词,倒是脸都不红一下。 韩秋心里不由对它生出几丝佩服。 几人又重新走一次,兜兜转转,仍是回到原处。 但见天色已晚,林中漆黑,仿佛一张巨大无比的深渊大嘴,随时将众人吞没。 只得又在原地停了下来,打算歇息一晚,明日再想法子。 韩秋心中有所疑虑,果然等到梦露娜和水麒麟都睡着了,又听见顾龙樱起身的细响微动。 他闭上眼睛,只闻一阵幽香撩人,却是顾龙樱伏在耳边,呵气如兰,细声道:“好徒弟,我知道你醒着,你跟我来,我有些话要和你说!” 韩秋心想:“来了!”当下轻手轻脚,爬起身来,跟她走进林中。 原以为她又会去昨夜那山洞,不想只是随意来到林中一块空地上,便停了下来。 夜色中,顾龙樱回转身子,脸上甚是正经,一双眸子灼灼地看着自己,幽幽道:“韩秋,你不会以为,今日我们在林中兜圈,是我弄的鬼吧?!” 韩秋道:“不敢。”嘴上说是“不敢”,脸上却满是不屑,自然是口不对心。 顾龙樱叹道:“我知道你会如此看我,不过此事确非我所为,这树干上的记号是你亲手所刻,这路又是你带头的,我如何动得了手脚?” 韩秋道:“这正是我想不明白的一点。” 顾龙樱道:“难道你没有发现?” 韩秋道:“发现什么?”顾龙樱叹了一口气,反问道:“你自始至终都不信我,是也不是?!” 韩秋道:“你……”他原想说“出发返回前,你就拖拖拉拉,分明意有所图,怎么不让人怀疑?!” 这句话却不好当面直说。 顾龙樱委屈道:“我把你们留在这里有什么好处?” 韩秋:“这……”他原想说:“你昨夜那般变态,像是意犹未尽,谁知道你……” 这句话更不可说。顾龙樱像猜破他的心思,道:“我都这样了,你还不信我?!” 韩秋不想与她在这个问题上多作纠缠,问道:“你方才问我发现什么,难道你发现了什么?”这句话倒像句废话似的。 顾龙樱故作神秘道:“我以为你也发现了呢?!” 韩秋道:“请师父明说!” 顾龙樱低声道:“没人在时,不要叫我师父,你拜师时,我俩说好的,各论各的……” 她忽然声音一变,由一个精明利落的修道者,变成个羞答答、含苞待放的小娘子般。 韩秋心想:“哼,还说不是你作的怪!”当即冷哼一声,并不作答。 顾龙樱道:“你生气了……” 韩秋道:“师父要是没有别的话说,弟子就先行回去了!” 顾龙樱急道:“别!”忽然两腿夹紧,脸色发红,扭了扭身子,道:“你过来靠近一点,我就告诉你……” 韩秋不耐烦地走近几步,顾龙樱忽然一下子钻入他的怀里,紧紧搂抱,道:“你知道今日,你与那怪物亲热时,我的心有多恨吗?!” 韩秋闻言一下暴怒如雷,道:“那是我的妻子,不是什么怪物!她有名字的,叫做梦露娜,若以后你再叫她怪物,休怪我不顾师徒情义!” 说着双手一推,想要将顾龙樱从怀里推开,但那顾龙樱抱得结实,一时推她不动。 只觉她身子有些发热,把脑袋埋在自家怀里,轻轻磨蹭,一头乌黑柔顺的青丝如缎子一般,拂在脸颊上。 她嘴里发出轻轻的呢喃:“好……我听你的……” 这句话正是今日梦露娜对韩秋所言,韩秋一时有些恍惚,对怀里这个便宜师父,实在是猜不透她的心思。 只觉她性情之古怪,态度之叵测,行事之乖张,实在生平未遇,闻所未闻。 前两次见她时,盛气凌人,蛮横无理,第三次见时,则自轻自贱,一心狂热,求虐求侮,极尽变态; 像此刻无人在旁时,则娇媚痴缠,胆大妄为,毫不要脸;白日有人在侧时,则落落大方,举止得度,仙气飘飘…… 哪个是她,哪个不是她,全无准数。 也不知隔了多久,忽然只听她嘻嘻一笑,松开了双手,往后一退,抬头道:“被你这样抱着,也还不错,不过我还是喜欢你骂我、打我……” 说着,脸色一变,又变成了那个处事决然、自信非凡的“女仙子”,正色道:“不和你玩笑了,说回正事,今日我们在林中迷路绕圈,真的不是我弄的鬼,而是这木神龙作的怪!” 见韩秋犹自不信,道:“不信,你看着!”她话音未落,忽然右手一扬,一道金光使出,朝着前方一株野树射去。 韩秋只觉眼前虚影一晃,那野树竟然快捷无伦地在林中移动起来,忽焉在此,忽焉在彼,交睫间已躲到重重树影中去,分不清哪一株是它。 韩秋揉了揉眼睛,不错,方才金光射处,分明是有一株野树挺立,可现在却凭空消失。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只听顾龙樱接着道:“我们之所以会迷路兜圈,就是因为这些树会动,你在树上作的标记反而害了我们……” 韩秋更愕然不解,顾龙樱解释道:“五灵之中,木灵神龙最为神秘诡异,传说中若能得其毛发血肉,吞而食之,则病者愈、老者少、缺者全,绝情灭欲,长生不老,与天地同寿。” 韩秋道:“这么厉害?!那水麒麟呢?” 顾龙樱笑道:“水麒麟的血肉可没这等本事,但凡你咬它一口,只怕立马爆体而亡……” 韩秋大觉遗憾,只听顾龙樱接着道:“其他的还好,就是这‘长生不老,与天地同寿’是多少修道者梦牵魂绕、亟亟求索,因此从古至今,凡有木神龙出世的消息,无不举世轰动,熙熙而往。 “但奇怪的是,这些人身怀绝技,结队而往,却鲜有人返,就算回来的,也忌讳莫深,绝口不提当时情形…… “有人猜测,那木神龙强横无比,将这些来犯者屠戮殆尽,因其状太过惨烈,不堪回首,是故幸存者提之色变…… “也有人说那些没有返回的人,其实吃了木神龙的血肉,羽化登仙,踏破虚空而去。剩下的,修为太弱,分不上一杯羹,所以没脸提及……” 韩秋听得入神,道:“这木神龙听起来比那水麒麟大爷却厉害得多了,想不明白它怎么会与木神龙齐名的……” 顾龙樱白了他一眼,道:“那水麒麟的厉害之处,你是没有见过,你师父我和你师伯穆龙清、陈龙彦费了无数手段,把祖师爷留下的镇派至宝混沌葫芦都给毁掉,才勉强擒住它,你说它厉不厉害?何况……” 韩秋道:“何况什么?” 顾龙樱道:“何况,它还是个幼崽……” 第11章 授道 “它竟然还是个幼崽?” 韩秋一脸不信,这水麒麟以“大爷”自诩,说话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任谁也不会想到这一点。 顾龙樱见韩秋少见多怪的样子,心忖道:“哼,别说年纪大小,只怕你连它是公是母,都未必清楚呢!” 但时候不早,该入正题了,道:“先别说水麒麟的事,今晚我找你来,一是为了说明,你们在林中兜圈迷路,不是我弄的鬼……现下你可信了?” 韩秋道:“我实在不应该怀疑你,这一点,是我的错!” 顾龙樱娇哼一声,道:“我且不与你计较,我要和你说的第二件事,才是重中之重,生死攸关,你可听仔细了。” 韩秋道:“师父请说!” 顾龙樱道:“你想,这么多能人异士,身怀绝技,来寻这木神龙,是被它杀了也好,是吃了它的毛发血肉,踏破虚空而去也好,必定都是凶险万分,这树木迷阵只怕是开胃小菜,更为厉害的在后头……” 心里却想:“只怕这些人既没有被杀,也没有踏破虚空……哈哈,灭情绝欲,长生不老,与天地同寿……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韩秋点头道:“有道理……” 顾龙樱看他不甚在乎的样子,提醒道:“这里表面沉寂一片,除了一些诡异毒虫,和瘴气厉害之外,实在处处透着古怪……” 顿了顿,接着道:“一个不好,说不定此处就是我们的葬身之地了!” 韩秋道:“是吗,我看这倒没有什么不好的,人之一死,万般皆空,何处不可埋骨……” 顾龙樱白了他一眼,话都说到这,难道他一点都不害怕?是故作潇洒,还是本来就这般吊儿郎当、慵懒成性? 果真,那夜叶浅雪说得没错。这人罪不至死,但的确让人恼火。 按下心头邪火,道:“我们这一行人中,个个有保命的方法,就连你那……妻子都长着一双翅膀,危急之际,尚可凌空飞逃,你呢?!” “我骑着她逃呀!” 顾龙樱:…… 耐心道:“真到危难存亡之时,人人都是自顾不及,哪有余暇理会旁人?!” “可是我不是旁人,我是她相公!” 顾龙樱:…… 咬牙道:“好,就算她冒险救你,你可忍心拖累她?!” “我与她发过毒誓,生死与共,永不相离,实在没办法,就只能一起奔赴黄泉咯!” 顾龙樱:…… 忍住骂娘冲动,道:“你难道就没有想过,你拜了我这一位师父,可以求她教你些仙法道术,以应万全?” 韩秋这才醒悟过来,原来自己这位便宜师父是要传自己修炼之道呢! 他当日目睹曾阿牛遭受廖家家丁迫害,无力搭救时,曾大发宏愿,希望有朝一日,练得绝世武功,不过事后几经波折,一路辗转,未曾停息,当日宏愿,早就抛之九天之外了。 每日仍是得过且过,也不觉得有何不妥。 他天性懒散恬淡,不喜争抢,不愿意为世间之事劳累形体,甚至可以说,显得有些寡情冷漠。 不过,既然有人愿意教,他也是乐得其所的,笑道:“你要传我修炼之术,就明说嘛,何必兜这么大一圈子!” 顾龙樱:…… 深深吸了口气道:“我看你能够双脚离地,凌空悬浮,眉心之间,又能凝射金光剑意,按理说应当是修炼小成,起码是气动境之后才有的异能…… “但是你体表无光,气息浮浊,连普通人都不如,分明是连淬体不曾有过的凡胎肉身……这真真是古怪之极……” 韩秋听得一头雾水,听到她说自己“凌空悬浮”,不解道:“我什么时候能双脚离地,凌空悬浮了?” 顾龙樱道:“你不知道?” “知道什么?!” 顾龙樱道:“你与你那……妻子亲热拥吻时,我亲眼所见,你凌空飘了起来,你仔细想想,是也不是?!” 她不说韩秋倒真没有发觉,她这一说,想起确然如此。当时只是想着安慰于她,心无旁骛,连身子飘了起来,也似是当然,并不觉有异,这时想起,果真如她所言,大为古怪。 世间武者,修炼轻功的,也能凌空纵步、飞檐走壁,不过都务须使身子快捷无伦,一掠而过,断无这般慢悠悠、轻飘飘,慢步漂浮而不下坠的。 再说眉心剑意之事,依他漠然清冷的性子,世上一切稀奇,也不足为怪,何况他亲眼目睹那黑色巨剑在漫天乌云中、雷霆四射的了不得情形。 这眉心剑痕乃它所留,有点神异之处,再正常不过。 当日黑剑入体,万分疼痛,但事后除了留下一道眉心剑痕,其他全无变化,直到那夜顾龙樱射出金光要杀了自己,眉心凝射出金光抵抗,之后如同精力抽干耗光,好几日才恢复过来。 以上这一切,若以旁人看来,定觉神奇非常,心潮难伏,但身处其中的韩秋,却不觉得有何怪异,而是习以为常。 若然放在之前的自己,定也不会这般安之若素。 如今顾龙樱提了一嘴,韩秋才回过神来,当下便将这一生遭遇经历说了出来,供她参详。 顾龙樱思忖良久,道:“你说你先天经脉堵塞,不能习武?” 韩秋点了点头,苦笑道:“不错。” 心想:“若你知道我那‘落霞山第一废物’的大名,不知会不会后悔收了我这一个徒弟?哼,不过,若你敢轻我辱我,看我不……” 想到此处,不由上下打量了顾龙樱全身一眼,顾龙樱见他嘴角含笑,目光淫邪至极,愠道:“和你说正经事,就别乱动歪心思!” 韩秋泠然一醒,讪讪道:“是、是……” 顾龙樱道:“你过来,我且以灵力查看你体内经脉状况如何!” 韩秋往前靠近,顾龙樱伸手一指,往他眉心点去,指尖触及那剑痕所在,蓦地如遭电击,手指一麻,缩了回去,暗道一声:“好生厉害!” 随手搭在他的脉门之上,一丝灵力如泉水流入。 但觉他体内经脉,如同大路朝天,畅行无碍,这一丝灵力,反而显得异常渺小。 当下加大灵力,如川流灌入,若是一般人,这些灵力入体,必定身如撕裂,难以承受,但是韩秋却恍若无事一般。 顾龙樱暗暗叫奇,不再输送灵力,只让原先那灵力随着韩秋周身流转,但觉所到之处,皆如同旷野平地,何曾有一丝堵塞? 那灵力盈盈流转,就像平原上的一缕氤氲,微不足道。 顾龙樱大喜过望:“难道他竟然是传说中,万年一遇的修真奇才?以他体内经脉穴位之宽阔,足以容纳多少天地灵气真元?!” 正欣喜间,忽然一种吸力传来,原来传入韩秋体内的那股灵力,流转至眉心之间时,忽然遇到一个黑色的小球。 说是小球,不如说是小球般的黑色气旋。 那黑色气旋,高悬在眉心穴位的虚空之上,仿佛藏身草丛的毒蛇猛兽,顾龙樱的灵力稍一靠近,便被它突然冒出拉扯撕咬,吞噬干净。 顾龙樱心中又是一惊,这种异象,倒像邪门中的修炼方法:以身饲魔。 这些人不好修炼,偏要走捷径歪道,甘愿让厉害的妖魔鬼怪附在己身,以血肉精元饲之,驱其搏斗厮杀。 不过这黑色气旋不像有智之物,并非灵体,也无邪祟煞气,不像魔门之物,说不定是某种修炼心法。 而且既然它能在危急时,射出金光护主,说明它一时也不会对韩秋不利。 又想起在悬镜山的古籍之中,确实有所记载,一些修炼大成者,为了避免身陨道消,会将自身道行,以道心魔种的手法,传与有缘,以助延绵。 就这黑色气旋射出金光的浩瀚剑意而言,若韩秋能够将之炼化,融为一体,或能鱼跃龙门,腾蛇化蛟,一步登天。 当下道:“韩秋,你说你天生经脉堵塞,从小没有练过武功,倒免去我废除你武功内力这一功夫。 “我传你几句悬镜山的修炼大纲,你先刻记在心,时时诵念,看能否与天地灵气应和,感应盈亏之数……” 韩秋一听这几句话,有些耳熟,这岂不是和自家祖传的紫玉神功要义暗合?! 但听顾龙樱念道:“天地大道,在守守正,绝念忘机,无为正定,以一灵独耀……” 韩秋跟顾龙樱念了几遍,已然牢牢铭记,但只知其词,不知其义。 正待开口询问,顾龙樱已道:“虽然这只是修炼要义,尚未涉及具体心法,但是要登上灵山,首要须知灵山何处,这要义便作指明方向之用。 “这要义言简意深,若非自行领会,而要他人作解,得来终是显浅,于日后修炼反而有害无益……何况人与人悟性不同,彼之所得,或为汝之所弃…… “修炼一事,难在不得门而入,难在须长年不得懈怠,以日进寸功,而终至大成……若你能领悟要义真谛,便已成功一半……” 韩秋听她说得烦躁,觉得这回她倒像个老学究一般了。 顾龙樱见韩秋不费什么功夫,已然牢牢记住,心想这要义博大精深,暗含玄机,一般人别说短时间铭记在心,就是跟着诵读一遍,也会头昏脑胀,昏昏欲睡,看来他倒有几分天资。 当下趁热打铁,让韩秋盘膝坐下,闭目凝神,心中默念要义,看能否牵动气机,以应天地之灵气。 韩秋依言坐下,默念口诀,不一会只觉浑身翩翩然的,如雾气向四方弥漫,融入万物之中,仿佛此身已非己有,又仿佛天地万物便是己身。 瞬时间畅意快美,无所形容! 正上下飘动,忽然一阵寒意卷袭,天地间骤然昏暗,无数狰狞人头,个个圆目怒张,尖啸鬼叫,朝自己飞扑而来,咬皮吞肉。 韩秋只觉钻心剧痛,惨叫一声,猛然惊醒,全身已被冷汗打湿。 但见顾龙樱一脸担忧地看着自己,不由心有余悸地道:“鬼呀,好多鬼!” 顾龙樱柳眉轻蹙,问道:“你都看到了什么了?” 韩秋一向不信鬼神,片刻冷静下来,将冥想中所见讲述出来。 顾龙樱追问道:“你仔细回想,那些人头是从哪里冒出?” 韩秋细细思索,道:“我只见它们从树林中冒出……” 顾龙樱问道:“是不是从那些树上冒出?” 韩秋道:“我……不知道……” 顾龙樱见他面露痛苦之色,歉然道:“是我太过着急了,一时欠虑,明知此地必然怨煞充斥,却要你在此处感应灵气。你快快收敛心神,诵读要义,驱避邪祟,以免害了道心根基!” 韩秋道:“什么道心根基?” 顾龙樱道:“你不觉得害怕,魂飞胆战?”韩秋道:“有什么好怕的,我只是一时意想不到而已!” 顾龙樱斜斜看了他一眼,道:“希望你不是为了脸面,说大话硬撑!” 韩秋不明所以道:“这有什么好硬撑的?!” 原来这天地之间,有灵气罡气正气,自然也有煞气死气怨气邪气,方才韩秋默念口诀,化身入道,被那怨煞之气入侵。 这种入侵最为可怕,乃是直接攻击道心本源,给人留下难以磨灭印记。 轻则害怕心惊,一时间难以摆脱,重则一生囚困其中,难逃梦魇。 是故,顾龙樱才懊悔不已,啰哩啰嗦,急急追问,但见韩秋恍然无事,一时却也不敢相信。 韩秋灵光一闪,觉得顾龙樱的话中,似乎大有问题,道:“不对,你是故意的,你要我在此修炼,就是要引出这些怨煞之气,看看是否真如你所料!” 顾龙樱点了点头,算是承认。 “你比我道行深厚得多,为何你不以身试则?!” 顾龙樱道:“就是因为我道行太深,这些怨煞邪灵避之不及,哪敢现身?!” 韩秋叹道:“那你何必这般假惺惺的向我道歉?!” 顾龙樱:“我……”说不出话来。 韩秋道:“也罢,你只不过是我便宜师父,我只不过是你便宜徒弟,各取所需,相互也怨尤不得。” 顾龙樱心道:“不是这样的……”一时却也不知如何解释,但见韩秋满脸失落,一咬牙,轻轻一挥衣袖,只见华光一闪,又自湮灭。 原本虫鸣啾啾、风吹林动的声音一下子消失无存,两人所处的地方瞬时变得寂静无比。 韩秋惊道:“你要做什么?!” 只见顾龙樱身上衣裳,忽然自动脱落,全身不着一缕,婷婷而立,幽怨地看了韩秋一眼,盈盈跪倒在他身前,把脸贴在他的小腿上。 韩秋居高临下,看着她娉婷婀娜、雪白如脂的背部,眼里渐渐射出慑人的光芒。 其实,他表面并未受那怨邪煞气的影响,但灵台间已然欲动胎结,邪念暗生。 正无处宣泄,顾龙樱送上门来,再无上次扭捏作态,怒喝道:“转过身!” 顾龙樱依言而行,韩秋顿觉眼前风光无限,一时间眼里赤焰腾腾,冒出红光,扬手一掌打了下去。 但见白花花的肉浪滔天,远胜世间任何美景! “我早知道,什么都是假的,你叫我来就是为了这事!” 顾龙樱实则今夜并无这种雅兴,她找韩秋来,确是为了正事,但见他痛苦落寞,不知如何安慰,才一时起意,褪去衣裳,任他妄为。 要说享受与否,自然大大不如昨夜。 ……(八百字审核不过) 也不知过了多久,两人躺在地上,韩秋忽然双手掩面哭了起来。 就像一个无助的孩童。 顾龙樱把他搂着怀里,韩秋一边轻摸着她身上肌肤青紫之处,心里说不出难受:“我……我是个变……态……” 顾龙樱道:“不,你不是,我才是……” 第12章 逃离 既然一行人之所以迷路兜圈,走不出这瘴气之地,是因为那些树木会移形换位,扰乱方向标号。 那么,不去理会树木标记,认准一个方向,依地势而行,岂不可以走出这树林? 若然此计不济,何不舍弃地面行进,而改为空中飞行? 如果说瘴气碍眼,飞得太高,怕撞到山峰石壁,那么只在树梢之上纵跃滑行,就无撞击陨落之虞了! 韩秋想得倒是简单,与众人说了,只有梦露娜赞许笑道:“韩秋,你真是聪明!” 她虽然与韩秋拜过天地,仍然习惯直呼其名,只有在某些时候,才会按照半人马的习俗,叫他“亲爱的”。 水麒麟倒是一脸无所谓,懒洋洋地趴在梦露娜背上,反正怎么着,不用它奔波劳累。 何况它巴不得在此停留一百年,不用回到那什么悬镜山的鬼地方去! 倒是顾龙樱一脸凝重,若然真的如韩秋说的这般简单,又怎会数百年来,来寻木神龙的各路高手,在此折戟沉沙?! 不过一时也想不出别的办法,也只能按照他的话,姑且试它一试! 几人商议片刻,便决定飞在空中,向来时方向回转。 先前放弃飞行赶路,固然是因为瘴气弥漫,目不能视,也有在瘴气之中飞行,损耗甚巨,没飞多远就气短胸闷,头昏目眩的缘故。 想来是这瘴毒太过厉害,虽然有避毒丹在身,也难以抵抗瘴毒入侵。 顾龙樱修为高深,运转灵力护体,倒也觉得还好,不过梦露娜却大大不妙。 她驮着韩秋与水麒麟,原本是毫不吃力,这回却觉得重逾千斤,有些吃力不住。 韩秋觉得她有些左右飘忽,不似平常平稳丝滑,关切问道:“梦露娜,你怎么了,可是哪里不妥?!” 梦露娜不愿他为自己担忧,勉强笑道:“我不碍事……”仍然往前飞去。 但才飞出不到一里路,终于眼前一花,一个歪咧,咔嚓咔嚓地冲折树枝,从半空掉了下来。 韩秋和水麒麟各是一声惊叫,慌张伸手乱捉。 顾龙樱原本在前开路,不曾留心梦露娜的状况,听到声响,那红绫如灵蛇飞出,在几人落地之前,堪堪卷住,不致摔得筋损骨折! 顾龙樱轻轻将梦露娜、韩秋和水麒麟轻轻放下,那水麒麟惊呼道:“吓死大爷,梦露娜你怎么搞的?!” 抬头却见梦露娜躺在地上,脸色发白,如蒙寒霜,显得虚弱不堪,听到水麒麟抱怨,歉意道:“小水,对不住……” 水麒麟刚想说话,韩秋白了它一眼,扶着梦露娜道:“梦露娜,别理会它,你见哪里不舒服?!” 梦露娜道:“我头有些发晕,用不上力……” 韩秋在半人马岛上替辛西娅照顾了大半年的药植,中间多多少少也涉及到一点药理病理。 见梦露娜脸色白中带青,唇上有些发紫,猜到定是那瘴毒入体所致。 他思索片刻,明白了大概。 原来顾龙樱所赠的避毒丹虽然神妙无比,能将从口鼻吸入的瘴毒净化消除,但这是在正常情况下而言。 顾龙樱在前飞得又快又疾,梦露娜背荷韩秋与水麒麟,极力跟上,仓急之下,大口呼吸。 那避毒丹来不及将吸入的瘴气全部化解,一两丝瘴毒侵入体内,是故身形沉滞,摔了下来。 但她中毒尚浅,只须歇息一会,便应无大碍。 韩秋和顾龙樱两人相视一眼,便明白心中各自所想。 顾龙樱见韩秋面露忧色,轻轻地握住他的手,韩秋怕梦露娜看见,急忙甩开。 梦露娜昏昏沉沉,不一会便自睡去。韩秋转头却不见水麒麟跑到哪里去了,忙问道:“那水麒麟呢?!” 顾龙樱同样一时不觉,道:“我去找去,你和她在这里不动……”说着红绫翻转,身形飘动,没入了林中。 过了老半天,才一脸失望地走了回来:“方圆几里内,我都找遍了,也不见它藏到哪了。” 韩秋心想:“该不会是因为我白了它一眼,它小心眼发作,才偷偷离去吧?!” 正想着,忽然林中传来一阵响动,韩秋和顾龙樱挡在梦露娜身前,凝神戒备。 只见草丛中簌簌摇动,竟然是水麒麟步履蹒跚走了出来。 它的样子,可远不如先前潇洒了。 进入瘴气以来,所有人或多或少都受些影响,只有它浑若无事,像公子哥儿游山玩水一般,悠哉悠哉,惬然自得。 眼下却像和什么野兽厮打过一般,一身土尘污泥,就像一条凋敝老狗,一点神采也无。 只见它衔着一枚红色野果,放在梦露娜身前,轻声叫唤道:“梦露娜,梦露娜,快醒醒!” 梦露娜悠然张开双眼,水麒麟把那果子放在她嘴边,示意她赶紧吃下。 梦露娜望了望韩秋,韩秋点了点头。 梦露娜才拿起嚼烂吞下,但觉一阵热流流转,身上肌肤变得通透、澄明,皮下的血管、经脉清晰可辨。 不一会儿,痛呼一声,飘在半空,全身爆发一阵光芒。 光芒刺眼,韩秋闭上眼睛,再睁眼时,梦露娜已翩然落地,只见她红光满面,神清气爽,一改病恹之态。 韩秋只看了一眼,奇道:“梦露娜,你的翅膀长长了!” 梦露娜回头张翅,果见双翼长长不少,而且翼羽上光泽流转,像蒙着一层圣辉。 她心中欢喜,抱起水麒麟,不顾它身上灰尘土泥,重重吻了它几下,开怀道:“这果子好生神奇,小水你从哪里找来的!” 水麒麟高傲地哼了一声,道:“本大爷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找来的东西,当然差不了哪里去!” 梦露娜又吻了它一下,道:“小水你对我真好!” 水麒麟瞥了韩秋一眼,道:“这个自然,大爷我可不像某人只会动动嘴皮子,光说些好听话,背地里却瞒着人做些见不得光的事……” 韩秋和顾龙樱闻言,脸上一红,梦露娜却恍若未闻,道:“小水,这果子如此神奇,不知道……” 水麒麟道:“打住,这果子有且只有这么一颗,你就别惦记着,还有多余的会便宜给这小子……” 韩秋笑道:“承你水大爷对梦露娜的恩情,韩秋感激不尽,不过韩秋自问福薄缘浅,就算你水大爷有再多一枚仙果,也无法消受!” 水麒麟道:“哼,你一个大男人,阴阳怪气,也不知羞!” 韩秋哈哈一笑,不以为意。 顾龙樱见韩秋和水麒麟拌嘴斗气,而梦露娜在一旁盈盈相看,场面温馨,像是一家三口,一时有些不悦。 冷笑道:“不过是一枚雷公杏而已,顶多算得上三品仙果,在我悬镜山,同类有的是!韩秋,若你喜欢,待回到山里,我摘上七枚八枚,全部给你!” 原来在修真界中,各种灵根仙果,往往越是难得稀有,便越是神奇玄妙。 按照其功效之高低,罕有之程度,采摘之难易,人们将之分为“七品”,其中七品最次,一品最佳。 七品之外,更有传说中的玄品和神品。 玄品是指其效果不明,但服之能获大神通,未被世人所发现的灵草仙果。 神品则是指传说中,能够伐经洗髓,铸成仙体,一步登天的上古仙植。 传说混沌初开之时,各种仙株灵果层出不穷,人类吞服食之,强体壮魄,以此抗衡各自洪荒猛兽。 不过随着天地灵气日渐凋零萎缩,各种仙根灵草,亦都消失殆尽,别说是七品,就算是不入品的仙草灵芝,也难得一遇。 梦露娜这枚“雷公杏”,虽然在顾龙樱口中只能“顶多算得上三品”,实际三品的仙果灵草,放在一些根基浅薄的修真门派已经算得上镇派至宝了。 悬镜山号称当世五大剑修门派之一,派中的三品仙果加起来也就仅仅“七枚八枚”,顾龙樱所云全部给你,不过大言谄谄,死要面子而已。 这当中实情,韩秋和梦露娜自然无法得知。 韩秋觉得有无皆无所谓,梦露娜吃了这雷公杏,但觉受用无穷,听到韩秋将顾龙樱的话转译出来,心中颇为感激,向顾龙樱盈盈拜倒,道:“师父对韩秋如此厚爱,梦露娜在此替他感恩不尽!” 顾龙樱冷哼一声,并不答话,心里却想:“哼,你长得再美貌又如何,终究是一个半人半马的怪物,你与他在一起,也只能一逞口舌之乐,不像我能与他灵肉合一,缠绵至死……” 想到此处,腹部下又是一阵温热,心中一边大骂自己淫荡不堪,一边又对梦露娜更有几分可怜起来…… 梦露娜吃了那雷公杏,但觉体内温润如玉,身子轻盈无比,仿佛轻轻一跃,便能直上青云。 她急着回到悬镜山,顾龙樱会为韩秋取来七枚八枚同样的仙果,便催促韩秋、顾龙樱赶路。 韩秋怕她再中瘴毒,说什么也不敢骑她,顾龙樱便邀他一同乘坐红绫,韩秋心中有鬼,岂敢答应?! 一行人便再度改为地面行进,如此又走了数日,终于那稠密的瘴气变得稀薄起来,前路青郁苍荣,明晰可辨。 久违的日光,冲破云层,直落九天,照在山坳之上,几人居高望远,不禁眼前一亮,仿佛天地初开,澄明如斯,暄暖如斯。 再往前就走出这瘴气之地了,顾龙樱一颗心终于落了下来,心中倒有些不敢相信。 传说中无数修真者消失不见,幸存者禁口色变的木灵禁地,就这点程度? 这数日以来,除了遇上一些毒虫猛兽,被她轻松击退之外,碰上的最大危险,便是快到边缘地带,一众树木忽然伸出可长可短的漫天枝条,向几人袭击而来,但也被她的金光剑一顿砍瓜切菜,砍得七零八落,仓皇而逃。 不过那树枝、树干飞溅而出的殷红鲜血,倒把一行人灌浇得个个满身腥臭,血头血面,好不难受。 瘴气之中,虽然也有林涧山泉,不过大多腐臭难闻,混浊不堪,自然难以洗濯,是故一出瘴气,几人就奔向林中一处山池,大声欢呼地跃入其中。 就连矜持作态的顾龙樱也忍不住缓步走入岸边水中,隔着衣裳清洗血迹。 那水麒麟仰着肚皮,在水里载浮载沉,好不惬意,那边韩秋已与梦露娜嬉闹在一起,互相泼水。 见此情形,顾龙樱忍不住露出会心一笑,这些时日,她与几人相处,也不能说患难与共,因为本来就没有什么患难,但日常相处多了,对各自脾性有所了解,也日渐融洽起来。 在瘴气之地里的这些时日,反而是她多年以来,最为开心的一段时间,当然,这还不算每夜与韩秋颠鸾倒凤的偷情刺激…… 梦露娜天性烂漫,又没有礼防之教,行事率性,一早就把衣裳解开,清洗双乳,把韩秋又看得食指大动,不觉又动手把玩起来。 一边与梦露娜口舌交缠,一边又望向顾龙樱,把顾龙樱看得脸红耳赤,忽然间他看着自己的神色却变得大为古怪,仿佛自己脸上长了什么东西似的。 顾龙樱还有些懵然,只见韩秋放开恋恋不舍、一脸迷醉的梦露娜,指着顾龙樱头上道:“花、花……师父,你耳边长……长花了……” 世人常用“如花似玉”形容女子貌美,顾龙樱自知难以与修真界中那些天姿国色相比,不过也自问是中上之色。 他说自己像花,倒也是实话,不过他却说自己耳边长花,这又是怎么回事? 轻轻地往耳边一摸,不由悚然一惊,低头往水里一看,原来自家头上真的不知何时竟然长出一朵嫣然摇曳的小红花来! 这一下可把顾龙樱吓得够呛,连忙运转灵力,探视体内状况,这一探更是瞬间魂魄飞散,直冒冷汗。 原来体内经脉灵络中,尽然布满一粒粒黑点,似是种子之类的东西,若不是仔细运功,实在难以察觉。 顾龙樱连忙盘坐运息,运转灵力,想将之排出,不料那灵力越是运转,那种子越是催发厉害,仿佛一颗一颗小型炸弹,噼啪爆裂,芽茎疯长,钻体而出! 瞬间浑身被长满尖刺的藤条缠住,划破道道血痕,鲜血直流,头上脸上、手臂胸口皆开满一朵朵嫣然白花。 只觉身上灵力如决堤之水,被那些种子抽干、抽净,倾泻而出,以致无法阻挡。 这分明是所谓解体散功的征兆! 意识之中,惶惶恐恐,只觉此时自己浑身伤痕,血肉淋漓,必定无比难看,实在不忍韩秋目睹这般丑样,还不如速速死去! 但另一面,又无比难舍,悲凉莫名:“难道我真的要命丧于此?!” 第13章 疗伤 顾龙樱身上携带不少丹药宝物,临死之际,这些丹药宝物名称、药效一一在脑海里闪过,但竟无一种可以解救眼前厄难。 她一生之中,争强好胜,极好面子,在人前总是矜持作态,高高在上,只不过遇着韩秋之后,激发内心隐藏一面,才自甘堕落,沉沦于性虐之乐。 但女子爱美,天性使然,即使种种孟浪丑态,已经毕现于前,也只是男女取乐、情怀迷乱时的行径,于今却是破相毁容,情况大不相同。 说起来也奇怪,两人独处之时,顾龙樱巴不得韩秋对自己极尽鄙夷、轻贱之事,他骂自己“丑八怪”时,内心虽然痛苦,却是舒坦受用。 此刻真要成丑八怪,却只想韩秋记住自己美丽一面。 想到这副丑模怪样,被他看在眼内,实在难堪忍受,不由双手遮脸,痛哭大喊道:“别看我,别看我……” 绝望之中,忽然灵台间一丝光芒闪过,隐约想到什么,也不及多想,猛然跃起,直往回路飞去,纵身没入瘴气之中。 她身上的花朵茎叶,一遇那浓烈瘴气,便肉眼可见地枯萎凋落,越往浓瘴深处去,便越化作腐尘飞散,不一会尽数脱落。 至此,顾龙樱才敢盘膝坐下,运转灵力,发现体内那一粒粒黑色种子仍然密布如故,而经脉之中的灵力已然损耗大半,一时也恢复不过来。 那白花尖刺甚是厉害,身上各处肌肤被割破一道道小口,皮肉外翻,如刀割剑划,兀自流血不止。 虽然捡回一条性命,仍自剧痛不已。 按理来说,像她这般自小就用无数天材地宝淬炼肉身的修真者,其肉身早堪比玄铁金刚,刀枪不入,水火不侵。 这小小的、不知名的藤花却能破体而出,那尖刺更使她遍体鳞伤,实在厉害非常。 更为让她恐惧的是,那藤花所造成的伤口,竟然也难以愈合。 要知道修真九境:淬体、开元、气动、离合、神游、超凡、入圣、登仙、返虚,一般而言,到了离合境,修真者的肉体经过灵气长年浸润,寻常伤口,无须理会,短时间便能自动愈合。 到了离合境后期,别说断肢复生,就算断头重生,也不无可能。 至于离合境之上的神游境,淬炼肉身反而退居其次,并非修炼要务,而转而以炼神为主了,肉身反而未必强横得过。 且说顾龙樱运转灵力,身上伤口,却无丝毫反应,不由心中惊慌,连忙取出一枚丹药吞服。 此丹药名为“万红丹”,又名“红手补天丹”,是悬镜山中与顾龙樱最为交好的八位长老之一陈龙彦所赠。 这万红丹有祛腐生肌、愈合伤口、不留痕迹的妙用。尤为神奇的是,女子服之,能永葆青春模样,而且死后能五百年不化。 原想留待一两百后,容颜将衰老之际,才服食用之,不想此刻派上用场。 ——至于为何留待一两百后才服用,其中也大有缘由,为免行文啰嗦,暂且按下不表。 却说万红丹一入喉咙,顾龙樱便迫不及待地以灵力催动药效,不一会儿,果然伤口愈合,不复流血。 其时,韩秋、梦露娜、水麒麟已然追了过来,见她盘膝在地,运功疗伤,不敢惊扰。 待见顾龙樱微微睁开眼来,韩秋才敢开口,但觉喉咙苦涩,只喊了一声:“师父……”便说不出话了。 倒是梦露娜关心问道:“顾仙子,你……还好吧?!” 这些日子,她的中州话越来越溜,已可简单交流。 顾龙樱见韩秋一脸焦急关切,心中颇为欣慰:“算你还有些良心……”答道:“我还死不了,这点旁末伎俩,我还不放在眼里!” 先前她惊惶失态,现在故作不屑,颇有些掩耳盗铃的意味,韩秋、梦露娜和水麒麟看在眼里,各有不同心思。 韩秋心忖:“你这叫死鸡撑硬脚,死要面……”鄙夷之余,又有些莫名心痛。 梦露娜则是钦佩不已,大为改观,心想:“韩秋这师父果然厉害,若我遭遇如此惨况,哪能像她这般镇定?!” 水麒麟则大叹可惜:“这臭婆娘当真命大,竟然这样也死不了,哼,倘若她一死了之,我也不用上那什劳子的悬镜山了,只须找个隐秘的地方,修炼一两年,身上的封印自然消解……” 他们神色各异,顾龙樱亦懒得理会,但觉他们投来的目光渐渐变得古怪,皆露出一副怜悯的意味,还以为是因为自己身披血污,太过狼狈所致。 生气道:“你们不用这样可怜巴巴地看着我,我顾龙樱什么风浪没有经历过,岂会被这小小挫折吓倒?!” 韩秋愣了愣,连忙向梦露娜和水麒麟使了个眼色,问道:“师父,方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何你身上会……长出花来?!” 顾龙樱道:“还能发生了什么事,中了别人的暗算呗……” 韩秋道:“我不明白……” 顾龙樱道:“还记得我先前对你说,那些会移动的树木,极可能便是从前来寻木神龙而人间蒸发的修真者们所化?!” 韩秋思索片刻,道:“……血……难道是因为他们的血?!” 顾龙樱道:“你倒没蠢到家!先前我们快要走出这浓瘴之地,它们以树枝阻拦,被我一顿砍瓜切菜,我还以为它们技仅于此,不足挂齿…… “怎料它们是故意为之,好以鲜血沾染在我们身上,从而悄悄植入这藤花种子……这藤花种子一旦没了浓瘴抑制,便以灵力为食,疯狂生长,破体而出……” 韩秋似懂非懂,疑惑道:“可是我、梦露娜和水麒麟同样被溅了满身血污,为何却没事?” 顾龙樱沉吟道:“这藤花种子以灵力为食,也许是因为你和梦露娜尚未修炼,身上灵力,不足供其生长……” 韩秋疑惑道:“那水麒麟身上也没有灵力吗?” 顾龙樱摇了摇头,道:“水麒麟虽然被我两位师兄封禁,身上灵力却丝毫不减,更浩如星海,远胜于我。” 韩秋道:“既然如此,它也何以安然无事?!” 水麒麟听到韩秋如此问话,不由白了他一眼,心想:“好你个韩秋,难道你想我像这臭婆娘一般出事?” 只听顾龙樱缓缓解释道:“只怕只有两种解释,一是那些人树专门针对,除了我之外,并未在你们三个身上植入花种;二是你们三个身上有某些特质,足以压制花种生长……” 说着,不由心想:“我何必凭空猜想,只须以灵力往他们身上运转窥视,岂不自可验证?!” 当下与韩秋说了,韩秋犹豫道:“师父,可是你身上的伤……” 顾龙樱道:“皮肉之伤,伤不及根基,何足挂虑!何况我已服下灵丹,补充了损耗灵力……你快快过来坐下!” 韩秋只得依言坐下,与她举掌相对。 顾龙樱运转灵力,但觉韩秋体内并无一丝藤花种子存在迹象,心中大奇。其后又分别检视了梦露娜与水麒麟,两者体内和韩秋一样,并无外物潜藏。 顾龙樱心忖:“难道那些人树当真是仅仅针对于我?可是他们既为人树,理智全无,行事全凭本能,如何区别敌对之人?看来,多半是韩秋他们身上存在某种特质,使藤花种子难以存活……” 又想:“水麒麟是灵尊之体,体内精粹,强横无匹,自然邪祟难侵,这藤花种子虽然古怪,却也比不过尊体神奇,可是韩秋与梦露娜是凡体之躯,怎么也不见种子植入……” 思量再三,心中笃定主意:“这浓瘴毒气能够暂且抑制花种生长,使我一时得以灵力自如,但时间一长,只怕生变,我虽然不能将体内种子逼出,但要将一两颗种子注入他们体内,却也不是难事……” 看了看韩秋,又看了看梦露娜,面露忧色,假装哀叹道:“看来我们四个当中,就只有我和梦露娜身上有那藤花种子……” 韩秋凛然一惊,道:“师父,你说什么?”顾龙樱道:“你先别着急,说不定我一时弄错了……” 韩秋道:“不错,一定是你弄错了,不然她为何不像你这样,浑身开出刺花?!” 顾龙樱道:“但愿如此,毕竟她半人半马,与人族血统不同,那藤花迟上一时半刻才会发作,也是可能的……” 她话这样一说,韩秋心中顿时惶惶不安,一时不知如何自处,想到梦露娜倘若要如顾龙樱一般,遭此厄难,不由大为心痛,顿时拜倒在地,求道:“请师父搭救!!” 顾龙樱见韩秋跪倒在前,心中五味杂陈,既羡慕妒忌,又愤恨不已。 为了这半人半马的怪物,他处处服软,此刻更是舍却尊严,出口哀求。 他拜自己为师时,也只是稽手行礼,应付了事……他若对自己,有对梦露娜的万分之一,那该多好?! 其时,她与梦露娜相处日久,也被她天真烂漫的性情吸引,心中早已放下成见,真打算助她炼化成人,不过此刻,怨尤心起,对她恨不得一剑杀之…… 她脸上杀意一闪而过,韩秋与梦露娜懵然不觉,倒是水麒麟感应灵敏,大觉有诈,刚想叫道:“梦露娜,这臭婆娘不安好心,千万不要上当!” 话还没开口,脑袋忽然被什么弹了一下,便自昏睡过去了,正是顾龙樱以灵力隔空击晕。 顾龙樱将韩秋扶起,幽怨道:“你明知你要我做什么,我都会答应,你又何必求我……” 这句话说得情意绵绵,哀怨凄婉,韩秋担心梦露娜看出,但也顾及不得,只希望顾龙樱出手相助,趁机附在她耳边细声道:“贱人,居然让我跪你,今晚你就洗干屁股等着!” 顾龙樱闻言大喜,当即唤梦露娜过来,让她伸出双掌。只见剑芒一闪,已在掌心各划了一道口子。 梦露娜手上吃痛,只得强忍。 而后顾龙樱也在自家双掌掌心各划一刀,运转灵力,漂浮起来,与梦露娜四掌相抵。 不一会儿,梦露娜只觉掌心伤口处,似乎有虫子钻入一般,蠕蠕而动,猛然间却发出一阵炽热,有如岩浆滚汤,手掌与顾龙樱相抵处冒出一缕青烟! 梦露娜被烫得惨叫一声,忍不住想要撒手,却只听顾龙樱大喊道:“别动,否则功亏一篑!”心里却想:“原来如此!”不由大喜过望! 梦露娜只见顾龙樱满脸伤痕,面露狂喜之色,颇显狰狞,一时便吓得不敢动弹! 这边韩秋见梦露娜修眉紧蹙,楚楚可怜,又不能出言安抚,心里不由又自怨自艾。 若非自己无能,岂会每一次都是他们受苦受难,自己在一旁束手无策?! 又想到,这次既然能拜入顾龙樱门下,定然好好珍惜,痛下决心,学上一番真本领,日后足为他们消灾挡厄! 他心中所想的“他们”分别是:叶浅雪、陈玉珠、梦露娜,也包括林小龙,不过林小龙自有他父亲庇护,倒不用自己操心。 除了这几人以外,曾阿牛、叶鼎天已然仙逝,就算他再想为他们做什么,已是不可能了。 他不敢出声打扰,只在一旁守护,过了约莫半盏茶时间,情况又生变化。 只见顾龙樱与梦露娜身上光华流转,循环反复,仿佛一条小溪般,经由手掌相抵之处,贯通二人全身脉搏经络。 梦露娜身上腰腹间,又浮现点点喷溅式的红斑,宛如红梅绽放,而顾龙樱身上,却是噼啪作响,冒出阵阵青烟。 这回梦露娜脸上神色,不像先前那般难受,反倒是顾龙樱冷汗直下,脸色惨白,身上每发出噼啪一声微响,便忍不住哆嗦一下,显是痛苦之极。 韩秋见此情形,心中不禁有所怀疑,望了望顾龙樱和梦露娜,又望了望不知何时已趴在梦露娜背上,歪着头睡去的水麒麟,心里不禁冒出一个想法。 顾龙樱和梦露娜手掌相抵,运功疗伤,渐渐入定,倏忽便过了几个时辰。 天色早已昏暗无比,韩秋不敢稍离寸步,只在一旁捡些枯枝败叶,点燃火堆。 黑暗之中,但见古木参天,影影绰绰,仿佛在嘲笑自己一般,心中始终不敢有一丝放松,只想:“若然那些人树,此刻围攻过来,只怕我们就要全军覆没了!” 但是深林寂寂,始终不见动静,想起顾龙樱对木神龙的一番描绘,猜想也许只有离开这浓瘴之地时,它们才会现身攻击。 若然并无离去之意,它们便不会现身阻拦。 这些人树显然为木神龙所控,只是不知道它藏身何处,又如何对林中诸般状况,时刻掌握得这般仔细。 第14章 悬镜 新雨过后,悬镜山脉,其中一座名叫映雪的副峰上,水雾萦绕,缥缈无依,有如仙境绝尘。 山上幽林如洗,草色青翠,高高树梢之上,一阵轻风吹过,叶尖水珠簌簌落个不停。 在山顶上的一处水池边,谢秋艳看着水面片片落红,随涟漪荡漾,被水底的小鱼吞吐玩弄,心里烦躁不已。 师父已经回来好几天了,但一直住在后山的庭院里,一次也没露过面,自己上前请安,也只是隔着墙壁应了一声。 第二次再去时,更是不耐烦地说:“若无特别要事,就是无须日日请安!”至于何种理由,却没有说。 甚至连师父最为交好、一同邀去捕捉水麒麟的穆龙清、陈龙彦两位师伯,御剑来访,同样被她拒于门外,匆匆打发离去。 两位师伯走后,师父更是语气嗔怪地隔着门墙,吩咐自己,以后再有访者,一律回谢不见,不必再行禀报。 十多年了,她从未见过师父如此模样! 在她眼里,师父性子暴躁,刚烈如火,自己行事稍有差池,或者修行上稍有懈怠,动辄破口大骂,不留情面。 不过,即便如此,她内心深处从未有过一丝怨言。 她与师父名为师徒,实则情同母女,师父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好。 就像这次,不辞万里,甘冒莫大风险,去往那幽海深处,为自己捉来水麒麟,这份恩情,岂是师徒两字所能尽之?! 但十多年了,她觉得从未与师父生疏如此! 而这一切也许就是因为那一位不知从何冒出的便宜师弟和他的妻子……一头半人半马的怪物! 师父明知自己立志要杀尽天下一切妖怪,何以却将这一头怪物带到山上?!并且对她的身份语焉不详? 若不是那名便宜师弟,口直心快,说漏了嘴,自己根本不知她竟然还是他的妻子! 什么人才会娶一头怪物作妻子,这种倒行逆施、不知廉耻的人,师父怎么会收他为徒?! 还有,为什么师父此次回山,为何连自己一眼都不看,而是背对着自己?更主要的是,虽然师父极力掩盖,但她身上的灵力,确是大为减退。 莫非她是受了那小子和怪物的要挟,怕我受到戮害,才不得不疏远于我? 不然,按照师父的性子,一回山就应该迫不及待地为我布阵施法,助我与那水麒麟精魄相融,好赶在五剑大会前,将净世白莲炼至小成,才能为宗门扬威,为师祖争光。 她越想越觉得事实果然如此,否则别无它解。 想到那便宜师弟事不关己的漠然嘴脸,和那半人马女子惺惺作态的示好目光,心里一阵恼火。 即有丝丝凉风拂面,亦是燥热难耐,不由伸手一指,一道剑光往水面飞掠而去。 只听哗啦一声,水花飞溅,那几条追逐流花戏玩的小鱼,已然被刺死,肚白朝天。 正在此时,只听一声惊呼,不由娇叱一声:“谁?!”那飞剑由水中飞转,直向声音所发的石头背后刺去。 那石头轰隆一声,被飞剑贯穿,石屑纷飞,石头背后的那人就地一滚,勉强躲了开去,仓皇叫道:“别,师姐是我!” 谢秋艳已然听出,这人便是自己那位便宜师弟,却故作不知,喝道:“你是何人,鬼鬼祟祟躲在这里做什么?!” 剑芒疾掠,更胜于前,韩秋这次更来不及呼喊,自然而然使出“乱星碎影”的步法,堪堪避过。 他虽然不能习武,但这“乱星碎影”的步法早已在心中演练无数次。 自从顾龙樱替他探测体内,告知经脉已通,一路上早已迫不及待练起家传的紫玉神功来,已非从前一点内功全无的吴下阿蒙了。 虽然根基粗浅得很,已可勉力施为。 可就算这“乱星碎影”是人间极上乘高明的武功,凡胎俗品又怎能与修仙的剑道相比? 只在一息间,已被逼至死角,避无可避了。只见一道金光朝脸面射来,料想中者必死。 韩秋倒是不慌,只觉眉心发热,有什么要穿破射出时,忽然一声斥喝,红绫闪现,把那金光飞剑挡了下来! 谢秋艳见红绫乍现,金光倒飞而回,连忙将其撒去,跪倒行礼道:“师父!” 不消说来者自然是韩秋的便宜师父顾龙樱。 只见她仍然身穿鹅黄长裙,外面罩着一层轻纱,显得十分素雅有致,头上却戴着一顶黑色纱帽,挡住了面容,只露白皙轮廓,显得十分神秘。 谢秋艳一见顾龙樱,心里顿时惴惴不安,哪还有一点飞扬跋扈的神采。 只听顾龙樱柔声道:“起来吧,这里没有外人,不必行礼!” 这才犹豫地起身,哪知顾龙樱却脸色一变,一巴掌呼在她脸上,骂道:“我告诉你多少次了,行事切莫鲁莽,若非我出手阻拦,难道你真想把师弟杀了不成?!” 谢秋艳捂着脸,委屈道:“师父,艳儿并未看清他是师弟……他躲在石头后偷看……艳儿还以为是莫师叔派来的……” 心里却想:“自从十岁那年,我无意碰倒师祖的牌位,师父已经多年没对我动过手了!” 顾龙樱冷哼一声,转身道:“你心中所想,我岂能不知?但我屡次教你,越是紧要关头,越要沉得住气,这么多年都等了,还会在乎这几天?!我不对你说,只是在等一个契机而已!” 谢秋艳闻言,心头一暖,原来师父一直对自己关怀备切,未曾改变,方才那一番胡乱猜疑,实在有负她良苦用心,不由大为愧疚。 抬头却见师父盈盈走向韩秋,那步伐体态摇曳生姿,和从前相比,说不上哪里不太一样。 而韩秋居然仰着头,一脸淡然,见到师父走来,也毫无敬色,更不行礼,心中不由又是一阵愠怒。 只听顾龙樱道:“不是让你好好在后院待着吗,怎么跑到前山来了?!”语气像是责怪,又像是问询。 只听韩秋答道:“待着闷了,就出来散散步呗!”实则散步是假,打野味解馋才是真。 原来这些修真之人,并非完全不禁烟火,只不过习惯以灵芝仙草为食,玉露为饮,上山这几天,韩秋嘴里已然淡出个鸟来。 这日,趁着顾龙樱与梦露娜在房内研究着半人马体内经脉与人族的有何异同,便悄悄溜了出来。 不知不觉中,走到池边,碰见见谢秋艳一脸沉郁怅望池水,便躲了起来,及至谢秋艳使飞剑震死无辜小鱼,忍不住惊呼,才被发觉。 这些事自然不能实说。不过就算直说,顾龙樱也拿自己无奈何。想到此处,不由一阵得意。 但见谢秋艳在顾龙樱背后,恨恨地瞪了自己一眼,更觉得有趣。 若论容貌而言,她长得和叶浅雪倒有几分相似,不过前者英气多一些,后者艳丽更胜一分。 或许正是与叶浅雪有几分相似,先前见她在顾龙樱面前畏首缩尾,唯唯诺诺的一副卑微模样,才将她看低几分。 若然换作叶浅雪,挨了顾龙樱这一掌,只怕身份再是悬殊,也会奋起抗衡吧! 是故见她狠狠瞪了自己一眼,反而觉得她这个人鲜活了起来,不以为怒,反以为喜。 接着又想:“哼,你这么怕顾龙樱,见到她便如同老鼠见猫,岂知她每晚跪在我身前,像个小狗一般摇股吐舌,讨我欢喜?!” 狷狂得意,便回以微笑。谢秋艳微微一愣,只听顾龙樱道:“还不回去修炼,愣在这里干嘛?!” 分明说的就是自己,连忙恭敬道:“是,师父!”转身离去。 顾龙樱见她走远了,娇哼一声道:“哼,韩秋,你答应过我,绝对不可对艳儿动歪心思!这么多年来,我俩相依为命,她不仅是我的徒弟,更是我的女儿!你若敢对她……我就……” 韩秋大觉冤枉,不过也懒得解释,笑道:“她是你的女儿,岂不也是我的女儿?!我怎再怎么浪荡无行,又怎么对女儿起邪念?!何况……” “何况……我已经有了你这个女儿了!” 顾龙樱脸上一红,心里却颇为受用,见他忽然张开双臂,似要把自己揽入怀里,连忙身形一移,道:“小心隔山有耳,以后这些话万万不可说了!” 接着又道:“你不是嫌待在后院发闷?那天晚上匆匆归山,还来不及带你览阅悬镜山的绝世风光,趁今日有空,我带你到悬镜山的主峰去,拜见过各位师叔师伯,顺道一览诸峰绝景如何?!” 韩秋自然点头称好,顾龙樱又道:“不过你千万不可造次,若然在人前露出一点马脚,我身败名裂不足算,更怕连累到你……” 韩秋道:“好了,好了,我自有分寸!” “真是孽障呀!”顾龙樱幽幽地看了他一眼,红绫飘动,托着两人往云外飞去。 韩秋低头俯视,只见脚下奇峰林立,高耸入云,其中有五座山头最为巍峨壮观,卓立不群。 而这五座山头正中,更有一座山峰孤兀突出,凌然于五山之上。 只见这座山峰被龙蛇状的云烟遮掩缠绕,隐约露出一面巨大无瑕的白壁。满山的古木仙石,时常有白鹤冲天飞起,搅动云雾于九天之上。 韩秋见这仙气飘渺的山峰,已然猜到这大概便是悬镜山的主峰。 果然听顾龙樱指着那山峰道:“那便是悬镜山的主峰悬镜峰。” 接着又指着其余五山,道:“这是洞幽峰,这是烛冥峰,这是鉴花峰,这是落颜峰。” 最后指着脚下道:“我们所处的山头,叫做映雪峰。” 韩秋心想这些山峰的名称好生古怪,疑惑道:“不对呀,这里加起来,拢共也就六个山头,怎么我听浅雪姐说,你们悬镜山一共有八大长老?!” 顾龙樱白了他一眼,道:“你就不许一个山头有两位长老?!” 韩秋讪讪一笑,又指着那隐藏在云雾中的玉璧道:“悬镜山、悬镜山,那悬镜是不是指的就是那面玉壁?!” 顾龙樱道:“不错,当年悬镜山的祖师爷原本只是山脚下一座破落道观里的一名杂役,因观玉璧上月华有悟,得以参成大道……” 韩秋道:“你这祖师爷好不厉害,居然连个名号也没有?” 顾龙樱道:“什么你这祖师爷,他也是你的祖师爷,待会见到师叔伯们,千万不要这般不敬!” 韩秋吐了吐舌头,只听顾龙樱接着道:“祖师爷出身贫苦,自小就被卖到道观,充当杂役,哪有名姓?我们后生晚辈唯有以那道观为名,尊他为白鹿仙人,不过悬镜派虽然源出白鹿仙人,但却并非白鹿仙人所创……” 韩秋正听得津津有味,忽然顾龙樱身子微微一颤,缄口不言,转头望向西边。 韩秋顺着她目光看去,只见两道身影划破云烟,疾飞而来。顾龙樱低声道:“那是你穆龙清、陈龙彦两位师伯,你在幽海见过他们……” 韩秋自然认得两人正是当时以神通将水麒麟封禁的那两名男子。这俩人后来与顾龙樱一同落入幽海,为自己所救。 这两人一个精瘦,面带微笑,显得和和气气,另外一个粗壮,留着浓黑短须,一脸严厉。 不知哪一个是陈龙彦,哪一个是穆龙清。 两人在身前停下的。精瘦的那个,人未到声先至:“师妹,你终于出来了,这回你可不能对我们避而不见了!”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顾龙樱微微纳首,分别向两人道:“龙樱见过陈师哥、见过穆师哥,两位师哥助我擒兽,我本应一回山就登门拜谢……” 那精瘦的男子打断:“说那什劳子干嘛,什么拜谢不拜谢的,师妹有事,当师哥的自然万死不辞,若不是掌门忽然以密令传唤,我和穆师弟又怎会中途而返……” 他说得又快又急,抬眼却见顾龙樱脸上戴着黑纱,愣了一愣,道:“师妹,青天白日的,你戴着那玩意干嘛,怪不吉利的?!” 顾龙樱苦苦一笑,并不作答,指着身后的韩秋道:“师哥,这是我新收的弟子,名叫韩秋。” 说着,向韩秋道:“韩秋,这位是你陈龙彦陈师伯,这位是你穆龙清穆师伯,在悬镜派里,这两位师伯与我感情最笃,待我情同兄妹,你快快见过两位师伯!” 韩秋依言行礼道:“弟子韩秋,拜过两位师伯。” 陈龙彦狐疑地看了他一眼,瞬间绕着他细看一番,又返回穆龙清身边,道:“师妹,你这弟子收得不妙,他年岁已过,浊体既成,别说通灵窍、洗灵脉,就是能不能感应得了天地灵气都成问题……嗯,那个、你叫韩秋是吧,你可别怪我直言……” 那穆龙清闻言,同样飞近韩秋打量一番,飞回原处,道:“不妙!” 韩秋对修道之事,倒也不在乎,闻言也不觉有甚失落。 只听顾龙樱道:“韩秋天赋异禀,未必不能打破常规,我们悬镜派的祖师爷白鹿仙人不也是年至耄耋才悟道修真,成就剑仙之名?!” 第15章 萧墙 陈龙彦闻言心忖:“我这师妹性子执拗,决意做的事,就算十头牛也难以拉回,我再啰嗦,倒惹她生气了。” “哼,不知这小子什么来头,师妹居然将他与祖师爷相比……” 当下呵呵一笑,道:“师妹所言极是,是我和穆师弟眼光浅薄了,师父曾经说过,修道乃是逆天之举,但在天资、心志、毅力之上,气运时机,也颇为重要,契机一到,便是顽石也能开花…… “何况韩师侄乃璞玉良材,想必经师妹一番调教,必能为修真界再添仙葩,大放异彩!” 他话音未落,穆龙清也伸出拇指道:“师妹,厉害!”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顾龙樱一时没有听出陈龙彦话中的嘲讽之意,微微一笑,道:“多谢师哥贵言……韩秋,还不谢过两位师伯?!” 韩秋行礼道:“韩秋谢过两位师伯,不过韩秋自知天资驽钝,岂敢当‘璞玉’二字谬赞?!倒是两位师伯仙气凌然,修为高绝…… “韩秋在山下就常常听师父提及,今日一见,果然令人心折,只怕韩秋穷其一生,也难追两位师伯万分之一……” 韩秋虽然出身山野,不懂礼节,不过也知来而不往非礼也的道理,这陈师伯明赞暗讽,给自己戴了一顶帽子,也不在意,反而还给他一顶更高的帽子。 陈龙彦眼里精光一闪,接着哈哈一笑,揶揄道:“我只道悬镜山上,就我陈龙彦脸皮最厚、嘴皮最溜,看来这回却要让贤了!” 心里却想:“师妹新收的这名弟子果然有些过人之处,我身负仙法,威仪自显,凡间之人见我,有如泰山压顶,或心生膜拜,战战傈傈,或魂飞魄散,仓皇遁走,他身上并无一丝修为,却浑若无事,不受一丝影响,反而满嘴莲花,信口雌黄……” 韩秋脸色一红,只听陈龙彦话音一转,向顾龙樱道:“师妹可是接到掌门令谕,要到悬镜堂一聚,是故想着顺道将韩秋带去,录入悬镜弟子名册?!” 顾龙樱道:“不错,我正是借此机会,带他拜见各位师哥师姐。” 陈龙彦道:“师妹,我以为此举有些不妥,还须三思而后行。” 顾龙樱脸色一变,似乎想到什么,冷然道:“我顾龙樱想要收弟子,何时轮到人插手,难道她敢阻拦韩秋入籍不成?!” 陈龙彦道:“师妹先别生气……”说着左右一顾,道:“时间尚早,此处非说话之地,请师妹随我来……”说着按下云头,往来时方向飞去。 正是那悬镜六峰中的洞幽峰。 顾龙樱轻轻握了一下韩秋的掌心,低声道:“大大……你放心,除非我死了,否则我断不会让你受到一丝委屈!”言罢,松开手掌,跟着飞下。 洞幽峰多古柏古松,多岩石山洞,景致比之映雪峰果然多几分幽暗深邃。 陈龙彦和穆龙清落在一块斜出的飞岩上,只见松柏参天,云雾萦绕,甚是隐秘。 陈龙彦待顾龙樱和韩秋落下,举袖一挥,顿见玄光一闪,满山风声水声、鸟喧虫鸣消弭无形。 陈龙彦道:“师妹,你可知月前,我们三正在那幽海设陷围捉水麒麟时,掌门何故忽使玄令,传唤我等返回山门吗?” 顾龙樱道:“不是说五鬼来犯,山门有难,才命我们返回相护?” 陈龙彦摇摇头道:“事情是其然,也非其然。” 顾龙樱道:“陈师哥,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五鬼来犯是假?” 她之所以有此一问,该因那玄门五鬼厉害非常,若然来犯,打斗之下,各个山头必然草木摧折、屋宇崩坏,但当日她返回悬镜山时,月下悬镜山脉却是一番祥和景象。 陈龙彦道:“你可知道五鬼的踪迹是何人发现?” 顾龙樱道:“难道是莫师姐?” 陈龙彦摇头道:“不是莫师姐,是田龙光师兄的大弟子萧云天。” 顾龙樱奇道:“是他!” 细细一想,道:“他与艳儿同在参加五剑大比的弟子之列,是悬镜山后生一辈中,悟性最高、资质最佳、道行最深的弟子,据说离离合境也只有一步之遥,他能发现五鬼踪迹,倒也不稀奇。” 陈龙彦道:“他道行是后生中最深不假,不过品性却未必最佳,而且,此处五鬼来犯,与往日大不相同,非但刻意隐藏行踪,反而大张旗鼓,是个悬镜山的弟子也发现,不需要什么高深修为。” 看得出这陈龙彦对这悬镜山年轻一辈中的第一人,印象不佳,颇有微词。 顾龙樱道:“陈师哥你有话直说,别跟我一直兜圈子了,说了大半天,反而把我说得越加迷糊!” 陈龙彦嘻嘻一笑,道:“师妹,师哥一见你就有说不完的话,可是老啰嗦了!” 顾龙樱道:“你知道就好!” 陈龙彦道:“那好,我就长话短说,其实事情的缘起,倒也简单,先前萧云天下山外出游历,月前返回时,到了悬镜山下,却发现其中一个小山村…… “那里人人脸色青白,瘦骨嶙峋,见到日光,就莫名惊恐,家家户户长年闭门不出,个个饿瘦得像鬼一般,经过一番暗查之后,竟然发现原来是不知从哪里冒出的一只小蝙蝠妖作怪!” 顾龙樱道:“这与五鬼有何关系?!” 陈龙彦道:“师妹你忘了,五鬼的前老大可不就是一只千年血蝠!” 顾龙樱道:“那不可能,那千年血蝠不是在十年前,便被我们八人一同诛杀在西域火窟池中了吗?” 陈龙彦道:“奇怪就奇怪在这一点,那蝙蝠妖的修为虽浅,不足为虑,但是身上的妖气、妖力和那青煞鬼千年血蝠同出一源,是故掌门才担忧是五鬼来犯,把我们召回。” 顾龙樱问道:“你们回来之后,在悬镜山巡查探寻,却没有找到五鬼的一丝踪迹是也不是?” 陈龙彦道:“不错,此事发现的时机太过蹊跷了,早不早,晚不晚,就在你我正要捉住水麒麟之际,掌门就传召我们回来…… “再者就是,想我悬镜山威名鼎盛,哪个不长眼的妖精鬼怪,敢在方圆百里作乱为祸,这不是自寻死路,偏偏那小蝙蝠怪就这么想不开……若非是五鬼给它撑腰,这确实也说不过去……” 顾龙樱道:“那师哥的意思是?” 陈龙彦道:“师妹还记得当时诛杀血蝠时,那血蝠的尸首给了谁?” 顾龙樱道:“诛杀血蝠,功劳最大的是欧阳师妹,自然是给了她。” 陈龙彦道:“不错,血蝠妖体珍贵异常,不过对欧阳师妹而言,也不过寻常物件而已,因此她转手就将血蝠妖体,交给了与她最为要好的莫师姐!” 顾龙樱闻言,咦的一声惊叹。 陈龙彦见她脸上还有几分懵然,道:“师妹,你怎地还不明白?!这整一件事,就是针对你和艳儿的圈套!她知道单凭师妹你一人,断然斗不过那水麒麟,是故想尽法子把我和穆师弟支开……” 顾龙樱道:“依她的脾性,却也合理,不过这只是猜测而已,并无佐证。” 陈龙彦道:“确实,但是我先前见田龙斐师弟时,他偷偷告诉我,莫师姐曾经找过他占卜问卦,问的却是关于师妹你的事。 “田师弟算出你此行必然会遭遇一生最大的劫难,若然不能跨过,恐怕就此香消玉殒,客死他乡!” “他才向莫师姐解释卦象之后,隐约见莫师姐嘴角藏笑,你们两个不和,是悬镜山上下众所周知之事,不过还不至于你死我活的地步…… “而正在莫师姐向田师弟卜卦之后,萧云天便好巧不巧地在第二天回到悬镜,向掌门禀报了蝙蝠怪之事……掌门把我们召回,也是莫师姐和欧阳师妹力主之事……” 顾龙樱道:“欧阳师妹的为人,我倒信得过,恐怕又是被莫师姐怂恿迷惑……但那萧云天帮莫师姐欺瞒师门,却又是何故,他日后若要执掌悬镜,岂不怕留下污点?!” 陈龙彦苦笑道:“师妹,你真是当局者迷,萧云天所以为虎作伥,只不过不想被燕儿压过一头,现下他虽是年轻一辈中的第一人,不过艳儿的悟性、修为与他相比,也未遑多让,何况艳儿天生白莲慧根,又苦修净世白莲咒,如果再得水麒麟的纯净水灵之力辅助、滋养,别说悬镜派,就是整个五剑联盟,还有那老大陈腐的三大派,同侪之中,有谁能够稳压艳儿一头?” 韩秋听他们说来说去,尽是些龌龊算计之事,心想:“这修道之人,心里也这般蝇营狗苟吗?”不由大觉无聊,若然不是顾及形象,早就哈欠连连了。 正脑袋昏昏之际,只听顾龙樱问道:“那这与我收韩秋为徒,引他入册,又有何关联?!” 陈龙彦瞥了韩秋一眼,心忖:“若在往昔,师妹听到这一番话,早就飞去那鉴花峰寻莫师姐的晦气,哪还能像这般安稳?!她句句不离这韩秋,一心所系,看来这韩秋在她心中地位不低……” 他也弄不明白,韩秋一个凡夫俗子,如何得她青睐至斯,只得再耐心解释道:“师妹,你想,往前莫师姐最多也只是与你口角之争,暗地使绊,并未撕破脸面,这次用心如此险毒,也被你大步跨过,她如何咽得下这口气,你若执意收韩秋为徒,登录入册,只怕她会在此事上以你为难……” 顾龙樱道:“我映雪峰收的徒弟,关她鉴花峰什么事,这个她也敢管在我头上?!” 陈龙彦道:“话虽然此,但掌管弟子名录的却是与她有过一段俗世姻缘的田龙光师兄……如今修真界风云再起,各门各派蠢蠢欲动,仙门择徒,本来就是极为严谨之事,代表的是道统传承、宗门脸面,像韩师侄这般,先天灵气已然泯灭,后天修为根基又浅的弟子,只怕莫师姐会以此为把柄,不准他入门……师妹,你说田师兄是你听你的还是听她的,如此一来,岂不大大地落了你的脸面?!” 说着忽然望了一眼韩秋,歉然一笑,道:“何况,韩师侄,若我没看错,你应该是元阳新破未久,已失处子身是也不是?!” 韩秋听他说了这么一大堆,最后原来还是嫌自己太菜,正觉得他何苦费这般口舌来着呢,自己在落霞山早就被鄙夷惯了,直说不好吗? 但听他问自己是不是元阳新破,丧失处子之身,一口吐沫,差点噎死,脚下一滑,往石头下深渊摔落,慌乱间捉着顾龙樱伸出的玉手才被拉了上来。 陈龙彦一瞥之间,已然看见顾龙樱的手臂上,雪白如脂的肌肤,布满一道道细若红丝的伤痕,急道:“师妹,你的手?!” 顾龙樱把衣袖拉下,盖着手臂伤痕,柔声道:“师哥,田师弟算得不错,师妹此行,确是多灾多厄,差点命丧他乡,不过我却并不后悔。” 她一边说着,一边把脸上黑纱撩起,直直看着陈龙彦,陈龙彦心中一颤,瞬间心碎欲裂,怒道:“师妹,你的脸……这是谁干的?!” 那许久不作声的穆龙清也是身子一颤,生冷的声音也掩不住怒意,道:“谁、干的?!” 原来她那张淡雅清丽的脸上,虽然貌美比不过叶浅雪、谢秋艳等天姿国色,但也能足令人梦萦魂牵,辗转反思,此刻却如满布裂痕的白色瓷器。 只有那双眼睛,灵动如昔,顾盼生姿,更多了一分坚韧决绝。 顾龙樱把黑纱放下,挡住脸面,道:“此事说来话长,日后有机会,我再向两位师哥详述其中经过,不过说了这么久,时间也不早了,各位师兄师妹在等着我们呢,我们走吧……” 说着轻轻一挥,仿佛划破一个气泡似的,各种声响又轻轻漫入,红绫飞起,向着悬镜山主峰飞去。 陈龙彦看着两人背影,心中仍然悲愤难禁,心忖道:“世界上没有一个女子不对自己的容颜爱惜有加,何况师妹如此高傲之人,她的心中只怕……真不知她是如何熬过这如此痛苦……” 不由与穆龙清相视一眼,心忖难怪上次她闭门不见,想是遭此劫难,心情尚未平复,此刻敢以真容相示,说明心里终于迈过此坎,也说明她始终没有把自己当作外人看待。 各自长叹一声,追了上去。 第16章 打赌 悬镜峰高可万仞,飞鸟难越,猿猴愁度。但在绝顶上,古木岩石参差之间,却是一片殿堂楼阁,亭榭廊轩。 若非天上仙人,人间凡俗又怎能有如此神力,筑此雄构? 顾龙樱与陈龙彦一行,在殿前徐徐落下,这边早有一名弟子迎上,行礼道:“悬镜峰谭云兵见过三位师叔,掌门和两位护法早已在大堂相候多时,请三位师叔稍移尊驾,随我一同前往。” 抬头却见顾龙樱面上蒙着一层黑纱,不由吃了一惊,又见她身后跟着一名陌生男子,年纪约莫二十左右,但看样子却并无修为,只是寻常的山野小子,奇道:“顾师叔,敢问这位是?” 陈龙彦道:“你只管带路,问那么多干嘛?!” 谭云兵愣了一下,旋即答道:“陈师叔教训的是,请恕云兵失礼了。” 不多时,领着几人穿过玉砌长廊,踏上九重石阶,来到大堂之前。 只见堂中装饰古朴,并不华丽,但高梁大柱,十分雄浑,加上占地极为广阔,显得十分空旷,檐下铜铃回响,又增添几分肃穆森严。 那谭云兵引着众人来到堂前外,便自退去。 顾龙樱吩咐韩秋在堂前等候,与陈龙彦、穆龙清两人一同步入堂中,向前方行进。 韩秋独自留在门外,往大堂前方窥去。 只见大堂正前,偌大的雕龙宝座上,此刻却坐着一名七八岁的男童,那男童年纪虽小,却一脸严肃庄重。 而在那宝座的两侧副椅上,分别坐着两名仙风道骨的老者,长须飘飘,无风自动,不怒而威。 宝座下方的大堂两侧,也都设有座椅,一共坐着五名年纪不一、着装各异的男女。 其中右侧只坐着一名男子,是一名胡须拉碴、颇显粗犷的庄稼汉子,而左侧则坐了四人,为首的是一名大腹便便的中年道士,紧跟其后的是一名马脸女子,年纪似乎与顾龙樱相仿,约莫三十多岁。 余下两人,刚好背对视线,一时也看不清相貌打扮。 单背影来看,分别是一男一女,年纪也似乎比另外三人要小一些。 只见顾龙樱、陈龙彦、穆龙清三人步至座下,一同躬身行礼。 那陈龙彦恭声道:“弟子陈龙彦与穆龙清师弟、顾龙樱师妹参见掌门师叔和两位护法师伯,请恕弟子来迟之罪!” 韩秋见三人向男童行礼,已暗自称奇,听到陈龙彦竟然唤这男童为“掌门师叔”,忖度:“难道这悬镜山的掌门,竟然是个稚童小儿?!” 只听那男童道:“都是一家人,不必如此拘泥,何况你们来得刚刚好,快快入座吧……” 声音粗沉,并不像稚嫩小孩,反而像历经沧桑的老头。 韩秋心里又是一阵奇怪,只见陈龙彦和穆龙清移步右侧,跟在那庄稼汉子后,入座坐好,顾龙樱却并不动弹。 那男童问道:“龙樱师侄,你怎不入座,是否有事要禀?可与堂外之人有关?” 顾龙樱道:“不错,掌门师叔,我映雪峰一向人丁祚薄,到了我这一代,更只有一师一徒。一脉所系,唯二人而已,道统不兴,实在愧对先祖。 “龙樱也常常因遭非议,奈何福缘浅薄,多年苦寻慧质灵根之人,以承衣钵,光大门楣而不得。这次下山,天见垂怜,不但有幸捉到那灵兽水麒麟,更在幽海边上,因缘巧合,收录弟子一名。 “龙樱想着因循惯例,趁这次掌门师叔召集齐聚,便擅自带他到此,一来拜见掌门、护法和各位师叔师伯们,二来也好登记入册,列入门墙,请掌门师叔恩准!” 原来这悬镜山收徒极为严苛,分管各个山头的长老虽有自主择徒收录的自由,不过到了最后一步,还得须掌门亲自验证,方可登录在弟子名册上,正式成为悬镜山一员。 当然,这也仅仅是走个过程而已,所谓仙缘难得,修炼一途,非但讲究天资禀赋,更需无数灵石、灵果等资源相辅,这些长老自然也不会笨到随随便便选一个人带上山来,白白耗费心血资源。 是故这些长老所择之人,无一不是人中龙凤,万里挑一。 是故悬镜派成立至今,也还没有掌门驳回长老收徒之请的。 那男童听了顾龙樱一番诉请,柔声道:“此次下山,龙樱你倒也吃了不少苦头,我悬镜山库中,应该还有几支妍颜膏,会散之后,你可前去库房领用,希望对你有用……” 原来他目光如炬,顾龙樱虽然头戴黑纱,也被他一眼看穿脸上伤痕。 在座的诸位无不是修炼有成的仙门高人,若是寻常人面戴黑纱,自然也挡不住他们目力透视,只不过顾龙樱与他们境界相当,又刻意隐瞒,却难以看穿。 只有那男童掌门与两位护法的境界修为远胜余子,才能无所蔽目,一眼洞穿。 顾龙樱听到男童关心的话,心里颇为感动,道:“多谢掌门师叔,龙樱感激不尽……” 那男童道:“客套话就不必说了,还不快把你那名弟子叫上来,好让两位护法和各位师侄们认个脸……” 顾龙樱正色道:“是!”当即朝门外喊道:“韩秋,还不快快进来拜见掌门和两位护法师祖!” 韩秋闻言连忙上前,他在山里散野惯了,见众人目光刷刷地向自己投来,一时颇感拘谨,不由低下头来。 加上大堂又宽,走了数十米,才到顾龙樱身边,这几步走得如芒在背,好不自在! 他心中虽然对跪拜一个男童十分抗拒,但想着顾龙樱、陈龙彦他们不也如此? 当即跪倒在地,三拜九叩,道:“弟子韩秋拜见掌门师祖,拜见两位护法师祖!” 那男童见他步行入内,脸上神色顿时变得古怪之极,望了望顾龙樱,欲言又止。 待及韩秋行至堂前,跪拜行礼,见他表面看来毕恭毕敬,实则却有些夸张儿戏,心里更是奇怪,不由与左右两位护法相看一眼,道:“你且站起身来!” 韩秋闻言从地上站起,男童双目如电,往他身上一罩,韩秋只觉四周空空荡荡,仿佛忽然间,只剩自己一人似的,眉心之间,又是一阵刺痛。 正待忍受不住,那男童已收起目光,韩秋才觉得像从异度空间回来一般,身上冷汗直下。 只听那男童掌门柔声道:“好,好,很好,你名字叫韩秋是吧?你是哪里人士?” 韩秋道:“回掌门,弟子自小在幽海边的落霞山长大,若说祖籍哪里,却不甚清楚。” 男童沉吟道:“幽海……落霞?!龙倩师侄,这名弟子和你去年带回的那名女弟子,可是来自同一个地方?” 只听左侧下方,一名女子站起道:“回掌门,我那名弟子确实来自幽海之滨,不过她出身的地方,是一座名叫玉溪的小镇,并非什么落霞山。” 她的声音极是好听婉转,韩秋忍不住想一窥真容,奈何诸位长辈众目睽睽,他不可敢造次转头去看。 那男童“嗯”地一声,点了点头,向顾龙樱道:“龙樱师侄,你且引韩秋拜过各位长老后,让他在大堂外等候,议会完毕后,就带他去纪律堂登录入册吧!” 顾龙樱不料事情如此顺利,喜道:“多谢掌门师叔!” 不过,不出意外的话,就出意外了。 她话音未落,左侧座居第二的那名马脸妇女,霍然起身,道:“掌门师叔,此事大大不妥,还请慎重斟酌!” 男童“哦”一声,道:“有何不妥,还请莫师侄教我!” 他语气极轻,那姓莫的马脸女子却是个直肠性子,丝毫不觉他言中的嗔怪之意,仍自大声道:“映雪峰一脉单传,人丁稀零不假,不过这个小子,明眼一看,就不是什么修真材料,想靠他来光大门楣,岂不痴人说梦,笑掉大牙?!” 男童尚未开口,顾龙樱已然怒道:“明眼都看得出,哼哼,依你的意思,就是掌门师叔眼瞎不成?!” 马脸女子脸上一红,道:“我可没有这般说过……顾师妹,你识人辨物的眼光不行,倒是挑拨离间的本领让人佩服!” 顾龙樱气道:“莫师姐识人辨物的本事厉害,可惜收的十几个徒弟,全不及我家艳儿的一合之战!” 马脸女子气道:“你、你……”一时气得说不出话来,径直向顾龙樱走去。 顾龙樱暗自提防,那陈龙彦与穆龙清也霍然起身,这边那为首的胖道士也站了起来。 那男童刚想斥喝,马脸女子已然躬身行礼道:“掌门师叔明鉴,并非龙馥有意责难,阻拦顾师妹收录徒弟,实则为宗门考虑周全,不得不甘当恶人!” 原来这马脸女子姓莫名龙馥,与顾龙樱同出一脉,不过两人素来有隙,不好相与。 男童道:“哦,倒是委屈莫师侄了,你且说来听听,为何阻拦顾师侄收徒,却是为宗门考虑?!” 莫龙馥道:“凡入我悬镜派弟子,每月可领一枚灵石和灵果,若在十二岁前突破淬体境者,则数量翻倍,若能在二十岁前,突破气动境者,则数量再翻一倍,等到突破到气动境后,则停止供给,弟子须亲自下山历练,自寻机缘。 “一个月一枚灵果灵石,一年则是十二之数,数量虽然不多,但眼前正值五剑争锋的紧要关口,一锱一珠,一丝一缕,务须用在刀刃之上。 “这些灵果灵石为门内弟子,修为长进,突破桎梏之所恃,而顾师妹新收这名弟子,年纪怕有二十,先天灵窍早已闭合。 “且不论他天资禀赋如何,就算他像从前师父对顾师妹一样,日夜以灵药浸泡,三餐以灵果为食,终其一生,也难以突破淬体之境,所以又何必把这些灵果灵石白白浪费!” 那男童沉吟道:“莫师侄的话,也不无道理,自本门立派以来,已一千三百年有余,其间超过十五岁而开始修炼,还能淬体开窍,突破到开元境的弟子,可谓鲜有其例,而纵观各门各派,也难得一见……” 莫龙馥接口道:“不错,师父曾说过,人为百灵之首,是承先天气运而降,十岁之前,体内灵蕴充沛,自然畅行,十岁之后,沾染凡尘,先天灵气逐渐泯灭,若然不能在灵窍完全闭合前,以后天灵力强行打开,便再无修道之可能…… “十五岁开始淬体,尚且难以开窍,而顾师妹这位弟子,可不止十五岁吧?!就算他像顾师妹当初那样,占尽宗门资源,吃再多天材地宝、仙丹灵果,也不过徒增肉身之强横,断不可能突破淬体,达到气动境界了……” 顾龙樱冷笑道:“凡事皆有例外,莫师姐,我且问你,我悬镜派的祖先爷白鹿仙人和第一任掌门悬镜道长,他们什么时候开始修炼?” 莫龙馥道:“据宗门卷宗记载,白鹿仙人在八十二岁那年夜观石壁月华而悟道成仙,悬镜道长则是在四十二岁时,拜入白鹿仙人门下……” 顾龙樱道:“那请问莫师姐,是白鹿仙人和悬镜道长开始修炼时的年纪大,还是我这位弟子现下的年纪大?!” 莫龙馥瞪着眼睛,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顾龙樱,忽然哈哈地捧腹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骂道:“顾师妹,该不是这小子给你喝什么迷魂汤吧,如此贻笑大方的话,亏你也能说得出口!” 神色一变,冷声道:“他是什么东西,也敢与白鹿仙人、悬镜道长相比?!” 顾龙樱气得一声“你!”便说不出话来。 韩秋见顾龙樱为了收自己为徒,多番遭这莫龙馥冷嘲热讽,在众人前大失脸面,忽然间竟有些心痛于她。 见莫龙馥越发忘形,终于忍无可忍,越身而出,站在顾龙樱身前,向莫龙馥拱手道:“莫师伯是吧,亏你还自诩修真之人,想不到见识之浅薄,连我这个尚未入门的后生晚辈也比不过,真是可笑、可笑!” 莫龙馥勃然大怒:“小子敢尔!” 其实,她的本意,倒不是阻止顾龙樱将韩秋收入门下,只不过借题发挥,狠狠嘲笑一番而已。 现下顾龙樱被她说得哑口无言,心里更是大为痛快。 先前她见韩秋畏畏缩缩,一副胆怯模样,恨不得顾龙樱门下尽出这样的废物,不料他竟敢口出狂言,大肆辱骂,心里登时暴跳如雷。 师父令人憎恶,收个徒弟,也令人发指! 怒到极处,身上发出一阵威压,便如同一头狂怒母狮,似乎要将韩秋一口吞掉,吃抹干净。 若非那男童一声怒喝:“龙馥师侄息怒!”出言惊醒,又念在众目之下,方才生生忍住,否则就算十个韩秋,此刻也被她化作齑粉。 顾龙樱连忙将韩秋拉至身后,韩秋却轻轻一甩,淡然地安抚了她一眼,兀自巍然不动,转身向那男童行礼道:“掌门师叔祖,韩秋心中有一惑,请师祖不吝赐教。” 男童道:“你但说无妨!” 韩秋道:“韩秋跟随师父日短,曾听师父说过,所谓修真乃是与生灵谋命,与造化夺机,与天地争寿,与日月比光,表面上是参化大道,实情却是行逆天之举,不知是也不是?!” 那男童沉吟片刻道:“这是本门修炼入门的总言要旨,某些方面而言,确实如此!” 韩秋道:“既是逆天而行,那么庸然从众,人云亦云,世所弃之而厌之,世所誉之而加之,更无一点‘虽千万人吾独往之’的决心,亦无‘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的气魄,敢问这修的是什么真,求的是什么道?!” “所谓江山代有才人出,一代新人胜旧人,先祖先辈创立法度,开山立派,自是惊艳绝伦,无可比拟,但我等站足前人肩上,更吸取彼之菁华心得,若然还不足以超越前人,甚至连比都不敢比,只怕先祖在泉下有知,也会笑我等怯弱无能! “我韩秋,自问虽然眼下不能与祖师相比,今后或也远远不逮,但我却有这份心胆气魄,敢与之一较长短,试问在座有几人能够!” 他一番激昂陈辞,说的连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只是自然说出,在场的各位闻言,各自沉吟不语,陷入沉思。 左侧最后那名声音极为动听的女子——应该就是顾龙樱口中那八位长老修行最深的欧阳龙倩欧阳师叔,更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叹,似乎有所领悟。 过了好久一会,众人才回过神来。 莫龙馥冷笑道:“说得倒是好听,岂不知世上大话炎炎者,多如过江之鲫,所谓知易行难,你若真的有如此胆量,一年之后的宗门比试,敢不敢参加?” 第17章 蹊径 韩秋凛然道:“有何不敢?!我不但要参加这个什么宗门大比,我还要拿个……嗯,前……前十来玩玩,看看到底是我师父拙于识人辨才,还是某些人狗眼看人低!” 莫龙馥怒道:“竖子猖狂,不知天高地厚!你既然夸下海口,敢不敢与我赌上一赌?!” 韩秋:“莫师伯尽管划出道来,韩秋无有不应!” 莫龙馥道:“那好,一年后大比,若你拿不了前十,那映雪峰一脉就归入我鉴花峰如何!?反正你们那三瓜两枣,打着悬镜派名号,出去也是丢人,还不如由我严加管束,好好在山里呆着!” 她话未说完,那男童掌门已然斥喝道:“莫师侄,我悬镜六脉,既成一体,又各有传承,这欺师灭祖、离经叛道的话,本座不想再听到第二次,否则休怪不讲情面!” 莫龙馥低头谢罪道:“弟子气在头上,出言不慎,掌门教训得是!”眼睛却挑衅地向韩秋一瞟。 韩秋看了一眼顾龙樱,冷笑道:“事关重大,我韩秋不敢擅自替师父做主张,莫师伯若真心与我赌上一赌,何不说些靠谱的赌注!?” 不想顾龙樱却也向男童行礼道:“掌门师叔,我悬镜派的历史上,也有一脉零落,由另一脉暂为代管的先例,莫师姐既然有心要赌,我映雪峰焉有退缩之理!” 这话一出,众人皆惊,那莫龙馥也不由暗自惊疑,悄悄多看了韩秋几眼。 心忖道:“想不到她竟敢应承下来,难道她有什么必胜之策,难道这小子有什么古怪?” “不可能的,这小子虽然脸色红润,眼发精光,但是中气不足,气短声低,正是肝火过剩、虚不受补之兆,想必先前身子羸弱,最近吃了什么大补之物所致。 “他灵窍未开,根基浅薄,一年修炼能有什么成就?就算他和欧阳师妹那名纯阴之体的弟子一般,是千年难遇的体质,他的纯阳已破,也不可能有多大成就…… “除非他想借助什么厉害的仙家法宝,但他连灵力修炼不出来,如何驾驭……” 她狐疑猜测,只听男童向顾龙樱道:“顾师侄,此事……可须慎重考虑!” 顾龙樱决然道:“请掌门师叔成全。” 那男童目光一扫,道:“诸位以为如何?” 场中各人皆是沉默不言,那陈龙彦行礼道:“掌门师叔,虽然说凡本门弟子,只要年满十三,不超二十五,皆可报名参与大比,但是参加大比的,无一不是各位师兄师姐的门下精英,跟随习艺多年,而韩秋以超龄之身,入门一载,如何能与他们相比? “因此弟子以为,莫师姐与顾师妹以山峰从属为注,亦无不妥,不过以韩秋能不能进前十为赌,却有失公平。” 男童道:“那你以为怎样才算得公平?” 陈龙彦道:“参加大比的弟子人数,一向在四十至八十之间,取中数六十人,按照比试规则,须要胜过三人,才可进入前十名。 “弟子觉得若韩秋以一年学艺时间,若能胜过一人,已足以证明其天才之资,收录映雪峰门下亦绰绰有余,无需再进前十验证。 “因此,莫师姐和顾师妹以韩秋能不能进前十为赌,改为能不能取得一胜即可,这样才勉强算得上公平……” 男童笑骂道:“你以为这是菜市场买菜,可以讨价还价?” 陈龙彦脸皮厚实,丝毫不介,却听顾龙樱道:“多谢师哥好意,不过既然说了是前十就是前十,免得有些人说我们耍赖。” 此话一出,莫龙馥更是怀疑,陈龙彦欲言又止。 那男童道:“既然顾师侄如此有信心,在座各位又无异议,那此事就这样定了,请大家与我一同见证。 “不过,这映雪峰归鉴花峰管辖,也只能以十年为期,期限一过,便自恢复原样,莫师侄你可有意见?” 莫龙馥虽是有所怀疑,此刻也只能答道:“但凭掌门师叔主持,弟子并无意见。” 韩秋见这两人好像断定自己不可能进入前十,朗声道:“掌门师叔祖,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此话一出,座下四惊,这小子莫非猪油蒙心,疯了不成? 你出言讽刺师伯,是因为自家师父与她不对付,你敢直斥掌门不对,这不是嫌命长? 那男童却不愠怒,问道:“哦,我有何不对?” 韩秋道:“掌门师叔祖,你们认定韩秋不能进前十,只说了莫师伯赌赢的彩头,但若我一不小心真的进了前十,我师父可有什么好处呢?” …… 月明星疏,轻风送爽。 映雪峰的后院深处,青瓦白墙,房屋低小,远远不如悬镜主峰的殿堂巍峨,不过却更为幽深雅致。 墙角暗处,一朵蔷薇悄然盛开,不知何处滴落一滴寒露,滚入花蕊,花瓣微微颤抖。床帐深处,顾龙樱一双迷离的眼睛,也在昏暗中,发出微弱光芒。 仿佛濒死之人,在绝望之中,瞥见天上仙境一角,眼里尽是一片虔诚、喜悦、感动,久久不能平复。 以致韩秋不由自主地想:“他们不是说我是废物吗,看来这不是挺天赋异禀的吗?”心里又是几分苦涩,又是几分得意。 顾龙樱在漆黑中见韩秋似笑非笑地双目凝视,不由双手捂住脸,转过头去,道:“别看我,丑!” 韩秋跨在她身上,把她的双手掰开,直视双眸,道:“睁开眼睛!” 他的话似有魔力,顾龙樱不得不从,缓缓张开双眼,只见一双星眸,情深款款,如柔光洒落脸上,直照灵魂深处。 “谁敢说我悬镜山映雪峰的首座顾龙樱长老丑,我韩秋第一个不答应!” 一边说着,一边轻轻抚过她脸上伤痕,柔声道:“别人或许艳羡你的美貌如花,我更爱你脸上的伤痕,这每一道伤痕,都使我想起与你在蛮山里的日子……” 顾龙樱愣了愣,忽然间泪涌如泉,忍不住嘤嘤哭了起来。 韩秋一惊,放开她另一只手,道:“怎么了,是不是我捉痛你了?” 顾龙樱摇头道:“我……心里高兴……此刻就算我被天下人所指,万人唾弃,我……也无怨无悔……” 韩秋自嘲一笑,心忖:“若是我们师徒的奸情被人揭发,只怕到时你为了自证清白,说不定第一个杀的就是我……” 不过这样扫兴的话,自然不会傻到说出口。顾龙樱却似乎为了表达她心中的感动之情,一把翻过身来,把韩秋压在身下…… 过了良久,韩秋把顾龙樱搂在臂弯里,两眼看着床顶上一片朦胧的阴影,道:“师父,坦白说,你会不会怪我今天故意作大,与莫师伯立下赌约?” 顾龙樱道:“你为我出头,我开心还来不及……” 韩秋道:“你就不怕我输了,到时候你要给最讨厌的人管束,供她做牛做马,从此抬不起头做人?” 顾龙樱道:“为了你,就算做牛做马,我也愿意!” 韩秋哈哈一笑,道:“你舍得给她做牛做马,我可舍不得,你只给我一个人做牛做马就好了……” 顾龙樱脸上一红,在他腰间一捏,韩秋故作“哎呀”叫了一声,顾龙樱心痛道:“对不起,我捏痛你了……” 韩秋把她搂得紧一些,在她脸上香了一口,正色道:“其实我那时也是一时气头上,你那师姐人模狗样,看着就让人厌烦!” 顾龙樱道:“其实莫师姐本性倒也不坏,不过就是有点小心眼,她之所以处处与我针对,就是因为当年爹爹以师尊威严,把本应属于她的一份机缘,强加于我身上…… “爹爹还在的时候,她不敢这明目张胆,爹爹不在了,她就无所顾忌了……你今天这般嘲讽于她,只怕她今后也会变着法子找你麻烦……” 韩秋道:“我管她天王老子,谁敢侮辱我的女人,就算我拼了老命,也要与她死过……师父你知道么,今日看着你为了我,被她热嘲冷讽,受尽委屈,我心里多难受……” 顾龙樱眼眶又不禁流出泪水,又哭又笑道:“你真把我当作你的女人,你不嫌我老,不嫌那天我……那样……鄙贱……” 韩秋与她侧身相对,把她贴得更近一些,道:“你和我都这样了,还不算我的女人?” 叹了一口气,道:“其实,我也不知道今日为何会说出那番如此作大的话来,但是我隐隐有一种感觉,我要拿前十,并不是一件难事。” 顾龙樱沉吟道:“是因为你眉心那道剑痕吗?” 韩秋道:“不错,当日在落霞山你发出金光,要杀我时,正是这道剑痕救了我,今日赴会前,你那好徒弟谢秋艳要杀我,也是这剑痕也生出炽热之感,仿佛欲破体而出,所以那时候,我一点都不害怕,因为我知道它一定会救我,而且它也一定能救我……” 顾龙樱沉吟道:“确实,你眉心剑痕所蕴藏的剑意,是我所见剑道之中,最为浩瀚渊博、睥睨霸道的,或许你的脾性也是受到它影响,才会这般桀骜豪放,能说出这一番话来,也不足为奇……” 韩秋道:“你是八大长老之一,修为远胜那些参加大比的弟子,这剑痕连你的飞剑都能抵挡,对上他们,还不手到擒来,只不过……” 顾龙樱道:“只不过,你无法随心所欲地控制它,而且每使用一次,全身精力就像被抽干一般,没个几天恢复,也用不出第二次是也不是?” 韩秋点了点头,道:“正是如此!” 顾龙樱道:“所以你要我教你如何控制这眉心剑的方法,和怎么才能不至于用完一次,就瘫倒在地,任人宰割……” 韩秋笑道:“正是如此!” 顾龙樱叹了口气道:“你倒把这想得简单了,虽然我不清楚这眉心剑为何会选择你——也许是当时那荒岛绝谷中,只有你一个人族,除了你并无第二人选,但是你连它在体内的形状、大小、性质什么都感受不到,如何驱使于它?!” 韩秋道:“所以要你教我。” 顾龙樱笑道:“我是你师父,当然要教你,不过接下来一个月,我和几位长老却要到悬镜峰闭关,一同修补镇妖塔的裂缝,所以只能由艳儿代我教你……” 韩秋奇道:“镇妖塔的裂缝?!” 顾龙樱道:“不错,今日掌门师叔召集各大长老,正是为了此事。 “想那五鬼虽然厉害,亦不至于令掌门师叔心忧,明知我和陈师哥、穆师哥是为了水麒麟而去,还千里迢迢,让我们火速归返…… “真正的原因,其实就是这镇妖塔忽然出现的裂缝……” 见韩秋一脸疑惑,解释道:“镇妖塔是悬镜道长留下的至高宝物之一,里面关押着无数洪荒猛兽、妖魔鬼怪,一向由历代掌门亲自看管,此次无端出现裂缝,掌门师叔怀疑极可能是五鬼背后的魔教搞的鬼……” 韩秋心忖:“你就不能当那镇妖塔年久失修,才出现的裂缝?什么都怪在魔教的头上……” 当然这句话可说不出口,犹豫道:“你那艳儿好像对我很有成见,她会认真教我吗?” 顾龙樱道:“自然,艳儿一向都很乖的,我的话她从来不敢不听。” 韩秋笑道:“你这会倒有几分师父的架势了……” 顾龙樱扭动腰肢,媚笑道:“可是此刻我哪像个师父的样子……” 韩秋眉头一挑:“怎地,不乐意?!” …… 时间流逝,月儿西移,映着墙角的蔷薇,更加红艳欲滴。 韩秋见窗上月影西斜,道:“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去了,不然梦露娜醒来,就会怀疑了。” 顾龙樱心道:“你明知我以灵力点了梦露娜和水麒麟的瞌睡穴,不到日上三竿不会醒来,就不能再陪我一会?” 不过韩秋要走,她也不能阻拦,只得点了点头“嗯”的应了一声。 韩秋披衣而起,察觉到她眼里的一丝失落哀怨,笑道:“你放心,这个月你不在的时候,我一定会认认真真、踏踏实实地跟师姐学艺。不但学会控制眉心剑,还要学……” 顾龙樱问道:“还要学什么?” 韩秋道:“还要学会怎么用鞭,等你回来时,你给我的那根龙筋鞭就可以派上用场了……” 顾龙樱脸上一红,柔声道:“嗯,龙樱永远都是你的牛马……快去吧,等下我又舍不得……” 韩秋忍不住哈哈一笑,穿好衣服,轻轻打开房门,左右看没人,才悄悄离去。 待他走远后,温柔的月光下,庭院的围墙上,一个女子满脸寒霜,偷偷地探出头,却是顾龙樱的大弟子、韩秋的师姐谢秋艳。 第18章 书阁 三日后,顾龙樱一早辞别二人,径往悬镜峰飞去。 两峰相距不过数里之遥,但她此去是为了闭关修补镇妖塔裂痕,一月之内,不得往返。 韩秋看着她的背影,心里也不由生出几分离愁别绪。 旁边一个声音冷笑道:“看什么看,师父玉洁冰清,宛若仙子下凡,别拿你那双狗招子玷污了她!” 韩秋连忙收回目光,正色道:“是!”心里却想:“我这便宜师姐好生暴躁,看来这一个月可不好过了……” 只听谢秋艳厉声道:“韩秋,你听着,我不知为何师父对你青睐有加,竟然允许你和莫师伯立下如此荒唐的赌约! “但你既然立下了赌约,就一定要力争取胜,倘若你丢了师父的脸面,我一定会将你大卸八块,我说到做到,你听明白没有?!” 韩秋惴惴不安道:“听明白了!” 谢秋艳道:“师父不在的这一个月里,我会尽心尽力地教导于你,绝不藏私,但若你敢有一丝偷懒放松,我丑话在前,到时可别怪我不讲情面!” 韩秋心道:“难道你还真能把我杀了不成?!”答道:“是,韩秋自当遵从师姐教诲,绝不懈怠。” 谢秋艳道:“你的情况,师父已经和我说了。你这种情况,我映雪峰藏书阁的古籍上,也有过类似记载。 “你眉心间那灵力气旋,应当是某种极厉害的修真法术,修炼这种法术,能够使修炼者身死而道不消。 “有些修炼者能在身死后,将一身道行,化作灵气云雾,傲游天地之间,或者另择宿主,或者渐渐湮没、消散,也有少数能得机缘,开灵智,而修成精怪之躯的……” 韩秋听得一头雾水,谢秋艳解释道:“你可听过民间传说,灵蛇飞腾,天降神雷击之,经受得过去,则化为蛟,经受不住,则灰飞烟灭,其中也有些根基深厚的,濒死之际,留下内丹灵珠。” 韩秋点了点头,幽海沿岸多毒蛇,腾蛇化蛟的传说,他自小耳熟能详。 从前还时常幻想,若能得一枚灵蛇内丹服食,打通自身经脉,练得绝世武功,成为一代大侠,叫林大林二也要跪倒在前,那叫一个风光! “你是说,我体内这气旋,就像那灵蛇的内丹?” 谢秋艳道:“不错,只可惜……” 韩秋道:“可惜什么?” 谢秋艳道:“可惜你身怀利器而不能用,徒守宝山而不能入。这就好比就算你找一枚灵蛇内丹服用,若不能将之炼化,反而会被内丹蕴含的兽性魔力转化,变成不人不兽的怪物。” 韩秋道:“你的意思是我会被这气旋转化成妖怪?” 谢秋艳道:“这倒不至于,不过多多少少会受到这气旋原本那修炼者的脾性影响,性格上有所转变罢了。” 韩秋松了一口气,道:“那还算好。”忽然想到一个问题,疑惑道:“怎么好像你比师父还知道多一些似的?” 谢秋艳道:“这一切都是师父教我的,师父不说,只不过是因为她谦逊有礼,不想卖弄。” 韩秋心想:“她可与谦逊沾不了半分关系。”问道:“那师姐的意思是,要教我如何炼化这气旋啦?” 谢秋艳不答反问道:“我且问你,当时你是怎样想,才敢夸下海口,进入大比前十的?” 韩秋道:“我也不知道,就是看不得师父受莫师伯的气,脑门一热,就说了出来。“ 谢秋艳道:“不对,你一定是想‘我眉心剑就连八大长老的金光剑都能抵挡得住,你们这些参加大比的后生晚辈再厉害,比得过长老吗?’你一定是这样想,所以才敢大放厥词,不知死活。” 韩秋道:“这个师父也和你说了?” 谢秋艳道:“你眉心剑意虽然厉害,但我问你,你能控制它吗?我现在就站在这里,你若有本事,便唤它出来攻击我……” 韩秋后退一步,道:“那好,师姐小心了!”瞪着谢秋艳,憋得满脸猪肝色,什么动静也没有。 谢秋艳嘲弄一笑,道:“这真是闷人放不出一个响屁!你那眉心剑只用了一次,你就敢妄想持之凌驾于我悬镜山一干精英子弟,现在你可知害怕了?!” 韩秋道:“有什么害怕的,横竖一死而已!” 谢秋艳道:“你有这份气魄,倒是好事。韩秋,你听着,这气旋选择你作为寄主,便是与你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若有性命之虞,它才会自主护主,这一点确实足以保证你不至于在大比上丢掉性命,不过若你只是龟缩防御,不作进攻,如何能胜?! “所以这一月,我的首要任务,便教你如何控制眉心剑。其次,师父说你灵窍虽闭,但体内灵路经脉,远胜常人宽博,能够容纳大量灵气而不会自爆,而驱使眉心剑,刚好需要损耗大量灵力,两者正好得彰。 “师父说你灵气敏感过人,在蛮山第一次修习悬镜派的心法,就能感应到其中的鬼厉煞气。又说你阳气外溢,情火旺盛,必定是吃了某种至刚至阳的大补之物,所谓过刚易折,过阳则焦,映雪峰的诸多修炼心法,只有一部太乙阴华经最为适合你……” 韩秋沉吟道:“太乙阴华经?” 谢秋艳道:“不错,这阴华经为太乙真人所创,能吐纳月光精华,洗筋伐髓,正好与你体内阳刚之气调和……” 韩秋道:“这阴华经听起来有些娘里娘气的……” 谢秋艳白了他一眼,道:“你且跟我来……”说着走回庭院之中,沿着走廊七绕八弯,却来到一片似海花林前。 山中芳菲留春长久,就算渐入暑夏,也是姹紫嫣红,开满枝条,加上云雾蔚蒸,倒像仙境一般。 谢秋艳道:“跟紧点,这花林是一处极厉害的阵法,若然你自己走丢了,饿死其中,可不怪我!” 韩秋闻言,不禁加快脚步,差点撞在她身后。谢秋艳又是一记白眼飞了过来。走了许久,眼前忽然现出一座四角飞檐、足有五层之高的阁楼。 阁楼前的朱红大门,重逾千钧,谢秋艳一边施展法诀打开,一边介绍道:“悬镜山六峰之中,映雪峰原本主管门中的各类典籍、卷宗、修炼心法……后来师父嫌来借阅的人络绎往来,影响清修,便把这些典籍、卷宗全部拓印复刻,交还悬镜峰主理……” 韩秋跟着走入屋内,只见书架林立,汗牛充栋,触目所及,全是密密麻麻的古籍卷宗。 房中构造全是用一种褐色檀木打造,散发出一种淡淡雅香,屋顶镶嵌着几颗鹅蛋大的宝石,散发柔光,把房内照得明亮。 谢秋艳道:“这藏书阁一层所藏之书,大多是关于灵力修炼基础的心法口诀和前人心得,最适合初窥门径的弟子阅读。” 韩秋道:“这藏书阁一共五层,那是不是越往上,那些书籍所记载的心法口诀就越加厉害!” 谢秋艳道:“不错,从某种层面确然如此,不过若无这首层为基础,也不过空中楼阁,镜中之花……” 韩秋道:“那我的太乙阴华经在几层?” 谢秋艳道:“我找找看……”却并没有登楼上梯的意思,反而俯下身来,在一排书架脚部,低头寻找。 韩秋心里一凉,只见谢秋艳找了许久,终于从最底下抽出一本书籍,喜道:“找到了!” 抬头却见韩秋一脸鄙夷,颇为懊恼的样子,顿时猜透心思,道:“你千万不要看轻这太乙阴华经,虽然它是最基本的修炼功法,修炼起来困难重重,进境又慢,就算修炼有成,也不过就是把肉身练得更为纯粹一些,对天地灵气波动更敏锐些,既不能有开山辟地之力,也不能有分水入海之能……” 韩秋道:“打住打住,师姐可别说了,再说,我怕会我上厕所时,会忍不住拿这阴华经擦屁股!” 他现在严重怀疑,他这位师姐一定是在山上修炼无人说话,太过寂寞,所以相处半天,才会像滚豆子一样,嘴里说个不停…… 哪有第一次相遇,高冷寡言、一副清高的样子?! 谢秋艳听他口出秽语,嗔道:“粗鄙!”见他仍不愿接过那太乙阴华经,安抚道:“物贵合度,并非越为上成的功法越好。如果你才华超然,就算是短褐穿结,也难掩锋芒,如果你是头笨猪,就算锦袍加身,也变不了王侯贵族……” 韩秋听她越说越离谱,道:“师姐,我求你别说了,我学还不行!”心里自我安慰地想:“唉,我这落霞第一废物配这悬镜山最次的修炼功法,倒也合衬!” 连忙接过谢秋艳手中的阴华经,生怕她再多说一言,假装翻开细阅。 这不看不打紧,一看顿时入了迷,原来这阴华经对如何吸取月华修炼的方法途径,阐之甚少,反而用大量篇幅论述了天地之间,各种灵气、煞气、鬼气、罡气等等的起源和形成原因,并且分析了那些对人体可用,用完结果如何…… 接着又阐述了人体的经脉穴位是如何形成,及其相对应的各种穴位,哪个是用了淬炼灵力,哪个是用来储存灵力,以及各位穴位的大致修炼时机和方法…… 最后才附录了一小部分吸取月华,淬炼灵力的方法。这一部分内容不但极少,而且语焉不详,既没有说,修炼中会遇到何种困难,也没说修炼到什么程度,才算有所成…… 这太乙阴华经名头虽大,却像是本东凑西拼而成的入门书籍,难怪被悬镜派的弟子们嗤之以鼻,不屑一顾。 不过对韩秋这样的修炼菜鸟而言,却是再好不好,而且书上要义,与自家相传的紫玉神功不谋而合,通读下来,更心有戚戚。 不由暗想:“只怕我祖先那块紫玉,并非凡间之物,记述的也不是寻常武功,而是一种仙家的修炼法门。难怪老爹说过如果将紫玉神功修炼大成,不但天下无敌,就算是天上仙人也有一战之力!” 想起老爹,心里一阵黯然,抬头看去,却早已不见谢秋艳踪影,原来他沉溺书中内容,不知不觉过了几个时辰,谢秋艳不欲打扰,便先行离去了。 房内宝玉通照,四面又没有窗户、缝隙之类的,可供窥见外面光景,因而并不知时候早晚。 那大门严丝合缝,重逾千钧,也自问无法打开,喊了几声“师姐”并无人应,便在房内,随步慢行,见了感兴趣的书籍,便抽出翻阅,不过大多都艰深晦涩,难以卒读。 那书籍的标题倒起得挺唬人的,什么“龙虎经”、“斗龙诀”、“混元功”……什么持之以炼,十日伏虎,百日降龙……翻看底下的修炼途径,则是又要吃什么丹药,又要在什么时间、以什么方式炼气之类的…… 只看得韩秋似懂非懂,头脑发胀,心想底下的功法已然了得,不知二楼、三楼的功法又是如何厉害,当下登楼而上,不想才上一个阶梯,忽然有如千斤压顶,压得脊梁骨如吱呀作响,仿佛随时折断。 一时间双手举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吓得冷汗直冒:“莫非我要给它压成肉饼不成?!” 正要支持不住,眉心间一阵热流涌出,陡然生出一股气力,大喊一声,双手往上一推,身子像个麻袋往后一滚,终于退了下来。 这下惊魂未定,浑身被汗水打湿,正喘息间,只听一阵声响,藏书阁大门缓缓打开,一人身段苗条,缓缓走进,正是去而复返的谢秋艳。 只见她手里提着一个包裹,见韩秋躺在地上喘气,额上发鬓全是汗水,也是吃了一惊。 韩秋指着那楼梯道:“楼梯……有古怪……” 谢秋艳冷哼一声,把手里那包裹丢在他身上,道:“那楼梯上有极厉害的封禁,若是修为不足,妄自上楼,必遭反噬重创。这原本是祖师爷防止弟子好高骛远,贪多务进而设的禁制,也是检视他们修为进境的关卡,不想给你触发了……” 韩秋心想:“既然如此,你何不早说,分明就是有意陷害!”心中气愤,把那包裹打开一看,里面装的竟是自家平常所穿的几套衣裳。 谢秋艳道:“我见你对那阴华经爱不释卷,如痴如醉,想来也算有几分慧根,这一个月,你就别住后院了,搬到我隔壁的厢房来住,昼夜用功,看能否赶上进境,若有什么不懂的,也可随时问我,这几件衣服,是我让你那……妻子替你收拾的,你看还有别的需要,我一路给你找来……” 韩秋道:“我想见见梦露娜……和她说几句话……” 谢秋艳道:“成大事者,舍轻举重,又不是永不相见,如此儿女情长,成得了什么事?!” 韩秋道:“师姐,你没有心上人,自然不知个中滋味!” 第19章 月华 两人走出藏书阁,已然是月华当头,银光砸地了。 门外那片花林在月色之中,更显得艳丽幽深。 韩秋跟在谢秋艳身后,默默穿过花林,一路月色溶溶,繁花纷飞,觉得此情此景,依稀在哪里见过。 若他是只是一个无所事事的闲人,也许消受得起这一份闲情逸致;或者把谢秋艳换成梦露娜或顾龙樱,他也许也愿意永远与之在这一片花林中悠游徘徊。 不知为什么,他心里忽然冒出一种奇怪的想法,但是他没有说出口。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花林,谢秋艳道:“那阴华经你可看完了?!” 韩秋点了点头,谢秋艳道:“当中所记载的修炼功法,你可牢记在心?!” 韩秋又点了点头,谢秋艳道:“今晚难得天公作美,月光如此皎洁,所谓天予弗取,必受其咎,今晚我们暂且不回去了,走,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韩秋仍是点了点头,谢秋艳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也没说话,仍然在前领路。 两人沿着崎岖山径,一路穿过幽深树林,来到一处悬崖下。 谢秋艳道:“此处崖顶,正是映雪峰最受月光倾泻辉照之处,于你修炼阴华经大有裨益,待会我带你飞上崖顶,你可千万别乱动,一个不小心,摔了个粉身碎骨,可怪不得我。” 韩秋苦笑道:“那岂不正合你意?!” 谢秋艳冷哼一声,一只手捉住韩秋手臂,一只手捻了个法诀,韩秋便觉得身如轻烟,随她一同飘升而上,转眼来到崖顶。 崖顶上景物简陋,一览无余,只在萋萋的草地上卧着一块白玉石,玉石边长着一棵古朴松树,此外便无它物。 松树树冠如伞,月光经由疏落的松针落在草地上,便如山中泉水一般清澈、一尘不染,缓缓流动。 谢秋艳指了指那松树底下,道:“你且在此盘膝冥坐,依照那阴华经所言,看能否感应到这月华灵气。” 韩秋依言坐下,闭目清心,调息运气,按照阴华经所授方法,以肌肤感受月华浸润,以呼吸应和月华律动,以神识牵引月华流向…… 谢秋艳原以为,韩秋最起码要在月华中独坐冥想,花上小半年,才能感受得到其中蕴藉的真纯灵气,不想他甫一坐定,不到半盏茶光景,便引得崖顶月光波动,尽像溪水一般,向他身上汇流而去。 一瞬间他身上竟然莹莹发光,仿佛与那月光融合一体似的。 而在他身边几丈之外的地方,原本明亮的月色,也变得暗淡阴沉。 谢秋艳心中暗忖道:“他真的是从未修炼过的人吗?难道说他的天赋竟然如此之高! “这阴华经虽说修炼简单,但他一无根基,不知如何引导灵气流转,二是年纪又大,肉身早已不复幼时真纯敏锐,第一次修炼就能感应到月华灵气,更能将之引入体内,这不是天才是什么?! “可惜了,若他在再小十岁时,能被师父收为徒弟,修炼到现在,也不会比那萧云天逊色,说不定就连昆吾派的那位绝世天才,也可以斗胆比上一比……” 身为当事者的韩秋自然不会想到谢秋艳这一番心思,只觉浑身遭受清辉沐浴,说不出舒服快美,一生之中,从未觉得如此身轻如燕。 仿佛随着月光浮动,身体魂魄都随之起舞,飘然欲仙。 他明白这大概便是阴华经中所谓“摒尘息心,滤忧忘我,神魂应合,诸天澄明”,是与月光中灵气产生共鸣的迹象。 当即不敢怠慢,连忙吐纳调息,将那月华灵气从口鼻缓缓吸入,经由丹田散入各处脉搏经络中去。 哪知他按照书中方法,将那月光精华在体内依次流转时,行至眉心穴位处,却忽然像被黑洞吸走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以他目前修为,只能外感于天,于自身内部却无法窥知,但听顾龙樱和谢秋艳多次提及,也明白定是那眉心气旋作祟。 一时好胜心起,暗道:“这石崖上的月华灵气取之不尽,源源不竭,看是我先累死,还是你先撑破肚皮!” 当即更无顾忌,将凡所能感应到的月光灵气尽数引入体内,如浪潮般推向那眉心穴位。 而那眉间气旋正如一头贪婪无度、只进不出的貔貅,通通来者不拒,照单全收;又似一个万尺深渊,填极也填不满。 原先只是韩秋身边几丈之内的月光变得黯淡,到了最后,整个山头的月光,都似全部只照在他一个人身上。 谢秋艳见此景象,又是一惊,更隐隐觉得自家体内的灵力,也似被一股吸力拉扯,似欲破体而出,向韩秋所在位置飞去。 起初,她见韩秋一下子吸收了那么多的月光精华,已是惊讶,待见那月光疯狂向他涌去,被他尽数纳入体内,更是确信他已然练岔了功。 当下大喊道:“韩秋,快停止运功,你这样下去,只会爆体而亡!” 韩秋何曾不想,可惜此刻已是骑虎难下。 原来那气旋吸收月光灵气的速度,实在太快,远远胜于他吸收入体内的速度,那气旋无物可吸,竟然吸起他体内的血气精元来。 因此谢秋艳说他会“爆体而亡”却不无可能,反而最大的可能是被那气旋吸干,变成一堆朽皮枯骨。 谢秋艳眼看韩秋脸色渐变萎靡,双颊凹陷,而眉心之间却光芒大作,十分耀眼,当即手捻法诀,一道金光向他眉心射出。 只听轰隆一声,如平地起浪,漫天金光纷纷散落。原来是金光近身之时,韩秋眉心一道银白光芒飞出,把那金光冲得溃散零落。 这银光一举碾压,气势更盛,直向谢秋艳所在方向飞袭而来。 谢秋艳身形后退,瞬间已飘在数百米外的半空之上。 只见那银光如同一条小龙一般,撞在方才站立的位置之上。 又是一记轰隆巨响,漫天石屑、泥土乱飞,硬生生把地面砸出一个几丈宽深的巨坑。 那银光似乎有灵智一般,在地面游动漂移,嗅来嗅去的,似要找出方才袭击之人。 谢秋艳见此,连忙隐匿自身气息。 那银光这才恋恋不舍飞回韩秋身前,骤然一亮,再度没入眉心之间。 韩秋“啊”的一声惨叫,周身月色氤氲激荡散开,重新显出身形来。 只见他已然累得坐立不稳,趴在地上大口喘气,但心里却侥幸直呼:“好险!” 原来谢秋艳突施袭击,那眉心间发出银光反击,一瞬间也停止了吸取灵气。 韩秋趁机停止运功,隔绝了体内月光灵气与那气旋的连接,这才没有被吸成人干。 不过,和上回一样,那银光仿佛耗尽了他一身精力,半点力气再也用不上,手脚发虚,爬也爬不起来。 谢秋艳极为谨慎,见他不再动弹,过了好久一会,才徐徐飘落身边,将之扶起。 韩秋喃喃道:“谢……谢你,师姐……你救了我……一命……” 谢秋艳道:“别说话!”双掌抵在他背后,丝丝灵力探入。 这一探,又是一惊。 原来他体内经脉,全身上下,如同蛛丝满布,流动着丝丝月华灵气,全部都与那眉间气旋连接在一起,形成一体。 她先前就听师父详细说过他体内状况,知道那气旋虽然选择他为宿主,却并未真正融合为一,遇上超凡境界以上的人,仍可夺为己有。 不过眼下情况却大不相同,难道他因祸得福,已将这气旋与自身连接?!如此一来,倒可以徐图炼化,化为己有了。 她不曾见识过韩秋眉心剑的威力,原本以为师父只是被这小子蛊惑蒙骗,才如此纵容。 现在对他能否进入前十,倒有七八分的把握了,心里甚是高兴,道:“韩秋,你快快运转月华灵力,看看能否感知体内脉络?!” 韩秋依言运功,双目紧闭,在一片黑暗之中,神识中竟然浮现出体内经脉盘根错节,似是杂乱,又颇具章法,丝丝落落,皆有牵连的景象来。 他心中暗喜,这不是顾龙樱所谓的淬体境第二层境界“内窥”吗?继续看时,只见这些脉络根须全部汇集于眉心一个类似月亮的玉盘中。 这个玉盘既像是这些灵力根须结出的茎块果实,又像是向这些根须输送灵力滋养的甘露源泉。 体内所有灵力均汇集于此,又经由此处流出,如此循环往复,源源不息,端的神妙难言。 韩秋心里想:“这大概就是师父和师姐所说的眉心气旋,不过和她们描述的却不太一样。” 当下运转体内丝丝灵气,想要唤醒那玉盘,不料却石沉大海,毫无反应。 是因为自己运转的灵气太过稀少的缘故吗? …… 原先他仅止于“外观”境界,如今一举突破到“内窥”境界,心中一股成就感,油然而生,心道:“这莫不就是修炼的乐趣所在?!” 但这“外观”也好,“内窥”也好,不过是神识感知灵气的一种,要想吸取灵气,修炼为体内灵力,供其随意驱役使用,却又是另一回事。 无论如何,一时难掩兴奋,干劲大作,更加迫不及待地吸取那月华灵气。 不过有了前车之鉴,这会他倒谨慎许多,不再猛打猛举,肆无忌惮,而是量力而行,慢慢图进。 这一坐,直到月亮西沉,周遭月华变得稀薄,不堪吸取,才悠悠张开双眼,胸间一口浊气,长啸而出。 这一夜虽然波折离奇,却大有脱胎换骨之感。 转头见谢秋艳默默守候一旁,不禁喜道:“谢谢你,师姐,若不是你,恐怕我昨夜就要丧生于此了!” 谢秋艳神色古怪,道:“我所做一切,全是为了师父,你不必谢我……天色已亮,我们现在回去,你好好歇息,晚上我再带你来此……依你的进境,五日之后,你就须自行爬上崖顶,不必再倚借于我了……” 韩秋闻言咋舌,这悬崖笔直如削,毫无着力之处,虽然不及那半人马荒岛上的悬崖高可万仞,但其攀援之难度,有过之而无不及。 “你当五天之后,我就会飞么?你自己用了仙法,才轻松上得顶来,我一个常人,就算偷偷拿一根绳子绑在那松树上,要攀爬上来,也须废老半天功夫,有这时间,我还宁愿在崖下多打坐一会!” 他心里嘀咕不停,但心情却总是喜悦万分,恨不得立马去到梦露娜身边,和她一同分享。 不过自家这师姐说一不二,行事有些古板,若然跟她说了,怕又要拿儿女情长,难成气候的话来讥讽了,因而干脆什么也没说。 只默默地随她来到一处厢房前,听她吩咐,走了进去,把包裹解开,取出换洗衣裳。 谢秋艳见他不躺到床上歇息,反而从包裹取出衣服,不解道:“你不好好歇息,拿衣服做甚?!” 韩秋道:“一夜折腾,身上出了这么多汗,不洗一洗,如何睡得了?” 谢秋艳一副诧异样子,道:“我还以为你不用洗呢?!我听人家说世上的男子是最为邋遢不讲究,三五天不沐浴洗澡,再正常不过,想不到你倒挺爱清洁的。正好,我也要去洗浴一番,山上有温泉泡池,我与你一起同去!” 韩秋还以为自己听错,道:“你要和我一同……沐浴……更衣?” 谢秋艳道:“有何不妥?” 韩秋看她神情自然,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不像是在试探。 而谢秋艳见韩秋神情古怪,上下打量着自己,忍不住道:“我平常和师父都是一起洗的……” 韩秋道:“你不知道男女有别?” 谢秋艳道:“我当然知道,男人和女人是不同的,男人有胡须、有喉结,女人没有,男人粗鲁,女人温柔……” 韩秋道:“等等,我不是说这个……” 谢秋艳嗔道:“那你是说哪个,难道你是看不起我?!” 韩秋道:“我的好师姐,我怎么敢看不起你,我是说男女有别……哎呀,我怎么解释给你听……就是、就是在我们那里,女孩子不能随意跟除丈夫和父亲、兄弟之外的男人说话,更不能在别人面前,露出身体肌肤……这些师父没有和你说过吗?” 谢秋艳摇摇头道:“这些师父倒没和我说过……” 韩秋心想:“你对修炼倒是懂得比师父还多,对这人情世故却丝毫不谙,也真是奇怪……”道:“总之,我是不能和你一起洗澡的……” 第20章 苦练 如此韩秋白天睡觉,到了晚上,便被谢秋艳带到崖顶,吸取那月华灵气,只过了三天,便已大受好处。 不但身轻气爽,行步如飞,头两天修炼完毕,从睡梦醒来,身上更排出一层腥臭难闻的黑色粘液,想来是沉浊体内的杂质异物。 短短三天,不但肌肤变得白嫩,莹莹有光,心头燥热也消褪不少,断不会时不时就情不自禁盯着那便宜师姐的玉躯想入非非。 心头清明,便觉世间一切皆有可观,无不可爱。 这天修炼完毕,谢秋艳照例带他飞下悬崖,道:“这几日,你进境非凡,远出意料,从明晚开始,你就须自行想法子,自行登上这崖顶了。” 韩秋“哈”的一声傻眼,道:“不是说好五天之后吗?!好端端地怎么就提前了……” 谢秋艳冷声道:“若这区区悬崖,你都无法登上,如何与师兄弟们争雄?” 韩秋还想讨价还价,但见谢秋艳俏脸含怒,底下的话就说不出来了,心忖:“早知如此,我就找根绳子藏在身上,带过来了!” 谢秋艳哪知他心中所想,接着道:“这阴华经,你已窥得门径,往后只须循序渐进,勤加用功即可,倒是这眉心剑,你还不能自主唤出,却是个棘手问题……这样,你再修炼个十天八天,若然不行,只好兵行险招了……” 韩秋一听这“兵行险招”,顿感头皮发麻:“这便宜师姐又要想什么法子来迫害自己?!” 到了第二日晚上,果然谢秋艳与韩秋来悬崖底下,便袖手一旁,冷眼看待,不再像往常一般,带他飘飞而上。 韩秋看了一眼她阴冷无情的脸,只得硬着头皮,手脚并用,攀在那石壁之上。虽然这几日他已觉得身轻体壮,但那石壁光滑陡峭,勉强只爬了十几丈,便无力为续,一下子滑了下来,手脚被尖石划得道道伤痕。 不消说,那滴落在地上的血迹,又引来不少毒虫。谢秋艳眼里惊诧之色一闪而过,轻轻一挥衣袖,那毒虫尽数被弹飞。 但听草丛里簌簌作响,来者不绝,接着再一挥衣袖,方丈之内,光芒一闪,便把那些毒虫隔绝于外。 韩秋心想:“我爬了这十几丈,就算猿猴到此,也未必能够,你要考究我,这总算可以了吧?!” 眼巴巴地望向谢秋艳,哪知后者面无表情道:“你看我干嘛,爬不上,继续爬呀,小小挫折,便想求助于人,你是三岁小孩吗?!” 韩秋冷哼一声,心中带气,一边暗自咒骂,一边再重新向上攀爬。 这一次他卯足劲头,比上一次,再进数丈,可惜仍是远远不够,再度摔滑了下来。 遍体鳞伤地从地上站起,见谢秋艳似欲开口嘲笑,道:“你不用说话,我继续爬就是!” 但一连五六次,全以失败告终,最后摔在地上,实在一动也不动不了,见谢秋艳走了过来,挣扎坐起,道:“你……别说话,我……还能继续,只不过要好好……歇息一会……” 谢秋艳冷笑道:“等你爬得上去,只怕月儿都下山了,那时又有何用?!” 韩秋一时无以言对,但却偏不服输,只得怒骂:“我就这么点本事,师姐若是等得不耐烦,大可先行离去!”蹒跚地走到崖边,又欲攀爬。 谢秋艳道:“妄你自负聪明,实在愚笨可笑,既然蛮劲不行,为何不另想它法?!” 韩秋一愣,心忖:“其他方法?这里石壁笔直得像刀削一般,难道要我拿个铁器凿开,或者做一个高高的架子?!” 只听谢秋艳道:“我问你,你修的是什么法,练的是什么经?书上说,君子善假于物,此地尽是月华普照,你却弃舍不用,不是愚笨是什么?!” 韩秋已然听出她有心指教,当即行礼道:“还请师姐明示!” 谢秋艳冷哼一声道:“我问你,这满山月华,像不像汪洋一片?若你置身水中,则会无力自浮,难道这月华还不足为你所用?!” 韩秋听她又是“汪洋”、又是“月华”的,一时反应不过来。 谢秋艳解释道:“我问你,阴华经上可有说过,吸取月华灵气时,一定要坐定不动,像根木头才行?” “你所以屡次失败,是因为还没有开始攀爬,心里已然背负‘身重’这一执念,花再大力气,也不过为了使自己更加确信这一点而已。 “所谓求仁得仁,你本来就是冲着失败去的,自然就难以成功。 “但若你能把自己看得轻一些,譬如你把这一片月华比作汪洋,而视自己为其中一朵浪花,浪潮浮动,送你上崖顶又有何难?!” 韩秋若有所悟,暗忖:“难道师姐的意思是,我要攀上这崖顶,就要和这月光融为一体,变得和月光一样轻?” 深深提了一口气,一边运转阴华经心法,一边再度往上爬去,爬了二十多丈,又自力乏体沉,眼看就要摔落。 只听谢秋艳在下方喊道:“你不要光想着攀上崖顶,想着你只是一片月光,月光它会想攀上崖顶吗?” 韩秋猛然醒悟:“对呀,如果我只是一片月光,我为什么会想攀上崖顶,攀上崖顶,于我有何好处?我只不过想在这一片山林中,与同伴们嬉游畅玩,自在自得……” 想到此处,他忽然闭上双眼,缓缓张开双手,往后轻轻一跃。 谢秋艳心里一紧,但见他并未摔落而下,而是如小鱼般漂浮在半空的月华之中,嘴角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 “他果然悟性极高,不对,我为什么要替他高兴……” 韩秋慢慢张开双眼,往左右两边看了看,只觉身子被一片有如实质的月光轻轻包裹住。 他舞动着身子,那月光也跟着舞动,他轻轻一跃,那月光也跟着跃起。 这些月光好像是久违的亲人一般,彼此再也熟悉不过。 “原来阴华经还可以这样修炼!”他心里喜悦,身上那月光似乎也跟着为之高兴。 “走,我们一起到顶上看看!”他轻轻一划,便像一条小鱼般,向上游动,没过多久,便自到了崖顶,轻轻落了下来。 “谢谢你们!”他轻轻地抚摸身上的那层月光,不一会它们却像萤火一样,向四处飘散,正如再要好的伙伴,也终有分离的一天。 韩秋怅然若失地站在原地,原来万物有灵,并非一句空话,方才那些月光岂不像有生命的精灵一般?! 自己修炼阴华经,想尽法子吸收它们,将它们纳入体内,炼化成灵力,岂不像是凶手一般。 一时间心里起了个大疙瘩,好不难受,直到谢秋艳也飞到了上来,落在身边,犹不察觉。 谢秋艳见他一脸沮丧,丝毫没有兴奋神色,也是一惊,道:“怎么,你好像很不高兴的样子?” 韩秋将心中所想和她说了。 “你说,它们待我如此亲善,我却一心想着如何炼化它们,是不是有点恩将仇报……” 谢秋艳噗呲一笑,讥讽道:“我的好师弟呀,想不到你竟然是一个为花忧虫,为月忧云的老好人呢!这月光精华,遍地皆是,你不吸收它们,有的修真者吸收它们…… “你若这样想,那连饭也不用吃了,月光有月光精灵,饭菜岂不是也有饭菜精灵,你吃了饭菜,岂不也成了凶手,干脆饿死得了……” 韩秋并不认同,却无言反驳,只长长叹了口气。 谢秋艳见他闷闷不乐,脸上、手上尽是方才攀爬悬崖摔倒的伤痕,不由从怀里掏出一枚丹药,道:“给你,吞了它。” 韩秋接过丹药,问道:“这是什么?” 谢秋艳颇为自得道:“你师姐不单是一名剑修,还是一名炼丹师,这是我炼制的疗伤丹药,还没取好名字,你大胆服用,顷刻就叫你身上这些伤痕全部复原!” 韩秋半信半疑,见她一脸期待,心忖该不会她把自己当作小白鼠了吧?!稍一迟疑,谢秋艳便媚眼含愠,吓得乖乖吞了下去。 那丹药淡淡清香,料想也不至于有毒吧。 正在忐忑时,腹内已然一股热流散开,只觉肌肤破伤之处,有如火炙。一阵疼痛过后,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起来。 韩秋喜道:“师姐,真的好了,你怎么如此厉害!” 谢秋艳在悬镜山也算得惊才绝艳,宗门上下,无不赞誉有加,可惜她深居简出,少与同门来往,这些溢美之词自然难以传入耳里。 而与她朝夕相对的顾龙樱,虽然对这徒弟也颇为骄傲,但一向不假颜色,谢秋艳总觉得在师父眼里,自己已经做得很好了,但是还远远不够。 此时听到韩秋由衷赞叹,也忍不住面露笑容,喜不自胜,心忖:“这师弟嘴里涂了蜜似的,难道他就是这样蒙骗师父的?!” 念及至此,又生警惕,冷哼一声。 韩秋见这师姐乍喜乍怒的,难以捉摸,倒也不在意,只心想:“师姐炼丹这么厉害,不知以后师父身上的伤痕能不能靠她的丹药复原?” 正想着,忽然腹部一阵痉挛,仿佛洪水决堤一般,眼看就要忍不住,左右一看,崖顶可没有藏身方便的地方,再说要在这崖顶方便那么一下,自己往后还要不要在此修炼? 当即道:“师姐,快带我下去,我忍不住了!” “忍不住?!”谢秋艳好整以暇地绕着他看了一圈,道:“看来这丹药,药效虽好,药性却还是太过猛烈些了!” 韩秋忍不住只想骂娘…… 得了!这一个晚上,不用再修炼了,崖顶上少了一个仙风道骨的少年,树林深处,多了一个愤懑不堪的“狂拉者”。 韩秋心中早已把谢秋艳祖宗十八代问候个遍,想起半年多前,在那半人马荒岛上的绝谷中,自己也是这般被伊蒂丝害了一回。 不禁苦中作乐:“不如以后自己出道,干脆取个名号,就叫狂拉者算了!” 接下几天,倒没什么可说的。 大约过了七八天左右,那悬崖对韩秋而言,已和平地无异,轻易上下,不费吹灰之力。 这天谢秋艳忽然道:“你这阴华经也练得差不多了,要想把更多月华灵气纳入体内,练成灵力,除非打破自身桎梏,否则就像瓶子装水,池里的水再多,你也就只能装满一瓶子而已…… “不过,你也不必灰心,你的修炼进度,可堪称恐怖,寻常人要花费数年的功夫,你只用了十来天就已经达到了,但要突破瓶颈,并非天赋绝佳就行,还要讲机缘、气运……一时半会也指望不上……” 韩秋也以为然,这几日确实像装满水的瓶子一样,就算把那月光灵气吸入体内,炼成灵力,也难以留存下来,体内灵力也就还是那么多。 不由问道:“不练这阴华经,那我练什么?!” 谢秋艳道:“谁说不练的,日进寸功,终有所得,练还是要练的,不过重点不在这里而已,你体力的灵力积蓄,已够眉心飞剑两合之战,接下来,你要做的,就是要在师父回来前,自主唤出眉心飞剑,以之攻敌……” 韩秋问道:“那这个,我要怎么练?” 谢秋艳道:“这个我可教不了你,那蕴藏眉心之剑的灵气寄居于你体内,别人看不着摸不着,也只能靠你自己以灵力感应,以神识唤醒……” 韩秋似懂非懂,盘腿坐下,进入了冥想当中,试图与眉心那由气旋变成玉盘,由玉盘变成池渊的灵力进行联接…… 不过始终没有反应,一直到了下半夜,忽然眉心冒出一丝闪电,瞬间而没…… 就像那灵力是一只高傲的猛兽,任由韩秋怎样叫唤,也是不屑一顾,只懒洋洋地打了个嗝,或者放了个屁…… 而那丝闪电就是它打的“嗝”和放的“屁”…… 接下两天,如出一辙,每当韩秋觉得眉心微微发热,那飞剑就要放出来时,却是一两丝短命的电流闪光,不成气候。 不禁有些心躁难安,反倒谢秋艳多次出言安抚,让他不必心急,这不还有十多天嘛。 这日清晨,两人从悬崖回来,一同到各自厢房门口。 韩秋垂头丧气,正待推门而入,谢秋艳忽然叫住问道:“师弟你真想快些能自主唤出眉心飞剑?” 韩秋一夜苦练无果,心情正糟糕的很,不由没好气道:“这个自然。”这不多此一问吗? 谢秋艳道:“办法不是没有,不过师父说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能用……” 韩秋脑海里顿时想起当日她所说的“兵行险招”,不过此刻他急于求成,自然不会像先前那般感到害怕,反而十分渴求,问道:“是什么办法,你快告诉我,出了问题,我一力承担,绝不怪你!” 谢秋艳犹豫道:“就是、就是……”忽然指着韩秋背后道:“咦,师弟,你那妻子怎么来了……” 第21章 日常 韩秋已有十来天没有见过梦露娜了,心里思之甚切,听谢秋艳说她就在身后,不由大喜过望,叫道:“梦露娜,你怎么来了?!” 转身过去,哪有人影?! 还没反应过来,耳边已传来一声破风锐响,有什么朝着脸上飞刺而来。 他下意识地低头一躲,只听嘭的一声,一道金光擦着头顶掠过,直撞在墙角之上,砸出了一个破洞。 几丝头发悠悠飘落,若是躲得再慢一些,那个洞就不是在墙上了,而是在头上了。 心悸之余,不由怒从心来。 “师姐,你!?” 原来那金光竟然是谢秋艳所发!但谢秋艳不待他发问,第二道金光又从指尖射出。 韩秋也顾不得猜想,为何忽然她会痛下死手,匆忙之间,只能就地一滚,又躲了过去。 那金光击打在石板上,扬起一阵灰尘。 韩秋滚出了几丈之外,灰头灰脸地站了起来,指着谢秋艳骂道:“师姐,你疯了吗,会死人的!” 谢秋艳冷面含霜,面无表情道:“当然会死,如果你躲不了的话!” 第三道金光眨眼又到! 韩秋方才已然退到墙壁之下,再无可退,只能往上一跃,站到了墙檐之上。 那道金光把墙角的鲜花砸得泥土与花瓣纷飞,绿叶与枝条俱损,一片狼藉。 韩秋心中大怒,骂道:“师姐,韩秋若有什么得罪的地方,你尽管说便是,韩秋自当有则改之无则加勉,何至于要取我性命!” 谢秋艳眼珠一转,笑道:“照你这般修炼进度,就算再过三年,也无法与大比上的同门精英相比,与其留着你给映雪峰丢脸,还不如我现在就杀了你,一了百了!” 韩秋怒道:“你敢!” 谢秋艳笑道:“你看我敢不敢!”又是一记快捷无伦的金光飞射。 韩秋心忖:“这人已经疯了!我斗她不过,还躲不了吗!现在师父不在这里,没有人可压制得了她,我若是一走了之,只怕她会迁怒于梦露娜……” 他心思甫定,立刻朝着梦露娜所在后院逃去。可惜谢秋艳似乎猜破他心思,反而从头上越过,在前方截挡去路。 韩秋无法冲破,只得迂回躲藏,但还没有到得后院,已经被她一道道夺命金光,打得避无可避了,靠在一面石壁上,大口喘气。 谢秋艳面露得意之色,笑意盈盈,缓步逼近。 晨间林雾稀薄,阳光洒在她的脸上,映衬得肌肤如玉石般晶莹剔透,带着一丝嫣红,教人忍不住要轻咬一口。 真可谓是佳人倾城,可惜在韩秋眼里,此刻她却与魔鬼无异。 “师弟,你且安心上路,我会在映雪峰上找一块风水宝地,好生把你安葬!”说着,似乎也把自己逗笑一般,格格笑了出来。 笑声如铃,清浅灿烂,一路洒落,一路逼近,忽然脸色一变,一道金光直射而出。 如果说先前她尚存心戏弄,每一道金光都被韩秋躲了过去,那这一记金光则比先前任何一道都要来得猛烈、来得迅疾,看得出是下了决心要取他性命。 “跟你拼了!” 危急之际,韩秋不知怎地,忽然豪气大起,不退反进,挺起胸膛,双手下意识地在身前画了个法诀,全身剩余的灵力竟然幻化出一个透明的盾牌。 谢秋艳咦的一声,却并未停止催动那金光的攻势。 只听嘭的一声,如同两股浪潮相撞,激起一阵狂风,瞬时间飞沙走石,一片混乱。 待漫天灰尘散去,那金光已被震得溃散,而韩秋身前的盾牌也消失无存,身子更像稻草人一样,被震得撞倒后面的石壁上,一脸萎靡,再无抗击之力。 谢秋艳问道:“你这护心甲的法诀,我没有教过你,你是从哪里学的?” 韩秋也不知自己是如何使出这叫什么“护心甲”的,自然无从答她,就算知道,这种情况下,也不会鸟她! 当即冷哼一声,连话都不想跟她说半句了。 谢秋艳道:“好好,看这次你还挡不挡得了?!”照例丢出一道金光朝韩秋飞射而来。 韩秋已然闭目待毙,忽然想到:“为何我的眉心剑没有反应?!”还来不及细想,只听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韩秋!” 声音又是喜悦,又是担忧。 与此同时,还有另一个不那么熟悉的声音叫道:“梦露娜,把我丢过去!” 韩秋睁眼一看,只见一团黑色的物体急速地向自己飞来,不由伸手接着,而同时谢秋艳那道金光也已射到。 韩秋望着不远处闪过的那一袭熟悉的红发,不无遗憾地想:“梦露娜,我们来世再见!” 哪想身上一凉,手中那团黑色东西忽然发出一阵淡淡蓝光,形成一层圆形光幕,像一个气泡似的罩在所处位置上。 又是嘭的一记巨响,谢秋艳射出的那金光与淡蓝光幕碰撞在一起,发出啷当一声,如水晶破裂,各自碎成点点光芒,消散无形。 韩秋愣了一愣,手里那黑色东西却忽然挣脱下来,拱起身子,对着谢秋艳呲牙咧嘴,发出阵阵嘶吼。 韩秋喜道:“小水大爷,是你!” 原来那黑色物体竟然是水麒麟,想来那一声“梦露娜,快把我丢过去”正是它朝梦露娜喊的。 韩秋素与它相互看不顺眼,想不到这次竟然为它所救,心里难免有几分感动。 哪知那水麒麟似会读心术一般,头也不回,低声道:“你不用感激,大爷我是怕你死了,梦露娜会伤心难过,才勉强救你一命……” 韩秋道:“是,是……小水大爷对梦露娜最好不过了……” 这时梦露娜也自扇动双翼,飞至身边,将韩秋扶起,心痛道:“亲爱的,你……你没事吧,那个女人伤着你哪里了?” 韩秋笑道:“我没事,梦露娜,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原来谢秋艳方才追着韩秋满山乱跑,一道道金光,又是打在石头上,又是打在树木上,石破树倒,着实闹出不小动静。 梦露娜和水麒麟还在睡梦之中,也被吵醒,赶来一看,正好遇上韩秋被逼在石壁之下,这才有了方才一幕。 这两人你看我,我看你,情意绵绵,旁若无人,却听那水麒麟提醒道:“梦露娜,你快带韩秋先走,这娘们的道行不差,我灵力被禁,估计还能挡她几下,保护不了你们多久……” 哪知梦露娜却挺身而出,站在它一边,双手作了个拉弓引箭的动作。 她手里并无一物,却也幻化出了一把长弓虚影,搭在弓弦上的,更是一道滋滋作响的银色雷电,比那若有若无的长弓更显实质分明。 “小水,我们一起对付她,我不会丢下你的……” 韩秋见到梦露娜飒爽英姿,一时也惊呆了,想不到梦露娜的进境远比自己更为神速。 原来自从梦露娜吃了那雷公杏,体内便充盈着一股雷电灵力,手指触碰间,时不时把韩秋和水麒麟电得酥酥麻麻。 韩秋不明所以,便将此事与顾龙樱说了。 对顾龙樱而言,梦露娜表面是徒弟妻子,实则却是自身情敌,但从更深层的一面而言,更是自己主母。 有时候她跪倒在韩秋面前,也会想,梦露娜化为人形之后,会不会和韩秋一起虐待自己。 毕竟他们是一对夫妻,他是自己的大大,那她就是…… 顾龙樱也知道,以梦露娜温柔善良的个性,一定不会愿意,相反,她只会劝说韩秋罢手。 但如果……如果她尝试了一次,食髓知味,爱上这种乐趣,那又会是一件如何绝妙的事呀!想到此处,就不由兴奋难禁。 因此在顾龙樱内心深处,对梦露娜多多少少有点巴结的意味,虽然连她自己也不肯承认。 当然还有另一个原因,毕竟梦露娜身份特殊,太多人知晓她的存在,也不是一件好事。 不过话又说回来,碍于韩秋的面子,总不能把她锁起来,所以当韩秋说起此事时,她立马想到了一个法子: 借口传授她控制体内雷电灵力的方法,实质却是要她好好在后院修炼,最好哪里也不要去。 梦露娜对修炼一点也不感兴趣,顾龙樱便告诉她,如若她对体内的雷电灵力听之任之,说不定哪一天失控,那她身边的人可就遭殃了,不只是被电得手脚酥软而已,甚至有可能因此丧命。 而且想化为人形,不将体内这暴躁的雷电灵力驯服,修炼途中,必然也更困难重重。 梦露娜这才被吓唬得认真了起来。 当然这些都是题外话,且说韩秋见梦露娜进步神速,远胜于己,心里既是欢喜,也是感动。 不过就在方才那一瞬间,他已经想明许多,心里已然没有了怨恨,也没有了恐惧。 “其实,从一开始,师姐就并非想要杀自己,她是要逼自己使出眉心之剑来。” 他挣扎着站了起来,轻轻把梦露娜的双手按了下,对她摇了摇头,道:“梦露娜,谢谢你,但你不必为我拼命……” 接着低头对另一旁的水麒麟微微一笑:“小水大爷,您老果然厉害,韩秋算是看走眼了!” 水麒麟不知道大敌当前,他为何忽然说起这个,不过仍是傲气地答道:“这个还用得着你这个臭小子来说!” “无论如何,谢谢你了!” 说着大步踏出,张开双臂挡在了梦露娜和水麒麟的身前,朗声道:“师姐,你动手吧,韩秋这次绝对不会躲闪了!” “韩秋你做什么,她真会杀了你的!” 梦露娜慌急地喊道,水麒麟也是一脸懵逼,这小子被撞傻了。 梦露娜正想上前,却听韩秋喊道:“梦露娜、小水大爷,这事你们不要插手,师姐是在帮我!” 谢秋艳愣一愣,笑道:“总算你还有些悟性,不过,你想好了,如果这个方法没用,你的这条小命可就丢在这里了!” 韩秋道:“请师姐不要手下留情!” 谢秋艳笑道:“你有什么遗言,要不要先和你这位美娇妻说了,不然你真死了,只怕她也不会放过我!” 韩秋回头看了一眼梦露娜,后者原本一脸怒容地盯着谢秋艳,待见自己回过头来,便投来了担忧和不解的目光。 韩秋不由柔声道:“梦露娜你别听她的,我会没事的,我说过要和你一起共度此生,永不分离,断不会轻易死去!” 说着一扭头,向谢秋艳道:“师姐,动手吧!” 谢秋艳指尖光芒大盛,也不废话,一个“好”字声音未落,那锋利无比、可削金石的金芒也已到了眼前。 …… 此后的几日,只要韩秋稍不留神,谢秋艳那夺命的金光,就会不知从何处射出,叫他避无可避。 因为只有当韩秋真正身处性命攸关的时候,那眉心剑才会自主飞出。 经过这几日的试验,韩秋已然找到了那眉心剑飞出时的微妙感觉。 凭借着不断回忆这种感觉,他已能勉强依靠体内灵力,将之唤出,不过始终酝酿的时间稍长,不能立刻而就。 而且,那眉心剑唤出来后,像个难管教的小孩,并不能如使臂指,指东打东,指西打西。 当然,其威力与第一日修炼阴华经时,吸取太多月光灵气而从眉心爆出的那条银色光龙也不可同日而语,直如星渊之别。 不过即便如此,韩秋倒觉得心满意足,毕竟几个月前,他还是个连武功都不能修炼的废物,如今凭借着这一手飞剑,回到落霞山,还不称王称霸? 此外,还有一事要提的就是,自从那日梦露娜和水麒麟为了救他,冲出后院之后,几个便又住在一起。 韩秋和梦露娜既为夫妻,自然是要同住一室,水麒麟死皮赖脸地要跟着住进来,被韩秋无情的一脚踢了出去。 梦露娜现在还是半人半马的躯体,卧榻要大一些,韩秋便在练功之余,造了一个大大的木床,到了晚上两人便相拥在一起,说些羞人的话,做些亲昵的动作,就不一一尽述。 倒是水麒麟被赶了出去,一通苦苦哀求,韩秋也不为所动,梦露娜虽然心软,但想到自己和韩秋这个……样子,被水麒麟看到也不好,两相为难,也不知如何处置。 山上夜冷,风若寒刃,水麒麟在走廊上直打哆嗦,一时大骂韩秋忘恩负义,一时又哀求梦露娜,诉说在后院与她相伴,晚上窝在她怀里的温馨时光…… 正待梦露娜终于忍不住起身开门,让它进来时,却听到隔壁谢秋艳的房门吱呀一声打开。 只听谢秋艳的声音传来道:“小水,我可以叫你小水吗?” 水麒麟吸了吸鼻涕,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道:“什么小水,小水是你叫的吗,叫水大爷!” “好好好,水大爷,外面那么冷,你要不要进来和我一起睡,我的被窝可暖和了!” 其实,山顶再冷,冷得过幽海海底?只不过水麒麟灵力被封,便和寻常兽类无异,自然也会受到寒暑侵扰。 加上它失去灵力依仗,心里一直颇为不安,这些日子习惯与梦露娜相互依偎,内心才觉得平稳,骤然被赶了出来,落差可想而知。 此时听得谢秋艳相邀,便不由心想:“梦露娜,是你抛弃我在先,哼,本大爷可不是没人要的孤家寡人,我要去陪别人睡了,你可怨不得我……” 虽然已然十分情愿,不过水大爷的面子可怎能如此不值钱,你说让我进去睡,我就要进去? 还想装装摸样,谢秋艳已经冲出,一把将它搂在怀里,抱了进去。 水麒麟被两团柔软的玉峰簇拥着,虽然舒服至极,却仍忍不住想,还是梦露娜的更软、更大一些。 而梦露娜的,此时却正在韩秋的手里。 第22章 双子 却说自从韩秋可自行唤出那眉心剑之后,苦练了两日,却没有什么进境,不免有些气馁。 梦露娜见韩秋闷闷不乐,却帮不上忙,要她说几句不痛不痒的宽慰之言,又实在不愿,只能在一旁干着急。 倒是水麒麟总算找到报复机会,见韩秋指挥那飞剑时憋屈的样子,不由大肆嘲笑。 说韩秋练个十来日,就练成这样,若是自己全盛之时,恐怕他那飞剑连给自己削指甲……泥的资格都没有。 韩秋一肚闷气,无处可出,见它故意笑得在地上滚来滚去,极尽夸张能事,不由冷哼一声,道:“我资质驽钝,自然进境缓慢,不过……” 转头向谢秋艳大声问道:“师姐,我听说,资质差的人其实是可以后天补救,比如说吃掉一头自诩血脉高贵、灵力精纯的灵兽,修炼起来就能一日千里,不知道是也不是?” 谢秋艳道:“按道理应该是可以的。” 韩秋道:“就算它是个吹牛皮大王也可以吗?” 谢秋艳沉吟道:“吹牛皮大王?你是说它会说话……如果这灵兽能够口吐人言,那说明它已具人性,修为高深,你肯定斗它不过…… “而且把它吃了,未免有些残忍,不过效果应该比一般的灵兽会更好一些,有机会的话,不妨一试。” 韩秋嘻嘻一笑,向水麒麟道:“小水大爷,你听到我师姐的话了,你也不愿意看到我练来练去,始终练成一坨屎样,你高风亮节,大仁大义,就帮帮忙呗!” 水麒麟见他一脸阴笑,打了个冷颤:“帮什么忙?” 韩秋一边走近,一边舔了舔嘴唇,故意道:“不知道这水麒麟的肉是清蒸的好吃,还是红烧的好吃?!” 水麒麟“啊”的一声,猛然从地上站起:“你想吃我,你疯了!” 其实它的灵力虽然被封,但也远远胜过韩秋,韩秋要想吃它,不啻天方夜谭。 不过水麒麟与韩秋斗嘴惯了,早已把他看作朋友,心里没有强弱之分,一时被他吓得心惊胆战,两股战战。 “你不要过来呀!”一声惶恐惨叫,撒腿就跑。 “小水大爷,快到我的碗里来,我会很温柔的……” 一人一兽,一前一后,在山林间追逐起来。 追的人,叫得鬼哭狼嚎,挥手舞脚,一边故意瞪眼弄眉,夸张得像只野兽;逃的兽,嚎得哭爹喊娘,浑身哆嗦。 这一人一兽,两相颠倒,令人莞尔。 最后绕了一圈,又逃回到原处,只见梦露娜和谢秋艳站在前方,一左一右,同时俯身张开双臂。 水麒麟还是不假思索地跳进了梦露娜的怀抱里。 韩秋仍想吓唬它一下,梦露娜已经紧紧把它捂在怀里,道:“亲爱的,别把小水吓坏了……” 一边安慰水麒麟道:“小水,不怕,他和你闹着玩呢!” 水麒麟这才钻出个脑袋来:“哼,他若不是跟本大爷闹着玩,本大爷一个水箭,就把他射个透心凉!” 韩秋吐了吐舌头,作个嫌弃的鬼脸。 一旁的谢秋艳忽然道:“其实……师弟,你一个人闷头苦练,练成这样子也差不多了,要想更进一步,只能亲身历练,在对敌之中,汲取经验,取得进步……” 韩秋一听,也觉有理,心想:“可是要到哪里历练,又到哪里找敌人?宗门大比,自然是和同门师兄弟相比,师姐该不会想着带我去别的山头踢馆吧?!” 只听谢秋艳接着道:“刚好今天是长老分派灵果灵石的日子,你且随我到悬镜峰一趟,也可看看那功德榜上可有适合你的任务!” 韩秋道:“功德榜?” 谢秋艳道:“不错,修真不是闭门造车,一个人练得再好,对阵之时,不能发挥一二,也是徒然,宗门就是深谙这一点,所以才设立功德榜,在上面公布悬赏各种各样的任务,比如说寻找难得的炼丹药材、捕捉灵兽、围剿妖物等等…… “凡是门中弟子皆可以按照自身修行,量力接下任务,顺利完成后,经由长老验收,就能获得相应报酬,如果任务等级太低,只能获得相应点数,累积点数够了,才能换取报酬……” 这是韩秋自从上山以来,听过最有意思的事了,不由有些好奇。 他上次在悬镜峰被诸多刁难,印象甚是不佳,若非不得已,并不想踏足此地。 但为了看一看这个功德榜,倒也不妨勉强去一下了。 谢秋艳交代了几句梦露娜,让她和水麒麟千万别乱闯,更不可随意飞到空中去,不然被同门碰见,当做闯入的妖物处置,可就说不清道不明了。 至于映雪峰,除了几处禁地之外,她喜欢到哪里玩,就到哪里玩,并无禁忌,毕竟有先人布下的法阵,外人难以窥探山峰的情况。 交待完之后,只见她从头上取下发簪,把发簪上一个不起眼的饰物,随手摘下,抛在地上。 那饰物见风而长,最后变成一个小船般大小的玉瓶。 那玉瓶晶莹剔透,灵光内蕴,表面雕刻奇特的符箓纹号。 韩秋还围着咋咋称奇,谢秋艳已然轻轻一跃,坐到玉瓶上,道:“还不上来?!” 韩秋这才跟着跳了上去,回首向梦露娜挥手之际,那玉瓶也如小船般,驶入云海,在悠悠苍穹下,破浪而行。 过了半盏茶时间,谢秋艳按下云头,斜斜向下飞去,在悬镜峰的一处宫殿前的广场上空停了下来。 只见那广场白玉砌成,广场空地上已然站着等候了不少人。 离地面还有数十丈,谢秋艳便与韩秋一同从玉瓶上飘了下来。 那玉瓶从空中缓缓变小,落在她的掌心,又被她随意挂在了发簪上。 韩秋心想:“相传这些修真者都各有自己修炼的法宝,能够随意念而动,妙用无穷,不知我何时才能有自己的……” 广场上的人自然认得来者是悬镜派年轻一辈中,最为杰出的两人之一,映雪峰的唯一弟子(不过现在却不是唯一了)谢秋艳师姐,纷纷上前行礼。 这些人当中有些也和谢秋艳一样,是带着自家尚不能御空的师弟师妹过来领取灵果灵石的。 在场的除了寥寥几个和韩秋、谢秋艳年纪相仿的,其余大多都是黄发垂髫的小屁孩。 那些小孩心性未定,跟着师兄师姐们向谢秋艳行礼过后,便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交头接耳。 讨论的话题,当然除了谢秋艳惊人的美貌和修为之外,便是韩秋的那点芝麻事了: “看呐,那个就是走后门进来的,名字叫韩秋什么的,年纪都这么大了,连淬体境都还不是的弟子……” “什么,他居然还是顾师叔的弟子,这没天理呀,顾师叔当时连我这个天才都看不上,我现在都已经是开元境了呢!” 说话的是个缺了颗门牙,狗窦大开、扎着两根冲天辫的小男孩。 …… 韩秋两眼一翻,装作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见。 倒那几名年纪相仿的师兄师姐颇为尴尬,出声喝止。 当然除了那鉴花峰的领头人陈秋芸例外。 她是莫龙馥的大弟子,长得身材高挑,一双丹凤眼,眼光朝上,看什么都像睥睨一般。 谢秋艳和韩秋一样,同属那种不善交际的人,怕在人多地方多停留,勉强和师兄师弟们点头行礼后,便找了一个角落站住。 只等宫殿大门打开,长老传唤进去,领完灵果灵石之后离去,不想陈秋芸却走了过来。 谢秋艳认得她是鉴花峰莫师伯的门下弟子,但姓名却不甚记得了,自家的师父与莫师伯不好对付,她的弟子找上门来,自然也不会是什么好事。 当下心生警惕,看她意欲何为。 陈秋芸见她神色防备,在几步之外便已站住,行礼道:“谢师妹,这位就是顾师叔新收的弟子韩秋师弟?” 谢秋艳道:“不错,你想干什么?!” 陈秋芸道:“谢师妹被誉为悬镜双子之一,胆子却忒小了些,难道还会怕我大庭广众下,偷袭不成?!” 谢秋艳道:“鬼知道你动的什么心眼!” 陈秋芸呵呵一笑道:“师妹不必紧张,我只是好奇像顾师叔如此严苛之人,什么人才能入得她的法眼。” 谢秋艳闻言,一把扯过正在举头看天,装作事不关己的韩秋,道:“现在你看到了,那可以走了吧?” 陈秋芸上下打量了一眼韩秋,忖道:“这就是哪韩秋?听师父说,他只是一个未曾修炼的凡胎肉体,根本不值为虑……不过,现下看他却灵光内敛,骨清气雄,像是淬体境修炼有成的样子……莫非师父看走眼了,还是顾龙樱师叔藏些什么宝贝,给这臭小子吃了,短短十几日,修为便大为跃升?” 心里虽然吃惊,嘴里却道:“看来平平无奇,也没什么过人之处嘛,果然师父说得对,顾师叔这次怕不是眼睛长瘸,看走眼了!” 谢秋艳听她辱及师父,怒道:“你敢骂我师父,找死!”正欲发放金光,与她厮斗。 那陈秋芸却缩了缩身子,佯装惶恐道:“谢师妹,我好怕呀……不过,你可想清楚了,宗门严禁私斗,就算你是悬镜双子之一、五剑大比的种子选手又怎样,你敢违背师门禁令?不过,就算动手,我陈秋芸也不惧你!” 谢秋艳哪管这些,正待出手,却听韩秋朗声道:“什么,这位师姐,你想弃暗投明,改投入我师父门下?!” 他说得极大声,在场的所有人纷纷侧目。 众人素知映雪峰的顾长老与鉴花峰的莫长老有宿怨在身,门下弟子难得遇上,发生点不和、争执,再也正常不过了。 陈秋芸作为莫龙馥的大弟子自动上前,大家都在等着好戏上演,但见谢秋艳和她只说了几句话,就一脸怒容,随手出手的样子。 不消说,多半是陈秋芸说了什么辱及顾长老的话,才令她如此失态。 众人心知肚明,所以尽管韩秋如此高声叫道,自然也不会相信。 但也有人不由将信将疑,心想:“顾长老是上代掌门的女儿,肯定留了不少好东西,不然谢秋艳怎地如此厉害? “这陈秋芸虽然是莫长老的大弟子,多年却未有突破,想要改投门楣,寻求突破,倒也不可无能……只不过大庭广众下,也未免太过愚蠢了……” 韩秋却不管你信不信,仍然大声喊道:“什么,你怕到时候,我进了前十名,你师父要履行诺言,反过来叫我师父师姐,你丢不起这个脸上,所以想趁早投入我们映雪峰一脉?” 悬镜派六大峰,各种峰脉间,也不是没有弟子改弦易撤,由一脉投入另一脉的先例。 相反,这在悬镜派甚为常见,只要各自师长同意,交换弟子的事,便时有发生。 韩秋并不知此事,只是随口一说,借此贬低于她。 他故意拿大比打赌说事,更是因为在场所有人看向他的目光,全是鄙夷不屑,就像当初落霞山那些人看他一样。 他心里憋着气,故意放出豪言壮语,一来给自己打气鼓劲,二来将来他成功之日,好让他们瞧瞧,当初自己是如此可笑! 陈秋芸毕竟不像乃师,脸皮厚比墙壁,见众人投来目光,有几人居然眼里更流露怀疑,不由脸色一红,急骂道:“幼稚!胡说八道!那人说得对,你果然是天下最可恨的人!” 说着,又顿了顿,咬牙切齿道:“韩秋,你记住,参加大比之日,就是你死到临头之日!” 韩秋道:“我好害怕呀,陈秋芸陈师姐是不?我韩秋一定会把脖子洗的干干净净等着你来砍!” 陈秋芸冷笑道:“原本有人托我问你几句话,看来也不必了,世界上像你这般可恶之人,断无第二人可想,你放心,杀你的人不会是我……” 说着转身离开…… 一场闹剧,也随着围观者纷纷散去,就此落下。 不一会,只听一声闷响,那殿堂大门缓缓打开,一名花农打扮的弟子从殿堂中走出,站在门边,开始喊名叫号。 “陈云梓,悬镜峰,十二岁,开元境,领取灵石灵果各两枚……” “李天泽,悬镜峰,十岁,开元境,领取灵石灵果各两枚……” …… 听到名号的,依次入内,进去之时,恭恭敬敬,万分紧张,出来时,脸上俱是一副开怀微笑模样,拿着各自领取到的灵果灵石,或炫耀,或比较,叽叽喳喳,如同一窝麻雀。 但各自又在年纪较长的师长斥喝声中,把灵果灵石小心翼翼地收了起来,板起小脸蛋,噤声不语。 那灵石灵果的分派,原是依照山峰列序,先是悬镜峰、接着是洞幽峰、烛冥峰、鉴花峰、容颜峰,最后才是映雪峰。 领过灵石灵果的弟子们,在各自带头的师兄师姐们带领下,各自离去,最后只剩下谢秋艳和韩秋两人。 韩秋环顾人去地空的广场,不由好奇问道:“悬镜、洞幽、烛冥、鉴花、容颜、映雪,师姐,怎么不见有容颜峰的弟子来领取灵石灵果?” 谢秋艳道:“容颜峰和我们映雪峰一样,一向人丁稀零,只有五六个弟子,不过每一个弟子都可以算得上宗门精英,个个都已修炼到气动境以上,自然不必要领取这灵石灵果……” 说着脸上忽然露出一种奇怪表情,一双秋水般的眼睛看了看韩秋,欲言又止。 韩秋问道:“师姐,你这样看着我干嘛,是不是还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只听谢秋艳道:“欧阳师叔去年也才收了一名弟子,年纪和你差不多大,不过人家是那千载一遇的纯阴之体,比你厉害得多了,她也没有来领取灵石,恐怕也是修炼到了气动境吧?!她才入门一年,就有如此进境,这一次宗门大比,问鼎者极有可能便是她了……” 第23章 任务 相对于悬镜峰群殿的巍峨,韩秋更喜欢映雪峰小院的清幽。也许是因为山野出身,这种雄大的建筑,给他压抑的感觉。 当然,他相信当初构筑这些宫殿的前辈高人,一定尽是睥睨天下、自矜武功的不世雄才。 不过,那又与他何关?他连加入悬镜派都是另有图谋,又怎会想着继承先人荣光? 大殿正前方,一名胡须拉碴、不事装扮的粗犷汉子,端坐如木。 韩秋缓步上前,躬身行礼道:“映雪峰顾龙樱座下弟子韩秋见过李师伯。” 此人正是那悬镜派八大长老中辈分最高的李龙韫。 李龙韫掌管着全派上下灵石灵果的应给,在派中地位颇尊,仅次于掌门和两位护法长老。 那日顾龙樱带韩秋拜见掌门时,也一并见过了这位不苟言笑的师伯,对他那一身庄稼汉的打扮,印象尤深。 李龙韫微一点头,道:“你是第一次领取灵果灵石,你可准备好了?” 韩秋一愕,心想:“难道领取灵石灵果还须准备什么?不是你拿给我就是……难道……他为长不尊,要我拿东西行贿,才肯给我灵石灵果?” 那李龙韫见他面呈迟疑之色,又喝问道:“你准备好没有?!” 韩秋只得硬着头皮答道:“回师伯,弟子准备好了!” 李龙韫声音转柔,道:“好,待会你一切听我语言行事,切记不可急躁,但也不能迟疑,以免耽搁后面的师兄弟们……” 韩秋道:“师伯,我是最后一个,后面没人了……” 李龙韫“哦”的一声,尴尬之色一闪而过,道:“你且站到我身侧来。” 韩秋道:“是。”走到他一侧站定。 那李龙韫长身站起,一挥衣袖,只见残影过处,大堂前方像出现一面竖起的镜子,又像凭空破了个洞,洞口水光潋滟,幽深难测。 李龙韫一把捉过韩秋手腕,道:“走!”向那水洞一钻。韩秋只觉一阵强光刺眼,便像泥鳅一般,穿过一条长长甬道,脑里一阵眩晕。 过了好久一会,双脚才落到实处,只听李龙韫道:“到了,可以睁开眼了!” 韩秋睁开眼睛一看,只见白雾萦绕,已是在一处湖心岛上。前方一株参天大树,枝叶繁茂,垂落在水面之上,像是榕树之类的。 韩秋甫一站定,立马一阵天旋地转,站立不稳,但一呼一吸间,猛然又觉得一阵清新沁入心脾,十分受用,一如修炼阴华经,在崖顶吸取月华灵气之时。 一瞬间,他便已明白,此地必定是一处钟灵鼎秀、荟萃天地灵气的修炼胜地。 果然只听李龙韫道:“这里是悬镜山的灵脉所在,这棵树便是我们悬镜派的圣灵之树,你把掌心按在树干上,将修炼灵力传送入灵树体内。” 韩秋道:“是。”便按照他所说的,将灵力传入树干里,忽然间,那传入树内的灵力如鱼入河流,蛇入草丛,脱体而去,一路狂飙急奔,最后水尽草穷,一跃而出。 瞬时间,那跃在空中的游鱼飞蛇,却变成花蕾绽放,艳红花瓣依次盛展,如闺阁深处的美女一一被惊醒,而后片片风中脱落,花蕊之中,渐渐生成一枚果子。 那果子见风而长,由指甲大小,长成鸡蛋大小。 韩秋心中一动,不必李龙韫出声教导,已然感到那枚灵果所在方位,喝道:“在那里!”脚踏凌空,飞身而上,恰恰接住那成熟离枝的果实。 韩秋细细打量,只见这果实玲珑剔透,薄皮之下,汁液隐然流转,显得十分诱人可口。 李龙韫同样吃惊,问道:“韩秋你炼的是什么功法,如此纯净的灵果当真难得!” 韩秋答道:“回师伯,弟子炼的是本门的太乙阴华经。” 李龙韫沉吟道:“太乙阴华经么……”上前看了看,只见那灵果表面看似光洁无瑕,却隐隐有血丝般的红印,不由暗道一声:“可惜!” 表面却不动声色,只道:“这灵果乃你体内灵力经由灵树孕育培植,既过滤了其中斑驳杂质,又吸取了灵树真纯养分,你若能好好炼化,足可抵你三月苦修之功。” 韩秋喜道:“弟子多谢师伯!” 李龙韫道:“不必谢我,要谢就谢祖师爷为我等谋得这福地洞天,才可恩泽至今。” 顿了顿,又道:“这灵果离树之后,以三日为限,炼化最佳,你且收好,待回到映雪峰再行炼化。” 韩秋道:“是。”便将那灵果用谢秋艳事先给他准备好的手帕包着,装入怀里。 那李龙韫点了点头,忽然从腰间摘下什么东西,递到他手里。 “接住了!” 韩秋低头一看,那物件竟然是一条木雕的鱼儿,不由微微一愣,只听李龙韫道:“你将灵力运至掌心,传入这木鱼之中!” 韩秋不敢迟疑,立马照办,只觉掌心忽然传来一阵滑腻之感,那木鱼由死物变成活物,一下子挣脱跳出,叮咚一声,跃入白茫茫的水面。 韩秋急喊道:“李师伯!”急欲弯腰去捞,哪想李龙韫却伸手拦住,道:“无妨!”眼睁看着那鱼儿尾巴一旋,荡起一圈涟漪,潜入水底,消失不见了。 过了一会,寂静的水面忽然传来微响,泼剌一声,一道银光闪过,那鱼儿已从水里,跃到李龙韫手中。 只见那鱼儿张开嘴巴,往李龙韫吐出什么东西,忽然又自寂然不动,变回了木鱼。 李龙韫仍把它往腰上一系,把那鱼儿吐出的物事递给了韩秋。 原来竟是一枚小石头,难道这就是所谓的灵石?! 韩秋还想多作打量,李龙韫道:“你把这灵石一并收好了,我带你返回大殿。”韩秋匆忙把那枚石子和灵果用手帕包着,纳入怀里。 李龙韫又一挥衣袖,照例唤出那道镜子似的光晕,拉着韩秋,掐诀念咒,化身轻烟,融入镜面,而后又自出现在大殿之中。 比起第一次,这次韩秋已有准备,倒也不觉难受。 只听李龙馥道:“这灵果灵石对夯厚基础,巩固灵根大有用处,你回去之后,须物尽其用,好生炼化,若有不晓之处,尽可向师长问询,切勿碍口识羞,放不下面子。” 韩秋心想:“这李师伯倒挺好说话,对我这个‘废物’后辈也谆谆教训,不厌其烦,语中关切也不像作假……” 心里莫名几分感动,恭敬道:“弟子谨遵师伯教导,不负宗门栽培之恩。” 那李龙韫颔首微笑,似乎还想说什么,最后挥挥手,道:“好好,去吧!”韩秋这才退了出去。 门外谢秋艳早已等候多时,见他迟迟才出,早有些不耐烦,上前一把拉住手臂,道:“怎么这么晚才出来,走,我带你去功德榜看看。” 也不问他在大殿情况,所领取灵石灵果如何,拖着他径直往天空飞去。 韩秋一只手被她拉着,在空晃得像个麻袋,吓得另一只手连忙捂住胸口,生怕那包着灵石灵果的手帕掉了出来,耳边猎猎风响,不由大声问道:“师姐,你那法宝玉瓶怎么不用!” 哪知谢秋艳转眼飞过数重宫殿,落在另一处广场之上。 只见偌大的广场上,除了中央伫立着一面高大的石碑,便再也没有其他建筑布设。 夕阳斜照,把那石碑的影子拉得老长,更显得广场空旷寂寞。广场上空,层云似锦,数只倦鸟飞还。 谢秋艳与韩秋落在那石碑前,韩秋抬头一看,只见那碑面上空白一片,什么文字也没有刻。 韩秋问道:“这就是那功德榜?!” 谢秋艳答道:“不错!” “可是上面什么都没有……” 谢秋艳白了他一眼,道:“你真是少见多怪!”说着上前,伸出右掌按在那石碑下方。 只见碑面如平水起风,泛起波纹,一溜光亮晕开,陡然才显示出上面张挂着的不少榜文。 韩秋心想:“这悬镜派的人怎么尽像爱卖弄的疯子似的,到哪里都须用到灵力,就平平常常、正正经经的不行吗?!” 才想看那榜文上写着什么时,谢秋艳已经收回了手掌,那碑上的榜文又自像晚霞沉入夜幕之中,缓缓变得透明,最终又消失不见了。 “这石碑上的榜文全部经由功勋堂长老们亲身验证,然后才张贴于此,为的就是给门下弟子们各种历练磨砺的机会…… “不过,为了避免弟子好高骛远,贪功冒进,接下力不足逮的任务,妄造伤亡,先祖早已设下禁忌,使这石碑能够根据传入灵力,判断修为深浅,而只展现相应难易程度的任务……” 韩秋心忖:“这样一说,倒是我错怪咯!” 谢秋艳不知他心思,指着石碑,道:“你来试试!” 韩秋上前学着她那样,将灵力输入石碑上,那石碑许久也没有反应,不由傻乎乎地回头望了望谢秋艳。 谢秋艳噗呲一笑,红唇雪齿,灿若春花,娇嗔道:“应该是你修为太弱,没有一个任务适合你的,嗯……只好由我来唤出那些任务,挑选一个合适的,再交由你完成……” 她话音未落,忽然天边传来一声乌鸦惨切的叫声。 乌鸦为不祥之兆,像悬镜峰这般光明伟岸的仙家之地,断然不会出现此物,是以谢秋艳骤然听到其鸣啼声,不由心头一跳。 举头望了望天际,只见残红满天,飞云寥寂,哪有什么乌鸦踪影。 正在出神之际,却听韩秋喜道:“师姐,你快快看!” 只见落日斜照下,那平静的碑面忽如黑水荡漾,一张榜文从深处缓缓浮现。 谢秋艳定睛瞧去,只见榜文上写着:“灯笼山,玉瑶村,黑寡妇,千毒手,诛邪魅,取冰丝。” 谢秋艳一阅之下,已知这榜文大概的意思是讲,在一座叫做灯笼山的山上,有一个村子叫做玉瑶村,村里有一只黑寡妇蜘蛛妖作乱。他们的任务就是除掉此獠,取回它肚子里的蛛丝。 谢秋艳在古籍上看过有关这种黑寡妇蜘蛛的记载,上面说它的蛛丝坚韧无比,不畏刀剑,不惧水火,既可入药炼丹,又可用于织成宝甲,或者炼成法宝武器,十分宝贵。 那蜘蛛妖道行越深,其蛛丝越是厉害。 不过,既然这任务连韩秋也能符合,那蜘蛛妖再厉害也是有限。 谢秋艳隐隐觉得那榜文哪里不对劲似的,但一时又想不出来是哪里不对劲。 这边韩秋对那榜文上说了什么,却一点也不感兴趣,只想着:“哼,你不是说我实力太弱,没有符合的任务吗,这不狠狠打脸了?!” 一时难掩兴奋,问道:“师姐,那叫黑寡妇的蜘蛛妖厉害吗?” 其实,他只是想来见识一下这什么叫做“功德榜”的,至于实践历练,可一点兴趣也没有。 所以心里暗暗打算,如果谢秋艳答厉害,他就以打不过为由推脱,她若不理会,自己就说即便打赢,也难免受伤,卧床疗养反而贻误修炼。 如果她答不厉害,那就更没必要接下任务,既然不厉害,那就是稳赢,又如何磨砺提升,不过浪费时间而已。 至于如果她回答与自己相当,那他倒还没想到如何回答。 不过以上已经够他诡辩一通了。 谢秋艳虽然总是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不过那是在传授修炼门道、技巧时,才会这样,说到其他话题,就变得笨嘴笨舌,因此绝对是说不过他的。 哪知谢秋艳听出他言底下的畏缩之意,却不上当,冷哼道:“就算它再厉害,有我在一旁,你又何惧之有?!” 韩秋继续说出心里早已准备好的说辞,道:“可是,它这么厉害,我与它打起来,受伤了可怎么办,我倒不是说受不了这皮肉之苦,只不过疗养起来费事,大比之期仅有一年不到,我躺个十天八天的,耽搁了修炼,可就不妙了!” 谢秋艳怒呛道:“呸,韩秋,你是不是怕了,男子汉大丈夫,啰哩啰嗦的,像什么样子,你以后出去,千万不要说是我师弟!” 韩秋与她相处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她生这么大的气。 也知自己理亏,说话也小声了些,道:“师姐,就算我想接这这个任务,我也不知道怎么接呀!” 谢秋艳没好气道:“你只要在心里想着在榜文上写下姓名即可!” 韩秋闭上眼睛,心里默念:“弟子映雪峰韩秋,自愿接过此任务,必定熬心尽力,毕成其功……” 果然,那榜文上一串银光闪过,在底部空白处,以正楷写上了“映雪峰韩秋”几字,但只一闪而过,又自湮没,消失不见。 不过,与此同时,韩秋脑海里却浮现出一张标明着“灯笼山”的地图,仿佛亲眼看过无数次一般,十分明晰。 这大概也是长老们的玄法之一,但凡接过任务,就会自动将完成任务的线索、提示传入接领人的脑海里。 韩秋暗叹这功德榜果然神奇,转头向谢秋艳喜道:“师姐,我脑海里好像出现一幅地图,是教我们如何去那灯笼山的,这样算不算是我接过这个任务?!” 谢秋艳点了点头,但见他灿烂笑脸,心里却忽然气打不到一处,忖道:“师父收的这师弟什么都好,就是太过懈怠随意、不求上进了,他若不是见我生气,只怕根本不愿接过这任务…… “哼,他既然压上了师父的脸面与师伯打赌,却视作儿戏一般,根本不放在心上,他心里到底还有没有师父?!” 越想越气,道:“此间事了,我们先回映雪峰做好准备,再行出发!”说着,转身便往空中飞去。 韩秋急道:“师姐,你忘了我!” 哪知谢秋艳不管不顾,只冷声道:“你这般了不起,回映雪峰也是小事一桩罢,何须倚借于我?!” 衣袂飘舞,长带随风,仍自独自一人往天上飞去。 韩秋心中一急,映雪峰和悬镜峰隔着鸿沟天堑,若只是步行攀登,就算猿猴,来往其间,也不知道要花多少时日,自己修行未到,不能腾云驾雾,如何回得了去? 也不知自己怎地突然就得罪这位便宜师姐,惶急之间,伸手往谢秋艳身上捉去。 谢秋艳人到半空,他这伸手一捉,只捉到足踝处,谢秋艳去势甚疾,一下子被他把右足鞋袜扯了下来,只露出一只纤小动人、如玉雕脂刻的玉足。 谢秋艳冷哼一声,头也不回,径直去了,只留下韩秋拿着她的绣鞋罗袜,一时懊恼不已。 第24章 师兄 韩秋手里拿着谢秋艳的鞋袜,不由有些哭笑不得,果然女人心海底针,即便是修行高深、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也不能免俗 。 虽然自己这位师姐不能称为仙女,顶多算是个除了修炼什么都不懂、恃宠而骄的笨野丫头。 他多多少少也能猜到,必定是自己方才无所谓的态度惹恼了她。 不过自己也没说不去是不?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自己这位师姐什么都好,就是有些太较真了。 他心里一阵嘀咕,不由想到与谢秋艳情同母女的顾龙樱,总觉这俩人性格在某方面如出一辙,都是如此执拗、难听人劝。 谢秋艳自小被顾龙樱收养长大,怕便是受她影响所致。 不过,他倒不希望谢秋艳和顾龙樱那样,有一个……那样的怪癖…… 虽然说起来,若不是顾龙樱有那样的怪癖,十个,不,一百个韩秋也不够她杀的……这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不过,想那么多干嘛,自己不也挺享受,管它是情是欲! 想到顾龙樱此时此刻就在这悬镜峰的某处宫殿深处,脑海里浮现她凹凸有致的玉躯,不由心头一阵炽热。 更想到自己与她裸逞相对,把那纤纤玉足捉在手里把玩的情形,什么苦恼都已化为烟消。 他对谢秋艳并无一点邪欲心思,虽然见她身段娉婷袅娜,有时难免会想象在这绣衣锦装包裹之下,会是怎么一种诱人风景,但也只是想想而已。 不过此刻却鬼使神差地从怀里,拿出一条艳红肚兜,放在鼻子下嗅了嗅,又把谢秋艳的鞋袜闻了闻。 一个清幽暗香,淡淡然却十分撩人,一个却因刚刚脱下,还有些热气,但也十分素雅清香,可谓输却一段馥郁诱人,胜在几分清新自然。 韩秋哂然一笑,心忖:“师姐人淡如菊,清幽若芙蓉,就是这个名字有些俗气了,‘秋艳’、‘秋艳’,还不如叫‘秋燕’更为妥帖些……” 想起以前看过了的一首诗,不由摇头晃脑地念了出来:“如客漂摇不自禁,落花故巷尚追寻。疏帘清晓差池影,细雨黄昏去住心。舞遍空庭人寂寂,语残凉梦月沈沈……” 正在得意之时,忽然天际一道人影疾飞,划破满天彩霞而来。 该不会是师姐良心发现,特地来回接我吧?!心里一阵欣喜,连忙想将那肚兜塞入怀里,但那人来得好快,只塞到一半,便已落到身边。 却并不是去而复返的谢秋艳,而是一名丰神俊秀、气宇非凡、唇红齿白、剑眉星目的年轻男子。 这男子年纪大概和自己相当,说不定要大上几岁,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这男子实在长得太俊了。 韩秋一见他模样,就恨不得把所有学过关于赞扬男性相貌的言辞,全部用在他身上。 如果他是一个女人,他想不出要如何才能做到不对这举世无双、绝美无伦的皮囊不产生一丝丝心动。 可惜他是一个男的。 但即便如此,他心里连一丝嫉恨的感情也没有,有的只是自惭形秽。 有些人会因为长得太过美貌,而遭同性嫉恨,异性爱慕,但是绝对不是这一种类型。 这男子的相貌之俊美,并不是那种攻击性的,而是温顺的、醇厚的,如美玉细琢,华光流溢,但又绝不炫眼。 韩秋从来没有对自己的容貌有过任何不满,但此刻他忽然觉得,如果自己有眼前这男子一半好看,那也算不枉此生了。 那男子不料石碑的阴影一侧,还站着一人,也是愣了一愣,见他手里拿着一只鞋袜,另一只手将一件女人肚兜似的东西塞入怀里,脸上一副痴傻的表情,不由眉头轻皱。 他本是极聪敏之人,心思一转,便已猜出韩秋身份,试探问道:“阁下莫不是映雪峰顾龙樱师叔座下弟子韩秋?” 韩秋与这人素未谋面,不想他竟然说出自己姓名,心里暗暗奇怪,把那肚兜收好,拱手道:“正是,还未请教这位师兄尊姓大名,如何称呼?” 那男子眼光盯着他手中的绣鞋和袜子,神情一滞,变幻莫测,并未作答。 韩秋察觉他目光有异,颇为窘迫地把那鞋袜别在背后。 那男子这才反应过来,道:“大名不敢当,在下姓萧,名云天,乃洞幽峰田龙光座下弟子。” 韩秋心忖道:“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悬镜双子’之一的萧云天,不说别的,单看容貌品相,他与师姐倒也算天造地设的一对。” 当下道:“原来是萧师兄,久仰久仰!不过萧师兄与我从未见过面,如何知道我就是韩秋?!” 萧云天微微一笑,道:“悬镜派三代弟子中,一共一百零七人——不对,算上你就一百零八个了——每一个人,我都记在心里,唯独对你丝毫没有印象,所以便斗胆猜测你便是顾师叔新近所收的弟子韩秋,不想侥幸蒙对,见笑了!” 韩秋道:“你怎么就知道我不是外人,而是本门弟子?” 萧云天道:“这里悬镜派仙门重地,外人怎么进得来?就算是别的门派造访,这里也不会是接客的地方,而且时间也不对……” 说着,话锋一转道:“韩师弟在长老议事堂上,意气风发,与莫师叔立下豪赌一事,早已传遍宗门,人尽皆知,此等胸襟气魄,我辈万万不及,今日一见,果然是雏凤清音,前途无量!” 韩秋虽有自知之明,但此等情真意切之辞出自一位相貌如此绝尘的人口中,难免有几分得意,笑道:“师兄谬赞,韩秋愧不敢当!” “韩师弟谦虚了,我听师父说,韩师弟入门前,未曾修行,这才十几天,就敢来功德榜接领任务,外出历练,可见修行之进速,远非寻常可比……” 韩秋心想:“这萧师兄长得英俊也罢,拍起马屁来,居然也如此滔滔不绝!” 始终年少脸薄,不由打断道:“萧师兄,你也是来接任务的吗?”话一出口,立马暗骂了自己一句:“这不废话吗?!” 那萧云天丝毫不以为意,答道:“不错,如今魔教踪迹再现,只怕不久后势必再掀腥风血雨,我想接过功德榜上的任务,一来藉此历练砥砺,二来也可收集魔教的讯息,为将来大战准备……” 韩秋心忖:“这些也算修真界的隐秘之事了,不是不应该到处说的吗?这才第一次见面,这萧师兄该不会就把我当作自己人了吧?!” 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虽然不知这“魔教”是什么,听起来却十分厉害。 当下道:“抗击魔教这样的重任,也只有萧师兄这样惊才绝艳的人才能胜任,像我这样的,只配跟在后面摇旗呐喊……” 萧云天道:“韩师弟,你有这份心已是极好……”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按在石碑上,传入灵力。 只见碑面上,那些隐藏的榜文任务再度一一浮现,比方才谢秋艳召唤时还多出两张。 看来这萧云天的修为还在师姐之上。 不过这些榜文当中,却没有自己写上名字的那张,莫非这些任务只要有人认领了,没有完成前,别人就不能认领?! 不对呀,明明这浮现的榜文中,有好几张上,都已经写了几个人的姓名。 应当是一个任务可以同时被数人认领,但谁先完成,功劳便归谁所有——这样解释才为合理。 正在猜测之际,却见石碑上,光芒依次闪烁熄灭,如同火药引线一般,在所有榜文的末端一一弹穿而过。 这萧云天居然把这石碑上的所有任务都接了下来,韩秋心想:“不知这些任务有无时间限制,若是规定要在多久完成,他就算本领再大,一次领那么多任务,恐怕也分身乏术。” 那萧云天却表现得似乎这再平常不过,在所有榜文上写下自己名字后,略略沉思了一会,似乎是要把这些任务所给的提示、线索在脑海里分析了一遍。 随后施施然向韩秋微笑行礼,道:“韩师弟,你我一见如故,惜哉任务繁重,时间紧迫,不能促膝尽兴,师兄我就此告辞……” 说着,作势便往空中飞去,韩秋正待客套几句“萧师兄保重”、“旗开得胜”、“静候凯旋”之类的,哪想萧云天将起未起,却忽然想起什么,回首随口问道:“对了,韩师弟时候不早了,你不回映雪峰吗?!” 韩秋支吾不语,换作其他人,他必然毫不讳言,直说自己不懂飞行之术,但是眼前这人,贵为宗门的天之骄子,对自己这“废物”弟子,却以礼相待,似乎青眼有加,又如何能被他看轻了,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回答。 那萧云天璨然一笑,善解人意地道:“韩师弟,我所去方向,刚好经过映雪峰,你若不嫌弃,我捎你一逞如何?!” 韩秋心里求之不得,但表面功夫还是要有的,故作踌躇不决之貌,那萧云天却在地上抛下一把飞剑。 只见那飞剑连同剑鞘一起,见风而长。 萧云天一把拉过韩秋,踏在飞剑之上,喝道:“韩师弟站稳了!”不待他回答,飞剑已如蛟龙入云,瞬间往天上飞去了。 韩秋心知这萧师兄必定早已看穿了自己不懂御空的窘境,故意弄出这一套托辞,只不过不忍见自己难堪而已。 他心里不由几分感动,暗忖:这萧师兄既长得俊俏无比,又心细如发,温柔善良,修为在同侪之中更是一骑绝尘,世界上恐怕再也找不出比他完美的人了! 所谓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三条腿的蛤蟆易找,良偶佳婿难觅,这萧师兄确实可以说是师姐的良伴了,想到此处,又不由暗暗替谢秋艳高兴。 虽然她把自己一个人丢在那里,但是过错在己,也怪不得她。换作自己是她,没有臭骂胖揍一顿,已是宽容大度了! 他这边心潮起伏,那边萧云天驾驽飞剑,冲破重霄,已然行至中天之处。 但见云海悠悠,霞光万道,上下尽染,绚烂之余,却又有一股灰暗朦胧,如轻纱笼罩,想来顷刻间,天地万物便要浸入夜色中去了。 韩秋正在目眩之际,飞剑却在半空之中停了下来。 萧云天不经意问道:“对了,韩师弟,我有一事冒昧相询,能否请如实告知?!” 韩秋道:“萧师兄说笑了,你见识广博,修为高绝,有什么事是你不懂而我懂的?!” 萧云天默然半晌,道:“此事还真的只有韩师弟能够回答于我……” 话已至此,韩秋只得道:“那请萧师兄问吧,韩秋知无不言。” 萧云天道:“韩师弟手里把玩的绣鞋罗袜,若我看得不错,可是属谢秋艳师妹所有?” 鞋子始终是履尘之物,韩秋嫌鞋底有泥土灰尘,便没有塞入怀里,一直拿着,别在背后。 听萧云天问及于此,心忖:“鞋袜是贴身之物,他认出这是师姐所有,又见我一直拿着手上,该不会误会我和师姐有私情不成?” 当下连忙解释,把谢秋艳带自己到功德榜接领任务,自己不知如何言语得罪,她怒极离去,情急之下,才把她一只脚上的鞋袜扯了下来等等……避重就轻说了一遍。 那萧云天恍然道:“哦,原来如此,我还以为谢师妹与你情投意合,故以此物相赠……” 韩秋哑然失笑,道:“萧师兄说笑了,哪有情人间赠送鞋袜以表钟情的?!何况,谢师姐这样的人物,只有萧师兄才般配得起,像我这样的破落货就算了……” 萧云天沉吟道:“未必,只怕有些人有特殊癖好,对女子足部痴恋沉迷,见鞋袜脚镯之类,见猎心喜,也未始不定……” 不待韩秋答话,忽然语气一转,道:“韩师弟,站稳了,我要加快速度了!” 飞剑一阵前冲,如风满悬帆,轻舟疾驰,两颊被刮得生痛,几乎睁不开眼来,转瞬之间,脚下映雪峰的轮廓便已依稀可见。 韩秋心想:“须得叫萧师兄寻个没人的地方,把我放下……哼,师姐,到时候看我把不把你吓一大跳!” 正想开口,猛然一阵颠簸,只听萧云天急喊道:“何方妖孽,还不现身!” 抬眼看去,只见前方一团青色浓烟,隐约透出一张鬼脸,朝着两人滚滚而来。 萧云天低声道:“韩师弟小心,这妖物厉害,待会打斗之时,我或许难以顾及于你,你且站稳,千万不要掉下去!” 他话未说完,便自驱剑前行,冲入那浓烟之中。 那浓烟腥臭难闻,浓稠如墨,冲得韩秋口鼻皆窒,目不能视,耳边只听萧云天口中呼喝连连,又听铿锵声响,似乎与来者斗旗鼓相当。 那飞剑上冲下俯,左右激晃,可苦煞韩秋!加之耳边又时不时传来萧云天“韩师弟站稳了”的呼声,心中更是烦躁。 不由没好气地想:“你若真害怕我掉下去,何不在打斗前就找个地方把我放了下去,这又能耽误得你什么功夫,你现在大呼小叫地叫我站稳,于事何补!” 正懊恼间,忽然间轰隆一声,那飞剑似乎和什么撞在一起,只听萧云天一声:“韩师弟小心!” 脚下已然一个顿挫,身子一斜,像个风车似的一转,从那飞剑上摔了下来,呼呼地直往下掉。 第25章 出发 韩秋的身子像个陀螺似的,在空中不断打转,好久一会才停了下来,耳边传来萧萧风声,睁开眼睛一看,映雪峰就在底下变得越来越大。 韩秋心里不禁发出一声:“我的娘呀!这一下摔落下去,只怕连肉饼都做不成了,只会摔得个稀巴烂。” 到时候断肢横飞,鲜血喷溅,做了山野草木的养料,不知能不能开出几朵好看的花来。 回首但见那团青色浓烟,已然扩大不少,犹自翻滚沸腾,十分狰狞恐怖。 浓烟滚滚,看不出里面状况如何,只是隐隐传来冰刃交加的响声,有时也迸发出一丝两丝光亮,但旋即又被湮灭。 韩秋心想:“我的萧师兄你可别光顾着除魔卫道了,你师弟就快要死了,你好歹施一施援手,搭救一下……” 不知是不是与他心有灵犀,果然念头未落,就听萧云天在浓烟之中大声喊道:“韩师弟别怕,我就来救你!” 韩秋闻言心里略安,但许久也不见那青烟之中有什么动静,心里想:“萧师兄,你可别光打雷不下雨,说话不算数呀!” 下坠之势更加激烈,大概还有数十丈,就要撞在映雪峰的一处山石上了。 韩秋心想:“我操你大爷的,萧师兄,人家说士为知己者死,这次看来我真要为你肝脑涂地了!” 猛然只见林中一道红影,穿过重重树梢,如惊鸿掠过,在底下不远处一棵古树树颠上,稳稳站住。 只见她双手如风,结印掐诀,兰指一挥,一片花瓣悠悠飞出。 那花瓣看似缓慢,实则疾快难辨,不知怎地就落在了韩秋身下,更变得小船大小,像棉花做似的,轻轻地托住了他。 韩秋只觉落在了一个极为柔软的物件之上,更闻着一种极清新而淡然的香气,那香气似曾相识,说不出的好闻。 恍惚间已轻轻降落到了地面。 他甫一站定,那花瓣又自变回原状,缓缓飘落,看样子竟似是一片白玉无瑕的莲花花瓣。 韩秋痴痴地接在手心,那花瓣却如星灿烂,化作点点磷光,为晚风吹散。 韩秋抬眼往树颠看去,那一袭红裙,俏立于晚霞与夜色交汇处,仙女一般的人物,不正是谢秋艳还有谁? 韩秋情不自禁地喊了声:“师姐!”谢秋艳斜了他一眼,冷哼一声,抬头望向天际。 只见那团青烟翻滚得更为厉害,忽然有如覆水重收,被什么吸拢在一起。 那青烟中隐藏的鬼脸,由张牙舞爪,变得惶恐不安,四处挣扎,发出刺耳尖啸,始终挣脱不了那吸力。 不一会只见烟消云开,碧霄重现,昏暗霞光中,辽阔的穹顶之下,那萧云天脚踏飞剑,手里举着一个锃亮的鸡心扁壶——想是极厉害的法器之类,把最后一缕青烟也尽吸入内。 韩秋心想:“你有这么厉害的宝贝,怎地不早点使出,若不是师姐及时赶到,我岂不一命呜呼!” 见他拧紧壶盖,把鸡心壶别在腰间,翩翩落下,正待上前抱怨几句,那谢秋艳已然飞至身边拦住,道:“你想去哪里,还不快快回去,明日一早,我们便要出发去那灯笼山了。” 韩秋道:“萧师兄还在这里呢,不和他打声招呼就走,岂不显得我们映雪峰的弟子无礼?!” 谢秋艳低声道:“无礼就无礼,你少和那人走在一起!” 韩秋愣了愣,不由道:“我还以为你们两个……” 这边萧云天已然走了过来,道:“师妹,好久不见,想不到短短几个月时间,你修为又精进不少,我听闻师父说顾师叔和陈师叔、穆师叔三人为你捉来了水灵兽水麒麟,助你修炼那净世白莲咒,这一次的五剑联盟争锋对决,看来第一名非你莫属,真是可喜可贺!” 谢秋艳道:“这有什么可喜可贺的,我拿了第一名,你不就没得拿了吗?!” 萧云天淡然一笑道:“师妹,你这话就见外了,你我同出一门,对外不分彼此,你拿第一名,我也与有荣焉!” 谢秋艳道:“哼,谁说你我同出一门,你是洞幽峰的弟子,我是映雪峰的弟子,你别自作多情混为一谈!” 萧云天道:“洞幽峰也罢,映雪峰也罢,都是悬镜一脉,枝连同气,师妹这话若落在别有用心的人耳里,恐怕会引起误会。” 谢秋艳道:“别有用心的人是你吧!韩秋,还愣着干嘛,我们走!”说着扭头就要离去。 萧云天叫道:“师妹且慢!”说着向韩秋拱手道:“韩师弟,都怪我学艺不精,方才让你受惊了,我有几句话要单独对师妹说,不知……” 韩秋心想:“我还以为你完全忘了我呢,看在你诚意道歉份上,这次就不与你计较了,再说,你们你侬我侬的,我也不会不识趣……” 点了点头,向谢秋艳道:“师姐,我到那边等你……”说着,便往树林那边走去。 谢秋艳怒道:“站住,韩秋你是不是把脑袋摔傻了,我和他没什么好说的!” 韩秋望了望谢秋艳,见她俏脸含霜,凤眼圆睁,又看了看萧云天,见他一脸恳求,情真意切,不由站也不是,走也不是。 萧云天道:“无妨,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话,倒是我多此一举了,韩师弟莫要见怪……” 转向谢秋艳道:“师妹,这次我下山游历,无意之中在一处洞府中,寻觅得到一副天蚕宝甲,这副宝甲乃是千年冰蚕丝织成,不但水火不侵,刀枪不入,而且能避邪祟,净心明意,于师妹修炼净世咒大有好处。 “原本我一回悬镜山,就心念不忘,想着来映雪峰,将此甲送赠师妹,奈何事多繁忙,一直抽身不得……” 一边说着,一边不知从何处取出了一副泛着幽蓝亮光的蚕丝软甲,捧在手里。那软甲丝线密实,看起来既柔软,又十分牢固,一眼就能看出非是凡品。 所谓开口不骂送礼人,谢秋艳虽然对眼前这萧师兄颇为不耐烦,此刻也不由声音软了几分,道:“萧师兄,既然这宝甲如此珍贵,你何不留以自用,秋艳自问无福消受。” 萧云天道:“师妹,那洞府原主人原是一名女修,这宝甲专为女子所制,我一个大男子,岂能穿女子衣物……” 谢秋艳道:“无功不受禄,萧师兄还是留给门内其他的师妹师姐吧,若然你没有别的话要说,请恕秋艳失陪了!” 说着,不作停留,有如来时一般,掠上树梢,足不蹑尘,翩然飞去。韩秋喊道:“师姐,等等我!” 跟着跑出几步,忽然想到什么似的,转回身来,跑到望着谢秋艳背影出神的萧云天身前,从他手中一把夺过那天蚕宝甲,笑道:“萧师兄,我替你把这宝甲转交给师姐,她是面子薄,不好意思当着我的面收你的礼!” 萧云天脸上怒意一闪而过,随即挤出一个笑容,道:“那就有劳韩师弟了!” 韩秋拱手道:“定不负重托!”转身又向谢秋艳离去方向喊道:“师姐等等我!”屁颠屁颠地追了上去。 萧云天望着两人离去方向,脸上笑容慢慢消退,眼里尽显阴厉之色,那俊俏无比的脸庞此刻看起来也令人如此害怕,难以靠近。 只见他忽然回过身来,向身后一处密林中,喝道:“出来!” 那密林枝条隐蔽处,传出一阵笑声,一名女子悠悠然走出,轻轻地飘至他身边,婀娜的身子如藤萝一般攀附在他身上。 “我早说了,你对她再好,她也不会多理睬你一眼……你这倒好了,没有赢得她的芳心就算了,还给那小子贪了一件宝甲,真是可惜……” 萧云天更加神色阴沉。 “你是说那姓韩的,会把那宝甲私吞不成?!” 女子娇媚一笑,道:“亏你自诩聪明,那小子的鬼心眼多着呢,难道你就没有看出?” “我自然看出,只不过那小子还有用处,我暂时不好与他撕破脸皮,哼,等谢秋艳成为我的胯下之物时,自然有那小子好受!” 那女子紧贴萧云天身上,腰肢如蛇一般扭动,脸上红霞似绮,两眼春水泛波,一只手轻抚萧云天的脸颊,呢喃般道:“我真的搞不懂,这么俊美的面容,同为女人,她怎么就没有一点点心动!” 萧云天冷哼一声,道:“比起我的容貌,只怕我身上还有一样东西更令你心动吧?!” 那女子妩媚一笑,似是挑衅道:“怎么,难道你敢在顾师叔的山头闹事?!” 萧云天双臂张开,把女子拦腰抱起,飞身躲入一块山石之后,大手一挥,布置下一个隐秘的结界,在女子胸口狠狠地咬了一口道:“别说顾师叔不在这里,就算她在这里,你以为我就不敢办你吗?!” 女子早已春心荡漾,被他咬得一阵发痛,迷醉叫道:“我的大英雄,你咬死我了……” …… 韩秋与谢秋艳的修为差得太远,自然追她不上,不过他也没想着要追上她,而是径直回到房中。 只见梦露娜早在门外痴等多时,上前轻声道:“梦露娜,你在等我?” 梦露娜脸色一红,道:“你去了一整天……”有妻如此,韩秋心里一阵快美,轻轻地拉住她的手,道:“走,我有好东西给你!” 梦露娜道:“韩秋你是不是和你师姐吵架了,先前她与你同去,却一个人回来,后来我好不容易求她去接你,她去了,又是一个人满脸生气地回来……” 她一边低声说着,一边指了指谢秋艳的厢房,作了一个猛拉的动作,红唇嘟起,俏嘴圆圆,可爱至极,轻轻地拟出一声“咚”的大力关门声。 她这副模样,既显得妩媚动人,又流露一派天真可爱,韩秋心里爱极了,拉起她的手,低声道:“别管她,我们进屋!” 他这副迫不及待的样子,难免使人误会,梦露娜的脸上更红了,跟着他走入屋内,却见他做贼心虚般的关上门,脸上笑得合不拢嘴地道:“梦露娜,发财了!” 梦露娜见他如此高兴,道:“韩秋,什么发财?!” 韩秋从怀里取出那天蚕宝甲,道:“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 梦露娜顿觉眼前一亮,接过那宝甲,轻轻抚摸,但觉入手柔软,肌肤传来一丝丝冰凉,说不出的舒服。 “给我的?!” 韩秋点头道:“嗯,这件衣服叫做天蚕宝甲,是我从一个冤大头那里骗来的?!” “什么叫冤大头?” “冤大头就是……算了,你快穿上看看,合不合身!” 梦露娜依言把外套脱了,穿上宝甲。她身子骨架原本要比中州女子大一些,但那宝甲似乎能够随着不同人的体型变化,穿上去竟然刚刚合适,把她衬得双峰挺立,腰肢纤细,十分健美。 韩秋不由眼前一亮,赞叹:“我家的梦露娜是世界上最美的女子……”忽然却听门外传来一声冷哼声,声音听来十分熟悉。 韩秋自然听出那是谢秋艳所发,她显然对“偷听”这一颇具技术性的活儿有什么误解,全然不知自己抱着水麒麟,捂着它嘴巴,弓着身子的投影在窗格子上映得一清二楚。 韩秋心想:“是你自己不要的,可不能怪我贪心,肥水不流外人田,这件宝甲就当你送给师弟我媳妇的新婚礼物了!” 当即说道:“梦露娜,这件宝甲是师姐送给你的新婚礼物,但是她面子薄,不好直说,所以才要我转交给你,你以后可要对她好一些……” 梦露娜道:“可是,我一直对她很好呀,倒是你老是惹她生气……” 韩秋老脸一红,道:“咳咳,总之这件宝甲的事,你谁也不要和他说,包括师姐,师姐不想让你知道这是她送的,你别看她这样,她很怕羞的……” …… 第二日,韩秋与谢秋艳一早辞别了梦露娜和水麒麟,依着识海中那地图的指引,直冲云霄而去。 梦露娜和水麒麟原想跟着一起同去,谢秋艳自然不允,这一个水中瑞兽,一个半人半马,太过招摇,路上难免会引起诸多不便,好说歹说,才把两者劝住。 韩秋虽然也希望大家同去,一路既能慰藉寂寥,也不必单独面对谢秋艳,时时受她训斥,不过谢秋艳的话却也不无有理,自然也不好开口。 第26章 蛛妖 在中州故都的东南方向,连绵的山峦下,一条小路蜿蜒曲折,盘旋而上。 此处山清水秀,丰草茂林,景色宜人,是春日踏青、夏日避暑的好去处;也是公子哥儿牵黄擎苍,上山狩猎的必经之处;因此往来络绎,热闹非凡。 不过自从一年前,相传山里一个村子发生一件怪事之后,便盛况不再。 平素风和日丽、水木清华的景象,没有人的踪迹之后,反而气象一变,变得山寒水冷,荒烟弥漫,一片萧瑟凄凉。 疯长的野草之中,时不时传来一两声不知名的凄鸣;凄凉的孤坟之上,偶有寒鸦扑翅,发出凄厉惨声。 这日,久无人迹的小路上,忽然走来五匹高头大马,上面骑着三男两女,年纪都在十七八左右。 男的俊秀白净,身姿挺拔,女的娇美飒爽,英气逼人,每个人都长得十分出众,身上衣着打扮,也一看就非富即贵。 这几人按辔徐行,有说有笑,并不像赶路的样子,听他们的口音,也不是当地人。 其中一名男子见前方路边,一张破旧酒旗孤零零地飘着,不由喜道:“快看,这里有家酒店,不如我们进去喝两杯,顺道向店家打探打探如何?” 原来此处却是一家酒肆。 其余四人也正觉有些口渴,并无异议,便一同下马,把缰绳系在店前野树下,走进店来。 为首的那名男子见自己几人动静不小,寻常会做生意的,早已出来笑脸迎奉,哪会这般死气沉沉,一点声响也没有,还以为是家废店,正觉可惜。 又见那门虚掩着,便大喊道:“店家在哪里,还做不做生意?!”伸手去推那门。 只听吱呀一声作响,手还碰及,那门便从内打开,却见一名驼子仰着一张老脸,道:“来了,来了,客官几位?快快请坐!” 五人均被那驼子吓了一跳,但见他只是年纪略大,身子残疾,除了驼背弯腰,不能直立而显得矮人一截外,并无异处,才定下心来。 为首那男子道:“你就是店家?青天白日关着门,是不是不做生意?” 那驼子赔笑道:“公子说笑了,怎地不做,只不过方才老奴一时困睡,打个了瞌睡,不知贵客上门,怠慢了几位,切莫见怪!” 原来这名驼子姓陈,人称陈驼子,前几年见此处游客甚多,便在路边盘下几分地,起了两间土房,搭了个棚子,做些酒水生意。 因这几年他已赚了不少银子,加上身残年老,干不得别的营生,也无处可去,这一年来,即便几无人来,也还照例守着。 他原本还有一个伙计,也一早辞退了 ,店里现在只他一人。 五名青年男女一向出入高档,对这荒野小店,自然看不上眼,加之陈驼子形象不佳,更是嫌弃。 那为首的男子却颇有些豪爽之气,拉过长凳,大咧咧坐下,从怀里拿出一锭银子扣在桌上,道:“店家,有什么好吃好喝的,尽管拿上来,伺候好了,少不得你银子!” 陈驼子老眼发光,但见男子压在银两上,并不撒手,也不好抢过,哈腰赔笑道:“是是,老奴定当把公子小姐们服侍得妥妥当当、舒舒服服,老奴这就去取些酱牛肉、蚕豆、花生给各位公子小姐们下酒……” 说着,一边盯着那银子,一边恋恋不舍地进入后堂,不一会便把酒菜端了出来。 五人相对一视,一人恼道:“店家,怎么尽是些冷盘冷菜,叫人倒胃口!可有些野鸡野兔之类的,尽管炒将上来,恁地小气,小心大爷少你银两!” 他打扮华丽,说话一股江湖气,殊不相衬。 陈驼子叫苦道:“公子,冤枉呀,并非小的小气,乃是这地方少有人来,本店本小利薄,哪敢再备那些野味山珍之类的,这酱牛肉还是公子来得巧才有……” 那人道:“你休要大话骗我,若然此地荒凉无人,你怎敢把店开在这里?!” 陈驼子道:“公子有所不知,此地原本也是游人如织,往来热闹,可惜一年前附近的一处山村忽然发生一桩惨事,弄得人心惶惶,大家便都不敢来此地游玩,这才荒废了下来…… “老奴早年为了经营此地,把家产都当了,没有别的去处,不得已才留在此处苦苦相守,可怜老奴一辈子勤勤恳恳,怎么就摊这种倒霉事……” 说着,一脸愁苦,老泪纵横,真是闻者伤心,见者动容。 那人还想说什么,为首的男子打断道:“伍兄,这店家也是可怜人,莫要与他计较,想吃野味还不简单。” 说着向另外一男女道:“周兄弟、吕姑娘,你们两人,一人身负元阳指,一人身负虚阴指,打几个野兔野鸡,虽是大材小用,不过事出从宜,只能劳烦两位大驾了!” 那姓周的男子道:“陈大哥说笑了,诸位稍候片刻,我与吕妹去去就回!”说着与那女子携手站起,身形飘动,往店外走去。 这两人举止亲昵,似是一对情侣。 那陈驼子听为首的男子也姓陈,道:“公子也姓陈,那咱们五百年前可是一家人呐!” 陈姓男子笑骂道:“去去去,少在这里沾亲认戚的,我家祖宗若是有你这一个驼背的破落货后代,在九泉之下,怕也死不瞑目!” 陈驼子见他骂得难听,却并无责怪之意,纯粹玩笑口吻,忙道:“是是,公子教训得是,老奴无能,辱没了祖宗!” 陈姓男子忽地眼里精光一闪,道:“店家,方才你说附近发生惨事,一年都无人敢来,你一个老弱病残,胆子倒大,还敢在此地逗留,不怕丢了性命?!” 陈驼子给他斟满酒,道:“回公子,如何不怕?!不过老奴今年行年六十有五,已是半截入土之人,死了倒干净,最怕是无瓦遮头,受那流浪之苦……” 陈姓男子道:“不错,看你这样,一把老骨头,却也经不起几番折腾……我且问你,你对那桩惨事知道多少?” 陈驼子狐疑地打量了一眼几人,试探道:“公子可是官衙里办事的,若是为了调查那桩惨事而来,老奴奉劝公子还是速速返回,就算丢了官职,也好过送了性命!” 陈姓男子笑道:“你看我们像是衙门当差的?!” 陈驼子道:“老奴眼拙,但公子几位的衣着打扮,当差的那点俸禄,可买不起……不过,公子,若你们只是好奇,想去那灯笼山探索冒险,可更加使不得……” 陈姓男子哈哈一笑,道:“听你口气,似乎对那灯笼山的事了解甚多……这样,我且问你几个问题,若你如实相告,我再给你一锭银子如何?!” 说着,又掏出一锭银子按在桌面,道:“若你敢有一丝欺瞒,我便教你有如此柱!” 言毕,拿起一根筷子,往棚子一根木柱,激射而去。只听咔嚓一声,那筷子竟然把木柱穿个透顶。 陈驼子吓了个激灵,惶恐道:“公子好武功!老奴吃了豹子胆,也不敢欺骗公子!” 陈姓男子满意地点了点头,道:“很好,那我问你,传说灯笼山上有个玉瑶村,风景极美,一年前却出了个蜘蛛妖,将一百多口人一夜之间尽数屠戮,可有此事?” 陈驼子道:“老奴也只是听来往的山民议论才知道此事,便不知真假……” “哦,那些山民是怎样说的?” “……此事还得从那黎根村的王麻子说起,那王麻子是这一片出了名的产婆,山里三十岁以下的年轻人,没有一个不是经由她的接生到这个世上的…… “一年前那夜,月如血红,那灯笼山玉瑶村的村长儿媳临盆待产,便请了这王麻子前去照料,不料那村长儿媳怀胎十月,生出来的却不是婴儿,而是……” “而是什么?” 那陈驼子并不回答,反而继续道: “那灯笼山离王麻子所在的黎根村距离颇远,王麻子年纪又大,来到那村长家时,那产妇已然痛得死去活来,但就是良久不出,那王麻子怕是倒产,便伸手进产门,想要拨逆转顺,谁曾想到……” “想到什么?”几人听得入迷,倒不怪他故作玄虚之罪了。 “谁想到那王麻子伸进产门的手,却像被什么咬了一下,痛得厉害,不得已缩了出来。又见那产妇肚皮一鼓一缩,最后越胀越大,像个皮球似的,肚皮里面黑影重重,却不像婴儿的形状…… “那王麻子接生过的产妇,没有上万,也有数千,从来没有见过这种情形的,一时也不知如何处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产妇胀无可胀,最后惨叫一声,“嘭”的爆裂开来,那肠子、屎尿、羊水什么的撒了一床,把那王麻子吓得魂飞魄散,不过更令她惊恐的是……” “是什么?” “是那产妇肚子里,哪有什么婴儿!那胎盘之中分明养着一窝拳头大小的蜘蛛!那些蜘蛛从破裂的胎盘一涌而出……那情形把一屋子的人都吓坏了……” 五人之中的另一名女子听到此处,忽然对那姓伍的男子道:“哥哥,那女子好生可怜……” 那陈驼子斜斜看了她一眼,女子勉强一笑,陈驼子继续说道: “当夜,那王麻子也不知如何逃回黎根村的,把此事和自家的村长说了,第二日等那黎根村的人再去那玉瑶村时,那村里一百多口人,竟然一夜之间全部凭空消失,变成了个鬼村一样…… “后来,自然就有人到官府报了案,官老爷派了出得力的捕头稽查此案,不料来了十几个人,最后也全都无故失踪,只剩下一个侥幸逃出的,也变得疯疯癫癫,痴痴傻傻,连吃喝拉撒都不会了……” 这陈驼子所说的,和这陈姓男子在别处听的并无多大出入,见自己两名同伴听得脸生惧色,大笑道:“此等怪诞之事,骗得了无知妇孺,骗得了我等习武之人?!伍兄,你和令妹若是害怕,大可自行返回,不必参与!” 那姓伍的男子怒道:“陈兄,我敬你武艺高强,行事磊落,才与你结伴同行,你可莫要门缝里看人,把人看扁了,你都不怕,我又何惧之有!” 陈姓男子笑道:“伍兄胆色过人,令人佩服,这一碗酒,便请伍兄大人大量,宽恕银海失言之罪!” 说着斟了一碗酒,仰脖子一口喝干,算是谢罪。 原来这陈姓男子,名叫银海。这伍姓男子,名叫应华,那女子是他的妹妹,名叫伍应怡。 方才出去的两人,男的叫周轻山,女的叫吕雪凤。 这几人都是初次闯荡江湖的世家子弟,因机缘巧合聚在了一起,便商量着要做一件名动天下的大事,让家里长辈侧目。 这日陈银海刚好听闻有人说起这蜘蛛妖的事,立刻便想到,这世界上的妖魔之说,最后大多都被证明是虚无之谈。 这蜘蛛妖一事,有板有眼,人证物证俱全,定是那玉瑶村中藏了了不得的秘密,有人故意编造,不想别人靠近。 说不定村里藏了一窝邪魔歪道,也有可能村里出来什么了不得的宝贝,或者藏了什么宝藏。 无论是哪一种情况,只要他们破解其中秘密,必定也会引起一番轰动。 年轻人的想象力是极丰富的,而行动力也是极果决勇敢的,陈银海回去和其余四人一说,几人稍一商量,便找了过来。 却说陈银海与陈驼子问话间,那周轻山和吕雪凤已然各自提了两只黄兔和一对野鸡回来,让陈驼子洗剥干净,炒得两大盘上来。 五人一顿朵颐,好不尽兴,又解下腰间水囊,让陈驼子都给装满了,才悠悠出得店门。 此时已然日落西山,时候不早了,山野间更显荒凉凄清,远近各处飘着袅袅寒烟,被风吹得飘散。 那陈驼子好说歹说,谓那玉瑶村实在去不得,先前也有人,如他们一般,想要到那村一探究竟,也都在他店里喝酒,最后却也是一去不返。 五个年轻人世家出身,心高气傲,陈驼子越是这样说,便越是不听,反而逼得他指点路径,又一路有说有笑地行了过去。 第27章 真容 陈银海五人依照陈驼子所指方向,在山间行进,那道路初时尚且平坦,也不知翻过了几座山头,慢慢变得狭隘陡峭,两边树木也更加阴深。 天边一弯月牙,淡淡的像个模糊不清的印章,天空中灰蒙蒙的一片。 大约走了五六里路,忽然却听前方一阵淙淙流水声传来。 几人相视一看,心中大为欢喜,依照那陈驼子所言,那玉瑶村入口处,有一条溪流横穿,只须经过一座古桥便是村子所在。 转过山坳,果然见一座古旧的青石古桥,桥头两边长满野花,桥下流水在嶙峋山石间婉转流淌,泛着冷光。 桥面与流水相离甚远,看上去有些深不可测。 几人走近桥头一看,只见桥头右侧有一面石碑,半隐在野草野花之中,上面刻着“玉瑶”两字。 看来那陈驼子倒也没有说谎。 站在桥头,往另一端望去,只见此处却是一个地势平坦的山谷,葱葱郁郁的树林后,隐约可见数十座青瓦白墙的村舍。 几人见那山谷恬淡静美的模样,心里均不由想:“这里一派安逸祥和气象,哪像有什么邪祟作乱,看来那蜘蛛妖之说,确是别有用心之人故意捏造的了!” 对陈银海的猜测更加信了几分。 那陈银海也是颇为自得,指着那尚瑶村,笑道:“人家说夜晚阴气重,所以妖魔鬼怪才会昼伏夜出,不知今晚有没有机会与那蜘蛛妖会上一会?!” 那周轻山阿谀笑道:“怕就怕那蜘蛛妖知道陈兄要来,一早就龟缩躲藏,不敢浮头!” 那伍应华冷笑道:“的确,我们练的都是与人打斗比拼的功夫,只有陈兄练的是伏魔功夫,难得有机会用得上,那蜘蛛妖不出现,岂不浪费?!” 原来那陈银海的家学以拳脚称着,其中一套大力伏魔掌,更是赫赫有名。 伍应华语带机锋,那陈银海却也不在意,哈哈一笑,“吁”的一声,策马前奔,另外四人紧跟其后。 那五匹高头大马,才过桥梁,没走多远,忽然却一下子惊恐万分地停了下来,似乎前面有什么厉害的野兽一般。 陈银海等人大吃一惊,连忙勒紧缰绳,出声安抚,那五匹大马仍然惊魂未定般,任由众人扬鞭击在臀上,也踌躇不前。 五人这才下得马来,用力拉着缰绳,想要牵马前行,那五匹大马却甚是抵触,荷荷乱嘶,死活不肯跟着过去。 五人中的两名女子,相较胆小,那伍应怡道:“大哥,马儿无故受惊,只怕此间确实有几分古怪,不如……” 伍应华尚未说话,那陈银海抢道:“不错,说不定前方林子藏着猛虎饿狼,才把这马儿吓成这样……诸位若是害怕的话,还是早早回去……” 伍应怡小声嘀咕道:“我也没有说害怕……” 伍应华却以为陈银海讥讽自己,道:“不错,前怕狼后怕虎的,成得了什么大事!” 当即把马儿系在一棵树下,率先往林中走去。余下四人也跟着系好马绳,追了过去。 林中一片死寂,除了忽然生出几分寒意之外,倒也没有什么稀奇的。 一行人表面虽然不甚在乎,实则已暗暗警备,但见林中隐隐绰绰,一路提心吊胆,却什么事也没发生。 直到走至那村舍前,只见当前那户人家,门户大开,像是被人从外撞断门栓闯入。 几人壮起胆子,叫了几声,并无人应,才走了进去。 几人身负玄门正宗武功,内力不浅,也都练过耳目明辨之功,因为屋里虽是昏暗,也都看得清楚。 只见屋里布置摆设,除了蒙上了一层灰尘之外,并没有一丝凌乱,更别说打斗痕迹。 那床榻的蚊帐被放下笼罩,那被褥却掀开一角,就像是主人家半夜醒来方便,忽然就消失不见。 几人连续走了几家,皆然如此,只有最后一家屋里,脚印凌乱,地上更丢弃着几把衙门捕头用的腰刀,但同样也没有打斗痕迹。 其中一张椅子摔倒一边,倒像是其中一人,被吓着撞倒在地。 听陈驼子所言,大概来了十多名捕头,地上却只有五把腰刀,看来剩下的人,甚至来不及反应,便已遭了毒手。 这些捕头的武功粗浅,要想把他们制服,倒也不难,但要想在一瞬间同时使他们失去反抗之力,五人自问谁也没有把握独自一人可以做得到,看来敌人不止一个…… 五人正在思量之间,忽然来处远远传来一声悲鸣。 陈银海喝道:“不好!”当先冲出,其余四人也同样神色一变,跟着追去。 那悲鸣之声,正是他们绑在村外的五匹大马所发! 陈银海足不点尘,迈开大步,眨眼便来到了林外坐骑所系之处,但树干上只剩下几截断开的缰绳,哪还有那五匹大马的影子! 陈银海剑眉紧蹙,神情凝重,往四周查看,并不见有可疑的足印、血迹之类的。 要想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把马儿杀死,并把它们的尸体运往别处,而且不留足印,这岂是人力可为? 难道是五个内力深厚、轻功高绝的武林中人所为? 盖因那马每一匹都有一两千重,武功再高之人,一人抬起两匹马,已是了得,更不可能抬着两匹马还能脚踏无痕,健步如飞。 一人抬着一匹马,倒还有些许可能。但他的武功修为,必然也已臻上乘。 陈银海自问还没这等本事,但家里的几位长辈,和其余四人家里的长辈,倒也可以为之。 这样说来,也可能是两人抬一匹马,那么说来敌人就有十个……当然也有可能四人抬一匹马,但是二十个人不在少数,不可能不留下一点踪迹…… 他心思转动,只听随后赶来的几人见此情形,也都大惊失色,那伍应华道:“陈银海,发生什么事,我们的马呢?!” 周轻山跃至蹲在地上查看的陈银海身边,沉声问道:“陈兄,可有什么发现?!” 陈银海摇了摇头,苦笑道:“对方能耐不小,看来倒是我们小觑了这玉瑶村!” 最后赶来的吕雪凤方才在那空荡荡的村舍中,已有几分发毛,此时见五匹大马离奇不见,更添惊恐,低声道:“难道真是有蜘蛛妖?!” 众人听她颤抖的声音,心里也不由一悚,那陈银海哈哈一笑道:“若真是蜘蛛妖,又怎会如此鬼鬼祟祟,只会趁我们不在才敢下手?!” 众人见他临危不乱,豪气万丈,丝毫不惧,也被他气势所染,心里略为安定。 那伍应华却忽然道:“我的妹妹呢?!吕雪凤,你和我妹一同在最后,怎么还不见她人影?!” 吕雪凤也是一愣,道:“她不是在……”伸手往身边一指,却哪里有人影?! 原来五人之中,两女的武功最差,反应最慢。那伍应华虽然担忧妹妹,但见她与吕雪凤平肩而行,心想两人轻功相当,彼此也有照应,才敢施尽全力,一心要赶在陈银海前头。 自家妹妹自家清楚,就算武功再差,此刻也应早已赶到。 见吕雪凤反应,大概妹妹确实与她一同赶到,不知怎地,却忽然在众人眼皮底下消失不见了! 不由心里大急,大声叫道:“妹妹,妹妹,你在哪里?!”四处看了看,不在周围,便要往来路寻去! 那陈银海叫道:“伍兄莫急,切莫中了敌人的离散之计!” 伍应华骂道:“又不是你的妹妹,你当然不急!” 陈银海道:“应怡妹子心地纯善,待人真诚,她若有什么闪失,我心里也和你一般难受,不过越是危乱之际,越要镇定! “我猜敌人不敢现身,而是声东击西,暗中偷袭,定然是斗不过我们五人合力,才迫不得已为之!若然势大力强,何用诸多计谋,直接强攻便是!若然此时我们五人分散,岂不正中下怀!” 他义正言辞,字字有理,伍应华一时无以反驳,道:“那你们还等什么,还不快快和我一同去寻回我妹!” 陈银海道:“伍兄稍安勿躁!”说着转向吕雪凤问道:“吕姑娘,我有一事想要问个清楚,请你仔细想想!” 吕雪凤惊慌未定点了点头,陈银海道:“方才伍姑娘与你一同,是来到这里才不见的,还是在林中你们就分开了……” 吕雪凤道:“我……不知道……” 伍应华怒道:“还在这里啰嗦干甚,在这里不见,和在林中不见,有何区别?!你们不敢随我回去,我一个人……”说着往林子冲了进去! 陈银海摇了摇头,跟了上去,周轻山与吕雪凤相视一眼,也追了过去。 四人在林中一阵翻找,哪有伍应华踪影,又到村舍中找寻了一番,皆无所得。 伍应华与伍应怡兄妹情切,急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指着那林中叫骂道:“天杀的蜘蛛妖,我不管你是什么妖魔鬼怪,还是装神弄鬼的盗匪强人,欺负一个女子,算什么英雄好汉,有种就冲老子来!” 一边叫喊着,一边捡起几块大石头,往林中丢去,只听扑通扑通几声,山间除了自己的怒吼声回响,又无动静。 陈银海、周轻山、吕雪凤三人见他面目狰狞,状似癫狂,均不敢向前劝说。 伍应华把周边可扔的东西,尽数砸向那树林了,仍难以消气,冲进屋里捡了把腰刀,叫道:“妹妹,是哥哥没照顾好你,你不用害怕,哥哥这就来救你!”大喊道:“蜘蛛妖,大爷跟你拼了!” 冲向那片林子,朝着当前一棵大树,运起全身功力,往树干一砍,只听当啷一声,那腰刀断成两截,那大树也咔擦咔擦地往一边倒下。 倒下的树冠之中,一团盆大的黑影,飞速移动,伍应华眼疾手快,举起手中剩下的半柄断刀,朝那黑影投掷而去。 只听一声闷响,那短刀把黑影钉在地上,溅出一片又青又白的汁液,臭味难闻。 那黑影发出呲呲声响,十多只脚不停颤动挣脱,最后缩成一团。 伍应华走近一看,却是一只长满绒毛、脸盆大小的蜘蛛,不由狂笑道:“哈哈,你这蜘蛛妖,让你把我妹妹捉走,这会还不死在我手里!快说,你把我妹妹藏在哪里去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伸脚踩在那刀柄上,把断刀踩得更加深入。 陈银海、周轻山、吕雪凤见他用一把普通腰刀居然把那腰粗的大树砍得倒下,心里已是惊讶,心想:“这人虽然粗鲁,内力却是醇厚!” 但见那树冠之中,竟然藏着如此大的一只蜘蛛,更是惊讶,见那蜘蛛恐怖模样,更是寒毛倒竖,不由面面相觑。 每个人心里都在想:“难道真的有蜘蛛妖?!” 那伍应华狂怒之下,却并无一丝害怕之意,道:“好,你不说,我就把你剁成肉饼!”说着便要抽出那断刀,往那蜘蛛砍去。 陈银海急道:“不可!”却已然来不及阻挡。伍应华才抽出断刀,双眼却猛然一暗,竟是那蜘蛛跳到脸上。 他吓了一跳,双手捉住那蜘蛛往地上一砸,一阵乱踩乱踏,那蜘蛛已然被他踩成一摊烂泥烂肉,死得不能再死! 他出了一口恶气,加上额头上一阵疼痛,脑袋昏昏沉沉的,反而恢复了几分神志。 陈银海上前问道:“伍兄,你没事吧?!” 伍应华答道:“我没事……”话音未落,一阵天旋地转晕了过去。 陈银海与周轻山连忙扶住,一人一边,将他抬进就近的一间村屋里,放在大厅的椅子上。 吕雪凤从屋里找出一盏简陋的碗油灯点亮,用小刀把伍应华额头上两点豆大的伤口割开,挤出鲜血来,又掏出药粉敷上。 陈银海也将自身携带的一瓶解毒丸拿出,与周轻山、吕雪凤两人一同喂他服下。 一通忙活,但见伍应华呼吸悠长,雄浑有力,并无性命之忧,只想那蜘蛛只是长得硕大恐怖,毒性却不十分厉害。 周轻山想起那蜘蛛模样,心有余悸问道:“陈兄,难道这世界上真有妖魔鬼怪不成?!” 陈银海苦笑道:“事到如今,我也不得不怀疑了……人家说这灯笼山之所以叫灯笼山,是因为从前这里妖气蔽日,白天进来,也要提着灯笼才能辨清方向……只怕,唉……” “那眼下该如何……” “只能想办法熬过今夜,明日一早便离开此地,回去把我们家那几个老东西一同请过来了……他们武功通玄,就算是妖怪,也有一战之力……” 他话音未落,忽然头顶传来一阵女子的咯咯笑声,那笑声十分悦耳,单从笑声之中,就可以让人想象出一定是一位长相出众的年轻女子。 只听那女子道:“难道你以为你们还能离开此地?!” 笑声已是动人,说话声音更是婉转,便是威胁人的话,听起来也如情人密语一般。 陈银海和周轻山、吕雪凤三人大惊,以三人耳目之聪,居然连头上什么时候藏了一个人也不知道。 举头望去,却一下子都吓得腿软了,即是英雄豪气如陈银海,也不由手脚冰凉,四肢瘫软,几乎站立不住。 只见那屋顶之上,屋梁间结满厚厚蛛网,蛛网上挂着几个人形丝茧,那几人的脑袋露出外面,面部瘦骨嶙峋,脸颊凹陷,显得眼睛像突出的死鱼眼,眼珠子一动不动,也不知是死是活。 当然,最恐怖还不是这个,而是屋顶最中央,几只脸盆大小的黑色蜘蛛簌簌散开,露出一张绝美的脸。 那张脸慢慢地伸过来,满头青丝散开,笑盈盈地看着三人。 这是一张说不上倾国倾城,但是绝对令人一见难忘的脸,如果在别的地方看见,一定会让陈银海和周轻山,甚至身为女子的吕雪凤都心动不已。 可惜,这张如此动人的脸,却长在一只八脚伶仃、足有数米之长的黑色蜘蛛身上。 或者说,这个丑陋的、令人作呕的蜘蛛却长着一颗美人的头; 或者准确的来说,这是一只长着一半女人身子、一半蜘蛛身子的怪物! 第28章 诛妖(上) 却说陈银海、周轻山、吕雪凤三人虽被那半人半妖的蛛妖惊吓得骨寒毛竖,汗不敢出,但到底习武之人,胆魄雄壮,三人相视一眼,各自会意。 只听陈银海大喊一声,抡起一把木椅,呼呼砸向蛛妖,一边把那昏睡中的伍应华拦腰抱起。 而周轻山和吕雪凤则各自跃开,从地上捡起腰刀,手腕疾扬,也跟着向蛛妖飞刺而去! 三人心有默契,配合得当,倒也不敢奢望伤到蛛妖,只想阻它一阻,得到脱身逃命的一丝间隙! 因此,各人把手中物件甩出,便头也不回,立刻往门外奔去! 只听嘭的一声,那木椅被那蛛妖打得四分五裂,木条、木片散落一地,那几把薄刀也被它用蜘蛛拨弄得飞弹疾射,插在屋梁上,嗡嗡作响。 几人还没来到门前,那蛛妖已然从屋顶跃下,挡在前方,陈银海把伍应华一抛,喊道:“周兄弟,你带伍兄弟和吕姑娘先走,我来挡住它!” 说着双臂齐出,往侧面墙壁打去,只听轰隆一声,那墙壁被他打得破了个大洞。 周轻山接住抛过来的伍应华,沉声道:“陈兄保重,我一定会请得得道之士,回来诛杀邪魔,以报相救之恩!” 说着拉起吕雪凤便要从那墙壁破洞冲出,不料身形甫动,但觉背后剧痛传来,像被什么刺了一下,四肢如被铅注一般,僵硬无比,扑的一下,摔倒在地。 耳边同时传来两声摔倒声音,想来这短短一瞬间,陈银海、吕雪凤同样遭了它的毒手。 只听那蛛妖哈哈一笑,道:“孩儿们快快出来,这几个年轻精血旺盛,可够你们享受一番!” 不一会沙沙声响,方才那几只脸盆大小的长毛蜘蛛从墙角隐秘处爬出,其中一只爬到周轻山脖子上,一口咬入。 周轻山见蜘蛛模样可怖,紧紧闭上眼睛,但肌肤却被它身上尖毛扫挠得好不难受。 只觉脖子上被咬处,阵阵鲜血涌出,意识渐渐模糊中,又听那蛛妖呼喝道:“好了,好了,不要一次吃太饱,把他们都吃死了……” 那蜘蛛听得懂人话似的,恋恋不舍地退开,周轻山只觉眼前骤暗,被一个巨大的身形笼罩住,接着身子一飘,被什么东西勾到了半空。 那张美丽的脸、人畜无害的脸,缓缓地凑在他眼前,她的嘴角还带着丝丝甜蜜的笑意。 然而,在周轻山的眼里,这笑意比世界上所有可怕的东西加起来都还要可怕! 接着,他的身子就像陀螺一般,不停翻转,仿佛最后的一丝意识也随之甩出体外,昏迷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众人才昏昏沉沉地醒来,均发觉自己已被蛛丝包裹成人茧模样,只留一个脑袋在外。 全身上下,除了眼皮和眼珠子能动,其他部位,一分一毫也动弹不了。 几人被挂在屋顶的蛛网上,大眼瞪小眼,眼神里尽是恐怖、畏惧。 以周轻山的角度,只能看见吕雪凤和伍应怡两人,其他人则是从两女眼里倒影看出。这五人之中,其实要论目力,倒是他最佳。 以陈银海的角度,却可看见吕雪凤和伍应华,这两人的眼神之中,虽没有责难之意,但一想到大家沦落到这种田地,自己的过错最大,心中好不羞愧,干脆闭上眼睛,不看这些人。 当然,他并不是把生死看得太重,而是想到一生苦练的大力伏魔掌,竟然如此不堪一击,实在说不出的失落。 他以为凭借自己之力,起码可与那蛛妖周旋一息片刻,不想一套大力伏魔掌,才一起手,就被那蛛妖一条蛛腿闪电般直破门面,从末端注入毒液,使他瞬间倒地。 自己舍身救人,反而成了个蜉蝣撼树、不自量力的大笑话! 以那伍应华的角度,却刚好可以看见自家妹妹伍应怡,两人相视一眼,明知难逃一死,却从各自眼神中读出欢喜之意。 众人自度必死无疑,心中各有话要诉说,但两片嘴唇像被铁焊一般,用尽力气也张阖不了。 夜色渐沉,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屋外传来一阵惊呼,只听一男子道:“咦,这是什么,恁地恶心!” 不一会又听那男子道:“师姐,快看,这屋里破了大洞!”接着脚步声响起,一名清瘦少年率先走了进来,身后一名貌若天仙的女子,一袭红裙,神情淡然,缓步跟进。 陈银海、伍应华、周轻山三人一见那女子,不由眼前一亮,浑然忘却自身深陷绝境之中,一时间心中沮丧、害怕之情大为消退,均有些“上天待我不薄,临死之际,还能让我一睹此等绝色风采”的感慨。 吕雪凤平日自诩姿色过人,见到这女子,心中也不由泛起一阵醋意和自卑,至于伍应怡则心地较为单纯些,只想:“这姐姐长得好生漂亮,若我不是被这蛛妖捉住,和她亲近亲近,说上几句话,那该多好……” 五人均被那女子美貌所慑,心中生出各种赞美之辞,回过神来,又都不由地想:“不好,这女子如此美丽,转眼间就要和我们一样,被这蛛妖擒住,到时也落得被吸成人干的境地,可不是暴殄天物!?” 正替那女子惋惜之际,那蛛妖似乎看透了众人心思一般,从上方倒着身子,朝着众人,露出一张瘆人的笑脸,那意思分明是在说:“看看,你们又有新伙伴要加入了!” 众人怒目圆睁,却又无能为力。那蛛妖笑得更欢,似乎众人越是恨她,她便越是高兴。 进来的那女子和少年自然也是和他们一般,不曾留意昏黑的屋顶之上这恐怖的场景。 那少年拉过大厅的一把椅子,拭去上面的灰尘,对那女子毕恭毕敬地道:“师姐,请坐。” 原来这两人却是一对同门师姐弟——莫非他们也是抱着自己一样心思,想要破解玉瑶村秘密,藉此扬名立万?! 那女子也不客气,嗯的一声,坐在椅子上,看着大厅里凌乱一片,秀眉轻轻一蹙,又恢复冷漠神情,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少年随手将桌子上半撒的碗油灯重新点亮,内屋外屋随意察看了一番,道:“师姐,这屋里头和别的房屋一样,也是什么人也没有,不过这打斗痕迹很新,像是刚发生不久,这油灯灯芯尚有余温,加上屋外那只被踩得稀巴烂的蜘蛛,只怕……” 女子似乎有些不耐烦,打断道:“你心里若有计较,尽管放手去做便是,不必和我陈述,我也不会替你分析做主,这次任务须由你一人独立完成才算得了数,你也不用妄想我会出手相助……” 少年道:“停停停,师姐你又来了,我什么时候说过要你帮了?!你别老是小看你的师弟好不好?!” 女子冷哼一声,道:“你若真有本事,就赶紧把正事做了,别光顾着耍嘴皮!” 少年道:“我不是想着,我那眉心剑还不够熟练,到时候追着那……咳咳,乱飞乱刺的,把无辜的人伤了,或者杀了,岂不罪过?” 女子道:“你是想让我保护他们?!” 少年笑道:“师姐果然冰雪聪明,一点就明,不愧是美丽与智慧并存,才华与气质兼备的绝世佳人!” 众人见这少年一副嬉皮笑脸,心里皆不由对他大为鄙夷,心想:“这小子恁地无耻……这等赞美之言,应该由我来对这位仙女来说才对……” 女子脸色一寒,冷声道:“韩秋,你已经有了梦露娜,还有师……你难道不会想把我也……哼,你今日这话,对我说还好,若是对第二个女子,我必然立刻教你人头落地,你信不信?!” 不消说,这两人正是从悬镜山千里迢迢赶来此地的韩秋和他的便宜师姐谢秋艳。 韩秋吐了吐舌头,道:“师姐,你言出必行,我当然信了……”顿了顿,问道:“不过,为什么对你说还好,对别的女子就不行?” 谢秋艳道:“因为我心志坚定,不会像别的女子一般,被你花言巧语所骗!” 韩秋道:“的确,师姐你巾帼不让须眉,女中豪杰,又岂是世间的庸脂俗粉可比……我就算骗尽天下女子,也不敢骗你……” 谢秋艳道:“不对!” 韩秋道:“什么不对?” 谢秋艳道:“你骗我可以,就是不能再去骗其他女子……” 果然只听韩秋哈哈一笑,道:“师姐,这可是你说的!那以后你知道我骗你的话,你可不能生气!” 谢秋艳道:“等你骗得了我再说……别再啰嗦了,时候不早了,该动手了!” 韩秋点了点头,忽然一仰头,朝着屋顶道:“那位大姐,你听到我师姐说的话了,你还要在上面躲多久才肯现身?” 原来他和谢秋艳一进门,便察觉屋顶上大有蹊跷。 谢秋艳修习玄门仙法,又兼白莲灵体,对妖物身上的邪煞之气,最为敏觉,自不必说。 便是韩秋一进门也觉得寒毛直竖,知道屋里大有古怪,藉着点亮油灯之际,从碗里的火油之中看清了屋顶的倒影。 只不过未免打草惊蛇,装作不知,和谢秋艳一通胡扯,实际便是为了求她答应保护那些为蛛妖所擒的无辜之人。 屋顶上众人这才知,原来他一早便知那头顶上这蛛妖的存在,只不过他既然知晓,为何还不赶紧带上师姐逃命,而是这般安之泰然?! 瞧他那样子,粗布褐衣,身瘦体虚,看不出一点精光外露,也不看出一点光华内敛,顶多就会几个假把式唬人,如何敌得过这迅疾若电、神出鬼没的蜘蛛妖! 若然众人能够开口说话,此时一定大声疾呼:“兀那兄弟,蛛妖厉害,赶紧逃命去,找个厉害的帮手再来,别妄送性命!” 可惜他们说不了话,就算能说话,韩秋也不会听。 只听那蜘蛛女妖嘻嘻一笑,从屋顶跃下,妩媚道:“这位相公好生失礼,明明比人家大,却喊人家大姐,无端端把人叫老了……” 韩秋见这蜘蛛妖一半人身一半蜘蛛身,人身的部分玲珑凹凸,腰肢细长,还算可人; 蜘蛛身的部分,黑毛浓密得如野猪,两截大肚圆滚得像麻袋,又长又粗的八条蛛脚黢黑如戢,看起来十分吓人。 这蛛妖女身的相貌,在韩秋看来也算中上,圆脸大眼,梨涡浅笑,红唇白齿,自带一种成熟至奢靡的媚艳,与陈玉珠那种带着青春苦涩的娇媚大不相同。 看着眼前这既美丽又丑陋无比,既吓人又略带神秘的蛛妖,韩秋心想:“同是半人半妖的怪物,梦露娜可长得美多了……” 心里暗自庆幸,又忍不住想:“师父说过,许多半人半妖的怪物,是上古时代人族与妖兽血脉结合的后代,不知是哪位勇士能够对一只蜘蛛下得了手,韩秋真是无比佩服!” 那蛛妖见韩秋出神,哪知他心中所想。不过,她也非一点眼力劲也没有,看得出韩秋与谢秋艳两人与方才陈银海五人大不相同。 尤其是谢秋艳,虽然表面看似举止平常,一举一动却无不气韵自然,暗合法度,便似一潭深不可测的幽水。 只怕她的修为远在自己之上,要杀自己便如捏死一只蚂蚁般简单。是故,她才久久不敢轻举妄动,若非韩秋出言点破,说不定她就任由两人离去了。 但人家都欺负上门来了,岂有不应之理。她虽忌惮谢秋艳,但对韩秋却还不放在眼里,见他出神,笑道:“小相公这样看着人家,不怕你师姐吃醋?!” 她话音未落,身上忽然一阵寒意传来,几乎是凭借本能反应的,脑袋一侧,脖子一扭,但仍然慢了一分。 只觉脖子上凉飕飕地被划破一道浅浅的血痕,一缕青丝被削断坠落,身后一声巨响传来,不必回首,已知是那墙壁被那剑气撞破。 “你的对手是他,不是我,你最好用尽全力,若你打赢了他,我今晚还可以饶你一命。”谢秋艳看似一动未动,那平静的话语中,满是不容驳斥的霸气。 女蛛妖脸色一沉,过了片刻,才道:“你说的?!” 谢秋艳答道:“我说的!” 女蛛妖这才又转向韩秋,脸上早已收起那妩媚笑意,取而代之的是一脸凶悍之色。 韩秋见谢秋艳露了这一手,心中暗想:“原来当初你追着我射的时候,并不只是放了水,而是放了一整个幽海的水,只怕那时你连两成功力都没用上……” 见蛛妖向自己转来,道:“屋里窄仄,到外面打!” 施展“碎星乱影”身法,从墙壁破洞钻了出去。 第29章 诛妖(中) 韩秋抢出屋外,那蛛妖跟着追出,不防墙壁洞口太小,上半截人身已经探出,下半截蜘蛛身仍卡在屋里。 韩秋见她脸上露出羞怒之意,不由哈哈一笑,只听砰隆一声,碎砖乱飞,那洞口被她用蛛脚打得更为宽敞,向韩秋扑了过来。 这蛛妖的动作凌厉,迅若闪电,加上那蜘蛛脚又长又硬,有如八把锋利无比的长戢,只要稍微被它碰着一点,少不了皮开肉绽,血肉横飞。 韩秋哪敢有一点轻视之意,一套“乱星碎影”身法施展开来,翩翩然如蝴蝶穿花,矫矫然似游龙嬉海。 那蛛妖攻势虽然凌厉,一时也奈何不了他。 这“乱星碎影”身法早已在韩秋脑海里演练无数次,此时是第一次敌对之时,完整施展出来,心里又是唏嘘,又是欢喜。 唏嘘者,是自小经脉堵塞,不能修炼武功心法,阿爹、阿娘还有三叔,为此不知愁白了多少头发。 如今自己经脉晓畅,虽并未修习紫玉神功,却练得更为上乘的阴华经,家传的乱星碎影身法和如风飘絮掌,已能随意使出。 可惜三人俱已乘鹤仙去,无法亲眼见证,不能慰藉解怀,实在一大憾事! 欢喜者,自己也曾将这一套身法和掌法问询于谢秋艳,得的回复却是,末技奇巧,与一般世俗武功相比,确有可观之处,但对修真者而言,则毫无用处。 家传的武功绝技,被旁人如此看轻,韩秋心中自是不忿,却无从反驳。 但眼下这套无用的身法施展开来,那妖怪就连自己的衣角也碰不到,岂不狠狠打了她的脸? 其实,韩秋也明白,谢秋艳的话不无道理,可是……也许这就是所谓的敝帚自珍罢…… 当然一味躲闪,也不能胜它! “乱星碎影”和“如风飘絮掌”,一守一攻,依韩秋从前性子,一向信奉“惹不起还躲不起”,因此更加偏爱前者,对后者便兴趣缺缺,相对而言,也就没有那么上心。 不过这套掌法,确实也是厉害,韩秋双掌引动,配合乱星碎影身法,如一阵青烟般,轻轻巧巧穿过蛛脚挥动的重重残影,挨至蛛妖肚子旁边。 一掌击出,就要打在那蛛肚上,猛然见它身上的绒毛戟张竖立,如同钢刺铁钉,这一掌若然打下去,或许亦能让它吃上一壶,不过自家这一只手掌,怕也就千疮百孔了! 当即撤掌回身,退出蛛脚攻击范围之外,继续变幻游动,趁着其露出空隙时,才欺身犯进,往它身上不同部位拍去。 那蛛妖虽然阻拦不了他侵近,可是每当他手掌将触及蛛身之际,掌心所笼罩那一处,蛛毛便变得坚硬直竖,如同刺甲一般,使他无从下手。 两者谁也讨不到谁的便宜,斗了一会,那蛛妖反倒最先失去耐心,不进而退,猛地地吸了一口气,只见她人身的肚脐之中,忽然喷出一团白沫。 那团白沫速度不是很快,像个绣球似的向韩秋抛来。 韩秋身形站定,想看清来者何物,却见那白沫飞到空中,忽然一散,变成一张罗网,当头罩了下来。 韩秋原本自恃身法,只想那白沫无论如何也打不中自己,不料它散成那罗网,竟有三丈多宽,大意之下,来不及躲避。 当下两手食指中指并拢,对齐两边太阳穴,仰头大喝一声:“剑出!” 只见他眉心之间,那状似竖眼的疤痕,微微凸起,蓦地射出一阵刺眼白光,一把银灰色光剑疾射而出。 那飞剑在空中来回纵横,将那罗网一通切割,割得七零八落,纷纷坠落。韩秋乘势追击,往那蛛妖身上一指,疾喝:“去!” 飞剑应声爆射,发出尖啸响声,朝蛛妖飞刺而去。那蛛妖愣了愣神,举起其中一只蛛脚一挡。 只听咔嚓一声,那击金金裂、击石石碎,堪比神兵利器的长脚居然生生被砍断了一截。 蛛妖痛得惨呼一声,那飞剑去势未止,擦着她的脸庞飞过,在脸颊上划出一道浅痕,有如白色花瓣上长出一丝血丝,她美目圆睁,瞬间露出一丝惶恐无助。 韩秋一击得手,心中欢喜,便想指挥飞剑回转再击,不想脑袋忽然一阵嗡嗡作响,顿觉天旋地转,站立不稳,差点摔倒,忙喝一声:“回来!” 那光剑化作银蛇飞掠,疾射而回,没入额头眉心剑痕之中。 这飞剑使出,极耗精神灵力,才短短几息时间,韩秋已无力支持继续,心中不由大叹可惜,只要再维持片刻,他定能将蛛妖诛杀消灭。 那蛛妖见他飞剑厉害,原本已作逃跑之计,但见他忽地收回飞剑,脸色苍白,气喘吁吁,扶着旁边一块岩石,才站得住身形。 不知他是故意装出这等模样,引自己上钩,还是真的体乏力竭、黔驴技穷。 她不敢贸然上前,仍然媚笑道:“小相公好的狠心,把奴家的一条腿打断了,叫奴家以后怎生走路?!” 韩秋答道:“你乖乖地站住被我打死,今后不就用不着走路了?!” 蛛妖笑道:“不好,我怎能忍心小相公变成一个辣手摧花之人,不如小相公乖乖站住,让我吃了,你身上精元旺盛,定能助我脱壳重新……” 她语气温柔,每一句都像捉挠在人心上,但是手下却一点不犹豫,不断拨弄身边碎石往韩秋身上激射砸去。 韩秋灵力消耗太甚,身法不如先前灵活,闪躲腾挪间,险象环生,但听呼呼声响,地面、树上被弹射而来的碎石砸得一个个巨坑。 更糟糕的是,不知何时,身边忽然冒起一层淡淡薄雾,升到腰腹之间。 这薄雾来得蹊跷,韩秋不敢大意,一边闪过砸来的石块,一边高高跃起。 只听那蛛妖得意一笑道:“现在才想逃,晚了!”绣口一吐,一缕寒意轻送,瞬间在那片薄雾中蔓延开来。 那薄雾原是虚无缥缈的无形之物,一下变成了丝丝缕缕的团絮实物,仿佛在地面铺了一层厚厚的蛛丝网。 韩秋跃之不及,被它缠住脚踝,又落回原处,只觉身上黏黏糊糊,手脚只动了几下,就被缠得难以动弹。 韩秋心里倒不是很着急,但仍装作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大喊道:“师姐,快来救我,这妖怪太厉害,我斗她不过!” 屋顶上诸人虽然看不清两者打斗情形,听得韩秋出声呼救,心里均不由想:“果然被我猜对了吧,这小子怎会是蛛妖对手,不过他能与这蛛妖对峙这么久,也远远胜过我们了……” 但见谢秋艳依然端坐在椅子上,低头蹙眉,并无出手相救的意思,反而露出几分不耐烦。 “我说过,此次任务须由你一人独立完成,我断不会插手,你是生是死,也与我无关…… “韩秋,你既然想要借此任务,历练磨砺,为何又要将之视同儿戏,岂不闻狮子搏兔,亦用全力? “你这般吊儿郎当,如何突破瓶颈?又如何应对今后无数个关卡?……” 每次说起修炼的事,自己这位师姐总是有板有眼,滔滔不绝。 韩秋听得头大如斗,大喊道:“好好好,师姐我不用你救了还不成吗……那个丑八怪,你赶紧过来把我杀了吧,省得师姐又把我教训得头疼!” 那个丑八怪?!他居然叫自己丑八怪?! 蛛妖闻言不由嘴角一抽,不过她虽然恨不得将韩秋撕成碎片,心里却有另一番计较。 她自问万万不是谢秋艳的对手。 在她看来,谢秋艳虽然表面说不在乎这小子生死,可是教训他起来,却又谆谆不倦,不厌其烦,可见还是十分在乎。 若自己真的杀了这小子,她岂会放过自己? 而且,听她话中意思,这小子并未出尽全力,他深陷绝境,虽然大呼小叫,眼里却并无一点惧色,肯定是故意引自己过去,好施展后手。 当下强忍怒意,笑吟吟道:“小相公,你长得这么俊,我怎么会舍得杀你呢,这样,我问你,这场打斗是你赢了还是我赢了?!” 韩秋苦笑道:“当然是……等等,你想骗我说是你赢了,然后以此要挟我师姐,让她放过你对不对?” 蛛妖被他说破心计,神色微变,脸颊上皮肉抖了抖,笑意变得有些僵硬。 只听韩秋叹了口气,道:“可惜,你只听我师姐说,若你打赢了我,她今晚会饶你一命,但你有没想过,她只是答应今晚饶你,等过了今晚才动手,也不算言而无信……” 蛛妖愣了愣,韩秋接着道:“你是不是在想,只要她今晚不杀你,你就逃得远远的,躲在一个什么人找不到的地方?!” 蛛妖道:“不错,我确实打不过你师姐,不用你教,我也会躲得远远的……” 韩秋道:“你又错了,我师姐只是答应饶你一命,可没答应不对你出手……” 蛛妖有些急了:“她说过,我打赢了你,饶我一命的!” 韩秋道:“对呀,她是说过饶你一命,可是没有说过不把你那些长得乱七八糟的蜘蛛脚全部砍断,让你哪里也去不了?!” 那蛛妖被他吓得脸色发白,透过墙洞,朝屋里瞥了瞥,道:“你又不是你师姐,怎么知道她心中所想?你师姐仙子一样的人物,岂会像你一样赖皮耍蛮,三反四覆?! “哦,我知道了,你定是在拖延时间……你被我的‘冰丝雾网’困住,断然脱不了身,别白费心机了,快快认输,我还能饶你一命!” 说着蛛脚一踢,把一块碎石挑起,人身伸手接住,对着韩秋脑袋举起,作势要砸过去。 韩秋丝毫不惧,只是忽然有几分意兴阑珊,不由仰头望了望天空,只见微云如尘,冷月无声,夜空显得如此寂寥而空。 那蛛妖道:“喂,你听到我说话没有,快快认输,我饶你不死!” 韩秋长叹一口气,摇头道:“没意思,没意思……” 蛛妖不解问道:“什么没意思?” 韩秋神情落寞地道:“难道这一切不都是挺没意思的吗?!” 说着忽然一笑,大声道:“我也想认输,可惜我师姐不允,喂,丑八怪,还不知你叫什么名字!” 那蛛妖道:“我叫什么名字关你什么事?!” “我总不能在你的墓碑上只写蛛妖两字吧?!” 那蛛妖一愣,仿佛想什么伤心往事,神情一黯,低声道:“我的名字……好久没人问我的名字……我叫……白…素雪……” “白素雪、白素雪,你这蛛妖长得这么丑,倒取了一个不错人名!” “人名吗?哦,我早就不是人了……” 韩秋道:“是人是妖,存乎一心,遵守天道、不为非作歹,便是人,滥杀无辜、荼毒生灵,便是妖!” “滥杀无辜、荼毒生灵说的是我吗?!” “不错,说的就是你!你将是我韩秋诛杀的第一个妖物,白素雪这个名字,我会记得一辈子!” “听起来,我好像还得感谢你?” “这倒也不必……你可以恨我,狠狠地恨我,那样我下手时,就不会……” “不会什么?” “……这你就管不着……” “可是你这样,却要如何杀我?!”那名叫“白素雪”的蛛妖把手中尖石放下,忽然又妩媚地一笑。 韩秋哈哈一笑,道:“你过来一点,我悄悄告诉你如何?” 那蛛妖道:“好!”说着忽然捧腹咯咯而笑,道:“说来说去,你就是想引我靠近。你全身不能动弹,唯一可以依恃的,就是那眉心飞剑,你想趁我靠近之际,然后放出飞剑对也不对?!你以为我会蠢到上当吗?” 她话音未落,眼前一幕却让她口呆目瞪,因为韩秋居然从那“冰丝雾网”中一跃而起,朝她飞扑而来。 “可惜你只猜对了一半!” 韩秋身形之快,人已扑到,那嘲弄的声音才姗姗来迟,只见他眉心光芒大盛,飞剑再度绽射。 蛛妖已见识过其厉害,不敢硬接,但又一时始料不及,未曾想好如何应对,只得一边后退,一边往身前呵气,一边挥动八条蛛脚,把脚下碎石、杂物往剑光来处踢去。 只见她每呵一次气,身前便结出一层晶石般的薄薄屏障,一共有五六层之多。 可惜韩秋这一次卯足劲头,不再留手,那眉心飞剑无视各自碎石、木头的阻挡,直穿而过,更当啷当啷地把她身前屏障打得稀烂破碎。 那蛛妖转身想逃,但如何能够? 只听刷刷刷,一连串裂锦碎布的声音传来。一时间鲜血喷溅,断肢横飞。 那蛛妖的八条蛛腿已被飞剑从身上砍落,其身子也重重地摔倒在地上,扬起阵阵尘埃。 她发出阵阵惨痛的呼声,人身双手支地,却被那大腹便便的蛛肚拖累,无论如何也站不起来,只能匍匐在腥臭无比的血泊和断骨流出的白汁中! 她娇媚的脸上更无一丝先前那得意、调笑的诱人风情,取而代之的是痛苦、愤怒、诅咒、不甘。 这种表情,已经出离了一个人所能拥有的情感,更像是鬼,是幽灵,是怪物,是仇恨的本身,她眼里的恨意就像一把择人而噬的利刃,但唯一能伤害的,却只有她自己。 她的眼角流出了两行血泪! 第30章 蛛妖(下) 韩秋见那蛛妖脸上露出滔天恨意,不由心中一惊。 实则她倒在血泊之中,那苦苦挣扎的惨状,已使他暗生恻隐。 他并不喜欢施虐,但是不知为何,方才明明可以将她一剑杀死,却只选择削断她的八条蛛腿,仿佛是故意折磨一般。 直到此刻,他心中才忽然生出一阵惧意。因为他发觉,不知不觉中,自己似乎慢慢变成另外一个人。 难道这也是受眉心剑意的潜移默化?! 当然,他并非想要为自己开脱,只是这忽如其来的兴奋感,实在让他太过害怕了。 他并不认为自己是个善良之辈,但也不至于邪恶到以肆虐他人取乐。虽然对方并不是人,而是一只妖怪。 但它眼里所流露的恨意,仍然像一根针,狠狠在韩秋心上刺了一下,他的背脊冒出一阵寒意。 倒不是说他害怕那蛛妖会死前以怨念诅咒,或者死后会阴魂不散,而是,他害怕自己会忍不住继续折磨它。 他想让痛苦继续在这美丽的脸上绽放出光彩——有时候,一个美丽女人流露的痛苦,比她流露的笑容,更容易让男人着迷。 但与此同时,他也看得出,这蛛妖的恨,并不只是针对自己。 对于她而言,死在自己手里,或者死在师姐的手里,恨的都不是杀死她的人。 这种恨,不是那种狭路相斗、一朝一夕的恨,而是那种日积月累、长年累月不断积攒的恨。 这种恨,是那种能使人穿过地狱、在绝境之中苟活、度过漫漫长夜的恨。 这种恨使她每一天都生活在地狱中,而在地狱中度过的每一天,都给这种恨,垒加上厚厚的一层! 韩秋的飞剑就停在蛛妖的咽喉前方,只要他心念一动,飞剑就会刺破蛛妖的喉咙,使她立马变成一件死物。 但是韩秋忽然有些能够理解她,在落霞山上遭受无数白眼的经历,让他觉得在她眼里,看到了似曾相识的东西。 尽管他一直以为,自己能够对此风轻云淡,但今晚他有点疲于自欺欺人了。 “白素雪,你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他神情倦怠,丝毫没有取胜喜悦,声音低沉而温柔,更不像先前那般少年意气。 那蛛妖哈哈大笑,笑声凄厉而放肆,在夜色中如洪水漫漫散去。 “可笑可笑,你杀都杀了,还问我有没有未了心愿?别猫哭耗子假慈悲了,难道我告诉你,你就能帮我实现?!” “若不是伤天害理、为非作歹之事,我可以尽力一试……” “你是在可怜我?!我不需要你的可怜!何况我白素雪要做的事,岂需借他人之手?!我只恨不能继续折磨他们……” “他们……你是指那些玉瑶村的村民?” “不错,不过这些不是村民,而是畜牲!不对,称他们为畜牲,那是对畜牲的不敬!” “看来你似乎有难言的苦衷,为什么不说来听听,像你这样一个美丽的女子,实在不是应该做出这样的行径的……” 那蛛妖看了他一眼,忽然觉得他变了一个人似的,他清澈的眼里流露一种饱经世事的沧桑,身上散发出一种悲天悯人的情怀。 他的话像带有魔力似的,忽然间,蛛妖的内心深处像被什么触动,不由平复了几分激动,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开口道: “十多年前,我与秦哥一见倾心,订下白首之约,他散尽家财,为我赎身,我也决心做一名贤良淑德、忠贞不二的妻子…… “……可惜他为什么要带我回这杀千刀的玉瑶村?! “不错,这里是他的故乡,有他祖上遗留的几分薄田和几间屋舍,京城米贵难居,只有在这里,我们才有安身之所……” 她一边说着,脸上露出甜蜜而痛苦的表情,仿佛和“秦哥”一同生活那短短几个月,却是她一生之中最为幸福之事。 “人家说穷山恶水出刁民,这里绿树成荫、溪水清浅,风光如何秀丽,可惜这秦家的人,生来就是坏胚,除了秦哥之外,血液里流淌的,尽是害人的计谋和恶毒! “起初他们见秦哥武艺高强,还装作一副温纯善良的样子,可叹秦哥虽然在绿林中厮混多年,见惯了人心险恶,却怎么也料不到同族之人,竟然比旁人更要心黑、更要冷血无情一万倍! “那一年,灯笼山里出现巨蟒作乱,吃了不少人,是秦哥挺身而出,带着他们,冒着风险,设下陷阱,杀死巨蟒,不但为他们消灾挡厄,更为了救下他们当中的一人,而惨遭那巨蟒毒瞎了眼睛,一身武功也因此尽废! “一开始的几天,他们还装作对秦哥感恩戴德,没过几天,见秦哥毫无威胁,就露出真面目……其实他们一早就知道,秦哥在外闯荡多年,早已投身绿林,成了一名朝廷的通缉犯,而我这位秦嫂原也只是一名出身青楼的风尘女子…… “他们心中对秦哥、对我,都无比鄙夷,只不过慑于秦哥的武艺,不敢表露,如今秦哥对他们再无威胁,他们便露出了真面目……” “先是为了赏金,引来官府的捕头,把秦哥打晕,带上刑拘,像狗一样拖走,那些捕头见我长得貌美,就对我……他们走后,我原本也打算离开此地,省得在这里被人指长道短,闲话不断,可惜我一个弱女子,无依无靠,能够去得哪里?! “不过,就算我想走,这帮玉瑶村秦姓的畜牲们,也不可能放我离去了……他们早就垂涎我的美色,那些捕头轮番糟蹋我的时候,他们就在屋外守着,等到捕头走后,他们就冲进屋子…… “后来我才知,就连秦哥被那巨蟒毒雾所伤,其实也是他们的计谋,而那出计的人也正是秦哥从巨蟒口中救回的那人,那人也是他的堂弟…… “他笃定秦哥重义气,不会见死不救,故意以身涉险,引得秦哥中计,可怜我的秦哥,只怕到死也不知他的狼子野心……” 她说到此处,韩秋已经明白其中缘由,不由暗暗长叹,感怀道:“难怪她对这玉瑶村的人如此恨之入骨,这些渣滓确实畜牲不如……” 只听那蛛妖接着说道: “你以为就这样就结束了……不、不,这才是开始……我既出身青楼,自然不会把清白看得太重,他们日夜拿我取乐,我也只当被狗咬…… “虽然对不住秦哥,但也是无可奈何……他们把我圈养在暗宅之中,把我当作不要钱的贱货,三天两头,就来折磨我、羞辱我……当年玉瑶村的男人,哪一个没有……我只当自己是一个茅厕粪坑…… “不错,我是贱,但我只想活下去,可是,那些男人天天往我这里跑,他们的婆娘,怎么会不知道他们的龌蹉事,于是趁着他们不在,把怨恨全部倾泻在我身上…… “她们找到关着我的小黑屋,撕掉我的头发,划烂我的脸,一刀一刀地割下我身上的皮肉,然后煮熟端给他们的男人,等他们吃完,再告诉他们这是我身上的肉…… “最后当着他们的面,把我丢到暗无天日的石洞中去……” 韩秋听到此处,不由倒吸一口凉气,人性之恶,实在可怕,如此说来,这玉瑶村的人确实死有余辜! 只听那白素雪越说越激动,越说越忍不住身子发抖,最后恨声道: “你不是自诩正义之士吗,他们凌我辱我,糟蹋我之时,你在何处?!她们剜去我双乳,割掉我双股,将之熬成羹汤,大摆宴席之时,你在何处?!他们将我抛在暗无天日的石洞里,让我受尽蚀骨腐肉之痛时,你在何处?! “为什么我只是略施报复,将他们加诸我身上的痛苦,稍微还给他们一点,你就出现阻拦?!这算什么行侠仗义,算什么替天行道,难道你也姓秦,也是他们一伙的?!” 韩秋喃喃道:“我姓韩,不姓秦,而且我也不是为了行侠仗义……” 白素雪愣了愣,继续道:“这十二年来,我无时无刻不想着吃他们的肉,喝他们的血,我要他们和我一样,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受尽十二年之苦,才慢慢绝望死去……可惜,我只是折磨了他们一年,我实在不甘心…… “喂,姓韩的小子,你不是说,要帮我完成心愿?!你若真是侠义之士,若真心想要替天行道,那你就让我继续折磨他们、报复他们,等到我消掉了心头之恨,我就乖乖受死,或者……” 说到此处,她忽然想到什么,顿了顿,道:“我这副身子早已污秽不堪,我知道你看不上,不过,当年我在怡红院种所学秘术,足以让你每天都快活似神仙……就算你要我做你的奴隶,我亦无所谓!” 韩秋叹了口气,道:“我要你作我的奴隶又有何用……你的遭遇,实在令人扼腕……唉,你对他们怨念如此之深,也是理所当然……可是,这玉瑶村老老少少一百多口人未必都曾迫害过你吧,所谓冤有头,债有主,你若只是……” 那蛛妖似乎听到世界上最大的笑话一般,抱着肚子笑滚在地,韩秋喝道:“你笑什么,难怪我说得不对?!” 蛛妖道:“如果秦哥当初不是像你这般天真,或许我和他,今日也未必落到如此下场!” 说着,忽然卖弄风情的一笑,话锋一转道:“我知道你为什么不要我做你的奴隶了,你是不是嫌我是个半人半妖的怪物?!” “其实我可以变回成人的,反正我答应它的,我已做到了……我也受够了这副模样……” 她一边说着,一边双手按着人身与蜘蛛身相连的部分,仿佛想要把自己从那蜘蛛身拔出来一样。 只见她拼尽全身力气,脖子上青筋凸起,姣好五官扭曲在一起,尽显狰狞和痛苦。 那上半部分的人身与下半部分的蜘蛛身相连之间,居然被拉扯得一点一点地皮肉绽裂,血流如泉。 最后,随着一声宣泄淋漓的痛苦尖叫,竟然真的和那蜘蛛身子分了开来,半截身子躺在地上,其状可怖至极,就像被人横刀砍断的一根红烛。 韩秋忍不住颤声道:“你……” 他原想说,“你是变成了人,可惜你也只剩半截身子,如何活得了!”心里不禁痛惜难言,喉咙哽咽,便说不出话来了。 但见那蛛妖双手支地,撑起身子来,忽然娇媚一笑,道:“你在担心我?!你和他们不一样……” 她话音未落,场中又生骤变,只见流淌在她身下的如泉血水,忽然缓缓凝聚在她断裂的下半身中,渐渐变化成人身下肢的模样。 韩秋还在诧异之中,那蛛妖却已站了起来——她竟然真的变成了人,一个完完整整的人。 只见她在新“长出来”的双腿上摸了摸,仿佛要仔细感受双腿上传来的那种真实感; 她甚至不顾韩秋对着她的飞剑,迈开那双形态优美、强健修长的大长腿,走了几步,然后脸上露出无比欢欣的表情。 “它果然没骗我,我又变回人了……” 韩秋哑口无言地看着她,那蛛妖——不,现在已不能称她为蛛妖了——白素雪也意识到了自己所处的状况。 只见她张开双手,由上而下地,从身体两侧轻轻滑下,一直从脸颊直到脚踝,温柔地抚摸着,仿佛在感受这新生的身子一般。 最后伸出舌头在手上舔了舔,魅惑道:“你看我美不美,你若答应我,让我继续折磨他们,我一定让你体会到无上的乐趣……当年有多少达官贵人、公子哥儿迷倒在我的裙下……” 她的身形确实婀娜多姿,凹凸有致,不过,看着她那张被血污完全掩盖住的脸,露出一口白色的牙齿,眼睛像进了东西地不停眨眼,韩秋忽然觉得无比的好笑。 “你若要想诱惑我,好歹先把脸上的血迹抹一抹,你可知你此刻的模样像什么吗?” 白素雪愠怒道:“像什么?” “像只扒光毛的母鸡!”韩秋说着,又忍不住嘴角抽动,哈哈笑了起来。 前一刻,他还沉浸在白素雪悲惨的遭遇之中,下一刻,却不由被她的幼稚行径逗得发笑。 他自问自己不算靠谱之人,可不曾想这白素雪更为跳脱,上一刻还在声泪控诉、仇大苦深,下一刻竟然使出如此拙劣的美人计?! 或许,这只是她自我逃避的手段吧? 就像有些人在痛苦喜欢大吃大喝,有些人则喜欢闷声不响,她是想诱惑自己,借以忘记方才诉说的那些痛苦吗? 韩秋不得而知。 不过,经她如此一闹,韩秋倒是从沉重苦闷的心境之中脱了出来,不再觉得那么压抑了。 “你……” 白素雪被他气得说不出话来,不过立马转怒为笑,道:“就算你不喜欢我,我现在变成了人了,是人,不是妖,你也该把飞剑收起来了吧,难道你还想杀我?!” 韩秋愣了愣。 那白素雪继续道:“难道你不知道,你们修真者是不能枉造杀孽的吗?!” 韩秋入门时间尚浅,这种说法倒是不曾听过,不过即便她未曾变回人类,听她这一番遭遇,自问也难以忍心杀她了。 一时也不知如何抉择,只好大声朝屋里道:“师姐,这、这……如何是好?!” 只听一声叹息传来:“她说得对,韩秋,把你的飞剑收起来吧!” 说话之间,谢秋艳已然从屋里翩然而出,凌空站在那蜘蛛身子上方,冷眼地看着赤身露体的白素雪。 “这次的任务你已经完成了,作为蛛妖的她,确实被你杀死了,现在她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类而已,杀与不杀,都无关紧要了!” 那白素雪笑道:“还是仙子明事理,那我可以走了吧?!” 谢秋艳并不答话,手指作拈花状,只见指尖末端一团白色火焰,缓缓飞落,那蜘蛛身体瞬间被火焰覆盖,转眼被烧成一堆灰烬。 谢秋艳手腕一招,那灰烬之中,飞出一个皮囊似的物件,落入她手掌之中。 那皮囊莹莹透亮,看似皮质,但又无皮质之暗沉,又像是玉雕,但又无玉雕之冷硬。 谢秋艳将那皮囊轻轻一送,皮囊便落入了韩秋的手里,道:“这就是那蛛妖喷出蛛丝的法器,你且收好了,算是完成这次任务的凭证!” 韩秋道:“是!”忍不住解开皮囊一看,只见里面装着一团乳白的粘液,哪有什么冰丝。 一时也不好过问,将之收入顾龙樱给的储物袋中,也不知那乳液会不会倾洒出来。 谢秋艳转向白素雪,只见她玉指一挑,覆盖在白素雪身上的血污,由脚往额头倒逆褪去,露出雪白如脂的肌肤。 那血污最后由她的额头抽离,在空中凝成一团,谢秋艳隔空一挥,那血水便撒在地上,再一挥手,一套红裙便套在了白素雪的身上。 白素雪愕然地看着她,却只听她淡然道:“走,带我去那蛛妖施法与你合体的地方。” 第31章 暗河 白素雪可不敢在谢秋艳面前多言,并不是因为后者道行高她太多的缘故;相对韩秋的优柔寡断,她更显得雷厉风行,杀意凛然。 如果方才和她敌对的是谢秋艳,她根本没有机会说这么一大通。 那暗无天日的石洞,是她一生梦魇,虽不愿旧地重踏,但谢秋艳开口,亦不敢违背,只得乖乖带路。 往玉瑶村东面,穿过一处密林,行到尽头,迷雾萦绕,眼前一个偌大山洞,形状如同蛤蟆张开的嘴巴。 只见洞口怪石嶙峋,杂草丛生,里面黢黑一片,看不出深浅。 白素雪在洞口停了下来,脸上露出迟疑神色,谢秋艳恍若未见,冷声道:“进去。”白素雪一咬牙,领着两人走进山洞。 洞里漆黑一片,但也十分宽敞,石壁上的水珠嘀嗒回响,偶尔还有蝙蝠扑翅的声音传来。 谢秋艳念起法诀,一颗明珠笼罩在三人头上,发出柔光,照亮脚下道路。 几人沿着狭窄的石径,七拐八弯地走了好久一会,眼前忽然现出一片大空地来,空地的尽头有一道十多米长、五六米宽的地底裂缝。 白素雪指着那空地,然后又指着那裂缝道:“当初他们就是站在这里,看着那些婆娘把我从这里丢了下去……” 谢秋艳走近往底下一看,只见裂缝中石壁石笋横出,犬牙交错,不由道:“她们把你从这里丢下去,居然没把你摔死,看来你的运气倒也不坏。” 白素雪道:“我倒宁愿当初死了一了百了……你不会知道一个人在黑暗中,独自活了十二年的孤独…… “那是绝对的孤独,没人说话,没有人解闷,没有任何事情可做,除了吃喝拉撒,就是睡觉,能够睡着倒还好…… “有时候,我甚至怀念被他们轮番糟蹋的情形来,因为那时候至少我还可以看见人,看见天……” “够了!”谢秋艳忽然出言喝止道,“我问你,倘若能时光倒流,你是选择在下方困上十二年,还是继续当他们的禁脔,被蹂躏践踏?!” 白素雪愣了愣,不知所措道:“我……两个都不选……” 谢秋艳冷哼一声,道:“你身世堪怜,足令人痛泪,但这种混账话,往后也不必在我面前提及了。” 白素雪心里颇觉委屈,忽然想到:“对呀,我为什么会和他们说这些,哼,那些日子,我都一个人熬过来了,我为什么想要你们安慰!你们又是我什么人!” 她心中忿忿地想着,却听谢秋艳柔声道:“你说你在这下面活了十二年,说明下面一定有吃有喝的,若我猜不错的话,这里若不是有暗潭,便是地底河脉的经流处,对也不对?” 白素雪点了点头,道:“不错,这地缝下面确实有一条暗河……当初她们把我丢下去时,我也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但等我从昏迷中醒来,却发现自己泡在一滩浅水中,身边游着一种发光的小鱼儿,我便是靠吃这些鱼儿充饥活了下来。” 谢秋艳道:“不对,你从此处掉下去,按理来说,必然摔得断手断脚的,怎么捉得了那些鱼儿?” 白素雪道:“我也不知,我原本被她们割得伤痕累累……” 说到此处,她脸上露出痛苦神色,指了指胸口,又指了指臀部,道:“她们说我就是靠……这些……引诱汉子,所以才要割掉……我原本就剩下半口气,醒来时,却反而觉得不那么难受,伤口就像敷了药似的……手脚也能稍微活动起来……” 谢秋艳叹气,道:“这些年,你确实吃苦了……” 听到她此话,白素雪不知为何,竟然鼻子一酸,眼眶有几分湿润起来,仿佛自己一直在等她这句话似的。 “我……” 谢秋艳道:“好了,我们下去吧。” 说着,左右拉起白素雪和韩秋的手腕,往那裂缝一跃,那明珠疾飞探照在前,三人避开交错的石芽石柱,缓缓朝地底降落。 大概飞了一百多丈,两面石壁渐渐变得开阔,底下竟然还有洞天,只见明珠光芒照处,一条底下暗河缓缓流淌,波光粼粼,刚好在地缝正方下处,绕着地势转了弯,形成一处深潭。 谢秋艳道:“想来当初你就是掉在这个深潭之中,才没有摔得粉身碎骨。” 白素雪点了点头,道:“我想应该也是如此……” 谢秋艳道:“你摔落这水潭之中,定是被暗流带往下方,走,带我们去你醒来的地方。” 说着又带着两人向下游凌空飞去,飞不多远,只见那暗河又顺势一拐,转弯处形成一方浅滩,浅滩岸边淤泥积结,约有两三丈大小。 谢秋艳带着两人,飞落岸边沙石上,细细打量了一番四周,问道:“你不是说水里有发亮的小鱼吗,如何不见?” 白素雪道:“那小鱼也不是每时都有,我也不知它什么时候会出现……” 谢秋艳“嗯”地点了点头,转向韩秋,正欲问他有何察觉,只见他看着暗河水底,神色凝重,不知在想着什么。 白素雪问道:“……仙子,你要来此处,就是为了那小鱼?” 谢秋艳摇摇头道:“是,也不是……”见白素雪一脸疑惑,解释道:“我听你和我师弟对话,你是答应了那蛛妖,要帮它做什么事,它才施法与你合体,助你从这里逃出对不对?” 白素雪脸色一白,她这是要问罪来了?也不敢隐瞒,犹豫地点了点头。 只听谢秋艳继续道:“你一个凡人,有什么事是那蛛妖做不到,而你能做到?我实在想不出来……虽然我也大概能猜出来了,我问你,那蛛妖是不是要你替她把那一肚子蜘蛛子、蜘蛛孙生下来?!” 白素雪脸色煞白,点了点头。 谢秋艳道:“这就对了,那蜘蛛为什么要找你帮忙,原因其实很简单,那就是它一定受了极重的伤害,熬不到孵出那一窝蜘蛛就会死去,所以被迫求你帮忙……” 白素雪道:“……我也是被迫无奈,才不得已答应它……那日,我在黑暗中忽然听到一阵很重的喘息声,我循着声音找去,却发现一只奄奄一息的大蜘蛛,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蜘蛛…… “这么多年在黑暗中,我的眼睛早已习惯了,所以能看得见它……我也被吓坏了,怕被它一口吃了,但转念一想,被它吃了不正好,就不用再过这样孤独的日子了… “于是我就向它走近,谁知它还是一动不动,我大着胆,往它身上摸去……忽然像触电一样,就听到它在我脑海里说话…… “它告诉我它被人追杀,就要死了,可是它不甘心,它肚子里的蛋卵几乎要成型了,可是它已经没有力气产下,它求我帮它……” 谢秋艳道:“所以你就答应了它?” 白素雪道:“当时我只想一心离开这个地方,我在这里住了十二年,第一次有人和我说话,虽然它只是只蜘蛛……” 谢秋艳道:“这里你都找遍了,也没别的出口?” 白素雪点了点头,道:“顺流逆流,上游下游,我都寻个遍,这里除了我们进来的那地缝,没有别的出路……” 谢秋艳道:“你知不知为何那蜘蛛妖临死之际,却要躲到这地底溶洞中来?” 白素雪摇了摇头,道:“这它倒没说,它只说,只要我帮它孵出子嗣后,它就会还我自由之身……今晚刚好最后一个蜘蛛卵也孵了出来,我脑海里就出现了与它分体的方法,所以我才……” 谢秋艳打断道:“那蜘蛛之所以躲到这里来,不是巧合,这里定然藏着什么宝贝,能够使它伤势复原,或者什么厉害的武器,能够赶跑敌人……” 白素雪道:“你是说那发光小鱼?!不错,那小鱼虽然很小,但每次我只要吃一条,就可几天都不吃东西,更不觉得困累……” 谢秋艳道:“我且问你,你身上被割除的部位,是那蜘蛛与你结合之后,才长回来的,还是事先便已长回来?” 白素雪道:“我……” 谢秋艳见她支吾难言,道:“是那蜘蛛帮你修复对不对?不过,这些年了,此处环境如此恶劣,你也是没病没痛的,对不对?” 白素雪道:“这些都是那小鱼的功劳?” 谢秋艳道:“我也不清楚,只是随意猜测而已,不过,若我能捉到那小鱼,此事我便能一清二楚了……” 白素雪道:“那小鱼蠢得很,平常我只要要把手掌放到水里不动,它自动就会游到掌心,只不过我也不知它什么时候会出现……” 谢秋艳道:“我们有的是时间等它出现……” 忽然却听韩秋开口道:“师姐,不如让我到河底查看一番如何?”他许久未曾开口说话,一开口,倒把谢秋艳和白素雪都惊了一跳。 谢秋艳心忖:“师父说过师弟对气的敏觉,远胜一般的修真者,比起离合境的高手也不遑多让,莫非他发现这暗河底下有何不妥?!” 答道:“不好,这暗河看似平缓,底下却甚是湍急,而且地势复杂,深不可测,你修为未济,贸然下水,实在太过凶险。” 韩秋道:“那……要不,你替我下去?!” 谢秋艳脸色一寒,要不是白素雪在一旁,要维持自己威严的仙子形象,恨不得跳起给他一个爆栗! “那还是你自己下去吧!” 韩秋嘻嘻一笑,解下腰间的龙筋鞭,一头绑在腰间,一头递给谢秋艳,道:“这是师父给我的龙筋鞭,可长可短,待会师姐捉紧了,我在水下若是遇到危险,就会用力扯三下,师姐把我拉起便是……” 说着运起那阴华灵力,劈断身旁一根石柱,抱起那石块,便要行入水中。 谢秋艳道:“等等,水中漆黑,你把那凝光珠带着。”她说话之间,那明珠也随着落在韩秋手中。 韩秋愣了愣,道:“师姐,先前你不是教我,若是身处黑暗,只须把阴华灵力注入双目,便能明视无阻,你把这凝光珠给了我,你们这里可就暗黑一片了……” 谢秋艳自然听出他话中意思,他是担心,白素雪会趁着洞内昏暗对自己不利,冷声道:“给你就给你,少啰嗦,你无须拿在手里,只须往珠子注入灵力,它便会飞绕在你身边。” 韩秋嘻嘻一笑,道:“多谢师姐。”依言往手里那凝光珠输入灵力,走入了水中。 那暗河之水,寒彻入骨,不一会便没过头顶。 水下果如谢秋艳所言,急流暗涌,韩秋好不容易稳住身形,慢慢朝底下潜入,只见河底处也是像一条裂缝一般,两边尽是嶙峋怪状的石头,水底下洞穴无数。 河里倒也不是一无所有,一些形状古怪的小鱼栖息在水中石头上,被凝光珠柔光一照,忽地游走,不知所踪…… 韩秋往河底洞穴潜去,额头上剑痕,越发发出微热,神识之中,那阒静无纹的水渊里,藏着的那道剑意,蠢蠢欲动,和往日死气沉沉的气象大为迥异,仿佛和什么应和似的…… 谢秋艳见韩秋身边环绕着凝光珠,一点微弱的光亮渐渐在水底消失,仿佛坠落无尽深渊,心里泛起一丝不安。 白素雪见她绝美的脸上,露出关切担心的神色,不知为何,心想:“她对她那师弟倒是关心,若是她也能对我如此,那该多好……” 忽然又想:“呸呸,我在想什么呢?” 也不知过了多久,谢秋艳手中的龙筋鞭也不见动静,白素雪道:“仙子,你那师弟不会在下面淹死了吧,怎么不见他浮头换气?!” 谢秋艳道:“他若是淹死就罢了,那也只能说明这段时间,他白练了……” 白素雪忽然噗呲一笑,道:“仙子,我看你是口是心非吧?!” 谢秋艳道:“第一我是实话实说,第二你不用叫我仙子。” 白素雪道:“我不叫你仙子,叫你什么?” 谢秋艳道:“随你便!” 白素雪笑道:“那我还是叫你仙子……”说话间,谢秋艳手中的龙筋鞭忽然紧了三下。 谢秋艳心中一惊,连忙拉了起来。 第32章 水底 见到韩秋冷得嘴唇发紫、浑身湿漉漉地浮出水面,走上岸边,大口喘气。谢秋艳心里终于放下一块巨石。 直到这时,她才有几分后怕,实在不应该答应让他潜入河底,若他真的出了什么意外,自己如何是好?! 看着韩秋浑身哆嗦,脸上却有一种像是如获至宝、欢欣难禁的孩子气时,谢秋艳脸上不知为何,忽地一热,暗想: “我不是在担心你,只不过你与师父那样,若你有什么闪失,师父定然十分伤心……我只是在为师父担心你而已……” 又想起似乎自从这位师弟上山以来,师父的性情便大为转变,不似以前总是如拉紧的弓弦,绷得死紧,动辄生气暴怒,总是无处宣泄的样子。 如果说先前她是随时爆发的火山,那如今她就是温润如春的烂漫花谷,让人如坐春风,平和舒美。 她不由暗暗叹了一口气,如果师父能一直这样开心,便是违背世界上所有的礼教理律那又如何?! 她心思暗涌,脸上也随之露出微妙的变化,这变化丝毫不漏地落在一旁的白素雪眼里,至于韩秋与她相处更久,反而毫无觉察。 他急于向谢秋艳禀报水里的发现,顾不得理会自己的狼狈模样,走近身来,伸出右掌,喜道:“师姐,你看!” 只见他掌心之上,不规则地凝悬着一团清水,清水之中,两条发出微弱光亮的透明小鱼,略显茫然地回来游动。 谢秋艳尚未答话,白素雪已经叫了起来,喜道:“仙子,就是这种小鱼!” 谢秋艳点了点头,一丝灵力隔空探出,萦系在韩秋手掌上的两条鱼儿上。 如果说世界万物的本质是“气”,那所谓灵力,就是能为修真者修炼、使用的“气”。 要探破事物的本质,就要舍弃目观、耳听、鼻嗅、口尝、手抚而得到的外在印象,转而以“气”相触,直达本源。 谢秋艳施展的,正是这一种高深的秘术。 她识海之中,闪过几幅残缺的图像:一时水底碧涛翻滚,一时穹顶云涌飞扬,猛然间,一头无比狰狞、恐怖的巨兽,从混沌之中,向她探首怒吼。 谢秋艳一惊,竟被那巨兽残影的威严所压,忍不住后退一步。 韩秋见她脸色一白,显得十分吃惊的模样,问道:“师姐,你怎么了?” 谢秋艳转瞬冷静了下来,沉声道:“我没事。”说话间却转向白素雪,捉起她的手掌,灵力潜窥。 白素雪见谢秋艳看着韩秋手中的小鱼,脸上忽然闪过慌张神色,随即又拉起自家的手掌,虽然觉着她的手掌温热柔软,说不出受用,也不由一惊,道:“仙子怎么了?!” 短短一息间,谢秋艳的灵力已在她身体运转一周,听到她问话,便放开她的手掌,道:“我还道世间怎会有如此老实的妖物呢,原来如此!” 见白素雪一脸茫然,也不解释,转向韩秋问道:“韩秋,你可看出这小鱼有何古怪之处?” 韩秋挠挠头道:“师姐,你别打哑迷了,我怎么看得出来?” 谢秋艳冷哼一声,道:“你不是看不出来,你是懒得看!难道你没发现,这小鱼并无实体,而是一种灵体吗?!” “灵体?” “不错,世界上的灵力、灵气大多依托于实体而存,正如藤萝攀树,若然大树倒地,藤萝也只能委地而亡,不复存在。 “灵力、灵气同样如此,但若是灵力、灵气足够纯粹、凝炼、强大,却也能游离于实体之外而存在,这便是所谓的灵体。” 韩秋道:“我懂了,难怪我用手捉它,它会像幻影一般穿我的手掌,只能这样用灵力凝着河水把它捉出来……” 白素雪见谢秋艳不理会自己,急道:“不对,我怎么能捉得了它?!” 谢秋艳沉吟道:“这也是我不懂的地方,不过你仔细回想,你在此地生活了十二年,以这小鱼为生,如厕之时可曾有遗矢?” 白素雪道:“什么是遗矢?” 谢秋艳欲言又止,韩秋笑道:“我知道,遗矢就是拉屎的意思!” 白素雪脸上一红,恨恨地努了韩秋一眼,细细想了想,答道:“听你这样一问,好像……倒也没有……” 韩秋调侃道:“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什么叫做好像没有。” 白素雪跺脚道:“仙子,你师弟……兀地可恶!” 谢秋艳道:“韩秋,你也是……个男子汉,怎能如此恶俗?!女孩子家的这事,岂是你能过问?!” 韩秋吐了吐舌头,道:“师姐,我错了。” 谢秋艳也不追究,转向白素雪道:“白姑娘,你可知这小鱼为何种灵气所凝?若我感知无差,这小鱼看似纤弱,却蕴含着无上威仪,应是蛟龙一类灵兽死后的灵力所化…… “你这十二年来,以这种灵力所化的小鱼为生,体质早已发生改变,是故身处恶地,也能安然无虞、无痛无病,更重要的是,你体内积攒了不少那蛟龙的威仪,那蜘蛛才没有成功侵占你的神识……” 她的意思是,那蜘蛛妖当初说是待白素雪替它产出子嗣后,就还她自由身,其实却想藉此消除她的防备之心,在合体之后,转而侵占她神识,将她的身体据为己有,继续存活下去,只不过想不到白素雪身上竟有蛟龙威严,对诸邪天生有压迫之效,那蜘蛛才无法得逞。 不过白素雪如何听得懂,只觉云里云雾,却见韩秋讨好似的,将游动在悬浮水中的两条小鱼推了过来:“给你!” 她冷哼一声,扭头不作理会。 韩秋一时颇为尴尬,谢秋艳道:“韩秋,你把那鱼儿给我。”韩秋道:“是。”转而递了过去。 谢秋艳取下发簪上那玉瓶法器,捻诀施法,掌心捧着,将之变得正常花瓶大小,把那两条小鱼倒入瓶中,然后又恢复原样,挂回发簪之上,仍然插入发髻中去。 白素雪见眼前神奇一幕,无比钦佩地看着谢秋艳,心里想:“她难道真是天上的神仙下凡不成?” 韩秋早已见识过谢秋艳那玉瓶法器,也不以为奇,只好笑地想,原来这瓶子还能养鱼呢。 却听谢秋艳道:“韩秋你且将水底所见的情形一一说来,不可遗漏。” 韩秋道:“师姐,这暗河正如你所言一般,表面平缓,实则暗流急涌,不过到了底部,穿过一道狭隘的石缝,河水又变得静缓流深。 “这河底下,和这河上溶洞一般,石柱林立,藏着无数洞穴,我也不知怎么回事,自从来到这溶洞之后,眉心剑痕便隐隐生出感应,到了水底,更觉强烈,跟着它的指引,进了其中一个洞穴,只见洞里一块岩石,其中有一小块像玉石似的,微微发光,上面就栖息着十来条这种小鱼。 “我见这小鱼也发出光亮,想着这该不会就是这蛛……白姑娘所说的‘会发光的小鱼’,于是捉了两条,寻思着拿回来给师姐看个究竟……” 谢秋艳沉思道:“一般而言,像蛟龙这般生性孤傲的灵兽,都会在濒死之前,兵解散功,将肉身归于自然,免遭宵小觊觎侵犯,但这十多年来,这小鱼时不时出现,显然不符合常规…… “原本我就猜测,极有可能,在这暗河底下,封存着一头修为惊人的、蛟龙的尸体,时不时有灵力外逸,化作这种小鱼出现…… “听你这样一说,正好印证我所想,那蛟龙的尸体,大抵就是被封印在那块岩石里,那玉石发光的一块,也许便是因为阵法缺失破败了一角,蛟龙灵力泄露的缘故……” 韩秋道:“师姐,你是说那蛟龙的尸体就藏在那岩石里?” 谢秋艳道:“我也只是猜测而已,事情究竟如何,要待看过才知。” 韩秋道:“师姐,你是说……你也要到河里去?” 谢秋艳道:“不错!”说着拉起韩秋手掌,一边要往河里去,一边道:“你既然探知那洞穴何在,便由你带路。” 白素雪见他两人说着说着,就要抛下自己,潜入河中,不由急道:“仙子,我也要去,别把我孤零零一个人留在这里!” 谢秋艳道:“古籍上也有灵兽死后,尸体化为邪灵的记载,此去生死难料,你得了那蛛妖的道行,只不过暂不会应用,但要想出去,也不是难事,我立马便可教你……” 白素雪摇了摇头,道:“我要跟在仙子身边……” 谢秋艳方才的话,无疑便是暗示不与她计较一切,放她自由离去,不想白素雪竟说要和自己一起,不由道:“你可想清楚了,是否要跟着我们以身犯险?” 白素雪稍作思忖,捣蒜般点了点头。 谢秋艳见她如此,轻声一叹,伸出另一只手拉住她的手掌,向两人道:“下水之后,切莫松开我的手掌,以我目前的修为,只能通过这种方式保你们在水下呼吸无碍,一旦分开,你们就只能靠自己了……” 白素雪和韩秋相互看了一眼,都点了点头。 谢秋艳道:“那好,我们走吧!”牵着两人往水中走去,冰冷的河水渐渐没过三人头顶。 在河水淹过口鼻那一瞬,白素雪下意识地深吸一口气,闭了上眼睛,紧张得只听到自己的心在扑通扑通地跳动,不一会,耳边却传来谢秋艳温柔的声音:“白姑娘,你大可不必闭上眼睛。” 白素雪这才睁开眼睛,却见谢秋艳有几分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而韩秋也从另一侧伸出脑袋,脸上尽是捉狭笑意。 白素雪怕呛到河水,不敢开口,朝着韩秋怒目而视,樱唇紧闭,发出嗯嗯的声音,意思便是说:“你看我干嘛?!” 韩秋嘿嘿一笑,道:“白姑娘,你的嘴巴怎么突然只会放屁,不会说话了?” 白素雪气恼道:“老娘放你妈的臭屁!” 忽然惊觉,自己竟然能在水中说话,而且也能自由呼吸,不由愣了一愣,又见身上微微发光,不由抬起手掌看了看,却见玉指纤纤,肤白如雪,像是被一层透明的气泡裹住。 再看三人全身上下,同样似裹着一层气泡,将那河水隔绝开来。方才下水时,她蓦地感觉寒气入侵,慌张之下,还以为被河水湿透,原来却是错觉。 不过要说那是气泡,感觉却更像一股暖流裹挟,想来这便是谢秋艳施展出的灵力。 白素雪更由衷佩服,心想:“她可真是厉害!” 正待说几句称赞的话,只听韩秋贱兮兮地道:“哎呀,不知道谁方才还一口一个小相公的叫得亲热,眨眼就想要当人家的老娘了,这脸可变得太快了!” 白素雪道:“你‘小’倒是‘小’,但可不是什么‘相公’……” 谢秋艳见两人在水中也不安分,唇枪舌剑的斗得不亦乐乎,出言阻止道:“你们两个别吵了,你们吵得越厉害,我便越支持不了多久……韩秋,那发光的岩石所在何处?” 韩秋不敢再作胡闹,向谢秋艳指明了路径。三人手牵着手,在那凝光珠的照映下,穿过河底暗黑的石缝,来到那发光岩石所在的洞穴里。 谢秋艳见那岩石之上,果如韩秋所言,其中一块流光溢彩,既像是镶嵌着一面镜子,又像是被磨去粗糙表层,露出一水溜晶莹剔透的无瑕玉质。 在那位置上方,十来条小鱼正追逐着水中光亮来回游动,好不惬意。 谢秋艳将牵着白素雪和韩秋的手,搭在一起。 韩秋和白素雪两人置气未休,自然不愿牵着对方的手,不过被谢秋艳硬硬按住,无法挣脱,又见谢秋艳愠怒地各看了自己一眼,这才不情不愿牵在一起,但仍然气鼓鼓地看着对方。 谢秋艳微微一笑,空出双手来,取下玉瓶法器,将那小鱼尽数收入瓶中,然后才俯下身子,细细地查看岩石发光位置。 白素雪和韩秋两人正在大眼瞪小眼,忽然同时被一道亮光刺得睁不开眼,又觉得水流中,猛地传来一阵拉扯之力,牵动水流,形成一股旋涡。 两人被那旋涡卷入,摔得一阵天旋地转,七荤八素,各自分了开来。 等到那旋涡静止下来,身上谢秋艳留存的灵力,也已然散去,不由都感到一阵难言窒息。 韩秋倒不觉得有什么,倒是苦了白素雪。 她本丝毫不谙水性,被那漩涡卷袭之际,又呛了几口水,便更加慌乱,极度恐惧之中,早已失却思索能力,行事但凭求生本能,手脚不断拼命乱画,想要往上浮出。 韩秋在浑浊之中,见白素雪拼命挣扎情形,怕她激起更多的沙尘,使洞里更加难以看清,连忙游至她的身边,一边捉住她乱舞乱划的双手,一边用脚缠着她乱踢乱蹬的双脚,使她难以动弹,却又见她被河水呛得嘴巴不断张合,脸上露出痛苦至极的表情,不容多想,低头吻住她的嘴唇,体内一股阴华经的灵力转为氧气度了过去。 他尚且无法像谢秋艳一般,将灵力化为实质,只能以此方式,助白素雪缓过一口气。 白素雪得他一口氧气相助,胸口窒息大消,终于渐渐平静下来,不再挣扎,身子也变得酥软了下来。 韩秋怕把她捉伤,又以为她恢复了神智,便松开了她的手脚,那白素雪却忽然像八爪鱼一般,反过来紧紧抱着韩秋。 韩秋心中一凉,暗道:“惨了!” 他自然听曾阿牛他们说过,要想救出溺水之人,最好的办法就是先把其敲晕,再行施救,否则被其缠住手脚,就只能“一拍两散”了! 他心中兀地生出一丝惧意,暗想:“怎么还不见师姐出手?!” 蓦地嘴唇一软,却被白素雪狠狠吻住。 韩秋一愣,睁大眼睛,但见白素雪双目微阖,脸上一副迷离沉醉的表情,猛然想起当初在那蛇岛之上,自己与梦露娜搂抱在一起时,她也是露出这样一副神情。 与彼时相比,他已非不懂人事的菜哥,自然知道这表情意味着什么。 他对白素雪并无一丝情意,蓦然又想到她这嘴唇不知已经被多少人尝过,心里猛地泛起一股恶心,借着这一丝清明,身上灵力运转,一把推开了她。 白素雪往后一退,也清醒了几分,脸上露出茫然的神色,半晌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到底是怎么了。 那感觉就像以前在怡红院时,一些有恶毒的无赖故意逼着姑娘们吞下春药,使其心智迷失,沉沦情欲而不自知。 她当然也免不了遭受过这样悲惨的对待…… 难道这小子动了什么手脚,但看他一脸愠怒吃亏的模样,却又不像是。 两人各有各心思,在水中却也说不出话来,只能相互瞪对方,脸上各露出提防之意。 洞里水中浮起的沙石缓缓坠落,水中又变得明晰,那岩石发出的光芒柔柔散落,仿佛一束微弱的烛光。 两人忽然发现,洞里只有彼此的身影,谢秋艳和凝光珠去哪了?! 第33章 龙骨 韩秋和白素雪不由面面相觑,一个道:“我师姐呢?”一个道:“仙子呢?”两人同时开口,却又都同时化作一连串咕噜咕噜地气泡往上冒。 韩秋比划着手势,分开两人在洞里寻找,却哪有谢秋艳的身影,仿佛她凭空消失一般。 两人这一耽搁,体内的氧气又消耗不少,韩秋体内阴华灵力流转,尚可再支持茶盏时间。 反观白素雪又憋得脖子通红,两腮鼓起,忍不住就要张开嘴巴。 韩秋见状,一时心软,想着再分她一口气息,白素雪见他嘴巴嘟起,一脸蠢相凑近,以为他还想行轻薄之事,吓得连连后退,靠在洞壁之上。 韩秋心想:“哼,好心没好报,也不知是谁占谁的便宜!”双手扳正她左右躲闪的脑袋,终于四唇相印,一口气息传了过去。 白素雪已然忍到极限,体内就要要爆炸一般,自然也不再抗拒,忽然却听耳边一声略带愠怒的声音传来: “你们在做什么?!” 她连忙推开了韩秋,却见方才消失得无影无踪的谢秋艳不知何时又站在了原处,秀眉横挑地看着两人。 白素雪心中一阵惶急,不由瞪了韩秋一眼,心想都怪你,才让仙子误会了。 韩秋也听到声音,转过身来,见到谢秋艳,心中大喜,哪管白素雪白眼,一下子冲了过去,拉着谢秋艳的手,喜道:“师姐……” 不过他一开口,又是一串气泡冒出,化作咕噜一声。 却见谢秋月脸色阴沉,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冷冷道:“我才去那么一会,你们就忍不住了!” 白素雪脸上一变,韩秋却不甚在乎,脸上露出一种“师姐冤枉呀”的夸张表情,双手一通比划,想要解释清楚。 谢秋艳见他双手不明所以的比划,不耐烦道:“好了,这事容后再说,你虽然修行太晚,可是机缘却不浅,这次误打误撞来到这水底岩洞,说不定是上天冥冥自有安排……看来这一次,师父可以狠狠地出一口恶气了!” 见韩秋露出不解神色,道:“你随我来,便一清二楚了!”拉着他就要转身,瞥见白素雪一脸落寞伤心的模样,不由道:“白姑娘,你也随我来吧!” 白素雪闻言,心中低落一扫而空,不由笑靥如花,漂游至她身边,拉起她的手。 谢秋艳身上流光一闪,那灵力化作的气泡又罩住了在三人身上,白素雪和韩秋又可自在呼吸,一时舒畅快美,对谢秋艳更是感激。 谢秋艳拉着两人,来到那岩石发光之处前,道:“这里和我猜测的一样,原是一个复杂的封印法阵,里面隐藏着一个隐秘的空间,方才我无意引动法阵,被吸了进去,现在你们两人各伸出一掌,抵在上面,我借你们两人之手,渡入灵力,带你们俩一起进去……” 韩秋和白素雪依言伸出手掌,按在岩石上,蓦地从谢秋艳掌心传来一线热流,沿着手臂经脉,传至胸口,又从另一条手臂行至掌心,导入岩石之中。 白素雪和韩秋两人只觉那热流经流处,酥酥麻麻的,说不出舒服,正大觉神奇。 忽地那岩石发出一阵刺眼光芒,洞里的河水又是一阵急旋暗涌,仿佛凭空生出一个巨大空洞,不得已河水倒灌,将三人拉扯入内。 白素雪和韩秋被那河水冲卷得双目紧闭,昏头转向,耳边只听谢秋艳呼喝传来:“拉紧了,别松手!”下意识中手掌更牢牢握紧。 三人被冲刷得不断旋转、翻滚,似乎进入一个狭隘的空间,猛然却觉身体一空,那河水忽然消失,三人像被抛到高空之上,只觉身子不断下坠,耳边风声猎猎。 白素雪和韩秋吓得“啊啊”尖叫,只觉急风灌入口中,两腮鼓得发痛,蓦地急坠之势转为平缓,只听谢秋艳又好气又好笑的声音传来:“好了,你们两个鬼叫什么?!” 睁眼一看,已然落在一个湖泊之中。 那湖泊甚是清浅,水深不过三尺,还不到三人膝盖处,但却极为广阔,举目四望,四下一无所有,尽是一片白茫茫的水雾袅袅、轻烟弥漫。 白素雪好奇问道:“仙子,这是哪里?” 韩秋道:“这你都不知,肯定是师姐所说的,那法阵封印的空间里。” 白素雪白了他一眼:“就你聪明!” 只听谢秋艳道:“这个地方与你渊源不浅,你不觉得熟悉?!” 白素雪听她这样一说,确实觉得一种说不出异样感受,仿佛身体中有什么在乱窜一般,转身指着远处,道:“在那里!” 但什么在那里,她自己也不清楚,更不知自己何以忽然做出这一举动,心里暗暗奇怪。 韩秋顺着她所指方向,举手遮目,左右眺望,道:“什么在那里?这什么也没有嘛……” 白素雪冷哼一声,这人怎么忽然处处与自己作对? 只听谢秋艳道:“韩秋,不要胡闹了,白姑娘这是给你指明机缘,你应该要多多感激她……好了,我们一起过去吧……” 说着又牵起两人手掌,带着两人,朝白素雪所指方向,在水面飘掠飞去。 沾衣欲湿的水雾打在三人脸上,说不出舒服、清爽。 也不知飞了多远,韩秋眉心处,忽地一阵炽热,那藏在神识深渊处的飞剑,一下子冲飞出来,痛得韩秋大喊一声。 这飞剑已非剑刃形状,而像一条电光闪烁的银色飞龙。正是第一日修炼阴华经时,因吸入太多月光,所迸发出的那种状态。 远非平日他以自身灵力驱动的、那种要死不活、出工不出力的样子可比。 这飞剑只有他遇到真正威胁之时,才会爆发真正的力量,才会变成这个模样,可谓是眉心剑的完全状态。 自从进入地缝暗河的岩洞以来,这道藏在他眉心处的剑意,就显得十分焦躁不安,韩秋还以为是有什么在呼唤它,难道却是自己会错了意? 这剑意其实是在提醒他,前方有着足以置他于生死之虞的凶险之物! 韩秋心中一惊,连忙张手挡在谢秋艳和白素雪的身前。 只见那银色飞龙,在三人前方停住,身上银光滋滋炸裂,如同野兽遇到凶险,身上寒毛炸竖,又像是和前方迷雾中,藏着的什么妖物对峙一般。 这银色飞龙,比第一次出现时,更显得粗壮不少,显然经过韩秋这些日子的修炼,它也受益不浅。 不过,不知前方究竟藏了什么样的怪物,竟然让它忌惮如此! 韩秋心中猜测不定,脑袋上却忽然挨了谢秋艳一个爆栗:“韩秋,你干什么?” 韩秋无端挨了一下,不由委屈巴巴道:“师姐,不是我,是我眉心的这道剑意感到前方有危险……” 他话音未落,头上又是一记暴扣:“有我在这里,什么时候轮到你作英雄!” 韩秋:“师姐……”见谢秋艳意犹未尽,还想再来一下,不由吓得抱着头上两个大包,道:“师姐,我错了还不行!” 白素雪见他熊样,忍不住噗呲一笑,大为畅快。那银色飞龙似乎也受到韩秋的情绪影响一般,回转过头来。 虽然它有飞龙形状,实际却是模糊的一道银光,既无肢脚,又无五官口鼻,韩秋却也似乎感觉得到它迷惑的目光,不由大为恼火,道:“都怪你!” 谢秋艳道:“那你还不把它收了起来……” 韩秋连连默念,那飞龙银光像是不懂父母良苦用心,却不得不服从其安排的顽劣孩童,最后终于还是不甘地回到了他体内。 谢秋艳道:“你那飞剑倒也灵敏,能感知它就在此地,可比你胜得多了……”说着,红袖一挥,陡然一阵长风飘起,吹散前方迷雾。 只见前方湖泊之中,居然趴着一具高逾数丈、长达数百米的白色森骨,看那模样,竟像是一条巨龙的骸骨! 那巨龙在世时,想必一定是头威严无匹、睥睨纵横的凶兽无疑,因它即便已经化作一堆白骨,那庄严的威势、雄伟的气魄,仍然直逼人面,仿佛择人而噬,使人凛然退避。 那巨大的头骨上,深渊似的眼洞,更似乎随时有雷霆万钧射出,将眼前一切击成粉末! 韩秋被它气势所逼,不禁后退了几步,却见谢秋艳和白素雪岿然不动,前者一脸淡然,后者则是疑惑之中又带点伤感。 韩秋吐了吐舌头,悄然向前,与她两人并肩站立,心想:“幸亏她们没看见,自己一个大男人,胆子反而不如她们两个女的,说出去可被笑掉大牙了!” 顺着她们两人的目光望去,只见那巨大头骨的额心有一道细微的裂缝,丝丝银光逸出闪烁,正如夜灯下的一群小蠓虫。 谢秋艳牵起两人,飞落在那头骨裂缝之处。韩秋低头往那裂缝里看去,只见骨头里湛蓝的液体缓缓流动,想来便是这巨龙的骨髓。 这巨龙已经不知死去多年,尸体早已化作白骨,骨头里的骨髓却未曾干涸,倒也神奇。 只听谢秋艳道:“古籍上记载灵气汇聚的深潭、湖泊、地洞或者江河支流,常常会有蛟龙潜伏——这便是一头蛟龙的尸骨。 “传说中蛟龙修炼千年,便会沿江入海,化而为龙……这蛟龙虽不能与真正的神龙相提并论,却也是世间顶尖的几大凶兽之一…… “你们看这头骨上的双角,并非传言中的短小平直,而是又高又大,并隐有分岔散枝之兆,加上方才我已查看清楚,这蛟龙尸骨除了一双爪子之外,还生有隐足,想来它没修炼够千年,也有八九百年了……” “可惜,也许是它命数使然,还没化为真正的神龙,就被人击杀丧命……这额心的裂痕就是它的致命之处……想必当年击杀这蛟龙的,也是一名绝世仙人…… “这蛟龙虽然身死,一生道行却凝聚在这骨髓之中……白姑娘,你在暗河里捉的发光小鱼,正是这骨髓从这骨头裂口逸出的灵力所化……那蜘蛛也许正是被蛟龙龙骨吸引而来,但却没我们这般幸运,能够有力气找寻至此……” 白素雪闻言不由一阵伤感,轻轻对着龙骨一阵婆娑:“原来却是你救了我……” 难怪她见龙骨,并不觉害怕,反而有几分伤感,原来是因为身上流着相同灵力的缘故。 谢秋艳道:“这蛟龙的修为不浅,若能吸取它的灵力,化为己用,倒也能省却数十载苦修之功,只一夕之间,便能破茧成蝶。” 韩秋道:“师姐,你的意思是要我吸取这蛟龙尸体的灵力?” 谢秋艳道:“不错,以你修为要想在一年之内,跻入三代弟子前十之列,可谓痴人说梦,即便你有眉心剑的相助,但也只有三四成把握,如今上苍相助,让我们找到这么一具灵力不散的蛟龙尸首,自当好生利用…… “这蛟龙龙骨的灵力,与它生前相比,自然远远不及,但也磅礴浩大,非你一人所能承受,而且蛟龙性格凶残,这灵力之中也充满暴虐之力,一着不慎,容易走火入魔,若非兵行险招,我也不愿你冒险……你若是不愿意,我们便就此退出法阵……” 韩秋道:“我自然愿意……”心里想:“若是我不能进入前十,我们映雪峰归入那姓莫的管辖,我与师父岂不不好行事……” 谢秋艳道:“本来我想将这龙骨带回山上,再予与你修炼,可惜这法阵实在厉害,难以将它带出,再说带回山上,被旁人得知,大比上对你有了防备,也是不妥,因此你便在此地修炼,能够吸取多少就吸取多少,时间紧迫,你若愿意,便坐下运功,希望在师父出关前,我们能赶回到山上……” 说着转头对白素雪道:“这蛟龙龙骨因你而发现,与你也颇有机缘,若你愿意,我便教你吸取之法如何?这灵力对人体大有裨益,能够驻颜延年,你十年前便坠落溶洞,想来至少也有三十好几,看上去却与十七八一般,必定是受了这龙骨逸出的灵力所化成的小鱼滋润生养的缘故……” 她这样说,便是担心白素雪不肯答应,因为她隐隐觉得福祸相依,这龙骨因白素雪而发现,如果让韩秋独占其美,无疑是擅占他人福分,有违天道均衡,容易招致祸根…… 白素雪毕竟是女子,对修炼什么不感兴趣,但听能够长葆青春,还年驻色,哪能不愿意,答道:“单凭仙子吩咐……” 第34章 抉择 白素雪对修行之事一窍不通,谢秋艳费了好大功夫,才教会她如何运息吐纳,吸取龙骨灵力。 她资质一般,但十多年来,一直食用龙骨灵力所化的发光小鱼,身体筋骨为其浸润改造。 可以说,她才是最适合吸取龙骨灵力之人。 而且,那蜘蛛妖与她合体,原想夺其体魄,侵占其身,因此不吝将一生所修炼的灵力与血肉精华融入她的肉身之中。 她与那蜘蛛强行分离后,表面看似已经变回人类,与寻常无差异,但单从肉身而言,早已然截然不同,只不过并不自知而已。 如果从修为上看,现在的她,无论是体内流转的灵力、或者肉身的强度,可要胜得韩秋太多。 只不过就像一个不谙世事的富家子弟,空守百万钱财而不知,更不知如何使用。 再啰嗦一句,先前在水底,若然韩秋不多事,渡她一口气息,她体内那蜘蛛妖留存的灵力也会自动流转,助她化险为夷。 话休絮繁,却说白素雪经由谢秋艳点拨之后,也坐在韩秋一侧,汲取龙骨灵力。 只见那蛟龙头骨裂缝之中,湛蓝的龙髓飘浮如缕,萦绕两人,一由眉心而入,一由鼻腔而入。 两人如老僧入定,神志全然在那灵力之上,浑然忘却一切。 谢秋艳见两人虽然都已成功将那龙骨灵力纳入体内,却嫌弃他二人进境太慢,心忖:“这般速度,就算给他们吸个十来日,又有何用?!” 不知是不是受这法阵内、满布天地之间的、那蛟龙生前遗留的怨煞之气影响,还是太过希望韩秋能够在宗门大比上兑现诺言,她的心境悄然间已变得颇为急躁。 既然已兵行险着,何不玩得更大些? 她心里打定主意,便摘下头簪上的净世玉瓶,捻起法诀。 那玉瓶倒飞而起,悬浮空中,如鲸吸虹吞一般,将那龙髓从头骨裂缝中吸出,尽数纳入瓶内。 而那龙骨数百年而不朽,全赖龙髓灵力维持,此刻灵力干涸,顿时化作粉末,轰然倒散。 韩秋和白素雪也从龙骨上各自“哎呀”一声,跌入湖泊浅水中,惊醒了过来。 “师姐,这是怎么回事?我不是正在吸取那龙骨灵力吗,那龙骨呢?!” 白素雪也从水中站起,不解地望着谢秋艳。 谢秋艳道:“我忽然想到一个更好的法子,能够使你们两人更好的吸取这龙骨灵力……” 说着指着那玉瓶道:“那龙髓已被我全部吸入这净世玉瓶之中,你们两人进入其中,置身于龙髓之中修炼,可起事半功倍之效。” 韩秋道:“这瓶子这么小,我们怎么进得去?” 谢秋艳白了他一眼,道:“我自有办法。”说着使出法咒,那玉瓶朝韩秋和白素雪一晃,两人但觉一阵飘忽,身子已化作一缕轻烟被吸入瓶中。 韩秋苦笑喊道:“又来?!”忽然间,已经淹没于冰寒的液体之中,那句“又来”便化作一连串咕噜咕噜的气泡。 慌乱中,转头看向白素雪,同样一脸愕然失惊。 水中微亮,可看出两人身处一个瓶状的空间中,头顶白光摇晃,往上游动,瓶底却似乎有什么吸住一般,难以挣脱。 韩秋和白素雪两人相视一看,韩秋道:“师姐,别闹了,你想把我和白姑娘淹死呀!”声音没发出,仍只是咕噜咕噜地直冒气泡。 只听谢秋艳道:“放心,我怎会害你,你们尽管安心修炼,不必想着呼吸的事,这龙髓之中,岂会淹死人……” 韩秋还想说着什么,忽然瓶内一晃,两人毫无防备,各自一个踉跄,巧合地抱在一起,耳边又传来谢秋艳的一声惊呼,像是遇上什么紧急之事。 韩秋急喊道:“师姐,你怎么了?!”但又是一连串气泡冒出。瓶外也无回应。 两人面面相觑,不知究竟是谢秋艳遭遇了什么意外之事,无法回应,还是她故意不搭理两人。 白素雪一脸着急,指着上方,嗯嗯地冒着气泡,似乎是要韩秋想办法出去,看看谢秋艳是不是遇到危险。 韩秋指了指瓶底,摇了摇头,又摊了摊手,苦笑地示意自己也无可奈何。 白素雪气得冷哼一声,试着往上游动,但也是徒劳,只急得来回踱步,最后却见韩秋盘坐在瓶底修炼起来。 她心中忿忿不平,暗道:“亏仙子对你这么好,你居然还有心情练功?!”气得牙关发痒,但却也无计可施。 最后实在太过烦躁,便也盘腿坐下,跟着修炼起来。 这边两人慢慢入神忘我,那边谢秋艳却颇为狼狈。 原来这封印蛟龙尸骨的法阵,虽然是为了避免龙骨落入宵小之中,却也是依恃龙骨灵力而运转。 她将蕴含所有灵力的龙髓吸入净世玉瓶后,法阵失去灵力维系,便开始土崩瓦解,天崩地裂。 幸亏她有所感应,使出灵力,跳出法阵之外,却发现水底的岩洞里,同样也是不停摇晃,岩顶石柱断裂,纷纷坠落,一片狼藉。 水底暗潮汹涌,浑浊不堪,好不容易避开坠石,浮出水面,水上竟也是一般情形,那山洞同样在不断倒塌。 谢秋艳使出金光,人挡杀人,佛挡杀佛,把一切迎头砸来的土块、巨石,击成粉末,终于从地底杀出,早已累得香汗淋漓。 稍微离得远些,回过头来,却见那山洞入口,早已夷为平地。 满天的尘土飞扬,散入葱葱郁郁的森林之中,惊起无数飞鸟走禽。 他们在地下待了这些时候,原来地面早已晴空万里,烈日炎炎。 谢秋艳累得远远扶着一株大树,气喘吁吁地看着眼前一切,心中略一思量,便已明白。 原来那法阵以此处地势为基,法阵毁坏,自然便引起崩塌。 她自然也猜到了,那法阵依靠龙骨灵力维系,不由心想:“早知净世玉瓶可以隔绝这龙骨灵力与法阵之间的联系,我就用这个法子把这龙髓带回山上,再给韩秋修炼,也不必急在一时了……” 想起韩秋,不知他们在瓶中状况如何,也正在此时,忽然一阵心悸,隐隐听到一声撕心惨呼,像是白素雪所发。 谢秋艳暗呼一声糟糕,连忙施展法阵,净世玉瓶从玉簪脱落,化作寻常大小,飘浮于空,而她则化作一缕青烟,也钻入瓶中。 只见瓶内那满满当当的龙髓液体,已然被韩白两人吸收得只剩下瓶底刚好没过足踝的浅浅一层。 瓶中一头遍身鳞甲、面目可怖的人形怪兽,口吐热气,双眼红赤,追得白素雪绕着瓶壁拼命逃跑。 她身上穿着谢秋艳先前赠予的红色衣裙,已经被撕得片片掉落,露出银灰色的肌肤—— 她服用灵鱼多年,虽然身处阴潮地穴,肌肤却更胜往昔,白嫩无瑕,所以呈现银灰色,便是由于融入蜘蛛妖精血与龙骨灵液,受到迫害时,身体自然而然变得坚硬、强韧的缘故—— 谢秋艳心中一惊,那白素雪浑身哆嗦,泪眼盈眶,见到谢秋艳出现,蓦地生出一股气力,一把推开追上来的那怪兽,如同得救的小孩,拉着谢秋艳的衣袂,躲在她身后: “仙子救我!” 那人形怪兽被白素雪推得砸在瓶壁上,咚隆一声回响,滑落瓶底,怒气冲冲地爬了起来,又向谢秋艳身后的白素雪追来。 谢秋艳见他浑身赤裸,脸容狰狞,不由大为厌恶。 只见她心意一动,瓶壁之上忽然长出四条绿色藤蔓,向那怪兽卷去,一下捆住了它的手脚,拉扯成一个大字。 那怪兽极力挣扎,差点把那藤蔓挣断,谢秋艳心中又是一惊。 这净世玉瓶是她的本命法器,在这玉瓶之中,她的修为实力,可谓暴涨数倍,就是师父也未必能在这瓶中胜她,居然差点被这怪兽挣脱,倒是小觑这怪兽。 当下瓶壁上又伸出几条藤蔓,把它捆结实了。 白素雪见那怪兽难以动弹,心里又气又恨,走到它身前,一脚往它胯下踢去! 只听一阵石头相击的声音,那怪兽一声怒吼,并无损伤,倒是白素雪脚上微微吃痛,不由心想:“它怎地如此硬实,若被它……哼,我早就知道,他果然是个下流货色,他骗得仙子,可骗不了我……” 谢秋艳环视一周,却不见韩秋身影,不由问道:“白姑娘,我师弟呢?” 白素雪指了指那被绑住的怪物,小声道:“仙子,这就是你的师弟……” 谢秋艳其实已隐隐猜到,这下坐实所想,不由又好气、又好笑、又好恨,当然更多的还是担心。 她偷偷朝韩秋望去,心想:“这白素雪这力大势沉的一脚,可不会把他给废了吧?!” 但见他并无异样,才微微放下心来。 白素雪见她面露担忧,愧歉道:“仙子,我踢了你师弟,你不会……怪我吧……” 谢秋艳摇摇头道:“我怎会怪你,虽说他是走火入魔,迷失了心智,才会作出此等下流可恶的行径,但他如若真的伤害了你……就算你杀了他,我也不会怪你……倒是我把你吸入瓶中,害你受了委屈,你不要怪我才好……” 白素雪感激道:“仙子,你对我真好……”她一边说着,一边挽着谢秋艳手臂,靠在她身上。 谢秋艳见她面露酡红,微微迷醉,身子贴在自己手臂上轻轻摩挲,不由一惊:“难道她也走火入魔了?!” 灵力探出,但觉她体内灵力充沛,运行畅然,并无一丝紊乱,只是血流过快、心跳加速,像是动情之兆…… 谢秋艳轻轻抽出手臂,白素雪不依不饶地又靠在她身上,这次动作更甚,整个人都紧贴在她背后,不停磨蹭:“仙子,你是不是嫌我脏?!” 谢秋艳心里一阵说不出的感觉,如果是师父……忽然间心里一阵石破天惊,我怎么会有此地大逆不道的邪念? 抬眼一看,却见韩秋化作的那人形怪兽,双目外凸,口流馋涎,拼命挣扎。 他身上黑鳞绽裂松张,裂开一道道血痕,那血痕散发出阵阵白色蒸汽,而那蒸汽萦绕,在瓶内快速弥漫。 谢秋艳连忙屏住呼吸,顾不得白素雪在自己身上纠缠、摸索,体内灵力沿着瓶壁藤蔓,探至韩秋体内,但觉得他身上龙髓灵力鼓荡如浪,四处奔流肆虐,似乎要破体而出一般。 他那眉心贮存灵力、培植剑意的池渊已扩大数倍,如今却毫无动静,也难以吸纳更多灵力。 谢秋艳这才明白,韩秋变成此等模样,盖因他不得不将体内那吸取过多的龙髓灵力宣泄出来,不然便会爆体而亡。 这样说倒也不算准确,并非是“过多的龙髓灵力”,而是这部分灵力之中,斑驳参杂,蕴含着蛟龙生前的怨厉、淫邪、暴虐、桀骜,以他现下的境界,既难以驾驭,又无法炼化驯服,是故失去控制。 有这么一瞬,谢秋艳不由心想:“他死了倒好,那他与莫师伯的打赌就算不得数了,可惜师父……” 想到顾龙樱,不禁下意识摇了摇头,暗道:“以我现在的修为,也难以将那灵力疏导出来……难道只能任他通过阴阳交合的方式尽情宣泄、消化…… “可惜他沾染了蛟龙的本源,身子已经大半蛟龙化,如钢似铁的,寻常女子如何受得住……” 她心思数转,不由暗骂自己自私自利:“你这样想,无非就是想找个借口开脱,劝服自己,白姑娘在这里,是上天注定的,这事并非你的过错,对不对?” 但是无论如何却也只剩下这一个办法了。但……真的只剩下这一个办法了吗?她不敢多想…… 忽然间,她心中满怀愧疚,见白素雪红唇烈焰,往自己脸上凑来,便轻轻地抵住她的身子,灵力经由指尖而出,往她的额心进入。 白素雪如浇冷水,缓缓清醒了过来,见自己如登徒浪子般,双手强行搂抱着谢秋艳,更一脸痴相地往她脸上凑去,不由大为尴尬,讪讪道:“仙子,我……” 谢秋艳微笑安抚道:“你被他身上迸发发出的刚阳之气所惑,激发情欲,一时迷失了心智,怪不得你……” 当下便将韩秋的状态一一与她说来,白素雪脸色煞白,颤声道:“仙子,你是让我跟他……可是,他……我会死的……” 谢秋艳道:“不会的,你吸取蜘蛛妖的血肉精华,肉体之强韧,远非你可想象,最多、最多……就会痛一些……” 见她脸色为难,又道:“你也不必为难,若是不愿意,我也不会强求,但若是你肯答应,事后我必定要师弟给你一个名分,断不会让你受到一丝委屈……” 白素雪思索良久,像是下定决心一般,低声道:“仙子,我答应救你师弟一命,但是我也有个条件……” 谢秋艳闻言先是一喜,继而心中一黯,说不出的难受。 她知道,白素雪所以答应,实则是被自己道德绑架,非出本愿,说到底,却是自己强人所难,违背了道义,不由柔声道:“你说……” 她原以为白素雪会说那玉瑶村村民的事,或者要她帮忙寻回她那“秦哥”,不料白素雪道: “我不要名分,只要仙子答应我,他清醒后,绝不能向他透露此事,再者,我帮了仙子,只求仙子收我为婢,让我侍奉左右,永远不要抛弃于我……” 谢秋艳道:“这有何难,只是要你为婢,却是委屈,我可以为你引荐入门,在悬镜门下修道求仙……你上半辈子受尽苦难,下半辈子,老天理应还你以厚运……” 白素雪摇了摇头,道:“我只要侍候于仙子左右,其他一概不要……” 此时,一旁的韩秋更是发出声声嘶吼,由愤怒转为哀求,由哀求转为痛苦,似乎已忍到极限,谢秋艳不容多想,道:“好,我答应……” 白素雪决绝地看了谢秋艳一眼,仿佛壮士赴死一般,眼神中大有风萧水寒之概,:“仙子,我做这一切,全是因为你,我要你好生看着……” 谢秋艳虽然不知她何以提出如此荒诞的要求,但也只点了点头,将捆住韩秋手脚的藤蔓全部收了回来。 韩秋一得解脱,立刻一声大喊,如恶犬一般向白素雪扑了过去…… 看着眼前状况,谢秋艳心中一阵苦涩:“我是不是做错了,她一生中已承受过那么多痛苦,现在又被我亲手推进火坑里,这对她公平吗?但是他的性命……” 满腔的愧疚、自责,化作泪眼婆娑。 但见白素雪被那韩秋化身的怪兽压在身下,脸上虽然无尽苦痛,可看向自己的眼神,却忽然露出一丝欣慰笑意。 ——只因为她心中在想:“仙子是在为我流泪吗?!” 殊不知谢秋艳却只是想:“其实,换作我,也可以救他的……但是,我、我是师父的……原来,我终究还是个自私之人……” 第1章 敌袭 韩秋醒来时,正躺在净世玉瓶上,在一碧如洗、万里无纤云的夜空中,悠悠划过。 谢秋艳和白素雪两人坐在身前,神情不一。 韩秋一怔,道:“师姐,我们这是在哪?” 谢秋艳不答反问:“韩秋,你可记得你昏迷之前,发生了什么事?” 韩秋沉吟自语道:“我昏迷之前发生了什么事?我……只记得我正在吸取那龙髓灵力,越吸越满,身体仿佛要爆炸一般,之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难道……” 说着,看了谢秋艳一眼:“师姐,难道我又走火入魔了?!” 谢秋艳冷哼一声,脸上寒意依旧,心里却像是松了一口气,还好,看来他确实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事。 韩秋见她谢秋艳欲说还休,一副恨铁不成钢、略带鄙夷的神情,立马想到,定是自己吸取灵力出了岔子,她方才如此。 这位师姐在别的方面,对自己倒也没有什么要求,但若然在修炼上稍遇挫折,或者进境缓慢时,就会万分焦急、暴躁不安,远甚于当事人。 这一次恐怕也如是。 韩秋忍不住露出一丝微笑,但觉白素雪瞋目裂眦地盯着自己,仿佛要从身上挖下一大块肉来。 不由奇道:“白姑娘,你这样看着我干嘛,虽然说你和那蜘蛛合在一起时,我伤过你,不过……嗯,你现在不是好好的……” 他越说越小声,因为那白素雪脸上恨意更加浓烈,双目似乎要喷出烈火一般。 “住嘴!” 谢秋艳忍不住出口斥骂,底下却伸手握住白素雪的手掌,以示安抚。 白素雪感受她手指的柔软,脸上恨意渐渐消褪,哼的一声,转过头去,不再看韩秋。 韩秋心中诧异,不知两人何以如此。 他被谢秋艳在白素雪面前一声斥喝,暗想:“师姐虽然平日对我最为严厉,但从未在外人面前这般斥喝于我,她今天是吃了炸药?” 想到若是换作顾龙樱,更断然不会如此,不由老大不痛快,悻悻道:“是,师姐……” 三人一时不再语言,韩秋懒得与她们对视,暗暗郁闷地往玉瓶下方望去。 只见月色笼照之下,山脊如墨,婉转起伏,并不见村庄屋舍。 不一会,认出此处,正是离悬镜山不远的一处山脉,先前他与谢秋艳去往那灯笼山,便经由此处。 他心里一惊,自己到底昏迷了多久,这都快要回到悬镜山了。 继而又是一喜,管它昏迷了多久,马上就可以见到梦露娜了,十来日不见,有些怪想她的。 还有师父顾龙樱,她也快要闭关出来了吧,他不知道的是,今日已然是顾龙樱即将出关的最后一天了…… 净世玉瓶缓缓地在夜空中划过,仿佛在平静无纹的天空中,荡起一丝波浪,显得如此寂寞而悠闲。 但玉瓶看似缓慢,实则却是快捷无伦。 下方万仞之遥的一片片山峦,和萦绕其间的云雾,飞快地往后退去,偶尔闪过藏在深林之中的湖泊的光彩,也如一块块晶莹的小宝石,被抛于身后。 不一会,隔断云路的悬镜山脉已然在望。 但见夜色昏暗中的悬镜六峰如六个神灵,肃立无言,横亘天地,说不出的神秘与肃穆。 天地之间,静悄悄一片,似乎一切都沉浸在其美梦之中。 忽然间,一声微响传来,黝黑的山峰间泛起丝丝寒光,犹如白色的鱼肚在暗黑的河流中掠过。 谢秋艳不由凤眼微眯,脸色一变,心忖道:“何人如此猖獗,竟然敢来我悬镜作乱?!” 原来悬镜六峰,除了悬镜主峰与映雪峰之外,均有外敌侵袭、打斗的迹象,深林中时不时有寒光飞动。 谢秋艳同样一惊,按下云头,朝映雪峰疾速飞去。 映雪峰虽无打斗动静,其结界却已然被破去。谢秋艳眉头皱得更紧,难道,敌人是为了水麒麟而来吗?! 若是被他们将之掳掠而去,那师父和陈穆两位师伯辛辛苦苦将水麒麟擒来,岂不白费? 三人落入映雪峰密林之中,远远只听一人笑道:“哈哈哈,这悬镜山自诩名门正派,暗中却养了这么一个东西,看来玩得也挺花的……少宗主,不如我替你把她捉回去,好生调教一番,正好充当坐骑如何?” 又听另一人沉声道:“铁堂主,不要忘了我们所为何来。” 他声音柔和低沉,却自有一股威严逼人,那铁堂主收起玩笑之意,恭声道:“是!” 又听一女声道:“你、你别过来!”发音生硬,听起来有些别扭,不是梦露娜却又是何人! 韩秋担忧梦露娜安危,便要冲将出去,却被谢秋艳拉住,只见她摇了摇头,做了个噤声手势,三人躲在林后,悄悄往场中看去。 只见场中三人,中间一人书生打扮,年纪与韩秋不相上下,脸皮白净,目如点漆,仪表堂堂之中,却自带一股忧郁、落寞的气质。 他身边一人身形矮小,面容枯瘦,一双眼睛却如鹰隼般射出寒光,叫人不敢对视。他嘴角露出一丝淫秽笑容,显然方才出言调戏之人,正是此獠。 因为另外一人,却是个身着红裙的女子。 那女子也算肤白貌美,不过比之谢秋艳却又远远不如。 她神态婀娜,脸上似笑非笑,显得十分妩媚诱人,不过比起白素雪那种风尘软糯、人畜无害般的妩媚,她的妩媚显然带有一种冰冷触感。 一眼就让人知道,这是一条藏在花丛中的毒蛇,让人下意识敬而远之。 谢秋艳相貌清冷,平素却是一身艳丽红裙,韩秋虽是不解,但久而久之,便觉得世间的女子只有她才配如此穿着明艳似火的红裙,但见那女子也是身着红裙,心下不禁鄙夷。 与三人遥遥相对的,正是战战兢兢、神色张皇的梦露娜。 只见她举着灵气幻化为实质的弓箭,对着步步逼近的那枯瘦男子,一双大眼睛,害怕得似要落下眼泪。 韩秋心中一痛,左右一看,却不见平日与梦露娜形影不离的“水大爷”水麒麟的踪影。 难道它害怕得躲起来? 正在此时,天空中却飘来了几点雨水,不一会,便淅沥落下。 这小雨来得有些蹊跷,场中三人眉头一皱,身上灵力运转,将之抵挡在外,那雨水落在头上一尺左右,便沿着周边缓缓流了下来。 三人就像各自站在一个无形的气泡之中。 梦露娜脸上露出失望神色,那枯瘦矮小的男子道:“这雨水是你搞的鬼?怎么,你是想把我们淋湿,让我们染上风寒,好逼我们离去吗?!哈哈哈,果然好厉害的杀招!” 这人性子暴虐,最喜欢看敌人露出绝望无助的神情,尤其像梦露娜这般美貌之人。 想想这绝美的脸孔上,露出那绝望无比、心如死灰的惊恐神色,他就忍不住手掌发痒! 那少年书生显然也知他有此怪癖,想着此后还有用着此人的地方,今夜之事已是十拿九稳,让他尽兴一番也无妨,便道:“铁堂主,我与曲堂主先去,你料理完这罗刹马女,便速速跟上,不可耽搁!” 那铁堂主忍不住呲牙露笑,点头道:“是、是,多谢少宗主!” 那书生少年转身离去,那曲姓女子朝着那铁堂主不屑地瞥了一眼,扭动肥臀,追了上去。 两人所去方向,正是藏在花林之后的藏书阁。 谢秋艳以灵力密音传语韩白二人道:“你们两人留在此地相助,切莫不要轻易现身,这人修为在开元巅峰,远胜你们三人,只有趁其不备,才能一击攻破!” 白素雪担心地拉着谢秋艳,谢秋艳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纵身追去。 韩秋目不转睛地看着场下情况,对谢秋艳离去倒不甚在意,就连白素雪悄悄地跟了过去,也毫不察觉。 只见那铁堂主嘻嘻一笑,双手握拳搓揉,手掌骨骼发出咯咯的金属响声,道:“小美人,现在就剩下我们两人,来,陪大爷好好玩玩!”说着揉身欺近。 梦露娜惊慌地尖叫一声,手中灵力凝聚的弓箭,应声射出,在雨帘中横切出一道白线。 那铁堂主怡然不惧,探手一捉。 他身形消瘦,那两只双掌却其大无比,手背上黑毛浓密,像一双黑猩猩的手掌,断非人类所有。 梦露娜射出的那飞箭,凌厉快捷,却也不堪他迅猛一捉,嘭地一下,迸碎四散,如火花消失无形。 梦露娜虽然箭术精湛,却从未与人交手敌对过,见他一脸坏笑,步步紧逼,心里慌张,一箭接着一箭,刻不停留地射出。 但无一不是被那铁堂主伸手捉碎,或被他用铁臂拨开,不但伤不了分毫,更难以阻止他走近身前。 梦露娜急得一边后退,一边大喊:“小水,你在哪里,快来救我!” 那铁堂主笑道:“神仙也救不了你!”正欲飞身上前,把她手臂捏碎,忽然神色一变,但觉浑身酥麻,竟然跳跃不起。 他胸口一滞,周身灵力也随之一顿,那雨水斜风急吹,全落在身上。 蓦然前方阴暗处,一股水柱激射,朝胸口喷来,背后更是一阵利刃破风之声,显然同样有人暗中偷袭。 这一前一后,同时夹击。 瞬间只听轰隆、当啷作响,胸前漫天水花飞溅,背后火花迸射,把他瘦小身形淹没其中。 这两记攻击,同时而发,同时而至,那铁堂主挨个正着,换作寻常人,自然挨受不了。 不过,韩秋自知断无如此简单。 果然水雾消散,只见那铁堂主矮瘦的身形已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却是一个两米多高的黑毛大猩猩。 看他被被撑得满身褴褛的衣裳,却是那铁堂主无疑! 只见他哇地一声,吐出鲜血,身子晃了晃,看来也是受伤不轻。 只听他怒吼一声:“哪个乌龟王八蛋,敢暗算大爷!” 他身形变大,声音却变得尖细,韩秋心里一阵好笑,心里却更加凝重。 盖因那铁堂主长臂乱挥,仿佛恨不得捶天擂地,脸上凶焰更炽,气势汹汹,看得人一阵心悚。 韩秋心忖道:“这大猩猩果然皮肉结实,我那飞剑能把白素雪和蛛妖结合的一条蛛腿轻易削断,如今拼尽全力,却连他的一点薄皮也破不了……” 他一边思索应对之计,一边却按兵不动,倒要看那铁堂主是往自己这边来,还是往水柱射出处寻去。 相对韩秋的飞剑,那水柱的威力更胜一筹,那铁堂主只是犹豫了一下,便转身向水柱射出的那边暴跳追去。 唇亡齿寒。韩秋飞剑再度袭出,往他背后飞啸而去。 那铁堂主虽然铜皮铁骨、力大无穷,身法却一般,听得背后动静,一个懒驴打滚,往前一翻,避了过去,气得骂骂咧咧,改向韩秋这边追来。 那射出水柱之“人”,自然就是水麒麟无疑。此刻与韩秋心有灵犀,见铁堂主转身背对,一股水箭又喷了过去。 那铁堂主照例避了过去,气得哇哇大叫,左右转头,一时往那边都不是。 他那又气又急的笨模样,惹得梦露娜忍不住噗呲一笑,笑了出来。 那铁堂主骂道:“无耻宵小,你们以为躲在两边,我就奈何不得了你们!” 只见他忽然大喝一声,胸口如气球鼓起,双手往地一插,手里已然多了两块湿漉的土块。 他双臂抡圆,脚尖拄地,如陀螺一般,身子猛地急旋,手中土块,分别向韩秋和水麒麟射去。 那土块在空中散开,如数十支急箭一般,挟带急风,把雨水卷得飞起,发出嗤嗤声响,向两人所在之地罩射而去。 与此同时,那铁堂主双腿在地面一蹬,嘣地一声,弹出一个深坑,身子向梦露娜飞扑而去。 他恨梦露娜笑话于己,一双大手便朝她双肩捏去。 他平素折磨人时,最喜欢的就是把对方肩膀捏碎,再敲断其双腿,看对方在地面用下颚或者嘴巴蠕动身子、无法逃脱时,露出惨绝人寰的神情。 梦露娜虽然体型异于常人,但看到她那双纤瘦优美的肩膀,也忍不住心痒难耐。 梦露娜见他凶神恶煞地扑将过来,吓得后退一步,背后双翼扬起,骤地一刮,往空中退飞而去。 不过,她的速度又岂能比得过那铁堂主,只一瞬间,那铁堂主的一双大手,便已落在了她双肩之上。 第2章 白莲 谢秋艳见那什么少宗主的,仿佛对映雪峰地形十分熟悉,领着冷艳女子,一路向着藏书阁直奔而去。 这藏书阁收藏着宗门所有秘籍的真本、原本,比之悬镜主峰的拓本藏书阁更为重要。 可以说,这藏书阁便是映雪峰存在的意义,若然出了什么差池,只怕莫师伯她们又有借口对师父发难了。 虽然这藏书阁有花林迷阵保护,又有前人设置的重重禁制,但那少宗主的修为,显然非同一般。 看他的样子,只怕其修为境界,犹在自己之上。 谢秋艳不敢冒险,只想着待他两人进入迷阵,再配合阵法与之周旋。 哪知那少年却已发觉她的追踪,朝那冷艳女子使了个眼色。 女子会意,随即在一块空地停了下来,转过身来,冷冷地对着藏在林中的谢秋艳道:“来都来了,何不现身相见!” 谢秋艳见那少年走远,暗叹了一口气,从林中走了出来。 那女子一见谢秋艳,眼前一亮,不禁为她的惊世容颜所惊叹,随即便想:“若是让我的小宝贝们,在这张美丽的脸蛋上狠狠地咬上几口,不知该是怎样一种风光?!” 一想到这绝美的面容被她的“宝贝们”撕咬得千疮百孔、生疮流脓、腐烂不堪的场景,女子心中忍不住产生一阵快感,忍不住嘶的一声,一条又黑又长的信子,从红艳嘴唇吐出,快速地在嘴角舔了一下。 谢秋艳修眉一挑:“蛇妖?!不对,她身上并没有一丝妖气……难道是蛇妖与人类的后裔——蛇女?!” 想起在古籍记载,中州的西部,有一处名叫巴陀的古村落,其间有蛇妖蛰伏,喜欢掳掠人族女子交合。 其所诞后裔,若为男孩,则吞而食之,若为女子,则交还人族村落抚养,是所谓“蛇女”是也。 “蛇女”容貌多艳丽,体态言行与人类无异,唯一区别,便是舌头底下,另外长有蛇信,会在情绪激荡、极度欢喜或愤怒之际,忍不住吐出。 不过早在几百年前,中州一统时,那巴陀的蛇窟就已被朝廷烧毁,其地已鲜有蛇女的诞生。 传说中,这蛇女能与蛇类语交,天生便会操蛇之术,其修炼的法术也多与蛇类相关,十分诡异狠毒,不能以一般修行境界衡量。 女子大多天生惧蛇,即连谢秋艳也未能免俗,因而不由暗自提神,看她有何能耐。 只听背后一阵声响,却是白素雪追了过来。 “谢姑娘,我来拦住她,你快去追那什么少宗主的……” 原来这几日以来,趁着赶路之际,谢秋艳已为她选了适宜的法门修炼。 她的肉身融合蜘蛛妖的精血妖力,又经龙髓浸泡,吸取了大量蛟龙灵力,早已脱胎换骨,按照境界而论,其实早已跨过开元境,而至气动境了。 她体内灵力之充沛,甚至并不亚于修炼多年的谢秋艳,只不过难及其精纯,火候威力大有不如。 但她悟性极高,一经点拨,便如开了天眼一般,一道通、道道通,对体内的灵力,运用得颇为自如,就差那一点应敌经验。 谢秋艳看了她一眼,心忖道:“她修炼日浅,底蕴虽深,但道法不熟,只怕远远不是这女子的对手……” 白素雪见她面露担忧之色,心里一阵欢喜,催促道:“谢姑娘,不必担心,我死了这么多次都没死成,说明上苍还要留我在你身边好好伺候呢。” 谢秋艳心想:“她的话倒也不无道理,她的肉身融合蜘蛛妖与蛟龙的精华,一般法器难以伤害分毫,何况这蛟龙本是万蛇之祖,天然有血脉压迫,她身上沾染蛟龙气息,虽然未必斗得过这女子,但保命应不成问题……” 当下微一点头,轻声道:“你多加小心,千万保住性命!”纵身追去。 那冷艳蛇女岂容她轻易离去,喝道:“想走,没那么容易!”也不见她身形如何变动,肩膀上两道暗影飞出,向谢秋艳激射而去。 白素雪早已留心她的举动,见此情形,双手一指,指尖两道白丝冒出,击中那两道暗影。 那两道暗影被白丝寒气凝固,落在地上,摔得粉碎,却是两条三角头型的毒蛇。 冷艳女子微微一惊,蛇性畏寒,她所修炼的万蛇秘术,最怕的就是遇上灵力为冰寒属性的对手。 不过,她倒也不是没有料到这种情形,不怒反笑道:“好,你敢伤我的宝贝,今晚就叫你命丧于此!” 当下身上衣裳窸窣作响,仿佛有一条长蛇在底下蠕动,女子脸上也露出痛苦而又快乐的神色。 白素雪自然知道这种表情有何意味,心中暗暗奇怪。 只见女子脸上一阵潮红,忽然那长蛇沿着她的手臂,爬到手背之上。 白素雪这才看到,那果然是一条两寸来粗、一尺多长、通体雪白,长着金色瞳孔的白蛇。 白素雪来不及猜想,这女子是如何将这大的一条蛇藏在身上而一点迹象也没有的,但见那白蛇一落地,便随风而长,变得长逾数尺,身如桶粗。 只见它兴奋围着女子盘绕而上,嘶嘶吐着信子,在女子雪白的脸颊上舔了舔,形状极为亲昵。 女子如同怀抱情人一般,抱着白蛇,轻轻抚摸婆娑,脸上尽然一番迷醉表情,用极温柔的声音道:“我的小冰冰,别闹了,快去替我把这恶女人杀了!” 白素雪也是第一次见此地场面,只想:“这女子为了使白蛇听命,不惜作贱自己的身子,看来这白蛇定然十分了得。” 心里一阵紧张,掌心不由冒出汗珠…… 却说谢秋艳越过蛇女,往那少宗主追去,正好见他举步走入花林迷阵之中。 这花林迷阵原是映雪峰第一任峰主的杰作,以花木为阵,其根须下汲山岳灵脉,其冠萼上承碧落清虚,引天地为辅,便是修为通天,入迷阵而不循其规矩而行,也难免失路迷津。 谢秋艳心中一喜,跟了过去,只想待他在林中四处乱窜而不得其路,心烦气躁之时,再现身与之相斗,也算占了不少便宜。 高手过招,拼的是修为,也是心境。 殊不知她有了占便宜一念,已然是未战先怯,输了一分。 尤其是当她见那少年竟然似是对这花林迷阵甚是熟悉,举步之间,丝毫不见犹豫。 每一步、每一个转身又无不符合阵法的奥义,顷刻之间,便要穿过迷阵来到那藏书阁前了。 她心中更是大乱,容不得思虑,纵身而出,落在了少年前方:“站住,你是何人,敢擅闯映雪禁地!” 少年只是皱了皱眉头,神情却依然冷漠如故,道:“你就是那顾龙樱的座下弟子,号称白莲灵体的谢秋艳?” 谢秋艳一愣,自己从未见过此人,他是如何认得自己? 但见他一副少年老成、神情冷漠,仿佛与周遭一切格格不入的样子,心中更是凝重,这人的修为恐怕远远还在自己的猜想之上。 “不错,你是何人,为何对这迷阵如此熟悉?!” “你问我为何对这迷阵如此熟悉?”少年脸上露出回忆神色,淡淡道,“这迷阵乃我昔日与故人一同布置,焉能不熟?” 谢秋艳道:“放屁,这迷阵乃是五百年前,我映雪峰第一任峰主的手笔,彼时连你家祖宗都不知在何处,何敢张口就来,也不怕闪掉舌头!” 少年也不生气,道:“我的名号为世人所忌,你自然不知……小姑娘,你大可问问你家师父,红月公子何惜道是何人……” 说着,又露出一丝落寞疲倦的神色,缓缓道:“好了,闲话已已,念在故人面上,你且让开,我暂且还不想伤你……” 谢秋艳自然从未听过什么“红月公子何惜道”的,但不知为何,对这少年的话却也信了几分,情知接下来必是一番恶战,凛然正色道:“师门重地,岂容他人践足,恕我难以从命。” 那红月公子何惜道叹道:“眼下我这副身体的灵力修为虽不如你,可惜我修炼的月渎心法,正好是你净世白莲咒的克星。 “你道心虽纯,却太着皮相,加上性子执拗,白莲圣体未臻至善,犹有间隙可入,呜呼,我虽不欲毁你,奈何天道无情……” 谢秋艳一怔,这人说的话和掌门师祖的点评如出一辙,如何第一次见面,他就知自己性子执拗、白莲圣体未臻至善?! 她平日与人打斗,和顾龙樱一样,惯用悬镜山人人入门时皆会修习的金光诀,实际上最厉害的却是与她本命契合的净世白莲咒,但迄今为止,一次都还没使出过。 但见何惜道漫不经心般,举步便要向前,谢秋艳也不废话,心随意动,金光剑诀凛然射出。 哪知那威力无匹的金光飞至何惜道身前三尺,空中忽如平水骤起涟漪,寒光一闪,金光已如石沉水中,消失不见了。 不过,那金光虽被他轻易挡了下来,他也未讨到好处。 只见他身子微微一晃,嘴角流出一丝血迹,叹道:“不错,这简简单单的金光诀,在你手中使出,竟也有如此威力,可惜我这副身子太不争气,不然与你硬碰硬地斗上一番,也算痛快一事!” 他一边说着,脚步却并未停止向前。 谢秋艳再欲出手,却见他轻轻一抬头,那瞳孔中的光芒,如深渊中的寒星,冷冽而飘忽。 仿佛就在这一瞬间,万物竟似静止下来。 一股无比压抑、浓重的氛围,如同浸入冷水中的尸体开始渗出腥臭血水,缓缓地渲染开了铺天盖地的暗红。 世间万物,竟全似被血染一般。 除了绝望的、躁郁的、沉闷的红色,再也没有别的颜色。 这鲜血从头上的天空,既缓慢而又无可抗拒地往下流淌:云朵、树木、石头、空气…… 谢秋艳觉得仿佛身处一个狭隘、封闭的空间之中,一时间竟无处可逃。 她从未感到如此危险,以至于下意识地使出眼下所能使出的最厉害一招:“白莲降世”。 她全身的灵力仿佛也感到这种危险,一时间充盈流转,激荡澎湃,身上的衣裳无风自鼓。 只听电流般的滋滋响声,身边数尺之内,绽开朵朵透明的白莲。 其所立足之处,更是从地底生出一朵巨大无比的白莲,层层玉瓣,胜似冰雪剔透,纷纷张合,如同屏风般,将谢秋艳包裹其中。 谢秋艳端坐莲台,手捻莲花诀,远远看起来,倒像成了那白莲的红色花蕊,显得如此庄严圣洁,叫人望之心生膜拜。 那白莲的柔光所照之处,万物皆恢复了原色,那暗沉朱红一时难以侵入。 只听那何惜道哈哈大笑道:“妙哉、美哉,这白莲法相果然臻矣至矣,若非为了一睹此等美景,我辈何必负沉躯,劳形于天地间?! “可惜,这白莲炫目过甚,仍然未得返璞归真之奥妙,若是再给你十年八年的时间,定能洗尽铅华,达到本我潜化的境界……” 他一番侃侃而谈,轻松无比,看来是游刃有余,胸有成竹,而谢秋艳则一身灵力全然维系在这白莲灵体之上,勉力支持,竟然开口说不了话。 那暗沉朱红色又如锈蚀侵染,再度缓缓推进。 谢秋艳心中大急,却又无计可施,更在此时,又远远传来一声惨呼,像是梦露娜所发,不知是不是为敌人所伤。 谢秋艳心神一懈,顿时一滴暗红朱色,如同颜料一般,不知从何处滴落白莲花瓣,化作丝丝血痕。 …… 韩秋和水麒麟原想戏弄一番那变作大猩猩的铁堂主,怎料那铁堂主反将一军,以泥土化作暗器,掷向两者,便弃而不顾,转头向梦露娜发难。 韩秋见梦露娜双肩落入铁堂主铁掌之中,暗悔不该如此儿戏,顾不得那堪比飞矢利箭的泥土向身上射来,眉心之剑轰然飞出,向那铁堂主击去。 那边水麒麟见梦露娜有难,同样顾不得自身安危,急得一股水柱从口中激喷而出。 两者虽然反应迅疾,但与那铁堂主和梦露娜始终有一段距离,因而都慢了一拍,只见梦露娜神色惶恐,一声尖叫,眼看双肩就要被那铁堂主捏碎。 那铁堂主也以为得手,正当兴奋之际,猛地眼前一花,双掌与梦露娜双肩接触间,一阵光芒刺眼,陡然一阵剧痛传来。 还没回过神来,那水麒麟的水柱、韩秋的飞剑又各自打在了身上。 只听一声巨响,他那偌大的身形被震得高高飞起,又重重地摔落在泥泞之中。 他猛然站起,不可置信地看着被烧得焦黑,发出熟肉香味的双掌,一阵急气攻心,哇地吐出一口鲜血,跪倒在地上。 半晌,才气急败坏咆哮道:“小娘皮,居然敢扮猪吃老虎!” 第3章 往事 但见梦露娜脱险无恙,韩秋不由暗松口气。 与此同时,那激射而来的泥土沙石,也砰砰打在身上。 那泥土沙石力度之大,把身边碗粗树干打得洞穿成孔,纷纷倒折。 有些打在一侧岩石上,那岩石也被震得开裂。 这沙石若是打在人的身上,其结果可想而知。 但是偏偏韩秋却丝毫无损——倒也不能说丝毫无损,他的手臂、胸膛被击中之处,一抹蓝光闪现,犹如鳞甲一般。 那一闪而过的蓝光虽然护得他周全,使他不至于见血,但也传来一阵钻心剧痛。 其所挟带的冲击之力,更是将他往后一推,如同风中草堆,滚了几圈,才稳住身形,再看被打中的部位,均已乌青一片,高高肿起。 他心中暗呼侥幸,再看对面的水麒麟,却要好上许多—— 那水麒麟变得麋鹿般大小,身体俊健,不复平日哈巴狗胖嘟嘟的模样,但韩秋仍然一眼便认出它来。 那水麒麟虽然灵力被禁,只能百用其一,不过也足够它在喷出水柱之时,同时张开屏障。 那铁堂主掷射出的沙石,在它身前数尺之处,忽然在空中停止,扑扑声响,像打在透明气泡上,缓缓地滑落下来。 韩秋不由竖起拇指:“小水大爷,果然厉害!” 水麒麟不屑地翻了个白眼,那表情仿佛是说“这还用你说”,一脸得意。 韩秋毫不介怀,微微一笑,顾不得身上疼痛,脚踏“乱星碎影”,和水麒麟先后跃至梦露娜身前,一左一右将她护在身后。 梦露娜一见韩秋,心中大喜,所有惊恐、慌乱顿抛云霄外,叫道:“韩秋,你终于回来了!” 韩秋回过头来,看着梦露娜,歉疚道:“梦露娜,对不起,让你受苦了……” 梦露娜摇了摇头,柔声道:“你回来就好了……” 水麒麟道:“你们俩先别腻腻歪歪,好不好,先把这头大猩猩料理完了,再来说这些恶心人的话也不迟!” 梦露娜脸上一红,韩秋却毫不在乎,道:“小水大爷,你是不是羡慕妒忌恨了?要不,下次下山,也给你找个婆娘好不好?!” 水麒麟冷哼一声,道:“什么婆娘,人家是……” 它话未说完,却觉前方一双炽热的目光刺射在自己身上,心里不由泛起一阵厌恶、愤怒,瞪了回去。 只见那铁堂主摇晃站起,满脸不可置信地道:“你竟会口吐人言?难道你就是那传说中的五灵兽之一的水麒麟……不对,不对,传闻中水麒麟长年居于幽海深处,怎会在此间出现?再说水麒麟灵力滔天,厉害无比,断不会只有你这种水平?!” 水麒麟道:“你懂什么,本大爷是因为灵力被禁,只能发挥百分之一的水准,不然你以为你还能活到现在?!” 铁堂主一愕,道:“灵力被禁?!”心忖:“看来这悬镜山果然有些东西,连水麒麟也能……”随即却不由一阵狂喜。 那水麒麟的灵力与他修炼的灵力相冲,用处不大,但水麒麟一身是宝,若能炼化其精魄血肉,融入自家体魄之中,必大有裨益,说不定还能练出“威煞”来。 它的皮甲、头角、骨骼,也能制成灵器法宝,这简直是天赐宝藏,不取与利用都对不住上天…… 若在平时,他自然不敢招惹如此厉害的灵兽至尊,不过听到它自曝灵力被禁,方才又挨了它两记水击,大概估出它现下的水平,顶多与自己相当,若是用上那药丸,它必定不是自己对手…… 当下难抑欢喜,忖道:“我的机缘终于来了!” 水麒麟见铁堂主由惊转喜,脸上露出那狂热的表情,可谓司空见惯,熟悉不过,不由心里微微发怵。 说到底,它的心智并未完全成熟,性子也有些欺弱怕强的劣性。 以前敢在幽海找它晦气、见到它而不掉头就走的,反而露出这种表情的人,哪一个不是艺高胆大、身怀绝技之人?! 每一次遇上这样的人,虽然要不与对方打得有来有往,要不借助幽海海底复杂地势,最后都有惊无险地逃掉,但哪一次不是吃足了苦头?! 因此在水麒麟的潜意识中,敢对它露出这种表情的,定然是十分厉害的高手。 想到自己灵力被封,更是有些发怕,若不是为了保护梦露娜,差点就忍不住脚底开溜了。 其实,这水麒麟若然能稍微沉住气,必能够辨出这铁堂主离高手之属,尚有不少距离。 这边韩秋见到水麒麟的异样,不知它为何忽然心生惧意,只得安抚道:“小水大爷,别怕,这人挨了我们几下,已是强弩之末,我们一起合力把他打跑!” 那铁堂主哈哈一笑,道:“你们那几下不过给本大爷挠痒而已,也敢大放厥词!” 他笑声高昂,神态凛然,气度豪放,确实倒有几分越挫越勇的神威。 韩秋心里也不由有几分怀疑:“难道他深藏不露,还有什么了不得的手段不成?!” …… 白素雪见那女子一声令下,白蛇便朝着自己发出瘆人的嘶吼声,张开血盆大口,疾冲而来,正想如何应对,要不要先避其锋芒。 那白蛇离她还有数丈,忽然却一下子停住,仿佛前方有极厉害的对头,叫它不得不忌惮小心。 那猖狂的神态,也变得畏畏缩缩。 它看着白素雪的眼神,由狠毒变得怀疑,由怀疑变得躲闪,最后简直像老鼠见猫一般,甚至不敢直视。 白素雪心里不由一阵好笑和不屑,连自己也颇觉奇怪,从前对蛇类最为畏惧,无论有毒无毒,一见到蛇类出没,就忍不住惶恐惊叫,头脑一片空白,如丧理智。 但如今看着眼前这庞然大蛇时,竟然十分淡定,仿佛它再怎么厉害,也翻不出自己的手心。 她不知这种自信何来,但就是如此笃定。 那冷艳女子从未见过白蛇如此恐惧模样,心中又气又急,骂道:“冰冰,你在怕什么,快把她杀了!” 只见她抽出长鞭,黑影变幻,打在白蛇身上。 那白蛇挨了两鞭,痛得翻滚扑腾,压倒了一片花草树木。 但仍然只是回过头来,朝着女子发出一种奇怪的嘶嘶声,像是和女子解释着什么。 女子脸色一变,古怪地打量了几眼白素雪,忽然怒道:“就算她身上有蛇祖气息又如何?你是冰雪异种,岂是一般蛇族血脉可比!你若害怕,我让小红出来帮我便是!” 那名叫“冰冰”的白蛇,似乎与那“火龙”有什么过节似的,一听到其名字,顿时目露凶光,一扫先前怯弱神情,朝着女子发出一声怒意冲天的嘶吼。 女子凛然无惧,柔声道:“冰冰,你不要生气,比起小红,我最爱的还是你,可是你都帮不了我的忙,我只好求小红帮忙了,再说我也好久没和它亲热了……” 白蛇嘶嘶地吐着蛇信,似乎向女子保证着什么。这才转过头来,向着白素雪再度一声嘶吼,怒冲了过来。 白素雪看了一出戏,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了,见白蛇冲了过来,暗道来得正好,身子盈盈一跃,站上一棵参天大树的树尖。 那白蛇朝着她横冲直撞,所过之处,花草树木全部凝结出一层白霜,那参天大树,几人合抱的树干,像豆腐一般,被它撞得轰然倒塌,一时发出偌大动静。 …… 谢秋艳勉力抵抗着那暗沉朱红对白莲的侵染,耳边传来梦露娜的尖叫,继而又听到树木倒塌的巨响。 不知怎地,竟然忍不住睁开眼来,眼前那红月公子何惜道那淡漠的脸,带着几分欣赏和不屑,似笑非笑,也慢慢地被染得暗红,如同黄昏中飘忽不定的一张面具。 满眼的暗红之中,她的内心深处,似乎也被击破了一道裂缝,往事如水,一点一滴缓缓流出—— “快看快看,野种来咯!”乡间的小路上,一群孩童围着一个小女孩,又唱又跳,发出嘲弄的笑声。 “我不是野种,我不是野种!我有爸爸,我的爸爸是莲仙……”女孩一手提着为田里干活的妈妈和外公准备的饭盒,一手攥着拳头,愤怒地驳斥道。 “还莲仙呢,明明是你妈妈偷人,被人搞大了肚子,才生下你这个野种!” 其中一个男孩一掌打在女孩的手腕上,女孩痛得“哇”的一声,把饭盒打翻在地上。 她气急败坏地捡起一块石头去追着那名男孩。 “快走快走,野种打人了!”孩童们一哄而散,留下女孩一人看着打翻的饭菜,惶然无计地默默流泪。 也不知过了多久,没有等到女儿送饭来的女人沿着小路往回走,才发现路上伤心的女孩。 女孩不敢告诉妈妈真相,只能骗她说自己不小心摔了一跤,把饭盒打撒了,怕妈妈责骂,不知如何是好,才吓得哭了起来。 “傻孩子,你是妈妈的心肝宝贝,妈妈怎么会骂你?!” 女孩抬起头来,看着妈妈仁慈的面孔。 但是她却怎么也想不起妈妈长什么样了,那么模糊,那么遥远,仿佛被浓雾遮住一样。 “妈妈!” 眼看妈妈的面孔就要消隐而去,谢秋艳惶急地伸开双手,拨开遮住她面孔的浓雾。 一张熟悉的脸孔映入眼帘,正是十多年来朝夕相对的师父顾龙樱。 不对,那是师父,不是妈妈,她早已忘记了妈妈的样子了…… 但是师父也曾这样地充满仁慈和怜爱地看着她,在那一片莲池的深深深处,她拨开团团的莲叶,向冷得浑身发抖的她,伸出一只手。 “没事了,妖怪都被我杀死了……” 那一天,村里忽然涌进了一群各种狼头、虎头、狮头、豹头……的怪物,拿着各种武器,见人就杀,见人就砍…… 村民们还来不及呼喊,有的被拦腰斩断,拖着肠子在地上痛苦地爬动,有的脖子被一刀两断,喷出来的血像下雨一样,脑袋落在地上,还不知发生什么事…… 妈妈带着她逃到莲池边上,把她推入水里,妈妈说:“艳儿,你是莲仙的女儿,莲仙大人会庇护你,不会让你受到伤害……记住,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出声……” 她听妈妈的话,躲在莲池深处,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眼睁睁看着妈妈被追过来的妖怪们嘻嘻笑笑地一刀一刀砍在身上…… 她忍不住要冲出去,但是她不能,这些妖怪太厉害了,她只有六岁,冲出去只能和妈妈一样被他们杀死。 她要报仇,她等长大之后,学会本领,把这些怪物一个一个杀死…… 她在心里不断地祈祷:“莲仙莲仙,如果你真是我爹爹,你怎么忍心看我妈妈被他们杀死,你为什么不救她?!” 妈妈满身伤痕地躺在地上,一个长着虎头的妖怪,用一把长刀挑起妈妈的肠子,在其他妖怪面前转了一圈,发出肆意的笑声…… 所有妖怪都在笑,忽然,他们全部都停了下来,从莲池边上的树林里,一个身穿淡黄长裙的女子缓缓走了出来。 那些妖怪愣了愣,然后骂骂咧咧地冲了上去,但是女子只是动了动手指,一道金光像飞蛇一样,一下子把他们全杀了…… 他们的喉咙全部被割破了一个大洞,鲜血止不住地喷溅而出,即便双手拼命捂住,也无济于事。 谢秋艳心中好不痛快,仿佛这些人是她亲手所杀……对,这些是人,不是妖怪,因为他们到死也没有露出原形来…… 谢秋艳心里暗暗奇怪,为什么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没有想到过这一点? 人心岂不比世界上所有的妖魔鬼怪加起来还要令人恐怖?! 然后,她看到师父转身就要离去,是妈妈抱住她的脚,指着莲池,哀求道:“姑娘,我……女儿在水里,救……救……” 可怜的妈妈,到死也还惦记着自己。 师父挣开妈妈的手,嫌弃地看了一眼被妈妈手上鲜血弄脏的裤脚,把她的尸体踢到一边。 她盈盈而立,举头望着天空,原本已经想走了,但又似乎想到什么,犹豫片刻,缓缓地向莲池走了过来。 她一定是传说中的神仙,因为她行走在水面上,就像行在平地上一样…… 她拨开谢秋艳藏在其后的两片硕大莲叶,向她伸出手来:“你躲在这里,妖怪都被我杀死了……” 但谢秋艳恨她对妈妈的尸体不敬,一把推开她伸来的手,哭喊着向岸边游去:“妈妈,妈妈……” 顾龙樱可不由她任性,一把将她捉起,怒斥道:“你妈妈已经死了!” “你胡说,我妈妈没死,我妈妈没死!”谢秋艳拼命地挣扎着,翻过身一口咬在了顾龙樱的手腕上。 ……想起来了,这么多年来,自己也曾问过不少次师父,她手腕上的牙印伤痕是如何得来的,她总是不肯说,原来是自己咬的…… 但为什么自己一点印象都没有? 第4章 败退 那铁堂主身受数创,眼看不敌,忽然一扫萎靡,神威凛然。 正当韩秋以为他还有什么杀招,却见他从怀中掏出一枚红色丹药,往嘴里一送。 只听炒黄豆般的噼啪作响,那铁堂主原本彪悍高大的身形,瞬间被疯狂生长的骨骼撑得更为高大了。 简直如同巨灵神般,直长得两丈多高才停止,比方才又大了一倍不止。 他身上的肌肉,更是块块隆起,如铁似钢,十分骇人,加上血管偾张,如同盘满蚯蚓长蛇,望之便如同一头欲择人而噬的蛮荒巨兽。 他双目赤红,如丧理智,眼里只剩一味的肆虐狂暴,神情狰狞,似乎恨不得将眼前一切砸碎。 韩秋头皮一阵发麻,眉心剑意也似乎对眼前危机有所感应,一阵炽热,体内灵力迅速汇聚,一道月白、璀璨的龙形飞剑,由无到有,由小到大,狂啸而出,直向那铁堂主胸膛撞去。 那铁堂主哈哈一笑,喝道:“来的正好!”两手一合,无比迅捷地夹住那迎面飞来的灵剑。 只见飞剑虽被他双手夹住,但气势不减,仍然如狂龙飞舞,扭曲摆动,更隐有龙吟之声。 那铁堂主脸色微变,手上青筋暴起,显然同样拼尽全力,两者一时旗鼓相当,难分高下。 但韩秋自知,这一击使尽全身灵力,无论成与不成,自己都已脱力,无力再战。 眼下飞剑被他徒手捉住,看似相持不下,事实已然一败涂地。 思量之下,当即朝着水麒麟大喊道:“小水大爷,还不快快带梦露娜走!” 水麒麟愣了愣,看向韩秋的眼神闪过几分异样。 梦露娜闻言却大喊道:“我不走!”又自凝聚灵力,朝那铁堂主接连射出几箭。 只听那铁堂主冷喝道:“现在才想逃走,晚了!”蓦地一声大喝,只见他身上粗大的血管,从胸膛处如同一阵激流涌动,向双手灌注而来。 轰隆一声,手里的那龙形灵剑,发出一声悲鸣,在他手中爆散开来,化作点点光碎,纷扬撒落,同时也激起一阵急风,吹得四面草翻树晃。 这时雨水不知何时早已停住,山上空气本就清凉,被急风一吹,韩秋顿觉面颊生痛,肌肤上传来丝丝冰冷,一颗心不由疾速下坠。 那铁堂主得意至极,哈哈一笑,忽然腮鼓胸张,深深吸了一口气,朝着梦露娜射来的灵力之箭,呼地一声,急吹而去。 那灵箭被他一股劲风,吹得失了准头,歪向一边。 梦露娜大急,再欲射箭,那铁堂主却沉肩摆臂,迈开大步,向“三人”所在位置冲来,看他的势头,似乎要把“三人”撞得粉碎不可。 他两丈多高的身躯,便似一座小山,狂奔起来,地动山摇,地面被踩得一个个大坑。 韩秋大急,不假思索张开双臂,挡在梦露娜和水麒麟身前。 水麒麟这时候才反应过来,连忙喷出水柱,奈何它心中已有怯意,加上灵力被封,那水柱撞在铁堂主身上也只能缓他一缓,难以使其停住。 依他的架势,“三人”只要被他撞上,怕不会飞到九霄云外?! 正当三人心生惧意,惶急无计之时,只见一道人影,如流星般,从天而降,瞬息而至,于千钧一发之际,踩在那狂奔中的铁堂主背后。 只听一声巨响,那铁堂主巨大的身形,如同被陨石砸中,一下子被压倒在地,生生砸出一个超大的人形巨坑。 韩秋、梦露娜、水麒麟死里余生,不由擦了擦额上冷汗,暗暗舒一口气,定睛看去,只见一人笑吟吟地站在那铁堂主的后背上。 不正是韩秋的师伯、顾龙樱的师兄、悬镜八大长老之一、洞幽峰两位峰主之一的陈龙彦。 韩秋一见陈龙彦,心中大喜,连忙行礼道:“弟子韩秋,多谢师伯救命之恩!” 陈龙彦道:“举手之劳,无须言谢!” 说着,在那铁堂主的后脑上,用力踩了踩,一边怒道:“这流云阁也未免张狂,居然敢上我悬镜派来撒野,是欺我派中无人吗?!” 但那铁堂主已然晕死过去,自然也不会回答他了。 只见他身上一阵红烟冒出,身形已然变回原先矮瘦模样。 陈龙彦捉着他后颈,正欲将之提起,猛然前方一阵冰晶破裂的声音传来。 举目看去,前方林中,一股股寒息正在四处激射,似乎是有冰雪异能的灵兽或者修道者在追杀着什么人。 陈龙彦眉头一皱,暗道:“这寒息凝气成冰,这般乱喷乱射,不知折损多少草木,好好一个山峰,给它如此糟蹋,师妹见到,不知该有多生气!” 当下道:“这流云阁倾尽大半高手而出,韩秋你入门日浅,修为未至,不宜独处,快快随我一同到前方去……” …… 那冷艳女子所召唤的白蛇,虽然对白素雪身上所发出的蛟龙气息颇为恐惧,但打得性起,激发了野性,也就不管不顾,横冲直撞,口中寒息,不断喷射而出,一时追得白素雪颇为狼狈。 白素雪闪躲腾挪之余,还击射出的冰丝,也屡射屡空,次次旁落,一次也没有击中那白蛇。 女子见此情形,更是得意,暗暗盘算:“这女的身上有蛇祖的气息,又兼修冰寒灵力,若然能被冰冰吞噬炼化,冰冰的修为岂非一步登天,到时只怕红红也压制不住它了!” 想到此处,又是欢喜,又是担忧,朝着白蛇道:“冰冰,别杀了她,这女的对你的修为大有裨益!” 她与那白蛇心意相通,虽然意在话外,白蛇也能领会,眼见白素雪被逼得背靠石壁,退无可退,当即冲天昂首,张开血盆大口,向她所在位置,猛然罩下。 白素雪被追得头发散乱,浑身香汗淋漓,胸口起伏,要多狼狈有多狼狈,但脸上却不见惊恐之色,反而露出一丝耐人寻味的微笑。 冷艳女子隐隐觉得哪里不对,但她实在想不出,白素雪还有什么手段可以扭转乾坤,难道她想故意被冰冰吞进肚子,再从中作梗?! 可是冰冰的食道狭窄,她被吞进去后,哪能动弹,加上冰冰胃液强酸,足以融化世上一切物质,岂是她能承受? 电石火光间,她已经胡思乱想一顿,那白蛇冰冰的蛇首才离白素雪不够一尺,忽然却像被什么定住一般。 非但定住,更像一匹撒蹄狂奔的快马,忽然缰绳被巨力猛地一拉,仿佛撞到一面无形墙壁,巨大的身形绷得笔直,发出一声惨嚎,又弹了回去。 只见白蛇身上不知何时竟被从四面八方延伸而来的冰丝缠成一圈,绑得紧紧实实的。 那白蛇固然勇猛无匹,但那数不清的冰丝另一端错落有致地粘在山石、巨木之上,把它那冲击之力分散化解,尽数消弭。 白蛇狂怒嘶吼,蛇身挣扎摆动,蛇头、蛇尾狂舞乱砸,一时间尘土飞扬,碎石乱溅,周遭的草木全部遭了殃。 但白素雪又岂会错失良机,只见她身形闪动,双手运指成风,不断朝着白蛇周遭弹射冰丝,不一会便织出一张巨大无比冰丝蛛网,把白蛇整个身子覆压在地上,动弹不得。 白素雪飘然御风,踩落在白蛇头上,得意地看着冷艳女子,笑道:“怎么样,你就这么一点本事吗,还有什么手段,尽管放马过来!” 女子脸色铁青,这才明白,先前她故意装作打不中白蛇,原来全是为了使这一出。 她临敌经验远胜白素雪,不想却被她蒙骗一回,心中早已将她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个遍,道:“姑娘,好厉害的本领,好狡猾的计谋!我蛇姬诸葛雪从不杀无名之辈,还请报上姓名来!” 白素雪道:“原来你也叫做雪呀,想不到我们居然同名,看来你我在此遇上,也算缘分!” 诸葛雪道:“你也叫做诸葛雪?!” 白素雪道:“同名非同姓,我姓白,名字叫素雪。” 诸葛雪道:“又白、又素、又雪的,好清寡的名字,看来你这一辈子注定是凄凄惨惨戚戚,不得欢欣的了……” 她只是随口嘲弄,白素雪却是一愣,回想自家身世,一生厄难连连,确实是少有欢喜,莫非真与这姓名有关?! 其实这并不是她的本名,乃是青楼老鸨给她取的艺名,她自小被卖入烟柳之地,只知道姓白,叫什么却早已忘得一干二净。 对了,让小姐给自己重新取个名字,那不但可以重新开始了! 想到此处,转忧为喜,抬头却见那蛇姬诸葛雪趁着她失神之际,悄然移至白蛇尾端,伸手按在白蛇身上。 “你想干什么!”白素雪一声斥喝,手中冰丝激射而出。 诸葛雪得意一笑,道:“晚了!”只见她身形一闪,从白蛇庞大的身躯已然瞬间化作一股青烟,凝聚其手臂之上。 只见她轻轻一振,那青烟消散,转而现出一条细长的小白蛇,朝着白素雪凶狠地呲牙吐信。 诸葛雪骂道:“你技不如人,打不过人家,不嫌丢人呀,还不肯回去?!” 白蛇发出嘶嘶叫声,似乎与她争辩什么,诸葛雪轻轻拍了拍它脑袋,道:“好了好了,我会替你收拾她,给你当作养料。” 那白蛇才忿忿不平地窸窣钻入她袖口去,隐身不见。 只见诸葛雪不知从何处取出一双白绒手套,动作优雅地轻轻戴上,一边向白素雪道:“你知道冰冰对我说什么吗?” 白素雪摇了摇头,诸葛雪道:“它说你身上有蛇祖气息,压制得它只能发挥三四成功力,所以才会被你打败……” 说着,淡然瞥了她一眼,道:“我不管你如何沾染蛇祖气息,就算你是蛇祖转世,今日你我各为其主,我也不得不取了你的性命!” 她语气平淡,但却像下定决心般,整个人忽然气质一变,有如山岳肃穆,随意站在那里,叫人不得不小心谨慎。 两人之间的气氛一瞬间变得剑拔弩张,空气像凝固一般。 忽然间,只听一阵响声,只见一人翩然飘至,从空中落了下来。 他身后跟着一名年轻男子和一名高大显眼的、长着一头红发的半人半马罗刹女子。 那女子马背上伏卧着一个形容凶恶、颇具丑相的蠢萌怪兽。 这几个显然俱有灵力在身,但似乎修为都远不及她,不足为虑,唯有当前那人,气质深沉,举手投足间,隐有威压释露,立时使她如芒在背,寒毛竖起。 她心里一惊,已然猜到梦露娜既能安然现身于此,那铁堂主多半就是遭到此人伏击,只是不知是死是活。 正在惊疑间,又见前方黑暗之中,一点红线,促然升起,向着远方遁去。 诸葛雪当机立断,道:“白素雪,我记住你了,今日且留你一命!” 说着,化作一道白影,追着那红点而去。 众人抬头望向天际,只见那红线划过后,悬镜山的各个山峰,便同时亮起光线,纷纷追随那红线而去。 一时间,夜空之中,亮光乍起,转瞬又自覆灭,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白素雪一时错愕莫名,刚想去追,只听韩秋喊道:“白素雪,我师姐呢?!” 白素雪“啊”地一声,像是想起什么,向前方拔足而去,陈龙彦、韩秋、梦露娜和水麒麟跟在身后,一同追了过去。 往前走了不久,便来到了花林迷阵之前,只见一娇艳女子从林中嫣然走出,她身后一名红裙女子,容颜胜仙,更是美丽,只是脸色苍白,显得有些萎靡。 白素雪一见那女子,心中顿时大喜,立马迎了上去,叫道:“谢姑娘!” 行在前方的女子眉头轻皱,谢秋艳解释道:“师父,这位是诸葛雪姑娘,乃弟子下山执行任务时所遇,她孤身一人,身世凄惨,并无去处,弟子斗胆将她带回山上……” 见顾龙樱眉头皱得更紧,又连忙低声道:“这诸葛姑娘曾经救过师弟一命,对我们映雪峰,也算有恩……” 顾龙樱听到她曾经救过韩秋,这才眉头暗舒,脸色变得平和些。 诸葛雪第一次见到谢秋艳的师父,自然想要给她留下好印象,连忙上前拜道:“贱女诸葛雪承蒙谢姑娘不弃,收为奴婢,侍奉左右,今日得见师祖仙姿,实乃三生有幸!” 顾龙樱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径直走到韩秋面前,上下打量了一眼,脸上如春风吹过,笑逐颜开,喜道:“不错,不错,看来这短短一个月,你长进不少,已然今非昔比了!” 韩秋被她灼灼的目光看得心里有些发毛,道:“这一切全部都得归功于师姐的悉心教诲……” 第5章 因由 陈龙彦见顾龙樱与谢秋艳安然无事,又见偷袭者已然退去,自己一个洞幽峰的外人,掺和在她们映雪峰那么多“人”中,怕是有些不妥,问了声谢秋艳可被敌人伤着,便要告辞离去。 谢秋艳摇了摇头,回答道:“多谢师伯关心,秋艳并无大碍。” 陈龙彦道:“如此甚好。” 说着转向顾龙樱道:“师妹,那我就暂且先回去了,若有何需要,用秘法告知我便是,我定然第一个赶来!” 顾龙樱道:“师兄,此番敌人来袭,多得你仗义驰援,映雪峰上下感铭在心,永志不忘,哪敢还劳烦你来回奔波。” 陈龙彦笑道:“师妹,你我同门手足,何须多言,我且去了……”说着掐起法诀,腾空飞去,消失在夜空之中。 顾龙樱目送师兄离去,回过头来,见众人盯着自己,全等自己发话,不免颇有些感怀。 几个月前,这映雪峰上只有自己和艳儿师徒两人,如今山上却多了一倍不止。 她心里暗自叹了叹,道:“我知道你们心中皆有疑惑,我自会一一解释,走吧,先回屋里再说。” 说着领着众人回到屋中。 韩秋跟在谢秋艳身后,悄声问道:“师姐,我看你脸色不对,你真的没伤着哪里?!” 谢秋艳低声答道:“我说没受伤就没受伤,难道我还会骗师伯不成?!” 韩秋放下心来,嘀咕道:“没伤着就好,没伤着就好……” 却见一旁的白素雪飞了一个白眼过来,不由暗暗奇怪,我关心我师姐而已,怎么又得罪你了?! 一行人在顾龙樱的带领下,回到了屋里。 谢秋艳向顾龙樱禀报了这一个月以来发生的种种,主要说了韩秋的修炼进度,言语中对韩秋有不少嘉许之词。 顾龙樱一边听着,一边忍不住面露微笑地看着韩秋,笑道:“不错、不错,韩秋,我知你一向生性懈怠,做什么事都懒懒散散的,这次如此拼命勤奋,看来你也还不是没有把我这个师父和映雪峰放在心上。” 韩秋拍拍胸口道:“男子汉一诺千金,我敢拿师父的名誉和映雪峰的前途,与莫师伯打赌,又怎么不拿出点实际行动?!” 顾龙樱美目如水,笑意盈盈,微微点了点头。 谢秋艳见顾龙樱心情不错,便又将下山历练,在灯笼山的离奇遭遇详尽说了。也提及三人在地下暗河遇到蛟龙尸骨,韩秋和白素雪吸取了龙骨灵液一事。 顾龙樱“哦”的一声,奇怪地打量了韩秋和白素雪几眼,道:“蛟龙是有名的凶兽,论其灵力之雄浑,世所罕匹,便是同为水性属的水灵至尊水麒麟,也稍逊一筹,它骨髓中灵液,更是精华所在,虽然不知所剩生前多少,对于你们而言,却也是莫大的福缘……只不过……” 说着忽然转过头来,对谢秋艳道:“艳儿,你可知若论厉害程度,水麒麟其实未必比得过蛟龙,但何以不如它厉害的水麒麟,反而成了水灵至尊,而它却只能被斥为凶兽?” 谢秋艳道:“师父曾经说过,水利万物而不争,水麒麟所以被称为水灵至尊,是因为它体内所蕴含的水灵力最为纯粹、原始,没有一丝杂质。 “而蛟龙的灵力虽然雄浑深厚,却斑驳不清,暗含邪淫、凶煞之气,又因其修炼之时,常常控江翻浪,浊流滔天,为一己之私,荼毒无数生灵,所以才被世人斥为凶兽!” 顾龙樱道:“不错,这蛟龙骨液之中,虽蕴含雄浑灵力,但也参杂淫邪凶煞之气,他们两个既吸取了龙骨骨液,怕也难免会受到影响……难道在吸取的过程中,就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 谢秋艳脸上一热,支吾道:“这……倒没有……”见顾龙樱眼神灼人,心念一动道:“不信,你可以问师弟……” 韩秋不解道:“这能有什么事发生,就是受不了,昏过去了一会……” 顾龙樱在韩秋和白素雪两人脸上来回看了看。 韩秋一派天真烂漫,目光清澈,不像撒谎,白素雪眉眼低垂,脸上有些发红,不敢与她对视。 顾龙樱心中虽有狐疑,却不好当面说破,只听韩秋问道:“师父,那流云阁是什么东西,怎么敢如此大胆来咱家山上搞事?!” 顾龙樱笑斥道:“你才是什么东西!那流云阁可是魔门三大宗派之一,小心他门中高手听到你如此轻慢,要与你不罢休,取了你的小命!” 韩秋笑道:“这不有师父保护我嘛!” 顾龙樱没好气道:“我护得你一时,可护不了你一世!” 韩秋道:“那我一生一世都跟在你身边不就行了!” 顾龙樱脸上一红,见在场诸人皆向自己投来奇怪的眼神,不由冷哼一声,骂道:“放肆,谁叫你这般没大没小的?” 韩秋吐了吐舌头,顾龙樱正色道:“这流云阁虽然厉害,但悬镜派屹立千年,也非浪得虚名,只要你们勤加修习,功夫见深,自然也不用怕他们……” 她顿了顿,接着道:“说起这流云阁,有一事正好要告与你们得知。其实,掌门一早便已收到内应消息,知道这流云阁要对我派不利…… “这才将计就计,故意以修复镇妖塔为借口,将门中高手聚集闭关,示之以虚,让流云阁的人以为有可乘之机,引其上钩…… “不过,这流云阁的凶徒也确实狡猾,故意等到最后一天才动手偷袭……这才恰好被你们赶上,对你们而言,也算一种历练……” 韩秋问道:“师父,这流云阁到底与我们悬镜派有什么恩怨,要与我们如此不对付?!” 顾龙樱长叹一声,道:“我们两派的恩怨,又岂是三言两语所能尽之?总之,你记住,有邪必有正,有正必有邪,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在你修为未曾大成前,遇见魔教的人,都千万要小心……” 谢秋艳问道:“师父,我有几事不明,还请师父为我解惑。” 顾龙樱道:“你说。” 谢秋艳道:“弟子觉得此次流云阁大举来犯,实在有些蹊跷,让人摸不着头脑……” 顾龙樱道:“你说说看……” 谢秋艳道:“我在藏书阁看过前人的笔记,知道这魔教自创立以来,就与我们正道势同水火、不共戴天,数百年前更引发大战,耗尽了天地灵气,使双方皆陷入式微衰落的境地…… “我五大剑派为正道的后起之秀,在大战末期,出了不少力,斩杀了不少魔教巨擘,这才树立赫赫威名,其中就有不少来自流云阁的魔头。 “按理来说,我们悬镜与流云阁可谓宿仇,他们将我们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除之而后快,但他们蛰伏谋划了如此之久,此番来袭,却像是闹着玩似的,并不像为了覆灭我教而来……” 顾龙樱道:“你这样一说,倒也十分有理,可惜这点我也不太清楚……” 听她的语气,倒不像“不清楚”,而是不想说而已。 谢秋艳道:“我听那红月公子所言,他们此举似乎是为了取回留存在我派中的一些物件,不知……” 其实这个才是她真正想问的。 顾龙樱道:“魔教虽为邪祟,人神共厌,但其修炼的法门却也有独到之处。这么多年来,先辈们与之相争,想必却也抢了他们不少宝贝,想着毁之可惜,便传承了下来,想必他们便是为此而来……” 谢秋艳见她仍然没有真正回答自己的问题,虽知再问下去,说不定就要惹她生气了,仍忍不住道:“弟子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顾龙樱脸上闪过一丝不耐烦的神色,但仍克制地道:“你问吧……” 谢秋艳道:“不知师父可否知道那红月公子的来历?他自称是第一任映雪峰峰主的故友,还说那花林迷阵就是他与第一任峰主亲手布置……” 顾龙樱道:“他真的是如此说的?” 谢秋艳点了点头,顾龙樱道:“这就奇怪了。为师只知道,这红月公子是那流云阁阁主的儿子,一年前原本还是个傻痴儿,除了吃喝拉撒,一概不懂,某日醒来,却忽然像开悟一样,自称红月公子,短短一年,便修为大进,成为了流云阁的二把手……至于他与映雪峰的的渊源,我也从所未闻……” 这几句倒是实话,谢秋艳闻言,不由有些失落,在同年龄的对手之中,那红月公子何惜道是第一个让她落了下风的人,若不是顾龙樱及时赶到,说不定就折在他的手里了…… 她心中不服,但也对他颇为好奇,只想着知此知彼,下一次见面交手,定要把自己吃的亏讨回来…… 她还想问什么,却见顾龙樱摆了摆手,道:“魔教的事,你们也不用太过担心,这一次他们之所以能够偷袭成功,主要是长老们故意放松警惕,让他们得手,下一次如果再想来悬镜山撒野,但教他们有来无回。 “天大的事,有我们长老撑着便是,你们尽管安心修炼,务求上进。此番流云阁来袭,被悬镜击退的消息一经传出,悬镜的威名大盛,五剑大比中,必定被其他四派针对,到时对你可是不小的挑战……” 这个“你”当然指的就是谢秋艳,谢秋艳道:“弟子不怕。” 顾龙樱点了点头,以示嘉许,向众人道:“好了,时间已晚,想必大家也是困累了,便回去好生歇息一晚,有什么事,明日再说吧……” 谢秋艳心中疑窦甚多,奈何见顾龙樱也是露出倦容,便拉着白素雪一同离去。 至于水麒麟早已伏在梦露娜背上呼呼大睡,而梦露娜对这一切殊不关心,一心只在韩秋身上。 她与水麒麟两个在山上独自待了一个月,对韩秋的思念早已蚀骨入髓,心中不知有多少话要对他说。 只依偎在韩秋身边,闻着他身上传来的男子气息,哪管顾龙樱说的什么,巴不得她早早说完,好和情郎一同回去,两相独处。 此时听得顾龙樱此话放人,立刻便要拉着韩秋要离去,却听顾龙樱道:“梦露娜,你和水麒麟先行回去,我和韩秋还有些话要说……” 梦露娜不满道:“你不都说完了吗,还有什么话要说的?” 顾龙樱道:“梦露娜,虽然你是韩秋的妻子,但他却是我的徒弟,师父和徒弟之间有些话,就算至亲之人,也不适宜在一旁听去!” 梦露娜虽然有些花痴,倒也不笨,道:“我知道了,你是要传授韩秋修行的秘技,怕我偷学?!” 顾龙樱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道:“我答应为你找到修炼成人的方法,等忙完这一段日子,我便会履行诺言,到时候你与韩秋相处的日子自不会少,不必着紧这一时。” 话虽动听,梦露娜却仍有几分不甘不愿,紧抱着韩秋的手臂,似乎怕他被人抢去似的。 韩秋也不知道顾龙樱为何单独留自己下来,他也早有和梦露娜离去的念头,但又怕顾龙樱不肯找来那御玄金光经,找出梦露娜修炼成人的办法。 思量片刻,最后拍了拍梦露娜的肩膀,轻声道:“梦露娜,听话,我和师父说完话就来找你……” 梦露娜这才恋恋不舍地看着他,走出门外,却听顾龙樱背后一声:“出去请把门带上!” 温顺如梦露娜,也不由气得把门用力一关,张开双翼,承着夜色,往自家的厢房飞去。 梦露娜飞到一半,忽然听到一人道:“梦露娜,你怎么这么傻呀,他们两人说什么,你就听什么,你难道没发现你被骗了吗?!” 却是早早伏在背上睡着的水麒麟。 “小水,你不是睡着了吗?” 水麒麟道:“那臭婆娘居然说我打不过一条臭蛟龙,我看你们听得津津有味,又不好打断她,与她争辩,只好装作睡着了…… “先不说我的事了,梦露娜,你不好奇他们两人要单独说些什么?!你不怕……自从在那蛮林之中,我就觉得他们两人之间怪怪的……” 梦露娜一头雾水:“小水,你在说些什么,怎么我都听不懂……” 水麒麟道:“没什么……梦露娜,不如我们偷偷回去,看他们说些什么好不好?” 梦露娜对他们之间的谈话丝毫不感兴趣,就是想多看韩秋几眼,犹豫了一下,咬了咬嘴唇,道:“好!” 于是偷偷折返,轻轻趴在门窗的裂缝上,往屋里看去。 第6章 乱了 韩秋见众人离去,只剩下自己和顾龙樱独处相对,不由一阵拘束,行礼道:“不知师父有什么话要对弟子说的?” 久久不见顾龙樱出声,便抬头往她脸上瞧去。只见她脸上有几分欢喜,又有几分失落,一番欲言又止、十分纠结的样子。 两人目光甫一相遇,韩秋连忙转过头去,但眼前一晃,顾龙樱已然瞬间移动到了他面前。 那一双眼睛亮得能烧伤人一般,仍然直视他的双眸。 “难道我真有这么可怕吗,你连看我一眼都不敢?” 韩秋一时语塞道:“我……” 顾龙樱叹了口气,道:“这一个月不得见面,难道你就真的对我一点念想也没有?!” 这道题目,韩秋可太会答了,恭声道:“师父收弟子入门,使弟子能够登上修真大道,可谓恩重情深,弟子心里对师父,感激涕零,时刻不敢有所忘……” 几乎就是落霞山下、茶馆说书人故事里,一个后生晚辈常见的拍马屁唱词了。 但顾龙樱可不吃这一套,往前一步,整个身子几乎贴在韩秋身上,嗔道:“韩秋,我是认真的!还有,只有我们两人的时候,我不允许你叫我师父!” 韩秋慌张得往后一退,道:“师父,我也是认真的!” 顾龙樱哀怨地瞪了他一眼,那双眼睛,柔波似水,真个宜嗔宜喜,与她平日一贯傲气凌人的模样大不相同。 她双颊飞红,显然被韩秋气得不轻,但又不好发作,隐忍中,略带些委屈的神态,使一峰之主的威严荡然无存,显出小女人的娇态,又别有一番风情。 而她口中说出的话,语气虽是温柔,却让韩秋心如炸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韩秋,你不会以为,我收你为徒弟,真的是为了传授你修真之道吧,这个世界上,只有你一人知道我的秘密……我原以为,我能忍得住,但这一个月里,我……才知道什么叫做噬骨蚀心……” 韩秋心里大乱:“师父……” 顾龙樱却忽然一把抱住他双腿,跪坐了下来,泪眼婆娑蹭着他的小腿:“别叫我师父,我是你的顾奴……” 而这一幕,又恰好被去而复返的水麒麟和梦露娜趴在门缝中窥见…… 水麒麟和梦露娜并不知先前两人说了什么,但这种场景,岂不正和故事中,负心汉狠心抛弃痴情女,痴情女情深难舍的桥段如出一辙?! 两人对顾龙樱那低下的姿态,大为吃惊,不过更为震惊的是,这两人的关系果然不同一般。 水麒麟首先怒火中烧,心忖道:“果真被我不幸猜中,这臭小子真的做出对不起梦露娜的事来了!” 低头看了看梦露娜,但见她神色怆然,同样一脸不可置信。但她伤心之余,望向韩秋的眼神,却又渐渐发亮起来。 眼中的深情,连个瞎子也能看出。 这是怎么一回事?!她不应该生气才对吗?!怎么反倒对这小子更为痴情了! 水麒麟一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原本想着,梦露娜要破门捉奸,自己现在就算打不过这臭婆娘,也一定义无反顾,一马当先。 但现在好了,梦露娜非但没有一丝破门而入的想法,反而像看破水麒麟的心思,摇了摇头,把它抱在怀里,转身悄悄离去。 等走远了,水麒麟忍不住质问道:“梦露娜,方才你干嘛不冲进去,戳破他们的奸情?!那小子这样对你,你忍得住吗?!” 梦露娜眼中含泪道:“小水,你不懂,韩秋他为我受……太多委屈了……” 水麒麟闻言一愣,这是什么话,什么他为你受太多委屈,看情形,明明是他和那婆娘,对你做出不忠之事! 你怎么反而为他说起好话来了?! 梦露娜伤心道:“小水,你一定以为我是气傻了不是?不是的,我只是为韩秋感到心痛……” 见水麒麟仍然瞪着铜铃大的眼睛,疑惑不解,便解释道:“小水你想,韩秋他师父那么厉害,当初她追上我们时,就算我们三个一起上,也抵不过她一个手指头,为什么不把我和韩秋杀了,直接把你抢回山?反而跟着我们到那森林里冒险,还吃了那么多苦头,最后甚至害得自己破了相……” 水麒麟道:“我当时也觉得奇怪,按照她那蛮横的性格,怎么会和我们谈起条件,还那么好心帮你集齐五灵之血…… “不过,我虽然知道她肯定有阴谋,却怎么也想不出到底是什么……” 梦露娜道:“其实很简单……” 水麒麟道:“那是什么?” 梦露娜道:“那就是,她喜欢上了韩秋,为了得到他,用我和你的性命来要挟……” 水麒麟差点没有被自己的一抹口水呛死,顾龙樱看上韩秋?!一个瘦弱伶仃的山野小子?! 梦露娜呀梦露娜,你不要以为他是你的心上人,人人就都会把他当成宝! 它傻乎乎地看着梦露娜,实在猜不出她这颗脑袋里装的是什么东西。 而后者则越想越觉如此,喃喃自语道:“韩秋根本不爱他的师父,但为了我们,也只能屈服,他心里一定很难受……” 水麒麟心忖:“不对呀,我看明明伤心流泪的那个,是那婆娘呀,什么时候是他难过了?!” 不过,它并不忍心说出来,梦露娜既然这样想,倒也不是一件坏事,起码不用担心她知道真相,太过伤心…… 而过了许久,韩秋也终于从顾龙樱的房间中,走了出来。 他转过身来,却见墙头外闪过一条人影,心里一惊,连忙运起灵力追了过去。 韩秋见那人背影有几分熟悉,心里不由几分担心:“难道是师姐?!我和师父的事会不会被她发现了吧?!” 只见那人身形灵动轻巧,转眼间便追到一处小树林里。 荒野夜深,夜虫寂寂,那人故意放缓脚步似的,停在一株野生梧桐树下。 韩秋问道:“你是何人?!为何在墙外偷窥?” 只听那人嘿嘿几声冷笑,缓缓转过身来,俏丽白净的脸上,带着霜样的冷笑,眼神之中,既不屑,又蕴含着一丝冷酷意味。 韩秋一惊:“是你?!” 原来那人竟是白素雪,她身穿谢秋艳的旧衣,背影看去,岂不有几分相似?! 韩秋与她并不好对付,只觉她对自己十分厌恶,言语中多有顶撞——他自然不知自己昏迷中对人家所做过的龌蹉事。 只想着当时她身为半人半蛛时,自己打伤过她,她一直怀恨在心。 白素雪冷笑道:“不错,想不到你们的丑事会被我发现罢……” 原来,韩秋和顾龙樱在屋里发生的事,同样被她一一目睹。 她当然不像水麒麟那般,看出韩秋与顾龙樱之间,有些不寻常,所以特地跑回来偷窥。 而是当她回屋之后,忽然一股烦闷袭来,仿佛有什么无处可宣,使得她百爪挠心,唇干口燥,神不知鬼不觉地,就来到屋外,趴在墙头上,看了好久一会。 她到来之时,也正好恰是水麒麟和梦露娜离去之时,双方谁也没发现对方。 而她之所以心有感应,与她和韩秋吸取了同一条蛟龙遗骨的灵液,有莫大关联。 在谢秋艳的玉瓶中,为了承受那灵液所蕴含的强大灵气,两人不得不有了合体之缘。那灵气在两人体内,交汇融合,冥冥之中,产生了一种难以察觉的关联。 简而言之,就是两人之间产生了一种心灵感应,在一定的范围内,能够感受彼此的情绪波动…… 韩秋见自己和师父方才的行为,被她看去,心中暗呼不妙。 但他也不笨,知道白素雪要隐匿行踪,不被发觉,并非难事,所以故意让自己追上,必定有所图谋。 当下镇定问道:“白姑娘,你既然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那到底要如何,才能保守秘密?!” 白素雪嘴角一勾,冷笑道:“算你聪明!” 忽然神色一狠,道:“我要你发下毒誓,绝对不能对谢姑娘有一丝非分之想!” 韩秋愣了愣,随后不禁哑然失笑。 一直以来,他对谢秋艳唯有敬重、赞叹、欣赏、佩服的感情,可从来没有一丝情欲之想。 她怎么会以为…… “放心,我对师姐只有敬重,可从不敢有痴心妄想……” “你以为我会信你吗?一个连自己师父都下毒手的人,说出这样的话,岂不太无说服力?!” 韩秋忍不住想要辩解道:“那又不是我……唉,我要如何,你才肯相信?!” “自然要立下最狠的毒誓……” 韩秋道:“只是立个毒誓而已,我韩秋有何不敢?!” 说着举起手掌,朝天上明月道:“明月在上,我韩秋发誓,对谢秋艳师姐从来只有同门情谊,不曾有过一丝情欲贪念,从前如此,往后如此,一生如此,若我对她有一丝不轨企图,但叫我粉身碎骨,不得好死!” 他顿了顿,道:“这样总可以了吧!” 白素雪迟疑片刻,点了点头,立刻又摇了摇头,道:“不行,男人口里没有一句真话,而且你这‘粉身碎骨,不得好死’也不算得厉害的惩罚!” 韩秋道:“那怎么才算厉害的惩罚?” 白素雪想了想,道:“一个男人最怕的,不是死,而是被心爱的女人耻笑……尤其是一个花中老手,最怕的就是有朝一日雄风不再,那样才是对他最大的折磨!” 韩秋咬牙道:“好了,我韩秋发誓,若然我对师姐胆敢有一丝非分之想,就叫我立马变成个太监!” 白素雪仿佛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情,忍不住格格笑了出来,夜色中,花枝乱颤,一时间,林间澄明的夜景,也显得黯然失色。 韩秋恼羞道:“笑吧,尽管笑吧,若不是为了师父,你以为我会在乎你变成一个长舌妇,把这事到处乱说?!大不了,我离开悬镜,重新做个山野小子而已!” 白素雪好不容易忍住笑意,取笑道:“哦,看不出你还是个情深义重的汉子呢!” 韩秋道:“哼,不行,我既然已立下毒誓,你又怎能保证不会将此事泄露?除非,你也立一个毒誓……” 白素雪道:“这又有何不可?!”说着同样三指朝天,道:“青天在上,明月为证,我白素雪若然将今晚所见之事无端泄露,但叫我与谢姑娘永不得相见!” 韩秋道:“这算哪门毒誓?你与师姐不能相见算得了什么惩罚?!” 白素雪正色道:“在你自然算不得什么惩罚,在我却是世界上最残忍的酷刑!” 见韩秋满脸疑惑,不由脸上一红,喃喃解释道:“你相信命中注定吗,我一见到你师姐,我就知道除非我死了,否则我都离不开她…… “这说起来,像是男女情爱,但我明白,这种情感比男女情爱更深沉、更难以形容…… “我经历那么多苦难、挫折,好像就是为了等到这么一个人来救我,而这个人正是你的师姐,为了她,我宁愿一生为仆……” 她神情庄重,目光坚定,仿佛虔诚的信徒,不像说假。 韩秋一时间也不知如何回答,却只听一声冷哼:“若然不是看在你对我徒弟忠心一片,此刻你已经是一具死尸了!” 白素雪闻言,脸色一白,只见一人从韩秋身后一侧的岩石背后翩然走出,正是今晚的另一位主人公:顾龙樱。 第7章 松鼠 指中沙,溪间水,捉不住,去不返。 即便远离尘嚣的深山老林,时光之足迹,亦未曾稍稍松怠一分一秒。 自从回到悬镜山以来,转眼已有大半年。这半年之中,韩秋自是勤修不怠,将那阴华经练得游刃有余,了然于胸。 如今的他,已无须登高攀顶,专门到那月光澄明、月华普照的地方,才能吸取其精华。 甚至到了夜晚,他只须在屋里一坐,运转阴华法诀,屋外的月光便会如同流水一般,穿阁过户,向他身上汇流而来。 也不必说,风雨交加,或者阴晦暗淡的天气,韩秋同样能够感受得到,空气中稀薄的月光精华,甚至在白天里,也能隐隐感到与月亮的联系。 顾龙樱对他修炼的进展,自然颇为满意,在众人面前,也不吝嘉许。 有些话,甚至连面皮厚如韩秋者,也觉得受之有愧,羞得老脸通红。 而至于先前代为师职的谢秋艳,自从与红月公子何惜道交手受挫后,痛定思痛,决定闭关苦修,便是连与水麒麟签订契约的事宜,也押后不顾。 顾龙樱对自己这位大弟子知根知底,对她倒也不太担心,只嘱咐几句,便由她任意行事去了。 至于谢秋艳婢女的白素雪,自然也跟着一同闭关,侍奉左右。 不过,与谢秋艳心如止水不一样的是,与韩秋有某种联系的她,时不时在夜里会感到一阵阵野火撩人、五脏俱焚的难受。 她对韩秋的恨意,也随着这郁结而不得宣泄的痛苦,一次一次加深。最后实在忍受不住,便一头扑向正在静修之中的谢秋艳。 谢秋艳被她滚烫的身子吓了一跳,以为她吸取龙骨灵液中的淫毒发作,便传授她一套清心净欲的功法。 白素雪自此勤加修习,这才好受一些。 至于山上的另外两人:梦露娜和水麒麟,同样也没闲着。 顾龙樱出关后,果然信守承诺,借来了那部御玄金光经,并参详其中那位由异兽修炼成人的悬镜派先辈的笔录心得,指导梦露娜修炼筑基。 而水麒麟除了在映雪峰上下乱闯,把一众天材地宝搜刮殆尽,饱餐之余,偶尔也指导一下梦露娜的修炼进程。 在顾龙樱和水麒麟的指点下,梦露娜进步神速,才修炼几个月,也已然进入闭关冲刺阶段。 按照那位先辈的说法,人所以为人,乃是因为人是上苍钟灵赋运而生,体内所蕴含的“气”,与一众山精鬼怪、妖兽异类大不相同。 要想化而为人,首先就要把自身的“气”转为人特有的“气”。 若是一般的异类,没有个千年的苦修,自然难以达成。但是像梦露娜这类半人半兽的特例,其本身便蕴含一般人类特有的“气”。 因而只需把体内归属于兽类的另一半“气”,或炼化、或割绝,其肉身就在此过程中,随之转化为完全的人形。 但话虽如此,这个炼化或者割裂的过程,却是凶险万分。 不但容易遭受“兽气”的反噬,沦为暴虐无知的凶兽。而且,就算能压制住反噬,其过程也如刀斧加身,凌迟锥心,痛不可言,非有大毅力者,不能承受。 韩秋虽不愿梦露娜涉险,但梦露娜却像吃了秤砣,铁了心肠,一改柔弱姿态,执意要如此。 顾龙樱见梦露娜一副为爱豁出一切,不成功便成仁的决绝,也不由有一丝心软。在后山一个山洞里,以映雪峰的一件仙器法宝,为她辟造了一个灵气汇聚的洞府,以供其闭关潜修。 当然,顾龙樱也非全是好心,盖因这个洞府与世相绝,外人既不得进出,而梦露娜要想出来,除了修成人形,也别无它法。 那位悬镜派先辈惊才绝艳,为了修成人形,也足足闭关了六年,方致成功。 梦露娜的资质虽然不错,但与那先辈相比,却也肩背难望,不可同日而语。 她要想炼成人形,没个十年八年,怕也不会有一丝进展。 这期间,自己与韩秋……当然这点小九九,顾龙樱自然也不会对任何人提及。 如此一来,整个山上,最孤单落寞的反而变成了水麒麟。 与它最为相好的梦露娜闭关了,与它第二要好的谢秋艳也闭关了。 没有人说话解闷,没有人嬉戏打闹,一下子沦为了孤家寡人。日子好不无聊,不得已,便整日对着韩秋挑刺、挖苦。 一人一兽,每日吵吵闹闹,慢慢竟习以为常,一日不见对方,都有些不惯了。 也亏“两人”都有些共同点,那便是对梦露娜的爱。 为了抵消对梦露娜的思念,“两人”一同在梦露娜闭关的洞府附近,做了个小木屋,以便能够第一时间迎接梦露娜出关。 但日子一天一天过去了,洞府之中,烟气弥漫、荧光流转,始终没有一丝动静。 转眼间,大半年时间过去了。 这大半年里,自从那晚流云阁的教徒来袭之后,悬镜山再也没有发生什么大事,不过有两件事却不得不提。 一是流云阁大举来犯,却被悬镜派兵不血刃,打得大败而退的消息,不知如何传出,在整个修真界引发不小震动。 不少与悬镜派交好的门派,各自派出代表,往来问询信息。映雪峰上也迎来不少旧友知交。 顾龙樱年轻时候,贵为一派之主的独生千金,所交往的,都是各门各派执掌者的小姐公子们。 这些人当中,自然有不乏垂涎顾龙樱美貌,或者被她年轻时,尤胜于今的执拗和孤傲的性子所吸引,挑起征服欲望的人。 这些人当中,有的早已随着先辈荣光的褪去,而潦草不堪,有的却继承了衣钵,在门派中举足轻重。 能够在此次来映雪峰的,当然就是后者。 他们在悬镜主峰,见过悬镜当代掌门后,探得魔教讯息,返程之前,自然便要到各峰曾交好的故友处一聚。 映雪峰也因此热闹了一阵子。 这些人中,有的已经成家,有的还是光棍,说是和顾龙樱累年未见,甚是怀念,其实从眼神之中,不难看出,一个一个地无非想是和顾龙樱发生点什么事而已。 韩秋看着便来气,却又不好发作,暗中大骂这些人一个个道貌岸然的,实则龌蹉下流,有辱斯文。 却不知人家只是心里偶起绮念,他却…… 他这点小心思,被顾龙樱尽收眼底,心里感动,更自揭伤疤,取下了面罩,以损毁之容貌会客,因而绝了一干来人的念想。 韩秋虽然感动,但看到其中来客,也并非全是男的,还有一两位与顾龙樱“臭味相投”的闺中好友。 看着她们风韵犹存、丰腴成熟的模样,居然心里忍不住心生绮念,不由暗骂罪过…… 事实上,随着时间流逝,他愈发觉得,有时候自己欲念太盛,如邪火焚体,五脏俱燥,愈发难以控制,尤其在闲暇时间—— 他所以喜欢与水麒麟相处,最开始也是因为无意中,发现水麒麟身上传来的冰凉,能够使自己克制清醒…… 而另一件事,则与韩秋、与映雪峰并无多大关联——也可能是,他们不关心而已。 但在其他的几个峰头中,在众多弟子中,却闹得沸沸扬扬,争论不休。 那便是,在短短几个月时间,“悬镜双子”之一、烛冥峰田龙光的大弟子萧云天,居然凭借一己之力,将功德榜上的任务全部完成,一扫而空。 这可是在悬镜建派的千年间,亦从未有过的壮举。 萧云天此番可谓是风头无两,在一众弟子中的议论热度,甚至远远超过了即将来临的三年一度宗门大比。 当然,大凡超脱常识的非凡之举,必定毁誉参半,萧云天此举,同样如此。 称誉者谓其修为远超同侪,是悬镜年轻一辈的第一人,是悬镜派未来的掌舵人; 诋毁者则谓其好大喜功、行事张扬,把功德榜的任务独揽其身,那不就是一点历练机会,也不留给师兄弟,其居心不良…… (当然,功德榜也只是暂时清空,很快又会有弟子或者长老在上面发布任务……) 但称赞也好,诋毁也罢,萧云天的实力有目共睹,所有人都已经把他视作悬镜派后辈中的第一人,完全压倒了“双子”中的另一位…… 但什么“第一人”的,韩秋丝毫不关心,甚至对那越来越近的大比,也越来越兴趣缺缺了。 先前为了履行诺言,倒是勤奋刻苦,但从顾龙樱口中听到,依他的实力,在大比中进入前十,已然有十之八九的概率,便一下子懈怠起来—— 也不知顾龙樱只是为了夸他,随口说说,还是说真的——反正韩秋就信了…… 加上时间越久,他那满腔邪念,仿佛随时随地,不期然就会喷发出来,为此,诸多苦恼,反而压倒了对大比的期待。 这天又恰逢顾龙樱有一老友来访,而水麒麟又不知到哪里去偷挖仙草灵芝去了。 他独自一人,闷闷不乐,也无心练功,便到林中阴凉处散步。走得累了,在一块大石头上躺下睡觉,迷糊中,脸上忽然轻轻地被砸了一下。 睁眼一看,一株野槐树上,一只眼睛清亮、毛发蓬松油光的松鼠,摘着野果,正往自家身上丢。 韩秋一愣,但见松鼠似乎诡异地朝自己一笑。 韩秋心里还迷迷糊糊地想:“松鼠也会笑吗?” 等到那松鼠再度从枝丫间,摘下一枚野果,朝自己丢来,才霍然清醒。 他站了起来,与那松鼠大眼对小眼,对视起来。 那松鼠也不怕他,双眼直勾勾与他对视。韩秋忽然想起,这松鼠似乎在哪里见过,竟然有几分眼熟,但一时却也想不起来。 山林寂寂,阴影斑驳,加上四下无人,阴风凉凉,那松鼠把韩秋看得心里有几分发毛,难道这松鼠竟是什么山鬼邪魅所化,特来与他为难?! 换作从前,他或许会吓得转身就跑,不过此时他已非昔日阿蒙,嘴角一笑,低声骂道:“你一只小小的松鼠也敢欺负我,不给点颜色看看,还真当大爷这几个月白练啦!” 当下随手捡起一颗石子,正欲弹出,那松鼠却似乎看破他心思,转身如闪电般,跃至另一棵树上,隐入浓荫之中。 韩秋笑骂道:“好你个小松鼠,竟敢戏弄大爷!”好胜心起,运转灵力,身动如风,追了过去。 按理来说,以他目前的速度之迅疾,便是翱翔天际的鹰隼之类,也能轻松追上,但他快,那松鼠更快,加上它体型又小,穿梭于绿叶树枝之间,简直如一条狡猾至极的游鱼。 韩秋追了好一会功夫,才逮着一个机会,将手中的石子弹出,只听噗的一声微响,那松鼠身子一僵,从树上掉了下来,恰好落在深林秘处的一个水池边。 这一方水池,四周长满野草,不细看,还真难以发觉。 水池不大,水却极深,看不到底,池水四边落满斑斓的腐叶,还有一些枯枝之类的,整个池子看起来就是一块被遗忘的绿翡翠。 韩秋只想把那松鼠打落下来,未曾想过伤它性命,因此出手极轻,不想那松鼠跌在水池一动不动。 韩秋落下身来,捡起那松鼠一看,只见它双目紧闭,身子僵硬,像是气绝。 正想着不对,哪有动物一死,身子立刻僵硬的。 那松鼠已然趁机在他虎口咬了一下,趁着他吃痛松手时,身子一溜,却是跳入了池水中去。 他自小在山中打猎刨食,自然晓得,一些动物遇到危险时,会佯死避险,这会一时大意,竟被一只小小松鼠骗过,心中一阵不服。 又见那松鼠跳入水中,往深处游去,寇可往,吾亦可往,不假思索也一头扎入水中。 第8章 人鱼 韩秋一头扎入水中,但见前方那松鼠下潜速度之快,实属罕见。不由心里一惊,这到底是松鼠,还是鸭嘴兽之类擅长水性的动物? 他在那灯笼山的地下暗流中,悟到不少潜泳的诀窍,身上灵力运转,一股助力推着往前追去,速度也不遑多让。 惜哉,始终差那么一点。 一人一鼠,一前一后,也不知在水中追逐多久。 但见池水四壁,由浅及深,由窄而宽,便像一个葫芦形状般,水底空间,不知比水面看起来要宽敞多少倍。 韩秋正暗叹造物之神奇,却见那松鼠钻入水底丛石中的一个暗穴,当即也跟着进去。 只见原本应当漆黑幽暗的洞穴却是一片柔光照射,洞穴中央的石台上,摆着一个巨大的海蚌贝壳,贝壳中镶嵌着几颗闪闪发光的明珠。 整个贝壳被装扮成一张舒适无比、华丽雍容的床榻模样。 那是一张只有在梦中才会出现的床,流彩泛舞的床被,轻纱飘摇的流苏,天鹅绒般的绣枕,一切显得如此不真实。 当然,更不真实的是,在这无法形容其华丽的床褥上,还躺着一名无法形容其美貌的金发女子。 这女子的相貌特征,与梦露娜诸多相似,也是罗刹人种。不过,虽然梦露娜已是少有的绝色,比起眼前这女子,却远远不如。 这女子像是睡着一般,眼睛轻轻地合着,虽不见明眸流光,但五官之绝美,已令韩秋神魂为之夺,一时竟然痴痴呆住。 不过,更令韩秋吃惊的是,他曾经见过这女子。 确凿地说,是在梦中见过这女子。 不错,眼前这女子,正是当初在海岛上,在睡梦之中,把一只浑身燃烧着的、蝎子似的怪物给韩秋吞到肚子里的那女子…… 在梦中,她曾经说过,两年之后,要找自己做什么的,算算时间,差不多也正是时候…… 看着这女子白净的脸上,微微颤动的睫毛,韩秋忽然有一种如梦似幻的不真切感。 他赶紧掐了自己一下,一阵疼痛传来,告诉他眼前所见并非虚幻…… 也正在他惊疑间,那只松鼠却游到了女子身边,钻到她的掌心之中,而后像昏迷过去似的,脑袋一歪,被一个气泡包裹住,漂浮在水中,缓缓上浮…… 但韩秋此时再也顾不得它了,因为那女子已然悠悠醒转,睁开一双碧绿色的眼眸,笑意盈盈地看着韩秋。 这种神气,与在陆地上那只松鼠,用野果砸醒韩秋,戏耍他时并无二致。 韩秋一瞬间便已明白,一定是这女子用了魂魄转移之类的术法,附身在那只松鼠身上。 也就是说,方才那只松鼠就是眼前这女子所化! 她是故意以此引自己来到这水底的洞穴里——那她究竟是为了什么事,要如此大费周章?! 自己身上有什么她想要的?!几乎也在一瞬间,韩秋便想到了,她在梦中给自己吞下的那只火蝎。 自从他吞下那只火蝎之后,身体上就发生种种神异之处,受用不少。 他当然知道,自己与这女子非亲非故,素未谋面,如果这火蝎是个好东西,怎会如此轻易便宜自己? 当日他在幽海孤岛的绝谷之中,跟着辛西娅学了不少药理、病理,隐隐猜到也许这火蝎正是所谓的“蛊”。 这火蝎寄居自己体内,虽然带来不少好处,却要奉与精血为食,等到它羽翼丰满,长得成熟,自是种蛊者取蛊的时候,也就是自己被开腹破肚之时。 当日,他无意想到这一点,还为此担忧不少日子,但见自身精血并无损减之迹象,又无法感应那火蝎是否存活体内,时间一长这才慢慢淡忘。 此刻再次见到这亲手喂自己吞下火蝎的女子,笑意盈盈地坐在面前,那笑颜虽然绝美而亲善,也不由泛起一阵猜疑,暗中提防。 那女子却满脸欢喜,一下子游到韩秋身边,绕着韩秋游了几圈,随后满意地点了点头。 那神情就像一个久不见面的姐姐,回到家里发现自家兄弟长高不少似的。 韩秋此时心中的惊愕却更甚于前,因为他这才发现,眼前这女子竟然和梦露娜一样,同样是半人半兽的异类。 不过与梦露娜不同的是,她的下半身并非是矫健的马身,而是一条曲线修长、绚丽五彩的鱼身。 也就是说,眼前这女子竟然是个半人半鱼的妖怪! 按理来说,韩秋应该第一眼便发现这一点,毕竟这女子丝毫没有遮掩住那下半身鱼身的意思。 她只是随意躺在那张开的贝壳床褥上,那修长的鱼尾,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见。 可偏偏韩秋那会就瞎了,因为她实在长得太过倾国倾城了。当一个男人只看到女人美丽的脸庞时,他和一个瞎子确实没什么区别。 只有这时她从贝壳中,游到至身边,细细打量自己,韩秋的眼里才重新看到了其他东西。 那女子脸上和善温柔的表情,让韩秋的戒备之心消除了大半。 “你是什么人,你引我来这个地方,想要做什么?” 但他忘记自己人在水中,甫一开口,便冒出一连串的气泡,水流涌进了嘴里,呛了一口浑水。 女子微微一笑,只见她伸出食指,指尖上一点光亮,遽然扩散,所到之处,水流尽退,就像在水底造出一个巨大无比的、不规则的气泡。 韩秋身子失去水流依托,脚下一空,哎呀一声,猛然往下掉,情急之下,运转灵力,调整重心,站住在一块石头上。 那女子也已然轻轻巧巧地回落在那贝壳之中的床褥上,看着韩秋巧妙的身法,眼里居然流露一丝欣赏的神色。 韩秋刚想开口,那女子却打断道:“我知道你想要问什么,我们不妨一边赶路,一边为你详细说来。” 她一开口竟然是落霞山那一带、幽海边渔夫口音的中州话。聚闻乡音,韩秋不由愣了愣。 “你会说中州话?” 女子道:“这有什么奇怪的,我来中州已经几十年了,耳濡目染,自然也就会说。” 几十年?看女子样貌,不过十六七八,但看她一脸诚恳,又不像信口开河。 想起悬镜派的典籍中,记载诸多的妖族异类,数百年寿命的,比比皆是。也许几十年对她而言,也不过弹指一挥。这样一想,倒也无需惊诧。 女子见韩秋闻言,先是一脸惊疑,而后像是自己说服自己一般地点了点头,不由有些好笑,接着往下道: “我也不知有多久了,按照你们中州人的说法,也许已经有三十年、四十年……那时我三姐妹受了海母的指引,从海底的水晶宫出发,在世界各处流浪,寻找合适的播种者……” “播种者?!” “不错,海母天生体质阴寒,寻常的阳精,未得近身,便已冻作一滩死水,唯有至刚至烈之元阳,才能融化其冷冽之气,抵达深处,使其受孕。 “当初我给你吞下的那个东西,名字叫做海火子,乃生活在海底火山口的一种至刚至阳之物。吞服之人,如果能抵受其刚烈之气,将之与自身精血融合,便可获得煦若暖阳的阳刚之体,其所产生的元阳精华,正是海母所需……” “等等……你的意思是说,你给我吞下那什么海火子的,是为了让我和那个海母的生孩子是吗?!” 女子点了点头,道:“海母肩负着延续海王族血脉的重任,你能为这伟大的事业出一分力,正是无上的光荣……” 韩秋睁大眼睛地看着女子,女子一脸平静地与他对视。 韩秋压下心中惊骇,道:“两个问题,一是你方才说,吞服海火子之人,如果能够抵受住其刚烈之气,便能获得阳刚之体,如果抵受不住,那是不是就会被焚烧身死?!” 女子点了点头,韩秋道:“那是不是在我之前,你就给许多人吞过这海火子?” 女子又点了点头。 “然后……他们都死了?!” 女子道:“你说两个问题……” 韩秋忍住想呕吐的冲动,问道:“最后一个问题,这海母是不是和你一样,是个半人半鱼的异类?” 这次女子却摇了摇头,韩秋道:“哦,那她是像我一样,有手有脚,是正常的人类啦?!” 女子先是点了点头,而后又摇了摇头,道:“海母从外表看起来,和人族并无二样,这一点不假,不过她和人族确实不一样……” 韩秋听她话中有话,欲言又止,也不在意,问道:“那她有你这么美吗?!” 女子道:“海母以一己之力,承担海王一族的气运,在最落寞、最颓败、最绝望的时候,也不言放弃,她的容貌如何,岂是我可妄置评论!” 韩秋不死心道:“那她是个丑八怪?!” 女子脸上闪过一丝愠色,仍然耐心道:“我只是说,绝对不会让你失望……” 韩秋假装放心地拍拍胸口,道:“那就好,那就好……”忽然却往女子身后一指,道:“你看那是什么?!” 这原本是一个简单不能再简单的诡计,换作一般的中州人,十有八九都不会上当,偏偏女子就在这十之八九之外。 她顺着韩秋所指方向,回头一看,哪有什么东西,正狐疑间,却听韩秋哈哈大笑道:“你在中州待了这么多年,可惜还是蠢货一个,你想让我韩秋当种猪,可就想得太多了!” 他话音未落,眉心一道光芒射出,直向女子脸上袭去,他一边出言嘲讽,突施暗袭,一边却转身就逃,丝毫不犹豫。 他心中所想倒也简单,这女子来历不明,实力非凡,恐怕自己难以战胜。但她不敢直接上门,反而引自己到这隐秘的地方,那则说明她对师傅或者师姐颇为忌惮。 自己只要逃到外头,她定然不敢追来。 那女子饶有兴趣地看着韩秋射出的飞剑,但见它像游蛇一般,在自己身边盘旋,对韩秋离去,倒不甚在意。 韩秋转身前的一瞥间,见此情形,虽然有些奇怪,却也没有多想,脚底抹油,瞬间来到暗穴入口之处。 那入口在暗穴上方不远,与原先不同,似有一层光幕遮挡,大概就是女子施法将水流挡在暗穴外的临界处。 韩秋深深吸了一口气,一头冲了出去,这一冲,却是不得了,只冲出了半个身子,又连忙退了回来。 原来暗穴外,黢黑一片,潜流急涌,迎头一个洪流劈来,正如风吹败柳,差点不知要被扯到何处去。 幸亏一瞬间运转灵力,稳住身形,才退了回来。韩秋半晌才想明白,原来自己身处的这个洞穴,竟然在地底的潜流中,疾速游行。 “洞穴”怎么会游动?不由大为奇怪,做好准备,才又从那口子探出身子,灵力凝聚于双目,漆黑的水流中,只见前方两束木桶大的光亮向前照射,就像两只巨大无比的眼睛所发。 身前一片粗糙凹凸的鳞片,像是岩石,又像是一条巨大爬蛇的头颅,往回看时,只见那长蛇蜿蜒的身子,在水底岩丛中穿梭疾行。 但一切所见,不过瞬息之间,也看不得真切。 盖因不知是那巨蛇游行速度太快,还是水流的冲击又太过猛烈,一股股排山倒海的力度冲撞在身上,体内灵力只能勉强支持他在水中观察那一两眼,就不得不退了回来。 看来逃跑是不大可能了,这地底暗流不知藏在地深几千尺处,就算自己有办法在激流中往来,也不一定能找到地面出口,就算能找到出口,也不一定能撑到那时候。 韩秋大口喘气,望着光幕外,疾速变换的幢幢黑影,想起女子所说的“一边赶路一边细说”,这才恍然,原来自己一进那暗穴,便已上了她的“贼船”。 又想到,这女子原本居于幽海之中,听她语气,那海母所在的水晶宫,犹在更遥远之处,莫非她想通过这水底潜游的方式,把自己带去那水晶宫? 此处离幽海不知几千里路,该不会这水底暗流能直通幽海,那也未免太过夸张了吧?! 他心里既是沮丧,又是愤怒,因为此时已然临近那宗门大比,此番被掳,只怕短时间是不能逃回到映雪峰了。 如果错过大比,自己被骂被笑,倒也无关紧要,但是连累师傅和师姐也沦为笑柄,岂不是天大罪过?! 一想此处,心情又自低落,原本想要假装和善,和那女子嬉笑一番,套出话来,这番也毫无心情了。 那女子料定他会无功折返,但见他满脸阴沉,也是吃了一惊,安慰道:“你不必如此伤心难过,你吞了海火子,已是受益不少,我在山上观察不少时间,你与你那师傅纵情欢娱,好不快乐,但我想若不是那海火子,她又怎么委身于你?” 见韩秋并无反应,便又解释说:“你们中州人说阴阳交汇,异性相吸,女子为阴,男子为阳,那海火子所蕴含的阳刚之气,世界上没有几个女子能够抵御得了……你也快活不少,也是时候回报一下我了……” 韩秋怒道:“当初又不是我求你给我吞下那什么海火子的……我韩秋已然是有家室的人了,你让我去给那什么海母受孕,简直痴心妄想,士可杀不可辱……你若识相,便立刻调头把我送回去,不然你我二人,必有一个要血溅当场!” 第9章 潜行 韩秋一番声色俱厉,却也自知吓唬那女子不住,只不料那女子非但没有一分一毫忌惮,更连一丝戒备也不屑表露,仍自安之泰然,一副任君施为的无所谓模样。 韩秋上前一步,凛然道:“你不怕我杀了你?!” 女子淡笑道:“你不会的,你若真要动手,绝然不会浪费时间,说这么些唬人的废话。” 韩秋怒目圆睁,直视女子双眼,女子坦然相对,眼波平静而深邃,正如这深深的水波一般。 韩秋先败下阵来,不知为何脸上一热,叹了口气道:“你赢了……但并非是我害怕,而是你……” 他欲言又止,女子却不忌讳地接口道:“而是我长得太美……” 韩秋虽不愿承认,却也不得不点了点头。 女子道:“我也知道我长得美,海母若然不把我造得美些,又怎能让我为她在世界各地寻找播种者?!” 她的样子就像一个惯于被称赞貌美的女子,反而对这种阿谀感到厌恶。 若然换作其他女子,韩秋也许会觉得她装模作样,自鸣得意,但眼前这女子,却让韩秋不得不信服,她确有这样的自傲资本。 她的话语中,流露那么一丝厌倦和疲惫,不知为何,韩秋竟觉得心有戚戚。 两人一时皆沉默不语,半晌又同时开口:“你……” 两人异口同声,一时都有些尴尬,女子道:“你先说……” 韩秋道:“为什么我先说?!” 女子道:“你是客人你先说。” 韩秋道:“你是女人,为什么不你先说……” 女子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道:“中州人一向把女人视作附庸之物,不把她们当作一回事……” 韩秋道:“谁告诉你,我们中州人不把女人当一回事?!谦让妇孺,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哪像你们蛮夷之人,只会强行掳掠,强人所难……” 女子噗呲一笑,道:“你又不是妇孺,而且我也并没有用强,是你自己跟着过来的……” 韩秋气打不到一处:“你……” 女子笑道:“你们中州人不是有句话叫做兵不厌诈吗?你自己笨,可怨不得别人……” 韩秋道:“好,我不跟你东扯西扯的,我问你,那海母是不是在幽海深处,我们此行大概需要多长时间才能返回?” 女子道:“我还以为你要问我的名字呢,原来却是问这个!” 韩秋道:“你姓甚名谁,与我何干,为什么我要问?” 女子道:“我们共处的日子还有许多,我知道你的名字,你却不知我的,称呼起来岂不麻烦?” 韩秋脸色一黯,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说我们此行需要花上个一年半载才能抵达?那我如何赶得及返回参加宗门大比?!” 女子问道:“这个宗门大比对你很重要吗?” 韩秋道:“重不重要,与你无关。” 女子道:“原本我们三姐妹为海母找寻播种者,数十年都等过来了,倒也不急在一时,你若有未完成的心愿,只要不危及性命,我亦也无妨等你了却心愿,再带你见海母不迟……” 韩秋喜道:“那你是愿意放我回去了!”又怕那女子出言反悔,连忙道:“只要你放我回去,等宗门大比事了之后,我必定任君差遣,乖乖地跟你去当那什么播种者,就算身死变鬼,也绝不反悔。” 女子道:“你不必急着立誓,我是说原本,可惜如今情况有变,我们三姐妹虽分处世界各地,但一直心意相通,与海母也时有感应,这么多年来,海母一直安然沉睡,偶尔醒来,也不急着催促我们归去,但不久之前,却一改常态,化身入梦,敦促我们姐妹一定要在八月十五,也就是你们中州人所谓的中秋节之前,找到合适的播种者带回……” 韩秋闻言,哪有心情听她讲完,怒道:“你玩我?!” 女子摇摇头道:“宗门大比或许对你真的很重要,但此次海母如此着紧,我亦不得不强人所难……也许……她已经算到自己快要挨不下去了……” 她神情伤心,一片黯然,眼中泪水,滴滴如珍珠落下。 她本来就是天姿国色,一颦一笑,皆有无穷魅力,此时神情哀婉凄美,更是一番别样风情,便是铁石心肠之人,也很难忍心呵责。 韩秋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好,最后叹了叹气,道:“你……别哭了……你叫什么名字?” 女子抹去泪水,破涕而笑道:“海母把我们姐妹造出来时,并没有给我们取名字,后来我们在各地找寻,每到一个地方,就给自己取一个当地的名字,我给自己取的中州名叫做水怜幽……” “水怜幽?好古怪的名字……” “古怪吗?因为我是在水里出生,所以打算叫做水生,但是后来有人告诉我,这个名字太普通,便替我改成水怜幽……” 韩秋低吟道:“水怜幽,水怜幽,听起来好像挺凄惨的……”却见女子,嗯,水怜幽,神情恍惚地看着自己,嘴里像是呢喃道:“像,真的像……” 韩秋道:“怎么了?” 水怜幽回过神来,笑道:“没什么,只是那个人也是这样说的,我虽然长得貌美,却只能居于幽暗海底,夜夜独对明月,心事无处可说,实在是可怜,所以帮我取了这么一个名字,我觉得这名字也还好听……” 这人说起话来,倒像个情场老手似的,听这女子……嗯,水怜幽提起他时,那种倾慕语气和神情,莫非她已然被骗入情网?! 这人可不够地道,连一条人鱼也骗! 但凡一个美貌的女人流露出对一个男人的倾慕之情,那这个男人,对别的男人而言,总会显得有点讨嫌。 韩秋心里正对那个男人嗤之以鼻,却听女子忽然道:“对了,那人和你一样也姓韩呢。” 幽海边韩姓之人不多,韩秋的父亲也从外地迁入,不知自己是否认识此人,不由好奇问道:“姓韩?!那他叫什么名字?” 水怜幽道:“他说他叫做韩天林……” “韩什么?!” “韩天林……有什么不妥吗?” 韩秋支吾道:“没……没什么不妥,只是这名字听起来有些耳熟……”岂止耳熟而已,那是熟得不能再熟,因为“韩天林”正是韩秋老爹的名字! 韩秋表面平静,内心却泛起惊涛骇浪,暗忖:“难道老爹和这女子竟有一腿?不可能呀,有老妈这样的母老虎在,老爹生前连对别的女人说一个字都不敢,就算和八十岁的老太婆说话,也是磕磕巴巴的,生怕老妈不知从哪里跳出来……” “何况这一番情致撩撩的话语,也不像老爹那种大老粗能够说出来的……或许,这韩天林只是同名同姓而已……” “再者,在印象中,从小到大,老爹好像就没有一日与老娘分离过,也没有下过山,怎么与她相识?” 念及至此,随口问道:“你和那人在什么地方认识的?” 水怜幽道:“自然是在幽海边认识的……” 韩秋心想也只有如此,那水怜幽解释道:“海母创造我们姐妹时,按照自己的模样和海里的游鱼结合,如此一来,虽然我们也能在陆地上生活,但始终不能久离水源……他居住在山上,原本我与他永无相识之可能,但他为了救了自己的儿子,到幽海来寻找一种珍贵的药植,我才是认识他……” 韩秋又问道:“你喜欢他?!” 水怜幽道:“他心胸开阔,见多识广,坦率开朗,谈吐幽默,与一般中州人谨慎内敛的性格不同,确实很讨人喜欢……” 韩秋听到她如此评价,更是疑惑,这人不但与老爹名字相同,性格亦同样相似,莫非他真的就是老爹。 想再问详尽些,又怕水怜幽怀疑,不过他对这人到底是不是老爹,倒也不是一定要执着搞清楚。 就算真是老爹,又有什么关系,谁没些秘密往事?何况,就算他是老爹……他斜睨了水怜幽的下半身一眼,他和她也做不了对不住老娘的事来…… 他叹了一口气,不想再谈论那人的事,道:“方才我转身逃跑时,你气定神闲,并不追赶,是不是料定我不敢冲出去?” 水怜幽道:“我们身处山底深处的潜流之中,急流暗涌,不见天日,你又不是傻子,当然不会冲出白白送死……” 韩秋半晌默然,又问道:“我们身处的这洞穴是不是你的法宝所化,怎地如此厉害?能够在万丈深渊之中,潜翔疾行?” 水怜幽笑道:“这可不是什么法宝,这是海母赐给我们姐妹的宠物:渊螭,这渊螭可大可小,无论多深的水底、多暗的水流,它都能去,我们现在就在她的肚子里呢!” 韩秋一阵感叹,想起方才冲进水里,隐约看到这渊螭的形状,如龙似蛟,想来这渊螭或许也是水蛇的一类。 它既有这样的神通,那五湖四海岂不任由翱翔?! 又想到这渊螭如此神通,却只是水怜幽的宠物,那这水怜幽想必也是厉害非凡,自己还真有可能小觑了她。 心里更对那海母有几分好奇起来。 但他仍然觉得,就算打不过这水怜幽,拼个两败俱伤也非难事。 不过,虽然只相识不到半日时光,韩秋却也看出她表面性子和善,骨子里却十分刚烈。 若真斗个两败俱伤,只怕她宁愿同归于尽,也不会背叛海母,把自己送还。 如此一来,也许自己就真的悄无声息地死在这水底啦,永远也无法向顾龙樱,还有师姐她们解释了。 她们大概也会因此而伤透心吧。 想到这些,不禁又叹了一口气,道:“绕了这么一大圈,你还没告诉我,我们到底要在这什么渊螭的肚子里待多久,才能到那水晶宫见到海母?” 水怜幽笑道:“也不用很久,我来这里花了一个多月时间,回到幽海大概也是差不多,再去水晶宫,大概又要花十来天,也就是说,我们要在渊螭的肚子里待一个半月时间,刚好赶在八月十五前可以见到海母……” 韩秋道:“一个半月时间,那岂不闷死?” 水怜幽道:“怎么会?渊螭虽能够长期潜行于水,但等出了山底潜流,到了大江大河之处,它也要浮到水面换气。” 韩秋心想:“我说的闷死,可不是这个闷死……”只道:“我是说,这一个半月,难道我们两个,就这样干坐着,什么也不干?!” 水怜幽歪头思索一会,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怕待在这里无聊?!这倒是个问题……” 她想了想,忽然扬手一挥,一边道:“陆地上的风光,你见得多了,但水底的景色,恐怕就未必见过,这一路的美轮美奂,也足以遣发无聊了吧……” 只见她扬手挥处,两人头顶上,一片光幕凭空出现,便如变得透明似的,目光所及处,把水底外的境况一览无遗。 只见一片浮动的漆黑之中,幽光点点,辉映往来,正是各种奇形怪状的游鱼身上所发,逼窄的通道中,两边偶有岩石飞出,显得更为幽闭。 不过,没过多久,忽然前方一片亮光传来,水流由幽暗变得晶莹,如墨绿的翡翠一般,那鱼儿的形状,也由稀奇古怪变得正常,虽然身上不再发光,却显得七彩斑斓。 各种植物,静静地在水底招摇,绿油油一片,如同茂密森林,那渊螭穿梭其间,就像穿梭在仙境一般。 其实,这景致要是放在陆地上,也只能算是一般,偏生它在水底中:水面的光线穿过凌凌的波浪,由浅而深,由动而静,由散乱而凝炼,最后映照在水底,就给人一种超脱世外的纯净美感。 不一会,那光线由白亮变成橘红,水底也像被火烧一般,红彤彤一片,想来应是夕阳西下,残红余晖所致。 诚如水怜幽所言,这水底的景致确实美幻绝伦,韩秋一时间目为之迷,神为之夺,沉溺其中,久久不能回神。 但景色再美,又如何能荡涤心尘忧虑?尤其一个人正是烦躁之时,只怕世界上最美的景色,也无法让他真正平静下来。 韩秋看了一会,陡然醒转,问道:“我们已经离开悬镜山了?” 水怜幽道:“不错,这个时候,我们应该到了山脚下的河流之中了。”只见她又挥了挥手,头顶上那光幕又为之一变,显出一幅江河辽阔、落日西下、岸边森林葱葱郁郁的景象来。 河岸两边的山坡上,远近坐落着几个青瓦白墙的村落,袅袅炊烟,徐徐而上,不一会暮色更浓,灯火初上,显得更远处的山峦幽幽深深,更是寂寥。 韩秋心中一惊,原来她虽在渊螭肚子中,不单止可以看水底景象,连岸边状况也是一清二楚…… 第10章 逸事 正在韩秋吃惊时,却见水深流静的河面上,从山麓间的树尖顶上,三条婀娜多姿的人影,衣带飘飘,翩跹而来。 不正是顾龙樱、谢秋艳和白素雪,更是何人?! 只见三人仙姿绰约,凌空俏立于河面之上,脸上露出疑惑神色,左右顾盼的,像是寻找什么。 韩秋一瞬间便已明白,定是她们发现自己不见,不知用了什么方法,追踪到此。 他心中大喜,忍不住一边高摆双手,一边呼喊道:“师父、师姐,我在这里!”也不知她们听不听得到。 蓦地,却见银光一闪,那光幕消失不见,岩顶上又自恢复原状,只有暗漆一片。 韩秋转过头,只见水怜幽缓缓地收回挥出去的手臂,轻声道:“你的师父倒也有几分能耐,居然能追寻到此,不过,你叫再大声也没用,这里与外界隔绝,她们不会听到的……” 韩秋原本已然有几分认命,只想着,若实在无法逃脱,就跟着水怜幽去那水晶宫当完那“播种者”,再行返回。 此时见到顾龙樱、谢秋艳为自己担忧挂虑、不惜奔波苦寻,心中实在又是感激,又是自责。 斗志再起,昂然道:“水姑娘,我师父和师姐来寻我啦,她两人的修为高出我数倍不止,要杀你也是轻易而举的事,你放我出去,大家各走各道,此事就此作罢,不然……” 水怜幽道:“不然怎样?” 韩秋说了这么一通,当然知道说服不了她,只不过在内心深处,始终觉得她给自己吞了那“海火子”,受益不浅,也算领了一份恩情,未到迫不得已,实不愿意动手。 也许……仅仅因为她太过漂亮…… 但话已至此,再无回转余地,一场大战,在所难免。 当下再度祭出眉心剑,他剑尚未飞出,水怜幽却已微微一笑,道:“你想用同样的方法,可我却不会上当了……” 韩秋正色道:“你错了,怎么说,你也于我有恩,我若要离开此处,自然要堂堂正正打败你,绝不会以计取巧,以谋取胜。” 水怜幽愣了一愣,淡然道:“你不必如此,你能逃出此处,那是你的本事,无论用什么方法,我也不会介怀!” 韩秋道:“好,看剑!”眉心剑激射飞舞,直取门面而去。 水怜幽不慌不忙,淡然道:“想不到两年前,我从幽海将你救起时,你还是一个寻常的普通人,短短两年时间,就已学会这等本领,可惜我虽然不太擅长打斗……” 一边说着,一边玉手轻挥,只见她袖口之中,金光闪烁,飞出一根似枪非枪、似戟非戟的金色长柄武器。 那武器与韩秋施放的眉心剑,在半空中,迎头撞击,斗在一起,一息之间,已然数次离合,发出锵锵的几声巨响。 以韩秋的境界修为,其实还不足隔空御剑。 但那眉心剑乃一道上古剑意所化,机缘巧合之下,被吸纳于眉心间的穴位,又以身上灵力所滋养,也算韩秋灵气外化的一部分,所以能以心意驱动。 两者的关系,就好比眉心剑是韩秋所养的宠物,不过人能指挥宠物,却不能心意相通。 韩秋与这眉心剑虽还不能心意相通,但也算能感同身受。 那水怜幽的金色武器不知是何物铸成,坚硬无比,其中所蕴含的力道,远胜于韩秋的眉心剑,至于速度,更难忘项脊,倒似故意使得慢一些,以迎合自己似的。 只短短的一回合,韩秋便知自己犯了两个重大的错误:一是高估了自己,二是大大低估了水怜幽。 只怕这水怜幽的修为与师父顾龙樱的修为也在伯仲之间吧?! 双方使唤各自兵器在空中又斗了一会。 韩秋的眉心剑是灵气外化,并无实质,水怜幽的金色武器却是实打实的玄兵利器。 两者每相击一次,眉心剑便损耗一分、削弱一分、黯淡一分。 与此相对,金色武器却丝毫无损,时间越长,便越占上风。 不一会韩秋便已额上冒汗、胸口发闷,如遭重击。 他自然清楚,这还是在水怜幽故意相让的情况下,才能勉强支持这么一会。 不由心生沮丧,忖道:“亏我先前还踌躇满志,自鸣得意,只怕我这点道行,去了宗门大比,也还是丢脸!” 于是双手一摊,唤回那眉心剑,一屁股坐在地上,气道:“不打了!” 水怜幽愣了一愣,也收回那金色长兵。 韩秋道:“不公平,你仗着兵器厉害,我当然斗不过你,有本事就和我空手比划比划!” 原来他见水怜幽下半身为鱼,在水中当然来去自如,但在陆地上,连站起也是困难,更不必说腾挪转移,若能与她近身搏斗,自己无疑占了个天大便宜。 水怜幽猜出他心中所想,道:“你是欺我没有双腿,不能行走,想以此胜我?!” 韩秋心中算计,被一言道破,老脸一红,嘀咕道:“你比我年长那么多,修炼的时间也比我长,比我厉害,正常不过,你有本事就和我师父打去,看是你厉害,还是我师父厉害!” 水怜幽道:“我虽然远离人世,隐居于幽海暗处,但你师父的大名也如雷贯耳,我当然比不过她……” 韩秋奇道:“你也知道我师父的大名?!” 水怜幽道:“这有何奇怪,幽海之中,既有各种灵药仙材、奇珍异兽,自然就少不得有修道之人往来寻觅,我躲在暗处,听他们谈话,对修真界中的一些奇闻逸事,慢慢地也知之甚详……” 她见韩秋侧耳倾听,显得极感兴趣,便接着道:“你师父是悬镜派前掌门之女,长相颇美,又惯用一条红绫作为武器,所以年轻时被人称为红绫仙女,但其性格泼辣狠毒,受不了一点委屈,一言不合,便大打出手,许多修道之人都吃过她的亏,所以背地都叫她红绫魔女,是也不是?!” 这点韩秋倒从来没有听顾龙樱和谢秋艳提过,不过想想顾龙樱的性格,想也不意外。 水怜幽接着道:“我在幽海里,就曾经遇见吃了你师父苦头的人,在一起商讨,说要找你师父的晦气,只不过你师父这几年修心养性,在悬镜山上苦心修行,少与外界往来,他们才不得已作罢……不过,我看他们都是怕了你师父,才故意这般说辞……” 韩秋道:“哼,他们要敢打我师父的主意,首先要过了我这一关!” 水怜幽微微一笑,也不知笑韩秋不自量力,还是笑他一股孩子气,道:“你师父如今贵为悬镜派的八大长老之一,修真界中,谁敢轻易找她的麻烦?!” 韩秋自入门以来,一直在谢秋艳的指点下,修行苦练,对修真界中的各种掌故、门派势力知之甚少,偶尔听谢秋艳提起,也是蜻蜓点水一般。 只知道悬镜派是当今修真新兴五大剑派之一,为正道的中流砥柱力量之一。 至于五剑剑派,实力排名如何,悬镜派居于第几位,一概不知,听到水怜幽对师父“悬镜派八大长老之一”的名头称誉有加,不由好奇问道:“八大长老很厉害吗,在五大剑派中也没人敢惹吗?” 水怜幽道:“八大长老,同声同气,八位如一,得罪了一个就等同得罪了八个,你说厉不厉害?!” 韩秋道:“一门所出,自然要相互扶持!”心里却想起顾龙樱与莫龙馥之间的间隙,暗忖:“也许外人看来这八大长老铁板一块,实则却窝里斗,斗得不亦乐乎呢!” 水怜幽道:“我听他们说,你悬镜派八大长老实力有高有低,但无一不可独当一面,除了当今几大门派的掌门、长老,还有一些隐世不出的大能隐修,谁也不能敢说稳压他们一头……” 韩秋道:“你既然对修真界的事那么清楚,那我问你,五大剑派分别是哪五大,谁的实力最强,谁的实力最弱,除了五剑剑派之外,修真界还有其他别的什么门派?” 水怜幽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仿佛在说:“你在悬镜山修行一年,连这个也不知道?” 韩秋道:“你这样看我干嘛?!” 水怜幽道:“这些你师父没有和你说吗?!” 韩秋道:“你不管我师父有没有对我说,你答我便是了,现在是我考你,看你是不是在吹牛……” 水怜幽笑道:“你要考我,倒可以出点有难度的题目,这些众所周知的问题,可难不倒我……” 见韩秋鄙夷地翻了个白眼,不以为意地接着道:“五大剑派分别是墨海派、玉真派、慈航派、悬镜派和赤练派,你们悬镜派与慈航派排在墨海与玉真之后,都是争三的存在…… “至于五剑之外,还有从前执修真牛耳的三大门派:昆吾派、少阿派、云隐派……这三大派屹立千年不倒,根深枝广,三百年前,正邪大战后,折损了不少好手,一度式微,不然也轮不到五剑冒头……不过就算如此,三大派还是隐隐压着五剑一头……” 韩秋好奇道:“那你听说过一个叫流云阁的门派?” 水怜幽道:“流云阁?是不是那被你们称为邪道三教之一的流云阁?这个我也只耳闻一二,只不过知之甚少……” 韩秋问道:“邪道三教?除了流云阁,其他两教是?” 水怜幽道:“好像叫做星隐门和花间派……我在幽海中,偶尔也会遇见邪道三教的门徒,不过和你们五大剑派、三大派的弟子们不同,他们一向行踪隐秘,来去匆匆,同伴之间也少有言语,我又不能逼他们说话给我听……” 她顿了顿,接着道:“也许是因为他们被正道打败之后,个个都心情郁闷,仇大苦深,没什么心情说话,不像五大剑派弟子们那般,青春得志,喜欢高谈阔论……” 韩秋对这些不甚感兴趣,只好奇问道:“你既然对修真界了解这么多,那我再问你,当今世上,谁是修真界最厉害的人?” 水怜幽苦思道:“谁是修真界里最厉害的人?!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据我所闻,墨海派的文圣邱凤龄、昆吾派的剑圣李唯、少阿派中的石圣无瑜禅师、星隐门的邪圣梁思鱼、散修中的符圣赵思明……被称为当今的五圣,是天下修真者的魁首……” 韩秋问道:“我悬镜派的掌门仙童老人叶沧溟比他们如何?” 水怜幽道:“我只听他们评论,叶沧溟比他的师兄始终差了一线,他师兄顾沧海号称火圣,原本与其他五圣齐名,只不过过早陨落,不然悬镜派的掌门也轮不到他来当……” 韩秋心想:“顾沧海、顾沧海,莫不这就是师父的爹爹?!”不由问道:“这顾沧海是怎么死的?” 水怜幽道:“这我可就没有听说过,这事大概只有你们悬镜派中的人才能得知……” 韩秋忽然想到什么,道:“不对,你说你是在幽海中,听到那些来寻找奇珍异宝的修道之人的谈话,才知道这些事情,但这里有个天大的漏洞……” 水怜幽道:“什么漏洞?” 韩秋道:“既然是修道之人,那怎么会没发现你在一旁偷听,要不就是你撒谎,要不就是你的修为比他们都高,所以才不被发现……” 水怜幽哂笑道:“那你就错了,我的本领是一出生就有的,是海母为了方便我寻找播种者而赋予的,若论修为,自然比不过他们当中一些人,不过我有一个本事,是他们所有人如何也比不上的……” 韩秋看着她,微微露出得意的样子,脑海中一道亮光闪过:“松鼠!对了,你是附身在松鼠上,靠近他们偷听的对不对?!” 水怜幽道:“你只猜对了一半,难道我只能附身在松鼠上吗?鱼、鸟、虫、兽,凡所未曾开化启智、未得修炼通灵的,你怎么知道我就不能依附其身?!” 韩秋想起自己追逐那松鼠,初次见到她的情形,道:“你这道法虽然神奇,但却要与被依附者肉身相触,才能奏效,对不对?” 水怜幽点了点头,道:“这一点确实有些不便,但也足够用了。”见韩秋脸上显出些向往的神色,道:“怎么,你想学吗,我可以教你。” 韩秋道:“你肯教我?!” 水怜幽道:“有何不肯的,你是我为海母辛苦寻得的播种者,你的存在本身就是上天对我的恩赐。” 韩秋道:“我可不是你的恩赐,我……” 水怜幽道:“怎么,你还想与我打?你的师父、师姐们都已走远了……” 第11章 附体 韩秋着迷于水怜幽提及的种种逸事,一时反而忘却自己被她所掳,师父和师姐们正在外苦苦寻觅呢。 听到水怜幽说顾龙樱和谢秋艳已然走远,心中一阵失落。 水怜幽却双手一挥,道:“走吧,我们到上面看一看,正好渊螭也要换一口气,此处荒郊野岭,又值月黑风高,不怕别人发现。” 言罢,韩秋只觉身子连同所在的岩洞,缓缓上浮。 水怜幽“飘”到他身边,一只手拉起他的手掌,另一只手往空中一挥,显出一个深邃的黑洞,像是璀璨星空似的。 然后拉着他,蜻蜓点水般,往那黑洞轻轻一投。 韩秋只觉一阵冰凉,再睁开眼睛时,已然站在那渊螭的背上,眼前是一条夹岸重重高山、波浪滚滚的大江。 那渊螭的身子,一半沉入水里,一半露出水面。韩秋俯身下视,这才看清它的样貌。 和古籍中所见的水龙并无二致,只是头上少了一双龙角。 看它的身形大小,和灯笼山地底暗河中的那条蛟龙似乎相差无几。 只不过,不知为何,两人在它的肚子里,却觉得它应该还要大些才对。 也许是水怜幽使了什么道法,也说不定,不然它的肚子里,也不可能像个真正的岩洞一样。 这渊螭的体型,虽然比韩秋猜想的要小上一些,但两人站在其背脊上,却甚是平稳。 那渊螭蜿蜒盘旋,一时仰头,一时凫水,两人站在其小山似的黑色背脊上,稳如平地一般。 不过,说是两人站着,其实“站”的只有韩秋一个而已。 因为水怜幽根本不用“站”,而是漂浮在空中,正如在水里游动一般。 她那婀娜多姿的身姿,灵动、轻巧、飘逸,正如衣带飘飘的天仙。 只见她漂浮在空中,轻轻绕着韩秋一旋,然后举起双手,狠狠地伸了个懒腰,倒像个青春活泼的少女一般。 一般女子,就算再美,伸懒腰、打哈欠,多多少少会显得有些不雅。 但在水怜幽做来,一切却显得如此美好,以至于韩秋忽然不敢看她了。 他连忙把视线从她高耸的胸口移走,转过身来,假装四处观望。 只见那大江恰好穿过一片荒无人烟的旷野之地,江岸两边尽是夜风萧萧的野树林和长得奇高的枯败蓬草。 再远一点就是阴影重重、仿佛充满野怪的荒凉山峦。 那山峦笼罩在阴森的暮色中,一路点点亮光闪过,犹如鬼眼眨眨。 而头上那寂寂的夜空,如一张破旧的、厚实的棉被,四角被匆忙地系在大地的四方,只有中间部分拱了起来,还露出一点白灰的棉絮。 好一派荒凉、寂静的景象! 韩秋心里顿时泛起一种异乡异客的愁绪,那水怜幽却已打完哈欠、伸完懒腰,飞到他面前,道:“我说过我要教你的,那你想不想学?” 韩秋心想:“这法术虽然神妙,但却不太实用,就算学会了,附体在凶禽猛兽身上,也打不过我那一帮悬镜的师兄弟们……顶多就是像她那样子,用来偷听别人的谈话,而不易被发觉而已……” 他心中对水怜幽那“离魂附体”的法术有些不屑,但也十分好奇,何况她愿意白教,为何不学? 于是点了点头,道:“自然想的!” 水怜幽看着他并无多大兴致的样子,迟豫片刻,道:“这个法术,是我的一个朋友教我的,他曾经说过,之所以教我这个,就是希望在危急时刻,能够保我一命……我把它传授给你,也是希望如此……你明白吗?” 韩秋道:“这位朋友就是那位姓韩的?!” 水怜幽摇了摇头,道:“是另外一个朋友,我认识他的时间更久……好了,你且闭上眼睛,我带你感受一下,这灵魂出窍的感觉……” 韩秋心忖:“她要害我,一早就动手了,我不闭上眼睛也没用……”丝毫不犹豫,便闭上眼睛。 只觉手心冰冰凉凉的、又滑又嫩,竟是水怜幽轻轻地握住他的手掌,耳边温柔的声音传来:“跟着我呼吸的节奏,全身心放松,什么也不要想……” 她的声音忽然变得如此动听,宛如天籁之音,明明就在身边,但又遥远得像云层里照射出来的光线。 但你要说它很遥远,它又按摩在你的耳膜上,你能感觉到它那种柔和适中的力度。 就像一场绵绵的细雨,轻轻落在鼓面。 韩秋忽然觉得,自己的身子变得很轻很轻,就像一根羽毛,在漆黑的水波中浮动…… 似乎只过了短短的一瞬,又好像已经沉寂了很多年,耳边传来水怜幽的声音:“好了,你可以睁开眼睛了。” 韩秋闻言慢慢睁开了眼睛,只见他和水怜幽在不知不觉中,竟然一同飘到了空中,而他开口的第一句话,忍不住就是:“你的手有点凉……” 水怜幽微微一笑,并不说话,往下方一指。 韩秋顺着她的手指看去,只见大江之上,那渊螭缓缓向前,背上驮着的两人,岿然不动,不正是水怜幽和自己吗? 韩秋愣了愣:“这……” 水怜幽道:“你没看错,那是我们的肉身,按理来说,人只有将死之时,灵魂才能离开肉身……我那朋友,当初修炼这功法时,就是不断地自杀,只留下最后一口气,在一次次濒死之际,体验灵魂离体的感受,终于才能使灵魂能够随时从肉身脱离……” 韩秋心想:“灵魂出窍?!不对,阴华经上说,灵魂极度脆弱,如果没有经过锤炼,一旦离开肉身,瞬间就会被吹散于天地之间,不复存在……这也是为什么阴华经上说,只有修炼到神游境,才能修习这么法术,否则就是自取灭亡…… “她那朋友要不就是骗她,要不就是他在学习这法术时,其实已经修炼到了神游境……如此说来,她难道也是神游境,或者之上吗,那她岂不是比师父还要厉害……” 思索中,只听水怜幽继续道:“如果用我那朋友的方法,只怕你有大把的苦头要吃,而且短时间也不能学会……所以,我就用他当时教我的法子教你——以我之灵魂,牵着你的灵魂,一同出窍,次数多了,你也能自行体会,然后不经我之手,便也能脱‘壳’而出……” 说话之间,忽然江面一阵斜风吹来,韩秋一阵摇晃。 水怜幽握紧他的掌心道:“别怕,别松手!否则被吹散了,那就没有了……” 说着,像是自言自语般道:“既然‘出窍’已经体会了,那何不把‘附体’也体会一次?!” 说着,但听那阵江风把岸边草丛里的宿鸟,惊得发出一声鸣叫,顿时有了主意。 只见她扬手一挥,卷起一阵狂风,朝那鸟鸣方向刮去,数只野鸟被惊得往高处斜飞。 水怜幽拉着韩秋,紧紧跟上,忽然一掌拍他的在后背上。 韩秋向前一个趔趄,撞向其中一只飞鸟上。猛然间,像是被一股旋风吸入其中似的,不禁回过头来,向水怜幽质问,一张嘴,却发出一阵嘶哑的声音。 正是那宿鸟的鸣叫声。 韩秋一愣,下意识地低头往身上看去,只见浑身上下长满羽毛,双手也变成黑漆漆的翅膀,一双小爪子悬在半空之中。 原来自己竟然变成了那只飞鸟的模样。 韩秋心里立刻明白,正是水怜幽使用秘法,将他的灵魂推到了这飞鸟的身上。 他心里惊慌,一时忘却动弹,斜斜地直往水面掉,忙乱之中,拼命拍打翅膀,眼看就要落到水面,忽然却被一双手掌接住。 正是水怜幽,只听她道:“小心呀,你的灵魂附体这小鸟的身上,如果这小鸟落到水里,被大鱼吃了,那你也活不成了……” …… 如此一连去过了数日,两人大部分时间,都在渊螭肚里的岩洞中度过,只有夜深人寂、路经荒野时,水怜幽才会命渊螭浮出水面。 两人在渊螭的背上,一路饱览沿途风光,一路闲谈夜话。 在练习、教导那“离魂附体”的秘法之外,不知不觉中,更像遇着知音一般,各自将自家的生平事迹,像倒豆子一般,一股脑撒出。 通常是一个人絮絮叨叨地说着一件趣事,另一个人还没等对方说完,便也说出另一件自己所经历的、类似的趣事。 双方的想法、观念、爱好等等,竟然出奇一致。 双方都像哑了几十年、而忽然学会说话的人一样,一旦说得兴起,谁也停不下来,谁也不愿停下来。 甚至有一次,一连说了两天两夜,到了最后,脑子就像被抽干,嘴里就像火烧,一个字再也说不出来了。 各自大眼看小眼地,有如痴傻儿,许久许久,才不约而同一起笑起来。 一个捧着肚子笑得发痛,一个也笑得流出眼泪。 笑着笑着,又停了下来,呆呆地看着对方,也不知是谁先主动的,竟然忍不住抱在了一起。 怀里水怜幽的身上传来丝丝冰凉,但韩秋仍然觉得浑身热得难受,仿佛顷刻就要烧成粉末似的。 他低头望向水怜幽那同样通红的脸庞:她的嘴唇微张,呵出的气息带着一阵热量,似乎快要把嘴唇烫熟,所以才会显得这样红润、发亮。 他多么渴望尝上一口——而她虽然闭着眼睛,但颤动的眼睑,却也证明她也同样在等待这一刻。 但就在那一瞬,韩秋的脑海里,忽然浮现出梦露娜的样子来。 她和水怜幽同样属于罗刹人种,同样美得不可方物,但是二者又如此不一样: 梦露娜的美,是那种明丽的美,像雨后阳光,水怜幽的美,是那种幽深的美,像烛火在酒杯中倒影。 谁也难言高下,但是…… 韩秋叹了一口气,他的身子仍然发烫,而水怜幽的眼睑仍然在微微颤动,但有些地方变得不一样了。 他松开了搂着她的双手,嗫嗫道:“对不起,我犯糊涂了……” 水怜幽身子微微一僵,张开了眼睛,却不敢再望向韩秋,小声道:“是我对不起,是我把你当作了他……” 韩秋“嗯”地一声,脑袋木然一片,好久一会才想到:“她口中的‘他’,是传授她离魂附体的那个‘他’,还是和老爹同名同姓的那个‘他’? “亦或,他们是同一个人?” …… 随着时间的流逝,河底和河两岸的景色,变得不一样了,各种陡峭的地形,逐渐减少,而变得平坦开阔。 这日,广阔的幽海终于再度出现在眼前—— 灰暗的天幕下,冰冷的海水,泛着幽暗的冷光,仿佛一个面容严肃的老朋友。 同样变得冷冰的,还有水怜幽的笑颜。 越靠近幽海,她越变得心事重重,愁云满布。 按理来说,她即将完成一生之中最重要的使命,还可以见到制造她出来的“母亲”海母,和阔别已久的姐妹们,应该满心欢喜才对。 就像当初,她刚刚把韩秋掳掠到渊螭的肚子里时,表现的那样…… 然而,自从那一晚之后,她忽然变得沉默,变得内敛,不再畅所欲言,不再开怀大笑。 韩秋觉得,也许是自己的举止伤害到了她。 每次看着她若有所思地看着海水发呆,他就忍不住想要一问究竟,然而始终也没有开口。 他想过所有能够安慰她的话,但是那些话显得如此无力、冷漠、事不关己。 一种凝重而肃穆的氛围,在两个人之间弥漫、发酵。 尽管谁都装作若无其事,平常该说的、该做的一样不少,但是谁都明白,彼此不过在自欺欺人而已。 韩秋现在只想着赶紧见到那海母,替她完成自己作为“播种者”的职责之后,就一走了之。 至于水怜幽有什么打算、今后会怎样,他完全不在乎。 那只是他人生之中,匆匆而过的、一名无更重要的人物而已。 你不能因为她长得漂亮、彼此有过刹那的、心灵交汇的时刻,就有所牵挂。 而他觉得,水怜幽也一定是这样想的…… 唯一让韩秋不爽的是,他不知道她满怀忧郁地凝望自己时,到底是看谁…… 这天夜里,在水怜幽的悉心指导下,韩秋终于独立一个人,成功附身在一条海鱼身上。 在海里畅游一番,又回到了自己的身体上。 和水怜幽不一样的,他修炼的时间太短,功力又浅,要想附身在其他动物身上,需要与其有肢体接触,才能成功。 也就是说,“离魂附体”,其实他只会了“附体”,至于“离魂”,尚且无法独自一人施展。 水怜幽见那海鱼冲出水面,跃进韩秋的怀里,然后他缓缓睁开了眼睛,脸上喜色难禁,心里也不由替他开心。 她正待说话时,却忽然背脊一阵发凉,产生了一阵强烈的警觉和不安。 她连忙一挥手,又显示出那星空似的黑洞来,拉着韩秋一起跳了进去,回到了渊螭的肚子里,同时渊螭也飞快地沉入了海底。 在他们完全沉入水底的同时,一艘巨大帆船也刚刚驶近。 第12章 入口 渊螭潜入水底后,水怜幽纤手一挥,在岩顶上,唤出那可以监视水面情形的光幕来。 只见月光照耀下,那巨大的帆船上,一行人正在船头上,伫立远眺,似乎发现了什么。 韩秋眼尖,一下子认出中间那几人,不正是当初夜袭映雪峰的红月公子何惜道,和他几名手下?! 他心中一惊,暗忖:“他们怎么会也在这里?!” 此处已然是幽海深处,离中州沿岸,不知几千里,四望尽是无尽碧涛,连荒岛也没一个。 他们来此地的目的,自然不会是捕鱼观光,只怕和顾龙樱先前一样,为了水麒麟,不惜远涉重洋。 附近海域,必藏着什么他们志在必得的奇珍异宝、或者灵兽之类的。 修道之人,所求的也无非这些。 想到此处,他不由望向水怜幽,莫非他们是为了水怜幽或者渊螭而来?! 正在此时,却见水怜幽忽然脸色微变。 原来那光幕中的红月公子,忽地眼神一凛,隔着光幕,直向水怜幽逼视而来。 水怜幽身子一颤,惊道:“好生厉害!”随手一挥,只见光幕之中,那茫茫的海面,不知从何处刮来一阵浓雾,顷刻把那帆船湮没其中。 韩秋暗想:“她竟然还有这样的手段?!只怕她与我交手时,仍然保留得太多了……” 水怜幽则若无其事地把那光幕轻轻抹去,道:“看你方才的表情,似乎认得这船上的人,难道他们是你的同门?” 韩秋摇了摇头,道:“他们非但不是我的同门,反而是我悬镜派的敌人。” 水怜幽微微一愕,道:“我还以为他们是为了寻你而来呢,如果不是,那他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韩秋问道:“你怕他们?” 水怜幽道:“我当然不怕,只不过当中的那人,其精神念力是我所见过的人类之中,最为强大的,竟然能隔着海水,就感应到藏在渊螭肚子里的我们……” 韩秋道:“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水怜幽道:“此地离水晶宫不远,这浓雾只能困他一时,等他冲破浓雾,追着我们的踪迹,必定能找到水晶宫的位置……海母的所在,绝对不能被人类所知……” 韩秋心想:“难道我就不是人类吗?” 只见水怜幽忽然下定决心似的,道:“我想到了一个方法,就是让渊螭引开他们,我和你悄悄回水晶宫……” 韩秋道:“你太高估我了,以我目前的修为,还不能在数千尺深的海底里,自由行走,只怕一离开这渊螭的肚子,我就得被海水压成饼状……” 水怜幽微微一笑,道:“有我在,绝对不会让你压成饼的……” 说着,不知从哪里拿出一颗鸽子蛋大小的黑色珠子,递到韩秋嘴边,道:“张大嘴巴含着,这是避水珠,有了它,你就能在水里来去自如,不用担心被水压坏……” 韩秋觉得那珠子有些眼熟,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道:“这珠子黑不溜秋的,干不干净?!又长得这么大,含在嘴里,会不会不舒……” 他话未说完,水怜幽已趁他嘴巴张合之际,一把塞了进去,笑嗔道:“叫你含着就含着,怎么废话这么多!” 韩秋被那避水珠塞得“嗯嗯”说不出来,水怜幽道:“你小心别把它吞了,到时炸个肚皮开花,可别怪我……” 韩秋看得有些痴了,这些日子她闷闷不乐,难得看她重新展露笑颜。 先前她的性格四平八稳的,这会又显得有些鬼马刁蛮的,如此反差,却同样美得让人窒息,难叫人不心动。 水怜幽看着他痴傻的样子,不由白了一眼,一把拉过,伸手在头顶划了一个圈,一下子钻了进去。 韩秋只觉身上一凉,已然和水怜幽来到了幽深的海底中,直接出现在渊螭的面前。 渊螭长长的身子,伏在海底的山峡间,少数也有几百米长,见到水怜幽,抬起头颅,凶恶的样子看起来却十分亲热。 也不知水怜幽如何与渊螭交流,只见她朝渊螭点了点头,那渊螭便似领会了一般,调转身子,向着另一个方向潜游而去。 韩秋还在惊奇,不用灵力,便能在海水中自由呼吸,暗叹这避水珠的神奇,只看着水怜幽,待她往前带路。 却听水怜幽道:“看什么看,还不抱住我?!” 韩秋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只听水怜幽又道:“你该不会以为,我们真的能在海底走过去吧?!以你的速度,只怕等那人发现上当,再返回来,追上我们,都还没到水晶宫呢……” 见韩秋还没反应,不耐烦地一把搂着他的腰部,道:“抱紧了!”说着,举起左手,食指指前,仿佛利戟一般,飕飕破开海水,急箭似的向海底幽暗的山林疾去。 此处幽海海底的地形,像极了陆地上连片崇山峻岭的荒蛮之地,到处都是高山、悬崖、峭壁,仿佛天堑一般,不可逾越。 而从上方俯视,那隐约在山峰之间的裂缝、山谷,更深不可测,其间散发出阵阵寒意,仿佛有无数怪兽蛰伏其间,随时冲将出来,将一切游动的生物吞噬殆尽。 韩秋被水怜幽“搂着”——与其说“搂着”,不如说“夹着”——在山峰间快速地穿行,惊起栖息在山顶上的、一众奇形怪状的游鱼和说不出名字的海底生物。 韩秋心想:“她不从上方游过,反而冲进这海底山岳之中,是想要借这险要的地势,掩盖行踪,还是说,那水晶宫就在这山林深处?” 也不知过了多久,水怜幽忽然咦的一声,停了下来,带着韩秋小心翼翼地缓缓向前,躲在一座山峰背后。 只见那山林掩映深处,围藏着一座不甚起眼的石峰。 这座石峰的奇特之处,在于它身上,布满山洞,就像一个蜂巢似的,也不知是天然形成,还是人工造出。 这些山洞的洞口不是很大,也就一两米的宽阔,刚好够一两个人游进去,但每一个山洞又显得十分幽深,不能望见其底。 不过,让真正让水怜幽停下来的,似乎并不是这奇特的石峰,而是盘踞在其顶部的一头狼。 是的,韩秋没有看错,那真的是一头“狼”,在一两千米深的幽海海底,竟然有一头“狼”! 而且这头“狼”,韩秋还有几分似曾相识之感,因为这头“狼”和他在落霞山上见过的那头狼一样,同样在额心之中,长着第三只眼! 只不过落霞山的那狼,还只是一个狼崽,而眼前这头狼,则真真是一个凶悍强壮、气势逼人的成年大灰狼。 但与其说它是“大灰狼”,不如说它是“大虎狼”,因为它的体型之大,远超同类,不像狼,而像一头老虎。 它那两只白色的獠牙,甚至有如手臂般粗壮,能把一切咬碎,活脱脱一副太古凶兽的模样。 想来也是,如果只是一般凶兽,又怎能出现在这千米以下的海底之中?!虽然它看起来也不是特别好受。 但饶是如此,它的警觉性之高,也叫韩秋和水怜幽吃了一惊。 水怜幽虽然远远就停了下来,一点动静也没有发出,那三眼灰狼仍旧捕捉到了海水中的颤动。 只见它猛地站了起来,抬起那原本无精打采的脑袋,三只眼睛同时发出锐利的光芒,向两人藏身的方向望来。 水怜幽一脸淡定,看不出紧张,韩秋却不由有几分担心。 只见那灰狼离开山尖,踩着海水,小心靠近——看来它不但警觉颇高,性子也十分谨慎小心。 它只要再过来几步,就能发现山峰后的两人,眼看一场大战已不可避免了。 忽然那灰狼背后的石峰,其中一个山洞,发出一阵震动,喷出起一团浑浊的水尘。 那水尘渐渐散去,只见一个身影从那洞口直冲而出,却是一名人类女子。 只见她脸上涂着污泥,头上挂着海草,衣服被挂得到处撕裂,露出丝丝洁白的肌肤,样子颇为狼狈。 韩秋一见到那人的容貌,顿时又惊又喜,暗想道:“她怎会在这里?!难怪这头灰狼也长着三只眼睛,原来竟是同一头——不想才两年时间,它就长得这么大了!” 原来那从洞穴里冲出的,正是与韩秋有过婚约的叶浅雪! 韩秋实在料不到,在这种地方会遇到叶浅雪,见她虽有几分狼狈,但风采依然,那秀丽的眉目,英气不改,一样的青春靓丽,令人赏心悦目。 再加上那姣好紧致的身段,在水波中,隐隐透视,韩秋顿时只觉得一颗心停住似的,十分难受。 那叶浅雪显然在洞里,吃了不少苦头,正气在头上。 她双手握拳,发出一声尖叫(那尖叫自然变成一连串咕噜咕噜的水泡),然后狠狠地跺了几脚,又激起一阵泥尘,差点又把自己呛着了。 见到那三眼灰狼正鬼鬼祟祟地向着前方,似乎想要偷跑,更是把气都撒在它身上,不由分说地拽住尾巴,按着头颅,一顿粉拳乱捶。 那灰狼偌大的身子,把叶浅雪衬得娇小,但被她一通捶打,却硬是不敢反抗,看来对她甚是服帖,只露出一副委屈的神情,一动不动。 叶浅雪发完脾气,一抬腿横跨其上,捉着它颈脖上的长毛一扯,灰狼四腿一蹬,驮着她往海面上方扶摇飞升,不一会,就只能看到一个小小的黑点。 这只是小小的一个插曲,待叶浅雪和那灰狼消失不见后,水怜幽奇怪地打量了韩秋一眼,仿佛要重新审视他一番似的。 韩秋道:“你这样看我干嘛?”一张嘴,差点把那避水珠咽了下去,如何发得了声音。 水怜幽见状,轻轻在两人中间一点,只见一点光亮,从她指尖骤然绽放,瞬间一个不规则的气泡把两人包裹其中。 “这个气泡能够将你我相连,只要相隔不超过五米,就不会破裂,好了,你可以将嘴里的避水珠取下来了……” 韩秋从嘴里吐出避水珠,递了过去,水怜幽脸上却露出一副嫌弃的神情,韩秋尴尬地把那珠子往身上擦了擦,道:“对不起,我……” 水怜幽道:“你自己留着吧,我问你,你认识那女子?她不会是你的又一位红颜知己吧?她怎么会找到这里来的?她来这里有何目的?” 她一连串问个不停,韩秋挠挠头道:“她可不是我的什么红颜知己,只不过同一个村子长大……至于她为什么会在这里出现,我就一无所知了……” 水怜幽神色凝重,道:“这数百年来,只怕她是第一个来到这里的人类了,难怪海母如此着急,一定是知道这里已经被人类发现了……” 韩秋问道:“这里就是水晶宫?!” 水怜幽道:“不错,水晶宫就藏在这石峰底下……我猜得没错的话,你的那位朋友,应该是感受到水晶宫的大概位置,想着从这些孔洞之中,找到入口。不过,她还是太笨了,所以才碰了一鼻子灰……” 韩秋道:“难道那水晶宫不是从这山洞进去?!” 水怜幽摇了摇头,道:“这满山的洞穴,确实有一个可以通达水晶宫,但是入口在哪一个山洞,连我也不知道……” 韩秋道:“连你也不知道?!” 水怜幽道:“不错,因为这座山峰并非死物,而是由一种特殊的虫子组成,每隔一段时间,它的形态就会发生改变,身上的洞穴也随之变化……” 韩秋不可置信:“虫子?!” 水怜幽道:“不错,你知道珊瑚吗,它们就像珊瑚一样,其实都是一种虫子,只不过比起珊瑚,他们没有绚丽的色彩,反而更像普通的石头……它们聚集在一起,看似静止不动,其实每时每刻都在发生变化……这些山洞只不过是它用来诱惑那些懒惰的、不愿结巢的生物,当它们进入它的体内,它就会不断改变洞穴结构,使之困死其中,然后通过分解它们饿死的躯体来获取营养……” 韩秋看着眼前“千疮百孔”的石峰,心里一阵感叹,忽然觉得它浑身散发隐隐森森的气息,岂不正像一头巨大无比的怪物?! “那么我们要怎样才能进到水晶宫?!” 第13章 纷争 水怜幽道:“也许这个世界上,除了我们姐妹三个,谁也找不到那水晶宫的入口。” 一边说着,一边从头上扯断一根发丝。 只见她樱口一吹,那一根金发,化作一丝若隐若现的金芒,悠悠飘向那石峰上的其中一处洞口。 “快走,那里就是入口……”两人追着那金芒,进了山洞。 山洞里纵横交错,千折百回,路线十分复杂。 若不是那金芒带路,只怕两人就算能认出真正入口,也走不出这山洞,只能困死其中。 韩秋暗暗称奇:“难怪她敢夸下海口,说只有自己三姐妹,才能找到水晶宫的所在,这水晶宫如此隐秘,看来那海母倒是十分谨慎……” 黑暗中,那金芒越飞越快,两人一路追赶,最后靠水怜幽拉着韩秋,才勉强跟上。 也不知走了多久,忽然间,前方传来一阵光芒。两人别过头去,再睁眼看时,那金芒已然消失不见。 韩秋心里不由有些慌张,水怜幽却轻声道:“到了!”拉着他走向前,已然来到洞穴的尽头。 那洞穴的尽头,除了一面尖石丛生的石壁,什么也没有。 水怜幽轻手一挥,只见石丛中,露出一面寸尺大小、表面光滑的墨绿色玉璧,那根金发正粘在玉璧表面,缓缓地融入其中。 而那原本坚硬无比的玉璧像是水面被打破平静,泛起一层涟漪。 韩秋暗想:“想必这玉璧对这金发有吸附之力,她便是利用了这一点,才找到这里,不过,这明明是一条绝路……” 才想着,却见水怜幽空着的另一只手不断变换手势,像是施展什么法诀似的,最后一声急道:“捉紧了!“ 韩秋只觉身子一紧,与她一同被那玉璧吸入其中。 两人一阵摇晃,好不容易才站定身子。 韩秋转头看去,这才发现,一瞬间,两人已然身处在一座悬浮在半空、水晶砌成的独木桥上。 头顶是渺不可触的蓝天白云,脚下是深不见底的白茫茫一片。 眼前一派光明磊落的仙家风景,与先前海底阴森幽暗的压抑天差地别,但水晶桥两侧并无栏杆,瞅着底下的万丈深渊,韩秋也不由有些头皮发麻。 水怜幽却恍若无事,仍拉着他的手向前:“走吧,海母在前面等着我们呢……” 两人顺着水晶桥一路走去,不多时,眼前现出一座水晶砌成的宫殿。 只见那宫殿浮于白云之上,仙气萦绕,纤尘不染,晶莹剔透的水晶发出亮光,晃得人都有点睁不开眼睛来。 从桥头走进宫殿,殿堂里的光线才变得柔和些——这外表如此奢华高调的水晶宫,里面却一无所有,高高的拱顶、广阔的大堂,空旷得让人有些发疯。 只有地面那蒸腾的雾气,在不断变幻形状,仿佛底下有暗潮涌动一般。 两人朝着大堂前方又走了一会,只见前方出现了几个台阶,台阶上是一个小水池,池子中央摆着一副白玉石雕成的棺材,正散发出丝丝寒气。 水怜幽拉着韩秋,远远就朝那玉棺伏下身子,行了个五体投地的大礼。 只听她恭声道:“阿狄丽娜拜见海母,一别数十年,阿狄丽娜终于不负所托,找到了一名合格的播种者……” 一边拉着韩秋,示意他跟着趴下。 韩秋心里想:“原来她的真名叫做阿狄丽娜,也许这是她第一次去到的人类国度,按照当地人的文化,给自己取的第一个名字了……” 他不情愿地跟着伏下身子,一边瞥向那玉棺,心里嘀咕道:“喂喂,我可不是真要拜你,只不过给你女儿一个面子而已……” 过了许久,也不见那海母答话。转头看见水怜幽仍然恭恭敬敬地,一动不动,心里不由几分来气。 “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了不起的!” 一路上他早已对这海母充满好奇,此刻近在咫尺,哪里还能忍得住?!当下身形一闪,便要靠近那玉棺一窥真容! 只听水怜幽一声喝道:“韩秋小心!” 猛地一阵破空声响起,那小池里的池水凭空卷起,化作道道残影,或如鞭,或如棍,或如蛇,从四面八方向韩秋袭击而来。 这一下来得迅捷突然,如不是水怜幽事先提醒,韩秋心里有提防,还真不一定能闪得过去。 饶是如此,也被逼得手忙脚乱,退了回来,至于玉棺里海母的真容,那可是毛都没见着一根。 韩秋心里不忿,再想上前,却被水怜幽拉住了手臂:“韩秋,你没事吧,这是海母的护体灵物幽蓝魅影,你还打它不过!” 韩秋道:“我没事!不过你这海母,有够薄情的,你为她做了这么多,她还这样为难你!” 水怜幽愕然道:“为难我?” 韩秋道:“不是吗,她要有心,怎么让你这样干拜着,不喊你起来?!” 水怜幽好笑地望着他,噗呲一声笑道:“你搞错了,不关海母的事,不是海母不喊我起来,是她还没醒过来呢!” “还没醒过来?” 水怜幽解释道:“海母自降生以来,已经不知存在多少年,虽然她能够不老不死,但为了抵抗岁月的流逝,也不得不长期陷入沉眠的状态中,只有偶尔才会醒来……” 韩秋尴尬道:“哈,谁知道她人都没醒过来,你傻乎乎地还拜她那么久呢?!” 水怜幽一时语塞:“我……”最后只是长长叹了一口气。 韩秋见她似乎想起伤心事,不敢看她,转头向台上那玉棺拱手,调侃道:“海母呀海母,是我韩秋错怪你了,你大人有大量,不要跟我计较,你要怪,就怪你的女儿水怜幽好了,谁让她不告诉我,你在睡懒觉呢……” “哼,明明就是某人太过急躁,一秒都等不了……” “好了好了,我们都在这了,你怎么还不叫醒海母?我看看她是不是个老婆子?” “你急什么,等我两个妹妹回来,自然会一起叫醒海母……” …… 叶浅雪骑着赤焰狼,好不容易终于从海底浮出了水面。 虽然她身上画了水行符,能在水里自由呼吸,但始终有些憋闷,出得海面,不由大口喘气。 心里暗想:“这水底果然如师父所说,有一处隐秘的处所,看它隐隐有灵气泄露,必定是重宝中藏!” “师父说,我的福缘在此,可惜我却不得其门而入,难道是他算错了?!” 她在水下吃了不少苦头,心里也着实有几分懊恼,便朝着天空大喊道:“师父,师父!” 连喊了数声,并无回应,当即脚下一扣。那赤焰魔狼心领神会,四条腿脚下各生出一团赤焰,呼一声便往空中飞去。 飞到半空,只见那天云山的李剑寒正躺在一朵白云上酣然大睡呢! 叶浅雪驾驭着魔狼落在云上,走到李剑寒身边,轻声叫道:“师父,师父!” 李剑寒嘴里嘟囔着什么,翻到另一边继续大睡。 叶浅雪忖道:“哼,大不了我再下海里勘探一番,我就不信,找不到入口……师父不肯帮我,我也不愿意被师父看轻了!” 正待乘坐魔狼下去,李剑寒却已急忙坐起,叫住道:“慢着,浅雪……” 叶浅雪道:“师父,你醒了,徒儿该死,打扰到师父的清梦了……” 李剑寒道:“浅雪,我知你败给那悬镜派的小子,心里不忿,不过凡事要顺其自然,此处虽然是你福缘之地,但时辰不到,你急也没用……” 叶浅雪道:“师父,我们在这里都等了五天了,还要等到什么时候?有这个时间,弟子更情愿回山上修炼……” 李剑寒道:“莫急莫急……”忽然两眼放光,指着远方,喜道:“这不就来了?!” 叶浅雪顺着他的方向看去,除了蓝湛湛的海水一片,风平浪静,什么也没看见。李剑寒道:“你用点心,把灵力凝聚双目,不就看得通透了?!” 叶浅雪脸上一红,道:“是。” 依言而行,果然见在二三十里外的方向,几个修真之人,正在海面穿梭飞行,斗着不亦乐乎呢。 那海水时不时被砸得冲天而起,卷起残浪,惊散云层,声势不可谓不大。 不过海浪颠簸,倾覆往来,几人打斗处不远处,却有一艘巨大帆船,安稳如山,纹丝不动。 李剑寒问道:“你可看清楚了?” 叶浅雪道:“看到了,有几人正在打斗,莫非他们也是为这宝藏之地而来?” 李剑寒道:“你再看仔细点,打斗的双方都有何人?” 叶浅雪卯足目力,再细细看去,只见双方从海里打到天上,又从天上打到海里,身形骤离骤合,快如闪电,只留下一道道残影,哪是肉眼可辨。 只隐隐看得出,其中三人为一伙,在围攻另外一人,那人手执长兵,身形飘逸,似是个女子。 而且,那人和韩秋那半人半妖的妻子一般,头上发色,也呈金黄,看样子也是个罗刹人。 想及韩秋,叶浅雪就气打不到一处,对这被围攻的女子,顿生恶感。 只见双方斗得激烈,那女子虽以一敌三,反而隐隐占据上风,她手中长兵,越舞越快,翻卷起阵阵罡风,把海面也劈成两半。 叶浅雪不由心生艳羡,心忖:“这人力气之大,不啻万斤,她的道行之深,在我见过的女子之中,恐怕只有那位悬镜山的顾龙樱有得一比……不知我何时才能修炼到这种境界……” 万斤之力,正是修炼至开元境巅峰的一个重要特征,而劈出罡风,则是气动境之后,才能做到的事…… 显然这女子的修为已然不在气动境之下了。 反观与其敌对的那三人,修为却要逊色不少,只能围着女子游走偷袭,并不敢与她手中兵器相接。 叶浅雪心中暗暗替这三人鼓了把劲,眼看他们就要落败,顿觉有些可惜。 但忽然红光一闪,那女子像是停滞了一下,动作变得缓慢起来。 叶浅雪这才看清,这女子竟然是上半身为人,下半身为鱼的怪物。 以前在落霞山上时,就常常听人说,幽海里有名叫鲛人的妖怪,其长相与人相类,只不过,其上半身为人,下半身为鱼。 只有在月圆之夜时,那鲛人下半身的鱼尾才会化作人腿。 鲛人也会趁此机会,诱惑年轻男子交合,在受孕之后,再将男子吞食,作为胎儿的营养。 眼前这女子,和那传说中的鲛人岂不一模一样?! 只不过,传说中,也没说鲛人不是中州人种,而是罗刹人种呀。 无论如何,眼看这“鲛人”身子忽然变得笨重,身上被那三人瞬间划出几道伤痕。那女妖落入下风,顿时无心恋战,见隙往海里逃去。 对方三人中的一个,同样是一名女子,身着红衣,洞悉先机,已先行一步落到海面,双手按在海面上。 只见瞬时间,以她手掌为中心,那海面顿失滔滔,迅速结成了冰面,且那冰面不断往四周扩散,一时蔚为壮观。 那女妖愣了愣,以长兵往冰面击去,两相碰撞,发出一声巨大响声,扬起的冰渣四飞,可见那冰面凝结之深,仍然不敌女妖一击之力。 但冰面虽被打破,女妖却已失去逃入海底的良机。因为另外两人,瞬时已追了上来,与红衣女子形成合围之势。 攻守之势,陡然逆转,眼看胜负即分,叶浅雪心中不由暗生兴奋:“叫你们荼毒人类,打死了活该!” 猛然间却见几人脚下的冰面,一道巨大的黑影,从海底直冲而上。叶浅雪身居高位,看得清楚,竟然是一头玄黑色的、巨大无比的蛇形怪物。 只见那怪物张着深渊似的血盆大口,嘭地一声巨响,一下子连同浮冰与那女妖一同吞入口中,又钻入了海底。 这一下来得忽然,在场的三人不由面面相觑,叶浅雪心中也是错愕,却听李剑寒道:“好了,别愣着了,到你出场了。” “我?!我可打不过那怪物……” 李剑寒道:“谁让你与那怪物相斗了?!” “师父的意思是?” “你既然猜到这些人都是为了藏宝之地而来,自然也应猜到,那地方正是这人鱼的老巢,你要进入其中,岂不正好让她带路?” “可是她不是被那怪物吞了吗?!” 李剑寒笑道:“你焉知他们不是一伙的?那怪物只是救她而已……” 第14章 宝物 水晶宫里,韩秋问道:“其实,你一早就知道海母陷入了深眠之中,对不对?” 水怜幽叹了口气,道:“我们三姊妹与海母心灵相通,但回到幽海之后,我却再没有感到海母的回应……” 韩秋道:“所以一路上,离水晶宫越近,你反而越是愁眉不展。 水怜幽道:“并不只是为此……” “那是为什么?” “你不会理解的……” 韩秋道:“谁说我不会理解?!我知道,你是因为不想我成为‘播种者’而苦恼……不,应该说是,不想我冒险而苦恼……或者说,不想我作为另一个人冒险……” “你胡说什么……” 韩秋道:“就算你骗得了自己,也骗不了我!我韩秋自问凡人一个,一无所长,又不懂讨人欢喜,当然不会人见人爱,那天你只是把我当成了另外一个人而已……” 水怜幽像被说破心事一般,脸色变得有些难看,咬了咬嘴唇,似要反驳,却又没有说话。 韩秋接着道:“一开始我也以为,你是害怕我就要成为你的便宜父亲了,不能再充当那个人的角色,所以才会这般苦恼……但来到这里后,我才发现我错了……” “什么错了?” 韩秋道:“海母居住在这如此干净、纯洁,甚至可以说得上寡素的地方,她一定是一位好洁之人,试问她怎么忍受得了,与我这样邋遢、龌龊的人类男子有肌肤之亲?!” “再者,你说你们三姊妹分别前往不同地方,寻找‘播种者’,又这么巧,几乎在同时都找到了,那么‘播种者’一共有三人,难道海母要一一和这三人睡觉?!” 水怜幽道:“你什么意思!” 韩秋道:“我的意思是,海母连一个男子都忍受不了,更别说三个了……因此,所谓播种者,其播种方式,一定不是男女交合的方式,而是一种极其危险,甚至有性命之虞的方式……” 水怜幽道:“你说了这么多,想要说明什么……” 韩秋忽然叹了一口气,沉声道:“我只是想告诉你,这是我心甘情愿的,你不用太过自责……” “为什么?” “因为……我喜欢美的东西,我喜欢为美的东西做点她想要我做的事……” “那如果我只是一个丑八怪?” “那自然另当别论……” “你和那些中州人不一样,你很直接,但你不怕死?” 韩秋道:“死了也许更好,那样就算一千年一万年,你也不会忘记我了……” 水怜幽低下头去,忽然笑了起来:“哈哈哈,你自以为是的样子,也太可笑了!” 她话音未落,忽然又脸色一变:“贝特丽丝?!” 韩秋道:“谁?!” 水怜幽道:“我的妹妹。”说着举手一挥,唤出那可供窥视的光幕来,同样看到了海面上几人的打斗情形。 及至见那渊螭破冰而出,将女妖吞入口中,然后潜入深海,她才连忙拉起韩秋往来时方向走去:“走,我们去接她。” 原来叶浅雪口中那女妖,正是水怜幽的三妹,名叫贝特丽丝。 两人来到水晶桥边上时,只见贝特丽丝正站在桥头,神情古怪地扭头看着身后,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水怜幽与她的这位妹妹睽违日久,拳念殷殊,此刻相见,实属欢喜,急步走了过去,问道:“贝特丽丝,怎么了?” 贝特丽丝见到大姐,回过神来,欢喜叫道:“阿狄丽娜!”两人久别重逢,执手相视,都露出无比灿烂的笑颜,最后紧紧地抱在一起。 那贝特丽丝方才与那三人相斗,身手凌厉、杀伐果断,是何等厉害,虽然最后落了下风,命在一线,却也是面不改色,可见性情之刚毅。 但此刻却像个小孩一般,也不知是高兴,还是伤心,两行泪水从眼角流了下来。 水怜幽替她抹去泪水,笑道:“傻妹妹,我们姐妹重聚,当属大喜,怎么反倒哭了?!” 贝特丽丝道:“阿狄丽娜,你不知我等这一天等了多久……” 韩秋见两人如此情形,心里暗暗奇怪:“你们不是心灵相通吗?既可互通心声,那分隔天涯,又和同处一室,朝夕相见,有何区别,何至于这般欢喜激动?!” 他却不知,她们两人的“心意相通”,和他先前与梦露娜的“心意相通”大有区别,并非一无所恃,而是需要在特定的情况下,彼此施展相应的法术、法阵,才能感应对方处于何种状态。 譬如伤心、高兴、痛苦等等,至于具体的心声却不得而知。 这种方法,不限距离,但却极为耗神耗力。 水怜幽姐妹三个分处三地,相隔何止万里,也就一年才施法一次,而这一次施法,也只是为了确认彼此是否安好而已。 至于海母与她们三姐妹的联系,又有点不一样。 海母创造她们的伊始,就在她们身上种下了秘法,不但可以随时窥探其内心,更可将自己的思想强加其身,使之误以为这原本就是自己的想法。 她们与海母之间,比姐妹之间的联系更为密切,这也是她们不必施法,就能够感应到海母安危、状况的原因。 好了,闲话少说,却说水怜幽替贝特丽丝擦去眼泪,安抚道:“好了,别哭了,给外人见了笑话……” 贝特丽丝朝韩秋看了一眼,道:“阿芙狄娜,这就是你替海母找到的‘播种者’吗?怎么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 她两个说话的语言,和梦露娜族人所使用的语言,颇为相近,故而韩秋也听得懂十之八九。 韩秋见贝特丽丝只是用眼角斜看了一眼,便对自己大为鄙夷,心里顿时不快,也回瞪了她一眼。 贝特丽丝对水怜幽道:“胆子倒是挺大的……” 水怜幽微微一笑道:“丽丝,你不是说,你也找到了一名播种者吗,他现在何处?” 贝特丽丝一听,顿时又哭了起来,道:“阿狄丽娜,你要我为我做主呀,我历尽千辛万苦,好不容易终于找到一名能吞下海火子而不死的人,眼看就可以交差了,却被人打死了……” 水怜幽道:“就是刚才与你打斗的那些人?!” 贝特丽丝道:“不错,你都看到了?!” 水怜幽点了点头,道:“他们与你有何仇怨,为什么会打死你带回的‘播种者’?” 贝特丽丝道:“我、我也不知怎么回事,我根本不认识他们……方才在回来的路上,他们忽然现身,一下子把我围了起来,一个个咬牙切齿,很生气的样子,好像我做了什么得罪他们的事似的……” “我问他们围着我做什么,他们却指着我破口大骂,但我谁也听不懂对方的话,我就让他们让开,让我走,他们不讲道理,反而向我围攻了过来…… “他们身手不差,我虽然能躲得过去,但一时却紧张,忘了保护和一边的约翰——这是那播种者的名字,可怜的约翰就这样被他们打死了……” 水怜幽蕙心兰质,听她一顿哭诉,隐约猜到前因后果: 原本渊螭已经将这一帮人引得走远,但那个精神感应力无比强大的人感应到了贝特丽丝的所在,并将之误认为是自己和韩秋,知道中了调虎离山之中,便舍弃渊螭追了过来。 而贝特丽丝之所以会被他们轻易围住,是因为她不像自己和韩秋一样,是在海底潜行赶路,而是漂浮在海面…… 自己这个三妹,自己最清楚,最喜欢沐浴在阳光之下徜徉、戏耍……一定是她觉得这里是海洋深处,断不会有人类往来,放松了警惕…… 如此一来,对方出现时,她便猝不及防,不然以她的实力,断不会让“播种者”给人打死…… 当然,现在并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而且追究这些,也毫无用处…… 水怜幽深知自己这位三妹的性格,虽然有时玩心过重,但做事却十分靠谱,当下问道:“那你有没有把那约翰的尸体带回来?” 贝特丽丝点了点头,道:“他是播种者,我当然不会让他的尸体被人抢走,不然海母岂不无法重生……” 水怜幽打断道:“丽丝别说了!” 贝特丽丝悚然住口,顽皮地吐了吐舌头。 韩秋心中大惊,暗想果然猜得不错,只见水怜幽往自己这边看了过来,不由装出一脸懵然,听不出她们谈论些什么的样子。 水怜幽试探问道:“你听不懂我们在说什么?!”(中州话) 韩秋点了点头,水怜幽便向他复述了一遍两姐妹的谈话,和韩秋听的,倒没有什么不同,只是最后关于约翰尸体的话略去不提。 韩秋微微有些失望,倒也不至于蠢到点破,只是随意地应付几句,表示出一副“哦,原来如此”的样子。 水怜幽接着向贝特丽丝道:“丽丝,你既然到了,就和我一同去见过海母吧,现在就只等奥菲莉亚一到,我们就立刻唤醒海母,把播种者们都交予给她……” 说着便要往水晶宫里走去,贝特丽丝迟疑了一下,道:“阿狄丽娜……” 水怜幽问道:“怎么了?” 贝特丽丝低声道:“阿狄丽娜,方才我进来时,感觉有人拉着我的脚踝,一同跟了进来,但却什么都没发现,感觉有些古怪……” 水怜幽看了看四周,道:“这里全无遮挡,那有什么东西?也许是你太过紧张了,产生错觉……” 贝特丽丝回想了片刻,觉得她说得也有道理,这水晶桥、水晶宫一片空荡荡,如果有人跟踪进来,怎么不会发现,除非她是隐形了…… 韩秋见她们两个这里瞧瞧,那里看看,似乎在找什么,唯独没有发现地面一处水渍,有些古怪,原本想要出声提醒,但想了想,又作罢了。 水怜幽领着贝特丽丝来到玉棺前,贝特丽丝同样向玉棺行了个“五体投地”之礼,说了一通祝词,但显然她的态度并没有水怜幽来得虔诚。 行礼过后,贝特丽丝问道:“阿狄丽娜,我们三人之中,你的心灵感应能力最强,你说奥菲莉亚离我们还有多远?方才小渊送我到入口处,转身便又离去,是你让它去接她了吗?” 水怜幽道:“你都猜到了,还问我作甚,我只是担心,奥菲莉亚又遇到这帮人,引起不必要麻烦,才让渊螭去接她……” 贝特丽丝道:“我们姐妹三人中,海母对你最好,她最心爱的小渊都交给你……” 水怜幽道:“别胡说,海母一向公平端正,对我们三个都一视同仁,她不是也给了你不少宝贝,如果方才你把那海母战衣穿上,你也不必和那三人纠缠这么久了?!” 贝特丽丝道:“战衣终是外物,我贝特丽丝要打架就要靠自己,不然赢了也没意思……” 水怜幽道:“既然这样,那你为什么还要用兵器呢,那海王叉难道就不是外物?!” 贝特丽丝歪着脑袋想了想,恍然道:“对呀,我怎么没想到这一点……好,我决定了,下次再碰到他们,除了这一双拳头,什么兵器都不用……” 水怜幽苦笑地摇了摇头,宠溺道:“难怪海母常说,她造你时,因为太过劳累,脑子昏昏沉沉的,所以才把你造得这么笨……” 贝特丽丝嘿嘿一笑,道:“阿狄丽娜和奥菲莉亚聪明就行,我听你们两个就可以了……” 原来那渊螭、海母战衣、还有三姐妹所用的武器,原本都归海母所有,她们三人离开水晶宫,到外寻找播种者时,海母将之赐予她们。 其中,大姐水怜幽(阿狄丽娜)分得了上古异兽渊螭,二姐奥菲莉娅分得海神螺,三妹贝特丽丝分得海母战衣。 大姐水怜幽的渊螭,与水麒麟、蛟龙等,同属上古亚龙种,其威力犹胜两者,只不过性情温顺,不好争斗,而且喜欢隐藏行踪,藏匿于深海暗处,像个飘然尘外的旁观者。 它原本是海母的坐骑,海母念在水怜幽去的地方最为遥远,便将渊螭赐给她。 二姐奥菲莉亚的海神螺,名不符实,并非是海螺,而是一枚形状类似海螺的吹奏乐器,据说是上古水神的头骨所制,响之能够号令天下水族。 三妹贝特丽丝的海母战衣,顾名思义,就是海母战斗时所穿的战衣,由海底万年冰蚕的丝线所织成,最厉害的地方,在于它上面有特殊法阵,能够将世界上大多的攻击反弹,且随着穿衣者的修为加深,其能够反弹的攻击便越多、越厉害。 而三姐妹所用的武器,也是由海母的武器海王叉一分为三而来,都是无坚不摧、无甲不破的神兵。 单个来看,它们虽然厉害,但也不过就是坚硬点、锋利点,和大多仙家神兵相比,并不突出,不过当它们合而为一时,却有操控海潮、拨风布雨的神威。 第15章 鱼潮 也不知道奥菲莉亚什么时候才到,两姐妹无事可做,便各自说起分别后的遭遇和各种趣事。 韩秋在一边听着,有的挺有趣,有的又很无聊,但都不敢表现出能听得懂的样子。 只能看着两人,眼珠转来转去的,佯装出一副摸不着头脑的样子。 只装了几下,又觉得自己确实是个傻冒,干脆直接坐在一边,欣赏起两人的美态。 有一说一,他对水怜幽的娴静性情,颇为欣赏,对贝特丽丝的聒噪,却有些受不了。 不过,即便如此,也不得不对其天仙般的容颜,感到一阵阵目眩神迷。 和水怜幽的丰腴成熟相比,她的身材显得有些青涩干瘪,脸上也有些褐色的斑点,她的眼睛,和水怜幽的湛蓝色不一样,是一种奇特的猫绿色,显得有几分神秘。 但这些都并不妨碍她看起来有一种无法言喻的、虽然从认知上极力想要否定,但从直觉上却不得不承认的美。 简而言之,就是无论韩秋怎么挑刺,仍然不得不被她吸引,尤其是她那张说个不停的樱桃小嘴。 罗刹人的嘴巴一向偏大,即便貌美如梦露娜、水怜幽,或者辛西娅、伊蒂丝等,莫不如是,但偏偏这贝特丽丝却长着一张堪称完美的樱桃小口。 它的形状是如此的美丽,色泽是如此的红润,以至于不知不觉中,韩秋就控制不住盯着它发呆。 如果不是水怜幽就在一旁,他说不定会忍不住冲去上,把她的脑袋钳住,狠狠地用嘴唇堵在她的嘴巴上。 就在韩秋不由咽了咽口水,忽然间身边却传来一声若有若无的冷哼。 韩秋不由打了个冷颤,正觉奇怪时,刚好那边贝特丽丝也朝他横眉挑了一眼。 原来贝特丽丝一早发觉韩秋无礼地盯着着自己,她心里虽是不悦,但正说到兴奋处,暂且不想理会,不料韩秋越看越放肆,那眼珠子都似要掉在地上了。 这才忍无可忍,回瞪了他一眼。 这两件事几乎同时发生,因而韩秋还以为那冷哼声便是贝特丽丝所发,只是觉得这哼声听起来甚是耳熟。 他转过头来,不去看两姐妹,却看见地面上,缓缓地凭空出现两个字:“色鬼”!他大吃一惊,不由啊一声叫了出来。 水怜幽和贝特丽丝同时向他看了过来,水怜幽关切问道:“怎么了?” 韩秋道:“没、没什么……” 贝特丽丝道:“阿狄丽娜,你那么关心他做什么?!他……”(罗刹语) 水怜幽:“丽丝!” 贝特丽丝道:“怕什么,反正他也听不懂!” 水怜幽道:“贝特丽丝,你再说我就生气了!” 贝特丽丝道:“阿狄丽娜,难道你对他产生了感情,你明知他是献祭给海母的贡品……你、你怎么能对他产生感情?!” 水怜幽道:“你胡说什么……谁告诉你,我对他产生了感情?!” …… 这两人争执时,作为当事人的韩秋,却一点也听不进去,因为他忽然想起了那冷哼声究竟是谁发出来的了,自然也猜到了是谁在地上写下这“色狼”两字。 虽然他表面上,装作毫不关心,但与她相处的一点一滴、一分一秒,他都铭刻在心。 她的声音,她的笔迹,他自然也记得一清二楚。 只不过,他不明白的是,她明明就在眼前,自己却为什么看不见她?当然这一点,也不难解释,定是她从那什么李剑寒的那里学会了隐身术。 他悄悄地挪了挪身子,把地上那两字踩在脚下,看着水怜幽和贝特丽丝忽然同时停住争吵,齐刷刷地扭头向自己看来,不由紧张得额头冒汗。 “你们看着我干嘛?!” 水怜幽道:“我和贝特丽丝从来没有为一个人类而争吵过,你是第一个……” 韩秋道:“那……我可以把这当作是对我的赞许吗?!” 水怜幽眯眼笑道:“你说呢?!” 韩秋厚着脸皮:“嗯……我觉得,也不是不行……” 水怜幽白了他一眼,道:“你不好奇我们争论什么?” 韩秋:“那你们争论了什么?” 水怜幽道:“贝特丽丝觉得你是一头色狼,需要绑起来,安分一些,不然会忍不住做出过分的事来……” 韩秋偷瞧了贝特丽丝一眼,只见她仍然忿忿不平地盯着自己,仿佛恨不得杀之而后快。 韩秋心忖道:“只不过多看了你几眼,就要把我绑起来,还有没有天理?!” 不由怒道:“你跟她说,叫她别臭美了,她以为自己长得很美吗,和我的梦露娜一比,连提鞋都不配!” 水怜幽道:“你别生气,贝特丽丝倒不是觉得自己很美,只是怕你见了我的二妹奥菲莉亚,会迷失本性,不能自控……” “奥菲莉亚?!她长得很美,比你还美,比梦露娜还美?” 水怜幽道:“美不美我倒不敢说,不过奥菲莉娅天生就有一种神奇的魔力,能够使一切与她亲近的生物,都迷醉在她的魅力之下,尤其是男性的人类……我原先觉得你的定力不错,不过,现在我觉得,也许是我错了,应该按照贝特丽丝说的那样,把你绑起来,蒙上眼睛,这样你就不会被奥菲莉娅迷倒,为她而疯狂了……” 韩秋心想:“哼,世界上真有这样女人存在?她这样说,分明是想要找个借口,让我束手就擒,乖乖听由摆布,说不定就是要杀了我,让那海母重生呢! “对,重生,我怎么没想到,贝特丽丝对她说的是重生,那她说的一切不就是骗我,海母其实已经死了……” 正不知如何接话时,忽然脚下一阵摇晃,像是地震一般。 水怜幽脸色一变,素手一挥,召唤出那光幕来。 透过光幕,只见幽深的海底下,方才与贝特丽丝打斗的其中两人,正在拿着各自的法器,在围攻水晶宫入口的那座山峰。 他们倒聪明,不浪费时间寻找入口,而想直接把这山峰夷为平地。 韩秋认得其中拿着双锤的一人,正是当日与他在映雪峰交手、流云阁的铁堂主。 另一个却是个生面孔,所使用的兵器是一把短小的飞铲。 这两人所修炼的功法,走的都是刚猛的路子,威力不可小觑,那铁锤和飞铲击打在山峰上,震得水波翻腾,飞星四溅。 韩秋不由有几分担心,这山峰本就“千疮百孔”,怎么经得起他们这番轰炸?! 水怜幽却和贝特丽丝相视而笑,组成这山峰的虫子名叫铁虫,但说是铁虫,其坚硬程度,却远非凡铁可比。 别说他们两个,就是威猛更远胜他们的贝特丽丝,手执海王叉,想把这山峰拆散,也不知要花费多少时日。 这两人只不过在白费力气而已,自然为水怜幽和贝特丽丝所乐得见。 韩秋见水怜幽和贝特丽丝露出不屑的笑容,又见她们并无阻拦之意,再加上光幕之中,海底两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山峰打下几块,也跟着放下心来。 贝特丽丝道:“糟糕,他们一直守在外面,奥菲莉娅岂不无法靠近?!” 水怜幽道:“你忘了奥菲莉亚的本事,何况她可不会像你这般猛撞……” 贝特丽丝道:“哼,奥菲莉亚无非就是长得美些,她那手段,也不是靠自身本事,有什么了不起的!” 水怜幽笑道:“我在中州学过一句话,叫做‘君子善假于物’,奥菲莉亚既能驱使外物为其所用,这就是她的本事,你可不要不服……” 正说着,光幕之中的那两人忽然悚然住手,面面相觑地望向了同一个方向,水怜幽笑道:“这不就来了……” 只见两人所瞧向的方向,一道遮天蔽日的铁幕横卷而来,像一把巨大无比的黑色砍刀,是把海水也分成上下两层。 韩秋定睛看去,只见组成这无边无际的铁幕的,竟然是一条条巴掌大小的黑色小鱼。 那小鱼个体不大,但却十分面目狰狞,一条条凶相毕露,露出金色的尖牙,一张一合,像是要把眼前一切吞噬殆尽! 见那金色的牙齿,韩秋不禁脱口而出:“相思鱼?!” 水怜幽道:“你也认得相思鱼?” 韩秋点了点头,相思鱼的踪迹在中州海域极其罕见,但也不是没有,韩秋就曾经听曾阿牛说过这种鱼。 这种鱼奇特的地方,就在于它的咬合力极其强大,一旦被咬住,除非把被它咬住的那块肉一同剜割下来,否则算把它锤扁锤烂,也不会松口。 所以叫做相思鱼,便是此故,因为正如相思之念,一旦惹上,便是噬骨蚀心,难以摆脱。 而且这相思鱼,不单牙齿厉害,也十分贪吃,饥饿时可以吞下比自己体积大三倍的食物。 韩秋虽然听闻过相思鱼的凶名,却从来没有见过其真容,只从其金色的牙齿这一曾阿牛提及的特征隐隐联想到,忍不住叫了出来,不想一猜就中。 海底红月公子那两名手下虽然不知何谓相思鱼,但见这小鱼凶神恶煞,组成的鱼潮汹涌迅猛,焉不知其厉害,连忙运起玄功,灵力外撑,各自形成一道圆形护罩。 那相思鱼砰砰地撞在护罩上,就像撞在玻璃上一般,纷纷头破血流,坠落一片。 两人信心大涨,各自兵器在灵力的加持下,发出耀眼光芒,如同驱虎入狼,砍瓜切菜,无所披靡。 不过,饶是两人玄功非凡,那无边无际的鱼潮,又岂是人力所能阻挡! 两人久在深海之中,本就需要不少灵力,才能勉强维持住,方才对那入口山峰一阵东砍西斫,又自消耗不少,原已打算原路返回。 此番对付鱼潮来袭,奋起余勇,看似大杀四方,锐不可当,其实已是强弩之末,顷刻之间,已然被那黑压压一片的鱼潮淹没不见。 只有在鱼潮的黑暗之中,偶尔露出丝丝亮光,但都乍现又没,就像微弱电流一般。 韩秋还待看他们两人结局如何,水怜幽却已玉手一挥,收了神通,那光幕也如水渍般慢慢消褪。 “走,我们去接奥菲莉娅回来!” 原来这相思鱼潮正是奥菲莉娅的杰作。 韩秋也激起对她的好奇之心,跟在水怜幽和贝特丽丝的背后,又来到那水晶桥上的秘境入口处。 只见一阵亮光闪过后,一道巨大的黑影凭空出现,直向几人飞撞而来,竟是一条身长十多米巨大的丑鲨! 水怜幽和贝特丽丝始料不及,径向两边让开,那丑鲨便向韩秋撞来。 韩秋心想:“老子只是想跟过来看看那什么奥菲莉亚的,长什么模样,怎地如此倒霉!”仓促间,阴华灵力汇聚于拳,一声怒吼,迎面击出。 只听嘭的一声巨响,韩秋的手臂被震得发麻,往后翻滚了几丈,才停下来,胸口一阵血气翻涌。 不过那丑鲨似乎也被这一拳打晕了过去,重重摔落桥面,不再动弹。 水怜幽见状,连忙飘至韩秋身边,将他扶了起来,关切道:“韩秋,你没事吧?!” 韩秋非但没有后怕,反而有点兴奋,暗想:“看来,这将近一年多的阴华经也没白练……”道:“我没事……” 也在此时,前方又是一阵光亮,只见一个人影从中出现, 贝特丽丝看清来者面容,欢喜叫道:“奥菲莉亚!” 来的正是人鱼三姐妹中的老二。 水怜幽拍了拍韩秋的肩膀,也“走”了过去。 那奥菲莉亚看着地上晕死的丑鲨愣了愣,但马上被水怜幽和贝特丽丝的热情迎接转移了注意力。 韩秋踮起脚尖,从后两者中间,终于看到奥菲莉亚的模样: 同样半人半鱼的罗刹人,同样面容姣好、五官分明,同样披着一头金发…… 身材体态处在水怜幽的丰腴与贝特丽丝的青涩之间,金黄色的眼瞳,身上似乎蒙着一层柔光,此外便没有多大的区别。 韩秋不禁犯嘀咕:“不错,她是很美,甚至比梦露娜、水怜幽、贝特丽丝都别有一番风情,但要说我会为她着迷失控,那未免太小瞧我韩秋了!” 不过,等到她开口说话时,他心中就不再这般肯定了。 只见三姐妹又哭又笑,蹦蹦跳跳地相互搂抱,一阵寒暄后,水怜幽问道:“奥菲莉亚,你带回的‘播种者’呢?难道像贝特丽丝的一样,被人打死了?!” 第16章 恶灵 听到水怜幽询问,奥菲莉亚摇了摇头,猛然想起什么,大呼道:“糟糕!阿狄丽娜,你不提,我都差点忘了!” 说着,走到那丑鲨身前,掰开它的嘴巴,把手臂伸了进去,似乎在丑鲨的胃里打捞着什么。 韩秋见她那手臂纤长洁白,形态极美,仿佛艺术珍品,不由担心那丑鲨会忽然醒来,把牙齿一合,这条美丽的手臂就不复存在了。 不过那丑鲨并没有醒来,奥菲莉娅也好像捉住什么似的,使劲拉扯。不一会儿,竟然从它的肚子里,扯出了一个人出来。 不错,韩秋没有看错,那的的确确是一个人。 不过这个“人”长得却十分古怪,全身的皮肤有如黑炭一般,而且沾满了丑鲨的胃液,显得瓦光裎亮。 他的身材也比一般的中州人要高大强壮,和落霞山的林二、还有那流云阁的铁堂主相类。 韩秋忽然想起,这不是传说中的昆仑奴吗?! 那落霞山下的茶楼说书人曾经提过,这昆仑奴来自异国海域,最大的特点就是全身漆黑如铁,体格健壮,一度是京都的权贵老爷们最喜欢豢养的奴仆。 只见奥菲莉娅把那昆仑奴从丑鲨的肚子扯了出来后,随手捉住那丑鲨的尾巴往空中一丢,一阵光亮闪过,那丑鲨已被丢了出去。 贝特丽丝围着那昆仑奴转了一圈,奇道:“这就是你找的播种者?长得好生奇怪!” 奥菲莉亚道:“有什么好奇怪的,我去的那个地方,人人都差不多长这模样……”忽然指向贝特丽丝和水怜幽身后的韩秋,“要说奇怪,这个人长得才是奇怪……” 韩秋装作听不懂,向水怜幽问道:“她说什么?” 水怜幽道:“她夸你长得好看呢……” 韩秋道:“那她还算有眼光。”心里却想:“我长得奇不奇怪,与你何关,哼,你也不过就是一条臭鱼罢了……” 他心里这样说,但却立马生出一阵愧疚之情来,觉得实在不应该这样说她的。 不错,水怜幽说的没错,这个奥菲莉亚的确有一种神奇的魔力。 她的声音是韩秋听过所有人里最好听的,永远不紧不慢,平淡自然。 以至于你不知道是该用溪水在山间的叮咚——那样会显得它太过激烈,还是用平湖被风吹动的幽响——那样会显得它太沉闷,去形容它…… 还有她说话时,眼里的柔光就像浓雾之中大草原上的一缕阳光……既温暖又寒冷,既圣洁又朦胧……让人即便不认同她说的话,而无从反驳…… 即便反驳,也会像韩秋一样,不自觉生出一阵愧疚感…… 而且更重要的是,她的魔力不但体现在她的声音,也体现在她的举止上。 明明她做的是一个很粗蛮的动作,你却会觉得,这个动作是如此优雅、美妙…… 她的每一举、每一动,都像被风吹动的丝带,那样顺滑、自然、优美…… 她指着韩秋说话时,语气中明明暗含不屑,但你非但不会感到不敬,反而觉得这是她表示亲近的一种方式。 韩秋深呼了一口气,暗道:“这三姐妹各有各的魅力,我可要小心不被她们迷惑了……” 这边奥菲莉娅已用法术替那昆仑奴清洗了身上的粘液,把他唤醒过来。 那昆仑奴一脸懵然,和奥菲莉娅说了几句话,便点了点头,温顺地站在一边,像是表示一切听从安排。 他们说的并不是罗刹话,而是那昆仑奴的家乡土话,水怜幽、贝特丽丝和韩秋一句都没有听懂。 贝特丽丝问道:“奥菲莉娅,你和他说了什么?!” 奥菲莉亚道:“没说什么,对了,丽丝,你不是也找到了播种者吗?他在哪里?” 贝特丽丝指着韩秋道:“你怎么知道他就不是我找的‘播种者’?” 奥菲莉亚笑道:“这明明是阿狄丽娜找的‘播种者’,怎么会是你的呢?!” “你明明知道他是阿狄丽娜找的,就知道中州人不就长得这个模样,还说他长得奇怪……” “你也不是说阿巴卡卡长得奇怪?” 这两人一来一往地唇枪舌战,互不相让,哪有初见时的姐妹情深?韩秋不由有些好笑:“女人呀女人……” 倒是水怜幽开口劝道:“好了好了,都别吵了,奥菲莉亚,你既然归来了,就随我一同见过海母……” 奥菲莉娅点头道:“是。”众人又一同向水晶宫深处走去。 奥菲莉亚依例向那玉棺中的海母行过礼后,水怜幽感叹道:“自从我们姐妹离开此地,分散各地,一别已差不多六十年了……今日终于不负所望,找齐了三个播种者,海母醒来不知会有多高兴……好了,事不宜迟,是时候唤醒海母了……” 忽然眼神一变,语气也变得坚决,凛声道:“丽丝,你那播种者的尸体呢,还不拿出来?!” 贝特丽丝应道:“是!” 只见她双手不停变幻,瞬间结了十几个手印,最后食指与中指并拢,在额心点了点,然后往地面一指,一个金发的罗刹男子便凭空出现。 那罗刹男子面容白皙,鹰眼勾鼻,双目紧闭,全身被包裹在一层水晶似的冰块里,胸口有一个触目惊心的巨洞,显然是死得不能再死了。 水怜幽只瞥了一眼,道:“很好,动手吧!” 韩秋觉得水怜幽好像变了个人似的,浑身散发出一种居高临下、说一不二的上位者冷峻的气息。 正好奇她们要如何唤醒海母,忽然间却见水怜幽不知何时已然贴在眼前,那双深邃的美目之中,流露出一丝歉意。 “对不起,我骗了你!” 那语气是如此的温柔熟悉。 韩秋心中早已生出不安之感,但脚下一股巨力传来,整个身子就像一颗小石头,被人高高抛起。 与此同时,玉棺四周陡然光芒大作,地面的雾气一扫而空,韩秋这才发现原来地面上刻着一个圆形法阵。 那法阵十分繁复玄妙,唯有一点显而易见,那就是所有的纹路都指向台阶中心的那副玉棺。 而在法阵内部边缘的三个方向,一共刻着三个圆圈,大概三尺左右宽,也显得十分显眼。 三姐妹一边念念有词,一边绕着法阵不断游走,那三个圆圈向上发出亮光,形成三个璀璨夺目的光柱,直通天顶。 而韩秋恰好被抛落在其中一个光柱里。 他漂浮在光柱的半空,一动也不能动,转动眼球时,才发现其他两名“播种者”同样如此。 韩秋看着不断游走、诵念法诀的人鱼三姐妹,耳边里回响着水怜幽那句道歉的话,他想大声质问她想要干什么,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至此,他已明白,就在水怜幽将他抛向光柱那短短的一瞬间,已经阻隔了他身上的灵力流转,将他的一切举动都封锁住了。 现在他已彻底沦为了一只待宰羔羊。 他的一颗心往下掉了下去。 明明已倍加小心,但想不到还是着了水怜幽的道,先前她对自己说的话,原来全是骗人的,所谓的“播种者”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谎言。 因为他已感觉到了,身上的精血,被一股强大的吸力往外拉扯,他觉得自己就像一个有缺口的水池,只怕用不了多久就要被抽得干涸。 斜眼向另外两人看去,情况亦复如此。 三人外泄的血气,在身体周遭形成一层淡淡的红雾,而后像溪流一般,向中心的玉棺汇聚而去。 那玉棺得了精血的滋润,发出微弱的红光,玉质也变得通透起来,隐隐显出棺中的人影。 终于一声长长的叹息,从众人心头悠悠飘过。 这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仿佛历经无数岁月,终于传到众人的耳边,充满了不可名状的伤感和疲倦。 接着一阵光波以玉棺为中心,向四周扩散开来,那感觉就像一个溺水之人,忽然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地面传来轻微的震动,但转瞬又恢复平静。那光波也瞬间湮没,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就在一切重新变得平静,忽然间轰隆一声巨响,那玉棺的棺盖被一团蓝光冲飞而起,重重地落在一边。 那蓝光淡淡的,幽暗不明,漂浮在玉棺上方,三人向玉棺中流淌的血雾,也转向它汇聚而去,不一会蓝光便由“一团”而显出一个淡淡的人形来。 “阿狄丽娜、奥菲莉亚、贝特丽丝,终于还是被你们找到了……既然一切都是天命,那我也只能在这漫长的岁月里,继续苦熬下去了……” 那蓝光发出一声莫名的感慨——与其说是她发出感慨,不如说是,韩秋忽然与她们(那蓝光、三姐妹)产生了一种灵魂上的共鸣。 因为谁也没有说话,但韩秋却感觉到了那蓝光与三姐妹心中的复杂情感,感受到了她们心中的欣喜与悲伤,疲倦与无奈。 他当然也“听”到了三姐妹心中的回应:“海母,你终于醒了……你不能死,没有你,我姐妹存在这个世界又有何意义……今后漫长的岁月,我们会继续陪你走下去,一直到时光的尽头……” 她们的心情是如此激动,情感是如此澎湃,如果不是在施法的紧要关头,只怕她们早已停下来一起抱头痛哭了吧。 韩秋内心也被感染了一般,深深触动,身上的痛苦,反而减轻不少。 只听又是一声长长的叹息在脑海蔓延开来,但却少了些伤感,而多了些欢喜:“傻孩子!” 只见那幻化出模糊人形的蓝光忽然如一枚急促的流星,一头扎入了玉棺中,没入了棺中之人的肚子里。 韩秋这才看清棺中人的样子——果然,也许水怜幽在许多地方骗了他,但关于海母的容貌外表,却没有欺瞒。 那的的确确是一个和他一样,有手有脚,四肢修长的罗刹美人,而不是半人半鱼的异类。 她的容貌五官,在韩秋见过的一众美人之中,反倒并不是很突出,但也绝对不曾逊色多少。 水怜幽曾经说过,她们三姐妹就是海母照着自己的样子结合鱼族创造出来的,因此在相貌上,这四个“人”都有些相似。 也许正是如此,骤然目睹下,才不觉惊鸿一瞥,不过,就算她长得再美,韩秋也来不及细细欣赏了。 因为他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被她的肚子吸引过去了——她平坦的小腹,自从那蓝光没入后,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地隆起,就像怀孕一般。 不,不是像,而是真的怀孕。因为她原本身上的衣物不多,只穿着抹胸和亵裤,那肚皮并无遮挡,一眼便可看得真真切切。 韩秋忽然冒出一个奇怪地念头:“难道……她是把自己生下来吗?!我们并不是‘播种者’,而是这胎儿的养分……” 这个想法是如此的荒诞无稽,但也只有这样勉强说得过去。 他想起水怜幽说的话,她说海母之所以陷入沉睡中,是因为她已经存在太久太久了,肉身已无法抵挡岁月的侵蚀,那么,她唯一能继续存活下去的办法,就是再造一个新的肉身。 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她要水怜幽她们一定要在八月十五前赶回,因为八月十五正是她现在这副躯体存在的最后期限。 还有一点就是,水怜幽在传授那“离魂附体”的法术时,自己曾好奇问道:假如每一次在临死之前,都施展这个法术,将灵魂转移到另外一具躯体内,从某种意义,不也是永生不死? 水怜幽解释说,这一具身体学会了“离魂附体”,不代表被附体的那具也会,而且灵魂在不断转移中,也会有所损耗,并非一成不变。 假设灵魂可以在各种肉体任意转移,没有限制,那么当它转移的次数足够多时,它也会慢慢丧失一切的记忆,以至于到最后忘记转移的方法,最终还是会困死在某一具肉身之中。 所以海母不会轻易将自己的灵魂转到另外的肉体上,如果实在迫不得已,那么她也一定会对这具体肉身千挑万选,大浪淘沙。 这就解释了,为什么她要水怜幽三姐妹借用“海火子”将“播种者”挑选出来,因为只有通过这三个“播种者”的血肉精气,她才能重塑出一具真正需要的肉身…… 看着玉棺里女子的肚皮越涨越大,韩秋仿佛忽然明白了一切。 如果他的死可以换来一个新生儿的降临,他不会介意牺牲,但这并不是一个新生儿,而是旧时代的恶灵…… 想起自己还没见过修成人形后的梦露娜,还没有代表映雪峰参加宗门大比,为顾龙樱争一口气……他心里一瞬间就被不甘、愤怒、诅咒填满…… 第17章 婴儿 一瞬间,韩秋心中迸发出强烈的求生意志。 自从双亲死后,他原以为早已了无牵挂,直到生死关头,才发现原来一路走来,自己已不是独自一人。 他倒不是怕死,而是不舍得死。 眼看着对面那名叫做“约翰”的罗刹人尸体,最先像泄气皮球,变得干瘪枯陷,伶仃支离。 而另一边那名叫做“阿巴卡卡”的昆仑奴,原本高大健壮的身形,也渐渐变得骨瘦如柴,一双眼球高高隆起,眼里尽是骇然的神色。 韩秋心知恐怕自己也好不了哪里去,但是他尝尽无数办法,也无法感知四肢的存在,更别说挣扎动弹。 就连他最引以为依仗的眉心剑,仿佛也在此刻失去了联系。 他想要运转这一年以来修习的阴华灵力,但觉体内空荡荡的一片,无处着力,无从下手。 他的心已凉了半截,他明白一定是这个法阵的缘故,水怜幽虽然厉害,但也不可能在短短的一瞬,将自己全身的灵力封死。 说也奇怪,到现在为止,他心里对水怜幽仍然一点怨恨也没有,只觉得她忠心于海母,这样做再正常不过…… “看来,我的确是个烂好人呢……”随着血气的流失,他甚至虚弱得连呼吸也做不到了。 纵然万般不甘,他的意识也渐渐模糊,眼前一片白茫茫的重影,眼看就要昏死过去。 忽然间,却觉腰上一紧,像被什么缠住,一股拉力传来,身子猛地被拉出光柱外。 他虽然吃惊,但全身大半精血已被吸干,连惊呼也发不出声来,不过意识却清醒了几分。 只觉身子下坠,被人接着,抱入了怀里。 他微微张开眼睛,眼前的面容是如此的熟悉,她身上散发出的淡淡香气,也不曾忘怀。 “浅雪姐……” 他挣扎着叫出她的名字,脑袋一歪,终于昏死过去。 不错,将韩秋从法阵光柱拉出来的,正是潜藏在水晶宫已久的叶浅雪。 原来叶浅雪的师父李剑寒非但是一名剑修,同时也通晓符箓之术,与那符圣赵思明颇有渊源。 他在叶浅雪身上施了一道隐身符,叶浅雪正是凭借此符,在贝特丽丝回来的路上,守株待兔,一路紧随,在其通过玉璧进入水晶宫时,情急下捉着她的足踝,跟着进来。 她在水晶宫里,陡然见到韩秋,心里吃了一惊,但又见韩秋与那水怜幽时有眼神往来,颇为暧昧,以为他被这鱼妖美色所惑,死不足惜。 原本并不打算出手相救,但最后关头,见他露出绝望无助的神色,回忆起幼时青梅竹马的情形,一时心软,忍不住出手搭救。 她生性谨慎,怕那法阵有古怪,不敢轻易进入其中,便解下腰带,施展灵力,把韩秋拉了出来。 她身上的隐身符,虽然神妙,但也有些禁制,其中之一便是受符之人,不得施展灵力,否则符效尽散,暴露身形。 因此她虽救下韩秋,但也彻底暴露众人目光之下。 那三姐妹见一旁忽然凭空出现一白衣女子,将韩秋拉了出去,心头大震,但正在施法紧要关头,虽然又惊又怒,却无暇他顾,只得强忍惊骇,继续念咒施法,围着法阵不断游走。 三名“播种者”已失其一,剩下那两名被吸得更快,空气中弥漫淡淡的血腥味,不一会就要变成两具干尸了。 而玉棺中那女子的肚皮,也被撑得薄如蝉翼,浑圆欲裂,胀无可胀。 更可见里面的胎儿在伸展手脚,把肚皮踢得此起彼伏,似乎迫不及待,要破肚而出一般。 叶浅雪心中一惊,这胎儿乃吸取人类精血而成,未曾降世,便如此狂躁暴烈,等她出生后,岂不是个大大的祸害?! 想到此处,顿生杀意。 她性子本就刚烈,要不然也不会为报父仇,一夜之间,将那寥府一百多口屠戮杀尽。 对方虽然只是个胎儿,也毫不犹豫,灵力流转,唰地一声,背后的莫离剑脱鞘而出,直向玉棺中飞去。 此时,三姐妹的法术堪堪完成,那两名“播种者”的全身精血皆已被吸光,变成了两具骷髅,往地下掉落。 那玉棺周遭还萦绕着最后几缕未曾吸完的血雾,也迅速往棺中女子聚拢而去。 眼看大功告成,三姐妹正欲松一口气,却见寒光一闪,那白衣女子竟无故放出一柄飞剑,往胎儿刺去,不由大喊一声:“不可!”不约而同地飞身阻挡! 三姐妹之中,水怜幽离那飞剑最近,也正好处在其飞刺的方向当中,因此反应最为迅速。 只听“啊”的一声惨叫,鲜血飞溅,那莫离剑已然刺穿了她的肩膀,止住了去势,水怜幽也因而嘭地一下重重摔落在地。 奥菲莉亚、贝特丽丝心急喊道:“阿狄丽娜!”齐齐飞至身边,将她半扶坐起。三姐妹一起挡在了玉棺前方。 奥菲莉亚替水怜幽检查伤势,而贝特丽丝则怒火中烧,目眦欲裂,只见她往前一站,伸手一捉,手中海王叉凭空出现,就要往叶浅雪身上掷去,也要在她身上扎个洞来。 叶浅雪见识过她与那流云阁三人的打斗,知道她的厉害,何况这盛怒之下的一击,雷霆万钧,自己是万无能力阻挡,一瞬间也不由感到几分害怕。 不过,对于方才刺杀胎儿之举,却并无一丝悔意。 正想着恐怕就要杀身成仁了,却见水怜幽抬起手臂,朝贝特丽丝喊了一句。 贝特丽丝满脸怒容,青筋暴起,却强忍着停下动作,回头和她说了什么。 最后终于不情愿地收了海王叉,和奥菲莉亚一同把水怜幽搀扶起来。 这两人用的是罗刹语,叶浅雪听不懂她们说的是什么,不过却也看出是水怜幽喊住了她,留了自己一命。 所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叶浅雪自然不会相信水怜幽会有如此好心,她留自己一命,必有所图。 因此一面苦思脱身之法,一面寻思,无论她想从自己身上得到什么,断不会由她得逞。 却见水怜幽由两位妹妹的搀扶下,神色痛苦地站了起来,忽然伸手在莫离剑刺穿的伤口周遭连点数下,把剑拔了出来,向叶浅雪递了过去。 “还……给你……”(中州话) 叶浅雪方才听到她和韩秋用中州话交谈,知道她会中州话,也不是很吃惊,倒是对她封住血脉的手法,和递过剑柄这一举动很是诧异。 看她的神色,似乎对自己并无太多怨恨。 她愣了愣,并没有伸手去接。 贝特丽丝瞪着她冷哼了一声,奥菲莉亚同样秀眉紧蹙,露出怒容,眼里对她尽是厌恶之色。 只听水怜幽指着躺在地上的韩秋,道:“你……也是他的……情人吧,我……不怪你……你赶紧带他走吧……” 叶浅雪又是一愣,还没来得及答话,那贝特丽丝虽听不懂中州话,却似乎明白水怜幽的意思一般,吃了一惊,道:“阿狄丽娜,你是让这恶女人把这‘播种者’带走?!” 水怜幽点了点头,道:“不错……” 贝特丽丝道:“阿狄丽娜,你放过她就算了,为何还让她把‘播种者’带走?!” 水怜幽道:“海母的肉身已经完成,不再需要‘播种者’了,留着他……也没用了……” 贝特丽丝道:“可是仪式被中途打断,海母只吸取了两个‘播种者’的精血,这新造的肉身,很可能会有所缺陷,我们留着他……等海母重新醒来,也许会有用处……” 水怜幽微微生气道:“贝特丽丝,我说的话,你都不听了……奥菲莉亚,你也不同意我的做法吗?!” 奥菲莉娅道:“阿狄丽娜,为什么你对那人如此在意,丽丝说得也不无道理……不如等海母醒来,再……” 水怜幽沉吟片刻,脸上痛苦的神色一闪而过,似乎做了个艰难的抉择,叹了一口气道:“好了,我明白了,是我思虑欠周了……” 接着又用中州话向叶浅雪道:“你走吧,他……就留在这里……” 叶浅雪此时已反应过来,一把夺过她手中的莫离剑。 按理来说,这莫离剑在她的灵力加持下,原本刺伤人之后,会自动飞回手中,不知为何,今日却意外失效。 只能作水怜幽境界比自己高得太多,暗中动了手脚的猜想。 她对三姐妹放过自己,并不感恩,只是后悔刚才发愣,错失良机,没有及时带韩秋逃离,看她们三姐妹争吵,也定是为了韩秋之故。 她自然不会抛弃韩秋,独自逃跑,大不了就和他一起死在这里,因此才不顾风度,夺过莫离剑,准备拼个鱼死网破。 只见她冷笑道:“妖类就是妖类,话一出口,就出尔反尔,自打嘴巴,真是可笑!你放心,我叶浅雪岂是贪生怕死之辈,如果今日不能和他一同离去,就算死,也不妨和你们斗上一斗!” 她说得豪迈,心中却自家事自家知。 她天资卓越,一年修炼顶别人十年,但入门也仅仅两年,堪堪突破到气动境初阶而已,这已是万中无一的了。 方才观看贝特丽丝与流云阁三人的打斗,看出这贝特丽丝的实力,少说也在气动境巅峰,甚至已到了离合境。 师父曾说过,如今修真式微,离合境已然堪称一代宗师了。但凡能够修到离合境的,无一不是各大门派中德高望重的前辈长老,或者散修中的一方重镇。 就算同是气动境,初阶与巅峰,也是天差地别,自己与流云阁那三人尚有不少差距,更不用说与以一敌三还占上风的贝特丽丝相比。 三姐妹的修为应该大差不差,虽然伤了一个,剩下两个,但也还要六个自己,才勉强算得上势均力敌。 眼下敌我悬殊,要想突围而出,实在难于登天,所可依恃者,就只有一腔热血和不畏死的决心。 想到了“死”,不由回头看了一眼躺在地上脸色苍白、形容憔悴的韩秋,心忖道:“你真是我命中的克星,每次遇见你,准没好事,我也说过,再见面便是路人,两不拖欠,我这般为你而死,到底是值还是不值?” 这边贝特丽丝见叶浅雪一脸倔强,大声斥喝,虽听不懂她说什么,无疑却是骂人的话。 她恨叶浅雪伤人在前,无礼在后,忍不住喝道:“阿狄丽娜,她骂你什么?!这恶女实在太可恶了,我非出这气不可!” 说着不顾阻拦,抢身而出,海王叉直往叶浅雪身上刺去。 叶浅雪灵力凝聚,横剑格挡,那单尖的海王叉叮咚一声,刺在剑身上。 叶浅雪只觉一股排山倒海的巨力传来,被撞得噔噔连退数丈,好不容易止住退势,却哇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身子晃了晃,拄着莫离剑半跪在地。 贝特丽丝一击得手,心情大畅,骂道:“恶女人,看你还凶不凶!” 叶浅雪虎口发麻,胸口血气翻涌,一时竟无法站起,暗道:“这鱼妖好大力气!” 又见她居高临下,一脸得意模样,不由想起幼时被人嘲笑的情形。 她一生要强,最受不了被人看轻,不由怒从中来,与此同时,更觉手中莫离剑,一股炽热传来,脑海中如春雷爆炸,挟带着无数尖啸声,一时间差点心神失守,几欲发疯。 正是那莫离剑所蕴含了邪祟之力,趁着她虚弱之际,反噬其主。 叶浅雪心中大惊,虽然尽力抵挡,但却如渴者见甘泉,饥者遇丰宴,谈何容易,仿佛有一个声音不断在耳边诱惑道: “你何必如此苦苦挣扎,只需敞开心怀,接纳于我,就可以拥有无上力量,轻易将她打败,把她加于你身上的屈辱,加倍奉还!” 就在她双目赤红,忍无可忍之时,忽然一声清脆的婴儿哭声蓦地响起。 刹那间,便如晨钟震响,驱散雾霾,她心里的种种怨尤、愤恨、不甘……如潮水褪去,拨云见月,恢复了清明。 而水怜幽、奥菲莉亚、贝特丽丝听到婴儿啼哭,不由激动难禁,从心底露出欢欣笑颜,转过身朝玉棺跪倒行礼,口中喊道:“恭喜海母塑成新身,得寿延年,既昌既隆!” 叶浅雪踮脚看去,只见玉棺中那女子,不知何时已经诞下一个婴儿。 那婴儿浑身胎血、羊水的痕迹,模样着实难看。 只见她小手小脚,在空中胡乱挥舞,哇哇哭了几声,忽然却坐了起来,拿起脐带,左右开弓,想要拉断,但臂力太小,扯了几下,也没成功,便张口去咬。 第18章 故人 叶浅雪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因为她每眨一次眼,那婴儿就变个样似的。 她躺着哇哇大哭时,还是个刚落地、浑身皱巴巴的新生儿。 等到她坐起,拿起脐带,却又似忽然长大了三四个月,变得肥嘟嘟,憨态可掬。 而当她咬断脐带,跳到玉棺上,竟而已变成了个三四岁、粉雕玉琢的金发女娃娃。 只见她转动肥嘟嘟的脑袋,上下打量了几眼自己的身体,然后转过身来,低头看着玉棺中那女子。 忽然猛地吸了一口气,一道光亮从棺中女子身上发出,如同长虹挂壁,向女童口中倒流而去。 原来她是在吸取棺中女子身上所蕴含的灵力。 随着她越吸越多,越吸越快,女童的身子也越长越高,最后终于变成了一个亭亭玉立、十二三岁的豆蔻少女。 而那棺中女子身上的光亮,却越来越暗淡,面容更是不断衰老风化,由一个肌肤红润、丰腴诱人的妇人变成了一个鹤发鸡皮、干瘪枯瘦的老妪。 终于她身上的最后一点光亮也被少女吸了过去,完全变成了一具干尸。 少女怅然若失地看着那具干尸,长长叹了口气,嘴里小声说着什么。 空荡荡的水晶宫里,忽然不知从哪里吹来一阵微风。棺中女子的躯体,如同陶器风化剥落,化成阵阵粉末,被缓缓吹散。 不一会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只剩下玉棺之中,有什么在闪闪发光。 像是一块水晶的物件。 那少女伸手一招,那物件便飞到了她的手里。但等到她转过身来时,那物件已不知被她藏在哪里了。 叶浅雪这才发现这少女,和原来棺中女子的容貌有七八分的相似:修长的脸颊,棱角分明的五官,一头长度及腰、披散两肩的金发。 只不过相对棺中女子,她的身段略微显得清瘦,整个人也更为稚嫩许多,少了一分成熟韵味,多了一分青春活力。 少女脸上露出一副与年纪不符的淡然神色,眉目之间,却又像有无数心事萦绕。 只见她缓缓地张开双臂,丝毫不忌裸体横陈于众人眼前。那围绕玉棺周遭的湛蓝池水,像是蒙受召唤,从地面高高飞起,宛如片片花瓣,又似层层绸缎,向她簇拥而去。 最后化作一件淡蓝色的长裙,穿在了少女身上。 叶浅雪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这个场景实在太过美丽,太过圣洁。 如果不是亲眼目睹她的诞生过程,她一定会将她视为仙女降世。 可惜…… 她在心中不断提醒自己,这少女并非人类,更非仙女,而是一名法力高深的、对人类祸害非凡的妖类。 同时,她也对少女藏起来的那水晶般的物件感到十分好奇,暗暗猜测:“莫非那就是我此行的目的?那就是能克制木神龙的宝物?!” 原来叶浅雪此行,却是为了那五灵之中的木神龙。 她的师父李剑寒不但擅飞剑、擅符箓,也精通占卜算卦。 他依照卦象算出,那木神龙就在十万蛮山之中,不过要确保性命无虞地见到它,首先却须往东南方走一遭。 而那东南方向,便是茫茫的幽海所在。 李剑寒由此猜测,幽海之中,可能存在克制木神龙的宝物。 他们师徒两人按照卦象一路赶来,找到此地,恰好遇上水怜幽带着韩秋赶回,后面发生的种种,便如前文所叙。 至于师徒两人为什么要找木神龙,答案再也明显不过: 木神龙为木中至灵,而叶浅雪却是天生的木灵体,如果叶浅雪能将木神龙收服,或者与之签订契约,必将如虎添翼,在一众修真的后生晚辈中,孤峰独出,凌然于众。 闲话少说,言归正传。 却说那少女,穿上蓝裙后,神情冷漠地环视一周,眼光停在了受伤的水怜幽身上,道:“阿狄丽娜,你受伤了?!” 水怜幽道:“多谢海母关心,只是小伤,并不碍事。” 少女默默地走了过去,俯下身来,查看了一番,但见她的伤口处,虽然已经止住血流,却隐隐泛黑,像被什么侵蚀一般。 少女一眼看出这并不是中毒所致,而是被带有邪煞之气的兵器所伤,转过身来,指着正在暗中戒备的叶浅雪道:“是她伤了你吗?!” 水怜幽道:“只是误会一场,她也不是故意的……” 她话未说完,贝特丽丝已不解道:“阿狄丽娜,她打伤了你,你为什么还要维护她?!” 说着,向那转生为少女的海母告状道:“海母,就是这恶女人打伤了阿狄丽娜,你转生的仪式,也是被她打断,害你少吸取了一个播种者的精血,所以才变成这模样……” 少女“哦”地一声,原地化作一阵青烟,像是遁入虚空,骤然消失,再出现时,手里却多了一把长剑,不正是叶浅雪手中的莫离剑?! 只见她横剑细看,脸上露出些许疑惑,喃喃自语:“这柄剑,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说着伸手在剑身上,轻轻一弹。 只听一阵尖锐刺耳的鸣叫声,无数黑烟像是逃命似的,从剑身逸出,向四处窜去。 众人被那刺耳的声音震得难受至极,纷纷捂住耳朵。 少女脸上却露出恍然和几分欣喜的神色:“我想起来了,这是他侍女的剑,好像叫莫离剑……” 叶浅雪心中骇然无以加复。 那少女不知用了何种手法,竟然从自己手中神不知鬼不觉地夺去莫离剑。而更离谱的是,她轻轻一弹,居然把剑上所附着的邪煞之气全部驱赶消除。 对叶浅雪而言,这莫离剑不单是兵器,更是一种磨砺和考验。 师父李剑寒赠剑的时候,就曾说过,之所以把莫离剑给她,一是莫离剑中蕴含着极厉害的邪煞之气,持剑相伴,与之日夜抗衡,能洗濯本心,锤炼意志,巩固修行; 二也是对叶浅雪的一个考验:若她修为有成,能够将剑中所蕴含的邪煞之气抹除消去,那便说明已跻身顶级高手行列,足以光大门楣,重振天云山了。 眼看少女越俎代庖,把本该属于她的考验轻易毁去,虽然惮于她的修为之高,生平未见,也不由怒目而视。 少女却仿若无睹,手中寒光一闪,那莫离剑和那水晶般的物件一样,不知被她藏在哪里去了。 只见她收好那莫离剑后,转过身来,向水怜幽伤口处,隔空一捉,掌心上多了一缕淡淡的黑雾。 那黑雾四处乱窜,却始终逃不出她掌心。少女露出一丝厌恶神色,五指收拢,像捏死一只老鼠般,把那黑雾攥在拳心。 那黑雾发出吱吱微响,便瞬间消失不见了。 叶浅雪也是第一次以莫离剑伤“人”,见此情形,才明白,难怪李剑寒千叮万嘱,不到万不得已,不能以莫离剑伤人。 心里不由闪过一丝对水怜幽的歉意。 水怜幽伤口处的邪煞毒性被祛除,顿觉一阵剧痛,但剧痛之后,却又觉得精神多了,不像先前那般萎靡,知道是海母助自己疗伤,感激道:“多谢海母……” 那少女道:“你我之间,说什么多谢?!”说着又道:“走吧,我们出去吧,别让我那位老朋友等太久了。” “老朋友?!”水怜幽愣了愣,是指渊螭吗?不过,海母一向不会这样称呼她的……但她三姐妹对海母一向唯命是从,也没多想,便要一起跟着向外走去。 水怜幽心里一边暗暗庆幸:“幸亏海母没有留意到他……如此,他也总算是保住性命了……” 心念刚落,却听贝特丽丝指着角落边躺在地上的韩秋问道:“海母,他就是阿狄丽娜从东域带回来的播种者,仪式中途时被救了出来,你不用把他……也吸了?!” 水怜幽心里咯噔一下,暗想:“贝特丽丝,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却听海母道:“不必了,我的肉身已成,他对我已经毫无用处,虽然少吸了一个至阳者的精血,致使这副肉身不能立刻长到十八岁,但也足够了……” 水怜幽这才松了口气,贝特丽丝却“哦”的一声,略有几分失望。 少女海母复又向前走去,才走两步,却又停了下来。水怜幽抬眼望去,竟是叶浅雪张开双臂,挡在了前方。 水怜幽心里顿生不好的预感,果然,只见叶浅雪神色虽然有几分害怕,但眼神却又十分坚定,颤声喝道:“你……把我的剑藏去哪了?!” 水怜幽一颗心还没落到肚子,又一下提了上来,心里哀呼道:“我的傻姑娘呀,你怎么看不清眼前形势?!” 其实,叶浅雪倒不是看不清眼前形势。 她自然知道,方才少女只是抢剑,而没有伤害自己,算是放过了自己一次。 此时跳出阻拦,非但是不识趣,更是自寻死路。 不过修道之路,艰难险阻,唯有一往无前,方能大成,岂容一点畏惧退缩。 莫离剑此刻就是她的“道”,“道”被抢夺了,她自然要夺回来。 如果今日她因为怕死,而不敢出头,那她的“道”也就死了,那和被自己一直看不起的、不求上进的韩秋又有何区别?! 当然,她也不是没有犹豫,也不是没有害怕,不过为了“道”,也只能豁出去了。 少女对她的举动微微感到一惊,身后的贝特丽丝却忍无可忍,抢道:“海母,这恶女人三番四次,无理取闹,让我把她杀了干净!” 海母举手制止,道:“贝特丽丝,这么多年了,你性子还是这么毛躁,她只不过是个不足道的人类修真者,不成威胁,你为她生气,岂不自降身份?!” 说着,赶蚊子似的,手掌轻轻一挥,叶浅雪只觉一阵巨力传来,被撞得嘭地一声,摔飞到了一边。 这一下挨得不轻,侧身落在地上,左肩和左脚,传来一阵剧痛,不知有没有摔断骨头。 不过,她已顾不得查看了,立马又站了起来,足尖轻点,飞身又挡在少女面前。 此时,她的神色更是惧色全无,一脸倔强刚毅,大有不夺回莫离剑,誓不放弃的慷慨气概。 少女不耐烦地又挥了挥手,叶浅雪这次虽有准备,仍然不敌她轻描淡写的一击,那不知从何生出的巨力,再次把她远远摔到一旁。 而且摔得更远、更重。 叶浅雪只觉浑身像散架一般,胸口血气翻涌,忍不住喉咙一阵腥热,哇地一声吐出一口鲜血。 锥心的剧痛,差点使她昏厥过去,但她的心志何其坚韧,仍然立马弹了起来,走了过去,仍然拦在少女前方。 少女神色微变,眼里闪过一丝异色,仍然没有手下留情,又是一挥,叶浅雪又飞了出去。 这一次,叶浅雪起身的速度,明显比上两次慢了许多,身子摇摇晃晃、步伐踉跄地走了回来,仍然不服输地张开双臂阻拦。 只见她额头摔破了一大块,鲜血流得满面,也不知道有没有毁容,但反而更加衬得她的眼神更加坚定,原本的一丝恐惧也全然消失,就像黑暗中的一双虎眼,炯炯发亮。 单看眼神,反而仿佛她才是占据上风的一方。 水怜幽暗忖:“她的性格比他更是适合修道,不过,她真的如此罔顾他的死活吗?!” 那海母少女也有些动容,道:“你不怕死?!”原来她也会中州话。 叶浅雪咬牙道:“要么……杀了我,要么把剑还我!” 海母少女道:“好!”也不废话,右手再次挥出,这一次她认真了几分,不像先前随意。 这一挥手,看似和上三次一样,实则用足了七成力度。 叶浅雪只觉身边狂风骤起,像是有一个巨大的漩涡向自己卷来,便如浮萍处于大海之中,无所凭依,不由大喊一声,双脚陷入地面足足七八寸之深,死死钉住。 那狂风昏天暗日,排山倒海,无可阻拦,叶浅雪如身处刀阵剑林之中,被刮得满脸生痛,衣裳更是被片片撕裂,眨眼间已浑身赤裸,而那裸露的肌肤也被割划得一道道血痕。 饶是叶浅雪心神坚韧,也不堪如此打击,只抵御数息时间,便觉体内灵力枯竭,身子一轻,被“连根拔起”,咚咚地像个草球在地面连撞十几下,滚到了一边,昏死了过去。 那少女看也不看一眼,只淡淡对三姐妹道:“走吧,只怕我那位老朋友已经等不及了……” 正说着,忽然地面一阵摇晃,拱顶上更传来阵阵轰隆轰隆巨响,整个水晶宫像是被什么狠狠撞了一下,大有崩塌之虞…… 第19章 棺中 那少女和人鱼三姐妹走后,叶浅雪的胸口忽然发出一道微弱的黄光。 原来是她脖子上挂着的一个护身符,染上了鲜血后,自动漂浮起来,化作一道道玄妙的符印,如天女散花,不停打入体内。 她浑身被一层柔和的光芒所覆盖,一时间,身上创口,疼痛大消,嘴里发出一声嘤咛,醒了过来。 她刚想站起来,地面却忽然间向斜一下,她也跟着滑向一边,正诧异间,又听轰隆轰隆地作响。 上方烟雾萦绕的拱顶,竟不断掉落大块水晶,那水晶砸在地上,碎开一地尖刺。 与此同时,地面又开始不断倾斜颠簸,宛如波浪般,起伏不定。这状况便似地震一般。 叶浅雪这才明白,何以那少女和那个鱼妖走得如此匆促,原来是此间坍塌在即。她不杀自己,却要将自己活埋于此,实在歹毒。 她身负重伤,多亏李剑寒给的护身符,身上恢复了些许灵力,才醒转过来,不然糊里糊涂地被掉落的水晶砸死,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呢! 此刻,别说她不懂得出去的方法,就算懂得,一时间也难以动弹。 她瞥了一眼躺在一旁的韩秋,见他运气不错,那么多水晶掉落,竟然没有砸到他。 她心里一动,凝起体内灵力,趁着地面倾斜,就势一滚,滚到了韩秋身边,然后迅速把他抱入怀中,在地面一拍,利用反弹之力,一同向那玉棺飞去。 人在空中的同时,最后仅剩的灵力,往掉落一旁的棺盖一吸,落入棺中的同时,那棺盖也恰好盖上。 在做完这一切后,叶浅雪再度耗尽所有灵力,油尽灯枯,昏死了过去。 …… 幽海的波浪总是散发着丝丝的寒意,即使在最灿烂的阳光下,也同样会让人感到凉飕飕的心寒。 顾龙樱站在岛上,看着无边无际、凄清幽深的海浪,随风轻轻荡漾,心里无来由的一阵悲凉。 一年之前,她就在这样一个类似的小岛上醒来,发现脸上被涂满粪土,恶臭难闻。 那时候她暴怒如雷,恨意滔天,发誓一定要将如此羞辱自己之人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只是时隔一年,如今她却为了那人牵肠挂肚,黯然神伤,形销骨立,未免有点好笑。 世间之事,迂回反转之神奇,实在难料,人心之情感,痛恨与深爱,原来不过一线之间。 想到自己修道多年,自诩超然于世,参破红尘,也终不过只是、芸芸众生中的一员。 想到此处,又不由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此时身边一个乖巧的声音传来:“师父,师弟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平安无事的,我们……” 顾龙樱转过头去,看着这名与自己相依为命的弟子,见她毕恭毕敬、一副小心翼翼、生怕惹自己生气的样子,一刹那心里满是怜惜,动情道:“艳儿,这一次却是委屈你了……” 谢秋艳愣了愣,道:“师父何出此言,艳儿何来委屈?!” 顾龙樱道:“你闭关修炼,正处紧要关头,却被我拉了出来,一路奔波劳苦,又怎么会没有一丝委屈?!” 谢秋艳道:“师父,你难道还不明白徒儿的心意吗?!徒儿、徒儿……一切都是师父你给的,就算师父让我立马去死,我也毫不犹豫……又怎么因为这小事而委屈,再说……” 顾龙樱看她拼命解释,急着眼泪都要掉下来,脑海闪过她刚上山时,那稚嫩、消瘦的可怜样子,心念一动,不知怎地,竟然忍不住张开双臂把她拥入怀里,轻轻抚摸她的满头情丝。 “艳儿,你长大了,都比师父高了……” 这么多年来,顾龙樱虽然对谢秋艳疼爱有加,表面却一直十分严厉,从未有如此亲近之态。 谢秋艳伏在顾龙樱的怀里,忽然间脑袋一片空白,浑身像被电一般,忍不住颤动落泪:“师父,她……抱我了!” 顾龙樱只知自己这位徒弟,对自己一向十分敬爱,却也不知为何,只是小小一个拥抱,她便如激动难禁,流出的泪水更是把自己胸口衣裳打湿了一片。 她捧起谢秋艳的脸颊,替她擦去泪水,语重心长道:“艳儿,你所修炼的白莲咒,讲究戒情去欲,最忌情感激动,大喜大悲,你怎么不记得了……” 看似责怪,却更多是殷切关怀。 谢秋艳道:“是,师父说的是,艳儿失态了……” 顾龙樱点了点头,道:“好了,去把你那婢女叫上……我们回去吧……” 谢秋艳心里还回味着方才被她抱入怀里的韵味:她的体温、她的香气、她的柔软……不舍地道:“是……”转身向岛上三人临时落脚的山洞走去。 远远躲在两人身后偷看的白素雪,见到谢秋艳往回走来,连忙先行一步,回到山洞,假装还没睡醒。 她其实已经猜到,这位师祖是打算放弃找寻韩秋,准备回悬镜山了。 原本正为此事高兴——那家伙死了最好,但见顾龙樱和谢秋艳说了几句话,忽然将她拥入怀里,又替她擦去眼泪。 白素雪早就看出,谢秋艳对师祖的情感非同一般,见两人如此亲近,心里不由泛起一阵酸味。 她虽然名为婢女,实则却算是谢秋艳的半个徒弟,因此在心底,便把顾龙樱认作师祖。 但她也知道,这位师祖对自己却是不屑一顾,深深鄙夷。 尤其是当日韩秋失踪,她不小心说出自己与韩秋心有感应,能够大致感受到他所在。一旁的顾龙樱忽然眼射寒光,狠狠瞪了她一眼,仿佛要把她生吞活剥。 从那以后,顾龙樱就再也没有正眼看过她一眼,也没有和她说过一句话。 白素雪当时便已明白,肯定是顾龙樱猜到了她和韩秋有过苟且之事,恨自己“糟蹋玷污”她那宝贝徒弟。 白素雪久在风月之地,男女那点事,哪能瞒得过她的眼睛,对于顾龙樱和韩秋之间,一早就看出些异样,只不过实在不敢往那方面想。 只想着,可能是,顾龙樱太过看重韩秋,认为自己身份低微,配不上他,所以才这般生气。 如此一想,她对顾龙樱那一点爱屋及乌的尊重也荡然无存了:“哼,你虽是我师祖,但私心偏颇,明明小姐正在修炼的紧要关头,却为了那家伙,硬要她提前出关……厚此薄彼,实在不堪师表……” 她心里正忿忿不平地想着,忽然腹下传来一阵奇异的感觉,只觉身上肌肤微微发烫,忍不住粗口喘气。 正好此时,谢秋艳走到她身边,在她手背上拍了一下,叫唤道:“悠悠,快醒醒……” 原来白素雪与那流云阁的蛇姬诸葛雪一战之后,对她“白素雪”这个名字太过凄苦的嘲讽,深以为然,便求谢秋艳替她改了个名字,叫做“白悠悠”。 却说白悠悠身体一阵异样,正好谢秋艳柔软的手指,冷不丁在她手背上碰了一下,不由“啊”地一声坐起,一阵快感瞬间如电流窜遍了全身。 谢秋艳见她脸颊绯红,双目失神,也是吓了一跳,问道:“你怎么了?!” 白悠悠道:“我……他……”一时不知该不该将感受到韩秋正在……的事说出来。 …… 而此时的韩秋,同样正在强忍着诱惑。 他醒来时,眼前漆黑一片,只觉身处在一个极度狭隘的空间之中,与另外一个人紧紧贴在一起。 他只记得自己被摄入法阵,正要被吸干精血、丧命之时,被叶浅雪救了出来,此后发生什么,便全然不知了。 漆黑之中,虽然目不能视,但是身边那人,传来的淡淡冷冽香气,是何其熟悉! 即便周围充满了浓烈的血腥味,韩秋也一下子认出那正是叶浅雪特有的体香。 加上他身上黏糊糊的一片,显是被鲜血打湿,心中惶急,不由轻唤道:“浅雪姐,是你吗?” 伸出双手,却摸到叶浅雪滑溜溜的双肩,不由一惊,连忙松开,暗道“非礼勿视,非礼勿动”,一边尽量往后缩去,一边继续轻声叫唤。 但是玉棺之中,本就只能容下一人,两人挤在一起,又如何能避免身体接触?! 只觉她贴在自己身上,温柔香软,说不出的舒服惬意,不由一阵绮念生起。 韩秋暗骂自己一声,驱散杂念,又轻唤了几声,仍不见回应。 但听叶浅雪的呼吸却变得有些急促,这才想到,她定是觉得害羞,才不好意思开口说话。 又想到:“她一向看不起我,自然不愿意和我这般亲近,定是不得已,才和我一起躲在这个鬼地方……对了,我莫要弄出动静,反而引来那三姐妹……” 他不知道那三姐妹和重生的少女海母已经离去,还以为叶浅雪是为了躲避她们,才躲进此处。 当即也不再出声,只是小心地伸手在周遭摸了一遍,知道此处是一个类似海母那玉棺的封闭空间。 此刻听到叶浅雪粗声喘气,不由暗道:“奇怪,我们在这里的时间不短,按理说这一会早应该感到窒息,但这里的空气却像用不完似的……” 正想着,忽然又发觉叶浅雪身子燥热难耐,体气蒸熏,嘴里更是时不时发出些古怪的声音。 韩秋一愣,这声音他也并非全然陌生。 叶浅雪原本坚硬的身子,此刻也动了动,韩秋原以为是自己挤痛了她,急道:“浅雪姐,你别吓我,你怎么了……” 但觉叶浅雪像蚂蚁上身一般,只动了一下之后,便再也无法忍耐,浑身不住抽搐、颤抖,小动作不断:伸脚、缩脚,挺胸、收胸,耸肩、转动脖子…… 最后实在无法忍耐,一下抱住了韩秋,像个八爪鱼似的,紧紧缠住,嘴里发出又羞耻难言、又快乐放纵的声音:“我……你……” 韩秋一下子呆若木鸡,恍如置身梦境,不敢相信,暗道:“难道她中了毒,还是我在做梦?!” 但随即想起,当初梦露娜在自己怀中,同样如此,又想起水怜幽说过的话,顿时明白: 叶浅雪之所以会意乱情迷,全是因为自己体内融合了那海火子的阳刚之气所致。 他当然不是柳下惠,也非泥塑木雕,岂能不受诱惑? 但一灵不昧,想到倘若趁人之危,坏了叶浅雪的清白,以她的性格,一旦清醒,必然会先杀了自己,然后自刎,岂不酿成天大祸端?! 再者,自己曾发过誓,绝对不会辜负梦露娜,这一点考验,也经受不住,如何谈得上深爱于她?! 当即清心凝神,运起阴华经。 那冰凉的阴华灵力,有如秋晨微风,冰凉透寒,吹拂过体内各处经脉,使燥热慢慢平复。 那叶浅雪是处子之身,不通男女之事,先前被韩秋身上浓烈的阳刚之气所魅惑,挑动情欲,难以遏制。 只觉得身上热得冒火,心痒难耐,唯有把身边人抱入怀里,不断磨蹭,用力挤压,融入体内,才略抚心中空虚。 但不料有如抱薪救火,越是如此,便越是难受,就仿佛像明明就在门边,却不得其门而入,吊着难受之极。 其实,她能够忍受到此时此刻,已经算是意志卓越,心神坚定,非一般人可比。 盖因那海火子所蕴含的阳刚之气,实在太过强大,比世界上最为霸道的催情迷药,更有过之而无不及。 饶是再贞洁的圣女,也无法不为其所迷,挑动内心深处的原始情欲,做出浪荡之行。 先前只觉韩秋的身子同样火热,虽然并没回应,但闪闪缩缩之中,似乎就要忍不住时,忽然却身子一僵,接着便全身放松,随后燥热消褪,取而代之的,是丝丝怡人的冰凉、清寒。 叶浅雪燥热的胸口,被那清寒一激,灵台中恢复了一丝清明,猛然发现自己竟然赤身裸体地抱着韩秋,像个荡妇一般,不住向他颈脖处裸露的肌肤吻去。 这一下又惊又怒,“啊”一声尖叫,双掌齐出,推在韩秋的胸口处。 玉棺之中,空间狭隘,两人紧贴在一起,她双掌本无处发力,但惊怒之下,激发潜能,昏迷时自动恢复的灵力,尽数打出。 韩秋啊的一声,胸口受创,喷出一口鲜血,而叶浅雪双手反弹,手肘撞在玉棺上,也痛得厉害,忍不住张口惊呼,正好被韩秋喷出的鲜血灌了一口,那鲜血黏糊糊的、咸咸的,呛得难受,恶心得要死。 很难说,在叶浅雪恢复神志的那一瞬间,推出的双掌中,有没有对韩秋起了杀心。 但是此刻,她心里是真的在盘算要不要杀死他…… 第20章 得救 韩秋无端挨了叶浅雪一击,胸口一阵剧痛,怒道:“你……怎么出手伤人?!” 叶浅雪正盘算要不要杀了他,听到此言,不由嗔怒道:“我……为何出手,你难道不知道?!” 韩秋一愣,道:“我怎么知道……” 叶浅雪原想说“我这副丑态,全被你‘看’去,我以后还怎么抬起头做人!” 但这话如何说得出口,想了想,道:“你做了什么,别以为我不知道!” 韩秋争辩道:“我做了什么……” 叶浅雪脸上一红,道:“我好端端的,如果不是你暗中动了手脚,怎么会……怎么会……” “怎么会”之后的话,却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了。 韩秋心里咯噔一下,硬着头皮道:“我方才一直在昏迷之中,怎么对你动了手脚?你自己这样、这样……却如何反过来污蔑我?!” 叶浅雪道:“我不管,就是因为你,我才会、才会……” “才会”之后的话,也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的。 她原本确是起了三分杀意,要杀人灭口,但被韩秋一通驳斥,竟无从争辩,心里又气又急,反而杀心大消,满心委屈:“好你个韩秋,难道你就不会顺着人家的话承认一下吗?” 正埋怨着,只听韩秋叹了一口气道:“浅雪姐,你若是那么恨我,为何又要救我?!” 叶浅雪急道:“谁说我恨你了,我……” 她嘴上急于反驳,但心里也一阵迷惑,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恨不恨他…… 忽然间,腹部却传来一阵绞痛,仿佛一团烈火正在剧烈地燃烧,忍不住“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韩秋问道:“你怎么?” 叶浅雪痛得浑身哆嗦,并无回应。 韩秋猛然想到,自己真傻,阴华经中,记载着最简单的一个用法,就是将阴华灵力凝聚指尖,可发出澄月般的光亮。 此间漆黑幽暗,目不能视,不正好用得上。 当即打起精神,将体内恢复的灵力凝聚于指,发出一丝微弱的光亮。 借着光亮,只见叶浅雪蜷缩着身子,脸上的血迹,像被肌肤吸收一般,留下淡淡的海棠红印。 这红印若有若无,宛如轻纱面罩一般,与肌肤红白相映,平添了一份妩媚与神秘。 韩秋想起梦露娜身上同样被喷溅过自己的鲜血,每次她情心萌动时,那沾染过血迹处的肌肤,也都会浮现出这样的红印子,心里不由一阵胆战: “倘若她以后与心爱之人亲热,身上又浮现这种红印,又岂不是我的罪过?!如果她知道此事,只怕此刻就要送我去见阎罗……” 叶浅雪却哪会知他心中所想,只觉身上越来越难受,体内热浪死灰复燃,重新席卷而来,而且炽热更胜前昔,感觉每一寸肌肤都被烧得通红。 好不容易恢复的一丝清明,又自溃散湮没。 有一瞬间,甚至忍不住自暴自弃地想:“干脆让它把自己烧死了算……” 但觉眼前一阵光亮,十分刺眼。光亮中,韩秋那双眼睛正嘲弄似的看着自己。 叶浅雪心中一阵惶急,连忙伸手去攥住那光源,欲将之熄灭,道:“别看我!” 但那光亮被裹在手心之中,传来丝丝冰凉,直透心扉,忍不住舒服地“啊”一声叫唤出来。 不过那冰凉如杯水投火一般,转即便被蒸腾得挥发干净。 此时她已发觉自己手里捉着的,正是韩秋的一根手指,心灵神至,又惊又喜道:“你练的什么功,还有没有……快给我!” 一边说着,一边又往韩秋身上挤靠。 倘若一开始,她没有从韩秋身上汲取到那一丝清凉,恢复了那一丝清明,说不定就能够坚持得更久些。 但就是这一下的松懈,反而将她的心神摧毁得更加彻底。 现在她脑海中,只有把身上的火浇灭这一念头,其他的一切,全然无所谓了。 即便像个小狗一样磨蹭、讨好“眼前”这个一直被自己看不起的人,也在所不惜。 如果韩秋知道这一点,不知心里会不会有所得意。 不过他方才被叶浅雪打了一掌,被她翻脸比翻书还快的举动,吓得有些杯弓蛇影,疑神疑鬼。 黑暗中感觉她又变个人似的,害怕她再一次出手伤人,自己可就承受不住,连忙伸手一推,想阻止叶浅雪靠近。 好巧不巧的,这一推刚好挡在她的胸口前。 入手一片滑腻柔软,弹性十足,韩秋“啊”地一声叫了出来,额头上冷汗直冒:“惨了,我要死了!” 不想叶浅雪竟似一无所觉,仍然用力地想要挤靠过来,嘴里更急切地叫道:“快给我,快给我!” 韩秋一愣,顿时醒悟,原来她是想要自己体内的阴华灵力。当即不敢动弹,运转经脉,将灵力从双掌渡送过去。 不过,他体内灵力本就被那海母少女吸去不少,后来昏迷中,又自动运转,修复创伤,损耗甚巨,方才凝聚发亮,已然所剩无几。 眨眼间,便已全部传入了叶浅雪体内。 叶浅雪堪堪发出一声舒服的叹息,发现他一下停止了传送,惶急叫道:“快传送给我,我还要!” 说话间,体内竟然产生一阵拉扯之力,似乎想要从韩秋的双掌上,把他的精血也吸取过去。 韩秋体内如同干涸的稻田,哪有一滴泉水,心想:“倘若处于月华之下,我倒能一边吸取炼化,一边传送,但此处与外界隔绝,哪来月光,我一下子又如何变出许多灵力来?!” 眼看叶浅雪好不容易安静下来,怕她又要发狂,一咬牙:“唉,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抱着一丝侥幸,运起阴华经中汲取月华的方法,向周遭吸去,原本绝无期望,但那玉棺忽然发出一阵亮光,像被激活似的。 贴在玉棺内璧的后背上,传来一阵冰凉: 一股浩瀚磅礴,而又平和深远的月华之力,如同泉水漫灌,源源不断地涌入体内! 韩秋心中大喜,连忙将之引至四肢百骸,而后从双臂引渡到掌心,再传入叶浅雪的体内。 叶浅雪脸上的迷乱渐渐消去,眉头缓缓舒展,通红的双目也恢复了澄澈,见韩秋看着自己,不由羞怒道:“你……快……闭上眼睛!” 韩秋见她恢复神志,暗松了一口气,“哦”地答应一声,闭上了眼睛。 原想要放开抵在她胸口的双掌,怕她又会故态复萌,干脆维持着原有的姿势,一动不动。 说也奇怪,那玉棺中蕴含的月华灵力竟似无穷无尽似的,而且比起韩秋从月光中吸取修炼的,更加纯洁,更加凝炼。 如果说在玉瑶村吸取的龙骨灵液,把韩秋的肉身,由内而外淬炼得无比坚韧,那么此刻,这玉棺的灵力则像春雨甘露,绵绵不绝,把他经脉之中的隐伤,也一一修复抚平。 原来当初那眉心剑冲入他体内时,虽然把凝滞堵塞的经脉打通,使羊肠小径,变成通天大道,但也因为其方式太过霸道蛮横,留下了隐伤。 此时他境界不高,也还没修行高深的功法,这些经脉中细微的隐伤,自然难以察觉。 但随着境界提升,或者要修炼更厉害的道法时,就会运转不畅,反噬其身,轻则功法不成,灵力溃散,重则走火入魔,日夜承受锥心之痛。 因此,在韩秋不断吸取玉棺灵力,向叶浅雪转送的同时,体内的经脉也不断被修补、滋润。 无论身体,还是精神上,皆感到一阵阵说不出的舒服、惬意。 加上两人“手足相抵”,那灵力从韩秋手掌传入叶浅雪体内,再从她的双足回传到韩秋身上,如此循环往复,形成了一个绝妙的闭环。 两人沐浴在一片柔光中,体内通透而充盈,浑身毛孔舒张,一时间快美难言,最后更犹如山洪爆发,不由同时发出一声快活至极的喘息。 这一声喘息,又把两人一下子惊醒了过来,各自睁大了眼睛,你看我,我看你,宛如木头人一般。 韩秋最先反应过来,惶恐道:“我……”原本想要解释,并非故意睁开眼睛,但情急之下,一时竟然说不出话来。 而叶浅雪也瞬间脸红如烧,一直从脸颊烧到耳根,神情又羞又怒,似要发作,但又生生忍住。 见到韩秋张口结舌,还想要说什么,咬牙道:“别说了,此间之事,就当是一个梦,谁也不准外说……否则,我就、我就……” 不知为何,那句“我就杀了你”忽然有些说不出口了,干脆直接闭上眼睛,不看为净。 这次她居然没有动手,也没有叫韩秋闭上眼睛,反倒自己闭上眼睛,实在出乎意料。 韩秋借玉棺发出的柔光,看着她紧闭的双目,那睫毛如蝴蝶羽翅,微微颤动,脸上的红晕,久久不散,樱唇微张,更是娇艳欲滴。 年少时荒唐的梦境,在韩秋脑海里一闪而过,差点忍不住就要轻吻在她的唇上。 但叶浅雪像是发现他的不轨企图,冷哼一声道:“看够没有!”吓得他一激灵,又赶紧闭拢眼皮。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间玉棺一阵颠簸,仿佛地震一般,接着传来轰隆轰隆的响声,似是巨物从高处滚落。 叶浅雪脸上绽露喜色,睁开眼睛,看着韩秋,斥道:“我师父来救我了,还不把你的狗爪松开!” 见韩秋想要睁开眼睛,又急道:“别睁眼!” 原来叶浅雪醒转之后,便尝试推开棺盖,逃出生天,但任她用尽办法,那棺盖也纹丝不动,猜想应该是水晶宫坍塌之后,埋在了底部。 此时听到动静,似是有人搬动棺盖上的物件,便想到,一定是师父见情形不对,赶来相救。 韩秋闻言一愣,心里隐隐一阵失落,收回了双掌。 叶浅雪又冷冷道:“把你身上的衣裳脱下!” 韩秋呆了呆,叶浅雪道:“你别想歪了,我的衣服被那妖女毁去,赤身……嗯,这样见师父,太不雅观,所以才借你的一用。” 韩秋“哦”地一声,便要脱衣。 这原本是件极容易的事,但棺中狭隘,手脚难以伸张,又不能睁开双眼,脱衣其间,不小心打了叶浅雪的脸颊一下,痛得她怒道:“韩秋,你是不是故意的?!” 韩秋小心道:“浅雪姐,这里地方太小了……” 叶浅雪冷哼一声,接过他脱下的长衫外衣,斥道:“你还不转过身去!” 韩秋吐了吐舌头,暗忖:“我都闭着眼睛呢,又如何偷窥?!”但还是依言转过身去。 只觉叶浅雪同样一通忙活,才把衣服套在身上,当然,他的后背也少不得挨了几下。 也在此时,玉棺外面那人已把棺盖上覆盖的坍塌物件清理差不多了,一束微光从上方照射下来,透过棺盖,隐约可见那人身影。 原来那束微光,正是来人身上所发,只见她手执长柄兵器,将压在棺盖上的坍塌物一一挑开。 那些重达万斤的横梁断柱,在她手中轻若无物,被随意拨弄,然后丢到了一旁去,轰隆轰隆地滚落海底,在水中发出沉闷的巨响。 不一会,玉棺便从深深的废墟底部露了出来。 叶浅雪也终于看清那人的身形轮廓,一颗心却直往下沉。 原来那人身形婀娜,并非男子,断不会是李剑寒,更重要的是,她和人鱼三姐妹一般,也是半人半鱼的模样,大概正是她们当中的一个。 难道她们得知自己和韩秋躲进这玉棺,侥幸不死,特定回来断绝后患,赶尽杀绝?! 接着又想:“不对,她并非为了杀人而来,而是为了寻回这玉棺而来!” 心中暗自猜测:“这玉棺能够承受万斤而不碎,且玉璧蕴含无穷灵力,显然是件了不起的宝贝,先前她们匆匆离去,像是急于应付上门的仇家,故而不及带走,现在情势缓和,便派遣其中一个人鱼偷偷回转,想要把这宝贝带走。” 她越想越觉不错,不过即便这人鱼是为了玉棺而回,看到自己和韩秋还活着,恐怕也不会留下活口。 她自知远非三姐妹中任何一个的对手,更别说重伤在身,无法施展神通,心里一时彷徨无计,只能静观其变。 但奇怪的是,那人身形悬浮在玉棺上方的海水中,久久不动,似乎在思索该如何处置。 叶浅雪紧张得大气不敢喘,好死不死的,韩秋忽然来了一句:“怎么了,浅雪姐,穿好了没有,我可以转身了吗?!” 叶浅雪急忙从背后捂住他的嘴巴道:“别出声!”但也知此举不过自欺欺人而已,玉棺通透,自己可以看到来人,来人自然也可看到棺里两人。 第21章 归去 叶浅雪已作好拼死准备,但棺外那人影忽然一闪,瞬间便消失不见,只剩下一片浓重的漆黑重新笼罩了下来。 叶浅雪愣了愣,她到底想要干嘛? 正诧异间,耳边又传来一阵沙沙细响,转头看去,只见玉棺外原本漆黑一片的海底,此刻竟晃动无数点微弱光亮。 骤眼看去,宛若不知从何处,钻出无数萤火虫,不断从四面八方,迅速向玉棺汇集而来。 那光亮最终汇集在玉棺底部,像织了一条发光的魔毯,把玉棺托着,飞快地移动,即便那海底地复杂难行,也丝毫没有一丝停滞。 这些光亮,怕是那人鱼召唤而来的海底生物所发,只不过,不知她要将自己和这玉棺运至何处? 叶浅雪心里又是迷惑,又是忐忑,想起那海母少女的厉害之处,心想:“此时我若是推开棺盖,拼命逃走,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如果到了那妖女面前,只怕就成了穿串的蚂蚱,再怎么蹦哒,也无济于事了!” 心里这样想着,不知为何,却一直没有行动。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听韩秋发出唔唔的声音。 这才想起,自己一直捂着他的嘴巴,忘却了松手,连掌心被他呼出的热气烘得又湿又热,也不曾发觉。 连忙细声道:“对不起!”收回了手。 韩秋大口吸了几口气,道:“浅雪姐,你捂住我嘴干嘛,来的不是你师父吗?” 叶浅雪这才醒悟,为什么自己迟迟没有行动,原来竟是因为他:自己或许能够逃脱,但他一定逃不了。 届时自己能够忍心抛下他,独自逃走吗? 想到这点,叶浅雪也不由被自己气笑了,原本不是打算杀了他吗,怎么如今反而要舍弃生命,陪他一起去死了?! 韩秋久久不见叶浅雪回应,又叫了一声,叶浅雪没好气道:“谁说是我师父,就不准是你的相好吗?!” 韩秋不知她为何无来由的生气,不明所以道:“我的相好?” 叶浅雪道:“长着大尾巴的那个……” 怕他听不明白,又道:“就是和你眉来眼去,最后却要把你献祭的那个……想不到你爱好这么奇特,先是一个马妖,现在又勾搭上一个鱼妖……” 韩秋道:“浅雪姐,冤枉呀,我是被她强行捉来的,哪说得上勾搭……” 于是将自己拜入顾龙樱门下,在映雪峰上,被潜入的水怜幽强行捉到水晶宫的事,大致说了一下。 当然,中间该说的,不该说的,韩秋也自有分寸。 听到韩秋竟然拜入顾龙樱门下,叶浅雪难以置信道:“你?!拜入顾师叔门下?!那天晚上,她不是要杀了你吗?!” 韩秋大言不惭道:“世事无常,她原本对我是有一些误解,不过之后我们坦诚相待,冰释前嫌,她见我骨骼惊奇,是天才中的天才,就破例收入门下了!” 叶浅雪道:“哼,你就吹吧……定是你用什么见不到人的手段,才迫使顾师叔不得已收你为徒……” …… 两人本是年少无惧,说话逗趣间,便浑然忘却周遭一切。 叶浅雪一颗悬着的心,也不自觉地放了下来,暗忖道:“一切顺其自然呗,大不了和他一起死了算,他都不怕,我难道还不如他?!” 忽然却听韩秋欲言又止道:“浅雪姐,我求你个事……” 叶浅雪警惕道:“什么事?!” 韩秋道:“就是、就是我能不能转过身来?” 似乎害怕叶浅雪不答应,紧接着道:“你看你也穿好了衣服……最多我还是闭着眼睛……” 叶浅雪想了想,道:“好吧,你转过来吧……” 只觉韩秋如释重负,长松了一口气,喃喃道:“终于可以转身了,再这样下去,我怕我真的受不了……” 叶浅雪道:“你说什么?!” 韩秋身子一僵,急道:“我没说什么!” 叶浅雪忽然像明白什么,脸上一阵火烧火燎。 原来方才为了捂住韩秋的嘴巴,她从后面伸手过去,就像从后面抱住他一般,胸口紧贴在他的后背上。 他说的“受不了”,大概就是指这个,不由暗骂一声“下流”,连忙侧过身去。 她不动还好,一动,胸口更传来一阵异样的感觉。 原本变得融洽的气氛,一时间又变得无比尴尬。 韩秋缓缓地转过身来,原想与她肩并肩地靠在一起,但玉棺内空间实在太过狭小,只够两人侧身相对。 这样一来,韩秋的后背虽然不必受那柔软顶触,但却要与她“面面相对”,两人鼻尖几乎就要碰在一起了。 一时间四目相对,大感尴尬。不过又在各自的眼中,看到彼此的倒影。 那倒影在幽暗莫明的氛围中,是如此地亲近、纯洁。 两人竟然不约而同感到一阵心悸,仿佛一瞬间空气凝滞,时间停止。又仿佛两人此刻同坐在一艘孤舟里,向无穷无尽的宇宙深处,不断地滑去,只有彼此是对方唯一的依靠和救赎。 正当两人陷入这含糊暧昧的氛围中时,忽然头上却传来一阵刺眼光亮,照得两人不由闭上了眼睛。 原来竟是那玉棺沿着海底一处山坡,移到了浅水处,被头上迎面射来的一束日光射个正着。 两人尴尬地转过头,只觉那斜坡越来越陡,最后又变得平缓,头上也传来阵阵海浪拍打和海鸥的叫声。 不一会儿,玉棺便停止了移动。 叶浅雪心里一动,双掌往上一推,那棺盖被推飞了开去,两人闭了好久一会,才敢睁开眼睛。 只见晴日当空,白云悠悠,树影婆娑,那玉棺却是停在了一处沙滩上。 两人坐了起来,好奇地往玉棺底部看去,只见棺底还剩下数十只长相奇特的小海蟹,向四周逃也似的散去。 叶浅雪潜伏在海底、等待贝特丽丝回转水晶宫时,也曾看过这种海蟹: 它前端长着两根触须,触须末端发出微弱光亮,就像挂着两只会发光的灯笼,模样显得十分可爱呆萌。 想来方才抬着玉棺在海底移动的,正是这种不起眼的海蟹。 两人从玉棺中爬出,各自舒展了下筋骨,韩秋随口问道:“浅雪姐,这是什么地方?” 叶浅雪道:“我怎么知道,你该去问你的相好才对!” 心里也是疑惑,这鱼妖让这些海蟹把自己带到这海岛,却又不现身相见,到底是为了什么。 忽然间,只听一阵呼噜呼噜的响声传来。两人不由吓了一跳,彼此对视了一眼,小心循声走去。 那声音从一块巨大岩石后所发。两人绕过巨石,只见一人躺在石后,脸上折了一张芭蕉叶子盖住,正睡得香呢。 叶浅雪见那人体态身形、衣着打扮,不由一阵狐疑,便轻手轻脚地把他脸上的芭蕉叶拿开,一看之下,果如心中所猜,不禁喜出望外,叫道:“师父!” 原来这人正是她的师父李剑寒。 韩秋见这李剑寒穿着一件破旧的道袍,相貌平常,一副落魄中年人的样子,不由有些失望:“原来他就是浅雪姐的师父,当初就是他把浅雪姐带走的……” 他不念李剑寒赠药的恩泽,反而因为在玉棺中与叶浅雪相处,对她重新生出别样情绪,对当初李剑寒擅自带走她一事产生怨念。 那李剑寒睡得正沉,被叶浅雪一声大叫,吓得一激灵,滚落地上,又猛地跳起,喝道:“谁在大呼大叫,没看到道爷睡得正香吗?!敢搅了道爷的好梦,道爷我……” 他话未说完,已然看清眼前之人,正是自己的徒弟叶浅雪,不由由怒转喜,改口道:“浅雪徒儿,是你,你可终于来了,可等煞师父了!” 话未说完,定睛又见叶浅雪原本的衣裳已然不知所踪,身上只套着一件男式长衫,裸露在外的手脚上,有不少伤痕,样子颇为狼狈,不由道:“咦,浅雪,你的衣服呢,你身上穿的是什么,谁把你伤成这样的?!” 叶浅雪道:“师父,我没事,这衣服是韩秋借我穿的……” 李剑寒微微一愕,这才看到叶浅雪身后站着的韩秋,暗暗吃了一惊,附耳小声问道:“浅雪,衣服是这小子借你穿的,那你、你有没有……” 叶浅雪脸上一红道:“师父,人家都说人家没事了,他若是敢对我、我什么的……我早就把他杀了……” 李剑寒这才舒了一口气,叶浅雪有意岔开话题,反问道:“倒是师父,你说在这里等我,你又怎么知道,我会在这里出现?!” 李剑寒笑道:“我的好徒儿,你这问题,问得好生没有道理,你忘了师父最擅长的是什么了?” 叶浅雪道:“师父最擅长占卜算卦,推测未来事……” 李剑寒得意道:“这不就对了……”说着,往身后一指,得意道:“看到这山顶上那三块石头没有?” 叶浅雪和韩秋顺着他所指方向看去,只见岛心山岳上,侧峰有三面裸露的岩石,形状都颇为方正,远远看去就像一个“品”字。 叶浅雪不解道:“这不过是三块普通的石头,弟子愚钝,看不出有什么玄机。” 李剑寒道:“这三块石头当然没有什么玄机,不过,为师为了你算卦时,批语上说,鸟不渡水,山不从云,三口为识,故人无恙。” 见叶浅雪不解,解释道:“鸟山为岛,三口为品,识通石,不就说在一个以三块石头为标记的岛上,可等到你平安归来……” 韩秋闻言,不由觉得有些好笑,若然不是知道他是叶浅雪的师父,这一番话,倒像出自一个胡编乱诌的神棍之口。 只听李剑寒接着道:“浅雪徒儿,你不会真的以为,师父会由你一人独闯龙潭,陷于危难而不管不顾吧,其实师父心中,一早便知你此行必有贵人相助,逢凶化吉,所以才没有去营救……” 他表面说得好听,心里却想:“那两个老妖魔厉害得很,打起来定会不殃及池鱼,我这把老骨头经不起折腾,可不提前溜了……” 韩秋听他啰哩啰嗦,絮絮叨叨,心里暗想:“浅雪姐平常为人正经,十分严肃,少言寡语,摊上这么一个话痨师父,她是怎么受得了?” 又想:“他说的贵人相助,那贵人不会是我吧?!” 叶浅雪闻言,却是一阵失落,忽然躬身行礼道:“请师父恕罪,弟子这一次,非但一无所获,反而、反而把莫离剑也让人夺走了!” 李剑寒闻言一惊,道:“不对呀,我算过了,我们此行一定大有斩获,马到功成才对……唉,看来,果然人算不如天算…… “浅雪,你也不用自责,莫离剑丢了就丢了,一切自有定数,留不不住的,总该留不住……只要你人没事就好…… “所谓梅花香自苦寒来,宝剑锋从磨砺出,吃一蛰,长一智,最重要的,你能从其中吸取教训,把失败化为动力……” 那莫离剑虽本是魔教之物,但对天云山却颇为重要,并非李剑寒说得这般云淡风轻。 叶浅雪听他出言宽慰,并无一丝责怪之意,原本深为感动,但听他侃侃而谈,啰嗦更胜平时,也有一丝不耐烦,娇嗔一声叫道:“师父……” 李剑寒“咳咳”一声,尴尬道:“好了,总之,我们先行回山,好好休顿一番,再作计议……” 说着,也不等叶浅雪答应,拉起她的手腕,便往天外飞去。叶浅雪想要提醒他,韩秋还在岛上呢,但飞行之中,急风当面,丝毫说不出话来。 两人飞了好久一会,悠悠落在一朵浮云上,叶浅雪急道:“师父,快回头,你把韩秋落在岛上了!” 李剑寒笑道:“浅雪,你觉得我为什么走得这么着急,救他的人已经来了,我们何必留在那里招人烦厌呢……” 却说韩秋见那李剑寒口不带闸似的,说个不停,但行事却十分果决,说走就走,不由暗想:“这才有几分高人之风嘛!” 见两人往天上飞去,瞬间变成一个小黑点,才猛然醒悟,急追喊道:“喂,浅雪姐,我还在这里呢!” 沿着沙滩一路浅踩深踏,但哪里追得上。 终于两人完全消失在青云之外,气得韩秋不由颓丧地一屁股坐在地上,心里却是失落至极。 他倒也不是没有试过一个人在荒岛上生存,只不过感觉像被遗弃一般。 现在回想起来,只觉得和叶浅雪在玉棺中曾有过那么几个瞬间,心意相通,灵魂交汇,但此刻也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的一厢情愿了。 想起那玉棺,对了,方才一路追赶过来时,好像并没有看见它,这到底怎么一回事,莫非眼花不成…… 连忙走回去一看,但果然,那玉棺已不知所踪了……只有那海浪仍在不断地来回汹涌,拍打在沙滩上…… 大海、孤岛、蓝天、白云、椰树、岩石、草地、落叶、飞虫……忽然间,一种强烈的孤独感,涌上韩秋的心头。 他不禁生气地朝海边怒喊道:“水怜幽,我知道是你,你为什么不出来见我?!你想把我一个人困在这荒岛上吗?!你以为这样我就会害怕吗?!你错了,我不会害怕,我会好好地生存下去,就算所有人都嘲笑我,我也不会放弃,因为我答应过的……” 喊声消失在一片寂静中,没有一个人可以回应他。 韩秋呆呆地站在海边,也不知过了多久,正准备转身离去时,忽然间只见远处的海面上,有三道人影,长带飘飘,御空而来…… 那三人由远而近,由小而大,韩秋几乎不敢相信眼前所见,连忙跳上一块石头,朝那三人挥手喊道:“师父、师姐,我在这里!” 第22章 缺席 三人转瞬而至,最先落在沙滩上的,自然是修为最深的顾龙樱。 只见她虽然面笼轻纱,但难掩其风尘之色和面容之憔悴。 按理来说,修为到了她这种境界的人,只要心神不乱,便是跋山涉水,千里奔波,也不会有一丝倦容。 她如此模样,只能是一路追寻途中,饱受忧思之苦,方寸已乱。 果然,待看清眼前之人,正是日夜苦寻的韩秋。顾龙樱一瞬间便眼眶湿润,身子微颤,激动得难以言表。 待见韩秋欢天喜地地冲到面前,更是差点忍不住张开双臂,与他抱在一起,以慰相思之苦。 但总算她始终心存警戒,不敢公然越线。 听到身后谢秋艳与白悠悠先后而至,也落在沙滩上,情急之下,只得一抬手,在韩秋的脸上打了一下。 韩秋明明看见,方才她还是喜从中来,一扫愁容,不知为何忽地翻脸不认人,反手打了自己一耳光。 顿觉脸上一阵火辣,一下子呆住了,不解道:“师父……我、你……” 只听顾龙樱道:“不肖子弟,你可知罪?!” 韩秋道:“弟子……不明白……” 顾龙樱道:“你不辞而别,无故下山,害我……和艳儿苦苦找寻……耽搁了艳儿的修行,你还不知罪?!” 她不说宗门比试、韩秋与莫龙馥的赌约之事,而是就轻避重,其实意思再也明显不过。 韩秋喊道:“师父,冤枉呀,弟子并非无故下山,而是被人所擒,一路掳掠至此……” 谢秋艳深谙师心,暗叹一声,劝道:“师父,此事确非师弟之过,看样子,他也吃了不少苦头……” 顾龙樱冷哼一声,道:“我岂不知罪不在他,我只是怪他,一路上怎地不想办法,留个印记也好,害我们无从追寻,白白担心这些日子!如此愚笨无能,真是枉为我映雪峰弟子!” 韩秋见她语气中,娇嗔更胜责备,知她只是为了找个台阶下而已,当即左右打了自己两巴,道:“是、是,都怪弟子没用……害师父和师姐受累了……” 顾龙樱道:“少在这里装模作样,这次就暂且记下了,回到山上,少不了严加惩戒!” 韩秋挤眉弄眼道:“多谢师父厚爱,弟子甘愿受罚……对了,师父,你们是怎样找到这里来的?!” 顾龙樱一听,刚缓和的脸色,又是一沉,道:“你自己做过的好事,以为别人就不会发现?!” 韩秋微微一愣,刚刚她不是责怪自己没有留下标记吗? 为什么又说“自己做过的好事”——但听这句话,却多半不是什么“好事”。 他求助地望向顾龙樱身后的谢秋艳和白悠悠。 只见两人神色也是一变,前者虽仍是十分淡定,但也露出一丝尴尬,后者则一贯恶狠狠地盯着韩秋。 只不过听到顾龙樱暗中讽刺的话语,白悠悠眼里射出来的目光,变得更加冷峻、尖锐,仿佛恨不得立马杀韩秋一般。 韩秋打了个冷颤,不解道:“师父,此话怎讲,弟子到底做了什么好事?” 顾龙樱道:“韩秋,你当真不知?!你和梦露娜既然已经结为夫妻,就应该遵守夫道,岂能到处拈花惹草,移情别恋?!” 韩秋更是奇怪,什么“拈花惹草、移情别恋”? “难道她知道我和那水怜幽差点情难自禁、互慰寂寥,又和浅雪姐在玉棺中暧昧相对、情愫暗生的事……” 不禁有些心虚,惊出了一身冷汗。 顾龙樱见他如此模样,更断定他和白悠悠有过一腿,道:“是不是被我说中了,做贼心虚!其实,男人三妻四妾也很正常,修道之人,更是于此无拘,不过你要收小的,必须要经过我的同意,不要像条公狗一般,见到什么臭狗屎,都往上扑……” 韩秋“哈”地一下,脑子被震惊得嗡嗡作响,如此粗鄙的话语,从顾龙樱端庄的红唇说出,竟让他觉得有几分刺激,尤其是当着谢秋艳和白悠悠两人的面前。 这就是师父的真情流露吗?!震惊之余,心里不禁又充满一种奇异的愉悦。 要不是谢秋艳和白悠悠两人在此,只怕他会忍不住……算了,以后总归有独处的时机…… 而谢秋艳和白悠悠两人,听到顾龙樱“石破天惊”的话,神情又各不一样。 谢秋艳神情一黯,不知为何,显得有些低落。 而白悠悠脸上一阵赤红,羞愧之色显而易见,投向韩秋的目光也更加锋利。 一时间,几人陷入面面相觑、鸦雀无声的局面中去。 顾龙樱显然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但这一张老脸都豁出去了,也就无所谓了,追问道:“我说的话,你可听清楚了?!” 韩秋点了点头,道:“弟子知道了……” 他只说“知道了”,却不说“遵守师命,不敢有违”,或者立誓之类的,并非他有心糊弄,敷衍了事,而是他到此都还有些发懵。 不过顾龙樱对此却颇为满意,道:“如此甚好……” 谢秋艳只觉他们师不师、徒不徒的甚是古怪,生怕他们再如此下去,道:“咦,对了,师弟,你不说被人所掳吗,那人呢,现在何处?你又是怎么逃到这岛上来的?” 韩秋道:“我方才说错了,那不是人,而是妖,鱼妖……”于是便要将一番离奇遭遇简单说了说。 却听顾龙樱打断道:“好了,有什么话以后再说,当务之急,便是先回到悬镜山,参加宗门比试……韩秋,若然这次赶不上比赛,输了和姓莫那女人的赌约,那你就是害我令映雪峰蒙羞的罪魁祸首……” 她不说“韩秋会令映雪峰蒙羞”,而是说“害自己令映雪峰蒙羞”,其实是耍了个心眼。 若此行赶得上参赛,赢了赌约,固然皆大欢喜。 但若是赶不上参赛,或是输了赌约,她事先把这个罪责担了,到时韩秋心中一定对她有所亏欠,那他就……永远…… 韩秋其实一直惦记此事,如何不知此时离比试已不足三日。 他和水怜幽一路赶来,共花了十多日时间,这三日足够赶回悬镜山吗?不由迟疑问道:“师父,宗门比试在三日后举行,我们能赶得及吗?!” 顾龙樱道:“赶得及,也得赶,赶不及,也得赶,我们映雪峰岂能让那姓莫的看轻……” 说着运起法诀,那红绫法宝不知从何变出,在眼前猎猎展开,宛如一艘急流中的轻舟似的。 只见顾龙樱运转灵力,轻一挥手,把众人托到红绫中去。 她也轻轻一跃,稳稳落在最前方,一边催动红绫前行,一边回首对韩秋道:“从现在开始,你只需蓄精养锐,准备应对比试即可。我和艳儿轮流催动红绫,一天十二时辰,一刻也不能歇息,希望在比试开始前,还能赶得上……” …… 时值中秋,悬镜山上,金风送爽,纤云飘渺。 平日并不十分热闹的悬镜主峰上,偌大的殿前广场,此刻却聚集了来自各峰的菁英弟子。 这些弟子,有的是来参加比试,有的却是陪师姐师哥一同来开开眼界,此刻都一个个神情兴奋,跃跃欲试地望向广场正前方。 只见广场前方,高高在上的白玉台之上,熠熠生辉的六柄华盖之下,分别设了七张座椅。 位居中间的,是身兼悬镜峰峰主和悬镜派掌门的仙童老人叶沧溟,和他身后站着的两位护法。 分居两侧的,是悬镜派的其余五峰峰主。 其中居于右侧的,是烛冥峰峰主田有光、鉴花峰峰主莫龙馥,以及容颜峰峰主欧阳龙倩。 而处在左侧的,是洞幽峰的两位峰主陈龙彦和穆龙清,以及映雪峰峰主顾龙樱。 按照惯例,宗门比试,须得六峰峰主在场,才能宣告开始。但眼下时辰将至,穆龙清和顾龙樱的座上却空无一人。 穆龙清虽然还没现身,但好歹洞幽峰的两位峰主已至其一,而代表映雪峰的顾龙樱迟迟不见现身,这可有些难办。 虽说映雪峰一向人丁祚薄,而且已经连续多年没有弟子参加比试,有他没他,区别不大,但祖先留下的规矩,岂可轻易违背。 不过,话又说回来,顾龙樱一向娇纵任性,对派中后辈从来都是疾声厉色、颐指气使,一直不得人心,为众弟子敢怒而不敢言。 众人见她迟迟未至,心里自然更是埋怨,纷纷露出不耐烦之色,有胆大者更是趁机泄愤,一时间窃语四起。 “咦,顾师叔怎么还不现身,她的面子可真够大的,敢劳烦这么多峰主和掌门等候!” “嘿,你还别说,人家是上任掌门的女儿,身份尊贵,悬镜派上下,谁敢不卖她面子?!” “哼,修真界的事,不以出身论贵贱,不以资历分先后,而以修为见高低,八大长老中,她的资质最低、修为最差,也不知怎么混上映雪峰峰主的……” “嘘,小声点,李云博你不要命了……你说修真以修为见高低,你师父当初不正是技不如人,被顾师叔打败,失去争夺映雪峰峰主之位的资格吗,还好意思笑人……” “你……” “唉,我看你们真是一群闭门修车、把脑袋都练成糨糊的蠢货,你以为她为什么迟迟不到,是故意耍大牌、出风头吗?!非也非也……” 说话的人,却是莫龙馥的大弟子陈秋芸。 那几人被她劈头臭骂,刚想发作,见是鉴花峰的大师姐,不好得罪,强忍怒火问道:“陈师姐,你这么厉害,又知道顾师叔的心思?!” “嘿嘿,这你们就不懂了,你们忘记她和我师父的赌约啦?!我看她是怕了,不敢带那废物来丢人现眼,所以才像缩头乌龟躲了起来!” 她口中的这“废物”自然指的是韩秋。 这一年来,韩秋一直呆在映雪峰,寸步不出,便是每月所发的灵石、灵果,也只是和谢秋艳去了那一次,此后便整如人间蒸发,从未存在一般。 若非陈秋芸提起,众人都差点把他忘记了。 至于他那“跻身前十”的豪言,从一开始就没人当真,而他与莫龙馥的赌约,更只当传闻而已。 直到此时,也才恍然,原来传言确实其来有自,并非以讹传讹。 对陈秋芸的话,也信了七八成。 有几个急躁的,更忍不住低声骂道:“那可怎么办,如果她一直不来,那这个比试还要不要举行下去?!” 众人对于比试一延再延,迟迟不宣告开始,肚子都憋了不少闷气,有人带头吐槽,人群中便如一锅热油掉落了一滴冷水。 一时群情汹涌,谩骂四起,虽未指名道姓,但也都知道骂的是谁。 玉石台上的莫龙馥见此,不由暗暗向陈秋芸投去嘉许的眼色,转头向叶沧溟道:“掌门师叔,穆师弟去了这么久,也没有顾师妹的消息,看来比试这几日,她是不肯现身的了!” 说着,还没等叶沧溟回答,又远远向另一侧的陈龙彦笑道:“陈师弟,不如你让穆师弟向顾师妹传话,就说她不必因为害怕打赌输了,而不敢现身,只要她向我磕三个响头,赔礼道歉,我大可取消赌约,当作什么事也没发生……总不能因为她的一己之私,而耽误弟子们的比试罢?!” 陈龙彦闻言道:“莫师姐,你是在对我说话?我还以为谁放了个臭屁呢,掌门师叔,你们有没闻到,真是臭不可闻,臭不可当呀!” 一边说着,一边故意在鼻子前扇动。 莫龙馥怒骂道:“你……” 深吸了口气,道:“陈师弟,我看你是越活越回去了,满口粗言粗语……果然俗话说的好,龙对龙,凤对凤,乌龟配王八,也难怪你和顾师妹坑壑一气,玩得要好!” 陈龙彦道:“顾师妹自幼聪慧,天资卓越,自可当得上‘凤舞九天’四字,我陈龙彦愚笨粗鄙,勉强以‘龙’自居,也无不可。只不过不知在座哪位是乌龟,哪位是王八?!” 莫龙馥道:“你敢骂我是乌龟王八?!” 陈龙彦道:“不敢,但莫师姐要对号入座,师弟也不敢阻拦!” 一时间两人麦尖对针芒,夹枪带棒,你来我往,互不相让。 只听中间的叶沧溟一声怒斥道:“荒唐!你们身为六峰峰主,又同在八大长老之列,不为后辈作表率也就罢了,反而在大庭广众之下,逞口舌之快,相互辱骂,成何体统!” 莫龙馥道:“掌门师叔明鉴,是陈师弟目无尊长,辱我在先,我才不得已与他争论!” 陈龙彦道:“掌门师叔,顾师妹是你看着长大的,她虽然性子有些高傲,但绝非不识大体之人,此次不能按时赴会,定有隐情,而莫师姐不分问青红皂白,无端污蔑,我实在看不惯……” 叶沧溟呵斥道:“够了,你们两个是乌鸦落猪背,谁也说不得谁黑!” 他城府极深,向来喜怒不形于色,此刻却罕见动了真怒。 一时莫龙馥和陈龙彦都各自不敢说话。 过了片刻,只听叶沧溟道:“先辈流传的规矩固然重要,但悬镜派的命运前途,就在这一帮年轻后辈的身上。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所谓不破不立,若是我等自囿于规矩之中,和尘世间的凡夫俗子有何区别……” 他这一番说得陈龙彦心窝一阵发凉,莫龙馥却不由一阵得意,挑衅般地斜眼看他。 正当莫龙馥以为叶沧溟就要宣告比试开始,哪知他却话锋一转,道:不过,宗门比试本身就是对弟子的一种考验磨砺,心性意志,也当属于其中一项,修真之道,其修远兮,若是连这点耐心也没有,如何继承我悬镜的衣钵,更别说发扬光大……” 陈龙彦听得此事尚有转机,心里略安,不由向莫龙馥瞪了回去。 莫龙馥闻言急道:“不可!” 叶沧溟不怒而威:“什么不可?!” 莫龙馥悻悻道:“掌门师叔光明正气,秉公处事,龙馥万不敢置喙,不过,顾师妹一天不来,我们便要等她一天,两天不来,我们便要等她两天吗,这……如何是个头……” 叶沧溟冷冷道:“谁说我要等她一天两天……”他一边说着,一边手捻法诀,身前现出一个青铜古鼎。 那古鼎并不起眼,上面还插着一柱点着的檀香。 只听他沉声道:“诸位峰主为我见证,以一柱香为限,香尽之前,映雪峰不能到席,我叶沧溟便以悬镜派掌门身份宣告,剥除映雪峰的百年参试资格,顾龙樱的峰主之位,也一并废除!” 第23章 顿悟 叶沧溟话音刚落,只听天边传来一声“来、来了”的喊声。 众人举头仰望,但见云层下一道黑影疾驰而来,其速度之快,在空中划出一道淡淡的白线。 这一声“来了”,声音宏厚,十分响亮,但却像是口吃一般,词字停顿间,很不自然。 是以众人一听,便已听出,来的正是方才离席而去的洞幽峰另一位峰主穆龙清。 洞幽峰的两位峰主和映雪峰的顾龙樱感情最深,一向同进共退,福祸与共,众人无有不知,又岂不明白,穆龙清方才定是为了寻顾龙樱而去。 此时听得他一声“来了”,皆不由心下一凛,以为他将顾龙樱带了过来。 但待他的身影飞近,斜斜落在白玉台上,却不由奇怪地发出“咦”的一声。 来的确是穆龙清,但站在他身边却是一名五六岁左右,扎着两个丸子头的漂亮小女孩。 只见那小女孩穿着红色肚兜,肥肥嘟嘟的,露出粉嫩的小手小脚,模样显得极为可爱。 不过此刻她的耳朵却被穆龙清揪在手里,一路拉扯,痛得呲牙咧嘴,骂骂咧咧。 这一下,不但广场中的众弟子吃了一惊,台上的诸人也露出奇怪的表情,尤其是掌门叶沧溟。 他刚刚宣告完毕,穆龙清一句“来、来……来了”,但“来的”却不是顾龙樱,岂不是等同戏弄。 当下脸色一沉,道:“什么来、来——了?!穆龙清好歹你也是一峰之主,怎能在众弟子面前慌慌张张、毛毛躁躁?!” 穆龙清向他躬身行了个礼,指着身边那女孩,道:“师、师妹,来、来了!” 叶沧溟道:“你什么意思,你是说,她是顾龙樱?!” 穆龙清道:“不、不——是……” 他极少在众人面前开口,说了这几个字,已费了老大劲,此时憋得满脸通红,更无以为续,只得求助地望向陈龙彦。 陈龙彦一向与他心意相通,可以称是他的嘴替,但此时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如何替他解释?! 穆龙清一时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猛然想起什么,向身旁那女孩伸手道:“拿、拿来!” 那女孩瞪着一双大眼睛,怒道:“什么拿来,你敢揪老子的耳朵,等老子解除封印,看我不把你踩扁?!” 穆龙清也不废话,捉着她的脚踝,把她提倒过来,一阵抖动,只听噼啪叮咚的乱响,女孩的肚兜里,竟然掉出一大堆零零碎碎的物件来。 她身上看似不能藏物,不想竟然能抖落这么多物件。 广场下的弟子们,有眼尖的,看到那一件件掉落的东西,更是惊得下巴都掉了下来。 原来那竟是一堆难得一见的灵果、灵石。 有些叫得出名字,有些却认不得,但观其品相色泽和其所蕴藉的灵气,无一不比宗门所派的还要好上许多。 这么多灵果灵石,要都给自己用上,岂不一飞冲天,连破数境?现场中微微响起一片吞咽口水的声音。 只见穆龙清往女孩身上不停掉落的东西,隔空一抓,手里便多出一块玉牌似的东西。 他随手把女孩丢下,将那玉牌向叶沧溟呈上。在座各位峰主,一见那玉牌,顿时吃了一惊。 原来这玉牌乃是山心石所刻,为六峰峰主信物,执此玉牌,便如同峰主亲临。 这块玉牌上刻着“映雪”二字,不消说正是顾龙樱之物。 只不过怎么会到了这小女孩身上?难道玉牌是假的?! 叶沧溟似乎看破众人心思,沉声道:“玉牌是真的。” 这边穆龙清见众人齐齐望向自己,说话似乎没有那么结巴了,朗声道:“不错,真的!” 一边又重新揪着那正在拍打屁股的小女孩的耳朵,把她从地面提了起来。 那小女孩长得趣致可爱,粉雕玉砌,却被他如此粗鲁对待,众人不由暗暗生出可怜之心,对穆龙清却多了几分鄙夷。 那小女孩被扯得生痛,对穆龙清一顿拳打脚踢,奈何手短脚短,打不到他身上去,只恶狠狠地咒骂道:“老匹夫,老混蛋,你敢这样对老子,老子一定把你杀了!” 她声音稚嫩,清脆动听,却口口声声,左一个“老子”,右一个“老子”,显得十分不伦不类。 穆龙清并不惯着她,指着叶沧溟手中的玉牌,道:“说!” 小女孩看着那玉牌,骂道:“说什么说,你要老子说,老子就说,你是谁呀,老子要听你的话——” 她话未说完,却不由“哎呀”、“哎呀”地叫了起来,原来穆龙清手上用劲,捏得她耳朵发痛。 她也来不及硬气一分钟,便连忙求饶道:“我说,我说,你快松手,痛死老子了……” 穆龙清手上一松,放开了她,小女孩往后退了一步,揉着发红的耳朵,穆龙清不耐烦地喝道:“快说!” 小女孩道:“说、说、说,你得让老子知道,你想让老子说什么才行呀!” 穆龙清指着她摇了摇手指,道:“老子,你,不是……”说着又指了指叶沧溟手中玉牌道:“说,信物,哪里,来!” 小女孩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叶沧溟,只觉他目光柔和深邃,像鼓励似的看着自己,与穆龙清的暴戾大不相同。 她不由心里一凛,暗忖:“难道他已看穿我的真身?!” 不由脱口道:“这是那姓顾的婆娘给我的,她要我代她去参加什么宗门比试的大会……” 此话一出,在场的又是一惊。 莫龙馥哈哈笑道:“可笑可笑,这玉牌乃是峰主身份的象征,如此重要之物,顾师妹又怎会轻易给你一个来路不明的小女娃?!定是你用了什么见不得光的办法偷取而来,说,你到底是受了何人指使,敢来这里胡闹瞎搅,坏我悬镜派盛事!” 那女孩撅嘴道:“什么胡闹瞎搅,你以为我很稀罕这玉牌吗?若不是姓顾的苦苦哀求,老子才不管她什么宗门比试呢?!” “哦,对了,她说了,其实她来不来都没关系,只不过她不来,有个姓莫的恶婆娘,一定会找她发难,所以不得已,才要麻烦老子……你不会就是那姓莫的恶婆娘吧?!” 莫龙馥怒道:“无知小儿,安得猖獗!” 她身份尊贵,何曾被如此当众辱骂,当下雷霆震怒,虎眼一瞪,伸手怒指,指尖迸发金光,直向女娃射去! 女娃不料她骤起发难,像被吓傻一般,呆住不动,莫龙馥一指之威,何其厉害,眼看女孩就要遭难。 众人心里不由想:“这莫长老也忒地小气,何至于跟一个小女娃如此计较,取她性命?!” 但见人影一闪,台上风起云动,那金光像打在一块铁板上,砰地一声,化作火星四散。 却是穆龙清挥动衣袖,挡了下来。 “师姐,息怒!” 说着从怀里掏出什么,向叶沧溟递上道:“不假,有字、为证!”原来是一张剥下来树皮,上面写了什么。 叶沧溟接过一看,只见上面写着:“韩秋为邪物所掳,今携艳儿寻去,比试在即,恐不及返,即予玉牌,令麒麟小儿代为与会——顾龙樱留字” 他点了点头,道:“不错,确是龙樱的字迹。”一边将之传给了莫龙馥,道:“龙馥师侄,看来这次确是你冤枉好人了!” 莫龙馥黑着脸,冷哼一声,却不说话,只瞥了瞥,又将树皮递了回去。 叶沧溟复又将那树皮递给其他几位峰主过目,笑眯着眼,向那小女孩问道:“既然你答应了龙樱师侄,要代她参会,为何却久久不至,害我们苦等?” 小女孩道:“老……”她原想说“老子”,但在叶沧溟的目光之下,这“老子”不知为何竟然说不出口,改口道:“我……我忘了不行吗?!” 原来这小女孩正是水麒麟所化。 那日韩秋被水怜幽所引,进了渊螭的肚子,被它从地底潜流带离。 顾龙樱虽是第一个感知到韩秋的气息消失不见的,但第一个寻到那水池边的,却是水麒麟。 盖因那渊螭与水麒麟同为水族至尊,源出同宗,所谓王不见王,渊螭在附近出现,它又怎能感知不到? 随后,原本正在闭关修行的谢秋艳,也感知到了顾龙樱心乱如麻、焦急忧虑的心情,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破关而出,追了过来。 几人在池边相聚,一番商讨,觉得此事极可能便是莫龙馥所为。 只因宗门比试在即,按照韩秋眼下的修为,跻身前十,并不太难。 莫龙馥害怕输了赌约,便驱使妖兽将韩秋掳走,使之不能按时参试,如此一来,便能不战而胜,高枕无忧。 顾龙樱情急之下,想出了让水麒麟化为人形,代为参会,自己和谢秋艳、白悠悠一同前去寻韩秋的处置办法。 她以秘法将水麒麟化为人形,又以映雪峰满山灵石、灵果随意采用为条件,诱使水麒麟答应了下来,不但赐予玉牌,更留字为证。 不过,她怎么也没想到,水麒麟吃了一肚子灵石灵果,在林中呼呼大睡,而忘了参会的时日。 …… 夕阳西下,残红如血,整个中州大地,满目苍莽,就像一艘破船,即将驶入无尽黑夜。 而在这苍茫大地之上的那片红绫,又显得何其渺小! 满天的红云消散,前方迷雾重重,黑夜如同从虚空中的一丝裂缝喷涌出,瞬间占据整个天空,仿佛满天神佛向着这一片小小的红绫张牙舞爪,恐吓着它不能向前! 而红绫依然无惧无畏,不退不缩,直面这无底的深渊,孤勇向前! 一如人类直面在这浩瀚宇宙中的多舛命运那般! 是的,这正是顾龙樱此刻心中的所想所感。 绝望,无比的绝望,焦急,焚心煎肺的焦急!但是在此之上的,却是那种忽如其来的释然。 就像人在经历无比焦虑难熬的心情后,忽然发现,原来所有的厄难,其实都一样。 无论你此刻正经历多大的痛苦,这一切和人类在这宇宙中、漫长岁月里所经历的根本不值一提。 而这一切,也都最终烟消云散,不复存在。 而这,也正是顾龙樱此时此刻忽然领悟到的一点。 忽然间,就在她灵力行将枯竭,红绫飞行速度达到最快,而后又无可阻挡地变得迟缓的那一刻,她已不关心韩秋是否能够赶得及参加比试,已不关心映雪峰是否会在她手里威名折损,也不在乎她会不会因此受到莫龙馥的羞辱…… 因为就在这一瞬间,这一切都无关重要了; 因为就在这一瞬间,她感受到了从来没有过的某些东西,仿佛整个宇宙都想进入到她的内心来…… 整个天与地,都在一瞬俯下身来,在她耳边轻声细语…… “大道无言,天地自宽,贤者无隘,星辰自出。”她想起父亲曾经说过的话:“所谓修道,不在于法术的长进,境界的提升,更在于对天地自身的顿悟……” 忽然间,她明白了,这是怎样一种冲出樊牢、打破桎梏的愉悦和酣畅…… 忽然间,她浑然忘己,完全沉溺其中…… 红绫依然不断向前飘行,但已不再急掠如火,而是以一种平静舒缓的方式,就像浮动在平静水面的羽毛。 谢秋艳最新发现了异样,她连喊了数声,也不见顾龙樱回应,心里咯噔一下。 这两天两夜来,顾龙樱一刻不停、目不交睫地驱动红绫,谢秋艳数次苦苦哀求,由她替换一会,顾龙樱却总是不听。 最后一次更是生气地训斥道:“这红绫是我所炼法宝,由自身灵力驱动,最能发挥效用,速度也最快。我若感到累了、乏了,自会告知于你,不用你多嘴——难道你是嫌我飞得不够快吗?!” 谢秋艳那时就隐隐觉得,也许是顾龙樱也知道,以这种方式,根本不可能赶得及在比试开始前回到悬镜山。 她之所以“出尔反尔”,一力承担而不是“轮流替换”,也许是她自我惩罚的一种方式,也许是她不愿意让自己也担上这份责任。 她无法揣知顾龙樱的内心,但是她知道顾龙樱一向固执己见,凡所认定的,从不听人劝,凡所要做的,也一定全力以赴,硬撑到底。 此刻红绫变得缓慢,顾龙樱体内灵力一定已是油尽灯枯。 修真者修炼灵力,积存体内,本就是用来损耗,以资神通,但是一下子榨干耗尽,滴水不剩,却是百害而无一利,轻者伤及真元,寿元大减,重者根本断伐,立时殒命。 谢秋艳此刻便是担心,顾龙樱已然伤及自身,但是眼前景象,又不像心中所担忧的那样…… 因为顾龙樱身上发着光。 那柔光仿佛从石缝中漫出的泉水,把她浑身包裹住,散发出一种圣洁宁静的气息,与浓重的黑夜深深地隔绝开来…… 谢秋艳一下子明白了,顾龙樱一定是顿悟到什么,忽然便到了“破境”的紧要关头。 她又惊又喜,仿佛比自己突破瓶颈还要紧张…… 此时,她已不再担心赶不赶得及的问题,不再担心时间过三分之二,路程却只走了三分之一要该怎么办的事…… 她只想和顾龙樱共享这一刻,只想让她知道自己内心是多么替她感到高兴、骄傲和光荣……她只想让她知道,她爱她…… 她坐到顾龙樱身边,体内灵力接替她缓缓地向红绫倾注……红绫又加快地飞向天际…… 第24章 献宝 第四天清晨,旭日东升,万道金光穿破黑云,不一会便已是烈日当头,蒸笼万物。 就算是仲秋时节,翱翔在飘渺晴空之上,头上无片云遮挡,依然会觉得炽热难受,有如火烤。 尽管谢秋艳仍在不停催动红绫,脸上汗水滴落,打湿了衣衫也不管不顾,韩秋其实知道,宗门比试开始的时候已经一早过去了。 她再怎样努力,也不可能在今日之内,把剩下的三分之一路程走完,在天黑前赶回悬镜山。 顾龙樱身上的柔光已然消褪,但却并没有从冥想中清醒过来,仿佛老僧入定,对周遭的一切毫无反应。 韩秋站起来,举着衣摆,为顾龙樱挡住头上的阳光,转头看着谢秋艳后颈上闪闪发光的汗珠,和背上湿漉的一片,心里升起一阵异样的感觉。 他何曾见过这位师姐如此狼狈、如此全力以赴过。 在他的心中,比之于顾龙樱,谢秋艳更像是一个真正的仙子:高高在上、俯瞰众生、无所不能,仙性十足。 世界上本就没有什么能够难倒她的事,但此刻她却为了及时赶回悬镜山而豁出一切。 即便抛却那一向自矜的、天仙般的仪态,也毫不在意。 他看着红绫下方一片苍苍郁郁的深山老林,不忍心道:“师姐,够了,不必再勉强了……下面有个林子,我们下去避一会吧。” 谢秋艳没有出声,反而是坐在一旁的白悠悠白眼道:“没用的男人,若不是因为你,小姐何至于这般辛苦劳累!” 三个人之中,其实最抵受不住这炎炎烈日的,反而是她。 她肉身融合蛛妖精血,论强悍程度,三人中属第一,不过却是性属阴寒,暴露于烈日之下,有如冰山消融,只觉浑身瘫软,难受至极,早也忍不住想要开口。 不过,她心中恨极韩秋,就算拼着不能歇息躲避,也要出言嘲讽。 韩秋老脸一红,却无从反驳,在他心中,和莫龙馥的赌约重要,却也没有那么重要。 在幽海回来的路上,他其实很想顺路去原来那孤岛上,到阿牛哥的坟前看一眼,只不过不好开口。 他很是羡慕谢秋艳,因为在她心中,始终有一个可以为之拼尽一切的人。 别的不知,但在修行一道上,表面看来,她轻轻松松,不费吹灰之力就在年轻一辈中特出独立,鹤立鸡群,似乎纯粹是天赋绝艳使然。 但为此她花了多少心力,费了多少苦功,韩秋这一年来,全都看在眼里。 而她做一切并不是为了自己。 就像此刻,她不惜耗尽一切,拼命也要赶回悬镜山,不是为了自己,也不是为了映雪峰的声誉。 当然,更不会是为了韩秋。 韩秋低头看了看顾龙樱,他不明白她究竟有何魅力,可以使谢秋艳一至于此。 其实他也可以为顾龙樱去死,但是要做到谢秋艳这种程度,他自问做不到。 他想到了叶浅雪,想到了梦露娜,想到水怜幽……想到了一切在他心里有过份量的人,不由产生一种诱惑: “难道我是一个天生寡情的人吗?!为了她们,我可以去死,但是为什么却提不起劲来?! “或者,这只是我的自欺欺人而已……” 正在感怀之际,红绫的速度却变慢了下来。 只听谢秋艳长长叹了一声,半晌,声音略显嘶哑地道:“我们下去吧……”一行人才缓缓地向下降落在一处古木遮挡的草地上。 只见浓荫蔽日,疏影横斜,绿茵如梦,轻风徐来,沁人心脾,好不凉快。 但一股沉重的氛围却压在众人的心上,谁也没有开口说话,过了好一会,白悠悠才道:“小姐,我去寻点野果、山泉,给你解渴……” 谢秋艳并不说话,只点了点头,白悠悠看了一眼韩秋,道:“照顾好小姐,我回来时,小姐少了一根头发,唯你是问!”说罢转身向山坡下走去。 韩秋苦苦一笑,自从跟谢秋艳回山后,白悠悠就变成了另一个人似的。 是她完全融入了这个角色,还是她也找到了一直在等待的东西吗?她忘记了她的秦哥吗? 山里是如此静悄悄,空旷的鸟鸣,微风的清响,反而增添了几分压抑。 谢秋艳一动不动,久久不说话,韩秋实在忍不住,开口苦涩道:“师姐……” 谢秋艳“嗯”地应了一声,仍然一言不发。韩秋心里更是忐忑,思忖片刻,道:“师姐,你……为何不说话……” 谢秋艳道:“我为何要说话?” “你是……在怪我?!” “我为什么要怪你?!” “因为我害了映雪峰,害了师父,如果我当初不为了一时之快,没有和莫师伯打赌,今日就不会……” “第一,师父曾称赞过你勇气可嘉,面对莫师伯咄咄逼人,毫不退让,说明此事是经过师父默许的;第二就连师父都没有指责过你一句,我又有什么资格怪你?!” “那你……为什么不转过身来?” 谢秋艳忽然像哑了一样,什么也没说。 韩秋心里叹息了一声,忖道:“你不想转过身来,分明是不想看见我,我知道,你又怎么不会怪我呢?!” 心情更是低落,转头望了望完全入定的顾龙樱,心想:“不知道在你内心深处,是不是真的不怪我?” 忽见一片枯黄树叶落在她的肩上,正想拿开,却见那树叶无风自动,漂浮了起来。 诧异间,地面传来一阵细微的震动。 不一会,以顾龙樱为中心,三丈以内,地面的枯枝落叶、细沙碎石,像被一股引力牵动,浮漂了起来。 韩秋体内的灵力,也跟着像被按耐不住的灵蛇一般,在经脉中乱窜,仿佛在应和着什么。 好久不见反应的眉心间,更是传来阵阵赤热——在那里,隐藏在灵力池渊下的黑色剑意,更像熟睡中被吵醒的雄狮,变得躁动不安,几欲呼啸而出。 韩秋莫名惶恐地喊道:“师姐!” 忽地手腕被人牵住,身子一晃,已然处在十几丈外的半空之中。正是谢秋艳拉着他,离开了那气旋中心。 回首只见顾龙樱所在的地方,一道光芒直干青云。 那光芒的四周,更是如骤风起,如水浪兴,一股股气浪,盘旋流动,挟带着枯枝败叶,冲霄而上,十分壮观。 顾龙樱的身影也被淹没不见。 如此异象,韩秋自然见所未见,不由担忧地转头望向谢秋艳,急道:“师姐,师父这是……” 但见谢秋艳脸上泪痕依稀,此刻却难掩兴奋之色。 韩秋心里愣了一下,暗忖道:“难道她刚刚哭过?” 只听谢秋艳激动道:“是师父,她终于成功了!我、我原本以为她只是突破离合中境,达到离合化境,看这阵势,却是连破两境,直接由离合境突破到神游境! “八大长老中,只有李龙韫师伯是神游境,其余都是离合境,大家都以为第二个最有希望突破到神游境的是欧阳师叔,从来没有想过会是师父!” 她一边说着,一边忍不住笑了出来:“哈哈哈,师弟,这次我们不怕了……就算你无法参加宗门比试,打赌输了,莫师伯她们也不敢轻辱我们映雪峰了!” 原来修真界虽然也和人间一样,论资排辈,但始终最看重的还是道行之深浅,功法之优劣,境界之高低。 八大长老虽然齐名同列,但论实力,顾龙樱却是忝陪末座,除了李龙韫一早突破到化神境之外,其余均也已处在离合境巅峰多年,只有顾龙樱一直是离合中境,难有长进。 如今她连破两境,实力大涨,就算莫师伯胆敢以赌约为由,将映雪峰收归鉴花峰,被人耻笑的,断不会是映雪峰,反而是她莫龙馥。 她一个离合境的,如何敢骑在一个神游境的头上?! 也因此,谢秋艳才转忧为喜,兴奋得难以自制,紧紧拉起韩秋的手掌,差点忍不住手舞足蹈起来。 韩秋只觉得她的手指略带冰凉,手掌柔软无骨,说不出的奇妙感觉,看着她难得露出女儿人家的活泼,一改平日的端庄古板,虽然不太懂其中道理,却也不由心有其戚,一同开心起来 就在这时,远处山谷,猛地一阵巨响传来,只见烟尘四起,树木倾折,似乎有什么庞然大物朝这边赶来。 还没来得及回神,另外一边深林也传来一阵呼啸,惊得林鸟四飞,草木震动,似乎同样有什么冲了过来。 接着,南边、北边各自传来声响,声势都极为浩荡。 韩秋不解地望向谢秋艳,只见她神情变得十分凝重,像是自语,又像是说给韩秋听:“难道这是天罚?不应该呀,古籍上说,只有修行到神游境之后的破境,才会引起天罚,师父只是从离合境突破到神游境,按道理不会引起这般动静。” 韩秋问道:“师姐,什么是天罚?” 谢秋艳白了他一眼,道:“你真是空守宝藏而不自知,藏书楼那么多典籍,你就没有好好看过?我记得,就连阴华经里也有关于天罚的记载……” 韩秋脸上一红,道:“那阴华经被我丢在枕头下来,一直没有来得及细看……” 谢秋艳闻言气不打一处,怒道:“你!”徐徐吐了一口气,道:“所谓天罚,就是上天对修道者的惩罚。” “修道修道,开神通、夺造化、修长生,哪样不是逆天之举?因此境界越高,上天便愈是忌惮,神通越广,上天便愈是憎恶。 “神游境以下,入不了上天的法眼,故而没有此难,但到了神游境以后,神通变得非凡,手段变得高超,动辄影响一方生灵,有伤均衡之道,因而神游境之后的每一次突破,必伴随着各自稀奇古怪的意外,使之难以成功。 “比如降落陨石,砸在头上,地面塌陷,使身子失衡,野火骤起而焚之,洪水倾泛而冲之……这些都可以称为天罚,像眼前这种,引起灵兽来犯的,也多有记载……” 说话间,却见林中一道红影迅疾掠过,原来是白悠悠正在采摘野果时,同样看到四方动静,惊骇地赶了回来。 “小姐,虎……好大一只老虎!” 她上气不接下气地指着身后,看到韩秋和谢秋艳牵着手,漂浮在空中,不由愣了愣。 谢秋艳见她眼神有异,这才反应过来,从韩秋手中抽出手掌,道:“师父正在破境关头,容不得打扰,无论如何,都要阻止它们……” 说着便指挥二人,守在顾龙樱身旁气旋外的两侧,她在空中掠阵。 只听各种声响,不一会便全部逼近,三人这才看见,东边来的是一头白毛巨猿,西方来的是一头长牙巨虎,南边来的是一头青牛,北边来的却是一只脸盆大的金色蟾蜍。 这四个灵兽,体型巨大,灵气逼人,不知在这深山老林中修炼多长岁月,才有如此威势。 谢秋艳自问一人,便足以对付它们四个,但是想要同时不惊扰顾龙樱,却非易事。 正想着如何应付,却见那四个灵兽行至数十丈之外,便伏下身子,像是向正处气旋中的顾龙樱朝拜行礼。 也正在此时,只听一声长啸,那气旋忽然凭空消失,漂浮在空中的树枝砂石纷纷跌落。 接着,顾龙樱身上的光芒如同爆炸一般,向四面八方散去,卷起一阵狂风,吹得树叶哗哗作响,野草也向四面倾倒,泛起白光。 众人被吹得睁不开眼睛,鼻子却闻到一阵阵芬香,只见那狂风所到之处,花草树木,竟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出花蕾,而后纷纷绽放,一时间满眼姹紫嫣红,百花争艳。 就连枝头上的虫卵,也看得见的长大、孵化、蜕变,由毛毛虫变成美丽的蝴蝶,在花丛扇动双翼,翩翩起舞。 众人被眼前景象,惊得全呆住了,直到处在这一切中心的顾龙樱睁开眼睛,缓缓地站了起来,才反应过来。 谢秋艳从空中落到了她的身前,半跪着行礼道:“师父,你终于醒了!”尽管顾龙樱只入定了两天时间,但在谢秋艳感觉,却已经过了许多年似的。 只见顾龙樱微微一笑,道:“艳儿,我成功了。”她语气平淡,像是说着一件微不足道的事,但在谢秋艳听来,却像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忍不住声音颤动地道:“恭喜师父!” 顾龙樱点了点头,有如划破虚空般,身体原地消失不见,再出现时,已在十几丈外,那四个灵兽的面前。 不对,她人只有一个,但为何四个灵兽面前,都站着一个她呢?! 三人中除了谢秋艳知晓这是修为达到神游境之后,身外化身的神通,倒不惊讶,韩秋和白悠悠却大觉新奇,眼睛在四个顾龙樱身上看来看去。 只见那四个灵兽,身子伏得更低,嘴里各自发出呜呜的声音,原本凶神恶煞的气势,变得谦卑低下,仿佛在哀求顾龙樱答应什么事一样。 四个顾龙樱同时发声回道:“你们四个都是修炼数百年的异兽,已通人性,根基不浅,实属难得,今日又都与我有缘,本应尽数收归麾下,不过人心戒贪,祸出不足,唯恐上天见嫉,我也只能从你们四个当中选择一个……” 原来这四兽乃隐居此地的修真灵兽,平常各据一方,倒也相安无事,今日均感知到顾龙樱破境晋升,为其冲天灵力折服,以为是上苍降下仙缘,便赶来参拜敬礼,表犬马之心。 此时听得顾龙樱一番表述为难的话语,便立刻大献殷勤,各表忠心。 那白猿首先捧出一枚火红朱果,向顾龙樱呈上。 众人只见那朱果不大,却见光华内蕴,异香扑鼻,一看就非是凡品。其他三头异兽也露出垂涎的神色。 接着,那巨虎随即从口中吐出一枚铜镜碎片。只见玄光冲天,寒气逼人,虽只有小小的一块,却蕴含无穷灵气似的。 顾龙樱心里暗暗一惊:“这难道是混天玄镜的碎片不成?!” 众人心想:“前面两位已然下了如此重的血本,只怕后面两位拿出来的,更是了不得的宝贝。” 齐齐望向那青牛和蟾蜍。 只见那青牛的牛嘴鼓嚼了半天,吐出了半截竹枝似的东西,定眼一看,却是半截玉箫。只见那玉箫玉质沉碧,上面刻有细纹,但除此之外,却看不出有何特异之处。 那蟾蜍却是吐出了一枚金丹,那金丹金光四射,触肌生痛,显然也是极厉害的宝贝。 顾龙樱心想:“不错,你自知品貌丑陋,怕难被选上,就连本命金丹,也拿出献给我,可见诚意十足……” 她原本属意那头巨虎,盖因那混天玄镜实在是一件赫赫有名的无上法宝,这枚碎片极有可能便是源出于它,但忽然却听韩秋狂喜大喊道:“师父,牛,选牛!” 第25章 现身 此时的悬镜广场上,化身为小女孩的水麒麟,好不容易才将散落一地的仙果灵石捡了起来。 她飞快地塞回肚兜,抬起头来却见众人神色古怪地看着自己,不由奇道:“难道你们是……在等老……我?” 叶沧溟解释道:“不错,按照悬镜派的规矩,只有六峰峰主齐聚,宗门比试大会才能正式开始……” 水麒麟愣了愣,道:“那还等什么呀,赶紧开始,赶紧比完,我还要回去睡觉呢!” 说着又指着其中一个空着的座椅,道:“那就是顾龙樱的位置?”不等叶沧溟回答,便自顾走过去,大咧咧地爬了上去。 她岔开双腿,坐姿吊儿郎当,一边指着穆龙清道:“你这可恶的结巴,姓顾让我代表她参会,你揪我的耳朵,就是揪她的耳朵,等她回来,我定要让她给你好看!” 穆龙清道:“我、不怕!”说着便往她笔直走去。 水麒麟以为他又要揪自己的耳朵,吓得几乎从座椅摔下,惶恐叫道:“你不要过来呀!” 哪知穆龙清行至半途,却改变方向,向另一张空着的座椅走去,坐了下来。 水麒麟心里大骂:“我呸,敢装模作样吓唬老子,等老子解封灵力,第一个就把你踩扁!” 叶沧溟面露微笑,向两边瞧了瞧,道:“各位还有什么要说的?如无异议,这比试大会便告开始了……” 莫龙馥还想说什么,最后还是忍了下来,叶沧溟见众人不说话,点头道:“既然如此,那事不宜迟。” 说着往前一挥衣袖,身前那古鼎顿时被他收了起来。接着,他右手在空中快速比划,一道金色符文凭空出现。 只听他喝道:“听我勒令,悬镜仙石,速速前来!”说着手掌往前一推,那道符文由小变大,往外飞去,最后在远处扩散成金光,散落在山间。 不一会,便从广场外的树林传来动静,咚咚咚,似乎有什么在山间跳动,往这边聚集。 广场上的众弟子听得动静,就算没有参加过比试大会的,也曾听说过,这正是掌门施展“拘灵术”,召唤山石搭建比赛擂台。 这也意味着,大会即将开始,不由都激动万分,暗暗想道:“终于要开始了!” 不一会,但见一块圆滚滚的山石,率先越过高墙,落到广场中央。 接着一块、两块、三块,各种各样的石头,仿佛活过来一般,纷纷越过高墙,在广场上堆垒起来。 这些石头,一块贴着一块,每一块的贴合处都严丝无缝,恰到好处,宛如经过能工巧匠千挑万选而堆砌起来一般。 只见石头越垒越多,越叠越高,眨眼间,便在众人面前,搭成三个漂浮在半空的比武台。 叶沧溟与两位护法飞至中间的台上,宣告了比试大会的开始。 叶沧溟大概讲述了大会中所要注意的几处事项,随即便由主持大会的李龙韫开始大会的第一个事项:抽签。 各个弟子依次上前,从石箱中抽取刻有相应数字的木牌,从而决定比试的次序和对手。 这一届参加比试的弟子,为近百年来人数最多,一共有五十七人。因此木牌上的数字,也就是从一到五十七。 其中抽中数字为一的弟子,将与数字为五十七的弟子比试,数字为二的弟子,将与数字为五十六的弟子对阵。 以此类推,抽中数字为二十九的幸运儿,则可直接晋级下一轮。 而进入第二轮的弟子,则须重新抽签,但仍是按照最小数字对最大数字,第二小数字对第二大数字的比试规则。 也就是说,第二轮的幸运数字为十五,第三轮的数字为八。如果能连续抽中这三个幸运数字,那就是躺着也能进前十。 这本来是比试规则的一个漏洞,但一直以来,从来没有弟子能连续抽中三个幸运数字,何况参赛弟子人数为单数的情况,也不常见,因而大家都不是很在意。 唯有莫龙馥此时才意识到这一点,心里有些不安:“那臭小子赶不赶得及回来抽签都是未知数,我就不信他会走狗屎运,连中三元?!” 忽然又想到:“不对,那小子根本就不用赶得及抽签,只需要赶得及参加比试决斗即可!” 原来那首轮抽签顺序,却是按照所在山峰,人数多寡来排列。 譬如说,此次参加比试的弟子中,人数最多的为悬镜峰,共十六人,洞幽峰次之,共十三人,烛冥峰和鉴花峰并列第三,各有十人,容颜峰倒数第二,有七人,映雪峰最末,只有一人。 那么抽签的顺序,也就是悬镜峰排第一,洞幽峰第二,烛冥峰和鉴花峰第三第四,容颜峰第五,映雪峰第六。 也就是说,韩秋抽不抽签,其实都无所谓,反正剩下的最后一个木牌就是他的。 莫龙馥忽然有一种不详的感觉:“怎么感觉上天都在帮着他似的……” 大抵是因为先前耽搁太久,弟子们似乎形成了共识,抽签的速度,显然比往届快得多了,眨眼就剩下容颜峰几名弟子。 而随着那最后几名弟子一一上前,抽出石箱中的木牌,人群中也不断发出阵阵叹息声。 原来那幸运的数字“二十九”迄今还没被抽中,人们便将希望寄托于这几名弟子身上。 而之所以将希望寄托于这几名容颜峰的弟子身上,不但因为他们的峰主欧阳龙倩貌若天仙,几乎是悬镜派全体男弟子不敢奢望的梦中情人。 更加重要的是,这几名弟子中,就有四位是如花似玉的俏佳人。 因此在他们心中,这幸运的“二十九”,除了自己之外,只有被这几位俏丽可人的师姐师妹抽中,才不至于会心有不甘。 但是随着这几名女弟子,一个,二个,三个,始终与那幸运的“二十九”无缘,不禁使人大为叹息,也愈发紧张。 眼看只剩下最后一名弟子尚未抽签,众人的一颗心全部提到了嗓子上。 抽签的顺序是依照入门的次序、辈分的高低排列。 这最后一名抽签的弟子,据说是欧阳龙倩两年前收的关门弟子,之前一直在容颜峰上修行,几乎从不露面,很是神秘。 除了鉴花峰的陈秋芸似乎和她相识之外,容颜峰之外的其他弟子,也都是今日才得以第一次见她。 但觉她的年纪似乎比其他三位容颜峰的女弟子还要大上一两岁,约在二十左右。 容貌上,骤眼看去,并不是很出众,但细看却觉得妩媚十足,与其他女弟子的秀雅大不相似。 而且,和一众女弟子的冰肌雪肤不一样,她的皮肤带着一点细腻的黝黑和铜色,仿佛久经阳光的照晒,显得健康、弹性十足。 不过,真正使她显得如此特别的,还是她那饱满出挑的身形。 她的个头和普遍的男弟子相当,比其他女弟子几乎都要高出半个头,凹凸有致的身形,即使在宽松的衣裳,也难掩其轮廓。 她的神色显得有些严肃而紧张,就像一头野性难驯的豹子,带着一丝丝高傲和鄙夷,处在一群白羊中。 随着她走到抽签的石箱前,把手伸进箱中,几乎所有在场的人都屏住了呼吸。 她在两块木牌中,犹豫了一下,最后抽出了其中一块,递了过去。 木牌上有隔绝灵力探查的禁忌,因此绝无作弊之可能。 李龙韫轻轻往那木牌一抚,木牌上的数字,便现了出来。 只见他举起木牌向台下弟子们展示了一番,朗声道:“容颜峰欧阳龙倩座下弟子陈玉珠,二十三号!” …… 顾龙樱虽然不明白韩秋为何要她选择青牛,但见他难得紧张,不由回眸向他微微一笑,拿起了青牛身前的半截玉箫。 那青牛有如得了天大恩赐,双眼金光冒射,“哞”的一声长鸣,向顾龙樱表达感激之情。 顾龙樱道:“你不必谢我,要谢就谢我的徒弟。” 另外三个顾龙樱则分别向那白猿、巨虎、蟾蜍眉心一指,道:“念在你们同样诚心拳拳,这一道本源灵力,便算是我的回礼。” 三兽眉心间,各自一道亮光闪过,有如烙印融入,不由有些面面相觑,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 顾龙樱挥一挥手,道:“去吧,修行不易,望你们今后好自为之,切勿作恶,这些献礼,也一并拿走吧。” 说着,便同时转过身来,三个顾龙樱同时如同魅影一般,全部融入了青牛前的那个顾龙樱身上,又重新合而为一了。 只见她嘴角含笑,温柔地将手里的半截玉箫交给了韩秋,韩秋愣了愣神。 因为风吹动顾龙樱脸上蒙着的面纱时,他发现她脸上的肌肤又恢复如初,白嫩凝脂,红粉细腻,一道疤痕也没有。 而且,她仿佛比之前年轻了十多岁一般,甚至比谢秋艳显得还要年轻…… 愣神的除了韩秋,还有那三只没有被选中的灵兽。 大概是没想到顾龙樱如此大方,不但给了它们一道本源灵力,更把它们的献品退回。 好久一会终于回过神来,各自狂喜不已,朝着顾龙樱再三叩首跪拜。 那白猿率先取了朱果,巨虎随后衔了玄镜,一溜烟地离去了,唯有那蟾蜍反而将那金丹往顾龙樱裙边推了推。 顾龙樱微微一惊,道:“这是你的本命金丹,若是给了我,你的修为必将大退,生死也为我所握,你确定要如此?!” 那蟾蜍不住点了点头。 顾龙樱思忖片刻,道:“我与你缘薄分浅,你执意追随,说不定反得其咎,不过我徒儿的净世玉瓶正好缺一个守护兽……不知你可愿意委身屈居?” 那蟾蜍犹豫了一下,目光在韩秋、谢秋艳、白悠悠三人看了看,最后定在谢秋艳身上,两眼越看越冒光,不住点了点头。 顾龙樱向谢秋艳道:“既是如此,艳儿你且上前,与它定下契约,收入瓶中……它形貌虽丑,但道心坚固,必将使你玉瓶如虎添翼……” 谢秋艳对那蟾蜍说不上讨厌,也说不上喜欢,顾龙樱这样安排,也并无异议。 于是上前咬破手指,将血滴在蟾蜍额上,手捻法诀,施展灵宠契约的法术,将那蟾蜍收入了玉瓶之中。 顾龙樱将那金丹也递了给她,道:“这枚金丹,是这蟾蜍的本命法宝,也是它灵力源泉,你若将之吞服炼化,必将受益不浅,你也无须担心,金丹炼化后,会对这蟾蜍有什么不利的影响,它在净世玉瓶中修炼,一日抵过外面的十日,很快就会重聚金丹,恢复修为……要如何处置,便交由你来决定。” 谢秋艳接过金丹,随手送入玉瓶中,道:“多谢师父,不过君子不夺人所好,这既是它辛苦修来的,就交还给它吧。” 顾龙樱点了点头,道:“不错。”接着也施法与青牛订了灵宠契约,轻轻跃至牛背上,向韩秋一招手,道:“韩秋,你也上来吧。” 韩秋正在细细打量手中的半截玉箫,这玉箫和他在落霞山上捡到的那半截,除了中间的切口倾斜角度不一样外,几乎找不到一点差异。 他几乎可以肯定,这半截玉箫和他在落霞山上捡到的那半截,正是同一把玉箫的两半! 这把玉箫不知被什么利器分割两半,又都遗落在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之中。 两者分隔不知数千里远,但都如此巧合地被韩秋找到,冥冥中仿佛自有安排,实在叫人惊叹! 想到这玉箫若能在自己手中重新合而为一,韩秋心里便忍不住一阵得意和高兴,但猛然又想到落霞山的那半截玉箫早已交给了玉珠姐。 不知道她此刻身在何处,是生是死。 顿时一阵黯然,愣愣出神,连顾龙樱叫了他几声,也没反应。谢秋艳在他肩膀上推了一下,才回过神来,道:“叫我吗?” 顾龙樱微笑地点了点头,道:“不错,快上来了吧,大会想必此时已经开始了,再耽搁就赶不上参加比试了!” 韩秋疑惑道:“可是这里离悬镜山不是还有数千里路吗,还能赶得及吗?!” 顾龙樱笑道:“你先上来,我自有办法。” 韩秋把那半截玉箫揣入怀里,向青牛走去,走过谢秋艳和白悠悠身侧时,只觉两人目光如寒霜一般盯着自己,不由有些做贼心虚,硬着头皮,爬上了牛背。 顾龙樱道:“待会会有些颠簸,你可要搂紧我,不然掉下去可就麻烦了。” 韩秋被谢秋艳、白悠悠看得发毛,自然不敢依她所言,嘴上回答道:“是!”手上却没有动作。 顾龙樱微微地冷哼一声,却也不再说什么,转向谢秋艳道:“艳儿,我和韩秋先行一步,你们两个可以缓缓而归,不必急在一时。” 谢秋艳像想到什么似的,惊讶道:“师父,难道你……万万不可,你不是说那是师祖留给你的保命法宝吗,万不得已,不会轻易动用……” 顾龙樱冷哼道:“你是在教师父做事?” 谢秋艳惶恐道:“弟子不敢……” 顾龙樱道:“你知道就好。”便不再说话,从怀里抽出一道灵符,往空中抛出,接着手中金光诀一击而出,击中那灵符。 灵符啪地一声爆裂开来,待光芒散尽,空中居然出现一道裂缝。 顾龙樱双腿一夹,那青牛会意,驮着两人往那裂缝凌空飞去。 “我且与你师弟先去了,路上不太平,你且多加小心!” 那青牛刚没入裂缝之中,那裂缝便随即合拢,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过。只剩下顾龙樱远远传来的声音还在回荡。 原来顾龙樱的父亲顾沧海临死前,曾交给她一道保命的灵符,只要用灵力击碎灵符,就会引发灵符上的特殊法阵,无论在任何地方,都能将她传送至悬镜山上另一个早已布好的法阵中。 这也是当初她明知有无数高手都在踏足木神龙的禁地后无一返还,生死不知,也敢随着韩秋一同深入十万蛮山,追踪木神龙的底气所在。 …… 随着李龙韫报出木牌上的数字,莫龙馥的心也一下沉了下来。这第一个不好的预感,已经得到验证,难道这会真的会因为这臭小子而栽个大跟斗?! 台下的弟子们也不由替陈玉珠大加惋惜,只待这最后一名弟子上前,抽取木牌,便即开始比试。 不想李龙韫连续喊了两次,也不见有人回应上台。 这不当然的吗,他们的峰主顾龙樱都没来,这叫做“韩秋”的,又怎会在这里。 在他们的心中,想当然的以为水麒麟只是几位峰主为了不耽搁大会开始,而特地找来应急装一下样子的。 想到又是这个映雪峰,又是这个韩秋,一再妨碍大会,心里怒火腾地升起,有几名弟子更不由起哄起来。 只听一人尖声叫道:“李长老,按照惯例,喊了三次名而不上台抽签的,便视作放弃,这韩秋漠视大会,迟迟不现身,是不是要宣告他的弃权了!” 不消说,喊话的自然又是陈秋芸。 她这几句话,可谓字字说出了莫龙馥的心声,后者更不由暗自窃喜,心忖道:“秋芸这丫头,可谓深得我心,掌门师叔对我处处为难韩秋,已有些厌烦,这几句若由我说出来,自然份量更重,不过掌门师叔定然更加不喜……” 陈秋芸善于观颜察色,远远见莫龙馥面露喜色,更受鼓舞,又喊道:“这韩秋既然报名参加比试,就应该准时到会,就算弃权,也应该现身说明,他这样龟缩不来,将在场的人置于何地?!难道是看不起我们,还是吓破了胆,不敢来……” “说得对,比试大会又不是菜市场,他韩秋想来就来,不想来就不来,如此行径,若不加以严惩,那往后大会还要不要继续办!” “不错,这叫韩秋的实在可恶,若是在台上对上我,看我不给他点颜色瞧瞧……” “你可拉倒吧,你要对上他,先进第二轮再说……” …… 正在众弟子又起嘈杂,议论纷纷时,只听一声暴喝:“吵什么吵,不是只喊了两次吗,还有一次呢!” 发声之人原来是洞幽峰峰主陈龙彦。 陈龙彦在六位峰主、八大长老之中,性格最为豪爽,直肠直肚,雷厉风行,在弟子心中威望甚高。 听得他出言喝止,台下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莫龙馥闻言却不由心中一喜,暗道:“陈师弟呀陈师弟,你可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你这么一喊,就是承认如果李师哥再喊一次,那臭小子没有及时出现,就算弃权了!” 连忙喊道:“不错,李师哥,你还等什么,再喊他一次就是了,若无人答应,就算他弃权,免得再行耽搁,浪费弟子们的时间!” 李龙韫朝叶沧溟望了望,后者点了点头,李龙韫便又朝台下喊道:“映雪峰弟子韩秋何在?若三息时间内,不作应答、上台抽签,便视作弃权!” “一——” “二——” “等等——” 正当他即将喊出“三”时,两个“等等”的声音同时响起。 一个来自台上坐在顾龙樱位置上的水麒麟,一个却是从众弟子身后的空中传来。 原来陈龙彦并非情急喊错了话,让莫龙馥捉住把柄,而是一开始,便打算水麒麟代表韩秋上台抽签。 大会也没有规定不能由他人代为抽签,既然水麒麟都可以代表顾龙樱了,何妨再代表多一个人。 他密音传语,将计划告知水麒麟,谁知水麒麟却玩心跳,直到最后一刻才喊出声音。 不过此时,水麒麟答不答应他这个计划,也已经无关重要了,因为他已看清了,另一个喊“等等”的来者是谁了。 第26章 挑衅 与陈龙彦喜出望外相反的是,莫龙馥心里却大叫晦气,暗忖道:“这小子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掐着这紧要关头现身,莫非是存心戏弄?!” 但见韩秋骑在一头青牛背上,那青牛脚踏祥云,凌空飞行,越过众人头顶,径直落在李龙韫身前。 韩秋从牛背翻身而下,向李龙韫和高台上众人行礼道:“映雪峰弟子韩秋来迟,请掌门师叔祖和各位师叔、师伯恕罪!” 陈龙彦抢先哈哈笑道:“好说好说,你来得不早不晚,恰当其时,又何罪之有?!你骑的这头老牛,却是哪里弄来的?看它的道行,可不是你能够收服的了……” 韩秋道:“禀告陈师伯,这是师父新收的坐骑……” 陈龙彦道:“嗯,难怪……对了,怎么不见你的师父?” 韩秋心里一阵发虚,道:“师父,她、稍后就到,多谢陈师伯关心……” 陈龙彦笑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却听莫龙馥冷笑道:“陈师弟,你以为你和这小子东拉西扯、顾左右而言他,就能免去对他的惩戒吗?他迟不迟到,自有掌门师叔定夺,容不得你越庖代俎!” 陈龙彦佯装委屈道:“莫师姐,你不可以冤枉我,他的确在最后关头赶上了,可算不得迟到……” 叶沧溟道:“好了,你们两人也别吵了,这韩秋姗姗来迟,虽然勉强赶上了,但确实也犯了轻慢之罪,他若得了这幸运数字的木牌,其他弟子必有怨言……这样,他这木牌也不用抽了,直接与方才最后一名抽签的女弟子交换吧!” 陈龙彦道:“也就说,那陈玉珠把二十三号的木牌给韩秋,箱子里的二十九号木牌则归陈玉珠?” “不错,不知诸位可有异议?!” 他一边说着,李龙韫手中木箱里的那幸运木牌已缓缓飞了起来,与此同时,场下一名女弟子的手中,一块木牌也飞了起来。 显然他虽然表面询问,其实却是心意已决。 两块木牌在他的灵力操控下,朝着相反的方向飞去。 女子的木牌落在韩秋的手里,箱子里原本属于韩秋的幸运木牌,却落在那名女弟子手里。 韩秋望向那名女弟子,只见她一下子缩到人群中去。这一眼虽然并没有看清她的样子,心里却升起一股熟悉的感觉,仿佛在哪里见过似的。 但还没等他细细品味,便听李龙韫低声提醒道:“韩秋,掌门师叔惜才爱贤,宽宏大量,对你网开一面,还不行礼谢恩!” 韩秋心想:“这李师伯虽然是莫师伯那一边的,对我却还不错!”连忙向叶沧溟行礼道:“多谢掌门师叔祖开恩,韩秋铭刻在心,绝不再犯……” 叶沧溟点点头道:“一年不见,看来你的确长进不少,不过……” 顿了顿,欲言又止地挥了挥手,道:“好了,你且下台等候,待叫唤到手中木牌数字再上台比试吧,我倒有些好奇,你要如何进入前十名了……” 韩秋拍了拍青牛,一人一牛向台下飞去。 他与在场的弟子,除了那陈秋芸外,无一相识,便自顾地走到一边的角落里。 其间有几名弟子也向他微笑点头示意,却并不上前打招呼,想来应该是洞幽峰陈龙彦、穆龙清门下的弟子。 少顷,只听李龙韫念了第一轮比试的六名弟子姓名,分别是一号对五十七号,二号对五十六号,三号对五十五号。 只见那六人如闪电乍起,分别落在三个擂台上,相互行礼后,便运起飞剑打斗起来。 一时间寒光闪烁,剑声大作,但见台上人影乍隐乍现,有如鬼魅出没,令人目不暇接。 这比试大会的规则倒也简单,双方不论手段,不限法宝仙器,只须各尽其能,将一方打至无还手之力,或者缴械认输,即为胜出。 倘若凑巧双方同时倒地躺下,无法再战,则由六位峰主商议一致,评定输赢。 三个擂台上,单独设有屏障法阵,各个擂台互不侵扰,同一台上的对手斗再激烈,也不会影响到另一个台上的战况。 哪一组对手先决出胜负,便由下一组对手接着上台比试,更无需等其他两组分出结果。 如此一来,便大大节省了弟子们等的待时间。但是即便如此,直到暮色降落,也堪堪打完了七场比试,选出七名进入第二轮的弟子。 基本上,除了新入门,或者出类拔萃、远超同侪的廖廖数人外,以及已经参加过两届大会的弟子,悬镜派的三代精英可谓尽汇于此。 他们大多实力相当,难分伯仲,短时间自然难决高下。小半日的时间,便决出七场胜负,已算是难得了。 起先,韩秋看着师兄师姐们,各显神通,如神仙打架般,斗得不亦乐乎,那壮观场面,不知比落霞山上每年祭祖时举办的年轻人比武大赛胜过多少万倍,心里颇为感慨。 这些弟子只不过是悬镜派中,地位最末、修为最浅的弟子,可是到了凡间,却是凡人难以企及的存在。 可谓一夫可当万人敌,一剑可割千人头,有这样本事,持之行侠仗义、快意恩仇,荡平世间不平之事,岂不快哉?! 如此这般,同门之间,不痛不痒的切磋比拼,虽然奇招尽出、波诡云翳、峰回路转,却也有些索然寡味。 韩秋看着看着,竟不由打起哈欠起来,心里暗暗下决心,等此间事了,梦露娜也炼化人形后,定要和她携手红尘,天涯浪荡。 可不愿闷在这远离人间的高山之上没日没夜的清修苦炼。 众弟子们纷纷看得意犹未尽,李龙韫却已然宣告今日到此为止,大家暂且各回各家,明日继续。 台下人头攒动间,弟子中有两人向韩秋走来。 韩秋认得其中一人正是当初出言不逊、煽风点火的陈秋芸。看她面带冷笑,不消说,肯定是嘴巴发痒,忍不住过来,嘲弄一番。 想到此处,不由觉得几分好笑,是以反而报以微微一笑。 陈秋芸见他一副人畜无害、天真无邪的样子,愣了一愣,不由想:“这臭小子细看倒也有几分俊俏。” 随即反应过来,暗骂道:“好你个不怕死的小鬼,竟然敢把主意打到老娘头上!老娘是长得好看,又岂是你那穷酸样能够勾引!” 一时竟然气得满脸通红,骂道:“韩秋,你——笑什么?!” 韩秋打趣道:“我见到陈师姐,心情愉快,自然就笑了。” 陈秋芸冷哼一声道:“你少在这里油嘴滑舌,现在你大可好好地笑,明日恐怕就笑不出来了!” “哦,是吗?!难道陈师姐身边的这位师哥,便是我明日的对手?” “不错,这位是烛冥峰梁龙琨师叔的高徒陈云耕师兄,他抽中的木牌号为三十五,正好对上你的二十三号。” 韩秋向那陈云耕拱手行礼道:“映雪峰顾龙樱座下弟子韩秋见过陈师兄!” 那陈云耕一副仇大苦深的样子,点点头,道:“你就是顾师叔千挑万选,破例录取的男弟子?!看起来也不咋地!” 韩秋道:“韩秋不才,承蒙师父错爱,内心有愧。” 陈云耕冷哼一声,并不答话,反倒陈秋芸讥笑道:“韩秋,你少得意,映雪峰的峰主之位,原本是属于陈师兄的师父梁龙琨师叔才对,只不过有人仗势强行霸去,上天有眼,明日的比试,可给陈师兄报仇机会!陈师兄拜入悬镜派已有五年,已经修炼到气动境初阶,三代弟子中少有敌手,不知道韩秋你又是什么境界?!” 韩秋笑道:“我的境界低微,不值一提,只不过如果今日参加比试的不是我,而是我师姐,不知陈师兄有没有胆量,在她面前说报仇的事?!” 陈云耕闻言,脸色一沉,半晌道:“谢秋艳天纵奇才,惊艳绝伦,我远不如她,可惜……” 他话锋一转,双目陡放寒光:“可惜没有如果,我的对手就是你!” 韩秋不退不缩,迎上他的目光,道:“不错,跟陈师兄打的是我,希望明日陈师兄不必留手。” “我不会留手,但你放心,比试大会只分高下,不分生死,你不会丢掉性命。” “那韩秋在此就先谢过陈师兄了!” 陈云耕寒着脸,转身御剑腾空而去。 韩秋望了一眼仍然冷笑看着自己的陈秋芸道:“陈师姐,莫非我脸上有花,你要一直这样看着我?” 陈秋芸道:“比试大会虽严禁下死手,不能取对方性命,不过斗至酣热处,把对方的手脚打折、打断,也是常有的事,更有甚者,把全身经脉震碎,废去一身道行,也不是没有发生过——你当真不怕?!” 韩秋笑道:“陈师姐不是一直厌我憎我,怎地忽地关心起我来了?!” 陈秋芸道:“聪明人不说糊涂话,其实你一直不出现,倒可免去不少苦头……反正你也不可能进入前十。” 韩秋心里一阵好笑,她这句话可谓图穷匕见,不过这样就想吓唬自己,可未免把人看扁了,当下叹了口气,道:“陈师姐,其实我挺同情你的。” 陈秋芸不解道:“同情我?” 韩秋道:“你想用这种方法将我吓退,好到莫师伯面前邀功,是也不是?我听闻师姐说过,你虽然是莫师伯的大弟子,却很不得欢心……” 陈秋芸怒道:“韩秋你放屁!” 韩秋接着道:“陈师姐,说句老实话,你有这份心思,还不如把它放在提升自身境界上去呢!明明是大弟子,修为却远不如师弟师妹,换作我是莫师伯,我也不会喜欢你……” “你——” “哦,对了,陈师姐,这是你第二次参加大会,距离上一次参加隔了两届,听说是因为莫师伯怕你修为太差,不敢让你上台丢脸对不对?!” “姓韩的,你敢含血喷人!” “陈师姐,你可不要生气,我看你对小弟我这么关心,投桃报李而已。” 陈秋芸气得脸色铁青,但怒到极处,反而冷静下来,道:“希望你手上的功法,也有这张臭嘴那么厉害,不然你就等着被陈云耕挫骨扬灰!” 言罢,转身走入人群中,与几名同是鉴花峰的弟子一同御剑离去。 韩秋正阴阳暗骂得过瘾,见她就这样离去,还有几分不舍,得意喊道:“陈师姐,别着急走呀,我还有话没说完呢!” 蓦地肩膀却被人拍了一下,韩秋心里一惊,这人什么时候来到身边的,自己竟然毫无所觉,转头看去,却见洞幽峰的陈龙彦正笑嘻嘻地看着自己。 与他一同的,是他的师弟穆龙清,还有一名从未见过的、身穿红色肚兜、头扎两个丸子的小女娃。 他方才分明看见这小女娃与诸位峰主同排并列,观坐台上,莫非又和掌门师叔祖一样,是一名童颜常驻、实际已然修行多年的前辈?! 他来得匆忙,并未被告知水麒麟的事,是故并不认得她。见她不知为何瞪着大大的眼睛,气鼓鼓地看着自己,心里不由有些发毛。 正在愣神之际,却听陈龙彦爽朗笑道:“韩秋,男人嘴上功法了得,可算不得真本事,可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韩秋脸上一红,知道方才对话已然全部被他听去,道:“陈师伯见笑,只是陈师姐来意不善,我才忍不住回怼她几句!” 陈龙彦道:“哈哈,看不出你小子,外表老实,内藏锦绣,这牙尖嘴利的功法,可不会是顾师妹教的吧?!哦,对了,顾师妹不是说你被妖物掳去,她和艳儿为追寻你而去,怎么你回来了,顾师妹和艳儿这么久还不现身?!” 韩秋答道:“多谢陈师伯关心,师父和师姐都平安无事,只不过师父她说她既已迟到,赶过来只会让某人捉住把柄,叽叽喳喳讽刺不停,干脆就一直不来……” “你师父和师姐现在何处?” “师父此刻就在映雪峰上,师姐和白姑娘还在回来的路上……” “走,我们一同去见见你师父……”陈龙彦是个急性子,捉起韩秋手臂,就要往映雪峰飞去。 韩秋只觉他五指像铁箍似的,被捉得生痛,可想他心情之激动,忙道:“陈师伯慢着,师父料定你关心殷切,今日比试结束后,必定迫不及待地要和我一同到映雪峰看她,所以她有样东西,要我给你……” 陈龙彦愣了愣,松开手掌,道:“什么东西?” 韩秋从怀里摸了摸,掏出一枝小花来,只见那小花状似莲花,但却只有野雏菊大小,花瓣更是晶莹剔透,宛如冰雪,片片合拢,将开未开。 陈龙彦奇道:“寄语花?!” 韩秋道:“不错,师父说她有几句话,难以当面直说,便教我将这寄语花带给你老。” 陈龙彦接过那寄语花,道:“好!”只见那寄语花在他手中,如梦初醒般,片片绽放舒展,显得十分绚丽华彩。 那小小的花瓣更是如雪花一般,回旋漂浮,最后化作一道道流光,钻入陈龙彦的耳朵里。 这正是这寄语花的神奇之处,它能将倾诉者的话语融入花瓣之中,以灵力催化后,花瓣会重新化为话语,轻送入施法者的耳中,旁人却是难以窃听。 陈龙彦显然听什么好消息,双眼发光,犹有几分不可置信地自语道:“当真如此?!” 可惜那寄语花只会传递,却不能代为回答。穆龙清见他面露喜色,不由奇道:“师兄,什么事?” 陈龙彦道:“穆师弟,师妹要突破了!” 原来顾龙樱在寄语花中对陈龙彦说,自己苦等多年,终于有突破迹象,这几日需要闭关静修,不能相见,出关后自会去洞幽峰探望。 穆龙清闻言,也是一惊,随后同样喜不自禁:“真的?!” “师妹是这样说来着……韩秋,此事你可知情?” 韩秋脸上微热,暗道:“师父也真是的,明明只是不想别人打扰我们两人独处,却要撒这么一个谎……” 当然,这心声可不能让两人得知,当下厚着脸皮道:“师父确实、似乎说过类似的话……” 陈龙彦和穆龙清对视一眼,哈哈一笑,道:“不错,不错……师妹如此努力,我们也不能落下,走吧,师弟!” 他话音未落,已和穆龙清一同凭空消失在眼前,韩秋抬眼看去,只见暮云残霞中,两道身影如飞雁划过,被夜色掩盖。 韩秋苦笑一声,也想离去,无意间却见那穿着红色肚兜的小女娃仍然生气盯着自己,不由吓了一跳,差点把她忘记了。 恭敬行礼道:“前辈,不知韩秋可有冒犯之处,前辈要如此盯着我?!” “你没有冒犯我,不过却冒犯了梦露娜!韩秋呀韩秋,你果然是个色鬼胚子,见了女人就忍不住撩拨撩拨是不?!” 第27章 初战 “你是?” 韩秋看着眼前这女娃,确认自己确实从未见过她,但她说话的语气、神态,却是如此熟悉,就像…… 那女娃气道:“好哇,好你个韩秋,是不是只要是个女的,就能让你三迷五道,丢魂落魄的,居然连老子都认不出来了!” 韩秋瞬间恍然,不错,就是这种自以为是、随意指责的态度,不就像极了水麒麟小水吗? “你是小水?!可是,你、你……怎么会是个女的?!” “什么是怎么会是个女的?老子只不过出生时跑得快些,忘记带把了……” 前面半句说得倒是理直气壮,说到后面,就连自己也觉得心虚,越说越小声,几不可闻。 韩秋大喜,绕着她转了一圈,上下打量道:“真的是你,小水大爷?!” 水麒麟被他打量得有些不好意思,怒道:“难道还有假的不成?!你放庄重点好不好,这么多人看着呢,别大惊小怪的,丢人现眼!” 韩秋见场下剩下几个还没离去的弟子,正往这边奇怪地看来,不由吐了吐舌头,道:“谁会想到我们的小水大爷居然是个女娃呢!” 水麒麟道:“都说是我出生时跑得快些,忘记把那东西带上了……” 韩秋道:“是是是,对了,小水大爷,你怎么会在这里,又怎么会和师叔师伯们坐在一起,难道你也是裁判?” “姓顾的没告诉你?” 韩秋摇了摇头,道:“师父没有说……” “哼,你想知道答案,回去问她就是了,这个臭婆娘居然把老子变成这副丑模样,等我解除封印后,看我不好好跟她算算这笔账!” 韩秋嘀咕道:“你现在比之前好看多了……” “你说什么?!” “没说什么……” “走吧,还愣着干嘛!” “去哪里?” “还能去哪里,当然是回映雪峰了,这地方我是多待一刻都受不了,一点也不好玩……” 她一边说着,一边走到那青牛身前。 “这头老牛,姓顾的是从哪里找来的,勉勉强强也够资格被老子我坐上一坐了……” 韩秋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是是是……”他“是是是”还没说完,却见水麒麟还没走近那青牛身前,那青牛竟然瑟瑟发抖,四腿跪了下去。 水麒麟爬上青牛背上,向韩秋道:“你还不上来……” 韩秋答道:“好好好……”心里一边暗骂这青牛好没骨气,一边跃上牛背,“两人”一同往映雪峰飞去。 长风吹残云,暮色散千山。昏晓不由人,大地入苍茫。青牛驮着两人,穿过云层,茶盏工夫便到了映雪峰山头。 只见峰崖上一人长身独立,早已等候多时。 韩秋远远看到她的身影,只看一眼,便已认出,心里不由泛起一阵异样感觉。 想起方才心中生出的、要和梦露娜一同红尘游戏,潇洒做伴的念头,那自己又将这个女人置于如何? 此时此刻,她的样子不正像一名等候丈夫归来的贤良女子?! 青牛显然也看到了主人,从空中斜斜地飞落。韩秋和水麒麟从牛背跳下,走到女子跟前。 水麒麟有些认不出来,歪着小脑瓜,半晌惊讶道:“你是姓……韩秋的师父?你怎么变得年轻了许多,脸上的伤疤也不见了?” 她原想说“姓顾的臭婆娘”,幸亏及时改口了。 顾龙樱微微一笑,并不理会,拉着韩秋转身便向一边山坡走去,一边柔声道:“你回来了,走,和我说说大会情况如何……” 水麒麟在身后大喊:“喂,你们两个等等我!” 忽然身上一阵寒毛倒竖,连忙停止脚步,只听咔嚓一声,脚尖前几寸的地方,地面已被一道凌厉的剑气划破一道裂缝。 水麒麟气得心里一阵大骂,暗想道:“想不到这姓顾的臭婆娘,居然突破到了神游境,难道她是在山下得了什么奇遇?” 回头见那青牛正在啃食崖边的一株灵芝,不由地走了过去。 韩秋和顾龙樱一边走着,一边说起大会上的所见所闻,最后也提到了已将那寄语花交给陈龙彦的事。 不解问道:“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陈师伯和穆师伯,你已经成功突破了,反而要骗他们?” 顾龙樱轻轻地依在他肩膀上,道:“傻瓜,我不这样说,他们两个又怎会‘放过’我,我不想他们打扰我们……” 韩秋心里叹了口气,道:“我们这样,你就不怕被别人看去……” 顾龙樱道:“此处早被我布下了屏蔽结界,有谁能看得了,何况我已突破到神游境界,方圆十里内,就连苍蝇振翅、蜘蛛结丝都逃不过感知,又怎会让其他人靠近?” 韩秋看得出她对自己突破到神游境还是十分得意,淡淡道:“哦,那恭喜你……” 顾龙樱见他有些闷闷不乐,道:“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个淫荡的女人?!” 韩秋道:“怎么会?!” 顾龙樱道:“今日我方与你……现在又缠着你……你是怪我碍着你去看梦露娜?!” 韩秋摇了摇头道:“梦露娜闭关未出,我去了也见不着她,又怎会因此事怪你!” “那你为什么……不开心?你是在担心和那陈云耕的比试?!” 韩秋又摇了摇头,道:“这半年来,我也不是白练的,又怎会怕他,只是……” “只是什么?” 韩秋如何敢将心中所想告诉她,犹豫片刻道:“我们这样到底算什么关系……我该叫你师父,还是……龙樱好……” 心里却想:“如果你知道今日欢好时,我心里想的却是另一个人,那你又会有什么想法呢?!” …… 第二日一大早,韩秋和水麒麟又一同骑着青牛飞往悬镜峰。原本以为今日便可登台比试,谁知等到傍晚散场时,也还没轮到他。 巧合的是今日最后一场结束的比试,正是二十二号对三十六号。也就是说,第三日第一个登台的,便是他和陈云耕。 谢秋艳和白悠悠这天也赶回到了映雪峰,于是第三日一大早,谢秋艳便随着他一同前往观战。 也不知道是顾龙樱安排,还是她自己主动,韩秋看着这位脸色冷峻,毫无表情的师姐,在青牛一旁御风同行,原本尚有几分忐忑,也不由觉得大为心安。 李龙韫叫过姓名之后,韩秋和陈云耕便各自登上擂台,一场颇受瞩目的比试由此拉开序幕。 韩秋拱手行礼道:“陈师兄,当年的事,我昨日已从师父那里听闻一二,是非曲直,作晚辈的,不好评论,不过你和梁师叔心中有何怨气,只管冲着我来,我一力承担便是!” 陈云耕冷声道:“狂妄!你承担得起吗?!”说话间,背上利刃,已随着灵力驱役,锵然出鞘,直向韩秋飞来。 韩秋已从谢秋艳处了解到这陈云耕主修阴雷之剑,所谓阴雷剑,即平日以雷电蓄养于剑身之中,与人对敌时,再将之释放。 据传这阴雷之剑,修炼到高深之处,能够连续释放九九八十一道阴雷,威力极为恐怖。 不过阴雷剑对身体的负荷也是极大,每释放一道阴雷,便要损耗巨大灵力。若然不能速战速决,反而会因为灵力衰竭竭,而被对方捉住可乘之机。 陈云耕看似孤傲,实则心思极为谨慎,并未因为众弟子传闻韩秋一年前拜入师门时,连淬体开窍都做不到,而看低于他,反而对此事心存疑惑。 这顾龙樱一向心高气傲,少有人能入其法眼。她罔顾众议,执意将韩秋收入门下,试问又怎会是庸碌之才。 他心里认定韩秋必有过人之处,却不知他的过人之处并不在修炼之上罢了。 他这一招看似盛怒之下,猝然使出,虽未释放阴雷电击,实则却藏着绵密的后手。 韩秋这半年来,早已和顾龙樱、谢秋艳演练过不下二十次,知道自己的取胜之道在于“出其不意,一击即中”。 悬镜派传统一向以修剑为主,法术为辅,韩秋无论修剑,还是法术,都膛乎其后,唯一拿得出手的便是那眉心剑。 但眉心剑所损耗的灵力比阴雷剑尤甚,以他目前的修为,只够使出两次眉心剑,便已是极限,是以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要决胜负、定输赢。 那么,他的策略便只有一个,那就是等,等对方露出破绽,等对方麻木大意。 而在这个机会出现前,他唯一要确保就是:还能站在台上。 于是,他只能“逃”——这半年来,除了阴华经,他练得最多的就是“逃”:飞剑,金光,惊雷,土突,雨刃…… 在顾龙樱和谢秋艳的各种飞剑与法术齐飞的迫害之下,他已将一套游龙步练得滚瓜烂熟,信“脚”拈来。 这游龙步虽然并不是映雪峰藏书楼里最上乘的身法,却是最适合韩秋的身法。 当然这是顾龙樱的说法。 她第一次追杀韩秋时,见他使出家传的“乱星碎影”,就曾误以为使的是游龙步。 不过,两者虽有几分神似,差别却有如白云与黄泥,良驹与老狗。 韩秋曾一度以为,“乱星碎影”已是天下少有的精妙身法,直到学了游龙步,才知这想法是如何浅薄。 这“乱星碎影”本已极为繁复,与游龙步一比,又不及百分之一,不过倒像是从其中偷取几个简单的身法,换了个名称而已。 这样看来,顾龙樱说游龙步是最适合他的身法,倒也没错。 韩秋心里也暗暗奇怪,难道韩家祖先也曾是拜入悬镜派门下,而这“乱星碎影”正是他从游龙步学来?! 不过这些都是题外话,按照顾龙樱的说法,韩秋的游龙步已有三分火候,对付大多数的三代弟子绰绰有余。 可惜陈云耕却偏偏不在这“大多数”之列。 他所修炼的阴雷剑同样以迅疾闻名,若两人修为相当,韩秋依借游龙步,倒也不用惧他。 可惜偏偏两人境界差得太远,韩秋连连躲闪,始终摆脱不了那飞剑的追逐。 虽然还不至于挂彩,但是身上衣裳接连被刺破了几个小洞,头上的发簪也被飞剑打落,头发散落,样子甚是狼狈。 台下众弟子一开始见他身法绝伦,还觉得他倒也没有传闻中那么不堪。不料念头未落,就见他被逼得步伐凌乱、东歪西倒。 众人不由心想:“这一个照面,陈云耕纹丝未动,就逼得他落入如此境地,这一场比试,怕不是本届大会用时最短的一场?!” 台下的人以为陈云耕胜券在握,台上的陈云耕却开始有些莫名急躁。 与其说是急躁,不如说是愤怒。 一是明明有好几次,眼看就要刺中,却被他以毫厘之差躲闪过去,一次两次,倒还能说巧合,三番四次,则必有蹊跷。 二是由始至终,韩秋只是一味闪躲,并未反击,难道他认为自己不配他出剑吗? ——原来韩秋为了误导对手,便让顾龙樱取来一把利剑,学着一帮弟子背在背上。 并非他不想出剑反击,而是不能,以他现下的境界修为,根本无法隔空御剑,而凡间的剑术,在飞剑术面前,又不堪一看。 何况他光是逃避,已花尽力气,一刻不敢喘息,哪有功夫拔剑出鞘。 但这种行为,在陈云耕看来,却等同羞辱,不禁斥喝道:“竖子猖狂,还不拔剑!” 韩秋心里有苦说不出:“你让我拔剑,可得有机会让我拔呀,你这飞剑追得我不停,叫我怎么拔?” 他体内灵力疾速运转,无法开口说话。陈云耕不见他回答,更是恼怒,道:“既然如此,休怪我无情!” 韩秋暗想:“原来你这样子,还算是有情的咯?!” 忽然手臂一阵凉意,寒毛倒竖,耳中又传来一丝细微的电流声,但见身边不知何时,竟飘浮着丝丝若有若无的白雾。 韩秋猛然想起什么——这不正是水麒麟对付流云阁铁堂主的那一招? 他心中一惊,知道无论再怎么腾挪转移,已无法于瞬息之间,飞出这薄雾之外,只能施展出游龙步里一招“飞云跨堑”,整个身子拔地而起,直冲云霄。 不过,他反应虽快,却终是慢了一拍,只听咔嚓一声,陈云耕那阴雷剑骤发光芒,射出一道闪电。 那闪电如蛛网般在薄雾之中扩散开来,又像是无数条游蛇,狂奔嘶吼,直向韩秋扑咬而去。 第28章 晋级 韩秋拔地而起,离地足有三丈,可惜脚后跟却仍被一缕薄雾缠着,看起来就像挂着一条透明的丝带。 而那阴雷剑释放的“电蛇”,顺着这丝带,疯狂地涌挤到脚下,如同一只地狱之手般,欲把他重新拉入那薄雾之中。 韩秋只觉脚下一麻,体内灵力如同冰封石化,瞬间凝滞不动,那游龙步无处生力,戛然而止,身子一僵,从空中掉了下来。 他心里大呼不妙,更觉那阴雷剑所释放的雷电,有如实质一般,一条条如饿极了的毒蛇,层层堆涌,全扑了过来,一口口就要咬在身上。 台下众弟子见韩秋掉入雾团中后,便如水珠落入滚油,薄雾中的雷电瞬间爆裂绽放,一时间电光四射,噼啪作响,乱成一团。 众人只见一团电光翻滚,刺得眼睛也睁不开,不由心想:“这阴雷剑果然威力不小,姓韩的这次怕要变成只烤鸡了!” 一时间惋惜的有之,幸灾乐祸的有之,代入其中,畏惧的有之,苦思如何应对的有之…… 有人更心想:“比试大会严禁下死手,不得同门相残,只怕这场比试陈云耕虽然胜出,也要被取消资格,如此少了一个对手,倒也不错!” 台上陈龙彦见此情形,同样大惊失色,情急之下,霍然站起,才想大喊:“休得伤他性命!”猛然间却看到什么,不由呆了呆,便没有喊将出来。 只听莫龙馥冷嘲道:“陈师弟,你站起来作甚,莫不是想坏了规矩,插手弟子之间的比试?!” 陈龙彦嘴角一笑,坐了回去,道:“这陈云耕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竟然有如此修为,确实难得,看来梁师弟也算后继有人了!” 莫龙馥冷笑道:“这陈云耕在此次参试的五十多名弟子中,只能勉强算是中上,只是想不到顾师妹这位爱徒更是差劲,居然不够他一合之战,不过顾师妹眼光不行,却也算还有自知之明,她大概也是一早意料到这种场景,所以才没脸来到现场吧……” 陈龙彦笑道:“是吗?莫师姐眼光这么高明,怎么就看出韩秋不够陈云耕一合之战?!” 莫龙馥不以为然,心想:“任你陈龙彦再怎么逞舌,这三道阴雷的雷霆之力,又怎是他韩秋所能承受?!” 原来那陈云耕放出第一道阴雷缠上韩秋之后,为了万无一失,又连续释放两道。 这三道阴雷,就算是气动境巅峰的弟子,硬扛下来,不死也要掉层皮。何况他韩秋一年前入门时,还是淬体境都不是“超龄”修行者呢。 是以莫龙馥也没细看,便和众弟子一般,以为韩秋败局已定。 但见陈龙彦镇定自若,丝毫不着急,与方才紧张万分的样子大为径庭,不由微微一愕,也认真瞧去。 但见那电蛇狂舞之中,冒出一阵浓烟,那浓烟之中,一人目瞪口呆,像傻掉一般,呆呆站立着。 他身上的衣裳被雷电所击,烧得焦黑冒烟,破烂不堪,头上长发枯立爆炸,像被火烤的蓬草一般,脸上也烧得漆黑如锅底,只露出一双傻里傻气、木然发白的眼睛。 看得出他的样子虽是狼狈,却并未受到真正的伤害。那呆滞的眼神似乎也在表明,他对自己承受了这么多雷击仍然安然无恙,也是感到不可置信。 莫龙馥大吃一惊,暗道:“难道是师妹给他什么护体神器,才让他无惧这雷击电燎?!” 虽然说这比试大会也没规定,不能带上宗门的仙器法宝,但一般除了自己炼制的之外,弟子们都会默认,凭借这些仙器法宝取胜,无疑就是作弊,即便是胜出,也不过落得个群讥众讽的下场,难以服众。 因此少有人敢冒大不韪,为一时输赢,而犯众忌,从此无法在宗门内立足。 莫龙馥对顾龙樱的仙器法宝再也熟悉不过,但一时间却想不起,有什么可以这般让人直接承受雷击,但又毫无伤害的法宝。 大多的法宝要不生出屏障,将这雷击屏蔽在外,或者将之反弹,或者将之吸收,如此这般的,却是闻所未闻。 正狐疑间,又见一道雷电击在韩秋胸前,只见他胸口被那雷电击打处,蓝色光芒骤然绽放,一片透明的龙鳞一闪而过,与那雷电一同抵消。 莫龙馥忽然想到什么,失声道:“难道……” 陈龙彦看着她失神的样子,不由得意笑道:“哈哈哈,莫师姐你没有看错,那便是龙鳞无疑!别说莫师姐没有想到,就是我也是大出意料,顾师妹对这韩秋可真是关心之极,居然会舍得用龙髓来淬炼他的肉身体魄!” 莫龙馥脸色铁青,冷哼道:“旁门左道,非玄门正途,有什么了不起的!” 陈龙彦笑道:“是是是,莫师姐说的是……”心里却想:“嘿嘿嘿,旁门歪道又如何,能赢你便是……” 原来这道门之中,确实有一种不必提升境界,便能快速拉升战力的修炼方法。 那便是吸收融合灵兽的精血,使肉身变得坚韧,体魄变得强悍。其灵兽的本身越是强大,所获得力量,便越是强横。 像龙凤麒麟一类的神兽,其精血骨髓更是能使人类的肉身,无视境界的限制,直接从淬体境达到气动境的程度。 也就是说,韩秋眼下虽是最低下的淬体境初阶,但肉身的强悍程度,却相当于气动境的修行者。 这也是他能承受住陈云耕三道阴雷的原因所在。 这种修炼方法虽然能快速提升战力,却有一个致命弊端,那便是会阻碍境界的提升,对后期的修炼反而有害无益。 因此对于追求大道至上的修行者而言,这无疑是种短视浅见、涸泽取鱼的行为,被看做旁门左道便不为奇。 尤其是自从三百年前正邪大战,灵气消减,厉害的灵兽越来越少见,这个方法更少被人用。 韩秋入门修行时,年纪偏大,体内灵窍已差不多完全闭合,境界提升谈何容易,似乎也只有这个办法,能够使他与众弟子们短时间内有一战之力。 是故陈龙彦和莫龙馥才会想到一起去。 却说韩秋被那雷电缠住,重新跌落薄雾之中,眼看一道道电鞭、电蛇劈打过来,心中反而冷静了下来。 于跌落的瞬间之中,他也曾想到,要不要同时射出眉心剑,与陈云耕来个极限一换一。 但透过层层电光闪烁,瞥见陈云耕连续释放了三道阴雷之后,那架势却仍未放松,并无可乘之隙,这眉心剑就算射出,多半也打他不着。 方才打消此念,准备挨过他这一击再说。 他原也以为,这雷电打在身上,多半自己小命也要去了半条,不料那一道道雷电劈在身上,只觉表皮一阵酥麻,接着便如火炙一般,一阵轻微的赤热发痛之后,居然什么也没有发生。 他睁开眼睛一看,只见浑身上下,除了衣裳、毛发被烤得焦黑之外,简直连皮也没有擦破一点,他心中简直不敢相信:“就这?!” 一时如同痴呆,半晌也没反应过来。 也正在此时,那些雷电也已尽数击在他身上,和那闪现的蓝色龙鳞一一抵消。 一阵清风急送,台上烟雾散去,众人只见一人上下漆黑,被烧得像炭棍似的,呆竖在中央,不知是死是活。 心里正要生出几分同情,却见那人忽然仰天哈哈大笑起来,不由都被吓了一跳。 原来直至此时,韩秋也才反应过来,心里狂喜难抑,大笑起来。 陈云耕见韩秋居然安然无恙,这回倒轮到他吃了一惊,暗道:“我果然没猜错,这顾龙樱这十多年来,只收了两个徒弟,那大徒弟谢秋艳惊才绝艳、天纵奇才,这韩秋又怎会差到哪里去!” 他心思敏捷,立马猜到,或许这韩秋身上有什么法宝,或者他的身体异于常人,能够抵御这阴雷剑的雷电之威。 但他亦并非全然无惧,不然方才被雷电缠住时的慌张,在薄雾中被击中时的绝望,也太过真实了,一点也不像作假。 如此一来,问题不在他身上,而在自己身上了。 虽然通过秘法,趁他不注意时,在周遭布下水雾,使得阴雷的攻击范围更广,从无躲避,但而因此分散了阴雷的威力。 倘若将阴雷集中于一道雷电之中,挟带万钧之力,管他什么法宝,什么强悍的肉身,岂有不破之理! 一念及此,陈云耕当机立断,趁着韩秋还在狂喜之中,阴雷剑由空中盘旋而下,直指韩秋胸口,剑尖光束凝聚,一道狂龙雷电爆射而出。 韩秋不料他说来就来,丝毫不给喘息之机,也是他经验不足,对决之中也敢分神疏忽,那雷电眨眼来到胸口才栗然而惊,下意识地双手前叠,护在胸口前。 那雷电轰隆一声击在他手掌之上,韩秋只觉像被一头绝世凶兽,排山倒海地撞上,整个人被如同飞蓬一般,被狂风刮得倒飞而出,撞在那擂台法阵屏障之上,缓缓地滑落下来。 这一击之力,比方才薄雾中千万道“雷蛇”的攻击加起来,还要厉害得多,幸亏被他及时一挡,那雷电被阻挡得崩散四射,电索狂舞。 韩秋这才护住了胸口要害,不然说不定这一次就真的站不起来了。 饶是如此,他的两只手掌也差点被击穿而过,挡在前方的右掌,更是被灼伤了一大片,发出阵阵肉香。 两条胳膊不消说,也被震得疼痛无比,再也无法提将起来,也不知道是不是锁骨被震碎的原因。 他胸口发闷,喷出一口鲜血,笑道:“陈师兄好厉害的阴雷剑!” 陈云耕接连释放出四道阴雷,尤其是最后这一道,更是倾尽全力,毫无保留,见韩秋居然还能站起来,居然还能面露笑容,一副气度从容、自以为潇洒不羁的样子。 心里不由有些懊恼,心忖:“阴雷一出,寸草不生。师父传我阴雷剑,希望我能够依仗此术,为他一扫前耻,如今这小子实打实地连中我四道阴雷,居然还能站起来,大庭广众之下,叫我阴雷剑的威名何存?!” 但见韩秋双手低垂,也随身子摇晃,摆动不定,仿佛里面中空,只剩两只手袖而已。 陈云耕心中一喜:“这小子双臂已被我打断,还在装模作样!哼,适才让你出剑,这次我再不会给机会你了!” 剑尖凝指,第五道阴雷再度释放而出。 他是气动境中阶的修为,平日能够连续使出七道阴雷剑,但是此时接连出了四道,又都毫无保留,一口气还没缓上,体内的灵力也尚未平复,一时也有些吃力不消。 不但额头上冒出些冷汗,出剑时,更有些站立不稳,右脚微微往前一倾。 韩秋被被一击打飞之后,知道自己只要再挨一下,只须轻轻一下,就必败无疑,此时精神已是无比集中,见陈云耕身子一侧,间不容发中,已捕捉到他露出的一丝微不足道的破绽。 心里狂跳不已,暗道:“剑兄,这次就靠你了!”双脚灵力运转,身子如游蛇一般,贴地前移,眉心之间,一阵剧痛传来。 那隐约已有龙形的剑意化形,狂飙裂地,直向陈云耕卷去。 于此同时,陈云耕的阴雷也已释放完毕,向着韩秋激射而来。 瞬间只听砰砰两声巨响,那阴雷击在方才韩秋所站了的位置上,砸出了一个大坑,满天石屑纷飞,尘埃蔽目。 而韩秋那眉心剑同样砸在陈云耕所站立的位置上,同样砸出一个巨坑,同样激起满天石屑灰尘。 众弟子许久不曾见过如此性命相搏、旗鼓相当的比试,不由都屏住了呼吸。 只见满天灰尘散去,陈云耕已退到了擂台边缘,而韩秋则嘴里咬着一把长剑的剑柄,剑刃架在陈云耕的咽喉处,微微割破一道血痕。 显然他在向陈云耕反击的同时,终于把背上的长剑震了出来,只不过双手无法握剑,只能以嘴代劳。 只不过他的背后,同样漂浮着一把飞剑,剑尖直指背心,恰好刺破肌肤,流出一缕鲜血。 众弟子一时茫然好奇,这、这就决出胜负了?那到底算是谁输谁赢? 台上的几位峰主也都议论起来,叶沧溟首先发话道:“各位认为这一场比试却该如何判定?” 他这句话显然问的主要是莫龙馥和陈龙彦两人。 除了悬镜峰外,其余的五位峰主,烛冥峰田有光、容颜峰欧阳龙倩以莫龙馥为首为一派,而洞幽峰的陈龙彦、穆龙清则以顾龙樱为首为另一派。 两派除了一致对外的重大事情外,在各种小事上一向争锋相对,诸多争执。 双方制衡,固然是好,但一旦过火,引起内斗可大大不妙。尤其韩秋这次参加比试,关系到两派“头目”的脸面之争,不得不谨慎对待。 所以即便叶沧溟心中已有判决,仍然不得不出口询问,以示公正。 莫龙馥抢先道:“掌门师叔,这还不明显吗?虽然双方的命门最后都被对方制住,看似打了个平手,可是别忘韩秋一直处于被动挨打的局面,双手也被震断,若不是这陈云耕最后过于焦躁,露出破绽,这韩秋如何能近得他身——所以我以为此局当判陈云耕胜!” 陈龙彦驳道:“莫师姐此话差矣,明显是韩秋胜了,怎么说是看似打成平手?!” 叶沧溟道:“哦,龙彦此话怎讲?” 陈龙彦道:“掌门师叔,韩秋纯以肉身之能,便能硬抗下陈云耕的五道阴雷,可见其之坚韧强悍,而反观这陈云耕,连施五道阴雷都不能破防,此时单凭这飞剑,便想刺死韩秋,是不是有些想当然了……只怕他飞剑未进一寸,韩秋便已把他喉咙割成两段……” 叶沧溟微微点头,向莫龙馥问道:“龙馥,你可还有话说?” 莫龙馥如何没想到这一点,只不过她与韩秋打赌,当然不能说他好话,虽然不得不承认,这韩秋确实令她有些刮目相看便是了。 她终究是修道有成之人,自有大家风范,陈龙彦虽然是死对头顾龙樱的人,但说得切中要害,无可反驳,输就是输,赢就是赢,她也不屑于再去无理取闹。 当下冷哼一声,道:“但凭掌门师叔裁决,龙馥无话可说!” 叶沧溟道:“好!”正待示意李龙韫宣判结果。韩秋身后的飞剑却啪地一声,掉落地上,只见陈云耕脸色铁青道:“我输了!” 第29章 玉珠 台下弟子一片哗然,这陈云耕一直将韩秋戏耍于股掌之中,两者修为、实力相差明显,若不是他最后大意不慎,又怎么会被韩秋欺身靠近,落得个生死相持的死局?! 作为晚辈的,都能看出这一点,台上的各位峰主、掌门又怎么看不出? 只要掌门尚未宣告,谁输谁赢,始终还没定数。而且比较而言,陈云耕的赢面还要大一些。 他师父当年与顾龙樱争夺映雪峰峰主之位,落得个失败的结局,此后一直郁郁寡欢,挂名在烛冥峰当个闲职的长老,好不容易收个徒弟,不想连徒弟也比不过人家的。 若这个徒弟还有些许血性,这时又岂会轻易认输?! 是故众人才对陈云耕此举大感意外,莫名所以。 只能猜测想:“定是这陈云耕心高气傲,觉得无论修为、境界,自己都远胜于韩秋,却被逼得这种地步,就算赢了,脸上也无光,所以才赌气认输……” 因为谁也无法相信,韩秋居然能够打赢陈云耕,谁也没看到,在躲过陈云耕最后那一道阴雷时,韩秋眉心释放的那道龙形剑意…… 众弟子只觉得陈云耕输在跟自己怄气上,但韩秋却似理所当然似的,扭头将口中所衔的长剑吐出。 那长剑剑尖插在地面上,嗡嗡作响。 只见他恬不知耻地笑道:“陈师兄承让了!”他双肩松动,似乎要作个抱拳行礼的动作,可惜两只手臂提不起来,那模样甚是滑稽,在台下弟子看来却是一副小人得志、落井下石的阴险嘴脸。 陈云耕冷哼一声,转过身去,他那把落在地上的宝剑,也随着灵力牵引,唰地弹起,插回背后的剑鞘中。 只见他向台上一行礼,翩然跃下擂台,头也不回,径直离去。 叶沧溟忖道:“此子心气颇高,天分也算中上,倒也不失为可造之材,他所以失利,除了大意之外,在兵器上也吃亏不少,他这把阴雷剑上的禁制,想来必是龙琨师侄所为,怕的就是阴雷威力过大,容易伤及同门……” 当下朗笑道:“得失存乎一心,成败岂在一时?方今天下,风雨欲来,暗流涌动,外有邪魔潜藏虎耽,蠢蠢欲动,内有豺狼野心不息,暗中谋划,正是我辈激扬奋发,扞卫正义,力尽其用之时,倘若短视眼浅,拘束于一时的胜负,如何登临大道,成就一番伟业?!” 他这几句话,清越激扬,声震云野,也不知道陈云耕有没听到。台下的一众弟子,却心有戚戚,暗暗赞同。 韩秋站在台上,表面看起来,虽然面带微笑,从容不迫,似乎对叶沧溟这一番话,也同样大有领悟,实际心里却在咒骂不已。 好不容易,终于等到李龙韫宣告比试结果,连忙飞起一脚,踢在插在地面的那把长剑的剑柄上。 长剑被他脚尖一拨,高高飞起,划出一道银线,同样落入了背后的剑鞘里。他这一手虽然帅气,与陈云耕却又相差得远。 众弟子原本沉味于叶沧溟的话语中,见他身为弱者而不知,更以胜者之姿,如此卖弄,心里又生出几分鄙夷和愤怒。 韩秋见此情形,心里反而一阵畅快:“哼,我就要看看你们瞧不起我,看不惯我,却拿我无可奈何的无能狂怒模样!” 他有心在台上再多站一会,给那些人再看一看,奈何双臂实在痛得锥心,只怕再多一秒就要露馅了,连忙转身冲到台下,向谢秋艳走去。 “师姐……”这一声叫唤,就差没叫出“救命”两个字了。 谢秋艳见他额上直冒冷汗,脸色青白,身子微微发颤,如何猜不出他是痛得难受,一直忍到此刻,当下冷哼一声道:“你如此孟浪轻佻,还想我帮你?” 韩秋道:“师姐,我哪有孟浪轻佻?” 谢秋艳道:“你胜都胜了,为何又做出那种轻辱人的行径来?” 韩秋道:“师姐,这、这……从何说起?!” 谢秋艳道:“别人是看不惯你,但你以为我看不出你那点小心思吗?!”她嘴里呵责,手上却已然拿出两枚丹药,往韩秋塞去。 韩秋张嘴接着,咽了下去,谢秋艳按着他双肩,从锁骨往手腕处,拉着他的双臂一阵推拿,将那断骨驳好。 韩秋痛得呲牙咧嘴,笑道:“还是师姐对我最好……” 谢秋艳白眼道:“若不是想着你明日还有比试,我才不愿意帮你……” 自从吞了海火子,又吸收那蛟龙龙髓后,韩秋的肉身早已脱胎换骨,寻常伤口转瞬便会自动痊愈,但那断骨错位,却须外力扳正驳接,不然便无法自愈,所以才不得不向谢秋艳求救。 参与比试的弟子,有时即便胜出,也难免受伤,为了不影响下一轮比试,多少会备用一些仙丹妙药,加快伤势的痊愈。 因此众人对韩秋吞服丹药,转眼间双臂便恢复自如,倒不觉意外,大感意外的是,替他疗伤的,竟然是谢秋艳。 ——虽然也知,这是必然的事,毕竟顾龙樱座下只有他们一对师姐弟,两相扶持,再也正常不过。 不过即便如此,仍然不禁对这永远冷若冰霜、生人勿近,永远一脸云淡风轻的谢秋艳,居然还有如此贴心的一面大感意外。 尽管她全程也是一副生气厌烦、大声斥责的样子。 有些人甚至对韩秋生出羡慕妒忌恨的情绪,恨不得取而代之。 不过,毕竟大家的心思还在比试大会的本身上,很快又被台上的其他较量吸引过去了。 只有一双眼睛始终狠狠地盯着这对师姐弟,并未转移。 也不知道是不是受了韩秋与陈云耕生死相拼的对决的影响,接下来上台的弟子们,相互之间,比之先前的参赛者们,少了一份谦让,多了一份杀气,双方比拼变得更为激烈,无不用其极,因而也更加精彩纷呈,让人目不暇接,峰回路转。 一连几场比赛过去,日头刚开始西移,便已决出第一轮的胜者,进程远比昨日的,要快上许多。 时间虽然还早,但此次比试,怕是最近二三十年,最为激烈的一届,受伤的弟子不少,且都不算轻微。 诸位峰主一番商议,决定今日就此作罢,就算是给弟子们半日时间休养生息,明日再战。 就连决出二轮比赛顺序的抽签,也一同押后,免得弟子们知道对手后,劳心费神,思量应对之法,反而影响休息。 总之,一切明日再说。 如此又是一日过去,翌日,韩秋照例和水麒麟骑着青牛,与谢秋艳一同向悬镜峰飞去。 与前两日不同的是,此次同行,多出了一人。 这人当然不是顾龙樱,而是改名为白悠悠的白素雪。自从做了谢秋艳的婢女之后,她便一直寸步不离,未曾有一日分隔。 昨日原也想一同前来,惜哉谢秋艳因她身上的蛛妖气息,怕引起师长们误会,并未应允。 白悠悠昨日一整天,便在映雪峰上练习御风飞行之术,她原本对修炼毫无基础,但屡经奇遇,无论是体内之灵力,还是肉身之坚韧,其实都相当于修炼多年的修行者。 只不过未得其法,不得其用,先前在追寻韩秋路上时,谢秋艳就曾指点过她驭空之法,只不过当时时间紧迫,一直都是拉着她,牵引前行,或者干脆乘坐红绫法宝上,并未有机会让她独自施展。 因此她虽略懂飞行之法,施展开来却十分笨拙、生疏,不但飞得不高,飞行之时也是扭扭歪歪,难以控制身子平稳。 所谓蹑高空而栗,遇疾风而惊,上下颠簸,左右摇摆,如舟楫失导于风波。 这一日她不知在映雪峰上摔了多少跤,才终于大概掌握技巧,这日见谢秋艳又要陪同韩秋去参加比试大会,便不打招呼,一同跟上。 谢秋艳见此,倒也没说什么,反而是韩秋见她飞行之姿曼妙潇洒,长袂飘飘,宛如天仙,想道:“她开始修炼的时间比自己晚,修炼的时日也短,怎地进步如此神速,转眼都已经可以驭空飞行了!” 一时羡慕不已。 不过这些都是题外话,说回正题。 首轮决出胜者二十八人,加上那幸运儿,一共有二十九人,其中两人因伤重一时难愈退出,因此实际参加二轮比试的,一共只有二十七人。 也就是说,二轮抽签的木牌数字,便是从一到二十七,其中幸运数字为十四。 韩秋倒也没有想过自己会是那位幸运儿,至于谁是自己的对手,他也一点也无所谓。 这么多场比试看下来,他心里隐隐有一种感觉,这些师兄师姐们虽然各有神通异能,剑术非凡,但不知怎地,总是可以被他看出破绽。 不知是不是置身事外,旁观者清的缘故,还是…… 说起来也奇怪,自从幽海孤岛上,那剑意飞入眉心后,在修行上,他就变得开窍一般,有时眼界奇高,许多法门都入不了眼。 但更多时也还是原来那个少见多怪、事事懵懂的自己。 至于性格上,有时也变得狂放洒脱,肆意妄为,虽然行动上未必,心里却无所顾忌。 譬如这次,见到同样晋级二轮的陈秋芸上台抽签,经过身边时,狠狠地瞪了自己一眼,他竟然忍不住想:“小娘皮,你敢如此瞪老子,千万不要给老子抽中你,不然有你好看!”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连自己也吓了一跳。 陈秋芸在此次参加比试的弟子中,算是一名老手,其实力超群拔萃,是夺魁的热门。 她使一把名叫“孤直”的宝剑,修的虽是寻常的“风刃剑”,但出手狠辣,剑招凌厉。 与她第一轮比试的那名弟子,只一个照面,便被她宝剑所发的风刃,在身上割破数十道伤口,血肉淋漓,造就了本次大会第一个血腥名场面,叫台下一众弟子看得胆战心寒。 这自然也包括了韩秋。 所以韩秋才会对自己生出这胆大的念头,感到如此惊讶,不由暗自“呸呸”地吐口水,反悔祈祷道:“老天爷,小的说错了,你可千万别让我遇上这恶婆娘!” 那陈秋芸抽中的数字为“六”,也就说只要他抽中的数字不是“二十二”,两人就不会同台相遇。 这一轮抽签与第一轮不一样,是按照首轮比试胜出的先后顺序,而非按“峰系”人数多寡排序,因此这一回,韩秋虽然也算靠后,却不必“忝陪末座”。 前面几人抽过签后,终于轮到他战战兢兢地走上前去,心里默念“千万不要抽中,千万不要抽中……”,从石箱中抽出了木牌。 也不敢看上面的数字,便塞给了李龙韫,交由他宣告揭晓,只听他向众人高举木牌,朗声宣道:“映雪峰弟子韩秋,中签数字为二十二号!” 韩秋脸皮一阵抽搐,这贼老天,果然好的不灵坏的灵,别的能耐没有,就会在特殊的地方“顺遂人意”! 他心里一阵咒骂,心不甘情不愿地接过木牌,转身见陈秋芸站在众弟子中,一脸“你是我掌中之物”的阴笑看着自己,心里一阵发毛。 想着输人不输阵,也回对她笑了一下。不想陈秋芸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更为阴沉凶残。 谢秋艳见韩秋抽完签后,如丧考妣,斗志全无,低着头走回自己身边,不由没好气道:“怎么,难道你怕她不成?!” 韩秋道:“不是,师姐你昨日也看到她有多凶残,我怕我……斗她不过……” 谢秋艳道:“她那些招式看似厉害,不过外强中干,虚有其表,比起陈云耕的阴雷剑尚有不如,你若谨慎应对,倒也不是不可战胜……” “话又说回来了,我们和她两家师父不对付,她针对我们映雪峰,倒也不奇怪,不过我隐隐觉得,她好像对你特别上心似的,是不是你做了什么事,惹得她记恨在心?!” 韩秋细细回忆一会,道:“师姐冤枉呀,我和她从不相识,素无瓜葛,第一次相见,还是那次你领我来这悬镜派领取灵石、灵果的时候……我能做什么让她怀恨的事?” 谢秋艳道:“这我就可不知了。” 一旁的白悠悠冷不丁来一句道:“该不是你见人家长得貌美, 贼眉鼠眼地盯着人看,才让人对你恨之入骨。” 韩秋道:“她也算长得貌美?和师姐比起来,连脚趾头都比不上,我有时间看她,还不如多看几眼师姐呢……” 他马屁脱口就来,引得谢秋艳和白悠悠两人同时翻起白眼,一个嗔道:“少贫嘴!”,一个骂道:“无耻!” 韩秋忍不住咧嘴一笑,对将要应战陈秋芸的忐忑,一下子抛之脑后,看着眼前两个娇俏可人的佳人,心里泛起一阵莫名的愉悦感。 正在此时,忽然背后一阵异样的感觉传来,只见好几位师兄师弟,嗔怪地瞪了自己一眼,又转头望向台上。 韩秋这才发现,除了他三人还在说话之外,其余原本还在窃窃私语的弟子们,不知何时,都已噤声不语,全都屏气凝神望着台上。 原来是和第一轮抽签那样,那幸运数字迟迟没有被抽中,眼看又只剩下两名弟子还没有上台抽签了。 ——当然,除了那一早确定最后一名抽签的、上一轮的幸运儿外。 原本这幸运签被谁抽中,都无关重要,但氛围至此,大伙都不由被感染得紧张到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因为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想:“那人不会真的如此走运,连续抽中这幸运签吧?!” 只见其中一名弟子上前抽出木牌,递给李龙韫,李龙韫神色如常,不紧不慢地宣道:“悬镜峰谭云兵,二十七号!” 众弟子不由发出一声惋惜声。接着另外一名弟子也依序上前,弟子们的一颗心都已吊在嗓子眼上了。 但李龙韫仍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不紧不慢地宣道:“鉴花峰李秋藜,十八号!” 这结果一出,弟子一下子哀嚎乱叫,忿忿不平,也有兴奋莫名,发出啸声,仿佛一早就猜到结果,或者这幸运签被他自己抽中一般。 不错,这一轮的幸运木牌又剩到了最后,也就是说,这两轮的幸运数字最后都归属于同一人。 韩秋低头苦笑,心有不甘地想:“嘿嘿,这老天爷可真会玩我,若不是上一轮被迫交出幸运木牌,那现在什么都不用做,就能连过两轮的人,是我才对!” 然后他就从李龙韫的口中听到了一个久违的名字:“容颜峰陈玉珠,十四号!” 第30章 交锋 “陈玉珠?!玉珠姐?!”韩秋瞿然而惊,抬头望去,只见台上那女子也正好转过身来,两人目光恰好对上。 这、这不正是陈玉珠,又是何人?! 姣好的五官、秀丽的面容,那欲说还休、似嗔非嗔的眼波,几度在梦中依稀萦绕,今日终于再度相逢,韩秋一时喜不自禁,张嘴欲喊。 但见陈玉珠微微带笑的脸容,一瞬间变得冷若寒霜,目光如刃,哪有一点相逢喜悦,相反,神色间充满了厌恶和憎恨。 就像遇见了一个一生一世也不愿意遇见的人那样。 看见她的目光,韩秋就像中了一记闷拳,那句满怀思念的“玉珠姐”,也宛如涌到喉咙的胃酸,还没到嘴边,就强咽了下去。 他像个傻子一般,张大嘴巴,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她为什么这样看我,是我做了什么对不住她的事,她不知道我为了找她,心里受了多少煎熬……” 一个个疑问,不断在他脑海里炸开。 一旁的白悠悠见他盯着台上的陈玉珠,一副失神落魄的样子,还以为他被陈玉珠的美貌所迷,啐骂道:“果然狗改不了吃屎,见一个爱一个,方才还在拍小姐的马屁,立马就被别人勾了魂……怎么,难道她长得比小姐还美吗?!” 韩秋心里一阵伤悲、失落,哪还有心情理会她的讽刺。 谢秋艳见他神色有异,道:“这是欧阳师叔的高徒,只比你早一年入门,入门时年纪也比你还大,不过她是天生玄阴体,短短一年多时间,就连破两境,从一个普通人,练到了气动境初阶……韩秋,听闻她也是来自幽海边隅,难道你与她却是旧识不成?!” 韩秋木然地点了点头,白悠悠不屑一顾道:“我看她恨你咬牙切齿的样子,只怕不是旧识,而是旧仇吧!” 韩秋心想:“是呀,她果然是恨我的……当日她怕我在外面受寒,让我住进洞里,可是我不识好歹,没有答应,惹得她生气…… “那时我还以为她故意躲我,可从来没有想过她会经历过什么……也许在分开的这些日子里,她受的苦,远比我的更多……她心里一定是恨我没有能好好守护住她,猜害她受苦受难……” 他越想越觉得,只有这原因,才能解释得通,见陈玉珠已走到台下,便向谢秋艳问道:“师姐,我可以过去和她说几句话吗?” 谢秋艳道:“我不管你和她有什么恩怨情仇,但是当下最重要的事,是集中精神,应对比试,我不想你节外生枝,动摇心神……” 韩秋道:“好,师姐,我明白了……” 再向陈玉珠看去,只见她已和几个容颜峰的弟子站在一起,正在说着什么,仿佛完全没有看到过自己。 而那人群堆中,不远处的陈秋芸则是露出一脸玩味的得意嘲笑,似乎知道点什么——难道她知道自己和玉珠姐认识? 正暗自猜测,却听谢秋艳问道:“你想好了要如何应对陈秋芸的风刃剑没有?” 韩秋摇了摇头,谢秋艳道:“我记得你曾经给我演示过一套家传的掌法,名字叫什么来着?” 韩秋答道:“叫如风飘絮掌。” 谢秋艳道:“若我没猜错,你大概便是想要以这套掌法的掌意,来对付陈秋芸的风刃剑吧?!” 韩秋道:“师姐,既然你都知道了,何必还问我?” 谢秋艳道:“你这套掌法立意似妙却笨,算不得上乘,我问你,这套掌法的口诀中说,大风扬兮,摧乔木而裂山石,唯草之柔且弱,絮之轻而顺,力则至刚兮而无所用……那你想当柔草和飘絮,还是想当乔木?” 韩秋不解道:“自然是柔草和飘絮,她的修为比我深厚,灵力比我充裕,所发出的风刃,力大刚猛,我若是硬碰,又怎会是对手?” 谢秋艳道:“大风虽然不能吹折柔草、吹损飘絮,但是大风若是把草皮也掀了,把那飘絮也吹落苦盐之地呢,这柔草和飘絮又焉有存理?!” 韩秋道:“那师姐的意思是……让我和她硬刚……?” 谢秋艳道:“柔草和飘絮之所以不畏强风,是因为它自知己弱,难挡锋芒,只能顺势躲闪,夹缝生存,不过你想过没有,柔草和飘絮要如何才能战胜强风?” 韩秋道:“当狂风来临,摧枯拉朽,横扫一片时,肯定是先谋生存,活下来再说,哪会有心思和功夫想着如何战胜它?!” 谢秋艳道:“不错,世俗的一般人都是这样想的,这也算不得错——总之活下来才有反击机会嘛…… “你以柔草飘絮自比,本就是弱者自居,可是试问世间上,有几个自认弱者的,还能奋勇反击,逆转天命,不过是在一次一次的打击摧残下,习以为然,慢慢沉沦而已……” 韩秋越听越糊涂,道:“那师姐的意思是……” 谢秋艳直视着韩秋的双眼,道:“韩秋,我再问你一次,柔草和飘絮要怎样才能战胜狂风?” 韩秋思忖片刻,道:“要战胜狂风,那便是要改变它前行的方向,或者使它停住,靠柔草和飘絮肯定是不行的,除非它们长成参天大树,或许还有一丝机会……” 谢秋艳道:“那问题又来了,你不是一开始就说,狂风之来,首先吹折乔木、吹崩山石吗?” 韩秋顺口道:“如果这乔木足够坚挺,山石足够牢固呢?” 谢秋艳闻言,脸上不由露出一丝微笑,双目发出异样的神采,嘉许地看着韩秋点头道:“不错!” 韩秋头脑一片发懵,看她的意思,似乎自己已经领悟到什么了不起的道理,可是自己领悟到了什么呢? “师姐,我、你……” 谢秋艳眨眼道:“言有尽而意无穷,看来你已经明白了,就无须我再多言了……” “师姐,这……”韩秋一时无以为对。 这时候又怎么少得了白悠悠的冷嘲热讽:“小姐都说得口燥唇干,你还不明白,真是笨得可以,我要是你,就找个洞把自己埋起来,还好意思问这问那,羞不羞……” 韩秋道:“你这么聪明,那么说你明白了?” “那是自然!” “那你倒说来听听……” “小姐的意思就是、就是……就是你虽然弱,但不能以弱者自居,而应该有强者心态,不然就无法成长为参天大树……小姐,你说对不对?” 谢秋艳不置可否,微笑道:“你们俩少在这里胡闹,别给人看笑话了,机会难得,好好看一下师兄师姐们的比试,定会让你们受益匪浅!” 原来旁人见他们三个,居然漠视如此精彩绝伦的比试,只顾埋头密语,心中颇有不满,纷纷投来白眼。 当然也有人见韩秋能与两美如此亲近,心生嫉恨。 韩秋吐了吐舌头,白悠悠则冷哼一声,也不再言语。 和第一轮相比,第二轮最大的不同,就是由三场比试一同进行,改为每次只比一场,三个擂台也由此合而为一。 其次不同的是,相对第一轮比试中,弟子们所施展的各种眼花缭乱的神通,晋级二轮的选手,似乎更为偏重于剑道上的比拼。 毕竟悬镜派还是以剑修为主的门派,法术神通,只是辅修而已,到见真章时候,自然还是以“剑”为主。 所谓万法无极,一剑破之。 第三点不同的是,弟子们不像第一轮那般谦让友好,也不再有第一轮那种一照面便分出输赢的状况。 大概是因为能晋级的弟子,都有几分底蕴,不斗个几百回合,翻出压箱底的绝招,绝难分出胜负。 是以比试的结果,大多以一方险胜为主。而在韩秋之前的五场比试,无一不是如此。 韩秋见这些师兄师姐斗得难分难解,不由暗暗想道:“老天爷,可千万不要让我一下子给那恶女人打败了,不然这脸可丢大了。” 但另一方面,又有一种笃定,仿佛自己一定不会输似的,这种想法也不过一时无聊的自我揶揄。 ——这真是一种奇怪的感觉。 说回这五场比试,其中有两个人给韩秋留下了颇深的印象。 其中之一是悬镜峰的谭云兵,他是李龙韫的弟子,修炼的是一种名为息壤的剑诀,这剑诀与他本人的气质、性格倒也十分相符:土里土气、敦厚老实。 这息壤剑诀招式平实,重守而轻攻,看似寻常,却无缝可入,主要的绝招有岩峰突刺、地界牢笼、土甲圆盾等。 他也是五场比试中,唯一比试结束没有挂彩的弟子,当然,这场比试的胜出者也是他。 另外一人则是来自容颜峰的吕秋萱,她是欧阳龙倩师姐吕龙凤的亲传弟子,使的是一种名为蔷薇的剑诀。 当其施展时,那漫天花瓣纷飞,片片落红齐舞,可谓夺人眼目,绚丽之极。 那花瓣随她操控,既可化作利刃暗器伤人,亦可化作屏障庇护,可谓形态随意,变化无穷。 她人在花中穿梭飞行,那冷傲的神态、修长的身段,如同仙人一般,不期然地就让韩秋想起同样有几分神似的叶浅雪来。 “她是用花的……师父好像说过浅雪姐是木灵体,修炼到家,就能操控一切植物,任意攻击敌人……不知道是她厉害一些,还是浅雪姐更胜一筹……” 这吕秋萱同样在第二轮中胜出,成功晋级。 …… 不觉中,五场比试就这样结束了。终于到了韩秋和陈秋芸上台。 韩秋虽然有一种莫名的自信,知道自己必胜无疑,但始终没有想出对付陈秋芸风刃剑的办法,也没有从谢秋艳那一番话中领悟到什么,因为心底还是有些紧张。 他的想法倒也简单,就是采取和第一轮一样的策略,就是等对方露出破绽,然后施予致命一击。 说白了,就是见步走步,骑马找驴。 陈秋芸却似十拿九稳,嘴角阴笑不已,看得韩秋心里发毛。两人自报姓名,相互行礼后,比试开始。 陈秋芸冷笑道:“韩秋,想不到你也有落在我手里的一天!” 韩秋笑道:“陈师姐,谁落谁手里还不一定!” “少废话,看招!” 陈秋芸就这一点好,嘲笑韩秋起来滔滔不绝,但能不动嘴时,动起手来又干净利落,绝不废话。 只见她长剑出鞘,随手挽起数朵剑花,翩然起舞,俨然有大家风范;脸上的表情也变得沉着凝重,可比讥讽韩秋时,横鼻竖眼好看多了。 韩秋见识过她第一轮比试时,也是这样远远一顿狂舞,看似傻里傻气,但每一道剑招最后,都会发出一道风刃向对方袭卷而去。 舞动长剑发出风刃本是寻常事,一般剑修都能做到,但陈秋芸的风刃却不同一般,不但能够力劈数十丈之外,而且能够隐藏劲力,未及身前数尺,绝难发现。 陈秋芸第一轮的那对手,见陈秋芸远远地自顾舞起剑来,也是不明所以,但等身前咔嚓一声,地面忽然出现一道裂缝,这才反应过来,但为时已晚,那风刃已劈了在身上。 他也因此失了先机,只能被动躲避,眼睁睁地看着陈秋芸一套剑招耍完,结成铺天盖地的风刃之网,如山洪倾泻般呼啸卷来,最终避无可避,成了块滚刀肉。 有了先例在前,韩秋可不敢犯同样的错误。 他心知这擂台之上,什么掩护也没有,那风刃的攻击范围又远又广,即便他游龙步再是娴熟,躲闪得再快,也终有被劈中的时候。 从这一点上看,这风刃剑倒也像是专门为了这擂台比试而修炼的最佳功法。 可以说,他在陈秋芸眼里不过就是一个活靶子。但既然风刃剑的长处在于远攻,那唯一破解的方法,不就是不给她远攻的机会吗? 在陈秋芸起手的一瞬间,韩秋虽然还没想到这些,但已凭借着本能,不往后退,反而往前一冲。 也在陈秋芸起手的一瞬间,韩秋脑子里忽然一片空白,接着仿佛世界像一张慢慢浸入水中的纸似的,如此安静,如此空旷。 就像在十万蛮山中,顾龙樱授予他悬镜派的修炼总纲,第一次感知到游弋在天地之间的灵煞之力; 就像在映雪峰高台上,谢秋艳引导他修炼太乙阴华经,第一次引取月华灵力进入体内伐骨洗髓; 就像在去往幽海水晶宫的途中,水怜幽教会他“离魂附体”,第一次舍却躯壳之沉重,感受灵魂之轻盈…… 他的感觉变得如此敏锐,仿佛身体的每一个毛孔都变得顺畅,以致他不自觉地闭上了眼睛。 这一瞬间,他仿佛就像一条游鱼,能够清楚地感受到陈秋芸长剑搅动空气,所引发的气流变化。 在微微黑暗中,她剑尖挑起的那一道道风刃,就像强光击碎玻璃一样,使原本沉寂的空气出现数不清的清晰裂痕。 那些本来无影无形的风刃,在他的感知中,也变得像形状可辨,有如实物,而且风刃那原本快疾无伦的速度,也变得蜗行龟步般缓慢,仿佛他只要稍稍挪动身子,便能轻易躲开。 事实上,他也是这样做的。 可惜的是,并不是那风刃变慢,而是他的感知速度变得太快、太灵敏,轻而易举就捕捉到风刃的运行轨迹。 也就是说,他以为他能够躲开,其实只是感知上躲开了,肉体却并没跟上感知的速度。 也就是说,这些他以为他躲开了的攻击,其实每一下都结结实实地打在了身上。 等他反应过来时,身上已传来阵阵锥心的疼痛。 若不是他的身体融合了蛟龙骨髓,变得坚韧无比,此时此刻,他早已和陈秋芸第一轮的对手那样遍体鳞伤,惨不忍睹了。 那些风刃虽不能使他破防,却也像皮鞭一样,抽得他生痛,而这痛楚,更使他无法再沉浸于那种时间静止、世界任我遨游的空明状态中。 他的感知因此抽离,无法再感知到那风刃的袭击轨迹,只能看着陈秋芸的剑招,勉强躲避。 台下的弟子们由是便看到了如此怪异的一幕: 擂台上的两人,相隔数十丈之遥,一个挥舞长剑,剑招凌厉,却什么也没有打着,另外一个更是可笑,上蹿下跳的,也不知道在躲避什么。 直到他们发现,韩秋身上忽然啪啪地作响,每响一下,身上某一处便闪过一抹蓝光,那蓝光闪处,更像挨了一道鞭子似的,衣物绽破,布屑纷飞,顷刻便衣衫褴褛,浑身红肿。 众弟子这才明白,这两人已然交锋上了。 第31章 神魂 陈秋芸第一轮比试时,除了第一招刻意收敛劲力,近乎偷袭般击中对手后,便不再顾忌,放开手脚,穷追猛打、狂轰乱劈。 那气刃冲击几乎肉眼可见,地面被割得一道道裂缝,满天飞沙走石,如天神雷霆震怒,场面甚是激烈。 但到了第二轮和韩秋对阵时,每一道风刃在劈中韩秋之前,都是悄无声息,毫无征兆。 看起来威力远远不如第一轮那般猛烈,不知情的人,还以为她手下留情,实则恰恰相反。 其实,第一轮比试时,陈秋芸有意卖弄,故意把动静弄大,便是想要对潜在的第二轮对手,来一番敲山震虎,未战而先怯其心。 但是其动静虽大,所发的风刃,劲力却已分散,远不如现在对付韩秋这般,劲力集中一处,威力更大。 所谓力散则弱,力聚则强,一来是她见识过韩秋的游龙步,知道唯有出其不意,才能命中目标。 二来她也清楚,韩秋能够扛住陈云耕的阴雷剑,必有护身法宝之类的,若然不能攻破这护身法宝,被他近身缠住,恐怕就有些难办了。 她浸淫风刃多年,早已收放自如,但这般一口气连续发出十多记“无声刃”,对方却似“浑若无事”的,便只有韩秋一人。 虽然他的样子在外人看来,实在狼狈,但由始至终,却并未见血,身上一个创口也没有,这却要如何解释?! 难道他故意装作如此,好让自己放松警惕?! 陈秋芸心思数转,又见韩秋明明被打得呲牙咧嘴,却不退反进,更加笃定心中所想。 她这一套剑招,共有二十一式,每一式可发出三到五记风刃,一套完整使出,还能结成风刃之网,向对方袭去。 不过这风刃之网,也就是范围广一些,场面震撼一些,若论伤害力度,还不如单记的风刃。 既然这单记的风刃,都伤不了他,那这风刃之网,即便使出来,最多也不过叫他风沙蔽眼,流几滴眼泪而已。 念及此处,陈秋芸心下一横,剑式突变,由迅疾凌厉,变得凝重缓慢,剑尖也不再发出风刃。 韩秋压力骤减,不由愣了愣,虽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脚下游龙步自然迈出,向前欺近。 眼见离陈秋芸又近几丈,忽然一种强烈不安莫名生起,不禁大喝一声,双脚拔地,向后倒飞而起。 只听一声刺耳的尖啸声,似有什么朝着自己破空而来——像是根银针似的。韩秋来不及躲避,只能在瞬间灵力汇集于掌心,伸出阻拦。 但听啪的一声,那东西先是击破了他凝聚起来的灵力,继而又击穿了那龙髓与血肉相融后生出的护体蓝光。 韩秋只觉一阵剧痛,掌心溅出鲜血,打在脸上一阵冰凉,举起看时,那掌心竟然被打出一个指头大小的血肉来。 韩秋心里一阵叫苦:“手掌呀手掌,先前你被陈云耕的阴雷打得焦黑,现在又被这恶婆娘打,怎么挨打的都是你!” 不过,他心里倒是庆幸,挨打是手掌,而不是其他。因为那东西穿过他手掌后,仍然带着一股急风向他脑袋射来。 他歪头躲避,只觉脸颊被刮得生痛,那东西射向背后地上,只听轰的一声巨响,地面竟被它轰出一个小坑来。 韩秋这才后怕不已。 原来陈秋芸这一手功夫,名叫“凝气化针”,乃由“风刃”脱胎而来。 顾名思义,便是将原来的风刃最大限度压缩至一点,宛如细针一般,从剑尖迸发出来。 这一招极耗灵力,但一旦施展,其穿透力、爆发力,更强于风刃数十倍,是以陈秋芸才能一举攻破韩秋的防御。 但见陈秋芸又是一招剑式耍完,剑尖笔直而指,而剑尖前那空气,仿佛瞬间凝固,猛然接着一阵波动: 又是那刺耳的尖啸声,又是那忽然凭空出现的“银针! “暗器?!”韩秋不知这“凝气成针”的功夫,一时疑惑不解,但他可不敢再去硬接,连忙腾挪躲避,又被逼着连连往后退。 陈秋芸见状大喜,眼光向台上瞥了瞥,但见师父莫龙馥端坐如常,并未露出喜色,神情反而有几分凝重,不由微微一愕。 先前她对顾龙樱缺席大会和韩秋差点赶不上抽签的事情上,在弟子中推波助澜,引起众人对顾龙樱和韩秋的非议,难得一次得到了莫龙馥的赞赏。 莫龙馥向来严厉,不假辞色,就是那一眼嘉许的目光,也让陈秋芸倍感快美。 此刻她又将击败韩秋,为莫龙馥赢得赌约,更将映雪峰踩于脚下,为师门添威,大出恶气,为何莫龙馥不像先前那般欣慰、开心,反而眉头紧皱? “难道是她嫌我久战不胜,给她老人家丢脸?!” 她神思恍惚间,不由又回想起,六年前第一次参加比试大会,被一位年仅十一岁的悬镜峰弟子击败时,莫龙馥那难看至极的脸色。 ——那是她一生最无地自容的时刻,如果可以,她宁愿去死,也不愿意再次承受莫龙馥那如此鄙夷、失望、憎恨的目光。 往昔不堪,纷涌心头,陈秋芸心中一阵紧张,手上也略一迟疑。 韩秋被她一顿穷追猛打,虽然没有像第一次被她击穿手掌那般严重,但身上也被她那“银针”擦过,划了不少口子,鲜血流个不停。 此时见陈秋芸不知何故,居然动作迟疑了一下,连忙捉住机会,跃到另一边,稍作喘息。 他心中暗暗叫苦:“这挡也挡不住,躲也躲不掉,别说取胜,再打下去,连保命都成问题了。” 到底有什么办法,可靠近她身边,把她的手脚全都缚住,让她再也施展不出这“凝气化针”的功夫来呢? 忽然间,韩秋心中闪过一个大胆的念头。 “不行不行,她说过,这个法子不能轻易对人或者灵兽使用,因为对方的魂魄若是比自己强大,贸然进入体内,反而会被他(她)的魂魄禁锢压制…… “就是侥幸重返自身体内,也会因受到对方魂魄的冲击、吞噬、蚕食,而导致丧失记忆,甚至变成痴呆……” 不过,除此之外,到底还有什么法子呢?或者——干脆投降认输? 昨夜顾龙樱不也说了,无论输赢,她永远都不会怪责于自己吗?既然如此,我何必吃这些苦头?! 不不不,男子汉大丈夫一言九鼎,就算她不怪我,可是这毕竟是自己当初狂妄无知而提出的赌约,自己答应过她一定会赢的,岂能这般就放弃了?! 韩秋心里一番挣扎,终于下定决心:“不管了,和她拼了!” 眼看陈秋芸又要发出“风针”射来,连忙将全身灵力灌注于双掌之中,往地面一插,如掀地毯一般,翻起两块石头,向陈秋芸砸去。 这两块“小小”的石头,又怎奈得陈秋芸何?!她手腕轻抖,那石头便被“风针”击成粉碎,满天砂石飞扬。 她如何不知,韩秋不过想借助这两块石头掩护,故意靠近,并非意在伤敌,不由暗想:“嘿嘿,你以为这样就能得逞,未免太过天真了吧!” 在她看来,韩秋此举无异于送肉上门、自投罗网,因此见他如饿狼猛扑,从尘雾中现出身形,心里非但没有一丝惊讶,反而更加不屑一顾。 “你离得远些,蹦蹦跳跳,我一时还打你不着,如今你就在眼前,且空门大开,我若再打你不着,岂不眼瞎!” 她压住心中狂喜,长剑急抖,便要发出三枚“风针”往韩秋胸口射去,忽然间,似有一丝阴风从腋下吹过,不禁打了个哆嗦。 接着便感觉像被什么撞了一下,不由往后噔噔退了几步,这一下可把她吓了一跳:“难道这臭小子竟还有什么隐藏的手段?难道我中了他的暗算?” 她心生戒备,又连连后退了几步,但见韩秋胸口一个血洞,神情狰狞滴伸直双手,向自己捉来,可是没走几步,却一头栽在地上,像死猪般一动不动。 陈秋芸转惊为喜:“难道方才我已打中他了?!” 她怕韩秋晕倒是假,想诱自己上当,正待发出几记风刃补刀,忽然间却心口一凉,像是有什么一下子涌入体内,手脚像被什么缠住似的,颇为沉重,那风刃一时也施展不出来了。 陈秋芸惊惶之间,忽然眼前景色一变,仿佛坠入另外一个世界似的,身边一下子变得空荡荡,四周幽暗难辨,只觉得地面有一层浅浅的冷水,映着微微光亮。 陈秋芸这才发现,背后不知何时已多了一人,正死命抱住自己的手脚,她吓得不由大喊道:“你是什么人,快放开我!” 只听那人尖声叫道:“臭婆娘,想要我放开你,做梦去吧!”不是韩秋,又是何人?! 陈秋芸一愣,忖道:“不对,他不是晕倒在地上了吗,怎么到了我背上去?还有我们不是正在擂台上比试吗,怎么到了这个地方?这里又是何处?” 她心中疑惑不已,想到先前腋下那阵阴风,想到胸口那如此潮水涌入的错觉,忽然反应过来: “这是幻境!难道他竟然对我使了神魂攻击,不可能的,不可能的……神魂攻击,至少要修炼到神游境才能施展,他一个淬体境都还没突破的菜鸡,怎么可能会用这么高深的法术?!” 想到此处,她心中陡然升起一阵怒火,骂道:“臭小子,像你这种下贱胚,本就应该老老实实被我暴揍一顿,然后投降认输的——为何要玩出这么多花样来,你以为你能逆天改命吗?!” 她嘴里一顿咒骂,身体也跟着发出一阵灼热的强光来,韩秋被那强光一照,全身如同火烧般疼痛,啊地一声,发出惨叫! “恶婆娘,我就是不放开,你有本事就把我甩下来!” 原来韩秋也不曾料到这种情况,他原本的计划是,在向陈秋芸靠近的瞬间,同时施展“离魂附体”,使灵魂先行,进入她的体内,控制住她的手脚,使她不能顺利施展风刃。 如此一来,他的原本身体虽然也会因为“失去”灵魂,而“昏倒”过去,但却能借助惯性前冲,与她撞在一起,然后在身体接触的瞬间,灵魂再重回体内。 通过这种方式,他便能突破“风刃”的远程攻击,与她近身搏斗,到时候,便是眉心剑大展神威的机会。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他的灵魂虽然进入到了陈秋芸的体内,肉身却被她打碎石块的“风针”击中,并没有按照预想中的前冲,反而直接摔倒。 众弟子见到眼前一幕,皆以为陈秋芸已然取胜,但见陈秋芸却目光呆滞,宛如魂魄被夺,面无表情,手里的剑招,也只使到一半,便像被施了定身术,一动不动。 众弟子一下子惊诧莫名,台上的诸位峰主、长老也是面露讶色,相互看了一眼。 那烛冥峰峰主田有光率先向叶沧溟问道:“掌门师叔,那韩秋施展的,可是神魂攻击?为何他一个淬体境初阶的修士,竟然能够施展出神游境才能修炼的法术?!” 叶沧溟摇摇头道:“不可能的,所谓神魂攻击,便是要修炼到开元以上,才能勉强施展……他才淬体境初阶,连感知神魂都到不到,又如何能施展出这法术来,只怕他身上藏着有类似效果的法宝……” 众人闻言,不由齐刷刷地望向水麒麟,水麒麟急道:“你们看着我干嘛,我只是答应姓顾的,代她出席这比试大会,其余的一概不知……” 众人这又将目光转向与顾龙樱最为熟悉的陈龙彦,陈龙彦道:“你们也别看着我呀,顾师妹那么多法宝,我怎么知道她给了韩秋哪一件宝贝……” 其实,能够施展出“神魂攻击”的法宝,世所罕有,顾龙樱的父亲顾沧海乃悬镜派上一任的掌门,因职便利,确实留了不少厉害的法器。 但据陈龙彦所知,却并没有这样一件,能够使人瞬间陷入痴呆的法器…… 何况要催动这样的法器,若没有相应的修为,反而会遭其反噬其身,根本无法对对方造成影响。 是故,陈龙彦对眼前发生的一幕,也是不知其解。 莫龙馥则恨恨地道:“这‘神魂攻击’乃是上等法术,一旦掌握不好,便会伤及本源,造成不可逆转的伤害,比试大会上,虽然没有规定不能使用,但是同门之间的切磋,何至于如此不择手段!顾师妹竟敢将如此厉害的法宝赐予这小子,难道就不怕他无法驾驭,陷同门于危难之中吗?!” 陈龙彦道:“谁说这一定就是‘神魂攻击’?大伙只不过感觉到韩秋身上有一丝魂力逸出而已,若是‘神魂攻击’,这魂力怎会如此微弱?我看不过是一件能够使人产生幻境的普通法器,一时把你的徒儿迷惑住而已,何谈伤及本源?” 叶沧溟点头道:“不错,单凭这一点微弱的魂力,并无法对秋芸造成多大伤害,龙馥你确实无须担心,大伙且静观其变,若真有变故,我定会出手阻止……” 话又说回来,韩秋在练习“离魂附体”的法术时,花鸟鱼虫都做过实验对象,唯独进入人体却是头一次。 与花鸟鱼虫不一样的是,他并没有瞬间夺取身体的操控权,而是像进入一个空间般…… 连他也无法解释,自己是怎么就抱住了陈秋芸的。只能当一片空间就是陈秋芸体内的识海深处,而自己与她事实上,就是两个灵魂纠缠在一起。 陈秋芸自然也听师父莫龙馥提及过“神魂攻击”的事,不然也不会立即反应过来。但此时此刻,她用尽办法,也无法将韩秋从背后甩将下来,更被他双手压在胸口敏感处,挣扎间,不断摩擦挤压,又是酥痒,又是赤赤作痛。 她心里羞愤无比,早已将韩秋的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个遍。 正在此时,她像是忽然听到一个声音:“这恶婆娘看起来‘平平无奇’,不想胸口竟也这般柔软……不行不行,我现在是和她生死搏斗,怎能胡思乱想……她的身材与师父相近,不知是她的雄伟一些,还是师父的更……哎呀,韩秋呀韩秋,你乱想些什么?!” 这声音叽叽喳喳,语速极快,啰嗦不停,但分明就是韩秋的声音!他竟敢将自己与顾师叔那个、那个……相比,他、他……怎么敢如此大逆不道!他怎么敢如此下流鄙贱! 陈秋芸怒从心来,骂道:“贱人,你说些什么?!她可是你师父!” 韩秋闻言愣了愣,心想道:“师父?!关师父什么事?我可没有说师父什么坏话呀,该不会……我和师父的事,被她发现了……” 他这心声同样被陈秋芸一清二楚地听了过去。 原来这一片识海既归陈秋芸所有,韩秋以灵魂的方式进入其中,便相当于所有的思想、想法暴露于她的意识之中。 他在心里所说的话、所想的场景,全然暴露无遗,清清楚楚被她所听见、所窥见,便如亲身经历一般。 他既想起顾龙樱,便难以不回忆起与之一同卿卿我我的各种肆意狂欢,那一帧帧的画面,既在他脑海中闪过,同样也一一映入陈秋芸的脑海里。 陈秋芸虽然为人有些尖酸刻薄、心高气傲,但内心却十分保守传统,对礼教之防甚为遵从,被韩秋如此肢体相触,已是羞愤难加,此刻脑海被强行塞入如此不堪入目的污秽景象,实则比将她丢到粪坑中更觉难受! “韩秋,你、你有本事就和我堂堂正正比上一场,不要想那些下流事了……” 她语气虽然还是凶狠,却已不如先前那般强硬。 所谓哪个少女不怀春,陈秋芸自幼便在悬镜山长大,二十多年来,一心求道,只为修行长进,博得莫龙馥欢心——这一点倒和谢秋艳有几分类似。 只不过她对莫龙馥的感情,并没有谢秋艳对顾龙樱那般复杂、扭曲,纯粹是将之视作长辈敬重。 这二十多年来,她心中偶尔也会向往那种两情相悦、白头厮守的男女之情,只不过将之视作相携以游、相握以卧的美好纯洁,从未联想到两个人可以这般“丑恶”。 即便有时无端郁郁而不知所以然,无意触及禁处,舒服难言,也赶紧强制打断,念经冷静。 这几年来,终于有一名男子,稍微可以入得她的法眼。宗门不禁同门间恋爱,她这次参加比试大会,一是想要雪清前耻,二是想要取个名次,博得莫龙馥欢心,藉此求她为自己上门求亲,免得别人都成双成对,只有她寡家孤人一个,被人暗地取笑。 但她何曾想到原来男女是这么、这么一回事…… 韩秋被她几句没头没脑的话,说得有些发懵,但他立马醒悟过来:“难道她竟然能看到我心中所想情景?!嘿嘿,你这恶婆娘也有今天,你叫我不想,我偏偏要想得更多些,想得更邪恶一些,我还要把师父想成你的样子,看你奈何我如何……” 他这一番心声,自然又丝毫不差地落入陈秋芸耳中:“臭小子,你敢!” 韩秋哈哈一笑,朗声道:“有何不敢的,你虽然姿色不如师父,但长得也不算太差,只怕早就不知被多少人这样想过了……” “你以为别人都像你这般龌蹉吗!” “龌不龌蹉,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现在你落入我手中——我问你,你投不投降,我可什么都敢想!” 陈秋芸嘴硬道:“哈哈哈,可笑可笑,你想什么,关我何事?!” 韩秋道:“看来你是不了解男人这种生物,男人一辈子可能只爱一个女人,但是却可以对无数女人有无数邪恶的念头,既然你不怕,我就把这些念头通通倒泄在你身上……” 说着,便把和顾龙樱那些诡异的颠龙倒凤场景,又通通想了一遍,只不过身下的人却换成了陈秋芸的模样。 陈秋芸啊的一声尖叫,吓得闭上眼睛,不过那些场景,并非是用眼睛看到的,而是直接“塞进”脑海里,因此任她紧闭眼帘,也无法摆脱。 更可怕的是,她不但“看到”这些场景,仿佛也正在经历这些场景一般:“他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啊,好痛,他为什么打我……不会的,我怎会如此不知廉耻……不可能的,我断不会这样做……” 她知道那不是自己——但那真的不是自己吗?!就在那一次次的哀嚎中,她觉得她的世界,开始一点点地崩塌…… 她从来没有像此刻这般孤独无助,从来没有像此刻这般自我厌恶,也从来没有像此刻这般痛苦害怕,她知道她输了,因为她已完全变成了那个人: “不要再打,不要再打了……韩秋,我求求你,你放过我吧!” 此刻她多希望自己身上能够长出刺猬一样的尖刺,这样韩秋就不得不从她身上滚下来了——然后她的身上果然长出了长长的尖刺…… 第32章 奴仆 韩秋猝不及防地被陈秋芸身上冒出的长刺扎得透身而过——若是在现实之中,足够他死上十回不止了,可惜这只是在陈秋芸的识海之中。 他所感到的那痛苦是真实的,现实中的却不至于毙命。 他原本已经处于有些失控的狂暴之中,被陈秋芸这般一弄,更是激发了心中兽性,脑海里所想的更加夸张、变态,想象中对陈秋芸的“折磨”更是惨无人道。 陈秋芸刚刚激起的一点反抗之心,又像才破土的幼苗,劈头一顿狂风暴雨,她左右摇摆,却始终无法摆脱那无穷无尽的雨水肆虐。 ——她完全被打趴在地上,成了一摊烂泥。那些尖刺也瞬间收了回去,她可不愿意真的变成一只刺猬—— 其实,她若早一些意识到,这是她的识海,是她的地盘,在这一片天地,她才是真正的主人,除了“韩秋”这个外来的入侵者,一切都须听从她的发号施令: 在这一片天地里,她可以为所欲为,无所顾忌,她可以让身上长出尖刺,或者干脆变成一根尖刺,可以变成火,变成水…… 她可以改变周边的一切,可以让黑暗驱逐,寒水变成冰块,可以让地上长出鲜花、大树…… 只要她愿意,她可以把这一片天地变成海洋,森林或者沙漠……或者她本身也可以变成海洋、森林、沙漠…… 也就是说,从一开始,她想要摆脱韩秋,其实是一件再也简单不过的事: 她只要想象着自己没有被韩秋缠着,而处在另外一个位置,那么她马上就会出现在那个位置,韩秋永远也追不上她…… 可惜她一心只想凭借蛮力摆脱韩秋的纠缠,而从来没有这样想象过。 不过,很快她就会明白这一点,但已经为时已晚…… 终于,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韩秋才把他所有的想象都耗光了,而陈秋芸也在一次次的求饶中,浑身大汗淋漓,声嘶力竭,连动弹一下的力气也没有。 韩秋这才从她背后松开身子,滚落一旁,同样累得大口喘息。 他看着眼前这瘫软在地,翻着白眼,浑身痉挛的、失神的女人,心里闪过一丝悔恨,不过更多的是得意。 等悔恨占据上风,那是以后的事了。 他捉起陈秋芸的头发,啐了一口唾液,问道:“哈哈哈,怎么样,恶婆娘,你服不服!” 陈秋芸神情恍惚,口齿不清地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呻吟声,韩秋又喝问道:“恶婆娘,我问你服不服?!” 陈秋芸吓得一激灵,艰难地答道:“服……” “认不认输!” “认、认……” 韩秋逼得她开口认输,心里一下子变得神清气爽,终于又过了这一关,到目前为止,总算还没有输掉一场比试。 也就是说,只要再胜一场,这一次打赌,就是他赢了。 不过他立马又想到,这只是陈秋芸在识海中认输而已,等到自己的魂魄归还本体,她失去约束,反悔不肯承认,那又该如何是好? 再者,她若是将自己和师父的事泄露出去,那又该怎么办?除非她也有把柄落在自己手里,那样才不敢违背。 他心念一动,一个主意浮上心头:“有了!” 即便陈秋芸仍然处在意识模糊之中,感受到他心里那个主意,还是不得不被他的恶毒吓得清醒了几分。 “不、不要……不要……” 韩秋道:“恶婆娘,不是我信不过你,只不过你实在知道太多了,我不得不防,话又说回来,就算你说出去,也不会有人信的……” “我、我不会说的,你放过……放过我……” 陈秋芸苦苦哀求着,哪还有一点趾高气扬的样子,韩秋心里好不痛快,道:“恶婆娘,你放心,我会很快的,一点也不会痛……” 说着,便自顾东张西望起来,想要找一把短刃之类的。但此地空荡荡的,哪有什么短刃?! 正在挠头之际,忽然想起方才陈秋芸身上长出的尖刺,问道:“喂,恶婆娘你是什么怪物不成,身上怎么会长出那种尖刺?你识相的,快快给我一根,否则我又要……” 陈秋芸惊恐道:“不、不要……我、我给……”心里却想:“我哪有什么尖刺,我要是有就好了,这样他就不会再折磨我……” 这样想着的时候,手上却忽然多了一根什么东西,正是一根又长又硬的黑色尖刺,她懵了一下,连忙递了过去…… 她早已已完全丧失了反抗之心,手上拿着这一根“武器”,却不懂、也不敢往韩秋身上扎去了,反而因为韩秋露出一丝表扬的神色,而暗自有几分庆幸和高兴。 韩秋却哪会理会她的心思,一如既往的粗暴道:“转过身来,我要在你身上刺上几个字,若然你敢把今日发生的事泄露一丁半点,我就告诉别人,那几个字的所在,到时候,任你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他行事兴之所至,想到哪一出就是哪一出,一时忘了他这几个字却是刻在了陈秋芸的魂魄上,一般人又怎么看得了? ——除非和他一样,以神魂进入她的识海内。 不过话又又又又说回来,也算是他误打误撞,歪打正着,因为这神魂上的特征,终将会在形体上慢慢浮现。 比如说,他挨的那些尖刺,虽然肉体上并不会因此千疮百孔,但是每一个创口的位置也会慢慢渗出鲜血,留下印记。 又比如说,陈秋芸在他粗野的想象中,挨的那些鞭子,也会在现实中,慢慢浮现出一道道红痕。 因此他在陈秋芸身上刻的那几个字,最终会以一种类似胎记的淡痕,在陈秋芸现实中的身躯浮现。 那尖刺有如锋刃般尖利,韩秋掀开陈秋芸的衣服,轻易划破肌肤,鲜血淋漓地刻了几个字。 陈秋芸自然又是苦苦挣扎,哀嚎不已,但如何反抗得了?! 好不容易等韩秋从她身上起开,才拼命扭头过去,却看不到他刻的是什么字…… “你、你在我那里刻了什么字?”陈秋芸感觉现在自己连哭得哭不出来了。 韩秋笑道:“嘿嘿,你不是能够看穿我心中所思所想吗?何必多此一问?!‘吾乃恶婆娘,生人勿近’这几个字最适合你的不过了!” “你……”陈秋芸差点就此气绝,“我是恶婆娘,那你呢,你……你把我那里弄成这样,那我以后要如何嫁人!” 韩秋瞿然一惊,心底一阵发凉,但随即一阵无来由的厌烦——当然这并不是对陈秋芸的烦厌。 “我是为了师父、为师姐,为了映雪峰,才不得不如此,要怪就怪你的师父为何咄咄逼人!” “哼,我没有把这字刻在你脸上,已经算是手下留情了……”他大声斥喝道,“快点让我出去,好结束这场闹剧!” 陈秋芸哭丧着脸道:“是你自己强行进来的,我怎么知道要如何放你出去?” 韩秋怒道:“还敢犟嘴,看来我是折磨得你不够?!” 陈秋芸惊恐道:“不……不要……你放过我……我什么都愿意……” 韩秋道:“亏你自诩高人一等,原来却是个大蠢货,你既然能凭空变出那尖刺来,说明在这一方世界里,你可以为所欲为,你难道不会想象这里有一扇门,可以放我出去?!” 陈秋芸心想:“若是真这么简单,我为什么不想像一座大山,从天而降,把你这个恶魔压成肉酱……” 韩秋刚刚说完,便有些后悔,自己也是忽然想到这一点,这样告诉她,岂不是教她如何对付自己? 但见她的眼神有些异样,不由暗道一声:“糟糕!” 果然只听一阵呼呼的巨响从头顶传来,抬眼望去,竟是一座山峰从天而降。 幸亏他离得陈秋芸不远,陈秋芸想象这山峰从天而降,把他砸死,可没想把自己也砸了,因此那“山峰”并不十分巨大,还不如说是块山峰形状的“巨石”。 韩秋连忙在地上打了几个滚,避了开去。 他可不敢让陈秋芸再度发挥“想象力”,因此滚到陈秋芸身边,又捉起她的头发,对着她的脸一顿左右开弓: “叫你死心不改,叫你胆敢谋害!” 随即又提起那尖刺,抵在她的脸颊上,道:“看来真要在脸上也刻上几个字,你才会长记性!” 陈秋芸好不容易才回复的一丝抵抗之心,顿时又被击得粉碎,而且这一次是彻底的粉碎了,连同最后的一丝尊严也荡然无存: “韩秋,你饶了我吧,不要在我的脸上刻字……我、我没有想杀死你,我只是想看看你说的话对不对……你不信,我们就、就签订契约,我当你的奴仆,你当我的主人,那样你就知道,我、我永远不会违背你……” 韩秋心忖:“奴仆?是像白悠悠和师姐那样吗?要是你也像白悠悠跟在师姐身边那样,整天围在我身转悠,我岂不烦死!” 陈秋芸听到他的心声,连忙道:“不不不,我不会整天跟在你身边的……我、我……”忽然想到自己连想要做他的奴仆都被嫌弃,真是何其可悲! 却听韩秋又想:“不过,若真教她成为了我的奴仆,不得有一丝违背,这样确实也才敢有几分放心……” 陈秋芸赶紧讨好又道:“不错、不错,我成了你的奴仆后,你所有的命令,我都不敢不从……我听师父说过的,我们悬镜派用在与灵兽签订契约的术式,同样可以用在人的身上……我求求你,韩秋,只要你不在我的脸上刻字,我就算成为你的一头畜牲也无所谓……” 韩秋道:“你师父该不会是想把这个术式也用在我师父身上吧?!” 陈秋芸道:“我、我不知道……” 韩秋怒火中烧,道:“好呀,苍天有眼,她白日做梦,想让我的师父给她当奴仆,我就先把她的徒弟收了当奴隶!说,我要如何跟你签订契约!” …… 神识中的时间和现实中的时间并不一致,因为你可以在一瞬间回忆起无数的人和事,但要去经历这些,却要花费漫长的日夜。 也就是说,对识海中的韩秋和陈秋芸而言,这一场较量,确实经历了很久,但在现实中,只不过是短短数息时间而已。 弟子们看到韩秋被陈秋芸击倒在地,昏了过去,陈秋芸明明胜券在握,却忽然也僵住,一动不动,脸上神色更像是在忍受着什么。 这本已是诡异的一幕,更诡异却还在后头: 只见陈秋芸身上,衣裳虽然丝毫不见破损,但衣物下的肌肤,却渗出道道血痕,如同遭到鞭笞一般。 接着她整个人,更是恍如噩梦惊醒般,大叫一声,手中长剑,当啷一声跌落,双膝跪倒在地,满脸惊惶未定。 而与此同时,本应昏迷不醒的韩秋却动了动身子,在一声痛苦的呻吟中,缓缓地坐了起来。 他身上同样像被无数长枪刺伤一般,遍开血污之花——不过他的神色却比陈秋芸好得太多,他脸上挂着那贱兮兮的笑容,简直像猪头一般,让人恨不得揍上一拳。 原本一方占尽上风的局面,忽然变成两败俱伤的结局,大多数的弟子都以为自己看漏了什么,一时间都有些恍惚。 乃至于听到陈秋芸满是苦涩的声音响起:“我、我认输……”他们还以为是在做梦,一瞬间全场寂然。 最后也不知是谁,突然喊道:“快看,怎么这么多毒虫!”这一声惊叫才把众弟子的思绪拉了回来,纷纷低头望去。 只见擂台四周,地面上的缝隙,更远一点的围墙脚下,竟然爬出不少蝎子蜈蚣之类,喜居阴湿的毒虫。 这些毒虫自然又是嗅着韩秋流出的鲜血而来。 这些毒虫虽是无知之物,但是对修真者身上的灵力,会从本能上感到恐惧,不敢轻易现身——这也是所谓修真能够辟易诸虫诸毒的原因。 弟子们对这些毒虫自然毫无畏惧,但见它们如此反常,也不由感到十分惊讶。不过掌门和诸位峰主长老尚未发号,他们也不敢擅自妄动。 台上的各人,大多也都和弟子们一样颇感意外。叶沧溟和李龙韫、田有光几人相视一眼,各自明白对方眼里的意思。 这几人可谓是悬镜派的炼丹大师,对药石百草识多见广,见此异象,又闻着空气中若有若无的异香,隐约猜到其中端倪。 李龙韫既是大会主持者,当然由他出面较好。只见他瞬间移到台上,只看了两人一眼,便朗声宣告:“第二轮第六场映雪峰韩秋对鉴花峰陈秋芸,韩秋胜!” 一边却背着手,暗暗捏了个法诀,将韩秋身上流出的鲜血,变成无数肉眼难辨的红丝,往指尖牵引,最后凝成了一团血球,用法器藏了起来。 原来他已猜到,那些毒虫正是被韩秋的鲜血所诱,只要将其隔绝开来,毒虫没有了目标,自然会散去。 至于韩秋会不会继续流血,也不劳他费心,因为他只是看了一眼,便看出,这短短的时间里,他身上的伤口已然痊愈。 而至于他胸口的血洞,其实根本就没有被打着,只是为了迷惑陈秋芸,在那里抹了一大手掌的血而已。 却说主持人宣告比试结果后,比试双方的人,才能上前将他们扶持下去。不消说,上台扶韩秋的,自然是谢秋艳,扶陈秋芸的,却是她的一名师妹。 陈秋芸此时已有些回过神来,抬头望了一眼前方台上的莫龙馥,只见她脸色铁青,面无表情,别着头,连一眼也不肯看自己。 第33章 宿命 却说韩秋以“魂魄入体”的办法,侥幸逼得陈秋芸认输,同样也是损耗巨大,筋疲力尽。 但见谢秋艳走近,想要站起来迎接,双腿却无法用劲,只得用力一笑,喊了一声:“师姐,我、我赢了!” 谢秋艳不为所动,淡淡道:“我们下去吧。” 正待将他扶起,忽然却瞥见他身上沾染的、和地上流淌的血液,化成千丝万缕的隐线,往李龙韫指尖汇去。 谢秋艳一愣,只听耳中密语传来:“秋艳师侄莫惊,我非害韩秋也。如我所猜不谬,韩秋应当是服食过属性至阳的宝物,血里头才会散发出纯阳至刚的气息,引动这些毒虫…… “所谓至阴孕至阳,至阳生至阴……我将他流于体外的鲜血,以灵力隔绝其气息,不过是为了驱散群毒,避免众弟子莫名恐慌……此举对韩秋并无伤害,你大可放心……” 谢秋艳也回以密音道:“多谢师伯,秋艳明白。” 心里却想:“他什么时候吃下了至阳之物?难道是那蛟龙龙髓的缘故?” 又听李龙韫接着道:“纯阳之血乃十分珍稀的炼体炼丹之物,为免引起有心人觊觎,此事暂不可声张,望秋艳师侄切记。” 谢秋艳答道:“是,弟子谨遵师伯教训。”但见对面陈秋芸身上的血迹,也都被他吸取而去,扶着她的那位师妹,同样一副恍然应诺的表情,不由与她相视一眼,隐约想到了什么。 两人颔首示意,各自扶着怀中之人,飞下台去。 白悠悠见谢秋艳扶着韩秋下来,又将装着丹药的瓷瓶取出,便要往掌心倒出,喂他服下。 若是换作别的事情,谢秋艳心有所想,白悠悠早已争着代为其劳,只不过她对韩秋实在厌恶之极,不愿与他有所接触,所以才没有第一时间上去帮忙扶持。 直到此刻,再也忍耐不住,一把夺过那瓷瓶,一边倒出两粒,粗鲁往韩秋嘴里胡乱塞去,一边忿忿不平道:“小姐,他这样的人,怎么值得你这样对待?!” 韩秋被她糊弄得嘴巴生痛,反驳道:“什么叫这样的人,白悠悠,我什么时候又得罪你了?!” 白悠悠羞怒道:“你用什么法子赢那陈秋芸的,你以为我不知道吗?!” 韩秋以为她看出了自己那“离魂附体”的法术,不由一惊,愕然反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白悠悠脸上一红,斥道:“你别管我怎么知道的,像你这种恶习怪癖、辣手摧花的人,我见得多了,但像你这么会装的,却还是头一次遇上……” 韩秋听得一头雾水,什么“恶习怪癖、辣手摧花”——联想到他对陈秋芸的所作所为,认了也就认了。 但“装”这个字眼,对一个从小向往那些任侠纵性、豪爽不羁的“真性情大侠”的韩秋而言,却是大大的禁忌。 他心里顿时升起一把无名业火,暗道:“哼,你次次这般讽刺于我,终有一日,我要像对陈秋芸一般,好生折磨你一顿,看你还会不会这样牙尖嘴利!” 脑海里浮现陈秋芸辗转哀求、满脸梨花带雨的模样,一时又不禁有些失落、懊恼。 其实,白悠悠并不知道韩秋究竟是用了何种方法、手段赢下这场比试,只不过她与韩秋之间,因为当日一同吸收了龙髓,又有了合体之缘,彼此间已产生了一种紧密的关联,常常能够感受到对方的感受。 ——尤其是当这种感受特别强烈的时候。 也就是说,当韩秋在识海中对陈秋芸施虐的同时,她的身体也不可避免起了反应。 所以尽管她不清楚韩秋具体对陈秋芸做了什么,却明白一定就是“那种事”,那种她当年在青楼里司空见惯的事。 ——有时候,男人对女人表达爱情的唯一方式,就是毁灭她;而反过来,女人证明她对男人爱的唯一方式,就是被他毁灭。 而真正让白悠悠生气的,并不是韩秋的残暴、冷血、无情,也不是她对此感同身受的快乐。 而是在这种不适宜的场合下,给她带来不可控制而不得不极力隐藏的尴尬。 在映雪峰,毕竟还是自家地头,没有外人可以顾忌,韩秋和顾龙樱胡天胡地时,她还可以躲起来一个人解决。 但在这群贤毕集的悬镜峰上,众目睽睽之下,却不得不故作镇定,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这可让她难受至极了。 当然,她也可先行离开,但她压根就没想到这一点,当然这都是因为一个人——如果你处在热恋之中,自然就会明白。 也就因为如此,她对韩秋更加恼怒,因为他使她觉得自己背叛了某人。 她靠在青牛身边,一边恨恨地诅咒,一边却觉得身体像一枚被春光打磨得表皮浅薄的野果。 …… 谢秋艳对两人针锋相对、夹枪带棒的情形,她却早已见惯,只淡然道:“你们两个谁也不服谁,不如趁现在第七场比试还没开始,上台分个高低如何?!” 韩秋委屈道:“师姐,是她先惹我的……” 白悠悠则嗫嗫道:“小姐,对不起,我错了……” 谢秋艳苦笑摇摇头道:“你们两人真是冤家投胎,上辈有仇……好了, 我怎么说来着,这比试大会机会难得,你们用心观摩,必有斩获,别再吵个不停,让别人看了,还以为我们映雪峰起了内讧……” 韩秋和白悠悠这才息兵止戈,互相直眉瞪眼地看了一眼,道:“是……” 谢秋艳又道:“韩秋,你不要怪我没有立刻带你回映雪静养,既然你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也不在乎再费心劳神多一会,接下来胜出的每个弟子,都极可能是你下一轮的对手,第一轮、第二轮人数太多,还不好说,到了第三轮也就剩下十来个人,你须记住他们每一个人的特点,在他们比试的时候,懂得代入其中,想想以自己的能耐,要如何应对才能获胜……” 韩秋道:“师姐你想多了,如此精彩绝伦的比试,我自然也不愿错过。” 谢秋艳点了点头,便不再说话。 过了一会,韩秋忍不住小声试探问道:“师姐,你不好奇,我是怎样逼得那恶婆娘认输的吗?!” “恶婆娘?!” “就是、就是陈师姐……” “你身上藏着的秘密不少,但我看得出,你是真心对师父好,虽然我一直以为,你当初不应该和莫师伯立下这荒唐的赌约,但是你已两度为此拼命…… “我以前并不觉得你是映雪峰的人,但经过这几天,我已对此改观,你若想说,自然会说,不愿意说,我也不会在乎……” 除了指导韩秋修炼时,谢秋艳极少会对他袒露心声,也极少会对他如此“动情”倾诉,一番话说得韩秋无比感动,忍不住热泪盈眶。 说也奇怪,从谢秋艳身上,他竟然产生一种和父母双亲、叶三叔那样“家人”的感觉。 这种感觉是他无论从顾龙樱、梦露娜,还是叶浅雪身上,都无法获取的。 此刻,在他内心深处,再也无法控制地暗下决心:“无论沧海桑田,风云变幻,我一定会永远守护好师姐!” …… 接下来的七场比试,也直到第二天的下午才全部结束。 至此,进入第三轮的十四名弟子名单也全部揭晓。 其中悬镜峰占了四席,洞幽峰和烛冥峰各占三席,容颜峰两席,余下的鉴花、映雪则分别占一席。 听着李龙韫在台上报出晋级三轮的弟子名单,韩秋不无可惜地想:“若是这次参加比试的弟子,人数再少上几个,此时不用打,我都已经进了前十了……” 忽然又想到,十四名弟子决出胜负,那么就剩下七个,如果自己赢了,当然是铁定进了前十,那如果输了呢,这名次又该怎么排? 难道还要和输掉的其他六名弟子再打上一轮? 当下便和谢秋艳说了,谢秋艳道:“既然上台了,就不要想着输的事,前两轮这么多人看不起你,觉得你不可能赢,但你还不是走到了这一步?!再赢一场又有什么了不得的?!” 韩秋憨笑道:“说的也是……”心里却想:“只要不叫我对上玉珠姐,什么人我都不怵,可是……如果真是玉珠姐呢,我还敢不敢和她拼命?” 目光在一众弟子中穿过,只见陈玉珠站在人群中,正仰头看着台上,一副专注的模样,兴许是感受到韩秋的目光,也向他投来一眼。 那眼神却是嫌弃和生气的,带有威胁意味的,韩秋不知怎地,竟有些做贼心虚,连忙转过头去。 让他同样感到有些不安的是,在这些弟子当中,并没有看到陈秋芸的身影。 能够晋级第三轮比试的,无一不是年轻一辈的佼佼者,也是今后决定宗门前途的弄潮儿。 他们之间的对决,不但是同侪观摩学习的绝好机会,即便在境界更高、修为更绝的长辈眼中,也是天才与灵性迸发、悟性与创意挥洒,极富启迪意义的宗门盛事。 因此,和往届一样,大会越往后,围看的人便越多。就算是前面输掉了比试的弟子们,也不会因为觉得丢脸不来而错过。 就连第一轮被韩秋侥幸取胜的陈云耕都已现身,为何却不见陈秋芸?! 韩秋并不是担心她——说老实话,是有那么一点……她虽然仗势凌人、尖酸刻薄,可是也不至于被如此对待…… ……回想自己当时确实有些过火…… 韩秋叹了叹气,将这一点伤感从脑里挥甩而去,恰好听李龙韫叫到了自己的名字,便抖擞精神,跃上台去。 十四名弟子一字排开,李龙韫将那抽签的木箱交给叶沧溟,叶沧溟往木箱底部传入一道灵力,只听一阵啾鸣声响,木箱里忽然窜出十四只木鸟,向四面八方飞去。 “飞鸟在天,命由尔主,大道之行,岂有定乎?!” 随着叶沧溟一声长吟,台上各人身形闪动,向着那十四只鸟儿捉去。 韩秋见其他十三名选手丝毫不带犹豫的,这才明白,大概往届也是如此——可是师姐怎么没有说过这一点?! 就在他这一愣神的瞬间,其余的弟子都已飞身扑了过去,各自将一只飞鸟捉在了手中,只剩他一个还傻乎乎地站在原地。 空中最后一只飞鸟,高高地盘旋在半空之中,颇为显眼。 韩秋正待飞将过去,将之擒住,却又瞧见师哥师姐们手中的飞鸟变成了原先那刻有数字的抽签木牌。 他心中一动,想道:“十四人抽签,十三个木牌已有其主,剩下最后一个,那便就是我的了,如果按照先例,仍是以木牌上的数字决定比试的次序和对手,那么我也不必费劲去捉它了,反而只要知道它上面刻着什么数字就行了……” 想到此处,不由为自己的聪明得意一笑。 忽然只听叶沧溟问道:“韩秋,你为何不动?!” 韩秋解释道:“掌门师叔祖,这十四人当中,我入门最晚,辈分最小,理应谦让。等师兄师姐们把抽中的数字揭晓,那么剩下最后一个数字就是我了,那么捉与不捉,又有何不同?!” 叶沧溟哈哈一笑,道:“有理。可惜先祖传下的规矩,又没有说过,每人只能捉一只飞鸟,若是我,便会把这一只飞鸟也捉了过来,如此也多了一个选择的机会……” 他声音说得洪亮,分明就是提醒那十三人,果然其中几人听闻此言,又自纵步蹑云,飞身而上,出手抢夺那剩下的最后一只飞鸟。 韩秋心里暗骂:“臭老头,难怪长不高大,几十岁的人还是童稚模样,原来是被一肚子坏水毒坏的!” 表面却仍然云淡风轻,丝毫不着急,叶沧溟问道:“你为何还不动?” 韩秋答道:“我本就是听天由命,为何要动?诚如掌门师叔祖所说,师兄师姐们可以抢夺多一个木牌,多出一个选择机会,可是他们总不能两个木牌都用上吧,那么,他不要的那个就是我的,和先前他们抢剩的那个是我的,好像也没什么区别吧……” 叶沧溟一时语塞,道:“多一个选择总是好事……” 韩秋道:“不然,我自知所以能侥幸赢下前两轮,全凭两个字:无畏。若是像他们一般,手里已经有一个木牌,却还要争夺多一个,说明他们有所畏惧,有要避开的人,心中已经存了怯意……” 他这几句同样说得大声,众弟子简直不敢相信耳中所听:这人可真狗胆包天,居然胆敢当众驳斥掌门! 又想到:哦,他是映雪峰顾龙樱的门下,那就不奇怪了! 叶沧溟却哭笑不得,暗骂道:“好你个小滑头,这算盘都打到我身上来了,难道就不怕激起众怒,引火烧身?!” 他岂不知韩秋这一番话,并非是说给他听,而是暗讽那几名弟子胆小,未战先怯,借此打击一番。 那几名弟子自然也听出韩秋话中弦外之音,一时谁也不好意思再去抢夺那幻化成飞鸟的最后一块木牌了。 但他们人已在半空,这会上也不是,下也不是,场面着实有些尴尬。 正不知如何处之时,下方一名原本并未参与争夺的弟子,反而忽然身形飘动,高高越过众人,一把将那飞鸟攥在掌心。 几人才面色尴尬地纷纷落下地来。 韩秋一见那抢夺木牌的人,顿觉头大如斗,只见那人柳眉鹅蛋脸,冷酷之中,透出一股媚气,身材健康结实、修长高挑之余,又显得十分丰满,不正是陈玉珠,又是何人?! 韩秋隐约猜到她心中所想,她原本并无争夺之心,为何听了自己这句话,反而风急火燎地把那木牌抢了呢? 无非就像从前在孤岛那样,若是惹她不开心,做什么事,就都要反着来,譬如自己说要向东,她就偏要向西…… 韩秋叹了口气,果然见陈玉珠抢得那飞鸟后,落在地上,又朝自己挑衅地瞪了一眼,把他唬得一哆嗦。 叶沧溟见状,笑道:“怎么,你不是说没有害怕的对手吗?!为何脸都吓白了!” 此话一出,自然引起一番哄堂大笑。 韩秋心思不在此,嗫嚅不知如何辩解,叶沧溟反胜一局,十分得意,哈哈一笑,便转身飞上高台落座,接下来又自交还李龙韫主持。 第34章 断箫 除了韩秋之外,所有晋级的弟子都已经拿到了木牌,其中陈玉珠更是手握两块木牌。 按照正常做法,她只须等其他弟子揭晓各自木牌的数字后,再根据手中木牌对应的选手,两择其一,将另一块丢给韩秋即可。 但出人意料的是,她只是瞥了一眼,还不等各人公示揭晓,便将其中一块,丢给了韩秋。 众人一时不解,暗想:“这、这不抢了个寂寞?或者说,方才她并非有心争夺,只不过是为了师兄师姐们解围?还是说……” 韩秋接过木牌,也是一愣,忍不住喊道:“玉珠……” 但“姐”还没出口,想到教外人得知两人一早认识,怕有些说不清道不明,改口道:“……多谢陈师姐!” 陈玉珠自是冷哼一声,不作搭理。 众人见两人神态,心中暗暗奇怪,也没多想,随着李龙韫号令,各自报出自家木牌的数字: “悬镜峰谭云兵,十三号!” “悬镜峰聂云军,八号!” “悬镜峰陈云烈,三号!” …… 终于只剩下最后三个人还没揭晓了:韩秋、陈玉珠和与她同属容颜峰一系的吕秋萱。 所有人都屏气凝息,紧张万分,因为随着选手们一个个报出自己的数字,所有人都越来越感觉到了—— 果然,只见三人当中的吕秋萱率先举起木牌,似笑非笑地朗声道:“容颜峰吕秋萱,一号!” 台下发出一片恍然的感叹声,有人笑道:“哈哈,我果然猜得没错,她手中的两块木牌,刚好是一对!” 韩秋心里满是苦涩,只觉手里的木牌如有千斤之重,几乎拿捏不住,偷眼往陈玉珠看去,但见她一脸严肃,看不出喜怒。 陈玉珠在吕秋萱宣告后,也跟着往前一步,将那木牌刻有数字的一面,向台上台下一示,面无表情地道:“容颜峰陈玉珠,九号!” 韩秋呆了呆,该来的还是要来,一边叹了叹气,一边也举着那木牌,向众人展示道:“映雪峰韩秋,六号!” 也许看到他气馁的样子,也许是他失魂落魄的神态,台下不知是谁忍不住噗呲地一声失笑,接着有如石落水面似的,笑声渲染了一片: “这姓韩的,不是和掌门师祖大言不惭,说谁也不怕吗,你看他吓得狗熊样,脸色白得像鬼……” “吹牛皮谁还不会,他就是怕抢不过别人丢脸,不敢动手,还好意思给自己戴这么一顶高帽子!” 韩秋远远地瞪了一眼站在谢秋艳身边的白悠悠,原来那一声笑声,正是她所发出。白悠悠自然不会惧他,也狠狠地回瞪了一眼。 …… 第三轮第一场比试,由容颜峰吕秋萱(一号)对洞幽峰陈云霭(十四号)。 那陈云霭是陈龙彦的高徒,性格也是一般的爽朗,话密得让人难以插针,由他上台开始,到受伤认输,嘴巴就一直没停过。 不过,和他爽朗性格相比的是,他所使用的剑诀,却显得阴森诡异,不那么“阳光”。 和陈云耕一样,他也是玩“雾”的高手,两者的区别是,陈云耕玩的是那种淡淡的“水雾”,他玩的却是那种驱不散、挥不开、遮天蔽日的大浓雾。 是以,他和吕秋萱的比试,大家也就看了个“寂寞”。 因为他一上来,就召唤出一团浓雾,将两人笼罩其中。 台下的观众只见那浓雾之中,剑光闪动,人影交错,便什么也看不清了。 前两轮他也是凭借这一招,取得胜利,可惜吕秋萱却是个硬茬,多次想闯出雾外,均被阻拦无果后,便使出一招“剑雨花瓣”,唤出满地落红,再藉由陈云霭鞋底沾上的一片花瓣,追踪其所在,出其不意地将其刺伤,逼得他认输。 但看陈云霭认输时吊儿郎当的嬉笑样子,很难让人不相信,他是垂涎吕秋萱的美貌,故意如此,以讨美人欢心。 第二场比试则是由鉴花峰仅存的“硕果”陈秋芸的师妹黄秋燕(二号)对阵悬镜峰的谭云兵(十三号)。 这两人一个是人狠话不多的类型(黄秋燕),一个被誉为“绝世大闷驴”(谭云兵)。难得碰在一起,自然也是屁也没多放一个,只顾闷头厮杀。 和第一场满天满地尽是陈云霭的聒噪声场景相比,真是各走极端,让人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谭云兵的息壤剑诀厚重沉实、偏重防守,黄秋燕所修炼的剑诀“蜂影”,却刚好相反,走的是迅疾凌厉、杀伐果断的路子。 两人可谓“锋”与“盾”的对决,韩秋原以为蜂儿尾针再毒,又怎能刺得穿厚实的土盾,不想竟然有些小觑了黄秋燕。 原来她那“蜂影剑诀”,一经使出,持剑者可化身多重虚影,有如蜂群飞舞在天,连续不断地攻击对手,使之疲于应对。 更为厉害的是,这些虚影中,其实没一个是真的,她的真身则早已藏到了地面的影子里,只趁着对手不备,偷偷靠近,然后从中钻出,一招毙命。 这一招名为“蜂影夺杀”。 黄秋燕就是靠着这一招,一剑划破了谭云兵的脸颊,成为本届比试大会第一个攻破谭云兵防守的弟子。 可惜谭云兵始终技胜一筹,黄秋燕从影子中钻出时,便已察觉细微的灵力波动,使了一招地缚术,驱动地面灵石化作一只手掌,捉住了黄秋燕的脚踝,使之动弹不得。 黄秋燕一旦被困,满天身影顿化虚无,一场精彩绝伦的对决,就此结束…… 第三场比试则由悬镜峰的陈云烈(三号)对烛冥峰的王云赫(十二号),胜者为王云赫; 第四场比试由洞幽峰的杜云岚(四号)对悬镜峰的伍秋荷(十一号),胜者为杜云岚…… 前五场比试同样花费了两天的时间,随着登场时间越来越接近,韩秋的脸色也变得越来越难看。 并非是他对陈玉珠有所畏惧,而是想到前两轮,之所以能够战胜陈云耕、陈秋芸,靠的全是拼命的打法。 虽然比试结果,陈云耕和陈秋芸都伤得不重,但在当时,他可真是抱着,就算把两人杀了也要取胜的决心而战的。 如今对手换成了玉珠姐,他还能有这么大的决心吗,还能够狠下心来吗?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倘若是为了别的什么,韩秋宁愿去死,也不愿意伤害陈玉珠哪怕是她的一根头发,可是这一边却是师父和师姐的情深义重,他又怎能辜负?! 其实,他也没有刻意向顾龙樱和谢秋艳隐瞒与陈玉珠的关系,反而坦诚相告。 顾龙樱的意思是,你赢也罢,输也罢,玉人当前,春宵苦短,说那比试大会干嘛,更别说美人在怀得时候,提起另外一个女人这种煞风景的事。 ——看来,她是对韩秋与莫龙馥的赌约却是毫不在乎了。 而谢秋艳的反应则是:“你那天看她的模样,眼睛瞎的都能看出你们之间必有瓜葛,不过,既然你救了她,又与她在荒岛上同度一段时日,就算不是好友,她也不至于一副恨不得把你挫骨扬灰的样子?” 白悠悠插嘴道:“小姐,这你还用问,肯定是他兽性难移,做了什么对不住人家的事,说不定是污了人家的清白,败了人家的贞操,所以才这样恨他……” 韩秋听她说得难听,懒得搭理,谢秋艳却似乎难得对此事来了兴趣,问道:“韩秋,悠悠说得可对?” 韩秋道:“师姐,哪有的事,她是阿牛哥的爱人,我将她视作长嫂,怎会有不轨之心?” 谢秋艳道:“那你有没有做过惹她生气的事?” “惹她生气的事?”韩秋想了想,答道:“嗯,确实也有过,不过尽是些小事,不足挂齿。 “第一次是她衣服被海水浸湿,人在昏迷之中,我怕她着凉受寒,帮她脱下晾干,事后却惹得她一顿臭骂…… “嗯,还有就是她不肯学我家的武功心法,我就硬讲给她听,传与她修习之道,也被骂了一顿……” “最后一件就是,她失踪前的最后一天晚上,让我进去一起在石洞过夜,我没有答应,也惹得她发了一通脾气,之后就找不到她人了……” 谢秋艳听完他的讲述,也是不明所以,道:“那样说来,你们之间确实没有什么仇怨……” 她话音未落,却见白悠悠睁大眼睛,像看着傻瓜一样看着两人,道:“小姐,什么叫没有什么仇怨,依我看来,你这师弟着实可恶,难怪人家恨不得杀了他呢!” 谢秋艳不解道:“此话怎讲?” 白悠悠道:“逼人学武的事先不说,他脱光人家的衣服,虽说是为了救人,却也是毁了人家的清白,这事他可没法狡辩吧!当然,这还不是最可恶的。 “这陈玉珠当初被他看了身子,却并没有立刻自裁,以保存贞节,说明她内心深处,肯定是有一些喜欢他,但也没有那么喜欢,或者说她贪生怕死也行…… “总之,她让他进石洞,那必然是经过一番挣扎,下了相当大的决心,因为这就相当于默认,要委身于他,与他结为夫妻了…… “人家女孩子都拉下脸皮,舍弃尊严了,他却不识好歹,死活不答应,这不就是把她的脸面和尊严置之脚下,无情践踏吗?换作谁人不恨他……” 谢秋艳沉吟道:“说得有理。” 韩秋骂道:“胡说八道。”心里却不自觉想:“果真如此吗?还是这白悠悠在地下困了太久,得了臆想症?” 看着眼前满脸怒意、横眉冷目的陈玉珠,韩秋不由又想起白悠悠的这一番话来,一时心里感慨万分,不由想到,若真是如她所言,当初进了石洞,那么此时此刻,自己会不会还和陈玉珠一起在那荒岛上生活? 往后种种离奇的遭遇,会不会就无从发生,会不会与梦露娜、顾龙樱、谢秋艳等人缘绝今生?! 他想起当时给陈玉珠脱衣祛寒,其肉体横陈于眼前的情景,那时自己的心中,的确连一丝一毫的杂念也没有。 并非他是什么柳下惠,而是——这真是一件奇怪的事,阿牛哥还活着的时候,他有时候会不由自主地对陈玉珠那诱人的身段生出邪念,但从未曾觉得有多大罪恶,只是苦于难以克制。 至于那时候陈玉珠就表现出对他的憎厌,他也觉得理所当然,也许从一开始,她就看出他眼里的邪念—— 而当阿牛哥死后,这些非分之想忽然也一同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他不明所以,直到此刻,好像明白一点: 你可以对不起一个活着的人,因为至少还有补救的机会,但如果你对不起的,是一个已经死去的人,那对不起,你永远也无法弥补自己的过错。 想到这些,他忍不住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从怀里掏出那青牛献给顾龙樱的半截断箫,向陈玉珠道:“玉珠姐,这两年以来,你……过得可好?这半截玉箫乃师父赐给我的‘宝物’,我、我认得和你手里的那半截,像是出自同一把…… “世间的事,真是太过神秘巧合了,当初我在落霞山里捡到那半截玉箫,心里就想着,这玉箫的另外一半,不知遗落在人世间的哪一个角落,若能把它寻到,重新合为一体,那真是一件再也完满不过的事了…… “那时在荒岛上,我就看出你对那玉箫很是喜欢,现在我把这半截,也都给了你,就这玉箫能在你手中合而为一,真是它的幸运……可惜,阿牛哥却看不到了……” “唉,阿牛哥若能看到你现在这样子,不知他会有多替你开心……” 他一边絮絮地说着,说到了阿牛哥,竟然忍不住流下了眼泪…… 台下的弟子们见状,却很是不耐,比试就比试,你一个大老爷的,说那么多废话干嘛,还当场哭哭啼啼的,好不败兴! ——难道是苦肉计?! 陈玉珠的脸色也随着他的倾诉,慢慢变得柔和些,眼里的寒意也如寒冰消融,化去了些,不过脸上却仍然紧紧地绷着。 “往事之事不可追,昨日之日不可留,事到如今,说这些又有何用?” 心中也不由嗟叹一声,尽管在拜入欧阳龙倩门下后,她就发誓不会再接受韩秋的一丝一厘,但这半截玉箫对她的诱惑实在太大了。 当日她一接触那半截玉箫,就泛起一种前世今生的熟悉感,忍不住据为己有。 话说那天晚上她悄悄走到韩秋身边,替他盖上亲手编织的羽衣披风,又将兔皮结成的短衣留在他身边,心里却越想越闷,无处可排遣,便施展韩秋所授的轻功之法,在林中树尖上一顿狂奔,最后坐在海边的崖上,独自饮泣,这才遇上了骑鹤而过的欧阳龙倩。 欧阳龙倩看出她玄阴之体,见猎心喜,提出将之收入门下。陈玉珠当时正气在头上,又见欧阳龙倩仙姿飘渺,还以为遇上神仙,自然无不答应,只说自己幽海渔家的儿女,父母双亡,出海打鱼遇上风暴,不幸沦落岛上,并没提及韩秋的事。 欧阳龙倩虽然感应到岛上还有另外一男子,但想着一入仙门,尘缘俱绝,早一点断绝,于她也不是坏事,便也不戳穿。 ——只不过她大概也不会想到,当日被遗弃在孤岛上的那名男子,兜兜转转,终于还是站在两人的面前。 那日两人匆忙离岛后,没过几天陈玉珠就忍不住求她,差座下仙鹤送还了韩秋的几件物品,唯独那半截玉箫却留了下来。 这两年以来,陈玉珠潜心修炼,只为了早一日学成出道,重新回到那孤岛上,将韩秋接回中州,后来却从陈秋芸处得知韩秋的消息。 陈秋芸的师父莫龙馥与韩秋的师父顾龙樱素有间隙,陈秋芸一番添油加醋,说什么顾龙樱不知廉耻看上了韩秋,韩秋也甘作其入幕之宾,出卖色相云云…… 至此,陈玉珠对韩秋的恨意更炽,对陈秋芸放话,要杀了他云云,当然这乃题外话。 说回这半截玉箫,陈玉珠第一次接触到,就如老友重逢,无比熟悉,其后更每有心情烦闷、午夜梦醒时,便取出欣赏把玩一番,如对好友倾诉,郁怀尽遣。也因如此,她比韩秋更加想寻回另外半截。 此刻,这孜孜而念的半截就在眼前,教她如何不心动?只想着:“哼,我就当是最后一次受你的恩惠,总有一日,我们之间一定会互不相欠,各自两清!” 体内灵气心随意动,如丝带一般,往韩秋掌中飘去,将那断箫吸入手中,塞入怀里,冷声道:“这断箫我就算收下了,但是你也别指望我会手下留情!” 第1章 尘炼 明窗净几,日光斜照,光影落在房里的墙上、地上,随树影翻动,显得有些冷清和寂寞。 那微风把鸟鸣也送了进来,秋日的鸟鸣琐碎而带一丝冷凛,远没有春夏时的欢快,但底色还是一样的晶莹、纯净。 韩秋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好不容易睁开了眼,内心一阵道不清说不明的失落和空虚。 这时候屋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冷冷地响起:“师妹,难道你想强闯不成?!”正是顾龙樱的声音。 只听一女子答道:“师姐,比试之事,本就难免受伤……玉珠乍得神器,未曾熟习,失手将韩师侄重伤,也非所愿……她不过想要当面致歉,师姐为何却要多番阻拦?” 顾龙樱尚未答话,另有一人斥道:“她是将人重伤吗,分明是想要他的狗命!” 韩秋一听此言,不由气笑,一边出言维护,一边又骂自己“狗命”,除了白悠悠,还会有谁。 白悠悠既然在此,那谢秋艳自然也在一旁。 果然只听她淡淡道:“悠悠不得无礼……”语句虽是呵责,语气却极是平淡,反而有几分纵容的意味。 被顾龙樱唤作“师妹”的,除了欧阳龙倩,韩秋也想不出第二人。 只听她道:“无妨,我生平最欣赏直率之人,这位就是悠悠姑娘是吧?你不是我徒儿,又怎么知道她心中所想?” 白悠悠道:“我自然知道,因为我和你徒儿一样,也恨不得把那家伙杀了,不过,我要杀他,最起码也要换个手段……你徒儿伤他的玉箫,也是他给的吧?” 欧阳龙倩道:“哦,你是说我徒儿忘恩负义,恩将仇报?” 白悠悠道:“我可没这么说!” 欧阳龙倩道:“玉珠,你怎么看?”这句话显然是对陈玉珠说的,听到她的名字,韩秋脑海里不由浮现出,昏迷前最后映入眼帘,陈玉珠那伤心而决绝的面容来。 “不是的。”他不由在心里替她辩解道。 只听陈玉珠道:“师父,不管别人如何看待,徒儿自问问心无愧!这玉箫虽是他给的,但却是徒儿命中之物,上苍只不过藉由他的手,交还徒儿……” 欧阳龙倩道:“既然你都问心无愧,又何必执着要见他?” 陈玉珠道:“因为徒儿……”忽然却又住嘴不言。 欧阳龙倩问道:“你是在担心他?”只听陈玉珠道:“他……”只说了一个“他”,却又没有了下文。 欧阳龙倩追问道:“是也不是?”韩秋心里同样好奇至极,但是陈玉珠久久也不说话。 过了半晌,才又听欧阳龙倩道:“你虽心系于他,可惜他的师父、师姐却不让你见他,不如这样,我作主将你许配给他,你们结成良缘,那就没人可以阻拦你了!” “不可!”只听两人同时破口喊出。 其中一人自然是顾龙樱,另外一人却是白悠悠。韩秋心想:“白悠悠你这……家伙,瞎掺和什么,我的事用得着你来管!” 顾龙樱出言反对,其中缘故,他自然心知肚明,这白悠悠反应如此激烈,他却想不明白。 其实他不知白悠悠心中想的是:“这陈玉珠虽然可恶,但这小子却是彻头彻尾的色中饿鬼,同为女子,怎能将她推入火坑!” 只听陈玉珠道:“请师父收回成命,弟子是永远也不可能……” 她话未说完,却听顾龙樱一声冷笑道:“你师徒二人少在我面前唱双簧,惺惺作态!师妹,你我同是过来人,你心中所想,我岂会不知?你的好徒儿在比试大会上,趁着韩秋好心相让,将他打得只剩半条命,出尽了风头,我也忍了,如今又想借他闯过‘心关’,未免欺人太甚!你平日与姓莫的走得近,因为你的一身本领,尽是她代为师传,因她的缘故,不得已与我作对,我也不怪你,若今日你还敢得寸进尺,休怪我不留情面!” 自从在蛮山中,有了亲近之缘后,韩秋就少有见顾龙樱如此暴戾之时,此时隐忍发作,声厉辞严,气势逼人,连韩秋也吓了一跳。 差点都忘了,这个背地里在自己脚下摇尾乞怜、千依百顺的女人,还是一峰之主、一方“豪强”呢! 不过,这“心关”却是什么东西,如果玉珠姐真要帮忙,自己又怎能袖手旁观?! 大概欧阳龙倩也不料顾龙樱反应如此剧烈,愣了愣,轻声道:“师姐,你误会了,龙倩只不过想,玉珠重伤韩秋师侄,虽是无心之失,但始终过错在她,容颜峰不像映雪峰藏卷万千,没有什么了不得的宝贝,可以赔偿给韩秋师侄的,便只有着玉珠以身相委,望可偿还一二,既然师姐看不起玉珠,那此事作罢便是……” 顾龙樱道:“我言尽于此,好走不送!” 欧阳龙倩道:“既是如此,玉珠,还不向师伯告辞!” 韩秋从未敢想过有朝一日,能娶陈玉珠为妻,何况他已是有妻子的人,只不过先前听白悠悠的一顿胡诌,现在又骤闻欧阳龙倩要将陈玉珠许配给自己,心里难免生出一丝绮想,浮现出她曼妙的身段来。 心里暗责一声“罪过”,却听见扑的一声微响,似是有人跪倒在地上。 只听一人道:“顾师伯,我出身卑贱,不懂礼数,先前若有得罪,还请你大人有大量……我只是求你让我、让我看他一眼……我确有杀他之心,但是……但是他毕竟是阿牛哥的兄弟……若他真的出了什么事,到了地下我也没脸见阿牛哥了……” 韩秋听她说起阿牛哥,也不由悲从中来,同时也有一种失落,想到:“原来她见我,只是为了阿牛哥……” 又想:“玉珠姐也是老实人,她承认有杀我之心,那师父又怎会让她见我?” 果然只听顾龙樱冷哼一声,并不答话,显是不为所动。 但听一人声音平静柔和,缓缓道:“陈师妹,并非师父不肯让你探看,只不过师弟昏迷多日,尚未醒转,不便被打扰,等他醒来之后,他若想见你,就算你不来,我们也会去寻你……” 她这句话说得模棱两可,听不出是安抚,还是威胁,大概是怕逆了顾龙樱的心思,才故意这般。 也许是谢秋艳天性冲和平淡,自有一股让人信服和亲近的魅力,可比顾龙樱更容易让人放下敌对之心,陈玉珠不由问道:“他、他好些没有……” 谢秋艳看了一眼顾龙樱,道:“师弟虽然暂时还未醒转,但已无大碍,陈师妹也不必太过担心了……” 说话之间,却见陈玉珠忽然朝自己身后看去,脸上绽露出一丝喜悦之色,不过随即又冷哼一声,转变成一副冷漠嫌弃的神情来。 谢秋艳转过头去,正是步履浅浮的韩秋,摇晃着身子,朝众人走来。 原来韩秋听到陈玉珠说起阿牛哥,便已按耐不住了,挣扎从床上爬了起来,一动之下,才发现原被陈玉珠所砍断的四肢,已经全部驳接上了。 虽然驳接处尽数缠着厚厚的绑带,而且软绵绵的使不上劲,但终究是保全了躯体,不由心中大喜。 又想到:“若在尘世间,被玉珠姐来这么一下,恐怕下半辈子,只能当个‘人彘’了,幸亏这仙家的手段通天彻地,不然可就惨了……” 原来他所赠予陈玉珠的两截断箫,竟是一件无上的仙家神器,名为神女箫。 当日擂台比试时,陈玉珠被韩秋所伤,流出的鲜血浸染到了怀里的两截断箫,打破了断箫的禁制,唤醒了其中蕴含的无上灵力。 断箫不但合而为一,破璧重圆,更飞出一丝神魄钻入陈玉珠体内。陈玉珠当场如有彻悟,吹动玉箫,唤出一名手执神剑的神女魂魄,向韩秋袭去。 那神女虽然只有魂魄之体,却有如实质一般,威仪迫人,轻轻一挥,卷了满天剑风剑雨。 韩秋肉身融合蛟龙骨髓,抵得住陈云耕的阴雷、陈秋芸的“风针”,却也抵不住这神女的剑风,当场如砍瓜切菜一般,被削断了四肢。 若不是陈玉珠最后动了一丝恻隐之心,只怕他整个人都会被切成大块小块了。顾龙樱再有本事,也不可能将他拼接回来了。 却说韩秋爬了起来,认得这正是顾龙樱的房间,又见靠窗的桌椅上,还趴着一人,口角流涎,睡得香甜,正是水麒麟所化的那小女娃。 不由莞尔一笑,扶着墙壁走出门外,走到了众人争吵的庭院处。 顾龙樱见到韩秋,身子微微一颤,张嘴想要说什么,谢秋艳却抢先一步,身形一闪,凭空消失,瞬间出现在韩秋身边,扶着他道:“师弟,你终于醒了!” 韩秋对她笑了笑,道:“师姐,对不起,是我没用,害你和师父白白担心了那么久,这几天你们在我身边轮流照顾,虽然我口不能言,目不能视,但心里一清二楚……” 一边说着,一边走到顾龙樱身前,朝她喊了声“师父”,顾龙樱微微一颤,激动得难以言语,韩秋又向跪在地上的陈玉珠道: “玉珠姐,你快快起来吧,我受伤之事,只能怪自己学艺不精,与你一点关系也没有,你……实在不必自责,阿牛哥……也不会怪你……” 陈玉珠霍地一下站起,冷声道:“你别自作多情了,我并非因伤了你而自责,我、我……只是……”一时却想不出什么好的理由。 欧阳龙倩见状笑道:“好了好了,玉珠,人你也见着了,这可安心了吧……韩秋刚刚醒转,必定有许多话要和他的师父师姐倾诉,我们就别打扰他们了……” 陈玉珠道:“是,师父!” 欧阳龙倩微微一笑,向顾龙樱道:“顾师姐,看来你对韩秋师侄果然疼爱有加,今日多有打扰,我和玉珠就先行告辞了!” 顾龙樱此时已平复心情,脸色微变道:“欧阳龙倩,你什么意思?!” 欧阳龙倩笑道:“师姐,你别生气,龙倩只不过还没来得及祝贺你收了这么一个好徒弟……” 顾龙樱怒:“你!”挥手一扬,金光剑从指尖射出,轰隆一声,击在欧阳龙倩站立的地上,土屑纷飞,击出了一个大坑,却哪还有欧阳龙倩和陈玉珠的身影。 云霄之上,欧阳龙倩嘴角隐隐带笑,与陈玉珠两人往容颜峰飞去。陈玉珠不解问道:“师父,你和顾师伯说的这几句话是什么意思,她为何这般生气?” 欧阳龙倩笑道:“原本倒没什么的,不过她生这么大气,反而有些蹊跷……” 顾龙樱余怒未消,还想追过去,只听谢秋艳和韩秋同时叫道:“师父!” 顾龙樱这才止下身形,颇为尴尬道:“艳儿,你往后千万不可学你这欧阳师叔,人前装模作样,背地阴阳怪气!” 谢秋艳嗫嗫道:“是……”几人一时间都似乎不知说什么好,谢秋艳瞥了瞥白悠悠道:“师父,我忽然想起来了,后山上有一枚朱阳果今日成熟落蒂,我和悠悠还要赶着去采撷,师弟就交给你了……” 白悠悠附和道:“是、是、是,师祖大人,我也想起来了……”说着,两人逃也似的急急跃飞而去。 庭院里顿时只剩下顾龙樱和韩秋两个了,风儿吹动树叶沙沙作响,一只不知名的昆虫在墙角发出时有时无的低吟。 “你们!”顾龙樱像想到什么,脸上微微发红,却听韩秋冷哼一声,换了个脸孔似的,冷声道:“还不过来扶我!” 顾龙樱身子一颤,道:“是……”走过去扶着他。韩秋一只手穿过她腰后,在她臀肉上狠狠地捏着,道:“你为什么阻止玉珠姐看我?那天晚上,我不是对你说过,她是我这个世界上最亲近的人之一,就算她打伤了我,你也不得怨她、怪她……难道你想违背我?” 顾龙樱痛得眼泪汪汪,委屈道:“我……她来看你,根本不是关心你,而是为了她自己……我就是忍不了这一口气……” 韩秋愣了愣道:“哼,放屁,她来看我,怎么会是为了她自己,你分明就是妒忌!” 顾龙樱道:“我是……嫉妒她……那天晚上,我们……一说起她的名字……你就……可是,我也没有说谎,她就是为了她自己,她就要下山历练去了,不想在下山前,留下一个心结,所以才会着急来看你,就是想得到一句原谅……” 韩秋道:“这就是你方才所说的‘心关’?” 顾龙樱点了点头,道:“她用你所赠送的神器,反过来打败了你,除非那种厚颜无耻之徒,正常人又怎会没有一点羞愧之情? “我看得出她又是极爱面子的一个人,如果不能得到你的谅解,这件事就会郁结在心里,久而长之,甚至可能变成心魔…… “欧阳龙倩自然也知道这一点,所以才带着她三番四次前来,就是想在下山前,助她闯过这心关,不至于在这一次尘炼中,沉溺其中,难以提升……” 韩秋道:“尘炼是什么?” 顾龙樱答道:“每一届宗门比试后,弟子们大多都会按照惯例,离开宗门,到山下历练,这就叫尘炼…… “以前的尘炼是压制弟子们的修为,让他们置身红尘之中,历经荣华富贵、权欲色相的诱惑,以洗沥道心,坚定道念…… “现在的尘炼则是寻找性灵之地、隐秘之境,或者采摘其中的灵果灵石,或者与其中的魔兽妖怪打斗作战,以提升修为……” 韩秋方才醒转,身子仍然虚弱得很,听得她说了这么多,不由又有些头昏脑胀,道:“好了,不用说了,我大概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说我错怪了你?!” 顾龙樱道:“不敢……”忽然看到韩秋两只发光的眼睛,不由又改口道:“不错,是我不应该和主人辩驳的,快来惩罚我吧……” 韩秋冷哼一声,道:“收起你这浪骚劲,难道你真想要了我的老命!” 顾龙樱讪讪道:“我……我这还不是看你对人家动手动脚的,以为……” 韩秋道:“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说着,指着庭院外山林中,一片阳光灿烂的石林道:“扶我到那边坐坐,我想晒晒日光……” 顾龙樱道:“是。”扶着他飞落在石林中的一块草地上。此处虽然阳光照射,但山石环立,杂草丛生,十分隐秘。 顾龙樱扶着韩秋坐下,便也要在他身边坐下,却见韩秋张开双臂,道:“坐到我这里来……” 顾龙樱道:“你不是说……” 韩秋笑道:“难道我想抱抱我的小母狗也不行?” 第2章 泥潭 “那天我昏迷之后,是你赶过来救了我?” “嗯,那天我忽然心神不宁,不知怎地,就感应到你出事了,所以……” “看来我们这对奸夫淫妇,也称得上心灵相通了——你不怪我夸下海口,却仍是输了赌约?” “你原本可以赢的……” “哼!” “我……我……”顾龙樱鼓起勇气道:“你可以不管映雪峰,没关系的,但我不允许你拿自己的命开玩笑……” …… “我的断手断脚,都是你替我接回来的?” “嗯,那神女箫果然是无上的神器,非但在肉体上,同时也在魂魄上将你的四肢切断,如果我不是恰好晋升到了神游境,恐怕就算将它们接回,今后也无法应用自如了……” “神女箫?你知道那玉箫的来历?” 顾龙樱摇了摇头,道:“是掌门师叔凭它显出的异象,猜测它极可能是三百年前,一位叱咤一时的前辈的法器,那法器名字叫做神女箫,所以姑且称之……” “神女箫……”韩秋沉吟片刻,道:“你不止是替我接回了四肢吧?我醒来之后,身体五官,各种感觉,似乎都灵敏了不少,隔着这么远,也能听到你们争吵……” 顾龙樱脸上一红,道:“你明明知道的,为什么还问我?” 韩秋道:“我只知道你这个淫娃,是怕我死了,没人和你风流快活了,所以趁着我还有一口气,就在我昏迷时坐在我身上,拼命压榨。” “人家哪有!人家是见你伤得太重,一般的灵丹难以见效,所以才想出这个办法……人家把本命真元都分了一半给你,好不容易才晋升到神游境,又打回原形,你还诬赖人家压榨!” “什么人家、人家的,是贱奴!” “人家可不就是你的小贱奴嘛!” “我曾听说,这阴阳合修,乃是只有邪魔歪道才会修炼的下三流法术,我们悬镜派不是玄门正宗,正道巨擘吗,怎么也会有这样的功法?” 顾龙樱笑道:“是谁这般愚蠢,告诉你了阴阳双修是下三流的法术?” 韩秋挠挠头,道:“我听落霞山下茶楼里的说书先生说的……” 顾龙樱道:“日月交替,阴阳调和,乃是无上大道,怎会是下三流?假如没有你的爹娘敦伦缠绵,又怎么会有你?以此广推,那全天下的人,不都该一早灭绝了才对?” 韩秋道:“这不一样……那说书先生说,这阴阳双修,会使人沉沦肉欲,不能自拔,尤其是女人,一旦练了,就会空虚难耐,索求无度,妄念丛生……” 顾龙樱忽然噗呲一声笑了出来,啐道:“我的小冤家,说了这么多,原来你是怕我给你戴绿帽子……” 韩秋道:“笑话,我会怕这个?” 顾龙樱道:“我和你做下这忤逆伦常的事,又岂只是因为贪图欢愉?嗯,也许一开始是……不过,现在我的心里全是你……就算你不能……我也永远爱你……我也要永远当你的母狗……” 韩秋道:“不能什么?” 顾龙樱脸上一红,手却不老实,往他身下一捉,道:“你明知故问……” 韩秋假装生气道:“好哇,你敢咒我!” 两人一阵嬉闹,顾龙樱气息喘喘道:“还有一点就是,我这门阴阳合修的功法,与别的不一样,练了之后,男女双方就只有彼此才能激起对方的欲望,从此就算有第三人貌若天仙或俏比潘安,观之也如木石土瓦石一般,难以引起一丝兴趣……” 韩秋一听,心里一凉,脱口而出道:“那我不被你害死了,我和梦露娜怎么办?” 顾龙樱见他神色慌张,心里不由幽幽一叹,道:“我就知道你好色成性,若真教你以后只能对我一人动情动欲,不能与别人亲热,只怕你立马就要杀了我…… “我和你练的这双修之法,是经过当年悬镜派一位前辈改良过的,那前辈也是个男的——天下的男人都一个德性……” 韩秋喜从天降,道:“我明白了,我和你练的这个双修之法,是只有女的会对男的死心塌地,从一而终,从此再也看不上别的男的,对不对?” 顾龙樱撇嘴道:“我说什么来着!” 韩秋道:“那就是说,只有我才能使你……嗯,快乐……别人都不行了……” 顾龙樱道:“一直就只有你……” 韩秋道:“那如果有人强迫你……” 顾龙樱冷眉一挑,道:“谁敢强迫我?!就算他比我厉害,能打得过我,我宁愿死,也不会让他碰一根手指头……” 韩秋道:“这倒不必,打不过可以逃嘛……” 顾龙樱道:“我说过我永远是你的小母狗……” 韩秋道:“你一直说你是我的小母狗,可是却一直将我玩弄掌心,我都不知道,到底谁是谁的小狗了……” 顾龙樱道:“那你趴在我身上时,还不一个劲地说爱我,心里却不知在想着哪一个贱女人?!” 两人都装作有些生气地看着对方,忽然都忍不住噗呲一声笑了出来。两人之间的感情和关系,实在太过奇特,交织着情欲、暴虐、放纵、堕落、对抗、迷恋……但要说温馨,却无过于此一刻。 韩秋甚至忍不住想:“假如当初没有遇到梦露娜,说不定我和她才是真正的天设地造一双……” 想到此处,忍不住轻轻地抚摸在她满头青丝上。 顾龙樱看着他柔情似水的眼神,不由把头埋进他的胸膛,一个声音在心里叹息般响起:“够了,这就够了……” 过了一会,只听韩秋道:“其实,我猜这次我输了,无论对鉴花峰还是映雪峰来讲,才是最好的结局对不对?” 顾龙樱想了想,点头道:“不错,确实如此……” 韩秋笑道:“我看你平常尖酸刻薄、睚眦必报,又对莫师伯恨之入骨的,想不到也能明白这一点。” 顾龙樱道:“你这小屁孩经历过多少人事了,还敢鄙视我?我和姓莫的虽然不对付,总还没撕破脸面,何况我们闹翻,对悬镜派也不是一件好事……” 韩秋道:“所以她不用叫你师姐,我们映雪峰也不用归于她鉴花峰管辖十年了?” 顾龙樱点了点头,韩秋道:“我猜这事肯定又是掌门师叔祖做的主张对不对?” 顾龙樱道:“这是自然,他执掌一派之众,自然是乐得见我们五峰间相争而不相绝,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制衡之术。 “这次你既不算进了前十,也不算没有进,正好给他一个借口,也给了我们双方一个台阶,于是便各退一步,取消赌约了……” 韩秋长长松了口气,道:“我真怕我们映雪峰被她们收归管辖,受人监控,到时候想和你亲近一会,都不会那么容易了……你那莫师姐一看就是那种死板的老古董、老正经,我看多你几眼,她说不定都看出点什么来……” 顾龙樱嘻嘻笑道:“你连师父都敢……也有害怕的时候呀!” …… 仲秋之后,一天冷比一天,高山之上,萧瑟之意尤甚,居高放眼,山失其黛,草失其青,云失其光,水失其形。 九天之上,鹤声凝噎,深谷之中,落叶可闻。 韩秋的伤势经过一番调理,已然好了十之八九,空闲时候,便到崖边独坐,时不时看见山峰之间,有剑光飘起,向山下飞去,明白这大概就是悬镜派弟子们陆续下山“尘炼”去了。 他静极思动,便也起了“尘炼”的心思。 说是“尘炼”,实则是“睹景思乡”。 悬镜山远比落霞山高大嵩峻,风景亦更为瑰丽,以前总觉得落霞山也称得上山清水秀,但一年四季,气候风景都差不多一个模样,未免有些单调,看到悬镜山这秋景,却又不自觉想念起落霞山的好处来了。 而且他还有一个念想,就是把玩伴林小龙引荐到悬镜派门下,也和自己一样,能够踏上修行之道。 当然,下山之前,还想见一见梦露娜,梦露娜闭关修炼“化人大法”已经好几个月了,一点动静也没有,要说一点担心也没有,那是不可能的。 以前,他不敢闯入梦露娜闭关的洞府,害怕万一她正修炼至紧要关头,无端被打扰,出了岔子可大不妙。 现在有了“离魂附体”法术,就可以让肉身守在洞府外,只让魂魄进去。如此一来,既不会打扰到梦露娜,也能一见芳容,以慰相思。 虽然传授“离魂附体”的水怜幽曾告诫过他,未找到依附物前,就擅自让灵魂出离体外,是一件极危险的事。 因为她这“离魂附体”大法,最厉害之处,是能使一个普通人也能抽离魂魄,但这一点也是其致命之所在。 和肉身一样,魂魄也需要修炼,需要有足够力量,才能挣脱肉身的束缚,才能在天地之间遨游,不至于一阵微雨轻风,就能使之扑散熄灭。 而韩秋并没有经历过这一阶段,他的魂魄稚嫩无力,若贸然离体,则无异于三岁小儿置身荒野,一有风吹草动,则九死一生。 不过,韩秋对梦露娜思念切骨,也就管不得这些了,径直来到梦露娜闭关的洞府前,盘腿坐下,施展出“离魂”之法。 不一会,魂魄就悠悠地飘出体外,往洞府入口飞去。 洞府入口流光泛晕,朦朦胧胧,韩秋只觉像是进入了一团浓雾里,来往地穿梭徘徊许久,既找不到来路,也觅不着去处。 惶急中,忽然心有同感似的,前方同样有一人也在散发出无比的焦虑。 他立刻明白,那就是梦露娜,于是便顺着方向拼命飞去,猛地如鱼儿泼刺,跃出水面,不觉中已然来到一个红光昏暗的洞穴里。 只见洞穴之中,四处如染血一般,发出令人沉闷、难受的暗红色;在洞穴的中央,岩地之上,有一个小池子。 那池水鲜红如血——不,应该说那就是一个血池——洞里四壁的暗红,兴许就是这血池的反光所映射而成呢。 那小池中正站着一人,长腰细肩,肌肤胜雪,红发蓝眸,不正是心念萦牵的梦露娜吗?! 只见她披散长发,双目紧闭,上半身露出水面上,双手掌向下平贴在水面,一动不动;下半身却浸泡在水中,看得不甚清楚。 韩秋心里又是欢喜,又是伤心,这异族少女自从跟了自己,可真吃尽了苦头,看她的表情,此刻分明正在忍受巨大的痛苦。 他心念一动,像先前在宗门比试和陈秋芸对决那般,猛地往梦露娜胸口一冲,蓦地眼前一亮,景色为之大变,却来到一处岛屿之上。 只见那岛屿甚是奇特,明明处在汪洋大海的万顷碧波之中,又像是围绕无边的荒漠,潮汐往来,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巨大墙壁,阻隔海水越过荒漠。 韩秋依稀认得,这岛屿和半人马所居住的那海岛有几分相似,又与他和梦露娜曾经流落过的那蛇岛相差无几。 他往海岛飘去,果然相同的方位上,见到同样的怪石嶙峋,海岩林立,更在一处洞穴的入口处,发现一个小泥潭。 那泥潭中央,一名女子已被淹没到了肚脐眼,只露出上半身,正在双手抹泪,嘤嘤而哭。 那泥潭边缘围着无数条毒蛇,正在嘶嘶吐信,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响声,似乎在等待泥潭一旦将女子淹没,就冲过去,将她分而食之。 也不知这些毒蛇,为何明明可以漂游过去,却似乎对这泥潭颇为忌惮似的,不敢逾越,只在岸边徘徊争挤。 这女子不用说就是梦露娜了。 韩秋喜出望外地叫道:“梦露娜,梦露娜,是我,我来救你啦!”一边喊着一边往她飞了过去。 忽然间那满地的毒蛇,仿佛全部听到他的喊声一般,齐刷刷地掉头,向他飞袭而来。韩秋一时不防,只得重新退了回去。 说也奇怪,他一离开那泥潭边缘,那些毒蛇也不向他追来,而是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般,仍然围在潭边向里面的梦露娜不断嘶吼。 韩秋回落站在一处高石上,见梦露娜仍然只是双手掩泪,不为所动,仿佛完全没听自己的喊声一般,心里也不由着急起来。 明明喊得这么大声,她怎么会一点也听不到? 他心有不甘,又一边拼命地高喊着梦露娜的名字,一边设法躲过飞蛇的袭击,向梦露娜靠近。 不过那些毒蛇实在太过厉害,无论他施展什么身法,都无法突破,还咬得他遍体鳞伤,痛彻心扉。 更为可恨的是,最后他打定主意,不管毒蛇的噬咬,只要强硬突破,他身上挂着一条条密密麻麻的毒蛇,冲到了潭边,却被一道无形的气墙反弹了回来。 眼看梦露娜一点一点地缓慢被泥潭吞没,他不由绝望地继续呼唤她的名字,终于梦露娜像是感应到他的呼唤,身子微微颤抖起来。 韩秋重燃斗志,又飞冲了起来,这回才闯了过去,落在梦露娜身边。梦露娜朦胧失神的双眼,此时也恢复了一丝神采:“韩秋,是你,真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韩秋拉起她的手腕道:“先不说这些,我们逃出去再说!” 梦露娜茫然道:“逃?我没有腿,我逃不出去的……” 第3章 玄龟 “腿?” 听到梦露娜说出这个字时,韩秋这才反应过来,原来眼前这一切,全是她所幻想出来的—— 这泥潭、毒蛇,尽是她心中焦虑、烦闷和恐惧所化。除了她自己,没有人可以将她从这一切中拯救出来。 而她之所以会落入于这桎梏之中,就全是因为这一个字:腿。 她心中一定无比渴求早日消褪妖身,炼成人形——可是,这又谈何容易? 也许是她在修炼中,遇到了什么难题: 譬如说,无法炼化那下半体的马身,又或者说,想象不出作为“人”的自己,会长出怎样的一双腿…… ——说到女人的“腿”,韩秋只见过陈玉珠和顾龙樱的: 前者强健饱满,流畅有力,是那种会让男人觉得,就算被它踩死也是一件浪漫的事的类型; 后者白皙光洁,柔软修长,散发出一种熟糜的诱惑,让人忍不住想要抱、亲、摸,就算洪水滔天,也不能释手,不然就是对它的不敬…… 不过,韩秋也知道,无论他喜欢哪种类型,他都不能代替梦露娜作主选择——梦露娜已经为他牺牲太多了,她有权选择自己喜欢的。 而前提是,梦露娜也不至于太过口味独特吧?! 譬如说,选择一双瘦骨伶仃、像竹竿一般的筷子腿,或者一双饱满多汁、像两个皮球压在一起的大象腿…… 那他可就多谢了…… 韩秋信马由缰地想着,完全忘了这是在梦露娜的识海之中,他的所思所想,就像映在镜子一般,在梦露娜眼里无所遁形。 直到看见梦露娜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道:“韩秋,原来你这么、这么……坏,居然趁着人家女孩子昏迷时,去摸人家的双腿……” 她说的是,韩秋回想起陈玉珠的裸体时,心里产生的想法。 韩秋这才想起,在陈秋芸识海中,心声尽为她所窥见的状况,现在大概也同样如是,暗道一声糟糕,慌忙道:“胡说,我、我没有……” 梦露娜不作理会,继续道:“还有,你和秋艳姐的师父,不对,她也是你的师父……你们、你们……” 韩秋见她不知是害羞,还是生气,满脸通红的说不出话来,以为她是因为自己和顾龙樱的事而动怒,连忙道:“梦露娜,你听我解释……” 哪知梦露娜连他这一点心思,也看得清清楚楚,打断道:“你放心,我没有生气,你和她的事,我早就知道了,只不过想不到你们玩得这么、这么‘别致’……” 惨了,打败陈秋芸的淫秽画面,对梦露娜来说,却只是“别致”,韩秋暗骂自己愚蠢,正想着如何解释,又听梦露娜不满道: “还有,你为什么要把人家的双腿想得那么奇形怪状,什么筷子腿、大象腿的,人家有这么丑吗?!” 只要不是说到和顾龙樱的事,韩秋就不由松了一口气,却不知是梦露娜故意岔开话题,不忍他为难。 他勉强一笑,道:“梦露娜,你怎么会丑呢?!我的意思是,无论你的双腿是何模样,或者说,即使你无法炼化马身,在我的心中,你也是一样的美,一样是我的妻子……” “韩秋,你对我真好!不过,有一点你弄错了,我已经炼化了我的下半身了,而且也长出了双腿……” 韩秋喜道:“真的?!” 梦露娜点了点头,韩秋道:“那你为什么还这般苦恼焦虑?” 梦露娜面露难色,犹豫道:“我可以给你看,但是你保证不能笑话人家……” 韩秋笑道:“傻啦,我怎会笑话你?!” 梦露娜迟疑了一下,最后像下定决心一般,道:“你是我的丈夫,我自然不会对你隐瞒……”说着,便掀开衣服的下摆—— 你没看错,在短短交谈几句的当口,那毒蛇、泥潭什么的,不觉中已经全没了。 两人此刻是坐在一处斜坡的草地上,在春光明媚的时光里说着话呢—— 梦露娜身上穿着一条白色的裙子,长长的下摆盖住了下半身,从形状来看,那马身显然是消失了,不过当她掀起下摆时,韩秋却看到了比马身更让人不可置信的事物:一双肥肥嘟嘟的婴儿小胖腿。 这双小腿长得光滑细腻,憨态可爱,不过当它是长在一个人高马大的成年人身上,就显得如此的怪诞、可笑、荒谬……甚至惊悚。 韩秋被惊得说不出话来了,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心里想:“这、这……好吧,就算这是她选的,我也还是爱她!” 念头刚落,只听梦露娜道:“亲爱的,什么我选的?这不是我选的,是它就长得这样!” 韩秋道:“是长得丑了些,顶多我吃饭前不去看它就是了……” 梦露娜娇哼一声,道:“人家又不是以后都只能这样,它还会继续长的!现在可比刚长出来那时候好多了……” 原来梦露娜真正苦恼的是,她虽然炼化了下半体的马身,也长出了人腿,不过长的却是一双婴儿的腿,虽然这婴儿腿会慢慢成长,但速度却极为缓慢。 ——也算不得缓慢,而是正常的速度,但偏偏这正常的速度最是要不得,那岂不是说,要等个十几年才能长成? 想到要在这里闭关苦熬多年,其间数不清的日日夜夜,不能见韩秋,不能见水麒麟,不能见秋艳姐——也不能回到幽海探视半人马同族的状况,梦露娜心里一时间满是沮丧、恐惧,这才被囿于泥潭之中。 这也算是自我惩罚和封锁的一种。 韩秋听完她的讲述后,好奇问道:“难道就没有什么可以令它长得快一些的办法吗?” 梦露娜摇了摇头道:“你师父依照御玄金光经中那位前辈的修炼心得,指导我长出新肢之后,要将先前炼化的血水重新吸收,以供新肢塑形,可是我实在太笨了,每天只能吸收一点,这腿也就长得太慢……” 韩秋见她潸然欲泪的样子,一股怜惜之情涌上心头,安抚道:“梦露娜,你太心急了,中州有一句话‘欲速不达’……” 说着,忽然只觉浑身一冷,仿佛一口气就要飘散似的,心里暗道:“不好,我魂魄离开肉身时间太久,快支持不住了!” 梦露娜见他身上忽明忽暗的样子,也是吓了一跳,但也从他的心声中,了解到来龙去脉,焦急道:“韩秋,现在怎么办?你怎么能这般鲁莽,敢魂魄出窍来看我……” 韩秋道:“梦露娜,不用担心,我们现在是在你的体内,你赶紧推我一掌,同时想象是把我推出房间一般,从你体内推出去,我就能出去了!” 梦露娜将信将疑:“真的?!” “真的!” “好!”梦露娜一边按韩秋所说的想着,一边猛地双掌往韩秋双肩推去。 韩秋受她一推,啵地一声,像是弹出几万里路外,一下不见了影踪,只传来一声回响: “梦露娜,你放心,无论怎样,我都会等你的……” …… 和梦露娜‘见过’一面后,第二天,韩秋便把林小龙的事和顾龙樱说了。 顾龙樱见他满脸殷盼,知他静极思动,不答应也不行,点头道:“要想入门修行,并非有天赋就可一帆风顺,还需要讲求机缘,说不定那林小龙的机缘就是你……去吧,路上小心,也不要耽搁太久了!” 心里却想:“他如今也算‘腾达飞黄’,却不忘提携旧时玩伴,终是重情重义之人,将来也必不会辜负于我……” 韩秋与她奸情正热,也没想到她如此轻易放人,反而有一丝失落,不过旋即被兴奋所掩盖。 人家说“近乡情怯”,不过他这也算“学有所成、衣锦还乡”了,当初那些看不起他的人,若然知道他学了仙家本领,还要把小龙也带上修行之道,拜入仙门之下,只怕是羡煞死了! 他一边得意地想着,一边兴冲冲地准备回房内收拾,半路上空中却远远飞落一道人影,向他招手喊道:“韩师弟留步!” 韩秋抬眼望去,来者原来是李龙韫的弟子谭云兵。 他停住脚步,行礼道:“原来是谭师兄!” 他原以为谭云兵是替李龙韫来向顾龙樱传话,便指着前方庭院道:“谭师兄,师父此时正在堂内,你往这里去便是。” 谭云兵道:“韩师弟误会了,我此行不是来找顾师叔,而是找你。”说着,又多看了他几眼,道:“看来韩师弟的伤势,已经完全康复,真是可喜可贺!” 韩秋奇道:“找我?!” 谭云兵道:“不错,我奉师尊之命,有几句话要对韩师弟传达。” 韩秋与李龙韫并无多大交集,不知他有什么话要对自己说,道:“谭师兄请讲,韩秋洗耳恭听。” 谭云兵忽然脸上微红,左右看了看,像做贼似的,把一樽小白瓷瓶塞到韩秋手中,道:“韩师弟,还记得你在比试大会上流血,引起许多毒虫骚动?我师父由是猜到,你血液之中蕴含了特殊的物质,才使这些毒虫趋之若鹜,所以暗暗将你当时流出的鲜血收集起来,炼制了几枚丹药……” 韩秋道:“难道这瓶子里装的,便是李师伯用我的血炼制的丹药?” 谭云兵道:“不错……这次多得韩师弟的鲜血为引,师父他老人家才有机会一举炼成多年心念不休的春……丹药……” 韩秋道:“这丹药有何用处,竟让李师伯心念多年?” 谭云兵欲言又止,道:“这丹药……绝非凡品……嗯,韩师弟可曾听说过悬镜峰的镇派神兽玄天龟?” 韩秋摇了摇头,谭云兵道:“当年悬镜派祖师爷白鹿仙人月下观璧,参悟大道,然后兴之所至,乘风跨云,飞上悬镜峰山顶,正好遇见一只神龟在璧下吞吐日月精华…… “此龟不知在这绝峰之上,生活了多少年月,灵性已通,也颇具手段,白鹿仙人于是将之收为座下,赐名为玄天龟…… “白鹿仙人飞升之后,神龟并未追随而去,而是留守山门,千百年来,一直是我派的定海神针……” 韩秋听他说了半天,问道:“那这神龟和这丹药有什么联系?莫非是它太老了,需要靠这丹药延寿?!” 谭云兵道:“韩师弟果然聪明,一猜就猜对了大半……” “猜对了大半,那是什么意思?” 谭云兵道:“这玄天龟在白鹿仙人登山前,就已经不知存活了多少年岁,在遇到白鹿仙人后,到如今,屈指算来,又多活了一千多年,确实算得上了‘老’……不知哪一天就要寿终正寝了……” “所以,这真是延寿丹?” 谭云兵摇了摇头道:“这玄天龟活了数千年,已经是夺天地之造化,其寿命已非是丹药所能延长的了……” “那这丹药到底是用来做什么的?” 谭云兵道:“这玄天龟乃是上古异种,如果它的血脉就此断绝,岂不可惜,所以……这丹药……乃是、乃是给神龟催情而用的……” 韩秋愣了愣,忍不住噗呲笑了出来,道:“你是说,这是春药?!” 谭云兵脸上红得火烧一般,点了点头。 韩秋有些哭笑不得,还以为自己的血能炼出什么好东西来呢!想到当初在蛇岛上,梦露娜也是因为被自己紧抱在怀而动情,似乎也不太奇怪了。 不由好奇问道:“有用吗?” 谭云兵道:“嗯,那神龟生性懈怠,从不想交配繁衍之事,吃了韩师弟血液所炼制的丹药后,一日之间,就大发神勇,与六只师父从各处捉来的母玄龟交合,迄今已经产下一百多枚玄蛋……希望这其中,能够孵出继承其上古血脉的幼龟……” 韩秋听着,不由替那玄天龟一阵脚软,道:“既然如此,谭师兄为何不把这丹药留着,而是要将它给我?” 谭云兵道:“这是师父的意思。师父说,为这玄天龟延续血脉,一直是他多年的心愿,可惜玄天龟油盐不进,不为……嗯……‘龟’色所动,此次多得韩师弟的血液,才能炼成丹药,勾起了神龟欲望,千年来首次泄身,这对神龟而言,何尝又不是一种伤害,只不过不得已而为之,是可一而不可二,如果上苍庇佑我悬镜,这一百多枚异蛋中,必有继承其血脉的幼龟诞生,如果没有,那也无可奈何,这丹药却是不能再用了……” 韩秋心想:“那你给我也没用呀,我又没有什么玄天龟,要替它延续血脉的……” 只听谭云兵接着道:“师父说了,韩师弟这次帮了大忙,他算是受了你的恩情,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悬镜峰李龙韫一脉必然义不容辞,毕尽其力……” 韩秋一听,顿时眼前一亮,暗道:“这不天助我也!”当即道:“谭师兄言重了,不过,眼下小弟确有一事,说不定谭师兄就帮得上忙……” 第4章 夜窥 “小姐,我实在不明白,师祖到底是怎样想的,咱们好不容易才把这家伙找回,现在又轻易放他下山,还说怕他有什么闪失,要小姐陪同——既然如此,为何不干脆把他拴在山上就好了…… “上回小姐好不容易有所感悟,正要闭关突破,却因他的缘故,不得已提前出关,这次又要为他奔走劳累,浪费时间,耽搁修行——难道师祖就不能为小姐思量一下吗?!” 这叨叨说个不停的人,正是谢秋艳的婢女白悠悠,她对韩秋不满已久,正为谢秋艳叫屈不值呢。 她一向爱对韩秋贬损嘲讽,韩秋也没放在心上,反而常常与她针锋相对,斗得不亦乐乎。 不过,这一次她倒说得没错,正是因为自己,害得师姐不得已白白浪费这大好的修炼时光。 韩秋心里实在过意不去,自然也没心思和白悠悠争执,只愧疚地向谢秋艳道: “师姐,对不起,我向师父提了好多次,但是她就是不听,硬要你陪同,才肯让我下山……” 青天之上,白云飘飘,净世玉瓶悠悠向前飘荡。 稳坐在玉瓶之上的谢秋艳,脸色平静,淡然道:“师弟,你也不必自责,师父让我陪同你下山自有她的道理……悠悠,从出发开始,你就一路说个不停,唇也干了,口也渴了,心中的怨气可曾削减一分一毫?!须知怨尤之语,越说越多,越说越气,到头来气累的只有自己……” 白悠悠不服道:“小姐,你就是对他太好了!” 谢秋艳道:“他是我的师弟,我自然要对他好……不过,这件事上,你确实错怪了师父……师父让我陪同师弟下山,其实是别有深意,用心良苦,并非全是为了他……” 白悠悠不解道:“这是什么意思?” 谢秋艳道:“幽海与悬镜山相隔虽远,但毕竟是中州后方所在,自古又是聚阴之地,多有妖兽出没,我悬镜一向颇为关注…… “这数百年来,幽海也算得上风平浪静,不过最近几日,据外宗密探回报,海里的海妖像受了什么刺激一般,不再隐藏行踪…… “凡有渔船出海,莫不被击沉销毁,凡有撒网捕鱼,也莫不网破鱼空……就差没有伤人性命而已了,似乎是在庇护鱼儿一般……” 韩秋闻言,不知怎地想起了水怜幽三姐妹和海母来,这其中莫非与她们有所关联? 只听谢秋艳继续道:“师父的意思是,要我趁此次下山之机,查明此事,也算是给我一个磨练的机会,远胜于在山上埋头哼哧苦练……” 白悠悠道:“小姐,怎么听起来,像是你在为师祖开脱一般……” 谢秋艳愠怒道:“悠悠,难道你想是说师父骗我吗?” …… 三人一边赶路,一边拌嘴斗气,不日又回到了幽海边上。 为了避免招摇,三人昼伏夜出,来到落霞山时,已是秋月中悬,满地凝霜的深夜时分。 看着眼前静卧夜色之中的落霞山,苍苍郁郁,朦朦胧胧,韩秋心里喜难自禁,指着自家老宅所在位置,让谢秋艳驱使玉瓶飞落而下。 玉瓶还在半空,他已先行跃下,眼前景象却让他顿吃一惊。 但见瓦砾满地,一片焦土,原本几间简陋的宅屋,全然尽付一炬,连周边的几棵树木也被烤得焦黄,可见当时火势之猛! 韩秋心知又气又急,这几间宅屋承载了他太多的童年记忆。 往昔在屋里奔走闹腾、在父母膝下承欢的场景,犹在眼前,此刻人亡屋毁,最后一点珍贵的寄托也不复存在了。 “怎么会这样?这是谁干的?!” 猛然间,他想起当初林大林二为找到自己,故意欺骗小龙,要把自己老屋烧了的事,难道就是他们俩?! 他越想越觉得,一定就是他们两个,不然还会有谁与自己过不去? 韩秋当即怒从心来,向谢秋艳道:“师姐,你们在这里稍等片刻,我去去就来!” 随即施展身法,向林大林二所在的房院飞踏而去。 他眼下虽还不能凌空飞行,但脚踏树叶,矫若飞燕,还是轻松可为,仅仅几个起落,已经来到林大林二的庭院前。 林大林二的父亲林振南,是落霞山林家庄的正脉嫡传,修炼的也是林家正统武学,每年在宗祠比武上,也都能独占鳌头,因而担任村长一职,已有多年,自然也攒下不少家产。 在林家庄中,就数他家的庄园最为“阔气”,也只有他家才有本事砌着白墙围着五六间青瓦白房,成庭院之象,在这穷苦原始的山村尤为显眼。 韩秋越过白墙,但见草木森深,人声俱寂,想来林振南与他居住于此的几位兄弟都已歇息安枕。 他从未来过此处,不知林大林二居住在哪一间房屋,正在犹豫时,忽然耳边传来一丝呻吟声。 他对这声音再也熟悉不过,正是女人床笫承欢时发出的既痛苦又愉悦的声音。 这深夜时分,夫妻之间,欲情难眠,共赴巫山,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但是既然有醒着的,何必去叫醒一个睡着的问询?韩秋于是顺着那声音追去,只见偏南的那间房屋之中,渗漏出一丝微弱光亮。 韩秋悄然走近,轻轻捅破纸窗往里看去,只见房内油灯昏暗,床帏之中,一对人影,相对搂抱,正在酣战未艾。 韩秋暗骂一声“狗男女”,猛地却又吓了一跳,原来在那床榻一侧阴影里,居然还直挺挺地站着一人。 只见那人生的高大威猛,满脸胡须,正紧闭双目,一脸痛苦屈辱的神色,眼角两行血泪,缓缓流淌而下。 韩秋一见这人面容,顿时又愣住了,这不正是林大林二的父亲林振南吗?他身上穿着睡衣睡裤,显然是卧睡之时,被人强迫拉起。 看他羞愤欲死、身子紧绷却一动不动的样子,莫非被人点了穴位?这里既是他的卧室,那床上的那个女人岂不是…… 韩秋咯噔一下,世界上真有这么巧合的事?居然被他遇上了说书先生所说的采花大盗? 偏偏这个采花大盗采的还是林大林二的母亲、林振南的妻子?! 这林振南的妻子,原名成彩玉,是落霞山另外一个村落,成家庄老村长的女儿,年轻时候也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的标致人儿。 和林振南好出风头、林大林二飞扬跋扈的性格相比,她却十分低调,极少抛头露面。 韩秋在记忆中只见过她一回,记得她白白净净,珠圆玉润,眉目慈祥,很是亲善,和林大有几分相似。 不过,这已是多年前的印象了,她嫁给林振南已有二十余年,年纪也将近四十,算是昨日黄花、半老徐娘了。 落霞山上不少村落里,比她漂亮年轻的人多得去了,这采花大盗怎么会看上她?!难道他就好这一口?! 韩秋原本是想找林大林二算账的,但他也是个男人,看到林振南此刻竟被逼得血泪交加,羞愤欲死,心里一阵戚戚。 暗想道:“林大林二虽然有些横行霸道,却也没什么大罪过,烧我的房子这一件不算,他们的父亲林振南却是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虽然好显威风,有些贪财,但是村里人有事,他是真的救急救难,从不推辞,这样的人物,上苍怎能忍心如此对他?莫非上苍指引我到此,就是为搭救他而来?!” 想到此处,顿起侠义之心,正待破窗而入,却听床榻之上,那肆意享欢的男子笑道:“婶婶,怎么样,我可比叔叔强多了吧!” 那女子笑道:“强、强……多了,他也就长着个人样……十多年前,练功练岔气了,早就不行了……” 一边呻吟,一边讨好道:“丰萍,早知道你这么厉害,婶一早就跟了你,就不用守这十多年的活寡了……” 韩秋受了顾龙樱的一半真元,伤愈之后,功力不退,反而精进不少,耳目比先前更为敏锐,这两人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一字不差。 “丰萍?林丰萍?!落霞五少中的林丰萍?!林大林二的堂哥林丰萍?!他居然和自己的婶婶成彩玉有一腿?!而且还是如此明目张胆地在他叔叔、成彩玉的丈夫林振南眼皮底下?!他难道不怕死?!” “这人前贤淑有礼、温文儒雅的成彩玉竟然也是如此不知廉耻、不守妇道的淫荡女人?!” 一时间,韩秋脑子有点转不过来,只想着:“这林丰萍当初意图对浅雪不轨,被她用袖箭射穿了脖子,想不到居然没死!” “哼,这一对奸夫淫妇,今日也算你们不走运,既然被我碰上了,新仇旧恨,就和你们一起算清楚!” 又待破窗而入,这当儿却又听那成彩玉道:“丰萍,婶是全身心都给了你,你也该对婶放心了吧,林大和林二他们……” 只听林丰萍冷哼一声,忽然暴跳而起,捉住成彩玉,把她身子按住,一阵噼啪啦暴打,骂道:“好你个淫妇,说什么全身心给我,还不是为了你那两个狗屁儿子,好,既然你那么想见他们,我就这样抱着你去见他们,让他们也看看你这副模样!” 说着便捉着成彩玉的双腿,像小孩嘘尿一般强行抱起,成彩玉摇头晃脑地拼命挣扎,道:“不、不要……你还不如杀了我!” “你以为我不敢?” “我……我……是怕你舍不得……” “哈哈哈,果然是个贱妇!” 韩秋也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见到这一幕好戏,心里也有些难耐,不由想起顾龙樱来,不过戏已经看够了,再不动手,自己和林丰萍也没什么区别了! 他怕动静太大,引来旁人,那林振南和成彩玉可真不用做人了,便走到门边,轻轻震碎门栓,闪了进去。 林丰萍得意之际,不失机警,听得动静,把成彩玉往床上一丢,作出个戒备的动作,喊道:“谁?!” 韩秋看得女人的裸体,但一个臭男人的,却只会让他恶心,因此只求速战速决,看也不看,便使出了游龙步,如魅影一般,向林丰萍逼去! 他灵力所到之处,那床帏纱帐像被利刃割得四分五裂,林丰萍话音还没落,韩秋他人已欺近身前,手指如铁,往胸口几大穴位捉去,先逼他说出林大林二的所在再说。 韩秋自从拜入悬镜以来,跟谢秋艳和顾龙樱习得了修仙神通,早已看不起凡间的武学之道。 就算林丰萍顶着“落霞五少”的名头,就算他有了奇遇,学得绝世神功,在韩秋眼里,也不过泥塑木雕,手到擒来! 不料,他这一十拿九稳的一捉,就到林丰萍的跟前,他忽然却变成一个黑不溜秋的幻影,仿佛一条绝大的泥鳅一般,隔空绕着韩秋的手臂,往他身上钻去。 韩秋一愣,只听林丰萍阴凉的声音传来:“哪个不知死活的小子,敢坏我的好事,看我不把你吸干了!” 说话间,那泥鳅已变成一团黑雾,缠绕在韩秋身上。 韩秋只觉得浑身血气、灵力,不断往外冒出,似乎身上挂满了无数条血蛭,正在用力吮吸。 这……这真特么见鬼了!这林丰萍果然也得了奇遇,而且学的也是修真之术,并非凡间的武艺,难怪他敢如此乱来,不怕林振南报复! 看来林振南并非是他用什么阴谋诡计制服,也不是受胁于两个儿子被他所擒,不能反抗,而是真真的斗不过! 韩秋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法术,一时慌了神,连忙运起灵力,想要将黑雾从身上逼落,哪知身上灵力流失得更快! 只听黑雾里传来林丰萍的笑声:“哈哈,想不到你身上灵力如此充沛,还有你肉身居然如此美味,看来这一次我可捡到宝了!” 韩秋骂道:“我宝你的头!”惶急之下,忽然想到了一个笨方法,也不知奏不奏效,但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当即趴在地上滚了起来,只想着把那黑烟碾散——不过,若真这么简单,那练这个功法的人,估计打死也不会练了吧。 果然,韩秋此举只是徒然惹得黑雾哈哈大笑。 “好小子,你想把我笑死呀,我认出来了,你不是‘落霞第一废物’韩秋吗?想不到你居然也踏上了修行之道,更想不到就算你练得这一身灵力,也还是个废物……哈哈哈……” “可惜,可惜,如果叶浅雪在这里就好了,那我可以报当初的一箭之仇!” 韩秋忽然想到,自己的老屋看样子是新烧不久,但林大林二似乎是被他关了起来,那么—— “林丰萍,我问你,我的房子是不是你烧的?” “不错,我不但烧了你的房子,还烧了叶浅雪的房子,听你的语气,好像是为此事而来……哦,我明白了你以为是林大林二做的,所以才会找到这里来,那么说起来,你还要感谢我呢,我已经帮你报了仇啦!” 第5章 逼问 “感谢你?我呸!林丰萍,亏我一度以为,落霞五少中,只有你一个好人,想不到竟然是个猪狗不如的畜牲!” “你说什么也没用,反正你就要被我吸干了,连同你的魂魄,我也会献给师尊,不……吸了你之后,也许我就能打过那个老鬼了……” 韩秋轻蔑笑道:“吸干我?!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神识却来到了眉心穴位之中,朝穴中那潭深渊念:“眉心剑呀眉心剑,你再不出手,你的养分就要被人抢光了!” 只见深水之中,一条神龙身缠雷电,破空而出,化作道道剑光,盘绕在韩秋身上,与那黑雾交织纠缠。 “这是什么……啊!”只听一声惨叫,那黑雾一下土崩瓦解似的,一块块从韩秋身上脱落。 这一块块的黑雾,像一只只瞎眼的老鼠,在地上乱窜,好不容易汇聚成一团,但立即又从内部迸出裂痕,仍是一块块散裂开来,难以拼凑。如是者数,终于才融合为一,但黑雾已然动弹不了。 不一会,只见黑雾散去,林丰萍赤身裸体地躺在地上,身上如沐血潮,布满不规则的伤痕,仿佛整个人由一块块烂肉,拼凑而成般,森然可怖。 韩秋被他吸去不少灵力、血气,为了使出眉心剑,又损耗不少,也累得几乎趴下。 但见林丰萍一动不动,有气出没气进的样子,仍怕他暴起偷袭,便把顾龙樱相赠的龙筋鞭使出,化作绳索,捆得死死的。 又怕他化形遁走,遂又掏出顾龙樱相赠的绝灵符,飞贴在他身上。 一通操作,才敢有所放松,身子一软,往后仰头倒下,只听一声惊叫。原来他与化作黑雾的林丰萍缠斗时,不知怎地又滚到了床榻边上,往后倒时,身子刚好倒在扯着被子遮住半边身子的成彩玉双腿上。 成彩玉吃痛,发出叫声,韩秋眼睛一瞥,刚好看见她那两条焉熟焉熟的大白腿,侧头时,又看见她巨峰半露,一颗大红葡萄,再看她脸上满是惊恐,不由弹了起来,尴尬道:“村长夫人,对不起!” 成彩玉这时也反应过来了,看了一眼地上林丰萍的惨状,顾不得被子从身上滑落,朝着韩秋倒头便跪,泣声道:“神仙,求你救救我夫君!” 她身上不着一缕,像一只大白鹅一样,撅着屁股,不断扣头,在床板上敲得咚咚作响,额头立刻红肿了起来。 韩秋连忙扭过头去,道:“村长夫人,你快快穿上衣服再说,我也是林家庄的一份子,村长有难,我定当鼎力相救!” “谢谢神仙大慈大悲,谢谢神仙大慈大悲!”成彩玉又连连叩了几下,才悉悉地穿起衣服。 韩秋心想:“奇怪,难道她不认得我了?”一边走到一旁的林振南身前。 只见他不知何时已睁开了双眼,正恶狠狠地盯着地面的林丰萍。 韩秋被他双目的仇意吓了一下,不过很快就释然,换作是哪个男人,此时也会和他想的一样吧。 韩秋道:“村长,我知道你现在怒火冲天,不过,我解开你的穴道之后,你万不可冲动,先问明白林大林二的下落,再杀他不迟!” 林振南一听“林大林二”的名字,顿时恢复几分清明,眼角愣愣地流下两行清泪。 韩秋运足灵力,往他身上几处穴道揉去,连试了数次,林振南仍然不能动弹。 韩秋暗忖道:“没错呀,他的哑穴和定身穴,位置都按对了,为何还不能动?” 这时,成彩玉也已匆匆穿好衣裳,来到林振南身边,见此情形,不由着急问道:“神仙,我夫君到底怎么了?” 韩秋心里烦躁,挠挠头,道:“你别急,我再想想……”猛然却听屋外一个声音传来:“他中了定魂针,你却想用解穴的方法救他,你可真是个大聪明!” 韩秋不怒反喜,转头向屋外看去:“师姐,你怎么来了?!”屋外两人飘然而入,正是谢秋艳和白悠悠。 “你去了这么久,我来看看你有没有被人吸干!”原来方才与林丰萍打斗时,她已到屋外。 韩秋道:“师姐,你生气了?” 谢秋艳道:“你要当神仙救人,我哪敢生你的气?!” “师姐,这是我林家庄的村长,他……” 他话未说完,成彩玉又已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朝谢秋艳叩首行礼道:“求求这位女神仙,救救我夫君!” 谢秋艳冷哼一声,一挥衣袖,只见林振南哇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半跪在地,大口喘着气。 成彩玉大喜,连忙扶着他的手臂,问道:“振南,你……”一时竟也不知说什么好。林振南手臂一挥,骂道:“滚开!” 随后向谢秋艳行礼道:“多谢女师父搭救,待林振南杀了仇人,再来和恩人说话。”说着,也向韩秋拱了拱手,随即往墙上摘下一柄长剑,向林丰萍走去。 这边成彩玉被他推倒一边,眼冒金星,生怕他杀了林丰萍,连忙爬起身来,后发先至,挡在他身前。 “振南,先别杀他,林儿他们……” “滚开,不然我连你也杀了!” “振南,你听我说……我、我也是没办法……” “住嘴!”林振南暴跳如雷,手中长剑向成彩玉直砍而去,眼看她就要身首异处了。 不知为何,韩秋忽然有些于心不忍,身形一动,已将她从剑光之中救了出来。 “村长夫人,村长不会杀他的,只是想逼他说出林大林二的下落!” 他这句话既是说给成彩玉听,也是说给林振南听。果然只见林振南唰的一剑,却是往林丰萍裆下挥去。 林丰萍惨叫一声,反而狂叫道:“哈哈哈,林振南,你阉了老子又怎样,反正老子已经玩够了你的婆娘,这顶绿帽你一辈子都脱不下来了,哈哈哈,什么狗屁大英雄,不过是绿帽大狗熊!” 林振南骂道:“林丰萍,你这狗杂种、白眼狼,我有什么对不住你,我供你吃穿,教你武功,教你读书,待你如亲生儿子般,和林大林二也别无二致,我有什么对不住你,你要如此害我!” “哈哈哈,好一句待我如亲生儿子!你做过什么,你以为我不知道吗?!成彩玉,你不会真的以为,你这位夫君大英雄,真是练功练岔气,所以不能人道的吧?!” “住嘴!” “老乌龟,先前不是看得很过瘾的吗,现在被人发现了,所以恼羞成怒了?!哈哈哈,你不要我说,我偏要说…… “成彩玉,你以为老乌龟是个什么好东西吗?如果他没有被我娘伤了老二,你以为他就不会到处拈花惹草?你就不会独守空房?!哈哈哈,你可真是太天真了!” 成彩玉身子一颤:“大嫂?!” 林丰萍笑道:“哈哈哈,不错,你没有听错,就是我娘亲,当年你怀着林二的时候,这个老乌龟无处泄欲,居然看上了我娘亲,仗着武功厉害,就以我爹——他亲大哥的性命要挟,要对我娘亲不轨,我娘亲假装顺从,却在衣服藏了一把剪刀,这个老乌龟色欲蔽心,大意之下,毫无防备,这才被我娘亲伤到了要害!” 他说得又快又急,林振南一时来不及阻拦,只得顿足道:“放屁!”剑光乍闪,最终却没有割去他的舌头,只是把两只耳朵削了下来。 林丰萍悍然无惧,仍然大声喊道:“韩秋,你以为老乌龟是什么好人吗?!当年他被我娘亲伤了之后,怀恨在心,就偷偷把她掠走,卖到青楼去,亲眼看着她被几十条大汉轮奸至死!” “无凭无据,含血喷人!我林振南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这十多年来的所作所为,有目共睹,你以为你罔顾大哥大嫂的名声,三言两语,就能教人信了你的鬼话!” 一边说着,一边又挥动长剑,这次却是把林丰萍的两只手掌从中间砍断,一时间鲜血横飞,惨叫连连。 “林丰萍,识相的就快快说出我儿的下落,我还能留你个全尸,否则我叫你生不如死!” 林丰萍“呸”的一声,往他脸上吐了一口鲜血,骂道:“那两个蠢货,早已被我献给师尊了,要怪就怪他们有个好老爹,他们就算是这十多年来,你对我家犯下的滔天大罪的利息!” 林振南道:“不见棺材不落泪,我便成全你!”说着剑尖直往他喉咙刺去,剑尖将入时,却听林丰萍急道:“慢着!” 林振南讥道:“我还以为你英雄了得,不怕死呢,原来也是懦夫一个!” 只听林丰萍狰笑道:“老乌龟,你以为我是你吗,你杀便杀了,不过我好心提醒你,如果天亮之前,我师尊不见我归去,你们所有人,一个也逃不了,全部都要和我陪葬!” 他的手段诡异,林振南已深受其害,料想他师尊必定也是个更为可怖的人物,不由愣了愣。 “怎么样,怕了吧,要是我师尊寻到此处,不但你们在场的每一个,还有整个林家庄,全部都要死光!林振南,你不是自诩一生全部奉献给了林家庄吗?难道你想拉着林家庄给你垫背?!” 林振南一时难以委决,回头看了看韩秋几人,道:“韩秋,恭喜你学得一身好本领,你如今已是神仙一样的人物了,这林丰萍也不知从何处学得一身妖术,我们林家庄斗他不过,他是生是死,就在你的一句话了!” 韩秋听他们两个吵来争去,啰哩啰嗦,早就不甚耐烦,正有些神游四海,无意之间,目光却落在了身前成彩玉的屁股上,心里猛然浮起方才所见的景象来。 不禁一阵燥热难耐,暗想:“她这屁股又大又白,比师父的都还要好看些,难道是因为生了两个儿子的缘故,不知摸起来手感如何?!” 正想着,那成彩玉却真的像被人摸了一下,“啊”地发出一声轻呼,捂着屁股,回过头来,神情古怪地看了他一眼。 韩秋心想:“我可什么都没做,只是随便这么一想,又不是真的摸了。”又想起她方才与林丰萍的盘肠大战,暗忖:“真是奇了怪了,我怎么会对一个如此肮脏的女子想入非非?!呸呸呸,真是晦气!” 也正在此时,林振南忽然回头向他说话,差点把他吓死。 他当然听得出林振南话里的意思,便是让他抗下林丰萍师尊的报复一事,不过,他也只是勉强斗赢林丰萍,对他那位师尊,可就一点把握也没有。 正想着如何答话,却听谢秋艳道:“林村长,他只是在虚张声势而已,根本无惧之有,如果天亮之前,他不能脱身离去,遭殃不是我们,反而是他自己。” 林丰萍闻言,喊道:“你是何人?你可知道我师尊是当年人称‘佛手鬼影’的廖自化,倘若你也是修真之人,必当对我师尊的名讳如雷贯耳,你敢老虎嘴上捋胡须,不怕他将你们也炼成鬼将,永世不得超生!” 谢秋艳道:“廖自化的大名,我当然听过,不过,你既然号称他的弟子,那你又可曾听说过顾沧海的名字?” “火圣顾沧海?!” “不错,看来你那师尊倒也没对你隐瞒,我若猜想得不错,定是你无意误入了他的封禁之地,唤醒了他的神识,他教了你几道法术,好让你替他办事,对也不对?” 林丰萍一时间脸色大变,再也没有那种狂妄之色,谢秋艳道:“他连你这种货色也看得上,想必是迄今也无法冲破禁制,不得已而为之,所以他根本就无法离开当初我师祖设下的封禁之地,更无从寻来此地报仇!” “你是顾沧海的后人?” 谢秋艳不置可否,接着道:“就算你师尊他能够突破禁制,离开封禁之地,他也不会为你报仇!你对他而言,不过一马前小卒,死就死了,何足惜哉! “你以为我看不出他在你身上种下鬼蛊,若你破晓之前,不能返回,鬼蛊就会破卵而出,使你身体生蛆,魂魄遭噬,永坠无间地狱!” “你胡说!” “是不是胡说,你心知肚明,我劝你还是赶紧说出那什么林大林二的下落,我或许还能大发慈悲,救你一命……” “你能破解我身上的鬼蛊?” “你忘了你那师尊是被谁封禁的?” 林丰萍犹豫片刻,再一次问道:“我说出来,你真能替我解开身上的鬼蛊?” 谢秋艳道:“你大可不信……” 林丰萍道:“好,我说,那林大林二是被我捉了没错,但我不想他们死得太痛快,所以没有将他们献给师尊,而是关在离此地不足十里的一处石窟处,我要他们看着我称霸落霞,将他们心爱的叶浅雪玩弄糟蹋,他们所拥有的一切,我都会一件件的夺走……” 第6章 救人 一行人押着林丰萍往其所指方向,冒着朦胧月色走去,不一会儿,便来到深林中的一处悬崖边上。 韩秋认得此地离当初和叶浅雪被狼群袭击处,并不十分遥远,一时间有些岁月恍惚的感慨。 林丰萍指着悬崖石壁前的一块巨石,道:“林大林二两人,就被我关在里面,把这石头移开,便可放他们两人出来了……” 林振南闻言,当即将他丢在地上,向前抢出,运起平生功力,往那巨石推去。但那石头像是生根似的,林振南虽横练一身筋骨外劲,膂力惊人,足可搏虎斗熊,却也难以撼动一分一毫。 他心忧儿子安危,用足吃奶力气,憋得满脸通红,青筋暴胀,眼看就要血气攻心,爆体而亡,也不愿撒手。 那成彩玉见状,也上前往那石头推去,林振南对她嫌弃至极,心头一怒,骂道:“滚快!”伸出一只手来,往她肩上一推。 成彩玉被推得往后连退几步,又恰好退到韩秋身前,被他抱个正着。 韩秋只觉怀里人儿,丰满柔软,臀部后顶在自家身上,说不出的舒服刺激,恨不得一阵突突,把她就地凌辱一番。 韩秋闻着她身上散发一阵浓香,心里不由暗骂:“见鬼见鬼,我今晚犯了什么太岁,怎地如此冲动毛躁,简直像一条发情的公狗一样!” 连忙扶着她的双肩,把她推出怀外。成彩玉丝似有所觉,脸上微红,颔首道:“多谢少侠……” 这边林振南分手推开成彩玉,那死也要推开巨石的心气,也消了大半,所谓气衰力竭,手臂撑着巨石的力道也松了下来,反而因此缓过来了一口气。 他情知就算自己用力过猛,爆体血喷,也无法撼动巨石,不过徒然丢脸而已,便向林丰萍骂道:“你这狗杂种胆敢骗我们,这石头重达万斤,根本不是人力所能推动,你如何能将林大林二关到里面?!其实这石头背后根本就没有什么石窟是不是?!” 林丰萍方才被他丢在地上,也没有发出一声呻吟,听得他破口大骂,回骂道:“你这老乌龟推不开,不代表别人推不开!” 林振南听他话里似有所指,又见他眼光瞥向一旁的谢秋艳,顾不得脸面,向谢秋艳低声道:“请女神仙开恩助我推开巨石,救出我儿,我林振南必定肝脑涂地,涌泉相报!” 谢秋艳并不答话,而是斜睨了林丰萍一眼,冷笑道:“还轮不到你来考究我,如有下次,你身上的鬼蛊便不会有人替你解开!” 说着,向身边的白悠悠道:“悠悠你来!”白悠悠心领神会,向前一步,道:“林老英雄,请让一步!” 要是在以前,林振南肯定会心想:“这娇滴滴的娘们,难道比我的力气还大?”不过最近他可算见识过了这些修真者的厉害,当即乖乖地行至一边。 白悠悠丹唇微启,往那巨石不断吹出一股白气,众人只觉气温骤降,冰冷刺骨,只见那巨石上瞬间结出一层厚霜。 不一会,只听啪啦啪啦的响声,那巨石竟然被冷得如冰块破裂,最后轰然倒塌,碎成一地散渣。 林振南看得目瞪口呆,心神皆颤,但见巨石破碎后,果然露出一处山洞石窟的入口。 只见那入口十分幽深窄小,一次勉强可通过两人。林振南当即冲了进去,谢秋艳急得大喊:“且慢!”也已然阻拦不及。 果然只听一声惨叫,黑暗之中,林振南像与什么对峙似的,往后缓步退出,他神情有些惊恐却不失沉着,左肩上一道森然见骨的可怖伤口,鲜血直流,染红了整个衣袖,滴滴答答往下掉。 成彩玉心切丈夫,凄喊道:“振南!”想要向前看个究竟,却被韩秋拉住。 只见林振南退出洞口外,一头小山似的白虎,跟着缓步逼出,一双盆大的虎眼烁烁发亮,如同凛然不可侵的鬼神一般,威势逼人。 韩秋一见这白虎,前尘旧事又上心头,立刻猜出这白虎便是当初被林丰萍夺去的那白虎余孤,不想只两年多不见,它已长得如此巨大。 只见白虎屹立在洞口处,居高临下,须发怒张,朝着众人发出一声惊天怒吼,但闻宿鸟惊飞,山林震响。 林振南和成彩玉虽也是猎户之家出身,哪里见过如此骇人的怪兽,当即心胆俱裂,吓得有些唇青脸白。 谢秋艳、白悠悠、韩秋三人,自然如观小虫耍横,丝毫不在意。倒是林丰萍见那白虎伤了林振南,面露得意之色,高声叫道:“小白,快快替我杀他!” 白虎闻声看向林丰萍,神色之间,似乎变得几分温顺,但见他伤得如此惨重,立刻又变得怒火中烧,听得林丰萍叫声,立刻向林振南扑去。 其时,白悠悠离那白虎最近,见它向林振南扑去,口中那一股冷气尚未吐完,便向它肚皮一吹。 冷气如冷箭射出,按理来说,白虎身形巨大,又在半空中,这冷气断无落空之理。 但哪知白虎忽然使出林丰萍那般的诡术,化作一条巨型泥鳅似的幻影,在空中倏忽一下,闪避了开去,到了林振南头上,才又现出真身。 林振南举剑格挡,只听咔嚓一声,那柄长剑竟然被咬成两截,林振南心下一凉,暗道:“我命休矣!” 忽然间只觉身子一轻,不知怎地,人便已到了几丈之外,取而代之的是谢秋艳站在原来的位置上。 那白虎张着血盆大口,看着似已把她整个头颅吞入了口中。 林振南心神略定,心中大觉歉意,但一瞬间形势又变,只听砰的一声,那白虎像是撞到一道无形的墙壁上似的,倒飞而回,落在地上,一边发出痛苦的低吼声,一边头昏脑胀悻悻地甩着头颅。 林振明揉了揉眼睛,有些不敢相信眼前所见,因为就在那一瞬间,他似乎看到谢秋艳身上被一朵巨大的白莲所包裹住。 那瓣瓣白莲,圣洁无瑕,宛如天仙下凡。 却说那白虎吃痛受挫,反而惹得兽性大起,又自怒吼一声,向谢秋艳扑去。 谢秋艳不紧不慢,右手虚空一拖,一朵莲台从白虎下方凭空升起,将其困在其中。 白虎左扑右跳,始终无法跃出莲台,继而又幻化成黑影,在空中乱窜乱飞,也被透明的花瓣阻挡。 最后撞得满头肿包,又变出真身,朝着四周喷出一道道火球,火球撞在莲瓣上,轰然炸裂,却丝毫无损。 韩秋心里暗自惊讶,不想这小白虎竟然变得如此厉害,恐怕比这林丰萍也不遑多让了。 白悠悠同样一脸惊喜,叫道:“小姐,不要杀它,这头白虎给我……们两个当坐骑,再也合适不过了。” 原来她目睹顾龙樱收伏青牛,心里就一直艳羡不已,暗想不知自己什么时候,也能收服一头厉害的妖兽充当坐骑。 看到白虎如此厉害,便又动了这方面的心思。 谢秋艳看出这白虎虽然与林丰萍关系不同一般,却仍是无主之身,并未与任何人签订契约,当即道:“好!” 她心意骤起,莲台上灵压如山,白虎啪地一声,四肢着地,被压着一动不动,两只虎眼不甘得像要喷出火来一般。 白悠悠兴奋道:“小姐,我要怎样做?” 谢秋艳道:“你上前将手掌按在它额头上便可。” 白悠悠道:“是!”跃上莲台,小心地走近那白虎身前,白虎嘶吼怒叫,口里还想要喷出火球,法力却已用完,只喷了几缕白烟出来。 白悠悠伸手按在它额头上,只觉一股灵力从莲台四周向自己眉心涌入,脑海里浮现出一段奇怪的经咒,不自觉便跟着念了出来。 随着那经咒念出,贴在白虎的掌心处,如同火烧一般,炙热无比,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拼命拉扯,要把自己的灵魂也要拉出体外一般。 再看那白虎也似乎身处熊焰之中,身子不断扭曲挣扎,发出阵阵惨嚎声。 白悠悠有些经受不住,耳边却传来谢秋艳的嘱咐声:“悠悠,关键时刻,千万不要撒手!”这才咬牙忍受下来。 过了一会,那炙热消去,只剩一股暖意向身子流入,而那白虎扭曲变形后,也如幻影一般,缓缓被她吸入体内,最终消失不见。 白悠悠掀开衣袖,只见一只栩栩如生的老虎刺青,沿着自己的手臂,往上飞奔,眼看它跑到了胳膊处,就要越过肩膀,走到自己的身子上去了。 她心中大急:“我好端端的一副娇躯玉体,多了这么一头老虎刺青,那该多难看呀!”不由喊道:“好了好了,不能再上去了!” 那老虎刺青似乎与她心意相通一般,果然不再往身子奔走,停在了胳膊处。 白悠悠不料是这种结果,哭丧着脸向谢秋艳道:“小姐,这……好丑呀!” 谢秋艳微微一笑,道:“你先不要嫌弃,试着将它召使出来,看看它服不服管教。” 白悠悠答道:“是。”伸出手掌,心里默念:“老虎呀老虎,你快点出来吧!”只觉手臂上一阵热流,那老虎刺青沿着手臂奔跑而下,从掌心飞了出来,又恢复原本白虎的模样。 不过,与先前凶恶狰狞大不一样的是,此刻它低眉颔首,恭顺得如同一只小狗。 白悠悠顿觉新鲜无比,喊道:“趴下!”那白虎果然听话乖乖地趴下,白悠悠又喊:“打滚撒娇!”脑海里浮现出小狗打滚撒娇的样子。 那白虎似是很为难的样子,迟疑了片刻,最后还是像她脑海中那小狗一样,伸出舌头,翻转肚皮,在地上来回打滚撒娇。 白悠悠大喜,喊道:“好,停!”走近白虎,那白虎与她心意相通,未等她近身,已经屈膝趴下。 白悠悠得意无比,一抬腿便跨骑而上,朝谢秋艳道:“小姐,真好玩,你也来骑骑……” 谢秋艳道:“你先把这白虎召回去,办完正事再说。”一边说着,一边向那面如死灰的林丰萍走近,冷声道:“你还有什么手段,不防一次使出,反正天都快亮了,再晚一些,就怕再没有机会了!” 林丰萍愣了愣,叫道:“你答应过我,我说出林大林二的下落,你就替我解开鬼蛊,难道你想出尔反尔?!” 谢秋艳道:“是你骗我在先,现在竟然敢反咬一口?!” 林丰萍道:“谁说我骗你,林大林二的确就在这石窟之中,但我可没有说,这洞窟没有人把守……可惜,就差那么一点,小白就把这老乌龟杀了……” “我知道,就算你替我解开鬼蛊,也不会放过我的,我只求你善待小白,它跟了我两年多,就像我的亲兄弟一样……” 谢秋艳道:“你想自尽?我劝你可别忘你师尊的手段。” 林丰萍神色一黯,道:“不错,就算我自尽了,他也不会放过我的,你既然看得出来,想必也有办法帮我……” “我为什么要帮你?” “因为你是顾沧海的传人,你当然不愿意看到我师尊将我的灵魂拘去,变得更加壮大,说不定就因为多了我这一缕魂魄,他就能冲破禁制了……” “不会的,如果真差你这一条性命,你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了……” “反正,我相信,你一定会帮我的……”说着,身上发出一阵黄豆爆裂的声音,手脚痉挛般的不停颤抖,正是功散身死之兆。 那林振南听得两人对话,知道林丰萍起了自绝之心,看他这等模样,不由啐口骂道:“狗杂种,你倒想死得容易!”提剑便欲往他身上刺去。 谢秋艳伸手拦住道:“林村长,他既然如此说了,想必你的两个儿子便是在这洞窟里了,他们被困在里面,当是吃了不少苦头,你何不快快去将他们救出!” 林振南在林家庄唯我独尊惯了,不过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只得怏怏道:“仙子说的是……”转头又冲入洞窟之中。 成彩玉喊道:“振南,等等我!”追了上去,走过林丰萍身边,却停了一下,扭头多看了一眼,眼神里自是一股说不出的意味。 也正是因为她多看的这一眼,韩秋心里对她最后一点好感也彻底破灭,但也恰恰如此,才救了她一命,不过这些都是后话。 却说那林丰萍原本快要断气,忽然却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声:“救我,救我!”浑身激烈地挣扎抖动。 只见他全身上下,由里而外,忽然冒出一股黑色火焰,烧得他血水沸腾,皮肤片片掉落,眼里、嘴里全是这火舌乱窜,最后连声音也喊叫不出来了。 说也奇怪,这黑色火焰烧得如此旺盛,他身躺的野草却一点牵连也没有,仿佛这黑色火焰除了人的肉身之外,别的什么也烧不着。 韩秋从未见过这样的黑色火焰,但心里却下意识地觉得它并不简单,不由自主地想:“下回遇到这种火焰,可得万倍小心。” 谢秋艳也是脸色一变,举手一抬,那净世玉瓶便飘了起来,在空中往林丰萍身上倒出一滴水珠。 那水珠落在林丰萍身上,发出一阵亮光,黑色的火焰便如退潮似的,从他身上褪去,直至完全熄灭。 林丰萍受了水珠的滋润,全身焕发一层水光,略略恢复了一丝生机,蠕动着烧焦的喉咙,发出一声含糊不清的“谢谢”,脑袋一歪,就此死去。 白悠悠原本已经把那白虎收了回去,忽觉胳膊处一阵炽热,一股热流往掌心涌去,竟是那白虎不受控制,跳了出来。 只见那白虎奔向林丰萍的尸体,鼻子在他身上嗅了嗅,呜呜地叫唤了几声,样子甚是伤心。 它环顾一圈,最后目光落在谢秋艳身上,白悠悠感受到它的心意,怒道:“你敢对小姐无礼,看我不把你杀了!” 谢秋艳却无所谓道:“你可别误会,杀他的人并不是我,而是传授你们道法的那人!” 那白虎似乎听得懂她的话似的,愣了愣,露出一副迷茫的神气。正在此时,却听韩秋叫道:“快看,他还没死!” 第7章 欲火 听得韩秋喊声,谢秋艳、白悠悠和那白虎,一同朝林丰萍的尸体转头,果然见他胸口起伏不定,十分剧烈,似乎有什么东西要冲撞出来一般。 几人相觑一视,各自留神,只见林丰萍胸口起伏了一会,又自平静下来,似是终于死透。 正当几人松了一口气,林丰萍的喉咙却又猛地一阵抖动,发出嘎嘎的怪异声响,接着哇的一声,嘴巴大张,一只乌鸦钻了出来。 那乌鸦浑身浴血,散发出阵阵恶臭,两只眼睛如同绿火一般,十分诡异,看得众人寒毛倒竖。 那白虎对这乌鸦似是极为忌惮和憎恨,对着它发出低沉的吼声,却并不敢扑过去。 乌鸦好整以暇地用尖喙理了理身上湿答的羽毛,接着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张开双翼,往深林飞去。 谢秋艳已然猜到,这是林丰萍身上的鬼蛊所化,当即喝道:“追!”心里却暗想:“这‘佛手鬼影’廖自化忒地谨慎,居然在他身上下了两道禁制!” 白悠悠见她纵身追去,自然不甘其后,跃上白虎,跟着追了过去。 这白虎与她心意相通,不遗余力,纵跃如飞,迅疾凌厉,一时间反而跑到了谢秋艳前头去。 白悠悠回首向谢秋艳道:“小姐,快坐下来,和我一起试试这小白的成色如何!” 以谢秋艳的速度,那白虎原本追她不上,但那乌鸦总是有意无意地,总往那枝条狭长、交相掩映的深林飞去,如同梦魇一般时见时隐。 像谢秋艳这般优雅的人,自然不能叫这些枝条打在身上,是故她一边紧追不舍,一边又要分心用灵力拂开前方枝条树叶,这才叫白虎超在了前头。 那白虎哪管荆棘灌木什么的,只管往前追便是,白悠悠在身前支起结界,也不怕树枝树叶打在脸上身上。 谢秋艳见状,想也不想,当即道:“好!”飞落在白悠悠身后,同样跨在白虎背上。白虎力大势猛,多一个人少一个人,并无区别。 韩秋在两人一虎身后,追得好不吃力,见谢秋艳也骑在白虎背上,叫道:“白悠悠,你这白虎也让我骑一骑呗!” 只听白悠悠一声冷哼,那白虎跑得更快,左跳右纵,在深林中,留下一道残影。 韩秋心里一顿臭骂,眼看两人骑着白虎消失在深林中,干脆停了下来,气道:“你们两个那么爱追,就自己追去,小爷不跟你们玩了!” 坐在地上歇了会,但见四周黑黢黢一片,月光被树木所遮住,洒到地面,只剩下零星的光斑,被荒凉的野草所吞没。 气恼过后,想起村长夫妇,不知两人可将林大林二救出,石窟中是否还有别的危险。 思索间,脑海里又闪过成彩玉在林丰萍胯下的淫荡模样,不由暗骂了自己一声,心想道: “送佛送到西,救人救到底,那什么廖自化的老巢,应该就在不远处,如果师姐也斗他不过,我去了也是拖累,不如先回去助两人救出林大林二,再在附近等候师姐回转……” 打定主意,便朝石窟赶回,刚好看见林振南一边一个,扶着林大林二肋下,从石窟洞口走出,成彩玉跟在身后,想要上前帮忙,又被他身子一甩,推了开去。 在韩秋的印象中,这林振南身形高大、顶天立地,是一个十分雄壮的汉子,但此刻看他,却像一夜间衰老了许多,身形都有些佝偻,扶着林大林二两人甚是吃力,好不容易,走出洞口,没走几步就累得气息喘喘,不得不坐在地上歇息。 成彩玉看着他累得满头大汗,立马从地上爬了起来,掏出一方汗巾,便要上前替他擦汗。 这婚后的二十多年,他们虽然有十多年没有行周公之礼,但在人前却恩爱异常,也没有分房而睡,林振南每次练功累了,成彩玉便是这般替他拭汗斟水,小心服侍。 但这一回儿,林振南当然又是一把推开,豪不领情,不过劲力却少了几分,成彩玉只是退了几步,不像先前那样被推得跌倒。 “振南,难道你就真的这样恨我?”成彩玉委屈巴巴,泪眼婆娑地问道。 林振南冷哼一声,并不说话,不过那神情模样分明是在说:“和你多说一个字,都是污了我的嘴!” 成彩玉道:“振南,我问你,这么多年来,我有没有做过一件对不住你的事,我有没有尽到一个妻子的义务? “你说你练功练岔气了,不能和我、和我那样……我有没有强迫过你一次,你说你是一村之长,绝对不能让人知道这件事,所以尽管你……” 林振南忽然怒道:“不要说了!” 成彩玉激动道:“我要说,我偏要说,自从嫁给你了之后,我从来没有忤逆过你一次,但如果我现在不说,恐怕再也没有机会说了…… “你说你的秘密不能让人知道,否则你的村长之位就不保了,为了掩饰这件事,你让我不能和你分房睡,我答应了,可是你了解过我的感受吗? “我也是个人,也是个女人,每天睡在这么一具雄壮的身体旁边,却不能摸、不能抱,也不能……因为我知道这样做会伤害到你…… “不错,有时候我也会忍不住,我知道你也一定知道,我是用自己的双手满足了自己,你可以说我淫荡,但我心里想的都是你呀! “如果说这二十多年来,我有什么对不住你的,那就只有这一件事了,我知道你是醒着的,我也知道你知道我在做什么,我也知道你那时候心里一定很痛,但我就是忍不住…… “这些年来,我也不是没有对不住你的机会,你那几个所谓的兄弟,趁你不在的时候,也不是没有勾搭过我,只要我一点头,我就可以脱离苦海,可是我没有,因为我是你的人,永远是你的人,就连自渎,我也没有在你背后试过一次……” 说着,忽然哇地一声,掩面蹲在地上痛哭起来。 林振南听了她一番自述,脸上厌恶憎恨的神色已消了大半,只剩下满脸的痛苦和无奈,不由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过了半天,才道:“事到如今,再说这些又有何用……” 成彩玉听得他口气软了不少,连忙爬到他身前,抱着他的腿道:“有用的,有用的,振南,我们可以忘记这一切,就当作了一个噩梦,重新来过……” 林振南见她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厌恶之心又起,道:“你口口声声说爱我,说了为了我忍了十几年,可是那个狗杂种一脱裤子,你就像个发情的母狗一样追了过去,你忘的了,我林振南忘不了!” 说着,竟然一脚把成彩玉踹飞了过去。 成彩玉啊地一声,摔在地上,但又不管不顾地爬了回来,仍然抱着林振南的腿委屈哭道:“振南,不是的,不是的,我那是为了我们的儿子!!” 林振南哼地一声道:“他们没有你这样的母亲!” 成彩玉一愣,道:“振南,你、你这是什么意思,林大林二都是我怀胎十月,好不容易才……” “住口!你如果真还当林大林二是你的儿子,你如果还有一分为他们着想,你就应该在他们两人醒来前,跟着你那狗杂种一起下地狱!” 说着锵地一声,将那柄长剑从腰间拔出,插在地上。 成彩玉此时也反应过来了,道:“振南,你是要我死……” 林振南道:“不错,如果你真心为了我们父子三人好,你就应该以死明节,你的丑事,我也不会向林大林二提前……” 成彩玉神情黯然,失魂落魄般,犹豫了片刻,猛然拔出长剑,横刃向喉,道:“好,振南,你让我死,我就死!” 眼看她就要香消玉殒,躲在暗处的韩秋,正犹豫该不该出手救她,只听林振南一声喝道:“慢着!” 成彩玉立刻停手,破涕而笑道:“振南,我就知道你不会那么狠心的,你不过是想考验一番我对你的忠诚……为了你,我、我真的可以去死……” 林振南不置可否,柔声道:“成彩玉,你我夫妻一场,我有件事要问你,希望你不要骗我……” 成彩玉见他如此郑重,不由道:“振南,我对你的心意,你还不了解吗?!” 林振南点了点头,道:“我问你,你和他说的话可是真的?” “他?” “狗杂种!” “振南,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成彩玉,我问你,你和他说,和我成婚二十年多,从来没有像和他那样那般快活过,就算我还、还……行的时候,也没有这样让你舒服过……我问你,这句话是不是真的?!” 成彩玉与他朝夕相对二十余载,的确没有见过他如此阴晴不定,反复无常,上一刻还依稀往日温柔,下一刻便暴怒如雷,仿佛要跳起杀人一般。 成彩玉被吓得有些失态,发抖道:“没……没这回事……振南,我、我是骗、骗他的……世界上,除了你、你,没人可以让我、我快活……” 林振南双目犹如滴血一般,怒极反笑,道:“哈哈哈,很好、很好……”他笑得凄厉、悲愤,充满了萧瑟之意、末路之感,蓦地身形一闪。 “淫妇,去死吧!”一声怒喝,已然夺过成彩玉手中长剑向她颈部割去。 成彩玉原以为他已宽饶了自己,不想他心意从未变过,自始至终,都是要杀了自己。 往昔一幕幕瞬间掠过心头,不由悲从中来,泪流满面,心灰意冷,引颈就戮!蓦地却觉腰上一紧,一阵飘忽,被人抱着走入了山林之中。 原来韩秋听得林振南笑得古怪,知道他杀意已决,就要动手,于是暗地留心,于千钧一发之际,救下了成彩玉。 他挟抱着成彩玉在林中奔走了一会,见林振南并没有追来,心想可能他担心两个昏迷中的儿子,不敢离开。 他暗暗叹了一口气,将成彩玉置于一个小山丘上,深深看了她一眼,扭头赶紧就走了。 成彩玉浑浑噩噩中,还没看清相救之人的容貌,只觉得他两只眼睛,火烧一般,在自己浑身上下巡游一遍,正待答谢一声,不料他却扭头就走了,也是不知所以,暗暗奇怪。 不错,韩秋出手搭救成彩玉,并非出自于什么侠义之心,他们夫妇两人之间的事,他也毫无兴趣。 而他也明白,自己之所以返回石窟,倒不是因为担心石窟还有什么别的机关或者伏击会对林振南不利,纯粹是想借机多看几眼成彩玉那婀娜丰腴的身姿而已。 不错,林丰萍当着林振南侵犯成彩玉那刺激的一幕,仍然不断盘绕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以至于他都有点嫉恨林丰萍了。 这位村长夫人,在他小时候仅仅见过一次,却给他留下了高高在上、处尊养贵、凛然不可侵的印象,可是现实中却也像狗一样,屈服于一个和自己年纪差不多的少年胯下。 如果自己也将之凌辱于胯下,那是不是过去自己所遭受的一切苦难、屈辱、耻笑,都将被洗刷得一干二净?! 这种心理就像是:你们不是看不起我,笑我是“落霞山第一废物”吗,但是我可以让村长夫人在胯下摇尾乞怜、欲仙欲死,整个落霞山身份最尊贵的女人,都是我的玩物,你们有什么资格笑我?! 当然,韩秋也明白这种心理的荒谬和无聊,所以他做的这一切,大概还是出自色欲的本能。 所以他必须赶紧离开,否则就会控制不住,做出禽兽之事。 但是如此一来,他体内的情欲难以宣泄,欲火焚身,便大有走火入魔之风险。 韩秋只觉身上越来越热,血越流越快,仿佛要爆炸一般,在林中拼命地奔跑,却始终甩不掉脑海里成彩玉那在林丰萍胯下色授魂与、心满意足的表情和那雪白柔软的胴体。 他身上的龙甲龙鳞若隐若现,眼看就要失心丧智,变成半人半龙的怪物,忽然却听前方一阵淙淙流水声。 原来他奔跑间,不知不觉竟来到了昔日常常避暑戏耍的那方水潭边上。但觉月下水潭一阵寒气逼人,十分舒服,连忙跳了进去。 第8章 痿人 韩秋跃入潭中,只觉潭水冰凉,寒意入体,心中欲火,顿时消退不少。 但不一会儿,那丰满白腻的肉体,又自像一只小虫般,从内心暗处钻了出来,驱之不去。 而且相较之前,更显妖冶妩媚,仿佛她也经过潭水的洗涤,冲去灰尘泥土,显出肥白细腻的肌肤,此刻正光着身子,扭动屁股,如蛇一般,在身上磨蹭攀缠。 韩秋好不容易才熄灭一点的欲火,霍地一下,又如浇油一般,窜了起来,而且烧得更旺。 只觉浑身如同洪流滚烫,触之即发,那潭水也被咕噜咕噜地热得冒泡,白烟蒸腾,一潭的鱼儿,尽数翻白漂浮。 韩秋强行镇定,对想象中的那人儿呵斥道:“贱妇,你以为这样,就能乱我道心?!我师父不知胜你万倍,我会看得上你?!” 话虽这样说,但实在是春菊秋兰,各擅风情。 这意念中的成彩玉,虽然不如顾龙樱高洁出尘,完美无瑕,身形也有些赘肉,相较之下,显得更为艳俗。 但正是如此,反而突出她对肉欲的那种痴迷和向往。正如一个人尽可夫的婊子,你会觉得她有点脏兮兮的,却不得不为之吸引。 也正如一个辗转于无数男人身下的欲妇,渴求一场真正灵肉交融、达到人生巅峰的相遇和交锋。 你会情不自禁地想:“既然你如此渴求,那就让我用情欲来彻底摧毁你!” 韩秋此刻心中,正酝酿和压抑着这种强烈的破坏欲。 有些人对风尘女子,会不期然地有一种怜香惜玉的心态,会觉得自己可以成为拯救她的真命天子,而她最终也会回报以真心。 ——一个婊子的真心,不比一个良人的真心珍贵得多,足以夸耀得多? 而有些人,对沾满红尘俗腻的莺燕,却有着一种天性的厌烦,而且这种烦厌并非出自于道德之心。 这种烦厌仅仅是因为,他无法忍受自己被这些深以鄙视的下贱之人勾起欲火,他觉得不可饶恕,他觉得这是对他圣洁情欲的玷污和挑衅。 所以他要摧毁她,就用她最渴求的情欲来填满她、撕碎她、埋葬她! 韩秋感觉得到,如果再不把心中欲望倾泻出去,他的身体下一刻就会爆炸,他试图作出最后一丝努力: “不会的,不会的,这绝对不是村长夫人,村长夫人知书达礼、贤良淑德,怎会如此下贱,做出这种‘丑’态来勾引我?对了,这一定是我的心魔…… “不过,村长夫人如果真像我想得那么好,那她为什么要多看他(林丰萍)一眼,为什么她眼里会流露出不舍的神色,他明明强迫了她,夺去了她的贞操…… “是了,她一定也是渴求的,她自己不是说了吗,这二十多年来,被情欲煎熬折磨得不成样子……我呸,她一副清高的样子,其实也不过是婊子而已…… “我如果像林丰萍那样对她用强,其实并不是在伤害她,反而是在满足她、拯救她……不不不,像她这种淫荡的人,有什么值得我拯救的,我要杀了她,我要把她从中间撕裂,我要把她……成傻子……” 他的最后一丝努力,反而成了将他推向深渊的最后一丝助力,他觉得自己快要疯了,但理智泯灭之前,灵台的最后一丝清明,使他用尽了全力,喊出一句: “师姐救我!” 蓦地,长夜之中,一声悠远、悠远的叹息传来,只听一人道:“韩秋,跟着我念……心若冰清,天塌不惊,忘我守一,六根大定,戒点养气,无私无为……” 声音悠扬空灵,宛如冬阳破冷云,晨风扫落叶,正是谢秋艳。 原来韩秋色欲攻心,激发淫念,与他同样吸收了蛟龙骨髓的白悠悠,便心有感应,同样也变得春情蓬勃,难以自持。 谢秋艳和她同坐白虎,追逐飞鸦,忽然觉她呼吸急促,身子发热,仿佛有蚂蚁爬咬,十分敏感。 正觉奇怪时,白悠悠却已大喊一声:“小姐,我受不了啦!”猝然停了下来,转过身来,一把抱着谢秋艳。 谢秋艳已非第一次经历这种情形,自然知道原因,不过往常白悠悠顶多脸红耳赤,偷偷骂几句便作罢,从未像这次如此剧烈失态,心里不由大觉歉意: “悠悠,是不是我师弟又……” “小姐,对不起,我……他实在太可恨了……小姐,你帮帮我……” 此时白悠悠还以为,自己情欲高炽,是因为韩秋故意报复为之,孰不知他也身不由己。 谢秋艳眼看白悠悠只是受了影响,便已几欲迷失心性,可想韩秋本人之状况,定然更糟。 如此这般,要不是中了春药,要不是突然迷乱暴走,那就解释不通了。 她担心韩秋安危,便管不得追踪那“佛手鬼影”廖自化,随手一挥,击杀了那乌鸦,寻了回来。 也算她回得及时,在韩秋即将疯狂的最后一刻赶上了。 她所诵念之词,乃是道家寻常的清心咒,不过以她空灵的声音读出,却有一种巨大的魔力。 那声音挟带着她独有的白莲净世灵力,字起字落,如同溪流漱石、微风拂花,洗涤着韩秋的身心,使后者暂复空明,高炽的情欲再一次冷却下来…… “师姐!”韩秋睁开双眼,欣喜地朝潭边望去。 只见白雾飘萦间,谢秋艳正盘膝坐在石上,她身旁白悠悠满脸绯红,正恶狠狠地瞪着自己,另一侧也站着一人,看向自己的目光,则更多是关心和担忧。 韩秋一见这人,脑袋又嗡地一下天旋地转,大惊失色,只因那人正是引起自己情欲焚心、绮念丛生的罪魁祸首:林振南夫人成彩玉。 原来谢秋艳返回时,正好看见成彩玉一人坐在林中痴痴发呆,满脸伤心欲绝,上前询问,知道是韩秋将她带至此地,不知何故,却又匆匆离去。 荒山野岭,谢秋艳怕她遇上猛兽,便也把她带上,是故韩秋才会在此又见到她。 却说韩秋一见到她,有如老鼠见猫,吓得连忙转过身去:“师姐,你怎么把她给带来了?!” 谢秋艳察言观色,见他局促模样,又感觉到他身上好不容易平息的灵力,一阵猛烈波动,心里不由恍然。 她看了看成彩玉,又看了看韩秋身上重新隐隐约约闪现的龙鳞,忽然做出一个决定。 “韩秋,你是不是看了这女人与那‘佛手鬼影’廖自化传人的春宫,所以心猿难定,招引淫欲焚身?!” 在场的所有人不料她问得如此直接,白悠悠事不关己,并不觉得什么,成彩玉却是羞愧难当,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只觉得这神仙女子先前和自己说话,倒还算客客气气的,原来在心里却是如此鄙视,这话问的,简直像一口浓痰吐在自己脸上。 韩秋脸皮虽厚,但陡然被说穿心事,也觉得像做贼被发现一般,一阵心虚,驳道:“师姐,你在说什么?!” 谢秋艳却像在说一件再也正常不过的事一般,丝毫没有忸怩作态,或者遮掩之意思,淡然道:“你正当情欲旺盛之年纪,加之受蛟龙骨髓中的淫性影响,看到如此香艳的情景,难以自持,是再也正常不过的事,没有什么可羞耻的……” “哈?!师姐,这……” 听到谢秋艳的话,韩秋一时倒没有反应过来,自己如此淫秽不堪,师姐不应该大为鄙视才对吗,怎么反而如此淡然地安抚? 不过真正让韩秋石破天惊,五观震碎的还是她接下来的一番话: “你既然对她如此渴求,此刻她就在眼前,你也不必苦苦压制,大可对她为所欲为,将心中淫念宣泄一空,足可免去走火入魔之虞……” 韩秋一愣,急道:“师姐,我没听错吧?!你让我……那不是作奸犯科、违背侠义的事吗?!我们修道之人,怎能如此作恶?!” 成彩玉听谢秋艳惊人之语,同样震惊得无以加复,心里又是害怕,又是气愤,暗道:“这哪里是什么仙子,分明就是个恶魔,听她的语气,我简直连个人都不算,只不过师姐她师弟的一个泄欲工具……她就是这样看我的吗?!” 当下质问道:“姑娘,你什么意思!”一方面心里却又不由自主地想:“原来他方才看了我一眼,转身像逃一般离开,是因为垂涎我的、我的这身子……振南呀振南,你对我如弃敝履,可是有人却对我如渴珍宝……看这少年清清瘦瘦,不知比林丰萍如何……” 想到此处,不由又暗骂一声:“成彩玉呀成彩玉,你想什么呢,无怪别人轻贱你,你怎能如此堕落淫秽?” 但是心里越骂,越忍不住往这方面想。 却说白悠悠也曾被人迫害凌辱,对这种欺辱妇人之事,最为痛恨,听得谢秋艳的话,也不由狐疑道:“小姐,这不好吧……” 谢秋艳不理成白两人,而向韩秋问道:“韩秋,我问你什么叫做‘作奸犯科、违背侠义’?” 韩秋道:“欺凌妇女,这样还不算作奸犯科、违背侠义?” 谢秋艳道:“不错,欺凌妇女,当然是罪大恶极之事,但如果这是为了救她的命呢?” “师姐,我不明白……” “韩秋,你要记住,对于人类而言,善是一种很个人而且偶然的事,恶却是一种普遍而自然的事,当你与人行善之时,就须以最大之恶意,提防受惠之人的恩将仇报,并将之视作自然;而当你看见有人作恶,就须明白,其恶毒之程度,远非表面看来这般简单、肤浅,其恶意之深远,往往超出想象……” 韩秋急道:“师姐,都什么时候了,你就别和我打机锋了!” 谢秋艳轻轻一叹,道:“虽然你也是一时被色欲迷住心窍,但你和师父……嗯,你也是练过双修之术的人了,难道你就没有看出一点端倪,那叫什么林丰萍的鬼影传人,根本就不打算留这女人活命吗?!” 韩秋被她转移注意力,一时反而不觉得那么难受,问道:“师姐,你是说……” 谢秋艳道:“不错,这女人的本命阴元,早已被那小子采盗一空,表面看起来无恙,实则却如离枝之花、断根之木,如果不能及时填补,顶多还有三个月的性命而已……” 见众人不解,又解释道:“不消说,你也知道,这是一种极恶毒的房中之术,男人将女子的阴元采空,却留下一把情欲之火,正如将庭院的水池搬空,然后纵火焚烧,女人便每时每刻不饱受煎熬,渴望雨露甘霖,但一个男人一次的精元,也不过杯水车薪,根本灭不了熊熊烈火,于是女人便变得理智丧失、索求无度,只要是个男的,就忍不住与之同眠、榨干雨露…… “那林丰萍不是说,他的娘亲当年正是被这女人的丈夫招来一帮恶徒轮奸至死吗?我想说,大概他就是想以此报复……顺便一说,那林丰萍同样在她丈夫身上也作了手脚,只不过为了让他也经历这一切,他给那男人留的时间,却要比她要长一些,大概还有半年可活,不过他的死法,只怕会更为凄惨…… “这林丰萍心思之缜密、歹毒,可谓正是人心之恶的绝佳例证——若非他设下这恶毒的计划,又怎会甘心自裁?!他最后演的那一出戏,也不过怕我看出什么来,一面转移我的注意,一面暗中试探……” 这个故事听起来有些匪夷所思,让人吃惊,但对韩秋而言,也就这样,此刻他对成彩玉、林振南的遭遇和生死,并不十分关心,只想着谢秋艳赶紧将成彩玉带走,使他免受情欲之苦。 他大概也明白了,自己今晚之所以异常高亢兴奋,很有可能是受了林丰萍在成彩玉体内种下的邪术影响。 他弱弱地问道:“那现在怎么办?” 谢秋艳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道:“所谓堵不如疏,疏不如引,今晚就算你强行压制了体内的淫念,下一回它反扑的时候,来势只会更为凶猛,与其到时你去祸害别人,不如就在这女人身上倾泻而出…… “一来你吸收了至刚至阳的天地宝物,其阳元纯厚无比,所谓至阳生至阴,足以填补她被采的阴元,也算救人一命,二来她的淫欲也得到了满足,不必丧失理智,变成个情欲的傀儡,到处勾引男人睡觉……” 韩秋问道:“难道没有更好的办法?” 谢秋艳道:“有。” “什么办法?” “那就是不管这两个凡间之人的死活,你和悠悠……你们两人一同吸收了那蛟龙的骨髓,实则比和师……更加适合成为双修之侣……你们两人一起,不但能平复各自心中杂念,更能增加修为,可惜悠悠对你厌恶有加,不肯答应……” 白悠悠气急道:“小姐!” 韩秋打了寒颤,道:“我和她……断不可能!师姐,还有没有其他办法?” 谢秋艳思忖片刻,道:“有!” 韩秋喜道:“什么办法?” 谢秋艳道:“那就是你以绝大的勇气,挥刀自宫,割断三千烦恼,从此成为一代‘痿人’!” 第9章 噩梦 一旁的白悠悠听到谢秋艳的揶揄,忍不住噗呲笑了出来,道:“哈哈哈,笑死我了,小姐,这真是个绝世妙计……韩秋,我觉得你不妨一试,免得如此难受……” 韩秋骂道:“白悠悠,你少在这说风凉话,要试,你就自己试去!” 白悠悠笑道:“就是我想试,我也没有那丑东西呀!” 韩秋白了她一眼,不再跟她蛮缠,转向谢秋艳抱怨道:“师姐,都这个时候了,你就别跟我开玩笑了……” 谢秋艳道:“谁跟你开玩笑?我可是认真的,不过,我也知道,你肯定没有这等勇气……那么,你就是选择和她……嗯……那个了……” 韩秋原想道:“当然不是,你赶紧把她带走,我自然就不会胡思乱想了!” 但想到成彩玉不知会不会因此而死,犹豫了一下,问道:“师姐,方才你说至阳生至阴,意思是不是,只有我才能救得了村长夫人,难道别的男人就不行?” 谢秋艳摇了摇头,韩秋追问道:“就算她日日天天都和男人睡觉,也是不行?三个月之后,也是要死?” 谢秋艳颇不耐烦道:“我不是已经说过了吗,难道我说得还不够清楚?” 韩秋怯怯道:“我只是想确定,是不是我对村长夫人那、那……什么了,就能救她一命……” 谢秋艳道:“是是是,世界上就只有你有这个能耐行了不,开心了不?!” 韩秋道:“师姐,好端端的,你怎么生气了……不过就算我能救村长夫人一命,也还是要她答应才行,我又不是禽兽,怎能对女人用强?!” 谢秋艳鄙夷道:“师弟,你可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明明是你自己有了这方面的心思,还说得这样正人君子……不过,这一点,你也无须顾虑了,如果你们这位村长夫人真如此贞烈的话,听了我们的话,一早就应该奋起反抗,或者悄悄溜走了……现在她还站在这里,便是心里也认同了……我说得是也不是,村长夫人?” 最后这句话,却是问向一旁的成彩玉。 成彩玉心里虽然满是怒意——这几个和自己儿子一般年纪的后生晚辈,在一边肆无忌惮地侃侃而谈,仿佛自己只是一件用以宣泄情欲的物件,而非一个人——这种屈辱,她何时承受过,不过即便如此,她也不得不默默忍受下来。 谢秋艳那语气着重的“村长夫人”,既是对她的莫大讽刺,但也提醒了她。 她强装镇定,压抑着怨气,向谢秋艳道:“姑娘,你虽然是修仙之人,见识比我广博得多,但也别门缝里看人,我好歹比你们痴长几岁,你以为我会像你师弟那样轻浮毛躁,轻易被情欲蒙蔽驱役?!我成彩玉都已经忍了十几年了,难道就不能再多忍三个月?!大不了一死而已!” 她一时说得有些激动,忍不住骂道:“倒是你们,左一句淫妇荡妇,右一句想和这个男人睡、想和那个男人睡的,如此当面羞辱于我,还当不当我是个人?!你们、你们……” 她原想骂谢秋艳、韩秋连林丰萍都不如,但终究怕惹怒他们,立时把自己杀了,便生生忍了下来。 她原是极为柔软温顺之人,从未如此大声呵责斥骂,只不过心里实在太过憋屈,一时忍耐不住,说完这一番话,心里也有些后悔。 “他们年轻气盛,自然不懂得为他人顾虑,这也是怪责不得……”正想着,脸上却啪一声,痛得火辣。 原来白悠悠见她对谢秋艳不敬,身形一闪,啪地一下,扇了她一巴掌,骂道:“你是什么东西,连小姐也敢骂?!” 谢秋艳一时阻拦不及,道:“悠悠,你什么时候也学会仗势欺人了?!” 白悠悠像做错事一般,道:“小姐,对不起……” 谢秋艳道:“如有下次,你若再擅自动手,看我如何处置!” 说着,便向捂着脸颊的成彩玉道:“你说得没错,我确实对你大为不敬,你若觉得难以介怀,我在此向你道歉,不过你自己也明白,我句句所言非虚,那林丰萍如此对你,你却对他颇为不舍……” 成彩玉惊道:“我什么时候对他不舍了,你莫要污蔑人!” 谢秋艳道:“哦,那么,看来你是不愿意我师弟救你了?要知道他可比那林丰萍的床上功夫,还要厉害得多……” 成彩玉道:“真的?”猛地又意识到,自己的反应不正验证她的说法?不正说明自己……不由一下子羞红了脸。 谢秋艳轻嗟一笑,道:“是不是真的,你试过不就知道了,好了,我也懒得再跟你费口舌了,你要走便走,要答应,便不要拖拖拉拉了……” 成彩玉迟疑了一会,道:“姑娘,方才是我唐突无礼了,但要我答应和你师弟……我还有个条件……” 谢秋艳道:“你不必说,我也知道,你丈夫的性命,我当然会救,不管你与我师弟是否发生什么……” 成彩玉不等她说完,道:“还有我两个儿子,他们虽然被救了出来,但我和振南怎么叫也叫不醒,我怕……” 谢秋艳道:“你的两个儿子,是不是叫林大林二?” 成彩玉点了点头,谢秋艳道:“我听师弟说,他们两人性格蛮横,曾与他数度为难,你要我救他们,除非我师弟点头……” 韩秋急道:“师姐,那都是陈年往事,早已风清云散,林大林二性格虽差了些,但也没行差踏错,不失为好人,师姐当然要救他们……” 心里一方面对谢秋艳如此着重自己,事事考量,一方面又不禁想:“开玩笑,我都要成为他们的后爹了,些些小恩小怨,我还与他们计较,那不是成了小肚鸡肠之人?!” 想到一会就要将成彩玉的胴体玩弄欺凌,心里又不由一阵激动、期盼,也不知是自身淫根深重,还是与成彩玉处在一起越久,便越受她体内情火影响。 当然,韩秋可不会承认前者,正绮念丛生,幻想连篇时,只听谢秋艳道:“好了,师弟,既然事已决定,你还不转过身来,难道你想在潭水中行那事……” 韩秋闻言,虽仍大觉忸怩、古怪,却也转过身来,走上岸边,只不过低着头,不敢看成彩玉一眼。 只听谢秋艳道:“此际将天色大亮,正是昼夜轮换,阴阳交汇的时刻,你们在此行事,以应和天地二气,正是再适合不过了!” 韩秋一下有些懵逼,道:“在这里?在你和她(白悠悠)面前?!” 成彩玉也略为委屈道:“姑娘,就算是禽兽交尾,也知道寻个隐秘地方,你这……”忽然又意识到,这不是自己骂自己是禽兽吗,顿时又语塞了。 谢秋艳道:“谁愿意看到你们那副丑态?只不过此次并非是贪情享乐,更关系到你们二人一人的性命一人的修行,我须为你们护法镇守,免受外界打扰。 “眼下你们有两个选择,一是我唤出白莲,你们进入莲内敦行大礼,二是入我净世玉瓶,在瓶内世界行云布雨,双修互补…… “白莲澄澈无瑕,与天地灵气相接,你们入得其内,更能与此地的残昏初晓相和,阴阳转换更为流畅……不过,你们在白莲内的一举一动,则会毫无遮拦,尽收于神灵万物之眼……” 韩秋问道:“那玉瓶呢?” 谢秋艳道:“玉瓶与外界隔绝,自成一方世界,你们躲在瓶内,无论发生什么,谁也不会知道,不过风险却会更大一些……” 韩秋心想:“不过就是和个女人睡觉,还会有什么风险?!”当即道:“师姐,我选择玉瓶!” 谢秋艳点了点头,向成彩玉问道:“你呢?” 成彩玉心忖道:“虽说是为了活命,但这种不知廉耻的事情,又岂能在幕天席地之中,这荒郊野岭一个人也没有,却是我林家庄列祖列宗的埋骨所在,若被他们的英魂所见,我就是死了,也做不成鬼了……” 当下道:“我和他一样,选择玉瓶……” 谢秋艳微微一笑,道:“你们还没好上呢,就已经夫唱妇和了,果然是奸夫淫妇一对……” 韩秋闻言一怒,正待争辩,却已觉一阵头重脚轻,和成彩玉一同被吸入了谢秋艳的净世玉瓶中。 原来谢秋艳猜到他们必选玉瓶无疑,早已暗暗准备,说话间趁他们注意分散,暗施法诀,将他们吸了进去。 韩秋和成彩玉如坠深渊,在空中啊啊一通乱叫,手脚乱划乱捉,已然搂抱成了一团,只待双双摔成肉酱,一睁眼忽地却处在了一处繁花似锦的水潭边。 此次地形模样,与现实中的那水潭,略为相似,也同样处在昏晓交换的时刻,不过一为深秋萧瑟、草木萧然之景,一为繁花簇拥、春意盎然之景,让人不禁大觉浪漫。 两人相互看了看,不禁大觉羞涩,连忙分了开来。 韩秋尴尬道:“村长夫人,对不起,我……” 却听头上谢秋艳声音传来道:“你们已身处我玉瓶内幻境世界,这幻境乃由你们心中所生,一切皆为虚妄,不过时间却与瓶外世界相同……时候不早,你们还是及早行事……” 韩秋大喊:“师姐,你让我们行事行事的,我知道是要将她睡了,可是要怎样才能将阳元转换成阴元,再种入她体内,是不是就是、就是……射入她体内……” 成彩玉听得他问得如此直白,脸上一阵火热:“这样羞人的话,他怎能说得出口?!” 只听谢秋艳回答道:“哼,你不是和师父……这还问我……”声音隐约变远,应当是她确实不愿看到两人丑态,神识退出了玉瓶。 韩秋其实也猜到,谢秋艳肯定也知晓了他和顾龙樱的事,只不过为了避免尴尬,她一直避而不提而已,听到她这句话,心里不由自嘲一笑:“师父呀师父,都怪你,现在在师姐的心中,我肯定了成了一个连师父也敢奸淫的绝世坏人了!” 他叹了口气,又想:“坏人就坏人,人活在世上,尽性尽情就好,哪管它好坏之分?!” 这样想着,转头望向成彩玉的眼神,已然变得凶残恶毒。成彩玉见他忽然变了一个人似的,心里咯噔一下,吓了一跳:“你……你要做什么……” 韩秋一掌打在她脸上,骂道:“贱妇,我想做什么,你难道还不清楚?!你好好的村长夫人不当,竟然与亲侄子通奸,还敢问我想做什么?!” 声音如同野兽低吼,与方才谢秋艳、白悠悠面前,那虽然好色却不失善良的年轻人完全不同。 难道那温顺的样子,只不过是他的伪装,此刻才是他的真面目?! 成彩玉忽然感觉到有些后悔了,害怕道:“韩……秋,你是韩三的儿子,也算是我看着长大成人的,韩三那样一个善良可亲的人,你怎么可能……你快醒醒,这一定不是你的本性……” 韩秋反手又是一巴,骂道:“有什么不可能,你表面还不是一个高高在上的村长夫人,实际却是个人尽可夫的婊子!” 成彩玉摇头道:“我不是的,我不是的……” 韩秋冷笑道:“若然你不是,为何你在林丰萍的身下,又显得如此享受?!你天生就是淫种!” 成彩玉道:“你……你……放屁!” 韩秋道:“你别以为我没看到林丰萍死的时候,你眼角的泪水……” 成彩玉忽然发疯似的向韩秋扑来:“你胡说,你胡说,你胡说……” 落霞山武风盛行,成彩玉也是自小练武,可惜久已生疏,何况她鼎盛之时,也不是现在韩秋的对手,再说她疯急之下,只懂得胡打乱拍,又怎能伤得了韩秋一分一毫。 韩秋仍然只是一挥手,便一巴打在她脸上,打得她眼冒金星,天旋地转,不分东南西北,再想扑过去时,却已觉颈部一紧,被他握住了咽喉,单手提到了跟前。 成彩玉只觉呼吸困难,几乎窒息而死,忽然却觉脸上湿答答地被吐一口唾沫,接着整个人被抛了起来,落在潭水中。 只听韩秋恶狠狠地道:“凭你这贱妇也有资格伺候本大爷,不知是几辈子才修来的福分!你应该感激涕零才对,居然敢和我发疯?!” 成彩玉被潭水一浸,整个人略为冷静了下来,大口喘息道:“既然你如此嫌弃,你、你为何不干脆杀了我……” 韩秋冷笑道:“杀了你倒也未尝不可,不过你想过没,杀了你之后,你丈夫、你儿子们的生死就与我无关了,你觉得我师姐还会费心去救他们吗?” 成彩玉道:“你师姐比你善良千倍万倍,定然不会见死不救!” 韩秋哈哈笑道:“亏你还是活了小半辈的人了,居然会如此天真,就算我师姐仁义善良,以她对我的维护,救与不救,难道还不是我一句话所决定?” 成彩玉一听,顿时如遭雷击,不错,世间上哪有好到去捉一个无辜妇人供师弟淫乐的师姐?偏偏谢秋艳就是。 想到这一点,一时间浑身发冷,心如死灰,不知如何处之。 韩秋见她脸色青白,浑身哆嗦,知她防线已溃,不由得意一笑,道:“你若真想救他们的性命,就乖乖地把身上的每一寸肌肤,里里外外,洗个干干净净,那林丰萍在你身体内留下的东西,也全部都给我抠出来,不然……哼哼……” 成彩玉这时已再无反抗之心,只觉眼前之人,简直比恶魔还要恶魔,比禽兽还要禽兽,林丰萍与他相比,根本不值一提,她多希望这只是噩梦一场! 第10章 瓶内 “脱!难道你想让我亲自动手?!”成彩玉站在没膝的潭水边,听着那恶魔般的少年发出指令,心里已然完全没了抵抗的意志。 但是,要她在和儿子年纪一般大的少年面前,脱光衣服,清洗身子,这又叫她如何承受得起这份屈辱?! 她心里陷入两难的择抉中,痛苦和绝望,使得双眼泪如连珠,不断滑落脸颊,忍不住抽泣起来。 这绝美的凄惨模样,正可谓是古人所云的“梨花带雨、楚楚可怜、我见犹怜”,但这几个词语放在她身上,又难免有些不当。 因为这几个词语,只形容出了那种少女的纯洁可怜,却并未将她哭泣时,耸动双肩,那丰满成熟的身子所展露出来的诱人风情,彰显一二。 有些女人哭起来,会让人觉得心痛,忍不住柔情安慰,但有些女人哭起来,却会不断挑动男人的暴虐冲动。 她哭得越是伤心,他便越觉得愉悦。 无疑成彩玉正是后者。 她的哭泣、她的流泪,是安静而隐忍的,默默承受的,反而让人忍不住要施加更厉害的手段,让她真正地畅怀痛哭。 “脱!” 此刻的韩秋就像饥饿的狮子,盯着一只近在咫尺的肥羊,耐心已快到极限! 而成彩玉则又吓了一跳,仿佛多年生活阅历所积攒出来的决策、冷静,已经从身上完全流失。 她又变回了那个因为做错事,而等待责罚,孤独无依、彷徨无计,只能任人摆布的小女孩。 她脱开了第一件外衣,然后第二件、第三件……每脱掉一件,就像剥掉她一层皮那般痛苦、不堪……最后身上只剩下薄纱的抹胸和亵裤。 那圆润的肩膀、柔软的肚皮、可爱的肚脐、肥美的大腿,完全裸露在韩秋眼前…… 她缩着身子,一手横在胸口,一手挡在下方,春光乍泄,脸上又是伤心,又是羞涩,看得韩秋仿佛心情大悦,语气也柔和了些:“很好,很好,把最后这两件也脱了!” 事已至此,成彩玉已经没得选择了,一咬牙,最后这两件衣物,也脱了下来。 “挡什么挡,把手拿开,你和林丰萍干那事时,我什么没看见?!” 成彩玉只觉得韩秋的目光就像刀子一样,冰冷地在身上刮来刮去,她的肌肤甚至感觉得到,他目光中那刃口的寒气。 她还没来得及反应,韩秋已跃入池中,走到了跟前,把她两只手臂,强行掰开,扭到了背后。 而此刻,他的目光又变得像一只滑溜溜的、恶心的蛞蝓,在她身上滑来滑去。 成彩玉又气又急,一阵扭动,却如何挣得脱韩秋的束缚! 只听他阴恻恻笑道:“其实,你有什么好抵抗,你生来就是我的禁脔……你前世不过是我一个侍床的丫鬟,因为得不到临幸,春心难耐,与下人偷情,而被我发现处死…… “你死之前还曾发过毒誓,来生还与我为奴,接着做牛做马,伺候于我,以求赎上一辈子的罪过,想不到这一生,你同样本性难改,还是没等到我出现,就忍不住与别人坏了处子之身……” 成彩玉道:“你、你胡说八道!” 韩秋道:“哼,我胡说八道,我告诉你,但凡是我的女人,投胎转世后,只要还心属于我的,其大腿内侧都会有一个星形的印记,你敢说你没有?!” 说着忽然把成彩玉的一条大腿抬了起来,手掌猛地一捉,只见他手掌捉处,那雪白肥美的大腿内侧,有一个红色的星形胎印。 成彩玉一时猝不及防,不由“啊”地一声叫了出来,仿佛得了疟疾一般,浑身瘫软无力。 不过,比起身体上的反应,她心里更是难受。 不错,她大腿根处的这星形印记,正是出生所带的胎记,除了父母与接生婆之外,无人得知。 不,知道此事的,还有一个幼年时,曾在她家居住过的游方道士。 那道士看出她的面相有异,无意中说出,她是带有上世轮回记忆的再生人,身上必然带有特殊的印记。 她父母闻言大为一惊,便以此相告,更询问吉凶,那道士却也没说什么,不过第二天便不告而辞,不知所去。 此时她忽然想起此事,难道他真的所言非虚?难道自己上辈子真是个卑贱的侍床丫鬟? 正在羞愧难当之时,却觉得身上一痛,不由“啊啊”惨叫,咒骂道:“你、你这个恶魔,你杀了我吧!” ……(缺一段) 韩秋把她按入水中,也脱去了衣服。 风景绝美的幽潭,便发生了惨绝人寰的一幕,一声充满绝望哀怨的声音,打破了所有美好的宁静。 韩秋如同冲锋打仗一般,所到之处,敌甲尽卸,全部臣服求饶,任由他砍瓜切菜般宰割、屠杀。 而成彩玉则心里满是屈辱不甘,不过就在那城池失守的瞬间,她脑海里仿佛浓重的黑暗,被撕破了一道口子,一幕幕尘封记忆,蜂拥而入…… 而随着这记忆的不断涌进,她也忍不住长吟不绝,不知身在何处……而就在这恍惚之际,忽然耳边传来一声关切的叫唤:“村长夫人,你怎么了?” 成彩玉身子一颤,如梦惊醒,一下子合上了嘴巴,停止了呻吟,尴尬看着眼前之人。 那温善的神情,那算不得澄澈、但也不至于邪恶的眼神,与先前那狰狞凶残的饿鬼色相,简直天壤之别,让人难以相信,这居然是同一个人。 成彩玉脑子一下子有些转不过来,看了看四周,又摸了摸身上并没有被潭水打湿的衣服——它们全部都在,一件也没有脱掉。 再看看韩秋望着自己古怪的眼神,心里疑惑至极: 难道方才所经历的一切,只是在与他对视的一瞬间,走了个神,作了个“真实”的幻觉?! 但如果说这只是一个幻觉,又未免太过真实、清晰,如果说不是,那穿在身上未曾脱掉、也未曾被打湿的衣服和头发,又该如何解释? ——难道他只是一眼,就能让自己淫态尽显? 成彩玉不由想起,在那幻觉中,脑里所涌现的记忆,难道说,韩秋在幻觉中,说的也都是真的?! 不然,为何到现在她还记得如此清晰…… 其实,姑且不论在幻觉中,韩秋所说的是真是假,且说成彩玉之所以会在一息间,作了这样幻觉,导致神魂失守,的确是受了韩秋影响的缘故。 原来韩秋跟水怜幽修习“离魂附体”,后来以之取巧打败了陈秋芸,再后来,为陈玉珠的神女箫所伤,其魂魄也未幸免于外。 顾龙樱为了给他疗伤,与之阴阳双修,虽然导致了自己修为跌落,但韩秋也因祸得福。 因为经历过这一系列的变故,他的魂魄得到了锤炼、滋润、升华,变得异常强大。 他的所思所想、情感波动,都极容易影响到身边的人,尤其是成彩玉这种未曾修炼的普通人。 原本他的体内就蕴含着极容易撩动春心的刚阳气息,加上邪念积压,蓬勃欲发,急需找一个倾泻口。 是以成彩玉一与他对视,便立刻被他浇灌而出的欲望所牵引,做了这么一个荒唐真实的春梦。 她在“梦境”中所经历的一切,身体也做出了如实反应,所以才会瞬间失守,情难自已。 不过,韩秋对此却并不知晓,他只觉得成彩玉忽然像师父顾龙樱那样在床上,疯狂乱叫,实属有些蹊跷,暗暗想道:“我都还没碰你,你就这样,莫非你是想借此故意吓唬我……” 所谓论迹不论心,成彩玉在幻觉所经历的一切,也是韩秋的恶念所向,是他的所欲行践之事。不过,真要他如此待她,他却有些于心不忍,也拉不下脸皮来。 他只是想:“她虽然可以淫荡,但我总还要谦谦君子一些……”当下便道:“村长夫人,时间不早了,不如你先把身子洗一洗……” 成彩玉一听此言,心里一阵绝望:“什么?难道方才在幻觉中所经历的一切,还要再来一次?!” …… 却说谢秋艳唤出玉瓶,将韩秋和成彩玉两人吸了进去后,便对白悠悠道:“悠悠,你暂且为我守护一会,我也进到瓶中,和他们交代两句,便自出来!” 白悠悠点头答应,羡慕道:“小姐,你对那色鬼实在太好了!” 谢秋艳微微一笑,如仙女般,衣袂翩翩,化作一缕幻影,飞入那变得小瓮大小的玉瓶中。 白悠悠见那玉瓶飘浮在潭水上空,白玉无瑕,流光飞舞,盈盈辉映,触之生暖,自有一股天地无言的大美,心里又是赞叹,又是嫉恨。 正暗暗咒骂着韩秋,忽然却听潭边树丛里,像是有什么,小心翼翼向此处走来——难道是玉瓶的灵光吸引了山中邪祟的觊觎? 她不动声色,暗中提防,只听一阵轻微的响声渐近,从浓密的树林里,一个长相奇特的女子探出半个身子,往潭边窥视。 白悠悠躲在一旁,一边大喝道:“你是什么人?!”一边灵力转动,指尖凝炼出一缕冰丝,激射而出。 不过那女子也是极为谨慎,白悠悠尚未出声,便似感应到她的其所在一般,骑着快马,转身就逃,一溜烟冲进了林中。 白悠悠想起谢秋艳的嘱咐,不敢去追。 过了片刻,谢秋艳从玉瓶中飞出,便把这事告知,一边说道:“小姐,那女子长得金发碧眼,好像是个罗刹人,她三更半夜出现在此地,莫非是什么妖怪?” 谢秋艳略一沉吟,道:“你在此替我守候,我去去就回……” 白悠悠道:“小姐不可,万一她也是那佛手鬼影的手下,故意引你去追,可就中计了……” 谢秋艳道:“悠悠,你放心,我自有分寸。”说着便往白悠悠所指方向追去。 潭边只剩下白悠悠一人,她一边呆看着那玉瓶,一边咒骂着韩秋,怎么这么久还不出来,一边又挂虑谢秋艳的安危,越想越烦躁。 百无聊赖之际,忽然心中一动,突发奇想:“不知从这瓶口处,往里窥视,能否看清瓶内境况,也可看看这色狼和那妇人到底在搞些什么,何以迟迟不出……” 当下施展悬空之术,飞到玉瓶上方,低头往里看去,但见流光溢彩,灿烂炫目,却是什么也看不见。 白悠悠心里不无遗憾,又觉那玉瓶靠近来看,更加显得纯洁通透,让人不得不心生怜爱。 心忖道:“玉瓶呀玉瓶,你如此纯洁无瑕,却被迫作了那色鬼淫乱享乐的场所,恐怕也是心有不甘吧……” 她忍不住想要伸手抚摸玉瓶,哪知指尖刚刚触及瓶身,蓦地一阵吸力传来,一个不备,便也被吸入了其中。 她身子不断穿过云雾,往下坠落,但和韩秋成彩玉两人惊慌失措相比,却丝毫吓她不着。 在坠落的过程中,她沉着冷静,手掐法诀,运转灵力,缓缓稳住身形,飘落一处草丛之中。 拨开密草,只见一处繁花簇拥的水潭边上,满地柔软的花瓣床上,一个少年和一个中年妇人,不着一缕,正在做那丑事。 ——这不正是韩秋和成彩玉?! 韩秋虽已成年,但年纪偏小,身子尚未长成,因此略显清瘦,而那成彩玉则徐娘半老、风韵犹存,显得丰腴肥美。 这两人体形差异甚大,大小相比,肥瘦相衬,居然显得场面有些温馨和荒谬。 这两人沉溺其中,丝毫没有察觉白悠悠的存在。白悠悠看着成彩玉沉溺于云雨之中,媚态如痴,娇喘连连,不由暗啐一口:“呸,方才还在小姐面前故作矜持,原来却是烂透了的淫妇!” 而对那正在驰马纵跃、不停翻山越岭的韩秋,则更是鄙夷得无以加复,心忖道:“果然,这世上比男人脸皮更薄的,只有他们对女人的情意…… “小姐的师父对他如此情深义重,他转头就和别的女人好上了,虽说是为了救命,但也不应该那么投入,起码也应该要有一丝丝愧疚之情吧?!” 想到这里,忽然心里一黯,脑里浮现出一个熟悉的身影:“秦哥,对不起,虽然你对我情重如山,可我、我心里……已有了别人…… “我从她那里学了不少本领,等过一阵子,我就会禀告于她,无论你是生是死,我都会找到你,然后给你一个交代……” 诸位看官,阅读至此,大概会不免奇怪,不是说因那蛟龙灵髓的淫性作祟,只要韩秋情火失控,白悠悠便会心有所感,同样变得难以自控吗? 为何此刻两人相隔不过数丈,而韩秋正在恣意交欢,不可谓不情欲高炽,但白悠悠却幽思邈邈,冷静自如,看上去丝毫不受影响?! 原来先前韩秋淫念发作时,自也撩动了白悠悠的内心,但彼时她正和谢秋艳一同追踪鬼蛊飞鸦,便难受得忍不住向谢秋艳求欢。 谢秋艳不忍见她煎熬,将所修炼的净世白莲,取意一瓣,印入她的眉心之间——这当然也是从韩秋的眉心剑得来的灵感。 那白莲超脱凡俗,有净心明虑之效,每当白悠悠欲火焚心之时,就会散发出一丝丝凉意,以作抵衡,因此白悠悠这才免遭其害,倒不是切割了两人之后的联系。 再说白悠悠思潮起伏,蓦地想到,自己和韩秋居然同是忘而负义、见异思迁的一类人,心里不由涌起一股恨意。 暗想道:“哼,他有什么资格和我成为同一类人?!这一回,若不叫他吃一番教训,难以咽下这口恶气!” 她在青楼所见奇形怪状之事,数不胜枚举,自然知道要对付一个好色的男人,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在他行房的关头,对他惊吓一番。 因为即便是最胆大任气的豪侠之士,在那一瞬间,也是最为放松、最无防备的时候,便宛如新生婴儿一般,此时若使之挨惊受吓,必收奇效。 轻者则留下阴影,从此房事不畅,重者则惊吓过度,从此迈入不举行列,甚至说吓得缩阳入腹、猝然而死的,也不在少数。 那么问题来了,这色狼心中最畏惧的,到底是何人何物? 第11章 情咒 白悠悠又不是韩秋肚子里的蛔虫,又怎么知道他最害怕的是何人何物?!不过,风月场所里打滚过来的人儿,心比八窍还多一窍,一点察言观色的本事,也还是有的。 既打定主意吓他一吓,心里立刻浮现出一个人来。 这个人当然不是顾龙樱或者谢秋艳,韩秋对谢秋艳敬畏有加,事无敢逆,但却谈不上害怕,对顾龙樱就更不必说了。 白悠悠与韩秋相处不短,知他看起来吊儿郎当,却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主,不然,也不敢去招惹那鉴花峰的莫龙馥了。 如果说曾见过他害怕什么人的话,那就只有那位在宗门比试中,击败他的容颜峰弟子陈玉珠了! 当日在擂台上,接连面对陈云耕、陈秋芸,韩秋丝毫不曾露怯,唯有第三场,才听到陈玉珠的名字,就已被吓得面无如土色,不成人形。 起初白悠悠还以为韩秋吃过她的苦头,想来是个多么厉害的人物,但从她场上表现看来,其实比之陈云耕和陈秋芸,尚有不如…… 如若不是韩秋畏手畏脚的,加上她那神女箫确实惊艳,谁胜谁负,还真不好说。 虽不知他们两人是何种关系——也许她也曾受过韩秋的荼毒,韩秋自觉对她有所亏欠,才会如此畏惧,又也许是别的因由…… 总之,倘若她此时忽然出现在面前,那韩秋一定会被吓得胆裂心战,魂飞魄散,到时……嘿嘿,只怕小姐所说的一代“痿人”,就此诞生了…… 想到此处,白悠悠不由得意一笑,凭着记忆,摇身一变,幻化成陈玉珠的模样来,从草丛中走了出来。 原来妖类善伪装,所修炼的灵力,极适合用来施展幻变之术。白悠悠吸收了蛛妖的血肉灵力,谢秋艳便以此为考虑,在藏书楼选了许些合适的法诀道术,传授与她,其中便有这可化作其他人模样的法术。 白悠悠天赋极高,虽修炼时间日浅,却已能掌握十之八九,今日第一次运用,但却不显生疏,足以以假乱真。 却说韩秋与成彩玉两人浑然忘我,忽然只听一人道:“好啊,韩秋,光天化日之下,竟然竟敢强奸妇女,看我不把你阉了!” 韩秋抬眼望去,竟然是一脸愠怒的陈玉珠,不由吓了一跳,解释道:“啊,玉珠姐……不是的,不是的,我没有强奸她!” 只见陈玉珠提着一口秋水宝剑,疾疾走来,就要往自己胯下刺来。 韩秋吓得急忙想要爬起,但成彩玉正在迷乱之中,抱得紧实,一时挣开不了,只得腰肢一扭,往一旁滚了开去,以避开那急刺而来的剑锋。 “玉珠姐,你听我解释,我、我……这是在救命……村长夫人你快快说话,免得玉珠姐误会!” 他一边叫喊着,一边试图唤醒迷乱之中的成彩玉。 与此同时,只听天空上传来一声急喝:“悠悠不可!”抬眼只见一个身影疾飞而下。 韩秋听出这正是师姐谢秋艳的声音,不由一愣。 “悠悠?白悠悠?!关她什么事?” 却见那陈玉珠听得呼声,立刻住手不攻,站在一旁恭敬道:“是,小姐……”韩秋见陈玉珠如此模样,又是一呆。 蓦见她身上飘出一阵白雾,白雾散去,却已变回了白悠悠的模样,心中这才明白。 其时霞光初现,映照山林,韩秋看了看飘落地面的谢秋艳,又看了看变回原样的白悠悠,心中一阵恶意涌起。 “好呀,白悠悠,你敢如此害我!”想要起身,与她讨回公道,但身下的成彩玉却仍未清醒过来,仿佛追星逐月般,状若癫狂。 恰好韩秋经此一遭,心情大坏,又见谢秋艳在此,必然护得自己周全,放松之下,心神失守,只觉平原落日,长河流水,天上人间! 而成彩玉也长呼一声,缓缓地从迷乱之中,清醒了过来。只觉胸口起伏,喘息未已,不由闭着眼睛,不敢看累得趴伏在身上的少年。 一旁的谢秋艳看着两人的丑态,即便视一切如常的她,也不由转身,走到不远处的草丛里,以示回避。 她一边转身,体内的灵力一边将散落地面的衣物挑起,丢在两人身上,一边冷冷道:“还不快快穿好衣服,如此模样,也不知道丢人!” 这话也不知是说给韩秋,还是成彩玉。 韩秋不无傲娇地嘀咕道:“明明是你叫人这样,现在又来说人家丢人,哼……” 两人分开坐起,谁也不好意思看谁,就着潭水,草草擦了擦身子,穿好衣物,羞愧地走到谢秋艳身旁,听她发话。 只见谢秋艳一脸严峻,难得一见的有些沉重,而伫立一旁的白悠悠则像个做错事的孩童,垂头沮丧,忐忑之中,又有些不服气的样子。 韩秋一见白悠悠,便自来气,骂道:“师姐,这回你倒要替我好好评评理,哪有人会拿那种事开玩笑的!这白悠悠实在太可恶了!” 谢秋艳道:“哦,我把她交给你,那你打算拿她怎么办?” 韩秋不料她如此爽快,一时倒愣住,看了一眼白悠悠,道:“自然是好好惩戒一番!” 谢秋艳道:“你想怎样惩罚?难道是想对这女子这般对她吗?!” 韩秋窘迫道:“我又不是见到女人就犯贱的淫虫,像她这样可恶,就算跪下求我,哼,我也不想多看一眼,顶多、顶多……就把她的屁股打烂……” “你敢!”白悠悠闻言怒呛道。 “你都敢对我那样……我有何不敢的!”韩秋回呛道。 谢秋艳道:“好了好了,你们两个谁也说不得谁,此事虽是悠悠的过错,但谁叫你平常总与她怄气,她也只是想吓你一吓,并无恶意,这事就此揭过吧。” 既然谢秋艳如此说道,韩秋也只能点头答道:“是,师姐!” 心里却暗暗奇怪,师姐在外人面前,一向偏向于我,对我和白悠悠也还算公道,为何今晚却有些异常,难道是我做错了什么,惹得她生气?! 他心里有些失落,却见谢秋艳目不转睛地打量着成彩玉,忽然神色一变,又狐疑地看了看自己,沉吟片刻,这才道:“韩秋,接下来和你说的话,你可听清楚了!” 韩秋答道:“是。” 谢秋艳道:“一是你体内的邪念,怕是出清不少,一段时日内,只要不那么放纵心猿,信马无缰,便再无走火入魔之虞…… “二是这妇人受了你的元气,转化为自身纯阴真元,在体内流转不息,也算枯池逢源,形同再造,总算是保住了性命。 “三是因为你最后关头,受了惊吓,真元凝滞,无法尽出,她得到的福分,便有所减损,顶多还能再添五十阳寿…… “四是因你体质非同一般,转化成的元阴,也是无上妙品,这妇人得到了这元阴的滋润,不出一段时日,形体外貌上,便会重返青春,并且容颜长驻…… “五还是因为你最后关头受到惊吓的缘故,这一次交合,并未将她体内的情火真正除灭,也就是说,她的情欲还是会异于常人,三天两头,还是会忍不住找男人……” 韩秋口是心非道:“她爱找就找呗,那关我什么事!” 谢秋艳道:“这正是问题的所在!我问你,你和她那个……时候,你是不是对她用了千丝情心诀里的缚凤咒?” 韩秋不解道:“什么是千丝情心诀,什么是缚凤咒,师姐,我怎么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谢秋艳暗忖道:“难道师父没有告诉他?”看他的样子,一脸老实呆傻相,并不像说谎。 于是道:“千丝情心诀,乃是一门极为高深的双修之法。当初你被神女箫所伤,不但肉体上,四肢断裂,更伤及到魂魄根本,情况甚是不妙…… “因为肉体上的伤,犹可治之以灵丹妙药,但魂魄上的伤,却不能以寻常药理视之。 “恰好千丝情心诀中,记载着一门藉由男女交合,以达到神魂交融,以彼此魂魄互为滋润、修养、疗伤的功法。 “师父为了不使你落下残废,这才不得已,和你一同修练了这情心诀……” 韩秋听她一边解释,一边脸上露出些许痛心的表情,不由有几分好笑:“原来师父却是这样骗她的,不过也好,我和师父的事,早晚会被知晓,如此一来,倒不必偷偷摸摸了……” 孰不知顾龙樱当初也是这般的想法。当然,疗伤云云,也不是假话。 这千丝情心诀奥妙无比,乃映雪峰藏书楼最顶层所珍藏的秘籍,说是双修之法,其实里面记载的功法,涉及甚广,博大精深,悬镜派上下,也只有少数几人,不以淫秽视之,不因成见而避之,而曾经翻阅过。 恰好谢秋艳就是其中一个,因此才知之甚详。 韩秋问道:“那什么是缚凤咒?” 谢秋艳道:“情心诀中,记载了两种囚情锁心之法,其中由男子施展的,叫做缚凤咒,由女子施展的,叫做锁龙咒,顾名思义,就是把对方变成自己情欲禁脔的心法,一旦施展,则对方再也不能从其他人身上得到满足,如果强行与他人交合,反而会如同抱薪救火、食盐止渴,越是放纵,便越是渴望施咒者的宠幸……” 韩秋听得有些迷糊,问道:“师姐,这是什么意思?” 谢秋艳道:“意思就是你对你这位‘村长夫人’下了缚凤咒,如果她能清心寡欲、吃斋念佛、不妄动痴念,这一辈子也能安稳度过,但偏偏你那位‘先进’,在她体内种下的情火并未熄灭,导致她色欲过人,三天两头,无男不欢,可是除了你,谁也不能让她得到满足,如果她硬要找男人交欢,也只能如万蚁噬心、百爪捉挠、烈火焚身,无比煎熬……意思就是说,这一辈子,她也休想离开你了!” 韩秋一听,心里一惊,不可置信“啊”地失呼一声。 一旁的成彩玉这回也终于听明白了,心里蓦地一沉:“果真如她所说,那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但同时内心深处,竟然隐隐感觉得到一阵狂喜! 仿佛有一个声音在说:“哈哈哈,上一辈子,无论我如何卖弄风情,你都对我不屑一顾,这一辈子,我要你把欠我的,全部都还回来!” 谢秋艳见韩秋如此模样,显然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对成彩玉做了什么,心里便有些狐疑:“这是缚凤咒一定是师父教他的,难道师父没有对他说明,还是说,他对师父也下了缚凤咒?!” 想到顾龙樱在他身下辗转求欢的模样,心里又是一阵绞痛。 孰不知她只是猜对了个大概。 在韩秋与顾龙樱的情欲关系中,顾龙樱一直以媚上讨好的姿态自居,沉溺于自我奉献的满足和感动而不能自拔。 她渴望成为了韩秋的“私人物品”,以此证明自己的爱慕和忠贞。这缚凤咒便是她在韩秋昏迷之时,引导其体内灵力,在自身体内种下。 而在韩秋清醒之后,她更时将这缚凤咒传授与他,只不过只是告诉他,这只是一种取悦女人的房中之术,除了能使女人更快“投降”,便无特异之处。 方才韩秋被白悠悠吓得不轻,慌张之中,只想逃命,下意识便使出了这种顾龙樱所谓无女不摧的心法,试图让成彩玉快快清醒过来。 当然,如果不是因为谢秋艳恰好读过那千丝情心诀,知道中了缚凤咒的特征,又恰好她以灵力检视成彩玉体内元阴的恢复情况,那么此时她也未必知道此事。 想到自己也许害苦了成彩玉,韩秋不由有些诚惶诚恐,问道:“师姐,那、那……现在该怎么办?” 第12章 伤痕 谢秋艳道:“你自己造的孽,还要来问我怎么办?!” 韩秋挠挠头道:“师姐,你就别生气了,你这么聪明,就算我闯的祸再大,也一定有补救的方法对不对?” 谢秋艳白了他一眼,道:“这一次你给我戴高帽子也没用。现在,你要不杀了她,要不放她离去,要不就收了她,除此以外,再无他法!” 韩秋愣了愣,道:“这……师姐,我都听你的……” 谢秋艳道:“好,那你现在就把她杀了,一了百了!” 韩秋道:“这……不好吧……师姐,我们悬镜派不是名门正派吗,怎能做这种违背侠义的事?” 谢秋艳道:“什么叫侠义?一入仙门,众生皆为蝼蚁,你走路时,踩死几只蝼蚁,算是违背侠义吗?!” 韩秋道:“这、这……我才与她……如此狼心狗肺的事,师姐,我做不出来……” 谢秋艳道:“什么叫做‘狼心狗肺’?我这是为了你好,也是为她好……你既然不忍心杀她,那就是打算放她回去,让她自生自灭了?!” 韩秋犹豫道:“人各有际遇,这……也无不可……” 谢秋艳道:“那你岂不是比我更‘狼心狗肺’?要知她情火深种,又被你下了缚凤咒,你放她回去,岂不是将她推落比死还难受的阿鼻地狱?” 韩秋道:“这……怎么可能?” 谢秋艳道:“怎么不可能,你放她回去,结果无非只有一种,那就是她忍不住情火煎熬,无日无夜地与男人交合,但却怎么也得不到满足,最后被折磨得失心丧智,一寸一寸地烧成灰烬……这不是阿鼻地狱,又是什么?” 韩秋道:“如果她忍得住呢?” 谢秋艳道:“你信吗,你不如问问她,她自己信吗?” 成彩玉听这师姐弟二人,丝毫不避地谈论如何处置自己,谢秋艳言语之中,更满是轻贱,心里忍不住争辩:“难道死比情欲还可怕?真忍不住时,难道我不会一头撞死算了!” 但立马又有一个声音从内心深处响起:“不不不,我都忍了一辈子了,我不想再忍了……他为什么不选第三种办法,让我伺候在身边,就像上一辈子那样?” “但是他绝对不能像上辈子那样无视于我了!” 想起方才与韩秋的旖旎缠绵,成彩玉体内又是一热,忽然被谢秋艳一问,竟艾艾地说不出话:“我、我……” 那娇羞的样子,已不言而喻。 韩秋一脸懵逼:“哈,这?!”谢秋艳冷哼一声,不屑一顾。 韩秋思索片刻,犹豫道:“师姐,既然如此,那、那我和村长夫人……再来一次,把她体内的情火一次清除掉,岂不是……” 谢秋艳道:“晚了,那林丰萍留下的情火,已遍布她的周身百骸,融为一体,除非你把她杀了,否则……” “那、那师姐你教我如何解除这缚凤咒,如此一来,村长夫人便也可以从别的男人处得到慰籍,不必、不必只是我一人……” 谢秋艳道:“也可。” 韩秋喜道:“真的?!” 谢秋艳道:“不错,你让她把你一刀杀了,这缚凤咒不就解除了?!” 韩秋道:“这……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 谢秋艳道:“有,方才我不是说了吗,那就是把她留在你身边,做一个通房丫鬟,贴身伺候,不过代价就是,她难受时,就要麻烦你这位‘大情圣’,躬身耕耘一番……” 韩秋道:“那怎么行?她是村长夫人,怎能给我做丫鬟这么下贱的事情?” 谢秋艳道:“下贱?!她小小的一个凡人,能够伺候你左右,穿衣梳洗、斟茶递水,已是三生有幸,何况她还能仗着你心中有愧,向你求索雨露,这是世间多少凡间女子都求之不得的待遇?!” “倒是你,本应一心向道,究极天人之境,反倒因为多了她这一个累赘在身边,不得不影响道心,耽误修行,这才是真正的吃亏! “师弟,我要是你,便一刀把她杀了清净……我知道你年轻气盛,看她有一点姿色,便贪图痴恋,但当你修炼至一定境界时,你就会发现,与突破自我、求证大道相比,情欲之一事,是多么无聊、乏味……只怕到时全天下的美女摆在你面前,为你予取予求,你都不会多看一眼……” 韩秋心中一阵哀叹:“又来了,又来了,每一次说起修行之事,我这师姐就固执蛮横得很,叨叨个不停……” 谢秋艳似乎也看出他的不耐烦,道:“当然,此事抉择在你,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韩秋看了看谢秋艳,和站在她身边忍不住面露幸灾乐祸之笑意的白悠悠,又看了看一旁低头不语的成彩玉,一时决断不能:“这……这……” 成彩玉见他支吾半天,也没说出半句话来,心里犹如等待被宣判的犯人一般,难受无比。 同时在内心深处,竟然忍不住失落、愤怒起来,只听一个声音歇斯底里叫喊道:“上一辈子,我和姐妹几个跪在你身前,你连尿,都不肯尿到我的嘴里来,难道我对你就这样不值一提!” 脑海里浮现那淫秽荒唐的画面,不由一下子惊呆了,“啊”地一声叫了出来,引得韩秋和谢秋艳、白悠悠一同侧目。 成彩玉仿佛被揭穿一般,顿觉羞愧无比,不由暗自鼓劲:“不,不,那不是我,一定是他们施了什么邪术,让我以为我上一辈子是这么一个淫贱的人!” 当即迎着谢秋艳的目光道:“仙子姑娘,我知道我身份卑贱不值一提,在你眼里,连粪土都不如,但我也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你们当着我的面,丝毫不忌地谈论如何处置我,仿佛我只是一件可以推来推去的物品,是不是太过分了些?再说,就算我是一件物品,我有家室、有丈夫,也算是个有主之物,你们背着主人谈论如何处置他的物品,岂不等同强盗……” 谢秋艳道:“哦,你觉得我是在强迫你?” 成彩玉道:“不敢!” 谢秋艳道:“我只是和我的师弟在分析利害,由始至终,何曾强迫你一点?你和我师弟交合,祛除情火,是你点头答应的,你方才那副淫荡样子,连婊子看了都摇头,难道也是我强迫的?!我谢秋艳言出无悔,先前说了,你想走就走,绝不阻拦,到现在依然有效!你若觉得委屈,现在也大可一走了之!” 成彩玉被骂得一时不知如何反驳,道:“我、我……” 谢秋艳道:“你若是担心两个儿子和丈夫的安危,则大可放心,我说过会救他们,便定会出手相救,无论你答不答应作我师弟的奴婢,还是我师弟足够聪明,听我奉劝把你杀了,我都言出必践。” 成彩玉一咬牙道:“好,我走!”想要迈开双腿,不知为何,却如浇筑一般,用尽力气,也提动不了。 她越是心急,越是动弹不了,越是觉得谢秋艳落在身上的目光如火烧一般生痛。 又听一旁的白悠悠讽刺道:“我的村长夫人,别装了,你要走,好歹也要等出了玉瓶再装!” 成彩玉又羞又愧,急得眼泪又流了下来,这些年她虽空闺寂寞,忧怀难遣,但也算得上丈夫宠溺、儿子孝顺,事事顺遂,何曾遭受如此挫折。 一时间内心的柔弱,再也掩饰不住,仿佛溺水般难受。正在这时,忽觉手心一暖,却是韩秋站在她身边,伸手握住。 只听韩秋向谢秋艳道:“师姐,我从前经脉凝滞,不能练武,被人耻笑为‘落霞山第一废物’,这事我曾对你说过……但我没对说过的是,那一年我不知哪根脑筋犯了傻,居然不自量力地去参加了落霞山一年一度的宗祠比武,被所有人耻笑辱骂,唯有村长夫人远远地看了我一眼,我至今急得她面带微笑,眼神里流露鼓励赞许的神色……在我心中,她一直都是仙子娘娘一样的人物……” 白悠悠忽然打断道:“原来你是这样报答仙子娘娘呀!” 韩秋老脸一红,并不理会,继续向谢秋艳道:“师姐,我父母早死,命轻身贱,好不容易活到现在,也是一个人自由散漫惯了,又岂能担当得他人的服侍?但是……我也不想看到村长夫人堕落沉沦、生不如死,我想,不如暂且让她同行,待等回到山上,向师父禀明,看看她可有应对良策,然后再作决定,你说这样可好?!” 谢秋艳像是忽然有些意兴阑珊,不在意地道:“随你便……”停了停,又道:“既然此事商议已定,那就暂且这样吧,时候不早了,我们都先出去,外头还有一个惊喜在等着你呢!” 说着,只见她挥一挥衣袖,撩起一大片云雾,众人只觉得像是被厚云托着,往上漂浮,不一会眼前一亮,倏忽一下,各已从玉瓶飞出,落在了潭边。 谢秋艳收了玉瓶,仍然像一个饰品似的,垂挂在发簪上。 韩秋这才想着她所谓的惊喜是什么,从玉瓶中出来,一站住身子,便已看到潭边草丛里,绑着一名金发碧眼的罗刹女人,正躺在地上挣扎呢。 众人一见那女人,也顿时吃了一惊,倒不是因为罗刹人在中州甚是少见,而因为那罗刹女人,居然是个半人半马的怪物! 白悠悠心想:“方才她偷窥时,显得特别高,我还以为她骑着马呢,原来却是个马妖!” 成彩玉脸上先是露出吃惊的神气,接着有几分恍然的意思,似乎就像她一早知道,这怪物藏在这山里似的。 当然最惊讶的,还属韩秋,因为他非但认得这半人半马的怪物,而且与她还曾经朝夕相对,共度大半年光阴。 不错,这半人半马的罗刹女人,正是当初和韩秋不打不相识,由陌生而熟悉,由敌对而友好,由防备而坦诚的,半人马一族、族长之女伊蒂丝。 也是韩秋妻子梦露娜最好的好友。 却说韩秋一眼便认出了伊蒂丝,但见她肌肤胜雪,容颜依旧,但相比荒岛之上时的奕奕风采,却显得有些狼狈而憔悴,脸上、身上尽是灰尘,上半身穿着一件中州穷苦人家常见的破衣裳,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她眼里原本那股天不怕地不怕的锐气,也不知所踪,尽是躲闪畏惧。 韩秋忍不住用半人马语喊道:“伊蒂丝?!” 伊蒂丝一愣,停止了挣扎,不可置信地看着韩秋,半晌才认出他来。 原来虽然仅仅才过了两年多,韩秋的容貌气质,却已发生了十足变化,是以伊蒂丝一时认他不出。 伊蒂丝的双手被反绑在背后,马身的四条腿也被捆了起来,因而无法站立,只能躺在地上。她嘴里还塞着一团破布,看样子便是从身上那件中州人的衣裳所撕下来的。 所以即便她也认出了韩秋,却也只能“嗯嗯”胡乱发出一通声音,丝毫叫唤不出来。 韩秋上前把她嘴里的布团取下,问道:“伊蒂丝,你怎么会在这里?!”他一时激动下,脱口而出,忘了伊蒂丝并不懂中州话。 只听谢秋艳道:“方才你们在瓶里时,她偷偷摸摸在外面窥探,被悠悠发现。我看她与梦露娜同属一族,心想两者兴许相识,因而把她捉了回来。” 韩秋道:“师姐,你猜对了,她是梦露娜最好的朋友,和我也认识,你先帮我把她身上的捆绑都松了,有我在这里,她不会逃跑的……” 谢秋艳道:“好!”一边说着,一边暗运法诀,伊蒂丝身上捆绑着的藤蔓,便自动解去,各自犹如灵蛇一般钻入草丛里。 伊蒂丝霍然站起,警惕地看着谢秋艳和白悠悠,韩秋安抚道:“伊蒂丝,不用担心,她们一个是我的师姐,一个是我师姐的‘老’跟班,我在这里,她们不会伤你的!” 伊蒂丝愕然地看着韩秋,韩秋这才想起来,连忙用久已生疏的蹩脚半人马语言,和她说了。 伊蒂丝像是松一口气,那模样很难不让人想到“风声鹤唳”、“杯弓蛇影”两个词。 只见她心有余悸般指着谢秋艳道:“你师姐,妖怪,好厉害……” 韩秋骄傲道:“我师姐当然厉害,不过她可不是妖怪……对了,伊蒂丝你怎么会在这里,你是怎么从那荒岛绝谷出来的?你身上的这些伤痕又是怎么回事?” 第13章 打算 原来韩秋靠得近些,才发现,在那破衣裳的遮挡下,伊蒂丝雪白的身子上,竟然有一道道新旧参杂的伤痕。 其新者如猩红的蚯蚓,旧者也才结痂脱落,看样子,像是被鞭子所抽。 韩秋一下血怒冲脑,心痛无比,问道:“伊蒂丝,是谁如此歹毒,把你伤成这样子的?!” 一向骄傲要强的伊蒂丝,闻言触及伤心事,顿时忍不住眼泪盈眶,断断续续地把此事一一说来。 原来不久之前,半人马居住的绝谷上空,忽然又一如两年前那般,黑云滚滚,惊雷闪烁。 举头望去,又见那黑云中,羽翼往来,无数黑影飞掠。半人马们被吓得到处乱窜,哭声、嚎声混成一片: “不是说山谷的屏障十年开放一次,哈比鹰也十年来袭一次吗?为什么才隔两年,这些怪物又回来了?!” 不一会,黑云之中,果然出现了两只人首人身、背长黑色羽翼,四肢末端长着巨大鹰爪的怪物。 那两只怪物冲破黑云而出,男的长得孔武有力,高大威猛,相貌堂堂,女的也同样高大妩媚,胸前的双峰,更是高高隆起,十分壮观。 尤其是她全身的肌肤又冷又白,与背上羽翼和巨大鹰爪漆黑如铁的光泽相比,显出一种杂糅了残暴和阴森的神秘美感。 更令半人马惊诧的是,据祖先所留的卷宗中记载,这哈比鹰桀骜难驯,谁也不服,但此刻这两只哈比鹰怪身上却套着鞍绳,背后拉着一架华丽的云辇。 那辇车前方,伫立一位年纪十六七岁模样的金发少女,只见她浑身散发金色光芒,顾盼之间,充满威仪,宛如天神莅临。 能驱使哈比鹰为奴为仆的,自然非同一般。 加上那少女是如此美丽、圣洁,半人马们只是看了一眼,便不敢再看,全都低下头颅。 他们心里对那两只哈比鹰无比害怕,只想着赶紧逃命,偏生脚上如钉住一般,无法动弹。 只听那少女发出圣音,犹如云钟震野、泰山压顶,半人马不胜其力,纷纷跪倒在地。 那少女自称“海母”,为抵御人族无度捕杀,联合幽海百族而来,要半人马归顺于她。 但她三言两语,半人马们如何能服?于是少女施展神通,降下血雨,使半人马们淋沐血雨,而背生双翼。 传说中,半人马最伟大的英雄奥维尔伟直光正,英俊潇洒,蒙受风神喜爱,在其背后轻吻了两下,才长出双翼。 因此,背长双翼的半人马,也被视作神裔的象征。 这自称海母的少女,抬手之间,便叫全族之人全部长出羽翼,岂不是比风神还要厉害?! 因此虽然有些半人马经受不起那血雨的威力,爆体而亡,血肉横飞,惨死身侧,却也无法阻挡族人对少女的臣服。 其后,少女便将半人马一族带至一个叫做“空岛”的地方。 顾名思义,空岛就是漂浮在空中的岛屿,只不过这空岛并不止只有一座岛屿,而是由数十座岛屿搭连而成。 这些岛屿每一个都有半人马原先居住的荒岛那么大,既有山林,也有河流,一眼看过去,草木繁盛,食物充盈,可谓天堂一般的存在。 每个岛屿上也都单独居住着一种幽海异族。比如说,除了与半人马互为世仇的哈比鹰怪,还有蜥蜴人、海象人、蛇人……等等。 这些异族全部都听从少女的命令,每日负责在幽海中巡逻搜查,但凡遇上渔民出海捕鱼的,便将船只驱逐捣毁。 如果遇上修道之人来幽海捕捉灵兽的,便由各族中组成的精英小队,联合抗敌,将之击杀。 当然,这是外话不提,却说伊蒂丝自从目睹梦露娜离开荒岛绝谷后,便一直牵肠挂肚,十分担忧。 她自度此生再无相见之日,两年以来一直郁郁寡欢,逐渐消瘦,好不容易离开绝谷,背上又长出双翼,可谓来去自如。 于是这日便找了个机会,一个人逃了出来,向中州方向飞去。 她心思单纯,经历可谓一片白纸,身为异类而无掩饰行踪之警惕,更无防人之心,其结果可想而知。 她到了中州幽海沿岸没多久,果然就被人当做怪物捉了起来,在窄小的铁笼里关着,供好奇之人买票参观,其间受尽了非人折磨,在这里难以一一尽述。 这几天才被她好不容易逃了出来,躲进了这落霞山中。 方才她又冷又饿,在半夜中惊醒,见潭水边发出温暖柔光,好奇过来窥探究竟,这才被白悠悠发现。 …… 韩秋听了伊蒂丝一番表述,又见她往日傲气全无,像一只被吓坏的小猫般,楚楚可怜,心里也是难受。 忽然想到一事,问道:“伊蒂丝,你不是说,你背上长出了双翼吗?怎么……” 猛然意识到了什么,忍不住伸手过去,想把伊蒂丝身上披着的破衣裳褪下,看看她背后何以没有羽翼隆起的痕迹。 伊蒂丝惊惶道:“不要!”双手攥着衣裳,紧紧抱在胸口,不肯松开。 韩秋内心愈发不安,柔声安抚道:“伊蒂丝,我……我不会笑你的……”轻轻地把她双手拿开,把那衣裳从背后小心翼翼地褪下一半。 眼前所见,犹如晴天霹雳,虽已隐隐猜到,亲眼见到时,仍然忍不住浑身冰凉,心如绞痛。 一时哽咽得说不出话来:“伊蒂丝,你、你受苦了……” 原来伊蒂丝背后长出双翼的地方,已然被人齐根砍断,留下两个肉瘤似的东西,顶端还显得血迹斑斑,看起来又丑陋又恶心,更让人仿佛身受其创,疼痛无比。 韩秋忍住伤痛,替伊蒂丝把衣裳提起盖住,而伊蒂丝浑身发抖,掩面不敢看他。 韩秋见此,心中那股怒气又不由一下子冒了出来,咬牙道:“伊蒂丝,你告诉我,这是谁干的,我要杀了他!” 却只见伊蒂丝摇了摇头,断续道:“韩秋,是我……把它们砍断的……他们用铁钩穿过……我的翅膀,我没有办法……” 说着一下子哇地痛哭起来。 韩秋愣了愣,又道:“把你关起来的那些人现在何处,伊蒂丝,你带我去,我替你报仇!” 伊蒂丝满腹悲痛,先前受尽屈辱,也不曾服软流过一滴眼泪,及至此刻,才忍不宣泄出来。 这一声痛哭,心里反而好受了些,听得韩秋压抑着暴怒的语气,摇了摇头,道:“韩秋,梦露娜呢,她怎么不和你在一起,她……现在可好?” 韩秋并没有告诉她,梦露娜正在闭关修炼成人的事,只是说:“她现在很好,正和我师父在山上修炼……” 伊蒂丝恳求道:“韩秋,你能不能带我去见她……” 韩秋回首看了一眼谢秋艳,道:“好,等此间事了,我就带你回悬镜山上,与梦露娜相见。” 伊蒂丝闻言,不由面露喜色,道:“韩秋,谢谢你……”说着却是身子一软,昏迷了过去。 她身子虽是庞大,但韩秋自从顾龙樱输了一大半元阴给他,他功力大进,已有九牛之力,轻轻地扶着伊蒂丝躺下。 原来伊蒂丝一直备受折磨,逃亡之后,又无时无刻不处在担忧之中,这时见到韩秋,听闻好友音讯,一时放松了下来,体内疲倦袭卷而来,终于支撑不住,昏迷过去。 韩秋看着她身子,一时也不知如何处之,转头又望向谢秋艳:“师姐……” 谢秋艳道:“你把师父给你的灵丹,先喂她吞服几粒。” 韩秋这才惊醒过来,连忙掏出顾龙樱赐予的丹药,塞了两粒到伊蒂丝嘴里。 那丹药芬香扑鼻,入口即化,伊蒂丝身上发出一阵柔光,眉头舒展,睡得更香了。 谢秋艳便又唤出玉瓶,将她吸入瓶内,道:“她长得太过显眼了,只能暂且委屈在瓶内待上一会……” 韩秋见她将缩小的玉瓶又挂在发簪上,不由露出一丝担忧之色,谢秋艳看破他心思,道:“我的净世玉瓶,内里自成世界,外面再是晃动,里面也安稳如故,不然这一路颠婆,那蟾蜍岂能待得住?!” 韩秋这才想起,先前顾龙樱突破至神游境时,有四个妖灵献礼投奔,其中那青牛被收作坐骑,另外还有个蟾蜍精住进了谢秋艳的玉瓶里。 不知方才与成彩玉在瓶中的丑态,可曾被它看到? 想着便瞥了一眼成彩玉,但见她也正默默地凝视着自己,眼神充满同情和安抚,那表情仿佛在说:“你的朋友真是可怜,但你也别太伤心了!” 这样的话说出来,往往会显得虚伪,有点事不关己、又不得不说点什么的意思,但她不说出口时,反而显得真诚多了。 韩秋却无来由心里一动,暗忖道:“不对,她一向深居简出,又不像师姐和白悠悠那样见过梦露娜,见到伊蒂丝这样半人半马的怪物,为什么却一点也没感到吃惊,莫非她知道点什么?” 当即单刀直入,问道:“村长夫人,你是不是见过伊蒂丝,难道她被关在笼子里时,你也曾参观过?!” 成彩玉摇摇头道:“我只是听说过,却没有见过。” 韩秋道:“哦,说来听听……” 成彩玉道:“大概十多天前,山下忽然传来一件怪事,就说衙门的捕快们,捉到了一头从幽海来的怪物,长得半人半马的模样,只要花上两文钱,便近身参观…… “当时出海的渔民不知怎地,即便是风平浪静,也无不会忽然被什么撞击,导致船毁人坠……大家都说是幽海的妖怪作祟,都正恨在头上,忽然捉到这样一个怪物,便都把怨气撒在她身上……我听说,嗯…… “总之,这事传得沸沸扬扬,山上的人也听到消息,林大林二还专门去看过,回来对我说起,我才知道这事是真的……想不到她逃到了山里来……” 韩秋问道:“不对,她既然逃到山上,山林里怎么会一点搜捕的痕迹也没有?” 成彩玉道:“那是因为山上也发生怪事,接连无故失踪了好几个人……他们大多都是精壮的男子,又都是一等一的好手,像我们林家庄的林大龙、林峻宇……别的村庄,也有不少人莫名失踪的…… “振南和另外几个村长联合商议,挑选出各村里的精英能手,在山里巡逻搜查,但也什么都没发现,该失踪的,还是继续失踪……于是他们就说,山上来了一头恶鬼,专挑精壮的男子吞食…… “这事越传越玄乎,山下的人便都不敢进山了,大概那些衙差也是听到这个传言,才不敢追上山来,何况你也知道我们落霞山,一向与官府不对付……” 韩秋道:“这些人只怕都是被林丰萍捉走,献给他那叫什么‘鬼影’的师父了吧?!等等……你是说林大龙——林小龙的爹爹,他也不见了?!” 成彩玉点了点头,犹豫了一下,道:“我也问过他,这些人是不是他捉的,他什么也不肯说,反而变得很生气和暴躁……” 韩秋道:“不会错的,一定是他,林大龙和林峻宇都曾经在宗祠比武中打败过他,像他这样鸡肚小肠、睚眦必报的人,得势之后,又怎会不对他们动手报复?” 成彩玉道:“我……我不知道……” 韩秋道:“村长夫人,你不用害怕,这事不赖你,我不会怪责你的……”说着转向谢秋艳道:“师姐,你们方才可追踪到那林丰萍师父的老巢?” 谢秋艳摇了摇头,韩秋不免有些失望,白悠悠忽然嗔道:“还不怪你!” 韩秋奇道:“这怎么怪我?” 白悠悠道:“要不是你好色淫荡,对这妇人生出那么多邪念,导致我……小姐又怎会被迫放弃追踪?!” 韩秋道:“我好色淫荡,关你什么事?” 白悠悠还想争辩,谢秋艳道:“好了,都别吵了,冥冥自有定数,那佛手鬼影怕是时候未到,老天不让我们找到他,这事谁也不能怪谁……” 韩秋欲言又止问道:“师姐……” 谢秋艳道:“韩秋,我知道你想问什么,这佛手鬼影虽不像他们说的那样喜欢吞食精壮男子,但却精于鬼道,他要冲破祖师爷的禁制,恐怕需要吸食大量的生魂活魄,所以才要这叫什么林丰萍的,替他到处捉人,这林大龙只怕是凶多吉少……” 韩秋心里又是一阵悲痛,这林大龙为人大大咧咧、十分豪爽爱笑,虽然嘴里总是叫嚷这不许自己与林小龙厮混在一起,但也只是碍于自家的婆娘不得不表面说说而已。 实则他对韩秋也还算不错,有时候打猎归来,小龙偷拿一块肉给韩秋,他也故意装作没看到。 韩秋对林大龙虽然没多大感情,但他是过来人,一想到小龙没有了爹爹,孤儿寡母的,不知有多伤心,心里就像堵住一般。 原本今夜他与成彩玉盘肠大战,酣畅淋漓,只觉得身心舒爽,心里也有几分暗喜,不料骤闻两位好友的悲惨遭遇,这时再也提不起一丝心情来了。 此时,他已暗暗决定,先去小龙家,把师姐和白悠悠她们安顿好,然后趁着空档,下山把对伊蒂丝犯下罪行的人全都杀了,再和师姐一同找到那佛手鬼影的老巢,看看上天是否垂怜于小龙,让他爹爹还活着…… 第14章 说亲 韩秋思量已定,便向谢秋艳道:“师姐,折腾了一夜,不如我们先找个地方,暂作歇息,再看看接下来该怎么办可好?” 其实,谢秋艳听到韩秋转述了伊蒂丝的一番遭遇,对那海母已大大引起好奇,迫不及待地想会她一会。 听得韩秋此言,却也点了点头,道:“也罢,你们也算奋战了一夜,是要好好休息一下。” 韩秋听出她话里的取笑之意,吐了吐舌头,道:“我原是想带你们到我家落脚的,可惜却被那家伙烧了……不如这样,我与村里的林小龙极为要好,我们先到他那里坐坐……” 猛然想到林小龙的爹爹林大龙虽不在了,林小龙的娘亲殷小环却是个有名的母老虎,从前她对自己可谓嫌弃至极,若是无缘无故带着这几个人上门,还不给她轰骂出去,到时却是自找难堪。 他心里暗叹道:“唉,若真如师姐所言,林大龙凶多吉少,那她也是个可怜人呐……” 他想了想,还是改口道:“算了,进村始终有些不方便,师姐,不如我带你去我的秘密基地吧,虽是简陋,却也十分隐秘……” 谢秋艳道:“但由你安排。” 韩秋于是便将几人带至那处在石壁半空中的岩洞里,这岩洞是他无意发现,当初和叶浅雪逃避三眼狼追逐时,就曾在里面躲了一夜。 一别数年,岩洞除了洞口藤蔓长得更繁茂些,内里变化不大,依然干爽如故,从前挂在岩壁上的物件,除了蒙了一层灰尘,也都没什么变化。 甚至那天晚上,烧剩下的火堆灰烬,看上去也和当时离开时一模一样。 韩秋一时倍感唏嘘,不免伤感。谢秋艳和白悠悠对这藏在半空中的石洞,却是既感到有些新奇,又甚为满意。 韩秋找来些干草,铺在地面,让她们坐下休息,接着又到山林里摘了不少野果。 他当然知道,以谢秋艳和白悠悠的修为,一年不饮不食,也无大碍。 所以这野果其实是为成彩玉准备的,只不过怕两人看出,便都备了一份。 成彩玉没有谢秋艳和白悠悠凌空飞行的本领,也还是韩秋托着腰肢,攀缘飞身,带进岩洞里的。 谢秋艳和白悠悠两人都似乎对成彩玉颇为轻视,对她宛若空气。 两人坐在岩洞一端,闭目打坐,成彩玉坐在另一端,说话也不是,不说话也不是,浑身也不自在。 她心忧儿子和丈夫的安危,只想谢秋艳能立刻前去解除他们身上的隐患,但又怕此时出言恳求,影响两人歇息,惹她着恼,适得其反,不如等她歇够了再说。 她一边自我安慰:“她看起来像是那种一诺千金之人,应该不会出尔反尔的……” 一边又不禁幻想和林振南见面情形:“我们二十多年的夫妻,他也是一时气在头上,才会想杀我,等气过头了,也还是要我的,到时我们再做回夫妻……” “哼,她说我忍不住情欲的煎熬,这二十多年不都这样过来了吗?!我留在他身边,当我的村长夫人,可不比当别人的丫鬟强?!” 一边想着,一边又不禁回想起和韩秋的疯狂来,心底禁不由将林丰萍和他比较了一番,只觉体内又忍不住一阵浪荡: “想不到他瘦瘦弱弱的,那里竟然如此……宏伟……林丰萍已然叫我心坎子都揉碎了,他却叫我真正知道,原来当女人是这么快活的一件事……唉,我、我还能回去吗……” 猛地又想到,若真如振南所言,林大林二知道他们的娘亲居然连续和两个与他们一般年纪大小的年轻人有染,那他们、他们……会怎么看自己? 她心潮起伏,失神落魄地接过韩秋递过来的野果,鬼使神差地居然在他手上摸了一把,听到韩秋轻声叫唤了几声,才回过神来,不由脸色大红。 倒像自己在勾引他似的…… 韩秋心里对这个女人也颇为矛盾,一方面想到她有家归不得,确实可怜,一方面又觉得若是往后都要把她带在身边,实在麻烦。 不过,话又说回来,她的确也算得上一代尤物,看她表面端庄,贤淑有礼,但昨晚那个疯狂劲,比师父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尤其是她那条又长、又软、又香的舌头,简直像勾魂的妖怪一般,怎样也品咂不够…… 看着她张开小嘴,咬了一口那多汁的野果,舌头在嘴角舔了舔,韩秋又不由晃了晃神,暗骂了自己一声:“以礼待之,则以礼回之,她对你有不鄙之恩,怎能这样亵渎于她?!算了,还是正事要紧!” 当下斩断绮念,向谢秋艳道:“哎呀,师姐,不知是不是方才在山涧喝了冷水,我肚子有些难受……” 白悠悠见他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捂着屁股,嫌弃地掩着鼻子道:“你不会想拉……在这里吧?!恶心死了,快滚远点!” 谢秋艳愣了愣,随即淡淡道:“你想去就去吧……” 韩秋道:“是,师姐,我一定跑得远远的,不会臭到你们……”说着一溜烟跑了。 白悠悠低声问道:“小姐,你真信他是肚子疼?” 谢秋艳反问道:“你说呢?” …… 韩秋溜下石壁,一路悄悄往林家庄林小龙的房屋赶去,还没行近,便听到一阵熟悉的斥喝声。 只听一个泼辣的声音骂道:“殷大奶,你这狗都不理的烂怂臭肉,没人插的破香炉鼎,我当家的不过才失踪十来天,你就敢上门给我说媒,可显得你能了!人心都是肉做的,你殷大奶的心却是臭茅坑里腌臜入味的烂石头!亏你还是我表姑,我呸,小龙快点把我的剪刀拿过来,你殷姑婆奶子痒,让我替它戳两个大窟窿!” 这一连串劈头盖脸的骂声,听得韩秋心里一紧,这小龙的老娘殷小环还是一如既往的彪悍,想当初自己也是领教不少。 他躲在院子前的树后,往屋外看去,只见虚掩的门外,一个身材高大的壮汉鬼鬼祟祟,正趴在门缝偷看,闻言也是脸色一变,吓得转身想逃。 还没抬步,就听啪啦一声,一个矮肥的老娘们被推了出来,撞在大汉的背上。 那大汉看起来牛高马大、十分魁梧,胆子却小得像绿豆芽似的,哎呀一声,被吓得脚下一虚,站立不稳,和那被推出的婆娘摔得滚成一团。 韩秋认得这两人,男的叫林大有,女的有个诨号叫做殷大奶。 这林大有和林大龙同属一辈,只不过分支不同。两人年纪相仿,一同长大,自小十分要好,只不过林大龙娶了殷小环之后,才逐渐疏远,其后更是反目成仇。 原因嘛,说起来却有些让人啼笑皆非。 原来林大龙成亲后,林大有逢人就夸他家大龙哥娶了个多好多好的媳妇,别人就笑他,昔日威风凛凛的大龙都被欺负成什么样了,居然还说殷小环这母老虎好,笑他是不是有病。 林大有当然不服,与人争辩,说:“大龙哥被欺负成什么样,我不知道,不过我就稀罕嫂子这种泼辣劲,骂人都不带停的,何况她臀圆腚翘的,肯定很能生。” 说得多了,不免以讹传讹,就变成了林大有垂涎殷小环的美色,爱上了自家兄弟的婆娘,想让她给自己生娃。 林大龙在家被老婆欺负得像只老鼠似的,在外可也是个要脸皮的主,上门和林大有大吵一架,把他揍得足足在床上躺了半年之久。 林大有的大名也因这事传遍了整个落霞山,成了个笑话,加上家里穷得叮当响,上门说亲的就一个也没有,年过三十有五了,也还是光棍一条。 看样子他是真想把殷小环娶过门,一偿夙愿了。 韩秋对他的印象也还不算多坏,看着他被吓得胆破人怂模样,不由觉得有些好笑。 那殷大奶却是林大有和林大龙另外一位同族宗亲的妻子,大名什么的,并不太清楚,只知道她胸前像挂了两个大吊钟,十分雄伟,被人称作“大奶”。 她是个有名的大漏勺,又喜欢到处搬弄是非,这“大奶”起初只是村里顽皮的小孩给她取的外号,后来反而人人叫开了。 她也不以为耻,反而自得其意。 只不过她虽然“有容乃大”,身材相貌却令人不敢恭维,长得矮胖矮胖,加上年近半百,令人见之隐生作呕之感。 却说她与林大有四脚交叉,好不容易从地面爬了起来,朝着屋里骂道:“我呸,殷小环,老娘我会没人要,老娘那死当家活着时候,老娘天天‘吃香喝辣’不知道多快活!你殷小环从小就长得一张死鸭子嘴,大有也是眼瞎了,才会看上你,要不是他千乞百求,我会上门说这个话?! “殷小环,看在我们是表亲的份上,我才想帮你一把,人家大有长得牛高马大,对你又垂涎……咳咳……爱慕已久,不比大龙那短命鬼差,你跟了他,还能像往常一样过好日子,小龙也还能有条活路,你若是不答应,等到别的牛鬼蛇神欺负上门,看你这张嘴还能不?! “哼哼,我真是好心做了驴肝肺,好人没好报……你看人家林峻宇那家小娘子,可比你聪明多了,转身就找了户好人家,就你这脾气,有人稀罕还不谢天谢地……再说如果找得着林大龙的尸体,头七也应该过了,你算对得住他了……” 韩秋听得这婆娘的一阵啰嗦,不觉额头一阵冒汗,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殷大奶的嘴上功力,与殷小环简直如出一辙。 躲在她身后,吓破了胆似的林大有,也朝着屋内颤颤地喊道:“嫂子,这么多年我对你的心意,你还不明了吗?以前大龙在的时候,我衷心祝福你们俩过得幸福,可是现在大龙哥不在了,我愿意代替他照顾你一辈子,我会比他对你好一千倍一万倍……还有……小龙,我也会把他当做亲生儿子一样看待……不过,嗯,我们最好还生多几个……” 韩秋暗暗奇怪,这两人一通吧啦,居然不见殷小环回呛,正狐疑间,却见殷小环举着一把擀面杖冲了出来,一边大声咒骂着: “你们两个吃大粪的瘟疫,挨千刀的畜牲,屁眼都长在脸上啦,一大早敢来聒噪老娘,看老娘把你们那两张臭嘴锤扁了,还能不能这么吧啦吧啦说个没完!” 原来方才她不出声,却是光顾着在屋里翻找出这擀面杖来。 按理来说,她打那殷大奶还行,林大有却是斗不过的,但两人被她那来势汹汹的气势震慑住了,吓得哇哇乱叫,连忙跑路。 那殷大奶一边跑一边大喊:“杀人啦杀人啦,林大龙家的婆娘偷人被发现,要杀人灭口了!” 那林大有则一边跑,一边回头道:“小环你别生气,气坏了身子可不好,等你气消了,我再来找你,你不想嫁,过一阵子再嫁也没关系!” 殷小环骂道:“老娘嫁你大爷!你这天阉的短把鬼,裤裆里没有两斤肉的死狗,也敢惦记着老娘的身子!你那么想女人,干脆和这殷大奶凑一对,让她给你生百个千个不带屁眼的好了!” 一边挥舞着擀面杖,一边追到小树林尽头,见俩人分道一溜烟走远了,才停了下来,扶着树干,对着两人离去的方向,各自又是一顿臭骂。 韩秋听她嘴里骂人的词儿不带重样的,不由捏了一把汗,看来以前她对自己还算是骂得轻的了。 大约过了一顿饭光景,殷小环骂得累了,气势也消了大半,这才停了下来,站在树下愣愣地一言不发。 她脸上那凶神恶煞的气焰,被三分怨、三分痴、三分心痛,还有一分茫然的神情所取代,眼神显得如此空洞、无助。 韩秋从未见她有如此安静的时刻,心里不由涌出一股同情来。只见她不知何时,脸上已怔怔地挂着两行清泪,也不由暗叹了一口气。 那殷小环呆了一会,忽然把那擀面杖一掷,蹲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又骂起来。 不过这一会儿,她口中骂的人,却不再是林大有和殷大奶,而是她的丈夫林大龙。 所骂的内容,无非是林大龙这个浪荡鬼,是不是被哪个不要脸的娘皮子勾了魂,厮混到现在还不知归家,让她孤儿寡母被人欺负,要是他再不回来,她可真要带着小龙改嫁算了云云…… 这时候,林小龙已然从屋里走了出来,一边劝慰着她,一边与她抱哭成一团。 韩秋见林小龙神情呆滞麻木,比上一次相见瘦了好些——好端端一个活泼机灵、快活无比的小孩童,脸上却写满了忧心忡忡的迷茫和感伤,不由也想起自家的身世来。 其实,那殷大奶虽然可恶,她的话却并非没有道理。 山中野兽毒虫横行,男子打猎时,若非特别交代,如果数日不见音讯,往往也就意味着遭遇不测,殒命身死。 而大山里的女人,尤其是年轻貌美、年龄适育的女人,则好比山下的金银珠宝,哪个见之不能为之心动,想要据为己有?! 通常而言,只要这女子见到丈夫的尸体,第二天马上改嫁,也不会有人说些什么,毕竟女人想要在山里生存实在太难了,还不如给大山的子弟多生些后裔。 像自己爹爹死时,若不是娘亲病怏怏的遭人嫌弃,只怕一样会招引林大有之流的上门骚扰。 回望前事,感慨之间,却听林小龙悲痛喊道:“娘亲,娘亲,你怎么啦,你别吓我!” 原来竟是殷小环又气又急,悲愤交加,一时哭得背过气,直挺挺地昏迷过去。 林小龙哪见过如此场面,顿时慌了手脚,韩秋也是一惊,连忙走了出去,道:“小龙别急,我来看看!” 林小龙被突然吓了一跳,抬起泪眼,见是韩秋,不由又惊又喜道:“小秋哥,是你,你怎么在这里?!” 韩秋道:“我来接你到山上学仙术啦,先不说这些,我先看看你娘亲怎么了!”一边说着,一边蹲下身来,把着殷小环脉门,渡入一丝灵力。 那灵力入体,立马发现她只是一口气郁结堵塞,导致呼吸不畅,才昏迷过去。 当即替她震散郁结之气,又从怀中掏出一枚灵丹,喂她吞服,随后将她从地上抱起,向林小龙道:“小龙,走,我们进屋里说话。” 他将殷小环抱至屋里卧室的床榻前,林小龙乖巧地替他整理了一下床褥,韩秋便将殷小环放在床上躺下。 林小龙心忧母亲,急问道:“小秋哥,我娘亲怎么了,她会不会有事?!” 韩秋看着床上之人,见她小腹微微凸起,心里暗忖:“原来她竟然有孕在身,看样子怕是有四五个月了!” 一边替她盖好被子,一边回道:“小龙你放心,有我在,你娘亲没事!”林小龙看着母亲吞了那丹药后,脸上痛苦的表情大减,像是睡得香甜一般,一颗心也才放下来。 他看了看躺在床上的娘亲,又看了看韩秋,忽然哇地一声,又痛哭起来,韩秋连忙嘘声道:“嘘,小龙,别吵着你娘亲了,我们到外面说话!” 林小龙闻言,立刻紧咬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点了点头,一来到卧室外,又忍不住抱着韩秋放声哭泣。 “小秋哥,我……我爹爹没有了,他们说……他被恶鬼吞、吞……了……” 韩秋一边抚摸他的头发,一边安慰道:“男子汉大丈夫,这个时候可不能认输,你娘亲还要你来照顾呢!” 想到殷小环肚里的孩子,心里却又是一阵黯然。 林小龙哭了一会,慢慢停住,像想起什么,断断续续道:“小秋哥,你说……你来接我上、上山学仙术,是不是……像浅雪姐那样会飞来飞去,隔空控制飞剑……” 韩秋点了点头,心不在焉道:“差不多……” 此时,他对引荐林小龙拜入悬镜学艺一事,已有些犹豫难决。 林大龙生死未卜,殷小环有孕在身, 小龙虽然只有七八岁,留在她身边,也照顾不了,但他又怎能忍心让他们骨肉相离? 此时若是把林小龙带走,不异于置殷小环于死地,除非她也跟着一同…… 思量间,只听小龙接着道:“浅雪姐上回给了我一张神符,她说如果、如果山上有什么坏事发生,只要烧掉神符,她就会、就会赶回来……可是一直没有见她现身,她会不会骗我……” “哦,对了,小秋哥,你不是也学了仙术?那你一定也学会对付猛鬼的办法,你能不能帮我把爹爹找回来,求求你了!” 韩秋看着林小龙眼里冒起的希望之火,不忍将谢秋艳的话如实相告,点了点头,道:“你放心,我一定会找到那猛鬼的,就算我打不过他,我师姐也能打得过……” “师姐?” “不错,很快你就可以见到她了,她比我厉害得多了!” “那她一定也长得很漂亮?” “嗯……和你的浅雪姐差不多吧……” 林小龙面露向往之色,忽然又想到什么的,面露忧色,道:“可是,都……这么久了,就算把那恶鬼打倒了,我爹爹怕也救不回来了!” 韩秋道:“小龙你想那么多干嘛,现在你首要任务,就是照顾好你娘亲,不让坏人骚扰她!” 林小龙道:“不错,爹爹不见之后,娘亲虽然在人面前好像很坚强的样子,其实她半夜偷偷躲在床里哭,我都听到了……” 他犹豫了许久,忽然咬了咬嘴唇,像做了个重大决定似的,凝视着韩秋双眼,道:“小秋哥,我求你一件事,你能不能答应我?” 韩秋还以为他要说打倒恶鬼的事,点了点头道:“你说!” 林小龙道:“小秋哥,要是……我说要是我爹爹真的死了,你能不能娶了我娘亲?” 第15章 玉奴 “哈?”韩秋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一时惊愕不已。 莫不是体内淫念未消,又起了色意,才会出现的幻听? 只听林小龙认真地道:“小秋哥,你是不是嫌弃我娘亲脾气太差?!我也知道她脾气是差了点,可是我爹说了,就算她是只母老虎,也是只漂亮的母老虎,这落霞山没有几个女人能比得上我娘的……” 韩秋哑然失笑道:“小龙,你在说什么呢?!你忘记了,我已经成亲了!” 林小龙神色一黯,道:“对了,上次那长着一双翅膀的大姐姐就是你的妻子……可是,小秋哥,山下茶楼里那个说书先生不是说,有钱人可以娶好几个妻子吗?为什么他们可以你不可以? “小秋哥,我知道了,你是嫌弃我娘亲年纪比你大对不对?我娘十八岁就生了我,现在也才二十多岁,她嫁给你以后,还可以给你生许多娃娃的……” 说着,又想起了林大龙,不无伤痛地道:“我爹爹被猛鬼捉走之前,还跟我说准备和娘亲给我生个弟弟的,可惜他……” 韩秋闻言顿觉头大如斗,打断道:“不是,小龙,你为什么一定要我娶了你娘亲?” 心里还有一句没有说出口:“原本我们只是好兄弟,娶了你娘亲,那你不得喊我爹了?!” 只听林小龙道:“小秋哥,我爹爹……怕是回不来了,如果我娘亲嫁给别人的话,那她就会不要我了,就算……她要我,她嫁的人也一定不会要我的,我又没有爷爷奶奶……但是如果……如果我娘嫁给你的话,你一定不会不要我的,是不是?!” 韩秋道:“小龙,你别乱说话,你娘对你疼爱有加,怎么可能会不要你,小心她听到了,把你耳朵都揪断!” 林小龙吓得往卧室门帘看了看,生怕殷小环忽然冲了出来。 韩秋心想,看来他并不知道自己快要当哥哥的事,不由一叹,道:“小龙,你放心,有我在,不会让你孤苦伶仃的,但娶你娘亲这事休要再提……” 说着语气一缓,问道:“家里还有吃的吗?” 林小龙答道:“家里还有大半缸米,爹爹不见前几天,才从村长那里用一只紫貂换回来的……” 韩秋点了点头,道:“好,你稍候片刻,我去去就回!”说着走出屋外,飞身向山林投去。 林小龙还没回过神来,便听屋外砰的一声巨响,又听韩秋叫唤道:“小龙快出来!” 林小龙走到门外一看,只见韩秋扛着一只三四百斤的大野猪,一把丢在地上,他手里还提着两只狸子,正吱吱地叫着。 韩秋将那绑着的狸子丢给小龙,一边道:“小龙,这是给你娘亲熬汤补身子的……”一边将灵力凝聚在手掌外侧,化作掌刀,将那野猪卸作几块。 新鲜热辣的血泡翻涌而出,林小龙打来井水,一边帮忙冲洗,一边心里暗想:“小秋哥真长本事了,这一头野猪,他轻轻松松就扛了起来,单是用手掌就能把它分割开,连爹爹都比不过他了……” 心里既替韩秋高兴,又想到:“小秋哥一定是要走了,不然为什么打这么一头大野猪,无非是想让我和娘亲能吃得久些……” 他心有所想,脸上就有所显,韩秋却只顾着杀猪分肉,一时并无留心,好不容易将那头大野猪宰杀完毕,对林小龙道:“这些猪肉,你和你娘亲吃着,吃不完的话,风干也好,烟熏也好,或者扔掉也罢,非无必要,暂时不要出门。” 林小龙点了点头,韩秋又道:“方才我在你家周围布置了个小迷阵,一般人无法轻易进来,你和你娘亲也不必担心林大有之类的坏人再来骚扰……” 林小龙抬头望向房屋前方,果然见草丛里,不知何时多了几个石堆,烟雾萦绕,看着像站了几个守卫似的。 韩秋又交代了几句,林小龙都木然地点了点头,韩秋便转身离去。 林小龙忽然哀戚喊道“小秋哥”,韩秋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道:“小龙,你放心,等找到你爹爹,我立马便会回来找你!” 在林小龙家一通忙活,比料想中花费不少时间,韩秋一刻也不敢耽搁,直往山下奔去。 他虽还不能御风飞行,但其身形之快,已非世间任何武功心法可比,茶盏功夫,便到了山下城镇。 在下山的路上,他心里也有几分犹豫,伊蒂丝虽然饱受折磨,但在人族的角度来看,却是理所当然。 幽海妖魔作乱,事关沿海数十万渔民的生计,按照官府那欺软怕硬的尿性,定是管不了也不敢管,民情汹汹,刚好捉到伊蒂丝这么一个“怪物”,自然便会把所有过责全部推诿在她身上。 他们没有把伊蒂丝杀了祭天,也还算是伊蒂丝的运气。 不过,话说回来,以伊蒂丝倔强好胜的性格,如果单单只是皮肉之伤,又怎叫她如此崩溃难受?! 只怕她所遭受的屈辱,远远超出了想象,若是不弄明白,他心里难安。 时间紧迫,韩秋也不玩佯装打听那一套,径直往官衙府邸走去,刚潜入大门,正好遇见廊下,两个衙差牵着一匹高头大马,往外走去。 只见那两人一边走着,其中一人打趣那马道:“马兄呀马兄,这些日子你也算功高劳苦了,可惜给那妖怪逃了,再也没有你的用武之地了,不然我还指望你给大伙再挣几个铜板呢!” 另外一人似乎有点心不在焉,闻言忽然神秘兮兮低声问道:“田兄,你说卢员外家有没有那种特别漂亮的小马驹,不知一匹要多少银两?” 那“田兄”眯着眼,看了他一眼,有几分好笑道:“怎么?你还玩上瘾了,难怪你这懒骨头如此反常,争着要跟我一起去还马,原来打着这一点鬼心眼!我说,老谢,留着你那点俸禄,晚上去凝香楼,多搭救几个失足少妇不是更妙?!” 那人摇了摇头道:“田兄,你不也尝过其中滋味了!” 那“田兄”道:“啥滋味?松松垮垮的,一点劲头也没有,十年的老婊子都比她好耍,我看你是中了那妖怪的法术,才会这样鬼遮神迷……” 那“老谢”苦叹一声,道:“也许是吧,那妖怪可把我害苦了,我现在跟我那婆娘耍,可一点味道也没有了,那婆娘还以为我外面有人,天天和我一哭二闹三上吊的,烦死了……” 韩秋一听,这两人口中的妖怪怕不就是伊蒂丝?听他们的意思,难道……不由猛地怒从心来。 其实,他们两人倒不至于光天化日之下,如此堂皇张扬,对自己的丑行侃侃而谈,只不过韩秋有心去细听,窃窃低语,传入耳中,也变成高谈阔论般洋洋得意 却说韩秋怒得血气上涌,脑袋嗡嗡作响,当即将两人擒住,一同提着,来到院里一处偏僻假山处,一通折磨,便问明白了事情原委。 原来当日伊蒂丝初到城镇,对人族并无戒心,逢人便问认不认得一个叫落霞山的地方—— 韩秋在岛上曾和她说过,自己的故乡是幽海沿岸一个叫做落霞山的地方,她便以为韩秋会带着梦露娜回到那里—— 人们看她那怪模怪样,自然被吓唬得不轻,于是奔走告了官。自古官场了混的,无一不是人精。那衙门的师爷便出了个主意,由一名衙差假装好心带路,将伊蒂丝引入一处绝境,然后以带着倒钩的铁网将之捕捉。 其后,又是这位师爷,见到民众纷纷好奇来观,便又想了个骚主意,将伊蒂丝关在一个大铁笼里,设帐售票,凡所欲观者只须两文钱即可,一时网利不少。 过了几天,那县老爷和这个师爷,又搞了个噱头,命人借来一匹雄伟骏马,令它与伊蒂丝当众交合,一方面以迎合众人龌蹉好奇之心,一方面又设下赌局,看伊蒂丝能否怀上骏马后裔,看她到时生的是人是马还是如她一般的妖怪。 当然,儿童不宜,参观的票价也就提升不少。 而在这马强奸伊蒂丝之前,那几个负责看守伊蒂丝的衙差,半夜无聊之时,也早已借着酒劲,在伊蒂丝的饮水中下了软骨散,轮流侵犯亵玩了一番。 韩秋听闻两人陈述,当即气得忍无可忍,一掌劈死了其中一人,他身怀阴华劲力,又得了顾龙樱一半本命真元,这盛怒一掌,竟然把那人像蚊子一样,拍得稀碎,不成人形,陷入地面,发出一声巨响。 官府里的人只觉地面一震,庭院里又传来巨响,便纷纷惊起,不一会往动静处汇聚而来。韩秋暗道来得正好,顷刻便将他们全部捉了起来。 此时,他心中已经想到了一个绝妙的报仇方法,只是可惜伊蒂丝不能亲临现场,一睹其景以泄其恨。 他问明了凡与此事相关的人,便把他们全部都丢进当初关着伊蒂丝的那个铁笼里,一阵敲锣打鼓,引来无数民众: “快来看咯,快来看咯,惊天奇景,绝世奇观,走过路过别错过,老爷和他的好师爷,还有一帮手下,这一次又捉到了一个了不起的怪兽咯,这一次老爷体恤民情,一文钱也不要,快来看热闹咯!” 众人涌进帐内,只见一群赤条条的大老爷们正在铁笼里相互追逐,一个个面色通红、神情狰狞,正在行那龙阳之事。 正是: 男儿挥棒杀四方,错把旱道当玉门。 未惧黄白理污秽,敢将雨露向死地。 诸君莫道辣眼睛,从来官场多龌蹉。 食人本是等闲事,肉林何足夸奇观。 众人之中,只听一人喊道:“哎呀,我的眼睛!” 又听一人喊道:“这不是县老爷吗?!”“这不是师爷吗?!”“这不是xx(衙差名)吗?!” 惊愕声此起彼落,而韩秋却已悄悄离去,他摸了摸胸口那瓶李龙韫以自己鲜血为引而炼制的丹药,不由得意想道: “哼,我这瓶丹药,连千年玄龟吃了都忍不住浪荡发情,你们这一帮凡人又岂能受得了?加上我的幻术,嘿嘿……反正你们官官相护,沆瀣一气,不如变得更亲近些……” 想到这些人药力消退后,清醒过来,回忆起在民众面前的行径,更有何颜面苟活于世,便不由心情大畅。 当然,那匹马他也不能不亲自料理一番。 说起来,这马实在是无辜的很,可是……唉,人生世上,有些事不得不为,看着那马温顺清澈的眼神,他数次不忍下手,最后还是一咬牙,用一张红布盖住马头,给了它一个痛快。 随即在山里轰出一个大坑,将那马埋了进去。 干完这一切,已是日落西山,天色将晚。 匆匆回到落霞山下,从附近穷苦人家弄了一身衣裳,把身上衙役的差服换了,这才又赶回岩洞,却已不见谢秋艳三女的踪影。 韩秋倒也不急,只猜想谢秋艳怕是去了林大林二家履行救人承诺了。 果然,只发呆了一会,洞外天色昏暗,忽然一道白光掠来,却是谢秋艳、白悠悠、成彩玉三人走了进来。 韩秋上前喜迎道:“师姐,你们回来了!” 谢秋艳点了点头,白悠悠呛道:“这句话应该是我们对你说才对,你这一泡屎,可拉得够久的!” 韩秋道:“这不怕臭到三位美人,要拉得干净些才敢回来嘛!” 白悠悠啐道:“恶心!”谢秋艳却只是淡淡道:“你回来的也不算晚。”一边在干草上坐下。 跟在两人身后的成彩玉抬眼偷偷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去,神情复杂,叫人难以猜透她心中所想。 韩秋道:“师姐,我猜你们是不是去了村长家,帮忙把林大林二两人弄醒了?” 谢秋艳点了点头,韩秋道:“那村长的性命是不是也保住了?!” 这回谢秋艳还没点头,白悠悠已抢着道:“小姐是什么人,这些小事怎么会难倒她!你这问东问西的,好不烦躁,你自己没本事,可别把人看轻了!” 韩秋道:“师姐在我心中,犹如全知全能的神一般,我怎么可能看轻她!”说着,便向成彩玉道:“恭喜你了,村长夫人……” 成彩玉闻言,愕然道:“恭喜我?我有什么好恭喜的?” 韩秋道:“林大林二醒了过来,村长又性命无忧,你们一家子终于又可以团团圆圆,岂不值得恭贺?!” 说到此话,才猛然想到:“林大林二既然醒了过来,又怎会让他们的娘亲离开?还有村长……” 成彩玉闻言,神色一黯,又略带生气道:“你、你……是在嘲笑我吗?!” 白悠悠抢道:“可不是嘛,他这人无耻得很,最喜欢落井下石了……” 韩秋急忙解释道:“村长夫人,你别误会了,我怎么敢有这个意思!”一边向白悠悠斥道:“白悠悠,你少在这里煽风点火,别以为我不敢揍你!” 白悠悠道:“来呀,谁怕谁!” 谢秋艳道:“好了,你们两个别老是狗咬狗,让人看了笑话。”说着,转向成彩玉道:“我既履行了我的承诺,救了你的丈夫和儿子,而你又选择了跟我回来,这回怕是甘心做我师弟的丫鬟了,既是丫鬟,就总不能让他老是‘村长夫人’、‘村长夫人’这样喊着,你自己听到这个称呼,怕也是羞愧难当吧,不如抹掉过往,重新取一个名字可好?” 成彩玉道:“但凭仙子作主。” 谢秋艳道:“好,很好,那不如你就叫‘玉奴’吧!” 第16章 坠崖 第 16章 坠崖 “这、这……岂不比‘村长夫人’更加羞辱人,师姐,你会不会搞错了?!”韩秋半晌没有反应过来,这……师姐是不是和村长夫人有仇呀?! 谢秋艳道:“既然是奴仆,便应有奴仆的名字,这不是常见的丫鬟名吗?!” 韩秋道:“那不应该叫小玉吗?” 谢秋艳道:“她比你年长二十多岁,你好意思占人家这个便宜,再说你如此叫她,岂不要折煞她?” 韩秋道:“她虽然比我年长二十多岁,可是看起来,却不过大几岁而已,叫一声小玉,外人也不会觉得奇怪,若是叫玉奴,那别人会怎么看我,又会怎样想她?” “哦,你倒说来听听,别人会怎么看你,又会怎样想她。” 韩秋道:“还能怎么看?!我若叫她玉奴,别人就会以为我荒淫无度、好色下流,而她却是个毫无廉耻的淫娃荡妇咯……” 谢秋艳道:“这难道不是吗?” 韩秋一时无语,道:“这……师姐,事事我都听你的,但这事有待商榷……” 谢秋艳道:“人家都还没说好不好,你急着反对干嘛,该不会你对她动了真心,这么为她着想?” 韩秋道:“师姐,这不是动不动情的问题,而是如此羞辱人的称呼,村长夫人怎么可能答应……” 他话音未落,却听一个怯生生的声音道:“我……愿意……” 韩秋不可置信地望向成彩玉,只见她满脸娇红欲滴,低垂着头,不敢与自己对视。 韩秋心中一片空白,已不知作如何感想。 耳边传来谢秋艳略带得意的声音,道:“你看我没说错吧,师弟,你也不必妄自菲薄,以她的身份能与你为奴,算是高攀了,她又怎会觉得丢脸?! “再说,等过了几天,她的容貌恢复青春模样,便会与此刻有所差异,就算有人认得出来,也只会当她是你那村长夫人的亲戚而已……” 韩秋心里掠过一丝奇怪:“为什么师姐在这事上,对我如此着想?” 同时,也有一丝莫名的挫败感,叹了口气道:“你们商量好,该怎么着就怎么着,反正我都无所谓……” 谢秋艳笑道:“这才是我的好师弟。”说着又向成彩玉道:“那么从今往后,你就改名为玉奴,过去的成彩玉便不复存在了,你可愿意?” 成彩玉犹豫片刻,一咬牙道:“玉奴……愿意!” 韩秋陌生地看着谢秋艳,不由道:“师姐,如果我不是第一天认识你,我一定会以为你是个逼良为娼的恶徒!” 谢秋艳面露不悦,冷哼一声,韩秋赶紧改口道:“不过,师姐,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个请求。” 谢秋艳道:“你说。” 韩秋忽然变得有些害羞,低声道:“我喜欢村……玉奴……现在的样子,不想让她改变……” 谢秋艳白了他一眼,一副你那点小心思,我岂会不知的意思。 白悠悠哑然地看着面前两师姐弟,背后一阵寒毛倒竖:“这不正像……两个性情恶劣的嫖客,在对一个风尘女子,口舌上极尽羞辱能事?!” …… 和谢秋艳一通对话,竟然激起韩秋心中的几分邪念,看着成彩玉那风情万种的身子,若不是谢秋艳和白悠悠还在一旁,差点忍不住上前将之就地正法。 心里暗骂了一声,也坐到一边,默诵起那清心咒起来,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只听谢秋艳道:“悠悠,时候差不多了。” 韩秋好奇问道:“什么时候差不多了?” 白悠悠白了他一眼道:“你该不会以为,我们真的相信,你拉了一整天的屎吧?!小姐一早料到,你肯定是借故去找你那好兄弟林小龙了,也一定会答应他,要帮他找回爹爹对不对?” 韩秋道:“师姐,你怎么知道的,难道……你们跟踪我?!” 白悠悠怒道:“你说谁跟踪你?!” 谢秋艳安抚道:“悠悠……”接着向韩秋微微一笑,道:“师弟,你既然答应了人家,那我问你,你可想出什么办法来了?” 韩秋挠挠头道:“师姐,你不是说佛手鬼影指使林丰萍掳捉精壮男子,一是为了吸取精气魂魄,积攒力量,冲破封禁,二是为了炼制阴兵鬼将,为其所用! “那林丰萍死了,佛手鬼影虽然还脱不了身,也一定会派他的那些阴兵前来探查,到时顺藤摸瓜,岂不就可以找到他的老巢了?” 谢秋艳道:“不错,只可惜有一点你没有想到。” 韩秋道:“哪一点?” 谢秋艳道:“那就是有没有可能,即便那佛手鬼影想派他的阴兵鬼将前来,也没有这个能耐。” 韩秋好奇问道:“为什么?” 谢秋艳道:“师父曾经说过,当年师祖封印这佛手鬼影时,用的是悬镜派最为上乘的封印法术,叫做无量芥子印,能够将被封印的人或物与外界完全隔绝。 “——这也是为什么我修炼的白莲净世诀,对一切邪灵怨煞最为敏感,却无法感知佛手鬼影和他的阴兵所在。 “所以我猜测,除了那林丰萍因为某些特原因,能够与佛手鬼影取得联系——甚至能够自由出入封印结界外,那些被他掳走献给佛手鬼影的男子,也都和佛手鬼影一样,被困在里面,出不得来了。 “因此你想的这个方法,在这里就未必派得上用场。所以与其守株待兔,不如自动出击。” 说话间,白悠悠已从怀里掏出一节竹筒来,向谢秋艳请示道:“小姐……” 谢秋艳点了点头,白悠悠便将那竹筒的盖子打开,只见一只指甲大小的黑色飞蛾钻了出来,扑棱扑棱翅膀,绕着众人飞了几下,便往洞外飞去了。 韩秋只觉那飞蛾甚是古怪,目运灵力,细细瞧去,见那飞蛾尾巴上连着一根极细微的红线,红线的一头连在谢秋艳的指尖上。 “师姐,这是?” “这是从那林大林二体内逼出来的其中一个瞌睡虫。这瞌睡虫乃灵体生物,林丰萍所修炼的灵力,与佛手鬼影同出一源,跟着它自然就能找到封印入口所在。” 说着便与白悠悠相互示意,一同飞出洞外,韩秋追到洞口,忙道:“师姐,我们都去了,那她呢?!” 这个“她”自然指的是成彩玉。 “她是你的奴婢,自然由你安排!” 韩秋望了望成彩玉,见她神情忸怩,转头望向一边,仍然不敢与自己相视,心忖道:“她只会一般的轻功,怎么跟得上我们,我若带她去,少不得要抱着她,眼下正事要紧,若然又起了邪念,岂不坏事?再说,师姐似乎对那佛手鬼影胸有成竹的样子,但真打起来,我能不能护她周全倒还不好说……” 不过,若留她在此地,似乎又觉得大为不妥,唉,若是能像白悠悠与那白虎那般,将她化作身上刺青,需要时再召唤出来,那该多方便? 不过,她是人,又不是白虎那样的畜牲,怎能如此对她! 成彩玉见他欲言又止,似乎猜到他的心思一般,道:“你快去吧,我留在这里。” 韩秋听她说话温柔舒缓,宛如一位大姐姐般,微微愣了愣,道:“好!”刚想往下跃出,突然想起什么,停了下来。 成彩玉关切问道:“怎么了?” 韩秋从怀里掏出一本古籍,抛了过去,道:“村长夫人,我师姐不谙世事人情,说话难听,请你不要记挂在心……等回到山上,我请师父替你清除体内……嗯……余毒,就能还你自由之身,不过这段时间,少不得要委屈你一下…… “你与我……那个……之后,体内已有些许阴华灵力流转,这本太乙阴华经,你拿去看,等我回来,再为你详解修炼之法,到时你也能和我们一样凌空飞纵,来去自如了……” 说完,便追了出去。 别看他表面对成彩玉如此客气,心里却忍不住不无遗憾地想:“今日光顾着小龙和伊蒂丝的事了,若是能和师姐他们一同去村长家,当着林大林二两人面前,强迫她自称一声玉奴,看她露出那羞耻难当的模样,那才叫痛快!” “如此,只怕比杀了林大林二,还让他们难受,嘿嘿……” 这个想法虽然恶毒,但光是想着就让韩秋大觉兴奋和快活。 因此想想也无妨。 此时他心中仿佛有两个声音在同时说话,一个声音在说:“哈哈哈,想当初,你们两个一心逼着我退婚,想不到自己的老娘反而成了我的女人吧!算了,当爹的,又岂能跟儿子计较?!” 另外一个声音在说:“像她这样端庄矜持的女人,不正是用来欺负的吗?!村长夫人,你可不要怪我,谁让你越觉得羞耻、难过,我便越觉得兴奋!” 黑暗中,他的嘴角忍不住露出一丝邪笑。 …… 谢秋艳和白悠悠也没追多远,便在前方一个山崖边停了下来。 韩秋追上去,问道:“怎么了?”谢秋艳神色凝重,道:“这瞌睡虫来到这崖边,与我之间的灵力联系就断了,看来这佛手鬼影的封印,就在悬崖之下了,走吧,下去探探。” 说着,如飞鸟一般,倒头往下飘落,白悠悠和韩秋相视一眼,跟着跃下。 那悬崖下方夜色朦胧,看不出深浅,不过想来应是不十分高峻,因为三人不一会儿便已落到底部。 不过那悬崖下方却是一片空地,往前几步,也是一处悬崖。 但见那见那悬崖石壁直立,下临深谷,与方才跃下的那悬崖并无二致 三人微微一诧,也没多想,继续往下飞落,不想下方也还是一块空地,空地前方也还是一处相同的悬崖。 三人接着从悬崖飞落,仍然如故。 谢秋艳眉头一蹙,转头往身后看去,只见一片树林隐隐绰绰,笼罩在夜色之中,不正是方才追着飞虫来时的路,却哪有什么悬崖石壁! 三人这才发现,方才数次飞纵降落,却像是循环往复,或者根本没有离开过原地一般,又站在了最初的悬崖边上。 韩秋暗暗奇怪,和白悠悠不约而同地望向谢秋艳,看她有何指示。 谢秋艳道:“看来这里必是佛手鬼影的封印之地无疑了,只不过到底要怎样才能进到里面去?” “方才我们不断飞下悬崖,并不像是中了幻术而产生的错觉,更像是时空发生了某种扭曲,导致我们陷入无穷的死循环中。 “这悬崖周围必然被师祖布下了极厉害的阵法,以我们三人目前的境界恐怕还破解不了。不过,你们有没有发现,我们运转灵力,飞身下崖的时候,灵力似乎消耗得比平常快上一丝丝……” 韩秋和白悠悠回想了一下,确实如她所言。 谢秋艳又思索了片刻,道:“我猜这悬崖处的时空之所以会发扭曲,便是这阵法偷偷吸取了我们身上渗漏的一丝丝灵力,从而发动效用,把我们挡在这悬崖之上。” 韩秋道:“若是这样,那我们把身上灵力封住,徒手攀爬而下,岂不可以突破障碍?” 谢秋艳摇摇头,道:“恐怕没有这么简单,对了,师弟,你认得这林丰萍,可知他与别人有何不同之处?” 韩秋道:“这林丰萍与林大林二他们几人合称‘落霞五少’,除了武学天资过人之外,倒也没有听说有何异人之处。” 谢秋艳道:“你再想想。” 韩秋想了想道:“有一段时间村里曾经流传说,林丰萍是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命中带煞,所以才会克死双亲……不过,如果真是这样,我又不是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那么为什么爹爹和娘亲也会早死?!” 谢秋艳道:“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这就难怪了……” 韩秋道:“师姐,你想到破解之法了?!” 谢秋艳摇头道:“我只是明白为何那佛手鬼影会收他为徒,却也没有想到破解之法。” 说着,又道:“我听你那村长说,这林丰萍和你说的一样,原本并无过人之处,不过两年多前忽然凭空消失,仿佛人间蒸发一般,一个月前再出现时,却已练得一身妖术,厉害无比…… “想必他应当就是两年多前,无意闯入了这封印禁地,被佛手鬼影收为徒弟……你可听闻那时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异常的事?或者落霞山上,有何异像发生?” 韩秋沉吟道:“两年多前……”忽然想到什么,急道:“师姐,我明白了!”于是便将两年多前,林丰萍觊觎叶浅雪美色,欲强行不轨,不料却被后者用袖箭射穿了脖子的事说了出来。 韩秋虽然对谢秋艳事无隐瞒,但却从未提及过叶浅雪之事。 谢秋艳见他说到“浅雪姐”时,脸上神色有些古怪,不由好奇问道:“浅雪姐?!”韩秋嗫嚅道:“她是我叶三叔的女儿,从小和我一同长大……” 谢秋艳道:“孤男寡女的,你们两人当时来这荒山野岭做什么?” 韩秋急忙辩解道:“自然是一同搭档打猎,还能做别的什么?!” 一旁的白悠悠鄙夷地冷哼一声,表示不信,谢秋艳却只是随口一问,并不深究,仍旧思索道:“照你所说,这悬崖离林丰萍受伤的地方不远,会不会是他受伤之后,慌不择路,逃到此处,一脚踩空,从悬崖上掉了下去……他人在半空,定以为必死无疑……难道……” 韩秋见她若有所悟的样子,急问道:“师姐……”话还没出口,忽然只见人影一闪,身上连续被拍了十多下,接着被一股力量抛出悬崖外。 他耳边生风,身子直坠,吓得连忙运转灵力,哪知体内灵力有如被截断的河流一般,一时竟凝滞难转。 “坠崖”对他而言,似乎已是司空见惯之事,但每一次都不免感到无比害怕,尤其越坠越急的时候,心里一个劲地狂喊道:“我要死了,我要死了!” 第17章 玩偶 第 17章 玩偶 韩秋心里一通狂呼,手脚胡捉乱舞,感觉在空中坠落了许久,又似乎只是那么一瞬间,就砰地一声,身子撞在地上。 他原以为必死无疑,不料却像轻轻摔了一跤,非但没有摔成肉酱,反而身上一点筋断骨折的迹象也没有,只是脸颊撞在地上有些生痛。 “咦?!”他不由大觉神奇和庆幸,趴在地上一时没有回过神来。 只听一声轻微的响声,两个苗条的人影,一左一右落在了脑袋两边,他转头朝两边都看了看。 只见罗裙飘动,碎影如花,把藏在里面的两双纤长细足,辉映得如此美丽,那洁白无瑕的美人玉袜,小巧玲珑的锦绣花鞋,宛如春光乍泄,各有风情。 韩秋只觉目悦心畅,不由左看右看,想着若是把两人鞋袜脱下,拿在手里怀里好好把玩一番,那真是人生无上悦事,死而无憾了。 正在臆想中,却听一人冷嘲道:“喂,你那狗眼溜溜地转个不停看什么?别装了,还不快点死起来!” 正是白悠悠的声音。 韩秋一骨碌地爬起来:“师姐,你也忒的狠心,差点没把我吓死!我还真以为你要杀了我!” 谢秋艳微微一笑道:“没把你摔死,倒把你摔得油嘴滑舌了?!就算这里真的是万丈悬崖,以你融合了蛟龙灵髓的肉身,也不至于毫无承受之力…… “再说,如果不这样出其不意吓你一吓,我们又怎能进得这封印里来?!” 韩秋闻言,不由左看右瞧,但见四周浓雾笼罩,茫茫一片,全是荒地,与方才崖边的景致完全不一样,不由喜道:“师姐,我们真的进来了?!” 谢秋艳笑道:“不错,其实一开始,我就弄错了,这个悬崖本身就是封印所在,而非在悬崖下方……” 韩秋道:“师姐,你说得太玄乎了……我听不明白。” 谢秋艳道:“简单来说,就是林丰萍怎样进来的,我们就是怎样进来的。” 韩秋摇头道:“还是不懂……” 谢秋艳解释道:“按你所说,当时林丰萍尚未修炼,身上并无灵力,又受了致命之伤,失足掉落悬崖,无意中才闯入这封印禁地,那我就有样学样,把当时场景重演一番……” 韩秋道:“师姐你是说,把我变成当时的林丰萍?!” 谢秋艳点头道:“不错,如今看来,要进入这封印,必须满足两个条件:一是身上不能有灵力波动,二是无视生死,以凡人之躯,直接跳落悬崖……大概祖师想以此方式防止别有用心的修行者进入其中吧……” 韩秋不满道:“你们也把身上灵力封住了?!那、那为什么只有我摔得这样狼狈,你们那么潇洒……” 白悠悠抢着讥嘲道:“因为我们是跨进来的,你是掉下来的。” 韩秋道:“不懂,不懂……” 谢秋艳笑道:“好了,走吧,让我们去会一会这佛手鬼影。” 只见她指尖上那根细若毫发的红线,不知何时又重新出现,另一端指引着前方白雾深处。 韩秋心里还嘀咕着:“都说只要封住灵力,就能进来,师姐肯定是故意捉弄我……” 同时心里又隐隐不安:“如此简单就进来了……这未免也太容易了吧?!”回头看了一眼身后,也是茫茫一片,哪有什么悬崖。 正想到时怎样出去,却见谢秋艳和白悠悠已然向前走去,连忙喊道:“师姐,等等我!”忿忿地跟了上去。 三人跟着那红线往浓雾深处走去,过了许久,只见荒地中忽然出现一片沼泽,那沼泽枯草丛生,十分荒凉。 不过,草丛里隐藏着一片片小水池,散发着亮光,倒像天上的星星碎了一地,颇有几分好看。 那红线把三人引到一处水洼边,只见水边淤泥上密密麻麻地栖满了飞蛾,那只与谢秋艳指尖红线相连的瞌睡虫赫然在列。 谢秋艳心道:“原来这瞌睡虫并非是被佛手鬼影的灵力吸引而来,只不过是想回到出生地产卵……看来,却是我猜错了……” 正在恍惚间,沼泽的枯草中已现出一条小路。不消说,那佛手鬼影大概便会在这小路的尽头或边上。 谢秋艳把与那瞌睡虫相连的灵力切断了,一边在小路领头前行,一边向韩秋和白悠悠警醒道: “据古籍记载,瞌睡虫以梦为食,所居之所,水光璨然,凝而视之,则神驰心迷,陷梦渊而不能自拔。你们两个小心点,千万别往水面看去……” 韩秋和白悠悠虽然听不懂谢秋艳什么古籍云云,不过她让自己别看水面,肯定大有道理。 两人相视一眼,不敢看向别处,只盯着谢秋艳的肩膀背后,走了一会,只听谢秋艳一声“到了”,这才抬眼一看,只见在这沼泽荒地之中,居然藏着一座小屋。 那小屋青瓦白墙,鲜花环绕,乔木成荫,门前清溪流淌,溪上小桥横跨,正好屋后一轮夕日西坠,衬得岁月静好。 韩秋心里一愣,明明方才还是半夜露寒,云黑天高的,怎地忽地就变了,他心中惊讶,但此时的氛围却不知为何变得有些古怪,一时并未开口。 三人跨过小桥,走到屋前,只见小窗支起,屋内一女子正坐在床边,向床上躺卧的一人嘘寒问暖。 那女子背对着三人,身上穿着一件艳丽的长裙,头发高高盘起,发簪头饰也显得十分精贵,华光流彩,熠熠生辉。 她的动作温柔,语气轻婉,声音虽然有些粗哑,但也让人如沐春风,韩秋看着她的背影,觉得哪里怪怪的,但又说不上来。 只听那女子道:“秦大哥,你醒了,来我喂你喝药。”说着便把床上那人扶了起来,半躺着靠在床头上。 韩秋这才看见那人原来是眼睛受了伤,缠着一层布带。 女子从一旁的桌椅上,拿起匙碗,一匙一匙地放在口边吹凉,然后喂到床上那男子的嘴边。那细心呵护的样子,像是照顾一个新生儿般。 “秦大哥?!眼瞎?!”韩秋心里一动,不由望向一旁的白悠悠。白悠悠看见他投来的目光,不由冷哼一声,显然并未联想到这一点。 韩秋心想:“是呀,师姐说,这佛手鬼影被师祖封印的时间,约在三十多年前,屋里的这位‘秦大哥’,又怎么是她的那位‘秦大哥’呢?” 只见那女子一边喂着男子喝药,一边宽慰道:“秦大哥,再过一天,你眼睛上的白布就可以拆掉了……你放一百个心,小妹的医术自问还算高明,一定会让你重见天日……” 那男子并没有说话,韩秋心想:“这莫不就是那佛手鬼影廖自化了吧?!”只见他虽然被绑住眼睛,但脸上轮廓,依稀可辨,当是个方脸伟正、相貌堂堂的粗犷汉子。 那女子喂他喝完药,又道:“秦大哥,你睡了一日,身上捂出不少汗水,定是十分难受,让小妹替你擦擦身子好不好?” 说着又温柔地替男子解开衣裳,露出身上高耸结实的肌肉。那女子似是害羞一般,一边侧着脸悄悄偷看,一边用打湿的布巾在男子身上轻轻拭擦。 擦着擦着,女子忽然忸怩道:“秦大哥,我、你……小妹只是为了大哥好受些,绝无他意,秦哥你可别误会了……”说着,似乎犹豫了一下,便将布巾伸入被褥里,要帮男子拭擦下半部分。 不一会,却听女子“啊”地一声惊呼:“秦大哥,你……” 三人踮脚看去,白悠悠不由低骂了一声,谢秋艳倒是神色不变,韩秋心里忍不住想:“这佛手鬼影本钱倒不小,差不多就要赶上小爷我了!” 忽然想到这佛手鬼影不是三四十年前,就被封印在此了吗,怎地如此年轻? 越想越狐疑,又见那男子胸口有一道像被什么野兽捉伤的旧痕,不由一惊:“这道疤痕怎么和小龙爹爹身上的那道一样?!” “师姐……”韩秋正想向谢秋艳禀明此事,转头却看见谢秋艳盯着那男子胸口的疤痕,脸上惊讶之色远胜于己。 难道她也认得那疤痕?!不对,她不是盯着男子胸口的疤痕,而是他脖子上的吊坠。 那吊坠只有拇指大小,像是用乌铁打造,中间镂空,镶嵌着一颗红豆似的宝石,远远看去,也显得十分鲜艳。 韩秋心想:“难道那是件了不起的法宝,不然连泰山崩于眼前也波澜不惊的师姐怎会如此吃惊?” 却说屋里那女子见男子的反应,也是吃了一惊,不过片刻之后,又含羞道:“秦大哥……你伤势还没痊愈,不能妄动……情欲,你若是难受,小妹就、就帮你……” 她声音越说越小,但看她手臂动作,即使谢秋艳,对她正在做什么,也是一猜便知。 韩秋心里暗想:“这女的也太什么了……”但见白悠悠和谢秋艳看着屋里,脸上的表情看不出一丝变化和尴尬,又觉得自己会不会太过少见多怪了。 那男子虽然看不出表情,但气息却变得混浊、急促,显然也是非常受用。 那女子趴在他胸口轻轻地婆娑,喃喃沉迷道:“秦大哥……你喜欢小妹……小妹也很高兴……小妹愿意帮你……” 听声音,她似乎高兴得要哭出来一般。 不一会,只听悉悉作响,那男子的喘息声也随即变得更加短促、紊乱。 只见他的身子微微颤动,像是被雷电击中的一条大鱼,死而不僵。 忽然间,那女子声音一变,虽然仍带着哭腔,却变得狠毒而粗犷,倒像一个男人似的:“不,你不是秦大哥,秦大哥说过,他只会厌我恨我,永远不会对我有反应的!” 而随着她这一声怒喝,她竟然、竟然……用力一扭! 三人心里仿佛听到“咔嚓”一声,忍不住都发出一声惊呼。韩秋更是感同身受,但觉下体一凉,身上一阵恶寒——这、这也太狠了吧! 任何一个男人遭此重创,绝对不可能不哀嚎抢地,偏偏那男子居然一声不哼,只是身子抖动了几下。 韩秋这才明白,为何这男子由始至终都没有说过一句话,原来他只是这女子的玩偶而已! “难道……”他心里忽然有一种极坏的预感,恨不得冲进去,把缠在男子眼睛的布带拆开,把他的容貌看得更清楚些。 却见那女子站了起来,举着那只毁掉男人祠堂的右手,放在嘴边舔了一下,充满悲愤而又失魂落魄地呢喃自语道: “你不是秦大哥,我记得秦大哥的味道……你不是秦大哥,秦大哥从没有就没有把我放在心上……你敢冒充秦大哥,我要把你碎尸万段……不不不,我要把你炼成鬼奴,永生永世为我奴役……” 说着,只见她双手快速地结着法印,身上隐隐有黑色煞气冒出。 韩秋心里大急,忍不住就要破门而入。哪想女子手上法印只结了一半,突然戛然而止,她双手抱着胸前,双肩快速抽动,发出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刺笑声: “嘿嘿嘿,我骗你们的,没有把你们料理掉,我又怎敢毫无防备地施法,给你们可乘之机?” 她话音未落,身子倏忽化作一阵黑烟,然后凭空出现三人眼前。韩秋这才看清女子模样,竟是个浓妆艳抹、颧骨极高的“丑女人”。 不,与其说是个“丑女人”,不如说是个打扮成女人的男人。 韩秋这才明白,为何方才看着他的背影,会有一种说不出的奇怪感觉。不仅是因为他的身子骨显得比一般女子的要粗大坚硬一些,更因为那种难以言说的不协调。这一切在这一刻,全有了答案。 联想到他方才种种行为,韩秋更是一阵恶心反胃,差点忍不住吐了出来。 但看谢秋艳和白悠悠的神情,却似乎一早就已知道他是男儿身一般,只是凝重提防,而并无一丝讶然。 那“女子”目光在三人身上扫过,道:“很好,很好,看来我那便宜徒弟就是拜你三人所杀,你们能来到此处,也还算有几分本事……” 目光扫到韩秋身上,见他似乎要恶心吐出来一般,不由眉头一紧,“我那徒弟想必也向你们提过我的名讳,你们仍然胆敢前来,自然是也作好被我杀死的准备,说吧,你们各自叫什么名字……总不能到了下面,连个姓名也没有……” 韩秋忍不住调侃道:“你人还怪好的嘞,可惜却是个变态!” 第18章 鬼将 第 18章 鬼将 那“女子”闻言,打量了韩秋一眼,怒极反笑,道:“哎呦,长得还蛮俊的嘛,可惜呀可惜!” 韩秋道:“可惜什么?” “女子”道:“可惜这么俊俏的人儿,却长了一张狗嘴!” 白悠悠噗呲一声笑了出来,“女子”问道:“你笑什么?”白悠悠道:“我笑你看人真准,一眼就看穿他的真面目!” 韩秋心里暗骂:“哼,白悠悠你这个吃碗面反碗底的家伙,平日大家私底斗嘴就罢了,居然帮着外人损我,看我不找个机会,好好收拾你一顿!” 当下道:“我这个人天性古怪,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见到狗自然就只会汪汪乱吠!” 说着就瞪着眼睛,朝着白悠悠“汪汪”叫了几声,白悠悠气得说不出话来,指着韩秋:“你、你……” 那“女子”哈哈一笑,道:“有趣,有趣!若非你们杀了我的徒弟,留着你们解解闷,倒也不错!” 韩秋一不做二不休,朝着他也“汪汪”了几声。 “女子”和白悠悠一般,同样气得七窍生烟,道:“你、你……敬酒不吃吃罚酒,赶紧报上你们的名字来,我好送你们上路!” 韩秋心想:“说得好像我们不报出名字,就会放过我们似的……” 还想嘲讽他几句,谢秋艳已朝那“女子”道:“前辈想必就是当年身兼正邪之长、赫赫有名的佛手鬼影廖前辈了,晚辈谢秋艳,乃悬镜派顾沧海的传人。” 指了指韩秋和白悠悠,道:“这位是在下的师弟韩秋,这位白悠悠姑娘是在下的女伴。” “女子”听到顾沧海的名字,脸色大变,道:“你是顾沧海的传人?!顾沧海是你的什么人?” 谢秋艳道:“晚辈师承顾沧海之女顾龙樱,顾沧海自然是晚辈的师祖。” “女子”愣了愣,仿佛追忆前尘,脸上忽然显出一种极为悲怆深远的神色,连道了几声“好”字,仰天笑道:“当年你师祖将我封禁于此,如今你杀我徒儿,新仇旧恨,不共戴天,贼老天也算开了一次眼,教你们落在我手里!” 原来谢秋艳猜得不错,他正是那佛手鬼影廖自化。 只见他口里念念有词,手上捏了个奇怪的法诀,遽然间阴风四起,黑雾拢聚,四周的荒野沼泽传来阵阵恐怖凄厉的叫声。 谢秋艳巍然不动,淡然道:“传说佛手鬼影手下炼有十二鬼将、无数阴兵,厉害无比,晚辈何其有幸,能够在此领教一番。” 那廖自发的身形此时已融入黑雾之中,阴鸷的声音仿佛从四面八方同时传来: “哈哈哈哈,女娃儿不知天高地厚,死到临头,还敢大放厥词!难道你以为,凭你三人,斗得过我的十二鬼将?!别说你们为了进入此间天地,不得不自封灵力,等同废人,就算你们并无限制,在我眼中,也不过莹莹残烛,覆手灭之!” 随着他说话间,屋外的沼泽深处,阵阵狂风大作,鬼嚎不已,十二道黑气干云而上,冲破天际。只见那黑气升处,蓬草中的淤泥深处,也缓缓升起十二个诡异的密封冰棺。 接着只听轰地一声,那冰棺棺盖全被煞气冲破飞出,十二个身缠黑气、双目如血的“僵尸”,从中跃出,向着这边手脚并用,如野兽奔袭而来。 韩秋、白悠悠、谢秋艳三人虽看不见那沼泽中的情形,但听那哗哗的破风声、急掠过草丛的奔跑声越来越近,又感觉到那强劲的煞气,逼得脸上、手上的肌肤如同开裂一般生痛,自然知道有什么厉害的怪物向着这里靠近。 韩秋听闻廖自发的话语,才想起:“对呀,我们封住了灵力,怎么和他斗?!”不由把谢秋艳和白悠悠护在身后,喊道:“师姐,快解开我身上的封禁,我来替你挡住他那什么十二鬼将!” 谢秋艳道:“我的傻秋秋,若然能解开你身上的禁制,方才我就已动手了,何必等至此时!” 韩秋第一次听她如此亲热地唤自己“傻秋秋”,愣了愣,不解问道:“为什么?!” 谢秋艳道:“此处封印乃师祖动用天地法则,布设而成,一切皆依当时他的意愿而行,若强行动用灵力,只怕会引发天地诸罚加于其身…… “幸运的话,可能就是被逐出封印了事,不幸运的话,说不定会降下神雷天火,不用这十二鬼将动手,就已经灰飞烟灭了。 “除非你自问修为境界都胜过当时的师祖,就不用担心承受不住这天地的酷刑烈罚了……” 那隐身在黑雾中的佛手鬼影廖自发闻言笑道:“看来你年纪轻轻,见识倒是不浅,若你不是女子之身,你死之后,我倒还可以将你炼成鬼将,凑成十三之数……” 谢秋艳道:“秋艳谢过前辈夸奖,可惜无量芥子印在我派早已失传,不然秋艳定然助前辈破去此印,还前辈自由。” 不但韩秋、白悠悠听得此言,大为惊讶,便是廖自发也以为自己听错,道:“你说什么?!” 谢秋艳道:“秋艳自问才疏学浅,不能助前辈脱困,内心有愧。” 廖自发愕然道:“我要杀你,你却要助我脱困?!是我听错,还是你吓傻了?!” 谢秋艳淡然道:“我既没有吓傻,前辈也没有听错。” 廖自发仿佛若有所思,许久不言,忽然间只听他凄厉长笑,道:“你以为我不知你故意讨好,只是为了拖延时间,你若真心中有愧,就乖乖束手就缚,让我的宝贝们饱餐一顿!” 说话间,那十二鬼将已然逼近,穿过黑雾,啵地冲了出来。只见他们一个个长得高大挺拔,清一色地做野人一般的打扮,赤裸着上身。 那硕大的肌肉、广阔的胸膛,虽然浑身缠绕了黑气,且肤色如炭,面目僵硬,但仍然掩盖不住一股扑面而来的雄性气息。 韩秋心里吐槽道:“果然,这佛手鬼影廖自发的癖好,啧啧……” 吐槽归吐槽,他可一点不敢轻视,但见那鬼将眼露凶光,如同择人而噬的野兽一般,步步逼近,不由问道:“师姐,现在怎么办?!” 他见谢秋艳一直镇定自若、胸有成竹,以为她早有破解之道,是故才有此一问。 只听谢秋艳笑道:“还能怎么办?你不是说要替我挡住他们吗?!现在就给个机会你好好表现了!” “可是……” “你放心,你的肉身融合龙骨精华,又得到了师父本命真元的滋养,早已强悍无比,而这十二鬼将被封禁多年,体内煞气消散大半,如今只是空有其表,你不必动用灵力,单凭武功招式也能将其制服。” 见韩秋还在狐疑,又道:“这廖前辈当年的威名有一大半功劳要归诸这十二鬼将,只要将这十二鬼将拿下,他便无反抗之力,到时候自然可以逼问出你那兄弟林小龙父亲的尸体所在了!” 韩秋闻言,精神一振,道:“真的?” 谢秋艳道:“我还会骗你不成!” 韩秋道:“好!”大喊一声,冲了上去。 过了一会,只听一阵鬼哭狼嚎的叫声:“师姐,你骗我!哎呦、哎呦,别打了,别打了!”竟是韩秋被那十二鬼将围殴得抱头鼠窜,狼狈不堪。 原来廖自发听得两师姐弟对话,对谢秋艳称韩秋单凭一人,不动用灵力,就能将十二鬼将拿下云云,心中自是不服。 他特意令十二鬼将暂且不管谢秋艳与白悠悠,一同对付这被戴了高帽子而不自知的大聪明,教他好生知道厉害! 而韩秋虽然肉身强悍,拳势万钧,掌风凌厉,游龙步也精妙无比,穿花插叶,却始终比不过他十二鬼将如用一心,配合无缝。 不一会便被围堵得无路可逃,失陷人手,一顿拳脚争先恐后地往身上落下。 隐身在黑雾之中的廖自发,见此滑稽情形,不由捧腹大笑,道:“女娃子,你不是自诩聪明,看来你也有走眼的时候!” 谢秋艳道:“唉,朽木不可雕也,我这个师弟实在太过不争气了,丢尽了师门的脸面,让前辈你见笑了!不如,前辈你替我打死他算了……” 她这样说,廖自发心里反而升起一阵疑虑,但见她一脸淡然平静而又认真的神情,并不像撒谎或者开玩笑,心忖道:“难道这俩人间有什么深仇大恨不成?” 这边正在挨揍的韩秋听到谢秋艳冷漠无情的话,也是完全不敢相信,痴痴呆住了,他如此敬爱的师姐,事事为他考量的师姐,怎会忍心置他于死地? 几人之中,最高兴的当属白悠悠,心中忍不住一阵狂喜:“小姐,你终于看穿这混蛋的真面目了!原来先前百般维护,只不过都是骗他的!嘿嘿,韩秋你这混蛋也有今天!” 但见韩秋傻痴痴望向这边,连大铁锤小铁锤般砰砰落在身上的拳脚也浑然不顾,脸上尽是一副伤心欲绝的神色,不知为何,心里竟有一丝不忍,道:“小姐,你还是救他一救吧……” 谢秋艳道:“怎么,你不是恨不得他早一点死掉的吗?” “可是、可是……他毕竟是你的师弟……” “嗯,那又怎样?!” “哈哈哈,好一出同门情深,既然如此,那我就成全你们了!”廖自发此时也不管是真是假,是否有诈,只道先除掉韩秋,再对付剩下两人也不是坏事。 只令鬼将往死里打,蓦地却觉得一阵不对劲,连忙密令住手,不想原本如使臂指、随心使唤的鬼将一时竟无所应,仍然一味地把韩秋往死里揍。 廖自发这才发现自家与鬼将之间的联系,似乎有所松动,指挥号令也有所凝滞,不比往常随唤即应,竟然要动用咒念之术,才使他们听命住手。 要知诚如谢秋艳所言,廖自发当年的凶名,确实有一半要归功于这十二鬼将。 虽然这十二鬼将,每一个单独分开,都只有气动境初、中阶的修为,也就相当于各大门派中一些小管事、小主管的水平,实力堪忧。 但当他们联合起来,却是威力暴涨,强悍无比,即便达到离合境巅峰的修行者,遇上他们,也不敢轻言能胜! 而至于为何这十二鬼将聚合在一起,会如此厉害,道理也简单,便是他们都依廖自发的意念行事,虽然有十二个数之多,却意出一念,行出一体,防守、进攻都宛如一人同时进行,能够将各种精妙的阵法,以数倍的威力发挥出来! 而这十二鬼将之所以能依廖自发意念行事、随他所欲的奥秘,就在他们身上缠绕的那道黑气上。 准确来说,是在他们体内蕴藏的煞气上,这黑气只不过是其显形外化的一小部分而已。 原来廖自发之所以被称为“佛手鬼影”,并不是他兼修鬼佛两道,而是他早年学医,行济天下,凡所疑难杂症、沉疴重病,无不手到病除,又兼他看病不问诊金、不分贵贱,慈悲为怀,便有了个“佛手”的雅号。 他醉心医道,欲穷人体之奥秘,便不得不罔顾世俗,暗地里剖腹解尸,常常苦于尸体易腐易烂,不得长久,后来无意中发现,有些古尸竟能历千年而不化,又恰逢无意中得到一本魔教中关于“鬼道”的修炼秘籍,便沉溺其中不可自拔,走上了鬼修(炼尸)之道。 原来他发现这些古尸之所以死而不僵,僵而不腐,腐而不化,是因为他们大多含冤而死,最后一口气积怨难吐,使肉身血气不散,久而久之,怨气化为戾气,戾气化为煞气,煞气缠身而化为妖。 这十二鬼将便是他由此而炼制出来的尸妖,每个鬼将的体内都蕴藏着一道“元煞”——也就是说,他给每个鬼将都渡了一道本命煞气,那鬼将便以这煞气为内核,不断吸取更多的煞气,变得更加强大。 甚至到了最后,能够化腐朽为神奇,真正地转死为生,脱离掌控,也不是不可能。 当然尸体生前的魂魄,其实早已消散,转生之后,也只是另外一个“人”、另外一个“意志思想”。 好了,既然明了廖自发与鬼将之间的联系,那为何这些鬼将狂揍了韩秋一顿,反而对他意念操控似乎有所脱离呢? 这就不得不说到所谓的相克相冲之道。 人之所以死,是“死气”压过了“生气”,之所以死而不化,是“煞气”压过了“死气”,而反过来“煞气”又最怕“生气”。 民间所谓“冲煞”、“挡煞”,无论那种形式,无外都是找一帮血气方刚、精力旺盛的人聚集一块,一通肆意欢闹,激发“生气”,这就是以此驱赶“煞气”。 韩秋的体内蕴藏着至刚至阳的力量,这便是极致的“生”,因而那十二鬼将在狂揍韩秋的时候,韩秋受的是皮肉之苦,体内旺盛的“生气”,反而趁机逸入鬼将的体内,便如一丝寒意潜入水中,所过之处,凝结冰丝,如玻璃破裂,使鬼将体内的煞气无法流转自如,大大妨碍他们接受指令,或者不能及时做出反应。 却说廖自发也算见多识广,略一思索,便已将其中关节想个明白,鬼眼识人之术一开,见韩秋身上有如旭日暖熏,红光饱满,更印证所想,不由暗生欢喜:“这小子身上居然蕴藏如此生机,若能将其炼化,转而为戾煞,我的修为怕不要连破数阶?!” 欢喜之余,又有一种萧瑟阑珊之意:“罢了,我都要快解脱了,还想这事干甚!即有通天修为,又有何用!” 第19章 血坠 第 19章 血坠 却说韩秋被一顿围殴,好不容易趁着廖自发愣神之机,从那十二鬼将中,一个懒驴打滚,逃了出来。 他躲到谢秋艳身后,捉着她的双肩,挡在身前,道:“师姐,你好狠心呐,骗得我差点连小命都没了!” 他肉身之强悍,远非十二鬼将可比,再挨上几个时辰,也伤不了根本,只不过这不代表不会痛呀! 因此“小命没了”云云,倒也不算是夸大其词。 谢秋艳又气又笑,道:“自家学艺不精,还有脸怪我啦?!” 韩秋道:“师姐,你就是骗我,这些个‘僵尸’,打在身上砰砰作响,像是精铁似的,一点反应也没有,单凭招式怎么打得过?!” 谢秋艳道:“我不这样说,你怎么会这般勇猛,上去挨他们一顿揍!” 韩秋气道:“师姐,你还说没骗我!” 谢秋艳道:“就算我是骗你,也是为你好。” “为我好?骗我被揍一顿也是为我好吗?” “不错,你体内阳刚之气太盛,以致邪念积郁,这些阴煞之物,不正好给你散散多余的阳气,免得你一天到晚胡思乱想!” “这……”韩秋心有不忿,但正被她说到痛处,一时不知如何反驳。 一旁的白悠悠适才见他被揍得凄惨,还有几分可怜同情,此时但见他把谢秋艳当作挡箭牌,气打不到一处,讥讽道: “不要脸,一个大男人却要躲在女人身后——韩秋,我教你一个方法肯定能打得过他们!” 韩秋道:“白悠悠,你省点吧,你和师姐是一伙的,我还会信你?这次说什么,我都不会上了!” “师姐,你这么淡定,肯定已经想好了对付这些‘僵尸’的办法,我就在一旁替你摇旗助威好了!” 谢秋艳嗔道:“既然如此,那还不把你的狗爪子拿开!” 韩秋这才放开谢秋艳的双肩,印象中这似乎是他第一次与谢秋艳有过的“亲密”接触。 忽然觉得手上残留一种奇妙的、令人依依不舍的触感。 那圆润而柔软的双肩,有着属于女子独有的那份娇柔、纤弱——师姐再怎么厉害,再怎么超脱凡俗,也还是一名正当花季的少女呀! 韩秋忽然觉得自己像个小孩一般,向她撒娇卖萌,实在有些惺惺作态,假里假气的令人不齿了。 而这边的佛手鬼影廖自化见三人嬉戏打闹,浑不将自己和十二鬼将放在眼里,心里既有几分艳羡,又觉一阵怒火蹿起。 当即冷笑道:“你们说完没有,说完就一起上吧,老娘做回好人,一起送你们上路!” 谢秋艳道:“前辈的好意,晚辈心领了,不过,前辈的十二鬼将,晚辈自问还能还能勉强应付。” 说着,手心一张,净世玉瓶缓缓降落其上。 “我们三人自封灵力,才入得此间,但身上灵力却并未消失,也就说这里的封印,并不禁止灵力入内,我的净世玉瓶内,还有两人,也都身具灵力,却能跟着我一同进入。” 廖自化见那净世玉瓶发着白光,居然不用灵力,便能发动运转,知这玉瓶定是她的本命法宝,与她心意相通,微微一惊,冷笑道:“你想将那两人放出来,与我交手?!你忘了此间天地,除了我之外,谁也不能动用身上灵力,否则必遭烈焰焚身!他们两人也不例外!” 谢秋艳摇了摇头,道:“他们一个是受伤的半人半妖,并无一战之力,一个是蟾蜍精,却正好在突破的紧要关头,无法出战。” 廖自发怒道:“哼,你敢戏弄老娘!”言语间,那十二鬼将已将三人围了起来,这回却是动了真格。 只见那十二鬼将全身骨骼咯咯作响,像承受了莫大痛苦,发出撕心裂肺的嘶吼,整个身躯迅速变得干瘪凹陷,犹如晒干的猴子一般。 而他们胸脯的毛发也迅速变长,像绿色的龟毛一般,森然可怖,嘴里长出两只獠牙,十指更是被二寸长的粗黑指甲撑得开裂,血迹淋漓。 韩秋看得此番景象,不由心有余悸:“原来他方才还未使出全力!”白悠悠也被这十二鬼将的凶相吓得一跳,不由自主地挡在谢秋艳身前。 谢秋艳道:“悠悠,不用担心,你站到我身后来,看着便是。” 白悠悠:“小姐,我……”但觉谢秋艳语调平淡,却有一种不可违抗的力量存在,不自觉地让了开来,站到她身后去。 这时那十二鬼将已扬着那又尖又利的鬼爪冲了过来,蓦地到了玉瓶白光辉照处,却像被火烫一般,发出滋滋响声,连声惨嚎,急匆匆又退了出去! 廖自发急道:“小女娃处处鬼话,你不是悬镜派的门人吗,怎么修得佛门的圣光?!不对,是这玉瓶,难道……你怎么会有她的法宝?!” 谢秋艳自获得这净世玉瓶以来,就无人得知它的来历,不由问道:“这玉瓶天生就藏着晚辈的识海中,乃晚辈十三岁时,突破气动境,初登识海所得,师门上下,谁也不知其来历,晚辈既然认得,不知可否详细告之!” 廖自发喃喃道:“从识海所得、从识海所得……难道你竟是那人转世……”一时间声音恍惚,惊诧之余,又似十分恐怖,蓦地一声怒喝,道:“你以为你是她转世,我就会怕你!” 叫吼声中,疾风陡起,那黑雾如惊浪直卷,瞬间将三人如潮淹没。 那黑雾又厚又重,有如铁幕重锤,高高落下,若不是净世玉瓶发出微光,犹如树伞一般,笼罩三人,便似要把三人砸死砸扁。 一瞬间,三人如同置身于黑暗的海底,除了丈来宽的光亮之外,全是无穷无尽的黑暗。 而黑暗之中,鬼影幢幢,呼啸大作,嚎叫四起,仿佛一切的妖魔鬼怪,全部都聚集于此! 玉瓶所发光亮,被黑雾中那些回来飞动的鬼怪,不停地砰砰击撞。 每撞击一下就抖动一下,每抖动一下就黯淡一分,每黯淡一分就削减一分,仿佛随时覆灭、破碎。 看来这廖自发是要借助黑雾,增长十二鬼将的威势,助它们攻破玉瓶的防护! 韩秋和白悠悠对视一眼,各自从彼此眼神,领会到对方意思:若是这鬼将攻了进来,豁出性命,也要护得谢秋艳的周全! 两人心怀忐忑,惴惴不安,谢秋艳却是神色如故,一脸平静,将那玉瓶置于身前,缓缓地坐了下来。 她闭目禅坐,手上捏住奇怪的法诀,丹唇张阖,发出一连串像是咒语、又像不是的低语。 因为若说这是咒语,其中并没有任何一丝灵力波动,若说不是,又似乎充满无穷无尽的力量,犹如源泉涌出,荡涤在天地之间。 这些袅袅如诉的低语,像是充满了禅意,又像是毫无意义;像是清晨的古钟回鸣,又像是叶间的鸟鸣,像是光,又像是流水。 韩秋完全听不明白其中的意义,但是却不由自主地跟着念了起来,转头才发现白悠悠同样如此。 两人同时一愕,想要张口说话,但那奇怪的音节似乎有了自己的生命似的,不停地从嘴里溜出,丝毫容不得他们自己发声。 这些音节犹如波纹一般,向外扩散,玉瓶像是得到滋润一般,那飘忽不定的光亮,不再摇晃,慢慢变得稳定起来。 而在光亮之外的黑雾则像一头被安抚的野兽,虽然仍旧遮天蔽日、笼罩一切,却不再狂暴沸腾。 隐藏在其中、疾掠飞纵的幢幢黑影,也变得如游鱼般缓慢,身形依稀可辨。 韩秋和白悠悠心中一喜,连忙跟着坐了下来,摆出同样的姿势,口里诵念更殷,不一会竟尔完全入定一般,浑然忘却一切。 梵音袅袅,寰宇同此空明,禅心悠悠,天地共彼幽邃。 黑雾之中忽然发出一声惊天怒喝:“放你娘的狗屁,什么叫假,什么叫如梦似幻,什么叫执迷不悟!老娘这数十年以来,和秦大哥在这里过得不知多开心!你们就是看不得老娘幸福,所以故意来坏老娘的好事,老娘要把你们全部都杀了!” 只听一阵呼喝乱叫,像极了一个老人在荒野之中,追着年轻时的蝴蝶,一阵狂奔乱突后,最后累得气喘吁吁。 然后那叫声消去,就像船只的残骸,慢慢地沉入深处。 也不知过了多久,韩秋忽然心头一痛,从神思飘渺中惊醒过来。 与其说他看到,不如说他觉到:谢秋艳突然站了起来,张开双臂,毫无防备地走出那玉瓶光照之处,走入了那鬼影狂舞的黑雾中。 不知怎地,一瞬间,韩秋就明白了她想要做什么: 她要以自己的血肉来饲喂这些穷凶极恶的恶魔,以平息他们的怒火,超度他们的冤魂! 韩秋急得大喊道:“师姐,不要呀!”但他的灵魂却像被禁锢在肉身之中,既不能动弹,也不能发出喊声。 他只能像一个木头人般,不断地诵念着方才谢秋艳发出的那种“咒语”。 此时,他犹如被分成两半,一半就在坐在光亮之中,低眉合手,不断诵念,另一半则漂浮在空中,无力地看着黑雾中廖自发发狂地咬破指尖,以血为咒,强行驱役十二鬼将扑在谢秋艳身上,不断撕咬吞噬。 这种感觉有点像施展离魂附体的情形,但不一样的是,此刻他完全不能自控,只能被迫眼睁睁地看着惨剧发生。 也许正如先前所说,这一切只是他意识中感觉到正在发生的场景,而非是看到的画面。 但他知道这一切全是真的,那奇怪的“咒语”原本是给予他对抗的力量,此时却成了缚住他的枷锁! 他无力狂怒,悲愤得留下两行血泪,而与此同时,被咬得血肉淋漓、体无完肤的谢秋艳也仿佛感受到他的痛苦一般,回眸向着天空微微一笑。 只见她脸上也被咬得森然见骨,血流如注,那笑容却依旧淡然自若,欣然如清风吹拂。 然后,奇怪的一幕再次发生。 只见那些从谢秋艳身上撕咬吞食了血肉的鬼将,仿佛愣住一般,脸上居然露出羞愧的神色,继而又像如梦初醒般,纷纷退了下去,向谢秋艳忏悔似的再三跪拜,然后双手合十,默然坐下。 只听他们嘴里宣读有声,身上的黑气,如同云烟消散,蓦地发出一抹微光,冲霄而上,接着浑身上下,犹如土崩瓦解,化作尘埃在风中消散。 谢秋艳脸上露出一股悲悯的神色,徐步向前,尽管她衣衫褴褛、浑身创口,创口处更露出白骨森森、惨不忍睹,但她的步履仍是如此自然、平稳。 她穿过漫天飞扬的尘埃,宛如翩然出尘的九天仙子,终于来到委顿在地、瑟瑟发抖的廖自发身前。 后者遭受到十二鬼将覆灭的反噬,一下子变得衰老不堪,原本高大的身形,变得枯小无比,那艳丽的裙子套在身上,宛如一个麻袋松松垮垮、空空荡荡。 他浑身的肌肤,变得像干瘪的树皮,头发纷纷掉落,只剩下可怜的数根,脸皮耷拉得像要融化似的,原本涂抹的脂粉,扑扑坠落。 谢秋艳丝毫没有嫌弃的神情,反而恭敬地行了个礼,道:“前辈,你出身杏林,惯看生老病死,知晓人间多苦,情爱一事,只不过居于最末,何苦执着若斯!” 廖自发变得丑陋无比,眼神却恢复几分清澈,长叹道:“你果然不是她,你虽然也充满悲悯,但她不会像你这样把苦难分次论序,区别看待。” 谢秋艳道:“前辈说的‘她’不知指的是何人?” 廖自发道:“她是谁……她也许是你,也许是我……也许谁都不是,世间大多的烦恼都是自找,你又何苦来承接她的因缘?” 谢秋艳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若她的因缘便是我的因缘,又何来承接之说?!” 廖自发沉吟着她那句“她的因缘便是我的因缘”,忽然若有所悟道:“很好,很好,那么这就是我的因缘了。” 说着,抬头直视着谢秋艳双眼道:“想当初秦大哥将我封印在此,就曾说过,他不杀我,只不过要留一段因缘给他的后人,我以为只是借口而已……想不到他说的却是实话…… “他口中的因缘,大概就是藉由我的死亡,来激发出你体内的大乘梵音吧……如今你集齐了玉瓶、梵音、白莲,还差一件青柳就能成为她了!到时候不知你的想法,会不会还和今日一样? “唉,如此看来,他由始至终都只是把我当作一件工具而已……” 谢秋艳听他最后一句话中,包含无限唏嘘,不由道:“前辈,我虽没有见过师祖,但听师父说过,师祖临终前曾数次提起过,他年少时,曾经遗失了一条极为珍贵凤凰血坠,那血坠大概是被什么人捡去了,如果师父遇见那人,就帮他带句话给那人……” 廖自发道:“什么话?” 第20章 遗愿 第 20章 遗愿 谢秋艳道:“他要我师父对那人说,情爱多哀,我亦如是!” “师父说,师祖一生要强,对她从不假以颜色,更别说吐露心事,只有在临终前,才着意再三说了这事,大概也算是他生平遗憾之一了吧……” “情爱多哀,我亦如是……”廖自发细细品味着这句话,心中悲凉之意油然而生。 他所认识的“秦大哥”乃一心除魔卫道,匡扶正义,从不将儿女情长萦挂在心的大英雄、大豪杰,原来他也会为情而苦。 只不过他的“苦”,终究不是为了自己。 心中不由升起嫉意,急问道:“他有没有告诉你师父,要杀了那人,为她的……报仇?!” 谢秋艳摇了摇头,道:“这倒没有听师父说过……” 廖自发道:“你师祖是二十年前七月十四的那天晚上坐化的,对不对?!” 谢秋艳道:“二十年前,我还没出生,但记得师父说过,好像是的……” 廖自发叹道:“不会错的,整整二十年有余,一共七千三百九十六天,每一天我都记得,那天封印忽然变得松动、虚弱,原本我是可以逃出去的……” “那为什么前辈?” “天地之大,对我而言,已无不是牢狱之所,在哪里又有何区别?!现在想来,其实对秦大哥,只怕也是如此!有情人无往而不在枷锁之中,哈哈……就算大英雄、大豪杰又能怎样?!” 说着,忽然一阵释然,“至少,他到死也是记得我的,这一点已然足够了……” 想到此处不由哈哈大笑起来,连嘴里的牙齿和着血污一颗颗掉落也毫不在意: “小女娃,你可知道,那凤凰血坠原本就是我的东西,并非是他秦家的宝物! “当年秦大哥与他的师弟争夺掌门之位,处处落于下风,我不忍心见他失意,冒死打造出这血坠相送,助他炼成了火行中的最高绝技:焚世烈焰…… “我本不求回报,但他居然转手将血坠当作定情信物,送给了那个贱人!而更可恨的是,那个贱人不知积了多少辈子的阴德,才能够得到他的垂爱,而居然将之视作粪土,背着他与人偷情! “我实在咽不下这口气,才杀了她,抢回这凤凰血坠!” 言罢,只见他一招手,手上便多了一条黑色的项链。正是谢秋艳方才所见,挂在那蒙眼男子脖子的凤凰血坠。 谢秋艳不知其中有这么一段秘辛,一时竟不知作何感想。 只见廖自发痴痴地低头看着那凤凰血坠,脸上神情一时悲伤,一时愤怒,一时仇恨,一时痛苦……各种情感交呈,复杂难表。 只听他继续道:“这件事我从来没有告诉秦大哥,他以为我只是嫉恨那个贱人,所以才会动了杀意,但其实他不知道的是,他修成焚世烈焰后,不能人道的事,也是因为我在这血坠上动了手脚……嘿嘿,我得不到的,那个贱人同样得不到!” 谢秋艳道:“那么说来,她会与人偷情,也是你作的鬼?!” 廖自发道:“不错,那个贱人什么都不好,就是有一点值得称赞,眼界高到没变,天下没有几个人能入她法眼的,我若不耍点手段,她也不会失身于人! “不过,这也怪不得我,如果说第一次是因为我下了药,那第二次、第三次呢,她不也是和那人颠龙倒凤,快活得忘乎所以!” 谢秋艳道:“那人是谁?难道他才是我师父的生身父亲?!” 廖自发似乎极不愿多提那人,并不作答,叹息道:“这凤凰血坠虽然威力无比,但却是碍主之物,秦大哥死了,那贱人死了,现在我也步他们后尘,凡是与它相关的人,没有一个会有好结果…… “也许这一切全是因为当初……唉,我本应将它一同带入地狱,但是……如果你真是那人转世,想必一定能将那凤凰死前的怨念消除,也不枉我为它花费的无数心血……” 他声音越说越小,谢秋艳知他已到油尽灯枯、即将坐化的地步,急道:“前辈,你那徒弟从落霞山掳掠来的男丁,不知他们的尸体现存何处?!” 廖自发微微一愕,道:“什么……”话音未落,那干枯的脑袋猛地一耷拉,就此死去。 他的身体也从手脚开始,缓缓化作尘土,最后坍塌成一团,只剩下那条凤凰血坠落在灰垢之中。 而随着他的死去,那些黑雾被冷风一吹,逐渐消散,露出一大片荒芜的沼泽地。 夜风萧萧,蓬草萧萧,即连蓬草翻动露出的崭亮水光,也显得如此凄凉,哪还有什么庭院白屋,夕阳落日? 原来方才所见,不过是幻觉而已。难道这数十年来,这廖自发一直暴露在这荒地之中? 谢秋艳心中一阵哀戚:“难道方才那丑陋衰老的模样,才是他原来的真面目?而不是因为真元溃散,才变成这样子的?” 而这时,她也终于支持不住,眼前一黑,昏倒过去。 韩秋把这一切全部“看”在眼里,焦急地喊道:“师姐!” 蓦地一阵清寒,原来是风吹动雾水打在脸上,一下子就睁开了眼睛,那意识也回到了体内,手脚顿时恢复了自由。 他急匆匆站了起来,向谢秋艳奔去,哪知身旁一人比他跑得更快,正是同一时间清醒过来的白悠悠。 从侧面看着她那悲痛的表情,韩秋心里一动:“怕不是她方才也像我一样,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思索间,白悠悠已堪堪接住了正要跌倒的谢秋艳,抱在怀里关切唤道:“小姐,小姐,你……别吓我!” 韩秋拿出顾龙樱给的丹药,喂谢秋艳吞服了几粒。 谢秋艳身上的伤口,本已缓缓地长合,得了丹药相助,愈合速度更是肉眼可见,顷刻便恢复如初。 但她身上的衣裳被撕咬得七零八落,各个地方都有伤口,有些伤口更是女儿家的私密处。 方才这些伤口被血污所遮,并不让人觉得需要避嫌,此刻新长出的肌肤,显得如此娇白动人,叫人一睹之下,忍不住浮想联翩。 换作别的女子,韩秋定然抱着不看白不看的想法,饱览无遗,但他对谢秋艳敬重有加,绝无亵渎之心,因而把头转了过去,一边脱下外衣,让白悠悠裹在她身上。 正在此时,地面忽然摇晃起来,天空之上,更是犹如镜面破裂,出现了几道又大又粗的裂缝,沼泽地中无数昆虫飞鸟惊惶飞逃。 白悠悠和韩秋一时不明所以,只见谢秋艳幽幽醒转,道:“那廖自发死了,此间天地也将要破碎,悠悠,快替我捡起那凤凰血坠……” 白悠悠道:“小姐,你都这样了,还惦着那鬼东西!” 韩秋道:“师姐,我来替你捡!”伸手到廖自发尸体所化的灰尘中捡起那血坠。 正要递给谢秋雨,蓦地只觉一阵巨大的气浪,向四面八方扩散,脚下一空,地面竟而凭空消失一般,不知怎地,人已然在半空急坠! 他心中一阵惊慌,但见对面白悠悠和谢秋艳两人也同时正往下方坠落,反而略觉心安,大喊一声“师姐”,提纵身形,往两人靠去! 终于拉住两人的掌心,成三角形往下坠落。 三人历经波折,身心俱疲,一时竟忘记解开身上封禁,施展那乘风纵云之术,忽地一下,砰然作响,水花四纵,已然掉落在一处雾气萦绕的水池之中。 三人从水底浮游而起,这才看清原来那封印所在的悬崖却是真实存在的,底下是一潭颇为辽阔的深池。 韩秋手中一阵炽热,这才想起那凤凰血坠还攥在自家手心,连忙将之递给谢秋艳。 谢秋艳长叹一声,对着那血坠念了一段咒文,将之挂在颈上。正待从池中游出,蓦地只觉头上黢黑的天边,有三道修行者的气息由东而来。 三人封印未解,不知来者是敌是友,谢秋艳不由低声道:“有人来了,别出声!”拉着两人潜入水中,躲在水边岩石底下,屏气忍息,暂且躲他一躲。 那三道气息来得好快,顷刻间便已到了悬崖边上,各自在周围盘旋了一番,最后停在了崖底水面上空。 只听一人道:“奇怪了,方才我明明感到,这里瞬间爆发出一股冲天煞气,还以为有什么厉害的邪魔出世了,怎地什么都没有?” 另外一人道:“大哥,我和你的感觉恰恰相反,我只感应到了这里有一道红光映云,直冲星墟,反而像是宝物出世之兆,并没有感到煞气什么的……” 最后那人却是个妙龄女子,只听她道:“大哥、三弟,这里稀松常常,什么都没有,会不会是我们连日赶路,太过紧张,所以才弄错了?” 前面两人异口同声道:“不会的!” 过了片刻,只听那大哥道:“二妹、三弟,方才那煞气之强,乃我生平未见,原本我以为,那些各大门派弟子,仗着出身名门、疏于修行,个个都是外强中干的大草包,这才被那海妖擒去,若这煞气与那海妖相关,那……” 他话未说完,那“三弟”抢着道:“大哥,你终于想明白了,这些海妖若非十分了得,怎会连那‘玉女蜂’练海棠也折戟于此,那各大门派又怎会派出如此多高手前来?我看我们最好还是回去,再练上几年,再重新出山为好!” 那女子道:“三弟,你这懒散鬼,休得长他人威风灭自己意气,我们秘宝在手,又苦练一年,难道害怕那区区海妖?!这次群雄毕至,正是我们芦花派扬名立万,光大门楣的绝好机会,又怎能轻易放过!” 那三弟吐槽道:“二姐,师父早就不在了,你也不用每次都说得那么慷慨激昂、热血沸腾的……”只听女子冷哼一声,他便吓得连忙住口。 那大哥则沉声道:“三妹,原先我也是这样想着,可是……” “大哥,难不成你也想打退堂鼓?!” “二妹,你这什么话,把芦花派发扬光大,乃师父生平最大遗愿,我陈嘉石赴汤蹈火,万死不辞,怎会轻言退缩,只是、只是……” 女子急道:“只是什么?” “……只是我隐隐觉得,这好像是冥冥注定一般,比如说,先前我还在苦恼,我们好不容易找到那三件宝贝,有了重铸师门荣耀的底气,可是这修真界清平已久,不但魔教隐退,厉害的妖兽也难得一见,总不能上门找各大门派中的高手挑战吧? “听闻这幽海海妖作乱的消息,我心里还想,好了,这下终于有用武之地了,然后拉着你们匆匆赶来,但你们都知道了,来的途中,各种消息纷沓四起。 “不但这南边有海妖作乱,那东边的魔教三派也打得不可开交,西边有妖巫为祸,北方则有蛮族侵扰……好像一夜间,全天下的妖魔鬼怪都尽数冒头,纷纷出世…… “我在想,会不会是因为我整天向上苍祈祷,求它赐给我们芦花派一个斩妖除魔,一洗前耻、威慑天下的机会,所以才会忽然涌出这么多魔头…… “如果真是这样,那、那……这些魔头为非作歹、祸害苍生的罪孽,是不是就要算在我头上?!” 这三人正好停在韩秋和谢秋艳白悠悠的头顶上空,约有七八丈高,韩秋、谢秋艳虽然灵力未解,但修真者耳目之聪,落针可闻,加上用心去听,这三人的对话便听得一清二楚。 听得那“大哥”一番高论,差点憋不住笑了出来,不由想:“这大哥也太看得起自己了吧,怎会有如此奇葩的想法?” 果然另外两人也是久久不说话,大概也是被他的话语所震惊。 过了一会,才听那二妹道:“大哥,你就是太善良了,这些魔头静极思动,恰好赶在一起出世为祸,又怎么会是你的过错?” 那三弟附和道:“就是就是,大哥,若你的心声真能上达天庭,那我们还费这么大功夫干嘛?何不干脆祈祷,让老天直接把芦花派变成世间第一大门派,让当初所有看不起老……师父的修士,都来给他道歉,岂不省事?” 那大哥憨憨道:“这好像说得也是……” 那三妹道:“好了,我们先回去吧,大哥,你也别多想了,总之这一次,我们一定让他们看看我们芦花派的厉害……” …… 这三人声音越说越小,身上散发的灵力气息也越来越远,想来是在此处并无发现,打道回府了。 韩秋隐隐还听得那三弟道:“……你们说,上回在幽海,把我们打得老鼻子惨的那个悬镜派的婆娘,这回会……” 韩秋心里一动,依稀想到什么,但三人已然去远,水面上寂然一片,再无动静传来。 谢秋艳这才和韩秋、白悠悠三人浮出水面,喘了几口气,游到水边,爬到岸上。 三人看着各自狼狈的模样,不由会心一笑,就连对韩秋恨透的白悠悠,此刻也放下了芥蒂,彼此之间,充满了一种无以言说、甘心为对方而死的崇高情谊。 韩秋一边思量着那三弟离去时,说的那句话,一边抖了抖身上的水珠,忽然哑然失笑,道:“师姐,你是不是忘了一件事情?” 第21章 解封 第 21章 解封 谢秋艳无奈一笑,道:“不是我忘了,是我不能。” 韩秋道:“哈?为什么?” 谢秋艳道:“我也不曾料到,那‘梵音’如此厉害,竟然将我身上灵力全部耗光了,所以,不是我忘了,而是我也没办法替你们解开封禁……” 韩秋道:“不对呀,你不是说在那封印中,不能随意动用灵力吗?还有,你方才不是对那凤凰血坠也施展了什么法术吗?” 谢秋艳道:“第一,并不是我动用了灵力,而是那‘梵音’吸光了我的灵力,你大可看看自己体内,是否也如此……也许那‘梵音’已不能算是灵力,而称得上‘神力’了。 “第二,方才我并不是对血坠施展了什么法术,只是默念了一段祝语而已……” 韩秋和白悠悠虽然灵力被禁,却并非不能感知,闻言便用心感受了一下,果然方才仓惶逃生,不觉体内灵力已荡然无存。 两人吐气纳息,但觉体内灵脉隔绝,竟然不能凝聚起一丝灵力,韩秋不由问道:“师姐,那现在怎么办?” 谢秋艳道:“还能怎么办,要不你们自行冲破封禁,要不就只能等我恢复后,再……咳、咳……” 说着,忽然忍不住咳嗽了几声,从掩着嘴巴的指缝间,吐了一口鲜血出来。 韩秋一愣,白悠悠则急道:“小姐!”一边轻拍她的后背,一边瞪了韩秋一眼,似是责怪他不应和谢秋艳说这么多话,引得她伤势发作。 韩秋原以为谢秋艳受的全是外伤,见那些伤口早已痊愈,也就没有多想,可不知道她受的内伤更重。 也对,师姐再是厉害,可那廖自发毕竟是与师祖同辈的高人,又怎会如此轻易伏诛?!总不免要付出些代价。 他被白悠悠瞪了一眼,虽觉得有些无辜,更多则是担忧、心痛,见谢秋艳手上沾染血水,想来黏糊糊的,好不难受,连忙从怀里掏出一方手帕,替她拭擦干净。 到水边洗了洗,又要替她擦去嘴巴血渍。 谢秋艳看着眼前这拧着双眉,正要替自己擦去嘴角血渍的师弟,不由心想:“师父这样对他,原来也不是没有理由的……” 白悠悠见他那慢吞吞模样,却忍不住一把夺过他手中的手帕,道:“我来!” 韩秋手帕被夺,却一点也生不起气来,悻悻地在一边,看着白悠悠小心翼翼地替谢秋艳擦去嘴角血渍。 谢秋艳看他有些失落,便安抚地看了他一眼。 三人一时都默默无语,正在此时,忽然只听悬崖上方,隐隐有些动静。 接着,只听呼的一声,一团黑影从上方疾坠而下,砰地一下,落在深池之中,激起漫天水花。 三人都吃了一惊,看那黑影轮廓,像是个人似的,不过若是人的话,坠落的过程中,不应该发出尖叫才对吗?难道他(她)掉下来时,就已昏迷了过去? 不一会,只见那人浮出水面,一边大口地吸着气,一边手脚乱舞,像是溺水的样子。 韩秋隐约看出那是个年轻的女子,便跳入水中,游到中央,捉住满头青丝,将她拖到了岸边。 只见那女子个子高挺,圆脸、高鼻、大眼睛,模样十分俏丽,依稀在哪里见过。 她身体有些发烫,双颊呈现出微醺般的酡红,像是喝醉了一般,哇地吐出了几口清水之后,神志才微微清醒了过来。 只见她睁开迷蒙的双眼,见到韩秋,似乎与他相识,一把搂抱住,身子紧贴着婆娑道:“是你,我不是在做梦吧,快、快救救我!” 这女子本就衣衫单薄,加上浑身湿透,那曼妙动人的身段尽显无遗,此刻整个人贴缠在韩秋身上,有如一条发情的蛇。 韩秋心想:“难道这女子竟然中了春药?!会不会像说书先生说的那些贞女烈妇的故事一样,中了奸人的迷药,为保清白,不得不跳崖自尽?” 正要待问谢秋艳该如何处置,抬头却见她和白悠悠一脸鄙夷地看着自己,仿佛自己就是那个下迷药的奸人一样。 “师姐,这……” 谢秋艳没好气道:“她要你救她,你就救救她呗,看着我干嘛?” 韩秋道:“可是……我也没有解药呀!” 谢秋艳道:“什么解药?” 韩秋道:“她不是中了春药吗?” 谢秋艳露出愕然的神色,与白悠悠面面相觑——两人看向韩秋的眼神,更加厌恶:“你不认得她了?!” 韩秋摇了摇头,谢秋艳道:“你再仔细看看!” 韩秋盯着那女子脸庞看了一会,不由惊呼道:“村长夫人,是你?!” 原来这女子正是成彩玉。 却说那天,韩秋与谢秋艳、白悠悠离开后,留下了那本太乙阴华经,成彩玉虽然毫无修炼基础,却也看得津津有味,一时烦恼尽抛,完全入了迷。 按理来说,像韩秋这样十六七岁才开始修炼的,都已经被陈龙彦、莫龙馥他们嫌弃年纪太老,而成彩玉大了韩秋一倍有余,本已完全没有修炼之可能。 但是顾龙樱所授的那双修之法,委实高明,在尽享欢愉的同时,能够排出体内的杂质,以求达到返璞归真的“赤子”状态。 成彩玉虽然与韩秋只有过一次合体经历,但那剧烈之程度,远胜一辈子经历过的云雨之事。 她的体质也因此大为改善,尽管难与真正的“赤子”相比,但是起码也足以够她“挤进”修行之道了。 加上体内那道韩秋所留的“真元”,本就与阴华经息息相关,因此她一边看着那阴华经,一边下意识地照着吐纳修炼,不一会竟隐隐有所感。 她欢喜之下,看得更是入迷,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觉得身上哪里不对劲似的,一阵酥麻袭来,犹如蚂蚁爬咬。 她放下那阴华经,手掌竟不自觉地放在了胸口之上,嘴里更是发出一声情不自禁的舒服叹息。 她猛然意识到自己正在做什么,不由暗骂了一声,想起谢秋艳先前所言,她此生必定会被情欲折磨得苦不堪言,难道却是那……情欲发作?! 成彩玉当然不甘就此沉沦,连忙禁止胡思乱想,拿起那阴华经继续读下去,但不一会,那经书上面密密麻麻的字,竟似活过来一般,全部往她身上钻爬。 一时间,她不觉有些恍惚,而也正在此时,她忽然发现,自己一只手拿着阴华经,另一只手却不知什么时候,已偷偷伸到了两腿之间。 她想把那只手拿出来,但那只手似乎有了自己的意志一般,死活不肯出来,而且还像个恶魔一般的嘲笑着她。 那手指每动一下,她就忍不住颤抖一下,最后,她实在受不了,那阴华经也被抛到了一边…… 她的两只手不断在身上游走,但始终无法填补内在的空虚,反而像是把肌肤上的火,撩拨得更加旺盛。 最可恨的是,明明只差一点,明明只差一点,她就可以到达巅峰,然后再安心看她的书去,但是就是那么一点点,却始终无法翻越。 当然,她也可以放弃,让自己滑落谷底,但是,她偏偏就是不能,她永远只能这样不上不下地吊着、吊着…… 忽然间,她的脑海里无比明晰地浮现出韩秋身上的每一个特征……是的,是的,只有他能救自己!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像魔咒一样,无法摆脱。 “他在哪里?为什么这么久还没回来?是出事了,还是他抛弃了我?不管了,我要去找他,我要跪下来求他救我……” 她发疯一般地冲下岩洞,冲到树林里,她隐隐感到韩秋所在的方向,但那竟然是一处无路可去的悬崖。 “不对、不对!”她一边在心里狂呼呐喊着,“他明明就在这里,我能感到他的气息,他的温度……啊,找到了,他在那里!” 她冲了过去,双腿紧紧夹住,忽然却感到一阵刺痛,不由发出啊的一声惨叫,原来她磨蹭的不是韩秋,而是一棵碗大的树木。 那刺痛使她短暂地清醒过来。 “我在干什么?我……竟然对一棵树……发情?!”一股巨大的羞耻感压得她喘不过气来,身上直冒冷汗,“如果被人看见,那我……” “我原本是一个贤良的妻子,一个端庄的村长夫人,现在却沦落到这种地步……不,不,我不是一个淫荡的女子……” 她看着那深深的悬崖,心里冒出了一个念头:“好,既然我无法忍受这情欲,那就让死亡来解脱!” 当即纵身一跃,她之所以紧咬双唇,不敢叫出声来,却是怕山林中万一有人听到,看到她衣衫不整的死相,传到林振南和林大林二的耳中。 却说韩秋在谢秋艳的提示下,看出这女子就是成彩玉,不由吃了一惊。 相比成彩玉,她也太年轻了,简直像个雏儿一般。 成彩玉的身子,是丰腴肥美,柔软得足以包容一切的,而眼前这女子却是青春而紧致,充满了弹性,是一种更为健康、干净的美丽。 韩秋不无哀哉地想:“她终究还是变了个模样!” 其实,他表面对成彩玉客气有礼,内心深处却很享受对她羞辱的快感。 因此美人送怀,本是一件让人愉快的事,但此时却无心享受,一是因为才经历种种,身心疲惫,二是因为谢秋艳和白悠悠两女还在一旁直勾勾地看着呢! 忙将成彩玉推开一边,正要把她敲晕了事,却听谢秋艳道:“你若是不在乎,她清醒过后,会变成个满脑子淫欲的傻子,大可动手。” 韩秋愣了愣:“哈,师姐,不至于吧?!” “一两次当然没事,但是次数多了,就保不准。” 韩秋道:“那就没事。”举起手刀,犹豫半晌,终于没有落下。 “那个、那个……你们能不能避开一会,或者,师姐你能不能像上次那样,把我们送进那瓶子中……” 谢秋艳气道:“你以为我的净世玉瓶是什么藏污纳垢的地方呀,上次是为了救人,被迫无奈……这次你就可别休想了,再说,我灵力全无,无法驱动玉瓶,就算我想,也办不到……” “那方才在封印中……” “那是玉瓶有灵,自动护主。” 韩秋还待想说什么,却听白悠悠怒斥道:“你这个重色轻友的混蛋,没看到小姐受伤,不宜腾挪,你不想别人看到你的丑事,不会自己跑得远远的?!” 韩秋一拍脑袋:“对呀,我怎的如此愚笨!”忽然“啊”地一声惊叫出来,原来是成彩玉像树懒一般挂在他身上,一只手竟捉住了他的要害。 韩秋脸上涨得通红,道:“师姐,我、我去了……”连忙托着成彩玉两片屁股蛋儿,向着悬崖另一边匆匆走去。 小树林刺激归刺激,但有过经验的人都知道,不要说舒服,不遭老大罪已经算不错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只听一声悠扬的长吟,响彻云霄,在崖底山谷回荡。瘫软在地的成彩玉,终于恢复几分清明,拿起散落在地上的衣裳,绝望地盖在身上。 韩秋抢过她的亵裤,闻了闻,然后往棒槌擦了擦,再丢在她的脸上:“装什么装,赶紧把衣服穿好了,我要去替师姐疗伤了!” 原来这双修法果然神奇,一场大战下来,竟被他冲破了谢秋艳的封禁,而且就在两人合为一体时,各自的灵脉竟尔连接相通,息息流转,恢复不少灵力。 他心里始终惦挂着谢秋艳,是以成彩玉一经泄身,神志清醒了过来,他便立刻站了身起来,穿好衣裳,着急去相助谢秋艳疗伤。 来到这边,才发现谢秋艳与白悠悠相对盘坐,四掌相抵,也刚好运功完毕。 但见谢秋艳双眼明丽清澈,脸色红润,恢复了不少神采,而白悠悠则同样一扫颓态,重新变得英气外露,凛然逼人。 显然两人也通过什么特殊的手段,打开了各自身上的封禁,都恢复了灵力流转。 韩秋有些低落地走上去,喜道:“师姐,你好了?!” 谢秋艳道:“不过是打开了封禁,算是止住伤势,但一时半会,也没有那么快好得了。” 说着,不由掩鼻道:“你浑身酸臭,不好好到水边清洗一番,这么着急着来我这里干嘛?!” 韩秋“哦”的一声,懒得解释,怏怏地转身又到另一边水边,正好遇见穿好衣裳的成彩玉,蹲在水边,痴痴地看着水中的倒影发呆。 韩秋上前道:“你在干嘛?!” 成彩玉道:“我、我……怎么变成了这副模样?!” 韩秋冷哼一声道:“你变得年轻了不好吗?!”说着,一边脱掉身上的衣裳,一边走入水中。 成彩玉害羞地转头不敢去看,道:“你、你想干嘛?!” 韩秋道:“你是舒服了,可我还没释放呢!” 第22章 中邪 第 22章 中邪 一行人在崖底待到第二天傍晚,这才重新出得崖来。 白悠悠和韩秋已然恢复得七七八八,谢秋艳内伤虽未全愈,但从表面看来,也与平常无异,御风驾云,凌空飞行,不在话下。 此行虽然诛杀了“佛手鬼影”廖自发,更意外得到宝物凤凰血坠,不过原本的目的,却是彻底失败了。 那些个被林丰萍掳去的汉子,不但没有找到,反而从廖自发临死前那惊讶的样子看来,他似乎对此事亦一无所知。 如此,寻人的线索,就到此中断了。 韩秋信誓旦旦地答应林小龙,要替他寻回林大龙,看来却不得不失信了,心情之郁闷,也就可想而知。 一行人各有心思,向着林小龙家悄悄走去。远远就听到一人哀求道:“小龙小龙,我的好大侄,再给多点呗,你大有叔都饿了两天了!诶诶诶……殷大奶,你别抢我的……” 这人一边说话,一边伴随着拼命吞咽的声音,光听声音,确是饿了许久的样子。 韩秋心里暗暗奇怪:“奇怪,我就离开了一夜,这林大有应该是昨夜才被困在阵中,怎么会说饿了两天?!” 原来当初他离开时,就已经料定那林大有或会去而复返,说不定会趁着夜色,对殷小环用强,想来一出生米煮成熟饭的戏码。 所以他设下的那阵法,倒不全是为了防范野兽。 这一下果然被他猜对了。 那林大有对殷小环垂涎已久,原本是想着精诚所至,循序渐进,慢慢通过行动来感动她,好让她自动投怀送抱。 ——再说,依殷小环那泼辣的性格,要对她用强,他也没有这个胆子。 只不过那天被他拉着上门说亲的殷大奶,却是个极歹毒的人。她被小殷环骂得一通狗血淋头,气打不到一处,便想到这一出毒计:故意怂恿林大有强行霸占了殷小环的身子,就由不得她不嫁了。 两人趁着夜色,想要摸进殷小环的房屋,不想来到屋外几十米外的小路前,像撞了鬼墙一般,那几个破房子明明就在眼前,但就是走不到前方去。 费了老半夜的功夫,绕来绕去的,走个不停,一看居然还在原地。 两人这才慌张起来,模糊中又似乎看到一个与林大龙极为相似的身影,从身边倏忽而过,更以为是林大龙的鬼魂作怪,吓得妈呀一声,屁滚尿流,掉头就跑。 但这下子又坏了,逃来逃去,逃了老半夜,一看竟然也还是杵在原地。 两人吓得心胆俱裂,但又不敢出声呼叫,只怕招惹旁人,坏事败露,往后在村里就抬不起头做人了! 这一困就是两天两夜,直到饿得实在受不了,闻着林大龙家飘来的、煮熟的野猪肉香气,再也忍不住,呼叫了起来。 林小龙毕竟心善,听他们喊饿得快要死了,嘴上虽然骂道:“活该!小秋哥说了,这个迷阵就是为你们而设,如果你们不是想对我娘亲做什么坏事,就不会被困在里面了……” 最后还是捡了几块野猪肉,往两人声音所在的方向丢了过去。 两人饿狗扑屎,抢着一顿狼吞虎咽,这才有了众人听到的对话。 至于说,为什么韩秋会觉得明明才隔了一夜,那林大有却说饿了两天,其实原因很简单。 那便是韩秋以为他们只在廖自发的封印里,待了大半夜,却并不知道他与白悠悠跟着谢秋艳诵念梵音,对抗十二鬼将时,这一念,足足念了一天一夜。 却说林大有听到林小龙说,他和殷大奶之所以在这里绕来绕去,进也进不了,退也退不得,是因为有人布了迷阵的缘故。 不由心想:“难怪那晚上来的时候,这路边忽然多了几个石堆,那树木的位置和平常也不太一样了……唉,确是我大意了,不过,也总比是大龙哥的鬼魂作怪要好……” 他不知“小秋哥”就是韩秋,还以为这“小秋哥”是哪里的高人,同样看上了殷小环,所以才会帮小龙对付自己。 当下道:“小龙,那小秋哥是谁,你赶紧把他喊来,放我和殷大娘出来,以后谁敢欺负你,我帮你出头好不好……” 只听林小龙道:“小秋哥,你不也认得,你以前还笑过他呢!他去帮我找爹爹了,我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 那殷大奶之所以会跟着林大有一同前来,一是知林大有胆小,怕他临阵退缩,二是为了看着殷小环被欺辱的痛苦模样,好好嘲笑她一番,把心中这口恶气出了。 不料恶气没有出,反而被饿了两天,心里对殷小环更是恨破天际。 听到林小龙此言,心想:“先前我就隐隐听到屋里有男人的声音,什么小秋哥大秋哥的,分明就是她殷小环的姘头,她殷小环倒是装得贞烈,原来早就和别人勾搭上,难怪这般有恃无恐!” “这迷阵肯定就是她那姘头弄的……这小兔崽子也天生是个下贱种,自家的娘亲和别的男人风流快活,还叫得这么亲热!” 她越想越气,不由大声骂道:“你这小兔崽子,心肠好生歹毒,还想诓骗我们,赶紧去叫你娘亲和那人叫过来,你们放了我们,大家还能揭过这一端,和气相处,不然我把这丑事传出去,让你和你娘亲一辈子都被人戳脊梁骨,没脸见人!” 林小龙丝毫不秫,回骂道:“我好心丢野猪肉给你们吃,你这老太婆,不知好歹,反而回过头骂我,活该你们饿死!” 说着,剩下的野猪肉,也不打算丢给他们了,转身走进屋里去。 剩下殷大奶仍然在喋喋不休地谩骂不止,林大有抱怨她分不清形势,不该得罪林小龙,弄得连猪肉也没得吃,也被殷大奶一通臭骂。 其言辞之污秽恶毒,不堪入耳,诸公就自行想象吧。 韩秋听着那粗言秽语,颇为尴尬地看了三女一眼,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到阵中,随手打晕了两人,把两人身上衣服扒了,赤里白条地绑在一起,丢在村庄里一处人来人往的显眼地方。 他做这个也算一回生二回熟,转眼功夫,就弄得妥妥当当的,回过头来,见三女在不耐烦地等着自己,便带着她们一同来到屋前,喊了一声道:“小龙,是我,我回来了!” 房门吱呀一声打开,正是林小龙听到叫声,冲了出来,扑进韩秋怀里,喜道:“小秋哥,你终于回来了,我可担心死你了!” 抬头只见韩秋身边站着三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光彩夺目,尤其是穿着红裙的那位,看起来既仙气飘渺,又温柔可亲,简直像图画中走出来一般。 跟在她身后的另外一个女子,穿着白衣,神情冷峻,浑身散发着冰霜般的气息,但同样也美貌逼人。 最后一个却有些害羞,低垂着头,躲在韩秋身后,圆脸大眼,似乎在哪里看过似的。 韩秋抚着他的脑袋,笑道:“你小秋哥我本领大得很,你担心个啥?!你娘亲呢,怎么没见到她……” 林小龙支支吾吾,似有难言之隐,反问道:“这几个美女姐姐是谁,怎么都长得这么漂亮!” 韩秋指着谢秋艳道:“这个是我跟你提过的师姐,这个是她的丫鬟白姑娘。” 林小龙指着他身后那女子,问道:“那这位姐姐是?” 韩秋笑道:“你叫她玉姐就行了……小龙,我师姐受了点伤,可能要在你家里住上几天,你娘亲呢,你把她叫出来,我和她说说。” 林小龙欲言又止,韩秋道:“有什么话,你直说,这几位姐姐不是外人。” 林小龙道:“小秋哥,我……爹爹回来了!” 韩秋到现在都没提林大龙,一方面是内心有愧,一方面是想趁着谢秋艳养伤的这几天,到山林中,再好好探查一番。 忽然听到林小龙说林大龙已经自己回来了,不由吃了一惊,讶然道:“但方才你不是对那林大有说……” 林小龙道:“小秋哥,我爹爹是回来了,可是……” “可是什么?” “我爹爹他人是回来了,可是他中邪了……” 韩秋问道:“他人现在在哪里?” 林小龙道:“他前天夜里回来后,娘亲问他话,他什么也不说,抱着娘亲就要脱她的衣服,我看他弄疼了娘亲,就咬了他一口,反而被他推倒,撞在桌椅上,头上还起了个大包……” 说着,便把后脑勺转给韩秋看他头上的肿包。 韩秋道:“那后来呢?” 林小龙道:“后来,娘亲就骂他没良心,这几天不知死哪里了,丢下我们孤儿寡母,白白担心,还被人欺负上门来,他再回来晚点,自己的婆娘就都要没有了…… “爹爹愣了愣,好像很痛苦的样子,怒叫了几声,仍然去扯娘亲的衣服,我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见过爹爹敢违背娘亲的话的…… “娘亲一边挣扎,一边继续骂他,说他挨千刀的,一回来就想着那事,也不关心关心我娘儿俩,更不在乎娘亲的肚子里还有他的种…… “我也不知道这些话是什么意思,就知道他把娘亲弄疼了,一时情急下,又扑了过去,爹爹还要回头推我,娘亲就趁着他不注意时,抄起放在枕头底下的擀面杖,把他打晕了……” 韩秋问道:“那你爹爹现在在哪里?” “娘亲怕爹爹醒过来后,还会发疯,就把他绑在地下密室里了……” “地下密室?”原来当年林家先祖逃难至此,怕皇帝会派追兵来杀,所以家家户户在造房子时,都会建一个地下密室,用以应急避难。 这些地下密室,现如今也一般被用来储存食物、工具、杂物之类的东西,因而也非稀罕事。 而韩秋的爹爹因为是外来户,房屋是后来一砖一瓦建起来的,反而就没有地下室,因此韩秋才略感意外。 林小龙点了点头,道:“娘亲说爹爹一定是中了邪,才会变成这样子……啊,对了,小秋哥,你和你漂亮师姐不是本领很高吗,你们能不能帮我爹爹驱魔辟邪,救救他?” 韩秋道:“这个不用你开口,我自然会帮你!” 谢秋艳听闻林小龙说了一通,脸上若有所思,似乎想到什么,道:“你就是林小龙,我师弟说你慧根不浅,要引荐你到山上修行,看来他眼光不错,你且领我们到那密室中,看看你爹爹的状况如何可好?” 林小龙听她语气温柔,仿佛一辈子都没听过这么动人的声音,傻傻地点了点头,领着众人走进屋内,来到殷小环与林大龙卧房的衣柜前。 只见他打开衣柜,不知在里面按了什么机关,回过头来,向四人招手,然后走了进去。 原来衣柜靠里的门板后,隐藏着一条向下的台阶。几人弯着腰往台阶走下去,初时还十分狭窄,不一会便宽敞起来,前方还隐隐有亮光。 原来这林大龙家的密室,与别人家的不一样,是个天然的石洞,石洞的另一头出口接连着后山的悬崖上。 这石洞乃林大龙祖上修建地下室时,无意中发现,干脆就加固、修葺一番,当作密室使用,因此他家的地下密室,要比别家的大上许多。 韩秋也是第一次见识到这个地方,不由啧啧称奇,暗想:“小龙从来没有对我说起这个地方,看来他也是才知道不久。” 只见石室的石壁上,镶嵌着几颗微微发亮的珠子,想来是林家祖上逃亡时带来的夜明珠,另外还插着一把松脂火柴,火光摇曳,把石室照得十分明亮。 石室中堆放不少杂物,都布满尘埃,石室一角的一根石柱上,用麻绳绑了一个人。那人长得十分魁梧,身上衣裳破烂不堪,满是灰尘,显然经历了不少变故。 只见他头发散乱,一脸狰狞,眼里发出淫欲的邪光,如野兽般,呲牙低吼,搅动舌头,挣扎着想要向地下躺着的一名女子扑去。 那女子不知是何时昏倒在地,身体侧躺着不省人事,那硕大的臀部,刚好向着众人走进来的方向,显得特别夸张和丰满。 韩秋脸上一红,想起村里人对殷小环的评价,这肥硕饱满的丰臀,比起师父、还有那尚未变得年轻的村长夫人,不知还要胜过多少。 不过她真正的诱人之处,却在于她的小腹虽然微凸,腰肢却依然纤细,也不知是因为她的腰肢纤细,所以显得臀部硕大,还是臀部太肥满,反过来显得腰肢纤细。 韩秋心里淫念又隐隐发作,只得强忍压下。 石室里的空气中,散发出陈年灰尘的气息,混杂着一股煮熟的野猪肉香气,正是殷小环身旁打翻了一碗饭菜所发出。 原来殷小环见小龙煮好了晚饭,自己还没吃,就惦挂着地下室里的林大龙,端了一碗过来,不料林大龙仍然像先前一般,见到她便露出淫邪的狂态,对那饭菜丝毫不敢兴趣。 这林大龙已经两天不饮不食了,她再怎么谩骂诅咒,心里也还是担心,想着硬塞给他吃,却被他挣扎着撞倒在地,加上密室内本就空气沉闷,呼吸不畅,她又气又急,这才昏倒了过去。 林小龙一见自家娘亲昏倒在地,立刻冲上前去扶起,急唤道:“娘,你怎么了?!” 谢秋艳也跟着上前查看,探了探她的脉搏,柔声道:“她没事,不用担心,只是这里空气沉滞,不宜久留,悠悠,你先带她出去。” 说着转头意味深长地看了韩秋一眼,韩秋还以为自己的下流念头又被她窥破,吓了一跳。 却听她冷哼一声道:“看来某人却是大方得很呢,把师父给灵药,当作不值钱的糖果,到处分给别人吃。” 韩秋暗舒了一口气,道:“师姐,小龙他娘怀了身孕,我……” 谢秋艳道:“诶,你别急着向我解释,那灵药是师父给你的,你想给谁吃就给谁吃,我可不敢管……不过,你也算救了她腹中胎儿的一命,只怕那胎儿与你缘分不浅……” 原来谢秋艳一经试探,便察觉出殷小环被林大龙撞得不轻,不过体内却有一股灵力环绕保护,才保得大小无碍。 她认出这灵力是映雪峰特有的丹药所有,猜出必定是韩秋给她服用过灵丹,体内才有这股灵力护体,忍不住出言揶揄。 这边白悠悠听命抱起殷小环,和林小龙一同走出密室不说,那边林大龙忽然神态大变,狂乱之中,却似乎清醒几分,抬起头来,朝着韩秋身后,恶狠狠地喊道:“贱人,是你?!” 第23章 残魂 第 23章 残魂 成彩玉被林大龙的恶相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往韩秋身后缩了一下。 只听林大龙继续叫嚣道:“哈哈哈,你以为躲起来,我就不知道是你了吗?!你以为你的样子变了,我就认不出来了吗?!你身上那股淫荡的骚味,你以为我闻不出来吗?!” 他一边猥琐抽动着鼻子,一边狞笑道:“我早知道你一定会忍不住的,只不过想不到你居然这么快就能找到我——怎么,被情欲蚀骨焚身的滋味如何?!” 不待成彩玉回答,立刻又怒吼道:“贱人!如果你想我救你,现在就跪着爬过来,我勉为其难再让你快活一次!” 成彩玉被他无端羞辱,不由一怒,但看他此时说话的神态、语气,心中不由惊恐万分:“你是、你是……他?!” 她口中的这个“他”字,当然指的就是当初强行霸占了她身子,并在体内留下情欲毒火的林丰萍。 只不过,她自觉现如今已是韩秋的“女人”了,怕提起这个名字惹韩秋不悦,急乱中只得以“他”代指。 林大龙叫道:“既然已认得我了,还不滚过来,老子现在火气大得很……” 成彩玉当初被林丰萍用强,荒废了二十年的幽径,惨遭肆虐,初时确实心不甘情不愿,万分痛苦,不过后面尝出滋味来,对这个毒辣的侄儿也生出几分异样的情愫。 她心中对林丰萍,可谓是厌恶和恐惧之极,而在这恐惧和厌恶之下,又很难说一点食髓知味也没有。 此时听得林大龙的一声吼叫,竟尔吓得两股颤颤,精神恍惚,竟真的傻痴痴听从他的命令,便要走了过去。 只听韩秋一声冷哼,成彩玉才猛地惊醒,仿佛一盆冰水泼下,整个人从头凉到脚尖,一瞬间全身被冷汗打湿。 “我、我……”她想向韩秋解释,却又无从开口,急得恨不得把心窝都掏出来。 若然不是谢秋艳就在一旁,只怕此时她已跪倒在地,抱着韩秋的大腿乞求他的原谅了。 韩秋却丝毫不理会她,只向谢秋艳问道:“师姐,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这大龙哥怎么会变成这样?” 谢秋艳已猜到事情的大概,道:“只怕眼前的这个人,并不是你的大龙哥……”说着向林大龙问道:“不知阁下可否认得我?” 那林大龙愕然地看着她,脸上忽然显出痛苦的表情,道:“你是什么人,为什么……我、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谢秋艳不答问道:“你可记得自己的姓名?” 林大龙道:“废话!本大爷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本大爷叫……本大爷叫……”想了半天,竟然真的说不出自己的姓名来。 “咦,我怎么不知道自己叫什么了?!啊……我的头好痛,小娘皮,你对我用了什么妖法?!” 说着,忽然又狂叫起来,只不过不是嚣张的狂叫,而是痛得面容扭曲、神情狰狞的狂叫,一边叫着,一边挣扎。 仿佛脑袋里钻进了虫子一般,因身子被绑着,只能直挺着拼命往后面石柱撞去,顷刻间,脑后便被撞得血流不止。 韩秋担心他把自己撞死了,急道:“师姐……” 谢秋艳手指一扬,一道柔光射出,林大龙便昏死了过去,谢秋艳道:“走,出去再说。” 三人走出密室,白悠悠已经扶着殷小环躺下,林小龙在一旁担忧看着自己的娘亲。 白悠悠见谢秋艳等人从衣柜里走了出来,连忙迎上去。 林小龙向韩秋问道:“小秋哥,我爹爹他到底是怎么了,你们……能不能把他变回来?” 韩秋道:“小龙,你别着急,先听听我师姐是怎么说的。” 谢秋艳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道:“这事说起来,也有一部分责任在我,是我太过自以为是了……” 韩秋道:“师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谢秋艳不答,只望向他身后的成彩玉,道:“你认出他来了?” 成彩玉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谢秋艳道:“既然如此,你为何不向我师弟,说说现在在这林大龙体内的,到底是何人?” 成彩玉道:“我、我……”最后一咬牙,向韩秋满脸通红地道:“主……人,现在在这林大龙体内的人,是林丰萍!” 韩秋冷哼一声,不作理会,只听谢秋艳道:“说他是林丰萍倒也不全对,应该说是部分的林丰萍……” 韩秋道:“师姐,你别卖关子了。” 谢秋艳道:“我虽然只与这林丰萍见过一次,但也看出这人阴险狡诈,不好相与,而且他为了报仇,居然能在仇人身边隐忍十多年,一点声色也不露,像这样的人,纵然失手被擒,又怎会甘心自绝性命? “那天晚上,我就隐隐奇怪,可惜却没有深究。看来却是他将计就计,听到我揭穿他身上被下了鬼蛊,就顺接着假装承认,但是事实上,那并不是鬼蛊,而是他最后的逃命手段:魂傀儡。 “所谓的魂傀儡,便是将某些特殊的魔物,植入体内,以精血饲养,一旦肉身衰亡或者被杀,就将魂魄暂时转入魔物体内,逃走后,重新寻找肉身夺舍。” 白悠悠道:“小姐,我明白了,你是说,那天晚上从那人身体内钻出来的那只乌鸦,并不是什么鬼蛊,而是那人的灵魂?!” 谢秋艳道:“不错,他将这些汉子掳去,并不是献给他的师尊,而是供自己修炼邪术所用,这也是那廖前辈临死前,听到我说及这事,会表现出如此惊讶的原因。 “只是那林丰萍没想到的是,他以为凭借夜鸦飞行之快,能够摆脱我们,最后却是被我击中,炸裂开来…… “也怪当时我离开得太匆忙,不曾留心他到底有没有死绝,想来他正是受此一击,魂魄变得残缺不全,所以,此刻在这林大龙体内的,只是他的残魂,并非完整的他…… “而这一缕残魂,正好是充斥着他那邪淫欲念的一部分,所以才会表现如此急色好淫,丧尽理智……” 韩秋听她一通解释,也明白得七七八八,问道:“师姐,那现在该怎么办?” 谢秋艳道:“若我猜得没错的话,这林丰萍虽然拜廖前辈为师,但廖前辈修的是‘尸术’,而他修的却是‘魂术’,这两种都是鬼道中的秘术,与一般的修行大为迥异。 “修炼魂术者,不必修炼到神游境,就能自由出离肉身,遨游天地,更能千里夺人魂魄,灭杀强敌于无形,这林丰萍显然尚未修炼到家 ,不然,何须借助那黑鸦转移魂魄?” 韩秋听闻此言,暗想:“这样说来,那我那‘离魂附体’的法术,不也是魂术的一种?” 只听谢秋艳继续道:“若是他的魂魄当晚并未被我击伤,那林大龙的魂魄,怕早已被他抹杀,但他只有残魂碎片,力量大为削弱,或许他只是将林大龙本身的魂魄,拘于识海深处,也未不可知…… “当然还有另一种可能,便是他一早便将林大龙的魂魄,借助法器,抽离肉身,封印别处,那我们可就束手无策了……” 韩秋道:“难道就没有办法,探知大龙叔的魂魄是否还在体内吗?” 其实他心中已想到,要不得就像上次宗门大比对战陈玉芸那般,施展离魂附体之法,进入林大龙体内探查一番。 只听谢秋艳沉吟道:“有是有……” 话未出口,却被守在殷小环床边、听得云里云雾的林小龙一声喊声打断了:“娘亲,你醒了!” 众人齐齐看去,果然见殷小环缓缓睁开双眼,神情有些恍恍惚惚,忽然失声道:“我的胎儿!”慌张地摸了摸肚皮,发现并无异样,才舒了口气。 马上又满脸怒容,咒骂道:“林大龙,你这天杀的畜牲,如果我们的孩儿出了什么事,我一定要把他剁碎了喂狼!” 一旁的林小龙疑惑道:“娘亲,我不是好好的吗?” 殷小环骂了出来,心情略为舒缓,柔声道:“小龙,我说的不是你,咦,我怎么在这里……小龙,是你把我抱出来的吗,你怎么有这么大力气?” 林小龙指着白悠悠道:“娘亲,不是我,是这位姐姐。”殷小环这才看见自家的卧室里,居然平白无故多了几个人,不由吃了一惊。 但见白悠悠容貌俏丽,一脸漠然,另一旁与一名年轻男子相对而坐的红衣女子,则是脸上微微带笑,显得恬淡从容。 男子身后同样站着一名高挑的女子,微微低着头,似是十分害羞,不敢与自己对视。 这几个女子,殷小环一个也认不得,但是那男子却再也熟悉不过,尽管有一两年没见,男子长大不少,轮廓变得更为刚毅,不过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惊道:“韩秋,你怎么在这里?” 韩秋笑道:“大龙嫂,好久不见!” 殷小环从前责怪他不应该与林小龙在一起玩耍,他就是这样嬉皮笑脸,不当回事,再次见到这副表情,厌恶之情油然而生。 “小龙,这是怎么回事,是不是你把他带来这里的!”语气严厉,已然动了真怒。 小龙瑟瑟道:“娘亲,我、我……不是和你说过,小秋哥之前就来过了,那野猪就是他打给我们的……你还不信……” 殷小环冷笑道:“哼,他若是有这种本事,还会被人称为落霞山第一废物?!” 林小龙道:“小秋哥和以前已经不一样了……” 殷小环还想出言斥骂,忽然只听一声冷哼,骤然觉得空气静止,浑身肌肤刺痛,似被盯住的猎物一般,心中莫名地产生一股惧意。 饶是她彪悍无匹,也不由惶然害怕,一时间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只见坐在韩秋对面的那红衣女子,脸上的恬淡、风淡云轻荡然无存,取而代之却是一脸寒意,仿佛从一个与尘世无忧的天之仙女,忽地变成一个凶神恶煞的魔鬼,让人不寒而栗。 她的容貌依然如此美丽,但身上散发出的威压,却让在座的所有人都大气不敢喘一下。 “若是你敢再说一句轻辱我师弟的话,你信不信我会把你的舌头割下来?!” 韩秋听得谢秋艳原来是为了这个而动怒,心里虽是感动,也不由觉得有几分不真实,暗忖:“我入门也差不多两年多了,从未见师姐如此动怒过,这是不是有些……过了……” 不由道:“师姐,大龙嫂只是一时失口,并无轻辱之意,你千万不要与她计较……” 这边林小龙见自家娘亲被威胁,下意识地挡在殷小环床前,道:“娘亲,小秋哥确实和以前不一样了,他现在的本领大得很……这位漂亮姐姐是他的师姐,也是他请来搭救爹爹的……姐姐,我娘亲说话直,不中听,你就当她放屁,不要割她的舌头好不好?!” 谢秋艳脸色稍霁,多看了林小龙几眼,道:“师弟一直赞你颇有慧根,看来他眼光不错,你放心,只要她不辱及我映雪峰的同门,我就不会为难她……” 依殷小环天不怕地不怕的泼辣性格,方才虽然被唬了一下,这时拼着被她割掉舌头的风险,也要出言讥讽几句,只不过听到林小龙说他们是来救林大龙的,便忍了下来。 韩秋便将方才谢秋艳所言,告之于她,现在在林大龙体内的,只是林丰萍的残魂,若她想要林大龙回来,便须依谢秋艳的话行事。 殷小环虽然不忿,但为了丈夫,也只能点头答应。 不料谢秋艳却看了看天色,道:“要想测出你丈夫魂魄是否还在体内,方法也简单,不过今日时辰已过,只能等到明日再行验证。” 殷小环心里狂骂:“这女子看起来温婉大方,不料却是如此小气,她故意拖延多一天,只不过是为了多折磨我一天,好你个废物韩秋,老娘今天受的这些鸟气,全都怪你!” 生平从未如此憋屈,只觉像遇到了克星一般。 谢秋艳看破她的心思,却懒得解释。 原来天地之间,正午时候,阳气最盛,一切魑魅魍魉必有所削弱,倘若林大龙的魂魄尚在体内,届时林丰萍的残魂对他的压制便有所松动,正是最好的解救时机。 不过,若是林大龙的魂魄不在体内,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第24章 胎记 是夜,众人略为商议后,韩秋与小龙同卧一榻,谢秋艳和白悠悠共处一室,而成彩玉则被安排与殷小环一起。 说是“安排”,实则却是无奈之举。 她原想和韩秋一起,但是韩秋却先说了,和小龙有许多话,要与他同眠,彻谈一番,而另外两女则选了一间房间,但提也不提成彩玉一嘴,显然是不打算与她一起。 成彩玉自觉被众人嫌弃,一时大为尴尬,不得已,才主动提出与殷小环一起。 殷小环看出她被众人排挤,心里奇怪,又见她十分面熟,心里那句:“老娘有手有脚,上山能打虎,下海能擒龙,要你来看护?!”便没有说出来。 她对韩秋十分厌恶,睡觉时,除了试探问了问成彩玉的来历身世,接着大骂韩秋以前如何如何无能,现在不过学了点本事,就一副了不得的样子,实在可恶的很! 成彩玉怕言多有失,被她认出来,便一直“嗯”、“嗯”地支吾过去。 殷小环大觉无趣,加之有孕在身,不一会便呼呼睡去。 却说韩秋挤在小龙那张小床上,和他说了上山修行的种种好处,说了已为他打通关系的海口,说了自从离开落霞山后,各种只有仙家子弟才能见识到的煌煌奇观…… 林小龙毕竟年幼,虽然一直担忧自家父亲,但也被韩秋口中的那个修真世界所吸引,听得津津有味、兴奋不已,一直到半夜才悠悠睡去…… 韩秋看着他上一刻还在兴奋地问东问西,下一刻便沉沉睡去,心忖:“到底是小孩子心地单纯,不挂于物,说睡就睡……” 替他掖了掖被子,也待休息。忽然却听窗边传来几声轻微的敲打声,仿佛想到什么似的,烦躁地低声问道:“谁?” 窗边那人犹豫了一下,半晌才怯怯地道:“主人,是我……” 韩秋道:“是你,深夜不睡,找我何事?” 窗边那人果不其然,正是成彩玉。 “我……我有几句话,想和你说,你能不能出来一下……” 韩秋对今日成彩玉被附在林大龙身上的残魂一恐吓,就差点走了过去的事,仍旧耿耿于怀,本不想答应,但听她的声音,几乎急得哭出来一般,一时心软,道:“你等一等……” 穿上衣裳,轻手轻脚走了出去。 成彩玉脸上既是害羞,又是欢喜,道:“主人,谢谢你……” 韩秋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一言不发地往院子外的树林走去,成彩玉在身后慢慢地跟上。 月光如银,秋露清寒,树影疏浅,野草横斜,树林中一派幽静,仿佛仙境。 两人走到一处空地上,韩秋道:“你有什么话,不能明天再说?说吧,到底是什么事,这么着急?” 成彩玉忸怩半天,道:“主人,对不起,我……知道我惹你生气了……” 韩秋道:“哦,你是怎么惹我生气的?” “今日我被那、那人吓坏了……” 韩秋道:“不对吧,你不是被他吓坏了,你是想起了他的好——如果不是我们在场,只怕你就忍不住要和他来一番云雨了吧?!” 成彩玉急道:“不是的,不是的,主人,你信我——” 韩秋道:“我从未让你称我为主人,你却叫得这样欢畅,只怕你心目中的主人另有其人吧?!” 成彩玉道:“不是的,不是的,我心里的主人只有你一个……”急得泪水盈盈而落,整个人惶恐至极,但却拙于口舌,不知如何反驳,只能拼命摆手。 韩秋冷哼一声,道:“他喊你的时候,你是不是又春心荡漾,恨不得投怀送抱?” 成彩玉道:“我没有,我真的没有,主人,你信我,我不是那样淫荡的人……” 韩秋道:“你淫不淫荡,自己心中有数,我只说一次,你可以和他旧情复燃,也可以和任何一个喜欢的男人睡觉、私奔,但是你既然选择了我,而我也接纳了你,那么如果你有了二心,我可以让你离开,也可以祝你幸福,但是永远不要奢望我会原谅,想着还可以回到我身边……你的机会只有一次,你听懂了吗?!” 原来成彩玉正是那种所谓的讨好型人格,白天的时候,她被林丰萍的残魂勾起回忆,吓得恍恍惚惚,由此惹得韩秋不悦。 今晚她一直翻来覆去地想着这事情,心里似有根刺般,实在无法入眠,便想着把韩秋叫出来解释一番。 不料却被韩秋一顿质问、羞辱,原想着他已不可能原谅,但听他一番话,虽是敲打警醒,却也承认了自己正是归他所有。 只要不对外人动心动情,他就会一直对自己好——反正她是这样理解的。 这一下立刻转悲为喜,跪倒在地,指天立誓道:“我玉奴对天发誓,今生今世……不,是生生世世,永远追随主人,若有二心,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韩秋点了点头,:“很好,你记住你今天发过的誓……”却不无遗憾地想:“若是我不说,谁又能把她和村长夫人联系起来?” 他不知道的是,成彩玉之所以转变得如此之快,实则与她融合了前世的记忆和性格有关。 这里就不再一一阐述分析了。 却说成彩玉自觉得到了韩秋的肯定,心里忧虑尽去,忍不住献媚道:“主人,我不能以处子之身侍奉于你,但我、我身上还有一处地方,从未被人碰过,我、我……” …… 第二天,谢秋艳便在屋前的空地上,布置了一个奇怪的法阵,又命韩秋将林大龙置之法阵中心。 林大龙昨夜便已醒来,仍旧狂态毕露,丝毫不见好转,见到众人又是一顿叫嚣,各种下流话也是不绝于口。 众人已经见识过了他这种模样,也不去理会,唯有殷小环捂着小龙的双耳,与他一阵臭骂,居然把他骂得急火攻心,无话反驳,反而差点气昏过去。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猛烈的阳光,照射在身上,将近中午时分,他的模样已变得十分萎靡,便如蔫了的公鸡一般。 狂言乱语变成了有气无力的呢喃,双眼木然无神,手脚像被打断了筋骨一般,软绵绵地耷拉着。 谢秋艳眼看时辰已到,便叫殷小环和林小龙这两位林大龙的至亲之人,口念其姓名生辰,绕着那法阵不断呼唤行走。 林大龙先是大吼一声,仿佛中了迷药之人,以此提振精神,向着两人目露凶光,威胁道:“你们想让他回来,我杀了你们!” 林小龙被吓得哆嗦了一下,殷小环则想回骂他一句,都被谢秋艳冷声道:“不必管他,你们继续念就是!” 两人只觉那法阵传来一阵无形的拉力,像拔河似的,越念越急,越走越快,丝毫不敢松懈,果然不一会,那林大龙又眼皮打架,神情变得迷迷糊糊的。 不一会又陷入昏迷之中,只见他眼皮底下眼珠飞快转动,脸上的神情极为痛苦挣扎。 他的五官扭曲,一时变得十分狰狞恐怖,一时又十分冷静平淡,仿佛在睡梦中,也有两个人在剧烈地缠斗。 谢秋艳敦促殷小环和林小龙道:“快,继续念,千万别停!”一边说着,一边射出两道柔光,注入两人体内,两人精神一振,诵念更殷,行走更快。 蓦地只见林大龙全身绷直,大喝一声,便再无动静,谢秋艳这才喊住两人道:“好了,不必再念了!” 林小龙和殷小环早已累得满头大汗,气吁吁地停了下来。 殷小环听到谢秋艳说好了,顾不得疲乏,冲进阵中扶起昏倒在地的林大龙,一巴掌就打在他脸上,骂道:“好你个天杀的林大龙,老娘嫁给你就没有享受过一天好日子,你还不醒来,老娘就带着小龙找别的野男人去了!” 说着又连连扇了他好几巴,众人被她的举动惊呆了,一时来不及阻止。 但那林大龙挨了她那么多巴掌,却并没有醒来的迹象,殷小环回过头望向谢秋艳,怒道:“姑娘,你不是说,听你吩咐行事,大龙就会回来吗?!” 谢秋艳冷笑道:“你大可继续扇多他几巴掌,看他愿不愿意醒来?!” 殷小环虽然心中懊恼,但毕竟眼下谢秋艳是她唯一能救回林大龙的依恃,被她嘲讽,也不敢反驳。 只听谢秋艳道:“我布置的这个阵法,名叫招魂阵,或者定魂阵,是我从映雪峰藏书楼的一本古籍上学来,虽然只记得七八分,但也管够用了。 “方才阵法启动时,从他的神情变化来看,显然魂魄仍在体内,只不过被林丰萍残魂压制住,无法夺回身体的控制。 “若我所猜得不错,此刻他们只怕正在识海深处,斗得你死我活——也就是说,谁先醒过来,谁就算真正得到了这具身体。” 说着,又转向殷小环,冷冷道:“你对他多番辱骂,是嫌他的锐意败落得不够快吗,是嫌他渴求醒来的意志还不够淡薄吗?换作是你,被如此对待,你愿意醒来吗?!” 殷小环道:“我、我平常都是这样对他,他也喜欢……” 谢秋艳道:“若你觉得,一个男人真的喜欢被妻子这样对待,那我也无话可说。” 殷小环急得快要哭了,道:“那我、我该怎么做?” 谢秋艳道:“这个问题你应该问自己,而不是问我——你既是他的枕边人,岂不知他生平最大的愿望是什么,最渴求得到的是什么?!” 殷小环思索片刻,一咬牙,像是下定决心般,向林小龙道:“小龙,你先回屋里待会,我喊你再出来。” 林小龙不解,问道:“娘亲,为什么……”却被殷小环一声怒喝:“叫你回去就回去,问那么多干嘛!” 林小龙这才怏怏地走回屋内,殷小环又转向韩秋道:“韩秋,你——”韩秋自然明白,她是想让自己也回避一下。 当下点头道:“好。”转身便要离开,却被谢秋艳喊住道:“不行,韩秋你要留在这里!” 原来谢秋艳并不擅长魂术一类的法术,也不知这一番操作下来,林大龙魂魄战胜残魂醒来的几率有多大,她曾听韩秋说过打败陈玉芸的详细过程,知道他身怀“离魂附体”的“绝技”。 她虽不愿意韩秋为林大龙这样一个山野村夫冒险,但真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他也还能进入林大龙的识海深处,助他一臂之力。 这番原因,一时也难以向殷小环解释,不过她也懒得解释就是了。 两人相比,韩秋自然也还是听谢秋艳的,当下道:“大龙嫂,你听到了,我师姐让我留下来,恕我不能走开了!” 殷小环脸上飞起一抹绯红,心里对这师姐弟两人更添几分怨恨,跺脚道:“那、那你把眼睛闭上!” 韩秋瞟了瞟谢秋艳,见她点了点头,便道:“好!”这才闭上了眼睛。 过了一会,只听一阵穿脱衣服的响声,接着便听谢秋艳和白悠悠一声惊呼。 韩秋心里如老鼠捉挠,不知到底发生了何事,想要睁开眼缝偷看,终于还是忍住。 又过了一会,忽然哗哗的一阵水花作响,接着只听殷小环极为古怪忸怩的声音传来:“大龙,你不是一直想要我这样……我现在就给你……你快点醒醒……” 她说话的声音极小,显然是附在林大龙耳边低语,大概以为其他人都听不到,孰不知修真之人,目明耳聪,这一番话,便一字不漏地传入韩秋耳里。 韩秋不明所以,忽然只听林大龙似乎醒过来一般,窸窣地挣扎了几下,接着又听他呼吸急促,猛地一阵大笑:“啊……舒服,舒服!” 水花响声中,又传来一阵咕噜咕噜地吞咽声响,仿佛大口喝酒一般。 蓦地只听殷小环一阵高呼:“林大龙,你终于醒了!你这个天杀的孬货,非要老娘这样作贱你才高兴?!你害老娘丢尽脸面,往后你别想沾老娘的身子了!” 她话音未落,忽然只听嘿嘿地一声冷笑,接着殷小环便发出“啊”的一声凄厉惨叫。 韩秋惊道:“发生了什么事?”终于忍不住睁开双眼,眼前顿时映入两瓣白花花的屁股蛋儿。 (此处删除两百字) 这时屋里的林小龙也听到殷小环的惨叫,心急喊道:“娘,你怎么了?” 殷小环怒喝道:“小龙不要出来,娘亲没……没事!”一边用手想把林大龙的脑袋推开,但却痛得一点劲也用不上。 韩秋望向谢秋艳:“师姐,这是怎么回事?” 谢秋艳脸色阴沉,道:“想不到这林丰萍如此顽强,虽然只剩一缕残魂,仍然不是普通人可比!” 说着,往那林大龙身上一指,射出一道金光,正中痛穴,林大龙忍不住张嘴一呼,终于被殷小环用力一推,摆脱了开去。 殷小环被林大龙狠狠地咬了这一下,虽不至于毙命,却痛得死去活来,连裤子也顾不得穿上,捂着伤口在地上滚来滚去。 她怕林小龙担忧,引得他出来,看到自己这副模样,死活咬着牙,不发出一声呻吟。 韩秋见她实在痛得厉害,向谢秋艳道:“师姐,你帮帮大龙嫂吧!”谢秋艳道:“你修习的阴华灵力,自有滋养疗伤的作用,何须求我?” 韩秋道:“可是,她伤在那个、那个……地方……”转头望向白悠悠,见她也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知她也是不肯相助。 他心中嘀咕着:“看她们样子,似乎是嫌弃她受伤的地方不洁,但是她们也不是女子吗?” 实在不忍心再看她那副惨状,当即捉住她的双腿,喝道:“别动,我来帮你疗伤!”但见她娇嫩之处,被咬得血迹斑斑,触目惊心。 殷小环无可遮羞,完全暴露在他眼前,心中早已将他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个遍,奈何实在痛得太厉害,只怕一开口,就忍不住惨叫。 此刻她就像一条被钉在砧板上的黄鳝,上半身不停扭动,下半身却被死死定住,撕心裂肺的剧痛阵阵传来,她甚至巴不得韩秋一刀把她劈死了算。 蓦地却觉伤口一阵温热传来,却是韩秋手凝阴华灵力,覆盖其上,替她疗愈伤口。 那阴华灵力果然是神异非常,不一会,殷小环便觉疼痛消褪,便宛如什么也发生过一般,反而有几分舒服受用。 她这才明白,韩秋并非占她便宜,而是真心为她疗伤,心里对他的怨恨、咒骂才消停下来,但见韩秋出神地看着自己大腿内侧,不由大羞道:“韩秋,好了,我……好了……” 韩秋似乎没听见一般,仍然目不转睛地盯着她那里,只见在她的大腿内侧,竟然有一个和成彩玉一模一样的星形胎记。 第25章 魂战 韩秋回过神来,把手掌从那柔软丰满之地拿开,道:“大龙嫂,得罪了,韩秋意在疗伤,并无冒犯之心。” 殷小环心里骂道:“你这废物,盯着老娘那里看了这么久,居然还说无冒犯之意?! “哼,只怕你这废物,一辈子也没见过女人那里了吧,罢了罢了,就算老娘做回好人,施舍一下你这个废物!” 她心里虽然骂骂咧咧,但始终是受了他恩惠,也不好破口大骂,只愠怒道:“你……看够没有,还不转过身去!” 韩秋道:“是。”转过身去。这边成彩玉却已乖巧地取来手帕,替韩秋把手掌上沾染的污血擦干净。 殷小环穿好了裤子,心里越想越气,向谢秋艳道:“姑娘,我听你的意思,连这么羞人的事,都当众做出来了,为何大龙他还是……” 谢秋艳适才已经将林大龙重新打昏,也懒得理她,向韩秋道:“师弟,只怕这次,还得依你的法子才行,不过,以灵魂进入他人识海中,委实凶险,若有异常,千万不要贪留,速速离开是为上策!” 韩秋点了点道:“师姐,你放心,我会见机行事的,请师姐为我护法。” 谢秋艳道:“好。”当即手捻法诀,在周遭布下结界。 韩秋行至林大龙身边,右手放在他头顶,坐了下来,不一会儿,魂魄便飘飘然如雾气升腾,来到一处飘渺之地。 举目四望,尽是白茫茫一片,便似身处云深之处,除了云烟弥漫,一无所有。 韩秋四处游荡,高呼喊道:“大龙哥,大龙哥,你在哪里?!”声音震荡扩散,却了无人应。 蓦地觉一股寒意生起,不禁变幻身形,躲了开去,却是一支短箭,刺破云烟,激射而来。 韩秋呼喝道:“谁?!”猛地想到,还能有谁,自然便是林丰萍的那一缕残魂。 那短箭一击落空,不待身形飘定,立马又从四面八方,咻咻不断有冷箭射出。 韩秋自从上一回在陈秋芸的识海中,与她的魂魄有过一番交手后,对这魂魄之间的打斗,也算有了些许经验。 当即身体随意念而变,幻化成扭扭曲曲的轻烟,尽数躲过了那冷箭。 只听烟云撩动之处,隐隐传来咦的一声,似乎对韩秋还有这种本事大感意外。 韩秋道:“林丰萍,我知道是你,你把大龙哥困在哪里了?!” 只听一阵嘿嘿的冷笑,云烟如浪潮褪去,前方一人逐渐显出身形,却是浑身烧得焦黑,肌肤裂开道道伤痕,不断渗出血水、散发阵阵恶臭的怪物。 说是怪物,但也还能看出人形来,依稀就是林丰萍被焚烧之后的尸体模样。 只见他双目赤红,面容狰狞,十分恐怖,嘀咕道:“林丰萍,这名字好生熟悉……这就是我的名字吗?” 韩秋道:“不错,这就是你的名字,你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记得了,为何还不肯往生极乐,转世投胎去,你霸占大龙哥的身体,意欲何为?” 说完,他自己也觉得,是不是昨晚和成彩玉太过疯狂,掏空了身子,连脑子也迟笨了许多,这么愚笨的问题,也能问出口? 他霸占林大龙的身体,自然就是为了继续生存在这世界上,继续修炼那些诡异的邪术,继续享受为非作歹的快感。 不过,这打斗前的例牌对白,总还是要讲的。 果然林丰萍嘿嘿一笑,道:“你问得好笑,若不是我原本的身体已毁,何须霸占他的?! “啊,我想起来了,你是韩秋,我身上的伤痕,有一半还是拜你所赐!你那眉心……嘿嘿,在这地方,你可用不出那种绝招了!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偏要闯。 “既然来了,就不用走了!等我把这林大龙吞噬完后,把你也一并吞了,让你们好好团聚一番!” 话音未落,从韩秋上下左右各个方位,忽然凭空出现八个黑洞。 只听一阵破风疾响,那黑洞里蓦地飞出顶端铸有铁钩的细长链条,如同蝎子尾巴一般,向韩秋猛扑而来。 韩秋不敢怠慢,腾转挪移,拼命躲闪。 在他人识海之中,他虽不能像现实世界里,以灵力驭物,飞剑杀敌,或者驱使身边事物,为其所用,但是魂魄本身,却可以百般变化,也可以藉由意念之力,射出能量,以此伤敌。 这正是他从与陈秋芸之战,复盘后所得到的猜想。 现在,第一点已得到证实,正好第二点也趁机试上一试! 是故他躲闪之际,并未用上变化之术,只凭身法纵跃,佯装躲避得十分吃力—— 当然,他也是明白,那铁链并非看起来如此简单,就算他用上了变化之术,但凡给它沾上一点,也必然逃脱不了。 因此,这“躲得吃力”倒也不全是假的。 那林丰萍见韩秋那狼狈模样,果然放松了警惕,志满踌躇,大笑道:“韩秋,你早应死于我的手下,侥幸活多了两年,已经是老天不长眼了,还要挣扎到何时!” 韩秋道:“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 林丰萍道:“什么话?!” 韩秋道:“这句话叫做——反派死于话多!” “多”字甫一出口,全身劲力凝聚于右手中食两指,往他眉心并拢一指,喝道:“着!” 只见一道白光如流星疾掠,瞬间贯穿林丰萍的头颅,直往背后深处飞去。 这一下林丰萍始料不及,脸上那得意神色尚未消褪,便双眼一瞪,嘴巴一张,眉心被轰出一个指大的血洞,什么话也说不出,脑袋一歪,像个皮球一般挂在了胸前,就此气绝。 那八条铁链,也像被施了定身法,一动不动,便似个编织到一般的鸟巢,枝条凌乱,盘绕在韩秋身周。 韩秋只觉这一击,差一点把魂魄也掏空了,比昨夜与成彩玉大战三百回合还要疲惫,差点控制不住身形往下坠落,不由暗呼一声好险! 正心有余悸心想道:“若这是他自身的识海,他只须想像面前出现一道坚不可摧的屏障,我这一击就奈何不了他了!” 看着林丰萍漂浮在半空之中,一动不动的“躯体”,却觉得哪里不对似的,猛地一激灵,大喊一声“不好!” 身体顿化作一阵薄雾,极速飘散,只听咔嚓地一声急响,那八道原本定住的铁链,忽然又一下,如苏醒的毒蛇,向他拦腰锁来。 幸亏他反应得快上那么一瞬,不然就被缚住了。 他惊魂甫定,重新凝聚形体,但那八条铁链速度却比先前快上许多——这一回却是让他真正的狼狈不堪了。 他不敢再托大,间不容发之际,拼尽余力,身形一闪,突出重围之外,向着林丰萍急掠而去。 只见林丰萍原本耷拉的脑袋,忽然诡异、机械地抖动起来,并且发出桀桀的阴笑声。 在韩秋双掌堪堪击中胸口前,猛地抬了起来。 只见他眉心那被击穿的血洞,不知何时,已消失不见,仿若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般。 “桀、桀、桀……你这小子果然和我是一类人,差点就中了你的奸计,可惜,在这识海中,你不可能斗得赢我!” 韩秋愣了愣,只听霍地一声,双脚一紧,已然被那追来的铁链卷住,往回猛地一拉。 八道铁链瞬间便如毒蛇一般,沿着四肢攀缘而上,把他浑身缠得死死的,顶端的铁刺,更如沙虫一般,猛地钻入皮肉之中。 林丰萍狰狞大笑道:“韩秋呀韩秋,就算你能变化自如,也休想逃出我这八道锁魂链!你坏我好事,我要你尝尽蚀骨锥心之痛而亡!” 韩秋被铁链紧绷着,再空中拉成个大字,身上痛不可当,忙道:“林丰萍大哥,你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与你作对了!” 林丰萍冷笑道:“现在才求饶,晚了!不过,如果你帮我把你那师姐弄到手,我倒可以考虑考虑……” 韩秋愣了愣,随即微微一笑道:“那还是算了,不过临死之前,我问一个问题,总还是可以的吧?” 林丰萍见他死到临头,居然还能坦然而笑,心里狐疑,暗地警惕,嘴上却道:“你问吧!” 韩秋道:“刚才我明明击中了你,为何你却一点事也没有?还有,这明明是大龙哥的识海,为何我却一点也感应不到他的存在?” 林丰萍道:“哈哈哈,说问一个问题,你却问了两个,是想买一送一吗?!” 韩秋道:“不敢,不过想必你也不至于如此小气吧?!” 林丰萍道:“死到临头,还敢阴阳怪气,我都告诉你又何妨!第一个问题,你好好想想,你真的打中了我吗?” 韩秋回想当时情形:那白光贯穿他的头颅而过,射向云烟深处——没错,确实击中了他,除非……他和自己一样,是“装”的! “难道……” “不错,你以为只有你可以自如变幻,我就不会吗?”林丰萍一边说着,一边露出嘲弄的神情。 只见他额头上变化出一个手指大的血洞来,正如当时被白光击中的一模一样。他伸出手指戳了戳那血洞,道: “当时那白光射中我的瞬间,我就已经给它让了条‘路’,所以它才会击中我、穿颅而过之后,速度丝毫不曾减弱……” 韩秋道:“好吧,算我聪明一世,糊涂一时,那第二问题……” 林丰萍道:“第二问题就算你不问我,我也会告诉你的。” 说着,只见他挥手一招,脚下一侧骤然出现了一个黑洞,一副黑色棺材被铁链缠着,缓缓升起。 那棺材的棺盖尚未完全合拢,露出躺在里面那人的半截身子,赫然便是昏迷不醒的林大龙! 韩秋急喊道:“大龙哥,你快醒醒、快醒醒!”这里是林大龙的识海,只要他醒过来…… 不对,按理来说,一个人在自己的识海中,应该是无敌的,那这林丰萍到底是怎么打败大龙哥的? 韩秋心里一惊,却听林丰萍哈哈笑道:“我劝你不必白费力气了!这是夺魂棺,能够完全隔绝一切魂魄的感知,你既不能感应到他,他也无法感知得到你,你无论再怎么喊也没用! “桀、桀……只要棺盖完全合上,他就会被我吞噬殆尽,到时他的一切,就都会是我的——你放心,很快就会轮到你了!” 韩秋道:“不对!” 林丰萍道:“什么不对?” 韩秋笑道:“我是说你这样是不对的!” 林丰萍愣了愣,哑然失笑道:“哈哈哈,就算不对,你能奈我何!”说着,却终于放下心来,暗忖:“这小子黔驴技穷,居然被吓傻了!”心生意念,操纵着那铁链,把韩秋勒得更紧了。 韩秋却不慌不急道:“我来说两点,你看我说得对不对!” 林丰萍道:“随便你说,再怎样拖延,你也逃脱不了我的手掌心!” 韩秋道:“第一,由我们相遇的那一刻起,你由始至终都没有挪动过位置,我猜你那夺魂棺的使用,一定有什么限制,也许是要配合一个阵法什么的,只要把你推出这个阵法,这吞噬的仪式就会被打断,大龙哥也就会醒过来对不对?” 林丰萍道:“哈哈哈,想不到你这落霞山第一废物居然还有几分眼力,继续说,我看你还能说出个什么人五人六出来!” 韩秋道:“第二,你虽然快要将大龙哥吞噬完了,但却还没有取得他在这片识海所拥有的能力。” 林丰萍愕然道:“什么意思?” 韩秋道:“如果像你所说那样,只要把大龙哥吞噬完了,你就能获得他的一切,那么在这识海之中,你也应该能听到我的心声才对,我的一切所思所想,在你面前都无所遁形对不对?!” 林丰萍道:“不错,看来你小子并不是第一次进到别人的识海中……” 韩秋笑道:“难怪了!” 林丰萍道:“难怪什么?” 韩秋道:“难怪你到现在都还没发现!” 林丰萍急道:“发现什么?” 韩秋故作神秘道:“发现……你也落入我手里了吗?” 林丰萍刚想骂道“放你娘的狗屁”,忽然只觉身上一紧,低头一看,只见身上不知何时,竟也被一道细细的铁链缠住。 铁链的另一端紧紧攥在韩秋被绑着的右手上,不对,并不是“攥”在手上,而是“长”在手心上。 这铁链竟也是他身上的一部分所化! 林丰萍愣了愣,随即明白,必定是适才韩秋将要击中自己时,已然感知被锁魂链追上,无法得手,便将身体的一部分化作隐形铁链,在被拉回的瞬间,够上了自己,然后故意说了这么一大通,分散注意,悄悄又缠了许多圈! 这小子诡计多端,果然不能留下! 想明此节,林丰萍不由狰笑道:“这就是你压箱底的手段了?怎么,难道你还想凭这铁链,把我拉出阵法外?!” 韩秋笑道:“你看我身上,有哪一处地方可以动弹的,又怎能拉得动你?不过——谁说要把你拉出阵法外!” 说着,猛地一仰头,朝林丰萍头顶虚空上方,高声喊道:“喂,他是你的了——还不动手,难道你真想换个主人不成!” 第26章 证明 林丰萍朝着韩秋的目光,举头望去,只见头顶虚空一片寂然,什么也没有,不由骂道:“死到临头,还敢故弄玄——” 他话未说完,巨响骤响,只见头顶上,一条雷龙不知何处飞出,张着深渊巨口,露出獠牙,雷霆万钧,直往头顶罩下。 林丰萍心中一惊——便是这么一迟疑,那“虚”字便已永远说不出口了。 因为就在那一瞬间,他已被直冲而下的雷龙吞入腹中,劈成了焦炭,死得不能再死了! 那雷龙击中林丰萍后,身形也缩成了小蛇般大小,飞绕着韩秋手臂,爬到肩膀上,用脑袋轻碰着他的脸颊,似是卖萌讨好。 韩秋道:“好好好,这一次你立了大功,我定会加倍努力,修炼更多的阴华灵力,供你吸养!” 原来这雷龙正是韩秋眉心中那剑意所化。 这剑意本来就藏在他的识海之中,因此他便异想天开:“既然它能藏在我的识海之中,那便也能存在别人的识海之中,当我魂魄去往他人识海时,岂不可带它同去?!” 果然是被他猜对了。他故意让雷龙盘桓天际,隐藏踪迹,为的就是这毙命一击。 这一下林丰萍残魂已死,锁魂链没有了意念操控,又成了死物,一动不动的,韩秋身体化作轻烟,轻易便飞了出来。 他飘至林丰萍身前,伸手在他额心轻轻一点,笑道:“哈哈哈,就准你有宝物,不准我也有秘密武器!想不到你最后还是死在我的眉心剑之下……” 那“身躯”被他一点,化作碎炭,轰然倒下。 而随着他的倒下,那八道锁魂链和夺魂棺也同时发生了变化,缓缓变成一股股黑烟,在空中交汇凝聚,最后化成了一本黑色经书,悠悠飘落。 韩秋眼看那夺魂棺变成黑烟,林大龙没有了依托,“身躯”就要往下掉落,也顾不得看那黑色经书究竟是何物,一把揣入怀里,飞身扶住了他。 …… 等韩秋回到自己体内,睁开眼睛时,只见谢秋艳在着急地来回踱步,他轻轻喊了一声:“师姐!”便昏了过去。 他的身体在识海中,被锁魂链所刺穿的各处穴位,也同样渗出殷红的血迹。 谢秋艳骤闻这声熟悉的“师姐”,知他魂魄已安然归位,脸上一喜,连忙扶住,以灵力探查了一番,发现并无大碍,一颗心才放下,向一旁的成彩玉道: “人我就交给你了,我知道你已经开始修炼阴华经,寻常凡人,根本不是对手,如若他有一点闪失,我必唯你是问!” 言罢,又向白悠悠招手道:“悠悠,我们走吧!”两人足蹑飞云,化作两道流光,匆忙向幽海边飞去。 这边还没反应过来的殷小环,看着两人消失方向,大喊道:“喂、喂,你别走,你走了,我家大龙怎么办,他还没醒过来呢!” 只见远山那边,穹苍之下,幽海之上,乌云大片大片聚拢,一时间遮天蔽日,雷鸣电闪,仿佛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谢秋艳和白悠悠两人身影,转瞬似飞鸟投林,融入那一抹不断延伸扩散的黑暗之中,转眼消失得无影无踪,哪会回应于她?! 殷小环骂骂咧咧地走过韩秋身边,愤恨不已地踢了他一脚,成彩玉把韩秋护入怀中,怒道:“你……” 但见殷小环毫无惧色地回瞪了一眼,眼里尽是悲愤,成彩玉本来就性子软弱柔善,一时也不知该如何骂她了。 原本阳光灿烂的落霞山,也受到了那幽海上的风云波及,忽地风起林末,天色昏暗,空气中吹来阵阵湿润的潮气,成彩玉想着大雨将至,便把韩秋抱回了屋中。 这边殷小环也喊出了林小龙,两人一头一脚,才勉强将林大龙那高大壮实的身子抬起,奈何终究两人力气太小,没走几步,就脱手摔在了地上。 此时雨水已然瓢泼落下,地上细流乱注。 林大龙满身泥泞,半边身子淹在流淌的雨水中,脸上却露出平和诡异的微笑,正如酣梦中的婴儿一般。 殷小环气不打一处,一边痛哭流泪,一边对着林大龙一顿拳打脚踢,骂道:“林大龙你这挨千刀的,到底还有没有良心!你是死是活,倒给个说法,不要再折磨我娘俩啦!” 林小龙见她发疯似的,连忙上前抱住,哭喊道:“娘亲,别打爹爹了!” 也正在此时,林大龙却忽然哎呀哎呀地抱头坐起:“好痛、好痛,谁打我?!” 殷小环和林小龙一下愣住了,还没反应过来,却见林大龙茫然地看着两人:“喂,大美女,是你打我吗?!” …… 却说成彩玉将韩秋抱回屋内,置于昨晚他与小龙所睡的床榻之上,见他身上渗出血迹,打湿了衣裳,便连忙脱下,替他检查伤口,但奇怪的是,他身上完好无缺,一个伤口也没找到。 她也没多想,便到殷小环的卧房中,取来了一件林大龙的衣裳,替他拭擦干净身子后,给他穿上。 路过正门,只见殷小环母子正与已经醒来的林大龙,在门外滂沱大雨中,相互拉扯着。 前者想把后者拉入屋内,后者却十分抗拒,看他的神气就像不认得两人似的。 成彩玉心里闪过一个念头:“为了你,主人才会受了这么多苦头!”顿时对这林大龙全无好感。 她也不知自己怎会冒出这种想法,愣了愣,不作理会,急忙走过。 韩秋脸色苍白,但呼吸却十分悠长,不一会便已醒转,见成彩玉正在替自己换上干净衣裳,仿佛对此十分习惯似的,赤身裸体地便站了起来,张开双臂,任由她服侍。 一边问道:“外面怎么下这么大雨,我师姐和白悠悠她们呢,我迷迷糊糊中,好像听到她们离开了似的。” 成彩玉道:“方才你替林大龙治病时,幽海那边忽然一下子就天都黑了,谢姑娘说那是海妖与各大门派的高手打上了,而且这海妖十分厉害,你们悬镜派也发出了召集附近弟子的信号……” 韩秋其实也隐隐感知了这件事,“哦”地应了一声。 成彩玉见他似乎有几分失落,便道:“主人,谢姑娘对你可真好,方才她收到宗门召令,神情那么焦急,也一直等到你醒来,才肯离去……” 韩秋道:“大龙哥呢,他醒了没有?” 成彩玉正待回道,只听门外一人喊道:“韩秋,你到底对我家大龙做了什么?!”却是殷小环揪着林大龙耳朵,推门冲进来兴师问罪了。 猛然只见成彩玉半跪着,替韩秋穿裤子,正穿了半截,一条巨龙裸露在外,差不多就对着成彩玉的脸颊上了。 她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心里骂道:“狗男女,亏我昨天还把你当做好人家的女子呢!” 其实,她早也隐隐看出,成彩玉与谢秋艳、白悠悠、韩秋三人的相处时有些微妙,似乎总把自己当做个下人似的。 原来她竟是韩秋的贴身丫鬟——不过,韩秋这样的废物怎会有这样美丽的丫鬟?!看她神似村长夫人,但命运却如此凄惨,居然沦落到要给一个废物做丫鬟! 不过,他那里…… 她连忙伸手挡住一旁林小龙的双眼,骂道:“不害臊!小孩子别看脏东西!”一边拉着嗷嗷乱叫的林大龙便要退出门外。 谁知林大龙却露出憨傻模样,瞪大眼睛望着韩秋胯下,惊叹道:“小哥哥的宝贝好大呀!” 殷小环差点被他气得吐血,骂道:“林大龙你真要气死我不成?!” 林大龙回怼道:“大美女,我都说我不认识你,你怎么还对我这么凶,小心我告诉我爹娘去!呜呜呜……你揪得我好痛呀……” 这两夫妻吵吵闹闹地退到门外,殷小环隔着门朝韩秋骂道:“姓韩的,你可别想像你那师姐一样,溜之大吉,你不给我个说法,我殷小环就算拼了老命,也要把你咬碎了喂狗!” 韩秋穿好了衣裳——他身子比林大龙要清瘦单薄得多,这衣裳穿在身上松松垮垮,加上脸色苍白,把他显得有些病怏怏的。 成彩玉莫名有些心痛地看着他,韩秋想起林大林二,心里咯噔一下,朝着门外喊道:“小龙,我穿好衣服了,你和你爹娘进来吧!” 林小龙还没回应,殷小环却已迫不及待地又冲了进来,朝韩秋劈头骂道:“韩秋,我们大龙也算对你不薄了,你以为小龙偷偷接济你的那些兽肉,他会不知道?他是好心善良,见你孤苦伶仃一个,故意装作没看见! “现在你是怎么对他的,我问你,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害他变成这副傻不拉几的模样,连我和小龙都不认识了!” 韩秋还没说话,成彩玉抢着嘀咕道:“他先前发癫发狂时,不一样也认不得你们……” 殷小环道:“那不一样……先前他、他……起码还是个男人,还懂得……现在他简直像个小屁孩一样……” 韩秋道:“大龙嫂,你先别着急,他确实是大龙哥不错,但也确实是个小孩。” 殷小环道:“你什么意思?” 韩秋道:“他体内那恶魔的残魂,已经被我杀死了,不过它死前,却对大龙哥的魂魄造成损坏,大龙哥也因此回到了十岁左右的记忆,往后的事大概都全忘了……” 原来韩秋杀死了林丰萍残魂,接住了从夺魂棺中跌落的林大龙后,却发现他忽然返老还童,变成了十来岁时的模样。 当时他就暗暗奇怪,醒来之后,见林大龙流露出种种孩童般的神态、动作,又结合殷小环所言,这才猜想到这个原因。 于是便把在他识海中,所经历的,大致说了出来。 殷小环却如何能信,道:“姓韩的,你在一派胡言什么,就算大龙那混蛋把全天下都忘了,也不可能忘了我娘俩!” 韩秋道:“大龙嫂,你若是不信,大可问问他十岁以前的记忆,和十岁之后的事情,看他是否就是大龙哥。” 殷小环看着眼前牛高马大、胡须拉碴的丈夫,脸上却满是稚气茫然,瞪大着眼睛,看着自己不正经道:“大美女,你这样看着我干嘛,难道我脸上长花了?!” 殷小环呸地一声,用了一扭,然后问了几个相关的事情,林大龙一一回答,果然和韩秋所说的一样。 殷小环恼怒道:“就算如此,我也不相信,你一个废物,怎么会什么魂魄出窍的法术?分明是你把手掌放在大龙头上,震坏他脑子!” 韩秋微微一气,道:“大龙嫂,大龙哥对我有恩,小龙视我如长,我韩秋又怎么忘恩负义,做出伤害他之事?再说,打伤了大龙哥,又于我何益?!” 林小龙虽然聪慧过人,但在母亲面前,一向唯唯诺诺,不敢多言,此时也忍不住替韩秋出声道:“娘亲,小秋哥不是这样的人……” 那林大龙也附和道:“大美女,我也觉得这位小哥哥说得很有道理……” 殷小环喝道:“你两个反骨精给我住嘴!”说着,又委屈地嚎啕大哭起来,更为用劲地扭着林大龙的耳朵。 “你这没良心的,自己的婆娘都被欺负成这样了,还帮着外人说话,我上辈子到底作什么孽,才摊上你这个讨债鬼!我的命真的好苦呀……” 林大龙哎呀哎呀地呼痛,道:“断了、要断了……大美女,你什么时候成了我的婆娘?我爹娘说,我年纪还小,还不能成亲……” 韩秋叹了口气,道:“大龙嫂,我所言句句属实,你要怎么才肯相信?” 殷小环道:“你说你能够魂魄出窍,进入什么识海的,你若真有那本事,敢不敢让我也见识见识?!” 韩秋道:“有何不敢,只不过我才与那残魂一番恶斗,损耗巨大,一时恐怕……” 殷小环怒道:“好呀好呀,你果然是撒谎,我就知道你做这一切,无非是为了把小龙从我身边带走……” ——原来林小龙却也和她说过了,韩秋此次回来,正是为了带他上山修仙的事。 殷小环话未说完,韩秋却已身形一闪,捉住她手腕,一瞬间两人如同木头静止般,一动不动。 林大龙骤觉被殷小环揪着的耳朵一松,连忙挣脱开来,在一旁呲牙咧嘴的大呼小叫。 林小龙看着眼前这个跳脱的老爹,心中闪过一丝悲凉。 屋外的雨仍然瓢泼似的下个不停,阵阵霹雳声,震耳欲聋,道道闪光,穿堂过户,划破阴暗。 也不知过了多久,殷小环忽然脸色潮红,大喊道:“姓韩的,你对我做了什么?!” 第27章 不安 韩秋笑道:“大龙嫂,你可别胡说,我什么都没做,小龙和大龙哥都看着呢!” 林小龙道:“对呀,娘亲,我们都看着,小秋哥他连动也没动……” 殷小环道:“你懂什么!”张嘴想要说什么,但委实说不出口,只急得满脸通红,指着韩秋,怒骂道:“你、你……” 她一向口直心快,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但这实在太过羞人,难以启齿,硬生生地憋着,简直比杀了她还难受。 但见韩秋笑而不语,一副好整以暇、胸有成竹的模样,忽然反而害怕他把事情抖出来。 最后只冷哼一声,道:“小龙,我们走!” 转头却见林大龙笑痴痴地看着成彩玉,气更不打一处,一把又揪住他的耳朵,骂道: “好你个林大龙,不说只有十岁的记忆思想吗,原来你年纪这么小,就已经这么好色,在我面前,也敢看别的女人?!” 林大龙哎呀哎呀地痛乎乱喊:“什么好色,那、那不是村长夫人吗?” 成彩玉闻言身子一颤,只觉耳根发热,道:“你、你……认错人了……” 殷小环眉毛一挑,瞥了她一眼,朝林大龙骂道:“你还敢胡说?!”一时也没想到,林大龙十岁左右时,正是成彩玉与林振南成婚没多久的时候。 他确实见过年轻时的成彩玉。 成彩玉中年容貌与年轻时,其实相差不大,不过自从嫁给林振南后,一直深居简出,村里人每年见她一次都十分难得,对她年轻长什么模样,就更没印象了。 殷小环自然不会想到,眼前这女子,就是“村长夫人”本人。只当林大龙胡言乱语,一阵呵责,拉着他便回去了。 再不走,不用韩秋说破,她怕自己就忍不住,把韩秋在那什么识海里,对她的所作所为,骂了出来。 她再怎么彪悍,一点羞耻之心也还是有的。 只能单独找他算账了,她不信韩秋他一个废物,还能翻天了。 韩秋见几人走后,脚下一个踉跄,差点站立不稳,成彩玉连忙上前扶住,关切问道:“主人,你没事吧?” 韩秋摇了摇头,成彩玉扶他到床上坐下,忍不住问道:“主人,你到底对她做了什么?该不会也像……对我那样……” 说着,身体上某个被称作“花”的部位,不禁传来丝丝肿痛,不过,此刻她却觉得从来没有过的幸福。 因为他的“第一次”是给她的,而她的“第一次”也是给他的。 韩秋自然不知此时她心中所想,只沉声道:“不该问的就别问。” 心里却想着:“当初水怜幽传我离魂附体时,曾告诫,这本是投机取巧的行径,一日之内,最多可动用三次,否则必遭反噬。 “师姐也曾说过,灵魂出窍、依附它者,这是神游境之后,才能修习的神通,否则神魂未固,易遭折损,反而于大道有害。 “看来她们说的都不错,今日之内,我已用了两次,便觉得神魂隐有溃散之兆,看来往后可更须谨慎些了。” 忽然想到,那林丰萍的境界,似乎与自己不相上下,顶多就是淬体境巅峰而已,但他一缕残魂的魂力就远胜自己,莫非与那黑色经书有关? 屋外仍然风雨交加,雨水如狂鞭乱甩,草木惶恐作响,天地昏暗一片,显得如此压抑沉闷。 韩秋心忧谢秋艳安危,却也知就算此时赶到幽海边,也不过是个累赘。 他盘坐在床上,正要运功养神,忽然想到什么的,朝一旁的成彩玉道:“我要静坐一会,如今趁我们还在村里,你想见你的丈夫和两个儿子,就赶紧去吧,回到悬镜山后,相见之期,就不知在何时了!” 原本他确实想让顾龙樱消除成彩玉体内的情火,还她自由之身,但短短两日相处,却发现这个女人实在太“好用”了,已然起了霸占之心。 他倒也不是非要让成彩玉决裂一切。 别说林振南不能人道,便是他房事无碍,与成彩玉温存一番,他也自觉能豁达处之,毕竟是自己抢了人家的妻子。 至于林大林二,他们娘亲都让自己弄上床上了,那对他们还能有什么怨恨的? 但这好心的一句话,在成彩玉听来,却像是故意试探一般,忸怩道:“主人,我、我……” 韩秋看出她似乎有难言之隐,道:“我、我什么——你是怕我生气?” 成彩玉摇了摇头,脸色一片黯然,韩秋道:“那是为什么,你不想你两个儿子?” 成彩玉闻言,潸然欲泪,哀求道:“主人,别说这些了行吗?” 韩秋愣了愣,思忖片刻,道:“上次师姐帮你唤醒了他们,难道你没见着他们两人?” 成彩玉梨花带雨,强忍悲痛,点了点头,韩秋道:“是村长拦住,没让你见着他们吗?” 成彩玉仍是点了点头,韩秋道:“怕不是村长骂你是人尽可夫的浪荡婊子,林大林二没有你这样的娘亲,宁愿让他们长睡不醒,也不愿他们与你相见?” 成彩玉已泪如珠落,仍点了点头。 只听韩秋继续道:“那天师姐给你起名玉奴,明明是故意羞辱你,你却爽快地答应了,怕不就是这个原因?他骂你婊子贱人,你就破罐破摔,偏偏当个婊子贱人给他看?!” 成彩玉呆了呆,他怎么知道的? 韩秋道:“看得出,你还是在意他的。” 成彩玉慌乱摇头道:“主人,不是的,不是的……昔日的成彩玉已死,如今世上只有玉奴,过去种种,尘灭缘绝,我、我……” 韩秋道:“你不用急着表忠心,我只是看着小龙他们一家,表面成天吵吵闹闹的,实际却恩爱无比,就算出了事,也能风雨无改、同舟共济…… “你不觉得,方才他们一家人,好生令人艳羡?! “我从小父母双亡,承欢未久,就孤苦伶仃一个了,而你,家人健全,本应乐享天伦,无忧无虑,却被迫骨肉生离,不能相见,心里大概也是痛苦万分吧? “我虽然贪恋你的身子,不愿放任离开,但是你若想去见见林大林二,我也不会有所介怀…… “我知道你武功本来就不低,现在又修炼了阴华功——虽只是入门,但只要谨慎一些,也还不会被人发现……趁着现在大雨掩护,你去吧……” 后面还有一句“就算你不回来,也没关系”,害怕她误会,便没有说出口。 实则他这一回,确实是有感而发。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识海中对殷小环做的事,心中有愧,便想在她身上找回些补救。 这说起来有些荒谬,但是事实就是,当你做了一件对人很不好的事时,你就会想着对另外一个人做些好事来补救。 ——好像这样,你就不会是一个坏人。 成彩玉听到他一番心声吐露,心里又是感动,又是怜惜,道:“我以前就知道你身世可怜,所以在那宗祠比武中,才会多看你两眼……你若不嫌弃,我、我愿意当主人的娘亲……” 说着,竟然低头……(此处删除一百字) …… 却说谢秋艳与白悠悠往幽海飞去,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来到了那风起云涌处。 但见浪如山涌,云似楼叠,两方人马,伫立云端,遥相对峙。 说也奇怪,这一路赶来,狂风暴雨不息,但这两拨人所在的方圆数里,却是一派艳晴,霞光万道,白日辉映。 只见左侧这一方人,人数近百,脚踏各式法宝,凌空漂浮。 其中有不少熟悉面容,正是修真各派中的不少高手和一众弟子。 中间为首的,正是悬镜派容颜峰峰主欧阳龙倩所率领的二十来个宗门弟子。 而另一方人马,则是各式奇形怪状的妖兽,有半人半蛇的蛇妖,有人形的蜥蜴怪,有龟形人身的水怪…… 其中最为人注目,当属和梦露娜、伊蒂丝一般,背长羽翼的罗刹人半人马,和在空中如鬼魅般掠阵的人身鹰怪。 这一方为首的,则是一个金发及腰、眸灿如星的罗刹少女。 她浑身散发出凛然不可侵的圣洁柔光,叫人不可直视。 她身旁两个人身鱼尾的女子,身段高挑,胸部饱满,露出雪白肚腹,同样令人侧目。 两方人马一字排开,隔空对峙,阵中都各有伤亡,显然已过一番鏖战。 此时大概已进入了“文斗”阶段。 因为双方中间的上空,正有两个身影,迅疾若雷,如流星交错,砰砰相撞,发出道道炽光,斗得酣热。 两边众人举目瞩望,丝毫没有察觉谢白两人的到来。 直到两人落入悬镜派弟子的阵形中,有眼尖的才发现,不知何时又来了一位风采不输欧阳龙倩和对面金发少女两人的仙子,发出一声惊叹,这才惹得纷纷侧目。 有不少人认出谢秋艳,竟而产生一种优越感,嗤之以鼻地想道: “傻冒,连悬镜派双子之一的谢仙子,也不认得,真是少见多怪,老子当初在悬镜派上做客时,可就目睹过她的风采仙姿了! “只不过她表面和气,实则却拒人千里,十分冷漠,老子当时只想找她谈谈心,转眼就不见人了…… “传闻她潜心修炼,不理俗务,老子也是恰逢其巧,才远远见到她一面,不想她今日也出现在这里,看来这幽海除妖,却是来对了……” 那二十多个同门,见是谢秋艳,并未出声,只点了点头,算是招呼。 欧阳龙倩虽未回首,却已知是谢秋艳,仍然盯着场下打得不可开交的身影,道:“秋艳,是你?你来得正好,这回我们的胜算又多了一分……咦,你怎么受伤了?” …… 落霞山虽然近海,时不时便会刮起骤风急雨,但来得也快,去得也快,像这般从正午持续到半夜,也不见停息的,还是两年多前,发生过的那一次。 还记得那次暴雨过后不久,自己下山与阿牛哥辞别,却遇上他被奸人所害,从此天人两隔的惨事。 今晚的情形,便和当初山里的那场暴雨,并无二致。 黑暗之中,雨水肆虐,落在荆棘丛林中,落在绝谷幽底里,似乎是命运又在酝酿着什么恶毒的把戏一样。 韩秋猛地从冥思中惊醒,只觉一阵心神不宁,行到窗边,看着外面无边的黑暗,心中一股莫名烦闷,无处可泄。 是师姐和白悠悠她们出事了,还是仍不见归还的成彩玉,或者是师父?! 他心中越想越觉不安,正在此时,却见殷小环与林大龙、林小龙三人的房屋里,一人趁着夜雨,蹑手蹑脚地推门走出。 (这林小龙已被殷小环严禁与韩秋接触,故而他们一家子今晚便挤在一起。) 韩秋见那人往这边走来,便悄悄地把窗户合上,躲在门后,看她意欲何为——他当然一眼认出那人正是殷小环。 看她鬼鬼祟祟的样子,肯定是为了今日之事而来。 不过,她有什么能耐,能奈自己何?! 不一会,只听门底缝隙,似乎有什么塞了进来,只见一点亮光,袅袅轻烟,竟是一截迷香的卷子。 韩秋自然闻出了这正是落霞山上特有的迷香:伏虎香,又名伏虎草,是当地猎户用来熏迷、捕捉大型兽类的常备之物。 其效力比之半人马荒岛上那“仙人醉”要略逊一筹,不过对付寻常人,也是绰绰有余了。 韩秋心里一阵好笑,暗忖道:“大龙嫂性子刚烈暴躁,表面大大咧咧,不想也会耍这样的计谋,嘿嘿,正愁心里堵得慌,不妨陪你玩玩。” 心里想着,身影一闪,人已躺回床上了。 等了一会儿,便听到一阵敲门声,无疑是殷小环在试探自己是否中了迷香。 韩秋一声不发,只听殷小环敲了几下门,便取来棍子,想要挑开门背木栓,不想轻轻一用力,那门便已打开—— 她又哪知是韩秋给成彩玉留门,并没有上栓,只道老天也看不过那吃了豹子胆的废物,才让事情如此顺利! 屋里除了床上躺着一人,并不见成彩玉的身影,反而使她一愣,不过也没多想,小心地叫了几声“韩秋”的姓名,见他始终没有回应,这才放下戒备,冲到床上狠狠地扇了他几个耳光。 一边骂道:“好你个死废物,连老娘也敢惹!这回老娘让你吃不着兜着走!”一边取出身上带着的绳索,把韩秋里里外外、上上下下,绑得结结实实,像个蚕茧似的。 韩秋只闭着眼睛,任她施为,殷小环绑好之后,便欲将他拖下床来,这才使了个千斤定。 殷小环拽着绳索,丝毫拉扯不动,只把手掌勒得生痛。 她不疑有它,只道自己怀孕之后,力气变小,一边骂道:“你这废物看着瘦瘦小小的,肯定是肚子装了太多坏水,才这么沉!” 又忿忿打了韩秋几巴,往他脸上啐了一口唾液,这才转身走出门外。 不一会竟然揪着睡眼惺忪的林大龙返了回来,指着韩秋道:“就是这家伙欺负了你的婆娘,要杀要剐,就看你怎么处置他了!” 第28章 野兔 那林大龙还不知这是怎么一回事呢,手里便被殷小环塞了一把猎刀,韩秋瞥见那明晃晃的寒刃,心里一惊,暗道:“你来真的呀!” 那林大龙也是吃了一惊,当啷一声,手里的猎刀掉落地上,像一个被吓坏的小孩,道:“你……要我……杀人?!” 殷小环捡起那猎刀,又塞入他手里,道:“我殷小环没读过书,但也听过夺妻之恨、杀父之仇,你要是还有根骨头是硬的,就把他杀了,老娘也还算没嫁错人!” 林大龙道:“美女姐姐,你虽然长得漂亮,可我实在想不起什么时候和你成过亲……” 殷小环怒道:“你到现在还不相信我说的话?!” 原来今日殷小环将他领回去后,便把他遭遇恶鬼附身,丧失了记忆的前因后果说了。 林大龙听得一咋一呼的,自然不信,仍然哭闹着要找爹娘。 殷小环取来铜镜,让他看清楚镜里的自己是何样,是不是早已不是个小屁孩,然后又指着后山树林,大骂他那短命的爹娘,就葬在那里,不信大可瞧瞧去。 彼时恰如此时,风急雨大,山林漆黑如幽冥,林大龙自然不敢前去,又见铜镜里,果然只有个胡须拉碴的魁梧大汉。 只觉一阵头痛欲裂,似乎想起什么,但又什么都想不起,对她的话才信了几分。 但他始终没有恢复记忆,半夜被殷小环拉起,模模糊糊地就要杀人,又岂会不犹豫? 他举着匕首,久久下不了手:“可是、可是……这位小哥哥看着也不像坏人呀……” 殷小环道:“他对我做了那样的事,还不是坏人吗?!” 林大龙道:“他到底对你做了什么……” 殷小环道:“他、他……总之,你不要管,你只要记住,你的婆娘就是被他欺负了,你不杀了他,就不是男人!” 林大龙道:“可是、可是……”猛地却听啪的一声,却是殷小环等得不耐烦,气恼不过,一巴掌打在他脸上。 韩秋心中对林大龙同情不已,当下再也装不下去,叹了口气,坐了起来,道:“大龙嫂,大龙哥纯良温顺,不欲伤人性命,你又何必苦苦相逼?!” 林大龙一愣,像获得救星一般,叫道:“大美女,他醒了!” 殷小环心里一惊,骂道:“还用你说!”猛然觉被什么弹了一下,身子便一下僵住,丝毫不能动弹。 这边林大龙也是举着匕首,惶急叫着:“咦,我怎么动不了,你封了我的穴道?!” 他从小习武,虽然记忆思想回到了孩童时期,但也立马意识到被点了穴道。 韩秋取过他举在手中的匕首,走到殷小环面前,把那锋刃贴在她脸上,假装轻轻划了划,阴恻恻地道: “大龙嫂,虽说我今日一时气急,无状失礼,但也不至于要杀要剐的吧?!我知道你一直看不起我,可我一向都是对你敬重有加的……” 殷小环怎会被他吓到,呸地一声,骂道:“呸,姓韩的,你还敢说敬重有加,你以为我不知道,从你一开始接近小龙,就不怀好意!” 韩秋躲过她迎面吐来的口水,笑道:“大龙嫂,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怎么知道我不怀好意?” 殷小环骂道:“你以为你装作一副人畜无害的可怜样子,就能骗得过我,你这个狐狸崽子,眼珠一转,我就知道你在动什么鬼心思,你敢说那天在茅房外偷看的,不是你?” 韩秋道:“什么茅房偷看的,我怎么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殷小环骂道:“你以为放一只野兔在那里能骗过我,一只野兔能弄出这么大动静?!” 韩秋道:“我还以为当时骗过你了呢……” 殷小环道:“好呀,你承认了!” 韩秋道:“大龙嫂,如果我说,当时我是追着那只野兔,无意追到那里,你相信吗?” 殷小环道:“我呸,我当初就是鬼蒙了心眼,才会觉得你是年少无知,无人教养,长大之后,自会痛改前非,才没有将这事告诉大龙,想不到这两年你不知死去哪里,回来还是这副鬼德行,你以为今日一直偷瞄我……那里……我就没发觉?!” “哦,那我到底偷瞄你哪里?” “哼,我殷小环也是你这小杂种能调戏的?!别废话了,落在你手里,我算是认栽,你有种就杀了我,但凡我皱一下眉头,就不姓殷!” 韩秋见她冷面含霜,凤目含煞,容颜之俏丽,略逊谢秋艳、白悠悠一筹,犹在成彩玉之上。 当下不怒反笑,道:“大龙嫂,看来你却是冤枉了我,你那里如此、如此……嗯,丰满……我韩秋也是个热血男人,难免忍不住多看几眼,可一点非分之想也没有……” 殷小环自不会信他鬼话,冷哼一声,道:“哼,鬼话连篇,你若真的一点非分之想也没有,怎么会、怎么会摸我那里?” 韩秋愕然道:“我什么时候摸了你那里了?” 殷小环怒道:“你还敢说没有?!” 韩秋猛然想起,道:“这不是你不信识海、魂魄之说,我为了证明给你看,才进入你的识海之中,让你感受一下嘛,可又没有真的摸了……” 殷小环道:“住口,你要杀就杀,何必啰哩啰嗦,诸多羞辱!” 韩秋道:“大龙嫂,你们一家于我有恩,我怎么会如此歹毒——听你这一番说来,我也大致明白,为何你会如此激烈,想要置我于死地了。” 说着,话锋一转,道:“不过,想必你也听说一句话,士可杀不可辱,你要打要杀也就算了,可为什么要往我脸上吐口水,更不应该骂我小杂种……” 殷小环听他语气似有转机,道:“你……到底想怎地……” 韩秋道:“人有以彼辱我,我必以彼还之,很简单,你对我做过什么,我照着还给你就行。” 殷小环听他语气冰冷,忽然像变个人似的,心里竟然生出一丝惊惶,道:“你、你……要干什么?” 韩秋道:“别怕,我很快的……”猛然呸地一声,朝殷小环脸上一吐。 殷小环避无可避,只觉脸上一阵湿漉,一阵恶心难受,一时急怒攻心,骂道:“你……这个狗娘养的,有种就解开我的穴道,我跟你拼了!” 韩秋嘻笑道:“大龙嫂,我有没有种,你今日不也看过了?!” 殷小环气得说不出话来,道:“你……你……” 这边林大龙听到两人对话,莫名所以,他背对着两人,不知发生何事,只道韩秋对殷小环下了毒手。 不由大声急道:“发生了什么事?!小哥哥,你别伤害她,有什么就冲着我来!” 韩秋道:“大龙哥,你放心,我不会伤害大龙嫂的……” 说着,继续向殷小环道:“大龙嫂,你今天犯了两个错误,第一就是不应轻辱于我,第二就是你既有身孕,又怎能轻言生死? “换作是其他的歹徒,被你这样一顿叫嚣,忍不住出手杀你,你忍心肚子里的孩子,还没出生,就惨遭毒手?!” 殷小环道:“狗……你……休想拿我的胎儿威胁我!”韩秋原本好心好意的话,此时在她听来,却像是威胁一般。 韩秋道:“该低头时须低头,大龙嫂,我们之间,也算两清了,我们之间闹得如此之僵,我也不便在此逗留了,不过,你和大龙哥之间,却还有一笔账未算……” 殷小环道:“什么账未算?!” 韩秋道:“这些年来,你对大龙哥动辄打骂不休,毫不留情面,为妻不娴,这可不是一笔老账?!” “韩秋,我们之间的事,与你何关!” 韩秋笑道:“本来是不关我的事的,不过要等大龙哥硬气一回,把这笔老账算清,可不知要等猴年马月了,择日不如撞日,趁现在机会难得,不如由我做个见证如何?!” 他虽然询问,可不需要殷小环同意,说话之间身形一闪,倏忽而出,倏忽而入,已从屋外折了一根树枝回来。 殷小环大急道:“姓韩的,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韩秋笑而不语,掐了个法诀,在屋里放出结界——怕是动静太大,把小龙也引来了。 接着便解开林大龙的穴道,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将那树枝交于他手,想了想,轻轻地在殷小环微凸的肚皮摸了摸,一股灵力涌出,护住胎儿,柔声道:“小宝宝,暂且委屈一下你了,你娘亲不听话,需要你爹爹好好教训她一顿!” 殷小环被他按趴到桌上,心中方始有几分害怕,骂道:“韩秋,你敢对我无礼,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韩秋笑道:“巧了,我平生最不怕就是鬼!”说着,猛地把她裤子一扯,转身便走出屋外,合上了门。 他在门外等了许久,也不见动静,忍不住又走了进去,只见林大龙高举着树枝,满头大汗,瑟瑟发抖,就是下不去手。 见到韩秋走了进来,道:“小哥哥,我、我不敢……打……” 韩秋愣了愣,道:“大龙哥,拿出你的男子气概,你这次再不振作,只怕下半辈子也还是给她欺负的份,你忘记了,今天她可差点都把你的耳朵揪断了……” “可是……” “我又不是教你杀了她,只是给她一点教训,让她以后乖乖地听话,不敢打你骂你便是!” “我、我还是……不敢……” 殷小环看不见背后发生什么事,也不知两人在做什么。听到韩秋教唆林大龙似乎要对自己惩戒一番,不由怒骂道:“姓韩的,你这个恶魔、败类、人渣,你想要大龙做什么?!” 连带林大龙也被她一通臭骂:“林大龙,你这个猪头、孬种、杂碎……你婆娘都被人脱裤子了,你还不跟他拼命,你到底还是不是人!” 韩秋怒道:“聒噪!”猛地夺过林大龙手中的树枝,道:“大龙哥,我来给你打个样,你看好了!” 说着,手中的树枝挥出,殷小环惨叫一声,忽然一下子骂人的力气全部没有了。 林大龙看着那雪白的肌肤浮现一道血痕,眼里忽然冒出一种奇特的光芒。不一会,只听屋里霍霍作响,骂声与皮肉开绽声齐飞。 屋里传来阵阵疯狂的叫骂声:“叫你骂我,叫你看不起我,我林大龙也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却整天被你像狗一样呼来喝去,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那狰狞的样子,哪还有一点方才天真的神气,看得出他也是积怨已久,此时终于尽情宣泄,狂态尽露。 韩秋心里反而大喜,暗道:“难道大龙哥恢复记忆?” 殷小环原本也一直咒骂不停,听到此言,像是愣住一般,忽然变得一声不发。 韩秋见殷小环鲜血淋漓,已无一处完整肌肤,却始终不肯低头认输,心里忽然有些后悔。 暗想道:“她刚毅如此,只怕世界上最强大的力量,也无法使她屈服,唉,她天性如此,不可更改,只怕往后余生,大龙哥仍然免不了吃她的苦头!” 当下阻止住了林大龙,夺过了他手中沾满鲜血的枝条。 林大龙如梦惊醒,不可置信地看着眼睛自己所为,惊恐道:“我、我……做了什么……美女姐姐,我……” 忽然双手抱着头颅,痛苦地大喊起来!韩秋见状不妙,连忙点了他的昏睡穴,林大龙这才蒙头倒下。 韩秋将他扶至床上,走到殷小环身侧,道:“大龙嫂,其实两夫妻的事,无非是你让我、我让你,双方相互包容体谅,哪有什么过不去的坎?! “你看你从前如此对待大龙哥,他表面虽然什么事也没有,但心里却一直积怨难消,即便失去了记忆,这份怨气也还在…… “只要你肯稍微低头服软,不那么倔强,尽管大龙哥未必能恢复记忆,但往后一家三口……嗯,四口……不也能幸福快活……” 殷小环有气无力骂道:“姓韩的,你少在这里假惺惺,你做这些,到底是什么目的?” 韩秋嘻嘻一笑,道:“大龙嫂,看来我这一点小心思果然瞒不住你……不错,自从我第一次见到你,我就想大龙哥可真有福气……那只野兔也确实是我故意放在那里的,你当时的丑态,我可看得一清二楚……” 殷小环气得已经骂不出话来了:“你……无耻!” 韩秋道:“我是无耻,不过你也好不到哪里去,你看你……” 殷小环羞愤欲死:“住嘴!” 韩秋道:“怕什么,反而大龙哥也昏迷了,听不到我们说什么……” 他掌心灵力运转,轻抚殷小环背后伤口,所过之处,那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愈合,不一会便恢复原状,一点印记也没留下。 殷小环疼痛大消,心里却对他并无一丝感激之情,反而有一种莫名的不安。 “你、你……到底要做什么?” 韩秋道:“大龙嫂,我说过,我也不会对不住大龙哥和小龙,不过,我要做一件只有我们两人才知道的事,一件让你无比羞耻的事,一件让你再也不敢骂我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