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大明之秉国太后》 第1章 喜当娘 大明,天启三年八月十八,北直隶风雨大作。 正午时分,北京城却风雨如晦,犹如黄昏,一丈之外的人和物,皆看不清楚。 紫禁城,乾西所后面的一条夹道里,一位被关押在此的女子,正慢慢移到廊檐下,伸出苍白的小手,接住瓦檐上流下来的雨水,拼命地往嘴里送。 那手抖得太厉害,本就不多的雨水,送到嘴边时,只能打湿嘴唇。 女子渴得狠了,顾不得打湿衣衫,费力地往前爬了一点,将头伸到屋檐下,用嘴去接那屋檐水,几经挣扎,总算喝到几口水。 这是她几天来,第一次喝到水。 突然,天空中闪出一道刺眼的白光,刺破黑压压的云层,照得女子一张清秀的小脸,惨白如纸。 紧接着一声惊雷,仿佛就在紫禁城的上空炸响,震得人五脏六腑都要移位。 刺拉……轰隆隆! 女子身子一抖,口中喃喃道:“万岁爷……万岁爷……万岁爷!” 倒在了廊檐下。 风雨如磐,紫禁城瑟缩在暴风雨中,静默如斯! 闪电愈发密集,电光在空中交织碰撞,发射出五颜六色的光彩,如梦似幻。 在闪电与雷声交接的间隙,一声嘹亮的婴啼,在夹道中响起。 女子缓缓睁开眼睛,惊诧地四下里打量,然后,她′被身下的婴啼声吸引了目光。 许是出于这具身体的本能,她伸出双手捧起婴孩,四下里望了望,什么都没有,只好扯开衣服,把光溜溜的婴孩裹了进怀里。 却发现婴孩的脐带还连在身上,她只好一低头,把脐带咬断,并打了一个结,然后,将带着血污的婴孩,放进怀里,扯出一点干爽的中衣,将他盖起来。 婴啼声戛然而止。 自婴啼声响起,空中的电闪雷鸣突然停歇,满天的乌云瞬间消散,天空放晴,金色的阳光撒向大地。 一条七彩长虹,自夹道中升起,另一端,直插天际。 女子的眼中,闪出异彩,顺着那道彩虹,她看见了自己的来路。 来这里之前,她刚辞了职,开着她的电动汽车,和爱宠阿宝,开启了一段说走就走的旅程。 也是这样一个风雨如磐的上午,她的车刚开上一座桥,桥就断了,她和她的车,还有车上的阿宝,一齐掉下了山谷。 那时候,她看见了一道彩虹,她拉着阿宝的爪子,被罩进了彩虹中…… “阿宝!”她低声唤道,“阿宝!没想到第一次带你出来旅行,就让你把命丢了,阿宝,你在哪里?” “喵呜……” 随着声音,从屋檐上,跳下来一只玉雪狮子猫,那蓝萤萤的眼神与她对视片刻,竟流出两行晶莹的猫泪来。 不是她的阿宝,又是哪个? “呜呜呜……阿宝……宝!”女子伸出手,想把阿宝搂到怀里,互相安慰一下。 劫后余生啊,啊不,劫后新生啊。 阿宝却闪身躲开,把嘴里叼着的一个盒子扔给她,腾出猫嘴“喵喵”地叫了几声。 “阿宝,你……你……你说什么?你能说人话?”女子惊得连盒子也忘了接,指着阿宝道,“你……你变异了?” 阿宝:“喵喵喵……” “先别管我啦,赶快吃点东西吧,否则你就要饿死了……” 女子明白了,阿宝的语言,只有她才听得懂,她打开阿宝叼来的盒子,满满一盒糕点。 顾不得其他,女子抓起一块就往嘴里塞,她这时候才感觉到,这具身体,快虚脱了。 糕点太干,噎得她直翻白眼,她望向檐下水沟里的雨水,犹豫着要不要喝一点。 “喵!”阿宝看出了她的心思,走近前,伸出一只爪子,抬起她的右手,“喵喵!” 只见苍白的右手食指上,滴出一滴水来! 她也变异了? 救命要紧,女子把食指放进嘴里,尝到几滴清甜的甘露,她就着甘露,飞快地把一盒子糕点吃完了。 糕点里的糖分,迅速补充了体力,她这才有精力关注起这具身体来。 这具身体刚生下一个婴孩,身下满是血污,下身的衣裙,全被打湿,血水流到屋檐下,把排水沟里的雨水也染红了。 她强撑着身子,挪到一块稍干爽一点的地方,把身子靠在墙上。 一转头,却发现阿宝在挖坑。 “阿宝,你做什么?” “喵……挖个坑,把胎盘埋掉,省得被宫里的流浪猫偷了去!” “阿宝……呜呜呜……” “喵喵……拎不清,现在是哭的时候吗?顾着那孩子!” 哦,女子收起感伤之心,揭开衣襟,一张满是血污的小脸上,婴孩正瞪着一双大眼睛,定定地看着她。 “耶!他怎么不哭?”女子好奇地问,她前世没养过孩子,只知道小孩子一出生,都是要哇哇大哭的。 “喵喵……他在母亲的怀里,舒服得很,怎么会哭?” 婴孩和女子对望着,突然:“哇……哇哇……” 女子急了:“他……他是不是饿了?” 阿宝翻了个白眼,啊不,蓝眼,心累:“喵喵……喂它一滴甘露啊。” 哦,女子忙将右手的食指伸到他嘴边,凝聚心神,一滴甘露,滴到婴孩的嘴巴上。 那小小婴孩,张开嘴,甘露流进了他的小嘴,一滴、两滴、三滴…… 滴了十来滴,甘露没有啦,婴孩望了她一眼,闭上眼睛,安心地睡了。 女子才来得及问:“阿宝,咱们这是在哪里啊?看这红色的墙,这明黄色的瓦,这是寺庙还是宫墙?” 阿宝点点头,跳到她肩上,伸出爪子按在她的百会穴上,顿时,无数的记忆涌进她的脑子…… 这具身体叫张蔷,跟她前世的名字张嫱,同音不同字。 张蔷,顺天府涿州人,十一岁入宫,去年,被天启皇帝宠幸,有了身孕,于今年五月封为裕妃。 按《启居注》上记录的日子,预产期本该在六月,谁知到了八月还未生产,经御医检查,孕妇和胎儿,一切正常,只能再等等。 张蔷生性耿直,虽然是被客氏选中,送到天启帝身边的宫女,却不肯如其他宫女一样巴结、依附客氏。 只因说了一句“万岁爷年已弱冠,何需奶娘日日守护在身边?” 就得罪了客氏,客氏诬她欺君,说她提前向万岁爷报告了怀孕的消息。 欺君是大罪,天启帝下旨:裕妃张蔷被褫夺封号,打入冷宫。 客氏更狠,直接把她关进了这道夹墙,两头堵得死死的,断绝饮水和食物,要活活饿死她。 一场大雨,裕妃张蔷果然死了。 一场车祸,后世张嫱的魂魄,穿越而来,喜当娘。 一脚油门,直接回到四百年前? 第2章 异象 就算张嫱不是学历史的,但客氏和魏忠贤,已经被前世的影视剧演到烂大街,所以她知道,这两人把持天启的后宫,连皇后张嫣的孩子都敢害。 更别说她一个宫女升上来的裕妃了。 知晓目前的处境后,张嫱浑身发冷,心里更冷,本以为带着记忆重生一回,捡到宝了,谁知穿到一个弃妃身上! 客氏正在要她的命!好不容易穿越一回,她不想再死一次,据她前世看过的那些穿越小说,没有一个主角死后还能穿再穿越回去的。 想活命,就得想办法自保,不说生命诚可贵,就了为枉死的前身,为了怀里这个婴孩,她也得活下去! 何况她还有阿宝! 见一道彩虹的影子照在廊檐下,在地上投下七彩的光影,张嫱艰难地挪过去,把自己罩在光影里,借一点热阳光的热量,暖一暖这冰凉的身心。 “阿宝……”她想叫阿宝也来晒晒阳光,却发现阿宝不见了。 此时,阿宝正敏捷地在宫殿间穿行,不一会儿,就悄无声息地到了乾清宫东暖阁,静静地趴在了御案下。 御书房里,天启帝正站在西侧的轩窗边,望着天上那道彩虹。 他身边,一位年近四十的半老徐娘,和一位五十来岁的高大太监,正跟他一起望向那道彩虹。 那半老徐娘,正是天启帝的奶娘,奉圣夫人客氏。 那位一脸横肉的高大太监,正是在内廷和外廷一手遮天,炙手可热的魏忠贤魏公公。 皇帝是万岁,他是九千岁。 书房的正中间,摆着一架香案,案上摆着瓜果供品,一只宣德炉里插着三支香,正在袅袅燃烧。 香案的后面,一位鹤发童颜的老道,正在掐指计算,口中念念有词。 阿宝望向老道,蓝莹莹的眼中,两道竖瞳正对着老道那半睁半闭的双眼,似在传递着一种古老的信息。 突然,老道打了一个激灵,骤然睁开眼睛,望向西边那道彩虹,拍案道:“大吉!” 西窗边的三人,闻言都围到他身边,客氏急忙发问:“天师,可否为我等解惑?” 老道一甩拂尘,把跟他胡子一样洁白的拂尘搭到左肩上,这才说道:“老道刚才神游仙界,刚到玉清境,就遇到元始天尊……” 朱家皇帝都是狂热的道教信徒,天启帝朱由校也不例外,听老道这样一说,他就忍不住问道:“天尊说什么?” “天尊说,他座下一位小仙,正该在今日午时,下界渡劫……” 老道的话还没说完,朱由校就拍手笑道:“是啦,刚才狂风暴雨,闪电呈五彩,正是天生异象。 看那彩虹,一头挂在天上,一头落在地上,天师,那是不是小仙下凡之路?” 老道的脑子猛然清醒,心想,我刚才说了些什么? 他忍不住往御案下看,一对上阿宝的蓝眼睛,他脑子嗡地乱了,点头说道:“万岁爷修为又精进了,只是天机不可泄漏。” “快快快!备轿!”朱由校兴奋地吩咐道,“嬷嬷、伴伴,咱们去看看,那彩虹落在哪座宫殿?元始天尊座下小仙下凡,快快去迎接!” 魏忠贤忙下去安排,三顶软轿很快来到宫门口,朱由校兴冲冲带着两人坐上去,这才想到还坐在蒲团上的老道。 他又吩咐道:“给天师抬一乘软轿来。” 老道士站起来,一挥拂尘,打了个稽道:“无量天尊!万岁爷前面行,老道自会跟随而来。” 朱由校在前,客氏和魏忠贤紧跟在后,临上轿前,客氏对魏忠贤使了一个眼色,魏忠贤会意,向一个心腹小太监使了个眼色。 那小太监悄悄转向大殿后面,沿着另一条通道,飞跑而去,他要去看看是哪座宫殿,什么情况,还要赶在万岁爷到达之前,向九千岁汇报。 等皇帝一行出了门,伏在御案下的阿宝这才起身,纵身跳上屋顶,往另一个方向跑去。 紫禁城里的异象,早引起了朝臣们的关注。 上午的狂风暴雨,不知道造成多大的灾害,已经有御史,准备借天罚来劝谏朱由校,要他亲贤臣,远小人。 东林党与阉党正在争权夺利,文臣们口中所谓的“小人”,当然是指以魏忠贤为领导核心的阉党,甚至直指魏忠贤。 更多的朝臣,却拥到窗前,望着那条长长的彩虹,讨论着上午那场诡异的暴风雨。 “闪电交织成五彩,老臣六十有五岁,从未见过此等异象。”一位老臣摇着头说。 “大人你是没见过,下官等人,是听也没听过呢。”一位年轻官员说。 “看那彩虹,一端落在后宫那边,估计是后宫有喜了。”又有人说。 “毛大人,你擅易术,快快卜一卦,测测吉凶!”有人向一位四十多岁的官员喊道。 其实,不用他喊,有好几位精通《易经》的官员,已经悄悄地掏出六枚铜钱,私下里打起卦来。 如此壮丽的雨后彩虹,难得一见,后宫的妃嫔和宫女太监,也被惊动了,纷纷拥到各宫的院子里观看。 坤宁宫的一众太监宫女,也簇拥着皇后张嫣来到院子里观看。 “娘娘,老奴看那彩虹,一头好像落在长春宫那边呢。”张嫣身边一位管事嬷嬷道。 长春宫住了两位妃子和一位才人,张嫣想了想,问道:“哦?莫非成妃又有喜了?” 嬷嬷摇头:“成妃的女儿还没断奶,不像是她。” 一拍手道:“哎哟,瞧老奴这脑子,长春宫的裕妃,不是过了预产期吗?莫非生了?” 皇后身边一位年纪稍大的宫女出声道:“嬷嬷忘了?张氏不是因欺君之罪,被削了封号,打入冷宫了么?” 皇后想到自己四月时失去的儿子,那孩子要是不出意外,也该在这几日出生的,她心中一痛,忙吩咐总管太监派人去冷宫查看。 “总归是陛下的血脉,如裕妃当真产子,本宫当奏明陛下,接回来好生养育,不令他在冷宫中受苦。” 坤宁宫总管太监王应昌躬身答应,忙亲自跑去查看。 坤宁宫离长春宫更近,王应昌比那乾清宫出来的小太监,先一步到达长春宫。 到那里一看,长春宫大门紧闭,那彩虹的一端,并没有落在长春宫,看那架式,似乎还要往西,竟是在乾西所那边。 王应昌提脚再往乾西所那边找去,乾西所年久失修,杂草丛生,野藤爬满了宫墙,几朵攀在墙上的喇叭花,刚经过风吹雨打,跟枯枝败叶一起掉落在地上。 越往西边走,越是荒凉,地上的青砖缝里,却顽强地长出了一丛丛的节节草,在雨后更显青翠。 王应昌顺着彩虹找去,见那彩虹的源头,并不在乾西所,而是在乾西所后面的夹道里。 他正要上前查看,就见一个小太监飞快地跑过来,他认识,来人正是在乾清宫当差的魏如意,魏忠贤的干儿子。 第3章 贵妃驾到 魏如意也发现了彩虹的源头,当即黑了脸,转身就走,连招呼也没同王应昌打一个。 他在乾清宫只是一个跑腿的小太监,王应昌却是坤宁宫的总管太监,品级比他高了好几级,魏如意此举,相当无理。 王应昌顾不得其它,踩着满地的枯枝败叶上前查看。 因为乾西所这边,经常处置犯规的宫人,这些宫墙之间的通道,就被人从两头堵死,宫人被关在里面,比关在冷宫里惨多了,冷宫至少还有残羹剩饭吃,而被关在这夹墙之中,那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生生让人冻死、饿死、渴死。 想出这种折磨人的法子之人,可见其心有多黑! 王应昌见那堵门的砖块是松动的,便用手轻轻拿掉一块,从砖洞里往里一瞧,里面的情形,惊得他差点仰面跌倒。 夹墙里,只见一束七彩光影正照在廊下,一位十七八岁的女子,怀里抱着个婴孩,正被罩在光影里,如梦似幻。 不是长春宫的裕妃娘娘,又是哪个? 王应昌悄悄退下来,心想:这些人也太大胆了,万岁爷的旨意,明明是打入冷宫,这些人,竟是将人封死在这夹墙里,要活活饿死她! 太猖狂了,他得赶紧去报告皇后娘娘! 另一边,魏如意并没有直接去找魏忠贤,而是先跑到景阳宫,找到皇贵妃任氏,任氏是魏忠贤的义女,一进宫就被封为皇贵妃,地位仅次于皇后张嫣。 任氏正与宫人们,站在景阳宫的院子里观看彩虹,宫人们搬来椅子,垫上褥子,请她坐下慢慢看。 “今儿这彩虹,格外好看,”任氏脸如满月,声音娇软,半眯着眼睛说,“本宫还是小时候在乡下,才见过如此绚丽的七色彩虹。” 身边的宫女嬷嬷们正要奉承,就听院门被人敲得咚咚咚响。 “去开门!”任氏心想,该不是万岁爷今儿要来过夜吧?她满怀希望地望向院门。 太监打开门,任氏见是乾清宫的小魏公公,喜得从椅子上站起来,却听魏如意急切地说道: “给皇贵妃请安,娘娘,出大事了!” 任氏惊得跌回椅子,脑子一瞬间宕机,只听魏如意说道:“长春宫的张氏,因欺君被关进别院,本来这两日就要断气的。 偏今儿这彩虹,一头插在那别院里。 万岁爷听信张天师的妖言,说有元始天尊座下的仙童下界渡劫,异象正应在这彩虹上。 万岁爷正领着奉圣夫人和九千岁,往那边去呢。 娘娘,您快想想办法吧!万一那张氏没死,可就要坏了夫人和九千岁的大事啦!” 说完,不等任氏做出决定,急急忙忙地转身跑了,他还要去向魏忠贤汇报。 与此同时,王应昌也在向皇后张嫣汇报:“根本不是冷宫,是在乾西所的一道夹墙之内。 那夹墙,用砖封死的,眼见得是要把人饿死。 老奴去看了,里面之人,正是那张氏,已经产下一婴孩,男女不知,正在廊下晒太阳……” 张嫣一听,忙站了起来:“不管男女,总归是万岁爷的血脉,胡嬷嬷,准备一些用品,跟本宫去看看。” 皇后怀孕时,坤宁宫中原准备了一些婴儿用品,皇后的孩子流掉后,胡嬷嬷怕她见了伤心,都藏起来了。 现在又着急忙慌地找出来,用一条布巾包了,跑出去跟上皇后的队伍。 乾西所后面的夹道内,张嫱在彩虹的光影里晒暖和了身子,正在想着办法,要怎么才能从这两头堵死的夹道内出去。 她想去看看那堵墙的砖头,是否能拿掉,奈何这具身体实在太虚弱,她连挪动一下都费劲,就算那砖头是活动的,她也推不开。 她不敢想象,前身是怎么拼命,才生下这孩子的。 没办法,只好等阿宝回来,让它去御膳房偷点食物,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 阿宝没有回来,她却听到外面嘈杂的脚步声,有人来了,她有救了! 她正要呼救,却听到一个娇软却气急败坏的女声说道:“这别院里的人犯,早该死了,打开看看!如果没死,送她一程!” 外面的人,是来要她的命的! 这狭小的地方,逃无可逃,难道,她就要成为史上最短命的穿越众? “阿宝!阿宝你去哪里啦?快来救命啊阿宝……”她心底绝望地呐喊。 阿宝没来,外面的人却开始拆砖了! 她怀中的婴孩,感受到了她的恐惧,哇哇哇地大哭起来。 任氏正指挥人拆砖,突然听到婴儿的哭声,她心中一突:这死宫女,居然生了孩子!不行,干娘既然要她死,这孩子也不能活! “再上去几个人,快点拆!”她慌了,她要赶在万岁爷到来前,把这死宫女和她的死孩子,挪到乾西所的院子里去。 毕竟,万岁爷的旨意是打入冷宫,而不是这个“别院”。 在她的命令下,身边除了一个管事嬷嬷,其他人全都涌上去,手忙脚乱地帮着扒砖。 很快,那砖就被扒掉一截,众人看到里面的情形,都呆在那里,不敢动了。 “怎么回事?继续扒啊。”任氏见众人停了下来,越发焦急,跺着脚喊道。 “贵妃……”一个小宫女跌跌撞撞地跑回来,指着夹墙里面说道,“张、张、张……” 任氏身边的管事嬷嬷,上前踢了小宫女一脚:“慌什么,管她是人是鬼,先处理了再说。” 小宫女战战兢兢地爬起来,也顾不得回话了,回去帮手,等扒开砖,贵妃自然什么都看到了。 很快,那砖头就扒掉一半,一个身强力壮的太监,正要翻进去,先结果了里面人的性命再说。 我命休也!张嫱绝望地想。 就听通道那边传来喝道之声:“皇后娘娘驾到!” 任氏一听急了,忙叫那太监:“快!快翻进去!” 那太监踩在另一个小太监的肩膀上,正使劲往上攀登,正当他要翻过砖墙之时,眼前白光一闪,一只猫从一边的房檐下窜出来,锋利的猫爪扫过他的眼睛,又嗖地一下,窜到另一边的房顶,几个起跳就不见了。 “啊!我的眼睛……”那太监惨叫一声,从墙头跌下来,两只眼睛鲜血淋漓,痛得在地上打滚嚎叫。 其他人被吓住,不敢再往里翻越。 这边正乱着,通道另一边,皇后坐着软轿,在众人的簇拥下已经到来。 任氏只好转身参见皇后,她的后台再硬,也越不过皇后去。 景阳宫的人,除了那个在地上打滚的太监,全都呼啦啦地跪下行礼。 “这是怎么回事?”张皇后指着那太监问,“他怎么啦?” 第4章 奴婢叫阿蔷 任贵妃行完礼,忙上前解释道:“臣妾听说,那张氏……” 张皇后故做惊讶地问:“万岁爷不是下旨,把张氏打入冷宫的吗?怎么在这里面?还用砖封死了?” 任贵妃稳了稳心神,这才回道:“臣妾也是来这里后才知晓的,那张氏欺君罔上,恐是犯了众怒,被人从冷宫赶到这别院里来了。” 在这后宫,除了横行无忌的客氏,谁还敢抗旨,把人从冷宫拎出来关到这里? 冷宫里好歹有房屋栖身,有冷饭菜吊命,这个“别院”里,只有三尺房檐!何况还砌了砖,摆明了要人性命。 张氏只不过说了一句真话而已,客氏就要取人性命!活活让人饿死,一尸两命! 张皇后指着砖墙下的太监宫女,冷声道:“任贵妃刚才,在做什么?” 任贵妃有干爹魏忠贤撑腰,心里对这个皇后毫无畏惧之心,闻言也不隐瞒自己的目的: “那张氏,大言欺君,本就该死,今日狂风暴雨之时,又产下妖孽,为了后宫安稳,需留她不得,本宫此来,就是要除掉这个祸害。” 说完,也不等张皇后答话,就吩咐她的宫女太监们动手。 扒砖的宫女太监有了刚才的教训,谁也不敢再翻墙进去,又不敢违抗贵妃的命令,只好先把砖头扒开再说。 “住手!”张皇后喝道,“张氏再怎么样,也是万岁爷的女人,今日产下的婴孩,也是万岁爷的子嗣。 没有万岁爷的旨意,任何人也无权要她的命。” 任贵妃却针锋相对地喊道:“继续扒,我看谁敢停!” 正在扒砖头的宫女太监们,不知道听谁的,贵妃敢与皇后硬抗,他们哪里敢啊? 再怎么样,万岁爷还是心疼皇后的,今日之事如果报到万岁爷那里,贵妃会没事,他们却是要送命的。 可是,不听贵妃的话,他们马上就会没命! 正在僵持,就见巷道转角处,转出一队人来,不是天启帝朱由校,是哪个? “陛下驾到!”小太监魏如意跑在前面喝道。 皇后和贵妃的两拨人,全都跪下行礼。 朱由校从软轿上下来,急步走到张皇后面前,将她扶起来:“皇后也来了?朕还派了人去通知你呢。” 张皇后温言道:“臣妾看那彩虹,竟是落在后宫之中,一时好奇,便来看看。” 朱由校抬头往夹墙内看去:“哦,皇后看见什么了?” 张皇后没出声,也往夹墙那边望过去,看见什么?看吧,有人在扒墙呢。 客氏和魏忠贤两人,上前给皇后行礼,他们可以背后使坏,但当着朱由校的面,却不敢失了礼数。 “这是怎么回事?”魏忠贤抢在朱由校之前发问。 客氏在他身后,紧张得浑身发抖,她假传圣旨,公报私仇,要是直接几棍子把人打死,还让人好受一点,偏要把人弄到这鬼地方关起来,慢慢地饿死人家,这就太残忍了。 魏忠贤悄悄伸出手,握了一下客氏的手,让她且安心,他自有打算。 任贵妃忙上前回道:“臣妾见过万岁爷,见过干爹,见过干娘,臣妾也跟皇后一样,想来看个究竟呢。 到此后,见那彩虹好似在那夹墙里,正命人扒开砖头,里面什么样,臣妾还没看到呢。” 那个被阿宝抓伤眼睛的太监,早就被人抬下去了。 “接着扒!”朱由校吩咐道,“扒开看看里面到底有什么东西?” 太监宫女们纷纷涌上去,不一会儿,就扒开砖石,露出一道五尺宽的夹道来,里面的情景,把所有人都看呆了。 只见一道七彩光晕,正罩住一位十七八岁的宫妆女子,本来惨白的面容,在光晕的照耀下,隐隐透出些往日的光彩来。 朱由校一下子就认出了她,他惊呼道:“阿蔷?你怎么在这里?” 那女子听见他的声音,转过头望着他,好一会儿,终于认出他来,她虚弱地呼唤道:“万岁爷,奴婢……奴婢没有欺骗您……” 说罢,揭开胸前的一片衣襟,露出一个小小婴孩,凄楚地笑道:“奴婢……怀胎十二月……生下了万岁爷的儿子……” 说罢,就晕了过去,她怀中的婴孩“哇”地大哭起来。 夹道内遍地鲜血,血水流进排水沟,将沟里的屋檐水,也染成了红色。 女子身上的衣服,被鲜血浸透,只有胸口裹着孩子的那一片地方,稍稍干爽。 朱由校被眼前的惨象惊呆了,一时间不知所措。 趁着他发愣的瞬间,魏忠贤怒声质问道:“是谁敢违抗万岁爷的旨意,自作主张把张氏关到这里来的?” 一句话,就把他和客氏的责任,推得干干净净。 客氏顿时就明白过来,也发怒道:“去,把乾西所的管事太监和管事嬷嬷拿过来!本夫人倒要问问,他们何来如此大的胆子?” 两人这一番表演,恐怕整个乾西所的太监宫女,都活不成了。 张皇后见张氏晕倒,也顾不得许多,拉起朱由校的手,温声道:“不管如何,张氏总是为皇家诞下子嗣,先挪个地方再说吧,孩子要紧。” “对对对!”朱由校从惊吓中清醒过来,忙叫道:“把阿蔷挪回长春宫,找太医来诊治,快!” 一直跟在他旁边的张天师,一甩拂尘上前,送上一个瓷瓶:“陛下,老道看那女子,是久未进食,加上生产,恐怕支撑不了多久,老道斗胆,献上此药,且吊住她性命再说吧。” 经他提醒,朱由校想起了那个“元始天尊座下童子”的话题,心中大动:此言莫非,是应在那婴孩身上? 他催促道:“皇后,快快去让她服下,抬朕的软轿来,送回长春宫!” 客氏不服,还要上前阻拦,被魏忠贤一把拉住,小声警告道:“你还是想想,怎么善后吧。” 这个女人,恃宠而骄,真当万岁爷是她儿子了,万岁爷再敬她,人家也是一条真龙,龙有逆鳞,触之即死。 前边,坤宁宫的管事嬷嬷亲自上前,接过瓷瓶,带着两个宫女跨进去,扶起张蔷,捏开她的嘴,把张天师那粒药丸送进她嘴里含着。 夹墙外,张皇后劝朱由校道:“张氏刚生产,浑身污脏,恐脏了万岁爷的轿辇,还是用臣妾的吧。” 朱由校点点头,张皇后一挥手,后面四个抬辇的宫女,抬着皇后的软轿进去,同里面的三人一起,轻轻地把张蔷连同她怀中的孩子放进轿里,抬起来往外走。 朱由校的双眼,死死盯在女子那惨白的脸上,脑海中,满是初逢时女子那回眸一笑的模样:“回万岁爷,奴婢叫阿蔷……” 注:为了行文方便,后文里,女主就叫张蔷了。 第5章 回宫 而此时,出了那七彩光晕,女子的一张脸,惨白如纸,昏迷中,还用双手死死托住怀中的婴孩。 “快把孩子抱下来!小心摔了!”张皇后担心地道。 那管事的胡嬷嬷摇着头回道:“娘娘,老奴刚才试过了,她抱得太紧,老奴怕伤到孩子,不敢下重手……” 张天师在旁边道:“这婴孩刚离母体,还未洗漱,还是让他挨着娘亲才好。” 胡嬷嬷解下外衣,篼头篼脸地盖在张蔷身上,毕竟曾经是万岁爷的女人,就算要赐死,也不是外面的宫女太监能随意看的。 张皇后向朱由校辞行:“万岁爷,臣妾先过去照看一下,这里,就交给万岁爷料理吧。” 她才懒得管客氏和魏忠贤的破事呢,眼不见心不烦,还是走了好。 朱由校目送一行人转过启祥宫的通道,才收回目光。 他再回头看那道夹墙,七色彩虹已经消失,只剩下斑驳的墙面,和那满地的血水,提示着他:他刚才看到的一切,都是真的。 “杀人不过头点地,为何要如此折磨一个女子?”这本来是他心中的想法,却不知怎么地,就喊出了声。 魏忠贤拉着客氏,双双跪倒在地:“万岁爷息怒,老奴刚才已经查过,是乾西所的管事太监王兴,擅自做主,把张氏关进这里的。 那王兴,现已被老奴拿下,等待万岁爷处置。” 朱由校浑身发抖,指着夹墙喊道:“把那狗奴才关进去,让他尝尝被活活饿死的滋味!” 魏忠贤一挥手,两名内操军的太监,押着一个五花大绑的中年太监过来,直接推进了夹墙。 底下的太监宫女,得到魏客二人的吩咐,忙拥上前,捡起砖头,又将那墙堵了起来。 朱由校犹不解恨,口中喃喃骂道:“可恶,可恶,太可恶!” 客氏松了口气,上前劝道:“万岁爷,当心气坏了身子,老奴陪您回去吧。” 朱由校从小死了娘,是奶妈客氏陪他一起长大,在朱由校的心里,简直把这位奶娘,当成了亲娘,对他十分尊敬。 客氏惭愧地说:“也怪老奴,一心只顾着万岁爷的身体,想着这后宫之事,自有皇后打理。 哪知皇后到底年轻,一时看顾不过来,也是有的,老奴下来,还是要多多提点提点皇后。” 客氏和魏忠贤,当真好手段,客氏这一说,一是在朱由校面前表了功,说自己一心扑在他的身体上。 又暗戳戳地给皇后上了眼药,指责她年轻,管不好后宫之事。 朱由校再怎么昏庸,对他亲自挑选的皇后,还是很维护的,他说:“皇后是好的,只怕下面的人欺她年轻,阳奉阴违地做出这些事来,嬷嬷以后,多帮着皇后看顾一些吧。” 客氏望见在魏忠贤身后的任皇贵妃,恨她今儿办事不力,没有第一时间弄死那张氏,要不是魏忠贤推出一个替死鬼,她今儿就要下不来台。 没办法,这是她和魏忠贤安在后宫的一颗棋子,再生气,也不可能马上撸掉她,还得捧她上位。 所以客氏说道:“万岁爷说的是,老奴有个建议,皇贵妃任氏,受魏公公教诲,贤良淑德。 不如,就让她协助皇后娘娘管理后宫吧,也让老奴省点心,专心伺候万岁爷。” 朱由校点头:“随嬷嬷处置。” 十九岁的朱由校,被魏忠贤和客氏,三言两语哄好,心中的气消了大半,启驾回乾清宫做木工活去了。 长春宫,此时正忙乱不堪。 张蔷因为怀孕,被封为裕妃,和成妃李氏、贵人冯氏一起住在长春宫,因她是怀孕的妃子,被安排在正殿居住。 自她获罪后,住在东侧殿的成妃李氏,就搬到了正殿居住,现在,朱由校又下旨,将她送回长春宫安置。 长春宫离乾西所很近,成妃早派人悄悄打探到了消息,等皇后把人送回来的时候,她正在腾屋子呢。 太监宫女往来穿梭,正忙乱地把成妃的东西,又搬回东侧殿。 张皇后一见,就黑了脸。 成妃和冯贵人,忙上前见礼:“见过皇后娘娘。” 胡嬷嬷正要上前质问,张皇后拦住她说:“先安顿好张氏再说。” 胡嬷嬷只好说:“请娘娘到正屋里坐坐,老奴去安置张氏母子。” 张皇后望着成妃吩咐道:“把张氏原来的宫女太监,全部拨回她跟前去使唤。” 成妃哪里敢多说半句话?忙叫住一个十五六岁的太监:“张公公,把你们的人,都叫回张氏身边去伺候吧。” 那太监跪地谢了恩,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转身唤人去了。 ……………………………… 张蔷醒来时,发现自己睡在一张柔软的床上,身体估计是被清洗过了,换上了干净舒爽的衣服,身上盖的被子,散发着好闻的皂角清香。 自己这是?活过来了? 在她的右手边,躺着一个小小婴孩,正是前身拿命生下的孩子,现在,是她的儿子了。小孩子也经过了清洗,干干净净一张粉红色的小脸,正在熟睡。 “喵!”张蔷转过头,左侧的被褥上,阿宝正卧在那里,睁着一双蓝萤萤的眼睛望着她。 “阿宝!”张蔷见到了亲人,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阿宝,咱们是不是安全了?” 阿宝:“喵喵……暂时安全,你在做月子,不要哭,对眼睛不好。” 张蔷点头,听阿宝的,她收住眼泪,总算没有饿死,可喜可贺。 以她前世从宫斗剧里学到的教训来看,只要不往皇帝跟前凑,降低在后宫的存在感,还是能够活下去的。 只有活下去,一切才有可能。 许是感受到她醒了,身边的小婴儿,眼睛都不睁开,就哇地哭起来。 张蔷正准备坐起来,她感觉胸前胀胀的,可怜的孩子,到现在还没吃到一口母乳呢。 守在外面的嬷嬷和宫女们,听见屋里的动静,忙推门进来伺候。 一位二十七八岁的管事姑姑,领着两个宫女,来到床前跪下,未语泪先流:“夫人:奴婢们以为,再也见不到您了……” 第6章 张氏怎么样了 张蔷翻了翻原身的记忆,知道这位年纪大的,是分到她身边的管事姑姑,叫姜柔,另外两位是宫女,叫阿月和阿清。 她现在被褫夺了妃位,不能称娘娘,也不好直接称她的名讳,只好含糊地称她为“夫人”。 “姜姑姑,快快扶本……我起来,哥儿饿了。”她不喜欢看人哭哭啼啼的,只好出声说道。 “是,”姜柔站起来,一边上来扶她,一边吩咐道:“阿月,你去让奶娘到旁边房间里候着,给哥儿喂奶。 阿青,你去把外间温着的那盅燕窝拿进来,伺候夫人进食。” 张蔷忙阻止道:“等等。” 阿月和阿青停下来,和姜姑姑一起望向她。 “那个……我想自己喂哥儿,我听说,小孩子只有吃了亲娘的奶,才能长得壮实,不容易生病。” 拜前世的网络科普所赐,她虽然没生过孩子,却也知道初乳对婴儿的重要性,为了便宜儿子的身体健康,她一定要亲自喂他。 “这……”姜姑姑犹豫了,“宫中的孩子,都是由奶娘喂养的,况且,夫人刚遭了大难,正是该养身子的时候。” “我就试一试,要是没有奶水,再交给奶娘喂也不迟。”张蔷坚持。 姜柔只好依她,叫阿月去把奶娘叫进来,让奶娘协助她给孩子喂奶。 几经周折,小婴儿终于吃到了他娘的第一口奶水。 把孩子喂饱,奶娘上前要把孩子放平躺下,张蔷阻止了她。 自己把孩子抱着立起来,让他靠在左肩上,用右手在他后背上轻轻地拍打,直到孩子打出一个响亮的嗝来。 “好啦,”她说,这才把孩子放到旁边躺下。 这是她听前世的堂嫂说的,婴儿在吃奶的时候,会把一些空气喝进胃里,如果不把这些空气排出来,婴儿会消化不良。 那奶妈,二十来岁,也是生头一胎,孩子六个月大,因家贫,狠心给孩子断了奶,自己出来做奶妈,挣点钱补贴家用。 张蔷在心里吐槽:生头一胎的奶妈,自己都不会带孩子,如何能带好她的孩子?还有,听说八个月后的母乳,就没什么营养了,把她儿子带成大头娃娃怎么办? 不行,还是自己喂养比较好,毕竟,有了这孩子,她在这危险重重的后宫,也多一丝保障不是? “喵……是的。”阿宝从被褥上站起身,懒洋洋地弓起背伸了个懒腰,嗖地一下,窜到床背后去了。 那奶妈见自己喂不上奶,急得都快哭了,生怕自己被赶出宫。 要知道,为了得到这份工作,她婆家可是卖了十亩水浇地,给出宫来办这事的公公,送了一份厚礼。 要是失了这份体面的工作,婆家得把她打死! 张蔷安慰她道:“姐姐不用急,哥儿虽然吃本夫人的奶,还需要你平日里陪着他玩耍呢。” 那姓宋的奶妈,这才破涕为笑:“那奴婢在外间候着,夫人需要,随时传唤奴婢。” 张蔷点点头:“去吧。” 奶妈出去后,她问姜柔:“其他人都在外面等着吧?” 姜柔点头:“大家都担心夫人的身子……” 六七天水米未进,又惊又吓,原身可不是被折磨死了么?张蔷一个穿越者,想起来都恨意满胸。 外面的人,是她宫里原来的太监和宫女,自从她被打入冷宫后,这些人就像失去主人的流浪狗一样,等着上头来人再分配工作。 像他们这种主子失势的宫人,会被人嫌晦气,没有哪个妃嫔还会要他们,多半是分配到十二监里干粗活,一辈子别想出头。 张蔷可以想象到他们复杂的心情,她说:“姑姑去告诉他们,还按原来的安排,各自去忙吧。我很好,只是见不得大家哭哭啼啼的样子,等身子养好了,再与大家相见吧。” 她现在一无所有,拿不出东西来赏赐下人,还是不见的好。 却说,张天师那句“元始天尊座下仙子”的话,不知怎么就传到了外廷,有些想在天启帝面前刷存在感的御史,就开始提笔歌颂天降祥瑞,乃是国有明君,天下太平之象。 以叶向高为首的东林党人,上书指出:事关皇嗣,不得不慎重,张氏承宠,《起居注》上记得明明白白,至于怀胎十二月才生产,古来书上也有记载。 也许,小皇子命格重,在母胎里多养两个月也是有的。 那个谁?托塔天王李靖的儿子哪吒,不是怀了三十六个月才生出来么?那可是神仙! 确定了小皇子的出身正确,下一步,就是要追究残害皇嗣的当事人,以及他们幕后主使者的责任。 矛头直指魏中贤和客氏,这才是东林党关注这件事的真正目的。 而阉党一系的官员,也上奏章为魏忠贤辩解,说九千岁日理万机,客嬷嬷只在乾清宫上值,对张氏之事,一概不知,且已经在第一时间惩治首恶,还了张氏一个公道云云。 朱由校对双方的弹章大战,早已经习惯,他的处理方式一如往常:不看、不听、不做。 张氏罩在七彩光晕里的圣洁样子,以及被抬出来时候的惨象,两幅迥然不同的画面,在他的脑子里反复纠缠,让他坐卧不宁。 他根本不敢去面对那个叫阿蔷的女子,是的,他虽然是天下至尊的皇帝,他却不敢去看那个女人,他同以往一样选择逃避。 他把自己关在乾清宫后面的一个房间里,拿起一块木头,用小刀雕刻起来,只有木工活,能让他平静。 雕刻半天,一个女子的头像慢慢显现出来,朱由校仔细端详,他雕刻的,是皇后张嫣。 他捧着那块木头,去了坤宁宫。 张嫣正在看书,见他捧着一块木头,心神不宁地进来,就知道他还没有从前几日那件事的阴影中走出来。 胡嬷嬷送上一壶茶,带着宫女太监们退到殿外,留帝后二人相对而坐。 张嫣知道他心情郁闷,一边为他斟茶,一面说道:“臣妾正有一件有趣的事儿,要讲给万岁爷听呢。” “什么事?”朱由校心不在焉地问。 张嫣未开讲,自己先笑了起来:“今儿上午,臣妾去长春宫看望张氏母子,那小哥儿啊,真真让人心疼。” 见朱由校的耳朵都竖起来了,显然是极想听她带回来的信息。 她接着讲道:“那哥儿吃了奶,还要奶妈这样竖起来,在他背上轻轻拍几下,那哥儿就‘嗝儿’地一下子,打出一个好大的嗝,跟大人似的。 哎哟,才五六日的小哥儿,他还知道打嗝……” 朱由校忸怩了半天,才问:“哥儿长得可好?” “好着呢,脸上干干净净的,白里透着粉红,能吃能睡,长得跟头小猪仔似的……” “那……张氏……怎么样了?” 第7章 斗不赢躺不平 张皇后拉着朱由校的手,语重心长地说:“张氏十一岁入宫,万岁爷对她的了解,比臣妾更多一些。 她的脉案,记得清清楚楚,欺君之言,真不知从何说起…… 太医都说了,只要孕妇母子健康,推迟生产,也是有的,那惫懒的哥儿,可把他父皇和娘亲害苦了,真该打屁股…… 那张氏,得万岁爷庇佑,让她回长春宫将养,臣妾看她的样子,倒养得比以前好了呢。 那张氏说了,等她将养好,再来给万岁爷磕头。” 朱由校闻言,良心也没那么痛了,他高兴地说:“等朕问过魏伴伴,把她的宝册还回给她吧,毕竟她为朕生了儿子。” 你自己的女人,却要问魏太监?张嫣无语地望着她面前的皇帝,心里叹息,十九岁的皇帝,还没有长大啊? 长春宫正殿,东暖阁,张蔷的卧房里,她和阿宝还在聊天。 “阿宝,你不要再到御膳房为我偷吃的了,这里每日的饭食够吃了。”张蔷小声地说。 “喵喵……你以为本猫偷点东西容易吗?告诉你个秘密:这紫禁城里,流浪猫们都划分了地盘的。 像御膳房这样的黄金地段,那是大佬的地盘,所有想去顺点食物的猫,都得给大佬进贡。 你以为我愿意啊,不去更好!” “啊?还有这样的事?” “喵喵……是啊,御膳房里老鼠最多,每次为了给你顺点吃食,本猫还得为那大佬抓十只老鼠,真tm累猫啊。” “原来,做猫也不容易,阿宝,你辛苦了,以后,你就在我身边,我吃啥你吃啥,绝不会饿着你。” “喵喵……你可拉倒吧,上辈子你喊着要减肥,本猫跟着你吃了两个月的萝卜青菜,吃得脸都绿了。 要不是本猫去小区流浪猫那里抢一点剩菜,本猫就要被你减没了。” 张蔷伸手抱过阿宝,同情地撸了撸它丝绸般光滑的毛:“阿宝,这辈子,本小姐再也不减肥了,爱谁谁,咱们都死过一回了,何苦为难自己? 该吃吃,该喝喝,不往皇帝面前凑,咱们就躺平过日子!” “喵……也别凡事不管,虽然朱由校准你回来,却也没有恢复你的名誉地位,后宫可不是能躺平的地方。 连我一只猫,在后宫里都不好混,更别说你一个女人了。” 张蔷举起右手,遗憾地说:“唉,别人穿越都带着空间啊,物资啊,偏偏本人,只带了这一点点甘露,一无钱二无权,更没有后台,在这后宫,怎么混?” “喵喵喵……妄自菲薄了不是?你前世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那么多年网络白混了?” “是啊,还看了那么多宫斗剧,难道还斗不过这些古人?”她被阿宝激起了一点点斗志。 “喵喵……算本猫白操心,你就这格局?算了,本猫出去逛逛,你好好想想吧。” 阿宝临出去时,那鄙视的眼神,深深地伤害了张蔷,斗又斗不赢,躺又躺不平,她活得不如一只猫。 深夜,朱由校的卧室里,悄无声息地溜进来一只玉雪狮子猫,它轻轻地停在床栏上,默默地注视熟睡中的朱由校良久,然后悄然遁去。 朱由校在睡梦中,又看见紫禁城的那道彩虹,看见那个罩在七彩光晕里的女子,女子说:“万岁爷,奴婢没有欺骗您……” 第二日,朱由校征求魏忠贤的意见:“伴伴,朕这几日睡得不好,一闭眼,就梦到张氏当日的样子,朕想把宝册还给那张氏,可好?” 这件事,魏忠贤早就跟客氏商量过了。 张氏命好,生了个儿子,外廷的大臣们开始对他们喊打喊杀,要追究残害皇嗣的凶手,不给一个交待,显然说不过去。 不如先退一步,一来顺了万岁爷的心意,二来,堵住朝臣们的口诛笔伐,三来,一个后宫的女人,能拿捏她一次,就能拿捏她二次、三次,且过了眼前这关再说。 总算说服了客氏不再吵闹,现在朱由校问起来,他便躬身答道:“万岁爷宅心仁厚,老奴这就去安排。” “后宫之事,还是交给皇后去办吧,伴伴多为国事操劳操劳。”朱由校手里把玩着一块玲珑球,指着御案上的一堆奏折说。 这个玲珑球,里外六层,每一层都雕刻着精美繁复的花纹,是魏公公的人从琉璃厂淘来的,他今天刚进献给朱由校。 果然,年轻的天子立即被吸引住了,将桌子上的公文推给他,自己研究玲珑球去了。 魏忠贤拟了一份圣旨,恢复张氏裕妃的封号,还居长春宫正殿,正要盖上皇帝的宝印,就见客氏从侧门进来了。 搞不搞笑?客氏在御书房的旁边,有一间专门的值房,她每日守在值房里,时刻关注着朱由校的一日三餐,冬夏冷暖。 前朝万历帝未成年的时候,李太后住在乾清宫教养他,也没有专门的值房,可见客氏在后宫,霸道成什么样子。 “万岁爷要恢复那张氏的妃位?”她早在隔壁听到朱由校和魏忠贤的谈话,见朱由校到后面玩木头去了,便进来问道。 魏忠贤把宝印盖上,才抬起头来说:“是啊,刚写好圣旨,这就送去给皇后。” 客氏抓过圣旨,生气地说:“这张氏,还是本夫人从宫女中选出来送给万岁爷的,却在万岁爷面前说本夫人的坏话,忘恩负义的东西,不捏死她,本夫人在后宫,还有什么威信? 看在万岁爷的面子上,给她个贵人的份位就行了,这圣旨,你重新写一份!” 魏忠贤号称九千岁,在京城能止小儿夜啼,却拿客氏没办法,他好言好语地哄道:“万岁爷难得开一次口,咱们就依了他吧。 上次你就违了他一次,万岁爷明明说把张氏打入冷宫,你却让人关到‘别院’里,万岁爷看了那张氏的惨样,这几日夜夜做恶梦呢。” 客氏说:“你不早说?今儿晚上,我给万岁爷炖一盅安神助眠的补汤,让他睡个好觉。 这张氏的事,你要是不同意,本夫人自找万岁爷说去!” 说着,拿着那圣旨,就要往外走。 魏忠贤拉住她,指着御案上如山的奏折说:“我劝你别闹了,你看看这些奏折,有一半是要求惩治残害皇嗣的幕后凶手。 万岁爷少年心性,哪一日被吵烦了,下旨让大理寺调查,咱们还能落得了好么? 就算万岁爷看在你从小哺育的情份上,不予追究,外面的朝臣,能放过你么?有了这个把柄,他们的弹章,能把你压死! 你说,到时候万岁爷顶不住了,会不会让你出宫?” 一番话连哄带吓,劝住了客氏,魏忠贤从她手上拿回圣旨,交给门口的魏如意:“送去坤宁宫,请皇后娘娘处理这事。” 第8章 裕妃 张皇后接旨,便让王应昌去女官监取回张氏的金册(明:只有皇后和皇贵妃有宝有册,其它妃嫔有册无宝,“宝”指金印),带着随从,去长春宫宣旨。 经过十几日的将养,张蔷的身子,总算恢复过来。 因为朱由校只是下旨将她送回长春宫修养,在后宫里,她还是一个被削去妃位的普通女子,连最低的选侍也算不上。 这十几日,除了皇后张氏打发人过来看望外,后宫妃嫔并无一人前来,就连同住在长春宫的成妃李氏和贵人冯氏,都不曾移步来看一眼。 不来更好,张蔷巴不得她们不来,无人打扰,她才能好好休息。 再说,她对天启帝后宫的了解,仅限于前世的影视剧,谁知道那是不是真的啊。 这日,她正在搜寻前世的记忆,就听外面有人传话,接着,姜柔满脸喜色地进来报告:“夫人快快起来梳洗,万岁爷恢复了你的裕妃封号,皇后娘娘就快到了,快起来接旨。” 阿宝正在床尾睡觉,闻言睁开蓝萤萤的眼睛,“喵”地叫了一声,又睡了。 她只好爬起来,匆匆洗漱一番,来到正堂接旨。 圣旨是魏中贤写的,简单直白:“宫女张氏,因诞育皇嗣,着,恢复裕妃封号,等级待遇,一如从前。” 张蔷表面上一派云淡风轻,内心里却开心得一批:有了这个封号,在后宫里,就更容易躺平了吧? “臣妾张蔷接旨,陛下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双手接过精美的印册,这是她在大明的任命书,标志着她从一个宫女,又晋升为裕妃。 “起来吧,”张皇后说,“虽然前些日子你受了苦,好在万岁爷是个记情之人。以后,你就好好将养身子,安心养育皇子,妹妹的福分啊,还在后头呢。” “承皇后娘娘吉言,臣妾现在,只希望哥儿平平安安,能吃能睡。”后宫争宠那些戏码,她就不演了,她跟朱由校不熟。 “把哥儿抱来,本宫瞧瞧。”张皇后随她来到东次间,坐在南窗边的软榻上,要看她儿子。 奶妈进去,抱着熟睡的孩子出来,送到皇后的手里。 张皇后心里一阵伤感,她要是不小产,儿子也该这么大了,见到红色襁褓里的粉团子,恨不得上前亲一口。 可能被皇后抱得不舒服,小孩子在襁褓里扭了扭身子,小脸上的五官皱成一团,下一刻,便“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张皇后尴尬地笑道:“这孩子,哭得这么大声,中气挺足啊。” 张蔷把孩子接过来,送给奶妈:“估计是拉了,整日里不是吃就是拉,然后就是睡,让人想跟他玩一会儿都不能。” 皇后说:“孩子生下来快半个月了,整日哥儿哥儿地叫,本宫问过万岁爷,他前面还有两个哥哥,就称为三皇子吧。” 张蔷只得跪下来谢恩:“谢娘娘关心,以后,哥儿就称三皇子。” 皇后还带来了一些赏赐:“这些珠钗,留着赏人,那些锦缎,给你自己和哥儿做几身衣服。 你以前的那些衣服首饰,不知道能找回来多少,先用着吧。” 张嫣果然跟后世的记载一样,是一个温婉善良之人,也许是还年轻,没有学会宫斗手段。 要是朱由校能活他爷爷万历帝那么大的年纪,张皇后最终,也会成长为狠厉刻薄的老妇人吧? 不管怎样,张蔷现在能感受到她的善意:“谢娘娘,臣妾现在一无所有,等三皇子长大,再报娘娘今日关照之情。” 张蔷这话,是真心实意说的,张嫣现在还不知道,她的孩子流掉以后,再不能生育。如果没有嫡子,按皇室立嫡立长的继承法,三皇子以后,就是皇位继承人。 到时候,善待张嫣这位皇后,也算报答了今日关照之情。 送走皇后,吩咐姜柔把东西收起来,张蔷回到东暖阁,见宋妈妈正抱着三皇子一边轻摇,一边唱小曲儿哄他。 她又给孩子喂了一顿奶,小孩子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望得她心都化了。 她忍不住要跟他说话:“你知道不?你以后称三皇子,依娘的心意啊,不求你大富大贵,只希望你健健康康的,平平安安的,娘给你起个小名儿,就叫平安吧,朱平安,怎么样?” 姜柔抱着一匹锦缎进来,听见她的话,提醒道:“娘娘,宫里的皇子,没有私下里起小名的,传出去又是一场闲话。” 张蔷心里吐糟,嘴上应道:“是啊,我也就私下里叫一叫,你们统统称三皇子吧。” 喂完奶,让宋妈妈抱着拍嗝,她就躺下休息了,这身体,到底伤了元气,就算她每日有几滴灵泉滋养,奈何时日尚短,效果还没有显现出来。 刚躺下,阿月就进来报:“成妃娘娘和冯贵人来访。” 这是看她恢复了封号和待遇,前来走动来了,两人与她同住在长春宫,半个月来,硬是没往她的正殿这边看一眼。 张蔷理解她们,后宫谁不知道她得罪的是客嬷嬷?与她往来,想跟她一样被关进夹墙里活活饿死吗? 不是谁都有运气,有彩虹罩着的。 张蔷叹了口气,只好爬起来被迫营业,披上衣衫到东次间待客。 朱由校还不到二十岁,后宫中这些女人,年纪都很轻,成妃李氏,十八九岁,着紫色织金丝暗花云锦宫装,头上珠翠环绕,主打一个富贵大气。 据姜柔私下里传的闲话,这位原是被李康妃看好的,差点就被选为皇后,是朱由校亲自选中张嫣,她才屈居成妃之位。 像她这种从全国海选中杀出来的选手,是十分看不上张蔷这种由宫女升上来的女人的,就像前世娱乐圈中,科班出身的明星,看不起草根出生的明星一样。 所以,她对张蔷居长春宫正殿,十分不满。 成妃一进来,就关切地问:“妹妹可大好了?看这气色,满面红光的,姐姐我呀,就放心了。” “谢李姐姐关心,请这边坐吧。”把她让到软榻的左手边坐下。 冯贵人虽然份位低,却也是海选中杀出来的,模样俏丽,一条浅绿色苏绣撒花长裙,一件樱粉色广袖上衣,披一条粉红色的披帛,整个人似三月的清风,让人一见难忘。 见到二位的模样,张蔷都要忍不住吐槽朱由校的品味,后宫中有如此美人,他还能宠幸原身,他到底有多听客嬷嬷的话啊? 比妈宝男还妈宝男! 第9章 朱由校的后宫 冯贵人份位低,没资格和两位妃位娘娘平起平坐,姜柔拿来一张铺着褥子的圆凳,请她坐在榻下的空地上。 成妃的身后,一个嬷嬷抱着一个五六个月的孩子,一坐下,成妃就接过孩子,对张蔷说:“妹妹离开后,我们媖姐儿一直吵着要见裕妃娘娘呢,看看,今儿过来,媖姐儿多开心。” 皇宫中的冷笑话都是这么冷的吗?张蔷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成妃的女儿朱淑英,此时还是一个六个月不到的婴儿,自出生到今天,她也只见过几面。 这也太敷衍了,能找个让人好接受一点的借口不? 受前世宫斗剧的教训,她绝不碰小公主一下,那个武则天,为了嫁祸给王皇后,不是亲自捂死了自己的女儿么? 她得学曾国藩,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于是,她摆出一个前世受过训练的笑容,伸过头去,看了看小婴儿,用最真诚的语言夸赞道:“哟,小公主脸上的酒窝,越来越迷人啦。 成妃姐姐真会带孩子,把小公主带得这么好,姐姐教教我呗。” 成妃得了夸奖,忙讲了一大堆从奶娘那里听来的育儿经。 张蔷耐着性子听下去,脸上的微笑都快维持不住了,真tm累啊。 正在她想着找个什么借口,把育儿的话题岔开时,宫门外的太监通报:“良妃王娘娘到!皇贵妃范娘娘到!皇贵妃任娘娘到!纯妃段娘娘到!” 正堂里的三人,连忙迎了出去,成妃李氏,裕妃张蔷,加上进来的四位,朱由校的六妃,今日在长春宫聚齐了。 皇贵妃范氏,是因为生了儿子,才封的皇贵妃,可惜她的儿子,未满百日就夭折了。 在儿子之前,她还生了一位公主,长到两岁时,因出痘没熬过来。 连失两个孩子,范氏整个人都憔悴了,一张苹果似的圆脸,缩了水,看起来有二十七八岁的样子,与朱由校,像是两辈人。 面对张蔷的行礼,她也只是礼节性地挤出一个微笑,让身边的管事姑姑送上一个盒子:“这是娘家送来的长命锁,送给三皇子当见面礼,这里面的一支山参,送给妹妹补身子。” 姜柔忙上前接了,张蔷把她迎到客位上坐下。 皇贵妃任氏,当初在夹墙那里,没能要了张蔷的命,现在也十分嚣张,因为她的干爹劝过她: “急什么?你是皇贵妃,那张氏,只是一个宫女提上来的妃子而已,等你将来生了儿子,你的儿子比她的尊贵!” 子凭母贵,将来争皇位,也要看母亲在后宫中的地位。 “可是,有先帝故事……”任氏担心,她的公公,光宗帝朱常洛,就是宫人生的皇长子,皇贵妃郑氏生的三皇子朱常洵,也没能争得过皇长子,最终被封去了洛阳。 她干爹魏忠贤霸气地说:“我看谁敢?” 任氏心定了,今日见到张蔷,也没那么讨厌了。 她拉着张蔷的手说:“姐姐真是命大,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哈哈哈,那日,妹妹一听说姐姐生产,便带着人来救姐姐。 皇后为了万岁爷的皇嗣,也赶过来,连万岁爷,听说姐姐生了儿子,也亲自过来了。 姐姐可要把三皇子养育好,免得皇后和万岁爷担心啊。” 这是高手!张蔷在心里呸了一声,把害人的行动,包装成大义凛然的救人之举,后世的政客都要拜她一声祖师爷。 “借妹妹吉言,”张蔷扯出一个假笑,说道,“本宫真是白担了一个姐姐的名号,处事还不如妹妹懂事。 直到生了三皇子,本宫才明白,奶娘付出的心血,比本宫多多了,本宫深恨以前不懂事,伤了客嬷嬷的心。” 她要借任氏之口,向客嬷嬷递话,那女人风头正盛,以她目前的实力,只能暂避锋芒。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她记得的历史,魏忠贤和客氏都没蹦跶几年。 等不到十年,三年后,朱由校就没了,她只消等待三年。 “姐姐能这样想,也不枉客干娘提拔一场。”任氏毫不客气地说完,就丢下她,自顾自地去和范氏说话,根本不在乎她的感受。 这是朱由校的华妃啊,张蔷忙甩开脑海中的念头,打点起心情,迎接走在后面的良妃和纯妃。 良妃是海选出身,美貌与气质并存,一看就受过良好的教育,她矜持地问过好,送上礼物,就坐到椅子上喝茶去了。 纯妃段氏,跟张蔷一样,是客嬷嬷从宫女中选拔出来,送给朱由校的,她被张蔷的遭遇吓坏了,自从张蔷被打入冷宫,她就吓得把自己关在侧殿里,连门都不敢出。 今日,还是任妃让她来的。 “姐姐好,”她送上一个盒子,“这是妹妹这两日缝制的小肚篼,姐姐不要嫌弃……” “怎么能嫌弃,宫里谁不知道,妹妹的针线好,万岁爷的衣裳,也要妹妹缝制呢,三皇子能得到妹妹的针线,是他的福气。” 姜柔正要上来接盒子,就听任氏在里面高声笑道:“来了半天了,姐姐快快把三皇子抱出来,让我们瞧瞧呗。” 成妃李氏也陪笑道:“是啊,我们媖姐儿来了半天了,还没有看到弟弟呢。” 任妃这才看到,李氏身后的奶娘手里,正抱着一个婴儿,她拍手笑道:“哟,这是媖姐儿?长这么大了?来,给本宫抱抱。” 奶娘忙把孩子递给她,任妃从手腕上退下一只上好的羊脂玉镯子,套在媖姐儿的袖子上,装模作样地端详了一番,笑眯眯地道:“这镯子,是护国寺的高僧加持过的,保佑咱们媖姐儿平平安安。” 李氏忙抱过媖姐儿,代她谢恩:“本宫代媖姐儿谢谢贵妃娘娘。” 有了任氏带头,其他各妃只好退镯子的退镯子,取簪子的取簪子,不一会儿,媖姐儿的手上,就套上了三个镯子,虎头帽子上,插了两根簪子。 正热闹着,奶娘宋氏抱着三皇子进来了。 众妃都起身,想要第一时间看看,这个从彩虹里下来的仙童,到底长什么样。 任氏仗着身份尊贵,年纪又小,跑在最前面,她第一个跑到宋奶娘身边,抢着去抱小皇子。 宋氏忙把孩子送上前给她,任氏接过孩子,却双手一松,啊呀一声,孩子从她手中掉落。 第10章 每人一颗玲珑球 众人惊呼,张蔷救援不及,眼看着孩子就要头朝下掉到青砖地上。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白光闪过,众人只见三皇子的襁褓,稳稳地落在一团白花花的东西上面。 张蔷扑上去抱起小平安,只见阿宝在地上“喵”地叫了一声,爬起来跑了。 它说:你儿子真重。 众妃都吓傻了,一时间不知所措。 张蔷怀里的小平安,此时睁开了眼睛,屋子里的气息让他感到不安,便“哇”地大哭起来。 奶娘宋氏,这时候才回过魂来,扑通跪到地上,磕头如捣蒜:“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再也说不出其他话来,只几下,额头就磕出血了。 “姜姑姑,”张蔷叫道,“把宋妈妈扶下去。” 姜柔忙上前,搀起宋妈妈,送到内室去了。 任氏这时候才回过神来,忙伸过头来看小平安,嘴里不停地说道:“不是故意的,本宫不是故意的!手滑了……” 成妃李氏上前,强笑着拉她到榻上坐下:“贵妃这是吓着了,三皇子没事,贵妃喝杯茶压压惊!” 皇贵妃范氏上前,没抱小平安,只伸着头看了看,倒扯出一个笑容来:“这小子,中气挺足,哭得这么大声。” 然后说:“好啦,三皇子也见着了,咱们走吧,别打扰裕妃母子休息。” 说着,带头走了出去,良妃王氏和纯妃段氏紧紧跟在她身后,连小平安也来不及看一眼,就急冲冲地走了。 任氏还愣愣地坐在榻上,她宫里的管事嬷嬷上前扶起她,温声劝道:“娘娘本是无心之失,如今三皇子好好的,裕妃娘娘也没有怪娘娘的意思,是吧娘娘?” 最后一句话,是对着张蔷说的,张蔷扯出一个假笑:“是啊,不怪贵妃娘娘。” 那嬷嬷又道:“娘娘,回去吧,万岁爷不是说,晚上要去咱们景阳宫么,娘娘该回去准备准备了。” 嬷嬷这句话,带着显摆和威胁之意,任妃娘娘在万岁爷面前,可是比皇后还受宠的人,别说三皇子没摔着,就是真摔着了,万岁爷也不会怪罪她。 任氏低下头,一声不吭地由人扶着走了。 成妃李氏,跟在张蔷身后送走众人,见三皇子还在哇哇大哭,只得告辞离开。 一直没有存在感的冯贵人,也匆匆起身行了一礼,转身走了。 “开窗开窗!透透这晦气!”张蔷吩咐道,然后抱着小平安,进了内室。 宫斗无处不在啊,没想到第一次见面,任氏就敢对平安下手,这后宫,真不是人待的地方。 宋妈妈还跪在地上,又不敢哭出声,只一个劲地流眼泪,见张蔷母子进来,又开始磕头:“娘娘……” “起来,不关你的事。”张蔷抱着儿子,坐到椅子上,准备给他喂点奶压压惊。 她对宋妈妈说:“去洗漱一下,给伤口上点药,再来给平安换尿布。” 宋妈妈忙起身,擦着眼泪去了。 姜柔凑上来,担心地问:“三皇子没事吧?奴婢去拿个鸡蛋,给三皇子喊喊魂?” 这么小的孩子,张蔷也担心他有事,就由得她去准备。 等房间里只剩娘儿俩人的时候,张蔷拿湿毛巾擦干净手,挤出一滴甘露,滴到小平安的嘴边,嘴里还轻轻哄着:“小平安不怕不怕,喝滴甘露,忘掉害怕。” 小平安闻到了香甜的甘露味道,忘记了哭闹,转着头左右寻找,张着小嘴啊啊啊地着急起来。 滴了几滴甘露在他口中,他吧嗒着小嘴,还要,张蔷只好把奶头塞到他嘴里。 估计奶水的味道与甘露一样吧,小平安跟往常一样,喝得咕咚咕咚地,张蔷这才放了心。 宋妈妈洗漱完,换了身衣服出来,头上的伤也擦了药,用一张头巾包起来。 小平安喝完奶,被换到宋妈妈手上,也许是闻到了她额头上的药味,小家伙不干了,扯着嗓子干嚎,拒绝奶娘的怀抱。 “我来吧,你头上有药味,先下去休息休息,等伤好了再来抱他。” 张蔷只好把他接过来,竖到肩头上拍嗝。 见阿宝蜷缩在床上呼呼大睡,张蔷走过去,撸撸它背上的毛,带着哭音道:“阿宝,今日多亏有你,要是没有你,本宫都活不过第一集。” 阿宝睁开眼睛:“喵喵……别哭了,等着本猫为你报仇!” 张蔷吓了一跳:“阿宝,你可别杀人啊,这里刚出事,人家会怀疑到咱们头上的。” “喵喵……死了多舒服,生不如死才是最好的惩罚。” 长春宫发生的意外,很快传到了皇后张嫣的宫里,她对胡嬷嬷苦笑道:“看来,嬷嬷猜对了,在任氏没生出皇子前,那两人不允许宫里有皇子出生。 可怜我的哥儿……”想起胎死腹中的孩子,不禁泪流满面。 胡嬷嬷劝道:“万岁爷和娘娘还年轻,娘娘还会有哥儿的。” 帝后还不到二十岁,前朝后宫的人,都相信他们还会生出嫡子来。 胡嬷嬷又劝道:“那张氏母子,刚好一点,又遭此大祸,娘娘做为后宫之主,还是要把这事,告诉万岁爷才好。” 张皇后从袖中掏出一个玲珑球,苦笑道:“看吧,这是万岁爷送给本宫的,说是还要雕刻六个,送给后宫六妃,万岁爷自己还没长大,哪里会心疼后宫的孩子?” 胡嬷嬷说:“娘娘也应当晓谕六宫,裕妃母子需要休养,后宫妃嫔,无事不要去打扰她,也算是为逝去的哥儿祈福吧。” 张皇后听了,点点头:“嬷嬷老成之言,本宫省得。” 两个时辰后,后宫嫔妃就收到了张皇后的懿旨:长春宫裕妃母子,尚在月中,需要静养,后宫之人,无事不得造访。 乾清宫后院,天启帝朱由校正在用几块黄梨木,认真地雕刻玲珑球,司礼监秉笔太监魏忠贤,正拿着几本奏折,向他汇报着工作。 “中书舍人汪文言死前招供:生前曾收受杨镐、熊廷弼之贿金,并供述称: 左副都御史杨涟收贿二万两;左佥都御史左光斗受贿二万;吏科给事中魏大中受贿三千;河南道御史袁化中受贿六千;太仆少卿周朝瑞受贿一万 ;陕西副使顾大章受贿四万……” 朱由校正雕刻得起劲,听他絮絮叨叨,十分不耐烦,头也不抬,只挥着手说道:“朝堂之事,伴伴自去处理吧,别耽误朕刻这个玲珑球!” 魏忠贤低头应是,脸上得意的笑容一闪而过,又低头说起另一件事:“皇后娘娘提议,将成妃李氏和冯贵人,移到咸福宫……” 未等他说完,朱由校就挥手道:“后宫之事,任皇后处置,伴伴帮朕打理好朝堂之事即可。” 第11章 任贵妃的噩梦 魏忠贤回到御书房,客氏从侧门进来,问他:“万岁爷怎么说?” 魏忠贤看了她一眼:“怎么说?还是那句老话,后宫之事,交给皇后处理。” 客氏一屁股坐在一张椅子上,要知道这些椅子,阁臣进来,也需要皇帝下旨,才能坐的,客氏就跟坐家里的凳子一样随意。 “你那个干女儿,也是个没用的,肚子又不争气,进宫一年多了还怀不上,手段又不够狠,还得让咱们操心,唉!” 魏忠贤眼里都是狠厉:“放心,任氏没生出儿子前,后宫有多少皇子,都得给她让路!” 客氏提醒道:“你呀,整日里盯着朝堂,这后宫啊,还要老身帮你盯着,依我看呀,把你那亲侄女儿屏姐儿接进宫来,有她和任氏两个,也更保险一些。 两人无论谁生了皇子,后宫就还在咱们手里,那忘恩负义的张氏,老身是不指望她的。” 魏忠贤沉吟了片刻,傲然说道:“我魏中贤的侄女儿入宫,怎么好意思做皇妃?只能做皇后,这事儿,还得从长计议。” “那……皇后的提议,就让她得逞了?”客氏还不服气。 “移个地方而已,且先依了她,不要为了这点子小事,惹万岁爷不开心。”魏忠贤正跟东林党斗得厉害,无暇关注后宫这些琐事。 客氏日日守在乾清宫侧殿,早就引起了朝臣们的不满,每日都有奏章弹劾她,让她也不得不夹起尾巴做人,凡事依靠魏忠贤出主意。 听了魏忠贤的话,只好闭嘴。 张皇后得了朱由校的允许,连夜让人通知成妃李氏,让她和冯贵人一起,搬到长春宫后面的咸福宫居住。 这也是因为,她身边的媖姐儿,是目前后宫中最大的孩子,皇后也要给她三分体面,住在侧殿算什么事儿? 成妃巴不得搬去咸福宫,做一宫主位,她算看出来了,有三皇子在,长春宫以后难得安宁,她离这个是非窝越远,才越安全。 当下叫了她和冯贵人手下的太监宫女,一边去后边的咸福宫打扫,一边把寝具等一应物什搬了过去。 她和冯贵人,也连夜搬了过去,也不怕打扫其他屋子时,灰尘太大呛着媖姐儿。 任她们闹得沸反盈天,长春宫正殿的大门,也关得严严实实,她去辞行的时候,也只能隔着正殿的大门,与姜姑姑说话。 “我们娘娘说,两位搬家之事,她已经知晓,因三皇子受了惊吓,一刻也离不开我们娘娘,我们娘娘不便出来送行。 等三皇子休息两日,我们娘娘再来咸福宫,祝贺娘娘乔迁之喜。” 成妃听了姜柔的话,虽然深恨张蔷无礼,却也怪不得她,换做她的媖姐儿受到今日这样一吓,她也没心情应酬别人。 闹到傍晚,总算消停了一些,剩下的其他物件,不急着用,留到日后慢慢搬抬。 两位搬走后,已是初更时分,姜柔拿来一颗鸡蛋,装一碗米,让宋妈妈抱着小平安,在东暖阁、东次间、正堂三间屋子里转了九圈。 姜柔在前面走,一边撒米,一边呼唤:“小平安的魂儿,回来哟!” 宋妈妈就在后面答一声:“回来咯……” 那悠长古老的声调,跟巫神念经一样,听得张蔷浑身直起鸡皮疙瘩。 九圈转完,本来睁着眼睛的小平安,竟呼呼大睡起来,张蔷见儿子能吃能睡,心下稍安,也洗漱后躺下了。 宫斗是一项高智商的活动,不仅消耗脑力,还消耗体力,累人,这一晚,张蔷睡得很香。 有人却睡不着了。 晚上,朱由校听从魏大伴的建议,来景阳宫陪皇贵妃任氏吃晚饭,晚上,就宿在了景阳宫。 两人睡熟后,一只玉雪狮子猫从房梁上,悄无声息地落在他们的床头,盯着任氏看了半晌,然后,嗖地一下窜上房梁,几个起跳就不见了。 任氏“啊”地一声惊醒,一下子坐了起来,动静太大,旁边的朱由校也被她惊醒了。 “爱妃怎么啦?”朱由校不满的问。 “本宫不是故意的……不是我……不是我……啊!”任氏满脑子还是刚才噩梦里的画面,那个被她松手掉下去的孩子,摔得浑身是血,竟爬出襁褓,向她索命来了。 “不要……啊!啊!啊!”她爬下床,赤着脚满屋子飞跑,“不要过来……不要……” “来人!”朱由校被她披头散发的样子吓住了,忙喊人。 值夜的宫女跑进来,见任氏的样子,心里顿时明白了七八分,只好上前抱住她,在她耳边沉声唤道:“娘娘,醒来!” 同时用双手,暗中使劲,捏得任氏吃痛不已,这才清醒过来。 宫女把她送到南窗下的榻上坐好,这才跪下对朱由校说道:“万岁爷息怒,贵妃做梦了,这是被魇住了。” 任氏这才想起来,朱由校还睡在身边呢,吓得她完全清醒过来,扑通跪下来,哭泣道:“臣妾打扰万岁爷休息了,请万岁爷责罚!” 朱由校不耐烦地嘟囔道:“大半夜的,闹什么幺蛾子!” 一掀被子,起身下床:“来人,与朕更衣,朕回乾清宫睡觉。” 小太监魏如意忙闪身进来,与那值夜的宫女一起,为朱由校穿好衣服,又出去叫值守的太监,快把肩舆抬过来,送万岁爷回乾清宫。 朱由校回到乾清宫,一看怀表,已经过了丑时,经此一闹,也没了睡眠,干脆拿出玲珑球,加班加点地雕刻起来。 皇贵妃任氏,经此一吓,再也不敢睡,瞪着一双美丽的大眼睛,眼睁睁地守到天明。 天亮后,景阳宫的管事嬷嬷杨氏进来问安,见任氏神情憔悴,一问才知道,昨晚上没睡好。 忙不迭去传太医来诊治,给开了一剂安神汤服下,迷迷糊糊地睡下,一宫之人这才安生。 杨嬷嬷细细问了贵妃昨晚上的情形,宫女只得照实说了,杨嬷嬷心下了然,心想任贵妃到底年轻,才十六岁,受不住事,这心魔,还不知要多久才能去得了呢。 自此,任贵妃日日喝着安神汤,却还是三五日不到,就要做一回噩梦,搞得景阳宫里的太监宫女们提心吊胆,不知道哪个晚上,贵妃娘娘就要闹一回。 人人都睡不好,半个月不到,景阳宫人人顶着个黑眼圈,成了后世的顶级宠物。 杨嬷嬷看着这样下去,实在不是个事,就跟管事太监魏阳商量,要把这事报告给魏公公,以免贵妃有个好歹,魏公公怪他们照顾不周。 第12章 朱慈煌 直过了重阳节,任贵妃还是隔三差五地做噩梦,杨嬷嬷托人汇报给魏忠贤,想托他请张天师来景阳宫做一场法事,压压邪。 任贵妃是魏忠贤掌控后宫的关键棋子,当然不容她有任何闪失,听说她病了,忙丢下繁杂的公务,同客氏两人,亲自来探视。 只半个月时间,原本丰润的任贵妃,明显地消瘦下来,见了干爹,委屈得直掉眼泪:“爹爹,女儿想回家住几日……” 她说的家,可不是肃宁乡下的娘家,而是魏忠贤在宫外的家。 她的爹娘,是魏忠贤未发迹时的乡邻,见魏忠贤混成了宫中的大太监,忙把女儿拜在他名下做了干女儿。 果然被魏中贤送进宫里,一进宫就被封为容妃,承宠后,晋为皇贵妃,从此,皇贵妃就把魏忠贤的家,当成她的娘家了。 至于乡下那个娘家,她才不愿意回去住呢。 “行,那就回去住几天吧,万岁爷那里,爹爹为你去分说。”魏忠贤大包大揽地做了决定。 任贵妃收拾行李,当场就跟着魏忠贤回了家。 第二日,魏忠贤安排张天师来景阳宫,做了一场法事,把景阳宫的人心,稍稍安顿下来。 朱由校那天晚上受了惊扰,也不想去景阳宫,听说任贵妃回魏家住几日,一点也不在乎。 这一日,来坤宁宫与张皇后一起用餐,直感叹御厨做的菜,没有客嬷嬷做的好吃。 “明日,让客妈妈来为皇后烹调一桌菜,皇后就知道,妈妈做的菜有多好吃了。” 客氏能长久地留在朱由校身边,自有她的优势,她做的菜特别合朱由校的胃口,抓住了朱由校的胃,就抓住了朱由校这个人。 张皇后拒绝道:“客妈妈日日为万岁爷操劳,已经很辛苦了,臣妾何敢劳烦她老人家?” 客嬷嬷做的菜,她也不敢吃啊。 朱由校放下筷子,满不在乎地道:“你我夫妻一体,客妈妈再是长辈,也是一个下人,为皇后做菜,是她的荣幸。” 张皇后不想谈客嬷嬷,朱由校话是这样说,等客氏在他面前哭天抹泪地一闹,他就什么原则也没有了。 朱由校也知道皇后与魏客两人不睦,便转了话题:“后宫最近如何?” 张皇后摇头:“还算平静,只是有一件事,臣妾要提醒万岁爷,等用完饭再说吧。” 食不言寝不语,帝后二人静静地用完饭,漱了口,净完手,移到南窗边说话。 “皇后有何事提醒朕?”朱由校拉着皇后的手问。 张皇后说:“长春宫的三皇子,已经满了月,那孩子,洗三没办,满月也没办,出生快五十天了,还没见过万岁爷呢。” 朱由校一拍脑袋,想起八月那场狂风暴雨,和那道绚丽的彩虹:“哎呀,朕最近只顾着雕那玲珑球,把这事给忘了,三皇子还没取名字呢。 明日,朕去看看裕妃母子。” 其实,他是被裕妃那日的惨状,给吓出了心理阴影,一直在心里抵触这件事,不愿意面对。 现在,儿子都五十天了,皇后又提起这事,他做为一个父亲,不得不面对。 却说,这几十天来,张蔷苟在长春宫,无人打扰,着实过了一段无忧无虑的日子,把前身亏空的身子,全都养了回来,不但恢复了当宫女时候的娇媚,更增添了一丝少妇的风情。 因为哺乳,身材圆润,娇俏的小脸,不施粉黛也白里透红,红唇不用点脂,呈自然的粉红色,丹凤眼眼尾微微上翘,整个人仿佛熟透的苹果,散发着诱人的清香。 朱由校看呆了,这还是那个从夹墙中抬出来时,浑身是血,脸色惨白的女子吗? 这是张蔷穿越以来,第一次仔细打量天启帝,十九岁,正该是生气勃勃的年纪,朱家基因经过一代代美女的改造,到朱由校这里已经接近完美。 朱由校五官相当俊美,天庭饱满,地阁方圆,鼻直口方,一双幽深的黑眸,两只肥厚的耳垂,相当有帝王之相。 人却瘦弱,让人想起温室里生发出来的豆芽菜。 来不及想其他,张蔷忙跪下行礼,月子里无聊,她可是把后宫的礼仪,全都学会了。 “臣妾见过万岁爷!”穿越到这里她才知道,与皇帝亲近的后宫之人,称朱由校为万岁爷,外廷的朝臣,称他陛下、皇爷。 “爱妃快起来,”朱由校说着,从衣袖里掏出一个精美的玲珑球递给她,“朕亲自做的,你们每人一个,这是你的。” 还挺公平。 张蔷接过玲珑球,哭笑不得,哄小孩儿呢这是?没办法,这位的爱好就是这么清奇,有幸收到人家亲手雕刻的礼物,她还得表达感谢之情。 她本来想恭维一下朱由校又能做皇帝,又是一个好木匠,说出来的话却是:“万岁爷这手艺,是三皇五帝以下,木工活最好的皇帝了。” 朱由校听了,不由得哈哈大笑,这话他爱听,做皇帝就不能有点爱好了? 比起他高祖父,世宗嘉靖爷那烧钱的爱好,他用几块木头,实在算不上浪费。 总有不开眼的朝臣,要说他玩物丧志,只有魏伴伴和客嬷嬷理解他,支持他。 现在,裕妃也说他木工活做得好,他岂能不高兴? 张蔷不动声色地抽回手,把他让到正堂里坐下,接过姜柔递上来的茶碗,双手捧给他。 朱由校接过茶碗放在一边,想起了今日来的目的:“皇儿呢,抱出来让朕瞧瞧。” 宋妈妈忙抱着小平安出来,有母乳和甘露的滋养,小平安长得白白胖胖,已经放开襁褓,小手小脚不安分地乱动。 张蔷接过孩子,双手捧给朱由校。 朱由校搓着手,试了几次,才伸出手抱过孩子,因为有上次任贵妃的教训,他很怕孩子会掉下去,抱得很紧。 小平安睁着雾蒙蒙的眼睛,看了他爹一眼,“波”地吐出一个泡泡,然后,哇地大哭起来,一点面子也不给。 “呃……万岁爷,你抱得太紧了。”张蔷忙接过孩子哄道,“小平安不哭,这是爹爹……” “平安?”朱由校见那孩子,一到裕妃的怀里,立即止住了哭声,只好给自己找台阶下,“他叫平安?” 张蔷只好跪下来请罪道:“臣妾擅自做主,给起了个小名儿叫着,等万岁爷赐下名字来,就给孩子改了。” 朱由校见平安长得壮壮实实的,心里欢喜,便笑眯眯地说道:“平安……这名字好,不用改了,朕赐的是大名,小名儿就叫平安吧。” 张蔷刚起身,闻言只好抱着小平安,又跪下谢恩:“平安,快谢谢父皇。” 朱由校这才想起来,他只给裕妃带了礼物,没给儿子带礼物来,只有腰间的一块玉佩,那是客妈妈给他的,不好送给儿子,免得客妈妈又闹起来。 想起进宫门时,见到院子里种了几棵大白菜,便说:“爱妃喜欢种菜?朕就赐平安一座西郊的庄子吧。” 张蔷心想,又不能出宫,庄子有什么用?不过,她不但不敢拒绝,还要抱着小平安谢主隆恩。 跪来跪去的,真tm累啊。 虽然张蔷的样子,让朱由校十分心动,但他记着客妈妈说的话:裕妃在别院里产子,身上晦气重,不好伺候万岁爷,怕过了晦气。 只好依依不舍地回了乾清宫。 第二日,朱由校取了几个大名,交给礼部挑选,又下旨,待冬至大典后,再举行命名仪式。 冬月初九,帝后在乾清宫举行了命名仪式,小平安的大名:朱慈煌。 第13章 皇庄风波 却说,朱由校赐了一座皇庄给三皇子的事,被朝臣们知道后,许多人就琢磨起了皇帝的心思。 因为大明的皇庄,历来只有三种。 第一种是皇帝名下的皇庄,没得说,天子庄田;第二种,是皇太后名下的皇庄,叫太后庄田;第三种,是皇太子名下的皇庄,即东宫庄田。 三皇子朱慈煌未满百日,就被朱由校赐了一处两千亩的皇庄,有心人未免要猜测:天启帝此举,是要立皇三子为太子的节奏? 由皇庄,又扯到皇三子出生时候的异象,就有那投机取巧之人,上书请立皇三子为太子,以图将来得个从龙之功。 就算朱由校活得长久,那投机之人这一辈子享受不到,也为子孙后代谋个福利,等他的儿孙入仕时,皇帝能想到他这个首倡之人,从而推恩于他的儿孙。 魏忠贤气得大骂:“阮大铖这个反复小人!被东林丢弃的狗,跑回家里还不晓得洗心革面,还要上这种折子上来恶心咱家!真是个口无遮拦的家伙。 那个呈秀啊,把它录入《东林点将录》里。” 于是,阮大铖这个东林叛徒,在阉党炮制的《东林点将录》里,居然得了个“没遮拦”的称号。 在他的指示下,朝堂上那些上立储折子的人,分别以办事不力、妄言东宫、贪污受贿的罪名,或杖责、或贬官、或流放,狠狠地惩治了一番。 这股上书立储之风,才刹下来。 张蔷在后宫,对外廷发生的事,完全不知情。 朱由校赐皇庄后的第三日,魏如意送来了西郊皇庄的田契和佃户名单。 张蔷看那皇庄,正在玉泉山下,一条玉河从庄子旁边流过,用水极为方便,所以,庄子里的土地,全是上好的水浇地。 张蔷前世看过《红楼婪》,知道贾家的庄头,每年送进城的各种农产品应有尽有,她也想看看小平安的庄田里,除了送进来的那些鸡鸭鱼肉他蔬菜,还产些什么粮食? 她找来长春宫的管事太监张泉,让他亲自去庄子里看看。 张泉回来,向她汇报说:“往年,万岁爷的这些庄子,都是把产出卖成银钱,直接交给管事太监,那庄头还问娘娘,今年的产出,按什么章程处理? 是跟往年一样交银子呢?还是直接把庄里所出运进宫来?” 并附上一张收成图,皇庄里的佃户,都是皇家的奴才,每年的收成,只留两成糊口,余下的,全都被皇帝收回皇宫,或进了皇帝的私库,或充做宫中的花销。 看得张蔷直咂舌,普通地主,收五成六成的租,就要逼得佃户造反,皇庄的佃户,竟要交八成! 张泉向她解释道:“娘娘,皇庄的佃户不一样,他们是皇家的家奴,被打发到庄子上去种地的,跟向地主家租地来耕种的佃户,不一样,那些人的户籍是农民,皇庄人只有身契。” 张蔷心下了然,奴才们没有人权。 前世的网络上,说这时代的大明,正在经历小冰河时期,各种自然灾害不断,庄稼绝收十之五六。 粮食珍贵,不能轻易卖掉。 她吩咐道:“庄子里的粮食,不管是小麦,还是菽类,全都挖地窖存起来;这些鸡鸭鱼羊的活物,留下一些供应咱们宫中吃用,其他的都换成钱;山货干果之类,也留下两成,其余的卖掉。” 张泉得了懿旨,就要下去办事,张蔷又叫住他问:“管庄的庄头,是谁的人?” 提起庄头,张泉一言难禁:“这处皇庄,在万历爷的时候,是皇太后名下的产业,庄头是太后宫里的老人,光宗爷上位,还未来得及处置这些皇室资产,就薨了。 到当今万岁爷继位,九千岁就以老迈为由,更换了管庄庄头,现在这庄头,是九千岁家的一个奴才,叫魏三。 庄子里的人都叫他魏扒皮,他不仅在庄子里作威作福,还把持庄子外的玉泉河与官道,凡有京城富贵人家,从西山上拉水经过,必须给他交过路费。 因他有魏公公撑腰,路过之人敢怒不敢言,这厮每年收的过路费,比庄子里的产出还多。” 魏家奴才收的钱,不用说,九成都进了魏忠贤的私库。 “魏家的奴才,竟如此猖狂,比神宗朝的矿监,也不遑多让了。”张蔷不由得感叹道。 “可不是么?”张泉担忧地说,“如今那庄子,在三皇子名下,魏三那厮干的恶事,都要算到三皇子和娘娘身上呢。” “我知道,你写封信回张家村,让族长选两个识字的,懂种地,善养殖的族人过来,明年,把庄子里的地,好好利用起来。” “唉!”张泉答应着,抹起了眼泪,他们出来七八年,终于要写信回老家了,不知道爹娘还在不在人世? 涿州张家村,是张蔷和张泉的老家,七年前,涿州早灾后,又连遭两次蝗灾,庄稼树叶,凡是带绿色的,都被蝗虫吃光。 庄稼人为了活命,只好卖儿卖女,张家村如张蔷一样被卖进宫做小宫女的,就五人。 另有六个八九岁的男孩子,被狠心的父母请人阉了,卖进宫做小太监,张泉就是其中之一。 张家村的孩子们在宫中熬了七年,到如今,女孩子只剩下张蔷一人,男孩子还剩下两人。 张蔷被封为裕妃后,私下里求了张皇后,把出了五服的族弟张泉,调到身边做了总管太监。 另一个族弟张胜,拜了魏忠贤做干爹,去御马监做了一个小管事。 “其实,十五伯就是村里最好的庄稼把式……”张泉低声说。 他指的是张蔷的老爹张十五,在族里兄弟中排行十五,也没个大名,从小就叫张十五,小辈人称十五叔、十五伯。 就算是最好的庄稼把式,也要卖掉大女儿,买几袋子粮食救小儿子的命。 张蔷对这个便宜老爹没有感情,只说:“让族长安排吧,也不知道如今的族长,还是不是祖爷爷,唉!” 长春宫这边在打听皇庄的事,另一边,西郊皇庄的管事魏三,也回家向魏忠贤哭诉: “老爷,奴才刚把今年的收成统计清楚,万岁爷就把庄子给出去了,也没人给奴才透个信儿,要不然,奴才一早把那些东西处理掉,银子都运回家了。 现在可好,长春宫的张泉,拿着地契和身契,来清点今年的收成,打了奴才一个措手不及啊,老爷,那庄子,今年白干了!” 魏忠贤握着这些皇庄,主要是为家中的奴仆们找点外快,至于他自己,还看不上那点收入。 但他看重的是脸面,内阁辅臣都拜在他门下,后宫一个张裕妃,他根本不看在眼里。 他骂魏三:“无脑子的奴才,你去与那张泉说,就说咱家说的:万岁爷是前几日才赏赐的庄子,按理说,今年的收成,要收归宫里。 是咱家看在三皇子的面上,今年的收成,就留一半给三皇子好啦,另一半,要收归宫里!” 第14章 本猫为你出气 有了魏忠贤的指示,魏三第二天便跑到西郊皇庄,提出了今年的收成分配方案。 那些年节里送出去的物资和银钱不算,年底这批粮食蔬菜,要拿出来平分。 张蔷虽然同意了对半分,但心里始终不痛快,她对阿宝说:“他们欺负人!” 阿宝从被子上抬起猫头:“喵……怎么了?” 张蔷撸着阿宝缎子似的毛说:“阿宝,你变懒了哈,小平安的事,你就不管了?” 阿宝:“喵……东林党那么强大,也斗不过老魏,你让我一只猫,怎么跟他斗?” 张蔷:“也是,可我心里这口气始终顺不下去,斗不过,咬他一口出出气也好。” 阿宝:“喵喵……只是出气啊,这个简单,等着看本猫的手段。” 第二天,紫禁城外,魏忠贤的府邸。 恭房外排起了长队,下人们都等着上厕所,外面的人不停地叫喊,让恭房里面的人快点快点再快点。 有人等不及,直接拉裤子里了,现场顿时飘起难闻的臭气。 一人关不住,更多的人就关不住了,不停地有人从队伍里跑开,都是拉到裤子里,跑回去清洗的,连恭房都不用上了。 “闪开!闪开……快让老子进去!”魏三从巷子那头飞快地跑过来,一边跑还一边喊,显然是忍不住了。 有人不满地骂道:“魏三,你都来了三回了,大家都在排队,你后面排着去!” 魏三在地上跳来跳去:“不行,老子急得不行了……” 众人纷纷指责他:“谁不急?来这里的人谁不急?” 魏三指着离他最近的一个太监骂道:“老四,你是怎么买菜的?害得我们大家拉肚子,九千岁回来,看你如何交待?” 那老四若着脸说:“老三,你少血口喷人!我买了几年的菜,出过什么问题?那摘下来的菜叶子,鸡吃了怎么没拉稀?根本就不是菜的问题。” 魏三捂着肚子哎哟哎哟地叫唤,又指着另一个太监说道:“老六,是不是你挑的水有问题?” 不等老六回答,魏三已经忍不住拉裤子里了,只得提着裤子往回跑。 魏府上下,闹得鸡飞狗跳,晚上魏忠贤回府,闻到满院子的臭味,气得把厨房一干人等,包括买菜的老四和挑水的老六,全都捆起来,各打二十大板。 直打得鬼哭狼嚎,屎尿齐出,魏府更臭了。 过了两日,胡贵人就跑到长春宫,向张蔷八卦起来:“听说那魏府的臭味,到现在也没散尽呢,魏公公晚上出宫,只好去客嬷嬷那里过夜……” 张蔷撸着猫,笑得一脸灿烂:“哎呀,你这样一说,今儿晚上吃火锅都不好吃了。” 胡贵人跟她一样,都是客氏从宫女中挑选出来,送给朱由校的,二人同处后妃鄙视琏的最底端,自然走得近些。 胡贵人是一个刚及笄的女孩子,活泼可爱,身材圆润,圆脸圆眼睛,脸上还有两个圆圆的小酒窝,充满了喜感。 小平安得了一个皇庄后,庄子上时常送一些羊肉、大白菜之类的菜蔬进宫,大冬天的,张蔷便用来煮火祸。 胡贵人这个小吃货,三天两头过来蹭饭,叽叽喳喳地,解了她许多深宫寂寞。 “听说,那客氏,日日炖些鹿鞭苁蓉之类的补品给万岁爷吃,还要亲自把万岁爷送到景阳宫里,她才下值,竟是连皇后那里,也不让万岁爷去呢。” 胡贵人叭叭着小嘴,一边蘸着芝麻酱吃羊肉,一边讲闲话,还赌气说:“不来更好,咱们落得清闲。” 深宫寂寞,日子难过,张蔷要不是因为有小平安,估计也会发霉。 “明儿准备一些菜,请皇后过来吃火锅。”她说。 第二日,皇后果然赏脸来了,只是有她在,胡贵人却不敢放肆了,规规矩矩地吃菜,比往日少了许多乐趣。 张蔷只好自己与皇后说话,不然气氛就太沉闷了。 宴席摆在西侧殿里,三张桌子,三个火锅,每人桌子上摆满了菜,随吃随烫,丰俭由人。 “这些吃食,都是庄子里送上来的,”张蔷指着桌子上的鸡鸭鱼羊肉,和山菇竹笋,白菜萝卜,“山野粗食,胜在新鲜,娘娘尝尝。” 胡嬷嬷上前,用银筷子夹起一片羊肉,放入皇后的锅子里,涮好后,蘸上一点芝麻酱,再放进皇后面前的碗里。 张皇后夹起来一尝,点头赞赏道:“好吃,哪日叫万岁爷也来尝尝。” 张蔷听了有些惭愧,庄子还是朱由校赐下的,她压根就没想过要请他吃一顿火锅。 还是帝后夫妻情深,难怪朱由校能顶着客氏和魏忠贤的压力,竭力维护她。 “娘娘要请客,明日臣妾送一些菜蔬去坤宁宫,娘娘与万岁爷过过二人世界,臣妾等就不打扰娘娘了。” 她可不想去当电灯泡,眼巴巴地看着帝后恩爱,她这具身体会不舒服。 是的,她确信,脑子里偶尔涌起来的一些情感,并不属于她,而是这具身子的。 第二日,果然挑了最好的食材,送到坤宁宫,张皇后一早往乾清宫送了信,邀请朱由校晚上吃火锅。 客嬷嬷听了,不免气恨,任氏还没怀上呢,怎么能让万岁爷去别处? 朱由校还反过来劝她:“妈妈不要生气,这个月的大礼之日,朕也没去皇后那里,传到外朝又是一场闲话,朕也该到坤宁宫走走了。” 大礼之日,是指初一十五,按礼,皇帝应该歇在坤宁宫中,与皇后行敦伦大礼。 客氏不好跟朱由校生气,却把气撒到了送菜的张蔷身上,觉得她是故意惹她生气,如果不设法惩治惩治,以后她客氏在后宫,真是一点威信也没有了。 “她那么喜欢吃庄子里的蔬菜,就让她去吃个够吧。”她跟魏忠贤撒泼道,“这张氏,跟只拍不死的苍蝇一样讨厌,我不管,这次,你得依我,老娘非得把她挪出宫不可!” 客氏的十次要求,魏忠贤总会满足她六七次,这个贪得无厌的女人,偏偏是他在后宫的最大助力,许多时候,他也不得不花些精力来哄她,才能让这女人乖乖地听他摆布。 他正在设法搞掉张皇后,凡是与皇后走得近的嫔妃,都是他的敌人,这次,他与客氏的想法一致,裕妃这个女人,必须得让她远离万岁爷身边。 这日,趁着朱由校做木匠活正高兴,魏忠贤对他说:“老奴听说,万岁爷赐给三皇子的皇庄,裕妃娘娘很喜欢呢,常常念叨,说要是能去庄子上住几天就好了。 依老奴看,庄子里菜蔬新鲜,三皇子也应该去见识见识稼穑民情,万岁爷就依了裕妃娘娘可好?” 小平安才四个月,见识个鬼的稼穑民情,魏忠贤睁着眼睛说瞎话,一点也不把朱由校这个皇帝放在眼里。 朱由校昨天晚上,才在皇后那里吃到美味的火锅,闻言点头:“庄子里的东西,确实新鲜,就让裕妃带着三皇子去住一段时间吧。” 偏偏魏忠贤说的话,朱由校一点都不怀疑,根本不过脑子,也不想想,这寒冬腊月的,庄子里哪里有庄稼? 第15章 去庄子上住吧 于是没两日,长春宫就收到了天启帝的旨意:万岁爷赐下皇庄,是为了让三皇子体验稼穑民情,着长春宫裕妃,带着三皇子去皇庄上居住,无旨不得回宫! 寒冬腊月的,朱由校哪里会下这样旨意?这就是魏忠贤和客氏两人以朱由校的名义,下的矫旨。 魏忠贤也是急了,昨日,任贵妃查出有了身孕,为了保证这个孩子能顺利出生,他指示客氏对后宫严防死守,凡有一丝对任氏不利的火苗,都要掐灭。 如果有可能,他还希望将皇后张嫣挪出宫去呢,只是那样的话动静太大,要惊动前朝。 把宫女出身的张蔷挪出宫,魏忠贤挑了颗好柿子。 张蔷人在宫中坐,祸从天上落,真是苟得太久,她都快忘记自己是穿越众了。 魏忠贤的第一步,是先把她挪出去。 第二步,就要开始搞事情,要她母子的命了吧? “阿宝,我得见见朱由校。”她说,外面兵荒马乱的,为了儿子,她得多活几集。 “喵喵喵……总算振着了?早告诉过你,人世间就没有能躺平的地方,何况是在后宫?” 阿宝虽然埋怨她,还是从被子上爬起来,嗖地一下窜上房梁,跑了。 乾清宫后殿,朱由校正在雕刻他的第十颗玲珑球,一只玉雪狮子猫悄无声息地走进来,蜷缩在他的脚边。 朱由校一低头,正好对上那双湛蓝的眼睛,如神秘幽深的湖水。 “喵!”阿宝乖巧地叫了一声,就守在那里,看他手里的锉刀灵活地转动,只几下就雕出一片叶子。 “你也喜欢朕雕刻的玲珑球?要不朕送你一只?”朱由校见阿宝看得认真,不由得来了兴致,“你是哪个宫里的猫?” “喵喵……”朱由校听不懂,只好腾出手来撸撸它的毛。 突然,他的手停下来了,对着猫儿说道:“朕怎么突然想起三皇子来了?不行,朕要去看看他,你要不要一起去?” 朱由校放下手里的活计,就要来抱它。 阿宝起身,喵地叫了一声,避开朱由校的手,窜上房梁走了。 “备轿,朕要去长春宫!”朱由校走到前面的御书房,对魏如意吩咐道。 客氏在侧殿里听到,连忙出来阻止道:“大中午的,万岁爷怎么突然想起去长春宫了?外面多冷啊,当心吹了冷风……” 朱由校一边往外走,一边说:“朕想儿子了,去看看他。” 客氏忙跟出来:“老奴也想那孩子了,就与万岁爷一起去看看吧。” 魏如意只备了朱由校的软轿,见客氏也要去,只得又跑去备了一顶轿子过来。 客氏落后朱由校几十丈远,不停地催抬轿子的小太监:“快点,快点!跟上万岁爷!” 她生怕朱由校被张氏的样子迷住,再把她留在后宫,也怕他们矫旨的内容被朱由校知道,所以她要去看着二人,不让他们有亲热的机会。 张蔷把朱由校和客氏引到正堂里就坐,抱出小平安,给两人见过礼后,就直接切入了正题。 “万岁爷让臣妾带着三皇子去庄子上住,臣妾斗胆,向万岁爷要一队内操军,去庄子上护卫三皇子的安全。”她不客气说。 朱由校惊讶是望向客氏:“嬷嬷,朕几时说过?要让她母子去庄子上住了?” 客氏强笑道:“万岁爷忘了?前儿魏公公问你的时候,你是答应了的……” 朱由校拍了拍脑袋:“忘了忘了!魏公公好像提过这事儿,既是朕下了旨意,你母子就去庄子上住一段时间吧。” 糊涂的不得了,这样的人,也只能做做木匠活,把皇帝的工作,让给权阉了。 张蔷曾经考虑过,要不要给点灵泉甘露,让朱由校养好身子,自己再辅佐他成为一代名君? 谁知,她越观察,越失望,现在,彻底放弃。 “那内操军……” 内操军,是魏忠贤为了对付外臣,怂恿朱由校在皇宫里操练的一支军队,掌管这支军队的是御马监太监王体乾,他对魏忠贤,比对朱由校更忠心。 所以这支军队,实际上是掌握在魏忠贤手里。 客氏想道,内操军都是老魏的人,裕妃要去百人更好,这些人可以随时监控她母子的动静,谅这张氏,也逃不出他们的手掌心。 这样一想,她便劝道:“万岁爷,裕妃母子出宫,按规矩也是要派锦衣卫随去护卫的,裕妃既然选内操军做护卫,万岁爷就依了她吧。” 朱由校立即从善如流:“依你,就选一百人出宫,护卫你母子安全吧。” 张蔷又要求道:“万岁爷,臣妾听说内操军的方正化方公公武艺好,请万岁爷把方公公给臣妾,三皇子的安危,就交给方公公负责了。” 客氏心下一惊,心想这张氏,怕不是在做宫女的时候,就听说内操军里有个武艺高强的方正化了吧? 不行,凡是张氏支持的,她就要反对,不能让张氏得意! 她正要找个理由拒绝,就听朱由校答应道:“好,传旨,把方正化调到长春宫,任三皇子的护卫统领。” 大明末年的太监中,魏忠贤是臭名昭着的权阉,王承恩是陪伴崇祯上吊的忠良,其实,还有一人,在保定城头死战不降,以鲜血和生命,证明了对大明王朝的忠诚。 他就是方正化,据说是金庸创作东方不败这个人物的原型。 张蔷见他生得孔武有力,跟少林武僧似的,大冬天只穿一件轻薄的夹衫,走动间虎虎生风,跟阴柔的东方不败,完全是两回事。 方正化只有二十多岁,现在还是内操军中的一个队官,手下管着五十人的一个中队,调到三皇子身边,管一个百人队,月例也涨了一级,自然是满心欢喜。 客氏把朱由校看得跟眼珠子似的,见他有在长春宫留饭的意思,忙上前温声劝道:“万岁爷最近有点咳嗽,老奴炖了川贝冰糖雪犁水,万岁爷回去用点?” 朱由校只好放下小平安,随她转身,回乾清宫去了。 长春宫这边,张蔷也开始紧锣密鼓地准备起来,派张泉打前站,去皇庄里清洁屋子,清扫积雪,准备柴火。 把长春宫里的衣服被褥,全部打包,连地上铺的地毡,也揭起来带走。 东西陆陆续续地搬出去,赶在冬月三十这天,张蔷抱着小平安,和阿宝一起,坐车出城,往庄子上去。 小冰河气候,果然比前世冷许多,前世她在北京待过两年,冬天里也没这么冷。 车里装着暖炉,阿宝还是钻进被褥,跟小平安挤在一起。 “喵……太冷啦。”阿宝抗议,张蔷正把窗帘撩开一条缝往外看,闻言放下帘子。 “阿宝,城外好多难民……”她说。 第16章 路遇孙承周 北京城里还好一点,在堆满积雪的街角,偶尔见到蹲在那里的乞丐。 出了阜成门,只见雪地上,挖满了一排一排的地窝子,上面用树枝搭起一个个小拱棚,再用积雪拍紧,人跟老鼠兔子一样,生活在地下。 一有车马经过,就有人跟土拨鼠一样,从地窝子里窜出一个头来,接着爬出来跪在路边,不停地磕头,求车里的贵人赏赐一点吃食。 张蔷放下帘子,心里一阵阵发紧,眼前成片的地窝子,就跟末世的坟场一样,里面住的,都是活死人。 出城十里,路边有一坐亭子,所谓的十里长亭,送行之人,送到十里长亭作别,已经是很高的礼仪。 走了一个时辰,队伍准备在此休息,姜柔领着人,在亭子里摆上茶果点心,点燃火盆,四周用厚帘子围起来,免得雪风吹进亭子。 方正化领着一百内操军在四周警戒,一个个跟标枪似地站立在寒风中。 “咱们歇息一下就走吧,”张蔷说,“将士们站在寒风里,辛苦。” 方正化低头行礼道:“娘娘不必着急,照顾好三皇子要紧。” 张蔷抱着平安正要进亭子,就见从东边驰来一队人马,为首一位红袍官员,身后的随从皆着大明军服,有着铠甲的将官,也有着鸳鸯战袍的普通士兵。 姜柔一见,忙把张蔷母子扯进亭子里,与外面的人隔开来。 “阁老,这亭子有人占了。”只听外面有人说道。 还要是京城,出个门,随便碰上一个人,就是阁老。现在朝堂上有八位阁老,不知道外面的是哪一位? 只听方正化上前答话道:“卑职内宫侍卫方正化,见过孙阁老。” 就听一个中气十足,浑厚低沉的声音问道:“方公公,你怎么在这里?里面是哪位贵人?” 方正化说:“回阁老,是长春宫的裕妃娘娘,奉旨带三皇子去西郊的庄子体查民情。” 亭子外哗啦啦一阵下马的声音,然后是撩袍声,估计是跪地上了。那中气十足的声音传了进来:“臣,蓟辽督师孙承宗,见过裕妃娘娘。” 一句话惊得张蔷站了起来,来到大明后,她重点理了理,自己知道的大明最后几十年的历史,知道这位正是朱由校依重的老师,在辽东筑城守土的重臣,后世毁誉参半的孙承宗。 “孙阁老不必多礼,快快请起。”张蔷出声,就听亭子外哗啦啦响声一片,估计是全都站起来了,她松了一口气。 此时,亭子外的孙承宗也十分纠结,他在关外,听说了杨涟等人下狱的消息,知道魏忠贤罗列的那些罪名,根本就是子虚乌有,他决定上书为几人辩解,又怕折子根本到不了朱由校的手上。 于是,他想了个曲线救国的法子,上奏朝廷,说自己正在巡视蓟镇防务,希望路过京师的时候,顺便回京为朱由校贺寿,他要当面弹劾魏忠贤,为杨涟等人脱罪。 阁臣魏广微得到这个消息,跑到魏忠贤面前说:“孙阁老打算回来清君侧,他手握重兵,陛下要是被他说动,九千岁就危险了!” 魏忠贤一倒,他们这些依附阉党的大臣,东林党还会给他们留活路吗? 吓得魏忠贤跑到朱由校面前痛哭流涕,用阉党另一个干将顾秉谦的理由对朱由校说:“孙阁老守土有责,无旨不得离开信地,请万岁爷下旨阻止孙阁老回京!” 客氏也在旁边劝说,朱由校只好连夜召见兵部尚书赵彦,派三人带着圣旨,出京阻止孙承宗回京。 孙承宗已经到了通州,接到圣旨,只得对着京城行了大礼,遥祝陛下万寿无疆,过京城而不入,往西边巡视蓟州与宣府交界的关隘。 此时遇到带着三皇子的裕妃,他心思万转,伸手入怀中摸了又摸,最终叹口气,还是拿不定主意。 他再次行礼道:“臣巡视蓟镇,遇到三皇子,也是一场缘分,臣斗胆,请见三皇子一面。” 说完话,他十分忐忑,他拜见娘娘和皇子,是一个臣子的本分,再要求见皇子,就有点过分了。 要是被魏忠贤的人弹劾,外臣私交后宫,也是重罪。 但他是朱由校的老师,以帝师身份,见见四个月大的皇子,也无可厚非。 他人虽然在辽东,也从同僚往来的书信中,听说了这位踏着彩虹出生的皇子,想看看这位,是不是如传说中的那般龙章凤姿。 话音刚落,就听亭子里的裕妃娘娘低声说了句什么,紧接着一位姑姑的声音传出来:“请方公公将三皇子抱出去,见见孙阁老。” 方正化闻言进来,从姜柔手中接过平安,抱出帐外。 小平安被襁褓和披风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粉雕玉琢的小脸。 孙承宗双手接过,见小平安睁着一双乌黑的眼睛,嘴里吐着泡泡,冲着他咧嘴一笑,十分给面子。 他身边的将领也纷纷围上来,争睹小皇子的风采。 孙承宗忙把平安还给方正化:“外面风大,快抱进去!” 前后不到半分钟,方正化就把小平安抱进来了。 只听孙承宗在亭子外面说道:“微臣惭愧,路上没有准备,无有礼物送给三皇子,容臣回到辽东,再遣人送来补上。” 张蔷想了想,这是位帝师呢,送上门来的便宜,不占岂不是亏了?于是她说道:“阁老公务繁忙,不必为小孩子的一件礼物上心,阁老要送,就为三皇子开一张书单吧,留待他长大后品读。” 孙承宗愣了一下,就慨然应允道:“娘娘有请,微臣义不容辞,待微臣细细斟酌后,再列好送回来。” “本宫替三皇子谢谢阁老了,阁老还要赶路,请便吧。” “微臣告辞,娘娘保重!”孙承宗行礼告辞,带着随从翻身上马,飞驰而去。 此时的孙承宗,已经六十有余,还骑着马在风雪中奔波,做官也不容易啊。 孙承宗督辽期间,在辽东筑起一道关宁锦防线,使努尔哈赤不敢南下劫掠大明,却也每年耗用军费六百万两,把大明的财政拖入了深渊。 有人骂他空耗国帑,劳民伤财,有人赞他“善战者无赫赫之功”,千秋功过,都是后人评说。 冷兵器时代,骑兵真是世界上无敌的存在,南方汉人的步兵,对上北方民族的骑兵,再勇武的兵士,也很难取胜。 至少,在孙承宗督师辽东的四年里,努尔哈赤没有越过关宁锦防线,劫掠大明。 此时,这位花甲老人,为大明奔波在风雪中,当得起张蔷一声“阁老辛苦”的问候。 傍晚到了皇庄,张泉早已打点好一切,张蔷解开小平安的襁褓,却在他的背后,发现一本奏折。 孙阁老把奏折放进小平安的襁褓里,是什么意思? 第17章 朱由校的决定 她就说嘛,孙承宗为何要冒险见小平安一面,原来是为了送这本折子,用意不言而喻,要托她把这本折子送到朱由校手上。 张蔷不动声色地把折子收起来,等到晚上,收拾平安睡着后,她点着蜡烛,打开折子静静地看起来。 果然,折子上除了指责阉党滥用职权,蒙蔽圣听外,就是为杨涟等人开脱,说杨涟等人,做为御史言官,风闻奏事是他们的职责,既使有些地方言过其实,也不应该因言获罪。 至于魏党罗列的贪污受贿之罪,还请陛下安排三司会审,如几人真有不法事,就应该按律处置。 如没有贪污受贿,就应该还几人清白,切不可寒了忠臣之心,堵塞了言路…… 在前世读史的时候,读到明末党争,说是已经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张蔷现在算是窥到了其中一斑。 她对阉党固然没有好感,一个地痞流氓出身的太监,懂什么治国?也许后期,有人为了实现自己的政治抱负,不得不投靠阉党,却还未来得及施展,就被崇祯皇帝一锅端了。 而东林党,更是在朝野上下排斥异己,包庇同党,掌控言论,凡是与他们理念不合的言论,不管是治国的、治家的、治学的,都得被他们批得体无完肤。 张蔷对后期的东林党,更是没有好感。 不过,孙承宗托付的这本折子,里面劝谏朱由校的言辞,确实是一位帝师的老成之言。 她放下折子,见阿宝已经巡视完它的领地,从房梁上跳到桌子上,再跳到地上,然后从地上轻轻地爬到上床,趴在它的猫窝里,目光烔烔地望着她。 “阿宝,阉党与东林党争,咱们还是不要参与了吧?”张蔷把阿宝扯过来,开始撸猫。 “喵……党争不要参与,孙阁老这个忙,要帮。”阿宝舒服地眯起眼睛,“他还要为平安开书单呢。” “怎么办?咱们都出宫了。” “喵喵……明日张总管还回去拉行李,本猫随它回去一趟。” 第二天,张泉还要回宫拉一些大件的行李,阿宝衔着折子,早早地躲进了车里。 晚上,乾清宫,朱由校靠在床头,准备读两页书,然后睡觉,这个习惯,还是师父孙阁老教给他的。 他拿起床头的书,却发现拿起来的是一本折子,正是他刚才在御书房里随手拿进来的。 打开一看,正好是师父的字迹,想到孙师父路过京城,还想着回来为他贺寿,而他,却将师父拒之于门外,他心里非常惭愧,便仔细阅读起师父的奏折来。 杨涟几人的事,他好像听魏伴伴提起过,他当时只顾着雕刻玲珑球,全权交给魏伴伴去处理了。 据师父说来,杨涟等人,都是端方君子,绝无可能行贪污之事,就算有,也应该交给三法司会审,厂卫的一家之言,不可全信。 做皇帝,要兼听则明,才不会被人蒙蔽,厂卫铸成的大错,后人都要算到他这个皇帝的头上。 最后这句话打动了朱由校,他可不想给人背祸,师父说得没错!朱由校坐起身子,忙叫:“来人!来人!” 魏如意轻快地走进来跪下:“万岁爷,有何吩咐?” “去,召首辅、大理寺卿、刑部尚书、都察院都御史,来御书房商议政事!” 魏如意吃了一惊:“万岁爷,此时已经起更了,政事等明日交给大监处理吧。” 朱由校想起孙师父的折子里说的:“正事皆决于忠贤,至天下只知有九千岁,不知有万岁矣。” 看看,一个小太监,也来干涉他的决定,真真是气死人! 朱由校跳下床,一脚踢到魏如意的背上:“叫你去就去,啰嗦什么?” 魏如意被踢得趴在地上,却不敢喊疼,爬起来就朝宫门口跑去。 三法司的大臣还没收到通知,在宫外家里休息的魏忠贤却第一时间收到消息。 吓得他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追问来人:“什么事?” 来报信的小太监哪里知道?只得回道:“奴才不知,是乾清宫的如意公公,派奴才来通知老祖宗的。” 魏忠贤惊讶地问:“确信咱家在不进宫名单里?” 小太监道:“奴才不知,奴才传达的是如意公公的原话。” 魏忠贤知道问不出结果,赏了他一块银子,打发他走了。 魏忠贤才不管万岁爷有没有召他入宫,他收拾停当,坐着马车飞快地赶往了宫中。 万岁爷召集首辅和三法司的大臣,肯定是讨论案子,目前朝中最大的案子,就是关押在诏狱的,杨涟六人贪污案了。 是谁说动了万岁爷?魏忠贤在马车里恨得咬牙切齿,顾秉谦、魏广微之流,在内阁里把不了关,通政司那帮人也应该换掉! 急冲冲到了乾清宫东暖阁,见朱由校正在看一本折子,他恭身上前问道:“万岁爷深夜召见阁老和几位大臣,所为何事?” 朱由校见他比其他人先到,不但不责怪他无召入宫,却还赞道:“伴伴真乃朕之肱骨矣,朕召诸臣,唯伴伴第一个进宫,可见伴伴是把朕放在第一位的。” 魏忠贤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见朱由校不提折子之事,他也不便再提,只服侍着朱由校来到御书房。 不一会儿,首辅叶向高、刑部尚书乔允升、阁臣兼大理寺卿顾秉谦先后到来。 都察院的左都御史高攀龙,已经被逐出京城,左副都御史杨涟和左佥都御史左光斗正在狱中。 都察院来的是左副都御史王绍徽,提起这个王绍徽,各位读者比较陌生,但他给阉党提交的投名状——《东林点将录》,却是大名鼎鼎。 王绍徽因为着了《东林点将录》,从左佥都御史升为左副都御史,明年还会升为吏部尚书。 四位重臣,叶向高和乔允升都名列《东林点将录》,算是东林党人,顾秉谦和王绍徽,加上一个魏忠贤,三比二。 天启四年,阉党气势已经压过了东林党。 人员到齐,朱由校果然问起杨涟六人的案子。 魏忠贤抢先一步说道:“万岁爷容禀,中书舍人汪文言,指认杨涟等人贪污受贿,俱有供言作证,只杨涟等人性子狡诈,死不认罪,厂卫正在审讯,不日定有结果。” 叶向高气得额上青筋暴跳,他愤怒地说:“陛下,杨涟等是否受贿,岂可只听厂卫的一家之词?臣请公开审讯六人,将所有的证人证物,查实清楚,如六人真有受贿,按国法处置就是。 请陛下给六人一个公开审讯的机会!以彰显陛下公正之心!” 最后这句话,让朱由校想到了,孙承宗的折子上说的“兼听则明”之言,心里已经认可了叶向高的说法。 魏忠贤三人则坚称汪文言的供词无错,反对三司会审。 乾清宫里直吵了一夜,最后朱由校拍板:天亮就提出杨涟等人,到刑部大堂,交三司会审。 为何这样急?因为叶向高提醒他:陛下要尽快,否则六人很可能会瘐死在狱中! 第18章 蝴蝶的翅膀 朱由校好奇:真有叶首辅说的那么严重? 于是第二日,他悄悄去了刑部大堂,躲在屏风后面,观看审讯现场。 当杨涟几人被带上来的时候,朱由校惊得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几人显然受到刑讯逼供,特别是杨涟和左光斗,膝盖以下的小腿,几乎被打烂了!是由衙役拖着上来的! 二人却对身上的伤痛毫不在意,在堂上急呼冤枉,大骂魏忠贤罗织罪名,残害忠良,必象赵高、刘谨一样,留下千古骂名。 因为厂卫提供了几人亲手签字的供状,任他们如何辩驳,也脱不了罪。 原来,六人在狱中,左光斗曾出主意说:“汪文言死也不肯污蔑我等,最后还不是被押着按了手印? 我等如果出不了厂卫的牢笼,迟早要如士克(汪文言字)一样冤死狱中。 为今之计,我等先签字,等到案件移交三法司,再翻供。 到那时,有党人在外面奔走,我等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在原本的历史上,他们签字后,阉党并没有把案件移交给三法司,而是直接在狱中要了他们的命。 不说几人是否有罪,单单是浑身的伤势,就让朱由校心下恻然,对于厂卫方面提供的“罪证”,他根本分辨不出六人是否有贪污行为,只好和稀泥似地下旨,将六人流放充军,罪不及家人。 张蔷这只蝴蝶,扇动了一下翅膀,杨涟六人,没有像历史上一样死在狱中,他们的家人,也得以保全。 最后,杨涟六人,被送到最危险的辽东前线充军。 再说孙承宗,冒着极大的风险,将奏折塞到了三皇子的襁褓中,实在是无奈之举。 他不知道裕妃娘娘看到这本折子后,会不会帮他传递,更不知道年轻的天子,会不会听他的劝谏,给杨涟等人一个公开审理的机会。 他沿着城墙,从西往东,巡视了蓟镇的防务,到达山海关时,已经是腊月二十六,却接到了杨涟等人的消息。 这么快?要知道,自从六人入狱,朝廷内外的东林党人,没少上折子为六人辩护,却没有一本折子能到达朱由校之手。 他当时灵机一动,放折子的事,连他身边最亲近的赞画茅元仪都不知道,要知道,这事一旦暴露,就是抄家灭族的大事。 他虽然是朱由校的老师,却对这个裕妃娘娘,一点也不了解,他当时交出去的,是孙氏家族的命运。 六人的案子这么快就有了结果,据京中来信,是陛下亲自过问的结果。 那裕妃娘娘,确实是个值得托付之人!那么,娘娘要求的书单,他也要好好思量,用心挑选了。 一个月后,孙承宗派人送来一个沉重的箱子。 里面有一张熊皮,纯白色,毛质细密厚实,一吹一个旋涡,这是一张罕见的北极熊皮,这种熊生长在极北之地,只有生活在冰雪上的爱斯基摩人,才能捕获这种凶猛的动物,这张熊皮,来得十分不易。 还有半箱子书,保存得十分完整,打开一看,竟全是老先生批注过的四书五经,这就太珍贵了。 张蔷吩咐好好保管起来,等有时间再慢慢阅读。 最后一叠厚厚的纸张,上面列了长长一列书单,细心地注明,几岁读哪些书,读哪位大儒批注过的版本,十分详细。 张蔷估计,这一箱子东西,就是对她传递折子的回报。 眨眼间到了腊月,长春宫的用度却没有送来,张泉回京询问,说是客嬷嬷说了,万岁爷既是赐下庄子,庄子里的产出,已足够一宫之人吃用。 裕妃既已出了宫,宫里的月例,就不必发了。 张蔷闻言气了个仰倒,前世看的宫斗剧说得没错,她但凡退了一步,那些人就要欺上来一步。 没了用度,庄子里除了一点粮食和萝卜白菜,饿不死人外,其他的诸如油盐酱醋茶、针线绸缎花,凡是庄子里无产出的东西,都无钱购买。 最关键的,无钱给太监宫女们发月例。 这些身边人还好点,一百名护卫的工资,是一点也拖欠不得的,好多人就靠这点工资养家糊口呢。 又是年终,多多少少得给员工发一点奖金,才能调动大家的积极性啊。 目前她能想到的,就是首饰匣子里的几样金银首饰了。 深夜,张蔷把自己的首饰盒子拿出来,往床上一倒,仔细拨拉起来。 除了封妃时得到的一套金镶玉神仙庆寿头面,其他的几根缧丝金凤簪和两只玉镯,是回到长春宫,恢复妃位时,皇后和其他五妃来庆贺时送的礼。 原身做了几年宫女,只攒下几根银簪子! 她这个妃子,穷得只剩一个封号! 那套头面,尚服局有记录,不好出手,只能送去当铺,其他首饰,全都卖掉,先把这个年过去再说。 第二日,张蔷洗尽铅华,换了一身棉布衣衫,打扮成姜柔的样子。 没办法,姜柔和阿月阿清常年关在宫里,不谙世事,哪里会卖东西? 张蔷自己,好歹有前世的生活经历,知道当铺的门朝哪边开,只好亲自出马。 方正化这尊大神,她是请不动的,平安在哪他在哪,一步也不肯离开,半点不给她这个裕妃面子。 只好请他派两名护卫,骑着马一路护送。 寒冬腊月,北风呼啸,刮在脸上像刀子一样疼,马车门关不严实,尽管放了个火盆,却一点都不保暖,走了不到五里,张蔷全身都冻透了。 阿宝本来就怕冷,见火盆边也不保暖,只好跳到她怀里,一人一猫抱团取暖。 她在心里,把朱家的祖宗,从朱元璋开始,到朱由校的老爹朱常洛,通通问候了一遍,路才走了一半。 没办法,只好把客氏娘家和婆家的祖先,拎出来问候了一遍,正准备问候魏忠贤家祖宗的时候,阜城门到了。 算了,先办事,回程再问候魏家祖宗吧。 进了阜城门,城里城外完全是两个世界,城外一派萧疏,难民们藏在坟场似的地窝子里,寂静无声。 城里,却是人来人往十分热闹,富家显贵的大马高车和仆从在大街上耀武扬威,平民百姓肩挑手提,推车牵驴的,顶着呼呼的北风在街上讨生活。 张泉平日里出宫采买,都在大明门外的前棋盘街,这里位置居中,接近皇城和宫城,两边分布着明朝的军、政机关,购买力强劲,故而商业繁荣。 便带着张蔷来前棋盘街找机会。 张蔷抱着阿宝,正准备下车,就听到有人打招呼:“哟,这不是长春宫的张公公吗?怎么,进城来采办年货来啦?” 第19章 抵押 张蔷在车里闻言,赶忙戴上大口罩,这是她特意缝制的,既防寒又遮颜,戴上后只露出两只眼睛,除非是熟人,其他人根本分不清谁是谁。 “啊?魏三公公!”张泉也大声招呼道,同时给车里的张蔷提个醒,“好巧。” 就听魏三讥讽道:“万岁爷赏赐的庄子上,有吃有喝的,张公公还进城买啥?要是被外人知道,还以为万岁爷苛待裕妃母子呢。” 张泉正色说道:“魏三公公可别想差了,咱家进城,买的是针头线脑,不打扰公公了,告辞!” 说罢,赶着马车离开,两名护卫,一左一右地护着马车,挤开围观的人群向前。 魏三只好让在路边,却吊在后面,远远地跟着,他不相信张泉进城一次,只买些针头线脑,要看看他到底要干什么。 “喵……那人一直跟着咱们!”阿宝趴在张蔷的肩膀上,竖起耳朵,两只蓝眼睛烔烔有神,跟晚上一样有精神。 “阿泉,多转两条街,甩掉那个魏三!”张蔷在心里骂了一声jerk,吩咐张泉,在城里逛起街来。 碳盆里的木炭已经烧光,车里跟外面一样冷,还不如下车走路来得暖和一点。 走到东华门外的灯市口,阿宝终于垂下耳朵,告诉她魏三已经被甩掉了。 张蔷忙喊停车,她裹紧大披风,怀里抱着阿宝和首饰匣子,从车上跳下来,差点摔倒,腿脚已经冻得麻木,找不到感觉了。 等她站好,张泉机灵地说:“我把车赶到前面那条街去,再碰到熟人也好应对。” 张蔷应允后,带着两个护卫,沿街找寻当铺和银楼。 灯市街的繁华热闹,并不比前棋盘街差,这里是古董一条街,商彝周鼎,唐宋书画,珠宝玉器、蜀锦苏缎,真让张蔷开了眼,逛得都快忘了自己进城的目的。 直到逛到一家当铺门口,肩膀上的阿宝提醒她:“喵……这里有家当铺。” 哦,张蔷抬头看到店铺门口,挑出一个蓝色的布幌子,上面用黑色的字体写着一个大大的“当”字。 她跨进门,两名护卫站在门外警戒。 这条街上的当铺,抵押的都是珠宝古董等贵重之物,柜台上的伙计,眼光十分毒辣,其专业程度,堪比后世电视上的鉴宝专家。 张蔷把那套头面递进去,那位四十多岁的伙计打眼一看,就知道这是宫里出来的东西,看那成色,显然是新制不到一年的货品。 店里时常有人,拿着从宫里顺出来的东西来变卖,但是,拿一整套完整的头面出来变卖的,却从来没有。 他不动声色地问:“这套金镶玉神仙庆寿头面,客官要死当还是活当?” “活当。” “客官想要当多少钱?” 张蔷其实不知道这套头面到底值多少钱,她干脆直接回道:“掌柜的看着给呗,反正也是要赎回的,变点钱应急而已。” 掌柜的就知道,这位是外行,他从柜台里望出去,见客人戴着一只大口罩,头上还戴着披风的帽篼,显然不愿意以真面目示人。 他估计是后宫里的一位管事姑姑,受主子委托出来办事,又不愿意让人知晓。 真要是这样,就难办了,估价少了,得罪后宫里的主子,钱给多了,又坏了这一行的规矩。 “客官这套头面,在下也拿不准,”伙计说着,走出柜台,邀请她到另一边的贵宾室里落座,“容在下去问一问东家先。” 贵宾室里温暖如春,茶香袅袅,伙计恭敬地为她斟了茶,说声“请稍候”,便转到后院去了。 不一会儿,出来一位三十多岁的中年人,那伙计介绍说是本店的东家。 “在下刘鸣谦,是这铺子的东家。”他自我介绍道。 张蔷点点头,指着被伙计端进来的盘子里那套头面问:“刘东家给估个价,看看这套头面能当多少钱?” 刘鸣谦刚才已经听过了伙计的分析,估计这人是宫里出来的,就像她说的,当多当少,反正是要赎回去的,他的利息分文不会少。 如果能借此交好宫里的贵人,以后,怕没有生意做么? 想到此,他说道:“姑姑有所不知,当铺的生意,不只是典当东西,就是用这头面做抵押,贷出银钱来应急,也是常有之事。 所以,姑姑算算,要多少银钱应急?本店索性贷给姑姑,还钱的时候,付点利息就行了。 姑姑觉得在下这提议怎么样?” 还有抵押贷款这样的好事?张蔷问:“利息是多少?年利还是月利?” 刘鸣谦心说:还懂年利月利,看来以往没少在钱庄贷款。 他恭敬地说道:“姑姑如果选择年利,是五分利,月利一分,且是复利。月利太高,在下劝姑姑选年利的好。” 年利五分,一万两银子,贷一年的利息是五百两。月利一分,换算在年利率就是十二分,一万两银子贷一年,不算复利就要一千二百两。 复利,就是利滚利,上个月的利息,要加到下个月的本金里一起计算利息。 张蔷在心里飞快地计算着,给三名太监、三名宫女、一个奶妈、和一百名护卫发两个月工钱,再加上过年的开销,一万两应该够了吧? 毕竟,她长春宫的月例,是每月两千两,生了平安后,加到四千两。 “本……人想贷一万两银子,年利五分……行么?”张蔷差点说漏嘴。 刘鸣谦准确地捕捉到她话里的停顿,他想,果然是宫里出来的管事姑姑,虽然那套头面的价值,只值五六千两,他还是毫不犹豫地点头答应道:“没问题。” 然后,他叫立在身边的伙计:“给这位客人开一张抵押贷款的票据,年利五分。” 然后,亲自捧着盘子,回后院去了。 张蔷还在庆幸,这家当铺的老板,挺好说话的嘛,殊不知,只她进店这半个时辰,人家已经把她里里外外称量了一遍,连她的身份,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只是,打死这些人,他们也不敢猜想,一位宫里的娘娘,竟然会亲自来当铺。 有了钱,张蔷也不想卖首饰了,她领着张泉和两名护卫,来到阜成门大街上的一家酒楼,准备吃完午饭就出城回皇庄。 毕竟她的身份敏感,要是被人认出来,就要大祸临头。 俗话说祸不单行福无双至,张蔷四人特意选了大厅的一个角落坐下,菜刚摆上来,就听到一拨人一边往里走,一边说:“门口那几匹马,是御马监出来的,看看是哪位贵人在此歇脚,咱们前去打声招呼。” 第20章 得罪本宫要付出代价 张蔷坐在主位,正对着门口,见几个太监簇拥着一位身穿蟒服的大太监,一边进门,一边四下里打量着。 张蔷在做宫女的时候,见过那人,不是御马监太监王体乾又是哪个? 吓得她当即拉上披风的大帽篼,又把口罩戴上,微微侧了侧身,躲到两名护卫的身后,心里咚咚咚跳个不停。 两名护卫本来就是御马监出来的,见了王体乾,忙跪下行礼:“小人陈泰(郑宏)见过王大监!” 张泉也赶忙跪下行礼:“小人长春宫管事张泉,见过王大监!” 张蔷只好也跟着跪下行礼:“小人长春宫管事姜柔,见过王大监!” 这个王体乾,本是尚膳监管事,后来调到司礼监任秉笔太监,在魏忠贤与王安争夺司礼监掌印太监的时候,给客魏二人出了不少主意。 斗倒王安后,王体乾得到了御马监掌印太监的的职位,御马监在宫内掌武职,司礼监在宫中掌文职,两监的掌印太监,本来不相上下。 严格说来,御马监掌印,比司礼监掌印还威风一些,大明朝多数时候,东厂的掌印太监,是由御马监掌印太监提督的。 但王体乾甘愿投到魏忠贤门下做小弟,才造成魏忠贤以司礼监掌印的身份,提督东厂,从而在朝野上下为所欲为。 王体乾一双鹰目直视着张蔷,吓得旁边的张泉瑟瑟发抖,生怕被他看出破绽来。 过了好一会儿,王体乾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他旁边的一个随从才出声问道:“外面的几匹马,是你们的吗?” 张泉定了定神,才回道:“回大人,是的,小人们随裕妃娘娘住在西郊皇庄,今日进城采办用品。” “起来吧,要爱惜宫中的马,大冷天的,不要骑出来到处逛!”王体乾教训完,就在众人的簇拥下,上楼去了。 他身边的那位随从又呵斥道:“大监的话听明白没有?还不快走,让宫中的马受了凉,你长春宫赔得起么?” 我呢个去!张蔷在心中问候了王体乾的祖宗,更恨这位狗仗人势的随从,还真不让人吃饭呢,这口恶气要是不出,她干脆改名叫忍者蔷! 就算她能忍,阿宝也不能忍!阿宝在她的披风里拱来拱去,要不是张蔷死死按住,它早钻出来了。 她一松手,阿宝嗖地一下,就窜上旁边的柱子,只几下,就窜到房梁上去了。 二楼的一间包厢里,王体乾几人一坐下,就大声喊上酒,这鬼天气,只有喝烧刀子才痛快。 小二送来几坛烧刀子,几人等不及上菜,拍开酒封,就倒出来开始痛饮。 几名小二流水似地捧上菜肴,众小太监都围着王体乾奉承,敬酒的敬酒,夹菜的夹菜,比伺候爹娘老子还殷勤。 谁也没注意到,一只玉雪狮子猫,悄无声息地溜了进来,蓝眼睛在屋子里一扫,目光锁定在披风下面的几件包袱上。 包袱里装的是银子,太重不好拿,阿宝把目光转向挂在衣帽架上的披风,那件绣着蟒纹的披风里,缝有一个袋子,袋子里装着一叠银票。 阿宝借着披风遮掩,顺着衣架爬上去,从袋子里衔出几张银票,再悄无声息地爬下来,瞅个空子,静静地溜出房门,几下就窜上房顶,再从房顶上窜到前院。 见张蔷几人已经出了门,那一桌没来得及吃的酒菜,被打了包,估计是准备在路上吃。 张蔷频频回头,显然是在找它。 阿宝在房顶上跳了一下,让张蔷看到它,然后,它沿着房顶,跑到临街的屋檐下,等张蔷的马车从大门口出来一瞬,它就轻轻地跳到了车上。 连张泉和两名护卫,也没注意到它的身影。 路过路边的一个茶馆,张蔷让张泉和两名护卫,进去要点热茶,就着热茶,把打包的食物吃了再走,大冷天,在路上吃冷食,谁受得了? 至于她自己,就待在车上解决,不愿意再下车去冒险。 张泉送上来一壶热茶,又把火盆加满木碳烧起来,车里才有点暖气儿。 张蔷给阿宝顺了一碟五香酱牛肉,自己拿了一盘子点心,就着热茶,灌了个水饱。 茶馆里的三人,狼吞虎咽地吃完食物,用滚烫的热茶把水袋灌满,放在怀里保温,便骑马出门,直奔皇庄。 阿宝斯文地吃完了它的牛肉,用爪子抹干净嘴脸,才钻到张蔷的披风里,衔出几张银票,放到她的膝盖上。 “喵……本猫为你报仇了。” 张蔷拿起来来一看,有一百两的,两百两的,最大的一张,是五百两,一叠银票加起来,共一千七百两。 最下面是一张清单,上面清清楚楚地记录着,王体乾此次出宫,以年节名义,向西山上的煤矿主索贿的账目。 哈哈哈!张蔷一手撸猫,一手握着银票,无声地笑了:让本宫跪你,是要付出代价的! 另一边,王体乾回宫后,想要拿出收入清单交给账房记账,却怎么也找不到。 数了数银票,跟记忆中的账目,总是对不上,他记不住明细账,总账却是记得的,对来对去,少了一千多两银子。 一定是小偷在摸银票的时候,连清单也一起掏走了!他急了,这张单子要是落在东林党手里,他王体乾不死也要栽个大跟斗! 气得他大骂身边的随从:“张胜!你tmd给老子滚进来!看看这银钱,是不是被你们偷走了?” 随他出门办差的张胜,吓得屁滚尿流地进来,顶着王体乾吃人的目光,把银票、银子仔细地数了三遍,始终与总账对不上。 他心里想:这是这狗东西私自昧起来了,故意来讹诈他们的? 面上却不敢有丝毫表现,只得把一路上的经过重新捋了一遍,然后说:“回大人,小人思来想去,只有在吉祥楼吃饭的时候,包袱行李才离开过咱们的身边。 会不会是那吉祥楼的小二,见财起意,吃了熊心豹子胆,偷到咱们身上来了?” 王体乾恼怒地骂道:“既怀疑是那吉祥楼的伙计,还不快快去给咱家讨回来!讨不回来,提你们的脑袋来见!” 吉祥楼的人可遭了殃了,张胜从御马监出来,带上白天那帮人,讲了银票和账目丢失的事情,一帮人气势汹汹地往吉祥楼杀来。 正是晚饭时候,吉祥楼里宾客盈门,张胜几人冲进去,对着迎宾的咨客就是一顿猛打,边打边大声呼喝:“反了天了!连王大监身上的银票也敢偷,这吉祥楼,不想开了是吧?” 掌柜的忙出来劝解,几人正在气头上,按住掌柜的一顿拳打脚踢,要不是被两名青袍官员喝止,掌柜的估计得被打死在当场。 “当街行凶,诬人清白,真真是岂有此理!”一名年轻的官员上前指着张胜几人,目呲欲裂,“大明朗朗乾坤,就没有王法了吗? 王体乾的人是吧?本官不参你们一本,这御史也不用做了!” 宦官遇到文官,向来被人看不起,张胜强辩道:“谁诬他了?咱家们今日在他酒楼吃饭,王大监足足少了两千两银票,不是他们偷的,还有谁? 你又是何人,来管御马监的闲事?” 那名御史当即双眼发光,急步上前,发出夺命连环问:“多少钱?他哪里来的钱?是不是出城勒索了?勒索谁了?既是少了银票,拿出账单来核对!” 另一名官员也冷笑道:“你问他是谁?他就是福建道御史……周宗建!” 第21章 救他 张蔷一行人回了皇庄,却不知道,阿宝的所谓报复,才刚刚开始。 吉祥楼打人事件后的第二天,福建道御史周宗建,就上章弹劾御马监掌印太监王体乾两条大罪: 一是收取西山矿税,重兴万历朝矿税之狱。二是御下不严,纵容手下当街打人,要求朝廷彻查王体乾不法事,并绳之以法,还大明朗朗乾坤。 东林党人这一下抓住了阉党的小辫子,一时间弹章满天飞,对王体乾喊打喊杀,唾沫星子喷得魏忠贤十分恼火,把王体乾叫过去狠狠骂了一通才解气。 魏忠贤一手遮天,再多的弹章,也动摇不了王体乾的地位,魏中贤骂他骂得凶,有一句话却是对的。 “你怎么教的人?尽用一群废物!” 他带着满肚子的怒气回到御马监,挥起鞭子,把张胜几人抽得满地打滚,直抽到没力气了才住手。 事情还没有完,吉祥楼背后的东家,也浮出水面。 这一天,后军都督府都督张维贤,在皇宫里截住魏中贤,满脸怒气地甩给他一张清单:“魏公公,长胆子了啊?王体乾那个狗东西,连我张家的酒楼也敢诬陷? 这是御马监那群凶奴,在吉祥楼砸坏的物品清单,还有咨客和伙计的医药费、误工费、护理费、赔礼费!让那狗东西看着办!” 要说在大明朝,魏忠贤不敢惹的人中,第一个是朱由校,第二个,就是这位英国公张维贤了。 这位,可是把朱由校从西李手中,抢出来送上皇位的牛人,是朱常洛的托孤大臣之一。 没有这位英国公,朱由校将被西李控制,而西李的心腹是李朝忠,他魏忠贤,哪来现在的风光? (注:历史从来是众说纷纭,有人把李朝忠和魏忠贤视为同一人,本文支持另一个说法,李朝忠为魏忠贤是不同的两个人,大家姑且一听,这事儿对后文没有影响,不必较真。) 就算他现在贵为九千岁,在这位英国公面前,也只有低头受教的份。 张维贤气哼哼地走了,魏忠贤捡起那张纸,心中的怒火快把胸腔撑破了,他三步并做两步,亲自跑到御马监,把那张纸甩在王体乾的脸上,怒吼道:“你tmd看着办!” 王体乾没办法,据说捧着银子,在英国公府大门前跪了一天一夜,最后,还是英国公看在他是天子奴才的面子上,放过了他。 朝堂上的这些纷争,还是张泉进城采办年货,在茶馆里听回来的,张蔷听了,撸着阿宝说道:“这大明的朝堂,很浮躁啊。” 腊月二十五,过完小年,张泉最后一次进城采办年货,回来交代完账目后,期期艾艾地不肯走,似还有话说。 “还有什么事?”张蔷放下账本,好奇地问,这个远房族弟,平日里跟她无话不谈的。 “那个,娘娘,您知道上次在吉祥楼里,叫咱们快点离开的那人,是谁么?”张泉端起茶碗要喝,却发现没茶水了。 张蔷提壶给他续上,等他喝完后才问:“是谁?” “张胜……”张泉说完,忐忑地望着她,想要从她的脸上看出一点情绪来。 “张胜是谁?”张蔷问出这话后,才恍然明白过来,“张……胜?不会是咱们村那个张胜吧?” “是啊,他也是跟咱们那一批人一起卖进宫的族人,”张泉想起几个月前的遭遇,冷笑着说,“当初,您被打入冷宫,我托了好多人,才找到他。 把身上所有的银钱,全给了他,请他打探一下您在乾西所里的哪个部门做活?请他关照一下您,可他怎么说?” 顿了顿,不待张蔷发问,他就说:“他……他说,您得罪了客嬷嬷,宫里无人能救得了您,还劝我不要再为您奔走了,小心惹火上身……” “哦,本宫当时那种情形,他说的是对的。”张蔷点头,很理解。 “可是,咱们是一个村子里出来的啊,咱们都姓张……”提起当时的话题,张泉还是很心痛。 “龙生九子还个个不同呢,别说是人啦。”张蔷挥挥手,打断他道,“过去的不愉快,别提了,且向前看。” 张泉提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碗茶,幸灾乐祸地说道:“他以为拜到王体乾脚下,就能讨到一口汤喝?他错了! 这一次,他给王老狗惹下大祸,娘娘,您知道那吉祥楼背后的东家是谁吗?” 不等张蔷发问,他又自问自答道:“英国公张家!” “那英国公,连魏公公都被他骂了个没脸,王老狗还能得好?跪到英国公门前去谢罪,要不是万岁爷说情,英国公岂能那么轻易饶过他?报应! 咱们娘娘是九天的凤凰,那跪岂是他能受得起的?” 张蔷打断他的话:“说张胜,怎么啦?” 张泉这才拉回话头:“张胜闯了这场祸事,被王老狗打得遍体鳞伤,赶到马棚里养马去了。” “然后呢?” 张泉的声音终于低了下来:“听说伤得太重,您知道,宫里尽是些捧高踩低之人,他得罪了王老狗,御马监的人都不敢走近他,连医生也无人帮忙请一个,估计,熬不过年去……” “你怎么得到的消息?”张蔷想起原身在夹墙中的日子,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那种漫长的绝望,足以把人逼疯。 张泉扬起嘴角,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容:“说来好笑,据说张胜花光了积蓄,辗转托到魏三那里,让魏三给咱们带个话,请咱们看在同村同族的份上,救他一命……” 说到这里,张泉想起自己当日求上门去时,遭到的冷嘲热讽,心里就来气:“他也想得太美!忘记他当日是如何对咱们的了。” 张蔷低头想了想,撸着阿宝,问它:“阿宝怎么看?” 阿宝头也不抬,闭着眼睛叫了一声:“喵……” 什么也没说。 “托魏三去办这事儿,要多少钱?”张蔷手里,有阿宝衔回来的一千多两银子,她可以拿出来救人。 “小人问了,那魏三说,请医生、抓药还有跑腿费,要一千两银子。”张泉心痛地摇头,“咱们哪里拿那么多银子去救他?” 他说的是反话,心里却生怕张蔷顺着他的话来,不愿意救那张胜。 张蔷转身,从床头柜里取出一个匣子,打开来,取出一叠银票递给他:“这里有一千七百两银票,你去送一千两给魏三,余下的七百两,请他转交给阿胜,用于上下打点。” 张泉望着那叠银票,不敢伸手接:“还真救他啊?” 张蔷望向他的眼睛:“不救他,你为何与我讲他的事?” 第22章 香水 张泉噎了一下,拿着那银票,神情低落地说:“咱们村当初,一起卖出来五个女孩子,六个男孩子子,如今,女孩子只剩您一人,男孩子,还剩下我和张胜……” 是啊,十年前,北直隶第一年大旱,第二年两场蝗灾,庄稼颗粒无收,不知饿死了多少人!亮马河畔的张家村,十一个孩子,卖进了宫里,就为了让他们活条命! 女孩子们还好一点,像张泉这样的男孩子,都是被父母请大夫阉掉后,才有资格卖进宫里,如此的作贱自己,只为了活着。 还有两个小男孩,没撑过手术后的感染,在家里就去世了…… 张蔷不是原身,但她能感受到从心底里透出来的那股悲伤,她拍拍张泉的手背:“去吧,能救下他一条命也好,救不了,咱们也尽力了……” 张泉点点头,把那叠银票珍惜地藏进怀里,起身往外走:“我这就进城找魏三。” 说来好笑,文人们恨得咬牙切齿的魏忠贤,是个拿钱办事的人,托他办的事,都有明码标价,事情办不好,还会把钱退还给原主。 能做到大奸大恶之人,也自有他的能力和道理。 他底下的人,有样学样,拿钱办事,什么钱都敢挣。 送走张泉,张蔷叹口气,对阿宝说:“阿宝,你说说,是当初就饿死好呢?还是进宫受苦受难的好?” 阿宝从她腿上爬起来,跳到床上弓起背伸个懒腰,瞥了她一眼:“喵……说什么呢?好死不如赖活着,不入宫,你哪来的小平安?” 是啊,还好有个小平安,否则,她都想假死一次,换个身份生活了,后宫里的日子,谁愿意过谁过去。 已经四个多月的小平安,有灵泉和母乳的滋养,长得十分健壮,小手小脚十分有力,只要醒着,就一刻不停地蹬腿挥手。 阿宝要是离得近了,稍不注意就被他毫无准头地踹上一脚,或者拽下它一撮长毛,阿宝对这个小主人,是又爱又怕。 张蔷抽拉着钱箱的抽屉,让阿宝过来看:“阿宝,咱们得想办法挣钱啊……这些钱还是从当铺里借来的呢,要还的。” “喵……”阿宝正要说话,姜柔一掀帘子进来,手里拿了一枝刚剪下来的梅花,阿宝忙住了声,同张蔷一起望向那枝梅花。 那梅花的主枝,都快赶上小平安的手臂了,姜柔把它插在南窗下一只三尺高的梅瓶上,又接过阿清提进来的清水,往瓶子里注水。 “哪儿来的这么大一枝梅花?”张蔷拿起剪刀,准备修剪一下,让它更有型。 “庄子上里正早上送来的,说是庄子后面那片山上的梅花开得正好,送一枝来给娘娘插瓶,往年,也剪下来送往宫里的。”姜柔细心地把一小桶水全注入梅瓶,一边回复道。 冷冽的香气在屋子里飘散开来,张蔷将修剪下来的小枝条递给姜柔:“不要扔了,找两个小花瓶插起来,虽然没什么形态,插起来闻闻香气也好。” 姜柔笑道:“娘娘不必如此,西山上上百亩一片梅林,您就是日日换新的,能插几枝啊?” 张蔷心下一动,来了兴致,便提议道:“有上百亩?准备一下,咱们今儿去赏梅。” “那山道上都是雪,娘娘要去的话,婢子这就通知里正,派人去清扫。”姜柔提着桶往外走,要去安排。 “不必兴师动众,咱们在近处看看就回来。”张蔷知道她所谓的安排,是要准备褥子火盆,还有酒水茶点之类的东西,到梅树下去吃喝玩乐一天。 外面那么冷,她才不愿意坐在树下吹冷风呢。 梅树林在皇庄后边的山岭上,张蔷带着姜柔和张泉,在皇庄的里正带领下,绕着林子转了半圈。 只见一株株高大的梅树,连着周围簇生的大小梅树上,结满了黄色的花骨朵,有的已经绽开了腊质的花朵,一股股的香气,散发在空中,在冷冽中带着丝丝清甜,这是素心腊梅特有的香气。 “往年,”里正望着满山的腊梅,陷入了回忆,“万历爷时期,两宫太后每年都要来皇庄赏梅,就是平日,庄子里也要送梅枝进宫,给两宫太后赏人、插瓶,两位太后都喜爱这山上的梅花。 到慈圣太后她老人家薨逝后,这些梅树年年生长,却再无人来欣赏了。” “慈圣太后留下这笔财富,本宫自会好生利用它。”张蔷上前,攀住一根枝条,从枝条上摘下几朵花,捧在手里闻香。 前世,她投资过一家香水公司,专门种植玫瑰花来制作玫瑰香露和精油,这腊梅香露、香水、精油的制作流程,跟玫瑰香露是一样的吧? 里正见她亲自动手摘花,忙提醒道:“娘娘,小心路滑!娘娘要这花,待老奴去摘取吧。” “好啊,你去组织人手,把开成这样的花朵,都给本宫摘来,越多越好!过年赏你们五头猪,杀了分肉。”张蔷也不客气,立即吩咐下去。 里正先是一呆,听说赏五头猪过年,忙跪下谢恩,然后才答应道:“老奴这就回去安排。” “不急,本宫还要打造一批工具,你回去等通知吧。” 里正恭恭敬敬地退下后,张蔷也带着两人回行宫去,外面实在太冷了。 姜柔忍不住问她:“娘娘,你要那么多梅花做什么?” “挣钱!”张蔷恨恨地说:“想饿死我?当初在夹墙里也没饿死本宫,现在这么大个庄子,更休想饿死本宫!” 姜柔沉默了,皇庄里现在的开支,还是从当铺里借的呢,娘娘要是能用这梅花挣到钱,补贴一点也是好的。 回到行宫,张蔷画出来一套蒸馏设备,让张泉去城里的铁匠铺定制。 “这个管子,铁管不好做,用铜管也行,不要怕贵,我有大用。”张蔷叮嘱道。 这年代,制作铜钱要用到铜料,所以铜制品都很贵,但用来制作管子,却比铁管容易,因为熔点比铁低四五百度,也更容易塑型。 还要另外采购一批烈酒,拉回来制作酒精。 再拿着她的设计图,到琉璃厂定制了一批精美的小瓷瓶,用来装香水。 接近年关,好多铺子都关门歇业,准备过年,张泉费了好大功夫,才采办齐全。 直到腊月二十六,张泉才取回了蒸馏设备,里正也送来几筐鲜花,张蔷便在主院的侧殿里,摆开工具,制出了这时代的第一瓶腊梅香水。 第23章 皇后的赏赐 天启四年的大年初一,皇帝祭告祖庙后,在太和殿大宴群臣。 同时,皇后张嫣也在后宫,接受命妇们的朝拜,京城的几位国公夫人,都得到了皇后赏赐的腊梅香水。 据说,上万朵腊梅花,才能制得一滴香水,而制得这一滴香水,不知道要花费多少功夫,十分难得。 用的时候,只需要滴一小滴在手腕上,身上一整日都会散发出腊梅的uwy香。 大朝会后,各勋贵间,官员之间互相拜年,这香水的名声,就在京城贵妇圈子里传开了,聊天的话题里,要是没有这款腊梅香水,那就是没见过世面。 贵妇们纷纷打听,这香水是哪里上贡来的?京城里哪里有卖的? 直到正月十五,命妇们再次入宫,英国公夫人才从皇后那里打听到:过了元宵节,制作香水的商家,会把这腊梅香水,摆到凤祥楼的柜台上销售! 英国公夫人双手一拍,有点忘形:“巧了!那凤祥楼,不是我家的店子吗?” 说完后才发现在皇后面前说漏了嘴,忙掩饰道:“嘿嘿,家大业大开支大,家里的奴才们在外面做点小买卖补贴家用。” 哪家高官勋贵不做生意?张皇后早就见怪不惊了,她笑笑表示理解,还说:“本宫年前就得了几瓶,都赏赐给你们了,凤祥楼真有货来,你给本宫买几瓶来。” 英国公夫人巴不得有个巴结皇后的机会,连连答应下来,满心欢喜地离开皇宫,来不及回家,先到自家铺子里看看,是否像皇后说的那样,有商家送货来卖。 来到棋盘街的凤祥银楼,她制止了要进去通报的下人,好容易来一趟,她要看看自家的掌柜,是如何做生意的。 却看到那位满脸和气的掌柜,正在与一位年轻女子谈生意。 那女子梳着妇人头饰,戴着一幅面布,遮住了大半张脸,只留一双深潭似的大眼睛在外面,正在跟掌柜的解释,声音不急不徐,却十分清脆悦耳。 “掌柜的,您听本……夫人说,这腊梅香水,正是皇后娘娘在大年初一那日,赏赐给国公夫人们的那款。 因为太珍贵,连侯爵夫人们、皇室的公主们、后宫的娘娘们,也没有,所以,卖五百两银子一瓶,一点都不贵!” 掌柜的诚恳地说:“夫人,恕在下眼拙,虽然您给的提成很高,但货品要是卖不掉的话,咱们双方都挣不到钱不是?我们柜台的地方有限,要是摆上不能产生效益,在下对不起东家的信任啊。 你就听在下一言,便宜点,卖一百两银子一瓶,凭凤祥楼客户的消费水平,在下让伙计们推一推,也许能卖出去几瓶。” 女子摇摇头,拿起一只小瓷瓶,拧开软木塞,轻轻滴了一滴在袖子上,随即扬了扬手,一阵浓郁的梅花香气,在室内弥漫开来。 女子骄傲地说:“掌柜有所不知,这一滴香水,就要耗费上万朵梅花,经过复杂的工艺流程,才能制得,它值得这个价值。” 掌柜的很没信心:“这位夫人,要知道曲高和寡啊,五百两实在太高了……” 女子把瓷瓶收起来,看样子准备离开,她说:“这香水,也只是在冬季才有,一季腊梅花,也产不了几瓶,掌柜的要是不愿意,本夫人另找商家就是。” 英国公夫人在门口听了半天,见她要走,忙出声挽留道:“夫人请留步!” 掌柜的见当家主母亲自来店里,吓了一跳,忙起身来迎接,又对卖香水的女子道:“这是本店的东家,张大夫人。” “你们聊什么呢?本夫人只听到一句‘香水’来着,什么香水?给本夫人瞧瞧?”张夫人热情地拉着女子的手,请她重新落座。 又让掌柜的去沏壶茶来,真是的,要是她今日不来,岂不是错过了这款奇货? 扮着妇人的张蔷,见到英国公夫人,还有点迟疑,怕她认出自己来,又一想,去年的大朝会,原身还没有封妃,没资格参加,今年的朝会,自己也没回宫,英国公夫人应该认不出自己。 她便大方地坐下来,保持着得体的微笑,看看张大夫人怎么说。 “夫人带来的是什么香水,可否给老身看看?”张大夫人一坐下,就迫不急待地问。 张蔷打开手边提着的一个绣花手提包,那是她画了图,宋妈妈缝制的,上面的刺绣,是姜姑姑的手艺,十分精美。 张大夫人一看就喜欢上了:“夫人这只荷包,倒是别致。” 张蔷清亮的眸子里,荡起开心的笑意,她举起手提包转了转,说道:“叫荷包的话,太大了,这是用手提的,我叫它手提包,也可以挎在手臂上,比包袱皮方便。” 一边说,一边从提包里拿出一只瓷瓶,轻轻放到茶桌上。 张大夫人一看,可不就是皇后赏赐的那款腊梅香水? 张蔷拔开软木塞,滴了一滴在张大夫人的衣袖上,教她扬扬袖子:“夫人闻一闻,是不是跟皇后赏赐的一样?” “一样!皇后娘娘说,元宵节后在凤祥楼销售,幸好老身今日来了,否则,就要错过这款奇货了。” 提着茶壶在一旁伺候的掌柜,还是要坚持他的观点,他说:“夫人,这香水好是好,可是卖五百两一瓶,还是太高了……” 张大夫人点点头:“这位夫人,听老身一句劝,虽说这香水难得,京城里不缺有钱人家,但是,五百两确实有点高。” 这是大明的顶级消费者,张蔷想听听她心里的价位,于是问道:“依夫人之见,这香水价值几何?” 张大夫人诚恳地说道:“依老身之见,这香水,皇后娘娘也用来赏人,至少要卖三百两银子一瓶,才能彰显它的价值。” “行,”谁知张蔷一口就答应下来,“本人相信夫人的眼光,这款顶级香水,就定这个价格吧。” 她端起茶杯,先闻香,再凑到唇边轻呷一口茶,细细品味。 张夫人见她饮茶的样子,优雅之极,显然是受过极好的教养,心里不禁猜测起她的来历:这妇人,一点也不像一位商户人家的女子,就是一般官员家的女子,也没有这般的神态举止…… 却见对面的妇人,放下茶杯,又从提包里取出两款产品来,一只是另一种精美的瓷瓶,一只是个景泰蓝点翠脂粉盒。 “这又是什么?”张大夫人好奇地问。 第24章 第一桶金 张蔷举着那只瓶子介绍道:“这款,本人叫它腊梅香露,留香的时间没有香水那么长,香味没有香水那么浓,但洒在房间里,也是花香宜人,这款,卖五十两银子一瓶。” 又打开那个盒子说:“这是腊梅香脂,滋润肌肤,擦手擦脸,是极好的,这款,卖十两银子一盒。” 见张大夫人又要发问,她笑着解释道:“这梅香系列产品,是奢侈品,就算十两银子一盒的香脂,也不是普通家庭的女子能用得起的。 三款产品,三种定价,富贵家庭的女子,也用得起,不至于像掌柜说的那样‘曲高和寡’。” 掌柜在旁边不好意思地说:“夫人早拿出这两款货品,在下也不至于嫌那香水的价格太高嘛。” 张大夫人算是明白了,那款三百两的香水,就是一个噱头,是尊贵身份的象征。 只有最后这两款,才是真正走量的商品。 但是,张大夫人的想法错了。 正月十六这天,凤祥楼里云集了世家勋贵的夫人太太们,首批五百瓶香水,不到两个时辰,就被抢购一空。 后面的京圈贵妇们来迟了一步,只好等待下一批货品。 香水在后宅妇人们中传播开来,谁家宴客,有头有脸的夫人们,若没有一瓶香水傍身,都不好往人前凑! 不但后宅的小姐太太们喜欢,连一直敬重梅花傲雪凌霜品格的君子士大夫们,也喜欢这款梅花香水,只是价格太高,许多人买不起,只好退而求其次。 于是,梅花香露也卖得风生水起,虽然留香没那么持久,胜在价格没那么吓人,再说了,多喷两次,不一样留香? 年轻一点的奶奶小姐们,更喜欢性价比高的腊梅香脂,既能滋润肌肤,又能香气宜人。 这香水、香露、香脂,可以随身携带,比复杂的熏香,用起来方便多了,一摆上凤祥楼的柜台,不到半日就会被抢光。 连带着凤祥楼的生意,也被带旺了三四成。 年前年后,西郊皇庄的佃户们,可是忙坏了,年三十和大年初一,都在山上摘梅花。 无它,行宫里的贵人,不仅赏赐了五头猪,采一斤鲜花还给十文钱,谁家不想去山上挣钱啊? 过了花季,可没有这样的好事了。 张蔷从庄子里,找了十几个心灵手巧的妇人来做工,把她们分成几个小组,每个小组只完成一道工序,根本不用担心技术泄漏。 这些人都是皇庄里的下人,祖祖辈辈都是皇家的奴才,就算掌握了技术,也不怕她们泄露出去,因为他们跟本走不出皇庄。 赶在腊月二十九这天,张泉在城里,等到坤宁宫的总管太监王应昌,出宫采买年节用品,就把二十瓶香水,和裕妃娘娘写给张皇后的一封信,托他带进了宫。 皇后果然在大年初一那日,用香水来赏赐国公夫人们,给她打了一个最高级别的广告。 张蔷双腿盘在炕上,数着箱子里的银票,笑得合不拢嘴,对趴在小平安身边打呼噜的阿宝说:“看看,咱们有钱了,晚餐给你加条鱼!” 再说皇宫,英国公夫人果然给皇后送来十瓶香水,张皇后不好拒绝,便选了一株红珊瑚赏赐给她,估摸着价值相当。 张皇后也是极喜爱这款香水,又常用梅花香脂润肤,本就生得颀秀丰整,樱唇皓牙的张皇后,更加肤如凝脂,通体生香。 引得朱由校连续几晚,都宿在坤宁宫,与皇后深情缱绻,宛如回到了新婚时光。 任贵妃在景阳宫空等两晚,不见万岁爷来,气得不行,一打听,才知道皇后得了一款香水,还有一种香脂,抹在身上,连肌肤都透着香气,这才引得万岁爷流连忘返。 她忙派人去客氏那里告状,说皇后没有皇后样,用催情的香水勾引万岁爷,与后宫嫔妃争宠。 客氏也得到了一瓶香水,那是机灵的魏三买来送她的,她也喜欢,入值的时候,常常洒在衣襟上,引得乾清宫里不时飘散出阵阵梅香。 她深知任氏说的是谎话,却也不揭穿,而是在朱由校面前上眼药:“这梅花香水,老身跟万岁爷一样喜欢,听说英国公夫人送了一批进宫,老身这里就要说说皇后了。 皇后做为后宫之主,应当处事公正,既是得了这好东西,就该给嫔妃们赏赐一些,为何霸在手中独享?” 朱由校一听,客嬷嬷说的有道理,当即就丢下木匠活,跑去问张嫣。 张嫣一听,就知道又是客氏在拱火,当下劝皇帝道:“万岁爷,如今任贵妃有孕,本就不该用香。本宫为了避嫌,这段日子里,连衣食带花鸟,一概不沾她的边。 为了公平起见,别的嫔妃,也不用送了。万岁爷要是觉得不好,那本宫也不用这香水香脂了。” 朱由校知道皇后与客嬷嬷不对付,听了她的解释,知道她的委屈,又转头劝道:“朕也没说不让皇后用啊,你若是喜欢,尽管用好啦。” 张皇后正色说道:“为了后宫安宁,本宫觉得,这香水,还是暂时不用了吧。 听说客嬷嬷在乾清宫也用香水,万岁爷在那里处理公务,身上难免沾上香气。 所以,万岁爷下值去任贵妃那里时,最好沐浴更衣,不要把香气带到景阳宫,万一任贵妃的胎儿有个好歹,别说是这香水惹的祸。” 朱由校心里正想着,为了后宫安宁,他要不要派人采买一批香水回来,赏赐给诸妃。 听皇后这样一说,他又打消了这个主意,点头道:“皇后考虑得甚是周全,有道理,朕明日叫客嬷嬷也不要喷了,免得朕回宫后还要沐浴更衣。” 张皇后:…… 客氏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皇后不喷香水了,她也不能喷了,气得她私下里把张皇后和任贵妃骂了半天。 客氏骂了人还不解气,又教唆魏忠贤:“你高低想个法子,把这张皇后贬到冷宫去,把你那侄孙女扶上位才好,这张嫣当一天皇后,老身心里就一天不痛快!” 魏忠贤如何陷害张皇后,容后再表,且说张蔷拿到第一笔货款,第一件事就是跑到刘记当铺,还清了借款,拿回了那套金镶玉神仙庆寿头面。 还好,过年的时候,宫里没通知她回去,否则,她连撑门面的头面都没有。 第25章 拦路抢劫 因为张皇后用了梅花香脂,引得皇帝日日留恋在坤宁宫的轶事,也被传到了宫外。 一时间,梅花香脂卖得更加火爆,不提前预订,根本买不到货。 梅花系列产品的火爆,就引起了有心人的觊觎,从而引出一场祸事来。 对京中势力稍有了解的人,都知道凤祥楼是英国公张家的产业,无人敢去那里闹事。 有心人便盯上了送货的张泉。 这一日,张泉带着两名护卫往城里送货,在离城五里的官道上,遇到一伙劫匪。 “站住!”一声断喝,从路边的草丛里,跳出二十几名大汉,将三人和马车团团围住。 三人根本没料到,青天白日的,会有人来打劫,两名护卫立即伸手摸刀,张泉也摸出了身上的匕首。 “想动手?”对面人群中走出一人,轻蔑地说,“打得过吗?乖乖地跟爷们走一趟,否则,哼!” 今日出任务的,正是陈泰和郑宏二人,郑泰从腰间取出一个腰牌,举到那人面前:“认识么?想诛九族?还不快快让开?” 对面之人一愣,他虽然不识字,却也知道,凡是拿这种腰牌的人,不是锦衣卫就是东厂,不管哪一方,都是他们惹不起的人。 正不知如何是好,就听后面的队伍里,有一个破锣嗓子喊道:“怕什么?杀了他们,谁知道是你们干的?” 对面的人一听,牙齿一咬,喊道:“杀!” 举刀向陈泰砍来。 陈泰跟着方正化,练就了一身武艺,当下也不犹豫,右手挥刀格挡,左手出拳,一拳轰在对方胁下,打得那人惨叫着往后倒去。 陈泰并不管他,踩着他的身子,冲上去与郑宏并肩战斗,对面虽然人多,却尽是些街头混混,打斗毫无章法,只几个回合,就有好几人受伤,跟他们的老大一样,倒在地上哀嚎。 张泉跳过来,抓起那倒地的头领,用匕首抵住他的脖子,高声喊道:“皇庄办事,不想死的,快滚!” “皇……皇庄!”那头领一听,妈呀,这不是万岁爷家的庄子吗?这下是老鹰抓蓑衣,脱不了爪子啦! 正要求饶,就听到那破锣嗓子,又大声喊道:“杀死他们,没人知道是你们干的!” 张泉的手抖得厉害,匕首已经在那头领的脖子上割出一道血线,吓得那头领大喊“饶命!” “让他们停下来,否则老子们没死,你就要先死了!”张泉喝道。 “停……停下……”那头领急得大喊。 对面的打手有一瞬间的停顿,那破锣嗓子也急了,又喊道:“并肩子上,砍死这几人,工钱加一倍!” 混混们跟打了鸡血一样,又提着棍子往上冲。 陈泰和郑宏对视一眼,拼着挨几棍子,奋力前冲,想要去捉住那破锣嗓子。 破锣嗓子见势不妙,转身就逃,被郑泰二人几个起跳追上,挥刀砍去,那人正在挥舞的左右两只手,被两把刀齐刷刷砍掉,顿时失去重心,往前扑倒在地。 直至此时,痛楚才传过来,破锣嗓子在地上翻滚哀嚎,嗓音更破了。 破锣嗓子一倒,混混们一哄而散,连他们的老大也顾不上了。 陈泰上前,扯下破锣嗓子的腰带,将他捆了起来,连两只断手,也捡起来装在他的衣襟里。 破锣嗓子已经疼得晕死过去,郑宏在他身上点了几处穴位,给他止了血,把他横在马背上,翻身上马,往城里驶去。 张泉协助郑宏,把那混混头子也捆起来,横在马背上。 混混们一跑,那些倒在地上哀嚎的受伤之人,也顾不得伤痛,爬起来就跑。有伤在腿上跑不动的,直接翻身滚进路边的水沟里,恨不得立即在两位杀神的面前消失。 张泉三人,在城门口,遇到五城兵马司的巡城兵丁,出示了腰牌后,向领兵的队长讲述了被拦路抢劫的经过。 “这两名匪首交给大人,还有遗留在道上的贼人,请大人派人去抓捕。”陈泰说着,把破锣嗓子提起来,扔破布一样扔在兵丁们面前。 那队长一看,妈呀,怎么两只手都被砍掉了?太凶残了!话说,这位是怎么使刀,砍完一只手再砍另一只手的? 队长听说路上还有贼人,忙分了几人,往城外去抓捕,按说,城外的地界归宛平县管辖,不在五城兵马司的辖区内。 但队长看张泉的腰牌是长春宫,两位护卫的腰牌更是吓人,居然是内操军,为了在三人面前讨个好,便派人出城了。 等他登完记,张泉说:“咱家住在西郊皇庄,有事需要咱家作证的话,可到皇庄来找咱家。 两位内操军的军爷,也住在皇庄,有事去那里找他们就行。” 由内操军守护的皇庄,那队长什么也不敢问,恭恭敬敬地送走了三尊大神。 告别巡城兵丁,陈泰不解地问张泉:“张公公,您怎么不问那些人是受何人指使?好让娘娘知道,是谁在眼红皇庄的香水,以后也好防备着点嘛。” 张泉摇着头说:“娘娘说了,咱们现在太弱小,要尽量低调。哼,这些人,就算咱们不问,五城兵马司也会给一个说法的,等着吧。” 本来,一件拦路抢劫的案件,西城兵马司就可以处置,再不行,宛平县、顺天府也可以处置。 但因为被抢之人是西郊皇庄出来的,又审出那个断手之人,是崔呈秀的家奴,这事,就被报到了五城兵马司的主管部门:兵部。 此时任兵部尚书的赵彦,是大明少有的能臣,多次以文臣领兵巡边,战功显赫,当山东巡抚的时候,与登菜巡抚袁可立一起,剿灭了邹、藤一带的白莲教。 他恨魏忠贤专权,拿到催呈秀指使人抢劫的案子,气得拍案而起,立即写了一封奏折,要求朱由校下旨,治崔呈秀的罪。 东林党的御史和给事中们,如闻到腥味的狼群一样扑了上来,弹章雪片似地飞向内阁,堆满了阁臣们的书案。 内阁七位阁臣,四人是阉党成员,两位东林党,剩下一位无党派人士朱国祚,不等奏章送到朱由校面前,内阁里首先上演了全武行。 魏广微和顾秉谦这两位阉党干将,一点也不将叶向高这位首辅放在眼里,当即拍案,痛斥东林党罗织罪名,陷害崔呈秀。 叶向高气得胡子乱抖,把兵部呈上来的证据,拍到魏广微面前:“有他家奴用嘴衔着毛笔,签字画押的证据,还敢如此袒护,真以为你们可以一手遮天了吗? 你们能蒙蔽天子,你们蒙蔽得了天下人吗?” 双方火气越来越大,到最后,说不过瘾,直接上手…… 叶向高老迈,被顾秉谦推倒在地,要不是有韩爌这位山西大汉护着,叶首辅就要血染内阁。 …… 这个腐朽的王朝,深陷党争之祸,任何一件小事,都能被上纲上线,成为引燃党争的导火索。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一次,东林党真没有陷害内呈秀。 第26章 佃户村护村队 原来,崔呈秀见香水成了士大夫间的奢侈品,他就想买两瓶送给“亲父”,只是六百两银子的货款,心痛得他几晚上都没睡着。 就想着堤内损失堤外补,到哪里发点财,好弥补这一笔损失。 崔夫人限于家庭财政,只能用十两银子一盒的香脂,她眼热三百两一瓶的香水,更眼热这香水的制作法子。 便吹枕头风道:“两瓶香水算得了什么?你能把那制作的法子弄来孝敬亲父,才彰显咱们的诚心呢。” 于是,就有了崔家家奴,带人公然抢劫,企图把人抓回去,逼问出制作方法后,再杀人灭口。 只因为陈泰和郑宏二人太过勇猛,那家奴眼看要暴露,才不得不下令现场杀人。 谁知他踢到了铁板,害得他主人崔呈秀,被魏忠贤拎到家里,骂得像条狗一样趴在地上不敢起来。 “左都御史?”魏忠贤指着他破口大骂,“被你手下的御史弹劾,还有脸来?老子把都祭院交给你,你就这样给老子管的?嗯? 还上当尚书,进内阁,就你这个样子,老子怎么扶你这砣烂泥?” 崔呈秀怎么在他“亲爸爸”面前痛哭流涕,摇尾乞怜,这里就不多写了,他又不是主角,给不了多少笔墨。 直接说结果:最后,魏忠贤请示了朱由校,朱由校下旨:崔呈秀的家奴恃强凌弱,公然抢劫,判斩立决;崔呈秀御下不严,罚俸半年。 无党派阁臣朱国祚,见阉党如此横行无忌,对国事失望透顶,接连上书,请求致仕。 兵部尚书赵彦,年纪老迈,直接气倒了,在家里养病。 朱由校亲自下旨挽留朱国祚,又派太医到赵家问诊,这才稍稍宽慰两位老臣之心。 这些都是后话。 却说西郊皇庄,无论是五城兵马司,还是顺天府,无人来找张泉三人作证,连赵彦在给朱由校的奏书中,都把三人说成是送货的普通客商。 张蔷低调地把这件事按了下来,连凤祥楼的掌柜也不知道,梅花香水在送货途中,还发生过这样惊险的事件。 但这件事还是给她提了个醒:这个乱世,想要活命,就要拥有自保的能力。 这日,她找来方正化商量。 方正化是个武痴,每日里除了亲自为小平安站岗,就是练功,操练他手下的一百内操军。 方正化已经从陈泰和郑宏两人那里,知道了抢劫事件的前后经过,不过,娘娘没有与他说起此事,他便假装不知道,这是一个太监的基本操守。 不管他知不知道,张蔷又给他讲了一遍香水被劫事件,然后说:“方公公,咱们的香水作坊,已经引起了有心人的注意,本宫怕那些人,会打听到咱们庄子里来……” 方正化沉声道:“娘娘放心,咱家这就安排人日夜巡逻,保证皇庄的安全。” 张蔷欣慰地说:“有方公公在,皇庄自然是不怕的,本宫担心的,是在作坊里做工的那些佃户,如果有人进了佃户村,掳走几个做工之人,这香水的制法,也就泄漏了。” “娘娘的意思是……”方正化不解地问。 张蔷也不绕弯子,直接说道:“本宫的意思,从庄子里挑选一批青壮,组成护村队。请方公公安排人,操练一番,让他们负责守护佃户村。” 方正化的一百内操军,守卫偌大的皇庄,已经捉襟见肘,实在分不出人手去守卫佃户村。 他稍一犹豫,便答应下来:“咱家听娘娘的。” 当下从两位队官中,抽调一人出来,专门负责佃户村青壮的操练工作。 第二天,张泉陪着队官吴应元来到佃户村,让里正召集全体青壮到村口的大槐树下集合。 有人不解,问里正道:“里正叔,正月还没过完,就要召集大伙儿耕地了?” 里正一边催促大伙快些走,一边说:“你问我,我问谁去?宫里的张管事来通知的,到底什么事,去了不就知道了么?” 来到大槐树下,见除了张管事外,还多了一位穿鸳鸯战袄的军人。 见人到齐,张泉先给大家伙介绍那军人:“这位,是内操军的吴队长,我们今日来,是奉裕妃娘娘的懿旨,要在你们之中挑选一百名青壮,组成护村队……” 里正一听,皱着眉头插话道:“张管事,老朽家里,从祖爷爷那辈起,就在皇庄里种地,从来没听说过有人敢来抢皇庄……” 张泉的话被打断,心里很不高兴,不由得冷笑道:“你懂什么?以前是什么年景?现在是什么年景?郑里正,你是没出过庄子去外面看看吧? 以前,庄子里有什么?现在,庄子里的香水,不是挣钱了么,要提防那些得红眼病的人,丧心病狂到连皇庄也敢闯。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真出了事?谁能保护你们?” 郑里正被问得哑口无言,只得低下头问道:“怎么个章程,请张管事明示,小人们照做就是。” “这才像样子嘛,”张泉掏出一张纸,大声念道,“裕妃娘娘懿旨!” 郑里正带头,青壮们全都跪在了雪地上。 “北直隶连年遭灾,流民蜂起,四处劫掠,为求自保,着内操军胡应元在佃户村挑选青壮,组建护村队,明示如下: 一,护村队员一百人,着吴应元统领,战时为兵,平时为农,负责守护佃户村的安全。 二、凡护村队员,每月奉银一两,有立功表现的,另有奖励。 三、表现良好者,脱去奴籍,转为军籍或民籍,入内操军营,有立功的,视功劳大小,允许为家人子女脱籍。” 下面的青壮们,听得热血沸腾,特别是第三条,更是激起了青壮们的雄心:谁不想脱去奴籍?成为士农工商中的一份子?谁不想让子孙后代摆脱奴才的命运? 如今有了机会,他们当然要争取了,何况还有每月一两银子的晌银?于是纷纷上前报名。 吴应元从三百多青壮中,挑选了一百人二十人,组建了一支护村队。 被选上的人,感觉立即不同,觉得有希望,脸上洋溢着掩饰不住的微笑。 没选上的人,垂头丧气,觉得今年的正月,真冷,冷到心里去了。 张泉给选上的人敲警钟:“选上的人,别以为进了护村队,就是铁饭碗,前途光明了,训练不合格,不服从管教的,立即退回村子里种地!” 又给没选上的人打气:“你们也别丧气,护村队训练的时候,你们可以跟着练练拳脚,表现好的,也有机会补进队伍,是好是坏,端看自己的造化。” “小人们也可以跟着练拳?”没选上的青壮,顿时来了精神,个个跟打了鸡血似的,幻想着练好功夫,有朝一日能加入护村队才好。 第27章 夜袭 话说,崔呈秀为了香水,偷鸡不成还失把米,在朝臣面前丢了大脸,怎能甘心? 过了几天,估计着“亲爹”魏忠贤火气消了,又跑到魏府,在魏忠贤面前拱火道:“亲爸爸啊,东林党那帮酸儒,背地里议论说,您老人家怕了英国公府,才不敢动那香水生意。 儿子这次学乖了,派人暗中跟随那送货之人,发现那香水,是从陛下赏赐给三皇子的西郊皇庄里运出来的……” 魏忠贤还真怕英国公,上次张维贤在皇宫里当面骂他,他也只好掩面而走,不敢跟国公爷硬扛。 他也眼红香水生意的巨大利润,奈何他不敢动张家,现在,他还不敢动一个被赶出宫的裕妃么? 他听崔呈秀说,只是去抓几个在香水作坊做工的奴才,逼他们说出制作香水的法子,而且是去佃户村抓人,又不是去打扰住在行宫的裕妃母子。 便默许了崔的行动,还警告他:“别把事情闹大,万一闹到万岁爷那里,让万岁爷想起裕妃母子,一时心软要将他们接回宫,你就别做人了。” 崔呈秀得到“亲爹”的默许后,又得寸进尺地请求魏忠贤,派几名东厂的高手助他行事。 魏忠贤损失了西郊皇庄的收益,就想从香水生意上找回来,当即答应了他。 何况,崔呈秀是他手下最得力的干将,支持他,就等于向阉党其他们发出了信号:跟着老子,就算把天捅个窟窿,老子也能给他扯块云补上! 西郊皇庄,护村队已经组建二十多天,因为张泉发了话,护村队员训练时,村里的青壮,甚至男孩子们,也跟着跑步、站桩、练拳,比护村队员还积极。 护村队员五日一比,成绩不达标的,当场淘汰,位置立即被其他青壮取代,所以训练起来,人人奋勇,比守卫行宫的内操军还努力。 这天晚上,月黑风高,张蔷在睡梦中惊醒,发现阿宝不知何时,已经窜上了房顶,在黑夜里发出瘆人的警报:“喵……有人向皇庄来了!” 张蔷立即将睡在身边的小平安抱在怀中,锐声叫道:“来人,快请方公公!” 门口的侍卫应声道:“是!” 一人咚咚咚跑到前院去了。 几息间,方正化就来到门外,恭敬地问道:“娘娘,何事?” 张蔷颤抖着声音道:“有人向皇庄来了,快加强警卫!” 方正化闻言,一个提纵,跃上房顶,四下里漆黑如墨,万籁俱寂,他并没有感受到有人靠近。 但他还是命令所有内操军扎束整齐,手握武器,将张蔷住的院子,守卫得铁桶一般,他自己,手握大刀,立在张蔷的门前,负责保护三皇子。 他得到的命令是:必要的时候,舍弃裕妃,也要保住三皇子一条命! “喵……二十来人,穿黑衣,头巾掩面,持刀剑,无弓箭!”阿宝还在房顶上尖叫。 方正化虽然听不懂阿宝的话,但他听出了阿宝叫声中的急切之意,暗夜里,猫比人要敏感得多,阿宝感觉到了危险。 “传令!守住正院,一队六、七、八、九、十伍,上房顶,一队的其余各伍,守院外。二队全体,进院子待命!”方正化用内功,将命令传了出去。 敌人还没到,主院内外已经严阵以待。 今夜值夜的是阿月,张蔷见她吓得呆立当场,忙吩咐她:“去把姜姑姑、阿清、宋妈妈叫进屋里来,省得方公公他们分心。” 阿月找回了主心骨,立即跑了出去,裙子没系好,把她自己绊了一跤,她也不敢喊疼,爬起来继续往外跑。 不一会儿,姜柔三人都到了屋子里,张泉和两名小太监,提着刀站在门口,如临大敌。 只几息时间,敌人就进了皇庄,方正化也感受到了,他提起内力,沉声道:“敌人来了,注意警戒!” 院里院外、房顶上,同时响起低沉的应喝声:“吼!” “喵……黑衣人往佃户村去了!”阿宝发出最新消息。 张蔷正要通知方正化,就听房顶上的护卫报告道:“大队长,那些人往佃户村去了……” 方正化果断地下令:“不许动,守好主院,谨防调虎离山计!” 阿宝在黑夜中发出尖锐悠长的啸叫,引得佃户村里的家猫野猫齐齐呼应,一时间,皇庄里响起此起彼伏的猫叫声。 猫叫声惊动了村子里的狗,家狗野狗顿时狂吠起来。 猫嘶狗叫的,任谁都知道发生了不寻常的事,佃户村巡逻的护村队,终于发现了异常,忙按平日训练的法子,敲起了铜锣。 村中青壮以为又是一次临时演习,习惯性地起身扎束整齐,拿起武器走出门,正看到村道上飞快地掠过一群黑衣人,往村子中间那座最好的房子奔去。 那是郑里正家的房子,这些人是冲着里正去的! 哎妈,真的有坏人进村!,青壮们发一声喊,拿着刀枪棍棒就冲了上去。 黑衣人们还未奔到里正家的院子,就被四面八方赶来的青壮们包围,任是黑衣人武艺高强,此时也脱不了身,用后世一句伟人的话来概括:他们陷入了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 村子里顿时乱了起来,鸡鸣狗吠,人喊马嘶,连妇人和孩子也爬了起来,拿着菜刀扁担,站在家门口高喊“抓贼!” 青壮们在前面围着二十多人混战,俗话说双拳难敌四手,黑衣人固然武力高强,奈何对面人多啊,黑衣人顾此失彼,要两三人背靠背才能抵挡四周捅来的刀枪。 “md,谁说这是一帮种地的奴才来着?”有黑衣人觉得被人忽悠了,一边招架,一边对身边的同伴抱怨道。 “叨叨个屁,也别找里正了,随便抓几个人回去交差算了!”有人提议道。 黑衣人领队的命令很快就下来了:“ 抓人,扯呼!” 护村队这边,青壮和护村队员混在一起,一通乱打,把平日里训练的东西全忘了,虽然人多,也没占到多少便宜。 一个黑衣人瞅准机会,右手的大刀挡住前方来的攻击,左手抓住一根棍子一扯,把一个青壮扯到身边,顺势用左手臂环住他的脖子,就要提起轻功,踩着人头离开。 提着一个沉重的人,他根本飞不高,还没踩上前面的人头,下面的小兄弟就被前方的几根棍子捅了个正着,疼得他当场摔了下来,倒在地上昏死过去。 第28章 连夜审问 他的队友救护不及,倒地的黑衣人立即被众人拖过去,用绳子五花大绑起来。 正乱着,护村队教官吴应元赶到了,于黑暗中大喊:“护村队员靠前,结阵!其他人靠后!” 命令一下,青壮们一阵骚动,护村队员们终于站到了前面,想起了平日的训练,开始五人一组,结成阵式,五把刀剑一齐挥出,战斗力随之一变! 顿时有数名黑衣人受伤,领队的放弃了抓人的计划,嘬起嘴唇吹出一声尖利的口哨。 这是撤退的命令,正在全力抵抗的黑衣人,迅速集结在一起,在领队的带领下,找到一处来不及结阵的人丛,挥舞着刀剑,杀了出去。 一群黑衣人杀出人群,提气跃上房顶,往来路的方向逃去。 说来好笑,黑衣人从房顶上跃过的时候,发现有妇人和孩子站在门口看热闹,那领队冷笑一声,飞身跳下去,抓起妇人就走。 其他人有样学样,路过几处院舍时,又抓走三名妇人,真真是意外之喜。 待黑衣人退走,村人们才点起火把,清点损失,郑里正被从人群中扒拉出来,处理善后事宜。 这一场混战,村里三十多名青壮受伤,九成是轻伤,有的是被自家伙伴的棍棒误伤,有的是与黑衣人打斗时,被刀剑划破的刀伤。 也有成绩,抓到了两名黑衣人,其中就包括小兄弟受伤那位,另一位被棍子敲到了头,伤得很重。 里正指着地上躺着的两名黑衣人,问吴应元道:“军爷,这两人如何处理?” 吴应元挥挥手:“抬下去严加看管,天亮后送宛平县衙去。” 里正点头,正要吩咐把人抬下去,就听到有妇人孩子哭喊着跑过来,一问,原来是家里的娘亲、儿媳妇,被黑衣人抓走啦! 郑里正一下子坐到了地上:完了完了完了!光顾着前面的混战了,没想到这些人如此凶猛,逃跑时还能抓走几人! “还是报告张管事吧,”里正哆哆嗦嗦地说,“失窃了人口,小人无法交差啊……” 张蔷听到来人抓走了四名村子里的妇人,隐隐猜到了他们的目的,她对方正化说:“方公公不用紧张,那些人是冲着香水来的,不是冲着小平安来的。” 张泉一听急了:“好不容易找到一条挣钱的路子,这些人就几次三番地来抢夺,娘娘,咱家回宫求见万岁爷,求他下旨,让咱们回长春宫吧。” 张蔷摇头,她又不会宫斗,背后又没有靠山,回去太危险,宫里那个万岁爷,只听客嬷嬷和魏公公的话。 她对朱由校来说,完全是可有可无的存在,母子二人来皇庄四五个月,朱由校没有一句问候,还连月例银子也给断了,这是男人能干出来的事么? 连街边的叫花子,也知道讨个馒头回去给妻儿填肚子,朱由校,呵呵,他连叫花子也不如! 方正化还有一事相告:“娘娘,咱家在昏迷的两个黑衣人身上,看到了‘东缉事厂’的牌子,要不要收缴回来?” tmd,魏——忠——贤!张蔷很想把那两人抬到朱由校面前,让他看看魏忠贤都干了些什么人事! 阿宝好像知道她心事似的,从她脚边抬起头,喵地叫了一声:现在还不是时候。 张蔷鼓起的劲,一下子就泄了,她改变了主意,对张泉说:“给魏忠贤送信,用这两人,把佃户村的四个妇人换回来,这事就私了,我不追究他。 否则,我就把这两人抬到万岁爷面前,告他谋杀皇子,与他拼个鱼死网破!” 逼急了,兔子也会咬人! 话说,魏忠贤和崔呈秀,正在东厂的值房里,等着黑衣人的行动结果。 魏忠贤手里握着一瓶香水,眼里冒着热切的绿光:“没想到,这一个小瓶子,就要卖三百两,啧啧,还真有冤种去买!” 崔呈秀凑上去,讨好地说:“亲爸爸,等咱们弄到这香水的制作法子,这银子,就是亲爸爸的了,往后,再有人来求亲爸爸办事,咱们也不要他的银子,就让他买这香水得了。 省得东林党那帮言官,整日里瞎吵吵,说亲爸爸收受贿赂!” “哼!”魏忠贤不屑地说,“咱家拿钱办事,不像东林那起子文人,只知道用嘴忽悠人! 想忽悠咱家,没门儿!熊廷弼的头颅,还在九边传递呢!” 他摩挲着那个精致的瓶子,点头赞许道:“不过嘛,这瓶子倒是精致!少华说得有道理,今年过节不收礼,收礼只收这香水,哈哈哈!” 两人正说得高兴,外出行动的番子回来了,带回来四个妇人,也丢掉两个队友。 魏忠贤一听有两人落入对方手中,当即黑着脸问:“腰牌收回来没?” 那头领跪在地上不敢回答,当时那情况,能跑回来就算命大了,哪里顾得上死人身上的腰牌? 魏忠贤一脚踢到那头领胸口,踢得他向后仰倒,又立即回身跪好,嘴里说着“属下办事不力,请公公责罚”的话语,丝毫不敢推卸责任。 崔呈秀知道,腰牌这种小事,他“亲父”一定会想办法搞定,他更关心的,是提审几位抓回来的俘虏, 拿到那制作香水的法子。 他问那领队番子:“抓回来的妇人呢?” 那领队番子忙不迭地答道:“关进牢狱中了,正等着大人处置。” 崔呈秀转身对魏忠贤道:“亲爸爸,事不迟疑,儿子这就去提审她们。” 魏忠贤说:“带上杨寰,他有的是手段让那些人开口。” 得到魏忠贤的默许,崔呈秀兴冲冲地来到东厂的牢狱,见到四个被吓得魂不附体的妇人,两个三十多岁,一个二十来岁,还有一个,五十多岁,四人抱成一团,缩在墙角瑟瑟发抖。 牢狱里臭不可闻,虽然魏忠贤派来了杨寰,崔呈秀还是下令把人提到审训室,他要亲自审问,不想杨寰来摘桃子,抢他的功劳。 “尔等不必害怕,”他尽可能温和地四个女人说,“告诉本官,尔等谁在香水作坊里做过工?” 三位年纪大的,都不由自主地望向那位年轻妇人,那小妇人吓得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回……回大……大人,奴……奴婢……奴婢……” “很好,你告诉本官,那香水是如何制作出来的?”崔呈秀心里暗喜,劳师动众的,总算抓到个有用之人,他迫不急待地问。 “回……回大……大人,”小妇人还没有从被掳的惊吓中回过神来,话也说不利索,“奴婢……只……负责……烧……烧火……” 崔呈秀听得十分不耐烦,拍着桌案怒道:“好好说话!据实说来,否则大刑伺候!” 谁知,他不吼还好,一吼,小妇人吓得两眼一翻,晕过去了。 第29章 恐吓信 崔呈秀气得大叫:“来人,拿水泼醒她!” 正月底二月初的寒夜,一桶冷水泼过去,小妇人激零零打个寒颤,醒了,一清醒过来,又爬起来磕头,这一下,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另一个五十多岁的妇人,见她可怜,忙跪到她身边,代她答道:“老爷容禀:这妇人平日里也跟奴婢们闲聊,她在香水作坊里,只负责烧火。 据说,那香水制作的法子,是主人家在另一间屋子里,亲自调配出来的。 那间屋子门口,有拿刀的军爷守着,村子里做工的妇人,没一人能走进那间屋子,屋子里是什么情形,奴婢们真不知道,请大人明鉴。” 崔呈秀闻言,失望地坐回椅子,搞了半天,忙了个寂寞。 杨寰不相信,问崔呈秀:“大人,不用点刑,这些人是不会老实交待的,要不要小人给她们点颜色瞧瞧?” 四个妇人一听说要用刑,忙爬过来磕头,不停地哭喊,说她们只负责在山上采花,行宫那边,根本没去过,就算去作坊里做工之人,也是第人只负责一项工作,并不清楚那香水是如何制作出来的…… 与此同时,方正化带着一个护卫,怀里揣着两封信,背上的布篼里背着阿宝,骑马来到北京城外。 找了一处隐蔽的树林,把马儿拴好,留下护卫守着,他带着阿宝,来到城墙边,找到一处灯光照不到的地方,纵身一跃,像只壁虎一样,贴着城墙慢慢爬了上去。 听着巡逻士兵远去的脚步声,他跃上城头,慢慢爬到另一边,像只大鸟一样,纵身跳了下去,狸猫一样落地无声。 摸到魏忠贤在皇宫外的院子,离那院子还有一条街,他就停下来,隐在暗影里,按裕妃娘娘的交待,从布篼里放出阿宝,取出一封信,将信将疑地送到它嘴边。 阿宝衔起那信,轻轻地一跳,就从墙头跃上房顶,往魏忠贤的院子潜过去。 阿宝无声无息地跳进魏府,在花影间,廊檐下穿梭,躲开了好几拨巡逻的护院,来到主院里。 它四下里寻找,不知道那一间是魏忠贤的书房,索性直接来到他的卧室,从房梁上往下看。 啊呀,少儿不宜!只见华丽的雕花拔步床上,睡着一位肥美的御姐!这人,阿宝认识,不是客嬷嬷,又是哪位? 阿宝衔着信,无声地落到柜子上,又从柜子上,跳落到地上,然后,把那封信,轻轻地放在了枕头上,客嬷嬷的头发旁边! 然后,悄无声息地从原路,返回了方正化身边。 方正化见它这么快就返回来了,忍不住低声问它:“信送到了?” 随后又暗自好笑,他怎么问起一只猫来了? 阿宝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着绿油油地光,它眨了一下,“喵”地叫了一声。 方正化听不懂,他又不可能潜进魏府去看个究竟,只好相信裕妃娘娘的话,让阿宝跳进布篼,带着它去了崔呈秀的府邸。 崔呈秀没有审问出结果,气得把人关回了牢房,他要让佃户村的人,拿香水制作的法子来换人,否则,就关到她们死! 魏忠贤也相信,他九千岁要的东西,没有得不到的,几个妇人而已,先关着吧。 等了大半夜,“父子”二人只好各自回家休息。 魏忠贤回家,外面一切正常,等他洗漱后走进卧室,准备与客氏好好亲近亲近时,赫然发现了枕头上的那封信。 还没看信,魏忠贤就吓得尖叫起来:“啊……来人!” 熟睡中的客氏,被吓得翻身坐起,见魏忠贤一脸见鬼的样子,她顺着老魏手指的方向看去,只一眼,也跟着尖叫起来:“啊……来人!” 门口站岗的侍卫忙跑进来,低着头跪在地上回道:“九千岁请吩咐。” 魏忠贤闭上嘴,一个窝心脚踢在那侍卫心口,化惊恐为怒气:“娘的,怎么守门的?刺客都进屋了,你守的什么门?在睡觉吗?” 侍卫吃了一惊:“回九千岁,小人亥时换岗以来,一直守在门口,没见到有刺客啊。” 魏忠贤指着枕头上那白色的信封怒吼:“还在狡辩,看看那是什么?刺客能悄没声地把信放在枕头上,就不能悄没声地杀了咱家?” 客氏一听,吓得花容失色,顾不得只穿一件睡衣,忙从床上跳下来,抱着老魏的胳膊哭闹:“吓死老身啦,你这里太危险,老身要回家……你快快派人送老身回家!” 魏忠贤正事还没处理,又被她闹得心烦,沉着脸哄她道:“现在怎么能回去?万一刺客在外面等着,你出去不是自投罗网么?” 客氏想想,他说的不无道理,又吵闹道:“还不快快派人,把院子里找一遍,谨防刺客还藏在院子里呢。” “来人!来人!”魏忠贤一连声叫喊,把一府的下人,护院、宾客通通吵醒了。 管家连滚带爬地起来:“老爷,有何吩咐?” 客底指着枕头上那封信说:“了不得啦,魏府进了刺客,尔等却茫茫然无知,还不快快安排下去,点燃灯笼火把,满院子的搜一搜,兴许刺客还藏在院子里呢!” 管家这才抬头看见了那封信,忙转身出门,呵斥刚赶过来的侍卫头子:“怎么当差的?刺客都进到老爷卧室了,尔等却懵然无知?” 侍卫头子还要进屋去看现声场,被管家一把扯住,低声道:“两位主子正在气头上,你脑袋不要了?还不快去搜检院子,将功折罪?” 侍卫头子重重地回握一下管家的手,感激地道:“老叔大恩,容后再报!” 转身跑下去,安排人搜查刺客去了。 魏忠贤见外面的人都行动起来,这才踢了一脚跪在地上的侍卫,骂道:“还跪着做什么,去外面守着。” 侍卫磕了头,倒退着出去了。 魏忠贤伸手就要拿那信,客氏拉住他的手说:“小心信上有毒!” 魏忠贤迟疑了一下,冷笑道:“他要杀咱家,昨晚就动手了,犯不着放一封信。” 说着,拿起那信,只见上面无头无尾,只写着两行墨迹淋漓的字,魏忠贤不认识,只好叫管家进来念信。 管家接过信纸,低声念道:“两名东厂番子,换回四名妇人,否则,朝堂上见!” 管家把信纸还给魏忠贤,担心地问:“老爷,出了何事?” 魏忠贤“啪”地合上那面纸,怒道:“这个崔少华,尽给老子惹祸!” 客氏也不满道:“那崔呈秀,吃相也太难看,惹谁不好?去抓皇庄的佃户,这事让万岁爷知道了,想起那张氏母子,要接他们回宫怎么办? 任氏可正怀着身孕呢,老魏,可别让那张氏的逆子,抢了任氏的风头!坏了咱们的计划。” 客氏和魏忠贤的计划,是一旦任氏生下儿子,就说服朱由校册封新生儿为太子,到那时候,还忌讳什么张氏和她的儿子? 魏忠贤也不想让张氏回宫,破坏他的计划,他在房间里踱了好几圈,还是不死心,问客氏道:“你说,那张氏,去哪里请到一位制作香水的高人?” 第30章 不得不面寻的未来 不止魏府闹得沸反盈天,崔呈秀回家,也在卧室的枕头上发现一封同样的信,而他的夫人,仍在熟睡。 崔家没有魏家那样多的护院侍卫,崔呈秀握着信,细思极恐:人家已经知道,这件事,是他在幕后策划的,上次的抢劫事件,已经令他灰头土脸。 今夜这件事要是爆出来,就算魏忠贤是他亲爹,也一定会推他出来挡枪,承受东林党的怒火,为今之计,只好想办法说服“亲父”,先把人送回去,换回东厂的番子再说。 至于香水的制作法子,只好以后再徐徐图之,总之要搞到手才罢休! 想到此,崔呈秀再也不敢睡,连夜坐着马车,来到魏府,赶在魏忠贤入宫之前,把此事敲定。 不用说,他到魏府,又被“亲父”狠狠批了一顿,还要忍受便宜“亲娘”客氏的一番冷嘲热讽。 一个进士出身的文人,被两个目不识丁的皇家奴才骂得跟狗一样,还得赔着笑脸唾面自干,也真是难为他了。 不管怎么说,崔呈秀总算得到了魏忠贤的许可,天一亮,就派了两人,拉着四名妇人,到西郊皇庄的大门口,要求换人。 张泉做为皇庄的管事,出面处理交接事宜。 双方保持着默契,全程冷着脸,一声不吭地完成了交接事项。 护村队员用牛车,拉着两名五花大绑的黑衣人出来。 东厂的人也不出声,先把四名妇人赶下车,再把两名黑衣人抬上车,转身就走,连个招呼也没打。 张泉也不管他,让护村队送四名妇人回家。 那名年轻人妇人,被泼了冷水,正发着高烧,昏昏沉沉地被其他三人扶着,跌跌撞撞地往村子里走去。 张蔷给庄子里所有参与守庄的青壮,每人发了两百文钱的奖励,受伤的青壮和护村队,视伤视,每人发了1-3两不等的银子,安抚了佃户们的情绪。 换回来的四名妇人,也发了3-5两的安抚银子 经此一闹,西郊皇庄过了一段安静的日子,就算张蔷送了两封措词无比强硬的信,魏忠贤也没把她放在眼里,他担心的是对方从哪里找来的高人,会在魏府护卫们的眼皮子底下,把信放在了他床头,在抓到那个“高人”之前,他不敢再有动作。 双方都打着好算盘: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过了正月,满山的腊梅花全被薅光,张蔷的香水作坊,也宣布停工,下一款制香水的材料,暂时没找到。 缓解了财务紧张状况后,另一件自穿越以来,一直压在她心里的石头,又被翻了出来,不得不面对。 那就是,满打满算,大明还有二十年的国祚,做为朱由校的妃子,到时候,她也会跟朱由校的张皇后、朱由检的周皇后一样,在后宫里上吊自杀吧? 她的平安,也会跟历史上,崇祯皇帝的儿子们一样,被李自成,或是满清,给杀掉吧? 这个问题,她一直回避,不敢想,一想就浑身发抖,睡不着。 到那时候,平安才二十岁啊,人生才刚刚开始,原身在夹墙中生下他,自己穿越而来做了她的亲娘,怎么可以眼睁睁看着他被杀死! 想着小团子似的平安,人头落地的样子,她就心痛到无以复加!恨不能以身代之! 绝不!她想过,带着平安和阿宝,带着姜姑姑和张泉,找一处深山老林,隐姓埋名地过一生算了。 可是,前世的历史告诉他,崇祯皇帝的一个儿子,据说七十多岁了,藏了六十多年,还被抓住,给满清政府凌迟处死了…… 不但她逃避不了,大明的每一个人,都逃不过这段历史。 大明王朝走过了两百多年,人口增长了许多,各种矛盾越来越不可调和。 据《明史.食货志》上的统计,此时期大明的在册人口6069万,实际上,为了避税,隐户人口,大大超过在册人口。 后世网上一些人认为,大明天启年间的真实人口,应该有两亿人左右,姑且取两亿这个数值吧。 以大明现阶段的农业发展水平,两亿人口,已经超越了这片土地能够承载的极限。 按照自然法则,要么发生战争,要么爆发生态灾难,让总人口自然淘汰到一亿人以下,才会慢慢恢复生态平衡。 大明不幸,两样都占齐了,东虏、北虏、海上的佛朗机人,甚至东海上的倭人,无时不对大明的国土和财富虎视眈眈,战争一触即发。 气候方面,更是进入了小冰河时期,自然灾害不断,粮食减产,灾民遍地…… 张蔷要做的,就是先在这乱世活下来,不要成为被“自然淘汰”中的一员。 谋求发展,那是下一步的事。 唉,为何要让她穿到皇宫啊,历朝历代的末代皇室,哪有好的结局? 这个末世一样的时代,就算穿成平民百姓,这妥妥的乱世,以她的生存能力,估计也活不过十集。 就算她有几滴灵泉甘露,那只是用来救急的,也不能靠它过日子啊。 还好有阿宝,每当她垂头丧气的时候,阿宝就会劝她:“想想你上辈子,失败过多少次?亏过多少钱?最后不还是手握重金,成为天使投资人了? 这辈子,只不过是从头再来而已!你才十七岁。” “正因为上辈子太累,这辈子,不想再努力,只想躺平……” “喵……乱世不是躺平的时候,谁让你做了平安这个皇子的娘呢,唯有向死而生,才能?出一条生路,为你,为平安,为大明。” 张蔷苦笑:“阿宝,你太看得起本主了,本主一个女子,怎么担得起大明这付担子?我连身边的人都负担不起……” 深夜的阿宝,像一位深沉的导师,严肃而睿智。 就如现在这样,阿宝趴在床头的猫窝里,目光烔烔地望着她:“喵……这一次,不就赚到第一笔钱了么?蔷姐,你可以的,阿宝相信你。” “呵,你对我,比我对自己还有信心?”张蔷想去撸猫,一想,刚洗完澡要睡了,就拉开被子,钻进被窝,“梅花摘完了,下一个项目还没影呢,坐吃山空……” “喵……只要思想不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 …… 第二天,起床后,照顾好小平安的吃喝拉撒,把它交给奶娘,张蔷继续坐在茶几前规划出路。 二十多年后,战争和自然灾害,把汉人淘汰了六七成,顺治年间,人口约为1.2亿,又引进了红薯、玉米、土豆三样新作物,粮食产量猛增,撑起一个“盛世”。 想要在这末世,让更多的人活下来,非得提前引入这几种高产作物不可。 其它地方管不了,皇庄里有两千多亩上好的土地,还有几架未开垦的山陵,山下就是玉河,玉泉山上的泉水从皇庄外面流过,如此好的自然条件,不种庄稼真是浪费了。 张蔷决定,在皇庄里试种三样新作物。 可是,去哪里弄种子呢? 第31章 春耕 她记得前世读书,读到过徐光启推广红薯的事迹,如今,徐光启正做着礼部右侍郎,人在北京,找他要种子,是最便捷的路径了。 选了一个休沐日,张泉拿着西郊皇庄的名贴,直接去了徐光启的府上投帖子拜访。 徐家的门房见那贴子的中间,并不是人名,而是“西郊皇庄”几个字,他觉得这贴子不同寻常,忙把张泉请进门房待茶,自己一溜烟跑进去通报。 徐光启也很好奇,便推掉了前面几位拜访者,先请张泉到客堂相见。 “冒昧打扰,”张泉见到正主,才掏出长春宫的腰牌,双手递过去,说了实话,“咱家是长春宫的管事太监,因万岁爷赏赐三皇子一座西郊皇庄,裕妃娘娘听说徐大人在推广番薯,就差咱家来问问徐大人,可否卖点番薯种子给皇庄?” 徐光启惊奇地问:“裕妃娘娘要在皇庄种番薯?” “是的,娘娘听说还有玉蜀黍、土豆两种南洋来的作物,大人这里如果有,请一并卖一些给皇庄,要是能在皇庄种活,那么北直隶也能种。 我们娘娘说了,这三样作物推广开来,万一遇上灾年,也能养活不少人呢。” 徐光启感慨道:“娘娘仁慈,心里装着天下百姓。老夫去年从南方运来一些薯种,准备在北方试种,既是娘娘的皇庄要种,就分一份去吧。” 当即找人从地窖里,拉了一车番薯,半车土豆、半车玉米,派一个家人,随张泉一起,送到皇庄。 张蔷没想到他还真有,更没想到,徐光启还大方地送了她两车种子。 她第一次认识到,皇家这个招牌,原来这么好用。 她也不白要,托徐府的家人,带回去两瓶香水,两瓶香露、两盒香脂,送给徐光启,权当买种子的钱。 阳春三月,气温回升,大地解冻,正是春耕时候。 佃户们没有种过这三样作物,不知道怎么下种,特别是番薯和土豆,要是一整块种下去的话,那能种多少地? 前世,张蔷看到南方地区的人们种番薯,是育苗,剪薯藤来栽种,市场上还有当蔬菜卖的番薯苗。 她决定亲自去地头指导佃户育种。 这天,打理好平安后,她穿上特别缝制的工作服、草帽、口罩、手套,全副武装地来到地里。 佃户们以为她是管事姑姑,见到她奇怪的装束,还觉得这身装扮,干净利落,挺方便干活。 张蔷指导青壮们整理育苗床,施上牛羊粪便做底肥,掏出四尺宽的育苗床,将番薯整齐地摆放在苗床上,再覆上一层松软的细土。 “现在的时辰,晚上还比较交冷,为防止冻害,晚上给苗床搭两层草帘子。”张蔷吩咐郑里正。 这时代没有塑料薄膜,只好编草帘子来给番薯保暖。 再说徐光启,自从送了两车种子给西郊皇庄后,担心他们不会种,浪费了他辛苦从老家运过来的种子,便找了一个休沐日,亲自来皇庄指导下种。 这天在庄门口值守的是陈泰的一个伍人队,他见徐光启穿着三品官服,不敢怠慢,忙上前询问。 “两月前,本官送了一批种子给皇庄,今日,本官来看看播种情况。”徐光启道明来意。 陈泰为难地说:“禀大人,皇庄里住着贵人,不方便接待大人。” 徐光启问:“拉回来的种子开播没有?” “回大人,这几日正在播种。”陈泰恭敬地说。 徐光启着急起来:“正好,本官正要去看看,请军爷为本官通传一声,本官只是去地里看看,不会去打扰贵人的。” 人家好心来指导,又是一名三品高官,陈泰只好跑去地里请示。 张蔷听说徐光启亲自来指导,忙让他把人请进来。 徐光启到地头,佃户们齐刷刷地跪了一地,只有张蔷对他微微点头:“见过徐大人。” 徐光启心里疑惑,此时也不便声张,也点点头应付过去,便去看那苗床。 几个妇人正在往苗床上摆放番薯,有两块已经摆好薯种的苗床,青壮们正在覆土。 徐光启看了,不由得好奇,他问张蔷:“这种育苗法子,是从何处学来的?” 因为他在上海县的老家试种的时候,是挖一个坑,埋进去两个番苗,等到薯苗长出来,再剪薯藤移栽的。 “好教大人知晓,”张蔷说,“这是两广那边的育苗法子。” 徐光启把这种育苗方法,跟自己的育种方式比较了一番,不禁捋着胡子赞道:“嗯,这种法子,更省地,更省工,好。” 又忍不住提醒道:“番薯是生长在地下的块茎,要选土壤疏松的地块种植才好。 藤蔓要长到一尺以上才能剪下来移栽,剪藤蔓的时候,基部留两到三片叶子,让它发新芽……” 张蔷心里很感动,在大明官场一片嘴炮的时候,徐光启能把番薯种植技术研究得如此细致,只此一点,就值得人敬重。 “谢谢徐大人的指导,本……本人记下了,回头教给他们栽种。”张蔷真心诚意地谢道。 徐光启点点头,把目光投向远处的田野:“土豆种在哪里的?可否带本官去看看?” “大人这边请,”郑里正在头前带路,张蔷陪着徐光启,往种土豆的地块走去。 徐光启已经猜到了张蔷的身份,他不敢与她并肩走,便落后她一点,走在她的右手边。 张蔷也不管他,一行人来到地边,男女青壮们,正在地里忙活:施底肥、深耕土地,起垅、播种、覆土,忙而不乱,有条不紊。 这套流程,是张蔷前世从一个基地里学来的,那个基地是她的一个投资项目。但她只是知道而已,并没有亲自动手种过。 徐光启捡起一块切开的土豆,奇怪地问:“这是拌了草木灰?却是何道理?” 郑里正哪里知道什么道理,只好望向张蔷,他们完全是按照这位贵人的指点来播种的。 “呃……”张蔷也拿起一个种块,指着那断面说,“这个切开的地方,水份太大,埋到土里后容易腐烂,用草木灰拌一拌,防腐防虫……” 徐光启沉吟着说:“若说要防止腐烂,把土豆切开后,在大太阳下晒两日也是可以的。” “大人说得有道理,”张蔷从善如流,“这些种块是今日现切的,并没有晒过,里正,通知下去,种块播下去后,晒两日再盖土。” 郑里正忙跑下地去安排。 “那个……”徐光启看过了土豆,还想去看玉蜀黍的播种情况,他没想到,裕妃娘娘竟然亲自在地里指导播种,又不好跪下行礼,只好问道,“下官……可不可以去看看玉蜀黍?” 第32章 功在当代 种玉蜀黍的地块比较远,还是郑里正在头前带路。 张蔷一边走,一边与徐光启闲聊。 “徐大人在南方种番薯,亩产多少?”她问。 “回……”徐光启不知道如何称呼她才好,便拱拱手说道,“也要看土地肥瘦,好的地块,有一千五六百斤的,差的地块,能收上千斤。” 跟后世的产量没法比,后世亩产四五千斤,经过培育的良种,亩产八九千斤,上万斤。 考虑到这时代没有化肥,能达到这个产量,已经很不错了。 “土豆的产量,与番薯差不多,”徐光启说,“只是土豆没有番薯清甜,人们不爱吃。所以,大多数农民选择种番薯,不愿意种土豆。” 想到后世那么多土豆食品,张蔷忍不住笑了:“那是人们没发现土豆的好处。 土豆是一种可菜可粮的食物,煎、炸、煮、炖、烧,样样可为,等本……本人试过后,出一本土豆食谱,推广土豆的吃法。” 徐光启本来低眉顺眼地,跟在她侧边往前走,闻言忍不住稍稍抬头,只看到她帽沿下,口罩上方,那飞扬的眉眼里,满是笑意。 他连忙低下头,也不敢问她是从哪儿知道的这些吃法,只好附和道:“那敢情好,下官拭目以待。” 就听张蔷又说:“番薯、土豆、玉蜀黍,都是佛朗机人,从新大陆带回来的新作物,这几种作物,比大明传统的水稻、小麦、菽类的产量要高得多。 而且,这三种作物,在大明南北地区,都能种植,特别值得在北方干旱地区推广…… 近年来,西北地区旱灾越来越严重,正该早日推广番薯和土豆这两种作物,早一年推广,就多救活一批人,徐大人以为如何?” 徐光启没想到,这位后宫里的贵人,对这三种新作物的评价,如此之高,眼光比他这个士大夫还看得长远。 听见问他,忙拱手道:“……说得是,下官惭愧,能力有限……” 张蔷叹了口气:“凭徐大人一人之力,是做不成这件事的,听说南方的福建广南地区,种植新作物的农民越来越多。 要想在北方推广这三种作物,就需要从南方引种,到北方试种、选育,等新作物适应北方的气候和水土后,再推广到各地。 这项工程,没有三五年的时间,是看不到成绩来的,但是,这是关系到大明未来的大事,总得有人着手去做啊。” 徐光启想不通,三种新作物,怎么就关系到大明的未来了?但他不敢问啊,他研究番薯种植,更多的是出于兴趣,根本没考虑那么长远。 他只好惭愧地说:“下官……” “不怪你,”张蔷温言道,“这些本该是户部的工作,不该你一个礼部右侍郎来管。 只是,实在是这些新作物,能救如今的大明,徐大人如能促成此事,那是一件功在当代,利在子孙的伟大功绩啊。” 几句话,说得徐光启心头火热,士大夫哪个不想青史留名?如果这件事。真的如这位裕妃娘娘讲的那样伟大,他徐光启为什么要将这首倡之功,让给别人呢? “……教训得是”说话不带称呼,让他十分别扭,又不得不说,“下官回去,理一个章程出来,再呈送陛下。” 说话间,一行人已经走到种玉蜀黍的地块,张蔷抓起一把种子,对徐光启说:“这个玉蜀黍,本人称它为玉米,它全身是宝啊。 收的粮食就不说了,单说它的秸秆,带着甜味,可作牛羊的草料。” “玉米?倒是恰当。”徐光启说着,便亲自下到地里,用手去比划那窝矩和行矩。 张蔷介绍道:“这玉米,试了两种种植方式,一种是单种玉米,行矩窄一些;另一种,是玉米和番薯套种,行矩宽一些。” “套种?”徐光启感觉,他今日不是来指导生产的,是来学习的,他还没研究过将这两种作物套种呢。 “是的,玉米是高杆作物,番薯的藤蔓在地上生长,本人想试一试,把它们套种在一起,提高土地的利用率,也能多收点粮食不是?” 徐光启测量了单种和套种的两种行矩,心想要回去做个记录,他更想看看它们种起来的样子,只是这是皇庄,他不便经常出入。 张蔷看出了他的心思,主动邀请道:“欢迎徐大人随时来指导生产,徐大人还可以带着学生来,把此地当做研究基地。 总结出一套番薯、土豆、玉米在北方地区的种植方法,为新作物的推广,积累经验。” 徐光启哪里敢带学生来,万一冲撞了贵人,那是死罪!他很感动:“谢谢皇庄给下官这个机会,等种番薯的时候,下官再来看看,这套种是怎样的章程…… 下官回去找片地,也试种三样新作物。” “好啊,徐大人,咱们比一比,看谁的产量高?”张蔷终于找到人,吐出了胸中埋藏已久的计划,心情格外地好,她在大明,总算做了一件利国利民的事。 至于徐光启有没有被她的言论吓到,她管不了那么多,反正他不敢问,哈哈哈。 徐光启连大地是个球的理论,都愉快地接受了,哪里会被她的言论给吓到?他只惊叹于这位裕妃娘娘的见识和眼光,高出他徐光启多矣。 几日后,徐光启果然上了一份奏折,要在京畿地区选一个县,试种三种新作物。 朱由校只顾着做木匠活,魏忠贤正与东林党酣战不休,徐光启这份奏折递上去,如石沉大海。 眼看过了四月,奏折还未批复下来,徐光启只好自己出钱,在通州租了一百亩地,试种新作物。 西郊皇庄这边,由于种子有限,玉米只种了两百亩,土豆只种了五十亩。 番薯藤长得很快,到五月底,种了五百多亩地,其中一百亩,是与玉米套种。 其余的土地,种了高粱和各种豆类,特别是黄豆和黑豆,在肉类食品缺乏的年代,豆类能提供优质的蛋白质,张蔷一口气种了三百多亩。 佃户村三百多男女青壮,从三月初,忙到五月底,总算把两千多亩地种上了庄稼。 五月初,景阳宫的任贵妃产下一子,魏忠贤和客氏在睡梦中笑醒,连夜入宫道贺,并怂恿朱由校封新生儿为太子。 朱由校被哄得找不着北,正要答应,突然想起来,自己还有一个儿子住在西郊皇庄呢。 两个儿子都不是皇后所出,要封太子,按礼也该封大儿子朱慈煌啊,要是封了这个小儿子,一是于礼不合,二是,朝臣们能答应吗? 第33章 朱慈炅封王风波 朱由校总算没蠢到当场答应客魏二人的请求,用他爷爷万历帝搪塞大臣的话回答道:“皇后年轻,朕还会有嫡子。” 皇后张嫣,本来已怀有六个月的身孕,被客氏买通了身边的宫女,在为皇后按摩的时候,故意使力,导致皇后小产,生下一个死胎。 朱由校十分伤心,为这个胎死腹中的儿子,取名朱慈燃,封怀冲太子。 朱由校的一句“嫡子”,堵得客魏二人哑口无言,看来,要将任氏的儿子送上太子之位,还得想其他的办法。 朱由校做了五年皇帝,渐渐地有了自己的主张,没那么听话了。 客氏见朱由校要走,忙拉住他的手道:“万岁爷,贵妃娘娘为你生了儿子,你不赏赐赏赐?” “对哦,朕还没赏赐爱妃呢,”朱由校又回身坐回床前的椅子上,“爱妃想要什么赏赐?” 任氏已经贵为皇贵妃,只比皇后低一等,份位已经升无可升,只能赏些金银珠宝之类的财货。 任贵妃产后十分虚弱,知道这个机会,是客嬷嬷为她争取来的,她伸手抓住朱由校的袖子,打起精神回道:“臣妾有炅儿足矣,万岁爷要赏,就赏赐咱们炅儿吧。” 朱由校望向魏忠贤和客氏:“大伴和客妈妈觉得,朕赏点什么好呢?” 魏忠贤恭敬地道:“回万岁爷,仿皇三子故事就好。” 皇三子朱慈煌,被赏了西郊一座皇庄,刚出生的皇四子,要赏一座更大的皇庄,才能显出尊贵来。 客氏嫌弃地说:“小皇子的生母是皇贵妃,一座皇庄怎么配得上?依老身的意见,起码得封个王,万岁爷,您说呢?” 任氏闻言,拉了拉朱由校的衣袖,虚弱地撒娇道:“万岁爷……” 朱由校望一眼爱妃,又望望躺在爱妃身边的儿子,一拍手道:“好,就封炅儿为……齐王!把通州那坐皇庄赐给炅儿,爱妃可满意?” “齐王”,为一字亲王,历来封爵中,以“晋王、秦王、齐王、楚王”四个封号王爵最为尊贵,因为在春秋时期,这四个诸侯国是当时最强盛的国家。 任贵妃哪里知道这些?她想听听干爹魏忠贤的意见,却不想,魏忠贤本来就是个文盲,为他出谋划策的宾客又不在身边,他哪里知道晋王大还是秦王大? 但他料想,万岁爷就是看在他的面子上,给任氏母子的赏赐就不会差,齐王楚王的他不知道,通州的庄子他是知道的,那是朱由校封太子时,先帝划拨的太子庄田! 比西郊那座皇太后庄田,大了两倍不止。 客氏更不知道哪个王大,见魏忠贤脸上的神情变幻不定,却没有出声反驳,她便上前笑道:“万岁爷金口玉言,贵妃母子哪有不满意的?” 得了赏赐,任贵妃一边挣扎着起身,一边虚弱地说:“谢万岁爷,臣妾给万岁爷磕个头吧。” 朱由校忙阻止道:“爱妃身子虚弱,先歇着。” 客氏也说:“贵妃累了,咱们也别闹她了,让她母子休息吧。” 说完,带头与魏忠贤告辞出来,已过了丑时,二人也不用出宫了,就到乾清宫旁边的值房里休息。 朱由校也跟着二人出来,本想去皇后那里休息,鉴于客嬷嬷在,怕惹她生气,只好跟着二人回乾清宫。 站在乾清宫外面的廊檐下,朱由校抬头望天,深蓝的天幕上,镶嵌着几颗亮闪闪的星子。 他不由得想起皇三子出生时,那场摧枯拉朽的暴风雨,以及雨后那道绚丽夺目的七色彩虹。 他想起裕妃抱着儿子,浸在血水里的样子…… 同样是他的女人,他的儿子,裕妃生子,何其惨烈? 他的煌儿,算一算,已经有九个月大的吧?会坐了吗?会爬了吗? 朱由校一思考,魏忠贤就发慌,他躬身劝道:“夜深露重,万岁爷该歇息了。” 朱由校回身,一边往卧房去,一边吩咐道:“大伴,明日,哦不,今日记得提醒朕,着人接裕妃母子回来,朕想煌儿了。” 魏忠贤点头,任氏已经生子,且有他和客氏二人做靠山,裕妃的儿子,怎么也争不过齐王。 这朱由校长大了,他再不敢像原来那样,拿一些精巧的小玩意儿,哄他去玩木头了。 只好想其他法子拖着。 五月十八日这天,阳光明媚,客氏和魏忠贤陪着朱由校到西苑游玩,朱由校又掉进了水里! 皇宫里一阵忙乱,接裕妃母子回宫的提议,又被搁置起来,除了魏忠贤,再无人知晓。 另外,朱慈炅封王之事,在朝堂上引起了轩然大波,魏忠贤再也无暇处理裕妃之事了。 按祖制,皇子要长到十岁,才可封王,二十岁就藩,未满十岁就封王的,除非是死后追封。 朱由校封一个刚生下来的小儿为齐王,不合祖制。 再有,封王的建议,应该由礼部提出,并提供几个王爵供皇帝挑选,而今,朱由校越过礼部,直接新生儿为齐王,于礼不合。 另外,朱由校还有一个皇三子,为何只封皇四子,不封皇三子?明显就是阉党在背后弄权,岂能让这帮小人,祸乱朝纲? 东林魁首,礼部主事钱谦益,明确拒绝为皇四子筹备封王大典。 同时,御史和各科给事中,又开始弹章大赛,批评皇帝既不遵守祖制,又逾越礼制。 阉党本来就不受文臣们待见,这一次,更是被弹得满头包。 连阁臣顾秉谦也私下里对魏广微发牢骚道:“九千岁这次,也忒急了些,陛下才二十岁,急着抢太子之位做什么?吃相也太难看了些。” 魏忠贤向来看不上文臣们在折子上弹来弹去的,他的应对更直接:下令东厂和锦衣卫,收集大臣们的黑材料,把那些上折子弹劾万岁爷的,弹劾他魏公公的言官,以各种罪名投入牢狱。 没有罪名,也要给整出罪名来! 这场斗争持续了大半年,最后的结果是:朱慈炅固然暂时没能封王,东林党却折了三位大佬:首辅叶向高、次辅韩爌 、礼部主事钱谦益,三人分别以年纪老迈、生病休养为由,退出了大明的政治舞台。 钱谦益后来遗臭万年的表演,是在满清入关后,大明都亡了,那是后话。 新补进内阁的四人,周如磐、黄立极、丁绍轼、冯铨,周如磐是福建人,丁绍轼为贵州人,均不是东林党。 而黄立极和冯铨,名列阉党十狗,是阉党核心人物。 东林党在内阁,只剩一个远在辽东的孙承宗,且排名在最后! 一名小儿的诞生,引来朝堂一场大洗牌,东林党式微,阉党大盛,许多正直的朝臣,眼看朝堂上一派乌烟瘴气,纷纷辞官。 这是后话。 ………… 且说张蔷,带着儿子躲在西郊皇庄,一边吃朝堂上的瓜,一边做自己的事。 第34章 夫唯不争,故无忧 七月的一天,徐光启顶着大日头,来看几样新作物的生长情况。 新作物种下去后,他每半个月,就要来看一次,每次来,张蔷都派张泉和里正陪他到地里参观,张泉负责茶水点心,里正负责讲解作物的生长情况。 徐光启很自觉,每次参观完毕就离开,绝不在皇庄多留一刻钟。 这一次却是例外,参观完后,他请求见见裕妃娘娘,在这样的敏感时期,这个请求实在是有点不合时宜。 张蔷还是在主院的前殿里接见了他,这间殿,本来是皇帝与臣子们开会的地方,装饰得十分典雅。 方正化带着侍卫守在殿前,张蔷在主位上坐下,身后站着姜姑姑,在她面前,立着一架屏风。 一切安顿好后,张泉才陪着徐光启进来。 徐光启在屏风前拱手行礼:“臣礼部右侍郎徐光启,拜见裕妃娘娘。” 张蔷抬手道:“徐大人免礼,张泉,给徐大人赐座,看茶。” 前世看多了后宫剧,这一套礼节做起来,还算顺利。 张泉和一个小太监,抬来一张官帽椅,放在左下方:“徐大人请坐。” 徐光启又拱手谢过,这才坐下:“谢娘娘赐座。” 张蔷在屏风后面问他:“徐大人看了庄子里的新作物,有何意见教本宫?” 徐光启起身,张蔷说:“徐大人不必起身,坐着回话。” 徐光启只好说:“庄子上的新作物,比下官在通州试种的长势更好,下官想来,是庄子里的底肥施得更足,故而长得更好。 还有就是时令的原因,臣这边,到四月底才下种,已是迟了点。” 张蔷前世投资的基地,在南方。这时代又比前世更冷,她也是看冰雪的融化情况开始整地春耕,不知道早迟。 就听徐光启又道:“北方比南方冷得早,庄稼的生长天数如果不够,收成会少上许多,唉!” 张蔷鼓励道:“只是试种,还没到收成的时候,徐大人不必担心,就算减产,也为后来人提供了一次经验嘛。” 谈完了庄稼,徐光启犹豫着不走,张蔷好奇地问:“徐大人还有何事?” 徐光启放下茶杯,像下定了决心似地问道:“四皇子封王之事,不知娘娘知不知晓?” 这个话题很敏感,本不该他一个前朝臣子,来问一个后宫嫔妃,但他觉得,陛下只封皇四子,忽视皇三子,很不公平。 何况,裕妃娘娘心中装着大明百姓,是一个值得尊敬的的人,他既然敬重裕妃娘娘,就应该为皇三子争取他该得的利益。 张蔷知道,徐光启并不是真问她知不知道,而是想问她为何不回宫争一争? 于是她坦诚地说道:“本宫觉得,大明既有祖制,规定皇子十岁封王,本宫何必着急?等皇三子长到十岁,自然有礼部按祖制操持这事。” 徐光启急了:“娘娘……如今皇后无子……” 张蔷打断他的话:“徐大人慎言,正如万岁爷说的,皇后还年轻,万岁爷会有嫡子的。” 徐光启的话被堵在喉咙里,一句也说不出来,闷了半晌,只得起身告辞:“娘娘说的是,臣鲁莽了……” 张蔷摇头:“不,徐大人一片拳拳之心,本宫自是知晓的,本宫赠一段话送给徐大人: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夫唯不争,故无忧! 此话,与徐大人共勉。” 说完,端起茶杯,姜姑姑见她端茶,就传话道:“徐大人,请回吧。” 徐光启十分震惊,裕妃娘娘居然有如此见识!闻言只好起身拱手:“臣告退!” 张泉在殿门口躬身请道:“徐大人,咱家陪您出去。” 徐光启点头,一边往外走,一边在心里默诵: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 居善地;心善渊;与善仁;言善信;政善治;事善能;动善时。 夫唯不争,故无忧。 夫唯不争,故无忧!想不到,裕妃娘娘才是真正聪明之人啊。 动善时,动善时!此时阉党独大,连“众正盈朝”的东林党,也在争斗中败下阵来,裕妃娘娘一个小女子,如何与魏忠贤的干女儿斗? 夫唯不争,故无忧!娘娘的选择是正确的,可笑他徐光启,还急吼吼地跑来担心皇三子,真真是,那些西学东学,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八月十五,按往年惯例,朱由校要在后宫举办家宴,与后宫嫔妃、儿女一起,欢度中秋。 朱由校五月落水后,身体时好时坏,一直住在乾清宫,由客氏照顾。 魏忠贤便体贴地提议:“万岁爷养身子要紧,今年的中秋宴就免了吧。” 不但前朝宴请朝臣的国宴免了,连后宫的家宴也免了。 实际情况却是,任贵妃怕朱由校在宴席上,又想起裕妃母子,吵着要接他们回宫,便请求干爹魏忠贤,阻止这场中秋宴席。 世人最重中秋,连穷苦农家,这一天也要一家团聚,饺子吃不起,喝一餐稀粥,也应个景。 堂堂大明皇家,竟连中秋家宴也不举行,张皇后气得不行,又担心朱由校的病,中秋之日,亲自包了饺子,让胡嬷嬷跟着,到乾清宫来与夫君团聚。 魏忠贤再嚣张跋扈,也不敢阻止帝后一起过中秋。 朱由校躺在床上,不时地咳嗽,见到皇后很高兴,要从床上起来:“阿嫣,你来了?” 张嫣心里恨死了客氏和魏忠贤,明知道湖上风大,还要去划船,都不知道是不是成心的! 又担心朱由校的病,面上又不敢表现出来,忙上前扶着他:“万岁爷,臣妾两日没来,怎么又消瘦了?是不是没好好吃药?” 朱由校反驳道:“哪有?朕日日吃药的,连张天师进献的丹药,也吃了的。” 张皇后扶他坐起,胡嬷嬷放下托盘,上前来帮手,在他身后垫了个褥子,朱由校这才坐稳了。 魏如意搬来一张炕桌搁到龙床上,胡嬷嬷要上来摆碗筷,朱由校挥挥手:“你们都下去,朕与皇后说说话。” 胡嬷嬷带着宫女太监们,退到殿外守候。 夫妻二人终于有独处的时间,张皇后用手摸着朱由校的脸,禁不住流下泪来。 朱由校捉住她的手安慰道:“今儿中秋,阿嫣别哭,你一哭,朕心里就难受,别担心,朕只是受了点风寒,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等朕好起来,咱们生一个嫡子,他们整日里吵闹不休,朕烦得很。” 张皇后安慰道:“万岁爷安心养病,皇宫的皇子,都是臣妾的儿子,万岁爷忘了?过几日,三皇子就满一岁啦。” 第35章 朕要去庄子上住 朱由校喃喃地念叨:“煌儿……朕的煌儿……已经一岁啦……好!好!好!不知能不能叫父皇呢?” 张嫣夹起一个小巧的饺子,送到他嘴边,朱由校摇头,表示一点胃口也没有,张嫣劝道:“万岁爷想念煌儿,不如,咱们去庄子上为煌儿过生日? 今儿这羊肉,还是煌儿的庄子上送来的呢,听说,裕妃在庄子上种了些南洋来的新作物,咱们瞧瞧去?万岁爷也去散散心?” 朱由校惭愧地说:“朕有何面目见煌儿?朕给炅儿封王,却漏掉了煌儿……” 张嫣冷笑道:“大明祖制,皇子十岁封王,皇爷爷当初搞个‘三王并封’,已经闹得朝堂大哗,折了一个首辅。 炅儿这一次,更是闹得……唉。” 朱由校也沉默了,这一次,不但折了首辅,连内阁也换了一次血…… “阿嫣,咱们不谈这些烦心事……朕这次听你的,咱们去庄子上,为煌儿过生日!” 魏忠贤和客氏听说,朱由校要去西郊庄子上休养,当然是百般阻挡。 “万岁爷!”客氏抹着泪说,“龚太医说过,万岁爷的身子,需要静养。怎么突然要去庄子上住了?是哪个狐狸精怂恿万岁爷去的?万一有个好歹,她就是大明的罪人!” 张皇后正过来看望朱由校,闻言也毫不客气地怼了回去:“大风天的怂恿万岁爷去湖里划船,害得万岁爷落水生病,就不是大明的罪人了?” 现在的张嫣,不再是刚进宫时的懵懂少女,她想起张蔷带给她的话:“你是皇后你怕谁?皇宫除了万岁爷,谁还大得过你去?” 今日,她勇敢地将客氏怼了回去。 果然,客氏虽然恼羞成怒,却不敢发作,只是委屈地抹着眼泪道:“万岁爷,老身日日夜夜,守候在侧殿,亲手煎药,一副心肠,都在万岁爷身上……” 朱由校温言哄劝道:“妈妈不要生气,朕知道妈妈辛苦,等朕去了庄子上,妈妈也好好休息几日。” 客氏:…… 魏忠贤见客氏留不住人,只好亲自上阵:“万岁爷,西郊皇庄太小,君臣加上护卫,也住不下,不如去通州的皇庄?” 朱由校这次铁了心要去西郊皇庄,魏忠贤的话也不好使,他说:“朕是去休养的,朝堂之事,就交给伴伴了,不用大臣们随行,朕要轻车简从!” 朱由校在宫中,虽然沉迷于做木匠活,于政事上,魏忠贤总还要向他请示汇报。 朱由校这一出宫,一国大事,全由他魏忠贤独揽,他的野心顿时膨胀起来…… 以魏忠贤的多疑性格,他还要怀疑,万岁爷是不是故意出宫,要试一试他老魏,到底有没有野心? 就听张皇后强硬地说:“万岁爷这次,除了休养,还要去看望三皇子,如果西郊皇庄太小,就把裕妃母子接来伴驾,一起去通州!” 魏忠贤一激灵,忙收住乱飞的思绪,低头道:“万岁爷既是做了决定,那就去西郊皇庄吧,咱家这就下去安排。” 朱由校松了口气,心情像小孩子一样雀跃起来,连病都似好了一半,他叫张嫣道:“阿嫣,扶朕起来,咱们去后院,给煌儿挑选几样礼物。” 说罢,不顾在场的客魏二人,朱由校挣扎着起身,扶着皇后的手,往木工房去了。 等帝后二人走出东暖阁,客氏才一跺脚,骂道:“都是那狐媚子撺掇的,娶了媳妇忘了娘!万岁爷这是,越来越不听话了!” 魏忠贤深有同感,这让他感到了深深的危机,做皇家的奴才,天堂地狱,还不是万岁爷一句话? 武宗朝的刘公公,权势能比他魏忠贤今日小了?结果怎么样?还不是被主子爷推出去抵挡朝臣们的怒火,落得个身败名裂的下场? 从朱由校身上,他学到的经验是,越小的皇帝,越好控制! 他怀着别样的心思,对客氏说:“是啊,万岁爷长大了,咱们不能再像小时候一样对待他。” 客氏不服气地说:“他就算长再大,他也是老身的奶儿子!” 魏忠贤冷笑:“你也知道是奶儿子?你见过哪一位皇帝的奶嬷嬷,二十多岁了还整天跟在身边的? 连他的亲奶奶李太后,还不是在万历爷亲政后,退居慈宁宫? 这也是因为李康妃当初做得太过,恶了朝臣,你才有呆在皇宫的机会,往后啊,可不能再像以往那样对待万岁爷啦。” 客氏被说得哑口无言,还不服气地嘟囔着:“那要怎么对他?” “像对君王一样对待他!”魏忠贤说完,又软下语气来劝她,“万岁爷身子不好,皇后又不能再生,你只要看护好四皇子,这后宫啊,往后还是咱们的……” 不说客魏二人如何嘀咕,却说,朱由校带着张嫣,来到他引以为傲的木工作坊里。 院子里摆着许多大大小小的木料,朱由校指着它们,如数家珍:“这是红木,做出来的物件,不用刷漆,自带红色,朕上次送你那根牡丹花簪子,就是用红木雕的…… 这是楠木,你看这平面,看到金线没有?这叫金丝楠木…… 这是铁木,产自辽东的苦塞之地,用来造船,佛朗机人的铁弹也打不穿……” 张嫣本想规劝他,把心思和精力,多多用于政事,想了想,他如今还在病中,又不忍心了,只好陪着他,一样一样地看过去。 突然觉得:就这样也挺好,他有他喜欢的木头,她有他。 参观完木头,朱由校拉着她的手,走进大殿里,这是一间陈列室,四周靠墙摆了一圈陈列架,上面陈列着朱由校亲手打制的各种木制品。 朱由校拿起一个精巧的鲁班锁,三两下就拆装了一遍,做这些事的时候,他的脸上,洋溢着喜悦和自豪的笑容,可见是真心欢喜。 “这个机关,”他玩了几下,又放回架子上,说,“煌儿太小,玩不了。” 二人又走到一座精巧的宫殿前,朱由校指着宫殿问她:“阿嫣,看看这是哪座宫殿?” 张嫣笑道:“这可难不倒臣妾,这是皇极殿!” 朱由校骄傲地道:“阿嫣等着,看朕要用木料,打造一座缩小版的紫禁城!” 这是要打算玩一辈子木头的节奏!张嫣觉得,自己再不规劝规劝,朱由校往后,就要往木匠的道路上狂奔…… 但是,她好不容易才把他,从客氏身边,拉到自己身边来,再一劝,会不会让夫妻关系再次疏远? 算了,等去了庄子,再向裕妃讨主意吧。 第36章 平安 叫爹爹 朱由校指着皇极殿后面一座精巧的宫殿,问她:“阿嫣,朕把这座建极殿送给煌儿玩,怎么样?” 张皇后想了想,摇头道:“臣妾觉得不妥,这是万岁爷花了无数心血才做出来的,煌儿哪懂得好环?弄坏了反而不美。” 她指着一个碗大的玲珑球说道:“这个好!这个结实,小孩子又好抓握,一时半会还摔不烂,适合煌儿玩。” 西郊皇庄,张蔷正忙得不可开交,听到朱由校要来,骂了一句“卧草”,只好放下手上的工作,安排接待事宜。 好在张皇后派了坤宁宫总管太监王应昌,来指导各处的准备工作。 帝后二人,加上宫女太监、侍从护卫,近五百人涌入庄子,单是每日的吃喝,就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好在王公公说,帝后二人这次出宫的开销,由内帑出,他先带来一万两,后面皇后会再带银子出来。 那就好,张蔷也不客气,把庄子上宰杀的猪羊,准备的菜蔬,全都按市场价卖给了王公公。 她又没有月例银子,不挣钱,怎么给手下的人发工资?所以,她挣朱由校的钱,挣得理直气壮。 只好把主院腾出来,自己搬到旁边的一座小院子里居住,她身边的人手少,小院子也住得下。 方正化的一百内操军,也搬到张蔷隔壁院子,把营房腾出来,给帝后二人的护卫住。 八月十八一大早,魏忠贤亲自来皇庄,检查准备情况,先来拜见张蔷。 他本来是看不上宫女出身的张蔷的,但上次半夜在枕头上收到的那封信,着实把他吓了一跳,他明白,张蔷这是在警告他:她有随时取他性命的能力! 忍无可忍的时候,她不介意鱼死网破。 从那之后,他对这位一派娇憨的裕妃娘娘,心存忌惮,并警告崔呈秀:不准再惹她! 所以,他今日走进张蔷的小院,态度十分恭敬,不是装出来的。 规规矩矩地行完礼,张蔷赐了座,上了茶,给了他足够的脸面,太监因为身体不全,生怕人家瞧不起他,把面子看得很重。 果然,魏忠贤紧绷的脸面,在她赐了座,上了茶之后,明显地放松下来,就算混到九千岁,他也是皇家的奴才,得看皇家给的脸色。 魏忠贤谢了坐,脸上堆起笑容,从魏三手中接过一只匣子,双手捧上:“三皇子满一岁,咱家送座玉佛,护佑三皇子平平安安,无病无灾,长命百岁!” 姜柔走下去,接过匣子送上来,打开盖子,张蔷不由得咂舌,匣子里是一尊羊脂玉雕的弥勒佛,通体温润洁白,如此大块,品相还如此好的羊脂玉,本身就是极品了。 “魏公公有心,”张蔷点点头,让姜柔收起匣子,吩咐道,“把三皇子抱来,谢谢魏公公的礼物。” 魏忠贤送了礼,如果连三皇子的面都见不到,那就是打脸了,张蔷既然给了他脸面,就给到底。 小平安长得十分壮实,正在学站立,不愿意让人抱。被宋妈妈抱出来的时候,嘴里还哇啦哇啦地抗议,要挣扎着下地。 张蔷接过小平安,让他站在自己的腿上,指着魏忠贤,教他道:“这是魏公公……” 魏忠贤忙站起身,拱手道:“老奴见过三皇子!” 小平安望望魏忠贤,又转头望望他娘,张蔷教他:“魏公公……” 小平安:“嗡……嗡……” 魏忠贤受宠若惊:“啊呀,三皇子会说话了!” “哪里会?才开始学呢。”张蔷把平安还给宋妈妈,平安不肯,把身子往她这边歪,一双小手不停地推开宋妈妈,张蔷只好把他接过来。 “好啦,魏公公去忙吧,本宫年轻,没经过事,有魏公公来把关,本宫就放心了。” 魏忠贤忙告辞离开,他心情复杂,在皇宫待了二十多年,他还是第一次见到长得如此壮实的皇子,难道,这三皇子真是元始天尊座下童子下凡? 到了下午,天启帝朱由校携皇后张嫣,带着宫女太监一百多人,锦衣卫护卫队三百人,由锦衣卫都督田尔耕亲自带领,浩浩荡荡地来到西郊皇庄。 勋贵这边,只选了英国公张维贤夫妇和儿子张之极,带着五十名家丁仆从随行。 光宗皇帝朱常洛去世后,李选侍,就是如今的李康妃,控制了朱由校,占据乾清宫,欲争当皇太后以把持朝政。 在东宫伴读王安的协助下,朝臣们冲入乾清宫,抢出朱由校,将他送到文化殿登基。当时扶着朱由校出乾清宫的,一边是东林重臣刘一燝,另一边,就是勋贵张维贤。 所以,朱由校对张维贤,一直十分尊敬,这次出行,也选他伴驾。 张蔷抱着小平安,来拜见朱由校和张嫣。 张蔷跪在地上,小平安不会跪,站在地上一跳一跳的,想要挣脱她的手,独自站立,他最近正在学站,一有机会就想试试。 朱由校一见,高兴得哈哈大笑,一路上的劳累,全抛到脑后去了。 “快起来吧,不用跪了,”朱由校抬手道。 张皇后也笑道:“快起来,把煌儿抱过来,给本宫抱抱!” 张蔷把平安送到皇后的手上:“娘娘小心,这孩子太皮了,让他站在您腿上就好,否则,他能闪您一跟斗!” 小平安果然不安分,站在皇后的腿上,还一跳一跳的,皇后说:“哟,这小腿真有劲儿!” 朱由校伸过头来逗他:“平安,还认识爹爹不?” 张蔷心里腹诽,认识你个渣男,统共就见过两面,小平安如何记得住? 她本来教平安叫“父皇”的,但朱由校想当一把百姓家的爹爹,也好,叫爹爹更亲切。 面上却教平安叫人:“平安,叫爹爹!” 小平安:“地……地!” “哈哈哈,”朱由校高兴得手舞足蹈,“叫爹爹啦,小平安叫爹爹啦……平安,再叫!” 张蔷这两日对平安做了强化训练,小平安一听“叫爹爹”三个字,就条件反射地张开嘴:“地……地!” 朱由校冲门外问道:“朕的玲珑球呢,魏如意,快,快拿朕的礼物来!” 魏如意小跑着进来,双手捧上一个匣子:“万岁爷,礼物在此!” 朱由校打开匣子,拿出玲珑球,逗着小平安:“平安,叫爹爹,爹爹给你好玩的。” 小平安的目光,立即被玲珑球吸引过去了,伸着双手,往那边侧着身子,要那球。 张蔷见皇后抱着他,开始吃力,忙上前接过孩子,把他往朱由校那边送,一边哄他:“平安,叫爹爹!” 小平安:“地……地……地……地……地……地!” 朱由校忙把玲珑球递给他,自己却往后移了移,说:“小心过了病气!” 张蔷只好把平安抱回来,让他面对张皇后,教他说:“平安,叫娘娘!” “啊……啊……”平安学了两日,也只能发出“阿阿”的声音。 张皇后也很高兴,忙送上自己的礼物,一把纯金的长命锁,配一条粗大的金项圈。 平安一手抓着金光闪闪的长命锁,一手抓着转来转去的玲珑球,交替着往嘴巴里送。 第37章 抓周 见平安如此活泼,朱由校十分高兴,特意陪着平安多玩了一会儿。 晚宴后,是平安抓周的节目。 张蔷在炕上铺了一张毡子,按百姓家抓周的习俗,摆了吃食、玩具、纸笔、算盘、银钱、书籍等东西,准备让平安抓周。 帝后二人也不嫌累,饶有兴趣地在旁边看着布置。 正摆着,张维贤一家三口到了。 张维贤是一个四十多岁的英俊大叔,走起路来龙行虎步,不失武将的威严。 一家人行完礼,张维贤打开手上托着的盒子,拿出一把装饰华丽的玩具小剑,放到毡子上:“如今东虏猖獗,愿三皇子效太祖成祖之志,挥三尺剑,驱逐鞑虏……” 帝后二人只顾着高兴,还没觉出这话里的不妥。 太祖成祖可都是皇帝,平安只是一个皇子,将来要就藩的…… 国公夫人看了张蔷一眼,见她微微皱眉,知道国公爷的话太敏感了,忙掏出自己的礼物打圆场道:“一个玩具而已,偏说得如此沉重……来,三皇子,看看老身给您带来的礼物。” 国公夫人送的,是一套小儿衣服,大红色织五蝠捧寿图的蜀锦缝制,帽靴腰带齐备,帽子和腰带上镶嵌的绿宝石,价值不菲。 小平安被蜀锦那华丽的色彩吸引,目光从小剑上转了过来。 国公夫人还催促身后的儿子:“极儿,快把你的礼送上。” 二十多岁的张之极,恭恭敬敬地呈上来一个精美的小罐子,他拧开罐子盖,用一根草棍拨了拨,罐子里的蟋蟀就吱吱吱地鸣叫起来。 小平安听得耳朵一立,又把头转到张之极这边,并伸手要去抓那个小罐子。 英国公一看就怒了,不顾帝后二人在上,沉下脸训斥儿子道:“混账,怎可给三皇子送这些玩意儿?” 自从大明出了个蟋蟀天子宣德帝之后,勋贵和世家子弟,玩蟋蟀成风,琉璃厂的花鸟虫鱼市场上,这虫,就是指蟋蟀一类的玩虫。 每到秋天,蟋蟀、蝈蝈就开始大量上市,正是玩蟋蟀的时候。 张之极这个勋贵子弟,更是一个极品玩家,他一边把那罐子往平安手上递,一边应付他老子英国公:“三皇子还小呢,阿爹说那些大道理做什么,他又听不懂。 小孩子嘛,最主要是逗他开心,你的大孙子,就喜欢玩这虫子……” 张维贤还要再说,被国公夫人打断了:“好啦好啦,快把礼物放到毡子上,三皇子要抓周了。” 姜柔上来,就要把三件礼物摆到毡子上,小平安却指着那个小罐子,挥舞着双手,啊啊啊地叫,姜柔只好把那个罐子送到他手上。 小平安的胖手指太短,抓不住罐子,便用两只手抱着,伸头去看里面的小虫,那虫子在里面一直叫,平安听了会儿,便抱起罐子往嘴里塞。 “平安,这个不能吃,”张蔷忙把罐子从他手里拿下来,平安也不哭,见着毡子上那么多漂亮东西,忙挣扎着就要下地。 张蔷正要放下他,坐在主位上的朱由校看得高兴,说道:“等等,朕也来凑个热闹。” 他觉得自己只送了一个玲珑球,相比于国公夫妇的礼物,简直太寒酸了,于是摘下随身佩戴的一枚鸡血石印玺,放到毡子上: “朕听闻百姓家男孩子抓周,都得摆一个官印一样的东西,小平安的,用这个代替吧。” 张蔷觉得不妥,出言阻止道:“万岁爷,这个不妥,请万岁爷收回印玺。” 朱由校哈哈一笑,毫不在意地道:“小孩子闹着玩的,不妨事,来,快放平安下来,看看他抓住哪几样?” 张蔷只好把平安放到炕上,对他说:“平安,去,那些东西都是你的,去,选一样最喜欢的。” 小平安双眼放光,等张蔷放开手,他在炕上站了一瞬,便熟练地往地下一坐,丢开手上的小罐子,开始在炕上挑捡起来。 他先爬到金光闪闪的长命锁旁边,拿起长命锁啃了啃,就把它交给旁边的奶娘宋妈妈,要奶娘帮他拿着。 “哟,是个爱钱的,哈哈哈……”朱由校看得乐不可支。 平安又爬到英国公送的那把小剑旁,拿起剑啃了啃,又交给宋妈妈,显然是这个也要,无它,剑柄上那颗宝石,实在是太耀眼了。 英国公刚才说差了话,这时候只好哈哈笑道:“三皇子喜欢练武,强身健体,好……” 接着,平安把炕上的每一样东西,都拿起来啃了啃,然后交到宋妈妈手里。 张蔷没脸看了,这孩子,什么都想要!她提醒道:“平安,你选得太多了……” 平安睁着一双毛绒绒的大眼睛,不解地望向他娘:你不是说这些东西,都是我的吗?我拿我自己的东西,何错之有? 其他人却看得兴致勃勃,不停地鼓励他:平安(三皇子),随便拿! 小平安只停顿了一下,又继续在炕上挑捡起他喜欢的东西来。 宋妈妈手上拿不下了,宫女阿清拿来一个篮子:“宋妈妈,放这里吧。” 平安闻言,转过头,见宋妈妈在把他的东西放进了篮子,急得“啊啊”大叫,直到见宋妈妈把篮子提在了手里,这才放心地往前爬去。 张皇后笑道:“这孩子,这么小就知道稀罕他的东西了……” 张蔷说:“可不,平日里他的玩具,除了我和宋妈妈,谁也不许碰,连姜姑姑也不行的。” 正说着,平安已经爬到那块鸡血石印玺面前,立即被那血红的颜色吸引住了,他抓起来,一只手握着刚好。 他抓在手上,左看右看,最后,还是把它放进嘴里啃了一下,这一次,却不再交给宋妈妈了,而是握着不放。 张蔷急了,拿着一本书逗他:“平安,换换?” 平安指指宋妈妈,意思是:这书也是他的,给宋妈妈帮他保管。 张蔷又拿起一块小砚台:“平安,给娘亲换换?” 平安抓着那印玺不放,而且,估计是爬累了,坐在那里不动,把那印玺翻来覆去地仔细看,看一会儿,又放到嘴里去啃。 张蔷怕那印玺没消过毒,要上前给他哄下来,却怎么也哄不下来,就是用张之极的蟋蟀罐子,也哄不下来。 张蔷掰开他的胖手指,强行把那印玺拿下来,小平安急了,瘪着嘴,哇地大哭起来。 平安一哭,扯得朱由校的心尖子跟着颤抖,忙阻止张蔷道:“一个玩意儿,你跟孩子急什么?朕说的,你给他玩儿!” 又哄小平安道:“平安不哭,爹爹的印玺送给你,玩儿去吧。” ………… 第38章 暗流涌动 朱由校在三皇子抓周礼上说的话,当天晚上就被传了出去。 魏忠贤歇在宫外的宅子里,天一亮,就收到抓周礼的全部信息,包括英国公一家人送了什么礼,帝后二人说了什么话,裕妃张蔷当时的行为,最主要的,是三皇子都抓了哪些东西? 人们普遍认为,抓周礼上,婴儿抓到的东西,可以预测他未来的命运。 偏偏,万岁爷把印玺放上去让三皇子抓周,偏偏,三皇子还抓住印玺不放…… 万岁爷的心思,令人费猜啊。 有裕妃和客氏的仇恨在前,他魏忠贤,又与客氏是对食的夫妻,三皇子真有那一天,他们还能得好吗?就算能逃得性命,又哪里还有今日的威风? 绝不能让裕妃和三皇子得势!魏忠贤连忙招来崔呈秀和顾秉谦,这两人目前是他的心腹谋臣。 魏忠贤拿出一封书信,丢到二人面前:“这是万岁爷,昨日在三皇子抓周礼上的言行,你二人看看,这是不是万岁爷的心思?” 崔顾二人拿起信纸,匆匆浏览一遍,崔呈秀首先不忿道:“陛下也太过儿戏,怎么能把印玺给三皇子玩?还说那样的话?” 顾秉谦更稳重一点,他一边思索,一边说道:“陛下随身佩戴的,只是一块用于字画的寻常印玺,以陛下的心性,下官想来,并不是刻意为之。 但是,我等也应当警醒,预防有人用这件事情,来猜测帝王心思,从而生出许多麻烦来……” 崔呈秀不屑地说:“如今,整个大明,都在九千岁的掌握之中,谁敢?” 虽说同是阉党中人,顾秉谦其实很看不上崔呈秀这个幸进之辈,只两年的时间,这人就从一个七品巡按御史,窜到正二品的左都御史,升迁速度,在大明的官场,可谓史无前例。 毕竟根基浅薄,此人说起话来,盛气凌人,仿佛魏公公是九千岁,他就是八千岁一样。 魏中贤觉得,顾秉谦的话不无道理,以他对朱由校的了解,朱由样对任贵妃和她的儿子,显然比裕妃和三皇子更上心,所以,也许,抓周之事,真的是他一时兴起。 就听顾秉谦又说:“不过,九千岁也要防着有阴险小人,曲解陛下的意思,做出些对大明不利的举动出来。” 当着两位心腹,魏忠贤也说出了自己的担心:“如今皇后无子,有先帝的故事在,万岁爷真要立太子,三皇子为长,比四皇子更能得到朝臣们的支持……” 顾秉谦摇头道:“九千岁不必担心,帝后都还年轻,陛下会有嫡子的……” 崔呈秀插话道:“我看那张皇后,根本不与九千岁一条心,她的儿子做了皇帝,咱们也讨不到好!” 顾秉谦本来想说“皇帝才二十一岁,考虑太子这事尚早”,却见魏忠贤对崔呈秀的话,频频点头,他就住了嘴。 只听魏忠贤直接说道:“三皇子占了个‘长’,四皇子有点吃亏,真要闹起来,咱们也不可能逆了万岁爷去,依咱家的意思,干脆换个皇后得了。” 顾秉谦吓了一跳,他党附魏忠贤,只是想借此实现自己的抱负,并不想跟着阉党干坏事,于是他说道:“皇后无过,岂能随意更换?” 崔呈秀抗声道:“谁说无过,单单是‘无所出’,就犯了七出之罪,为大明基业计,正该换掉! 臣听闻任贵妃贤良淑德,又诞下四皇子,堪为国母……” 此言正中魏忠贤下怀,他说:“少华说的有道理,咱家听说,东厂那边抓了一个盗贼,说那张嫣,并不是张国纪的亲生女,而是贼匪孙二的女儿,自小养在张家。 少华掌都察院,正该详查此事,还皇后娘娘一个清白。” 顾秉谦还有些犹豫:“事关选秀,张国纪做为一个生员,何敢做假?此事……恐怕有人给九千岁传了假话?” 崔呈秀得了魏忠贤的命令,摩拳擦掌地说:“真事假事,查了便知,九千岁放心,下官这就派人去祥符,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一起针对张皇后的阴谋,在阉党的策划下,悄悄展开。 然后,魏忠贤担忧地说:“那裕妃,惯会使狐媚子手段迷惑万岁爷,当初,就是因为怀胎十月未生产,才被罚入冷宫。她却使手段,哄得万岁爷开恩,将她接回了长春宫……” 魏忠贤的意思,是让两位心腹,想个什么法子,搞倒裕妃母子才好,话还没说完,就被顾秉谦打断了。 顾秉谦说:“九千岁,此事万万不可提起,舆论一旦起来,人们不会议论裕妃欺君之事,只会议论三皇子出生时的异象……” 崔呈秀也想起来了,点头附和道:“是啊,提起三皇子,连下官也会第一时间想起,那道久久不散的七色彩虹,更别说无知的愚民了。” 顾秉谦说:“最好的法子,就是不提裕妃母女,不要挑起关于她母子的任何话题,只要让陛下远离她母子,用不了多久,陛下就会淡忘他们了。” 魏忠贤想到枕头上那封信,到底没对张蔷下手。 实际上,顾秉谦的担心是有道理的,过了几天,朱由校在三皇子抓周礼上的言行,果然引起了有心人的注意。 些后连续十几天,内阁收到十几封,要求挑选先生,预备三皇子出阁读书的提议。 只有皇太子,才会安排出阁读书,其他皇子,到六岁后,会送入皇子所,由礼部指定的老师授课。 这些人上这样的奏折,显然是在试探朱由校的态度,同时,也是有枣无枣打两杆的意思。 朱由校要是没有立太子的意思,他们也只是风闻奏事,这是他们的本职工作,就算言论失当,也不会因言获罪。 万一,朱由校真动了立太子的心思,给出印玺,是要投石问路,那么,他们的奏章,正合了陛下的心意,成为天子心腹,一步登天的事,也不是没可能的事情。 最后,最坏的打算,他们的提议,没有得到陛下首肯,可是皇后无子,三皇子为长,同他的皇爷爷一样,以皇长子身份,未必就没有机会…… 到那时,就算他们不在官场了,陛下想起他们的首倡之功,也会加恩于他们的子孙。 魏忠贤显然看清了这些人的心思,他一方面将这些折子,一律留中不发,另一方面,找来崔呈秀,罗织这些人的错失或罪证,有一个算一个,或外放边远之地,或贬官。 朝堂上的这些暗流涌动,一点也没有影响到在西山休养的朱由校,帝后二人住在西山,有点乐不思蜀了。 第39章 英国公劝君 可是,顾秉谦说错了,朱由校自从来到西郊皇庄,跟一只出笼的小鸟似的,过得开心极了。 娇妻美妾,大胖儿子,整日里绕膝欢笑,他每顿的饭,都要多吃一碗。 自打他来到庄子,张蔷每日给他泡的茶水里,加上几滴灵泉甘露,朱由校的风寒,眼见着慢慢好起来,咳嗽少了,脸上也有了红润之色。 庄子里最近在收土豆,张蔷做了醋溜土豆丝、油炸土豆片、炸薯条、土豆烧排骨,最后,更是在京城的蒙古人那里,买到几十斤牛肉,做了一道经典的土豆烧牛肉。 帝后二人和英国公一家,都对土豆食品赞不绝口,特别是朱由校和张之极,对炸土豆片和炸薯条情有独钟,当做零食,吃得咔嚓咔嚓地不停口。 张之极想让妻子和四岁的儿子也尝尝这新奇的吃食,就私下里找到张泉,要买这土豆。 “多少钱,你开个价!”张之极财大气粗地说。 “哎呀,世子爷,这个咱家可做不了主,”张泉推开他递上来的银票,摇着双手说道,“裕妃娘娘说了,今年收的土豆,要用来做种的,不往外卖。” 张之极听后,郁闷了一会,眼睛一转说:“这样啊,那本世子买几百斤种子不就行了?” 买它五百斤,种三百斤,吃两百斤,总行吧? 总得有人吃过,知道新作物的好处,才能推广开吧,张蔷明知道张世子买回去的“种子”,会被吃掉一半,还是卖给了他。 不止是土豆,玉米也开始收获,张蔷选嫩玉米,连壳放到炭火里烤,拿出来时,甜香扑鼻,引得众人爱不释手。 英国公张夫人终于忍不住,亲自向张蔷开口:“娘娘,这烤玉米实在太香啦,老身卖个老,为我那大孙子求两穗,我大孙子还没见过这玉米呢。” “这有何难?”张蔷吩咐道:“张泉,去选嫩玉米,为英国公的大孙子送一筐去。” 张之极忙跳起来:“谢娘娘,下官陪张公公去!” 朱由校在旁边听到,又要求道:“多选一些,信王家、魏伴伴和客妈妈家,都送一筐过去,请他们尝尝鲜,那个土豆,也各送一筐去。” 我呢个去,张蔷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你倒是大方,感情不是你亲自下地种的。 张蔷还没答应,皇后在旁边打趣道:“万岁爷,裕妃母子没有月例银子,全靠庄子上的出息过活,你可不能慷他人之慨啊?咱们给钱买吧。” 朱由校吃惊得连手上的烤玉米也不香了,他以为皇后说错了,懵懂地问:“皇后说什么?” 张皇后又说:“本宫也是到了庄子才知道,自打裕妃母子来到庄子,长春宫的月例银子,就停发了,大半年来,连护卫们的晌银,也是裕妃用庄子上的出息发的……” 朱由校放下烤玉米,转头问张蔷:“阿蔷,当真如此?” 张蔷点点头,解释道:“好在庄子后边的山上,有一大片梅林,去年,臣妾用腊梅花制作香水、香露、香脂,赚到一些银子,给下面的人发了月银。 至于吃用,粮食、蔬菜、柴火,都是庄子里出产,也没花什么银子……” 朱由校听了,气得脸色苍白,他望着旁边的英国公,十分羞恼,堂堂一位天子,他的妃子和儿子,不给供养,而是丢到庄子上自生自灭,当着英国公的面,他还是个男人么? 英国公也没料到,魏忠贤竟真敢克扣裕妃母子的月例银子,他可不怕魏忠贤,一生气,噌地站起来,拱手道:“陛下,魏公公也太不像话了,这不是欺陛下年少么?老臣这就回京,提醒提醒他!” 依英国公的脾气,他一回京,魏忠贤挨一顿骂都是轻的,说不定还要挨英国公一顿老拳。 要知道,英国公张维贤,既是万历帝为光宗选定的辅政大臣,又是光宗帝为天启帝朱由校选中的辅政大臣,两百年的勋贵之家,两朝辅政大臣,放眼朝中,能当面痛斥魏忠贤的,也只有他了。 英国公夫人见夫君冲动了,忙拉住他的衣襟劝道:“公爷急什么?陛下还没说如何处置呢,你听陛下的旨意再行事不迟!” 朱由校羞恼了一阵,却犹豫着说:“朕相信,魏伴伴只是事情太多,把这事给忘记了……” 又对张蔷抱怨道:“阿蔷,你也是,没领到月银,怎么不来向朕讨要?” 听听,“讨要”!张蔷前世就没向男人讨要过一分钱,这一世,也没有伸手要钱的习惯,哪怕这男人是富有天下的皇帝,她也不会手心向上去“讨要”。 到了这时,他还在为魏忠贤辩解,甚至连调查一下也没有,还没有旁边的英国公夫妇看得明白! 张蔷觉得,这几天的灵泉水,真是浪费了! 只听朱由校又挽尊道:“皇后,以后长春宫的月例银子,你亲自过问,对了,还有一百护卫的晌银,也从御马监划出来,给到裕妃这边。” 英国公趁机劝道:“陛下,皇后娘娘贤良淑德,陛下如果把后宫之事,全权交给皇后娘娘打理,怎么会出现今天这样的事? 这事传到宫外,又要被有心人胡乱猜测,老臣替陛下不值。 家有千口,主事一人,老臣只说一点,这个国家,是陛下的,后宫里,都是陛下的家人,在大明这个天下,陛下和娘娘,才是这个天下的主人,陛下千万要防着,奴大欺主啊。” 英国公这番话,明白无误地指向魏忠贤,一个奴才,竟欺负到主子头上来了。 英国公也难得与朱由校有这样相聚的机会,索性把心里的话儿一股脑说了出来: “神宗帝大婚后亲政,李太后就退居慈宁宫,陛下大婚五年,奉圣夫人还住在乾清宫侧殿,本就于礼不合,偏她又于陛下后宫之事,横加干涉。 后妃中,多有仗她权势,不服皇后管束之人,百姓之家,还讲究个家和万事兴,何况帝王之家! 老臣肺腑之言,望陛下三思!” 这话,就跟老子教儿子一样,出自一片慈爱之心,朱由校听了,也不由得点头:“国公爷说得极是,朕这就下旨,后宫之事,全权交给皇后处理。” 张蔷仔细打量着朱由校,放在后世,这就是一个未经世事的大男孩,连话也听不明白。 人英国公说的,只是后宫之事么?人家说:陛下,天下是你的,你不要把什么事都推给奴才去做!你这个主人,要学会立起来。 朱由校是选择性回避呢?还是真听不懂? 第40章 把万岁爷接回来 不管朱由校听没听懂,张蔷却听懂了,并迅速做出了判断:这位英国公,是位直臣,值得交往。 见朱由校点了头,英国公夫人忙拉了拉夫君的衣襟,提醒他适可而止,讲多了,引起陛下的反感。 国公夫人忙把话题转到香水上面来:“说起香水,妾身还想问裕妃娘娘,妾身家有一片桂林,这几天桂花开得正好,娘娘要不要用桂花制作香水?” 张蔷听闻,立即来了兴趣,她的制作设备已经闲置半年,卖香水的钱也快用完,她已经试制出了肥皂,准备推出去挣钱呢。 “夫人家有桂花?快快采来,本宫为夫人制作桂花香水。”张蔷大方地说。 夫人道:“也不让娘娘白做,那香水卖的钱,妾身与娘娘平分。” 张蔷也不客气:“本宫就不与夫人客气啦,祝咱们合作愉快!” 朱由校也来了兴致:“原来,这香水,是阿蔷做的?皇后送了朕两瓶,以前因为任氏有孕,后宫不允许用香,说起来,朕还没用过呢。” 国公夫人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瓷瓶,往自己的手腕上滴了一滴,顿时,一股梅香,在堂上弥漫开来。 国公夫人用手扇了扇,问朱由校:“陛下闻闻,是不是腊梅花的香气?” 朱由校学她的样子,往鼻子里扇了扇,点头道:“当真是腊梅花!阿蔷,既是要做桂花香水,只英国公家的桂花,怎么够?世子不是要送玉米回京么,问问其他勋贵,有多少桂花,都送来庄子里制香水才好。” 话题一下子从齐家治国,转到了香水制作,英国公很不适应,却也只得起身拱手道:“臣遵旨。” 既然提到了香水,这是个推广香皂和肥皂的好机会,张蔷对身后的姜姑姑吩咐道:“去拿几块香皂和肥皂来!” 国公夫人好奇地代大家问道:“娘娘又做出什么好东西来了?” 朱由校和张皇后也放下手里的烤玉米,好奇地等着看稀奇。 不一会儿,只见姜姑姑端着一个托盘,后面的阿清和阿月,一人端着一盆清水,一人捧着一沓手巾,跟在她身后,来到客堂。 张蔷接过托盘,帝后二人和英国公夫妇,只见托盘上放着一块粉红色,一块淡绿色,还有几块淡黄色的物什。 不待众人发问,张蔷指着几块淡黄色的物什说:“这是庄子里新制出的肥皂,去污效果比皂角、澡豆强多了,本宫为大家展示展示。” 正好,刚才吃烤玉米,几人的手指,都沾上了黑灰,张蔷把双手浸到清水里打湿,抹上肥皂,在手上搓起绵密的泡泡,最后用清水,把泡泡冲洗掉,一双洁白的小手,出现在众人面前。 英国公赶忙移开视线,只听其他三人都惊叹不已,朱由校挽起袖子,露出双手,一把抓过把肥皂:“让朕来!让朕来试试!” 姜姑姑忙让人换来一盆清水,朱由校学着张蔷的样子,抹上肥皂,搓起泡泡,用清水冲洗,果然把手上的黑灰,洗得干干净净。 “哈哈,果然是极好,”朱由校招呼其他人:“阿嫣,国公爷,张夫人,你们也来试试!” 又换了几盆水,其他三人也洗干净了双手,又坐下来喝茶。 朱由校高兴地说:“阿蔷,把肥皂,给朕装一百块,朕用来赏赐大臣!” 张蔷微笑,拿起一块香皂温声道:“万岁爷,赏人呢,最好用这个香皂,它里面加了香水,用来洗头洗澡,用完后,遍体生香…… 这香皂,十两银子一块,臣妾这就吩咐下去,给万岁爷装一百块。” 朱由校这才想起来,张蔷母子没有月例的事,不由得脸红:“这……这样啊,让魏如意取一千两银子来……” 国公夫人拿起一块粉红色的花朵状香皂,笑道:“陛下也给我等留点,这一块香皂,做得跟月饼一样精致,别说用了,就是看着,妾身也爱得不得了。” 张蔷笑道:“夫人真有眼光,这香皂,用的还真是月饼的模具,看着可不跟月饼一样么?” 张皇后拿起另一个淡绿色的香皂,举到鼻子下面闻了闻,点着头道:“还真是,有梅花香味。” 张夫人看到了商机,她热切地问道:“娘娘,这香皂肥皂,还放在老地方卖吧?” 朱由校正听得热闹,闻言插话道:“什么老地方?” 英国公责备地看了夫人一眼,忙起身回道:“回陛下,夫人和裕妃娘娘说的,是凤祥楼,是老臣族中一位族人开的银楼,在棋盘街那边。” 张皇后笑笑没说话,张夫人早告诉过她,那店是张家假借族人的名义开的,她没必要揭穿国公爷。 朱由校点头,想了一下,转头对皇后说:“朕记得,皇爷爷时期,在前门那边开了不少的皇店,你回头找一家位置好的,给阿蔷卖这个肥皂。” 张夫人一听,完了,陛下给了一家皇店,裕妃娘娘还会用她家的凤祥楼来卖货吗? 张蔷知道她的担心,向她点点头,表示会继续与她合作,张夫人这才放心。 英国公世子张之极,亲自去挑了嫩玉米和土豆,急着送回去给妻儿尝新鲜,前来向众人告别。 张夫人道:“你来得正好,回去后吩咐下去,让庄子里把今年的桂花都采下来,你亲自送到三皇子这庄子上来,有大用。” 张之极领命,押着一车嫩玉米和五百斤土豆,急着回去显摆。 却说,朱由校要将后宫,全权交给张皇后管理,还要在前门选一间皇店,送给裕妃娘娘的消息,还有英国公规劝朱由校的一番话,三条重要消息,比张之极回城的速度还要快,传到了魏忠贤和客氏的耳朵里。 客氏对着魏忠贤,骂英国公道:“老身辛辛苦苦地照顾万岁爷,张维贤那老儿却看不到,跑到万岁爷面前,给老身上眼药! 你这个九千岁,就任由他诋毁老身,眼睁睁看着那帮子勋贵,把万岁爷从咱们手里抢走么? 老身没有好日子过,你魏忠贤,也别想再有今天的好日子过!” 说起来,魏忠贤能到朱由校身边伺候,还多亏了客氏放弃了魏朝选择了他,加上他本来就擅长溜须拍马,把朱由校哄得开开心心的,这才有了今天的威风。 所以对客氏的任性,他多数时候会选择容忍,况且,客氏说的有道理,万岁爷一旦脱离了他们的掌控,他干的那些欺上瞒下、打击异己、遍植党羽、大肆敛财……的事,还瞒得住么? 他魏忠贤的下场,估计也要跟熊廷弼一样,传首示众吧? 不行,得把万岁爷从皇庄里接回来! 第41章 皇店 用什么法子,才能把万岁爷从庄子上接回来呢? 时值九月,辽东柳河之役的战败结果,以八百里加紧急的速度传了回来,魏忠贤立即找到了借口,亲自持着军报,跑到西郊皇庄来找朱由校。 “万岁爷!”仆一见面,魏忠贤就跪在地上大哭道:“辽东八百里加急,明军在柳河口,中了东虏的埋伏,前锋营副总兵鲁之甲,参将李承先战死,中军钱应科落水死,我军损失战马六百多匹,死伤将士无算……” 朱由校噌地从座位上站起来,手中的茶杯都吓掉了,已经养得红润起来的脸色,瞬间苍白,他手脚无措,望向左手边坐着的英国公张维贤,带着哭腔问道:“张卿,这却如何是好?” 张维贤起身,安慰道:“陛下无忧,胜败乃兵家常事,孙阁老在前方,自有一套处置的流程。” 又对着魏忠贤责备道:“魏公公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为何把一场普通的战斗,说得如此严重?免得惊到了陛下。” 听到孙承宗的名字,朱由校心下稍安,手也没那么抖了,双手撑着官帽椅的扶手,缓缓地坐了下去。 魏忠贤被英国公看穿了心思,只得磕头请罪:“老奴该死,惊着了万岁爷。” 又趁机劝道:“万岁爷,政事要紧,眼下辽东出事,还需要万岁爷回宫坐镇啊。” 朱由校不想回去,他满怀希望地望向英国公,希望这位老臣能为他挡一挡魏大伴,找一个不回宫的理由。 谁知英国公听闻柳河战败,在回宫这件事上,难得地与魏忠贤站在了一起,他劝道:“陛下,国事为重,还是回宫吧。” 张皇后听说了柳河战败之事,也力劝朱由校回宫。 朱由校对张蔷说:“朕还要等徐侍郎来收玉米……” 张蔷却不背这个祸,她说:“万岁爷先回去,徐侍郎也只是来看看新作物的产量,没什么其他事。 万岁爷放心,臣妾已经把炸薯条的法子,教给御厨了,万岁爷回宫,也能吃到炸薯条。” 朱由校又提出,要吃番薯粥,张蔷立即让人去地里挖了十几筐,让他带回宫里吃。 见找不到理由留下来,朱由校才恋恋不舍地离开皇庄,回宫了。 魏忠贤就知道,只有用事关前线的大事,才能堵住英国公和张皇后的嘴,从而顺利地把朱由校接回乾清宫,回到他和客氏的眼皮子下,回到他们的掌控之中。 至于后来,阉党一系利用柳河之败,在朝堂上兴风作浪,将孙承宗赶回老家的事,张蔷管不着,她正忙着挣钱。 话说,因为朱由校赏赐了一间皇店,张蔷还专门研究了一下明代独有的“官店”和“皇店” 不看不知道,一看,还真吓一跳。 原来,朱元璋早在打天下的时候,为了筹集资金,就在辖区内普遍开始开设“官店”,用于搜集情报和征收商税。 建国后,官店改为宣课司和通课司,中央企业为宣课司,地方企业为通课司,跟后世的供销社类似。 后来,官店的经营,逐渐落到地方官府和勋贵手中,国企被蚕食,逐渐变成地方官绅的私有财产。 一帮官员和勋贵,在国企私有化进程中,损公肥己,把大明的官店,变成了打着官店旗号,为私人谋利的工具。 皇家手中掌握的官店数量,反而越来越少,于是,武宗朝的大太监刘谨,在京城九门及漕运码头、京畿各县,开设皇店,大肆敛财。 到万历朝,京城的皇店就更多了,传到他孙子朱由校这里,皇家到底有多少皇店,估计朱由校自己也不知道! 张蔷越研究,就越替朱由校兄弟不值,大明有这么多官店和皇店,崇祯皇帝何需要向大臣们借钱? 算了,太远的事,她管不着,还是先种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吧。 她安排张泉去城里,找人打探一下灯市街刘记当铺东家刘鸣谦的底细。 过了几天,张泉拿回来一叠资料,把刘鸣谦三代以内的直系、旁系亲属,全都列得清清楚楚。 张蔷心里有了底,这才戴上围帽,亲自来到前门外大街一带打探,只因她前世看到过一份资料,说明清时期,前门大街一带,是北京商业极为繁荣的街区。 果然,前门外大街各种店铺林立,从五牌楼经正阳门到大明门前,布棚高张,纵横夹道。 从珠宝古董、绸缎皮货、字画笔砚、衣裳布匹、刀剪陶瓷、纸花玩物,到粮食、瓜果梨桃、日用杂品等农副产品在这里均有出售,应有尽有,一摊儿连着一摊儿,十分热闹。 张蔷乘坐的马车,在拥挤的街上,走得十分缓慢,她索性下车步行,虽然有四名内操军前后护卫,又有夏姑姑和张泉左右护持,张蔷还是被挤得找不着北。 好在张泉事先打听了街上的几家皇店,此时指着前门外大街上,一间高大宽敞的店辅,对张蔷道:“夫人请看,前面那间卖香料的福吉店,就是皇店。” 张蔷望着街上,堪比前世五一国庆假期,各大景区的人流,立即喜笑颜开地拍板道:“好,就它了!” 有了店辅,管店之人却还没有着落,说到底,还是张蔷根基太浅,一介宫女,老家张家村,连族长也识不了几个字,而且,不知道还在不在世…… 张泉也意识到这点,他热切地建议道:“夫人,要不,派人回张家村看看?找几个机灵些的子侄来京,好歹是咱们自己人。” 上次,张蔷就准备让他写信回老家打探消息,却因香水遇劫之事耽误了,这次逮着机会,他又提出回村请人的建议。 张蔷想了想,摇头道:“远水解不了近渴,目前,咱们需要找一个熟悉京城地面的人,来管理咱们的生意。” “到哪里去找这样的人?”张泉思索半天,似乎找到了思路,“夫人莫不是,要请英国公夫人帮忙介绍?” “不,本宫自己找。”对管理生意的人选,张蔷思索过许久,最后,她还是决定,相信自己投资人的眼光。 她掏出一张当票,交给张泉:“你到灯市街的刘记当辅里,拿这张当票当拜帖,请当辅的东家刘鸣谦,到身后的这家鹤鸣茶馆来详谈。” 张泉领命而去,张蔷则领着众人,上了鹤鸣茶馆的二楼,要了一个临街的包间,一边欣赏街景,一边等待。 却说张泉,去到灯市街的刘记当铺,拿出那张当票,对接待的小二说:“我家主人,请见刘东家。” 小二见他一身气派的装束,还以为他就是正主,谁知竟是个下人,便知他家主人,不是勋贵就是高官。 当下不敢怠慢,忙跑到后院通知东家。 一般富贵人家,看重脸面,典当这种丢脸的事,都是遣下人来店办理,很少有主家亲自出面的。 刘鸣谦好奇,随小二来到大堂,见张泉手中的单子,就想起了去年来店里借钱的那位女子,他清楚地记得,那女子拿出来的首饰,出自宫中。 “怎么,你家主人又要借钱?”他把张泉让在客位上待茶,一边说,“按我们这个行业的规矩,上一笔借款没还完,本店是不会放第二笔贷款的。” 张泉摇头:“这次不借钱,我家主人,有生意与刘东家合作,刘东家如有兴趣,请移步前门外的鹤鸣茶馆,我家主人在那里恭候。” 第41章 掌柜人选 刘鸣谦犹豫了许久,拿不定主意到底去不去。 这年头,一个大户人家的女子抛头露面出来借钱,肯定是家里的男丁出了问题,要么是没了,要么就是太弱,不管是哪一样,他都不想与女子有太多的瓜过。 他刘鸣谦,在京城商界的人设和口碑,一直很好,他可不想因为一个女子而破坏了形象。 “敢问小哥,”刘鸣谦直接问道,“你家主人,做的是何生意?为何会选中在下合作?” 张泉也不知道裕妃娘娘,为何会选刘东家合作,他坦诚地说:“刘东家可知道,凤祥楼卖的香水、香露、香脂?” 刘鸣谦立即来了兴趣:“知道啊,莫非你家主人也有货?” “岂止有货?那就是我家主人制作出来的!”张泉骄傲地说。 “那还等什么?走吧,在下这就去拜见你家主人。”刘鸣谦站起来,整整衣冠,带头往外走,这时候倒不担心与女子合作,坏了他的名节了。 金钱的魅力,大到能让人放弃原则。 张泉忙跟出来,指着停在门口的马车,请刘鸣谦上车。 “你家主人也忒客气了。”刘鸣谦一边上车,一边客气地说。 “我家主人说,请人要有请人的样子。” 鹤鸣茶楼二楼的包间里,刘鸣谦又见到了去年到当辅里借钱的那位女子,这次,她戴着围帽,连眼睛也看不到了。 “刘老板,久仰!请坐!”女子并没起身,只抬了一下手,请他落座。 刘鸣谦心里有点不高兴,这人,竟不知道站起来迎客,谁家后宅妇人,如此不懂礼。 好男不与女人一般见识!刘鸣谦无视她的无礼,在客座上坐了下来。 “不知夫人请在下来,要谈什么合作?”刘鸣谦开门见山地问。 张蔷也不绕弯子,对站在身后的夏姑姑道:“把咱们的产品摆上来。” 张泉忙上前,把二人的茶碗往边上挪了挪,姜柔提上来一个包袱,在桌子上摊开,拿出两瓶香水、两瓶香露、几盒香脂、几块香皂、几块肥皂摆在桌子。 然后,二人退到张蔷身后站定。 张蔷指着香水、香露和香脂,对刘鸣谦说:“这三样货品,凤祥楼早就卖断货了,刘东家想必知道,最近,但本夫人又做出了新的产品,刘东家试一试这两瓶香水?” 张泉上前,把两瓶香水的塞子拧开,请刘鸣谦闻一下不同的香味。 刘鸣谦把瓶口凑到鼻尖闻了闻,惊喜地道:“这是梅香,这一瓶,是桂花香。” “是的,”张蔷指着香露和香脂道,“这两样中低档产品,也做出了桂花香的产品。” “但本夫人今日要向刘东家推出的,是这几样很实用的产品。” 刘鸣谦的目光,随着张蔷的手指,看向那几块香皂和肥皂,他好奇地问道:“这物品,有何用处?” “这是肥皂,洗衣效果是皂角的十倍不止,”张蔷不顾对面刘鸣谦怀疑的目光,又拿起一块做成花瓣形状的香皂说, “这是香皂,除了清洁效果比肥皂好外,它还添加了香水,用于洗脸、沐浴,沐浴后,留香持久。” 刘鸣谦左手拿起一块肥皂,右手拿起一块香皂,分别放在鼻子下闻了闻,果然是一块有香味,一块没有香味。 不管效果有没有这位夫人说的那么好,这也是市面上没有东西,也许会像香水一样火起来? “夫人想在哪里卖这些货?”刘鸣谦诚恳地说道,“在下的几家店,都是当辅,恐怕不适合卖这些货……” 张蔷对身后的夏姑姑说:“这些产品,每样给刘东家捡一件,送与刘东家试用。” 刘鸣谦还来不及婉拒,就见张蔷指着街对面的“福吉”店问道:“本夫人准备在那家店里卖,刘东家觉得怎么样?位置还行吧?” 刘鸣谦顺着她的手指往街对面看,心里大惊,以为这夫人不知道那家店的来历,忙摇头道:“夫人,使不得,那是一间皇店,开店的都是万岁爷身边的亲近之人。” 张蔷不以为意地说:“本夫人就要那间店,在店里卖这些货品!” 刘鸣谦心说,怪不得拿宫里出来的首饰来典当,敢情这位夫人,与皇家有些渊源呢,想起刚才她并不起身迎接自己,以他商人的精明,立即猜到这位女子,身份不简单。 他当下起身,低头拱手道:“在下不知夫人是哪家贵人,恐怕冲撞了贵人,还请贵人告知,否则,在下只好先告辞了。” 张蔷笑眯眯地说:“本夫人没看错人,刘东家果然是个正直之人,罢了,既然是要合作,总得让刘东家知道,到底是在与谁一起做生意吧。” “张泉,你告诉刘东家,本夫人是谁。” 张泉上前,把刘鸣谦按到位置上坐好,又为他斟了一杯热茶,这才以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刘东家,这位,是长春宫的裕妃娘娘,那间店……” 张泉的话还没说完,刘鸣谦就猛的站起来,连身后的椅子也差点带翻,他也顾不得了,忙跪在地上磕头:“小人……小人见过……见过裕妃娘娘……请娘娘恕小人有眼无珠……” 张泉忙上前扶起他,低声呵斥道:“娘娘微服私访,刘东家这是,要嚷得所有人都知道么?” 刘鸣谦的声音立即小了下去:“请娘娘恕小人有眼无珠……” 他居然与裕妃娘娘平起平坐,冒犯皇家,论起来是死罪,他只是一个商户,赚点小钱养活一家大小,可不敢行差踏错! “无知者无罪,刘东家起来吧,咱们还没谈好合作条款呢。”张蔷示意把他扶到椅子上坐下。 刘鸣谦却再也不敢坐下,低头弯腰,侍立在对面:“请娘娘示下。” 张蔷无语,这还怎么谈? 她从姜姑姑手上,接过一份《合作协议》,推到桌子对面,对刘鸣谦道:“对面的皇店,是万岁爷赐给本宫的,本宫准备用它来卖这些货品,以后,还会有更多的好货,摆上店里的柜台。 本宫看刘东家是个会做生意的人,想请刘东家来店里做个掌柜,全权打理店里的生意,这是合作条款,请刘东家看看。” 又说:“刘东家放心,以后代表本宫与你联络的,是这位张泉张公公,他是我长春宫的管事公公,本宫不会常来吓人的……” 刘鸣谦听她说得好笑,显然是在说她刚才把自己吓倒了,他也自我解嘲道:“实在是……小人长这么大,还没见到到皇家的贵人……” “刘东家先看这条款,也不用急着做决定,还有这些产品,带回去试用后,再做决定也不迟。”合作是双方自愿的事,张蔷决不会勉强他。 刘鸣谦不行,还有张鸣谦、李鸣谦嘛,偌大的京城,只要用心找,总能找到可用之人的。 第43章 不肯放手 刘鸣谦心中翻起惊涛骇浪,他知道,对面的贵人虽然说是让他回去思考,但是,只要他转身走出这间包间,他就会失去这次千载难逢的机会。 对面会立即换人,毕竟,京城这么大,人家不缺人选,他能得这个机会,还是因为去年,他借钱给对面的贵人而结下来的善缘。 做生意的人,头脑灵活,他接过那份协议,飞快地浏览了一遍,见对方只是请他出面担任掌柜,并不要他卖身,也不需要他关掉自家的生意。 他想,做了皇店的掌柜,可以结识到皇家的人,进到更高层次的圈子,于他的典当生意,有百益而无一害啊。 顾不得想其他,他忙跪下说道:“谢娘娘抬爱,小人愿意出任福吉店的掌柜。” 张蔷点点头:“刘东家快起来吧,既如此,且回去等消息,就在这三五日,张总管会来找你商谈具体事宜。” 刘鸣谦唯唯地退下,张泉拿着那包样品,送他下楼,一路上低声交待他:“今日见到贵人之事,请刘东家不要声张。” “是是是,小人省得……省得……”刘鸣谦点头如啄米,直到出了鹤鸣茶馆的大门,他才察觉,后背上的衣衫,已经湿透了。 送走刘鸣谦,张蔷也无心逛街,安排张泉进宫去找魏如意,要福吉店的地契,她则领着姜姑姑和两名护卫,回庄子去了。 英国公夫人真是一个热心肠,不但把自家庄子里的桂花,统统给摘了来,还到其他勋贵家,摘来好多桂花。 张蔷用这些桂花,制成了一批桂花香水、香露、香脂,还没有摆上柜台,就被勋贵家的夫人小姐们,抢购一空。 张蔷和张夫人,借此悄悄地大赚了一笔。 却说朱由校,一回宫,就把许诺张蔷的皇店之事,忘到九宵云外去了,他忘了,魏忠贤却没忘,他心里十分烦闷。 皇家店铺,历来归乾清宫总管太监管理,赚到的钱,都直接入皇帝的内帑。 魏忠贤来到朱由校身边后,第一时间就盯上了这块肥肉,他斗倒王安后,从王安手里接管了不少皇店。 随着权力越来越大,皇家在四九城和京畿地区的皇店,也逐渐被他攥在了手里,赚来的钱,大部分进了他和客氏的私库,小部分送进朱由校的内帑。 从小长在紫禁城中的朱由校,哪里知道其中的猫腻?见每月有钱送来,高兴得直夸魏伴伴能干。 朱由校赏赐一间皇店给裕妃,并不是什么大事,魏忠贤怕的是,有心人通过这件事,揭开皇店经营的一角,看见他九千岁侵吞皇家财产的事实。 这个瓜一爆出来,就算是朱由校,也不会保他。朱由校跟他的爷爷万历帝一样爱财,侵吞他的钱财,等于要他的命。 朱由校要是知道他把皇店大部分的收入,占入己有,别说他只是一个奴才,就是天王老子,他也要拼命。 都怪那个多事的裕妃,没事开什么店?依魏忠贤的脾气,他就要让那对母子,死在庄子上才好呢。 崔呈秀却对他说:“亲爸爸,咱们还没拿到那香水制作的法子,现在还不能动手! 皇店既是陛下赏赐的,亲爸爸就痛痛快快地拿出一间给她,免得她闹起来,扯出其他事情。” 魏忠贤十分舍不得:“她挑的,肯定是京城内的旺辅……” “所谓弃卒保帅,一间辅子的收入,和百十间辅子的收入比起来,不值一提,亲爸爸三思啊。” 魏忠贤心里明镜似的,于是,只好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 等张泉进宫找魏如意,说要前门大街上的“福吉”皇店的时候,魏如意早得了魏忠贤的叮嘱,立即把早预备好的圣旨拿了出来。 “张公公,这是万岁爷赏赐皇店的圣旨,裕妃娘娘挑中哪家店?咱家这就去拿地契给你。” 顺利得不得了。 张泉想进乾清宫谢恩,魏如意却说:“万岁爷最近在为辽东的战事忧心,一间皇店的小事,张公公还是不要去打扰了吧。” 张泉只好转到坤宁宫,给张皇后磕了一个头,送了一箱子桂花香水、香脂和香皂肥皂:“我家娘娘说,给皇后娘娘赏人用。” 张皇后拿起一块肥皂,对张泉说:“这肥皂,本宫是亲眼见过的,洗衣服好使,你回去,让你家娘娘,送一千块来,给浣衣局那边用。” 又说:“到时候,你找王总管结算货款。” 张泉没想到,进一趟宫,还接到一张订单,忙谢了恩,高高兴兴地出宫去了。 他带着两名护卫,来灯市街的当辅里找到刘鸣谦,晃着手里的地契说:“刘东家,地契拿到了,走,咱们去看看,店铺要怎么装修?” 刘鸣谦在他面前,再也不敢托大,留他喝了茶,歇了乏,才恭恭敬敬地与他上了马车,一路往前门大街来。 福吉店卖的是香料,有的是南面的海商带来的货,有的是西域胡商送来的货,一袋袋,一箱箱整齐地摆在货架上。 刘鸣谦跟着张泉走进店里,一个伙计上前,见是生客,便热情地招呼道:“两位客官,要进什么货?甭管是南洋货,西域货,您满北京城打听打听,没有比本店更好的啦,客官进回去,指定好出手!” 张泉掏出那份地契,扬声说:“叫你们管事的出来,咱家是来接手这家店的。” 那伙计一惊,见他手里有地契,料想不会有人来皇店里找麻烦,忙转身,把掌柜的叫了过来。 掌柜的却是东厂的一个番子,他花了大价钱,巴结上了魏忠贤的一个干孙子,算是魏忠贤的重孙子辈,这才得了管理这间皇店的肥差。 他一个每月工钱只有一两银子的小番子,接手这家店不到两年,就在南城买了一座两进的小院,把老婆孩子从宛平接到京城来住,可见捞得有多狠。 听说有人要来接手这家店,他哪里肯放手?当下冷笑着道:“哪里来的无赖?敢骗到皇店里来了,来人,给我把这两个骗子打出去!” 根本不给人说话的机会。 刘鸣谦后悔:大意了,该带几个人来的,他没想到有人敢反抗宫里来的人。 他来不及动作,只见前面的张泉大喝一声:“谁敢?” 说着,掏出一块腰牌,高高举起来:“睁开你们的狗眼,看看这是哪里的牌子?” 门外张泉的两名护卫,听见店里闹了起来,几步就跨进来,挡在二人身前,握着的雁翎刀抽出半截雪亮的刀身,沉声道:“刀枪无眼,退后!” 店里正在谈生意的客人,呼啦啦全跑出去了,却又好奇地挤在门口,想看个稀奇。 那番子仗着有魏公公撑腰,却也不怕,强硬地说:“在下奉命看守皇店,却是不能凭你一面之词,就把这店辅让给了你。” 连锦衣卫都甘愿伏低做小的东厂,不要面子的吗? 第44章 用人不疑 张泉给气笑了,又掏出一样物什,用双手展开,举到那番子眼前:“有了地契还不够,再加上这个,够不够?够不够?” 那番子是识字的,认识这是圣旨,只好跪下冲圣旨磕了三个头,却又狡辩道:“陛下只说赏赐一间店辅,却没指明是这间‘福吉’店,公公何苦来为难在下? 在下管理这间店,是九千岁亲自安排的。” 在这些东厂番子的眼里,魏公公的安排,能大过圣旨。 张泉四下里打量这间店,冷笑着说:“咱家就看上了这间店,废话少说,快快收拾收拾走人!” 那番子不忿地说:“在下奉九千岁的命令,管理这间店,没有九千岁的命令,恕在下不能让出这间店。” “好!好!好!”张泉摇晃着圣旨和地契,咬牙切齿地道:“圣旨你不听,还要听魏公公的命令,在你心里,魏公公的命令,大过圣旨吗?” 那番子不说话,显然是这么认为的。 张泉转头,望身店里的其他伙计,扬声问道:“尔等也是这样认为的吗?” 那些伙计,吓得忙摇头,对上那番子凶狠的目光,又低下头不敢做声。 正僵持不下,魏三火急火燎地跑来了,他一进店,就笑着对张泉道:“张公公,误会误会,九千岁早吩咐小人,张公公看上哪家店,就腾哪家店! 是小人来迟了。” 说完,又转身,对那番子说,“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走?” 那番子还要说:“三爷,店里的货……” 魏三没好气地说:“货什么货?你刚才胡言乱语,得罪了张公公,这些货,就当是向张公公赔罪了,去,把库房的钥匙、账本,通通拿来,交给张公公!” 那番子这才低头,转身拿账本去了。 魏三转过身,给了两名护卫一人一张银票,对着张泉讨好地笑道:“误会误会,快叫两位军爷把刀收起来,别吓到客人。” 张泉这才给他一个笑脸:“还是魏三爷明事理,咱家代主子谢过三爷。” 魏三受宠若惊:“小人可不敢受那位的谢,您二位辛苦,请进楼上喝茶,不对,现在,张公公才是这店的主人,小人腆着脸,向公公讨一杯茶喝吧。” 张泉不接他的茬,待那番子拿出账本和钥匙,他才说道:“喝茶不忙,等咱家这边理顺了,再下帖子请三爷喝茶。” 魏三也只是客气一下,以他魏门家奴的身份,并不比一个不受宠的妃子身边的管事太监低,他巴不得早点完事走人,闻言哈哈一笑:“好,小人等着公公的贴子。” 那番子知道事情不可挽回,交完账册和钥匙,便向魏三请示道:“三爷,小人们是不是可以走了?” 魏三点头:“只准带走你们的东西,把人都带走!” 店里的几名伙计,都是削尖了脑袋,巴结魏三和那番子,才得到的这份工作,料想新东家也不会用他们,只好收拾起自己的东西,在魏三和张泉的注视下,灰溜溜地走了。 最后,魏三一拱手,也调头走了。 刘鸣谦这才敢喘出一口气来,他望着满货架的香料,不敢置信地问道:“张公公,这些货,都是咱们的了?” 张泉第一次这么硬气,怪不得张胜那个狗东西,要拼命往上爬,原来,做人上人的滋味,真他娘的过瘾啊。 “可不?万岁爷赐给了娘娘,这些,都是娘娘的啦。”张泉把账册和钥匙交给刘鸣谦,“走,咱们里里外外看看去。” 让两名护卫守着门,张泉和刘鸣谦来到柜台后面,从墙边的一条楼梯,上到二楼。 二楼的面积,与一楼一样大小,被隔出了一间办公室,其余的地方,放着两张席子,上面的床单被褥,已经被刚才的伙计揭走了,估计是守夜的地方。 办公室里,那番子泡的茶水还是热的,张泉翻开两只倒扣着的杯子,刘鸣谦忙提起水壶,倒了两杯茶。 “这番子,倒是喝的好茶!”张泉吐槽道。 “是的,今年的蒙顶茶。”刘鸣谦跟着补刀,又给两人续了杯,“不便宜,张公公刚才辛苦了,多喝一杯!” 喝罢茶,二人又来到后院,皇店就是不一样,后院居然有四进,两边的厢房,全做了一间间的仓库,堆放着不同种类的货物。 福吉店做的是批发兼零售的生意,仓库里堆的货不少。 最后一进是花园,花园的外面,正对着另一条大街。 那番子还挺会经营,在花园后院的围墙上,开了三间门脸,砌起三间门面房来收租,要不是有地契,二人还以为那三间门面房,是别人的呢。 一圈看下来,着实花了不少时间,刘鸣谦心里不住是感叹:还得是是皇家啊,这么多的存货,这么宽敞的一座院子,说赐就赐了,这哪里是只赐下一间铺子,分明是一座仓库嘛。 二人又回到店辅的二楼喝茶,刘鸣谦一边翻看账册,一边问:“张公公,娘娘那边何时派人来,与小人一起盘点这些货品?” 张泉奇怪地反问道:“不是请你来做掌柜吗?哪里还有人来?咱家可没功夫日日在这里陪你。” 刘鸣谦说:“小人到底是外人,东家还是要找一个亲信之人,哪怕做个伙计,也帮东家看着店子。” 张泉为他续上茶水,用手拍着账册说:“我家娘娘既然找了你,你就是亲信之人,店里的一切,你来安排好啦。” 张泉想起张蔷的话来,又说:“我家娘娘说了,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店里的事,我们又不懂,横加干涉的话,反而影响生意,就全权交给刘掌柜好了。” 刘鸣谦闻言,立即站了起来,冲着紫禁城的方向,拱了拱手道:“小人定不负娘娘嘱托!” 又坐下来道:“不过,店里始终要请伙计,张公公还是回去请示娘娘,或从老家,或从宫里,或买人,找一些十二三岁的孩子来当学徒才好,培养出来,到底是自己人。” 张泉觉得他说的有道理,便点头道:“刘掌柜说的有道理,咱家回去让娘娘拿主意。” 一甩手,走了,把偌大一间皇店,丢给了刘鸣谦。 刘鸣谦只好从自家的几间当铺里,抽调三名账房,六名伙计,又经熟人担保,请了四名熟手伙计,花了五天时间,才把库房的货物盘点清楚。 待他汇总后,跟账册上的数据一核对,发现差异大得惊人,他不敢怠慢,把差异最大的几种香料,又盘点了一遍,还是原来的差异。 张蔷收到消息,知道是那番子来不及平账,贪污的钱货没来得及处理。 现在的她人微言轻,无法与魏忠贤抗衡,朱由校信魏忠贤,远胜过信她,她也不想把事情闹大,派张泉来店里传信:“以实际盘点的数据为准,先前的册子,退还给魏三。 刘掌柜在店里,腾出一面货架,准备摆上咱们的货品,开门营业吧。” 第45章 开业 经过大半个月的准备,张泉送来了第一批货,桂花香水系列产品,货不多,被刘鸣谦陈列在主货架上,相当惹眼,一进门就能看到。 旁边是香皂和肥皂的货架,精美的香皂,被单独陈列出来,就在香水的旁边,显示出不凡的身价。 三十文一块的肥皂,则是堆放在货架上,从上到下,堆得满满的,十分吸引眼球。 关闭了半个月的福吉店,在鞭炮锣鼓声中重新开业,立即吸引了街上的人群,纷纷涌入店里,想看个热闹。 好在张蔷请方正化派了两队二十人的内操军,来现场维持秩序,这些人守在门口,每次只放上百人进去。 最先被请进去的,是刘鸣谦请来的朋友,大多是在生意上认识的,几经交往,有的成了朋友,有的成了生意伙伴。 大家伙听他丢下自己的生意,去做了一家皇店的掌柜,都觉得是大才小用。 还有人以为,他是投到了魏忠贤门下,不惜自降身份,去伏低做小,为他感到惋惜。 他从小玩到大的毛根儿朋友,四海镖局的东家胡定海,以为他是被人协迫了,今日来,就是怀着要为发小打抱不平的目的来的。 胡定海带着两个镖师,气咻咻地来到福吉店,见到门口标枪似的内操军,气焰立即矮了三分,他越发断定,刘鸣谦这是被胁迫了。 待鞭炮锣鼓响过,胡定海第一个跨进店里,却见刘鸣谦一身天青色长衫,头戴六合一统帽,一如继往的斯文优雅,满面红光地站在店里,冲他笑意盈盈地拱手:“海大哥!” 胡定海想问他话,后面的粮商陈懋龄、布商周坦、丝绸商人苏应璧、陈氏钱庄的陈士章……一众来捧场的客人,呼啦啦地涌了进来。 胡定海到嘴边的话,只好吞回肚子里,想着等空下来,再私下里问他也不迟。 刘鸣谦团团拱手,向每一位来捧场的朋友打招呼:“寿之兄(陈懋龄)……治平兄(周坦)……大器兄(苏应璧)……定之贤弟(陈士章)……” 一连十几位友人,一一招呼过后,刘鸣谦领着众人来到三组新货架前面,亲自向众人介绍店里的新货。 后面的客人,自有伙计上前招呼。 “多谢各位前来捧场,今日定不教大家白来,且随某来看,这三组货架上,是本店推出的新产品,整个北京城,就凤祥楼里有卖……” 钱庄的陈士章打趣道:“大礼(刘鸣谦),你这也不是独一份啊。” 刘鸣谦不慌不忙地说:“定之贤弟有所不知,凤祥楼卖的是零售,限购,你想买多几瓶,还得多跑几次。 我福吉店做的,主要是批发生意,不说四九城里,就是全大明,也只此一家,别无分店,哈哈哈。” 丝绸商人苏应璧拿起一块香皂,放在鼻子下面闻了闻:“倒是很香,这有何用?” 刘鸣谦一挥手,一位伙计端着半盆清水上前,搁在柜台前面的一张八仙桌上。 “给贵宾们演示演示。”刘鸣谦吩咐道。 只见那伙计拿起一块擦柜台的布巾,在水里浸湿,再从货架上拿起一快肥皂,在湿布巾上擦几下,然后用双手揉搓,眨眼就揉出一堆泡泡……最后,伙计在清水里洗掉泡泡,拧干水,把布巾展示在客人面前。 只见刚才还有些脏污的抹布,此时干干净净的,显出本来的白色,众人无不称奇,一位被挤在贵宾后面的顾客,拍手叫了一声“好”。 有人问:“这是皂荚做的?竟比皂荚洗得还干净!” 刘鸣谦说:“这个新产品,跟皂荚一样,有去污的功效,本店叫它肥皂,清洁效果比皂荚好上十倍不止,用来洗衣服正好。” 他指着苏应璧手上那块香皂说:“这个,叫香皂,是在肥皂的基础上,经过反复提纯,又加入香水,才制造出来的,用来沐浴,遍体生香……” 进店的客人,亲眼看到了肥香的洗涤效果,又听他把香皂吹得如此神奇,纷纷拥到柜台前,询问价格。 伙计指着标价牌高喊:“肥皂三十文一块,香皂十两银子一块……您也别嫌贵,里面加的香水,三百两一瓶呢,喏,旁边货架上明码标价。” 另一名伙计又高声道:“要实惠,您买肥皂,三十文钱您可别嫌贵,宫里的浣衣局知道吧?也用它呢。 您回去试试效果,不好您拿来退给我,不收您的钱!” 胡定海第一时间站出来支持发小的生意:“大礼,给哥拿两块香皂,十块肥皂!” 其他人也纷纷附和,来都来了,少不得要支持支持,破点费。 刘鸣谦笑着拒绝道:“大家放下生意,来为我刘鸣谦捧场,怎可再让大家破费?店里为诸位准备了大礼包,现在,请随在下上二楼饮茶。” 众人正要上楼,一个瘦小的客人挤上来,操着一口正宗的南京官话问道:“掌柜的,你说可以批发?请问这批发的价格?” 正是刚才喊好的那人,正满眼殷切地望向他。 刘鸣谦站在楼梯口,望着店里拥挤的人流,对那人拱手道:“在下刘鸣谦,今日招待朋友,怠慢!怠慢!客人如有意批发,不如随在下上楼,咱们坐下来慢慢谈?” 那人也拱手道:“南京喻致和,打扰打扰,恭敬不如从命!” 果然跟着上了二楼。 众人因他是客人,忙把他让到前面:“您请!” 人手不够,刘鸣谦只好亲自泡茶,用的还是上次那番子留下来的蒙顶雪芽。 瘦小的喻致和,不急着喝茶,先问他最关心的事:“刘掌柜,那香皂和肥皂,你痛快给个批发价。” 刘鸣谦也不藏着掖着,举起茶杯向众人敬了一圈,才说道:“六折!不瞒喻先生,这香皂肥皂,制作不易,一日也出不了多少货。 还要供应宫中,能摆上柜台卖的现货,真不多。” 喻致和在心里飞快地算着账,肥皂十八文钱的批发价,他拉回南京是独一份,卖多少钱一块,还不是凭他定价? 他激动得站了起来,失礼地拉着刘鸣谦的手说:“刘掌柜,把您库里的存货,都卖给在下……在下拉回南京,不在北京与您抢生意!” 在场众人都吃了一惊:这个瘦瘦小小的南京商人,是个大老板啊,要不要上去结识一下? 却听刘鸣谦笑道:“喻先生做的,是大买卖啊,店里的货,也只够两日卖的,喻先生要的量大,得先下订单,让作坊那边备齐货,一次性交付才好。” “此肥皂果然在供给宫中?”喻致和还有些不信,别是商家打出来的噱头吧? 刘鸣谦哈哈一笑:“喻先生且等等,宫中的采办公公,会在午时前后来拉货。” 这下喻致和再无异议,他说:“在下这就下订单,先订五千块肥皂,一千块香皂。” 第46章 建厂 刘鸣谦拿来纸笔,在众人的见证下,与喻致和签定了开店以来的第一笔肥皂订单,讲明十天后交货。 各位来宾纷纷上前恭贺,开门不到一个时辰,福吉店就实现了开门红。 按规矩,喻致和要交纳定金,刘鸣谦一挥手道:“不用,几千块肥皂而已,就算喻先生不来提货,交到宫中去即可,不会积压的。” 众人坐在二楼,听着楼下人声鼎沸,伙计一遍遍地演示肥皂的作用,还有伙计推着小车,不停地从仓库里往外补货。 到了午时,果然坤宁宫的一个小太监,赶着马车,来店里拉货,刘鸣谦抛下客人,亲自下去接待,帮着把几箱肥皂抬上车,恭身送走了小太监。 众人簇拥在二楼的窗户边,亲眼见到宫里的人来拉货,这才相信,人家真没有说谎。 西郊皇庄,张泉带回来皇店开业的消息:“预备了三天的货,刘掌柜说估计一天就得卖完,让咱们加紧备货。 最迟明天下午就得拉过去,否则货架就空了。 还有,这是一位南京客人下的订单……” 张蔷接过订单,笑得十分开心:“看来,咱们得扩大生产规模了,阿泉,你去找里正来,本宫有事吩咐他。” 等张泉出去后,她又对姜姑姑道:“走,咱们出去看看,把肥皂厂搬到哪里好?” 小平安正是粘人的时候,一步也不肯离开阿娘,他本来在炕上学走路,见张蔷起身要走,忙双手着地,飞快地爬过来,扑进张蔷怀里:“娘!娘!” 张蔷只好抱起他:“走吧,平安也一起去!” 方正化见平安出行,也带上两名护卫跟上来,一行人围着主院转了一圈。 主院的四周,修建着一座座院子,供随行的大臣和勋贵居住,这些雕梁画栋的院子,张蔷是真不舍得拿来做工厂。 最后,来到最外围,西南边的几排营房,这是随皇帝出行的士兵居住的营房,宽大的营房青砖黑瓦,十分结实,适合用来做厂房。 张泉领着郑里正,也来到了营房,听张蔷说起,要把这里改造成肥皂厂,让他安排人手。 郑里正为难地说:“娘娘,村里人正忙着秋收,土豆、番薯都要从地里刨出来,地窑也要现挖。 娘娘又教了那青贮的法子,那些玉米杆、番薯藤,全都要铡细青贮起来,现在庄子里,连五六十岁的老妇人,也要下田干活,村里实在抽不出人手来了。” 哦,张蔷明白过来,这年代,没有机器,那些红薯和土豆,要从地下一锄一锄地挖出来,还是很费劲的。 她问:“上次不是让你们用牛,拉着犁铧,用翻地的方式,把番薯和土豆,从土里翻出来吗?那样不是更省力,更快一些?” 里正道:“娘娘的主意,是极好的,只是那样扒出来的番薯和土豆,损伤太大,人们不舍得,都改用锄头和铁锹翻挖,损伤小一些。” 张蔷了然,只好让他回去了:“那……里正回去忙活庄稼吧,本宫再想想其他法子。” 送走里正,一行人往回走,张蔷对张泉说:“阿泉,你去吩咐郑娘子,把肥皂作坊的人,分成三班倒,歇人不歇锅,实行连续生产。 让他们辛苦点,工资涨三成。” 张泉摇头劝道:“也只是权宜之计,依咱家说啊,还是回张家村招一批族人过来吧,听说,老家那边,三年两旱的,比咱们进宫前,更难了……” 这家伙,一有机会就想回张家村招人,以前,张蔷想到自己在后宫三灾两难的,不想连累族人,一直不同意与老家联系。 现在看来,魏忠贤也没有如后世传说中那样强大嘛,她也有制衡他的法子,让他不敢对自己下手。 庄子是平安的,现在招族人来京,只在庄子上做做活计的话,应该没什么危险。于是她说:“好吧好吧,你去写信,让族长带些机灵点的年轻人来。” 张泉总算得到了,给张家村写信的许可,激动得抹起了眼泪,忙不迭地答应着,下去准备。 姜姑姑在旁边建议道:“娘娘,依奴婢看,您还是向万岁爷要几户匠人来吧,改建厂房的事,还是靠专业的匠人比较好。” “哎呀,”张蔷在平安的胖脸上亲了一下,高兴地说,“还是姜姑姑的建议好,专业的事,要交给专业的人去做,平安,咱们回去就给你爹捎信,让他给咱们派些匠人过来。” 小平安:“爹爹……爹爹!” 他现在已经能喊得清清楚楚了。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先说紫禁城里。 朱由校自打回到乾清宫,觉得身子没有在庄子上好了,而且一天不如一天,他以为是宫里太憋闷,没有庄子里趟亮的原因。 实际情况是,他回宫后,没了张蔷每日灵泉水的滋养,落水留下的病根,又开始发作,咳嗽、低热、胸闷气短、体虚,连后院里的木匠活,也没有心情去做了。 为了打消他要回庄子的想法,客氏时时跟在身边,连晚上,也守在侧殿里,亲自值夜。 魏忠贤更是每日里拿一大堆奏折,来向他请示汇报,搞得他分身乏术。 这天,张皇后来看他,朱由校刚喝完一碗太医院开的苦药,客氏正端着一碟炸薯条,让他送药。 朱由校推开薯条:“妈妈端下去吧,朕没胃口。” 客氏还要劝,朱由校摆手:“妈妈下去,朕和皇后说会话。” 客氏这才端着薯条下去了,为了抓住朱由校的胃,客氏竟学会了炸薯条,她炸的薯条,有甜口的,有咸口的,还有酸甜口的,椒盐口的,每日里轮换着给朱由校吃…… 张皇后见朱由校的样子,不由得一阵心疼,她拉着朱由校的手,流泪道:“万岁爷,裕妃妹妹说了,炸薯条虽好,也不能日日吃,火气重,不利于养病啊。” 朱由校只有在张皇后面前,才能说说心里话,他说:“阿嫣,朕想回庄子上去……朕想煌儿了,朕在宫里,身子就不好,去到庄子上,身子就爽利。” 张皇后正色劝道:“万岁爷乃一国之君,每日里有那么多大事,等着万岁爷决断,岂能只想着到庄子上玩乐。 臣妾也想去,但臣妾不能去,臣妾就在宫里,陪着万岁爷……” 朱由校见得不到皇后的支持,只好躺回龙床上,烦闷地说:“辽东军在柳河打了败仗,那些御史言官交章弹劾,孙师傅已经上了三道请辞折子,朕不想让他走啊。” 张皇后秉持着后宫不得干政的原则,只是说:“待万岁爷养好身子,再处置这些事吧。 臣妾今日来,是要为裕妃妹妹,来求一个恩典。” “哦?”朱由校从床上直起身子,“快快讲来,阿蔷有何事求朕?” 第47章 族人 没几天,坤宁宫总管太监王应昌,就送来了几户匠人。 两户木匠,男男女女总计十七口人;一户铁匠,虽然只有一家八口,但铁匠的三个儿子,个个膀大腰圆,一看就是打铁的好手。 两户泥瓦匠,会烧砖砌墙的那种。 王应昌把四十多人的身契交到张泉手里,又说:“万岁爷说了,这些人如果不够,他再派人来。” 张蔷把这批匠人安排在营房那边居住,匠户们一安顿下来,就开始照着张蔷画的图纸,改造起厂房来。 另一边,涿州,张家村。 正是枯水季节,亮马河只剩下河中心一条浅浅的水道,两岸裸露的河床上,铺满了鹅卵石,岸边的芦苇荡里,到处是收割芦苇的人。 趁着冬闲,农家出来收割芦苇,或编席,或盖房,或当柴烧,在农民眼里,就没有无用的草木。 张家村全村老少齐出动,全都拥到到河滩上砍芦苇。 张氏族长张友和,也挥着镰刀在砍芦苇,他孙子张邦文领着一个驿站的马递,从镇上回来找他。 张邦文站在河边的官道上,远远地冲张族长喊道:“阿爷,驿站的官爷给您送信来了……” 张友和站起身,手搭凉棚朝官道上看去,果然见孙子身边,立着一个骑马的人,那身装扮他认识,就是驿站里负责传递信件的马递。 张家村前几年出去逃难的人不少,却很少有人寄信回来,马递很少来村里,但张族长是认得的,官府之人,得罪不得。 张友和边往官道上走,边高声问:“哪里来的信?” 他孙子扯着嗓子应道:“官爷说是北京来的,要您亲自签收。” 听说北京来信,芦苇荡里顿时冒出几十个脑袋,都好奇地向岸上张望,那些前几年有孩子卖进宫里的人家,更是在心里升起了希望。 有人丢下镰刀,跟着族长往官道上跑,想第一时间知道北京来的消息。 张族长收了信,身上没带铜钱,还是他孙子张邦文从书袋里掏出十来枚铜钱,打发了马递。 来不及回村,张族长就坐在官道边,四周围满了族人,个个脸上满怀希望,张家村的孩子卖进宫十年了,终于有人往家里寄信了…… 张族长读着信,泪流满面:“张氏五女入宫,今仅余阿蔷一人,族中六男,仅余泉哥儿、胜哥儿,余者皆没……” 周围顿时响起痛哭声,妇人们“哥儿”“姐儿”地哭喊着,男人们也掩面流泪。 只有张十五,还呆呆地望着族长,不敢置信地问:“友和大伯,你是说,我家蔷姐儿,还活着?” 张友和点点头:“信上说,蔷姐儿还活着,泉哥儿和胜哥儿也活着,这信是泉哥儿写的,还问起他的爹娘来着。 只可惜,泉哥儿和胜哥儿两人的爹娘,前几年逃荒,不知还在不在人世呢……” 张十五迫不及待地问:“友和大伯,信上说什么来着?你快念啊,我家蔷姐儿是不是遇到难事了?” 张友和擦掉眼泪,对着嚎哭的族人吼道:“哭什么?当初卖掉儿女的时候,不就管不了他们的死活了么?那么小的孩子……” 说着,自己也忍不住泪流满面,哽咽道:“老天爷总算还为我张氏,留下三人,回去,都回去!去祠堂给祖宗磕三个头,感谢祖宗对儿孙们的护佑……” 有人忍不住问道:“族长,快看看信上说什么事了?” 张邦文从他爷手上接过信,看了看说:“让族长挑选机灵的年轻人,上北京帮手……” 有人问:“三个孩子都在宫里,难道是他们买了地?让咱们去帮他们种地?” 帮文摇头:“信上没写,只交待阿爷,有认字的最好。” 有人埋怨道:“这仨孩子,好不容易写封信,又不把事情说清楚,白白让人担心。” 张友和问:“信上没说让去多少人?” 张邦文又从头到尾看了看信,才摇头道:“没有,只说让挑人去。” 有老成的人建议道:“也不知那边的情况,我看还是先去几个人,看看情况再说,万一真要人,再回来领人去不迟。” 张友和点头:“友清大哥的提议好,免得多花钱。” 张邦文又从信封里取出一张纸:“他们还寄来了五十两银票,要咱们到县城兑换成现银,做为路上的花销。” 张家村离京城只有两百多里路,这对一辈子没出过镇子的乡下人来说,是一段相当远的路程,靠两条腿走,要走三四天。 张家村当即召开了宗族大会,挑选了十名青壮上京,其中就包括在县城里读书的张邦文,他做为领队,一路上负责照顾这些未出过远门的族人。 张蔷的爹张十五,领着十三岁的儿子张狗儿,也跟着上京来了。 四天后,张氏族人风尘仆仆地赶到了西山脚下的皇庄。 张泉见到族中来人,又听说自己的爹娘,前两年带着弟妹逃荒后就没了消息,如今不知道还在不在人世,当下大哭。 张十五心下惨然,只能劝道:“这几年三灾两难的,村子里如你爹娘这样的,多了去了,那胜哥儿的爹娘,不也没消息了吗? 对了,你写信让我们来,是要做什么?” 张泉收拾心情,把族人领进皇庄,一边走,一边向众人介绍这座庄子的情况。 当众人听说,蔷姐儿在皇宫里成了娘娘,还生了一个儿子时,都惊呆了。 张十五掩面痛哭:“蔷姐儿,我的蔷姐儿……” 张蔷搬到侧院后,干脆把这院子,取名叫蔷薇宫,此时,她站在蔷薇宫的大门口,亲自迎接原身的族人们。 张十五已经想不起,女儿小时候的模样了,此时,见到院门口站着一位美丽女子,通身的贵气,他竟不敢上前相认。 张泉上前,扶着他道:“十五叔,那是蔷姐儿,裕妃娘娘。” 张十五不知道该上前喊女儿,还是跪下称娘娘,眼含热泪,却不知道如何是好。 张蔷迎上去,见到一位饱经风霜的中年农民,一种熟悉感涌上心头,她上前招呼道:“爹……” 张十五激动得说不出话来,点着头,眼泪跟决堤的河水似的往外流。 张泉把张狗儿推上前:“狗儿兄弟,快叫阿姐!” “对对对,”张十五找到了话头,拉着张狗儿上前,“蔷姐儿,这是你兄弟,狗儿,快!快!叫阿姐!” 张狗儿怯生生地上前,想叫阿姐又不敢,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张蔷叹口气,叫了声“阿弟”,就把他让到一边,自己还要招呼他们后面的族人呢。 张邦文已经从震惊中清醒过来,今日的蔷姐儿,早已不是张家村的张蔷了,她是裕妃娘娘! 他是秀才,可以见县官不跪,但分不知道,见张蔷这样的贵人,他要不要下跪?想到官员们在金銮殿看得见皇爷的时候,也要行跪拜礼,犹豫再三,还是带头跪了下去:“学生张邦文,拜见裕妃娘娘!” 第48章 家人 张泉松了口气,总算来了个知礼的。 其他人见张邦文跪了,这才跟着跪下去,乖乖,娘娘啊,张家村出了个娘娘! 张蔷忙说道:“邦文大哥不要客气,阿泉,快让大家起来,都是张家人,以后不要拜来拜去的,没得生疏了。” 让张泉安排众人住下,自己领着张十五父子,进院子里说话。 族人的院子早准备好了,靠近营房,准备了粮食和厨房,让他们自己做饭吃。 张泉狐疑地问领队的张邦文:“邦文大哥,怎么只来这几个人?村子里,是不是没什么人了?” 张邦文跟众人一样,还处在兴奋中,又见居住的院子,比县衙还气派,他说:“你信里也没写明白,村里的老人说,让先带十人来京里看看,怕来了没事做,白花钱。” 又说:“要是真需要人,再写信回去,族里再派人来…… 话说,阿泉,你让咱们来京,到底是做什么事?” 张泉说:“好事,裕妃娘娘要建肥皂厂,要用人,咱家好不容易才得到允许,让村里人出来挣点钱,谁知你们才来这几个人?” 张邦文:……你倒是写清楚啊。 只听张泉又说道:“对了,娘娘还吩咐,你们都要学认字,刚好邦文大哥识字,倒省得咱家来教你们了…… 不能让邦文大哥白教,凡来学习的,每个月,每人交一百文的束修,省得你们学习不专心。” 几人一听,还没挣钱,倒先要交一百文的束修,有人鼓起勇气问道:“阿泉叔,咱们一个月能挣多少钱?” 张泉骄傲地说:“现在作坊里的工人,一个月能挣二三两,只要你们能吃苦,挣的只会比他们多!” 众人都欢呼起来,他们在乡下,一家人累死累活,吃不饱穿不暖,一年下来,不倒欠官府的税银,就要给祖宗磕头了。 除了张邦文,其他人都没见过银子是什么样!真能第每月挣二两银子,交一百文的束修也不是不可以的。 安顿好族人,张泉往蔷薇宫走的时候,找了个地方,偷偷哭了一场,他心心念念的爹娘、弟弟妹妹,不知道还在不在人世呢…… 蔷薇宫里,张蔷正与张十五父子话家常。 “你阿娘,你两个妹妹,都饿死了……”张十五抹着眼泪,“咱们这一房,你大伯一家、幺叔一家,你爷奶,都饿死了…… 咱们家,因为卖了你,得了五两银子,换了点粮食,就活下来我和你弟弟,他那时候小,吃不了多少粮食,你娘不肯吃,让我活下来,拉扯你阿弟,为张家留一线香火……” 张蔷听得心下侧然,一村的人,饿死了大半,人间惨剧莫过如此! 张蔷想起,原身也饿死在宫墙的夹道中了,心里更加不忍,她只好说:“女儿前几年在宫里,日子也不好过,照顾不到家里。 现在,女儿的日子好过一点了,定不让阿爹和弟弟再饿肚子。” 张十五点着头:“阿爹知道,那宫里,岂是好去的?五个女孩子,就活下来你一人……” 正说着话,平安醒了,被宋妈妈抱着来找阿娘。 张十五看着平安,激动地道:“这是……这是……” 张蔷把平安抱过来,让他面向张十五,对老头子道:“三皇子,小名叫平安,阿爹叫他平安就好啦。” “平安……平安……”张十五喃喃地念叨着,又在身上乱摸,想给外孙一个见面礼,摸了半天,只摸出一个铜板,他羞赧地低着头,不好意思递过去。 谁知平安见到那磨得溜光的铜钱,兴奋地伸手去抓。 张蔷逗他:“平安,叫外公,外公给平安礼物了,快接住!” 张十五怯怯地递上那枚铜钱,平安一把抓在手里,嘴里还叫着“阿嗡、阿嗡”。 宋妈妈忙上前哄他:“平安,给妈妈,拿去打条络子,给平安戴上。” 平安似乎听懂了,把那枚铜钱递给宋妈妈:“戴……戴……” 张蔷又指着张狗儿教他:“平安,这是舅舅,叫舅舅,舅……舅!” 平安流着口水,挥舞着小手叫:“ 狗……狗狗!” 张狗儿紧张得说不出话来,张蔷叹息一声,见张泉回来了,就吩咐摆膳,这个弟弟,还要慢慢教。 第二天,张邦文写信回去报平安,又讲了来京做工之事,让家里再送三十个年轻人来,并说明来的人要学认字,那些蠢笨的,不愿意学认字的人,就不要送来了。 一个月后,张家村果然又来了二三十人,从十三四岁到四十岁的青壮,这次,是张友和亲自带队来的。 听说蔷姐儿做了宫中的娘娘,张家村简直沸腾了,个个争着要来北京找机会。 这几年,族人凋落得厉害,两批人,几乎将村里的青壮打捞一空。 “二爷爷,把青壮都叫走了,村里谁种地呀?”张蔷担心地问。 “这年景,也不知怎么了,小老儿我活了一辈子,就没见过这么反常的年景,三年两旱,蝗灾、白灾(雪灾)不断,种庄稼养不活人。 让年轻人出来,也跟你们当年一样,出来奔条活路吧,他们挣了钱,买点粗粮回去,家里的老弱还能活命。要是不出来,迟早也要拖家带口地去逃荒……”张友和说。 张蔷点头,张友和不知道,她肯定知道,小冰河时期嘛,千年一遇。 “二爷爷,我庄子里种了几样新庄稼,产量都不错的,又耐干旱,特别是土豆,在沙壤土里长得极好,明年开春,您拉一些回村子里种下。 有了这几样新庄稼,村里的老弱妇孺就不会饿肚子。” 张友和一听来了兴趣:“什么庄稼?比麦子和高粱还收得多?” 张蔷安排佃户村的郑里正,带张族长去参观地里正在收获的番薯和土豆,看了粮仓里的玉米,又看了用青贮饲料喂养的牛羊。 看得张友和心里火热,心想:蔷姐儿到底是乡下出身,种庄稼的本事,那是打娘胎里带来的。 北京离张家村,也就两三百里路,蔷姐儿的庄子能收这么多庄稼,难道他一个种了一辈子地的老农民,还赶不上蔷姐儿一个养尊处优的娘娘? 只要明年拉一些种子回去,要不了两年,村子里就饿不死人了。 张泉不死心,私下里找到张友和,仔细打听父母家人的消息。 张友和见他哭得可怜,只好安慰他道:“泉哥儿,当初你爹娘,也是想让你活下来,卖你的六两银子,你爹娘带着你弟弟妹妹撑了两年…… 后来,为养活你弟弟,又把你妹妹,以五斗高粱,换给人当了童养媳,听说是在涿州更北边的万全卫那边。 唉,后来实在过不下去了,你爹娘说,要带你两个弟弟,去那里投靠你妹子,也许,他们会来京城找你,只是宫门深重,他们找不到你而已……” 一席话,燃起了张泉心中的希望,他想,只要爹娘还活着,他总有找到他们的一天。 第49章 泄密 有了人,厂房改建项目迅速开工。 铁匠一家,烧起炉火,铸造出直径超过两米的大铁锅,新工厂里,这样的铁锅,需要十几口。 冬月底,新厂投产,肥皂产量从原来的每日一千块,一下子增加到一万五千块。 前门大街上的福吉皇店,每天人来人往,大多是来批发香皂和肥皂的各地客商,店里的伙计,甚至来不及招呼零售的客人。 刘鸣谦只好在店外摆了一个柜台,安排三个皇庄派来做学徒小伙计,站在那里专门招呼零售客人。 有点身份的后宅妇人们,大多跑到凤祥楼扫货,不去皇店与男人们争抢。 腊月初八这天,张泉送货回来,带回来一块粗糙的肥皂,和一瓶梅花香水。 张蔷一看就知道了:“泄密了?” 张泉很紧张:“娘娘,庄子里出了内鬼!这是刘掌柜在棋盘街的一间铺子里买到的货,比咱们卖得便宜。” 张蔷拿起那瓶腊梅香水,滴了一滴在手腕上试了试,严格来说,只能算是香露,提纯工艺没做好。 不一会儿,那香味就淡了,张蔷自信地笑道:“没事,东施效颦而已,它卖不过咱们。” 皇庄里的香水,是添加了灵泉水的香水,所以才留香持久,那些人就算学会了全套流程,也争不过她。 张泉急了:“娘娘,重点不是这瓶香水的好坏,重点是内鬼!” 进入腊月,庄子后面山坡上的腊梅陆续开放,张大夫人又在勋贵们的园子里,采来一些鲜花,张蔷的香水作坊,今年也扩大产量,从几户匠人家,招收了几位年轻女子来做工。 工人们虽然跟流水线一样,每人只做一道工序,但下班后,她们会互相交流,只要有心,就不难打探到整个生产流程。 但是,最后的提纯工艺,还掌握在张蔷的手里,所以张泉拿回来的赝品,才做得不好。 张泉着急地道:“刘学柜问,咱们庄子里,是不是出了内鬼?” 张蔷点头:“肯定是,你不要表现出来,等我来查,定把这人找出来,把她一家子赶出庄子。” 张泉这才下去了,香水是庄子里的一大宗进项,他可不想被别人抢了去。 张蔷把在炕上与平安玩耍的阿宝拉过来,平安被抢走了玩伴,不开心,爬过来啊啊啊地抗议。 张蔷拿起一块枣糕哄他:“平安,阿宝有正事要办,你不要缠着它。” 阿宝被打扰了玩兴,也不高兴,它抗议道:“喵……蔷姐,你变坏了哈,用猫朝前,不用猫朝后,抗议……” “抗议无效……”张蔷把赝品的香水和肥皂,放在阿宝面前,“咱们厂子里出了内鬼,把这制作工艺偷出去卖了,你去查一查,看看谁家最近多了不正常的银子?” 阿宝:“喵……小事,待本猫去发个命令,交给庄子里的猫儿们去查,别说藏在家里,就是藏在老鼠洞里,本猫也给它查出来。” 阿宝威武!统治了皇庄的猫界,成了猫王了。 送走阿宝,张蔷来到提纯车间,亲自完成香水制作的最后一道工序:提纯,再给每瓶香水里滴一滴灵泉,用软木塞封口。 完成这道工序,再让阿清和阿月两个贴身宫女进来,装进辅着红绸缎的精美匣子里。 黄昏时候,张蔷正牵着平安,在院子里学走路,平安已经能跌跌撞撞地迈步了,兴趣大得很,不让人扶,要自己走。 张蔷拿着一个拨浪鼓,在前面逗他:“平安,来,到娘这里来!” 平安啊啊啊地叫着,伸出双手,迈着小短腿,往他娘身边走,他走一步,张蔷就退一步。 平安始终追不上他娘,急得迈开腿就往前跑,他还掌握不了重心,眼看着就要跌到地上。 阿宝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一下子垫在地上,平安摔在它身上,压得阿宝“喵”地闷哼一声。 张蔷忙上前抱起平安,把他交给宋妈妈,自己把阿宝抱起来,一边为它顺毛,一边埋怨道:“他一个肉球,哪里就摔着了?倒是你这小身板,别给它压扁罗……” 阿宝估计是被压得狠了,缓了好久才缓过来,有气无力地说:“喵……嫌疑人找到了……” “谁?” 一个时辰后,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皇庄里却灯火通明,佃户村的男女老幼、几家匠户四十多人、张家村来的张氏族人,全都被集中在庄子前面的广场上。 方正化黑着脸,带着一百内操军,将这些人团团围住。 “发生了何事?”众人不明所以,紧张地四处打听。 “谁知道?今日张总管回来的时候,我看他脸色很难看,定是出了事了……”有人低声说。 “我们又没出过庄子,能有什么事?”有人心地坦荡,气定神闲。 “小人们倒是出庄子拉过青砖,但是全程有军爷们跟着,又有张先生出面打理,有事也怪不到小人们头上……” 张先生,指张邦文,他在庄子里开了夜校,教人识字,人们尊称他为先生。 “别吵,张管事来了,听听他说什么?” 人群吵吵嚷嚷地,见张泉身后跟着吴应元和几名护村队员,气势汹汹地走来,纷纷噤声。 人群前面放了一张官帽椅,张泉不坐,反而站了上去,他板着脸,目光不善地把人群从左到右扫了一遍,那些接触到他凶狠目光的人,本来没做亏心事,也不得不低下头,躲开他的目光。 “咱们厂子里,出了内鬼!”张泉开口一句话,就像一道响雷,在人群中炸开。 人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不知道这内鬼,偷了主家什么东西,竟敢偷皇家,这内鬼的胆子,真够大的。 “闭嘴!”郑里正站在人群前面,他大吼道,“听张管事训话!” 人群这才静了下来,只听张泉愤怒地说道:“咱们庄子上,原有的加上新来的,男男女女上千口人,你们的吃穿用度,全靠庄子里的产出。 你们的工资,全靠香水作坊和肥皂工厂的产品,可是,你们中有人,却坏了良心,把香水和肥皂的制作工艺,私自卖给了外人!” 人群立即骚动起来,人们互相打探,生怕身边的人,就是那个坏了良心的内鬼。 有人说:“我在山坡上摘花,没见过外人。” 人人说:“我在砍柴,连厂子的门都没进过,更不知道那香水是怎么回事。” 在工厂里做工的人,开始紧张起来。 张邦文盯着张家村众人的脸,一个一个看过去,众人都冲着他摇头:不是我。 他稍稍放下一点心来,只听张泉喊道:“是谁泄漏了庄子里的秘密,主动站出来,咱家给你一个全尸,放过你的家人。 要是不主动坦白,等咱家查出来,哼!” 第50章 内鬼 人群沉默着,那些有家人在两间工厂里做工的人家,开始变得不自信起来。 做家主的,纷纷用眼神询问家里人:是不是你?是不是你?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人群还沉默着,张泉可不陪他们玩了。 “于木匠!”张泉大声喊道。 人们唰地把目光转向匠户那边,一个四十多岁的壮汉应声跪到地上,颤抖着声音答道:“小……小人在……” “你家二儿媳妇,最近是不是发了一笔财?”张泉带着护村队员,走向于家人所在的位置,人群纷纷给他让出一条路来。 于家七口人,老两口带着两个儿子,两个媳妇,一个孙子,此时全都跪下了。 他家两个儿媳妇,在肥皂厂里做工。 于木匠一家人,也把目光转向二儿媳妇,这是今年九月才娶的新媳妇,此时已经吓得花容失色。 众目睽睽之下,于家人恨不得有条地缝钻进去!于老娘离儿媳妇近,她一个巴掌扇过去:“是不是你?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快说,是不是你?” 那儿媳妇也是个狠人,到了此时,还咬着牙关不承认:“厂子里那么多人,怎么就是儿媳妇了?娘,真不是儿媳!” 张泉冷笑道:“好,死到临头了还不承认是吧?郑大郎,带人押着她回去,在她房间顺西墙的第五块地砖下,把她卖工艺得来的银票,起出来给大伙看看!” 把藏银的地方,说得如此详细,让人不得不信。 郑大郎是郑里正的大儿子,护村队的副队长,他带着几名青壮上前,对那女人说:“于二嫂,走吧。” 那媳妇已经瘫在地上,起不来了,郑里正一挥手,上来两个青壮妇人,架起她就往匠户们住的营房里走去。 于家人急了,于老娘和于大嫂已经吓得说不出话来,于木匠和两个儿子,跪在地上猛磕头,于木匠求情道:“张公公,小人不知道那败家玩意儿做下的事啊,求张公公明察!” 郑大郎一行人,果然在张泉说的位置,起出两张一百两,一张五十两的银票,还有五个十两一块的银锭,一并拿来交给张泉。 张泉抖着那三张银票,冷笑道:“三百两,一瓶香水的价钱,你就把制作工艺给卖了,你知不知道,你砸的,是大家的饭碗!” 人群激动起来,对着于家人,纷纷喊打喊杀,郑里正高声嚷嚷道:“皇庄建庄以来,还没出过这么丢人的事呢,张公公,这样的人留不得!” 有人不忍心,喊道:“把他们赶出庄子!全家都赶走!” 还有人高喊:“送官!送官!” 于木匠一听急了,送官的话,他们一家就完了,不被判流放,也要被罚做苦役,一家人连儿孙,再没有翻身之日。 于木匠带头,一家人跪在地上狠狠磕头,只几下,就把额头磕破了。 于家老二,跪着爬过去,抓起他媳妇的衣襟,左右开弓,几下就把那年轻媳妇打成了猪头,他还不解恨,边打边哭喊道:“你这个丧门星!于家被你害死了!你怎么不去死!” 一家人再也说不出求情的话来,只在地上磕头,卖惨。 张泉可不给他们卖惨的机会,他一挥手:“捆起来,连夜送到宛平县衙去!” 十几个护村队员,饿狼似地扑上去,把于家人捆起来,只有四岁的小孙子没被捆,跌跌撞撞地跟在他娘身后,被押上马车,直接送走了,连家也没让他们回去。 张泉回过身来,又站上了那把椅子,人群随着他的行动,都转回身来望着他,他们很好奇,这位张公公,是怎么查出来的?连藏银的地点,也说得那么详细。 只听张泉训话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别忘了,这是皇庄!别为了一点蝇头小利,就不顾全家人的死活! 今日,要不是在庄子里死人不吉利,咱家就要当场打杀了那吃里扒外的东西! 你们也别问,咱家是怎么查出来的,总之,不是你做的工作,别瞎打听!也别傻呼呼地,人家问什么,你就答什么!” 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纸,打开念道:“郑王氏,冬月初三,收于家二媳妇一双布鞋,向她透露香水蒸馏的法子。” 人群中一个年轻的妇人,扑通晕倒在地上。 张泉接着念道:“郑刘氏,冬月初五,收于家二媳妇一把青菜,向她透露蒸馏设备的样子,还画了图给她。” “你这个败家娘们!”人群中爆出一声喊,一个三十多岁的汉子,揪着他身边妇人的衣领,就是一顿揍,揍得那妇人哇哇惨叫,也没有人来劝架,人群都退开,远离二人。 “吵什么?公公还没说完呢,好好听着!”郑里正走上去,一脚踢到那汉子身上,“要打,回家去打!” “郑陈氏,冬月初六,得于家二媳妇一块布料,透露了制作肥皂时,加的一种原材料……” 一个年轻妇人扑通跪下,痛哭道:“公公饶命啊,奴家屋里没有男劳力,于家二媳妇说要收我闺女做干女儿,奴才贪她家壮劳力多……” 张泉不管她,又念到几个人的名字,都是收了于家二媳妇的三瓜两枣,谈话中泄露了厂子里的秘密。 “以上六人,”张泉说,“立即开除出厂,调到柴碳组,砍柴去!” 这些人本来就是庄子里的细户,皇家的奴才,罚无可罚,除非打死,张蔷是来自法治社会的人,下不了打死的命令。 张泉很遗憾,大声吼道:“其余人听好啦:再有胆敢泄漏庄子里一丝消息之人,全家当场打杀!尔等好自为之!” 说完,跳下椅子,转身回了蔷薇宫。 “都散了,散了!”郑里正挥手驱散众人,“各位当家的,都回去给家人敲敲警钟,咱们这些奴才,犯了错,罪加三等! 不想全家死的,都小心点!” 那几个妇人,因为贪一点小便宜,被人算计着了道,厂子里轻松的工作没了,每个月二两银子的工钱没了。 连摘花的工作,也别想了,还要与壮年男子一样,大冬天的提着柴刀上山砍柴。 她们做为皇家的奴才,没有被当场打杀,没有连累到她们的家人,已经是最轻的处罚了。 第二天,张泉正准备到宛平县衙打探消息,县衙的人却先来了,通知张泉,于家二媳妇,昨晚在狱中被人下毒害死,今日的堂审,没法审了。 “下手还真快!便宜她了。”想到于家那个四岁的大孙子,张蔷还是不忍心,她对张泉说,“首恶既然死了,于家其他人又不知情,就不要追究了,拿上他们的户籍,送回匠作监吧。” 于家人死里逃生,只好回到匠作监继续忍饥挨饿,继续住那低矮的草棚子,眼看着到手的好日子,没啦。 第51章 看热闹 两个厂子里,裁掉了十来个人,许多人看着这个机会,想挤进去挣一份工资。 张泉处理完于木匠家的事,一回到庄子,郑里正就找了来,要推荐佃户村里的人来上班。 香水作坊只要女工,肥皂作坊,却需要下力气的男工,郑里正来为那些不够格进护村队的男子们说说情,打探打探,看看有没有进厂的希望。 “这个,咱家做不了主,得回去问娘娘。”张泉推开郑里正递上来的一双千层底布鞋,生气地说, “老郑,你这不是打咱家的脸吗?昨晚咱家怎么说的?你还来这一套?” 郑里正羞得老脸通红,他说:“这是家里老妻专门为公公做的,老奴顺便送过来,不是拿来贿赂公公的……” “哦,”张泉有些感动,他错怪人家了,十分不好意思,接过鞋子说道,“是咱家误会郑家婶子啦,等忙过这两日,咱家去看望郑家婶子。” 郑里正只好回去等消息。 蔷薇宫里,方正化难得地求到张蔷面前:“娘娘,咱家来问问,庄子里的肥皂厂,能不能招几个将士们的家属来做工……” 方正化平日里,除了在平安门前站岗,就是训练内操军,很少说话,这次来求情,不知道鼓了多大的勇气。 见张蔷望过来,他解释道:“回娘娘,内操军里,如咱家这样的刑余之人,毕竟是少数,多数人,还是在外面招的青壮,大多是有家的。” 张蔷点头道:“是了,你曾经说过,他们有家人需要养活,晌银拖欠不得。” 方正化说:“娘娘高义,从没拖欠过将士们的晌银,只是,如今天灾不断,种地养不活人,许多人家,就靠着将士们的这点晌银过活。 如果庄子里的工厂,能招收将士们的家人来做工,也能减轻一点他们的负担。” 张蔷犹豫了:“方公公,本宫听说,内操军招的人,都是街面上的无业游民……” 方正化跪下说道:“娘娘放心,咱家挑选的这一百名内操军,都是良家子,北直隶有名有姓的人家。咱家出身贫苦,挑的人都是能吃苦耐劳的,穷苦人家的孩子。” 方正华开了口,张蔷一定要给他面子,于是她说:“本宫信方公公,这样吧,给你二十个名额,十五个男子,十五到四十岁;五个女子,十五到三十岁,女子不要缠脚的。 具体人选,交给方公公安排如何?” 方正华感动地跪下磕头:“咱家替将士们谢娘娘大恩!” 方正化带出来的这一百名内操军,张蔷根本不打算还回去,她索性好人做到底:“也是本宫疏忽,将士中有家里特别困难的,请方公公列个名单给本宫,本宫看看用什么法子帮扶帮扶。” 方正华又要磕头,张蔷一挥手:“不必跪了,下去吧。” 没几天,方正化就带来二十个青年男女,果然如他所说,全都是面相憨憨的农家子。 从张泉登记的资料上看,大多来自京畿周边的乡镇,年龄最大的,三十一岁。 张泉选了一个院子,让砖瓦匠在中间砌了一堵高高的墙,分成了男女宿舍,供他们居住。 张家村的一帮青壮,见工厂里招人,就想把家里的妻子、妹子接来做工,挣多少钱先不说,至少每天能吃饱饭,也好过在老家,每日里野菜树叶的吊命。 张邦文是他们的领队,有人找到他说:“邦文哥,你找泉叔说说情呗,咱们毕竟是族人,总比外人更信得过些,你问问泉叔,也招几个咱们村的嫂子妹子来做工呗。” 有人说:“找阿泉,还不如直接去找十五爷,他说话比阿泉管用。” 刚才那人不同意,说:“你知道什么?十五爷又不管事,知道哪里要人?” 张邦文心里,也希望多带几个村子里的人出来,但他比其他人多一点见识:“你们知道什么?那梅花香水,过了年,腊梅花开过,就没有啦,香水作坊的人,也要停下来呢。 只一个肥皂厂,哪里要得了那么多人?” 虽然这样说,他还是私下里问了张泉,张泉回复他:过完年再说。 ……………… 却说北京城里的刘鸣谦,并不知道庄子里发生的事,棋盘街那家店里的赝品,因为便宜,刚开始,抢了福吉店不少的生意。 刘鸣谦急了,托人私下里打听,却是那家店的背后,果然站着左都御史崔呈秀,大明人都知道,崔呈秀的背后,站着魏忠贤。 刘鸣谦不敢去惹那家店,只好将打探来的消息,告诉了来送货的张泉,直到张泉告诉他,庄子里的内鬼,已经被清除后,他才放下心来。 以后,福吉店再不能做独家生意了,那家店卖的虽然是赝品,胜在便宜,穷有家买不起正品,山寨货也能将就用嘛。 谁知没几天,镖局的胡定海喜孜孜地跑来,拉他去棋盘街看热闹。 二人在那间铺子对面的茶馆里,要了二楼一个包间,一边喝茶,一边看对面铺子里的鸡飞狗跳。 来砸店的,是几个蒙古商人。 自隆庆朝“俺答封贡”以来,右翼蒙古与大明保持了四五十年的和平,许多蒙古商人绕过张家口,直接来北京进货。 这几个蒙古人,也来福吉店进过货,因为福吉店交货时间长,他们在逛街的时候,就发现了棋盘街这家店。 当即把店里的现货买空,还以为捡到了宝。 把货拉回客栈后,其中一个商人要洗衣服,就拿出一块肥皂来用,谁知,新进的货,不但搓不出泡沫来,洗涤效果还奇差。 一块肥皂都用光了,一件蒙古袍子,还没有洗干净,与福吉店的货没法比。 另一个商人身边,还有半块福吉店的货,拿出来一用,顿时把那块赝品秒成了渣渣。 蒙古人实诚,最恨人骗他们,几人一合计,就找上门讨说法来了,要求退货。 店里的掌柜,仗着背后的靠山,强硬地拒绝退货,一下子把耿直的蒙古人惹毛了,抓住那掌柜的,就要下老拳。 店里的伙计,忙上前劝架。 刘鸣谦二人到的时候,只听那掌柜还在叫嚣:“让他打!让他打!今儿不打死爷爷,他们就是孙子!” 啧啧,这是一个掌柜说的话么?刘鸣谦摇着头,同胡定海上了茶馆的二楼。 看热闹。 第52章 一块肥皂引起的党争 二人坐定,胡定海幸灾乐祸地说:“这些蒙古商人,贪便宜无好货,且看他们如何收场吧,哈哈哈。” 对面正闹得不可开交,一队巡城官兵吹着哨子,很快到来,见闹事的是蒙古人,却不敢像对大明商人那样呵斥了。 这些蒙古人,认死理,不给人面子,动不动就说要闹到大明皇帝的金銮殿上去。 巡城官兵只好两边劝,一边劝蒙古商人:“你看,货都买了,让店家给你算便宜点,退你们一点货款?” 蒙古人不干:“他骗人,洗不了衣服,他的肥皂,连手也洗不干净!必须退货!” 兵丁望着蒙古人那脏得发亮的袍子,心想这么脏的袍子,哪里洗得干净? 他正在措词要再劝一劝,就听那刚被解救出来的掌柜,却还嘴硬:“退货?想都别想!满四九城打听打听去,本店退过货没有?” 巡城官兵眼看劝不拢,只好请双方到南城兵马司去解决。 两边叫嚣着“去就去,谁怕谁来?”跟着巡城官兵走了。 蒙古人一走,又有市民拿着肥皂、香水来退货。 一个伙计眼见围观之人越聚越多,干脆堵在门口,恐吓道:“这是崔总宪家的店!尔等胆敢来闹,小心你全家的性命!” 民间称都察院的老大,叫总宪。 他这一恐吓,那些吵着要退货的客人们,都噤了声,看热闹的人群,也迅速散去,如日中天的崔呈秀,谁敢惹? 那伙计见一抬出崔总宪,就镇住了场子,心里得意,对着其他伙计抱怨道:“掌柜的就是死心眼,早抬出大人来,看那几个蒙古人,还敢来退货?” 茶楼上的刘鸣谦与胡定海,呵呵一笑:这一下,朝堂上有热闹看了。 果然,第二天,山西道御史侯恂、四川道御史练国事、兵科给事中沈惟炳等弹劾崔呈秀的奏章,就送到了内阁值房。 内阁里都是阉党一派,自然批了留中不发。 侯恂等人,等了几天,见递上去的奏章没有消息,正准备联络更多的御史和给事中,联名上折子,这种联名折子,内阁再不给个回复,御史们就要弹劾内阁的各位大佬了。 这天晚上,侯恂下值回到书房,准备起草新的奏章,却见书案上放着一份资料,他以为是哪个同仁送来的,拿起来一看,不由得拍案大笑。 原来,这份资料上,清清楚楚地写明了,棋盘街那家店铺的幕后老板,是如何用三百两银子,收买人家的工人,得到制作肥皂的法子。 却只是学了点皮毛,制作出来的产品,根本没效果。 可笑的是,棋盘街的掌柜,竟将没效果的肥皂,卖给蒙古商人,如今蒙古人闹将起来,挑起了汉蒙矛盾! 一旦引得右翼蒙古投鞭南侵,棋盘街这家店,和店家背后的老板,就是大明的罪人,更是汉民族的千古罪人! 侯恂看得砸舌不已,如此上纲上线,比他这个御史的言辞还犀利,这是谁的文笔啊? 看文章结尾,并无薯名,叫来下人询问,却被告之,并无人来访。 侯恂管不了那么多,将文章里的词句,修修改改揉进了自己的奏章中。 这封由十几名御史和给事中签名的奏折,内阁也不得不处理了。顾秉谦不愿意得罪崔呈秀,只好把折子递到魏忠贤面前。 魏忠贤见崔呈秀几次三番招惹西郊皇庄,却没有一次得到好结果,更是把他的叮嘱抛到脑后,气得要把这个好干儿的都御史给撸了。 崔呈秀只好抱住魏忠贤的大腿,痛哭流涕地道:“亲爸爸!儿子已经拿到了那香水和肥皂制作的法子,虽然现在不成熟,儿子已经找人来研究,总有一日,会做出合格的产品来。 等儿子成功了,就把厂子献给亲爸爸!” 魏忠贤觉得他说得有道理,心中的怒气稍稍平下几分,却还是骂道:“你招惹谁不好?偏去招惹蒙古人!还有,宛平县大牢那事,你给咱家处理干净点,那件事再爆出来,咱家也保不了你!” 崔呈秀惯会看脸色,见他怒气稍减,又道:“亲爸爸还不了解那些言官?惯会哗众取宠,蒙古人会为了几块肥皂,就投鞭南下? 亲爸爸别被那些御史骗了!” 魏忠贤年轻时候在老家,没少听老一辈人讲起,几十年前,蒙古人年年南下打草谷之事,心里对烧杀抢掠的鞑子,十分畏惧。 他说:“门店那个伙计,不能要了,那个掌柜,也要敲打敲打,以后与鞑子交易,要小心点,不要为了钱,再给老子惹祸。” 侯恂等十几人联名弹劾的结果,是棋盘街那家店,贴出告示来,在店里买了香水和肥皂的顾客,有不满意的,给退货。 并没有撼动崔呈秀分毫。 反倒是侯恂,从山西道御史,被贬为阳泉县氶,即日上任! 东林党在朝堂,又少了一名干将。 魏忠贤一不做二不休,借着天启六年春季的京察,照着《东林点将录》,把上面的东林一系,贬的贬降的降,扫出了朝堂。 朝堂成了阉党的一言堂,魏忠贤的耳根终于清静了。 这算是,一块肥皂引起的党争吧。 张蔷让阿宝给侯恂送了那份材料后,算是小小恶心了魏忠贤一把,同时,她也被阉党表现出来的气势,给惊住了。 什么叫一手遮天,这才叫一手遮天啊,与之相比,大明的几任权相:严嵩、张居正,还差了点。 “还得继续苟着!”她对阿宝说道。 “喵……嗯,天欲人亡,必令其狂!阉党之人,狂得没边了。”阿宝慵懒地闭着眼睛,跟个预言家似的。 腊梅花季已过,香水作坊不得不停工,张蔷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搜索前世的记忆。 她前世最喜欢用的,是玫瑰香水,这时代,大明种的,多是月季,能制作香水的玫瑰,更是没有。 其他的香花,如兰花、茉莉,多在南方种植,她得不到鲜花。 正在唉声叹气,张泉来报:“刘掌柜来访!” 刘鸣谦难得来庄子上,张蔷在蔷薇宫的偏殿里接待他。 “什么风把刘先生吹来了?”张蔷坐在屏风后面,身后站着姜姑姑。 刘鸣谦由张泉陪着,站在屏风外面回话:“回娘娘,店里新得一批南洋来的香料,在下送一些来给娘娘制香用。” “哦,呈上来。” 张泉提进来一只箱子,打开,从里面拿出个小匣子打开,顿时异香扑鼻,只听刘鸣谦在屏风外道:“这个小匣子里,是龙涎香,产自爪哇国,极为难得,价比黄金。” 龙涎香,在后世,也是制作顶级香水的珍贵原材料,皆因它来自海里,是抹香鲸的排泄物,得到它要看缘分。 只听刘鸣谦又说道:“这块龙涎香,是南京一位商人,托在下送与娘娘的。” “哦,送如此重礼,他所图何事?” 第53章 新味道的香水 刘鸣谦说:“此人叫俞致和,南京商人,在北京、张家口开着几间南货店,也收购一些北地的药材、皮毛往南边销售。 福吉店开业那日,他发现了咱们的香皂和肥皂后,每个月都要往南京运送一批货回去,而且,每个月的订单量,越来越大……” 张蔷明白了:“他送如此重礼,是想在南京办厂?” 刘鸣谦没想到,裕妃娘娘如此敏锐,一下就看穿了喻致和的心思,话题转变得太突然,他都不知该如何接话了。 只听张蔷又道:“到南京办厂,不是不可以,但这位喻姓商人的背景,刘先生了解吗?” 换句话说,他有没有资格,与皇庄合作? 刘鸣谦既然来说这件事,自然做好了全面的准备:“回娘娘,在下通过其他途径,了解过喻致和。 他跟在下一样,也是站到前台的大掌柜,据说,他身后,站着几家海商。 他的南货店里,长年销售舶来品,在下觉得这些信息是可信的,在下怀疑,他订的那些香水肥皂,大部分被卖到了海外……” 可惜锦衣卫头子田尔耕,投靠了魏忠贤,要不然,让锦衣卫查一查,什么都清楚了。 “他想怎么合作?咱们的方子和工艺,是不卖的。”张蔷先定了调子,她还没赚够钱,怎么能卖方子? 刘鸣谦一听裕妃娘娘松了口,忙回道:“喻先生说,条件由庄子这边定,他只要有利可图,就愿意承担建厂的全部费用,并且包销所有产品。” 为了搭上“皇店”这条线,喻致和也是下了血本,拿出了足够的诚意。 “刘先生怎么看?”张蔷要听一听刘鸣谦的意见。 刘鸣谦沉吟着,字斟句酌地说:“在下觉得,如果能保证配方和生产工艺不泄露,在南京建厂,是可行的…… 南直隶比北方富裕,市场比北直隶大……何况,南方还有海贸……” 张蔷听出来了,刘鸣谦是很希望在南京建厂的,于是她拍板道:“行,先建个肥皂厂,具体的合作细节,请刘先生与那边谈清楚。 庄子这边的师傅,和建厂的图纸,本宫来准备。” 刘鸣谦没想到,这么快就说服了裕妃娘娘,他还以为是要费好一番功夫呢。 他为了一瓶香水,跟夫人磨了好几天的功夫,夫人才同意他买一瓶来充门面。 建个厂子这么大的事,裕妃娘娘只用了两炷香的时间,就做了决定 …… 喻致和把那块珍贵的龙涎香送出去后,就守在鹤鸣茶馆里,满怀忐忑地等着消息。 他背后的东家,听说他搭上了京城皇店的掌柜,开心不已,这等于是变相搭上了皇家啊,以后进京跑关系,也有地方送礼了不是? 东家一高兴,就给他涨了一级工资,并承诺他,如果他能拿到肥皂厂这个项目,东家会让给他两个点的股份! 想想大半年来,他销往南京的香水和肥皂香皂,两个点的股份,一年下来,好大一笔钱呢,想想就令人激动。 为了能谈成合作,东家还拿出了珍藏多年的龙涎香! 他要是将此事办砸了,无颜回去见东家啊。 从早上等到下午,直到太阳偏西,才看到刘鸣谦那辆宽大的马车,停在福吉店门口。 俞致和忙迎下楼,就见刘鸣谦笑容满面地向他走来,远远地就拱手道:“恭喜俞大掌柜,事情成了!” 俞致和听了,高兴得忘了形,忙大步迎上去,一下子跨了两级楼梯,身后的长随还没反应过来,他一下子就摔趴在楼梯口的地板上了。 “哈哈哈,俞大掌柜不必行如此大礼!”刘鸣谦吓了一跳,一边调侃,一边上来扶他。 “要的要的!刘掌柜办事,小弟佩服,五体投地!”俞致和索性趴在地上透了一口气,自嘲道。 “大掌柜摔着没有?要不要请大夫看看?”说笑归说笑,刘鸣谦还是担心他摔伤了。 俞致和动动胳膊腿,没什么问题,他说:“没事,咱们楼上谈。” 蔷薇宫,送走刘鸣谦后,张蔷撤了屏风,再看他送来的那个箱子,除了那块龙涎香,还有一箱子上好的檀香。 “怎么把这香料给忘了?”张蔷一拍脑门,对姜姑姑道,“咱们的香水厂,不用停工了。” “娘娘要用这檀香来做香水?”姜姑姑很惊讶,裕妃娘娘怎么有这么多奇思妙想? 张蔷拿起一块檀香木,放在鼻子下闻那香气:“檀香有提神醒脑、开胃止痛、健脾养胃的功效,同时它的香气优雅,而且可以长年供应,特别适合用来制作香水和香皂。” 说得姜姑姑心头火热,就要亲自下来提那个箱子,正巧张泉送了刘鸣谦回来,见状忙上前提起来,一路送到张蔷住的暖阁里。 “得找个石磨来,先将檀香磨成粉末状才行。”张蔷是个行动派,把张泉支使得团团转。 张泉本以为,娘娘会为南京建厂的事情操心,哪知道娘娘叫他到村子里去找一副石磨回来! 他领着两个小太监,到村子里转了一圈,郑里正却告诉他:“村子里只有用牛拉的大石磨,没有用来磨细粮的那种手推磨。” 石磨没找到,张蔷的兴致不减,一边吩咐去城里买,一面又让庄子里的石匠去找花岗石,万一买不到的话,就自己打制。 一边让人去请另一户木匠,拿来刨子,把檀香木刨成薄薄的刨花。 又用最初定制的那套小型蒸馏设备,亲自捣鼓了半天,到晚上一更时候,终于调配出十几瓶檀香型香水。 姜姑姑和阿清阿月,陪着她折腾到深夜,张蔷从提纯室出来,送给她们每人一瓶香水:“试试,香气怎么样?” 阿清迫不急待地拔开软木塞,滴了一滴到手腕上,把手腕在面前晃了晃,用鼻子使劲吸了吸:“香!比寺庙里夹杂着纸钱味道的檀香,纯净多了。” “明儿,送去给刘先生提提意见!”张蔷说。 刘鸣谦没想到,他没等到建厂的图纸,倒先拿到了新型香水,还没打开,先问价格。 “娘娘说了,檀香易得,这香水就卖十两银子一瓶,中等家庭的消费者也买得起,不像腊梅香水那样曲高和寡。” “这么便宜?”卖惯了腊梅香水,刘鸣谦觉得檀香香水的价格定得太低了。 张泉解释道:“娘娘说了,只要刘先生这边能保证檀香的货源,这香水,就能常年供应,庄子里要的是细水长流,不可竭泽而渔。” 英国公夫人试了这款香水,豪气地的挥手:“有多少货,尽管拿来!” 第54章 扩大新作物种植 二月底,福吉店和凤祥楼的腊梅花香水,已经卖断货,两家店里又推出的檀香系列产品,香水、香脂、香皂,与腊梅系列、桂花系列产品相比,更加物美价廉,且香气优雅。 特别是它提神醒脑的功效,令许多读书人趋之若鹜,内阁和六部里的许多官员,都喜欢带上它,伏案久了,拿出来闻一闻,香气淡雅,提神醒脑。 十两银子一瓶,对贫穷的读书人来说,也是天价,但对中产以上的士大夫,却也平常。 再说崔呈秀,费尽周折拿到香水和肥皂的制法,他在自家后花园里建了作坊,家里奴仆制作出来的产品,却始终达不到要求。 当他知道西郊皇庄,把于木匠一家送进宛平县衙后,高兴得哈哈大笑,想着把于家收为家奴,那于家二媳妇,不就能为他所用的吗? 真真是天助他崔某人啊。 谁知,那于木匠是个烈性人,逼着二儿媳妇撞墙,一家人宁愿回到匠作监,也不愿意到他家寻求庇护。 哼,给脸不要脸的东西,活该辈辈受穷,做他左都御史家的奴才,不比做个匠户强? 没有张屠夫,他就要吃带毛的猪了? 现在,西郊那边又推出了檀香系列产品,他的作坊里,连合格的肥皂都没制造出来,更不用说更复杂的香水了。 得想个什么法子,说服亲爸爸,把西郊皇庄谋到手呢? 亲爸爸不差这点钱,但是,卖官鬻爵只是一锤子买卖,哪里有香水肥皂这样日日有收入的东西好? 张蔷在庄子里,可不知道崔呈秀的算计,她很忙。 香水作坊恢复了生产,几十名工人,又开始忙碌起来。 三月开始,庄子里的两千多亩土地,又要开始播种,她准备尽量扩大三大新作物的种植面积。 她爹张十五,来庄子后没事做,老爷子十分不自在,主动要求押送一批玉米、番薯、土豆的种子,回张家村让人试种。 张蔷给装了十几辆车,正要让护村队员押送回乡,但庄子里也要春耕,正是离不开人,特别是青壮们的时候。 刘鸣谦听说后,请了胡定海带一队镖局来押送,他想给发小找一个结识裕妃娘娘的机会。 胡定海果然亲自带队来到庄子,张蔷看在刘鸣谦的面子上,隔着屏风,接见了他。 “听刘先生讲,胡东家的镖局在北直隶很有名,开业以来,从没失过镖?胡东家是个能干的人呐。”张蔷客气地问道。 “回娘娘,刘先生过奖了,都是道上的朋友给面子,并非胡某能干。”胡定海忙起身,恭敬地答道。 张蔷知道,就算别人再给面子,胡定海的交际应酬能力,也是很强的,走镖之人,要与官府、流民、军队、盗匪山贼打交道,在这个天灾人祸不断的乱世,很不容易。 “那也是胡东家长袖善舞,”张蔷道,“本宫委托胡东家的这批新作物种子,是极其珍贵的,万不可有闪失。 这些新作物,如能在涿州或北直隶传开,能救活无数的百姓。 佛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佛屠,胡东家做成此事,功德无量啊。” “承娘娘吉言,小人定不负所托。”胡定海就差拍胸口保证了。 镖局的人走南闯北,最是能打听到许多民间的消息,张蔷本想托他关注一些难民、流民的消息,后来一想,双方第一次合作,不适合交浅言深,只能放弃。 郑里正派了一个老农,跟着张老爹回去,指导三大作物的种植,这些种子珍贵,早一年推广开来,多救一人也是好的。 张蔷目前能做的,只有这些了。 徐光启,在年初的京察中,被阉党撸掉,罢官回上海县老家,试种他的番薯去了,无法再来指导庄子里的生产。 去年,他的试验田多灾多难,先是下种迟了,长番薯的时候,又遇到干旱,他租的田地,没有西郊皇庄那么好的水源条件,加上底肥也不足。 但是,即便如此,徐光启的试验田,番薯亩产也达到了九百多斤,还收获了大量薯藤,用来喂牛马极好。 今年,徐氏试验田周边的村子,听说已经有农民出于好奇,开始种植三大作物,徐光启的努力,也算有了回响。 西郊庄子周边,全是京城豪强的庄园,那些高门大户里的主人们,见魏公公不待见裕妃母子,也故意减少了对庄子的关注,生怕与庄子的接触,引来魏公公的不满,给家族带来祸殃。 只有英国公世子张之极,上次以买种子的名义,拉了几车土豆回去,到了今年三月,被他和一帮纨绔子弟吃得所剩无几。 既然当着朱由校的面,说要在张家的庄子里种土豆,不种不是欺君么?他只好厚着脸皮,又来庄子里买种。 张蔷也不客气,两车土豆六百斤,收他五百文一斤,饶是张家不差钱,张之极也心疼得直嗟牙花子:“这几个土疙瘩,娘娘卖得也忒贵了一些。” 张蔷不客气地道:“省得拉回去,又被你吃掉了,这是种子,六百斤种子种下地,秋天你能收六千斤,到时候随你怎么吃。” 张之极发狠:“下官不吃了,下官卖给其他人,也卖五百文一斤!” 他那帮勋贵子弟,没少吃他的炸薯条,卖他们五百文一斤,不贵。 “娘娘,那个玉米,也请卖给下官一些,下官那不成气的儿子,自从上次吃了水煮玉米,就整日里吵着要吃,闹得下官不胜其烦! 下官准备在庄子里种它一片地,让小孩子解馋。” “行,玉米种更精贵,要一两银子一斤!”张蔷听到了屏风外面,张之极吸气的声音。 “那番薯……”张之极想,果然是把香水卖到三百两一瓶的裕妃娘娘,不知道世道艰难,就算北直隶灾害不断,一两银子,在四九城里也能买到一石麦子,这番薯,娘娘会开一个什么高价呢? “番薯是剪薯藤来繁殖的,这个,你不用买薯种,等庄子里的薯苗长起来,你派人来拉薯藤回去种就行了。”张蔷大方地说。 张之极的心情总算平衡了一些,拉着玉米和土豆种,心满意足地回家了,一路上还盘算着:堤内损失堤外补,明年,也找几户相熟的人家,把玉米种子卖到一两银子一斤…… 第55章 技术团队 再说喻致和,为了尽快在南京建厂,三天两头地往福吉店跑,与刘鸣谦一起,把生产、销售和利润分配的各个环节,反复推敲,直到两位生意场上的老手,都觉得十分完善了。 张蔷那里的资料和安排,还没有下来。 二人也不敢去催她,只得向送货的张泉打听:“娘娘几时派人来啊?” 张泉说:“这不是天?了么?我们娘娘在忙着种地呢,庄稼可耽误不得。” 俞致和很好奇:“娘娘还会种庄稼?一瓶香水,能买多少粮食!何需娘娘花精力去种地?” “俞掌柜有所不知,”张泉骄傲地说,“我们娘娘种的,可是南洋来的新作物,产量比传统的五谷杂粮高多了。 娘娘说了,将来,要将这些庄稼推广到全国,这些庄稼,能救大明百姓的命呢。” 刘鸣谦感慨道:“咱们娘娘,跟万岁爷一样,心里装着老百姓。” 俞致和忙捧场道:“娘娘心怀高义,非我等小民能望其项背……” 张泉安慰他道:“咱家知道俞掌柜着急,肥皂厂早一日建起来,就早一日赚到银钱。据咱家看到,娘娘也在抽时间画图呢,估计咱家下次来送货,就能带来图纸了。” 张泉三天送一次货,刘鸣谦和俞致和只好继续等待。 再说张蔷这边,每日调配几百瓶香水,确实很累,她决定把配制香水的工作,交给姜姑姑来做。 调配香水,要用到她手上的灵泉,她把灵泉水滴到一只碗里,把姜姑姑领进调配室,教她如何调制香水。 等姜姑姑学会手艺,能调制出合格的香水,已经到了四月中旬。 张蔷这才抽出时间,整理她陆陆续续画的图纸,前世,她投资过一间日化公司,公司下面有一间建国初期投产的肥皂厂,她是照着那个厂子的规模来设计的。 比庄子里的小厂子大多了,生产的肥皂和香皂,预计能供应整个南直隶的市场。 俞致和拿到图纸,第一时间派人送回南京,他还要等着庄子里派出的技术人员,一起接回南京。 张蔷在厂子里扒拉了许久,最后信得过的,还是张家村的族人,这天,她找张邦文来谈话。 张邦文负责皂化车间的管理,晚上又在宿舍里开办识字班,刚开始,只是张家村的年轻人,被张蔷逼着强制学习。 后来,村子里也有年轻人,舍得每月一百文的束修钱,来宿舍学认字,再后来,村里的小孩、匠户家的小孩子,也跑来学认字。 张邦文每月的副业收入,竟有三四两,超过了普通员工一个月的薪水,加上他管理岗位的工资,每月能挣八九两银子。 他爷爷虽然是族长,全家人干一年下来,也攒不下五两银子! 小伙子干得正起劲,已经写信回老家,准备明年把妻儿接出来,就算妻子不工作,他也养得起妻儿。 却被张蔷叫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心里十分惶恐。 今时不同往日,族兄妹的身份,已是天差地别,见面也要隔着一扇屏风。 “阿文哥,在厂子里可还适应?”见到族人,张蔷心里有种天然的亲切感,也许是原身的记忆吧,连语气也不自觉地放低下来。 “回娘娘,厂子里很好,一日三餐,不用挨饿,还能挣钱,族人们都感念娘娘的好呢。” “逼着他们认字,他们不会埋怨本宫吧?” “这是娘娘的恩赐,他们感激还来不及呢,哪里会埋怨?” 张蔷也不在意族人的态度,她说:“不识字就没机会,阿文哥,现在有个去南京的机会,你跟阿泉一样,是本宫最信任的人,又识文断字,本宫决定派你去……” 张邦文惊讶得合不拢嘴,他在庄子里干得好好的,怎么突然要去南京? “是这样,”张蔷说,“本宫决定,在南京那边再建一个肥皂厂,派你去做技术指导,每月工资五十两,年终还有一笔奖金。” 张泉也在旁边说:“你不是一直想把嫂子和侄儿接出来么,这次去南京,你可以带上他们一起去,吃住在工厂里,不用你花钱。” 这么好的条件,张邦文心里已是千肯万肯,嘴上还是担忧地问:“我走了,识字班怎么办?谁来教?” 张蔷说:“阿文哥放心,本宫决定在庄子里办一所学校,请先生来教庄子里的孩子们识字,晚上继续办识字班,让年轻人识字。” 原来一切都安排好了,张邦文想到烟花三月下杨州,想到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的江南,恨不得马上动身。 可是还不行,他得学会整套生产流程的操作,几个关键节点的关键配方,要牢牢记在心中,不可诉诸于文字。 还要带几个助手在身边,有些具体的工作,不可假手于外人,只能从族人中挑选。 他挑的,是头脑灵活,又肯学习的四个族侄。 听说去做助手,每月也有十两银子的工资,这一下,不用张蔷逼迫,庄子上年轻人读书识字的积极性,空前高涨。 下班后,不用三催四请,纷纷涌到识字班学习,希望下一次,机会也能砸到自己头上。 张邦文还要回村子里接妻儿,张蔷见他抽不开身,就请了胡定海,去张家村接来了他的妻儿。 等到一切准备妥当,已经是四月底,俞致和亲自陪着张邦文的技术团队,回了南京。 陈懋龄几人,见胡定海通过刘鸣谦搭上了皇三子,并且短短一个月,就接了两单生意,羡慕得不得了,往福吉店喝茶的次数,也更多了。 这一日,粮食商人陈懋龄,又来福吉店喝茶,听刘鸣谦说,裕妃性娘娘准备在庄子里办一间私塾,要请教书先生。 陈懋龄心里一动,忙问道:“三皇子还不到两岁,娘娘就要请先生啦?” “没有皇上的同意,谁敢教三皇子?”刘鸣谦忙打断他的话,解释道,“娘娘是要让村子里的孩子们读书识字呢,听说,晚上还要办识字班,教年轻人识字。 不管是庄子里的佃户,还是厂子里的工人、匠人、护卫的军士,只要愿意识字,都可以到识字班学习。” 尽管二楼只有两个人,陈懋林还是四下里看了看,压低声音问:“大礼,你说,娘娘这是不是,在为三皇子……” 后面的话不好说出来,刘鸣谦知道他想问的是:娘娘这是不是在为三皇子培养班底? 第56章 裕妃两宗罪 刘鸣谦正色道:“寿之慎言!只因为生产扩张,需要识字之人,娘娘才开设的识字班,今日要找的先生,也只需要有秀才以上功名的人即可。” 陈懋龄连连点头:“明白明白,若是秀才的话,在下倒想向大礼推荐一人。” “说来”刘鸣谦为他斟上茶水,“只要合适,在下推荐他去庄子里面试,考不考得上,端看他自己的造化。” 能得到一个推荐的机会,陈懋龄已经感激不尽:“在下老家一位族侄,因家贫,来京投靠在下,希望挣些银钱,好继续攻读。 在下只好安排他在家里教授孩子们读书,因家里本来就请了一位先生,族侄时常不安,觉得白拿了在下的银子。 如能得大礼推荐,让他得到这份工作,在下感激不尽!” 钱庄的陈士章听说后,也推荐了一位妻子娘家的庶弟,来应聘先生。 张蔷听完两人的来历,索性都收下了,她也希望交好京城的大商家,她还有许多赚钱大计。 不幸穿成了朱由校的妃子,其他什么都别想了,只有银钱,能提供最大的安全感,所以,她要趁着还在庄子里的时候,多多赚钱。 哪怕客魏二人气焰熏天,再克扣她的月例,她也养得起自己,养得起长春宫的一帮子人,养得起小平安的护卫队。 多结交一位商家,就多一个合作的机会,这是她乐意见到的。 “试用期三个月,全格的留下。”张蔷对刘鸣谦道。 刘鸣谦不知道裕妃娘娘的想法,他还以为这是娘娘给他的脸面呢,他委婉地说:“娘娘不用看在下的面子,按庄子里的要求考察他们,留下可用之人,另一位交给在下带走,他们也不会有怨言的。” 只会怪自己学业不精。 “没关系,既然请了先生,就把白天的孩子班与晚上了成人班分开,两位先生教起来,也没那么累。” 张蔷找了一处靠近村子的院子,办起了私塾,两位二十多岁的先生住在学校,从庄子里,找了一家佃户老两口,负责看大门和维护院子里的花花草草。 两位先生发的是肥皂厂的饭票,一日三餐在肥皂厂的饭堂里吃饭。 刚开始,两人极度不适应,觉得他们是读书人,怎么能跟做工的工人在一口锅里搅食呢。 后来,看食堂里的伙食不错,就是娘娘身边的张大管事,有时候也来饭堂里吃饭,二人才觉得好受了一点。 二人在饭堂受到特别的礼遇,每次去饭堂,都有学生抢着上前,接过他们的餐具,跑到队伍前面为他们打饭,排得长长的工人队伍里,没有一人提意见。 大家都说:“天地君亲师,理应先给先生打饭。” 二人这才找回了做读书人的感觉。 张泉把厂子里的这些事,当笑话讲给张蔷听,张蔷听了,只是一笑,她可不想去普及众生平等的观念,她没时间。 因为,崔呈秀这次,给她找了一个大麻烦。 去年八月,锦衣卫头子田尔耕,护着朱由校到西郊皇庄为三皇子庆生的时候,打听到西郊皇庄的三样新式作物,是张蔷从徐光启那里弄来的,他还见到过徐光启到庄子里观察三种庄稼的长势。 并且,他打听到,徐光启还多次到庄子里指导生产。 这个消息,让崔呈秀欣喜不已,他立即跑到魏忠贤那里报喜,说他终于找到把裕妃赶出西郊皇庄的办法了。 魏忠贤见庄子里的香水实现了全年生产,福吉店的批发生意,做得红红火火,福吉店成了北直隶生意最好的皇店,他不得不重视起来。 “少华,你有几成把握?让张氏身败名裂?”魏忠贤狂妄地说,“只要你找到足够的理由,咱家就能说服万岁爷把张妃移出西郊皇庄。 大不了,给她换一个更大、更远的皇庄……” 崔吴秀得了亲爸爸的默许,开始在朝中上窜下跳起来。 不几天,有御史杨维垣首先上章,攻击裕妃张氏,在西庄私自结交外臣徐光启、开皇店与民争利两宗罪。 大明有后宫不得干政的规定,但这也分时候,前朝万历帝登基时,只有八岁,李太后居乾清宫教养小皇帝,支持、参与了张居正改革,那时候,没有人提后宫不得干政这条祖制。 但张蔷这个时侯不行,朱由校正值青年,能正常处理国家大事,张蔷又是个没根基的妃子,单是结交外臣这一宗罪,就足够将她打入冷宫了。 有了杨维垣带头,那些找不到机会巴结魏忠贤的御史和给事中们,像是闻到腥味的苍蝇一样,纷纷上书弹劾裕妃张氏。 在魏忠贤和内阁大臣们的默许下,不到三天时间,弹章就把乾清宫的御案堆满了。 魏忠贤做足了功课,这日,伺候着朱由校吃完早餐,劝着他来到乾清宫,装着为难的样子,指着御案上的折子对他说: “万岁爷,裕妃娘娘在西郊皇庄,动静委实闹得大了些,您看看,连结交外臣这样的事,娘娘也敢做。 裕妃娘娘仗着有三皇子,违背祖训,引起朝堂不安,看看,这些都是弹劾娘娘的折子呢,老奴也压不住了,不得已才请万岁爷来商量,如何把这件事压下去?” 朱由校见御案上山一样高的奏折,皱着眉头上前,随意抽出一本看了看,又抽出一本看看,连看了四五本,他生气了,坐到御椅上,用右手的拇指和食指,捏着眉头说: “全都是道听途说!人云亦云,徐光启去西郊庄子指导新作物的生产,共去了四次,朕去庄子上休养的时候,他还陪着朕去地里转悠,看庄稼来着。 他每次去庄子,都是郑里正接待的,怎么就与裕妃交结了?” 魏忠贤一时无话,他没想到朱由校不仅知道徐光启去庄子的事,还亲自接见过徐光启。 但他脑子转得很快,立即附和道:“还好万岁爷知晓这件事,还了裕妃娘娘一个公道,否则,老奴就要被他们骗了……” 朱由校也奇怪,他一本本地拿起御案上的折子,打开看看后面的署名:“为何在这个时候,众御史要群起而攻之?徐光启已经被撤职回乡,朕的裕妃,规规矩矩地在西郊种地,碍着谁了? 既然如此,就把裕妃母子接回长春宫来吧,省得有人叽叽歪歪地有意见。” 魏忠贤猛地上前,大声道:“万万不可!” 第57章 朱由校暴怒 魏忠贤的气势,吓了朱由校一跳,他坐在御椅上不由得往后仰,有些无措地问道:“伴伴!怎么啦?” 魏忠贤意识到自己失态,忙收敛了气势跪了下来,一边磕头,一边组织自己的语言: “万岁爷忘了?四皇子刚出生的时候,张天师就曾说过,四皇子体弱,要好生将养,特别要禁止宫外之人的冲撞…… 裕妃母子……在宫外待了近两年,这突然回宫,就怕冲撞了四皇子…… 听那张天师说,须待四皇子满三周岁,三魂六魄全都归位,不惧任何邪秽后,后宫才可进来外人…… 万岁爷为此,不是还下了旨,宫里这三年,不能进新的宫女和太监么? 老奴的意思……待四皇子满了三岁,魂魄稳了,再将三皇子接回宫来。 到时候,两位皇子才能互相护佑,健康成长啊。” 这一篇谎话编下来,饶他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九千岁,也出了一背的冷汗:好险,着点就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让那裕妃借机回宫了。 客氏在侧殿里,听到魏忠贤的辩解声,也端着一盅甜品,来到御书房,她霸道地说:“万岁爷,你要是接那张氏回来,老身这寿命啊,都要被她气得短寿两年!” 朱由校忙安慰她:“妈妈放心,把裕妃接回来,也是住在后宫,妈妈平常不往后宫去,不见她就是了。” 客氏见自己在朱由校心中的份量,越来越轻,她说的话,朱由校都不怎么听了,心里不安,更加不能让张氏母子回来了。 “万岁爷,您就是不听老身之言,也要听听张天师的话吧?”她说,“万岁爷已经折了两个儿子,不能再让四皇子有任何闪失了……” 朱由校烦躁起来,把御案上的奏折,一股脑地推到地上,大叫道:“她母子在庄子上,你们又弹劾她接交外臣,朕要接回她母子,你们又说冲撞了四皇子! 朕到底要怎样安置她母子,你们才放心?” 朱由校的情绪,很不稳定,推倒那些折子后还不解气,又跳起来,在那些折子上踩上几脚,还不解气,捡起一本折子,哗啦撕得粉碎,狠狠地掼在地上。 然后,他一转身,走了,转过正殿,往后殿的木工坊跑去。 魏如意忙跟了过去。 魏忠贤和客氏,都被朱由校刚才爆发的脾气吓住了,他们还从没见过朱由校发这么大的火。 客氏埋怨道:“明知道万岁爷心心念念地,就是想接那张氏回宫,你又何故去招惹那张氏?” 魏忠贤不服气地说:“她在庄子上结交外臣,犯了众怒,咱家也救不了她!” 客氏呸了一口,说:“呸,别以为老娘不知道,你是看上那庄子上出产的香水和肥皂了,想给你那些侄子外甥们,弄一条财路! 你的侄孙鹏翼、侄儿良栋都还在襁褓之中,就又是封侯,又是太师,生下来就领朝廷的俸禄,你还不满足,天下的财路,都要收到你魏家的手中吗? 别忘了,没有老身当初的极力推荐,你还不知道在那一监当差呢。 现在涨本事了,把老娘的话当耳旁风,非得让万岁爷把那张氏弄回宫来,恶心老娘! 老娘为了谁?还不是为了让你的干外孙,有朝一日能当上太子? 你要有本事,直接弄死那母子俩得了,每次都打蛇不死,反被蛇咬……” 魏忠贤见客氏发了怒,忙上前扶她坐下,一边为她顺气,一边劝道:“咱家也没想到,一提到张氏母子,万岁爷就发如此大的脾气,咱家的处置方案,还没有跟万岁爷讲呢。” “你准备如何处置那张氏?依老娘的意思,干脆让她永远闭嘴得了……” 魏忠贤想到枕头上那封警告信,后背就发凉,他辩解道:“处置掉一个张氏很容易,但那庄子,是万岁爷赐给三皇子的。 只要三皇子还在,那庄子就到不了咱们手中!” 客氏再狂,也不敢当面说出杀死三皇子的话来,她问:“你有什么处置办法?” 魏忠贤说:“咱家本来一片好心,想给张氏母子换一座更大的皇庄,或者,换一座西山上有温泉的皇庄,万岁爷又不听咱家的话……” 客氏霸道地说:“老娘不管,只要不把那母子接回宫里,随你们处置!” 魏忠贤见朱由校正在气头上,也不敢去触他的霉头,只好去找崔呈秀另想办法。 他就不信了,他堂堂九千岁,搞不定一个后宫妃子! 再说朱由校,在木工坊里呆坐一阵,也没心情做木匠活了,又不想去御书房里面对那些奏章,便起身往坤宁宫走去。 小太监魏如意见他要去见皇后,忍不住提醒他道:“万岁爷……” 朱由校闻言回过头,恶狠狠地瞪着他,两眼要喷出火来:“狗奴才,你也要阻拦朕!” 魏如意忙缩了缩脖子:“奴才不敢……” 朱由校憋着一口气,跑到坤宁宫,不待宫女们通传,就进到张皇后起居的东次间。 见张皇后正在看书,他讪讪地走过去,问道:“阿嫣,在看什么书?” 张皇后忙起身迎接他,拉着他的手到南窗边的椅子上坐下:“回万岁爷,臣妾在看《赵高传》。” 朱由校闻言,半天不吱声,皇后最是遵守规矩,她虽然不干政,却在以这种方式,劝他要小心魏忠贤坐大。 何需皇后劝诫?他现在就感觉到,他的朝堂,已经被魏伴伴一手掌控了,他是天子,富有四海,却连心爱的妃子和儿子,都接不到身边来,这个天子,做得还有什么意思? 他比他爷爷万历皇帝,还要悲催,他爷爷和郑贵妃,还能在宫中相守,他却连看望裕妃的机会也没有! 想到此,朱由校不禁悲从中来,他拉着皇后的手哭道:“朕自幼失母,父皇把朕和信王交给西李抚育,西李对朕兄弟,非打即骂…… 朕和信王,并没有师傅教导,根本不知道如何做一个帝王…… 朕的父皇,即位不足两月就薨逝,父皇为朕选的辅政大臣,老的老,错的错,如今,竟无一人在身边…… 朕十六岁即位,万份惶恐,幸好有魏伴伴和客妈妈日夜伴在身边,朕不信他们,又信谁去……” 说到此,朱由校哭倒在张嫣怀里,张嫣也陪着他,早哭成了泪人…… 年轻的帝后二人,在坤宁宫里抱头痛哭…… 坤宁宫管事的胡嬷嬷,忙把宫女太监们,打发的远远的,自己守在殿门口,陪着抹眼泪。 却说魏忠贤,没有从朱由校那里,得到处置张蔷的旨意,又被客氏骂道:“老魏,老娘看你是越活越回去了,你有胆子把汪烧饼的功劳揽到你族侄族孙们的头上,一口气庇荫了十几人,那时候你怎敢做的? 现在,为了一个宫女出生的张氏,却畏首畏尾起来,不敢下旨了?” 第58章 意外 在内阁的默许下,弹劾裕妃张氏的事件,进一步升级,让人意外的是,朝臣们的关注点,被三样新作物,成功地带偏了。 言官们的折子上说,裕妃张氏,是受了徐光启的蛊惑,因为徐光启哄骗裕妃说,那南洋来的土豆和番薯,能亩产十石,就是那玉米的亩产量,也要高过小麦和高粱。 许多人好奇,徐光启说的,是不是真的?真要是那样的话,弄点种子回老家去,这天灾人祸的,也少饿死点人不是? 可惜徐光启被罢职了,于是许多人跑到西郊皇庄,想看看新式作物,到底长的什么样子,是不是真有言官们说的那样高产。 张蔷因为弹章之事,一律不准外人进入庄子,将护村队员派出去巡逻,把来看庄稼的人们劝返。 有人不甘心地问:“听说庄子里的土豆和番薯,能亩产十几石?” 护村队员们骄傲地说道:“可不?咱庄子水源好,底肥施得足,去年,最好的地块,番薯亩产两千多斤呢。” “乖乖!”听得人们不断咂舌,又好奇地问,“那番薯,什么味道?好吃不?” “怎么不好吃?又香又甜……” 带队的队长一边驱赶人群,一边说:“现在刚种下去,还没有收成,等九十月份,收获的时候再来,到时侯庄子里会出售一些种子,要买的请早……” 谁知,这天晚上,庄子里刚种下去的土豆,就被人偷了两亩地,连播下的玉米种,也被人从土窝子里抠了出来…… 护村队只好分成三班倒,不分白天黑夜地巡逻,又把村子里的狗牵上,还真逮住了几拨来偷种子的人。 护村队教官吴应元,负责审训小偷:“你们是哪里人?知不知道,到皇庄偷窃,是死罪?” 那几个小偷一听死罪,吓坏了,忙招供道:“回军爷,小人是冯阁老的家奴,咱们家冯阁老,想看看那新式庄稼,长什么样儿……” 吴应元给气笑了:“冯阁老?既然要看,就堂堂正正地来庄子里看得了,为何要派人来行偷窃之事?这岂是一位阁老能干出的事? 你莫不是想抬出阁老来吓唬本官的吧?给我打,狠狠地打!不打他不说实话。” 吴应元早得了吩咐,承认自己是附近的农民还好一点,教训一顿就给放了,要是声称是哪家官宦家里的人,就往死里打! 护村队员们可做不来衙役那种打板子的手段,他们打的板子是实打实的,一板子就打得那人吱哇乱叫,喊道:“小人们真是冯阁老家的人!只因皇庄里住着裕妃娘娘,阁老他老人家要避嫌,这才差小人们来庄子上买些种子回去……” 吴应元冷笑道:“阁老明明让你们来买种子,你们为何要来地里偷?知不知道,佃户们种这几亩地,要花费多少功夫?你们轻轻松松就给刨了…… 口供让他们签字,送宛平县衙去!” 宛平知县头痛不已,十几天,西郊皇庄就送来了八九拨偷盗之人,一问,这些人都是京城里高官豪族的家奴。 他是三生不幸,附郭京城,拼着得罪上司的风险,他只好把卷宗和人犯,送往京兆府…… 为了避免更多的麻烦,宛平知县只好派出壮班衙役,来庄子里守护庄稼,又怕被弹劾私下里结交后妃,又要上折子为自己声辩。 崔呈秀没想到,他自以为准确无误的一击,却被三样新作物给带偏了,不但没有将张蔷母子挪出西郊皇庄,还让他的亲爸爷承受了陛下的怒火。 说穿了,崔呈秀在党附魏中贤之前,只是一个七品的巡按御史,虽然爬到了左都御史的高位,也只是魏忠贤身边的一条狗,朝堂上的政治斗争手段,还差得远。 加上他选择的对手,是裕妃张氏,任何人对上皇家,天然地就处于劣势。 现在倒好,随着西郊皇庄的新作物被人们熟知,香水和肥皂也产自西郊皇庄的消息,在京城不胫而走。 有心人终于明白,九千岁一党,这是看上人家下金蛋的母鸡啦,要想把西郊皇庄据为己有呢。 很多人忌惮三皇子是朱由校的大皇子,未来有很大可能立为太子,便绝了跟着落井下石的心思,有些上了折子的人,开始后悔起来。 被崔呈秀说动,第一个上折子的杨维垣,更是后悔不已,他知道,裕妃娘娘记不住其他人,肯定记得住他! 得想个什么法子,补救补救呢? 几经打听,他听说福吉店的掌柜刘鸣谦,是裕妃娘娘亲自挑选的心腹之人,便想着如何搭上刘鸣谦这条线,请他给裕妃娘娘递个话,说上折子参她,不是他的本意,他也是受人指使的。 再说刘鸣谦,裕妃娘娘刚被弹劾的时候,他很是惶恐了一阵,还是张泉带来裕妃的话,让他安心做生意,不用理会朝堂上的热闹。 “娘娘说了,让你安心做事,娘娘的背后,站着万岁爷呢,魏忠贤再嚣张,他也是皇家的奴才。”张泉说,“咱们娘娘,自有法子治他。” 如今内阁,从首辅到阁臣,都尊称魏忠贤为厂臣,只有张蔷不拿他当回事,直呼魏忠贤。 刘鸣谦这才把心放到了肚子里,却又听说庄子里的新作物种子,不停地被人偷盗,一颗心又提到嗓子眼。 直到听说宛平县派了衙役去守庄子时,才稍稍放心。 这天,开钱庄的陈士章来看他,在陈士章之前,镖局的胡定海、粮商陈懋林、棉布商周坦、丝绸商苏应璧,纷纷来看望他。 给皇家打工,名声和待遇是没得说,但风险也大啊,几位朋友,生怕他卷入朝堂上的争斗,成了政治斗争的牺牲品。 今日,陈士章却给他带来了不一样的惊吓。 陈士章一来,就苦笑首说:“前几日在天津卫,昨日才赶回来,想不到北京城,还真是热闹啊。 在下还为你担着心呢,昨日,却被人强拉着去应酬了一番……” 他一边说,一边掏出一个包袱,推到刘鸣谦面前:“这是昨日的朋友,托在下递给你的,请你把里面的折子,递到娘娘跟前,有人要向娘娘请罪。 里面有付给在下的两百两银子,还有付给你的两百两银子,你一并收下……” 刘鸣谦起身,为他斟了一杯茶,并不看那包袱,而是正色说道:“如今朝议汹汹,皆言裕妃娘娘结交外臣,定之,你糊涂啊! 这折子一旦递上去,这后宫结交外臣之言,正好被坐实,娘娘一旦获罪,你我这些居中传信的商人,九族不保啊! 别人躲都躲不及,你怎么还上赶着往枪口上撞呢?” 第59章 保命之道 陈士章闻言,吓得手里的杯子哐当一下,掉桌子上,茶水倾倒出来,眼看着就要打湿桌子上的包袱。 刘鸣谦拿起那包袱,塞到他怀里,急声道:“快去,快去,谁给你的,还给谁去!这哪里是朋友?这是要害你性命的仇人啊。” 陈士章抱着那包袱,如同抱着一包点燃的爆竹,转身就往楼下跑去,他比俞致和还惨,一脚踏空,直接从楼梯上摔了下去…… 刘鸣谦闭上眼不忍直视,店里的伙计见状忙来扶他,刘鸣谦也赶下楼,见他摔得五迷六道的,忙吩咐跟他来的长随:“快快把你家老爷送到医馆里去!” 那长随吓坏了,不由得问道:“我家老爷刚上楼,就摔下来?” 刘鸣谦喝道:“废话忒多!先送医馆,看看你家老爷摔着哪里没有!” 陈士章缓了过来,他呻吟着往外边走,对着长随道:“不,先去岳家……” 刘鸣谦这才知道,有人买通了他的岳家,把他拉进这个旋涡里来了。 商人,不了解朝堂斗争的波谲云诡,以为就是传句话的事,太天真了,朝堂里的水,可比商场深多了,哪怕是积年老臣,跌跟斗的也比比皆是。 商人最多找个靠山,好好做生意赚钱就是,陷进朝堂之争,那是自寻死路。 “唉,”他送陈士章出门坐车,一边劝道,“字之兄摔的这一跤,算是小的啦,真有那一天,陈家还要摔大跟斗……” 陈士章忍着周身的疼痛,勉强拱了拱手道:“多谢刘兄救命之恩……” 杨维垣辗转托人,送出去的银钱和书信,又原封不动地被退了回来,急得他坐立不安,不时地跑到崔大人的值房去打听,询问九千岁打算怎样处置裕妃母子? 魏忠贤见事情闹得这么大,反而不敢矫旨处置张蔷了,为了给自己找台阶下,只好下令给锦衣卫,要把在上海老家种番薯的徐光启,抓回来治罪。 裕妃有天子护着不好下手,徐光启一个罢掉的官员,他还治不了? 而处在政治漩涡中心的张蔷,并没有受到多大的影响。 杨维垣上第一封折子的时候,英国公府的张大夫人,就来庄子里进货,把这个消息,通报给了张蔷。 张蔷一听就明白了,那些人这是,打起了庄子的主意,妄想拿到庄子,就能把庄子里的两间工厂收入囊中,坐在家里数钱了。 做的好梦! 不过,她对朱由校没有信心,她也要防着朱由校被这些折子吓到,从而听信魏忠贤的摆布,真给她挪个地方,造成两间工厂停产,损失就大了。 虽然魏忠贤就算拿到庄子,也得不到香水和肥皂的配方,生产不出香水和肥皂,但她也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辛辛苦苦打拼出来的成果,被人破坏。 另外,她也要给刘鸣谦等跟随她做事的人,一些安全感,让他们知道,就算魏公公贵为九千岁,也不敢把她怎么样。 她思考了许久,张于想出一个避重就轻的法子来。 于是,朝堂上弹章满天飞的时候,英国公一系的勋贵,开始带节奏,把关注的重点,从结交外臣,放到新作物上来。 并不断地勋贵家的家奴,带头跑到西郊庄子上来看新作物,加上张之极一帮子勋贵子弟,在各种场合吹嘘:炸薯条如何如何美味,蒸番薯如何如何甘甜,煮玉米如何如何清香…… 闹得好事者们,纷纷跑到庄子里来看新作物,庄丁们一阻拦,人们就更加好奇了,于是开始偷盗…… 一系列操作,成功把舆论的风向,给带偏了。 刘鸣谦到底不放心,送走陈士章后,他坐着马车,亲自来到庄子里,向张蔷汇报了上午发生的事:“在下也没问他,是谁托他来请罪的,就把他打发回去了。” “刘先生做得对,这个时候,绝对不能授人以柄,以后有人再为朝堂之事来找先生,先生可一概回绝,后宫不得干政,咱们安心挣点银钱而已。” “在下省得,”刘鸣谦隔着屏风,让张泉递上来一只匣子,“这是店里四月份的收入,在下顺便带来了。” 张蔷让姜姑姑接过匣子,她问道:“过几日就是端午节,伙计们的赏赐,都准备好了么?” “娘娘仁慈,都备下了,准备初四下工后就发。”刘鸣谦恭敬地回道。 回到后院,姜姑姑把匣子里的银票和帐册拿出来,核对了一遍,高兴得合不拢嘴: “娘娘,四月份赚了三万五千两百三十两,其中香水、香露和香脂,赚了一万三千一百五十两,洗涤系列产品赚了一万一千五百两,余下的是店里卖香料赚的钱。” 俞致和搭上福吉店后,刘鸣谦从他那里,进了许多畅销的香料摆上柜台,产品结构比原来更合理、更全面。 加上从掌柜到伙计,都不再像原来那样盛气凌人,不仅留住了以前的老客户,还增加了不少新客户。 “比上月增加了一万两?”张蔷也很高兴,“香水这种奢侈品,真是暴利啊。” 檀香系列香水面世后,庄子里的收入也稳定下来,不再像去年那样忽高忽低。 张蔷一高兴,就决定给员工发福利,正好张泉送了刘鸣谦回来,张蔷吩咐他:“去吩咐里正,杀十头猪,不,十五头,庄子里、工厂食堂、护卫营,各送去五头,让大家伙开开心心过节!” 消息一出,庄子里一下子沸腾起来,人们只听说过杀猪过年,哪里听说过杀猪过端午的? 一派热闹中,张蔷却开心不起来,俗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香水刚出来的时候,还只有崔呈秀惦记,半路抢劫、进庄子抢人、收买内奸,每次伸出的手,都被她狠狠地剁掉了。 现在,连魏忠贤也惦记上她的庄子,居然给她扣了个结交外臣的罪名,这是要整死她的节奏! 魏忠贤要是知道她还替孙承宗传过折子,不用弹章,直接就能处死她。 虽然她暂时把朝臣们的关注度,转移到新作物上面来了,但她知道,等这波热度一过去,魏忠贤肯定会再提起这个话题来。 到时候,她如何应对? 光之英雄说过:遇到事情,不能坐以待毙! 魏忠贤的依靠,是朱由校,她张蔷的依靠,是平安和朱由校,她比魏忠贤还多一张牌,怕他个毛线! 思来想去,还是要把朱由校抓在手里! 想到此,她又吩咐:“杀二十头羊、十口猪,再去摘几筐新鲜的番薯叶,给万岁爷和皇后送去。” 是的,张蔷已经解锁了番薯嫩叶的新吃法:蒜蓉炒番薯叶、上汤番薯叶,已经成为庄子里的畅销菜,工厂的食堂里,每次一推出来,总是最先被抢光。 庄子里的佃户们,多在自家的菜地里种上一片,专门掐嫩尖做青菜,比到田野里采野菜,方便多了。 她送点庄子里的特产进宫,在朱由校面前刷刷存在感,这是保命之道。 第60章 预兆 朱由校收到嫩绿的番薯叶,立即吩咐御膳房,用裕妃说的法子做出来,送到坤宁宫,他要与皇后娘娘一起品尝。 朱由校吃到简单烹饪的番薯叶,觉得十分开胃,就吩咐给后宫妃嫔们都送一碟子去。 又特意吩咐给魏伴伴、客妈妈各送一筐去,请他们也尝尝这新奇的蔬菜。 皇后见他吃得开心,就提议道:“臣妾听说这番薯,极易种活,只要一根薯藤,掐了藤尖上的嫩芽,过几日又能长出新的嫩芽来。 万岁爷既然喜欢,臣妾就在院子里种上一垅,既能观赏绿叶,又能做菜,一举两得!” 说得朱由校来了兴致,竟派坤宁宫总管太监王应昌,亲自到庄子上,找到张蔷,剪了一筐薯藤回来,与皇后两人,亲手种在了院子里。 自此,三天两头来照看番薯藤,看着嫩绿的薯苗,几天就抽出新芽,朱由校高兴得手舞足蹈,竟把木匠活也丢到一边去了。 却说,任贵妃是魏忠贤的干闺女,又生下四皇子,宠冠后宫,见朱由校来得不像以前那么勤了,不由得气闷。 一打听才知道,皇后居然用一根番薯藤,就把朱由校拴在了坤宁宫。 再打听,番薯藤是从西郊庄子上剪回来的,她就更气了,那个张蔷,就是故意的! 坤宁宫能种,她景阳宫也能种啊,于是,她抱着四皇子,直接跑到乾清宫找朱由校,说她也要种番薯。 朱由校种上番薯苗后,见那青葱的藤蔓充满了生机,一天一个样,心里欢喜,也不计较任贵妃擅自闯到乾清宫的错了,痛快地答应道: “行,让魏伴伴去处理,东西六宫,给每个宫里送一筐藤蔓,让大家种着玩吧。” 任贵妃更气闷了,她这是,为大家谋福利来了? 后宫的嫔妃们听说后,纷纷拔掉院子里的花草,改种薯藤了。 京城的贵妇们有样学样,纷纷在花园里种起了薯藤,三寸长的一截薯藤,成了琉璃厂花草市场上的新宠,居然被炒到了二十文钱一棵苗。 西郊皇庄卖番薯藤,居然小赚了一笔,这却是张蔷没想到的,这件事,让她看到了上行下效的影响力,为她日后推行新政,产生了极大的影响。 这是后话。 魏忠贤更气闷,他掀起朝堂风云,以为凭那些弹章,就能把张氏压垮,哪知道,他的处置方案还来不及说出来,张氏仅凭一把番薯叶,就翻了身。 东林党百用百灵的法子,到他魏忠贤这里,怎么就行不通了呢? 事情发展到现在,已经不是谋算西郊庄子的事情,而是关系到他魏忠贤的脸面问题了,他堂堂九千岁,连一个不受宠的宫妃也对付不了。 他还有什么面子?还怎么带队伍? 不行,且等徐光启押进京来,再罗织罪名,到时候,有徐光启的口供和签名,看万岁爷还怎么包庇你! 来庄子里剪薯藤的小太监,趁人不注意,偷偷塞了一张纸条在张泉的手里,只说了两个字:“张胜!” 张泉一听,忙把纸条塞进袖子里,等送走宫里的人,才急急忙忙来到蔷薇宫,把纸条掏出来给张蔷看:“阿胜送出来的,怕不是有急事?” 张蔷用阿宝顺回来的银子,救了张胜后,从没与他联系过,没想到,这时候他送消息来了。 张蔷展开纸条,只有几个字:徐光启即将被押解回京! 张蔷惊出一身冷汗,魏忠贤果然不会放过她,要利用徐光启来构陷她! 回想起六君子案的惨烈,再想想原身饿死在夹墙之中场景,她不由得心里发冷,汪文言不肯攀诬六君子,还不是被打死以后,还被强行按了手印? 制造冤案,是魏党的拿手好戏。 再说,是她主动找到徐光启,讨要三样新作物种子的,说起来,徐光启是受了她的牵连,遭了这无妄之灾。 略一思索,一个计划在她脑海中形成,她对张泉说:“我得救徐大人。” 张泉点头:“您吩咐。” 张蔷的计划还没有实施,北京城就发生了大事。 到了五月,阿宝表现得十分烦躁,张蔷还笑话它:“想你的花花了?” 花花是张蔷前世闺密的猫,阿宝的女朋友,两猫好得蜜里调油,阿宝跟着她穿越后,看这时代所有的猫,都不如花花。 花花成了阿宝心中的白月光。 阿宝摇头:“喵……本猫感觉到,空气中有一股不同寻常的波动,好像要发生地震一样……” “我的天,你是认真的阿宝?” “喵……” “哪里安全?皇宫?庄子?还是两处都不安全?” “喵……本猫在庄子里巡视了一圈,发出越靠近东边,空气中的波动越强烈……” “那就是京城要出事啦?皇宫有没有事?”张蔷记得,天启朝有七年时间啊,如今才是天启六年! 哦呀呀……草!她怎么把这件大事给忘了? 天启六年,大爆炸! 哪一天啊,不急,慢慢想…… 想不起来,不想了,肯定是这几天!不管了,先通知朱由校和张皇后…… 等等,朱由校是生病死的,张皇后更是活到了大明亡国那一天,说明他们不会有事! 先通知刘鸣谦吧,这是她好不容易才找来的掌柜,以后还有更重要的生意交给他,可不能折在这场事故里。 还有,要通知英国公一家,没有英国公家的力挺,上一次的坎,她就过不去。 张泉出去办事了,急切间找不到人,只得找方正化,派两个护卫,骑马去城里报信。 “带家人和朋友,出城避祸?”刘鸣谦吓坏了,一瞬间想到了生死,冷汗噌地流了下来,脸色惨白,后面的话都问不出来了。 护卫见他这样,忙补充道:“娘娘说,是天灾,所以要出城躲避,往东边走!要快!越远越好!” 刘鸣谦闻听是天灾,脑子才清明了一点,还知道掏银子给两个护卫打赏。 护卫见他的手抖得厉害,忙伸手接过两锭银子,嘱咐他道:“刘先生快下去安排吧,娘娘特意交待,要把胡镖头的家人带出城去。” 刘鸣谦连连点头,也顾不得做生意了,让伙计关了门:“回家过节去!带家人们出城走亲戚去……” 护卫到了英国公家,世子张之极一听:“什么,娘娘要我家去通州的庄子上待几天?什么意思? 这位大哥,你确定娘娘不是邀请我们去西郊的庄子上过节?” 护卫:“确定!娘娘的原话!世子快去安排吧……” 张之极一头雾水,还是把这个不靠谱的消息,告诉了爹娘。 英国公张维贤捋着大胡子下了决定:“既是娘娘说的,咱们家就去庄子上过节吧,顺便看看那些新庄稼长得如何了。 前日在宫里,万岁爷请本公吃了一道清炒番薯叶,咱们也去庄子上掐来试试。” 当天下午,英国公一家人,就带着家丁仆从,到通州的庄子上过节去了。 城里几家勋贵听说后,也纷纷拖家带口的,去自家的庄子上过节! 再说刘鸣谦,虽然慌得不行,还是把福吉店里的现银和账册,用箱子装了,放到马车里,准备带在身边,万一有什么闪失,也好向庄子里交账。 护卫特意嘱咐他,不得声张,以免引起恐慌。 旁边的店辅,见他一大早的就关店,纷纷跑上去打听:“刘掌柜,今儿才初四,店里就放假了?” 刘鸣谦忍了又忍,最后,还是把到嘴边的话吞了回去:“是啊,伙计们乡下来的,早点放他们回去过节!” 刘鸣谦回家,先给三间当铺的员工放了假,又通知了几家亲朋好友。 有的人家不信,派人来打探详细情况的时候,刘家人已经出城去了。 第61章 大爆炸 张蔷不知道大爆炸的具体时间,只得日夜抱着平安,把阿宝留在身边,万一有事,阿宝也能提前预警。 惶恐不安地过了端午节,到五月初六,自凌晨起,连阿宝也紧张得浑身发抖,张蔷只得用背袋,把平安绑在胸前,腾出手把阿宝抱进怀里,不停地安慰它:“阿宝,别怕……” 阿宝不停地拱,终于拱进了平安的包袱里,它觉得这里是最安全的地方。 平安也感受到了阿宝的不安,在她怀里扭来扭去地哭闹,宋妈妈和姜姑姑,包括阿清阿月,谁也哄不好他。 姜姑姑担心地问:“三皇子是不是生病了?” 平安虽然出生在风雨中,却从未生过病,外人都以为是奇迹,还当真他是元始天尊座下童子下凡,百病不浸,只有张蔷知道,那是她手指上那几滴灵泉水的功劳。 “没事,昨晚没怎么睡,哄哄就好。”张蔷带着平安和阿宝,来到院子里,一边散步,一边哄娃。 突然,她听到一阵由远及近的闷雷声,从地面滚过,吓得她大叫起来:“地震啦,快到院子里来!快!” 她的尖叫,不仅惊动了姜姑姑几人,连院子外面站岗的方正化,也一闪身,嗖地一下,就窜到她身边。 张蔷不等他问出声,就喊道:“快去通知所有人,撤到空地上去,快!” 众人也听到了闷雷声,方正化嗖地一下,又窜出去了,张蔷只看到一道残影…… 张泉刚从房间里跑出来,张蔷就叫他:“学堂!族人!快!” 张泉来不及说话,飞快地跑了出去!娘娘唯一的兄弟,还在学堂里念书呢…… “快!捂上耳朵……”张蔷只有两只手,死死地捂住平安的两只耳朵。 再看阿宝,这家伙本来立着的两只耳朵,居然折了下来,紧紧盖住在头皮上,自动闭起来了! 姜姑姑见她腾不出手来捂耳朵,忙上前,伸出双手,把她的两只耳朵给捂得严严实实。 庄子里的人,也听到了越来越响的闷雷声,纷纷跑出屋子来看究竟。 只几分钟的时间,随着一声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响起,地面也跟着震动起来,张蔷觉得心脏都被震碎了…… 宋妈妈几人,更是被震得坐到地上,捂着张蔷耳朵的姜姑姑,被震得摇摇欲坠,她硬是凭着顽强的意志,站在张蔷身后不倒。 随即,就看见京城方向,升起一团蘑菇云,带着火焰和黑烟,越升越高,跟张蔷前世看到的原子弹爆炸后产生的蘑菇云,一模一样! 耀眼的火光,逼得大家不得不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再睁开,北京城已经笼罩在一片昏暗之中…… 灼热的气浪扑来,掀得众人站不稳,不由自主地跌坐在地。 张蔷顾不得其他,先看怀中的平安,由于张蔷捂得结实,小家伙没受什么影响,只是地面的震动,加上娘亲跌倒,让他受了一点惊吓。 张蔷抱紧他安慰道:“没事了没事了,平安没事……,阿娘在此……” 阿宝紧闭的耳朵也打开了,雪白的身子不再颤抖,它拱出平安的包袱,从柱子上,三两下就跳到房顶上,伸长脖子向京城方向望去。 然后,又飞快地跳下来,躲进了屋子里。 只几息功夫,院子里噼里啪啦地开始掉东西下来,一截手臂掉到阿清面前,小姑娘一看,啊地惊叫一声,吓晕过去了。 “快!到屋里去!”张蔷发一声喊,率先爬起来,朝屋子里跑去。 爆炸带来的震动,并没有影响到庄子里的房子,张蔷才放心地躲了进去,却也只敢站在门口,预备着随时跑路。 方正化带着一队护卫,从走廊上转了过来,关切地问:“娘娘,三皇子没事吧?” 方正化挑选的内操军,有半数是太监,能到正院里值守的,也是这些太监,其他的护卫,只能守在院子外围。 除非发生了刺杀的大事,那些正常人护卫,才能进到院子里来。 平安从她胸前伸出小脑袋,见了方正化,亲切地叫道:“伴伴!伴伴!” 是的,张蔷准备让方正化做平安身边的大伴,所以从小就教他,叫伴伴。 方正化的脸色瞬间柔和下来,柔声道:“平安啊,别怕啊,有伴伴在呢。” 此时,天空中跟下雨一样,落下无数的东西:树木、石头、土块、残肢断臂、头颅、内脏……也分不清是人的还是动物的。 一棵碗口粗的柳树,连根,枝条上的叶子被撸得精光,却挂着无数的碎布条,从空中直直地落在院子里,立了一会儿,才轰然倒地。 屋顶上的琉璃瓦,被砸得噼里啪啦地响,张蔷很怕来一大石头,把正殿的房子砸塌了,她只敢站在宽大的门坊下面,目前看来,只有这里最安全。 在如此天灾面前,人类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不管是高贵的皇子、娘娘,还是低贱的佃户,一样躲在屋檐下瑟瑟发抖。 空中的落物,直到一个时辰以后才慢慢变少,张蔷刚松了一口气,就见张泉拉着张狗儿,急急忙忙地跑进来,声音都吓得变形了。 “娘娘……佃户村……有屋子被砸塌了,里面有人……” “快救人啊,你跑回来干什么?”张蔷一听急了,一边往外走,一边埋怨道。 方正化一步跨过来拦在她身前:“娘娘,照顾好平安,咱家安排人去帮手。” 姜姑姑也上来拉住她:“娘娘,让方公公去处置……” 张蔷站得累了,不顾形象地坐在门槛上,有气无力地问:“塌了几间房?” 张泉跑过来,一屁股坐在地上,伸着脖子,艰难地说:“不……不知道……只听见村子里的人喊叫……房塌了房塌了,快救人快救人!” 姜姑姑给张泉端来一杯茶,茶都冷掉了,张泉也顾不得,仰头喝干,这才说道:“厂子里无人受伤,娘娘放心。” 张蔷点点头,见他身边脸色惨白的张狗儿,如今叫张杨的便宜弟弟,关切地问道:“阿杨,你没事吧?” 张杨哇地一声哭了,张泉哆哆嗦嗦地说:“有颗人头,掉他面前了……” 张蔷也没有多的语言安慰他,只好说:“都过去了,不怕……不怕……” 姜姑姑为她端来一杯冷茶,担忧地说:“不知道宫里有没有受灾,万岁爷和皇后娘娘,怎么样了?” 城里的灰尘开始漫过来,正午时分却宛若黄昏,让张蔷想起了刚穿来的那个上午,心里升起阵阵寒意。 第62章 万岁爷应该去乾清宫坐镇 紫禁城,镜头回到辰时,朱由校正在乾清宫吃早餐。 突然一声巨响,地动山摇,餐桌上的碗碟,全都跳了起来,随后摔了一地,乾清宫的梁柱被震得嘎吱嘎吱乱响,震落的瓦片噼里啪啦地往下掉。 伺候朱由校用膳的小太监还没有反应过来,朱由校就大叫一声,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飞快地向后面跑去。 魏如意反应过来,连忙追了出去,见朱由校正在往建极殿飞奔,魏如意忙跟上去,一边跑一边大喊:“保护万岁爷!” 被震得东倒西歪的侍卫们,这才从地上爬起来,随他追了过去。 一行人跑到建极殿,一名侍卫被房顶上掉落的琉璃瓦砸中脑袋,立即倒地不起。 魏如意吓坏了,忙拉着朱由校,躲到一张宽大的御案下:“万岁爷,别跑了,危险!” 侍卫们也来到殿里,团团围在御案旁,频频抬头,预防着房顶的瓦片随时掉下来。 朱由校这才感到双腿发软,很没形象地坐到了地上,这才来得及问话,声音里都带着哭腔:“发生了何事?” 魏如意也不知道,只好说道:“估计是地震……万岁爷不要慌,奴才们在呢。” 此时,客氏从乾清宫侧殿跑过来,一边跑一边惊慌地大叫:“校哥儿!校哥儿!” 朱由校对侍卫道:“快去人,保护客妈妈!” 侍卫长只好安排一名侍卫:“去,保护奉圣夫人!” 不一会儿,魏忠贤带着东厂珰头许显纯、御马监掌印王体乾、锦衣卫指挥使田尔耕,身后跟着一群东厂番子、内操军和锦衣卫,呼啦啦地朝乾清宫跑来。 在乾清宫没看到朱由校,询问小太监,知道朱由校往后面跑了,一群人又沿着走廊,呼啦呼地往建极殿追来。 魏忠贤边跑边喊:“万岁爷!万岁爷……” “是魏伴伴!”朱由校听到魏忠贤的声音,这才从御案下钻出来,迎着魏忠贤跑去。 “伴伴,发生了何事?”朱由校迫不及待地问。 魏忠贤急切地问道:“万岁爷,您没事吧?” 他身后众人见到朱由校完好无损,松了口气,呼啦啦全跪下了:还好,万岁爷还活蹦乱跳的。 王体乾等人都心照不宣,九千岁把他们召来,就是要预备着,万岁爷要是出了意外,他们就要控制宫门,扶任贵妃的四皇子上位! 只听朱由校焦急地回道:“朕无事,伴伴快去查查,究竟发生了何事?” 魏忠贤低头行礼道:“估计是地震,咱家这就去处置,万岁爷先回乾清宫歇着。” “快去!快去!朕去皇后那里。”朱由校说完,转身跑了…… 留魏忠贤一干人,在风中凌乱。 坤宁宫,张皇后正在指挥救人。 原来,坤宁宫的外墙正在修缮,爆炸发生后,正在足手架上施工的十几名工匠,连人带架子,全被掀翻,人摔在地上,足手架压在人身上。 有几人还在呻吟,有的已经没有声息。 张皇后顾不得天空中还在掉物,忙吩咐救人。 总管太监王应昌,吩咐胡嬷嬷照顾好皇后娘娘,他则带着众太监,去宫墙外抬架子救人。 朱由校跑过来的时候,正看到这一幕,他吓坏了,一边喊着“阿嫣、阿嫣!”一边跑过来。 张嫣听见朱由校的喊声,也从殿里跨出来,迎着朱由校跑去,边跑边喊:“万岁爷,臣妾在此!” 帝后二人在坤宁宫的大门口相遇,四目相对,互相打量,见对方都好好的没受伤,不由得喜极而泣,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万岁爷,你怎么来这里啦?” “朕担心你,来看看你。” “不,万岁爷,臣妾没事,此时此刻,万岁爷应该坐镇在乾清宫,处理外朝的大事……” “外朝之事,有魏伴伴处理呢,朕已经让魏伴伴去处理了。” 张嫣无语,想了一会儿,又劝道:“万岁爷是大明的定海神针,臣子们见不到万岁爷,会心里不安,要提防宵小趁机作乱。 有万岁爷在乾清宫镇着,宫里才安稳,京城才安稳,大明才安稳啊。 去吧,咱们是皇帝和皇后,万岁爷去乾清宫坐镇,臣妾去照管后宫。” 拉着朱由校的手,依依不舍地送出坤宁宫,吩咐魏如意:“好生照顾万岁爷!” 魏如意早已叫来了朱由校的轿辇,听到皇后吩咐,忙点头哈腰地答应着,半扶半抱地,把朱由校拖上轿辇,抬去乾清宫当镇宫之宝。 张皇后自去处理后宫事宜不提。 却说事故发生时,内阁和六部堂官,刚开始上班,在各个值房里开始办公,骤然发生的地震,和爆炸产生的冲击波,让许多人瞬间失聪,心脉受损。 被当场震晕倒地的人不少,同僚及书吏皂班忙上前搭救,连拖带扶地把人弄到院子里,生怕屋子倒了再把人压在里面。 所有人都跑出值房,就看到了京城西南边,王恭厂那里,冲天而起的蘑菇云。 “完了!”内阁值房外面,顾秉谦顿脚道:“快快快,去看看陛下是否无恙?” 说完,也不待众人反应,撒腿朝乾清宫跑去! 亏他老胳膊老腿的,居然跑得那么快,众位阁臣反应过来,也跟着他跑起来,半点没有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士大夫风度。 朱由校被张嫣劝了回来,一走进乾清宫,只见魏中贤正坐在殿内的一把太师椅上,对着王体乾几人指手画脚。 见到朱由校理来,魏忠贤赶紧起身,关切地问:“万岁爷,你怎么来了,咱家正要安排人去查看,到底发生了何事呢。” 朱由校点头:“伴伴辛苦了,朕来等几位阁老,伴伴通知阁老们没有?” 魏忠贤脸色一滞,他还真没有,别看他平日里把司礼监管理得井井有条,一遇到这样的突发事件,他真不知道怎么处置。 他正想着如何回复呢,有番子来报:“阁老们到了。” 事态紧急,几位阁老匆匆行完礼,又转头给魏忠贤行礼,口称“厂臣”。 朱由校焦急地问顾秉谦:“首辅大人,发生了何事?” 顾秉谦毕竟是老官僚,处理政务还是很有经验的,他说:“陛下,当务之急是查清事件真相,救济灾民!” 与不知所措的魏忠贤,高下立判! 朱由校找到了主心骨,立即下旨:“着工部、都察院并科道、巡城御史、五城兵马司、厂卫的都督管事,速赴王恭厂巡视灾情,组织救火救民,不许稽迟!” 旨意一下,各部立即行动起来。 魏忠贤也找到了方向,把王体乾、话显纯、田尔耕三人打发出去,各自负责一块,他则守在朱由校身边,给他壮胆。 朱由校见各方都行动起来,这才瘫坐在龙椅上,准备透一口气。 就见景阳宫的一个太监跑进来哭道:“万岁爷不好啦,四皇子不好啦!” 第63章 朕的平安 朱由校一听,魂都吓掉了一半,起身就往景阳宫跑去。 魏忠贤也惊骇不已,四皇子可是他与客氏,将来掌控后宫的希望,这一出事…… 来不及多想,他忙追了上去,跟在后面喊:“万岁爷,坐轿辇!” 太监们忙抬着轿辇追上去,朱由校也跑累了,转身坐进轿辇:“快!快跑!” 太监们只好跑起来,顾不得路上的灾害现场,闷着头往景阳宫飞奔。 “朕的皇儿在哪里?”朱由校几步跨进大门,往正殿飞奔而来。 张皇后已经在殿里了,她截住朱由校:“万岁爷勿急,龚太医正在诊治。” 任贵妃见了朱由校,飞过来扑到他怀里大哭道:“万岁爷,咱们的皇儿他……他晕过去啦……呜呜呜……” 张皇后呵斥道:“现在不是哭的时候!别影响太医把脉!” 魏忠贤也黑着脸瞥了任贵妃一眼,不满地道:“娘娘是如何照顾四皇子的?” 任贵妃一下子不作声了。 众人等在东次间,不一会儿,白发苍苍的龚太医从里间出来,见到朱由校和魏忠贤,忙要上前见礼。 “不用见礼,先说说皇儿的情况!”朱由校焦急地说。 龚太医只好拱拱手,这才说道:“回陛下,四皇子惊吓过度,心脉受损严重,待微臣开一付镇定安神的药剂,先调养着吧,唉!” 众人一听,心都凉了半截。 朱由校愣了半天,突然反应过来,拉着皇后的手,急切地说道:“三皇子……三皇子……朕的平安……快,派人去庄子上,看看朕的平安有没有事?” 魏忠贤正要上前阻拦,就见朱由校双目赤红,跳起脚来喊道:“快去!” 张皇后也用少有的严肃语气对魏忠贤喝道:“魏公公,还不快去!想急死万岁爷啊?” 魏忠贤不敢怠慢,忙下去安排人,只听朱由校又喊道:“把龚太医带去,万一有事,好及时诊治!” 龚太医一听,忙回道:“微臣这就回太医院拿点药,省得来回跑耽误事儿。” “快去快去!”朱由校嚷道。 送走魏忠贤和龚太医,朱由校被张嫣扶着,去东暖阁看儿子。 四皇子已经八个多月,穿着大红色的锦缎衣袍,映得胖胖的小脸愈发苍白,小小的人儿跟睡着了似的,十分安详。 朱由校拉起儿子的小手,平日里,儿子的小手,总是紧紧地握住他的手指,借着他的力量,在炕上一下一下地蹦达。 此时,儿子的小手软软的,不知道握他的手指了。 朱由校心疼得流下泪来:“炅儿,不怕,父皇在呢,你快快好起来,父皇还跟你玩儿……” 任贵妃在旁边,已经哭晕过去,被扶到炕上,与四皇子躺在一起。 张皇后也陪着朱由校流泪,太监宫女们,谁也不敢上前劝解。 直到魏忠贤转回来,交待已经派人往西郊庄子上去了,请万岁爷移驾乾清宫休息。 连番的惊吓,已经让朱由校心力交瘁,他起身往外走,一出景阳宫的正殿,来到院子里,抬了几次脚,正要上轿,却一下子晕了过去。 景阳宫里又一阵鸡飞狗跳,众人只好把他抬进东次间,放在软榻上,掐人中,请太医,忙得不亦乐乎。 却说,魏忠贤派去西郊庄子上的人,正是王体乾的一队内操军,王体乾要在宫里坐镇,他身边的小太监张胜,主动请缨,要求带队去城外查看情况。 王体乾拨了一队五十人的内操军,人人骑马,交待道:“万岁爷和九千岁担心三皇子,你等速去速回。” 龚太医不会骑马,张胜给他安排了一辆马车。 可惜,此时的北京城,一片灾难现场,街道上洒满了杂物,人们呼叫着在街道上狂奔,马车根本走不了。 张胜没办法,只好把老太医扯到自己的马上,好在他身体轻盈,马儿还驮得动两个人。 一路走来,满大街的末世景象。 房倒屋塌,不知有多少,一家大小,立在倒塌的房子上痛哭,让人不忍直视。 好容易走到西长安街,只见万众狂奔,人流堵住张胜的队伍,根本走不了。 有人边跑边喊:“不得了啦……象房里的大象发了狂,奔到街上来啦……” “快跑啊……大象来啦……” 远处隐隐传来大象的怒吼,张胜估计,象房里的十几头大象,全都跑出来了,这些受到惊吓的庞然大物,在街上乱窜,不知道要踩死多少人! 驯象员也奈何不了它们,还不知道驯象员有没有在爆炸中活下来…… 普通人见了大象,只有逃跑的份,张胜一声令下:“勒转马头,从东门出!跑!” 几十人被人流裹挟着,往东城跑去。 张胜带着队伍,从东便门出城,绕到南城,绕到城西,越往城西,房屋倒塌越严重。 到了西便门附近,现场更是惨不忍睹:房屋树木,都夷为平地,幸存的人们,男男女女,皆赤身裸体地茫然奔跑,他们身上的衣服,都被爆炸激起的气流,瞬间剥去,不知飞向了何处…… 张胜有任务在身,不便在此久留,只好硬起心肠,调头走掉。 到了皇庄,已经是初更时分,庄子里却灯火通明,无人敢睡。 张胜见到张泉,来不及说别的,先问:“三皇子有没有事?” 张泉见他带着一支队伍,摸不透他的来意,只疑惑地瞪着他:“你来做什么?” “咱家奉万岁爷的旨意,来探望三皇子和娘娘。”张胜把龚太医从马背上扶下来,“万岁爷怕三皇子受到惊吓,特派龚太医来诊治。” 龚老太医快被颠散架了,颤颤巍巍地好久才站稳,他也急切地问:“这位公公,三皇子没事吧,快扶老夫去看看。” 老太医很着急,四皇子眼看着没救了,三皇子离得远一些,应该没事吧? 张泉对老太医十分恭敬:“回太医,三皇子无大碍,难为太医跑一趟,请跟咱家这边走。” 张胜这才放下心来,让五十人的队伍原地待命,他和张泉,扶着老太医往蔷薇宫去。 一路上,只见灯火灼灼,护卫们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站得笔直,警惕地盯着来人。 来到蔷薇宫正殿,张蔷穿着家常衣裙,身后站着姜姑姑,早已等在那里。 张胜和龚太医上前行礼,张蔷温言问道:“万岁爷和皇后娘娘还好吧?” 张胜道:“回娘娘,万岁爷和皇后娘娘安好,万岁爷惦记着三皇子,特派奴才带龚太医来探望。” 张蔷见朱由校果然无事,如原本的历史一样,这才放心,起身领着龚太医往东暖阁走来。 张胜也要跟进去,他要看看三皇子的真实情况,回去才好向万岁爷交差。 方正化一步一趋地跟在他后面,让他很有压力,这个老方,真是个死心眼,难道他会去害三皇子? 三皇子朱慈煌,小名平安,正躺在炕上熟睡,脸色红润,小鼻子一扇一扇的,盖在肚子上的小被子一起一伏,睡得十分香甜。 第64章 平安回宫 三皇子的旁边,正卧着一只雪白的狮子猫,见人有进来,立即躬起身子,双目炯炯地望过来。 张胜一下子望到它蓝色的眼睛,心里咯噔一下,升起一股寒意,忙移开目光,去看三皇子。 他很惶恐,一只猫而已,眼神仿佛能看到人心里去,好在自己对三皇子没有恶意,他觉得,自己但凡有点邪念,那狮子猫定会扑上来撕咬自己。 龚太医示意大家不要出声,他伸出手,搭上平安的手腕,渐渐地,脸上浮起欣慰的笑容。 “恭喜娘娘,三皇子很好!”他说,“连镇惊安神的药也不用喝。” 张蔷心中了然,爆炸发生以来,她已经给平安喂了三次灵泉水,小平安便慢慢地从惊吓中恢复过来了。 看完小平安,几人来到东次间,张蔷吩咐道:“太医和张公公赶路辛苦,姜姑姑去安排饭食,阿泉去安排住宿的院子。” 二人领命下去,张胜听到裕妃娘娘叫张泉“阿泉”,却叫自己“张公公”,想起那是他们乡下同辈兄弟姐妹之间的称呼,心里有些酸溜溜的,娘娘待张泉,果然是不同的…… “发什么愣呢?”张泉用手肘捅捅他,“说说京城的情况,哪里出事了?” 张胜摇头叹息:“估计是西南角,王恭厂那一带,惨啊……” 安顿好龚太医,张胜瞧着四下里无人,这才悄悄向张泉说道:“景阳宫的四皇子,不行了……” 张蔷听到这个消息,半晌无语,只能暗自庆幸,庆幸客氏和魏忠贤,联手把自己赶出紫禁城,母子二人因祸得福,逃得一条性命。 …………………………………… 乾清宫,朱由校听说裕妃母子安好,稍稍放下心来,却又骂道:“为何不将她母子接回宫来?如此大灾,留他们在庄子上,如何 应对?” 张胜很委屈,您老人家也没有下旨啊。 顾秉谦和冯铨、施凤来三位阁臣正在乾清宫值班,他们也知道四皇子受了严重的内伤,估计救不活了。 而今三皇子是朱由校唯一的儿子,再不能出意外,三人都知道魏忠贤的心思,但现在也顾不得了。 顾秉谦起身奏道:“陛下英明,如今多事之秋,应该把裕妃娘娘和三皇子接回来,在宫里,总方便照顾一些。” 冯铨和施凤来见状,只好也起身附和道:“是啊,应该接回来……” 魏忠贤不好亲自拒绝,派人找来任贵妃,让她来阻止朱由校。 任贵妃哭哭啼啼地跑来,不顾太监和侍卫们的阻拦,一头闯进乾清宫,扑到御案下哭道:“万岁爷,你要把三皇子接回来,克死我们的孩儿吗?” 朱由校见她不顾体统,当着三位阁臣的面,就敢大哭大闹,简直比当年的郑贵妃还要嚣张,不由得勃然大怒,拍着桌子站起来斥道:“贵妃,你过分了! 谁蛊惑的你?说三皇子克四皇子的?你自己没有照顾好炅儿,倒怪起别人来了! 炅儿是朕的儿子,平安就不是朕的儿子了吗? 今儿谁闹也不好使,张胜!” 巴不得自己变成透明人的张胜,忙上前跪倒:“万岁爷!” “你去,把裕妃母子,连长春宫的一班人,全给朕接回来!谁敢再闹,关了她的宫门,禁足一个月!” 朱由校从来没有,用如此严厉的态度对待任贵妃,也许是恼恨她没有照顾好四皇子,把两日来积攒的邪火,全发在她身上了。 任贵妃吓得连哭也忘了,魏如意忙上前扶起她,好心好意地劝道:“娘娘回去吧,四皇子还等着您照顾呢。” 客氏和魏忠贤见她被赶了出来,又听说朱由校发了火,二人不便进去,客氏只得劝说任氏道:“万岁爷才二十一岁,你还会有孩子的,那小儿回来也翻不起浪来。” 任氏哭道:“干爹,炅儿他……连药也喂不进去啦……” 魏忠贤好不容易得了个干孙子,他想着,迟早要说服朱由校立四皇子为太子,到那时,谁还撼得动他老魏? 可惜,一场爆炸,鸡飞蛋打,他也很怪任氏没照顾好四皇子,此时也没有好心情对她,只得说道:“回去照看好四皇子吧,都这时候了,不要心疼,喂不进去,就撬开嘴灌! 只要能救活四皇子,咱家保你做太后!” 如此狂妄,将皇权更替,视为掌中游戏,权阉魏忠贤,果然名不虚传。 结果,任氏刚回到景阳宫,就听到四皇子薨逝的消息,她跌倒在地,昏死过去。 魏如意又急急忙忙地跑回乾清宫报信,朱由校闻言沉默不语,瞬间老了十岁,鬓边的发丝,眼看着变白起来。 顾秉谦吓坏了,他活了六十多岁,还没有见过有人瞬间苍老的样子,他忙喊道:“太医,快传太医!” 魏忠贤和客氏顾不得其他,扑进门来,见到朱由校的样子,吓得大哭起来:“万岁爷……” 顾秉谦一声大吼:“吵什么?快传太医!扶陛下去暖阁!传皇后娘娘来照顾陛下!” 连下三道命令,把乱成一团的太监宫女和侍卫们,指挥得团团转。 魏忠贤到底是心性坚韧之人,一跺脚,上前抱起朱由校,往后面的暖阁里送去。 张皇后只比太医晚来一步,见到朱由校的样子,也吓了一跳,忙上前拉住他的手哭道:“万岁爷,这是怎么啦?” 太医一边给朱由校扎针,一边说道:“禀娘娘,陛下这是急火攻心,迷了心智,你快引他哭出来,哭出来就好啦。” 魏忠贤在旁边解释道:“回娘娘,四皇子刚才薨了,万岁爷一听就急了……” 朱由校听到“四皇子”三个字,眼睛轮了一下,张开嘴要哭,却哇地吐出一口血来…… 太医说:“好啦,吐出来就好啦。” 张蔷母子,回到长春宫已经是黄昏时分,一回宫,顾不得休息,先来乾清宫看望朱由校。 朱由校虚弱地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养神,张皇后守在床边,不时地抹眼泪。 魏如意带着张蔷母子进来,方正化走到寝宫门口,被拦在了门外。 张蔷上前行礼:“娘娘,三皇子回来了!” 张皇后接过平安,又哭又笑,拿额头去亲他:“平安!平安!还记得娘娘不?” 平安望着张皇后,好一会儿,似乎想起来了,他咧开嘴笑,伸手去抹皇后脸上的泪水:“娘娘!娘娘……” 平安的声音,吵醒了朱由校,他睁开眼睛。 张蔷见到他鬓边的白发,心下恻然,这是现实版的一夜白头啊,她上前行礼:“万岁爷,平安回来啦。” 第65章 天子的责任 朱由校竟然从床上坐了起来,张皇后抱着平安,张蔷只好上前扶住他,拉过一只枕头,在他背后垫好。 平安望向朱由校,张蔷教他:“平安,叫爹爹!” 平安已经长出了十八颗乳牙,他张着嘴叫:“爹爹!爹爹!” 十分清楚。 朱由校跟做梦似的,直到张皇后把平安的小手放到他手里,他才一把抱过平安,哭泣道:“平安……平安……朕的儿子……” 四皇子的薨逝,让他更珍惜这个灾难中活下来的儿子,此时抱着平安,像抱着一根救命稻草一样,喜极而泣。 皇后一边为他擦眼泪,一边劝道:“万岁爷别吓着平安……” 朱由校听话地点头:“平安回来,朕就放心了,皇后,把东次间收拾出来,朕要与平安住在一起。” 皇后为难地说:“万岁爷,平安太小,还需要裕妃照顾……” 朱由校固执地说:“平安不在眼前,朕不放心,让裕妃跟平安一起住。” 因为朱由校生病,内阁安排了人员值班,今日值班的,是首辅顾秉谦和阁臣冯铨,还有魏忠贤。 朱由校的要求,皇后无法决断,便让人请三人进来商量。 魏忠贤首先不同意:“万岁爷,三皇子和裕妃娘娘舟车劳顿,乾清宫太吵闹,怕影响三皇子休息。 咱家已经让人,将长春宫里里外外收拾了一番,正该让三皇子和裕妃娘娘回去休息。 明日一早,再让三皇子来陪着万岁爷吧?” 冯铨也附和道:“九千岁说的有道理,小孩子吵闹,影响陛下休息,太医说陛下的病,要静养。” 朱由校满怀希望地看向顾秉谦,顾秉谦低下头说:“且让裕妃娘娘陪三皇子回去休息,明日让人在侧殿收拾出一间屋子来,再让三皇子搬过来不迟。” 这明显是在打太极,但朱由校却觉得他说的有道理,便点点头同意了。 “传膳,朕要和皇后、裕妃母子一起进晚膳!”见到儿子,朱由校的病也好了一大半,终于感觉到肚子饿了。 顾秉谦三人只好退了出去,魏忠贤让人去传膳。 客氏一直守在侧殿的值房里,听见传膳,忙要把自己给朱由校炖的燕窝送进去。 魏忠贤走过来拦住她:“今儿不用你忙,他们一家四口吃饭,那几位没资格享受你做的饭。” 客氏一听,冷笑一声,拉着魏中贤,转身进了值房,扬起头说:“老娘做的菜,不是谁都可以吃到的,你来,万岁爷没口服,咱们吃,这两天闹得,饭也没好好吃一餐。” 朱由校的寝宫里,魏如意在炕上摆了张炕桌,小太监提着食盒进来,往上摆饭菜。 炕桌太小,三个大人一个小孩的饭菜摆不下,魏中意只好又摆上一张炕桌。 平安估计是饿了,看见摆饭,从朱由校的手上挣扎出小手,指着炕桌说:“吃饭……吃饭……” 张蔷把他放在朱由校的左手边,靠墙,不怕他掉下来。 张皇后坐在朱由校的对面,张蔷站在炕下,为三人布菜。 朱由校指着炕沿说:“阿蔷也坐下,让他们来。” 平安有一套自己的吃饭装备,包括一件带围篼的罩衣、一只木碗、一只木勺,守在乾清宫外的姜姑姑,早托小太监带进来了。 帝后二人,好奇地看着张蔷给平安穿上罩衣,给平安装了半碗米饭,平安端着碗,指着一道虾仁炒蛋:“蛋!蛋!” 三双筷子,同时夹起炒蛋,往他碗里放,平安也不客气,闷头干起饭来。 平安又看上了清汤鱼丸里雪白的丸子,用木勺指着嚷嚷道:“圆圆!圆圆!” 张皇后笑道:“这孩子,还知道这是圆的呢。” 有了平安的带动,朱由校也吃了一碗米饭,精神比刚才好多了。 碗筷撤走,朱由校对室内的太监宫女说:“你们都下去,朕要和三皇子玩会儿。” 魏如意一挥手,领着众人出去了。 张皇后这才问道:“裕妃,你们回来了,庄子怎么办?” 张蔷说:“还要请万岁爷原谅,我把内操军留在庄子上了,只带了方正化等六个人回宫。” 朱由校满不在乎地说:“应该的,听说有人去庄子里偷庄稼?多留点人看守,人不够的话,朕再给你派人!” 张蔷忙婉拒道:“如今城里、宫里乱糟糟的,也需要人,暂时不用派了吧。” 提起这个话题,帝后二人都沉默了,许久,朱由校说:“昨日晚间,西城巡城御史李灿然上折子说:“塌房一万九百三十余间,压死男妇五百三十七名口……” 张蔷摇头:“臣妾觉得,伤亡人数,绝不止这些。” 张皇后也说:“是啊,单是在紫禁城里做活的工匠,就有两千多人从架子上掉下来,西城那么大的地方,怎么可能只伤亡几百人?” 朱由校也不相信:“朕已经批示,让他们核实后再报上来。” 皇后劝道:“万岁爷,您还在生病,那些事交给顾大人他们去操心吧。” 张蔷却不同意:“臣妾觉得,如此灾害面前,万岁爷应该担起天子的责任,积极面对,迅速安排救灾工作。” 张皇后提醒道:“裕妃,后宫不得干政。” 张蔷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这张嫣,形势十万火急了,还抱着老祖宗的教条不撒手!朱由校现在需要的,不只是女人的温柔,他最需要的,是作为一个帝王,如何面对这场突如其来的灾难。 他需要身边最信任的人,帮他出个主意,正是因为张皇后在关键时刻谨守规矩不干政,才让朱由校身边的魏忠贤得了便宜,成了一手遮天的九千岁。 朱由校摆摆手,表示不要紧:“咱们一家人关起门来说话,不要紧,阿蔷,说说,朕要如何面对?” 这个时候,张蔷也不想藏拙了,想起进城来,一路上看到的惨烈场景,她想,要是在前世,政府的救援队,早开进灾区了。 “一、维稳,灾后有人会趁着混乱,到处捡便宜,最终引起打砸抢事件,造成社会动荡,影响甚至阻碍官府和民间救灾。 乱世用重典,五城兵马司、京兆府、厂卫、各坊市都要组织力量,加强巡逻,保护居民财产安全,防止宵小趁机作乱。 二、救人,倒塌的房子里,肯定埋有活人,立即组织人手,把他们抢救出来,需要的时候出动京营的兵马参与抢险,医生和急救药品要准备充足,确保受伤的人员都能得到救治。 三、安置灾民,组织难民们投亲靠友,暂时住到有条件的亲戚朋友家里去,无亲友可靠的,应该搭建临时的棚子来安置灾民,朝廷要施粥救济。 四、安葬逝者,夏天到了,人和牛马的尸体容易腐烂,要清理出来及时掩埋,省得传播疫病。 五、防疫搞疫,大灾之后有大疫,全城用生石灰消毒,饮水煮滚后再喝,准备药村以应对疫病。” 朱由校听得眼睛都直了,从昨天到今天,他只下了一道彻查灾害原因的旨意,内阁也按他的旨意,而置了人手。 却至今没有收到一份,如何进行灾后处置的折子。 “快!”朱由校对皇后说,“把阿蔷说的这些,都记下来,马上找顾首辅来商量,明儿一早就安排下去。” 这也是张蔷同意回来的原因,她亲历如此大的灾难事件,不可能袖手旁观,她要尽自己的微薄之力。 张皇后拿来纸笔,亲自执笔,把张蔷的几点意见都写了下来。 “重要的是先行动起来,不要讨论来讨论去,没有一个计划是完美的,早一个时辰行动,就多救一些人!”张蔷补充到,最怕官僚们讨论来讨论去,耽误了七十二小时最佳抢救时间。 朱由校看着张皇后娟秀的小字,点头说:“两位阁老和魏伴伴都在宫里值班,朕立即找他们来商量。” 张蔷想了想,值班的两位阁老,都是阉党成员,宫里万一有事,魏忠贤可以一手遮天,这可不行。 她又劝道:“万岁爷,历来宫中有事,值守的除了阁老外,还有勋贵一系的人啊,臣妾认为,万岁爷应该下旨,让英国公也来值守。” 第66章 英国公回京 张皇后没想到裕妃如此大胆,刚才的建议,算是关心万岁爷,帮他出出主意,做为家人,还说得过去,现在,竟然还直接干起政来。 她哪里知道,天子的家事,也就是国事,哪里能分得那么清楚? 她看着朱由校的脸色,正色劝道:“裕妃……” 张蔷压低声音道:“娘娘别担心,说起来,咱们后宫嫔妃,才是万岁爷的家人,自然比外臣和太监们都要亲一些。 咱们不为万岁爷打算,还能指望外人?” 张皇后想起上次与万岁爷在坤宁宫抱头痛哭,朱由校对她说的,先帝走得太快,根本来不及为他安排老师,教导他如何做一个君王的话,就沉默下来。 朱由校把平安抱到怀里,开心地说:“阿蔷说得对,是朕疏忽了,这就传旨,让英国公也入宫值守。” 朱由校又问了一些细节,把张蔷提出的灾后处置方案,从五大条,补充到了十几条。 夜深了,平安犯困,张皇后劝朱由校道:“万岁爷,平安犯困了,让他回去休息,明日再来陪你?” 朱由校依依不舍地,将平安交给张蔷,又得到了灾难处置方案,心里有了底,感觉自己的病也好了,精力充沛,便说:“皇后也累了,回去休息吧,明日再来,朕要召阁臣们商量救灾之事。” 他扬了扬手里那份备忘录。 张皇后和张蔷一起走出乾清宫,张皇后还担忧地说:“裕妃,让英国公入宫值守,会不会闹的动静太大,引起朝堂动荡? 通常都是天子病重,才会让阁臣和勋贵入宫值守……” 张蔷四下里望了望,直到临手分,才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宫里全是魏公公的人,娘娘晚上睡得着吗?” 张皇后愣了一下,转身上了轿辇:“回宫!” 张蔷抱着平安站在原地:“恭送娘娘!” 却说,英国公张维贤,带着一家人,去通州的庄子上度假,世子张之极很不满,一路上还嚷嚷着:在京城还能看看庙会,庄子上的新庄稼又没到收获的时候,有什么好玩的? 准备着端午过了,五月初六就搬回京城这个花花世界。 谁知,初六的早上,京城就发生了大爆炸,一家人惊得目瞪口呆,感情,娘娘这是救了他们一命啊!! 张维贤老两口互相望望,要不是知道裕妃娘娘的底细,他们都要怀疑,这大爆炸,是不是她搞出来的?怎么她说要出事,就真出事了? “快快回京!回京!万岁爷!万岁爷还在宫里!”英国公催夫人道,“快去收拾!” 张夫人忙带着儿媳妇,往后院去收拾东西,别院里顿时忙乱起来。 英国公急得在院子里团团转,嘴里不停地嚷嚷着“万岁爷!万岁爷!” 世子张之极见阿爹急得面红耳赤,生怕他一口气上不来厥过去,只得出主意道:“阿爹,儿子骑马先回去看看情况,阿爹随后回来就行。 城里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儿子建议,让阿娘和瑞儿母子,先留在庄子上,等城里情况稳定下来再回去不迟。” 张维贤一拍手:“牵马来!老子与你一起骑马回去,你娘和你妻儿先留在庄子上。” 爆炸发生后一个时辰,英国公张维贤就带着儿子和几十名家丁,顶着空中纷乱的坠物,和满天的灰尘,策马赶回了京城。 北京城中果然一片混乱,张维贤父子回家,见处在城东的英国公府,一片杂乱,院子里和房顶上,到处堆满了空中掉下来的杂物,瘵院子里的假山树木,砸得七零八落。 所幸屋子没塌,虽然扑满了灰尘,打扫打扫也能住人,留在家里的下人,只有几人受伤,没有生命危险。 父子二人这才放下心来,张维贤把儿子留在家里坐镇,自己带着三十名家丁,往后军都督府去。 英国公掌后军都督府,这种时候,他得把军队握在手中,以防万一。 后军都督府公厅,手下的将领果然都聚集在院子里,跟无头苍蝇似的乱撞。 一问,才知道右都督朱纯臣,携全家出城度假未归,两位都督同知也不在,众人无人统领,只好守在院子里等待。 好几位家住在王恭厂一带的将领,正在痛哭,其他将领的脸色也不好,估计也是想回家看看情况。 英国公一回到公厅,众将领一下子有了主心骨。 都督府只有统兵权,没有调兵权,英国公还是迅速安排几位家住城西南一带的将领:“带上你们的亲卫回家去!能救一人是一人!” 又吩咐其他将领:“看管好你们手下的卫所,把人员、财产、房屋的损失,先统计上来。” 又让各指挥使和同知轮流值班,两个时辰一换,轮休的人,可以带五名以下的亲随,回家处置家事。 处置了公厅里的事,英国公最关心的,是万岁爷的安危,因为没敲景阳钟,说明朱由校在活着,他的心稍稍放下一点。 他一直守在公厅,听属下不时来报:“杨指挥使的家,被夷为平地,全家二十三口尸骨无存!” “谢指挥同知家的房子全塌了,谢家人被埋在下面,正要抢救活人!请求督爷派人支援!” 没有兵部命令,英国公是无权调兵的,只好找了几位与谢指挥使关系亲近的千户、百户官,带着家丁前去支援。 随着各地的消息陆续传回来,确认了是京城西南的王恭厂一片,发生了爆炸,那些家住城西、城南的官兵们,情绪激动起来,纷纷要求回家看看,再不放人,就要引起哗变了。 只好让他们回去,相互帮助,能救出一个家人,也是好的。 估计,兵部就算调兵,也不会调城里的卫所兵。 一直守到第二天晚上亥时,天启帝下旨,让他入宫值守。 这道不寻常的旨意,把英国公吓得不轻,上次他入宫值守,还是朱由校他爹,光宗帝病危时托孤,他是托孤大臣之一。 这次,难道万岁爷有什么闪失?真要如此,两位皇子还那么小(他还不知道,四皇子已经薨了),宫里还有几位未就藩的王爷……大明将何去何从? 他忙把都督府的的事务,交给一位佥事,自己立即策马来到了紫禁城。 想想当初,先帝去逝,李选侍在乾清宫拉住十五岁的太子朱由校,非要让太子答应,登基后封他做太后。 还是他英国公和刘首辅,冲进乾清宫,把太子抢出来,送到文化殿登基的。 现在又叫他入宫值守,又要面对什么样的局面? 直到入了乾清宫见到朱由校,他才知道,四皇子薨,万岁爷伤心过度,晕倒了,还是三皇子回宫,才哄得万岁爷暂时放下心结。 怕再出意外,这段时间,他们勋贵,要和阁臣们在乾清宫侧殿值守。 英国公稍稍放下心来,见朱由校拖着病体,竟连夜与他们讨论救灾方案,并拿出了四大点,十几条行动方案来讨论。 英国公与在座的两位阁臣和魏忠贤一样,内心充满疑问:“万岁爷,什么时候变得如此睿智了?” 第67章 救灾 爆炸发生的第三日,一大早。 天启帝朱由校发布了抗灾救灾的圣旨,大意为:京师地震,内外城均受灾,圣旨号召京城及周边受灾的居民,行动起来,按照内阁颁布的《救灾指南》,积极抗灾自救…… 圣旨一下,京师各部门,不再观望等待,都从《救灾指南》里,找到了自己的方向,开始行动起来。 五城兵马司增加了巡逻兵丁,遇到盗抢事件,立即抓捕,有敢反抗的,可以当场打杀,乱世用重典,没几天,城里的盗抢事件,几乎绝迹。 巡城御史日夜上街值守,遇到胆敢怠政的官员,立即上折子弹劾,这类弹劾折子,当天就能送到内阁的值房,那官员第二天就会收到下课的通知…… 兵部下令,五军都督府辖下的各卫所兵,协助工部在东城外的通惠河边搭起救灾棚,那些无亲戚朋友投靠的灾民,迁到棚子里安置。 几万人安置在这里,用水方便。 太医局组织城里的大夫,在安置棚边设置了医馆,救治受伤的灾民。 死难者的遗体被清理出来,拉到宛平大山中的万人坑里统一埋葬,有家属和亲切朋友认领的,也买不到棺材,只得一张草席,草草安葬,好歹有个坟头。 禽畜等动物尸体,一律焚烧。 大街小巷清理出来的垃圾,也全部焚烧,听说是为了预防疫病。 西山里临时建起几座石灰窑,烧出的生石灰,源源不断地运往京城,大小街道很快就从灰蒙蒙,变成石灰混和着泥土的黄白色。 京城的救灾,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朱由校拖着病体,每日里坐在乾清宫,听着各部门传回来的报告,竟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成就感。 朱由校的后宫,也是几家欢喜几家愁,任贵妃因为四皇子的薨逝,伤心过度,在景阳宫要死要活的,朱由校顾不上她,只得派客妈妈去照顾。。 范贵妃照例低调地待在景仁宫里,朱由校不召,她绝不出门。 咸福宫成妃李氏的公主朱淑媖,好不容易养到三岁,也因为此次爆炸,受到惊吓,病倒了。 可怜朱由校的一颗心,全在四皇子朱慈炅身上,一次也没来看望过小公主,只有张皇后,命太医日夜看护,汤药不断。 后宫景象与北京城一样,一片惨淡。 张蔷回宫,只有纯妃段氏和胡贵人,来问候了一番,因为大灾,朱由校又病倒,连一向活泼的胡贵人,也没了调笑的心情,连饭也没心思蹭,就匆匆走了。 张蔷回到长春宫的时候,张泉已经带着阿清几人,把院子清扫出来,屋子里熏了香,挂上庄子里带回来的帐幔。 炕上也辅上庄子里带回来的床单被褥,一切都布置成平安熟悉的样子,免得他产生应激反应,休息不好。 随方正化回宫的几名内操军的太监,也被安置在侧殿里,以后,他们将成为平安的护卫,也是长春宫的护卫。 张蔷回来,没看到阿宝,估计熟悉环境去了,她也顾不了那么多,放下平安,倒头就睡,今天实在太累了。 第二天,张泉急着出宫去看福吉店的情况,张蔷心里已经不报希望,前门大街离王恭厂,比皇城近多了,估计已经塌了。 “街上乱得很,过两日再出去。”她说。 ………………………………………… 再说刘鸣谦,带着家人,直接去了通州张家湾的妹夫家,说是带家人来看运河里的龙舟赛。 刘大姑心里还嘀咕:今年的人,怎么来得这么齐整?连几位嫂子弟媳的娘家,也全家出动,几家人拖家带口的来看龙舟,她家里也住不下啊。 刘家兄弟在码头上租了两家客栈,才把几家人安置下来,单是中午招待一顿饭,两百多人就吃了近三十两银子,是刘大姑一家人近一个月的生活费。 刘大姑的夫家,虽然有几条船在运河上跑,并不是大富人家,一下子接待这么多客人,相当吃力。 好在刘鸣谦大手一挥,都给付了,刘大姑这才松了口气。 结果第二天早上,京城就出事了。 刘鸣谦心里无比惊骇,想起裕妃娘娘让他出城避难的通知,他立即想到了三皇子那个传说,回忆起三皇子出生那天,京城的那场豪雨,以及雨后的那道彩虹。 此刻,他无比庆幸,他遇到了裕妃娘娘,与娘娘结了个善缘,一家大小,今日才逃得性命。 他也跟英国公一样,把妻儿老小留在张家湾,自己带着兄弟和十五岁以上的子侄,先赶回京城打探情况。 在他的倡议下,另外几家亲友,也做出了同样的决定。 当天下午,一行五十多人的青壮男子,就往京城赶来。 沿途遇到一些往通州投亲的灾民,听他们说起城里的惨状,众人更着急了,晚上也不休息了,要连夜赶路。 刘鸣谦也很着急,他的家虽然住在城北,但他的三家当铺,一家在灯市口,一家在棋盘街,只有一家在城北的鼓楼大街。 当时走得匆忙,只带走了店里的账册和银钱,那些抵押物,也只捡了几匣子珠宝,大部分还留在店内的仓库里。 城里一旦乱起来,他的店铺肯定是第一波遭殃的…… 还有皇店……不知道裕妃娘娘和三皇子,有没有事? 又一想,自己的消息,都是娘娘带给自己的,娘娘自己,应该早就做好应对了吧? 越想越着急,恨不得胁生双翼,立即飞回城里! 直到第二天下午,一行人精疲力尽地赶回城里,各自回家。 幸好,刘家的屋子没倒,只有一间后罩房,被空中掉下的一只石狮子给砸塌了。 他来不及休息,又骑着马跑到前门大街,果然,城南的这一片街区,房倒屋塌,街上根本走不过去。 站在凌乱的街道上,只能凭借感觉,找到店辅的大致位置,具体的位置,根本找不到! 刘鸣谦牵着马,任着记忆,找到福吉店的位置,丙层楼高的福吉店,已经倒塌成一堆瓦砾。 他的长随阿济,从瓦砾中捡起一块肥皂,惋惜地说:“老爷,可惜了店里的货……” 刘鸣谦心里说不出的酸楚,脑子里一片空白,任由阿济在废墟里挖掘寻找。 阿济又挖出四块肥皂,两块香皂,嘴里说道:“可惜,装香水的瓷瓶都打碎了,早知道,当初离开的时候,就该把这些货带走……” 正嘟囔着,就见一队巡城兵丁气势汹汹地跑过来,边跑边喊:“干什么的?不许乱动!” 阿济吓得跌坐在地,哆哆嗦嗦地说:“没……没……” 刘鸣谦回过神来,待巡城兵丁走近,他认出那领队,正是平日里在这条街上巡逻的陈队长,他身后的兵丁,换了几个新面孔。 他上前打招呼,递上一张十两的银票:“陈队辛苦,这些请兄弟们喝茶。” 又不动声色地塞了一块五两的银锭,到陈队长的手中,冲他眨眨眼睛,表示这是给他私人的。 这才问道:“队长也知道,在下是这家店的掌柜,也不能动店里的货品吗?” 第68章 消失的徐光启 陈队长收了打赏,便说了实话:“上面说了,为防止有人浑水摸鱼,除非拿出这家店的地契来,证明这家店是你的,否则任何人不许动店里的东西。” 又笑笑,惭愧地说:“本官当然知道,您是这家店的掌柜,但咱也不能徇私不是?这几块东西,您拿走,其他物品,还请拿地契来。” 这下刘鸣谦却放心了,他的两间店,如果也有巡城兵丁这样守护的话,里面的财物,也能保住了。 想到此,他一拱手道:“在下明日拿地契来,谢谢诸位的看护,待在下禀明东家,再给诸位记功!” 最后这句话,比送银票还让陈队长高兴,这是皇店的掌柜啊,他要是回禀东家,让自己在皇家心里挂了号,还愁升迁无门吗? 于是他拍着胸脯保证道:“刘掌柜放心,有本官的这些兄弟们在,您的店里,丢不了东西!” 离开福吉店,刘鸣谦又去了自己的两间当辅,同样遇到了巡城兵丁,他上前打点一番,托人看护好自己的店子,就回去了。 第二日一大早,他就骑马往西郊庄子上去看望裕妃娘娘,到了庄子,才知道裕妃母子被接进宫里去了。 这下,他心里打起鼓来:深宫高墙,他要怎么联系张公公? 好在第四天上午,张泉就找到他家里来了,听他说起南城那片城区的惨状,也不胜唏嘘。 张泉当即回宫,拿了福吉店的地契来,又从庄子里调回来几十名青壮,交给他用来清理皇店里的货品。 没几日,周坦、陈士章几家人,也陆陆续续地回来了,苏应璧的家,正在阜财坊,本次爆炸的中心。 整个阜财坊,已经被炸成了一个大坑,连痕迹都不在了。 苏家人大哭,家没了,店塌了,一家人除了身上穿的戴的,连落脚之地也没了。 陈士章的家已经成了危房,周坦家里太小住不下。 刘鸣谦邀请苏家上下十几口人,到家里居住,他安慰苏应璧道:“好在人没事,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好在苏兄店里的货还在,扒拉出来,好歹能换些钱,再把店子开起来就是。 有原来的客户在,苏兄东山在起,指日可待矣。” 苏应璧跌足道:“小弟后悔没听大礼的话,只带了些银钱傍身,房子和铺子的地契,却没带上啊……” 没有地契,刘鸣谦也不知道怎么办了,直到陈士章来看望他,才一拍手道:“大器兄,你这是急糊涂了,没看到坊墙上贴的告示。 城里如大器兄这种情况多了,告示上说,官府那里有存档,阜财坊那块,归宛平县衙管辖,大器兄赶紧到宛平县衙,找出档案来,重新办一份地契,就能清理你的店子了。” 苏应璧一听,总算来了精神,带着儿子往县衙跑去。 县衙里来补办地契的人太多,苏家父子拿着号牌,在衙门外面等了两日,总算把家里和店里的地契,给补办回来了。 官府在鼓楼大街和灾民安置区,设了几百个摊位,提供给商家,用来销售从废墟中扒拉出来的货品。 这些货品都有不同程度的损毁,卖相不好,上面还沾着尘土,但不影响使用,胜在价格低,受灾的人们,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福吉店在两个地方,都租了摊位,用来销售肥皂,放假回家的伙计,和庄子里的几个小伙计,全都回归,分在两地营业,晚上就地搭起帐篷,既是休息,又是守货。 半个月后,胡定海风尘仆仆地赶回来了,他家的院子,紧挨着刘家,要不两人是发小呢。 他的镖局,却开在城南,房子也塌了。 在路上,他就打听到城北那一片,受灾较小,房屋基本完好,心就放下了一大半:至少家人没事! 回家后,听刘鸣谦说,娘娘特意嘱咐,要把他的家人一起带出城后,他百感交集:为裕妃娘娘办事,值! 这天,张泉出宫办事,胡定海汇报了此行的结果:人已经接出来,送到安全地方。 张泉点头:“胡镖头辛苦,娘娘吩咐,此趟镖的工钱,加两成,咱家写张条子,你去刘掌柜那里支银子。” 胡定海婉拒道:“在下已经收够了费用,公公无需多付。” 张泉在一本小册子上边写字边说:“这不是受灾了吗?估计胡镖头的铺子也塌掉了,用这点钱去请人清理辅子吧。” 胡定海不是一个扭捏的人,推拒了两下,就收下了,他知道,这是因为他这趟差办得漂亮,裕妃娘娘赏的。 张泉回宫,对张蔷说:“胡镖头的差事办好了。” 张蔷终于松了口气。 魏忠贤为了谋算她的西郊庄子,让御史弹劾她两宗罪,与民争利这一条,被朱由校挡回去了,朱由校要求接回裕妃母子,再把三皇子和四皇子名下的庄子一起收回来。 魏忠贤算了算,这样不划算,三皇子回宫,变数太大,他不敢赌。 只好从徐光启身上下功夫,妄图用厂卫惯用的手段屈打成招,让徐光启供述裕妃交结外臣的事实。 这样一来,既消灭了徐光启这个不听话的南方人,又把裕妃张氏打入冷宫,一世不得翻身。 打倒了张氏,三皇子还能争得过四皇子吗?四皇子在爆炸中身亡这一点,他事先可没想到。 得到张胜的报信,张蔷立即安排胡定海,带一支镖队,紧急南下,尾随锦衣卫的押解队伍。 五月初五晚上,队伍在天津卫的驿站里休息,胡定海带着六个人的镖师队伍,在驿站旁边的客栈里开了两间上房,方便行动。 又派两人拿着皇店开出的官诰,住进了驿站里。 五月初六的早上,京城里果然发生了大事,两百多里外的天津卫,也感受到了震动。 人们以为地震了,纷纷跑出屋子查看情况,随后升起的蘑菇云,更是吸引了人们的注意力。 两名住在驿站里的镖师,趁机潜入徐光启的房间,将戴着镣铐的徐大人,从后窗里偷了出来。 胡定海早带着人,在外面接应,镖师将徐光启放进马车,胡定海亲自赶车,把人送到海河边,搭上早已经准备好的小船,一口气划出十几里地。 这才转到一艘大海船上,往海上去了。 两位镖师回到驿站,几个押解徐光启的锦衣卫,还望着京城方向的那朵蘑菇云,讨论着京城局势。 第69章 朕要如何指示 听说徐光启被救走,张蔷安心地待在了后宫,每天傍晚,带着平安去乾清宫,与朱由校和张皇后共进晚餐。 有了平安的吵闹,朱由校暂时忘记了,失去四皇子的丧子之痛,对平安更是看得跟眼珠子似的,一刻也不让离开他的视线。 自从下了那道救灾的旨意后,朱由校对政事产生了兴趣,他上午会看两个时辰的折子,午饭后休息,他的身体一直不好,会一直休息到酉初,精神才会好一些。 然后,是亲子时光,张蔷会抱着平安来乾清宫,或是朱由校来坤宁宫,帝后二人负责带娃,张蔷会看一些朱由校带来的折子。 自从张蔷向朱由校提出了“救灾五策”,施行后效果显着,张皇后就不再提“后宫不得干政”的话题了。 特别是,张蔷跟她讲,魏忠贤在大明朝堂,跋扈到了什么程度:现在全国各地的官员们,都争着为他立生祠,生祠里竖的雕像,刷的是金粉,肚子里的心肝脾肺肾,全是用金银珠宝填充。 袁崇焕取得宁远大捷,魏忠贤在家种地的外甥、侄儿,都记功封侯爵,他的族侄族孙,荫封锦衣卫指挥使、同知、佥事的,就达十多人,连还在襁褓中的族侄、族孙,都封了少师、太子太保之职! 这些都是有据可查的资料,由不得周皇后不信,她惊得脸色苍白:“魏公公如此行事,万岁爷竟不阻止?” 张蔷说:“万岁爷待在深宫,他听到的,都是魏公公过滤后,愿意让他听到的消息。 万岁爷好玩,魏公公专挑他做木匠活的时候,拿着折子来找他,万岁爷心烦,就让他看着办……魏公公这才有了上下其手,瞒天过海人机会。” “你为何不将这些话,说给万岁爷听?”张皇后瞪着美丽的大眼睛,天真地问。 张蔷说:“我也是出宫后,因为开了家皇店,在店里听到的这些消息,我说的话,万岁爷能相信么? 娘娘,换成是您,您身边的胡嬷嬷,和我身边的姜姑姑,您更愿意相信谁的话?” 张皇后不出声,显然,她选择相信胡嬷嬷的话。 她皱着眉头,忧心忡忡地说:“这可如何是好?魏公公这样作派,朝臣们怎能服他?” 张蔷冷笑道:“哼,反对的,早被他清理了,刘一燝、高攀龙、杨涟、左光斗……有站在朝堂上的么?如今的朝堂,全都得看魏忠贤的脸色行事。” 张皇后担忧得吃不下睡不好,见朱由校开开心心地与平安玩闹,觉得他跟平安一样,无忧无虑地,还没有长大。 张蔷说:“太祖还规定,太监不得干政呢,看看如今的魏公公,有哪一点遵守了太祖的旨意?” 从此后,张皇后不再干涉张蔷在折子上提意见,反而成了张蔷最坚定的支持者,她们与万岁爷是一家人,她们待万岁爷,总比魏中贤这个奴才真心。 这天下午,朱由校回来坤宁宫,心不在焉的,平安张开双手扑向他,差点把他撞倒,快两岁的平安,壮得象头小老虎。 张蔷和张皇后忙上前,一人拉住平安,一人扶住朱由校,朱由校费力地将平安抱起来,一边往正殿里走,一边摇头说: “新上任的工部尚书薛凤翔上折子,说是三大殿受大爆炸影响,梁柱和琉璃瓦多有损毁,需要大修。 户部施凤来回复说,因为振灾,户部也挪不出银子,要朕先拨内帑银子出来应急。” 新官上任三把火,检修三大殿,既讨好了朱由校,又能从中捞好处来孝敬魏忠贤,薛凤翔选了个好项目。 比崔呈秀那种只知道强取豪夺的段数,高了不知多少倍。 同是阉党一脉,施凤来不买薛风翔的账,可见也不想让他得了好处,抢了自己的风头。 朱由校继承了朱家皇帝的爱财基因,后世有人说,他继承的万历帝内帑,有八百多万两银子,一听说要花内帑的银子,他还是舍不得。 张蔷见他吃力,把平安从他手里接过来,劝道:“三大殿成了危房,正该维修,明年又是会试之年,皇极殿前要举行殿试,不可不修缮。 薛尚书的提议,也算是为国家考虑。” “可是……”朱由校舍不得银子。 张蔷思虑了半晌,才说:“三大殿是帝国的脸面,银子该花就得花,银子花了,想办法再挣就是,万岁爷没必要焦虑。” 她一说赚钱,朱由校想起来了:“对啊,阿蔷,你不是开了香水厂和肥皂厂么?赚钱不?” 张蔷心说,不赚钱,我为人民服务啊? “回万岁爷,赚了点生活费,不然,怎么养活庄子里的人?” 朱由校向远处招手,魏如意抱着一摞奏章跑过来,放在炕桌上,躬着身子退了出去。 朱由校抽出一份折子,递给张蔷:“阿蔷看看,朕要如何批复?” 这一个月来,朱由校带回来的折子,大部分是各部门在救灾中遇到的问题,张蔷会参照前世政府救灾的措施,提一些意见。 朱由校递给她的折子,正是薛风翔的《检修皇极殿中极殿建极殿疏》,一看最后的预算,她也吓了一跳,居然要三百万两! 怪不得朱由校舍不得,这是要重修的节奏? 她估计,这笔预算,能用于修缮三大殿的,不到三成! 想她吭哧吭哧地种地、建厂、开店,赚那几两碎银,还被人几次三番地惦记,这些高级贪官,用笔一划拉,就是上百万两。 朱由校的内帑,不知道被他们划拉去了多少,只是这次下手太狠,连朱由校都心痛了。 她拉过一张白纸,建议道:“着工部、兵部、内官监,重新检测三大殿的损毁情况,注明损毁程度,另造一份预算表,需注明木料、砖瓦、杂料和人工的需求数量,再呈上来审批。” 没看错,工部在皇城内的营建工程,是由兵部来监督的!大明朝各部职能的划分,就是这么奇葩。 朱由校见到张蔷的批示,向她解释说:“阿蔷,内官监只负责后宫各处宫殿的修缮,似三大殿这样的外朝大殿,是由工部负责的。” 张蔷说:“臣妾如何不知?只是薛尚书的奏折,既没有损毁明细,又没有所需材料的明细,如何让人信服? 再者,内官监又不参与营建,只是监督一下评估流程,为万岁爷的决定提供一点依据,有何不可?” 她没有说出来的理由却是:如今的六部,都掌握在魏忠贤手中,她要提防工部和兵部联起手来蒙骗朱由校。 第70章 照做就是 第二日上午,朱由校坐在乾清宫的御案上,与魏忠贤讨论自己对几份紧急折子的处理意见。 “魏伴伴,薛尚书关于检修三大殿的折子,为何没有列明损毁明细?要用到多少砖石木料,也没个数据,内阁的批红,朕不同意。 你拿回去,让工部把这几项数据补齐,再呈上来。” 魏忠贤听说要让内官监参与评估,不解地道:“万岁爷,怎么还让内官监参与评估?” 朱由校招手,让他进前来说。 魏忠贤走上前,躬下身子,只听朱由校用极低的声音说道:“伴伴,朕觉得,工部在狮子大开口,朕信不过他们。 内官监跟伴伴一样,是朕信得过的身边人,有他们参与,朕更放心。” 魏忠贤心里咯噔一下,他后悔让薛凤翔要多了,惹得朱由校心痛,加了个内官监来监视工部。 但朱由校说的话,他无法辩解,只得点头附和道:“还是万岁爷考虑的周到,老奴没想到这一点,是老奴疏忽了。” 朱由校挥挥手,毫不在意地说:“伴伴太忙,想不到也是正常的。” 魏忠贤:……他只是谦虚一下好不好? 朱由校又拿起一本折子:“兵部递上来的这份折子,要求在王恭厂重建火药生产作坊,朕不同意。” 魏忠贤:又不同意?万岁爷这是长进了?居然开始参与朝堂大事了? 他想不出朱由校反对的理由,不知道如何附和他,只好含含糊糊地回道:“老奴与万岁爷想的一样……” 只听朱由校说:“虽然你们报上来的灾害原因各种各样,但朕觉得,王恭厂仓库里的火药爆炸,是造成此次灾害的主要原因。 城里各坊,居民太多,工部应当吸取此次事故的教训,不要把火药这种生产危险物品的厂子,建在人口密集的居民区。 应当在城外,或是山里,划一片军事禁区,把火药厂建到远离城镇的地方。” 魏忠贤急了:“万岁爷,万一鞑子打进长城……城外不安全啊,珍贵的火药,要是被鞑子抢去,用来打咱们……” 其实,朱由校也有这种担心,此时只能用张蔷的话来回复:“如果害怕鞑子,把什么东西都搬到城里来,大明如此广阔,防得过来么? 所谓军事禁区,当然是要重兵把守,别说鞑子没来,咱们自己吓自己,就算鞑子真来了,不会用火药炸他么?怕什么?” 魏忠贤忙附和道:“万岁爷说的是,老奴这就让他们去城外选地方,重新上折子。” 又聊了半个时辰,朱由校昨日带回去的折子,或允许,或有修改,或打回去补充材料,全部有了回复。 魏忠贤很不适应,万岁爷亲自处理政务,他就只是一个负责盖章的掌印太监,哪里还能左右朝堂,做他的九千岁? 这日,他没回宫外的家,而是与客氏宿在乾清宫的侧殿里,找下值的魏如意来打探消息。 魏如意原本姓李,只因很早就认了魏忠贤做干爹,才得以从尚膳监调到御书房伺候,朱由校的一举一动,他都会事无巨细地向魏忠贤汇报。 “万岁爷每日里拿回去的那些折子,真是他自己批的么?”魏忠贤问他。 规规矩矩地跪在地上的魏如意,在干爹面前,比在万岁爷面前还紧张:“回……回干爹,万岁爷每日傍晚,只是和三皇子玩耍,皇后娘娘和裕妃娘娘也在旁边,孩儿并没有见到万岁岁看折子…… 许是万岁爷晚上批阅的,孩儿下值了……” 客氏在旁边不耐烦地道:“万岁爷虽然小时候没受名师指点,登基以来,也开了几年的经筵,批阅几份折子,还不会了?” 魏忠贤摇头:“万岁爷不是不会,而是太会,变得太快,咱家这心里没底。” 客氏:“京城发生这么大的事故,就是普通百姓家的孩子,也该长大了,何况一国之君? 再说了,就凭张嫣一个小举人之女,张蔷一个小宫女,两人怎么懂得治国之道? 你甭胡思乱想了,万岁爷这是,懂事啦。” 魏中贤问不出结果,只得嘱咐魏如意:“小心留意着,看看折子的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魏如意喏喏地答应着,退出东侧殿时,一头的冷汗,干爹对他的回复,显然不满意。 但他有什么办法?万岁爷与儿子玩耍的时候,把他们都赶得远远地,他什么也看不到啊。 京城大爆炸,对朱由校和京城百姓来说,是灾难,对新上任的工部尚书薛凤翔来说,却是天大的机遇。 紫禁城受损的,可不止三大殿,他准备用三大殿维修工程,试探一下朱由校的底线,看看能从这项工程中捞到多少钱? 之后,还有六部衙门、武英殿、文化殿、社稷坛、太庙…… 在他的任期之内,计划通通都修它一遍,再用赚到的钱,抱紧魏公公的大腿,他这个垫底的工部尚书,未必就没有入阁的机会! 他在公厅里越想越开心,书吏进来,还看到他脸上的迷醉的笑容。 书吏把一份折子放在书案上,提醒他道:“大人,你昨儿递上去的折子,陛下批下来了。” “这么快?”薛凤翔立即从发财大梦中清醒过来,看到朱由校的批示,他顿时跌坐回官帽椅上,“怎么会这样?” 朱由校的指示,就差把“不相信”三个字,写在折子上了。 薛凤翔觉得陛下看穿了他的心思,他心里十分不安,拿着折子,去司礼监找魏公公商量对策。 到了司礼监,正碰上兵部尚书王永光在找魏忠贤讨主意,施凤来已经入阁,兵部尚书的位置,让给了阉党另一重臣王永光。 原来,兵部要求重建王恭厂火药库的折子,也被朱由校驳回,要求到城外选址。 薛凤翔在公厅里对着朱由校批的折子,还敢在心里埋怨一通,此时对着魏忠贤,却是乖巧得很,连大气也不敢喘。 只听魏忠贤对着王永光,严厉地说:“万岁爷要你们去城外找地方,你们就去找啊,这么重要的地方,岂是三五个月能找好的?不把京畿周边的地方跑遍,如何能找到合适的地方?” 只见王永光低头一想,随即行礼道:“下官明白了,谢谢九千岁指点迷津!” 薛凤翔听出来了,魏公公这是教王尚书,用“拖”字诀来应付陛下啊。 薛凤翔却不想拖,能名正言顺捞钱的机会,就摆在眼前,他怎么舍得拖得太久? “九千岁,”他上前行礼道,“陛下这是什么意思?不相信下官么?” 因为朱由校批折子的事,魏忠贤这几日的心情都不好,他感到了许多的掣肘,做起事来,没原来那么得心应手了。 他望向薛凤翔:“什么意思?字面上的意思!万岁爷金口玉言,你照做就是!” 第71章 原来如此 张蔷知道,内宫二十四监,都归司礼监管辖,魏忠贤选择出来的,做为监督的内官监太监,必定是已经投靠了他的人,监督三大殿的损毁评估,只是一个形势而已。 但是,有没有这个形式,对朱由校来说,却是极其重要的,它表明,朱由校已经有参政理政的能力了。 要把老虎关进笼子里,首先得打造一个笼子。 过了两日,工部报上来一个评估小组的名单,张蔷在名单上,看到了一个她熟悉的名字:袁可立。 她原以为,孙承宗都致仕了,这位坐镇登莱,与孙承宗齐名的抗金名臣,也辞官回乡了呢。 原来老人家还在朝堂啊,这可是意外之喜! 她很奇怪,这位在年轻的时候,可是有“铁面御史”的称号,把他列入这份监督名单,魏忠贤是怎么想的? 其实,魏忠贤也没办法,他自己是个文盲,要想掌握朝堂,就得有人才,可是,朝中许多有能力的大臣,不是被他打倒,就是不屑与他为伍,辞官归乡,那些主动投靠上来跪舔的,能力又不足。 对袁可立这样得高望重的官员,魏忠贤还是很尊重的,他知道,要稳定朝堂,还得靠袁可立这样有能力、有威望的大臣,所以他把袁可立留在了兵部右侍郎的位置上。 张蔷不知道魏忠贤的心思啊,她兴奋地对朱由校说:“有袁大人监督评估,万岁爷就放心吧。” 朱由校很好奇:“哦,阿蔷对袁大人的评价如此之高?是何道理?” 张蔷心说:还不是前世看网络上的资料得来的。 但她只能说:“臣妾听说,袁大人年轻时候,就有“铁面御史”的称号,三朝为官,是一位刚直不阿的官员,有他来监督三大殿的损毁程度评估,万岁爷大可放心。” 果然,有袁可立的监督,薛凤翔收敛了许多,一个月后,皇极殿的评估报告先交了上来。 根据这份评估报告,修缮皇极殿的资金,只需要二十万两,原来的预算,是需要一百万两。 这么多的水分,可都是袁可立从原来那份预算中挤出来的,可见,用对一个人,能起到多大的作用! 在张蔷的劝说下,朱由校痛快地拨了钱,三大殿开始检修。 朱由校却从此恨上了工部尚书薛凤翔,觉得这人不怀好意,时时想着算计他的钱,不是什么好官。 同时,他对兵部尚书王永光也没什么好印象,兵部找了两个多月,愣是没在城外,找到适合建火药厂和仓库的地方,他认为是王永光的能力不足,计划找个什么借口,把王永光撤掉,将袁可立升为兵部尚书。 原本,薛风翔在上交报告之前,想把二十万两,改成五十万两。 袁可立拒绝在报告上署名,愤然说道:“陛下信任大人,让大人执掌工部事,大人岂可如此欺君?” 薛凤翔下不来台,告到魏忠贤那里,魏忠贤觉得这个袁老头,并不好控制,还是放到南京去为好,不要在北京影响他捞钱。 十月,中极殿的评估报告眼看着就要出炉,急于在三大殿检修工程中分一杯羹的崔呈秀,生怕袁可立又拒绝在有水分的报告上签字,在魏忠贤的默许下,发动九卿科道,公推袁可立为南京兵部尚书。 魏忠贤忽悠朱由校道:“万岁爷,袁大人三朝老臣,劳苦功高,又为三大殿的检修日夜操劳,朝臣们有目共睹,无不钦佩,这不,得九卿科道公推,可见,袁大人深得民心呐。” 要不是参与了几个月的政事,朱由校就信了,同往日一样,他并没有马上答复,而是把这份折子放到一个匣子里,对魏忠贤说: “伴伴,孙师傅回乡后,于辽事最熟悉的,只有袁大人了,朕意是希望将他留在北京,以备咨询,这份折子,容朕考虑考虑。” 魏忠贤感觉,万岁爷越来越不听他的话了,他掩去眼底的失望,低头答问道:“万岁爷的心思,老奴是明白的,但是,不把袁大人提一提,岂非优待功臣之道? 九卿科道的意见,也不能置之不理吧?” 朱由校的俊脸上,看不出喜怒,一双狭长的凤眼,直直地望向站在堂下的魏忠贤,不悦地道:“朕知道了。” 魏忠贤感受到朱由校陌生的目光,心里暗惊,忙低头应是,把话题转向下一份折子。 忙了两个时辰,朱由校累了,御案上的匣子里,已经装上了十几份折子,这是要带回去晚上批的。 魏忠贤捧着批复下来的折子,走出御书房的时候,狠狠地瞪了魏如意一眼,这小子查了几个月,愣是不知道万岁爷拿回去的折子,是几时批阅的。 还是客氏想办法,启用了安插在坤宁宫的宫女,才打探到,万岁爷每每在晚饭后,与皇后和裕妃娘娘讨论朝堂之事。 万岁爷与三皇子玩闹的时候,裕妃娘娘常常在旁边阅览折子! 原来,是两个女人在后宫,为万岁爷出谋划策!长此下去,他魏忠贤在万岁爷面前,就要失宠了! 一旦失宠,他将失去现在拥有的一切:九千岁的权势、魏氏家族的荣宠、失去大臣们的敬畏,失去对大明的掌控!甚至,失去客氏这个重要的盟友! 魏忠贤感觉到了空前的危机,已经尝到权力滋味的魏公公,怎么舍得失去这一切? 这一次,他不止招来崔呈秀这个死忠粉,还有冯铨、黄立极、施凤来等心腹,共同商议:如何才能把朱由校,从后宫两个女人身边夺回来? 崔呈秀不屑地说:“一个宫女出身的娘娘,仗着儿子得了宠,她能看懂折子?她知道什么是国家大事?做样子给陛下看而已。” 冯铨也说:“是啊,咱们要担心的,是皇后娘娘才是,陛下与皇后鹣鲽情深,皇后娘娘,才是最容易左右陛下的人。” 在座之人都想到一个办法,弹劾张皇后干政! 施凤来摇头:“此计不妥,一来,没有证据,仅凭一个宫女的一面之词,就下这样的决断,不足以服人。” 毕竟,那些折子,都是朱由校在乾清宫亲自处理的,上面又没有皇后和裕妃批示的笔迹,怎么能说明后宫干政了呢? 再者说了,大明祖制,规定后宫不得干政,但是,大明祖制,也规定太监不得干政呢。 如果以祖制来弹劾后宫二张,那么,他们的党魁魏公公,也要受到牵连。 第72章 一计不成 且说,魏忠贤玩明升暗降的把戏,要把袁可立排挤出北京,朱由校的指示是:“待三大殿检修完成后,一并序功!” 过了几日,有御史上奏,说袁可立在登莱巡抚任了,有收复辽南之功,论功当赏。 朱由校生气地对后宫二张说:“这是非要将袁大人调到南京不可了!朕要是不处置,这事儿就会没完!” 张蔷轻描淡写地说:“宁远大捷,魏公公因筹划之功,荫封十几位魏氏族人为锦衣卫批挥使、佥事、镇抚,袁大人有功,万岁爷也可以荫封他的子侄啊。” 于是,朱由校在那封奏折上批道:“言之有理,着荫袁可立子袁枢,为锦衣卫千户。” 魏忠贤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把出主意的崔呈秀痛骂了一顿,只得另想办法。 哪知袁可立不接受这个荫封,袁家耕读传家,他一心培养儿子走科举入仕的路子,哪里会让他跟臭名昭着的锦衣卫扯上关系? 他也深知自己在朝堂上,挡了魏忠贤一伙捞钱的路子,听说要调他到南京任兵部尚书,他冷笑说:“这不是要让老夫挂冠神武门吗?” 老头子一生气,连上三封辞职信,要辞官回乡。 张蔷哪里会让他离职?让朱由校务必挽留他,朱由校于是在乾清宫,接见了这位白发苍苍的老臣。 袁可立见朱由校一脸的病容,二十二岁的皇帝,身上完全没有年轻人的朝气,反而像个老人,暮气沉沉,一看就非长寿之相。 袁可立不由得心软,跪到地上,口称:“陛下怎会清减如此?” 朱由校赐了座,他听得出,这位三朝老臣的担心,是真心实意的,心下无比感动,难得地说出真心话来: “见到爱卿,就想到朕的祖父,祖父是幸运的,虽然幼龄即位,却内有太祖母教导,外有张相公等一帮大臣辅佐,国事顺畅。 先皇即位,未来得及为朕安排师傅,就离朕而去……” 说到此,朱由校语调哽咽,堂下坐着的袁可立,也跟着拭了几滴眼泪。 “朕即位以来,年幼无知,日夜惶恐,幸奈有爱卿这样的忠贞老臣,为朕稳住朝堂…… 朕视卿等老臣,为朝堂柱石,孙师傅已经离朕而去,而今,袁爱卿也要弃朕而去么?” 说着勾起伤心事,大哭。 袁可立吓得立即跪倒在地,也哭道:“非是臣要弃陛下,实在是……臣老迈……” 朱由校动了真情,张蔷教给他,实在找不到话来挽留,哭就好啦,现在,他哭得止不住,最后只反复说道:“朕年轻,爱卿就愿意看到祖父、父亲留下来的大明基业,在朕手里葬送么? 请爱卿收回这三份折子,为朕守好兵部吧。” 朱由校一哭,袁可立的脑子嗡地一下就晕了,心想:这个可怜的娃,他说得都是实情,当太子的时间太短,确实没学到多少知识啊。 天子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做为臣子,还有什么可推辞的?他接过朱由校退回来的折子,大声道:“臣必不负陛下重托!” 袁可立调任风波,暂时平息,他儿子袁枢也没有接受荫封的锦衣卫千户之职,在睢阳老家日夜攻读,要效法父亲,走文官路线。 魏忠贤一计不成,又生一计。 这日,张泉从宫外回来,带回刘鸣谦收集的消息,说是最近,京城流传着一种说法:天子失德,京师的地震事件,就是上天对天子朱由校的惩罚。 天子要大礼祭天,向上天和朱家祖宗请罪,下罪己诏,才能得到上天的原谅,才能继续做皇帝,否则,上天会降下更严厉的惩罚! 没两天,民间的呼声就传到了朝堂上,科道言官们开始交章上奏,要求天子朱由校下罪己诏,大礼祭天,以安天下万民之心。 舆论来势汹汹,把年轻的朱由校吓坏了,因为他真的相信:朱家的皇权,是天授,朱家天子,是代上天在管理天下万民。 现在,上天对他有意见了,降下了天罚,王恭厂死难两万多人,都是因为他这个皇帝不合格造成的! 上天会不会收了他,换一个人做天子? 自去年落水以来,就一直病病殃殃的朱由校,彻底病倒,起不来床了! 怕过了病气给平安,朱由校不准张蔷母子来探望,只准许张皇后和客氏侍疾。 后宫嫔妃,准许三日来请一次安,后来,朱由校嫌麻烦,干脆不让他们来了。 张蔷每日收集的灵泉水,大部分送到庄子上制香水和香皂去了,只留了几滴给自己、平安和阿宝。 通过这几个月的相处,她觉得朱由校是个善良的、至情至性的人,只要有人给予正确的引导,假以时日,也会成为一个合格的皇帝。 这辈子,她是摆脱不了朱由校后妃的身份了,换个角度看,这个身份带来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 有朱由校这个天子在,她的生意就无人敢动,哪怕嚣张如连魏忠贤一伙,也只敢在暗中动手脚,使阴招,不敢摆明车马与她对着干。 换做其他人,你试试? 所以,她决定给朱由校用上灵泉水,调理一下他的身体,也许能把他的病治好了呢? 哪知朱由校拒绝她和平安去探望,这个灵泉水,他是没福气享受了。 冯铨给魏忠贤出的这一阴招,彻底把朱由校打晕了,朝中大小事务,又落入阉党之手。 魏忠阉接手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中极殿的检修资金,从十九万五千两,提高到四十万两,私自盖了印,拨了内帑银子。 第二件事,就是让内阁首辅顾秉谦,以朱由校的名义,写了一封罪己诏,把京师地震的过失,全揽到了天子的名下。 同时,为了向上天认错,准备在这年冬至,以太牢之礼祭祀天地,以求得上天的原谅。 朱由校在病床上听到自己的认罪书,痛哭失声,吐血晕厥。 客氏是真心心疼朱由校的,见他病危,顿时慌了神,对着魏忠贤骂道:“万岁爷登基六年,满打满算,才处理了几件政事?不都是你老魏处理的吗? 如今出事了,却要万岁爷一人来承担骂名,依老娘看来,上天也是个瞎的,京师出事,他不怪罪尔等办事之人,却来怪罪屁事不知的万岁爷!” 骂得魏忠贤掩面而去。 首辅顾秉谦听说陛下病重,生怕把朱由校气死了,百官会怪罪到他头上,忙以老迈为由,请求致仕。 魏忠贤做的第三件事,就是以二龙不宜相见的理由,矫旨,将张蔷母子赶出长春宫,赶回了西郊的庄子。 平安已经与朱由校和张皇后处得很亲密了,听说要回庄子,他拉着张蔷的手,往坤宁宫那里走,嘴里念叨着:“爹爹、娘娘,回庄子。” 他要让张皇后和朱由校,与他一起回庄子去。 第73章 对矫旨的态度 看朱由校现在的情形,未来的大明,估计就是平安的,张蔷好不容易得到参与朝政的机会,她可不愿意让魏忠贤一党,把朝堂搞得一团糟,让平安如崇祯一样,接手一个烂摊子。 为了压服张蔷,魏忠贤还派了乾清宫的魏如意来传旨,魏如意知道这根本不是万岁爷的旨意,而是魏忠贤下的矫旨,所以他念起来战战兢兢的,一点底气也没有。 张蔷不接旨意,而是问道:“小魏公公,这是万岁爷的旨意么?” 魏如意不敢答话,他要是回答不是,回去后就得死,他要是回答是,裕妃娘娘到万岁爷跟前一对质,他还得死。 他只好哭丧着脸说道:“裕妃娘娘,请接旨吧。” 张蔷站起身,摇头,坚决地说:“不,你回去告诉魏公公,让我母子回皇庄也行,我要去向万岁爷辞行,否则我不出宫,也不接收这份旨意。” 魏如意好心好意地劝道:“娘娘,您还是与三皇子一起去庄子上住几天吧,您不考虑自己的安危,也要考虑三皇子的安危啊,如今万岁爷病重,谁还护得住您们?” 你可是差点死在“别院”里的人,魏如意心想,奉圣夫人和九千岁,能害你一次,就能害你第二次,这裕妃娘娘怎么就不明白呢? 张蔷走近魏如意,深潭似的眼眸满含冷意,她压低声音道:“回去告诉魏忠贤,允许本宫去向万岁爷辞别,本宫自会向万岁爷呈述出宫的理由。 否则,你问魏公公,是不是忘了枕头上的书信了?” 魏如意从没见过裕妃娘娘如此严厉的样子,心中虽有万般疑问,却又不敢问出来。 张蔷说:“别问,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你照原话回复就是。” 魏如意捧着圣旨,转身就走。 魏忠贤听到汇报,气得将桌子上的折子,全扫到地上,却也不得不收回那封矫旨,他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在朱由校身边待了五个月的张蔷。 哼,枕头上的信?那是在宫外的私宅里,如今他日夜守在乾清宫,谁有那么大的胆子,敢来乾清宫刺杀他? 裕妃有几斤几两,他老魏不知么?敢跟他叫板,正好用来杀鸡儆猴! 可是,如何治罪呢,圣旨是假的,如果以不遵圣旨的罪名治罪,她肯定得闹,到时候,不但治不了她的罪,再把矫旨的问题暴露出来,岂不是又跟袁可立的调职风波一样,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不行,还是找崔呈秀几人商量商量再说。 结果,这天晚上,魏忠贤放在床头柜子上,一只楠木匣子里的圣旨,不见了。 乾清宫守卫森严,他和客氏住的侧殿外,还有东厂的番子守卫。 他想不通,刺客是怎么无声无息地进入房间的?既能轻易地拿走装圣旨的匣子,就能轻易地取他性命! 再者,那份矫旨,落到张氏手中,就成了他老魏隔绝内外,肆意弄权的一个证据,成了握在张氏手中的把柄,只要张氏向朱由校出示这份圣旨,他魏忠贤的生死,就是朱由校一句话的事! 想到这里,他怕了,一边洗漱,一边让人快去找魏如意。 魏如意飞快地跑来,朱由校在东暖阁养病,御书房没什么大事,他很清闲。 魏忠贤让他去长春宫传话,允许裕妃娘娘去向万岁爷辞行,自呈出宫理由! 张蔷收到消息,心里冷笑不已,任你有多少党争、宫斗的手段,任你有多少党羽、护卫,她只有一只阿宝,就够了。 张蔷牵着平安,来到乾清宫东暖阁外,求见朱由校。 朱由校何尚不想见儿子?但他只有平安这一个儿子,他不敢冒险,他让平安站到门口来,让他远远地看一眼儿子,他就满足了。 张蔷见他躺在宽大的龙床上,脸色苍白,眉头紧皱,哪怕见到门口的平安,也只扯了扯嘴角,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顾秉谦不愧是才子,一纸洋洋洒洒的罪己诏,直接把朱由校压垮了,其威力,不压于海瑞那篇着名的《治安疏》。 平安见娘亲都进去了,自己却被姜姑姑拦在门外,一急,就往高高的门栏上翻,一边翻还一边叫:“爹爹!爹爹!” 张蔷对朱由校说:“平安日夜念叨爹爹,万岁爷就让他进来吧,万岁爷放心,平安身体好,病邪难侵,出生以来,还没生过病呢。” 张皇后也想念平安得紧,不待朱由校回答,她就急步走过去,一把抱起平安,温声问他:“平安,想娘娘没有?” 平安搂住她的脖子,奶声奶气地说:“想娘娘……” 立即把张皇后萌化了。 朱由校也不再坚持,看着张皇后把平安放到床前的脚榻上,平安站在床边,伸手来拉他的手,嘴里喊着:“爹爹!爹爹!” 朱由校伸出苍白的手,握住平安的小手,把所有烦恼都抛到脑后了,眼里心里只有平安,他的儿子! 张蔷记得,朱由校活到了天启七年,现在是天启六年,就是说,她就算出宫待几个月,朱由校也不会死。 想到此,她放下心来,对朱由校说:“万岁爷要养病,平安不好常来打扰,臣妾想带着他到庄子上住几天。” 朱由校和张皇后都转头望向她,不待他们发问,张蔷就继续说道:“一来,三样新作物已经收获,臣妾要去看看今年的产量,为明年的推广做准备。 二来,西山的梅花要开了,又到了制作腊梅香水的季节,臣妾得去安排一下。 三来,京师地震已经发生五个月,却没有一位大臣提出灾后重建方案,东城外的灾民,不可能一直让朝廷养着。 臣妾希望亲自去看看现场,听听民间的心声,找找灾后重建的法子,回来向万岁爷汇报。” 朱由校听了她的话,沉默了一会儿,就同意了,他最看重的,是最后一条,他希望裕妃出宫,真的能找到灾后重建的法子,让上天对他这个儿子的怒气,能消散一些。 朱由校望向门口,张皇后转头吩咐候在门口的魏如意:“传魏公公,传中书舍人,万岁爷有旨意。” 不一会儿,魏忠贤带着一个年轻的中书舍人进来,拱手行礼道:“万岁爷,有何吩咐?” “传旨,着三皇子朱慈煌出宫,查探灾情,赐天子剑,遇事可临机处断,另,着裕妃张氏照顾三皇子,负责保管天子剑,全权管理三皇子身边一切事务!” 朱由校拉着平安的小手,对魏忠贤道。 魏忠贤望向床上坐着的裕妃,只见她正笑盈盈地望着自己,老魏感觉到脖子一紧,冷汗刷地就下来了。 第74章 城投集团 回宫五个月后,张蔷母子,在天启六年的十月二十六,再次回到了西郊皇庄。 庄子里一点也看不到爆炸带来的影响,一切都在正常进行。 今年虽然仍然干旱,庄子里的三样新作物,因为有玉河水的灌溉,仍然获得了大丰收,按张蔷的指示,全部挖地窖贮存起来,明年用来做种。 英国公张家的新作物,却是畅销得很,特别是土豆,在勋贵子弟中,卖到一两银子一斤的高价,要不是留种,世子张之极都想全部卖掉了。 这哪里是种土豆?这是在种金疙瘩啊。 涿州张家村,也派人上京来报喜,说是新作物在张家村长得极好,特别是番薯,因为用薯藤栽种,张家村前前后后种了三百多亩,今年,果然亩产上千斤。 周边村子见了,都来张家村买种,村民们借此,发了一笔小财。 收到这些消息,张蔷很欣慰,她总算用自己的努力,给周围的人带来了一丝改变。 庄子里的两间工厂,也在正常生产,接送货品和原材料的任务,交给了胡定海的镖行。 每五日,胡定海就要领着人,赶着十几辆大车,运来原材料,拉走成品。 前门大街上的皇店,还来不及重修,福吉店除了在鼓楼大街和城外的灾民安置区摆摊设点,又在原址上设了一个摊点,找回了许多老客户,生意比爆炸前好了许多。 张蔷在庄子里安置下来后,亲自去了一趟灾难现场,她并没有下车,戴着大口罩,撩开车窗一条缝,沿着正阳门到宣武门之间的几条大街,转了一圈。 这一片的房屋,大部分都倒塌了,没塌的,也成了危房,无法住人,许多商家,就在原来商辅的旧址上,摆摊卖货。 街道上尘土满天,往来的人们,无不灰头土脸,不知道这些人的肺怎么受得了? 张蔷看了一圈,急忙转回庄子去,京城这么脏乱差,那么多的官员,都看不到么? 她在后宫几个月,京师执行的,仍然是当初朱由校颁布的救灾条例,就没有一位臣子提出灾后重建的问题。 她只看到争权夺利、拉帮结派、争功诿过,逼天子下罪己诏,为魏忠贤立生祠…… 刘鸣谦听说裕妃娘娘回到庄子,特意赶来拜访。 一来就给张蔷跪下了:“感谢裕妃娘娘救命之恩……” 张泉忙上前扶起他,只听屏风后面的张蔷说道:“合该刘先生命大,端午节去看龙舟赛,这才逃得亲朋的性命…… 亲朋中有住阜财坊的么?” 娘娘这是不愿意居功,也不愿意声张,刘鸣谦忙回道:“回娘娘,在下一位做丝绸生意的朋友,叫苏应璧的,家住阜财坊。 得在下通知,一家人去城外走亲戚,性命得以保全,只是房屋家什,俱都炸没了……” “本宫看前门那几条塌房的街道,重建的商户很少,刘先生知道是什么原因么?” “回娘娘,一是那几条街上的铺子,多是高门大户的产业,那些人家,正忙着检修家里的院子,暂时无暇顾及。 另一些商户,靠着祖上传下来的铺子收租过活,无力重修。 第三个原因,王恭厂一带,住着许多匠户,此次灾难,许多人家被炸成了绝户,就算有人想重修商铺,也找不到足够的匠人…… 第四,如今砖石木料等建筑材料,涨价得很利害,砖石涨了三四倍,木料更是涨得离谱,梁柱木料,灾前只要八九钱一根,现在,已经涨到二三两银子一根,还买不到…… 听说,西山上的大树,都快被砍光了。” 张蔷明白了,高昂的人工和材料费,使得许多人无力重建商铺,有钱的人,也不想做冤大头啊,都在观望,希望京城这波大修潮过去,人工和材料费降下来,再修不迟。 这得等多少年啊?几日来的一些想法,逐渐在她心里定型。 前世,她是一位投资人,最擅于整合各种资源,这一世,也要靠前世的技能吃饭啊。 她问道:“刘先生的当铺里,能筹集多少资金?” 刘鸣谦默算了一下,才回道:“回娘娘,三间当铺,应该能抽出二十万两……” 只听张蔷说道:“少了,阿泉,咱们手里有多少现金?” 张泉看了旁边的刘鸣谦一眼,这才说道:“回娘娘,除了流动资金,能抽出来的,也就二十来万两。” 刘鸣谦听了,咂舌不已:他刘家三代人,苦心经营,到如今,三间当铺,才存下二十来万,裕妃娘娘出宫两年,就存下二十来万,还有两间工厂。 不,三间工厂,两个月前,南京的工厂已经建成投产,报回来的第一个月分红,就有一万六千多两! 可惜他只是个掌柜,要是能参与到裕妃娘娘的生意中来,该有多好啊。 他正在胡思乱想,就听裕妃娘娘在屏风后又说道:“刘先生,本宫对前门几条塌房的大街,有一个灾后重建的方案,你先看看,回头咱们再讨论。” 姜姑姑送出一沓手稿,张泉接过,送到刘鸣谦的手中,对他说:“刘先生请跟咱家到侧殿中奉茶,这稿子啊,要费功夫琢磨琢磨。” 刘鸣谦随张泉来到他办公的地方,只见除了窗户,四周靠着墙壁,全是顶天立地的文件柜,每个柜子的外面,都编着号码,整齐划一,虽然没有他办公室里的博古架,和红木打就的文件柜精致,却呈现出另一种厚重大气的美。 小太监赵成奉上茶水,刘鸣谦收回目光,坐下来细看手中的文件。 娟秀的小楷,一看就出自女子之手,但绝不会是裕妃娘娘的手迹,估计是她身边的女官写的。 文件上提到:裕妃娘娘准备成立一家“城市建设投资集团”的公司,简称“城投集团”。 城投集团准备向社会募集资金,启动京城灾后重建工程,上为天子分忧,下为黎民解困,更重要的是,让投资人获得良好的收益! 为了管理筹得的资金,集团准备先成立一家银行,就叫“建设银行”,关于银行的经营管理,别附方案。 只这一页,就看得刘鸣谦心潮澎湃,令人惊奇的是,集团、银行这些新奇的字眼,他居然看懂了。 接着往下看:文件从“人”、“财”、“物”几大方面,做了详细的论述。 资金:准备成立建设银行。 物料:准备创办几家砖瓦厂、石灰厂、木料厂、工程机械厂…… 人才:除了招聘培训各类匠人,还有账房、文职人员、各级管理人员…… 最后,他惊悚地看到,裕妃娘娘安排他,刘鸣谦,做这个城投集团的总经理! 第75章 忐忑的刘鸣谦 刘鸣谦吓出一身冷汗,连忙跑到蔷薇宫求见裕妃娘娘,他只是一个拥有三家当铺的商人,再加上掌管福吉店,也还在他的能力范围内。 掌管如此大一个“集团”,他刘鸣谦何德何能,他连举人都没考上,最高学历只是一个秀才而已。 “娘娘,在下只是一个小商人,如何能担得起如此大任?”他双手捧着那份文件,递给张泉,“还请娘娘另择能人!” 屏风后传来裕妃娘娘清亮的声音:“刘先生是不能胜任?还是不敢胜任?” 刘鸣谦:……不是,他没经验啊。 只听裕妃娘娘继续说道:“有时候,人不逼一下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多大的潜力,刘先生听本宫说完,再回去考虑要不要参与,可好?” 虽然隔着屏风,刘鸣谦还是起身拱手道:“请娘娘赐教!” “这个灾后重建项目,本宫得到了万岁爷的旨意,有临机处断之权,所以,官府方面的接洽,刘先生不必担心。 二是,这项目看起来很大,很吓人,其实,里面的所有计划,也不是能在一夜之间就全部做起来的,而是要拆解成一个个的小目标,分轻重缓急,一项项地落实。 其三,这个项目,需要很多人才,从高级管理人员,到普通打杂的工人,分工协作,各展所长,才能完成,所以,它可以让许多人有工做,有钱拿,能买米买面,养活家人,这是一项造福黎民的事业。 其四,最重要的一点,这个城投集团,要为投资人赚钱,这个,刘先生是懂的吧?” 做为商人,刘鸣谦当然懂,投资是要有回报的,他的当铺,哪怕当一件旧棉袄,也是要有回报的嘛。 只听裕妃娘娘又说道:“简单地说,城投集团的业务,第一步,就是重修前门外塌房的几条商业街,计划书里有详细的介绍,不知刘先生看明白没有?” 刘鸣谦点头:“回娘娘,都看过了。” “那么,刘先生回去考虑考虑?也可找三五亲友商量商量,但不可以让太多人知晓,以免传播到民间,引起不必要的混乱。” “在下谨记娘娘的吩咐,最迟明日下午,定来回话。”虽然刘鸣谦十分动心,但这可不是开一家福吉店那么小的事,这个项目,要顶多少家福吉店啊,他不得不慎重。 他怀着激动又忐忑的心情,回到城里,忙写了帖子,请了陈士章、胡定海两人,来家里喝茶。 他本来还想请陈懋龄、周坦、苏应璧三人的,但想到裕妃娘娘的吩咐,他又打消了这个念头,还是先听听两位好朋友的建议后再说吧。 两人很快就来了,胡定海家就在隔壁,他来得最快,一进门就大声嚷嚷道:“贤弟几时有功夫,请老哥喝茶了?” 刘鸣谦平日里都是在前厅的客堂里待客,今日特意选在后花园中的荷香亭里,精巧的六角亭子,坐落在假山之上,坐在亭子里,四周景色一览无余。 以防隔墙有耳,是商谈机密大事的理想场所。 亭中早摆好了桌椅板凳,茶水点心,胡定海在刘家仆从的带领下,来到亭外,又吐糟道:“我说贤弟,大冷天的,非要来这四面透风的亭子里喝茶?又没有荷花可赏,连荷叶也枯了。” 刘鸣谦站在亭子边拱手道:“冷天更好,小弟正需要吹吹冷风,冷静冷静。” 胡定海闻言,点点头进了亭子,低声问道:“贤弟,出了何事?可要大哥出手?” 刘鸣谦笑道:“胡大哥,是好事,小弟请胡大哥来帮忙拿个主意。” 胡定海这才放了心:“说吧,什么事儿,能让你刘东家为难?” 刘鸣谦正要答话,就听见小厮在花园门口通报:“陈东家到!” 两人忙站到亭子边上去迎接,胡定海看着施施然走进来的陈士章,低声问:“你还请了他啊?” 刘鸣谦说:“京城商界,谁有他长袖善舞?” 两人说着话,一派儒雅的陈士章,已经拾级而上,拱手笑道:“大礼,好久没登你家的荷香亭啦,难得今日有此雅性!” 刘鸣谦一边邀请两人入桌,一边感慨道:“发生那样的大事,谁还顾得上赏荷啊?今年的荷花,算是辜负了。” 一番谈笑,眼看着红泥小火炉里的水滚起来,刘鸣谦提起水壶,给每人沏了一杯清茶。 胡定海和陈士章见他连下人都不用,知道今日的话题十分重要,二人也没了闲话的心情,略一品茶,就放下茶杯听他讲来。 “说起五月初六那场大爆炸,且容在下给大礼兄行个礼先!”陈士章说着站起身,整顿衣冠,躬身喝了一个肥诺,“谢大礼兄的救命之恩!” 陈家做钱庄的,比较谨慎,出城之前,把钱庄里所有的账目银钱,全藏进了密窖。 他家的钱庄在正阳门大街东边,靠近崇文门,房子虽然没塌,却也成了危房,陈家回来后,加固了梁柱,检修了屋顶上的青瓦,勉强能用。 陈士章道了谢,却又好奇地问:“大礼兄,在下有个疑问,憋得在下食不好寝不安,今儿总算有机会问出来……” 胡定海快人快语地说:“咳,陈东家,您是不是想问,大礼他是如何知道京城会出事儿的?” 陈士章连连点头,然后跟个好奇宝宝一样望向刘鸣谦。 刘鸣谦想到今日要聊的话题,思索了一下,便故做神秘地道:“此事说来话长,此话,在外人面前,刘某是打死不会说的,今儿咱们哪儿说哪儿了,以后也不要再提起这个话题。” 胡陈二人都端正了态度,郑重地点头道:“绝不再提!” “二位可还记得,两年前,三皇子出生时,张天师是怎么说的?” 胡定海屈起手指敲敲桌子:“说是元始天尊座下童子,下凡历劫?” 陈士章立即脑补,一拍桌子,震得三只茶杯微微颤动,他用手指着刘鸣谦,一副了然的样子:“明白了,一定是三皇子洞悉了天机,而你大礼兄,是为裕妃娘娘做事的人……” 刘鸣谦不置可否,端起杯子邀请二人:“饮茶!饮茶!” 胡陈二人见他默认的样子,都以为自己猜到了真相,便都心照不宣地端起杯子笑道:“饮茶!哈哈哈,饮茶!” “裕妃娘娘给了在下一个项目,在下拿不定主意,今儿,特意找两位来,帮在下参谋参谋。”刘鸣谦打开桌子上的一只小箱子,从里面拿出一册装订好的书册。 第76章 干了 刘鸣谦举起书册,给二人看那封面,只见上面写着《北京城灾后重建项目计划书》。 胡陈二人对视一眼,又看向刘鸣谦,陈士章不解地问:“这灾后重建,不是官府的事么?与咱们商人有什么关系?” 刘鸣谦放下书册,摇着头说:“整个阜财坊都炸没了,官府也顾不了那么多,实话告诉二位,这本册子,是裕妃娘娘身边的张公公给的。 宫中那位,希望借助官府和民间的力量,尽快把城南这一片商业街修好,让这一片早日恢复往日的热闹。” “这跟咱们有什么关系?”胡定海问。 陈士章不知道他说的宫中那位,到底是天子还是裕妃娘娘,估计是后者,这才要找刘鸣谦来出头,因为刘鸣谦现在打理的福吉店,就是裕妃的产业。 他算过福吉店每日的流水,香水和肥皂,批发兼零售,用日进斗金来形容也不为过,这两样产品,都出自三皇子的西郊皇庄。 如果是裕妃娘娘主导的项目,交给刘鸣谦就再正常不过了。 以往受灾后,官府的赈济方案,就是施粥、施药,保证灾民不饿死,从来都是往外掏银子。 这一次,是不是受灾人数太多,又要让他们这些商人捐钱捐物了? 他想,冲着刘鸣谦的救命之恩,和多年老友的关系,适当捐一点吧,捐多少好呢? 刘鸣谦却说:“赈灾是官府的事,那位说了,咱们在商言商,做这个项目,是要赚钱的,毕竟砍头的事情有人做,亏本的生意没人做嘛。” 原来不是找他来出血的啊?陈士章一下子淡定下来:“快说说,如何赚钱?” 与此同时,乾清宫东暖阁,朱由校靠在床头,正拿着一份计划书,问张皇后:“裕妃说,既能尽快把南城修好,又能赚钱?” 张皇后一点把握也没有:“册子上是这样写的……” 然后,张皇后翻到最后一页,指着上面的数字说道:“裕妃说,万岁爷要是能投资,等城南那一片区域重建完成,不但能还本金,还能把维修三大殿的银子,给万岁爷赚回来。” 朱由校一下子来了精神:“啊?要朕投多少钱?” 张皇后指着册子上一个数字:“这个裕妃,真敢开口,看看这说的什么话?五十万两不嫌少,一百万两不嫌多……五十万两!她还嫌少! 五十万两,够后宫三个月的花销了!” 朱由校抬起手,翻到城南片区规划图那一页,说:“这十几条主街道,单是修整路面,就不知道要花费几百万两银子,更别说两侧的房屋了。 如果给裕妃五十万两,她就能把这一片修起来,那可为国库省老鼻子钱了,就冲这一点,五十万两就值得投! 赚不赚钱,倒是其次。” 皇后说:“裕妃说,一百万两也行……” 朱由校摇头:“裕妃手上没掌管过这么多银子,等她真建起两条街来,再给钱不迟。” ……………………………… 再说刘鸣谦,翻开计划书,对两位好友详细讲解了,宫中那位策划的这个项目,直讲得他口干舌燥,茶水都喝了两壶。 最后他问:“胡贤弟,定之兄,这么大的一摊子,在下心里没底,还没有答应接手呢,你二位给参谋参谋,在下接还是不接啊?” “啊?”陈士章抬起头望向他,“整了半天,你还没接手呀?害我空欢喜一场!” “在下能力有限,怕把事情给办砸了……”刘鸣谦说。 “你糊涂啊!”陈士章不客气地说,“在下倒是想接手这个项目,那位她肯吗? 那位看重你的,是人品,你只需要帮她看着这一摊子就够了,具体做事的人,还不好找?” 胡定海也说:“贤弟刚才也说,那位说了,这项目看似宠大,只要把它分成不同阶段的一个个小项目,看起来也没那么吓人嘛。 听哥哥的,不怕,咱们这不是还有一帮子朋友么?再说了,有那位给你兜底呢,真有拿不定主意的事,你讨主意去啊。 贤弟年轻时拼命读书,不就是要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么,现在,那位直接委你重任了,岂能错过?” 陈士章也说:“在下看这个‘银行’的运作方式,跟钱庄有几分相似呢,大礼兄接手这个项目,资金管理方面,在下倒可以帮把手。” 刘鸣谦听了,终于下定决心,他本就是个极有主见之人,当即拍板道:“是啊,这或许,是我刘某人这辈子,唯一机会,干了!” 又说:“大不了,干不下去的时候,再让张公公换人!” 还给自己留个后手。 胡定海一拍桌子站起来:“这才是某心目中的刘家贤弟嘛,来来来,胡某以茶代酒,预祝贤弟前程似锦,马到功成!” 陈士章也举起酒杯笑道:“大礼兄,明日换个地方行不?这亭子着实冷得紧。” 刘鸣谦满脸欠意:“行,明日在一品居订间大房,定之兄人面广,帮小弟多请些有份量的客人来……” “大礼兄谦虚了不是?你的当铺,也多有向大户们拆借资金,你手上的大商人,不比在下少!” 两人哈哈一笑,刘鸣谦摊开纸笔:“一客不烦二主,咱们现在就拟一份客人名单?” 胡定海痛快地说:“你们写,跑腿的事,交给我老胡,保证把帖子送到。” 当天下午,三人就各自忙开了。 刘鸣谦策马赶到西郊皇庄,求见张蔷,表示自己愿意接手,替她看好这个灾后重建这个项目,中途如果无法胜任,还请娘娘另选高明云云。 然后,他才发现,他真是想得太多了,还没有陈士章看得透,裕妃娘娘真的,只是看中了他的忠诚。 因为,在他答应接手后,张泉就领着他,到了他那间四面都是文件柜的办公室,递给了他一份项目计划进度表,又是厚厚一本册子。 “刘先生请坐下,咱家来为你讲解这份进度表的意思。”张泉也是从张蔷那儿学来的,现在,原封不动地为刘鸣谦再讲一遍。 刘鸣谦翻开册子,第一页是一整张纸折起来的一份表格,张泉指着表格对他说:“左边这一列,是项目内容,上面这一排数字,是完成项目所需要的日期。 看看,以成立银行这个项目为例,娘娘给了咱们十五天,就是说十五天内,这个银行的选址、登记等前期准备工作要完成;银行的掌柜、伙计要招好,并做好培训;第一批融资的银钱,要到账。 然后,开始运作。 刘先生首先要做的,就是为银行,找一位合格的掌柜,由他牵头来完成银行的筹建工作,咱们只需要帮他解决工作中遇到的困难就成了。 万事开头难,刘先生不用急,按这计划表上的内容,一步步来。” 刘鸣谦看到那张画着横平竖直线条的巨大表格,感觉有点头晕,听了张公公的话,他先去看关于银行的那一项,直接读出声来:“先请一位合格的银行总经理?” 第77章 陈士章出山 在刘鸣谦的心目中,这个银行经理,早已经有了人选,他自己做当铺的,算是与钱庄的生意挨边,要说专业,还是开钱庄的陈士章最合适。 从庄子里回去后,他直接去到陈家,邀请陈士章出任城市建设银行的总经理。 陈士章在荷香亭听了刘鸣谦的介绍后,就十分看好这个项目,还向刘鸣谦自荐,可以在银行的业务上,为他提供帮助。 现在,刘鸣谦直接请他担任银行的总经理,正合他心意,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 第一步就走得如此顺利,刘鸣谦信心大增,又与陈士章将明日聚会的流程过了一遍,这才跟打了鸡血似地回家去了。 陈家祖上出过阁臣,至今还有不少子弟在官场沉浮,陈氏钱庄,已经在京城传承了三代人,积累了大量的人脉和客户资源。 陈士章虽然聪明上进,以他的才学,考个三甲进士是没问题的,奈何他是庶出,按家里的规矩,只能经商。 他接手家族生意后,单是钱庄的收入,就成倍地增长,只因一位叔父得罪了冯铨,怕阉党报复,辞官回家避祸,陈士章十分低调,最近一年来更是深居简出,轻易不出门。 现在,他居然发帖子请客,与他名字并列的刘鸣谦,有些人却不认识,一打听,都不淡定了,原来这位,是福吉店的掌柜。 在京城做大生意,如果没有靠山,分分钟被人吃得渣都不剩!福吉店是皇店,这刘鸣谦的背后,站着天子啊,这可是天下最大的靠山,比魏公公还大呢。 就冲着刘鸣谦背后的靠山,这宴会,就得去! 大爆炸发生后,京城的茶馆酒楼、烟花柳巷的生意,都淡了许多,城北的一品居也不例外,门前冷冷清清,车马稀少。 今日里,一品居却恢复了往日的热闹,高大的门楼前,车马簇簇,一个个穿锦着缎,佩玉叮当的商人,下车来见到熟人,便拱手致意,相携着走进大门。 国初的时候,商人是没资格穿绸缎的,到了天启年间,这个规矩,早被打破了,商人们不仅穿绸缎,还佩玉,这样的装扮走在街上,根本分不清他是商人还是读书人。 当然,这是大商人的气派,挣扎在社会底层的小商小贩,是穿不起绸缎的。 刘鸣谦和陈士章今天邀请的客人,就没有一人是穿棉布的,就连棉布商周坦,今日也穿一身湖蓝色织暗纹团花福寿图的锦袍,站在二楼的大厅里,帮着招呼客人。 丝绸商苏应璧,在城北租了个小院子,从刘家搬了出去,他也在城南和城北支了两个摊子,他的伙计少,许多事得亲力亲为,今日里也抽出时间来为老友捧场。 他和周坦一样,也在二楼招呼客人。 胡定海带着镖行的武师,维持着二楼和大门口的秩序。 刘鸣谦和陈士章,站在一楼的大门口迎客。 从一品居的门楼到大门口,是一条十丈左右的长廊,地上铺着红毯,客人在大门口下车,要走过长廊,才能到大门口。 “这位,”陈士章脸上挂着热情的微笑,望向正走过来的一位器宇轩昂的老者,向刘鸣谦介绍道,“姓钱,苏州府人,有个族侄是万历三十八年的探花。 家资极丰,听说钱家有一支走海贸的船队。” 正说着,老者已经走近,陈士章忙拉着刘鸣谦上前迎接:“哎呀,前辈,得您老亲自莅临,侄儿都不知道说什么好啦。” 钱姓老者微笑道:“难得你小子请一次客,老朽好奇啊,当然要来看看啦。” 陈士章哈哈笑道:“好叫前辈知晓,侄儿就是个跑腿的,今日请客的,是这位刘先生。” 刘鸣谦忙上前拱手:“小子刘鸣谦,谢前辈赏脸!” 陈士章又为刘鸣谦介绍道:“这位,是苏州钱老先生,兵杖局用的苏钢,就是老前辈供应的。” 满堂锦绣中,唯独这位,穿着一件月白色松江棉布材质的斜襟长袍,脚下着千层底布鞋,十分朴素,唯有腰间系着一块温润通透的阳绿色玉佩,显示出不菲的身家。 他冲刘鸣谦一拱手:“苏州钱谕德,请多指教!” 刘鸣谦一边躬身请他上二楼,一边说:“能请到老前辈,真是令蓬荜生辉,小子定要当面请教,请前辈上楼歇息歇息先。” 送了钱谕德上楼,就听身后的陈士章高声招呼道:“哎呀呀,三位老西儿联袂到来,难得啊难得!来来来,陈某为三位介绍今日的正主。” 刘鸣谦忙来到他身边,只见三位着锦绣道袍,头戴方巾中年人,远远地一路拱手,一路趋小步到来。 趁着三人未走拢,陈士章低声说:“这三位是晋商,在张家口那边做口外生意的。” 自然是寒暄一番,迎上二楼。 忙了一个时辰,客人们基本到齐,有几位没来的,估计不会来了,这是几位行会行长之类的大人物,陈士章出面,还请不动他们。 巳时正,二楼大厅的大门关上了,楼梯口,站了两位年轻的镖师,禁止外人进入。 大厅里,刘鸣谦开始向来宾们介绍城南重建的项目,他开门见山地说:“京城受灾,昔日繁华的城南区域,满目疮痍,要恢复往日热闹,不知要多少年,于我等经商,十分不利。 今日本人牵头,誓要重建城南这片商业区,这是一件大事,小子德薄,所以邀请诸位前来,共同筹划这件大事,望各位不吝赐教…… 下面,请听在下详细道来,诸位有问题疑问的,待在下讲完后,再一一作答。” 可惜没有ppt,张蔷为他准备了一沓宣纸,把需要讲解的内容,分成一个一个的点,一个点一张纸,做上简略的介绍。 刘鸣谦昨晚就预习了一遍,今日再讲起来,十分顺畅,不到一个时辰,他就把一本厚厚的计划书,面面俱到地讲完了。 底下的商人们,都知道他背后站着谁,以前不知道的,今日来到现场一打听,就知道了。 他们从没见过玩这么大的,一出手,就要修一片城区!这么大的规模,只有官府才做得到,当然,皇家、天子也做得到。 他们听清楚了,人家不是向他们募捐来的,今儿这宴会,就是拉投资来的,是一个投资说明会。 生意场中,有时候一单生意太大,一家人吃不下,他们也会找亲朋好友组一个会,聚拢资金,共同办大事。 只是,刘鸣谦这次的会,组得有点大,居然要成立一家“银行”,专门来管理这些投入进来的资金。 第78章 借过来抄一份 还是钱德谕老练,他一下子就抓住了重点:“请问刘先生,我们投的钱,是投的银行呢,还是投的项目?” 投资银行,是靠银行赚钱,投项目,是靠项目赚钱,二者完全是两码事。 刘鸣谦抽空喝口茶水,这才说道:“当然是投项目,银行不需要诸位投资。 诸位可以投整个项目,比如整个灾后重建的所有大小项目,也可以只投资你看好的小项目,比如一条街道,一个街区的重建,投资方式十分灵活。” 一位姓田的山西商人举手问道:“请问刘先生,一条街上的商铺,都是有地契的,城投集团准备如何处理?” 许多人也很关心这个问题,纷纷安静下来,听他怎么解释。 刘明谦抽出一张宣纸,把它夹到身后的一块板子上,指着它说:“这个问题,在下刚才提到过,这里,再给大家详细讲解一下吧。” “城南重建,采取统一规划、重新设计、统一建设的模式,重新打造这十六条商业街,所以,要将规划中的土地,集中起来使用。 这些倒塌的商铺,愿意卖地的,集团将收购地契,建成商铺后再出售。 又不愿意卖地,无钱支付重建费用的,集团先投资修建,用商铺的租金来支付本金和利息,归还完本利后,商铺的产权归还给原主人。 商户也可以自己投钱,来重建自己的商铺,集团只收取建筑材料、人工和管理费,保证比他们自己修建,来得又快又好……” 到了午时,提问环节基本结束,会场传来嗡嗡嗡的议论声,都是商人,对刘鸣谦讲解的计划,基本上都听懂了,有疑问的,也在互相打听,会场上的热度,并没有因刘鸣谦的发言结束而降低,反而如滚水一样,越来越沸腾。 刘鸣谦和陈士章对视一眼,会心一笑,今日的投资说明会,开了个好头。 见二人退下来,胡大海大步上台,冲台下拱拱手,声如洪钟地道:“为了感谢诸位来捧场,主家准备了丰盛的宴席,下面,准备开宴!” 周坦和苏应璧站在会场外面的走廊上,吩咐伙计:“撤掉茶水点心,上菜!” 几名伙计推着餐车,上面放着大木盆,很快就把十几张桌子收拾得干干净净。 另一拨十几名伙计,开始流水似地往桌子上布菜。 客人们对桌子上的山珍海味不感兴趣,仍然兴奋地讨论着刚才的话题。 客人们明显地分为南方人和北方人,南方人以钱老爷子为主,周边几桌,全是南方口音。 北方人又分为两拨,一拨为京城本土商人,都围着刘家和陈家的几位长辈转,另一拨人,以那几位山西人为主,都是北方各省往来京城的商人。 南方人那边,有人问钱老爷子:“前辈,你老看看,这银子,投得投不得?” 另一人说:“是啊,一万两起步,吾要两年才赚得到呢。” 钱老爷子笑呵呵地说:“老朽这辈子,还没投资过修房子这样的生意呢,所以看不准,银钱之事,马虎不得,各位还得自己拿主意。” 有人说:“拿什么主意啊,小子就看前辈的啦,前辈投什么,小子就投什么……” 北方人那边,却是另一番景象,京城的商人,围着刘鸣谦大哥刘鸣鹤,和陈士章的大伯,低声打听城投集团背后的东家,他们不相信,凭刘家的三间当铺,和陈家的一家钱庄,两人就敢做如此大的项目。 他们在京城见多识广,就算是京兆府,没有金銮殿上那位的首肯和户部的支持,也做不成这件事。 但加上刘鸣谦的“皇店掌柜”这个身份,就能想通此项目的背后关节了…… 山西人那边,众人在皱眉头,田生兰说:“这位刘掌柜的背景,可不一般,咱们不好得罪……” 王登库说:“这修房子的生意,又累又麻烦,能赚多少钱?王某对他那‘银行’,倒是很感兴趣,不就是跟咱们山西人的钱庄一样么,换了个名字而已,只是,他又不让人投资银行,可惜!” 靳良玉说:“可惜老范在不北京,说真的,这生意,靳某也看不准啊。” 另一位来自山东的商人无所谓:“投资这样的大事,某得回去问问东家,某就是一打工的,做不了主。” 到了晚上,刘明谦牵头,要组建城投集团,重建城南商业区的消息,就在京城高门大户中传开了,商人们回去后,纷纷向他们背后的靠山通报消息。 商人们背后,都站着这些高门大户,有的,直接就是这些世家大户族中的旁支子弟,出来掌管家族生意,如陈士章这样。 这消息,很快也传到了魏忠贤的耳朵里,因为靳良玉等晋商,为了在京城做生意,早就见风使舵地投到了魏公公名下。 魏忠贤像听到一个笑话一样,哈哈大笑:“修城南?这是官府的事,他一个小小商人,胃口不小哇,哼!没有咱家的准许,我看谁敢动那片地!” 他旁边的崔呈秀坐不住了,忙起身对着魏忠贤道:“干爹,既然是官府的事,还是由官府来修比较好,三大殿有袁可立盯着,咱们得不了多少好,何不把城南这个项目接过来? 咱们一旦接手,对上,可让户部拨款,对下,还能按刘鸣谦的那个方案来赚钱,就算那个方案不赚钱,能抹平就行,那户部的拨款……不是纯赚的嘛。 有施凤来掌管户部,拨多拨少,还不是凭干爹一句话?” 说得魏忠贤十分心动,皇极殿的维修工程,就算袁可立瞪大眼睛盯着,崔呈秀也给他送来了六万多两银子。 城南那一片商业区和居民区,足可以让依附于他的干儿子、干孙子们,捞得盆满钵满,也让那些不肯听话的臣子们看看,只有跟着他魏忠贤,才有大把捞钱的机会。 “那个什么计划书,”魏忠贤让三位报信的晋商进来,询问道,“你们记得多少?” 崔呈秀忙在桌子上铺上一叠纸:“快,把你们记得的,都写下来!待九千岁禀明陛下,就让你们出面来主持这个……项目。” 田生兰三人面面相觑,简直不敢置信,这样的馅饼,居然一下子就砸到他们头上来了。 三人来不及激动,王登库忙提起笔道:“行,我来写,两位在旁边补充……” 三个臭皮匠,居然把刘鸣谦所讲的内容,拼凑得七七八八。 当然,许多具体的运作方法,刘鸣谦没讲,因为,张公公还没教给他,他当然讲不出来。 崔呈秀看着杂乱无章的记录,非常不满,要他们重新整理:“这是要拿给陛下看的,本官都看不明白,如何呈给陛下审阅?” 魏忠贤却温言劝道:“三位不要着急,慢慢来,呈给万岁爷的材料,当然要详细一点。” 靳良玉小声嘀咕道:“我说啊,刘掌柜手里那份计划书,最详细……” 一语提醒梦中人,魏忠贤大手一挥,叫来侍立在门外的魏三,吩咐道:“你明日,找刘鸣谦要那份计划书,拿回来咱家看看。” 王登库瞪了靳良玉一眼,却也不好说什么,只得按照魏公公的意思,重新整理那份资料。 三个商人,去做书吏才做的工作,可难为死他们啦,但是,想到崔大人的承诺,让他们牵头啊,这光明正大的生意,可比他们偷偷摸摸地走私强多了。 再难,也只得咬着牙坚持下去。 到了丑时,三人在魏家的客房里,累得眼睛都睁不开,脑子里像灌了浆糊,写出来的字,还没有昨夜第一次写出来的齐整。 靳良玉把笔一搁,发狠道:“要不,咱们出钱,把刘掌柜那份计划书,买下来交差?” 王登库没好气地说:“没听到昨晚上,魏公公让家里的小厮去要么,不等咱们去买,人家早要回来啦。” 田生兰一拍大腿道:“何必去买,等那小斯拿回来,咱们给他点银子,借过来抄一份不就得了?” 第79章 九千岁看上你的计划了 第二日,魏三竟然真的来到前门大街,福吉店的摊位上,找刘鸣谦。 摊位上只有卖货的几名伙计,魏三大喇喇地走上去,问那收钱的伙计:“刘掌柜不在?” 伙计不认识他,恭敬地问道:“客官要买货?买零的还是批发?小人就能为客官办到。” 魏三不屑地说:“你算老几?魏某是九千岁家的人,找你们掌柜,自然是要送他一场富贵。” 伙计一听是魏家的人,倒不好为他指路了,只说:“我家掌柜,今日往西郊庄子上去了,不在家。” 魏三一听,气哼哼地一甩袖子走了,九千岁家的一条狗,走在街上也比别人尊贵些,他已经很久没受到过怠慢了。 他知道福吉店在难民营那边还设有一个摊位,便骑着马出城,到难民营来打听。 到了地方,果然找到福吉店的招牌,这次,他学乖了,走过去,假称是代人送信到刘家,向伙计们打听刘家的位置。 伙计们热情地为他指了地方:城北鼓楼大街崇敏坊,门脸上开着一家刘记当铺的那家,就是掌柜家了。 魏三又骑着马,从城东到城北,终于找到了刘家,嚷嚷着要找刘东家。 伙计见是魏公公家的人,不敢得罪,忙跑到后面来找刘鸣谦。 刘鸣谦正与陈士章、苏应璧、胡定海几人,在书房里,整理昨日签署的投资意向书。 百忙中出来一看,正是福吉店交接那日,跑来店里解围的那人,自称是魏府的管事。 “魏管事稀客,找在下何事?”他开门见山地问,他知道魏忠贤不待见裕妃娘娘,为了避嫌,他尽量少与魏家人接触。 “无他,”魏三也不客气,端起茶杯一饮而尽,他跑了大半个北京城,渴死了,“咱们家九千岁听说,昨日刘掌柜牵头,要成立什么修房子的团伙,九千岁很感兴趣呢。 这不,派本管事来,借刘掌柜的那份什么‘计划书’一观,如那计划书能入了九千岁的眼,刘掌柜,您就发达了,到时候,本管事还得赖您提携呢。” 刘鸣谦黑了脸,魏忠贤掌权以来,仗着皇店、宣课司,到处设卡,随意收取商税,京城凡是赚钱的生意,或明抢,或参干股,只要他看上的,都逃不过他的手掌心。 城南重建这个项目,以魏忠贤的德行,哪怕知道他身后站着的是裕妃娘娘,还这样明目张胆地派人来拿计划书,真是有恃无恐哪。 ?气!昨天才刚开了个头,今天就引来了嗜血的狼。 好在裕妃娘娘早就料到,有人会打这个项目的主意,张泉张公公早就教给了他应对的法子:“对不起啊魏管事,那份计划书,是西郊庄子的张公公送来的,昨日用完后,张公公当场就拿走了,在下手里也没有…… 要不,魏管事辛苦一趟,到庄子上找张公公拿去?” “你……”魏三跑了大半天,计划书的毛都没看到,气得当场摔了茶杯,“威胁我魏三?等着,本管事这就去庄子上,我就不信,一份破计划书,九千岁还拿不到了!” “告辞!” “不送!” 两人不欢而散,魏三说完狠话,却不敢真的去庄子,魏忠贤和崔呈秀几次算计庄子上的两间厂子,都没有成功,他知道那里有内操军守护,陌生人根本进不去。 以他魏三一只小虾米,到那里谁鸟他?见不到张公公还不说,万一冲撞了三皇子,九千岁也护不了他。 他只好打马回家,派人到宫里报信:计划书在庄子上张泉的手中,他没拿到。 被留在魏府的田生兰三人,还希望出点钱,趁魏公公没回来之前,抄写一份呢,结果让他们失望了。 为了交差,三人打起精神,花大价钱,请了魏府一个书吏,帮他们整理出一份差强人意的大纲出来。 再说刘鸣谦,回到书房,把魏家奴仆来要计划书的事,跟几人讲了,末了还骂道:“厚颜无耻,手伸得真长!” 胡定海站起身,说道:“咱们得把这消息,报告给庄子上那位,让她早做准备,魏公公没拿到计划书,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就怕他们晚上潜进来偷窃,咱们干脆,把计划书送回庄子上得了。” 苏应璧和周坦二人,听到魏忠贤的名字,脸色都不好看,二人的棉布和绸缎,都是南方运来的,从张家湾上岸,到京城的这段路程,不知被扣了多少次税。 陈士章点头道:“胡镖头说的有道理,趁着日头还早,就麻烦胡镖头亲自跑一趟,既送消息,又把计划书送回去,再听听那位有何指示。” 刘鸣谦本来想亲自跑一趟的,胡定海说:“保不齐有人盯着你呢,万一在路上被抢了,如何交差?我带两个镖师出去,半夜就回来了。” 当下收拾起资料,装在一只匣子里,交给胡定海送出城去。 到了傍晚,陈士章把筹建银行的一堆资料,和昨日收到的投资意向书及统计表,装到两个牛皮纸袋子里,嘱咐刘鸣谦道: “这些资料,不能放在书房里,暂时放你家密窑里吧。” 却说西郊庄子里,张蔷正在接待英国公夫人和世子张之极,张蔷邀请英国公家参股银行,并把邀请勋贵们投资城南重建项目的任务,交给了世子张之极。 正在向张夫人母子介绍项目规划时,张泉一脸黑线地跨进殿来,手里捧着那个装计划书的箱子。 “怎么回事儿?”张蔷也不避着张夫人母子,直接问道。 张泉说:“胡镖头说,魏家的人,今日找到刘先生家,索要这个计划书,刘先生怕有闪失,派胡镖头把这箱子送回来了。” 张蔷想了想,吩咐道:“带胡镖头来见本宫。” 张泉出去了,姜姑姑忙吩咐两个小太监:“快把屏风抬过来。” 屏风抬过来,把张蔷、张夫人母子,隔绝在里面。 胡定海第一次来到蔷薇宫的正殿,他低下头,眼睛看着地面,踩着张公公的脚印,进了正殿。 见中间立着一扇大屏风,这才松了口气,他站定,规规矩矩地拱手道:“胡定海拜见娘娘!” 里面传来一道清脆的声音:“胡东家,回去转告刘先生,明日上午,张公公与他一道去京兆府登记,先把银行办起来,对了,办公地址找好了么?” 胡定海望了张泉一眼:您没向娘娘说魏家管事索要计划书的事? 张泉摊开手,表示箱子已经递进去了。 胡定海迟疑地道:“可是娘娘,那计划书……” 第80章 娘娘让我带句话 只听裕妃娘娘说道:“计划书的事,胡东家不必担心,回去转告刘先生也不必理会,本宫自会处理,去吧。” 胡定海心里七上八下的,还是拱手告辞,连夜骑马回去了。 屏风撤掉后,张之极嘲笑道:“九千岁,哼,十处打锣九处在,明知道刘掌柜身后,是娘娘您,还派人来索要资料,真不把皇家天子放在眼里了!” 张夫人训斥儿子道:“这些话,只敢在娘娘这里叨叨两句罢,去外面少给你老子惹祸。” 张蔷笑眯眯地说:“别人怕魏公公,本宫却不怕他,世子回去为本宫带句话,就说城南重建这个项目,本宫是得了万岁爷准许的,这可不是矫旨! 魏公公如有兴趣,老老实实地同其他商人一样投资就好,想要从本宫手里抢走这个项目,小心撑死!” 张之极正色道:“娘娘让本世子带原话?” 张夫人急道:“什么原话?你把娘娘的意思带到就行了,娘娘说的是气话,怎么能……” 张蔷却摇头,对张之极说:“原话,一个字不要改!” 魏忠贤没想到,英国公世子张之极会到魏宅来,他一个街头混子,要是不入宫,他连国公爷家的门头都不敢望一眼。 如今,手握重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魏公公,非常渴望得到这些老牌勋贵的认可,世子张之极肯登他魏家的门,这是一个好的开始啊,魏忠贤忙吩咐人上好茶。 谁知,张之极坐下后,连茶也没喝一口,直接说道:“魏公公,小子是为家母带口信来的。” 魏忠贤热情地问:“哦,国公夫人有什么话吩咐咱家?” 张之极压低声音道:“家母也是为别人带信来的……” 魏忠贤端起杯子,邀请张之极饮茶,热情不减:“能请国公夫人捎口信,咱家不看其他,只看夫人的面子,也要给办了,说吧,什么事?” 他要是帮国公夫人把事儿办了,英国公可就要欠他的人情,以后遇到他,再不会摆个臭脸了吧? “听说,”张之极轻笑道,“听说魏公公今日派人,去要什么计划书?” 魏忠贤的不否认也不承认,只问:“怎么,国公府对这份计划书也感兴趣?” 张之极摇头否认:“不,国公府可做不了这样大的项目,家母是替裕妃娘娘带的口信,以下是娘娘的原话,一个字都没改哦。” 一听张蔷的名号,魏忠贤的脸色立即垮下来,一点热情都没有了,他四平八稳地坐到太师椅上,满脸的横肉也不再遮掩,冷着脸不说话。 张之极才不管他的态度呢,直接说道:“娘娘说,城南重建这个项目,本宫是得了万岁爷准许的,这可不是矫旨! 魏公公如有兴趣,老老实实地同其他人一样投资就好,想要从本宫手里抢走这个项目,小心撑死!” 魏忠贤一听“矫旨”两个字,脸上的横肉颤了颤,又听到“死”字,想起枕头上那封信,后脖子嗖嗖地冒凉风,他胸中顿时涌起一股怒气。 那个小宫女,没有在夹墙中饿死,还生下了三皇子,出来后就处处不顺他的心意,偏生,他一个太监,皇家的奴才,面对皇家,天然的处于劣势。 他也很怪客氏,为何要将她关进夹墙之中,直接当场打杀了,哪里还有后来这许多麻烦? 张之极看他脸色不好,不知怎么的,心情就好起来了,他一拱手:“魏公公,口信呢,本世子捎到了,告辞!” 魏忠贤望着他走出去,也没心情送客,兀自坐在那里生闷气。 他还真拿张氏没办法,要是旁人,他早派人打杀了,田尔耕、许显纯,哪一个不是指哪打哪的好手? 偏偏张氏就是那博古架上精美的瓷器,不但不敢打烂,还得小心呵护…… 他只顾着生气,半天解不开心里的纠结,还是他的好干儿子崔呈秀,记挂着计划书的事,不顾天黑,跑来问消息,才把他从牛角尖里拉出来。 想到此事是这个干儿子给他出的馊主意,魏忠贤就气不打一处来,把在张之极那儿受到的窝囊气,一股脑地撒到了崔呈秀的身上,骂得不敢抬头,唾沫星子喷了他满头满脸。 崔呈秀赶紧找对策,思索了半天,一拍大腿说:“哎呀亲爸爸呀,那口信上不是说,可以同其他人一样投资么?要不,咱们先投点钱? 开铺子还得找门面、请人什么的,不也得投钱?既然那修房子的项目是陛下批准的,亲爸爸投点银子,在陛下面前也有面子不是?” 魏忠贤冷笑道:“银子是小事,要咱家向张氏低头,咱家的脸往哪儿放?” “哪里能让亲爸爸向张氏低头?些许小事,交给儿子去办就好了,儿子去投资!亲爸爸准备投多少?交给儿子去办。” 崔呈秀抬出香水和肥皂两桩生意来,这两桩生意,都是那裕妃张氏的主意,瑞在看来,这个修房子的项目,也是裕妃的主意没错了。 裕妃的生意,肯定是赚钱的,魏忠贤到底经不住金钱的诱惑,拿出五万两的银票,交给崔呈秀去投资。 第二天,崔呈秀上班时间溜出来,让魏三带路,亲自把六万两银票,送到刘氏当铺,换回两张盖着“城市发展投资集团”章子的收据。 其中五万两是魏忠贤的,一万两是他东拼西凑攒出来的,他弄来的钱,大部分都孝敬给亲爸爸,换了如今的官位,并没有存下多少钱。 所以他总想空手套白儿狼,这一招,在别人那里行,在裕妃娘娘这里就行不通,对上裕妃娘娘,他跟他的“亲爸爸”一样,就没讨到过好。 不得已,才拿出银子来投资,他相信,修房子是能赚钱的,就拿他负责三大殿的修缮工作来说,哪怕有袁可立日夜盯着,他还是能从中捞到好处,只是比原计划少点而已。 城投集团这个项目,肯定能赚钱,只是多少而已,他先投一万两试试水。 再说刘鸣谦,得了胡定海带回来的消息,心里安定下来,想起娘娘当初跟他说的,官府那边,自有娘娘搞定,果然没让他费心。 第二天一大早,张泉就进了城,拿着银行的登记资料,到宛平县衙登记,银行的办公地址,先落在刘氏当铺的二楼,张泉亮出长春宫的腰牌,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办好了。 回到鼓楼大街,胡定海正带着人,对二楼进行重新装修。 陈士章是开钱庄的,对胡定海带回来的图纸,稍微一看就知道怎么布局,他也在现场指导匠人们干活。 见刘鸣谦回来,二人都来询问结果,见到张泉,胡定海忙上前行礼。 刘鸣谦一脸的喜色,对陈士章说:“定之兄,快快来拜见张公公。” 陈士章见胡定海的恭敬态度,知道这位十八九岁的小太监,就是裕妃身边最得力的总管太监张泉了。 忙上前拱手行礼道:“陈士章见过张公公。” 第81章 需要一处办公场所 张泉忙回礼道:“陈先生,咱家在娘娘身边的时候,听刘先生提起过你,久仰!” 宾主落座,张泉冲西边拱拱手,说:“我家娘娘说……” 刘鸣谦、胡定海、陈士章忙站了起来,只听张泉接着说:“娘娘说,银行这一摊子,就托付给陈先生了,遇事多与刘先生商量,需要娘娘拿主意的事,随时来找咱家。” 陈士章躬身拱手道:“谨遵娘娘教诲。” 张泉点点头,又看向胡定海说:“刘先生,娘娘希望城投集团的安保工作,交给胡镖头来牵头。” 胡定海不解地问:“什么是安保?” “用咱们的话说,就是护卫,”张泉请三人请坐下,才解释道,“比如刘先生和陈先生出行,身边除了原来的长随,还得带两个武功高强的护卫才行。 还有,防止有人来办公场所闹事,三位都是开店的,这一点是明白的吧。” 三人齐齐点头,就听张泉又说道:“往后,银行与各个地方的资金往来频繁,需要由护卫押运,这才是安保工作的重中之重。” 三人明白过来,刘鸣谦对着胡定海拱手道:“如此重任,只有托付给胡大哥了。” 胡大海痛快地抱拳道:“娘娘信任胡某,某万死不辞!” 三人坐下来,张泉才从褡裢里取出一份资料,递给刘鸣谦:“这是银行运营政策,两位可以根据目前的实际情况,做一些修改。” 刘鸣谦心说,果然被老陈说中,银行没到官府登记,这份资料就不会放出来,他相信,随着重建工作的推进,还有更多的推导性材料交到他的手中,那么,他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他双手接过资料:“太好啦,关于银行的运营,老陈已经有了大致的想法,如今按这份资料,再捋一遍,就更清楚了。” 胡定海十分眼热,他问张泉:“张公公,关于安保工作,有没有指导意见。” 张泉指着刘鸣谦手上那份资料说:“那上面有一条,是专门讲安保的,胡镖头可以参考参考。” 张泉回到庄子,向张蔷汇报了银行之事,末了摇头说:“咱家觉得,刘家当铺的二楼,地方还是小了点,不够气派,娘娘应该为城投集团,找一处宽大气派的办公场所。” 张蔷一拍脑门,想前世,哪家“集团公司”,不是整栋整栋的办公大厦?疏忽了疏忽了,这本该是第一个要考虑的问题…… “你说得对,是本宫疏忽了,这事吧,得找万岁爷。” 张二天,张泉进宫,先求见坤宁宫的主管太监王应昌,受到张皇后的接见。 张泉送上二十瓶新产的腊梅香水:“娘娘,这是庄子里今年生产的第一批腊梅香水,我们娘娘特意送来给皇后的。” 因为朱由校的病,张皇后的眉间始终笼罩着一层淡淡忧愁,连往日喜爱的腊梅香水,也提不起她的兴趣。 反而说:“万岁爷倒是喜欢檀香味的香水,最近服药,东暖阁里用得勤,你今日带来多少?” “回娘娘,裕妃娘娘也记挂着万岁爷,今日同上次一样,多带了二十瓶,并嘱咐奴才,如果不够,请娘娘随时派人来通知,即刻送进来。” “下次,本宫这里也送檀香味的香水吧,”张皇后打开一瓶香水,闻了闻,又把瓶塞塞好,惋惜地说,“每日里去看望万岁爷,还是用他喜欢的檀香香水吧。” 张泉点头应是,就听皇后又问:“三皇子在庄子里可还习惯?” “其他都还习惯,”张泉十分讨巧地说,“就是闹着要娘娘和爹爹,日日要去皇后娘娘和万岁爷住过的主院,看看皇后娘娘和万岁爷来没来。 因为当初出宫的时候,裕妃娘娘哄他说,把皇后娘娘和万岁爷住的地方收拾好后,他的娘娘和爹爹就会去陪他了。” 张皇后听了,忍不住流下泪来,伤心地说:“本宫也想小平安了……只是万岁爷的身子骨不好,太医说不可轻易挪动。” 张泉只好沉默,张皇后伤心一阵,擦掉眼泪问道:“你今儿亲自入宫,可是裕妃有事?” 张泉赶紧道明来意:“回娘娘,裕妃娘娘有一件事,要麻烦娘娘转求万岁爷。” “是不是来要银子的,万岁爷已经答应,拨五十万内帑银子支持她,你们那个‘银行’,弄好了么?” “回娘娘,银行取名为‘建设银行’,已经在官府登了记,暂时在城北鼓楼大街办公。 奴才今儿进宫,还是为灾后重建之事,裕妃娘娘的城投集团,需要一处办公的地方,原来的福吉店,已经塌房,我们娘娘的意思,想请万岁爷给拨一处地方……” 于是,张皇后直接带着张泉,直接来乾清宫求见朱由校。 罪己诏对朱由校的打击,实在太大,太医院的药,治得了身病,却治不了心病。 偏偏服用中药时,又有许多禁忌,这样不能吃那样不能吃,使他的身体越吃越虚弱,每日里能起身到院子里活动的时间,不超过两炷香。 皇后带着张泉过来时,朱由校正在廊下散步,见到张泉的第一句话就问:“朕的平安如何了?” 张泉低头说:“回万岁爷,三皇子吃得下睡得好,只是想念万岁爷和皇后娘娘,日日要去行宫那边,看看万岁爷和皇后娘娘到没有,奴才们只好日日陪着三皇子去找人。” 其实,平安也没什么玩伴,在宫里,天天同帝后二人一起玩耍,出宫后不习惯,当然要去找他的玩伴啦,这是小孩子的天性。 被张泉这样一说,就好像平安有多想念帝后二人一样。 果然,朱由校一听,大受感动,站在廊下愣了好一会儿,直到皇后提醒他:“万岁爷累了,回去歇息吧。” 才在宫女的皇后的搀扶下,躺回东?阁的床榻。 皇后把张蔷要一处办公地方的话,转达给朱由校,他问了问灾后重建工作的进展,听说已经开始雇佣灾民,清理城南的废墟,他苍白的脸上,浮起一抹笑容。 “既如此,让魏伴伴去,给她找一处合适的地方吧。” “另外,银行既已建好,着内帑先拨十万两银子过去,剩余的,后面再拨也不迟。” 魏忠贤接到任务,心想,那张氏说的,果然是真的,灾后重建的项目,万岁爷不但知道,还十分支持呢。 在这件事上,他老魏想要捞到好处,就只能配合张氏,投入真金白银,要想如从前那样空手套白狼,是不可能了。 第82章 东家大气 魏忠贤用来对付文官那套手段,在裕妃张蔷身上,完全用不上,上次发动御史弹劾她结交外臣,结果反而让她的新式作物,被传得满天下都知道了,好多外地抚督居然找到他这里来,要新作物的种子,令他哭笑不得。 而那个徐光启,至今没找到人,他相信是裕妃派人接走了,但他没有证据,只好暗中派人四处查找。 他不是没想过,派高手刺杀张蔷母子。 甚至,他干女儿任贵妃的皇四子夭折后,他身边的谋士还给他出主意,干脆,杀死张蔷,把三皇子夺过来,交给任贵妃抚养。 以后,如果任妃再生下儿子,三皇子只是一步闲棋,如果任妃再无所出,有三皇子在手中,他老魏还不是一样掌控朝堂? 加上客氏也支持这一做法,说得魏忠贤也起了这心思,他在锦衣卫、内操军、东厂三个部门里遍寻高手,却发现,内操军里最能打的方正化,早就被张氏要过去,做了三皇子的护卫。 他掂量来掂量去,派的人多了,惹眼,派的人少了,又打不过方正化,万一失败,他老魏就算是朱由校的亲爹,也保不住项上这颗脑袋。 从两年前枕头上那封信,到前几日明目张胆的警告,这张氏,他是越来越不敢惹了。 斗又斗不过,拍又拍不死,魏忠贤市井出身之人,惯会见风使舵,见万岁爷也支持张氏,他便打定主意,看在三皇子的面上,交好张氏。 他相信,他总会找到张氏的错处,到时候一巴掌拍死她,敢跟他老魏作对的人,迟早会死得很难看。 于是他放下其他事务,亲自到户部,查看户部名下的房产。 这些房产,大都是抄没贪官的家产,归户部管理,有的变卖,为国库增加收入,有的,被天子用来赏赐给有功之臣。 这些被赏赐的宅子,臣子们只有居住权,没有所有权,离任的时候,宅子要交还给户部。 魏忠贤打压东林党,许多东林系的高官离职,户部存留着大量的优质房源。 以张蔷的授意下,张泉带着刘鸣谦和胡定海,选定了南熏坊一处宽大的院子,据说它的前一界主人,是次辅韩爌。 这处五进的院子,在大爆炸中没遭到什么损害,只是户部没来得及派人清理,房顶和院子里,落满了杂物,窗子上糊的纱窗脱落,房间里、家具上,落满了灰尘。 一副破败的样子,让人不敢相信,这里曾经住过大明的次辅。 刘鸣谦却不嫌弃,他搓着手说:“地方够大,找人打扫打扫,修整修整,就能使用。” 户部书办当即领着张泉和刘鸣谦,去大兴县衙,把地契过户在了三皇子朱慈煌名下。 朱由校亲自题写的“大明城市建设投资集团”的匾额,取代了原来的“韩府”二字,挂在了门头上。 有了办公的地方,城投集团也很快在官府登记完成,灾后重建的项目,正式启动。 胡定海找来工程队,把前面的两进打扫出来后,刘鸣谦和他的团队,就搬进去开始办公。 张泉也适时地送来了下一步的行动方案。 城投集团四处张贴告示,让规划区内的居民,拿着地契到城投集团登记,一个月之内未到的,视为自动放弃宅基地所有权,土地收归户部。 三天后,城投集团贴出了第二张告示,针对临街商辅铺。 上面画的大、中、小三种房型,与官府建的“廊房”完全不一样,临街商辅皆为两层,大、中型商辅,配有大小不同的院子,小型商辅无院子。 商家可以提前认购,持有原来地契的商家,优待选购。 此告示一出,不止原来的商家,就是其他区域的商人,也纷纷跑到南熏坊来看热闹。 告示规定,前三日,只接待持有地契的客户,这些人,有的是原来的商家,有的是出租商辅的人家,只要持有地契和官府开的证明,就可以挑选原来位置的商辅。 英国公张维贤,因为在拥立朱由校登基时,立下大功,被皇帝赏赐了三间廊房,所谓廊房,就是官府修建的临街商辅,租给商人经营,官府收取租金。 后来,天子也用廊房来赏赐有功之臣,英国公得到赏赐后,张家嫌辅子的位置不好,就把辅子租出去收租。 这次重修,张夫人派世子张之极来处理,最好选三间好地段的辅子,既便租出去,租金也要高许多嘛。 张之极带着四名小厮,骑马来到南熏坊,见车马已经堵到东江米巷,而城投集团还在前面一条巷子口,他只好留下两人看着马,自己带着另两名小厮,从车马的缝隙间挤进去。 正行走间,就听有人骑在马上同他打招呼:“哟嚯!这不是张大世子么?您也来啦?” 张之极循着声音望去,只见定国公徐家的徐二公子,成国公朱纯臣的世子朱仕锐,还有几家勋贵子弟,都骑在马上,冲着他笑呢。 朱仕锐在马上拱手道:“张世兄,今儿怎么走路啊,您的马呢?” 张之极无语地指指身后拥堵的车马说:“看看,骑得进来么?马在外面呢。” 朱仕锐苦笑着说:“还是世兄有远见,这不,我等被堵在此处,进退不得了。” 张之极看着几个二货,十分不屑地建议道:“不如把马交给小厮,大家一起挤进去的好。” 众勋贵子弟闻言,一哄下马,把缰绳丢给各自的小厮,随着张之极,嘻嘻哈哈地往里走。 到了城投集团的院子,只见大门外站了十几个门房,在那里维持秩序。 平日里,一帮子勋贵子弟,哪里把规矩放在眼里? 此时,面对十几个一看就是练家子的门房,他们规规矩矩地跟在张之极这位带头大哥身后,验看了地契和证明,排队进院子。 一进的大厅里,安置了一排排的官帽椅,椅子的中间,放着高高的小茶几,小到只放得下一碟点心,一只小茶壶,两只茶杯。 张之极几人来得晚,大厅里的座位,差不多快坐满了,几人只得在最后一排找位置坐下。等了半天,站在大厅四周的伙计无人上来掺茶。 几个贵公子很不习惯,见其他人都是拎起茶壶自己倒茶,也只好自己动手。 “好茶!”朱仕锐喝了一口茶,对着张之极竖起了大拇指,“蒙顶雪芽,这东家大气!” 第83章 回迁政策 又进来几人,椅子坐满后,趟厅的雕花大门,一扇扇关了起来,斑驳的阳光从菱花窗上透进来,照得大厅里透亮。 标致的伙计们,开始给客人分发资料,每人一只牛皮纸袋子。 张之极好奇地打开袋子,里面有三张商铺的平面图,分别对应大、中、小三种规格的铺子,另一张,是认购说明书。 他正要细看那说明书,却听到“咚”地一声鼓响,众人忙抬头望向主席台,只见一位三十六七岁,戴四方巾,着深蓝色松江布对襟长衫的男子,施施然走上前方的讲台。 张之极这才看清,在大厅的正前方,放着一张盖红绸布的八仙桌,桌子上居然摆了一盆盛开的蟹爪菊! 另的且不说,这盆花可太珍贵了,大冬天的,只有暖房里才有这样盛开的鲜花!国公府里,也只有他的祖母房间里,能摆上两盆,还是国公爷孝敬的。 那位男子走上讲台,底下有认识他的,出声招呼道:“周掌柜!” 正是刘鸣谦的好友,棉布商人周坦,在刘鸣谦的劝说下,他也把自家的棉布生意,交给伙计打理,自己加入了城投集团,目前的职位是销售部主管。 周坦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团团拱手,与认识的商人们点头示意:“来了好多老友记啊,诸位客官,在下周坦,忝为城投集团销售部主管,今日的投资说明会,由在下为大家讲解……” “今日在座的,都是回迁户,原则上,只允许迁回原来的地址,三种商铺任选。 大家原来的商铺,只剩下土地,集团是按京城目前的地价来评估的。 诸位的地价,用来抵扣商铺售价,多退少补,具体情况,会后请咨询大厅里的伙计。” 周坦用手指了指四周站立的伙计们:“他们会协助诸位,有不明白的问题,也可以询问他们。” 张之极看了看,台上那位讲的,跟说明书上的内容大同小异,他已经听明白了七七八八。 周坦花了半个时辰,讲完了回迁政策,然后指着大厅两侧的一张张八仙桌子说:“诸位可移步到两侧,有专人为诸位服务。” 朱仕锐坐在张之极的外侧,他立即起身,两步就跨到一张桌子边坐下,招呼其他同伴道:“快快,咱们挤挤,凑一张桌子。” 几人嘻嘻哈哈地提着袋子,胡乱地在桌子四边坐定,一个青衣小帽的伙计上来打招呼:“几位客官好,这一桌由小人为诸位服务。” 几人见他胸前挂着一块薄薄的小木牌,上面刻着一串不认识的字符和一个名字。 朱仕锐指着牌子说:“罗三根,这是你的名字?这是什么字?” 伙计罗三根解释道:“回客官,这是泰西数字,这是零、这是二、这是六,小人是集团的第二十六号售楼员。” 几个勋贵子弟成功地被那几个泰西数字给带偏了,纷纷要那伙计把那泰西数字写出来,给大家伙涨涨见识。 张之极敲了敲桌子,提醒道:“别耽误正事儿!平日里也没见你们有多爱读书,今儿倒鼻子里插根葱,装起大象来了。” 众人笑哈哈地给伙计挤出一个位置,伙计拿一张大宣纸在桌子上铺开:“请几位出示一下地契拿,小人把你们的铺子标示出来。” 有人不解一问:“为何?” 伙计说:“今日把回迁的商铺定下来,余下的商铺,明日开始预售。” 张之极饶有兴趣地问:“怎么个预售法?” 伙计笑笑道:“这个,周主管明日自会宣讲,今日,咱们先核对回迁房。” 张家原来的商铺,是简易的廊房,三间铺子的地价,共值六百两银子。 今日,他在原址上,选了两间大型商铺,一间中铺,大铺一千五百两,中铺一千二百两,按照多退少补的原则,他要补三千六百两银子! 交了一千两的订金,签了购房合同,事情就算完成,至于房契,要等房子建起来,到官府登记后,交了契税,才能拿到。 朱仕锐在旁边看了,忍不住提醒道:“兄弟,你全都交公中了?” 张之极不解地问道:“怎么了?” 朱仕锐促狭地笑笑:“你不为自己留一间?” “怎么留?” “记一间到你名下啊,没好处,谁稀罕来这里吹冷风?” 张之极跌足道:“你怎不早说?现在合同都签了,你让老哥我怎么弄?” 朱仕锐惋惜地说:“我拉你了,你没理我……” 张之极好笑,只得道:“你怎么操作的?哥哥我学一学,下次,也弄两间到自己名下。” 朱仕锐点头:“看我的。” 叫过伙计:“来来来,我们家的回迁铺子一共有六间吧,这一间小铺子,写本公子的名字,扣除地价,需要补八百两银子。 这八百两银子,从其他五间的地价里扣除…… 这五间,写国公府,换成大铺子,看看还要补多少银子?本公子今日带来两千两银子,先付订金……” 还可以这样操作?张之极无语。 回迁房认购完成,到了傍晚,陈士章的银行,就收到三十一万六千三百两的订金。 胡定海带着护卫队,把几大箱银票和五大车银子,全部运回了鼓楼大街的总部。 刘氏当铺的密窖,划了一半的地方给银行用,十几只大箱子一抬进来,就占的一大半的地方。 胡定海摇头苦笑道:“今日只是回迁房,明日销售商铺,收到的银子会更多,这地窖,估计放不下呢。” 陈士章也说:“没想到只一天功夫,就收到这么多银子,在下做了二十年钱庄,也没见过一日的流水有这么多的。” 胡定海提议道:“要我说啊,这银子搬来搬去的多麻烦,为何不在城投集团的院子里,挖个地窖,既省事又安全。” 刘鸣谦一个箱子一个箱子地打开检查,然后锁好箱子,贴上封条,闻言说道:“张公公说了,建设银行要在原来福吉店的位置上,建一栋气派的高楼,到时候,把城南商圈的客户,都吸引到银行来借贷。” 胡定海和陈士章对望一眼,都不出声了。 晚上,张蔷收到了这个消息,搂着阿宝在床上打了一个滚,笑出了八颗牙:“阿宝,咱们成功了!” 阿宝挣脱她的魔爪,跳到平安身边:“喵……小心压到平安!你现在,怎么这么容易满足?” “阿宝,咱们死里逃生,重活一回,多不容易啊,总算有了好的开头,不该高兴么?” “喵……算了,让你高兴一会儿吧。” “阿宝,有什么事吗?”张蔷给睡着的平安拉了拉被子,不安的问。 “喵……宫里那位的病,更严重了。” 第84章 抢购 “真扫兴,阿宝,你总是在本主最开心的时候,兜头浇一盆凉水。”张蔷缩回自己的被窝,拉过被子从头到脚把自己盖上,就像躲进茧里的蚕。 张蔷对朱由校,始终有心结,想想他居然相信客氏的一面之词,就任由她处置已经怀孕的原身,导致原身惨死,而原本的历史上,裕妃张蔷,是真的死在了那道夹墙里。 后世人读到此段历史,无不切齿痛恨客氏和朱由校,对一个弱女子,亏他们下得去手! 尽管朱由校后来对她,也算善良,对小平安,更是十分疼爱,张蔷对他,却始终亲近不起来。 听到朱由校病重的消息,张蔷的内心并无多少波澜,她首先想到的是:朱由校要是死了,皇位是不是要传给平安这个唯一的儿子? 原本的历史上,因为朱由校没有活下来的儿子,他死后的皇位,传给了他弟弟,信王朱由检,也就是大明最后一位皇帝崇祯。 崇祯跟他哥朱由校一样,从小没学习过如何做一个皇帝,面对积重难返的大明江山,就算他再勤勉,再节约,最后还是没守住祖宗基业,成了亡国之君。 大明亡了,百姓还能继续纳税过日子,甚至有些官员还会在新朝里继续当官。 她和平安这样的皇族,是断没有活下去的机会了…… 她要不要回去? 不用她纠结,魏公公已经替她做了决定。 朱由校派魏忠贤去接裕妃母子,魏忠贤出了紫禁城,直接回家待了一天,根本没往西郊庄子上去。 第二天回复朱由校说:“裕妃娘娘怕过了病气给三皇子,希望等万岁爷的病好些,再回来……” 朱由校也怕过了病气给平安,便打消了要张蔷母子回宫的念头。 ………………………………………………… 且说第二日,是城南商业区商铺销售的日子,来参加宣讲会的人,就更多了。 有南北豪商,有高门大族家的管事,还有官宦家的奴才,与昨日一样锦帽貂裘、车马簇族,就是前次辅韩爌在位时,这条巷子也没有如此拥挤过。 来的客人实在太多,仿佛十两银子的进场费,是一块块铁疙瘩似们,随意地往大门口的箱子里扔。 敞厅里坐不下,宣讲会要分成四五场来开,为了安抚客人,胡定海带领护卫们,在一进的院子里摆满了桌椅,送上茶水点心,供客人休息。 伙计们抬出一箱箱的资料袋,提前发给大家:“诸位先看着,购房政策,在说明书上写得明明白白。 袋子里有意向书,诸位看好哪间商铺,可以先订下来,有需要我等帮手的,举手示意,会有人过来为您服务。” 在等待的客人中,就有二十天前,被陈士章邀请,参加城投集团投资说明会的苏州商人钱陞,他身边,聚集着十几位南方商人。 钱陞做的是苏钢生意,客户都是工部、兵部这样的大客户,在苏州商人中德高望重。 见他与大家一样等在院子里,与他同来的商人中,有人不高兴了,嘀咕道:“卖个房子,就摆这么大的架子,咱们钱老,就是去到工部、兵部衙门,也能到尚书们的公厅喝杯茶的。 到了这里,却要让钱老跟大家伙儿一样,坐在院子里等待,真是不当人子!” 其他人立即附和道:“是呀是呀,叫伙计来!把咱们招呼好了,买它一条街!” 招手就要叫伙计,却被钱陞抬手阻止道:“不可无礼!北京城藏龙卧虎,咱们那点身家,在苏州还排得上号,在京城,哼,不够看,既是跟老朽来的,就听老朽的劝,行事低调一点。” 刚才那人还不服气,低声说道:“当初,还下帖子邀请钱老您来投资,您老不是投了十万两到城投集团么? 按理说,您老也是这家集团的股东,怎么就没点优惠政策给您老?” 钱陞道:“老夫正要借此机会,看看他们有没有用投资人的钱,为少数人谋利益,所以,大家伙别吵吵,看他们怎么做就行了。” 有人不安地道:“就怕晚了,好地段都被人抢光了……” 另一人道:“没听刚才那位伙计说的,可以先订下来么?” 又有人急忙打开牛皮纸袋,拿出购房说明书,仔细看起来。 钱陞带着一个长随,是他的助手,小伙子也拿出资料,摆在桌子上,钱陞看了看,指着大时雍坊那片临街的商铺,对长随说:“这一片街上的商铺,先买十间……” 随来的人,纷纷凑过来看,见他的长随在那份平面图上点了一排小点,又把意向书填好,递给钱陞签字,再盖上私章,就拿起那叠资料,起身找伙计去了。 众人反应过来,七嘴八舌地说:“在下相信钱老的眼光,就挨着钱老买两间吧。” 有人看了,忙拿起笔点起来:“在下也挨着你们买,将来有事好互相照应。” 十几位苏州商人,虽然没买到整条街,却也买了大半条街,上百间商铺。 有人带头,其他人生怕落后,好地段的商铺被人抢去了,纷纷下单,结果,场外的交易,比大厅里还热闹。 首场宣讲会还没结束,首期推出的五百多间铺子,就被抢购一空。 会场里,田生兰几位山西商人的身边,多了几位生面孔,听口音,全都是山西人。 俺答封贡以来,大明北方与蒙古的贸易越来越红火,山西商人占天时地利之便,把生意做到了俄罗斯,古老的丝绸之路上,处处有山西人开设的货栈,最远的去到欧州。 后世人最熟悉的,是臭名昭着的满清八大皇商,实际上,山西商人,不只这八大家,还有乔家、亢家、孔家、张家等晋商大鳄,这些晋商的底蕴,远比八大家深厚。 正因为他们占据了通往北方和西方的商道,后来的八大家才另辟蹊径,与辽东的建奴做起了生意。 这几家后起之秀,胆子比前辈们大多了,只要建奴给钱,他们什么都敢卖:粮食、铁器、情报这些违禁品,也敢往建奴那边捣腾。 扯远了,说回购房现场,周坦在台上的演讲还没有结束,晋商们已经提起笔,在图纸上勾勾画画,把心仪的商铺,圈定了下来。 田生兰众人,都看向一位斯文的年轻人,此人是山西亢家的二公子亢文祯,亢家派到京城的代言人,管理着亢家在京城的所有生意。 “二公子,您对京城,比咱们熟,你看看,咱们选哪里好呢?” 亢文祯笔下不停,只说道:“前门大街,快抢!抢到就是运气!” 有人说:“哎呀,二公子,您别都点了啊,也给老靳我留几间嘛。” 亢文祯说:“本公子点的东边,先选二十间,余下的你们尽管选,有可能与别人重复,这个时候,就别顾那么多了,谁先交给伙计,谁就会先订下来。” 说完,他身边的长随,已经签好了意向书,等亢二公子签字盖章后,他拿起资料,飞快地挤过热闹的人群,扯过一位伙计,把资料交到他的手中。 那伙计一看,忙把他领到大厅后面的一间厢房里。 厢房的墙上,挂着一张用白绢布绘就的平面图,上面标注着首批五条主街道所有临街的商铺。 亢家的长随看到,他家公子选的那二十间商铺,有六间已经标上了红点,意味着这几间铺子,已经被人订下来了。 最终,他订下了十二间商铺。 第85章 工地 在城南片区的工地上,丝绸商人苏应璧,正指挥着成千上万的男女青壮,在清理废墟。 自城南工地开工后,城东的难民营里,每日里只供养六十岁以上的老人和十二岁以下的孩子,和生病的病弱之人,每日两顿,每顿一碗浓稠的杂粮粥,勉强能填饱肚子。 其余的男女青壮,全都赶到城南的工地上干活挣钱,再用钱买饭吃。 张蔷回宫已经四五天,长春宫总管太监张泉,也不用在庄子和京城来回奔波,这天,他奉命来工地视察。 刘鸣谦在百忙中抽出时间,陪他前往工地。 工地上的条件,比南熏坊的总部艰苦多了。 苏应璧带着人,用废墟里扒出来的材料,在街上搭起了一排棚子,在棚子里摆上桌椅板凳、文房四宝,就带着临时招募的团队,在棚子里办公。 “苏先生这里的办公环境,也忒差了一些!”张泉感慨地说,又转头问身边的刘鸣谦道,“刘先生,有没有法子给改善改善?” 工地上尘土飞扬,棚子里的桌椅上,也蒙了厚厚的一层尘土,苏应璧一个绸缎商人,身上穿的却是麻布衫,帽子上和衣衫上,都落满了尘土。 苏应璧笑笑,用一块帕子擦干净两套桌椅,请二人就坐:“这不是才开工嘛,有点乱,两位请坐。” 刘鸣谦看看四面空空,只有一个顶棚的办公场所,又看看苏应璧和几十个忙碌的书吏,摇摇头说:“不了,咱们这就上工地去。” 三人走出工棚,刘鸣谦说:“大器,张公公说得不错,你至少在棚子四周挂上草帘子,挡挡尘土也好。” 又拍着苏应璧的肩膀说:“别担心没钱,告诉你吧,这街上的铺子,都卖完了,银子都收了七八成,买几张草帘子不算啥。” 苏应璧吃惊地张大嘴巴,一股风吹来,吹进满嘴的尘土,他赶紧闭上。 张泉见了,想起一件事来,他从袖子里掏出一张叠成长方形的小帕子,给苏刘二人每人发了一个,自己手上还拿着一个。 “这是何物?”苏应璧拿在手上,一摸就知道是棉布做的,他不解地问。 只见张泉拉起小帕子两侧的带子,挂在耳朵上,把口鼻完全遮盖起来,他说:“这是早上出门时,娘娘身边的姜姑姑给咱家的,说是叫口罩,用来护住口鼻,挡灰尘用的。” 苏应璧一听,立即学他的样子戴上了口罩,嗡声嗡气地说:“还别说,戴上这口罩,虽然出气儿没那么顺畅,但喉咙感觉好多了。” 刘鸣谦听了,也乖乖地戴上了,在工地上待了不到一个时辰,他的喉咙已经感觉不舒服了。 三人戴着口罩走在工地上,吸引了众多的目光,有人大胆地问:“苏大人,您戴那玩意儿做什么用的?” 苏应璧一脚踢过去,笑骂道:“叫苏管事,再叫大人,扣钱工钱!” 那人也不怕他,改口道:“你嘴上戴那玩意儿,跟驴嚼子似的,有什么用啊?” 周围的人都哈哈大笑起来,苏应璧摘下口罩,骂道:“会不会说话?会不会说话?你才驴嚼子呢!这叫口罩懂不懂?用它遮住口鼻,尘土进不了嘴巴和鼻子,少生病不咳嗽,懂吗?” 有人不信:“真有好么好?晚上收工回去,让我老娘也帮我缝一个,明儿也戴上!” 苏应璧一挥手,高声道:“缝去缝去!老李头,你们今儿的活干完了么?挣不到前三名,就拿不到奖励的五斤猪肉了,还不赶紧的。” 一个五十来岁的老头一听,想起正事儿来了,忙呵斥道:“干活去!干活去!” 众人嘻嘻哈哈地散了。 苏应璧解释道:“按张公公送来的《工地现场管理条例》上面的安排,这一大片工地,共分成了十个大片区,每个大片区,又分成若干个小片区,实行的是片区承包制。 这些灾民,让他们按家族、亲戚朋友、邻居,自动组成大小不同的小组,选出他们的负责人,到管理处承包若干片区。 管理处负责监督检查,工钱发放到负责人处,由他们再发给工人。” 一路走来,果然见一队队的团队,在紧张地忙碌着,见三人戴着口罩,有人好奇的看过来,却再无人上前调笑。 “苏先生说奖励猪肉是怎么回事?”张泉好奇地问。 “这个啊,条例上说要给予适当的奖惩么?在下本来是想发银钱的,有管理员建议,对灾民们来说,没有比猪羊肉更好的奖励了。 这不,就出了这个奖励措施:每日里完成任务第一名的小组,奖励十斤猪肉,第二名奖励八斤,第三名,奖励五斤……” 刘鸣谦点头道:“这个办法好,可以适当加多一点,只要能早日完工,不要担心银子。” 苏应璧正要回话,就听前方一个工地上传来惊叫声:“阿治!阿治晕倒了!” 有人叫:“快抬去管理处,那里有大夫!” 有人道:“他这是饿的!快给他喂口水!” 三人疾步上去,苏应璧拨开人群,三人挤进去,只见一个十来岁的男孩子,脸色苍白地躺在地上,四肢不停地抖动。 “阿治!”苏应璧认识那男孩,是他的邻居,他以为这家人都不在了,想不到在工地上碰到这孩子。 “谁收他进来的?”苏应璧跪到地上,伸手抱起小男孩,“他哪里有十三岁?” 周围的人都不作声了,工地上要求男孩子最小要满十三岁,一孩子一看就没到岁数,都是亲戚邻居,为了一口吃的,谁忍心为难一个孩子? “让开!让开水来了!”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捧着一个粗瓷碗,一边喊着,一边挤进来。 见到苏应璧,他愣了一下,随即说:“苏管事,小人给他喂口水先?” 苏应璧伸出一只手:“拿来!” 年轻人把碗递给他,张泉出声道:“慢着!” 众人的目光刷地向他射过来,张泉忙掏出一块黄冰糖,放在碗里,解释道:“咱……在下听人说,这种时候,喝糖水比喝白水效果更好,刚好身上带着糖,快给这孩子用吧。” 苏应璧晃了晃碗,也不等那糖块完全化开,就端起碗,慢慢地喂他。 那孩子本能地吞咽着,很快就把一碗水喝了下去。 年轻人看看碗里剩下的,没融化的冰糖,忙接过碗说:“小人再去打一碗水来。” 喝了糖水,那孩子不一会儿就睁开了眼,见到苏应璧,也认出了他,他立即涨红了脸,呐呐地道:“苏先生!” 见孩子醒了,一个四十多岁的汉子招呼众人道:“好啦好啦,都干活去,别围着啦。” 年轻人又捧回来一碗水,递给孩子说:“阿治,快喝,这是糖水,可甜呢。” 苏应璧四下里望望,黑着脸问道:“这片工地,谁是领头的?” 阿治吓得连水也顾不得喝了,小脸又变得苍白起来,他拉拉苏应璧的袖子,央求道:“苏先生,求你不要罚牛叔,是我央求他收到我的……” 第86章 工地 二 刚才招呼人干活的那位四十来岁的汉子,胡子拉碴的,搓着一双粗大的手,陪着笑跑回来,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回管事,阿治是小人收进来的……” 小男孩坐在地上,不停地拉扯苏应璧的袖子,苏应璧看了看那汉子,问道:“起来说话,你叫什么名字?” 年轻人忙扶起汉子,汉子站起来,低头道:“回管事,小人叫宋阿牛,这孩子来的时候,说他满了十三岁的……” 刘鸣谦插话道:“不怪你,你去忙吧。” 汉子显然不认识他,只望着苏应璧,一脸的忐忑。 苏应壁冲他挥挥手:“忙去吧。” “哎!哎!哎!”汉子拉着年轻人就走,跟狗撵似的。 年轻人一边走,一边回头嘱咐道:“阿治,你先回去休息,今儿的活,哥帮你干了,别担心。” 等两人走远了,苏应璧才问道:“你一个十岁的孩子,跑工地上来干啥?” 犹豫了许久,又问道:“我不是让你爹娘带着你们出城去么,你爹娘呢?” 见到过去的邻居,阿治就跟见到亲人一样,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他抽抽噎噎地说:“爹娘没听苏先生的,说要去做工挣钱,让阿治背着妹妹,去先生家认字…… 后来,只剩下阿治和妹妹,妹妹病了,阿治要挣钱,给妹妹治病……” 张泉和刘鸣谦都背过身去叹气,大爆炸让多少家庭消失,又让多少百姓失去亲人,造成了多少孤寡老弱,城东棚户区里,如阿治这样的孩子,不知道有多少。 三人管不了那么多,只能叹气。 苏应璧站起身,也把阿治拉起来,对他说:“你这么小,不要来工地了,去城北棋盘街,找到你婶子,让她派人去把你妹妹接到我家里。 让婶子请大夫给你妹妹治病,你兄妹二人,以后就住到我家来吧。” 阿治的父母是裁缝,在苏应璧的绸缎铺旁边,开着一家成衣铺,时常在绸缎铺进货,两家既是邻居,又有生意上的合作,所以走得很近,苏应璧得到消息里,也通知了他们家。 谁知阿治的父母,没有把他的叮嘱放在心上,双双在大爆炸中丧生,留下一对孤儿…… 苏应璧见到老友的孩子落难,心下恻然,要出手拉他们一把。 阿治想了想,对苏应璧说道:“苏先生,我去跟牛大叔和宋大哥打声招呼,他们在工地上一直照顾我……” “去吧,然后直接去找你婶子,我这里还有事,你一个人去行么?”苏应璧有点不放心,这孩子刚晕过。 阿治点点头:“行的,阿治行!” 盏茶功夫,阿治领着那年轻人回来,对苏应璧说:“苏先生,宋大哥要陪我回去。” 年轻人上来行礼道:“小子宋良,谢过先生的善心,这就送阿治回去。” “去吧,我家娘子识得阿治,你送到后,她自会安排。”苏应璧说。 三人站在原地,直到宋良和阿治的身影,消失在尘土里,这才转身继续往前走。 “救得过来么?”刘鸣谦悠悠地问,不知是问苏应璧,还是问他自己。 张泉想起那年,村子里饿死人,张家村六男五女,被卖进宫里的情景,心情沉重得挪不动步子,这人世间,为何这么多苦难?这么多的苦难,为何要让孩子来承受? 苏应璧苦笑:“哪里救得过来?这孩子是我邻居,他爹娘有一手好裁缝手艺,接到大户的订单后,都在我店里来买绸缎的,所以我们两家走得近些…… 两口子手艺好,立志要挣钱供儿子念书,阜财坊住的,大多是做工的人家,他们只好把孩子,送到别的坊去念书,倒是让这孩子逃得一条性命。 唉,见到了,总得伸把手……” 气氛很沉重,三人一时无话,默默地往前走。 一阵锣声,打破了三人的沉默,苏应璧说:“开饭时间到了,前面有处食堂,去瞧瞧吧。” 所谓食堂,就是在路边用几根木料围起来的一块空地,围栏里放着几个大竹筐,还有几只大木桶,都用麻布盖着,显然是怕沾了灰尘。 工人们正排着队买饭,一文钱,两个硬实的杂粮馒头,一碗齁咸的汤,里面飘着几片细碎的干菜叶子,也不知道是什么菜。 刘鸣谦拿起一个杂粮馒头,掂了掂说:“一文钱,买不了这馒头呢。” 苏应璧点头道:“是啊,管理条例上说,要适当收钱,既能防止撑死人,又要让人吃饱才有力气干活,所以收一文钱的饭食钱。” 刘鸣谦并没有仔细看过那份条例,听说是条例上的安排,他就知道,这又是出自宫里那位的主意。 张泉舀起一勺汤,装在碗里尝了一口,忙吐了出来,皱着眉头说:“苏先生,这汤也忒咸了!” 苏应璧还没答话,舀汤的师傅就笑道:“这位爷,你不知道吧,这人啊,要吃了盐,才有力气干活,这些灾民在难民营待了几个月,身子骨弱得很,得给他们多吃点盐养养,这也是苏管事告诉我们的呢。” 还有这样一说?张泉和刘鸣谦不约而同地望向苏应璧,苏应璧点头道:“管理条例上说的……” 刘鸣谦惭愧地说:“大器兄,你把那管理条例,借给在下读一读,让在下也涨涨见识。” 苏应璧付了两文钱,拿起四个杂粮馒头,递给刘鸣谦和张泉一人一个,说:“先垫垫肚子,待会回办公室再吃。” 听见刘鸣谦的话,又回道:“大礼兄那么忙,也要看这条例?那可是厚厚一本呢,小弟又在上面加了些,有些乱……” 刘鸣谦坚定地说:“要看,今日就带走。” 张泉咬了一口馒头,可真硬啊,他问:“苏先生,这杂粮馒头,都有些什么粮食啊,这么硬!” “麦子高粱,各种豆类,连皮带壳的,哪里不硬?”苏应璧对二人感叹道,“就是这样的粮食,每日的消耗,也相当惊人。 二位今日不来,我也要去总部找大礼兄,这粮食供应,是重中之重,仓库里的粮食,还能维持二十来天,得想办法买粮食,否则,开了年,就无法开工了。” 刘鸣谦皱起了眉头:“寿之兄那边怎么说的?” 粮商陈懋龄,字寿之,刘鸣谦的好友,与几人都认识,工地上的粮食,一向是找他买的。 “陈老板那边,接到粮商行会的指示,说是临近过年了,粮食按惯例涨五成,在下没敢下单,正要来问问大礼兄的意见呢。” “五成?”张泉一听就跳了起来,“这是要钱还是要命啊?” 刘鸣谦也吃了一惊:“今年北直隶也没水旱灾害啊,怎么粮价涨得这么离谱?” 第87章 吓她一吓 且说张蔷,在西郊庄子上忙得不可开交,她前世就是投资地产起家的,对前世房地产行业的操作流程,甚至许多不为人知的黑幕,都了如指掌。 她删删减减,整理出一套商业地产的管理手册来,这时代是繁体字,又用毛笔,又是竖写,她非常不习惯,恨她的电脑没有跟着穿过来。 两个小宫女根本不识字,姜姑姑只识得些常用字,让她写也写不出来,她恨不得找两个帮手,不做别的,帮她抄抄字也好。 实在没办法,只好找村塾里的两位先生来加班,好歹把她写出的文字,抄写成符合这个时代的阅读习惯的文本。 正忙得不可开交,宫里却传来了消息,张胜传出消息:魏良卿代陛下祭天。 每年冬至,天子都要到天坛祭天,今年,朱由校因罪己诏的压力病倒后,居然在魏忠贤的蛊惑下,下旨由魏良卿代天子到天坛祭天! 圣旨一下,全国哗然,朝堂上更是闹得不可开交。 一年到头,朝廷有许多祭祀活动,不太重要的活动,就交给礼部承办了,稍为重要点的,像祭拜祖陵之类的活计,大多交给勋贵代天子前往。 却从来没有冬至大祭这样的活动,都交给勋贵的,况且,京中有英国公张维贤、成国公朱纯臣、定国公徐希等老牌勋贵。 何时轮到一个冒袁崇焕军功而幸进的魏良卿,来代天子主持冬至大祭? 朝堂中,兵部左侍郎袁可立、太常寺少卿范景文、户部员外郎卢象升等一帮臣子,纷纷上书劝诫。 说即便天子病重,要让人代祭,也应该让三皇子朱慈煌代陛下祭天,怎么可以委托给外人? 朱由校驳回折子,并下旨申斥。 在外的天津巡抚李邦华、洛阳知县陈奇瑜等,也发急递回来劝解,提出的解决方案,也跟袁可立诸人的意见一样:由三皇子代天子祭天。 朱由校连折子都没看到,在通政司就被拦截,甚至都没有到达内阁。 魏中贤下矫旨申斥两位在外的臣子:手伸得太长了,不想做官了么? 就连远在辽东充军的杨涟、左光斗两位好不容易才逃得性命的前督察院官员,闻言也怒发冲冠,不顾身家性命,上折子弹劾魏忠贤。 四年前,杨涟弹劾魏忠贤二十大罪状,今日更是在前文的基础上,又加了十条罪状。 杨涟二人知道,他们的弹劾折子,也到不了天子的案头,于是,一边往京城送折子,一边抄写多份,寄给了在朝和在野的东林党人。 魏忠贤虽然按住了送往朝堂的折子,但他也不能一手遮天,杨涟二人的弹章,引得南方读书人群情激奋。 在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之下,东林党人试图利用这次机会,将东林六君子救出若海。 魏忠贤气坏了,派出田尔耕和许显纯这两条恶狗,一往辽东,要结果杨涟几人的性命,一往江南,要揪出扇动读书人闹事的幕后之人。 “就地格杀!”魏忠贤在司礼监值房里,杀气腾腾地大喊。 袁可立几人,见递上去的折子,不但被打了回来,还遭到了朱由校的斥责,他们却不知道,这斥责之言,实则是魏忠贤的矫旨,并不是朱由校的意思。 几人不知道啊,个个心灰意冷。 袁可立又递了乞骸骨的折子,范景文家母去世,也递了丁内忧的折子,年轻的卢象升,被贬到山东管理临清仓,从中央调到地方,管理临清仓的钱粮。 朝堂上那些支持三皇子代祭的臣子,见两位老臣心灰意冷,也纷纷偃旗息鼓,多年党争的教训告诉他们,要想继续做官,最好不要揭魏公公的逆鳞。 此消彼长,支持三皇子代祭的声音小了之后,朝堂上叫嚣的,都是支持魏良卿代祭的人。 民间都在传说,魏忠贤这是要称帝了,他没有儿子,死后的皇位,要传给魏良卿,让魏良卿代祭,就是一个信号,他要试一试朝野上下,有多少人反对他称帝。 政局扑朔迷离,怎一个乱字了得! 张蔷接到消息的时候,离冬至大祭只有五天了。 她只可惜,袁可立这位老臣,她到底没留住。 还走了一个范景文,这是她所知道的,以身殉国的臣子之一,能力怎么样先不说,对朱家皇帝的忠诚,是没得说的。 看魏忠贤的样子,似乎真有取朱由校而代之的心思,就算他没有那心思,他那帮干儿子干孙子,为了搏一个从龙之功,也会劝进。 黄袍加身的例子,历史上又不是没有。 原来的历史上,魏忠贤并没有称帝,但原来的历史上,她张蔷和肚子里的孩子,都死在了夹墙里。 现在,她魂穿过来,代替了张蔷,三皇子也壮实得跟只小老虎似的,她们母子二人,还有阿宝,是个意外,改变了这个时空的一些历史事件。 这个时空的魏忠贤,有没有称帝的可能呢? 阿宝跟个哲人似地说:“喵……一切皆有可能!” 魏忠贤要是真称了帝,她吭吃吭吃挣那些钱,有什么用呢?她呕心沥血策划的城南重建项目,是在为谁做嫁衣裳呢? “阿宝,我该怎么办?”张蔷又开始撸猫。 “喵……回宫!再不争,平安能长大么?” 一句话戳中了张蔷的软肋,她跳起来,丢开阿宝,冲外面叫道:“姜姑姑,姜姑姑!” 阿宝被摔在炕上,不满地“喵”了几声,跳进它的猫窝,生气了,要猫朝前,不要猫朝后,讨厌! 姜姑姑进来,张蔷吩咐她:“去叫阿泉来,另外,连夜收拾东西,明日回宫。” 可怜的张泉,刚睡下没多久,又被叫了起来,带着两名护卫,连夜往京城去了。 ……………………………………………………… 朱由校的状况很不好,连床也懒得下,张皇后没有其他办法,在他面前强颜欢笑,回到坤宁宫后,一个人偷偷抹眼泪。 这日一大早,她正要去乾清宫侍疾,总管太监王应昌递给她一张纸条,张皇后一看,欢喜地说:“裕妃愿意回宫了?本宫这就去劝万岁爷下旨。” 王应昌提醒她道:“离冬至大祭只有几天了,那帮人必定要阻止三皇子回宫,娘娘要小心行事!” 张皇后点头:“本宫知道,你也小心,按裕妃的吩咐,去安排。” 张皇后同往日一样,来到乾清宫东暖阁,昨晚值了一晚上夜班的客氏,打着哈欠,回侧殿休息去了。 太监宫女们都避了出去,张皇后在的时候,万岁爷不喜欢他们杵在殿里,影响二人说悄悄话。 “万岁爷,臣妾太想念平安了,你下旨,让裕妃母子回来吧。”皇后抹着眼泪说,“有平安在,这乾清宫也热闹一些。” 朱由校很奇怪:“阿蔷不是怕过了病气给平安,不愿意回来么?再说了,她要回宫,谁还敢拦着不成? 朕何尝不是日日想念平安?这就下旨,让她母子回来一趟吧。” 张蔷怕过了病气给平安,不愿意回宫的理由,是魏忠贤进的谗言,朱由校对魏忠贤的话深信不疑,当时打消了要接张蔷母子回宫的打算。 现在,张蔷愿意回来,朱由校迫不急待地要下旨。 朱由校正要叫魏如意,张皇后阻止他道:“这是万岁爷的家事,不必惊动魏公公,咱们给阿蔷来个衣带诏,吓她一吓,看她还敢不回来?” 朱由校玩心大起:“哈哈哈,就依皇后的,吓她一吓!” 第88章 密谋 午时刚过,张蔷便收到了朱由校的旨意,并不是她以为的中旨,竟然是一份写在一块洁白绢布上的“衣带诏”! 乾清宫里的局势,竟然如此危急了么?她心里顿时慌得一批。 那她,还能顺利回到紫禁城么? 想想当年孙承宗,因东林六君子之狱,回京劝诫朱由校,愣是被魏忠贤堵在京城九门外,软硬兼施,逼得孙承宗过京城而不能入,只得冒险将折子藏到平安的襁褓里。 一个天子老师,镇守辽东的内阁大臣,尚且如此,她张蔷一个弱女子,手上无兵无权,此次,能顺利回京么? 管不了那么多了,行李早就收拾好,立即就可以出发。 张蔷把平安交给方正化:“方公公,平安喜欢跟你骑马,你就带着他吧。” 方正化为难地说:“娘娘,这天寒地冻的,三皇子才四岁……” 古人算的是虚岁,平安此时,只有三岁多一点。 张蔷毫不在意地道:“他日日跟着你在雪地里跑跑跳跳,习惯了,不跟着你,他要闹。” 方正化只好带着平安同乘一马,他还准备了平安小时候用的绑带,预备着等他累了,就把他绑在背上。 平安听闻可以跟方师傅一起骑马,开心得不了得,乖乖地戴上宋妈妈为他缝制的口罩,加上披风的大雪帽,把头脸遮挡的严严实实的,与师傅一起走了。 张蔷这才放心下来,万一有事,方正化应该护得了小平安周全。 来传旨的,是坤宁宫的一位胡姓太监,总管太监王应昌,应该有其他事安排,这次没来。 再说宫里,乾清宫里的太监宫女,不是魏忠贤的眼线,就是客氏的眼线,连坤宁宫里,也有二人的人,否则,张皇后也不会失去儿子。 万岁爷要召裕妃母子回宫的消息,到底还是传到了司礼监魏忠贤那里。 魏忠贤的第一反应就是:裕妃是冲着冬至大祭的事回来的,第二个反应就是:裕妃一回来,他说的谎言就要被揭穿了! 所以,一定要阻止裕妃母子回宫!或者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可惜田尔耕和许显纯都不在,一个被他派往东北,解决杨涟等人,一个被他派往江南,清查散播谣言的幕后黑手,急切间找不到可用之人。 他只好找最贴心的崔呈秀来商议。 崔呈秀听到要阻止裕妃母子回宫,浑身不由得颤抖起来,不知是吓的还是激动的。 “亲爸爸准备动手了吧?”他声音颤抖地问。 “你怕了?”魏忠贤见他的样子,气就不打一气来,这就是他笼络的人才,一点定力都没有,这还什么都没做呢,就吓成这个样子? 崔呈秀见他脸色难看,忙解释道:“亲爸爸,儿子这是激动啊,只要亲爸爸一声令下,儿子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魏忠贤淡淡地说:“你也别瞎想,只是大祭在即,万岁爷下旨由良卿代祭,这是魏家的荣耀,咱家只是希望,大祭之前,不要出什么幺蛾子,让良卿能顺利办好这趟差事。” “儿子明白,只是,以什么理由阻止那母子俩进城呢?”崔呈秀的脑子转得飞快,心想,亲爸爸迟早要登上那个位子,只要跟紧了,一个从龙之功少不了,封侯拜相,指日可待啊。 魏忠贤也急得在屋子里团团转,接到他通知的施凤来,急匆匆地跑来,立即被魏忠贤拉到密室一起想办法。 施风来听说要阻止裕妃母子回宫,心里的想法跟崔呈秀一模一样:九千岁这是要想进一步,变成万岁了? 魏忠贤又假惺惺地讲了一番冬至大祭,不能出差错的鬼话,借以掩饰他内心的真实想法。 还是做阁臣的有魄力,施凤来一拍桌子道:“就说,有人进宫行刺陛下,刺客逃走,要关闭城门抓刺客,任何人不许进出!” 魏忠贤摇头:“动静太大,事后也难善后。” 施凤来嘀咕道:“还善什么后啊……” 假戏真做不可以么?等九千岁成了万岁,史书上还不是任由咱们书写? 魏忠贤还是摇头:“五军都督府还握在勋贵手里,目前,向咱们示好的,只有成国公朱纯臣,京营那帮兵痞,不好掌控。” 崔呈秀激动地说:“怕什么?都督府里的勋贵,还不是得听兵部的?袁可立已经离京,右侍郎阎名泰是咱们的人……” 施凤来见魏忠贤举旗不定,就再也不敢乱出主意了,万一不成,那可是抄家灭门的大祸啊。 还是崔呈秀一心为他的亲爸爸好,他眼珠一转,拍手道:“怎么把这碴给忘了?” 魏忠贤和施凤来都看向他,崔呈秀不待催问,便说道:“京营掌控不了,不是还有内操军么?王体乾王公公,可是亲爸爸的人,让王公公守住皇城,连只苍蝇也飞不进去! 到时候,亲爸爸再向陛下讨一封禅位诏书……” 讨什么呀,直接矫旨就得了,假传对旨这样的事,他魏忠贤干得还少么? 魏忠贤眼睛一亮,他脑子乱,把内操军给忘了,王体乾手里,可是握着一支两万多人的军队啊,这还是他提议,给万岁爷操练的近卫军。 只不过,这支近卫军,掌握在他手中而已。 施凤来见两人越说越激动,仿佛那个皇位,唾手可得一样,他毕竟是做宰辅的人,脑中还有一丝理智,他端起茶杯,缓缓地喝了一口茶,这才说道: “厂公叫我们来,不是商量如何阻止裕妃母子回宫,让宁国公能顺利主持冬至大祭的么?” 对呀,不是商量正事的么?怎么就歪楼到禅位的事情上来了呢? 魏忠贤瞪了崔呈秀一眼,差点就被这小子忽悠瘸了!那个位置,是那么容易坐上去的么? 不说朝堂内外的反对势力,还没有清除干净,就连边军的将领,也还没有完全向他投诚,特别是孙承宗扶持起来的辽东将领,根本不买他的账。 有算禅位诏书,他魏忠贤坐得稳么,人家朱由校还有一个亲儿子朱慈煌在呢。 被手下看到他急迫的野心,魏忠贤难得地难堪了一下,他咳嗽两声后才道:“施阁老说说,要如何阻止裕妃母子回宫?” 施凤来道:“皇城要控制,外城也要控制,如果能将裕妃母子请回庄子里,等大祭过后再回京,就不必动用内操军,也不会惊动陛下。 如果外城阻止不了,再动用内操军不迟,到时候,九千岁向陛下求一封旨意,请裕妃母子暂时回庄子里安置,也未尝不可啊。” 向陛下求一封旨意,就是矫旨,这个魏忠贤熟。 魏忠贤点头,也只能如此了,禅位之事,是他太急切了,都是被崔呈秀这个好干儿子蛊惑的,那些围在他身边的人,比他还急。 也不想想,有三皇子在,他怎么登得上那个位置,好彩施阁老尝有一丝理智。 不说魏忠贤的密室谋划,且说此时,在紫禁城,后宫的御马监里,有人求见御马监总管太监王体乾。 王体乾见到来人,疑惑道:“小胜子,你来做什么?” 来人正是张胜,为了能吃饱肚子,在王体乾还在尚膳监的时候,就拜到他门下,做了干儿子。 王体乾巴结上魏忠贤,做了御马监总管,张胜也跟着鸡犬升天,做了他身边的长随。 上次在吉祥楼,王体乾被阿宝摸走了索贿名单和银子,张胜带着人,砸了英国公家的吉祥楼,得罪了英国公。 王体乾为了向英国公赔罪,张胜被推出来顶缸,差点死在东厂的牢狱里,还是张泉求了张蔷,才花银子,救了他一命。 后来,又陆续花钱,让他上下打点,请人在王体乾面前说好话,这才重新回到原来的位置上。 得了此次教训,他收敛了许多,行事也稳重起来。 张胜跪在地上磕头:“儿子来,送干爹一场富贵。” 第89章 封城 “就凭你?”尚膳监出身的王体乾,长得白白胖胖,外表看上去慈眉善目,实际上,却是一个心狠手辣之人,心思极重。 上一任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安,是先帝光宗的大伴,朱由校继位后,魏忠贤先是搞掉了王安的手下魏朝,从魏朝手里抢走了客氏。 王体乾见魏忠贤手段了得,立即投靠了他,与客魏二人联手,先把王安从司礼监掌印的位置上拉了下来,再设计害死了他。 御马监本来是一个与司礼监平起平坐的衙门,御马监掌印,品级与司礼监掌印是一样的,王体乾却甘愿充当魏忠贤门下走狗,手里的内操军,也间接掌握在了魏中贤手里。 他不屑地说:“就凭你?你小子还在咱家手下吃饭呢,就敢大言不惭地要送咱家富贵? 说吧,你小子要是敢大言诓骗,咱家不会再像上次一样饶过你。” 张胜四下里看了看,见小太监都都站得远远的,根本听不到他们说话,他却还是压低声音说:“听说,万岁爷派了人去接裕妃娘娘和三皇子回宫。” 王体乾毫不在意地问:“这跟你有何关系?” 张胜跪在地上,仰起头说:“干爹可还记得,儿子也姓张啊,跟裕妃娘娘是族人,十几年前一同入宫的。” 王体乾愣了一下,这才想起来:“是哪,你老家涿州的,但是这些,跟你送的富贵有关系么?” 张胜正要说话,王体乾说:“你起来说话。” 张胜磕了个头,站起来,提起茶壶为他斟了杯茶,说:“怎么没关系?冬至大祭在即,朝野内外,又有要由三皇子代祭的声音。 魏公公肯定不希望,裕妃娘娘和三皇子此时回宫,一定会想办法阻止,就像三年前阻止孙阁老回京一样。” 王体乾心下一沉,思忖着魏忠贤真敢这样干?那个传说,是真的,九千岁要变成万岁? 此时此刻,他该怎么办?是绑了这小子向魏忠贤邀功?还是去向万岁爷报信? 心思乱转,表面上却不动声色,他语气平淡地问:“那是九门守军的事,跟本督有何关系?” “就怕外城截不住裕妃,魏公公要干爹的内操军去守皇城!”张胜放好茶壶,恭恭敬敬地站在下首,轻声说出的话,却是石破天惊。 王体乾心下大惊,真到了那时候,魏忠贤就与皇家撕破脸了,他会怎样做?肯定会一不做二不休,直接让万岁爷退位禅让吧? 他手里的内操军,要是挡住了裕妃,岂不是新朝第一功臣?魏忠贤会给个什么封赏?最少也该封个国公,与国同休的那种? 张胜看他脸色阴晴不定,知道他内心正在犹豫,又低声问道:“干爹,您老人家想想,自古以来,有公公上位,做到那个位置的么? 别的不说,就说大明,英宗朝的王振王公公,武宗朝的刘瑾刘公公,当时的煊赫声势,哪点比魏公公差了? 就算魏公公暂时得呈,他坐得稳么?” 是啊,士农工商,哪个愿意受一个阉人统治? 王体乾这才正眼看向张胜,指着下首的椅子说:“坐下说话。” 张胜放了半个屁股在椅子上,又说道:“如果干爹助裕妃娘娘和三皇子进了宫,既阻止了魏公公的野心,又保全了万岁爷的面子,娘娘和三皇子自会记着干爹的好……” 张胜还要再说,就听小太监来报:“司礼监李永贞李公公来访……” 王体乾对张胜说:“你下去吧,咱家自有分晓。” 张胜知道,李永贞是魏忠贤的亲信,此次多半是为王体乾手中的内操军来的。 王体乾的态度不明,让张胜十分担忧。 与此同时,下午申时左右,锦衣卫的缇骑和东厂的番子,往来驰骋,传达着兵部的命令:“城里出了刺客,关闭城门,不得进出!” 守城官兵见到兵部的令旗,忙关上厚重的城门,持枪站在城门洞口守着。 锦衣卫和番子们并不撤走,站在那里监督,仿佛要与官兵们一同守城。 英国公张维贤麾下的北城兵马司,守卫的是北边的德胜门、安定门和西北边的西直门,接到命令后,他骑上马,把三道城门巡视了一遍,确保没有遗漏,这才回到德胜门上的城门楼子里坐镇。 麾下的几个指挥使,也被他赶去了城门口镇守,皇宫出了刺客,这可不是小事。 他是亲身经历过明宫三大案的老臣,听说皇宫出了刺客,他忧心万岁爷的安危,然而天子并没有传诏请他入宫,他只好先守住城门,点齐了一队精兵,随时准备入宫护卫圣驾。 从城楼上看下去,一队队的缇骑和东厂番子,背上插着令旗,在大街上往来穿梭,扬起的尘土,久久不散,街上的行人纷纷躲避,一时间人喊马叫,鸡飞狗跳。 英国公身边的军官们,见到这样的情形,不由得议论纷纷,乱哄哄地猜想着,是不是天子出事了? 英国公听得心里烦,喝骂道:“乱嚼什么舌根?景阳钟没响,万岁爷就没事,都睡觉去,到你们值班时,谁要打磕睡放走了刺客,别怪我老张不给面子!” 军官们嘻嘻哈哈地下去了,英国公望着纷乱的街道,挂念着年轻的天子,忧心不已。 突然,城墙上传来急促的马蹄声,英国公以为是宫里来使,忙迎出来,却是成国公朱纯臣骑着马,从阜城门那边跑过来了。 军官们簇拥在英国公身边,齐刷刷地盯着朱纯臣,朱纯臣比英国公年纪小,从来都是尊称他为世兄。 朱纯臣麾下的西城兵马司,驻守阜成门、西便门和广宁门,他不在岗位上坐镇,却策马跑到德胜门来找他,英国公心都提起来了,以为出了什么大事。 “世兄!”朱纯臣驰到近前,翻身下马,不待问话,便先说道,“请这边说话。” 英国公身边的军官们一听,哗地散开,站得远远的,此敏感时期,有些消息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何事?”英国公也不废话,两步跨到他身边,沉声问道。 “裕妃娘娘和三皇子在城下,说是要进城……” 英国公说:“哦,陛下想念三皇子了,你为何不开城门,放他们入城?” 朱纯臣为难地说:“可是,兵部的命令,是不得进出啊……” 然后,他似乎明白过来,说道:“哎呀世兄,从来封城都是许进不许出,这次却是作怪,不许进出? 世兄,你说,这道命令,是不是针对娘娘和三皇子的?” 第90章 那是衣带诏 英国公断喝一声:“谁敢?” 声音太大,吓得身后的军官们,直接退进城门楼子里去了。 “世兄,娘娘很生气,让小弟来请你……” 英国公心思九转,想起了英宗朝的夺门之变,想起了光宗朝的梃击案、红丸案,想起了天启帝登基时的移宫案,越想心里越乱,权阉魏忠贤,到底要干什么? “头前带路!”他说着,就要往前冲,“三皇子在哪个门?” “马!马!”朱纯臣一下没拉住他,急得在后面大叫,“张世兄,骑马!” 英国公闻言回转身来,道:“被你气糊涂了!” 冲城门楼子里高声叫道:“张安,牵马来!” 张安是他的家丁队长,统领着国公府的一队精锐家丁,闻言忙把英国公的宝马牵出来,另一名家丁扛着英国公的大刀。 二人来到近前,伺候着英国公上马,再把大刀递给他:“国公爷小心。” 英国公点头,对着张安吩咐道:“带着卫队跟上!” 说完,与朱纯臣策马往南,朱纯臣才找到说话的机会,忙答道:“在阜成门!” 二人策马在前,张安领着一队精锐家丁,一百多人,人人骑马,轰隆隆地跟在后面,气势惊人。 阜成门城头上,密密麻麻地站着京营官兵,在他们的身后,南边站着一队锦衣卫,北边站着一队东厂番子,各有十来人,显然是来这里监军的。 英国公向城下一望,见城下停着三辆马车,只有十来名内操军的太监骑马护在左右。 那个被四名内操军前后护卫在正中间的,正是方正化。 英国公陪着朱由校去庄子里小住的时候,知道他是三皇子的护卫,裕妃特意向朱由校讨来的恩典。 大冷的天,方正化正用一条背带,把三皇子绑在背上,此时,小家伙正从方正化的肩膀上,探出脑袋,好奇地望向城墙。 英国公翻身下马,在城头上跪倒,大声道:“英国公张维贤,恭迎娘娘,恭迎三皇子!” 张安和一众家丁,也翻身下马,随英国公一起跪倒,大声道:“恭迎娘娘!恭迎三皇子!” 朱纯臣等人,刚才已经见过了,此时,他冲着城下喊道:“娘娘,遵您的懿旨,本公把英国公请来了,娘娘有话请讲。” 城下传来张泉尖细的声音:“三皇子回宫探望万岁爷,请开城门!” 英国公瞪着朱纯臣,沉声道:“听到没有,还不开门?” 朱纯臣为难地望向官兵们身后的锦衣卫和番子。 张蔷母子从西边的庄子里回来,魏忠贤在西边的城墙上,放上了重量级的监军。 锦衣卫领队的,是指挥使崔应元,东厂来的人,是魏忠贤的心腹杨寰。 见朱纯臣望过来,崔应元强硬地说:“宫里跑了刺客,京城戒严,九门不得进出!” 他对着城下大声道:“本官锦衣卫指挥崔应元,奉劝娘娘:城里不安全,请娘娘带三皇子暂时回庄子,等抓到刺客,魏公公会亲自去接娘娘和三皇子回宫!” 英国公怒声道:“锦衣卫乃天子亲军,什么时候要听魏公公的指挥了?崔指挥,你不去护卫娘娘母子入宫,却在这里阻止他们进城,你想做什么?” 崔应元的身家性命,都系在魏忠贤身上,他板着脸说:“英国公,你后军都督府,还管不到我锦衣卫的头上来。 本官奉命行事,你要是挡了本官的公事,本官认识你英国公,这把绣春刀可不认识你!” 崔应元说着,举起绣春刀,在眼前晃了晃,沉声喝道:“敢违抗命令者,杀无赦!” 十名锦衣卫齐齐举起绣春刀应道:“杀!杀!杀!” 英国公冷笑:“吓唬谁呢?看清楚,下面是皇家的人,有种你射 一箭试试?” 崔应元气急,他说的是胆敢开城门的人,英国公却移花接木,诬陷他要砍杀进城的人。 “你……”他气势正盛,一辩解,就失了气势,索性不出声。 旁边东厂带队的铛头杨寰不干了,今日挡住了裕妃母子,就是一场大功劳,在厂公面前,更是大大地露脸,这样的机会,他岂能错过? 他当即上前,对着英国公质问道:“英国公,这个时候,你不在得胜门坐镇,跑到阜成门来做什么?小心本官问你个擅离职守之罪!” 英国公一抬手,抽出挂在马鞍上的大刀,咚地一声顿在地上,冷笑道:“你上来试试?” 张安带领的护卫队,齐齐抽出长刀,雪亮的钢刀,映着西边的太阳,反射出寒气凌冽的刀光。 朱纯臣忙上前打圆场:“误会,误会!英国公是本官请来的,只因裕妃娘娘指名要见英国公!” 城下,方正化对马车里的张蔷道:“娘娘,英国公抽刀了!” 张蔷点点头:“是时候了,方公公,把万岁爷的诏书给他们看看!” 张泉接过一个盒子,递给方正化。 方正化接过盒子,提起真气,向城墙上喝道:“城上的守军听着,陛下有旨,召娘娘和三皇子回宫侍疾!” 他左手举起盒子,右手打开,取出一卷丝巾,喝道:“看旨!” 守城的官兵顿时惊叫起来:“那是……衣带诏!天子竟然给娘娘和三皇子下衣带诏!” 英国公心想坏了,陛下果然出事了!不然,不会连写中旨的册子也拿不到啊。 历来,天子只会在人身自由受到威胁的情况下,才会下衣带诏给心腹臣子,让他们来救驾! 英国公这是在茶馆里听说书听多了,一见衣带诏就浮想联翩。 他急了,举起大刀,舌绽春雷:“三皇子奉天子诏回宫,敢阻拦者,斩!” 一百护卫举起长刀怒吼:斩!斩!斩! 朱纯臣也立即调整了自己的态度:“有天子诏,快开城门!” 崔应元和杨寰也不甘示弱,二十人齐齐抽刀,拦住传令兵:“谁敢违抗厂公的命令?” 英国公提刀往前,怒喝道:“厂公的命令,大得过天子诏?儿郎们,杀逆贼,救天子!” 张家护卫齐齐上马,举起雁翎刀高喊:“杀逆贼,救天子!” 眼看着一场血拼就要发生,朱纯臣一急,也抽出身上的佩刀,勋贵们历来都是共同进退,他只有紧跟英国公,才不会被事后清算。 “住手!”双方正剑拔弩张的时候,从西便门方向,驶来一匹快马,一位文官坐在马上,东倒西歪地,显然不习惯骑马。 “住手!”他来到阜城门,一边笨拙地翻身下马,一边喝道,“本官西城巡城御史李灿然,尔等为何斗殴?” 朱纯臣上前,用手一指城下道:“李御史,看那里,陛下下旨,召裕妃娘娘和三皇子回宫,锦衣卫的崔大人和东厂的杨大人,偏拦着不让开城门!” 李灿然这才抬眼向城下望去,见到方正化高高举起的衣带诏,他瞳孔猛缩,双眼不由得眯了起来。 第91章 进城 他回过头,预判了一下城墙上的局势,立即决定了自己的立场。 他怒视着崔应元等人,呵斥道:“大胆!尔等是要抗旨?还不快让开?” 崔应元是很想立功,但他不想用性命去换取,有了功名,无命享受也是枉然,他手下那些锦衣卫,想法也跟他差不多,见吓不住英国公,早怂了。 杨寰更是一个狐假虎威的人,见对方人多,心想坏了,今天要交待在这里啦,他正想着放几句狠话,再转身走开,功名与性命比起来,还是后者更重要。 李灿然的来到,正好给二人一个台阶,崔应元收起绣春刀,色厉内荏地说:“娘娘要是早点出示陛下的诏书,也不至于发生刚才的误会。” 杨寰也让开了传令兵,两人身后的手下,全都暗暗松了一口气,他们敢惹手无寸铁的文官,却不敢惹手握兵器的官兵,人家是真要拼命的。 朱纯臣一挥手,传令兵飞快地跑下楼,不一会,楼下就传来轰隆隆的开门声。 英国公翻身上马,带着卫队,从马道上跑了下去,看样子,是要去护卫裕妃母子。 朱纯臣见了,也不甘示弱,大叫道:“马来!” 他的亲卫忙牵来他的坐骑,伺候着他上马,朱纯臣举起佩刀,喊一声:“仕锐守好城门,卫队跟上!” 一身戎装的朱仕锐,正要翻身上马,听见他老子的吩咐,只好停下动作,大声答道:“得令!” 崔应元与杨寰对视一眼,杨寰带着一个东厂番子,悄悄地下了城墙,牵着马,从另一条巷子绕到大街上,翻身上马,往皇城方向急驰而去。 再说阜城门口,裕妃的车驾进了城门,英国公张维贤、成国公朱纯臣、巡城御史李灿然,站在路边迎接。 “臣张维贤(朱纯臣、李灿然)恭迎三皇子,恭迎娘娘!” 方正化用手托着平安的屁股,让他的上半身从肩膀上露出来,平安奶声奶气地说:“我要见爹爹,你们头前带路!” 马车里传来张蔷清脆的声音:“有劳三位,城里出了何事?为何关闭城门?” 三人中,以英国公最德高望重,便由他来回答裕妃的问题:“回娘娘,说是宫里出了刺客,正在满城搜捕,暂时关闭城门。” 哪里有什么刺客?不过是要阻止她回宫罢了,张蔷急切地问道:“宫里?万岁爷有没有事?” 英国公忙道:“娘娘别急,老臣这就送娘娘回宫。” “有劳英国公!” 朱纯臣忙上前恭身道:“娘娘,臣与英国公一起护送娘娘和三皇子!” 马车里传来张蔷的声音:“有劳成国公!” 李灿然上前拱手道:“请娘娘恕臣还有巡城的差事,不能陪娘娘回宫了。” “李御史,有二位公爷护送本宫,你安心办差就是。” 英国公提刀在前,他身后的护卫队,钢刀出鞘,马蹄声得得,一副随时准备拼命的架式。 张蔷一行人被护在中间,三皇子被方正化绑在了胸前,他望着前方的马队,兴奋得两眼放光,扭头对方正化道:“伴伴,好多马!” 方正化已经跟这个古灵精怪的三皇子,处出了感情,他宠溺地说:“等回宫,伴伴给平安弄匹矮马来骑。” 平安拍手道:“真的,伴伴拉勾!” 朱纯臣带着他的家丁队伍,护在车架后面,五城兵马司的巡城兵丁,一见这阵式,根本不敢上前盘问,乖乖地站在路边,目送着队伍过去。 走到西长安街,定国公世子徐永祯,也带着家丁队伍前来护送,他守卫的是城南三门:右安门、永定门、左安门。 消息传到其它城门,京营中的勋贵,或自己、或派世子、儿子带着护卫前来护送。这些与国同休的勋贵世家,身家性命都系于朱家天子一身,当然要拼死护住。 最后,五城兵马司的一队巡城骑兵,也跑前跑后地驱散闲杂人等,让队伍能顺利前进。 魏忠贤坐镇在司礼监,外面的消息不停地传进来。 “城门已全部关闭!” “裕妃一行向城里来,三辆车,十三匹马!” “裕妃一行到了阜成门外!” “英国公擅离职守,跑到阜成门来了!” “厂卫与英国公对峙!” 听到这个消息,魏忠贤刷地站了起来,脸色十分难看,他大喊道:“来人,派一队东厂番子去阜成门,把那狗屁国公,给老子抓起来!” 一着急,把年轻时混社会的土语给吐出来了,这个英国公,尽坏他的好事儿,一向看不起他,还不给他面子,他要趁着今日,把国公的爵位,给他撸掉! 东厂番子刚派出去没多久,又有番子来报:“报!杨寰杨珰头来报:裕妃娘娘和三皇子已经进城,正往皇宫而来!” “完了!”魏忠贤跌坐在椅子上,难道真要像施凤来说的那样,封闭皇城,给裕妃下一道矫旨? 或者,如崔呈秀提议的,一不做二不休? 可是,他老魏还没做好准备啊。 关键时刻,魏忠贤怂了。 他急声吩咐道:“快,快去请施阁老和呈秀来……” 一个太监跑了出去,另一个忙站到门口值守,就听魏公公又在吩咐:“快,让杨寰进宫……” 施凤来和崔呈秀急急忙忙地跑来了,按规矩,他们是不能进入司礼监的,但是,在魏忠贤这里,九千岁就是规矩。 听说裕妃一行已经进了城,崔呈秀一狠心,一跺脚,扑通跪下,劝道:“都这时候了,亲爸爸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亲爸爸已经得罪了裕妃,等她回宫,在陛下面前进谗言,陛下还会像现在这样信任亲爸爸么? 亲爸爸一旦失了势,东林党卷土重来,会放过亲爸爸么?会放过咱们这帮跟着亲爸爸,一心为国的臣子么?” 施凤来没想到魏忠贤到现在也没有弄到,让裕妃调头回去的圣旨,此时再下圣旨,已然是迟了。 想了想,他也咬牙跪下道:“天与不取,必得其疚,九千岁,趁着陛下如今还信任您,赶快做决定吧。” 潜台词就是:趁着司礼监还在你手中,赶快整一份矫旨,让陛下禅位给你吧。 魏忠贤听了,对着外面吩咐道:“快请王体乾!” 候在外面的小太监一溜烟跑了。 魏忠贤转身,扶起施凤来,温声道:“阁老说的有道理,这禅位的诏书,你来写吧,事成后,封国公,与国同休!” 施凤来吓得趴在地上,任魏忠贤怎么扶,也扶不起来,还是崔呈秀帮手,一左一右,把他半扶半架地弄到桌子边上。 魏忠贤把毛笔递给他,沉声道:“写!” 第92章 一不做二不休 王体乾很快到来,一派温和的模样。 魏忠贤拍着他的肩膀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你的内操军,现在到了用兵之时,你去,守住皇城四门,传咱家的命令,即刻起,任何人不许进出!” 王体乾心想,果然被张胜那小子说中了,他还想劝劝,却听魏忠贤说道:“事成后,给你记头功,去吧。” 王体乾闭上嘴,拱拱手,转身出去了。 开弓没有回头箭,施凤来还在桌子旁发抖,崔呈秀却跟打了鸡血似地兴奋起来。 他提醒魏忠贤道:“亲爸爸,要不要派人守着陛下?” 魏忠贤想了想,说:“宫外闹这么大的动静,万岁爷还不知道呢,还是不要打扰他了吧?” 崔呈秀有些口干,自己倒了一杯茶,咕咚灌下去,抹着嘴说:“要防止有人挟持陛下……” 崔呈秀的意思是,这个时候,就应该挟持陛下,就算禅让失败,还可以挟天子以令诸侯嘛。 施凤来上了贼船,料想无法脱身,也接口道:“崔大人说得有道理,九千岁不得不防啊。” 魏忠贤说:“可恨那张皇后,日夜守在乾清宫……” 他就算去乾清宫,也没办法下手啊。 崔呈秀急道:“都这个时候了,亲爸爸千万不可有妇人之仁,乾清宫不是还有客嬷嬷在么?” 魏忠贤一拍手:“怎么把她忘记了?你们忙着,咱家得亲自去见她。” 把二人留在司礼监,他转身找客嬷嬷去了。 施凤来和崔呈秀对视一眼,施凤来苦笑着摇头,崔呈秀满脸激动地劝道:“施阁老,九千岁这是信任你我,才找咱们来商量,福贵临门,您老可要接好啦!” 施凤来满脸悔气,仿佛看到施家被满门抄斩未来,他恨自己,怎么就巴巴地上了九千岁的贼船了呢,与全族的性命相比,这个阁老,它也不香了…… 魏忠贤走出司礼监,正要往乾清宫的侧殿去,就见杨寰跌跌撞撞地跑过来,宫里不准骑马,他一路跑来,已经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如此慌张,成何体统!”魏忠贤喝道。 “干爷!”杨寰来不及解释,就跪倒在地,喘着粗气说,“那裕妃娘娘,有……衣……衣带诏!” “衣带诏?”魏忠贤蒙了,“这是唱的哪一出?” “是……是的,孙儿亲眼……亲眼见的,是一条白绢布! 英国公……啊不……成国公……成国公开门,亲自护送……裕妃娘娘一行,往长安街来了……” “说清楚,是英国公来了,还是成国公来了?”魏忠贤喝道。 “都……都来了……英国公在前,成国公在后,都来了!” “假的……假诏!”魏忠贤常干这事儿,他大喊道:“快去,告诉王体乾,裕妃手中的衣带诏,是假的!让他守住皇城,除了厂卫,任何人不准放进来!” 可怜的杨寰,刚跑到司礼监,又要跑回去,他趴在地上喘了喘气,这才答道:“是,孙儿这就去!” 魏忠贤后悔了,他应该早点把朱由校抓在手里的,一个不注意,让他弄出来一个戏文里才有的“衣带诏”! 真是胡闹! 他来到乾清宫侧店,客氏正在为朱由校熬药,亲自守在药炉边,一点也不让旁边的宫女帮手。 魏忠贤掏出一包药粉,对客氏说:“把这个下到药里去。” 客代一把抢过,瞪了他一眼,骂道:“你休想!老魏,你忘了你的今天,是如何得来的了?你敢谋害万岁爷,老娘与你拼命!” 说着,就要上来动手,魏忠贤抓住她的两只手,低声道:“别吵,咱家怎么会害万岁爷,这药吃了只会晕睡,别的事没有! 还有,裕妃和三皇子回来了,咱们不动作,一旦让她母子得了势,还有咱们的好吗?” 客氏安静下来,看向他因兴奋紧张而精光四射的双眼,狐疑地问:“老魏,你有何事瞒着老身?快快说清楚,不说清楚,休想老娘帮你!” 事态紧急,魏忠贤也不瞒她了,他拉着她的手问:“客氏,你想不想做皇后?” “什么?”客氏惊得叫出了声,随后又左右看看,见四下里无人,这才放低声音道,“老魏,你真的要害万岁爷?” “咱家怎么会舍得?”魏忠贤急道,“只是让他晕睡两天,等这事过了,咱们让他在宫里开开心心地做木匠活,做一辈子!” 客氏被“皇后”二字打动了心,又听魏忠贤说不会杀害朱由校,她狠狠心,说声“好”,转身就把那包药粉,倒进了朱由校的药罐子里。 果然是个狠人。 魏忠贤这才放下心来,说:“替咱家守好乾清宫,封你做皇后!” “老娘做事,你还不放心?去吧。” 客氏想,后宫的两个张氏,一个皇后,一个裕妃,忒讨厌了,既然老娘都要做皇后了,还留着张皇后做什么?今儿就做掉她,省得日日来乾清宫碍眼! 至于裕妃,正愁着她母子在宫外,无法下手呢,她自己却闯进宫来,那就别怪老娘不客气了,回来了,就别想再出宫! 这个时代的长安街,被两道城墙隔开,城墙上开着两道门,分别是长安左门和长安右门,两道门中间,一直到大明门的区域,严格说来,也属于皇城的区域。 大明门的两侧,分布着各级中央机关,正在上班的朝中官员,被锦衣卫通知待在原地待命,无令不得出入。 听说宫里出了刺客,各机关里人心惶惶,许多官员都在猜测,市井间那个传说,要变成现实了?大明要变天了? 阉党干将们都翘首心盼,后悔没有准备一件黄袍,后悔这时候没有守在魏忠贤的身边,否则,一个爵位就到手啦。 那些暗中看不起阉党的官员们,十分纠结,内心在做着艰难的选择:是为朱家天子尽忠呢?还是做新朝的官? 再说张蔷一行,来到长安右门外,只见城墙上,密密麻麻地站满了御林军。 御林军的统领,一向由勋贵担任,魏忠贤掌权后,把御林军的统领,换成了自家侄儿魏良卿,附统领,换成了客氏的儿子侯国兴。 再加上王体乾的内操军,守卫皇城的,全是魏忠贤的亲信。 所以,他才有把握,把裕妃母子挡在皇城外,他才有狗胆,控制朱由校,炮制禅位诏书。 魏良卿和侯国兴守在城头上,见浩浩荡荡的京营人马,护送着三驾马车前来,两个几年前还是农民的国公爷和侯爷,吓得不知所措。 魏良卿大喊道:“守住城门,不准开门!” 又对侯国兴道:“快去报告九千岁,裕妃母子已到长安右门,让他老人家快快派人来拦住他们!” 侯国兴听了,正要下城,就见紫禁城里,跑出一队队的内操军,正在往各个城门涌去。 他一拍大腿,指着内操军,对魏良卿笑道:“国公爷,九千岁的援兵到了……” 第93章 咱家这是在帮九千岁 王体乾领着内操军,迅速控制了长安左右门的城门洞子,御林军本来就是皇家卫队,兵士们大多是勋贵世家的子弟,对皇家无比忠诚。 只有在天子的统治受到威胁时,皇城才会戒严,所以此时的御林军们,个个神情严肃,如临大敌。 见到内操军来增援,人人都松了口气,偷偷把最前边的位置,让给了内操军。 王体乾登上城墙,见羽箭的射程之外,停着三驾马车,马车两边,护卫着英国公张维贤,成国公朱纯臣,定国公世子徐永礼祯,还有几家勋贵子弟。 内操军里武功最好的方正化,那胸前绑着的,怕不是三皇子? 果然是裕妃娘娘和三皇子回宫,看样子,负责守城的京营勋贵,都派主事人来护送了? 就连五城兵马司,也跟在后面维持秩序? 朱家天子的气数,还长得很!王体乾在心念电转间,迅速做出了决策。 “城下何人?”王体乾向手下的人打了一个手势,大声喝道。 只见方正化举起一张绢布,提起真气,城上城下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万岁爷诏裕妃娘娘和三皇子回宫侍疾!” 王体乾听罢,带头在城墙上跪了下去:“奴才,御马监掌印太监王体乾,参见娘娘,参见三皇子!” 魏良卿和侯国兴愣在当地,这是什么情况? 二人还来不及做出反应,只见城上的御林军和内操军,一起行礼:“见过娘娘,见过三皇子!” 城下传来长春宫总管太监张泉的声音:“还不快开城门?” 王体乾起身,一挥手:“开门!” 魏良卿和侯国兴眼睁睁地看着王体乾,直到城下传来嘎吱吱的开门声,魏良卿才反应过来。 他急切地说:“王公公,九千岁有令,不许任何人进出!” 王体乾指着方正化手里的绢布,冷声道:“国公爷,是九千岁的命令大,还是万岁爷的命令大?” 魏良卿不敢回答,大冬天的,急得冷汗直流。 侯国兴是个年轻人,仗着老娘客嬷嬷的势,在京城一向无法无天,见魏良卿这个怂样,十分生气。 他举起手里的宝剑,大声命令道:“御林军听令,快快关闭城门!” 魏忠贤掌控御林军后,安插了不少的亲信,魏氏族人在御林军中担任中低级军官的,有好几个。 这些人听到侯国兴的命令,就要喝令手下去抢城门洞子,他们根本没料到王体乾不按规矩出牌,这一下失了先机,要抢回来已是千难万难。 “御林军乃天子亲卫,敢以下犯上者,诛九族!”王体乾大喝道,“咱家看谁敢动?” 御林军身边,站满了手持武器的内操军,敢擅动者,九族还没诛,自己先要血溅当场了,谁敢动? 魏良卿这时候反应过来了,他恨恨地说:“王公公,你坏了九千岁的大事,看你怎么向九千岁交待?” 王体乾冷笑着说:“国公爷还看不明白吗?咱家这是在帮九千岁挡灾呢。” 他指着西长安街上长长的护卫队伍,低声问道:“国公爷以为,就凭御林军和内操军这点人马,打得过京营么?况且,除了你魏家那几人,有多少御林军会听国公爷的? 有万岁爷的衣带诏,三皇子振臂一呼,山海关和蓟镇的人马,一日之内,就能飞驰回京城。 真到了那一步,九千岁,还有你我,是个什么下场,国公爷考虑过么?” 他直起身,大声道:“宫里只是出了刺客,裕妃娘娘母子回宫,并不妨碍抓捕刺客! 国公爷和侯爷守好皇城,咱家这就去接应娘娘和三皇子回宫。” 一席话,吓得魏良卿的冷汗,从四肢百骸里冒出来,仿佛在鬼门关里走了一遭。 王体乾说完,丢下二人,大步往城下走去。 长安右门城门洞开,王体乾跑到门口,恭敬地拱手道:“御马监掌印王体乾,率内操军恭迎娘娘回宫,恭迎三皇子回宫。” 马车上传来张蔷的声音:“王公公?很好,请头前带路!” 王体乾心里一喜,裕妃娘娘这是,记住他了?要是真如张胜那小子说的那样,他王体乾,怕不是下一个魏忠贤? 他躬身道:“前面有小胜子带路,咱家在后,护送娘娘和三皇子!” 京营官兵不能入宫,张蔷原本计划,让几位勋贵陪她入宫,现在看来,有王体乾的内操军,张维贤几人,还是牢牢握住军队更好。 张维贤不放心王体乾,他打马上前,对着马车里的张蔷拱手说道:“娘娘,老臣陪你进宫吧,就怕这王公公起什么妖蛾子。” 张蔷清朗的声音传出来:“国公爷不用担心,进了皇城,本宫自有办法。 京城戒严,国公爷是勋贵们的主心骨,还请您回去坐镇京营,有国公爷和京营在,京城就乱不起来。” 张维贤也不拖泥带水,他一拱手:“还是娘娘思虑得周全,老臣这就回得胜门去。” 说完,策马转身,对着京营众将一挥手:“回营地!” 朱纯臣十分不甘心,他本想着,送三皇子回宫,也挣一个如英国公护送朱由校登基那样的大功劳。 谁知泼天的大功,被王体乾截胡,他问英国公:“老张,就这样回去了?” 张维贤停在他身边,反问他:“怎么,你还想打一场?” 又说:“娘娘说了,回去守好军营,放心,娘娘心里有数,三皇子也记事了……” 这就是说,他的功劳不会被埋没,朱纯臣听了,这才拨转马头,领着卫队回阜成门。 另外几支京营的队伍,也陆陆续续地撤走,各自回营地,刚才还剑拔弩张的西长安街,一下子空空荡荡起来。 张蔷进了宫,就直奔乾清宫而来,她不知道张皇后和朱由校二人,是否已经被魏忠贤的人控制,更不知道魏忠贤,在乾清宫里有没有布置重兵。 这时候也顾不得了,她想,这时候,只能靠阿宝和方正化了。 阿宝在她怀里骚动不安,它好久没回宫了,不了解目前的情况。 时值黄昏,天色渐渐暗下来,乾清宫东暖阁里,张皇后正在与客氏换班。 朱由校生病以来,张皇后守白天,客氏守晚上。 客氏端着汤药进来,对着张皇后不冷不热地道:“皇后忙了一天,回去休息吧,这里交给老身就好。” 张皇后帮着客氏把朱由校扶起来,在他背后垫上一块靠枕,像哄小孩似地道:“万岁爷乖乖吃药,臣妾明早来陪你。” 朱由校苍白干枯的手,从被子下伸出来,拉着张皇后的手道:“皇后也累了,回去好好休息。” 张皇后说:“你喝了药,我再回去。” 客氏黑了脸,端起药试了试,见热度刚好,就凑到朱由校嘴边,温声道:“万岁爷,喝药了。” 第94章 今日的药为何这么苦 朱由校笑笑,就着客嬷嬷的手,把一碗药都喝了下去。 他皱着眉头说:“妈妈,今日的药怎么这么苦?” 客氏听了,忙用筷子,从床头桌子上的碟子里,夹起一块蜜饯送进他嘴里:“良药苦口,万岁爷吃了这药,兴许明儿就好了呢。” 朱由校无奈地点点头,蜜饯还没吃完,就双眼迷离地说:“这药,果然霸道,朕……朕要睡觉了……” 魏忠贤与客氏约好的,只等朱由校睡着,魏忠贤就进来,在禅位诏书上,盖上天子随身携带的印玺。 天子印玺,有宝印和私印,宝印就是盖在公文、圣旨上的那枚印玺,私印是天子随身携带,证明身份的印玺。 像朱由校给张蔷写在绢布上的诏书,就是盖的私印,这是天子家事,用私印就够了。 禅位诏书这样重要的文件,当然是要盖上宝印和私印,才更有说服力,所以,魏忠贤要想方设法地,拿到朱由校身上的私印。 张皇后见朱由校睡着了,正准备离开,就听魏如意惊慌的声音在外面通传道:“裕妃娘娘和三皇子回宫!” 客氏吓了一跳,忙去看朱由校,见他已经睡熟了,心下稍安,坐在床边不动。 张皇后起身,一边往门口走,一边说:“快快请进来,天可怜见,这是快马赶回来的!” 魏如意已经飞跑去司礼监报信,胡嬷嬷在暖阁门外守着,见张蔷大步走来,身后跟着方正化,三皇子已经被他抱在了手里。 张蔷从方正化手里接过平安,对他说:“方公公留步。” 胡嬷嬷来不及见礼,张蔷已经抱着平安,跨进了东暖阁,阿宝紧紧跟在她身后,一双晶亮的眼睛,在烛光的映照下,闪着幽幽的蓝光。 正遇上迎出门来的张皇后,平安见了张皇后,立即伸出小手:“娘娘,娘娘!” 张蔷来不及见礼,一边把平安递给张皇后,一边问:“万岁爷怎么样了?” 张皇后说:“刚喝了药,睡下了,本宫正准备回去呢。” 二人走到朱由校的床前,客氏端庄地坐在凳子上,傲慢地瞪着张蔷,她在等张蔷给她见礼。 张蔷见朱由校无事,这才转过身,双脚齐肩,稳稳地站在床前,声音冰冷地问道:“客妈妈,见到本宫,怎么不行礼?” 客氏惊讶的目光射过来,见到张蔷一双冰冷的眸子,又见到皇后手上的平安,目光转为怨毒:好,很好!等老娘做了皇后,把你们通通关进夹墙里饿死! 她气恨恨地说:“老身乃万岁爷的奶娘,是你们的长辈,裕妃,你怎敢如此无礼?” 张蔷毫不客气地怼回去:“奶娘,是皇家的奴才,哕鸾宫里,自有皇家的正经长辈在,客嬷嬷,您是在乾清宫待久了,忘记自己的身份了么?” 哕鸾宫里,住着万历帝和光宗皇帝的后妃们,这些女人们,才是朱由校一家人的长辈,客氏一个奶妈,一个奴才,只因朱由校缺少母爱,对她十分依恋,这才宠得她忘乎所以,真以为自己是皇太后了。 张蔷已经打定主意,这次回宫,绝不再由着客氏和魏忠贤胡来,大明已经岌岌可危,再不出手,眼睁睁地看着她像原来那样败亡么? 那她和阿宝穿越过来有什么用? 所以,对着客氏,她不再客气,抱着手臂站在那里,等着她来行礼。 客氏气急,对着床上的朱由校哭诉道:“校哥儿,你快点好起来啊,你这才病倒,有人就容不下老身了……” 张蔷斥责道:“客嬷嬷禁声!不要影响万岁爷休息,要哭,回屋哭去!” 客氏再没脸待下去,捂着脸嚎啕大哭,被随她来的宫女,搀扶着回侧殿去了,她一出暖阁,就吩咐一个宫女:“快,快去告诉魏公公,请他快来!” 暖阁里,阿宝跳上床,对着朱由校的脸看了一会儿,仰起猫脸,“喵喵”地叫了两声。 “喵喵,他中毒了!” 张蔷一听,转头问张皇后:“娘娘,刚才万岁爷吃了什么东西?” 皇后摇头:“没吃什么啊,客嬷嬷喂了今日的汤药。” 张蔷说了声:“药有毒,快传太医!” 说完,不等太医到来,两步跨到床边,扶起朱由校,叫胡嬷嬷:“拿水来。” 胡嬷嬷忙递上一壶茶,姜姑姑忙上前扶住朱由校。 张蔷捏开他的嘴,提起茶壶往里灌,朱由校被呛住了,猛烈地咳嗽起来。 张蔷放下茶壶,伸出食指在他喉咙里一掏,朱由校便哇哇哇地吐起来。 胡嬷嬷忙抓起痰盂来接,却只接住一点,大部分的汤药,都吐在了被子上。 吐了一会儿,胃里的东西都吐完了,朱由校只是干呕。 张蔷提起茶壶,对着他的嘴道:“万岁爷,快喝,我是阿蔷!” 朱由校晕晕沉沉地望着她,似乎有了点意识,乖乖地就着茶壶,咕咚咕咚地喝起来。 张蔷在他耳边低声道:“万岁爷若还想要命,就多喝点水,听臣妾指挥。” 朱由校喝了满肚子的茶水,被张蔷伸手一掏,又吐得稀里哗啦。 胡嬷嬷有了经验,拿来一只大木盆,任他吐。 太医进来,见朱由校吐得昏天黑地,跺脚道:“这是做甚呢?” 张蔷拿着帕子,一边为朱由校擦嘴,一边说:“洗胃,万岁爷刚才喝错了药。” 吐了两三次,张蔷才停止灌水,胡嬷嬷带着众人,七手八脚地换好床单被褥,又为朱由校换下弄脏的中衣,安顿好了,这才请太医过来诊治。 经过刚才的一番折腾,朱由校已经丢掉半条命,昏睡在床上,太医上前把脉。 张皇后抱着平安,焦急地等着诊断结果,她怎么也想不通,客氏怎么会对朱由校下手? “好霸道的药!”太医一搭上朱由校的手腕,就惊道,“幸亏刚才吐出来了,否则,陛下不知道要昏睡多久呢。” 张蔷听了,对着暖阁门口道:“叫王体乾王公公进来!” 王体乾进来,先闻到满屋子的药味,再见到床上的朱由校,吓了一跳,跪在地上大哭:“万岁爷!万岁爷你怎么啦?” 张蔷喝止道:“王公公,现在不是哭的时候,派一队内操军,去围住客氏住的侧殿,没有万岁爷的命令,不许她出来,也不许任何人进去。” 想了想,又补充道:“魏公公也不行!” 王体乾刚走,就听到魏忠贤的声音,从宫门口传进来:“万岁爷,你可得给老奴做主啊万岁爷!” 第95章 谨遵娘娘懿旨 无人阻拦,魏忠贤边哭嚎,边跨进了东暖阁,进来顾不得其它,先看向床上的天子朱由校。 见太医正在诊脉,他扑到床前哭道:“万岁爷,您怎么啦?老奴上午离开的时候,您不是好好的么?” 说着,一边扇自己的耳光,一边哭道:“都怪老奴!都怪老奴没守在您身边,您就着了人的暗算,万岁爷,您要是有个好歹,老奴也不活了,跟害您的人拼了这条老命,随您去了得了……” 张蔷训斥道:“魏公公,别影响太医诊治,万岁爷一点事都没有,你放心。” 魏忠贤这才停止嚎哭,转头看向张蔷,他眼珠转了转,又望见了张皇后手上的平安,忙转身跪下道:“老奴见过裕妃娘娘,见过三皇子!” 不等张蔷说话,他又道:“有人报宫里出了刺客,老奴为了万岁爷的安危,这才下令全城戒严,没想到遇上娘娘回宫。 守军们冲撞了娘娘,老奴下来,狠狠地惩治他们,为娘娘出气。” 张蔷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对姜姑姑道:“给魏公公赐座。” 姜柔端来一个圆凳子,魏忠贤谢过,挨了半拉屁股在凳子上。 暖阁里一时无话,太医诊治了一会儿,起身说道:“回皇后娘娘、裕妃娘娘,回魏公公:陛下无大碍,有少许药气,进入了经脉里。 要施两次针,才能把药气逼出来,陛下的身子亏得厉害,臣回去煎两剂固本培元的汤药来,否则,以陛下的身子,受不住针灸。” 张皇后点点头:“去吧,你亲自煎药,不要假手于人。” 魏忠贤急着去找客氏打探情况,见太医出去后,他故意问道:“万岁爷的药,一向由客氏亲手煎的,今儿怎么没见她来伺候?老奴去看看。” 张蔷不客气地道:“魏公公,刺客的事还没有消息呢,你先去忙刺客的事吧。 万岁爷这里,有皇后娘娘和本宫守着,客嬷嬷那里,就不麻烦她了!” “谨遵娘娘懿旨!”魏忠贤愣了一下,见守在这里也于事无补,只好恭敬地退了出去。 魏忠贤退出乾清宫,正遇上王体乾去侧殿传完张蔷的懿旨,往乾清宫来复命。 魏忠贤身材高大,一把薅住他的衣领子,怒声道:“王老狗!我老魏被你害死了!好!好!好!” 王体乾扒开他的手,低声道:“魏公公,你错矣!你忘记了?你只是希望今年的冬至大祭,宁国公能顺顺利利地办好这趟差而已,怎么就闹得如此不死不休了呢? 裕妃娘娘可不是孙承宗,你拦得住么?” 魏忠贤愣住了,是啊,怎么就闹成现在这样了呢?一场冬至大祭,怎么就发展到要天子禅位了呢? 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事情是在哪里开始不受控制的呢? 只听王体乾又说道:“你以为,真能成事?告诉你吧老魏,裕妃娘娘进入皇城后,已经命襄城伯世子李国祯,暂代御林军指挥使一职……” 魏忠贤怒道:“一个无知小儿,他懂什么?” 王体乾冷笑道:“宁国公就比他懂?” 几年前,魏良卿还在乡下种地,跟他叔叔魏忠贤一样,大字不识一个。 魏忠贤噎了一下,又道:“裕妃这是后宫干政!等着被打入冷宫吧,哼!” 说着,就要往侧殿去。 王体乾拦住他,说:“魏公公请回吧,万岁爷今晚服的药,是客嬷嬷亲手煎的,裕妃娘娘下了懿旨:客嬷嬷要等着调查,任何人不得进出。 咱家劝公公,还是先处理其他急事为要!” 你老魏闹起来这么大的动静,不抓个替死鬼出来,如何向天下人交代? 这时候还不忘记客氏,还真以为你自己是个真汉子了? 魏忠贤脸色十分难看,锦衣卫和东厂,都被他派出去弹压六部衙门和城上的守军去了。 他十拿九稳的内操军,被王体乾临阵倒戈,这一场禅让大戏,只好草草收场。 他惯会见风使舵,知道王体乾在劝他赶快善后,强压下被背叛的怒气,魏忠贤转身走了。 哼,等老魏挺过这场危机,王体乾,你等着,老子要把你五马分尸! 乾清宫暖阁里,又是药味,又是朱由校呕吐物的味,又是安息香的味,混和在一起,空气污浊,气味十分难闻。 张蔷吩咐两个小太监:“去,把窗扇打开,透半个时辰的气,这屋子里的味道着实难闻,不利于万岁爷养病。” 张皇后担忧地说:“万岁爷身子弱,吹不得风……” “放心,开的是东西向的窗户,风吹不到万岁爷。”张蔷说,“这样的屋子,好人待着也难受,何况是万岁爷。” 两个小太监去推窗户,窗户一打开,冷冽清新的空气吹进屋里,让人的精神为之一振,呼吸也顺畅了许多。 张皇后抹着眼泪,十分自责:“没想到,客嬷嬷竟如此大胆,当着本宫的面,就敢给万岁爷下毒,要是你们没回来,万岁爷怕是……” 张蔷见她脸色青白,双眼下的眼袋,乌黑一片,美丽的脸庞失去了原有的光泽,整个人憔悴不堪,可见这段时间,她担惊受怕的,根本休息不好。 她接过平安,对张皇后说:“这里有本宫看着,娘娘回去好好睡一觉?” 张皇后担忧地望着床上的朱由校,摇着头说:“你也刚回来,平安也要休息,还是我守吧。” 张蔷拗不过她,只好命人在南窗边的榻上,铺上被褥,请她休息,朱由样的病情很不稳定,皇后守在身边,张蔷也放心一点。 又吩咐姜姑姑:“去东次间铺一张床,本宫和平安要歇在那里,吩咐张泉;把其他人送回长春宫安置;让方公公安排护卫三皇子的人手。” 方正化白天护着她母子,从庄子里一路回到乾清宫,闯过两道城门,再是武功高强,也会累的,需要休息。 方正化虽然不太爱出声,但他知道,魏忠贤今日的安排,都是针对裕妃和三皇子的,他们刚回来,乾清宫也不安全。 所以他对姜姑姑说:“请回复娘娘,今晚,咱家亲自值夜,请娘娘安心休息。” 张蔷听了,这才放心,乾清宫的护卫,谁知道有多少是魏忠贤的人?有方正化在,有多少人她都不怕。 不一会儿,姜姑姑来报,东次间的床已经铺好,请娘娘和三皇子就寝。 平安也累了,已经趴在她肩上迷糊起来,张蔷把他交给宋妈妈,自己还有要事处理。 却发现,阿宝不见了。 第96章 天不与我魏忠贤 且说魏忠贤,本来只是因为朝堂上,有反对魏良卿代祭的声音,主张让三皇子代祭,这个提法,违逆了阉党的心意,让他很不高兴。 有反对声音,说明他魏忠贤,并没有完全掌控朝堂,势焰滔天的九千岁,决定要借阻止裕妃回宫,一是要让侄儿魏良卿的冬至代祭,这趟差使能够顺利完成。 二是要让朝堂上那些反对的官员们看看,别说小小朝廷命官,就是朱由校的妻儿,没有他魏忠贤的准许,也回不了宫。 他就是想亮一亮肌肉,来震慑前朝后宫。 结果,被急功近利的崔呈秀一鼓动,施凤来带来内阁诸人的意见,全都劝他更进一步。 阉党成员的鼓动,点燃了他本就蠢蠢欲动的野心,却不想,禅位诏书还没拟好,张蔷就强势回到乾清宫。 软禁了客氏,撤换了魏良卿和侯国兴,京营那帮勋贵又控制了外城,御林军都督镇远侯顾肇迹,又是个极会看脸色之人。 顾肇迹虽然投靠了他魏忠贤,暗中搞点小动作还行,但要让他调转枪头对付皇家,除非封王! 从他服从裕妃的懿旨,用李国祯取代魏良卿的决定来看,这个见风使舵的家伙,早倒向皇家那边了。 左算右算,他魏忠贤都没有胜算,太膨胀了,真以为自己是九千岁,再进一步就是万岁了。 殊不知,他这个九千岁,是下面人拍的马屁,就像一个虚幻的泡影,轻轻一碰就碎了,连点渣都没有。 他跌回现实,跑回司礼监找崔呈秀和施凤来商议,二人还被他关在司礼监琢磨禅位诏书呢。 司礼监值房里的施凤来和崔呈秀,从魏如意那惊慌失措的通报里,已经感受到了不妙,此时,正心急如焚地等着魏忠贤回来。 施凤来跌坐在椅子上,对崔呈秀说:“如此大事,你处置得太过儿戏了,不该怂恿厂臣的,看厂臣意思,还没准备好。” 阁臣们为了表示对魏忠贤的尊敬,提到他时,一律用“厂臣”代替,在票拟的折子上,也恭敬地称“厂臣”。 崔呈秀不满地道:“施阁老,您不是也说天与不取,必受其疚么?” 施凤来只剩叹气,今日怎么轮到他值班呢,按理说,黄立极比他更得厂臣的欢心,怎么就轮到他来写这禅位诏书呢,这事吧,不是流芳千古,就是遗臭万年…… 崔呈秀又道:“自古成大事者,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施阁老,你快快动笔吧,别耽误了九千岁的大事儿!” 施凤来提起笔,只觉得那笔有千钧重,不得不收敛心神,刚写了“天帝”两个字,魏忠贤就推门走了进来。 二人一看他的脸色,就知道坏事了,不约而同地站起身,急声问道:“九千岁(亲爸爸),怎么样了?” 魏忠贤疲惫地坐到一张椅子上,沮丧地说:“天不与我!天不与我魏忠贤!事不可为矣!” 也不想想,人朱家先祖朱元璋,是如何历经千辛万苦才打下来的江山,凭他几只魑魅魍魉,就想谋夺? 真是做得好梦,自古以来,有太监夺权当天子的么? 施凤来立即放下毛笔,那笔被他提在手上,墨水滴到他红色的官袍上,十分显眼。 “明早,把内阁几人都叫来,商量商量下一步怎么走?” 施凤来犹豫着说:“九千岁,几人都来的话,有点打眼,要不,本官先找他们商议商议?” 魏忠贤对崔呈秀说:“赶紧的,看看有不周全的地方,赶紧补救,皇宫里的刺客,明早开城门之前,要抓住! 通知厂卫那帮人,不要轻举妄动!” 崔呈秀问出了最关心的问题:“亲爸爸,那裕妃娘娘对您老的态度,有什么变化?” 魏忠贤想了想:“好像没有,她对咱家,一向是那态度。” 崔呈秀松了口气:“那就好,一切都还来得及。” 魏忠贤下一句话,差点没把二人吓趴下,魏忠贤说:“他们软禁了客嬷嬷,咱家也不给进去。” ………… 今夜注定无眠。 张蔷安置好张皇后和平安,见阿宝还未回来,便举起手,挤出几滴灵泉,滴进一壶温开水里,预备着朱由校醒来要喝水。 她自己睡不着,把乾清宫伺候的小太监叫进来问话。 小太监名叫怀恩,张蔷奇怪地问:“为何取这个名字?你知不知道,宪宗朝也有个叫怀恩的公公?” 怀恩道:“知道,奴才这名,是王安王公公给取的,奴才进宫的时候,只有八岁,被王公公选进内书堂读书。 王公公说,这是万岁爷给的恩点,要奴才们谨记不忘,还有一个叫承恩的,被送到信王府去了。” “哦,内书堂现在还有么?”张蔷知道,内书堂是教太监读书的地方,主要培养十二监的管事太监,特别是司礼监这种协助皇帝处理公文的机构,太监们需要有较高的文化素养,否则,连臣子们的折子也看不明白。 魏忠贤这种目不识丁的掌印太监,是少有的奇葩。 “回娘娘,自魏公公管事以来,内书堂就停了。” “哦,你读了几年书?” “回娘娘,读了三年,王公公被赶出宫后,奴才们就被打散了,大多被分派到各王府做小太监,奴才因为年纪小,被分派到乾清宫打杂。” 张蔷正要说话,朱由校的床上传来动静,他醒了,要喝水。 张蔷忙倒了一杯温开水走过去,怀恩机灵地走过来,帮她扶起朱由校,在他背后垫了一个靠枕。 朱由校见到张蔷,咧开嘴笑了一下,虚弱地说:“阿蔷,你回来了……” 张蔷点点头,喂他喝水:“先喝水。” 朱由校喝完一杯,还要喝,怀恩忙去桌子上提了水壶过来。 加了灵泉水的温开水,就是不一样,朱由校连喝了三杯才停下,眼看着有了点精神。 张蔷要扶着他躺下休息,他摇头道:“睡得身子疼,朕坐着,与你说说话。” 怀恩闻言,机灵地避了出去。 朱由校在屋子里扫了一圈,只看到南窗下睡熟的张皇后,没有看到平安,他问:“平安呢?” 张蔷用手指了指隔壁:“现在三更了,平安在隔壁睡觉呢。” 朱由校就望向她,轻声笑了起来。 “万岁爷为何发笑?”深更半夜的,形容枯槁的朱由校笑起来,有点瘆人。 “嘿嘿,阿蔷,衣带诏好不好玩?” 张蔷:…… 第97章 如何用魏忠贤 此时的朱由校,堪比烽火戏诸侯的周幽王,让张蔷无比气闷。 亏她还以为乾清宫出了事,多方筹划,不顾一切地赶回来,不惜与魏忠贤和客氏翻脸,强行洗胃,把他灌得半死,他却问她,衣带诏好玩不? 这是能玩的事吗? 她虽然不知道客氏为何要对朱由校下毒,但她知道,这事,与魏忠贤脱不了干系。 她要是晚回来一步,后果不堪设想! 朱由校屁事不知,还以为是玩呢。 张蔷不想把白天的刀光剑影告诉他,告诉他他也不会相信,他信魏忠贤和客氏,胜过任何人,包括张皇后和张蔷。 她刚回宫,无法撼动魏忠贤,目前还不能打草惊蛇,她要学崇祯,不动声色,一击必中。 所以,她顺着朱由校的话说道:“衣带诏还好,臣妾在回来的路上,又听说皇宫出了刺客,为了捉拿刺客,外城九门关闭,这才急坏了。 要不是有万岁爷的衣带诏,又有英国公在阜成门,臣妾还进不来呢。” “皇宫有刺客?”朱由校惊诧地说,“朕和皇后怎么不知道?” “许是万岁爷需要静养,魏公公不想让您担心吧。”张蔷敷衍地说,“现在还满京城抓刺客呢,估计明早就会有结果了。” 第二天一早,魏忠贤果然来报,皇宫走脱的刺客,在明时坊被抓获,已经押入东厂牢狱,等待审问。 朱由校大怒:“朕招谁惹谁了?要来行刺朕?给朕仔细审问,把幕后之人抓出来,夷九族!” 魏忠贤面不改色地答道:“是,老奴一定严审,给万岁爷一个交待。” 汇报完刺客的事,魏忠贤又道:“万岁爷,该进早膳了,是否让客嬷嬷进来伺候?” 只要能让客氏走出东侧殿,他就能与她说上话,对好口供,把昨晚上的事,遮掩过去。 朱由校的一日三餐,都是由客氏亲自烹饪,每日寅末时候,客氏准备的早餐,就会送过来,今日已经卯正了,客氏还未送餐来。 此时,是张皇后在值守,张蔷正在隔壁的东次间休息。 张皇后不客气地说:“魏公公不知道吧?客嬷嬷昨晚送来的汤药,被人动了手脚,差点要了万岁爷的命,本宫让她回侧殿去彻查凶手,在没查出凶手前,侧殿里的人不准进出。” 魏忠贤抬头望了张皇后一眼,这个温婉的皇后,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强势了? 朱由校想到昨晚上,把自己折磨得死去活来的洗胃场景,不由得打了个寒噤,更加恼怒。 他拍着床沿,有气无力地叫嚣道:“可恶!可恶!伴伴,快去查查,是谁给朕下毒?查出来严惩!” 魏忠贤听了朱由校的话,如蒙大赦,一边回复“是是是”,一边往侧殿走去。 张蔷刚回宫,还不能与魏忠贤彻底翻脸,与张皇后商量后,只好把汤药的事,重重提起,轻轻放下,给二人敲一记警钟,让二人收敛收敛。 同时,也麻痹一下魏忠贤,让他感觉,只要朱由校还信任他,就算张皇后和张蔷,也拿他没办法。 原来的历史上,崇祯打倒了魏忠贤,清算了阉党,最后,大明还是走向了灭亡。 魏忠贤有一万条不好,但有一条,是帮到了皇家,帮到了大明的,那就是收商税。 据说,魏忠掌权几年,为朱由校收到了两千多万两的商税,所以,就算孙承宗在辽东筑城,朱燮元在西南平叛,袁崇焕在宁远大战,各地饥荒…… 到处需要银钱的时候,大明的财政,尝能够支撑。 等到崇祯打倒魏忠贤,士大夫们怂恿崇祯做“千古明君”,将商税恢复到了国初的三十税一,就是这点商税,也千方百计地偷逃掉。 致使崇祯朝的国库入不敷出,无钱发兵饷,九边士兵屡屡哗变;无钱赈灾,流民遍地,最终演变成流寇。 最后,流寇出身的李自成,推翻了大明,崇祯临死前留下“诸臣误朕,文臣人人可杀”的遗言,可见是被文臣们忽悠惨了。 魏忠贤是一把好刀,张蔷还没想好怎么用,也没想好怎么收服他,只能暂时维持住现在的局面。 所以,魏忠贤才得以进到侧殿里,与客氏见面。 客氏被软禁在侧殿里,等了一夜,魏忠贤那里也没有消息传来,她估计,裕妃回来得太巧了,魏忠贤并没有成事,要不然,早接她出去做皇后了。 如今皇后做不成,倒先要成为阶下囚……她恨死魏忠贤了。 见到魏忠贤进来,她心里一喜,忙起身迎了上去:“怎么样?事成了?” 魏忠贤一把捂住她的嘴,四下里看了看,见几名太监宫女都躲得远远的,这才放下手:“没成……” 客氏听了,扑上去又抓又挠,哭喊道:“你个没良心的,你害死我啦,我哪还有脸去见校哥儿……” 魏忠贤抓住她的手,低声喝道:“闹!大声闹!你怕别人听不到还是咋的?别闹了,听我说!” 客氏这才安静下来,眼泪汪汪地说:“老魏,这事儿,你要不给老娘处置好了,老娘饶不了你!” 魏忠贤恨不得掐死她,却也只能好声好气地哄道:“你听我说,万岁爷是不会怀疑你的,你只推说不知道,汤药是被人动了手脚,然后,在你殿里找个人出去顶缸,这事就算遮掩过去了……” 客氏身边的宫女太监,都是她精心培养的,她舍不得推出去送死,想让魏忠贤在其他宫里为她找一个。 魏忠贤跺着脚,恨铁不成钢地说:“都这时候了,你还拎不清,是咱们的身家性命要紧,还是他们的性命要紧? 你选个人,先送到慎刑司,那里都是咱们的人,到时候,判她个死刑。咱们再找个人,把她换出来,再送出宫,或者换个身份,再回到你身边,都行的,你此时纠结个什么劲?” 如果说魏忠贤和客氏狼狈为奸的话,老魏绝对是其中负责出谋划策的“狈”,这一番操作,把客氏说得心服口服,她相信老魏说的是实话,在后宫,甚至在大明,就没有他老魏办不到的事。 一个时辰后,魏忠贤捧着客氏精心准备的一盅“灵露饮”,来进献给朱由校。 张蔷已经起床,刚伺候朱由校喝了一杯加了灵泉的温开水,一见魏忠贤端上来的“灵露饮”,卧草,这不是米汤吗? “魏公公,你们就给万岁爷吃这个?”张蔷不满的地道,“能吃饱么?” 魏忠贤赶紧甩锅:“回娘娘,这是霍尚书翻遍了古籍,才找到这‘灵露饮’的制作法子,客嬷嬷费尽功夫,才得了这么一盅,自己舍不得尝一口,全都送到万岁爷这里来了。” “霍尚书是吧?”张蔷还坐在朱由校的床头,闻言转头对朱由校说,“万岁爷,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要不,请霍尚书和客嬷嬷也享用享用这‘灵露饮’如何?” 朱由校点头道:“好东西岂能漏了伴伴?既如此,也请伴伴随朕一起享用吧。” 第98章 平安代祭 朱由校还给群臣下旨说:“兵部尚书霍爱卿进献的‘灵露饮’,是个好东西,朕在病中,全靠它将养身子,好东西不可辜负,着六部九卿及内阁大臣,即日起,跟朕一起服用‘灵露饮’,不用再吃其他东西了……” 好家伙,朱由校比他祖上嘉靖帝大方多了,嘉靖帝炼制的“仙丹”,还小气巴拉地,只赏赐给严嵩等几位近臣,朱由校却赐给六部九卿和内阁大臣,可见,心里时刻惦记着大家呢。 大臣们深受感动,纷纷按照天子的旨意,开始喝米汤,还有低级官员,偷偷打听到米汤的做法,学着高官们喝米汤。 没几天,官员们红润的脸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血色,消瘦下来,却不敢抗旨加餐,个个饿得眼冒绿光,有气无力的,走起路来打偏偏。 这是后话。 却说,闹得沸沸扬扬的冬至大祭,再过一天就要到了,代天子祭祀的魏良卿,却病得起不来了。 他本来已经开始斋戒,却不知道吃了什么东西,一日里拉了无数次,到了晚上,已经拉得起不来床,屎尿都拉在床上,搞得屋子里臭气熏天,把伺候他的丫鬟婆子们,害得苦不堪言。 不用说,这又是阿宝的功劳了。 阁臣兼礼部尚书施凤来急了,跑来与魏忠贤商量。 魏忠贤恨铁不成钢地大骂道:“混帐!如此着紧的时候,他怎么能胡乱吃东西? 一定是他家的下人搞的鬼,查!查!查!查出来打死!” 仍不解气,怒气冲冲地说:“一定有人搞鬼!” 想到两年前,出现在枕头上的那封信,他怀疑魏良卿这件事,又是裕妃搞的鬼,但他拿不出证据,只好把气撒在魏良卿的夫人身上: “一个农妇,管得来什么家?一个男人都伺候不好……” 施凤来见他跑题,忙问道:“厂公,看来,明日的大祭,宁国公是主持不了的啦,得换人,厂公快想想换谁好吧?” 魏忠贤只好面对现实,再顾不上骂人,把自家的侄儿侄孙,掂量了一遍,除了宁国公魏良卿,还有一个侄儿魏良栋被封为东安侯,一个族孙魏鹏翼为安平伯,都是刚封不久。 一个蹭的宁远大捷的功劳,一个蹭的三大殿修膳完毕的功劳。 魏忠贤利令智昏,为了在天下人面前显示他的权势,一定要让魏家人主持这次大祭。 施凤来张了几次口,劝阻的话还是吞进了肚子里。 果然,当魏忠贤拿着魏良栋和魏鹏翼的名字,让朱由校挑选代祭之人时,把朱由校给气笑了。 他说:“伴伴如何拿两个襁褓小儿来敷衍朕?欺我皇家无人乎?这两小儿出生时,朕还赏赐过礼物呢,朕记得,他们还不到两岁吧? 我的皇儿平安,已经四岁(虚岁),不比两个襁褓小儿懂事? 再不济,还有信王呢,信王也能代祭嘛。” 一席话,吓得魏忠贤扑通跪倒在地,颤声道:“老奴糊涂!都怪老奴,想着明日就是祭祀大典,急切间思虑不周,老奴该死! 还是万岁爷思虑周详,代祭之人,还请万岁爷定夺!” 魏忠贤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天子躺在病床上,没法子做木匠活,便把更多的精力,转移到了政事上来。 让天子沉浸于木匠活,与把天子困于病榻,到底哪个方案好,他有点搞不清了。 朱由校亲自提朱笔,在那份折子上,把魏良栋和魏鹏翼的名字划掉,写上“三皇子朱慈煌代朕主祭”几个字,递给魏忠贤:“送去盖印。” 魏忠贤双手接过,不敢停留,转身就走。 在他跨出门槛前,朱由校又道:“祭祀之事,交由礼部负责,伴伴为朕管好司礼监就好。” 意思是,做好你的本职工作,别再胡乱插手。 张蔷抱着平安,母子俩安静地坐在旁边,全程一句话也没说。 等魏忠贤离开,朱由校对着张蔷苦笑道:“阿蔷,你赢了,伴伴果然是,还要让魏家人代祭。 朕没想到的是,他竟然拿两个襁褓小儿来糊弄朕,亏朕那么相信他……” 张蔷放下平安,挥手让怀恩过来,把床上的小桌子和桌上的文房四宝撤走,朱由校看了几本折子,累了,需要休息。 “权力需要制约,”张蔷扶他躺下,“魏公公变成如今这样子,是万岁爷给他的权力太大了。” 朱由校也知道是自己的责任,他苦恼地说:“不然怎么样?朕身边,只有伴伴能帮到朕,只是今日,伴伴的作为,太让朕失望了。” 张蔷点头附和道:“慢慢来,平安渐渐长大了,万岁爷勿忧。” 张蔷前世的一位医生同学告诉过她:再重的病,只要病人吃得下东西,都有治好的可能,如果病人连饭都吃不下了,再治,也只会越治越坏。 回宫后,她便让太医为朱由校,开了一剂开胃通滞汤,服下后,朱由校胃口大开,张皇后熬制的“灵露饮”,也不再只是米汤,而是浓浓的米粥。 张蔷吩咐,在米粥里,加一些鱼片、肉沫、蔬菜、菌菇之类的食材,当然少不了她每日加的几滴灵泉,把原来的甜粥,改为了咸粥。 张皇后全面接管了朱由校的一日三餐,有了张蔷的指导,御膳房的厨师做出来的菜肴,色香味俱全,并不比客嬷嬷做的差。 朱由校的胃口越来越好,从每餐一碗,增加到每餐三碗,精神头眼看着好起来,脸上有了血色,每日能坐起来,处理一个时辰的政事。 当然,折子都是张蔷读给他听,有的折子啰里吧嗦的一大堆废话,张蔷会挑拣紧要的几句话说给他听,每日里,也能处理十来份折子。 明日的冬至大祭,朱由校下旨由平安代祭后,前朝后宫都一片忙乱。 后宫里,忙着为平安准备礼服,这一块,由张皇后负责。 朱由校也请了礼部的官员进宫,就在乾清宫的在东次间里,一遍遍地教平安演习祭祀的流程。 平安不愧是踏着彩虹降生的孩子,没教几遍,他就能做得有板有眼,满脸的平静严肃,跟个小大人似的。 魏忠贤得了朱由校的警告,不敢再这问大祭之事,施凤来只好亲自进宫,向朱由校讨主意。 “陛下,”他说,“天坛两百四十三级台阶,三皇子怎么走得下来?” 朱由校不高兴了,呵斥道:“魏伴伴送来的襁褓小儿,尔等打算如何送上去?魏家小儿有办法,朕的平安倒没办法了?” 第99章 平安第一次亮相 施凤来忙甩锅:“陛下,臣不知道魏公公换上的人,是两岁不到的小孩子啊……” 张蔷提醒道:“万岁爷,先办正事,大祭在即,施阁老挺忙的。” 这个问题,张蔷决定回来争这个代祭的差使的时候,就考虑到了,也提醒过朱由校。 朱由校点点头,对施凤来道:“平安还小,前面的台阶,就让他的大伴方正化抱着上去吧,到最后九级台阶,让他自己走上去。 祝词,平安自己能背诵,祭文,就由施阁老你来念吧。” 施凤来最近奉命喝米汤,喝得他气虚体弱,不知道一篇祭文,还能不能抑扬顿挫地念出来,陛下吩咐,他没办法推卸责任,只好苦着脸答应下来。 第二天,小平安装束整齐,内穿羽绒内胆的衣裤,这是张蔷在庄子里,收集鸭绒鹅绒为他特制的,轻便柔软又保暖,绒毛收集不易,一冬天,只得这么一套。 脚下穿的是羊毛靴子,长长的靴筒,将羽绒的裤脚紧紧包裹,一丝风也钻不进去。 头上戴着改良的东北貂皮帽,能护着脖子和耳朵,外面再戴上礼冠,穿上礼服,看上去,整个人都胖了一圈。 “伴伴,我热!”平安对方正化说,“能不能脱一件衣服?” 方正化无奈,只好哄他道:“车里有暖炉,咱们把炉子灭了,却是不可脱衣,外面飘雪花呢。” 再说那繁复的礼服,他也弄不好,只好吩咐把炉子端出去,再把窗子打开一条缝,透进来一丝丝冷空气。 平安舒服了一点,不再闹着要脱衣服,方正化松了一口气,问他:“待会儿要见许多大臣,平安怕不怕?” 平安摇摇头,瞪着两只黑曜石一样闪亮的大眼睛,兴奋地说:“不怕,母妃说了,他们都是为爹爹管理江山的人,要善待他们,要如对伴伴、姜姑姑和宋妈妈一样。” 说完后,可能觉得哪里不对,又搂住方正化的脖子说:“伴伴对平安最好,平安也会对伴伴最好!” 这个小人精,这么小就会哄人,方正化心里暖乎乎的,却正色道:“裕妃娘娘生你养你,你应该对母妃最好,还有你的父皇。” 平安点头:“嗯,平安听伴伴的。” 说话间,天坛到了。 许多官员,到今天早上,才知道魏良卿不能下床,朱由校下旨,让三皇子代祭。 想起前段时间朝堂上的代祭风波,他们不禁苦笑:九千岁就是九千岁,到底争不过万岁,任你机关算尽,终是抵不过天家气运。 这是平安第一次在众臣面前亮相,让许多人不由得想起他出生时,京城的那场豪雨和那道彩虹。 有些后面入仕的官员,没见过当时的情景,就好奇地向见识过的官员打听,见识过的官员们,免不了一番炫耀,人群中便响起翁翁翁的议论声。 方正化抱着平安一下车,就吸引了全场的目光,议论声戛然而止,无数双目光投向平安。 小小的人儿,穿着合体的礼服,稳稳地坐在方正化的手臂上,腰背挺直,一脸严肃,清亮的目光,从众人脸上扫过去。 众大臣不敢与他对视,纷纷低下头,心想:不愧是龙种,小小年纪,就威势慑人。 顾秉谦已经去职,首辅黄立极带领众臣子,躬身施礼:“臣等参见三皇子殿下。” 这个,平安懂,母妃教过他,他伸出小胳膊挥了挥,稚声稚气地道:“起来吧。” 方正化提起真气,声震全场:“三皇子请众位臣子起身……” 见礼完毕,典礼开始。 礼乐响起,众臣子陪着三皇子,一级级登上天坛的台阶,按品级在各自的位置上站好。 黄立极、施凤来等几位在典礼中协助祭祀的重臣,陪着平安登上圆丘。 圆丘的最上一层,是祭祀“天帝”的地方,北侧正中的主位上,摆着“皇天上帝神”牌位,第二层坛面的东西两侧,为从位,摆着日月星辰和云雨风雷牌位,神位前陈列着整头的猪、牛、羊,和五谷瓜果等供品。 大祭的供品多少也是有数的,只是平安年纪小,看上去真是数不清的样子。 最后九级台阶,平安牢记母妃的话,坚持要自己走上去,他腿短,台阶高,礼部官员贴心地在每层台阶上,又加了一块垫脚石。 许多臣子不知道,见平安要下来自己走,都怕他爬不上去,暗暗为他捏一把汗。 却见平安下地,稳稳地站住,等方正化为他整理好衣冠,他便迈开小短腿,一步一步,往圆丘顶上走去。 越往高处,夹杂着雪花的风越大,平安的礼服随风扬起,从下往上看,小小的身影竟显得无比高大。 迎帝神、奠玉帛、进俎、行初献礼、行亚献礼、行终献礼、撤馔、送帝神、望燎。 一套礼仪下来,黄立极等奉命喝米汤的重臣们,一个个冻得鼻青脸肿,摆动如风中杨柳,恨不得亲自下场,与跳舞的文士、武士们一起跳一跳,好让身子暖和一些。 施凤来在嘴里含了一片老参,才提起气,把祭文读完,他后悔把祭文写得太长了,结果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害得他费了老劲才读完。 再看平安,整套流程下来,稳稳当当,背诵祝词的声音虽然稚嫩,却咬字清晰,一气呵成,整理祭品的时候,手不抖,酒不洒,令一陪祭的重臣们刮目相看。 礼乐声中,天启六年的冬至祭天大典,顺利结束,臣子们等着分祭品,平安在方正化的陪伴下,回到了乾清宫。 张皇后拉着他的手,一个劲地问他冷不冷?饿不饿? 张蔷问方正化:“典礼没出岔子吧?” 方正化竖起大拇指,少有地赞赏道:“没想到平安这么懂事,一场祭祀下来,规规矩矩,没出一点差错,比陪祭的大臣们还稳当。” 张蔷促狭地问道:“哦,是不是施阁老他们站不稳了?” 方正化诧异地瞪大了双眼:“娘娘怎么知道?” 张蔷背着手转身,藏起脸上的笑容:“哼,方公公连喝几天米汤试试?” 回到暖阁,平安已经除下了礼服,连羽绒内胆也脱掉,穿着夹祆,正在向朱由校和张皇后描述祭台上的祭品: “有大牛、大羊、大猪……还有好多点心……还有酒……平安本来想给爹爹和娘娘带一些回来,大伴说,那些祭品,要分给大臣们……平安却没的分……” 很遗憾的样子,逗得朱由校和张皇后哈哈大笑,朱由校吩咐道:“魏如意,让伴伴派人去施阁老府上,把他分到的祭品,给三皇子送来!” 第100章 封赏 张蔷笑着阻止道:“算了,施阁老在风中站了半天,又是读祭文,又担任礼赞,忙活了半天,得点祭品也不容易,就别跟他开玩笑了。 今日冬至,让御膳房准备食材,咱们吃锅子!” 再没有比大冬天的围炉吃火锅更让人开心的事了。 朱由校一听,忙补充道:“让膳房多准备一些,给客妈妈、伴伴和后宫嫔妃都送一些,对了,哕鸾宫里多送一点,那里面都是长辈,不可怠慢了。” 再说客氏,按照魏忠贤出的主意,把自己身边一个叫红绮的宫女,推出来顶罪,红绮被送到了慎刑司,供称自己趁客嬷嬷不注意的时候,把助眠的药粉,放进了万岁爷的汤药中。 这药是她出宫时,从药店里买回来的,原本只是希望万岁爷睡得安稳一些,也能让值夜的客嬷嬷轻松一点。 如此漏洞百出的供词,慎刑司居然接受了,判了红绮斩立决。 魏忠贤指使杨寰,找了一个因犯错被罚到浣衣局做苦力的宫女,送入慎刑司,将红绮换了出来,送回了客氏在宫外的宅子。 这一系列操作,全都被阿宝在暗中,看得清清楚楚。 张蔷也是宫女出身,十分同情那个被送入慎刑司的替身,他对朱由校说:“上次那碗汤药,据客嬷嬷身边的宫女说,她也是想让万岁爷睡得更安稳一些,并无伤害万岁爷的心思。” 涉及到客氏的事,朱由校是完全没有原则的,他说:“哦,估计是不小心把药放多了,朕这一病,可把客妈妈累坏了,连她身边的宫女都心疼她呢。” 当魏忠贤来报告处理结果的时候,朱由校挥挥手道:“冬至大典在即,不宜开杀戒,那红绮,就罚去做苦力吧。” 那替身的宫女在慎刑司挨了一顿打,又被送回浣衣局劳作,大冬天的,不知道能否逃得一条性命。 为了安抚住魏忠贤,张蔷强忍下了这一口恶气。 喝了十几日米汤的重臣们,在天坛上吹了半天的冷风,回去后病倒的人不少。 施凤来心里有鬼,惊吓过度,病势来得比其他几位更凶猛,冬至后的第二日,竟起不来床了。 节后开工,内阁七位阁臣,竟有五位因病不能上班,六部九卿等重臣,也病倒了一大半。 朱由校听说后,忙派太医到各家去诊治,太医们背着药箱,坐着马车奔波于各位重臣之家,竟成了街上的一道风景。 太医院院正龚廷贤上书劝朱由校,收回赏赐给重臣们只喝“灵露饮”的圣旨,允许他们吃点其他食物,否则,这些人坚持不到一个月就会挂掉。 朱由校早就从张蔷那里,了解了这所谓的“灵露饮”,是怎么制作出来的,人是吃五谷杂粮和蔬菜肉类的,只喝米汤怎么行呢,他喝了一个多月的米汤,要不是张蔷回宫,他就没命了。 他本来就想找个台阶,取消这道荒唐的旨意,见到龚廷贤的折子,立即从善如流:准奏。 几位重臣这才捡回一条性命,心里把霍维华恨得半死:大家同出魏门一脉,不带这么坑队友的! 几日后,重臣们陆续上班,各衙门耽误的公文,慢慢开始流动起来。 只有施凤来,缠绵病榻,不见好转,别人的是身病,他是心病,药石无效,只好以老病为由,上书乞骸骨。 朱由校下旨勉留,让他安心养病,这是后话。 大祭过后,论功行赏,魏良卿因为斋戒不诚心,差点耽误祭祀大典,由宁国公被贬为肃宁伯,一应待遇也随之降级。 三皇子朱慈煌,临危受命,以垂髫之龄,稚嫩之躯,成功主持冬至大典,因功封吴王。 首辅黄立极以下,内阁和礼部的官员,各有赏赐。 另外,英国公张维贤、成国公朱纯臣、定国公世子徐允祯等勋贵将领,护送裕妃和吴王有功,各有赏赐。 御马监掌印太监王体乾,也因为护送裕妃和三皇子有功,封太保,赐蟒袍,是魏忠贤之外,得赐蟒袍的第二人。 魏忠贤心里有鬼,他侄儿又办砸了差事,此次也不敢冒功受赏,天启朝以来,魏公公及族人的名字,第一次没出现在受赏名单上。 魏忠贤和崔呈秀,以及参与此次禅位闹剧的阉党成员,把失败的责任,全推到御马监掌印太监、内操军统领王体乾的身上。 正是因为他临阵倒戈,挟制了御林卫,放裕妃母子进宫,破坏了魏忠贤的好事,导致他们没了从龙之功,封侯拜相的愿望落了空。 魏忠贤恨极了王体乾,这人不但坏了他的好事,还与他平起平坐,穿上蟒袍了,把他老魏的脸,打得啪啪响,一山不容二虎,以后,他老魏,在宫中还能说一不二么? 王体乾也不是善茬,知道经此一事,魏忠贤已经容不下他,必要想方设法地置他于死地,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开始培植自己的势力。 他撤换了御马监中魏忠贤的亲信,或明升暗降,或调离重要岗位,全部换上了自己的人。 张胜因为跟裕妃张蔷的关系,又是王体乾的干儿子,被提为掌司,掌管腾骧四卫营,将内廷的兵权,牢牢地抓在手中。 魏忠贤更恨了,换作往日,他早跑到朱由校面前告状,随便找个罪名,把王体乾打回尚膳监了,现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王体乾在他面前横着走。 但经过禅位未遂事件,他心里有鬼,不敢再像原来那样肆无忌惮,况且,有裕妃在身边,朱由校也没有原来那么好哄骗了。 只好等着这场风波过去,再想办法收拾那个叛徒。 魏忠贤和王体乾两位大太监,都小心奕奕地防备着对方,生怕被对方抓住小辫子,再置自己于死地。 张蔷见王体乾如此识趣,除了朱由校的赏赐外,又通过张胜,赏了他一株东北老山参,表示他的功劳,裕妃娘娘记着呢,将来必定还有厚赏。 而客氏,也因为照顾朱由校的功劳,被赏赐了许多金银珠宝,特旨回家休养。 离宫前,客氏来向朱由校辞行,从小到大的养育之情,被那一碗毒汤药给毁了,她不知道还能不能回来,在朱由校面前,哭得几乎晕厥。 哭得朱由校也伤心不已,劝慰道:“妈妈且回家好好休养,养好身子再进宫伺候。” 客氏得了这句话,才止住哭泣,磕头道:“老奴不在身边,万岁爷保重,要听太医的话,按时服药,按时吃饭…… 就是不知御膳房那些人做的饭食,万岁爷吃不吃得惯……” 朱由校取下一块随身的玉佩,送给客氏:“这块玉佩送给妈妈,妈妈且当朕在身边……” 客氏接过玉佩,嚎啕大哭而去。 第101章 搬到永寿宫 客氏的离去,让朱由校沮丧不已,躺在床上恹恹的,连折子也没心情听了。 这是断奶综合症,张蔷可不会惯着他,把安慰他,哄他开心的工作,全部让给了张皇后,自己只负责处理司礼监送来的折子。 张蔷母子回来后,一直住在乾清宫东暖阁的次间,张皇后命人收拾长春宫,朱由校嫌长春宫离乾清宫太远,往来不方便,便指了永寿宫给她母子居住。 永寿宫里,住着良妃王氏和几位才人,按朱由校的指示,全都迁去了长春宫居住。 冬至后,永寿宫收拾完毕,张蔷母子从乾清宫搬到永寿宫里,从永寿宫出来,跨过凤仪门,便到了乾清宫后面的弘德殿,竟是比坤宁宫到乾清宫的路程还近。 后宫诸妃,许久未见到朱由校,巴不得借着裕妃搬家的时候,借着恭贺的机会,见一见万岁爷。 成妃李氏知道自己人微言轻,便带着冯贵人,来皇贵妃任氏这里,怂恿任氏出头:“娘娘的身子养好了么?听说,万岁爷已经大好,娘娘也应该去见见万岁爷…… 裕妃搬家,万岁爷少不得去永寿宫,咱们何不去凑个热闹?” 任贵妃为了生儿子,不惜借着干爹魏忠贤的势力,将裕妃母子赶出宫,又有干妈客氏的百般协助,才让朱由校日日歇在景阳宫里。 她生下的四皇子,果然被朱由校看得跟眼珠子一样,魏忠贤和客氏,更是内定了四皇子为皇位继承人,为此,不惜手段地打压三皇子。 谁知一场爆炸,让所有人的幻想落了空,她和朱由校,更是因此病倒。 偏偏被他们赶到庄子上的三皇子,毛都没伤着一根,如今还活蹦乱跳地回到宫里,代他父皇祭天! 气得任氏又病倒了,听了李妃的话,她冷笑着说:“要去,你自己去就是了,本宫才懒得去捧她的臭脚!” 李妃也不生气,把女儿朱淑媖,交给冯贵人牵着,自己上前,接过宫女手中的燕窝粥,一勺一勺地喂给任贵妃。 又劝道:“就算不去永寿宫,万岁爷也许久没来景阳宫了,逝者已矣,娘娘也该振作起来,有一就有二,兴许,万岁爷再来景阳宫,娘娘就又怀上小皇子了呢?” 是啊,如今干娘出了宫,干爹忙于政事,她不去永寿宫露个面,以万岁爷那个性子,哪里想得起她来? “算了,不吃了,”她推开眼前的勺子,撑着起身道,“来人,伺候本宫沐浴。” 等任贵妃被人扶着去沐浴了,冯贵人才低声问李氏:“她如今又没了儿子,李姐姐还有小公主呢,为何还怕她?” 李成妃四下里看了看,见无人注意到她们,这才压低声音说道:“有公主又怎么样?自从咱们搬到咸福宫,万岁爷可有来过一次?” “这位,”她用手指了指侧殿,“有干爹干娘罩着,连皇后也越不过她去!四皇子薨逝,万岁爷心疼她,让她静养,你看着,只要她一出现在万岁爷面前,万岁爷一准儿来景阳宫过夜!” 冯贵人早先看不上张蔷这种,由宫女选上来嫔妃,但她入宫以来,只侍寑过一次,这几年,见多了后宫争宠的戏码,也渐渐放下了高傲的架子,跟着李成妃,学一些捧高踩低的手段。 她想了想,又说:“其实,咱们毕竟与裕妃娘娘一起在长春宫住过几个月,小公主一岁多的时候生痘疮,还是裕妃娘娘送来的药治好的呢。 有了这份恩情,咱们多跟裕妃娘娘亲近亲近,也未尝不可嘛。” 原本的历史上,李成妃生下的小公主,是朱由校次女,两岁多就夭折了,死后封怀宁公主。 这个时空,是穿越过来的张蔷,用几滴灵泉水,救了她一命。 李成妃何尝不想?只是她几次想去长春宫攀交情,都被告知裕妃和三皇子住在乾清宫没回。 她想直接去永寿宫,又怕遭任贵妃嫉恨,这才找到任贵妃这里,怂恿她出头。 唉,同样是后宫嫔妃,她怎么就活得如此窝囊呢?三皇子都封了吴王,她的小公主,连个封号都还没有。 等任贵妃换好衣衫,画好妆,被李成妃等人簇拥着来到永寿宫,却只见到了一脸疲惫的张蔷,并没有朱由校。 任贵妃连笑脸也没给张蔷一个,转身就走,她要去乾清宫看望朱由校。 李成妃走在最后,她对张蔷笑笑:“你今日搬家累了,改日再来看你……” 转身出门,追着任贵妃,往风仪门去了。 宫门还未上锁,守风仪门的太监不敢拦她,任由她往乾清宫去了。 到了宫门口,今夜正是魏如意在值班,见了她,先汇报道:“贵妃娘娘,万岁爷刚服了药,这会儿估计睡着了,你等着,奴才进去看看。” 任贵妃再骄横,没有朱由校的允许,也是不敢随意进去乾清宫的,她冷着脸,幸灾乐祸地对李成妃道:“哼,还以为她有多得宠呢?今儿搬家,万岁爷还不是没露面?” 李成妃讨好地附和道:“是啊,娘娘搬到景阳宫的时候,万岁爷可是连着在您那里歇了半个月呢。” 她心里气闷得很,她搬到咸福宫,万岁爷连一次也没去过她那里。 不一会儿,魏如意出来回禀道:“贵妃娘娘,万岁爷刚睡着,实在不便叫醒,要不,娘娘先回去,明儿万岁爷醒来,奴才立即告诉他娘娘来过,怎么样?” 任贵妃的鹅蛋脸罩上一层寒霜,对着魏如意命令道:“本宫要进去见见干娘,不会打扰到万岁爷,小魏公公总不会再拦着本宫不让进吧?” “哎哟,我的娘娘!”魏如意挥挥手,任贵妃身边的太监宫女们忙退开几丈远,确保听不到二人谈话。 李成妃也很想听听他要说什么,只是任贵妃用不善的眼神瞥向她,她只得带着冯贵人退开。 魏如意用只有两人才听得到的声音说:“娘娘一直在养病,您不知道,宫里这几天,发生了大事……” 随后,把客氏出宫的前因后果,讲了个大概,然后说:“宁国公那里又出了点状况,干爹暂时顾不上你,娘娘回去休息吧,奴才在万岁爷身边,总有机会为娘娘说上话的。” 任贵妃听了,犹如一盆凉水篼头浇下,让她从头到脚,由内而外,都凉透了…… 发生了那么多大事,她更加迫切地想见万岁爷了。 第102章 贵妃跟万岁爷说了什么 第二日,任贵妃总算见到了朱由校。 一大早,她就来到乾清宫求见,这次总算进到了东暖阁,见朱由校正与张皇后、裕妃和三皇子,啊不,吴王一起用早餐,那其乐融融的样子,让她嫉妒得双眼充血。 按她往日的脾气,定是要毫不客气地讽刺几句的,但昨日听了魏如意透露的消息,她再不敢像往日那样嚣张,却还是忍不住酸溜溜地道: “万岁爷身子大好了?也不派人告诉臣妾一声,害臣妾担心得夜夜睡不着……” 朱由校听了,深受感动,忙邀请道:“累阿珍牵挂,来来来,一起用膳吧。” 任贵妃本来已经用了早餐,此时偏要上前,挤在平安与朱由校之间,对魏如意说:“给本宫搬张椅子来。” 张蔷怕她发疯伤害平安,忙一把捞过来,把平安放置在自己的另一边。 这个女人,第一次见平安时,就故意失手要将他摔地上,现在,她又失去了儿子,妒忌加伤心,不知道会干出什么事来。 任贵妃见她如此提防自己,脸色更加难看起来,正要出言讥讽,朱由校已经亲手装了半碗山药南瓜粥,放到平安原来的位置上,亲切地说:“阿珍来得正好,今日御膳房送来了山药南瓜粥,养胃的,你尝尝。” 任贵妃只好坐下来,拿起勺子尝了一口,皱着眉头道:“没有客嬷嬷做的好吃。” 她是故意提醒朱由校,别忘了客嬷嬷。 张皇后一直没说话,此时放下筷子,对魏如意说:“任贵妃吃不惯这个粥,撤掉她的座位,等万岁爷用好早餐,再来说话。” “你……”任贵妃气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跺着脚对朱由校撒娇道,“万岁爷,臣妾不是那个意思……” 朱由校也劝她道:“客妈妈出宫休养,你吃不惯的话,也不要勉强,去边上等着,朕用完这碗粥,你难得来,陪朕说说话。” 任贵妃只好忍气吞声地坐到一边生闷气。 张蔷才不管她,又为平安装了一碗粥,夹了点小菜在碗里,递给平安,让他吃饱,又为自己夹了一块虾仁水晶包,吃得津津有味。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吃饱了才有力气宫斗。 用完早餐,朱由校让任贵妃陪着他到后院里散步消食。 任贵妃可算找到与朱由校单独相处的机会了,不由分说,把满腹的委屈和相思,化作纷飞的泪雨,在朱由校面前尽情洒落。 她的哭诉,勾起了朱由校的思子之痛,免不了想起天罚的传言,又联想到罪己诏上那些自己骂自己的话,心里就堵得慌,稍稍好转的身子,哪里受得住三重打击?冷汗噌噌地冒出来,眼冒金星,站立不稳,咕咚一下子摔倒在地。 任贵妃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中,根本没注意到朱由校的变化,直到他倒下,她才惊叫起来:“万岁爷!万岁爷!” 魏如意和护卫们都在远处,忙飞跑过来,护卫抱起朱由校返身回宫。 任贵妃还要追上去,魏如意劝道:“娘娘哎,你快回去吧,万岁爷刚刚好一点,你这……唉!” 任贵妃愣在那里,她真不知道万岁爷竟病得如此严重,站了半天,也没人来理她,冬日的朝阳,把她的影子拉得长长的,真正的形单影只,说不出的凄凉。 景阳宫的管事杨嬷嬷上前,轻声劝道:“娘娘,回去吧,看样子,万岁爷真是病得不轻,回去吧,啊,娘娘要实在憋闷,出宫回家散散心也好……” 这是提醒她,赶快回干爹魏忠贤的家里避祸,万岁爷这次晕倒,不知严不严重,万一张皇后要追究她的责任,也只有魏公公能护得住她了。 乾清宫里乱做一团,值守的太医几乎与朱由校一同进来,护卫把朱由校放在床上,太医一搭脉搏,便松了口气:“陛下是急怒攻心,晕过去了。” 张蔷和张皇后同时松了口气,张蔷出面,把暖阁里不相关的宫女太监和护卫,全都清理了出去,只留下魏如意和怀恩在旁边伺候。 “贵妃跟万岁爷说了什么话?把万岁爷气成这个样子?”张皇后真生气了,她衣不解带地伺候了两个多月,眼看着万岁爷渐渐好起来,还能下地走动两步。 却被任氏一闹,两个月的辛苦白费了。 魏如意不敢撒谎,老老实实地道:“奴才们离得远,没听到任贵妃与万岁爷说的话,只见到贵妃哭得伤心,不一会儿,万岁爷就晕倒了……” “送回去!禁足!”张皇后恨声道,“万岁爷不醒,不许放出来!” 这大概是张皇后下的最严厉的懿旨了,一向端庄贤淑的皇后,也忍不住发怒。 魏如意瞅着空,派了一个小太监跑到司礼监,把朱由校晕倒的事报告了魏忠贤。 魏忠贤三步并做两步地跑到乾清宫,守在朱由校的病榻前,失声痛哭:“万岁爷,你可别吓奴才啊,奴才心痛啊万岁爷,诸天菩萨啊,请折奴才的寿,换万岁爷快快醒来啊……” 声音凄惨,闻者落泪,张蔷把平安送出乾清宫,交给方正化:“方公公,带平安回去,到练武时间了。” 自己回到东次间,翻开记事本,看看今日有哪些事情需要处理。 魏忠贤守在暖阁里,不愿意离开。 “皇后娘娘,请允许老奴伺候伺候万岁爷……”为了朱由校,魏忠贤宁愿给他一向不喜欢的张皇后下跪。 “公公愿意,就待着吧,”张皇后是个心地善良的人,见他哭得凄惨,只好答应他,吩咐道,“来人,给魏公公搬张椅子来。” 太医熬好了药,魏忠贤跪到床上,扶起朱由校靠在左臂弯里,右手拿起勺子,舀一勺药,放到唇边试试热度,再熟练地喂进朱由校的嘴里。 朱由校从小到大,他就没少喂药,虽然许久没有亲自动手,但他做起来,仍然熟练得很,比魏如意强多了。 张蔷也担心朱由校的病,陪皇后一起守在东次间,胡嬷嬷已经熟练地在东次间铺好了两张床,让二人有个打盹的地方。 朱由校喝了药,睡得更踏实了,太医见他呼吸平稳,没什么危险了,也趴在桌子上睡了过去。 魏忠贤却能一直睁着眼,不时地观察朱由校的状况,二十几年练就的伺候人的本事,真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第103章 以为要托孤了 半夜,朱由校醒来,见魏忠贤守在床前,心里感动,虚弱地叫道:“伴伴……” 魏忠贤抹着眼泪,高兴地说:“万岁爷,你醒了?老奴……老奴……” 哽咽着说不出话来,抬手一个劲地抹眼泪。 朱由校抬起眼睛四下里看,魏忠贤一下就明白了他的意思:“皇后娘娘在隔壁休息,老奴这就去叫她。” 朱由校说:“裕妃……吴王……” 魏忠贤心下一紧:这是要托孤还是怎么着? 他叫醒太医:“万岁爷醒了,快给看看……” 自己几步就跨到门口,将守在东次间门口的胡嬷嬷叫醒:“万岁爷醒了,叫皇后呢。” 顿了顿,又道:“还叫裕妃和吴王。” 张皇后和张蔷根本睡不踏实,一有动静,她们就醒了,忙披衣起床,过暖阁来查看。 又让小太监怀恩,去永寿宫传话,让方正化带平安过来。 见到二张,朱由校绽开一个虚弱的笑容:“阿嫣、阿蔷……” 张蔷看他,不像马上就要落气的样子,心下稍安。 虽然她现在,不怕魏忠贤,真闹僵了打起来,她也有办法带着平安全身而退。但人性是复杂的,她不敢赌,掌握内操军和腾骧四卫营的王体乾,会不会再一次临阵倒戈,把枪头对准自己。 在这个需要稳定的时期,朱由校最好不要有事。 张皇后上前拉住朱由校的手,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就是不敢流下来,朱由校就是被任贵妃的眼泪气倒的,如今刚醒来,她不敢在他面前掉泪。 张蔷提起水壶,水壶坐在一只红泥小火炉上,水很烫,她拿两只碗来回倒腾,趁机加了两滴灵泉。 穿越这点福利,真是少得可怜啊,每日只有几十滴,还要送到庄子上制香水,留给自己和平安的,本就不多,分给朱由校的,就更少了,每日只有三五滴。 朱由校的病,才好得这么慢。 魏忠贤见她倒水,麻利地上前接过两只碗,恭敬地说:“娘娘,老奴来吧。” “有劳公公,”张蔷也不客气,把两只碗递给他,“摊凉一点,喂给万岁爷喝下去。” 按魏忠贤的做法,早叫人准备灵露饮了,但前几日,万岁爷也赐他喝灵露饮,几天下来,他就头重脚轻,肚子咕咕叫,整整瘦了五斤,他才知道,米汤虽好,也不能天天喝,顿顿喝啊。 他严重怀疑,赐朝中重臣喝灵露饮这个主意,是裕妃给万岁爷出的,不然,万岁爷喝了快两个月了,怎么从没提起过赐给重臣们用? 从此,他再不敢在朱由校面前提起“灵露饮”几个字。 等魏忠贤伺候朱由校喝完温开水,方正化就抱着睡眼惺忪的平安进来了。 方正化也是满脸的担忧,进来后,把平安递给张蔷,自己跪下来磕头:“奴才方正化,见过万岁爷,见过皇后娘娘、见过裕妃娘娘、见过魏公公……” 朱由校点点头,张皇后说:“万岁爷让你起来,你照顾平安,辛苦了。” 方正化磕头谢恩,起身站在稍远一点的地方,却没有跨出暖阁,他也以为朱由校要托孤了,不敢离开平安太远。 张蔷把平安抱到朱由校的床前,平安迷迷糊糊地咕隆道:“爹爹,你怎么不睡觉?” 小时候,他说“父皇”两个字费劲,朱由校就让他跟民间的孩子一样喊“爹爹”,现在大了,爹爹比父皇两个字,听起来更亲切,平安也喊顺口了,不愿意改过来。 朱由校被他呆萌呆萌的样子逗笑了,说:“爹爹醒了,想平安……” 平安挣开张蔷的手,自己爬上床去,揭开被子,钻进朱由校的被窝,哄他道:“爹爹,平安陪你睡,平安睡不着的时候,娘亲也陪平安睡的……” 童言童语,引得朱由校想大笑,却没有力气,只好说:“好好好!平安陪爹爹睡。” 众人都不出声,看着他父子二人互动。 平安乖乖地躺好,抱着朱由校的一只胳臂,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张蔷上前抱他:“别扰了万岁爷休息,臣妾把他抱走吧。” 朱由校摆手阻止道:“不,让平安挨着朕睡一晚。” 魏忠贤见他不像要托孤的样子,心里又失落又庆幸,要是万岁爷把吴王托付给自己,四岁的呈王登基称帝,自己照样手握大权,在前朝后宫呼风唤雨…… 但朱由校没事,他又庆幸,以朱由校对他的感情,只要朱由校在,就无人能动得了他老魏,张皇后不行,裕妃也不行! 他正在胡思乱想,只听朱由校唤他道:“伴伴,明日,不,应该是今日的折子,你捡重要的送来,朕看看。” 哪里是万岁爷在看?他早就从魏如意那里了解到,他送来的折子,都是裕妃在协助万岁爷处理。 他也不敢多说,忙低头应是。 一场虚惊,闹了大半夜,帝后二人和张蔷母子才重新休息。 平安代天子冬至大祭,又因功封吴王的事,向大明官场释放了一丝微妙的信号。 首先,大明太祖朱元璋,登基前的封号就是吴王,朝臣们都暗戳戳地揣测天子心意,三皇子的这个吴王,是否有着特殊的含义? 其次,皇后无嫡子,吴王为长,按照无嫡立长的传统,吴王是有机会登上九五之位的。 于是,有官员就看到了机会,上书请议皇长子出阁读书事,一人上折子,许多人就开始跟风,一时间,内阁诸臣的书案上,就堆满了此类奏折。 首辅黄立极,深知魏忠贤与裕妃母子的过节,这些暗戳戳讨好吴王的折子,一定会引得魏忠贤大怒。 所以,他授意阁臣们,把这些折子先筛一遍,需要保护的官员,把折子放到“留中”那边,把那些反阉党的官员,和一些骑墙派的折子,全都送到了魏忠贤面前。 魏忠贤果然怒不可违,一边翻着那叠折子,一边冷笑:“好!很好!给老魏我记下来,明年京察的时候,再收拾这些反骨仔!” 内阁没有票拟,司礼监也没有批红,就这么捧到乾清宫来。 偏偏今日朱由校的精神还好,竟移到了东次间来,半靠在炕上,与张蔷一起处理折子。 见魏忠贤捧着一大摞折子过来,朱由校心疼地说:“伴伴辛苦了,魏如意,给伴伴赐座。” 魏忠贤恭敬地把折子放到书案上,退下来坐到下首的椅子上。 张蔷望着厚厚的一叠奏章,拿起一本看了看,皱着眉头问:“怎么没有内阁的票拟?司礼监也没有批红?” 第104章 天真的朱 由校 魏忠贤起身,低头拱手道:“事关吴王,内阁和司礼监要按万岁爷的旨意办事,所以,老奴拿来请万岁爷定夺。” 这是故意刁难人哪,张蔷才不怕他这一手呢,她点点头表示知道了,然后叫魏如意:“把箱子摆好!” 魏如意熟练地搬来四只箱子,放在炕上摆好。 魏忠贤算是见证了奇迹,只见裕妃张蔷,拿起一本折子,只看一眼标题,就丢进了其中一只箱子里,再拿起下一本折子,看一眼,又丢进另一只箱子。 盏茶功夫,厚厚一叠折子,就被她丢进了不同的箱子。 魏忠贤心想:如此草率地对待大臣们的折子,传到外廷去,这张氏要被臣子们喷死! 本就是后妃干政,违背祖制,又这样视大臣们的奏折如儿戏,不要说大臣们看不惯了,就是他老魏,也看不惯了。 他正要上前,在朱由校面前给她上几句眼药,却听张蔷说道:“三十几本奏折,有二十一本是请议吴王出阁读书的,五本弹劾地方官员的,两本弹劾朝堂官员的,一本辽东袁督军要粮草和晌银的,两本地方上报灾情,要求减税的。” 朱由校靠在床头,诧异地问:“居然有这么多朝臣提议吴王出阁读书?伴伴,您怎么看?” 魏忠贤当然一百个不愿意,他见朱由校有点意动,也顾不得张蔷在现场,忙装着担忧的样子说:“自古只有太子出阁读书一说,三皇子毕竟封的是吴王,皇子读书,自有规矩,提议吴王出阁读书,于礼不合……” 边说,边用眼角的余光瞟向张蔷,想看看她是什么反应。 张蔷正在翻看京兆府要求赈灾的折子,闻言并不抬头,只提起碳笔,在记事本上写写画画。 魏忠贤只好又说道:“不过,老奴看吴王聪惠,先请个先生带着认认字也好。” 朱由校竟拍手笑道:“伴伴这个主意,倒不失为折中的好办法!” 张蔷在心里翻了半天白眼,难怪魏忠贤可以一手掌控朝堂,原来,这朱由校,真是天真得很呐。 朱由校的老爹朱常洛,只做了一个月的皇帝,还未来得及安排长子朱由校的读书事宜,就吃红丸作死掉了,朱由校匆匆登基,根本没读多少书。 更没有人教他如何做一个皇帝,所以他才凡事要问身边的魏伴伴,纵容得魏忠贤一手遮天,权利比前朝的权相张居正大多了。 朱由校有了自身的教训,才会赞同魏忠贤的意见,希望给儿子平安,选个好师傅教他读书认字。 张蔷想了想,觉得这个可以有,至少,她可以凭借对历史的了解,为平安选一个忠诚可靠的先生。 所以,朱由校问她意见的时候,她说:“臣妾没意见,平安可到皇子所读书。” 大明皇太子读书的地方,是文华殿,皇子们读书的地方,在皇极门右厢的书堂,俗称皇子所,朱由校的阿爹朱常洛没封太子的时候,就在皇子所读书。 朱由校指着那二十一本奏折道:“伴伴,着礼部选定吉日,送吴王到皇子所读书。” 魏忠贤正要答应,就听张蔷道:“万岁爷,年头岁尾,天寒地冻的,等明年开春,天气暖和后,再送平安去吧。” 朱由校待在暖烘烘的屋子里,一时忘了时节,听了张蔷的话,这才想起来,快过年了,于是补充道:“伴伴,那就让礼部选个明年二、三月的好日子。” 只是去皇子所读书,又不是去文华殿,魏忠贤放下心来,躬身应道:“是,老奴这就拿回去批红。” 朱由校一挥手:“去吧。” 魏忠贤捧着一大叠折子退了出去,出了乾清宫,脚步有些匆忙,他的心情十分不好。 任贵妃的四皇子薨世后,许多朝臣转而把宝押到了三皇子身上,这些折子就是投名状,就算他能借着明年的京察,收拾这些墙头草。 但是,要想地位稳固,手上还得有皇子,满后宫看,也只有任氏这个干女儿还听他的话,想要能掌控的皇子,还得从任氏身上着手。 得给任氏敲敲警钟,总是这样哭哭啼啼的,何时才能重新怀孕? 可惜,客氏又被赶回家了…… 魏忠贤边走边想,脸上的神色变幻不定,路上碰到的大小太监给他行礼,他都视而不见。 当天晚上,他出宫后来到客氏家里,两人密谋了半宿,终于想出一条计策来。 第二天,魏忠贤给朱由校送来一碟水晶糕,那是朱由校从小到大,最喜欢吃的糕点,而且他只吃客氏做的水晶糕,御膳房的大厨做的,都没有客氏做的好吃。 朱由校一见那糕点,就想起客嬷嬷来,他关切地问:“伴伴,客妈妈休养得怎么样了?” 魏忠贤为朱由校递上茶水,满脸的不忍地道:“客嬷嬷是个死心眼的,其它还好,就是太过思念万岁爷,心心念念地要回来伺候万岁爷呢。” 朱由校摇摇头道:“客妈妈年纪大了,精神不济,上次就让人钻了空子,害得朕服药过度,差点睡过去,还是让妈妈在家好好休养吧。” 这个憨憨,还真信了客氏编排的那通假话。 魏忠贤只好转而求其次,他恳切地说:“万岁爷,老奴有个提议,任贵妃痛失爱子,日夜哭泣,不如让客妈妈进宫伺候她,有客妈妈在身边时常劝解,贵妃娘娘的心情也能好一点,早日恢复身子,也好早日伺候万岁爷啊。” 朱由校想了想,点头道:“准!” 张蔷没想到,朱由校如此不分好歹,他真以为客氏那碗汤药,是宫女给下的药? 还让客氏进宫,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身子刚好一点,又开始作妖,可惜了她的灵泉。 每日的两滴灵泉水,真不想给他喝,平安已经开始练武,给他加多两滴灵泉水,它不香吗? 果然,客氏当天就进了宫,来乾清宫给朱由校磕了头,少不得哭泣一番,诉说对万岁爷的担忧,看上去,真真是一番慈母心肠,惹得朱由校也落了几滴眼泪。 然后,转身出了乾清宫,对旁边的张皇后和张蔷,视而不见,路过二人身边的时候,嘴角还挑起微微的笑意,挑衅之意十分明显。 当着朱由校的面,就敢对张皇后如此无礼,客氏的嚣张,不是朱由校惯出来,谁信? 出了乾清宫,便打起全副的仪仗,前面四名宫女开道,中间一副软轿,轿后,是捧着各种用具的宫女,足有五六队,偏要从凤仪门出来,往北绕过坤宁宫,再到景阳宫。 一路招摇,王者归来。 任贵妃被禁足在景阳宫,又惊又怕,见客氏到来,一把扑到她身上,失声痛哭:“干娘……” 客氏为她抹泪,一边劝道:“好孩子,不哭,有干娘在,咱们不愁没孩子,只要有儿子,那个位置,就是你的,谁也夺不走!” 从此,客氏开始为任贵妃调理身子,在她的劝慰下,任贵妃也慢慢放下心结,开始筹谋未来。 第105章 成人游戏 在客氏的调理下,任贵妃的身子,果然一天天好起来,三天两头的,还带着客氏炖的各种汤水,来乾清宫看望朱由校。 朱由校又能吃到客妈妈烹饪的菜肴,也十分高兴,这天,在任贵妃的怂恿下,就对张皇后说:“朕生病以来,皇后十分辛苦,以后,也让任氏来乾清宫值夜吧。” 客氏的那碗毒药,终归是伤了朱由校的胃,虽然太医院熬了开胃健脾汤药,他的饭食也没增加多少,身子时好时坏,一直缠绵病榻。 晚上一直由张皇后和张蔷轮流值夜,现在,他要让任贵妃也来值夜,张皇后不好拒绝,张蔷更没有发言权。 她巴不得多休息一晚,西郊庄子、城南工地上的许多事情,都等着她做决定,她很忙。 这日,任贵妃第一日值夜,她早早地来到乾清宫,张蔷正在和朱由校讨论最后几本折子,见她进来,只好提前下班。 任贵妃梳着金宝髻,戴着一套红宝石头面,妆容精致,眉毛细长,脸色白里透红,嘴唇娇艳欲滴,连张蔷看了,都要赞一声绝色。 朱由校果然被惊艳到了,苍白的脸上,绽放出开心的笑容,拍着床沿道:“阿珍,来,这里坐。” 任贵妃解下雪白的貂裘披风,魏如意很狗腿地上前接住,轻轻地送到门外,交给随来的杨嬷嬷。 “见过万岁爷,见过皇后娘娘。”任贵妃向床上的朱由校和旁边的张皇后,微微蹲了蹲,算是行过了礼,至于书案后的张蔷,她选择了视而不见。 行过礼,就听话地走到床边坐下,朱由校拉着她的手,亲切地责备道:“还有裕妃在呢,怎么没看见?” 任贵妃脸色僵了一下,娇声道:“万岁爷偏心,臣妾是贵妃呢。” 那意思,张蔷的份位没她高,理应张蔷来给她行礼,断没有她先行礼的规矩。 张蔷懒得在这里当电灯泡,连忙收拾了桌子,把折子装进一个箱子里锁上,交给怀恩送去御书房,说声“告辞”,从门边溜了出去。 任贵妃摔过襁褓中的平安,张蔷绝不与她和解,更不想与她虚与委蛇。 见张蔷并不理她,任贵妃一张粉脸,气得通红,对朱由校撒娇道:“万岁爷,你看她……” 朱由校拍着她的手安慰道:“裕妃无理,明儿朕责罚她,你身子刚好,别生气了。” 那腻歪劲,连张皇后也看不下去了,起身告辞。 任贵妃显然有备而来,晚上的膳食,全是客嬷嬷亲自烹饪的,这些熟悉的菜式,勾起了朱由校的食欲,倒比平日里多用了一些。 美人在旁,耳鬓厮磨,朱由校一高兴,不顾太医的叮嘱,破例喝了一杯糯米甜酒,他委屈地说:“阿珍啊,还是你理解朕,你不知道啊,皇后和裕妃值夜的时候,把朕管得死死的,朕已经三月没闻到酒味了。” 任贵妃喝了酒,脸色更加娇艳,声音里都带着蛊惑:“那,万岁爷有多久不知肉味?” 朱由校愣了一下,随即便明白过来,头脑和身子一起燥热起来,他觉得,他又行了。 谁知半夜,乾清宫又出事儿了。 朱由校玩得太嗨,厥过去了…… 张蔷赶到的时候,张皇后已经到来,黑着脸坐在南窗边的椅子上,太医正在给朱由校扎针,任贵妃坐在床边的脚榻上哀哀哭泣。 张蔷冲张皇后点点头,走过去问太医:“万岁爷这是怎么了?旧病犯了?” 太医顾不得回答她,只把一根根的银针,扎到朱由校的身上,扎得跟刺猬一样,看那样子,这次的病势,十分凶险。 张皇后拍了拍身边的椅子:“裕妃,过这里来,别打扰太医救人。” 张蔷忙退到她身边,只见张皇后怨毒地望着任贵妃,那样子,恨不得上前撕了她。 张蔷隐约猜到了一点端倪,这任氏,是怂恿着朱由校玩成人游戏了?朱由校这是得了马上风? 卧了个大草!朱由校真是在作死的边缘,反复横跳啊。 这任贵妃,也忒急了点! 她跌坐在椅子上,脑子转得飞快:朱由校要是咽气了,平安还那么小,母子二人在朝堂上毫无根基,斗得过一手遮天的魏忠贤么? 怎么办?她飞快地盘算着,目前的情况下,有哪些人手可用? 算来算去,都没有什么胜算,只能期望朱由校同前次一样,死里逃生。 太医满头大汗,怀恩不时地用巾子为他擦汗,看得室内的三个女人,胆战心惊。 过了一炷香的时候,朱由校吐出一口气,睁开了眼睛,却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任贵妃忙扑上去,梨花带雨地哭喊道:“万岁爷……万岁爷您吓死臣妾啦……” 张皇后也扑了过去,拉着朱由校的手,无声地流泪。 张蔷弹射起身,忙去桌子上倒了半杯温水,狠狠心,加了三滴灵泉水,端过去递给太医:“太医,给万岁爷喝点水。” 太医接过茶杯,对任贵妃说道:“陛下刚醒,受不得刺激,还请娘娘禁声……” 张皇后也训斥道:“去椅子上坐着,别影响太医诊治……” 任贵妃只好让开,太医把水杯递给张皇后,先把朱由校头上脸上的银针拔掉,微微抬起他的头,再接过水杯,一点点地喂下半杯水。 张蔷站在三五步远的地方,见朱由校喝了水,眼珠转动了一下,吐出一口浊气,又闭上眼睛,晕睡过去了。 太医又把了把脉,也呼出一口气,对张皇后说:“娘娘节哀,陛下这口气,算是缓过来了,明儿一早,请龚院正来会诊吧。” 说完,又忙着拔掉朱由校身上的银针。 张皇后不解地问:“本宫昨儿离开的时候,万岁爷还好好的,怎么半夜突然犯病了呢?” 太医望了望坐在椅子上,掩面哭泣的任贵妃,叹着气说道:“唉,陛下这身子,是万万经不起房事的……” 果然如此!张蔷惊异地望向任贵妃:为了子嗣,连朱由校的身子也不顾了?这任氏和她身后的客魏二人,竟是如此急不可耐? 当着张蔷和张皇后二人,任贵妃羞愧不已,只得用帕子掩着面,继续哭泣。 张皇后把朱由校的手,放进被子里掩好,起身来到任贵妃面前,恨声道:“你说你,急什么?” 任贵妃辩解道:“不是我,是万岁爷……” 张皇后简直无语,虽然恨极,却碍于朱由校的面子,不好现在就责罚她,只好说:“你回去吧,等万岁爷醒来,再说你的事。” 第106章 西山祈福 魏忠贤不在宫里,任贵妃只好起身回宫。 景阳宫的一干人等,听说朱由校晕倒,知道是任贵妃干的好事,一个个吓得跟鹌鹑似的,瑟瑟发抖。 见贵妃出宫,杨嬷嬷忙上前为她披上披风,扶她坐上软轿,急匆匆地往景阳宫去了。 任贵妃坐上软轿,脸上的泪痕还未干,就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哼,有了今天晚上的事儿,起居注上都有记录的,谁说她不会再有儿子? 客嬷嬷说了,只要今晚成事,她就会有儿子,这也是干爹的意思,所以,干爹才在今晚出宫回家住,就是为了避嫌…… 再说乾清宫里,太医又让朱由校含了一片参片,好不容易熬到天亮,忙通知龚院正和太医们来会诊。 魏忠贤昨晚上,就收到了乾清宫的消息,今儿一早赶进宫来,守着七八个太医轮流为朱由校诊脉,然后到偏殿里讨论病情。 张蔷和张皇后,又在东次间里眯了半夜,见朱由校仍未醒来,张皇后背过身去抹眼泪,心里估计,把任贵妃骂了千遍万遍了。 张蔷打起精神,对张皇后道:“娘娘,万岁爷这个样子,娘娘可万万不能倒下,大明还指望着娘娘呢。” 张皇后睁着布满血丝的杏眼,迷茫地问:“本宫能做什么?恨不能以身替之才好……” 张蔷很感动,这是真爱啊,张皇后当得起朱由校为她,挡掉魏忠贤的迫害。 她说:“娘娘,万岁爷病危,按理,要请阁老和六部尚书,勋贵们入宫值守,以备万一……” 重臣值守,就是防备着天子万一不行了,要交待后事,也就是托孤,大家做个见证,以防有人暗箱操作。 张皇后闻言又要流泪,张蔷只好劝道:“娘娘也别担心,只是预防万一,万岁爷还年轻,吉人自有天相……” 张皇后哑着嗓子说:“本宫心里乱得很,该如何预备,你拿主意吧。” 张蔷也不客气,当下以张皇后的口吻,拟了一道懿旨:“天子有痒,着英国公张维贤、成国公朱纯臣、定国公世子徐允祯、内阁诸阁臣和六部尚书,轮流入值乾清宫。” 懿旨一出,免不了朝堂震动,许多人就动开了心思。 魏忠贤见每晚入值的重臣,除了一位勋贵,其余的两位阁臣,两位尚书,都是自己的亲信,他那颗不安分的心,又开始蠢蠢欲动。 他深知自己与裕妃母子的嫌隙,朱由校一死,必定是吴王登基,到时候,自己能不能保住性命是小事,魏氏族人的前程和福贵,肯定是保不住的。 摆在他面前的,有两条路,一是守着朱由校醒来,凭他与天子的感情,朱由校肯定会下旨保他。 另一条,就是他梦寐以求的取而代之,到时候,手握天下人的生杀大权,区区吴王和裕妃,还不是任他发落? 上次风波,把施阁老吓成了半身不遂,这一次,他还是先找第一心腹崔呈秀来密谋。 崔呈秀巴不得亲爸爸成事,他好为子孙后代挣一个世袭罔替的国公爵位。 两人在密室里,商讨了一夜。 第二天,御史杨维垣上了一份折子,说是西山承恩寺,本为皇家寺庙,万历和泰昌两位先帝,都曾前往承恩寺,为长辈祈福。 如今天子病重,为彰显孝道,吴王做为陛下唯一的儿子,应该前往承恩寺,为天子祈福,祈祷天子早日康复。 自朱由校病重,张天师就开始在大高玄殿设置道场,日夜为天子祈福。 但为天子祈福的寺庙,还不曾有,吴王应该学习两位先辈,前往承恩寺为天子祈祷。 大明以孝治天下,杨维垣的这份折子一上,阉党御史王大年、杨应荐等立即跟着鼓吹,要求吴王到承恩寺为天子祈福。 此时已经是腊月中旬,天寒地冻,滴水成冰,给一个四岁的小孩子,扣上孝顺的大帽子,赶去冷清的寺庙,这些人真下得去手! 张蔷知道这是魏忠贤在算计自己,目的就是要把自己调离朱由校身边,但孝字当头,平安不得不去,张蔷要护着平安,也不得不跟着他出宫。 平安见朱由校昏睡不醒,知道爹爹病得很重,听说到寺庙里祈福后,爹爹就能好起来,他伏在朱由校的耳边,高兴地说:“平安去为爹爹祈福,爹爹快快好起来,陪平安堆雪人……” 值守的张维贤、黄立极等人,看得辛酸不已。 张维贤拉着平安的手,指着院子里厚厚的积雪,问他:“天冷路滑,吴王不怕吗?” 平安握着小拳头,回头望了望床上的朱由校,奶声奶气地说:“不怕,平安只想爹爹快些好起来……” 张皇后一把抱起平安:“好孩子……” 走之前,张蔷做了一些安排。 首先叮嘱皇后:“客魏二人调我母子出宫,必定有所图谋,娘娘要警惕些,不要再发生上次那样的汤药事件,就算万岁爷醒来,重臣们值守的安排,也不能改变,一切等我母子回来。 如有事,内廷找王体乾,他手里的内操军和腾骧四卫营可用,关键时刻,可以与厂卫对抗……” 张皇后嘴巴张成了o型,杏眼里满是疑问:有你说得那么严重么? 张蔷不理她,继续叮嘱道:“御林军在徐允祯手里,皇城的防卫可以放心。 外廷方面,英国公、成国公、定国公,这些与国同休的勋贵,心里是向着皇家的,娘娘有事,多找老成持重的英国公商量…… 只要军队控制在娘娘手里,任文臣们如何蹦跶,也翻不起浪花来。” 张蔷见自己的话,把皇后吓得花容失色,想了想,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算了,自己还是陪着平安,快去快回吧,但愿自己是小心过了头。 ………………………………………… 腊月的北直隶,天空中飘着鹅毛般的大雪,天地间一片白茫茫,大雪覆盖了山岭和道路,路上看不到行人车辆。 在通往承恩寺的西山道中,一支马队缓缓走来,打破了山间的宁静,栖息在枯枝上的寒鸦,被惊得扑愣愣飞起,呱呱叫着飞向远处。 “晦气!”张泉骑在马上,望着飞走的乌鸦,生气地说,“怎么不是喜鹊?” 与他骑马并行的,正是腾骧四卫营的统领太监张胜,同是张家村出来的人,他不像张泉一脸的和善,而是一脸冷俊,让人不敢亲近。 他闻言笑道:“这天气,喜鹊怎么会出来?只希望太阳落山前,能赶到承恩寺,不要让咱们露宿野外就好。” 他们的身后,是从腾骧四卫营里挑选的两队护卫,虽然只有两百多人,但人人骑马,盔甲鲜明,远远望去,旌旗烈烈,气势不小。 此时正护着吴王朱慈煌,去西山承恩寺,为父皇朱由校祈福。 张泉望向吴王和裕妃娘娘乘坐的马车,正想说照这个速度,天黑前定能到达。 却见他突然间双目圆睁,厉声大叫:“有刺客!护驾!” 第107章 遇袭 张胜也转头望去,只见两侧山坡上,射下密密麻麻的羽箭,正朝行进中的队伍飞来。 “敌袭!”张胜立即大喊道,“护驾!” 但是,山路狭窄,路边又覆满积雪,护送的队伍首尾难以相顾,领军的两名把总,只好按事先商定的方案御敌。 “下马,御敌!”随着两名把总的命令,护卫们齐齐下马,举起挂在马鞍上的盾牌,挡住了第一泼飞来的箭矢,有几个举得慢了,被箭矢射中了人或马。 马儿中箭,痛得原地跳起来,要不是被骑手控制住,受惊的马儿就要乱窜起来,整个队伍都要受影响,然后乱起来。 “列阵!”随着军官的命令,护卫们放开马匹,拿起长枪大盾,将两辆载人的马车,团团围住。 包围圈的内层,方正化带领的十几名内操军高手,手中的刀剑挥舞得滴水不漏,向着马车射来的箭支,叮叮当当地被打落。 马车里,张蔷一手抱着平安,一手抱着阿宝,紧紧地贴在角落里,她没想到,那些人居然敢袭击车队,看来,是想置她母子于死地啊。 她后悔了,她应该直接对张皇后说,如果她和平安回不去,就让张皇后坚持立信王朱由检为帝。 无论如何,大明江山,不能落入一个阉人手里,留下千古笑话。 现在想什么都晚了,保命要紧,幸好她临时让人,将车里蒙了一层牛皮,本来是用来抵挡缝隙里透进来的冷风,现在,倒多了一层防护。 射向马车的羽箭太密,就算有方正化等高手不停地挥刀,仍有几支箭射到了车箱上,发出笃笃笃的声响,却没有一支箭能穿透厚重的车箱壁。 吴王出行的马车,是用铁力木打造,牢固而沉重,一般的长枪也刺不穿,更别说从远处射来的箭支了。 三拨箭羽射过,从两侧山上,冲下来两拨队伍,每一边都有百十人,这些人全都穿着白色的衣裤,披着白色的连帽披风,他们潜伏的时候,与白色的大地融为一体。 难怪探路的前队没看到他们。 此时跑动起来,像一团团雪球在往山下滚,只有他们手上的钢刀,映着天上的日头,闪着森寒的白光,让人意识到这是一群杀手! 方正化见对方的人,比自己这边还多,估计今日有一场恶战,他持刀站在马车边,对内操军的高手们喊道:“保护吴王,战!” “战!”十几人举刀大喊,战意昂然。 前后两队领队的把总,也下达了同样的命令:“盾!” 几十面盾牌刷地立起来,盾牌手斜着身子,准备迎接敌人猛烈的冲撞。 “枪!”几十支长枪,从盾牌的缝隙间伸了出去。 敌人还未冲到近前,山道两边,已经严阵以待。 马车里的张蔷,侧耳听着从山上冲下来的喊杀声,紧张得声音都颤抖起来,她对平安嘱咐道:“万一护卫们打不赢,你就跟着方伴伴,回皇宫找张母后……” 平安撅着小嘴要哭:“不,平安不要离开母妃!” 说完,双手紧紧抓住张蔷的衣襟:“要和母妃一起走,还有阿宝……” 阿宝很感动地从张蔷的腋下钻出来,呼着气道:“喵……快扔你的火药啊。” 一语提醒张蔷,她把平安和阿宝按坐在角落里,自己爬到对面的角落,拉出一个木头箱子,从箱子里掏出一个陶罐,吹燃火折子,点燃引火线,拉开车门,探出半个身子,使出吃奶的力气,往正冲下来的人群里扔去。 完成这一系列的动作,只花了三五息时间。 然后,就听山坡上响起轰地的一声爆炸,一团火光闪过,紧跟着冒起一阵黑烟,有几个白色的身影,随着火光飞到了半空。 爆炸声惊得攻守双方都吃了一惊,白色身影奔跑的速度为之一滞,车队这边,马儿们不安地打起了响鼻,用蹄子不停地刨地。 负责看马的士兵,不得不抓紧了缰绳,不停地安抚受惊的马儿。 张蔷来不及关注外面的反应,见自己用来预备万一的火药起了作用,忙把箱子挪到车门边,一抬头,正对上方正化一双吃惊的虎眼。 “快!方公公,把这些绳子点燃,扔到敌人堆里去!”张蔷顾不得掩饰,对着方正化喊道,“炸死他们!” 有她扔的第一颗炸药在前,方正化秒懂了她的意思,来不及叫其他人,他说:“您点,我扔!” 方正化拿起一个陶罐,张蔷忙用火折子点燃引线,那引线滋啦啦燃起来,方正化一挥手,扔向了远处的敌阵中,比张蔷扔得准多了。 有了经验,方正化放下大刀,双手各抓住一只陶罐,等张蔷点燃,他一挥手,左边山上一个,右边山上一个,陶罐嗖嗖地飞了出去。 旁边两位内操军高手见了,说了声:“公公,我来帮你!” 两人抓起陶罐,掏出火折子点燃,学着方正化的样子,往更远的地方丢了出去。 山坡上响起此起彼伏的爆炸声,正在往下冲的敌人,死伤惨重,但他们刹不住脚,继续不管不顾地往下冲。 士气却泄了大半,冲到阵前,他们手上的短刀,又比长枪吃亏,顿时被捅死捅伤不少,阵前哀嚎声一遍。 官军们见自己这边占了上风,士气大振,平日里训练的肌肉记忆恢复过来,防守得更加严密了。 敌人的大部队进攻守阻,却有三十多名高手,不顾方正化手中的陶罐,挥着长刀向马车飞奔而来。 “快进去!”方正化顺手一推,张蔷就跌进了车厢,她立即跳起来,把车门拉过来,关得死死的。 平安见娘亲跌倒,扑过来搂住她,哭喊道:“阿娘……” “不许哭!”张蔷拉着平安,回到刚才的角落,温声安慰道:“有方伴伴在,敌人打不进来!” 她抽出座位底下,平安的小剑,递给他,嘱咐道:“万一有人来抓你,你就用这把剑,刺他的眼睛!” 平安紧紧握住那把小剑,瞪着大眼睛,他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来抓他,但他还是对娘亲点点头:“好,刺他眼睛!” 张蔷从靴子上抽出自己的防身匕首,警惕地守在车门旁,狭路相逢勇者胜,此时此刻,除了拼命,别无他法。 第108章 增援 马车外面,正在进行着惨烈的战斗。 方正化只有十几名队员,敌人却来了三十多名高手,看来,刚才的第一拨进攻,只是为了消灭吴王的护卫队,就算不能消灭掉,也能牵制住他们。 这三十多人,才是敌人的杀招,他们知道方正化武功高强,足足准备了十多人来对付他一人,只要方正化一死,其他高手,都不是他们的对手。 誓要置张蔷母子于死地。 方正化背靠车门,双手各持一把陌刀,左支右挡,一边御敌,一边骂对方不讲武德,十几人打一人。 他想引对方说话,好探查一下这是哪里来的敌人,谁知对方并不搭他的话茬,只闷着头进攻。 马车里,阿宝竖起耳朵听了听,对张蔷道:“喵……有十六个人围攻方公公。” “那怎么办?方公公迟早体力不支……”张蔷一听,是真急了,难道,今日真的要交待在这里。 她望着稚嫩的平安,握着小剑,不声不响地坐在角落里,心里涌起撕裂般的疼痛,相依为命三年多,平安已经成了她生命的一部分。 “怎么办?”她问自己。 “喵……放我出去!”阿宝的蓝眼睛,在昏暗的车厢里闪着幽灵般的亮光。 张蔷点点头,飞快地拉开车门,只见白光一闪,阿宝嗖地窜了出去。 方正化武功再高,一人对付十几个高手,还是很吃力的,稍一不慎,手臂和腿上,也挨了两刀。 眼看着越来越吃力,他正想着,要不要带着吴王突围,这个时候,也顾不上裕妃娘娘了。 但他脱不开身,前后又有护卫队和战马,吴王的马车陷在队伍里动弹不得。 大冬天的,急得他满头大汗,正着急间,就见一道白光从马车里射出来,箭一般窜进对面的敌阵,紧接着,对面响起尖利的嚎叫声。 眼前的攻击猛然一松,方正化抓住时机,一刀劈在前方的一名白衣人胳膊上,那人的一条手臂,连着手上握住的长刀,一起掉到地上。 那人闷哼一声,倒地后才叫了出来。 几个呼吸之间,阿宝已经抓伤了对面好几个人,全都是趁着在那人身上停留的时候,挥爪抓爆了敌人的眼睛。 方正化得了阿宝的协助,毫不停留地挥刀过去,刀刀封喉。 敌人见阿宝凶猛,忙跳开去,这才避免被它抓到。 一个白衣人冲着阿宝抬起手,方正化忙出声示警:“小心,他有袖箭!” 他此刻,把阿宝当成了共同战斗的战友,忘记了它是一只猫,见阿宝危险,不由得开声提醒,话没说完,一支细小的黑色袖箭,就冲阿宝射去。 阿宝“嗷”地蹿起一丈多高,竟在空中转了方向,直扑那人而去。 那白衣人的手臂还没收回来,只见眼前白光一闪,紧跟着,双眼一痛,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方正化一步窜过去,挥刀砍下他的头颅,又迅速地跳回车门旁,跟一尊门神似的,死死守住车门。 敌人看清楚阿宝只是一只猫后,便分出两人,专门来对付它,阿宝失了先机,凭借着灵巧的身子,上窜下跳,却是再伤不到人了。 张蔷把车门拉开一条缝,唤一声:“阿宝,回来!” 阿宝嗖地窜了进来,张蔷砰地关上车门,关切地问:“阿宝,受伤没?” 阿宝傲娇地抖了抖身上的白毛,缎子似的皮毛上,没沾一丝血迹。 马车外,方正化在阿宝的协助下,斩杀了几名敌人,十几名高手,连死带伤,损失了一半,剩下的敌人,却仍然不屈不挠地继续进攻,不死不休。 十几名内操军的高手,在敌人的缠斗下,人人带伤,却也寸步不让,谁也奈何不了谁。 山道上的战斗,陷入胶着状态,敌人虽然来势汹汹,却被张蔷的黑火药炸掉了锐气,剩下来的敌人,与护卫队打了个平手。 日头已经偏西,混乱双方激起的雪雾,在阳光的照射下,意折射出五彩的冷光来。 五彩的光晕下,一队身穿海青色僧衣,脚登麻鞋的僧人,人人骑马,从前方的山头上俯冲下来。 冲在最前面的,却是一位挥舞着长剑的年轻人,他一边奔跑,一边高喊:“大胆毛贼,竟敢攻击吴王车驾!吾来也!” 他身后,紧跟着一位红衣女子,墨发飘飘,持剑与他一起往前冲。 前面的护卫队员,听见他的喊话,不由得举起手中的武器高喊:“援兵来啦!援兵来啦!” 在僧人们的身后,又奔驰出两匹马来,赫然是张泉和张胜,原来,队伍受到攻击后,两人第一时间想到搬救兵。 这个地点,离京城远,离承恩寺更近,两人一商量,就打马向承恩寺跑去。 承恩寺的住持大师圣安,曾经做过朱常洛的潜身僧,代替朱常洛,为万历帝祈福,对朱家皇室,极为忠诚。 这也是张蔷放心来寺里祈福的原因。 半道上遇袭,张泉权衡了一番,还是决定到承恩寺求助。 圣安大师闻听,有人竟敢在西山道中袭击吴王车队,愤怒不已,忙派出寺里的武僧,前去救人。 大师的俗家弟子李若琏,正在寺里修行,闻言立即请缨,要带队前往。 现在,跑在僧人队伍前面那位年轻人,就是李若琏,那红衣女子,却是圣安大师捡来的孤女,从小在大师身边长大,习得一身好武艺。 李若琏不管正与护卫们打斗的白衣人,骑马直奔阵中的马车而去,那里的打斗最为激烈,车里肯定是吴王和裕妃娘娘。 到得阵前,二人挥舞长剑,从马背上一跃而起,宛若红黑两只大鹏鸟,落在敌人身后。 “逆贼,受死!”还在半空中,两就加入了战斗,挥剑直刺一名正在与方正化交手的白衣人后背。 那人稍一分神,方正化一刀就削掉了他的头颅,一腔热血冲上半空,又落回他的身上,随他的身子一起,倒在地上。 高手过招,毫厘之失,也足以殒命。 李若琏二人在背后骚扰,方正化在前方进攻,只几息时间,白衣高手就死伤几人,剩下三人,有一人是此次行动的头领,他眼看不敌,忙跳开圈子,准备整顿队伍再战。 却见护卫队那边,有了几十名持棍僧人的加入,攻守之势立变,白衣人被打得节节败退,却宁死也不逃跑,仍然拼死抵抗。 己方的人员,正陷在红色的鸳鸯战袄和海青色的僧衣之间,苦苦支撑。 而自己带来的三十几名高手,死伤大伴,那驾载着吴王母子的马车,却巍然不动,车上连箭支也没插上几根。 想到此次的任务,不成功便成仁,他忍不住悲从中来,跳上一匹马背,举刀大喊:“死节!死战!” 剩下的白衣人,齐齐呼应:“死节!死战!” 听到白衣人的誓言,一位年轻的僧人站在外围,右手持棍,左手竖在胸前,提起真气道:“阿弥陀佛!这些人入了魔,送他们去西天极乐世界吧。” 第109章 没有活口 白衣人抱了必死之心,车队这边,哪怕是占了上风,最后的战斗,也持续了整整一个时辰。 等到最后一个敌人倒下,方正化才在马车外汇报道:“报告裕妃娘娘,敌人已经被全部消灭,请娘娘示下,车队是返回京城?还是继续前往承恩寺?” 张蔷戴好围帽,拉开车门,浓烈的血腥气扑面而来,噎得她差点吐出来,她拼命忍住,才没在众人面前丢丑。 “先救治伤员,打扫战场。”从围帽下望出去,道路两边的积雪,已经被鲜血染红,地上躺满了白衣敌人的尸体。 “看看有没有活口,问问是谁派来的人。”她又吩咐道。 这时候,张泉骑马跑了过来,他带来一位僧人,向张蔷介绍道:“禀娘娘,这位是承恩寺的法安师傅,住持圣安大师的首席弟子。” 年轻僧人双手合十,低头行礼道:“贫僧法安,见过裕妃娘娘,请问娘娘,吴王殿下可安好?” 张蔷忙双手合十回礼:“谢谢师傅们前来搭救,吴王安好!” 平安在张蔷的身后,轻轻地扯她的衣襟,张蔷只好把他让出来,让他跟自己一起站在车门上。 张泉带头,车下众人齐齐施礼:“见过吴王殿下!” 平安见到满地的死尸和血迹,居然面不改色,他抬起右手臂,奶声奶气地说:“起来。” 然后,目光在人丛中找到方正化,见他手臂和腿上都在流血,这才惊慌起来,大眼睛眨巴眨巴地,眼看着就要流眼泪,嘴里叫道:“伴伴……伴伴……” 张着两手,要方正化抱。 方正化的心都被他萌化了,好想伸手抱他,却是经过刚才的拼杀,自己满身的血污,只好宠爱地哄他道:“平安乖,伴伴身上有血,别污了您的衣袍,好好待在你母妃身边。” 张蔷也哄他道:“伴伴受伤了,让伴伴下去包扎伤口。” 平安听了,忙改口道:“伴伴……包扎伤口……快去。” 李若琏站起身来,上前拱手道:“草民李若琏,见过裕妃娘娘,见过吴王。” 方正化冲他拱手道:“多谢两位英雄,出手相救,这才保得殿下和娘娘安全。” 哦,李若琏,又一位张蔷听过的大明人物,北京城破时,死战殉国的忠臣。 她循声望过去,见他一身文士打扮,外罩一件黑色的披风,却是国字脸,黑红脸膛,眉锋如刀,眸子亮若星辰,满脸的英气,望着平安的眼睛,充满了惊喜。 “李若琏……”张蔷赞赏地道,“本宫记下了,你救驾有功,与祈福的队伍同行吧。” 李若琏高兴地拱手答应,又让出身后一位十五六岁的少女道:“禀娘娘,这位是草民的师妹,承恩寺圣安大师的义女。” 方正化补充道:“娘娘,刚才这位女侠也出手为咱家解围。” 张蔷点头,笑盈盈地望向少女,只见她一袭红衣,姣好的面容上,是小麦色的肤色,一双杏眼顾盼生辉,脚蹬黑色鹿皮靴,头上的红丝带迎风飘扬,整个人宛如冬天里的一把火。 “民女法容,见过裕妃娘娘,见过吴王。”少女声音清脆,苹果脸红彤彤地,不知是刚才战斗的原因,还是冻的,大眼睛上方,有一双长长的浓眉,平添了几分英气。 “法容姑娘,”张蔷点点头,“你护驾有功,也跟着吧,路上想想要什么赏赐?” 张泉上前请示道:“娘娘,此地脏乱,请继续前行,留下人手来清理吧。” 太阳西下,张蔷也觉得此地不宜久留,她问:“有没有活口?” 方正化回道:“回娘娘,围攻车队的这些高手,一个活口也没有,咱家看过了,他们的毒药,都藏在牙齿里,失败后都咬破毒药,自尽了。” 张泉回道:“咱家从前队一路走过来,也没找到活口。娘娘,咱们是继续前往承恩寺,还是打道回宫?” 看来,这事儿还得等回京后再做打算,张蔷下令道:“吴王为天子祈福,岂能半途而废?继续前往承恩寺。 留下张胜和一位把总,带队清理现场,救治伤员,然后来承恩寺汇合。” 僧人法安听了,行礼道:“阿弥陀佛,贫僧率师兄弟们,为娘娘和吴王带路吧。” 说话间,前面的道路已经清理出来,僧人们在马上列队整齐,法安也翻身上马,率队在前面开路。 承恩寺不愧是皇家寺庙,僧侣们也骑马出行,一年得消耗多少国帑啊,张蔷忍不住在心里吐槽。 方正化的内操军高手,伤亡过半,李若琏和法容,填补了左前方和右前方的位置,随队伍前进。 方正化简单地包扎了伤口,护在车门旁边,他是只要还有一口气,也要护在平安身边的。 路上耽搁了两个时辰,张蔷一行赶到承恩寺的时候,天已经黑透,远远地,就见路边两排火把照路,一直通向承恩寺的山门。 承恩寺住持圣安,率全寺僧众,在山门前迎接吴王母子。 车一停稳,圣安就上前行礼,关切地问:“吴王遇险,贫僧忧心不已,请问娘娘安否?吴王安否?” 张蔷在车里,抱着平安回道:“大师无忧,本宫母子无痒。” 按照祈福的规矩,平安应该从山门口,沿着阶梯,一路跪拜到大雄宝殿,在寺庙里做三天和尚,每日里到佛前念经祈福。这三天里,还要做三场法事,每日一场,平安都要参加。 对实际年龄只有三岁多的平安来说,真是一项繁重的任务。 圣安大师说:“吴王年幼,这四百九十九级台阶,走上去即可,贫僧带人为吴王护法,吴王不必行三步一跪拜的大礼。” 这住持还挺善解人意,张蔷还有一点顾虑:“大师,我等刚从战场上下来,就这样上山,不会亵渎这佛门清静地吧?” 圣安大师声音洪亮,估计是提了真气,让在场之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吴王殿下乃西天佛陀转世,驾临我寺,乃佛门幸事,何来亵渎?” 山门两边的僧众齐齐合十行礼:“请吴王上山!” 张蔷戴好围帽,牵着平安的手,走下车门,只见山门内外,灯火辉煌,上山的阶梯两边,也插上了火把。 为了迎接平安,承恩寺这次,可破费了。 圣安大师,并不是张蔷印象中那种慈眉善目、须发皆白的老和尚,而是一位四十多岁,温文尔雅的中年僧人,他看向平安的眼睛,充满了长者的慈爱。 张蔷却看到,这位圣安大师,长了一双三角眼…… 第110章 大师指点迷津 幸好平安身子壮实,又跟着方正化扎马步,承恩寺的四百九十九级台阶,他硬是咬牙爬上了来,当然,中途歇了多少次,记不清了,灵泉水也喝了好几杯。 到大雄宝殿前的广场,已过了第二日子时,人疲马乏,安排到客院里休息。 张蔷却还不得休息,把清理战场的张胜,叫进来问话。 “总共三百二十五人,”张胜说,“不知道有没有人逃走,现场的人,除了战死的,其他人全是自尽的。” 他呈上一个纸包,在桌子上打开,解释道:“这些药粉,是从战死之人的嘴里取出来的,估计是剧毒药粉,自尽之人,都面目乌青……” 一下子找来三百多死士,如此大的动静,张蔷不相信那些人能藏得滴水不漏。 “武器呢?那些人用的武器,有什么特点?”她问。 张胜呈上来一把雁翎刀:“那些人用的这种刀,是大明军队的制式军刀,弓箭也是军队的制式弓箭,没有什么特殊之处。” 他又送上一些金钱镖、袖箭、飞刀之类的暗器:“在围攻娘娘车驾的那些人中,搜出了这些暗器,像是江湖人所用。” 现场查不到线索,张蔷只好让他把这些东西收起来,等回京后再处理。 第二日,张蔷和平安起身时,僧人们已经做完早课,圣安大师来访,与张蔷讨论未来三天的安排。 平安今日休息一日,明日开始当三天僧人,每日卯时同僧人一起做早课,早课结束后休息一个时辰,再陪着做法事祈福,法事持续四个时辰,最后还有晚课,平安要做完晚课才能休息。 对小平安来说,这样的工作也太重了,圣安大师也于心不忍地安慰道:“殿下勿忧,贫僧派法安师傅在您身边提点,要是累了,就在法安师傅怀里睡一觉。” 说完,还冲平安眨眨眼睛,把两手合掌放在右脸边,做出一个睡觉的样子。 平安指着身后的方正化说:“我有方伴伴,大师,伴伴陪我行吗?” 圣安望一眼手礕上还缠着绷带的方正化,点头道:“当然可以,方伴伴陪殿下,法安师傅也陪殿下,好不好?” 张蔷对平安道:“法安师傅,是来教你佛门规矩的,你要好好听法安师傅的话,要像尊敬方伴伴一样尊敬他。” 平安听了,望着圣安大师身后的法安师傅,问他:“师傅,你会武功么?方伴伴会武功的。” 法安比了一个起手式,笑眯眯地道:“会啊,等你方伴伴的伤好了,小僧同他切磋切磋。” 平安这才高兴了,带着方正化,跟着法安参观寺院去了。 张蔷不安地道:“平安是来为他父皇祈福的,大师如此纵容他,恐有不妥。” 圣安大师温文尔雅,三角眼笑起来,也带着慈祥,他说:“见到吴王,贫僧想起了一位故人,见吴王如见子孙辈,自然亲切。” 来之前,张蔷也是做过功课的,知道这位圣安大师,曾做过朱常洛的潜身僧,代替朱常洛在寺里出家,为万历帝祈福。 如今见他提起这个话题,大有长谈之意,便让姜姑姑在院子里摆上炉子,煮上茶,她要请圣安大师喝茶。 圣安大师有点自责:“娘娘远来,本该贫僧请娘娘饮茶的,如今反而要叨扰娘娘,也好,贫僧也尝尝娘娘的好茶。” 十分洒脱,张蔷不由得莞尔轻笑,这时代的规矩太多,难得遇到大师这样的洒脱之人,她十分羡慕。 原来,大师是一个有故事的人,竟出自英国公府,只是旁支,与当今的英国公,是出了五服的亲戚。 万历朝,因为太子之争,朱常洛出阁读书的时候,已经十三岁,各世家挑选出来,陪他读书的子弟,也只是远支、旁支子弟,十二岁的圣安大师,就是张家选送的陪读子弟之一。 朱常洛长大后,这些陪他读书的世家子弟,星散回家,只有圣安,为了做他的潜身僧,在承恩寺出了家。 朱常洛感动他的付出,承诺说:“等本太子继位,你就回京,做本太子的道衍大师。” 道衍大师,俗名姚广孝,是永乐帝朱棣的重要谋士和心腹大臣,靖难功臣。 朱常洛以道衍大师来称呼圣安,可见对他的肯定。 只可惜,朱常洛只做了不到一个月的皇帝,还没来得及将圣安调回北京,就吃红丸把自己作死了。 朱常洛是朱由校的爹,这样算来,这位圣安大师还是张蔷的长辈呢。 张蔷起身,郑重行礼道:“请大师恕晚辈孤陋寡闻,不知前辈与皇家,还有这样一层缘分,请受晚辈一礼。” 圣安大师稳稳地受了她这一礼,伤感道:“你们父皇,战战兢兢活到三十九,做了皇帝,还要被人算计,生在皇家,苦啊。” 张蔷深有同感,想到朱由校还躺在乾清宫里生死不明,三岁的平安不得不来寺里为父皇祈福,还半路遭遇劫杀,生在这样的皇家,真是不幸。 对这位第二次见面的前辈,她不由得心生好感,她脑子里灵光一闪,冲口而出:“晚辈斗胆,请前辈辅佐吴王!” 圣安大师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平静地问:“裕妃娘娘何出此言?” 张蔷也没有隐瞒,把自己(前身)从一个小宫女,如何走到今天的经历,原原本本地和盘托出,讲到魏忠贤做大,把持朝政,讲到自己与客魏二人的矛盾。 “晚辈怀疑,”张蔷说,“上次客氏给万岁爷喝的汤药,是魏忠贤指使的,魏忠贤定是要利用万岁爷,达成什么目的,所以才千方百计地阻止晚辈母子回宫。” 圣安大师的三角眼瞪得大大的:“娘娘有何证据?” 张蔷摇头:“没有,晚辈把那药拿给太医院检测,说是里面加了让人沉睡不醒的药粉……” “另外,就是万岁爷这次病危,就是因为任贵妃到乾清宫值夜引发的,任贵妃明知道万岁爷病重,还那样做,是想造成既成事实?”张蔷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测任贵妃和她身后人的行为。 “可惜,晚辈也没有证据,连这次的遇袭,也来不及找到什么线索。”张蔷说,“如今,天子病危,平安年幼,国事糜烂,晚辈斗胆,请大师指点迷津……” 第111章 羞愧的朱由校。 圣安大师沉吟了半晌,才说:“娘娘能看到这些问题,实属不易,敌暗我明,需镇之以静,暗中培植忠于吴王的势力,以待天时。” 这是答应了还是没答应啊,不管,张蔷只当他答应了,正想着京中哪座寺庙,可以用来安置这位大师,就听他道: “贫僧的身份,太惹眼,不宜回京,不过,贫僧的弟子法安,可以陪吴王回京,娘娘有事,可遣法安来回联络。” 张蔷大喜,起身执晚辈礼,又是斟茶又是上点心:“万岁爷要是知晓,西山里还有您这样一位长辈,病也要好一大半呢。” 圣安大师呵呵笑道:“贫僧看娘娘身边,也缺乏贴身护卫,贫僧有一位义女,会些拳脚功夫,娘娘要是不嫌她粗笨,就让她在身边伺候吧。” 张蔷想起一身红衣的法容,问道:“前辈的义女,是不是法容姑娘?前日晚辈遇险,多亏法容姑娘相救。” 大师点头,低声道:“法容自小在寺里长大,心思单纯,陪在娘娘身边,见些世面也好。” 语气十分伤感,张蔷想,这法容姑娘的身世,一定很可怜,连大师也心有不忍,她当下做了决定:“晚辈听大师的,只要法容姑娘愿意,晚辈就将她带在身边行走。” 张蔷想起跟法容一起的李若琏,又问道:“晚辈记起来了,当时与法容姑娘一起的,还有一位叫李若琏的文士……” 圣安大师正拿着一颗烤红薯,仔细研究,闻言放下红薯道:“娘娘说他呀,他家祖上是上林苑养马的,后来得了官,后辈子弟开始习文,对了,他有个哥哥,天启二年考取进士,如今在翰林院呢。 这个李成甫(李若琏,字成甫),不仅习文,还喜欢兵武之事,与贫僧有缘,拜为俗家弟子,倒是一位干才,可用。” 张蔷想了想,拍手道:“西山袭击晚辈那些人,还未查到出自何处,晚辈想把这件事,交给李若琏去调查,前辈觉得,给他一个什么身份才合适?” ……………… 张蔷在院子里,与圣安大师畅谈天下大势:鞑子、东虏、天灾、流民、东林与阉党的斗争、君权与臣权的博弈…… 果然是天子师教导出来的人才,圣安大师虽然住在承恩寺,对天下大势却十分了解,她教张蔷,要从皇家的角度去看待天下问题,不要被臣子们左右…… 张蔷穿越以来,第一次对大明的问题,对朱家皇室的问题,有了清晰的认识,对未来也有了明确的定位。 这趟承恩寺之行,太值得了,还异外地得到了三个人才:法安、法容、李若琏,以及他们背后的承恩寺的势力。 她后悔没有早点来。 第二天,平安开始祈福,有方正化和法安陪着他,寺里也加强了警卫,张蔷还是很放心的。 只有阿宝,一直待在不起眼的角落,注视着平安的周围,僧人们的细微小动作,根本逃不过阿宝的眼睛。 第三天,京城送来消息:朱由校醒了,平安的祈福,起到了立竿见影的效果。 第四日,祈福结束,张蔷母子中途遇袭的消息,也传到了皇后张嫣那里,为避免回程途中再出差错,张皇后派出了腾骧四卫营两万多官兵,前往承恩寺接驾。 第五日,吴王启程回宫,声势比来时大多了,不仅有两万多四卫营的官兵,沿途不断有百姓,跪在雪地上磕头,把张蔷感动的不要不要的。 进城后,街道两侧,更是挤满了百姓,主是要吴王祈福的第二天,宫里的天子就醒来了,百姓们都说是吴王的仁孝,感动了上天,天子的病这才好了。 天子醒了,百姓们有了主心骨,都要来给吴王磕个头,沾一沾吴王的福气。 张蔷母子一回宫,先到乾清宫来见朱由校,太医院的医术果然了得,连朱由校这种得马上风的重症病人,也能从鬼门给关拉回来,真是奇迹。 朱由校见了张蔷,羞愧不已,太医院对外公布的病情,是他受了风寒,只有张蔷和张皇后几位当事人,才知道他真正的病因。 承恩寺之行,让张蔷认识到,朱由校还不能死,所以,面对羞愧的天子,张蔷只得叹口气,亲手为他倒了一杯热水,又加了两滴灵泉,喂他喝了下去。 轻声责备道:“平安还那么小,万岁爷就算为了平安,也要爱惜自己啊。” 平安依偎在朱由校身边,奶声奶气地说:“爹爹,山里好冷,方伴伴在路上,与人打了一架,方伴伴都受伤了……” 童言无忌,朱由校立即意识到了不对,他拉着平安的手,上下打量,确认他无事,这才转头问张蔷:“怎么回事?” 张蔷轻描淡写地讲述了在途中遇袭的事,最后说:“要不是承恩寺圣安住持派人来救,臣妾母子还能不能见到万岁爷,还说不准呢。” 朱由校听闻后,额头上青筋爆起,脸色涨得通红,一口气堵在嗓子眼里,噎得直翻白眼。 张蔷忙拍着他的背为他顺气,一边说:“不跟你说吧,又不好,说了罢,你看你又沉不住气,咱们都平安回来了,你还急个什么?” 拍了好一阵,朱由校才顺过气来,他生气地说:“朕只恨这身子不中用,平安这么小,就要为朕奔波……” 张蔷对道:“知道身子不好,万岁爷就好好养着吧,马上过年了,别再让我母子,大过年的再跑到西山去祈福。” 朱由校毕竟做了六年了皇帝,他闭着眼睛思虑了一阵,就明白过来,有人要借着平安去祈福的机会,将他狙杀在山里,这是要他朱由校绝后啊。 “查!”他猛地睁开眼,一双修长的俊目里,燃烧着熊熊怒火,“叫魏伴伴来,让厂卫去查,一定要找到幕后黑手!” 张蔷没有阻止他,张皇后动用两万四卫营的将士,接她母子回宫,西山道中的事,根本瞒不住,她倒要看看,厂卫那边,能拿出一份什么样的调查报告来。 她已经让李若琏暗中调查,雁过留迹,人过留声,她就不信,找不到一点点蛛丝马迹。 魏忠贤早就接到西山伏击战的结果,吴王祈福的这几天,足够他们处理后事,把可能暴露的遗迹,清理得干干净净,准备好应对方案。 如今,天子把调查之事交给他,他只需要拖延几天,再把材料交上去应付应付,就算了事。 他只恨,此次没有成事,下次再找机会,就难了。 第112章 新年的第一道圣旨 过了几天,锦衣卫都督田尔耕,果然交上来一份调查报告,报告上说,经调查,上次在西山袭击吴王车驾的,是活跃在北直隶的白莲教匪徒! 至于匪徒们使用的大明官军的制式武器,则暂时没有查到,更没有查到给白莲教通风报信之人。 张蔷对这份调查报告,一个标点符号也不相信,啊不,这时候没有标点符号,只有断句的句号。 朱由却校生气了,下旨北直隶各府县,全力清剿白莲教匪徒! 各地的白莲教徒,这下子遭了殃,大过年的,被官府追得四处躲藏,一口热乎饭也吃不上。 同时,李若琏也打听到一些消息,消息里说:围攻方正化队伍的那三十几人,确实是江湖中人,其中不乏白莲教中的高手。 白莲教经此一役,元气大损,各地坛口的烧香祈愿活动,明显地减少,与此相反的,是白莲教收到一大笔银钱,他们的高层已经减少了活动,教中护法以上的高层,通通隐藏了身影。 李若琏已经与法安师傅,赶往大名府了情况,据说白莲教的老窝,就在那里,两人试图抓一个白莲教的高层,从他那里找到突破口。 居然被厂卫们猜中了,是调查到的结果?还是事先计划好的,万一事情败露,就推白莲教出来背祸? 此事算是有个了结,张蔷表面上接受了这个结果,暗中,却从没想过要放弃对此事的追查。 开玩笑,对要害自己性命的敌人轻易放过,那不是对自己的生命不负责任? 张蔷也不客气,以追查不力,对锦衣卫都督田尔耕、指挥佥事许显纯,罚俸半年,着继续追查。 就算查不出结果,也要让他们把精力陷在这个案子里,别在其他事情上给她添堵。 磕磕绊绊过了新年,大明迎来天启七年。 因为朱由校还躺在病床上,今年的新年大朝会就免了,祭告太庙等必须由天子参加的活动,全都由吴王代劳。 至于祭拜帝陵之类的活动,则遣藩王或勋贵代祭。 后宫几经动荡,朱由校痛定思痛,决定不再作妖,只安心养病,把大部分的政事,从魏忠贤手里接过来,由裕妃协助自己处理。 张蔷得了圣安大师的教诲,开始以皇家的眼光来看待问题,处理起政事来,也不再遮遮掩掩,连御书房的屏风也撤掉了,她与朱由校一起,直面中书舍人和入值的翰林,甚至各位阁老。 天启七年,朱由校发出的第一道圣旨,就是号召各地官府,大力推广番薯、玉米、土豆三种新式作物,各省展开普查,已经有农民种植的,要大力推广。 没有人种植的地区,地方官府要想办法从别的地方购种,及时在本地推广,新作物种植的成绩,将计入官员的考绩,影响个人升迁。 新年第一号文件,关心农业,跟后世一样。 圣旨一出,北直隶各府县纷纷派人,到西效庄子购买新作物种子,连带着张蔷的老家。 涿州张家村的番薯和玉米,也卖了个好价钱。 张族长写信来,激动地说:去年村里就没饿死过人了;今年卖种子又挣了一大笔钱,好多人家准备盖新房子呢;今年,村子里还要扩大种植面积…… 三样新作物,随邸报一起抄送全国,一下子在全国出了名,就算没有见到实物,三样新作物也在官民心中留下了映象,吸引着他们积极地四处打听,哪儿有种子售卖。 更吸引着商人们,带着新作物种子到各地销售,北京城里,玉米种子炒到了一两一斤的高价,土豆、番薯也要五钱银子一斤,还有价无市,根本买不到货。 多是世家大族,见是天子专门下旨推广的新作物,都图个新鲜,想在自家庄子里种一点来看看,是不是真的有那么高的亩产。 英国公世子张之极,肠子都悔青了,无他,只因他嘴馋,又大方,庄子里去年收的土豆,都被他炸成薯条,与狐朋狗友们一起祸祸掉了,圣旨再晚半个月下,张家的土豆都快被他吃得只剩种子了。 如今世家勋贵们找上门来,他能卖的,只有玉米和番薯,偏偏这两样,他的庄子种的不多,白白失去了发财的机会。 圣旨下来,张泉私下里算了一笔账,越算越心惊:要是按京城目前的价格,西郊庄子今年,单是卖新作物种子的收入,就要赶上肥皂厂和香水作坊去年一年的产值! 许多商圈里的人,知道刘鸣谦在为裕妃娘娘做事,而西郊庄子是吴王殿下的,人托人地找到他,希望通过他,能买到几斤种子。 刘鸣谦家里和城投集团办公室的门槛,都快被踏破了,他无处可躲,好不容易才等来了张泉的答复。 “娘娘说了,庄子里的种子,要送到北直隶各地去试种,没有多余的种子卖给大家,不过,番薯是剪藤蔓来繁殖的,等到五月,庄子里有多的藤蔓,可以免费送给大家试种。” 人们只好作罢,转而预订起五月份的薯苗来。 当然不是白送,白送的东西没人珍惜,在张蔷的指示下,胡定海带着人,坐镇在西郊皇庄,一边守卫庄子里的仓库和地窖,一边出售种子。 皇庄外的玉河上,架着一座石桥,石桥一头连着官道,一头连着通往皇庄的大道,过了石桥往里走一里路,就是皇庄的牌坊。 胡定海带着团队,在牌坊下面摆开一溜八仙桌,接待各府县来的吏员。 这日,居然来了一名蓝袍官员,胡定海久居京城,又开镖局,知道着蓝袍的官员,是三到五品,又见这位官员官服前襟的补子,绣的白鹇图案,知道是位五品官员,忙起身离座,亲自来接待。 那官员也不拿乔,递上介绍信,自我介绍说:“本官乃天津巡抚李大人派来购种的,你给算算,天津各府县,能买多少种子?本官一起拉回去得了。” 胡定海心中一动,天津巡抚李邦华,他对这位可太熟悉了,去年,他半道上劫走的徐光启,就是奉了裕妃娘娘的命令,亲自送到了李邦华手上。 这位李大人,也值得娘娘托付,大半年来,厂卫们掘地三尺,硬是没找到徐大人的下落。 见是李邦华派来的人,他热情地道:“上头说了,李巡抚的来人,不收种子钱,直接拉走!” 说完,就填好一张提货单,安排人到仓库里拉种子。 那官员好奇地问:“怎么,其他府县的种子,要收钱么?” 胡定海指着牌坊旁边立着的一块告示牌,解释道:“上头说了,白送的东西,没人会珍惜,今年的种子,虽然收了钱,但明年,各府县可以按今年拉走的数量再送回来,再把今年买种的银钱退回去。” 旁边有人笑道:“玉米种子三两一石,土豆种子一两五钱一石,番薯种子才九钱银子一石,明年的种子,在当地卖得比这还贵,谁还会拉回来?” 第113章 第二道圣旨 朱由校发出的第二道圣旨,是召回袁可立,用为兵部尚书,原兵部尚书冯嘉会,因军中制式兵器流出,致使吴王在西山道中遇险,得了个渎职的罪名,勒令辞官。 这道圣旨一出,崔呈秀就急了,按照亲爸爸对他的承诺,待京察过后,就以检修三大店的功劳,把他从左都御史,调为兵部尚书的。 现在,天子一道圣旨,就将他们好不容易排挤走的袁可立,又召了回来,他一个靠认阉人为亲爸爸的幸进之人,如何能与袁可立这位三朝老臣相比? “非儿子愿意做那兵部尚书,儿子只想为亲爸爸尽一份力啊。”崔呈秀跑到魏忠贤家里,极力地表白自己,“上次,要是儿子在兵部,岂会出差错?” 魏忠贤也不想袁可立回来,但他更在意的,是朱由校根本没有征求过他的意见,就做出了决定,大明的朝政,脱离了他的掌控,这才是令他忧心的事。 “不会出错?”魏忠贤一听这话,就生气了,“你弄来的那些个高人,连人家毛都没伤着,你还说不会出错?” 崔呈秀羞愧地低下头,他是也通过底下的人,才找到那些人的,因为那些高手全都死掉了,他还另外多付了两倍的佣金呢,找谁说理去? 他只好又转了个角度劝说道:“朝臣们都知道,袁可立是被亲爸爸赶出朝堂的,现在,陛下召他回来,这不是打亲爸爸的脸么? 真让他回来了,亲爸爸颜面何在?” 不愧是魏忠贤的心腹,一句话就戳中了魏中贤的肺管子,崔呈秀此言一出,魏忠贤一拍桌子就做了决定:“让他们上折子,反对这事件。” 事实证明,没有最卑鄙,只有更卑鄙,阉党诸人不仅上章反对袁可立回朝,还利用河南同乡,写信告诉袁可立,说陛下虽然召您回来,但是,九千岁心里不爽,就算你回来,也难有作为。 本就功成名就的袁可立,根本不愿意再回来蹚朝堂这趟浑水,十有八九不会回来。 张蔷知道,袁可立对天启朝堂,已经失望至极,朱由校这道圣旨,不一定能召得回这位心高气傲的老臣,便以朱由校的口气,写了一封言辞恳切的劝慰信。 并从行人司派行人,携带圣旨和信件,亲往河南归德府迎请老先生回朝。 ………………………… 河南归德府睢州袁家山,袁可立家中. 一位须发皆白,却精神矍铄的老人,正在书房中阅读书信,一边阅读,一边冷笑。 “哼哼,陛下虽然下了圣旨,老夫还没想过要北上呢,这些人就开始上窜下跳,真以为老夫是那等贪恋权势之人?” 他身边,站着一位三十来岁的中年人,正是他儿子袁枢,闻言劝道:“父亲已年过花甲,正该在家颐养天年,如今魏阉势力正盛,父亲好不容易才全身而退,还是不要再踏进那个漩涡了吧。” 袁可立倒背着双手,立于窗前,见院子里一丛迎春花,在白雪覆盖下,不屈地绽出几朵黄色的小花来。 “好,”他说,“去辅纸,待为父写一份辞呈,回了陛下。” 袁枢忙转身去书桌旁,为父亲辅纸磨墨,又听父亲叹道:“迎春花又开了,希望今年是个风调雨顺的太平年景……” 袁可立说罢转身,来到书桌前坐定,正要提笔,就听门卫来报:“圣旨到,老爷快出来接旨吧。” 前来传旨的内监,却是袁可立从没听说过的张胜,他不知道这位是不是魏忠贤的人,对张胜的态度,淡淡的。 袁家摆上香案,一家人跪下来接旨,旨曰:“奉天承运,诏曰:朕冲龄登极,自知才疏学浅,欲兴大明,须得干城辅佐…… 原兵部左侍郎袁可立,为官近四十载,政绩菲然,且德才兼备,朕依为国之肱骨。 兹拜为兵部尚书,即刻启程回京就任……” 洋洋洒洒一大篇,张胜念完后,袁可立却不接旨,正要把早已想好的推托之辞说出来。 张胜抢先递给他一封信,温声道:“万岁爷知道大人心里委屈,圣旨之外,又让咱家带了一封私信给大人,请大人看过信后,再决定接不接这圣旨吧。” 袁可立想起当初觐见朱由校时,天子拉着他的手,说他登基前,没有先生教他治国之道,恳请自己不要辞职时的样子,不由得心酸。 打开书信,开篇就是他最关心的辽事,信中写道:“东虏老酋去逝,新酋继位,为了立威,必将谋攻我宁锦防线,辽东将重燃战火。 南海上,佛朗机人频繁袭扰大明沿海,又有海盗郑芝龙、刘香佬等坐大,劫掠往来客商。 西南奢安之乱虽然暂时平息,听闻云南蛮酋,又蠢蠢欲动…… 国内的白莲教、弥勒教等邪教,蛊惑灾民冲击官府,渐有燎原之势…… 国难思忠臣,朕思朝内知兵之人,非爱卿莫属……” 袁可立惊诧于朱由校的变化,在他的印象里,朱由校还是一个未长大的孩子,根本不懂得如何处理政事,现在,他居然对大明国内的情况,说得头头是道。 其他地区且不说,天子竟能看出来,东虏新酋为了立威,要来攻击宁锦防线,这与他的预测不谋而合…… 张胜见他沉吟不语,把圣旨放到他手上,劝道:“袁大人,莫要辜负了万岁爷的殷殷期盼,接旨吧。” 袁可立婉拒道:“最知辽事的,应该是致仕的孙阁老,陛下为何不招孙阁老,反而来召老臣?” 张胜哪里知道?还是袁枢在旁边提醒道:“阿爹,孙阁老年纪比您还大……” 袁可立想想也是,无奈地叹口气,低下头道:“臣接旨!” 当下决定,由儿子袁枢陪着老父,同行人司的人启程上京,家里其他人,等天气暖和后再动身。 二月十六,袁可立抵京,朱由校委派他的两位学生,倪元璐和黄道周,出城十里来迎接他,给足了这位老臣面子。 二月十八,诏袁可立到乾清宫见驾。 时隔半年,再次踏入乾清宫,袁可立百感交集,却见朱由校的病榻旁边,还坐着一位二十来岁的宫装丽人,他吃了一惊,后宫嫔妃何时能与天子一起接见臣子了? 朱由校见他迟疑,指着张蔷道:“她是裕妃,朕卧病以来,政事多奈裕妃协助……” 袁可立心里顿时失望起来,看天子的来信,还以为他已经振作起来了,现在看来,还是老样子! 从前万事依赖魏忠贤,现在,又加上一个后宫嫔妃,陛下啊,您何时才能真正立起来,做一个说一不二的大明天子啊? 虽然失望,他也没失了礼节,跪在地上重重磕头:“臣袁可立,拜见陛下,参见裕妃娘娘。” 朱由校点头,他身边的平安跳下床,站到袁可立面前,与他对视,奶声奶气地道:“本王知道你,你在山东平灭了闻香教,娘亲对爹爹说,要请你回来打东虏……” 第114章 袁可立的奏对 袁可立望着这个满脸稚气的壮实孩子,惊喜地问:“你……你是吴王?” 朱由校插话道:“袁爱卿快平身吧,平安,还不快快与袁大人见礼?” 袁可立又要磕头,平安抬手阻止道:“娘亲说了,袁大人是皇高祖朝的老臣,平安要以长辈之礼相待,不可受此重礼,快快起来。” 又道:“怀恩,快快给袁大人抬张椅子来……” 平安遗传了朱由校俊俏的面相,特别是那双修长的丹凤眼,跟朱由校一模一样,加上这一本正经的小大人样子,在袁可立看来,这就是上位者的气概吧? 袁可立望着小平安,对此次回京之行,多少有了一点安慰:至少,吴王还可以从小教导…… 怀恩搬来一张椅子,袁可立只搭了半张屁股在上面,他没想到,首先开口的,却是裕妃娘娘。 只听裕妃清亮的声音传来:“袁大人身在河南,可能还不知道吧,东虏在正月就已出兵朝鲜,领兵的是阿敏,东虏军在攻占朝鲜义州的当夜,就分兵攻打毛文龙的陆上驻地铁山……” 袁可立也顾不得别扭了,忙问:“毛文龙如何了?” 果然还是老臣,心忧国事,张蔷在旁边的桌子上,摊开一张辽东地图,用碳笔在上面指点道: “毛文龙报称,他在去年冬天就移驻身弥岛,铁山受到攻击后,他派兵救援皮岛,两名领兵将领战死,损兵七百多人……” 袁可立的目光,随着那支用木碳削城的笔尖,在地图上游走,听闻毛文龙战败,他摇着头说:“毛文龙兵器不足,粮草不足,以他统率之兵,不足以救援朝鲜,况且,东虏也不是倭寇……” 以万历时期的国力,大明与倭国在朝鲜,还前前后后打了七年,东虏比倭寇更难对付,仅靠东江一镇之兵,是救不了朝鲜的。 “是的,”张蔷道,“以毛文龙的兵力,对东虏的牵制作用很小,如今,朝鲜李倧朝廷已经逃到江华岛,东虏正在攻打汉城,城破只在旦夕之间……” 袁可立没想到,与自己讨论如此重大事件的,竟然是裕妃娘娘,他抬起头望向天子朱由校,却见他像在听故事一样,热切地望向裕妃。 “如今这个局面,陛下可有计较?”袁可立心里叹口气,还是向皇帝发问,毕竟,他今日是来与天子奏对的。 “啊?哦……”朱由校也不是一点不懂,他苦着脸说,“朝鲜历来为我朝藩国,本应救援,奈何国库空虚……” 袁可立只好把目光移向桌子边的张蔷,只听她说道:“朝议汹汹,皆言大明自顾不暇,有东江镇牵制东虏足矣……” 袁可立叹息,毛文龙在东江开镇,还是他一力促成的,他任登莱巡抚时,东江镇的粮草,都是从登州启运。 毛文龙在皮岛,收留从辽东逃出的难民三十多万,散发到各岛和朝鲜的义州各地屯垦,初期的粮草,有八成来自登州的支援。 早在援朝抗倭的时候,明朝就在登州建立了后勤基地,袁可立正是利用这个基地和成熟的海上运输线路,给了初创的东江镇大力的支持。 孙承宗和袁可立先后离职后,朝廷为了控制毛文龙,将东江镇粮草改由山海关起运,在觉华岛交割。 毛文龙数次上奏,言袁崇焕厚此薄彼,将东江镇与关宁军区别对待,造成东江镇战力低下,无法有效地牵制东虏。 对东江镇,朝堂上本来有两种声音,一种认为,东江镇的存在,让东虏“如芒刺在背,无法全力西顾”。 另一种却认为,毛文龙越来越骄横,动不动就开口要一百万两军费,而对东虏的牵制作用却很小。 袁可立不知道天子是持哪一种态度,如今讨论朝鲜战事,就绕不开毛文龙。 “老臣以为不妥。”袁可立说,像他这种老臣,基本上不需要揣摩天子的想法,可以直接说出自己的观点,大不了辞官。 “袁大人请讲。”张蔷把平安抱到桌子边坐下,拿给他一支毛笔,一叠描红纸,让他自己在一边学描红,然后对袁可立道。 平安却放下笔,眼睛盯着桌子上的地图,竖起耳朵听他们谈话。 “首先是态度问题,东虏出兵朝鲜,大明做为宗主国,必须摆明积极支持东江镇的态度,支持东江镇,就是支持朝鲜抗虏。 其次,东江镇创立之初,就是为了牵制东虏,为何虏军过江的当晚,就对铁山发起进攻?还不是忌惮毛文龙在虏军背后捅刀子?欲先除之而后快?可见,东江镇对东虏,是有牵制作用的。 第三,东江镇不止有镇军,还有二三十万辽民,这些辽民千里逃难,老弱病残尽没于途,能逃到岛上的,大多是青壮,是极好的兵源……” 袁可立讲完,朱由校拍手赞道:“阿蔷,袁爱卿的观点,与你的想法一致啊,难怪你坚持要请袁爱卿回来。” 袁可立不由得抬眼看了张蔷一眼,意识到失礼,忙又低下头,去看桌子上那张辽东地图。 “袁大人老成谋国之言,本宫深以为然,”张蔷说,“东江镇的作用,不宜夸大,但也不能一味地否定,朝廷要做的,是加强监管,使东江镇成为朝廷手中的利剑。 大人回来,朝议可止矣,救兵如救火,还望大人返回兵部,及时拿出对朝鲜战事的应对之策……” “袁爱卿有何要求,尽管提出来,朕必定尽力满足。”朱由校也知道要让马儿跑,也要给马儿吃草的道理。 袁可立也不客气,拱手道:“臣请将弟子倪元璐调到身边,协助臣处理政务。” 朱由校大手一挥:“准!” ……………… 送走袁可立,张蔷对守在门外的法容吩咐道:“请法安师傅来议事。” 承恩寺圣安大师推荐的三个人,李若琏还在暗中追查西山伏击案的幕后黑手,法容得了一个女官身份,做了张蔷的贴身护卫兼秘书,而圣安大师的首席弟子法安,就成了朱由校和张蔷的智囊。 不一会儿,法安到来,合什行礼:“贫僧见过陛下,见过裕妃娘娘。” 朱由校点点头,张蔷便道:“法安师傅请坐吧。” 法安在袁可立坐过的那把椅子上坐下,拱手道:“陛下和娘娘唤贫僧前来,所为何事?” 张蔷用碳笔点点桌子上那张辽东地图,问道:“朝臣们关于东江镇和毛文龙的折子,太多捕风捉影之言,本宫与万岁爷商议,还是要派可靠之人,前往前线实地考察,一来,不可寒了前线将士之心,二来,也不能放任边帅作大……” 法安竖起三根手指,沉声道:“三来,也要防止毛文龙怨气过甚,转投东虏!” 张蔷:?????可真敢说啊 “法安师傅有有得力之人推荐?”朱由校听了法安的话,脸都黑了,朝廷出钱出粮,可别养个反骨仔出来啊。 “事关重大,贫僧要亲自走一趟!”法安当仁不让地说。 第115章 强硬的朱由校 朱由校和张蔷,都不愿意法安亲自去冒险,但是,这种天子私下里调查边帅的事,一个操作不当,就会适得其反。 如果毛文龙真是一个忠心恳恳的人,天子的这种调查,会让他觉得天子不信任他,真会寒了忠臣之心。 另一方面,如果毛文龙真的像朝臣们上奏的那样,嚣张跋扈,杀良冒功,交结后金,这样的人,一旦知晓天子在调查他,会不会破罐子破摔,直接投了后金呢? 做为穿越者的张蔷,也不敢为毛文龙打包票,毕竟,后来投降“我大清”的三顺王,全是毛文龙的手下。 估计,这也是终明一朝,始终没给毛文龙平反的原因。 张蔷也没有更好的选择 ,只好同意了法安的意见。 第二日,法安就带着两位手下出发,准备从山海关入海,一路考察过去,连东虏侵略朝鲜的真实情况,也一并查探清楚。 这种监查百官,打探情报的工作,其实应该交给锦衣卫去做,万历朝的明倭战争期间,锦衣卫就为大明军队,探查到了许多重要情报。 但锦衣卫指挥使田尔耕,早成了魏忠贤门下走狗,目前,张蔷还不敢把如此绝密的任务,交给锦衣卫去做。 唉,还是缺人呐。 三月初一,六十四岁的老臣袁可立走马上任,兵部尚书上任的第一把火,就表明大明对东虏的立场:绝不和谈,坚决打击! 宁远大战后,袁崇焕曾经建议与东虏议和,企图以默认东虏实际控制地区为条件,维持与后金的关系。 为此,努尔哈赤去世后,袁崇焕还遣使吊唁。 但东虏态度强硬:一是要求将山海关以东的土地,全数割让给“我大清”;二、要求明朝,每年交纳五十万两白银的“岁供”;三、“我大清”的皇帝,要与大明的皇帝,以兄弟相称;四、双方互相遣送公主和亲…… 朱由校也下旨表明自己的态度,为袁可立站台:我大明立国两百六十载,不纳贡!不称臣!不和亲!天子守国门!对于大明叛贼,绝不和谈,坚决打击! 此言一出,天下哗然,特别是读书人,更是改变了对木匠天子的看法,原来,年轻的天子,还有如此的血性,那么,东虏有何惧哉?胆敢来犯,揍他丫的! 袁可立却接到了张蔷的提醒:山海关外的宁锦一线,要加强备战,东虏打败朝鲜以后,定会进逼我宁锦防线,准备战斗吧。 袁可立:……朝鲜属国和宁锦防线,他先顾哪一头呢? 这日,袁可立请求面见朱由校,对这位三朝老臣、天子面前的当红炸子鸡,以黄立极为首的阉党内阁,根本不敢扣留他的折子,第一时间便递了上去。 朱由校见了袁可立的请见折子,对旁边的张蔷苦笑道:“阿蔷,袁爱卿这是要银子来了。” 张蔷正色道:“东虏乃是劲敌,该花就得花。” 袁可立果然是来要银子的,他递上两本折子,一本是关于朝鲜战场的,一份是关于宁锦防线的。 张蔷看了看,对于朝鲜战场,袁可立觉得,大明如今自顾不暇,只能敦促毛文龙拖住阿敏,断其粮道,不断骚扰,给朝鲜君臣争取时间,组织抗清。 要驱使毛文龙,当然要足量地供给粮草,所以,袁可立为东江镇申请了一笔三十万两银子的军费,用于增加装备和募集兵士。 张蔷用手指点在三十万两那个数字上,问袁可立:“袁大人,这二十万两军费,到毛将军手上,还能剩下多少?” 这时期的大明官场,贪污腐败已成常态,这三十万两,出户部的时候,就会“漂没”两成,这是军费,户部也不敢截留太多,漂没两成已是良心价。 到辽东巡抚衙门,至少得截留一半,再加上各级经手的大小官员,层层截留,真正能到毛文龙手中的,不到三成九万两。 就是这九万两,毛文龙能拿多少出来,真正用在更新装备,操练士兵上来? 袁可立也知道这个痼疾,他无奈地说:“臣何尝不知?要是再多,户部郭尚书就要跟老臣翻脸了……” 张蔷叹息道:“是啊,如果这三十万,实实在在地用到更新装备,操练士兵身上,何愁建不起一支强军?” 朱由校生气了:“谁敢向军费伸手,朕剁他的爪子!” 张蔷对墙角值班的中书舍人道:“万岁爷的话,原话记录!” “遵旨!”中书舍人和值班的翰林恭敬地应道,按裕妃娘娘的旨意,这句话要做为天子的指示,写在折子的回复意见上。 宁锦线的军费,是巡抚袁崇焕发回来的,共五十万两,袁可立评估一番后,没有动,仍是五十万两。 张蔷知道,大明的步兵,对上东虏的骑兵,是绝对没有胜算的,就算花大价钱组建的关宁铁骑,在东虏的眼里,也是一支弱旅,如果没有更先进的武器装备,大明是打不过东虏的。 无他,原本的历史早就证明过了。 袁可立毕竟是这个时代的人,他看不透历史的迷雾,穿越者张蔷看得透,可以为他指明方向。 “袁大人,可曾听说过前兵部尚书、太子太保叶梦熊?”张蔷直接问道。 朱由校疑惑地问:“阿蔷,叶太保有何功绩?” 张蔷还没答话,袁可立就回道:“臣对叶前辈在西北治边的手段,十分佩服,臣在山东,多有借鉴叶前辈的治边方法,没想到娘娘还记得这位前朝老臣。” “叶尚书在西北用兵,平定火落赤部和哱拜之乱时,多用火炮,可见,火炮是对付北方骑兵的一大利器……” 说起火炮,朱由校来了兴致,他拍着桌子说道:“火炮么?朕知道,去年,辽东袁爱卿奏报,宁远城的火炮,打死了东虏老酋。 魏伴伴对朕说,从南方佛朗机人那里买火炮,费用太贵,无法多买。 想不到,前朝的叶太保,就是惯用火炮之人!” 袁可立闻弦歌而知雅意,借机说道:“臣下来,加强对火炮的研究……” 张蔷惋惜地道:“去年,王恭厂的大爆炸,让我大明损失了历年结存下来的火药库存,和众多的火药工匠。 本宫觉得,兵部需要成立一个研究部门,网络天下英才,专门研究火器。 西方人靠着坚船利炮,在全球到处殖民,大明要打败东虏,也得靠火炮和火器。” 袁可立看了朱由校一眼,犹豫着说:“娘娘的建议,是极好的,只是成立这样一个部门,又得花钱……” 朱由校下意识地捂了捂袖口,他的钱袋子就放在袖口里面,张蔷被他的样子逗笑了,拿开他的手,对袁可立说:“事关国家安危,该花的银子,一两也不能省…… 袁大人只管下去准备,银钱的事情,不必担心。” 袁可立此次奏对,不仅在乾清宫待了两个时辰,到了中午,还被邀请与天子和吴王共进午餐,这份殊荣,让许多臣子眼红。 第116章 任贵妃有喜 袁可立的回归,在朝堂上喧闹了好一段时间,终于沉寂下来。官员们的注意力,又被三年一次的京察吸引,事关自己的前途,没有人再去管他人的闲事。 三月初,后宫传来喜讯:强上朱由校的任贵妃,竟然传出了喜讯,有了两个多月的身孕! 这个喜讯,给朱由校打了一支强心针,让他觉得……他还行! 于是特意在乾清宫东暖阁,召见了任贵妃,连同伺候任贵妃的客氏,也得以踏入阔别已久的乾清宫。 朱由校好久没见自己的后宫佳丽了,于是干脆在乾清宫设家宴,请后宫有品级的女人们一起庆贺任贵妃有喜。 朱由校后宫有品级的女人们,难得聚在一起,年纪都在二十岁左右,今日为了来见朱由校,全都打扮得跟花儿一样,纤桃浓李各有特色,放在后世,各个都是明星脸。 看得张蔷有些自惭形秽,觉得原身能得到朱由校的青眼,运气占了大部分,与现场的这些雍容华贵人美人相比,原身最多是占了清秀俏丽几个字…… 得益于张蔷每日两三滴的灵泉水滋养,朱由校的身子,恢复了六七成,今日听闻喜讯,更是病都好了。 牵着任贵妃的手,惊喜得连连发问:“阿珍,这可是朕拿命换来的孩子,你可得好好将养,不可再有闪失!” 任贵妃眨着一双猫儿似的眼睛,娇羞地道:“万岁爷别再提了,羞煞臣妾……臣妾能有这个孩子,多亏了客妈妈照顾,万岁爷,你可不能亏待了客妈妈……” 朱由校一高兴,挥着手对张皇后道:“哈哈哈,客妈妈功不可没,阿嫣,赏!” 张皇后和张蔷还没有从震惊中醒过味来,一听朱由校喊“赏”,张皇后下意识地问:“赏什么?” 朱由校亲自下地,扶起跪在地上的客氏,亲切地问她:“妈妈,您要何赏赐?” 客氏抬起头,对着朱由校,未语泪先流:“校哥儿,老奴日夜忧心您,只怕您吃不惯尚膳监的饭菜,亏了身子…… 老奴不求别的,只求校哥儿,让老奴回到您身边,继续照顾您……” 朱由校正要说话,张蔷捏了捏张皇后的手,张皇后连忙说道:“不行……” 张蔷起身为张皇后解围道:“呃……皇后的意思,任贵妃刚查出有喜,还需要客嬷嬷亲自照顾,乾清宫这里,有皇后照顾就够了。” 朱由校想了想,点头道:“阿蔷说得有理,景阳宫那里,比朕更需要客妈妈……皇后,就赏客妈妈白银一千两,蜀锦十匹、杭绸十匹,让客妈妈继续照顾贵妃吧。” 客氏心里面恨死了二张,见回乾清宫无望,只好收起野心,低头答谢:“老奴谢万岁爷赏赐,定会像照顾万岁爷一样,照顾好万岁爷的子嗣。” 能出入皇宫,总比赶她出宫养老强,只要能接近万岁爷,她总能找到机会说服他,让她重回乾清宫。 平安坐在朱由校和张皇后中间,他们左下手第一位,坐着张蔷,任贵妃见张蔷没有一点起身让座的意思,就扭头看向右手第一位的位置。 见朱由校正扭头,对坐在那里的范贵妃说话,她一跺脚,只好坐到张蔷的下首。 坐在范贵妃下首的李成妃,好不容易见到朱由校,激动得不知道先说什么才好。 见朱由校转过头与范贵妃说话,她忙把六岁多的女儿推出来,教她:“淑媖,快快见过父皇母后,平安弟弟小时候,你也是见过的,快去问声好!” 朱淑媖几时见过这么多人?吓得哆哆嗦嗦地不敢上前,紧张得满脸通红,被母亲一催促,都快哭出来了。 李成妃不管,只在后面一个劲地推她。 张蔷见孩子可怜,忙招手让她过来。 李成妃不想起身,指望着能和朱由校搭上一句话,便指使身后的嬷嬷,把女儿抱到张蔷身边来。 张蔷把小女孩安排在自己身边坐下,拿起一块点心递给她:“这个点心好吃,媖姐儿尝一尝?” 任贵妃来报喜,本以为今日能坐到朱由校身边,向后宫众人显示自己宠冠后宫的地位,谁知朱由校根本不开口,她以贵妃之尊,还坐了张蔷的下首。 怀孕的喜悦,一下子烟消云散,自顾自地坐在那里生闷气。 却无人理她,张蔷牵着媖姐儿的小手,对张皇后说:“媖姐儿都六岁了,又是万岁爷唯一的女儿,无论如何,也该给个封号才是。” 坐在张皇后身边的平安,见一个小姑娘与他娘亲坐在一起,有点不高兴,指着媖姐儿问:“母后,她是谁?” 张皇后见小姑娘十分精致漂亮,心里先喜欢了几分,见平安问,便道:“她是媖儿姐姐,跟平安一样,也是父皇的孩子……” 平安歪着头思考了一会儿,说:“她不是我阿娘的孩了……不过,这个姐姐,平安喜欢,母后,平安可以同媖儿姐姐一起玩儿么?” 平安平日里的玩伴,不是奶妈宋氏,就是怀恩等小太监,难得见到跟自己年纪差不多的孩子,见到媖姐儿,十分稀罕,听说可以同她玩儿,就从座位上梭下去找她玩儿。 平安的动静,惊动了正在与范贵妃说话的朱由校,他转过身问:“平安,怎么啦?” 平安指着媖姐儿道:“姐姐,平安要同姐姐玩儿!” 朱由校这才望向媖姐儿,又望向张皇后,似乎在问:这谁啊? 张蔷见状,忙牵着媖姐儿的手,上前给朱由校和张皇后见礼:“万岁爷,这是咸福宫李成妃姐姐生的媖姐儿,快满六岁了。” 又教媖姐儿道:“这是你父皇,快叫父皇。” 媖姐儿紧张得小脸煞白,急声叫道:“父、父、父皇、皇、皇……” 朱由校吃惊地瞪大眼睛:“竟是个口吃?” 李成妃急了,噌地从座位上站起来,正要上前解释,就听裕妃用责备的口气对朱由校道:“万岁爷怎么如此说自己的女儿?媖姐儿只是久未见到父亲,才害怕致此,何来的口吃之说?” 李成妃忙跨步上前,跪下说道:“回万岁爷,媖姐儿平日里不这样的,恐是见到万岁爷高兴的……” 张皇后凑到朱由校耳边,轻声说了什么,朱由校望着媖姐儿,频频点头。 只听朱由校伤感地说:“朕四儿两女,只活下平安和媖姐儿,媖姐儿虽是女子,也是朱家血脉,魏伴伴……算了,魏如意,你记下来:封媖姐儿为怀宁公主,一应供给,尊大公主定额……” 李成妃喜极而泣,她巴结讨好任贵妃,六年了也没为女儿求来一个封号,而今,只到张蔷身边坐了坐,就得了个怀宁公主的称号,在后宫,谁可交谁不可交,她算是明白了。 今日,虽然任贵妃传出了喜讯,她还是犹豫着,把女儿推向了裕妃,果然,裕妃在万岁爷和皇后面前,脸面比任贵妃大多了。 李成妃忙牵着媖姐儿,啊不,怀宁公主,齐齐跪下向朱由校和张皇后磕头:“臣妾谢万岁父恩典!谢皇后娘娘恩典!” 她还想转向张蔷磕头的,却被张蔷搀了起来:“成妃姐姐起来吧,好好养大怀宁公主,姐姐的福气,还在后面呢。” 李成妃何尚不知道?光宗皇帝的李选侍,就因为有个女儿,就算发生了挟持朱由校那么大的事儿,也能封个李康妃,如今在岁哕宫,简直不要活得太好! 有没有儿子,要看未来的命,但有了怀宁公主,她这辈子,就好过后宫其他嫔妃好多。 任贵妃看见这一幕,心里更烦了…… 第117章 进皇贵妃 家宴热热闹闹,一派祥和,至少表面上是这样。 朱由校的后宫,其实没有多少人,一后六妃,全都还是花儿一样的年纪。 张皇后没得说,从全国五千名秀女中脱颖而出,淑静而绝艳,与春秋时期的夏姬、魏文帝皇后甄氏、北齐文宣帝皇后李祖娥、隋炀帝皇后萧氏,并称中国古代五大艳后。 六妃中,良妃王氏、皇贵妃范氏,成妃李氏、纯妃段氏,皆是选美出身,众人的风姿容貌,自不必说,与张皇后相比,自是艳桃浓李,各领风骚。 皇贵妃范氏,初封慧妃,后来,生下皇次子朱慈焴,得封皇贵妃,奈何儿子早夭。 后来,又生下朱由校的长女,封为永宁公主,又在两岁时夭折。 范贵妃经此两次打击,身心俱疲,像变了一个人,原本活泼开朗的性子,变得沉默寡言,躲在景仁宫里,朱由校不召,绝不出门。 任贵妃刚进宫时并不得宠,后来得了客氏指点,学了范贵妃的的活泼开朗,才得到朱由校的宠爱。 今日的家宴,朱由校还是对坐在他右手边的范贵妃,亲切有加。 至于裕妃张蔷的原身,就是客氏从宫女中选拔出来,放到朱由校身边的“自己人”,后来发现原身并不听话,就欲置原身于死地。 所以,张蔷就算有儿子平安傍身,在六妃中,也处于鄙视琏的底端,好在穿越来的张蔷,心理素质够好,身处一群选美冠军中,也丝毫不尴尬。 本宫是靠脑子吃饭的人,不靠脸蛋吃饭,懒得同你们抢一个病病殃殃的男人。 张蔷这样想着,就不再关注家宴上的眉高眼低,端起桌上的燕窝,自顾自地吃起来。 任贵妃一肚子火无处发泄,见张蔷大口吃菜的样子,忍不住嘲讽道:“裕妃妹妹,够不够?本宫这里还有一盅,要不,送给你用?” 嘿!我这暴脾气!张蔷放下炖盅,双眼直直是盯向任贵妃的肚子,嘴里哼哼哼地冷笑着。 任贵妃心里有鬼,被她看得头皮发麻,她双手捂住肚子,紧张地呵斥道:“你……你想做什么?本宫怀的,可是万岁爷的孩子,你要敢起坏心思,本宫要万岁爷……还把你母子赶出宫去!” 张蔷冷笑,低声道:“有本事你试试,看看好不好使?老老实实地养你的胎,最好别惹到本宫!” 然后,又温声笑道:“本宫一盅就够了,倒是贵妃姐姐,如今身子贵重,应当多用几盅才是。” 她的话,好巧不巧,被朱由校听到了,朱由校让魏如意把他面前的燕窝盅,给任贵妃送来:“阿蔷说得对,珍儿,你应当多吃一点,朕这一盅,就赏给你吧。” 朱由校私下里,叫张皇后“阿嫣”,叫张蔷“阿蔷”,叫其他嫔妃,也只是“阿某”,独独喜欢叫任贵妃“珍儿”,可见在朱由校的心中,任贵妃与其他人,始终是不同的的。 张皇后吩咐身后的胡嬷嬷:“明日,送两斤燕窝到景阳宫,给任贵妃补身子。” 被当场赏赐,任贵妃自认挽回了一点面子,她满脸娇羞地起身谢恩,仗着恩宠,半是撒娇,半是天真地抱怨道: “万岁爷,臣妾忝为皇贵妃,却坐在裕妃妹妹的下首,知道的,是臣妾让着裕妃妹妹,不知道的,还以为裕妃妹妹母以子贵,恃宠而骄呢。” 没毛病,以前那个活泼开朗,心直口快的任贵妃,又回来了,怀孕给了她底气。 张蔷心里冷笑:母以子贵怎么啦?你倒是想,可惜你没那个命!她老神在在地望向朱由校,看看他怎么处理。 要是朱由校还像原来那样,无原则地袒护任贵妃,她就……任他去死! 却见朱由校愣了一下,望了望平安,又望望张蔷,拍着脑门对张皇后说:“对哦,朕真是病糊涂了,平安都这么大了,按理,阿蔷的份位,也该提一提了。” 张皇后看了一眼站在堂下,嘟着嘴撒娇的任贵妃,杏眼里满是笑意,她自责地说道:“这事,怪本宫,忙着万岁爷的病,倒把这事儿给忘了。 今儿还多亏任贵妃的提醒,裕妃的份位,早该提一提了。” 任贵妃一听就急了:“万岁爷,臣妾不是那意思……” 朱由校大手一挥,大方地道:“传旨,裕妃张氏,进封为皇贵妃,赐金册金宝……” 任贵妃呆立当场,她这是,为张蔷这个小宫女,做了嫁衣裳?从今以后,这个小宫女,就与自己平起平坐了? 张蔷听了,笑盈盈地上前谢恩,转身回到自己的座位,老神在在地坐下吃菜,这一下,本宫有资格坐在你上首了吧? 任贵妃跺跺脚,气急败坏是回到自己的位置坐下,她只恨,干爹如今,在司礼监忙着处理政事,不能时时在万岁爷身边伺候,要是干爹在此,张蔷这个小宫女,敢如此明目张胆地欺负她么? 任贵妃回到位置上,客氏做为朱由校的奶娘,在今日的家宴上,也占有一席,就在任贵妃的下首。 她上前拍拍任贵妃的手,轻声地劝慰道:“好女儿,莫生气,等干娘回头同你干爹商量,再把张氏母子,赶出宫去!” 朱由校刚即位时,忙着做木匠活,后来又生病,对于后宫的女人们,很少关注,如今,九嫔的位置,空了六人。 今日难得有机会在朱由校面前露脸,那些年轻的贵人、才人、选侍、淑女、昭仪们,铆足了劲儿,要在天子面前绽放,如鲜花吸引蜂儿一样,要吸引天子的目光。 希望得到天子的青睐,坐上九嫔之一的位置。 所以,接下来的才艺展示环节,就十分精彩,张蔷第一次,见证了后宫女人们的多才多艺,简直可以直接组建歌舞团了。 平安更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美女唱歌跳舞,小手都拍红了。 一众美女中,一位美貌的女子表演了一阙剑舞,身手矫健,刚柔相济,气势十足,看得平安直拍小手。 一曲舞罢,女子收剑侍立,平安一边拍手,一边叫道:“好看!” 朱由校宠溺地对张皇后道:“既是平安喜欢,那就赏……皇后,舞剑的是谁?” 张皇后笑盈盈地问堂中立着的女子:“告诉万岁爷,你是哪位?” 那女子剑尖朝下,拱手行礼道:“回万岁爷,妾身胡氏,份位为贵人,居段妃娘娘的祥符宫……” “哦,”朱由校沉吟了一下,对张皇后说,“那就进为惠嫔吧。” ………… 众美女惊掉了下巴,这胡贵人,只因为一曲剑舞,得了吴王的喜欢,万岁爷就要进她为九嫔之一的惠嫔? 她们是不是,选错讨好对象了? 第118章 任贵妃胆大包天 家宴结束后,张蔷回到永寿宫,越想越觉得任贵妃的肚子有蹊跷,从正常人的角度来看,朱由校应该是刚开始,就兴奋地厥了过去,后面的流程,应该是没有走完才对…… 想到此,她撸了撸躺在猫窝里打呼噜的阿宝:“阿宝,你去景阳宫看看,任贵妃的肚子,是真的么?” 阿宝懒洋洋地睁开眼,爬起来,弓起脊背,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一声不吭地跳下床,出去了。 “这阿宝,越来越傲娇了,现在是连话也懒得跟本宫讲了。”张蔷叹息着,拿起张泉送来的报表,看了起来。 直到现在,城投公司还是只有投入,没有产出,开春土地解冻后,南城外的砖窑和瓦厂开工兴建,计划建三座砖窑厂,一座小青瓦厂,一座琉璃瓦厂。 城南工地已经清理完毕,正在规划户型,开挖地基,等砖瓦厂的砖瓦出来,就开始建房。 庄子里的种子,各府县已经分配完毕,有的府县抽不出人手来,就邀请胡定海的镖局,通过驿站给运送过去,倒让镖局挣了一笔轻松的银子。 另一件好消息是,张蔷说服朱由校下旨,已经让大理寺撤销了徐光启交结后妃的罪名,徐光启在天津巡抚李邦华的邀请下,在天津静海县,试种新作物。 下一个报告,是为城投集团的工地上筹集粮食的,陈懋龄反映的情况:此时正值青黄不接的时候,京师粮食涨价得太厉害,与去年秋天相比,上涨了两倍不止,比去年冬天的时候,也涨了一倍多。 去年秋天,新粮上市的时候,一石麦子才八钱银子,一石稻谷九钱银子,到冬天,麦子涨到一两五钱一石,南方来的稻谷,更是涨到了一两七钱一石。 今年二月中旬,麦子就涨到二两四钱银子一石,稻谷更是涨到二两八钱银子一石。 今年的粮食涨价,为隆庆以来,粮食涨价最离谱的一年,粮食涨价,严重拉高了城南商业街的建设成本…… 张蔷联想到昨日京兆府递上来的折子,要求暂缓撤销官府设在各城门口的粥厂。 京兆府尹李春茂的折子上说,按往年的惯例,开春后,许多流民要回乡种田,京城的流民减少后,就可以关闭粥厂了。 但今年的情行不同,流民走了后,各城门的粥厂,涌来许多本地居民中的老弱病残来领粥,原因就是粮价涨得很厉害,贫困居民买不起粮食,只能来粥厂领粥。 要是按时关闭几处粥厂,城里就要饿死人。 张蔷皱起眉头,觉得不对啊,城投集团所请的工人,都是灾民安置区的青壮,还有北京城的无业游民,另外一部份,是来京城避难的流民,这些人只占小部分。 京城的人口,并没有额外增加多少,反而因为去年的大爆炸,减少了两万多人,怎么粮食涨得这么厉害呢? 事出反常必有妖,张蔷决定,让李若琏去暗中走访一下,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最后一份报表,是庄子二月份的收入:香水系列二月份收入三万一千两;肥皂厂收入两万三千一百两。 肥皂厂请了两百多名工人,香水作坊只有四十多名工人,奢侈品和大众商品的利润,真没有可比性。 好在肥皂厂安置了几十名张家村的老乡,还有内操军那班护卫人员的家属,这种劳动密集性企业,解决的是底层人民的就业问题,有这样的利润,张蔷已经很满足了。 让人吃惊的,反而是张邦文去南京,与喻志和创办的肥皂厂,二月份的利润,居然是北京两间厂的总和! 南直隶的消费能力,果然比北直隶高出许多,据张邦文说,南京肥皂厂的大部份产品,是出口到了南洋! 外贸果然才是最赚钱的!看得张蔷眼热心跳:大明朝廷,要如何吃到外贸的红利?是开市舶司收税?还是直接下海赚利润? 看完报表,已经是亥时,晚上十点多的样子,阿宝还没有回来,只有平安睡得摊手摊脚的,十分霸气。 一口吃不成胖子,只要不是危及生命的事儿,都可推到明天再做,张蔷放打了一个哈欠,倒头便睡。 ………………………………………… 景阳宫,任贵妃在今儿的家宴上,并没有讨到什么好,有了平安这个虎头虎脑的儿子,任贵妃觉得,她就是再生个儿子,也不一定争得过平安。 而且,从今儿家宴上的座次来看,她与朱由校的感情,再也回到过去了。 她屏退左右,只留下客妈妈说话,却没发现,房梁上,静静地爬着一只雪玉狮子猫,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的。 “妈妈,你说,万岁爷会相信本宫么?”任贵妃之所以不敢在家宴上那么作死,还是因为她自己心虚。 “怕什么?”客氏端正的脸上,显出一股子狠劲,“太医院的曾太医亲自诊的脉,有医案,有起居注上的记录,谁敢乱嚼舌根儿?不想要命了?” 想了想,又拍着任贵妃的肩膀安慰道:“你放心,宫里还有你干爹和你干娘在呢,如今虽说要赶那小宫女出门,有些麻烦,但不让她来打扰你养胎,你干爹干娘还是做得到的。 再说了,干娘家里,已经准备了三四个人,总会有一个生儿子的,要是生两个儿子,咱们就说是生了双胞胎,这可是祥瑞,干娘就不相信,干不过那个小宫女?” 阿宝听明白了,这女人肚子里,根本就没货,两人在这儿谋划的,竟是狸猫换太子的计策。 那老女人家里,已经养着四个有孕的女子,时间与这任贵妃差不多,等到宫外的人生了孩子,再抱进宫来,说是这女人生的。 到时候,再来跟平安抢位置……这些人真敢干啊! 这样的做法,连阿宝一只猫都看不下去了,它偷偷地溜出暖阁,跃上房顶,如一道光,嗖地窜走了。 第二日,魏忠贤果然来到朱由校面前,说太医说了,任妃娘娘这一胎,怀得十分辛苦,稍不留意,就有滑胎的危险。所以,为子嗣计,后宫需要安静,要不,把整日跟着方正化上窜下跳的吴王,连同皇贵妃张氏,再请到庄子上居住几个月? 但今时不同往日,朱由校断然拒绝了魏忠贤的意见,他说:“六妃各有宫殿,让任氏安安静静待在景阳宫养胎,少出来乱窜。 且吴王活泼好动,白日里在朕面前,朕看着开心,更何况,朕还要皇贵妃协助处理折子,断断不可再去庄子上了。” 魏忠贤自家人知自家事,也不敢强求,心想,等任氏那里的计策成功后,再图谋下一步不迟。 第119章 李若琏进锦衣卫 三月京察,吸引了满朝文武的精力和目光,对于京师粮价离谱的涨势,只有京兆府尹出于赈济需要提了一句,其他朝臣,再无一份折子提起。 张蔷对京察之事,插不上手,吏部尚书周应秋,是魏忠贤的人,如今东林党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朝中阉党独大,吏部成了官员批发部。 那些四处钻营的官员,只要给周应秋送到相应的银子,就能得到理想的官职,这笔银子,从牵线搭桥之人,到最终大靠山魏忠贤,都有份,魏忠贤拿的,当然是最大的一份。 张蔷只好派出阿宝,到魏忠贤的家里,守着有哪些官员来给送礼,得了什么五星好评,捞到了什么官职,回来报与她听,她再记录在本子上,总有一日,这些记录会成为打击阉党的有力武器。 阿宝是个称职的侦探,打听到不少黑材料,通通都在张蔷的本子上记录着呢。 等到阉党倒台,阉党成员收受的银子,通通都要收缴国库,到时候,一个也跑不了! 权当阉党在为国捞钱了。 她把精力,放在了京师粮价上,北方一年只种一季,现在离秋收还有四五个月,关系到民生的粮食涨价,必然会引起京师动荡。 张蔷把自己的担忧,讲给朱由校听,朱由校是个沉不住气的人,一听就急了:“连京城的贫民,也开始到粥厂喝粥了?不是,朕怎么养得起那么多人?阿蔷,你快想想办法!” 张蔷叫旁边的小太监怀恩:“去,把锦衣卫都督田尔耕叫过来。” 田尔耕去年底就从辽东返回,倔强的东林党人杨涟和左光斗,到底还是在天启朝丢了性命,不得不说,历史的惯性,不是张蔷一个小小的穿越者,能拉得住的。 田尔耕回京后,立即发现风向变了,以前日夜守在天子面前的客嬷嬷和魏公公,如今换成了张皇后和裕妃,还有一个吴王。 而且,以前魏公公只要与天子讨论折子,年轻的天子多半会听从魏公公的处理意见。 现在与天子讨论折子的,是皇后和裕妃,天子听得更多的,是裕妃的意见。 有一说一,裕妃的处理意见,比魏公公更公正,更合理,因为裕妃在朝堂没有势力,她用不着照顾任何人,无欲则刚,所以她能秉公办理。 就不知道,时日一久,裕妃娘娘也如今日的魏公公一样,有了自己的势力,她还能做到公平公正么? 田尔耕来乾清宫见驾,别看他是锦衣卫都督,能见到天子的机会并不多,多数时候,都是魏公公给他下达旨意,在他的心中,魏公公的份量,比整日里玩雕刻的天子还重几分。 来到东次间,却只见裕妃张蔷坐在一张条案后面,条案上堆着一叠折子。 田尔耕赶紧拜倒:“锦衣卫都督田尔耕拜见娘娘。” 张蔷点点头:“赶来吧。” 又对跟进来的怀恩说:“带他去见万岁爷。” 田尔耕赶紧爬起来,跟着怀恩进到东暖阁,见吴王正在地上有模有样地打拳,天子坐在床上,皇后坐在床沿,正宠溺地看着吴王,又是挥胳膊,又是踢腿地闹腾。 田尔耕很有眼色,他规规矩矩地待在一边,等吴王打完一趟拳,才示意魏如意上前通传。 见过礼,田尔耕还没有从高兴中回过味来,就听天子朱由校对他说:“裕妃正在处理折子,你去听她吩咐。” 田尔耕:…… 真的只是让他来见一下陛下的? 他只好出来,再次给张蔷见礼:“娘娘有何吩咐?” 张蔷从奏章上抬起头,问他:“本宫向你推荐的那个李若琏,你是怎么安排的?” 田尔耕心下一紧,上次,裕妃让他去找一个叫李若琏的人,据说是翰林院编修李若琳的弟弟,能文能武,二月底中了武状员,是个人才,要他把人招进锦衣卫来。 如今,人倒是找到了,也招进了锦衣卫,只是,田尔耕不知道给他安排什么职位好。 见他犹豫,张蔷不满地道:“人还没找到?兵部武举司不是记录得明明白白的么?” 田尔耕赶紧拱手:“回娘娘,人招进来了,微臣正要来问娘娘,给她安排什么差使好呢?” 张蔷点头:“你去把他带来,我有事交待你们。” 不一会,李若琏随着田尔耕来到东次间。 李若琏是圣安大师的俗家弟子,也是圣安大师推荐给张蔷的。 张蔷派他私下里查访,西山道中遇袭一事,只查到那些高手,来自江湖,那批制式兵器,因为他无官无职,无法深入地查下去。 原来的历史上,李若琏做到了锦衣卫指挥同知,这一世,张蔷决定,还是让他到锦衣卫效力,方便以后的发展。 他可不像田尔耕,一来就行跪礼,他如大臣们上朝时候一样,行了一个拱手礼:“李若琏参见娘娘。” 张蔷点头,看向田尔耕:“田都督,李卿现在是什么职位?” 田尔耕揣摸着张蔷的意思,犹豫着说:“千……千户?他刚来,怕是不能服众…… 要不,一个百户官如何?娘娘果然没看错,这小子能文能武,带一个百户队,是没问题的。” “那就百户吧,”张蔷立即给他布置了任务,“李百户,万岁爷听说京城的粮价,最近涨得很厉害,带上你的人,去做个市场调查。” 怀恩上前,接过她手上的一沓纸,送到李若琏的手上,只听张蔷又道:“按上面教给的法子,把调查的数据汇总后,明日交回来,能做到不?” 李若琏张口结舌,不知道怎么回答,现在已经是上午巳时,他还是刚得的百户官职,一个手下没有,就让他明日上交资料? 但他年轻气盛,咬着牙应道:“臣,竭尽全力……” 张蔷这才不急不缓地说道:“凡事,有田都督为你撑腰,有困难,找田都督,下去吧。” 这就下去了?李若琏手里捏着那几张薄薄的纸,跟着田尔耕走出乾清宫,半天,他才想起什么,追上田尔耕问道:“都督,真是娘娘让您来找下官的?” 田尔耕看着这个幸运的年轻人,十分羡慕:“不是娘娘推荐,本官怎么知道你? 快看看,那个市场调查,要查些什么?” 李若琏打开纸张,一边看一边说:“一、京城的物价,主要看主粮:小麦、大米、高粱……” 田尔耕急道:“别念详细的了,看看还有什么?” “哦,”李若琏继续往下念,“二、每个城区、每个坊市,分布着多少家粮店…… 三、市面上开店的粮商有几家? 四、未开店的粮商有几家? 五、京城粮食商会,会长是谁?行会里主要成员是哪几位?” …… 田尔耕听得头晕:“乖乖,难怪娘娘要让本官协助你啊,就这些问题,一个百户所怎么忙得过来?这得把京城各坊市的百户所千户所,都赶起来做事,明日才能交得出数据来啊。” 李若琏冲他拱手道:“下官第一次办皇差,还请大人多多提携!明日提交报告的时候,大人的名字,排在下官的前面……” 第120章 暗访 事情紧急,两人回到锦衣卫公厅,田尔耕成心想看看这个半个月前,新进的大明武状元,到底有何能耐,能让身在后宫的裕妃娘娘也记住了他,巴巴地推荐他。 他说:“李百户,这件差事要怎么做?你全力施为,本官配合你,要人给人,要马给马!” 这是讨好裕妃娘娘的机会,他岂能放过? 一路回来,李若琏已经想好了行动计划,他说:“先请大人找几个文吏,誊抄这份调查材料,尽量多抄录几份, 然后,请大人通知四城的镇守千户,回来接受差使,把咱们誊抄的材料带回去,下发到各个坊市的百户所。 这份材料,由各百户所填写,今晚戍时前交回此处,下官连夜汇总,明日一早,与都督一起进宫交差,可好?” 田尔耕见他讲得明明白白,心想,裕妃娘娘看人,还真有眼光,这样的人才,自己更应该笼络在身边才对。 雪中送炭与锦上添花,哪一个投入的成本更低,收到的效果更好,对于已经混成人精的他来说,根本不用思考就作出了选择。 于是他满口答应,立即布置下去。 虽然这些年,锦衣卫一直被东厂压制,但它的行动能力还是很强的,它的触角已经延伸到京城的各个角落,在每个坊市,都设有锦衣卫的百户所。 两个时辰后,京城的大街小巷,缇骑四出,直扑一家家粮店而去。 差事布置下去后,田尔耕又苦恼起另一件事情来:去哪里给这位空降的百户官,找一百个手下呢。 李若琏却说:“不急在今日,下官先到城里走一走,看看市场情况,明日陛下问起来,心里也好有个数。” 田尔耕急着去找魏公公汇报情况,巴不得他早点离开,挥挥手让他走了。 送走李若琏,他便急冲冲来到司礼监,魏公公最近的脾气很不好,稍有差池便冲着他们大发雷霆,他不是很想去见这位九千岁。 但他不去,让魏忠贤知道,他私下里为裕妃娘娘做事,而不去禀报,不但他头上的乌纱保不住,连身家性命也有危险。 果然,他在地上跪了半天,魏忠贤愣是没让他起身,想到李若琏在裕妃娘娘面前,也只是拱手行礼,他心里就无比憋屈。 怪谁呢?锦衣卫本来直接听命于天子,跟东厂平起平坐,是他田尔耕非要做魏公公门下的走马狗,自己膝盖软,怨不得别人。 魏忠贤听说裕妃要查京城的粮店,觉得还是跟城南的基建工程有关。 “怎么?京城缺粮了?”他一向不关注这些事,除非天子让他关注。 “没什么大事,”田尔耕轻扫淡写地说,“哪年青黄不接的时候,粮价不涨?只是今年涨得厉害一点,也是那些粮商,见城投集团买得多,又不缺钱,故意抬高粮价,想多赚几文钱而已。” 魏忠贤想了一会儿,吩咐一个小太监:“去叫杨寰来,看看皇店下面有多少粮店?存了多少粮食?” 田尔耕不解地问:“厂公这是……” 魏忠贤只淡淡地回复道:“皇店中的这些粮店,暂时不要报上去,等咱家的通知,下去吧。” 田尔耕识趣地退了出来,皇店这块,不归他管,厂公也不会让他知道太多的内幕,只是,不上报,这不是欺君么? …………………… 却说李若琏,换上一身便服,没有属下,只带着自家小厮,骑着马,去街上看粮店,顺便看看锦衣卫们是如何做事的。 李家家境殷实,李若琏兄弟只知道读书习武,从来没关心过粮食和粮店,一路走来,他才发现,街上的大小粮店,还真不少。 而且每家粮店前,都围满了购粮的百姓,从衣着看,尽是些穷苦人家,捏着一个口袋,能装三五斗粮食。 有人抱怨道:“这粮食一天一个价,麦子昨日才十八文一斗,今日就涨到二十四文,一家人连粥都喝不起了。” 粮店伙计劝道:“这位,你就别发牢骚了,赶紧买吧,明日,说不定就涨到三十文一斗了,你几位是老客,跟你透个实话,这两天来的粮食,可是一日比一日少……” 有人不解:“前年,北直隶大灾,贵店也没断过粮食,去年没听说哪儿受大灾啊,怎么就缺粮了呢?” 李若琏和随从牵着马,装着在粮店对面的一家点心铺子买点心,竖起耳朵听对面人聊天。 伙计说:“东家的事,咱一个伙计哪里知道?” 有人一副百事通的样子,压低声音说道:“你们去城南看看就知道了,宣武门到正阳门那一片塌房的地方,好几万人干活呢,见天吃用的粮食,海了去了!” 另一人说:“不只城南那块儿人多,听说,城投集团又在南郊买地,要建什么砖厂瓦厂的,听说,还要烧琉璃瓦呢,一下子,又招了上万人干活呢。 你们说,城里的粮食,就这么多,他们买走大半,剩下这一点点,不就涨价了么?” 又有人不愤地道:“倒便宜了他们,老子们每日里下苦力,挣几文卖命钱,连稀饭都喝不饱了,这鬼世道,真不给穷人活路啊。” 排队的人们议论纷纷,却不得不接受这越来越高的粮价,家里正等米下锅呢,再说了,到明日,谁知道还要涨多少呢。 一边咒骂,一边掏出身上所有的铜钱,全买成了粮食。 正热闹着,突然,一队锦衣卫共三人,从街口那边,直直朝粮店走来,吓得排队买粮的百姓,一哄而散。 李若琏和小厮牵着马,往旁边一间卖杂货的铺子走去。 粮店的掌柜赶紧迎出来,陪着笑,先递上一个荷包,然后才问道:“官爷,有何公干?” 一个校卫看了看店里挂的牌子,吃惊地问:“掌柜的,这粮食涨得太快了。” 普通的锦衣校卫,日子并不富裕,粮食涨价,也影响他们的生活。 掌柜的忙陪笑道:“哎哟官爷,这粮食价格,是行会那边定下来的,京城的粮店都挂这个价,老朽可不敢乱卖!” 一个领头模样的人,拿出一张纸,对掌柜道:“知道你不敢乱卖,行了,今日来找你呢,没有别的事,你老老实实回答问题就好。” 掌柜忙把三人迎进店里:“是是是,老朽一定配合,知无不言!知无不言!” 李若琏牵着马离开,沿着宣武门大街往北走,在阜成门大街与宣武门大街的交叉路口,见有两三百人,正围在一家粮店前,群情激愤,挥舞着扁担、木棍,还有的拿着石头,正在狠狠地砸门! 第121章 先救急 李若琏抬头看那店上的匾额,正是“陈氏粮店”,他拉过一个正要上前砸门的老头,塞给他几个铜板,悄悄地问:“这些人为何砸门,这家店不卖粮食了么?” 老头子见到铜钱,眼睛亮了一下,痛快地说道:“阁下有所不知,这陈氏粮店的粮食,专门卖给城南工地,自去年城南工地开工以来,它就不零卖粮食给咱们这些街坊邻居了。” 老头说着说着来了气,额上青筋暴露,语气也越来越急:“你说你不卖粮食给咱们也行,但如今你把京城的粮价抢得这么高,还趟开大门收购市面上的粮食,这不是从咱们嘴里抢粮食吗?哼,它不仁,也别怪别人不义! 这不,有人一吆喝,咱们就来砸了它丫的粮店!” 老头说着,挣脱李若琏的手,举着扁担就冲上去了,临去前,还不忘回过头来提醒他:“这位公子,看你也不是咱们一路人,你赶紧走吧,别站在这里遭了无妄之灾。” 明知是场灾难,这老头还是冲了上去,要么是被人鼓动的,要么,就是真的活不下去了。 看来,京城的粮价,已经超过了老百姓的承受能力,这不,已经激起了民变。 李若琏早就从张泉那里得知,这“陈氏粮店”,就是粮商陈懋龄家族开的粮店,现在,陈懋龄进了城投集团,陈家的粮店,也交给了陈氏族人经营,他们的业务,更多的是为城投集团筹集粮食。 裕妃娘娘的分析,是有道理的,城南工地和南郊工地上请的人,都是京中青壮,只有一成人是外地逃难来的流民。 这些人,根本影响不了京城的粮价,粮食涨价,肯定另有原因。 李若琏和小厮牵着马,走远了一点,站在一群看热闹的人后面,看官府如何处理这起事件。 只听他旁边有两人在低声谈笑:“老三,你怎么不去?去的人给一斗麦子呢。” 老三缩了缩脖子,摇头道:“你真当我傻啊,那陈氏粮店背后,站着城投集团,城投集团的背后,可是站着宫中那位……好不容易从爆炸中捡回一条命,我娘让我不要在外惹祸。” 劝他那人也道:“是啊,别一斗麦子没挣到,再进去吃了牢饭,家里人可怎么好?” 两人正说着话,只见从宣武门大街上,跑来一队五城兵马司的巡城兵丁,从半城胡同里,跑出十几个锦衣卫。 两支队伍在十字路口汇合后,齐齐向陈氏粮店冲去。 “官兵来了!”看热闹的人群中,有人不嫌事大,扯起嗓子吆喝起来,“官兵来了,快跑啊……” 正在冲击粮店的人们,顿时大乱,四下里逃跑,扁担箩筐的,带到不少人,官兵们冲上去,举起手里的长枪,往人群中挥舞,登时有人头破血流,惨叫声四起。 锦衣卫们才没有巡城兵丁那样仁慈,他们挥舞着绣春刀,大喊着“趴下!趴下!” 趴得慢的,少不得吃上一刀,长街上登时撒上了鲜血。 冲在最前面,来不及逃走的人,被巡城兵丁和锦衣卫的人,连推带打,抓住了不少,立即用绳子,五花大绑起来。 李若琏看得直皱眉,那个刚冲上去的老头,连扁担都丢弃了,只抓着两只粮食口袋,飞快地从他身边跑走了。 亏他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头,还跑得这样快。 看热闹的人们,也被锦衣卫的凶悍吓住了,纷纷逃走,生怕殃及无辜,陈氏粮店前面的场地上,留下一片狼藉。 李若琏骑上马,带着小厮往北城走去,见到好几起砸门事件,那被砸的粮店,无一例外,全是“陈氏粮店”,看来,有人在煽动民众,把粮食涨价的民怨,转嫁到陈氏粮店和它背后的城投集团。 大半天功夫,他沿着几条大街,东南西北都转了一圈,因粮食涨价,各坊市暗流汹涌,贫苦百姓已经买不起粮食,民间如一片干燥的荒野,只消一点火星,就能燎原成熊熊大火。 京师重地闹起来,大明危矣! 第二天一早,李若琏带着两只黑眼圈,捧着一本折子,来乾清宫见驾。 这一次,是在朱由校起居的东暖阁里,张皇后和张皇贵妃在坐,李若琏只好上前见礼。 朱由校一挥手:“李爱卿,折子交给皇贵妃。” 魏如意忙上前接过折子,双手捧到张蔷面前。 张蔷一目十行地浏览了一遍,摇头叹道:“京城粮价,果然涨得有点离谱。” 朱由校在床上伸长了脖子说:“那么,就用咱们昨日商量过的对对策?” 张蔷的面前,摆着一张八仙桌,她拿过昨日拟定的几点意见,说:“昨日的情况,了解得不深入,这些意见,要根据李大人提交的这份报告,再修改修改。” 竟然当着李若琏的面,就让值班的翰林写上处理意见,他却不知道,张蔷是参照后世的经验,拟定的几条意见: “第一,管控粮食,即日起,京城粮食许进不许出,没有官府的批文,一粒粮食也不许流出京城。 第二,精准扶贫,户部、五城兵马司、京兆府、各坊市组成联合工作组,展开入户调查,确定真正需要救助的贫民之家,当场发给相应数量的粮票。 第三,居民自救,拿到粮票的居民,直接去粮店领取免费的粮食,回家自行烹饪,不要端着碗等着官府施粥。 第四,补贴粮店,粮店收到居民的粮票后,集中到太平仓换粮,官府给予两成的利润补贴。 两成的利润太低,粮商们肯定不愿意换,既麻烦利润又低,张蔷只好让联合工作组自己想办法,对不配合的粮商,给予处罚。 李若琏看见,他刚交上来的这份折子,连同京兆府尹的那份折子,加上贵妃娘娘的处理意见,就这样让魏如意,直接送到内阁去讨论。 要求一个时辰之内给出补充意见,然后送司礼监用印,交通政司发科! 这是什么神速度?李若琏估计,贵妃可能根本没看到材料上的署名,他把田都督排在了前面的。 可是,他错了,贵妃处理完粮价的事,抬起头对他道:“这件事给李大人的时间急了点,好在有田都督配合,你完成得很好。 大师的推荐没错,李大人果然不负本宫所托,为这份材料,昨夜熬了通宵吧?” 李若琏忙低头回道:“以臣一人之力,可完不成这任务,还多亏了田都督和城里各百户所的同仁们,提供的数据,臣才能连夜做出这份材料。 能给陛下和娘娘的决策,提供一点参考,臣幸不辱命!” 朱由校闻言点头道:“李爱卿这一桩差事,办得极好,回去告诉田尔耕,这一次,朕要给你们记一功,好好办差,等京城这场粮食危机过去后,再论功行赏,下去吧。” 李若琏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他昨日熬了个通宵,得回去补觉。 ……………………………………………………… 京兆府李府尹,正在府衙里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昨日,城里又拉出去二十几具尸体,都是倒在街头冻饿而死,今日,不知还要死多少人…… 往年到了三月,京兆府在东南西北四处城门开设的粥厂,早就关闭了,就算没关闭,每日来领粥的人,也越来越少,偏偏今年,来喝粥的人,越来越多。 一打听,原来是城里买不起粮食的居民,拖家带口地跑来粥厂喝粥,再这样下去,要不了半个月,京兆府的常平仓就要被吃空了。 赶上天子连续病倒,他递上去的折子,迟迟批不下来,做为一个有良心的官员,他着急上火,坐立不安。 有喜鹊在堂前的榆树上喳喳叫,叫得他心烦,正要叫书吏出去赶走这些聒噪的鸟,院子里就传来了衙役的声音:“大人,您的奏折批复下来了……” “快,快拿来本官看看!”李府尹夺过折子,见折子上面附了厚厚的几页纸,陛下竟批得这么细? 等到他兴冲冲地一列列看下来,越看脸色越黑,最后,跌坐在椅子上,陛下这是,只顾着城中的居民,对散落在墙角边、破庙里的孤寡老弱,就不管不顾了? 每日里抬出城的尸体,大部分都是些人。 他正在想着,如何再写一份折子,把陛下漏掉的问题,再补充上去,就见书吏领着一位青袍官员到了。 青袍官员解释道:“李大人,下官户部河南清吏司主事田丰,受上官委派,前来协助京兆府处理救济之事。” “哦,挺快的嘛,”李府尹调侃道:“本官刚收到陛下的批示,户部就来人了。” 田丰苦笑道:“没办法,陛下要求明日就要开始救助,哪个部门拖后腿,哪个部门就要受罚。” 不一会儿,五城兵马司的人也到了,来人居然是一位游击,甲胄鲜明,一来就拱手道:“下官北城兵马司游击张彬,奉命协助大人救灾,大人,各坊市的坊长和里老,已经派人去通知,具体要怎么做,还要大人拿出个章程来……” 李府尹只好放下刚才的心思,先救城中居民,时间紧急,救得一家是一家吧。 第122章 联合工作组 李府尹把户部、五城兵马司的官员,让到二堂里喝茶,自己打开天子的批示,一条条仔细看了起来。 不一会儿,锦衣卫百户李若琏送来几个箱子,当着李府尹和户部田丰、兵马司张彬的面,打开箱子,一一清点给几人看: “各位大人,救灾工作刻不容缓,陛下在批复李府尹的折子之时,已经通知内廷宝钞司印刷了一批粮票,赶在今日大人们走访街坊的时候发下去。 贫困之家拿到粮票,最快明日就能去粮店里买粮救急。 本官今日运来五万石的粮票,这批粮票分为两种。”他拿起一叠黑票,展示给几人看,“这种黑票,为平价票,每斗麦子九文,稻米每斗十文,高粱五文每斗。” 这个价格,相当于丰收年景,新粮刚下来时候的粮价,几人都看过天子的批示,知道这种粮票,是发给家里有人做工,但无法承受高额粮价的贫困家庭。 李若琏又拿起一沓红票说:“这种红票,发给赤贫家庭,免费到粮店领取粮食……” 李府尹忍不住插话道:“李大人,这种红票,能否发给街边的流民?要知道,真正饿死的,是那些街边的流民!” 在场的人都知道这种情况,奈何天子的批示上没有关注到这个群体,李府尹才有此一问。 李若琏哪里能做这个决定,他为难地说:“下官接到的差使,只是押送这批粮票过来,并跟随工作组督查执行情况,李大人这个问题,待下官问明天子再说吧。” 府尹李春茂也不敢擅自做主,只好点头同意:“也好,本官再写一份折子,专门请示这事。” 当即交割了粮票,李春茂想了想,皱着眉头说:“陛下指示,这五万石粮食,由粮商到京兆府的常平仓领粮。京兆府的粮食,还是从户部的仓库里调出来的。 转来转去,太麻烦,不如让粮商直接去户部的仓库里领粮,这样还省一道手续。” 户部主事田丰直接拒绝道:“户部的仓库,要发放京官们的禄米,哪里忙得过来?下官来前,郭尚书还让下官找李大人商量,看看能不能从通州仓,直接调粮到京兆府的仓库?” 这老头!李春茂暗暗骂了一句,不悦地说:“现在刚开河,运河里全是大大小小的浮冰,如何走得船? 京兆府的粮仓,从去年冬天开始施粥,到如今,也快见底了,就等着户部拨粮下来救急呢。” 田丰说:“大兴和宛平两县的常平仓,应该还有存粮吧?” 两县的县令还没到,估计接到通知比较晚,现在也无法提供数据。 眼看两个部门就要推诿起来,李若琏提醒道:“两位大人,先把粮票发下去再说吧,娘……陛下说了,执行过程中遇到的问题,先记下来,汇总起来,再想办法处理。” 这话,是他出宫前,张蔷当着朱由校的面,给他的指示,在众人面前,他改为陛下说的,也勉强说得过去。 大明的官员,对锦衣卫有一种天然的敬畏,哪怕是李若琏这个刚上任没几天的百户说话,身为正三品的京兆府尹李春茂,也立即停止了争执,把注意力转到眼前的救灾工作上来。 北京城有大兴和宛平两个附郭县,这种具体工作,还得由两县来执行。 户部、五城兵马司、锦衣卫、京兆府、县衙多部门组成督查小组,只有两个县衙还没来人,其他人也没闲着,趁着等人的功夫,把粮票先分好。 一直等到中午,两县的县令才姗姗来迟,李府尹的脸色,已经很难看了,当着李若琏的面,也不好训斥二人,只黑着脸说:“即来了,就出发吧。” 可怜两位附郭知县,跑得连午饭也没吃,刚到府衙,就被赶着出门办差,只得转身跟上。 二人可以饿肚子,他们的轿夫可不行了,刚跑了大半个京城,又没吃午饭,肯定跑不动了,二人只好在府衙借了两匹马,勉强跟上队伍。 官场上有句俗话,三生不幸,附郭省城,两人这是上辈子做了多少孽,这辈子附郭京城。 只是上官还好,五城兵马司的军官也不可怕,可怕的是还有锦衣卫跟随前往,同行的随便一人,都是他们的上司,又是京察之时,两位县令头上冒出了一层层的冷汗。 从京兆府衙出来,正是鼓楼大街,工作组直接走进大街后面的金台坊,准备以金台坊为试点,开展入户调查和粮票发放。 工作组到达的时候,坊门口正闹得不可开交。 一队五城兵马司的巡街兵丁,还有几名锦衣卫的校尉,正与一群衣衫烂缕的人对峙,几名老者正在来来回回地劝说。 “怎么回事?”游击张彬黑着脸上前查问。 巡城兵丁的队长,忙上前解释道:“回将军,咱们接到的任务,是守住坊门,不准坊里的人出来。” 那些被堵在坊里的人,大多是老弱病残之人,见来了穿官服的人,有人哭喊道:“大老爷容禀:家里没有半粒米,不让咱们去领两碗粥,这是要饿死咱们啊?” 一人哭喊,众人跟着哭喊,有情绪激动者,拿着碗,又要往坊门口涌过来。 巡城兵丁们紧张地将长枪横过来,拦住众人,嘴里喊着:“退回去!过坊门者,抓进大牢关起来!” 有人喊:“进大牢还有一碗稀饭,比在外面饿死强一些咧……” 一位穿棉布长衫的中年人,和几位往来劝阻的老者,跑过来拦在众人面前劝道:“都别吵……别吵!这不来了几位大老爷么,大家伙听听大人们怎么安排,再闹不迟,皇城根儿,天子脚下,皇爷不会看着咱们饿死的!” 在几人的安抚下,那些急着出去领粥的人们,才稍稍平静下来。 李若琏问值勤的锦衣卫校尉:“这人是谁?” “此间坊长,”校尉说,“其他几人,估计是里老之类的人。” “叫他过来,京兆府李府尹要问话。”李若琏吩咐道。 校尉忙请了坊长过来,坊长是一位三十多岁的精明汉子,听闻府尹大人要见他,忙整整衣冠,上前来拱手见礼:“学生金台坊坊长秦化龙,见过老大人!见过诸位大人!” 自称学生,这还是一位读书人。 “金坊长,”李府尹微微点头,算是受了他的礼,然后问他,“不是通知你们,让居民们在家里等着官府的人上门调查么?怎么都跑到街上来了?” 第123章 发粮票 秦坊长苦笑着说:“回大人,这些人家里早已经揭不开锅,靠每日里到粥厂领两碗稀粥度日,他们在家里待不住,这不,眼看过了午时,人都急起来了。” 李府尹回头瞪了两位县令一眼,吓得两人缩着脖子,努力降低存在感,要是他们早一点到府衙,工作组就能早一点出门,早点把粮票发下去,也不至于发生灾民堵门的事件。 群情激奋,容不得多想,李府尹带着工作组成员来到坊门口,两位值勤的锦衣卫抬来一张官帽椅,李府尹直接站到了椅子上。 五十多岁的老头,在椅子上站得稳稳的,提气开声道:“各位街坊,今日留大家在家里,是紫禁城里的皇帝陛下,要给大家发粮食了……” 在他站上椅子的时候,人群就静了下来,现在,听说要发粮食,人群哗地一下子哄闹起来,纷纷往工作组身后,几旬衙役手上的箱子望过去,忍不住嘀咕道:就两个箱子,能装几斗粮食? 秦坊长和几位里老冲到人群面前,高声骂道:“闭嘴,听大老爷训话!” 李若琏递上两沓粮票,李府尹举着红票说:“京城居民上百万,为了让大家尽快领到粮食,官府发放的这种票,叫粮票,各位街坊,拿着这种红票,可以到任意一家粮店,领取票面上的粮食……” 还有这样的好事儿?有人不相信地问:“真的?拿着这票,就能领到粮食?” 另有人问:“不要钱?” 李府尹摇头,扬着红票说:“这种红票,是发给无法做活计的老弱病残,家里无人做活计挣钱的街坊,这种红票,免费派发……” 哗,人群又惊叫开了,许多人举手:“我……大老爷!我家,我家无人干活挣钱!” 秦坊长扯着嗓子,大喊闭嘴。 李府尹冲叫嚣的那人道:“本官看你,四十多岁,有手有脚,中气挺足的嘛,为何不去工地上挣钱?却赖在家里吃白食?” 那人羞得满脸通红,忙退入了人群中。 李府尹又扬起一本黑票:“这种黑票,表示你家里有做工之人,拿着这张黑票,可以极低的价格,到各粮店去购粮。 你家是该发红票还是黑票,甚至不发票,官府会派人做入户调查,所以,请诸位现在回家,等着官府上门,调查登记后,当场发放粮票。 各位街坊,拿到粮票,就能到粮店里换粮买粮了。” ………… 李府尹讲解了半个时辰,饥饿的人们总算弄明白了,官府改变了赈济方式,不再施粥,改发粮食了。 在他们看来,粮票,可以到粮店换粮,这不就是粮食么? 在秦坊长和众位里老的劝说下,人们陆陆续续地回家了。 李府尹在椅子上讲得口干舌燥,精明的秦坊长,早备好了一壶茶水,待府尹大人一下来,忙奉上茶水道:“大人辛苦了,喝口茶水润润嗓子。” 李府尹接过杯子,一口喝干,又伸出手,秦坊长忙提壶上前,恭敬地续上一杯茶水。 李府尹连喝了三杯,才问道:“通知让你们把需要救济的人家,筛选出来,你金台坊有没有选出来?” 秦坊长忙回道:“回大人,各条胡同都选出来一些人家,至于够不够得上救济标准,还要入户去现场看看。” “头前带路!”李府尹大手一挥,领着众人走进坊市,一边走,一边问大兴县令:“黄册带来了么?” 金台坊归大兴县管辖,县令闻言忙身后招手,一名师爷捧着一个箱子,走上来,县令指着箱子说:“回大人,下官带来了。” 黄册,相当于大明的户口登记表。 “把金台坊的黄册拿出来,按户籍上的资料核对人数,免得有人冒名多领。” 秦坊长与几位里老对视了一眼,心里想,按户籍来的话,会有许多人领不到粮票…… 果然,走进第一户人家,就是一户黑户,家里一个瞎眼的婆子,一个瘸腿的老翁,一个不停咳嗽的瘦弱女子,带着一个明显营养不良的三四岁孩子。 一家全都灰头土脸,破衣烂衫,四口人挤在一间破木板搭建的小房子里,房间里挤着两张小床,连个转身的地方都没有。 房间的外面,用两块石头垒起灶台,上面放着一个陶罐,灶台上覆盖着一层厚灰,显然是很久没有做饭了。 李若琏家境优越,是一个很少接触底层的公子哥,他被眼前这家人的脏乱差惊得目瞪口呆,他没想到,就在京兆府衙门的旁边,居然有这样的穷人存在。 大兴县令苦笑着对这位公子哥说:“李大人少见,这家人好歹有个存身的地方,街边上,城墙根儿那些流民乞丐,连个躲雨的地方也没有……” 李府尹问秦坊长:“这家人为何没有到县衙登记?他们原来的户籍是哪里的?” 那咳嗽的女子,只有二十来岁,却是一脸愁苦,闻言也顾不得羞耻,转身从怀里掏出一家人的户籍,双手捧到李府尹面前,抖抖缩缩地道:“回……回大人……咳咳咳……草民一家是从阳泉卫来京投亲的军户……咳咳咳…… 男人战死,公婆年老残疾……咳咳咳,只好来投靠嫁到京城的大姑姐……咳咳咳……” 秦坊长见她咳得可怜,上前说道:“学生来说吧,这家的情况这是样的,她的大姑子一家,住在财阜坊,全家在去年的爆炸中丧身…… 还是她家姑爷的兄弟,看这家人可怜,在这里给他们搭了一个棚子存身,这妇人没病的时候,还去工地上做零工挣点粮食,后来生病了,全家就靠着粥厂度日……” 李储尹直起身,对大兴县令吩咐道:“另用一个册子登记,给这家人发红票……” 户部主事田丰有不同意见,他说:“李大人,这些没在户籍簿上的人也管的话,五万石粮能撑几天?” 秦坊长和大兴县令,闻言都停下手上的工作。 那妇人眼看着递到面前的经票,又收了回去,急得不停地咳嗽,咳得眼泪鼻涕流了满脸,她也顾不得擦,眼睁睁地望着秦坊长手中那几张救命的粮票。 李府尹叹了口气,摊手道:“本官何尝不知?但本官不能看着他们活活饿死不是?” 他望望瘫在床上的两位老人,还有妇人怀中嗷嗷待哺的幼儿,一跺脚,大手一挥:“发吧,都是大明的百姓,也不能看着他们饿死啊,本官明日入宫,向陛下讲明情况。” 第124章 惊人的速度 根本不用李府尹明日求见,当天晚上,锦衣卫百户李若琏,就进宫汇报了粮票发放的情况。 他是酉时入的宫,朱由校今日精神还好,与张蔷一起,在御书房召见他。 李若琏汇报了粮票发放中遇到的问题,比如隐户问题,单单一个金台坊,需要发放粮票的隐户人口,就有三百多人,还有那些不需要救济的隐户,目前无法统计。 张蔷立即指示道:“不管是在籍人口,还是隐户,只要符合救济标准的,都要救济!” 角落里的中书舍人,立即提笔记下来。 “今日入户调查,臣还看到,街上还有一些无家可归的流民和乞丐,这些人更加需要救济,只是他们连住的地方都没有,更不可能做饭了。 今日,京兆府的粥厂,还在为这些人施粥,据李府尹说,即使日日施粥,每日里,也要收敛十多二十具饿死者,拉去城外乱葬岗掩埋……” 法安在去辽东之前,与张蔷和朱由校讨论过流民救济的问题,法安的意见是:发动京城内外的寺庙、道观,腾出偏殿来安置这些流民。 朱由校担心,流民们打扰了寺庙里的菩萨、道观里的神仙,张蔷却极力赞同:“佛门和道家,平日里受百姓供养,如今百姓有难,也该它们敞开大门,普渡众生了。” “给京城内外的佛寺、道观下令,让他们腾出地方,用来安置街上的流民,”张蔷对着中书舍人道,“你记下来,明日让礼部僧禄司和道禄司的官员,带上资料,去京兆府找李府尹,落实每间寺庙和道观,安置流民的数量。 各寺庙凭安置人数,到京兆府的常平仓领救济粮……” 花了近两个时辰,李若琏才汇报完了白天遇到的问题,刚开始,天子朱由校还兴致勃勃地听他讲话,不时地,还问一些好奇的问题。 后来,随着他汇报的问题越来越多,朱由校明显地力不从心起来,他半倚在御椅上,闭着眼睛听讲,也不知道是醒着还是睡着了。 后面的问题,李若琏全是向裕妃娘娘汇报的,而且,都得到了及时的答复和解决方案。 最后,裕妃娘娘对他说:“粮票是新生事物,首批五万石是不够的,至于还要发放多少,要看户部能拨出多少粮食来,这件事,不能拍脑袋做决定,还要召集相关部门讨论。” 在他告辞的时候,裕妃娘娘又说:“明日,你安排手下,跟着僧禄司和道禄司的官员,前往各寺庙、道观落实安置灾民的地方……” “臣领旨。”李若琏告辞出来,已经是一更天,宫门早关了,他只好到锦衣卫在宫内的值班室将就一晚,待天明后再出宫。 锦衣卫在京城东南西北共有四个千户所,每个千户所下面,有若干个百户所,去年王恭厂爆炸后,阜财坊百户所人员几乎被团灭。 田尔耕奉张蔷之命,将李若琏招进锦衣卫,给了个百户官的职位,就把他的百户所安排在阜财坊。 现在的阜财坊还是一片灾难现场,李若琏的百户所连个安身之地也没有,田尔耕只好在锦衣卫总部里,划了一个院子给他做临时办公室。 李若琏第二日一早出宫,先来到大明门右侧,与前军都督府和右军都督府一巷之隔的锦衣卫总部,一个锦衣卫的总部面积,相当于前军都督府和右军都督府的总和。 从占地面积上就可以看出来,大明的锦衣卫,是一个极其重要的部门。 按照法安师兄的指点,李若琏从一起参加武举的同年中,邀请了一些人加入锦衣卫,这些人大多是各地卫所子弟,武功底子好,身手不错,也识字,来参加武举,就是奔着武官职位来的。 李若琏是今年的武状元,相当有号召力,今年的武榜眼关象章、武探花陈瑫、第六名吴子韶、第九名杨应琪,都被他召入麾下,做了总旗。 按裕妃娘娘的指示,他安排关象章和陈瑫,分别去僧禄寺和道禄寺待命,吴子韶和杨应琪坐镇总部,外面的人需要人手时,随时派人支援。 安排好工作,他骑上马,带着长随,赶往京兆府衙门,听候府尹大人的差遣。 等他赶到府衙,府尹李春茂已经接到了通政司传来的旨意,正在布置工作。 李若琏暗暗咂舌:他昨晚上才上报问题,今日上午,解决方案已经下达到京兆府,这个速度,要不是亲自经历,哪里有人会相信? 本来今日要请求入宫面圣的李府尹,正坐在公厅里,两边的椅子上,坐着户部田丰、五城兵马司张彬、两位县令,今日还多了一位巡城御史李灿然,还有一个位置,是李若琏的。 见众人早到了,李若琏忙拱手告罪:“本官来迟,有劳诸位久等,见谅!见谅!” 李府尹站起身,今日的脸上,已经没有了昨日的愁苦,皱着的眉头都舒展开来,他哈哈笑道: “不迟不迟!李大人昨晚进宫,可是把我等的问题都给解决了,哈哈哈,就冲着陛下这份处置方案,大人就值得本官等,哈哈哈……” 其他人也跟着李府尹起身,纷纷向李若琏拱手,巡城御史李灿然感叹道:“李百户,这让寺庙道观安置流民的法子,是不是您给陛下出的?” 李若琏赶紧摇手道:“这可不是本官的主意,陛下身边,有高人辅佐……” 众人眼里冒光,想听他透露一点皇家秘辛,奈何李若琏及时住了口,冲着李府尹转了话题:“大人,我等今日还上街么?” 李府尹转身坐回椅子了,拍着手里的文件说:“今日,由御史李大人带队,联合工作组有两项任务:一是督查粮票发放情况;二是督查各家粮店是否按粮票售粮。 本官和锦衣卫的李大人坐镇府衙,还有重要的事处理。” 众人领命而去,公厅里只剩下李府尹和李若琏。 杂役上前,撤下众人留下的茶具,另上了一壶新茶和新的茶具,李若琏忙接过来,亲自给李府尹倒了一杯茶,放下茶壶后才问道:“大人,还有何事?” 李府尹放下手里的材料,端起茶杯饮了一口茶,慢慢说道:“本官今日要召见各大粮商,咱们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第125章 微服私访一 话说,张蔷引入的粮票,是种花家计划经济时代的产物,在明末这个时代,不知道会不会水土不服。 她决定出宫看看。 法容跟随张蔷回宫后,活动空间只有永寿宫和乾清宫两处,这些地方有御林军把守,并没有给她展示身手的机会。 如今张蔷要出宫,做为贴身护卫,可把法容高兴坏了,特意换了一套玉兰色的衣裙,把软剑环在腰间,看上去就跟个大户人家的丫环一样。 朱由校也很想跟着去,但他身子不好,张蔷不愿意带着他出去冒险,劝他说:“你出去动静太大,在宫里好好休养,下次带你。” 无视朱由校可怜巴巴的眼神,张蔷果断地带着法容,转身走了。 用了姜姑姑的腰牌,张蔷扮成出宫采买的女官,法容也用了永寿宫大宫女阿清的腰牌,扮作张蔷的助理,二人顺利出了东华门,再从东安门出了皇城。 二人沿东安门大街往东闲逛,在金鱼胡同的口子上,正有一家粮店在开门营业,门口吵吵嚷嚷地,十分热闹。 二人停在街对面看热闹,她们站立的地方,背后是一家茶馆,伙计嫌她们挡住了店里的生意,上前驱赶道:“二位大姐,不如来店里要壶茶,坐下来慢慢看?对面的热闹,且有得看呢。” 两名暗卫在远处就要现身,张蔷挥手止住他们,对着伙计点头笑道:“小二哥说得对,给我们找个好位置,再来壶好茶,今儿无事,看看也好。” 伙计:…… 还真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得呐:“二位大姐楼上请,二楼靠窗的位置,正正地对着对面的粮店,你二位坐下来慢慢看。” 张蔷摇头:“我们就在这廊下看,你给提壶茶来就行。” 说吧,也不管茶馆的伙计,径直伸长脖子往对面看去。 对面一个瘦弱的老妇人,拿着一张红票,怯生生地问伙计:“小二哥,我们坊长说,用这个……粮票,能从粮店里换出粮食来?” 伙计一脸便秘地道:“官府是有人来通知,但掌柜的没出声,小人也不敢兑给您不是?” 那妇人身边一个瘸了一条腿的中年汉子,粗声粗气地抱怨道:“这粮票是官府发的,俺们等了一大早了,你们掌柜的怎么不出来应一声?” 伙计还没应声,旁边一位提着一串铜钱买粮的年轻妇人,扬着粮食口袋,不忿地嚷道:“我家男人在城南工地上,每天累死累活,挣得几枚铜板,全都用来买粮食了。 有的人可好,舒舒服服地待在家里,就有官府发粮食,赶明儿,我们找坊长去,凭什么只发他们家,不发我们家?伙计,先给我称十斤黑面!” 几位拿钱卖粮的客人,把中年汉子和瘦弱弱妇人挤到旁边,要插队,嘴里还附和道:“是呀是呀,回去我就去找坊长,我也要领粮票。” 有人嘲笑道:“哼,真以为那粮票是好的,没看到,掌柜的不出面,伙计不也没兑粮给他们吗?” “是呀是呀,几张轻飘飘的纸,能管用?真管用的,还是咱们手里的铜钱!” 又有几个老妇人和几个半大孩子,拿着粮票来兑粮食,都被伙计赶到旁边,对他们说:“你几位且等着,掌柜吩咐下来,小人立马兑给你们。” 中年汉子不耐烦地问:“我们都等了两个时辰了,掌柜的什么时候来?” 伙计翻了一个白眼:“谁知道?” 中年汉子正要发飙,从南面的十王府街,走来一队人马,却是两名锦衣卫的校卫,和两名五城兵马司的兵丁,还有两个衙役,估计是大兴县衙的。 锦衣校卫打头,六人在街上走出六亲不认的步伐,行人和小贩纷纷避让。 几人来到粮店门口,见那些拿着粮票的老老少少,眼巴巴地望着粮店,就知道这家粮店没有按官府的通知兑粮。 一名锦衣卫上前,问那中年汉子:“怎么?这粮店不给兑粮食?” 中年汉子扬着手中的黑票,也顾不得锦衣卫的凶名在外,愤愤地说:“军爷,草民来了两个多时辰了,这家店就是不卖粮食给草民。” 几名瘦弱的老妇,纷纷举起手里的红票道:“大人,他们不兑粮食,说是掌柜没吩咐……” 锦衣校卫生气了,一把揪着一名伙计的衣领,劈手就给他一巴掌,嘴里骂道:“他娘的,老子们没拿官府的告示给你们吗?非得让老子们跑断腿?把你们掌柜的叫出来,随老子们到县衙走一趟!” 另一名衙役上前补了一脚:“快去!跑慢了封了你的店!” 伙计捂着脸,正要进店去请掌柜,就见一个穿着松江布长衫,头载瓜皮帽,满脸油汗的男子跑了出来,一边跑,一边满脸堆笑地冲着几名兵丁拱手: “哎呀呀,误会误会!几位军爷误会了,非是小店不兑粮,这不是,早市客人多,没忙得过来么?” 来到打头的锦衣卫身边,抖手将一块碎银子,丢入校卫的袖子里,嘴里还在不停找理由。 校卫抖抖袖子,估摸着那银子有二两,便放缓了语气劝道:“掌柜的,你也别想着拖延,老子们一路走来,胆敢抗拒官府,不兑换粮食的,都请到衙门里喝茶去了。 真到了衙门,没有百八十两银子,你出得来么?到头来,还不得乖乖地兑粮食,何苦来哉?” 另一名衙役威胁道:“有种你就不兑,等着封店吧。” 掌柜的苦着脸,点头哈腰地说:“好教大人们知道,非是小店不兑粮食,是小店没接到行会的通知,不敢兑啊……” 领头的锦衣校卫呸了一口,骂道:“屁的行会,你们的会长和几位大粮商,正在京兆府衙门喝茶呢,你看好吧,这次够他们喝的。” 掌柜一听这话,脸上的苦笑也维持不住了,哭丧着脸道:“兑,小店这就给他们况粮……” 锦衣校卫做主,把持粮票的老弱单独排成一列,店里派一名伙计,专门为这些人兑粮。 瘦弱的老妇排在最前面,她哆哆嗦嗦地递上红票,伙计看了看,念道:“红票,十斤二粗面……” 老妇人小心翼翼地问道:“小二哥,可不可以换成黑面……” 二粗面,是陈麦子连皮碾成的面粉,煮出来的食物呈棕黄色,黑面,是掺合着高粱、粟米、豆类磨成的杂面,煮出来的食物呈黑色,所以叫黑面。 伙计看向掌柜,有几保凶悍的官兵镇着,掌柜的不敢做其他动作,把这个问题抛给官兵。 “军爷……您看,是他们自己要换的,不是本店要卖黑面给他们啊。” “啰嗦个球,她要换黑面,你就卖黑面就是,一斤二粗面换两斤黑面,你还赚一文呢,要换的,都给他们换!” 掌柜“哎哎哎”地答应着,吩咐伙计给老妇人换成二十斤黑面。 妇人点头哈腰地感谢着,接过粮袋要走,想了想,走到几名兵丁前,咚地跪下。 “你这是作甚?”兵丁们吓了一跳,忙要叫她起来,老妇人已经磕了一个头,一个锦衣校卫忙扯起她。 妇人哽咽着道:“谢谢军爷,今儿要不是军爷们,草民们哪换得上粮食?谢谢军爷们,菩萨保佑军爷们升官发财!” 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跌跌撞撞地走了。 兵丁们平日里巡街,没少挨老百姓背地里骂,今儿老妇人这份真心实意的感谢,把几位爷们整蒙了。 愣了一瞬,那领头的锦衣校卫才道:“嘿,跪错了吧?发粮票是陛下的旨意,你们该跪宫里的皇爷才是……” 这边廊檐下的法容听了,用手指在桌子上“笃笃”敲了两下,低声说:“他们最该跪的,是娘娘……” 第126章 微服私访二 张蔷也用手在茶桌上敲了两下,低声道:“噤声!” 然后站起身,施施然往另一条街上走去。 法容吐了一下舌头,忙丢下一小块银子,起身追了上去。 二人出了金鱼胡同,沿东四牌楼大街往北走,行不多远,就见前面来了一支敲锣打鼓的队伍,法容忙扶着张蔷,二人避到屋檐下,看看又有什么热闹。 法容长在山中寺庙,张蔷常年在后宫,二人对街上的各种热闹都怀着好奇,哪怕是两个老妇人骂大街,二人也要停下来驻足观看观看。 只见两名差役在前面鸣锣开道,一边走一边喊:“开粮店的注意啦,皇爷体恤百姓,发下粮票来,让百姓买平价粮救命,哪家不开眼,敢忤逆皇爷的,锁到大牢里吃牢饭……” 差役的身后,是三名五花大绑的商人,估计是拒不售粮,被请去吃牢饭的。 三名商人的后面,有一名穿飞鱼服的锦衣卫,两名穿鸳鸯战祆的五城兵马司兵丁。 队伍的后面,跟着一些看热闹的百姓,还有店里的伙计,掌柜的被抓走了,店也被封了,他们跟着去衙门里看看情况,好回去向东家汇报。 队伍由北往南,所过之处,吓得街道两边的粮店掌柜和伙计,不敢作声,还在拖延的粮店,纷纷收下粮票,兑换粮食。 那些已经在兑换粮食的门店,掌柜和伙计也不由得擦冷汗:好险!官府动真格的! 队伍从张蔷二人身边经过,围观的人群中,一名打听消息的伙计,拉着跟在队伍后面的一人,寒暄道:“这不是柱子么?你家掌柜怎么不兑粮啊?看看遭的这罪!” 那伙计一看是熟人,忍不住吐槽道:“是二哥啊,唉,我家掌柜不象你家掌柜,是自己的生意,可以自己做主。 我家的店,东家发了话不准兑,掌柜的敢兑粮么?” 这边的伙计叹息道:“你们东家也真是,没听见是皇爷的旨意么?还敢抗旨,唉,只是苦了你们家掌柜的啦……” 那叫柱子的伙计心情也不好,道:“谁说不是呢,店也被封了,掌柜的被抓走,伙计也被赶出来了……唉二哥,小子不跟你说了,我得去看看掌柜的被带到哪个衙门了,回头给他家人报个信……” 两人拱拱手,柱子去追他家掌柜去了,这边的伙计也急冲冲地往回走,回去报信。 许是有了刚才的这支队伍的震慑,张蔷和法容再往北走,一路上见到的粮店,要么规规矩矩地给手握粮票的百姓兑粮,要么干脆关店,等待背后东家的指示。 出了东四牌楼北街,往东是朝阳门大街,张蔷对法容说:“走,去朝阳门外的粥厂看看。” 法容担心地问:“娘……夫人,累不累?要不要叫一顶轿子?” 张蔷满不在乎地道:“别担心,夫人我出身贫寒,后来又进宫干杂活,天生一双孝慈高皇后一样的脚,走这点路还难不到本夫人。” 孝慈高皇后马秀英,大明太祖朱元璋的妻子,天生一双大脚,被人称为“大脚皇后”。 法容在山寺里,没少见到来进香的世家贵女,一双纤纤小足,走两步路也要人扶着,端的是弱不胜风。 她闻言,不由得向她家娘妨的脚下看去,却见长长的马面裙,遮住了娘娘的双脚,但看那稳健的身姿,就知道娘娘说得不错。 她展颜一笑,想起临出山前,师父对她的教导,圣安师傅说:“容儿,裕妃娘娘是一个不寻常之人,她身上肩负着大明的未来,你要好好地护着她,决不容许娘娘受到坏人的伤害。” 娘娘出宫来,不看胭脂水粉,不看钗环珠宝,只关注米粮店的价格,关注那些买粮食的百姓,现在看来,真被师傅言中了。 张蔷二人来到朝阳门外,在城墙下,见到了官府设置的粥厂,粥厂每日施两次粥,这个时代的普通百姓,每日吃两餐饭。 正是巳正时间,后世上午十点左右,粥厂正在施粥。 粥厂沿城墙搭建,一排棚子下面,一溜排列着十几口超大的铁锅,锅边搅拌用的锅铲,直接用的是工地上的铁锹,上工的全是膀大腰圆的壮汉。 粥厂占地近五亩,可见高峰时候,京兆府要救济多少人。 此时的粥厂,只有两口大铁锅里还熬着粥,场地上也只排了两队领粥的人,打眼望去,全是些老弱病残,端着空碗,慢慢地往前挪动。 舀粥的壮汉一边施粥,一边大声喊道:“都听好啦,今儿最后一顿粥了哈,皇爷已经下旨给你们发了粮票,自己拿着粮票去粮店换粮食,回家煮去,官府这粥厂,发完这餐,就收了。” 领粥的队伍里,顿时响起哀嚎声,有人哭道:“大人,发粮票的全都是城里有住房的人,俺们逃难来的,一没户籍二没住处,官府哪里会发粮票给咱们?” 一人哭叫,许多人纷纷附和道:“是呀是呀,草民们逃难来的,去哪里领粮票啊?” 壮汉没好气地喝斥道:“哟嗬,你还有理啦?官府养了你们几个月,还养出懒人来了?怎么的?开春了也不回家种地去?想官府养你们一辈子?” 这些人在此领了几个月的粥,对施粥的壮汉,也不怎么怕了,一个老妇人大着胆子,陪笑道:“大人啊,家里的壮劳力,都回去忙春耕了,剩下这些老人孩子,回去也是饿死,还望大人可怜可怜我们……” 有人不满地道:“皇爷他老人家,肯定把咱们逃难的人给忘了,不然怎么只有京城的人发粮票,咱们就没有?” 壮汉正要喝斥,站在他旁边监督施粥的一位绿袍官员,闻言沉下脸来,大声道:“住口!圣意岂是你能随意揣测的?” 他向西边紫禁城的方向拱了拱手,又道:“陛下今天早上,就发下旨意,要送你们到寺庙、道观里暂住,你们在寺庙道观里吃的粮食,不是陛下发下来? 再敢胡言乱语,将你全家逐出京去!” 排队的人们听闻,一时间不敢在再吱声,偌大的场地,只有粥勺碰着碗沿的叮当声。 绿袍官员这才提气开声道:“吃完这碗粥,你们自去城内外的寺庙、道观安身,能回家的,还是回家去的好,毕竟‘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嘛。” 有人嘀咕道:“谁不想回家?这不是家里没活路了么?” 绿袍官员和施粥的壮汉都向他望过来,那少了一只胳膊的老汉吓得赶紧往人身后藏。 有人担心地问道:“大人,寺庙里能收咱们么?往日进庙,都得给菩萨上供,现在没钱,能让咱们进去么?” 绿袍官员一挥手:“放心,皇爷安排了衙门里的差爷在那儿守着呢,谁不让你们进去,除非他的庙子关门!” 说话间,锅里的粥就分完了,剩下一点锅底,被打杂的壮汉们分了,唏哩呼噜就下了肚。 “可算是结束了!”一位壮汉对另一位汢汉感叹道,“打明儿起,就不必在此吹冷风了。” 另一位壮汉十分可惜:“唉,这份活计也没了,明儿还得去城南工地上找活去,不然一家大小都得喝冷风……” 张蔷和法容在场边站了半天,有喝完粥的难民,见二人衣着像是有富贵人家的女眷,就端着破碗上来讨钱:“夫人行行好,给口吃的吧,老妇人快饿死了……” 法容把张蔷护到背后,指着那妇人骂道:“刁民!刚喝完官府施的粥,就说快要饿死了,怎地如此无耻?刚才的一碗粥都吃到狗肚子里去了?” 老妇人和她身边围过来想分一杯羹的其他难民,都讪讪地住了嘴。 张蔷也不喜这些端起碗吃饭,丢下碗骂娘的人,当即沉下脸来,道:“俗话说,救急不救穷,官府既是有安排,你们还是速速去找间寺庙,先安顿下来再说吧。” 说完,接着法容,回城。 第127章 交锋一 张蔷在四九城里微服私访的时候,京兆府的二堂里,府尹李春茂和锦衣卫百户官李若琏,正在跟一群人展开艰难的谈判。 二堂的主位上,坐着府尹李春茂,在他身侧,站着锦衣卫百户李若琏,在他们身后,是府尹大人平日审案用的宽大条案,背后墙上一幅山水朝阳图,气势恢弘。 今日是座谈会,所以府尹大人的官帽椅,移到了条案前面,以显示大人亲民的一面。 堂上左右两侧,摆了两排座椅,此刻,椅子上坐满了京城的大粮商,人人脸上带着不忿,正听着左首一位老者,向府尹大人述苦。 发言之人名叫张守颐,是京城粮商行会的副会长,至于会长,根本没给府尹大人面子,借口生病,直接没来。 张守颐五十来岁,原本和气的胖圆脸,此刻也带了几分火气,以至于他说话时,颌下几缕山羊胡子还微微抖动,暴露出他竭力压抑着的怒火。 “大人,京师有难,粮食短缺,我等粮商也愿意为君分忧,只是两成的利润,实在是连开销都不够啊。”张守颐苦着脸说,怕府尹大人不认,他一指下面坐着的粮商,“大人不信,问问他们?” 下面的人立即跟着起哄:“是呀,房租、人工、损耗,哪样不花钱?” “况且还要到官仓倒腾一遍,那更得花钱呐!” “朝廷既然有粮,何不直接从常平仓卖粮给百姓?何苦要从我等商人手里过一道?” 李府尹心里苦笑,让官府发粮,以大小府员们的尿性,一斗粮经过层层克扣,到了百姓手里,不知道还能剩下几粒! 再说了,偌大一个京城,官府哪里有人手,一两日内将售粮点开遍京城的各个坊市? 陛下的圣旨,正是考虑了以上两点,才把售粮的活计,压到了各个粮店,可恨这些商人,只想趁机赚取高价,不愿意让出一点点利益。 看看,看看!这些四民之末的商人,都敢在公堂上,对他这个正四品的高官不假辞色,偏偏他现在有求于人,还不得不陪在这里,听他们大声鼓噪。 李府尹只好强压怒火,抬头往下压了压,等堂上的声音小了下来,他才对张守颐道:“张会长,据你们行会的统计,如今的京城,每日消耗多少石粮食?本官指的是各类粮食加在一起?” 张守颐愣了一下,这是他们行会的商业机密,怎么可以讲给官府听?但府尹大人问了,他不好不回答,便斟酌着说:“回大人……本会的统计,是不准确的,且不说有许多没加入行会的小粮店无法统计,还有……” 李府尹打断他的话:“只说你们行会的统计数据即可。” 张守颐这才说道:“只本会的数据,每日需四万石左右……” 李府尹点点头,右手举起来,捏起五根手指道:“京兆府今次发放的粮票,只有区区五万石,还不够你们行会两日的销售量,对各位来说,只是九牛一毛……” 拔一毛以利天下而不为,这些商人!他身后的李若琏生气了,插话道:“官府并没有禁止诸位,将粮票以外的粮食,高价销售,大明开国以来,就没有卖过斗米三十文的高价!” 他一出声,商人们都不吱声了,京兆府讲理,锦衣卫却是不讲理的,他们对锦衣卫的惧怕,比对李府尹更胜。 “是啊,”李府尹道,“这五万石粮食,对诸位的生意,影响不大,却让京师少了许多饿殍,本官在此,先谢谢诸位的善举。 做为交换,官府也不追究各位哄抬物价的责任。” 说完,向着下面的粮商们,团团一拱手,粮商们哪敢受他的礼,纷纷起身,拱手回礼,却把目光,投向张守颐这个代言人。 张守颐也起身,拱手回礼,做出推心置腹的样子,诚恳地说:“五万石粮,我等咬咬牙也能挺过去,只是老父母有所不知,今年行会下面的各粮商,存粮本就不多。 再加上一个用粮大户在城南,造成粮食供应紧张,涨价在所难免,哪怕只有区区五万石粮票,也让我等左支右绌了。” 这话一出口,众粮商的目光,齐刷刷地望向坐在末尾的一个人,李府尹随着众人的目光望去,只见那里坐着一位四十来岁的中年人,鼻直口方,戴六合帽,着浅蓝色的松江布长袍,一派儒雅。 此人正是陈懋龄的大哥陈懋修,捐有一个监生的功名。 众目睽睽之下,那人只得站起来向李府尹拱手道:“大人,学生是陈氏粮店的东家,陈懋修,自陈家粮店为城投集团供应粮食以来,京师同行多有误会,对此,学生有话说。” 李府尹:“坐下讲来!” 陈懋修:“谢大人,学生要说的是,一来,城南工地的两万民工,有六成是五月受灾的难民,三成是城里靠打短工为生的百姓,只有一成,是京畿地区逃难来的百生。 五月灾难,京师损失了两三万人,所以,城南工地上民工虽有两万多,却没有增加京城的人口。 二来,城南工地,自年后就没有在京城买过粮,全是在外地粮商手里买的粮,从天津、通州等地直接运回京师。 且工地上的存粮,也只能支持半个月,并没有大量的屯粮,所以,城南工地抬高了京师粮价这话,不知从何说起? 第三,自陛下发布粮票救灾的旨意后,陈氏四家粮店,也积极响应号召,每日每家店拨出五十石粮食,只供应给手持粮票的百姓。” 他边说,李府尹边点头,待他说完,李府尹拍手道:“好,陈氏粮店积极配合官府救灾,待此项事了,本官定要为陈东家请求陛下的嘉奖!” 张守颐的脸色一下难看起来,他本来要趁着今日,把粮价上涨的锅,甩给陈家,谁让陈家吃独食,垄断了城投集团的粮食供应,别人连汤都喝不到一口,其他会员意见很大,他这个副会长,意见更大。 谁知这个陈老大,比他弟弟陈懋龄还会狡辩,不但甩掉了粮食涨价的锅,还得到府尹大人的赞许,还要为他请求陛下的嘉奖! 真真是…… 李府尹看张守颐的脸色,黑得能拧出水来,又大声道:“不止陈东家,凡是在此次配合官府积极换粮的,本官都会向陛下上折子,请求陛下嘉奖。” 此言一出,众人的态度,这才积极起来,眼里射出热切的光来,要是自家粮店的门楣上,能挂上一个皇爷手书的匾额,看那些街头混混,哪个还敢上门打秋风? 李府尹又对张守颐道:“张会长的粮店多,兑换的粮票也多,本官定要为会长请一个大大的嘉奖!” 张守颐这才转怒为喜,谦虚地道:“大人言重了,为君分忧,本来是我等子民份内之事。” 他这样一表态,就表示粮票换粮食这件事,基本没什么阻碍了。 其实,粮商们也是仗着背后的靠山,勉强与官府掰一掰手腕,想讨一些好处罢了,这事本来就是皇爷下的圣旨,就算他背后的靠山是九千岁,他也不敢抗旨。 趁李府尹还没被惹毛,还承诺为他们请皇爷的嘉奖,张守颐明智是选择了见好就收,真闹下去,商人们能得好?没看见大人身侧站着虎视眈眈的锦衣卫? 眼见会议就要结束,右边末尾的几名商人坐不住了,一位胖胖的商人站起来,着急地道:“大人,既然大家都同意换粮了,那京城就允许粮食自由进出了吧?” 第128章 交锋二 李府尹闻言,严厉的目光刷地望过去,脸上的笑意也瞬间收敛,不经意间就露出了几十年积累起来的官威。 他还没说话,身侧的李若琏就厉声呵斥道:“你想抗旨?” 他正愁找不到杀鸡儆猴的“鸡”呢,这群粮商,居然想得寸进尺,真是不知死字怎么写! 刚才问话的,是坐在外地商人那群人里的田生兰,在他身边,还有王登库、靳良玉,这个晋商三人组虽然在京城没有粮店,但他们是粮商行会的会员,今日来参会,就是来看形势的。 刚才讨论的是京城的粮店,他们一直做壁上观,看见李府尹和颜悦色地与人讲道理,觉得他好说话,一着急,便把晋商最关心的问题给问了出来。 见府尹大人一下子变脸,他身边的锦衣卫更是压了一顶“抗旨”的大帽子下来,田生兰吓坏了,忙否认道:“不……不……不是,草民……只是……只是问问……” 李府尹沉下脸,指着堂下一块立着的移动告示牌道:“请诸位好好看看那上面的告示,陛下的旨意,开宗明义第一条,就是管控京师粮食,许进不许出,尔等可看清楚了。” 各坊市、各粮店的门口,都贴着那告示,在坐的粮商早看得清清楚楚,开粮店的,本来就要运粮进城,哪有把粮食运出城去的,当下纷纷点头:“清楚清楚……” 晋商三人组不敢吭声,田生兰更是恨不得打自己一巴掌:让你去当这个出头鸟!府尹大人给了你三分颜色,你竟然就想开染坊了? 李府尹见会议的目标达成,正要端茶,宣布散会。 张守颐适时地插话道:“大人,草民来府衙前,有锦衣卫带着五城兵马司的军爷,封了行会下粮商的十二家店,如今得大人说明,我等都愿意按皇爷的旨意换粮卖粮。 大人看……是不是把这些店的掌柜给放了,让他们回去开门营业,也好早日给街坊们售粮……” 众人都眼巴巴地望着府尹大人,李府尹侧头望向李若琏,示意他讲话。 李若琏右手按着腰间的绣春刀,沉着脸哼了一声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这些开店的掌柜,狂得没边了,不给点教训,以为官府的大牢是茶馆?” 众人知道,此事就不能善了,没办法,只得等散会后,找门路来捞人吧。 正在沮丧,就听李若琏道:“被封的门店,罚银五十两,至于各位掌柜,罚二十两银子走人!” 张守颐的脸色,难看得跟死了亲人似的,被封的十二家店中,他名下的粮店,就占了五家,这还是他来开会之前的数据,在开会的这两个时辰里,不知道又被封了多少家呢。 这样一想,他就坐不住了,忙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对李府尹道:“大人,没事的话,草民等……” 李府尹端起茶碗,哈哈一笑:“好,本官说话算话,谁家换的粮票多,谁家得的嘉奖就大!都散了吧。” 众粮商纷纷起身,拱手道别,张守颐一出府衙,就吩咐候在衙门外的长随:“快,骑马去通知门店,按官府的要求,兑粮!” 那长随临上马前,还不忘记向东家汇报:“老爷,咱家的粮店被封了八家了……” 张守颐气得跺脚,急声道:“知道了,快去!” 但凡跑慢了,就要多几个掌柜被请到大牢里喝茶。 晋商三人组没有粮店,他们却是最愁的一拨,高高胖胖的王登库,本来就生着两条八字眉,这时候显得更愁苦了:“这可如何是好?老范说,那边的粮食卖得更贵,到了这个数……” 他伸出右手,比了一个九字,“要是咱们的粮食运不过去,估计还得涨。” 那边,指的是建奴占领的东北地区,后世臭名昭着的晋商八大家,就是靠与建奴的走私贸易发达的。 高瘦的田生兰一听,哪里还有半点刚才在京兆府二堂的瑟缩样子,一双锐利的眼睛里满是热切:“乖乖!九两一石?大米还是小麦?” 王登库撇嘴道,伸手比了一个十二到十五的数字:“当然是小麦啦,大米的话,要这个数。” 田生兰兴奋得双眼发光:“我的个乖乖,拼了!咱们找九千岁去,就算舍一两银子,也要把粮运出城去!” 往年,晋商也会在京城买粮,京城从未进行过粮食管控,没想到今年,年轻的天子想一出是一出,居然要管控粮食,许进不许出,三人屯在城里的二十几万石粮食,一下子被扣在了城里。 他说的一两银子,是一石粮送一两银子的贿赂,他们在京城购粮,九钱到一两五一石,运到建奴的地方,就是十几倍的利润,就算一石粮给一两银子的贿赂,也还有十倍以上的利润。 如何不令他们疯狂? 高大粗狂的靳良玉,也出主意道:“在京中买粮的,又不止咱们三家,老范才是大头,回去商量一下,大家一起出钱,那位的胃口大,钱少了不行。” 官府的高压手段,终于迫使城里的粮店接受了粮票,印黑字的粮票,斗米八文,斗麦五文,与丰年秋收时的粮价持平,印红字的粮票,直接兑换粮食。 几乎九成的持票百姓,都把大米和小麦,换成了杂粮,因为这个月过了,不知道官府下个月还发不发粮票,得省点粮食救命。 发放粮票、开放寺庙道观安置无家可归者,两项措施开始执行后,京城里总算没有往城外运送冻饿而死的尸体,京兆府尹李春茂总算能睡个安稳觉了。 朱由校在御书房听了李若琏的汇报,心情大好,见到李府尹请求为粮商们颁发嘉奖令的请求,也大笔一挥,亲自写了个“准”。 魏忠贤今天在御书房伺候,见状心里很不是滋味,这么好的法子,那裕妃是从哪儿听来的呢?裕妃给万岁爷出主意,谁在裕妃背后给她出主意呢? 他绝不相信,乡下丫头,宫女出身的张蔷,懂得朝堂上的政事,她身后,一定有高人指导,他定要将这个高人找出来,一旦找到,无论使用什么手段,都要拉到自己的阵营来。 他正在满肚皮的官司,就见朱由校丢下笔,对他道:“伴伴,朕好久没做木匠活了,今日心情好,咱们去后殿里玩玩? 将今日的折子交给魏如意,送到暖阁里让裕妃处理。” 总算又能陪着万岁爷玩木头了,魏忠贤差点喜极而泣,连声答应着,疾步上前,扶着朱由校往后殿去:“万岁爷,您那个三大殿的小样,就快完工了……” 第129章 魏忠贤的信誉 粮商行会的副会长张守颐,前前后后花了上千两银子,才把被抓走的掌柜们接出来,把店门上的封条揭掉,让粮店重新开张。 他也是昏了头,正如李府尹说的那样,五万石的粮票投入京城庞大的粮食市场,就如什刹海里投入一块石头,能溅起多大的水花? 偏偏行会里的几位巨商,就生出了满腔的不忿,要求发起行业抵制,一个个的,都以为背后有靠山,不把官府的告示放在眼里。 这不,栽跟斗的时候,哪一个背后的靠山出来吱了一声? 他找到会长吴元中的时候,吴会长只推脱道:“早知道官府只发了五万石的粮票,咱们还闹个什么劲啊?” 张守颐闻言气了个仰倒:感情你吴会长做的是粮仓生意,只做批发,门店抵不抵制,反正你没损失。 他暗暗告诫自己,下次可要多长个心眼,别为了行会的利益,把自个儿的生意搭进去! 回个头来说晋商三人组,自打定主意要通过魏忠贤的门路,把屯在城里的三十万石粮食运出城后,不到两日的功夫,就凑够了银票,无它,山西人在京城开票号的不少,拆借银子很方面。 哪知连续三天,魏公公都在宫里陪天子做木匠活,三人急了,送给魏府管事魏三,一张百两银票,求他往宫里递信,请九千岁务必出宫一趟。 魏三得了银子,又见三人捧着一只沉甸甸的匣子,估计里的银票不少,便往宫里送了信。 魏忠贤难得出宫一次,等着拜见他的人很多,他要先接见朝中官员,安排朝堂上的大事,然后才会接见其他人。 田生兰三人下午就到魏家等待,等得花儿都差点谢了,才等来魏忠贤的接见,此时的时辰,已经快到亥正(晚上十点)。 魏忠贤穿着家居道袍,坐在主位上,满脸的疲惫,见到田生兰递上的礼单,写着纹银十万两,面上却没有多大的反应,只示意魏三上前,收下王登库手里捧着的匣子。 晋商三人组互相对视一眼,心说糟糕,银子送少了,没打动九千岁! 他们哪里知道,今时今日的九千岁,早已不是刚掌司礼监时的吴下阿蒙,居移体养移气,如今的魏忠贤,早就练就了不动如山的气度,虽然十万两的银子,也让他心情激荡,面上却一派平静。 “说说,找本公何事?”他居高临下地问。 田生兰的屁股刚挨着凳子,闻言忙起身回道:“禀九千岁,我等有一点粮食,要运出城去,求九千岁给行个方便。” 魏中贤一听,顿时垮下脸来,斥责道:“管控京师粮食,许进不许出,是万岁爷下的旨意,尔等敢抗旨?” 吓得三人扑通跪到地上,连声道:“不敢不敢!” 王登库估计是银子给少了,忙按照事先商量好的方案回复道:“九千岁容禀:这些粮食,是草民们在去年秋天购买的,本来要运往宣大边镇的,只是因为皇爷的一纸圣旨,给扣在京城了……” 朝廷实行开中法以来,九边军镇的粮草,一向是由商人们筹集,运往各边镇换盐引,得地利之便的山西商人,借此发家的不少,他们一代代积累,到了明末,已经成为大明商帮中实力最强的晋商,活跃在明清两朝的经济舞台上。 魏忠贤知他在扯晃,真是用于开中法的粮食,有官府开具的凭证,怎么可能出不了城?他不动声色,看这三人还要如何表演。 田生兰接话道:“是呀是呀,刚才老王没讲清楚,草民们今日送来的,是第一批心意,等粮食运出了城,还有第二批心意送来……” 魏忠贤看了一眼旁边的魏三,魏三忙出声问道:“第二批心意是多少?” 三人组相互对视一眼,田生兰道:“跟这次一样……” 这下,连魏忠贤也不淡定了,他拍着官帽椅的扶手,一锤定音道:“兹事体大,牵扯到多个部门,上上下下需要打点的人手可不少,待本公谋划谋划,你们回去等消息。” 说罢,就要端茶送客,靳良玉一看急了,十万两银子,只得到一句等消息,他不甘心地补充道:“还求九千岁尽快……” 哪知魏忠贤一下子就翻脸,沉声喝道:“三儿,把匣子还给他们!不相信本公,你们来做什么?另谋高就吧你几位!” 三人没想到这人刚收了十万两银子,还一言不合就翻脸,登时吓得跪倒在地,嘣嘣地磕响头,五大三粗的王登库,忙告饶道:“草民口不择言,求九千岁勿怪……” 田生兰也解释道:“九千岁勿生气,草民们回去等九千岁的消息。” 魏忠贤看在银子的面上,压下心底的不快,黑着脸道:“别磕了,起来吧,尔等也不是第一次与本公打交道,怎么就忘了本公的规矩?” 魏三在旁边及时补充道:“既是收了你们的银子,定会将你们托付的事情办妥,你急个什么劲?抗旨运粮出城,这么大的事儿,我们家督公不得思量周全了? 丢了你家的粮食是小事,坏了我家督公的声誉,你赔得起吗?回去吧,总不过这三两日,就有消息给你们。” 说来好笑,魏忠贤拿钱办事,信誉竟比许多朝廷官员还好,只要给了钱,保证能把事儿给你办妥了。 他最恨的,也是委托人说话不算数,承诺的银子不到账,他报复起来,可绝不手软。 前辽东经略熊廷弼,广宁兵败后下狱,为了脱罪,许四万两银子,请魏忠贤周旋,后来,因凑不出银子,让魏忠贤觉得自己被熊廷弼摆了一道。 魏忠贤很生气,先是迁怒于从中牵线之人,中书舍人汪文言,后借此机会,一举掀翻了杨涟、左光斗等东林六君子。 自此后,举国上下,谁人不知,得罪魏公公,后果很严重! 三人再不敢出声,忙爬起来,灰溜溜地离开了魏忠贤的书房。 来到街上,靳良玉气不过,左右看看没有人,呸地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恨恨地骂道:“我呸,阉狗!” 吓得田王二人赶紧捂住他的嘴巴,生怕他再骂出难听的话来,要是被厂卫的探子听到,不但今日送出的十万两银子要打水漂,被扣在城里的三十两万石粮食也运不出去,就连他们的身家性命,也要不保。 阿宝回到永寿宫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寅初时分,张蔷和平安睡得正熟。 阿宝顺着梁柱轻轻地跳到地上,再轻轻要爬上炕,静静地回到自己的猫窝,趴在那里,不一会儿就打起了小呼噜。 张蔷一大早醒来,见阿宝睡得正香,忍不住要撸它缎子似的皮毛,刚摸到阿宝,它就醒了。 张蔷不满地道:“看看这身上,在哪儿擦的灰?待会儿让姜姑姑给你洗个澡去。” 阿宝躲开她的魔爪,喵喵地抗议:“喵……本猫有重大发现,这点灰算什么?你要不要听?” 残留的瞌睡一下子被赶走,张蔷望向阿宝蓝宝石一样的圆眼睛,催促道:“什么发现?快讲快讲……” 阿宝向主人传达了在魏忠贤书房里见到的场景,张蔷越听越恼火:“晋商?运粮食出城?魏忠贤,他敢抗旨?” 第130章 来自兵部的折子 法安师傅去了辽东,张蔷身边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只得走一步看一步,她倒要看看,魏忠贤要用什么法子,把这批粮食运出去。 晋商敢送十万两银子给魏忠贤,且承诺事成后还有十万两的孝敬,那他们要运出去的粮食,绝不低于二十万石。 这么多的粮食出城,闹出的动静可不会小,张蔷第一次感受到晋商的实力,哪怕放在后世,也是相当恐怖的。 果然,第二日送来的折子里,就有兵部左侍郎阎鸣泰的奏折,言西北边军缺粮,阳全卫的士兵闹晌哗变,请允许山西商人将屯在京城的粮食,运往边镇云云。 原本的历史上,此时的阎鸣泰已经坐上了兵部尚书的位置,张蔷把袁可立召回来后,阎鸣泰哪有资格同这位老臣竞争?只得屈居兵部左侍郎的位置。 朱由校的身子稍好一点,就到后殿做他的木匠活,把处理折子的工作,丢给了张蔷和魏忠贤。 东次间里,张皇后在炕上教平安认字,张皇后虽然不再反对张蔷协助朱由校处理折子,但她自己一直谨守“后宫不得干政”的祖训,只关注后宫这一亩三分地,从不干涉朝堂之事。 法安去了辽东,张蔷连个商量之人也没有,见这份折子上面,有兵部尚书袁可立的署名,且内阁已经票拟,她只好提笔批了个“准”字。 每日的折子,张蔷只用两个时辰,就会处理完成,因为内阁呈上来的折子,九成都有票拟,许多政事的处理,都有固定的流程和制度,有内阁把关,寻常的政事,她都按内阁的意见处理。 今日也是,不到午初,今日的折子就送到了司礼监用印。 魏忠贤第一时间找出阎鸣泰的折子,一见到批示就笑了:哼,张氏一个后宫嫔妃,有什么见识?就算取代他站到了万岁爷的身边,那又怎样?他魏公公要做的事,不照样畅通无阻? 如今的朝堂上,东林党被打得落花流水,其他各党偃旗息鼓,六部九卿哪个敢哔哔?就连内阁,也全都是他的亲信,在这些文臣们的影响下,魏忠贤也慢慢改掉了初期霸道的行事风格,开始讲起权谋来。 权谋果然是好东西,他刚开始,本打算借皇店的名义,将这批粮食运出城去,但替他管理皇店的锦衣卫佥事杨寰,说皇店本来就是天子名下的店辅,却不好公然违背陛下的旨意。 况且,本次粮票兑粮的旨意,皇店就没有参与,万一因为运粮出城这事,再把上一件事牵扯出来,厂公在陛下面前,就不好看了。 一席话说动了魏忠贤,这才找崔呈秀来商量,崔呈秀祖籍山西平阳,每年从晋商那里得到的孝敬可不少,一听亲爸爸提起晋商三人组的请求,哪里不明白这是运往口外走私的粮食。 崔呈秀沉吟许久,才道:“亲爸爸,兹事体大,仅凭皇店之力,还是不够,除非以供应边军粮草为由,让兵部开具证明,这事才有十分的把握。” 魏忠贤恨恨地道:“兵部,有老袁头在那里碍眼,怎么可能开出来?” 崔呈秀捻着修剪得整整齐齐的长须,自信满满:“亲爸爸忘了?左寺郎阎鸣泰可是咱们的人,让老阎上折子,事关边军粮草,袁可立怎么也不会阻拦的。” 果然,阎鸣泰的折子,从兵部、内阁,再到万岁爷的案头,一路畅通就到了他司礼监,他先把这份折子用了印,越过通政司,让人直接送去兵部,要兵部开具证明。 下午未初时分,晋商三人组就收到了兵部开具的,运粮出城的证明。 中午,朱由校回东暖阁与皇后和张蔷母子一起用午膳,每日里,张蔷会捡些紧要的政事,向朱由校汇报。 朱由校听说有一批粮食要运往三边,十分开心,他说:“眼下青黄不接,三边缺粮,这批粮食运过去正好,阿蔷你批得对,朕心甚慰。” 张皇后劝道:“万岁爷,太医说你的身子亏空得厉害,要多多静养,不宜太过劳累,后殿那边,下午就别去了吧。” 她拍拍平安的小手道:“万岁岁有空,还是多陪陪平安吧,咱们的小平安啊,三字经都能背一半了呢。” 平安傲娇地扬起小脑袋,等待爹爹的夸奖。 朱由校摸摸他的脑袋,宠溺地道:“再有两月,朕的三大殿就完工了,到时候,送给平安做今年的生日礼物。” 张皇后说:“平安的生日还早呢,现在才三月,万岁爷且顾着自个儿的身子先。” 朱由校不耐烦了,叹着气道:“好好好,朕知道了,下午就陪平安,不去后殿了。” 平安一听,高兴地拍着手道:“爹爹,陪平安去放纸鸢!” “好好好,放纸鸢,放纸鸢去。”朱由校语气轻快地道,“你母后和母妃也一起,咱们去御花园里放纸鸢。” 张皇后还要再劝,张蔷在桌子下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袖,冲她摇摇头,道:“娘娘要是担心万岁爷的身子,就带上万岁爷的大氅,再摆一张软椅,让万岁爷坐着看平安放就行了。” 张皇后知道,朱由校正在兴头上,她要是再劝,就要惹他不耐烦了,只好点点头:“只好如此。” 张蔷转头对朱由校道:“万岁爷,臣妾下午约了袁老大人谈话,你们先去,臣妾这边的事忙完后,来御花园找你们?” 朱由校也难得地问了一句:“是关于边军这批粮食之事?” 张蔷点头:“边军缺粮,难得有商人往三边运粮,臣妾得嘱咐袁大人盯紧一点,别给商人们层层设卡,让这批粮食能顺利送到边镇。” 朱由校已经习惯了张蔷帮他处理公务,正如张皇后私下里劝他的一样,魏伴伴和客嬷嬷再好,也是外人,裕妃和平安,跟他们是家人,外人再好,也不如家人亲近。 朱由校很以为然,对张蔷接见袁可立这事,十分支持:“是要提醒提醒袁大人,阿蔷你去忙,我们在御花园等你。 第131章 袁可立见驾 袁可立见晋商运粮的折子,这么快就批下来了,也很高兴,痛快地在阎鸣泰开具的证明上用了印。 西北军镇有粮了,他总算放下一点心,却又拿起另一份报告,越看,眉头皱得越厉害,直到皱成一个川安。 他在想,是写折子要求户部拨款,补足边军的晌银好,还是直接面圣,请陛下拨内帑银子的好。 户部尚书郭允厚,跟他一样是三朝老臣,更是一个能臣,哪怕他不亲阉党,魏忠贤仍然让他掌管大明的户部,就是看中他的才干。 袁可立知道,郭尚书是个顾全大局的人,户部要是能腾挪出钱来,绝不会拖欠边军的晌银,所以,就算他找到郭尚书,户部也没钱。 陛下那边,就算看在他这张老脸上,多少会拨一点银子给他应急吧? 他正在左右权衡,就听书吏进来禀告道:“大人,乾清宫的怀恩公公,宣你到乾清宫见驾。” 袁可立一听,忙把手上的折子藏进衣袖里,起身道:“怀恩公公在哪里?本官这就去。” 书吏追在后面道:“大人好歹让怀恩公公歇口气,饮杯茶先……” 袁可立边往外走,边道:“饮什么茶,政事要紧……” 怀恩正站在兵部大堂,见袁可立大步出来,等他走到面前,忙低头行礼,低声道:“袁大人见谅,裕贵妃娘娘宣您去乾清宫议事。” 袁可立的脚步顿了顿,随后继续往前走,边走边说:“无妨,公公请头前带路。” 六十多岁的老头子,走起路来虎虎生风,怀恩很快被他甩到身后,要小跑才能跟上他的脚步。 自裕贵妃母子回宫,不但陛下的身体一天天好起来,就是处理起政事来,也积极了许多,连带着内阁那帮人,也不敢耽搁六部送来的折子。 袁可立几次见驾,裕贵妃都陪在身边,可见陛下处理政事,也没避着这位娘娘。 往边军运粮这样的大事,内阁当即就票拟,然后送往陛下案头,谁也不敢担责任。 裕贵妃召见他,估计是因为上午那份折子的事,但折子已经批下来了,还有何事呢? 怀着疑惑的心情,袁可立来到乾清宫的侧殿,原来客氏值班的值房,被张皇后赐给了张蔷,做为她单独办公的地方,就是预备着万一朱由校不在,张蔷一个人不好在御书房办公。 侧殿的布置,与御书房相差甚远,与六部的官厅倒是很像,不同的是,室内两侧靠墙的位置,是两排顶天立地的书架,上面摆满了书籍。 正中一张大条案,摆放着文房四宝,条案后面,正坐着一位宫装丽人,袁可立忙低下头,拱手行礼道:“臣兵部尚书袁可立,参见贵妃娘娘。” 张蔷搁下笔,抬手道:“袁大人不必多礼,本宫请大人过来,是要商量晋商运粮之事。” 没有多余的话题,直接说事儿,这位娘娘,倒是个痛快之人,袁可立心下赞许,却疑惑道:“西北边镇的军粮,一向由山陕商人供应,怎么,这次晋商运粮,娘娘觉得有什么问题?” 张蔷示意,小太监怀恩忙邀请道:“袁大人,请这边就坐。” 袁可立顺着怀恩手指的方向,看见大堂的左侧,另外摆放着一套桌椅,上首主位上,摆放着两张楠木椅,中间不是八仙桌,却是一张精致的茶几。 左右两侧,各摆了四张官帽椅,椅子中间,也是精致的茶几,这种陈列,御书房里却是没有。 袁可立正在打量这别致的陈设,就听裕贵妃清脆的声音传来:“袁大人,咱们去那边坐。” 袁可立忙低头道:“娘娘请。” 他让过贵妃,见她身后还跟着一位宫女,待二人走过,他才跟上去,第一次单独见贵妃,他心里有点打鼓。 待贵妃走到主位上坐下,宫女在她身后站立,袁可立才在怀恩的引导下,坐到左边下首的位置上。 好在主客位的椅子离得够远,袁可立低着头,连贵妃的裙边也看不到了,他心下稍安,心想:还是在中间搁架屏风的好…… 怀恩奉上茶后,张蔷让他递给袁可立一张纸:“怀恩公公,把这个送给袁大人看看。” 袁可立接过来,打开一看,立即脸色大变,也顾不得失礼,抬头盯着张蔷问道:“娘娘,此事当真?” 张蔷点点头:“当真。” 袁可立气得啪地拍在茶几上,震得怀恩奉上来的那杯茶水微微晃动,他气咻咻地道:“他们……他们……怎么敢如此明目张胆……” 见他气得青筋暴露,张蔷生怕老人家爆血管,忙安慰道:“袁大人别生气,本宫这不是请您来商量么?” 袁可立冷静下来,又看了看手上的纸条,对纸条上所讲的事,还将信将疑,他想问贵妃是从哪儿得到的消息,但几十年为官的经验告诉他:皇家有厂卫,就算如今的厂卫握在魏忠贤手,难道皇家就没有几个忠心的奴才? “请娘娘示下。”他拱手道。 “哼,”只听裕妃语气严厉地道,“粮食管控,倒管控出几只大硕鼠来,物价高企,京城百姓嗷嗷待哺,边军食不果腹,这些人却要将粮食运出去资敌,是可忍孰不可忍。 这次,不杀几个资敌的奸商,不处置几个唯利是图的昏官,大明还能被他们霍霍多久?” 袁可立也恨自己识人不明,还高兴地在阎鸣泰的折子上署了名,却不知他们私下里,却干着如此吃里扒外的勾当。 阉党的猖狂,刷新了他的认知,这批粮食要是真如纸条上说的那样,是运往东北卖给建奴的,那他袁可立的一世英名,就要葬送在这事上了。 想他袁可立半辈子抗击建奴,临了临了,还被奸商摆了一道,来之前刚在兵部开具的证明的用了印,打一辈子雁,最后被雁啄了眼! 想到此,他拱手道:“娘娘,老臣惭愧,臣这就回去,收回运粮证明,再把这起子奸商,绳之以法!” 张蔷却摇头道:“此事不怪大人,本宫请示过万岁爷,万岁爷也是同意的,他们拿出的,是冠冕堂皇的理由,大人现在阻拦名不正言不顺,咱们得另想办法。” 毕竟是几十年宦海沉浮的老臣,袁可立冷静下来,也知道自己刚才的法子不妥,一旦打草惊蛇,不但边军的粮草没了着落,朝中吃里扒外的硕鼠也没法子揪出来了。 又一想,贵妃既然早知道这消息,还是在兵部的折子上批了准字,如今又宣他来商议,估计心里早打定主意了。 于是,他诚恳地回道:“娘娘说得是,臣一时激愤,虑事不周,要怎么做,请娘娘示下。” 三月清冷的阳光,透过棱花窗照进大殿,在青砖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院子里,一株海棠的枝条在风中摇摆,起风了。 第132章 城门 一个时辰后,袁可立沉着脸走出乾清宫侧殿,他心里无比震惊,他现在有点相信,朝中那些关于陛下的折子,大部分是这位娘娘帮着处置的……传言了。 怀恩送他出来,直到出了乾清宫,二人拱手道别时,袁可立才想起袖中还有一份紧急的折子,他跺脚暗恨自己:怎么把这件事给忘了? 又不好返身再回去,想了想,他掏出折子递给怀恩:“本官刚才忘了一件重要之事,麻烦公公将这份折子,递给裕妃娘娘过目。” 朝臣们上奏的折子,有固定的流程,怀恩不知道这样传递折子,合不合规矩,一时不知所措,愣了一下才道:“这……老大人……还是走通政司传递吧?” 袁可立见他为难,只好收回折子,心想,回去就将处理意见签好递上去,左右不过明日后日就能得到回复,便收回了折子。 却对怀恩道:“也好,本官不为难公公,只烦请公公给陛下和裕妃娘娘带个口信,就说宁夏镇的边军,有闹晌哗变,户部没钱,还请陛下拨内帑应急。” 事关边军,怀恩不敢推托,忙答应下来:“咱家一定把信带到,还请老大人尽快递上折子。” 乾清宫侧殿,张蔷送走了袁可立,用右手的拇指和食指捏着眉头,法容见状,忙上前道:“娘娘这是累了?奴婢为您按按吧。” 张蔷没有拒绝,法容便上前,双手搭在她的太阳穴上,轻轻地按揉起来。 “法安师傅去辽东多久了?有没有来消息来说他几时回京?”张蔷闭上眼睛,享受着法容的专业按摩,脑子里却一刻也不得闲。 今日之所以宣袁可立来商量,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她手上无人可用,李若琏忙着监控京城粮价,法安被派去辽东安抚毛文龙,为防走漏消息后,打草惊蛇,只能冒险交给袁可立去办。 另一个原因,袁可立是她竭力向朱由校保举的人,她得把他从晋商运粮这件事里摘出来,不能让老人家在阴沟里翻了船。 “师兄月前来消息,说是已经到达皮岛,十万两银子,一分不差地交到了毛帅手上,正在协助毛帅招募新军,说是要等到开海后,直接坐船从天津回来。”法容说。 张蔷知道,法安协助毛文龙募兵,一定会安排几个耳目进去,随时监控毛文龙的一举一动,她觉得这很有必要,对毛文龙这样的人,她做不到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咱们还是缺人手啊,”张蔷苦恼地道,“只能看袁大人的手段了。” 法容安慰她道:“袁大人老成任事,娘娘又为他推荐了英国公为臂助,两位肱骨老臣,应是没有问题的。” “但愿吧,”张蔷说,“这样跑腿的事,还要两位老大人操劳,咱们缺年轻人。” 京城人口百万,外城的九个城门,每日里进出的车马、货物不计其数,守城的兵丁,早已练就一双火眼金睛,作奸犯科的贼人,一般逃不过他们的眼睛。 孙威是京营的一个把总,手下满员兵额是一百人,从提督、总兵、副将、参将、游击、守备、千总,到他自己,一路空饷吃下来,他手下如今只有四十来人,吃空饷人数达到了恐怖的六成! 今日,轮到孙把总的小队守阜成门,他还是满积极的,亲自到现场,警告手下:“都给老子打起精神来,别tm一副饿死鬼投胎的样子,把门给老子守好罗,一石粹也别给放出城去!” 一些住在城外的老百姓,用袋子装三五斗精粮出城,还是允许的,但上了一石,就得有官府出具的证明。 这是上岗前的例行训话,士兵们还是很给把总面子,挺直了腰板,扯着嗓子应道:“诺!” 辰时末,城里来了一队浩浩荡荡的车队,全都是骡马拉拽的大车,为首一辆车上,插着一杆兵部的大旗,后面的大车上,一水儿的摞着高高的粮食袋子,用粗麻绳,紧紧地捆在车上,看那袋子,足有两千来斤。 长长的队伍,足有上百辆大车,引得街道两旁的百姓,纷纷避让。 看这阵式,又是兵部在往边镇运粮,孙威亲自上前,仔细检查了管理手里的证明,见证明上,盖着兵部的红色大印,当下不再怀疑,领着士兵退到一边,挥手放行。 运粮的管事是个会做人的,虽然是运的军粮,他还是丢给孙威一个钱袋子:“把总辛苦,这次运粮时间紧,任务重,未来几日,陆续有粮车出城,请把总多多关照。” 孙威提了提袋子,约摸有二十来两银子,脸上绽开一个比菊花还灿烂的笑容:“好说好说,同为官军一脉,你们运军粮,本队全力支持。” 他大手一挥:“放行!” 守城的军士,帮着驱赶开城门口进出的百姓,让粮车先过。 近百辆粮车,就这样大摇大摆地出了城,顺着官道往西边去了。 这样的粮车队伍,单是阜成门,今儿就过了六拨,孙把总的小队,今日算是值了一个肥班,到晚上交班,每人都分到了一两银子的奖励,顶他们一个月的军晌了,何况军晌还不能按时发放。 兵士们领了银子,高兴地商量着晚上去哪儿快活,孙威笑骂道:“上哪儿快活?都给老子回家!挣那点钱有啥好嘚瑟的?够买几石米?爹娘妻儿不顾了?” 士兵们被他骂得低下头,最近粮价涨得离谱,一两银子,只够买一石掺着豆粉、高粱粉的三合面,好歹能让妻儿老小混饱肚子。 有人发牢骚道:“说得也是,朝廷给百姓发粮票,怎么就不给咱军户发粮票?一家大小就指望着老子那点军饷,还不能按时发,再不发晌,妻儿老小就要饿死啦。” 另一人道:“粮票?你想都别想,没见发的都是那些孤寡老弱么?” 孙威大手一挥,骂道:“去去去,少给老子添乱,你二弟三弟都在城南工地上挣钱,还想着粮票,赶紧回去做梦,别挡着老子的路!” 与他们换班的另一队士兵,见他们眉开眼笑的样子,知道今天发了财,那把总凑上来问:“老孙,今儿发财?晚上不请哥们喝酒?” 孙威忙捂紧自己的钱袋,嘿嘿笑道:“哪里哪里,今儿运气好,遇到运军粮的商人,打赏了几个铜板,都不够喝一壶的,改天,改天发了军晌,俺请老弟喝个痛快!” 第133章 截获 与此同时,后军都督府都督,英国公张维贤,亲自挑选了一批亲卫,连夜出城,赶往张家口。 袁可立的学生,兵部职方司郎中倪元璐,悄悄随行。 张家口城墙外,有一个大明与右翼蒙古共同管理,用于双方互市的榷场,这个市场每月开放一次,每次开放五天,市场开放的时候,双方各派官吏镇守,便于收税,顺便解决客商之间的纠纷,保证交易顺利进行。 四月十五这天,是五日互市的开始,汉蒙双方的商人,开始往市场里送货,各位东家、掌柜,纷纷亲自出面,参与洽谈。 晋商三人组里的田生兰,也来到张家口,亲自在自家摊位上接待客人,田家的摊位上,摆满了草原人需要的砖茶、布匹、盐巴、酒水、小铁锅、铜壶等生活用品,还有各种针头线脑,种类齐全。 还有粮食:大米、小麦及面粉、各种豆类,凡大明市场上有的粮食,他家的摊子上都陈列有样品,两三个掌柜和十几名伙计,在摊子四周忙着接待客人。 市场上还有王家、靳家、范家、曲家、乔家……等等晋商的摊子,摊子有大有小,皆因各家晋商,实力不一,还有的侧重点不在宣府这边,如曲家、乔家,生意的重心是在西边的宁夏、延绥各镇,或到更西边,与土默特蒙古交易。 各家所卖的货品汇总起来,几科囊括了大明市场上所有的日用消费品。 在田家摊位后面的帐篷里,田生兰正在接待一位重要的客人,两人一边喝着奶茶,一边聊着极重要的话题。 那客人虽然一身蒙古人的装扮,说一口流利的蒙语,面色却比蒙古人更加彪悍,仔细看,他的帽子下面,还露出一截细细的鼠尾小辫。 “田东家,今次能交付多少粮食?”客人迫不及待地问。 自从老汗王屠汉之后,东北汉人,要么逃亡,要么被杀死,要么成了各家主子下面的包衣奴才。 大片的良田无人耕种,辽东的粮食越来越紧张,越来越依赖汉蒙商人的输入,如今辽东正在闹春荒,大米涨到了十三四两一石,就算没磨成粉的麦子,也涨到八九两一石。 继位才半年的新汗皇台极,在朝鲜抢到的那点粮食,远远不够养活八旗军队,为着缺粮,新汗愁得寝食难安,又久等汉商未到,这才派他,冒险越过蒙古人的地界,直接到张家口市场找汉商购粮。 田生兰却老神在在,不慌不忙地喝着奶茶,他用两手比了个十字,神气地道:“章京大人,十万石,你吃不吃得下?” 那客人一听,兴奋得站了起来,搓着手在帐篷里走来走去,哈哈大笑道:“怎么吃不下,再有几个十万石,我辽东也吃得下,田先生有粮管拉来,银子少不了你的。” 田生兰也知道,他们拉到辽地的粮食,根本就不愁卖,但十万石粮,也只是他们这次能运出来的极限,其余的粮食,还要陆续运出来,等到下次交易时再卖。 见客人的胃口忒大,他高兴地道:“只要大人给的价格合适,粮食有的是,只是,大明今年的年景也不好,组织这批货,我们可是费了老大的劲,价格方面,要比往年贵点,章京大人能接受吧?” 接下来,双方拉锯似的,把大米的价格敲定在十五两一石,稻谷的价格十三两,小麦九两,喂马的黑豆,三两一石,高粱和其他杂豆,一石也要一两银子。 这个物价,直接比大明的物价高了十倍不止,看来,辽东建奴真是饿慌了。 双方约定,晚上在离市场两里远了一片草地里,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四月十五的晚上,满月,清辉满地,城墙处的田家仓库里,一辆辆大车鱼贯而出,车上是摞的高高的粮食。 张家口城墙上,宣府总兵杨国柱,正与英国公张维贤在关城上赏月,张维贤低声问:“杨大人,蒙古人那边没问题吧?” 杨国柱自信地道:“今早,已经与蒙古那边的官员接洽,双方约定一齐动手。” 晋商与建奴的交易,是在场外蒙古人的地盘上,明军要跨境抓捕人犯,得先与蒙古人沟通好,免得引起误会。 这时,月色中响起一声凄厉夜猫子叫声,杨国柱站起身来,对张维贤道:“国公爷,行动开始了。” 两里外的草地上,上百辆大车的粮食,正在交易,那位建奴的章京大人,正与田生兰站在一起,看双方清点货品,他们的身边,是用麻袋装着的一袋袋银子。 等到粮食清点完毕,这些麻袋装着的银子,就归田生兰了。 随着一声夜猫子叫,草地四周燃起一圈火把,火把后面,列着一排排骑兵,有蒙古人,也有大明的边军,他们盔甲鲜明,刀枪凌凌地向正在交易的双方冲来。 “田先生,你使诈!”建奴的章京大人一看,气坏了,嗖地抽出刀指着田生兰喝道,“你引蒙古人抢劫我们!” 饶是田生兰见多识广,他也没见过蒙古人和大明边军一起冲锋,这阵势,吓得他不知所措,见客人当场翻脸,眼见着那刀就要砍向自己。 他吓得屁滚尿流,抖抖索索地道:“不……不是,明军……明军是……是来抓我的……大人……大人快跑……” 那章京听他这样一说,也顾不得杀他了,举起刀,用满语大喝:“上马,冲出去!” 正在交易的满人,闻言翻身上马,只几息时间,就聚拢在他身边,他们俯身抓起地上装银子的麻袋,横在马背上,抽出马鞍上的长刀,很快形成一个箭头似的冲锋队形,一言不发地跟着章京大人,往北方冲了过去。 北方是蒙古人的包围圈,不得不说,这时候的蒙古人,战力比满州人差了太多,哪怕是早有预谋的包围圈,也被满州人一个冲锋,就突围出去。 大明边军追过来,大声鼓噪:“他们有银子,别走了建奴!” 蒙古人一听有银子,调转马头就追了过去。 草地上,只剩下田生兰和他的掌柜伙计,在明军的包围中凌乱。 两位头领越众而出,高声喝道:“大胆奸商,竟敢私卖军粮,通通抓起来!” 田生兰本来还抱着一丝侥幸,因为明蒙互市,并不禁止粮食交易,只要满州人逃走,他完全可以否认与满州人交易,只说是在与蒙古人交易,就算是边军,也无法拿他问犯。 可是,听那军官的话,人家并不是抓他与谁交易,人家拿他的借口,是私卖军粮,他们拿兵部证明运粮的行动,东窗事发了。 完了!田生兰一屁股坐在地上,脑子嗡嗡地,只有一个念头:完了,田家完了! 第134章 押送回京 十万石粮食,不是个小数目,晋商三人组,费了老大的劲儿,才运到张家口,没想到第一次交易,就被边军抓住。 此次行动,得到宣大总兵杨国柱的协助,本着见面分一半的规矩,十万石粮食被他分去一半。 这批粮食,兵部本来就计划要运往山西、大同、宣府三镇,杨国柱近水楼台先得月,先扣下五万石,承诺派兵押送余下的粮食,往大同运两万石,往山西镇运三万石。 运粮要用民夫,张维贤与倪元璐一商量,决定就用田家的掌柜伙计,允许他们戴罪立功,只要把粮食安全运送到两地,就免了他们的罪责。 田生兰被抓获的当晚,倪元璐出示了兵部尚书袁可立的手书,要杨国柱、张维贤、倪元璐三人组成联合审查小组,连夜审讯。 田生兰经不住吓,竹筒倒豆子似的,把贿赂魏公公,拿到兵部运粮证明,到首批十万石粮食运到张家口售卖的经过,原原本本地交待了。 他现在才知道后悔,动用兵部的证明运粮,就是一把双刃剑,京城的粮食,就算运出来了,也是军粮,他们根本就无法私自售卖,最好的法子,是运粮到边镇,换取盐引。 再就是,通过与边军将领的关系,扣下部分粮食,再运到草原或是辽东卖高价,这才是历来稳妥的做法。 他们太自信了,以为粮食运出城,就可以如往年那样,任由他们处置,他在想,花了十万两银子,魏公公是不是给他们挖了一个坑…… 不管他怎么想,供词已经写得清清楚楚,他也按了手印,被五花大绑,连夜押往京城。 杨国柱得了这么多粮食,准备设宴招待英国公和倪元璐,两位京城来的上官,他平日里哪有门路遇得上,不趁机拉拉关系,更待何时? 英国公摇头拒绝道:“现在不是庆祝的时候,我们要连夜起程,谨防消息走漏,那个王登库还押着粮车在路上,不能让他跑了。” 倪元璐也说:“别打乱了尚书大人的部署,国公爷,咱们得马上出发。” 杨国柱心想,这是一个讨好袁大人的机会啊,况且,还有粮食!他立即来了精神:“国公爷,倪大人,用不用下官派几个小子协助二位?” 没有兵部的调令,总兵也不可以私自调兵,但派一队骑兵在防区里巡逻,是他这个总兵的职责,如此能立功又有油水的差事,他巴不得分一杯羹。 张倪二人何尝不知道他的心思? “能得总兵大人协助,是再好不过,如能顺利截获王登库,本公定会为杨大人请功。”张维贤点头同意。 晋商如此大规模的走商,所带的护卫伙计可不少,张维贤此次出来,只带了二百人的家丁队伍,倪元璐一个文人,连个长随都没有。 打的主意就是来张家口借杨总兵的力,抓获了人犯,他再派一队官兵押送回京,也是常理。 子时前后,张维贤和倪元璐,领着队伍连夜出发,踏着月色往京城方向急赶,行了不到二十里,果然截住了正在半道上休息的王登库车队。 王登库以为遇到了劫匪,忙组织护卫们抵抗,却见包围他们的队伍,突然举起了火把,照见盔明甲亮的大明官军,同时传来大喊:“大明官军,奉旨缉拿不法商人!放下武器,饿尔等性命,但有反抗,格杀无论!” 同时传来田生兰用山西话喊话的声音:“老王,咱们栽了……” 王登库一屁股坐在地上,栽了?九千岁也不保险…… 两百大车的粮食,连同赶车的车夫,被杨国柱的巡逻队,暂时拉回军营看守起来,怎么处置,还要等兵部的通知。 王家的掌柜、伙计、护卫,全被押送回京。 紫禁城乾清宫,朱由校上次去御花园游玩,引得后宫嫔妃纷纷盛装出场,拿着纸鸢来与他偶遇。 结果朱由校玩嗨了,在御花园玩到天黑才罢休,回宫后,当晚就高烧不止,按后世的话来说,得了重感冒,差点就挂掉。 太医院累死累活,才把他从阎王爷手里抢了回来,大半个月来,一直缠绵病榻,把张皇后累得都快脱了形。 魏忠贤也日夜不离的守在乾清宫,在他的哭求下,客氏也获准每日白天来探视一次。 只是,客氏每次来,都要大哭一场,哭得朱由校心烦,就下旨不让她来了。 平安实在太小,朱由校再病病歪歪,他也能为平安撑起一片天,张蔷犹豫了许久,还是决定每日喂他两滴灵泉水。 将养了十来日,朱由校躺在床上无聊,又开始听张蔷读折子,关心一下他的江山,他的子民。 这日,一开宫门,英国公张维贤就递进来一本折子,朝堂上立即炸开了锅:“三名晋商用兵部开出的证明,运了十五万石粮食出城,却是运往张家口外,正与建奴交易时,被边军擒获! 目前已抓获两人,一人在逃,人犯已押入大理寺大牢,等待审讯,五城兵马司在城内的仓库里,搜出剩余的十五万石粮食……” 他在折子上没有提魏忠贤受贿一事,怕是晋商扯虎皮拉大旗,胡乱攀咬,一切等审讯清楚后,大理寺自会出具结果。 他私下里抄了一份田生兰的供状,递进了永寿宫张蔷的案头。 朱由校一听,气得连连咳嗽:“咳咳咳,袁可立……老臣子……如何还会……与商人勾结……咳咳咳……” 张皇后忙帮他顺气,张蔷也递上一杯掺了料的温开水:“此事说来话长,万岁爷听臣妾慢慢道来…… 当时咱们处理兵部这份折子的时候,臣妾就觉得有异,晋商往三镇运粮,从来都是从山西各地运送,如何会舍近求远从京城运送? 苦于这事儿没有证据,只得私下里找到袁大人,让他派人暗中跟踪,如果晋商真是运的军粮,就不干涉,但他们胆敢把这批粮挪着它用,就立即截获,边镇上正缺粮……” 朱由校更惊讶了:“阿蔷,你……你……你说与袁大人早谋划好的?” 张蔷点点头:“这件事,万岁爷和皇后知道就行,全耐袁大人的谋划,其他的,就不要讲了。” 她不想让人觉得自己多智近妖,怕被人烧死。 可惜没抓到建奴,否则一个通敌叛国的罪名,足以将这三家晋商连根拔起。 “抄家!”朱由校挥着细瘦的胳膊,有气无力地喊道,“抄家!请魏伴伴来,出动厂卫,把这些奸商通通抓起来!京城粮价涨到这么高,都是他们在囤积居奇,扰乱市场!快去……叫伴伴来!” 张皇后担心他的身体,忙上前劝道:“既然人犯已经抓获,万岁爷也别着急了,这就着人去请魏公公!” 在殿门口伺候的魏如意,听见朱由校喊打喊杀的,忙竖起耳朵听动静,直听到抓获了晋商,还要出动厂卫抄家的话,他不知道这里面有没有干爹的手尾,但肯定有兵部尚书阎鸣泰的手尾。 巴不得早点跑去干爹那里报信,听朱由校喊传魏伴伴,忙答应一声,一溜烟往司礼监跑去。 第135章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魏如意一溜烟跑去给魏忠贤报信,魏忠贤一听吓了一跳:“折子上有没有提到咱家?” 魏如意愣了一下,犹豫着摇摇头:“没……没有吧,儿子只听到万岁爷让你出动厂卫去抄家……” 魏忠贤心下稍定,忙思量着如何善后,现在找人来商量,已经来不及了,只能让阎鸣泰先顶着,下来再想办法捞他不迟。 通过今春的京察,如今的朝堂上下,遍布他魏公公的人,那些不听话的,都被换掉了,要替阎鸣泰脱罪,他魏公公一句话的事。 “快,你去找阎大人,让他把这件事担下来!只要他担下来,咱家保他头上的的乌纱!”他对魏如意道。 魏如意提醒他道:“干爹,您找别人去吧,万岁爷还等着你回话呢,儿子不得陪着你?” 魏忠贤只好另派了一个小太监,去给阎鸣泰带话,他自己忙收拾整齐,随魏如意急忙往乾清宫来。 一路上,魏如意向他汇报了在殿门口听到的,万岁爷要他出动厂卫,去抄家的话:“不知道是抄晋商的家,还是抄阎大人的家。” 魏忠贤欣慰地想:万岁爷还是信任咱家的,抄家这类活计,还是让咱家去干。 到了乾清宫,朱由校还在气头上,让张蔷将英国公那份奏折,递给魏忠贤看,这才想起来魏伴伴不识字,他恨恨地说道:“伴伴,你来得正好,看看,这些晋商,都敢欺到兵部头上来了,你安排厂卫,赶赴山西、张家口,把这三家晋商给朕抄了!” 魏忠贤这才彻底放下心来,既是让他去抄家,就是此事没有牵连到他,晋商三人组还算识相,没把他招供出来。 看在三人会做人的份上,他得吩咐做事的手下,给三家留点家底,还有,别霍霍他们的家人。 他做出一副同仇敌忾的样子,正要接旨,就听张蔷在旁边道:“万岁爷,这案子既然是兵部和五城兵马司查获的,不如让他们善始善终,抄家之事,也让他们参与才是。” 魏忠贤心下暗恨,却也无可奈何,他心里有鬼,巴不得赶紧去大理寺看看情况,抄家什么的,都不是最紧要的,最紧要的,是把自己从这案子里摘出去。 朱上校闻声,点头道:“既如此,京城就交给五城兵马司,由英国公处置吧。兵部和厂卫共同派人,赶赴山西,将这些人的不法所得,通通抄回来!” 魏忠贤还来不及答应,只听张蔷又道:“晋商家大业大,还得请户部派人去协助清点,万岁爷说得对,不法所得,全都要收归国库,请郭尚书派人监督,再好不过了。” 朱由校噎了一下,心想:阿蔷,你怎么不跟朕一条心呢?朕没说过要收归国库啊,往常,魏伴伴抄回来的财物,都是入朕的内帑的…… “好吧,”他的情绪有点点低落,但还是打起精神道,“叫他们拟旨。” 值班的中书舍人和翰林,被宣进来,两刻钟后,就拟好了圣旨,连同英国公的那份折子,一起交给魏忠贤,到司礼监用印。 朝臣们发觉,事关国计民生的折子,陛下的批复总是很快,连通政司和内阁也知道了陛下的习惯,他们收到这类折子,总是第一时间处理,生怕递得慢了,落个怠政的名声。 再说魏忠贤,捧着朱由校刚下的圣旨回到司礼监的时候,他的好干儿子崔呈秀已经在值房等着他了。 魏忠贤原计划,趁着京察的机会,将崔呈秀的位置提一提,做工部尚书,奈何工部尚书恭凤翔是自己人,不好动得。 兵部那块,袁可立是天子请回来做尚书的,不可撼动,左侍郎阎名泰升不上去,崔呈秀就去不了兵部。 最后,只好让他掌管大理寺,方便阉党罗织罪名,对付东林党和其他对头。 崔呈秀一接到案子,见田生兰把亲爸爸也供了出来,吓得连忙跑来报信。 魏忠贤把张维贤的折子拿给他看,崔呈秀十分奇怪:“英国公为何没有折子上提亲爸爸的名字?” “哼,姓田的胡乱攀咬,英国公是稳妥之人,没有证据的事,他不会随便报给万岁爷的,你给咱家好好审,田生兰一个人的供词不算,既是三人合谋,就要对比三人的供词,不要冤枉了好人。” 他还是好人!真真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将国家大事操控于股掌之间。 崔呈秀哪里不明白?亲爸爸在这件事上,不知道收受了多少好处,他就是来为亲爸爸擦屁股的。 崔十分气愤:“这些奸商,以为攀扯上亲爸爸,他们就能脱罪,真真是可恶,亲爸爸放心,儿子定还您老人家一个清白!” 魏忠贤点点头,吩咐道:“去吧,万岁爷命咱家派人赴山西抄家,你派个家人跟着吧。” 这是跟着去捞好处啊,崔呈秀十分感动,连连保证,要把晋商运粮案这事,查个水落石出。 魏忠贤又吩咐他:“去给阎鸣泰带个话,让他咬死不知情,只说因为边军缺粮,他只以为晋商是真的要往边镇运粮,根本不知道他们拿着兵部证明,却把粮食运往了张家口。” 崔呈秀领命而去。 没几天,靳良玉在逃回山西的路上被抓获,补押回大理寺受审。三天后,一份由大理寺、都察院和刑部联合出具的审理报告,摆上了朱由校的案头。 张蔷对报告上的字,一个标点符号也不信,看上面对三人的处置:1、三位晋商判斩监侯;2、抄没的粮食用着军粮,着兵部即刻运往山西、大同、宣府三镇;3、抄没家产,收归国库;4、每人罚款三万两,家人免治罪。 张蔷冷笑,斩监侯,就是要等到秋后才问斩,这是给晋商留了斡旋的余地,让他们筹钱来买命,崔呈秀这个祖籍山西的大理寺卿,还真是维护老乡啊。 这次没把魏忠贤揪出来,袁可立十分生气,他请求觐见张贵妃,张蔷在侧殿的公厅里接见了他。 “娘娘,”他不满地道,“您明明知道魏公公收了那么多贿赂,为何还要放过他?为何不扳倒他,还朝堂一片清明?” 连张蔷赐下的茶水也不喝,这位年轻时候,就有“铁面御史”之称,到老了,还改不了这耿直的脾气。 张蔷轻言细语地道:“袁大人,本宫给你讲一件幼时的趣事儿吧。” 急惊风遇上慢郎中,袁可立只好耐着性子答道:“臣洗耳恭听。” “记得小时候,有一年我阿爹养了一头猪仔,长到半大的时候,我阿弟闹着要宰了吃肉,我阿爹就哄他道:‘等过年,把猪养肥了,再杀不迟’……” 袁可立听懂了贵妃娘娘的意思,但他还是道:“这样的人留在司礼监,把持朝政,指鹿为马,大明的朝堂,尽是些阿谀奉承之徒……” 张蔷笑道:“袁大人的初心,不是为了边军的粮饷?现在,军粮有了,至于饷银,你得快点去找郭尚书啊,这次兵部立了功,抄家所得,怎么也得先拨给兵部吧?” 一句话提醒了袁可立,是啊,他要的是粮草和晌银,他得去跟老郭打声招呼,抄得的银子,得先紧着边军的晌银。 他跟火烧屁股似的,起告辞:“娘娘说得是,是老臣着相了,臣告退……” 第136章 两位尚书 魏忠贤虽然被摘了出来,连阎鸣泰也因为受奸商蒙骗,识人不明,被罚奉三个月。 但他心里始终不踏实,等到厂卫从山西抄家回来,他咬牙拿出两万两银票,送到朱由校面前,痛哭流涕地哭诉道:“万岁爷,老奴有罪!” 朱由校吃惊地问:“伴伴何罪之有?” 魏忠贤哭诉道:“京城出了晋商这档子事儿后,老奴回家,拷问了家里的管事,那管事才招认,原来,三位晋商曾来老奴的家里投过帖子,也是老奴御下不严,家里管事收了晋商的孝敬。 被老奴审了出来,将那管事打杀了,老奴将贿银送来,请万岁爷治罪!” 多好的大伴啊,把朱由校感动的不要不要的,忙安抚道:“伴伴也是不知情,这却怪不着伴伴,罢了,伴伴既是有心,就先收入内帑吧。” 在天子那里过了明路,魏忠贤才彻底放下心来,把这事儿揭了过去。 由于京城粮价持续保持高位运行,引得北直隶的粮商,纷纷运粮来京城销售。 为此,张蔷说服朱由校,为粮商们开辟了“绿色通道”,下旨要求粮商路过的府县,不得拦截粮商,还要保证粮商安全过境,粮商在哪个县被流民和土匪打劫,该县的大小官员,全都就地免职。 此令一出,许多府县不得不派出衙役,保护过境的粮商,生怕他们有什么闪失,让自己头上乌纱不保。 第二,各地的税所,不得向粮商征税,特别是由太监在各要道上设立的税所,不得向粮商征税,要保证粮商有足够的利润,他们才有贩粮来京的积极性。 圣旨一出,向京城运粮的粮商更多了,通惠河上,挤满了运粮的大小船只,各城门口,从早到晚排满了进城的粮车。 就算抄没晋商的三十万石粮食,被运往了边镇,也丝毫没有影响京城粮价的回落趋势。 到五月初,京城的粮价,已经降到了往年的正常水平,还因为抵京的粮食太多,到了五月底,更是比往年同期降了一到两成。 京城百姓得了教训,纷纷掏出银子存粮,这世道,不知哪一日又缺粮了呢? 百姓拍手称庆,户部尚书郭允厚,却是肠子都悔青了。 袁可立离开乾清宫后,就下帖子约户部尚书郭允厚喝茶,两人约定:下值后,去城南新开的三江茶楼喝茶,据说那里宾客盈门,甚是热闹。 去年的大爆炸,城南地区,与王恭厂只隔一条宣武门大街的大时雍坊的西南面,塌成了一片废墟。 经过近一年的清理,重建,一条东西向的宽阔大街,已经有了雏形,回迁的商家,和购买了商铺的投资人,纷纷拥到城南看工程进度,许多暗中关注城投集团的人,也把目光投向了城南这片土地。 据说,三江茶楼整日里高朋满座,好的位置,还要提前预定座位,为了请郭允厚喝茶,袁可立还提早差了长随,去订了一间雅间。 下值后,两位重臣脱下官服,他们胸前的锦鸡补子太惹眼,识货之人一看就知道是二品大员,为绕开那些上赶着巴结的人,二人换上舒适的,外出会客的道袍,清清静静地来喝杯茶。 新修的城南大街,因为靠近大明门两侧的中央各部,两人决定走过去,一路上还可以看看大街两侧新修的房子。 袁可立打眼一望,心中暗叹,对郭允厚道:“老郭,你看这大街的宽度,都赶上长安街了。” 郭允厚也在左右打量,闻言摇头:“依老夫看,长安街五丈宽,这条街怕不有六七丈宽……” 旁边有人闻言,忍不住搭腔道:“老人家,这你就不懂了吧,看到两边那些坑没有?那是留来种树的,说是要把人走的道和马车牛车走的道分开来。” 两人一副受教的样子,冲那人拱手道谢。 虽然街道两侧还搭着脚手架,打上了围栏,明显还在修建中,大街上却人来人往,全是涌来看新奇的市民。 这么多人,大街上却不见扬起的灰尘,往脚下一瞧,郭允厚立即发现了新大陆:“老袁,你看看这地儿,不是青砖,倒像是三合土?” 袁可立跺跺脚不相信:“三合土那么贵,有钱人家都用在墓地里,用来防止盗墓贼,谁有那么大的实力,用三合土铺街道?” 二人蹲下来,好奇地用手摸那地面,郭允厚道:“老夫的祖父去世时,就买了三合土来修墓,这不是三合土又是什么?” 袁可立摇头:“这得花多少银子?” 二人蹲在地上,周围立即围了一圈好事之人,一见二人在讨论地面,就知道二人是首次来逛街,有懂行之人就开始显摆起来: “二位还不知道吧?那个城投集团,在南郊一下子建了三间石灰厂,生产一种叫‘水泥’的东西,喏,这大街上的地面,就是用那个水泥,混合着砂石,直接铺上去,压平,第二天再来看,嘿,就成了这平平整整的地面了,你们说,神奇不神奇?” 边上有人不服气地问:“你见着了?” 刚才那人道:“可不!我可是亲眼看见他们铺路来着,就这么宽的大街,他们一天能铺出去十来丈……” 周围响起吸气声:乖乖! 袁可立和郭允厚站起身,冲那人拱手道:“受教受教。” 一路往前走,一路感叹:这水泥是什么东西?辅在地上,竟比青石板还平整光滑。 二人来到茶楼,报上预定的雅间号,小二热情地在前头带路,一边用洪亮的嗓音唱道:“彩云之南,贵客两位……” 袁可立用手肘碰碰郭允厚:“啥意思?” 郭允厚摇头,低声道:“不知。” “唉,小哥,”袁可立叫住小二,打赏他几枚铜钱后,才问道:“这彩云之南,是什么意思?” 小二麻溜地把铜钱收进衣袖,热情地道:“这个啊,是东家给各雅间起的名字,这彩云之南,指的是云南省。” 上了三楼,一边往他们的雅间走,小二边指着各个雅间门楣上的匾额道:“这个天府之国,指的是四川省,三秦故里,指的是陕西省。” 二人一点就通,郭允厚指着一个匾额道:“这个南粤明珠,是指广东还是福建?” 小二道:“这是广东省,福建是八闽山水。” 二人在小二的带领下,走过了中原砥柱河南,齐鲁大地山东、荆楚水乡湖北、潇湘大地湖南…… 然后在一块匾额下站定,二人表情疑重,对视一眼,袁可立道:“白山黑水?这是指……辽东?” 小二点头应道:“我们东家说了,辽东虽然被建奴占据,但那里是大明的国土,朝廷迟早会发兵收回来的,所以,这块牌子不能少……” “你们东家是谁?”二人同时发问。 小二摇头:“小人级别太低,只知道我们店是城投集团旗下的,小人还没有见过东家本人。” 二人闻言,相互对望一眼,对小二道:“好啦,匾额也看完了,去我们的彩云之南吧。” 小二将二人领进雅间,麻利地沏上茶,摆上精致的茶点,指着门边的一根绳子道:“我们茶楼还有提供餐食,二位如有需要,可拉这根绳子叫小人。” 第137章 郭尚书悔不当初 新建的大街和新开的茶楼,处处让两位重臣觉得新奇,但袁可立没忘记请客的初衷,二人品尝了今年新产的龙井,袁可立就着急地问: “老郭,山西抄回来的银子,得给兵部拨一点吧?老夫急等着用。” 郭允厚放下茶杯,苦笑道:“老夫就知道,你老袁的茶贵得很,说说,要多少?” 袁可立伸出两根手指,比划道:“要这个数,才周转得开。” 郭允厚也伸出手,把他竖起的两根手指头,按下去一根:“实话跟你说吧,这银子还在路上呢,伸手的人已经踏破了老夫公厅的门槛,狼多肉少,老夫给不了你那么多。” 袁可立倔强地把那根手指竖起来:“老郭,你少哭穷,老夫听人说,这次粮食涨价,你可从中赚了不老少……” 这消息,是贵妃透露给他的,要不然,他也不会狮子大开口要二十万两军费。 提起这个话题,郭允厚的老脸都皱成了一团,连龙井茶也不香了,他举起杯子又放下:“咳,别提了,老夫后悔哟……” “怎么?你没下场?我可听贵……陛下说……”袁可立不信。 郭允厚压低声音道:“实话跟你说吧,粮食涨得厉害那会儿,陛下也找老夫去谈话,提点老夫,把旧太仓的陈粮,粜出去一些…… 等到粮价回落,再低价买回来填仓,老夫觉得陛下的想法太过天真,户部管理的太仓,从没有这样操作的先例。 再说了,太仓的粮食,关系到京城大小官员的?米,和京城驻军的粮食供应,哪里能擅动? 陛下年轻不懂事,老夫可不能跟着他胡闹……” “郭公老成谋国,”袁可立举杯同意他的做法,“换了老夫,也会与你的想法一致,又何来后悔之说?” “谁知道啊!”郭允厚两手一摊,“自陛下要求开通那个‘绿色通道’,不到一个月,京城的粮价就跌破了往年新粮下来时的价格。 老夫当时要是听陛下的,拿出三十万石粮食出售,现在再买回来填仓,一来一往,你说说,你要二十万两军费,老夫是不是轻松地就为你赚回来了? 唉,老夫悔啊,悔得这段时间都睡不好觉,还没地儿说理去……” “新旧太仓,再加上海运仓,三仓存粮,常年在一百五十万石上下,随着天气转暖,运河解冻,通州仓的粮食也能及时补进来,”袁可立蘸上茶水,在桌子上比划,“这样算来,三十万石粮食,动摇不了太仓的根本,陛下还是有成算的。” “可惜了!”他仿佛看见白花花的银子,从郭尚书的手中溜走,他要的军费,也白白少了十万两,也不甘地道,“老郭,这次你可失算了。” 郭允厚有口难言,他能跟老袁说,这个主意,是张贵妃当着陛下的面,教给他的,陛下还连连点头称好……么? 因为这个主意,是张贵妃出的,他心下不喜,就给当成耳旁风吹过去了,年轻的天子跟着张贵妃胡闹,他可不会由着他的性子来,这是他做为一个老臣子的责任,他要为陛下把好户部的关。 现在,事态果然顺着张贵妃的预测发展,他痛失两个月赚二十万的机会…… 两位重臣相顾无言,默默地举起杯子饮茶,袁可立做为主人家,主动转了话题:“小二刚才说,站在三楼,街上的风景尽收眼底,既是来了,不如去看看风景?” 二人移到南窗边,推开窗户,街上的喧嚣和隔壁聊天的声音一下子涌了进来。 袁可立皱着眉头,正想关上窗户,却听到隔壁聊的,正是京城粮价的话题。 一人道:“老高,这波粮食涨价,你可赚不少啊,过几日食为天酒楼开业,你还得请客。” 另一人谦虚地道:“咳,我那两三家粮店,小打小闹的,能赚多少?真正赚钱的,是行会里的几位大佬。” 有人附和他:“是极是极,听说吴会长,张副会长家的粮仓,全都清空了,又趁着这几天粮价回落,全都补满了。你们算算,这一来一回,人家赚了多少?” 有人感叹道:“乖乖,自古只听粮食涨价赚钱,没想到,粮价跌了,人家还能赚一个满仓,这都是钱啊。” 那老高道:“这也是难得的机遇,要不是皇爷下旨开通那个‘绿色通道’,京城哪来的这么多粮,咱们哪儿来的机会低价补仓?” 众人纷纷附和,听得这边的郭允厚牙疼不已,他悔啊…… 隔壁有人感叹:“哎,你们京城粮商可是开了心了,像咱们这种,辛辛苦苦运粮上京的外地粮粮,可亏死了……” 隔壁沉默了一瞬,外地粮商眼红京城的高价,一路上又有官府护送,又没有过税,谁不想来分一杯羹? 等他们来到京城,发现大家都想到一块去了,大明不缺聪明人啊,通惠河上运粮的船只,来不及转运,把河道都塞满了,粮价也一天一个价,很快跌破了七钱银子一石大米,小麦更是跌到了四钱银子一石。 外地粮商们慌了,运来的粮食,再运回去就亏死了,那“绿色通道”,只开通来路,却没有开通去路,没有“绿色通道”的保护,单是应付各府县设置的过所,就能亏掉一大截。 万一遭遇山匪流贼,别说粮食,能捡回一条命就不错了。 他们觉得,好像跌进了皇爷挖的坑里,管来不管去,粮食像是被拦进池塘里的水,流不出去了…… 早点在京城出手,还能保证不亏,或者亏少一点……于是,外地粮商纷纷抛售,京城的粮商和百姓,迎来了一场饕餮盛宴,纷纷拿出压箱底的银子甚至铜钱,抢购低价粮。 还是那个老高打破了沉默:“生意嘛,从来是有赚有赔,好在,你老汪脱手的及时,也没亏多少嘛。” 那外地来的老汪苦笑道:“是啊,赚了个教训。” 郭允厚心里平衡了一些:嘿嘿,有人比自己更倒霉…… 就听隔壁有人道:“自从粮价跌到七钱,这都稳了几天了,看样子是稳下来了,只要外地粮商不再玩命地来,粮价应该就这样了……” “再跌的话,老朽都要再修个仓库屯粮了。”老高的声音。 又一人道:“你们不知道吧?听说前两天,修这条大街的‘城投集团’,开始收购粮食啦。” “这工地上每日两三万人吃饭,他们收粮很正常嘛。” “你知道什么?他们一直派人到外地购粮,城外的仓库里,堆满了粮食,粮价高企的时候,他们也清空了粮仓,听说最紧张那几天,仓库里的粮食只够三天的嚼用,但人家赚了这个数!” 有人惊呼:“十……十五六……万?” “只留三天的粮食,这么多人,那个陈懋龄还真敢!不过,城投集团不缺钱,这次,还不得可着劲儿地补仓? 就用这十几万两银子,掉过头来收购粮食,够这工地上的人吃到明年秋收了。”有人感叹。 “小心撑死他!”有人嫉妒。 袁可立看郭允厚神色变幻,心他内心无比纠结,后悔来开窗了,他轻轻地关上窗户,拍拍他的肩膀劝道:“算了,老夫也不为难你了,你先给十万两,剩下的,老夫找陛下要去。” 郭允厚喝着龙井茶,却喝到了满嘴的苦涩,对袁可立道:“你不知道,这个陈懋龄,数次来找老夫谈合作,老夫嫌他是个无功名的商人,拒绝了他。 是老夫小看了天下英雄……” 第138章 你们瞒得朕好苦 三位晋商被抄家,户部得到五十多万两的现银,还有总价值上百万两的各类货品,朱由校没想到晋商居然这么富裕,他有点后悔当初承诺郭尚书,抄家所得全部归入户部。 “要是魏伴伴出手,多少得给朕的内帑留点。”他不满地对张蔷说,“郭尚书一文钱也没给朕留。” 张蔷心里冷笑:让你的伴伴去抄家,能回来三成,已经是阉党良心,哪有现在好,这些钱物,多少能缓解一点户部的饥荒。 历史的惯性,真是无法阻挡,尽管张蔷把每日的两滴灵泉水,加到了五滴,朱由校的身子,还是一日日衰弱下去。 所谓的灵泉水,也没有前世穿越小说里描写的那样神奇嘛,并没有活死人肉白骨的功效,搞得张蔷很是怀疑,自己得到的是不是假灵泉? 话说六月初七这日,客氏为朱由校送来一道冰镇的酥酪,清甜冰凉的口感,让朱由校想起了奶娘客妈妈,即而想到客妈妈正在景阳宫照顾怀孕的任贵妃。 自从上次陪平安到御花园放纸鸢时见过任贵妃,已经过了三个多月没见她,自怀孕以来,任贵妃安静了许多,再不会来乾清宫缠着他,在他面前撒娇卖萌,他反而有点想她了。 于是,他决定亲自去景阳宫,一是去看看客妈妈,二是给贵妃一个惊喜。 他坐着软轿,一路往景阳宫去,还不让人往景阳宫里通传,惊喜嘛,当然要越大越好。 景阳宫的宫女太监见到他,正要往里通传,魏如意赶上前去阻止了她们:“万岁爷要给贵妃娘娘惊喜,你们别扰了万岁爷的兴致!” 众人都不敢出声,朱由校下了软轿,迈着久病虚浮的步子,准备给客妈妈和任贵妃一个惊喜。 刚走到暖阁外面,就听见任贵妃在说:“妈妈,每日里绑这劳什子,烦死了,咱们景阳宫又不许外人进来,万岁爷半年都不来一次,依本宫看,这劳什子,就别绑了吧?” 客嬷嬷在旁边劝她:“哎哟我的娘娘,现在不是任性的时候,再有三个月,你就解脱了,到时候,你干爹把人给送进来,你就有皇儿了,有你干爹和老身在,那位置,迟早是你皇儿的……” 朱由校一听,热血一下子冲上头,他跨步就迈了进去,看见客妈妈,正拿着一块包袱,往任贵妃的肚子上缠呢。 “你们在做甚?”朱由校不解地问道。 暖阁里的二人,猛地见到朱由校,吓得不知所措,客氏手里的包袱,啪地掉在地上,她根本不敢去捡。 “万……万岁爷……你……你怎么……怎么来了?”任贵妃吓得话都说不利索,呆愣在原地,连行礼的规矩也忘了。 朱由校望着她平平的肚子,傻傻地问:“珍儿,你肚子怎么平了,咱们的孩儿呢?” 六七个月的肚子,怎么也该挺起来的吧,此时,任贵妃的肚子,平坦得如御花园的草坪。 任贵妃下意识地看了看地上的包袱,被客氏拉了一把,这才回过神来,却不知道如何回复,只得跪下道:“万岁爷……万岁爷……臣妾……臣妾……孩儿……” 客氏正要上前,想找个什么借口,先度过眼前的难关,就见朱由校脸色苍白,伸出比脸色更加苍白的手指,指指她,再指指任贵妃:“你们……你们瞒得朕……好苦!” 说罢,软软地倒了下去。 景阳宫顿时大乱,御前侍卫们平日里只在宫外守候,此时听到魏如意的惊呼,不顾一切地冲了进来,见朱由校昏倒在地,忙上前抱起他送上软轿,抬回乾清宫救治。 那统领还算有经验,知道万岁爷是在景阳宫出的事,景阳宫里的一干人等,全都脱不了干系,一边救走万岁爷,一边下令:“封锁景阳宫,一只苍蝇也不许飞出去,等皇后娘娘来处置!” 张蔷正在永寿宫,听张泉汇报庄子里上个月的收支情况,就被张皇后派人来通知,让她快回乾清宫,万万岁出事了。 朱由校兴高采烈地坐着去景阳宫,却生死不知地横着回来,张蔷也是无语,只好一边协助御医抢救,一边询问魏如意,景阳宫发生了何事? 魏如意也没见到暖阁里的具体情形,只得实话实说道:“奴才只听到万岁爷说:‘你们瞒得朕好苦’,然后就晕倒了……” 张蔷一听,估计是任贵妃的假肚子被发现了,宫里要出大事!她叫来法容,对着她耳语了一阵,见着她转身离去,这才回头关注起朱由校的情况来。 张皇后带人去景阳宫拿人,把乾清宫交给张蔷把守,张蔷警告魏如意道:“万岁爷生死不知,你给本宫老实点,胆敢离开乾清宫半步,本宫要你的命!” 魏如意从没有见过如此严厉的张贵妃,忙磕头应是,把给干爹报信的念头,赶紧打消,小命要紧。 四五位御医忙活了一阵,扎了朱由校满头满脸的银针,张蔷看着都疼,但好歹把朱由校扎醒了。 御医亲自熬的汤药也端上来,张蔷接过来,试了试温度,暗中猛捏食指,把今日能挤出来的灵泉水,全都滴到了汤药里,也不知有没有效,好歹算个安慰吧。 朱由校睁开眼看到张蔷,眼泪一下子就涌出来了,哭得像个孩子:“阿蔷……阿蔷……她们……她们……哇呀呀呀……” “好啦好啦,”御医们拍手称庆,“陛下把心里淤积的闷气,哭出来就好啦。” 朱由校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两位御医上前不停地为他顺气,让他哭得更流畅一些。 “万岁爷这样,不会伤身子吧?”张蔷担心地问,手里端着的汤药,一滴也没喂进去。 “万岁爷这是伤心了。”一位中年御医笃定地道。 张蔷:…… 朱由校好不容易止住哭,张蔷赶紧送上一匙汤药:“万岁爷喝药,先睡一觉,您需要休息。” 朱由校不喝,喊打喊杀地道:“来人,把任玉珍和客妈妈抓来!朕要问她们,为何要欺君?” 气得狠了,连任氏也不肯叫,直呼其名了。 张蔷示意御医和宫女太监们,去殿外守候,不许离开。 等众人退出去后,她才劝道:“皇后娘娘已经去处理了,万岁爷先冷静冷静,万事有皇后呢。” 朱由校伸出枯瘦的手,抓住张蔷的手腕,用尽全力地道:“阿蔷,皇后柔弱,你快去帮她!派人去,把魏伴伴的家,和客妈妈的家,给朕围了……” 张蔷柔声劝道:“臣妾知道了,万岁爷,你把这汤药喝了,臣妾这就宣英国公进宫……” 朱由校接过碗,仰头一饮而尽,推她道:“快去……快去……传英国公……传信王……” 第139章 把阿宝抱来 张蔷扶他躺下,一边答应道:“好好好,本宫这就去安排,万岁爷安心。” 朱由校喝了安神药,很快进入迷糊状态,嘴里还喃喃地念道着:“她们……欺君……假的……孩儿……假的……抓起来……抓起来。” 待他睡熟,张蔷把魏如意和怀恩叫进来,对他们道:“万岁爷刚躺下,你二人要寸步不离地守在床边,特别是如意公公,今儿万岁爷无事,你就无事,万岁爷要是出事,本宫看你有几个脑袋砍? 你最好祈祷万岁爷好起来,能赦了你的罪。” 把他拘在暖阁,不让他往魏忠贤处报信,怀恩是张蔷的人,一个眼神过去,他就知道,他的主要任务,是监视魏如意。 暖阁的东次间,张泉和姜姑姑早已经等候在此,张蔷出来看见他们,忙问道:“你们都来了,平安呢?” 张泉上前行礼:“回娘娘,永寿宫已经戒严,方公公守着吴王呢,娘娘请放心。” 朱由校生死不明,张蔷心里,其实慌得一批,但她此时是乾清宫的主心骨,心里再慌,面上也不敢显露出来。 她强迫自己镇定,心里权衡着要做哪些事,得分个轻重缓急出来。 “阿宝!”她想起了阿宝,忙对姜姑姑说,“快,让人回去把阿宝抱来……” 永寿宫的人都知道,娘娘对阿宝,有特殊的感情,在娘娘的心里,阿宝几乎与吴王同等重要,阿宝的猫窝,就在娘娘和吴王的床上。 阿宝也预感到乾清宫出事了,它在永寿宫,与方正化一起,寸步不离地守在平安身边,竖着两只耳朵,湛蓝色的猫儿眼炯炯有神,不放过周围每一处动静。 小宫女跑回永寿宫,来到暖阁外面,却被侍卫拦着不让进去,娘娘制定的安保条例规定,紧急情况下,暖阁只有娘娘、姜姑姑和张泉能进去,其他人一律拦截在外。 “娘娘让抱阿宝去乾清宫!”小宫女大声对管事的大宫女阿清道。 阿清是最早跟在张蔷身边的三个宫女之人,姜姑姑不在,永寿宫的宫人女官们,归她管。 阿清也进不去暖阁,只能在外面通传:“方公公,娘娘在乾清宫要阿宝。” 阿宝早听到了外面的动静,估计张蔷遇到难处了,它望了望平安和方正化,冲着二人喵喵地叫。 方正化知道这猫有些灵性,娘娘和吴王还在夹墙里时,就是这猫偷了御膳房的点心回来救的命。 “去吧,”他抚了抚阿宝的毛发,“吴王这里有我,让娘娘放心。” 阿宝听罢,嗖地一下就从门槛下面窜了出去,一溜烟往乾清宫去了。 “阿宝!阿宝等等!”小宫女见阿宝在房梁上几个起跳,就没了身影,生怕它跑到别的地方玩,误了贵妃娘娘的事,忙跟在后面猛追。 阿宝径直跑到乾清宫,见张蔷正在指手画脚地做安排:“着人去请太医院龚院正,亲自来值守……” 阿宝看出她心底的惊慌,“喵!”地叫了一声。 张蔷见阿宝来了,心里好歹安定了一点,阿宝跳到她身边的茶几上,大眼炯炯地盯着她:“喵……出事了?” 张蔷点点头,轻声道:“任贵妃事发,万岁爷气晕了……我该先做哪件事?” 阿宝一副了然的样子,趴到了茶几上:“喵……枪杆子里面出政权……” 张蔷拍了拍自己的额头,还好有阿宝!她叫张泉上前,低声吩咐道:“你去找张胜,如此这般……” 御马监旗下内操军,就在西苑驻扎,张胜能说服王体乾一次,希望他能第二次说服王体乾,派内操军协守望皇城各宫。 御前侍卫统领,是第九代武定侯郭应麒,郭应麒老迈,只挂个名,实权握在他儿子,世子郭培民手上。 张蔷在梳理明末勋贵的时候,记得这位末代武定侯郭培民,是跟英国公张家一样,城陷后身死,并没有投降李自臣,他对皇家的忠诚,勿用质疑。 派一名侍卫去请,郭培民很快就到了,郭世子武勋世家,长得高大威猛,很符合大汉将军的形象,值班时更是全副武装,顶盔掼甲,安全感十足。 他来到张蔷面前,拱手行礼道:“下官从景阳宫过来,娘娘有何吩咐?” 张蔷也不客气,立即吩咐道:“万岁爷病危,你安排人把守各宫,重兵把守乾清宫,再把皇后娘娘接来。 本宫已经派人去接英国公,你再派人把老侯爷接来,给徐永祯送信,要他关闭皇城,无皇后娘娘的懿旨,不得进出。” 郭培民刚才跟着皇后去景阳宫,已经将宫里的大小太监和宫女,全部捆起来关进了偏殿里,连任贵妃和客嬷嬷,也被皇后下令,捆起来关在暖阁里。 他知道出了大事,现在天子病危,按说宫里最有权势的,要数魏公公,但皇后抓了魏公公的干女儿和对食,魏公公显然不可信了。 平日里,能在乾清宫伴驾的,只有皇后娘娘和这位张贵妃,勋贵与皇家一体,他迅速做出了选择:“尊贵妃懿旨!” 郭培民正要走,听见贵妃娘娘身边的白猫“喵”地叫了声,就听贵妃娘娘又说道:“派人去请锦衣卫都督田尔耕入宫,来乾清宫见驾,另外,找到阜财坊锦衣卫百户官李若琏,宣他入宫见驾……” 郭培民转身去安排,他回来,犹豫着问道:“娘娘,要不要派人监视厂卫?” 厂卫控制在魏忠贤的手里,他要是知道了任贵妃和客氏被抓,怕不会狗急跳墙,郭培民正是想到了这点,才有此一问。 “这事,本宫已经交给了英国公去处理,你去把皇后娘娘安全带回来,把任贵妃和客氏也带回来,关进偏殿里,等万岁爷醒来再处置他们。” 郭培民转身离去,张蔷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对阿宝道:“阿宝,本宫腿软……” “喵……喝点灵泉水压压惊啊。”阿宝鄙视道。 张蔷伸出右手,捏捏食指,连水珠都没有一个,苦笑道:“灵泉……都给万岁爷了。” 关键时刻,灵泉不给力。 “喵……以前投几十亿工程的标,也没见你腿软。” “能一样么?那只是一个工程,这是一个国家,比得了么?”张蔷心里慌慌地不踏实,“投标失败,最多没钱赚,现在这情形,踏错一步就没命……” “阿宝,咱们下一步怎么办?” “喵……控制住皇城,宣重臣入宫值守啊,万一天子不行了,好交待后事。”阿宝冷静得就像一位智者。 第140章 惊慌的魏忠贤 魏忠贤正在司礼监值班,通政司刚把今天的折子送进来,他准备拿上折子,去乾清宫见驾,按惯例,与天子讨论国事。 以前,因为魏忠贤不识字,朱由校还亲自看看折子,自从去年落水,又在大爆炸中失去了四皇子,朱由校的身子时好时坏,现在都不看折子了,由贵妃张氏读给他听,连阁臣们的批红,也由张氏读给他听。 不识字是魏忠贤天然的短板,虽然他的记性极好,挡不住张氏识字啊,相比自己看折子,朱由校喜欢靠在软榻上,听张蔷读折子。 朱由校还是习惯性地听听他的意见,但当他的意见与张氏的意见相左时,天子多数时候,都选择张氏的意见。 张氏有儿子傍身,他宫里宫外地下了几次手,奈何方正化的身手实在了得,次次都让张氏母子有惊无险。 无奈,只得等任氏怀孕足月,他和客氏才好接着下一步行动。 幸好外廷的朝臣和地方大小官员,还不知道他魏公公,在天子面前,早已没有往日的风光,对他还像从前那样恭敬和畏惧。 张氏再得天子信任,她也是个后宫女子,手还伸不到前朝去。 他正要叫随身的小太监顺子进来捧匣子,就见小顺子满脸惶恐地跑进来,连帽子也跑歪了,跨门槛时,直接从门槛上跌了进来。 “慌慌张张成何体统?”魏忠贤不悦地骂道,“下去领五个板子!” 小顺子顾不得其他,忙回道:“回……回爷爷,孙儿看见……宫里的侍卫,把……把各座宫殿围起来……来了。” 魏忠贤闻言一惊,喝斥道:“出了何事?快,快去找李朝钦……不,去找杨寰来……” 上次他被王体乾摆了一道,这次不敢再找王体乾,只好找东厂的干儿子杨寰,至于二十四监的几个管事大太监,他们手里没人,找来也不顶事。 小顺子都快哭了:“爷爷,二十四监都被围起来了,咱们司礼监外面,也围满了宫廷侍卫,说是遵皇后懿旨。” “皇后?万岁爷出事了?”魏忠贤敏锐地感到,天子出事了,这一刻他后悔自己太大意,总觉得万岁爷还年轻,有的是时间给他慢慢布局,现在,他还没布置好。 他跌足,抱起装折子的匣子就往外走,他要亲自去守着万岁爷,以防皇后和张氏进他的谗言。 包围司礼监的侍卫,迫于他往日的威势,不敢伸手拦他,只能几个人站成一排,堵在他身前:“魏公公,遵皇后娘娘懿旨,各宫、各监人员,各安本职,无娘娘懿旨,不得出入。” 魏忠贤生气了,沉下脸喝道:“本公身为万岁爷的大伴,司礼监秉笔、东厂督公,此时正该守在万岁爷身边,尔等有什么资格拦截本公? 本公担心有人挟持万岁爷,霍乱超纲,尔等快快让开,万岁爷万一有事,引起朝堂动荡,尔等九族的性命不保!” 侍卫们被他的话吓到,不知道该不该让开。 在司礼监协助魏忠贤处理奏折的王朝钦,也听到了外间的动静,忙跑出来,对着侍卫们喝道:“还不让开?厂公这是去救万岁爷的,尔等要造反么?” 司礼监的其他大小太监,大都是魏忠贤的人,此时,全跑出来,与侍卫们拉扯,纠缠在一起。 司礼监门前一片混乱,王朝钦朝着魏忠贤喊道:“厂公,救万岁爷要紧,快去!快去!” 魏忠贤把装折子的盒子丢给小顺子:“跟上!” 也不管小顺子跟不跟得上,他自己撒丫子往乾清宫跑去,难为他一个五十来岁的老人,还跑得这么快。 小子顺自然是被拦下了,侍卫统领见魏忠贤跑了,知道自己失职,戾气顿生,也顾不得这些平日里常见的太监了,抽出腰刀大喝道:“统统住手,给老子回值房里去,否则,休怪老子们不讲往时的情面,手里的刀可不认得你们!” 其他侍卫也纷纷抽刀,这才隔开了与太监们的拉扯。 王朝钦见魏忠贤已经跑远,喝止住十几位太监:“都回去!” 侍卫们把太监们赶回各间值房,急切间找不到大锁,只得找绳子,把各值房的门,紧紧拴住,防止太监们再冲出来。 侍卫领队见控制住了司礼监,忙把任务交给副领队,自己带着一个侍卫,亲自去追魏忠贤。 此时,魏忠贤已经跑到了乾清宫外,只见御前侍卫们,里三层外三层地,把乾清宫围得跟铁桶一般,他心里一寒,估计天子已经薨了。 他吓得魂不附体,陪着朱由校长大,他对天子是有真感情的,这时也顾不得其他算计了,他只想陪在天子身边。 “万岁爷……老奴来看您了……”他大哭着往宫门扑去。 郭培民亲自上前搀扶他:“魏公公别吵着陛下,陛下刚服了药,这会儿睡着了。” 听闻天子还没死,魏忠贤心里一轻,他是跑过来的,脚下一软就要跌倒,郭培民一把扶住了他:“魏公公小心!” “本公要进去陪万岁爷!”他推开郭培民的手,就要往宫门口闯,生怕郭培民拦他。 郭培民早就得到贵妃娘娘的懿旨:把魏忠贤控制在乾清宫里,比放在司礼监更安全,他放开手。 魏忠贤正要抬腿,就听身后传来惊呼声:“干爹,救命!” 任贵妃和客氏,被张皇后押着,刚转过乾清宫宫墙,就看到了魏忠贤,任贵妃就跟抓到救命稻草一样,大叫起来。 魏忠贤回头,见任贵妃和客氏,都被五花大绑着,正被侍卫们押着往乾清宫来,张皇后坐着软轿,跟在后面。 任贵妃的肚子平平,魏忠贤终于意识到,宫中究竟出了何事,任玉珍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成功地又把万岁爷气晕了。 见宫中与他最亲近的两个女人,满眼乞求地望着他,魏忠贤心念电转,他要先保住自己,才能想办法到朱由校面前哭求,天子是重情之人,他哭得伤心一点,也许能救这两个蠢笨的猪队友一命。 打定主意,他立即沉下脸来,对着客氏喝问道:“你们做了何事惹娘娘生气?” 任贵妃吓得只知道哭求:“干爹救命……” 客氏与魏忠贤夫妻多年,如何不明白魏忠贤此时的心思,她知道,只有魏忠贤活着,替她处理了宫外家里养着的几个孕妇,他们才有可能逃得性命。 她扯着嗓子嚎哭道:“督公,万岁爷今早来景阳宫……” 张皇后还是经验不足,没有把二人的嘴给堵上,让客氏趁机向魏忠贤通报了情况。 魏忠贤气得一跺脚,对着任贵妃大骂道:“好胆,万岁爷有个好歹,你就抵命吧。” 客氏忙提醒道:“督公,快去看看校哥儿,老身担心他啊……” 张皇后也十分担心天子,她对郭培民道:“把任氏和客氏,关进偏殿,等万岁爷醒来再处置。” 魏忠贤忙对郭培民道:“听见没有?按娘娘的懿旨去办,本公陪娘娘进去看望万岁爷。” 第141章 传信王入宫 魏忠贤跟着张皇后,跨进东次间,见白发苍苍的太医院正龚廷贤,正率领着几名御医,在那里研究朱由校的脉案。 “龚太医继续,不必行礼。”一众太医见到张皇后,正要起身行礼,被张皇后阻止。 张皇后一边挥手阻止太医们行礼,一边往暖阁走,进到东暖阁,只见朱由校安静地躺在御榻上,魏如意和怀恩,一人在床头,一人在床尾,眼睛一眨不眨地守着天子,生怕天子一睁眼,而他们却没看到。 张蔷坐在南窗边的榻上,抓着笔正在写写画画,身边的茶几上,蹲着她的那只雪玉狮子猫。 “万岁爷如何了?” “人带回来了么?” 张蔷和皇后二人同时发问,张蔷见魏忠贤跟在张皇后身后,只怕他从中作梗,将任氏和客氏放走。 “龚院正刚把了脉,万岁爷脉象虽然细弱,但还算平稳,服了药正在休息。”为了让皇后安心,张蔷抢先答道。 魏忠贤见魏如意守在天子床前,知他是被控制了,无法来司礼监报信,他倒是小看了天子身边的大小张氏,有魄力如此行事。 他十分见机,见张蔷发问,知她是担心自己偏袒任氏和客氏,忙抢先答道:“贵妃请放心,任贵妃和客嬷嬷惹得万岁爷发病,皇后娘娘已经将二人抓起来了,她们害得万岁爷如此,咱家也饶不了她们!” 他避重就轻的几句话,就把自己摘了出来,还暗示二人,她们要处置任氏和宫氏,也要经过万岁爷才行。 张蔷才不管他怎么说话呢,她手里掌握的证据,足以扳倒魏忠贤,要不是怕厂卫作乱,引起京师动荡,哪会留他到现在? 张蔷扶皇后到椅子上就坐,顺手给她倒了一杯茶水:“娘娘放心,本宫已经着人去请英国公、定国公、成国公、武定侯,六部尚书和内阁诸臣,来乾清宫值守,等待万岁爷醒来。” 这是惯例,天子病重,例来由勋贵和内阁重臣轮流值守乾清宫,三月京查后,例来只有四五位阁臣的内阁,一下子涌入十位阁臣,来自后世的张蔷,根本记不清这一界内阁中,有什么名臣。 不过她知道,这些人九成是阉党成员,不是阉党核心,也是亲近阉党之人,否则,无法在阉党内阁中立足。 所以,她要把六部尚书拉进来,至少兵部和户部的两位尚书,只听天子的话,是魏忠贤收买不了的人。 “正该如此,妹妹处置得极好。”张皇后点头应道,眼睛却望着床上的朱由校,杏眼里满含担忧。 魏忠贤一听,心下大定,只要有他的人进来,他就能安排人带信给崔呈秀和许显纯等人,赶紧把客氏家里养着的几名孕妇处理掉,否则,天子也救不了他魏忠贤。 张蔷又道:“万岁爷休息前,还让宣信王入宫,其他臣子都派人去通知了,信王府,本宫想听听娘娘的意见。” 张皇后一颗心全扑在朱由校身上,闻言心不在焉地道:“就依万岁爷,派人去传吧。” 张蔷点头,吩咐候在门外的坤宁宫总管太监王应昌:“传万岁爷口谕,宣信王入宫。” 王应昌低头行礼后,转身离去。 魏忠贤心念电转:万岁爷这是何意?吴王太小,要传位给信王? 相比起还不满四岁的吴王,他更不喜欢十五岁的信王,信王比万岁爷还不靠谱,万岁爷虽然没受过帝王教育,继位这几年来,也没断了经筵,得大儒和朝臣们的教导,最近两年,万岁爷越来越有做皇帝的样子了。 信王,一天也没受过帝王教育,如果让他继位,虽然年龄比吴王大,但无非是又一个朱由校而已,但是,乾清宫大总管和司礼监秉笔的位职,他是没指望的。 任氏出事,断了他掌握朝堂的长远计划,他来不及悔恨,一心想着脱困之计。 他要是出事,魏氏一族那些受荫封的公侯爵位、只领俸禄的锦衣卫千户、百户、总旗小旗的族侄族孙们,统统都得打回原形,回肃宁乡下种地去。 所以,他一定要等到万岁爷醒来,他要告诉万岁爷,任氏和客氏做的事,他完全不知情,他也被骗了,为了表示对万岁爷的忠诚,他要大义灭亲,率厂卫抄了客氏的家,和任氏的娘家…… 管他吴王信王,谁继位,都不如万岁爷在位,所以魏忠贤的注意力,也全部放在了朱由校身上。 那样子,比皇后张嫣还紧张。 从朱由校被抬回宫,到皇后和张蔷做出各种决策,到现在还不到一个时辰。 魏忠贤不放心,亲自去到东次间,请龚院正再来为天子把脉。 龚院正刚把完脉不到三刻钟,见魏公公亲自来请,只得再次进来,对着皇后和贵妃施了一礼,坐到床前为朱由校把脉。 这时候,内阁众人和六部尚书到了,这时候也顾不得避嫌,张皇后宣他们直接进东暖阁,先听听龚太医对天子病情的评估,再商讨接下来的处置方案。 十几人鱼贯进来,把个东暖阁挤得满满当当,首辅黄立极见魏公公也在此,心下稍定,他领头向皇后和贵妃行礼:“臣等参见皇后娘娘,参见贵妃娘娘。” “平身,”有众臣来坐镇,张皇后的心里安定不少,她收起伤心,恢复了娴静端庄的仪态,“诸位来得正好,万岁爷早上晕倒,大家且听听龚院正讲讲万岁爷的病情。” 众人不敢吱声,静静地望着龚院正给陛下把脉。 龚院正十分谨慎,他把完脉,又请了两位老太医进来,细细地为天子把脉,最后,三位太医嘀嘀咕咕一阵,龚太医代表太医院,向众人汇报天子的身体状况。 “英国公张维贤、成国公朱纯臣、定国公徐希、武定侯郭应麒奉旨觐见!”门外传来永寿宫总管太监张泉的通传声。 “宣!”张皇后道。 四位勋贵一进来,见屋子里乌央央地站满了大臣,前面已经没有位置,四人只好先向皇后和贵妃行礼,然后站到文臣们后面。 暖阁里关着窗户,人太多不利病人休息,张蔷向皇后建议道:“各位大人见过万岁爷了,请到外间安坐,听太医汇报情况吧。” 张皇后点头:“正是,诸位大人请到外间就坐。” “娘娘,请允许老臣们见见陛下先。”英国公在文臣后面喊道。 “国公爷、侯爷请上来吧。”张皇后点头应允道。 四位勋贵中,只有成国公朱纯臣还算年富力强,英国公张维贤,身体还行,还能领兵,定国公徐希和武定侯郭应麒年迈,公家的差事,早交给世子打理。 定国公世子徐永祯,去年张蔷回宫后,调任御林军统领,正把守着皇城四门。 武定侯世子郭培民,统领侍卫亲军,如今正守在乾清宫外。 “陛下……”张维贤望着这位,自己亲自扶上帝位的年轻天子,此时躺在床上,年轻的脸上还残留着少年的稚嫩,心中无比悲痛,“陛下这么年轻,如何就病了……” “国公爷放心,”张蔷上前扶起英国公,“万岁爷只是睡着了。” 魏忠贤很见机地上前,扶起年迈的定国公和武定侯,至于成国公朱纯臣,他自己起来了。 “去吧,去外面听听太医怎么说,”张皇后道:“回头,大家再商量值守之事。” 第142章 信王朱由检 信王朱由检,随着王应昌匆匆而来。 他今年十七岁,住在宫外的信王府,近两年来,皇兄多次生病,从未如此着急地差人接他入宫。 朱由校和朱由校两兄弟,从小就失去了母亲,被他们那不靠谱的父亲朱常洛,安排给西李抚养,二人没少受西李的搓磨,相互扶持着长大,朱由校给了这个弟弟,皇家少有的亲情。 年节时,朱由校给信王的赏赐,都十分优厚,与信王的相比,二人的叔叔,同在京城的惠王朱常润、桂王朱常瀛,待遇就差多了。 信王对皇兄,是发自内心的亲近。 按大明亲王就藩的惯例,信王已经到了就藩的年纪,朱由校不舍得信王远离,将他留在京中,只希望兄弟二人多相聚几年。 信王一进到东次间,勋贵和重臣们都愣了:天子这是什么操作?这个时候,不宣自己的儿子朱慈煌,却宣信王前来,是几个意思? 藩王也是王,龚太医的讲话被打断,众人只好起身行礼。 信王匆匆还礼,忙不迭地问龚太医:“吾皇兄如何了?几时能醒来?” 神情十分慌张,一边问,一边往东暖阁走。龚太医还没回话,他已经跨进了暖阁,第一时间往御榻上看去。 见朱由校躺在榻上,脸色苍白,信王的眼泪刷地就流下来了,他哽咽地向张皇后和张蔷见礼:“臣弟见过两位嫂嫂……” 张皇后刚收起的眼泪,被他这一礼,又给引出来了,刚才当着外臣的面,她强忍眼泪,信王是自家人,她崩不住了。 还是张蔷为他解惑道:“信王无需担心,万岁爷只是睡着了。” 魏忠贤和魏如意、怀恩上前磕头,见过信王。 信王在半道上,已经听王应昌把天子晕倒的经过讲了个大概,他惊得不知所措,狸猫换太子,那是戏文里唱的故事,任贵妃居然就真敢这样作,真是嚣张到不知所谓! 他不相信魏忠贤不知道这件事,此时,对他就没有好脸色,淡淡地道:“起来吧。” 魏忠贤掌权以来,何时受过如此冷淡的待遇?他心中恨意滔天,想着等过了任氏这关,一定要想法子,给信王找一块荒凉的封地,把他打发得远远的! 但此时,他只得收起心中的妄想,还贴心地为信王端来一把铺着软垫的椅子:“殿下辛苦,坐下歇歇。” 信王不睬他,只对着皇后和贵妃道:“二位嫂嫂,臣弟忧心皇兄,请允许臣弟出去听听皇兄的病情。” “去吧。”张皇后无力地挥挥手,信王再小,也是男子,能代表皇家出面。 东次间里,龚太医只好对着信王,再讲一次天的病情:“信王殿下请放心,陛下一时气急攻心,痰迷了心窍……” 信王着急地问:“为何皇兄迟迟不醒来?” 话没听完,就急着发言,信王真是个急性子。 龚太医实话实说:“陛下去年落水后,体内寒邪一直未尽,今年又连遭打击,身子一直未养好……” 言外之意,天子朱由校虽然只有二十三岁(虚岁),身子却已经被他折腾得破败不堪,此次能不能好起来,端看上天还要不要这个儿子。 听闻皇兄的身子不好,信王想到,皇兄落水,皆是客氏和魏忠贤导致的;皇兄失去四皇子,也是任氏未照顾好,同样是皇子,三皇子就被照顾得很好嘛。 皇兄年前晕倒,也是被任氏气的,最可恨的是,魏忠贤还让皇兄日日只喝米汤,还美其名曰“灵露饮”,他和客氏,却天天山珍海味,玉液琼浆。 要不是张贵妃母子回宫,贵妃嫂嫂果断停掉了灵露饮,皇兄早就饿死了,想起来就恨! 信王简直怀疑,魏忠贤送任氏进宫,就是想要皇兄的命来的! “信王且放宽心,陛下晚点应该会醒来。”龚院正见他发愣,只好出言安慰安慰他。 皇兄倒下,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得道:“还请龚院正多多费心……” 汇报了天子的病情,太医院干人等退到侧殿里值守,东次间留给重臣们商量政事。 信王生怕担了“干政”的名声,见朝臣们要讨论政事,忙退回到暖阁里,坐在魏忠贤刚才搬来的那把椅子上,呆呆地望着御榻上的皇兄。 张蔷见这位大明朝最后一位君王,此时满脸的稚嫩,后世一位初中毕业生的年纪。他坐在那里,脸上是真诚的担忧,与他皇兄十分相似的一双眸子中,尽是迷茫,仿佛一只失去伙伴的羔羊,孤独而慌张。 做为失国之君,这位在后世遭到许多诟病,却从未有人否认过他的勤政。节俭是因为国穷,但对于政事,这位比他那些或躲在宫里炼丹求长生,或与朝臣置气,三十所不上朝的祖辈,不知道要好上多少倍。 他很努力,想做一个皇兄希望的“尧舜”,只是因为性格和方法的原因,他拉不住大明这架滑向深渊的巨型马车。 生在皇家,信王和他的皇兄一样,人生是场悲剧。 “娘娘,万岁爷宣信王入宫,定是有话要对信王讲,就将信王安置在侧殿里吧?”张蔷打算把信王留在宫里,与她安置魏忠贤的心思差不多:把人置于自己的眼皮子底下,便于监视。 原来的历史上,朱由校把皇位传给了这位信王,这一世,她张蔷穿越过来了,她有了儿子,为了母子二人后半生的安全计,她也不愿意让信王继位。 信王一旦登基成为崇祯皇帝,大明就会朝着原本的历史方向狂奔,平安的将来,要么是“病死”在皇宫,最好的结局是,信王感念皇兄的旧情,给平安封个藩王。 但是,等平安长到就藩的年纪,大明早亡了。 命运要掌握在自己手中,这是张蔷两世为人,活出来的人生经验,所以,朱由校一旦有事,继位的,只能是他的儿子朱慈煌,而不是这位信王。 至少,她知道黑火药、黄火药是什么比例,“我大清”的铁骑再厉害,它也挡不住大炮的轰击;她知道如何带领大明挺过小冰河时期,迎来“番薯盛世”。 来都来了,必须尽力一搏,朱由校的皇位,必须是她儿子平安的。 看原来的历史,信王在京城,一直老老实实地待在信王府,事先并没有图谋不轨的举动,所以对他,不必像对待魏忠贤一样处处提防,只需要拘在身边看住就行了。 “本宫心里很乱,妹妹安排就好。”张皇后一颗心都在天子身上,把琐事交给张蔷处置。 乾清宫大总管,本来是魏忠贤,但此时魏忠贤心里有鬼,不敢离开朱由校半步,自顾不暇,只得把大权上交给张皇后。 张蔷让坤宁宫的总管太监王应昌,亲自去为信王安排住处。 第143章 值守 重臣们在商量值守的问题,黄立极代表内阁首先讲话:“厂公是陛下最信任的人,如此大事,须请厂公坐镇。” 厂公,是阉党大臣对魏忠贤的尊称,阁臣们在票拟的时候,皆尊称他为“厂臣”,外地官员提到他,也皆尊称“厂臣”。 英国公当场反驳道:“陛下最亲近之人,自然是皇后娘娘和贵妃娘娘,三皇子是陛下的儿子,信王是陛下的兄弟,自古以来,没听过家人不亲近,反而是奴才亲近的道理。” 几句话驳得黄立极哑口无言,是啊,魏公公再有权势,他也是皇家的奴才,关键时刻,还得听人皇家的。 他识趣地闭上了嘴。 其他阉党重臣不服,纷纷组织语言,就要群起而攻,阉党旗帜的尊严不容践踏,英国公对厂公的冒犯,让他们十分恼火,现在的朝堂,哪里还有反对厂臣的声音? 这帮子勋贵,真是难搞。 袁可立却出头支持英国公:“国公爷说得有道理,皇后和贵妃都在暖阁,需不需要魏公公,还是先听听她们的意见吧。” 黄立极不好反驳英国公,袁可立一个兵部尚书,公然支持英国公,这是不打他这个首辅的脸么? 他负气道:“袁大人说的有理,要不要请厂公坐镇,请皇后娘娘定夺吧。” 暖阁里的三人,也听到了外间的争执,魏忠贤表面上一脸哀伤,双眸中却隐现得意之色:十位阁臣,六位尚书,吏部尚书由首辅黄立极兼任,礼部尚书由次辅施凤来兼任,工部薛凤翔、刑部薛贞,都是他的人。 内阁加上六部尚书,在场的十四位重臣中,有十二位是他的人,袁可立和郭允厚再加上四位勋贵,十二比六,他的人多了一半,他还怕个什么劲? 他转头对着张皇后跪下来,痛哭流涕地低头求道:“娘娘,请允许老奴守在万岁爷身边!” 皇后气得说不出话来,万岁爷晕倒前,让人围了魏忠贤在宫外的家,肯定是感觉到,他参与了任氏和客氏的勾当。 现在,他还有脸要求守在天子身边,好大的脸! 张蔷见皇后如此,只好附在她耳边低声道:“为防止他出去作乱,把他拘在乾清宫更保险。” 张皇后闻言,只得不情不愿地道:“难得公公一片心意,本宫准了。” 魏忠贤忙磕头谢恩,声音大得,外间的人听得清清楚楚:“谢皇后娘娘,老奴定会日夜守候在乾清宫,万岁爷不醒来,老奴就不离开!” 张蔷心里翻了个白眼,你但凡说一句“万岁爷要是有个好歹,老奴也不活”的话,本宫还敬你是条汉子,却连一句狠话也不敢说。 算了,你本来就不是汉子。 外间的阉党众人,听到魏忠贤会的话,像吃了一粒定心丸:有厂臣在乾清宫坐镇,他们还有什么好担心的?信王也好,吴王也好,厂臣总会选一个对他们最好的方案。 在黄立极和主持下,阁臣和尚书们,很快就排好了值守的秩序:每晚两位阁臣,一位尚书,三位重臣共同值守乾清宫。 勋贵们单独排班,信王要日日值守,张蔷在侧殿里给他安排了临时住处,准他带两个信王府的随身太监进来伺候。 首日值守的文臣,应该是首辅黄立极和次辅施凤来,两人本来就兼着吏部尚书和礼部尚书,按规矩还要选一位重臣,在张蔷的要求下,兵部尚书袁可立,被安排在首日值守。 紧挨着大厅的西次间,用屏风隔出几个独立的空间,放上几具床榻,值守的臣子们,夜间就宿在这里。 东次间收拾出来,放上了皇后和张蔷的床榻,近一年来,二人守在这里的时间,比住在各自宫里的时间还长,都习惯了。 信王一直守到亥时,张蔷请他回侧殿休息。 魏忠贤坚持守在暖阁里,累了就在脚榻上眯一会儿,张蔷安排怀恩和另一个小太监余恩轮值,嘱咐二人暗中监视魏如意和魏忠贤,防止他们暗中动手脚。 实际上,根本不用麻烦两个恩,有阿宝一人,不,一猫就够了,越到深夜,阿宝就越精神,圆眼睛在昏暗的房间中,闪着蓝萤萤的光。 魏忠贤不小心对上阿宝的眼睛,像是对着一头蛰伏的猛兽,本来就心中有鬼的他,吓得根本不敢往阿宝那边望。 丑时二刻,昏睡了一天的朱由校,悠悠地睁开了眼睛,轮值下半夜的怀恩,高兴得声音里都带着哭腔:“万岁爷……万岁爷醒了!” 魏忠贤第一时间从床前的脚榻上弹起来,见天子正睁着无神的眼睛望着他,立即扯开嗓子哭泣起来:“万岁爷……唔唔唔……万岁爷!” “喵……喵……”阿宝大声叫起来。 张皇后和张蔷在次间和衣而睡,听见动静,忙起身进来,张皇后扑到床边,喜极而泣:“万岁爷……” 张蔷只好到旁边的红泥小火炉上,倒了一杯温水,又猛捏手指,挤出几滴灵泉,捧到床前,劝道:“娘娘,万岁爷刚醒来,先用一杯温水润润喉。” 魏中贤只好让开位置,却杵在床尾不肯离开。 张皇后接过杯子,轻轻地挨上朱由校的嘴:“万岁爷睡了一天,定是口干了……先喝水……先喝点水……” 大半的水顺着嘴唇流到了被子上,看得张蔷心疼不已,那里面,有她好不容易挤出来的灵泉! 朱由校躺着难受,他伸出颤抖的手,推开杯子,攒了好久的力气才道:“扶……扶朕起来……” 魏忠贤忙爬上御榻,双手把朱由校扶起来,魏如意抢过怀恩手里的靠枕,枕在天子身后。 朱由校这才就着张皇后的手,将一杯温开水一滴不剩地喝完,这才抬眼四顾道:“朕的儿子呢?平安呢?” 张蔷明白了,朱由校晕倒前,应该是还有话没说完,他传信王入宫,后一句应该是传平安前来…… 害得她浮想连篇…… “为免吵着万岁爷,平安留在永寿宫,臣妾现在就差人去接。”张蔷送上一碗早熬好的清粥,换下张皇后手上的水杯,遵龚院正的要求,清粥里放了两片老参。 张皇后劝道:“万岁爷,现在是丑时三刻,平安睡得正熟呢,您喝点粥养好精神,寅正时分,平安睡醒了,再抱过来不迟……” 朱由校闭了闭眼睛,显然不想听皇后的规劝,闭着嘴不喝粥。 张皇后扯扯张蔷的衣袖,张蔷只好出声劝慰:“万岁爷好歹喝点粥,臣妾已着人去接平安,待会儿他闹起来,万岁爷才有精神应付他不是?” 想到小老虎似的儿子,朱由校欣慰地笑了,睁开眼,对张皇后道:“快,朕要喝两碗粥……” 第144章 请立吴王为太子 朱由校醒来,乾清宫值守的一干人等,太医、信王、勋贵、重臣,全都起来了,纷纷涌到乾清宫的正堂里,等候天子的消息。 太医院的人首先被请进暖阁,八十多岁的龚院正,亲自为天子把脉,然后欣慰地宣告:“堵在陛下心窍的痰湿,已被化掉,可暂歇一个时辰,还是要多卧床休养,才会慢慢好起来。” 龚院正的潜台词,张蔷是听出来了:天子暂时转危为安,趁着现在清醒,赶紧安排后世吧。 张皇后和信王,真以为天子又一次度过危机,慢慢地就会好起来,都松了一口气。 龚太医率领着三位值班的太医,亲自下去熬药,看几位老太医,熬更守夜的,被折腾得不轻。 魏忠贤一听天子没事,跪在脚榻上就哇哇大哭起来:“万岁爷……老奴有罪啊……老奴没管好客氏和任氏,万岁爷要是有个好歹,老奴万死难辞啊……万岁爷是老奴一手带大的,看万岁爷难受,老奴恨不得以身代之啊……万岁爷……” 朱由校望着他,皱起眉头,似乎想起了晕倒前的遭遇,顿时气血上涌,脸色潮红,呼吸急促起来。 张皇后呵斥道:“魏公公收声!万岁爷刚醒,你就在此胡搅蛮缠,任氏和客氏的破事儿,本宫下来再收拾,你再敢吵万岁爷,就请出去!” 魏忠贤不顾朱由校刚醒,就开始哭诉,什么万岁爷是他一手带大的,分明是在提醒天子,看在旧日的情分上,饶了他和客氏的罪。 至于任氏,他管她去死!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他魏忠贤的大业,就是败在她的任性和愚蠢上。 魏忠贤真是把朱由校的性格,拿捏得死死的,别看朱由校晕倒前,对他喊打喊杀,还让人围了他的宅子,此时被他一哭,就想起孤独的童年来,那时候的魏伴伴,是他生命中少有的温暖,心肠又软下来了。 魏忠贤不顾皇后的呵斥,还要继续哭,他要哭到朱由校答应饶恕他和客氏为止,就算不饶恕客氏,也要饶恕他。 张蔷生气了,冲门外锐声叫道:“法容!” 法容应声而来,张蔷指着魏忠贤道:“魏公公太激动,控制不住自己,把他请出去冷静冷静!” 法容伸手在魏忠贤脑后的哑门穴一点,他顿时发不出声音来,只张着嘴干嚎,眼泪鼻涕一起淌,哪里还有一点威风八面的九千岁模样? 朱由校心下不忍,忙阻止道:“别伤他……且请出去休息……如意,跟去伺候魏伴伴……” 魏如意这才敢上前,在另一边扶着他干爹,一边送出暖阁,一边掏出手帕让他擦脸:“干爹啊,儿子被她们拘着,不得前去送信……” 朱由校望向门口,张皇后以为他还担心魏忠贤,以里气恨,身边人对他的好,竟是视而不见,巴巴地担心一个奴才! 为了转移他的注意力,她温声问道:“万岁爷,英国公和黄首辅、施次辅、袁大人在乾清宫值守,可要宣他们进来?” 朝臣们担心了一天一夜,让他们进来看看天子无事,好安前朝诸臣的心。 朱由校望着门口不出声,只有张蔷清楚,他这是在等儿子平安,她走向门口,见身材高大的方正化,正抱着平安跨进东次间的门。 平安正窝在方正化怀里,呼呼大睡。 张蔷轻轻接过平安,抱到朱由校面前:“万岁爷,看看小平安,睡得跟只猪仔似的。” 朱由校见了平安,眉梢眼底都溢满了笑意,一下子来了精神:“快快,别吵醒他,放到朕身边来,轻轻的!” 有了儿子陪伴,朱由校一下子来了精气神,害得张蔷都担心他是不是回光返照。 信王和值守的三位重臣被宣了进来,见天子的样子,都暗暗松了口气,或许,真如龚院正所言,天子又度过了一次危机? 事发突然,阉党核心成员们,根本来不及与魏忠贤商量朱由校的身后事,一来朱由校太年轻,就算朱家天子都短命,朱由校也才二十三岁,再短也短不成这样。 二来,魏忠对大明的未来,自有安排,除了几个心腹,没人敢随意探听他的心事。 刚才魏忠贤被人扶出东暖阁,看他那失魂落魄的样子,连眼神也没与黄立极和施凤来对一下,他们收不到任何明示和暗示。 万一天子……厂公到底是愿意信王上位,还是吴王上位啊? 黄立极和施凤来心里没底,只好走一步看一步。 英国公可没有首辅和次辅那样心大,他看朱由校的样子,也担心是回光返照,怎么办?还有最关键的后事没交待呢。 接到张蔷递过来的眼神,他一撩袍子跪下了:“陛下,老臣有话要说。” 朱由校道:“给信王和诸位爱卿赐座,公爷有话,坐下来慢慢讲。” 英国公不起身:“请陛下恕老臣万死,臣才敢说。” 朱由校对这位亲手送自己上位的臣子,十分器重,闻言轻笑道:“啊?什么话如此严重?公爷说来,朕恕你无罪。” 英国公朗声道:“陛下千秋鼎盛,老臣不该在此时扫陛下的兴,但天有不测风云,陛下这次的病,实在凶险,万一山凌崩,朝堂陷入动荡……” 众人都惊讶地望向他,连张皇后,都惊得瞪大了杏眼:万岁爷这不是好好的么,怎么英国公就提到了身后事? 袁可立想起龚院正的话,终于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陛下的身子,怕是不行了,他顾不得伤心,也跪下奏道:“臣同意国公爷的意见,凡事预则立,劝陛下早作安排的好。” 朱由校愣了许久,他觉得自己还能再活五百年,怎么就到了要立遗诏的地步?他想不通。 黄立极见朱由校的样子,立即喝道:“国公爷,袁尚书,你们大胆!陛下春秋正盛,你二人此举,是何居心?” 施凤来既不敢得罪二位老臣,也不敢得罪首辅,忙劝道:“大人别生气,公爷和袁大人,也是心忧国事,万事好商量。” 动不动就喊打喊杀的,这是乾清宫,不是朝堂! 黄立极却不给他做好人的机会,呵斥道:“施大人,陛下刚醒来,正需要休息,公爷和袁大人,不该如此逼迫陛下,你说呢?” 施凤来无处躲避,只好选择站队:“臣觉得,首辅说得有道理。” 黄立极这才满意,他是首辅,就算要请陛下安排身后事,也应该他出头来请,他还没与厂公商量过,怎么安排天子的身后事呢。 这个施凤来,就是个见风使舵的家伙,让他十分看不上。 英国公瞥了他们一眼,无视二人的吵吵,执着地道:“请陛下三思……” 袁可立也道:“为大明江山计,臣袁可立,请陛下立吴王为太子!” 第145章 绝望的魏忠贤 黄立极后悔得肠子都青了,自己只想着陛下驾崩了大明怎么办,怎么没想到先立太子?这首倡之功,却被袁可立这个老臣得了去。 看看英国公一族的荣宠,袁可立今日一句话,就挤进了托孤大臣的行列,也为儿孙赢来几十年的富贵! 他心念电转,他知道任贵妃正怀着孕,要是再生一个儿子,厂公一定不希望立吴王为太子…… 可怜的首辅,到现在还以为,天子倒下是因为旧病犯了,还在一心为着魏公公谋算。 到底要不要赞同袁可立的提议,请立吴王为太子呢? 施凤来见黄立极不出声,也不好出声。 袁可立此话一出,张皇后、朱由校、信王,全都松了一口气:只立太子?不是写遗诏? 靠在床榻上的朱由校,脸色缓和下来,他感受到儿子软软的身子,就在他的身边,熟睡的样子也能萌翻他,这是他唯一的儿子,他的皇位,定是要传给平安的。 只是首辅和次辅,怎么不表态?莫非还想等着任氏的儿子出生?想到任氏,朱由校又想起了昨日不好的遭遇,心脏又开始隐隐作痛。 “黄爱卿、施爱卿:对袁爱卿的提议,二位有何意见?”朱由校的语气很不好,小小的暖阁,却是朝堂的缩影,看来,朝堂上有很多人不愿意立平安为太子啊。 被天子点了名,黄立极和施凤来忙跪下来,异口同声地回道:“全凭陛下定夺!” 朱由校皱眉,靠在榻上闭了闭眼睛,才压下心底的怒气,继续闭着眼睛,他问:“阿蔷,什么时辰了?” 这是宣中书舍人来写诏书?张蔷看了看更漏:“回万岁爷,寅时三刻。” 朱由校叹了口气,张皇后忙上前扶他:“万岁爷累了,躺下歇会儿?” 趁着皇后去扶朱由校,张蔷对着袁可立,悄悄做了个写字的动作。 袁可立恍然大悟,朗声道:“陛下是要等翰林来写诏书?老臣虽才不如翰林,也能为陛下执笔!” 英国公见朱由校累了,生怕他过了回光返照,躺下就起不来,也道:“事急从权,请陛下让袁大人执笔!” 朱由校躺下身子,转头亲亲儿子平安的小脸,对张皇后道:“请请袁大人执笔,朕要立平安为太子!” 黄立极和施凤来闻言,心下一叹:天子金口玉言,厂公的希望,怕是要落空了。 天子发话了,二人不敢不从,黄立极忙道:“草拟诏书,本就是本阁之事,还是由臣来执笔吧。” 施凤来也道:“臣也可执笔……” 朱由校对二人失望透了,挥手道:“请袁爱卿执笔!” 东暖阁靠东南角的墙边,摆放着两张条案,是预备着天子在暖阁里处理政务时,给中书舍人、值班翰林、写起居注的史官们办公用的。 袁可立老而弥坚,坐到案边,提笔运气,一手漂亮的馆阁体流泻而出: 朕以圣明神武,奄有四海马,赖祖宗功德,历数有归。国事日繁,朕需有所依赖,以敷政教。朕子朱慈煌,生而有智,卓尔不群,舆情所归,宜承宝位。 特此诏曰:设立朱慈煌为太子,以辅导朕躬,共治天下。太子宜宣法古圣王,修德立政,俭能养廉,抚民以德,训卒以武。 特赐太子玉册宝印,以示朕意。 钦此…… 馆阁体,是大明朝公文往来的标准字体,每一个希望考功名走仕途的读书人,都要先练好馆阁体,也称台阁体,是成祖朱棣钦定的大明官方字体。 袁可立几十年的功力,字体清秀可观,直追馆阁体大家沈度…… 连张蔷这个穿越的灵魂,也要赞一声“好字”!不讲内容,只这一手字,放到后世,也是国宝级别的文物。 扯远了,袁可立拟好诏书,呈到御榻前为朱由校读了一遍,又和英国公一起,拉着诏书给他看了一遍。 朱由校很满意,提起气,用尽量清朗的声音吩咐道:“很好,直接用印吧。” 平安的太子名份已定,朱由校也累了要休息,四位值守的臣子,只好退出暖阁,回西次间休息。 不知他们还睡不睡得着。 被送去侧殿里的魏忠贤,是肯定睡不着了,此时他已经吓得魂飞魄散,不停地在地上转着圈。 魏如意趁着送他回来的功夫,悄悄告诉他,天子晕倒前,下旨围了他的家和客氏的家,现在天子刚醒来,还没有下旨抄家呢。 魏忠贤后悔自己第一时间往乾清宫跑了,现在被困在这里无法脱身,连一个商量的人也没有,黄立极和施凤来倒是他的心腹,此时也脱不开身。 要是派厂卫的人去还好一点,京营也不怕,他侄儿魏良卿,好歹领了个京营提督的官职,他也经营了多年,京营军官里也有他的人,多少会看顾一点…… 只是客氏家里那几个孕妇,一旦被查出来,就是抄家灭族的大罪,他不救客氏,客氏铁定要供出他来,怎么办? “不行,咱家不能等死!”魏忠贤满脸狰狞,扯住魏如意的衣领道,“你是咱家的干儿子,咱家出事,你也脱不了干系。” 魏如意被他的样子吓哭了:“干……干爹……事已至此,可如何是好?” “咱家离不开,你去!你想办法去找王朝钦,让他把信送出去,给魏三,不,魏三在魏家出不去,给显纯,让显纯到客家,想办法把那几个女人带出去……” 魏如意想了想,摇头道:“不行啊干爹,万岁爷晕倒后,张贵妃已经让御前侍卫,乾清宫围得铁桶一般,边只鸟都飞不出去!” 魏忠贤气得跺脚:棋差一着啊,也是他被权力迷花了眼,没有时时刻刻守在万岁爷身边,被那小宫女钻了空子,现在,还着了她的道。 “鸟?”魏忠贤想起来了,说道,“司礼监有鸽子,你想法子,找到王朝钦,让他放鸽子,给显纯送信。” 魏如意还在犹豫,魏忠贤喝道:“快去,不去咱们都得死!” 魏如意常年伺候在乾清宫,熟悉宫里的每一处角落,此刻为了活命,也顾不得那么多,趁着月色,偷偷地溜了出去,躲过巡逻的侍卫,撒丫子往司礼监跑去。 半个时辰后,魏如意从躲躲闪闪地回到侧殿,魏忠贤早失了往日高高在上的风度,忙迎上去问:“如何?见着朝钦了么?” 魏如意点点头,喘着气道:“见……见到小顺子,儿子让他给王公公递了信。” 魏忠贤绝望地坐到地上,想不到他老魏混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如今却要靠一只鸽子来救命。 魏如意没有见到王朝钦,对于放鸽子一事,他毫无把握,只能劝道:“干爹,您老人家还是得去救万岁爷,万岁爷也是当时气着了,你去求求他,万岁爷心肠软,看在往日的情份上,或许会撤回口谕!” 魏忠贤觉得有道理,他的生死,魏氏族人的生死,全在天子一念之间,他救谁,都不如去求天子。 第146章 锦衣卫办案 第二日卯时,值守的重臣们交班,今日值守的,是阁臣张瑞图和李国普,成国公朱纯臣,户部尚书郭允厚。 听说昨晚陛下立了吴王为太子,众人反应不一,张瑞图等认为陛下还年轻,吴王太小,现在立太子,为时过早。 郭允厚经历了京城粮食危机之后,对张贵妃多了几分崇敬,觉得吴王有这样的母妃养育,定能成长为一代明君。 黄立极两人,至到此时,才听说陛下晕倒前,下旨围了客嬷嬷和魏公公的家,二人呆立当场,宛如一盆冰水兜头浇下,从头顶一直凉到脚板底。 完了,二人脑子嗡嗡的,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完了。 龚太医的医术,果然了得,朱由校立完太子之后,很快就陷入了昏迷,太医们进来把完脉,还是由龚太医出面解释道:“陛下的身子和精力消耗过度,宜静养,且让陛下先休息吧。” 意思是暂时不宜叫醒陛下,如果强行让他醒过来,估计很快就会挂掉。 张蔷不知道原本的历史上,朱由校死在几月,看现在的样子,只是靠灵泉水和老参吊着命而已,不知道几时能醒来。 皇位交替的时刻,宫中和朝堂,最是混乱之时,好在她已经做了一些安排,但还不够,魏忠贤还守在乾清宫,客氏和任贵妃也没有被拍死,阉党官员遍布朝野。 她还有好多事要做,千头万绪,她先抓哪一头呢? 阿宝窝在她怀里,感受到她的情绪,睁开猫眼“喵”地叫了一声:“喵……先保证平安的安全……” 张蔷望向床榻,平安窝在朱由校的身旁,睡得正香,他还不知道,仅仅过了两个时辰,他已经从吴王变成了太子。 “娘娘,”她走到张皇后身边,温声劝道:“万岁爷需要休息,平安睡醒后怕是要吵着他,让方公公带他回永寿宫休息吧。” 张皇后抚着额头道:“阿蔷,我这心里乱得很,劳你多费点心。让平安回去休息吧,待万岁爷醒来,再送他过来。” “这个时候,娘娘千万不能倒下,”张蔷劝道,“前朝后宫,就指望着娘娘呢。 本宫已经让胡嬷嬷在东次间点了安神香,娘娘过去好好睡一觉,才有精神来照顾万岁爷啊。” 忙了一天一夜,张皇后早已心力交瘁,闻言也不再推辞,任由胡嬷嬷进来,扶着她去隔壁的东次间休息。 张蔷自己也很累,全靠两滴灵泉水撑着,她要撑到张皇后睡醒,来跟她换班。 法容见她太累,站到她身后,悄声对她道:“娘娘,您闭上眼睛眯一会,属下守着,有事叫您。” 张蔷站起来,做了一个深呼吸,问她:“给你李师兄的信送到了么?” 法容有两个师兄,大师兄法安,去东北安抚毛文龙,还没回来。另一个师兄,指李若琏,他是西山承恩寺住持圣安大师的俗家弟子,张蔷叫法容送出去的信,是给李若琏的。 法容道:“属下找到李师兄的,亲自跟着他,带人到客氏的宅子外监视着,一旦有事,李师兄会亲自出马。” 只一夜,京城里就变了天,天子朱由校,先是下旨围了奉圣夫人客氏的家,更让人想不到的是,连九千岁魏公公的家,也给围了起来。 围住两家的,又是五城兵马司的兵丁,这个好理解,魏公公自己就是东厂督公,锦衣卫又听命于他,天子肯定不会让厂卫去围这两家。 让人不解的是,官军们对两家围而不抄,看来,紫禁城里的皇爷,还不想处置二人,毕竟一个是他的乳母,一个是他的大伴,陪他从小长大的人,皇爷还念着两人的情意。 王朝钦的那只鸽子,总算是飞出了紫禁城,魏忠贤的指示,也送到了许显纯的手上。 许显纯本来是锦衣卫佥事,却投到魏忠贤门下,在魏忠贤面前,他比东厂铛头杨寰还得宠,列为头号打手,难怪魏忠贤要送信给他。 官军刚一包围两家豪宅,许显纯就收到了消息,奈何宫门封闭,无法往宫中送信,厂卫的头头们,包括锦衣卫都督田尔耕,都不知道下一步如何动作。 好在今早天刚微微亮,他终于收到了厂公的指示,二话不说,点起一队锦衣卫,二十来人直扑客氏的宅子。 他隐隐猜到,客氏在宫中伺候任贵妃,家中却养着孕妇,其心若何,细思极恐,难怪厂公不怕宅子被围,只怕这几人落在官军手里。 来到小时雍坊,见客氏的宅子外面,围满了五城兵马司的士兵,许显纯嚣张惯了,哪里把这些士兵放在眼里? 掏出腰牌一晃,说一声:“锦衣卫办案”,就要带着人往里闯。 还好英国公收到法容递来的消息,知道客氏狸猫换太子的阴谋,派来执行任务的,是他的家丁队副队长张贵。 家丁队长哪里去了?不用说,包围魏宅去了。 张贵站在大门口,雁翎刀一横:“五城兵马司,奉陛下旨意和兵部的调令出兵,大人要进去,请出示圣旨。” 许显纯也不是吃素的,冷笑道:“锦衣卫就是圣旨,你几时见过锦衣卫办案,需要圣旨的,起开!否则请你去北镇抚司喝喝茶!” 他身后的二十来位锦衣校卫,齐齐抽出腰间绣春刀,大有一言不合,就要出手的架势。 张贵的身后,也迅速聚集起一队士兵,雁翎刀对绣春刀,双方剑拔弩张,眼看着就要打起来。 张贵不屑地道:“别人怕你锦衣卫,我英国公府可不怕你!今日要拿不出圣旨,就是你们田都督来了,也休想进这个门!” 督公的命令再牛,也牛不过圣旨,许显纯见吓不住这泼兵痞,只得另想办法。 “英国公府又怎么样,耽误了锦衣卫的大事,一样让尔等吃不了兜着走!你给本官等着!”丢下这句狠话,许显纯调头就走,再想别的法子去。 绕着宅子转了半天,见整个宅子围得跟铁桶似的,实在进不去,许显纯无法,只得回去打人想办法。 此时,在西城安富坊的一间皇店里,阎鸣泰、崔呈秀、田尔耕、杨寰、魏良卿等几个阉党核心成员,正惶惶不安地等着消息,这几人,都参与了制定的狸猫换太子的计划。 这两天,宫中的消息陆续传来,他们和任妃、客氏,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宫中二人一旦被定罪,他们都得被抄家灭族。 为了脱罪,客氏家里几个备用的孕妇,只能消失! 众人希望许显纯能凭着厂卫的特权,把人带出来,谁知,许显纯去了不到半个时辰,就气急败坏的跑回来了。 “不行,那帮兵痞,根本不买锦衣卫的账!” 第147章 锦衣卫的叛徒 屋子里的几人闻言,不由得面面相觑:这是看厂公被困在宫里,连厂卫也不买账了? 屋中之人,以崔呈秀的官职最大,众人都看向他,崔呈秀心一横,对魏良卿道:“肃宁侯,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厂公培养的那几名京营参将、游击,该拉出来用用了。” 魏良卿来京前,就是肃宁乡下的一个农民,此时早已吓得六神无主,他哆嗦着道:“私自调兵,就算把人救出来,本侯也是个死,还是等俺叔弄一份调兵令出来吧。” 田尔耕冷笑道:“厂公要是能脱困,何必让咱们行动?本督在宫中的耳目送出来的消息,是厂公日夜在乾清宫服侍陛下,连司礼监都没回,哪里弄得出调令?” 崔呈秀只好给他鼓劲:“有厂公在陛下身边,自会为我等分辩,咱们只要按厂公的吩咐,把人处理掉,就算有人要诬陷,也没有证据……” 见他还在犹豫,心里生气,又哄吓道:“侯爷,京营那几人,上次送出去的武器,平账没有?西山道中那案子,可还没抓到凶手呢。” 田尔耕又劝道:“侯爷,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许显纯也催促道:“侯爷,请快下决心,下官离开的时候,听到皇后抄家的懿旨到了。” 小时雍坊,客宅,奉旨来抄家的,正是李若琏带领一百多锦衣校卫,全是阜财坊百户所的人,手下的四大金刚关象章、陈瑫、吴子韶、杨应琪,带领着各自的手下,指哪打哪,如臂使指。 “一队,控制人员!二队,书房!三队,库房!四队,跟本官去救人!” 锦衣校卫冲进客家,宅子里顿时鸡飞狗跳,关象章首先冲进正屋,提着瑟瑟发抖的侯国兴,来到二进的院子里,命令道:“让所有人,到院子里集合,胆敢反抗,一刀剁掉你的头!” “快去!”侯国兴对身边的管家喊道,“全叫来!快去,快去!” 两名校卫上前,押着管家,去各院子里叫人。 不到一刻钟,所有下人都到齐了,并没有贵妃娘娘交待要找的孕妇,李若琏心里升起不好的预感,难道还迟了一步? 他一巴掌甩在侯国兴的脸上,喝道:“不老实是吧,还有几人藏在何处了?” 侯国兴眼神躲闪,关象章随手一刀,就削掉他几根手指,痛得他杀猪般地大叫起来。 “说不说?下一刀想断脖子是不?”关象章喝道。 “密……密室……在密室里!”侯国兴又惊又痛,早乱了方寸。 李若琏暗暗松了口气,提着他就走:“带路!” 有了侯国兴的指路,锦衣卫在客氏卧室的北墙后,发现了一间宽大的密室,密室里铺着厚厚的地毯,六名孕妇,被绑了双手,或席地而坐,或相互依靠,都吓得面色苍白。 锦衣校卫们冲进来的时候,几人以为是来杀人灭口的,吓得大声尖叫起来。 见这几人都大着肚子,李若琏心下不忍,忙扯出身后的法容:“我去外面守着,你来处置。” 法容带着张皇后的懿旨出来,顺便协助李若琏抄家,她的主要任务,是保证这几名关键证人的安全。 “诸位姐姐别怕,抢你们坏人,已经被抓起来,本姑娘要带你们到一个安全的地方,为了保住你们的孩子,请姐姐们听本姑娘的指挥。” 有女人哭道:“姑娘,奴家是在街上被抢来的,夫家还不知道奴家的消息,娘娘发发善心,放奴家回家吧……” 有两人也附和道:“奴家也是补抢来的……” 另有三人不吱声,她们是为了一笔不菲的报酬,自愿进来的,此时只好不出声。 法容提高声音道:“现在还不能放你们回家,回家不安全,有人要你们的命,为了你和孩子的命,先跟本姑娘走。” 法容领着人,从后院里出来的时候,客家的大门口,已经打起来了。 原来是许显纯和杨寰,率领的厂卫和一队京营士兵赶到了,他们的目的很明确,就是要冲进客宅,杀死六名孕妇,消灭关键证人。 见客宅正在抄家,带头就要往里冲,张贵哪里肯让?双方围绕着大门口,你来我往地打了起来。 锦衣卫和东厂的人,善于近身搏斗,对上张贵组织的战阵,哪里攻得进去? 但厂卫的人多,张贵怕大门被他们冲破,忙让人给李若琏报信:“大人,咱们的人手不够,张队长让你们早做准备。” 李若琏没有人手去支援大门口,忙对刚刚到来的法容道:“快,带她们从后门走!” 又让关象章带着一队校卫,前去护卫:“路上听法容姑娘的,完事后再回来。” 六名孕妇也听见了大门外传来的喊叫声,不待法容规劝,转身就跟着她往后院跑去。 一名孕妇吓得腿都软了,跌在地上爬不起来,关象章上前,顾不得男女大防,提起她就往前跑:“想要命的,别停下!” 客家的后街上,停着两驾马车,法容和师兄商量救人的时候,为免发生意外,在前街和后街各停了两驾马车,后街这两驾,由兵马司的官军们看守着,此时终于派上了用场。 “快,上车!”几名女人吓得腿软,法容和锦衣校卫们,不由分说地将她们扶上车,自己则翻身上马,护着马车,一路往皇宫方向驶去。 前院,许显纯和杨寰,已经带着人冲进了大门,见抄家的也是锦衣卫,二人停下脚步,大声喝问:“尔等是谁的属下?没有厂公的命令,怎敢擅自行动?” 李若琏走上前,眉锋如刀,满脸的冷意:“尔等又是奉谁的命令?敢冲击兵马司的包围圈,骚扰本官抄家,是何道理?” “本官自然是奉田都督的命令,来带走人犯的?”同是锦衣卫一脉,许显纯也不跟他客气,指着院子里的人犯说道。 “许佥事还未回答本官的问话呢?”李若琏冷笑道:“你要带这些人犯到哪里去?” “自然是诏狱!”许显纯嚣张地用刀指着李若琏,“李百户,你让开,别阻挡本官办案!” 李若琏抽出一个卷轴,刷地展开,沉声道:“奉皇后娘娘懿旨,抄家,捉拿人犯!” 许显纯急了,他往人群中望去,并没有看到怀孕的女人,他想,客氏家里的下人,肯定有知情的人,斩草要除根,这些人也不能留!他心一横,下令道:“杀了他们!” 李若琏的人,瞬间被包围,围住他们的,是锦衣卫的同袍,还有带尖帽子,着白皮靴的东厂番子。 “住手!”李若琏抽刀指出许显纯,“放下刀,饶尔等一命!本官不想同室操戈,许佥事,请好自为之。” 此时,大门口传来更激烈的喊杀声,张贵提着刀,带着一队兵丁,冲了进来,一边跑一边喊道:“李大人,咱们的援兵到了,本官来助你,杀!” 厂卫们腹背受敌,瞬间被杀散,向后院里退去。 许显纯见打不过,只好撤退,走时还放狠话:“李若琏,你背叛锦衣卫,等着被除名吧。” 李若琏不屑地回敬道:“锦衣卫,是陛下的锦衣卫,背叛陛下之人,才是锦衣卫的叛徒!” 第148章 袁可立坐镇京营 法容把几名孕妇送回永寿宫,交给姜姑姑安置,有两人过度惊吓,肚子疼痛不已,下身开始流血,有早产的迹象。 姜姑姑忙着请太医,又请太医院的稳婆一起过来,万一有人要生,也有稳婆照应。 法容顾不得其她们,忙来到乾清宫东次间,向张蔷汇报:“奴家在接人的时候,锦衣卫的许显纯和东厂的杨寰,正率人围攻守围客宅的官军……” “厂卫这是,要公然造反啊。”张蔷正在翻阅内阁送来的折子,闻言抬起头,心里涌起一丝慌乱,这不是游戏,是真刀真枪的战斗,流血断头的那种。 厂公是魏忠贤的基本盘,是她目前无法控制的一支力量,她料不到,这些人还真敢作乱,忘了自己是天子亲军。 “人带回来就行了,外面的事,自有英国公和袁大人处理。”张蔷想了想,吩咐道,“你去告诉英国公,锦衣卫的百户所遍布京城各坊市,为防止厂卫做乱,请他加强城里的巡查力量。” 法容领命而去,不一会儿,又黑着脸回来了:“娘娘,神枢营的一营人马哗变,一个游击将军领兵,协助厂卫进攻守围客宅的官兵!” 她离开时,只知道客宅遭到厂卫的进攻,却不知道还有京营的人马参与。 张蔷一听,心里慌得一批,事闹大了,得赶快组织京城和皇城的防御,别在阴沟里翻了船! “快,传兵部袁大人来乾清宫议事!”她对法容道,“你刚回来,让郭统领派人去请……” 城里出了如此大事,张蔷只得进到暖阁,向张皇后汇报眼下的局势。 张皇后的一颗心,都在昏迷的朱由校身上,这两日,除了平安来问安时,她能分一分心,其余时候,除了休息,她都守在丈夫身边,亲自为他洗脸、擦身子、灌药、灌水……凡事亲力亲为,把自己也累倒了两次。 魏忠贤坚持守在暖阁里,协助张皇后,他伺候起人来,比张皇后专业多了,多数时候,张蔷只能站在旁边看着,最多挤几滴灵泉水在朱由校的杯子里,就是她对天子最大的关怀。 张皇后一听厂卫做乱,气不打一处来,苍白的鹅蛋脸,涨得通红,对着魏忠贤厉声道:“魏公公,你干的好事,锦衣卫本是天子亲军,你怎么让他们跟官兵作对?谁给你的胆?” 魏忠贤听见许显纯终于行动,心里放下了一块大石,面上去装着惶恐的样子,扑通跪在地上叫起屈来:“娘娘容禀:老奴从前日开始,一直待在乾清宫,一个外人也没接触过。 老奴可没下过令,让厂卫与官军对抗啊,娘娘明鉴!” 皇后一想也是,这两天,魏忠贤就在她的眼皮子底下,他哪有机会下令?皇后还看见他,对着昏迷的万岁爷,偷偷抹眼泪,也不像要造反的样子。 皇后的语气又软下来:“不是你最好,好好伺候万岁爷,待万岁爷好起来,饶不了那些人!” 张蔷见她被魏忠贤两句话就哄得团团转,心知指望不上她,却又不得不提醒道:“那……娘娘,本宫已经派人去请袁大人来议事,娘娘一起吧?” 朱由校倒下,皇后就是后宫第一人,这个关键时刻,张蔷不想背上僭越的罪名,遇事多请示汇报,总不会错,虽然外面的政事,都是她在处理,在皇后面前,她还是很低调。 张皇后挥挥手:“本宫这副样子,不适合见朝臣,阿蔷就多受累一些吧。” 得了皇后的允许,张蔷退出东暖阁,抱着东次间里的折子,来到侧殿的公厅,为了避开魏忠贤,她干脆到这里来办公。 袁可立很快就来了,他在兵部,刚接到京营士兵哗变的消息,正要来宫里商量处置方案。 “田尔耕真是疯子!”袁可立一坐下,就大声道,“居然敢策反京营官兵!” “目前京师的军事力量,最大的京营、五城兵马司、厂卫、内操军,”张蔷在一张纸上边画边讲,“五城兵马司是自己人,厂卫是对手,内操军和京营里,还存在变数,目前最紧要的,是掌控京营和内操军。” “娘娘说的有道理,”袁可立望着桌子上的草图,锐声道,“老臣亲自去京营坐镇,无论如何,要确保其他京营不再哗变。” 张蔷清亮的眸子,浮起一道光彩:“有老大人坐镇,本宫就放心了,要钱要粮要人,大人尽管提,必要时候,京营要派兵平叛。” “事不迟疑,老臣这就赶去京郊大营,所需钱粮,待老臣去后,再列清单送来。” 袁可立起身要走,又望向桌子上的那张草图,皱眉道:“内操军这边,归陛下管,那个王体乾,一向是亲魏忠贤的,娘娘要早做防范,内操军要是皇宫做乱,陛下和太子的安危难保!” 张蔷点头:“袁大人考虑的是,内操军这边,本宫早有防范,袁大人放心。” 袁可立起身离去,张蔷在公厅里转了一圈,见阿宝跳过门坎,迈着优雅的步子走过来,忙走过捞起它,抱在怀里:“阿宝,现在怎么办?” 阿宝用脸蹭蹭她的手,猫眼睛仿佛会说话:“喵……一人计短,众人计长,想想你前世遇到大事,是怎么处理的?” 前世,遇到大事,不都是找高管们来开会高量议么?现在,一个国家的高官,不就是六部九卿的重臣们么? 下午,消息传来,,部分厂卫反包围了围住魏宅的官兵,双方对峙,谁也没先动手。 宫中传出懿旨:1、京城戒严,由英国公张维贤总领五军都督府兵马,维持城内治安;城外京营,由兵部尚书袁可立总理京营戎政。 2、内阁众臣和六部尚书,转移到乾清宫侧殿里办公。 懿旨一出,朝臣和百姓都紧张起来,这是要变天了么?大明的政治舞台上,怎么没有九千岁的身影? 不管人们怎么看,这日晚间开始,北京城又一次戒严,而一干重臣们,也带齐了办公用品和洗漱用品,转移到乾清宫侧殿里上班。 张蔷在侧殿的办公厅,靠东西两侧的墙边,放了两排条案,连南窗边的墙下,也各放了两张条案,只用屏风隔开,十位阁臣和四位尚书,全都集中在此办公,方便张蔷随时垂询。 张蔷自己,只好又搬回东次间,一边守着朱由校,一边处理政事。 张蔷安排好这两件大事,立即着手接管内操军,太祖说过,枪杆子里面出政权,内操军是皇帝的军队,当然要掌控在皇家的手中。 “法容,去通知御马监总管,王体乾来见本宫!” 第149章 内操军叛乱 王体乾是一个机会主义者,他虽然在上次张蔷母子回宫的时候,背刺了魏忠贤,事后,还把张胜提为腾骧四卫营的管事,但是,他到底没敢把魏忠贤得罪死。 虽然当时在明面上清理了几个魏忠贤的人,但在随后的几个月中,眼见得魏忠贤依旧受天子信任,他又向魏忠贤靠拢,偷偷地把那些清理出去的人,又按了回去。 见天子病倒,吴王又封了太子,他心中的天平,又偏向了贵妃母子这边,见贵妃相召,他便拿着一只早就准备好的匣子,前往见驾。 谁知走到半道,一名随堂太监从身后追来,边跑边喊:“总管留步,出大事啦!” 王体乾转身,不满地呵斥道:“慌慌张张成何体统?何事?” 那太监跑近前来,喘着气禀报道:“大……大监……腾骧左卫……右……右卫……反……反了,正在攻打西华门……” 王体乾脑子里“嗡”地就炸了,厉声呵道:“说清楚,究竟是左卫反了还是右卫反了?” “左……卫……右……右卫……都反啦!”那太监喘了口气,总算把话说明白了,着急地道,“大监!还请大监回衙坐镇啊……” 王体乾跺脚道:“回屁的衙,回衙就说不清楚啦,咱家得去乾清宫……” 说罢,撒丫子往乾清宫跑,那报信的太监没得到指示,只好跟着他跑,边跑边问道:“大监……怎么办?” 王体乾骂道:“跟着老子跑什么?回去守着御马监,别让人攻进来……” “哦……”那太监得了指示,停下来,双手撑在膝盖上,喘匀了气,转身往回跑去。 王体乾转身往乾清宫跑去,他要第一时间过去表忠心,御马监掌管的内操军发生叛乱,他这个掌印太监,脱不了干系。 乾清宫里,早就得到了消息,守卫的侍卫比往日增加了两倍不止,在宫门前的台阶上,还安放着四门佛朗机炮,不知是几时搬过来的。 侍卫们在乾清宫外的广场上,里三层外三层地排列着,单是手持火绳枪的卫兵,就在中间站了三排,火枪手的前面,还站着一排刀盾手,一排长枪手。 乾清宫的台阶上,也站着密密麻麻的侍卫,御前侍卫统领离培民,顶盔掼甲地站立在宫门口,如一尊门神 这一副临战的场面,吓得王体乾两股颤颤,大老远地就高喊道:“御马监掌印王体乾,奉张贵妃娘娘诏,前来觐见!” 他的话被一道道传进宫里,不一会儿,贵妃张蔷的懿旨,又被一道道传了出来:“传王体乾谨见……” 王体乾捧着匣子,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快步跑进宫里,被带到西侧殿的公厅里,见张贵妃众在主位上,十几位穿着朱紫官袍的重臣,分坐在左右两侧。 王体乾几步上前,跪下禀道:“奴才听闻内操军有变,特来献上兵符,将内操军交由太后和贵妃指挥。” 站在张蔷身后的怀恩,走下来,接过他手中的匣子,捧到张蔷面前的条案上,打开匣子,里面是一块和田玉的虎形兵符,和一叠花名册,估计是内操军的名册。 趁着张蔷查看匣子里的物件时,坐在左首第一位的首辅黄立极,对着王体乾不满地道:“王公公替陛下管理内操军,如今却是内操军做乱,王公公作何解释?” 内操军是朱由校在大明军制之外,特别操练的一支军队,文臣们对此十分不满,此时内操军威胁到皇宫安全,在坐的文臣,都抱着看好戏的态度,连黄首辅的斥责,都不痛不痒。 王体乾无法回答,只好造反沉默,只听贵妃清亮的声音传来:“现在不是讨论责任的时候,王公公,御马监的情况,你最熟悉,请到边上侯着,以备咨询。” 王体乾如蒙大赦,忙爬起来,站到角落里,心里想着,张胜还是太年轻,掌控不住腾骧四卫…… 东华门外,内操军的左右两卫,正与前后两卫展开激战,昔日亲密无间的同袍,此时挥戈相向,杀得难解难分。 左卫统领彭参,是魏忠贤的干儿子,右卫统领任志泰,是他的肃宁老乡,也是任贵妃的堂兄,二人皆是魏忠贤的铁杆心腹。 听闻张贵妃专权,为了皇三子,打押怀孕的任贵妃,还把魏公公拘押在乾清宫,二人一商量,决定配合厂卫那边的行动,杀进乾清宫,清君侧,惩奸妃,救出陛下和九千岁! 为了抢得先机,他们趁着天凌晨时分,绕开腾骧前后两卫的驻地,偷偷行进到东华门外,等着宫中的内应来开门。 前来联络的人告诉他们,宫中的各个宫门,已经做好安排,只等他们冲进去,就会有内应前来开门,他们可以一路畅通无阻地冲到乾清宫,逼张贵妃交出陛下和魏公公,解救出任贵妃和客嬷嬷。 只要救出魏公公,就能救出任贵妃,只有救出这两位,他们才能继续享受眼前的荣华富贵。 哪知计划没有变化快,他们还没等到内应来开门,却等到了腾骧四卫的统领张胜,亲自带着前卫两卫的人马,追了过来。 没什么废话,打吧,彭参在前面撞门,任志泰在后面抵抗张胜的兵马,一时间,东华门外杀声震天。 乾清宫东侧殿,张蔷坐在主位上,强做镇定,前世只在电视里见过的逼宫场景,而今在身边真实地上演,她没想到,王体乾这个骑墙派,又偷偷把魏忠贤的两个心腹,放回了内操军。 而张胜这个同宗同姓的族兄,事先一点也没向她汇报这个情况,以至有今日之乱,还是没经历过事啊,无论是她还是张胜,面对政治斗争,都太稚嫩了。 再看在坐的重臣,个个面色凝重,各怀心思,十位阁臣,有的已经在阉党集团中分得了好处,如黄立极、施凤来、张瑞普等,后面刚入选的几人,估计付出的银子都还没有捞回本…… 这些人自然不会希望魏忠贤倒台。 可怜,十四位重臣,英国公和袁可立在外领兵,目前在坐的,只有朱纯臣和郭充厚,算是她的人。 但张蔷对朱纯臣,远没有对英国公那样信任,无它,这家伙在明末,弃太子朱慈烺,献齐化门投降李自成,上劝进表,最后连李自成都看不下去,下令处死了他。 张蔷不敢赌朱纯臣的人品,历史已经证明过,这人是靠不住的。 所以,张蔷以集中办公的名义,把这些人拘在乾清宫,不求他们出谋划策,只希望他们别在外面捣乱,跟她拘留魏忠贤在暖阁里的目的一样。 这些重臣,都看黄立极的脸色行事,黄立极不吱声,他们也不吱声,都在等着看她张蔷的笑话呢。 她岂能在这些人面前露怯? 第150章 关门打狗 乱点好啊,她就是要把池子里的水放干,看看哪些人在裸泳! 张蔷的面前,摊开着两张图,一张是北京城各坊市的地图,上面星星点点地标注着各厂卫的驻地。另一张,是紫禁城的平面图,她的手指,指向西华门的位置。 有侍卫通传:“报……有内应打开了西华门,叛军攻进皇城,绕开前朝三大殿,径直往内廷冲来!” 在座的重臣,闻言全都惊站了起来,黄立极代表众人催促道:“娘娘,现在如何是好?” 张蔷顿时沉下脸,一双好看的柳叶眉立起来,显出几分严厉:“这话,正该本宫问诸位大人,诸位身为朝廷栋梁,大明柱石,值此危机之时,有何高见,以教本宫?” 众人哑口无言,朱纯臣腾地站起来,大声道:“娘娘,请允许臣出去杀敌!护卫陛下和太子安全!” 张蔷对他的表现十分满意,温声道:“成国公稍安勿躁,宫中守卫,自有郭统领指挥,公爷就坐镇宫中,看郭统领杀敌。” 你可别出去瞎指挥,乱了本宫的安排。 张蔷对报信的侍卫道:“知道了,让郭统领按计划行事。” 这名侍卫刚出去,又有侍卫来报:“叛军已经冲进隆宗门,正在进攻乾清门。” 马上就要敌人面对面,张蔷心里有些慌,也不知道自己这样冒险对不对,但开弓没有回头箭,她强自镇定,问道:“腾骧前后卫的兵马在何处?” 侍卫道:“也冲了进来,正在叛军后面追杀……” 张蔷闻言,这才站了起来,对那侍卫道:“通知郭统领,关门,打狗!” 随着一道道命令传下去,紫禁城的各道宫门,纷纷关闭,开门的内应,被暗中隐藏的侍卫,或被击毙,或当场活捉,一个也没跑掉。 而彭参和任志泰率领的叛军,全被堵在了乾清门到乾清宫之间的广场上。 王小二是彭参的亲兵,他跟在统领身后,见乾清宫的台阶上,居然摆放着四门佛朗机大炮,他的心态一下子崩了:这tm怎么还有大炮?如何攻得进去? 他后悔了,为了两日一顿肉,他拜了彭参做干爹,彭参是厂公的干儿子,他就是厂公的干孙子,腾骧左卫里,有许多他这样的干儿子干孙子。 现在他被干爹害死了,他想投降,奈何对方根本不需要他们投降,后面的监军又举着大刀虎视眈眈,他只能跟着往前冲。 幸好,四门大炮并没有发炮,被他们冲到了近前,王小二正在庆幸,就见列在广场上的刀盾兵后面,举起了一排黑洞洞的枪口。 随即,整齐的枪声响起,冲在前面的叛军,就倒下一层,叛军们的冲锋速度为之一滞。 就听彭参喊道:“他们没功夫装填了,冲上去,杀了他们!” 王小二跟着往前冲,只冲了两步,对面的枪声又响了,他前面的同袍,又倒下一层,把他露在了最前面。 此时,倒下的同袍在地上翻滚哀嚎,殷虹的鲜血,顺着广场上的砖缝,流到了地底下,或顺着砖缝,如一条条蚯蚓向四处蠕动。 王小二吓呆了,两腿打颤,被后面的人推挤着往前冲,只冲了两步,对面的枪声又响了…… 冲在王小二前面的左卫统领彭参,应声倒地,随即捂着肚子惨叫,王小二惊恐地看见,彭统领的肚子,被打穿了一个大洞,鲜血正往外飙射,他还看见,彭统领的肠子,似乎从洞里流了出来…… 更恐怖的是,他身边左右两侧,只有两三个站着的同袍,跟他一样,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几个人发一声喊,转身就往后跑,顿时与后面的人撞在一起,后面的士兵见统领倒下,也一窝蜂地转身就跑。 监军举着大刀,毫不留情地劈了两人,却被涌上来的士兵,一刀捅倒,士兵们踩着他们的尸体,往后面逃去。 王小二边跑边回头望去,见守围在乾清宫外的侍卫,并没有追上来,他刚松了一口气,就见往回跑的人,又纷纷停住脚步,有人哭喊道:“门被堵死了,退不出去了!” 叛军们绝望地反身,又向乾清宫冲来,王小儿假装跌倒,退回了队伍中,不出他所料,对面又响起了一阵阵枪声,连续不断,仿佛他们的火枪不用装弹似的。 前面,左右两卫的士兵,被堵在十丈开外,跟割麦子一样被狙杀,后面,又有追进来的前后卫的内操军,一点也不念同袍之情,层层推进,层层掩杀,头颅和鲜血满天飞舞,枪声与喊叫声响彻广场。 王小二绝望了,他哭喊道:“投降!我们投降!” 顿时,他周围的人与他一起,一边高喊着“投降”,一边扔掉手中的刀枪,一边跪下来,不停地磕头。 冲进乾清门的叛军,有近四千人,能活下来投降的,将近千人,王小二早已心胆俱裂,直到被五花大绑地拖走,他才确信,自己从鬼门关上捡回了一条命。 他觉得,这仗打得真是莫名其妙,他们那么容易就冲进了西华门,进宫以后,层层推进,根本没遇到什么抵抗,直接就冲进了乾清门…… 他干爹彭统领一路高喊,说是皇宫已经被他们的同盟军占领,他们只需要冲进去抢财物,抢女人就行了。 王小二家贫,娶不起妻子,他想要抢一个宫女回去做老婆,所以他跟在彭统领身后,闷着头往前冲,生怕去晚了,宫女都被人抢光了。 到了此时,他才后知后觉,感觉他们是被人故意放进来的? 乾清宫侧殿,自广场上的喊杀声响起,重臣们再也坐不住了,纷纷涌到南窗边去观望,没一刻,广场上惨烈的场情,就让这些养尊处优的文人们,吐得翻江倒海。 直到喊杀声平息,郭培民亲自进来报告:“禀贵妃,腾骧左右卫的叛乱已经被平息,共击毙叛军三千一百五十二人,其中包括两卫的统领彭参和任志泰;俘虏一千零三人。” 张蔷奇怪地问:“两卫近五千人,还有些人去哪里啦?” 郭培民道:“禀贵妃,有的中途偷走,还有的临阵反戈,跑到追兵的队伍里去了。” “哦,还是有许多心向皇家之人嘛,没忘了是谁在给他们发晌银!”张蔷冷哼道。 底下的重臣们,仿佛被贵妃狠狠地扇了一记耳光,他们领着天子的俸禄,却甘愿拜在魏忠贤门下,贵妃这话,就差指着他们的鼻子骂人了。 张蔷却不想放过他们,她吩咐道:“开门,请诸位大人,随本宫去外面观看战场。” 说着,带头往外走去,法容和怀恩,紧紧地跟在她的左右,十几位重臣,只好忍住恶心,跟着她来到宫门外的台阶上站定。 广场上正在收拾战场,到处是残肢断臂、无头尸体,鲜血流不及,将砖石染成了黑红色。 空中飘着的血腥味,令人作呕,张蔷用香囊掩住口鼻,定定地站在那里,听见身后的重臣们呕吐不断的声音,心底涌起冷笑。 “来人,”她吩咐道,“去暖阁,请魏公公,出来观看战场。” 第151章 阉党的野望 乾清宫里,魏忠贤跪在地上,这几日嚎哭得太频繁,他的嗓子已经哭哑,此时正用沙哑的声音为自己辩解道:“娘娘明鉴,老奴这几日都在万岁爷身边,从没有下令让人冲击皇宫,外面的叛乱,皆是他们自行其事,与老奴无关啊。” 在生死面前,滔天的权势都是浮云,魏忠贤每日里守在乾清宫,胆战心惊地等着外面的消息。 客氏养的那几名孕妇,就是悬在他头上的几把剑,吓得他日夜忧惧,只几日,那本就稀疏的花白头发,全白了,人也佝偻下来,仿佛一条被抽掉筯骨的老狗。 那样子,连张皇后都心软了,忘掉了魏忠贤得势时,要把自己的亲侄女送进宫,取代她位置的往事,只想着他毕竟是万岁爷最亲近的大伴。 谁知道,今早,突然传来了内操军两卫哗变的消息,而且还直接冲击西华门,魏忠贤心想,完了,老子要被这帮孙子害死了。 为了脱罪,他主动要求,去广场上杀贼。 张蔷早有交待,让方正化把他看得死死的,半步也不准离开东暖阁。 方正化陪着平安守在乾清宫,正好守护帝后二人和太子的安全,还顺便看守魏忠贤。 知道皇后不许,他只能跪在朱由校的御榻前,哀哀哭泣,不停地辩解:“万岁爷,真不是老奴让他们做的啊……” 那副惨样,连幼小的平安也看不过去了,他张皇后道:“母后,这奴才好可怜……让他别哭啦……” 方正化也心有戚戚焉,曾几何时,魏公公也像他这样,伴在幼小的朱由校身边,如今却混成这样,这魏公公的未来,是不是他的将来啊? 想到此他打了个冷颤,不,绝不!他绝不去沾染权力,那玩意儿容易让人迷失自我,忘记太监是皇家的奴才,大明立国两百多年,有几个权宦有好结果? 汪直、王振、刘谨,还有今日的魏公公……他仿佛看到了魏公公的凄惨下场…… 魏忠贤见自己吓倒了太子,忙转过身对着平安磕头:“对不起太子,老奴吓着您了,老奴不哭了……不哭……” 张蔷的懿旨传来,张皇后让魏如意扶着魏忠贤出去,魏忠贤颤颤巍巍地爬起来,他心力交瘁,连跨门槛都费劲,好不容易来到宫门外的台阶上,一看到广场上的场景,他一口气上不来,两眼一闭,晕了过去。 可惜,张蔷暗暗叹息,只好吩咐:“把魏公公送回东暖阁,请太医为他诊治。” 黄立极众人,几天来第一次见到他们的党魁,竟是如此的鬼样子,心里无比迷茫,他们接下来命运,会不会像东林党一样,被人清理出朝堂? 施凤来想起去年意气风发,差点就弄到禅位诏书的九千岁,再看看今日活死人样子的魏忠贤,不得不说,太监真成不了事,古人诚不欺我。 宫中的叛乱平息了,厂卫们在京城掀起的动乱,却越演越烈,这批人平日里就嚣张跋扈,接到指令后,更是无所顾忌。 许显纯悍然冲进客家,并没有找到几名怀孕的女子,崔呈秀、阎名泰等几名参与狸猫换太子计划的人,全都慌了。 他们计算了一下,凭京城里的厂卫力量,足以抗衡五城兵马司的官军,再扇动城外的京营哗变,让他们自顾不暇,无法支援城里,那么,拖到内操军左右卫冲进皇宫,挟持朱由校,也不是没有可能。 到时候,是让任贵妃继续怀孕,还是让天子禅位给九千岁,还不是由他说了算。 冒险,还有可能成功,不冒险,就只有等死,于是,他们决定行动。 先是许显纯带领几百锦衣卫,冲破官军的包围,冲进魏宅,把书房里的重要文书,都抢了出来,里面不仅有大量的债券、银票,还有朝廷上下官员们往来的信件。 这些信件,在关键时刻,能用来要挟朝中官员。 然后,他们开始冲击、哄抢街上的店铺,后来,竟然直接冲进富裕人家,敲诈主人,勒索银钱,稍有不顺,他们抽刀就砍,制造出一起起血案。 城里的街霸、小偷、乞丐等,也被他们裹挟着,开始到处作乱。 五城兵马司的巡城兵丁,哪里是他们的对手,英国公只得一面加派士兵进城拦截,一面通知各坊市,紧闭坊门,阻止厂卫进坊。 但大明这时候的坊市,早已不如唐朝时候那样管理严明,许多胡同可以直通大街,关闭坊门的作用有限,只聊胜于无。 如果从高空往下看,北京城里就如一锅煮沸的滚水,处处冒烟,在各大小街道和胡同里,到处都有厂卫们和五城兵马司的兵丁们在持刀对砍。 城南大街,街道两边的商铺还没有完全建好,但有好些建好的商铺,已经开门营业,大街上人来人往,车马喧嚣,比灾难前的前门大街,更加热闹。 在福吉皇店的位置上,赫然耸立起一栋五层楼高的水泥建筑,楼顶上巨大的招牌上,镶嵌着四个金光闪闪的大字:建设银行。 不错,这是新建城的银行大楼,建设银行的总部,已经从南熏坊的城投集团总部独立出来,迁到了新址办公。 五楼的总经理办公室,陈士章正与刘鸣谦讨论着京城的局势。 “昨晚,阜财坊百户所的一名校卫带信来,让咱们这几日加强安保,竟防城里有人作乱。”刘鸣谦道,“为兄今日前来,正是要与贤弟商量商量,银行的安保问题。” 银行里贮存着大量的现银和票据,是乱贼们首先要攻打的目标。 “刘兄放心,”陈士章比两年前更加沉稳,他提起茶壶,为自己和刘鸣谦各倒一杯茶,一边道:“瑞哥儿是个好小伙子,胡镖头的一身本事,全教给他儿子了,有瑞哥儿统领的近百人的安保队日夜巡逻,银行这里,问题不大。” 两人正说话,苏应璧到了,他管着整个城南工地,摊子比陈士章大多了。 他一进门就道:“幸好大礼提前一步通知,让我们组织青壮去牌坊外面拦截乱民,咱们的人还在半道上,两百多乱民就冲进来了。” 刘鸣谦和陈士章惊得站了起来:“什么?乱民冲进城南大街来了?” 第152章 全民皆兵 苏应璧急得额头冒汗,跺脚道:“可不!咱们的青壮只有棍棒和铁锹扁担,对方好多人拿着刀呢……” 刘鸣谦两步跨到门外,就要往楼下冲,却转错了方向,陈士章忙跟出来,指着左边的楼梯口道:“大礼,这边。” 说着,领着两人往楼下跑,三人跑到银行大厅,见本该营业的一排窗口,全部关闭,他这才松了口气。 大厅里站满了穿着统一服装的安保队员,这是张蔷设计的保安服,穿在这些年轻人身上,活力四射。 十九岁的安保队长胡文瑞,见三位大佬来到大厅,忙迎上去打招呼:“三位叔叔怎么下来了,街上很乱……” “有没有人冲击银行?”陈士章一边问,一边往门口走。 “没有,乱民们被堵在街口,还没进来。”胡文瑞跟在三人身边,汇报道:“侄儿已经安排人员守住大门口,另有三十人在大厅里待命,随时支援。” “要安排重兵把守地库,”陈士章最紧张的,是银行的地库,然后又自言自语地道,“地库那道铸铁门,没机械也打不开,瑞哥儿,你的安排是对的……” 刘鸣谦见他太过紧张,故作轻松地劝道:“贤之放心吧,张公公说了,必要时,城南工地上的所有民工,都可以组织起来保卫工地,说这叫……自卫。” 说着话,三人来到银行大门外的台阶上,胡文瑞伸手指向西边:“三位叔叔,乱民在那边。” 三人望过去,大街西边的牌楼附近,喊杀声四起,两拨人马正在胡乱厮杀,整一个街头大乱斗的场面。 胡文瑞摩拳擦掌,见那些人的打斗,很没有章法,恨不得冲上去大杀四方,他激动地道:“刘叔,陈叔,要不要小侄派人去支援?” 陈士章喝道:“胡闹!你的职责是守好银行,关键时刻,怎可以擅离职守?” 刘鸣谦也道:“对,你不准去。” “苏兄,你组织了多少青壮?”他转头问苏应璧。 “五百人,分守两边牌坊。”苏应璧也望着那边,担心地说,“那边的乱民,好像比青壮们多,还有拿刀的,民工们怕是抵不住……” 刘鸣谦想起张公公的话,终于下了决心,他对陈苏二人道:“人少了不行,传令下去,城南工地上全民皆兵!所有民工,拿起身边的棍棒铁锹,打击冲进来的乱民! 出战一次,每人一两银子的工钱;打死打伤一个乱民,赏银十两!民工受伤免费治疗,赏银二十两,战死者,抚恤银一百两!” 苏应璧吃惊地望向他:“大礼,给这么高?这工地上可有三万多民工!” 刘鸣谦下定了决心,沉声道:“保住了城南大街,何止每日三万两?” 陈士章一拍手:“好,听大礼的,吾这就让人准备赏银!” 苏应璧正是来讨主意的,如今有了结果,他一刻也不想多待:“吾去找人敲锣,上各工地去通知。” 刘鸣谦转身跟陈士章商量道:“大器此去有危险,你让瑞哥儿派两人跟去保护他。” 陈士章问张文瑞:“除了你,谁的身手最好?派四人跟着苏经理。” 张文瑞很想自己去,但他不敢说,这三位长辈,谁不高兴了都可以踹他两脚。 苏应璧的指挥部,离银行大楼不远,在大楼往东三十丈的地段,他回到办公室,很快叫来一名青年:“宋良,安排人手,背着铜锣去工地上,通知民工,拿起武器,保卫咱们的工地。” 两刻钟后,十几人背着铜锣,往各个工地跑去,工地上的民工,九成九不识字,总部的告示,全靠这些人敲着铜锣去宣讲,他们有一个特别的名字,叫“宣讲团”。 宣讲团里的人,都是大嗓门,一到工地上,就一边敲着铜锣,一边大喊道:“总部有令:乱民盗抢,祸害百姓;城南工地,全民皆兵;出工一次,工钱一两;俘敌一人,赏银十两;伤药免费,赏银廿两,战死光荣,抚恤百两!” 工地上的民工,纷纷停下手里的活计,就在一个时辰前,指挥部刚征走了一批青壮,现在,又要组织全体民工,拿起武器保卫工地,看来,城里的乱民越来越多了啊。 有人担心家里人的安危,恨不得马上就赶回家去,有人听到如此高的赏银,忙问敲锣的人:“宣讲员,去哪里报名打乱民,小人要报名!” 许多人跃跃欲试:报名!我们要报名! 不到半个时辰,从城南大街两边的工地上,涌出无数民工,有的人举着铁锤钢钎;有的人拿的是砌砖的灰刀;还有人拿着木工用的锯子、刨子;更有甚者,手里握着两块板砖…… 刘鸣谦和苏应璧站在街上,望着从身边流水一样跑过去的民工,哭笑不得:这板砖,别拍着自己人才好! 正在西街口苦苦支撑的民工们,见涌来无数的帮手,胆气一下子雄壮起来,连忙奋起余勇,往前杀敌。 却见后来的民工,哇哇大叫着往前冲,跟不要命似的。 张老三是第一批入选的青壮,打了近一个时辰,他胳膊上挨了一棍,惊吓之下,腿有点软,见身边跑过来一个熟人,他忙拉着那人道:“李老四,别冲那么快,那些人有刀呢。” 李老四被他死死拉着,急了,一边往前挣一边道:“三哥放手,俺得去抓乱民,抓一人十两银子!” “啥?十两?”张老三腿也不软了,胆气也回来了,拉起李老四的胳膊就往前冲,“走,抓乱民去!” 等二人冲到阵前,乱民们已经被撵出了城南大街,顺着宣武门大街往北逃走了。 民工们还要追出去,满大街跑动的银子,不抓是傻子! 却被前面的头头挡住了:“上头有令,咱们是自卫,只能在工地上打击盗抢的乱民,不能越出城南大街的界线!” 民工们只好眼睁睁地看着满大街的银子,呼啦啦地跑远了…… 前方抓了十几个俘虏,惹得后来的民工眼热不已,张老三一边喘气,一边对着李老四跺脚道:“奶奶的,跑慢了,老子刚才都跟他们交手了,可惜一个没抓住,十两银子啊!” 下午,宫里传来由皇后和张贵妃联合签署的懿旨:“京城百姓,按坊市组织起来,全民皆兵,对抗敢于打砸抢的乱民,百姓扭送一名乱民到衙门,赏银五两。 参与作乱的锦衣卫和东厂番子,属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百姓抓获扭送衙门的,赏银十两!” 张蔷还不信了,前世太祖他老人家的策略,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还淹不死这帮厂卫和乱民。 第153章 求万岁爷饶命 坐镇在京郊大营的袁可立,对京城的局势忧心不已,既担心天子的病情,又担心太子的安危。 刚听到内操军两卫哗变,又听说厂卫在城中引民骚乱,他恨不得提军入城平叛,但他刚刚铁腕压制了京营中的哗变,对营中的各方势力还没有摸清楚,不敢擅动,万一弄巧成拙,不是加剧了混乱的局势? 他只好连续不断地派人探听城里的消息,几乎是一刻钟派一人出去,他也得到了接边不停的情报,并把京营参将以上的将领,集中在大帐里,随时准备出兵。 “报:叛军攻进皇城……” 袁可立豁然起身,在大帐里团团转。 “报:叛军攻进乾清门……” 袁可立猛地顿住,就要下令调兵进城,倪元璐忙按住他的手,摇头道:“大人,再看看,叛军这么容易就攻进去,定是有诈!” 袁可立想想也是,守皇城的徐永祯,宫中侍卫统领郭培民,都是年富力强的勋贵子弟,怎么可能让人这么容易就得手。 “报:叛军与御前侍卫在乾清宫广场激战!” 袁可立和在座的将领,全都捏一把汗,此战关系到大明的存亡! “报:叛军被消灭……” 将领们哄地议论开了:“这么快?” “怎么打的?” “内操军就这个熊样?他们可从来没有欠过粮饷呢……” 袁可立终于放下心头大石,他坐回椅子,对报信的士兵道:“继续打探城里的消息!” 午时刚过,宫中号召全民皆兵,打击城中乱民的懿旨传来,袁可立十分担心:“让民众拿起武器,会不会让乱民越来越多?” 倪元璐边看抄来的懿旨,边道:“两位娘娘的懿旨,是让民众拿起武器,保卫家园,与入室抢劫的乱民对抗,百姓们不得跨出所在的坊市。” 下面有将领道:“这法子好,把百姓组织起来,乱民无处藏身,跑到大街上,又有官兵追杀,如此围追堵截,区区厂卫,和他们扇动起来的乱民,能嚣张多久?” 其他将领纷纷点头附和,倪元璐还在看那懿旨,呵呵笑道:“还有奖励呢,打杀或抓住一名厂卫,赏银十两,打杀或抓住一名乱民,赏银五两,呵呵,级别越高,奖励越大。” 有人道:“这是不论死活了?这懿旨也忒严厉了些……” 另一人反驳道:“乱世用重点,看着吧,这懿旨一下,用不了两天,城里的骚乱就会平息了。” 袁可立在坐镇京营五日,镇压了哗变的官兵,大致摸清了京营的情况,补发了欠粮、欠晌,总算把京营稳住。 第五日,城里传来消息,厂卫引起的骚乱已经平息,城里的秩序已经恢复,外城九门开启,百姓们的生活也恢复了正常。 这一场骚乱,来得快去得快,因为任贵妃出事,魏忠贤隐藏在暗中的势力,被全部引爆。 魏良卿、崔呈秀、田尔耕、阎鸣泰、许显纯、杨寰等策划这场骚乱的阉党核心,死的死,抓的抓,一哄而散。 第六日,袁可立应召回到兵部,随即被传入宫。 昏迷了八天的朱由校,醒了。 天子一睁眼,就看见了守在榻前的,形销骨立的魏忠贤,他虚弱地问道:“伴伴……你怎么……瘦成这样了?” 魏忠贤跪在地上,沙哑的喉咙里挤出难听的哭声:“万岁爷救命啊……” 朱由校皱着眉头,安慰道:“伴伴放心……有……朕……谁敢动你……” 二人只说了这两句话,御医和张皇后就围了上来,他们挤开魏忠贤,上前查看天子的病情。 张蔷抱着平安,立在御医们身后,等四五个御医把完脉,趁他们下去讨论天子病情的时候,母子二人上前问好。 平安捧着一杯,张蔷加了灵泉水的温开水,笨拙地送到朱由校的唇边,脆生生地道:“爹爹,您喝点水。” 一见平安,朱由校紧皱的眉头,一下子舒展开来,就着他的手,在张皇后的帮助下,把一杯水喝得一滴不剩,他抬手抚着平安的头:“平安,爹爹吓着你啦。” 平安摇头,拉着他的手道:“爹爹病了,平安不怕,坏人来攻打大门,平安也不怕,平安和伴伴一起,保护爹爹!” 张蔷特意补充道:“平安说的伴伴,指方正化方公公。” 别让朱由校以为是魏伴伴呢。 朱由校闻言,垂死病中惊坐起,他望向张皇后:“谁?阿嫣,谁来攻打乾清宫?现在如何了?” “本宫一直守候着万岁爷,外面的事,让阿蔷讲吧。”张皇后说。 朱由校又望向张蔷,张蔷只好避重就轻地给他讲了这几天皇城、京城里发生的事,一再强调,到昨日为止,所有的哗变、骚乱全都平息,京城治安已经恢复如初,甚至比骚乱前还好些。 就怕他一着急,又厥过去…… 毕竟是一国君王,朱由校的承受能力,越来越强,他缓缓地靠在御榻上,静静地听完张蔷的讲述,半天才道:“怪不得,魏伴伴如此憔悴,他既担心朕,又担心城中的骚乱……” 张蔷:…… 你忘了晕倒前,让人围了你魏伴伴的家了? 这是昏睡一场,给忘了! 朱由校,本宫当刚才的灵泉,都喂了狗,再给你一滴,本宫就扯根腰带,自挂东南枝去! 张蔷没眼看,走到东次间里,听御医们讨论朱由校的病情,还是龚院正代表太医院讲话:“娘娘,陛下这样子,还是传重臣们来见吧。” 这意思,朱由校命不久矣? 张蔷心里五味杂陈,忙进去问朱由校:“万岁爷,您生病以来,内阁诸臣和六部尚书,每日里在乾清宫值守,要不要传他们进来见见?” 朱由校点点头:“待朕梳洗一番先。” 魏忠贤闻言,忙挤上前,流泪道:“万岁爷,老奴来伺候您……” 张皇后皱着眉头,紧紧抱着平安,眼睁睁地看着魏忠贤和魏如意,半扶半抱着天子,去后堂沐浴更衣。 张蔷回到东次间,对王应昌道:“王公公,去侧殿通知重臣们,等着天子召见。” 又让郭培民,派快马去通知袁可立和张维贤,回宫见驾。 朱由校沐浴更衣后,喝了药,又喝了一碗掺了人参粉的清粥,精神很好,详细询问了,内操军左右两卫攻打乾清宫的经过。 听说左卫统领彭参,是魏忠贤的干儿子,右卫统领任志泰,是任贵妃的堂兄,朱由校脸色苍白,望着跪在地上一个劲摇头,说不是自己指使他们哗变,的魏忠贤,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他的语气中带着生无可恋的绝望:“伴伴,你们为何要骗朕……朕满心满眼的信任你们,连江山都交给你打理……” 魏忠贤无法辩解,只好一个劲地哭求道:“老奴糊涂,求万岁爷饶命……” 第154章 吾儿当为尧舜 张皇后不耐烦魏忠贤在暖阁里,缠着朱由校求饶,以万岁爷还有重要之事处理为由,将他赶到偏殿里休息,着魏如意去照顾他,也是看守他。 朱由校唉声叹气地,不愿意再听朝堂之事,让张皇后差人去后殿,把他打造的三大殿模型拿来,他要与儿子玩模型。 黄昏时分,袁可立和张维贤入宫,与值守的重臣们,进暖阁见驾。 也许是见魏忠贤大势已去,当张维贤再次提起,让朱由校立遗诏,以备万一时,黄立极等人,有的选择了沉默,有的选择了赞同。 朱纯臣见自己无论如何表现,张贵妃待他,都不如张维贤亲切,眼看着朱由校命不久矣,他索性给太子母子,送一份大礼,以博得在新朝里,能超过英国公,成为新朝第一国公。 想到此,他跪下奏道:“臣斗胆,请陛下传位给太子,陛下升为太上皇,一来,陛下可以安心将养身子,二来,陛下能抽出更多时间来培养太子,让太子成为一代明君。” 此言一出,暖阁里顿时静下来,张维贤的提议,是让天子将国事先安排好,以防万一。 朱纯臣的提议,直接就是要夺了朱由校的权,交给还不到四岁的太子,太子年幼,仿万历朝旧例,天子生母将升一级,张蔷将与张皇后并列为皇太后。 这是明晃晃地讨好张贵妃啊,文臣们再一次见证了勋贵们的无耻,连黄立极,都对朱纯臣侧目而视。 做为首辅,他本来是今晚的主导,天子病弱,魏公公倒台,他黄立极,迎来了真正当家做主的机会,他要成为隆庆朝的徐阶、高拱一样的名臣、能臣,年子年幼,张贵妃一介女流懂得什么? 君权势弱,宦官倒台,文官集团掌权的时代,终于要来了么? 他一边组织语言来反驳朱纯臣,一边拿眼瞟向朱由校,却见天子闻言,愣了一下,轻笑道:“也好,朕也累了,该歇息歇息了。” 他本来想再劝劝朱由校,出口的话却变成了:“陛下,臣来拟旨吧……” 排到阁臣末尾的刘鸿训,站出来反对道:“臣反对,陛下正年轻,一时病倒而已,况且,陛下就算传位给太子,天子年幼,政事还不是要由太上皇亲自处理,既如此,传不传位,有何区别呢?” 他虽不是阉党核心,却是靠巴结魏忠贤,才入选内阁的,又排在末位,论资排辈,他都不知道要等多长时间,才能熬死前面的九个人。 还不如搏一搏,在天子面前扮一个忠臣、直臣的样子,在天子心里留个印象,万一天子不行了,挑选托孤大臣的时候,也能想起他来吧? 都是人精,有人瞬间明白了他的心思,李标和钱龙锡也站出来,支持他的意见。 暖阁里顿时变成了朝堂,重臣们有支持朱纯臣的,有支持刘鸿训的,有支持张维贤,只留一份遗诏以防万一的。 朱由校靠在御棍上,一手握着平安的小手,一手摸着他心爱的三大殿模型,静静地听十几位重臣的争论。 一个时辰后,重臣们吵累了,这才发现天子靠在御榻上,半天没出声了,都把目光投向朱由校,半晌,才听朱由校平静地道:“黄爱卿,拟旨吧。” 最终,朱由校下旨,将皇位传给太子朱慈煌,自己升级为太上皇,移居西苑别院。 张皇后升级为皇太后,张贵妃是天子生母,按祖制升为皇太后,为了区分两位张皇太后,尊张嫣为懿安皇太后,张蔷因为居永寿宫,尊为裕安皇太后。 世人称东张和西张,此是后话。 天子年幼,着生母张蔷,依万历朝李太后先例,居乾清宫教养天子,辅佐天子处理政事,至天子成年。 写到这一条,黄立极停笔,反对道:“陛下,大明祖制,后宫不得干政,就是当年的李太后,也只是哺育天子,国事尽托付张居正……” 朱由校望着立在张皇后身后的张蔷,欣慰地笑道:“事到如今,朕也不瞒诸位爱卿了,自去年大爆炸以来,朕的折子,多耐贵妃处理,才有当日事当日结的效果。 春季的粮食危机,贵妃拟定的三条政策:发粮票救济孤寡、打击走私粮商、设绿色通道吸引粮商往京城运粮,都是贵妃的计策,请问诸位,在坐的皆是朝廷柱石,又有谁为朕献上过一项计策?” 一席话说得众人哑口无言,户部尚书郭允厚首先站出来力证天子所言不虚:“臣要说句公道话,全赖贵妃娘娘三项政策,今春的粮食危机才安危度过,没有像往年那样饿死人。” 袁可立这个兵部尚书,在粮食危机中得益最大,收缴三位晋商的三十万石粮食,全部送到了山西、太原、宣府三地军营,而抄家所得的财物,解决了三地边军一年的晌银。 朝中官员羡慕地调侃他:晋商跌倒,兵部吃饱。 郭允厚还怂恿他,派人到口外的草原上盯着点,哪天缺钱了,再抓两家走私商人…… 袁可立知道,要不是贵妃的安排,兵部到现在还在跟户部打钱粮官司呢。 所以,他站出来力挺朱由校:“远的不说,就说陛下今次病倒,先是京营闹晌、紧跟着内操军哗变、厂卫作乱,贵妃娘娘站出来力挽狂澜,内护皇室,外集重臣,使政事畅通。 又派老臣坐镇京营,英国公掌五军都督府,迅速平息骚乱,以臣看来,贵妃娘娘,当得起辅佐天子之责,臣同意陛下的安排。” 有两位三朝老臣背书,黄立极叹口气,提笔把这一条写上,心想,大明,怕是要出一个武则天了。 好在,朱由校关于内阁和各部尚书,暂时没有变动,在场的众人,都吃了一颗定心丸。 没有顾命大臣,朱纯臣表示很受伤,这提议,是他先提出来的啊。 关于天子的老师,朱由校出人意料地,选了辞官回乡的孙承宗,要召他回京教授天子,可见在他心底,始终是记得这位师傅的。 交待了这几条,朱由校也累了,让重臣们自去商议细节,他要休息了。 暖阁里只剩下天子一家子,朱由校的左手边坐着张皇后,右手边坐着张蔷,对面坐着平安,朱由校拉着平安的小手,欣慰地祝福道:“吾儿当为尧舜!” 平安不解地问:“阿爹,何为尧舜?” 朱由校耐心地为他解释道:“尧舜啊,是古之圣君,父皇刚继位时,也发誓要成为尧舜那样的圣君,可是,父皇这身子不中用,唉,只能寄希望于我儿了……” 像极了后世那些,自己没有实现梦想,就把希望寄托在下一代身上的家长。 又拉着张蔷的手道:“皇儿和朝堂,朕交与阿蔷,阿蔷要辛苦了。” 张蔷见他跟交待遗言似的,心下不忍,呛声道:“平安和臣妾,有万岁爷撑腰,才能立住脚,万岁爷就算做了太上皇,也不能撒手不管,臣妾年轻,平安还小,大事全赖万岁爷作主。” 朱由校似是卸下了肩上的重担,一脸轻松地点头答应道:“放心,万事有朕呢。” 他腾出左后,拉着张皇后的手,脸上满是向往:“阿嫣,咱们啊,往后就住西苑,那里地方够大,你种许多番薯,朕呢,把后殿的工坊搬过去,朕要做一套紫禁城的模型……” 张皇后见他疲惫的样子,强撑着笑脸答应道:“好好好,臣妾陪着万岁爷,做一对平凡夫妻,臣妾种番薯,万岁爷做木工活,喜欢什么就做什么。” 提起木工活,朱由校又想起了魏忠贤,所以临睡前,他又嘱咐道:“带上魏伴伴……” 张蔷:…… 第155章 开平 京城内外的骚乱刚平息,皇家又传来了消息:还未满二十三岁的天子朱由校,将皇位传给了未满五岁(虚岁,平安还有一个多月才满四岁)的皇太子朱慈煌。 这个劲爆的消息,宛如一颗深水炸弹,带给国人的震惊,不亚于去年的王恭厂爆炸,一时间,京城里流言四起。 当年平安降生时,京城那场暗无天日的暴雨,和紫禁城那道瑰丽的彩虹,再度被人提起,张天师那句“元始天尊座下童子下凡历劫”的话,又被传得沸沸扬扬。 那些担心主少国疑的人,乖乖地闭了口,皇帝他再小,也是仙童! 于是话题又转到了朱由校身上,有说天启帝不喜欢做皇帝,只喜欢做木匠活,之所以把皇位传给儿子,就是要专心做他的木匠活。 有说天启帝在去年的大爆炸中,失去了最喜欢的皇儿,从此心灰意冷,不问政事的。 还有的,揣测天启帝病得起不了床,不得不把皇位传给儿子。 随着客氏被抄家,崔呈秀自杀,阎鸣泰、田尔耕被抓捕入狱,许显纯、杨寰等被当场击杀,众人的罪行被陆续公布,大明朝野,才明白这场突然而起的骚乱,到底是怎么引起的。 一时间,京城的大街小巷,疯传着来自官场的皇家秘辛,茶馆里的说书先生,迅速推出了大明版的《狸猫换太子》,新鲜滚热辣,场场爆满。 中秋节后三日,八月十八,是平安四周岁的生日,经过一个多月的纷乱,三让三辞的流程已经走完,礼部选定的禅位大典,正在今日。 平安封太子的时日太短,东宫在大爆炸中受到损毁,来不来修缮,一众属官也没有选定,便直接从永寿宫,先前往乾清宫受禅让,再前往皇极殿登基,接受百官朝拜。 一大早,礼部官员先到天坛、先农坛、太庙告祭,再回到皇宫,从永寿宫里,请出穿着太子常服的平安,到乾清宫接受禅让。 做为平安的大伴,方正化穿着御赐的蟒袍,一路跟在他身边扶持。 孙承宗做为朱由校亲自为平安选定的启蒙老师,此时也陪在他身边。 有一文一武两位忠臣陪伴,张蔷十分放心。 这几日,礼部官员对平安进行了突击培训,絮絮叨叨地讲了许多礼仪,四岁的平安如何记得住? 张蔷只教他:“你只记住如何行礼就行了,至于何时行礼,何时要说什么话,方伴伴和孙师傅会提醒你,其他时候,你就闭口不言,累了也没关系,窝在方伴伴怀里睡觉就行了。” 只要能亲自走上皇极殿的那把椅子就行,冗长的仪式,一个四岁的孩子,哪里能坚持下来? 平安参加过去年的冬至大祭,知道今天对他来说,是比冬至大祭还重要的日子,她拉着母妃的手,小大人似的,郑重地点头:“娘娘放心,平安听方伴伴的话。” 他对刚到身边的孙承宗不熟,更愿意与伴着他长大的方正化相处。 到了乾清宫,朱由校和平安,先换孝服祭告几筵殿,随后,朱由校换了一件酱紫色的常服,平安换上十二旒玄色衮冕服,接受朱由校的教导。 朱由校见儿子小小的头上,戴着沉重的旒冕,十分心疼,大明万里江山,被他压到小平安身止,自己却躲到西苑享清闲,他羞愧地拉着平安的手,祝福道: “朕把大明江山,兆亿生民,交托我儿,愿我儿牢记祖宗创业之艰辛,克勤克俭,上沐天恩,下抚黎民,做一代圣君……” 方正化低声提醒道:“太子,快快答应你父皇。” 平安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跟平日里受教一样答道:“平安谨遵父皇教导。” 在礼部官员的指导下,平安规规矩矩地给朱由校磕了三个头,离开乾清宫,至皇极门城楼,开启下一道流程:登基。 一大早就等在承天门前的官员们,身着朝服,在礼部官员的引导下,过金水桥,进入紫禁城,分文武两班,跪在午门广场两侧的御道上等侯。 平安要在皇极门城楼上做祷告,他太小,祷告词由礼部官员代读,平安只牢记娘娘的话,低声念道:“平安希望父皇身体健康,母后和母妃天天开心,大明国泰民安!” 做完祷告,来到皇极门广场,御阶上升起御座,御座的后面,隔着珠帘,放着两把铺着软垫的宽大椅子,这是特制的椅子,比御座稍小一点。 平安就坐后,礼部官员才高声请道:“请懿安皇太后东位就坐!请裕安皇太后西位就坐!” 平安听见两位娘娘在身后就坐的响动,心里一下子安定下来,脸上绽开明媚的笑颜,居高临下地望向广场上鱼贯而入的百官。 百官行五拜三叩礼,司礼监秉笔太监王应昌宣读诏书,朱慈煌正式登基,成为大明第十六位帝王。 朱慈煌的生母张蔷,遵太上皇朱由校旨意,教养天子,辅佐朝政。 关于新帝的年号,礼部早已已拟定,张蔷看了看,果然跟原本历史上崇祯登基时一样,送上来乾圣、兴福、咸嘉、崇祯四个年号,既然原本历史上崇祯帝对前三个不满意,张蔷当然也不满意。 对最后一个年号崇祯,张蔷更不满意,下旨让礼部重拟。 为了筹备平安的登基大典,礼部尚书的人选,这两个月来不停地变来变去,估计内阁除了首辅和本来就在任的施风来,其他八位阁臣,都轮了一遍。 最后,张蔷拍板道:此新旧交替之际,朝中重臣不宜频繁变动,还是由内阁次辅施凤来兼任,等新皇继位大典后,再廷推。 施凤来战战兢兢,主要是去年被魏忠贤拉去,撰写过禅位给魏忠贤的矫旨,虽然因为张蔷的强势回归,魏忠贤的阴谋落了空,但他心里一直不踏实,准备等新天子登基大典后,就上书祈骸骨。 阎鸣泰和崔呈秀的遭遇,把他吓坏了。 见礼部递上去的四个年号,裕安太后都不满意,他觉得,太后这是对他不满意了,心中愈发惊慌,此时,也顾不得阉党还是东林党了,把礼部侍郎以上的官员,找来重新商议。 最后,礼部拟出来六个年号:德佑、开平、隆兴、庆元、诚顺、咸兴。 张蔷把六个年号摊在御案上,问蹲在御案上的阿宝:“阿宝觉得,选哪一个好?” 阿宝的猫爪子,搭在“开平”二字上,张蔷用手顺了顺阿宝的毛,开心地笑道:“哎呀,阿宝跟本宫想到一块儿去了,开平,好,开万世太平……” 年号选定后,因为朱由校还在,众臣们商议后,决定今年仍然为天启七年,明年元月一日起,改元为开平元年。 第156章 大朝会 平安登基后,朱由校携懿安太后张嫣,移居西苑的崇智殿,把崇智殿南边的蕉园,赐给了同来的后宫妃嫔们居住。 最让张蔷气闷的,是朱由校赦免了魏忠贤,还把他带到了西苑,陪他玩木头,一气之下,张蔷让他把魏如意也带去了西苑,让这些他用惯了的人,陪着他一起老去吧。 其他人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任贵妃和客氏,策划假孕欺君,任贵妃被贬入冷宫,娘家抄家,父母被褫夺爵位和封号,贬为平民,遣送回乡。 毕竟曾经是皇帝的女人,就算犯了罪,也只能由皇家处置。 朱由校对客氏的孺慕之情有多深,对她的背叛就有多恨,客氏欺君,有六名孕妇作证,证据确凿,客氏被抄家,本人被罚入浣衣局做苦力,儿子和兄弟被削去爵位,贬为平民,家产充公。 崔呈秀虽然已经自杀身亡,家人仍然逃不过被抄家流放的命运,朱由校对他的处罚,可比任氏和客氏重多了,不但流放了他族中八岁以上的男丁,女眷们被官卖为奴,还下旨,后人三代之内,不准读书科考。 对读书人来说,不准读书科考,基本上就绝了家族崛起之路,说是三代,大明科考、入世,都要查三代以上的祖先,所以,崔、阎两家的后人,六代之内,是没有读书进学的希望了。 阎鸣泰没勇气自杀,被抓入狱后,还没提审,竟庾死在狱中,有人怕他牵扯出其他人和事,直接杀人灭口。 张蔷现在没时间关注阎鸣泰的案子,她需要一个稳定的朝堂。 对于背叛皇家的厂卫,则是直接抄家灭族,厂卫本来就是皇家鹰犬,对于反咬主人的狗,肯定是打杀了事。 魏忠贤先把自己折磨成一副形销骨立的惨象,以搏取朱由校的同情,后又主动交出全部家产,更提出削去族中子弟们身上所有的职务,追回他们得到的全部赏赐,才换得一条老命,留在朱由校身边伺候。 参与叛乱的侄儿魏良卿,判凌迟,被活剐于菜市口。 厂卫糜烂,此次抄家行动,由五城兵马司出动官兵,刑部、都察院、大理寺参与,户部派出官员监督。 单是从客氏家里,就搜出现银十五万两,其他有皇帝赏赐的,和她自己从宫中顺出去的珍宝,更是数不胜数,户部的账册上,只好记录:东珠十二斛、玉器两箱、绸缎若干、各种首饰四箱…… 看得张蔷直咂舌,她看过李太后的遗物清单,还看过万历帝宠妃郑贵妃的遗物清单,二人加起来,也没有客氏的珍宝多,要是再过几年,朱由校的内库都要被她搬空。 魏忠贤就更恐怖,短短七年,他就敛财三百多万,家中清点出来的现银和银票,就有上百万,更有分布在全国各地,由当地官员和豪商进献的地产铺面,单是契书,就装了十一口大箱子,要清点完这些产业,估计得花大半年时间。 听到张蔷的汇报,朱由校沉默了半天,最后还是不忍心,叹气道:“用这些钱,买他一条命吧。” 九月一日,是平安登基后的首次大朝会,说大朝会其实不准确,严格说来,大明皇帝能加的朝会,共有三种,一种是大朝会,只在正旦、冬至和万寿节(皇帝生日)举行,属于礼仪性质。 第二种是朔望朝会,在每月的初一、十五举行,也属于礼节性质的朝会。 皇帝真正处理政事,是在日朝上,日朝又分为早朝和午朝,早朝在右顺门内的便殿举行,允许四方奏事,就是凡是上朝的大臣,都可以递折子、发言;午朝则转到左顺门,只讨论军国大事。 制度是极好的,但大明后期的皇帝,大多怠政,朱由校的爷爷万历帝,以三十年不上朝的壮举,直接废掉了明朝。 到朱由校这里好一点,身体允许的时候,他还坚持出席大朝会,日朝就别提了。 平安更小,朝臣们不敢奢望日朝,能出席大朝会,就谢天谢地了。 魏忠贤倒台,阉党成员蛰伏,朝堂上出了权力真空,东林党看到希望,又开始蠢蠢欲动。 先是有御史上书,要求彻查阉党余孽,不仅要严惩阉党骨干,还要清查暗中巴结魏忠贤,买官鬻爵之人。 张蔷对东林这帮人急吼吼的表现,很不满,他们不念幼年天子刚登基,不念朝廷刚平息了京城的乱局,不念今年的天灾,不念虎视眈眈的东虏,只为他们和他们背后士绅的利益,不顾朝堂需要稳定,随意挑起纷争。 这是欺天子年幼,欺他这个秉国太后年轻,好哄骗吗? 她决定打破常规,在今日的大朝会上,要让所有人,看到她的态度。 九月一日清晨,朝霞满天,明空万里,是个好日子,皇极殿御座上,幼年天子朱慈煌坐得端端正正,他身后的珠帘后面,坐着辅政太后张蔷。 她身后,站着姜柔和法容,二人如今是她身边的女官,一个管理杂务,一个协助她处理奏折,兼安保。 百官站定,行礼如仪,按往常的惯例,百官行完礼后,就该各自散去,回到衙署办公。 今日却不同,规定的礼仪完成后,不见皇帝宣布“退朝”的旨意,却见御前侍卫抬上来五只大箱子,往地上一倒,在场的官员都倒抽了一口气。 箱子里倒出来的,是雪片般的信札,随后,只听台阶上传来王应昌尖细而洪亮的声音: “裕安太后懿旨,这些信件,全是近两个月来,从魏忠贤、客氏、崔呈秀、阎鸣泰、田尔耕等人家里抄来,皆是这几人与朝中上下的往来书信,今日在此,当着众臣的面,统统烧掉。 人在官场,身不由己,往日种种,皆从今日止,望众臣工有则改之,无则加勉,放下包袱,轻装前进……” 言罢,两名侍卫抬来一桶′猛火油,浇在信札上面,然后吹燃火折子一丢,一堆书信,轰地燃烧起来,广场上冒起滚滚浓烟。 上朝的官员们,面色各异,那些写信巴结讨好过魏忠贤、崔呈秀、阎鸣泰,甚至田尔耕、许显纯之流的人,都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两个月来压在心中的石头,总算落了地。 有的官员很不忿,太后就这样,轻易饶过了这些为虎作伥之人,干了坏事不用负责?不行,太后久在深宫,不知道这满朝上下,被阉党这帮人,霍霍成什么样子啦。 孙承宗、袁可立、郭允厚、范景文等老臣,却看得连连点头,十分欣慰:太后这是,效仿光武、魏武故事,稳定朝堂之举啊,好! 啰嗦几句题外话,光武帝是东汉开国之君刘秀,他打败王朗后,缴获了上千封官员与王朗往来的信件,刘秀当着众臣的面,烧毁了这些信件,得到百官的拥戴,很快稳住了朝堂。 魏武帝,大名鼎鼎的曹操,官渡之战后,曹操得到了了一批自己阵营中人,私通袁绍的信件,左右劝曹操凭着这批信件,追究私通之人的罪责,但是,“公收绍书中,得许下及军中人书,皆焚之。” 曹操这一招,也收获了人心,“冀州诸郡多举城邑降者”,为统一北方奠定了基础。 看来,这位秉国太后,是懂历史的,特意选在大朝会上烧掉这些书信,虽然于礼不合,但这个时机,选得实在是好! 第157章 躺平的朱由校 朱由校携懿安皇太后移去了西苑居住,张蔷也不能真的让他百事不管,就是朱由校愿意,朝中百官也不愿意,张蔷在不止一本折子中,看到“请太上皇裁决”的字样。 每隔五日,张蔷会带着平安,去西苑与朱由校共度周末,聊一聊朝中大事,让朱由校心里有数。 这一天,是重阳节,朱由校携懿安皇太后和后宫诸太妃,登万岁山赏菊,张蔷带着平安,一大早就来到西苑,陪太上皇过节。 万岁山上古树参天,林木森森,上山的道路蜿蜒曲折,取曲径通幽的意境,路面辅砖石,路两侧围有一尺来高的石壁,石壁上雕刻着形象各异的龙形花纹,石壁的上方,用太湖石堆叠成各种峰峦的形状,据说这些太湖石,是从开封城的艮岳上搬过来的。 此时,为了应景,上山的道路两侧,摆满了盛开的各色菊花,美人红、贵妃醉、绣芙蓉、胭脂香……寻常人家得一株,都要摆上厅堂,请三五好友吟诗作画,细心赏玩,这里却跟不要钱似的,随意摆放在路边。 平安从未见过这么多的菊花,将山道辅展得好似彩虹,他摸摸这朵,闻闻那朵,欢喜得跟撒欢的马驹子一样。 宋妈妈担心得不行,追着他急声喊:“万岁爷……万岁爷……您慢点跑,地上都是石头,小心磕着……” 平安冲他挥挥手:“妈妈放心,朕要摘一朵最漂亮的花,送给娘娘,娘娘说,今儿重阳,可戴花应景。” 走着走着,发现了路边一块石头上的花盆里,开着一朵硕大的绣芙蓉,忙伸手去摘,却是人小手短,够不着,急得他手脚并用地往石头上爬。 方正化站在他身后,伸手拦住要上前帮手的宋妈妈:“让万岁爷自己来。” 张蔷也停下来,看他动作。 平安踩着石壁,一手攀着一块太湖石,伸出另一只手去摘花,好容易把花摘到手,却脚下一滑,咚地掉到地上,摔了个屁股蹲。 吓得宋妈妈啊地叫起来,和怀恩一起上前,就要伸手扶他。 平安甩开他们的手,自己爬了起来,用手摸摸屁股,对着方正化,羞愧地眨了眨大眼睛,就举起手中的花,朝张蔷跑过来。 “娘娘,这花给您,快戴上,好漂亮!”他仰起红扑扑的小脸,邀功似地说。 张蔷接过那朵硕大的菊花,在头上比了比,笑道:“这朵花要戴上啊,阿娘这肩上,得多出一颗头来。” 说着笑话,她还是把花别在了衣襟上,儿子的心意,不可辜负。 平安很开心,嚷嚷着还要为爹爹和母后摘两朵漂亮的花,沿着山路,兴奋地跑了上去。 朱由校是被人用软轿抬上来的,他今日的心情,与天气一样晴好,靠坐在万春亭内的一张软榻上,这张软榻,也是临时抬上来的。 为了应景,今日的太监和宫女们,都在胸前缝了一块菊花补子,后宫嫔妃们,更是梳菊花头,画菊花妆,头上插满了各色菊花,每人都像顶着一座移动的花园。 就很美。 良妃王氏、慧妃范氏、成妃李氏、纯妃段氏,年纪轻轻就升级为太妃,三天两头地参加朱由校举办的家宴,比起往日在紫禁城里,三两个月也见不到万岁爷一面,不知道好了多少。 山坡上充满了欢声笑语,平安左手举着一朵粉色的绣球,右手举着一朵黄色的绣球,飞跑进万春亭,一边跑一边喊:“父皇、母后,儿臣给你们摘的花,最大最漂亮的……” 朱由校见到平安,高兴地坐起来,懿安太后在他身后垫了一块靠垫,对平安笑道:“平安来啦,快来,你父皇正念叨你呢。” 平安上前,规规矩矩地行叩拜大礼:“今儿重阳,儿臣祝父皇母后,重阳吉祥,福寿安康!” 这是昨日孙师傅讲解重阳节的礼节时,教给他的,他记得十分清楚,虽然上山来一路玩得十分开心,也没忘了要行的大礼。 行罢礼,送上自己摘的花,朱由校一朵、懿安太后一朵,把二人高兴得,连连喊人拿花瓶来,他们要养起来。 张蔷紧跟着走进万春亭,向二人行完礼,懿安太后道:“太上皇,裕安太后也到了,咱们移到外面去?” 万春亭的四面,围着木板樯,不像别的亭子,只有四根柱子,坐在亭子里就可以看风景,这万春亭,要看风景,只能出外面。 在亭前的山坡上,用菊花布置得花团锦簇,桌椅茶几安放在花丛中,桌子上摆放着各种花色和味道的重阳糕、菊花酒。 张蔷看了看,几张桌子上的糕点和酒水都一样,朱由校今日,主打一个全家乐啊。 众位贵人见天子和两位太后陪着朱由校就座,纷纷上前见礼,朱由校手一挥:“今儿过节,你们自去玩去,不必陪着朕。” 懿安太后见了平安,就把朱由校丢给了张蔷,她牵着平安的手,赏花去了。 “听说你给朝臣们放了假?”朱由校靠在软榻上,身下垫着一张黑熊皮,身上披着厚厚的棉披风,腿上盖着一条毯子,休养了两个多月,他的身子也没好,只是能坐起来而已。 “是啊,”张蔷拿起一个南边来的橘子,举到鼻子下闻橘皮的香味,“今儿过节,好多人请假,本宫想着,强留他们在值房,也无心处理公务,还不如放一天假,让他们安心玩去,回头别误了公事就成。” 朱由校点点头,提醒道:“那帮朝臣,惯会得寸进尺,小心他们连浴佛节、腊八节、上祀节等其他节日,也要求放假。” 张蔷决定给他讲讲假日经济:“那也要分时候,其实吧,对这个节日,本宫有不同的看法。” 她指着车水马龙的西长安街道:“上皇请看,那些举家出城的马车,都是去西山登高过节的,一个重阳节,京城里卖菊花的、卖茱萸的、卖重阳糕的、卖菊花酒的,甚至卖香烛纸钱的,都能趁机赚到一笔钱。 衙门放假,官员们出门宴游,京城的大小酒楼,生意也要比平日好,看看那些去西山登山的游客,他们要买吃食吧?他们的骡马要喂草料吧,沿途的乡民,售卖土产和草料,也能增加一点收入。 上皇看看,今日虽然放了一日假,却给京城的商人和京郊的农民,带来不少的收入,所以,一个节日,不止是与民同乐,还能与民生利。” 朱由校听她这样说,摇头笑道:“一套歪理,偏被你讲得头头是道,罢了,你初秉国政,正该收拾人心,放就放了。朕只望国泰民安,我儿平安能快快长大。” 张蔷苦笑,如今的大明,怎么可能国泰民安? 第158章 向太上皇汇报工作 张蔷来了半天,没见到魏忠贤,只有魏如意在四处张罗,她好奇地问:“今日怎么没见到魏公公?” 朱由校摇头:“他呀,自从来了西苑,精神就不好,入秋后还病倒了,朕让他在殿里休息,他呀,在宫外也没了宅子,只能留在宫中……” 不甚唏嘘的样子,让张蔷忍不住扯了扯嘴角:“魏公公献上的银子,已经运往辽东,抵了辽晌,魏公公也算是为朝廷做了贡献,得上皇开恩,留在身边养老,也是一段君臣佳话。” 朱由校抬起丹凤眼,惊讶地问:“抵了辽晌?今年的辽晌没征齐么?” 张蔷丢下橘子,竖起一根纤纤玉指,对朱由校苦笑道:“今年陕西、山西、甘肃大旱,陕西犹为严重,陕西布政司的折子上说‘赤地千里,颗粒无收,民以草籽树皮充饥’,本宫免了陕西今明两年的赋税,甘肃、山西受灾的地区也免了两年税赋。” 她又竖起一根手指:“八月,北直隶先是地震,后又遭洪水,即将收获的庄稼,被冲毁无数,百姓需要重建家园,本宫免了北直隶今年的赋税。” 再竖起一根手指:“前儿刚收到广东布政司上奏,海南岛上个月遭受飓风,为历年来所罕见,民庐屋舍无存,死伤人无算,请求减免海南今年的赋税。” 又竖起一根手指:“西南战事拖延不绝,云贵川和湖南的赋税,还不够支撑西南用兵的花销,上皇算算,剩下的这些地区,还能收到多少赋税?” 她越说,朱由校的脸色越沉重,张蔷最后总结道:“要不是这两个月抄了一批官员,国库里连官员们的俸禄都快发不出了。” 朱由校想起去年大爆炸时,朝臣们逼他下罪己诏的往事,他痛苦地闭上眼睛,喃喃地道:“难道,真的是上天在惩罚朕么?朕的儿子是元始天尊座下的仙童,为何上天还要降下这么多的灾难?” “这是自然灾害,关上皇和平安何事?”天罚是朱由校的心结,为了打开他的心结,张蔷只好耐心地为他科普了一点自然知识。 朱由校听到这些灾害与他无关,心情稍稍好起来,又问:“听说你让李若琏重建锦衣卫?既然朝臣们议论纷纷,皆言厂卫是祸害,要求顺势裁撤,阿蔷为何还要坚持?” 锦衣卫和东厂,一直被百官视为皇家鹰犬,厂卫的诏狱,更是官员们的噩梦,此次平乱,京城的厂卫势力,几乎被连根拔起。 百官们正在弹冠相庆,谁知裕安太后秉政后下的第一道懿旨,就是升李若琏为锦衣卫提督,重建锦衣卫。 张蔷揉着手中的橘子,冷笑道:“他们都说了,厂卫是皇家鹰犬,本宫为何要裁撤?没了锦衣卫这条鹰犬,谁来监督、震慑百官?” 她可是知道,原本历史上,崇祯帝被东林那帮人忽悠得,裁撤了锦衣卫,少了一大臂助后,对朝堂的管控力,小了许多,想要募捐一点钱,也得不到支持。 她来了,绝不会再蹈崇祯的覆辙。 “可李若琏只是一个百户……”朱由校有点担心,阿蔷用人,也太随意了些。 “上皇有更好的人手吗?推荐给本宫啊。”张蔷毫不客气地回道,“李若琏既是武状元,又是圣安大师的俗家弟子,是咱们信得过之人,经历了厂卫之乱,上皇想想,咱们还能用谁?” 至少原本的历史上,李若琏最后是战死在城墙上的,他对皇室的忠心,毋庸置疑。 朱由校是除了魏伴伴,其他人都不可靠,他哪里有人推荐? 他只好说:“也好,慢慢来吧,明年会试,也开武举,再选一批人。” 二人聊着朝堂之事,不知不觉就到了晌午,怀宁公方朱淑英,不知何时与平安玩到了一起,此时二人手牵手来到朱由校面前,朱淑英笑吟吟地行礼,然后道:“父皇,娘娘,母后差女儿前来问询,可以开宴了么?” 张蔷往山坡上望去,只见太妃们都游累了,正眼巴巴地望着他们,看来是饿了。 朱由校挥挥手,提起声音道:“开宴,开宴!” 难为御膳房,还搬了锅灶上来,太上皇一声开宴,桌子上的糕点撤下去,各类菜品流水似地送上来,年轻的太妃们,嘻嘻哈哈地坐上来。 宫女太监们忙上前伺候,先送上热帕子净手,再铺上餐巾,然后布菜的布菜,斟酒的斟酒,看得张蔷好生羡慕,这样的日子,好适合躺平啊。 朱由校身边的魏忠贤没来,由魏如意上前伺候,懿安太后身边,除了胡嬷嬷外,只有一个小太监在侧,看样子是刚提上来的,有点缩手缩脚。 见张蔷看那小太监,懿安太后故意叹口气,道:“没办法,本宫身边唯一得力的王总管,又被妹妹要了去,这小六子还算好的,勉强用着吧。” 没办法,宫中的有能力的太监,大多与魏忠贤有牵连,为了安全计,懿安太后宁愿用新手,也不愿意用那些老人。 张蔷也有同感,她道:“请姐姐包涵包涵,妹妹实在是无人可用。” 朱由校疑惑地问:“你身边不是有张泉和方正化两人么?怎么就没人了?” 张泉管理着张蔷的商业帝国,张蔷对他,还有另外的安排,她接过姜姑姑递上来的热帕子,一边擦手,一边道:“张泉太年轻,还需要锻练,方公公做了御马监提督太监,负责训练内操军。” 见朱由校和张嫣都望过来,她又解释道:“本次内操军哗变,御马监的王体乾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但念他对皇家还算忠心,本宫给他一次机会,仍让他做御马监掌印太监,管理除了内操军以外的杂事。” 王体乾还能留在御马监,全是因为去年冬至前,背刺魏忠贤,助张蔷母子回到紫禁城,这个职位,就是张蔷对他的回报。 内操军与厂卫一样,经过这次哗变,减员差不多一半,也要重建。 “内操军需要补充的人手,阿蔷有没有想好从哪里来?”朱由校对这支自己亲手参与建立起来的军队,还是十分关心的,“要不,再进一批内侍?” 张蔷立即摇头,她才不愿意看到,穷苦人家把男孩子阉割后送进宫来,她小时候的族中,与张泉张胜同一批的男孩子,就有三人没熬过术后的感染,痛苦地死去,这样的人间惨剧,她不想看第二遍。 “上皇,兵贵精不贵多,本宫与方公公商议过,把现有的内操军,分成四个卫,还称腾骧四卫营,再从西郊庄子上,调两个队长回来,任左右两卫的统领。 这支内操军,本宫准备改建为火器营。 而且,这支内操军,驻守西苑,归太上皇管,守护太上皇和懿安太后的安全。” 第159章 拥挤的城南大街 这个重阳节,北京城着实热闹了一把,无他,城南大街两边的商铺,已经全部修好,商家们陆续回迁,城投集团选在今日开街。 早在半个月前,就有锣鼓队背着旗帜,在京城的各条大街上敲锣打鼓地宣传:新建的城南商业街,重阳节开街!所有商品八折出售,新开来的店家,还有礼品相送,优惠多多,先到先得! 京城里的人,哪里见过这种宣传阵势?男女老少都想等重阳节这天,到街上去捡漏,就算不买不卖,去看看热闹也好。 各家书院的读书人就不说了,连国子监的学子们,也找各种理由请假,三江茶楼二三楼的包间,十天前就被人订光了。 朝臣们请假之人太多,张蔷干脆给放了一天假。 大户人家的小姐太太们,想去福吉店抢购打折的香水香脂,小户人家的主母,算计着家里的银钱,要去买点便宜的布料和棉花,为家人缝制冬衣。 重阳节这天,几乎全京城的人,都涌来了城南大街,就算这条街有六丈六宽,架不住人太多啊。 刘鸣谦和城设集团的几位高管,站在建设银行的三楼会议室的南窗边,皱着眉头观查着街上的动静。 周坦担心地道:“没想到今儿来这么多人,比正月十五的灯节还热闹,可别出什么乱子才好。” 胡定海拍着苏应璧的肩膀,调笑道:“别担心,大器贤弟不是组织了民工护卫队,在街上维持秩序么?” 苏应璧双手扶着窗棂上,探出身子向大街左右望了望,拍着窗棂后悔道:“唉,后悔没听大礼的话,只组织了一百人,今儿这阵式,两百人怕是不够……” 刘鸣谦一听就急了:“大器,你为何没多组织一点人手,按张公公的预计,最少要三百人!” 苏应璧摊摊手:“人多开销大啊,一百文一天,还给三斤麦子……” 几人无语,上次临时组织民工,抵抗乱民,工地上几乎人人抄家伙,最后一结账,好家伙,城投集团一下子付出近四万两的工资,虽然事急从权,但几位高管事后都心痛不已。 城南大街是城投集团的样板工程,大街上的工程竣工后,民工们转战其他在大爆炸中损毁的街道,工地更加分散,想要像骚乱那样临时组织人手,就更加困难了。 随着日头升高,大街上的人越来越多,车马跟本进不来,任你是高门大户的夫人小姐,也只好戴着围帽下车步行,引来逛街的人们驻步观看。 推着小车、挑着担子卖重阳糕和菊花的小贩,在人流中根本走不动,不得不停在原地卖起货来。 各家店铺里,更是人挤人,各种货品,跟不要钱似的,刚摆上货架就被抢光。 人一多,难免磕磕碰碰,街上到处是争吵,甚至动手的人,城投公司组织的一百名保安,根本顾不过来,况且,他们又是民工,遇到地位稍位高一点的客人,他们完全不敢上前拉架。 刘鸣谦几人站在窗前,见大街上一片人头,都急得不行,连一向沉稳的陈懋龄,都忧心不已:“这才巳正,大街两头还不断地涌入人流,这样下去不行啊,得想想办法。” 另外几人,也看到了那些民工护卫队的表现,就算再组织两百人来,一样镇不住场子。 刘鸣谦着急道:“这样下去不行,海大哥,你跟我走一趟南城兵马司,请他们加派人手来维持秩序。” 胡定海立即拱手道:“走!” 刘鸣谦对着其他人拱拱手:“拜托诸位,看住现场,等吾回来。” 人太多,没办法马车坐,也不能骑马,二人只好从人流中挤出去,初秋时节,挤得两人一头的毛毛汗。 今日过节,南城兵马司公厅里,只有一位姓杨的副指挥使在值班,听二人讲述了城南大街上的紧急情况后,无奈地两手一摊:“二位这可为难本官了,今儿重阳节,不值班的都回家过节去了,你们让本官再去哪里调人?” 胡定海一听就急了:“那怎么办?城南大街在大人的管辖区内,万一出了事……不,照这样下去,肯定要出事,到时候,影响大人的官声啊。” 杨指挥使的脸色,眼看着就沉了下来,刘鸣谦赶紧上前,往他手里塞了一张银票:“我兄弟这是急了,大人别生气。” 杨指挥展开银票,见是五十两,脸上这才露出一点笑意道:“非是本官不愿意,实在是兵丁们难得放假,都回家过节去了,你急着要人,本官去哪里为你召集?” 刘鸣谦陪笑道:“大人,您看这样行不行?今日回来维持秩序的官兵,我城投集团每人发一百文辛苦费……” 杨指挥的小眼睛亮了一下,随后举起一根手指:“一百五十文,本官这就派人去家里通知。” 刘程二人没办法,只得答应他,眼见着杨副指挥使急吼吼地去派人,两人牵挂着大街上的人流,不敢在此久留,出了兵马司,忙往回赶。 回到大街东口,就看见几十名佩绣春刀的锦衣卫,在牌坊下面安放了一排拒马,阻止外面的人流,再挤进大街里。 只在南边留了一个出口,有校卫守在那里,许出不许进! 二人对望一眼,心想坏了,这是出大事儿了!连锦衣卫都惊动了。 刘鸣谦一急,就要朝前挤,被他挤开的人暴躁地喝骂道:“挤什么挤?再挤也进不去,没看见锦衣卫拦道么?” 其他人也开始起哄:“嘿爷们,只你有钱啊?大家都在排队,你偏要往前挤,想打架是咋地?” 胡定海上前护住他,刘鸣谦忙拱手陪笑,指着锦衣卫道:“借过借过,某过去找官爷……” 听他敢去惹锦衣卫,又见胡定海只伸开两臂往两边一拨,顿时开出一条道来,众人只得让开,还要说说狠话来挽回一点面子:“你牛,锦衣卫也敢惹,你先请……” 刘鸣谦挤到那排拒马边,对领头的锦衣卫道:“这位官爷,草民刘鸣谦,城投集团总经理,请问是街上出事了么?出什么事了?” 今日带队的,正是李若琏手下四大金刚之一的关象章,听见来人自报家门,他一手按在绣春刀上,定定地打量来人:“你就是刘总?你们怎么搞的?这大街上都快挤出人命了,你们也不想想办法?” 刘鸣谦连连点头,惭愧地说:“是是是,是我们考虑不周,草民刚去了南城兵马司,请求他们派兵来维持秩序……” “算你还有点脑子,知道求援,”关象章没好气地说,“你也别紧张,街上还没出事儿,本官是接到上面的通知,特意带队来协助你们维持秩序的。” 二人这才明白过来,不是张公公,或是宫里的裕太后,谁人能请得锦衣卫? 想想都惭愧,裕太后把城投集团交给他们,好不容易把城南大街建好,本来准备今日来个开门红,给太后涨涨脸,却没想到搞成这个鬼样子。 还要惊动贵人来给他们收拾烂摊子。 第160章 锦衣卫镇场子 刘鸣谦心下惭愧,暗自在袖筒中抽出一张银票,想了想,又换了一张,打算借着拱手道谢的机会,塞进那领队的袖子里,奈何锦衣卫的飞鱼服是箭袖,堪堪扣住手腕,根本塞不进去。 他尴尬半天,送也不是,放回去也不是,关象章看出了他的窘迫,笑道:“刘总收回去吧,上面有令,锦衣卫在执行任务时,不得收受贿赂。” 又指着建设银行的大厦道:“快回去吧,我们都督去了那里。” “哎呀,劳都督大人亲自前来……”刘鸣谦一拍手,对关象章道,“大人厚德,容后再报,还没请问大人尊姓大名?” “某关象章。” “关大人,草民失赔、失赔先……” 说着,同胡定海一起,从出口那里挤了进去。 回到建设银行三楼,只有陈士章在会客室陪着李若琏饮茶,其他三人都不在。 二人忙上前见礼,刘鸣谦只一个劲地说惭愧,李若琏大手一挥道:“如此盛况,谁也预料不到,要缓解今日困局,刘总,你们要拿出方案来……” 刘鸣谦连连点头,一边望向陈士章,询问其他三人去呢? 陈士章一边为二人斟茶,一边回道:“李都督派了四队人马来帮助咱们,两队在东西牌楼设拒马,暂时阻止客人,两队在大街上巡逻,震慑宵小,治平三人,去现场了。” 这是去跟着锦衣卫现场办公,随时处理突发事件。 胡定海一听,忙道:“东街牌楼那里还缺一人,我去吧。” 有了锦衣卫的四队人马来协助,刘鸣谦心里总算安定下来,他捧起茶杯后才发觉,后背冰凉,里面的内衣,估计湿透了。 锦衣卫一队,虽然只有十几个人,但他们凶名在外,那身花哨的飞鱼服,标志性的绣春刀,单这身行头往大街上一站,也能止小儿夜啼。 由于在限制了人流,又有锦衣卫巡街,还有民工护卫队员跟在他们后面狐假虎威,大街上虽然拥挤,秩序还算良好,打架斗殴的人明显减少。 到了中午,城投集团又推出了新的政策,优惠活动将持续三日。 此政策一推出,先是挤在大街外面排队的百姓,散去了大半,还有两日呢,明天早点来吧。 那些挤在店铺外,等着进店抢货的百姓,也没那么着急了,今日抢不到,不是还有两日嘛。 福吉店内外,今日被太太小姐们占满了,平日里,这家店只做批发生意,听说里面的香水、香脂、花露水,比凤祥楼便宜多了,重新开张后,店里打出广告来,也做零售生意。 据说三瓶以上,就算批发价,许多闺中姐妹约好,今日一起来拼单,拿批发价! 福吉店现在的掌柜,是刘鸣谦的亲侄子刘长辅,年轻人头脑灵活,这三件以上算批发价的法子,就是他想出来的,没想到一推出,店里就涌来了这么多太太小姐,姑娘媳妇。 眼看着店里的伙计,被女人们叽叽喳喳的声音,吵得晕头转向,小刘掌柜顾不得其他,站在柜台后面通向二楼的楼梯口,把双手拢在嘴上,大声喊道: “排好队,都别挤,看货架,选好样品,准备好银钱,三份以上,算批发价……大家不要着急,本店的货品,充足得很……” 只两个时辰,刘长辅的嗓子就哑了,有个年长的伙计建议道:“小刘掌柜,以在老刘掌柜在的时候,都在门口设零售点,把香皂肥皂摆出去,减少店里的人流……” 小刘掌柜如醍醐灌顶,哑着嗓子道:“老叔,您怎不早说?快快快,您带一拨人,去门口摆个摊子……” 老伙计领着人,抬着几箱肥皂和香皂、香脂出去,门外的人太多,根本支不起摊子,只好打开箱子,直接卖货。 到了午时,人流丝毫不见减少,许多商家也学福吉店的样子,把货摆到商铺门前销售,才缓解了店里的压力。 直到午后,南城兵马司杨副指挥使召集的两百名兵丁,才姗姗来迟,带队的是一队游击,拽得跟二五八万似的,领着人气势汹汹地冲来,见到牌楼下的锦衣卫,立即堆起笑脸上前打招呼: “大人,兄弟们奉上指挥使大人的命令,前来维持治安。” 关象章让他们等在外面,立即派人去通知李若琏和刘鸣谦。 “总算来了,”刘鸣谦听闻,松了一口气,对李若琏拱手道,“不敢耽误都督的大事,有兵马司的官兵巡逻,大人请放心。” 李若琏哪里能放心?他不放心的是,兵马司的官兵趁机敲诈商家,又不便跟刘鸣说几人言明,只好答应道:“本官确实很忙,这样吧,本官抽走一半人手,锦衣卫还留四个小队。” 刘鸣谦巴不得这些镇宅之神能留下来,他接过陈士章送上来的一个匣子,推到李若琏面前道:“今日多亏了都督带人来解围,这是城投集团给官兵们的一点心意,请大人务必收下。” 李若琏望着那匣子,想了想又推了回去:“刘总真感谢,本官就拜托一件事吧。” 刘鸣谦按住那匣子,道:“都督尽管吩咐!” 李若琏指着西方道:“阜财坊的百户所,去年被毁掉了,本官提个不请之请,城投集团能不能,优先建阜财坊的锦衣卫百户所?” 阜财坊片区的垃圾清理,户籍登记工作已经完成,正在规划区域各功能片区,至于开建时间,还没有确定。 刘鸣谦慨然说道:“没问题,只要都督确认了地址和设计图,集团立即安排工程队开建。” 李若琏用手拍了拍桌子:“本官看,这栋楼就修建得很好嘛,建这样一个百户所,需要多少银钱?” 刘鸣谦与陈士章对视一眼,默默地把桌子上的匣子收了起来,邀请道:“都督,城投集团设计了十几种户型,图纸都放在总部,都督要不要抽点时间,随草民回去看看。” 见李若琏低头沉吟半天,两手一拍作了决定:“好,择日不如撞日,本官就去看看!” 他见桌子上的匣子被收了回去,哈哈一笑:“刘总放心,不会让你们白建的,只是锦衣卫重建,资金紧张,看在本官面上,你们收个成本价吧。” 刘鸣谦被人看穿了心思,忙捧起那匣子尴尬地笑道:“一码归一码,今日多亏都督带人来,才保得城南大街没出事,官爷们的茶水费,城投集团还是要付的……” 第161章 钱谦益和钱陞 在三江茶楼三楼的“天府之国”雅间门外,守着两位青衣小帽的长随,雅间里,向南边的窗户闭得紧紧的,只从雪白的纱窗外,透进来柔和的阳光。 桌子上摆着几碟花色不同的重阳糕,一壶清茶,还有一只用菊花、茱萸造型的花瓶,满满的重阳节氛围。 两位四十多岁的中年人,正在低声交谈,清瘦长髯,目光锐利的那位,赫然是被阉党赶下台的前礼部主事钱谦益。微胖短须,一脸和善的,正是上次在城投集团买了一条街的苏州商人钱陞。 钱陞递上一个信封,恭敬地道:“五叔,按您的吩咐,你的五间铺面,卖了三间,留下的两间都租出去了,这是售房款和租金,租金收了一年的,你清点清点?” 两人年纪相仿,钱陞却叫钱谦益五叔,这位五叔自幼聪明,是家族中重点培养的读书种子,二十八岁就考中探花。 如今,高攀龙、杨涟等老一代东林党人死的死老的老,新一代东林党人,隐隐以这位五叔为首,江南仕人尊他为“东林魁首”。 五叔虽然遭阉党迫害,暂时被赶出朝堂,但现在,阉党不是倒台了么,小天子和年轻的秉国太后,需要能臣干吏,正是东林党复起的大好时机。 五叔今日约他来三江茶楼,他当然明白是什么事,所以第一时间就送上,五叔托他掌管的名下生意的盈利,至于朝堂上的事,族里说了,他配合五叔就好。 钱谦益清瘦的脸上浮起笑意:“乐生辛苦了,还是乐生有眼光,这抢到的铺子,一转手,竟有四成的利润。” 钱陞谦虚地说:“要是五叔不急着用钱的话,这铺子放到明年,估计能涨一倍,看看今日的人流,往后这条街上,卖什么不赚钱?” 钱谦益不置可否,小天子刚登基,秉国太后太年轻,她需要一个强有力的首辅,如张居正之于李太后。 放眼如今的阁臣,九成是阉党之人,随着魏忠贤倒台,这些人离职是迟早的事,今年暂时没动他们,一是今年二三月刚过了京察,朝野上下的官员调换了一遍,二来,太后暂时需要一个稳定的朝堂,一旦太后理顺了政事,这些人迟早会被踢出去。 他要未雨绸缪,谋求起复,复社的张溥,一月前就来信,支持他起复,要钱给钱,要人给人,他回信拒绝了张溥的钱财支援。 钱家和他钱谦益,又不是没钱,何苦要受制于人? 收了那些人的钱财,难免要在朝堂上为他们发声,做些违背自己心意的事,他已经吃过一次亏了,绝不会再走一次老路。 “南京的俞致和,听说肥皂厂办得风生水起?钱家出海的商船,也从他们那里进货?”他沉思良久,才发问道。 钱陞被他这天外飞来的一问,给问得一愣,但还是认真地答道:“是,那间厂是南京那帮海客共同出资,俞致和出面打理的,整个南直隶的市场,都被他们占领了。” “听说,”哪怕只有两个人,钱谦益也压低了声音,向紫禁城的方向拱了拱手,“福吉店派去的人,是宫里那位的族兄?” “人是姓张,确定是同族之人,至于具体是什么关系,侄儿未详细打听,五叔要是感兴趣,侄儿下来再打探打探。”钱陞也压低了声音,轻声地道。 “乐生,咱们钱家,有没有实力将俞致和挖过来?”钱谦益又转了话题。 钱陞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连比带划地道:“万万不可!俞致和的身后,是南京的大海商,咱们要是敢打他的主意,钱家海船就得沉到南海里!” 他揣摸着这位五叔的心思,沉吟着,起身为五叔和自己掺了一道热茶,这才说道:“五叔身在京城,何必舍近求远?他们能与福吉店合作建厂,咱们也可以啊。” 他估计,这位五叔是想找机会拉近与宫中那位的关系,好谋求起复,不得不说,生意人的头脑就是精明,他把钱谦益的心思,猜得八九不离十。 钱谦益闻言眼睛一亮,瞬间又黯淡下来:“南直隶都成了他们的市场,咱们再建厂有何用?” 钱陞见自己真猜中了五叔的心思,巴不得这位家族荣光振作起来,有他在朝堂,钱家头上就多了一顶保护伞,钱家的田产、生意,都不用缴税了,就是海船出海,也不用看南京那帮老海客的脸色…… 想到此,钱陞也兴奋起来,他曲起右手,轻轻地叩着桌面道,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道:“那福吉店的老刘掌柜,现在是城投集团的……总经理,据内部消息,这城投集团啊,不止是宫中那位的生意,当初连太上皇都拨了内帑银子的。” 钱谦益双眼发光:“真的?” 钱陞点头:“只是坊间传闻,但无风不起浪,况且,城投集团确实是刘鸣谦在掌舵,侄儿宁可信其有,所以,五叔不必舍近求远。” “乐生有何高见?”钱谦益不知不觉,连身子都向对面倾过去了。 钱陞用手指了批窗外:“五叔来的时候,有没有注意到路面?还有,这大街两边的房子,为何建得这样快?” “为何?” 钱陞道:“城投集团用了一种叫‘水泥’材料,跟三合土类似,那东西细得像粉尘,与沙石混和在一起,用水搅拌后,铺在地上压平,第二日再来看,就硬得跟石头一样,所以这路面,才铺得这样快。” 又指着四周的墙壁道:“五叔看看这墙壁,全是用青砖砌起来的,用的粘合剂,就是那个水泥……所以才能建得这么快,一年不到,就建起来这么长一条街。 往年要建这么些铺子,不得三五年?哪里有这个速度?” 四周的墙壁刷得雪白,根本看不到里面的砖石和水泥,但钱谦益相信自家侄儿说的全是实话,他何等聪明之人,一下子就猜到了这位侄儿的的想法:“乐生是说,想与他们合作,在南直隶建水泥厂?” “然也,”钱陞满怀信心地说,“侄儿去南城外,远远地看过他们的厂房,据说,光砖瓦厂,就有三座,水泥厂两座,厂子里的烟囱,怕不有十来丈高,日夜不停地冒着烟…… 五叔想想,这门生意,可不比肥皂赚钱?” 钱谦益不太关心生意,他关心的是,这门生意能否让他在裕太后面前刷到存在感,让裕太后记住他,用人的时候,能想起他来。 “赚钱倒不是最紧要的,”他说,“如何让宫中那位知晓?” 说起生意,钱谦益就不如钱陞了,只听钱陞道:“五叔想想,这水泥如肥皂一样,是城设集团的独家产品,咱们要建厂,连刘鸣谦都做不了主,他得请示宫中那位吧? 提到钱家,那位可不得想起五叔来?到时候,咱们再在朝臣中努把劲?” 就是用钱砸,也把你砸进朝堂,甚至砸进内阁! 钱谦益兴奋得,一把胡子微微发抖,用力一拍桌子道:“干了!” 门外的长随听到动静,忙敲门问:“老爷,可有事吩咐?” 第162章 拜见刘鸣谦 与钱谦益商量好后,钱陞决定在苏州建一座水泥厂,赚不赚钱还是次要的,最主要是借此把自己和身后的钱家,与城投集团绑在一起。 魏忠贤得势的时候,他不太看好城投集团,建设银行最初募股时,他是看在陈士章的面子上,投了两万两,现在也不后悔,做生意,谨慎投资是必修课。 后来,看到城投集团越做越大,魏公公的人也没来捣乱,他花了大钱价,才打听到,城投集团的大股东,是当时的皇爷,现在的太上皇,连魏公公都有投钱。 所以他一出手,就率领南方商人,买了一条街。 他能把苏钢卖进工部的兵器局,走的还是魏公公的路子,现在,他急于找一个新的靠山,而城投集团,就是泰山一样的存在。 他冥思苦想良久,最终受到俞致和的启发:没有比合作建厂更好的捆绑办法了。 于是他发动各种关系,想得到一个拜见刘鸣谦的机会,却连续一个月求而不得。 重阳节又得了五叔的催促,他不得不加快进度,想不到连他这样的大商人,要见刘鸣谦一面,都如此困难。 最主要的是,城投集团的几位高管,下值后,绝不在家里接待生意上的拜访,把私事和公事分得清清楚楚,这个习惯,与大明官员截然不同。 他只好继续在陈士章那里使力,亲自上他办公室拜访,又让夫人,约陈士章的夫人喝茶,送了好几瓶桂花香水,真是下了血本了。 陈士章被他缠得没办法,只好指点他,先做好前期准备工作,计划好销售市场、建厂地址、投次和利润分配比例、管理营运等等方案。 “准备好这些材料,让刘总看到你的诚意,此事也就成功了一半,至少他会把你的材料递上去……”陈士章点拨道。 最终,他在刘鸣谦快下值时,得到了半个时辰的拜访机会,一见面,刘鸣谦就不停地道歉:“让大掌柜久等,实在是最近事太多,请见谅。” 亲切的态度,让钱陞如沐春风,一个多月求而不得的不快,也烟消云散,他只有半个时辰的机会,所以也不废话,直接说明来意: “吾看城投集团生产的水泥,无论是铺地还是建房,都特别快,今日拜访,就是想看看有没有合作的机会?吾想在苏州建一座水泥厂。” 刘鸣谦早从陈士章那里,了解到这位钱大掌柜的背景,见他如此大的口气,一点也不惊讶,亲自执壶为他斟茶:“哦,听说大掌柜准备了一些资料,可否给吾一观?” ………… 刘鸣谦确实忙得焦头烂额,魏忠贤倒台后,张蔷要求张泉,全面清理大明的皇店,不止是京城的,还有北直隶,甚至全国各地的皇店,全都要清理,重新建档造册。 这是一项超级大工程,张泉只好部刘鸣谦要人,刘鸣谦哪有多的人手给他,城投集团的摊子铺得那么大,本身也是处处要人。 最后,裕太妃提议,让城投集团建一间商学院,培养自己需要的商业人才。 刘鸣谦忙着筹备商学院,裕太妃把客氏的宅子,赐给城投集团用来开办商学院。 装修改造的工程,他一股脑丢给了苏应璧,自己负责课程设置、聘请先生,这可难为他了,先生们连什么是商科都搞不明白,更别说教学生了。 别说先生们不明白,刘鸣谦也整不明白,把他愁的,吃不下睡不好,嘴上的燎泡就没消下去过。 只好进宫求见裕太后,老老实实地讲了自己的困难,过了两天,张泉就送来了一沓资料,安慰他道: “太后说了,商学院是新生事物,让咱们从实际需求出发,先设置算术、会计、仓储管理和物流诸科。 至于先生,只好由你们几位高管担任了,也可以高薪外聘,哪怕只讲一堂课,也付给高薪。 对了,太后请徐光启回京,先到商学院任算术课的先生。” 太后设置的这些课程,他们都会,都懂,但要形成系统的教材,可把几位高管为难死了。 虽然太后给每门功课拟定了一个大纲,不至于让他们两眼一抹黑,但别人只需要备课就行,他却要管理其他杂务,到处搜罗愿意来讲课的账房先生,能不急么? 对于钱陞提到的建厂之事,他是真没精力了,但钱陞不是一般的商人,他出身江南钱家,本人的生意就做得很大,基本垄断了工部的苏钢供应量,更是江南商帮中的大佬级人物。 他记得当初在南京建肥皂厂的时候,太后还询问过南京海商的情况,听陈士章说,钱家也有一支专做海上贸易的商队,也许这个钱陞,也能为太后所用? 想到这里,他对钱陞就更加热情了:“大掌柜这个提议很好,还准备了这么详细的材料,可见是真心想做成这事的,这样吧,三日后,吾派人往大掌柜家送信,成与不成,定会给个准话。” 刘鸣谦边说,他旁边的助理边把这事儿记录下来,好为他安排时间求见太后,这样的大事,张公公也拿不定主意。 钱陞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做了决定,高兴地道:“不用麻烦,三日后老夫亲自来聆听消息……” 刘鸣谦扭头冲着助理问道:“看看第四日有没有时间?” 助理翻着手上的备忘录,半晌后道:“十月初五,徐大人回京,您要与他商讨商学院之事,计划半日时间,下午约了锦衣卫的李大人,计划半日时间。” 刘鸣谦双手一摊,苦笑道:“大掌柜见谅,非是刘某不愿意见您,实在是抽不出时间,大掌柜放心,您这个项目很好,吾定为您争取一个更好的机会。” 钱陞从刘鸣谦与助理的几句对话中,接收到的信息量不是一般的大,正思谋着下来打听打听,这个“商学院”究竟是做什么的,能不能投资? 又听到刘鸣谦答应为他争取更好的机会,心想,这刘鸣谦,当真是手眼通天啊,比见他更好的机会,莫不是,他能有幸见到宫中那位? 想到此,他站起身,恭恭敬敬地拱了个肥诺,真诚地道谢:“刘总是钱某的贵人,无论水泥厂能不能建成,江南钱氏,都感谢刘总的提携,往后,刘总但有差遣,我钱乐生敢不效命……” 刘鸣谦忙起身还礼:“大掌柜言重了,言重了,举手之劳,何足挂齿,江南钱氏,几百年世家,有机会结识大掌柜,是刘大哭的幸运,何敢差遣?” 钱陞还想借机打探打探商学院之事,奈何时间到了,刘鸣谦端茶送客。 第163章 让钱陞去干活 张蔷在乾清宫侧殿里接见了刘鸣谦。 “在苏州建水泥厂?”张蔷想象着天堂般的苏州,多年后被污染得灰蒙蒙的天空,心里就打怵,第一个想法就是不环保。 “这个钱陞,在北京做什么生意?”她问。 “回太后,”刘鸣谦恭敬地答道,“钱氏乃江南大族,分枝甚多,钱陞这一族,据说有良田万顷,生意也做得很杂,这位钱大掌柜,主要在北京售卖苏钢和南货,据说是工部最大的苏钢供应商。” 卖钢材的?未来的大明,内忧外患,要打败满万不可敌的“我大清”,要镇压四处乱患的流寇,都离不开火器,生产火器,离不开钢铁。 她还在思量,从哪里寻找突破口呢,上天就送来一个卖钢材的,她的平安,还真是天选之子。 “这个项目,可以有。”张蔷很快就做了决定,“具体的细节,你去跟他谈,仿照南京肥皂厂的例子。” 刘鸣谦没想到,太后这么快就拍板了,他急忙问道:“太后,要不要如南京肥皂厂一样,派一位涿州张氏的子弟……” 南京肥皂厂,派了张蔷老家,张家湾村的族兄张邦文去负责技术管理,刘鸣谦觉得,水泥厂也应该派一位太后信得过的张氏族人去。 “不用,”张蔷痛快地说,“水泥只是一种建材,能普及到民间最好,等将来经济条件好了,大明的官道,都该用这种材料来修建。 这项技术,就算城投集团的专利吧,谁要生产水泥,就向集团购买专利技术,至于细节,你们下去讨论。” “遵旨,”刘鸣谦接过法容还回来的材料,就准备告辞,他很忙,哪怕来宫里,也没时间闲聊。 “关于这位钱大掌柜,本宫有些想法,”刘鸣谦正准备告辞,听太后又提起钱陞,忙恭敬地坐好,聆听教诲。 “城投集团建房,除了用砖石以外,还有另外一种更方便快捷的办法,就是用钢筋水泥浇铸,当然这虽要大量的钢材,本宫的想法,不如你们城投集团与钱陞合作,开办一间钢铁厂……” 刘鸣谦苦笑道:“太后的建议,是极好的,奈何草民手上无人可用啊。” 他摇着手上的材料道:“商学院之事,草民还没理清楚呢,这儿又一间水泥厂,要是再办一间钢铁厂,草民实在是忙不过来了……” 张蔷闻言同情地道:“是啊,本宫压给你的事,太多了,正因为缺人,商学院要早日开办起来,大明的读书人都眼高手低,集团需要的人,还得自己培训。” 刘鸣谦见太后没有责怪他,心下稍安,他建议道:“草民有个不成熟的想法,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来听听,或许本宫能帮你想想办法?” “后日,徐光启大人不是要回来了么?草民觉得,徐大人进士出身,又做个侍郎级别的高官,不如,把商学院交给徐大人管理,他的学问大,比我等更懂得如何教导学生。” 刘鸣谦说完这段话,又为自己分辩道:“非是草民要推卸责任,实在是觉得,徐大人来商学院,只做一位先生,太浪费人才了。” 张蔷沉吟道:“刘先生说的有道理,本宫考虑考虑。” 把心里话说了出来,刘鸣谦觉得肩上的担子都轻了许多,他想起太后提起的钢材厂,又道:“如果让徐大人来管理商学院,草民就可以抽出精力,来准备这个钢铁厂的项目……” “这个不急,城投集团成立的目的,是重建城南商业街和阜财坊片区,现在也才完成两成,先把这个做好,其他的项目,等商学院的人才培养起来后,再做不迟。”张蔷打断他的话,“再说了,本宫也不能只逮着一只羊薅羊毛嘛。” “那这个水泥厂……” “你去安排,让钱陞去干活。” “遵旨,草民告退。” 难得进宫,刘鸣谦想顺便拜访一下张泉张公公,张蔷派怀恩送他永寿宫,张泉在那里办公。 朱由校带着后宫嫔妃们去了西苑,紫禁城的东西六宫,暂时空了下来,张蔷就把永寿宫,赐给张泉做了办公厅。 怀恩送他到永寿宫门口,把他交给守门的小太监,拱拱手回去了。 刘鸣谦随着永寿宫的小太监往里走,不动声色地塞了一块五两的银子到他袖子中:“有劳公公,不知公公如何称呼?草民上次来,没见到小公公呢。” 守门的小太监机灵得很,能让怀恩公公送来,定然是刚见过了太后,他热情地道:“咱家是上月底调过来的,你叫咱家阿德就好啦,您上次来见到的阿良,已经调去干爹身边做事了。” “哦,阿德公公,你有干爹啦,可喜可贺!”刘鸣谦敷衍道,他知道宫里的小太监,喜欢认有势力的大太监做干爹,以求得保护。 小太监满脸喜色,炫耀似地说:“是呀,因为咱家在内书堂念了一年的书,干爹才收下的,等咱家学会了打算盘,也能调到干爹身边做事……” 可真是个话唠,刘鸣谦不想听到太多宫廷密辛,只能不出声,一路跟着他来到张泉的公厅。 阿德小太监上前通报:“干爹,刘先生到了。” 原来他的干爹,是张泉啊。 “请进。”刘鸣谦走进公厅,就见张泉从一大堆发黄的旧纸中抬起头,“刘先生来啦。” 一边走出来,邀请他到南窗边的官帽椅子上就坐,上来斟茶的,果然是上一任守门的阿良。 “什么风把刘先生吹来了?”张泉不顾形象地伸了伸懒腰,陪着他坐下来,“是为了商学院的事?” 刘鸣谦摇头,说了为何事入宫,又道:“公公有大半个月没来南熏坊了吧,今日入宫,特意来拜访,听听公公有何指示。” 张泉指着条案上堆得小山一样的黄册,苦笑道:“咱家也想出来,只是走不开啊,喏,这些都是皇店的资料,咱家得按娘娘绘制的表格,整理一本目录出来,再一家家去实地清查……没三五个月整不好啊。” “这可是件大工程,”刘鸣谦道,“之前都是魏公公的人在掌管,张公公要接手,不容易。” “就是缺人手,”张泉热切地望向刘鸣谦,“刘总,给点人呗,掌柜、账房、伙计,都要……” 刘鸣谦后悔来看他了,闻言忙起身告辞:“张公公最好去西郊庄子上选人,草民手上,是真抽不出人手来了。” 再说钱陞,拿到水泥厂的项目后,立即向钱谦益做了汇报,钱谦益有了底气,在与友人的交游中,不时暗戳戳地透露: 太后得知,与城投集团合建水泥厂的钱陞,是他谦益的侄子时,就提笔批准了建厂项目,还问起过他的近况…… 言下之意,他钱谦益在太后那里,是挂得上号的,真假掺半的消息,谁也无法确认。 这样的游说,加上钱家的钞能力,开平元年(明年),钱谦益果然起复,任詹事、礼部侍郎。 此是后话。 第164章 官店都到哪儿去了 再说张蔷,送走刘鸣谦后,低头沉思许久,对着法容苦笑道:“法安大师何时回来?本宫实在是缺人手。” 法安大师,带着三十万两银子,去辽东协助毛文龙募兵,走了大半年,也该回来了。 法容正看着宫女收走刚才的茶具,闻言道:“回太后,师兄的信上说,最迟在这个月中,就能回来。” 张蔷点点头,望着庭院里青灰色的假山,喃喃自语:“原以为,到了今时今日,满堂的朝臣尽可为我所用,现在看看,能放心用的,真没几个啊。” 她现在有点理解,朱由校为何那样信任魏忠贤了。 法容转身劝道:“娘娘也别担心,六部中,至少袁大人、郭大人是谋国之臣,还有孙师傅,上皇召他回来教授天子,不也是抱着咨询国事的心思么?” “是啊,”张蔷呼出嘴里的浊气,振作精神道,“郭大人,袁大人,一个管钱,一个管枪,有他们在,本宫还怕个毛线。” 法容不解地问:“太后,何为毛线?” 张蔷:…… “毛线啊,就是用羊毛纺成的线,比棉线粗多了,可以织毛衣。”张蔷只好为她解释字面上的意思。 然后转了话题:“传旨,请户部郭尚书来见。” 张泉负责清理皇店,这是皇家的私企,赚的钱归入天子的内帑。 户部,就要负责清理朝廷的官店,这是大明的国企,从朱元璋时期发展到现在,已经糜烂得一塌糊涂。 办什么事都要有钱,千头万绪,先搞钱,什么国之大事,在祀与戎,打仗要钱吧?给祖宗买供品也需要钱吧?手里有钱,心里才不慌。 世家豪门,兼并了大量的土地后,还要办作坊、开铺子、买海船远走南洋做生意?赚得盆满钵满,过醉生梦死的奢华日子。 凭什么皇帝和皇家,就要被他们以“祖制”、“与民争利”的绳索,捆死在紫禁城,到最后,皇帝没钱了,大明朝完了,他们转身就跪舔新朝,皇家的隐忍和自我约束,到需要向臣子们募捐的时候,又能得到什么回报? 张蔷正胡思乱想的时候,户部尚书郭允厚到了,三月粮食危机之时,张蔷曾建议他将旧太仓的陈粮高价卖出去,等粮价回落后,再低价买进粮食补仓,户部可以从中赚一笔。 郭尚书老成持重,认为只有到了今年七八月,收新粮的时候,粮价才有可能回落,旧太仓的存粮,关系到京官和驻军的俸禄,就没听她的建议。 哪知这位太后(当时还是裕妃娘娘),转头就怂恿天子发布了一道“绿色通道”的圣旨,使得北直隶的粮商蜂拥而至,不到一个月,京城粮价就跌破了涨价前的价位…… 损失十几万的收入,当时的天子,如今的太上皇,还称赞他老成持重,把他羞愧得都想辞职不干了。 从那以后,他就下定决心,对张蔷这位年轻太后的话,他还是要听一些的,不能因为她年轻,就认为她的想法不成熟。 “臣户部尚书郭允厚,参见太后。”郭允厚进到侧殿,恭恭敬敬地行拱手礼。 “郭大人请坐,今儿的话题有点大,三五句聊不完,坐下说话。”张蔷道。 郭允厚在下首的椅子上坐下,见南窗边端坐着两位书吏,正准备记录今日的谈话内容。 张蔷的谈话,一向是直奔主题:“郭大人,户部对京城的宣课司和分布在全国各地的通课司,有没有档案记录?” 户部的十三省清吏司,向来将各省每年的钱粮赋税,计算得清清楚楚,对于洪武年间,由官店转变而来的宣课司和通课司,都是笼统地算进当地的赋税里,还真没有单独拎出来计算过。 “臣惭愧,”郭允厚连法容送来的茶也顾不得喝了,忙着在心里组织语言,“太祖当初创业时,在南京开设官店,用于筹集资金、刺探情报、转运钱粮,建国后,将开设在京城的官店,改为宣课司,各地方的官店,改为通课司。” 不愧是大明的户部尚书,对通课司的来历,门儿清。 “通课司的职能,也渐渐转变为经商赚钱了……”郭尚书越说,声音越低,在户部的收入统计中,根本没有通课司收入这一项。 不知从何时起,通课司竟然从户部的账目上消失了!以大明官员的尿性,这部分收入去了哪里,还用说么? 果然,太后敲着御案问:“所以,通课司历年来赚的钱呢,户部可有记录?” “臣惭愧,”郭尚书认为,自己履职以来,一直认认真真,左右调配,从不乱花一文钱,他对得起这个职位,对得起陛下的信任。 但现在,他一直引以为傲的信心,有点动摇了。 “这也怪不得郭大人,”张蔷道,“分布在十三省的通课司,早就在历任地方官的交接中,或落入私人口袋,或收归地方政府,散落无存。 本宫知道,郭大人想说,朝廷经商,与民争利不好,但郭大人想想,当初太初能靠着官店筹集来的钱粮,打败张士诚,驱逐北元,建立大明。 如今的大明,天灾人祸不断,国库越来越入不敷出,单单是辽饷一项,就让多少底层百姓担上沉重的负担。 而这些流入私人口袋或地方政府的官店,就没有与民争利了么?可能他们仗着官店这个保护伞,争的利更多吧。 朝臣们动不动就讲祖制,本宫就想问问,官店这个太祖爷亲自开创的‘祖制’,他们给丢到哪里去了?” 大冷天的,郭允厚的额头上,冒出细细的冷汗,太后说的好有道理,他无言以对。 “臣……”他又想说声惭愧,但惭愧有何用呢,太后要的是他接下来的行动。 于是他道:“臣下来,立即清理各地的通课司,追回朝廷的官店,胆敢侵吞朝廷财产的,通通严惩。” “很好,”张蔷道,“只是,清理官店,需要地方官府的配合,要知道,这是从私人口袋里和地方政府的收入里抢钱,如何让地方官员,心甘情愿地参与到这项工作中来,郭大人要先做好利益分配方案哦。” 是啊,那些被私人占去的官店,收回来容易,毕竟他们非法占有,个人的实力,如何敢与官府抗衡? 但被地方官府收入囊中的,官店的收入或进了官员的私库,或抵了当地的税收,要清理这部分官店,阻力可就大多了。 这真是一位二十来岁的后宫女子?郭允厚越听越心惊,他怎么觉得,太后看得,比他这个积年老臣更远,讲得更透彻。 抱着“三人行必有我师”的态度,郭尚书诚恳地问道:“太后有何高见?” 张蔷清亮的声音传来:“世上有两件事最难,一是把思想装进别人的脑袋,二是把钱从别人的口袋里掏出来,本宫也不是万能的。 但本宫念书的时候,教员曾教过本宫: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 所以,咱们先定个小目标:先把各地的官员清理出来,后续怎么经营,本宫看着,盐铁这些专营商品,就可以在官店里销售嘛。 至于利润如何分配,户部先收集各地官员的意见,再来讨论处理意见。” 这位太后念过书?太后的教员是谁?思想不是装在“心”里的吗?怎么是装进“脑袋”? 郭允厚觉得,自己跟太后的谈话,不在一个频道上,只得带着满头的疑问告辞:“臣遵旨,回去就着手清理通课司。” 张蔷又嘱咐道:“收集意见的时候,直接说事,不要整花团锦簇的文章,浪费时间。” “臣尊旨……” 第165章 李邦华查官店 天津,巡抚衙门。 巡抚李邦华正在解读朝廷的重要通知:要求地方官府清查通课司最近十年的经营情况。 文件的后面,还附了一张表格,要求按统一格式填写。 天津是京航大运河上的一个重要码头,商贾云集,朝廷肯定会在这里开设官店,但李邦华任巡抚三年来,压根儿没见过有官店的收入报上来。 站在他身边的师爷邹科,接过文件浏览了一遍,主动请缨道:“学生去问问书房的曹书吏,他家三代都在衙门里做书吏,天津府有没有通课司,有几家通课司,他一定清楚。” 李邦华想了想,否定了他的提议:“还是先去皇册库查一查档案吧,本官在此三年,从未见有官店的收入报上来,要是没有官店还罢了,要是有,你想想这衙门里,有多少人牵涉其中?” 邹科心下一凛,想想大人说得有道理,忙回道:“大人说的是,学生亲自去查。” 两个时辰后,邹科拿着一本黄册进来,脸色十分难看。 “大人,”他在李邦华的桌案上摊开黄册,“这是毕大人留下来的档案,毕大人到任后,从前任手中接手了两家官店,后来,又亲手开设了三家官店,自大人您接手后,这五家官店竟没有消息了……” 毕自严任天津巡抚之时,设置水军,修造战舰、设置沿海炮台,所需费用,除了朝廷拨款外,五家官店的收入,肯定也补贴了不少,不然,他不会在原来的基础上,再开设三家官店。 李邦华的脸,黑得能滴出水来,毕大人能把天津治理得政通人和,自己在天津,依靠朝廷拨款,仅仅是维持而已,他还曾经怀疑自己,到底比毕自严差在哪里? 却原来,毕自严有官店的收入补贴,才能练水军,造炮台,增强天津武备。 要不是朝廷下旨清查,这五家官店,就要从自己任期内消失!想到此,一股怒火腾地升起,一拍桌子起身道:“走,去现场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两刻钟后,李邦华换了一身儒士服,带着邹科,出了巡抚衙门,径直往黄册上记录的第一家官店走去。 二人离开官衙不久,一名经历从黄册库出来,急急忙忙往副使谢汝泰的公厅里去,附在他耳边嘀咕了几句。 谢汝泰脸色一沉,吓得噌地站了起来,不相信自己听到的话:“当真?” 那经历道:“刚才,邹先生来黄册库查找通课司的档案,是下官帮他找出来的,下官多嘴问了一句,邹先生说是朝廷下了通知,要清查全国的官店。” 谢汝泰失神地坐回到椅子上,脸色变幻不定,喃喃地说:“这可如何是好……” 经历一看急了,那官店是他给这位谢副使出主意瞒下来的,这几年的收入,他可没少拿,如今朝廷清查下来,他脱不了干系,丢乌纱事小,掉脑袋可就麻烦了。 见谢副使六神无主的样子,他只得出主意到:“大人快快派人去店里通知掌柜,千万不要把咱们牵扯进来,就说……就说三年前,东厂的杨寰杨公公就接手了天津的官店。 反正杨寰已经自杀,死无对证,以往的收入,也统统被杨公公收走……先把咱们撇出来。” “快,你去!”谢汝泰急忙道,“你去说得更清楚一点。” 杨寰确实来天津,接手过皇店的管理,把官店之事推到他身上,也说得过去。 事情紧急,经历也顾不得其他,立即跑出门去。 再说李邦华二人,出门后直奔衙前大街的一家门店,这是离巡抚衙门最近的一家店,据黄册上的记录,开设于正德朝,是天津最老的一家官店。 二人走近,只见这是一家三开间的大店,青砖灰瓦,高大轩敞,十分气派。 售卖的商品,从铁器、食盐、酒水,到日用杂货,足足有上百种,客人们进进出出,单是伙计就请了四五个,看来生意不错。 跨进店里,迎上来的伙计见李邦华气度不凡,忙热情地招呼道:“二位客官来啦?客官要买什么货?本店的货品很全,小人为二人介绍介绍?” 邹科伸手挡住他,不耐烦地说:“掌柜的在哪里?找掌柜的出来说话。” 那伙计收起笑脸,仍是耐心地道:“二位要是买货的话,可在大厅里随意挑选,要见掌柜的话,请问二位从哪里来?见掌柜有何事?” 李邦华呵呵笑道:“见贵店的掌柜,还需要像官府一样登记啊?” 伙计头一抬,傲娇地说:“客官你说对了,咱们这店啊,就是官府开的!” 李邦华和邹科对视一眼,不动声色地问:“哦,官府平日里都派谁来巡查店铺啊?” 伙计道:“府衙里的大人,哪里会管我们商贾之事?都是我们掌柜的,每月按时往官府送钱,所以,我们掌柜的,也算是半个官府之人,不是什么人都能见的! 喂,二位还没通报来自哪里呢,这却不好让你们去见掌柜的了。” 邹科还要上前说话,李邦华用眼神制止了他,拱拱手说道:“我二人从南直隶来,路过天津,想找几家店铺合作,售卖我们的南货,不知贵店平日里都从哪里进货?” 伙计说:“这样啊,我劝你二人再找别家店吧,我们这是官店,自有来货渠道,寻常商人,没有官府的介绍,就甭想在我们这儿卖货。” 李邦华失望地道:“那算了,谢谢小二哥,我二人再去别家店看看。” “去吧去吧,掌柜的不会见你们的。”伙计挥挥手,不耐烦地说道。 这时代,连店铺粘了一个“官”字,伙计都敢这么牛,李邦华面无表情地走出门店。 等在廊檐下的轿夫上前,李邦华低头间,眼光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躲进了旁边一家门店,他一迟疑,还是钻进轿子里。 邹科问:“大人,去下一家么?” 李邦华皱起一对浓眉,沉思片刻后道:“不,回衙门,调标营,将这五家店给本官围了。” 直到他的轿子转过了街口,皇册库的经历才从隔壁的店里跑出来,转进官店来,对着伙计喊道:“快快快,叫你们掌柜出来!” 接待他的,还是刚才那位伙计,他上前傲娇地问:“请问客官从哪里来?找掌柜何事?” 经历一甩手就给了他一耳光:“混蛋!让你喊你就喊,多什么嘴?耽误了本官的事,要你的狗命!” 那伙计听他说“本官”,料定是位官爷,不敢还嘴,忙跑到阁楼,把掌柜叫了下来。 “哎哟!”肥胖的掌柜一见来人,忙上前低声道,“姐夫,你怎么来啦?” 经历顾不得其他,问他:“刚人进来的那两人,都问了你什么?” 掌柜的一头雾水:“谁?没人来找过我啊?” 刚挨打的伙计,期期艾艾地上前道:“回掌柜的,那是两个来卖南货的商人,小人给回了,咱们店里又不缺南货供货商……” “他们还问了什么?”经历懒得听他啰嗦,打断他问道。 “他……他们没问啥,只说掌柜的这么难见,还得跟衙门一样登记啊?小人就告诉他们,这是官店,算半个衙门……” “你……”经历气得挥起手,又给他左脸上来了一耳光,骂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胖掌柜不解地问:“姐夫,三子没说错啊。” 经历道:“那是巡抚大人,微服私访的!” 那伙计吓得跌坐在地,经历顾不得他,拉着掌柜上阁楼去,交待他,巡抚衙门查起来,要怎么应对。 第166章 暴毙 经历交待完第一家店,正要往第二家店去,走到街上,只见一队队标营官兵,飞快地从他身边跑过。 他拉住一位熟识的把总,不解地问:“老成,出了何事,为何出动你们标营,而不是衙役?” 那把总步子缓了缓,却并没有停,他用手指着十字街口的一家店,一边走一边回复:“大人让包围前面那家店,等候处理。” 经历吓得腿一软,差点跪到地上,把总关切地问:“老曹,你没事儿吧,差事在身,恕不能陪你了,告辞。” 等官兵的队伍跑过,曹经历飞快地往巡抚衙门跑去,直接来到谢汝泰的公厅,来不及行礼,就跪倒在地,惊慌地道:“大……大人不好啦……李……李……派标营……围……把店围了。” 谢汝泰也满脸的惶恐,他强自镇定下来,他埋怨道:“本官当初,不是让你烧掉官店的黄册么?你怎么回事?” 曹经历无言以对,他能说他是为了给自己留一条后路,分赃不匀的时候用来要挟对方么? 事到如今,责备他也没用,谢汝泰起身倒了一杯水,递给曹经历:“起来吧,先喝口水,咱们再想其他办法。” 曹经历也是跑得累了,接过来一口干掉,跺脚道:“事到如今,大人赶紧想法子吧。” 谢汝泰点点头,对他道:“你再去现场不好,先回黄册库,本官去现场,看李大人要怎么处理,再相机行事。” 也只好如此了,曹经历提心吊胆地往回走,还没到黄册库,肚子就痛起来,疼痛来得太猛烈,他倒在地上忍不住哀嚎起来。 哀嚎声惊动了正在办公的书吏,有几个书吏从不同的值房里跑出来,见他满地打滚,嘴里不停地冒出血来,都吓住了,不敢上前。 黄册库的书吏是曹经历的下属,愣过神后,忙上前问道:“大人,你怎么啦?你忍着点,小人这就去请大夫!” 曹经历一把拉住他,拉得死死的,用尽力气道:“附……附耳过来……” 书吏忙把耳朵凑近他嘴边,只听曹经历低声道:“告诉……李大人……神……神龛……神龛……” 声音越来越弱,最后没声了。 早有其他书吏跑出去叫来了大夫,医馆就在巡抚衙门旁边,大夫来得很快,却还是迟了。 大夫还是给曹经历把了脉,又翻开眼皮看了看他的瞳孔,摇着头说:“没救了,处理后事吧。” 那书吏还没有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其他书吏七嘴八舌地帮他出主意,有说要先把人抬进值房去,有人说赶快通知他家人,有人说要通知上官,还有人扯来一块白布,将曹经历的尸体盖了起来。 那书吏见大夫要走,忙上前问道:“大夫,我家大人得了什么病?” 那大夫心里明镜似的,一见就知是砒霜中毒,深知此事不同寻常,不愿意让这个年轻的书吏惹祸上身,他拍拍书吏的肩膀道:“你别管,先通知他家人来处理后事吧。” 书吏懵懵懂懂地自答应着,踩着棉花似地往衙门外走,他家大人好好地出门去,一个时辰后回来,怎么就没了呢? 李邦华站在府前街,刚才进去过的那家官店门前,看着标营官兵,将里面的掌柜和伙计,全部捆了起来,赶到店外的廊檐下蹲着。 官兵们从店里抬出几箱账册,再将门店锁上,贴上封条,领队的把总跑到李邦华面前,行了个军礼:“禀大人,按大人吩咐,账册已经全部收缴,门店暂时封锁,接下来如何处置,请大人示下。” 李邦华一挥手:“留一队人守着门店,人犯押入大牢,这些账册,抬回本官公厅!” 见现场处置完毕,李邦华准备去其他官店看看,刚拨转马头,就见邹科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李邦华从马背上低下头,只听邹科道:“大人,黄册库经历曹元洪暴毙……” “走,回衙!”李邦华又调转马头,往衙门驰去。 邹科只得提脚追在李大人后面跑,好在他年轻,跑得动,要是来一个年纪大的师爷,怕是要跑断气。 那把总见他跑得辛苦,忙上前把自己的马让给他:“邹师爷,你骑下官的马吧,下官押着这些人犯,也走不快,你快去追大人……” 邹科来不及客气,接过缰绳,翻身上马,冲他一拱手:“谢了。” 打马跑了。 李帮华急步走进衙门,一跨进二堂,就连声喊道:“来人,来人!” 差役们正挤在二堂通往六房的门口往里面看,听见大人的声音,忙迎了出来,跑上前应道:“大人有何吩咐?” “曹元洪在哪里?” 差役伸手往六房最后面一指:“大人,曹经历在黄册库门口……” “头前带路!”李邦华迈开大步就往里走,邹科这时候跟了上来,默默地跟在大人身后,准备随时听侯吩咐。 黄册库在六房最里面,曹经历死得蹊跷,书吏们都无心办公,躲在各自的值房里,偷偷打量着外面的情况。 李邦华来黄册库门口,只见副使谢汝泰正站在那里,看样子是正在处理此事? “宁之,什么情况?”李邦华上前询问,谢汝泰,这宁之。 谢汝泰摇头:“下官刚到,还没来得及问询。” 邹科从旁边的户房里搬出一把椅子,放在李邦华身后:“大人,坐下问话。” 有机灵的书吏,见状忙搬出一把椅子,请谢汝泰坐。 一直守在现场的几名书吏,轮流上前讲述了当时的情况,内容都大同小异:“小人们正在办公,突然听到曹经历的惨叫声,跑出来只见曹大人倒在地上翻滚,口鼻流血,忙去请大夫,大夫到来时,曹大人已经咽气了。” “去请那大夫再来一趟,”李邦华吩咐其中一个书吏,又吩咐衙役,“你去,把仵作叫来。” 吩咐完,才走上去,揭开盖在曹经历脸上的白布,看见一张乌青的脸,明显是非正常死亡。 这是自杀还是他杀?与他清查官店有什么联系?他心头疑云大起,黑着脸坐回椅子上,等着大夫和仵作到来。 仵作来得很快,见衙门里的两位大佬都在场,不敢怠慢,忙上前行礼:“大人有何吩咐?” “去看看,”李邦华指着曹经历的尸体道,“他是怎么死的?” 仵作走过去,揭开白布,搬开死者的嘴巴,眼睛看了看,又压了压死都的肚子,检查了手脚,起身回道:“禀大人,曹大人这是服了砒霜,中毒而亡。” 不一会儿,刚才出诊的大夫也来了,回复道:“禀大人,适才老夫赶来时,曹大人已经咽气,所以老夫并未施针,也未曾用过药。” 李邦华闻言挥挥手:“你下去吧。” 仵作填写好尸格,上来问道:“两位大人,曹大人的尸身如何处置?” 正说着,黄册库的书吏,领着曹经历的家人到了,来人是曹经历的夫人和两个儿子,他们在路上,就知道曹经历突然暴毙,现在看到尸体,才相信家里的顶梁柱,真的倒下了。 三人扑到曹经历的尸体上,撕心裂肺地大哭起来。 “人已经死了,就让他的家人领回去葬了,入土为安吧?”谢汝泰一脸沉重,用商量的口气与李邦华说道。 “不行!”李邦华对仵作说道,“曹经历死得蹊跷,死因没查清楚之前,先将死者安置在仵作房里,你去处置。” 仵作答应着,找来一个推车,众书吏帮手,将死者抬上车,往大牢旁边的仵作推去。 曹元洪的夫人一听,知道自家夫君死得不明不白,她转身扑到李邦华的脚边,哭喊道:“大人,你要为我夫君做主啊。” 又扑到谢汝泰的脚边:“大人,救你为我夫君主持公道!” 第167章 请太后三思 谢汝泰主动承担起安抚曹家人的工作,等李邦华带着人走远,他挥退众人,对曹家三人道:“曹经历的尸身,暂时还不能领回去,你们随本官回公厅,本官有话问你们。” 领着曹家人回到他的公厅,把书吏都赶了出去后,顿时沉下脸,对曹夫人道:“曹经历这次,闯下大祸了!” 曹家三人吓了一跳,曹夫人道:“大人这是何意,我家夫君在衙门里,本本分分地做官,哪里就惹祸了?” 谢汝泰冷笑道:“你也别跟本官嘴硬,本官问你,府前街那家店的掌柜,是不是你兄弟?” 曹夫人道:“是啊,我兄弟也是为官府赚钱,怎么还赚出祸事来了?” “真是那样倒好了,”谢汝泰压低声音道,“你们知不知道,这三年来,官府一分钱也没收到过!你们想想,你兄弟赚的钱,都去哪里了?” 曹家三人吓得跪到地上喊冤:“大人,我兄弟(舅舅)每月都按时上交银钱啊,怎么可能没收到?” 谢汝泰吓唬三人道:“这就要问曹经历了,官府的账上,根本没收钱记录!曹经历已经死了,死无对证,本官念在与他一场同事的关系上,告诉你们一句实话,赶紧回家,看看曹经历有没有留下什么账册之类的证据。 只要能找到账册,证明曹经历已经把银钱上交,才能洗脱他的罪名,否则,官府定会将这三年的损失,全算到你们家头上,抄没你们的家产,用来抵债。 还要以贪污罪,将你们全家判刑,轻则发配充军,重则砍头示众,剥皮萱草……” 曹家三人吓得面如土色,曹夫人哭求道:“救大人求我曹家……” 最终,曹家人答应,请谢大人的心腹,前往曹经历的书房,查找可能留下的账册。 下午,衙门正在午休,李邦华却睡不着,坐在公厅里翻看从店里抄回来的账册。 黄册库的书吏,悄悄来到公厅外,探头探脑地往里张望,邹科见了,走出去呵斥道:“你鬼鬼祟祟地作什么?” 书吏还没有从曹经历死亡的惊吓中恢复过来,哆哆嗦嗦地道:“找……找大人……带句话。” “谁的话?” “曹……曹大人……”书吏低声道,“死……前,让小人……带句话……给李大人……” “快进来。”邹科左右看看,忙把他拉了进来。 谢汝泰的心腹,在曹家书房,什么也没搜到,连两个儿子共用的书房,也仔仔细细地搜了一遍,一无所获,忙跑回去向主人汇报。 谢汝泰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 岂料,还没到下午下值,邹科就领着两名差役,来到他的公厅,对他道:“谢大人,我们大人有请,请跟学生走一趟吧?” 接下来的故事,没什么悬念,李邦华带人,从曹家堂屋的神龛下面,搜出一本账册,上面记录了三年来,天津五家官店收入的银钱,都分到了哪些人名下。 巡抚衙门按图索骥,在衙门里抓了一批人,又从静海县衙里抓了几人,静海知县,也跟谢汝泰一样落网。 李邦华恨得牙痒,一恨这帮人胆大包天,公然侵吞朝廷资产,二恨自己粗心大意,在眼皮子底下,藏着这么一批硕鼠,自己竟然不查! 这帮人贪污的银钱,当然要按账册,一文不少地追回来,再给各人定罪,知县以下的官吏,李巡抚就亲自处理了。 副使谢汝泰,李邦华将他的罪行上报刑部和大理寺,等待处理。 ……………………………… 紫禁城,乾清宫侧殿,张蔷正在翻看各地发回来的,关天官店清理的汇报材料。 越看,脸色越沉重,清亮的大眼睛里,怒火越积越盛, 下首坐着的首辅黄立极,和户部尚书郭允厚,脸色灰暗,惭愧地低着头,不敢发出任何声响,连茶杯也不敢碰一下,生怕发出声响,引来太后的怒火。 他们估计错了,张蔷前世练就的忍耐力和城府,让她绝不会带着情绪做任何决策,更不会对着两位重臣发火。 按照张蔷的要求,内阁在票拟折子的时候,要略过前后冗长的感叹和议论,直接将陈述事实的部分圈出来,以便节约她的阅览时间。 “真是,”张蔷放下最后一本折子,端起茶杯润了润喉咙,对两位重臣道,“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啊,这还只回来了一部分,西南、两广、湖广的材料还没有回来。 南直隶是重灾区,太祖最初就是在南京开设官店的,不知道现在还能留下多少? 不是所有人都像天津这个曹元洪那样蠢,还把黄册留下来,有的黄册,估计都毁掉了。 单单是本宫手上的这些折子,损失的银钱就是一个大数目,法容,将这份统计表送给两位大人看看!” 原来,张蔷一边看折子,一边随手在白纸上画了一张统计表,把报上来的贪污金额,大约地统计了一下。 黄立极起身接过太后亲手画的表格,郭允厚凑上去观看,惊讶地道:“竟然有三百六十几万之多?” 只听太后在御案后道:“冰山一角而已,看看洛阳知县上报的材料,福王就藩的时候,神宗皇帝赏赐了两间官店,可是福王在洛阳不但自己开店,还将原有的三间官店了据为己有,这吃相也忒难看了些。” 对大明的藩王,士大夫们向来不以为然,黄立极起身回道:“所以内阁票拟的处置办法,是收回三间官店,追回十年来的经营所得。” 张蔷摇头:“本宫认为,这样的处置,太轻了。” 她翻着其他奏折,道:“各地涉案的官员吏员,不但要追回所得,还要抄家流放,罢官免职,对福王,仅仅是收回店辅,追回所得,力度不够,不足以震慑其他藩王。” 郭允厚在心里腹诽:福王可是太上皇的亲叔父,天子的亲叔祖,天子家事,还是听太后的吧。 他拱手问道:“依太后看,如何处置福王?” “不止要收回这三家店,还要收回神宗皇帝赐下的官店,追回这两家店历年来的营业收入,其他藩王有侵占官店的行为,一律照此执行!” 黄立极听了,连忙起身奏道:“太后,天子幼龄登基……” 郭允厚立即明白了黄立极的意思,当年建文帝朱允文,登基后就开始削藩,结果就是,被叔叔朱棣造反,夺了江山,最后落得个不知所踪的下场。 他也起身奏道:“请太后三思!” 第168章 太后不懂治国 张蔷低头沉思半晌,心里掰起指头在算手上的牌:厂卫刚遭受重创,重建厂卫并恢复战力,至少需要两到三年的时间; 内操军在太上皇手里,从上次的哗变来看,张胜还没有能力掌握内操军; 京营成了勋贵养老院,急需整顿,工部那边的新式火枪还无法量产,黑火药的配方还需要优化…… 算来算去,自己手里还真没有一支召之即来,来之能战的军队,一旦有藩王作乱,本来就很脆弱的大明,不用李自成造反,不用满清入侵,自己就能把自己打没了。 此时此刻,确实不宜动藩王。 “两位大人老成谋国,说得极是,关于福王的处罚,下来再讨论。”张蔷让法容拿回那张统计表,她拿起来扬了扬,“这笔钱怎么分配,本宫记得当初曾让郭大人牵头出一份方案?” 郭允厚从袖中抽出一份折子,为难地说:“地方府督与户部的意见很难统一,老臣这份方案,很不成熟,不好递上去。” “哦,看来,是利益分配不均,各方还没有摆平,”张蔷把一沓折子,连同自己画的那张统计表,一起装进匣子,推回去,“户部牵头,组织相关人员,再商议,本宫给几点意见。” 黄立极和郭允厚立即站起来聆听。 “第一,官店的收入,地方要拿大头,用于兴修水利、教育投入、赈灾救济、新作物推广和地方基础设施建设,减轻中央财政的负担。 第二,官店的经营人员,尽量雇用地方官员的亲族和家人,算是给官员们的一点福利,这些人员随着官员的升迁而变动,也方便后来的人监督前面之人,避免像以前那样,新旧交替中湮灭掉。 第三,既然是官店,当然要经营官府专卖的盐铁酒茶,担负起推广新农具和新作物的责任,更要在荒年,协助朝廷赈灾…… 第四,管店收入的使用情况,纳入地方官员的考核项目中。 第五,允许还没有开设官店的府县,酌情开设官店。 其他细节,你们下去补充,本宫先讲这三点,这些折子,郭大人先拿回去,下次再送来材料,希望按各省汇总后,附上这样一张统计表,而不是让本宫来作统计……” “臣惭愧,”郭允厚双手接过法容递上来的匣子,“谨记太后的旨意,这就回去处置。” 捧着匣子,与黄立极一起告辞,二人走出乾清宫,都松了一口气。 黄立极这个首辅,自魏忠贤倒台后,一直当得战战兢兢,新天子登基,太后秉政后,他基本上在内阁打酱油,就是想看这位年轻太后的笑话。 不止是他,次辅施凤来,以及今年新入阁的其他阁臣,于政事方面,真是没什么建树。 神宗朝的李太后,还有张居正撑腰,大家都在翘首以盼,这位年轻的张太后,要选谁做本朝的张居正呢? 黄立极适逢其会,但他选择了不作为,今日,太后的表现,给他上了一课,内阁众人,再站在干岸上看戏,估计离罢官也不远了。 于是他主动对郭允厚道:“郭大人,您们户部几时安排讨论会?本官也来听听,前段日子,对清查官店的重要性认识不够,没帮上忙,让郭大人受累了。” 郭允厚心里冷笑:这是看到清查出这么多银子,想来分功劳来了? “下午,下官回去就开会讨论,大人能来么?”他不客气地问道。 “能!”黄立极回答得很痛快,丝毫也不觉得郭允厚的态度不好。 下午,由郭允厚牵头,户部左右侍郎,和十三省清吏司的主事参与讨论,关于地方官店的收益,该如何分配的问题。 首辅黄立极、和十三道御史应邀列席会议,御史们对清理官店,本来就议论纷纷,多数人的意见是,朝廷的行为是在与民争利。 新天子继位,太后奉命秉政,既不关注辽东的建奴,又不关注国内频繁的天灾,却先关注做生意的官店,根本就是舍本逐末。 更有人怀疑,太后会不会处理政事啊? 许多御史都拟好了弹章,想规劝太后,把精力放到政事上来,最好恢复到天启初年那种“众正盈朝”的局面,处理政事,还得是两榜进士出身的读书人。 今日来列席会议,御史们是抱着批评的态度来的。 当会议主持人郭允厚,一份份地公布各地发回来的清理结果时,御史们听得义愤填膺,不等会议结束,一封封花团锦簇的弹章,已经在心中酝酿而成,半年的弹章任务,都能完成了。 可惜,他们只是列席会议,没有发言权。 当郭允厚宣读完太后对今日会议的几点意见后,御史们再也坐不住了,根本忍不到散会,就要撸起袖子提意见了。 有年轻的御史气得面红耳赤,挥着手大喊:“成何体统?成何体统?让地方官行商贾之事,简直有辱斯文!” 还有人一脸担忧:“还要在没官店的府县,开设官店,明晃晃地与民争利,朝廷连脸面都不要了么?” 云南道御史杨维垣,几年前为了巴结魏忠贤,出面弹劾杨涟等,后来在崔呈秀的授意下,弹核裕安太后,以前还是裕妃的张蔷两宗罪。 要不是朱由校护着,张蔷就要再次被打入冷宫,儿子被夺走,再也别想翻身。 后来,见没有扳倒张蔷,他又辗转托到刘鸣谦的名下,向裕妃示好,被张蔷以“后妃不得干政”的理由,给驳了回去。 如今裕妃升级为裕安太妃,魏公公缩在太上皇身边,只求活命,杨给垣同其它阉党成员一样,惶惶不可终日。 思来想去,索性豁出去,搏个直臣的名声,最好能挨几下廷杖,求得青史留名。 挨过廷杖,对于大明文官来说,是值得他们骄傲一辈子的事,大明官员的价值观,就是这么扭曲。 今日,见现场的同仁们群情激奋,他觉得,这是他搏取直名的一个好机会,于是他不甘示弱,站起来大声道:“太后如此行事,根本就不懂得如何治理国家! 吾等身为大明官员,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太后将大明带入深渊!” 一言既出,满堂寂静,杨维垣见自己的话,起到了石破天惊地效果,心里七上八下的打鼓,面上却装得十分平静,仿佛为了天下苍生,他已经抛弃了身家性命,准备赴死! 第169章 太后不按套路出牌 在场的人都是精英,瞬间就明白过来,他这是剑走偏锋,要搏直名。 有人看到了机会,就要站起来支持他。 黄立极一拍桌子,怒声道:“把这儿当都察院的公厅了是不是?要吵,回去吵去!今儿是让你们带耳朵来听的,说别人成何体统,看看你们自己,成何体统?” 郭允厚也生气了:“会前已经申明过,你们只能看,只能听,不能发言,谁允许你们扰乱会场秩序的?” 杨维垣已经豁出去了,他站起来,梗着脖子说:“不平则鸣,是我等御史的职责,我等哪里有错了?” 郭允厚被他气笑了:“要鸣,回都察院鸣去!你们以为,我户部的会议,为何要邀请你们十三道御史?” 是呀,为何?六部的会议,从来没有邀请御史的先例,众人都望向郭尚书,等着他解惑。 “哼,要不是太后要求,本官会邀请你们?”郭允厚将茶杯重重地顿在桌子上,“太后说,御史们惯会风闻奏事,所奏之事大多捕风捉影,还要浪费朝廷资源去查证。 让本官邀请你们来旁听,回头写起文章来,也能言而有据。” 居然是太后让他们来旁听的…… 郭允厚又道:“所以,愿意继续旁听的,就留下来,不愿意的,请出去,再乱吵吵,别怪本官不给你面子!” 正闹着,有书吏来报:“乾清宫的怀恩公公,领着天津巡抚李大人到了。” 黄立极和郭允厚对视一眼,两人起身迎了出去。 只见四十多岁的李邦华,风尘仆仆地站在院子里,显然是赶了很长的路,来不及休息的样子。 怀恩上前,对黄郭二人道:“太后懿旨,特请李大人回来参与讨论,让郭大人听听地方官的意见。” 李邦华上前,拱手行了一个揖礼:“天津巡抚李邦华,拜见两位大人!本官还赶得上参会吧?” 李邦华的巡抚为从二品,户部尚书郭允厚是正二品,内阁首辅黄立极虽然是正五品,但他兼着吏部尚书,是正二品。 三位高官品级基本相同,所以相互行揖礼。 “赶得上赶得上!”郭允厚做为东道主,热情地上前邀请道:“正在商议官店之事,李大人来得正合适,里面请!” 李邦华一进场,在坐的各清吏司主事,连着列席会议的御史们,全都起身行两拜礼,大明礼仪规定,官阶相差两级以上的官员相见,下级向上官行两拜礼。 若官员们平日里在公厅办公,下官只向上官行揖礼,上官拱手答礼就可以了,没那么繁琐。 经过两场热闹,户部这场联席会议,总算顺利进行下去。 张蔷在乾清宫侧殿的公厅里,听到阿宝转述的现场实况,轻声笑道:“这个杨维垣,是怕遭到清算,索性把名气炒得更响一点,本宫再为难他,就是没有容人之量了。” 杨给垣虽然反复横跳,也只是想做官而已,在原本的历史上,他做为阉党余孽,被清算后一直住在南京,南京城破后,以死殉国。 在张蔷看来,他对大明的忠诚,比水太凉钱谦益,开城门降清的末代魏国公徐文爵,强得太多,看在这一点上,她愿意给他一个做官的机会。 但御史们还不消停,原都察院左都御史崔呈秀自杀后,左副都御史王绍徽,就是着《东林点将录》的那位,按照论资排辈,应该升迁为左都御史。 但裕安太后秉政后,却不是提拔他,而是听信袁可立的举荐,将已经离职的南京右都御史毕自严,请回都察院来坐镇,做了左都御史。 毕自严还在来京的路上,王绍徽哪里甘心? 听到御史们在户部的会议上被两位重臣斥,他对杨维垣几人道:“御史向来是风闻奏事,但有所奏,百官都要歇职等待调查,哪怕是首辅也不能例外,何时论到别人来指手画脚? 郭尚书之所以不将御史台看在眼里,还不是仗着有太后撑腰?” 有了上官撑腰,加上同杨维垣一样,怀着别样心思之人不少,于是第二天,雪片般的弹章就飞向了通政司,将矛头直接对准了裕安太后张蔷。 通政司按照惯例,将折子送进内阁。 “这个王绍徽,”施凤来悄悄对黄立极道,“真是不消停,生怕太后注意不到他还是怎么的?” 黄立极无奈地摇头:“估计是连老夫也恨上了,算了,由他去,按太后吩咐的,把每份折子的重点刬出来,不用票拟,送进去让太后处理吧。” 张蔷收到这几十份折子,认真看了内阁刬出来的重点,总结出以下几点内容: 一是太后不该让地方官府行商贾事,一来与民争利,二来有辱斯文,要求太后停止官店的经营。 二是监察百官,本来是都察院的事,太后要查官店,应该交给都察院的各地巡按御史去处置,而不是交给户部去清查,要求太后拨乱反正。 三是太后初秉国政,还不熟悉朝廷规矩,应该虚怀若谷,凡事多听听臣子们的意见。意思就是太后不懂治国,快快把权力交给我们读书人,你安心教养好天子就行了。 这一条就很无耻了,直接要求太后放权。 这是要搏廷杖的节奏。 还无耻地要求将清察的工作,交给都察院,这是看到追缴回来的银子,红眼病犯了,争夺起权利来,是一点都没客气啊。 这帮御史,搭理他们就是输,被他们带了节奏,掉进他们挖的坑里,最后陷入朝堂争斗的漩涡,跟原本历史上的崇祯一样被他们玩死! 懒得在每份折子上一一批示,张蔷给他们来了个群发消息:“一切等毕自严到任后再处理!” 王绍徽气了个仰倒,御史们更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太后不按常理出牌啊。 廷杖没搏到,御史们有的等来了吏部的约谈,有的被请到锦衣卫喝茶,一时间,朝堂大震,以为太后这是要下手打压御史。 王绍徽准备,太后真要这样做,他做为都察院的临时主官,就组织御史们到左顺门哭门去! 他也要表现一下自己不畏强权的读书人气节,万一赌赢了呢? 杨维垣是被吏部约谈的御史之一,他比较幸运,找他谈话的吏部主事冯叔吉,冯主事板着脸道: “太后当年在庄子上种植新作物之时,杨御史弹劾她结交外臣; 去年冬天,天子病重,杨御史上折子,提议吴王到西山承恩寺为天子祈福,后吴王和裕妃娘娘遭遇刺杀。 今次,杨御史又上折子反对太后清查官店。” 杨维垣越听,心里越冷,他估计自己的仕途走到头了,太后这是记着当年的仇呢。 他见识过太多被魏公公和他的爪牙整下去的官员,这次,终于轮到自己了么? 仿佛听到另一只靴子落地的声音,他顿时心灰意冷,却听冯主事道:“但是,太后不与你计较,还愿意再给你一次机会。” 这大喘气的!杨维垣的心情,如掉进深渊又被捞起来一样,从绝望中又看到了希望。 “杨御史既然不喜欢官店,这个河南的信阳县没有官店,你去那里做个知县吧。” 被约进锦衣卫喝茶的御史,就没什么好结果了,关象章几人,把他们收受贿赂的黑材料,往他们面前一甩,直接问他们:是主动请辞还是等着被朝廷处置? 所有人都选择了前者。 为了这些材料,这些天可把阿宝累坏了。 第170章 李邦华奏对 李邦华回京,张蔷肯定要接见,这位心仪已久的大明忠臣。 李邦华不知道,太后为何会对他信任有加,两年前就将被阉党锁拿进京的徐光启,送到天津让他保护起来。 而他也没有辜负太后的信任,不但把徐光启保护得好好的,还刬了一片地,让他试种三样新作物,有了徐光启提供的经验,今年天津各县的土豆和红薯,长得比去年好多了,预计会是一个丰收年。 他给张蔷带来的礼物,除了清查官店收获的财物,还有刚从地里挖起来的土豆和红薯,还有玉米棒子。 张蔷对土豆红薯的关注,显然超过了他带回来的财物。 “这土豆长得不错嘛,”张蔷拿起一块拳头大小的土豆,欢喜地问道,“李大人这是特意挑大个的送回来的吧?” 李邦华理所当然地道:“敬献给太后和陛下的,当然要选最好的。” 这时代没有化肥,能长到拳头大,亩产也有八九百斤了,张蔷很欣慰:“孙先生在文华殿教天子读书,今儿中午,让御膳房用这土豆做两个菜,李大人陪孙先生在宫中用午饭吧。” 李邦华与孙承宗相交莫逆,六君子案的时候,李邦华请孙承宗回京搭救杨涟诸人,却被魏忠贤在朱由校面前进谗言,朱由校下旨让孙承宗返回蓟辽前线。 孙承宗在风雪途中,遇到张蔷母子,将求情的折子放进平安的襁褓里,被张蔷递到了朱由校面前,杨涟等人才获得公审的机会。 “臣与孙先生许久未见,多谢太后给臣机会。”李邦华很严肃的脸上,浮起了感激的微笑,能见到老友,在任何时代都是一件开心的事。 张蔷又拿起一块红薯,放在手心里掂了掂:“这红薯是个宝,薯藤幼嫩的部分,可以当青菜吃,老了,可以喂牲畜,就是晒干后,也能喂牛羊。 而且用薯藤就可以栽种,推广起来,比土豆快多了,产量也比土豆高,有了它,遇上荒年,百姓们也不必逃荒了。” “太后说的是,今年天津种植红薯的几个村子,百姓们一个夏天,都拿这红薯叶子当青菜吃,不用去地里挖野菜了,有脑子灵活的村民,还摘到城里来卖,换点铜钱补贴家用。” “很好,明年要扩大种植面积,”张蔷嘱咐道,“让百姓把今年的收获都留起来做种,明年卖种子也能赚一笔钱。” 提起这个,李邦华早打好的主意,他说:“臣打算用清理官店收到的银子,将百姓们今年收获土豆红薯,还有玉米都买下来,明年开春后放到官店里当种子售卖,省得给百姓们吃掉了……” “这个主意好,应该推广到全国各地,看来,官店还是很有用处的嘛,并不完全如御史们指责的那样,与民争利,还能与民谋利嘛。”张蔷调侃道。 提起御史们的弹劾,李邦华正色道:“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官店的重要性还用说么?,太祖因之以成帝业,有些人啊,凡事要讲祖制,官店不是祖制么,怎么又反对起来了呢?” “哼,”张蔷冷笑道,“搏廷杖,邀直名而已,本宫偏不如他们的意,在本宫心目中,能低下头,踏踏实实做事的官员,才是好官。 那种平日袖手谈心性,临终一死报君王的官,本宫是不认可的……” 李邦华听得心里一凛,这才想起,眼前这位与自己谈笑风生的女子,是太上皇亲自选定的辅政太后!他暗自检讨了一番,似乎、也许、大概,自己在太后心目中,是踏实做事的好官吧? 张蔷叹了口气,又道:“不过呢,御史们说得也不是全无道理,本宫年轻,确实有许多思虑不周的地方。 就拿清查官店这事来说吧,本宫让户部拟定一份《官店管理条例》,这个条例的执行过程中,是需要监管的,所以严格来说,还应该让都察院的人参与进来,将监管、审计的政策,明明白白地列出来。 官店经营涉及钱财,如果没有审计和监管,用不了几年,又会回到现在这个样子。” 李邦华知道太后的话还没说完,便不接话,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所以,本宫决定召集有治国、治军、治理地方经验的老臣,成立一个顾问小组,以备本宫咨询,帮本宫把关,让本宫做出的决定,更符合大明的国情……” 在李邦华看来,这个“顾问小组”,跟老皇帝为新继位的天子挑选的托孤大臣一样,是帮新天子稳固地位,顺利掌握朝堂的重臣。 太上皇移居西苑,并没有指定托孤大臣,只为新天子指定了启蒙老师,太后希望建立一个顾问小组,愿意听取老臣们的意见,这可太好啦。 李邦华听得心头火热,觉得这位太后,可比西苑那位太上皇,懂事多了,他冲张蔷深深一揖:“太宫愿意听取老臣们的意见,是大明之幸!” “这么说,李大人是愿意加入本宫这个顾问小组了?” “得太后信任,是臣之幸!太后但有所问,臣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李邦华并没有推让,真心实意地道。 这种态度,不符合大明官场三辞三请的规矩,但张蔷就喜欢这种当仁不让的气魄,能在历史上留名的人,果然与普通人不同。 中午,李邦华被请到文华殿,与孙承宗共进午餐,小皇帝平安,接见过李邦华后,就回到乾清宫,与母后一起用餐,把空间让给两位老友。 六十四岁的孙承宗,一头白发,脸色红润,精神矍铄,侃侃而谈,丝毫也没有觉得,一位两榜进士,前阁老,做一个蒙童的老师有何不妥。 老友相见,连食不言,寑不语的规矩也不顾了,边吃边聊。 “陛下虽然年幼,却聪慧无比,几乎是过目不忘,”孙承宗捋着大胡子,笑得很开心,“没想到,老夫临老,还能遇到这样的学生,值了。” 李邦华刚与太后谈过话,他却不这样看:“阁老,下官怎么觉得,太上皇请您老回朝,并不只是教陛下读书这么简单呢?” 御膳房用李邦华带来的土豆,做了一份土豆烧排骨,一份酸辣土豆丝,孙承宗闻言,将夹起来的一块土豆,放到自己的碟子里,抬起头问:“孟暗何出此言?” 李邦华也只好放下刚夹起的土豆丝,低声道:“上午,太后对下官讲,要召集有治国、治军、治理地方经验的老臣,成立一个顾问小组,阁老不正是这样的一位老臣?” “哦?”孙承宗仔细打量着李邦华,虽然后者做上位者久了,早练成了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孙承宗还是从他上挑的眉眼间,看到了藏不隹的喜色,他问道,“太后是不是也邀请了孟暗?” 李邦华直率地点点头,开心地道:“这不正是我等读书人追求的目标不么?天子与士大夫共治天下!” 第171章 张蔷教子 小皇帝平安,正与母后在乾清宫用膳。 “母后,巡抚是什么官职?”平安坐在饭桌前,伸出双手,等宋妈妈用热帕子为他净手,他刚才接见了李邦华,当着他的面忍住没问孙先生,跑回来问他娘。 “怎么说呢?”张蔷道,“母后给你打个比方吧,平日里陪你读书的张世泽、徐元祉、朱良辅三人,一人陪你读书,一人陪你练武,一人陪你玩游戏,有一天,他们为了如何安排读书、练武和游戏的时间吵了起来。 这时候,你就要站出来,解决他们三人之间的矛盾,否则,大家就不能开心地玩了,是不是?” 平安挺起小胸脯,骄傲地说:“是,他们都听朕的,朱良辅都九岁了,他也要听朕的。” “对呀,大明十三省,每个地方的官员呢,有管民的布政使,有管军的指挥使,还有管治安和司法的按察使。 平日里,这三位各管一摊,谁也不麻烦谁,但有时候,比如地方上发生了匪乱、民乱、入寇等情况,朝廷就会指派一位巡抚,去协调他们之间的关系……” 陪平安一起读书的,有英国公的孙子张世泽,定国公世子徐允祯的儿子徐元祉,成国公朱纯臣的孙子朱良辅。 另外,刘鸣谦的大孙子,六岁的刘士伟,也被太后特邀入宫伴读。 这些童年的玩伴,长大后将成为皇帝的心腹,是皇帝治理国家的得力助手。 平安举起一只手,雀跃地道:“朕明白了,巡抚跟朕一样,管理一个地方的所有政事。” “不,”张蔷拍拍儿子举起的小手,纠正他道,“巡抚管一省的军政大事,你是帝王,你要管大明天下所有大事。” 望着儿子健壮的小身板,就要担起大明天下,张蔷想想都觉得压力山大,她又补充道:“不过,安哥儿不怕,在你长大前,有阿娘帮你撑着。” 宋妈妈递上一碗调好味的土豆泥,劝道:“娘娘,安哥儿,先用饭吧,菜都凉了。” 平安继位后,宋妈妈改口称呼万岁爷,平安觉得不好听,仍要他叫乳名安哥儿。 “尝尝,这是李巡抚带回来的土豆,看看有没有咱们庄子上的好?”张蔷说完,端起碗吃饭,食不言。 母子俩正吃着饭,法容在门外晃了一下,就站在廊檐下等待,张蔷见了,冲她点点头,让她进来回话。 法容进来,小麦色的脸上满是激动,两颊笑出浅浅的酒窝,上前来行了一个福礼:“太后,我师兄回来了,在宫门外求见。” “哦,”张蔷问,“法安大师还没回隆福寺吧?” “没有,一进城就来宫门外侯见了。” “本宫虽然盼着大师回来,也不急这一时,先请大师回隆福寺洗洗风尘,休息一晚,明早再入宫吧。” 法安大师巡视东北,前后近九个月,肯定有许多消息带回来,张蔷下定决心要组建顾问团,她准备从辽东之事开始,尝试一下顾问制度,能不能对她的决策,提供帮助。 法容为难地道:“师兄还带回来五百名随从,要请示太后,安置在哪里?” 这是法安大师为平安挑选的卫队啊,张蔷闻言,兴奋地搓着手,转头吩咐怀恩:“去永寿宫,请张公公来一趟。” 不一会儿张泉到了,张蔷对他道:“法安大师带了五百民工回来,你去,让刘先生找个地方暂时安置他们,待本宫与大师商量后,再做决定。” “遵旨。”张泉转身就走。 “跟刘先生讲,他们的食宿费用,从内帑出,你先送点银子过去。”张蔷补充道。 法容跟着张泉一起出宫,半道上,她对着张泉行了一礼:“有劳张公公,我师兄说了,都是些十到十五岁的孤儿,特能吃。” 张泉拱手回礼,哈哈笑道:“不怕,刘先生上半年买了六大仓的低价粮,哈哈。” 母子俩用完膳,平安回东暖阁午休,张蔷回到侧殿,让怀恩去文化殿,通知李邦华再留一日,明早和孙承宗一起入宫,有关于辽东之事咨询他们。 下午,是平安练武、玩耍的时间。 张世泽几个,虽然是武勋家子弟,在家里却是娇生惯养,并没有练过武,入宫后,见平安小小年纪,太祖长拳却打得虎虎生风,连八岁的朱良辅,也打不过他。 几个人好生羡慕,家族血脉觉醒,也开始认真地练起武来,当然,不认真不行,太后事先有申明,入宫来不好好读书练武,是要被送回去的! 真要被送回去,那真是打脸,就算英国公张维贤,再心疼孙子,张世泽每日回家,也被逼着读书练武,把当日的功课再复习一遍,生怕孙子被太后送回去。 刘鸣谦的大孙子刘世伟,是个极斯文的孩子,现在站桩,也能站一个时辰了。 几人练完武,也不嫌累,只歇了口气,就在乾清宫外的广场上,玩起游戏来。 张蔷坐在台阶上喝茶,手里翻着一本闲书,一边看书,一边看着几个孩子玩耍。 几个孩子下午玩耍的,就是巡抚的游戏,张世泽先选了指挥使,徐元祉选的是布政使,剩下一个按察使,被朱良辅选了。 刘士伟没得选了,失望地站在一边,他出身商贾之家,平日里有些自卑,凡事不敢与张世泽几人争抢。 几个孩子望向刘士伟,挠着头不知道给他安个什么差使才好。 张蔷在旁边看得好笑,提议道:“伟哥儿不如当个御史?” 平安不解地问:“御史有何用?” “御史啊,监察百官,巡抚也好、指挥使也好,按察使也好,都要受到御史监督。”张蔷十分愿意寓教于乐,耐心地为他们解释道。 刘士伟听了,兴奋得满脸通红,拍着手道:“吾就做御史!” 朱良辅突然就觉得自己的按察使不香了,他跳到刘士伟面前,跟他商量道:“士伟,咱们换换行不?” 平日里十分谦虚的刘士伟,此时却不让了:“不换。” “换换嘛,出宫后,吾把矮马给你骑!”朱良辅开始利诱。 刘士伟固执地摇着头:“不换!” 张蔷适时地提醒道:“平安,他们出现矛盾,该你出面调解了。” 平安苦恼地皱起眉头:“可是母后,御史也监察巡抚啊……” 张蔷霸气地教他道:“此时,你是皇帝,站在百官之上,官员之间的矛盾,都归你调解!” 平安醒悟过来:“是啊,朕是皇帝,天下都是朕的。” 他对朱良辅道:“你做按察使,还有,朝廷的官位,岂是能拿来交换的,不次不许!” 毕竟是几岁的孩子,朱良辅委屈地道:“可是,伟哥儿他真的喜欢吾的矮马,好几次都想骑来着……” 平安一挥手,大气地对刘士伟道:“明年开春,朕的矮马下了小驹子,朕送你一匹!” 刘士伟一听,开心地跳起来:“谢陛下,吾让阿爹付钱,付多多的钱!” 其他三人都羡慕地望向刘士伟,他们都有矮马,只有刘士伟没有,此时却不好意思与他争了。 矮马是贵族孩子的玩具,刘鸣谦就算有钱,也买不到,刘士伟还是入宫后,才见识到这种矮小呆萌的小马,一下子就喜欢上了。 平安大气地道:“朕一言九鼎,说送你就送你,怎会要你的钱?” 张蔷拿起书册捂住脸,孩子的世界,是成人世界的折射! 第172章 军议一 第二日一早,到东北出差近九个月的法安,入宫拜见张蔷,他走的时候,张蔷还是裕妃,在魏忠贤和客氏的威压下,低调做人。 短短几个月,裕妃已经升级为裕安太后,魏忠贤却在太上皇身边摇尾乞活,不敢离开半步,客氏在浣衣局做苦力,这中间的惊心动魄,单是想想,法安也觉得不容易。 进入乾清宫侧殿,法安被请进一间房间,只见房间里摆着一张硕大的条案,条案的正北方,放了一张雕刻着凤纹的官帽椅,椅子的形制,比两侧摆着的官帽椅,要大上许多。 两侧的花梨木的官帽椅,离正北方那把椅子,有九尺的距离,且比那张椅子矮上几寸。 怀恩将他引到左首第一张椅子上就坐:“这是大师的位置,请稍等,太后和顾问们,就要到了。” 法安看桌子上有个写着“法安”的纸牌,十分好奇,正要拿起来看个究竟。 就听法容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太子太师孙大人到……英国公到……首辅黄大人到……兵部尚书袁大人到……户部尚书郭大人到……工部尚书李大人到……天津巡抚李大人到……皇家商学院院长徐大人到……” 听到法安大师眉心直跳,自己一介僧人,几时轮到与朝廷重臣共坐一室,而且一来就是八人! 他几乎是弹跳起来,双手合十站在一边,恭候几位大佬进场。 几人陆续进来,纷纷合掌还礼,然后站成一排。 最后,法容唱道:“太后驾到……” 张蔷穿一身浅黄色的常服,梳着简单的发髻,只插了一根镶着东珠的簪子,大气,高雅。 张蔷走到北边的凤纹椅上坐下,法容进来吩咐道:“太后有旨,诸位老臣行揖礼即可。” 法安双手合十行礼,诸位大佬行揖礼。 “礼毕,请就坐!”法容唱完,法安见各位大佬纷纷就座,原来,他们座位前的桌子上,也摆着一个写着各自名字的纸牌。 这下好的,不用推来让去,直接就座,省事儿。 众人都坐下后,从殿门口又进来两位着青袍的七品官,一位是中书舍人,一位是轮值的翰林,二人向太后和重臣们施礼后,径直往东窗上的书案前坐下。 他们负责会议记录。 法安等众位大佬都坐下后,才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他十分惶恐,不知道太后叫这些重臣们来,是何道理,思虑着哪些话该在现场讲,说,哪些话要单独对太后讲。 只听太清朗的声音传来:“今日召集大家来,讨论辽东局势,会议开始前,大家先认识一下刚从辽东回来的法安大师,大师,介绍一下你自己吧” 法安忙站起来,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平僧法安,师从西山承恩寺圣安大师…… 今年二月,奉太上皇圣旨,前往皮岛公干,昨日回京……” 有了上次户部开会的经验,黄立极和郭允厚对视一眼,知道这又是太后组织的一次“联合办公会议”。 黄立极身为首辅,在众人面前,却硬气不起来,坐中诸人,都是从地方上,踏踏实实地干起来的,唯有他,是靠魏忠贤的关系幸进的。 甚至,他觉得这位年轻的法安大师,也比他更有发言权,他还能坐在首辅的位置上,只因为太后目前需要一个稳定的朝堂…… 他正胡思乱想,就听太后说道:“国之大事,祀与戎,大明立国以来,一直与北边蒙古战斗不休,现在,又加上东虏,自萨尔湖大战以来,侵吞我大明辽东,入侵我大明属国朝鲜,成了威胁大明的又一股强大的势办。 为此,今年二月,太上皇派法安大师,借着去皮岛的机会,往辽东走了一圈,今日,咱们就先听听法安大师带回来的消息,再来讨论,大明的军队、军备发展,该向何处去…… 大师,请讲吧。” 法安练武之人,中气十足,一激动没控制好音量,一开口,窒内都回荡起他的声音,嗡嗡地,振得他身边的工部老尚书李从心,皱了皱眉头。 法容忙上前为他面前的茶杯里倒了一滴茶,低声提醒道:“师兄低点声,后面还有许多话呢……” 法安不好意思地借着饮茶,降低了音量,这才又说道:“去年九月,女真大汗死后,新汗皇台极上位,开始攻略蒙古,发兵攻打察哈尔诸部。 奈曼、敖汉两部,于今年六月归附东虏,林丹汗战败后,率余下的部众西迁,察哈尔部只有多罗特部留守故地,这个留守的部落,也不断受到东虏的攻击,不知道能撑到几时……” 在座的孙承宗,袁可立,李邦华,张维贤,都知道察哈尔是大明与东虏的缓冲区,东虏一旦消灭察哈尔多罗特部,势力将延伸到长城蓟镇门口…… 太后说了先听法安大师的,几人都没出声,只听法安大师接着说:“今年五月,皇台极率虏军,先攻宁远,袁都督率军固守,命尤世禄、祖大寿领兵出城,绕到虏军后面,以图牵制虏军,二人将要出动时,虏军已抵宁远城下…… 袁都督与中官刘应坤,副使毕自肃亲自率兵登城作战,用大炮轰击虏军。 尤世禄、祖大寿率军在城外大战,士卒死伤惨重。 虏军攻不下宁远,转攻锦州,全赖孙阁老当年修筑的锦州,城高墙后,虏军终不可破,到六月五日,虏军退去…… 贫僧不才,率子弟赴辽东,正遇东虏来犯,贫僧在宁远城下,有幸与尤、祖二位总兵并肩杀敌,亲眼见证了虏兵的凶残,虏军的步兵,甚至马步兵,我军士兵尝可与之一战。 虏军的骑兵,以辽东铁骑的精锐,战力与之相比,也差得太远,此战,尤、祖两位将军带领的四千铁骑,折损大半,所谓宁锦大捷,也是惨胜而已…… 虏军中有少量的甲骑,谓之巴牙喇,勇猛异常,虏军用他们来冲阵,我军士兵多不能敌……” 宁锦大捷,袁可立是知道的,为了战后的抚恤和赏赐,他与郭允厚磨了好几天,最后还是太后说服了太上皇,户部出一半,内帑出一半。 现在听来,辽东竟是如此惨烈,连大明引以为傲的关宁铁骑,在东虏面前,也不堪一击。 随着法安大师的讲述,在场诸位的眉头越皱越紧,连茶水也忘了喝,法安的声音,也没有刚开始那么洪亮了。 “再说皮岛,毛文龙在东江开镇以来,收留了三四十尤从辽东各地逃来的汉民,分布在皮岛、大小长山岛、广?岛等沿海诸岛,组织汉民垦荒自救。 据毛大人讲,东江开镇初期,有孙阁老支持,有登莱袁巡抚和天津毕巡抚的支持,每月起运粮草,皮岛才得以发展起来。 前年开始,几位大人相继离职,皮岛粮草改为辽东督师衙门起运,此后多有拖欠。 为了生存,皮岛方面规定,凡上岛购买人参的客商,必须运粮去交易,没有运粮的客商,不准上岛购习辽参、东珠和皮毛等特产。 分僧上岛时,仅皮岛就有近三十万人,加上其他岛上的难民,东江镇目前有难民四十多万。朝廷的支援和岛上生产的粮食,根本支撑不了四十万人的生存,岛民们除了开荒种粮,还要上山打猎,下海捕鱼来充着粮食。 岛上丁壮十一万三千,有兵器的青壮,三万四千多人,粮食要首先满足丁壮们的生存,老弱幼小,只能任其冻饿而死…… 贫僧带去内帑银子三十万两,其中二十万两,用来向朝鲜购粮,另外十万两,贫僧给带了回来,用于向兵部购买刀枪等兵器。” 第173章 军议二 法安讲完,起身行了一个合十礼,对着张蔷道:“阿弥陀佛!启禀太后,关于辽东局势,贫僧讲述完毕。” “大师请坐,”张蔷点点头,请他就坐,法容机灵地上前,为师兄换上一杯热茶。 诸位重臣面前的茶水,早已经冷掉,怀恩领着两个小太监上前,为众人换上热茶。 众人都不出声,等着太后先发言。 张蔷对法安道:“没想到大师在宁远城下,亲自仗剑杀敌,本宫要厚赏大师及随行子弟。” 法安又起身行礼:“阿弥陀佛,太后要赏,就多多抚恤战死的子弟吧,此次交战,承恩寺弟子战死十三人,伤三十七人,贫僧以下,人人带伤。 随从一百零八人,战死四十一人,重伤不治者十二人,余者人人带伤,东虏退后,贫僧一行人,在宁远城养伤月余,才出发去皮岛。” 孙承宗闻言,站起来深深一揖道:“为国杀敌的勇士,请受老夫一礼!” 其他人也纷纷站起来,对着法安行揖礼:“请受我等一礼!” 法安双手合十,忙不迭地还礼:“各位大人言重了,比起牺牲在辽东的将士们,子弟们的牺牲何足挂齿!” 户部尚书郭允厚,这时也大方起来,他对张蔷道:“太后,法安大师一行的抚恤,由户部出吧。” “咦?”袁可立打趣道,“你这个铁公鸡,今儿舍得拔毛了?” 李邦华提醒道:“袁大人你不知道?郭大人刚收到天津交上来的十万两银子,他不缺钱。” 几句话冲淡了刚才的沉重气氛,张蔷点头,同意了户部的意见。 会议继续。 张蔷指了指对面的墙壁,法容上前,拉起墙上挂着的布帘,一幅巨大的大明北疆地图,出现在众人面前。 张蔷起身上前,众臣子忙跟着起身,转向南面的墙壁。 张蔷接过法容递过来的一根竹竿,指着北面察哈尔的位置道:“林丹汗率左翼蒙古西迁,必定会与右翼蒙古起冲突,估计,双方会在大战一场,只是不知战场是在青城,还是在草原上。 但我们兵部的情报缺失,目前还不清楚北面的情况。 右翼蒙古自俺答封贡以来,就与我大明交好,六十年不闻战事,而左翼蒙古直面东虏,时常打仗,战力相差甚远。 若是右翼蒙古战败,林丹汗统一了左右翼蒙古,必将成为大明北方的又一劲敌,咱们不得不防。 再说宁锦防线,从此次宁锦大战看来,我军仅能据城固守,野战只会徒增牺牲而已,这个死局,如何破解? 还有东江镇,几十万辽东汉民嗷嗷待哺,本宫请诸位来,就是要讨论讨论,从北到东,局势糜烂如此,大明要如何应对?” 说罢,将竹竿递给法容,自己走回北面的凤纹椅,径直坐下:“诸位请坐,都说说吧。” 众人都心情沉重,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张蔷补充道:“咱们这个,不是正式的朝会,大家可畅所欲言,本宫既然请大家来,绝不会因言罪人。” 袁可立做为现任的兵部尚书,只好第一时间站起来发言,他首先站起来发言:“东江开镇的初衷,就是用来牵制东虏,但此次宁锦战役,东江镇毫无作为,大师在皮岛,可曾问过毛文龙是何原因?” 法安欲站起来,张蔷道:“大师不必拘礼,坐下回话即可。” 法安:“贫僧上岛,曾问毛大人,当初两百人就敢奇袭东江镇,现在拥战兵三四万,为何却不出兵牵制敌人?” “为何?”袁可立心里有气,他任登莱巡抚时,每个月往东江运送两次粮草,那时的毛文龙是指哪打哪,十分听话,现在却拥兵不前,坐看宁锦防线受到攻击。 “毛大人说了两点,一是情报缺失,宁锦战役找了二十来天,等他拿到情况时,东虏已经撤军。 二是,东虏入侵朝鲜后,皮岛通往后金的陆上通道被截断,东江军要出兵,只能坐战船从海上进攻,而东江镇装备不足,无法出战……” 李邦华是个直脾气,他提醒道:“东江镇孤悬海上,物资转运困难,且四万战兵,粮草消耗巨大,无论从登莱、天津还是觉华岛转运,都是一大笔支出。 本官觉得,东江镇应该养精兵,养能战之兵,善战之兵,而不是只图数量。” 户部尚书郭允厚也发言道:“东江镇那几个海岛,养不起四十万汉民,朝廷应该想办法往登莱、天津移民。” 一直没出声的工部老尚书李从心,敲敲桌子表示自己要发言,见众人向他望过来,他拱了拱手道:“太后,臣建议,挑一些会养马辽民回来,朝廷缺乏养战马的人。” 首辅黄立极也站起来显示一下存在感,他担忧地道:“山东地方,前几年遭教匪破坏,袁大人是知道的,半个山东几乎打烂,这两年,又接连遭受旱灾、蝗灾,多个府县的田税都收不上来。 本官担心,接收东江的移民,万一赈济不及,哗变起来,到时候是剿?是抚?” 确实有这种可能,山东的闻香教、白莲教、弥勒教虽然被剿灭,但余孽还在,被人一鼓动,很容易死灰复燃。 众人又沉默下来。 “李大人的建议很好,黄首辅的担心也不无道理,”张蔷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太多,直接上干活。 她抬抬手,法容走到南面的墙边,拉开布帘,手里持着竹杆,等待太后的指示。 “黄海东面的耽罗岛,”法容将指到耽罗岛的位置,张蔷说,“原本是耽罗国的所在地,后高丽征服耽罗,改名为济州,蒙元征服高丽后,将耽罗作为养马地,元顺帝北撤时,济州岛上还有战马近三万匹……” 众人都发出了抽气声,一是惊讶于耽罗一岛,竟可以放养如此多的战马,二是惊讶于太后的博学,对于大明周边地区,比他们这些所谓的重臣还清楚。 张维贤见太后提到耽罗岛,立即明白了太后的意思:“太后是说,将东江的汉民,转移到耽罗去屯垦?” “英国公以为如何?”张蔷笑着问。 黄立极摇头阻止:“不可!耽罗在朝鲜的版图上,朝鲜是大明属国,我大明从来不以大欺小!” 袁可立望了孙承宗一眼,见孙承宗微微点头,他也学着李从心敲敲桌子,待众人都转向他,他清了清嗓子道:“目前朝鲜已经被迫投降东虏,东虏如蒙元一样,迟早会占领耽罗,朝鲜为我大明属国,大明有责任助朝鲜守卫耽罗岛。 本官看,让东江镇派出一支偏师,守卫耽罗岛,移民屯垦,既能解东江镇之困,又能为我大明养马,还没有民变的担心。” 太后想要往耽罗岛移民,做臣子的,必须为她找到冠冕堂皇的理由,这才是一个好臣子。 众人听了袁可立的话,都沉默了。 “移民耽罗岛,”张蔷趁热打铁,“同意的请举手!” 说完率先举起了手,众人都很新奇,这是何意?不是跟廷推一样无记名投票么?这当面表态,自己要是不举手,不是表明与太后作对么? 就问你,谁敢? 于是大家都举起了手,本次会议的第一个决议形成。 第174章 军议三 张蔷很满意:效率挺高的嘛。 李邦华惋惜地道:“可惜施阁老不在,他代表礼部,他要是在的话,当场就能把出使朝鲜的人给定下来。” 黄立极忙表态:“本官下来就找施阁老商量,争取早日将出使人选定下来。” 张蔷点头:“礼部的人不在,这个问题略过,下一个议题:如何提升大明军队的战力?今日只讨论边军。” 众人都皱起了眉头,如何提升?实力的差距摆在那里:北人善骑射,蒙古和东虏多骑兵,大明要不是有长城挡着,北直隶早跟耽罗一样,成了人家的养马地。 汉人不善养马,御马监和太常寺的养马场,一年能出产多少战马? 骑兵对步兵,从来胜少败多,辽东花重金打造的关宁铁骑,遇到对手也死伤惨重。 在坐之人,对大明的实力,对大明边军的实力,心里跟明镜似的,正因为了解,才更让人绝望! 怀恩领着两名小太监上前,又为众人换了一道茶水。 张蔷敲敲桌子,笑道:“这话题有点大,我来细分一下,无非是‘人、财、物’三样。 ‘人’,不用说了,兵员素质、战力,指挥员的军事修养,指挥能力,是一支军队必备的,本宫觉得,大明的边军,还是敢战,能战的。 但是,边军的顽疾、陋习,也不容忽视,今日不讨论这点,只讨论如何提高士兵的战力,和指挥官的指挥能力。” 孙承宗在辽东,带出了满桂、祖大寿、赵率教、曹文诏等一批名将,他是最有发言权的,他说:“臣在辽东,足兵足饷,赏罚分明而已。” 虽然只是简单的八个字,真正能做到的,又有几人?大明也只有一个孙承宗。 张蔷见无人能说到点上,索性挑明了说:“本宫听闻,泰西佛朗机那边,有专门的军事学院,用于培养战场指挥人员。 我大明的卫所兵,无论兵将,全靠世袭,将帅的本领,只靠家传,世家大族都知道,子弟有贤愚,英国公最有发言权,五军都督府里,有多少混吃等死的勋贵子弟? 指望这些人带兵打仗,能打胜仗么? 所以,本宫觉得,泰西人的军事学院,可以借鉴借鉴。” 众人不约而同地转头看向徐光启,这才明白太宫让这位来参会的意图:这位一惯与泰西人利玛窦关系密切,最近又接管了新成立的皇学商学院,难道太后属意他,再创办大明军事学院? 果然,就听太后说道:“专业的人才,需要专业的培养,虽然徐大人刚接手管理商学院,但城建集团内部,早就有类似的培训班了,徐大人且说说,经过专业培养的人才,用起来怎么样?” 久未发言的徐光启,在参会人员中官职最低,见太后点名了,他站起来团团一拱手:“回太后,商学院主要培养会计人才,就是俗称的账房,经过三个月的专业训练,一个新入职的账房,效率超过十年以上的老账房。 商学院的第一批赏,刚入学就被京城各大商家预定完了,许多商家不得不把自家子弟送来上学。” “所以,”张蔷敲敲桌子,“成立一家专门培养军队人才的军事学院,是很有必要的,众位大人觉得如何?” 户部尚书郭允厚首先发问:“办学的钱从哪儿来?” 张蔷望了望孙承宗,孙承宗瞪了郭允厚一眼,就你跳出来扫太后的兴致!他指了指袁可立道:“当然要做进兵部的预算里。” 袁可立又望向郭允厚,郭允厚气急,又瞪本官,又瞪本官!户部没钱,没钱!他不客气地瞪了回去,弱弱地说:“做个预算明细出来……” 徐光启忙站起来推辞道:“禀太后,泰西的军事学院是如何办的,臣回去打听,但是,臣刚接手商学院,再办军事学院,臣恐精力有限,耽误太后的大事,还请太后另选高人……” 黄立极不满了,敢回绝太后,徐光启你胆儿肥了哈,他正要出声呵斥,就听太后说道:“孙先生,本宫记得,你在辽东的时候,身边有一位叫茅元仪的赞画,请问他现在何处,任何官职?” 孙承宗气闷地说:“回太后,臣解职后,茅赞画已经被削职为民,臣解职后就与他断了联系,现在不知居何处。” 说罢,瞥了一眼黄立极:都是你阉党干的好事! 黄立极躺着中枪,十分憋屈,他急忙道:“臣回去就着吏部查他的档案,着当地官府寻找。” 张蔷点点头,这位的《武备志》应该完成了吧?正好拿来改编为军事学院的教材。 她说:“徐大人别急,本宫请茅元仪回京,协助你创建军事学院。” 徐光启起身,深深一揖道:“臣定不负太后所托!” “那么,创办大明军事学院,这一提议有没有意见?同意的举手!”张蔷说完,率先举起了手。 又举手?太后你把人都找好了,我们不举手行吗?举不举手,有区别么? 有区别,这是站队的问题,于是都举手…… “刚才讨论了‘人’的问题,接下来讨论‘财’的问题,”张蔷挥手对法容道,“法容,把史永安总督的奏折读给诸位大人们听一听。” 法容从桌案上拿起一本奏章,挑拣着读了起来:“……三边总督史永安上奏:‘延饷积欠相因,自天启元年以前至天启七年,共欠饷一百五十余万,致使各路军饷积欠至二十七个月’……延绥镇数万饥饿的士卒“食不果腹,衣不覆体,盈庭腾诉,麾之不去”……火山之爆发就在一发之间’……” 重臣们的心情,比刚才还沉重,袁可立做为兵部尚书,心情格外沉重,他又瞪向郭允厚,郭允厚表示很受伤:本官接手户部只有两年,前面的欠饷,关本官何事? 但做为负责任的老臣,他是万万说不出这种话的,奈何户部确实没钱了,他心一横,低着头站了出来:“太后,臣请太后拨内帑银子,救延绥三边之危机……” 袁可立有点羞愧:老郭是个有担当的,不能让他一人承受太后的怒火,于是他站出来力挺郭允厚:“太后,目下情势,还请拨内帑银子救急!” 孙承宗代太后解释道:“两位不知,内帑还在太上皇手里,太后用钱,得向太上皇请示。” 意思是你们就别为难太后了,她也不容易。 郭允厚豁出去了,他提出:“太后,臣请觐见太上皇……” 这是要不到银子,绝不罢休的样子,众人心头暗暗为他点了一个赞:老郭好样的。 张蔷伸手压了压,笑道:“郭大人请坐,说到银子,本宫不得不提一提,被御史们批得一无是处的商贾之事了。 本宫在西郊庄子的时候,创办了两间厂子,一间香水厂,一间肥皂厂,后来,又在南京与人合作,建了一间肥皂厂,这两年,庄子上售卖新作物种子,也挣了一些钱。 内帑的钱,本宫不能做主,但西郊庄子这几年赚的钱,本宫先拿出来救急,补发延绥边镇拖欠的军饷……” 再不发饷,边军就要起义了,大明没了,她和平安连性命也保不住,更别说银子。 她前世挣下的那些钱财,到最后还不是一场空?所以,花掉的银钱才是自己的! 张蔷此言一出,与会之人无不感动,孙承宗领头,众人都站起来深深一揖:“太后高义!” 袁可立都想站出来,替边军将士给太后磕一个! “这笔银子,要保证发到边军士兵手里,有人敢贪污,”张蔷杀气腾腾地道,“伸手砍手!伸脚砍脚,伸头的,直接砍脑袋!” 众人一凛,会议室里弥漫起一股寒气…… 第175章 军议四 见众人警醒,张蔷很满意,又道:“这只是个例,以后的军费,还是要从户部出。 请袁大人牵头,整理一份明年的军费预算……呃,军事学院的预算也要加进去……务必要保证军队的后勤。” 袁可立起身回道:“遵太后懿旨!” 李邦华站起来道:“臣有异议!” 郭允厚生怕这个直筒子把太后惹毛了,钱是他凭本事要来的,别给这人整没了,他生气地道:“李巡抚,太后都答应给钱了,你还有何异议?” 李邦华不理这个守财奴,对着张蔷道:“太后,对于九边卫所,不能只给钱,据臣所知,卫所的土地,多被将官侵占,至使卫所兵士和家属无地可耕,生活无着。 另外,兵士不但被上官役使,还被上官送入高门大户人家充役,从中收取役钱,这样的边军,何谈战力? 所以臣提议,补发饷银是急,更急的是要整顿卫所……” 说完还不忘回瞪郭允厚一眼:本官又不是傻,提你的银子干什么? “国公爷,你怎么说?”张蔷对李邦华的及时捧哏,表示很欣慰,五军都督府分管全国卫所,整顿卫所,是五军都督府的事。 张维贤如何不知,大明的卫所糜烂成什么样子?要整顿谈何容易?但今天的会议上,无人退缩,他也只好硬着头皮上:“太后,卫所整顿刻不容缓,臣会后就召集都督府人员,拟定一份整顿意见出来……” 张蔷却摇头不同意,她说:“本宫读书时,教员曾告诫说,‘没有调查研究,就没有发言权’,你们五军都督府,不应该闭门造车,坐在公厅里草拟整顿意见。 应该派员深入卫所,将实际情况了解清楚,再争对实际情况,拿出可操作的整改意见,本宫不要求你们一下子改到国初时期的面貌,至少第一步,能让卫所士兵和家属,先吃饱饭再说。” 以后的十几年,流贼四起,蝗虫一样横扫天下,各地卫所毫无战力,先让人吃饱饭,不说剿灭流贼,只求他们不跟着从贼就好。 黄立极和郭允厚已经两次听太后提起教员,心想,下来得问问太后的这位教员,不象一位乡间的夫子,倒象一位隐士高人。 “法容,”张蔷指了指东窗边做记录的两人,对法容道,“看两位记下来没有?着英国公牵头,先拿出一份卫所现状调查报告,再拟定一份卫所整顿计划书。” 做记录的两人,忙站起来回道:“禀太后,臣等都记下来了。” “很好,”张蔷望了一眼西墙边放着的一架自鸣钟,不知不觉,会议已经开了三个小时,但今日的议题还没有说完,她只好宣布:“休息一刻钟,还有最后一个议题,一刻钟后再讨论,争取上午散衙前结束。” 说罢,径直起身,往殿外走去。 众人坐在那里不知所措,以往大臣们奏对,从来没有中途休息这一说,许多人不敢喝水,就是怕上厕所。 没想到今日的会议,还给大家放水的时间。 怀恩带着两位小太监上前,在每人面前放了一碟子点心,又给众人换了一道茶水,低声提醒道:“各位大人,可以上恭房洗手……” 李邦华端起杯子,猛喝一气,感叹道:“公公如何不早说?渴死本官了……” 众人都松了一口气,端起杯子猛灌茶水,然后跟着一名小太监,排队去洗手! 一刻钟后,张蔷回来,众人早已正襟危坐,会议继续。 “今日最后一个议题,”张蔷开门见山地道,“物的问题,法安大师,请描述一下宁远城,是如何守住的?” 法安站起来道:“依贫僧看来,此次宁远能守住,全赖架在城头上的红夷大炮,敌兵来,十一门大炮轮番发射,每炮所中,糜烂可数里……” 这个时代的火炮,用的是实心弹,砸在敌阵里,直接犁出一道几百米的血槽…… 徐光启站起来拱手道:“禀太后,这批火炮,是臣牵头,购于澳门。” 张蔷点头,示意二人坐下,她望向袁可立道:“本宫记得,曾与袁大人讨论,前朝兵部尚书叶梦熊叶大人,在平定宁夏之变时,就曾铸火炮攻城,不知袁大人可曾查到叶大人的书简?” 袁可立起身奏道:“回太后,臣寻到叶尚书后人,得《华云集》、《战车录》、《运筹决胜纳目》三册笔记,臣正在研读。” “叶大人所用的火炮,都是他亲自指导下铸造的,可见我大明的铸炮技术,也不比西方差。” 袁可立瞬间就悟了:“太后是想,建一间铸炮厂?” 这个哏捧得好,张蔷接过话头道:“战马,我大明再如何努力,也养不过蒙古和东虏,冷兵器时代,步兵对阵骑兵,是没有胜算的,并不是我边军将士不拼命。 我大明要扬长避短,发展火器,能对付战马的,唯有火炮,能对付羽箭的,唯有火枪,能对付敌阵的,唯有火药……” 这是不仅要建铸炮厂,还要建火枪厂、炸药厂? 众人面面相觑,这得花多少钱啊? 张蔷又望向孙承宗,这位老臣只好站出来为太后背书:“其实不需要专门建厂,大明的兵仗局和火器局,也能生产火器,太后的意思是,两局制造的火枪火炮,品质太差,容易炸堂,官兵多不愿意用……” 张蔷接着道:“依本宫看来,两局生产的火器,还是成祖时代的样式和工艺水平,成祖能凭借这样的火器,将蒙古人赶回大漠,可见,大明的火器并不差。 可叹的是,两百多年下来,我大明的火器技术,并没有进步,反而因为偷工减料,品质还比不上成祖时代。 大明立国两百多年,军工技术并没有进步,什么原因?因为大明的读书人,视生产技术为奇技淫巧,不屑为之,只抱着几本四书五经死啃!” 张蔷在想,要不要给这些高官们,普及一下政治经济学?算了,今日还是不要跑题了。 她继续道:“反而是有些爱好者,研发西洋火枪很有成绩,前朝赵士祯,研制的迅雷铳就很好嘛,还有当今的毕懋康……首辅大人,你兼管吏部,毕懋康如今在何处任职?” 李邦华插言道:“太后,可是南京毕兵部的族人?” 在座的人都不认识毕懋康,无人回答他,张蔷也不知道这两人是不是同族还是只是同姓。 黄立极急出一头冷汗,幸好,他经历了三月的京察,各地布政使以上的官员,他还记得住:“回太后,毕懋康以右佥都御史衔,巡抚陨阳……” 毕懋康的这个巡抚,是个临时差遣,完成工作后就要回朝廷报到,等着另外安排工作。 黄立极能爬到首辅的高位,也不是全靠巴结魏忠贤这个老乡,自身也是有点能力的,能考中进士的人,都是大明的学霸,士人之精英。 “很好,毕懋康回京后,让他牵头,整顿火器局,袁大人,这事着落在你兵部身上。” 袁可立拱手道:“臣义不容辞!” “要造好的火器,离不开好的原材料,特别是钢铁,所以今日,要请工部的李大人到会。” 啊呀,总算轮到工部了,坐得太久,李从心这位老臣已经有点昏昏欲睡,只是强打起精神撑着,听到太后提到他,精神一振,忙侧耳细听。 “据本宫所知,工部用的苏钢,全部自民间采购,自古盐铁,都是官营,为何朝廷的炼钢厂,却炼不出苏钢这样的钢铁? 就算大明不禁止民间炼钢,但朝廷用钢,不能全受制于商人。 工部要拿出方案,建立官营钢铁厂,朝廷有了钢铁,要造枪就造枪,要铸炮就铸炮,何需受制于人? 对于这点,各位有没有意见?” 太后说得好有道理,我等竟无言以对…… “同意建钢铁厂的,举手!”太后又又又让举手! “好,全体通过!” 郭允厚:不,臣举手是想问太后,钱……从哪儿来……算了,车到山前必有路,到时候,太后定然有办法的…… “最后补充一点,”张蔷郑重地强调,“今日的会议内容,属朝廷机密,所以请大家保密,要是被东虏的间谍探知,让东虏知晓,出人阻扰我军发展,或是抢先我大明发展火器,那么,我大明,将失去最后一次自救的机会。 各位好自为之!散会。” 第176章 本宫要建隐卫 第一次主持这样的会议,也把张蔷累得够呛,她没有赐宴,虚礼太多,大臣们也吃不好,还不如回衙门吃饭,饭后好休息。 她陪着平安用了午膳,只休息了两刻钟,就在她的公厅里接见法安大师,有些事情要私下里沟通。 “此次出行,让大师在宁远城下遭遇危险,实在是没想到……”张蔷对晚明历史的记忆,只有一个大致的轮廓,准确的时间是记不住的,才让法安遭遇了此次的凶险,她有点惭愧。 “辽东哪一天没有凶险?太后也不能未卜先知,”法安摆摆手,表示这是小事,然后他郑重地道:“不过贫僧要对太后说句实话,宁远城下真实的情况,比贫僧在会上描述的,要惨烈得多…… 尤世禄、祖大寿两位总兵,在城下与东虏对阵,几乎是惨败,要不是有城上的红夷大炮开炮轰击敌人,贫僧与两位总兵,都要战死在城下。 所以,真实的情况就是,明军与东虏野战,毫无胜算!” “所以,”张蔷从前世的历史里,已经知道这个事实,她没多少惊讶,只是强调:“大明只有发展先进的火器,才有一线生机,大师还记得本宫上次在西山道中遇袭的事吧? 那次,幸亏本宫带了十几罐黑火药,不然都支持不到大师来救……” 那一次,还是阿宝预感到不妙,执意让她到兵仗局弄来的,果然救了母子俩一命。 “从西山回来后,本宫特意让兵仗局打造了一批火绳枪,两月前,内操军哗变的时候,让御前侍卫在乾清宫外试了一下,果然将冲进宫门的叛军击退,以致于架在台阶上的佛朗机炮都没用到。 下来,让张泉陪你去兵仗局,先为你的护卫队配上火器,他们虽然都会武功,但多一项杀敌的技能也是好的。” 法安站起来道谢:“贫僧谢过太后,这次出差,按太后的要求,带回了五百名孤儿,其中还有五十名八到十岁的女孩子……” “很好,这批人,大师你亲自训练,不但要练就一身武功,还要读书识字,最后是练习使用火器,教书的先生和教授火器使用的师傅,本宫自会派人来。” 法安不解地问道:“太后打算如何合用这批人?” “本宫要成立一个类似‘隐卫’的组织,这是一个比锦衣卫更隐蔽的组织,这个组织的成员,隐藏在大明的各个阶层,监察士农工商各阶层的动向,为朝廷的各项决策提供依据。” 张蔷的这个想法,还不是很成熟,但她知道,穿越以来,要不是靠着阿宝的本事,她连第一集都活不下来,所以,她要成立一个独属于皇家的情报组织,手里有了来自第一线的情报,她才不会被人蒙蔽。 “恕贫僧不解,除了锦衣卫,不是还有东厂么?” “原来的厂卫,已经在上次的骚乱中被打烂,锦衣卫的重建已经开始,再建东厂就没必要了。 本宫要建‘隐卫’!这个组织,就交给大师来筹建,本宫希望大师将来,成为平安身边的姚广孝!” 这个希望就太高了,姚广孝可是协助朱棣靖难成功的黑衣宰相,法安出山,自然是希望建功立业,闻言,低头思忖了一会,就答应下来。 张蔷很高兴,拿起桌子上的一本册子,递给他:“这是东厂原来的组织架构图,本宫对做了一些修改,你拿回去,先把架子搭起来,做个预算表,到张泉张公公那里支银子。” 法容在旁边提醒道:“太后,这批人还住在城投集团提供的院子里……” 张蔷拍了一下额头,对法容道:“找僧录司的人,去把隆福寺的僧人,安置到其他寺庙里去,再把这批人,安置到隆福寺……” …………………… 法安从乾清宫出来,由法容陪着往永寿宫去拜见张泉,一路上向她打听太后说的,乾清宫外火枪御敌的详细情况。 法容道:“当时张公公说,火枪装填起来太麻烦,建议用弓箭,太后就想了个法子,在前面列了四排火枪手! 第一排开完枪,马上退到后面填装弹药,第二排上前开枪,然后退回来装弹,如此四排轮番射击,敌人的弓箭还没到射程,就倒下了……” “轮番开枪……”法安感叹,“火枪还可以这样用?有此战法,哪怕来的是骑兵,也未尝不可与之一战!” 说话间,来到永寿宫,只见左侧的两间厢房里,全是一排一排的卡位,坐满了低头办公的太监。 这些人是张泉找来,清算皇店资产的,说起来,魏忠贤拿的,还不是大头,皇店的资产和收益,被上上下下的官员、掌柜、伙计侵吞了大半,小半进了魏忠贤的腰包,更小一半,送进了天子的内帑。 单单是北京的皇店,从泰昌元年开始,清理出来的资产,已经足够张蔷在上午的会议上,拿出来补发延绥边镇的军饷了。 再建一个隐卫组织,完全有财力支撑。 法容说明来意,张泉放下工作,陪法安到兵仗局参观,挑选隐卫使用的火枪和佩刀。 “原兵仗局在王恭厂兴隆寺附近,”张泉与法安出宫,骑马往城南大街方向去,一边向法安介绍道,“在去年的爆炸中,兵仗局连人带物,几乎团灭。 太后回宫后,搜罗兵仗局的老匠人,又从北直录和山东的卫所,招来了百十户匠户,重建了兵仗局,现在有匠人两百八十二人,徒工近三百人。” 说话间,二人出了正阳门,法安奇怪地问:“兵仗局这么重要的部门,怎么建到城外了?” 张泉提着缰绳道:“大师,还有十几里地呢,撒开马儿跑吧,到地儿了再为大师解惑!” 说罢,打马向前跑去,法安大师闻言,轻磕马腹,他的马儿是太后御赐的宝马,几个起纵,就超过了张泉。 两刻钟后,法安在城郊见到了一片用城墙围起来的建筑,里面竖立着十几根高大的烟囱,一团团地往天上喷着白烟。 “那是兵仗局?”法安想,两百多户匠户,哪里用得着这么大一片地方? 张泉赶上来,气喘吁吁地解释道:“那是城投集团的水泥厂和砖瓦厂,重建城南那片地儿的建材,全是那里出的。” 然后指着这片厂区后面的方向道:“兵仗局还在南方三里地远,和兵部的火器局一起,咱们走吧。” 法安注意到,出了正阳门,到这片厂区的路,全是坚硬的灰色路面,从厂区到后面的兵仗局的路面,也是这种路面。 张泉见他望向地面,策马走在他右手边,为他解惑道:“这是用那厂子里生产的水泥,混合着砂石铺成的路面,比用青石板铺路,可快多了。” 第177章 试枪 法安走一趟辽东,回来后觉得京城简直变了天。 他没想到朱由校年纪轻轻,就做了太上皇,躲到西苑里养病,把大明江山,压到五岁的儿子和年轻的太后肩上。 更没想到,太后居然将政事,一肩担了起来,看看上午开会的阵仗,再看看这片厂区,他怎么觉得,大明在太后的治理下,比太上皇时期,更有活力了呢? 他从辽东回来后,就一直皱着的眉头,慢慢地舒展开来。 到了兵仗局,法安才发现,后面这片厂区,并不比前面那片厂区小,张泉解释道:“这是兵仗局和火器局两个部门,前面部分是办公区和厂区,后面是家属区,匠户们都住在家属区那边,两个区域用围墙隔开的。” 这片厂区,与前面那片厂区明显不同,周周一圈护城河,护城河的外面一丈外的河堤上,种着一圈白杨树,白杨树的边的台阶下,是一圈六尺宽的水泥路,有巡逻的士兵,不时地走过,显得这片厂区,比前面那片,重要得多。 守卫这片厂区的,是京营的士兵,二人在城门口验明身份,就进入城门洞。 “这城墙只有六尺厚?”法安见城门洞子很浅,他用脚量了一下,只有六尺,墙头只能更窄,这样薄的墙体,敌人用投石机,很容易砸塌的。 张泉用手敲敲城墙,骄傲地道:“大师有所不知,这城墙虽薄,却是用水泥混合着鹅卵石彻起来的,箭支射不进去,投石机投来的石头,根本打它不动。 怕只有用红夷大炮,才能砸得动它。” 这么坚固?法安姑且信了,出得城门洞子,眼前是一片空旷的草地,左右两边,隔得远远地,各有两排厂房。 张泉解释道:“这片厂区是新建的,许多设施还不完善,先把外面的护城河和城墙建起来,里面的厂房,还要慢慢建,这些预留的地方,将来都要建成厂房。” 往前走,果然有施工队忙碌。 张泉带着他往左边的厂房走去:“左边是兵仗局的,右边那里,是火器局,咱们去兵仗局。” 管理兵仗局的,是一个叫曹宾的年轻太监,见张泉到来,跟天上掉下来似的,跑前跑后地伺候。 “直接去仓库,”张泉问他,“库存有多少支火枪?” 曹宾恭敬地道:“回张公公,自从用上了公公送来的图纸上那个‘车床’,枪管的生产快多了,这个月造出了一百一十六杆枪。” “哦,不错嘛,”张泉也很惊讶,“以前你们一个月能造三十支就不错了……嘿我说老曹,你可不能粗制滥造,太后可再三强调,宁缺勿滥。” “哎哟,憔你说的,借咱家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拿枪开玩笑,您二位亲眼看看,就知道咱家没说谎了。” 来到仓库,只见靠墙一排架子,全是海碗粗的原木搭成,架子上整齐地摆着一口口的木头箱子。 曹宾打开一只箱子,取出一杆岛黑的火绳枪,双手递给张泉,献宝似地道:“这枪,咱家看着比上次那批枪还好呢,这枪管,都是同一台机子钻出来的,大小一样,正是太后说的那个‘标准’……” 张泉把火枪递给法安,法安拿在手里,沉甸甸地很有质感。 “要试一试这枪,”他问曹宾,“有没有试枪的地方?” “有有有,”曹宾点头哈腰地道,“局里有专门试枪的人,咱家这就安排他们过来。” “大师要的枪,全部要试过吗?”张泉问。 法安看看天色,见太阳还高高的,正是未正时分,他问曹宾:“贫僧要一百支火枪,天黑前试得完么?” “没问题,多叫几人来就行了。” “那就全部试一遍。” 曹宾出去叫人,张泉领着法安,打开旁边一个箱子,里面是排列整齐的小盒子。 “这是铅弹,”张泉拿起一个盒子打开,拿起一个炮仗一样的物件,解释道,“这是把火药和铅弹装在一起的定装子弹,装弹时,只需要将这个定装子弹放进枪管里,捅实了,就能举枪发射…… 一是简化了一道手续,填装起来更快,二是火药是定量的,杜绝了士兵临场填装时,火药量不准的问题。” 法安在宁远城,也见识过火枪,知道士兵在战场上,心情十分紧张,装火药的时候,不是多了,就是少了。装多了,火枪容易炸膛,药装少了,铅弹打不远,根本伤不了敌人。 所以边军们不喜欢用火枪,往往打完一枪后,要么换弓箭,要么,将火枪当长棍直接抡起来对敌。 边军骑兵用的三眼铳,对阵时放完三枪,就被抡起来当棍使…… 曹宾招来十几个学徒,推着十口箱子一百支枪,和一箱子弹药,来到试枪的靶场。 靶场上已经有人在试枪,上前一问,是兵部火器局的管事倪元璐,正在检验火器局新出的火枪。 兵部的火器局,原来也设在王恭厂,据说王恭厂的大爆炸,就是因为引燃了火器局的炸药库造成的,也有说是地震,读书人一律归结为天罚,还逼着天子下了罪己诏…… 兵部的实力,到底比兵仗局厚一点,直接从南京调了三百多户匠户北上,重建了火器局。 大爆炸发生后,张蔷就说服朱由校,请袁可立回来主持兵部,张蔷当时就对他讲,要打败东虏,必须发展火器。 袁可立也想试一试,能否另辟蹊径,找到一种能打败东虏骑兵的战法,叶梦熊的火炮,他觉得可行,于是,就牵头建了这么一片厂区。 建厂的银子,还是从建设银行里借的,太后说了,以后军队用的火器,兵部要出银子,从火器局里购买,火器局的账,要独立核算。 于是,袁可立把倪元璐,这位他最得意的学生,派来主管火器局。 见兵仗局也来试枪,倪元璐拍手笑道:“好好好,咱们比试比试,看看是你们兵仗局造的枪好,还是我火器局造的枪好。” 过来见过张泉和法安,听到法安的大名,他忙端正衣帽,深深一揖道:“听闻大师,在宁远城下,亲自仗剑杀敌,请受汝玉一拜!” 倪元璐,字汝玉。 法安忙双手合十还礼:“适逢其会而已,大人过誉了,正是在宁远城下,见识了东虏的战力,听说火枪能拒敌,贫僧特来看看。” 比赛开始,倪元璐信心满满,火器局从南京调来的,都是熟手铁匠,比兵仗局从卫所里调回来的铁匠,手艺可好太多了。 他觉得,今日火器局肯定能拔得头筹。 然而打脸来得太快,第一轮,双方各十支枪,兵仗局中六靶,火器局中两靶! 这时代还是滑膛枪,基本没什么准头,明明瞄准的是第一个靶子,弹丸飞出去后,有可能打中的是第三个靶子,更有可能,一个靶子也打不中。 火器局用的也是定装弹药,试枪队的士兵队长见自己让大人,在兵仗局面前丢了脸,气得将身边的士兵踢了一脚,骂道:“用心点,尽给老子丢人!” 第二轮,各十支枪,兵仗局中七靶,火器局中一靶! 倪元璐的脸,顿时沉了下来,他走过来拿起一支兵仗局的枪,又拿起一支枪,倒转枪口对比了一下,立即看出了端倪:“咦,你们这枪管,是怎么钻的,大小如此统一?” 他一个进士出身的文人,心里有些瞧不上太监,两家虽然在一个厂区里,他却很少关注兵仗局的生产。 曹宾上前,拱手道:“回大人,兵仗局打造了一架‘车床’,用统一铸造的金钢钻,钻出来的枪管,大小统一……” “车床?”倪元璐立即被这新名词吸引了,他急切地问:“什么样子?一天钻多少支枪管?能否让本官一观?” 说着,拉起曹宾就要走,曹宾忙道:“倪大人且慢,待咱家为大师试完这批枪再说。” 倪元璐一拍脑门,对着张泉和法安大师,欠意地道:“失礼失礼!本官太急了点,还请二位见谅。” 二人也不计较,挥挥手让曹宾继续。 倪元璐也不比试了,站在一边看兵仗局试枪,越看越心惊,他还是小看了天下英雄,一个宫中的太监,造的枪比他还好,惭愧! 倪元璐一直陪着曹宾,等他送走了两位客人,太阳都快下山了,已经到了下班时间,他拉着曹宾不放,一定要去人家的车间里,看看那个“车床”,否则,他今晚睡不着觉! 第178章 战略缓冲区 军议后的第四日,张蔷又召集孙承宗、袁可立单独讨论辽东策略。 做为穿越者,张蔷知道皇太极赶走林丹汗,消灭察哈尔残余势力后,终于找到了绕过关宁锦防线,破关墙进入大明劫掠的“捷径”,清军六次入关,有五次是从山海关外的其他长城关口进来的。 所以,长城只能给人一点心理上的依靠,真要用它来抵挡强大的敌人,是不可能的,否则,也先、达延、俺答,甚至林丹汗,也不会多次入关劫掠了。 所以,最好的防守是御敌于外,她今日召两位重臣,就是要讨论辽东战事。 两位老臣进入朝清宫西侧殿,张蔷的公厅,被法容请到南窗边的一张圆桌边坐下:“两位大人请坐,太后稍后就来。” 早已等候在书案边的两位中书舍人和值班翰林,忙起身对两位重臣行两拜礼,礼毕各自就坐。 张蔷一双大脚,走起路来动作如风,很快就来到主位上坐下,待众人行过礼,她对法容一挥手。 法容拿过来一个卷轴,在桌子上摊开,二人一看就明白了,孙承宗问道:“太后,这是蓟镇防御图?” 张蔷点点头,拿起一根棍子,指着蓟镇北边的察哈尔区域道:“左翼蒙古,是大明与东虏的缓冲区,如果失去这个缓冲区,蓟镇的千里边墙,根本挡不住东虏…… 今日请两位来,就是要商量,如何保住这片缓冲区,做到御敌于外,现在,林丹汗虽然西迁了,但留守的蒙古多罗特部,还在与东虏战斗,大明还有机会。 一旦多罗特部战败,大明的蓟辽防线,还防得住东虏么?” 孙承宗立即明白了张蔷的意思,他问:“太后是想,出兵帮助多罗特部?” 张蔷点点头:“两位大人觉得可行?” 袁可立道:“太后这个战略思想是好的,可是,在草原上作战,需要骑兵……” 张蔷轻轻地笑了,她道:“骑兵么?只要有马,就有骑兵,草原上不缺战马,袁大人,兵部的新武器,先拿到草原上试一试嘛,不试怎么知道效果呢?” 孙承宗好奇地问:“是何新武器?” 袁可立有点不好意思:“阁老,是改进后的一窝蜂……还有震天雷,新铸的佛朗机小炮……都是按太后的意见改进过的。” 孙承宗望向袁可立的眼神,满是责备:太后懂什么武器?怎么你老袁也跟着胡闹,战场上的武器,是能胡闹来的么? 张蔷哪里不明白他的心思?老头儿看不起人是吧?知不知道本宫比你们多了五百年的见识?她敲敲桌子道:“袁大人,几时带孙先生去看看兵部的新武器。” 袁可立起身答道:“遵太后懿旨……” 孙承宗巴不得马上就看到这些武器,他问:“如果有对付敌人骑兵的武器,太后这个保住战略缓冲区域的想法,是极好的。 袁崇焕这个蓟辽督师,不能只龟缩在宁远一城,也该关注一下蓟镇北边的威胁了。” “这么说来,二位是同意本宫的提议,派人协助多罗特部抗金了?” 孙承宗还没见到新武器,有点犹豫,袁可立却是举起了手:“臣同意。” 张蔷也举起手,看向孙承宗:“孙先生还有何异议?” 孙承宗一向稳重,他的抗金思想就是筑城,一步步筑城,很少主动出击。 见太后和袁可立都举了手,他只好也举起手:“臣在想,谁能担起这副重担,深入到蒙古人的地界,与他们并肩战斗? 一旦打跑了东虏,蒙古人再调头对付明军,怎么办?” 张蔷说:“孙先生的担心,也不无道理,但两权相害取其轻,一来,在察哈尔御敌,和在大明境内御敌,哪个损失轻一点?二来,本次主要是试验新武器,探索一条步兵对骑兵的新战术。” 孙承宗还是有疑惑:“太后如何就那么肯定,东虏打败察哈尔后,会绕道进攻我大明?” 张蔷呵呵,难道要跟你老说,本宫来自几百年后么?无法解释,她只好反问道:“孙先生以为呢?” 孙承宗沉默了,如果他是皇台极,他也会放弃难啃的关宁锦防线,选择软柿子察哈尔啊。 “臣有四成的把握,”他道,“太后说得对,两权相害取其轻,臣支持太后的建议。” “至于人手,”张蔷还是忍不住说道:“袁督师手下几位总兵,本宫推荐满桂领兵,一来,满桂是蒙古人,与多罗特部能够顺畅是沟通;二来,他手下的蒙古兵多,骑术精湛,能转进如风。” 孙承宗与袁可立对视一眼:看来,太后对蓟辽边军的了解,并不比他们少啊。 孙承宗补充道:“如何让蒙古人心甘情愿地与大明合作?看不到好处,他们是不会答应的。” “互市如何?”张蔷道,“只要击退东虏,林丹汗就有可能重返察罕浩特,大明通过互市,增强林丹汗的实力,让林丹汗继续与东虏缠斗。 只要有这个缓冲区,东虏就不可能绕过宁锦防线,从蓟镇这边突破长城防线……” 两位重臣终于被她说服,袁可立最后问:“太后,这次行动,要派监军么?” 大明的边军里,向来有监军太监,所以袁可立有此一问,但张蔷摇头道:“不用,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三天后,一支护送武器弹药的队伍,从京城出发,往山海关急驰而去。 在队伍中,有一位十五岁的少年,生得人高马大,看上去有十七八岁年纪,他叫罗小栓,是一名火器局的技工,与其他队员一起,负责教授新武器的使用方法,临时维修损坏的武器。 但他实际上是法安大师手下的一名隐卫,暗中监察此次军事行动。 什么用人不疑?疑人不用?那是读书人忽悠领导的鬼话,张蔷脑子傻了才信,所以她派出了隐卫,她可不想做第二个崇祯! 袁崇焕对新式武器很感兴趣,吩咐在督师衙门的演武场举行公开演示,将游击以上的将官叫来培训,要将这批新式武器,用于防守城池。 押运这批武器的,是神机营的一位司级官,他当然不敢反对袁崇焕有决定,但他带来了兵部的命令,见袁崇焕丝毫不在意的样子,他还是提醒道: “督师,下官出发前,袁兵部特意交待,这批武器,要用于这次联蒙抗金的军事行动,而且要保密,暂时不宜公开……” 袁崇焕本来就黑瘦的脸色,更黑了,督师辽东以来,他威势日重,做出的决定,基本上无人反对,满桂、祖大寿这样的骄兵悍将,都在他面前唯唯诺诺,一个小小司官,竟敢质疑他的决定,让他十分不爽。 “你在指导本督做事?”他沉声道,“本督身在前线,对蒙古和东虏的了解,还比不上京中的诸位大人?” 京营的司长不吭声了,迅速办好交接手续,留下一队技师,自己带着队伍,转头回了京师。 老子又不是你袁督师手下的兵,你爱谁谁! 第179章 满桂出征 虽然训斥了京营的军官,袁崇焕到底没召集将官们来参观新武器。 他觉得根本没必要派人支援多罗特部,就算皇太极收服了察哈尔,蓟镇北边的燕山,就是天然的屏障,后金的军队,翻得过去么? 就算要支持,也应该由他这个身在前线的蓟辽督师,来策划安排,而非是朝堂上那帮人凭感觉来瞎指挥。 何况还有长城! 但兵部的命令,他也不好违抗,他只要把样子做足就行了,于是叫来了满桂,将兵部的命令给他看,语气酸溜溜地道:“满总兵简在帝心啊,袁兵部指名让你执行支援多罗特部的任务。” 满桂听出他语气里的不满,赶忙回道:“满桂有今日,全赖督师提携!” 袁崇焕又道:“兵部还运来了一批新式武器,都是火器,你要进入草原,本督拨一半给你,随队的技工,拨几个会骑马的给你,他们在路上,会教你的士兵如何使作这些火器。” 满桂低头弯腰,双手合抱行礼道:“遵督师号令!” 然后又问道:“请督师明鉴:下官此次任务,是要打退东虏才算结束?还是用完这批火器就结束?” 火器是易耗器,如果得不到及时补充,仗就没法打。 袁崇焕傲然道:“我大明的边军,何必要为林丹汗拼命,只因兵部有令,你尽人事而已!” 意思是火器消耗完,你们就赶紧往回跑,保存实力最重要。 满桂领命,点齐兵马,带队往察罕浩特,寻找多罗特部去了。 罗小栓骑着马,走在技师队伍中,他望着马背上明显少了一半的火器,皱了皱眉头,没出声。 出宁远城往西北,是奈曼部和敖汉部的地盘,这两部已经投降东虏。 满桂带着五百骑兵,一路向西,走到喀喇沁部的地界,再调头,沿老哈河往北,直赴察罕浩特。(清官第一次入关,就是沿着这条河南下) 要不是在打仗,老哈河两侧,山坡上的风景是很美的,深秋时节,枫叶红得滴血,混合着各种黄的、绿的色彩,将山岭染成了五彩,阳光下看去,跟油画一样。 到达元宝山区附近,眼看日头到了头顶,满桂准备下令休整,撒出去的斥候飞奔回来,说是前方二十里外,后金军正追着蒙古人,沿着河岸跑过来了。 二十里对于冲锋的骑兵来说,也就是一刻钟的时间。 满桂立即下令,队伍迅速往一侧的山坡上,下马隐蔽,做好战斗准备。 只能往一侧,因为另一侧在河对岸。 队伍刚上山,北方就传来轰隆隆的马蹄声,渐渐盖过了老哈河水的哗哗声。 旋即,两拨队伍,一追一逃,飞快地冲了过来,前面奔逃的,穿着蒙古长袍,是蒙古人,后面追赶的,衣色杂乱,却明显比逃跑之人更彪悍,长期与东虏交战的满桂一看,就知道是女真人。 一路前来,队伍在休息的时候,来自火器局的技师,已经教过骑兵们如何使用新式火器,很简单,一窝蜂只需要点火,然后更换装好火箭的配件就行。 震天雷只需要点燃后,扔到敌阵里。 站在满桂身边的技师,正是罗小栓,他对着满桂喊道:“大人,火枪队来不及排列,先推出两架一窝蜂,再准备震天雷。” 满桂举起右手,竖起两根手指,吩咐道:“一队,一窝蜂准备!” 十步外的士兵回应道:“一窝蜂两架,准备完毕!” 满桂看看蒙古人跑了过去,把手往下一压:“点火!” 士兵将扎在一起的火绳点燃,火绳引燃火药,将喷筒里的火箭,猛烈地喷了出去。 一窝蜂真是名不虚传,随着轰地一声巨响,三十二支火箭刷地射向敌阵,紧跟着又一声巨响,又是三十二支火箭射出。 毕竟是第一次使用,士兵的反应不一,才造成前后的时差,按指挥官的命令,是要一齐发射的。 响声一起,正在追逐的两支队伍都吓了一跳,前面的蒙古人还好一点,只愣了一下,见人马没有受伤,然后没命地往前奔逃。 后边侧身对着山坡的东虏,连战马都被两声巨响,惊得跳起来,正好替他们的主人,挡住了飞射而来的火箭,有的骑手被掀下马背,周围都是乱奔乱跳的战马,当场被踩死踩伤不少。 要说东虏的骑术,就是好,见前面有人马受伤倒地,后面的队伍,只有靠得近的人和马撞了上去,离得稍远的,骑手紧紧勒住马头,生生地转了个方向。 有刹不住脚的马儿,一头栽进了老哈河,也有的往旁边的山坡上冲过去,乱了一阵,队伍总算慢慢地停了下来。 满桂见首轮告捷,信心大增,急呼道:“换弹!再射!” 三十二支火箭,整齐地排列在一个铁架子上,用完一次,再换上另一个已经填装好的铁架子,就相当快。 趁着士兵们换火箭的间歇,罗小栓对满桂道:“大人,震天雷!” 满桂听了,顾不得看坡下敌人的伤亡情况,右手握拳举起来,喝道:“二队,震天雷,扔!” 坡上的东虏军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给整蒙了,人马受伤严重,还来不及组织反攻,坡上又扔下来滋滋冒着火苗的黑疙瘩。 东虏的骑兵,马术不是盖的,有人第一时间就矮身躲到了马肚子的另一侧,与他们平日里躲箭支一样。 谁知那黑疙瘩,有的在头顶爆炸,有的落到人堆中才爆炸,不管在哪里爆炸,里面的铁钉和石子儿,轻易地撕开他们身上的棉袍,和马儿的皮毛,狠狠地砸进人畜的身体…… 前面打得热闹,罗小栓却看得连连撇嘴:有用力过猛,扯断线的,有点燃后,好奇地观察那燃烧的火绳的,还有的根本没点火,一紧张就给扔了出去的……还是训练不够。 经过震天雷的轰炸,前面的敌人遭受重创,再也无法追击蒙古人。 中间的敌人正在观望间,第二轮一窝蜂就向他们射来,紧跟着是震天雷…… 后面的敌人,眼看着救援不急,转头就跑。 满桂一看,翻身跃上马背,抽出长刀一指:“儿郎们,随本军杀贼!” 带领家丁冲下山坡,直追而去。 留下火器队和后勤队伍,守在山坡上。 直到此时,前面逃跑的蒙古人,才看到冲下来的队伍,穿着大明的鸳鸯战袄,是明军来了! 大明在万历帝时期,曾以每年四千两的赏赐,与林丹汗订下盟约,共同抗击东虏,但这么多年来,大明既没有付过钱,也没有派过军队,来协助左翼蒙古拒敌。 现在,林丹汗都被打跑了,大明的军队却来了,是不是迟了点? 但管不了那么多,明军的火器,把敌人打蒙了,敌人逃跑了,现在不追,更待何时? 于是,蒙古人也调转马头,向着正混乱中的敌军,反冲了回来,只管把弯刀伸出去,随着马儿的冲击力,轻易就能划开敌人的脖子…… 陷在阵中的东虏,没受伤的,或是轻伤的,抓到一匹能跑的马儿,就躲开蒙古人,从混乱中突围出来,追着逃跑的队伍去了。 如果从天上望下去,就能看到这样的情形:东虏骑兵在前面逃,大明骑兵在后面追杀,在大明骑兵的后面,是几十骑从混乱中逃出来的东虏,再后面,又有蒙古骑兵在后面追杀东虏。 这遭遇战打的,猝不及防。 第180章 遭遇战 追了十来里,满桂的队伍里明显慢了下来,亲兵队长满和上前劝道:“大人,不能再追了,这一队三百多人,估计是一支小队,再往前,万一前面遇上后金的大部队,咱们的火器又不在……” 遭遇战之前,满桂的队伍本就准备休息,如今人困马乏,实在追不过一人双马的女真人。 “大人,后面有女真人追上来啦!”有家丁商喊。 满桂回头,只见有二十多骑女真人,被蒙古人追着,往这边跑了过来,这是一条河谷,两岸是绵延的山坡,马儿甭想跑上去。 狭路相逢,双方都没得选择! “调头,冲锋!”满桂一声令下,拨转马头,向敌人冲去,不冲没办法,等到敌人冲过来,只有挨宰的份。 骑兵冲锋,一是靠着战马本身的撞击力,二是骑士手中的长刀,根本不用砍劈,只要借着冲击力,轻轻地就能划破敌人的身体,哪怕是战马,也能被划开皮肉。 所谓的具装甲骑,就是人和马都披甲的骑兵。 从死人堆里逃出来的女真士兵,也没有办法,哪怕对面反冲回来的明军有三百来人,他们也得冲上去拼命,因为后面还有一百多蒙古人正追着不放。 一边是山,一边是河,只有中间这窄窄的一条道,明知道是黄泉路,他们也别无选择。 女真人蛮劲上来,发一声喊,不要命地冲上来。 “杀辽狗!”满桂大喊着,举刀迎了上去,围在他身边的,全是家丁亲随,也举刀跟着冲了上去。 撞上来的二十多骑女真人,很快就淹没在明军的队伍里,人和马都不知道被砍成了多少块! 后面的蒙古人,见明军消灭了敌人,慢慢地停下来,随后,从队伍中走出一位二十来岁的年轻人,他身后跟着两名护卫,看样子是个头领。 满桂打马迎了上去,家丁队长满和领着四五保亲信家丁,紧紧护在他身边。 “明人,你们为何跑到我察哈尔的地盘来了?”对面年轻人的语气,很不友好。 满和上前答话:“听说女真人正在攻打多罗特部,我家将军奉督师命令,率军来援救,我家将军,乃守远总兵满桂。 朋友,你们是哪一部的?” 他与满桂一样是蒙古人,此时说得的蒙古语,对面的人听他说蒙语,戒备心先放下了半。 “我等正是多罗特部的,这是我部的塔布襄多罗巴日朗……” 蒙古部落中,黄金家族各部族的首领称台吉,非黄金家族部落的首领,称塔布襄。 满桂见一位首领,被女真人追得如此狼狈不堪,估计自己来晚了,多罗特部已经凶多吉少。 此处不便交谈,满桂急于返回营地,便邀请多罗巴日朗与他并辔前行,顺便了解当地情况。 “塔布襄,多罗特其他族人呢?怎么只有这两百多骑?”满桂转头,望着满脸疲惫的年轻人,显然是已经在马背上奔驰了许久。 年轻人的眼里已经没有了光,他沮丧地说:“躲进山里了……” “女真人这次来了多少人?谁领兵?”满桂问。 “是阿济格,领镶白旗的人马来进犯察哈尔,”多罗巴日朗恨恨地道,“该死的敖汉部和奈特部,不但投降了女真人,还调转马头,拿刀对着昔日的盟友,杀害同胞,抢走我们的牛羊马匹和女人!” 满桂无语,草原上自古以来,就是弱肉强食,弱小的部落,不是被大部落消灭,就是被大部落打服,再依服大部落而生,按时献上牛羊马匹。 女真人打败敖汉部和奈特部,两部选择归顺女真人,这也是草原上的生存规律,只因女真人是异族,多罗巴日朗才这么生气。 两队人马回到当初的战场,敌人的头颅已经被明军割下来,这些头颅要拿回去点算战功,一颗五十两银子! 战马、武器、甚至敌人身上破烂的衣甲,也被蒙古人扒下来堆在一起,等着主帅回来分配。 满桂的目光,从一堆破烂上面略过去,望向了远处聚在一起的战马。 副将尤世威上前汇报:“有三十匹没受伤的战马,都是从附近的山坡上捉回来的;战场上死伤的二十多匹,轻伤的有六匹,治好后可用来驮货,其他的,估计救不回来了。” 当然,那些女真人,有些是蒙古人杀死的,头颅都归了明军。 满桂走到多罗巴日朗面前,大方地说:“朋友,女真人是被我明军截杀的,但多罗特的勇士也参与了追杀,这些衣衫和刀枪,就归你们吧。” 刀枪是铁质的,大明虽然与蒙古互市,铁却是不允许出口的,所以在蒙古,铁制工具,是非常珍贵的。 多罗台吉紧绷着的脸,这才舒展开来,一双细长的小眼睛,发出贪婪的精光:“将军,您是一位慷慨的客人,愿长生天保佑您!” 然后一挥手,他身后的蒙古人一拥而上,很快就把那堆垃圾抢光了。 就着老哈河水,蒙古人利落地将战死,和受伤无法救治的十几匹马儿,全部剥皮剔骨,处理成了一堆马肉。 两军平分,明军的后勤队伍将马内抹上盐,腌起来,这场仗不知要打到几时,马肉不能浪费。 蒙古人是直接将马肉挂在马背两侧,风干,他们可没有明军那么么盐巴来腌马肉。 “塔布襄可愿与我军合兵一处,为我军带路?”既然遇到了多罗特部的人,满桂就省事多了,他说:“但有战斗,缴获的人头和战马归我,其他的归塔布襄,如何?” 明军野战虽然不行,但他们总能弄些奇奇怪怪的武器,就像今日用的,他们说的那个震天雷,效果简直不要太好,今日杀死的女真是,比多罗部交战以来杀死的女真人总数还多。 依附强者是蒙古人的传统,多罗巴日朗几乎没有犹豫,就答应了满桂的邀请:“多罗特部非常欢迎大明的朋友,愿意为将军带路!” 他还想带着明军,去敖汉部和奈特部,抢回被夺走的牛羊和女人呢。 林丹汗西迁后,察罕浩特几乎成了一空城,阿济格占领了这座城池,将大营安置在城里。 女真人在老哈河遇到明军的消息,很快传回大营,阿济格心里很惊诧:女真扫荡蒙古诸部时,明军从未派出过援兵,为何这次,却派了摇兵出来? 据说还带了能爆炸的新武器,那些陷在阵中的女真勇士,估计是回不来了。 这口气,阿济格如何忍得下?他拍案而起,指着一位牛录额真道:“傅勒赫,领着你的牛录,去消灭那些明狗!” 他知道明军的尿性,只要你敢拼命,他们就会转身逃跑,一个牛录,对付一两千明军,足够了。 第181章 夜袭敖汉部 傅勒赫率军前往老哈河谷,一直追到前几日的战场,既没遇到明军,也没找到多罗特部的残余。 原来,报仇心切的多罗巴日朗,果然带着明军,去偷袭敖汉部的营地,同时,派人回山里向他阿布报告他的行踪,和明军来援的消息。 察哈尔八部中,有四部非黄金家族后裔,其中多罗特部的实力最强,它的首领,称为济农,是蒙古部落中仅次于大汗的重要职位,相当于大明初期的宰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林丹汗让多罗特部留守后方,看来,还是希望让多罗特部为他稳定后方,万一打不过右翼蒙古,他还能回来。 济农多罗特巴尔斯收到儿子送回来的消息,也猜不透明军的意图,但此时多罗特部自身难保,多一份助力也是好的。 他对儿子带领明军,去袭击敖汉部的做法,很不同意,女真、蒙古和明军,三方战力比起来,明军是最差的,根本不能指望。 他不放心,只好派出大儿子多罗别里台,带着三百青壮去支援。 “要是打输了,别管明军,和你弟弟一起,把部族的人带回来!”他嘱咐儿子道。 满桂的人马,跟着多罗巴日朗,两天后走出了山区,进入草原,深秋的草原,一片枯黄,从西伯利亚吹来的寒风,吹得人直不起腰。 尤世威侧着头,躲着吹到脸上的寒风,对满桂说:“大人,是不是快下雪了?真他娘的冷啊?咱们得在下雪之前,赶回去!” 满桂点点头:“等找到女真人,与他们打一仗,试完咱们的新火器,就往回撤。” 又走了两天,蒙古人的斥候来报:“离敖汉部的营地,还有半日的路程。” “怎么来敖汉部了,不是去察罕浩特么?”满桂很不满,这个多罗巴日朗,拿他当枪使。 “浩特那里,驻扎着女真人的大军,”多罗巴日朗狡辩道,“咱们这点人马,上去就是送死。” 又哭丧着脸求道:“多罗特部的牛羊和女人被敖汉部掳走,求将军救救他们……” 满桂无语,只好问他:“敖汉部有多少青壮?咱们两队加在一起,对打得过么?” “三……两千……吧,”多罗特巴日朗怕说多了,吓着明军,实际上,敖汉部有三千多青壮,只是大部分被阿济格调走,充当女真人的马前卒和役夫。 留守部族的,只有一千多青壮,他不知道而已。 部队停下来休息,准备晚上偷袭敖汉人的营地。 罗小栓捧着一个陶罐来到满桂面前,对他道:“大人,这个,叫燃烧弹,爆炸后能引起熊熊大火,用来烧毁敌人的粮草和营帐,比震天雷还好使……” “还有这样的火器?”满桂接过来翻来覆去地观看,见是特制的细口鑵子,用软木塞塞住,木塞上插着一根引线。 “如何用?”他指着引线问,“跟震天雷一样,点燃这个,直接扔出去?” 罗小栓点点头:“晚上就试试这个吧。” 到了晚上,满桂派了一百家丁、两百骑兵,交给副将尤世威率领,准备晚上配合多罗特巴日朗的行动。 罗小栓奉命,跟着满桂的家丁队长满和,指导他手下的家丁们,如何使用燃烧弹。 今夜无月,闪亮的银河挂在黑蓝色的天空,星星就如草原上春天的花儿一样,在天空中闪烁,大地却沉默而神秘。 队伍在寒风中挨过子时,从十里地外慢慢靠近,直到五里地外,才提起马速,轰隆隆地冲向沉睡中的营地。 巨大的声响,率先惊醒了营地里的牧羊犬,它们顿时狂吠起来。 “敌袭!敌袭!”敖汉部巡逻的士兵,也发现了远处卷过来的人马,忙惊慌地敲着锣大喊起来。 营地里顿时大乱,妇人喊,小孩哭、羊儿叫,马儿嘶,伴随着隆隆而来的马蹄声,仿若地狱。 好在女真人还没有撤走,现在还是战时,留守的青壮们,大多有准备,闻警而动,拿起床头的弯刀,冲出门外,翻身上马,飞快地向敌人来的方向集结。 然而还是失了先机,敌人已经冲到了面前,他们只能放一箭,许多人连一箭都没有射出去,就不得不操起弯刀,与敌人对砍。 明军冲在前面,先是扔了一泼震天雷,明亮的火光,瞬间照亮了前面的营地,巨大的爆炸声,却把营地里的牲畜吓得不轻。 蒙古人一愣神,袭击的队伍就冲进了营地。 “大人,燃烧弹!”罗小栓紧紧跟在满和身边,提醒他道:“别追得太狠,当心退不出去!” 满和亲自点燃一个陶罐,一伸手,远远地扔到一顶高大的帐篷上,那帐篷瞬间被引燃,眨眼功夫,就烧成了一堆篝火。 从帐篷里跑出一个满身着火的人,惨叫着在地上翻滚,这人估计是个头领,帐篷也比别人的大,此时还有几名青壮上前,不停地帮他拍打他身上的火苗。 谁知那火苗根本拍不灭,连上前帮手的几人,也沾上那油脂,引燃了衣服和毛发,浑身都燃烧起来。 那跑出来的人,起初还能翻滚,渐渐地,就滚不动了,惨叫声也渐渐小了,最后,只剩下一堆燃烧的火焰,如一堆柴禾。 这么犀利?满和都看傻了,还是罗小栓提醒他:“大人,快扔!” 满和这才醒悟过来,忙喊道:“陶罐子,快点燃,扔!往帐篷扔!” 罗小栓吸取了上次的教训,让指挥官下命令的时候,一定要加上“点燃”二字,否则,真就有人会直接扔出去…… 满桂舍不得,本次只让他们带了十颗燃烧弹,二十颗震天雷出来,但这也足够了,燃烧弹引燃了帐篷,也引燃了地上的荒草,不一会儿,整个营地都燃烧起来。 黑暗中,敖汉部人不知道来了多少敌人,何况还有这个天雷一样的大火! 青壮们放弃了御敌,惊恐地护着牲畜和家人,往旷野里跑去。 多罗特巴日朗,带着他的手下,冲进燃烧的营地,声嘶力竭地呼喊部落里被俘女人们的名字,有正在逃跑的女人,听到喊声,忙朝他们跑过来,被男人们一把提起来,放到马背上。 多罗特巴日朗的姐姐,也被敖汉部的人掳了去,此时他扯开嗓子喊道:“琪琪格!额格其……我是巴日朗……琪琪格!额格其……我是巴日朗……我来救你啦……” 姐姐,蒙语叫额格其……巴日朗的姐姐,察哈尔济农的掌上明珠,多罗特部的格格,本来要在明年春天嫁给林丹汗,却被敖汉部的人抢走了。 这也是巴日朗执意要来报仇的原因,他要夺回多罗特的明珠,为他的额格其报仇! 巴日朗身边的护卫,也跟着在营地中大喊:“格格,我们来救你啦……” 大火终于烧到的敖汉人堆积的草料场,草料场旁边骚动的牛羊群,还有马栏里的马群,吓得挤倒了围栏,奔逃而出。 火星溅到羊身上,饱含油脂的羊毛,轰地燃烧起来,绵羊们惨叫着,四处乱窜,将火种带到了营地内外。 整个营地,变成了一片火海。 明军被这冲天的大火惊呆了,乖乖,这陶罐里装的什么呀,沾在身上还扑不灭了,只能看着人被活活烧死,太残忍了…… 尤世威急忙下令,让明军退得远远的,就这大火,不知道能捉住多少逃出来的马? 不断地有人骑着马,驮着老婆孩子,冲出火海,消失在黑夜中。 不一会儿,巴日朗也冲了出来,他的马背上横着一个人,从火海里冲出来,他跑到尤世威面前,气急败坏地大喊:“你说放火,谁让你放这么大的火?” 尤世威:…… 第182章 奴才愿意为大军带路 大火持续燃烧,牲畜,特别是绵羊,因为披着厚实的羊毛,大多被烧死,马和牛,早跑远了。 多罗特部青壮,救回了部落的女人们,却没有抢回来多少牲畜,不是被烧死了,就是在黑暗中逃走了。 明军也什么收获,被大火吓疯掉的马儿,连蒙古人也捉不到,更另说明军了,费了老鼻子劲,才捉到三匹。 “才三匹?”尤世威不满地道:“白瞎了十颗燃烧弹,回去如何向大人交差?” 满和看见多罗特部的青壮们,在满营地转悠,将那些烧死的绵羊,捡起来挂在马鞍上,财物都被烧光,活着的牛羊都逃散了,他们也只能捡一些烧死的羊。 也好,部落里这个冬天,能少杀一些羊。 “大人,”满和对尤世威道,“咱们也捡啊,那是羊肉啊,捡回去给大军打牙祭!” 尤世威一挥手,大喊道:“都愣着做什么?去捡啊!” 明军士兵发一声喊:“捡烤全羊啊……” 嗷嗷叫着冲进了营地。 害怕敖汉人带着女真人杀回来,趁着天还没亮,袭营的队伍退回了满桂留守的营地。 当听说十颗燃烧弹,就将敖汉部的营地烧成了白地,满桂对大明的这批新式火器,越来越感兴趣了。 多罗巴日朗带着捡来的五十头死羊,两头死牛,来明军大营送礼,他算是见识了明军火器的厉害,变得比前两日恭敬多了。 “将军带着一千多人,就敢来草原打女真人,原来明军的火器如此犀利!”他高兴中带着遗憾,“只是把牛羊都烧死了,可惜……” 然后,又满怀希望地问:“可不可以送两颗……不,一颗给我……也行……” 满桂象看怪物一样看着他:你这个蒙古贵族,是如何张得开这个口的? 多罗巴日朗被看得不自在,又改口道:“要不……换一颗给我也行,不是死羊,我用部落里的活羊给你换……” 满桂摇头,兵部和袁督师都下了死命令,人在火器在,人死,火器要销毁,绝不能落入敌人手中! 虽然多罗特部暂时是盟友,火器也绝不会还给他们。 满桂还是摇头,对他道:“巴日朗,咱们得赶快离开这里,本将军打算去拜会你的阿布,察哈尔的济农大人,与他商议下一步的行动计划。 而不是被你带领着,在草原上乱窜。” 巴日朗再也不敢像几日前那样小看明军,他乖顺地答道:“是是是,休整半天,咱们就出发。” 第二天下午,联合部队启程,先向南,绕过可能会遇到的敖汉人,和他们找来的女真人,再调头向西,直插多罗特部的地盘。 半道上遇见前来接应的多罗别里台,三支队伍合兵一处,又走了五天,才回到多罗特部落藏身的山里。 有了巴日朗的汇报,不用满桂多说,济农多罗特巴尔斯以隆重的礼节,迎接明军的到来。 再说阿济格,派出傅勒赫去寻找明军的踪迹,傅勒赫还没有消息传回来,刚收服的敖汉部人,却丢盔弃甲、拖家带口地逃到察罕浩特来了。 阿济格站在城墙上,惊讶地望着这群蒙古人,个个烟熏火燎,许多人的袍子被烧得破破烂烂,还有人的头发、胡子都被烧没了,羊群没了,牛群没了,马群也没了,只剩身下骑着的马匹。 比他们从东北深山老林里,刚抓出来的生女真还惨! “怎么回事?你们的大台吉呢?叫他上前回话。”他说。 十几位青壮骑着马让开,露出一位袍子上被烧出几个大洞的中年人,他就是现任的敖汉部奥巴大台吉。 见到城墙上的阿济格,他翻身下马,在草地上利索地行了个千礼,痛哭流涕地道:“奴才奥巴,参见主子爷……主子爷,你可得为奴才做主啊。 就因为奴才率部归顺了主子爷,那该死的多罗特巴尔斯,让人偷袭了我敖汉部的营地,放一把大火,将我部的储备着过冬的粮草,烧得干干净净。 牛羊马匹,被烧得死的死,逃的逃……奴才们好不容易从火海里逃出来,求主子爷收留,让我敖汉部……进城投奔城里的族人吧。” 他一口气说完,泣不成声。 阿济格不相信:“偌大的敖汉部,就被一把火烧了?” “是啊主子爷,他们一定是从长生天那里,求来了天火,那火烧起来,扑不灭啊,奴才的小儿子,就是被活活烧死的……” 看他们的样子,不像是说谎,城里还有两千多敖汉部的青壮,阿济格怕他们聒噪起来,让人打开城门,先把外面这些人放进来,安置到敖汉部青壮的营帐里。 在阿济格身边带领敖汉部众的,是奥巴大台吉的大儿子,洪台吉,见到族人们的惨状,忙出来安置他们:有亲的的,投奔亲人,无亲人的,搭帐篷先安置起来,这大冬天的,没有帐篷,一晚上就冻死了。 洪台吉跪在奥巴大台吉面前,低声哭泣道:“阿布,咱们背叛大汗,长生天这是在惩罚咱们吗?” 敖汉部是因为打不过女真人,才不得不归顺,但他们的内心,还是认同林丹汗这个旧主的,对儿子的问题,奥巴大台吉无法回答,只能与儿子抱头痛哭。 父子俩正哭着,阿济格派人来叫他们:“奥巴大台吉,主子爷请你和洪台吉一起去大帐议事,快收拾收拾,别让主子爷等久了!” 到了阿济格的大帐,奥巴大台吉才知道,袭击他们的,有可能还有明军,那些扑不灭的天火,就是明军放的…… 奥巴大台吉气坏了,他对阿济格道:“贝勒爷,敖汉部的南部边界,直抵明朝的长城脚下,奴才知道他们的长城,哪里有漏洞,愿意为贝勒爷的大军带路,带贝勒爷杀进长城…… 明朝人的东西,可比草原上多多了!” 阿济格是个莽夫,觉得他说的有道理,心里蠢蠢欲动,他身边的一个汉人谋士忙劝道:“贝勒爷不可!不说明军边墙没那么容易攻破,单是这支深入草原的明军,就是大军的威胁。 燕山中,只有几条南下的通道,这支明军又有威力强大的火器,如果他们像上次那样,在山谷中偷袭我军……” 是啊,镶白旗是自己的底气,死一人他都心疼,上一次与明军的遭遇战中死了四十多人,心疼得他几夜睡不着。 奥巴这个奴才,想拿他当枪使!但敖汉部刚归顺,又遭遇灭族惨案,他不得不放低态度,安抚安抚这两父子。 “大台吉和洪台吉放心,迟早有一天,我后金要南下大明腹地,抢它个痛快,到时候,带上敖汉部的人,把你们今日的损失,全都抢回来!” 阿济格不南下,但他还要继续打击留守的多罗特部,他撒开斥候,顺着巴日朗撤退的痕迹,找到了多罗特部躲藏的山区。 他准备对多罗特部发起最后一击,然后,趁着下雪前,班师回沈阳。 第183章 伏击战 在多罗特部的冬季牧场,济农巴尔斯与他的两个儿子发生了分歧。 小儿子多罗巴尔朗见明军火哭犀利,觉得还可以给奈特部一点教训,他在敖汉部没抢到牲畜,准备再到奈特部抢一次,给这些背叛大汗的人,一次深刻的教训。 大儿子多罗别里台支持他弟弟的意见,今年从春天开始,察哈尔就一直与女真人打仗,牛羊都没放好,许多瘦弱的牛羊,估计熬不过这个冬天,奈特部是最先归顺女真人的,他们的牛羊,肯定肥壮。 老济农巴尔斯却想借助明军的火器,把女真人赶出察罕浩特,甚至赶出察哈尔,万一大汗西进不顺,还能回来。 他主张攻打察罕浩特。 两个儿子不支持他,他准备寻求明军统帅满桂的支持。 满桂听他们争论了半天,这时才说道:“本官觉得,济农大人还是先考虑如何抵御敌人的进攻吧。” “为何”父子三人一起发问。 满桂心里叹息,就这样的脑子,他们是如何生存下来的? 他只好说道:“咱们打了女真人的奴才,阿济格为了向其他投降的蒙古人,展示他是一个能为奴才出头的好主子,肯定要找多罗特部来报复的。 也许,敌人正在来此地的路上,本官觉得,你们首先要讨论的,不是进攻哪里,而是如何抵抗女真人和敖汉人的进攻……” 父子三人的脸色都变了,别里台站起身,在帐篷里不安地走来走去,建议道:“阿布,要不把族人再迁往更深的山里?” 巴尔斯叹气:“哪有那么容易?两万多人的迁徙,无数的牛羊牲畜,没有一个多月的准备,如何迁徙? 再说了,迁到哪里?事先没找好地方,如何迁徙?” 看满桂老神在在的样子,他似乎明白过来,忙对着满桂,行了一个蒙古礼,诚心诚意地道:“将军,请救救多罗特的族人……” 满桂这才不绕弯子了,放下手里的奶茶,道:“要想不用迁徙,就要消灭来犯的敌人,多罗特栖息的这个山谷,四面都是高山,只有南边一条谷口进入。 敌人要来,也是顺着咱们前几天进山的道路进来,所以,济农大人应该在谷口那边布置重兵,拦截来犯的敌人,打退他们,甚至消灭他们!” 一语点醒梦中人,巴尔斯父子三人也不争了,巴尔斯道:“将军说的有道理,这一仗如何打,咱们全听将军的!” …………………… 多罗特部藏匿的这个山谷,谷中间也有一条浅浅的溪流,不然两万多人和十几万头牲畜的饮用水从哪里来? 沿着溪谷往南走,溪谷两岸,有一点或宽或窄的平地,可供人畜通过,地貌与老哈河两岸差不多。 济农巴尔斯知道,这是一次生死决战,胜了,有可能将女真人赶出察哈尔,若是败了,多罗特人会成为敖汉人泄愤的工具,下场比敖汉人还惨! 所以,他派出了三千多部族的精英,两个儿子各领一队,连刚从敖汉部救回来的女儿乌兰其其格,也率领着一支,由五百多青壮妇女组成的女子骑兵队,走上了前线。 连女人都上了战场,说明部族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 老济农只带着一千多男丁守卫营地,营地里的族人,已经打包好全部家当,防备着万一前方战败,也好向西逃跑,去追赶林丹汗。 按照满桂的指挥,前往迎敌的队伍,沿着当初进来的通道,迎出二十里地,分成两部分,埋伏在山谷两侧,四千多人的埋伏线,绵延了五里长的山谷。 这是一个相对平缓的山谷,方便马匹俯冲,当然,敌人的马儿也更容易冲上来,世间难有两全法。 蒙古人的斥候撒出去五六十里,第三天,终于带回了消息:“女真人来了,有五百多的女真人,余下的三千多人,都是蒙古人,估计是敖汉部和奈特部的人。” 满桂这次带出来的火器,有二十门小型的佛朗机炮,好处是方便移动,缺点也很明显,不能提供远程打击,距离近了,面对急冲而来的战马,士兵的心理会崩溃。 但用得好了,比一窝蜂还厉害,据罗小栓说,这种小炮的炮弱里,装的是铅弹和铁砂,喷出炮膛后会炸开,能将对面的人马打成筛子。 满桂拿着这种鸡肋一样的佛朗机小炮,研究了许久,到底给他想出了一个办法来。 敌人终于来了,女真人和蒙古人打仗,习惯了在大平原上摆开阵式,两军对冲,在这种山地作战,仍然是全军一起前进,这时代的女真人,还不懂得将队伍分成前军、中军、后军,以防敌人的埋伏。 女真老酋努尔哈赤有一句绝世名言:“任尔几路来,我只一路去。” 老酋正是凭着这一战略思想,打败了进攻萨尔湖的三路明军,使明朝和后金的攻守从此易势。 老酋的这一战略思想,一直被他的儿孙们奉为圭臬,阿济格今日,正是这样,他要把所有军队捏成一个拳头,一拳砸死多罗特部。 肃清察哈尔的抵抗势力,后金就可以绕过明军的关宁锦防线,从北边直插大明的腹地,大抢一番。 去年,大明查抄了几家晋商,吓得其他晋商再也不敢往辽东运粮,后金只能从林丹汗这个二道贩子手里买粮,财物都被林丹汗赚去了,大汗气不过,才派他来收拾察哈尔。 谁知林丹汗外强中干,不经打,一打就跑了,现在,只要收拾了多罗特部,大明北边的边墙,还不是任由后金进出? 他阿济格,将成为后金的大功臣! 阿济格正做着白日梦,突然,两侧的山坡上,滚下许多的大石,木头,将行进中的队伍,顿时砸得人仰马翻。 “敌袭!敌袭!”惊慌的叫喊声在队伍中响起,被砸倒的马匹和骑手,引起队伍中一阵慌乱。 走在队伍前面的,是报仇心切的带路党,敖汉部的人马,本来就是一群惊弓之鸟,骤然遇袭,就想往回跑。 回头一看,身后是一眼望不到头的队伍,也正遭受着两边山上的袭击,战场不知绵延了多少里。 洪台吉见他们身后的女真人,正在往山上射箭,这才反应过来,举起弯刀大喊:“放箭!快放箭!” 第184章 炸伤阿济格 阿济格领着一百多护卫,与傅勒赫的牛录,近五百女真人,一人双马,走在敖汉人和奈曼人中间。 好巧不巧,山坡上埋伏的,正是满桂带领的明军大队,还有几支小队,带着各式火器,在别里台和巴日朗的队伍里,支援他们。 女真人本来就是深山老林里出来的野蛮民族,对于来自山上的袭击,比起队伍前后的蒙古人,镇定多了。 见队伍遇袭,阿济格的护卫们,立即团团将他护在中间,同时,不待傅勒赫下令,女真人已经开始往两侧的山坡上,放羽箭了。 满桂生气了,谁还没有羽箭啊?他下令点燃一窝蜂,随着“轰轰轰”的爆炸声,满桂这一侧,无数的羽箭,激射向山下,中箭的人或马,几乎被射穿。 阿济格周围的护卫,连忙挥刀,企图格开羽箭,那箭没有毛羽,喷出来的时候,又快又狠,震得他们手劈发麻,也没挡开几支,许多人被射了个对穿! “好厉害的劲道!”傅勒赫大喊,“保护贝勒爷!” 阿济格被激起了蛮劲,他举起刀,下令道:“冲上去,杀死他们!” 带头向右侧的缓坡冲,护卫们连忙策马跟了上去。 傅勒赫生怕贝勒爷有闪失,他指着一个巴呀喇道:“你带一队人,往对面,我跟着贝勒爷!” 前后的蒙古人,也学着女真人的样子。往两侧的山坡上冲,却被不断砸下来的大石头和权威木,砸得人仰马翻,寸步难行。 尤世威带着另一队明军,埋伏在满桂对面的山坡上,见总兵大人点燃了一窝蜂,他也有样学样,发射了两轮一窝蜂,将冲上来的女真人,射翻了一地。 见对面开始扔震天雷,他也大喊道:“震天雷!点火!甩出去!” 这一次还行,没再发生没点火就扔出去的现象。 居高临下,震天雷扔得格外远,山谷不到半里宽,正在往山坡上冲的人马,又一次被震天雷里炸出的铁渣和碎石,炸得晕头转向。 张蔷只是按前世的记忆,优化了一下黑火药的配方,威力虽然比不上黄色炸药,却是这时代最厉害的炸药。 单单是巨大的爆炸声,就吓得没见识过火药爆炸的蒙古马,乱奔乱跳起来,就算蒙古人再会控马,也控制不住马儿发狂,满山地乱窜。 阿济格的马儿,在宁远城下经受过炮火的洗礼,已经习惯了这种声音,包括他身边的护卫们,身下战马的表现,还算正常,他们护着阿济格,一边放箭,一边往山上冲。 山上的明军也在不停地向山下射箭,只是箭支的威力还没有石头和木头好用,运气好砸在马脚上,一下子连人带马一起放倒。 “一窝蜂!”满桂举起手,正要下令点燃一窝蜂。 罗小栓时刻关注着火器的使用情况,这时候提醒他道:“大人,一窝蜂还没有换好,用火枪吧。” 兵部发下来的,本来有六十支火枪,补袁崇焕扣下三十支,满桂只带了三十支火枪,他觉得太少,发挥不了什么作用,一直没用。 今日也是,三十支火枪,按罗技师的指导,勉强组成了一支,每排只有十人的三段式射击队。 好歹是点火力,指挥火枪队的,是家丁头子满和,见大人下了命令,大跳起来大喊道:“火枪队,准备!” 第一排火枪队,立即举枪瞄准。 “放!”满和举起的右手猛地向下一挥,十支火枪齐射,砰地腾起一阵浓烟。 满桂向下看去,十颗铅弹,只打中了一个敌人,那人摇晃了几下,就从马背上栽了下去。 果然是鸡肋,满桂想,他扭头想看看一窝蜂装好没有,还没等他看清楚,第二排火枪响了,他又转头望向坡下。 这次的敌更近了一点,铅弹打中了两支马腿,马失前蹄,顿时裁倒,马背上的骑手,一个被摔了出去,一个被压到马身下动弹不得,他身边的伙伴,不得不矮下身去拉他。 第二排还打中了一个敌人,满桂只能看见他头顶上飙出一篷鲜血,帽子和着鲜血,飞出去老远,这人估计是死掉了,却仰倒在马背上,被马儿驮着还在向山上冲。 两排枪响,阿济格身边的护卫,就损失了四人,傅勒赫吓坏了,忙把牛录的三位巴呀喇调过去:“保护贝勒爷!” 巴呀喇是女真人中最能打的勇士,每个牛录中只有十来人,据说每人着三层甲……相当于明军的重甲兵。 三个巴呀喇刚转到阿济格的前面,第三排火枪响了,这次的敌人近,一个巴呀喇中弹,铅弹并没有穿透他身上的三层甲,他只是晃了一下,又坐稳了。 另一位的马腿被打中,马儿向前栽倒,那巴呀喇在马儿倒下前,一耸身跳下马,没等站稳,立即弯弓搭箭,一支重箭就向坡上射来。 刚轮换上来的第一排枪手,正要开枪,就有一人中箭,被那重箭的力量,带着往后仰倒下去,满桂急忙望过去,只见那士兵的肩胛骨已经被射穿! 眨眼间,坡下的三名巴呀喇又射上来三支重箭,第一排火枪手为了躲避箭支,纷纷趴倒,枪声也不整齐了,这次的效果极差,坡下无人受伤。 满桂急了,大叫:“一窝蜂!点火!” 一窝蜂早换好了弹夹,呯呯地又发射了两轮,没办法,明军只有四支发射架,满桂两架,对面的尤世威两架。 一窝蜂激射而出的箭支,比对面的重箭还犀利,密集打击之下,阿济格周围的护卫纷纷倒下,连三名巴呀喇也受了伤,箭支穿透了他们的铠甲,三人都摇摇欲坠,却还顽强地挡在前面。 “贝勒爷,不能再冲了!”傅勒赫吓得大喊,“对面肯定是明军!他们有火器!” 见护卫倒下大半,阿济格的脑子清醒了一点,他看看前后,两支蒙古人的队伍,也正在遭受石头和滚木的洗礼。 “撤!”他果断地下令道,拨转马头,就要往山下撤。 满桂早就看出,女真人护着的,肯定是一位统领,见他们要撤,他急了,亲自抓起一颗震天雷,点燃引线,就向女真人护着的圈子里扔去。 轰地一声,震天雷正正地落在圈子里爆炸,阿济格连人带马,顿时被掀翻,轰隆一声倒地,不知死活。 傅勒赫吓得灵魂出窍,他不顾自己是否受伤,从马肚子底下爬出来,拼命往那边爬,同时大喊:“保护贝勒爷……” 正在往两边山上冲锋的后金士兵,见主帅受伤,纷纷撤回来,拥上去将阿济格和傅勒赫围在中间。 傅勒赫爬到阿济格身边,见他口鼻流血,不知死活,忙上前抱起他,大喊:“马来!撤!快撤!” 罗小栓见敌人要撤,忙提醒满桂道:“大人,咱们的小炮还没有试过呢。” 满桂见重伤了敌军主将,敌人就要撤走,正要下令冲锋,听到罗小栓的提醒,他一拍脑门:“md,火器太多,都忘了它了。” “碗口铳!”他举起手,大喊道:“发!发!发!” 再不发,敌人就要跑走了。 十门碗口铳,次递点火,敌人本来已经冲到了七十步外,正是碗口铳发炮的好时机,奈何被满桂一家伙炸中了人家的主帅,敌人便潮水一样退了。 尽管如此,碗口铳发出去的散弹,威力也不可小觑,跑在后面的敌人,女真人跑过后,紧跟着他们后撤的敖汉部人马,中弹的不少。 这些伤兵伤马,就算逃回去,在这个时代,能活下来的也是少数,反而要遭受伤痛的折磨,还不如一次被打死来得痛快。 第185章 女真人撤兵 阿济格生死不知,女真人再顾不得其他,剩下的人,护着两位主将,拼命地往后撤。 后面是奈曼部的蒙古人,补前面开路的女真人,连推带骂,硬是从队伍中蹚出一条路来。 走在队伍前方的敖汉人,见主子爷撤了,也顾不得报仇,转身就撤,保存实力最重要,青壮们要是都战死,敖汉部的牲畜和女人,肯定会被别人抢去,高过勒勒车轮的孩子,会被杀死。 蒙古高原上,将不会再有敖汉人这个部族! 埋伏在山坡上的多罗特别里台,见明军的震天雷也阻止不了敌人逃走,急得大叫:“你们不是有天火吗,为何不用天火?快放天火烧死他们!” 明军带队的一位百户官还是一位小将,叫曹变蛟,因他叔叔与满桂的私交好,把他硬塞进来历练的。 对着这个急切的蒙古塔布囊,他也没了耐心,回怼道:“没见到满山都是枯草么,一把火放起来,连咱们都得烧成烤全羊!” 别里台指着山下的敌人道:“可是,他们都跑了……” 曹变蛟生气是道:“追下去砍啊,还等着老子们为你们冲锋呀?” 别里台见明军不肯放火,一咬牙,翻身上马,举起手里的弯刀大喊:“杀敌!报仇!” 一马当先冲了下去。 十里长的一条山谷,杀得血流成河,人马的尸体,将山谷边那条小不知名的小溪都堵死了,流出来一溪血水。 满桂带领的明军,放弃了冲锋,只顾着抓无主的战马,再把割下来的人头,挂满马的全身。 战斗持续到天黑,人头实在太多,明军割下的人头,装满了二十几辆蒙古人的勒勒车。 再说阿济格,被炸成重伤,虽然经过了救治,回到察罕浩特后,只说了一句“撤军”,就陷入了昏迷。 傅勒赫等几个牛录,眼看着闯了大祸,也不敢在城里久待,护着阿济格,连夜撤出了察罕特,往沈阳急退。 别里台留下弟弟巴日朗打扫战场,自己率大军一路追击,直追到离察罕浩特五十里远的地方才停下来。 浩特里住着女真人的大军,多罗特部的人根本攻不进去,除非用明军的震天雷,但明军并没有随他们一起追来。 别里台知道,要请动明军攻城,多罗特部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现在的多罗特部,付不起。 第二日,斥候来报,女真人已经撤出了察汉浩特,敖汉人和奈曼人,也跟着女真人撤走,估计是回他们的牧场去了。 别里台还是等到第三天,才领着人马来到察汉浩特,看到的是一座空城,女真人撤走的时候,搜走了城里一切可用的物品。 敖汉人和奈曼人又搜了一遍,城里除了倒塌的砖土,连根木头也找不到。 蒙古人出门征战的时候,是赶出牛羊的,羊奶和羊肉,是他们行军中的军粮,敖汉人和奈曼人逃走的时候,顾不上这些跑得满山遍里的牛羊。 多罗特部的抓获了上万头牛羊,济农多罗特巴尔斯,为了感谢明军的援助,慷慨地分了一半的牛羊给满桂。 明军这次抓了两千多匹战马,还砍了两千多颗人头,可把满桂高兴坏了,宁远大捷,明军也不过斩首三百来级,这两千多人头,虽然多数是敖汉人和奈曼人的,但女真人的奴才,也算半个女人真不是? 何况还抓了两千多匹马,这可是用钱也买不到的宝贝。 伏击战的第七日,别里台带回了女真人退军的消息,济农巴尔斯刘兴坏了,一面遣人往青城给林丹汗报信,一面准备将族人迁入察罕浩特过冬。 满桂出来了一个多月,打了三次仗,火器也消耗得差不多了,加上天气越来越冷,就准备班师回朝。 巴尔斯跟他的两个儿子,十分眼馋明军的火器,试探了几次,金银珠宝和牛羊,哪怕是用战马,也换不来,又不敢硬抢,只得选择与明军交好,盼望着下一次,女真人再来犯的时候,明军能出手相救。 满桂大手一挥:“女真人再来犯,济农大人就派人往我边军送信,本官会向朝廷申请,再来支援……” 带着满满的收获,沿着老哈河一路向南,再沿长城往东,回到了宁远城。 北京,紫禁城,乾清宫侧殿,张蔷收到满桂此次出征的战报,也兴奋不已,她扬着手里的折子,对袁可立道:“赏,不但要赏赐出征的将士,还要赏赐改进这几种火器的技师和工匠! 另外,兵部要发文申斥袁崇焕,为何要阳奉阴违,扣下一半的火器,要是火器足够,还可以再教训一下奈曼部,可惜了。” 袁崇焕是孙承宗一手提拔起来的,如今太后要申斥袁崇焕,也没有问问在座的孙先生的意见,袁可立怕他下不来台。 孙承宗却生气地道:“这个袁崇焕,已经膨胀到听不进任何意见了,这可是为官的大忌,依老夫看,申斥还是轻了,应该给个更重的惩罚,才能让他得到教训。” 袁崇焕是蓟巡督师,对这样一位重臣,牵一发而动全身,目前的情形下,需要稳定,不宜大动,但给点警告还是要的。 张蔷转了话题,她的桌子上,摊开着一张地图,上面标注着满桂此次进军的路线图,和战斗过的三处地方。 张蔷拿着一根木棍,指着察哈尔的地图道:“两位大人,咱们来换位思考一下,假如你是皇太极,刚继承了汗位,急需要一场大胜来稳定自己的地位,这里,” 她指着大明的关宁锦防线说,“这里久攻不下,后金无法从这里南下大明。” 孙承宗似乎明白过来,他指着老哈河道:“察哈尔空虚,如果能打败多罗特部,后金军就可以从这里南下,再分兵攻略我长城关隘……” 袁可立补充道:“就算不能消灭多罗特部,后金用一个旗的兵力,也足以牵制多罗特部,其余各旗,就可以翻过长城,直抵我大明腹地…… 喀喇沁部被林丹汗打败后,一直在我大明与后金之间摇摆,并不是靠得住的盟友。” “所以,”张蔷说,“还要还是敦促袁崇焕,不要只顾着宁远城,喜峰口这几处正对着敖汉部、朵颜总和嚓喇沁部的关隘,更是要加强防守,不但要加人,还要在这几处配上足够的火器。” “遵懿旨,臣下来立即安排这事。”袁可立起身,郑重地一揖。 送走袁可立,孙承宗满脸忧色地道:“宣大那边逃来大批的蒙古人,请求内附,据说是林丹汗西迁后,正在与右翼蒙古激战,想抢夺卜失兔的青城。 另外,卜失兔派来的使臣,昨日抵达京城,是来救援的,太后准备如何应对他们?” 俺答封贡后,大明与右翼蒙古,保持了近六十年的和平,卜失兔是现任的顺仪王,不救援他,有违当初的盟约。 “孙先生有何高见?”张蔷不想什么都要自己拍板,她虽然知道历史的大致走向,但她不了解大明的实际情况,所以做决策前,她都要听听老臣们的意见。 孙承宗几乎成了她的全职顾问,都平安读书的工作,都被副手代替了。 “正如太后所说,无论是右翼蒙古,还是喀喇沁蒙古,与大明互市时并不诚心,他们把一等马匹留起来自己用,二等马杀了吃肉,而把三等或下等马,卖给大明充数。 所以臣觉得,他们不值得同情,对待来使,稍稍应付即可,没必要派兵。” 张蔷拍案笑道:“孙先生和本宫想到一块去了,混战不休的蒙古,才是大明需要的蒙古。 让宣大总督张晓,加强防卫,防止蒙古人来犯边。” 第186章 卢象生回京 满桂带出去的火器,都是小型火器,对付大规模的骑兵冲锋,还得要大炮。 张蔷对工部兴建钢铁厂的事,抓得很紧,老尚书李从心已经年近七十,精力有限,张蔷根据前世的记忆,直接要求,把督临清仓的卢象升调回中央,准备让他牵头,在全国各地兴建钢铁厂。 后来才知道,卢象升已经于六月份迁大名知府,八月加山东按察副使,已经是正四品高官。 做为天启二年的进士,短短四年,就升为正四品,这速度,说是坐火箭也不为过,另一方面也说明,这人确实有能力。 张蔷要将他调回来,升工部右侍郎,专管钢铁厂建设,这样的人才,不用可惜了。 首辅兼吏部尚书黄立极,正在夹着尾巴做人,哪里敢反对张蔷的提议,张蔷从没有调阅过户部的档案,他不知道太后是如何知晓卢象升这人的。 但不妨碍他动作很快,十天之内就准备好相关资料,安排了廷推,将卢象升调了回来。 卢象升一年之内连升三级,连他自己都有点蒙,只能归功于老家的祖坟冒青烟了。 报到后,先来拜见老尚书,李从心的条案上摆着几块铁疙瘩,他对着卢象升招手道:“建斗,你来看看这几块铁疙瘩有何差别?” 卢象升在临清管理仓库的时候,也接触过毛铁、精铁和钢铁,他把每一块铁疙瘩拿起来仔细甄别,最后指着一块苏钢说:“回大人,下官觉得,这块钢铁的品质最好。” 李从心哈哈笑道:“建斗果然有眼光,这块是苏钢,工部每年要从南方商人手里,购入大量的苏钢,浪费银钱不说,还要受制于人。 所以,太后特意点名将你调回来,要选一块合适的地方,先建一座大型的钢铁厂,专门冶炼苏钢,甚至比苏钢还要好的钢材。” 卢象生不解地问:“太后为何要建钢铁厂?炼那么多钢铁用得完么?” 李从心挥手让公厅里的书吏和长随都下去,这才压低声音对卢象升道:“建斗也知道,辽东的建奴越来越强大,而我大明缺少马匹,练不成辽东那样的骑兵,除了筑城固守,很难打败东虏。 不管是筑城还是练骑兵,都要耗费大量的银钱。 太后说,能对付大规模骑兵的,只有火炮,而铸造火炮,离不开钢铁,这是其一。 其二,太后还说:大明的百姓,许多人还在用木质的工具耕地,这样的效率太慢了。要推广铁制农具,铁锨、铁锄头、铁铧犁,甚至铁镰,干起活来比木质工具快十倍不止。 有了铁质农具,百姓种十亩地的功夫,能种十五亩地,还愁吃不饱饭么? 大明目前生产的铁器,不管是品质还是数量,远远不够军工和民用的需求,而且钢铁这样的战略物质,必须掌握在官府手里。 建斗啊,这项艰难的任务,就交给你了,至于怎么走,还得靠你自己蹚。” 这很么蹚?卢象升表示很迷茫,他一个读圣贤书出身的文官,让他去经营这些奇技淫巧之事,他志不在此啊。 而且,他也不知道怎么做啊。 好在李从心给他指了一条路:“下午,本官往宫里递牌子,太后说了,你一回来,就让你入宫去见她,放心,太后定有详细的懿旨给你。” 卢象升更疑惑了,看李尚书一个老臣,提起太后之时,脸上的恭敬不像是装出来的,据他所知,秉国的那位裕安太后,只有二十来岁的年纪,为何连李从心这样的重臣,对她都心服口服? 下午,卢象升就得到了答案。 李从心的牌子一递进宫,立即就得到了回复:“下午辛时一刻,到酉时一刻,着工部尚书李从心,与新任工部右侍郎卢象升,入乾清宫西侧殿议事。” 未时正,卢象升随着李从心,就到乾清宫等着了,西侧殿进门左手边的倒座房,用来供等待的官员休息。 二人被请进休息厅,太监送上茶水点心,卢象升见茶几上有几份邸报,李从心随手拿起一份递给他:“这是新出的报纸,上面都是各地的新闻,建斗可以看看。” 卢象升心想,这不就是邸报么?坐下来细看,内容却与邸报不同,不但有官府的消息,还有来自民间的消息,往后翻看,居然还有一篇介绍泰西数字的文章。 他十分好奇,也坐下仔细阅读起来。 第一篇就是天子朱慈煌,拨内帑银子,补发延绥三镇军饷的报道,而且一拨就是九十万两,真是大手笔。 李从心见他咂舌,低声为他解惑道:“建斗可知,这银子是怎么来的?” “不是内帑银子么?” “不,这是太后在庄子里开设的两间作坊、京城里太上皇赏赐的一间皇店、还有在南京与人合开的肥皂厂,这几家厂子这几年赚的银子,这是太后的内帑。 原来的内帑,还在太上皇手里呢。” 卢象升惊得张大了嘴,忙又闭上,点点头,低头去继续看那报纸。 “绿色通道?”他想,太后又来这一招,上半年就用过一次,现在又用。 再一看,却是除了往京师运粮的粮商,享受绿色通道的待遇外,凡是往山西、甘肃、陕西运粮的粮商,通通享受绿色通道的待遇,在哪个地区出了问题,当地的官府要负责赔偿。 另外,凡是运往边镇的军粮,还能换取三倍的盐引或茶引,运往陕西、山西等受灾地区府县的官店,换取双倍盐引或茶引。 三倍盐引?卢象升瞪大了眼睛,太后这不是胡闹么?御史们也不上书劝劝太后? 他实在没忍住,转头问正在专心看报纸的李从心:“大人,您是四朝老臣了,太后如此作为,您怎的不劝劝?听说孙阁老还是太后的顾问,怎么也……” 李从心指着下一条新闻道:“建斗看完这条再说。” 卢象升耐着性子往下看:陕西道御史吴牲,携二十万赈灾款,前往陕西赈灾: “陕西北部,山西南部地区,自今年二月起,滴水未下,五月、八月又遭受两次蝗灾,九月地震,田野里的草根树皮都被食禁,人相食……” 李从心探过头来,低声道:“白水县饥民王二,率众攻入县城,杀知县张耀斗,如果再没有粮食运过去,陕西就要大乱啊。 与平乱的费用比起来,三倍的盐引算什么?反对这项决策的御史,都跟着吴牲振灾去了! 太后说,官员要深入民间,了解民间的疾苦,大明需要真正能做实事的人,那种‘平日袖手谈心性,临终一死报君王’的官员,大明不需要!” 卢象升道一声“惭愧”,为自己刚才升起的,对太后的埋怨之心,感到羞愧。 李从心劝慰道:“建斗刚回京,凡事多看多听多问,太后有一句话,本官是极赞同的:没有调查研究,就没有发言权!” 所以,那些上书的御史们,都被放出去“调查研究”去了? 第187章 大明还能撑几年 盐引,卢象升知道,为何还有茶引? 李从心叹了口气,解释道:“一开始,老夫等人也不理解,但太后说,蜀地、汉中周边的山区产茶,那边的茶马贸易十分繁荣。 四川不缺粮,也不缺盐,但那边的商人缺茶引,而且,从四川往西、往北,自古就有茶马贸易的古道,鼓励四川的商人往西北运粮,比从荆湖、江南地区更近…… 太后对那边的了解,比我等更详细,建斗你说说,我等如何反驳?只要能救灾,估且一试吧。” 卢象升出身宜兴,对西南边地的了解,也只限于书本,对太后这段话,也提不出反对意见来。 报纸上除了官府的新闻,还有来自民间的新闻: 某地的一位秀才,因为发明了一种更轻便的锄头,得到官府五两银子的奖赏。 某府有地主半夜起来偷移动界石,企图强占邻居的田地,被官府查出来,判刑加罚款xx…… 某地有孩子屡屡失踪,锦衣卫全国追凶,终于将人贩子抓获,百姓上衙门请愿,请救判斩立决…… 某地风景很好,某名儒写了一篇游记,致使此地游客猛增,当地的山货大卖…… 有东林书院的传人,在报纸上解读了东林书院那则着名的楹联,然后,其他读书人不服,也发文章反驳,双方开始打嘴仗,而报纸不偏不倚,各发两篇文章。 ……………… 卢象生正看得津津有味,怀恩走进来,见两人正看得聚精会神,便用手在门板上敲了敲,提醒道:“两位大人,觐见太后的时间到了。” 说完,指了指西墙边博古架上的一座自鸣钟。 卢象生只好依依不舍地放下报纸,跟在李从心身后,往正厅那边走,他悄悄地问:“大人,待会儿能不能请太后,将那些报纸赏赐给下官?下官回家去看。” 李从心低声道:“大街上卖报的报童那里,十文钱就能买一份,何需要太后赏赐?” 说话间,怀恩引着二人,跨进太后处理政事的公厅,卢象升飞快地抬起眼睛,见条案后的坐位上,坐着一位宫装丽人。 他连忙移开视线,往国四下里瞧去,见公厅的格局,与普通公厅并无两样,唯一不同的,是四面墙边,除了门窗部分,全是顶天立地的书架,上面摆满了书籍。 他正在感叹,就听到一个清脆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卢大人看 这些书籍怎么样?上面的书,全是从《永乐大典》里挑选出来的,读来受益匪浅呢。” 吓得卢象升赶忙低头:“臣失礼,请太后责罚!” 李从心忙拉着他,对着张蔷深深一揖道:“臣户部尚书李从心,拜见太后!” 卢象升赶忙有样学样:“臣户部侍郎卢象升,拜见太后!” “免礼,两位大人请坐!”张蔷一边赐座,一边打量着低着头的卢象升,却不是印象中征战沙场的猛将样子,人很瘦,肤色白皙,看起来一派文雅。 这样的人,却能舞动几十斤重的大刀杀敌,可见大明朝真是到无可救药的时候了。 “太后这一瓶梅花开得好,”李从心在这里,比卢象升自在多了,他指着南窗边一支半人高的梅瓶里,一枝粗壮的梅花,赞赏道,“修剪得也好。” 卢象升这才闻道,公厅里有一股淡淡的梅花香味,心想到底是女子,喜欢花花草草的。 他顺着李从心手指的方向望去,我的天!这哪里是一枝梅花?简直就是一棵梅树啊,那主干都有小儿手臂粗了…… “这是西郊庄子上的,今年开的第一枝花,”太后随和地笑道,在卢象升听来,就跟聊家常似的,“难为老庄头,巴巴儿地送来。” “庄子里今年的庄稼,收成可好?”李从心把目光从梅花上收回来,坐回椅子上,将怀恩送上来的一只宜兴紫砂茶杯,捧在手里暖手,一边问太后。 “还行,”说起庄子里的庄稼,太后的声音里都带了笑意,“所产的三样新作物,都被吴牲拉去陕西灾区,用着明年的种子了。” 李从心担心地问:“太后就不怕被饥民们给吃了?” “唉,”太后的声音低沉下来,“每个县只有十来斤种子,本宫只希望当地官府能重视起来,认真保管好这批种子,明年能在当地推广开来,三五年以后,就不会饿死人了……” 卢象升心想,我们是工部的官员,太后这些话,应该与户部的官员聊才对嘛,谁知下一句,就听太后提到了工部。 “本宫听说,大明的铁器太贵,许多百姓种地,还是用的木制工具,这个,咱们工部有责任啊。” 李从心和卢象升忙站起来请罪:“臣有责任,请太后责罚!” “坐下坐下!”太后温和地道,“又不是你们二人的错,请什么罪呢?有问题就解决问题好啦,这不是,请卢大人回来解决问题来了么?” 卢象升终于问出了今日见驾的第一个问题:“不知太后召见臣,有何事吩咐?” 张蔷看看李从心,见他点点头,便道:“想必李大人已经与卢大人说了,本次召卢大人回京,是要让李大人主持兴建大明的钢铁厂……” 卢象升不解,他正色道:“大明已有民间炼铁厂,太后为何要开厂与民争利?” 李从心一想坏了,这个直筒子要惹祸!他忙呵斥道:“建斗,慎 言!” 卢象升却梗着脖子,等着太后的回答。 这就是被程朱礼教毒害的官员,哪怕是官员中的精英,也认为官府办企业,是在与民争利,张蔷表示要纠正这些人的观点,真心好累。 张蔷只好耐心地解释道:“卢大人这个问题,本宫在庄子上办作坊的时候,朝堂上御史们,就不知道弹劾过多少次,今日本宫,就再为卢大人做一次说明吧。” 张蔷借着喝水,组织了一下语言,这才说道:“首先,天下的财富,是天下人的财富,天下人都有权利赚取,这个天下人,也包括皇家和朝堂。 其次,士人们眼中所谓的‘民’,卢大人要看清楚,不是为大明纳税的百姓,而是士绅阶层,他们享受着不纳税的优惠,却支持家人,或家族中人经商,他们才是真正地与四民之末的,真正的商人,争利之人。 士人们接受土地投限,不仅与民争利,还与官争利,将大明的税收,都挪进了他们的腰包,这样下去,大明的墙角,迟早要被他们挖空。 第三,官办企业赚来的钱,是取之于民,用之于用,就像本次,如果没有本宫这几年赚的银钱,哪里来的钱,补发延绥边军的饷银? 如不是清理官店,让户部的仓库里有了点底,哪里来的银钱,用于这次陕西赈灾? 第四,本宫觉得,朝廷办的企业,应该成为先进生产力的代表,成为技术创新的基地,卢大人创办的钢铁厂,要炼出比苏钢、闵钢性能更好的钢材。 再不铸火炮,大明还能撑几年?” 第188章 卢象升建厂一 大明还能撑几年? 卢象升没想到太后居然是这样想的,他觉得大明挺好的呀。 嚣张跋扈的魏忠贤,夹起了尾巴,躲在太上皇身边,不敢再干预政事。 罪大恶极的阉党官员,死的死,判的判,留在朝堂上的,都如鹌鹑一样不敢吭声。 小天子继位,太后秉政以来,朝堂运转正常,北虏没有犯边,东虏也被宁锦防线挡在后面,不得南下。 虽然各地不时地发生灾害,但偌大个大明,哪年不发生几次旱灾水灾? 怎么在太后看来,大明就要撑不下去了? 不过,太后也说得对,天下的财富,取之于民,用之于民,这一点,只有朝廷才能做得到,收税是取天下的财富,经商也是取天下的财富嘛。 要是没有太后赚的钱,延绥边军的饷银,不知道要拖到何时?士兵没饭吃,当然要哗变了…… 这样一想,卢象生就想通了,他起身,恭恭敬敬地长揖道:“听太后一席话,臣如醍醐灌顶,钢铁厂要如何办,臣听太后的!” “哦,不愧是卢大人,这么快就想通了,”太后道,“既是想通了,接下来就谈谈,如何从无到有,一步步发展大明的钢铁产业吧。” 怀恩送上来一只匣子,卢象升接过来,打开,只见里面是一本厚厚的册子,封面上写着《大明钢铁项目策划书》。 卢象声不知道该此时拿出来看,还是回去再看,就听太后清亮的声音传来:“这本册子,整理了大明如今出产铁矿石的几处地方,还有可能产铁矿石的地方,后面这些未探明的地方,还需要工部派专业的工匠去探测。 这册子,卢大人回去再看,但要保密,不能被敌国的探子,或国内的奸商们探了去,盐铁自古以来都是官营,大明也不例外。 但大明最好的苏钢和闵钢的生产技术,却掌握在豪门大户手里,所以第一座钢铁厂,本宫建议卢大人与商人合办,卢大人可以从中学习建厂的流程,和炼钢的技术。” 卢象升估计,太后已经选好了合作对象,他直接问道:“太后可有人选?” 与聪明人聊天,就是省事儿,张蔷也不磨叽:“工部的苏钢供应商钱陞,李大人与他最熟,下来,让李大人协助你。” 李从心捋了捋胡子,尴尬地问道:“那个……太后,建厂的银子,从哪里来?” 他不想去面对郭允厚的苦瓜脸,问他要点钱,就跟要割他肉似的。 太后敲敲桌子,点头道:“自然不会让你们空手套白狼,工部以土地和厂房入股,土地嘛,要离西山的产煤区近一点,减少煤炭的运输成本。 当然,也要考虑到铁矿石的运输成本,最好有水运码头,你们自己去考察。 厂房的建设,可以去找城投集团的刘鸣谦,请城投集团垫资,先将厂房建起来,等钢铁厂盈利了,先偿还人家投资的本金和利息…… 再有其他的资金需要,卢大人可以用工部的名义,去建设银行贷款,不用去看户部郭老大人的脸色。” 张蔷说完,自己也忍不住轻笑起来。 卢象升还能说什么?太后把他能想到困难,都解决了,还他没想到的困难,也想到了,并给出了处理意见。 那就干吧! 两个时辰,很快就过去,卢象升连一点抵触的情绪也没有了,巴不得回去就开始干起来! 二人回到户部,已经到下值时间,按惯例,户部今日要为卢象升举行欢迎宴会,就是下班后,户部的同僚一起搓一顿。 这种酒桌文化,几百年后还在流行,比大明时期更加发扬光大。 洒宴结束,已经是深夜,李从心年纪大,众人不敢劝他酒,所以分别时,他还算清醒,嘱咐卢象生道:“明日,你先去商学院,找徐光启,为你找两个机灵点的助理……” 第二日,卢象升才知道,老尚书说的是至理名言,他公厅里的属员,从他这个侍郎以下,郎中、员外郎、主事、书吏,没一个懂得如何建一间厂。 他听从老尚书的建议,带着长随去了商学院,请徐光启推荐了两个身作矫健,眼神明亮的少年,做为办厂的助理。 刘鸣谦见太后派一位正三品的高官,来办钢铁厂,知道太后在下一盘大棋,更加不敢怠慢。 先是把跟了自己三年的得力助理,侄儿刘真,送到卢大人身边做助理,二十多岁的刘真,比商学院新出来的两位,稳重多了。 随后,又与陈士章商量,指定建设银行一名会计,专职负责建厂的资金管理。 钱陞那边,自然是刘鸣谦牵的线,听说要见一位侍郎级别的高官,钱家五叔钱谦益,也屁颠屁颠地跟着来了。 钱谦益正在到处活动,谋求起复,见卢象升短短五年,就从一名新科进士,晋升为三品高官,他既羡慕,又嫉妒。 两人都是江苏人,卢象升对钱谦益这位探花郎前辈,也是久闻大名,今日才知道,他约的苏钢商人钱陞,是这位前辈的族侄。 一见面,他就与卢象升谈起了报纸上的见闻,他扬着手里的一份旧报纸,兴奋地道:“卢大人,这篇清算阉党残余势力的檄文,就是老夫写的,请卢大人指教……” 出于礼貌,卢象升接过来,快速地浏览了一遍,见矛头直指当今首辅黄立极和次辅施凤来,说他们跟着魏忠贤,祸国殃民,这样的人,不配为百官领袖。 二人要是还有点自知之明,就该早日辞官,不要再为祸朝堂! 在钱谦益看来,如今的内阁,就是阉党内阁,新天子继位已经两个多月,就该革旧布新,把被阉党打压下去的一批,一心为民的好官,给请回朝堂,重现天启初年,众正盈朝的局面。 好嘛,这就是一篇东林党的战斗檄文嘛,被钱谦益这个探花郎写来,端的是文采斐然,字字如刀! 卢象升要不是昨日见了太后,听了太后一番实业救国的理想,就要被他这篇文章给蛊惑了。 他把报纸还给钱谦益,恭维道:“钱大人果然好文采,不愧是探花郎。” 钱谦益见卢象生对他的文章不感兴趣,有些落寞地问:“卢大人也学得,老夫这些文章无用?” 他听说这报纸,还是太后提议,通政司专门成立的一个报社,负责编辑印刷每一期的报纸,据说太后每一期都要看的。 他不信太后没看到他钱谦益的这篇雄文,却连起复他的意思也没有,不知是何道理。 卢象生打断他道,指着他旁边毫无存在感的钱陞道:“钱大人,本官今日来,是与这位钱大掌柜商量要事的,关于您的文章,咱们下来再讨论?” “哦,老夫耽误大人了,你们聊,你们聊……”钱谦益被打断了话头,只好起身,到另一边看报纸去了。 钱陞这才挪上来,对卢象升苦笑道:“我这位五叔,酷爱读书,最爱与人探讨学问,大人勿怪。” 卢象升摆手道:“哪有功夫怪他……咱们赶紧谈建厂之事。” 钱陞听说要将钱家炼钢的技术,贡献给合建的新厂,心里有点犹豫,就想多争取一点股份,推脱道:“炼钢厂是钱氏家族的生意,本人只负责北直隶地区的销售,还要向族老会请示……” 卢象升早就做足了功课,不客气地揭穿他道:“工部找你合作,一来,是双方有良好的合作基础;二来,城投集团有与钱先生合作办水泥厂的先例。” 然后,他使出杀手锏,非常专业是说道:“要炼出好钢,无非就是升高炉温,钱先生觉得,城投集团能建烧水泥的高炉,就不能建烧矿石的高炉? 工部有大把的能工巧匠,多试验几次,未必就不能炼出比苏钢更好的钢材来。 钱先生尽管与族里商量,本官只给你三天时间,三天后,钱先生还不来,本官就找城投集团了。” 因为太后说了,大明等不起。 第189章 卢象升建厂二 根本等不到三天,钱陞叔侄一离开卢象升的官厅,钱谦益听说是工部要建钢铁厂,就直接拍板道: “乐生,这么好的机会,可得抓住了,苏州那边,又不是只有咱们钱氏的铁厂,才能炼出苏钢,卢大人是宜兴人,他只要稍一打听,这机会就一定是咱们家的了。” 钱陞心里还有些可惜,他说:“可是五叔,卢大人只肯让钱氏占两成的股份,其实,就是想要咱们家的炼钢技术……” 钱谦益对钱没有概念,他想到的是钢厂背后的关系,卢大人可是太后亲自提名调回来的,是手眼通天的人物! “乐生你要知道,”他劝道,“盐铁自古以来,都是官营,咱们钱家能开办铁厂,是因为朝廷放松了监管,一旦朝廷政令有变,钱氏有那炼钢的技术,又有何用? 你在京城卖苏钢,每年要送多少孝敬?还不是为了找到人脉和靠山?如今有工部这个大靠山,你还用四处送孝敬么? 况且,五叔我,需要结识卢大人这样的,能在太后面前说得上话的人!” 最后这句话,让钱陞点了头,反正族里让他在京里,全力配合这位五叔,他就听五叔的。 第二天一大早,钱陞就跑到卢象升的官厅,准备答应与工部合作建厂。 谁知卢象长却不在,门房回复说,卢大人一早就出城去了,具体去哪里,不知道。 这可把钱陞急坏了,生怕卢大人是去找别的商家,京城卖苏钢的,可不止他钱氏一家,他中人是比别人的生意做得大一点而已。 早知今日,昨日拿什么乔啊,直接答应得了。 再说卢象升,不可能坐在公厅里等钱陞的回复,昨日送走钱氏叔侄后,他又从工部的匠户里,挑选了两位懂风水勘探的匠人,今日一早,带上刘真和两位匠人,往城外去寻找适合建厂的位置。 卢象升和刘真骑马,两位匠人不会骑马,为了跟上卢大人,刘真为二人准备了一辆马车。 卢象升看见马车后面二十多位骑马的精壮护卫,低声问刘真:“请这么些护卫,得多少银子?本官可没有银子他们的工钱,还是请他们回去吧。” 说着,他拍了拍腰间的佩剑,豪爽地笑道:“本官不才,这把剑也能杀人,三五个毛贼,还近不了身。” 刘真二十五六岁,生得眉清目秀,身上还有一个秀才的功名,好歹算个读书人,这几年,跟在叔父刘鸣谦身边,算是长了见识,处事越发成熟老练。 他恭敬地道:“他们是城投集团的安保人员,每月有固定的工资,大人不必理会。” 卢象升好奇地问:“安保人员?不就是长随么?你们城投集团的高管出门,都带安保人员?” 朝廷对官员们的随员,是有规定,一至三品官,只能带六名随从,但那是洪武时期的制度,到了晚明时期,这项祖制早就被打破了,这时代治案不好,官员上任、出差时,往往要请镖行护送,人数早就没准了。 卢象升是一个严于律己的官员,一生奉行“清慎勤”的为官之道,这二十多人,远远超过朝廷规定,他生怕一回京城,就被御史弹劾。 刘真在马上恭敬地答道:“回大人,城投集团的高管们,出门时如果带有重要文件,或是现银的,都会安排保安跟随护卫。 大人放心,这些人,是遵张公公的嘱咐安排的,他们是城投集团的人,不是大人的护卫。” 卢象升是回京后,才知道去年京师地震后,冒出来城投集团这个庞然大物,主持城南街区的灾后重建。 这个集团,居然没用朝廷拨款,就修起来一条比长安街还宽的大街,京城人叫它新前门大街,两侧全是二层、三层的临街商铺,比原来气派多了。 他再一打听,才知道两位太后和太上皇,是这家商号的幕后东家,他虽然不知道这集团是如何赚钱的,但看看这些护卫都能人人骑马,就知道这家商号有多豪横了。 他也不在护卫的问题上过多计较,转头问道:“听说,当初兵部袁大人出城寻找火器局的新址,也是你跟随的?” “回大人,是的,去年,城投集团要建砖瓦厂和水泥厂,学生随着几位叔伯,把城郊跑了一遍。 后来兵部要建火器局,集团就派学生,带着袁大人去看了几处地方,袁大人最后选择了现在的地方。” 刘真落后卢象升半个马头,既守着规矩,又能及时回话。 “哦,那刘公子对京郊地方很熟悉,有何好的建议给本官?”卢象升当初听说刘真是刘鸣谦侄儿的时候,觉得这就是一个凭裙带关系进来的公子公,他对他并没抱太大的希望。 刘真从随身的挎包里,掏出一张手绘的简易地图,摊开来递给卢象升,为他指点道:“这是学生绘制的,京城各大水道的流向图,炼铁需要的煤和铁矿石,都需要借助水运,才能降低运输成本。 按照这个思路,钢铁厂要建在水运方便的地方,学生觉得这里、这里还有这里,都比较合适,大人要不要先考察这几处?” 卢象升听了,对这位年轻人的印象,大大地改观,他收起那份简陋的图纸,高兴地道:“有目标就好,省得咱们再瞎跑,走吧!承本官去选一处合适的地方!” 一甩马鞭,打马往前跑去。 一行人马不停蹄地跑了一天,最后选定了通惠河与北运河交界的一片地方,这里交通方便,北运河是海河的支流,徐州、莱芜的毛铁和铁矿石,可以运河直达厂区。 再者,这里人烟稀少,大片的地方是河滩荒地,不用占用耕地,这点让卢象升特别满意,不扰民。 为了保险起见,他还选了一处地方,就在兵部建造的火器局的后方三里远的地方,这里也有一条河流贯通南北,只是水面没有第一处地方宽大,走不了大船。 跑了一天,回城的时候,城门已经关闭,刘真请卢象升去砖瓦厂的招待所暂住一晚,明日一早再进城。 卢象升欣然同意,他也想去看看水泥厂的高炉,他好奇地问:“招待所是什么?客栈么?” 刘真道:“跟客栈差不多,但它只服务城投集团的员工,集团里的员工,时常出城公干,晚了回不了城,就在招待所里住一晚,第二天再进城。” 给员工住的?好在卢象升不嫌弃,好歹将就一晚,他后悔没将太后给的那份计划书带出来,晚上还能加班研读研读。 城投集团的招待所,是一座两进的小院,二十几名护卫和两名匠人,住在前院。 第二进的五间正房和两侧各两间厢房,都是二层的小楼,卢象生被安排进了正房二楼的一间套房。 刘真住在他楼下,以便随时听候他的差遣。 卢象升没有带长随,招待所派了一名伙计来随身伺候。 招待所的设施,把卢象升整不会了,幸好刘真坚持让伙计留了下来,否则,卢大人连上厕所也不会! 第190章 卢象升建厂三 伙计指着洁白的抽水马桶,小心翼翼地对他道:“大……大人,这是恭桶。” 卢象升点点头道:“明白了,你先出去,本官要出恭!” …… 伙计在门外站了一会儿,不出所料,里面传来卢象升威严的声音:“来人!” 伙计忙跑进去,卢象升捏着鼻子对他道:“将这恭桶搬出去!” 伙计走上去,扯了一下旁边的绳子,一股水流从恭桶背后冲出来,将污物冲得干干净净。 卢象升捏着那绳子,好奇地扯了几下,笑道:“奇技淫巧尔!” 不过,他喜欢。 伙计又指着旁边一只高大的浴桶,用手拧开墙上的水龙头,指导道:“大人,这个把手,往左边拧,是出热水,往右边拧,是出冷水……要不,小人把水给您放满得了……” 卢象升好奇地走上去,按伙计教的,先往左边拧水龙头,不一会就流出滚烫的热水来,他伸手试了一下,烫得他直甩手。 “如此热的水,如何沐浴?”他暗自嘀咕道,“还要兑些冷水才好……” 伙计提醒他:“大人,您慢慢地往右边拧,慢慢试调适出水的冷热……刘公子吩咐过,还是让小人来伺候大人吧?” “不用,本官自己来!”卢象升又往右边拧,水又变冷了,他跟小孩子见到新奇的玩具似的,一会儿往左拧,一会儿往右拧,玩了一会儿,总算调到他满意的热水。 “这热水,每个房间都有?”卢象升心里算了一下,心想,这一日得烧多少石炭?太浪费了。 伙计为他奉上洁白的棉巾,又奉上一个南瓜形状的精美瓷碟子,里面装的是京城里卖十两银子一块的檀香皂。 闻言答道:“回大人,这是厂里的工匠,砌了烟道,将烧窑的热烟引过来,烧滚锅炉里的水,再引入到各间客房的,连这屋子里的暖气,也是利用烧窑后的余热……” 怪不得,一进到屋子,就感觉到暖烘烘的,卢象升并没有看到火盆,心里正疑惑呢,原来是砌了火墙。 一个招待所,搞得这么奢侈,卢象升觉得有点骄奢淫逸,听说是利用余热,并没有浪费,他就释然了,还赞了一句:“奇技淫巧!” 最后,伙计奉上一袭洁白的丝绸浴袍,恭敬地问他:“大人,您的衣服,小人拿去洗了吧,明朝给您送来……” 还可以这样?虽然是冬天,卢大人跑了一天,一身的尘土,他跟伙计确认道:“明早能干?” 伙计道:“行的大人,如今有肥皂,洗衣服很快的,用暖气烘一烘,再熨一熨,一个时辰就够了。” 洗漱完毕,卢象升披散着长发,穿着柔软的丝绸睡衣,外罩一件带着檀香皂味道的棉质道袍,感觉跟在家里一样自在。 他的客房是一个套间,卧房的外面,还有一间大大的会客室,伙计在南窗边摆上一张八仙桌,待他出来,便问他是否摆饭? 卢象升在浴桶里泡了两刻钟,早饿了,闻言道:“快快摆来!” 伙计下去,不一会儿,流水地摆上了一道清蒸鱼,一道盐水鸭,一道腌笃鲜,一个萝卜羊肉锅子,一道醋溜土豆丝,一钵白米饭。 前三道菜都是江南特色,还有白米饭,刘真这年轻人也算有心,卢象升心下里感动,就想请刘真过房间来一同用膳。 再一看自己身上的睡衣加道袍,又打消了这个念头,算了,这就不是见客的衣衫。 伙计还送来一壶酒,卢象升摆手拒绝,第一时间把筷子,伸向那盘土豆丝,他几日前在工部的欢迎宴上,才听说这是从南洋来的新作物,太后最先在庄子上种植,今年已经在北直隶的府县推广。 土豆丝酸脆爽口,十分开胃,卢象升清瘦,力气却大,饭量也大,桌子上的四菜一汤加米饭,被他吃得精光。 伙计怯生生地问:“大……大人,小人再给您加两道菜?” 卢象升摆摆手:“不用不用,本官是不舍得浪费,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 伙计听不懂,送上一壶热茶后问他:“大人吃好了,小人就收拾下去了,大人如有吩咐,可拉动门边的绳子……” 卢象升掏掏袖子,想给点打赏,一摸之下才发现自己换了衣服,直后悔早上为了节约一匹马力,没带个长随出来,他出门从来不带银子,都是身边的长随出面打理杂事。 他尴尬地笑笑:“你下去吧,明早一起打赏……” 伙计哪里敢要这位大人的打赏?连说不用不用,收拾了碗碟,下去了。 卢象升在柔软的大床上,一夜好眠,第二日起身,伙计果然把浆洗得干干净净的中衣和官袍,给他送来了。 刘真过来向他问好:“大人,昨晚休息得可好?” “好是好,就是有些奢侈了,”卢象升摇头叹息道,“不过用的是余热,倒也不算浪费。” 二人一起用早膳,卢象升见到忙前忙后的伙计,想起昨晚的承诺,他低声道:“刘公子,代本官赏他两百钱,算本官借你的,回城后还给你。” 刘真笑笑,点点头,临走时赏了伙计一两银子:“你伺候得好,大人赏你的。” 伙计高兴地跪在地上磕头,高声道:“谢大人赏!” 再说钱陞,昨日在工部的门厅里等了一天,也没等到卢大人,他使出去上百两的银子,也只打听到卢大人出城去了,具体到哪里,连他公厅里的书吏也不知道。 他晚上回家的时候,又听家人说,江南商会里的另两家卖苏钢的,吴家和周家两位掌柜,联袂来拜访他。 钱陞估计,那两家是听到消息了?他不知道,卢大人是否已经派人联系过两家,心里更加紧张,要是吴周两家掺和进来,他钱氏连两成的股份都拿不到了。 所以今日一早,他比着官员们上值的时辰,又跑到工部衙门等候,他打定主意,今日再等不到人,晚上他就去卢大人的家里找他,不过是再花点银子,打听一下卢大人在哪里住而已。 直等到巳时过,卢象升才带着刘真,风尘仆仆地赶回衙门。 钱陞见到,跟从天上掉下似地,迎上去行礼道:“大人,草民总算等到您了……” 卢象升哈哈大笑道:“怎么?大掌柜想通了?” 钱陞:“早想通了,大人,您看看,咱们几时签协议?草民好计划从苏州调一些工匠过来……” “工匠年后再来也不迟,最要紧的是把厂房建起来,”卢象升一边说,一边往他的公厅走,刘真忙示意钱陞跟上。 卢象升一到公厅,书吏便迎上来汇报道:“大人你可回来了,尚书大人让你一回来,就赶紧进宫,今儿是太后开小朝会的日子,太后指名让你参加。” 卢象升一听,忙转身往外走,见钱陞正眼巴巴地望着他,他停下脚步,对刘真道:“你来与他谈,一条条拟定好协议,待本官回来签字用印。 另外,你下午去城投集团,让他们准备好进场施工。” 第191章 小朝会一 卢象升赶到乾清宫,被怀恩请进侧殿东厢房的会议厅,刚好是中途的休息时间。 他一进跨进门,顿时愣住了:太师孙承宗、首辅黄立极、次辅施凤来、兵部尚书袁可立、户部尚书郭允厚、工部尚书李从心、新任都察院左都御史毕自严、英国公张维贤、司礼监秉笔太监王应昌、通政使吕图南、锦衣卫提督李若琏……旁边还有一位黑衣僧人! 全都是大佬,正一边喝茶,一边低声交谈,见他跟着怀恩进来,十几道目光齐刷刷地射过来,看得卢象升如芒刺在背。 最后,他看到坐在角落里的商学院院长徐光启,这位跟自己一样,也是侍郎衔,他才稍稍定下心来,确认自己没被带错地方。 他早就知道,天子和太后,只参加每月初一、十五的大朝会,日朝是没有的,太后每五日一次,主持召开由六部九卿等众臣参加的小朝会。 如果有需要,也会请当日议题中涉及的官员参加。 卢象升想:今日的会议,也许会提到钢铁厂?所以才全邀请他来说明情况? 他正在发愣,就听怀恩唱道:“工部左侍郎卢象升到……” 卢象升连忙双手合抱,团团一揖,大声道:“晚辈卢象升,见过诸位大人!” 众位大佬纷纷起身,拱手还礼,孙承宗最是德高望重,他笑哈哈地道:“建斗,哈哈哈,果然是一派朝气,后生可畏!” 原本的历史上,卢象生在崇祯十一年牺牲的时候,只有三十九岁,这时候,正是二十八九的青年时期,大好年华。 “晚辈何德何能?当不得老太师夸奖!”卢象升对着孙承宗一揖。 老上司李从心向他招手:“建斗,过这边来,昨日是没赶上回城?” 李从心这是在为他的迟到作解释,卢象升赶紧接住这个台阶,一边走向李从心,一边回道:“回大人,是的,昨日跑了几处地方,晚了就歇在砖瓦厂的招待所,今日一早进的城……” 徐光启见终于来了个跟自己同级别的人,正要过来打招呼,就听怀恩大声唱道:“万岁爷驾到!太后驾到!” 众人纷纷起身,待天子和太后坐好,怀恩唱道:“礼……” 众官一起行揖礼,礼毕,太后道:“各位大人,归座吧,会议继续。” 卢象升人的座位,在李从心身边,他抬眼望去,小天子朱慈煌规规矩矩地坐在太后身边的椅子上,头带小小的翼善冠,身上穿着一件明皇色的夹袄,小脸红扑扑的,一对狭长的丹凤眼,与太上皇一模一样,眼睛上方一对剑眉,平添了几份威严。 哪怕是个五岁的孩子,他也是天子,自有天子的威势,卢象升忙低下头,不敢与之对视。 今日的会议,由首辅黄立极主持,他见中书舍人和值班翰林已经在窗边的条案前坐定,就开口道:“下一个议题:关于礼部左右侍郎的提名和廷推日期,要确定下来。” 卢象升学着旁边李从心的样子,翻开面前的一本册子,册子有十来页,已经翻到了第六页,前面的议题,估计已经讨论过了。 卢象升很遗憾,自己漏掉了前面的议题,这里讨论的每一项,都是朝中大事,他刚回京,漏掉一项都是遗憾啊。 只听黄立极说道:“次辅施大人,屡次上书乞骸骨,太后多次挽留,施大人勉力完成今年的冬至大察后,再次上书言退。” 次辅施凤来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先对着天子和太后一揖,再对众人拱拱手,点点头,坐下来。 卢象升望过去,见他还带着病容的脸上,是终于得偿所愿的欣喜。 按照惯例,新任礼部尚书的人选,应该由施凤来推荐,黄立极列行公事地问他:“施大人卸职,推荐谁接任?” 施凤来早有准备,他又要站起来,太后插言道:“施大人坐下讲吧。” 施凤来冲太后拱了拱手表示感谢,他清清嗓子,提高声音道:“臣推荐现任礼部右侍郎温体仁,接任礼部尚书。” 作为阉党成员的施凤来,绝对不会推荐有东林背景的人,相比之下,温体仁一不亲阉党,二不亲东林党,也是施凤来多方权衡之下的选择。 “施阁老可还有人选推荐?”黄立极的问询,也是朝廷惯例。 “没有。” “那,记下来,等待廷推的名额上来,再提交给太后定夺。”黄立极拍板道。 卢象升见旁边的李从心在这条议题上打了个对勾,提笔写上温体仁三个字,他只好有样学样地照做,他一个侍郎,参与讨论一位尚书的提名,想来都觉得不可思议。 但在座之人,无一人提出异议,他只好不出声。 按廷推的规矩,吏部下来要召集六部九卿、科道言官推举数人,最后由天子确认最终的人选。 下一条关于补充两位礼部侍郎的提议,太后拍板:吏部一起安排廷推。 卢象升偷偷翻到后面,见只有一项议:开平元年预算! 这倒是个新鲜词儿!不但他不懂,在座的大佬们也是一脸懵逼的样子,所以黄立极翻到这一项的时候,也苦笑着向太后拱手道:“太后,这预算,要如何做,臣实在不懂,还请太后为我等解惑。” 卢象升不敢直视太后,只听到太后清亮的声音传来:“本宫与诸位讲一段,与陛下在西郊庄子上的经历吧。 四年前,太上皇赏三皇子一座西郊的庄子,本宫与襁褓中的三皇子刚去庄子的时候,带着长春宫的太监宫女,内操军一百一十六人,共一百三十多人,住在西郊别院里。 一百三十多人的吃穿住行,包括月奉和饷银,本宫算了一下,每个月大概要花两千两左右,为了增加进项,本宫准备办一间香水作坊,预计需要五千两银子。 香水作坊从投产到产生利润,要一个月左右,所以,本宫预计,这一百多人要做到完全自给自足,需要两到三个月。 本宫预计了三个月的花销,差不多要一万两银子,后来,本宫想法子筹集到了这笔银子……” 卢象升心想,原来官场上的传言是真的,太后母子被赶到西郊庄子的时候,是开当辅的商人刘鸣谦,破例贷款,雪中送炭,才有了刘鸣谦今日的富贵:城投集团的总经理,大孙子入宫伴读天子…… 他正在胡思乱想,就听太后道:“家国天下,齐家、治国、平天下,在本宫看来,其本质都是一样的:一个家庭,要有新年的计划,一个国家,也要做好一年的预算。 大明列来没有详细的预算政策,开支随意,加上近些年天灾不断,税入减少,所以不得不加征辽饷,所以才会发生延绥边军三年没发饷银的大事,所以上个月,吴牲前往陕西振灾的时候,户部只能拿出区区十万两…… 鉴于此,本宫提议,自开平元年起,大明从中央到地方,逐步推行预算制度,每个单位,每个部门,都要借鉴前三年的开支明细,做出明年的开支预算。 最后汇总到户部,户事整理汇总后,提交给联合审计组审计,哪些费用是固定支出,哪些是临时支出,哪些是备用支出,哪些该增,哪些该减,审计组要严格把关。 最后,户部有本账,本宫心里有数,才知道明年的税收,能否支付明年的开支,如果有赤字……赤字,指缺额,用红笔书写,姑且称为赤字。 如果有赤字,大家再来讨论,在何处开源?何处截流?才不会发生三年不开饷的恶性事件?” 第192章 小朝会二 见太后对延绥边军三年不发饷之事,耿耿于怀,在座的重臣,都沉默不语,当初发动御史弹劾裕妃开店,与民争利的黄立极,更是羞愧难当。 太后一下子,把开店三年的收益,用来补发边军的饷银,本次吴牲前往陕北救灾,太后又拿出十万两内帑,才凑够二十万两银子,太上皇在位时,也做不到啊。 孙承宗打破沉默,首先发言道:“太后说的极是,农家还讲究一年之计在于春,这个预算制度,应该建立起来,不但要审计预算的合理性,还要监管资金的使用情况……” “孙先生说的有道理,今日要讨论的,就是如何建立一套预算,核算、审计和监管的财务制度,以及明年的预算如何做?”太后很满意孙承宗的反应,补充道。 在坐的都是士人中的精英,太后稍做说明,大家都懂理了预算的概念,各人在心里打起了小九九:“本部门的预算,要如何做?有了预算,有能要到到钱?” 诸位大佬,从小读的是圣贤书,对预算这件事,虽然理解,却不知道从何处下手,他们没有数学思维的概念。 见大家沉默,太后让怀恩给每位发了一张预算表格,卢象升做过临清仓的仓督,对表格比较敏感,他一看,表格很简单,只分为收入和支出两列,最后两个数字相加减,就得出这个部门一年下来,是有盈余,还是……赤字。 只听太后解释道:“这只是一份样表,各部门收支的项目不同,可以在总项目下面,再列出子项目,本宫知道,让各位一下子理解,有些困难……商学院徐大人……” 徐光启连忙站起来:“臣在!” 太后道:“你们商学院,要开办两期预算的培训班,专门培训中央各部派来的学员,最后,要把你们的培训教材,印刷成册子,分发到全国去。” 徐光启很惶恐:“太后,臣……臣也不懂啊……” “你去找刘鸣谦,让他选两位做工程预算的财务人员,你再组织一个团队,大家一起讨论。 记住,你是管理者、组织者,而不是一位专家学者。” 卢象升心里默念太后刚才的话:记住,你是管理者、组织者,而不是一位专家学者。 他心有所悟,他的工作,是组织人手去建钢铁厂,而不是“自己”去建钢铁厂! 还有……他觉得,城投集团就是一座人才仓库,经商的、建房的、开银行的、烧砖瓦的、开厂的……现在,他们连做预算的人才也有。 说明在城投集团内部,早就实行了预算制,太后这是,在用城投集团做实验呢? 关于建立财政预算制度的提议,通过举手表决,得到与会重臣的一致同意,并确立了行动时间表。 卢象升心里是极赞成的,预算制度说起来神秘,其实就是一层窗户纸,捅穿了说明了,大家都懂,每个部门每个月,每一年,也有一个大致的规划,只是没有制定相关的制度,将之系统化,常态化。 所以他毫不犹豫地举了手,他抬头看了一圈,见坐在太后旁边的小天子,也举起了他的小手…… 陛下能听懂?卢象升忙压下这个疯狂的念头,告诫自己:那是陛下,不可不敬! 太后扫视一圈后,满意地说:“好,既然都同意建立预算制度,本宫补充两点……” 卢象升忙屏心凝神,生怕漏掉一个字。 “第一,关于政策的制定,一定要开展全面深入的调查研究,本宫还是那句话: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 所以,那些反对减免西北地区税赋的御史,都跟着吴牲赈灾去了,看看他们现在发回来的折子,那才是真正的为民请命! 所以,本宫希望诸位,在做每一项决定前,都要了解实际情况,不要拍脑袋做决定!” 众人忙站起来,拱手应答:“遵太后懿旨!” “第二,预算制度,明年先在中央各部施行,地方上,找几个府县,或是一个省,先做个实验,遇到问题,才能及时修订、补充预算制度中的错误、遗漏之处,争取后年,在全国推广。” 郭允厚举手发言:“太后,臣觉得,这个预算出来的数据,对于户部划拨资金,是重要的参考资料……” 卢象升见他的上司李从心也在点头,明显是赞同户部的意见。 他何尝不明白郭尚书的心思?谁愿意当一个拆东墙补西墙的户部尚书?为了合理规划资金,郭尚书当然是希望尽快出台制度,并且在全国推广开来…… 但太后打断了郭允厚的发言:“郭大人的急切心情,本宫理解,本宫不讲治大国如烹小鲜的大道理,本宫只讲一个观点:只有实践,才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像预算制度这样,事关全国各级官府,特别是财务制度的重大改革,没有经过实践的检验,是不适合一下子在全国辅开的……” 卢象升默默地在心里,记下第二条太后的话: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第一条是刚才记住的:没有调查研究,就没有发言权! 太后还懂得治大国如烹小鲜,不宜频繁翻动! 卢象升与大多数朝臣一样,因为太后秉政是太上皇朱由校下的圣旨,他们不得不遵从,但心里,是不以为然的。 直到参加了今日的朝会,他才收起了对太后的轻视,恭恭敬敬地站起身,与其重臣一起,拱手致礼:“臣谨记太后教导!” 会议结束,重臣们在孙承宗的带领下,恭送陛下和太后离开,然后再鱼贯而出,回衙门吃午饭去。 卢象升有点遗憾,他对老上司道:“可惜,上半场的会,下官没赶上……” 李从心不以为意地说:“不急,下午会有整理好的会议纪要送给你,上面有涉及到你部门的工作,还要你签字确认呢。” 卢象升:…… 乾清宫,因为孙承宗参会,张蔷就让他把平安带过来,适应适应会场气氛,她可不想真的等平安长到二十岁,或者大婚之后,才把政事交给儿子。 很累的好吧? 虽然她不知道怎样培养一位帝王,但与官员的培养,绝对不一样,她决定从娃娃抓起,只要有机会,就让他参与参与,环境最能影响一个人的性格。 平安也很争气,一场小朝会下来,近两个时辰,他一场不吭地坐在母后身边,竖起耳朵听得很认真,还能随着会议的节奏,举小手应合他娘,让张蔷老怀大慰。 母子俩回到乾清宫用膳,平安还在问:“母后,何为‘预算’?” 张蔷指着桌子上的四菜一汤,对他说:“比如吧,咱们这顿饭,买这些米面、鱼、羊、牛肉,还有这些青菜、调料,菜市场的成本要二两银子,宫中的管事、采买、厨师,还要加点利润,就算加一两。 所以咱们这一顿饭,预计要三两银子,一日三餐,是多少?” 平安默了下九九乘法表,说:“九两。” “对呀,一天九两,一个月按三十天算,是多少?” “两百七十两!”平安的口诀背得十分顺滑,稍一默就能说出答案。 “是呀,如果咱们只有两百两银子,不够吃一个月,怎么办?” 平安不知道了,他从来没缺过东西,不够的话,不是让总管太监张泉送钱来么? 张蔷摇摇头,对儿子道:“一,是想办法挣钱,二,是想办法节约,比如每餐减一道菜。” 平安点点头,表示懂了。 第193章 怎一个愁字了得 过了冬至,很快就到年底。 这个年,怕是只有西苑的太上皇朱由校,过得平安喜乐吧。 其他人,都过得水深火热。 辽东,沈阳,后金的皇宫,被奴才们护送回到沈阳的阿济格,没有熬过重伤后的感染,死掉了。 新汗皇太极继位以来,不停地东进西扩,既然关宁锦防线打不下,他就南下朝鲜,西进蒙古,努力扩大后金的生存空间。 阿济格已经打跑了林丹汗,却被明军横插一脚,一把火烧残了敖汉部,又在多罗特山区,伏击了后金和新附的两部蒙古联军,重伤阿济格,使后金不得不撤出察罕浩特。 这是皇太极继位以来,最惨重的一次失败,折损了一位贝勒。 现在,阿济格的两位亲兄弟,多尔衮和多铎,跪在大殿中央,请求他发兵为阿济格报仇,不但要消灭多罗特部,还要拿下宁远城,用满桂的人头,祭奠他们的阿哥! 大殿里坐满了满州勋贵和八旗旗主,皇太极不得不装出同仇敌忾的样子,将手里的一只牛角杯,狠狠地掼在地上,拍着面前的矮桌子道:“报仇!此仇不报,本汗势不为人!” 其实他心里,还没准备好出兵,他正在范文程的协助下,仿照大明的政体,建立中央六部,要把后金的大权,牢牢地抓在手里。 他打算等此事有了结果后,再出兵,再者,他原来的计划,全面占领察哈尔后,绕开关宁锦防线,从敖汉部沿老哈河南下,直抵明军的蓟北长城。 他就不信,大明的几千里长城,都如关宁锦防线那样,守得如铁桶一般? 现在,因为阿济格的死,他不得不提前出兵,不然,谁还肯为他卖命? 愁! 北边,右翼蒙古的青城下,西迁的林丹汗,正与右翼三部杀得难分难解。 经过几场声势浩大的的骑兵对战,双方都损失惨重,卜失兔汗缩进青城死守,林丹汗则架起回回炮日日轰炸,青城的城墙,都快被石头轰塌了。 林丹汗不想回察哈尔直面后金,他要收服右翼蒙古,再收复漠西蒙古,他要成为蒙古的大汗,重振他先祖成吉思汗的雄风,让这世界,重新在蒙古人的铁蹄下颤抖! 等他统一了蒙古各部,区区后金,深山里跑出来的野人,算什么东西? 同时,林丹汗也羡慕,右翼蒙古与大明互市的好处,几十年来,右翼蒙古通过互市,将从大明那里交换来的物资,卖到漠北、漠西草原,过得简直不要太舒服。 他要收服右翼蒙古,将这块好处,占为己有! 所以青城,他一定要拿下来! 右翼蒙古自俺答封贡以来,五六十年不动刀兵,自然打不过左翼蒙古。 但是……攻打了两个多月,这青城仍然没攻下,愁! 青城,卜失兔汗的王帐里,挤满了右翼三部的贵族,鄂尔多斯要西迁回去保护牧场,永谢布要北走避开林丹汗,青城所在地是土默特的地盘,卜失兔一旦退走,右翼蒙古就要土崩瓦解,土默特部也将失去家园…… 愁! 俗话说:雪崩时,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 左右翼蒙古的战争,让板升地的许多蒙汉百姓,逃到边墙下,请求进入边墙避难。 大明对这些南下的蒙汉百姓,向来是接进来,在边墙周边的府县,提供荒地安置他们。 问题是今年,西北大面积干旱,本地百姓都饿得吃观音土,哪有余粮安置这些内附的百姓? 况且蒙古人不会种地,为了生存,不得不做起了马贼,那个谁?第一代闯王高迎祥,就是马贼出身。 好在张蔷拨出的九十万两军饷,已经运到边镇,兵部发了死命令,一线的士兵,必须补发全部欠饷,谁敢欠饷,提头来见! 至于欠下的五十万两,兵部已经在筹措银钱,第二批补发的饷银,年后就到,各卫所的军官,推迟到第二批补发。 这才压住了士兵逃跑、哗变的势头。 现在,又来这么多的蒙汉百姓,把赈灾的吴牲,和随行的御史们,愁得头发都白了。 气得御史们不停地上奏折,从陕西巡抚耿如杞,甘肃巡抚梅之焕,到延绥总兵吴士勉,再到边镇周边各府县的大小官员,跟弹棉花似地弹了个遍! 张蔷望着雪片似的奏章,愁! 辽东的袁崇焕,为了满桂在察哈尔的斩首功绩,向朝廷大肆请功,还亲笔写了一篇生动的文章向《明报》投稿,将明军的小胜,描写得惊心动魄,荡气回肠的大胜,大肆讴歌明军的新式火器,如何犀利。 是上懂理利用舆论的,居然还绘了新式火器的图! 好在《明报》的总编吕图南,参加过多次小朝会,对于新式火器的保密要求,太后强调过多次,他赶紧压下了袁崇焕的文章,拿来请太后定夺。 气得张蔷想狠狠抽袁崇焕一个耳光,让兵部尚书袁可立,下令狠狠申饬他一顿,一个大明高官,连一点保密意识也没有。 张蔷不得不召集重臣,制定大明的首部《保密条例》,将国家机密的概念,普及给大明官员,泄漏国家机密,等同通敌叛乱,以通敌叛国罪论处! 她不得不乱世用重典。 东江的毛文龙,也不让人省心,对朝廷的命令,消极怠工,借口黄海冰封,无法向济州岛移民,得等到明年冰销后,才能移民,同时向朝廷伸手要三十万人过冬的口粮,张口就是二十万石! 气得张蔷拍桌子,对中书舍人道:“拟旨问他!黄海不是冰封了吗?这二十万石粮食,要如何运过去?” 欺她年轻好说话是吧? 哪哪都不消停,唯一能让张蔷感到欣慰的是,官店的初步清理工作,已经完成,除了留给各地官府的八成,户部还得到了上百万两的额外收入。 让只能拿出十万两银子赈灾的户部,暂时缓过一口气来。 张蔷与郭允厚商量,户部要分出一个商业司出来,专门管理全国的官店。 她没有说明的是,往后的这二十年,是最难熬的二十年,熬得过去是大明,熬不过去,就是大清,或者大顺。 她要将官店,办成前世的供销社一样的企业,遍布大明的县城乡镇,销售计划内的紧缺物资、收购百姓的土特产、协助朝廷救济灾民,搞活城乡经济。 郭允厚虽然没听过她的宏伟计划,但现有的官店,已经让他尝到了甜头,对太后提出的,成立专门分管官店的商业司,十分支持。 商业司主官暂定为郎中,正五品,如果能把官店网络在全国铺展开来,就升为侍郎! 重赏之下,她不信找不到人来担这副担子! 最后,倪元璐向郭允厚推荐了他的同年,天启二年进士,福建莆田人王家彦,总理全国官店,王家彦在浙江兰溪县令任满,回京述职,等待分配新工作。 王家彦时年三十九岁,算个少壮派官员,张蔷看他在两任县令任上的考绩,都为上中,立即就下旨,升他为从五品郎中,掌管全国官店。 总算还有一件可心的事。 第194章 一石激起千层浪 这个冬天,有人欢喜有人愁。 经过廷推,温体仁终于被张蔷选为礼部尚书,纵观崇祯一朝,这位在首辅任上待的时间最长,总是有些手腕的,与另外两个张蔷毫无印象的名字相比,她觉得还是选温体比较靠谱。 钱谦益被起复为礼部右侍郎,张蔷想要利用钱家,总得给些好处,政治就是妥协和利益交换的产物嘛。 吕图南在张蔷的授意下,开始在《明报》上为预算制度的制定造势,倡导“量入而出”,提倡“小到一人一家,大到一府一县,甚至一个国家,都要有预算的意识。” 商学院的徐光启,及时跟上,发文教导人们,如何做预算。 一时间,中央各部,一面做年终总终,一面做明年的预算,据小道消息说,户部郭尚书已经发话,明年想要从户部拿到钱,就要先提交全年的预算,经核算、审计合格后,户部才会拨款。 一时间,商学院的培训班里挤满了郎中、员外郎、主事之类的五六品官员,不来不行啊,明年整个部门的上下同事,都得靠他们吃饭,责任重大。 然后,新上任的礼部尚书温体仁,体察上意,在《明报》上发了一篇文章,提倡开平元年的会试,增加术算题的比例,从原来的一道题目,增加到两到三道题目。 这篇文章,一下子冲上了热搜榜第一名,盖过了沸沸扬扬的预算风潮。 开平元年,正值三年一度的会试,时间在二月初,所以年前的京城,已经汇集了大批举子,他们读的是圣贤书,做的是八股文,何时钻研过术算? 一石激起千层浪,登载温体仁文章的报纸,被炒到了五两银子一份的高价,许多举子买不到报纸,纷纷抄写回去仔细研读。 有人想知道明年会出什么样的术算题?有人想揣摩尚书大人的好恶,因为明年的春闱,温尚书有可能担任主考!还有人,纯粹就是希望学习尚书大人的八股文。 更有一些举子,从震惊中反应过来,强烈反对增加术算题的比例,理由很简单:太过仓促。 这天下午,是张蔷例行的微服私访时间,她一般十天出宫一次,乔装易服,深入民间查探实情。 她对明朝的理解,许多还是来自上一世读的历史书,当她身处这个时代的时候,始终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每次微服私访,都让她感受到真实的大明。 再对比前世书上读到的大明,让她有一种站在历史高度,俯瞰众生的感觉。 她倡导没有调查研究就没有发言权,自己必须要身体力行,每旬要深入民间,做一次社会调查。 她常去的地方,是城里各地的茶馆,这是三教九流汇集的地方,也是各种消息流通的地方。 今日,法安大师向她报告:有一帮江南来的举子,定下了三江茶楼的二层大厅,说是以文会友,畅论天下大势,广邀各省举子中有才名之人参会。 张蔷听了,决定下午就去三江茶楼,听听这些年轻人都在关注些什么问题。 姜姑姑已经能熟练地为她画男子妆:擦上深色的粉底,遮掩一下雪白的肤色;加粗眉毛,整张脸显得更粗狂一些;还用粉底遮掩了一下耳环痕。 换上高领的夹棉中衣,外罩一袭浅蓝色的士子服,四周镶有黑色的宽边,系一条镶翠玉的黑色腰带,黑色的儒巾,黑色的千层底棉鞋,唯衣襟边通透的绿色玉佩,也腰带上的翠玉相呼应。 这一打扮,大明的秉国太后,瞬间变成了一位翩翩浊世佳公子。 法容也换上士子服,扮成她的同窗,只有这样才能一同进去,如果她扮作长随,就只能在一楼的大厅里等候,不能去二楼。 法安带着隐卫,暗中随行,一行人出皇城,骑马来到三江茶楼。 法安还为她们弄到了两张请帖,三江茶楼的伙计一看,一面高唱着:“北直隶举子张裕老爷到,二楼雅位有请!北直隶举子水溶老爷到,二楼雅位有请!” 二楼的上下楼梯口,各站着一位读书人,笑意盈盈地正在迎客。 张蔷二人上前,先递上帖子,再互相拱手做自我介绍。 张蔷:“北直隶大兴县,张裕!” 法容:“北直隶宛平县,水溶!” 对方接过帖子,热情地回应道:“南直隶、松江府华亭县,夏允彝……” 张蔷一听,搞清英雄夏允彝啊!忍不住抬眼打量对方,只见对方三十来岁,眉眼清正,一派儒雅,让人完全想不到,他拿刀砍起“我大清”来,是什么样子。 “久仰久仰!”张蔷真诚地说道,确实是久仰,她前世就听到这位的故事。 又有客人到,夏允彝无法与二人深聊,忙延手请二人上楼。 二楼的楼梯口,站着一位二十来岁,神采飞扬的青年举子,远远地就拱手道:“欢迎欢迎,在下陈子龙!” 嗬嗬,张蔷确认她穿越的是真实的明朝,又一位抗清英雄!张蔷激动得,差点就要代表前世的键盘侠,送上她的膝盖。 一想到自己是秉国太后,立即挺直腰身,朝年轻人拱手道:“久仰!” 陈子龙笑得露出作颗牙,指着二楼大厅里道:“今儿江南复社,以茶会友,请随意就坐。” 说完,又仰着笑脸,迎接下一位客人去了,一点也不知道他错过了一场泼天的富贵。 二楼大厅里已经坐了二十几人,上首三位年轻的举子,见张蔷二人进来,只遥遥地拱了拱手表示欢迎。 张蔷和法容选了两个角落的位置坐下,桌子上摆着一个圆形的九格攒盒,每个小格子里,装着核桃瓜子和果脯之类的茶点,张蔷见一个盒子里,居然装着几颗花花绿绿的糖果。 她在京城没见过这种糖果,显然是从江南带来的。她拿起来一颗,见里面包着的,只是一块切小的红糖,吓她一跳,她还以为遇上老乡了呢。 隔壁桌一位三十来岁的举子,见张蔷对那糖块好奇,移过来为她们解释道:“二位小友没见过吧?” 张蔷还没答话呢,只听他低声嘀咕道:“格老子的,某也未见过。” 耶,还是位巴蜀人士,张蔷听得好笑,拱手问道:“大兴张裕,敢问足下是……” 那人豪迈地拱手,操着一口蹩脚的南京官话道:“不才四川吕大器!” 格老子,果然是位四川人。 吕大器指着那几颗花花绿绿的糖果道:“听说这是南京秦淮河上,最时新的糕点,今儿的主人拿出来待客,足见诚意了。” 张蔷点点头,毫不客气是揣了一颗到袖子里,她指着大厅里,坐在首位,正被众举子簇拥在中间的几位年轻人,问吕大器:“吕兄可知,那几位是谁?” 第195章 你才老太后 你全家老太后 吕大器坐到张蔷的对面,也望向主位那里,他低声道:“诺,穿白衫那位,叫张溥,着青衫那位,叫吴伟业,蓄短须那位,叫吴昌时……” 嗬嗬,今儿还真是来对地方了,南方读书人的代表,复社的、东林的,都来了啊。 陆续还有举子进来,张蔷抓紧这个时间,向吕大器打听四川的情况:有没有受灾?刚平息的奢安之乱,对四川民间的影响。 吕大器并不了解全面的平叛情况,也讲不出多少见闻,只透露了一个重要的情况:当地官府为了平叛,向百姓增收了一道剿饷,亩田五十文。 百姓本身就有田税和丁口税,现在加上辽饷和剿饷,哪怕是丰收年景,也吃不饱饭了,他有三位县学同窗,也因无银钱交束修而失学,十分可惜! 张蔷不动声色地跟着叹了一口气,正要再问,就听到主桌那边传来大声的议论声:“诸位只看温尚书要增加术算题的提议,却没看到前几期的《明报》,宫里那位老太后,要求中央各部要做预算,听说是不做预算的,不让户部拨款!” 张蔷气愤地瞪向那边,一位正在挥斥方遒的灰衣举子:你才老太后,你全家都老太后! 另一人十分担忧的样子:“明年的预算,不知道又要增加多少辽饷?听说延绥那边,都人吃人了……” 他周围的人悚然一惊:“足下听何人所说?朝廷不是派了陕西道御史吴牲,前去赈灾了么?” 那人嗤笑一声:“切!偌大的西北,户部只拿出十万两……大家想想,这几滴雨能落到哪里?还不够当地官员塞牙缝!” 众人沉默,张蔷对面的吕大器摇头叹息道:“唉,国事多艰啊。” 有人不同意那人的观点,站起来反驳道:“袁兄,咱们来京的路上,不是见到有商人往灾区运粮了么?你也别如此悲观,人吃人……何时见过?你别传得那么邪呼。” 那位袁兄也振作起来,点点头冷笑道:“哼,诸位知道,这粮食是如何运过去的么?” “知道啊,绿色通道嘛,报纸上有报道过,汉中地区的商人,将粮食运到延绥边镇,真的换到了三倍的茶引。 商人们再用这些茶引,将茶运到甘肃镇那边,与蒙古人换马,再将这些马卖到内地,挣大钱了!” 有人不屑地道:“商人都是一群不要命的,一颗心都钻到钱眼里去了。” 这句话,让南方举子集体沉默,他们的家族、或是家里,多多少少都要经商,要不然,怎么供得起他们读书进学?游花船,赏南曲? 白衫张溥,见冷了场,站起来冲紫禁城方向拱了拱手,笑道:“足下担心之事,自有朝堂诸公,和宫中那位操心,咱们今日在此,重在以诗文会友,莫谈国事……莫谈国事,哈哈哈。” 另一位江南的举子不同意他的观点,站起来反驳道:“足下此言差矣,岂不闻东林君子的教导: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 我辈读书人,自当以匡扶天下为己任……” 蓄短须的吴昌时站起来,笑着打断他道:“足下说的有道理,但家事国事天下事,也离不开银子是不是?没有银子,你连读书的机会都没有,何来的读书声?” 他转过头,对刚才说商人钻钱眼里的那位问道:“足下以为,银子从哪里来?依在下看,一是土地收入,佃农靠粜粮,地主靠出租,二是靠手艺,做工所得,三就是你瞧不起的经商所得……” 另有人附和他道:“是啊,商人们千里贩粮,赚的也是辛苦钱,甚至卖命的钱。” 吴昌时的话,赢得了江南举子的一致同意,他们纷纷点头:“是极是极,来之兄的话,比较中肯……” 吴昌时字来之,这家伙因为贪污被崇祯斩杀,从言辞就可以看出来,这是个贪财的。 有人低声道:“大家还看不出来吗?宫中那位老太后,一秉国,就下旨清理官店,连官府也开始做起买卖来啦。” 张蔷气得一眼瞪过去:你才老太后!你全家老太后! 提到官店,立即有人义愤填膺地高喊道:“这是与民争利!朝堂上那帮人,都是怂包,为了头上的乌纱,连屁都不敢放一个! 依在下看,咱们就该联名上书,请求太后撤销官店!” 已经接到最后一位客人,刚跨进会场的夏永彝接过话头,问他:“这官店,是太祖他老人家在打江山的时候,就开设的,这是祖制?你们说,太后会违背祖制么?” 那人不吭声,还是一副不忿的样子。 四川人吕大器对张蔷二人道:“那人的父亲是县令,他家刚交出了两间官店……” 张蔷望了法容一眼,法容立即关注起那人来,下来让隐卫好好查查他老子…… 被人反驳的白衫张溥,见夏允彝和陈子龙进来,又站起来,双手往下一压,等众人静下来,他才说道:“今日,我复社在此设宴,以文会友,蒙诸位不弃,拨冗前来,在下太仓张溥,有礼了。” 说罢,团团一揖,众人纷纷拱手回礼,张蔷和法容、吕大器也随着众人站起来拱手,连道“谢谢款待!” “想必各位都看到前几日的报纸了,”张溥说着,从桌子上拿起一张报纸,正是那张炒到五两银子一份的《明报》,“现在离春闱不足两个月,温大人却抛出这么一篇文章?意欲何为?” 短须吴昌时愤愤地道:“意欲何为?还不是见宫中那位要实行预算制度,提出来讨好那位的!” 夏允彝苦笑道:“太仓促了,哪里来得及准备?在下家里倒是有《九章算术》,可惜没带来,早知道就带着了,唉。” 陈子龙年轻气盛,比较激进,他挥着手说:“这温体仁为了讨好太后,不顾今科举子的实际情况,胡乱打破祖制,真真是个奸佞……” 白衫张溥叫了一声好,接着说道:“懋中说得好!我等今科举子,却不能成了他的垫脚石,如果我等因为新增的术算题而落榜,踏不上仕途,何谈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何谈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 江南举子纷纷点头:“天和兄说得对!我等不能坐以待毙,得做点什么来挽救咱们的前程啊。” 事关前程,连张蔷对面的吕大器,也挥起手臂,操作蹩脚的官话喊道:“不能坐以待毙!” 张蔷关切地问他:“吕兄,你为何也觉得他说得对?” 吕大器垮着脸道:“龟儿子温体人,格老子吾不会术算啊……” 张蔷扑哧笑出声,声音清脆如山泉出涧,吕大器奇怪地望过来,嗡声嗡气喜嘀咕道:“张小友,你怎么女兮兮的?” 张蔷瞪她,连法容也瞪向他:你才女兮兮!你全家女兮兮! 青衫吴伟业,此时只是一个小秀才,跟着先生生张溥上京涨见识的,他拱拱手站起来,斯斯文文地朝白衫的张溥问道:“先生就说说,咱们要怎么做吧?江南十七家诗社,都听先生兄的……” 第196章 在大明如何带节奏 张蔷“哇”了一声,道:“难怪叫复社,这规模,简直盖过了东林啊。” 吕大器摇摇头:“小友此言差矣,据彝中讲,这些诗社的成员,许多是出自东林一脉,所以他们的主张,与东林大体相同。” 张蔷才不在意它东林还是复社,她看这张溥,野心就不小。 “吕兄说的有道理,”她冲吕大器竖起一个大拇指,见吕大器的目光,落在她竖起的拇指上,忙收了手,往主座那边指了指,“听听他们怎么说……” 白衫的张溥,顺着陈子龙的话头说道:“分两步走,第一,先往报纸投稿,反对仓促增加术算题,请求朝廷将术算题目,增加到下一届春闺。 朝廷如果同意咱们的请求,还则罢了,否则,少不得要请求朝廷清君侧,除奸佞了!” 吕大器吓了一跳,他只是来考一场试,可不想清君侧除奸佞啊,他急着发言道:“唉唉唉!莫得那么严重嘛,这一科考不上,下一科再考嘛……” 短须吴昌时听了,冷笑道:“足下是准备退让了?告诉你吧,今次增加到三道题,你退让了,下一科,他就敢加到五道!到时候,足下再退么?” 吕大器不卑不亢地拱手道:“在下对懋中和彝中的诗词文章,是极仰慕的,今日到此的本意,是要结识更多的江南大家…… 诸位上书,请求将增加术算题目,延迟到下一期,在下是极赞同的,至于清君侧、除奸佞,区区在下,还不够资格! 彝中兄,懋中贤弟,恕在下先走一步……” 这个四川佬,挺敏感的嘛,一嗅到阴谋的味道,就果断抽身,能成为南明重臣,果然有两把刷子。 夏允彝和陈子龙还要温言挽留,张溥大度地笑道:“没关系,人各有志,在下说的是万一,哪里就真到了那一步?足下请,我复社绝不阻拦。” 吕大器拱拱手,站起身往外走,走了两步,又回头问张蔷二人:“二位小友,可要随在下一同下楼?” 众人这才注意到张蔷和法容二人,纷纷投来诧异的目光,夏允彝指着张蔷二人介绍道:“这两位是北直隶的小友,在下邀请来的。” 众人纷纷起身拱手:幸会幸会! 心里却在想:北直隶何时能考出这么年轻的举人来? 张蔷忙对吕大器道:“走走走,我们跟吕兄一起走。” 说罢,一边团团拱手,一边跟在吕大器身后,离开这帮键盘侠。 “想不到北地也有如此清隽的男子……”有人感叹道。 “估计老家还是南方的……”另一人反驳道。 还有几位举子,也随着吕大器和张蔷二人,离开二楼,众人在三江茶楼的大门口拱手道别,互相祝愿彼此,明年春闺高中,琼林宴上再会! 回宫的路上,法容不解地问:“太后,咱们不听听他们如何清君侧、除奸佞?” 张蔷摆摆手道:“不用,有你师兄的手下在那里。” “哪位,吾怎么没见到?”法容仔细回忆刚才的经历,似乎除了吕大器,她们也没与其他人说过话。 “你不用猜,本宫也不知道是哪位。” 果然,下一期的《明报》上,就刊出了几篇反对增加术算题的文章,张蔷一看,署的是真名,大明的文人还是比较坦荡的,不像张蔷,在报纸上发文章,还要用“求实”这个笔名。 在报纸上发文的,有张溥、夏允彝、陈子龙,居然还有吕大器!个个文采斐然,字字如刀。 有了法安的监测,张蔷也时刻关注着舆论的风向。 最近,京城各会馆,各酒楼茶馆,都有举子们在聚会,他们讨论的话题,已经从术算题,转到明春的会试,转到国计民生,转到天下大事,转到西南平叛,转到陕北赈灾。 最后,顺着天人感应的传统观念,举子们将大明的旱灾、水灾、台风、地震灾害,全都归咎到,上天对当今的天子不满意了! 复社那帮士人,对十日一期的报纸不满意,就自己出钱印刷报纸,一时间,京城里用泥活字印刷的小报满天飞。 张蔷翻着御案上的一张张粗制滥造的“报纸”,mmb,全是一派胡言: 长江发大水,洞庭成泽国,是上帝不满意天子这个儿子了;北直隶地震,是上帝不满意天子这个儿子了;西北大旱,是上帝不满意天子这个儿子了! 最可笑的,一位举子写到,他们村的水坝垮塌,也是上帝不满意天子这个儿子了! 更有一篇耸人听闻地的标题党:女主临朝,大明江山归何姓? 张蔷啪地将这张“报纸”拍到御案上,对法安道:“这个,离间我皇家母子,查一查他是个人行为,还是团体行为?这种人居心叵测,留不得,用不得……” 法安双手合十,下去了。 哼,这大明的言论,还真是自由啊,她一个受过网络轰炸的穿越灵魂,也不敢如此发言…… 法容上前,收走她面前的报纸,劝她道:“太后,吕大人问,《明报》还继续刊登举子们的文章么?” 《明报》遵照张蔷的指示,增加了一倍的版面,专门用来刊登举子们的讨论文章,把讨论的范围,控制在讨论术算这门学问上。 那些题外话,全是举子们在各种集会上,牵扯出来的。 “登!怎么不登?”张蔷道,她指指御案上的另一叠稿子,“把这篇文章送过去,让吕大人在下一期报纸上刊登出来。” 于是,在天启七年的最后一期《明报》上,举子们读到了一篇署名为“求实”的文章《物质的形态》,这篇文章,简直颠覆了读书人们对大自然的认知。 文章开篇就讲,大地上的水,随着热度的不同,存在着三种形态:液态的水,气态的水蒸气和固态的冰,这个好理解。 但它居然说像金、银、铜、铁、锡这样的金属,也存在这三种形态,只要给到足够的热度! 读书人对这些金属的固态和液态,都能理解,但气态,怎么可能? 求实这篇文章一出,瞬间冲上热搜,盖过了关于天人感应,关于女主临朝的话题。 关于带节奏,这些大明文人,哪里是前世网络混子的对手? 许多人摩拳擦掌,准备写一篇雄文,来驳斥求实的观点。 也有人偷偷地到铁匠铺观察半天,他们是见到了“铁水”,但从没有见到过“铁气”,但人家文章也说了,需要足够的热度。 这铁匠铺的热度,显然不足以让铁水,变成铁气,他们犹豫着,把拟好的文章,默默地收了回来。 热烈的讨论一直持续到正月,来京参加开平元年春闺的举子们,算是看够了热闹,礼部最后也没有做出明确的说明:到底要不要增加一道术算题? 二月初九,当举子们带着疑问,走进考场准备挤独木桥。 张蔷正在庆幸,终于将这些大明神兽,关进了笼子时,法安带来一则惊天的消息。 第197章 烟尘北起 后金军正在沿老哈河南下,带路的是朵颜部的人! 隐卫留在多罗特部的棋子,起作用了。 终于来了,张蔷心里的另一只鞋子,总算落了地,后金原本要在今年的十月,才会第一次入关,但满桂重伤了阿济格,打乱了皇太极的计划,使得他不得将行动提前。 她心情激荡,不知是紧张的还是激动的,能否在后金第一次入关时,就将皇太极打趴下,扭转大明与后金的攻守之势,是关系到大明国运的大战。 否则……历史早已验证过了。 “召孙先生、黄首辅、袁兵部、郭尚书、李工部、英国公,召开紧急会议!” 张蔷吩咐法容,又补充道,“兵部的倪元璐、工部的卢象升,也通知来开会!” 法容立即安排太监分别去请,张蔷想,要是有部电话就好啦,这种紧急时刻,五分钟就通知到了。 想了想,张蔷又让人去通知王应昌,还有内操军都督方正化,一起来参会。 已经快到下值时辰,各位被通知到的官员,急急忙忙来到乾清宫,相互用眼神询问,都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众人在会议室坐定,面前并没有小朝会时的会议提要,只有一沓空白宣纸和笔墨。 刚开始的小朝会上,并没有文房四宝,后来,朝臣们见太后在开会时,还不时地用笔在白纸上写写画画,基本上会议结束,就已经将会议内容总结得七七八八,后面部署起工作来,十分方便 孙承宗就提议,给大臣们的桌子上,也放上一套文房四宝,方便随时记录。 等众人坐定,张蔷身着明皇色的常服,大步跨进会议室,走到主位上坐定。 众人拱手行礼,听到的是张蔷清脆中带着稳重的声音:“平身,坐吧。” 众人听太后声音平静,想来不会是什么大事,都盼着早点结束会议,能赶在宫门关闭前出宫,宫里的值房再好,哪有家里舒服? 行过礼,张蔷冲法容点点头,法容走到南面的墙下,拉开遮挡的帷幔,一幅巨大的蓟辽关隘图,出现在众人面前。 张蔷敲敲桌子,平静地道:“据报,后金军在喀喇沁部的老城,汇合科尔沁蒙古诸部,和新附的察哈尔诸部,正沿着老哈河南下,意欲从蓟镇的长城关口,入侵我大明。” 众人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有人还在看墙上的地图,有人扭过头,忘了尊卑,直接望向张蔷。 卢象升和倪元璐年轻一点,反应很快,两人噌地站了起来,倪元璐意识到自己失态,忙坐了下来。 卢象升却失声问道:“啥?后金入侵?从察哈尔来?” 其他人这才反应过来,黄立极失手打翻了面前的茶杯,褐红色的茶水,将雪白的宣纸浸染得湿漉漉的。 怀恩和一个小太监,忙上前收拾,给他换上新茶和新的文房四宝。 没有人笑话老黄,其他人也好不了多少,张蔷笑道:“黄大人这是,准备水淹后金啊,哈哈哈!” “老臣……臣……”黄立极尴尬地掩面道,“臣失礼,请太后责罚……” 袁可立想起当初,太上皇请他回朝堂时,当时的裕妃娘娘,如今的太后,在宁锦大捷后,对他说的一番话,太后说,东虏如果攻不破宁锦防线,必定要在其他地方寻求突破。 特别是林丹汗西迁之后,太后又特别嘱咐他,要加强直面察哈尔的长城各关口的防守,并让他做了相应的安排。 如今,不幸被太后言重,后金果然从察哈尔南下,他转向南墙上那幅地图,问:“太后,可知道皇太极到了哪里?离长城还有多远?” 其余臣子都面色凝重,七十岁的李从心本来想喝口茶水压压惊,却发现自己伸出去的手在颤抖,怕跟黄立极一样闹笑话,忙收回手,咽了咽口水。 张蔷走到南面的墙边,拿起木棍指着察哈尔境内的一处地方,道:“消息是从这个位置传回来的,从这里算,后金军到达边墙,还有五六日的路程……” 众人惶惶,在坐之人,只有孙承宗直面过后金的军队,众人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他。 孙承宗站起来,提出第一条意见:“太后,需发八百里加急给袁崇焕,发兵支援蓟镇这几处关隘……” 袁可立也道:“下令蓟镇各关隘,做好防备,备足武器粮草,时刻准备打击来犯之敌!” 英国公张维贤道:“后金一旦突破长城关隘,以骑兵的速度,不到三日就能冲到北京城下……” 难道大明又要重演也先和达延汉旧事,被北方蛮族再次包围京师? 他深知京营不可用,忙起身问道:“太后,要不要调宣大和延绥三卫的边军,进京拱卫京师?” 其他人都热切地望着太后,希望她能同意英国公的提议,有勤王的军队驻在城外,他们就放心多了。 张蔷摆摆手,道:“边军不可动,不说宣大以西的北方,不管是林丹汗战败,还是右翼蒙古战败,一旦知道大明边墙的防卫力量减弱,他们谁都会越过边墙来打草谷。 就说,问问郭尚书,户部能调出多少钱粮来?” 郭允厚忙起身汇报道:“目前漕运未开,京城三大仓经过去冬的消耗,已调不出粮食来,只能从通州仓调粮。 至于银钱,兵部要拿出本次调兵的预算来!” 卢象升起身道:“太后,既然边军不可动,臣请提京营军,前往蓟镇杀敌!” 张蔷摆摆手:“哪里就到了要你上战场的地步?卢大人稍安勿躁,你的责任更大,待会儿再讲。” 卢象升只好坐下,按捺住着急的心情,继续开会。 一条条意见被提出来,乍一看都有道理,经过讨论,都不够完美,到最后,众人越讨论越心虚:钱钱不够,粮粮不够,兵兵不够,大明已经糜烂成这个样子了么? 难道就眼睁睁地看着后金军攻破长城,侵入大明腹地? 目前看来,最好的办法,还是最先孙承宗提出来的,调辽东军回防! 张蔷看大家讨论得差不多了,再也提不出新的见议来,才敲敲桌子,道:“下旨!” 众臣子忙站起来,张蔷也不叫他们坐下,直接说道: “一:八百里加急,东江镇毛文龙,提新军北上,趁后金空虚,攻入后金,伺机光复辽南! 二:着袁崇焕,速调满桂驻防蓟镇喜峰口,在喜峰口周边的几关口增兵布防,抵挡敌人叩关入侵! 三、六百里加急,着宣大、甘肃、宁夏、榆林各卫戒严,关闭关城,停止通商,密切监视北方蒙古,只要敢南下犯边,一律揍回去! 四、晓谕遵化、蓟镇、天津和京畿各府县百姓,拿起武器,保卫家园! 五、即日起,京师戒严,进入战时状态,凡前线所需钱粮,武器、人员,各部要第一时间满足,如有拖延,提头来见! 六,着太子太师孙承宗、兵部尚书袁可立、英国公张维贤,与本宫一起,组成前敌指挥部,全面统筹本次抗战!” 张蔷语气严厉,一条条命令吐字清晰,以便记录的中书舍人能一字不漏地记下来。 诸位重臣,还是第一次见太后如此严厉,都心下凛然,侧耳细听,生怕漏掉一个字。 也许是觉得语气太过严厉,张蔷放缓了语气道:“本次会议,列为最高级别的机密会议,诸位臣工好自为之。” 最后,其他人散去,留下了孙承宗、袁可立、张维贤、卢象升和倪元璐,继续密谋。 第198章 汉将辞家 御前会议赶在宫门关闭前结束,但留下来继续开会的五位大臣,今晚是出不了宫了。 张蔷回乾清宫,与平安共进晚餐,小皇帝平安,晚上已经可以自己睡,只要阿宝在他身边,他就睡得相当踏实。 御膳房给孙承宗五人,送来了精致的晚餐:素干烧、文昌鸡、香烤鸭、菊花鱼,还有一道用鲜牛奶、蛋、筛细的糥米,加上调味料做成的叫“叫化鸡”的汤品,汤汁洁白,清香可口。 四菜一汤,米饭任装!五人却吃得食不下咽,三位老臣借口经常在宫里吃饭,把重任交给两位年轻人。 卢象升端着碗,对倪元璐苦笑道:“汝玉,且将忧心化为食欲,干饭吧!” “干!”倪元璐心道,火器局已经按太后的吩咐,打造了足够的火器,怕个球啊! 饭毕,五人再次来到会议室,只见墙边和宽大的桌子上,点着婴儿手臂粗的蜡烛,照得室内十分敞亮。 张蔷也很快进来,会议继续,负责会议记录的,只有一位中书舍人。 张蔷先问倪元璐:“倪大人,你接管火器局以来,造了多少支火枪?” 倪元璐忙站起来拱手道:“回太后,臣自去年七月,奉旨重建火器局,六个月以来,共打造火绳枪六千五百支,有八成是最近三个月打造的…… 三眼铳两千支……” 张蔷一边用碳笔在宣纸上记录,一边问:“铸了多少门火炮?” “回太后,红夷大炮六门,佛郎机四十门,碗口铳……有两百来支。” 张蔷感叹道:“还是太少啊!但一窝蜂、震天雷、燃烧弹这些火器,可得多多准备……” 袁可立汇报道:“回太后,这些火器,除了运往辽东前线和东江镇的,京师的库存,明日全部送往蓟镇前线。” 孙承宗担心地问:“礼卿,全调走恐怕不行吧?万一敌人攻破关口,京师可就无险可守了。” 倪元璐道:“太师放心,这些火器,生产起来很快,火器局有充足的原材料,只要加紧生产,臣能保证供应京师的需求。” “军中无戏言,汝玉,慎言!”袁可立对这位学生,十分喜爱,提醒他不要把话说得太满。 倪元璐拱手道:“臣惭愧,主要是优质钢铁太贵,工部的资金有限……,佛朗机炮铸得太少,且太后要求的,带轮子的炮架,只有十六架,没有完成目标……” 张蔷转向卢象升道:“卢大人,听见没有?工部需要大量的优质钢材,现在明白,你的责任有多么重大了吧?” 卢象升皱着浓眉道:“臣明白,只是远水解不了近渴,现在臣能做什么,太后请吩咐。” 张蔷望向袁可立:“袁大人,还是你来说吧。” 袁可立对卢象升道:“本官已经向太后提议,兵部送往前线的军火,由建斗你来押运,只是怕你的上司跟本官急眼……建斗,你意如何?” 卢象升慨然道:“后金叩关,本官的钢铁厂,一时半会儿也开不了工,正好领了兵部这个差事……工部李老大人那里,本官自去解释,李大人是顾全大局之人。” 袁可立道:“事出紧急,明日一早,建斗你就要押运第一批物资,到喜峰口,交给从宁远赶来的满桂,李大人那里,自有本官去解释。” 孙承宗转向张维贤:“英国公,押运武器的官兵,从京营里挑选,至于钱粮,老夫明日去找郭大人,先筹措一批送往前线。” 张维贤拱手道:“遵太师命令!” 张蔷插话道:“运送粮草的民夫,从城投集团的民工里挑选,这些人容易组织,听从命令,找刘鸣谦来,他知道如何配合。” …………………… 当天晚上,发往东江镇、辽东镇等大明九边的八百里加紧,破例打开城门,连夜飞骑出京! 第二天,京城外松内紧,城门开始戒严,城内百姓的生活,好像并没有受到影响,做工的去做工,做买卖的还在做买卖,参加会试的举子们,还在礼部的贡院里奋笔疾书,指点江山。 但人们还是觉察到了不寻常:城门口增加了官兵,入城的人货,受到比往日更严格的查验,而且只接受外地来的客商,城郊那些入城做工或做小买卖的百姓,全都被赶了回去。 出城就更严格了,没有兵部开出的证明,根本出不了城。 新组建的锦衣卫,和五城兵马司开始进入坊市,清察养鸽子的人家按市场价收缴他们的鸽子,养鹰隼等猛禽的人家,将受到特别监视,一旦发现违规放鸟,将以通敌罪论处! 上值的京官们,也收了进入战时状态的通知,在战时状态,一切都要为战争让步。 所以,当袁可立向李从心申请,要调卢象升过去负责运送前线物资的时候,李从心大手一挥:“战时状态,别说建斗,本官也随时听从礼卿的安排。” 卢象升和倪元璐,天亮时就已经出城,此时正在火器局的仓库里,与倪元璐交接物资。 仓库外面的广场上,停放着上一百辆大马车,这是一个车队,护卫车队的是京营神机营的一个总队,带着一队五军营的士兵,每辆大车还有三个民夫,负责照料马匹。 神机营有火绳枪,五军营有骑兵,此时两位带队的把总,正在仓库里,与卢象升一起接受临时培训。 “时间仓促,本来应该请诸位到试验场,一一演示这些火器的,万一遇到敌人,官兵们也会用才行啊。”倪元璐指着仓库里一个个的箱子,遗憾地说。 这些统一规格的箱子,只在外箱上用烙铁,烙了个图案,还有一个泰西数字,表明里面装的品种和数量。 神机营的把总叫周朴,是一个粗豪的大汉,他蒲扇般的大手一挥,骄傲地道:“大人请放心,我们神机营的士兵,火枪、一窝蜂、震天雷,三眼铳、碗口铳,都是会的,只有这个……” 一个士兵扛着箱子从几人面前走过,周朴指着箱子上的火焰图案说:“只有这个,没见识过。” 倪元璐却严肃地道:“今次这批火器,全都是改良过的新式火器,与神机营现在使用的火器,岂可同日而语? 这个,叫燃烧弹,霸道得很,一匹山都能给你引燃了!所以,在未确认我方安全的情况下,万万不能使用,切记,切记!” 五军营的把总何修,见倪元璐和卢象升严厉的目光望过来,忙不跌地跟着点头:“明白明白,下官明白!” 一个时辰后,第一队一百辆大车起运,第二队一百辆大车,立即进场,有了第一队装车的经验,他们要在一个时辰里,完成清点装车工作,然后立即出发。 卢象升从商学院招来的会计方中和,跟在他身边上下打点,管理账目。 直到晚上亥时末,最后一批火器才清点交割完成,倪元璐和卢象升从昨日早上的紧急会议开始,到现在,已经连续工作了四十多个小时,高强度的精神紧张,让两人的眼睛都熬得通红。 两人在火器局的仓库里拱手告别,互道保重,倪元璐关切地道:“建斗兄,你找辆马车睡一觉,越往边关,越危险,千万保重!” 卢象升豪迈地拱拱手:“哈哈哈,汝玉,彼此彼此,你也莫要整日守在车间里,前线还等着你的武器呢,可别累倒了!” 倪元璐拱拱手,作别卢象升的车队,转身往回走,见兵仗局那边的仓库里,也是一片忙碌,估计是内操军在接收武器。 在通州大仓,卢象升的助理刘真,签署了最后一笔粮草,装车起运。 第199章 关山飞渡 把镜头移到高空,向大明北方俯视,可以看到几支队伍,正在向着一个方向集结,仿佛正在搬家的蚂蚁。 察哈尔的老哈河谷,六万多人组成的宠大队伍,正在缓缓前进。 这支队伍中,有满蒙骑兵近四万人,还有充着杂役的包衣、马奴和汉蒙杂役,近两万人和他们赶着的牛羊,夹杂在骑兵中间,浩浩荡荡地一路向南。 在长城的南边,也有一道人流和车流,前后望不到头,如一道沸腾的河流,正在往三屯营和遵化方向滚动。 在东面的宁远城下,一股红色的潮流,卷起阵阵烟尘,正在往山海关内疾驰,一位顶盔掼甲的将军,一马当先,一面“满”字帅旗,猎猎飞扬。 这是满桂率领的五千骑兵,接到命令后,立即起程,他们要在三日之内,赶到喜峰口,从宁远到山海关,两百二十多里,从三海关到喜峰口,有近三百里。 满桂的骑兵,只带了三天的粮草,三天之内到不了目的地,人马都要断粮。 满桂只用一天,就到了山海关下,入关城休息一晚,第二日寅初天色微明时,立即出发,身边的副总兵尤世龙不愤地说:“大人,赵率教身为山海关总兵,蓟镇那几个关口,正是他的防区,督师为何单差我等入关?” 满桂有点骄傲:“本官,是兵部点名的,督师也得遵守兵部的命令。” 尤世龙担忧地道:“以朝廷那帮人的尿性,承诺的火器不知几时才能送到,如没有火器,我们这点人马……” 女真人就是从深山老林里出来的,在崇山峻岭的燕山山岭上作战,大明官军一点胜算都没有。 满桂拍拍战马的脖子,沉声道:“没火器,也要战!蓟镇的南面,是京师!” 说罢,用手上的马鞭指向西边,高声道:“下一站,三屯营,走!” 北方,后金与蒙古联军,已经到达老河口,皇太极命大军扎营,今晚在此休息。 “传苏布迪!”皇太极一入营帐,就下命令道。 苏布迪是朵颜部的台吉,他这个台吉当得很恓惶,朵颜部是明初成祖赐封的蒙古三卫之一,与明朝的关系,时好时坏。 后金赶走林丹汗后,逼迫朵颜部向明军购粮,明军见朵颜部购买的粮食,超出其部落两千多人的用量,便改变了政策,要求朵颜部计口售粮。 朵颜部两头受气,与明军相比,后金的拳头更硬一点,苏布迪只得率部投靠了皇太极,领着部中百十名青壮,充当向导,为后金军带路。 苏布迪一直跟在皇太极的身边,向他介绍燕北山区的地形,为皇太极的决策提供参考。 听见大汗要召见他,苏布迪忙丢下正在搭建的帐篷赶了过来,跟随后金军二十多天,他的打千礼已经练得很熟练:“奴才参见大汗。” “苏布迪台吉,”皇太极随意地一挥手,示意他站起来回话,“从这个柳河口,到明军的边墙,还有多少天的路程?” “回大汗,大军还有两天路程,如只是骑兵前进的话,只需要半天。” 黄台极点点头:“知道了,你下去吧。” 苏布迪犹豫了一下,还是汇报道:“禀大汗,奴才的猎鹰,今日一直在南方的上空盘旋,奴才怀疑,边墙内的明军,有异动,至少有军队调动的迹象……” 皇太极闻言,这才重视起来,锐利的双眼瞪视着他:“当真?你部的斥候可有消息送回来?” “回大汗,斥候在边墙外没有发现异常,边墙内的消息,暂时没有……” 皇太极挥手赶走苏布迪,立即对帐外吩咐道:“来人,宣各旗主、台吉进帐议事。” 长城南面,满桂风尘仆仆地赶到三屯营,已经是第三日晚上,部队急奔三日,人困马乏,急需休息,且粮草已尽,要进城补充。 三屯营总兵朱国彦,见满桂带领的骑兵,虽然穿着明军的鸳鸯战袄,但大半是蒙古人,心里惊疑不定,怕引狼入室,根本不敢开城门。 大军被阻在城下,满桂压下心中的怒气,拿出袁崇焕签发的军令,在马上展开,对着城墙上的朱国彦,客客气气地说道:“本官奉袁督师命令,率军驰援喜峰口,三日行军五百里,需入城补充粮草,还请朱总兵行个方便。” 朱国彦营中哪有多余的粮草供五千多骑兵食用?他苦笑道:“本官还没有接收到朝廷送来的粮草,屯营里的人马都吃不饱,哪有粮草接济友军? 且你们从宁远出发,就没多带两日粮草?” 满桂:……他能说这是袁督师的“督军之策”么? 尤世龙大怒,骂道:“tnd,老子们马都跑瘦了,来救援你们,却被尔等拒之门外,是何道理?” 朱国彦冷笑道:“我等自有蓟辽总督刘大人,蓟镇巡抚王大人指挥迎敌,本官并不曾接到招待宁远军的命令,将军可怪不着我等!” 热爆爆的脸,贴在冷屁股上,满桂身后的几位副将都不忿地鼓噪起来。 尤世龙气哼哼地对满桂道:“将军,这厮牛气烘烘的,看来不需要咱们救援,咱们回山海关得了。” 其他人也纷纷叫道:“是呀,得去附近的村子里寻些粮草,人马可都还饿着肚子呢。” 所谓寻找粮草,还不是去村子里强索? 满桂举起右手,阻止了身后的吵闹,他好声好气地与城墙上朱国彦商量道:“我等来此,不止是袁督师的命令,还有后部的调令,将军难道没收到上头的命令么?” 朱国彦冷冷地说:“收到啊,上官命令我等加强戒备,并没有命令本官要接你们入城。” 满桂对这个犟种没办法,退回山海关是不可能的,去村子里寻粮草,更无可能,五千人马撒出去,万一有敌情,一时半会儿哪里收得回来? 他只好跟朱国彦商量道:“我军不进城也行,还请朱总兵借我些粮草,朝廷正在加紧往这边运送粮草,待我军拿到粮草,立即还给朱总兵,如何?” 朱国彦心想,不让进城还说得过去,如果连粮草也不借,也太不给满桂面了,沉吟半晌,他答应道:“城里也没有多余的粮草,总兵大人的五千人马,只能让大人的人马,今晚填饱肚子。” 与此同时,三屯营东边的遵化城下,卢象升谢绝了蓟镇巡抚王元雅的入城邀请,在城下与他道别。 “王大人,军情紧急,本官这批军资,要押送到三屯营。”卢象升递给他一份清单,“这是留在遵化的物资清单,本官的助理方中和,负责物资的交接。” 王元雅早接到了前敌指挥部的命令,他拱手道:“卢大人放心,本官一定挑选优秀士兵,配合京营的行动。” 卢象升顾不得天寒地冻,命令士兵举起松明火把,连夜向三屯营赶去。 而北面的清军,已经到达喜峰口外。 第200章 龙井关之战一 卢象升派出的前锋,于第二日上午近午时赶到三屯营,满桂的军队驻扎在营城外,还没有吃朝食。 疲劳的士兵们见没有早饭吃,都缩回帐篷里继续睡觉,满桂和几位副将却睡不着,正在帅帐里商量着下一步如何走。 尤世龙皱着眉头,看着在帅帐里团团转的满桂,抱怨道:“大人,长城上连烽烟都没点燃,三屯宫的驻军也不像临敌的样子,你说,咱们督师是不是紧张过了头?” 满桂不耐烦地道:“那是兵部的命令!” 另一位副将陈维翰嘀咕道:“那就是兵部的紧张过了头,这喜峰口外,只有滦河河谷一条道,敌人要是在河首里行军,跺口上的驻军怎么会看不到?” 满桂正要呵斥他,就听有士兵在帐营口大声道:“报……龙井关跺口上燃起烽烟……” 满桂和一众副将闻言,急走出帐外,向北边望去,只见数道黑色的烽烟,直直地升上天空,同时,各跺口上的号炮,此起彼伏地响起。 “烽烟一束,号炮一声,表明敌人正在逼近……”满桂对尤世龙吩咐道:“命令大军,集结!” 尤世龙为难地摊手道:“皇帝不差饿兵……” 此时,三屯营的城墙上,朱国彦也站在城头,望向山岭上的烽烟,大声命令官兵们上城防守。 满桂对着朱国彦质问道:“朱大人,本官接到的命令是上长城御敌,同时协守三屯宫、遵化,你现在还不会舍得借一点粮草么?” 朱国彦指着长城跺口道:“本官前几日,已经向各跺口派兵,满将军勿忧,至于粮草,实实是没有……” “报……”朱国彦的话还没说完,就见宁远军的斥候来报,他骑在马上,指着身边一位把总军官,兴奋地道,“报告大人,朝廷的粮草来了……” 那把总在马上拱手行礼:“下官,神机营把总周城,见过满将军。” 满桂点点头:“周把总辛苦,你押送的物资呢?” 周城指指西边:“在后面十里左右,由工部侍郎卢象升大人亲自押送,大人见今日已经第四日,怕将军等得着急,特命下官前来报信。” 满桂一听,满天的乌云都散了,他哈哈大笑道:“好好好,本官这就派人去接卢大人,有了粮草和武器,立即上城墙!” 三屯营西边的官道上,卢象升也看到了长城上燃起的烽烟,他暗道一声不好,紧赶慢赶,还是来迟了。 “跑起来!”原定休息半个时辰的计划,也取消了,他下令大军不但要全速前进,还要跑进来。 传令兵往来奔驰,不停地给官兵和民工们打气:“还有十里路!到了就入城休息,快快快!” 队伍明显加快了脚步,卢象升望着北面的烽烟,心急如焚,恨不得飞到目的地。 满桂在半道上接到卢象长,感动得都快哭了,要下马行跪拜礼,被卢象升阻止:“本官来迟一步,害满将军受阻于长城下,惭愧!” “大人来得正好,”有了火器和粮草,满桂就没什么怕的,他说,“本军领了物资,这就上城墙,定要将女真人阻挡在边墙外!” 顾不得寒暄,首批物资,先发给了满桂,卢象升嘱咐道:“将军安心御敌,所需物资,本官自会组织人手从三屯营送上去。” 跺口上已经燃起两道烽烟,响起两声号炮,表明敌人正在攻城,满桂的大军,用战马驮着火器和粮草,往喜峰口疾走。 众三屯营往喜峰口,有五十里路,往龙井关和洪山口,更近一些。 这里,来自后世的张蔷,犯了一个教条性的错误,她以为后金军是从喜峰口攻进来的,所以让满桂严密防范喜峰口。 实际上,后金军并没有攻打喜峰口,而是从平泉向西,翻过奇汤果尔岭,直抵龙井关下。 这趟果尔岭翻越,其重要作用,不亚于后世的赤军翻越雪山。 满桂大军上到城墙,顿时紧张得汗毛倒竖,只见龙井关外的边墙外,往北绵延五里,全是大大小小的帐篷,和满地的牛羊。 尤世龙感叹道:“乖乖,不止女真人,蒙古人来得也不少啊,看那遍地的牛羊!” 龙井关下,敌人正抬着云梯攻城,喊声震天,气势慑人。 满桂望向喜峰口那边,只有一炷烽烟,那边看样子没有敌人,再说,敌人都攻到龙井关了,山下就是三屯营,该救哪里,根本不用他考虑。 他下令道:“左路尤世龙!领兵协防喜峰口!潘家口!” 尤世龙接令,往东北喜峰口疾走。 “右路陈维翰,后路欧阳贞,协防洪山口!” 两位副将越众而出,领兵从小路直奔龙井关外后面的洪山口,敌人一旦攻破龙井关,洪山口就是三屯营的最后一道屏障。 “前路满都尔,中路满和,与本官一起,驰援龙井关!” 龙井关城墙上,正在激战。 龙井关城墙,年久失修,有多处坍塌的豁口,苏布迪带着后金军,从这些豁口上爬上长城,与明军在城墙上展开激战。 根本不用上演攻城的戏码。 这些从各处豁口爬上来的后金士兵,将巨龙一样的长城,切割成几节,让守军前后不能相顾,只能各自为战。 龙井关参将王遵良,平日率军驻在三屯营城里,还是前几日接到朝廷的八百里加紧命令,才被朱国彦派上城墙防守,平日里,他领兵驻在三屯营。 王遵良沿城墙布满了士兵,一面阻挡敌人的正面进攻,一面跟救火队员似的,带着家丁,四处拦截从豁口上爬上来的敌人。 缺乏操练的明军,哪里是后金军的对手?卜一接手,别说普通士兵,就是王遵良的家丁,也对不上十招,不是被人踢下城墙,就是被人砍死砍伤在城墙上。 王遵良挥舞着长枪,左右横扫,枪尖扫在敌人的铁甲上,溅起阵阵火星,敌人冲在前面的,是一名巴牙喇,据说这种兵着三层甲,普通的兵器,根本伤不了他们。 危急时刻,王遵良的长枪舞得虎虎生风,对面的巴牙喇虽然悍勇,一时也近不了他的身。 然并卵。 越来越多的后金士兵攀上了长城,王遵良意识到,自己今日要交待在这里了。 他身边还有两人,左边是他儿子王大郎,右边是剩下的家丁头子王二,王遵良一边挥舞长枪御敌,一边对王二喊道:“王二,护着大公子走!王家有我战死就够了!” 关键时刻,他想救下儿子一命。 十六岁的王大郎,生得高大威猛,此时杀得双目赤红,闻言急道:“不行!爹您先走,孩儿为您挡贼!” “混账!”王遵良骂道,“你能抵得什么事?赶快去洪山口,让你二叔带兵来援!” 又对着王二骂道:“还不走!” 王二哭道:“大人,小人助你退入后面的蹲堡里再走,那里方便防守……” 在他们后面二十步远的地方,是一个蹲堡,守城的士兵,平日就住在蹲堡里,此时,蹲堡里挤满了败退回来的士兵。 王遵良也不想死,他想凭借蹲堡,多抵挡一阵,二弟见他这里危急,肯定要来救援。 “好!”三人边战边退,蹲堡里的明军,见参将大人悍勇,纷纷跑出来,操起长枪短刀,与三人一起阻敌。 事实明,明军确实不是后金军的对手,牺牲了十几位明军后,王遵良三人总算退进了蹲堡。 “快去,找你二叔来援!”来不及喘一口气,将儿子和王二一起推下中蹲堡的楼梯,让他们速速去搬救兵。 第201章 龙井关之战二 王大郎被家丁王二,拖着下了蹲堡,从城墙下钻出来,往洪山口方向飞跑而去。 南面的洪山口方向,参将王遵臣,见龙井关大哥危急,已经领两千兵出城,急急赶来救援。 半道上遇见前来求救的侄儿,王遵臣一下子就明白了大哥的心思,大哥这是想给王家留个后啊。 龙井关危矣,王遵臣让王二将王大郎,强行送往洪山口,自己则向龙井关急行。 事实证明,蹲堡也挡不住后金士兵的攻势,王遵臣领兵跑上城墙时,王遵良已经被逼到了下一个蹲堡里,身受重伤,身边也没了家丁,只有几十名普通士兵,破旧的衣甲沾满了鲜血,分不清哪些是敌人的,哪些是自己的。 没有退路,他们的身后,也是从坍塌的豁口攀爬上来的后金兵,这个豁口的底部,就是关门,被敌人用巨木撞得哐哐巨响,不知能支撑到几时。 王遵臣带领的生力军,冲出蹲堡,将敌军赶回了上一个蹲堡,此后的战斗,双方就在这一段城墙上拉锯似的,一寸一寸地防守,一寸一寸地进攻。 被切割成数段的龙井关长城,处处烽烟,喊杀声震天。 皇太极坐镇在后方大营里,听到前方传回来的消息,高兴得哈哈大笑,他觉得,绕开宁锦防线,选择从喀喇沁攻入明朝的腹地,是自己继位以来,做得是英明的一个决策。 等他进入大明的京畿,抢掠到足够的牲口粮食,再回到辽东的时候,看看谁还敢质疑他的领导能力,谁还敢觊觎他的汗位! “各旗主、台吉们注意,整顿队伍,准备入关!”他意气风发地发布命令,准备入关。 城墙上,双方正在围绕龙井关口,展开血拼。 王遵臣带上来的两千多人,只剩下八百多人,在两个蹲堡之间,躺满了牺牲的明军遗体,真真是一寸山河一寸血! 长城上的每一块城块,都是戍边将士的血肉筑成! 因为城墙上宽度有限,敌军无法拥上来,王遵臣才能挥舞铁枪,一夫当关,但敌军打累了,可以退到后面休息,源源不断的生力军,从后面轮翻上前。 王遵臣无人可替,他要是让开,他身后的家丁和士兵,根本抵挡不住敌人,徒增伤亡而已。 这样的打法,王遵臣迟早会力竭而亡,后金军也看到了这点,他们改变了打法,将蒙古士兵赶到前面,企图用蒙古人,耗死大明人。 蒙古人射出一支重箭,王遵臣身边的家丁力竭没挡开,重箭刺穿王遵臣的右肩,他握枪的双手,颓然垂下。 他身后的家丁,忙上前护着他,一边抵挡敌人,一边往后退。 王遵臣心若死灰,转头往洪山口那边望过去,那里有他的父母妻儿,他生长的故土,他的家国…… 若他今日战死,敌人的铁蹄,将踏碎他的家园,掳走他的父母妻儿,夺走他的财产,他,护不了他们了…… 突然,他的眼睛亮了,他看到一队人马,正急急地往城墙上来,那火红的鸳鸯战袍,是明军无疑。 “快看!援军!援军来了!”他左手举起枪,对身后的士兵们喊道,“杀贼!迎援军!” 城墙上的几百明军,爆发出震天的吼声,在王家家丁的带领下,齐齐向前,悍不畏死地向敌人压过去。 城墙上的后金军,也看到了正在上墙的明军,为了抢在明军到达之前攻进蹲堡,领军的巴牙喇发一声喊,推着前面的蒙古人,加速前进。 羽箭不要命地射向对方,双方的伤亡人数噌噌噌地增加。 危急时刻,满桂带着宁远兵,爬上了城墙,来不及整队,先装好一窝蜂,一排两架,点火,发射! 如此近的距离,一窝蜂发射的短箭,力道堪比子弹,中箭的敌兵,甚至被那力道带着,倒飞出去,撞倒身后的同袍。 改进后的一窝蜂,只需要更换装填好的箭筒,就可以点火发射,连发两次后,敌人忙着抢救受伤的士兵,清理出前进的道路,进攻的势头,立即被止住了。 这功夫,神机营带领的火枪兵,已经排好了阵式,把总周成,是这支火枪队的教练兼指挥官。 他举起手:“第一排,举枪……放!” 满桂的家丁,在上次增援察哈尔时,接触过火枪,此时能熟练地射击和装填,比射箭省力气多了。 为了保证持续的火力输出,周成安排了四排火枪兵,以明军的定装子弹,三排就足够了,但这些是新手,四排人能让他们不那么紧张。 四排一轮火枪打完,前方的敌人,已经退到七十步以外,弓箭射不到的地方,明军步卒的压力,一下子减小。 王遵臣这才上前,对着满桂行了个军礼,右手举不起来,只能弯腰一躬:“末将洪山口参将王遵臣,谢将军来援,敢问将军尊姓大名?” “某满桂,”满桂望着浑身是血,右肩上还插着一支羽箭的王遵臣,疑惑地问,“你是洪山口参将,龙井关的参将在哪里?” 王遵臣此时才感受到失去亲人的疼痛,他指指身后的蹲堡道:“是家兄王遵良,已经战死……” 做为军人,牺牲在战场上,是寻常事,满桂也没有多的言语安慰他,只让他带着家兄的遗体,和剩下的士兵,退回洪山口。 “本官已经遣右路陈维翰,后路欧阳贞,去协防洪山口!他们带着新式火器和粮草,你回去协助他们。” “龙井关的人都战没了,末将再一走,只剩下大人一支孤军……”王遵臣不放心,他的两千人,拼得只剩下五百多人,这支宁远兵,又能支撑多久? “本官已经派人回三屯营报信,朱总兵会再派人手来的,你回去守好你的洪山关,”满桂指指他的右肩,“你受伤了,需要医治。” 王遵臣咬咬牙,让人扛着大哥的遗体,下龙井关,往洪山口退去。 满桂和副将满都尔,从龙进关城上左右分兵,沿着城墙,用一窝烽和火枪,一步步把敌人逼到了豁口处。 对豁口外拥挤的敌人,直接用震天雷和燃烧弹,将敌军逼退到边墙两里路之外。 领兵的阿巴泰,不得不将帅帐后退到五里之外,他害怕明军将火炮搬上了城墙,再将他一炮轰死,跟他阿玛一样。 三屯营里的卢象升和朱国彦,听闻满桂打退了后金军,都松了一口气,朱国彦急忙往长城上增兵,加强防守。 卢象升则组织民夫,往城墙上运送火器弹药,还组织城里百姓,磨面粉,蒸馒头,给城墙上的守军送饭。 三屯营作为后勤补给站,也加强了防守。 从京城运来的两架佛朗机炮,已经架上了城头,朱国彦挑选出来的优秀士兵,也在神机营的教导下,开始学习使用火器。 城墙上的士兵,日夜值守,时刻关注着边墙上的战斗。 皇太极已经磨刀嚯嚯,准备入关,谁知半路杀出个满桂,带着传说中的火器,不到一个时辰,就将攀上城墙的后金勇士,赶了下来。 不仅如此,敖汉部的洪台吉,惊恐地告诉他,明军往边墙外投下来的,正是烧毁敖汉部的那种天火,只要沾上就熄不掉,直到把人烧成骨架…… 皇太极不得不退到滦河边扎营,他走了近一个月,才从沈阳绕到喜峰口外,还约了蒙古诸部来观战,他可不能就此退回去,那不是打自己的脸么? 硬攻不行,他得另想办法突破边墙。 第202章 激战三屯营 开平元年二月十六、十七日,后金阿巴泰率领的左翼大军,久攻龙井关不下,充着前锋的蒙古诸部兵,死伤惨重。 十八日,后金军继续猛攻龙井关,大汗皇太极率中路军,与左翼军分兵,诱降明军汉儿庄左营官李中泽,许以高官厚?。 李中泽用蒙汗药,设计杀死来协防的宁远兵把总及其属下一百一十二名明军,率汉儿庄城内军民,剃发出降。 皇太极亲率后金中路军,从潘家口水关、汉儿庄进入边墙,连夜急行军,突入到洪山口关下。 待驻守喜峰口的尤世龙发现敌情,燃起烽烟时,后金中路大军,已经兵分两路,一路准备进攻洪山口,一路南下,攻打三屯营。 十九日凌晨,中路军率先向洪山口发起进攻,被城上守军的火器压制,久攻不下,于下午酉初,撤往三屯营,与皇太极率领的主力汇合,准备攻打三屯营。 降将李中泽急于表功,对他说“大汗,三屯营是明军的后勤补给基地,不仅囤积着大量的粮草,还有从京师运来的新式火器,边墙上的火器,都是从三屯营送上去的。 大汗要是攻下三屯营,不但能掐断城墙上的补给,还能得到大批新式火器!” 皇太极曰善,对左右笑道:“本汗攻入长城,不怕他袁崇焕不引兵来援,只要能将关宁铁骑引出来决战,消灭掉辽东防线的战力,下次入关,就不必绕道蒙古了,哈哈哈……” 后金诸贝勒旗主,纷纷点头,觉得大汗英明,只有随行的蒙古诸台吉,苦不堪言,盖因每次攻关,蒙古人都排在前面,以前是充当先锋。 自从明军有了犀利的火器,蒙古人更是充当炮灰,用来消耗明军的火器。 后金中路军近三万人,其中骑兵一万五千人——在二月十九日下午,对三屯营发起攻击。 适奉大明工部侍郎卢象升,运送军资到此,见敌军围城,于是亲冒矢石,与总兵朱国彦一起,登城墙指挥御敌。 皇太极对三屯营势在必得,一开始就发动了猛烈的攻击,他对蒙古诸台吉道:“城里的明军,都被调到城墙上去了,城中必然空虚,我军于四面同时发起进攻,明军人少,总有救援不及之处。 一旦攻进城池,当大索三日,所得财物,与诸位平分!” 敖汉部的洪台吉,对奈特部的炒花台吉低声抱怨道:“说得好听,蒙古人去送死,女真人跟在后面捡便宜,还要平分财物,真真是……” 炒花台吉生怕惹祸上身,转过他去不接他的话,敖汉和奈特两部,跟着皇太极,一点便宜没占到,还在前几日攻打龙井关城时,失去了两成的青壮。 幸好攻打洪山口的时候,大汗派的是科尔沁部的人,否则,两部台吉就要同他翻脸了。 今日还好,大家一起上,虽然也是蒙古人顶在前面,万一攻破城池,他们也先抢不是? 今日的后金军,不但打造了许多云梯,还打造了几十架回回炮,这是皇太极从蒙古人那里学来的攻城利器。 残阳如血,后金军分成四队,蒙古人在前、女真人在后,推着回回炮,抬着云梯,从三屯营四面发起进攻。 同时,阿巴泰率领的右路军,正在猛攻龙井关、潘家口、喜峰口几个关口,务必要拖住守城的明军,让他们无法回援三屯营。 三屯营里,确实如皇太极分析的那样,只有一千五百明军,还有卢象升带过来的押送军资的人马:三队神机营官兵三百一十二人;三队五军营官兵三百一十二人,和两百多位民夫。 此时,这些人全都上了城墙。 幸好皇太极将两万多人分散在四面城墙,每面城墙只有五千多人,饶是如此,城上的官兵也有些惊慌,毕竟城里守军不到三千人,还要算上两百多位民夫。 连朱国彦,都握紧了手里的长枪,抱定了与城池共存亡的决心。 卢象升声若洪钟,对着将士们喊道:“敌人攻不下龙井关,攻不下洪山口,他们也攻不下三屯营! 听从京营官兵的指挥,用好你们手中的武器,敌人就攻不进来! 城里有你们的妻儿老小,一旦城破,你的父母,你的妻儿,不是死在敌人的屠刀下,就是被抓到辽东,成为女真人的奴隶! 为了父母妻儿,杀贼!” 城墙上响起震天的喊声:“杀贼!杀贼!” 李中泽新剃的头皮,冷嗖嗖地发麻,他的父母妻儿,也在城里,他却带着敌人,来攻打他们,自古以来就没有如此不孝之人! “他们喊什么?”皇太极骑在马上,转过头问他。 “杀……杀……杀贼……”李中泽不敢撒谎,忙低下头回道。 “哼,等本汗攻下此城,他们才是贼,胆敢反抗,通通屠光!”皇太极马鞭一指,“进攻!” 一声令下,四周的敌兵同时发动,蒙古人抬着云梯,拼命地往前冲。 三屯营只有两架佛朗机炮,此时被架在西面的墙上,卢象升亲自守在这里,因为对面飘着的,正是皇太极的正黄旗和镶黄旗两种旗帜。 敌人还在三百米外,两架佛朗机炮就点火发射,随着轰隆两声巨响,两斤重的两颗铅弹,带着炽热的力量,飞入蒙古人队中。 正抬着云梯的蒙古人,脑袋瞬间被轰掉,铅弹去势不减,在蒙古人的队伍中,犁出两道血糟。 女真人是见识过火炮厉害的,他们的前大汗,就是在宁远城下,被明军的火炮所伤,最后不治而亡的。 明军的火炮虽然厉害,却不会转动调头,女真士兵们,纷纷避开那两道血糟,避开明军火炮打击的范围。 只有蒙古人实诚,侥幸逃过一命的蒙古人,又聚在一起,往前冲杀,于是,他们又遭受了第二轮炮击。 洪台吉和炒花二人,直看得心里滴血,青壮们还未冲到可以射箭的位置,就折损了一成…… 其他三面城墙上,没有火炮,朱国彦在东面城墙上,他盯着越来越近的敌人,握枪的手心里都攒出汗来,不停地问身边的神机营把总:“可以点一窝蜂了么……可以点火了么?” 那年轻的把总,正观测着敌人的距离,没听到他的话,朱国彦正要再问,就听那把总大喊一声:“一窝蜂,放!” 轰轰轰,四面城墙上的一窝烽,几乎同时点燃,密集的铁箭,带着喷火的尾翼,啸叫着窜入敌阵,速度快得跟本躲不开,中箭之人,身体瞬间洞穿,甚至都感不到疼痛。 尖利的箭支,继续射中第二个人、第三个人…… 跑在前面的蒙古人,瞬间倒一下片,后面之人,被这种带着火焰的利箭吓得呆立当场,愣愣地站在那里,不知道该继续往前冲,还是往后撤。 但后面站着女真人,他们只要敢转身,面对的将是女真老爷的大刀。 “冲!趁他们装填的间隙,冲!”女真人的督战官,在后面大喊,前面的不管是蒙古人还是女真人,听到喊声,都回过神来,赶紧抓住这难得的机会,往前疾冲。 只是他们还没迈出十步,第二波一窝蜂又被点燃…… 李中泽在皇太极身边,看理目瞪口呆,宁远那位协防的把总,告诉他:你别怕,咱们有非常犀利的火器。 他以为那是骗他,安他心的,却原来,朝廷真的拨下了如此犀利的火器! 早知道,他就不投降了…… 第203章 战争逼近京城 皇太极亲率中路主力,围攻三屯营三日,不下。 此时,后金斥候来报:右翼的贝勒济尔哈朗、岳托,攻克大安口,明军大安口守备兵尽被捉,投降,明军马兰屿参将张守约、马兰口守备方大虎,献城投降。 巡抚王元雅派兵来救,被后金军打败,逃入遵化城中。 “哈哈哈!”黄太极仰天大笑,将三屯营久攻不下的阴影一扫而尽,心中豪气顿生,“明军有了火器,也不是不可攻克的嘛。” 下令停止攻打三屯营,大军转而向西,到遵化城下与左翼汇合,攻下遵化后,守住遵化和后面的大安口、马兰屿,大军后路无忧矣。 然后纵兵大掠,广阔的京畿大地,都将是女真人的肥羊,随便抢,他还要去到北京城下,会一会大明那位五岁的小天子。 还有那位年轻的秉国太后,逼迫她签订城下之盟,每年向后金缴纳岁币,嗯,要多少粮食牲畜,多少银子才好呢…… “下令,停止攻城,大军撤向遵化,与右翼军汇合!”皇太极下令道。 袁崇焕早就接到前敌指挥部的命令:后金军一旦突破城墙,让他务必将敌人阻挡在京师之外! 袁崇焕也早作了准备,听闻后金突破边墙,围攻三屯营,立即派赵率教率四千骑兵驰援。 赵率教赶到三屯营的时候,皇太极正准备撤军,听斥候来报,大笑:“终于将辽东骑兵引出来了!命多尔衮和多铎,带兵去伏击,务必歼灭这股明军!” 皇太极引大军西撤,多尔衮和多铎兄弟,带着多铎的正白旗和阿济格的镶白旗,在三屯营外十里处的官道上,阻击赵率教。 赵率教的疲惫之师,被后金两个旗的精锐围困,幸得卢象升领兵来救,用一窝蜂和震天雷,才将多尔衮兄弟打退,将赵率教的兵马接入城中休整。 袁崇焕估计遵化保不住,希望用赵率教的四千骑兵,加上遵化城的王元雅,拖住后金主力。 他则率祖大寿、何可纲,经永平,直接到蓟州设防,蓟州,是京城的第二座屏障,蓟州向西,就是通州,过了通州,就是北京。 遵化城下,济尔哈朗和岳托率领的右翼部队,越过大安口后,迅速包围了遵化城,并立即发起了进攻,试图打守军一个措手不及。 遵化城中的蓟辽巡抚王元雅,在接到前敌指挥部的命令后,将大部分驻军调到了大安口周边的各关口、屿口驻守。 留在城里的,是除了留守的边军两千人,还有巡抚标营五百人,和卢象升留下的,押送军资的神机营四队、五军营四队,和三百多民夫。 按卢象升的布置,运来的火器,要迅速装配到城墙上的部队手中,神机营士兵,也要随火器等物资,下到各关口,充着教练。 等王元雅将人员和物资安排妥当,正准备上山之时,大安口、马兰屿等关口已破,后金军潮水似地冲下山,瞬间将遵化城团团围住。 济尔哈朗先是派人在城下劝降,王元雅对城中大小官员说道:“我等乃大明官员,守土有责,城在人在!城破人亡!总督无需多言。” 王元雅一介文人,根本不懂行军打仗,空有一腔情怀,正是张蔷说的那“平日袖手谈心性,临终一死报君王”的文官。 卢象升留在遵化的京营官兵,根本指挥不动当地驻军,计划中的火器培训方案,还没开始执行,后金军就兵临城下了。 王元雅只能紧急布置遵化城的防守,把卢象长留下的四队神机营和五军营官兵,派上城头,用真实的战斗,来培训守城的当地明军。 学不会,就是死! 幸得有这些京营的官兵,面对三万多蒙古和后金联军,一窝蜂、震天雷、火绳枪轮番使用,紧急时刻,连碗口铳都用上了,才打退了敌人一波又一波的强势进攻。 意外的收获是:守城的明军,不到一个时辰,就学会了使用新式火器,连刚搬到城墙上架好的佛朗机炮,也很快学会了使用。 果然战场是最好的教室和训练场。 等皇太极率领中军赶到后,围攻遵化城的敌人,增加到近五万人,小小的遵化城,如暴风雨中的一座孤岛,随时可能被淹灭。 皇太极和济尔哈朗,一心要将遵化城拿下来,做为后金的基地,一来,用作将来撤退时的后路,二是,用来集结在大明劫掠的物资,方便从大安口,撤出边墙。 三来,皇太极要在此处,等待与袁崇焕决战! 谁知遵化明军的火器,比三屯营更强,不仅佛朗机炮多了四门,还有在三屯营没见过的燃烧弹,果然如敖汉的洪台吉说的那样,沾在身上,根本扑不灭,直到将人体也引燃,活活烧死! 金蒙联军死伤惨重,强攻了两天,既没有攻下遵化城,又听闻袁崇焕已经绕过遵化,走永平,到了蓟州城设防,企图在蓟州拦截后金军。 第三日,又听到卢象长和赵率教,率兵来援遵化。 皇太极与众臣商议,遵化拿不下,也不能被袁崇焕牵着鼻子走,不能在袁崇焕设定的战场上,与他决战,否则,蓟州就是第二个遵化。 于是,后金大军绕过蓟州城,直奔通州,攻袁崇焕必救之地,逼他在通州决战,他要是不来,后金大军将直抵北京城下,看你袁崇焕的辽东督师位置,还坐不坐得稳? 卢象升在三卫营,帮着朱国彦整顿了战后的城池,救治伤员,安排防守,又往城墙上给满桂补足物资。 将赵率教的兵马,安置在城外休整,直到两天后,才尾随后金军,追到遵化城下。 卢象升还算有自知之明,明军就算有火器,在野外也无法战胜后金军,所以,他不敢追得太紧,想着与遵化守军一起夹击敌人,或能有些胜算。 见敌军撤走,果然如太后分析的那样,皇太极的目标是北京城,他虽然心急如焚,也只能按照前敌指挥部的命令:整顿遵化、迁安、滦州、开平、丰润兵马,加强防守,阻断敌军退路! 他向刘策和王元雅出示了前敌指挥部的命令,接管了遵化地区的防务。 袁崇焕在蓟州拦截皇太极军队的计划落空,按常规做法,是尾随后金军,和北京守军一起夹击后金军。 但袁崇焕并没有选择尾随追击后金军,他知道关宁铁骑的实力,与蒙古人,或许可以一战,但与女真人野战,绝无胜理,早在去年的宁锦大捷时,已经见证过了。 所以,袁崇焕的想法,与皇太极出奇地一致:绝不在对方设定的战场上,与敌军决战。 于是袁崇焕绕过了通州,并不与等在通州的皇太极接触,他从河西务,绕道通州东南,直奔北京城下。 二月十六日,后金军开始攻打龙井关,到二月二十九日,就来到了北京城下,速度跟原来的历史上一样快。 京城上空,瞬间笼上战争的阴云。 第204章 太后上城 总理辽蓟刘策,二月二十六日,奉袁崇焕的命令,从保定赶到蓟州和通州之间的半道上设防,他于二十八日赶到预定地点时,后金军已经到达通州城下。 刘策被袁崇焕调往密云布防。 同时,昌镇总兵尤世威,奉袁督师令,于二十八日赶到通州,此时皇太极闻袁崇焕绕过了通州,也弃通州,直奔京城而去,尤世威奉命返回昌平驻守。 二十九日,双方汇聚在广渠门外,退无可退。 今日本来是会试放榜之日,却因后金军围城,京城戒严,百姓无故不得出门,礼部推迟了放榜,举子们被堵在各省会馆里,人心惶惶。 大街上没有行人,只有一队队巡城的士兵,不时地经过,两边的商铺也关了门,掌柜和伙计们,躲在门板后面瑟瑟发抖。 太上皇朱由校,搬回了紫禁城,内操军和御林军,人挨人地站满了皇城的城墙,城墙和城门上,还架上了佛朗机炮。 张蔷强行调走了前后卫两队内操军,交给方正化指挥:“方公公,这两卫的人调给你,护卫着平安,与本宫一起上城墙,看将士们杀敌!” 这十天来,北京城早就外松内紧,做好了部署,外城城墙上,堆满了新式火器;新铸的红夷大炮和佛朗机炮,每面城墙上都摆了十六门;十万京营官兵,早就分成两批,轮番上城墙上值守。 可以说,北京城固若金汤,张蔷才敢携平安登城,多好的作秀机会啊,她岂能放过? 孙承宗、袁可立和张维贤,知晓京城的部署,才放心地让太后母子上城墙。 其他朝臣们不知道啊,他们跪在东安门外,阻止太后出皇城,跪门的官员,从首辅黄立极以下,六部九卿的重臣们差不多都到齐。 督察院自毕自严以下,大大小小的御史,全都来了。 “众位臣工这是何意?”张蔷骑在马上,皱眉望着跪了一地的朝臣,不悦地道,“皇太极已经跑到京城来剃大明的眉毛了,本宫岂能缩在紫禁城,被他小看?” 黄立极代表百官劝道:“太后万金之躯,岂能亲冒矢石?大明兆亿百姓,系于太后一身,还请太后回乾清宫坐镇,自有京营官兵杀敌。 况且,袁都督已率军回援,定会将虏酋皇太极,斩于城下!” 太后你都上去了,我们做臣子的,岂能不上去?刀箭无眼,万一不幸被射中,上哪儿喊冤去? 所以,太后你还是回去吧,我们也好回值房躲着…… 还是都察院左都御史毕自严,说得更直白一些,他说:“太后上城,不该带着天子,天子年幼,战场上死生之地,恐惊了天子。” 张蔷不客气地戳穿他的心思:“毕大人的意思是,本宫万一战死在城墙上,大明还有天子在,不至于引起混乱?” 毕自严不出声,他就是这个意思。 张蔷要是死了,她哪里会留平安在世上受苦?没有她的庇护,平安只成为大明的刘协,成为傀儡,被人拿来挟天子以令诸侯。 她,不、愿、意!母子俩,生死要在一起。 还有阿宝,阿宝此时正威风凛凛地坐在平安的马鞍上,雪白的毛发随风飞扬,如一头从《三海经》里走出来的神兽。 “国难当头,天子再小,也是皇帝,一国之君,岂有退缩的道理?”张蔷义正辞严地道:“诸位臣工,可敢与本宫母子一起,上城杀敌?” “臣敢!”毕自严首先站起来,既然劝不住太后,那就随在天子身边,关键时刻,也能为天子挡一挡箭不是? “臣!”户部尚书郭允厚站了出来。 “臣!”七十岁的李从心也颤颤巍巍地站起来。 “臣!”“臣!”“臣!” 许多臣子纷纷站起来:“臣等随太后杀敌!” 最后,连黄立极也站起来,苦笑道:“太后执意上城,臣请随在天子左右。” 见人心可用,张蔷点点头,朗声道:“郭尚书要调配钱粮,李尚书要保障火器,黄首辅要保障朝堂正常运转,各位都有自己的本职工作,没必要跟本宫上城。 坚守岗位,安抚好属下,处理好手上的工作,就是你们对守卫京城的最大贡献,本次,只允许毕大人,带御史们上城观战。 本宫事先申明,只允观战,不许对前线将士的指挥指指点点。” 再胡乱逼逼,就送你上战场! 众御史:太后,您不按套路出牌啊,本官只是来打一下酱油,刷一下存在感的…… 广渠门外,袁崇焕只比皇太极先到半个时辰,为了赶路,他的后勤辎重全抛在身后,赶到广渠门外的,只有九千骑兵。 袁崇焕请求进城修整,正领着京营守城的张维贤,指着络绎不绝来报信的马递道:“袁督师没听见,敌军已到十里之外,半个时辰就到城下,城门一开,敌军随着大军冲进城来。 那时候,袁督师何以救天子?何以救太后?何以救太上皇?何以救满城百姓?” 袁崇焕无言以对,也满心地委屈,他舍命来援,却不给入城休整,将士们又累又饿,如何对敌? 祖大寿一听进不了城,气哼哼地骂道:“京营这帮孙子,被女真人吓破了胆子!人还在十里之外呢,这就连城门也不敢开了?留老子们在城外跟人拼刀子……” “住嘴!”袁崇焕喝骂道,“此时此刻,不得乱我军心!” 祖大寿立即收了声,扭过头一脸的不服气。 此时,只听城墙上传来惊呼声,守城的官兵齐齐跪倒一片:“参见陛下!参见太后!” 太后亲自上城来了?袁崇焕一惊,忙翻身下马,跪到地上高呼:“臣,蓟辽督师袁崇焕,率兵来援!臣参见陛下!参见太后!” 他身边的祖大寿、何可纲等将领,也齐齐下马,跪到地上:“末将祖大寿(何可纲),参见陛下!参见太后!” 城墙上传来方正化灌注了内力的声音:“太后有旨,城上城下的官兵,全都平身!” 紧接着,城上垂下无数的吊篮,同时,方正化的声音传了下来:“袁大人上前听令,太后有旨:敌情紧急,辽东军来不及进城,请将士们先用饭,然后在城墙下集结,等待命令杀贼。” 一个吊篮垂到袁崇焕面前,里面装满了一摞摞烤得金黄的大饼,还有一个个大大小小的葫芦,里面估计是水。 祖大寿顿时眉开眼笑,被拒城外的恼怒,瞬间抛到脑后,他大声命令道:“快快快,往后传,让儿郎们先填饱肚子……” 城墙上垂下来的,还有麸皮和黑豆,显然是喂马的。 袁崇焕冰冷的心,这才稍稍温暖起来。 半个时辰很快过去,东边天空,腾起阵阵烟尘,大地震动,传来闷雷滚过似的隆隆蹄声。 城墙上还在不断地往下送着人马的食物,袁崇焕命令九千骑兵,在城外列阵,辽东军的生死,或者说他袁崇焕的生死,在此一战! 第205章 本宫对敌人 只有一个字 皇太极到来时,见他的老对手袁崇焕,正在城下列阵以待,显然已经做好了准备。 自皇太极带兵越过喜峰口后,果然将袁崇焕从宁远城调了出来,两人都知道,此次入关,二人必将有一场决定双方命运的决战,都在选择有利于己方的位置。 袁崇焕在蓟州等他,他绕过蓟州,到通州等待袁军,袁崇焕只好绕过通州,到北京城下,二人都退无可退,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按大贝勒莽古尔泰的意思,直接冲过去砍他就完了,但皇太极不同意,他说:“不行,我军远来,人马疲乏,需得喘匀了气才跑得动。” 他没有说明的是,他看的《三国演义》上,两军对阵之前,至少让对方通报一下姓名,他皇太极的剑下,不斩无名之辈,以免胜之不武,有损他大汗的名声。 后金右翼和中军主力,加上蒙古诸部的人马,有近五万人,绵延十几里,皇太极按下队伍,安排自己的正黄旗和镶黄旗兵马,先在十里外扎营休息。 先用走在前面的济尔哈朗和多铎的右翼部队,来试探一下明军的底细,毕竟袁崇焕身后,是北京城,不是宁远和锦州那样的城池。 跟在皇太极身边的汉人范文程,见到城墙上的龙旗,惊得张大嘴巴,指着那迎风招展的明黄色旗帜,兴奋地对他道:“大汗,大汗请看!那是龙旗! 大明的皇帝,可能还有那位秉国太后,都在那城墙上呢。” 皇太极笑着点点头,想起范文程给他讲的一个故事来,他问道:“范先生,你不是讲过,匈奴的单于,曾经给大汉的吕太后,写过一封热情洋溢的书信么? 你觉得,本汗要不要给大明的太后,也写上这样一封信,为历史再留下一段佳话?” 范文程心里腹诽:入关以来,一座城池没拿下,后路都没有保障,还在这里得意洋洋,学人家冒顿单于! 面上却恭维道:“大汗能给大明的裕安太后写信,是她的荣幸,只是大战在即,大汗的书信不宜过长……” 大贝勒莽古尔泰粗豪地道:“写什么文绉绉的书信?有什么话,大汗直接告诉她不就行了?” 皇太极心情很好,哈哈大笑道:“是极,来人,去城下传本汗的话:本汗心慕大明太后,若太后肯与后金签订城下之盟,每年输岁币若干……本汗愿意退兵!” 豪格年轻气盛,主动请缨道:“阿玛,儿臣愿意去为阿玛传话!” 范文程立即上前阻止:“大皇子不可,大明的态度不明,大皇子不可冒险。” 广渠门城墙上,张蔷看着三百米外的后金军,衣衫破旧,各色旗帜也灰不拉几的,跟逃难队伍似的,连几位后金贵族,也是一身的尘土,远没有电视剧里演的那样威风。 她后悔没让人磨一架望远镜,要不她就能真切地看清,历史上赫赫有名的皇太极、多尔衮、豪格、阿巴泰、莽古尔泰、多铎、代善……的真实面貌了。 不得不说,处在上升期的后金,真是将星云集啊。 见敌军停了下来,如果是普通的冷兵器战场,趁敌军立脚未稳,纵兵冲杀正是时候。 城墙上的京营将领,都在心里暗暗摇头:太后不懂打仗,孙先生和袁兵部,就不该纵容她来城墙督战,看看,这么明显的战机都看不到,二位也不提醒她,唉,可惜了。 但张蔷有火器,没必要让辽东军白白牺牲,她对左边的孙承宗和右边的袁可立道:“三百步外,先试咱们的大炮,两百步外,点佛朗机炮,一百步外火枪齐射,七十步外,用一窝蜂。” 她就不信,后金军人人是巴牙喇,能身披三层甲,刀枪不入。 这是早就研究过的方案,临阵指挥权在袁可立手上,他正要发布命令,就见从后金军阵中,跑出一名手持三角小旗的骑手来。 “什么玩意儿?”张蔷笑道,“还搞个来将通名?” 广渠门城上城下,近五万人的注视下,对方一骑,也不知是兵是将,跑到七十步外站定,正要开口说话:“大明的太后听了……” 张蔷一听,定是没什么好话,她抽出腰间的燧发枪,举枪朝那人叭地扣动了扳机。 可惜没打中,要不就更拉风了。 是的,毕懋康已经研制出燧发枪,并特意为太后打造了一把短铳……清脆的枪声在城墙上响起,接着传来裕安太后气沉丹田的声音: “本宫对强盗,就一个字,杀!” 她身后的内操军,在方正化的带领下,举枪高呼:“杀!杀!杀!” 气势如虹!那传话的后金士兵,刚开口就被堵了回去,接着听到震天的喊杀声,吓得拨转马头就往回跑去。 明人太粗鲁了,连先礼后兵都不知道。 袁可立果断地挥下手中的旗帜:“大炮,发射!” 十门堪比红夷大炮的大明铸大炮,次递点火,重达十斤的实心弹,带着势不可挡的动能,嗖地窜入敌阵。 排在前面的蒙古人,阵中又一次被犁出一道道血槽,人马死伤无数。 洪台吉和炒花的心里在滴血:为什么受伤的总是我? 皇太极:卧槽,女人不可理喻!至少让人把话讲完嘛!本汗是极有诚意的…… 诸位后金将领:大明的红夷大炮,居然能打这么远,大汗快快后退! 范文程大喊:“大汗,趁他们装弹的功夫,快冲上去,先灭了袁崇焕,为老汗报仇啊。” 老汗努尔哈赤,就是在宁远城下,被红夷大炮击伤,最后不治而亡,所以皇太极一继位,先领军侵犯宁远,就是打着为老汗报仇的借口,转移内部矛盾。 范文程一喊,皇太极清醒过来,他大手一挥:“冲上去,先灭袁崇焕!” 炮声一响,敌军不退反进,城上的守军,眼睁睁地看着敌军提起马速,直冲上来。 佛朗机和火炮轮番射击,也不能阻止敌人的进攻,敌军绕开火炮覆盖的范围,前仆后继地向着城下的辽东军冲来。 “射人先射马!”张蔷见敌军的战马,被炮声惊吓得乱了方寸,哪怕背上的骑手已经掉下去,它们仍然发疯似地往前奔跑,这样的战马,更加无法控制,比有主的战马,威胁还大。 忍不住提醒袁可立道。 袁可立挥动旗帜,火绳枪口齐齐向下压了两寸,对着战马轮番齐射,马儿倒地,骑手们掉下马来,不是被马儿压住,就是被后面来不及躲避的战马踩成渣渣。 才稍稍阻止了敌人的攻势,看得城墙上的京营官兵心惊胆战,两万多骑兵的冲锋,真的是势不可挡,要不是有高大的城墙,就问谁能受得起这一冲之势? 最后,城墙上的几百架一窝蜂一齐发射,无数带着尾焰的铁箭,窜入敌阵,射得对方人仰马翻,这才稍稍减缓了金蒙联军的攻势。 付出沉重的伤亡,后金军始终攻不到七十步外,一些强横的弓箭手,开始拉弓射箭,他们射出的重箭,落入城下列阵的辽东军中,大都被格开,并没有造成大的伤亡。 张蔷穿着特制的铠甲,身后站着顶盔掼甲的法容和法安,定定地站在城墙上,注视着血火交织的战场,内心热血沸腾,这是她带来的改变,她带给大明的机会。 平安已经从大马上下来,骑在一匹矮马上,守在张蔷身边,张蔷紧紧握住他的小手,告诉他:“儿子,别怕,看大明将士为你杀敌!” 袁可立还在挥动手上的旗帜,大声为张蔷母子解释道:“陛下、太后,再点一轮一窝蜂,臣就要投燃烧弹了……” 张蔷也朗声回道:“凭袁大人指挥!” 袁可立变化旗帜,一排小型投石机,在城墙上竖了起来,很快,一枚枚燃烧弹被装进了投篮,随着长臂摆动,燃烧着长长引火线的陶罐,远远地砸进敌阵,轰地燃烧起来。 洪台吉吓得大喊:“天火!天火!快撤!” 领着剩余的敖汉部青壮,不顾一切地向后跑去。 敖汉部一退,就如推倒了多米诺骨牌,蒙古人率先逃跑,他们后面的后金军也损失惨重,纷纷后撤。 皇太极没想到,他在三屯营见识到的明军火器,只是九牛一毛,居然还用投石机投天火雷,真是不讲武德! 只好下令撤退,到十里外与后队汇合。 此时,城下的袁崇焕接到了冲杀的命令。 第206章 袁崇焕去而复返 袁崇焕也没有二话,带着九千辽东骑兵就掩杀过去。 城上都把敌人打成这样了,他要是连追击都不敢,朝廷每年的几百万两辽饷,真是扔老龙口的海里了。 何况,天子和太后,还在城墙上看着呢。 “哪个是袁崇焕?”张蔷问左手边的孙承宗。 袁崇焕是孙承宗一手提拔起来的,他在袁崇焕的身上,倾注了大量的心血,把自己对辽东防务的设想和措施,毫无保留地教给了他。 今日见他一个进士出身的文人,亲自领兵杀敌,心里五味杂陈,听见太后询问,他指着大军前面正在奔驰的一人道:“太后请看,那位着明光铠,持剑的人,就是他。” 满天的尘土下,什么也看不清楚,张蔷心想,不管后世对袁崇焕有多少负面评论,单单是此时,敢提剑上阵与敌人对砍,就已经超过许多大明的读书人。 见辽东铁骑追着敌人跑远,城墙上响起震天的欢呼声。 欢呼声传到城里,等在京城各大会馆、客栈里的举子们坐不住了,今日放榜啊,都想出去看看自己的会试成绩。 由钱陞等苏州商人出资兴建的苏州会馆里,张溥、吴昌时、夏允彝、陈子龙等能加今科会试的复社举子,赫然在座。 被他们围在中间的,竟是新上任不久的礼部右侍郎钱谦益,这位东林魁首,今日应邀前来,既是为江南举子们打气,也存着为东林招揽人才的心思。 自杨涟等六君子被打压之后,许多读书人对东林一党,若即若离,朝堂上的许多官员,不承认自己是东林党,只说是东林党的朋友。 钱谦益有着宏大的野心,现在的官职,只是他人生的一次新起点,他的目标,是首辅,他急需助力,所以把目光,投向了参加会试的江南举子。 只是城墙上炮声轰轰,听说天子和太后都上了城墙,举子们担忧身家性命,也没有谈诗论文的兴趣。 钱谦益也后悔今日出门来,万一城破,他在家里还能想想办法,在外面除了被抢掠被杀戮,还有什么办法? 而陈子龙、夏允彝等年轻人,早已经坐不住,摩拳擦掌地要上城墙上去杀贼,几次欲出门,都被巡城官兵堵了回来。 “城墙上站满了京营的官兵,哪里有你们的位置?”巡城的官兵不客气地喝斥道,“别出门来添乱,就是对天子和太后的支持!” 好在枪炮声响过不久,城墙上就传来了欢呼声,众人听不清喊的什么,但肯定是打跑了敌人无疑。 会馆里紧张的气氛,为之一松,明显地听到松了一口气的声音,这一下,该允许他们出去看榜了吧? 陈子龙跑出去打探消息,却抱着一叠报纸跑了回来,大叫道:“这是今日的报纸,登载着会试上榜名单!” 大厅里的众人一听就围了上来:“懋中兄,给在下一份,多少银子?” 一边问一边掏银子,呆在客房里的举子们,也闻声从房间里涌出来,将会馆的木质楼梯,踩得吱吱作响。 “一两!在下一两银子,从官兵手里买的……” “五两,懋中兄,在下给五两……” “我给十两……给在下留一份……” 有人跑到大门口,送报的官兵早已不见了踪影,只好回来,挤在别人身边看,看不到报纸的,大声喊:“唱名!唱名!” “别挤,在下也只有五份……”陈子龙捂紧手里的报纸,大声道,“待大家分开传阅……” 正闹得不可开交,城墙上又传来轰隆隆的炮声,吓得众人的动作一定,陈子龙趁机钻了出来,刚才差点没把他挤死! 钱谦益的脸色,一下子又难看起来,下意识地站了起来,茫然地问道:“怎么又打起来了?” 没有人回答他,举子们的注意力,全都被那登载着中试名单的报纸,给吸引了过去,敌人毕竟还在城外,报纸上的名单却关系到自己的身家性命。 却说城外的战场上,形势又发生了变化:追击敌人的辽东骑兵,又被人反追了回来。 原来,后金军跑到十里后,正遇上皇太极的正黄旗和镶黄旗,还有科尔沁蒙古的诸部骑兵。 溃逃的敌兵被他们护到身后,两旗毫发无损的后金生力军,迎着辽东骑兵就冲了上来。 祖大寿一看身后,追击中的辽东骑兵,队形散乱,三眼铳早已放完,正被当成铁棍子在挥舞,根本来不及排成密集的冲锋队形。 对方以逸待劳的生力军,且人数是他们的两倍,冲上去只有送死,祖大寿急了,对一直被他护在身边的袁崇焕喊道:“督师,撤吧,撤回去用火炮轰他娘的!” 袁崇焕也看出来,这次迎上来的敌兵,比早上攻城的敌兵还要精锐,要是不撤军,九千辽东铁骑就要报销在这里。 “撤!”没有过多犹豫,袁崇焕一挥手中长剑,传令兵挥动旗帜,大军迅速转向,调头就往回跑。 攻守之势瞬间逆转,皇太极刚才跑得快断气,他这个后金大汗的脸,都丢到赫图阿拉去了。 他顾不得喘匀气,换过一匹马,指着明军中那杆旗帜,大叫道:“活着袁崇焕,赏千金,赐爵!” 不顾一切地冲了上去,莽古尔泰等一众大小贝勒、旗主,只好换过马匹,跟了上去。 赐爵,是后金贵族才有的殊荣,可见皇太极是被气得急眼了。 再说城墙上,张维贤看敌人远遁,便劝张蔷道:“太后,敌军遭受重创,一时半会是不敢再回来了,还请太后和陛下回宫休息。” 张蔷摇摇头,对孙承宗、袁可立和张维贤三人道:“刚才,孙先生说首批敌人有两万来人,敌人入关的人数,肯定不止这点,所以,他们还有一股兵力在后面。 辽东军不是他们的对手,命令城上的守军,不可懈怠,加紧补充弹药,做好再次歼敌的准备。” 张维贤只好命人搬来椅子,请天子、太后和两位指挥官坐下休息。 果然,不到半个时辰,隆隆的马蹄声又响起,城下的烟尘还未散尽,明军就被敌人追着,跑了回来。 张蔷几人,嗖地站起身来,张蔷立即下令:“轰击后面的敌人,接应明军!” 袁可立举起旗帜,待明军冲过三百步线,立即下令开炮。 十数颗实心弹窜入敌阵,顺着铁球弹跳的轨迹,一路人仰马翻,但杀伤范围有限,敌人仍然跟刚才一样,滚滚向前,悍不畏死。 有些追得近的敌军,与明军一起越过了三百步线,此刻,城上在发炮,城下的两军骑兵,仍然在激战。 此时的皇太极,已经杀红了眼,哪怕已经到了明军火炮的打击范围,仍然嗷嗷叫着往前冲。 被岳托死死拉住马缰绳,大喊道:“大汗!你想战死在这里吗?想想老汗王,想想后金!” 岳托的喊声,如一瓢冷水浇下来,皇太极瞬间清醒,是啊,他好不容易才得到的汗位,岂能轻易抛去? 莽古尔泰、代善、阿敏,就连多铎那个小崽子,都对汗位虎视眈眈,他要是死了,后金就得分裂,再被大明各个击破,父汗的心血,包括他自己的心血,都得白费。 他停下来,不再往前冲,但有了第一次的教训,他下令道:“贴近了明军,本汗就不相信,他们的火炮,能对着明军发射?” 第207章 有活着的么 城墙上的战术,跟上次一样的流程,城下的后金军,再一次遭受重创。 而冲过火线与明军贴在一起的敌人,仍然在与袁崇焕的辽东铁骑拼死对砍。 有了城上火炮的支援,明军士气大振,也没了退路,只能调头与敌人拼命。 面对混战中的双方,城上的守军不能放箭,不能打枪,更不能扔震天雷和燃烧弹,眼睁睁地观摩了一场这时代最顶级的骑兵对战。 兵部火器局主事倪元璐,正带着毕自严,和火器局的几位大匠,在城上观摩,倪元璐拍着两只手掌,不停地叹息道:“三眼铳用起来还是麻烦,有什么更好的火器给骑兵呢?” 一位满脸风霜的大匠,砸着嘴道:“要是打一个架子,把碗口铳装到马鞍上,就能在一百步外向敌人开炮,喷出的铅子,打不着人也能打着他的马,敌人哪里能近身?” 另一人摇头道:“不行,碗口铳的后座力会损伤战马……” 前头那人不出声了,显然觉得同行说得有道理,他还没办法解决这个问题。 毕自严想起送给太后的那支短铳,那支枪好是好,就是太费功夫,还有精钢,火器局哪有那么多精钢来打制骑兵用的短铳? “老毕,你怎么看?”倪元璐直接点名问他,“想到什么法子没有?” 毕自严点点头,又摇摇头:“法子倒是有,只是太花钱。” 几人说话间,火线后面的敌人,已经退去,剩下正在与明军交战的敌人,见大部队撤离,他们没了后援,顿时战意全无,也调头后撤。 袁崇焕没有接到再追击敌人的命令,祖大寿问他:“督师,咱们追不追?” 袁崇焕望了望城上,并没有旗帜挥动,他望着满目疮痍的战场,咬牙道:“追出五里地返回!” 追与不追,是他的态度问题,能追出多远,是明军的能力问题,两者是完全不同的概念,袁崇焕知道,太后等的是他的态度。 城墙上,见明军终于追了上去,孙承宗暗暗喘了一口气,他知道,就凭这一追,袁崇焕的命,是保住了。 前敌指挥部的四人,研究了一番形势,觉得敌军暂时不会再来围城,然后袁可立下令:守卫东城城墙的京营官兵,调一半下去打扫战场,救治明军伤员。 对后金的死伤人员,这时代的惯例是砍头,用来计军功。 还有四处跑散的马匹,都要收集起来上交。 广渠门打开,涌出大队的京营官兵,刚才在城墙上,他们还不觉得战场的残酷,现在来到城外,面对满地人和马的残肢断臂,满地横流的鲜血,以及空气中充斥着的,强烈的血醒味,许多人都哇哇大吐起来。 周遇吉是京营的一个把总,第一次面对大战后的战场,他心里也涌起一阵阵的恶心,看见身边的属下吐得稀里哗啦,他气不打一处来,抬腿就踢过去,骂道:“没出息,赶紧干活!” 一位士兵忍住恶心,用刀拨开一个蒙古人的袍子,一块银子滚了出来,他一下子来了精神,也不呕吐了,也不嫌脏了,伸手就捡了起来:“嘿,有银子!” 周遇吉骂道:“瞧你那出息,一颗蒙古人的头,十两银子,女真人的头,三十两银子,还不赶紧砍头?” 那士兵举起刀,手抖得厉害,哭丧着脸道:“小人没砍过人……” 周遇吉的亲兵,上去一刀就斩下那蒙古人的头,提起来丢给那士兵:“拿着,这都是银子。” 有胆大的京营兵,早跑到前头去砍人头去了,周遇吉对着属下一百多人道:“先救同袍!” 随后带着手下,满地里找那些穿着鸳鸯战祆的明军,越找,心里越凉,找到的明军士兵,就没有活着的,连尸身也没有一个是完整的,全都被战马踩踏得面目全非…… 周遇吉泪流满面,奔跑在战场上,不停地翻找,嘴里大声喊道:“有活着的吗?有活着的兄弟吗?” 旁边有个蒙古人用汉语答道:“救命,我是朵颜卫的……” 周遇吉举起的大刀停了停,想了想,对亲兵说:“把这人绑起来,押回去再说。” 又继续在战场上大喊:“有活着的吗?有没有活着的兄弟?你吱一声啊……” 喊过后,绝望地踢向旁边一匹死马,却看到那马肚子底下,露出一条腿来,看那脚上的靴子,是明军无疑。 周遇吉忙挪开死马,露出一位满脸血污的明军来,妈呀,总算找到一具全尸! 他抱起那“尸体”,发现还是温热的,忙用手试了一下他的呼吸,随即狂喜道:“活的,他还活着!” 顾不得其他,背起人就往城门口跑,那里有专门接收伤员的战地医疗所。 周遇吉跑过去,对忙碌的救护人员大喊道:“他还活着,快救他!快救他!” 立即上来两人,帮他把人放平到担架上,对他道:“你轻点,小心他有内伤,好啦,交给我们,你忙你的去吧。” 周遇吉搓搓手,望着那人被担架抬进城了,这才转身,继续清理战场。 再说袁崇焕,带兵追了五里地后,眼看着前面的敌人越跑越慢,大有转身杀来的样子,他忙收拢队伍,转身撤了回来。 很快回到城下的战场,却见无数京营的士兵,正在打扫战场,祖大寿一见就怒了,大骂道:“这帮不要脸的京油子,老子们拼死退敌,他们倒来摘桃子!” 连一向沉稳的何可纲,也怒声道:“朝廷这样做,忒不地道了!” 袁崇焕抬眼望向城头,沉声道:“凭良心说,这次的敌人,是咱们杀退的么?” 二人愣了一下,祖大寿愤愤地道:“不管怎么说,挡在城下杀敌的,是咱们辽东骑兵!” 何可纲指着城上挥舞的旗帜,道:“督师,城上让你上去。” 袁崇焕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么样的命运,他对身边的两员亲信大将道:“你二人安抚好手下的官兵,本督师这就上城,为辽东军讨回公道。” 祖大寿与何可纲,知道此次没有把建奴阻挡在京师之外,辽东军责任重大,此时只有听从督师的安排,先让军队歇息歇息。 可惜他们连夜赶来,又冲杀了半天,却连个营地也没有。 何可纲对袁崇焕道:“督师,能否向朝廷申请,让咱们入城休息?” 祖大寿却低声道:“老何你傻啊,咱们在城外,万一朝廷要治咱们的罪,还有逃回辽东的机会,要是进了城,被关门打狗……我呸! 朝廷要治你的罪,跑都没地儿跑……” 何可纲瞪大眼睛不信:“朝廷真要问督师的罪?” 袁崇焕低头不语,朝廷会治他的罪么? 犹豫间,祖大寿指出城门道:“嘿,送饭的来了……” 第208章 定计 袁崇焕被领到张蔷等人面前,孙承宗见到这位铠甲上还插着几支羽箭的接班人,想到他接下来的命运,心里十分难受,他温声道:“元素,快来拜见陛下和太后!” 袁崇焕闻言急走两步,向着张蔷母子的方向跪倒:“臣,蓟辽督师袁崇焕,参见陛下,参见太后……” 低头不敢着声,穿透铠甲的箭头,隔着衣襟,刺得他脊背上生疼,他听到前方传来一道清朗的女声:“袁大人穿着铠甲,不可以跪拜,扶起来说话。” 也没有赐座,可见太后心里,对他十分不满。 同来的亲兵,忙上前扶起他,又退到后面,留他一人站在当场。 袁崇焕以为接下来,太后就要将被敌人围城的怒火,发泄到他身上,却听到太后说:“袁大人,咱们来定个计策。” 却说皇太极,领兵后撤十里,准备扎营休整,再商讨下一步的行动计划。 大贝勒代善和莽古尔泰,坚持要撤军,代善劝道:“大汗,咱们本次的目的,就是要试一试,能否绕开明军的宁锦防线,攻入大明内地,现在,这目的不是达到了么? 咱们不仅攻破了明国的长城,还打到了他们的京师,又重创了袁崇焕的辽东铁骑,眼下最紧要的,是收集人口牲畜,返回沈阳。” 好不容易进来了,还不赶紧抢钱抢物抢人口,与人家的京城死磕什么?宁远城都打不下,还能指望着拿下北京城?还能指望在人家的炮口下,与人签订城下之盟? 连一直支持皇太极的岳托,也赞成代善的意见,主张在京师周边扫荡一番后,赶紧撤回沈阳。 等回到沈阳,奴才们就要开始耕地了,朝鲜穷,蒙古空,好不容易来大明腹地,不赶紧抢一把,更待何时? 皇太极见各旗都损失惨重,特别是随来的蒙古诸部,人马损失了一大半,要不是他们没能力翻过明军的关口,早逃走了。 见诸将都没有战意,皇太极决定撤军。 谁知大军正要拔营,前方斥候传来惊天消息:袁崇焕下狱,祖大寿领着关宁铁骑回辽东去了! “哈哈哈,”皇太极仰天大笑道,“天神在保佑我后金呀,明人自毁长城,就别怪本汗不客气了,放眼大明,除了袁崇焕,谁还能进入本汗的法眼?” 他当即领兵返回,企图重新围困京师,逼迫大明太后签定城下之盟,这城下之盟,已经成了他的执念。 到了北京城下,果然没有抵在城下的关宁铁骑,他立即命令汉儿庄投降的李中泽,和大安口投降的明军官兵,打造云梯,准备攻城。 没办法,女真人和蒙古人都不会打造攻城器械,又没有抢到汉人工匠,只好让投降的明军上了。 这些投降的明军,除了汉儿庄的众人剃了头,其余人等还是穿着明军的战袄,连头都来不及剃,就被推到了前线。 然后被城墙上的各种炮火,打成了渣渣。 后金和蒙古联军,在城下又一次损兵折将,连带着新收的汉军降军,也被消耗殆尽,皇太极只好死心,下令退兵。 却不想,据说已经逃回辽东的关宁铁骑,再一次追了上来。 皇太极这才知道上了明军的大当:所谓袁崇焕下狱,所谓祖大寿东走,全tm的是太明那位太后,给他挖的坑。 …………………… 祖大寿正在领兵杀敌,他知道自己擅自撤军,是给督师惹了祸,他希望多砍点女真的人头,将功被过。 也怪督师,既然是计策,何不早早地遣人通知他?害得他以为朝廷要处罚关宁军,这才想逃回锦州,至于逃回去后怎么办,他也没想好…… 前面有一个女真人,看样子他的马儿受了伤,一瘸一拐地,任那骑手怎么扬鞭,也跑不快。 祖大寿赶上去,一刀砍下敌人的头颅,鲜血飙出来时,他和身边的亲兵,已经跑过去两个马身,一滴也没沾到身上。 正要继续往前追赶,一个家丁骑着马从后面赶上来,一边跑一边大喊道:“将军,督师有令!” 祖大寿放缓马速,等那家丁追上来,递给他一纸手令,祖大寿展开一看,卧草,又让我逃? 他看看远处何可纲的旗帜,只见那旗帜也停了下来,然后就挥动赶来,那是撤军的信号! “快快,打旗,让儿郎们撤回来,往城南跑!”说完,调转马头,往手令上指定的地方跑去。 皇太极气闷不已,袁崇焕这支辽东骑兵,跑野狼一样追在身后,不时地猎杀掉队的士兵,那些都是他从沈阳带出来的女真人,死一个他都心疼。 有辽东骑兵的追击,受伤的人马来不及救治,损失越来越大。 儿子豪格被追得火起,几次要求返身砍死祖大寿,都被皇太极制止:没见到莽古尔泰和代善都跑到前面去了么? 只有多尔兖和多铎兄弟,年轻心眼少,还跟在他身边,兄弟两人领的正白旗和镶白旗,是老汗留给他们兄弟的,阿济格死后,镶白旗落入多尔衮手里,这两旗的牛录是最多的,兵强马壮。 他正想着此次入关,后金损失了多少人马,要在大明抢多少财物,才能抵得过损失。 就听儿子豪格欢喜地叫道:“阿玛,辽东骑兵撤了!” 皇太极在马上回头张望,见辽东骑兵真的撤走了,他冷笑道:“这是又想将本汗,引到北京城下,再挨一次炮火?本汗就那么好骗?” “不管他,撤到通州,先扎营休整。”皇太极命令道。 “可是,”豪格被人追得灰头土脸的,十分生气,他反驳道,“这些人追在后面,跟苍蝇一样,忒讨厌!” 多铎只有十三岁,是老汗最喜欢的小儿子,从小养成了专横霸道的性子,此时也让前请缨道:“汗王,让本贝勒领兵去消灭他们!” 豪格指着逃跑的关宁军道:“阿玛,看,他们往南边去了,并没有走西边往北京去,这次是真逃走了!” 多铎恨声道:“管他是逃走还是撤走,追上去砍就完了!” 只要不去北京城下,他还怕个什么? 皇太极也很讨厌追在后面的明军,于是派儿子豪格,和小弟多铎、多尔兖领一万两千后金骑兵,去消灭明军。 后金不满万,满万不可敌,他希望这一万两千后金骑兵,将袁崇焕和祖大寿的人头割回来。 “大哥,女真人真的追上来了。”祖大寿的兄弟祖大弼兴奋地喊道,这几天,这个力大无比的二愣子,砍人砍得兴起,每每冲杀在前。 祖大寿怕他不肯撤走,特意将他叫到身边,告诉他此次撤军的目的。 “提速,跑!”祖大寿跑得更快了。 京城东南三十里外,有一条干枯的河道,祖大寿率军跑过去,后面的豪格和多铎,毫不犹豫地追了上去。 突然,两侧的河岸上,枪炮齐发,一窝蜂、碗口铳、火绳枪、震天雷…… 一万二千后金精锐,最终逃回去的,不足五千人!这是皇太极入关以来,遭受到的最大打击。 当他看到儿子豪格,浑身是血地被驮回来时,气得要仰天大叫,却一仰头,喷出一口鲜血,昏倒在地。 两刻钟后醒来,挥着手大叫:“报仇!蹋平大明的村镇!杀光见到的明人,抢光他们的财物,烧光他们的房屋……” 第209章 纵兵大掠 紫禁城,乾清宫,张蔷和平安,已经从城墙上回来,阿宝一直待在平安身边,小小的孩儿,看见那么血腥的战争场面,哪里能不害怕? 但母后一直接着他的手,阿宝一直蹲在他的马鞍上,他心里安定了,也就不怕了,只是晚膳的时候,吃不下饭。 张蔷也吃不下,母子俩还有阿宝,各自喝了一杯掺着灵泉的温开水,正准备休息,懿安太后身边的小太监来请,说是太上皇想见见万岁爷和裕安太后。 张蔷母子只好起身,穿戴整齐地来到坤宁宫。 朱由校带着后宫诸妃从西苑搬回来后,就和懿安太后一起住到坤宁宫,听说张蔷母子回来,他迫不及待地要打听城外的消息。 坤宁宫的暖阁里,暖融融的,朱由校穿着一件酱紫色的道袍,靠在贵妃榻上,瘦弱得如一颗豆芽菜。 见到平安,他苍白的俊脸浮起温暖的笑容:“平安,快到父皇身边来。” 平安上前,规规矩矩地向朱由校和张嫣行礼:“儿臣拜见父皇、拜见母后!” “免礼免礼,”张嫣笑咪咪地道:“快到你父皇身边来,让母后看看,今儿有没有被吓到?” 张蔷上前行礼,张嫣责备道:“你也是的,平安这么小,你就让他上城墙,吓着孩子可如何是好?” 张蔷笑了笑,对张嫣抱怨道:“谁让他爹身子不好呢,平安既是天子,好的坏的都要让他看到才行,难得有近距离观看战争的机会,岂能错过了?” 在原本的历史上,朱由校已经成了明熹宗,这一世,估计是喝了灵泉水的原因,经历几次重大打击,虽然时常卧床,他却如被遗漏在温室里的野草一样,顽强地活了下来。 他和张嫣一人拉着平安的一只小手,爱怜地说:“苦了吾儿……” 张嫣问平安:“平安,上城墙观战,害怕不?” 平安摇摇头,小大人似地说:“不怕,儿臣有母后、阿宝、方伴伴,还有孙师傅,都在儿臣身边,儿臣不怕!” 朱由校赞道:“平安胜过父皇,父皇把内操军拨两个卫给你,奖励吾儿的勇敢。” 平安忙挣脱两人的手,跪下来致谢。 张蔷闻言,也不客气地道:“上皇,本次立功将士的奖励和抚恤,也请您拨点内帑吧。” 张嫣也在旁边劝道:“裕安妹妹说的是,咱们住在西苑能用几个钱?内帑里那些钱,应该拿出来办正事,这也是为了平安的江山嘛。” 朱由校望着张蔷,清丽秀气的脸上,平添几分成熟大气,想到她每日里处理的那些政事,朱由校就头疼。 他接过张蔷递上来的牛乳,慢慢地,一口口地喝干,用帕子擦了嘴,这才道:“阿蔷也辛苦,这次的费用,朕拨给你。” 张蔷接过他手里的玉碗,拒绝道:“臣妾不用,以咱们平安的名义发下去吧。” 她可不想被人看成第二个武后,这种收服民心的事,还是让给儿子比较好。 “随你,”朱由校更在意的是,“东虏不会再回来了吧?” “随他,”张蔷冷笑道,“只要他敢来,迎接他的有猎枪!” “这次,能将入关的东虏消灭么?”朱由校听说过张蔷的计划,见这次的京师保卫战,打得十分解气,他信心大增,希望这一次能彻底解决东虏这个心腹大患。 张蔷摇头:“消息来得匆忙,咱们往遵化和三屯营运送的火器弹药有限,现在这条路上到处是东虏,无法再往前线运送弹药,能保住两城不破,就算胜利…… 不过上皇和懿安姐姐放心,东虏就算再来,也攻不进京城,你们安心在宫里住着就是。” 皇帝一家人,在坤宁宫聊到半夜,朱由校将关心的问题,都询问了一遍,这才觉得安全了,放心睡去。 张蔷抱着平安,坐轿辇回到乾清宫,已经过了子时,平安已经在她怀里睡着了。 她将平安放到床上,对跟着他们回来,正缩在自己窝里的阿宝,说:“也不知道,大安口被卢象升夺回来没有?” “喵……大明这个烂摊子,你能做到这样,已经很好了,难道,你真的还想活捉皇太极啊?” “这次捉不到他,下次就没有机会了。”张蔷有点可惜,“据说这人雄才大略,有他在,后金始终是大明的心腹大患。” “喵……这得看天意……睡吧,做个好梦,也许明早赶来,就传回好消息来了呢。”阿宝说完,钻进猫窝,团起身子,将头埋进两只前爪子里,不一会就扯起了小呼噜。 ……………………………… 遵化城里,卢象升接管城里的军事指挥权后,派人强攻大安口,用一窝蜂和碗口铳,压制城墙上的后金军,挑选敢勇登城,不到一天,就将大安口和周边的马兰屿、马兰口夺了回来。 将赵率教的四千兵马,送上去守住关口,并运送了一批火器上去。 后金左翼阿巴泰部,久攻龙井关不下,听说右翼破了大安口,立即率兵转道大安口。 到了大安口下,却见城墙上插着明军的旗帜,被赶下边墙的右翼士后,在山林里乱窜,靠打猎为生,见到左翼军的旗帜,立即来投,向阿巴泰汇报了破关又失关的经过。 阿巴泰闻言着急得不得了,一是急自己入不了关,抢不到人畜财物,回去很没有面子,二是急入了关的后金部队,没了退路,如何撤出来? 一个龙井关,他都没有打下来,望着比龙井关更大更完整的大安口长城,他更没有把握打下来了。 只得派一个牛录的人马,守在山下,等着与入关的皇太极联络。 自己率部,在朵颜向导的带领下,往西边去寻找破关的机会。 再说皇太极,被气到吐血后,再也不相信什么谋略,也不再攻打大明的城池,而是将各部撒出去,纵兵大掠。 野战,后金是无敌的。 到此,大明的抵抗战争,进入第二个阶段,京畿各府县甚至北直隶地区,处处狼烟。 百姓们拖家带口地,赶着牲畜,拉着不多的粮食,进入有城墙的县城里躲避,靠近山区的,则选择躲进山里。 李中泽本业是汉儿关的参将,因为与朵颜部做些小生意,与苏布迪交好,被他忽悠着投降了后金,如今带出来的兄弟们,大多死在了北京城下。 他悔得肠子都青了,早知道朝廷有这么犀利的火器,他就信那位宁远军把总的话了。 后悔药没地儿买,他还得领着一队后金士兵,去大明的村子里抢掠,不抢,就没吃的,女真人带进关的粮草,已经所剩无几。 刚开始,因为他是新附之人,皇太极对他还有点礼遇,将他带在身边,不时询问一些问题。 自从在京城连吃三次亏,加上大儿子豪格生死难料,皇太极恨极了狡猾的汉人,对他这个降将,再没有好脸色,把他打发到这支外出打草谷的队伍,做一个翻译和向导。 他这才尝到,做奴才是什么滋味。 前面出现一个村庄,女真人哇啦哇啦地叫着,纵马就冲了上去。 突然,冲在前面的马匹,踩进了一个个一尺来深的陷马坑,马腿瞬间折断,连人带马,向前摔出去。 后面的人马,一时收不住冲击之势,不是踩到前面摔倒之人,就是踩进前面的陷马坑,继续摔倒…… 第210章 陷马坑 连续几日,皇太极派出去抢掠的队伍,无不损兵折将地回来,他们在大小道路上,处处遇到一尺来深的陷马坑,在村子的周围,这种陷马坑更多,让人防不胜防。 女真人爱马,胜过爱家里的女人,看到一匹匹折断腿的马,女真人愤怒了,将村子里的房子,都给点了。 仍不解恨,将捉到的几个汉人,全都杀了,尸体丢进火海里泄愤。 抢到的粮食牲畜,却少得可怜,根本抵不够死伤的人马损失。 皇太极在大帐里聚集满蒙诸将,将朵颜部的头领苏布迪叫来,大声责问道:“苏台吉,你说的大明内地,富得流油,家家都有粮食牲畜,铁锅铁犁的? 你来告诉本汗,这些东西在哪里?” 苏布迪跪在地上,沮丧地说:“大汗,奴才也没有来过内地,这些话都是宁远城的袁崇焕告诉奴才的!” 心里想的却是:你要找人背锅,老子可背不起这么大口锅,看来,女真人只能在关外狠,入了关,根本打不赢大明人,要不,回去后再到袁崇焕那里求求情? 虽然明人要求计口售粮,也还有口吃的不是?跟着这女真人,吃食要拿命去抢,要不是他们还要用朵颜人带路,引他们出关,他的族人,就要像汉儿关投降的李中泽一样,被逼着出去抢掠了。 还是代善冷静一些,他道:“这奴才说的有道理,他又没亲眼见过,定是被那袁崇焕骗了。” 莽古尔泰骂道:“汉人心眼子忒多,连陷马坑这样的损招也想得出来,咱们辽东,也没见汉人挖这劳什子的坑,这才着了他们的道。” 皇太极想:这肯定是那大明的太后,出的损招,他还想着,后金大军撒到各地抢掠,袁崇焕怎么不出城来追? 原来在这里等着他呢。 他望着十里外的通州城,想着要不要去攻打一下?据说通州是大明的粮食转运基地,要是能打下来,里面堆积如山的粮食,还不是任抢? 代善顺着他的目光,望向通州,立即猜到了他的意思,赶忙劝道:“大汗,咱们没有攻城器械,那座城也攻不下来的,依我看,趁着大安口还在咱们手中,赶紧撤出去吧。” 其他人也纷纷要求撤军,皇太极不甘心,他气势汹汹地来,灰头土脸地回去,他还坐得稳大位么? 就算坐稳大位,他还能进行六部制改革,实行中央集权么? 大帐里吵吵嚷嚷,闹得不可开交,此时,帐外一名士兵送进来一只黑鹰,鹰腿上绑着一个竹筒,那士兵道:“大汗,这是和硕贝勒的鹰。” 多尔衮忙上前,取下鹰腿上的竹筒,送到皇太极手上。 皇太极打开竹筒,取出里面的一卷白布,扯开看了一眼,就脸色大变,跌回座位上。 “怎么啦?”代善抢上前来,接过那白布,只见用老满文写着一行字:大安口失守,弟久攻不下,须另寻出口。 “这可怎么好?”代善跌足道,“这要从哪里寻出口,咱们又不熟。” 众人听闻没了退路,都慌张赶来,有人埋怨多铎道:“好不容易抓到几个汉人,你还让人给砍了,这下去哪里找带路的人?” 多铎不服,站起身就要向那人争执,皇太极挥手道:“好啦,别吵啦,苏布迪呢,快让人请他回来。” 刚刚被骂出去的苏布迪,又被请了回来。 辽东,东江镇,毛文龙站在复州城墙上,向北边眺望,朝廷给他的命令,是收复辽南地区,如今,他已经收复了复州以南的几座城堡。 实际上,此时的金州及周边的岛屿,包括红嘴堡、南汛口和北汛口以南的区域,后金根本没有驻兵,陆地上的汉人,被老奴掳的掳,杀的杀,剩下的都逃到了岛上,这些区域,现在是一片无人区。 接到朝廷的命令后,毛文龙率三千官兵,分批坐船,从望海堡登陆,一路北上,连人也见不到一个,直到复州城,才遇到守城的女真人。 守围复州城的,是一个牛录的兵力,毛文龙用两千人,轻松地攻下了城池,城中无一人逃走。 此时,毛文龙站在城墙上,想着要不要继续北上,收复盖州,将盖州、岫岩、旋城连成一片。 这样的话,就可以将皮岛上的辽民,移到辽南地区开荒种地,既能养活东江镇的官兵,又能减少向济州岛上移民。 他好不容易收拢的三十万辽民,可不舍得送到济州岛上去,但朝廷的命令,他不能违背,这马上就开海了,他再也没有借口拖延。 据王敏正透露给他的消息,新秉政的太后,虽然派人给他送来了军费,却对他拖延移民济州岛的命令,很不高兴,所以他不敢再拖。 这次一接到收复辽南的命令,他就立即发兵,希望在太后面前挽回一点形象。 现在,他拿下了复州,要不要继续往北,收复盖州呢,他犹豫了,就算趁着后金大部队入关,后方兵力空虚拿下盖州,以东江镇的兵力,能守得住么? 他决定停在复州,一面加紧修复城墙,一面派人向朝廷报捷,有几百颗女真人头,也算是一场大胜,他奇袭东江镇的时候,也没斩下这么多人头。 乾清宫侧殿,前敌指挥部的四人组,正在查看辽东地图。 袁可立用木棍点着复州城的位置,沉声道:“也好,以复州为基地,守好辽南这片区域,方便朝廷从登州运送补给。 毛文龙能守住复州,也算大功一件。” 又道:“当然,要守住辽南,最好是前进到盖州,将火器运过去,就能将城守住,这样的话,辽南地区的纵深会更大一些。” 孙承宗摇头:“就东江镇目前的战力,就算拿下盖州,也守不住,还是稳打稳扎地好,先将火器运到复州,守住复州城,再图盖州。” 这观点,符合他步步为营的军事思想。 最后研究决定,开海后,立即从天津起运一批火器,送往复州,辽南地区大片土地,足以安置滞留在皮岛上的难民。 张蔷拿出一份折子,递给左手边的孙承宗:“这是出使朝鲜回来的,东江镇镇守太监王敏正发回来的折子,说朝鲜君臣已经答应,将济州岛交给大明管理。 这是王敏正的折子和朝鲜国王签署的交接文件。” 此时的朝鲜,已经向后金称臣,他们连汉城也守不住,更不用说孤悬海上的济州岛了,送给宗主国管理,也是一份人情。 “太好啦,前元朝廷在济州岛上养马,至今岛上还有擅养马的蒙古人,大明有了这块养马地,何愁建不起第二支、第三支关宁铁骑?” 张维贤接过那沓资料,略翻了翻,笑得满脸折子:“得加紧移民,养马也需要人手啊。” 第211章 穷途末路的皇太极 大明与后金,进入战略相持阶段。 北京城中,虽然还在戒严,但已经允许百姓出来走动,大街两边的商铺,陆续开门做生意。 《明报》改为不定期发行,基本上两天就能出一期,上面登载着各种战争消息: 后金军在xx村抢掠,掉进陷马坑,人马损失惨重。 后金军改为马步兵,靠近村子时,下马步行进村,将村庄抢掠一空后,焚村。 京营官兵x队出城,在某村外骤然与敌军遭遇,死伤惨重。 张之极领京营,前往古北口、居庸关各关口设防。 后金军移动到昌平一带,疑似要从蓟镇西北出关。 xx村民引燃山火,入村抢劫的后金军无一人逃脱! xx迁入关内的蒙古人,为后金军带路! 活捉皇太极者,封侯! 裕安太后下旨开恩科,参加会试落第的举子,加考明算科! 武举会试定于三月十九,报名日期截止到三月十五! 清查后金细作,举报被证实者,奖银十两每人! 城投集团第二批商铺、住宅开售! 金鱼胡同兄弟争产! 各种大大小小的消息,不停地刺激着人们的神经,茶馆里除了说书人,又增加了职业读报人。 被抗金战争堵在城里的举子们,算是找到了消遣的话题,报纸上的每一条消息,都能令他们讨论半天。 虽然后金还在京畿肆虐,大明朝堂已经恢复正常办公,殿试日期也定在三月十六。 民间的话题,很快泾渭分明起来,贡生们的话题,转为推测今年殿试的题目,很可能与战争有关。 而落弟的举子们,则关注着明算科要考些什么内容?以及要不要参加明算科考试?明算科中试后,会得到什么官职? 百姓们则更关注“活捉皇太极者封侯”这个消息,据说,大兴和宛平的县衙里,已经有捉到“皇太极”的百姓,前来献俘…… 刚开始,皇太极还能收到细作带出来的《明报》,到后来,就收不到了,估计这些细作,不是被抓了就是不敢再出来活动。 而军队损兵折将,打到的草谷更是少得可怜,城里的明军已经出城,许多时候,后金军不得不与明军展开遭遇战,明军的火枪和震天雷,给后金造成更大的伤亡。 这些零零散散的伤亡加在一起,已经超出了各旗主和蒙古台吉们的承受能力。 大军不得不撤入燕山大山中,在朵颜部的带领下,大军已经转进到昌平附近,试图从古北口一带破城而出。 皇太极的这次入关计划,完全失败,现在也不是清算的时候,如何撤回关外,回到沈阳,才是关键。 皇太极不得不命令分开撤军,只要能翻过长城,就能活命! 追击的京营官兵立功心切,见有村子里的百姓放火,烧死不少敌人,于是争相效仿,从居庸关到古北口一带的燕山山脉,四处冒烟,八方起火。 后金大军,遭遇了入关以来的最大危机,从深山老林里出来的女真人,钻入山里就算是进了老家,无论如何也能找到食物和出路。 如今,明人不讲武德,连自家的山林也放火,他们只能在四处逃窜,队伍早就被打乱了。 皇太极身边,还留有五个牛录的护卫队,重伤的豪格,被人用担架担着,穿山越岭的十分困难,大军不得不减慢进行速度。 此刻,皇太极正坐在一座山坡上休息,他肥胖的脸上,早已没了从沈阳出发时的意气风发,更没了破关而入时的志得意满,而是一脸灰败。 他甚至都怀疑,汉儿关的李中泽,是不是故意投降的…… “带李中泽!”皇太极早没了大汗的风度,气急败坏地喊道。 李中泽被带来,诚惶诚恐地跪到地上,他身上的鸳鸯战袄,在山林中被树枝和荆棘划得破烂不堪,丝丝缕缕挂在身上,样子十分凄惨。 “说,你是不是故意的?”皇太极气咻咻地骂道,“吾等在林子里走了十几日,也见不到一处豁口,你是故意将吾等带往此地的?” 李中泽吓得连连磕头:“奴才不敢,奴才不敢!这古北口参将,是奴才的一位族兄,只要去到那里,奴才总有办法让他打开关口,送大军出关的……” 这话,皇太极早听过了,此时想了想,也没有别的办法,姑且再信他一次? “此地离古北口还有多远?”皇太极身边的范文程急切地问道。 “不远,翻过前面的两座山,第三座山岭上,就是长城。”李中泽也刚才感受到了浓烈的杀机,他相信,皇太极要是走不出长城,第一个要杀的人,就是自己。 此时,只能指望着族兄救他一命了。 皇太极正准备起身,就见一个亲兵惊慌地跑过来,指着后面的山林道:“大汗,后面的林子被明国人点燃了,风向正往咱们这边吹,大火很快就烧过来了……” 卧草,皇太极不用人扶,嗖地站起身,往北边一指:“往那边撤!” 大军好不容易避开山火,来到第二座山脚下,顾不得休息,正要往山上爬,林子里轰轰轰地几声炸响,无数带着火焰的铁箭,嗖嗖嗖地窜出林子,跟穿糖葫芦似地,射穿前面士兵的身体,又将后面的士兵带倒。 皇太极肥胖的身躯,以十分灵活的姿势,趴到了地上,一支铁箭穿透他头上的帽子,又带着那帽子,刺入他身后一个亲兵的肩胛,洞穿肩胛骨后,继续向后飞去。 皇太极发了狠,帽子也不捡了,起身就向前冲去,他知道,这时候退却,伤亡只会更大,只要能近身,明军根本不是女真人的对手。 几名巴牙喇连忙上前护卫大汗,随着他哇哇叫着,往前冲去。 带领这队明军的,正是京营把总周遇吉,他见女真人如此悍勇,不由得咂舌。 “快,火枪队!”连一窝蜂都来不及换,女真人就冲了上来,他连忙换火枪队来射击。 这些京营士兵,只经过一两次训练,根本没有实战经验,见敌人冲上来,早吓傻了,有的举枪就射,有的连火绳也没点燃,就开始扣动板机。 还有人,转身就逃! 周遇吉眼看着队伍约束不住,忙往对面扔了两颗震天雷,喊一声“撤!” 追着队伍,往侧面跑去,往山上跑的话,他们跑不过女真人。 皇太极发了狠,命令巴牙喇们去追,务必杀死这些明军! 巴牙喇们一边追,一边放箭,有明军士兵中箭倒地,骨碌碌地往山下滚,有人脚下打滑,也滚下山去,这些山太陡,又没有路,缺乏训练的京营士兵,在山里基本上寸步难行。 最后,连周遇吉也脚下一滑,滚了下去…… 好在,刚才战斗的林子里,烧起来了,女真人正在四处乱窜。 第212章 两败俱伤 关于要不要对后金军网开一面,放他们出关的问题,前敌指挥部产生了第一次分岐。 孙承宗和袁可立的意见,是不能放走敌人,要将他们一锤子敲死在关内。 张蔷深知大明的腹地有多么薄弱,连李自成带着的一帮流民,都能转战千里,将中原大地搅得一团糟,更别说是精锐的后金骑兵了。 她说:“兵法上有围三缺一的战略,就怕皇太极知道没了退路,纵兵扫荡京畿地区,那些没有撤到城里的百姓,和粮食牲畜,全都要遭殃。” 袁可立说:“好不容易有个活捉皇太极的机会,拼着牺牲一些财物,也是值得的。” 这就是两个时代的观念冲突,张蔷来自“以人为本”的后世,更关注普通百姓的安危。 袁可立和孙承宗,做为这个时代的统治阶层,他们更看重的是功业,关键时刻,百姓是可以拿来牺牲的。 张维贤是坚定地站在张蔷一边,他说:“目前火器局和兵仗局的火器生产,连京营的需求也供应不上,如果后金军在北直隶糜烂,许多县城是防不住的。” 四个人,两种意见,一时难以取舍,于是都不约而同地望向列席会议的袁崇焕。 以袁崇焕的私心来讲,他是不希望一掌拍死皇太极的,有后金这个威胁在,关宁锦防线才重要,他这个辽东督师才不可或缺,他才能掌握每年五百万军费的分配权。 但此时,他不敢表露这个养寇自重的心思,只好违心地说:“自老酋起兵以来,东虏逐渐成为我大明最大的威胁,每年耗费无算,给朝廷造成重大的负担…… 臣赞成孙太师和袁兵部的意见,不能放虎归山!” 于是,前敌指挥部下令,命蓟镇到宣大线的长城,守紧边墙,防止后金军队,破关逃走。 皇太极见突不破关墙,想起老酋“任尔几路来,我只一路去”的打法,在居庸关下集结满蒙残兵,调头出山,反向着北京城杀来。 一时间,北京城风声鹤唳,再一次戒严。 皇太极却绕过北京城,向南边的华北平原冲去。 后金军入关的时候,士兵带包衣、杂役,有近五万人,此时,经过几次大战,和不断的消耗,剩下不到两万人。 战局果然如张蔷预料的那样,后金军一路烧杀抢掠,糜烂北直隶大部地区。 祖大寿和何可纲率领的关宁铁骑,追在女真人后面四处救火,被女真人跟溜狗似的,带着在华北大地上溜来溜去。 神机营的步兵,根本追不上敌人,火器又供应不足,面对快速转进的女真人,徒呼奈何。 皇太极还用抓来的汉人,打造攻城器械,居然被他攻破了肃宁县城,杀死县官罗廷文及一众县衙官吏,活捉了首辅黄立极的家人,和魏忠贤的族人。 只有天津巡抚李邦华,以巡抚标营为基础,招募青壮,组建起一支护卫军,将周边各县的百姓,接进城里保护起来。 《明报》上的舆论,也从最初的,叫嚣着要拍死皇太极,渐渐转为网开一面,将女真人放出关去,免得战火延及到中原,甚至江南地区。 御史们开始上折子弹劾孙承宗和袁可立,说二人低估了女真人的破坏力,致使北直隶糜烂,现在已经四月,再不放女真人出关,就要影响北直隶的春耕了。 连袁崇焕的错误,也被人重新提起,说要不是他打击不力,坐看东虏势大,哪里有今日的局面? 孙承崇和两个袁,自然要申请停职待查,张蔷不允,说:“拍死皇太极的方案,本宫当时也是同意了的,岂能因为报纸上的几篇文章,就降罪于人,以后,谁还敢做决定?” 叫来李若琏,吩咐道:“去查,看看这后面是谁在煽风点火?本宫对这种利用舆论挑起党争的行为,零容忍!” 最后,前敌指挥部发文,要求北直隶地区的百姓,不要再给女真人挖陷马坑了,全都撤入县城避难。 并要求居庸关的张之极,率京营官兵回京换防。 皇太极收到消息,立即率领剩余的队伍,从古北口破关而出。 历时近四个月的后金入关之战,总算结束,双方都精疲力尽,损失惨重。 而黄立极和魏忠贤的族人,也被皇太极当做战利品,抓回沈阳做奴隶去。 黄立极一族之人,只剩下在外为官的寥寥几家,经此打击,老首辅一病不起,只得上书乞骸骨。 因为锦衣卫介入,调查前段时间抨击孙承宗和袁迪焕的幕后之人,其他几位阁臣,怕引火上身,也纷纷上书请辞,回家避祸。 张蔷按礼挽留了三次,才准了他们的申请,一时间,内阁为之一空。 请孙承宗入阁主持阁务,待政事平稳后,再推选阁臣。 留在太上皇朱由校身边的魏忠贤,听闻族人被后金掳去,这下彻底成了无根之人,带惊带吓,一病不起,没熬过十天,就去世了。 害得朱由校伤心不已,想要推恩于魏伴伴的族人,却找不到一个,只得下令,将魏伴伴葬于德陵旁,希望等自己殡天后,魏伴伴能继续伺候自己。 参战将士,人人有赏。 升满桂为宣大总兵,移驻大同。 升赵率教为蓟镇总兵,驻遵化。 有了张蔷这只穿越的蝴蝶,赵率教没有战死在半道上,满桂也没有牺牲在左安门外。 大明保住了两位悍将,张蔷相信,在两人的经营下,北方城墙不会再任由满清随意进入。 祖大寿和何可纲,率军出山海关,祖大寿仍然驻守锦州,何可纲驻守宁远。 至此,张蔷不动声色地将辽东将门明升暗撤,拆分开来,只有孙承宗看出了太后的心思,袁可立还在担心,一下子调走辽东两员大将,会不会影响辽东的战力? 但有了上次关于拍死皇太极的教训,他们都没有出声,默许了太后的安排。 袁崇焕暂时回不去宁远了,他这个蓟辽督师,与辽东将门过从甚密,不宜再主持辽东防务,朝廷一时还没有更好的人选,袁崇焕便以蓟辽督师的身份,留在北京以备咨询,做起了参谋人员。 工部侍郎卢象升,运送军资有功,又在三屯营、遵化主持防务有功,袁可立提议升他为蓟镇巡抚。 却被卢象升拒绝了,他说:“大明不缺巡抚,大明缺的是火炮、是钢材,本官还是回去办钢铁厂更紧要。” 从遵化回京,第一时间找到钱陞,讨论钢铁厂项目,要第一时间将钢铁厂建起来。 鉴于京营在此次的抵抗战争中,表现得太拉胯,要不是有火器和城下的关宁军,只凭京营官兵守城,北京城还不一定守得住呢。 京营的表现,还不如内操军。至少内操军的火绳枪,还在城墙上开了几次火,而京营的士兵,据说在城墙上吓尿的不少。 张蔷顺势提出整顿京营的要求,其他三人都没有意见,于是调李邦华回京,总理京营戎政,主持京营整改。 第213章 暂时的平衡 皇太极撤走后,宣大总督杨时宁,奉命接待了右翼蒙古卜失兔汗的使者,知道到了卜失兔汗的处境。 林丹汗攻破卜失兔的青城后,鄂尔多斯部西迁回故地,永谢部落和其他一些小部落,归附了林丹汗,反正卜失兔和林丹汗都是成吉思汗的后人,他们归附谁,都会受到成吉思汗的护佑。 只有土默特部,失去的青城和青城周边的板升地,卜失兔一面率部西迁,一面向大明求援。 前几个月,大明正在与后金打仗,顾不上他,待皇太极逃走,满桂移住大同,张蔷这才把目光投向了青城和流浪的卜失兔。 卜失兔的使者在宣府待了两个多月,终于见到大明的官员,行礼时,不由得泪流满面,顾不得其他,哽咽着对杨时宁道: “林丹汗不顾道义,攻占我青城,使我右翼蒙古失去了家园,失去了牧场和牛羊,本人阿成,奉卜失兔大汗之命,前来明国求援,请明国出兵,将林丹汗赶回察哈尔……” 杨时宁收下了使者送来的三百匹战马,这些战马虽然雄健,却都是被阉割过的,不能用着种马,可见,蒙古人就算来求援,对大明仍然怀着很大的戒心。 杨时宁心里冷笑,面上却温和地道:“卜失兔是我大明的顺义王,林丹欺负顺义王,大明绝不会坐视不理。” 满桂一上任,就接到了新任务,协助卜失兔赶走林丹汗,于是派满和,率领一支火器部队,前去帮助土默特部夺回家园。 满和已经升任为千总,统领着满桂麾下最精锐的一支火器军,虽然人数只有一千二百多人,战力却是宣大边军中最强的。 有了大明的支持,卜失兔召回了鄂尔多斯的青壮,组织了三万多人的队伍,重返板升地集结,势要夺回青城。 林丹早就接到多罗特济农送来的信,知道明军在察哈尔,火烧敖汉部,重伤阿济格,后金军撤走的消息。 最近,又收到信,说是明国打败了皇太极,不但女真各旗损兵折将,连科尔沁、奈特、敖汉、喀拉沁等蒙古诸部,此次进入大明的青壮,也十不存一。 目前,正是大汗返回察哈尔,重新统一左翼蒙古的大好时机…… 林丹汗好不容易才赶走卜失兔,日子也不好过,他还没有彻底收服右翼蒙古,也还没有得到大明的贸易特权,就这样撤走,不是很面子? 他在犹豫,卜失兔却又来围城了,林丹汗亲自登上城墙观察,却发现围城的队伍里,多了一队衣甲鲜明的明军。 林丹汗对左右冷笑道:“胆小如鼠的卜失兔,居然投向了明国的怀抱,真给黄金家族丢脸!明国人敢来,本汗连他们也一起揍!” 他让人冲城下喊话,意思是这是我两部蒙古之间的事,你明国少参与进来,否则别怪本汗不给大明面子! 满和也是蒙古人,听了城上的喊话,不出声,让人往城墙上射了一封信,告诉林丹汗: 大明不愿意看到成吉思汗的子孙互相残杀,请林丹汗退出青城,率部返回察汗浩特。 否则,别怪大明不给你面子! 最后,当然是谁也不用给谁面子,直接开打,一窝蜂射得城墙上的士兵不敢抬头,满和只用半天时间,就炸开了青城的城墙。 林丹汗见城破,只好率众东撤,回察哈尔去了。 满和完成了任务,丢下破烂的青城,撤回了宣府。 察罕浩特已经被女真人抢掠一空,连喂马的木头马槽,也被搬走,林丹汗直后悔,怎么没想到将青城的马槽给抢回来呢? 愤怒的林丹汗,趁着女真势弱,又开始了重新收服左翼蒙古的战争。 …………………………………………………… 皇太极率领着残兵败将回到沈阳,把全副心思,都用在了稳固地位上,采用铁血手段,镇压反对他的旗主和大小贝勒。 后金陷入了内斗和纷争。 ………………………………………………………… 东江镇,毛文龙终于收到了,他托法安大师,向兵部购买的制式武器,朝廷还另外运来了守城的佛朗机炮,还有一批火器。 于是,毛文龙率军向北,收复了盖州城,隔海与宁远、锦州相望。 毛文龙对副将陈继胜说:“可惜,朝廷的火器早一个月来,咱们也不用往济州岛送去那么多人,如今打下来的大片土地,却无人来耕种了,唉……” ……………………………………………………………… 北京,紫禁城,乾清宫侧殿的会议室,前敌指挥部的四人小组正在开会,袁崇焕按惯例列席。 袁崇焕在辽东,是说一不二的督师,在这里,却只能负责阅读文件,他将左右翼蒙古的消息、后金的消息、东江镇的消息,一一读来。 孙承宗和袁可立越听越兴奋,孙承宗提议道:“太后,大明应该抓住这个机会,将大凌河城堡重新修筑起来,这样,就可以凭借大凌河,阻滞后金军,增加我军缓冲的空间。” 袁可立也道:“太后,依臣看,城投集团那个水泥,要是运到辽东,大凌河堡,也不是修不起来。” 张蔷很满意法安的工作,看看这些从一线发回来的情报,多好!有了这些隐藏在敌人身边的谍报人员,大明再也不用象今次这样被动,敌人都快到家门口了,才被发现。 对孙承宗的提议,她说:“太师的提议是极好的,在财政允许的情况下,应该重修大凌可堡。 但是,大明虽然重创了皇太极,北直隶也被他搅得一团糟,连今年的春耕都快耽误了。” 说到这一点,孙承宗和袁可立不由得汗颜,是他们见明军的火器可用,强烈建议关门打狗,活捉皇太极,结果造成北直隶如今的破烂局面。 太后没有让他们背祸,面对御史们的弹劾,坚定地指出,当时当日的局势,大明谁不觉得拍死皇太极,是一件极其容易的事? 说穿了,还是二人都没有真正了解女真的战力,面对拍死皇太极的诱惑,没有抵抗力。 张蔷没有理会两位老臣的情绪,继续道:“西北去年受灾,今年才是赈灾的关键时刻,熬得过去,是大明之幸,万一敖不过去,本宫担心,席卷大明的灾难,就要开始了。” 张蔷记得,李自成、张献忠,都是在今年参加农民军的,农民军裹挟着流民,像蝗虫一样扫过大明的城乡,将本来就捉襟见肘的大明财政,彻底拖入深渊。 孙承宗、袁可立和张维贤,见太后又一次提起西北局势,而且说得如此严重,也不得不重视起来。 本次抗击后金入侵,已经将火器局的库存消耗一空,再要大规模地生产那些新式火器,国库里哪里有银子购买原材料? 连铸炮所需的钢材,还要等着卢象升建钢铁厂呢,他们光顾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了,没看到大明的实际情况。 “本宫的意见是,”她放下手里的几份情报,总结道,“北方边境,暂时维持目前的平衡状态,我大明接下来的重点,要转到内政上来,民生上来。” 目前最重要的,是组建新内阁,张蔷又不愿意学朱元璋,什么事都揽到自己身上来。 第214章 平辽策 朝堂在忙着推选新内阁,参加今科会试的举子,却经历了一波又一波的冲击。 先是被礼部尚书温体仁,一个增加术算题目的提议,搞得焦虑不堪,许多人连夜恶补《九章算术》,也有人私下里串联,企图趁机将温体仁轰下台。 等他们从考场里出来的时候,京城戒严了,原本考完试后,举子们要参加文会,领略京城繁华的各种活动,全都取消,只能待在客栈和会馆里消磨时光。 好不容易等到放榜,皇太极又率军围了京城,天子和太后还亲自上了城墙,举子们金榜题名的高光时刻,伴随着轰隆隆的炮声,登在了报纸上,中试的贡生,有幸与皇太极的名字,印在同一张报纸上。 然后,太后给了落榜举子们一个巨大的惊喜,下懿旨着礼部开考明算科,中科的举子,将成为商学院的学生,一年后毕业,同样授官! 虽然商学院有个“商”字,让许多读书人觉得难为情,甚至放弃考试,但更多的举子,还是参加了考试,虽然考得不怎么好,但大家都是临时抱佛脚,谁也别笑话谁。 别说,张蔷还是从参加明算科考试的举子中,看到了她熟悉的名字:宋应星,原来,这位撰写《天工开物》的名人,也来参加今科的会试,落榜后,又参加明算科考试,而且考到了第九名。 复社的张溥,会试中弟,其他人如夏允彝、陈子龙、吴昌时则落弟,吴伟业这个打酱油的孩子,此时还没有参试资格。 曾经与张蔷同桌饮茶的吕大器,排在三甲第两百七十名。 还有一个比前面三人的名声还响亮的牛人,史可法,三甲第二十六名。 其他的,都不熟悉,大明自有一套选官成熟流程,张蔷无意去改变,免得触动读书人的敏感神经。 她的商学院,已经是一个很好的开始,明算科取了两百人,张蔷打算,这批学生毕业后,直接分配到各府县的户房,先把大明的财税计算清楚再说。 今科的武举,也同样让张蔷惊讶,以一己之力改变了大明命运的吴三桂,竟然是今科武举的状元! 这些大明末世的牛人,开始粉墨登场,张蔷要头痛的,是如何用好他们。 因为吴三桂与祖大寿的亲戚关系,肯定不能再放他回辽东,不然刚拆散的辽东将门势力,又要重新抬头,到最后尾大不掉,反过来威胁朝廷。 “这是吴家麒麟儿,”张蔷对袁崇焕笑道,“听闻这位吴三桂,十三岁就敢冲入敌阵中救父,孝心可佳!” 袁崇焕在京中待得越久,越能感受到这位太后的神奇,料事如神不敢说,但被她预测的事情,十有八九会发生,只列席了两次军事会议,就让他收起了对太后的轻视之心。 此时,他老老实实地答道:“是的,那年他父亲吴襄被敌人围困,此子只带了十三名家丁,就冲入敌阵,救出了吴襄,在辽东被传为佳话。” 他又说:“这次后金入侵,吴三桂也一直跟随在祖大寿身边杀敌,亲自斩杀的首级,也有十几颗……” “是个忠勇之人,调入京营,随李邦化一起,整顿京营吧。”张蔷吩咐道。 袁崇焕都有点嫉妒吴襄了,生个儿子,怎么就入了太后的眼,一步升天,从辽东调入京营,未来的前途,不可限量啊。 袁崇焕此次入宫,是单独来奏对辽东事务的,为了缓和气氛,她选择在乾清宫外的平台接见他,对这位在后世毁誉参半的文官,她还没有考虑好如何用他。 “袁大人,后金如今遭受重创,你觉得,要彻底消灭后金,得多少年?”张蔷手里拿着的,正是袁崇焕的《平辽疏》。 袁崇焕恭敬地道:“方略已具疏中,臣受陛下特眷,愿假以便宜,计五年,全辽可复。” 果然跟历史上一样,五年平辽! 张蔷不置可否,一边翻着袁崇焕的平辽方略,一边说:“袁大人的建议,是以锦州为起点,逐步修筑堡垒,用大炮抵御敌军进攻,一步步推进…… 跟孙老大人的方略一样嘛,袁大人,你是一句也没有提到,如何消灭敌人的骑兵? 今次的北直隶地区,就是一个例子,大明空有县城、府城做堡垒,后金军队却仍然糜烂,袁大人觉得,只是修筑城堡,就能消灭后金么?” 活生生的例子面前,袁崇焕无法回答,只得拱手道:“臣惭愧!” 张蔷料定,袁崇焕上这样的折子,要么是轻视后金,要么是轻视年幼的天子和她这个年轻的太后。 张蔷越看越不爽,晚明的文人,就是这样糊弄天子的,最后大家一齐玩完! “袁大人久在辽东,对后金的了解,应该比本宫更甚才是,”她淡淡的语气里,带着明显的不满,扬着手中的奏书道,“这不是一位蓟辽督师应该上的折子。” 袁崇焕低下头,被他视为恩师的孙承宗,曾严厉地告诫过他,让他一定要吸取今次的教训,戒骄戒躁,认认真真,系统地、全面地评估大明和后金的实力,再上一份有建设性意见的平辽策。 他后悔没听恩师的话,现在,他尴尬地恨不得地上有条缝,让他钻进去。 张蔷也没了继续聊下去的兴趣,但目前,蓟辽督师这个位置,她没有更好的人选,袁崇焕只要能接受她的平辽主张,就继续用,如不接受,就让他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 她直接说道:“本宫觉得,要消灭后金政权,需要从政治、经济、军事、外交等多方面着手,而不是只修几个堡垒就能行了,袁大人觉得呢?” 袁崇焕只得继续拱手道:“臣惭愧,愿听太后指教。” “政治上,要大肆打压,利用报纸、戏曲、说书等各种形式,宣传女真人在辽东杀害汉民,抢夺汉民土地和财物,将汉民变成女真人的奴隶……等等暴行,激起民众对女真人的憎恨之情。 经济上,要全面封锁,绝不向女真人出售一针一线一颗粮,打击走私商人,限制与朝鲜、蒙古诸部的物资交易,以防他们转手卖给女真人。 军事上,要扬长避短,骑射是女真人的长处,大明的骑兵战力是短处,但大明的火器,是绝对的长处,所以,筑城是次要的,利用火器消灭敌人,才是最重要的选择。 外交上,古人早就教过我们了,远交近攻,袁大人比本宫更熟悉吧?” 不等袁崇焕回答,她继续说道:“对于远离大明边境的蒙古诸部,大明要交好他们,让他们不容易倒向后金,而对于边墙外的朵颜三部,喀拉沁部,要彻底收复,让他们不敢倒向敌人! 上面是对外,对内,本宫是反对军队将领,利用朝廷的军饷来养家丁的,家丁毕竟是少数人,大多数的士兵没有战力,所以在面对全员皆兵的后金军队时,才会屡屡战败。 李邦华那里,有一套经过讨论的京营整改方案,本宫希望袁大人去借鉴借鉴,边军是朝廷的,不是将领私人的!这一点,袁大人有何方案以教本宫? 袁大人,本宫建议你从以上几个方面着手,重新拟定一份平辽策,咱们再来讨论辽东事务?” 如果交不出计划书,这个蓟辽督师,你就别做了。 第二天,孙承宗听说了袁崇焕“五年平辽”的奏对,摇头叹道:元素这是,自毁前程啊。 半个月后,袁崇焕终于按照张蔷的意见,拿出了一份稍微丰满一点的平辽策,经顾问组成员讨论后,最终投票决定:用袁崇焕为辽东督师,管理辽东军政。 启用王在晋为辽东巡抚,主管民政,监督军政,就是管理大明控制区内的百姓,组织屯田,实现钱粮自给,减轻朝廷负担。 同时监督袁崇焕、毛文龙等人的执行力,也分薄了他们手中的权力。 第215章 新内阁 且说,黄立极离职后,推荐了前内阁大学士韩爌,于是召韩爌回京,辅助孙承宗组建新内阁。 自万历四十八年开始,大明的内阁阁臣,少时六七位,多时达到十一二位,朝政却越来越荒废,真应了民间那句“人多不洗碗,鸭多不下蛋”的俗语。 张蔷并不打算在新内阁里,安置过多的阁臣,按她的想法,国初宣德、正统年间的三杨内阁,弘治时期的刘、李、谢内阁,哪怕是嘉靖时期的严、徐、吕内阁,都是十分稳定的,足够处理国家的大小事务。 唯一不满意的,是孙承宗和韩爌,都是万历时期的老臣,孙承宗已经六十五岁,韩爌六十二岁,到平安这里,已是四朝老臣。 张蔷希望内阁能挑选年轻一点的阁臣,在两位老臣退休后,政务能平稳过渡。 这时候有御史建议,起复天启年间被阉党打压的老臣,经过顾问团几次讨论,张蔷拍板,起复王永光为吏部尚书,王在晋为刑部尚书。 阁臣,只用了韩爌一人。 其他人,一是在离职前并无多大的功业,二是老迈,三是,张蔷不熟,她是后世来的人,她只相信被历史证明过的人物。 于是举行廷推,大明立国两百多年,对于廷推制度,自有一套完善的流程,张蔷没能力,也没必要去修改它。 反正最后拍板的是自己,大臣们选上来的人,自己如果不满意,让他们重新推选就行了。 钱谦益在城南大街后面,新买了一座三进的院子,做为在北京的新家,这是城投集团设计的新户型,小巧精致,功能齐全,特别适合带着妻儿的京官居住。 此时,在二进的书房里,钱谦益正在与他的得意门生,礼科给事中瞿式耜密谈。 “先生,”瞿式耜进言道,“以学生的意见,本次廷推,先生还是不要参与的好。” 钱谦益不置可否,端起面前的盖碗茶,用碗盖轻轻撇去浮沫,举到嘴边饮了一口,这才放下茶杯问:“为何?” 瞿式耜举起两根手指,用右手指掰着其中一根手指道:“朝廷素来讲论资排辈,如今的礼部,温体仁为尚书,又刚主持了今年的会试,风头正盛,先生肯定争不过他。” 他又掰着第二根手指道:“先生上面,还有一个左侍郎周延儒,先生固然是探花郎,这位却是状元郎,温周二人都在先生前面,朝臣们不可能同时推礼部三人入阁的。” 瞿式耜又劝道:“何况,先生复职不到半年,正该吸取教训,稳打稳扎,以先生之才,还怕以后的内阁,没有先生一席之地?” 钱谦益沉默半晌,放下茶碗,双手一摊道:“起田,你以为先生我,是迷恋那个阁臣的位置么? 你也看到,目前的朝堂,我东林一脉的官员,尽是些微末小官,我要是挤不进内阁,我东林一脉,在朝堂上是没有话语权的,所以,为师争的,不是阁臣的位置,是我东林的话事权啊。” 瞿式耜不出声了,半晌,他才道:“先生执意如此,学生照做便是。” 当晚,瞿式耜从钱宅拿到一笔巨额经费后离开。 第二日,瞿式耜说服文选司郎中耿志炜,避过温体仁和周延儒,将钱谦益做为礼部推出的人选,与成命基等十一人一起,提交给吏部尚书王永光。 王永光一下子就瞧出不对劲来,这背后,肯定有暗箱操作,但他刚回到朝堂,不想多事,便提议将温体仁加上去,最后陛下和太后选谁,是上面的事。 耿志炜是吏部的老人,一向的官声很好,据说是人如其名,为官清廉耿直,这次却收了瞿式耜的一套两进院子,坚决不同意加上温体仁的名字。 “这是朝臣们推举出来的名单,”他强硬地说道,“大人如果随意加人上去,廷推还有何意义?” 王永光只得作罢。 温体仁见名单上没有自己,也没有右侍郎周延儒,知道是钱谦益在背后捣鬼,他可不是个善茬,一面与周延儒一起,散布钱谦益同党把持廷推的传闻,一面上了一道《直发盖世神奸疏》的折子,攻击钱谦益在科举舞弊案中收受贿赂,结党欺君。 张蔷早就得了法安的汇报,知道了钱谦益与瞿式耜的密谋,心里冷笑,这个钱谦益,真以为能将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现在的东林党,早就失去了杨涟那代人的一腔正气,变得蝇营狗苟起来。 钱谦益固然可恨,温体仁也不是什么好鸟,你知道钱谦益科场受贿,为何现在才爆出来?难道不是要用这件事,将钱谦益一棍子打死? 张蔷才没有崇祯那样的闲心,让他们当堂对质,她让人给钱谦益送去一只信封,封面上是张蔷铁画银钩的硬笔字体:好自为之。 钱谦益见到上面的字,心里就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打开信封,里面是几页纸,上面清清楚楚地记录着,他和瞿式耜的谈话内容,以及瞿式耜拿走多少钱,做了些什么事。 一股冷气直冲天灵盖,完了,他心想,刚做了三个月的礼部侍郎,就要完了! 厂卫不是被打烂了么?他师生的密室谋划,太后怎么知道得如此清楚? 他顿时慌得一批,把家里的下人挨个捋了一遍,这些人都是他从常熟老家带来的,没有外人啊。 再者,太后这是什么意思?这是要敲打敲打他?并不打算撤掉他?要不然,这些材料就直接交到都察院了,哪里会送到他手上? 这样一想,他稍稍定了定神,入阁是没希望了,主动辞职,也许能保住小命…… 于是他借着温体仁的弹劾,上了一封请辞的折子,言辞恳切地承认自己在钱千秋舞弊案中,负有监察不严之罪,自请辞官。 谁知太后不批,仍留他在礼部侍郎任上。 钱谦益自此战战兢兢,不敢越雷池一步,此是后话。 而温体仁,也收到了太后对他的奏疏的回复:“此事已过七年,且朝廷当初自有定论,为何又翻出来,意欲何为?不要当本宫是傻子! 另,尔自命孤臣,却又为何与周延儒联手,散布钱谦益结党之言论?望尔好自为之!” 温体仁也吓得魂不附体,因为随折子回来的,也有一个信封,里面的几页纸上,详细地记录了他与周延儒的谈话内容,还有帮他们散播谣言的几位门人弟子的名单。 原来,太后什么都知道!温体仁心道完了,他因为成功主持今年春闱,而留给太后的好印象,塌成了渣渣。 争斗的结果,是温体仁、周延儒、钱谦益三人,谁也没有入阁,张蔷对吏部递上来的廷推结果,一人也不满意,亲自提了袁可立入阁,兼任兵部尚书。 结果,开平朝的首任内阁,还是三位老臣。 第216章 哀民生之多艰 新内阁面临的第一个难题,果然如太后说的那样,是民生问题。 大明今年的天灾,比去年更严重。 北直隶的春天,今年特别的冷,许多府县试种的新作物,不是被冻坏,就是迟迟不发芽,被百姓弃种。 张蔷收到各地反馈上来的消息,决定带着户部的官员,到西郊庄实地考查一番,她好不容易推广的新作物,不能半途而废。 平安也吵着要去,张蔷便选了他休沐的日子,带他一起去。 天子出行,就是麻烦,平安不仅带着他的四位同窗,还带着方正化亲自率领的一队内操军护卫,加上仪仗随从,浩浩荡荡地几百人。 因为刘士伟的小矮马,还是一匹刚出生两个多月的马驹子,不能骑,平安和张世泽、徐元祉、朱良辅三人,只好和他一起,在护卫们的保护下,骑乘大马。 几匹小矮马也被他们带出来,准备放在野地里撒撒欢。 张蔷就简单多了,身后只有张泉、法容和十几个持枪护卫,还有户部的范景文带领的几名官员。 年初,范景文丁内忧期满,张蔷看到吏部递上来的复职官员名单里,有范景文的名字,便亲自向李从心推荐,李从心于是申请,将范景文调到户部补右侍郎的缺。 今日,范景文带着户部的几名给事中随行。 商学院的徐光启,也带着几名在天津种过红薯的学生,一起过来找问题。 经张蔷特别提议,宋应星这位明算科的商学院学生,被徐院长点名,跟随他的学生们一起来了。 张蔷出行,习惯骑马,受她影响,大明的文官们,也越来越流行骑马出行。 此时,她骑在马上,范景文和徐光启落后半个马头,行在她左右,一边走,一边讨论沿途的风景。 “看那边,”张蔷指着原野上的一堆废墟,对两人道,“那是个被女真人烧毁的村子,旁边那些窝棚,是百姓们搭建的临时住所吧?” 徐光启在左后方答道:“回太后,是的,百姓们正在忙着春耕,估计要等忙完今年的庄稼,才有财力和精力修建屋子。” “凭这一季庄稼的收入,哪里能修得起屋子?”范景文是吴桥人,他说,“百姓们往往要聚几十年的财力,甚至聚两三代人的财力,才能修起一座像样的院子。” 后世也一样啊,张蔷想,普通人家买一套房子,也要聚双方父母和小两口,三家六口,两代人的财力…… 官道边,一片被后金军队肆虐过的土地上,冬小麦经过马蹄踩踏,牛羊啃食,只剩下稀稀拉拉立着的几根苗,在料峭的春风中摇摆。 百姓舍不得拔掉,还在为这瘌痢头似的麦苗松土、施肥,从很远的河里挑水来浇灌。 范景文皱着眉头道:“今年的夏收,要减产六成以上,就算朝廷免税,百姓们也要饿肚子,更不要说修房子过冬。” 张蔷知道,范景文这是在提醒她,免掉受后金祸害地区的税收,她不置可否,免不免税,要经过地方官申请,再经过评估、审批流程,最后才能做决定。 她说:“去年,京畿各县已经开始推广三样新作物,今年,如果能在北直隶地区推广,就能让百姓度过饥荒……” 关于新作物的好处,《明报》上刊登了无数的宣传文章,范景文虽然在丁忧,也能买到过期的明报,如果新作物真的有报纸上说的那样好,他就是自掏腰包,给老家的府县,买一批种子又何妨? 到达西郊庄子时,已经是中午时分,张蔷让范徐两位吃职工食堂,他和平安离开庄子后,行宫里的厨子也跟着回宫,守卫行宫的护卫们,都在职工食堂开饭。 当然,他们的饭菜是单独做的,四菜一汤:土豆烧牛肉,葱爆羊肉、松子玉米、蒜蓉炒红薯叶、清炖鸽子汤,主食是红薯蒸米饭。 其中三个菜,和主食,都与新作物有关。 徐光启向范景文介绍一一介绍:“范大人,这土豆、玉米、红薯叶,还有这米饭中的红薯,都是新作物,你尝尝能否裹腹?” 范景文望着那盘绿油油的炒红薯叶,拍着手叹息道:“作孽哟,别的地方还没发芽,咱们倒在这里吃起嫩叶子来了,不当人子,不当人子!” 徐光启忙按下他的手,低声道:“陛下和太后也吃这几样,你快别说了!” 范景文立即噤声,用吃惊的眼神望望徐光启,意思是:你说的是真的? “快用饭吧,”徐光启拿起碗,亲自为二人装好米饭,递一碗给他,“太后用完饭,咱们就该去地里了。” 果然,二人吃完饭,刚喝了一道茶,就有人来请他们,太后已经往地里去了。 两人追到地边,被随从带进一座房子里,小皇帝和太后,正站在门边,向一位老农民问话。 二人上前向陛下和太后行礼,张蔷挥挥手,让他们站在一边旁听。 那老农民,是佃户村的郑里正,他是认得徐光启的,忙上前跪下行礼,在徐光启的介绍下,又给范景文行了礼。 张蔷没有阻止,礼不可废。 郑里正行完礼,继续讲道:“今年回暖迟,小人按太后说的,搭建了这个暖房,用来育种,看看这些薯苗,长得多好! 大田里已经起好了垄,只等天气回暖,就可以栽种了。” 张蔷点点头,对徐光启道:“派两个人,详细记录,整理出一份暖房育苗的技术标准,分发到北直隶各府县。” 徐光启拱手应是,指着身后两位学生道:“懋中,宗子,你二人下来,详细了解这暖棚是如何建造和使用的,要有具体的尺寸和图画,让人一看就能照着做出来。” 陈子龙和张岱,立即站出来躬身答道:“谨遵先生示下。” 宋应星见状,举手问道:“院长,学生请求与两位师兄一起学习……” 张蔷一见站出来的陈子龙,心里乐了,这不是三江茶楼上那位复社的干将么?想不到这年轻人还是徐光启的学生。 还有这位叫张岱的年轻人,张蔷前世上学时,可是读过他的《湖心看雪》的,没想到这样一个雅人,也对稼穑之事感兴趣。 还有宋应星,天生就对杂学有着浓厚的兴趣,果然兴趣是最好的老师,今日带他来,《天工开物》里,会不会增加一篇红薯的育种技术? 不待徐光启回复,她就答道:“行,有兴趣的都可以留下来旁听。” 一位户科的给事中也站出来,表示要旁听。 范景文皱着眉头问郑里正:“里正,许多村子建不起暖棚,你们有没有直接在地里育种的地块?” “回大人,有有有,小人这就领大家去。”郑里正指派管理暖棚的几位佃户,来回答陈子龙几人的问题,他领着太后一行,往大田里走去。 大田里的红薯苗床里,覆盖着厚厚的麦秸秆,郑里正扒开秸秆,下面还盖有一层沙土,再扒开沙土,拿出一块薯种,递到张蔷跟前道: “太后请看,这薯种已经发芽,如果天气回暖,这嫩芽长起来很快的,再过二十来天,就能剪薯藤栽种了。” 张蔷对徐范二人道:“目前在北直隶的推广的,正是这种露天大田育种法,种植资料已经随种子一起发到各府县,那些说不发芽,或都冻坏种子的府县,是没有按技术要求来种植。 看来,应该派人,往那些府县指导指导生产。” 范景文当即道:“太后,臣请求派一位老农,去河间府各县指导生产……” 张蔷指了指郑里正,范景文忙对着郑里正拱手道:“还请里正派人。” 郑里正道笑道:“范大人,农忙时节,小人派不了人,如果当地府县派人来学习,小人保证手把手地教会他,绝不藏私!” 范景文回去后,立即派人往河间府送信,让知府派人来学习新作物种植,因为他在庄子里吃到了几样新作物,都十分美味啊。 第217章 范景文的宝贝 过了几日,《明报》上就刊登了一篇《红薯暖棚育秧技术》,作者是陈子龙和张岱。 另外,还登载了一篇新闻,说是天子和太后,对陈张二人的文章很满意,赏赐了每人一套宫制的文房四宝。 范景文在庄子里带回来几只红薯,舍不得吃,埋在一只木盆里,上面盖土,放在卧室的南窗下,跟养花一样精心浇水。 卧室里烧着炭火,十分温暖,阳光透过纸糊的窗棱照进来,没几日,竟然发出了绿芽。 范景文开心得,每日一下值,就围着那盆红薯苗看,见它日日生长,比看见桃李花开还高兴,搓着手与夫人商量,要拔了院子里,夫人种的海棠花,改种红薯。 夫人很不高兴:“妾身看你是魔怔了,日日对着它看,你干脆抱着它睡好啦,你要是敢拔妾身的海棠花,就抱着你的红薯去书房睡……” 范景文忙拿出一张报纸,递到夫人面前:“夫人息怒,咱们刚回京,你也应该出去走动走动,你看看,这是懿安太后在西苑种红薯的报道。 据说京城的夫人圈子,都流行在花园里种两垄,夏天吃嫩叶,秋天还能收获好多薯仔呢……” 夫人接过报纸看了看,妥协道:“要种,你也种到花园里去,不准拔妾身的海棠花!” 范景文将这件事,写成了一篇充满生活情趣的小品文,发到《明报》副刊上,引得京城官员们纷纷跟风,同事之间聊天,要是没有养一盆红薯苗,都不好意思凑上前答话。 京城的红薯价格,一下子飙升到五百文一斤,还有价无市。 害得那些去年在花园里种了红薯的夫人们,直后悔嘴太馋,将收获的红薯都吃光了,要不然,今年用来送人,多有面子! 张之极和徐永祯、郭培民等勋贵,却趁机发了一笔小财,他们去年种在庄子里的红薯,收得多,还没被吃完,除了留种,都拿出来卖了。 紧接着,一位叫宋应星的商学院举子,又在《明报》上发了一篇如何种植土豆的文章,同样得到了太后赏赐的一套文房四宝。 京城里又掀起了一阵土豆热,因为土豆苗的嫩叶,不像红薯苗那样可以做菜,官员们对土豆的兴趣,远没有对红薯那样高。 今年的新作物,根本解决不了眼前的饥慌,张蔷的御案上,摆满 了各地隐卫从各地发回来的灾害报告。 在陕北赈灾的吴牲和几位御史,不停地发回折子求援。 说户部拨的十万两赈灾银,加上太后拨的十万两内帑,早在去年年年前,就全部用于购买粮食,在各地开设粥厂,救济灾民。 今年开春以来,全靠各地商人运来的粮食勉强支撑,随着今年的旱灾加剧,双倍的盐引,已经吸引不了商人,当地的粮价,已经涨到高过了双倍盐引的价格。 朝廷没有现银,已经很难用盐引买到粮食了,急需朝廷拨款…… 还有一封陕西督粮参政洪承畴发回来的奏折,说是各府县的太平仓,因为赈灾和补发边军粮草,存粮已消耗大半,为保证边军粮草供应,建议停止赈军…… 粮食……粮食…… 张蔷抚着额,十分头痛,后世的大粮仓,辽东在后金手里,中原大地去年遭受小规模旱灾,今年的夏粮还没收获。 江南的土地,八成用来种棉花和桑树,粮食还要靠湖广运过去。 大明唯一能依靠的,是荆湖地区,以这个时代的交通条件,要从荆湖地区往陕西运粮,损耗比运到的还多。 天府之国的成都平原,倒是有粮,但那巴掌大的地方,能养活多少人?何况,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 陕北那地方,在后世的良种、新作物、先进的种植技术,的加持下,也还是吃不饱饭,无他,缺水,十年九旱,简直不适合人类生存! 移民就粟?河内凶,则以其民于河东,移其粟于河内,河东凶亦然…… 孟子都说这是五十步笑百步,万一管理不好,引起灾民暴动,不是弄巧成拙? 这时代,也无法进口粮食…… 左思右想不得法,张蔷就习惯性地想撸一下阿宝,伸手往旁边一摸,阿宝不在。 这阿宝,准是又守着平安去了,张蔷只好端起杯子喝茶,却见阿宝从门外进来,嘴里叼着一条鱼。 “阿宝,你又去御膳房偷鱼了?”张蔷皱着眉头,挥手道,“快去院子里吃,别把本宫的办公室弄得满是腥臭味……” 阿宝不满地唔了一声,用圆圆的蓝眼睛瞪了她一眼,叼着鱼转身出去了。 “记得擦嘴……”张蔷叮嘱道,“最好能漱漱口!” 鱼……鱼……鱼! 张蔷兴奋地站起来,忍不住在公厅里转圈,大明有漫长的海岸线,陆地受灾,应该向大海要食物啊! 这时代的海水,没有污染,海里的鱼虾,藻类,也可裹腹啊。 一个想法,逐渐在张蔷的脑子里形成,她扬声朝门外吩咐道:“法容,通知顾问团成员,未时一刻,到东厢会议室开会!” 如今的顾问团成员,基本上是六部九卿的头头,加上内阁的三位老臣,召集这些人开会,也相当于一次小朝会了。 众位大佬走进乾清宫东厢会议室时,惊奇地发现椭圆形的会议桌边,多了两人。 见到一个个绯红大佬,二人忙站起来,怀恩及时上前,为众人解惑,他指着左边一位着深藏色长袍,戴六合一统帽,一身文雅气质的中年人道:“这位,是城投集团的刘鸣谦总经理。” 刘鸣谦忙团团一揖,恭敬地道:“草民刘鸣谦,见过诸位大人!” 城投集团啊,众人都知道那是太后当初创办的产业,这个刘鸣谦,得到太后的重用,连大孙子都被接入宫中做天子伴读,虽是一介商人,哪个敢小看他? 忙都拱手回礼。 怀恩又指着另一位五十多岁,器宇轩昂的老者道:“这位,是江南钱氏的钱先生……” 礼部尚书温体仁闻言,猛地向钱陞看过去,因为前段时间推举阁臣的风波,他知道这位,是钱谦益的钱袋子,如今这位,都混到太后的顾问会议上来了? 钱陞也拱手作揖:“草民钱陞,见过诸位大人……” 众大佬纷纷拱手,道声“久仰”,实际上许多人在此前,根本没听说过这个人。 众人坐定,纷纷拿起面前的议题表,想看看太后今日要讨论什么问题。 就听怀恩大声道:“太后驾到……” 第218章 向大海要粮 众人忙站起来行礼,张蔷走到主位上坐下,受了众人一礼,这才说道:“都平身吧,今日召集大家来,只讨论一个问题:如何渡过粮食危机?” 众人知道太后还有下文,都不出声,一边翻开议题题纲,一边等待。 果然,张蔷接着说:“北直隶今年的夏粮欠收,地方官的免税申请,本宫已经批了; 另外,陕西督粮参政洪承畴上奏说,官府的常平仓已经空了大半,要求停止赈济灾民; 还有,在陕北赈灾的吴牲和几位御史,要求朝廷加拨赈灾银,或是加运粮食过去……” 她指着桌子上的一摞折子,又道:“这些,都是这个月收到的,汇报各地灾情的折子,汇总为一句话,就是大明缺粮,各位讨论一下,有什么办法,让百姓填饱肚子?” 三辅袁可立,还兼着兵部尚书的实职,他首先发言:“满承畴的提议是对的,为了保证延边三镇的粮草,陕西的常平仓不宜再放粮施粥。 臣建议移民就粟,将陕北的灾民,迁移到汉中就食……” 户部尚书郭允厚提醒他道:“汉中去年也遭了灾,夏粮收了四成,秋粮颗粒无收,迁民去那里不合适,要迁的话,就要再往南,越过秦岭,迁往巴蜀。” 众人沉默,缺乏食物的灾民,如何翻得过三四百里宽的秦岭,就算翻过了秦岭,又如何走得过猿猴愁攀援的蜀道? 才回朝堂不久的次辅韩爌,却支持袁可立的移民计划,他说:“其实大山里,有比平原上更多的食物,只是凶险些。” 礼部的温体仁,自从上次被张蔷呵斥后,一直在找机会扭转在太后心目中的形象,他说:“上古先民,都是生活在山林里的,男子打猎,女子采摘,人类才延续下来,依本官看,迁民众入汉中不可取,迁入秦岭山内,倒值得考虑。” 好嘛,这是要让灾民重返森林,回到上古时代,从虎豹豺狼口中抢食。 张蔷点评道:“三位讲的,也是一条赈灾的办法,本宫却觉得,既然我们可以向大山要粮,为何不能把目光投向大海,向大海要粮食?” 啥?众人一下子愣了,向大海要粮?海里有粮食么?是的,海里有鱼,但海里还有倭寇! 孙承宗提醒她:“太后,大明历来禁海……” 张蔷点点头,用手里的炭笔,敲敲桌子,沉声道:“本宫知道,朝廷为什么要禁海?皆因国初时有赵士诚、陈友谅余孽逃到海上;到武宗、世宗时期,又有倭寇自海上来,袭扰大明沿海;现在,南海上又来了更厉害的佛朗机人。 但是,此一时彼一时,咱们禁海,倭寇就不来了么?佛朗机人就不来了么?反而因为我大明防弃了海疆,倭寇海寇,来往更方便了。 正所谓寇可往,吾也可往! 大家知道么,海里有丰富的食物,单单是一头鲸鱼,就重达五六百石,够一个村子吃上一个月的,还是肉类!” 在座的重臣们,都惊下了下巴:如此大的鱼,怎么捕捞?还有,太后是如何知道的? 张蔷笑笑,点着钱陞道:“这位钱先生在江南,定是听过海里的这种大鱼吧?” 众人都转头望向钱陞,他赶紧站起来,恭敬地说道:“回太后,草民确实听人提起过,海里是有这种大鱼的,珍贵的龙涎香,听说就是这种大鱼的涎水结成……” 工部李从心感叹道:“捕捞如此大鱼,得结多大的网?” 钱陞忙道:“回大人,听说爪哇国的人,用钢叉将大鱼在海里杀死,再用船拖回岸上切割,不用渔网……” 张蔷接过话头:“要说捕鲸,还得看大明的邻居倭国……扯远了,海里不仅有几百石重的大鱼,还有大量的其它鱼类,和藻类,这些,都可以制作成食物。 大明有万里海疆却不加以利用,不是在拿着金饭碗讨饭吗!” 是啊,人都饿死了,谁来守祖制? 在座的都是宦海沉浮几十年的老炮儿,不是刚进官场的初哥,知道所谓祖制,只是在需要的时候,扯出来用一用的借口,肚子饿了,祖制能当饭吃么? 都察院都御史毕自严,是从南京调回来的,他点头道:“太后说得有道理,本官在南京任上,就见过市面上有鱼干、虾米、海带等海货售卖,可见海里是有食物的。” 刑部尚书王在晋是江苏太仓人,他说:“说起来,海里的鱼虾和海带等海产,都自带盐味,要是晒干与麦粉、高粱、粟类、菽类一起磨成粉,百姓们连盐巴都不用买了……” 张蔷心里吐糟:哎玛,这不是后世的混合饲料么? 她点头同意:“王大人说得有理,如果在平日的食物里,掺上三四成的鱼类和藻类等海产,就相当于增产了三四成的粮食。 而且,只要不刮台风,渔民就可以下海打鱼,不受旱涝灾害影响。” 孙承宗见太后铁了心地,要向大海要粮食,知道这也是目前情况下的一条出路,便闭了嘴,再不提祖制。 祖制上也没有太后能秉国这一条,又如何? 于是,大会形成了第一个决议:放开海禁,允许渔民下海打渔,还备注了一条,只是允许渔民在近海打渔,当然,凭他们的小船,也划不到深海里去。 至于是否允许通商,那个不是本次会议讨论的话题。 接下来,就是讨论如何制定政策,规范管理的问题,同以往的流程一样,各部大佬都要给出意见,先形成一份初稿,再逐项讨论后定稿。 然后选一块地方做实验,在实践中发现问题,再做修订,最后才能形成可操作的管理方案,推广到沿海各地。 做过天津巡抚的毕自严,为天津争取到了,这个实验的机会,他说:“天津近海,离北京又近,消息传递很方便,同时,天津加工的渔获,运往陕北灾区更近。” …………………… 海捕这件事,勉强可以归入户部的管辖范围,七十一岁的老臣郭允厚,头都大了,户部本来只管钱粮收支,现在,他好不容易提拔的接班人范景文,被拉去管种地。 现在,又要去海里捕鱼,他哪有精力来管? 他私下里找到首辅孙承宗,诉苦道:“非是老臣不愿意任事,实在是年纪老迈,精力不济,顾不过来啊,要不,在户部成立一个农业司,专管种地和捕鱼?” 张蔷也觉得,把农业部和财政部混在一起,责权不明,难以管理,于是同意了郭允厚的意见,在户部下面,新增一个农业司,专门分管农林牧副渔生产。 范景文以左侍郎的职位,主持农业司的工作,此是后话。 再说刘鸣谦和钱陞,被张蔷请来参会,主要是让他们在朝廷制定的海捕管理方案中,以商人的身份,提供意见,保证能让参与进来的商人,有利可图,只有利益,才能调动人的积极性。 第219章 海捕实践 钱陞没想到,他一介商人,居然能参与太后主持的讨论会,这是连他的五叔,礼部右侍郎钱谦益都没有的殊荣,可见,他选择与城投集团合作,紧抱刘鸣谦大腿的决定,是多么的有眼光! 他更加坚信,只要他能将与朝廷合作的钢铁厂办好,他就能得到更多的机会,假以时日,他也能像刘鸣谦一样,成为太后面前的红人! 他一面亲力亲为,将卢象升交待下来的事务,处理得妥妥贴贴,一面关注着朝廷的海捕项目,何时开始执行。 虽然实验基地落在天津和登莱,但他也能组建起一支海捕队,从中分一杯羹啊。 讨论会过后,《明报》陆续刊登了几篇关于向大山要粮,向大海要粮的文章,用的都是笔名,但钱陞凭借敏锐的商业头脑,和在讨论会上看到的,各位大佬的态度,就能将作者的身份,猜得七七八八。 他严重怀疑,那篇署名“求实”的文章,是太后写的! 原来通政司办的《明报》,才是了解朝廷动向的便捷窗口啊。 这天,他又来看望刘鸣谦,后者欣喜地告诉他:“钱兄来得好巧,在下正要让人去请你呢。” “哈哈哈,刘总有何事需要在下效劳?尽管吩咐!”钱陞爽快地说。 “钱兄过来看,”刘鸣谦摊开一份文件,指着上面一个数字道,“朝廷这次海捕实践,除了居住在海边十里之内的渔民,可下海捕捞外,还放出了三十个海捕名额。 得到这些名额的商人,可以购买大福船,深入海里两百里范围内捕鱼,捕获的海产,可以卖给农业司的加工厂,也可以自己建加工厂,所产货品,全部由朝廷收购……” 钱陞一听就拍板道:“刘总,这是好事啊,我钱某愿分一杯羹!” 刘鸣谦道:“钱兄的眼光,果然是长远,不过,这个名额,要公开拍卖,价高者得。” 见钱陞热切地望向他,又道:“钱兄别乱想,城投集团也要参与 拍卖。在下正是让人来通知钱兄,这个拍卖日期的。” 钱陞仍然不放弃:“在下能听听刘兄的计划么?这起拍价是多少?” “如侥幸得中,就组建一支船队出海捕鱼,在登州和威海,各建一个建工厂,如没得到海捕名额,就只建加工厂。”刘鸣谦毫不隐瞒地说,“有了天津的经验,以后朝廷开放哪里,咱们就去哪里捕捞、建厂!” “都说宰相肚里能撑船,刘总的胸怀,却能装下整个大海!”钱陞恭维了两句,翻开那份文件,仔细看了起来。 拍卖会还没开始,刘鸣谦就派胡大海,赶赴天津、威海和登州,先将建海产加工厂的地块买下来。 城投集团做这个项目,主要是为了支持太后的决策,赚钱与否,还在其次。 第二天,《明报》上就刊登了拍卖会的消息,一石激起千层浪,一些官员们认为,朝廷这是在释放全面开海的信号。 这怎么行?是个商人,都能去海上做贸易,江南那些老牌海商,还赚什么钱? 代表江南士绅利益的东林党官员,将钱谦益家的门槛,都踩下去一尺,要请他这个东林党魁,站出来为东林党的利益站台。 钱谦益因上次与瞿式耜的密谋,被太后严厉训斥以后,至今没找出家里隐藏的叛徒,一直战战兢兢地,不敢再做这样的事。 他只好拽来钱陞,好一通解释,说朝廷只是开放海捕,并没有开海通商,让大家不要自乱阵脚。 钱陞推诚置腹地对这些人说:“别说朝廷只是开放海捕,就是哪一天真要开海通商,你们能挡得住么? 还想上弹章,没见到上次弹劾太后与民争利的御史,都跟着吴牲去陕北赈灾了?你们也想去体验体验?” 他压低声音道:“那边,已经开始吃人了……” 一句话说得客厅里的众人心里直发冷,怪不得太后急眼了,这个时候,真不能往枪口上撞。 但他们收了人家那么多好处,总得给个交待吧?都把目光投向钱谦益,要他表个态。 钱谦益心里冷笑:你们收了钱,推老夫来出头,真是想得好美! 他把手里的茶杯,重重地放在茶几上,一锤定音地道:“告诉他们,朝廷只是开放海捕,没有开放通商,慌个什么? 识象的,想赚钱的,就快快组建捕捞队,去海上捕鱼去!只要是能吃的东西,捕回来朝廷都收购,上哪里去找这样的生意做?” 众人心想,这也算是一个交待吧,至于那些人要不要参与到海捕上来,关自己何事? 送走众人,钱谦益擦去额头的冷汗,将自己今夜说的话,仔细地理了一遍,确认没什么犯规的言论,才稍稍放心。 果然,没几天,有几个来拜访过钱谦益的官员,就被请到了锦衣卫喝茶,锦衣卫拿出他们收钱受贿的证据,有人受到了警告,被罚俸三个月到一年不等。 几个情节严重的,被下了狱。 向他们行贿的南方几家商人,都受到重罚,累世积累的家族财富,被罚没一空,才逃掉抄家流放的命运。 户部倒收到一笔意外之财,把郭老尚书高兴得,真叹行贿的商人再多点就好了…… 此是后话。 半个月后,由户部朗中王家彦主持的海捕名额拍卖会,在城南大街的三江茶楼二楼大厅里举行。 上午辰时初,茶楼一开门,就有商人陆陆续续地到来,他们或单人独马,或三五成行,或由行会牵头,或按地域组团,早早地来抢占有利位置。 到了巳时初刻,二楼大厅已经坐满了京城商界的精英,今日拍卖的,是十条福船以上的海捕队名额,这些海捕队,在海上受水师保护,渔获由朝廷的加工厂全部收购。 他们能去海岸线两百里以内的海上捕捞,还能从朝廷那里买到福船和最新最好的渔网。 这样的条件,不但山东和江南的商人摩拳擦掌,就是山西那些内陆的晋商,也跃跃欲试,最前排的一张桌子上,就坐着几位晋商。 主位上坐着的,正是晋商亢家的二公子,前次在城南大街抢到十二间商铺的亢文祯,他的下手,坐着一个三十多岁,脸膛黝黑的中年人,此人在后世,比坐在首位的亢二公子还有名,他叫范永斗。 自从田生兰三人栽倒,晋商都吓坏了,还敢偷偷向辽东走私粮食的,没剩下几人,这位范永斗,却是仅剩的几人之一,他今日来,不是来拍海捕名额的,而是来看看,能不能找到一条从海上到辽东的通道。 越是危险的生意,越赚钱不是? 他们左边一桌,是钱陞带领的苏松常商帮,这些人家里,多多少少都参与海贸,有海上活动的经验,这次的开海捕捞,有朝廷背书,他们当然要凑上来抢一杯羹。 在钱陞的左边,正对主席台的一桌,赫然坐着久违的俞致和,这一桌的人比较少,八仙桌四个方位,只坐了三个人,俞致和是上京来谈其他合作,恰逢其会。 其他两位,是南京商会常年派在北京的代表,他们今日,受命而来,所图不小。 俞致和的左边两桌,一桌是城投集团的位置,另一桌是粮商行会的座位,首位上坐的,正是行会的副会长张守硕。 最有资格获得名额的天津商帮和山东商帮,只抢到了第二排的桌位。 连平日里嚣张跋扈的勋贵子弟们,也坐到了第三排,因为他们来迟了。 巳时一刻,身着正五品官服的户部郎中王家彦,在刘鸣谦和陈士章的陪同下,从楼梯口上来。 茶馆咨客一声高喝:“户部郎中王大人到……” 满座的商人,全都起立,躬身致礼。 四十来岁的王家彦,一边团团拱手,一边向主席台走去。 楼梯口,随王家彦来的,还有几名穿官服的人员,咨客看着其中还有一位穿着三品官服,正要张嘴唱名。 那人轻声笑道:“本官们今日是来参观的,不必唱了。” 咨客一口气提在嘴里,差点没憋过去! 第220章 拍卖海捕权 王家彦一到,拍卖会立即开始。 主持这场拍卖会的,是城投集团总经理刘鸣谦,执槌的是建设银行行长陈士章,规格非常之高。 王家彦首先讲话,他说:“关于朝廷为何要开海捕捞,及相关的规矩制度,都印在你们手上的宣传册上,本官就不啰嗦了。 本次共三十外名额,除去天津水师两席,登莱水师三席,共五个名额,余下的二十五个名额,在此进行公开拍卖,保证所有流程,都公平公正公开,五万两起步,价高者得。 为此,本官特别邀请建设银行的陈行长来执锤,陈行长,请开始。” 陈士章文质彬彬地走上台,朝台下拱手道:“举一次牌一千两,如果觉得一千两太少,可以在举牌的同时,报出你的价位。” 第一个名额,代表城投集团的陈懋龄首先举牌,五万一千两。 在座的都知道城投集团是天子和太后的产业,不敢同他争,都想着后面还有呢,一时无人再举牌。 陈士章笑道:“城投集团会修房子,可不一定会捕鱼,商场可不讲究论资排辈,此时不争,更待何时?” 底下的人都笑起来,勋贵那边,张之极道:“是啊,咱们好歹凑个趣,别冷了场。” 他下手的显眼包朱仕锐,就喜欢热闹,听到大哥发了话,他立即举起手中的牌子喊道:“五万五!” 引得众人都转头看他,朱仕锐昂着头,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 陈懋龄举牌:“五万六!” 钱陞立即举牌,陈士章道:“十四号牌五万七!” 陈懋龄:“六万!” 这是志在必得的意思了,众人不再举牌,陈士章热情地喊到:“五号牌六万……” 当地砸下铜锤:“六万两一次!还有没有加价的?” 铜锤砸第二下:“六万两第二次,有没有加价的?有没有加的?” 当!铜锤砸第三下:“成交,五号牌,六万两成交第一个海捕名额!恭喜!工作人员请上前登记!” 陈懋龄起身,向着大厅团团拱手,笑咪咪地道:“承让承让!” 在大厅西南边的角落里,坐着两个商人打扮的男子,一位精致瘦小,一位身高腿长,正是微服出访的张蔷和法容。 他们旁边一桌,坐着七八个长随,一看就是练家子。 法容正在掰着手指算帐,低嘀道:“一个名额五万两,十个五十万两,二十五个,就是……哎呀,太后,就是一百二十五万两,这么多钱,怎么用得完哦……” 张蔷拍拍她弯着的手指,笑道:“怎么用不完?要建厂,要雇人,余下的用来买粮食,一百二十五万,哪里够?” 二人说话间,台上已经在拍卖第三个名额,第二个名额,以八万元的价格,被苏州商人钱陞拍走。 众人见价格越拍越高,都有点沉不住气了,特别是勋贵那桌,朱仕锐对第三个名额,志在必得,他已经抬到了六万五。 正中间的俞致和,桌子上放了四五个牌子,他正举起其中的一个牌子道:“六万八千两!” 立即有人举牌:“七万两!” 朱仕锐气坏了,举牌喊道:“七万五!本世子出七万五千两!” 俞致和举起刚才那块牌子,心平气和地道:“八万两!” 钱陞那一桌,有人想举牌,钱陞道:“别忙,同为南直隶商人,不可自相残杀。” 他不想与俞致和背后的势力为敌,钱家在南京和海上,有不少生意与那帮人合作,他交好俞致和还来不及呢,哪里肯去与他相争?他刚才举牌的时候,俞致和也没来与他争抢。 俞致和来得晚,事前他们并没有交谈,但他们之间,有些规矩是潜在的,大家心知肚明。 第三个名额,被俞致和以九万一千两的价格拍走。 第四个名额,晋商亢家,九万五千两。 第五个,英国公世子张之极,十万零一千两 第六个,天津商帮,十万零五千两。 第七、第八……后面的名额,就没有低过十万两的,张蔷看得连连摇头,果然后世网络上说的是真的,大明的财富,都握在这些大商人大士绅手里。 范景文今日是奉老尚书的命令,来收钱的,今日拍卖所得,需全部收入国库。 老尚书说,开平元年才过完一半,国库就用光了预算,要他务必把这笔钱收回来,否则,户部下半年,就会如往年一样,被人追着屁股要账。 卢象升是来学习的,一个海捕名额,居然可以这样操作,他暗戳戳地想:以后他建钢铁厂,是不是也找一些商家来,拍卖合作机会?那样的话,朝廷不用花钱,或花少量的钱,就能快速地建起多间工厂…… 底下的人各怀心思,拍卖会越来越激烈,最高一个名额,拍出了十五万的高价,众人怀着崇敬的目光,向正中间座位上站起来的俞致和,连连拱手道恭喜! 张蔷看看面前的记录本,城投集团拍得两个名额,山西商帮亢家、常家、范家各拍得一个名额。 俞致和三人,拍得六个名额,比钱陞那帮人,还多了两个! 咋咋呼呼的勋贵子弟,只有张之极和徐永祯各拍得一个名额,朱仕锐喊得最凶,每每事到临头,却拿不定主意,最后毫无所得。 她对拍卖结果很满意,眼看拍卖到最后两个名额,便冲法容点点头,静悄悄地走了。 会场里,朱仕锐凑到张之极身边商量道:“大哥,小弟空手回去,肯定挨骂,你拉兄弟一把,咱们两家合个伙,让小弟买几条船,与你家船队一起?” 张之极冷笑道:“原来在这儿等着我呢,可以啊,十万两的拍卖费,按船只多少平摊?或者,按收获抽成?” 听得朱仕锐直搓牙花子,苦笑道:“你我兄弟,大哥这话,不是见外了么?” 旁边郭培民凑上来,正色道:“世兄这话差矣,没听说亲兄弟还要明算账么,小弟倒是觉得,大哥的话有道理,是吧大哥?” 张之极:“有道理!” 郭培民立即堆起笑脸:“大哥,小弟也买两条船,放在你的船队里?” “滚!” 拍卖会结束,城投集团出面,在茶楼后面的城投大酒楼,设宴招待参会人员,商人们都想趁此机会,认识一下今日来参会的朝廷官员,哪怕是混个脸熟,回头也有上门走动的由头了。 到了酒楼,才被告知,商人们的宴会厅在二楼,朝廷官员们,安排在三楼的包间里,连城投集团的总经理刘鸣谦,和今日出了大力的陈士章,都没能上到三楼,而是留在二楼招待客人。 士农工商,到底是有区别的。 张蔷和法容,带着一众护卫回到乾清宫,法容十分惋惜,对张蔷道:“婢子在茶楼的楼梯口,听到酒楼的掌柜,来向刘总的一位助理汇报宴席之事,说是三楼官员们的午餐,是四菜一汤。 有清蒸八宝鸭、红烧鲤鱼、糖醋荷藕、清炒番薯叶,还有一道白玉汤!太后,白玉汤是什么汤?” 张蔷摇头:“本宫也不知道啊,回头问问御膳房,怎么?嘴馋了?” 法容摇摇头:“婢子还听到,二楼的宴会,却有四道凉菜、四道蒸菜、四道炒菜、四道焖炖菜,还有一盘干果攒盒,一盘鲜果攒盒,两道汤……太后,商人们也吃得太好了吧? 反倒是官员们,有点寒酸……” 张蔷脱下外套,换上常服,一边自己系腰带,一边对镜子里的法容道:“商人们今日,为国库筹集了近两百万两银子,盛宴款待他们,是应该的。 官员么?百姓连饭都吃不饱,他们能吃上四菜一汤,已经是优待了!” 张蔷与平安的午饭,也是四菜一汤。 第221章 饥饿的李鸿基一 八月,大明西北,绥德府,米脂县衙,一位二十来岁,高瘦的驿卒,骑着一匹瘦马来衙门送信,顺便打探消息。 守门的衙役与他很熟,见他在门前下马,远远地向他打招呼:“黄来儿,今日又来送信了?看你把朝廷的驿马,养成啥样了?还能骑么?” 叫黄来儿的年轻人拍拍马脖子,无奈地道:“周爷,人都没吃的,哪来的粮草喂它?哪天它饿死了,小子还能喝碗汤!” 衙役摇头叹息:“你可真狠心,那是驮了你几年的驿马,没了它,你走着送驿递啊?” 黄来儿将驿马拴在衙门前的拴马桩上,对衙役道:“麻烦周爷帮小人看顾一下,虽然是瘦马,也多的是人惦记呢,万一丢了,小子可赔不起。” 说着,进去衙门,很快就交接了文件,一边往褡裢里装回执,一边走出来,对周爷讲道:“小人是个穷鬼,没有铜钱给周爷,等小子哪一天发达了,再回报周爷的看顾之恩。” 衙役知道他穷,也不计较,呵呵笑道:“后生仔有志气!你跑这么快做啥呢?喝碗水再走?” 黄来儿脚下不停,边走边道:“小子见城门口的粥厂还开着,先赶过去讨碗粥喝。 麻烦周爷你还给看顾一下驿马,小子去去就来……” 想了想,停下脚步道:“唉,周爷,你的碗借给小子用一下,昨日走得太匆忙,忘了带碗。” 衙役从门房里,拿出一只装水的碗递给他:“给,这只是最大的,快去吧,晚了怕没了。” 黄来儿抓着碗,迈开大脚,来到城门口,见粥厂还没散,五口大锅边,还排着长长的灾民队伍,一个大汉,拧着一只长柄的大铁勺,舀起一勺粥,哗地倒入灾民捧着的碗里,嘴里叫道:“下一位……” 黄来儿赶紧选了一支短一点的队伍,排在最后,他一边往前挪,一边四下里打量,见前面的人,手里都握着一支竹筹,排到锅前时,先将竹筹丢进一个篓子里,再去接饭。 他拍拍前面人的肩膀,陪着笑脸问:“乡党,手里的竹筹哪里领的?” 那人回头,是一个胡子拉碴的老汉,他扬了扬手里的竹筹,嗤笑道:“领的?后生仔,这是做工挣来的,官府的饭有白吃的么?” 黄来儿吃惊地问:“官府不是施粥么?现在要做工才能喝到粥了?” 老汉沟壑纵横的脸,皱成一朵菊花,他苦笑道:“后生仔,你那是去年的黄历了,今年开始,就不能白吃了,得去挖沟渠,捡石头、挑土修整驿道,做半日工,才能得这么一支竹筹,领一碗稠粥……” 黄来儿麻爪了,他没有竹筹,人家能给他粥么?他想转身离开,但前面食物的香味传来,让他挪不开脚步,不由自主地随着人流,一步步地向那口锅挪去。 终于到了锅边,眼看着前面的老汉,交了竹筹,捧着一碗香喷喷的稠粥,从他面前转身,黄来儿咽着口水,对着掌勺的大汉,呐呐地道:“小人没有竹筹……” 大汉瞪着眼呵斥道:“年纪轻轻的不学好,不干活就想来吃白食?去去去!别挡着下一位!” 黄来儿一听就急了,反驳道:“谁不干活了,小子是送官府文件的驿递,送邮件就不是为官府干活了?” 旁边有人不愤道:“后生仔,你是吃官家饭的,也来跟咱们一口锅里抢饭吃?” 黄来儿苦笑道:“什么官家饭?今年就没发过一文工钱,你们做工,还能拿到一支竹筹,小子白干,啥也没有!” 掌勺的汉子,见多了混饭的无赖,他只认竹筹不认人,见黄来儿没有竹筹,也不敢打粥给他,大声呵斥道:“没竹筹的没有粥,快让到一边,别耽误事儿!” 黄来儿只在昨天中午出发时,吃了一块野菜馍馍,到今天午,只靠喝水填肚子,哪里挪得开步子?他强硬地道:“小子也是为官府干活,凭啥不给粥?” 大汉不给,黄来儿不走,双方你来我往地,就争吵起来,旁边等着派粥的人,心急如焚地上来劝架,现场一下子混乱起来。 一个青袍官员疾步走来,厉声喝道:“为何吵闹?可知扰乱秩序者,罚两餐粥?” 没办法抓起来,抓到大牢,还得给他饭吃,官府也没有粮食养犯人。 掌勺的大汉用勺子指着黄来儿,投诉道:“他无竹筹,却想来吃白食,年纪轻轻不学好!” 黄来儿分辩道:“谁不学好了?你说谁不学好呢?小子为朝廷送邮递,还没资格吃一碗粥了?” 眼看二人又要争起来,那青袍官员举手,压下大汉手中的铁勺,问黄来儿:“你说你是驿卒,可有证据?” “有有有,”黄来儿在驿站里,见多了来来往往的官员,此时也不惧,从褡裢里掏出那张回执单,双手捧到那官员面前道,“大人请看,这是小子刚交完邮件,得到的回执……” 青袍官员看了看,果然是米脂县衙今日开具的回执,他一挥手,对大汉说:“给他装一碗粥。” 大汉唉唉唉地答应着,一勺浓稠的粥,稳稳当当地装进了黄来儿捧着的大碗里,见没装满,又给他加了半勺。 黄来儿眼泪汪汪地,点头哈腰地致谢:“谢谢大人,谢谢大哥!” 就差下跪了。 一边往外挤,一边迫不急待地将碗举到嘴边,沿着碗沿,转着圈地开始喝粥。 一口粥下肚,黄来儿的眼睛都睁大了,这tmd是什么粥啊,盐巴放得足足的,香死个人呢。 又喝了第二口,咂摸着嘴,嗯,还有肉味儿!从来没听说朝廷施粥,还放盐和肉的,这真是开天辟地头一遭啊。 忍不住了,黄来儿边走边喝,一大碗粥,被他喝得干干净净,待到挤出人群才想起来,怎么没给马儿留一点?那马儿,不知道还有没有力气走回银川驿! 驿丞可是警告过他,马儿要是累死了,他李鸿基得赔! 他望着已经开始收拾锅灶的施粥队,再回去讨碗粥,已经来不及了,况且人家也不会给一匹驿马施粥,算了,再想办法吧。 黄来儿,大名叫李鸿基的驿卒,捧着舔得干干净净的空碗,回到县衙门前,将碗还给周姓衙役。 衙役嫌弃地道:“舔干净的吧?后生仔,你也不洗一洗,你这舔过的碗,让人怎么喝水?” 李鸿基进到门房,从水壶里倒一点水,将碗涮了涮,嘿嘿笑道:“嘿嘿,周爷,今儿吃着好东西了,你知道么,今日的粥,咸味儿足足的,还有肉味!您老说,朝廷哪里有那么多的肉,给咱们苦哈哈吃?” 衙役撇着嘴道:“嘿,少见多怪了不是?听说朝廷放开了海,让海边的人,驾船下海捞鱼捞虾,晒干后磨成粉,掺杂在黑面里,运到西北来救灾。” 他指着县衙左边,又道:“看见没?那里开了一家官店,喏,就在医馆旁边,里面就有那种杂粮卖,只要八文钱就能买一斗……” 李鸿基不等他说完,撒腿就往那边跑,周爷在后面大声道:“哎哎哎,你跑那么快做甚呢,人家要户籍的,你又没钱……” 第222章 饥饿的李鸿基 二 李鸿基跑到官店,见里面果然摆着一袋袋绿不拉叽的粉状“粮食”,空气中散发着一股怪异的腥味,从小长在陕北的李鸿基,不知道那是海产的腥味。 “这能吃么?”见一个大娘提着半篮子“粮食”往外走,他凑上前问道。 大娘笑呵呵地说:“怎么不能吃?别看这颜色不好看,熬成粥香着呢,连盐巴也省下了,吃着还管饱,比观音土可强多了,观音土要吃死人,这个,吃不死人,还有力气。” 李鸿基顾不得听她后面的话,见买粮的人都排着队,他忙站过去排上,在褡裢里面,掏了许久,才抠出几枚铜钱,准备买一升“粮食”,先喂饱驿马再说。 他伸长脖子往店门口看,见买粮的人,都珍惜地掏出一本户籍,交给门口的一个账房核对,账房核对无误,嘴里唱道:“米脂县清涧堡张三麦,一家五口,本月可购粮五十斗……铜钱四百文……你是全买回去还是分次购买?” 清涧堡的张三麦,点头哈腰地道:“大……小……小二哥,草民没那么多钱,先买五……五斗……” 那账房也不计较,继续唱道:“张三麦,五斗……四十文钱收讫!” 另一个伙计,麻利地量出五斗“粮食”,装进张三麦那个打着补丁的粮袋里。 李鸿基傻眼了,又要户籍?谁出门办事还带着户籍啊,不知道亮出驿卒的身份,人家会不会如刚才的青袍官员一样,卖给他一斗“粮食”? 事实证明,这招在这里不好使,任他磨破嘴皮,店里的人都不买账,坚持要看户籍。 那喝名的伙计说得也有道理:“朝廷运来的粮食,本来就少,没户籍的隐户,把粮食买走了,向朝廷纳税的百姓吃什么?” 隐户,相当于大明的黑户,为了逃避税赋和徭役,许多百姓将自家田地,投献到大户名下,做起了大户人家的佃户或奴仆,在官府的黄册上,没有他们的户籍记录。 李鸿基无话可说,只得怏怏地转回县衙,准备找周爷想想办法。 哪知周爷也正在找他,见他无精打采地回来,周爷幸灾乐祸地骂道:“该!老子话都没说完,你撒腿就跑,怎么?你以为跑得快,就能接到天上掉下来的馅饼?” 李鸿基陪着笑脸道:“周爷快别说了,他们要户籍,小子没带,这不,回来找周爷借点‘粮食’,喂一喂马儿,饿死了小子可赔不起…… 周爷放心,小子回去,就让家人拿户籍来买粮,买到粮第一时间还给周爷,您老的大恩大德,小子记一辈子,等哪天小子发达了,一定报答您……” 周爷嘿了一声,凑上前道:“你也别借粮了,看你小子可怜,给你指一条活路,快快上前来。” 李鸿基忙凑上去,周爷指着户房,低声道:“西安府刚运来一批粮食,听说要通过驿站,运到榆林卫那边,正招收本地人当向导呢,你常年在驿道上跑,比别人都熟悉。 快快去报名,为朝廷运粮,至少能吃饱饭。” 李鸿基连忙跑进县衙,来到户房报名,户房书吏是认识他的,呵呵笑道:“你来得正好,整个米脂县,就没有比你更合适的导游了,报上名后,先到常平仓吃顿饱饭,再给他们带路。” 李沤基犹豫着说:“宗爷,小子还办着差事呢……” 书吏道:“这有何难?运粮也要经过你们驿站,到时再交差,再跟你们头儿打声招呼,他又不发工钱,还不允许别人出来混口吃食?” 一边说,一边给他开具了一张文书:“拿着这文书,去常平仓那里,找谢御史,本次粮食转运,是京城来的谢御史负责。” 李鸿基接过文书,对着书吏,恭恭敬敬地一揖到底:“小子谢过宗爷救命之恩……” 书吏忙扶走他,叹息道:“别谢了,这年辰,唉!快去吧。” 李鸿基出来,又对着守门的周爷,跪下磕三个头,哽咽道:“小子谢过周爷的救命之恩,等小子发达了……” 周爷扶起他,笑骂道:“害哈兰!害哈兰!等你小子发达了,来报答偶呢。” 见他的瘦马,卧在地上起不来了,只好端来一碗水,又拿出一把豆子,让马儿吃了两口,喝点水,好歹站了起来。 李鸿基抚摸着马脸,爱怜地道:“伙计,走,咱们去吃餐饱饭……” 在常平仓负责转运的,正是刚才在城门口监督施粥的御史谢玉,他还记得李鸿基,接过文书,笑道:“刚才粥厂乱哄哄的,忘记请你带路了,你来得正好,仓库正在装车,你的马能拉车吗?” 李鸿基指着马屁股上的烙印,摇头道:“回大人,它是驿马,不能用来拉粮车,就算能拉,它也拉不了,它快饿死了……” 谢玉看看那走路直打晃的驿马,上前拍拍它,道:“可怜,牵它去后面的马厩里,喂些草料吧。” 随即叫过一位高大的汉子,吩咐道:“姚把总,这位……” 展开文书看看,又道:“这位李鸿基,是银川驿的驿卒,这次负责为你们带路,你将他负责的任务交待给他。” 那位姚把总,虽然生得高高大大,却年轻得不像话,估计只有十八九岁,李鸿基估计是哪个卫所将门的子弟,才能年纪轻轻就能当上把总。 只要能吃饱饭,管他是谁呢。 姚把总对谢御史点头应是,然后冲李鸿基道:“跟我来。” 姚把总带着他,先到马厩里拴好马,让人拿来一束草料和半碗黑豆,放进马槽里喂马。 安置好马匹,又领着他,来到护卫队的营地,李鸿基分到了两个黑绿色的馍馍,姚把总笑呵呵地露出一口白牙道: “别看它不好看,可能顶饱,味道还行,里面都是好东西,是海里的鱼虾和海藻,蒸熟后烘干磨成的粉,再加上粗粮混合成的,这灾荒年景,能救命。” 李鸿基点点头:“小人知道,在城门口喝过用它煮的粥,香味飘老远。” “下午休息,明日一早出发,晚上住驿站,”姚把总慢悠悠地吩咐道,“路上马贼多,粮车不能在野外过夜。” 李鸿基问:“大人,晚上还有馍没有?” 姚把总奇怪地望向他,李沤基忙解释道:“小……小人是想,要是晚上不发馍了,小人……就留一个晚上吃……夜黑里,饿着肚子睡不着……” 姚把总拍拍他肩膀,眼里满是同情:“吃吧,晚上还发两个馍。” 李鸿基闻言,学着其他护卫队员的样子,到大锅那里舀了一大碗汤,蹲到一边,啃一口馍,喝一口汤,幸福的眼泪,不争气地往外涌,擦都擦不完。 因为这是他两年来,吃得最饱的一顿饭。 第223章 马匪是大舅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运粮队就列队出发,李鸿基才看清运粮队的规模。 足足三百辆大车,每辆车配一名车夫、两位民夫,整个队伍,只有一支五十多人组成的护卫队,带队的是姚把总。 护卫们身上除了雁翎刀外,人人背着一杆火绳枪,李鸿基在边军里见过火绳枪,他认识。 看着这样的护送队伍,他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因为一路上,除了逃荒的百姓,还有马匪。 这些马匪,有些是草原上内附的蒙古人,他们不懂种地,大多是往来关内外贩些马匹茶叶过活,现在蒙古人那边在打仗,他们没生意做,就做起抢劫的勾当。 也有一些贩马的汉人,也跟着蒙古人做起了马匪,他们对地形更熟,这一大队运粮队,这么少的护卫,能不招人惦记么? 他的瘦马不能骑了,好在整个车队,也只有姚把总和一个跑前跑后的通信兵有马骑,他便牵着马走路。 姚把总也牵着马,和他一起走在队伍前面,姚把总问他:“李大哥,下一个驿站有多远?太阳下山前能不能赶到?” 李鸿基望望天色,东边才出现点点鱼肚白,他说:“回大人,陕北这边地广人稀,下个驿站在六十里外,偶估计赶到也要天黑了。” 姚把总点点头,吩咐通信兵道:“去,让他们趁着早上凉快,走快点,中午太阳大,多歇一会儿。” 通信兵骑着马,得得得地往队伍后面跑去。 李鸿基凑近姚把总,低声道:“大人,这条路上不太平,这点护卫,是不是少了点?” 姚把总回头望着长长的车队,叹道:“需要运粮救命的地方太多,人手不够啊,你不用担心,沿途有地方官府派人接应……” 就算担心也没办法,为了吃顿饱饭,他就老老实实当他的向导吧。 姚把总还算体恤下属,中午太阳最毒的时候,队伍停下来休息,李鸿基又分到两个黑绿色的馍馍,他的瘦马,也分到一束草料,这份待遇,让他下定决心,哪怕有马匪流民,他也要跟紧这支运粮队。 第一天,平安渡过,队伍在太阳落山前赶到了下一个驿站,李鸿基与驿丞熟悉,很快就将队伍安顿好,姚把总还拍着他的肩膀表扬他:“李大哥,好样的!” 车马太多,驿站里根本住不下,只能在周围的平地上,把大车围成一个圆圈,将拉车的骡马、民夫、护卫围在中间,有条件的搭起简易帐篷,无条件的,席地而卧。 跟在野地里露宿也没什么区别嘛,驿站也不能提供庇护,但能补充一些饮用水,和骡马的草料,已经很好。 这批军粮,要送到榆林境内的镇川,全程两百多里,预计走三天,到了那里,自有边军派队伍来接收。 剩下两天的路程,李鸿基希望能顺利走完,姚把总说,他的差事做得好,下一趟还请他带路,三天路程,不但能填饱肚子,还能挣一百五十文铜钱。 能带着户籍,到县城的官店里买二十斗救命的“粮食”,家里的父母的兄嫂侄儿,就能活命了…… 第二天,运粮队继续出发,沿着无定河谷,向榆林方向前进。 一路上都是流沙形成的草地,路面平坦松软,不时见到南下的行人。 运粮队伍都放松下来,有骡马不时地低下头,啃食路边干枯的草根,民夫们也舍不得抽打它们。 李鸿基的心却提了起来:他提醒姚把总道:“大人,别看这里地势平坦,特别容易招马匪,他们来去如风,见人就砍,见东西就抢,连边军都拿他们没办法……” 姚把总抬头四下里望望,叫通信兵过来,交待道:“吩咐下去,一级战备!” 通信兵骑着马,一边往队伍后面跑,一边高喊:“一级战备!一级战备……” 整支队伍,立即肃静起来,车夫再也不敢让骡马低头啃草根,走在大车两侧的民夫,也纷纷抽出车箱里的大刀长枪,做足了防卫准备。 五十多名护卫,也分成前、中、后三队,紧紧地跟在队伍里。 结果,紧张兮兮地走了三十里路,连行人也没见着几个,更别说马匪了。 中午,队伍停在路边休息,李鸿基自告奋勇地骑马往前面去探路,他的瘦马,这两天吃饱了肚子,又能撒开腿跑了。 他只跑出了两里地,就见到前方腾起的一股烟尘,那是马队踏起的沙尘,md,怕什么来什么,这半道上,不是马匪是啥? 吓得他调头就跑,只几息功夫,就跑回了休息的运粮队,边跑边喊:“马匪来了!马匪来了……” 风吹起沙尘,灌进他嘴里,他来不及吐掉,声音都喊劈叉了。 姚把总闻言,从胸口里捞起一只哨子就吹起来,通信兵跳上马,一边喊着“敌袭!”一边往队伍后面跑。 接下来,李鸿基算是见证了奇迹。 只见车夫和民夫立即行动,飞快地将大车围成了一个圆圈,大车朝外的一边,迅速竖起一块木板,那些车夫和民夫,全都握着长枪或大刀,躲在了木板后面。 五十多名护卫,则从车队里,推出两架小车,填上了大车留下的空档,上面各放着两口箱子,对外的箱子边上,也竖着一块木板。 李鸿基来不及惊讶,就被姚把总拉入了车阵中:“刀箭无眼,你自己躲着点。” 眨眼间,一队三十多人的马匪,就出现在北方,马匪们真是凶悍,哪怕车队已经做好了拼死抵抗的准备,他们仍然提起马速,大喊大叫着冲了过来。 两架推车迅速对准马匪,等到百步左右的距离,姚把总手中的旗帜一挥,喊一声:“一窝蜂,点火!” 李鸿基躲在一架大车后面,就见两个护卫,拿着火把,点着了垂在刚才那推车后面的一把引线。 紧拉着,轰地一声,吓得他牵着的驿马,猛地跳了起来,要不是他死死拉着缰绳,驿马就要乱跑乱跳了。 他一边安抚驿马,一边看那点火的推车,只见一篷带着火焰的飞箭,刷地射向对面的马匪。 人马中箭,一时还感觉不到疼痛,马儿驮着主人,还在往前奔跑只是跑了十来步,便纷纷倒地,中箭的马匪也纷纷栽倒。 马匪少了一半,冲锋的气势为之一滞,停了一下,剩下的人又不甘心地继续往前冲。 “枪!”姚把总喊一声,护卫队员们,齐齐地举起了枪。 “放!”十几人扣动扳机,对面的马匪又倒下两个。 “放!”又是一排枪声,对面的马匪倒下一个。 “放!”第三遍枪声还没响起,对面剩下的马匪,已经拨转马头,逃走了。 李鸿基觉得对面的一个马匪,面孔特熟,突然,他瞳孔一缩,差点就喊出声来:“舅舅……” 第224章 还得继续赈灾 转身逃跑的马匪头子,李鸿基认出来了,正是他那个往来蒙古贩马的舅舅高迎祥。 舅舅怎么做起马匪来了? “快跑!快跑!跑远远的!”他吓得牙齿咯咯打颤,在心里默念着,这是官府的军粮,抢军粮要诛九族的,鸿基不想死…… 仿佛听到了他的祈祷,也许高迎祥本来就是个狠人,他丢下受伤的手下,毫不犹豫地转身跑了。 粮车这边,两架小推车被拉开,护卫们挥舞着雁翎刀冲了出去,对着受伤的马匪,就是一通乱杀,居然一个活口也不留! 大热天的,割下脑袋不好保存,护卫队只割下马匪们的左耳,带回去记功。 好狠!难怪五十多人,就敢押送这么大队的粮车! 有两匹没受伤的马,被收进了运粮队伍,其他受伤的马儿,通通被民夫们杀了,就在河边架起大锅,炖起马肉来。 李鸿基都记不起,他上一次吃肉,是哪一年了,当然这两天发的馍馍里,那些据说是鱼肉的肉不算。 每一个民夫,都分到拳头大的一块马肉,许多人舍不得吃,想留着拿回家给妻儿解解馋。 李鸿基也分到一块,他用一条巾子小心地包好,放在褡裢里,就听姚把总在后面骂道:“这么热的天,留得住么?到晚上就臭了,赶紧吃了!” 李鸿基把马肉掏出来,食不知味地咬下一口,他还惦记着骑马逃走的舅舅,不知他有没有受伤?有没有吃的?傻,肯定没吃的才来抢啊,有吃的谁会去做马匪? 第三天,太阳还挂在西天高高的,运粮队就赶到了镇川,榆林镇的边军,早就在那里等着了。 粮食交接后,民夫们拿出私下携带的盐巴、茶叶、家织布、针线等货品,与边军们交换皮毛、药材等物资。 李鸿基算看明白了,民夫们之所以冒着生命危险来送粮,原来是为了这往来的私货买卖啊,就不知这一趟下来,能挣多少钱? 边军们的皮毛、药材,都摊在地上,让人随意挑捡,民夫们的货品,都用袋子装着,小心翼翼地护着,看到可交换的货品,才凑上去打开袋子,给边军士兵看。 双方看好货,讲好价钱,边军掏出袋子,装好盐马、茶叶、布匹等杂货,将地上的皮毛一脚踢给民夫,转身就走。 他们换回去的货,不一定是自己用的,有的要拿到边墙外,与蒙古人交换,赚一点往来的辛苦费。 李鸿基发现这是个商机啊,他凑到一个刚换回一包药材的民夫身边,问他:“乡党,你这一趟发财啊?” 那民夫做成了生意,正高兴,闻言呵呵笑道:“嘿嘿,一斤盐巴赚下两张皮子,回去再卖掉,就能拿户籍去县城买粮食了……” 李鸿基浑身上下,没一点儿能卖的东西,他羡慕地看着民夫和边军们热热闹闹地讨价还价,心想,下次有机会,他也带点货品来交易。 西安,总督衙门,三边总督杨鹤、督粮参政洪承畴、陕西巡抚耿如杞、刚由按察使升上来的布政使陈奇瑜、赈灾御史吴牲,正在杨鹤的公厅里议事。 督粮参政洪承畴正在汇报工作:“朝廷运来的三十万石赈灾粮,其中二十万石,已经发往陕西各府县的官店,十万石军粮,也发往了边镇。 布政司的粮仓,已经没有存粮了。” 布政使陈奇瑜对着杨鹤拱手道:“陕西今年虽然下了两场雨,却仍是杯水车薪,收成只有平常年景的三成,三十万石粮食,远远不够,大人还得向朝廷发文,请求再拨点粮食啊……” 杨鹤知道,今年以来,山东、北直隶的收成也不好,要不是太后号召向大海要粮,朝廷去哪里运来这三十万石粮食? 如果再伸手,朝廷如何看待他们这帮陕西官员?如何看待他这个三边总督? 他把目光投向吴牲,陕西道御史吴牲,带着二十万银子就来赈灾,如今快一年了,银钱早已花光,灾民却越赈越多。 要不是朝廷及时送来“粮食”,陕西的乱民,就压不住了。 吴牲站起来,冲在座的四位地方高官拱拱手,道:“本官前几日收到朝廷发来的信函,说是朝廷已经开放了江浙两省的近海,允许海边十里之内的渔民,和商家组织船队,下海捕捞。 户部商业司,在青岛、上海、镇江、宁波、建立了海产加工厂,下一次送过来的,是用海里的鱼虾和藻类加工成的鱼粉,放在各地官店里,低价销售给百姓。 如本次这样混和好的‘粮食’,却是没有了……” 陈奇瑜道:“多低的价格?” 吴牲摇头:“不知,应该不会高于这次的混合粮?” 洪承畴在心里计算了一番,发言道:“地里两年无收成,就是再低的价格,百姓们也买不起啊,依下官看,这以工代赈的法子,还得继续执行……” 吴牲很不愿意,他去年九月来陕北赈灾,本来预计今年三月返京,与他同来的御史们,也在咬牙硬撑着,准备熬过三月,风风光光地回去。 哪知道今年陕西的干旱,更严重,他们收到朝廷的任务,今年继续赈灾,朝廷今年比去年大方,拨来了三十万两银子。 问题是,现在的陕西,就算有银子,也买不到粮食,外地商人运点粮食过来,连双倍盐引都不愿意要,直接要银子,三十万两银子,连十万石粮食也买不到。 他也没办法,准备凭着良心,将三十万银子能买到的粮食,下发到受灾的府县,做完统计数字,就回去交差。 他受够了西北的苦寒,巴不得早一日结束工作,回到北京去,想起北京那座被自己嫌弃的两进院子,他此时都觉得无比温馨! 可是,他是御史,朝廷又加了他巡按的差使,继续监督陕西的赈灾工作。 跟着他出来赈灾的几位御史,看到了民间饿死人的惨剧,看到各地蜂起的乱民,要不是各地的官店里,低价供应“粮食”,要不是朝廷在各个县城施粥,陕西真的如太后预测的那样,要乱。 这几位都乖乖地闭了嘴,再也不觉得太后开店,是与民争利了。 今年要是不下雨,他们是别指望回北京了。 想到此,他说:“朝廷对西北的要求,就一件事:维持稳定。据此,本官讲几点意见,这也是朝廷对陕西赈灾的意见。 第一,朝廷运来鱼粉,当地官府也要凑一些粮食,加工成混和粉,用来施粥。 第二,加大以工代赈的力度,继续开挖沟渠、塘堰和水窖,方便储水和灌溉; 第三,继续修整和拓宽官道,对于驿站、巡检司等基层组织,不得随意裁拆,而是要加强管理,让他们发挥应有的作用。 第四,布政使司这边,要做一个预算,按目前的救灾力度,能否保证陕西地方的稳定?要加大力度,还需要多少钱粮?得给朝廷一个准话。” 巡抚耿如杞听得连连点头,他说:“吴大人的意见很好,这个……钱粮的预算,亨九,你来做?” 洪承畴拱手应命:“下官来做。” 耿如杞又转向陈奇瑜:“玉铉,以工代赈的事,还得你来操心。” 陈奇瑜也起身拱手道:“份内之事。” 耿如杞正要继续分配工作,杨鹤的亲兵来报:“大人,往宁夏的一支粮队,被乱民劫了,押粮的卫所官兵,弃车逃走……” 第225章 洪承畴临危受命 几人豁然站起,都望向杨鹤,这可是运往宁夏边镇的军粮,边军缺粮草,一旦哗变,杨鹤这个三边总督,可就做到头了。 杨鹤身体肥胖,此时额头上流下的,不知是冷汗还是热汗,他问:“送信之人呢?带进来。” 亲兵出去,很快就带进来一个满脸血污,只看得见两只眼珠转动的男子,男子一进来,就跪下哭诉道:“大……大人,小人是府城左卫的千户代明远,咱们押送的粮食,在离平凉府还有三日路程时,遇上一伙乱民……” 洪承畴见杨鹤一副要仔细盘问的样子,那千户去根本说不清楚乱民的情况,他急了,要是宁夏的粮食,在他负责的区域里丢失,他再去哪里挪出粮食来填亏空? 他忍不住催促道:“大人,依下官看,还是先发兵平乱,追回粮食吧,再耽搁,粮食都被乱民吃掉了,到那时,咱们拿什么赔给朝廷?” 陈奇瑜也赞同洪承畴的意见,他说:“要了解情况,抓一个乱民当场审问,也比这代千户了解的多。” 杨鹤见这逃回来报信的千户,确实一问三不知,要不是妻儿老小都在西安,估计他也早跑了。 想到此,杨鹤对洪承畴说:“亨九,卫所军不可用,本督身边,有一支护卫营,本督拨五百人给你,你带人去平息民乱,追回粮食吧。” 洪承畴:…… 看他出头了,这是要把这个烂摊子丢给他的节奏么? 他正要答话,就听吴牲发言道:“各府县都在施粥,这些乱民来得蹊跷,得好好查查,洪参政,本官随你去!” 洪承畴:……本官答应去了么? 耿如杞想了想,大手一挥道:“亨九,本官的巡抚标营,再拨给你两百人……” 洪承畴想了想,在座的,三位高官,一位巡按御史,除了自己,也无人可派了,他一咬牙,拱手道:“下官愿往,一个时辰后,下官在安远门外点兵出发!” 军情紧急,会议被迫中断,洪承畴立即回衙,给身边的两位师爷分了工,一位往布政使司衙门,预支钱粮,一位跟着他,往总督衙门和巡抚衙门,亲自挑选士兵。 为了让他去干活,杨鹤和耿如杞二话不说,任他挑走了营中青壮士兵。 总督标营挑了五百人,领队的是一位游击将军,叫曹文诏,年初随袁崇焕驰援京师,张蔷在功劳簿上看到他的名字后,趁他现在还不太出名,不动声色地将他调到了陕西。 甘肃、宁夏、榆林三边,是边镇,朝廷对总督身边的护卫军,是默许的。曹文诏初到陕西,就得到杨鹤的赏识,被留在身边,统领一千二百多人的护卫营。 耿如杞的巡抚标营两百人,由一位叫沈祥的副千户率领。 因为是总督和巡抚身边的人,这两队士兵看上去,都衣甲鲜明,身强体壮,洪承畴很满意。 最让他吃惊的,是御史吴牲,也带了一队一百多人的士兵过来汇合。 洪承畴低声问他:“允明,哪里来的士兵?” 吴牲也低声回答道:“这些是军事学院的学员,带的是京营兵,被兵部派到陕西来实习的,怎么,总督没跟大人你说过?” 洪承畴摇头:“本官只管督粮,本来是监督朝廷的税粮收贮的,倒管起粮食转运来了,现在,还得管剿匪……” “地方官员守土有责,”吴牲翻身上马道,“洪大人,走吧。” 却见京营兵的把总周遇吉,走到曹文诏身边,仔细地看了看他,又围着他身边转了一圈。 曹文诏好奇地问:“兄弟,看本官做甚?” 周遇吉犹犹豫豫地问道:“大人,今年三月,你是否在北京城下砍过东虏?” 曹文诏点点头:“你如何得知……莫非,你就是将本官从死人堆里扒出来的恩人?” 周遇吉说:“是死马下……” 曹文诏啊呀一声,拜倒在地:“救命恩人!请受曹某一拜……某曹文诏……” “某周遇吉……京营任职,曹大人忠勇……萃蓭佩服……” 周遇吉,字萃蓭…… 曹文诏当即就要与周遇吉结拜为异姓兄弟,洪承畴听说了二人的缘分,哈哈一笑:“兄弟同心,其利断金,哈哈哈,就着祭旗的羊酒,你二人在此结拜吧,我们都是见证人。” 两人大喜,插香烛,焚纸钱,结为兄弟,传为战场上的一段佳话。 车辚辚,马啸啸,洪吴二人在安远门外,杀了一只羊祭旗,与曹文诏、沈祥等领兵将士一起,喝完血酒,砸碎陶碗,挥军向北,平乱去了。 路上,洪承畴凑近吴牲,好奇地问:“那个……军事学院来了多少人?” 吴牲道:“不多,也就二十来人,带一千六百京营士兵,其他人都被派去押送粮车了,只有这一百二十人,一直跟在本官身边,说是防备灾民作乱,这不,听说本官随大人去平乱,就主动请缨,跟上来了。” 洪承畴扭头望望身后这一队京营兵,又问:“那个……军事学院,是做什么用的?” 吴牲道:“裕安太后秉政以来,开办了商学院培养会计人才,又补考了一届明算科,取了两百人进入商学院学习,这个军事学院,本官想来,是培养领兵将领的吧? 听说这次后金入侵,京营很拉垮,要不是天子和太后亲自上城督战,后金就要攻破城墙了…… 战后,太后决心要整顿京营,把天津巡抚李帮华调回去,专门负责整顿京营呢。” 洪承畴叹道:“何止京营?各地的卫所,除了边军还象样一点,其他地方,哪里还有卫所的样子? 看看今次押粮的,还是西安府城的卫所,唉!” “听说五军都督府已经下令,也要整顿卫所,不知陕西都指挥使司,有没有动静?”吴牲负责监察百官,武官也在他的监察范围以内,但御史们平日里,关注文官的问题比较多一些。 “难!”洪承畴又叹一口气道,“积重难返啊。” 两人都很无语,默默地走了半天,洪承畴将回来报信的代明远,叫来问话。 代明远已经梳洗一番,包扎了伤口,换了一身干净的鸳鸯战袄,看起来没那么狼狈了,因为受了伤,洪承畴拨给他一匹马,否则他跟不上大军的步伐。 “你们六百多人,押送三百车粮食,还被乱民打得丢盔弃甲,粮食被抢,乱民有多少啊?” 代明远回忆起当时的情形,还心有余悸:“回大人,当时运粮队正经过泾州的一段山路,右边是大山,左边是泾水…… 乱民们埋伏在山上,运粮的队伍路过时,他们突然从山上冲下来……” “乱民有多少?”洪承畴追着不放。 “很……很多……下官当里在队伍后面押阵,前面带队是,是李千户…… 车夫和民夫们,被赶下河,有的淹死了,有的顺着河谷,逃走了…… 官兵猝不及防,来不及组织防御,就被打乱了……” 敢情这位指挥官,连敌人多少都没看清楚,就逃了。 洪承畴见问不出更多的情报,也不管他了,闷着头往泾州赶。 本来这批粮食,运到平凉府就可以交差了,宁夏镇的边军,自会派人,翻过六盘山,来接收粮食,偏偏在泾州出了事,令洪承畴十分气闷。 紧赶慢赶,终于在半个月后,赶到了泾川县,洪吴二人傻眼了,这里除了泾水河谷有一溜平坦的地方外,四周都是荒凉的大山,乱民是从哪里来的?又去了哪里? 第226章 攻山 粮队在泾川县被劫,当地官府也脱不了干系,平凉知府周秀,和泾川县令李元泰,听闻洪承畴来平乱,各自带着一队衙役,前来慰问。 吴牲一见到他俩,就上前问道:“周大人,李大人,平凉府下属各县,没有施粥么?怎么引起了民乱?” 语气很不好,他是赈灾御史,民乱也影响到他的考绩。 周秀愁眉苦脸地道:“怎么没有?这平凉地界,汉夷杂居,蒙古、回回、藏民,除了汉民,其他人不习惯到城里喝粥,他们更愿意挥着刀去抢劫…… 有人利用他们的这一点,啸聚山寨,打劫过路的客商,现在越来越猖狂,连官府的运粮队伍,也敢抢了……” “你说,是山匪?不是乱民?”满承畴回头瞪了代明远一眼,连山匪和乱民都没弄清楚,就被人家打败了,真是丢人! 李元泰也皱着眉头道:“其实,这些山里的劫匪,多与当地大户勾结,他们打劫来的货品,多是交给这些大户销赃,下官严重怀疑,有些匪徒,根本就是这些大户假扮的……” “有何证据?”洪承畴问。 周李二人都摇头,他们都是过江龙,哪里斗得过扎根当地上百年、几百年的大户人家?怕是还没动手查,他们就会被“病死”了。 “泾县境内,有几股山匪?”平乱变成了剿匪,洪吴二人很郁闷。 “有山寨的,两家,其他临时聚集的劫匪,无法统计。” 曹文诏站在洪承畴身边,见洪大人回头望向自己,他慨然道:“来都来了,不管是山匪还是乱民,都得灭掉它!” 周秀送来一头牛,十头羊,怕两人误会,还特别说明:“这是从土蕃人那里买来的牛,不是耕牛。” 大明不允许宰杀耕牛,所以周秀有此一说。 当下杀牛宰羊,大军饱餐一顿,在向导的带领下,往走马岭的匪巢进发。 走马岭的山匪头子,有一个响亮的名号,叫混江龙,他以前从没打劫过官军,他的大哥告诉他:只要不惹官府,就凭县衙府衙那几个衙役,根本打不过他们。 主要是这次,官军押送的是粮食啊,三百车粮食在平凉府,那是多大一笔财富!能换多少牛羊、皮毛、药材啊,他眼红得滴血。 寨子里的几位当家的,也眼红不已,纷纷怂恿他干一票,这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官府哪里管得过来?没见他们在走马岭建寨五年了,官府也没来过问? 混江龙脑子一热,也没向府城里的家里通报,就带着人劫了粮车。 没想到押粮的官军那么不经打,只一个俯冲,那些人就丢下粮车逃命去了,混江龙的脑子当场都晕了:这就得了三百车粮食? 直到粮食拉回山寨,他才感到害怕,连忙打发心腹,偷偷回平凉府,向家里汇报。 府城张家,靠着边贸生意起家,五代人上百年扎根平凉,才有了现在的家世,在泾河河谷,也置下上千亩的水浇地,成了当地大户。 可惜后世子孙还嫌种地、做生意来钱慢,学人做起了劫匪的勾当。 张家当家人,见粮食都到手了,再害怕也没用,只得让混江龙暂时躲在山上,等家里找到客商,将这批粮食出手后,再做打算。 此时,府城里的另一大户王家的一位管事,正在山上与混江龙洽谈,准备吃下这批粮食。 王管事抓起一把黑呼呼的“粮食”,在手里捻了捻,一脸的不屑道:“张老八,就这样的粮食,你也敢卖五十文一斗?你自己看看,这里面有多少高粱面?多少麦子面?能找出来么?” 混江龙也没料到,官府押送的,竟是这样黑不拉叽的“粮食”,他解释道:“这玩意儿黑是黑了点,味道那是没得说的,熬成粥,香着呢。” 说着,他接过随从手里的一碗粥,送到王管事面前,殷勤地道:“你老尝一尝,盐味儿足着呢,还有股鱼肉的香味……你说,这带肉的面粉,五十文一斗,贵了么?” 山寨二当家也在后面帮腔,大声道:“你还别看不起,这可是边军吃的粮食……” 混江龙和王管事,都转头狠狠瞪向他:这个棒槌,这话是能大声说的么? 王管事端起粥正要品尝,就见一个喽罗连滚带爬地跑进来,边跑边喊:“不好了……官军上来了……官军把山寨围住了……” 厅里顿时大乱,王管事急了,连连跺脚道:“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 混江龙大喝一声:“慌个球啊,跑得掉么?操家伙!跟他们拼了!官军什么怂样,大家伙又不是没见过!” 其他匪首一听,对啊,上次劫粮的时候,他们一冲,官军就逃了,今儿再冲他一次,打得他们下次再不敢来。 混江龙也算世家子弟,他迅速吩咐道:“老二,你带人守着前面的寨门,老三,你带人守后山的寨门,任他官军从哪条道上来,统统给老子撵下去!” 洪承畴听完当地向导讲述完走马岭的地形,将三位领兵将领叫来分派任务。 “大人,下官的一百多人,是火器兵,”周遇吉首先发言,“下官请求带人攻山。” 洪承畴听说,几月前后金入侵,满桂和卢象升在龙井关和三屯营,就是靠火器守住的,他也很想看看,这些改进后的火器,威力究竟如何。 “周把总,你只有一百多人,行么?”他还是不放心,“要不要再调点人给你?” 周遇吉摇头,指着山上道:“匪徒也没有多少人。” “那好,曹游击守前山,沈副千户守后山,除了匪首,其他人统统砍头!”洪承寿杀气腾腾地下令道。 周秀和李元泰,都跟在洪承畴和吴牲身边观战。 只见京营的一百多人,排成三排,踏着整齐的步伐,直接向山门跑去。 “跟上!”曹文诏在后面一挥手,五百多护卫营的官兵,紧随其后,呈扇形展开。 到了七十步外,这是弓箭的射程,京营士兵停下来,前排士兵举起手里的火绳枪,齐齐点火发射。 队伍里“砰”地腾起一阵白色的烟雾,众人来不及眨眼,就见寨樯上探着身子往下面张望的匪徒,顿时有几人中弹,被铅弹的力道,带得往后仰倒。 有人跌下寨墙,伴随着惨叫声响起,京营第二排的枪声又响了,又摞倒几名匪徒。 到第三排枪声响过,寨墙上为之一空,无人敢站起来。 三排京营跑步上前,第一排从腰间掏出一个黑疙瘩,扯出引线,点燃后往寨墙后一扔,巨大的爆炸声,伴随着惨叫声,从寨墙后传来。 直到官兵冲到寨门口,寨墙上才又站上来十几名匪徒,稀稀拉拉地往下射了几箭。 破旧的山寨大门,根本用不着火药,被曹文诏冲上去猛踹一脚,直接倒掉。 官兵们蜂拥而进,有匪徒见跑不掉,忙跪在地上投降。 曹文诏不管他们,带人直接冲进最大的那座院子,洪大人叮嘱过他,务必抓住匪首。 院子里的衣物、铜钱等财物散落一地,人却跑了。 “追!”曹文诏带人,沿着散落的物件,直往后山的路上追去。 第227章 洪剃头 京营完成了攻山的任务,没有去追击敌人,他们一面清剿负隅顽抗的山匪,一面将投降的山匪,捆起来赶到一边跪着。 洪承畴与吴牲、周秀、李元泰,来到寨门前时,寨子里的战斗已经结束。 “找到粮食了么?”他第一时间问出了最关心的问题。 周遇吉拱手道:“回大人,在后面的仓库里,发现了粮食,还没清点……” 洪承畴松了一口气,交待身边的两位师爷:“你们带人去清点一下,看看损失了多少?” 二位师爷带着随从走了,周遇吉贴心地派了一什的士兵,跟着去保护几人的安全。 周秀望着地上跪着的几十名匪徒,皱着眉头道:“大人,这些人如何处理?大牢里可没有那么多牢饭养着他们。” 洪承畴锐利的目光,从那些人身上扫过,果然如周秀说的那样,蒙古人,回回人,藏人、汉人,全都有。 他冷笑道:“谁说要用牢饭养着他们?统统杀了!” 周秀和李元泰还在发愣,吴牲上前一步,喝道:“周把总,动手!” 周遇吉闻声,当地一下抽出佩刀:“杀!” 一百多人齐齐抽刀,上前站定,周遇吉又是一声“杀!”,不管前面有没有俘虏,齐齐斩下。 匪徒们还来不及大叫,八十几颗人头,就落在地上,骨碌碌到处乱滚,有几颗滚过周秀等人的脚边,带着喷洒的鲜血,一路向山下滚去。 周秀和李元泰,何时见过此等阵仗,就是吴牲也没见过,事后才知道害怕,三人都两股颤颤,几乎管不住自己。 跟随而来的府衙和县衙的几十名衙役,跟做梦一样,刚开始,他们还以为人家会让他们冲在最前面,充当敢死队。 谁知人家压根没用他们,只用一百多人,直接冲上去,干净利落地结束了战斗,直到匪徒们的头颅落地,他们才反应过来,许多人直尿了裤子。 只有洪承畴,冷着脸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曹文诏押着混江龙和王管事回来的时候,正好见到这一幕,二人顿时就吓尿了,顺势跪在地上,大喊饶命,根本站不起来。 周秀让人给洪承畴和吴牲抬来两把椅子,恭请二人坐下,这才安排衙役们,去收拾匪徒的尸体,大热天的,召苍蝇! 洪承畴看王管事不像山匪,倒像个商人,怀疑他们正在交易,决定当场审问二人。 王管事,跪在血水里,吓得早失了心智,为了活命,他不但供认自己是上山来买粮的,还供认混江龙,是府城张家的老八,在走马岭占山为王,打劫过路客商。 混江龙见张家被供了出来,一下子瘫倒在地,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经过清点,丢失的粮食,只损失了十来石,混江龙指望着卖钱呢,舍不得拿来给匪徒们大吃大喝。 “快!”洪承畴对周秀道,“让衙役们去搜山,抓到山匪,不用留活口,直接砍了!” “大人,山上的粮食……怎么处理?”李元泰很希望能把这批粮食留下,几千石粮啊,够他泾川县施粥到年底了。 “这是宁夏镇的军粮,你组织民夫,送到平凉府。”洪承畴想了想,又道,“泾川县协剿山匪有功,留下一百石粮食做为奖励。” 李元泰感动得要下跪,看见脚下满是血水,只好改为拱手,这年月,给你粮食,就是救你的命。 留下李元泰处理山上的事务,洪承畴带着队伍,直赴平凉府。 攻山的时候,有匪徒窜入山林,怕他们回平凉府的张家和王家报信,让两家人跑了。 平凉府,张家大宅,一派喜气洋洋,两日后,是张家老太爷的生日,府里正在准备宴席。 人生七十古来稀,为了庆贺老太爷七十大寿,儿孙们都从各地陆续赶了回来,此时,十几个儿孙正陪着老太爷,在院子里的榆树下喝茶,其乐融融。 老太爷的大孙子,上前凑趣道:“阿爷,要不是您老生日,咱们家过年也聚不了这么齐,现在,就差八叔了……今日八叔应该回来了吧?” 提起老八,老太爷和他当家的大儿子,动了动嘴角,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老爷子点头道:“你八叔手上有点事,估计已经处理完,早则今日,迟则明日,准回来。” 与王家那桩生意,应该谈妥了吧,老八这次,太冒险了…… 儿孙们说说笑笑,谈论着各地的风情,正高兴呢,有家丁飞跑进来,大喊道:“不……不好了……官军围了宅子啦……” 院子里的说笑戛然而止,再转头看老爷子,颤抖着双手,撑着扶手想站起来,却一下子瘫倒在椅子上。 “阿爹……”“阿爷……”惊呼声同时响起。 张家老大顾不得老爷子,忙对家要喝道:“慌甚呢?操家伙!守住院墙,官府无非是要钱,待我出去见官!” 张家老二管理着家里的护院,闻言忙出去安排护卫。 张家老大转头对着满院子的兄弟子侄,沉声道:“老八闯祸了,老三,你带着后生仔,护着老爷子赶紧跑,能跑多远跑多远,张家不能绝了后……” 百年张家,在周边府县都有土地和生意,只要能逃出人去,张家就绝不了。 张老三背起老爷子,带着子侄们呼啦啦地往后院跑,有人飞跑着回自己的院子,企图带着妻儿一起逃。 张家老大的两个儿子,犹豫着不肯走,他们的爹留下来,不是杀头就是坐牢,总之是见不到了。 大儿子问:“爹,八叔犯了什么事?招惹得官军来围咱们的宅子?” 二儿子说:“爹,儿子留下来帮你跑腿……” 张家老大跺脚道:“快走!快走!你们想让大房绝后么?你八叔抢了官府的粮食,祸闯大了……快走!快走!” 推着两个儿子往后门跑,自己转身往大门口急走,一边打算着,要舍多少钱财,才能保住一家人的性命。 还没到二门口,就听见“轰”地一声响,家丁护院们惨叫着,一路往后院里跑来。 “二爷呢?”张老大抓住一个家丁,着急地问,“前院什么响动?” “二爷……二爷被炸飞啦……官军炸破了大门,冲进来了……大家,快跑吧,官军有火枪……”家宁扯住他,大喊道。 张家老大愣在那里,不知道怎么办了,他活了五十岁,还没见过这么不讲理的官兵,连话都不让人讲,就直接冲进家里来了。 愣神间,只见手举大刀的官军,呼啦啦地冲了进来,跑得慢的家要护院,直接被砍翻在地。 “我是张家家长……”张老大的话刚一说出口,就见一把大刀明晃晃地停在他眼前。 领兵的将领终于听清了他喊的话,大刀才没有砍下来。 “捆起来!”曹文诏对一名亲兵道,“送到大人那里去!” 官军风一样卷过张家大宅,等到曹文诏与沈祥汇合的时候,除了被抓住的张老爷子一行十几个人,张宅里,已经没有活口了。 第228章 张蔷的态度 张家的爆炸声,惊动了平凉府城,百姓们以为有敌人攻城,吓得躲在家里不敢出来。 商铺立即关门,行人飞跑着躲进正在关闭的铺子,有骡马被巨大的响声吓得受了惊,冲上街头乱窜…… 大户人家忙派出家丁,前往打探消息。 王家人老爷心里有鬼,正在猜测着是不是张家抢粮的事发了?一面派家丁前去打听,一面组织护院做地准备,以防府城乱起来时,有乱民冲进家来打砸抢夺。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派出去的家丁跌跌撞撞地跑回来了,一跨进家主的院子,就大叫道:“老爷不好了,小人看见王管事被官兵押着,五花大绑的……” 王家老爷正从堂屋里出来,闻言脚下被门槛一绊,狠狠地摔在地上,顿时满嘴的鲜血。 家丁忙上前扶起他:“老爷您没事儿吧,哎哟,这满嘴的血,小人去给您拿药……” 王家老爷拉住家丁,张嘴吐出两颗牙齿,含糊不清地问:“张家怎么样了?” 家丁抖着腿道:“官军……冲进张家了……举着明晃晃的大刀片子……” 王家老爷正要计较,又一名家丁跑进来报告道:“老……老爷……官军朝咱们家冲过来了……” “快……快关门……关门……”王家老爷嘴里喊着,人却瘫在地上起不来了。 王家是比张家更大的地主,也比张家幸运,儿孙子弟没有被团灭,在外做活、经商的子弟,逃得一条性命。 洪承畴领兵,一日之内,血洗了平凉府两家大户,罪名是抢劫军粮,资匪。 也不管什么午时三刻,就在当日下午,太阳快落山时,将两家被俘的男丁,共计三十多口,斩于西市菜市口。 张家老爷子,到底没活过七十岁,只差一天…… 府衙贴出告示,历数张家子弟,占山为匪,抢劫过往客商,甚至军粮,杀人无数的罪行;历数王家多次为张家销赃的资匪行为。 告示对王家其他落网之人,发出了海捕文书,百姓抓住一人,扭送到衙门的,奖银子十两,加粮食一石。 对城中之人,有盗抢的、通匪的、销赃的,只要有人举报,统统抓起来审问,一经证实,举报人都得到了不同程度的嘉奖。 洪承畴在平凉府待了半个月,十五日内,平凉府又清理出几家大户,这些人家跟张家一样,子弟们在外面,做的是半商半匪的勾当,这种人家,统统被血洗。 还有一些商家,因为贪便宜,从劫匪手里买了不少赃物,也被以通匪的罪名,遭到清算。 平凉府杀得人头滚滚,连吴牲这位巡按御史,都不太敢与洪承畴正面对话了。 洪承畴的凶名,盖过了鞑子,在平凉府止小儿夜啼,被叫做“洪剃头。” 他麾下大将,曹文诏也得了个“曹砍头”的名号。 ………………………………………… 北京,紫禁城,西苑,张蔷和平安,正在陪太上皇朱由校度假。 中秋节过后,八月十八,就是小天子平安的生日,俗称万寿节,过了万寿节,平安就六岁了。(这里按大明习俗,算的虚岁,以后都按虚岁算) 张蔷借着这个理由,给朝臣们放了三天假,引得一片欢呼声,御史们也不讲什么祖制了,按官职大小,领了五到十斤的咸鱼,回家过节。 平安在蕉园里遛他的几匹矮马,张蔷陪着朱由校,在崇智殿的偏殿里喝茶聊天。 “朕听说,”朱由校身子骨很弱,才八月中,就在单衣外,披了一件道袍,他说,“朕听说,陕西督粮参政洪承畴,在平凉府被人称为‘洪剃头’?一个文官,杀戮是不是重了一些?” 张蔷正在用一个红泥小火炉,亲自煮奶茶,她将雪白的牛奶,倒进茶壶里,又在三只碗里,各加了一勺煮好的西米,再舀一勺白糖,大明叫霜糖。 提起茶壶,向三只碗里冲入奶茶,顿时飘起一股甜香。 张蔷端起一碗,递到朱由校手上:“上皇小心烫。” 又端起一碗,让法容给懿安太后送去,自己再端起一碗,轻轻喝了一口,才道:“乱世用重典,上皇没听师傅们讲过么?” 朱由校不出声了,半晌后,又道:“对于陕西的盗匪乱民,杨鹤主张剿抚结合,以抚为主,倒是符合仁政,支持的朝臣们不少吧?” “上皇差矣,”张蔷又喝了一口浓香的奶茶,笑咪咪地道,“自从《明报》刊登了盗匪们是如何劫杀过往客商,乱民们是如何洗劫大户……的种种罪行后,民间的意见,就一边倒了。” 她咬牙切齿地道:“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洪承畴在平凉血洗贼匪的折子发回来后,内阁三位老臣,和顾问组的大部分人,都认为他杀戮过重,大多数人都赞同杨鹤的以抚为主的清剿方针。 陕西方面,巡抚耿如杞支持杨鹤的观点,布政使陈奇瑜,支持洪承畴的做法,两派意见相持不下,发文回来让朝廷定夺。 朝臣们的观点,也分为两派,东林一向以君子自称,主张仁政,当然支持杨鹤的观点。 洪承畴是福建人,福建江西和两广地区的官员,都站在洪承畴一边。 《明报》不偏不倚,每一期报纸,两派观点刊发的文章数量相当,直到有一天,报纸上刊登了一篇陕西巡按御史,赈灾大臣吴牲的文章,描写劫匪和乱民们的暴行。 紧跟着两期,又刊登了其他几位赈灾御史发回的文章,叙述外地客商辛辛苦苦运往陕西的粮食,如何遭到劫匪们的抢劫,杀人越货,导致外地客商人财两空,殒命他乡。 吓得其他粮商,再也不敢往陕西运粮,加大了朝廷赈灾的难度。 还有一些不愿意干活,用劳动换取口粮的地痞无赖,纠结乱民们抢劫大户人家,淫辱人家妻女,抢夺人家钱粮,杀害人家子弟……的种种罪行。 然后,支持以抚为主的读书人们,都噤了声,再无人敢站出来支持杨鹤的观点。 随后,洪承畴因剿匪有功,升延绥巡抚。 洪承畴的晋升,表明了张蔷的态度,自此,大明上下,对山匪盗贼,甚至地痞无赖的态度,只有一个字:杀! 实在是因为,洪承畴在给张蔷的密奏里,说了实话:灾害连年,大明养不活那么多人…… 曹文诏也因功,升为参将,调到洪承畴身边,专事剿匪平乱。 巡抚标营的沈祥,也因功升千户。 周遇吉团队,集体记三等功一次,待回京后各有赏赐。 张蔷将朝堂的处置方案,原原本本地给朱由校讲了一遍,末了说:“上皇做天子的时候,三天两头的生病,经筵也没听几次,被师傅们讲的所谓‘仁政’,给忽悠得找不着北了。 需知,自古帝王,行的都是外儒内法,始皇帝要是讲仁政,如何统一六国?汉武帝如果讲仁政,怎么赶走凶奴? 太祖皇帝要是讲仁政,如何驱逐北元,打下大明江山?” 第229章 绝境中的生机 张蔷喝完碗里的奶茶,又给自己倒了一碗,抬头见朱由校愣愣地望着自己,她问:“上皇怎么啦?” 朱由校心里面,那个初见时,那张回眸一笑,道“万岁爷,奴婢叫张蔷”的笑脸。那张从夹墙里抬出来时,那张说着“万岁爷,阿蔷没有骗你”的苍白小脸。与眼前这张容光焕发,充满自信地说道“自古帝王,外儒内法”的脸庞,不断重叠。 他喃喃地说:“阿蔷,你变了……” 张蔷心里咯噔一下,就听朱由校失望地说道:“你不再是那个需要朕护住的阿蔷了,阿蔷,你不需要朕了……” 这个没经受过捶打的中二青年!你都不负责任地,把江山丢给年幼的孩子,只顾自己快活了,你还护得住我们吗? 但她哪里能承认这一点,她拿下朱由校手里冷掉的奶茶倒掉,换了一只碗,重新给他倒了一碗,动情地说:“怎么不需要?有上皇在,平安就是有爹爹的孩子,阿蔷就是有夫君的人,谁人敢欺负我们母子? 要是没有上皇,臣妾和平安,就是孤儿寡母,不但要受朝臣的气,就是宗室,也要欺到臣妾母子头上来…… 所以上皇,您一直都在护着我们呢。 您要好生将养,待平安长大亲政后,臣妾就带着您和懿安太后,走遍大明江山,去海边看日出,到江南赏风景,登海船下南洋……” 朱由校被她前面的话,感动得不要不要的,瞬间觉得找到了生存的意义,是的,有他在,平安母子,就不是孤儿寡母!谁人敢欺负他们? 他带内操军平了他! 又被她后面描绘的场景,深深吸引,睁着一双好看的凤眼,天真地问:“真的?阿蔷,我们真的可以去江南?” ……………………………………………… 陕西,榆林,洪承畴在平凉剿匪后,将平凉府内当匪、通匪、资匪的大户和地痞无赖,清扫一空,用收剿的财货,换来一千多匹蒙古马。 还没回到西安,就接到了升任延绥巡抚的公文,他直接调头,连人带马,将曹文诏和周遇吉的队伍,全拐到了榆林,只将沈祥带领的两百人放了回去。 连带着吴牲这位巡按兼赈灾御史,也跟着他一起到了榆林,因为兵部派到陕西实习的军事学院学员,和他们带领的京营士兵,归吴牲调配。 洪承畴看中了京营官兵们手里的火器,确实是攻山灭寨,破家灭门的大杀器,他喜欢! 延绥边镇,一直是大明抵抗蒙古人南下的桥头堡,是陕西的北边门户,离西安上千里,边镇有事,陕西巡抚鞭长莫及,为了阻扰蒙古人的袭扰,大明于正统年间,设延绥巡抚。 延绥巡抚管辖的地区,只有庆阳府、延安府和榆林卫,任务就是剿匪安民,可见这个地区有多乱。 洪承畴用战马武装了他的巡抚标营,还想用火器装备这支队伍,他一面将周遇吉的队员留在身边当教官,一面向朝廷发文,说陕西盗匪蜂起,请求兵部给榆林卫派发一批新式火器。 张蔷知道陕北的局势,已经命悬一线。 朝廷赈灾的粮食一旦断绝,就是流民四起的局面,为了大明其他地方,不再像原本历史上那样,遭到流民袭卷,她做了一个艰难的选择,默认了洪承畴的做法。 兵部很快发了一批新式火器过去,注明下一批,要用剿匪得来的财货购买。 洪承畴拿到这批凶器,啊不,火哭,按京营的编制,组建了一支来去如风,战力强悍的队伍,自称洪标营,百姓称他们为砍头军。 两个月时间,将两府一卫地区的山贼马匪,清剿一空,杀得延绥边镇,人头滚滚。 洪曹二人的凶名,甚至传到了边墙外的蒙古地界,刚从青城撤回河套地区的鄂尔多斯部,连忙将放牧地,往北边迁移了好几十里,生怕洪剃头借着追击盗匪的名义,杀进鄂尔多斯。 李鸿基跟着姚把总的队伍,往边镇送了几趟粮食,听说洪承畴的巡抚标营在募兵,连驿卒的工作也不干了,将老马送回银川驿,自己跑到榆林城当兵去了。 以前,他不是军户,想当兵也不可能,巡抚标营募兵,不论军户民户,只要身手好,通过军官的考核,就能当兵。 这年头,当兵至少,每顿还有两个馍馍填饱肚子。 冬月初,吴牲带着周遇吉一队伍,回到西安,在布政使衙门的官田里,查看三样新作物的收获情况。 为了种植这三样新作物,陈奇瑜又是打井,又是修渠,万幸的是,在佃户的精心照料下,三样作物都获得了丰收。红薯亩产八石,玉米也有四石的产量。 最让人惊喜的是,他带来的土豆,在西北的沙土地里长势良好,亩产比红薯还高。 吴牲和陈奇瑜两人,不顾身份地蹲在土豆地里,一边用手扒拉土豆,一边哈哈大笑,笑得眼泪汪汪的…… 陈奇瑜捧着一颗拳头大的土豆,感叹道:“有这一颗土豆,一人也能活一天了……” ………………………………………… 腊月二十,开平元年的小年前,吴牲和十一位随他赈灾的御史,还有军校的二十位学员,带着一千多京营兵,一起从陕西回到了北京。 都御史毕自严,代表天子和太后,在城投大洒店,设宴招待吴牲一行。 这些人出去时,个个斯文白净,现在回来,人人又黑又瘦,可见在西北一年多,受了多少罪。 连毕自严也忍不住暗自嘀咕:太后这一招,也忒狠了些! 众御史围着一张大圆桌,见到伙计端上来大盘的土豆烧肥肉、咸鱼蒸猪肉、海带炖猪脚、清蒸大黄鱼、拔丝红薯、一篮子金黄色的玉米饼子,有人夹起一块肥肉,只吃了一口,就忍不住流起泪来。 一年多了,他们都忘记了猪肉的味道,吃多了加鱼粉的“粮食”,他们现在一开口,就是满嘴的鱼肉味道,哪怕是龙肉,它吃多了也腻得慌啊…… 一人流泪,一桌子的人都流泪,毕自严心下恻然,挥着手命令道:“吃,吃完再说,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同一间酒楼,兵部举行的接风宴,就开心热闹得多,主持宴会的,是袁可立的学生,兵部郎中,火器局管事倪元璐。 被他请来参加宴会的,除了周遇吉等二十位军校学员,还有挂兵部侍郎衔,负责火器局枪炮分局的毕懋康,工部侍郎卢象升、兵仗局管事曹宾,他们是来听取学员们对新式火器的改进意见的。 (注:这一章内容有点乱,过渡章节哈……) 第230章 火器的问题 军校学员,在陕西协助运送粮食,人人立功,如在绥德府运粮的姚士元姚把总,就因功升为千总,其他人有从哨总升为把总的,总之人人升官。 周遇吉因为跟随蓸文诏剿匪时,带领火器营屡立殊勋,因功升为守备,是支援陕西的二十几位学员中,升得最快的一位。 他们带出去的京营士兵,也是人人有赏,不但得了十两到五十两银子不等的赏银,还有人当上了伍长、什长。 所以武将这边的宴会,气氛热烈,虽然也是四菜一汤,但分量更多而已,武将们毫无顾忌地敞开肚子,大碗喝酒,大块吃肉,豪气得很。 周遇吉端着酒杯,走到主位上的倪元璐身边,感激地道:“大人,请允许下官敬您一杯酒,没有火器局打制的新式火器,就没有我们立功的机会,也没有大家升官发财的机会,下官要代表一千多援陕官兵,敬您一杯!” 倪元璐忙站起来,呵呵笑道:“周守备言重了,重建火器局是太后倡议,袁兵部领导,本官只是奉命执行,所以,让我们一起,遥敬陛下和太后。” 众人齐齐起身,恭敬地举杯向北方:“敬陛下!敬太后!” 倪元璐举起第二杯酒:“遥敬袁兵部!” “敬袁兵部!” 倪元璐举起第三杯酒:“敬火器局同仁!” “敬火器局!” 三杯酒敬完,倪元璐放下酒杯,大手一挥:“酒肉管够,不醉不归!” 坐在他左手位置的毕懋康一听就急了,扯扯他的袖子道:“汝玉,别忘了正事儿。” 倪元璐放下酒杯,笑道:“别急嘛,你不就是想问问,你的那种燧发枪好不好用嘛,这次带了五支出去,我叫人来问问。” 他招手叫周遇吉上前,指着毕懋康介绍道:“这位是兵部侍郎毕大人,你们队里的五支燧发枪,就是毕大人发明的,你给毕大人讲讲使用效果,比火绳枪如何?” “哎呀,下官有眼不识泰山,请毕大人见谅!”周遇吉说完,直接就给毕自严跪下了,“下官要给毕大人磕个头!” 身着便服的毕自严忙上前扶起他,连连道:“不必多礼,说说,燧发枪和火绳枪,哪种更好使?” “回大人,燧发枪使用起来,可比火绳枪方便多了,一是不必携带火绒火绳,二是不怕火绳被大风吹灭,或者被大雨打湿无法使用,三是发射时辰更短。 如果火绳枪需要三段击的话,那燧发枪,只需要两段击……原来,燧发枪是大人发明的,大人真是……真是……” 周遇吉激动得语无伦次,最后,只好举起酒杯道:“下官敬大人一杯酒吧。” 洪承畴眼红他手里的几支燧发枪,好说歹说希望留一支给他,都被周遇吉以保密的理由拒绝了。 毕自严笑呵呵地干了一杯酒,又问道:“可有什么缺陷?” 周遇吉直率地说:“缺陷嘛……也有,有时候扣一次打不燃火,还得扣第二次……” 毕自严点点头,对下首的倪元璐和对面的卢象长道:“还要精选更好的火石,制作更好的火药才行。” 二人点头同意他的观点,倪元璐指着坐在他对面的曹宾道:“这个,要问曹大人罗。” 曹宾矜持地举了举杯,他手里倒是有几种火药的配方,据说是法安大师从佛朗机人那里得来的,放在内监的兵仗局,他正在秘密实验。 坐在倪元璐下首的卢象升,也问出了他最关心的问题:“周守备,这次带出的火枪,炸膛的多不多?” 明军不愿意使用火枪,也是因为火枪的质量不好,经常炸膛,不但打不到敌人,还把自己炸死炸伤,不如大刀长矛来得安全。 倪元璐指着卢象升介绍道:“这位是工部侍郎卢大人,分管钢铁冶炼,造火枪的精钢,就是卢大人带人炼制出来的。” 周遇吉忙转身,又要给卢象升下跪,被卢象升抓住手臂不让,卢象升力气大,周遇吉硬是跪不下去,索性拱手道:“回大人,下官手下一百二十人,共备了一百五十杆火枪,三个月时间,有八支炸膛,也是因用得太频繁所致……” “回头把炸膛的火枪,送到火器局来。”倪元璐吩咐道,“咱们看看是哪里的问题。” 卢象升点头不语,周遇吉忙道:“卢大人,这批枪比老火器局造的枪,好太多了,要是老枪的话,估计有一半的枪,都要炸膛……” “伤了几人?”卢象长问。 “回大人,伤了五人……”士兵伤在自家生产的武器上,怎么说也算是事故。 卢象升沉默了,片刻后,对周遇吉道:“哦,你下去吧,得胜归来,当痛饮一番……” 周遇吉冲四位大人拱拱手,转身找同学们喝酒去了。 “一百五十杆枪,才炸了八支,”倪元璐安慰卢象升道,“已经比原来好太多了,建斗的钢铁厂才投产不过三个月,完全没必要自责嘛。” 卢象升摇摇头,语气沉重地道:“炸膛少,与他们使用的定装子弹,有很大的关系,只要火枪有炸膛的风险,士兵心里就有阴影,就不愿意使用。” 毕自严摊摊手道:“那能怎么样?火器局使用的苏钢,已经是大明最好的钢材了,原来造一杆火绳枪,只需二两银,现在,得五两银子! 再配上火药和铅弹,长枪、腰刀、挨牌等器一起算是四两,一个火枪兵,单单是武器装备,就得近十两银子……” 几人都沉默了,目前,李邦华挂兵部左侍郎衔,正在整顿京营,据说太后的目标,是编练十队神机营…… 每队神机营五千人,十队就是五万人,单单是火器装备,就得多少银子? 许久,倪元璐打破沉默,笑道:“银子的事,估计李大人也上交了预算,咱们只管炼好钢,造好枪就成了……” 毕自严也道:“是极是极,来,干一杯!” 曹宾一位太监,今日能与三位高官同桌饮酒,简直受宠若惊,他见卢象升心事重重,对钢铁厂生产的钢材不满意,便趁着饮酒的机会,低声对他说: “卢大人,咱家给您指个方向吧,你去找陛下的另一位师傅,法安大师,他负责与佛朗机人接触,你问他佛朗机人有没有更好的炼钢法子,咱家保证您有收获……” 卢象升不解地问:“法安大师?本官倒是在开会的时候见过他,他既然有更好的炼钢法,怎么不拿出来试一试?” “咳,”曹宾用只有两人听得到的声音道,“大师神龙见首不见尾,忙得跟什么似的,你不去找他,他哪有功夫关注你的钢铁厂?” 卢象升听他说得有道理,也低声问道:“曹大监手上的火药配方,就是从大师那里得来的?” 曹宾不回答,只说:“大人只管去,定有所得……” 卢象升听完,就要起身告辞,曹宾指着外面大雪纷飞的天空,苦笑道:“大人,外面下着雪呢,现在已是下午,要见大师,也得明日了……” 卢象升说:“本官先去投个帖子。” 第231章 法安归来 卢象升派家人去隆福寺投帖,却一连几日都没有见到法安,眼看着就要放年假,他想到曹宾说的,法安大师也是从佛郎机人那里得来的法子。 他干脆直接找到了商学院的徐光启,京官们都知道,这位徐大人,对佛郎机那边传过来的学问,最有研究,与佛郎机和尚汤若望最是交好,他何不直接问徐光启? 徐光启也很好奇,他师从利玛窦,又与汤若望交往多年,从没听他们谈起过炼铁这个话题。 受卢象升所托,他专门去钦天监拜访了汤若望,汤若望一听,就断然摇头道:“本人研究的是天文、数学和地理,从没研究过炼铁……” 徐光启只好原话转述给卢象升,卢象升恨恨地道:“这些佛朗机人,就是不想将炼钢之法传给我大明,听说他们的武装商船,一条船上就装二十几门红夷大炮,他们不是没有炼钢之法,只是不愿意传给大明…… 哼,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子先,你还是少与他们往来的好!” 徐光启:…… 没办法,卢象升只好派一个家人,日日守在隆福寺,终于在腊月二十六这日,等到了从外地赶回来的法安。 官员们已经开始放假过年,卢象升不管,赶在腊月二十七这天,到隆福寺拜访法安。 ……………… 腊月二十八,法安进宫,向张蔷汇报工作,提到卢象升说的,向佛郎机人讨教炼钢技术的问题。 张蔷笑道:“大明炼制苏钢的‘灌钢法’,已经是这时代最先进 的方法,别说汤若望没有,就是有,也没有‘灌钢法’先进。” 法安道:“是啊,贫僧也是如此回复他的,但卢大人似是不信,说贫僧肯定有更好的法子,奇了怪了,他怎么就如此笃定?” 张蔷翻阅着法安带回来的资料,想了想,合上手上的资料,正色道:“法子么,本宫倒是听人说起过一些,但没实验过,需得找匠人研究,实验,慢慢摸索。” 法安双手合十,道:“为大明计,贫僧愿执笔,将太后听说的法子记下来,让卢大人他们去研究,那火药,不也是太后听人说的么?” 提起火药,张蔷想起来了,她拍着桌子道:“定是那曹宾,让他来找你的,那火药的几个配方,不是你给曹宾的?” 在张蔷前世,炼钢法已经从焦炭炼钢,蒸汽机炼钢,发展到电弧炼钢,她前世入股的钢铁厂,就采用电弧炼钢法炼钢。 但她知道焦碳炼钢的反应原理啊,何不拿出来让大明的工匠们研究研究,于是她道:“这炼钢啊,得先炼焦……” 见法安提笔要做记录,她摇摇手说:“不急,今儿先看大师带回来的资料,那法子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讲清楚的,有的地方需要画图,本宫下来慢慢回忆整理。” 八月初,法安绕着宣大、蓟镇、辽东、东江、山东走了一圈,最后去到耽罗岛,查看岛上移民和养马的情况,最后,从长江口上岸,沿着驿道一路回京,历时近四个月。 正是有了法安和他撒到各地的隐卫,张蔷才了解底层百姓的情况,不至于被地方官员们忽悠。 随着皇太极逃回沈阳,大明修整了宣大到蓟镇的长城,大量的水泥运往边墙,动用五万多人的徭役,利用半年的时间,将坍塌的城墙豁口,重新砌了起来。 上百名隐卫人员,进入蒙古各部,还有几人进入了沈阳城,时刻监视后金军臣的行动,从此以后,后金再入侵,大明也不至于等人到了边墙下,才匆忙组织起来抵抗。 法安绕着边墙走了遍,见张蔷正在看的,正是边墙修整的报告。 “民工都回乡了吧?”张蔷翻阅着报告,指着民工那一项问。 “回太后,工部在大同、张家口和遵化,建了三间水泥厂,有部分民工进入水泥厂做工,其他人,都送回原籍了,贫僧在边镇,没看到滞留的民工。” 张蔷点头,翻到下一份资料:蒙古诸部现状。 “哦,林丹汗重建了察罕浩特,正在收拾倒向后金的奈特部和熬汉部?好,告诉袁崇焕,适度参与,让他们打得久一点才好……” “林丹汗已经默认,朵颜部的土地,归我大明所有。”法安道,皇太极败逃后,朵颜部怕遭到大明的清洗,举部迁到沈阳,做了皇太极正黄旗的包衣。 张蔷傲然道:“朵颜三卫,是成祖设立的,三卫的土地,也是成祖赐与的,他们不听调遣,还反咬主人,我大明收回三卫的土地,也是正理,林丹汗有什么好干预的? 明年可迁移汉人去屯垦。” 西北的灾民,可考虑迁移一些过去…… 下一份材料,来自沈阳。 “豪格伤重不治?”这倒是一个好消息,皇太极死了儿子,后金又失一员悍将。 “是的,听说岳托也受了伤,咳嗽不止,代善伤了腿,出入要坐轿子……” 张蔷很遗憾,再给大明一点时间,哪怕如原本历史上那样,皇太极在明年的二月入关,她都有实力关门打狗,将皇太极拍死在大明,可惜,皇太极提前一年多入关,她还没准备好…… 可见穿越众也不是总有好运气的。 再下来,是东江镇的消息,毛文龙已经在盖州站稳脚跟,刘兴祚已经从沈阳,诈死脱身,来到盖州…… 这个刘兴祚,也叫刘爱塔,努尔哈赤时代,镇守辽南的盖、复、金三州,一直心向大明,首辅孙承宗督师辽东时,刘兴祚就派人与明军接触,希望回归大明。 后来,他被后金闲置,法安向沈阳派出隐卫时,张蔷下旨寻找刘兴祚,接他归明,到今日,终于成事。 “太好啦,”张蔷拍案道好,“大明当重用刘兴祚,给其他身在后金的汉人竖个榜样,让他们看看,跟着后金,死路一条,回归大明,才是正确的选择。” 她把这一份资料提出来,交给身后的法容:“年后,提交给兵部讨论,给刘兴祚的奖励要丰厚,官职要高。” 法容接过材料,放到一个文件夹里:“收到。” “东江镇也组织了捕捞队?”张蔷拿起另一份资料,“他们不是一直在海里打鱼捞虾么?还用专门组织捕捞队?” “是的,”法安道,“以前他们没有工具,用的是小网,收获很少,后来从登州买到了桐油网,这才组织了两支海捕队。 如今,皮岛上也建了一个海产加工厂,今年冬天,估计不会再饿死人了。” 桐油网,是用浸过桐油的桑蚕丝,编制而成的渔网,结实耐用,可以织成大网,放进海里拖行,捕捞效率大大提高。 只是造价昂贵,一般的渔民,根本买不起,只有大商人组建的捕捞船队,才用这种大网,虽然成本高,但效率也高,一网能捞几百甚至上千斤鱼。 江南的商人,看中了这个商机,制造出来的桐油网,比工部的质量更好,也更大,如今的捕捞队,多用江南出产的桐油网。 “毛帅请求朝廷,明年送点新作物种子去辽南试种。”法安见张蔷翻到另一份材料,便及时汇报道。 张蔷想起后世的“黄金玉米带”,只可惜大部分还在后金人手中,她发誓:一定要夺回东北,恢复奴儿干都司! “这一份也留起来,年后交给户部安排。”张蔷将材料递给法容,又拿起另一份文件。 “耽罗岛可出产三千匹马?”她先是惊喜,然后又颓败地放下那页纸,“如何运回来?” 第232章 得反腐 “回太后,贫僧去耽罗,是登莱总兵杨国栋派的水师福船,回来时,为陛下选了几匹好马装在船上。 从耽罗到江苏南通,或是上海县的崇明岛,只用了五昼夜,期间在几座岛礁上休整过,如果不停靠的话,只需要三昼夜,就能回到上海县。” 张蔷不知道这时代福船的航速,听了法安的叙述,那么往来一趟,加上装船,也不到十天? “好,”她将这份资料也交给法容,“年后,第一时间提交给顾问组讨论,无论是动用水师的力量,还是民间的力量,总要将耽罗岛上的战马,都运回来!” “是啊,今年从皮岛移了两万多汉人过去,这些人要屯田安家,也占用了岛上的土地,用来放马的地方就少了。” 后金收服朝鲜后,开始在朝鲜征收重税,特别是皇太极入关,遭到重创后,后金的粮食来源,全靠朝鲜一地,故而压榨得更狠。 大明这个宗主国,从没向朝鲜征过税,哪怕是抗倭援朝的时候,明军的粮草,也是从大明运过去的。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相比于后金的凶残,朝鲜君臣更怀念大明,他们无法保卫耽罗岛,与其被后金得去,还不如送给大明管理,既卖了老东家一个好,又暗戳戳地让大明和后金对立起来。 他们盼望着有一天,大明像抗击倭寇那样,帮朝鲜驱逐后金,所以,耽罗岛给得很痛快。 “目前是东江镇派人在管理?”张蔷问。 “回太后,是的,”法安递上一张纸,“毛总兵派去的,是副将沈世魁,目前是沈副将在岛上管理军事和民政。 只有马场是太仆寺派去的一个六品寺丞。” 张蔷看那纸上,是沈世魁的生平记录,上面写着:沈世魁,原籍辽阳右卫左所千户,早年为市井商人,后流落到皮岛,因一女嫁与毛文龙为妾,世魁在皮岛,被称为“毛太爷”。 此次被毛文龙派往耽罗岛,主管移民事务,世魁入驻耽罗后,趁朝廷的官员未上岛,偷往东江运送战马六百匹…… “真是大胆!”张蔷敲着桌子,冷笑道,“真以为东江镇是法外之地了,法容,记下来,年后,耽罗岛收归朝廷管辖!” “还有,着人去问问太仆寺卿,沈世魁运马这事,太仆寺为何没有上报?” 法容飞快地在本子上记下来,又犹豫着道:“后日就年三十了……” 张蔷抬头望她一眼,法容忙点头道:“婢子这就去安排……” 法安这才道:“太后的怀疑是对的,太仆寺丞罗寅一上岛,沈世魁就送上两颗东珠、四支百年山参,还有一张黑熊皮,罗寅就将运马之事,给瞒了下来……” 都是康国家之慨啊,张蔷突然问:“大师,你的人手布置到了哪些省份?” 张蔷突然转了话题,法安何等聪明之人,一想就明白了太后的心思,他摇头道:“时日尚短,大部分的人手,都在西北和蒙古、辽东,山东和江南的人手,还是本次带过去的。 长江以南的各省,和西南几省,还鞭长莫及……” 是的,张蔷生气了,准备来一场全国范围内的反腐风暴,让那些贪官,把挖掉的大明墙角,全都吐出来,她拿来修路,它不香么? 然并卵,京营还没有整顿好,贪官的底细还没有查清,她只能继续郁闷。 “是本宫太急了,”张蔷自我检讨道,“但太仆寺这件事,牵涉到东江军镇,本宫绝不姑息!” 谈话持续了两个时辰,法安还要等待小皇帝平安,被请到休息室休息,张蔷也回到暖阁,她还有一件工作,年前,要将焦炭炼钢的流程整理出来。 平安听说法安师傅回来了,特意从西苑跑回来,师傅每次回来,总会给他带好些新奇的玩意,还会给他讲述各地的见闻,这是他最喜欢听的。 平安在宫里,骑的是他的小矮马,护卫和太监们,只需要大步快走,就能跟上他。 “师傅!容姑姑,师傅在哪里?”平安刚跨进乾清宫侧殿,就大声问。 怀恩忙迎上去道:“万岁爷,容姑娘在暖阁陪着太后呢,法安师傅在休息室,咱家领你去吧。” “快快带路!”平安头戴翼善冠,贴里皂靴,外披一件紫貂皮的披风,粉妆玉琢,跟年画上的娃娃似的,一边催促怀恩,一边往休息室那边去。 法安大师听到平安的声音,忙放下手里的茶杯,起身出来迎接,见到平安,立即被他的样子,萌得心都化了。 “陛下!”他双手合十,躬身行礼,“陛下又长高了,为师不在,可有继续练功?” 平安一副小大人的样子,见到师傅,先掸了掸衣襟上的雪花,恭恭敬敬地行揖礼:“平安拜见师傅!” 然后才回答道:“平安每日里都有练功,放了年假,到西山陪父皇,也没落下……” 法安点点头,指着廊下的空地道:“打一套长拳给为师看看。” “好!”平安立定,怀恩忙上前,替他取下披风,平安便摆开阵式,虎虎生风地打了一组长拳。 打完站定,不动不喘,一双丹凤眼殷切地望着师傅,一脸求表扬的神情。 “功力果然有进步,当奖励!为师本次,给你带回来几匹战马!” 战马已经放进御马监的马场,平安便吵着要去看他的马,连张蔷也劝不住,法安顾不得休息,只好带着他去看马。 御马监的马场,却是在宫外,方正化如今是御马监总管,但他大部分时间都跟在平安身边,今日也不例外。 有方正化和法安大师跟在平安身边,张蔷十分放心,挥挥手放他走了,她很忙,还有许多事务要处理。 姜姑姑本来准备了锅子,打算中午让太后母子吃锅子,平安看马去了,剩下张蔷一人,吃饭不香,随便吃了一碗杂酱面,回暖阁午休。 下午起来,推开所有的琐事,就在暖阁的炕上,安上炕桌,铺上纸,用碳笔写写画画起来。 天冷,阿宝也不愿意出门,就窝在张蔷身边,看她写字画画,一双圆溜溜的蓝眼睛,十分专注。 张蔷腾出一只手,撸着它缎子似的毛发,打趣道:“你看得懂吧?这么认真?” “喵……天冷,无聊!”阿宝抖抖雪白的长毛,应了她一声。 “话说,现在过年,很多请客送礼的人哦,你不去帮本宫看着点?” 张蔷能斗到客氏和魏忠贤,全靠着阿宝的情报,后来御史们受贿的证据,也是阿宝提供的。 温体仁和周延儒,要掀起派系斗争的时候,也是阿宝听来了他们的密谋,让张蔷一巴掌将温体仁一派,和钱谦益一派,全都拍老实了。 “喵……有了法安大师的隐卫,许多地方不用本猫亲自出马。”阿宝不屑地躬起身子,伸了个长长的懒腰,跳回它的猫窝,猫冬去了。 第233章 阖家团圆一 张蔷赶到腊月二十九这天,整理好了焦碳炼钢的全部资料,在文件袋上压上“绝密”的火漆,让法安连夜送到卢象升府上。 她估计,这个年,卢象升是过不好了。 这个年,太仆寺卿吴炳庶也过得不好。 他在腊月二十,朝廷都快放年假了,才收到罗寅的“炭敬”,想到耽罗岛远悬海上,往来不便,他就释然了。 谁知年三十这日,他却被锦衣卫请到北镇抚司喝茶,问他知不知道,沈世魁从耽罗岛运走六百匹战马这件事。 吴炳庶确实不知道这件事,锦衣卫也没有为难他,只让他回去查清楚,年后再来汇报。 吴炳庶到锦衣卫走了一遭,回到家,忙把罗寅送的炭敬全部装起来,直接送到了锦衣卫,谁知大年初一,锦衣卫也放假了,他只好又拿回家,跟拿着个烫手山芋似的。 其中有几张貂皮,已经被他送给夫人,夫人准备缝制一件貂皮大氅,幸好裁缝店也关门放假了,那貂皮还没拿出去。 吴炳庶好说歹说,才从夫人那里,哄回了貂皮,害得他大过年的,还要睡书房,气得他把罗寅历代的祖宗,问候了无数遍。 他更不敢怠慢,连夜写了信,派一个家人南去,雇船去耽罗岛,打听沈世魁运马的详细经过,年后好向锦衣卫交待,免掉自己的罪责。 而耽罗岛上的沈世魁,听说太后在询问他私自调马的事,也吓得不轻,亲自跑回复州,向毛文龙汇报这件事。 毛文龙知道自己闯了祸,六百匹战马,可不是个小数目,只得上折子请罪,情愿用东江镇的军费,来向朝廷购买这批战马……堪堪保住总兵的职位,也是因为辽南刚刚收服,朝廷还要用他来对抗后金的反扑,才没有动他。 这是后话。 ………………………… 忙了一年,到大年三十这天,张蔷放下手里的工作,携平安和乾清宫一众人,到西苑与太上皇朱由校一起过年。 皇家过年,也讲究阖家团圆。 这一天,西苑崇智殿,从未有过的热闹,神宗万历皇帝的三个小儿子,瑞王朱常浩、惠王朱常润、桂王朱常瀛,因为天启年间多事,都滞留在宫里,没有就藩,今日携家眷来团聚。 信王朱由校还未大婚,一个人来参加家宴,相比于三位王叔家里的热闹,显得形单影只,所以一到西苑,就被懿安太后叫到朱由校身边,陪朱由校聊天。 今儿的家宴,是懿安太后张嫣操持的,张蔷来到西苑,什么都不用管,只陪着朱由校在崇智殿的暖阁里喝茶,聊一些朱由校关心的问题。 “朝廷调整了辽东的策略,取消了在大凌河筑城的计划,所以,今年的辽饷减少了一百万两,”张蔷与朱由校、信王朱由检兄弟在围炉煮茶,将红枣、核桃、还有蒸熟的土豆、红薯放在炉子周围的铁丝网上烘烤。 空气中散发出茶香和红枣、红薯的甜香,朱由校也不让人伺候,拿起一颗烤得爆开的核桃,亲自动手捡出核桃仁,放一瓣到张蔷的碟子里,再放一瓣到信王的碟子里,很有成就感地道:“尝尝,烤熟的就是香。” 吃东西也不耽误他关心国家大事,他问:“袁崇焕明年的预算是多少?” “三百万两,其中一百万两,用来购置火器,另外两百万两,是饷银。”张蔷拿起一颗红枣,用小剪刀一点点剪碎,要放进茶壶里煮。 朱由校挡住她的手:“那是绿茶!” 信王忙拎过另一只茶壶,揭开盖子道:“嫂嫂放这里,这壶是果茶。” “孙师傅没意见么?”朱由校对孙承宗,是十分尊敬的,孙承宗在辽东筑城,差点将国库掏空,朝廷不得不加征辽饷,朱由校仍然支持他。 “他有什么意见?”张蔷反问道,“他在辽东筑城,筑得东虏变成了后金,越变越强,大明越来越弱,年初抗击后金,他亲眼见到,火炮才是打击骑兵的利器。 所以,撤消大凌河筑城计划,是孙首辅亲自提出来的,况且,今年的辽饷,只收上来二百一十万两,全靠户部清理官店的收入,才填上这个窟窿。” 提到官店,朱由校就十分羞愧,他一直以为,魏伴伴帮他把朝堂打理得井井有条,每年还能给内帑挣上百万两的银子。 谁知张蔷一秉国,单是清理全国各地的官店,收缴被侵吞的国有资产,国库就得到近三百万两的收入,而官店的收入,只有三成上缴到国库,地方留存达七成! 这么多银子,地方官府能办多少事? 朱由校识趣地转了话题:“各部去年制定的预算,今年执行得如何?” “大部分是固定开支,”张蔷提起果茶,给自己倒了一杯,朱由校兄弟都喝绿茶,她就没管他们,“户部全力筹措,年终的赤字四十三万两,是本宫从皇店的收入里,拿出来填上的。” 张泉管理的皇店,收入三成归太上皇朱由校,余下七成,归平安的内帑,现在归张蔷管理。 就是这三成,也与往年魏忠贤上交的数量相当,想想被魏忠贤和他的党羽贪污的七成,朱由校更郁闷,越发地觉得,自己让贤这步棋,是走对了。 “有了今年的实践经验,明年的预算,各部门就做得更详细了,”炉子里红亮亮的银丝炭,映得张蔷清秀的脸庞红通通地,她笑咪咪地道,“今年十三省,有六个省都做了财政预算回来,呵呵。” 朱由校对信王笑道:“怕不做预算,到时候从户部拿不到钱。” 信王点点头,恭敬地道:“嫂嫂这法子好,心中有数,才能早做打算。” 张蔷看向这位原本历史上的悲情皇帝,突然想起一件事来:“信王满十七岁了吧,该安排大婚了,上皇,宗人府有没有做信王大婚的预算?” 信王的脸刷地红了,他提起茶壶,为张蔷斟了点果茶,羞涩地说道:“嫂嫂又取笑臣弟,臣弟还小……” 朱由校拍手笑道:“是极是极,这事啊,你懿安嫂嫂向朕提起过,朕让她操办来着,待会宴席上,朕再问问她,哈哈哈!” 信王起身,冲朱由校和张蔷拱手致谢:“臣弟谢过哥哥嫂嫂,裕安嫂嫂日理万机,还惦记着臣弟的婚事,真是……真是……” 可怜的娃,父母不在,跟着哥哥长大,此时说起婚事,眼眶都红了。 张蔷心里酸酸的,她想起了留在西郊庄子上的阿爹和弟弟,年后,叫张泉在阜财坊给他们买座院子,把他们接进城里来生活吧。 张蔷也提起茶壶,给他倒一杯绿茶,笑道:“信王可别谢错了人,待会啊,你多敬你懿安嫂嫂两杯酒,到明年大年三十,你也添丁进口,跟外面三位叔叔一样了。” 信王被二人笑得不好意思,他起身道:“臣弟去看平安滑冰……” 转身跑了。 逗得张蔷和朱由校哈哈大笑,笑着笑着,朱由校又伤感起来,他道:“信王大婚后,就该就藩了,以后,朕再想见他一面,难啊……” 张蔷也不想将这些大明的藩王,当猪一样圈养起来,拖垮大明财政的因素很多,宗藩也是其中之一,宗藩制度改革势在必行! 朱由校还在心痛他的弟弟,他擦着眼泪说:“阿蔷,你要给信王找个富裕的藩地啊,朕舍不得他去外面受苦。” “大过年的,一家子高高兴兴吃顿饭,上皇快别伤感了,”张蔷用叉子叉了一块红薯递给他,“信王还没大婚呢,再说了,三位王叔还没就藩,哪里就轮到信王了?” 第234章 阖家团圆二 大冬天的,太液池积了厚厚的冰,平整如镜面。 孩子们在宫女太监的保护下,都到太液池里滑冰,兴奋得开心大笑,西苑里难得地热闹。 桂王的大儿子朱由榔,与平安同岁,两人一般大小,正手牵手地在离岸边不远的地方滑动,平安骄傲地向小叔叔,展示他优雅的滑冰技巧,逗得朱由榔哈哈大笑。 懿安太后张嫣,为今日的皇宫家宴,操碎了心,早在冬至大祭的时候,她就征求张蔷的意见,张蔷说: “年夜饭是自家人团聚,用不着那么多规矩,天儿又怪冷的,最好是每人面前放一口锅子,御膳房送来的菜冷了,还能用锅子烫一烫。 再配上各人喜欢的菜,边涮边吃,热热闹闹才好。” 今日果然就在每一席的桌位上,配上了锅子,烧得红亮亮的银丝炭,手拢上去热呼呼的,不但张蔷喜欢,满堂的皇家人,都欢喜不已。 今日的家宴上,不但有朱由校的几位妃子,还有光宗朱常洛的几位太妃,甚至还有两位,是神宗朱翊钧的妃子,几位老太妃大冷天的被请来参加家宴,都对这锅子赞不绝口。 这些老太妃,入宫时,哪个不是花一样的年纪?在宫里熬了一辈子,到老来,有女儿的还好一点,三五个月还能入宫见见,那些有儿子的太妃,儿子远去封地,一离开,就是一辈子。 无儿无女的,就更惨,如花儿一样,慢慢枯萎在后宫…… 想到此,她浑身打冷颤,这跟坐牢有何区别? 忍不住对着朱由校道:“本宫一日不见平安,就心里不安,诸位老太妃、太妃,常年待在宫中,不得与儿女团聚,得多挂念啊。 上皇不如,放她们出宫与儿女同住,宫里的供养费用,也随他们送到府上,这是人伦,也是孝道嘛。” 朱由校哪里理解女人的细腻心思?他没心没肺地道:“这事归阿嫣管,你跟她去商量。” 张嫣和张蔷分别坐在朱由校的左右两侧,张嫣也听到了张蔷的话,见朱由校把事情推给她,她犹豫着摇头道:“裕安,这不符合祖制……” 张蔷立即闭了嘴,此是家宴,不宜说煞风景的话。 她转头去看左手边的三位王叔。 瑞王朱常浩,笃信佛教,二十多岁也不结婚,不大婚就不能就藩,所以一直留在京城。 后来老子死了,刚继位的哥哥也死了,他欺负朱由校年纪小,天天跑到户部,讨要大婚的银子,闹得朝堂上下无人不知,狠狠地削了侄儿朱由校的面子。 宗人府左挑右选,总算给给他成了亲,选封地的时候,又犯了难,大明立国两百多年,一代代的藩王,早就把富裕的膏腻之地分完了,选了许多地方,瑞王叔都不满意,这就耽误下来了。 如今快三十八岁了,还留在京城。 惠王和桂王这对难兄难弟,也是受了三哥朱常洵的拖累,朱常洵就藩洛阳,几乎掏空了大明的国库,害得最小的惠王和桂王,封地倒是选好了,国库却拿不出钱为他们修王府。 如今一个三十四岁,一个三十八岁,仍然拖家带口地滞留在京。 这三位王叔,结局都不好,瑞王被张献忠灭门,惠王和桂王兄弟,被清军撵得四处逃窜,惠王在广州被杀,桂王客死梧州。 望着三王身边欢笑打闹的孩子们,特别是与平安相同年纪的朱由榔,此时正隔着桌子,对着平安傻笑,这孩子被吴三桂用弓弦勒死在缅甸…… 哎呀,大过年的,想这些做什么?张蔷强迫自自己的脑子,避开那些恐怖的回忆,她不停要给自己做心理暗示:这些都还没发生!还没发生……没发生…… 还来得及……来得及…… 宴席上,除了几位老太妃,就数瑞王年纪长,资格老,朱由校做天子的时候,他就不将他看在眼里,如今天子换成了五岁侄孙朱慈煌,还有他那个把持朝政的母后,他就更倚老卖老了。 宴席开始,朱由校首先致词,讲了几句阖家团圆的吉祥话后,瑞王第一时间起身发难:“上皇,陛下,裕安太后,本王难得出来,今日趁此机会,就问一句话:本王何日才能就藩?” 朱由校被扫了兴,脸色沉下来,语气生硬地道:“叔叔选中了哪里?” 瑞王眼珠转了转,回头望了身边的王妃一眼,才道:“汉中!” 张蔷点点头:“行,瑞王叔回去准备准备,年后准备就藩吧。” 瑞王夫妻一下子愣了,没想到几年来求而不得,今日一说就允了? 瑞王一下子慌了,他说:“不是……本王……本王也知道,陕西那块地方,这两年干旱,地里没有收成……校哥儿,你想饿死本王啊?” “不是瑞王叔选中的汉中?不是瑞王叔急着就藩?”张蔷可不会惯着他,“那么,瑞王叔是什么意思?” “本王的意思……”瑞王本来就不是个善茬,话头都提起来了,他索性豁出去了,“本王的意思,既然封地在汉中,那封地的收入,校哥儿要按时拨给本王!” 张蔷被他气笑了:“瑞王叔也知道,那地方没有收成,哪来的收入拨给您?” 瑞王被噎得说不出话来,他把头转向惠王和桂王,恨声道:“你二人哑巴了?平日里说得头头是道,此时却哑巴了?瞧你们那点出息!” 桂王低声劝道:“五哥,一家人难得团聚,有什么话年后再说吧……” 惠王也嘀咕道:“就算住在京城,校哥儿父子也没短了咱们的吃喝,还能经常入宫看望母妃……” 两兄弟的母妃李氏,是两位硕果仅存的万历帝的妃子,朱由榔称帝后,被尊为太皇太后。 “瞧你那点出自息!”瑞王可是连户部大堂都敢大闹的混不吝,他蛮横地说道,“本王不管,校哥儿不拨款给本王修王府,就得按规矩,将封地的收入,收上来交给本王!” 朱由校虽然不快,但三位王叔确实早该就藩,他望向张蔷,低声问:“阿蔷,要不,做个预算,明年给他们修好王府,让三位王叔去封地?” 张蔷很生气,朱由校就是个没原则的,瑞王一闹,他就缩头,她拍拍朱由校的手背,摇头道:“不能这样惯着,再说,明年的预算已经做完了,还有八十多万的亏空,本宫还没想到法子呢,哪有钱修三座王宫?” 朱由校闭了嘴,国库无钱,他不可能掏空内帑给三位王叔修宫殿,他的钱,要留给平安的…… 想了想,他又提议道:“要不,先修瑞王叔的?其他两位王叔,后年再说。” “没钱!”张蔷毫不客气地顶了回去,她抬起头,对倔强地站着的瑞王道,“瑞王叔要算,那就年后,让户部将汉中那块封地上的收入,好好与王叔算一算。 户部将封地的收入,拨给瑞王府,瑞王府也要收到的供养银子,退回户部……” 瑞王立即道:“不行!本王都花销了,再到哪里去拿银子还给户部?” “那是瑞王叔的事!”张蔷冷下脸道,“民间百姓,也讲究阖家团圆,有什么话,不能留在年后再讲吗?瑞王叔非得在今日发难,欺负我们后生晚辈,有意思么?” 第235章 殊荣 席上之人,见张蔷当场翻脸,一点面子也不给,把瑞王气得走也不是,留也不是,都对张蔷心生忌惮,这位,比当年的慈圣太后,还要刚强,是位不好惹的角色。 张嫣见朱由校被长辈欺负,心里也不高兴,这时候也不站出来打圆场,气氛一时陷入尴尬。 资格最老的李太妃,也就是惠王和桂王的娘亲,只好站出来打园场,她说:“一家人难得团园,瑞王有事,年后找校哥儿说去…… 校哥儿是孝顺的孩子,定不会亏了你这位王叔,哎呀,懿安,听说你还安排了宫女太监们唱南音戏,哀家最受听了,还不快快叫上来……” 张蔷向张嫣点点头,低声道:“继续吧,你忙了一个多月,得好好享受今晚的宴席,不然对不起自己。” 这一年发生了太多的事,把人累得半死,唯有面前的美食可以令人忘却一切,不可辜负,其他人,他是谁? 张嫣点点头,吩咐胡嬷嬷:“让他们开始吧。” 胡嬷嬷躬身行礼,走到帘子后面,不一会儿,丝竹声响起,妆扮好的宫女太监,跑到大厅中央,开始杂耍表演,惊险的动作,逗得孩子们哇哇大叫。 大厅里顿时热闹起来,瑞王妃起身,拉着瑞王坐回原位,两人嘀嘀咕咕地小声说话,看瑞王那样子,十分不忿。 张蔷才不管他们,从佛跳墙里挟起一块鲍鱼,遗憾地道:“好菜,可惜冷掉了……” 把鲍鱼放进锅子里煮热,再蘸点料汁,吃起来一样爽。 法容在她身后看见,俯下身子低声道:“太后,婢子把那佛跳墙给您挪到炉子上来?待会再换回锅子?” “这个主意好,”张蔷立即从善如流,一边等法容来挪锅子,一边抱怨道,“吃餐饭也唧唧歪歪的,菜都凉了。” 今年开放了海捕,佛跳墙这道名菜,也提前出炉,从南边传到了京城,很快就成了京城豪门大户宴客的必备菜品。 盛着佛跳墙的汤盅,一经加热,香气四溢,引得其他人也纷纷效仿。 张嫣是河南人,很少吃海鲜,她欣喜地道:“听说这佛跳墙好,本宫让御膳房做了来,刚才尝了一下,觉得很平常,没想到一加热,味道真是鲜美……” 要不怎么叫海鲜呢?张蔷在想,要不要把味精的制法拿出来?算了,百姓连饭都吃不饱,哪里还讲究什么味道?还是不要劳民伤财了。 一直在张嫣的下手,扮演乖宝宝的信王朱由检,忙给他嫂子捧场:“嫂子说得对,加热一下,味道果然很好!” 这是指望着张嫣帮他选妃子,特意上前讨好来了。 张蔷望着朱由校,脑子里一个念头一闪而过,却没有抓住,算了,安心吃饭吧,明日还有更重要的事等着呢。 ……………………………… 第二日,是元旦大朝会,百官入宫朝贺,给皇帝送礼,皇帝也要赏赐百官礼物,并赐宴。 国事艰难,按张蔷的意思,元旦大朝会就简化流程,不送礼,不赐宴,君臣行完礼,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妈,继续过节,吃喝玩乐罢了。 然而三位辅臣都不愿意,孙承宗说:“大明在年初,打退了后金,应该庆贺一下。” 韩爌也说:“今年清理了官店,中央和地方都增加了一笔收入,缓解了财政紧张,值得庆贺。” 袁可立也道:“开放海捕,让百姓多了食物,西北无论是剿匪还是赈灾,都效果显着,陕西的经验,其他省份也可以效仿……” 孙承宗又讲了一句话,终于让张蔷改变主意,他说:“太后秉政之初,朝臣们多有不满,如今,大明这越来越好的形势,全赖太后主持,正应该利用大朝会,增强与百官之间的联系,增强朝廷的凝聚力。” 张蔷前世的职场经验:一个成功的职场人,不但要能干,还要能演,俗称作秀,埋头苦干的人多了,你不演一下,领导怎么看得见你?领导看不见你,就算你有再卓越的才干,又哪里来升职加薪的机会? 她最终拍板:“让礼部做个预算来。” 元旦的宴会由礼部负责总体筹划,光禄寺负责具体事务的执行,既然要庆祝,张蔷就加了一些后世的元素,只等着大年初一,给满朝文武,过一个不一样的新年。 先是送礼,张蔷规定,朝臣们送给皇帝和她这个皇后的礼物,不能超过十两,相应的,她和平安的礼物,也不是很名贵,国家贫穷,不可辅张浪费。 开平二年一大早,百官早早地来到皇极殿,先在入门处,呈上自己的礼品,太后规定不能超过十两银子,朝臣们只好各显身手,礼物五花八门。 大学士孙承宗的礼品,是一幅自己画的寒梅图,既高雅又谦虚,因为太后酷爱梅花,一个冬天,太后的公厅里都插着梅花。 次辅韩爌的礼物,是一罐山西老陈醋,用一只精美的盒子装着,据说“香得很”。 三辅袁可立送上的,是学生孙元化从登州敬献的一条大鲅鱼咸鱼,这是开放海捕的成果,意义非凡。 钱谦益本来想送一块珍藏的龙涎香,十两以内的政策下来后,他只好改送两颗珍珠,装在一只精美的小盒子里,看上去有些小里小气,见到袁可立的大咸鱼,他后悔没送上一包海带! 平安准备的回礼,是亲自题写的大字,文官的是“仁、义、礼、智、信”,武官是“忠、勇、诚、义、仁”,按不同品级,装裱了不同材质的画轴,字体虽然稚嫩,但这是天子的亲笔,何其珍贵? 张蔷的回礼,就简单多了,全是些香皂、香露之类的物品,非常实用,是太后一贯的风格。 张蔷更重视的,是朝会上新增加的颁奖环节。 大年初一,阳光灿烂,皇极殿的平台,和殿前的广场上,宴开六百席,在礼部和光禄寺的操持下,居然忙而有序。 八仙桌上陈列着礼仪上规定的菜肴,这些菜肴,部分是用海产做的,还有一道土豆烧牛肉,土豆是西郊庄子出产的,牛肉是蒙古右翼的卜失兔汗送的,感谢大明派军队,帮他赶走了林丹汗…… 许多人对着桌子上的新鲜菜式,垂涎欲滴,却不敢动筷子,有殿中侍御史看着呢,再说了,台上正在进行颁奖仪式,这可是新鲜事,看看太后给了什么奖? 首批受奖的,是在年初的抗金战争中,有突出贡献的官员,由三辅兼兵部尚书袁可立颁奖。 满桂、赵率教、卢象升、倪元璐等人都榜上有名,而做为蓟辽督师的袁崇焕,和辽东的祖大寿、何可纲却没得奖,许多人禁不住猜想,太后是在用这种方式,表达了对袁崇焕的不满? 最让人想不到的是,跟着吴牲到西北赈灾的几位御史,自吴牲以下,人人有奖,而且奖励的,是阜财坊新修的两进院子一座! 这些御史,当初还指责太后开官店与民争利,被太后一气之下,赶到西北去赈灾,许多人以为他们的仕途,从此完了。 没想到回到京师,太后直接奖给他们一套房子,许多人打定主意,下来要盯紧一点,看看哪里有赈灾的机会,自己也出去挣一座院子去。 次辅韩爌颁奖的时候,御史们的脸都笑烂了,十个月的辛苦,值了! 然后,管理官店的王家彦、推广新作物的范景文、主持卫所改革的张维贤、整顿京营的李邦华,也分别得到奖励,由孙阁老亲自颁奖。 地方上的官员,也有奖励,比如洪承畴,因为在陕西剿匪有功,被奖励了一支特制的新式短铳,这是火器局专门为高级官员们打造的佩枪,目前除了太后,只有洪承畴得了一把。 这是何等的殊荣! 第236章 毒瘤 热闹的颁奖环节,强烈地刺激了官员们的自尊心,也向朝臣释放出一个信号:太后需要的,做事的人,而不是“做官”的人。 张蔷看到桌子上的冷冰冰的饭菜,这吃了不得拉肚子?她叫过礼部的温体仁来吩咐道:“这汤都结冰了,让人给每张桌子上一个锅子,煮热乎了再吃。” 温体仁低头应是,忙找鸿胪寺卿下去安排,他觉得太后有点多事,谁都知道,新年招待会上的菜品,就是做做样子,谁还真指望着用它填饱肚子啊? 这下把鸿胪寺卿急坏了,临时去搬炉子,那得耽误到几时啊?他对着温体仁摊手,脑门都急出汗来。 温体仁现在知道,自己为何得不到奖了,没做好预案,处理起突发状况来,显得手足无措,他不管不顾地交待道:“快,多多派人手去!” 孙承宗看出问题来了,他只好上前为温体仁解围:“太后,新年赐宴,向来是礼节性的……大冷天的,也吃不下去。” 张蔷也不想在这里吹冷风,于是她吩咐道:“也是,怪冷的,让大家把桌子上的菜,都分了吧,别浪费了。” 此令一下,臣子们齐声叫好,六百多张八仙桌上,顿时爆发抢菜大战,土豆烧牛肉、佛跳墙、海带眉豆排骨汤、清蒸黄花鱼、咸鱼鸡料炒饭,这些用新作物和海产做的菜品,最受欢迎,第一时间被离得近的人抢在手里。 家里人没吃过啊,拿回去给父母妻儿尝个鲜! 张蔷看得目瞪口呆,说好的读书人的矜持呢?斯文呢? 关系到切身利益的时候,斯文就扫地上了。 坐在台阶上的红袍官员们,就斯文很多,温体仁没搬来炉子,却拿来许多食盒,还贴心地让人为大家装起来。 大家谦让着,将桌子上的菜品,装得一碟不剩。 三位大学士,和李从心、郭允厚等老臣,得到天子和太后的赐席,每人得了一桌席面,礼部还要派人送到家里,这是重臣才有的体面。 张蔷和平安,在宴席上根本没吃东西,回到乾清宫,平安的小脸,冻得通红,他爬上炕,将阿宝从猫窝里抱出来,阿宝身子暖呼呼的,撸上去特舒服。 阿宝抗议:“喵……他的手好凉!” 姜姑姑贴心地端来两盏温热的燕窝粥,平安搅动着勺子,几勺就喝完了。 “饿了吧?”张蔷把手上的燕窝粥递给他,“先填填肚子,待会咱们吃羊肉汤锅。” 平安把粥推回来,懂事地说:“母后也饿了,母后吃。” ………………………………………… 再说瑞王,在大年三十的家宴上,被张蔷呛了一顿后,感觉在后辈面前丢了面子,京城是没法再呆了,他要去封地,他要找户部要钱建王府。 朝廷正在放假,他便三天两头地跑到西苑,找朱由校吵闹,闹得朱由校的年也没过好,就跟张蔷说,他要搬回皇宫来住。 朱由校这个人,遇到问题从来都是躲避,国事如此,家事也如此,以为眼不见就不烦了么? 住哪里无所谓,但张蔷对他这种一味逃避的处事方式,十分不满,搬回皇宫,三位王叔的事,就不处理了么? 宗室问题,始终要解决,张蔷思索良久,拿不定主意,她撸着阿宝光滑的毛发,犹豫着问:“阿宝,你说,现在就动宗室,是不是急了点?万一有人谋反,本宫打得过么? 别整得平安成了第二个朱允炆?” 这是一个十分严肃的问题,阿宝也没把握,它用爪子在桌子上划来划去,好一会儿才说:“喵……最好的办法,是先派人去各地,摸一摸各王府的底细再说。” 张蔷也是这样想的,大年初六,就派法容去隆福寺,请法安大师进宫,商量往各地王府派遣隐卫之事。 法安第一次出使辽东的时候,带回来五百个孤儿,这些人经过培训,陆陆续续地都派了出去,如派往蒙古多罗特部的罗小栓,还有九边军镇的人,就是第一批隐卫。 目前还留在隆福寺的,都是年纪比较小的,加上这一次从各地带回来的孤儿,还在培训中。 “太后急着用人的话,只能从别外调。”法安在心里算计着能调出多少人来,“只是最初的安排要调整一下。” 张蔷的桌子上,摊开着一张大明疆域图,上面用红点,标注着各地藩王的封地,她的手上,还有一份资料,是户部在启四年统计的宗室在藉人数和?米支出表。 她将手上的资料递给法安大师:“大师请看,四年前,宗室在藉人口十三多万,?米去出近四千万石,而全国的田赋收入,不到两千六百万石…… 就是说,举天下之力,也养不起这些宗室了。 这几年,上皇多病,魏阉擅权,平安幼龄登基,朝廷多事,宗室在藉人数也没有更新,本宫估计,只会比四年前更多。 本宫前两日,才听上皇讲起,三位王叔之所以没有之国,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因为?田没有凑够,三人都想比着洛阳的福王,要四万顷?田,地方上哪里凑得齐?” 一向稳重的法安大师,也忍不住吐槽道:“宗室这个包袱,大明再也背不起了。” “是的,这颗毒瘤,已经变成大明的沉疴,动它,要伤筯动骨,甚至威胁生命,但不动它,它迟早拖垮大明的经济,本宫面临两难的选择……” 法安将资料放回桌子上,双手合十道:“贫僧这就回去安排,保证太后需要材料的时候,第一时间就能奉上。” 张蔷用炭笔在地图上点了点:“成都的蜀王、洛阳的福王、开封的周王、山西的代王、晋王、武昌的楚王、山东的鲁王,这些洪武年间封的藩王,重点关注。” 法安大师领命而去,张蔷则窝在炕上,恶补大明宗室的资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做一个大明宗室,哪怕是最低等的奉国中尉,每年也有?米二百石,每石按一百二十斤算,每年也有二千四百斤粮食! 真是出生就可以躺平啊,如果能全额领到的话。 实际上,到了晚明时代,许多下层宗室的?米根本领不到,拖欠严重,原因很简单,因为地方官府也收不到那么多田赋了。 瑞王已经与侄儿一家人撕破脸,索性不管不顾起来,正月十六一开衙,他就跑到户部衙门,要求户部拨款给他修王府,还要求户部立即拨出两万顷?田,他要之国。 张蔷气坏了,开衙第一天,真tm悔气!于是她找来锦衣卫指挥使李若琏,如此这般地交待了一番。 李若琏比较正直,他听完张蔷的计划,惊愕地抬起头,瞪大眼睛,意识到自己失礼,忙又低下头,还是追问了一句:“太后,这样可以么?” 要是法安大师,就不会有这样的问题,张蔷咬牙切齿地道:“怎么不行?老虎不发威,当本宫是阿宝啊?” 第237章 瑞王私藏兵器 大明的藩王未大婚前,一般住在紫禁城的皇子所,大婚后,未就藩前,大多被赐住在皇宫东面的十王府大街,瑞王三兄弟和信王朱由检的王府,都在十王府大街。 灯节刚过,十王府街上,红彤彤的灯笼还透着喜庆,大街南面,靠近东长安街的瑞王府,今儿十分热闹,瑞王妃过生日,瑞王在家里大宴宾客。 说是大宴,其实客人也只有惠王和桂王两家人,还有瑞王妃的娘家人,京中勋贵和朝堂官员们,谁也不会往这些王爷身边凑,一是避嫌,二是,这些王爷无权无势,谁会去巴结他们? 但瑞王十分高调,他对两位弟弟说:“本王不久就要出京就藩,以后,咱们兄弟再无相聚之时,趁着哥哥还在京,咱们多聚聚。” 惠王胆子比较小,他担心地问:“听说五哥又到户部大闹?五哥啊,而今可不是父皇在位的时候了,天子是咱们侄孙,那个强势的裕安太后,会象父皇那样包容你么?别给自己惹祸。” 桂王也说:“是啊五哥,住在北京,虽然?米没给够,但它安全啊,听说陕西盗匪多如牛毛,那个洪承畴,因为杀的人多了,还被人叫着洪剃头…… 五哥去汉中,不怕遇上盗匪么?” “怕啊,哪个不怕?”瑞王是真的怕,但他没办法,“本王与校哥儿都撕破脸了,再待在北京,也没意思,还是去封地自由自在。 所以,本王才没那么傻,也做了一些布置……” 惠王桂王正要问他做了什么布置,管家前来,请三位王爷去西花厅用膳,三人被打断了谈话,只好起身。 西花厅南面,搭起一个戏台,瑞王无聊的时候,喜欢唱戏,家里养着戏班,今日王妃生日,肯定要弹唱一番,戏台早早地布置起来,只等宾客们入席,就鸣锣开唱。 因为是自家人,男宾女宾之间,也不用屏风,方便看戏。 宴席开始,各种美味菜肴流水似地摆上来,除了传统菜式,还有如土豆烧牛肉、佛跳墙、葱烧海参之类的时尚菜品,最后,居然上了一道烤全羊,可见瑞王在京城的日子,过得相当滋润。 这边开宴,戏台子上也开始唱戏,瑞王世子朱由懋,上台反串了一段麻姑献寿,瑞王妃一高兴,顺手就赏了两个清秀的丫环给他。 瑞王的其他儿子们见了,纷纷上台献宝,好一派彩衣娱亲的场面。 惠王和桂王挂念着五哥说的“准备”,一直找不到机会打听,正要趁着席间热闹,好说悄悄话,就见王府管家匆匆忙忙地跑进来,俯在瑞王耳边低语。 坐在左右两侧的惠王和桂王,根本听不清管家说了什么,只见瑞王脸色大变,刷地站起来,又颓然地坐下去。 二王正要发问,就见前院里跑进来两排身穿飞鱼服,腰插绣春刀、脚登粉底皂靴的锦衣校卫,直冲进西花厅。 厅里顿时大乱,女人叫,孩子哭,戏台上的响器一时停住,所有人都不知所措。 “不许动!”一个领头的校卫大声吼道,“不许哭!瑞王爷,请接旨!” 瑞王双腿发软,坐在椅子上起不来了,还是惠王和桂王起身,一左一右扶起他,来到中堂站定,他外强中干地大喊道:“怎么,校哥儿要对他叔父动手了么?” 锦衣校卫让开道,李若琏从后面走了出来,他来到瑞王面前站定,面无表情地道:“传太后口谕!” “那小……”眼看瑞王就要骂出口,惠王忙伸手捂住他的嘴,颤声道:“五哥慎言!” 骂朱由校没有关系,反正他是不管事儿的太上皇,骂小皇帝……和他那个母后,那母子俩,什么时候给过几位长辈们脸?还是少招惹吧。 “太后说了,”李若琏朝紫禁城的方向拱拱手,“瑞王是长辈,不用跪,站着便是。” 不等瑞王反应,他就大声道:“瑞王世子朱由懋,购买、私藏弓弩、铠甲、火铳,着锦衣卫前往查验,以正视听,还瑞王清白。” 说罢,大手一挥:“瑞王爷,您是派人跟着本官去仓库?还是让本官自己带人去找?” 瑞王冷哼道:“你们污蔑我儿,他一个小孩子,好奇而已,京城谁家勋贵子弟,不玩这些东西?为何单单来抄我家?” 李若琏也不客气,回他道:“勋贵子弟,大多在军中任职,请问瑞王世子,在军中担任何职?” 瑞王不吭声,李若琏道:“来人,带上瑞王和瑞王世子,去查抄府库,太后说了,不得惊扰王府其他人。” 满脸油彩的朱由懋,正要往人群后面躲藏,被一个校卫上前,一把揪出来,提溜着往后院去。 惠王和桂王还算义气,一左一右地扶着瑞王,跟在李若琏身后,生怕这些锦衣卫们,在王府里乱翻乱抄,损失了财物没法要回来。 李若琏也不废话,像是得到了情报似的,直接带人,来到王府的仓库,瑞王一见,站立不稳,直接坐地上了。 打开仓库门,里面除了皇帝赏赐的金银珠宝,户部拨下的禄米、布帛,根本没有什么弓弩火枪,更没有铠甲。 惠桂二王刚松了一口气,就见李若琏走到库房东南角的一只大箱子前,命人挪开箱子,地上露出一块木板。 那木板很重,两个锦衣校卫上前,费了老大的劲,才揭开木板,露出一个洞口。 瑞王一见,绝望地闭上了眼睛,瑞王世子更是吓得瘫在地上,牙齿咯咯响,就是说不出话来。 李若琏一挥手,几个校卫跳下去,流水似地抬上来十几口箱子,摆在院子里,用铁棍撬开,不是弓弩和火枪,又是什么? “这……这……”惠王指着箱子里的火枪,结结巴巴地问,“五哥……这……这就是你……你做的准备啊……” 桂王抛下瑞王,对李若琏道:“李大人,瑞王做的事,本王一点也不知道,跟本王没有关系……” 李若琏拱手道:“桂王爷放心,太后绝不会牵连无辜。” 当天,将瑞王朱常浩,和世子朱由懋,以及从瑞王府搜出的违禁兵器,押送到宗人府,交给宗人府处置。 由于证据确凿,宗人府按规矩,削去瑞王的封号,取消王府的一切待遇,瑞王一家,发回奉阳老家守陵。 瑞王出事后,同病相怜的惠王和桂王,既不敢要求之国,更不敢要求三万顷庄田,不,他们连庄田两个字也不再提起,跟鹌鹑一样待在王府里,做两只沉默的羔羊。 信王朱由检也吓坏了,不敢在张嫣嫂嫂面前,再提选妃的话题,偏偏这日,他最怕的裕安嫂嫂,请他入宫叙话。 第238章 重设宗人令 对朱由检而言,张蔷的心态颇为复杂。 这位曾是大明末代皇帝的年轻人,确实堪称勤勉。他那多疑的性格与急躁的处事方式,实则源自周遭环境。急躁,是因为囊中羞涩,万事皆无法拖延;多疑,则是被朝中文臣屡次欺骗,自然难以再信。 此刻,这位年仅十七的少年拘谨地坐在张蔷对面,怯生生地问道:“嫂嫂传德约前来,莫非有要事相商?” 朱由校,字德约。 张蔷深知,这位信王与张嫣、朱由校亲近,却与自己疏远,甚至有几分畏惧。想来是目睹了瑞王的下场,对自己的惧怕更甚。 叔嫂二人并无太多言语,张蔷开门见山地说道:“信王,嫂嫂今日请你来,确有要事相商。 这大明江山,它姓朱,嫂嫂认为,每位朱家子孙,都有为朝廷效力的义务。信王是平安最亲近的叔叔,本宫希望,信王能挺身而出,为平安分忧解难……” 朱由校闻言,吓得立刻跪在地上,面色焦急地辩解道:“嫂嫂明鉴,德约绝无反心……嫂嫂若是不信,可派人前去府中搜查……” 张蔷连忙走下座位,亲手将他扶起,亲切地安慰:“信王误会了,上皇仅有你这一位亲弟弟,平安也只有你这一位亲叔叔。若连你都不信任,这大明,本宫还能相信谁? 你且坐下,听本宫细细道来。” 朱由校诚惶诚恐地坐下,身子却不敢坐实,只用半边屁股挨着椅子,时刻准备起身告罪。 “信王可知,为何三位王叔迟迟未能之国?”张蔷问道,“并非你哥哥不孝,只是时过境迁,如今田地皆有主,要凑齐数万顷庄田,谈何容易? 以瑞王叔为例,皇爷爷将他封于汉中,但你可知道,汉中能凑出多少庄田来?” 朱由校全然不知,张蔷也无需他回答,伸出五根手指道:“五百三十顷!西安府拼凑出一千五百顷,而瑞王要求四万顷庄田,如何能满足? 朝廷也曾下文,向四川征集田地。” 张蔷苦笑:“信王,成都平原被誉为‘天府之国’,但成都府的土地,七成在蜀王一系手中,两成在卫所军将手中,仅一成在百姓手中…… 百姓依靠这一成土地为生,却要承担整个成都府的田税……说得远了,咱们还是说回瑞王叔……所以,无论是成都还是重庆,都无法再为瑞王叔划出庄田,这便是瑞王叔一直滞留京城的原因…… 惠王叔和桂王叔的情形亦是如此,他们要求的庄田,地方根本无力提供。” 朱由校从不涉足朝堂之事,此刻听到张蔷所述,犹如听闻传说,吃惊地张着嘴,连恐惧也忘却了。 许久,他才天真地问道:“嫂嫂,那该如何是好?” 神情与朱由校如出一辙。 张蔷未答,又透露了一个真相:“四年前,户部曾做过一次统计,当时宗室人口已有十三万多,每年所需禄米近四千万石……信王可知朝廷一年田赋收入多少?” 朱由校摇头:“臣弟不知。” “不到两千六百万石!”张蔷比划着手指说道,“换言之,即便将全国田赋收入全部用于供养宗室,也远远不够……更何况大明还有众多官员、军队,还要在辽东抗击金兵,在西南平定叛乱……” 朱由校一听更加焦急,连忙道:“嫂嫂,臣弟不要实庄田……或者,少给一些,能养活人便好……” 张蔷笑道:“即便信王一顷地都不要,也无济于事。本宫今日传你来,并非与你商讨庄田之事,而是希望信王能挺身而出,为大明效力,莫要如其他藩王那般,子子孙孙都成为被圈养的牛羊! 这些皇室宗亲,除了吸食大明血肉,他们为大明做过什么?况且,大明如今已无力供养他们。” “臣弟能做什么?”朱由检毕竟是热血少年,被张蔷一番鼓动,立即觉得自己作为平安的叔叔,有责任为他遮风挡雨。 “本宫知晓,瑞王叔私藏武器,是为前往汉中准备,并非真要谋反,因此本宫并未要他性命,只罚他回凤阳看守祖陵…… 但信王可知,大明其他藩王在封地上做了多少恶事? 地方官府,有的因忌惮他们是皇室宗亲,不敢约束;有的与他们同流合污,设立关卡,乱收税费,百姓苦不堪言。单单去年,本宫便收到地方官弹劾皇室宗亲的奏折,多达三十多份……” 朱由检隐约明白了这位嫂嫂今日与他谈话的用意,他试探着问道:“嫂嫂是希望臣弟来整顿这些皇室宗亲?” 张蔷直直地看向他,认真地问道:“信王,你敢吗?” 信王年少气盛,脑子一热,猛地站了起来,大声说道:“有何不敢?臣弟最恨坑害大明之人,何况他们还是皇室宗亲!” “好!”张蔷拍手笑道,“你兄长早就有意整顿宗室,奈何身体欠佳。你能为兄长分忧,为侄儿平安分忧,嫂嫂要谢谢你……” “只是……”朱由检这才想起,大明王爷从未有在朝堂做事的先例,他担心朝臣们会反对。 “朝臣那边,自有嫂嫂去说服,这是我皇家的私事,朝臣们无权置喙。”张蔷知道他担心什么,连忙补充道,“本宫会派一支锦衣卫协助你,若遇阻挠,信王也无需手软。” 最后,她语气坚定地说:“大明身上的毒瘤,拔除一个是一个……” 可怜的朱由检,就这样被张蔷拉上了这条道路。待他意识到自己接手了一个棘手的问题时,已无法回头,只能咬牙前行,这是后话。 次日,张蔷召开了顾问小组会议,商讨增加宗人府职权以管理宗藩事务的议题。 会上,张蔷将自己与法安大师探讨的宗室问题,以及与信王所谈的宗室问题,摊开在各位顾问面前。 众位重臣岂会不知,宗室问题已成为继蒙元、东虏、天灾等之后,拖累大明经济的又一重大问题? 但这是祖制,又是皇家内部事务,朝臣们虽看不起各地藩王,却也不愿得罪他们,以免为自己和子孙招来祸患。 如今太后要整顿宗室,他们自然乐意支持,毕竟已无力供养。 大明设有宗人府,首任宗人令是秦王朱樉,左右宗正分别是晋王朱棡和燕王朱棣。 后来,随着各王就藩,宗人府仅剩下经历司的一众属官,负责按时编纂玉牒,记录宗室子女的嫡庶、名字、封爵、生死时间、婚嫁、谥号、安葬等事宜。 具体操办这些事务的,是礼部。 于是,时隔两百多年,大明再次由亲王担任宗人府官职。 宗人令:信王朱由检;左宗正:惠王朱常润;右宗正:桂端王朱常瀛。 第239章 孙传庭出山 三位亲王担任宗人府主官后,更是没有了就藩的理由,他们如同大明官员一般领取俸禄,以此养活一家老小。 为此,惠王与桂王都停止了纳妾,儿女众多,实在是养不起。 张蔷为了嘉奖三位亲王,每人赐予了一座上千亩的大庄子,这些庄子是从朱由校名下划拨的。 要让马儿奔跑,还得让马儿吃草,转弯太急容易翻车,得让这三人有些俸禄之外的收入,他们心里才能平衡。 宗人府重建的消息,以及瑞王被处置的消息,随着邸报传遍各省,各地的藩王宗亲开始惶恐不安,不知等待他们的将是什么命运。 新官上任三把火,宗人府重建后发布的第一道宗人令,便是为宗藩谋福利:为了减轻各地宗藩的负担,允许各藩亲王、郡王将王府护卫上交朝廷。 大明初立时,亲王们拥有三卫护卫,按一卫五千六百人计算,一个亲王拥有一支一万六千人的军队。特别是明初封在大明边镇的亲王,是朱元璋心目中的“藩屏”,守土有责,他们拥有的军队更多。 正因如此,朱棣才敢起兵靖难。 朱棣之后,各地藩王的兵权被大幅削弱,但各王府仍有护卫,这些护卫仍需朝廷供养。如今朝廷拖欠禄米,有的王府,特别是郡王府,已养不起护卫了。 宗人府急宗人所急,允许他们将养不起的军队上交兵部。 此令一出,河南的周王朱肃溱,因离京师较近,多多少少听到了关于瑞王的一些风声,他第一时间上交了周王府的护卫,称开封地处大明腹地,安全无虞,周王府无需护卫。 其实,各王府的护卫,经过两百多年的发展,与大明的其他卫所一样,早已糜烂不堪,毫无战斗力。 要不然,洛阳的福王也不会被李自成烹煮。 周王府三卫便是一个例子:当初的三卫一万五千多人,到如今,卫所兵连带他们的家属,早已超过八万人。虽然有国初划拨的卫所土地,但从一万多人增加到七八万人,若非朝廷兜底,周王府早已养不起。 如今,周王宁愿将卫所的土地归还三卫,也要甩掉这个包袱,因为他听说朝廷不再为王府护卫兜底,要让他们与大明的其他卫所一样,凭卫所土地自给自足。 作为第一个响应宗人府号召的藩王,周王朱肃溱受到了天子和太后的嘉奖,得到了一批从京师运来的新作物种子。 此外,周王还被提拔为宗人府左宗人,协助宗人府管理河南的宗藩事务。 有了周王做榜样,河南的赵王、郑王、崇王纷纷上缴王府护卫,三王先后受到嘉奖,得到了新作物种子。 河南还有唐王、潞王、福王没有动作,唐王府此时正陷入内讧,无暇顾及朝堂之事。 潞王是万历帝的弟弟,深得李太后的宠爱。据说,李太后教导万历帝时,万历帝稍有忤逆,李太后就威胁要将皇位转给他弟弟潞王。 万历帝在母后和张居正的双重严厉管束下,整个青少年时期过得十分压抑,所以后来叛逆起来,才那般惊天动地…… 扯远了,说回潞王,潞王继承的是他叔叔景王的庄田,有三万顷。正是有他这个前车之鉴,万历帝才会给福王朱常洵划拨四万顷庄田。 潞王和福王庄田众多,养得起护卫,又是天子近支长辈,根本不听宗人府的倡议。 张蔷没有理会这三位,第一时间找来张维贤,让他选派得力人手,赶赴河南,先整顿几位王爷上交的护卫。 张维贤在军事学院中选中了去年的武状元吴三桂,准备派他去河南办理这趟差事。 次辅兼兵部尚书袁可立认为吴三桂太年轻,整顿的又是王府的护卫,怕他镇不住场子,建议派一个老成持重之人坐镇,吴三桂作为副手更为合适。 张蔷把崇祯年间有名望的臣子又想了一遍,一拍脑门,失笑道:“怎么把这位牛人给忘了?” “???”袁可立很少听到太后如此夸赞一个人,他将朝堂上下有名望的大臣全过了一遍,也想不出太后说的是哪一位。 “袁崇焕的同年,山西代州的进士孙传庭!” 此时的孙传庭,名号尚未显赫,还在家乡闲居,袁可立自然没听说过他,疑惑地问道:“太后,此人有何特异之处?” 张蔷道:“听前往山西赈灾的御史回报,孙传庭仪表堂堂,身长八尺,能左右开弓,武艺超群,是又一个卢象升啊。 而且,他虽然在家闲居,却深忧时局,对赈灾御史提供了许多帮助,是个可用之才。” 袁可立对太后选人的眼光深信不疑,况且只是整顿王府卫所这么一个小差事,正好用来考察孙传庭的能力。 ……………………………… 山西代州,振武卫,孙氏宅邸,赋闲在家的孙传庭正在与他的学生们讨论时局。 一位学生气愤地说:“朝堂上的那些大人们,不知怎么想的,后金都被堵在关内了,多好的关门打狗的机会啊,却生生被他们放走了。如果后金卷土重来,孙承宗、袁可立之流,就是大明的罪人!” 他旁边一位学长反驳道:“致中此言差矣,孙袁二人就不想立功?皇太极好歹也是一位虏酋,灭掉他,那可是灭国之功啊,谁不想? 但他们还不是要听那位秉国太后的?放走皇太极,也可能是太后的主意。” 前面那位学生一掌拍在桌子上,忿忿地道:“后宫妇人,能有多少见识?唉,妇人误国啊……” 另一位学长拍拍他的手背,用眼睛往先生那里瞟了瞟,示意他别口无遮拦。 那位表字“致中”的学生仍不服气,拱手问孙传庭:“先生,您也认为该放走皇太极吗?” 孙传庭睁开眼睛,一道锐利的目光射向那学生,好一会儿,他才沉声开口道:“为师教过你们,看问题不要只看表面,知其然还要知其所以然。 就拿后金这次破关来说,大明最大的依仗是城池和火器,而后金的长处是来去如风。为师估计,孙袁二人刚开始也是想留下皇太极的,但结果呢,后金骑兵在北直隶横冲直撞两个多月,而明军不能制。 作为统帅,该怎么选?是继续任由皇太极将北直隶烧成一片荒野,再南下荼毒中原?还是放弃歼灭他的机会,保住北直隶的百姓和财物?” 学生们沉默了,这真是一个艰难的选择。许久,一位叫冯容的学生才说:“朝廷放走了皇太极……” “是啊,”孙传庭继续说,“为师想来,前年的京师大爆炸,工部的火药库都毁了,估计火器不够,也是选择放走皇太极的一个原因。 所以,为师一直教导你们,不要学江南那帮学生,成天大言不惭,哗众取宠,要学会从不同的角度剖析一件事情,这才是真正的做学问。” 冯容恭敬地道:“先生说的是,弟子受教!” 正是此时,孙府管家跑了进来,一脸喜色地喊道:“老爷,朝廷六百里加急,请老爷快到前堂接旨……” 孙传庭豁然起身,厉声问道:“来人可说了何事?” 管家摇头,只催促道:“老爷,您快去接旨吧。” 冯容拉住孙传庭的衣襟,犹豫着道:“先生,天下事危,不可为矣。如朝廷召先生复职,望先生慎重!” 孙传庭愣了一下,慨然道:“事虽危,这大明,吾也要救它一救,成不成功,是我的命数。” 第240章 破烂卫所 孙传庭接旨后,只带了两名家人,连夜启程,直奔京师。 先到吏部报道,领了兵部职方司郎中的衔,再前往兵部报道,拜见兵部尚书袁可立。 袁可立一见,这人果然如太后说的,仪表魁伟,身长八尺,站在庭下凛凛生威,三十多岁年纪,正是建功立业的好时候。 立即派人叫来吴三桂,详细地介绍了,此次赴河南接收王府卫所的前因后果,以及执行要求。 五军都督府张维贤,专门派了一位书吏,带着《卫所清屯条例》,来协助孙传庭的工作。 这些都是应有之义,孙传庭很熟悉,但当他在城门口,看到吴三桂率领的京营兵时,就不淡定了。 吴三桂被留在北京后,他老子吴襄心疼儿子,送了三十名家丁来保护他,接到赴河南的任务后,他又从京营领了四队营兵共五百人,加上一百多名杂役。 竟然全是骑兵!人人衣甲鲜明,手持火铳,这是从神机营借来的兵? 虽然拉车的、和杂役们骑的是骡子,但也相当豪华不是? 大明什么时候如此富裕了? “长伯,这是京营兵?”孙传庭在北京待过两年,他知道原来的京营是什么样子的,那是勋贵子弟领俸禄养老的地方,哪有现在的京气神? “回大人,”二十岁的吴三桂,意气风发,浑身充满了朝气,他在马上向孙传庭拱手道,“这是新京营,用火器装备的部队。” 孙传庭在老家的时候,也听闻洪承畴剿匪,就是重用兵部派到陕西历练的京营,没想到这次派给他的,也是京营,他立即对这趟河南之行,充满了信心。 三日后到开封,五军都督府派给他的书吏叫何全,是个及得力之人,这人不但带来了洪武年间的周藩资料,还带来了历朝对周藩的赏赐记录。 三卫形成了三个村子,看上去,跟河南的其他村子,没什么区别,房屋破败、村子凋敝,大街脏乱。 大人孩子衣不蔽体,野狗乱窜,路上的浮土有半尺厚,脚一踩上就陷进去,看不到鞋子,村子里弥漫着牲畜的粪尿味道,令人作呕。 拉出来的卫所兵,从八九岁的稚龄孩童,到五十岁的无齿老翁都有,而且大多穿着百姓的衣服,即便穿着鸳鸯战袄的,也破烂得看不出颜色。 兵器更是破烂不堪,五花八门,有杆长枪都算顶级兵器,许多人直接拿一根削尖的木棍…… 孙传庭的心都凉了半截,他见第一排队伍里,站着一位五十多岁的老者,身上的的鸳鸯战袄,补了许多补丁,几乎找不到原来的布块了。 好歹是件鸳鸯战袄,他上前问道:“老丈,你身上这件战袄,穿了几年了?” 老头忙要跪下,孙传庭止住他:“不用跪,直接回话就是。” 老头便低头道:“回大人,这是小人的爷爷传下来的,小人祖孙三代人当兵,只领到这一件战袄……” 孙传庭心情沉重,吩咐解散队伍,他对老头道:“老丈,可否带本官去你家里看看?” 老头望着跟在孙传庭身边的王府长史,为难得不知如何回复。 那王府长史呵斥道:“王府已经将你们移交给了朝廷,现在你们归兵部管,孙大人就是兵部派下来,接收你们的,还不快快带路?” 那老头来不及多想,忙躬身往前面带路,一边走,一边难为情地道:“家里破败,别脏了大人的脚……” 老头家在村子东头,进村子不远,一座土坯垒成的院子,几个妇人和孩子,见来了客人,慌忙躲进房间,又从窗户里好奇地往外瞧。 “家里的男子呢?”孙传庭看那躲闪的妇人,估计这老头至少有三个儿子,却让老头来应卯,便不解地问。 老头望一眼王府长史,才道:“回大人,在王府庄田种地呢。” 何全上前,在孙传庭的耳边低声解释道:“卫所兵民,多沦为将官的佃户,更有甚者,沦为奴才佣人的多的是……” 更别说王府了。 “你们的户田呢?” “回大人,没有户田,小人全家都为王府种地,每年挣两成的口粮,年景好的话,掺上半年的野菜,能吃饱肚子,年景差的话,就难……” 王府长史见孙传庭皱着眉头,知道他是怪周王剥削得太狠了,忙解释道:“孙大人,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两百多年下来,周王一系开枝散叶,目前宗亲已近五千人,?米拖欠良多,不从土地上刮一些,养不活那么多人啊……” 孙传庭一行,又走访了几户人家,与第一家都大同小异,一个字:穷! 按洪武年间的记录,每户卫所家庭的屯田是五十亩,户出一人为兵,其余人等屯田。 按这个原始记录,周王退出来的土地,有许多荒地,这些卫所原来的土地,是可以耕种的,一代代周王传下来,竟然荒废了这许多。 可见历代王府,只顾着向地方官府讨要禄米,从来没有用心经管过这些卫所土地,白白浪费了上百年! 孙传庭也不嫌弃,让人牵着绳尺,到田间地头去测量,实实在在地,量够了洪武年间划拨的三卫土地,竖上界石,才罢休。 彰得府的赵王,原本以为,将王府护卫丢给朝廷,就能白得三卫的土地,有了这些土,再加上禄米,赵王一系的人口五百来口人,就会过得相当滋润。 谁知孙传庭一分地也不留,全给划出去了。 赵王后悔,他不该学周王的,人潞王、福王没上交护卫,朝廷不也没说啥嘛。 他想反悔,但看到孙传庭带来的骑兵,他立马怂了,乖乖地交出了三卫的土地和人口。 郑王和崇王,人丁稀少,用不着护卫,早早地让王府长史,清点好土地和丁口,只等孙传庭一到,就上交。 历时近一个月,四王上交的卫所土地和人口,终于清点完毕,孙传庭大手一挥,将他们全部调离原地,开封府调彰德,彰德府调怀庆府,怀庆府调汝宁府,最后将汝宁府的卫所,调回开封府。 赶在三月份前,四府卫所安置完毕,孙传庭请旨,希望朝廷拨给四卫一些种子,这些从王府剥离出来的军户,连播种的种子都没有。 张蔷指示,拨一批盐引到河南各府县的官店,以盐引购粮,要确保新整顿的卫所军户,顺利渡过几个月的过渡期,直到秋收。 吴三桂也没闲着,他配合孙传庭,要重新考核、选拔卫所的各级军官。 军户们对脱离王府,回归朝廷,没什么意见,甚至将他们三卫人,打乱来挪换地方,也没意见,但要撤掉他们世代传承的军中职位,就不干了。 第241章 杀鸡儆猴 王府卫所与其他卫所的区别,就是从官兵到军户,早就沦为了为王府干活的免费劳力,那些指挥使、指挥同知、指挥佥事、千户、百户、总旗、小旗,全都只剩一纸任命书,有的连任命书都没有,只剩一块腰牌。 根本就是一群老农民,如果用这群老农民,指挥一群年轻农民,整顿后的卫所,它还是一群农民。 于是吴三桂提议,重新考核选拔各级官职,重建卫所指挥体系。 这下,有人不干了。 从汝宁府调到开封府的崇王府三卫,其中左卫指挥使柳东伯,年近五旬,他家是世系的卫指挥指,不知从哪一辈起,祖传的武艺早忘了,后辈儿孙只会种地,但好歹有个指挥使头衔,掌握着卫中粮食分配的特权。 听说要重新选拔卫所军官,他一下子慌了。 回到家,恨恨地对几个儿子道:“我柳家的官职,是老祖宗跟着成祖皇帝靖难,从死人堆里挣来的,岂能让那些初出茅庐的小子来抢班夺权?” 柳家大儿子生德五大三粗,他不屑地道:“比就比,谁怕谁啊,儿子就不信,卫里那些饭都吃不饱的丘八,能打得过我?” 柳家老二拍拍他哥的肩膀,嗤笑道:“空有一身蛮力,有何用?听说还要考文考。” “啥是文考?”柳老大一脸单纯的愚蠢,摸着脑袋问,“爹,文考咋考?” 柳东伯闷着头道:“就是像读书人那样,考认字、考术算!” “爹,儿子行!”一直挤不上来的柳老三,扒开两位哥哥,兴奋地道,“儿子好歹在王府族学里,陪公子念过两年书,卫里的粮食,不就是儿子帮你算的么?” 柳东伯望望豆芽菜似的三儿子,摇了摇头,他说:“别急,老子自有办法,让他选不成。” 当天夜里,他让儿子们找来底下的几个心腹千户、百户,神色凝重地蛊惑道:“朝廷欲以比武加文考之法,夺我等世袭之权,这是祖宗传下来的家业,岂可丢失,今儿,招你们来,大家都想想法子,如何才能保住这祖宗基业?” 千户杜万鹏,是柳东伯的儿女亲家,也是心腹,知道柳东伯今日的目的,他眉头紧锁,随即单膝跪地,拱手道:“大人说得是,祖宗基业,不可断于我等之手,万鹏愿听大人差遣,誓死扞卫卫所旧制!” 有了杜万鹏带头,其他几位千户、百户官,也纷纷表示要与大人共进退,无他,丢了祖宗传下来的官职,儿孙沦为普通军户,下场凄惨。 柳东伯满意地点点头,心中已有计较。他暗中联络了其他两卫指挥使,共同商讨对策,无论如何,要保住祖宗基业。 卫所普通军户,谁不羡慕将官们的权力?单单是粮食分配权一项,就拿捏着底下人的生死。 听说要选重新选拔将官,人人奋勇,许多人家更是把家里仅剩的口粮,挪给当兵的青壮,指望着他养好身体,挣个一官半职回来。 千户以上的官职不敢想,挣个百户、总旗之类的官职,也不错嘛。 事实证明,没有最烂,只有更烂,卫所兵们那农民斗殴似的比武,看得吴三桂直嗟牙花。 柳家大儿子凭着身强体壮,真是打遍全卫无敌手,但他大字不识,面对文试,顿时手足无措,结果可想而知,他被淘汰了。 柳家三儿子倒是会认字,但他打架成绩排在末尾,也未选上。 眼看着家传的职位,就要花落别家,杜万鹏也落选,两个患难亲家如何甘心?二人聚集起族中青壮,和卫里落选的其他将官一起,准备拿起武器,誓死扞卫祖宗传下来的官职。 一些不明真相的青壮,在柳东伯等人的蛊惑下,纷纷响应,卫所内部一时剑拔弩张。 得知此事后,吴三桂震怒不已,立即将此事,报告了孙传庭。 孙传庭正在监督军户们开荒种地,军户们分到的地,一半是熟地,一半是荒地,熟地的种子播下去后,就要开荒。 新开的荒地,就算不能种粮,种些菽类(豆类),也能裹腹,所以他抓得很紧,希望用一年时间,让军户们可以养活自己,第二年,就能向兵部,缴纳军粮。 听闻柳东伯拒不配合整改,他拿出兵部的文件,对吴三桂说:“柳东伯不听调遣,聚众作乱,杀!” 吴三桂虽然觉得狠了一些,但他深知,若不及时平息这场内乱,必将影响河南的王府卫所整顿计划,而河南,是全国的实践基,柳东伯不识时务,只好拿他开刀。 于是,他率领两百京营士兵,扛着火枪,气昂昂地来到柳东伯的院子外。 吴三桂还想给众人一次机会,高声喝道:“柳东伯,你等抗拒改革,祸乱军心,快快投降,交出印玺,饶尔等一命,否则今日便是你们的末日!” 柳东伯也厉声喝道:“印玺乃祖宗传下来的,朝廷岂能轻易褫夺?我等誓死不交!吴队长要,就从我等尸体上踏过去!” 吴三桂被气笑了,道一声:“好!” 言罢,他挥手示意,京营兵三排火枪兵上前,第一排在鼓声的指示下,举枪、齐射,砰地枪响,腾起一阵烟雾。 柳家院墙上站着的几十名青壮,随着枪声,顿时跌下去几人,其余人等赶忙将头缩到院墙后面。 院子里立即响起哀嚎声,各种惊恐的哭喊声:“开枪了!他们开枪了!柳爷,你说官军不敢开枪的……” 柳东伯也没想到,吴三桂根本不跟他们讲条件,他原来的最低底线,是降职,哪怕将他家的卫指挥使,降到指挥佥事,他也认了,谁让自家儿孙不争气呢? 谁知吴三桂不讲武德,上来就开枪。 院子里乱做一团,许多人往后院逃,柳东伯和杜万鹏拿着林棍,大声呵斥,也无法阻止青壮们溃逃。 正乱着,墙外又丢进来两颗黑呼呼的圆疙瘩,众人还没看清是什么,那家伙轰地就爆炸开来,院子里顿时人仰马翻。 杜万鹏再顾不得其他,疯狂地大喊道:“投降,我们投降……” 其他醒悟过来,也跟着大喊:“投降……我们投降……” 吴三桂退后几步,一个助跑,飞起一脚,就将柳家的大门踹开,见院子里跪满了青壮,人人灰头土脸,许多人被震天雷里的铁砂、石子、钉子,炸得浑身是伤。 “不自量力!看看你们,就是一群农民,哪里有一点兵的样子?”吴三桂站在大门口,嫌弃挥挥手,“抓起来,带走!” 柳家院子里,共聚集了近两百青壮,死伤二十三人,其余人等,当场投降。 孙传庭下令,柳东伯、杜万鹏等头领,枭首示众,头颅传到其他三地卫所示众。 跟着柳家、杜家作乱的青壮,全家发配贵州靖远卫戍边,立即上路。 首级一到,其余三地卫所的整改,异常顺利。 鉴于四地卫所实在是缺乏人才,兵部决定从京营里选拔几位将领,南下任卫指挥使、指挥同知。 北京军事学院通过考评,也选派了四名资深学员,到四地任指挥佥事,负责训练士兵,开办识字班。 被派到开封卫所任指挥佥事的,正是随周遇吉到陕西历练的军校学员,姚长根。 第242章 福王走私 北京,紫禁城,乾清宫侧殿,张蔷的公厅,南窗边的花架上,已经换上了一盆海棠,虬结的枝杆上,开着一树粉白色的繁花。 张蔷正在阅读孙传庭的奏折,读罢掩卷,倍感无力,大明就是一个泥潭,宗室更是泥潭中的泥潭,仅仅是河南一地,上交的四王护卫,就如此不堪。 全国有二十多个亲王,这一片泥潭连起来,足以将大明这架马车陷得寸步难行。 但是,哪怕是泥潭,也要前进,这是宗室改革的第一步,她对孙传庭和吴三桂,在河南取得的成绩,很满意。 二人在泥潭中,给其他地方的宗室护卫的改革,蹚出了一条路子,要在邸报和《明报》上,大肆宣传。 第二天,《明报》刊发了王府护卫整改的长篇报道,对周王等亲王主动上交王府护卫的举动,予以高度赞扬,周王被赐左宗人,参与管理河南一省的宗亲事务。 卫所土地和人员全面清理,重新分配了土地,太后不仅给这些卫所赐下新作物种子,还免除了卫所两年的田赋,军户们终于可以吃饱饭了。 按《卫所清屯条例》,朝廷在卫所里设立了学校和军事训练机构,负责教导卫所子弟,这些卫所子弟长大后,可以考科举入仕,也可以考武举、考学事学院、商学院…… 当然,对于阻扰改革,聚众闹事的,那是坚决镇压,柳东伯等人的下场,就是最好的例子。 这篇报道,也刊发在邸报上,发往各地官府。 《卫所清屯条例》虽然去年就下发到各地,但那时候京营改革没开始,朝廷拿不出强有力的武力,来镇压反对者,各地卫所的所谓改革,都是做表面功夫,忽悠上官。 此次河南四卫的改革,刺刀见红,既有甜枣又有棍子,特别是给卫所子弟,放宽了出路,军户们谁不喜欢? 于是,同处河南的潞王和福王的王府护卫,纷纷鼓噪,要求脱离王府,回归朝廷。 潞王眼看镇压不住,只得请旨,上交护卫。 只有福王,自小受到郑贵妃和万历帝的宠爱,性格十分跋扈,他的王府护卫,士兵们都派去他私设的税卡收税,或者成了商队的护卫,还有一定的战斗力。 受压迫的军户们,敢怒不敢言,只好眼睁睁地看着其他王府的军户们,过上好日子。 随着邸报和《明报》发行全国,各地的藩王们,开始不安起来,有的学周王,主动上交护卫,有的学福王,拒不执行宗人府的倡议。 于是,各地府县的地方官,和巡按御史,弹劾王府不法事的折子,逐渐增多。 河南左布政使张梦鲸,弹劾福王私设税卡收过税:“多取无厌,鬼神所忌。” 河南道监察御史方攸绩,也弹劾福王,开设官店贩卖私盐等罪行:不仅强行低价收购官盐,再转手高价卖出,还“派遣内官高朝、典宝等人前往淮安,提取官盐”。 不但如此,还“私印勘合,假称采购土特产,出动王府护卫,前往淮安强买私盐。” 张蔷气坏了,这个福王,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真当他老子还在当皇帝啊,四万顷?田还不够,还要如此强取豪夺。 张蔷吩咐法容:“给河南的孙传庭和吴三桂下旨,让他们顺便办一趟差!” 然后,她将弹劾福王的奏章,摞在一起,交给怀恩:“把这些资料,交给《明报》总编吕大人,让他准备一篇报道,等待时机刊发。” 二人领旨出去,张蔷揉着眉头,靠在椅背上休息。 姜姑姑端来一碗莲子羹,见她揉眉,忙放下莲子羹,上前帮她按摩头部,一边劝道:“太后也别累着自己,今儿上午就休息了吧,御花园的海棠树开了,喝完这杯莲子羹,去御花园走走?” 张蔷闭着眼睛,享受着她的按摩,苦笑道:“真盼望平安快快长大,快快亲政,如此,本宫就可以到海边晒太阳了。” 姜姑姑不解地问:“御花园百花盛开,阳光正好,太后为何要去海边晒太阳?” 张蔷笑笑,附和道:“是啊,御花园的太阳就很好,走,晒太阳去!” ………………………………………… 河南的孙传庭,接到朝廷的命令,随命令一起来的,还有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关象章,和他手下的五十名锦衣校卫。 这位可是李若琏的亲信,锦衣卫的二号人物,关象章亲自出马,可见乾清宫那位太后的决心。 四月二十一,关象章给孙传庭送来一个惊人的消息:福王私印勘合,假称采购土特产,出动楼船8艘、民船若干艘,用船夫300名,前往淮安强买私盐,船队已经出发…… 孙传庭当即率领吴三桂的京营,与关象章的锦衣卫连夜出发,走陆路前往淮安拦截。 煮海之利,两淮为最,明朝在两淮设立了都转运盐使司,并在通州、淮安府和泰州三地设立分司,养有盐丁打击走私。 福王还北京时,先是在北京开设店辅,大肆倒卖私盐,到了洛阳,不但没有收敛,还嫌朝廷给的盐引太少,每年都要往淮安盐运分司提盐。 万历宠他,天启帝不敢管他,到魏忠贤时代,他才收敛了一些,现在小皇帝登基,年轻的太后秉正,他又胆肥起来。 孙传庭率部赶到淮安,在离码头五里远的地方,停下来扎营休整,他和关象章二人,带着几名随从,前往盐运司的码头查看情况。 码头上十分繁忙,大大小小的船只进进出出,不是从盐场运盐来的,就是来仓库运盐走的。 二人在远处,看不清哪些船是福王的,关象章看看天上的太阳说:“昨日的情报,说福王的船已经到达淮安。一个时辰后,应该会收到今日的情报,再时候再做定夺。” “关大人,情报上说福王这支船队,共有多少护卫?”孙传庭在考虑,要不要请地方官府配合。 他又担心地方官府与福王勾结,消息一旦走漏,抓不到福王走私的证据,后面的行动就难以展开,他心里隐隐猜到,太后要对福王动手了,抓走私只是一个影子。 “福王嚣张,每艘船只有十一名护卫,由一个什长率领。”关象章知道孙传庭的意思,他补充道,“盐运分司里有一位盐仓,是锦衣卫的人,可以协助咱们的行动。” 孙传廷点点头,锦衣卫的人和事,他还是保持沉默的好。 不知关象章是如何联络的,二人回到营地的时候,那位叫李存荐的盐仓,已经在帐外等着了。 “福王的船队,今晚装船!”盐仓带来了准确的情报。 “正好,趁着夜色掩护,抓人,夺船!”孙传庭一锤定音。 第243章 现场抓获 当晚,月黑风高,盐运分司的码头上,再没了白日的喧嚣,运盐或交盐的船只,都下锚泊在江面上,等待第二日天明后再作业。 但也有例外,在离仓库最近的一处码头上,停泊着几艘楼船,紧挨着楼船后面,还停泊着十来艘沙船,与高大的楼船相比,平底的沙船就像是一个站在贵公子身边的随从。 此时,这些船上,都点着明亮的气死风灯,无数力工,正背着盐包,往船上搬运,已经往来了十来趟。 “行动!”孙传庭一声令下,身后队伍分成两队,分别朝两处地方扑去。 锦衣卫们往仓库,去抓捕盐仓和福王府的管事。 京营士兵,发一声喊,分成几支小队,往楼船扑去。 背着盐包,正在劳作的力工们,被突然冲出来的官兵,吓得四下里逃散,有的将盐包丢下,有的连背上的盐包都忘记了,背着就跑,直到跑出好远,见别人都空着手呢,于是赶紧丢下,逃命去了。 楼船上的护卫,听到喊声,以为遇到打劫的江匪,都冲上甲板上,高声呼喝着,亮出大刀长枪,准备战斗。 这时候也无法用排队齐射的法子,率先冲上甲板的士兵,举枪就射,如此近的距离,一下子就射翻对面一个护卫。 来不及装填,开完一枪后,抽出腰间的刺刀,“咔”地拧在枪尖上,四尺长的火枪,立即变成了一支六尺的长枪,士兵举枪就刺。 惨叫声在船上响起,护卫们愣神间,更多的官兵冲上甲板,只开一轮枪,护卫们就倒下几个,剩下的这才看清,对面哪里是江匪,分明是穿着鸳鸯战袄的官军! 忙丢下武器投降,有反应慢的,早被官军的刺刀捅了个对穿! 楼船上的船工,都在船仓里忙着码盐跺子,这是个技术活,跺子码得不好,在水上容易摇晃,遇到大风,容易翻船。 听到枪声,随手抓过身边的武器,就要上来拼命,大家在同一条船上,遇到江匪,得同舟共济,否则一齐玩完,这也是福王给每艘船只配了十一名护卫的原因,关键时刻,船工也可做护卫使用。 他们一冲上甲板,迎接他们的,是一阵排枪,跑在前面的人,顿时被掀翻,铅弹穿过他的身体,撞在第二个人的腿上,势能不减,在第二人的腿上璇出一个大洞。 眼看前面的伙伴倒地,船工们这才看清,甲板上哪里是江匪?分明是官军嘛,立即慌了,有的缩回船舱瑟瑟发抖,有的直接翻出船舷,跳江里去了。 官兵们一边开枪,一边高喊:“投降不杀!” 许多船工听懂了,立即丢下武器,跪地投降。 旁边的沙船,见到楼船上的战斗,也不管是江匪还是官兵,船老大就要撑起船逃跑。 被岸上警戒的官兵,举枪瞄准,警告道:“不许动,否则杀无赦!” 一般沙船的船老大,见岸上只有十来个官兵,估计奈何不了他们这十艘民船。他跑到船头,拿起竹槁就要撑船,同时喊叫着他的船员,快快撑船,撑到江中心,就能逃走了。 眼看着这只沙船就要撑开,其他船只也蠢蠢欲动,岸上一名官兵从腰上扯下一枚震天雷,点燃引线,嗖地抛到沙船上。 船老大和他的伙计们,只看到岸上的官兵,扔上来一个黑疙瘩,还没看清是什么玩意儿,就听到“轰”地一声巨响,一船的人,有的被乱飞的石子、铁弹炸中,倒地哀嚎,有的直接被震到水里去了。 船老大首当其冲,身上被炸出好几个血洞,倒在地上,生死不知。 最可怕的,是船上的帆篷被引燃,沙船顿时变成了火船,挨着它的其他沙船,眼见着它着火,既不敢撑开船躲避,又不敢上前救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烧到沉没。 有此教训,剩下的九艘沙船,都老实了,规规矩矩地按官兵的指示,下到岸上来跪好。 孙传庭用了不到一个时辰,就结束了战斗,将人、船、货扣在淮安,派人八百里加紧,往京师报信。 另一边,锦衣卫冲进仓库,第一时间控制了正在交易的两个人,经审问,一个是这间仓库的盐仓,一个是福王府派出来的内官典宝,两人面前,还摊开着本次交易的账本,被抓了个现行。 关象章立即审问,典宝是跟着福王从宫里出来的老人,嚣张惯了,一开始还拒不交待。 被关象章上前,左右开弓,几个大嘴巴子抽上去,两边脸立即肿起来,关象章呵斥道:“不老实交代,想让你家主子一个人背黑祸吗?” 典宝觉得他说得有道理,多一个人分担,福王的过错就少上一分不是?于是竹筒倒豆子,将他知道的人,全抖了出来。 据典宝交待:淮安分司从盐仓、知事、经历、到副使、巡盐御史等各级官员中,都有人参与其中。 连关象章都感叹:好大一张利益关系网! 没说的,按典宝交待的名单,连夜抓人,再往京城搬援兵,派人来抄家啊。 京营和锦衣卫的此次行动,震惊了淮安官场,甚至江南官场,两淮盐运使郑之伊立即上折子请罪,表示自己御下不严,愿接受朝廷的惩罚。 向盐场或盐仓伸过手的官员,立即行动,清的清,退的退,趁着朝廷还没有动手前,赶忙将屁股擦干净。 至于被锦衣卫控制起来的官员们,只能祈求他们不要供出自己来。 紫禁城的太后和阁臣们没想到,打草还搂了几只肥兔子! 锦衣卫的行动,暂且按下,却说孙传庭,几天后收到朝廷的八百里加急,让他将缴获的人、船、货,押送回洛阳。 另外,派出部队,快速返回河南,配合京营官兵的行动! 张蔷这次是真生气了,派出一个营的京营骑兵,三千多人来洛阳,定要将福王掀翻。 福王也不是吃素的,听说他的侄孙媳妇派人来抓他,立即要求洛阳知府关闭城门,他要将王府护卫调上去守城,他要跟乾清宫那小妇人讲条件,谅那对母子,不敢真对他动手。 洛阳知府汪乔年,刚从工部郎中调洛阳知府,到任后,听闻福王在封地上的种种嚣张霸道行为,正待要上本参他,哪里还会为虎作伥? 汪乔年严词拒绝了福王封城的要求,福王没办法,只得将在家的王府护卫,全部赶到王府城墙上,准备与官兵讲条例。 率领京营官兵南下的,是京营游击将军张之极,这个纨绔早以蜕变成一个成熟英武的军人,颇有乃父张维贤之风。 福王府的规模,占地广阔,只比紫禁城稍小,估计是大明最大最辉煌的一座亲王府,王府的三卫护卫们站在墙上,稀稀拉拉的,一点气势也没有。 福王身子肥胖,上不了城,他也不屑于上城,派他儿子朱由崧上城,与领兵之人讲条件,福王的底线,是上交一卫王府护卫。 哪知官兵根本不与朱由崧讲条件,见福王拒捕,张之极拿出圣旨,当场宣读: “据查,福王享四万顷?田,为大明亲王之最,然犹不满足,芨芨营利,设过所收税,冒官店营利,最可恨,枉顾法纪,走私盐以肥己,着京营前往,抄没家产,逮拿福王一族人进京,交宗人府治罪!” 第245章 代王的密使 山西太原,晋王府内。 晋王朱求桂已至暮年,王府的日常事务皆由世子朱审烜主持。 初代晋王朱棡,乃朱元璋与马皇后之子,在洪武朝中地位仅次于太子朱标,深得朱元璋信任。 洪武年间,晋藩实力一度超越燕藩,只可惜朱棡英年早逝。若他尚在,朱棣未必能赢得靖难之役。 朱棣四年的靖难之战中,二代晋王朱济熺始终置身事外,后被朱棣问责,削去王爵,罚去为老晋王守陵。直至仁宗朱高炽登基,晋王一系的王爵才得以恢复。 至晚明,晋王府的宗室人数仅次于周王府,嘉靖年间已近五千人,到如今开平二年,估摸着已过万人。 山西本就贫瘠,仅晋王府的禄米便足以压得地方官府喘不过气,更何况还有代王一系,同样是洪武年间分封的藩王,宗室人数与晋王府不相上下。 宗室人数众多,拖欠禄米之事时有发生。为养活宗室,两家王府不顾朝廷禁令,做起诸多有本无本的买卖。 强占民田、欺行霸市、欺压百姓,这些已是家常便饭。 王府的商队常年往返于山西与蒙古之间做交易,这已是公开的秘密,地方官府与边军将领对此早已见怪不怪。 晋王府还拥有一支马队,在边境地区打劫过往客商,他们行动迅速,装备精良,甚至超越边军,令边军无可奈何。 自太后重新启用亲王掌管宗人府以来,老晋王朱求桂心生不满,他公然对儿孙们说:“太祖初建宗人府时,我们的老祖宗便是左宗正。如今要重新启用亲王掌事,也应有我晋王的一席之地。紫禁城的那位妇人,真是不懂事!” 河南几支王府接连发生变故,朱求桂始终冷眼旁观,直至福王被推翻,他才惊慌失措,意识到“紫禁城的那位妇人”要对宗藩动手了。 这天,代王的密使、游方僧人道谨前来晋王府联络。朱求桂将儿子朱审烜唤来,三人在书房共商对策。 “代王有何打算?”朱审烜直截了当地问道。他深知,代王一系的烂账不比晋王府少,真要计较起来,抄家都是轻的。 密使也不啰嗦,巧舌如簧,蛊惑道:“代王说了,太后这是要重演建文削藩旧事。她若无情,就别怪别人无义。 贫僧今日前来,是代王传话:代宗子弟,愿以晋王马首是瞻,随晋王靖难!” 朱求桂还在犹豫,世子朱审烜已拍案而起:“好!当初若非晋宗老祖早逝,这天子之位,还轮不到他燕王一系呢……” “世子!”朱求桂打断儿子的话,转向密使问道,“本王听说,朝廷整改了京营,收拾了福王的军队,新编练的新京营火器犀利……代王能出多少人马?” 密使推心置腹地说:“新编的京营对付福王这种无知小儿自然是绰绰有余,但晋王和代王两府的王府护卫,可从未懈怠过……” 一直在边境走私和抢劫。 “朝廷整顿京营才一年多,能编练出多少精兵?如今老京营糜烂,新京营弱小,人心不齐,正是起兵靖难的好时机……代王府的三卫人马,愿随晋王征战。” 这话简直说到朱审烜心坎里了,他转而劝起晋王来:“父王,大师说得有理,天予不取,反受其咎。再拖延下去,等小皇帝整编好京营,咱们就再无机会了。” 凭两王在山西的所作所为,小皇帝能放过他们吗? 朱求桂盯着那二十多岁的僧人,摇了摇头,坚定地说:“如此大事,得代王亲自来才行。即便是当年的道衍大师,在外也不能代表燕王行事。” 那僧人听了,起身行礼道:“贫僧话已带到,回去将晋王的要求转告代王便是。” 再无多言,转身离开了晋王府。 晋王不放心,派人暗中跟随,一直跟到大同城,亲眼见那僧人进了代王府,这才回来复命。 再说那僧人进了代王府,因老代王朱鼎渭去世,世子朱彝梃尚在孝中,未袭王爵,但外人皆以“代王”呼之。僧人说:“贫僧奉晋王之命前来见代王,请屏退左右……” 朱彝梃不疑有他,忙打发左右下去后,低声问道:“大师远道而来,晋王兄有何高见以教我?” 僧人说:“晋王说了,朝廷收诸藩护卫,是在行建文削藩之事。福王走私并非一日之事,福王还是小天子的亲叔爷,太后却拿他开刀,意在杀鸡儆猴。下一步,就要轮到其他藩王了。 代藩晋藩,所行之事,何止百倍于福王? 为避免如福王一般的下场,晋王决心起兵,特遣贫僧来邀代王,携手靖难。成功之日,愿与代王平分江山……” 朱彝梃正被福王的结局吓得惶惶不可终日,闻言心神一震,下意识地问道:“真的……晋王兄有多少兵马,就敢妄言靖难?” 僧人避开他的问题,淡定地说:“不算两藩护卫,这些年边军欠饷越来越严重,二王振臂一呼,还怕兵马不来吗?” 朱彝梃一直协助老父掌管代王府事务,当然知道代王府与边军合作的那些事儿。代王府有事,这些边军里的人也脱不了干系。 他见这僧人谈吐不凡,既然要起事,就得招揽一些人才在身边。于是他热忱地邀请道:“晋王兄身边能人辈出,大师不如到本世子身边,做本世子的道衍大师?” 僧人双手合十道:“贫僧奉师命投身王事,何分晋王代王?愿附代王骥尾,拯救天下苍生……” 朱彝梃问他:“大师,俗话说未虑胜,先虑败,万一事不成,当如何自处?” 僧人毫不在意地说:“代王府身处大同,事不成,率众逃出边墙去,朝廷能奈我何?” 朱彝梃闻言,一拍茶几道:“回复晋王,干了!” 在僧人的斡旋下,代王世子朱彝梃带着儿子朱传焴,与晋王世子朱审烜私下会面,双方一拍即合。因晋王府兵强马壮,粮草充足,又是大明第一藩,双方商议以晋王为首,决定起兵靖难。 …………………………………………………… 北京,紫禁城,乾清宫西侧殿。 张蔷打开法容送来的密信,清秀的脸上露出了会心的笑容:“法安大师的计策成功了!” 法容想不通,她担心地说:“太后这法子太冒险了,山西地处边境,两王的护卫不是周王福王的护卫能比的。太后为何要主动去招惹他们?” 张蔷将密信还给法容,看着她揭开桌上一只兽首香炉的盖子,将点燃的密信放进香炉里,直至它烧尽,才重新盖上盖子,才慢悠悠地说:“有些脓疮,还是早点捅破的好。” 她没有时间再与宗室耗下去,她耗不起,大明也耗不起。 开平二年八月十五,中秋佳节,山西的晋王朱求桂和代王世子朱彝梃发檄文诏告天下,历数小天子朱慈煌和秉国太后张蔷听信小人谗言,罔顾亲情,要将宗室逼至绝路。 为天下宗亲计,他们要清君侧,起兵靖难! 第246章 进攻晋王府 檄文发布的当日,二王分别在太原与大同宰杀牲畜以祭军旗,意图先攻取这两座重镇,裹挟山西的地方官员以及边军中预先约定的将领,从而割据山西。 他们计划打通与蒙古的通道,确保后路无忧,随后挥师东进,直取京师…… 开平二年八月十五,正值巳时,秋日的阳光洒在晋王府的琉璃瓦上,一片金黄。承运殿前的广场上,近两万的将士携刀带枪,肃立静听世子宣读檄文: “昔我皇明祖训……而今朝纲不振,奸臣当道,皇权旁落,社稷危如累卵,百姓苦不堪言,此情此景,天地难容,祖宗痛心! ……朕,晋王朱求桂,代王朱彝梃……誓师靖难,意在清君侧,诛除奸邪,恢复祖制,安定天下! ……正义必胜,天道酬勤。待奸邪尽除,国家安定,朕定当论功行赏,封爵加禄,与尔等共享太平盛世! ……今发此檄文,告之四海,望天下士民,共鉴之,共助之!愿天佑大明,祖宗之灵,庇佑我军,诛除奸邪,还我大明一片朗朗乾坤!” 世子的语调慷慨激昂,场上的将士不时举起刀枪应和,喊杀之声震耳欲聋! …………………… 朱审熇是晋藩远支的宗室成员,年至二十有余,却仍未被录入玉牒,就连“朱审熇”这个名字,也是父亲私下里为他取的。 未在玉牒上留名,便意味着没有禄米可领。他兄弟八人,唯有排行靠前的两位兄长,因在玉牒上有名,得以获封奉国中尉的爵位,余下的六兄弟以及五个姐妹,皆未录入玉牒,他们离嫡支太过遥远,根本无人问津。 全家二十几口人,仅靠父兄三人的禄米度日,而这三人的禄米,又时常被拖欠,每人每年应得的两百石禄米,能领到三成就已是万幸。 为了生计,朱审熇兄弟或跟随嫡宗的商队走私至蒙古;或加入嫡宗的马队,干些“行侠仗义”的勾当。 朱审熇便是马队中的一个小头目,手下有五十余人,人人骑马,配有二十支三眼铳,而他本人更是拥有一支从边军手中高价购得的火绳枪,装备之精良,可见一斑。 八月十五这天,他率领手下,与王府的其他马队一道,总计上千人马,整齐列于承运殿前,誓师祭旗之后,便准备随马队首领冲出晋王府。 他们的目标,是太原城内的几大衙门,意图活捉宣大总督魏云中、巡抚耿如杞以及布政使郑国昌,晋王欲以这些朝廷高官来号令山西。 庄重热烈的仪式,令底下的将士热血沸腾,就连朱审熇胯下的战马,也感受到了他的激动,不停地用蹄子刨地,只待一声令下,便奋力向前。 仪式结束后,王府大门缓缓打开,朱审熇正欲随队冲锋,却猛然发现,护城河对面,七八门火炮正静静地瞄准着大门口…… 见大门开启,火炮立即点火发射,炮声之响,远超之前承运殿前的欢呼声,仿佛地动山摇,将王府大门上方的屋顶都掀翻了。 哦不,那是被实心炮弹直接轰翻的。 另几枚实心弹,炸入马队之中,瞬间犁出几道血槽,人马翻飞,惨叫声、马嘶声交织在一起,乱作一团。 朱审烜策马冲上城墙,气急败坏地质问守城护卫:“你们都在干什么?官军来了怎么不发警报?” 带队守卫城墙的,正是朱审熇的大哥朱审灺,他指着正在褪去伪装的明军部队,委屈地说:“一早上都没有动静,这些官兵,怕是昨夜就潜上来了……” 朱审烜心中暗叫不妙,莫非官军早已知晓王府的行动,特意等他们仪式结束,好坐实靖难的罪名? 开弓没有回头箭,此时他已无暇多想,对面的第二轮火炮又响了起来,朱审烜连忙将头缩进城墙后面,吩咐朱审灺:“守住城墙,别让官兵攻进王府!” 随后,他跑下城墙,策马冲向存心殿,老晋王朱求桂正在那里等待着好消息。 ………………………… 第一轮火炮响起时,朱审熇的马队因位置靠后,并未有人马受伤,混乱尚未波及至此。他约束着队伍,准备等前方的道路清理出来后,便冲出去。 谁知不过片刻,第二轮火炮声再次响起,大门口被死伤的人马堵住,彻底无法通行。 朱审熇见世子策马往后跑,他立即机敏地高喊:“保护王爷和世子,跟我来!” 随后,他带着马队,跟在世子的护卫队后面,转身向王府内退去。 广场上的步兵被长官们约束着,虽然惊慌失措,但仍能维持队形。 出师未捷便遭迎头痛击,他们刚刚被激发的战意,瞬间如尿水般流逝。平日里他们对上百姓,个个凶如豺狼,此时却个个如鹌鹑般瑟瑟发抖。 朱审熇率队刚转身,大门外又响起了第三轮炮声,马队首当其冲,被彻底击溃。这些平日里在边地驰骋的马贼,此时被困在这方寸之地的广场上,纵有浑身解数,也难以施展。 许多人效仿朱审熇,高呼“保护王爷”,策马便往后殿逃去……聪明人又何止他一人。 骑兵调头,顿时冲乱了后面的步兵阵列,许多来不及避让的步兵士卒,被马匹撞倒在地,连喊叫都来不及,就被踩踏成一堆血肉。 朱审熇跑到穿堂,见穿堂的大门已被世子亲卫关上,亲卫队长正在高喊:“传世子命令:快去前面御敌!” 朱审熇无奈,只好调转马头,背靠着穿堂守在那里,带着属下大喊:“传世子命令:快去前面御敌!” 前面退下来的人马,根本挤不进来,只能停在承运殿的广场上,团团打转。 广场上的步兵将领,见广场狭小,受惊的马匹四处乱窜,造成许多步兵伤亡,连忙指挥步兵上城墙防守,同时躲避战马。 好一个“乱”字了得。 再说朱审烜,第一时间跑到存心殿,胆战心惊地对晋王喊道:“父王,外面全是官兵,他们还用大炮轰击王府大门……儿子上城墙去看了,王府被官军包围了……” 老晋王早已听到炮声,心知不妙,此刻听儿子证实了他的猜测,他张嘴欲言,却两眼一翻,大头一歪,瞬间没了气息。 朱审烜吓坏了,扑上去大叫:“父王……” 他一边摇晃着晋王的身体,一边抹着晋王的胸口为其顺气,同时大喊:“快去叫府医……” 府医很快被亲卫拽来,用手在晋王鼻尖上试了试,又摸了摸他的脉搏,然后摇着头说:“王爷已经驾鹤西去,世子请节哀。” 朱审烜一下子失去了主心骨,又惊又怕,扑在晋王身上大哭。 亲卫队长见状,忙跑到牢房里,把王府长史叶宗提了出来。叶宗因反对晋王靖难,被他丢进牢房,准备等靖难成功后,再将他放出来好好羞辱一番。 “你……快快去……”朱审烜见了叶宗,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拼命求告道,“去跟外面的官军说,我投降……我投降……” 急切间,连“本世子”也不讲了,直接以“我”相称。 叶宗冷笑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本官苦口婆心,劝王爷和世子要慎重再慎重,世子不听,才有今日之祸……” “快去!快去!”朱审烜不听他抱怨,大声命令道,“本世子要是有事,第一时间就说你是同谋!快去!” 叶宗叹息一声,正要往前面去,就听到前面传来爆炸声,士卒们大喊“震天雷”、“走水了”!乱纷纷地在王府里四处逃窜,寻找藏身之处。 穿堂的大门也被士卒挤开,朱审熇第一时间退了进来。 王府一个内侍上前,推着六神无主的朱审烜道:“世子,王府的后门那里,没有发现官兵,快快从那里撤出去,要么往大同与代王汇合,要么,往西安求秦王庇护……” 朱审烜一听,连忙站起身,连他老子也不顾了,冲着朱审熇一挥手:“你,你们,跟我冲出去!” 第244章 福王案 朱由崧在城墙上,听到圣旨内容,强硬地反驳道:“我福王一系,在洛阳循规蹈矩,朱慈煌那个小儿,就容不下我父子了么?这是欲加之罪,本世子不服,就算到了北京,也要与那小儿争辩一番!” 张之极身边的孙传庭一挥手,吴三桂就将五花大绑的典宝,扔在地上。 孙传庭上前喝道:“福王府私印堪合,到淮安装私盐,被本官当场拿获,世子却说什么循规蹈矩?真真是可笑!” 汪乔年上前劝道:“世子,为免王府免遭涂炭,还是开门投降罢。” 朱由崧道:“吾父王说了,满足福王府的条件,就开门。” 张之极不耐烦了,大手一挥,下令道:“谁跟你讲条件?攻城!” 一队士卒冲过金水桥,朱由崧见官军来真的,一时没了主意,犹豫间,官兵已经冲到王府大门,朱由崧忙指挥护卫们往下放箭。 弓还没拉满,城下的枪声就响了起来,朱由崧幸亏躲在贴身护卫身后,才没有同身边的其他人一样中弹倒地。 他屁滚尿流地跑下城墙,撒腿就往后院跑,刚跑过承运殿,就听大门口传来“轰隆隆”的爆炸声,紧接着,官兵们呐喊着冲了进来。 福王坐在存心殿正中的椅子上,这椅子是特制的,比平常的椅子大一圈,福王坐上去,满满的一圈椅,次子朱由渠站在他身后,父子两人正准备与前来的官兵谈判。 朱由崧跑过圆殿,一边往存心殿来,一边大喊:“父王,官兵冲进来了……” 福王惊得呆坐在椅子上,根本起不来,他惊恐地吩咐道:“快,快叫长史!” 王府长史,是朝廷派来亲王府的朝廷官员,负责管理王府事务,福王府的长史,早就和福王沆瀣一气,哪里还记得自己是朝廷的官员。 长史与王府属官,都住在王府大门口两侧,此时,估计已经被官兵抓住了,再到哪里去找人? 朱由崧兄弟,都不敢离开福王身边,只能让一位内官去叫,那内官磨磨蹭蹭地往前面去,还没走出存心殿,张之极就带人冲了进来。 见福王父子三人都在,倒省事了,他挥手道:“看押起来!” 立即有一队士兵,将三人团团围住,用黑洞洞的枪口指着他们,只要敢动,立即开枪。 被福王赶上城墙的王府护卫,本来就对福王不将他们上交朝廷,心生不满,如今见王府被攻破,顿时没了战意,全都放下武器,跪地投降。 锦衣卫派了镇抚杨应琪,带了五十名校卫,前来监督抄家。 宗人府委派左宗人,开封的周王,也前来监督抄家。 河南布政使张梦鲸、按察使陈柯,都指挥使刘衍祚,监察御史方攸绩,洛阳知府汪乔年,全都被请来做见证人,带人协助清点周王府财物。 众人忙了半个月,才将周王府的财物清点造册,单是记录用的账册,就装了五大箱子。 五月十六,锦衣卫和京营官兵,押着福王府查抄出来的金银珠宝和银票,还有福王一家子,足足三十艘楼船,浩浩荡荡地回到北京。 民间传说,福王跌倒,开平吃饱,有说福王家里,单单是银票,就装了十只大柜子,金银珠宝,就有装了二十多船…… 张蔷知道福王有钱,没想到他这么有钱,比太上皇朱由校和平安父子两人的内帑加起来还多。 所以,开顾问会议的时候,她一直笑眯眯的,与重臣们讨论如何分赃,啊不,如何使用这笔巨款。 工部尚书李从心,希望在遵化兴建一座钢铁厂,生产更多的精钢,打造更多的燧发枪。 是的,大明火器局,已经停止生产火绳枪,开始大量生产燧发枪,用精钢铸造的大炮,已经摆上了北京城头,更是运往宁远、锦州,加强城防。 连盖州城,也运过去二十门大炮。 兵部要求,补发九镇边军的饷银,更换一批边军的武器装备。 户部的郭允厚,希望太后将一部分资金,用着赈灾预备金,大明的天灾,是越来越频繁,说不定哪一天,某地方大员的一封奏折上来,朝廷就要拨款救灾。 礼部温体仁,提议编书,《永乐大典》已经成书两百多年,应该重新编撰一套比《永乐大典》更全面的丛书,将大明两百多年间新产生的书籍,编撰成书,以彰显开平盛世…… 徐光启希望建仿照西方,建一座堪比国子监规模的综合性学院…… 其它各部,提交上来的用款申请,多达三十多份。 裕安太后笑眯眯的脸,慢慢垮了下来。 经顾问组反复讨论,筛选,最后决定,福王府的财产,按二八分成,两成收入天子的内帑,另外八成,收进国库。 国库的这笔银子,留存一半,另一半,按照轻重缓急的顺序,做了如下分配: 在遵化新建了一座焦炭炼钢厂,生产枪炮所需的优质钢。 补发了九镇边军拖欠的饷银。 批准徐光启的综合性学院项目,太后为新学院赐名“燕京大学”。 拨款给陕西布政司,继续赈灾,用以工代赈的方式,加强地方基础设施建设。 扩建登州造船厂,储备木材,做好造船准备……这个建议,是太后提出来的,重臣们知道太后的心思,都默契地为这个项目,投了赞成票。 福王府的庄田,划成红线区,不准买卖,全部分给了河南的失地农民,这些地只有使用权,没有买卖权,农民种地,向当地官府交纳田赋。 福王一家,被送到定陵,为最宠爱他的万历帝守陵…… 从福王的走私船队被抓开始,《明报》和邸报上,就开始连篇累牍地报道福王的种种不法行为,随着两份报的发行,福王府的财富暴露于天下。 中央政府用福王府的银钱,做了哪些利国利民的事,也随着报纸传遍了民间,小天子朱慈煌,和秉国太后裕安的声望,达到了继位以来的新高度。 连带着几位阁臣,和六部大臣们,也在官场和民间,刷了一波好感。 河南省的地方官员,既免掉了福王府的巨额?米,又新增了四万顷长期收税的田地,仿佛压在头上的大山,被掀掉了一座,喘气都顺畅了许多。 福王案从四月底开始,一直持续到七月,才彻底结束,期间砍掉的人头,撤换掉的官员,不再一一赘述。 福王案,将各地混吃等死的亲王,吓得不轻,纷纷召集亲近族人,商量起自保之道来。 第247章 高僧哪里去了 朱审烜将老父亲交给叶宗:“麻烦叶先生,将我爹好生安葬,待本世子靖难成功,请先生做大学士。” 说罢,不管不顾地领兵往北门逃去,朱审熇连忙跟上,挤进来的步卒见了,也跟着往后门跑去。 到了北门,世子不敢亲自上城,派亲卫问城墙上的士兵,北门外果然没有官兵。 而南门外,官兵已经冲王府,正排着队,一边举枪齐射,一边往建筑物里丢震天雷,将能跑动的骑兵、步卒,统统往北门上压来。 朱审烜命令打开北大门,放下吊桥,他一马当先地冲上桥,逃出了晋王府。 世子亲卫和朱审熇的马队,随即冲出,身后跟着大队的步卒。 连带着城墙上的士兵,见世子逃走,又听说老王爷已经被吓死了,纷纷跑下楼,追随世子而去。 今日带兵围攻晋王府的,是山西镇总兵官尤世禄,带着五千官兵参与这次行动。 还有新京营的一个守备,叫黄得功。带着六门新式火炮,和大批新式火器,于半个月前,就赶到太原,在离城二十里外扎营。 双方在昨天晚上,趁着夜色掩护,在半里路外,悄悄地围住了晋王府,士卒和火炮,都披上伪装,瞒过了王府城墙上的护卫,直到今日开火,才露出真面目。 宣大总督魏云中、宣大巡抚郭之琮、山西布政使钱士晋等地方高官,被请来观战。 王府的大门在巨大的爆炸声中轰然倒塌,尘土与木屑四溅,大门后面的方城上,躲满了死伤的王府士兵。 总兵尤世禄,身着山纹甲,长枪往前一指,大吼一声:“杀!” 他身后的官兵,如同潮水般涌入王府,见人就砍,明军习惯以人头记军功,所以士兵交将砍下的人头,拴在腰上,看上去十分恐怖。 副将张鸿纲,带人从大门两侧冲上城墙,朱审灺的守城部队,见官军火器凶猛,哪里还有战意?顺着城墙,一股脑地朝北门逃去…… 许多来不及逃跑的王府士兵,赶紧丢下武器,跪在地上投降,有跪得慢的,立即被官兵斩了人头。 官兵围住各个院子,但凡有人抵抗,就丢一颗震天雷进去,立时炸得鬼哭狼叫……这样的降维打击,谁顶得住? 晋王府老王妃陈氏,听说老晋王去逝,世子逃走,便带着后院上千个女人孩子,自我了结,一时间,上吊、投井、喝药、吞金、撞柱……上演了各种自杀方式。 叶宗领着尤世禄进到后院的时候,只来得及救下世子妃方氏,以及世子的两个小儿女,儿子四岁,女儿只有两岁。 晋王和老王妃已死,秦氏做为后院的话事人,被押到了存心殿,魏云中等高官,已经等候在那里。 方氏牵着一双小儿子,衣衫残破,满脸凄楚,美丽的杏眼里饱含着泪水,面对几位红袍高官,她哭泣着道:“晋王被奸人蛊惑,妄图蚍蜉撼树,我等后宅妇人何辜?望大人们念在晋王府世代忠良之情,善待皇明宗藩!” 这一番话极有水平,一是把叛乱的责任,全部推到已经死去的老晋王朱求桂身上,将世子摘了出来,二是点明晋藩在大明的宗藩之首的地位,三是表明,她们跟天家是亲戚,如何处置她们这些人,要天子说了算,地方官无权处置她们。 魏云中冷笑道:“好一张利嘴,晋王府倒行逆施的种种恶行,朝廷自有记录。晋王暗中勾结外敌,意图颠覆朝纲,此等罪行,天理难容! 我等自是无权处置尔等,且将尔等押在后院,等待朝廷处置罢。” 命人将活着的后宅妇人和孩子,关进晋王夫妇居住的颐心殿,没办法,人太多,院子小了挤不下,为方便看守,全都赶到颐心殿来了。 王府内开始了一场更为细致的搜查与抄没。 官兵们穿梭于每个院子,翻箱倒柜,连老鼠洞也不放过,搜缴出来的财物,在承运殿外的广场上,堆积如山,山西布政使衙门、监察使衙门派来负责登记造册的书吏,就有二十多人。 在王府深处的几处仓库中,还发现了大量的金银财宝,晋王府两百多年的积累,汇聚于此,令人叹为观止,哪怕是太后张蔷亲自来此,也只能感叹一声“卧草,好多钱!” 另外一座院子里,是几座规模庞大的粮仓,里面的粮食,有的都烂成粉末了,真真是米烂陈仓。 晋王府还对外宣称:宗室人口太多,养不起。 八月十八,一队锦衣卫,由镇抚吴子韶率领,风尘仆仆地赶到太原,监督抄家。 历时近一个月,晋王府庞大的资产,终于清查完毕,全部封存于王府,留下官兵看守。 吴子韶带着十几相账本,回北京复命,等待朝廷的处置方案。 …………………… 同一天,在大同的代王府,也上演了与晋王府一模一样的靖难闹剧,最后,世子朱彝梃,连老爹的棺椁也顾不上,带着儿子朱传焴,从西门逃出,准备南下与晋王的部队汇合。 代王府随及被查抄…… 代王世子被官军追着,南下走了十多日,并没有见到前来汇合的晋王队伍,只见到一位信使。 信使带来了晋王世子的一封信,细说晋王府已经被官军占领,估计代王府也差不多,他们现在被官军追着,只能南下,去陕西投奔秦王。 他邀请代王世子南下,与他一起,求秦王做个中人,在他们与朝廷之间说和说和,请求朝廷赦免他们,他们愿意上全部上交王府三卫…… 朱彝梃不南下也没办法,西、北、东三面,都有官军围追堵截,他们只能南下。 尤世禄和黄得功,刚将朱审烜赶入陕西地界,正在边界休整,就听斥侯来报:“代王府的溃兵到了。” “快快快,赶紧让开道!放他们过去!”尤世禄大笑着对黄得功说,“让洪剃头去收拾他们。” 黄得功遗憾地摇头道:“大好的功劳,白白让给曹变蛟那小子了。” 尤世禄也很遗憾:“是呀,朱彝梃和朱审烜,两位世子,叛乱的头领,够封侯了,可惜!” 另一边,两位世子,分别从河津渡黄河,沿河一路南下,在潼关外汇合了。 两位世子,朱彝梃是长辈,朱审烜见到四十多岁的代王世子,只来得及叫一声“叔”,二人就抱头痛哭,从小锦衣玉食的他们,哪里受过这份罪? 南下一个多月来,他们缺吃少穿,一路打劫过来,这两年山陕大旱,只抢得一些粗粮,要不是有几次运气好,抢了朝廷运往山西的赈灾“粮食”,他们哪里走得到潼关? 如果上天给他们一次重头再来的机会,二人肯定不会再妄自尊大,被人一鼓动,就起兵靖难,哪怕他们与朱棣一样,有高僧辅佐,也不起兵了。 二人互相询问:“道谨大师呢?那位自比姚广孝的黑衣高僧,哪里去了?” 第248章 驱虎吞狼 两位世子一路南来,路上裹挟了不少流民,有的是被他们抓来做苦力的,有的是为了一口吃的主动加入,还有一些马匪山贼,看不清形式,想挣一个从龙之功的。 到了潼关外,两支队伍又发展到近三万人,有了人手,两位世子胆气壮多了,觉得手中与朝廷谈判的筹码,也越来越重。 于是,休整两日,开始攻打潼关,在付出几百条性命后,潼关居然被他们攻破,二人欣喜若狂,觉得潼关都可以攻破,西安城还在话下么? 于是一路向西,直奔西安。 秦王朱存枢,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落,这天突然听见山西晋王世子和代王世子,联袂来访,人已经到了秦王府门外。 秦藩宗室,比山西的晋代二王宗室,更加不堪,父子不睦、兄弟互相诬告、抢夺民间女子、高利贷逼死人、欠债不还、设计陷害他人……坏事做尽。 最最关键的是,陕西这两年的田赋颗粒无收, 无法供应秦王府的开销。此外,陕西还有韩王、庆王和肃王三府……陕西宗藩早就成了陕西地方的一个毒瘤。 秦王对官府拖欠宗室禄米,十分不满,也不满宗人府倡议各地藩王上交护卫,但他没想过要起兵靖难,他才疏学浅,胸无大志,是典型的混吃等死型藩王。 因为消息早就被人有意屏蔽,他根本不知道山西的二王,已经起兵靖难,听说两藩来人,只当是他们来走亲戚的。 来人只是世子,秦王还没有世子,只好派弟弟朱存极前去迎接。 朱存极见两位远亲灰头土脸,一点也不像走亲戚的样子,心下疑惑,出于礼貌,还是将他们迎进了王府。 从老祖宗那儿算起,代王世子朱彝梃是第十代,晋王世子朱审烜和秦王弟朱存极都第十一代。 朱存极便称朱审烜为阿兄,称朱彝梃为阿叔。 “叔叔和阿兄,如何有空来西安逍遥?”朱存极礼貌地问道,虽然朝廷不准宗藩到处串联,但这些王爷世子们,总会找到机会,溜出王府玩乐一番。 二人对视一眼,朱彝梃道:“说来话长,快快带我们去见秦王!” 秦王朱存枢只是懒,并不是蠢,他一听二人道明来意,就拍着大腿嚎叫道:“哎呀,叔叔和阿弟,害死我秦王府矣!” 果然,秦王的话还没说完,门卫就慌张地跑进来汇报:“王爷,王府被官军围住了……” “死矣……死矣……”急切间,秦王忙呼唤护卫,“来人,将二位世子捆起来,送到总督衙门,或可免秦王府灭顶之灾……” 朱彝梃和朱审烜屁股还没坐热,就从坐上宾变成了阶下囚,被秦王抓了起来。 秦王准备押着二人,去王府大门外,向官兵说明情况。 秦王府外,三边总署杨鹤、陕西布政使陈奇瑜、陕西巡抚耿如杞、延绥巡抚洪承畴和总兵吴士勉,齐齐来观战。 曹文诏已经成长为洪承畴麾下的第一悍将,此次,就是由他领着延绥镇的边军,千里迢迢地来西安围攻秦王府。 京营派到陕西的,是他的好兄弟,参将周遇吉。 总督杨鹤的职位最高,他对洪承畴的布置,还是要关心一下:“两人的营地,都围上了么?” 洪承畴朝他拱拱手:“大人放心,这边的炮声一响,城外就开始行动。” 杨鹤点点头,道:“秦王是无辜的,尽量留他一命吧。” 洪承畴心里,根本不赞同杨鹤的观点,秦王虽然没有参与靖难,但秦王府两千多宗室,等着地方官府供养,空耗多少米粮? 秦王府那些为祸地方的烂事,还少吗?就凭这一点,今儿打他,就不算无辜。 鉴于陕西这两年的灾害情况,陈奇瑜和耿如杞,越来越赞同洪承畴的做法,洪承畴在延绥三镇,杀得人头滚滚,眼见着的好处,就是人少了,赈灾的压力减少了许多。 只有杨鹤,还秉持着君子之心,觉得洪承畴杀戮过重,今日还忍不住要提醒他。 眼见着两位世子,被迎进了秦王府,洪承畴冲曹文诏一挥手:“开始!” 曹文诏挥动手中的旗帜,周遇吉的京营,就推出六门带轮子的火炮,对着秦王府的大门校准,只几息时间,火炮队长就示意准备完毕。 “开炮!”周遇吉大声命令道。 秦王府里,秦王朱存枢正一边向两位远亲道歉,一边押着他们往前院走:“叔叔和阿兄,也不要怪本王,两千多秦藩宗室,要活命……” 话没说完,前院就传来轰隆隆的火炮声,吓得秦王一下子跌坐在地,官军来得如此之快,就像跟在两位世子身后一样。 不得不说,秦王真相了,从二人被放出山西的王府开始,一路南来,他们始终被人监视着,甚至那些掺着鱼粉和海藻粉的“粮食”,也是怕他们饿死,走不到西安,而故意送到他们面前的。 否则,潼关是那么容易被攻破的?西安是那么容易进的? 两位世子有了在山西的经验,一个说“快快从北门逃走!”另一个说“快快从西门逃走,官军不会围死的。” 秦王赶忙让弟弟朱存极,去后院,通知家人收拾体己,选逃命去!自己押着两位世子,去前面见官兵。 朱彝梃大声道:“秦王,快给我们松绑,我们好派人去城外联络队伍,咱们前后夹击官军,胜负还不一定呢 。” 秦王呵斥道:“还敢联络队伍?你们今日就会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了,你们是蠢死的……也不想想,官军有如此犀利的火器,怎么会让你们突围出来? 又怎么能让你们,如此顺利就来到西安?分明是故意的,驱虎吞狼之计…… 我秦王府,被你们害死了……” 两位世子,这才醍醐灌顶地醒悟过来,是哦,两人一路南来,那位道谨和尚,一次也没现过身。 现在回头想来,道谨和尚蛊惑他们起兵靖难,从一开始,就像是一场阴谋…… 可惜已经晚了,不待两人多想,官兵已经举着火枪,冲了进来,见人就开枪。 秦王拉着两人正要上前,三人就被一轮排枪击倒在地…… ………………………………………… 北京,紫禁城,十月底的天气,已经很冷,皇宫里已经烧上了火笼。 西侧殿的公厅里,裕安太后张蔷,正在小客厅里与人谈话,坐在客位上的,赫然正是山西两位世子口中的“道谨大师”,他的真名,叫法安。 张蔷翻看着手中的材料,这份材料由洪承畴撰写,杨鹤、陈奇瑜、耿如杞、吴士勉几人,都签字画押,为材料上的数据做保,证明 秦王府抄家所得的财物,是真实的。 “秦王和两位世子,在与官军对抗中被击毙,”张蔷翻着材料,一边看,一边提取要点,“三边总督杨鹤,从两位世子留在城外的部队中,挑出了一千二百五十一名宗室子弟,其余人等,因对抗官军,被全部消灾……” “这个杨鹤,真是多事!”法安听完这一条,抱怨道。 张蔷点点头:“是啊,杨鹤不再适合任三边总督……” 第249章 宗室改革 西北三王的覆灭,不仅推翻了压在地方官府头上的,巨额的禄米负担,从王府里抄得的粮食,一半运到边镇,补了边军的粮草,一半运到各府县的官店,低价卖给老百姓,平抑粮价。 三王名下的庄田,也画成了红线,分给失地农民耕种,向官府纳粮。 三王靖难之役,吓坏了各地藩王,纷纷上缴王府护卫,孙传庭成了卫所整改的专职官员,带着吴三桂,从河南跑到山西,又从山西跟到陕西,最后,又从陕西,到达四川。 四川的蜀王府,除了上交护卫,还将两百年来占用的土地,包括投献和隐田,统统退还,只保留了洪武初年赐下的庄田。 成都平原的土地,以前七成被蜀王府侵占,退还以后,蜀王府的庄田,回到国初时期的水平,只有3000顷。 生怕秦王之祸,在蜀王府重演。 平凉的韩王、韦州(宁夏)的庆王,也纷纷退田,撤掉了收税的税卡,约束宗亲,开始夹起尾巴做人。 经此一役,西北的财政负担,大大减轻,又增加了自耕农数量,张蔷相信,西北这块大明的火药桶,暂时安全了。 开平二年的冬至大祭后,冬月初九这日,张蔷召集顾问小组成员,讨论宗藩改革的问题,宗人令信王、左宗正惠王、右宗正桂王,应邀参加。 远在开封的左宗人周王朱恭枵,也被邀请进京参会,自永乐后,大明藩王,少有进京的,周王这次,算是破例。 有御史上折子弹劾,说太后这样做,是违背祖制,要求阻止周王回京。 对这种交作业似的折子,张蔷很反感,直接打回去,让这几位御史,重新提交一份关于宗室改革的意见书。 其实,周王早就被朝廷在西北的行动,吓坏了,他不敢进京,又不敢不进京,急得头发都白了几根。 周王妃更担心,怕王爷在路上出意外,怕王爷被扣留在京回不来,怕王爷被人下毒,又怕王爷“被生病”…… 周王妃越想越怕,哭泣着对周王说:“王爷,要不你就上折子称病,辞了宗人府的差事吧?” 四十多岁的周王,坐在软榻上,心神不宁地道:“这是太后的恩典,怎么能辞?” 王妃道:“王爷身上,担着五千多族人的衣禄呢,王爷要是……这五千多族人靠谁去?” 周王烦躁地想挥手赶走王妃,想想自己都六神无主的,她一个妇人惊慌失措,也很正常,他只好挥手道:“叫世子来,本王与他交待一下……” 世子到来,要求陪同父亲上京,朝廷要是有什么惩罚,他好替父亲分担。 周王呵斥道:“说什么混话呢,为父是左宗人,回京讨论大事,你以何理由去北京? 乖乖在家里,看好周王府,约束族人不要惹事,等为父回来。” 跟交待遗嘱一样,将王府事务,全托付给世子,告别老妻,带着十来个家人,栖栖遑遑地往北京来。 周王真是想多了,他随着驿站,一路来到北京,被信王安置在原来的瑞王府,据信王说,这座府邸,已经改建成皇家宾馆,用于接待来京的皇室宗亲。 “听信王的意思,各地的宗亲,都能来京了?”周王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要再次确认一下。 “是呀,”信王一边带着周王参观府邸,一边道,“民间还说,亲戚嘛,要走动才亲近,所以太后说了,都是太祖一脉的子孙,要经常走动才好,免得闹了误会,伤了和气。” 周王放心了,心想,早知是这样,就将王妃带上京来,涨涨见识,王妃自从嫁进周王府,就连府门都没出过,可怜。 所以今日,他放心大胆地,来到乾清宫西侧殿的大会议室,参加讨论会。 按照辈份,朱恭枵算是平安的叔祖辈,所以,周王进来的时候,先向太后和平安行国礼,然后,太后母子再向周王行家礼。 因为辈份高,周王被安排在左手第一位,首辅孙承宗只能屈居第二。 周王见小天子平安,长得虎头虎脑的,一双狭长的凤眼,明亮有神,对着他微微一笑,小大人似地问他:“叔祖爷爷,太后赐给您的三样新作物,今年收成如何?” 不愧是天子!周王心想,他的小孙子,整日关心的,是他圈养的小猫小狗,看看平安,关心的是庄稼! 民以食为天,天子关心的,是百姓的吃饭问题。 “回万岁爷,”小小天子,也颇有威仪,周王忙恭恭敬敬地回道,“红薯有七石的收成,土豆五石左右,玉米三石的样子,比传统的小麦和菽类,产量要高得多。” 平安很高兴,又问他:“叔祖爷爷,你有没有吃过炸薯条?可香啦。” 这才象小孩子的话嘛,两句就转到吃食上了,周王摇着头说:“没有,今年收获的庄稼,明年要用来做种,舍不得吃呢。” 平安遗憾地点点头,继而又道:“没关系,等散了会,朕让信王叔给您送一些过去……” 两人正说得热闹,就听太后敲敲桌子,提醒道:“开会了……” 重臣们陆续进来,相互之间拱拱手,就各自落座,不一会儿,一大张椭圆形的会议桌,就坐满了人。 今日的会议,由首辅孙承宗主持,所以他首先发言:“今年的宗藩,出了不少问题,所幸都顺利解决了,但宗藩的其他问题,不可能都用武力来解决。 今日请大家来,就是要讨论大明宗藩面临的问题,以及如何解决这些问题。 老夫先来抛砖引玉吧,”他点了点位置上搁着的一叠材料。 周王见大家都拿起材料来看,他的面前,也有一叠同样的材料,于是拿起来,就听孙承宗浑厚的声音再度响起: “这里有一份礼部整理出来的材料,老夫念给大家听一听,大家心里先有个数。” “特别说明一下,”他敲敲桌子,“这份材料上的统计数据,包含晋藩、代藩和秦藩的数据。 截止到天启七年底,大明宗室人口,记录在册的,二十三万六千四百一十九人,按祖制,岁给?米五千一百七十二万石,而天启七年,夏粮和秋粮,全国共收入两千九百五十三万石……” 数据一出,会议室顿时炸了锅,做过地方官的,如袁可立、郭允厚,毕自严等,出身西北的如韩爌,多少知道一些宗室问题。 其他年轻点的官员,如卢象升、倪元璐、李邦华等,平日里只听说奉养宗室的禄米不足,却没想到这么严重! 李邦华第一个站出来质疑道:“阁老?数据可准确?” 他的潜台词是:宗藩这么能生啊? 孙承宗指指礼部尚书温体仁:“长卿,数据是你礼部提供的,你来说说?” 被人质疑工作成果,温体仁有点羞脑,但他掩藏得很好,正色道:“本官上任以来,发现记录宗亲的玉碟,多有遗漏,即着人查漏补缺,发现自万历以来,宗室人口,成倍地增长…… 这是天启七年,记录在册的宗亲数量,如果算上未上玉碟的人数,本官估计,大明宗亲,应该在三十万人上下……” 周王听了,不住地点头,他周王府,有玉碟记录的宗亲,就有六千多人,还有近八百多人没有录进皇家玉碟…… 他总算知道,太后为何要对宗藩下手了,养不起了啊。 好在他响应得快,否则,周王府,迟早要与福王府、晋王府、代王府、秦王府一样灭亡! 第250章 宗室改革二 如此严峻的局面,不用太后强调,在座之人,也知道大明的宗藩,再不改变,面临的结局就是,要么大明被拖死,要么宗藩被饿死。 朱元璋自己苦了一辈子,生怕自己的儿孙再受苦,于是不让他们习四民之业,给庄田,给?米养起来。 这怪不得老朱,他在世时,儿孙只有不到百人,大明那么大的地方,养起来毫不费力,谁知道两百多年下来,各地藩王宗亲无所事事,专职造人。 到大明中期的弘治年间,各地宗亲的?米,就开始供应不足,嘉靖皇帝自己是藩王上来的,对宗藩事务,还过问一下。 到了万历皇帝,就彻底摆烂,孙承宗说:“请大家翻到第二页……” 周王忙翻到第二页,见上面写着几组数据:嘉靖四十四年,宗藩禄米占全国田赋的三成左右,万历二十二年,宗藩禄米就占到了六成;到三十二年,十年间,禄米支出就超过了田赋收入。 最后一项是天启七年的数据,正是刚才孙阁老念的那一栏,周王暗暗心惊,他见会场上,再也无人质疑这些数据,便乖乖闭嘴,想听听这些太后倚重的“顾问”们,要怎么改革宗藩。 温体仁举手发言:“其实,万历中期,朝廷就放开了,对奉国中尉以下的宗亲,科举入仕的限制,准予他们入学应举。 自万历二十一年来,礼部前后举行过八次宗亲科举,但考取进士的,只有十二人……” 坐在上首的太后听了,十分感兴趣,对身后的法容道:“下来把这些人的资料拿给本宫看看,对这些力争上游的宗亲,要量才录用。” 周王在旁边听了,心里动了动,见太后又转过头,继续听官员们的发言。 正在发言的,是次辅韩爌,他道:“君子之泽,五世而斩,今大明宗室,五世以下,尽为奉国中尉,此策甚为不妥。 应该执行嫡长子继承制,自将军以下,只有嫡支继承爵位,其他子弟则废除爵位……” 周王心里咯噔一下:这位是个狠人,不愧是次辅,真敢说啊,他这一刀砍下来,周王府有封爵的人,不到一千人!一下子砍掉八成还多! 没了爵位,就没了禄米,这些人靠什么活? 不用周王开口,三辅袁可立就问出了他想问的话,韩爌显然还没想好,他很光棍地道:“大家一起讨论啊……” 这时候,坐在远处的一位红袍官员,举手发言。 周王低声问平安:“万岁爷,这位是谁?” 平安也低声道:“叔祖爷爷,他是燕京大学校长,徐光启。” 周王坐直身子,只听徐光启道:“臣建议,对这些失爵的宗亲,就该将他们与大明的百姓一同视之,让他们从事四民之业来养活自己。 比如说,这些宗亲,可以佃租族中的公田,或者,朝廷分给每人一百亩的永业田……或免税三代,三代后,要如百姓一样交纳田赋……” 户部尚书郭允厚举手发言道:“子先的建议是好,本官问一下,土地哪里来?” 今日的大明,土地兼并严重,好地都握在世家大户手里,连在京的几位王爷的庄田都凑不出来,再到哪里去拿地来分给这些宗亲耕种? 徐光启也学韩爌的样子,放下手上的材料,笑着道:“这不是正在讨论么?” 周王越听越心冷,他望向对面的三位王爷,却见他们也皱着眉头不出声,显然也没什么好办法。 他又偷偷地望向太后,却见太后不动声色地,望了一眼桂王右边的位置,周王顺着太后的目光望过去,只见那里坐着一位黑袍和尚。 太后的顾问小组里,还有和尚! 然后,周王就看见,那黑袍和尚微微点了点头,随即举手发言道:“土地的问题,贫僧有点浅见。” 众人都望向他,黑袍和尚双手合十,声音清亮地道:“贫僧两次去辽东,见辽南复州、金州的沿海地区,地势平坦,有大片辽东汉人开垦过的土地……” 周王实在忍不住了,这是要将大明尊贵的皇室宗亲,流放到辽东苦寒之地,再被女真人杀光的节奏! 他愤怒地敲了敲桌子,打断了那和尚的话:“和尚,辽东有建奴……” 对面的信王忙劝住他:“周王别担心,只是讨论而已。” 周王一发言就后悔了,他想起自己的初衷,只听不说,只因为看到会场上平和的气氛,他就有些忘形了。 那黑袍和尚冲着周王点点头,又道:“周王的担心,是有道理的,但周王是否知道,目前我大明在辽南的控制区,已经延伸到盖州,东江镇在盖州,驻有重兵。 辽南大片的土地丢荒,正好可以将无地可分的皇室宗亲,迁到那里,贫僧的意见,只是提出来讨论,周王不必紧张。” 周王低下头,心里冷笑:又不是你家亲戚,你当然不紧张。 想到太后的那个眼神,周王拱拱手,识相地闭了嘴。 就听郭允厚笑道:“大师的意见,倒是提供了一条思路,辽东苦寒,南方也行嘛,海南、安南、云南、缅甸,庄稼两熟、三熟,都是好地方嘛。” 众人都点头,周王不出声,冷眼看着,只见一位陌生的官员举手要发言。 平安贴心地为周王介绍道:“叔祖爷爷,这位是吏部尚书王永光……” 王永光道:“既然放开将军以下的四民之业,对考取进士的宗室读书人,也应该一视同仁,只以能力授官,不应有身份歧视…… 万历朝虽然放开了奉国中尉以下的宗室科举,但规定宗室进士,一不能任京官,二不能任四品以上的高官,限制了宗室子弟读书进学的热情。” 总算有人为宗室说了句良心话,周王向这位吏部尚书,投去感激的目光。 徐光启又举手发言了,他说:“宗室子弟,还可以考燕京大学嘛,在燕京大学,既可以钻研学问,又可以学到谋生技能,优秀人才还可以参加朝廷的选拔,单单是户部下面的一个官店系统,全国就需要多少优秀人才?” 徐光启的发言,启发了众人的思路,户部尚书郭允厚补充道:“子先说得有道理,户部已经提交了建立中央银行的项目,只因缺少会计人才,目前还搁置着呢。” 一位三十来岁的官员,人虽然瘦小,却声如洪钟:“工部下属的厂矿,急需管理人才……” 平安低声对周王道:“他是卢象升……” 温体仁也道:“礼部兴办新式学校,急需教员;兴办官府医院,需要大夫……” 周王听了,心里才敞亮了一些,宗亲们要是能从事这些职业,也不失为一条出路,看孙阁老拿出来的数据,举大明之力,也养不起这些皇室宗亲了,再不找出路,他们只有饿死的份。 他看了一圈,只有兵部不需要人。 嗯,对大明宗室来说,兵部是一个敏感的部门,朝廷刚刚镇压了西北三王的叛乱。 怪不得次辅兼兵部尚书袁可立,一直不发言…… 第251章 宗室改革三 会间休息,周王与其他三王悄声议论着,顾问们提出来的几条意见,总结起来,无外乎以下几点: 一、削爵,亲王以下,嫡长子为亲王,其余儿子,为郡王;郡王以下,嫡长子为郡王,其余儿子为将军;将军以下,嫡长子为将军,其余儿子为庶民。 二、授田,失爵的宗亲,每人授一百亩永业田……没说授几代,也没说女子如何授田…… 三、放开四民之业,身为庶民,可以与大明百姓一样,做官、种田、做工、经商。 周王有些着急,西北三王覆灭后,周王府成为人口最多的宗室,他稍有行差踏错,后果不敢想…… 他苦笑着对其他三王道:“不上京来,还不知道,大明的宗藩问题,已经如此严重,看来,不变革是不行了。” 信王朱由检也道:“别说叔爷,就是我等,没到宗人府前,也不知道这些问题,确实不改不行了。” 惠王和桂王也跟着点头,二人被瑞王谋反之事,吓得至今不敢出声,在宗人府里,只是两个应声虫,信王说啥就是啥。 对着自家人,周王也要提一提意见,他说:“授田呢,是个好办法,但辽南那一块,实在是危险……” 信王苦笑道:“太祖祖制,藩王封地,财赋地不封,畿辅地不封,所以江南和京畿地区,是别想了,西北连续两年大旱,西南地区,刚平息了奢安之乱,民心不稳。 算起来,辽南那一块,算是好的了。” 周王四下里看了看,见无人注意到他们,才压低声音道:“太后有没有计划收复辽东?” 信王肯定地说:“辽东乃我大明疆土,迟早要收回来的……叔爷也看到了,大明不止有宗室问题,还有许多其他问题…… 太后多次强调:攘外必先安内,不把国内的问题处理好,没有强盛的国力,大明是无法消灭东虏的。” 周王还要说话,休会时间到,大家回到座位,等天子和太后就座后,会议继续。 下半场基本上是一些细节讨论,大方向已经定下来,周王也想开了,开封城里,与他三代之内的近亲,又有多少?八成以上是远支族亲。 他只想为子孙保住周王这个爵位,其他的远支宗亲,他顾不上了。 ………………………… 周王在京里只待了十天,就赶在冬月底之前,回到了开封城。 与他同到开封的,还有由兵部、礼部、户部、都察院官员组成的联合工作组,组长孙传庭,带着一支上千人的京营兵,还有一队锦衣卫。 比起上次整改藩王府护卫,阵仗大多了。 当初的那个年轻的把总吴三桂,已经因功升为守备,这次仍由他带兵,驻扎在开封城外。 周王回府的第三天,就在王府承运殿,召开了各宗宗主大会,大大小小的宗主加起来近百人,承运殿里的椅子,摆得满满的。 除了中央联合工作组成员外,河南省的地方大员,布政使张梦鲸、按察使陈柯,都指挥使刘衍祚,监察御史方攸绩,开封知府张时俊,也应邀参会。 果然,周王还没宣读完《大明宗室改革方案》,各宗主听到将军以下除爵,就吵闹起来了。 一位坐得靠后,显然是远支的宗主,站起来大声抗议道:“朝廷这是要饿死我等宗亲么?太后和小皇帝忘了,这大明江山,是谁打下来的了?” 有人附和道:“既便皇帝小,还有太上皇呢,我等再远,也是太祖子孙,太后不能听信馋言,置我等于不顾啊……” 多人跟着起哄,周王世子年轻气盛,见在坐官员们的脸色,都不好看,他一拍桌子,大声呵斥道:“肃静!谁不顾你们了?啊?话都没听完,尔等就大声吵闹,还有没有规矩了?” 世子一发火,各位宗主才安静下来,有人嘟哝道:“听吧,听吧,朝廷能有什么好话?总归是算计我等……” 周王这才喝一口茶,继续念道:“第二条:授田,对将军以下的失爵的宗亲,无论男女、嫡庶,每人授一百亩永业田,只授一代……” 按这一条来算,那些远支的宗亲,有一大半的人,没资格分田,没田没禄米,怎么过日子? 趁着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周王赶紧念下去:“第三,放开四民之业,身为庶民,可以与大明百姓一样,做官、种田、做工、经商…… 第四,宗室子弟,如到外地授田,视地区差异,授田数量加倍,朝廷提供耕牛、种子和农具,免税三年……” 周王念完后,承运殿里反而安静下来,有的人没听清,有的人没听懂,大多数的人,则没有反应过来,大家面面相觑,太多的疑问,不知道从哪里问起。 太多的愤怒,不知道如何发泄。 过了一会儿,人们开始互相打听、补充自己听到的内容,最后,有人终于忍不住发怒了,一掀椅子,站起来喊道:“这是什么条例?分明是要我等的命!我等不同意!” 更多的人站起来,跟着道:“对,我等不同意!小皇帝忘恩负义,薄待宗室,我要去祖庙里哭太祖去……” 有人对周王不满:“王爷,你在北京,怎么不劝劝小皇帝?你就眼睁睁地看着我等宗亲,被扫地出门?” 周王:……你有能耐你去劝啊,别站着说话不腰疼! 有人直接离席而去,临走还威胁道:“本宗不管什么改革,敢动本宗的禄米试试!” 试试就试试!这群人刚走出周王府,就被京营官兵的枪口,黑洞洞地指着。 吴三桂黑着脸,指着王府广场上画的一条白线,沉声道:“会议还没结束,请回去,谁敢跨过此线,杀无赦!” 众人吓得一激灵,有胆小的,当场退了回去。 领头的那位宗主,仗着年纪大,又是近支,偏不信邪,他冷笑道:“这是大明的天下!本主是辅国将军,看谁敢对本主开枪?” 说着,他指着自己的胸口,一边往前走,涨红着脸,大喊道:“来呀,开枪呀,往这儿打,不打你不是人……” 这就是一个混不吝,平日里嚣张惯了,他叫嚣着往前走,身后还跟着两位平日里要好的宗主。 众人都停下脚步,望着一前两后的三人组,当领头那位的一只脚,跨过地上画的石灰线时,只见对面的吴三桂,砰地扣动了火枪。 辅国将军被铅弹强劲的势能,冲击得往后仰倒,一边倒还一边问:“真……真tm的……开枪啊……” 他身后的两人,顿时吓趴在地上,一人趴下去时,上半身压住了白线,吓得他来不及起身,直接趴着往后退,直退到线内,才停下来。 另一人,被辅国将军的血,吓得两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吴三桂越过石灰线,众位宗主赶紧退回承运殿。 吴三桂走到承运殿门口,向主席台上的孙传庭大声汇报道:“有一位辅国将军,不听号令,强行越线,被下官击毙……” 第252章 镇压 会场上闹哄哄的声音,为之一静,孙传庭对吴三桂挥挥手:“知道了,长伯你做得很好,请归队。” 吴三桂行了一个军礼,转身回到广场上,也不管那倒在地上的宗主,退到原来的位置,肃容站好。 会场内,几位政府大员面面相觑,他们终于感觉到,太后对宗室的态度,是越来越强硬了,他们被请来参会,是因为接下来的清查户口,分配土地的具体事务,还得地方官府来做。 这个他们熟,整顿王府卫所,处置福王府田产,他们早就熟悉流程了。 此时还轮不到他们发言,从布政使张梦鲸以下,全都保持沉默,等着孙传庭接下来的安排。 孙传庭面无表情,对周王道:“派人将那出头之人,抬回去让家里埋了,另外,他那一宗,全部迁到辽南,让他们收拾收拾,明日就上路!” 孙传庭说完,会场里鸦雀无声,一百来位大小宗主,都敢怒不敢言。 周王脸色也很难看,一来生气,刚才那位,当着外人的面,没把他这位大宗主放在眼里,亏他还一心为着他们算计。 二来也惊怒于,他好歹是大明宗人府的左宗人,孙传庭对周王宗亲,说杀就杀,一点面子也不给。 里外都失了面子,他哪里会有好脸色?听完孙传庭的话,他转头吩咐世子:“让王府长史去处理。” 世子领命而去,周王对着安静的大厅道:“本王身为大明的左宗人,自然要为大明江山考虑,但本王也是周藩的大宗主,也要为族人考虑。 所以,本王决定:周王嫡支,只保留国初时期的三千顷庄田,王府两百多年积攒下来的田地,留族田一千顷,余下的,按《宗藩改革条例》的要求,分配给族人。 无地可分的远支宗亲,就听从朝廷的安排,迁到别的地方去定居吧。” 本王也罩不住尔等了…… 宣布完毕,周王把事务,托付给世子,自己回到后院,就病倒了。 当天下午,开封府就像水塘里被投入一块巨石,激起了巨浪。 周王府的左右两侧,差不多小半座城的区域,是周王宗亲的居住地,此时,这里乱成一团。 有哭喊的,有吵闹的,有不知所措的,也有暗自窃喜,准备去读书做官的,不一而足。 一些宗室子弟,平日里仗着身份,在城里嚣张惯了,今日听说?米没有了,甚至宗支太远,连土地也分不到的,哪里肯甘休,纠集起同伙,提着棍子就上了街。 周王世子身边只有十几名仆役,根本劝不住这些人,他们吵嚷着“嫡宗不为俺们做主,俺们自己来!”呼啦啦从世子身边跑过去了。 “自己要作死,随他去!”世子既愤怒,又无奈,在族人居住的区域里,劝慰了一番,尽人事,听天命而已。 那些提着棍子,准备上街发泄一番的宗室青壮,出了坊门,见大街上到处是提着水火棍,腰间挂着绳子的衙役在巡逻,还有成队的,手持火枪的京营士兵,不时地走过。 显然早做好了准备,只等他们上街,要么被抓进大牢,要么,跟近支的那位宗主一样,倒在火枪下…… 这些人顿时怂了,算了,保命要紧……灰溜溜地退回家,等待命运的安排。 那位被打死的辅国将军家里,正在办丧事,前来吊唁的远近亲戚,吵吵闹闹地,将临时搭建的棚子都要掀翻了。 一位老者拍着棺材盖子,哭闹道:“老四,你糊涂啊,你不懂枪打出头鸟的老话?现在倒好,一宗三百多口,要迁到辽东去啦,都是被你害的啊……” 辅国将军的儿孙们不干了,两个儿子上前,将老者推开,不愤地骂道:“七爷,你这是什么话?我阿爹为了族人,连命都丢了,你却在这儿埋怨他,你还是人不是?” 老者被推了个趔趄,他身后的几个儿子也不干了,一哄上前,一边扶老老,一边推搡道:“我阿爹有说错么?要不是你阿爹不长脑子,蛮横霸道,咱们能被赶到辽东去么?” 族人们赶紧上来劝架,两边都有拥趸,两边都有理,劝着劝着,就变成了群殴,现场一片混乱。 有人跑到周王府报告了此事,周王让世子去处理,王府现在没了护卫,世子只好又带着十几名仆役前去,凭着嫡宗的积威,才将打架的双方分开。 “明日就要上路了,你们不赶紧收拾东西,还有心情在这儿打架,辽东那地儿,听说比开封冷多了,厚袄子厚被子多备一点,都散了吧……” 周王世子也很同情这些族人,但他知道代王世子和晋王世子的下场,阿爹警告他,不可重蹈二人覆辙,要保住周王一脉,他不得不硬起心肠来做人做事。 辅国将军的一位儿子,愤怒地喊道:“朝廷这是把俺们当囚犯发配辽东啊,俺不服!反正是个死,俺跟他们拼了!” 他的兄弟子侄们也喊道:“跟他们拼了!” 不愧是辅国将军的子孙,脾气秉性一模一样。 世子指着外面的大街,冷笑道:“去啊,别怪本世子没有劝你们,等你家的男儿们都死绝了,留下一屋子老弱妇儒怎么办?” 说完,转身走了。 辅国将军的子孙们,却不敢真的出去闹,在近亲族人的帮助下,草草安葬了老父亲,乖乖地收拾起行囊来。 第二天,这支宗亲共三百一十二人,拖家带口的,赶着大车和牲口——他们不是囚犯,是移民,所以家里的财物,全都带在了身上……哭哭啼啼地上了路。 周王到底不忍心,给这支宗亲,送来了棉被和粮食,也有一些平日里走得近的亲戚朋友,前来送行,送一些银钱、吃食,洒泪告别。 辅国将军的的嫡长子,叫朱逢煜,如果他老子不作死,做为嫡长子,他是能继承辅国将军的爵位的,并且这一爵位,会由他的儿孙们一直传承下去,与国同休。 因为他老子作死,他的爵位没有了,只做为这一支的族长,带领族人迁往辽东。 上路后,他才发现,朝廷并不是不管他们,随队的,除了开封府衙役,还有一队上百人的京营士兵,由一位把总率领,一路保护着他们的安全。 有两次,队伍遭遇山匪,都被这些官兵打退。 不但如此,每到一地,还有当地官府派人接应,送来酒肉粮草,以至于他们出发时准备的干粮,都来不及吃。 晚上住的是驿站,热水热炕热饭食,许多人,甚至喜欢上了那种黑呼呼的,带着鱼肉香味的粥,撒上葱花,别提有多香了。 在山东地界,他们遇见了另两支前往辽南的皇室宗亲,朱逢煜才知道,他们享受的是什么样的待遇。 另两支宗亲,据说来自山西,是晋王府和秦王府的宗室,这两支移民,没有包裹行李,没有大车牲口,只有身上的棉衣,走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也没有衙役,押送他们的,是持枪的京营士兵。 三支迁徙的队伍相遇,便结伴一起走,同为太祖一脉,朱逢煜身为族长,当然要上前打声招呼。 对方领队的,是一位叫朱审熇的年轻人,论辈份,三十多岁的朱逢煜,要称这位二十来岁的年轻人一声叔。 “叔,你们为何没有行李?”朱逢煜不解地问。 第253章 难兄难弟 那位“叔”,正是出身晋王府的朱审熇,他随着晋王世子逃出王府,一路辗转到达陕西,在西安城外被俘。 “……幸好当时遇上的,是三边总督杨鹤,”朱审熇心有余悸地道,“要是遇上洪剃头,吾等哪里还有命在?” 朱逢煜听得心惊胆战,他终于知道,周王为何不反抗了,洛阳福王一家,好歹保住了命,西北三王,连命都没了,大明从此,没有晋王、没有代王,也没了秦王…… 朱审熇望着河南的这支宗亲,羡慕地说:“还是周王爷识时务,看看你们,一家人整整齐齐地在一起,还有地方官府接送,住驿站,睡热炕,无人打骂……” 说着说着,竟哭了起来,伸出满是冻疮的手,擦着眼泪道:“我们是一群俘虏,那些官兵,动不动就骂我们是反贼…… 虽然没戴镣铐,却是睡在野地里,自己拾柴烧热水,每餐两个黑馍一碗粥…… 从西安出发里,晋宗还有四百多人,看看现在,不到两百人了……” 听完这话,朱逢煜心里对周王嫡宗的恨意,消散了大半,人就怕对比,虽然他们不能留在河南老家,但与晋王府这支宗亲相比,他们可幸福太多了。 大年三十这日,三支迁徙的队伍,来到了登州,待遇差别不要太明显,朱逢煜的族人,住在城西的驿站里,接待他们的,是登州巡抚孙元化。 孙巡抚发表了热情的讲话,让他们安心住在登州,等到开海,就送他们去金州,金州那边的官府,已经为他们修整好村子,只等他们一到,就能分配土地。 他们在金州分到的土地,不是每人一百亩,而是每人两百亩!还免税三年! 族人们一路哭丧着的脸,总算露出了笑模样,连朱逢煜都在暗暗算计着,自家兄弟十一人,大小五十二口,能分到……一万多亩地? 哎玛,怎么没有早点来?他老子的一条命,换一万多亩地,值了! 福王四万亩庄田,惹得天怒人怨,在辽东,他一家人就能分到一万亩地,还免税三年,他真后悔没有早点来,窝在开封城里,一家人吃糖咽菜的,还吃不饱,有什么意思? 晋王宗亲和秦王宗亲,据说被安排到一个军营里,这是被看管起来了,不知道给分到哪个村子? 朱逢煜一族人,在登州过了一个热热闹闹的春节,此间,又遇到几支从山东过来的王室宗亲,这些人离辽东近,知道那边土地肥沃,全是冲着每人两百亩地去,主动要求迁过去的。 开平三年三月十五,朱逢煜和他的族人,来到辽南金州地区的一个村子。 据当地接待他们的官员讲,这里以前是一个汉人村子,老酋屠杀汉人时,村子里的人死的死,逃的逃,这里成了一座空村,村子里的土地,也丢荒了。 去年,登州府派人修整了这些村子,只等着他们这些移民来重新耕种。 村里的房子,全是用土坯搭建的,村中间那座最大的院子,分给了族长朱逢煜。 因为在开封的时候,族人们因为辅国将军的死,分成了两大阵营,一到金州,朱逢煜就提议分宗,对方也不示弱,于是分成了两支小宗,各过各的日子。 这天,有差役来通知朱逢煜,官府分配了耕牛、种子和农具,让他带人到金州城领取。 朱逢煜召集了族中青壮,赶着马车向城里去,在路上,他遇到了正在修路的朱审熇等人,毕竟两百多年前是一家,他上前关切地问:“叔,你们没分到地啊?” 朱审熇正推着一车砂石,在辅设路面,见到了亲戚,他停下车,苦笑着道:“我们没有你们那么好命,要先干两年苦役,才能获得平民身份,然后才能分地……” 朱逢煜只好安慰他道:“叔别急,两年辰光很快的,这地方地广人稀,有的是地儿。” “地是多,分起来也很快的,”朱审熇道,“我在这路上,日日见着内地来的移民,拖家带口的来分地,估计两不了两年,金州这边的土地,就分完了,再要地,得往北边复州去……” 朱逢煜也压低声音,用手指了指北边,问道:“叔,那边离东虏,是不是很近?万一……” “那不能,”朱审熇摇头否定道,“听说东江镇的区域,已经扩展到三岔河一线,东虏已经退到海州以北,离金州远着呢…… 还听说,盖州城上,架着二十几门火炮呢,东虏根本不敢靠近……” 两人正说话,就见一队五十多人的骑兵,嗒嗒嗒地从路基上跑过,朱逢煜十分紧张,低声问:“这些骑兵往哪里去?是不是有土匪?” 朱审熇望着那队骑兵的身影,满眼的羡慕:“这些是东江镇的巡逻兵,看见没?一水儿火铳,三百步外杀人,听说比东虏的重箭还厉害!” 朱逢煜来到金州城,这里是军管区,没有县衙,只有一个类似县衙的办事处,负责给他们发放种子和农具。 除了传统的小麦和菽类,朱逢煜还领到了珍贵的新作物种子:十斤玉米、二十斤红薯、二十斤土豆,和三本《种植手册》。 负责发放这些种子的书吏警告他:“这些种子,不准偷吃,要全部种到地里,秋天,官府会按市场价收购,到时你们都能挣钱!” 朱逢煜忙将这些珍贵的种子,放到自己的马车上,决定回村后,按照《种植手册》上讲的法子,亲自试种,不能让其他人给糟蹋了。 耕牛太少,朱家村总共只领到一头耕牛,朱逢煜见城外的野地里,有个自发形成的牛马市场,心想自己家一万多亩地,没有三五头牛,哪里耕得过来? 于是跟同来的两个弟弟商量,自己掏钱,买了两头耕牛,其他青壮见了,也凑钱买了两头牛,商量着几家人一起用。 他们已经从混吃等死的大明宗亲,蜕变成关注土地,关注三餐四季的普通百姓。 朱逢煜觉得,好像也没什么难的? …………………………………… 开平三年三月初三,是个好日子,北京城,礼部贡院,正在举行一场恩科考试。 这是一场特殊的考试,参考人员,是来自各地的宗室子弟。 过去两年,宗室震荡,晋、代、秦、周等国初强藩,除国的除国,整改的整改,连带着其它宗藩,不得不跟着整改。 一直不动如山的潞王府,也被迫退出了三万顷庄田,布政使司衙门,又多出三万顷红线土地,用来安置周王府那些,无资格授地的远支宗亲,将他们变成了自食其力的农民。 为了安抚宗室子弟,宗人府提议,为他们开一界恩科,朝廷六部,在这两年的宗室改革中,都不同程度地分到了羹,所以对宗人府的提议,都投了赞成票。 连一向要在鸡蛋里挑骨头的御史,也无人上折子反对,生怕太后将他们推到前线去,直面宗室们的怒火。 这些养尊处优的宗室子弟,无法与普通读书人相比,如果让他们与普通人一样,参与正规的科举考试,今日来应试的六百多人,估计能考中秀才的都没几个。 所以,他们的试卷是量身定制的,根本就是一张杂卷,有问一匹马,每日需多少草料的;有问去年冬天,当地的米价的;有问打造一只鸟笼子,需要什么材料,如何制作的…… 也有四书五经上的问题,比如:《大学》的第一段话是什么?《论语》中“知之”一篇,讲了什么道理? 担任本次主考官的,是礼部侍郎钱谦益,副主考有两位:燕京大学山长徐光启、礼部主事朱慎?。 朱慎?是天启二年,唯一考中进士的宗室子弟,张蔷知道他的身份后,先是将他提为中书舍人,这次,又将他提为礼部主事,协助主持这界恩科。 朱慎?看到由太后审核过的试卷,羞愧地对两位考官道:“这样的题目,连县试都不会考……” 第254章 打个巴掌给个甜枣 钱谦益是个学霸,殿试成绩是探花,他对主持这样的考试,心里十分抵触,觉得太失他的面子,同时,他又给上司兼死对头温体仁记了一笔账:自己不愿意失了声誉,就把这个屎盆子扣给他。 徐光启却没什么压力,他商学院里那些学子,大多都是成绩不好,科举无望的读书人,不得不选择来商学院学点技能,然后养家糊口。 开恩科,是太后在向宗室们示好,打一巴掌,总得给个甜枣不是?恩科就是这个甜枣。况且这两年挥向宗室的,不只是巴掌,还有棍棒和大刀。 估计太后也知道,这些人没读什么书,才会亲自拟出这些,关于吃喝玩乐的常识问题,也好,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嘛。 考试时间一天,下午酉时正交卷。 许多考生上午就交卷了,这些人大多是借着考试的名义,出门游玩的,他们从小到大,都被关在封地里,出城踏个青,都得跟官府报备。 现在有了上京赶考的机会,一来一回,能看多少风景啊,至于考试做官,那多辛苦啊? 所以,许多人就是来走个过场,一出贡院的大门,就开始互相打招呼: “仁兄是哪一支?在下楚王府第九代,朱华璧。” “幸会幸会,蜀王府第十一代,朱至洋,哦,你长吾两辈,叔爷你好!” “幸会幸会,你看那边又出来一个胖子,不如上前认识认识?” “一起一起,叔爷请!” 胖子远远地就拱手道:“鲁王府第八代,朱寿润……” 朱华璧上前拱手:“哦,鲁叔……” 朱至洋只好上前,给这个比他年纪还小的胖子跪下,恭恭敬敬地磕头道:“鲁曾祖……” 贡院门前的广场,打招呼的全是亲戚,八代、九代、十代的居多,可把第十一代的朱至洋跪惨了,磕头磕得脑袋晕,谁让他辈份低呢。 第三天,考试成绩公布出来,总共录取了两百一十人,参加考试的总共才六百四十二人,录取率占三成,这是大明开国以来,不,应该是有科举考试以来,题目最简单,录取比例最高的礼部试了。 成绩最好的前十名,直接下放到六部观政,其余两百来人,被商学院录取,他们在商学院学习一年或两年,考试合格后,再分配到各级衙门做吏员。 或者分配到厂矿工作。 那些没被考中的,可以选择到企业去做工,城投集团、大太监张泉手下的皇店、工部下属的钢铁厂、户部开设在沿海地区的海产品加工厂、各府级的官店、各种私人企业…… 到了四月底,这批宗室里的“读书人”,就被消化得七七八八,张蔷翻着朱慎?送来的安置材料,对他的工作成果表示满意:“这些都是自家人,本宫觉得,他们不止得到了一份工作,更重要的,是得到了自由。 你干得不错,理应得到奖赏,本宫这里,有两个地方供你挑选,一个是宗人府右宗人的职位,一个是通政司下面,《明报》副主编的职位,这两个职位,都在你现有的职位上,提升两级,你考虑一下。” 见朱慎?满脸的纠结,她又补充道:“当然,你还有第三种选择,就是继续呆在礼部,走正常升迁之路,本宫和吏部,也不会因为你姓朱,就对你特殊照顾。 你不必现在就答复,回去和家人商量一下,再做决定也不迟。” 朱慎?其实也有自己的考虑,朝廷再怎么强调一视同仁,他毕竟是皇室宗亲,不管在地方还是在中央,都做不到一二品的高官,比起官场的争斗,他更愿意去《明报》做学问。 所以他当场就拍板决定了:“谢太后提携,臣愿意去《明报》……” 张蔷顿时就明白了他在想什么,这位是她树起来的榜样,是给那些还在观望,不求上进的大明宗室们看的,不能让他倒了。 “行,《明报》是我皇家的喉舌,有你在那里看着,本宫也放心些。”张蔷放下材料,也拍了板。 说完,就要端起茶碗喝茶。 朱慎?见她就要端茶送客,忙道:“太后,臣还有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是唐王府之事……” “哦?”张蔷放下茶碗,顷身向前问道,“南阳的唐王府?他们也上交了庄田和王府卫队啊,还有什么事?” 朱慎?从袖子里掏出一本折子,双手递上,法容忙上前接过,送到张蔷手里。 朱慎?说:“这是襄王府的一位士子,上京赶考,路过南阳时,有一个叫林宗浦的唐王府长史,托他带上京,转交宗人府的。 臣今日刚好入宫,想着不如直接给太后,省得转来转去,失了宗藩的脸面……” 唐王朱聿键,南明的隆武皇帝,张蔷是知道这个人的,史料上说这人‘性格宽厚仁爱、心如明镜、勤学不倦’,她还在奇怪,既然好学,为何这次没来参加礼部试? 却原来是被他爷爷,老唐王朱硕熿给关起来了,不止朱聿键,连他老子,世子朱器墭也一块儿关了。 张蔷这个后世的网络喷子,好久没吃瓜了,今儿接了一本唐藩的大瓜,她决定放下工作,先看看唐王府的八卦。 她打发走朱慎?,推开桌子上的折子,让法容下去休息,她要享受下午茶时光…… 打开一看,无外乎宠妾灭妻,争权夺位那一套戏码,所有高门大户,世家大族家里,都逃不掉这一出。 事情的起因,是老唐王朱硕熿,娶了个小二十多岁的陈姓小妾,喜欢的不得了,这个小妾,不仅娘家豪富,还容貌秀美,嫁入唐王府后,还生下四个儿子,是王府的大功臣。 唐王妃人老珠黄,老唐王自然不喜,这个渣男,不喜欢妻子也就算了,连妻子生的世子朱器墭,和朱器墭的大儿子朱聿键,也非常非常不喜欢。 这个没良心的,人老昏庸,听信陈氏妾室的馋言,就把世子父子俩给关了起来,企图饿死两人,将王位传给陈氏所生的儿子。 幸好王府长史林宗浦,每日里偷偷送些吃食,二人才没有饿死,但这不是长久之计啊,去年底,世子朱器墭忧病而死。 朱聿銉宁愿放弃继承权,只请老唐王放他上京赶考,陈氏怕他上京告状,怂恿着老唐王,要将朱聿键象他父亲那样囚禁到死…… 跟前世网络上流传的版本差不多,张蔷却注意到“陈氏娘家豪富”几个字。 按这几个字看来,陈家在南阳,算是大户人家,这样一位富家千金,宁愿去一个被圈养起来的宗室做妾,还是嫁给一个比自己大二十多岁的老男人,这目的,一目了然。 不是图唐王这个爵位,就是图唐王府的财富。 “法容……”张蔷掩上卷宗,递给法容道,“把这材料送去给李若琏,让他派人查查这个陈氏娘家的背景!” 第255章 说得是呢 四月底,锦衣卫发回来厚厚一叠调查报告,张蔷一看,肺都气炸了:这个陈家,在南阳地方,简直是黑老大一般的存在,怪不得要送女儿到唐王府做妾。 陈家原本是南阳东卫的一个军户,隆庆年间,陈家一个正在服役的儿子,被唐王府一个郡主看中,招为仪宾,从此一步登天。 陈仪宾依靠唐王府的势力,从一个卫所兵,逐渐爬到东卫指挥使,从此,南阳东卫就成了陈家的家天下。 不但东卫的土地,被陈家霸占,军户成为陈家的佃户和免费劳力,卫所兵也成为陈家的私兵。 陈仪宾带着这些私兵,在南阳城里开商铺,粮食、布匹、盐、铁器,凡是赚钱的生意,陈家都要参与进去分一杯羹。 不但如此,陈家还以行会的名义,在南阳城收取保护费,商人不缴费入会,根本无法在南阳做生意。 最可恨的,是陈家勾结多地官府,霸占了多个巡检司,垄断了白河的水上运输业务。肆意设卡收税,连白河上打渔的渔民,每月也要向他们交纳“渔税”。 最最可恨的,是他们强行放高利贷,有的人家并不需要钱,但陈家看上人家的土地或者生意了,或是女儿了,就强迫人家借钱。 借钱后,他们有一万种办法,整得人家还不起,只能用土地、生意或儿女抵债,几代人下来,南阳府的土地,四成归唐王府,三成归陈家,自由民,也就是向朝廷纳税的农民,占不到一成。 如今,连唐王府都在陈家的谋算之中…… 不待看完,张蔷就气得拍案而起,吓得窝在她身边的阿宝,嗖地跳开去:“喵……你差点拍死本猫……” “对不起阿宝,”张蔷伸手捞过阿宝,撸了撸它雪白的毛发,“本宫生陈家的气,但本宫更气的,是当地官府的不作为,大明上下都是这样的官员,我们就算是神仙,也救不了啊。” “喵……官商勾结,又不是大明才有……” “说得对,让本官看看南阳知府是谁。”张蔷又伸手捡起那份材料,翻到最后一而,冷笑道,“原来是他。” 阿宝伸着头去看:“喵……谁啊?” “杨维垣,还记得不?”张蔷道,“这人当初追随魏忠贤,后来看阉党要倒台,又第一个上折子,弹劾魏忠贤…… 在原来的历史上,这人在明亡后,自杀殉国,本宫看在这份忠诚上,给他到地方做官的机会。没想到短短三年,他就从知县升到了知府,南阳府如此混乱,他怎么不弹劾了?” “喵……要么同流合污,要么被架空了……”阿宝看问题,更加睿智了。 “看来,大明得展开一次严打了,”张蔷拍拍猫头,犹豫着问:“阿宝,你觉得,这一次,咱们打得赢么?” 阿宝舒服地眯着眼睛,享受着主人难得的抚摸,懒洋洋地道:“喵……你的卫所还没整改好,总不能什么事儿都依靠京营……” “虽然……但是,这唐王府宠妾灭妻,宗人府不能不管,陈家在南阳的恶行,也必须予以坚决打击,本宫连宗藩都不给面子,还差他一个陈家?” 她叫来法容,将材料递给她:“这份材料,本宫已经写上处理意见了,你送去内阁,给袁阁老,请他去处理。” 法容接过文件袋,转身出了公厅,守在外间的怀恩,见法容去办事,忙到公厅来伺候。 张蔷头疼,大明上下,不知道还有多少如陈家这样,盘踞在地方上的黑恶势力,这些势力,不像各地藩王那么容易对付。 她削弱宗藩的势力,文官集团只会拍手称快,会积极配合,而黑恶势力,与官府和当地世家大族相互勾结,要对付他们,可没那么容易了。 只看看原本历史上,崇祯收商税遇到的阻挠,就知道这些人有多黑了。 有时候她想,这腐朽的大明,就应该推倒重来,她这样缝缝补补的,太累…… 阿宝感受到她的心情,从她怀里跳到御案上,目光烔烔地瞪着她道:“喵……蔷姐,你太急燥了哈,还记得不?上一世,你没抢到那个芯片项目,也是这样烦躁,然后说要出去散散心…… 然后……咱们就来这里了……” “对对对,阿宝,你提醒得好,”张蔷端起桌子上的茶碗,咕咚灌了一口冷茶,然后盯着阿宝问,“阿宝,把你带到这里来,都怪我……” “喵……来都来了……有什么好怪的……本猫就是提醒你,无论生活在哪里,都得遇到问题……” “喵……想想这个世界原本的历史……你已经改变许多不是吗?” 是啊,原本的历史,这个时候,陕西流民四起,高迎祥已经拉起了队伍,李自成和张献忠,已经参加了流民军。 黄太极带着八旗军,轻易破关,在北直隶大掠一番,带着十万百姓和无数的财物,扬长而去。 这时代有了她,至少,黄太极没抢到财物,还差点被拍死,延绥镇的边军没有哗变,没有成为流民军的重要战力。 这些改变,离不开她的呕心沥血,离不开她手中的火器! “说得是呢,”张蔷用日语的发音,开个玩笑,“走吧,明儿出去散散心,看看咱们的火器生产,手里有枪,才能心里不慌……” 管他什么黑恶势力,通通砸烂! 哪怕卫所仍在整顿之中,哪怕京营还缺乏装备,她也要将陈家这等黑恶势力彻底铲除! …………………………………………………… 五月之际,白河两岸野草疯长,水鸟在芦苇丛中筑巢,准备抚育后代,蛇类在蓼草下潜伏,静待捕食良机。 阳光辅在水面,河水瑟瑟泛光,渔舟在撒网,初夏的清风拂过,带来阵阵悠扬的渔歌,江面风光旖旎,美不胜收。 一艘楼船自北疾驰而来,顺风顺水,速度极快,船头高高翘起,船尾则翻起两道壮观的浪花,如扇形般铺展在江面,水鸟随浪起舞,竞相追逐被浪花拍晕的鱼儿。 楼船经过一艘打渔船旁,一名精干的青年探出头来问道:“老丈,请问到南阳码头还有多远?” 老渔夫挺直身,仰头将双手拢成喇叭状,回道:“不远不远,不到百里,再过三个巡检司就到了。” “请问老丈,此地不是一个县的地界吗?为何会有三个巡检司?” 老渔夫环顾四周,确认江面上没有其他船只后,才压低点声音道:“小伙子,你们是第一次经过这白河吧?从这到南阳府城,需经过三个巡检司的地界,自然得设三个关卡了。” “原来如此,多谢老丈,这点心意请老人家打酒喝!” 两船交错之际,一个钱袋被轻轻抛到渔船上,老渔夫拾起一看,里面装着几十枚铜钱,他不禁摇头叹息:“好人呐,问个路还打赏钱财,唉,这年头,好人难做啊。” 楼船继续前行,未及十丈,果然见一条沙船横在江面上,船上挂着一杆蓝底白字的旗帜,上书“老河滩巡检司”。 第256章 陈家巡检司 楼船不得不停了下来,几个巡检司的丁役,身着无袖短褂,裤腿挽至膝盖,人手一把大刀,满脸横肉,立在船上,若没有船上的旗帜,定会被人误认为是江匪。 “船上装的什么货?待我等上船检查!”领头的丁役喝道,其余几人迅速抛出抓钩,勾住楼船的船舷,两船逐渐靠近,七八个丁役争先恐后地跳了上来 往日里过往的商船,只需给他们一些银两便可通行,无需上船,因为这些人一旦上船,不仅要银两,还要货物。熟悉的这帮人得性的商船,都是花钱买路,直接离去。 今日却遇上个愣头青,丁役们岂有不上前敲诈之理? 方才问路的青年走上前来,递上一个钱袋,陪着笑道:“军爷,我们只是装了些山货,准备到府城里售卖,这是税钱,请军爷开个条子。” “什么?”那领头的巡检被气笑了,围着他转了一圈,啐道:“呸!你算哪根葱?也敢跟老子要条子?” 青年不卑不亢地道:“既是官府的巡检司,收了税,总得有个手续才是。” 那巡检见他竟敢顶嘴,怒而持刀指向他,咆哮道:“哼,老子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上一次跟老子要条子的,早已喂了江里的王八,你是不是也想……” 话未说完,他突然停住,瞪大眼睛看着对面的青年,只见青年从背后掏出一杆火枪,用枪管拨开他的大刀,黑洞洞的枪口直指他胸口,问道:“真的不给个手续?” 那巡检赌他不敢开枪,一挥手,想让身后的丁役冲上来制服他,嘴里还骂道:“携带凶器,这是匪徒,给老子抓……” 只听“砰”的一声,巡检的话卡在了喉咙里,他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胸前喷涌而出的鲜血,一边往后倒,一边嘟哝着:“妈……的……真……开枪……” 那青年不屑地道:“上一个敢拿刀指着本公子的,坟头的草都三尺高了。” 随着枪声响起,从船舱里冲出十几个青壮,迅速排成两排,人手一杆火枪,枪口直指剩下的丁役。 丁役们还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便见枪口已对准自己,吓得扑通跪倒在地,边磕头边哭喊:“爷爷饶命!爷爷饶命啊!” “真没意思,这就怂了?”青年挥了挥手,“捆起来!” 几个青壮年上前,提起瘫倒的丁役,将他们的双手绑在背后,一脚踢倒,几人便跪在了甲板上。 “本公子只留一个活口,你们谁的表现好,揭露其他人干的坏事多,谁就能活命,说吧。” 一听这话,众人争先恐后地喊道:“公子我先说,我知道的最多!” “他们干的事儿,我知道,我先说!” 几个青壮上前,每人踢了一脚,喝道:“瞎嚷嚷什么?一个一个来!” 青年指着跪在最前面的中年巡兵:“你先说!” “唉……哎哎,公子啊,我说我说!”他指着地上,死得不能再死的巡检道,“他不是巡检,他是陈家的家丁,老河滩巡检司也是陈家设立的。 还有下游的沙盘巡检司和江心岛巡检司,都是陈家设立的……小人是被他们拉来做苦力的……” 旁边一人不干了,大声喊道:“公子别听他胡说,他就是南阳城里的泼皮无赖,那巡检是他姐夫,他跟着他姐夫干了好多坏事儿,上次那个要收据的客人,就是被他扔到江里去的……” 这人急了,急赤白脸地骂道:“杨二,你tm也不是好人,你在府城里与人私通,杀了人家男人,投靠到陈家来,你还好意思说别人……公子,他身上有命案,他杀人……!” 吵到最后,每人身上都背着命案,青年骂道:“没一个好东西!通通该死!” 对帝边做记录的书吏道:“把刚才的记录让他们签字画押,去问问孙大人,怎么处置?依本官的脾气,统统枪毙!这些人恶贯满盈,死不足惜!” 不一会儿,一位随从前来,对青年拱手道:“吴将军,大人说,先关进船舱,到府城后一并处罚。” 你道孙大人是谁?原来,正是孙传庭。 他正在开封监督周王府执行《宗藩条例》,清查户口,分田析产,又接到兵部命令,让他到南阳查办陈家和唐王府。 与他一同前来的,还有锦衣卫的镇抚陈瑫,带着二十名锦衣校尉,同往南阳,锦衣卫负责清理官府,为孙传庭扫清障碍。 吴三桂带着五百骑兵,随二人南下,到了南阳地界,孙传庭租了一艘楼船,从白河里南下,决定实地查看陈家是如何违法收税的。 青年正是吴三桂,他怕孙传庭有闪失,便亲自陪同前来考察。 陈家果然贪婪,在靠近南阳府城不足百里的水道上,竟设了三座巡检司。那么,陈家在白河的上下游,究竟设了多少关卡,恐怕连陈家自己也不清楚了。 几个丁役被压入舱底,楼船又经过两个巡检司,底舱里又多了十几个俘虏。 按吴三桂的意思,这些恶贯满盈的匪徒,留之何用?他觉得,孙大人还是不如陕西的洪剃头,今日这事,若是换成洪承畴在此,那些坏蛋哪里还有命在? 南阳府城西边的河边,有官府的码头,还有几处民船码头,楼船当然要停靠在官府码头上。 江面上驶来几条小船,围着楼船命令道:“过往商船,通通停到前面的码头去,官府的码头,不准停泊民船!” 吴三桂指着东北边一道淡淡的烟尘,沉下脸来:“看看,知道那是什么吗?让本官停到下面去,你是活够了?” 几条小船上的水手,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道烟尘从东北方向滚滚而来,随即传来轰隆隆的马蹄声。 一队荷枪实弹的骑兵,从烟尘中疾驰而出,向码头上奔来。 码头上下顿时大乱,河面上的船只,提起铁锚,飞快地往下游驶去,靠在泊位上的船只,立即抽掉跳板,连船帆也来不及扯,拼命地往河中间划,然后,扯起帆顺水逃走。 正在上下货的力工,丢下背上的货,撒腿就跑,岸边的商人急得跳脚,眼睁睁地看着满地的货,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楼船穿过混乱的船只,好不容易靠在官府的码头上,一个穿着吏员服装的管事,硬着头皮跑上前来,迎着跳下船的吴三桂,笑得比哭还难看:“请问,来的是哪位大人?小人好去通知上官前来接待……” 是通知县令还是知府前来,要看来人是多大的官,来办什么事,这可马虎不得,不过,看这拨人不请自来,还领着这么多骑兵,怕不是从朝廷里来的奢遮人物? “不用,你站那儿别动!”吴三桂喝住他,转身站好。 兵部右侍郎,右佥都御史孙传庭,身穿绯红官袍,从船仓里出来,大步向岸上走来。 早有吴三桂的家丁牵来战马,孙传庭跨上马背,挥手一指城门:“入城!” 第257章 围住陈家 来到岸上,锦衣的陈瑫上前,骑在马上拱手道:“孙大人,看到什么了?” 孙传庭冲他拱拱手,黑着脸道:“太猖狂,百里水路,设三处巡检司,这南阳的地方官,唉……” 陈瑫闻言也黑了脸,他跟在孙传庭身边,一边往城门走,一边道:“本官这就去府衙,请杨维垣喝茶,陈家那边,孙大人放手施为,我倒要看看,谁敢站出来为陈家说话?” 守在府城门口的,是几个收入城费的衙役,见到孙传庭身上的绯红官服,和他身后着鸳鸯战袄的骑兵,哪里还敢阻拦?一人飞跑去报信,其他人都跪到地上了。 吴三桂上前,用马鞭指着地上的衙役道:“起来,你,为这位陈大人带路,去府衙,找杨知府。” 又问其他人:“你们,谁知道陈文善陈家的大宅在何处?” 剩下的三个衙役相互看了看,一位年轻的衙役上前道:“回大人,小人知道。” “就你了,头前带路!”吴三桂看了看瑟缩着的其他两人,道:“事后有重赏,走吧。” 锦衣卫和京营,在府城的十字街口分手,陈瑫带队往北,去南阳府衙,孙传庭打马向东,呼啦听围住了一座大宅。 本次行动,共有三处地方:府衙、陈家、唐王府,作者君只能一一讲来。 先讲陈家,陈家老爷子陈文善,今儿一早起来,按往常的惯例,要在院子里打一趟太祖长拳,陈家是卫所兵出身,家传的拳法一直没丢。 今天是陈家大房的小儿子,娶亲的好日子,陈老爷子的任务,是要陪同前来给贺喜的老唐王,这唐王年纪跟陈老爷子一样大,却是他的孙女婿,陈老爷子也不膈应,乐呵呵地准备穿得体面一点,好在亲戚朋友面前露脸。 唐王做为一个藩王,在官场上虽然没有地位,但在百姓心里,却是仅次于天子的存在,陈家跟唐王是亲戚,那就是跟紫禁城里的皇帝是亲戚了。 谁知老爷子刚跨下台阶,一只水鸟从空中飞过,一坨鸟屎,不偏不倚地落到老爷子的额头上,热呼呼的溅得满脸都是。 气得老爷子差点爆血管,跳起脚先骂该死的鸟,再骂院子里的下人:“死人呢!不知道拿竹杆赶鸟?” 长随连忙打来一桶水,扶着老爷子低头洗脸,一边跟着骂道:“该死的鸟!明儿再敢从这里过,拿箭射死它!” 所以,陈老爷子今天的心情很不好,拳也不打了,自己躲在房间里生闷气,连老唐王也没脸见了。 陈伯勖夫妻,在前头招呼客人,忙得头顶冒烟,还得来劝慰老爷子:“爹啊,您老可别生气了!待会娟姐儿夫妻就带儿子们回来了,咱家也只有您老,有资格陪同王爷……” 陈妻在心里暗骂晦气,儿子大喜的日子,老头子却被鸟屎糊脸。面上却不敢表露半分,温言劝道:“爹,要不,让小厮们再提几桶热水,你老洗个澡?” “对对对,洗个澡,”陈伯勖对妻子眨眨眼睛,道,“去,让春梅来伺候咱爹洗澡。” 陈老爷子闻言,眼睛都亮了,立即起身往屏风后面走去,一边走一边道:“快去,快去,让春梅来,我要洗澡,这该死的鸟……” 陈妻没办法,只得让身边的大丫环春梅,去伺候老爷子洗澡更衣,两口子松了口气,又赶到前院,许多的客人,还等着巴结他们呢。 陈家前院里,摆了五十多桌,招待男宾,二进院子里,也摆了三十多桌,接待女宾。 两口子一路走来,散在四处的客人,无不上前,作揖的作揖,磕头的磕头,恨不得上前,将陈伯勖靴子上的灰尘,都给舔干净。 眼看着日头近午,竟没有一个穿官服的人来到,陈伯勖兄弟几人,都渐渐地黑了脸:平日里送了那么多钱,今儿连面也不露一下,这是不给陈家面子呢。 当着满院子的宾客,让他陈老大,怎么下得来台? 好在早到的,大多是卫所里的千户、百户官,巴结他还来不及呢,哪里改笑话他? 陈家老二抱怨道:“府县那些官儿,迟到就算了,连娟姐儿,也不早点回来,不知道带唐王来给她爹长长脸?” 陈伯勖心里也生女儿的气,但他不能表露出来,只能吩咐大儿子:“你去王府看看,你妹子出门没有?” 陈家老三上前请缨:“大哥,小弟这就上衙门请人,老子倒要看看,谁今儿敢驳了陈家的面子,那就是不想在南阳做官了……” 他故意让周边的客人都听到这话,就是要吓吓这些人,说完,就撸起袖子,大步往大门口走去。 陈老三刚跨出大门口,便瞥见一队骑兵,分别从陈家大宅两侧散开,正在包围陈家。中间一队骑后,簇拥着一位绯袍官员,正朝陈家而来。 陈老三吓得“啊矣”一声,转身就往回跑,连关门都忘了吩咐。 刚转身,就撞上正要出门的陈大郎,陈老三扯住他,急道:“快回去告诉你爹,官兵来了,把咱家围住了……” 陈大郎一听,腿就软了,直往地上瘫坐:“官……官兵……” “没用的家伙!”陈老三骂了一声,丢下他,自己跑了。 见到大哥陈伯勖,陈老三什么也顾不得了,大喊道:“大哥,咱家被官军围住了,快抄家伙,跟他们拼了!” 这一嗓子喊得,前院里的客人顿时乱了阵脚,有的往大门口跑,有的往后院窜,有的躲进厢房,还有的企图翻墙逃跑。 陈伯勖到底是个狠角色,他深知陈家在南阳树敌众多,不说他们做的那些坏事,就是陈家的财富,也足以让许多人心生觊觎。 今日的官兵,估摸着就是哪个觊觎陈家财富的对手请来的。 见现场一片混乱,他吩咐陈老二:“快,去卫所里调兵,把两千人都调来,谁敢动陈家,就磕掉他的牙!” 一个国初的卫所,满员兵额是五千六百人,陈伯勖身为南阳东卫指挥使,只能调出两千兵,可见吃了多少空饷! 陈老三忙道:“二哥,走后门,快!” 陈家老二飞快地穿过敞厅,沿着走廊一路跑到二进、三进、四进的院子,最后,从花园侧边的小门挤了出去。 见官军正从南边的巷子里围上来,他撒腿就往北边跑。 跑到一个巷口,立即钻了进去,折向东边,跑过两个巷口,又折向北边,一路躲躲藏藏,来到北门口。 只见城门已经关闭,守门的衙役,已换成了身穿鸳鸯战袍的官兵。 陈家老二立即掉头,沿着城墙下一路向东。他知道东边的城墙上,有一处地方倒塌,露出一个豁口。为了修缮这个豁口,官府还曾到陈家来募捐。 终于到了豁口处,陈家老二身手矫健地爬上城墙。听到城墙外有滴滴答答的马蹄声响过,他估计是巡逻的官兵。等马蹄声走远,陈家老二顺着豁口,偷偷地滑了下去。 这么高的城墙,差点没将他摔死,他顾不得疼痛,从地上爬起来,飞快地躲进了城外的树林中。 院子里,陈伯勖跳上一张桌子,对着满座的客人,沉声道:“我陈家一向守法经营,官兵不问青红皂白,就围住我陈家。各位都是我陈家的亲友,理当与陈家共同进退。 废话不多说,诸位今儿带来的人手,通通借给陈家,事后定有重谢!或土地、或铺子、或银子、诸位任选!” 这是要将客人们绑上陈家的战车,共同对抗官兵。许多人后悔不已,深恨自己来早了,他们只是不得已来巴结陈家,若让他们与陈家一起对抗官兵,借他们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啊。 陈家可不管那么多,陈家老四、老五,将院子里的青壮,无论是陈家的家丁,还是客人们带来的随从,通通赶到了前院。 陈老三对着众人喊道:“青天白日,官兵无非是为了钱财而来,不敢轻易动手。陈家已经去仓库里搬银子,等退了官兵,每人十两银子!当场发!” 现场一片混乱,官兵已经在门前下马。 孙传庭在吴三桂的护卫下,手捧一幅卷轴,来到院门口站定,二人身后的官兵,整齐地端着枪,站到了大门两侧。 院子里顿时静下来。吴三桂上前问道:“谁是陈文善,上前听令!” 第258章 抵抗 陈家老大迈步上前,对着孙传庭拱手行礼道:“下官南阳东卫指挥使陈伯勖,见过大人。” “你就是陈伯勖?”孙传庭目光如炬地审视着他,随后伸手示意身旁,一名亲兵迅速从背上解下一个竹筒,打开之后抽出一副卷轴递上前来。 孙传庭接过卷轴,缓缓展开,沉声问道:“陈文善是你何人?” 陈伯勖恭敬地回答:“回大人,是下官的父亲。” 正说着,陈家老五扶着陈老爷子从内院里走出。 原来,陈老爷子正在浴室沐浴,好不容易得了个丫鬟春梅伺候,正欲享受一番,却被小儿子湿漉漉地从浴桶中拽了出来:“阿爹,快别洗了,官军来啦!” 老爷子气定神闲地说道:“官军来又如何,就是老唐王来了,他也得等我洗完澡……什么?官军?” 话未说完,老爷子已瘫倒在木桶里,差点溺水。陈家老五和丫鬟春梅慌忙将他拉起,擦干身体,套上衣服便匆匆出来。 陈老爷子无官身,见了孙传庭得下跪:“草……草民……陈文善……见过大人……” 孙传庭并不让他起身,而是继续展开卷轴念道:“南阳府商人陈文善,依仗唐王府势力,横行乡里、欺压百姓,恶行罄竹难书。 南阳东卫指挥使陈伯勖,身为朝廷命官,犯下累累罪行:一、变官田为私产,罔顾军法,将卫所士兵变为私兵。 二、强占民田,毁坏百姓基业,为扩建府邸,未经官府许可,强占邻近宅地,致使二十三户人家流离失所。 三、垄断交易,欺行霸市。 四、私设公堂,残害无辜百姓。 五、私设税卡,收取过路费,无视王法……” 孙传庭念罢,将卷轴一收,对吴三桂说道:“先将两人抓起来。” 陈老爷子没听完,已经瘫坐在地上,吴三桂正要上前,陈伯勖却突然暴起,试图靠近孙传庭。 他刚迈出一步,伸手抓住了孙传庭的一片衣角,欲借力起身,挟持孙传庭。 孙传庭猛地退后一步,他左右两侧的亲兵同时伸出火枪,抵近陈伯勖的左右肩膀,砰砰两枪,陈伯勖被子弹击中,顿时仰面倒下。 陈老爷子吓得怪叫一声,昏死过去,他身边的陈家老五,忙爬过去扶他。 “不许动!”吴三桂用枪筒指着院子里的人,厉声喝道:“谁动打死谁!” 院子里的客人,有八成是陈伯勖的手下军官,他们平日里跟着陈伯勖做尽坏事,即便今日不反抗,朝廷清算起来,他们也难逃干系。 有的人被陈伯勖的死法吓坏了,坐在凳子上,双腿发软站不起来;有的人则想着法子逃跑;还有人妄图反抗。 这时,陈家老三领着,由家丁和护院,还有从客人那里拼凑出来人手,乌泱泱两百多人,拿着长枪棍棒和大刀,从二门里冲了出来。 吴三桂见状,兴奋地大叫道:“三段击准备!第一排,放!” 一排枪声过后,对面冲在最前面的青壮,顿时倒下几个,受伤者的哀嚎声在院子里响起。 “第二排,放!” “第三排,放!” “第一排,放!” “第二排,放!” …… 距离太近,对面的人手又太密集,每一排枪声响起,对面便如割韭菜般倒下一层,惨叫声和哀嚎声此起彼伏,响彻半个南阳城。 那些看见自家队伍出来,顿时有了底气,准备上前一搏的军官们,刚刚跑过来,还没来得及捡起武器,陈家老三临时拼凑的队伍便已溃不成军。 两轮排枪没打完,对面的家丁护卫们便转身往后院逃去。 “震天雷!”吴三桂一挥手,“扔进去!” 十几颗震天雷滋滋地燃着引线,飞过屋顶,落在第二进院子里,随即响起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伴随着哭喊声。 第二进院子里的女眷们纷纷往厢房里躲避,胆大的则随着家丁往后院逃去。 吴三桂领着人追了进去,一边追一边喊:“投降不杀!” 他身后的官兵也一起大喊:“跪下!跪下!双手抱头!投降不杀!” 前院里那些来不及逃跑或是吓得腿软的客人,纷纷靠着院墙跪下,不管以后如何,现在保命要紧。 亲兵为孙传庭端来一把椅子,孙传庭端端正正地坐在大门口,跟一尊门神一样,他的身后,十几名持枪士兵严阵以待。 吴三桂的副将负责垫后,那些跪地投降的客人,从昏死过去的陈文善老爷子开始,通通被扯下腰带,反绑双手,丢在一边。 追到后院里,无论男女,通通如法炮制。 吴三桂追到花园时,陈家老三身边只剩下不到五十人,情急之下,只得翻墙逃跑。 谁知他们刚翻上墙头,院子外面便响起了枪声,率先冒头的十几人顿时被掀了下来。 这些都是顽固分子,吴三桂决定效仿他的偶像,他要做个让敌人闻风丧胆的“吴剃头”。 “杀!”他杀气腾腾地喊道,“敢向官兵挥刀,杀无赦!杀!杀!杀!” 剩下的人见逃跑无望,只好扔掉武器,跪地投降。 然而,吴三桂却不给他们机会,直接下令处决。 陈家大院里,有几处地方已被震天雷炸得火星四溅,眼看就要燃起熊熊大火,烧掉这座庞大的府邸。 想到孙大人说过,陈家的许多东西都是赃物,万一烧掉了,无法问罪,吴三桂便带着人返回去灭火。 …………………………………… 在孙传庭带队查抄陈家的时候,锦衣卫的陈瑫,也带队来到了南阳府衙。 南阳知府杨维垣,初入官场时年轻气盛,曾做过阉党的马前卒,弹劾了不少官员,天启三年的东林六君子,包括现在的内阁首辅孙承宗,都曾被他弹劾过。 后来,他又站出来,变成了反阉党的斗士,弹劾包括魏忠贤在内的阉党成员,揭露了许多不法事,张蔷母子在西山道中遇袭之事,就是他揭露出来的。 朝臣们认为他是反复小人,不愿与他交往,然而太后张氏却给了他一次机会,将他派到河南信阳做县令。 到了地方,他啪啪打脸,不但收回了县里的两间官店,还从京城带来了新作物种子。 信阳县是河南第一个种植新作物的县,三年下来,因为推广新作物有功,他因功升为南阳府同知,今年二月份才升任知府。 早在南阳同知任上,他就知道,南阳的官场早已被陈家把控,沦为陈家鱼肉百姓的帮凶。他不愿意同流合污,要想保命,就得如现在这样,交出实权,做个不管事的“太上皇”。 官场流行着太后的一句话:当官不与民做主,不如回家种红薯! 想到自己上对不起朝廷,下对不起百姓,杨维垣日夜煎熬,却又舍不得上折子请辞。 今日,他在公厅里望见熟悉的飞鱼服和绣春刀,心中涌起复杂的情感,叹息一声:“终究还是来了……” 第259章 锦衣卫南阳办案 锦衣卫在大明官场中臭名昭着,其威名甚至足以止小儿夜啼。一旦被锦衣卫盯上,九成以上的官员都难以善终。 天启帝病危之际,东厂与锦衣卫作乱,虽最终被镇压,但朝臣们对此心有余悸,强烈反对重建锦衣卫。 然而,在原本的历史轨迹中,年轻的崇祯皇帝,立志成为尧舜之君,听取了大臣们的建议,削弱了锦衣卫的权力。此举却使得官员们的腐败,更加肆无忌惮,最终将大明王朝推向了深渊。 张蔷汲取了崇祯的教训,不但重建了锦衣卫,还将东厂改建为隐卫,与锦衣卫一明一暗,相互呼应,共同监视着大明朝野的动向。 南阳官场与陈家的罪证,便是通过隐卫的严密查证而得以曝光。 杨维垣走出官厅,对着陈瑫拱手行礼:“下官南阳知府杨维垣,见过大人。” 陈瑫拱手还礼,道:“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陈瑫,奉旨办案,请杨大人配合。” “陈大人尽管吩咐,下官定当鼎力配合。”见陈瑫态度还算和蔼,杨维垣心中稍安。 陈瑫毫不客气,直接吩咐道:“将南阳府及下属各县官员的花名册呈上来,并通知所有府衙官员,到大堂集合。” 杨维垣立刻照办,一边陪着陈瑫前往大堂,一边吩咐书吏往各官厅传达命令。 半个时辰后,府衙的通判、推官、经历、知事等一众官员,听说有圣旨到南阳,纷纷赶往大堂。 到了大堂,却见一位锦衣卫的高官,端坐正堂之上,知府大人则恭恭敬敬地站在一旁,如孙子一般。 众人赶忙上前参见,陈瑫对这些蛀虫可没什么好脸色,他翻看着花名册,问杨维垣:“人到齐了吗?” 杨维垣数了数人数,拱手答道:“回大人,人已到齐!” 陈瑫点点头,站起身,双手捧起案上的一幅卷轴,沉声道:“南阳府官员听旨!” 杨维垣赶忙与众人一同跪倒。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南阳府部分官员收受贿赂,为地方黑恶势力提供保护,助纣为虐,横行不法。今派锦衣卫镇抚陈瑫,前往查处,钦此!” 圣旨一出,下面的官员们丑态百出,有的发抖,有的冒汗,还有的甚至吓尿了裤子,大堂上弥漫起一股难闻的气味。 但他们不敢妄动,大堂两侧站立的锦衣卫,人人手持火枪,黑洞洞的枪口正指着他们,他们深知,大明的新式火枪威力巨大,一扣扳机便能伤人毙命。 陈瑫放下圣旨,对杨维垣说:“请各位大人入座,咱们对着材料,一个一个地核对。” 大堂左右两侧,锦衣校尉们的前面摆放了两排椅子,杨维垣苦笑道:“各位,请就座吧。” 众人手软脚软地爬上椅子,背后被黑洞洞的枪口指着,个个心惊胆战。 陈瑫拿起一本册子,问道:“同知黄达是哪一位?” 坐在杨维垣下首的南阳府同知黄达,啪的一声滑下椅子,跪在地上道:“回……回大人,正是下官……” 陈瑫挥了挥手:“黄大人可以坐着听。” 随后上来两个锦衣校尉,一左一右地扶着他坐回了椅子上。 陈瑫翻开手上的册子,念道:“黄达,江西吉水人,万历四十四年进士,天启五年三月任河南省南阳府同知。 上任不足两月,便收受陈文善孝敬的五百两银子,纳陈氏女为妾,强拆城中二十三户居民房屋,将宅基地划给陈家建房…… 天启五年七月,以修建河堤的名义,贪污修堤款两百一十二两…… 天启五年冬月初三,收受陈伯勖贿银八百两……” 现场的官员们越听越心惊,锦衣卫的材料,竟然从黄达上任之初一直记录到半个月前,他小妾收受陈家赤金镯子,帮助陈家打赢杀人官司……桩桩件件,比他们这些身边的同事还要清楚。 那他们自己干的坏事,还能逃得了吗? 黄达的材料,足足念了半个时辰。陈瑫念完后,黄达早已瘫在椅子上,恨不得昏死过去。 “将黄达及家人收监,”陈瑫吩咐杨维垣,“并查抄其家产!” 杨维垣不敢怠慢,立刻吩咐衙役,将黄达押入大牢,再派一队衙役,带着锦衣卫去抄家。 眼睁睁看着同知大人被拖走,裤子下面留下一滩水渍,众人都吓傻了。 一个官员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大人……下官林有望,乃府衙经历,下官是受了陈家胁迫,不得不接受他们的孝敬……下官愿意捐出全部家产,只求大人饶命啊……” 有了林有望带头,其他人也纷纷跪下,个个声称是受陈家胁迫,愿意捐出全部身家保命。 陈瑫翻出林有望的材料,冷笑着说:“林有望,你打的一副好算盘啊。你在南阳府城,只有一座两进的院子、一间铺面,还有存在钱庄的五百两银子,这就是你的全部身家? 你在徽州老家,建了一座占地二十亩的园子,还购买了两千多亩土地,在南京城里还有六个铺子。这些才是你的真正家当! 妄图以区区千两银子的身家,蒙混过关?你当锦衣卫是瞎的?” 林有望也跟黄达一样,瘫倒在自己的屎尿里,随后被押入了大牢。 “哪位愿意用全部身家赎罪?上来报名,”陈瑫说,“但凡跟本官的材料对得上,就饶你一家的性命!” 推官顾维桢听了,心中不停地盘算:不计贪污受贿的金额,单单是自己帮着陈家干的那些坏事儿,就足以掉脑袋。而且,就算自己死了,财产也保不住。 他一咬牙,上前拱手道:“大人,下官愿意赎罪,捐出下官名下的所有财产……” “顾大人倒是个识时务的,”陈瑫道,“既如此,本官就奉太后旨意,饶你一家性命!” ……………… 同一时间,南阳唐王府。 老唐王朱硕熿,正准备带着爱妾陈氏和三个儿子,去陈家吃喜酒。 门房匆匆来报:“王爷,不好了!王府被官军围住了……” 老唐王生气地道:“为何要围我家?王府的护卫,本王已经上交,多余的庄田也退回去了,为何还要来围我家?” 他身边的小妾陈氏不淡定了,哆哆嗦嗦地说:“王……王爷,长寿……那孩子……还关着呢!” 老唐王两手往膝盖上一拍,失声叫道:“哎哟……谁走漏的消息啊……去查……查出来打死!” 陈氏着急地说:“王爷,现在不是查人的时候,先把那孩子放出来,过了这一关再说!” “快……快去人,把长寿叫来,王爷我有话吩咐!”老唐王反应过来了,赶忙吩咐人去西北角的偏院里,将关在那里的大孙子朱聿键给放出来。 下人刚走出主院,就遇上了冲进来的京营官兵。 带队的是吴三桂的副将、军事学院的同窗杨展,他如今已是一个把总。 “不许动!”杨展身后一队荷枪实弹的官兵,将正要出门的下人堵了回来,在大门口齐齐站定,“唐王朱硕熿听旨……” 第260章 塌方式腐败 陈家老三路到卫所调兵,他不仅纠集了卫所兵,还将田间劳作的青壮年悉数搜罗,组织起一支两千多人的队伍,手持刀枪棍棒,气势汹汹地向府城反扑。 京营仅有五百骑兵,但幸运的是,陈家和唐王府已被控制。孙传庭调拨三百人扼守东城门,杨维垣召回衙役,组织了三百多名青壮,守卫城墙上的几处豁口。 吴三桂自辽东归来后,再未有过骑马冲锋的经历,今日终于得以一试身手,他兴奋和双眼发光,连胯下的战马也似乎感受到了主人的激情,兴奋地用蹄子刨地,迫不及待地要冲出去。 他身后,三百骑兵整齐列队,盔甲闪耀,刀光映天。 与火枪相比,骑兵的优势在于其强大的冲击力,战马冲阵而过时,只需将大刀长枪横扫,凭借那势不可挡的冲击力,便能轻易划开敌人的衣甲,割下他们的头颅。 陈家老三的队伍,终于在道路尽头出现,他们沿着进城的大道,根本不讲究队形,只举着武器,大喊大叫地冲杀过来,哪里像一队卫所兵,根本就是一群流民兵。 两军相距三里左右,吴三桂手中的旗帜向前一挥,大声喊道:“杀敌!”随后一马当先,冲了出去,身后的两名家丁,紧紧护在他左右。 骑兵们排成冲锋阵型,紧随其后,如潮水般涌出。 骑兵提速,三里路转瞬即到,南阳的乌合之众哪里见过这种阵仗?他们根本不懂得列阵而战,见骑兵冲来,纷纷向大路两侧逃窜。 两条腿哪里跑得过四条腿?许多人直接被战马撞倒,倒在地上被践踏成一摊血肉。 骑兵们挥起手中的马刀,一颗颗人头飞上天空,飞溅起一篷篷鲜血,惨叫声被轰隆隆的马蹄声淹没。 陈家老三走在队伍后面压阵,见前面的骑兵冲来,他第一时间转身就逃。 还没跑出二百步,身后的队伍就已被杀穿,一个白袍小将,挺着一杆长枪向他追来。 陈家老三只感到后背一凉,一杆枪尖从他的前胸穿透而出,他被穿在枪上,直接被举起,然后重重地摔在地上,倒是死得痛快。 仅仅一个冲锋,陈家老三的两千多人就被打散,死伤无数。 骑兵队伍在一里路外整队,又掉头杀了回来。那些在第一波冲击中侥幸逃生的青壮,又在田野里被追上,被无情地砍杀。 不到一个时辰,两千多人的队伍,只剩下几十个跪地投降的俘虏。 此后,吴三桂在南阳地界,终于获得了“吴剃头”的凶名。 至此,南阳府城以陈家为首的黑恶势力,被连根拔起。然而,孙传庭和锦衣卫的工作才刚刚开始。 老唐王朱硕熿,违背祖制,囚禁世子与孙子,致世子死亡,罪不可恕,被废为庶人。爱妾陈氏,谋害嫡子和嫡孙,被处以斩刑。他的几个儿子,也被废为庶人,不得享受郡王待遇。 朱聿键被立为世子,接掌唐王府。 陈家的势力,不仅在南阳府城根深蒂固,南阳府下属的两州十一县,也被大多被陈家势力渗透。州县的官员,六成沦为陈家的帮凶。不愿意同流合污的,就如杨维垣一般,被架空或被赶走。 孙传庭和陈涛的两支队伍,根本忙不过来,只得向朝廷求援,请求朝廷派官员,填补南阳府地方的空缺,并派人协助办案。 南阳一地的塌方式腐败,在《明报》上被披露后,引起朝野震动。 太后在朝会上,难得地发了脾气,要求大理寺、刑部、督察院、锦衣卫组成联合工作组,进驻南阳府,将所有涉案的官员、士绅和地方豪族,通通查处,绝不姑息。 几家欢喜几家愁,南阳府和两州十一县,一下子空出了六七十个有品级的职位,以及无数个无品级的吏员职位。吏部文选司的门槛,都快被踏平了。 这天,吏部左侍郎钱谦益,收到一封来自南京的信。 写信的是他的老友,南京吏部尚书郑三俊。郑三俊在信里,向他推荐了十几个人,希望他向吏部推荐这些人,哪怕只推上去一半,东林党也后继有人了。 这里啰嗦两句,不愿意看的可跳过。 后人都以为,东林党在晚明时期把持朝堂,卖官鬻爵,反对开海,反对征收商税,贪污腐败,导致大明最终灭亡。 其实,东林党乱国,主要是在南明时期。 为了争权夺利,他们不惜利用左良玉威逼南明小朝廷,最终导致南明朝廷分崩离析。 再加上钱谦益这个党魁,在面对清军的屠刀时,说出了那句遗臭万年的“水太凉”,东林党从此被后人钉在了耻辱柱上。 但这个时代的这个时期,东林党在朝堂上出现了断层,根本没什么席位。 高攀龙、顾宪成等人,算是东林党的第一代,在魏忠贤掌权之前,就去逝得差不多了,连硕果仅存的叶茂才,也在开平元年去逝。 以东林六君子杨涟、左光斗为代表的第二代东林党骨干,基本上被魏忠贤连根拔除。 到了开平年间,东林党群龙无首。钱谦益在阉党的《东林点将录》里,是天巧星浪子燕青,原本的地位就不高,被称为第三代东林党魁,颇有点“廖化作先锋”的意味。 钱谦益刚回朝堂时,也曾以东林党魁自居,雄心勃勃地要重振东林党,恢复“众正盈朝”的东林盛世。 两年前,因为太急躁,企图越过礼部尚书温体仁,操作自己入阁,被太后毫不留情地揭穿阴谋后,钱谦益至今没有查出身边泄露消息之人,这让他不得不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连说梦话都不得不小心翼翼。 接到郑三俊的信,他知道江南那帮人坐不住了,认为这是东林才俊走上政坛的大好机会。 他仔细翻阅了十几份被推荐之人的履历,大部分是顾宪成等第一代东林党人的学生。至于第二代左光斗等人的学生,大多还没有考取功名。 只有一个史可法,考取了开平元年的进士,已经出任西安府推官。但他是开封府人,不可能调回南阳做官。 钱谦益看了看其他人,大多在南京任职,怪不得要找郑三俊写推荐信呢。 南京吏部有权向北京吏部推荐人才。钱谦益索性大方点,将郑三俊的推荐信和十几名官员的履历,送到了吏部文选司。 至于花钱跑官的事情,他是半点不敢沾手,南阳府的官员就是前车之鉴,活生生的大坑,他是嫌命长了才敢往里跳。 吏部尚书王永光,知道小皇帝和太后,不但有明面上的锦衣卫,还有黑衣僧人法安大师统领的暗势力,耳目无处不在。 所以根本不敢在家里接待客人,他在府邸大门前,立了一个牌子:私人时间,请勿打扰,将来访者拒之门外。 这一次,吏部完全按照朝廷选官的制度和流程,一个一个地将南阳府的空缺官职补上。 衙门里的吏员,则全部选自商学院。吏部在商学院组织了一场公开考试,笔试成绩加上面试成绩,挑选了八十六人,分配到南阳地方的各级衙门做六科书吏。 吏部还在军事学院组织了一场考试,挑选各县衙的尉官。这个职位相当于后世的县公安局长,负责一县治安。 这次考试,给两所学院的学员们打了一剂强心针,也让其他读书人看到了希望。报考两所学院的人,一下子多了起来。 这是后话。 第261章 瓶颈 南阳事件,也给张蔷敲响警钟,地处中原内陆的一府之地,已经如此糜烂不堪,大明的其他地方,富庶的江南,开放的闽广,鲜花着锦的繁华下面,隐藏着多少,比南阳陈家还凶恶的势力? 呀玛,越想越心惊,她得握好手里的武器,起码得练好十万京营火器兵,才有安全感,这是她母子二人,加上阿宝的保命之道。 于是第二天,张蔷带着姜姑姑、法容、怀恩和一队御林军,到兵部的火器局考察。 次辅兼兵部尚书袁可立、五军都督府张维贤、兵部左侍郎兼火器局局长倪元璐……一众军方高层随行。 这次张蔷首次打起太后仪仗出行,平日里,她习惯微服私访,只带着法容,但那只是在京城的坊市里转悠。 今日里出城调研,就不能坏了规矩,出城后,袁可立又调了一队京营来护卫,说是有备无患,张蔷只得依她。 平安听说后,也想随她出来,但内阁三人坚决不同意,首辅孙承宗给出的理由是:太后出行,天子监国。 阿宝听了,老神在在地对张蔷说:“喵……他们是怕你出什么意外,万一你有事,大明不是还有平安么?” 所以今日陪她出行的,只有阿宝。 出了皇宫,从大明门到永定门,整条正阳门大街,已经改造成宽阔的水泥路面,两旁新栽的白杨树,还很弱小,也伸展着嫩绿的枝条,任春风将叶子吹得沙沙作响。 这个时代,京城的春天还没沙尘暴,干净的阳光照在脸上,暖融融的,阿宝幸福地眯起了猫眼,趴进它的篮子里,享受阳光。 火器局占地近三百亩,围墙高峻,护卫森严,城墙上架着火炮,护城河又深又宽,自成堡垒。 随行人员留在城堡外待命,张蔷只带着法容和姜姑姑,姜姑姑抱着阿宝,在袁可立几人的陪同下,进厂里参观。 一进车间,就见一位五十来岁的老者,正在一台机器旁,聚精会神地劳作,倪元璐低声对张蔷道:“太后,那是兵部右侍郎毕懋康……” 倪元璐走上前,向他打招呼:“孟侯,刚才在办公室里没见着你,又来车间干活了?快过来,太后来了……” 毕懋康闻言抬起头,见到张蔷一行,忙过来行礼:“臣毕懋康,见过太后!” 张蔷点点头,毕懋康又与袁可立几人一一见礼,张蔷问他:“毕大人,你在做什么?” 毕懋康走到刚才那台机器上,取下一截钢管,双手捧到张蔷面前,法容忙上前接过,递给张蔷。 “太后请看”毕懋康说,“臣在用车床,试着给这根管子钩上膛线……” 张蔷明白了,这时代的滑膛枪,制作得再精良,准头是一个硬伤,子弹喷出枪膛后,前进方向不受控制,你本来指着敌人的脑袋打的,结果中枪的,可能是第二个人的大腿…… 有一次,张蔷在接见毕懋康的时候,提到准头的问题,她说:“听说佛朗机那边,有工匠给枪管里刻上膛线,让子弹在枪管里放置,出膛后仍能保持既定的方向……” 张蔷还给他画了膛线的样子,以及用来刻膛线的手动木质拉床,就是美州殖民者早期使用的那种。 没想到过了半年时间,还真给他按图造出了拉床,还用它来拉膛线了。 张蔷接过那根十分光滑的钢管,倪元璐在旁边补充道:“这是用焦炭炼钢法,炼出来的精钢,虽然还赶不上顶级的苏钢,胜在产量大,造价低,能满足大规模生产的需要。” 张蔷把枪管递给下首的袁可立,亲切地对毕懋康道:“听说毕大人带了几位徒弟?这些力气活,应该交给年轻人去做,要是把你累着了,可是大明的损失啊。” 毕懋康拱手道谢:“谢太后体恤,只是那钩刀制作不易,臣怕他们毛手毛脚的,给弄坏了。” 倪元璐又道:“制作一把钩刀,得五十多两银子……” 张蔷问他:“你每月给毕大人多少研究经费?” “经费?”倪元璐摇头,“毕大人用银子,都是从局里出,没有专门的经费。” “这可不行,”张蔷说,“火器局应该拨出一笔研究经费,用来购习实验材料,不要让毕大人为了五十两银子,就将钩刀看得跟眼珠子似的,而年轻人,只有多动手,才能成长起来嘛。” 袁可立也对毕懋康说:“孟候下来,做个今年的预算,汝玉将这块经费独立出来,不要抠抠搜搜的。” 张蔷补充道:“不止是毕大人这里,凡是研制、改进新火器的人员,都应该划拨一笔经费,帮助他们大胆创新……” 倪元璐低头领命。 线膛枪还在研制中,张蔷不愿意泄露过多的信息,便提议到陈列室,看看已经量产的成品。 毕懋康将那支枪管,交给大徒弟,让他上手去钩膛线,一再叮嘱他:“手要稳,别把钩刀弄坏了!” 害得他大徒弟缩手缩脚的,不敢下手,反而做不好。 陈列室在火器局办公室的旁边,里面陈列着各种用途的火枪、火炮和铅弹。 毕懋康拿起一支乌黑发亮的火枪,呈给几人看,一边介绍道:“太后,各位大人,这种燧发枪,就是装备京营士兵的普通燧发枪,枪管是用焦炭炼出的精钢打造,枪托用的是白桦木,采用定装子弹,一千发以内,基本不会炸膛……” “这枪,一个月能生产多少支?”张蔷最关心的,是什么时候能将卫所兵武装起来,成为她打击地方黑恶势力的有力武器。 “目前,受制于工部的钢产量,如果原材料供应得上,每月能生产两到三千支……” 袁可立补充道:“十万京营兵,只装备了四成,另外,九边军镇,也只装备了两成……” 意思是,其他部队,还轮不上。 张维贤不甘心地道:“三千支太少了,目前清改卫所,一个卫,至少应该组建一支一百人的火枪队……” 张蔷点点头:“可惜卢大人今日没来,下来了解一下,炼钢厂遇到了什么问题?导致产能不够?” 倪元璐经常与卢象升打交道,他知道卢象升的苦恼。 “秉太后,”他道,“卢大人那里,一是煤炭供应不上,煤炭全靠人工一筐筐地从矿洞里背出来,产量上不去。 二是铁矿石的问题,也是靠人工一筐筐地背出来,满足不了炼铁炉的需求。” 这个时代的生产力!就算建了先进的炼钢厂,原材料供应不上也是白搭,张蔷再急,也得一步步来。 “记下来,”她对身后的法容道,“下来再想办法。” 法容掏出随身携带的记事本,用炭笔刷刷刷地记录了下来。 一行人继续往前走,毕懋康指着地上一架小型的虎蹲炮,介绍道:“太后,各位大人,这是改良后的虎蹲炮,可以装在马背上发射。” “怎么解决后座力的问题?”张蔷好奇地问。 “是这样,”毕懋康指着那炮的底座道,“太后请看,这炮是横着安装在马背上的,发射的时候,骑兵在射程内,采用侧向发射的方式,就能避免后座力对马背的冲击。” 袁可立补充道:“就像佛朗机人的武装商船,开炮时,要将船身侧过来对准目标一样,骑兵到达预定位置后,调转马头,用侧面对着目标开炮……” 第262章 大明需要炸药 张维贤拍手道:“这倒是个巧法子,比三眼铳可强多了。” 神机营以前使用的三眼铳,临阵时只能放三枪,然后只能抡起来当铁棍子使。 张蔷想起前世在电视上看到,有一款手枪,开枪时,也是将枪身侧开,以避开后座力对人的影响。 没想到在十七世纪的大明,工匠们就想到了这个法子,古人的智慧,不可小觑! “这个改良后的虎蹲炮,目前生产了多少门?”张蔷想,要是能武装一支两千人的骑兵队,应该能与后金对阵了吧。 “这个炮只生产了两百门,”倪元璐,“它比火枪更耗材料……” 张蔷明白了,还是原材料不足的问题。 之后,一行人又参观了大大小小的火炮样品,有笨重的城防炮,有带轮子的野战炮,还有小巧的虎蹲炮,无一不是因为缺乏原材料,无法量产。 内监的兵杖局,与火器局在同一个厂区,两家既有合作又有竞争,张蔷无意将他们合并,竞争的状态更有利于推进技术进步。 兵杖局的曹宾,已经成了火药专家,将张蔷写出来,托法安转交给他的几个火药配方,反复实验,也试制出了成品。 火器局的试验场上,张蔷几人坐在高台上,曹宾站在旁边,为他们做讲解。 场地上轰地一声响,发射了一架一窝蜂,曹宾道:“这是用新配方火药发射的一窝蜂,比原来的配方,足足远了五十步,两百步以内,能射穿绵羊的身体……” 张维贤和袁可立闻言,都站了起来,两百步以上,说明在战场上,敌人的弓箭,跟本伤不到我军,就算后金巴呀喇射出的重箭,也只有七八十步。 这就很厉害了。 张蔷想了想,对毕懋康道:“毕大人,这个一窝蜂,比较笨重,适用于两军对垒,能不能改进一下,制造一种单兵手持的火箭发射器? 这种发射器不需要精钢,普通生铁就能打造,每次能发射两三支火箭,也比拉弓射箭强啊。” 毕懋康听了,眼睛一亮,一拍脑门道:“哎呀,臣怎么没想到呢?下来就试试!” 接下来实验的,是曹宾说的新式雷天雷,曹宾道:“旧款的雷天雷,为了达到燃烧的效果,必须填装较多三斤到五斤的火药,凭人力投掷,距离始终有限,所以陕西洪巡抚攻打山寨的时候,要用投石机抛投…… 新式的震天雷,更添加上了特殊材料,减轻了重量,爆炸威力却更大……” 正说着,下面的试验人员已经将震天雷投了出去,只听轰地一声,远处的场地上闪出一团炙热的火光,周围的砂石树木,被掀上了天空,然后又雨点似地落下来。 张维贤和袁可立,都吃惊地张大了嘴巴,张维贤下意识地问道:“这……曹公公,你添加了什么东西?这么厉害?” 曹宾望望太后,低头笑咪咪地答道:“国公爷,这个……咱家可不能告诉你,这是军事机密。” 早在三年前,大明就制定了保密条例,张维贤知道自己失言,呵呵一笑,挽尊道:“老夫失言……失言……哈哈哈,这是太高兴了!” 张蔷却知道,曹宾已经成功地从生产肥皂的废水中,提取出硝酸甘油,并将它应用在震天雷中。 再改进一下,是不是能制造出黄色炸药?有了黄色炸药,开矿、修路不就更快了? 穿越众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比当代人少走许多弯路,这就是她的优势啊,是她对抗“我大清”、镇压流民起义、带领大明度过小冰河时期的的依仗…… 火枪的产能虽然跟不上,火药研制的技术进步,却给了她希望,这一趟调研,没有白来。 时近中午,倪元璐在招待所设宴,款待太后一行。 “这个招待所,是请城投集团的施工队,按集团旗下的酒店规格建造的,”倪元璐骄傲地对几人道,“用了许多新材料,太后、阁老和国公爷,这边请……” 果然,张维贤和袁可立,对酒店里的豪华设施,叹为观止,连午饭也不吃了,要先参观酒店。 张蔷是单独用餐,餐后,她单独召见了曹宾,这位内书堂出身的兵杖局管事太监,已经成为一位顶级的火药专家。 虽然有了保密条例,大明读书人的保密意识,还是很差,因为他们崇尚“立德、立功、立言”,喜欢写书传之后世,对于火药配方这种顶级机密的保管,张蔷更相信太监。 “干得不错!”张蔷特意给他赐了坐,吓得曹宾只敢搁半个屁股凳子上,太监是皇家的奴才,何况在太后面前,就没有坐着的道理,能站着回话,已经是太后的恩典。 曹宾忙起身恭敬地回道:“太后谬赞,奴才能研制出黑火药里的添加剂,还是得了法安大师的指点,大师给咱家的册子上,步骤和用量,都记录得很清楚,奴才只是照着上面的法子,做出来而已,不敢居功。” 原来,曹宾只以为他制作出来的东西,是黑火药里的添加剂,张蔷道:“本宫记得,兵杖局原来的火药,是一硫二硝三木炭,后来,减少木炭,加大了硝石的用量,威力就更强了一些,是不是?” “是是是,”曹宾逐一实验出所有的配方,才找出威力最大的配方来……想到此,他猛然回过味来,“太后是说,加大那个‘添加剂’的用量,火药的威力会更大?” 张蔷却问了他一个不相干的问题:“你用来浸泡硝酸甘油的硅藻土,是哪里来的?好不好用?” 曹宾心里惊讶,太后连这样的细节都懂? “回太后,是法安大师,从城投集团的玻璃厂拿来的,大师一共拿来了五种不同地区的硅藻土,奴才选了从四川运来的一种陶土,最好用……” 张蔷放心了,只有解决了,保持硝酸甘油的稳定性这个难题,才能进行后续的研究,否则,兵杖局就是第二个王恭厂。 但她还是要告诫他:“你从生产肥皂的废液中,提取的那种油脂,极不稳定,稍有碰撞和明火,就能发生爆炸,王恭厂的教训在前,所以,一制出油脂,就要立即浸入硅藻土中…… 稍不小心,就会伤人性命……只有确保了这种物质的稳定性,才能进行下一步的实验,切记,切记!” 四年前的王恭厂爆炸,兵杖局几乎团灭,曹宾见太后如此慎重,不由得心里打鼓,额上渗出冷汗来,他赶紧跪下道:“太后放心,奴才一定小心。” “你带了多少个徒弟?他们的身世都查过了么?” “回太后,奴才身边,有三个徒弟,一个是内书堂出来的,跟奴才一样,是个孤儿。两个是燕京大学徐山长推荐的,是军户子弟……” 曹宾见太后问起他的徒弟,心里估计,太后是不愿意新火药配方,让更多人知晓,他解释道:“太后放心,这个‘添加剂’,是奴才一手研制的,没经过第二人的手,徒弟们也不行。” 又道:“太后放心,这三人都是谨慎之人,法安大师也见过的……” 法安大师见过,那就是,大师已经调查过三人的背景了,张蔷说:“既是大师见过,你也可以让他们帮你做一些粗活,你保管好配方就行。” 黄色炸药,在前世也是政府管制物品,张蔷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让他一点点地摸索,好在有了方向,会少走许多弯路。 “逐渐加大‘添加剂’的量,就像研制黑火药配方一样,”张蔷道,“大明需要一种能炸开石头的炸药,这个重任,就交给你了……” 曹宾心头火热,研制炸药,而不是火药,太后将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他,可见太后对他的信任,不比张泉、方正化这些大太监差嘛,为了这份信任,他一定要将“炸药”研制出来。 第263章 太上皇是有用之人 另一边,倪元璐和毕懋康,正陪着两位上官用餐。 午餐很简单:红烧黄花鱼、虾米冬瓜煲、白灼大龙虾、醋溜土豆丝,海带炖排骨汤。 标准的四菜一汤,自从海捕兴起,因为太后爱吃海鲜,京城的有钱人,都将海鲜奉为时尚,谁家请客,餐桌上要是没有两道海鲜,那就是不尊重客人。 二人坐在明亮的餐厅里,好奇地望着伙计,用小刀将大龙虾切成小块,盛在精致的白瓷碟子里,送到客人面前。 还介绍道:“各位大人,这个龙虾,产自东海,用海水养着运到京师的,蘸上这种蘸料,味道鲜美,也可不蘸料,品尝食物的本味……” 不说张维贤和袁可立,对火器局招待所的玻璃窗、抽水马桶、瓷砖地面等建筑材料,如何感到新奇。 只说张蔷回到乾清宫,立即画了一条轨道,和安装在轨道上的车箱图形,她准备将这套设备用于采矿,煤矿和铁矿,都能用到。 找谁来打制样品呢? 阿宝蹲在桌子上,见她犯愁,便喵地叫了一声:“喵……太上皇无事,肯定喜欢打造这个玩具。” 怎么把他给忘了?朱由校整日里待在西苑玩木头,何不让他试试? “阿宝,幸好有你……”张蔷撸撸阿宝的长毛,“要不是有你,本宫第一集就死了。” 阿宝傲娇地仰起脑袋:“喵……上一世,你将本猫捡回去,给本猫一个家,这一世,本猫来报答你……” “真的?好感动啊阿宝,那下一世,换我来报答你,不,这一世就报答你,你想要什么?说,看上哪宫里哪只猫先生了?或者京城里?本宫给你捉来……” “喵……少贫嘴啦,既然画出了轨道,你是不是还要整出蒸汽机来才合理? 还有,显微镜、望远镜,是不是该整出来了?今日,本猫看城投集团烧的玻璃窗,还满透明的嘛。” 张蔷摇头:“显微镜片还不行,得用上好的水晶磨制,也好,那就把显微镜和望远镜画出来,让徐光启组织人手,去试制吧。” 张蔷索性辅开纸,画出了显微镜和望远镜的结构图,以及凸透镜和凹透镜的磨制要求,她记得西方人的海船上有单筒望远镜,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制作出显微镜。 看来,是应该组织人手,进行系统的基础研究了。 朱由校果真手巧,拿到轨道与车厢的图纸后,仅仅用了十余日,便成功打造出一节车厢,和二十米长的轨道,当然,把魏如意和几个小太监,累得够呛。 这一日,张蔷与平安母子二人,携阿宝前往西苑度周末。 朱由校在崇智展前的广场上,展示了他精心打造的大玩具,他亲自拖着车厢,在轨道上来回拉动了几趟,车厢行驶得异常平稳。 朱由校颇为得意,他骄傲地邀请道:“平安,来,与父皇一同乘坐这辆车。” 平安满心期待,他望向张蔷,小脸上写满了渴望:“母后,可以吗?儿臣能否乘坐这辆车?” 张蔷笑盈盈地点头道:“当然可以,你父皇打造的轨道车,平稳至极。” 一旁的懿安太后张嫣心急如焚,埋怨道:“阿强,你就惯着他吧,这孩子,上次来时,爬那株槐树上掏的三只鸟蛋,还在本宫的被窝里孵着呢,这要是摔着了,本宫看你如何向朝臣们交代!” 张蔷安慰道:“姐姐放心,小孩子不怕磕碰,越摔越结实……” 二人交谈之际,平安父子已经坐上了车厢。 平安兴奋地四处张望,这里看看,那里摸摸,站在车厢里不肯坐下,只因他个子矮,坐下后无法看到外面的景致。 朱由校无奈,只得让他站着。 方正化终究放心不下,走上前去扶着车厢,对拉车的魏如意道:“太上皇和万岁爷,有咱家护着呢,魏公公只管拉车便是。” 尽管载了两个人,魏如意一人拉动起来,依旧十分轻松。 平安坐在车上,高兴得手舞足蹈,他奶声奶气地建议道:“父皇,您还得做更长一些,从西苑一直到乾清宫,到时候,平安和母后就能坐车来看父皇和懿安母后了。” “哈哈哈,辅到乾清宫,朝臣们肯定不答应,朕在这太液池周围,铺设上一圈轨道,再多加两节车厢,咱们一大家子,坐车欣赏太液池的风光,可好?” 张蔷听得直摇头,低声对张嫣道:“这轨道车,本宫是打算用到矿山之中,从矿洞里运煤炭和矿石用,并非用来玩乐的。” 张嫣苦笑不已:“什么好东西,到了他手里,都得变成玩具。” 平安对轨道车喜爱有加,临别之时,定要将其带回皇宫,好让他的几个伴读也开开眼界。 儿子喜欢自己的作品,让朱由校很有成就感,他慷慨地将轨道车赠予平安:“拿回去,拿回去!朕要继续打造一条更长的……” 次日,张蔷召开了一次小朝会,将内阁及六部九卿的大小官员,请到乾清宫前的广场上,观看太上皇打造的轨道车。 卢象升、倪元璐和徐光启等顾问小组成员,也一同前来参观。 众人见那车厢在木轨上行驶得极为平稳,且很省力,即便坐上去四个大人,一个御前侍卫拉动起来,丝毫不费力。 卢象升知道,太后不会无缘无故地,请这么多人来看太上皇打造的玩具,他索性直接问道:“太后,此轨道车有何用途?” 张蔷道:“诸位想想,若是将木轨改为铁轨,铺设在矿洞里,用来运送矿石或煤炭,相较于人工,又如何呢?” “哎呀!”卢象升一拍手道,“臣怎就没想到这一层?用它来拉矿石,一节车厢能抵得上十个矿工……太后,臣请求绘制一张这轨道车的图纸,拿回去研制……” 张蔷微微一笑,对身后的法容说道:“给卢大人。” 法容上前,递给卢象升一个纸袋:“卢大人,轨道车的设计图纸,都在里面了,您拿回去按尺寸打造便是。” “太好了,”卢象升激动得不知说什么好,“臣……臣……多谢太后……” 张蔷挥了挥手:“谢倒不必,本宫希望尽快看到,你打造出真正实用的轨道车。” 孙承宗等其他大臣,可没卢象升那般激动,次辅韩爌低声对孙承宗道:“阁老,这得花费多少银两啊?国库才刚刚恢复点元气……” 去年灭了几个藩王,国库才稍显充盈,今年又不知道哪里要受灾,朝廷可得预留赈灾的银子,钱不经用,还得精打细算。 孙承宗略作思索,拍了拍他的手道:“别急,先看看再说,若真的能提高产能,投点银子也是值得的。” 三辅袁可立明白太后的心思,他为两位解释道:“上次太后去火器局调研,听说钢铁供应不上,估计是心里着急,这才让太上皇捣鼓出这个轨道车的吧?” 朱由校听闻卢象长要打造铁轨,顿时醒悟:“是啊,铁轨不是比木轨更加结实?哎呀不行,朕也得打造铁轨,就绕着太液池铺设一圈……” 他火急火燎地派魏如意,去找卢象升提供一批铁轨。 卢象升一听便火了:“本官打造的铁轨,是有重要作用的,太上皇要玩,自己做木轨去!” 魏如意不慌不忙地道:“太上皇说了,他付钱,价钱由卢大人说了算!” 卢象升捋着胡子思考了半晌,心想本官正发愁无钱买铁呢,太上皇就送银子来了!甚好,甚好啊,哈哈哈! 于是他换了副语气:“太上皇就算付了银子,本官也要先满足厂子里的需求,然后才能卖给太上皇……” 朱由校也知道,卢象升做的是利国利民的大事,自己的爱好,可以先放在一边,他可以等。 “不过,朕可以先做枕木,”他又吩咐魏如意,“快,去城外木材市场,订购木材,别让工部都买完了。” 魏如意心里苦啊,他不是师傅魏忠贤,喜欢陪太上皇玩木匠活,他建议道:“上皇,不如让木材厂直接加工成枕木吧,那般厚重的木头,奴才和太上皇两人可做不来。” 朱由校被打击到了:让别人做,那还有何乐趣? 魏如意劝道:“上皇,您可以打造车厢啊,用花梨木做车厢,再雕上精美的花纹……” “对对对,咱们做车厢,”朱由校终于找到了自己的用武之地,迫不及待地前往他的仓库,挑选上好木材,他要打造大明最华丽的车厢。 第264章 首辅病倒 卢象升风风火火地着手打造他的轨道车,因为有了详尽的图纸,打造过程异常顺利。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他便成功铺设了一条长达两里路的铁轨,连接了码头与钢铁厂,极大地节省了矿石与煤炭的运输成本,省去了大量的人工与车马劳顿。 受此鼓舞,卢象升下定决心,定要在矿洞里铺设上铁轨,以提高铁矿石和煤炭的产量。 另一边,张蔷接见了南怀仁和徐光启,她详细询问了,西方大学的学科设置及科技发展情况。 她知道二十一世纪的大学学科设置与科技水平,但对于基础研究的学科和流程,却知之甚少。因此,她的方法直接而高效:需要什么,就研究什么。 在了解了西方目前的实际情况后——尽管南怀仁可能并未完全说实话,但这并不重要,因为她并不想照搬西方的发展模式。 即便是在后世,种花家也从未盲目模仿西方,她只能借鉴西方,探索出一条适合大明现状的发展之路。 于是,张蔷对最初拟定的研究方向,作了一些修改,便交由徐光启去执行。 燕京大学,就是借鉴西方的大学,设置了各利基础学科,将读书人的目光,从四书五经上,吸引到自然科学的学习研究上来。 从天启六年年底涉足朝政,到开平四年六月,张蔷执政已近五年。她凭借一己之力,稳住了大明这艘即将滑向深渊的破船。 抗击后金、西北赈灾、削弱藩王势力、编练新军、整顿卫所,每一项政策都顺应时势,加之《明报》的广泛宣传,这些举措得到了朝野上下的鼎力支持。 然而,随着南阳事件的爆发,改革逐渐触及深层利益,一些人开始蠢蠢欲动。 这一日,内阁首辅孙承宗突然病倒,病情来势汹汹,上吐下泻,仅仅一个晚上,这位老臣便虚弱得无法起身。 张蔷知道,孙承宗死于崇祯十一年,却不是病逝,而是战死。他立即吩咐太医院派人前去救治,同时对阿宝说道:“老首辅这是吃坏了肚子,老人家脾胃弱,抵抗力差……” 阿宝瞪着迷茫的蓝眼睛,似有所感:“喵……要不,本猫去看看?” 张蔷皱了皱眉,显得有些不淡定:“阿宝,你怀疑这是有人故意为之,而非意外?” 阿宝答道:“喵……要看了才知道。” 说罢,阿宝三两下跳上房梁,消失不见。 张蔷十分羡慕阿宝,能在京城中自由活动,有时候,她觉得自己活得不如一只猫。 有了阿宝的提醒,张蔷心中警铃大作,尽管乾清宫内都是自己信任之人,但她还是谨慎地在茶壶中滴了几滴灵泉水,以求心安。 阿宝归来时,张蔷正与平安用午膳。 阿宝一身尘土,来不及等姜姑姑抱去洗澡,便急切地对张蔷说道:“喵……首辅家的厨子,被人收买了,得了阜财坊的一座院子,还有老家的二百亩地……” “有何证据?”张蔷问道。 “喵……房契和地契,在那厨子身上,他不敢放在家里……”阿宝答道。 姜姑姑进来,将阿宝抱走,一边埋怨道:“阿宝,你又去调皮了,弄得浑身脏兮兮的,晚上怎么上万岁爷的床?” 阿宝无奈地叹了口气:“喵……平安才不会嫌弃本猫呢。” 平安被阿宝的样子,逗得哈哈大笑,挥挥手道:“阿宝,快去洗干净,朕把这个鸡腿留给你……不,你喜欢吃鱼,这条清蒸黄花鱼留给你。” 张蔷对着门外喊道:“怀恩,叫法容来。” 平安好奇地问道:“法容姑姑正在吃饭呢,母后这么急叫她合适吗?” 张蔷说:“孙师傅病了,母后要去看望他,平安也一起去吗?” 平安闻言,放下筷子问道:“孙师傅病了?平安与母后一起去。” “先吃饭,等法容姑姑准备好了,咱们就去看望孙师傅。”张蔷说道。 母子俩正说着话,法容急匆匆地走进来问道:“太后有何事吩咐?” 张蔷招手示意她靠近,轻声吩咐了几句,法容点点头,转身离去。 姜姑姑给阿宝洗完澡,它的毛发太长,这个时代没有吹风机,只能用柔软的棉布巾,一点一点地擦干它身上的水渍。 平安拿着一把精致的绿玉梳子,轻轻地梳理着阿宝的毛发,一边跟它说话:“阿宝,别动啊,快快擦干身上的水,朕和母后要去看孙师傅,你去不去啊?” 阿宝享受着平安和姜姑姑的照顾,闭着眼睛“喵”了一声,可惜平安听不懂它的意思:“喵……本猫当然要去,不然怎么放心?” 午后,小皇帝与太后母子俩,带着一队御林亲军,在锦衣卫指挥使李若琏的陪同下,前往孙府看望天子之师、内阁首辅孙承宗。 仅仅一个晚上加上午半天的时间,平日里红光满面的孙师傅已变得脸色苍白,双眼紧闭,气息微弱,连张蔷都感到震惊。 “孙师傅,孙师傅……”平安上前,站在床前的脚踏上,不安地呼唤着他,“孙师傅,您哪里疼?” 孙承宗吃了药,正在闭目养神,听见平安的声音,他猛地睁开眼睛,挣扎着想要起身行礼。 一边劝阻道:“万岁爷,您怎么来了?房间里药味重,别熏着您……” 张蔷走上前,安慰道:“孙师傅别动,平安听说你病了,吵着要来看望你,本宫便陪他来……孙师傅的病怎么样了?” 最后这句话,是对着跟进来的太医问的。 孙家的仆人上前,在床头垫了一个枕头,扶着孙承宗坐起来。孙成宗对平安说道:“万岁爷放心,师父不疼,师父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守在孙家的太医回答道:“回太后,阁老的病是饮食不洁引起的。上午服了药,已经止住了腹痛腹泻,需要静养几日,再用几剂保肝复元的汤药,就能康复了。” 张蔷点点头,在下人搬来的椅子上坐下,回头问法容:“人带来了吗?” 法容点点头,走到门口,对外面的侍卫说道:“带进来!” 一个锦衣校尉,提着一个五花大绑的中年人走了进来,将那人扔在地上,校尉冲太后、天子以及床上的孙承宗拱了拱手,便退到后面。 随后,锦衣卫指挥使李若琏跨进门来,对着张蔷拱了拱手道:“太后,这位正是孙府的李厨师。” 那厨师还在嘴硬,对着孙承宗喊冤道:“老爷,小人可没有害您之心啊。只因昨儿晚上不舒服,那道焖豆角,是让徒弟做的。他没经验,豆角没焖熟,害得老爷病倒。 今儿早上,管家已经处罚他了……” 李若琏一脚踢在他的背上,踢得他向前一扑,怀里的一个袋子就掉了出来。 李若琏弯腰捡起布袋,厉声喝道:“还敢狡辩!豆角没烧熟就算了,为何将汤里的白果换成了巴豆?也是你徒弟干的?” 李厨子见袋子被捡走,脸上露出惊恐的神色,大声喊冤:“老爷明鉴,厨房里根本没有买过巴豆……” 反正那汤渣已经没有了,说他用巴豆,哪里来的证据? 李若琏一边打开袋子,一边说道:“厨房里没有,那就是你带进来的。你说说,这座阜财坊的宅子,和你老家的二百亩地,是怎么来的? 这房契和地契,你何时办的?” 李厨子牙齿咯咯打颤,说话也不利索了:“去……去年……不,前……前年……” 李若琏把那几张纸摊到他面前,冷笑道:“一派胡言,这地契上的日期,明明是半个月前的。” 那厨子瘫在地上,无话可说。 一个厨子,每月只有一两银子的工钱,即便是存一辈子钱,也买不起京城的一座二进宅子,更别说老家还二百亩地了。 孙承宗望着那厨子,痛心疾首地说道:“李二,真是你?你还叫老夫一声表舅……” 话未说完,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第265章 孙阁老只是开始 屋子里顿时一阵忙乱,太医急忙上前抢救。 张蔷对李若琏下令道:“将他拖下去审问,务必要找出幕后黑手。” 李若琏领命,提着李厨子便出门而去。 太医在孙承宗的头上几处穴位,精准地扎了几针。过了好一会儿,孙阁老才缓缓醒转。 张蔷见他仍旧虚弱,轻声安慰道:“阁老安心休养,此事本宫定会追查到底,将黑手伸向人家后厨,谁家还能安心用餐?” 从孙家出来后,马车驶入了宽敞的城南大街,自大明门进入皇城,浩浩荡荡地往承天门行进。 这段路两侧,是中央六部及各种中央机构,如大理寺、督察院、鸿胪寺、五军都督府、锦衣卫、宗人府等部门林立。 銮驾驶过,天子和太后去看望孙阁老的消息,在朝臣中迅速传开,而孙阁老家的厨子被人收买,在饮食中动手脚的消息,也传入了众人的耳中。 各部门的公厅里,人人神情紧张,即便是喝口茶水,也总觉得与往日的味道不一样…… 一路上,张蔷心中思绪万千。 她秉政三年以来,推行的一系列改革,虽然损害了许多人的利益,但尚未触及他们的底线。而这次南阳事件的爆发,不仅是底线被触碰,更是连老底都被掀了个底朝天。 终于有人按捺不住,开始动手了,大明历史上,有两位君王落水而亡,武宗朱厚照和禧宗朱由校,据后世网络评说,二人皆非正常死亡。 也许是那些人的势力,还渗不进皇宫,便把黑手伸向了孙阁老——这位太后身边的四朝老臣,乃是大明的定海神针。 孙阁老或许只是一个开始,接下来,那些支持她的朝臣,恐怕也要遭到毒手了吧? 先剪除她的羽翼,捆住她的手脚,让她的政令无法走出紫禁城,从而将皇家变成吉祥物…… 以后的朝堂,还不是他们的天下? 然而,他们打错了算盘。张蔷带着平安去看望孙阁老,正是在向那些躲在暗中的势力释放一个信号:“尽管放马过来,谁怕谁?” “母后,师傅家的厨子,为何要害师傅?”平安目睹了孙家厨子交待罪行的经过,满脸疑惑,“那厨子明明是孙师傅的亲戚。” “平安,”张蔷正色道,“你要明白,当利益足够大时,在有些人眼里,亲情,甚至良心都是可以出卖的。” 平安似懂非懂,瞪着一双狭长的丹凤眼问道:“何为利益足够大?” 张蔷本不愿平安这么小就接触这残酷的现实,但此刻却不得不讲:“比如说阿宝……” 平安紧紧抱着阿宝,大声说道:“阿宝不换,死也不换……” 阿宝也瞪着圆溜溜的蓝眼睛,抗议道:“喵……别拿本猫打比方,伤感情……” 张蔷摆摆手:“好吧,比如说你的小矮马阿娇,有人用一匹汗血马来换,你肯定不换,但若有人用十匹汗血马来换,再承诺只让阿娇为他生一匹小马驹,就还给你,你答不答应?” 平安思考片刻,点点头答道:“如果只生一匹小马驹,再把阿娇还回来,看在十匹汗血马的面子上,就换……” “对呀,这就是利益足够大,”张蔷循循善诱地道,“一匹汗血马打动不了你,十匹呢?还不行的话,那就二十匹,总有能打动你的时候。” 平安疑惑道:“儿臣懂了,那个厨子坏了良心,被一座宅子和两百亩地收买,跑来害孙师傅。可是,儿臣不明白,害了孙师傅,对他们有何好处?” “问得好,”张蔷忍不住摸摸儿子的头,赞赏道,“遇事多问几个‘为何’,问得越多,就会离事件的真相越近。 就拿孙师傅这件事来说吧,那个厨子背后之人,要么是敌国派来的杀手,要么是孙师傅的仇人,要么是有人不想让他再做首辅…… 或者,你顺着这条线理下去,孙师傅倒了,受损失的是谁?受益的又是谁?” 平安说:“孙师傅倒了,儿臣就少了一位老师……” “不止如此,”张蔷继续道,“孙师傅还是大明的首辅,是我们母子的坚定支持者。那些人扳不倒咱们,就会想办法除掉咱们身边的得力助手…… 平安你想想,花园苗圃里的篱笆,如果拔掉了支撑的木桩,会怎么样?” 平安大声说道:“儿臣知道,篱笆会倒掉……” “所以,那些人害孙师傅,其实,是冲着咱们来的,就是想拔掉咱们身边的支撑!” 母子闲聊间,已回到了乾清宫。安排平安睡下后,张蔷在温暖的烛光下,悄悄地与阿宝交流。 “阿宝,你的表演时间到了……”张蔷从平安怀里抱过阿宝,撸着她如缎子般的皮毛,吩咐道。 “喵……京城那么大,先监视谁呢?” “你是猫王啊,把任务布置下去,凡是有猫能到的地方,探测到的信息,都给本宫收集回来……” “喵……这网也撒得太大了……” 次日,太医院回报:“孙阁老的病情已有好转,已能下地走动,再休养三五天,就能回内阁办差了。” 张蔷这才放下心来。同时,李若琏汇报:“与孙家厨子接触的是一个外地商人,锦衣卫赶到他住的客栈时,那商人已逃走。” 张蔷冷笑道:“那客栈里留下的信息,估计也是假的,没有追查的必要。将孙家厨子移交给大理寺处理,接下来,锦衣卫可有得忙了!” 李若琏领命而去。张蔷吩咐法容:“联系一下法安大师,问他何时回京?” 法安正在南直隶铺网,欲将隐卫的势力,渗透到南直隶的各行各业,为张蔷的下一步计划打基础。 谁知网还没铺好,孙阁老便出了事,有人开始蠢蠢欲动了。 目前正是铺网的关键时刻,法安大师若抽身北上,渗透计划将会终止。张蔷想了想:京城里有阿宝,江南却是一个空白,再说,自己是否过于草木皆兵了? 于是又说道:“算了,大师也很忙,先别打搅他了,等他忙完,自然会回京。” 阿宝在城里奔波了几日,带回的信息五花八门: 赵家半夜进了贼,偷走了老太爷私藏的银票,其实那贼是他的二儿子,因在外面赌钱输了,便假扮成贼,偷他老子的钱。 钱家的后花园有一架梯子,到了半夜,有丫鬟将梯子搭到院墙外,翻墙出去与人私会,原来是偷了主家的东西,拿给她哥。 礼部右侍郎周延儒,收了同乡商人的五十两冰敬,写了一幅匾额相赠。 吴御史的太太与郑主事的太太在街上吵了起来,吴御史正在收集郑主事的黑材料,准备弹劾他。 兵杖局的曹宾曹公公,在家里捣鼓火药,差点儿把书房给炸塌了。 成国公世子在青楼里争夺花魁,被打得鼻青脸肿,不敢见人…… 礼部尚书温体仁,收了友人赠送的一个小妾,那女子是登州来的辽东汉民…… 韩熿韩阁老在阜财坊买了一座宅子,将老妻和两个未成家的儿子,接来了京城…… 张蔷提笔飞快地记录,面对太多乱七八糟的信息,累得手腕发麻,最后干脆放下笔,对阿宝说:“你先说来听听,有用的咱再记录吧…… 第266章 落水 张蔷还是低估了,阿宝在京城猫界的影响力。 这天,阿宝收到一条重要线索,与孙家厨子接触的那个客商,根本没逃走,这天他经过客栈时,被客栈里的猫认了出来,跟踪到了一处民宅,发现了他的住处。 张蔷立即下旨:“着锦衣卫派人去跟踪监视,务必找出背后黑手!” 六月三十日,休沐,张蔷母子到西苑度假,昨夜下了一场大雨,西苑的湖边,各种荷花次第开放,美不胜收。 太上皇朱由校来了兴致,说是雨后赏荷,别有一番韵致,于是率领后宫诸太妃,到太液池边赏荷。 雨后的太液池,荷叶随风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荷花如点点繁星,白的似雪,粉的如霞,惹得太妃们啧啧称赞,让太监宫女下湖摘花。 “看,那朵荷花多美啊!”突然,一位太妃指着远处湖面上的一朵荷花惊呼道。 众人纷纷循声望去,只见一朵硕大的白色荷花,傲然挺立在荷叶之间,花瓣层层叠叠,宛如月宫里下来的仙子,不食人间烟火。 “阿嫣,朕觉得那株荷花,很适合你的气质,朕为你摘来好不好?”朱由校一眼就喜欢上了那朵花。 朱由校做皇帝的时候,张嫣还时常劝他,把心思用在政事上,自从朱由校做了太上皇,她也放了手,不再用政事来规劝他,由着他的性子玩乐。 因为朱由校落过水,差点丧命,张嫣不愿意他再下湖坐船,便道:“上皇喜欢那花,让人下湖去摘来便是,何苦要亲自下去?” 朱由校正在兴头上,闻言反驳道:“这么漂亮的花,经了别人的手,岂不染上了俗气?不可不可,待朕亲自为阿嫣摘来。” 又望着身边眼巴巴的太妃们,哈哈笑道:“别费劲了,都跟朕上船,去湖里摘吧,摘你们最喜欢的……” 说吧,大手一挥:“魏如意,去,把画舫撑过来,咱们下水摘花去。” 一艘方头方尾的画舫,被太监们撑了过来,朱由校左手牵着张嫣,右手拉起平安,对张蔷悄声道:“你来,朕也为你选好了一朵花,待会儿摘给你……” 难得放松一天,张蔷不愿意拂了他游湖的兴致,点点头,提起裙摆跳上了画舫。 太妃们也兴高采烈地纷纷登船,李太妃要摘前面那朵淡粉色的花苞,段太妃要摘左边那朵深粉的,范太妃看见了右边的一个莲篷…… 欢声笑语,指手画脚,吵吵闹闹地好不热闹,只是撑船的太监们,不知道听谁的,画舫在湖面上打转,不知道往哪里划…… 最后,还得听朱由校的,只见他伸手一指远处那朵白莲:“先摘那一朵!” 太监们得了命令,撑起竹篙,往湖中划去。 画舫划过水面,水波微动,搅得荷叶摇晃,一滴滴水珠,如珍珠一样在叶面上滚动,引来太妃们阵阵惊叹。 “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啊……这西苑的景色,比西湖也不差了。”朱由校来了兴致,可惜他才华不够,无法即兴作诗,只能吟诵前人的荷花诗来遣兴。 平安兴致勃勃地道:“父皇,等平安长大,带你去西湖赏荷……” 李太妃打趣道:“万岁爷,只带你父皇可不行,您两位母后,还有咱们,都得去!” 平安大方地道:“都去,都去。” 画舫摇摇晃晃,总算接近那朵孤傲的荷花,朱由校远远地伸出手,去够那花。 几位太妃也纷纷来到船边,要见证这浪漫的时刻。 画舫一下子失去平衡,张蔷只来得及抓住平安的手,一船之人,就扑通扑通地掉进了水中。 卧草,朱家人跟水有仇! 张蔷脑子里闪出这样一个念头,死死拉住平安的手,拼命踩水,离开溺水之人乱舞乱抓的手,将平安提出水面,见画舫已经恢复平衡,提起一口气,将平安丢了上去。 “快!救陛下,救太后!救太上皇!”岸边传来侍卫们慌乱的喊声,许多人扑通扑通地跳下水,往湖里游来。 张蔷一手扒住船舷,一手拉着平安,安慰道:“平安不怕,母后在此!” 平安还处在惊吓中,他懵懵懂懂地道:“母后,平安不怕,平安会游水的……” 画舫上撑船的太监们,慌忙跳进水里救人,船边一阵混乱,张蔷不敢松开平安的手。 “太后,万岁爷……”岸边一阵惊呼,只见两道身影,踩着水里侍卫们的头,大步往这边飞过来,只几息的时间,就飞到了船上,却是方正化和法容。 “保护平安!”张蔷把平安的手,交到方正化手里,“带他到岸上去!” 自己转身往水里钻去。 本来清澈的湖水,被人扑腾得混浊起来,张蔷努力睁开眼,终于见到了手拉手一起扑腾的朱由校和张嫣。 不是二人的感情有多好,落水之人,哪怕一根稻草也要拼命抓住,何况是个人。 张蔷游过去,扯住朱由校的后衣襟,将二人拉离混乱的现场,谁知张嫣的衣襟被人抓住了,落水的太妃和宫女们,你拉我扯的,根本撕扯不开。 张嫣见自己动不了,她奋力扯出自己的手,将朱由校推给张蔷。 来自二十一世纪,已经不相信爱情的张蔷,见识到了这个时代的真爱,关键时刻,张嫣把生的希望,留给了朱由校。 张蔷顾不得其他,先将朱由校提出水面,有两个侍卫已经游了过来,张蔷把朱由校推给他们,转身再一次向水里潜去。 这一次,她准确地抓住了张嫣,张嫣已经放弃了挣扎,也可能是挣扎不动了。 急切间,张蔷想起藏在靴子里防身的匕首,一躬身,将匕首拔出来,挥手割掉了张嫣的一截衣襟,拉着她浮出了水面。 张蔷护着张嫣,不让侍卫们碰她,游到画舫边,法容忙伸手来接,与她一起,合力将张嫣送上画舫。 张蔷自己也爬了上去,立即命令侍卫:“将船移开,船底下还有人!” 侍卫们在水里推开画舫,这时候,有太监从别外撑来小船救人,张蔷下令画舫:“靠岸!” 方正化抱着平安,早已经飞到岸边,上下检查着平安身上有没有受伤,一边安慰他:“万岁爷别怕,你看,太后已经救起了太上皇和懿安皇太后,没事了……没事了……” 画舫靠岸,朱由校已经昏迷,脸色苍白如纸,立即被抬到岸上救治。 胡嬷嬷挤到岸边,见张嫣双目紧闭,脸色惨白,以为她死了,忍不住大哭起来。 “哭什么?”张蔷喝止道:“快围起来,本宫要救治太后!” 胡嬷嬷一听太后还有救,忙围起一道人墙,将两位太后护在身后。 张蔷骑到张嫣身上,为她做心脏按压,按几下,又掰开她嘴巴,往里吹气,反复十几次,张嫣才嗝地吐出一口水,醒了过来。 几位宫女忙将她抬进软轿里,送回崇智殿救治。 张嫣伸手扒住轿门不肯走,张蔷走过去,只听她虚弱地问:“他……他……怎么样了?” 第267章 都救上来了 这时候还不忘朱由校,张蔷见朱由校已经被抬走了,便对张嫣道:“太上皇已经回崇智殿,你回去就能见到他了。” 送走张嫣,张蔷见几位救上来的太妃,已经昏迷,顾不得其他,忙对法容道:“学着我的样子,救人!” 说着,走到一位被救起来的女子身边,一看,是李太妃,生怀宁公主的那位,此时已经昏迷,七岁的怀宁公主,被奶娘牵着没有下水,此时拉着她母妃的手,一边摇晃,一边哭喊着:“母妃!母妃!” 张蔷拉开小女孩,开始给李太妃做心脏复苏,边按边给法容讲解要要点:“头侧位,用掌根按压心脏的位置,按十来下,往嘴里渡一口气,如此反复,直到清醒……” 法容刚才见她救治懿安太后,现在听她讲解了要点,忙答应道:“太后,婢子知道了。” 转身来到另一位太妃身边,如法施救。 落水的人陆续被救了上来,大多已经昏迷,湿渌渌地躺在岸边,这是太上皇的女人,侍卫们哪里敢上前施救,只得等太医来救人。 张蔷喝止住大呼小叫的宫女太监,和侍卫们:“收声!面朝外面,围成人墙,各宫的人,都跟本宫学着救人……” 岸上一时无人敢出声,侍卫和太监们,人挨人站成人墙,将救起来的人围在了中间。 有嬷嬷救主心切的,也学着张蔷的样子,给自家主人做起了人工呼吸。 张蔷按了一阵,李太妃吐出一口水,醒了,怀宁公主拉着她娘的手,又不敢大声哭,只是流泪。 张蔷顾不得她,见段太妃身边的嬷嬷,正在救自家主子,只是手法不对,忙上前拉开她,自己上手。 她负责按压心脏,嬷嬷负责人工呼吸,重复了二十几次,才将段太妃救醒来,她身边的嬷嬷和宫女,全都喜极而泣,忙给张蔷磕头:“谢太后救命之恩!” 张蔷挥挥手,起身巡视了一片,不见王太妃,她急了,伸手扒开一个太监,往湖里看去,大声道:“王太妃还没救上来,快快寻找!” 乾清宫管事姑姑姜柔,送来一件披风:“娘娘身上还滴着水,披一下……” 张蔷接过披风,一甩手披在身上,着急地往湖面上看去。 朱由校有六妃,任贵妃假孕欺君,已经死在冷宫,张蔷成了秉国太后,李太妃、段太妃被张蔷救醒,范太妃被法容救醒,只剩下王太妃,还没救上来。 正乱着,太医院派来的太医们,终于赶到,年近八十的龚院正,也让人抬着来了,见小皇帝无恙,才大大地松了口气。 张蔷让人带老院正去给太上皇诊脉,几位被救醒的太妃,也让人抬回宫里救治。 王太妃还是没有找到,她宫里的嬷嬷和宫女们,满脸的焦急,有张蔷在此,又不敢大声哭喊,只急得直跺脚。 姜姑姑上前劝道:“太后,先去换身衣服吧,你不走,万岁爷也不肯走……” 张蔷转头,见平安已经换上了干净的衣衫,正坐在一张椅子上,焦急地望着湖面。 “再等一下,王太妃还没救上来。”张蔷想了想,此时人心惶惶,她不好丢下王太妃不管,反正都救了,就救到底。 终于,玉太妃被侍卫们找到,交给两个太监送上岸来,张蔷急忙冲过去,开始做心肺复苏。 奈何王太妃落水太久,已经浑身冰冷,张蔷和法容两人轮流施救,直救了半个时辰,太医也过来施针,终究是没救过来。 最后,太医宣布:“太后,王太妃薨了……” 王太妃身边的太监宫女们,也顾不得太后的懿旨,跪在王太妃身边,大哭起来。 “先送回宫里,整理遗容……”张蔷的心情也不好,欢欢喜喜来赏雨后新荷,这都闹得什么事儿嘛? 乾清宫总管太监张泉,正在永寿宫里查看账册,听说西苑出事,忙丢下账册,风风火火地跑来,见张蔷和平安无事,才放下心来,腿一软,直接坐地上了。 张蔷吩咐他:“去各宫核对一下,看看水里还有没有人。” 张泉连忙爬起来,带着一个小太监走了。 地上还躺着几名宫女,能跟在主子身边的,都是贴身大宫女,张蔷也分不清哪个是哪宫的,数了一下人数,共六人,估计都捞起来了。 宫女和太监们,都跟着各宫的主子回去了,无人管她们,只有法容还在不懈地努力救人,太医也在给人施针。 最后,六名宫女,救活了三人,另外三人因落水太久,没救过来。 张泉回来,确认水里没有人后,张蔷把他留在湖边处理后续事务,自己到轿子里换了衣服,牵着平安的手,去看望朱由校。 平安穿着一件清凉的夏衫,脸色已经恢复了红润,看样子没受什么惊吓,张蔷问他:“平安,今儿要是母后没在这里,你能游上岸么?” “能!”平安脆脆生生地答道,“儿臣能游过金海桥,平日里,与张世泽他们,就在金海桥那里比赛来着。” “还有更重要的是,”张蔷想起水里拉扯在一起的人,心里还在后怕,她要向平安传授自救之法,“不会游水的人落水,定会十分紧张,所以,一旦抓到任何东西,他都会死死抓住不撒手。 就算你会游水,被他扯在水里,你也游不开。” “那怎么办?”平安想起今日落水,阿娘第一时间拉着他,远离人群,原来是这样啊。 “有两种办法,要是你带得动他,就拉着他先浮出水面,记住,一定从身后,抓住他的后衣领,不可以在他面前,万一让他抱住你的手脚,你就无法游动了。 另一种办法,就是挣开他的手,自己先游开,再浮出水面换气……” 张蔷索性再给他讲解一番,自己刚才的急救之法:“按压心脏,是要让心脏恢复跳动,往嘴里吹气,是让人呼吸通畅,只要心脏跳动,开始呼吸,人就能救活……” “母后,你真厉害!”平安听了,两眼放光,崇拜地说。 “最最重要的一点,是遇事不要慌,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为何?” “因为人一紧张,大脑就乱了,不会思考了,就想不到解决问题的办法了……” “所以古人才说‘临危不惧’、‘临危不乱’,是么?” “是的,临大事有静气,是一个帝王的基本修养……” 母子二人在轿子里说着话,不一会儿,崇智殿到了,朱由校是继平安后,第二个被张蔷救起来的人,也是第一个被太医救治之人,却还在昏迷之中。 张蔷进到暖阁里看了看,只见朱由校脸色苍白,呼吸微弱,整个人没有一点生气。 “太上皇服药了么?”张蔷问。 太医院的龚院正,亲自守在这里,闻言拱手道:“回太后,太上皇醒来过一次,刚服完药,正在静养……” 张蔷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好吩咐太医院派人,好生看护,便带着平安,去隔壁房间看望张嫣。 太医说:“懿安太后受了惊吓,刚服了镇惊安神的汤药,睡过去了……” 张蔷出来,索性带着平安,将其余几位太妃,都看望了一遍,几人都服了汤药,正在休养。 只有王太妃宫里,一片哀伤,张蔷对跟在身边的张泉道:“通知司礼监王公公,好好操持王太妃的后事。” 第268章 朱由校驾崩 张蔷母子回到乾清宫,已经是未末酉初,二人还未吃午饭,姜姑姑送来两碗雪菜银丝面,平安是真饿了,一碗面吃得干干净净。 张蔷却吃不下,想着西苑这次的事故,朱由校一家,差点被团灭,怎么想,都有一种阴谋的味道。 她兑了一碗灵泉水,给平安喂下,送他去休息:“今儿受惊了,先睡一觉,睡醒后咱们再用宵夜。” “阿宝呢,儿臣要阿宝陪着睡……”听说让自己睡觉,平安满世界找阿宝,却找不见。 张蔷也不知阿宝去哪里了,只好哄他道:“估计是去外面玩去了,平安先睡,阿宝一回来,就让它来陪着你。” 阿宝直到半夜,才回来,它从东暖阁的房梁上,轻轻地跳下来,正准备悄无声息地回窝里睡觉,却见张蔷正望着它,一双清亮的大眼睛里,毫无睡意。 “喵……大半夜的不睡,差点吓死本猫……” “你去哪里啦?”张蔷捞过它,用棉布巾子擦着它的皮毛,“瞧这一身的尘土……不知道西苑出事?本宫今儿差点就见不到你了。” “喵……怎么不知道?正是因为太液池出了事,本猫才出去打探情况来着。” “哦,打探到什么情报?” “喵……崇智殿的太监林益,入宫前就有了妻儿,半年前,他的妻儿被人接到城外供养起来……” “还真有阴谋啊?”张蔷一下子来了精神,“看来,得重新将宫里的所有人,都核查一遍,这个人,在学魏忠贤,想入宫来搏一搏,想把单车变摩托啊。” “喵……这是大明,注意言辞!” “好吧,就算如此,没有直接证据,也不能拿那林益怎么样嘛。” “喵……今儿赏荷,就是林益提出来的,撑画舫的人里,也有他……你救人的时候,本猫已经将船上的宫女太监,都查了一遍,只有这个林益最可疑!” “重点监视林益,看他与何人联系,”张蔷吸取了孙阁老家里的教训,“先不要打草惊蛇,本宫一定要抓住幕后凶手!” 一人一猫正在对话,值班的怀恩在暖阁外惊慌地叫道:“太后……太后……” 张蔷心里一沉,问道:“何事?进来说。” 怀恩撩起厚重的门帘,进来就跪下了,哭道:“太上皇……太上皇驾崩啦……” 开平四年七月一日丑时一刻,太上皇朱由校,因落水受惊,药石无效,崩逝在西苑崇智殿暖阁,虽然多活了四年,他仍然没逃脱落水而亡的命运。 大半夜的,景阳钟声响彻北京城,官员和百姓们,不知道是太上皇崩了,还是天子崩了,亦或是太后崩了。 一般太后崩了,不会敲景阳钟,但当今的裕安太后,是秉国太后,权力如同天子,她薨了,敲景阳钟也不算违制。 内阁和六部九卿的重臣们,忙爬起来穿衣,他们要第一时间赶到宫里,应对可能发生的宫变。 那些没有资格进宫的大小官员们,都派人到宫门口,远远地打探消息,好知道接下来应该如何行动。 韩爌和袁可立,第一时间赶到宫门口,连还在家里养病的孙承宗,也派了跟在身边的一个孙子,来打探消息。 乾清宫总管太监张泉,在宫门口等着各位重臣,亲自传话:“太上皇驾崩,太后吩咐在西苑崇知殿设灵堂,请各位到崇智殿磕头。” 韩爌与袁可立对视一眼,皆松了一口气:还好不是天子!不是太后! 韩爌上前,对着张泉拱手道:“请问张公公,太上皇身子已经大好,没听说生病,怎么突然就晏驾了?” “昨儿太上皇携诸位太妃游湖,不慎落水。”张泉按张蔷的吩咐,实话实说。 袁可立上前,拱手问道:“请问张公公,陛下和太后可好?” “无恙。” 来到宫门前的重臣们,这才放心,跟着两位阁老,转道往西苑而去。 夜色中,一盏盏昏黄的灯笼,将他们的身影拉得长长的,映照在青石板上,平添几分肃穆。 崇智殿外,已经搭起了灵棚,朱由校已经净过身,换好了寿衣,还躺在床榻上,正等着棺椁到来。 张蔷和平安也已经到来,正在养病的懿安太后张嫣,和三位太妃,全都拖着病体来到暖阁,正哭得昏天黑地。 怀恩来报:“启禀两位太后,启禀万岁爷,韩阁老、袁阁老、和诸位大臣到了。” 张嫣和三位太妃,忙起身避到隔壁。 “请两位阁老和诸位大人进来。”张蔷坐在床边的一把官帽椅上,平安立在她身边。 大臣们进来,见太上皇的遗体,安卧在床上,身上覆盖着绣有龙凤图案的黄缎锦被,面容安详,跟睡着了似的。 床前的地上,摆了一座香案,几炷高香正在燃烧,一个火盆里,刚烧过的倒头纸,还冒着烟。 众臣在床前依次站定,由韩爌领头,众人缓缓跪下,三跪九叩,向这位曾经执掌天下的君主,做最后的告别。 礼毕起身,依次上前,接过王应昌手中的点燃的香,插入香炉,默默祈祷,朱由校再不靠谱,他也是大明君王,几位四朝老臣,都流下泪来。 韩爌扶着香案哭道:“上皇,天子年幼,您在天上,可要保佑陛下,保佑大明啊……” 朱由校一撒手,娇妻幼子,顿时成为孤儿寡母,放在民间,也是堪怜,何况是皇家,韩爌一句话,哭得张蔷心下侧然,她紧紧拉住平安的手,对他道:“有母后在此,平安不怕。” 朱由校的后事,由礼部操办,张蔷将事务,交给了温体仁和王应昌,一切规矩都有定制,不用她多费心。 正值夏天,虽然朱由校的山陵还未完全建好,但地宫等主体工程已经完成,剩下的是地面工程,礼部请旨,决定将太上皇安置到地宫,再继续修建地面上的建筑。 张蔷征得张嫣同意,下旨曰可。 停朝七日,带着平安,为朱由校守灵七日,想起朱由校这次,是为自己和平安挡了灾,又默默地为他多烧了几捆纸钱,希望他来生,托生到曾通人家,无病无灾地度过一生。 官员们着丧服,到崇智殿哭丧和吊灵七日,然后继续上班,丧服要穿二十七天,然后换素服、戴乌纱帽、配黑角带,时间为27个月。 民间停止歌舞娱乐,禁止嫁娶与饮酒,百日后方除。 七日之后,太上皇的遗体被移入皇陵地宫,王太妃因为落水薨逝,葬于德陵的嫔妃墓。 西苑没了朱由校,懿安太后张嫣和三位太妃日日触景生情,伤心不已,张蔷做主,将她们接回紫禁城,让张嫣住在慈宁宫,三位太妃,住到哕鸾宫养老。 法安大师在南京,接到太上皇驾崩的消息,连夜赶了回来,半个月后到京,张蔷将一叠资料递到他手上:“下去查实,宁可错杀,绝不放过!” 第269章 太监林益 张蔷递交给法安的,乃是自西苑事变以来,阿宝满城搜集的情报。她精挑细选,将有用的部分记录下来,转交法安去整理核实。 法安并未询问这些情报的来源,太后若是不言,自有她的考量,他只需奉命行事,无需多问。 自朱由校驾崩后,张蔷与张嫣商议,决定借此契机,放出一批宫中二十五岁以上的宫女,以及愿意离宫的太监。 这些宫女出宫后,尚能婚嫁生子,张蔷期盼她们能有个好去处。至于那些出宫的太监,大多是年迈且无家可归者,自己积攒了些养老钱,出宫后可购置宅邸安度晚年;有家人的,则能与亲人团聚。 因曾侍奉过太上皇,朱由校宫中的太监宫女得两宫太后恩典,无论年龄大小,均可申请离宫。 魏如意与另一太监惠恩自愿前往德陵守墓,而林益却未申请出宫,反倒与其他十余名宫女太监一道,被张嫣收入慈宁宫当差。 “看来,这是好不容易安插在宫中的棋子,他们还不愿轻易放弃。”张蔷轻弹着法安带回的材料,冷笑道。 材料上记载着:林益名下,新添了一座城南的三进宅邸,以及宣武门大街上的两间商铺。其妻儿三日前已搬入新居。 “宅邸和商铺,是通过牙行购买的,原主人是离任的京官,欲回乡养老,故变卖京城产业,一切看似并无异常。”法安说道,“若要揪出幕后黑手,要么直接拘捕林益审问,要么放长线钓大鱼,静待其背后之人现身。” “他们将林益留在宫中,显然还有更大的图谋,针对的是本宫与天子。务必密切监视林益及其家人,定要找出幕后真凶。不将这些暗藏的敌对势力铲除,本宫难以心安。”张蔷选择了后者作为行动方案。 因太上皇朱由校驾崩,今年的中秋节不宜大肆庆祝,但张蔷仍恩赐朝臣三日休假,借此机会活跃市场。 两宫太后还颁布了一道恩旨,允许京城中有家人的宫女太监出宫与家人团聚。 此恩旨一出,在宫外购置宅邸的宫人,以及在城中有家人的宫人,纷纷请假出宫。即便是没有宅邸与家人的宫人,也渴望出宫逛逛。 最终,张泉与王应昌商议后,决定各宫安排好值守人员,允许休息的宫人出宫采购节日用品。 林益同样请假出宫,慈宁宫新任总管太监王义只是例行询问:“是有宅邸?还是有家人在京?” 林益恭敬地行礼:“回大总管,乡下遭水灾,大哥一家来京寻亲,卑职将他们安置在城里了。难得两宫太后恩典,卑职想出宫探望他们……” 话未说完,王义便摆手道:“去吧去吧,早点回来,慈宁宫的菊花还等着你打理呢。” 林益道:“谢大总管,卑职回头给您带点家乡特产来。” 出宫后,林益并无多少喜悦。他原以为,凭自己的功劳,那些人应会让他出宫与妻儿团聚。 虽得了一座三进宅邸与两间商铺,即便他不寄钱回家,也足够妻儿在京生活,还能供儿子读书。那些人给予的回报极为丰厚。 他亦不愿继续留在宫中,过那担惊受怕的日子。太上皇刚逝世的那几日,他夜夜噩梦,梦见慎刑司的人来抓他,个个面目狰狞,如同恶鬼。 他吓得不敢待在直房里,干脆借着为太上皇守灵的名义,日夜留在灵堂,反倒赢得了懿安太后的好感,将他调至慈宁宫打理花草。 惶恐了大半个月,直至太上皇的棺椁移入地宫,也无人来找他,他才确信,这一关已过,心情稍稍平复。是啊,太上皇落水,任谁看都是一场意外。 他也落入了水中,差点溺亡,谁会怀疑他呢?不过是自己心虚罢了。 路过热闹的城南大街,见多家点心铺子门前摆着摊,售卖各式月饼,林益走过去,选了桂花馅与红糖馅的月饼,又琢磨着再买两斤肉,与妻儿吃一顿团圆的饺子。 林益正东张西望地寻找猪肉铺子,肩膀突然被人一拍,吓得他一哆嗦,两包月饼啪地掉在地上。还未回头,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大笑:“哈,表哥!” 林益听出了来人的声音,他回过头,生气了:“孟安表弟,知不知道人吓人,会吓死人的?” 这位孟安,姓李,是妻子娘家的一位远房表弟,在京城经营着一间牙行,八面玲珑,人脉极广。 三年前,北直隶遭水患,无粮过冬。林益在家乡肃宁走投无路,便想学前辈魏公公,自阉入宫,谋求生计。 于是带着妻儿来京,投靠这位还未出五服的表弟。之后,他的手术与入宫事宜,都是这位表弟一手操办的,算是林家的恩人。 这一次的富贵,也是这位表弟带来的。 “姐夫这是准备出宫团聚?”李弘故作不知,其实他早已从报纸上得知两宫太后的恩旨,料想林益也会出宫与家人团聚,正欲前往其家中,没想到在街上遇到了。 “得太后恩典,准许出宫。”林益弯腰捡起地上的两包月饼,邀请道,“正要回家,本想派润儿去请你来家过节,既然遇上了,就一起回去吧。” 李弘欣然应允,还特意去福吉店里买了两块香皂和十块肥皂作为礼物。 “花那些钱做什么?”林益推辞道,“乡下人没那么讲究。” 李弘笑而不语,提着两盒包装好的礼物,走到大街上,一边往林家走,一边低声道:“姐夫在宫里,还怕挣不来大钱?只这一次,不就挣下了一座宅邸和两间商铺? 再干一票大的,别说香皂,就是那香水,也是用得起的……” 林益闻言,吓得四处张望,见周围全是热闹的购物人群,根本无人注意他们二人的谈话,这才压低声音责备道:“孟安,慎言!” 李弘大笑道:“姐夫言之有理,咱们回家再说,回家再说!” 林益的宅邸位于阜财坊的一条深巷里,平日里除了走街串巷的小贩,出入的多是左邻右舍,极少有生面孔。一旦有外人前来,很容易被认出。 见到林益归来,林妻和一双儿女喜出望外,忙安排酒肉饭食,准备过一个富足的中秋节。同时,也要好好招待李弘这位恩人。 林益在家乡有童生的功名,买了新宅后,忙布置了一间书房。他吩咐妻儿:“我与你们表叔有要事相谈,送壶茶来。” 林妻忙沏了茶,送到书房。待妻子出去后,林益才压低声音问:“孟安,这太上皇的事,刚刚平息,上面又有新的安排了?” 第270章 线索 李弘两手一拍,脸上满是惋惜之色:“可惜了,该死之人未死,无辜之人却丢了性命……不然,姐夫得到的,又何止这一座宅子?上头赏下的银子,足够姐夫一家三代花销不尽啊……” 林益却道:“有了这宅子和铺子,我这条命根子舍去入宫,也值了,总比在老家饿死强。 孟安,姐夫再也不敢胡来了,你跟上面的人说说,让他们找别人吧,我老林就守着妻儿,安安稳稳地度过此生便好。” 李弘闻言,情绪也低落起来,他深有同感地道:“姐夫这话,小弟爱听,谁不想过安稳日子? 小弟十三岁便来京城闯荡,如今快二十年了,老家也修了大院子,置了上百亩地。小弟早就想带着一家子回乡,过着‘三十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日子,那该多美啊…… 可是,‘侯门一入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小弟既然入了这个门,哪里还回得去?” 林益震惊地张大嘴巴,用手指了指自己,满脸疑惑。 李弘苦笑着点点头:“姐夫也一样,从你踏进宫门那一刻起,就注定了你的命运……否则,前两年姐夫身份低微,表姐和两位外甥在京,是谁养活的?” “不是孟安你吗?” 李弘摇头:“姐夫想想,小弟只是个牙人,如何养得起你的妻儿?如何在老家修得起大院,置得起地?还不都是上面的贵人赏赐的?” 林益跌坐在椅子上,脸色惨白,原来,从自己有了入宫的念头起,就落入了别人的算计之中,而这个罪魁祸首,竟是面前的表弟。 为他跑前跑后,花钱找来最好的刀手,又花钱运作他进宫,还花钱让他去到太上皇身边当差,甚至找机会,让他发了这一笔横财。 他原以为是自己运气好,原来,背后一直有一只推手在操控…… 那么,他今日所说的“该死之人”是谁?细想之下,不禁让人毛骨悚然! 就听李弘又道:“九月初九,宫里要举办登高会,只是今年不知是在皇宫的御花园,还是在西苑的万寿山? 懿安太后养的那些菊花,一定会送去装点山道,山道两边,都是嶙峋的太湖石,可以制造一些意外……” 林益吓得手一松,一只茶壶掉到地上,叭地一声摔得粉碎,茶水溅到二人的长袍上,星星点点地湿了一片。 林益顾不得收拾,惊声问道:“他们要对天子下手?” 李弘不答,却转移了话题:“这事儿要成了,姐夫也不必在宫里受苦了,上海县的一千亩棉田,南京城里的一座五进宅子,五间铺子,外加一万两现银……” 林益听得浑身颤抖,不知是惊喜还是惊吓,哆哆嗦嗦地根本说不出话来。 李弘又向往地道:“上面的人说了,此间事了,小弟也能回乡了……” 林益沉默了,二人再无话可说,直到林妻在外面请吃饭,林益才用手搓搓脸,挤出一个笑容,难得出宫,好歹过个团圆节。 书房的房梁上,蹲着一只黑猫,等到二人离开,黑猫一躬身,几下就翻上房顶,一溜烟地跑了。 隆福寺,法安大师的禅房,大师打坐完毕。 一位小沙弥送来一个信封,法安打开,看完信里的内容,就连信带信封,在烛火上点燃,直到纸张燃尽,才对门外吩咐道:“叫法信来。” 法安有十大弟子,都是从承恩寺带出来的。当初,他师傅圣安大师,为他精心培养了十八位弟子,这些弟子随他出山,在第一次前往辽东时,有八位弟子战死在宁远城下,如今追随在身边的,还剩十位弟子。 这十位弟子,有八位已经被他安排到各地,统领当地的隐卫组织,只有大弟子法信,和最小的弟子法诚,还留在他身边。 法信很快来到,进门后,恭敬地给师傅行完礼,才道:“师傅唤弟子何事?” 法安道:“铁狮子胡同这家牙行,安排人盯着,那里的牙人李弘,只是个跑腿的小角色,看看他的上线,以及上线的上线,是谁?” “弟子领命!” ………………………… 八月十九,中秋已过,京城还残留着一丝节日的氛围,大街小巷里,挂在门前的花灯还没有摘下,百姓们已经为了生活,奔波起来。 位于仁寿坊和教忠坊之间的铁狮子胡同口,有一家开了几十年的牙行,叫郑家牙行。凭借几十年的积淀,牙行的生意,在周围几个坊市里,做得风生水起。 李弘是店里的资深牙人,许多外地来京的大客户,都是他出面接待。他对周边,乃至京城的各行各业,各种门路,都了如指掌,保证能让客户满意,为店里既挣到了佣金,又赢得了名声。 时间久了,许多外地来京的客商,就与他成了朋友,时常光顾他的生意。今日,李弘又接待了一位外地朋友。 来人姓张,一口蹩脚的南京官话里,夹杂着浓浓的山西口音,一进牙行就嚷嚷道:“老李,老李,生意来啦!” 李弘听见这声音,身子不由自主地颤了颤,然后堆起笑容,一边往外走,一边拱手道:“王兄,又来照顾老李我的生意啦?” 这位王兄大咧咧地拉起他的手,热情地道:“好事儿,走,食为天的酒席,我老乡请!” ………………………… 晚上,京城南郊的一座庄子里,一座建在花园假山里的密室,白日里的“王兄”,正在向一位蓄着山羊胡子,精瘦的中年人,汇报白日里的收获。 “消息已经递进宫里,说是那林太监,不太愿意动手,估计是害怕了……” 山羊胡子冷笑道:“知道害怕了?晚了!” “王兄”恭敬得如同一只狗,陪笑道:“是啊,得了咱们的好处,就想甩手不干?做梦吧他!” 山羊胡子沉吟半晌,又道:“不愿意干,是因为给的好处还不够,你去回复他,天子和太后,只要干掉一个,好处加倍!咱们又不是没钱!” “王兄”闻言,眼睛都亮了起来,只听山羊胡子又说:“你和那李弘也一样,只要这次立功,赏赐也翻倍。” “谢谢胡老爷!谢谢胡老爷!”他兴高采烈地退了出去。 山羊胡子送走“王兄”,独自在密室里待了良久,又写了一封密信,交给小厮送出去后,才离开密室,从假山下面的一丛月季花下穿出来。 见假山上卧着一只狸花猫,他欢喜地道:“哪里来的猫?好漂亮,快快下来,老夫拿鱼仔给你吃……” ……………………………… 半个时辰后,隆福寺,法安大师手中拿着山羊胡子写的密信,确切地说,是一份抄件,原件早已送到主人的手里。 只见密信上写着:宫里那人所依仗的,不过是火器,与其动宫里,不如动火器局…… 第二日上午,法安大师收到了另一份抄件,是给山羊胡子的回信:按原计划行事,事若成,何止区区一火器局? 第271章 抓捕一 法安拿着两封书信,连夜进宫,向太后汇报情况。 另外,兵部尚书袁可立、京营提督李邦华、锦衣卫指挥使李若琏,在快要下值的时候,也被乾清宫的怀恩公公,请进宫议事。 “什么?”李邦华最是嫉恶如仇,一听到法安的汇报,就拍桌子站了起来,“太上皇的崩逝,是一场阴谋?针对陛下和太后的?” 袁可立也怒了:“岂有此理?太猖狂了,必须坚决打击……” 李若琏见过太多阴暗面,还沉得住气,他知道自己又有事忙了,将两只手的骨节捏得叭叭做响:“太后,何时动手?” 张蔷见军心可用,挥挥手让几位坐下:“抓人是其次,最重要的,是要拿住证据,诸位请看……” 法容上前,在桌子上摊开一张北京城的地图,张蔷指着上面标注红点的地方:“这些人在京地蓄谋已久,所图甚大,据查,这几个据点里,都藏有死士。” “这里,”他用手指着南城外的一处仓库区,“不但有死士,还藏有上百支火绳枪,和仿制的震天雷……所以,这次行动,单是锦衣卫还不行,必须出动京营。 这几个窝点,一起动手,打它一个出其不意,让他们没有销毁证据的时间。” 几人时常在太后那里,听到一些新鲜词,对“时间”这个词,也懂得,是跟时辰差不多的意思。 会议持续到凌晨,将各项行动的细节,一一商定。 第二日,已经是九月初二,懿安太后张嫣,不愿意回西苑触景伤情,所以今年的登高节,就移到紫禁城御花园的堆秀山上,这是一座人工垒起来的假山,整座山全是奇形怪状的石块,故曰“堆秀”。 因为朱由校还没过百日,也不能大办,只由两位太后陪着天子,登堆秀山应应景,连年年进宫过节的信王,也没有邀请。 慈宁宫的花匠林益,正在沿着山路,认真地摆放着菊花,这些精心栽培的菊花,朵朵含苞欲放,现在摆上去,等到九月九日,正是盛开之日。 堆秀山顶,有一块供人远望的平台,这是小皇帝和两位太后,停下来赏景的地方,平台的前面,摆着一排名贵的“御袍黄”,花开时大如玉碗,色泽艳黄,最受时人钟爱。 “御袍黄”的后面,摆着李时珍选中的四大名菊:迎秋菊、延寿菊、骊山雪菊和寿星菊,兼具药用价值和美学价值。 小皇帝平安,最喜欢采摘延寿菊,奉给两位太后,所以,每年,这四大名菊,都要摆在他伸手就能摘到的地方。 林益正在低头伺弄菊花,冷不防后面响起断喝声:“狗奴才,你在干什么?” 林益手一抖,吓得直接坐地上了,还没有回头,就被人揪着衣领子提了起来,狠狠地甩在一边,屁股撞在一块山石上,痛得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他忙爬起来跪到地上,不停地磕头道:“张大监,小人正在摆放花草……” 来人正是御马监总管太监张胜,也是逐州张家村人,与张蔷和张泉一同进宫,有机会拜了御马监掌印王体乾为干爹,因为惹了祸,被王体乾打得半死,还是张蔷拿银子,救了他一条命。 后来,张蔷回宫,被魏忠贤堵在皇城外,是他说服了王体乾,王体乾才临阵倒戈,背刺了魏忠贤,护送张蔷母子入宫。 张蔷本来想重用他,让他统领内操军,结果他弹压不住,导致两卫内操军哗变,最后,只好将他的职位,与方正化调换,换方正化统领内操军,张胜掌管御马监。 张胜上前,用脚踩了踩,林益刚才捣鼓的那块垫脚的石头,一踩,那石头就向前滑去,原来,石头下面,已经被掏空,只用两根树枝勉强支撑,轻轻一踩,就能塌陷。 站在石头上的人,就会向前倾倒,从假山上滚下去…… “好歹毒的心思!”张胜骂道,“这是要害万岁爷的命啊,抓起来!” 与此同时,铁狮子胡同郑氏牙行的金牌牙人林弘,在带客户看房时,被锦衣卫抓获,锦衣卫从他家里,搜出了他与“外地客商”往来的账册、藏的赃款赃物和毒药匕首等作案工具。 林弘和在京的一个儿子,当即被押入锦衣卫大牢,林家被查抄。 南京官话中,带着山西口音的“王兄”,也在一间皮货铺子里被抓获,皮货铺子的掌柜和伙计,悉数落网。 南郊,胡老爷的庄园,山羊胡子正在湖边钓鱼,一条黄鳞赤尾的大鲤鱼,正被胡老爷钓在鱼钩上,胡老爷正在溜鱼,要溜到大鱼无力挣扎,才能一杆子提起来,否则,珍贵的鱼线,很容易被大鱼挣断。 山羊胡子正在兴头上,就听南门那边,传来几声枪声,几个家丁大喊大叫着,从大门那边跑过来。 跑得近了,才听到家丁喊的是:“老爷不好啦,官兵冲进来了……” 叭,那根湘妃竹的渔杆,从他手中松脱,掉进水里,立即被大鲤鱼拖走了。 “老……老爷,快跑……”一个家丁跑到他跟前,双手撑在膝盖上,一边喘气一边催促道。 另外几个家丁,也上前扯起山羊胡子,顺着湖边,往北面的庄墙跑去:“老爷,官兵从大门口进来的,快往北门跑!” 山羊胡子这才反应过来,知道事发了,但他替人做的事多了,他要知道是哪一桩事发了,才好做相应的应对。 “官军没说……为何攻进……老夫的庄子?”他被两个家丁扶着,一边往北门疾走,一边问,这时候,却嫌庄园太大,这湖也太大,许久也绕不过去。 “没说……见人就捉……稍一反抗,举枪就射……一点不讲情面……” 山羊胡子想到家里那些账本和密信,要是被找到,他苦心经营的事业,就完了。 又侥幸地想,他的密室,建在隐蔽处,不与家里任何房屋相连,官兵应该没那么容易找到…… 一边逃,一边心里盘算:陆上是待不住了,得到海岛上避几年…… 又想:这次的事,能找何人,花多少钱能按下来? 百般思虑,也不得法,被家丁们半扶半拖着,磕磕拌拌地跑到北门,还好,官兵们还在庄园里到处搜索,没追到这里。 跑在前面的家丁,跑上去拉开门,顿时吓得呆立当场。 几门带轮子的火炮,正蹲在门外,黑洞洞的炮口,如魔鬼的眼睛,死死地盯住他们。 山羊胡子再也跑不动,一下子跪在地上,任凭持着火枪的官兵上前,将几人五花大绑地捆了起来。 不一会,山羊胡子就被押回了主院,主院里,跪着他的妻妾和儿女、家丁和下人,个个被反绑着双手,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见他被押进来,女人和孩子们放声大哭:“老爷……” 一个领头的官兵,举枪朝天,砰地放了一枪,大喝道:“收声!不准哭,再闹,就将你们的嘴堵起来。” 山羊胡子这时候回过魂来,强撑着一股劲问身旁的官兵:“老夫本份经商,请问军爷,为何要抓捕我等?” “正要带你去看,”从主院门口,走进来一位京营把把总,一挥手,“带上他,跟上!” 山羊胡子被提溜着,往后花园而去,然后,他惊恐地发现,一队官兵,已经掀开了假山上的月季花丛,露出那扇密室的门来…… 第272章 抓捕二 同一时间,京城粮食商会会长吴元中,与他的师爷,在家中突遭逮捕,旋即被押解至锦衣卫北镇抚司大牢。吴家府邸亦被查封,大门前密布着荷枪实弹的锦衣校卫,路人经过,只能远远避开。 锦衣卫突袭吴府之际,两只信鸽自吴宅振翅高飞。领队的关象章迅速举枪射击,身旁的数名校卫亦闻声而动,一同举枪,向空中扣动扳机,砰然声中,一只鸽子应声坠地,另一只则奋力振翅,向更高远的天空飞去。 鸽子穿越京城,抵达南郊的老地方,却被地面的枪声惊吓,再次向更高处掠去,在空中盘旋往复,犹豫不决,不知该降落还是返回起点。 此时,南郊的通惠河码头附近,一座被院墙环绕的私家仓库内,正上演着一场激烈的战斗。 此乃吴元中的粮食仓库,内驻守有众多家丁守卫。而这些家丁的数量,着实超乎寻常。 他们的警觉性亦远高于其他几处,官兵刚一围拢,他们便已察觉,并迅速做好了战斗准备。 家丁队长赵龙,对官兵颇为熟悉,且颇具武勇,他紧急召集手下,下达指令:“官兵配有火枪,射程远且威力巨大,我们不可硬碰硬。 快,将我们的火枪手部署到墙头,一部分人准备滚石和木桩,其余的跟我来,等官兵靠近围墙后,给他们来个突袭!” 家丁们闻言,纷纷点头,各自忙碌起来。搬运箭矢、堆砌滚石,生怕不够多,几乎将仓库里的武器都搬了出来。 与此同时,官兵亦在缓缓逼近。 鉴于仓库守卫持有火枪,官兵们皆身着特制的鸳鸯战袄,战袄的前胸、后背及腹部等要害部位,缝制着众多长条形布袋,内插钢板,火绳枪的铅弹难以穿透。 官兵们手持火枪,队列整齐,步伐坚定,气势恢宏。 领头的乃京营参将黄得功,身材魁梧,面容冷峻,双眼闪烁着战斗的光芒。 这并非他故意为之,京营整顿时,他还只是个把总,因不善言辞,陕西赈灾未能前往,河南平乱亦无他的份,此次京师行动,总算让他抢到了领兵的机会。 他可不愿被周遇吉和吴三桂比下去。 此番,除了士兵们身穿的插有钢板的鸳鸯战袄外,黄得功还携带了一件,燕京大学新研制的双筒望远镜。 此乃首架,军事学院山长茅元仪见他要领兵出城,便借给他试用,看看效果,回去后还需归还给山长。 距离仓库还有五百步左右,黄得功挥动旗帜,示意队伍停止前进,随后举起望远镜,却什么也看不见。 “将军,你拿反了!”身旁的亲卫提醒他,“小人记得茅山长说过,大的那头朝外……” 黄得功瞪了亲卫一眼,心中暗道:要你多嘴,本将军岂会不知?他默默将镜头调转,再次举起,双眼对准镜片望去。 这一望,惊得他差点失手丢掉望远镜! 围墙上,家丁们手中火绳枪黑洞洞的枪口,直扑到他眼前。 “注意,他们有火枪!”他大声喊道,虽然早就知道对面有火枪,他这是被望远镜惊吓了,失声喊了出来。 火炮队的把总闻言,十分兴奋,高声请命道:“将军,用火炮轰他们!” 火炮兵乃京营中的精锐,要想成为火炮兵,仅会点火是远远不够的,还须进入军事学院学习算术,掌握目测距离远近之法,以及调整火炮俯仰角度等技巧……学问大得很。 “里面是粮食,上头有令,要尽量保住这些粮食,这十几个大仓,足够京城百姓食用两个月……”黄得功略显犹豫。 火炮队的把总颇为遗憾,他今日还带来了新研制的炮弹,据说落地后会如震天雷般爆炸,他很想试试效果,可惜将军不让用。 但他很快振作起来,蛊惑道:“将军,要不换实心弹?” 黄得功思索片刻,道:“别急,先喊话,能让他们缴械投降最好,这样既能保住粮食,还节约弹药。” 他一挥手,几个手持大喇叭的士兵上前,对着仓库那边,齐声大喊:“仓库里面的人听着,你们的东家,已经被抓进锦衣卫大牢!你们放下武器,投降不杀,如若抵抗,杀无赦!!” 仓库这边,家丁们一听东家被抓,顿时慌乱起来,人们四处张望,看是否有人率先放下武器。 赵龙未曾料到,官兵会先来一场攻心战,他大声斥责:“听他们胡说,东家自有藏身之处,他们是在骗我们,想乱我军心。” 他决定先发制人,让这些家丁们,与官军对抗起来,他们投降的心思,就收收敛起来,他挥动手中旗帜,下令道:“火枪队,预备……放!” 他也学会了齐射,只是被神机营淘汰的火枪,有两支当场炸膛,估计是火药装得过多,敌人未打着,自己反倒伤了两人。 见敌人不听劝阻,还以枪声回击,黄得功也怒了,命令道:“实心弹,对着围墙轰两炮!” 火炮队长高声应命:“得令!” 随即举起旗帜:“一号、二号,实心弹准备!” 炮位上很快传来回应:“实心弹准备完毕!” 火炮队长举旗一指:“放!” 随着两声轰然巨响,炮口喷射出猛烈的火焰,两颗炽热的实心弹呼啸而出,随即,对面的围墙中部中弹,两声轰鸣,腾起一阵烟雾,紧接着,围墙哗啦啦地倒塌。 仓库的围墙,不过砖石砌成,哪里经得起,近距离的火炮轰击?瞬间倒塌。 躲在围墙后的家丁,被击穿围墙的铅弹击中,倒地哀嚎,还有人,被自己堆砌的滚石和木桩压在下面,死伤无数。 官兵此举,实乃不讲武德!隔那么远便发炮…… 黄得功举着望远镜,观察着对面的情况,见围墙后面还隐藏着不少人,怪不得敢于开枪抵抗,原来人手众多。 “继续喊!”他气呼呼地挥手,让喇叭手继续劝降。 这仗打得憋屈,依他的脾气,火炮轰一轮,震天雷炸一波,再举枪冲锋,排队枪毙,齐活儿。 偏偏里面是粮食,害得他投鼠忌器,束手束脚,真是气人! 仓库内,死伤之人的惨状和哀嚎声,动摇了军心,墙上的火枪手,站在木梯上双腿发抖,躲在墙后的家丁,纷纷远离墙边,生怕对面再来一次炮击。 赵龙带着一队人马随大人入关,他的任务是保护大人,听对面的官军喊话,吴东家被抓了,不知他家大人是否逃脱? 他心急如焚,未接到上级指示,又不敢擅自行动,万一他家大人逃脱了,他暴露自己,岂不是给大人惹祸? 对面又在喊话了,他手下只有二十余人,而吴东家的家丁队虽有一百多人,却都是一群胆小鬼,被对面的两发炮弹就吓破了胆,个个都想转身逃跑。 眼看队伍难以约束,他对身边的心腹吩咐道:“你盯住那个家丁队长,让他们顶住,我带几人回城,找大人去……” 那心腹点点头,不动声色地靠近家丁队长,用匕首抵住他的后腰,沉声道:“不准投降!官军骗人的!” 几个大喇叭喊了一阵,对面毫无动静。 黄得功的望远镜在对面转了几圈,终于对准了赵龙,确认此人便是领头的。 见他与旁边的人说了几句,便领着五个人悄悄往后撤。 “不好,那人要跑!”他对身边的亲兵道,“命令骑兵队,从南面兜过去,追击逃跑之人,一共六个人,一个也不得逃脱!” 见劝降无果,黄得功命令火炮,又发了一轮实心弹,这一次,四门火炮齐发,对面北边的围墙几乎全部倒塌。 家丁队长趁着混乱,夺过赵龙亲信的匕首,反手将他按在地上。 赵龙带来的其他人见状,立即反扑,自这些人来后,家丁们没少受气,此时,二话不说,立即与对方打了起来。 黄得功在望远镜中看到这一幕,立即命令大喇叭:“快喊,投降不杀,抓一个顽固分子,赏银五两!” 第273章 反间计 黄得功只用了几发实心炮弹,加上一通喊话,就瓦解了仓库守卫人员的斗志,顺利拿下通惠河边一座巨大的粮食仓库。 最主要的原因,是作为主心骨和头领的赵龙,跑掉了。 比起仓库里的粮食,赵龙更担心他家大人,他家大人要是有个闪失,后金汗黄太极,从《三国演义》里学来的“反间计”,将全盘落空。 他心急如焚,从官军正面进攻的北门,逃到南门,见南门也被官军堵住,他又带着人,沿着围墙转了半圈,瞅准官兵的巡逻队过去,飞快地翻过围墙,跑进一条巷子。 这一片,全是仓库区,仓库与仓库之间,是纵横交错的道路,要是熟悉道路的人,连拐几条道,没准真能逃掉。 赵龙是外地人,对道路不熟悉,只能记着方向,向北方逃跑。 马蹄声在身后响起,官兵的马队追来了。 赵龙自幼在马背上长大,擅长骑术,面对身后紧追不舍的官兵马队,他心中突然生出一股狠劲——夺马逃跑! “夺马!”他边跑,边下达命令,只要跑到无人的地方,弃了马再回城,就可以摆脱官兵的追击。 几人听到他的命令,全都放慢速度,寻找着下手的机会。 几人跑进一条巷子,马匹在转弯的时候,需要放慢速度,这就是他们的机会。 果然,骑兵在巷子勒住马缰绳,准备转弯,说时迟那时快,赵龙几人扑身上前,前面两匹马上的骑兵,还真被赵龙和一个手下拉了下来。 但官兵的反应也极快,被拉下来的两人,立即与赵龙二人扭打在一起,急切间砰地扣动了扳机,这是赵龙第一次见到,不用点火的火枪。 枪口没指着赵龙,却打中了与他一起抢马的手下,那人被强劲的子弹,带得往后便倒。 另一个被拉下来的骑兵,没了对手,立即挥舞着马刀,向赵龙砍来。 现场一时混乱,其他四个扑出来抢马的手下,稍稍迟了一步,失了先机,被后面的骑兵开枪击毙。 赵龙终究是双拳难敌四手,见手下伤亡殆尽,又气又急,官兵一刀挥出,只听“啊”的一声惨叫,赵龙的左臂应声而落,鲜血染红了他的衣襟。 剧痛之下,赵龙身形一滞,重重地摔在地上。望着自己断臂处汩汩流出的鲜血,眼中满是绝望与不甘。 官兵要上前捆绑他,却少了一条手臂,无法反绑双手,只得将他的右手,跟身体紧紧捆在一起,押回去交差。 同一日,登州水师的巡海船,在海上截获了北京粮商行会的五艘海捕船,这些船满载粮食,正要运往朝鲜。 朝鲜在后金手中,这些粮食将通过朝鲜,运往辽东。 ……………………………… 话还得从头说起。 后金汗黄太极,开平一年破关入侵,四万精锐,两万杂役,加上蒙古各部附庸,近八万人入关,最后逃出边墙的,不到三万人。 连黄太极也差点被烧死,后金元气大伤,黄太极的统治能力被质疑,汗位摇摇欲坠。 好在多铎受伤,多尔衮的镶白旗遭遇祖大寿伏击,十不存三,兄弟俩的损失,比黄太极还惨,加上年纪还小,没了争夺汗位的实力。 代善做为大贝勒,两个儿岳托和硕托,都是黄太极的铁杆支持者。 实力最强的,反而是未能入关的阿巴泰,和在朝鲜的阿敏…… 阿巴泰寸工未产,没资格争夺汗位,阿敏远在朝鲜,又不是老酋嫡子,自动避嫌。 黄太极低沉了许久,直到大学士范文程,为他讲述了越王勾践复国的故事,他才重新振作起来:勾践都被抓到敌国做奴隶了,尝能卧薪尝胆,二十年励精图治,最张复国。 他只是一次战败而已,况且胜败乃兵家常事,鹿死谁手,还不知道呢,这是范学士的原话。 于是,黄太极重新振作起来,暂停了后金的六部制改革,成立了“议政王大臣会议”,暂时安抚了后金贵族。 两千多年前的越王勾践,和他的手下名臣范蠡、文种,都成了皇太极的偶像,他也想学大夫范蠡,向大明天子施展美人计。 奈何大明的天子,是个五岁的小娃娃,至于向大明的秉国太后施展美男计……太上皇还在呢,此计不通。 范文程向他提议:勾践可以派间谍打入吴国,他也可以派间谍打入大明啊。 一来,可以打探大明的火器技术,二来,寻找替代山西商人的粮商,解决辽东的粮食危机,三来,利用宫里的太监宫女,寻找机会干掉小皇帝或他的娘…… 最后,范文程没想到,被黄太极派往大明之人,竟然是自己……算不算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他以辽东汉民的身份,来京三年,一直以师爷的身份,潜伏在京城最大粮商,粮食行会吴元中的身边,一番威逼利诱,最后,成工策反了吴元中。 大明加强了对张家口市场的控制,大宗粮食,很难从张家口运往辽东,辽东嗷嗷待哺,范文程焦头烂额。 正在为难之际,大明放开了海捕权限,允许民间私人组织船队下海捕捞,范文程眼前一亮,立即出钱,让吴元中高价投得一块牌照,准备从海上运粮到朝鲜,再从朝鲜运往辽东。 他在京师三年,不但往辽东运送了大批粮食,还发展起后的金间谍网络,更是与地下掮客胡明德打得火热,利用胡明德,将黑手伸进了紫禁城。 此时,他被钉在锦衣卫诏狱的墙上,生不如死。 “你身为汉人,却为建奴谋划,潜入我大明,刺探情报、谋害天子、走私粮食,你还有脸自称范文正公的后人,你哪儿来的脸?”镇抚关象章坐在房间里,大声斥责道。 “还有何交待?”关象章问他。 “没有,只求速死!”范文程虚弱地说,“本人在京三年的所做所为,已经全部交待,只救速死!” ………………………………………………… “不,不能让他就这么死了,”张蔷翻阅着审讯材料,对李若琏道,“咱们也利用他,给皇太极来个反间计……” 几天后,《明报》上登载了后金汉人大学士范文程,归顺大明的消息 消息说,范文程将一手建立起来的后金谍报网络,全部上交,大明锦衣卫,根据名单,共抓捕了九十三名后金间谍,这些人中,有汉人,有女真人,还有蒙古人。 不但如此,范文程还提交了历年以来,向后金走私铁器、盐巴和粮食的大明商人名单,以及与后金政权暗能款曲的大明官员…… 通过范文程的交待,大明水师在黄海截获五艘,走私粮食的海捕船,从此,大明规定,出港作业的海捕船,一律要开舱检查…… 鉴于范文程的主动投诚,大明裕安太后决定,赦免范文程的罪过,并晓谕后金伪政权里的汉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如能迷途知返,杀掉黄太极,回归大明后,将待之以公爵之位…… 消息一出,京师哗然,许多赶考的举子,私下里议论:日日劳作不得闲,杀人放火受招安! 连监狱的狱卒,也指着报纸上的消息,议论纷纷,羡慕范文程,在后金做高官,回归大明后,还是做高官,真是好命! 没两天,监狱里又出了事,被走脱了一个犯人,经查,正是在吴家仓库里被俘的赵龙。 第274章 落水案 从孙阁老病倒,到朱由校落水、驾崩,再到全城抓捕、截获走私海捕船,前后历时近四个月,这一系列的行动,都是因为朱由校落水引起的,姑且称之为“落水案”。 从直接涉案的太监林益、牙人李弘、掮客胡明德,到粮行会长吴元中、后金间谍范文程陆续落网,经过审讯,抓捕了第一批嫌疑人。 然后,第二轮审讯,抓捕……第三轮…… 落水案如一个巨大的旋涡,涉案人员越来越多,抓捕范围越来越大,从京城,扩展到北直隶,然后山东、河南,陕西、山西,连湖广江西诸省,也有人因为向吴元中售卖粮食,被锦衣卫查抄。 到腊月底,涉案人员及家属,已经超过五万,大明朝野震动,都在议论,太后要借“落水案”,直追太祖皇帝当年的雄风,要知道,国初的蓝玉案、胡惟庸案,朱元璋可是杀得人头滚滚。 士农工商,人人自危,不知道哪一天,人在家中坐,锦衣卫就破门而入…… 连三位阁老也看不下去了,他们联袂来到西侧殿,劝说张蔷:“天子年幼,太后不宜杀戮过重……” 张蔷拍着御案上,堆得高高的卷宗道:“三位阁老说说,这里面的哪一个人,是抓错了,抄错了的?” 她随手翻开一本,念道:“张六本,平凉府张家人,张家被剿灭后,他逃到榆林镇,买通边镇守军,引蒙古人,装扮城马匪,入关劫掠……阁老说说,这个张六本该不该杀?放他出入边墙的守军,该不该抓?” 不待三人回话,又拿起一本,念道:“王昱,山西商人王登库之子,王登库向建奴走私军粮,被抄家问斩,因为巨款贿赂魏忠贤,王家人逃得性命,王昱不思悔改,跑到北京,继续从海上,向后金走私粮食……阁老说说,这王昱和王家人,该不该抓?” “还有这些,”张蔷指着卷宗道,“从中央到地方,有官员,为这些人提供保护伞?本宫没想到,为应对北方饥荒而设置的农产品‘绿色通道’,竟成了粮商大肆囤积走私粮的‘绿色通道’……” “还有这一本,陈时雨,南阳陈家子侄,抄家时逃脱,纠集匪人,重金贿赂地方官员,企图重掌南阳卫指挥使之职……” 三人沉默,过了片刻,还是孙承宗打破沉默,他斟酌着道:“太后要明白,水至清则无鱼……” 张蔷理解三位阁老的心思:太上皇大行不到半年,天家孤儿寡母,这时候应该施恩于天下人,镇之以静,而不是举起屠刀…… 张蔷相信,三位阁老,是一心为大明打算的,她也推诚置腹地说出了自己的理由:“本宫明白阁老们的担心,大明立国两百多年,这一潭水,不是太清,而是太浊了……仅仅一桩落水案,就搅起多少泥沙?” 韩爌执政,比两位领过兵的阁老,要温和一些,他劝道:“太后说的是,但这些涉案之人,罪刑有轻有重,是否该酌情处罚?” “当然,”张蔷肯定地道,“大明自有律法,量罪定刑,是三法司的工作,本宫不会越俎代庖。” 三位阁老,明显松了口气,太后秉政以来,推广新作物、抗击后金,稳定西北、收回官店、向大海要粮、整顿卫所、编练京营、削弱宗藩势力……桩桩件件,做了神宗、光宗、禧宗三任帝王,想做却有心无力的事。 无论官场还是民间,对太后的评价,不再是“女主临朝”,而是“圣主临朝”,他们不希望太后因为杀戮过重,而毁坏了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良好形象。 年幼的天子,还要太后养育辅佐,太后戾气过重,不利于天子成长。 “追根究底,”袁可立道,“太上皇落水,还是范文程的阴谋,大明要将这笔账,算到后金头上,算到皇太极头上。” 要杀,就杀后金好啦,这是袁可立的态度。 “是啊,”张蔷示意怀恩上前,为三位阁老换上热茶,“本宫也想找皇太极算账啊,可是算算家底,京营骑兵加上辽东铁骑,再加上东江镇骑兵,不到两万…… 十万京营,火器装备不到一半,卫所还在清丈土地,士兵没有编练,武器装备也还没有更新…… 新作物还在推广,粮食储备不足…… 历史上的高句丽,连隋唐这样的盛世之朝,也难以征服,所以,大明目前这点家底,根本不够打一场灭虏之战,要知道,本宫比任何人,更想为太上皇报仇!” 这是她做为朱由校的未亡人,必须要有的立场,试想一下,你的夫君被人害死了,你不表个态,说得过去么? “本宫还是那句话,攘外必先安内,这几年的折腾,都是围绕‘安内’这一国策在行动……三位阁老的担心,本宫明白,文武之道,在于一张一驰,琴弦绷得太紧容易断,应当适当地松一松。” 三人闻言,不约而同地放下茶杯,望向张蔷,想听听她如何放松琴弦? 张蔷对身后的法容,指指左手边的文件柜:“去将前几日草拟的那份章程拿过来。” 法容走到左边,打开文件柜,取出一个纸袋,捧到桌上打开,抽出里面的一沓纸。 “给三位阁老传阅。”张蔷吩咐。 法容将文件递给孙阁老,韩袁二位阁老,也凑过去看,只见封面上写着:《官吏养廉银草稿》 只听张蔷说道:“随着南洋贸易兴起,大量白银进入大明,物价上涨,而官员们的俸禄却没有增加,套一句孔圣人的名言,吾未见好德如好财者也…… 千里做官只为财,俸禄微薄,让许多为官清廉之人,陷入贫困,更助长官场贪腐之风,所以,本宫决定推出‘养廉银’制度,对为官清廉,政绩良好的官员,奖励养廉银……” 打了那么多巴掌,应该给点甜枣才是。 三位阁老听完太后的话,再也顾不得失礼,飞快地读了起来。 张蔷好整以睱地喝茶,落水案查抄的财物,内帑也好,国库也罢,都不能全揣进腰包,索性拿出来,奖励清廉的官员。 有了养廉银,以后打击贪腐,看谁还敢逼逼? “此事干系重大,”孙承宗向太后拱手道,“太后,请允许我等将这份草稿,带回内阁协商?” “去罢,闹了半年,‘落水案’也该有个结果了。” ……………………………… 据说,经三位阁老入宫劝谏,太后下旨,牵涉进“落水案”的所有人犯,将全部交给三法司审理,并按大明律例惩处,绝不冤枉一个好人,也绝不放过一个坏人。 大明律例里,有罚银恕罪这一条款,于是,许多人赶在过年前,交纳罚金,出狱回家。 太监林益,因为谋害太上皇与天子,罪大恶极,诛林氏一族。 牙人李弘,为人奔走牵线,害死太上皇,处斩,他的族人,上交全族财产,保得性命,全族流放辽东盖州服劳役。 粮商吴元中,窝藏后金间谍,售粮资敌,全家处斩,族人交巨额赎金脱罪…… 为吴元中提供绿色通道的官员,罢官抄家,交赎金免流放…… 向吴元中卖粮的其他粮商,交赎金免罪…… 第275章 粥厂见闻 进入冬月,京城九门外,照例开设粥厂,开始赈济各地赶来的灾民。 这些粥厂,有的,是世家大族开设的,如英国公张家,年年都在得胜门外开设粥厂,他家的粥厂,只救助伤残士兵和他们的家属,到他家的粥厂领粥,需要出示兵部下发的证明。 也有各商家开设的,如城投集团,已经连续三年,在正阳门外开设粥厂,在这里喝粥,需要从事相应的劳动,比如说清扫大街,捡拾大街上的牛马粪便,或是到工地上做短工,凭劳动领到筹码,再凭筹码到粥厂领粥。 更多的,是官府开设的粥厂,救济范围更广,有凭劳动换粥喝的青壮,也有无劳动能力的老弱贫病者。 这天,张蔷带着法容,来到朝阳门外的粥厂微服私访。 二人扮着普通百姓家的两姐妹,外罩补丁摞补丁的麻布衫,脸上扑了一些黄粉,看起来,就是一对逃难来的外地姐妹。 她们手里有两支木片做的筹码,这是张泉从城投集团那里弄来的,一支筹码,可以领一碗粥。 两人之所以来这里暗访,是因为法安大师报说,有不少进京赶考的举子,甚至穷京官,也时常来粥厂喝粥。 张蔷不敢想象,前世一个体制内的员工,到救助站领免费餐的情景,于是有了今日的微服私访。 小寒刚过两天,天空下着扯絮般的大雪,两人撑着破油纸伞,听着雪落在伞上的洒洒声,从朝阳门大街一路走来,张蔷一边走,一边抱怨:“今年的天气忒怪,小雪大雪的时候,一点雪不下,还以为今年无雪,明年又要大旱呢。 谁知到了小寒季节,又下得如此昏天黑地……” 法容将撑伞的手,凑到嘴边哈气,道:“许是因为太后亲自到天坛祈雪,诚心感动上天,才降下这一场瑞雪来吧。” 入冬后,京畿地区只吹干冷的北风,却不下雪,今冬无雪,就意味着明春的庄稼得不到滋养,粮食减产就意味着饥荒,张蔷也不得不入乡随俗,亲自到天坛祈雪,跟前世拜菩萨一样诚心祷告,乞求上天降下瑞雪。 “也是,”她毫不客气地接受了这份功劳,“对明春的庄稼来说,这场雪是瑞雪,但对粥厂领粥的百姓来说,却是灾难性的,今日不知道要冻死多少人……” 出了朝阳门,粥厂就设在离城门洞半里外的城墙下,几口大铁锅里,正在熬粥,是那种麦子、高粱磨成粗粮粉,混和着海产加工厂出品的“鱼粉”,一起熬制的黑乎乎的粥。 卖相难看,却因为有着足够的盐份,吃起来还算可口,又有鱼类和藻类,营养比单纯的粮食粥好多了。 大铁锅里热气蒸腾,每一口大锅的外面,都排起了长长的队伍,这些人大多衣衫褴褛,站在大雪中瑟瑟发抖,眼巴巴地望着锅里,巴不得早一刻分到一碗热粥。 “太后,您看,”法容指着排在第二口大锅的人群中,几位看起来就不是灾民的人道,“那些人,不是参考的举子,就是来蹭粥的京官……” “走,站他们后面去。”张蔷拉着法容,排到两位疑似读书人的后面。 两人正在聊天,穿青色长衫的男子,将碗夹到腋下,一边跳着脚,一边往双手上哈气,对同伴抱怨道:“好好的暖和房间不待,偏偏跑来这粥厂受罪,彝中兄,真不明白你是什么意思?” 另一位穿湖蓝色长衫的男子,哈哈一笑道:“体查民情嘛,万一今科有幸考中,分本哪个县做个父母官,不得学着救济灾民啊? 在下可是听说,太后也经常微服私访,下到民间了解百姓疾苦呢……” 青色长衫摇头道:“这鬼天气,太后才不会出来呢,她傻呀?” 张蔷:…… 她听出来了,青色长衫的男子,叫吴昌时,湖蓝色长衫的,是陈子龙,两人都是复社成员,上一届落榜,这一届又来了。 前面开始施粥,排队的人群顿时骚乱起来,前面两人停止了谈话,将目光投向大铁锅。 张蔷四下里打望,只见隔壁队列里,一位中年人的腋下,夹着一块叠得整整齐齐的包袱,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长袄,面无表情地站在队列里,随着人流往前移动。 法容见她的目光望向那人,凑上来低声道:“那是贵州道御史阎刚峰,因为敬佩海瑞,特意将名字改成了阎刚峰,据我师兄收到的材料,自粥厂开设以来,他每日里下了值,都要来此喝粥……” 一位正七品御史,年俸九十石,折合成银子,只有四十五两,按后世网上的折价,一两银子相当于九百五十元rmb,七品官员的年薪为四万多元。 “此人的家庭情况如何?”张蔷也低声问。 “由寡母挂养大,底下还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子,二弟在老家种地十亩薄地,三弟跟在身边读书,是个秀才,一个妹子还没出嫁。 娶的是家乡私塾先生的女儿,二人育有一子一女,一家人就靠阎大人的俸禄过活……” “负担够重的,”张蔷感慨道,一年四十五两,要养七八口人,怪不得要来喝粥。 张蔷这一队,眼看着排到锅边了,只听吴昌时大声道:“师傅,舀满满的……” 掌勺的师傅看了他一眼,显然对这些来游戏人间的公子哥儿,很不满意,嘀咕道:“白长了一把子力气,不去工地上挣筹码,光知道白吃白喝,浪费粮食!” 说完,哗地一勺粥,倒进吴昌时的有碗里,也不跟他废话,直接道:“下一位!” 下一位是陈子龙,他双手捧着碗,对掌勺师傅说:“在下听说师傅的粥熬得好,特意赶来尝鲜,师傅随意来一点就行。” 掌勺师傅闻言,嘴角都咧到耳根子去了,二话不说,哗地一大勺粥,倒进他碗里:“吃去吧,下次来,带个大碗。” 张蔷:…… “师傅,我这个碗大……”她说。 师傅瞥了眼她的碗,一脸嫌弃地道:“一个小女人,偏要拿个大碗,你吃得了那么多?” 勺一颠,舀了半勺粥在她碗里:“够了,吃去吧。” 张蔷不愤地指了指已经走远的陈子龙,又指指自己的碗,憋了半天,才说出一句话来:“他……他也没筹……” 师傅见她急眼了,又舀了一小勺粥到她碗里,不高兴地道:“够了吧?别挡着道,下一位!” 张蔷只好捧着碗让开,下一位是法容,师傅没为难她,将她的小碗装得满满的。 对面的阎刚峰,也排到大铁锅前,掌勺的师傅显然已经熟悉他,也不说话,摇摇头,往他硕大的陶碗里,装了两勺粥。 与其说是碗,还不如说陶钵更合适,两勺粥也没装满,他端着碗不说话,也不动,师傅无奈,只得又给他加了一勺,他这才转身离去。 张蔷二人捧着碗,远远地跟在阎刚峰身后,只见他来到一处人少的地方,捡了一块干净的石头,小心地放下包袱皮,生怕弄脏了。 然后蹲在地上,从怀里掏出一把木勺子,舀起粥,不紧不慢地往嘴里送。 那么大一钵粥,他显然吃不完,只吃了一半,就放下碗,掏出一张帕子,细心地擦干净勺子,藏在怀里。 然后将那块包袱皮捡起来,拍拍上面的土,又夹到腋下, 弯腰端起半碗粥,施施然走进城去。 “剩下半碗,肯定是带回去,明天早上吃……”法容笃定地说。 张蔷走过去,蹲在阎刚峰刚才的位置上,招手让法容过来,二人蹲在那里,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碗里的粥,一边数,看看有多少人端着粥碗,往城里去。 “师兄说,他们还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在粥厂见面,不打招呼,装着不认识……” 一碗粥没喝完,前后就有十几个腋下夹着包袱皮的人,端着粥碗,往城里去,什么廉者不受嗟来之食?什么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在饥饿面前,都没有一碗粥来得实在! 第276章 养廉银 临近年底,大明官场,终于传来一个好消息:太后恩旨,要给官员们发奖金啦,按《明报》上的宣传,这不叫奖金,叫“养廉银”。 京官们本来以为,年底前,完成了今年的总结,明年的预算,就可以安心等待过年了,谁知一份关系到钱包的“养廉银”,又让大家如打了鸡血一样,四下里忙碌起来。 各部堂官们首先行动起来,他们召集手下,反复研读那份关于《养廉银实施细则》,试图从字里行间揣摩出圣意所向,以便为自己的部门争取到更多的份额。 首先,养廉银的来源,细则上说了,来自于户部、工部下属的中央企业的收入,如网络遍布全国的官店、沿海各地的海产品加工厂、工部新开的矿场、钢铁厂,每月的利润,要拿一部分出来,用作养廉银。 其次,养谦银有高有低,可达官员奉银的十到百倍不等。一品官职,其养廉银可达一万三千两至二万两;二品,则为一万两至一万五千两;三品为五千两至九千两;四品为三千两至八千四百四十四两…… 五品六品为两千两到七千两;七品以下官员,每月领双俸,养廉银为一千到三千两。 实在是因为,大明官员的工资太低,张蔷这个魂穿而来的现代人,早就看不过眼了,借着经济情况好转,给官员们涨点工资。 各部门的动作相当快,赶在腊月二十前,提交了京官里,够资格发放养廉银的官员名单,外地的官员,将延迟到年后评选,然后再发放。 张蔷在腊月二十这天,召集顾问小组开会,当场敲定了这份名单,下旨要户部,赶在腊月二十三放年假前,将京官们的养廉银发下去。 太上皇的国孝服完,让大家开开心心过个好年。 都察院的阎刚峰,上次因为没有弹劾太后,开官店与民争利,没有得到陕西赈灾的机会,见赈灾回来的同事,个个得到重用,还发了一大笔奖金,他后悔死了。 于是去年和今年,他瞪着眼睛,专挑太后的错处来弹劾,连太后对福王动手,他也弹劾太后不念亲情……然并卵,他并没有得到赈灾的机会。 阴差阳错,他的任务完成得很好,超额完成了弹章数量,比都察院里其他人都多,年终评比,他成了都察院的先进,有资格领取养廉银。 腊月二十三这天,都察院开会,都御史毕自严,亲自颁奖,每位获奖者,除了一幅盖着天子印玺的奖状外,还有一个大红锦缎做成的福袋,里面装着养廉银。 阎刚峰和其他三位中奖者,在同僚们羡慕的目光中,将福袋放进怀里,再冲着乾清宫方向,诚心诚意地磕头谢恩,感谢太后的恩典。 下值后,阎刚峰谢绝了同事们宴饮的邀请,以前他没钱请人,所以从不参加同事间的宴饮,一下值,他就要赶回家,操起读书时候的旧业,为书店抄书,换银子养活一大家人。 冬天里,朝廷开了粥厂,他又多了一个去处,每日里下值后,先到粥厂领粥,吃饱后再回家抄书。 回到公厅,趁着四下里无人,他掏出福袋,从里面掏出几张建设银行的银票,仔细一数,居然有六百两之多! 饶是他心性沉稳,也忍不住双手颤抖起来,他活了三十几岁,从没有拥有过这么多钱…… 他心情复杂地将银票放回福袋,再将福袋放进怀里,用手按了按,觉得放稳了,才放下心来。 临出门,他习惯性地拿起,藏在桌子下面的大陶碗,要去城外领粥,想了想,又放回去,转身要走,按按胸口的福袋,犹豫了一会儿,自嘲地一笑:“罢了,早点回家,让妻儿高兴高兴吧。” 刚要走出公厅,见另一位同僚腋下夹着包袱皮,里面包着他的官服……一只手拿着陶碗往外走。 阎刚峰猛地退了回来,想起从同事那里听来的话,这位每日里,也到城外喝粥的同僚,老家的父亲是大地主,家里有上万亩的土地,还开着买卖。 人家这么有钱,还到城外领粥,他才得了六百两,就忘掉了勤俭节约的优良传统,真真是不该啊。 于是他转身,拿起大陶碗,继续去领粥。 等他在城外喝完粥,惯例端着余下的一半粥,往家里走,他买不起房,在城东思诚坊租了座一进小院,三间正房,左右各一间厢房,住着一家大小七口人。 进到院门,先将陶碗放进厨房,妻子正在洗涮,见他端着半碗粥进来,埋怨道:“不是让你端回来,咱们俩换一换么?” 家里的饭食,也好不到哪里去,煮粥的时候,也经常掺“鱼粉”,有时候煮的粥,还没有他端回来的粥稠呢。 只是家里的饭食,多少有点萝卜白菜。 阎刚峰放下碗,对妻子笑道:“今儿得太后恩典,发了养廉银,赶明儿,你和阿娘商量着,办点年货,再给每人做一身新衣裳过年。” 说着,从怀里掏出那个福袋,捧到妻子面前:“你猜,发了多少银子?” 阎妻见他高兴,不忍心扫他的兴,在围裙上擦干手,双手接过福袋,小心翼翼地打开,边猜道:“一百两?” “少了,再猜……” 阎妻来不及再猜,就打开了福袋,拿出里面的银票,数了数,顿时惊呆了,也跟阎刚峰一样,双手抖得不成样子。 “小心,别弄坏了,”阎刚峰忙接过银票,小心地放进福袋,拉着妻子的手,“走,回阿娘去。” 夫妻俩正要往外走,阎刚峰又转身回来,拿一只锅盖,盖住那碗粥,叮嘱道:“盖严实点,别让邻居那只花猫来糟践了。” …………………………………… “什么,阎刚峰每日里还去城外领粥?”张蔷捏着手里的汇报材料,哭笑不得。 “是的,不止是阎御史,还有好几位领了养廉银的京官,每日里照常去领粥。”法容也摇头,“不知道他们是如何想的。” 看来,免费的东西,哪怕是坨狗屎,它也是香的。 除了发放养廉银,城投集团还出钱,购买了大批的米面粮油,给家境贫困,又没有评上先进的中下层京官,送了一次温暖。 有了城投集团带头,张泉的皇店,钱陞的苏松商会,甚至来京送年礼的喻致和,也纷纷捐钱,从左右两翼蒙古,买来大批的牛羊肉,赠送给七品以下的低层官员,和持有红色粮票的贫困百姓。 大年三十,京城无论官员,还是百姓家庭,都能吃上一顿带肉馅的饺子…… 第277章 廉政风暴一 欢欢喜喜过了大年,新年开年,一个比养廉银更重磅的消息,在官场炸开,那些还沉浸在高额养廉银的,喜悦中的官员们,又被这消息炸得外焦里嫩。 官员们这才清醒过来,太后的“养廉银”,可不是那么好拿的,有了养廉银,以后再索贿受贿,可就没那么容易脱身了。 为了打击贪腐,太后在大理寺下面,成立了一个“特派廉政专员公署”的机构,简称“廉政公署”,大理寺专办大案要案,把“廉政公署”设在大理寺下面,可见太后把贪腐案,视为大案要案。 让人不禁想起太祖皇帝那条“贪污六十两杀头”规定,太后杀了后金,杀了贼匪,杀了宗室、杀了大户,现在,要杀官员了么? 哎玛,太可怕了,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廉政公署”成立不到十天,人员都还没有配齐,吏部就收到上百道请辞的折子…… 真是的,人家又没有动你,你自己跳出来干什么?你身体倍儿棒,吃嘛嘛香,你才三十八岁,就要辞官养老?谁信啊?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么? 怎么一个个的,都吓跑了? 本来,张蔷面对近两千人的京官群体,还不知道让阿宝去重点监视哪一个,这下有目标了,七品以上,提出辞职申请的官员,都被阿宝,或阿宝的同类光顾了家里。 不到十天,张蔷收到的材料,就堆满了宽大的御案,这里面,有阿宝的功劳,更多的,是法安大师手下的隐卫查实后的消息。 这时她才知道,那些吓得要辞职跑路的人,只是冰山一角,还有许多人在稳坐钓鱼台,想着法不责众,企图蒙混过关,毕竟锦衣卫也没那么长的手不? 张蔷前世在网络上,也听说晚明官场腐败透顶,现在才知道,真实的情况,比传说中更可怕,就象一个五脏六腑都长满了肿瘤的病人,不知道该割哪一块,割哪一块都要伤筋动骨,大损元气。 就连她亲自挑选的顾问小组成员,也收冰敬炭敬,也利用手中权利,拿钱为人办事…… 还真如孙阁老劝她的一样,水至清则无鱼…… 打?还是不打?打到什么程度?这个尺度,真不好拿捏…… 她只好找来三位阁老,还有最倚重的张维贤来想办法,虽然张维贤也有一叠材料在她手上…… “四位都看看吧,这些,都是中央各部的大小官员,的贪腐材料,大明一千八百六十二名九品以上的京官,这里就有九百多人……”张蔷指着御案上的材料,对四人道。 四位老臣,吃惊得不知所措……太后这些材料,是从何处理来的?单靠一个锦衣卫可做不到…… 知道太后有话要讲,四人吃惊过后,都默默地坐下来,要先听听太后的态度。 张蔷直截了当地说:“这些人,视官职大小,贪腐的金额有大有小,今儿请四位来,就是要商量,如何打击这些硕鼠,打击到什么程度 ?” 韩爌苦笑道:“太后,这材料里也有老臣吧?毕竟去年冬天,老臣也收到了炭敬……” 在座之人,哪个没收冰敬炭敬? 张蔷摇头:“冰敬炭敬,已经是公开的规则,本宫正在考虑,以后将这项福利,改由朝廷发放,不要再增加地方的负担。 本宫今儿讲的贪腐,是指利用官职,拿钱为人谋好处的行为,这些人损害的,是朝廷和百姓的利益,这样的行为,才定义为贪腐。” 袁可立很想抽出一份材料,看看上面都记录了什么事迹,但想了想,这烫手山芋,还是不要粘手比较好,但他也有看法:“这么多人,要是都处置的话,朝堂就空了……” “所以,才请四位来商量嘛,”张蔷的右手用力拍在那堆材料上,“本宫先表个态,对贪腐行为,必须坚决打击,至于如何打击,打到什么程度,这是咱们今日要讨论的话题。” 四人明白了,太后既要打击贪腐,又不能影响朝廷的正常运行。 孙承宗一贯的政治主张,是镇之以静,不主动出击,前世的历史上,他两次镇辽,都在筑城防御,他却不会算经济账,正是筑城的庞大开支,拖垮了大明经济。 他说:“今年正是京察之年,老臣主张,先处置那些考绩不合格的官员……” 毕竟,千里做官只为财,贪腐是潜规则,但你连官也做不好,那就说不过去了。 张维贤也发言道:“太后是要追究到哪一年?三年前?五年前?还是十年前?人事变动频繁,若追究到五年、十年前,得考虑所花费的人力物力的银钱,收不收得回来?” 是啊,若是追究到五年、十年前,相当于将大明官场,像刨地一样给刨了一遍,张蔷能肯定,她留给后世的,是比魏忠贤还臭的名声…… 自古帝王,就没有这么干的! ……………………………… 开平五年二月初三,龙抬头的第二天,裕安太后发布了第二道懿旨:允许贪腐的官员们,将三年之内贪腐的财物,存入建设银行的指定帐户,朝廷既往不咎,否则,哪怕是辞官回乡,也要清查到底,按律处罚! 意思很明确,三年以前的贪腐,就不追究了,朝堂需要稳定,真要从严查处,大明的官场就空了。 懿旨还说,这个帐户里的钱,将用于发放“养廉银”,绝不挪着它用。 至于地方官,别急,太后接下来,发布了新年第三道懿旨:在全国各府县,成立大明中央银行,简称央行,地方官员贪污的财物,直接交到央行的指定账户,朝廷就不再追究过往的贪腐行为。 商学院的两百名术算科毕业生,和一百多会计,一下子就找到了工作,他们不用像官员一样,要到外地任官,他们可以回到家乡的府县任职。 这消息一出,那些刚跨出会试考场,估计没什么上榜希望的举子,纷纷报考燕京大学的术算专业,连其他物理、化学、航海、造船专业,也招收了不少学员。 考中进士入官场的人,毕竟是少数,而能在离家近的县城、府城干一辈子,不比四处做官强? 特别是出身穷苦,又无家庭背景的三甲同进士,分配到偏远地区做个县丞主簿之类的小官,还不如在银行、官店里做个职员,比起当官,真真是事少钱多离家近的好差使啊。 以前还想着“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现在,这银子就算拿回家,一旦查到,还得还回来,自己还不完,子孙后代也得接着还…… 这一次,连勋贵们也坐不住了,开国以来,勋贵们一直掌管五军都督府,五军都督府负责管理全国卫所,在这次卫所整改中,他们没少收各地卫指挥使送来的“孝敬”,这部分银钱,是交还是不交? 成国公朱纯臣,现在肠子都悔青了,他与英国公张维贤,一起掌管五军都督府,张维贤为左都督,他是右都督,二人下面,还有前、后、左、右、中几个都督,全都是京中勋贵,张维贤许多时候,要去参加太后组织的各种顾问会议,所以五军都督府里,处理具体事务的,是他这个右都督。 下面的人送上来的“孝敬”,他都按照惯例收了,也给送礼之人,开了不少方便之门,只是一时贪心,他给全收了,没有张维贤的份。 往年也是这样,他给的话,张维贤就收下,也不问多少。他不给,张维贤也不问,张家家大业大,不在乎这点钱。 这一日在公厅,他瞅见张维贤从乾清宫回来,走进了左边的公厅,忙起身,捧起桌子上的一只漆雕的宝象花匣子,施施然走进了张维贤的公厅。 第278章 廉政风暴二 “老张,这是去年的炭敬,”他将匣子往前推了推,陪着笑道,“去年事太多,被我忘在公厅了,今儿才翻出来,这不,给你送过来啦。” 张维贤望他一眼,毫不客气地道:“你小子,是看太后设立了‘廉正公署’,心里害怕,想拉本公下水吧?” 朱纯臣急得双手乱摇:“没有,绝对没有,咱们两家,两百多年的交情,本公怎么会害老哥哥你呢?实在是去年底,不是忙着评先进么,把这事给忘了。” 张维贤拿起那只精致的匣子,也不打开,抬起眼睛看向朱纯臣:“多少?” “五……五千三百两……”朱纯臣咽着口水,心疼得滴血。 “那好,让人送到廉政账户去。”张维贤说着,就要让随侍的家丁进来。 朱纯臣急了,伸手拦住他道:“老张哎……你……你这不是不打自招么?又没人知道……再说了,往年不也是这样的么?” 张维贤推开他的手,正色道:“往年是往年……老朱,你去年得了多少养廉银?” “一万八……”朱纯臣伸出手指比了比,他虽然得了一万八的养廉银,但他前前后后收到的孝敬,可是有三万多两呢,两相比较,他觉得,一万八的养廉银,还是太少了些。 因为得了一万八,就要让他将三万多两交出去,他是傻吗? “是啦,”张维贤却不知道实际情况,以为他跟自己一样,也得了五千多两的孝敬,还诚心诚意地劝他道,“一万八的养廉银,与五千多两的孝敬,该选哪一边,不用老哥我教你吧?” 朱纯臣有苦说不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张维贤,让一个家丁,捧着那匣子,送到建设银行去了。 张维贤送走家丁,起身为他倒了一碗茶,这才语重心长地对他道:“老朱,你还看不出来么?太后要做的事,哪一件没做成?有道是顺之者倡,逆之者亡。 成国公府与国同休,咱们应该看长远一点,不说别的,就看在你那,陪在天子身边的孙子份上,你也该全力支持太后才是……” 朱纯臣不服气地说:“太后不会因为几万块钱,就对我等勋贵喊打喊杀吧?” “什么?几万?”张维贤跳了起来,“你刚才不是说五千多么?” 朱纯臣自知失言,忙改口道:“张老哥,小弟说的是十年……十年……不是去年……” 说完,就匆匆走了,哎呀,言多必失,还是走为上计。 他想着有孙子在天子身边,太后不看僧面看佛面,总得给勋贵们几分薄面吧? 他显然错估了太后的决心,也高估了勋贵们在朝中的地位。 第五天,就有御史阎刚峰,弹劾成国公朱纯臣,三年来收受贿十六次,银钱总计五万二千八百五十两,另有财货若干,而且,这些银钱,不包含每年的冰敬炭敬…… 为此,朱纯臣利用职务之便,在近两年的卫所整顿中,为他人谋取利益如下: 其一,私授军职,中饱私囊,按照《卫所清屯条例》,昌平后卫指挥使蒋时义,因侵占卫所土地,造成军户逃亡,理应撤掉指挥使一职。 蒋时义送贿金六千两,朱纯臣收钱后,将蒋的名字,从裁撤名单里划去,昌平后卫经过清屯整改,蒋时义却仍然占据着指挥使一职。 其二,包庇犯罪,藐视律法:大同左卫千户刘守仁,因私自贩卖军械,按律当斩,刘守仁以八千两银子,贿赂朱纯臣得免…… 其三,利用职权,谋取私利:各地卫所,为了优先拿到新式武器,不惜贿赂朱纯臣,计有如下卫所,送上银钱…… ………… 阎刚峰的弹劾折子,一共列举了朱纯臣十大罪状,什么侵占土地,欺压百姓;结党营私,排斥异己;挪用军饷,投资获利;生活奢靡,走马斗狗…… 大臣们对朱纯臣的“十大罪状”不感兴趣,毕竟读书人最喜欢整这样的名头吓人。 他们感兴趣的是,折子上数据明确的事实,阎刚峰是从哪里得来的?御史向来风闻奏事,至于查证事实,是刑部和都察院的事儿。 这阎刚峰的折子倒好,有时间有地点有事件,就如亲见一样,这就细思极恐了…… 有都察院的同僚,私下里悄悄问他:“老阎,你这些材料是从哪儿来的?怎的如此详细?” 阎刚峰皱着眉头,呐呐地说:“我要说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你信么?” 不等别人回答,他自己就说了:“别说你不信,就是我自己,也不信……” 实际上,真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有一天他下值回家,准备进书房继续抄书,虽然有了养廉银,他还是每日抄书挣钱,正正当当的,谁还会嫌钱少不是? 一进书房,他就看见桌子上摆着一叠资料,拿起来一看,正是成国公朱纯臣的黑历史。 他忙问妻子:“今日谁进过书房?” 他妻子摇摇头:“妾身今日一天,都在廊下做针线活,哪里有人来?” 他将信将疑,拿起那叠资料仔细看起来,却是越看越生气,也顾不得追查资料的来处,提起抄书的笔,改写弹劾折子了,拿了朝廷的养廉银子,报效朝廷,正在今日! 折子一上,朱纯臣当天就得待在家里,等待都察院的调查处理,他这时才知道后悔,没有张维贤的话,急得跟什么似的,忙哈哈世子朱仕锐:“去找英国公,请他到太后跟前为你爹我说句好话……” 朱仕锐虽然咋咋呼呼,但他跟明镜似的,他抱怨道:“爹,都这时候了,别舍命不舍财了,要去找英国公说情,咱们也得有的表示不是?依儿子看,先把那五万多两银子,送到‘廉政账户’吧。” 见老爹还在犹豫,他跺脚劝道:“阿爹,你糊涂啊,银子没了,咱们再挣,这两百多年的国公爷爵位没了,你如何对得起列祖列宗?” 爵位没了,他跟普通人还有何区别?他儿子还能陪天子读书么? 朱纯臣有儿子的威逼利诱下,终于同意将五万多两银子,送进了‘廉政账户’,看着一箱子银票被拿走,他当即就病倒了…… 朱仕锐拿着建设银行的收据,赶忙来到五军都督府,找到英国公张维贤,送上收据,跪下来请求这位世伯,到太后面前为朱家说句好话,看在先祖的情份上,好歹饶过朱家这一回。 英国公接过收据,叹息道:“你爹那人啊,不听劝,唉……老夫这就入宫求见太后,至于结果,老夫可不敢保证啊……” 见朱纯臣乖乖交钱,张蔷却不好太过处罚他的,毕竟她在懿旨里,承诺过既往不咎。 最后,经与三位阁老商议,决定履行承诺,既往不咎,只是撤掉了朱纯臣五军都督府右都督的职位,剥夺成国公爵位,由世子朱仕锐承袭,为第十三代成国公。 五军都督府里,不能是英国公张维贤一人独大,朱仕锐虽然是一品公爷,论资历和能力,也无法胜任右都督一职,封了个二品的都督佥事,给张维贤打打下手。 第279章 廉政风暴三 成人的世界,也会影响到孩子,这一日,小皇帝平安下学后,与小伙伴们一起欢度游戏时光。 五岁以后,平安经常被张蔷带在身边,参加顾问小组的会议,加上张蔷的悉心教导,他对朝堂政事,越来越了解。 他带着小伙伴会玩的游戏,大多与政事有关。 孩子们最爱玩的,当然是打败皇太极的游戏,四个小伙伴,谁都不愿意当皇太极和后金的将军,只愿意当大明的赵率教、满桂、卢象升、袁崇焕…… 平安肯定是本色出演小皇帝。 于是后金君臣的角色,只能让太监们来演,每次都被孩子们打得落花流水。 今日里一下课,张世泽就对平安说:“陛下,咱们今日玩剿匪好不好?洪承畴泾川剿匪……” 平安想了想,摇头道:“不,今日咱们玩个新游戏,叫‘廉政风暴’,这是打击贪官的游戏。” 朱纯臣的孙子朱良辅,已经十一岁,比其他三个孩子更懂事,他听了小皇帝的话,想到自家阿爷,因为贪污受贿,被褫夺了爵位,连五军都督府的官职也丢了。 他觉得十分丢人,在小皇帝和三位小伙伴面前,抬不起头来。 以前,他还觉得自家阿爷与张世泽的阿爷,不相上下,自己年纪又大,是四位伴读中理所当然的大哥。 现在,虽然他阿爹继承了国公爵位,他也顺理成章地成为世子,但他再也不好意思当大哥了。 只听刘士伟那个憨憨,还在傻呼呼地问:“陛下,贪官是什么?” 平安耐心地为他解释道:“贪官么,就是利用手中的权力,收受好处,为他人谋取好处的人。” 刘士伟眨着一双懵懂的毛毛眼,不明白。 张世泽上前,大声道:“陛下,臣知道,就比如良辅的阿爷,收了钱,就保留了别人卫指挥使的职位……” 朱良辅的小心灵受伤了,他上前辩解道:“我阿爷已经退钱了,把钱交到银行了……” 这一刻,他巴不得地上有条缝,让他钻进去。 张世泽忙道:“好好好,比如说我阿爷,我阿爷好的吧?” 朱良辅仰起小脸,这还差不多。 张世泽又道:“如比说我阿爷,收了钱,就保留了别人卫指挥使的职位……这就是受贿……就是贪官……” 朱良辅低下头,这不还是说的他阿爷么? 刘士伟想了想,明白了:“有人想承包修建长安街下水道的工程,就给我周伯伯送银子,我周伯伯收了,就是贪官,把钱交到银行,就不是贪官……” 负责城投集团工程发包的周坦,要是听到这样的童言童语,估计得吓死! 朱良辅终于找回了一点优越感,他又仰起头,骄傲地说:“你周伯伯是民,你阿爹的生意做得再大,也是民,不是官!” 刘士伟低下了头,跟三位勋贵一起做天子伴读,他很自卑。 徐元祉已经十岁,他见不得朱良辅欺负最小的刘士伟,他上前拍拍刘士伟的肩膀,安慰道:“不要理官啊民的,民又怎么样?你阿爹修的京西水泥路,多好呀,咱们骑马,一个时辰不到,就到西山了……叫一个当官的来,他能修好么?” 平安也安慰小伙伴道:“士伟,别担心,等你长大了,朕封你一个官当。” 他又指指其他三人道:“母后说了,你们好好学本事,以后都要做官,协助朕管理朝堂。” 四位伴读这才高兴起来,张世泽说:“我要做大将军,领军打败后金建奴,将他们赶回深山老林里去!” 徐元祉憧憬地说:“我不做大将军,我要做文官,做首辅!” 刘士伟也被二人说得兴奋起来,他说:“我长大,为陛下修很多很多的水泥路,修到全国……” 朱良辅正要嘲笑他,就见平安拍手道:“好!你长大,就做工部尚书,修许多许多的水泥路,然后,咱们骑着马,去大明十三省看看……” 朱良辅想起阿爹说的话:“成国公的爵位要是丢了,对不起祖先!” 于是他说:“我长大,还做成国公……” 到最后,贪官的角色,毫无悬念地,又落到了太监们的身上,为了表演得更真实一点,他们还自掏腰包,将“贪污”得来的银子,送到了刘士伟管理的“银行”,心疼得直掉眼泪。 一天的课业结束,朱良辅回到成国公府,去上房向祖父母问安,朱纯臣见他满脸的不高兴,心疼地问:“哎哟,这是谁惹我乖孙不高兴啦?说出来,阿爷给你撑腰,要是咱们家的奴才,拉出去打板子!” 朱良辅瞪着他祖父,生气地问:“阿爷,咱们家那么缺银子么?您就非得贪那几万两?害得孙儿在陛下面前,抬不起头来,连刘士伟那个小屁孩,都把孙儿比下去啦!” 朱纯臣:…… 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被小辈当面指责,他顿时下不来台,老脸涨得通红,却说不出话来。 他祖母忙打园场道:“大哥儿,你是陪天子读书的,要尊敬长辈,你阿爷不是把钱交上去了么?太后都既往不咎了,你就不要惹你阿爷生气了……” 朱良辅忙跪下,给朱纯臣磕了一个头,道:“阿爷别生气,是孙儿说错话了……” 然后,站起身,转身出去了。 老夫妻俩对视一眼,低头叹息,朱家这事儿,终究伤害到了儿孙,以后再要大哥儿,如往常一样在膝下嬉笑打闹,是不可能了。 …………………………………… 有了朱纯臣的前车之鉴,那些还想继续做官的人,纷纷把贪污受贿的银子,送进了廉政账户,收到一纸凭证,廉政公署核查的时候,这一纸凭证,就是身家性命的保障。 礼部右侍郎钱谦益,上次收到,南京吏部左侍郎郑三俊的十几封推荐信,一股脑地送到吏部走流程,最后,还真有两人,被选中到南阳府下面任知县。 为表感谢,两位中选之人,给钱谦益送上了厚厚的大礼包,二人出身江南豪族,不缺钱。 这是攀上钱谦益这位东林大佬的机会,二人岂能错过?每人的谢金,足足五千两之多,相当于变相买官了。 要是前几朝,这钱,钱谦益就心安理得地收下了,但现在,钱谦益自家人知自家事,找不到那个暗中告密的人,他连睡觉都得睁一只眼睛。 那一万块钱,他放在书房里,不知道如何处理,有了朱纯臣的教训,他第一时间派家丁,将银子送进了“廉政账户”。 也有拒不缴钱的,想趁着今年的京察,得个差评,好辞官回乡,安全上岸的。 他们低估了“廉政公署”的执行力。 第280章 廉政风暴四 开平五年三月初,春寒料峭,北直隶的风吹在脸上,冰冷刺骨。 保定城外十里亭,几株老柳稀疏的枝条上,却抽出了翠绿的新芽,让折柳送别的人,不至于只折一根干枯的枝条。 亭外的驿道上,停着一支长长的车队,看那样子,只有中间的三辆马车是载客的,前后各十多辆车上,全拉着满满的财货。 得亏卫所整屯,道上的山匪水匪少了,这样一个车队,只雇了十几名护卫,要是放在两年前,根本不敢想。 车队的主人,是保定巡抚丁魁楚,此时正在亭子里与亲朋和同僚告别。 亭中三张酒桌,桌上菜肴丰盛,热气腾腾,保定府的官员、士绅以及丁魁楚的亲友齐聚一堂,他们的脸上满是不舍,为丁大人叹息不已。 副使崔应及,更是摇头叹息:“大人正值壮年,正是大显身手的时机,奈何天妒英才,唉,人生无常,且饮酒…… 大人放心,这一路回永城,路过的真定、顺德、大明等府,都是大人治下,下官已经行文各府,让他们派人沿途护送……” 他嘴上说着送别的话,心里却在想,自己已经在副使任上干了五年,其中有三年的考绩为优,快快送走老丁,再派人到京里活动一下,这个巡抚的位置,自己未必没有机会。 丁魁楚弯腰拱手,还不忘摆巡抚的架子,嘴上说着道谢的话:“全赖时雨周全,光三在此谢过。” 时雨是崔应及的字,光三是丁魁楚的字,他现在没有官身了,不好再自称本官,只能像平常读书人一样,以字相称。 丁魁楚,此刻身着素服,眉宇间满是疲惫与哀伤,他的母亲近日去世,按照朝廷规定,他需回家丁忧三年,这对于一个正处于仕途上升期的官员来说,无疑是一次沉重的打击。 然而,他心里,却是莫明的欣喜,他正找不到借口辞官呢,卧病在床近三年的母亲,却在上个月病逝,仿佛冥冥间,母亲与他心意相通,知道他的苦衷,母亲就走了,为他创造了离开的机会。 有士绅上前敬酒,谄媚道:“丁大人高才,朝廷离不开大人这样的好官,我等也舍不得离开大人这样的父母,期待三年后,大人能重返保定府,为我保定百姓谋福祉!” 其他人听了,不由得望向驿道上那一队马车,心想,这衰人,睁着眼睛说瞎话,如此肉麻的话,他是怎么说出来的?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丁魁楚起身,来到旁边的案桌上,挥毫执笔,一首五言答谢诗,从笔下流出: 柳岸春风起,离情逐水长。 折枝挥别泪,扬鞭指夕阳。 同僚情切切,把酒话衷肠。 此去多珍重,他朝再共觞。 写罢执笔,向众人拱手告别。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但依旧坚定有力:“诸位,光三此番丁忧,乃是尽孝。待家事了了,丁忧期满,必当重返官场,为国尽忠,到时,再与诸位共谋大业。” 话音刚落,人群中便响起了一片附和之声,有人高声叫好,有人低声议论,都对丁魁楚表示了敬佩与不舍。 然而,在这看似和谐的氛围中,却有一人,始终不发一言,一双眼睛冷冷地盯着丁魁楚。 他就是真定府推官黄瓒,他静静地站在人群的一角,目光穿过层层人群,直视着丁魁楚,那眼神中既有审视,也有不屑。 丁魁楚自然也感受到了这道目光,他心中微微一凛,但面上却不动声色,心中暗自思量:“这个黄瓒,在本官面前,从来都是淡淡的,怎么今日来送行却不言不语?这眼神,莫非别有深意?” 想到这里,他不禁暗暗戒备,但面上依旧保持着从容不迫的姿态。 正当他步出十里亭,走向马车之际,北边的驿道上,卷起一阵烟尘,随着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一队身着飞鱼服的锦衣卫骑兵,手持火枪,如一阵狂风般席卷而来,瞬间将十里亭团团围住。 刚才还在把酒言欢的官员们,顿时吓得脸色惨白,纷纷停下手中的动作,惊恐地看着这一幕。 人群一片死寂。只有马蹄声,和马嘶声,在十里亭内外回响。 见到这一幕,真定府推官黄瓒的脸色,慢慢缓了下来,看来,他交上去的资料,上边已经收到了。 丁魁楚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心中明白,自己最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锦衣卫领队的,正是关象章,他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地问:“谁是要回家丁忧的丁魁楚?” 丁魁楚强作镇定,上前拱手道:“正是在下,大人这是何意?在下任官十几载,为君尽忠,现在要回乡为母尽孝,大人为何要阻拦在下?” 关象章缓缓走上前来,冷笑道:“丁大人,你犯下大罪,以为凭丁忧这个借口,就金蝉脱壳吗?” 丁魁楚闻言,心肺直往下沉,他知道,一旦落入锦衣卫之手,便如同砧上鱼肉,任人宰割,别说他任官十几年所贪腐的银钱,就是他在保定巡抚任上一年半,所搜刮的银钱,就够他流放三千里! 那些财物,正明明白白地摆在大路上呢,他这时候摇头否定,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 不行,那是他凭实力贪来的钱,拼死也要护住! 毕故作镇定地问道:“大人此言何出?在下何罪之有?” 关象章冷哼一声跳下马,从怀中掏出一份圣旨,高声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丁魁楚身为朝廷重臣,却贪赃枉法,以权谋私,公器私用,任职保定巡抚一年五个月,索贿受贿金额就达三万二千五百一十五两,珠玉字画若干,貂皮四张,珍贵药材两箱,香料两箱,各种绸缎布匹两车……罪大恶极。 今特命锦衣卫将其捉拿归案,严加审问,以正国法。钦此!” 圣旨读完,丁魁楚已经面无人色,跪不稳,跌坐在地,他万万没想到,锦衣卫的证据竟然如此详细,就象拿着他家里的清单抄写的一样…… 他知道再狡辩也无济于事,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常在水边走,哪能不湿脚? 他转身看向在场的众人,送行的众人,还未从惊吓中清醒过来,特别是当官的,个个脸色比他还惨白,哼,真要细查,这里面有几个清白的? 只是他丁魁楚走背字,着了小人的道……这时候,他望见黄瓒那明显放松的表情,心里笃定,就是这人,告了他的黑状…… 他稳了稳心神,摆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高声说道:“诸位,我丁魁楚一生光明磊落,今日之事,必有冤屈。望诸位日后能为我洗刷冤屈,我丁魁楚在此拜谢了。” 说完,他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缓缓伸出双手,示意锦衣卫上前擒拿。 关象章一挥手,下令道:“带走!” 锦衣卫们见状,纷纷上前,将丁魁楚五花大绑地捆了起来。 有家人早将此地发生的事情,告知了等在马车里的丁家人,只听得一阵嚎哭之声响起,丁魁楚的妻子儿女,一起扑下马车,朝这边跑来。 几名锦衣校卫,策马拦上去,举着火枪吼道:“回马车上待着,不许哭闹。” 丁妻哪里受过这等气,大骂着就要往前闯,五名校卫举起枪,轰地朝天齐齐放了一枪,一团白烟炸开,惊得天空中一只喜鹊叭地摔了下来,不知是不是被子弹射中了…… 送行的人群中,有人低声惊叹道:“哎呀妈呀,打得可真准……” 丁家儿女,却吓得停止哭闹,扶起母亲,飞快地跑回马车里去了。 丁魁楚被押上马车,离开了十里亭,马车却不是向南回家,而是调头向北,向京师驶去。 人群默默地注视着渐行渐远的车队,有人不解地低声打听:“丁大人这是犯了啥罪,竟惹上了锦衣卫?” 另一人嘀咕道:“没看《明报》么,大理寺下面,有个叫‘廉政公署’的机构,专门处置贪官……” 第281章 廉政风暴五 三月中旬,春风渐暖,但京城官场的气氛却异常冰冷。 丁魁楚被捕的消息,第一时间冲上了热搜,盖住了成国公朱纯臣的话题,成了各大茶肆酒楼的热门话题,连即将揭晓的会试名单,也抢不走人们的八卦之心。 相比于看着他人发迹,普通百姓更愿意看他人倒霉,特别是看一个巡抚级别的高官,被廉政公署查处。 街头的老百姓想不通:“三品巡抚,每年的养廉银,就有五千两至九千两……好好地做官不好么?” 这人是个城南砖瓦厂的员工,每月工钱二两,已经是高薪了,他从主管那里打听到,按他目前的工资,五千两的养廉银子,他要干两百多年才挣得到…… 然后他就气得不行,心里又羡慕得不行,他往街上吐了一口唾沫,骂道:“呸,狗官,太后奖赏的银子不要,非要贪百姓的血汗钱。” 旁边有人嘲笑他道:“老哥,见识浅了不是?你知道丁巡抚在保定做一年半的官,搜刮了多少钱么?” 这人不知,人家告诉他:“听说,押回来十几辆大车呢,单是银子,就有三万多两,还有珠宝字画,绫罗绸缎……” “天爷……”砖瓦厂员工抬头望天,张大嘴巴合不拢,一只鸟从头顶飞过,他赶紧闭嘴,怕鸟屎落到嘴里。 他完全想不出三万多两银子,他得干几百年,明日回厂,找主管给算一算。 “呸!狗官!”他悻悻地骂道,“该抓,蹲大狱!砍头!” ………………………………………… 丁魁楚的同乡、同年、同窗们,纷纷开始商议对策。 钱士升,是万历四十四年丙辰科状元,时任南京礼部右侍郎,这一科的同年们,隐隐以他为首。 朱大典和陈奇瑜,都是这一科的三甲同进士,此时,一个为福建布政司参议,一个为陕西左布政使。 而陕西巡抚耿如杞、延绥巡抚洪承畴、湖广巡抚方孔炤,与丁魁楚同为这一届的二甲进士。 这些人都上折子,为丁魁楚求情,请太后看在丁魁楚往年的工作成绩上,饶他死罪,放他归家,为母尽孝…… 乾清宫西侧殿,张蔷翻阅着上述诸人写的求情折子,这才深切地感受到大明官场的关系网,之强大。 万历四十四年这批进士,大多在地方升到了四品以上的高官,上文提到的这些人,在晚明的政治舞台上,都是赫赫有名的牛人。 就是这个丁魁楚,在前世的历史上,也做到了两广总督,在广东三年时间,搜刮横财无数,他投降李成栋后,为官四十年的积蓄,全被李成栋夺去。 据说,他死时,乘坐的船队中,单单是“精金”就有八十余万……“珍珠金宝番货十倍以上”…… 这是一个怎样的巨贪!!! “精金”,通常理解为纯金,按一两黄金等于十两白银,一两白银按950元rmb算,八十余万两精金,大致相当于后世76亿rmb…… 不过这一世,张蔷不会给他机会,再贪那么多钱了。 但大明官场上这股中坚力量,她也不可能一点面子不给,特别是陕西省的三位高官,是她稳定西北的柱石,不可轻易动摇。 另外一个更重要的原因,万历四十四年的会试,主考官之一的刘憷先,是张居正的得意门生,所以这一届的进士,间接算是张居正的隔代弟子,张蔷希望他们,秉承张居正的改革理念,成为她挽救大明的支持者。 她找来三位阁、都察院左都御史毕自严、“廉政公署”督察梁天奇,一起讨论对丁魁楚的处置方案。 袁可立苦笑道:“这个丁魁楚,真真是长袖善舞……他在山东按察使任上,与臣的学生,登莱巡抚孙元化交好,还出资让孙元化研究铸炮……这次,孙元化这个孽徒,也写信回来,求臣在太后面前,为丁魁楚求情…… 臣回信骂了他一顿……” 朝爌也坦白道:“臣的山西老乡中,有丁魁楚的同年,也写信来,请臣在太后面前,为丁魁楚求情……” 张蔷望向孙承宗,笑道:“孙阁老定也收到不少求情的书信吧?” 孙承宗苦笑着点点头,这是官场常态,这时候你不伸手,哪一天你进去了,就无人伸手捞你了。 梁天奇升任廉署督察后,办的第一件大案,是朱纯臣案,被太后高高拿起,轻轻放下,让他很憋屈,对丁魁楚,他是决心严惩的。 他说:“越是求情的人多,说明丁魁楚的影响力越大,若处罚得轻了,官场上这股贪腐之风,如何刹得住?” 毕自严当然支持属下的意见,但做为顾问小组成员,他不得不站在全局来考虑问题。 他拍拍桌子上的求情折子,说:“这些人,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是稳定地方的中坚力量,他们的意见,要慎重考虑……” 毕自严的话,说到张蔷心里去了,她道:“毕大人的话,有道理,本宫也是这样想的……大明如今天灾不断,稳定地方,是重中之重,朝廷不能寒了这些地方重臣之心……” 她现在知道,明朝的士大夫,是怎么绑架天子的了…… 在盘根错节的关系网面前,被人私下里称为“铁血太后”的她,也不得不妥协。 最后,经商议,张蔷最终拍板,没收丁魁楚在保定巡抚任上,贪腐的三万四千五百二十一两现银,及十二车财货;允许丁魁楚以五万两银子赎罪,妻妾四人,连同十一名子女,一起放归,回老家守孝。 大明中央银行,还没有开到永城县(后世属河南省),永城离开封府近,丁家到开封府的央行,缴纳了赎金。 直到四月底,丁魁楚才携妻妾儿女,踏上回家的路程,此时距他母亲过世,已经过去了三个多月…… 丁魁楚的案子,震动了大明朝野,用毕自严的话来说:“丁家十日内就凑齐五万两赎金,丁魁楚的贪腐,由此可见一斑……按《大明律》来说,还是判得太轻了!” 吏部尚书王永光,在《邸报》上披露的丁魁楚贪腐案后面,附上了一段措词严厉的编者按:“丁魁楚贪腐,证据确凿,而大明自有律法。有些官员,还念在同年、同窗、同乡之谊上,为他四处求情,让太后为难…… 身为大明官员,请每日三省吾心——你心中尚有百姓乎?尚有朝廷乎?尚有天子乎?尚有太后乎?” 南京礼部尚书钱士升看见邸报,暗道一声“惭愧”!他辅开纸笔,给太后上了一封请罪的折子…… 第282章 围魏救赵 丁魁楚被处置了,却给保定地方,留下一个巨大的祸患。 丁魁楚在保定巡抚任上,借着地利之便,没少往张家口外做生意谋利,要不然,如何能在一年半的时间里,积累如此多的财货? 不得不说,贪官都是有能力的,丁魁楚为了稳定保定地方,将西北山区啸聚的两股山匪,收为商队护卫,专门保护途经保定,前往张家口做贸易的商队,收取保护费过活。 既稳定了地方,又增加了收入。 当然,有些商队,人家自己带有护卫,但走到保定,就一定要用保定地方的护卫,一定要交保护费,这就是强买强卖。 过了保定,翻过紫荆关后面的长城,就是宣府地界,商人们不愿意惹麻烦,况且人家是真保护你,在山道上,还下死力帮你推车拉货,付点钱也正常。 现在,丁魁楚被抓,这些人一下子没人统领,开始自行在各处官道上抢生意,胡乱开高价,商人们当然不服,打架伤人事件,日日发生。 这些人从抢生意,发展到抢劫过往的商队,他们骑骡马,来去如风,据说,还有从张家口进来的蒙古人参与其中,地方官府不能制。 一时间,从保定往涞源、蔚州的商旅,几乎断绝。 护卫队又变成山匪,胆子渐渐变大,眼看着山区没得抢,竟凭着快马,往平原地区来行凶,抢掠大户,洗劫村庄…… 保定府西北区域,北到易州,南到真定,西到龙泉关、涞源的平原和山区,被这两股山匪搅到一团糟。 保定府推官黄瓒,将匪情用八百里加急传到京城,朝堂顿时哗然,各种议论声响起。 那些为丁魁楚求过情的朝臣,便痛心疾首地叹息道:“丁魁楚一走,保定就乱了,朝廷不该如此对待一位治世之能臣……” 有人不服气地反驳道:“什么能臣?他利用山匪,收取保护费,这些人匪性不改,一旦缺乏约束,就祸害地方,都是丁魁楚遗留的祸患……” 更多的朝臣,则要求朝廷尽快发兵,剿灭这两股山匪…… 黄瓒的紧急军情送进兵部的当晚,乾清宫西侧殿里,也召开了紧急会议,太后张蔷笑呵呵地宣布道:“正好,可以试试火器局的新式武器了。” 第二日,一封八百里加急,送往河南南阳府,正在巡视南阳各府县的孙传庭,接到了保定巡抚的任命书,同时,京营参将吴三桂也调到他麾下效命。 他当即带着吴三桂和他的京营官兵,星夜兼程,赶往保定。 同时,一匹快马,往宣府镇而去,兵部行文,要宣大边镇,派兵从北边平型关、蔚州、镇边城一线,拦截溃兵,不使一名山匪,逃出边墙外。 朝臣们还在争论不休的时候,孙传庭已经赶到了保定。 黄瓒早收到了上面的通知,他没想到孙传庭来得如此迅速,而且一来,就将他请到巡抚衙门,商量剿匪事宜,一点官场仪式也不讲究。 “季先可知近几日,这两股山匪在哪些区域出没?”孙传庭面前的案几上,摊开着一幅保定西北边的地形图,他正指着地图问。 黄瓒指着地图道:“这两股山匪,都是马匪,南边这一股人多些,有两百多人,主要盘踞在保定、阜平到涞源这一片山区,劫掠的,是从涞源走飞狐峪到蔚县的这一条路线。 北边一股,有一百多人,把持着从易县,走紫荆关往北,到怀来的这一条商路。 这两支人马,因为以前在丁魁楚手下一起共过事,后来经过打斗,划分了领地,各自为营,但他们出山劫掠时,也会汇合在一起,人多势众,又骑着马。 保定卫的官兵,没有马,几次围追堵截,都被他们跑掉……” 孙传庭摸着下巴上的短须,沉吟着道:“保定城里,估计有他们的探子……” 黄瓒点头道:“当然有,但这些探子,也可以为我所用……” 孙传庭到达保定的第二天,来自京城的武器弹药,就运到了。 ……………………………… 另一边,两股山匪的头子,也收到了京营官军抵达保定府的消息。 南边这股山匪的头子,叫大刀关二,是辽东逃来的军户,他手下,有三十多名随他一起,从辽东逃来的军户子弟,个个好勇斗狠,正是有这一帮相当于家丁一样的手下,他才能在两百多本地山匪中,稳坐老大的位置。 因为别的团伙,都打不过他们。 他身边有个军师,叫羽扇子,是个童生,是他的族人,两人强强联手,将一帮由本地流民、山中马贼、南下的蒙古人组成的山匪,治得服服帖帖。 北边那群人的出身,跟他们差不多,只不过北边那位头领,铁枪张三,一听就不是真名,据说是边军出身,因为得罪了上官,为了活命,不得不逃亡。 他队伍里,有逃亡的边军,更多的是失去了牛羊牲畜,从张家口进内地来讨生活的蒙古人。 听说官军来了,铁枪张三派人来与大刀关二商量,准备合兵一处,共同抵抗官军。 “二叔,您觉得张三的提议如何?”关二摩挲着手里明晃晃的大刀,问羽扇子。 羽扇子摇着一把蒲扇,摇头晃脑地道:“不妥……不妥,大当家的,你听老夫仔细讲来……” 读书人就是麻烦,啰里吧嗦的,关二耐着性子,只他二叔道:“官军只有一支,而我义军有两支,咱们两支义军,正该分居两处,行围魏救赵之策。” 另外几位头领不耐烦了,催促道:“羽扇子,别掉书袋了,快快讲出来吧,真是急死个人!” 羽扇子把大蒲扇一收,真似一位运筹帷幄的军师,道:“简单来说,官军攻打北边队伍的时候,咱们南边的队伍,就出山袭扰保定、定州、真定周边,动静闹得越大越好,促使官军从北边撤军…… 反之亦然,官军攻打咱们的时候,让张三的队伍,出山奔袭易州、涿州一线,这样,官军难以两头兼顾,连跑几次,必成疲惫之师。 到时候,我两支队伍,同时出山,一南一北夹击官军,以官军的尿性,必败……咱们也替丁大人,出一口恶气!” 众头领听了,纷纷点头,大赞“妙计”,关二担心地问:“二叔,要是官军分为两支队伍,同时进攻我们,怎么办?” 羽扇子摇起大蒲扇,不屑地道:“合则力强,分则力弱,他要是真敢分兵,凭咱们两支队伍的实力,未尝不能与官兵一战!” 有头领提议道:“大当家的,要不,咱们撤吧,不与官军硬拼,山里还有咱们的父母妻儿呢……” 关二还没有答话,羽扇子用大蒲扇往西北边一指,训斥道:“撤?往哪里撤?北边是宣府镇的边军,西边是山西镇的边军?在下就问问,你们是愿意撤出去与边军对上? 还是愿意与京营那帮老爷兵对上? 打败了京营,守住这两条商道,咱们就不愁吃喝,等到下一任巡抚到任,咱们就去新巡抚手下卖命……没有哪个官员,会嫌银子烫手!” 他还不知道,新巡抚已经到来,正准备对他们动手呢。 于是,两股山匪决定联合起来,行围魏救赵之策,拖死官军。 保定府,京营的临时营地,孙传庭听完黄瓒的汇报,大笑道:“不错嘛,还用上三十六计了,既如此,咱们也来个三十六计之‘声东击西’,先把‘魏’给它灭了!” 第283章 声东击西 这一日,大刀关二接到张三的鸡毛信,说是官军正在北上,准备攻打他的山寨,要友军按原定方案,出山袭扰地方,以牵制官军。 羽扇子拿着鸡毛信,哈哈大笑:“官军也不过尔尔!” 关二磨刀嚯嚯地给叫嚣:“这次,干票大的,让官军开开眼!” 有头领问:“大当家,这次抢保定府?” 关二笑骂道:“保定城墙那么高,你的马参跨过去么?线人已经看到了保定城外的一家大户,牛马成群,米烂陈仓,银钱更是多得用筐装,这样的肥羊,不比你辛辛苦苦地攻打保定府强?” 于是集合队伍,两百多人马,有马有骡子,还有大叫驴,人喊马嘶地出山来。 匪军行到一个叫柿子沟的地方,他们一大早出山,走了两个时辰,已经人困马乏,需要找个地方休整,这条路他们走得熟了,按往常的习惯,他们将进入柿子沟休息。 时值正午,湛蓝的天空万里无云,白花花的太阳孤独地挂在天空,晒得人无处躲藏。 关二挥动马鞭,当先冲入柿子沟,官道两侧的山上,长满了树木,树枝伸出来,挡住了炽热的阳光,走在官道上,十分凉爽。 只是越往沟里走,关二心中越发不安,连他座下的马儿,也焦躁地打着响鼻。 走了半里路,他终于反应过来了,这山里太静了,连鸟叫声都没有! “不好,有埋伏!”他高声道,“快,退出去!有埋伏……” 随着他的喊声,两边的山坡上,传来整齐的枪声,紧接着,一些拳头大的黑疙瘩被甩了出来,落到人群里,轰地爆炸开来,周围的人马,顿时被炸到一片…… “什么黑火药如此犀利?”关二在辽东,见过卫所里的黑火药,根本没有这么大的威力。 随着爆炸声,队伍顿时乱了,关二想转身逃出去,也不可能,死伤的人马,把官道给堵死了。 他气急败坏地对着羽扇子吼道:“说好的‘围魏救赵’呢?怎么官军在这里?” 羽扇子也急了,骂道:“定是那张铁枪,不守道义,将咱们的行踪,泄露给了官军……” “那现在怎么办?”有头领吼道,“要找张铁枪算账,总得保住命再说啊!” 两侧的山坡上,还在继续放枪。 他们连官军的面都没见着,人马就损失了三成。 关二四下里寻找出口,须臾,他瞪大眼睛,惊恐地看见,沟口两侧的山坡上,正冲下来无数端着火枪的官军,他们在沟口汇合,将官道堵死了! 这是要团灭他们的节奏。 他指着沟口,对羽扇子尖叫道:“官军……官军把出口……堵死了!” 羽扇子此时也没了主意,标志性的大蒲扇,早不知掉哪里去了,他高举双手,大喊道:“投降……我们投降……” 惊恐的人们在尖叫,受惊的骡马,挣脱缰绳,在官道上乱窜,有的试图往山林里跑,却被林子里射出的子弹击中,嘶叫着滚下山坡,掉到拥挤的官道上。 另一边,吴三桂埋伏在林子里,这样的伏击战,毫无悬念,他将指挥权交给了副将,心里却在想着孙巡抚的叮嘱。 他出发时,孙传庭曾对他说:“此次剿匪,有活口,丁魁楚就多一项通匪之罪,无活口,丁魁楚只是一名,犯了贪腐错误的官员。 长伯到现场,要酌情处置,记住,太后需要一个稳定的大明……” 稳定的大明,就是不希望,丁魁楚案再起波澜罗? 想到此,他无视官道上大叫投降的声音,对副将杨展道:“这帮贼匪,作恶多端,全部狙杀,不留活口!” 他老子吴襄在辽东,同他舅舅祖大寿,没少捞钱,舅舅因为上次,从北京逃走,这两年一直夹着尾巴做人,加上袁督师监管得更严了,才捞得少了。 丁魁楚只是运气不好,撞枪口上了,吴三桂对他的贪腐行为,根本不放在心上,能帮一把,就帮一把吧。 太后确实需要一个稳定的大明,而孙传庭对他说的话,也未尝不是看在同朝为官的份上,救丁魁楚一把。 所以,他对杨展道:“兵部不是要求咱们试用新的震天雷么?再扔一轮试试。” 杨展转头望了望官道上哭喊的山匪,应了声“是”,就挥动旗子下命令:震天雷,扔! 一轮爆炸过后,山道上就没了声音,无他,这一波震天雷,扔得太密集了,间隔十步一颗,下面的人,被炸得渣都没有了…… 战斗持续了大半个时辰,没有活口,每个山匪,都被割掉右耳,拿回去记军功。 趁官军休息的功夫,随队的辎重队民夫,开如挖坑埋死人,从死人身上搜出的财物,和道上那些死伤的骡马,就是他们的报酬。 北边,铁枪张三在山寨里,提心吊胆地等了几天,没等到来袭的官军,以为南边关二的“围魏救赵”之策,起效了,官军被关二拖住,腾不出手来对付他了。 关二仁义,他也不能不讲道义。 “来人,下山找线人打听打听,要是官军支进攻关大当家的山寨,我等也要出山袭扰,策应南边的队伍。” 负责与线人联络的喽罗,刚出山门,就跑了回来,一边跑,一边大叫:“当家的,不好啦,官军把咱们的山头围住了……” 厅堂里顿时大乱,张三抓起身边的铁枪,对手下喊道:“官军有火枪,咱们打不过,众位哥哥,各自逃命去吧,一个月后,我张三在此等候,咱们重整旗鼓,再一起发财!” 一边喊,一边跑去后院牵马。 那喽啰见自己话都没说完,人就跑光了,望着空荡荡的大厅,他才说道:“是四面围住的,哪里也跑不出去。” 果然,随着众匪溃散,山下四周都响起了枪声。 小喽罗躲在门后,见受伤的兄弟从马上跌下来,骨碌碌滚到山脚下,被官军一刀吹断了脖子…… 受惊的马匹,满山乱窜,眼看着就要冲下山,踩踏围山的官军。 只听轰轰轰的发炮声,官军的虎蹲炮开炮了,密集的铅弹打在人马身上,鲜血飞射,溅满了光秃秃的山坡。 张三牵着马,退回大厅,连从不离手的铁枪,也不知掉到哪里去了。他见小喽罗躲在门后,走过去一把将他抓过来,大声命令道:“快,向山下喊话,说我们投降。” 小喽罗刚张开嘴,就见十几个黑疙瘩,从山下扔上来,有的落在房顶上,有的落在院子里,有的滚落在厅前的平地上。 不管落在哪里的,都在落地的第一时间,轰地爆炸开来,小喽罗被厅前传来的冲击波,掀翻在地,他看见巨大的房顶,燃着火,向他倒来。 ………………………… 孙传庭到保定,不到半个月时间,就用雷霆手段,剿灭了盘踞在西北山区的两伙山匪,山匪负隅顽抗,全被当场消灭。 他们留在山中的家眷,全部发配到辽南垦荒…… 消息传回京师,张蔷和三位阁臣,都松了一口气:这个孙传庭,是个会办事的。 第284章 还是缺钱 到四月底,丁魁楚案的余波,渐渐平息,刚刚开设到各府城的中央银行,收到的第一笔存款,却是存入“廉政账户”的钱。 “记下来,”张蔷对法容道,“这些上交银子的官员,年底都发上一笔养廉银。” 法安大师指着另一堆材料,道:“主动上交银子的官员,还是少数,这一堆材料上的官员,一点动静也没有。” “万事开头难,慢慢来。”张蔷叫来怀恩和另一个小太监,吩咐道,“把这堆材料,把省、府、县的顺序,分类整理出来。” 然后交给李若琏,逐府逐县地考查,把能做事的官员留下来,又贪腐又不做事的官员,慢慢撤换掉。 她现在,更关心的是今年全国的春耕问题。 经过三四年的大力推广,三样新作物在全国的种植面积,逐渐扩大,红薯、玉米、土豆在百姓口粮中的占比,越来越大,种植新作物的百姓人家,终于不再饿死人。 玉米秸秆和红薯藤,也成了猪牛羊的草料,养殖业也有了一定的发展。 张蔷希望今年,大明十三省一千一百三十六个县,和上千个卫所,都能种上新作物,根据后世的经验,就算云贵高原的高寒山区,也能种植土豆和玉米,还成了当地人的主食。 但是,各地传回来的消息,让她心生焦虑。 今年开春以来,大明从南到北,降雨比往年普遍少三到五成,西北地区,更是干旱少雨,简直不适合为类居住…… 天府之国的四川,又发生的地震,当地官府正在举全川之力,抗震救灾,影响了当地的春耕。 她前世,从没听说过,连南京这样的地区,也会发生地震,但这一世,南京紧跟着四川,也发生了地震……所幸江南地区的春耕,早已结束,新作物的种植,并没受到影响。 “还是要兴修水利,”张蔷的御案上,摊开着一张黄河以北地区的水系图,是工部老尚书李从心,组织人力物力,以元代《水经注》为蓝本,再实地勘测后,精心绘制面成。 现在有了炸药,能炸开山石,又有水泥,能修建堤坝,选合适的地方,修建水库,抬高水位,就能保一县一府之地丰收。 如果能多修建几座,四川都江堰那样的水利工程,还怕什么小冰河啊? 修建水利工程,要征徭役,又要增加百姓负担,改用民工的话,又要增加财政负担…… 别看这几年,她又是削藩,又是清屯卫所,又是开官店,又是肃贪,也只是甩掉了几个沉重的包袱,让国库稍有结余而已。 这些改革的红利,要三五年之后才能显现出来。 但是这几年,花钱的地方更多,为了稳定西北,每年投入的银子,军队加上民生,就不下百万两。 再加上减免的赋税,总计近两百万两,西北三省,已经连续四年免税。 其余各地赈灾加上减免赋税,也要近两百万两。 近两年投资的矿山、钢铁厂,只有投入,还没产生效益。 燕京大学和火器局的科研投入,每年也要近三十万两。 今年,又开办了中央银行,前期的基础设施和人力投入,按一座府城一万两算,大明一百四十个府、一九十三个州,有些州城和府城是重叠的,也要近两百万的投入。 国库拿不出那么多钱,她正在考虑,要么,让官员们入股银行,要么,放缓步伐,用滚动式发展的方式,利用三到五年的时间,将银行网点全面铺开。 处处都要花钱,做为后世穿来的灵魂,她当然还有更多的办法,比如盐税,比如关税,比如海贸,比如工业…… 张蔷坐在椅子上,用炭笔在一张宣纸上画思维导图,一边画,一边清理自己的思路,最后,发现自己一路走来,磕磕绊绊的,太急了。 当然,有些是身不由己,比如西北局势,比如皇太极入关,她不得不应对。 但有些事,比如这次肃贪,就明显急燥了,这是她前世带来的执念,前世,全民恨贪官恨得要死,她一个商人,更是深受潜规则的毒害,比别人更恨上一万倍。 所以刚有一点点资本,就迫不急待地向贪官们动手了。 但是,她只伸手试探了一下,大明官场的关系网,就震荡起来……前朝张居正,改革十年,也没触碰过的官场贪腐,明显比她更像一个成熟的政治家。 她应该低调处理,不应该大张旗鼓。 教训啊教训,都是钱闹得,但也不得不承认,她有点膨胀了,做为秉国太后,她也应当每日三省吾身:如何让百姓吃饱?如何渡过天灾?如何发展经济? 阿宝不声不响地从房梁上跳下来,跳到御案上,看她画的思维导图,上前用前爪拨了拨她的手:“喵……心情不好?” “我在算家底,”张蔷说,“今年黄河以北,普遍少雨,我看看要损失多少赋税,要多少银子来填亏空,还有,从哪里弄银子……” “喵……看上盐税了?” “是啊,”张蔷闷闷地说,“我在想,与其跟贪官做斗争,不如扎紧自家的钱袋子,税收就是大明的钱袋子,而盐税,占税收的六成…… 我前世读书时,看到过一则资料,说是大宋朝为何那么富?主要是收盐税,北宋时,每引收六贯钱,一年就能收1200万贯钱! 大明现在的人口,比北宋多,去年的盐税,却只收上来252万两,还是近年来最高的,阿宝,你说,要是堵住了这个漏洞,本宫还缺银子么?” “喵……不缺……你早该堵了……” “那不是,前两年手里没兵没枪,不得拘着么,现在,哼哼,我自横刀向天笑——还有谁?” “喵……喵呀……又飘了……趁你高兴,告诉你一个坏消息……” 张蔷一听,立即坐直身子,叹着气道:“说吧,我是……小强。” “喵……城隍庙的黄仙儿说,今年的年景不好,小心有大水灾……” 张蔷抬头望了望窗外,高远的蓝天上,挂着好炽热的一枚太阳,她疑惑地道:“你啥时候跟黄仙儿混一起了?你们都不是一个品种,它们的话,你听得懂?阿宝,你变异升级了?” 又指着窗外的大太阳道:“黄仙儿说今年天旱,本宫还信它几分……” 阿宝说:“喵……你要敬畏自然……天有不测风云……” 张蔷把炭笔扔在御案上,抱起阿宝,起身回暖阁,同平安一起吃午饭:“好吧,盐税放一放,先应对灾害,管它是旱灾也好,水灾也好,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真是,好的不灵坏的灵,端午节后,久旱不雨的北方大地,迎来的难得的夏雨。 第285章 河决孟津渡 刚开始,张蔷与朝臣们一样,满心欢喜地以为,尽管这场雨姗姗来迟,但红薯与土豆尚可播种,玉米即便减产,也好过颗粒无收。 户部左侍郎范景文,一直负责新作物的推广工作。今年春夏,雨水稀缺,他为此愁白了头,接连上奏,恳请太后或小皇帝前往天坛祈雨。 在他的极力请求下,小皇帝平安在礼部的安排下,两次亲临天坛祭天祈雨。 端午节次日,京畿地区终于迎来了甘霖。据说,范景文当即冒雨出城,实地查看百姓耕种情况。 然而,谁料这雨一旦下起,便绵延不绝。 黄淮平原的冬小麦,自五月起,由南向北逐渐进入收获季节。但连绵的阴雨,严重影响了小麦的收割。不仅收割回来的小麦难以晾干,麦穗上的颗粒甚至开始发芽,只能作为牲畜的饲料…… 原本对降雨的喜悦,瞬间转变为对涝灾的深深忧虑。 张蔷的脸色,日渐阴沉,仿佛比窗外的天空还要黯淡。小冰河时期的天灾,难道真要拖垮大明? 民以食为天,若无粮食,一切皆是空谈……若是在前世,尚可从海外进口粮食。但在这个时代,最大的福船不过五千料,载重仅两百吨。 民间的商人,绝不会冒着生命危险从海外运粮回来,而大明朝廷也无力组织如此庞大的远洋运力。 即便有运力,南洋各国是否有粮食出口也是问题。因为当地的土着根本不会种植庄稼,在南诸岛上耕种的,皆是来自福建、广东沿海下南洋的汉人。 还有西方殖民者开设的种植园,但他们种植的是经济价值更高的玉米、甘薯和土豆,运回西方作为种子…… 后世有个墨菲定律,意指越担心的事情越容易发生。用华夏老祖宗的话来说,便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正当张蔷为今年的粮食减产而绞尽脑汁时,通政司送来了八百里加急。 丑时刚过,张蔷便从梦中被唤醒,连忙披衣坐起。能在半夜叫醒她的,唯有外敌入侵或重大天灾。 在外间值夜的大宫女阿清,连忙进来伺候她梳洗。张蔷摆手制止了她:“先把奏报拿进来。” 阿清出去,取来一份奏折。张蔷打开一看,不禁大惊失色! 卧了个大草,黄河这条大动脉,竟然爆血管了…… 黄河在孟津渡河段发生决口,南岸二十多个县域受灾,上千万亩耕地被淹没。无数城镇、村庄被洪水吞噬,截至急递发出之日,已统计死亡人数九万一千余人…… 上百万人流离失所,豫东广大地区,成了一片满目疮痍的黄泛区…… 豫东产粮区,彻底瘫痪。 “几点了?”她问道。 阿清跑到次间,看了看西洋钟,回来答道:“回太后,凌晨三点一刻。” 张蔷叹了口气,道:“时辰还早,去给本宫沏一壶浓茶来。” 今晚注定无眠,等阿清送来茶水,张蔷一边自己穿衣,一边吩咐道:“去侧殿,将烛火点上,再将河南省的舆图找出来,放在御案上……” 阿清和阿月,平日里只负责她的衣食起居,很少进入她处理政事的侧殿。听到张蔷的吩咐,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张蔷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又喊住了正要往门口去的阿清:“算了,你去把怀恩叫起来吧。” 阿宝在另一辅炕上,陪着平安睡觉,阿清一敲门,它便醒了,立即机警地竖起耳朵,两只眼睛在烛火下闪烁着蓝幽幽的光芒。 见张蔷穿好衣服,洗完冷水脸,它才小声地叫了一声:“喵……出啥事了?” 张蔷这才想起来,阿宝曾提及城隍庙的黄仙儿发出过水灾的警告。她拿起奏折,一边往外走,一边嘀咕道:“黄河决口,淹了二十多个县……” 阿宝的蓝眼睛猛地瞪圆:“喵……黄仙儿说的,竟然是真的?” “什么真不真?”张蔷嘴硬道,“小冰河时期,不是旱灾就是水灾,总得蒙对几次吧?” 怕惊醒平安,阿宝轻轻地走过来,要跟张蔷去侧殿,张蔷摸了摸它的头:“我去看看地图,准备今日的救灾会议,你回去陪着平安。” 阿宝听了,默默地走回自己的猫窝,睡觉去了。 张蔷来到侧殿,怀恩已经点上了蜡烛,并在御案上摊开了河南省的舆图。 张蔷对着舆图,找到了孟津的位置,将奏折上所列的府县,在黄河两岸一一对应,这才弄清楚了受灾的具体位置。 大明应对自然灾害,有一套成熟的制度和流程,张蔷参照后世的救灾应急措施,在舆图上做了几点补充。 卯时,三位大学士一进宫,就被请到乾清宫西侧殿。 自张蔷执政以来,他们还是第一次一上班就被叫到领导办公室,不知发生了何等重大事件,皆一脸凝重。 待看到八百里加急送进宫的急奏,他们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 很快,户部尚书郭允厚也赶来,看到灾情报告,他的脸色比三位阁老还要阴沉。今日,国库又得支出大量银子…… 工部老尚书李从心卧病在床,代表工部来参会的,是左侍郎卢象升。他最近颇为忙碌,已在西山煤矿和遵化的铁矿场装上了轨道,大大提高了产量。 五军都督府张维贤、京营提督李邦华、大理寺卿毕自严、吏部尚书王永光等顾问小组成员,陆续到来。 还有太医院的院正龚廷贤,也被特邀参加今日的会议。他鹤发童颜,精神矍铄。因年纪较大,孙阁老特意让出张蔷下首的位置给他:“老太医,坐这里吧。” 这里离太后近,太后的话能听得更清楚。 龚廷贤却摇头,指着远处的位置道:“礼不可废,下官坐那边,一样能听得清楚……” 说罢,他径直走到卢象升身边坐下。 张蔷向来言简意赅,待众臣行过礼,她便让法容拉开墙上的绢布,指着上面的标记道:“今早丑时,本宫接到洛阳府八百里加急,黄河孟津渡河段决口,淹没两岸二十多个县,洛阳告急……” 后来之人,听后皆变了脸色,黄河每一次决堤,都是重大灾难,轻则淹没几百里、数十县,重则直接改道,冲毁沿途的田野村舍,让无数百姓失去家园。 历来赈灾流程,分为报灾、勘灾、审户、散赈几个阶段,所以孙承宗第一时间发言道:“朝廷需先选出巡按御史,前往灾区勘查灾情。” 自从吴牲带着几位御史在陕西立功归来,都察院的一帮年轻御史,皆希望获得赈灾的机会,因为回来后,不仅能快速升迁,还能获得一座两进的院子,谁不心动? 因此,都御史毕自严立即表态:“没问题,太后。臣建议,除了河南道御史,还应多派几人,他们不但要勘查核实灾情,还要留在当地,监查赈灾工作,确保救灾物资发放到灾民手中。” 袁可立是河南归德府睢州人。本次孟津决口,若不及时堵住缺口,下游的开封、归德诸府也将难以保全。 因此他说道:“赈灾固然重要,但当务之急是要堵住缺口,防止淹没区域扩大……” 第286章 紧急会议 灾情紧迫,不容众人从容商议,张蔷直言不讳:“本宫认为,救灾正如救火,赈灾首在赈民。正如袁阁老所言,堵塞决口乃是当务之急,灾民安置更需置于首位。 故而,首要之务,要确保各府县衙门运作如常,担起官府之责,引领民众抗灾自救。拟旨……” 坐于东窗之下记录的中书舍人与值班翰林,闻言即刻提笔,准备草拟诏书。 “灾区各县,即刻展开自救:其一,每县设立灾民安置所,集中安顿受灾百姓;其二,搜救百姓,生者施救,逝者妥善安葬;其三,开启常平仓,施粥赈济……” 紧急会议尚未结束,第一道懿旨已以八百里加急之速传递而出…… 两刻钟后,毕自严离席,赶赴都察院挑选赈灾御史。王永光望着毕自严匆匆的背影,提议道:“太后,此番灾情,既可检验地方官员治理能力,又能为今科新入仕官员提供实地学习之机。 臣斗胆提议,从六科观政官员中,挑选年轻者,前往灾区历练。” 太平年间,各道监察御史仅负责监察中央下级官吏与地方官吏。一旦灾情发生,监察御史常被派往地方赈灾。 如万历二十二年,河南大饥,朝廷便派遣时任河南道御史钟化民,督理河南荒政。 然而,派遣观政新科进士前往灾区学习,却无前例可循。 韩爌正欲反对,认为此举开销过大,却闻太后击掌称赞:“此计甚妙!这些人留在六部,每日不过阅读《明报》、品茗而已,能学何物?让他们到一线实践,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 会议进行至半途,都察院已选定以河南道监察御史房可壮为首,组建十三人御史团。 同时,吏部亦挑选出二十三名观政士,随御史团分赴各县,于县令身边实习。 朝廷仅给予两个时辰准备,时辰一到,御史团与实习生们便需整装待发,善骑者骑马,不善者乘马车。 自耽罗岛养马基地建立以来,大明官员出行,已鲜少乘坐轿子。在太后与天子带动下,或骑马,或乘马车。 ……………………………… 袁可立最为关切决口堵塞之事,虽第一道懿旨,已令各地组织民工堵口,但他认为尚显不足,于是提醒道:“太后,历来封堵决口,需靠中央朝廷支援……” 张蔷笑答:“袁阁老勿急,接下来便议此事。” 她转向张维贤与李邦华,二人随即正色,恭敬以待。 “英国公,检验卫所整顿成果的时候到了。”她说。 张维贤起身,拱手道:“请太后示下!” “拟旨……令河南各卫,每卫遣两千卫所兵,自备粮草,前往孟津渡河段,堵塞决口……待朝廷赈灾物资抵达,再补给各卫钱粮。” 灾区粮食匮乏,难以供养支援的卫所兵,故需自备粮草。 “臣遵旨!”张维贤领旨,回衙门下达命令。 西北赈灾时,京营刚开始整顿,可调之兵与火器均有限。而今,京营已有精兵十万,配备新式火器者,已达五万。 李邦华见张维贤领命,拱手请道:“太后、三位阁老、各位大人:灾区秩序混乱,臣请派京营兵前往,协助稳定局势。” 孙承宗略作思索,问道:“已有卫所兵,再派京营兵,地方恐难承受……” 郭允厚亦赞同孙承宗之意,道:“此次赈灾,开支尚难预料,需要精打细算。” 袁可立却道:“卫所兵,负责封堵决口;京营兵,负责治安。首辅担心财政负担,可少派人手,每县派一队京营兵即可,其新式火器,足以震慑地方宵小。” 见两位阁老意见相左,韩爌出面调和:“灾区地势平坦,京营兵骑马,一日可往返两三个县……既如此,便两县派一队京营兵,约百余人,一旦有事,一日之内即可抵达。” 张蔷拍板决定:“三位阁老所言有理。本宫派卫所兵,一是要检验卫所,整顿之后的快速反应能力,二欲让此等青壮充当劳力……诸位只听前半句即可…… 派京营兵前往维持治安,很有必要,就依韩阁老之言,每两个县,安排一个百人队,如果人手不足,不有有卫所兵嘛。” 又一道懿旨发出,李邦华领命而去。 中场休息,张蔷离席,场中还剩下郭允厚、卢象升、龚廷贤与三位阁老。 郭允厚苦笑:“接下来,轮到老夫割肉了……” 袁可立起身,向他深深一揖,道:“郭大人,看在老夫面上,莫要太过吝啬,那是老夫桑梓……” 言及此处,语带哽咽,再起身时,已是泪流满面。 郭允厚侧身避开,拱手回礼:“阁老何至于此……只要是合理开支,老夫岂有不批之理……” 孙承宗指着南墙上挂着的地图,劝慰道:“礼卿不必焦虑,睢州尚无大碍。” 韩爌亦劝:“礼卿若不放心,可遣家人回去查看,做些准备……实在不行,将家人接来京师也行嘛。” 袁可立摇头:“老夫身为阁老,若将家人接走,必引起地方恐慌,百姓见阁老家人都跑了,还不举家逃难去?导致地方不稳,老夫罪过就大了。” 正说着话,张蔷自侧门步入会议室,闻言赞许道:“袁阁老深谋远虑,本宫甚感欣慰。阁老放心,本宫已安排人手,暗中保护阁老家人,一旦有事,即刻安排撤离。” 袁可立闻言,就要跪下谢恩,张蔷伸手阻止道:“阁老免礼,阁老对大明、对太上皇、对本宫母子,皆劳苦功高。本宫不愿大明的臣工,流汗流血又流泪。 官员们千里为官,无非为家人,为儿孙谋更好的生活,求的是衣食无忧,若连身家性命都无法保全,试问,谁还愿意做官?” 她转向众人:“今日是袁阁老,他日,诸位家人遇到困难,本宫亦绝不会袖手旁观!” 众人闻言,无不感动,孙承宗带头,跪下谢恩:“谢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免礼。”张蔷待众人起身,率先坐回主位,示意会议继续,“接下来,孙阁老查一查,朝中有多少灾区籍官员,其家眷亦需重点关照。愿来京师者,可住驿站……” “臣遵旨!”孙承宗提笔,亲自记下此条。 郭允厚心中暗想:这又得花费多少银子?但念及袁可立先前一拜,加之太后发话,他识趣地缄口不言。 众人皆知,接下来,才是赈灾之重头戏:钱粮! 郭允厚正于心中盘算,户部能挤出多少钱粮,忽听到怀恩在会议室外通传:“乾清宫总管太监张公公到……城投集团总经理刘鸣谦到……” 第287章 紧急会议二 众人都知道,这两个人,一个管着张蔷的皇家店铺,另一个掌握着张蔷名下的城投集团,是张蔷手下的两位“钱袋子”。 他们来这儿干啥呢? 两人进来后,先给张蔷鞠了个躬,然后又向其他人行礼,大家也都回礼了。接着,怀恩领着他们,在龚廷贤旁边坐下。 刚坐下没多久,怀恩又通传道:“户部侍郎、大明中央银行行长王家彦到……” 嗬,后面进来的这三位,也都是管钱的财神爷。 郭允厚心里暗暗松了口气,心想,看来太后不会只逮着户部一只羊薅了。 但张蔷却没提钱粮的事,而是向三位阁老提出了另一个问题:“这次赈灾跟万历二十二年那次不一样,这次不仅要救灾,还得治河。所以,本宫希望派个重臣去灾区坐镇。 自潘尚书之后,本宫还没听说过哪个大臣,有治河的经验,诸位有没有合适的人选推荐?” 三位阁老相互看了看,潘季驯前后治河二十多年,大明还有谁能比得上他? 突然,韩爌拍手说:“太后这么一说,臣想起来一个人,此人叫张九德,在宁夏兵备道任上,主持修筑了灵州河堤……” 话还没说完,就被张蔷打断了,她着急地问:“此人现在何处?” 卢象升举手回答:“回太后,张大人现在工部,任工部右侍郎……” 袁可立也想起来了:“张九德,三年前因为功绩被调回朝廷,洪承畴接替的就是他的延绥巡抚职位……” 张蔷对怀恩说:“去请工部右侍郎张九德,来这儿商量事情!” 说话间,法容悄悄递上来一张纸条,上面简单写着张九德的经历:张九德,浙江慈溪人……在灵州修水利,还筑了六千多丈的黄河堤,老百姓称为“张公堤”…… 不一会儿,怀恩通报:“工部侍郎张九德到……” 门帘一掀,进来一个五十多岁、看起来文质彬彬的官员,他先给张蔷行揖礼:“臣,工部侍郎张九德,参见太后。” 张蔷看到法容递上来的纸条上写着,这位曾担任过正二品的陕西布政使,现在怎么成了正三品的工部侍郎了? 这时候也不好多问,她温言道:“张大人第一次来乾清宫开会,不用拘礼,坐下来听讲就是。” 张九德见参会人员,竟然与太后围坐在一张椭圆形的桌子上,虽然太后坐的是主位,但作为臣子,这样坐总有些失礼。 他正在犹豫,卢象升走上前,拉着他在身边坐下,低声说:“这是会议室,黄河孟津渡河段决口了,淹了二十多个县,太后正召集大家商量赈灾治河的事,张大人坐下来听听吧。” 张九德一听黄河决口了,忙向三位阁老、郭允厚、龚廷贤、王家彦、张泉和刘鸣谦拱了拱手,默默地坐到卢象升旁边。 张蔷说:“卢大人,你年纪最小,你先给后面来的这三位说说前面的安排。” 卢象升站起来,给后面来的三人讲述了会议已经作出的安排:“太后今早丑时就收到奏报,一大早就召集我们开会…… 太后回复的旨意,已经在寅时二刻发出,八百里加急送出去了…… 监督御史和观政士,巳时一刻已经出发…… 调卫河南各地的卫所兵封堵决口的旨意,寅时三刻已经发出…… 调去灾区维持治安的京营兵,午后未时三刻出发……” 张九德边听边点头,听完就明白了自己的任务:“太后是希望臣,去孟津渡治河吧?” 跟聪明人打交道就是痛快,张蔷点了点头:“本宫对张大人的期望,可不止治河这么简单。 张大人此去河南,不仅要治河,还要赈灾,需要调动周边府县的资源,不管是河南的,还是山西的、陕西的,只要对赈灾治河有利,都可以调动。 本宫授予你临机处断之权……” 就差没给他尚方宝剑了…… 张九德因为给魏忠贤的生祠写过颂词,王永光不敢重用他,调回中央后,还给他降了两级。 见太后这么重视自己,他眼眶都红了,鼻子也酸了,哽咽着说:“臣……何德何能……” 张蔷说:“三位阁老都肯定了你在陕西的成绩,本宫当然要重用你,灾情紧急,张大人先把会议听完吧?” “臣遵旨……”张九德又坐下了。 卢象升忙给他面前的茶杯里,加了点热茶,递到他手上:“张大人,先喝口茶。” “谢谢建斗。”张九德接过茶杯,喝了一口茶,毕竟是重臣,他很快就冷静下来,抛开杂念,专心听大家发言。 只听张蔷对龚廷贤说:“龚院正,大灾后必有大疫,太医院在灾区各县的惠民药局,得担负起治病救人,卫生防疫的责任来,您得派太医,下去支援啊。 惠民药局的任务有三个:一是救治伤病的灾民,二是组织疫病防治,三是宣传防病知识……我草拟了一些意见,龚院正可以参考参考……” 法容走上前,把一本册子放在龚廷贤面前。 张九德偏头看了一眼,见封面上写着《灾区疫病防治条例》,他想,下来后找龚太医借来学学…… 只听张蔷又说:“这次灾区防疫的费用,包括药局用的帐篷、药材、聘请大夫的费用和其他开支,皆由张公公的皇店出……” 张泉吃惊地瞪大了眼睛,然后又赶忙低下头,应道:“是……” 他心里在滴血,那可是太后的私房钱,是他一文一文挣回来的啊。 张蔷笑着道:“张公公别舍不得嘛,本宫早就说过,皇店的钱,取之于民,也要用之于民,否则,赚钱来干什么用呢?” “是……”张泉闷闷不乐地应道,也学着张九德的样子,拿起面前的茶杯,借喝茶来平复心情。 “好了,你和龚院正下去合计一下,先拨一笔银子给院正,让他在京城买一批药材,让太医们先带去灾区…… 剩下的银子,存到洛阳的央行……王大人,你的央行开到洛阳了吗?” 最后这句话是问王家彦的,他现在是大明中央银行的首任行长。 王家彦站起来,拱手道:“回太后,洛阳是中原重镇,在首批布点名单里,四月底就已经开门营业了。” “很好,郭大人,虽然赈灾所需的款项,还没有统计出来,但本宫建议,户部先拨一部分银子,到洛阳的央行应急,方便各县用来购买救灾物资。” 孙承宗点头赞同:“太后英明,通过银行拨款,可以减少地方官员的贪腐。” 韩爌举手说:“我同意。” 袁可立殷切地望着郭允厚,就差起身拱手了。 郭允厚大方地说:“臣也觉得太后这法子好,户部就先拨十万…… 他看了看袁可立,狠狠心道:“先拨二十万两吧。” 张蔷问张九德:“张大人,前期二十万两够吗?” 张九德摇了摇头:“二十多个县呢,不够。光是安置灾民,一个县就不止花一万两。” 郭允厚转向张九德说:“这只是第一笔款,你到了当地,勘查明白,把所需费用统计回来,本官自会拨第二笔款过去。” 王家彦对张九德说:“张大人放心,银钱不够的话,央行可以先贷款给你,利息由户部支付……” 郭允厚想了想,赈灾款是必须要出的,但再给一笔利息就不划算了。 他对着王家彦笑骂道:“你这个胳膊肘往外拐的行长,你是户部的……算了,首笔银子,先拨三十万吧。” 大家都笑了起来,张九德向王家彦和郭允厚拱了拱手:“多谢两位大人的支持。” 张蔷把刘鸣谦介绍给张九德:“张大人,这位是城投集团的总经理,我请他来助你一臂之力。” 第288章 助力 张九德转向刘鸣谦,道:“为人不识刘鸣谦,纵使做官也枉然……本官在陕西时,就听闻刘先生的大名,没想到今日有缘一见,还请刘先生不吝赐教。” 刘鸣谦赶紧站起来还礼:“张大人羞煞草民矣,都是谬传,谬传!张大人此番赈灾,草民必将鼎力协助,但有差遣,绝不推辞!” 张九德其实不知道,太后叫刘鸣谦来,能帮他做些什么,但他还是拱手答谢道:“本官替灾区的百姓,先谢过刘先生。” 等二位客气完,张蔷才笑道:“张大人,刘先生可以帮你修河堤,他们在京城修的几条大街,就是用水泥混合着沙石辅成的,坚固又耐用,黄河边不缺沙石,城投集团去崤山下建个水泥厂,你就可以就地取材,修筑河堤了……” 张九德第一次近距离地接触,大明这位秉国太后,他没想到,太后连这些细节都懂,也明白了她叫这位刘先生来的意思。 他在灵州修筑河堤的时候,采用层层夯筑的方式,辅一层土石,就用人力抬起巨大的夯石,喊着号子往下砸,或用牛马,拉着巨大的石碾子,将土石夯实,再往上堆土……相当累人。 他在长安街上,见过城投集团的工程队修路,用他们特有的水泥,拌上砂石,辅在路基上,两天就干透了,哪怕是拉着重货的马车,压上去也没有一点车辙印。 用这样的材料来修筑河堤,不用一层层地砸夯土,修得又快又好,还比土石河堤坚固…… 想到这里,他站起来,对着刘鸣谦拱手道:“本官代灾区百姓,谢过刘先生。” 刘鸣谦只好也跟着站起来,对着几位大佬团团拱手道:“承蒙各位大人关照,城投集团必定选派最好的技术团队,随张大人去河南修筑河堤……” 张蔷又转向卢象升,笑道:“卢大人坐了半天,该轮到你了。” 卢象升拱手道:“请太后吩咐!” 张蔷道:“你在矿洞里,开山炸石的炸药,还有运输矿石的轨道,都能提高工作效率,不要藏私,你派个得力人手,随张大人去河南,协助治河。” 卢象生的得力人手,都派到厂矿里去了,但他还是承诺道:“臣遵旨!” 会议结束,已经到了中午时分,众人恭送张蔷离开,回到座位上,收拾起自己的记录本,准备离开。 张九德好奇地看卢象生收起桌子上的记录本,低声问他:“建斗,这是啥?” 卢象生也低声道:“知微是第一次参加太后召集的会议,所以不知道,太后开会,没有多余的闲话,都是直接说事儿,为了记住,大家都习惯将要点记录下来,特别是关于自己的部分……” 张九德,字知微。 张九德跌脚道:“建斗,你怎么不早点提醒在下?” 卢象生指着东窗下,正在整理会议记录的两位值班翰林道:“知微别急,待会儿有会议纪要抄送给你,今日的会议内容,上面都有记录。” 张九德记起来了,刚才太后离场的时候,好像也拿着一个册子,原来,大家都是跟太后学的呀。 他决定,回去就先做一本册子带在身边,随时记录工作要点,今日来开会,真是涨见识了。 众人正要离开,乾清宫随堂太监怀恩公公进来,对孙承宗道:“阁老,太后赐了午膳,请三位阁老,和诸位大人、刘先生,到餐厅用餐。” 孙承宗点点头:“有劳公公。” 带头往东南角的餐厅走去。 张九德不动声色地跟着卢象升,好奇地往餐厅走,他想看看,太后赐的午膳,都吃些什么? 走进餐厅,守在门口的宫女太监,只低头行礼,却不近前伺候。 餐厅里摆了几张大圆桌椅,桌子周围,围了了圈雪白的绸缎桌裙,上面辅着正红色的缎面桌布,衬着白色的桌裙,十分醒目。 桌布上,还压着一块跟桌面一样大小的玻璃!张九德见过,京城里的有钱人家,用玻璃代替窗纸,屋子里干净又明亮。 他却没见过,这么大的一张玻璃桌面,只听旁边的卢象升为他介绍道:“知微,这是城投集团下面的琉璃厂,特意为这餐厅生产的,听说好不容易才得了这几张呢。” 刘鸣谦走在两人后面,闻言解释道:“两位大人,这是去年做出来的,今年,玻璃厂用了新的技术,要生产这种平板玻璃,很容易了……两位大人家里,装玻璃窗了么?要是没有的话,草民派个工程队去,很快就装好了。” 卢象升拒绝道:“不装,没钱!” 刘鸣谦笑道:“给两位大人家安装玻璃窗,不要钱……两位大人家里客人往来多,就当为玻璃厂打个广告了。” 卢象升拒绝道:“刘先生,这不是受贿么?本官可不敢要。” 孙承宗已经选好饭菜,身后一个小太监,端着一个托盘,将他送到餐桌边坐下,将托盘里的饭碗、菜盘、汤碗、餐具,一一摆到桌子上,躬身道:“阁老请慢用。” 转身走了。 孙承宗听到三人谈话,笑道:“建斗,别多心,到时候,你给刘先生介绍一桩生意,就挣够你家窗户的银子了。” 他指指正在选菜的韩爌和袁可立:“老夫家里、韩阁老和袁阁老家里,都是刘先生来免费安装的,你让刘先生说说,咱们三家,给他拉了多少生意?” 刘鸣谦也凑趣道:“是呀是呀,玻璃窗刚出来时,要不是有三位阁老的推广,哪有今日的畅销局面?” 张九德吃惊地盯着孙阁老面前的碗碟,用眼睛询问卢象升:“我们的呢?” 卢象升一边回复孙阁老:“真的?那下官也将书房改成玻璃窗。” 一边拉着他往北面去。 只见北面的窗下,摆着一条长长的桌子,围着雪白的桌裙,辅着大红的桌布,上面也辅着透明的玻璃桌面。 桌面上,摆着一排精致的炉子,炉子里有的点着烛火,有的燃着红亮的木炭,炉子上面,放着景德镇皇家御窑厂生产的长方形瓷盆,瓷盆里冒着热气。 门边站着的太监,见他们过来,立即机灵地上前,从一个架子上,取出一个托盘,对张九德道:“大人,咱家伺候您选菜,您请……” 张九德见三位阁老已经选好饭菜,余下的四人中,自己年长,其他 三人肯定要让他先选,于是不动声色地跟着那太监往下走。 太监走到第一个瓷盆前,伸手揭开盖子,张九德见是一盆白灼大虾,他吩咐道:“装两只……” 见太监从瓷盆边拿起一小碟蘸料放在托盘里,他知道那是蘸虾用的。 菜不多,总共只有八道,张九德每样都选了一些,又拿了一盅清甜的银耳汤,这才被太监送到另一张桌子旁边。 孙承宗看见了,对他招手道:“知微,过这边来坐。” 张九德望了望卢象升,意思是这样会不会失礼?卢象升伸手示意道:“阁老请你,赶快过去吧,吃餐便饭而已,不用拘束。” 太监端着托盘,将他送到三位阁老的桌子,将他的餐食,一一摆上桌子,躬身道:“大人慢用。” 孙阁老温和地说:“第一次吃自助餐,不习惯吧?太后提倡的,说是这样更干净,剩下的菜,他们继续用,不手浪费……” 他伸手指了指餐厅里伺候的宫女太监。 张九德深有同感:“阁老说得是,这个……自助餐,吃多少拿多少,不浪费。” 韩爌平日里很严肃,在美食面前,他也露出了笑脸,对其他两位阁老建议道:“大明门那边的中央食堂,快建好了吧?老夫建议,也做这种自助餐。 这样的话,剩下的饭菜,还是干净的,官员们也好打包回去,家里人也可以享用……” 第289章 救灾备要 这个食堂,正是张九德在负责改建。 京官们上值,早餐在家里解决,中午就在前门大街两边的饭馆里,随便吃点,许多贫穷的京官,中午基本上不吃饭,晚上回家再吃。 这时代的大多数人,习惯吃两餐。 张蔷在粥厂看见,阎刚峰等人排队领粥后,心里很不是滋味,回来后就提议,要在大明门外,办一家中央食堂,为京官们提供午餐。 这个提议,很快得到通过,连鸡蛋里也要挑骨头的御史台,也破天荒地,没有一道反对的折子。 工部老尚书李从心,乐呵呵地将这个任务,交给了无所事事的张九德。 至于伙食费从哪里来,那是户部的事,张九德没过问。 “知微就要去河南了,食堂的事,想好交给谁了么?”孙阁老已经用完午饭,一边喝着茶,一边问他。 张九德看看卢象升,孙阁老道:“你别看他,他忙得很,你得找别人。” 袁阁老就给他支招:“河南的差事是重中之重,食堂的事,你交回给李尚书……他病了,户部的工作,是建斗在代理,看来,还只得让建斗给你找个接手的人……建斗,你可不许推辞!” 卢象升是左侍郎,李从心下来,就是他了。 今日,太后让他代表李从心来开会,重用的意图,不要太明显,三位阁老哪里看不出来? 所以韩爌也附和道:“礼卿说的是,建斗,你要替李尚书,把工部的一摊子担起来。” 卢象升忙起身拱手,回道:“建斗敢不用命!” 原来,陪大佬吃饭,谈论的,还是工作…… 众人用完饭,怀恩进来,每人发了一个文件袋,卢象升对张九德解释道:“会议记录。” 怀恩将一个写着张九德名字的文件袋,交给他,叮嘱道:“张大人,这里除了今日的会议记录,还有一份《救灾备要》,供大人参考。” 孙承宗又嘱咐他:“知微回去收拾收拾,明早就带队出发吧,各部门的人员车马,明日在永定门外,与你汇合。” 张九德出宫的时候,还有些蒙,他临时被叫来开会,领了这么重大的差遣,人都没认完,就让他明日出发了? 他明智地没吱声,心想,回去做做功课再说。 出宫后,刘鸣谦向他拱手告别:“张大人,草民这就回去准备,明早派人在永定门外,与大人同行……” 王家彦要回户部,也拱手告别:“张大人,明日为大人送行……” 送走两人,张九德与卢象升肩并肩地走回户部,卢象升问他:“知微,你是骑马还是坐马车?本官让人为你准备。” 张九德对着卢象升,才吐露真话:“建斗,下官这心里,没什么底啊……这事儿,太突然了。” 卢象升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这不是突发情况么?好在太后已下旨,让当地官员先动起来,估计河南的张梦鲸他们,已经赶往灾区,你去到那里,不至于无人可用。 对了,本官为你准备一匹马,一辆马车,路上下雨的话,你还能躲进马车里……文件资料,放在马车里更安全,免得淋湿了。” “多谢建斗,”张九德在工部坐冷板凳,平日里很少与这位太后面前的红人打交道,想不到卢象升却是一个热心之人,他真心实意地道谢,“食堂之事,下官回去就将资料账册,交到大人公厅。” 卢象升指了指他的文件袋,宽慰道:“今日的事情,会议纪要上都有记录,实在来不及,你就在路上看…… 当年皇太极叩关,下官和倪大人,是从会场出发的,许多事务,也是边干,就边理清了,知微你在路上,还有几天的时日,可用来熟悉情况。” 张九德回到公厅,吩咐书吏将食堂的资料账册整理好,他要交接工作。 书吏吓了一跳:“大人,你调去哪里?” “不是调,是临时差遣,去吧,今日下值前要准备好。” 书吏拱拱手,忙跑走了。 张九备在桌案前坐下来,抽出文件袋里的《救灾备要》,见上面画着树枝一样的图形。 左边列着救灾的各项工作,第一项安置灾民,右边伸出去几条支线:首要一项,设立难民安置区,后面又有几条支线,从住房、食物、卫生防疫……每一条线后面,都有一个责任人。 越往后看,张九德心里越踏实,虽然《备要》上要求的,跟以往的赈灾方式很不相同,但他心里有了底,知道该做哪些事,找哪些人,从哪里入手,做到什么程度……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他觉得,自己似乎学到了,一种更简洁的工作方法。 于是,他试着学着《备要》的格式,将明日里自己要带走的人、财、物,列了一份表,感觉一下子清晰多了。 当晚下值后,他去看望了卧病在床的老尚书。 李从心已经七十五岁,在原本的历史上,他活到七十三岁,这时代,因为张蔷的重用,老爷子活到了现在。 “大人,”张九德来到床前,恭敬地道,“黄河孟津渡河段决了口,太后命下官去赈灾,兼治河,明日一早就要出发,下官来聆听大人的教诲,也跟大人告别。” 李从心精神还好,他感叹道:“知微,你们赶上好时候了,没有宦官乱政,没有朋党相争,北虏东虏,也不敢窥视我大明……你们只管做好份内之事。 太后设养廉银,涨薪资,又设中央食堂…… 知微啊,好好干,太后是大度之人,只要做出成绩,该你得的,无论钱财、荣誉,太后不会吝啬……” 老尚书这是在劝他,不要在意过去那点事,张九德心下感动,对着老尚书,深深一揖:“知微谨遵大人教诲……” …………………… 第二日,辰时刚过,张九德带着一位师爷,两个随从,来到永定门外,见长长的车马队伍,直排到两里路外。 乾清宫大总管,张泉张公公,代表天子和太后,来为他送行。 张泉将一位年轻的太监介绍给他:“这是惠恩公公,他负责为惠民药局设立的灾区医院,提供资金上的协助。” 太医院的一位年轻医官上前,递上一本册子:“这是太医院派出人员的名单,本官龚同安,是这支医疗队的管事,大人如有事,找下官便是。” 又指着长长的车队道:“这些是从京城带去的药材,看着多,其实一个县,也只能分到三车……” 张九德掏出自己的记事本,在医院那一栏,将龚同安的名字写上去,做了一个记号,点点头道:“知道了,你去忙吧。” 惠恩和龚同安拱手,往车队里去了。 锦衣卫的一位校卫,上前拱手道:“大人,下官是锦衣卫北镇抚司百户陈烔,带校卫二十人,奉命保护大人。” 有锦衣卫在身边,地方官员谁敢不听话? 张九德冲紫禁城拱拱手:“多谢太后,这一路,要麻烦陈百户了。” 都察院派人送来一份名单:“张大人,这是都察院派往灾区的御史名单。” 五军都督府派了一位年轻的都督佥事,叫顾守真,是镇远侯世子,虽然是二品佥事,在张九德这位正三品的侍郎面前,却不敢放肆。 大明文贵武践,顾佥事恭敬地道:“下官受都督府派遣,协助大人管理卫所士兵。” 京营李邦华,派人送来了一份名单:“这是昨日出发的京营官兵名单,领兵的将领,是游击将军曹变蛟,下辖十个百人队……治安问题,大人只管找他……” 户部来的人,是河南清吏司的主事钱训古,事关赈灾钱粮,郭允厚派出了得力人手。 最后,吏部送来两份文件,一份是昨日出发的观政士名单。 另一份,是任命书,任命工部右侍郎张九德,为右副都御史,总督孟津渡赈灾、治河事宜,太后特旨,遇事有便宜处置之权。 卢象升上前,感慨道:“大明果然不一样了,听说当年吴御史去西北赈灾时,只带了十万两银子,和几个被太后派出去的御史……今日这规模,那时真不敢想啊!” 第290章 灾情紧急 张九德见他身后,没有带人来,不解地问道:“建斗,你支援的人手呢?” 其他部门支援的人手,全都来了,自己所在的工部,承诺的支援却没到,这不是打他脸么? 卢象升低声道:“正要与知微说明,时辰太急,正在遵化矿区的技工,赶不回来,本官已经去文,让他们直接从遵化赶往河南,估计会比你们晚上几天……” 等朝廷各部送行的人,交接完了公事,一位气质儒雅的年轻人,上前自我介绍道:“学生方以智,见过张大人,城投集团派了一支三十人的技工队伍,由学生领队,前来协助大人筑堤……” 张九德见他只有二十来岁,心里没底,但见他身后的三十人,都是三十到五十岁的中老年人,多数人骑的是骡子,还有十辆大车,盖着篷布,估计是工具和行李。 “刘先生派来的人马……”张九德点点头道,“辛苦了。” 卢象升指着方以智,对张九德笑道:“知微,你不认识他,他是湖广巡抚方孔炤大人的公子,燕京大学的学生,刘先生最得意的弟子…… 刘先生果然重诺,不但派出了心腹之人,看看这些师傅,个个都是城投集团的宝贝啊。” 方以智上前,向卢象升行揖礼:“学生见过卢大人,大人谬赞,密之愧不敢当……” 方以智,字密之,密罐里长大的公子哥,对西学、数学很感兴趣,燕京大学的第一批学生,因为对城投集团的经营方式感兴趣,托了徐光启的关系,又拜到刘鸣谦名下,很快就在十几名师兄弟中展露头角。 张九德听闻是巡抚家的公子,这才对他重视起来:“哦,贤侄年轻有为,此去河南筑堤,就拜托贤侄了。” 方以知听张大人称他为“贤侄”,也立即改了口:“世伯但有差遣,密之敢不用命!” 人员到齐,张九德翻身上马,在马背上,向前来送行的官员,拱手告别,挥鞭向南而去。 正是盛夏时节,连日来却阴雨绵绵,泥泞的道路,被烈日一晒,蒸腾的水汽里,带着泥土的腥气,呛得骡马,不停地打着响鼻。 田野里,到处是躬身劳作的百姓,师爷王本道骑着骡子,走在张九德的旁边,一边四处张望,一边摇头叹息:“连月的阴雨,冬小麦都烂在地里了,今年北直隶的夏收,得减产一半……” 张九德忧虑地说:“北直隶粮食欠收,只能从南方调粮……黄河决口,流进运河的水量减少,漕运必受影响,今年冬天,京师的粮价,不知道要涨成什么样呢。” 话题沉重,两人都不愿意再提起,只得催马前行。 从保定府、真定府、一路南行,因为全员车马,就算拉着沉重的药材和行李,每日里也能走百五十里路,经过三个驿站。 过了彰得府,官道两侧的田野里,垒起一尺高的土垄,两边种的红薯苗,已经成活,土垄的中间,玉米苗已经长到两尺高,远远望去,一片葱绿。 让人心里,又升起希望。 过了彰德府,官道上开始出现难民,见到南下的队伍里,忙避到路边,有胆大的难民,跪在地上高喊:“大老爷,赏口吃的吧……” 张九德打马上前,锦衣卫百户陈烔,连忙带着几名校卫上前,护在他身边。 张九德本来要下马,见到锦衣卫的行为,就打消了这个念头,骑在马上问:“你们是哪里来的灾民?” 跪着的人群里,一位高瘦的中年汉子抬起头望了一眼,见他穿着官服,身后的锦衣校卫,人人肩上挎着一杆火枪,腰间还插着刀,吓得又低下头,边磕头边回道: “回大人,草民们是郑县赵家村的,孟津渡决河,草民们的村子,都被淹了,一村四百多口,就逃出来这三十多人……” “朝廷不是让县里,设灾民安置点么?尔等为何还要往北边来?”张九德好奇地问。 “安置点?”中年汉子摇头道,“草民们逃出来时,没见到县里来人通知……” 师爷王本道上前劝道:“太后下旨,各县设灾民安置点,安置点里有吃有住,病了有大夫给医治,不比尔等出来逃难,饥一餐饱一餐的强?” “回去吧,”他又劝道,“北边也遭了灾,你们过去也讨不到吃的,回到老家,还有朝廷开仓赈济……” 难民们将信将疑,不知道该不该听他的话,中年汉子身边的女人嘀咕道:“回去……又要被官府抓去修河堤,服劳役,好不容易从洪水里逃出来,再累死在河堤上……” 锦衣卫百户陈烔听不下去了,呵斥道:“妇人之见!不修好河堤,尔等怎么回家?难道要逃难一辈子?” 难民们吓得跪在地上,不敢出声,那妇人吓得,跪着直往汉子身后挪,恨不得地上有条缝,让她钻进去藏起来。 张九德策马上前,大声对地上的难民们道:“官府今年修堤,与往年征劳役不同,今年修堤,不但管饭,每日还有二十文工钱。 今年的粮食没收成了,去河堤上干两个月钱,买粮食过冬的银子,就有了……” 众人一听,都吃惊地抬起头,汉子问:“大人,您说的是真的?去修河堤,官府真给钱?” 师爷王本道高声道:“实话告诉尔等,这位,就是朝廷派到河南赈灾的张大人,官无戏言,大人说了给钱,还能有假?” “走吧,跟本官回去吧。”张九德一夹马腹,带着赈灾的队伍,继续赶路。 待长长的队伍走过,难民们才敢站起身,中年汉子跟身边的族人商量了一阵,就带着逃难的队伍,转头跟着朝廷的车马队,往回走。 一路上,遇到北上逃难的队伍,基本上都被张九德劝回,到了怀庆府孟县,跟在他身后的难民,已经有一千多人。 到了孟津渡北岸的河阳驿,河南布政使张梦鲸、按察吏陈柯、都指挥使刘衍,和洛阳知府汪乔年等高官,全都等在驿站外,迎接张九德一行。 张梦鲸率先上前,拱手行礼道:“下官河南布政使张梦鲸,携同僚在此恭候张大人多时了。”他身后,陈柯、刘衍、汪乔年等人也依次行礼,态度谦恭。 “灾情紧急,”张九德挥手叫停了迎接他的吹鼓,道:“这些虚礼,就免了吧,张大人,目前灾区情形如何?” 张梦鲸见这位工部侍郎,清瘦儒雅,文质彬彬,绯红的官服上,全是汗渍、泥点,远远闻上去,还有股怪味,大夏天的赶路,真是活受罪。 见他下马第一件事,先关心灾情,几位地方官行礼的态度,也更真诚了些。 说到灾情,张梦鲸的神色也变得严肃起来:“唉,形势不好……孟津渡河堤决口,河水流浸郑县、中牟、开封、通许、太康、淮阳、鹿邑、尉氏等二十多个县哉,上千万亩耕地被淹没…… 截止昨日,各县报上来的死亡和失踪人口,已经达十三万……下官等虽已竭力组织救灾,但无奈人力物力有限,至今成效甚微。” 张九德点了点头,表示理解:“本官已沿途所见,心中自有计较。现下,本官最关心的,便是灾民安置与决口封堵的进展。不知诸位大人,可有具体方案?” 第291章 经世致用之学 陈柯上前一步,答道:“大人,关于灾民安置,各县已在高处设立临时安置点,并调拨粮食、衣物等物资,确保灾民有吃有穿。然则,灾民众多,物资短缺,实乃杯水车薪。” 张九德转头向身后问:“户部主事钱训古何在?” 张梦鲸见他竟当场办起差事来,拱手劝道:“张大人,一路辛苦,且进驿站洗洗风尘先……” 张九德指着被他们劝回来的灾民,道:“先落实几件紧要事,这些灾民,也等着安置呢。” 钱训古上前,冲张梦鲸几人拱手道:“下官,户部清吏司主事钱训古,见过诸位大人。” 张九德吩咐道:“孟达,先把开仓放粮的文件,下发到各县,让灾民先吃饱饭再说,不要洪水没淹死,倒被饿死了。” 钱训古,字孟达,见张大人吩咐,忙拱手应是,回身从马背上取下一个褡裢,取出一份文件,双手递给张九德。 张九德接过来,看了一眼,点点头,对着张梦鲸几人展示了一下,说:“南边的驿路,估计已经断绝,我这边派两位锦衣卫下去传达,张大要这边,也派人,带着后面这些灾民,回各县安置吧。” 张梦鲸忙让属下去安排,地方上的工作没做好,让灾民流出河南府,还被赈灾的钦差给带了回来,让他很没面子,恨不得早早把人打发了。 张九德眉头紧锁,问出了最关心的问题:“决口封堵情形如何?” 刘衍拱手道:“大人,目前到达灾区的,有六个卫所,一万两千人在封堵决口,但水流湍急,多次尝试都未能成功……加之连日阴雨,河堤松软,更增加了封堵难度,目前决口的三处地方,一处也没堵上……” 封堵决口,可不象开仓放粮那么简单,张九德也沉默了。 “大人,还是先进驿站,洗洗风尘吧,”张梦鲸再一次劝道,“这么多的随从人员,也需要休整。” 张九德想了想,让师爷去请龚同安和惠恩公公过来,二人身上,比张九德还狼狈。 张九德向几位地方官引荐二人:“这次赈灾,太后下旨,要求各县的惠民药局,设立灾区医院,医院所有的开支,都从太后的私帑出……这位龚大人,是太医院派出来,管理灾区医院的医官,这位惠安公公,负责管理医院支出的钱财……” 张梦鲸四人听了,少不得要跪谢一番天恩。 张九德对龚同安说:“本官这里要派人到各县传信,汪知府也要派人,送这些灾民返回老家,本官知道你们很辛苦,但还是要问一问龚太医,你们太医院的车队,是否一起下去各县?” 龚同安立即下去安排,本次受灾,共二十一个县,他将药材分成了二十一份,每个县有三大车药材。 太医每人,要管理两个县的医院,当即就让他们带着药材,随差役出发了。 张九德这才带着剩下的人,进到河阳驿休整。 说是休整,他也只是洗了澡,换上一身干净的官服,匆匆吃了一餐饭,来不及休息,就带着方以智和几位地方官,上河堤查看灾情。 张梦鲸几人,听说方以智是湖广巡抚的公子,都对他另眼相看,纷纷向他打听,燕京大学里,都教些什么学问? “经世致用之学,”面对几位世伯级的高官,方以智毫不怯场,侃侃而谈,“除了四书五经,更要学习诸多实用技艺。 如现在,佛郎机人用六分仪测定航向,从西方横渡重洋来到南洋,甚至大明的南海,相比西方,大明的航海技术,和造船技术,都落后了,所以我们得学习。” “再如水泥建筑技术,远胜于传统的砖瓦土木,用水泥修筑河堤,比夯土更快,更结实,太后也是知道这点,才要求我们城投集团,来河南选址建厂,近距离地供应修筑河堤所用的水泥……” “故而,燕京大学里,不止要学传统的四书五经,更多的,是学习经世致用之学,按西方人的分类,有数学、物理、化学、绘画、音乐、体育……诸科。” 河阳驿出南门,有一条宽大的官道,正对着孟津渡口,几人说话间,骑马登上河堤,往南面望去。 奔腾不息的黄河,流经三门峡后,流速降低,变得适合船渡,因此孟津成为了一个重要的渡口,也是黄河上最古老的渡口 当年周武王,就是在孟津这个地方,会盟了八百诸侯,东进罚纣,开创周朝八百年江山。 也因为流速变缓,大量的泥沙沉淀淤积,抬高了河床,使河水经常决口,淹没两岸州县。 此次,因为决口宽度长达十里,淹没的区域比往年都大。 从河堤上往对面看,只见密密麻麻的人影,正在大堤上忙碌,刘衍伸手一指,汇报道:“大人,那些都是接到五军都督府命令后,赶来封堵决口的卫所兵。 只因决口太大,河水汹涌,刚筑的新堤,往往一夜之间,就会被河水冲掉……故而收效甚微。” 张九德闻言,目光转向方以智:“方贤侄,你对此有何看法?” 方以智业之前,也是做过功课的,这时上前一步,拱手道:“以学生愚见,河堤筑而后毁,是因为地势低洼,河水都往决口处流,如此大的水量,人力难以胜天。 历来堵口,皆是‘先浚后筑’,‘先堵小口、后堵大口’,‘先堵下流口、后堵上流口’,请问刘世伯,可疏浚河道泄水?” 刘衍是河南省指挥使,是河南省的最高军事长官,掌握着全河南的卫所力量,负责维护地方治安,带卫所兵来修河堤,还是第一次。 他根本没有治水经验,觉得方以智说的很有道理,也愿意死马当成活马医,他当即对方以智道:“贤侄,老夫手下,都是一帮大头兵,哪里懂得堵个决口,还有这么多鸟学问? 听说您带了好些师傅来,能否派个人来指导指导?” 方以智道:“好教世伯知晓,密之带来的师傅,皆是烧制水泥和修筑堤坝的专家,至于开沟治水,他们是不懂的。 他们此时,已经在寻找烧制水泥的材料,估计已经进山了…… 又道:“也可以变通一下,如果实在没有泄洪道,就在岸边的河床上挖沟,只要开挖一条比决口处深的水沟,就能将河水引回黄河。 借着河水的冲击力,水沟会越来越深,越来越宽,引回的河水越多,决口处的压力就越小,这时候再修筑河堤,封堵决口,就容易多了……” 众人想想也有道理,河堤修而复决,任何有用的法子,都得拿来试一试。 张九德对刘衍道:“刘都使,不妨一试?” “世伯若是不嫌弃,密之愿意去对岸组织勘探,尽快规划出一条水道来。”方以智主动请缨道。 “要密之亲自去?”张梦鲸几人没想到,这个公子哥儿这么能吃苦,居然要亲临现场去勘探。 张九德却赞许道:“不愧是刘先生看中的弟子,有担当,密之先过去,本官也会移驻南岸,到时再来与你会合。” 五军都督府派来的顾守真,负有监督、协调卫所兵的责任,也要求跟方以智一起过河,张九德挥手同意:“去吧。” 刘衍本来还想找机会,巴结巴结这位贵人,此时当着张九德的面,却不好表现出来,忙派了一位亲信,陪同二人过河。 灾情紧急,方以智也不多话,当即下堤,与顾守真一起,过河而去。 洛阳知府汪乔年,这才上前道:“大人要过河,就请移驻洛阳吧,城中已经为大人安排好馆驿。” 张九德在路上,已经把《救灾备要》上的内容,全记在了心里,他问:“周南驿情形如何了?本官打算驻周南驿。” 第292章 劳而无功 周南驿,是洛阳城南的一个大驿,大明驿路的一个枢纽站,从周南驿,可以西去陕西,北上山西,南下湖广,东去开封,周南驿要是被毁,大明西南半壁的驿路,就得瘫痪。 汪乔年没想到,这位张侍郎这么不给他面子,脸色沉了沉才回道:“周南驿地势高,只淹了马厩和草料场,其他建筑,倒是幸免于难……” 张九德只是着急,《救灾备要》上也讲了,住城外的驿馆,更方便随时出行,从大堤上下来,渡河的船只已经准备好。 他当即带着一众随从,移驻周南驿。 却说方以智,过河后,直接来到封堵现场,这里是离上游最近,也是最大的一个决口,全长近十里,宛如一道狰狞的伤口,难怪能浸淹二十多个县域…… 上万名壮丁正在浑浊的水雾劳作,身影若隐若现,在当地有经验的老者指挥下,一艘沉重的沙船,被上百名汉子合力拖拽,稳稳地停靠在汹涌的水中。 与此同时,十几名汉子合力抬起一根两三丈长的巨大树木,企图将木桩打入水底,树木在河水的冲击下,轻飘飘的根本没有重力。 方以智在旁边看了半天,一个时辰也没有打下一根站得稳的木桩,为他带路的刘家亲信说:“打一根树桩,已经如此艰难,更不要说一晚,就会被冲掉,我们家大人,带人来此堵决口,已经七八天了,才筑了不到十丈长的河堤…… 公子也看到了,不是我家大人不用心,实在是……” 语中充满了无奈与苦涩,他情愿领着队伍去剿匪,也比在这里堵这劳什子的决口好得多,这样劳而无功的局面,让人绝望。 “不怪你家大人,”方以智道,“这水流太过湍急,如此封堵,实在是九死一生,稍有不慎,便可能伤及人命。” 亲信道:“公子明鉴,这几天沉了两艘船,死了六个人……但这是兵部和五军都督府的命令,不敢停下来。” 方以智慨然道:“晚上,本公子就去向张大人说明情况,与其这样劳而无功,徒增牺牲,还不如先疏浚河道,待水流减小后,再来封堵。” 张九德过河后,也看到了封堵现场的情况,他同意了方以智的意见,封堵决口的工作暂时停了下来。 第二日,汪乔年找了两个当地人,为方以智两人带路,一行人花了三天时间,跑遍了三处决口所在的区域,上下游相距近百里。 回到周南驿,方以智打开自己手绘的简易地图,对张九德建议道:“这三处决口,下游这处最小,有三里长,水流比起其它两处,相对平缓,封堵起来,相对容易。 所以学生建议,先调派物料和人手,堵住这一决口…… 至于上游和中游这两处,必须先疏浚河道,让河水回流,待决口处的水量减少,水流减缓后,才能封堵。” 张九德在灵州治过河,知道他的意见很符合实际情况,当即拍板:“二十几个县还在淹在水中,下游封堵,和上游疏浚的工程,要同时开工……刘大人,目前到了多少卫所兵?” 河南的卫所,大多在各藩王名下,前两年宗人府倡议,周王带头,将王府护卫,上交朝廷。 经孙传廷整顿后,目前河南都司治下,有十六个卫,两个守御千户所,每个卫调用两千士兵的话,也有三万多人。 卫所整顿后,刘衍这个都指挥使的权力,空前地大起来,但因为实际掌权的时日尚短,有些指挥不灵,他惭愧地回道:“有的卫所,因为路途遥远,收到调令要迟些,还有一万多人没到……” 其实,有两千人,也是这两天才赶到的,还没上过河堤。 他身边的副将姓蔡,估计早与他达成默契,一人唱红脸,一人唱白脸,这时出口道:“大人,朝廷的命令上说,卫所兵来孟津修河堤的钱粮,由朝廷发放,目前堤上两万人的粮草,还是各军自己带来的,也支撑不了几天了,请问,朝廷的钱粮,何时下发?” 顾守真见卫所兵不但没有按时到达,还闹起饷来,当即就黑下脸,质问刘衍道:“兵部和五军都督府下达的,是军令,刘都使,按军令,部队失期,该当何罪?” 失期当斩!刘衍好歹也是地方大员,被他质问得当即涨红脸,辩解道:“路途远,从开封往西,皆是泽国……” 张九德还要用卫所兵修河堤,不愿意得罪刘衍,当下劝解道:“刘都使说的也是实情,道路难行,晚来两天也是有的……至于钱饷,官兵们赶来支援,自然不能让刘都司自己掏钱,本官早有预算。” 他望向下首的户部主事钱训古,钱训古立即道:“卫所兵到达之日,即开始发放钱粮,请刘指挥使将官兵明细和到达日期,给到下官,下官核实后,签字盖章,即可到洛阳的大明中央银行,提取现银……” 这么痛快?估计这是地方上,要讨要钱粮时,朝廷给得最痛快的一次,刘衍和副将对视一眼,副将拱手谢道:“谢张大人和钱大人,下官这就让人整理,明日早上送来。” 有钱好办事,第二日,张九德就按照方以智的建议,将两万卫所兵,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开拔去下游,封堵三里长的决口。 另一部分,按照勘探好的路线,挖掘旧河道,将上游和中游两处决口冲出来的河水,再导入黄河干道,减轻下游各县的洪水压力。 卫所士兵在开拔时,就没有领到开拔银,又在河堤上奋战了七八天,成绩令人绝望,巴不得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听说又要往下游去堵决口,许多人就哄闹起来。 “干了快十天了,吃的还是家里带来的粮食,现在又要开拔,不发钱粮,人都饿死了,哪里来的力气干活?”有人发牢骚。 有人附和,对带队的长官道:“是呀,皇帝还不差饿兵呢,千户大人,你去问问,啥时候发钱粮?” 有人索性道:“今儿要是见不着钱粮,老子就不走了……” 钱训古走在副将身边,听着士兵们的议论,冷笑着对蔡副将道:“蔡大人,这些人是在威胁本官么?本官一刻钟前,才拿到这份名单,怎么就背上不发银子这个锅了?” 有了这个污点,他年底怎么评得上先进?怎么拿得到养廉银? 蔡副将走到队伍前,大声斥责道:“瞎吵吵个甚?谁说朝廷不发钱粮?这不,京师来的钱大人,就来给大家发银钱来啦。” 钱训古瞪了他一眼,心想,这人不地道,官场老油子,惯会推卸责任,将本官架在火上烤。 他也不是吃素的,踏步走上一个高台,对着底下的官兵们道:“本官来孟津三日,一刻钟前,才拿到都司的人员名单……” 想拿他当枪使,没门儿!是你们自己没提交材料,别想怪在本官身上。 当即又说道:“朝廷的钱,都存在洛阳的银行里,本官给你们两个选择,一是,等在这里,等着你们的上官,去银行取出银钱,发下来后再开拔,事先说明,等钱的这两天,是没有工钱拿的。 另一个法子,是先将钱存在银行里,待工期结束,再一起取出来,全都带回家去……本官当着大家伙儿的面,在这份名单上签字!” 说罢,他刷刷刷地手写了一张提款单,用上自己的私印,递给蔡副将:“蔡大人,这份提款单,你拿去张大人那里,盖上赈灾钦差的官印,就可以到洛阳银行,提钱了。” 说完,也不管蔡副将如何赔笑脸,摔手走了。 顾守真全程陪在钱训古身边,黑着脸,一言不发。 蔡副将摸不透他的心思,拿着提款单,心情忐忑地来到刘衍的帅帐,担心地道:“大人,这位钱大人,给钱倒是痛快,但都督府的顾世子,有点不高兴…… 刘衍拿着提款单,心满意足地道:“皇帝也不差饿兵,至于刘世子,本官自有办法。” 第293章 投降有什么用 张九德见卫所兵,并没有全部到齐,只好按《救灾备要》上的意见,在当地征集民夫来干活。 征集民夫,是当地官府的事,洛阳知府汪乔年知道,这责任他逃不掉,只好硬着头皮应承下来。 “黄河决口,城镇村庄大多被淹,百姓死伤无数,不知还能征集到多少青壮……”他先给张九德打预防针,免得征集的青壮不够,这位钦差大人,把治河不力的责任,推到他头上。 张九德知道他的心思,也不点破,只是道:“汪大人放心,太后懿旨,本次征集民夫,采取以工代赈的方式,每位民工,每日给三十文工钱,管三餐饭…… 民工们在工地上挣了钱,回去后也能重建家园……大人只管将文告发出去,若是灾区各县征不够,本官将向北边的怀庆府发文,从怀庆府征集民夫。” 汪乔年见不是征徭役,又听说征不够也没关系,朝廷不会追究他的责任,心里松了口气,忙找来书吏,将告示抄写了二十多份,派人往各县去传达。 张九德将封堵决口的工作安排完,便带着随从,马不停蹄地赶往各县,查看灾民安置情况。 道路泥泞,一行人选择骑马,这日,来到伊洛河畔的黑石关,见前方逃过来一群灾民,个个拖家带口,赶着大车的,推着小车的,肩挑背驮的,带着大包小包的家什,哭喊着往这边跑来。 十几名锦衣校卫,护着张九德,立即让到路边。 百姓们见到张九德和锦衣卫们身上的官服,一边大喊道:“官爷救命!”一边往这边冲来。 顾守真自诩军人出身,抽出佩剑,上前一步拦在道边,大声喝问:“尔等何事慌张?” 一位老者上前,先跪在地上磕了头,这才说道:“回官爷,草民们接到官府的通知,正下山赶往巩县的灾民安置点……哪知刚下山,就遇上一伙盗匪,上来就抢草民们的财物……” 这一群百姓,大概有两百来人,见到官爷,全都跪在地上,高喊着求官爷救命。 张九德皱着眉头,对地上的老者道:“地上泥泞,让大家起来说话……你们是怎么知道官府设置了灾民安置点的?” 老者道:“回官爷,是县里的大老爷,派人下来通知的,咱们村的人,都避到了山上,官府前天才找到咱们……这不,咱们收拾了家当,正要去安置区,谁知刚下山,就遇到了盗匪……” 顾守真问:“盗匪离这里有多远?” 老者指出来路:“咱们跑了半个时辰,估计有五里路……官爷救命啊,草民村子里的青壮,正在那里阻拦盗匪……” 张九德一听,立即下令道:“陈烔!” 陈烔在马上拱手道:“大人请吩咐。” “你带十人,前去支援,”张九德一挥手,“要快!” 陈烔忙点起十人,策马往前面跑去。 “张大人,本官也去!”顾守真征得张九德同意,也打马追了上去。 马儿跑起来很快,不到两刻钟,就来到一处山凹,却听见山坡的另一边,传来一阵枪声,还有喊杀声。 “咦,这些盗匪还有火枪?”陈烔勒住马,对跟上来的同伴道,“对方有火枪,先到山头隐蔽,看清楚情况再说。” 众人放缓马速,悄悄地钻进旁边的树丛,陈烔取出一架双筒望远镜,举到眼睛前方,观察前方的动静。 顾守真也拿出自己的望远镜,往山下看,只一看,他就“啊呀”一声,大叫道:“那是京营!正围住那帮动匪呢……” 陈烔也看到了京营士兵身上的鸳鸯战袄,京营兵只有五十来人,被他们围住的劫匪,却有上百人,正挥着手中五花八门的武器,试图突围逃跑。 “不好,劫匪们要逃!”陈烔喊道:“大人,咱们下去支援!” 顾守真这个公子哥,没有上过战场,此时有开枪杀敌的机会,他哪里肯放过?他将拉风的佩剑插回剑鞘,抽出腰上的短枪,兴奋地喊道:“随本世子冲!助京营一臂之力……” 举着短枪,打马就冲出了树林,反客为主,指挥起锦衣卫来了。 陈烔顾不上那么多,紧随其后,带队跟了上去,一跑出树林,他就大喊:“锦衣卫前来支援……” 生怕京营士兵,没看清他们身上的飞鱼服,给他们来上一枪,或者扔过来两颗震天雷,那就冤枉了。 劫匪们正被京营士兵的火枪,一排排地收割着生命,见山坡上的树林里,又冲出来十几匹马,马上的官兵,人人举着枪……更绝望了,不顾官军的包围,拼命地往外逃。 顾守真一马当先,待得近了,抬枪便射,他用的,是火器局根据前朝赵士桢发明的迅雷铳,改进的短枪,可以连发五枪,跟后世的手枪,也相差无几了。 匪徒们挨得很近,还真被他射中了两人,他虽没有上过战场,但身为将门之后,骑射功夫自是了得,打这种欺负人的仗,他真没感到紧张。 见自己居然射倒了两人,他得意地想:老子也不差嘛,哈哈哈! 锦衣卫们紧随其后,枪声此起彼伏,虽然热闹,却没打中几个人。 京营的士兵见来了援兵,士气大振,原本因人数劣势而有些吃紧的防线,瞬间稳固下来。 今日带队的,正是游击将军曹变蛟,只是一次例行巡逻,谁知就遇上这么大的一队劫匪,以他的脾气,如何能忍住不杀人? 如今又来了援兵,他就不能放过这群匪徒了,否则,不是丢京营的脸么? 要知道,整编后的京营,从来就没有打过败仗! “三连射!”他下令后,身边的鼓手,立即敲响鼓号,随着鼓号响起,京营士兵不用排成三排,直接按队伍编号,开始了齐射。 匪徒们见京营这边无法突围,又转向锦衣卫这边,锦衣卫没有列阵而战的经验,被匪徒们钻了空子,眼看着就要突围而出。 曹变蛟一挥手,两名京营士兵策马冲过来,抬手一枚震天雷,扔进了正在突围的人堆里。 一声巨响,一团耀眼的火光升起,匪徒们被炸上了天,其他人,吓得趴到地上,不敢起来。 一边还在继续开枪,一边却跑不出去,匪徒们绝望了,纷纷丢下手里的棍棒,跪地投降。 自从洪承畴和曹文诏在陕西,得到洪剃头和曹砍头的绰号后,周遇吉在陕西剿灭代藩和晋藩的战斗中,也得了个周砍头的绰号。 吴三桂和黄得功,有样学样,在河南也得了“吴砍头”和“黄砍头”的绰号。 从此,京营官兵将砍头的绰号,视为京营的荣誉,哪个将领带兵出去打仗,要是不得个“x砍头”的绰号回来,都对不起新京营三个字。 所以,对于匪徒们的投降,曹变蛟根本不予理会,命令士兵们继续开枪。 火枪的火光在山谷间闪烁,伴随着劫匪们绝望的哀嚎,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陈烔勒马站在一边,都看呆了,包括顾守真,他策马冲到曹变蛟面前,指着所剩无几的匪徒,大声道:“他们投降了!他们投降了!” 第294章 不接受投降 曹变蛟不为所动,直到最后一名匪徒倒下,他才指着匪徒们身后的一片田野,冷漠地问:“投降有何用?那些被他们杀死的百姓,还能活过来么?” 顾守真循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见北边的泥地里,躺着十几名青壮,估计就是刚才那位老者说的,奉命拦截匪徒,掩护乡亲们逃走的百姓。 他一下子闭了嘴,连身边想要开口的陈烔,也将责备的话,咽回了肚子里。 “诚然,”曹变蛟说,“这些匪徒也是难民,值得同情,但他们拿起棍棒,开始抢劫杀人的时候,他们就不是难民了,而是劫匪! 太后曾经说过,乱世要用重典……官府的粮食,要用来养活灾民,不是拿来养活这些乱民的!” 二人无话可说,陈烔心想:世人都说锦衣卫杀人不眨眼,跟京营兵起来,锦衣卫算好人啊! 顾守真心道:原来,京营这帮砍头将领,背后有太后撑腰啊,怪不得这般心狠手辣…… 见官兵消灭了劫匪,躲藏在四周田野里的十几名青壮,才战战兢兢地走出来,扑向北边倒在地上的百姓,一边哭喊着他们的名字,一边查看还没有没活着的人。 顾守真见状,心下不忍,他向曹变蛟建议道:“就让那些青壮,帮着打扫战场吧,也能从匪徒身上,扒些衣物和财物……” 曹变蛟见他穿着二品武官的服饰,不知道他是哪位,拱手问道:“请问二位大人,如何称呼?” 陈烔这才想起来自我介绍,他拱手道:“锦衣卫百户陈烔,奉命保护赈灾钦差张大人。” 又指着顾守真,介绍道:“这位,是五军都督府派下来,协助张大人节制卫所军的,都督府佥事,镇远侯世子顾守真……” “京营把总曹变蛟,见过两位大人。”曹变蛟闻言,不卑不亢地行了个军礼,这才说道,“顾大人体恤百姓,就依大人所言,让他们捡点便宜吧。” 一挥手,叫来一名亲兵:“去告诉那边的百姓,让他们过来,协助官军打扫战场,掩埋尸体,扒下来的衣服和搜到的钱财,归他们所有。” 劫匪们再穷,也比难民好,他们打劫来的财物,大多随身携带,剿匪的官兵,经常能发一些小财。 见官兵招揽,十几名青壮不敢不过来,村子被淹以来,他们也见多了死人,但对着这一大片血淋淋的尸体,他们还是吓得手脚无措。 直到一个大胆的青壮,从一个匪徒的胸前,掏出一个荷包,从里面倒出一小块银子,和几十枚铜钱之后,其他青壮才发一声喊,齐齐向尸体堆里冲去。 曹变蛟安排士兵打扫战场,自己随着顾守真二人,往黑石关去拜见张九德。 黑石关下,张九德安抚住逃窜的百姓,说他正要去巩县的灾民安置点,请百姓们跟着他的队伍走,一路上好有个照应。 这些人是三个相邻村子的百姓,刚经历了劫匪拦路,巴不得跟在官爷后面,寻得庇护。 有两个村子的里正,都留在后面拦截劫匪了,还有一个村长,就是刚才上前回话的那位老者,叫方石全的,同三个村子里的族长,带着大家逃跑。 安抚好百姓后,张九德命方石全和三位族长,上前聊聊家常。 长随搬来一块稍为干爽的石头,要请张九德坐。 方石全见状,忙回到自家的行李旁,搬来一把小马扎,请张九德坐:“洪水来得急,大件的家什不好带,大人将就坐一坐吧。” 张九德也不客气,自己坐下后,见几人要下跪,挥挥手道:“免礼免礼,你们也找凳子来坐吧。” 不是每家人逃难,都能想起来带张马扎的,几人搬来石头,就在泥地里,陪着张九德席地而坐。 “村里人都逃出来了么?”张九德问。 方石全抹着眼泪,摇头道:“回官爷,洪水来的时候,正是半夜,人都在睡觉……我们村子在最后面,还逃出来一大半。” 他指着一位族长说:“他们白家村,在最前面,一村三百多口人,全都被淹了……能拖家带口逃出来的,都是家里人会游水的……” 白家村的族长抹着泪说:“草民听见狗叫,以为来了贼,叫醒三个儿子,起来查看,听见轰隆隆的声音,还以为是打雷…… 见天空月明星稀,才反应过来,是洪水来了……草民年轻时,黄河也决过口,洪水淹过村子……忙叫醒家人逃命…… 又命大儿子,敲起铜锣,通知村民……谁知那洪水,来得太快了……” 方石全补充道:“他们边往山上逃,边敲锣,我们后面的两个村子,逃出来的人,才多一点……” 另一位族长,指着百姓们携带的盆盆罐罐,也抹起了眼泪:“这些家什、粮食,都是逃上山后,派人回村,从水里捞出来的……没办法,不吃要饿死人……” 张九德沉默了半天,想起《救灾备要》里,疫病防治的条款里,有要将水烧开来喝的规定,就对几人说:“河水污染了水源,为了防止疫病,一定要将水烧滚了再喝。” 见几人不以为然,知道他们并没有重视,又道:“按以往的教训,大灾之后,必有大疫,这疫病如何来的?九成都是喝了不干净的水得来的,要知道,病气就藏在水里,一喝这样的水,就过了病气……” 方石全好奇地问:“按大人说的,水烧滚了再喝,就不会过病气了?” 张九德点点头:“是的,滚水,能烫死病气……” 几人的神色,这才慎重起来,白家村的族长道:“大人说的有道理,下来,草民就让族人,将水烧滚了再饮用。” “是的,有了好身体,等河水退了,才好重建家园嘛。”张九德赞许道。 “唉!”白村长双手一摊,叹息道,“房倒屋塌的,只剩下几张嘴,今年的庄稼也别指望了,拿什么重建家园?” 绝望的情绪,在百姓中散开。 张九德站起来,大声道:“大家伙儿别发愁,太后已经下旨,各县要建灾民安置点,开仓放粮,绝不会让百姓饿死…… 还有,官府要修河堤,不是象往年一样派徭役,而是花钱请民工,每日三十文工钱,还管每日三餐饭……有劳力的,都可以上河堤上挣钱,挣它三五个月,不就有钱建房子了么? 还有,灾后,只要是重建房子,或都明年开春后,要购买种子农具的,洛阳城的大明中央银行,还给大家无息贷款……” 百姓们见他一点也不摆官架子,胆子也大了起来,此时有人插话道:“啥叫无息贷款?” “……”张九德的话被打断,也不脑,继续道,“就是没有利息,你借三两,还钱的时候,还是还三两,一文钱利息也不要你的……” 又能挣钱,又能无息贷款,众人被他说得火热,正要继续问下去,就听见哒哒哒的马蹄声传来。 一个亲随举起望远镜,向远处看了看,汇报道:“大人,是陈百户他们回来了。” 第295章 烧尸 十几匹马奔驰而来,顾守真三人来到张九德面前,曹变蛟上前给张九德行礼:“下官,京营游击曹变蛟,参见大人。” 京营奉命维护灾区治安,在张九德被确认为钦差大臣之前,就出发了,所以他还没见过京营的将领。 但他是从延绥巡抚任上调回中央的,与延绥东路副总兵曹文诏,一起打击过边镇的马匪,对这位一直跟在曹文诏身边的小将,很熟悉。 几年不见,当年的小将,已经长成身高八尺的猛将,站在面前,跟一座山一样沉稳。 当下笑道:“小曹将军,你何时调回京营了?” “回大人,变蛟得陕西道御史吴大人推荐,蒙太后特旨简拔,入军事学院学习,再加入新京营的……” 太后特旨简拔……据张九德所知,京营的周遇吉、黄得功、吴三桂这些少壮派,都是太后特旨简拔的,如今又加上一个曹变蛟……太后这是在,为天子培养亲信将领啊。 现在不是叙旧的时候,他望着来路,关切地问:“你手下的士兵呢?劫匪打退了么?” “回大人,劫匪被消灭了,士兵们正在打扫战场!” 黄烔在旁边插话道:“回大人,劫匪无一人逃掉。” 都被射杀了…… 张九德沉默,曹砍头的侄子,变成“小曹砍头”了,半晌他才点头赞许道:“乱世用重典,灾区更需要稳定,小曹将军处置得很好。” 方石全和三位族长,被曹变蛟身上浓重的杀气,逼得退出去十丈,听说打劫他们的匪徒,全都被消灭了,这才顾不得害怕,凑上来打听:“军爷,咱们村的青壮们如何了?” 有人牵挂家人,伸长脖子往来路上张望,还有人忍不住,要回去找人。 曹变蛟转身,扶起四位老者,语气有些沉重:“几位老丈请起……劫匪太多,我军赶到的时候,贵村的青壮,已经所剩无己……但他们还在坚持战斗,他们是好样的……” 四人闻言,齐齐跌倒在地,方石全忍不住老泪纵横:“我的儿……” 顾守真上前劝道:“别着急哭啊,官军也救出了十多人,他们现在正协助官军打扫战场……但青壮也伤亡了几人,赶紧安排他们的后事吧。” 这一下,三个村子的灾民都慌了,不知道伤亡的青壮里,有没有自家亲人,当即就嚷嚷着,要跑回去找人。 “本官也要从前方的道路上过,既如此,就一起过去看看吧。”张九德说罢,翻身上马,带队往前方驰去。 顾守真和曹变蛟,靠后半个马头,一左一右地跟上。 陈烔一挥手,十几名锦衣校卫,呼啦啦地跟上去。 灾民们在方石全和三位族长的带领下,又拖家带口地往回走。 一路上,曹变蛟向张九德汇报了,京营队伍的分布情况:“按兵部的命令,京营共派了十个百人队,共一千二百人,负责灾区二十一个县的治安维护,一个百人队,分管两个县…… 他这个统兵的游击,带着五十人的亲兵队伍,在灾区巡逻,为各县的京营官兵,提供帮助。” “灾区盗匪多么?”张九德担心地问。 “回大人,京营来得还算及时,各地盗匪刚起,京营重拳出击,很快遏制住了盗抢之风……这几天,灾民们陆续下山,迁往安置点,路上的盗抢案件又有所抬头。” 顾守真听了,也理解了曹变蛟先前的处置方案,他得握紧拳头,咬牙切齿地道:“所以要严厉打击,伸手跺手,伸脚砍脚,不留活口,省得麻烦!” 说话间,来到刚才的战场,见京营官兵们,将劫匪的尸体扔进一条水沟,有人操着铁铲,正在填土。 张九德想起《救灾备要》上提到,灾区打捞上来的尸体,要么深埋,要么直接烧掉,防止传播疫病。 “等等……”他问曹变蛟,“出发时,兵部没有要求你们,如何处理这些尸体么?” “没有,”曹变蛟不解地说,“这里是官道,怕他们吓着老百姓,所以挖个坑埋了他们,要是依战场的规矩,谁会管他们?” 张九德道:“灾区情况特殊,尸体埋得浅了,或是埋到水里,容易传播疫病,传本官的命令,这些尸体,统统架起火来烧掉!” 曹变蛟对这位故人,相当尊敬,听他说得有道理,忙下去安排。 另一边,方石全和三位族长带领的村民们,一转过山坳,就见到了正在忙碌的青壮。 几户见到亲人的灾民,高兴得哭了起来:还好,他们的亲人还在。 没见到自家青壮的人家,也伤心地痛哭起来,顾不得害怕,飞奔着前去寻找家人,满心希望他们只是受了伤,而不是丢了命…… 方石全在青壮中,没见到自己的大儿子,心知凶多吉少,他的老妻,和大儿媳妇母子,已经开始嚎哭起来。 小儿子放下背上的背篓,冲出去找寻他大哥。 那些没有派出青壮的人家,想起被洪水冲走的家人,也哀哀地哭起来。 天空阴沉沉的,空气又闷又热,充斥着战场上未散尽的血醒味,加上现场的一片哀哭声,连心肠冷硬的锦衣校卫们,也不由得心有戚戚焉。 不一会儿,十几名死亡的青壮,就被家人们背了回来,方石全的大儿子,前胸后背,不知道挨了多少棍棒,头盖骨都被敲破了……样子惨不忍睹。 他的老妻和大儿媳妇,已经哭晕过去,被村里的妇人们抬到旁边去救治,现场一片混乱。 方石全浑身颤抖,拿出一块棉布,打湿水,轻轻地为大儿子擦拭身上的血污,手却抖得使不上劲。 再说曹变蛟,领了张九德的命令,亲自带队,去树林子里,确倒几棵大树,连枝带叶地拉回来,堆起一个三尺的高台,又砍来枯枝,厚厚地铺了一层。 士兵们将劫匪的尸体,一具具地从水沟里扒出来,扔在木台上,摞柴垛似地堆了起来。 灾民们惊恐地看见,官兵们在柴垛周围,洒上一圈黑色的粉末,然后掏出火折子,往那黑色粉末上一凑,一圈哧哧冒烟的火焰,就围着柴禾燃了起来。 火焰引燃了柴堆上的枯枝,大火冲天而起,那些堆上去的尸体,很快就熊熊燃烧起来…… 官军竟然在焚烧尸体! 灾民们吓傻了,愣愣地望着燃烧的火堆,连哭泣也忘了。 张九德骑在马上,大声对灾民们宣讲道:“天气炎热,尸体浸在水里,容易污染水源,为了防止疫病传播,尸体必须焚烧!” 灾民们骚动起来,有家人战死的灾民,听到要焚烧尸体,情绪顿时崩溃,方石全的妻子哭喊着:“求求大老爷,不要烧我儿子……” 一面扑在死人身上,抱住不松手,哭喊着“要烧我儿子,连老婆子一起烧了吧……” 又晕了过去。 第296章 安置灾民 方石全和三位族长,扑通扑通跪倒在张九德的马前,哀求道:“求大人,让我们村子里的青壮,入土为安……他们是为了保护村里人,才丢掉性命的,求大人给他们留一个全尸……” 顾守真从小到大,没有见过这人间疾苦,此时忍不住要上前为村民们求情。 陈烔上前一步,将张九德护在身后,道:“张大人已经与尔等,申明利害,防治疫病,还不是为了尔等……” 张九德摇手制止了他,温言对方石全道:“不烧也可以,但必须挖六尺以上的深坑掩埋,埋得浅了,也容易传染疫病。” 几人闻言,不停地磕头道谢:“谢谢大老爷,谢谢青天大老爷……” 忙不迭地去组织人手挖坑,生怕晚一步,大老爷就反悔了。 ………………………… 处理完现场,已经到了下午未时末,日头偏西,灾民们今日,是赶不到安置点了。 张九德正准备留下两名锦衣卫,明日护送这批灾民到安置点,巩县知县骆士弘,带着几名衙役前来迎接钦差大人。 骆士弘三十多岁,是开平一年的进士,眼看着在巩县的三年任期将满,他正谋算着调回京城,谁知就遇上孟津渡决口这样的灾难。 他原本蓄有一篷漂亮的齐胸美髯,灾难发生后,忙得没时间打理,只好剪成了三缕短须。 骆士弘不会骑马,坐的是骡子拉的马车,他身边,跟着一位绿袍的青年官员,不知是八品还是九品,因为这时代,八九品官员的服饰相同。 骆士弘上前见礼后,那位绿袍官员也上前见礼:“下官户部观政士罗明祖,见过大人……” 原来是吏部派下来的观政进士,严格来说,他们还不算八品、九品官,因为他们还没有授官,但中了进士,就是上岸进了体制内,所以,他们也穿末品官服。 张九德还了礼,指着灾民对骆士弘说:“你来得正好,这些灾民,正要送去安置点,他们刚遭了劫匪,又死了几个青壮,正是人心惶惶之时,请骆大人安排人员护送。” 骆士弘在半道上,就知道有百姓遭了劫匪,也知道了京营剿匪的经过,但他没想到,钦差大人刚好路过。 县内治安不靖,是他这个知县失职,虽然这是灾年,但今年的考绩成绩,别想得中上了。 心里暗叫倒霉,面上却还是积极回应道:“劳大人操心,护送灾民,是下官份内之事,此地离安置点,还有二十七八里,灾民们在山野 里,露宿了十几日,衣食不周……待本官去劝劝他们。” 张九德挥手,让他自去,那户部观政士罗明祖,冲着他拱拱手,亦步亦趋地跟在络士弘后面,走了。 张九德本来还想问问他,观了几天政的感想,见他“观政”去了,只得做罢。 骆士弘走到灾民中间,方石全这个里正,是认得他的,见了他,真跟见了父母一样,比在张九德面前,亲切多了。 灾民们一边给他磕头,一边大哭,白家村的族长哭喊道:“大老爷,白家村可遭了难了,连一半人都没有逃出来啊……” 这样凄惨的场面,黄河决口以来,骆士弘见多了,他硬起心肠道:“孟津渡决河,下游二十个县,村村被淹,家家死人,但你们不是逃出来了么?逃出来了,就好好活下去! 太后接到决河的消息,连夜发下懿旨,要求立即建立灾民安置点,安置点里,不但有棚子住,还免费施粥,还有惠民医馆,给大家治病…… 安置点离此地,还有二十多里,与其住在野外,蚊叮虫咬的,还不如连夜赶到安置点,去了那里,有热粥喝……” 方石全带头高呼道:“谢谢青天大老爷……” 骆士弘深谙“恩出于上”的官场潜规则,他向北方拱拱手,道:“安置点,是太后下旨设立的。” 又朝着十几丈外,张九德站立的方向,拱了拱手:“带着钱粮,前来赈灾的,是张大人,尔等要感谢,是太后,是张大人……” 方石全又带头高呼:“谢太后恩典!谢张大人恩典!谢青天大老爷恩典……” 络士弘一挥手:“行啦,赶紧起身赶路吧。” 留下几个衙役护送灾民,自己陪着张九德,向安置点而去。 曹变蛟也领着京营兵回营,他们的营地,也在县城。 巩县的县城,地势较高,没有被淹,灾民安置点,就建在县城后面的两座山丘之上。 山上的树木,已经被砍倒,顺着山势,就地取材地搭建了一排排的木头棚子。 骆士弘陪着张九德一行,来到安置点考察。 “巩县是上县,”络士弘边走,边汇报情况,“总人口十六万五千三百多人……灾民们还没有全部下山,无法统计准确的伤亡人数。 灾民安置点,共划定了三个区域,两处城外的山丘,另一处,设置在城里。” 张九德知道,有钱有势的人家,不愿意在城外,与普通百姓住在一起,想住到县城里去,就得付钱,这是历来的规矩,当地衙门得到一笔收入,也有钱来支撑赈济的开销。 当然,这也是贪污的重灾区。 “搭建棚子,请的是灾民中的青壮,”骆士弘指着夕阳下正在劳作的民夫道,“他们每日城,有三十文工钱,那些打杂的青壮妇女,每日也有十五文工钱。” 正走着,前面一间棚子里,有人叭地扔出来一团垃圾,骆士弘的脸,立即就挂不住了,他身边的随从,正要上前呵斥,就听棚子里传来一阵打骂声。 “说了你无数次了,怎么就记不住呢?差爷天天敲着铜锣喊,‘垃圾要丢到垃圾站’,你随手就往外丢,被差爷看见了,又得罚一百文钱! 老子辛辛苦苦,一天才赚三十文,你这个败家娘们……” 接着传来女人的哭喊声,估计是挨打了,然后,就见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男子,从棚子里窜出来,飞快地捡起那团垃圾,钻进门帘里去了。 骆士弘苦笑着对张九德道:“自他们住进来,就天天讲,日日讲,总有人不守规矩,不得不罚重一些。” 张九德却赞许道:“乱世用重典,要求严格点,是对的……人多的地方,病疫自然会多,特别现在是大夏天,一不小心,就会流行大瘟疫,所以,要严格按照《救灾备要》上的要求,将次生灾害,降到最低。” 走到第一排棚子的最后,骆士弘指着几处较大的棚子,介绍道:“按朝廷发下来的图纸,安置区修建了公厕、开水房、洗浴室,又沿着棚子后面,挖了排水沟,用来排放生活污水。” 一处棚子前,灾民们正在排队领粥,又是那种掺了鱼粉和野菜的,黑乎乎的粥,没有卖相,但闻起来挺香,吃起来有盐有味的,比许多百姓在家里,吃得还好。 这种掺了海味的粥,运到陕西的时候,张九德已经调回北京,他只听说有穷京官,跑到城外的粥厂喝粥,今儿见了,忍不住对骆士弘道:“给本官来一碗。” 骆士弘却以为,他要检查粥的浓稠,心里暗自庆幸:幸亏他早有交待,今日的粥,没有克扣粮食,不怕检查。 忙将张九德一行,请到粥厂里面的一张桌椅上坐下,让随从去盛了几碗粥,用托盘装着送来,还故意将筷子,插在粥上,示意那筷子,立在粥上不会倒。 张九德端起碗,轻轻喝了一口,咸咸的,味道说不上好,仅能裹腹而已。 第297章 好自为之 幸好装粥的碗不大,张九忍着不适,将那碗粥喝完,身后的陈烔、顾守真等人,也唏哩呼噜地喝完碗里的粥,皱着眉头,一言难禁的样子。 张九德看那些灾民,心里直犯嘀咕:按理说,每日两碗这样浓稠的粥,灾民们不至于饿成那个样子…… “这粥,每日施两顿?”张九德不动声色地问,按要求,灾民每日两餐粥,每餐一海碗,基本能饱腹,如都能按照一斤粗粮五斤水的规定来煮粥,煮出来的粥就能插得住筷子。 “回大人,免费施粥,每日两餐,老人和孩子基本能度日,男女青壮,因为要干活,两碗粥是不够的。”骆士弘道,“他们可以用铜钱来买粥,一文钱一碗……” 一文钱,也只是成本价,是为了鼓励灾民自救,不要一味地想着不劳而获,要想活得更好,就得努力干活。 “这是应有之义,县里的常平仓,能支撑多久?” “常平仓支出粮食,现在灾民还没有全部下山,按全县人口的一半来算的话,加上海产,熬粥能支持一个月……一个月后,就要从外地调粮。” 张九德明白,孟津渡的决口,必须在一个月之内堵住,让灾民回家,否则,一旦粮食断绝,就要出乱子。 “修筑河堤,需要大量的民工,”张九德指着排队领粥的青壮说道,“太后怜悯二十一县的灾民,本次河工,不征徭役,只招青壮民工,每日三十文工钱,管三餐饭…… 这是以工代赈,也是纾解人力的好机会,骆大人可有行动?” 把青壮招走了,灾民们再饿,也闹不起来。 骆士弘昨日才收到文件,钦差大人今日就来了,他还没来得及组织人手,连告示也没贴出去。 面对钦差的询问,他有点惭愧:“回大人,本县昨日收到文件,还没来得有处理……请大人放心,本县明日就贴出告示,选派青壮,送去河堤工地!” 张九备指着他身后的观政士罗明祖道:“忙不过来,可以将杂事交给他们来做嘛,大事不能做主,写写告示,组织人手还是可以的……对了,都察院不是派了御史下来么?本官怎么没见到人?” 骆士弘恨死了这帮御史,整日里盯着那粥,生怕县里克扣粮食,也不想想,到目前为止,御史、观政士、京营、钦差,人是下来了一拨又一拨,就是没见到一颗粮食、一文钱拨下来,只让县里担着,县里能担待多久? 他露出一脸苦笑:“回大人,一个御史要分管两个县,分管本县与下游的荥阳的御史,是一位叫阎刚峰的,他前两日,到荥阳去了。” 御史们才不会为他分担杂事呢,他们只会瞪着眼睛,在鸡蛋里挑骨头,生怕地方官员,亏待了百姓。 然后,他忍了许久,还是忍不住问道:“大人,《救灾备要》上说,县里这些粮食和银钱开销,大人来了就会补发给本县?……实在是,粮食还能支撑,银钱方面,就捉襟见肘了……” 他看钦差大人一行人,全都骑马,连马车都没有一辆,不像带着银子的样子。 张九德点点头,一伸手:“是的,备要上也注明了,需要各县提交统计资料,你巩县的统计数据呢?拿来本官签字,再写一张提款单,你们就可以去洛阳的央行提银子啦。” 骆士弘大喜,立即邀请张九德一行,进县城,住进县衙旁边的迎宾馆。 他则赶回县衙,将师爷整理的一份统计表,送到张九德的房间里,请他审核签字。 他捧着一只匣子,双手递给张九德:“大人,这是巩县的统计资料,留给大人审阅,大人今日赶路辛苦,下官就不打扰大人休息了,这就告辞……” “等等,”张九德接过匣子,叫住他,“灾民嗷嗷待哺,本官今晚签字,你们明日一早,就可以去洛阳的银行里提钱,顺便购买救灾物资……骆大人可否坐下等一等?” 骆士弘巴不得留下来,万一有情况,他好当场解释,他在张九德的下首,选了个位置坐下来。 张九德打开匣子,取出一叠资料,却发现底下放着几张银票,他当场黑了脸,将匣子递回给骆士弘:“骆大人,这是何意?” 骆士弘没想到他当场翻脸,额头渗出细汗,忙站了起来,飞快地在心里找着理由,尴尬地陪笑道:“大人……大人带来的京营官兵,为巩县剿灭了劫匪,本县……本县父老的一点心意,请大人务必收下……” 张九德将匣子放在桌子上,默默地拿起那叠资料,翻阅起来,见上面详细记录了,巩县的灾情损失与所需救济款项。 骆士弘不知他是何意,站在一旁,心里七上八下,双手紧握在背后,不时偷偷用衣袖擦拭额头的细汗。 “嗯,数据还算详实。”张九德合上资料,缓缓说道,“不过,骆知县,本官有一事不明,还望骆大人解惑。” 骆士弘心中一紧,强作镇定:“大人请讲,下官知无不言。” 张九德轻轻一笑,笑容却未达眼底:“巩县百姓受灾,急需银钱赈济,本官此行便是为了解决此事。 但本官在粥厂,见百姓瘦弱不堪,不象是有每日两餐稠粥的样子,本官听灾民讲,阎御史在的时候,他们喝的是稠粥,阎御史离开巩县后,你们喝的,是照得见人影子的稀粥。你身为知县,作何解释?” 骆士弘脸色一变,张九德在安置区,他寸步不离地跟在身边,没见他与灾民交谈,他从哪儿听来的?对了,跑在他身边的,是锦衣卫啊…… 他觉得自己行事鲁莽了,连忙跪倒在地:“大人明鉴,下官绝无克扣粮食……实在是县中粮食紧张,不得已而为之,这才……这才……” “今日,本官问你的时候,你说足够支撑一个月,请问,你哪一句话是真的?” 骆士弘的行为,也是官场常态,张九德也不好过份指责,他扶起络士弘,放缓语气道:“本官知道,骆大人此举,也是希望为巩县多争取一些钱粮。 你是怕本官一碗水端不平,亏待了你县?” 骆士弘急得双手乱摇:“不……不不,下官绝无怀疑大人的意思。” “这是从灾民嘴里扣出来的救命粮啊,”张九德敲敲那只匣子,语重心长地说,“骆大人,你可知道,身为朝廷命官,中饱私囊是何罪?行贿受贿,又是何罪? 丁魁楚是前车之鉴啊……太后给你们涨了薪俸,又成立了廉政公署,这个信号还不明显么?骆大人,以前的官场习惯,要改一改了……” 骆士弘额头触地,声音颤抖:“大人教训的是,下官知错了。请大人念在下官初犯,给下官一个改过的机会!” 张九德叹了口气,“骆大人放心,此次赈灾,朝廷自有法度,本官自会一视同仁,这匣子,你拿回去,明日起,按《救灾备要》上的规定,施粥吧。” 骆士弘起身,面色惨白,心中却是五味杂陈。他望着张九德,眼中既有羞愧,也有感激。 “大人,下官日后定当谨言慎行,绝不再犯。只是这赈灾之事……” “你放心,”张九德打断了他,“本官既已至此,自会履行职责。这份统计资料,本官看了一下,你申请的二十万两,本官只能给你批十万两…… 你这是按市面上的物价来预算的,实际上,赈灾的大宗物资,如粮食、盐巴、鱼粉、布匹、铁制农具,按规定,要在县城的官店里购买,官店的价格,比市场价低一半……” 他今晚要是收了这几百两银票,就得按二十万两的数字来签字,他刚得到太后的重用,不想毁了自己的前途。 吴牲和丁魁楚的榜样在那里,他自然知道该如何选。 骆士弘闻言,心中大石落地,连忙躬身行礼:“多谢大人,下官这就去准备提款事宜。” 张九德提起笔,在那份材料上签上处理意见,又填写了一张提款单,盖上钦差印玺,递给他:“骆大人还年轻,本官还有一言相赠:为官一任,造福一方,未来的路还长,愿你好自为之。” 第298章 惠民医院 次日清晨,炽热的阳光,明晃晃地照得人睁不开眼,骆士弘一大早,就到迎宾馆恭候张九德,今日要陪他考察惠民医院。 看这位钦差昨晚上的行事风格,骆士弘估计,今天的日子也不好过,朝廷的要求,是在灾民安置点设置惠民医院,他也当着阎刚峰的面,在安置点留出了医院的位置。 但阎刚峰走后,他却将巩县的医院,设置在城里,一晚上时间,他想转移也来不及了。 只好陪着小心,希望钦差大人给他留点脸面,不要当着百姓的面骂他…… 果然,张九德一听医院设在城里,本来温和的脸色,又沉了下来,却只是说了句:“走吧,先去看看。” 医院离县衙不远,位于城内繁华地段,古色古香的建筑在晨光中显得格外宁静。 远远地,就见医院外面,排着长长的队伍,张九德心下一沉,惊问道:“骆大人,怎么有如此多的病人?” 骆士弘也不明所以,只好含糊地道:“大热天的,容易生病……” 为了看到真实的现场,张九德一行人,都穿着便装,走在街上,没人认出他们。 一行人走得近了,才看见排队的,多是衣着光鲜的富人,他们或手持扇子,或谈笑风生,哪里有半点生病的样子。 在这些人的后面,却排着真正的灾民,他们那些衣衫褴褛、面容憔悴,被迫排在医院门外,烈日炎炎下,眼神中满是绝望与无助。 张九德走至一位穿鸭青色道袍的富人身边,轻声问道:“这位兄台,可知这医院本是为灾民所设,为何你等也在此排队?” 那人闻言,转头望了他一眼,见是个陌生面孔,又见他穿着丝绸质地的夏衫,认定他是有钱人,便低声道:“阁下外地来的吧?这医院呀,是新开的,药材免费,听说,他们这里的防暑降温人汤药,有神效,在下来领一点回家备着……” 他指着院子里两口热气腾腾的铁锅道:“那是防疫药汤,多喝些,总没坏处,阁下来晚了,不好让你插队,你排到后面去吧。” 张九德心中怒火中烧,他强压怒气,转身步入医院。 “哎……哎哎……阁下怎么不排队啊嘿……”那人还在嚷嚷着,就见十来个人,呼啦啦就随着进去了,还有人回头,凶狠地瞪了他一眼,他忙闭了嘴。 医馆大厅里,四五名大夫正在东厅诊病,西厅里,几名伙计正忙着抓药,柜台前,排起长长的队伍。 大厅外面的院子里,垒起两口大铁锅,十几名男女青壮,在灶前忙活。有人将煎好的药汁,舀到桶里,有人往锅里加水,有人烧火,有人给人施药…… 张九德再也忍不住了,转身质问:“骆大人,这便是你县的惠民医院?” 他指着医院外面的灾民:“你看看,真正需要治病的灾民,在大太阳下排队,这些无病的富人们,却堂而皇之地囤积药材,这家医院,谁是负责人?” 骆士弘正要让人去找负责的太医,就听到医院外传来一阵哭喊声。 “娘,娘,你怎么了?”一个孩子大声哭喊,“娘,你醒醒,就快排到咱们了……” 张九德跨出门外,只见一位妇人瘫倒在地,身旁一个七八岁的孩子,正在无助地哭泣,看着令人心酸。 “还不快救人!”他冲骆士弘吼道,“把她抬进去救治!” 两名正在烧火煎药的青壮妇女,出来抬起她,送到大堂里的一张床上,一名三十多岁的大夫,从后院里疾步出来,上前查看。 他把了把脉,对一名打杂的妇人道:“她中暑了,拿一碗‘藿香正气汤来’。” 柜台里的伙计,递出来一碗药汤,妇人忙上前接了,端过来,扶起病人,喂她喝药。 小男孩眼泪汪汪地,低低地哭喊道:“阿娘,你不要死……阿爷死了、阿奶死了、阿爹不知去哪里了,阿娘,你不要死……” 打杂的妇人,见他哭得可怜,劝他道:“你阿娘在大太阳下晒久了,喝了药就会好的,孩子你别哭了。” 这边正忙着,外面又传来呼天抢地的哭喊声:“大夫救命啊……大夫救命!” 两名青壮,抬着一个老汉,从门外冲了进来,排队的富人们,纷纷躲避。 厅里已经没有床,老汉被放在地上,刚才那名太医,忙上来查看,他一搭上脉搏,脸色一变,又翻翻老汉的眼皮,最后叹了口气,摇头说道:“没得救了,准备后事吧。” 张九德转身往后院走,那负责抢救的大夫,一边上前拦住他,一边解释道:“后院是库房,闲人不得进入……” 穿便衣的陈烔,上前一把推开他,呵斥道:“放肆,这是钦差大人!还不头前带路!” 说完,还掏出锦衣卫的腰牌,怼到他眼前:“你看清楚了!” 那大夫吓得赶紧退到一边,只听张九德道:“带路,去管事的公厅……” 他忙又跟上去,小跑着跟上张九德的步伐,伸手向右边延请:“大人这边请。” 到了后院,左手边一间厢房,里面一套桌椅,桌子上摆着一些书册,有人在这里办公。 跨进公厅,张九德终于忍不住爆发了:“骆大人,这就是你县的惠民医院?你自己看看,哪里惠民了?哦,本官算看清楚了,你骆大人眼中的民,不是水深火热之中的灾民,而是城里这些有钱有势的富人!” 他指着骆士弘身边的观政士罗明祖骂道:“你观的什么政?你没见到朝廷颁发的《救灾备要》么?这么明显违反救灾要求的错误,你怎么就一声不吭?知不知道你的行为,就是在助纣为虐?” 罗明祖被骂得‘抬不起头,红着脸连声道:“惭愧,是下官失职……” “你不是失职,你是渎职!”张九德还不解气,恨声道。 骆士弘只好上前解释道:“张大人息怒,这医院原有两处选址,一处在安置点,一处在城里,安置点的棚子尚未搭好,下官这就敦促他们,加紧施工……” “够了!”张九德打断了他的话,“骆大人,本官不是瞎子,你要是还想做这个知县,就请把心思,用在赈灾救灾上…… 即刻起,将医院迁至安置点,直接服务灾民。严格执行《灾区疫病防治条例》,严惩那些借机囤积药材、扰乱秩序之人,” 骆士弘连忙点头应允:“大人放心,下官这就去办!” 他心中暗自盘算,无论如何,还是要在城里留一个医疗点,富人也是灾民嘛,还是有购买力的灾民,适当时候,还得向他们募捐,不能得罪完了。 张九德转向那管事,这是一名太医院的大夫,哪里懂得管理,张九德问他:“你读过《灾区疫病防治》吗?” 那太医拿起桌子上的一本小册子,翻到封面,回道:“回大人,下官正在翻阅。” “既是看过,为何外面那些明显不是病人的人,你们也免费发药?你可知这些药材,是太后拨的私帑银子,从京师千里迢迢地运来?太后要是知道你们如此浪费药材,你还能回太医院么?” 那太医弱弱地说:“本官压不住,大夫是当地的,那些人都是他们的亲朋好友……还有客户……” “呵呵,这是康朝廷之慨,来维护他们的关系啊。”他转向骆士弘,“本官不管他们有多少亲朋好友,有多少客户,凡是无病,领了免费药材回去屯起来的,从大夫的薪资里,给本官补回来,否则,让他们等着下狱吧!” 又对吩咐陈烔:“你留下一人,给这位太医撑腰,看谁敢为难他,看谁不听他的调遣,直接送到大牢里关起来……” 第299章 官店的另一个作用 第二天,张九德考察了巩县的官店,他见过京城的官店,规模相当庞大,从锅碗瓢盆到绫罗绸缎,从油盐酱醋到大米白面应有尽有。 而巩县的官店,麻省虽小,五脏但全,去京城的官店就更接地气,主要供应底层百姓所需要的柴米油盐,布也是棉布和各种粗细麻布,货架上还摆着铁质农具。 见他拿起一把轻巧的镰刀仔细察看,那掌柜的凑上前介绍道:“大人好眼光,这是用工部出产的焦炭钢,打制的新式镰刀,别看它小,这个排列整齐的锯齿型刀口,却是越用越锋利,根本不用磨刀,省时省力…” 罗士弘也在旁边介绍道;“据百姓讲,用这种镰刀割麦,比旧式镰刀快多了,原来割一亩地的功夫,现在能割一亩半。” 张九德看到,不但有镰刀,还有砍柴刀、锄头也用上了焦炭钢,价格与外面商店里卖的铁制农具齐平。 “你们卖这个价格,外面的商店没意见么?”张九德问。 “没意见啊,”罗士弘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他们也可以从官店进货来卖,不过要交十五个点的税,跟官店一样。” 张九德沉默了,大明的历代帝王,一直想提高商税,却一直遭到士大夫阶层的抵抗。 万历帝为了收税,向全国各地派出税监,闹得天怨人怒,到他儿子一上台,就在官员们的怂恿下,撤回了税监。 当今这位太后,看来也盯上了商税这块肥肉,她虽然没有明确下旨要收商税,但遍布十三省的几千家官店,掌握着盐、铁、粮、棉、麻等大宗商品的批发和零售业务。 最主要的,是掌握着工部出产的优质工具,还有诸如玻璃镜、玻璃杯等新奇用品吸引消费者,其他商人想要销售这些商品,必须从官店里进货。 从官店进货,必须交十五个点的税。 如果不交税,继续售卖原来的商品,迟早被官店和那些交税的商人抵死! 张九德见店里的各种粮食敞开卖,不由担心地问:“如何防止有人抢购粮食?” 那掌柜递上几种颜色的粮票,回道:“大人请看,这是官府发放的粮票和盐票,店里凭票售粮,价格比外面的商店便宜二到三成…… 如果没票,粮食价格和其他粮店里是一样的。” 罗士弘在旁边补充道;“官店里批发的食盐,比外面的私盐还便宜,其他商人要想从官店里批发食盐,就得纳税…” 张九德相信,随着官店售卖的商品种类越来越齐全,收取商税的商品会越来越多,最终,大明市场上销售的所有商品,都会收取不同程度的商税。 他曾经在《明报》上读到过一则故事,说是如果把一只青蛙放进滚烫的水里,青蛙会猛地跳出去。 但是,如果把青蛙放进一只装着冷水的锅里,青蛙则会舒服地待在锅里,不会往外跳。 然后,在锅下面添柴,慢慢地烧火,青蛙就会慢慢适应,等到水滚的时候,青蛙已经没有力气跳出去,最后死在锅里,这就是温水煮青蛙的故事。 大明历代帝王收不上来的商税,被裕安太后,用这种温水煮青蛙的方式,逐步解决了! 张久德觉得,太后在清理官店的时候,就已经有了诸多计划。 一开始,官员们只看到了官店在平抑物价、保障供给、稳定民生方面,发挥的重大作用。 只有像他这样下到基层的官员,才能看到官店在税收改革上发挥的巨大作用。 因为灾民集中安置,进店的客人并不多,店里卖得最好的,是焦炭钢打造的铁锹、镐头、锄头。 一个青壮汉子进店买铁锹,指明要“钢铁锹”。 伙计热情地问道:“大哥报上名了?上河堤挣大钱去?不在安置点喝免费的粥了?” 汉子叹着气道:“老人孩子喝粥还说得过去,我一个大老爷们,每天等着两碗粥,还有脸么? 也是我们来得迟了,安置点里那些挣钱的活计,早有人了。 这不,县衙里贴出告示,说是河堤上招民工,一天三顿饱饭,还有三十文工钱…… 唉,也不知这水几时能退,家里的房子,估计都淹塌了,去挣点钱,回去也能重新修房子……” “说得好!”张九德拍掌赞许道,“早日去修好河堤,早日重返家园,去挣点钱,把田地里的损失也挣回来!” 罗士弘道:“巩县的第一批民工,明日就出发……” 他昨日被张九德臭骂一顿,巴不得挣点表现,今日见他对民夫的表现赞赏有加,心里稍安,忙汇报一下工作上的亮点,希望这位大人,不要因为惠民医馆的事,给他记上一笔。 “很好,”张九德赞许道,“送他们去巩县那段决口,先把本县的河堤修好。” 张九德离开巩县,沿着黄泛区走了一圈,因为有《救灾备要》的指导,各县的救灾工作,经过初期的忙乱后,也慢慢地走上了正轨。 在当地安置的灾民,给送去了粮食和药品。 当地无法安置的灾民,都转移到了安置区,万幸的是,整个黄泛区,还没有发生疫病。 在京营官兵的严厉打击下,盗抢案件几乎绝迹。 半个月后,张九德回到洛阳,刘衍手下的三万卫所兵,总算全部到齐。 决口最小的巩县地段,在方以智的指导下,已经挖开了一条五里长的引水渠,大大分流了决口处的水流,可以封堵决口了。 张九德大喜,不顾疲劳,执意要第二天赶去现场,观看决口封堵的实况。 不止张九德,河南省的几位高官:张梦鲸、陈柯、刘衍、汪乔年,以及十二位赈灾御史,全都来到现场,准备见证这历史性的一刻。 封堵工程的现场总指挥,是城投集团的方以智,现场劳作的,是后来赶到的卫所军。 天空阴雨绵绵,黄河里水气蒙蒙,能见度很低,让封堵工程,平添了许多难度。 现场参观的官员都由随从撑着伞,赶来看热闹的百姓,则披蓑衣戴斗笠,全都紧张地注视着河面。 经过日夜抢修,河堤上还剩下十来丈的决口,虽然河水已经被分流走七八成,决口处的水流,依旧湍急。 巳时一刻,在众人期盼的目光中,从上游驶来一支船队,看那吃水线,就知道船上搭载着重物。 待到近了,众人才看清,船上装载的,是三角锥子似的巨大石块,让人惊讶的,是那些石块,全都是一样大小… 有人惊呼道:“哪里来的能工巧匠?短短半个月就开出这么多石头?而且还是大小一样的?” 有人嗤笑他见识少:“听说现在开山取石,都是用火药炸的,轰隆一声,那真是山崩地裂……” 有人说:“你就吹牛吧,山崩地裂?那崩出来的石头,全都一样大小?怕不是神仙手段?” 议论声中,有人惊叫道:“快看快看,放石头了…” 第300章 封堵决口 惊呼声中,河上的船只已经停靠在缺口处,二十几名大汉,手持铁棍,连推带抬地将一块块大石头放入江中。 那石头一入水,眨眼间就沉了下去,带起一个个小小的漩涡。 一船石头放完,下一船又滑过来接着放,直到十几艘船的石头投放完毕,决口处的石头才冒出水面。 后续的船只,陆续驶来继续作业,两个时辰以后,就在决口处垒起了一道石堤,无数细小的水流,随着石块间的缝隙,如水箭一样激射出去,在河面上形成无数细小的漩涡。 现场总指挥站在堤上,挥动着手里的红旗,只见上游,又驶来一支船队,船边站满了青壮。 行到刚才的决口处,只见青壮们抱起一只只沙袋,对着漩窝处放下,每堵住一处漩窝,就减少一支水箭! 每堵住一支水箭,岸上的观众都齐声喝彩,船上的卫所兵听了,干得更起劲,每成功一次,就举起双手,齐声欢呼。 岸上河里,呼声震天,充满了欢乐,也许是大的决口堵住了,人们的心情也轻松下来,全然没了刚才的紧张。 水箭越来越少,最后剩下十几处比较大的漩窝,连投了好几次沙袋,都没有堵住,青壮们改变方式,几人一齐投放沙袋,却是一点作用也没有。 岸上的人们,不由得担心起来,这种漏洞堵不住,它会逐渐将周围的泥土冲刷掉,导致漏洞越来越大,最终将整个河堤冲毁,所谓千里之堤,毁于蚁穴,说得就是这个导理。 他们却不知道,这种三角体的水泥??子,一般的水流,是冲不开的。 在人们的叹息声中,只见岸上那总指挥挥动旗帜,决口边的船只移开,从上游又驶来一只大船,船上的青壮,全都赤裸着上身,下身只穿一条犊鼻裤。 这是要下水的节奏! 在人们的惊呼声中,只见那些青壮,开始往腰上拴绳子,然后,两个人下到水中,船上的人抬起一只巨大的沙袋,慢慢地放进水里。 水里的两人接住沙袋,憋一口气,扶着沙袋沉入水中,竟是要用人下水堵漏。 岸上的人们都屏住了呼吸,再没了刚才的喝彩声。 两人下水后,抬着巨大的沙袋,顺着漩窝慢慢下沉,这是一项非常危险的工作,稍不小心就会被吸进漩窝,卡在水泥??子中间丧命。 好在两人沉入水中不久,一支粗壮的水箭,慢慢被堵住了。 船上的青壮拉动绳子,下水的两人慢慢浮了上来,岸上顿时响起喝彩声。 …… 随着青壮们陆续下水,水柱一条条减少,到下午酉时初,湍急的河水被堵住了,温顺地流回了主干道。 现场响起经久不息的喝彩声,张九德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他听到现场的汪桥等人松了一口气的声音,知道大家刚才也与他一样紧张。 竟是连午饭也忘了吃。 汪乔年好奇地问:“张大人,那些石头……真的是开山炸出来的石头吗?” 张梦鲸和陈柯两人都摇头:“这么短的时间,得多少匠人才能打造出这样的石头?况且,为何要打成三角形的?” 房可撞道:“下官在民报上看见过一篇文章,说是相比于球形、方形的物体,这种尖锥式的三角形物体,是最稳定的……下官想,这种形状的石头放下去,不容易被水冲走吧?” 几人都很好奇:“居然还有这样一说?” 张九德也道:“《明报》上经常刊登这样的文章,什么风霜雨雪是如何循环的、日月盈亏是怎么来的,引得许多读书人,去钻研这些奇怪的学问,连四书五经也不好好念了。” 他指着面前的黄河,笑呵呵地问张梦鲸几人:“就说这河水吧,据说,地面上的九成的河水,都是向东流的,诸位知道这是何道理?” 张梦鲸道:“这也是学问?学了这学问,有何好处?” “好处多了,”张九德指着另一边挖掘的引水河,“知道了这个道理,挖引水河的时候,就知道要向东边挖掘啊……” 就这?几人满脸的不以为然:这也是学问? 但这是钦差大人说的话,他们都不好反驳,大明的读书人,从骨子里看不起工匠,论学问,他们只认四书五经 房可壮道:“大人此言差矣,就拿今日堵决口来说,没有这三角体的石头,哪里能这么快封堵决口,宫里的太后也说,这是经世致用之学,燕京大学里教授的,不正是这些学问吗?” 太后都搬出来了,做御史的,果然惯会以势压人,张九德几人也不好再说什么,好在现场总指挥方以智走了过来。 张梦鲸立即上前,拱手道:“贤侄大才,本官代二十一县黄泛区的百姓,谢过贤侄!” 方以智赶忙还礼:“世伯谬赞,蜜之愧不敢当,前期建厂和准备这些水泥墩子,花费了时间,以至于今日才堵上这个决口,蜜之不敢居功。” 汪乔年指着那道堆起来的石堤,好奇地问:“贤侄,放进江里那些不是石头?” 方以智解释道:“不是,是用竹篾搭架子后浇筑的水泥,水泥硬化以后,比普通的石头还硬,就可以用来施工了。” 张九德欣喜地问道:“贤侄,修筑大堤的工程,也是用这样的水泥墩子堆起来的么?” 方以智摇头,捡了一节树枝,蹲在地上画起图来,边画边讲解:“修筑大堤,要先在地上挖深沟。有条件的话要铺上铁条子做的网格,再铺上砂石,在沙石上倒上一层水泥。 等水泥硬化后,再铺砂石,再倒上水泥,这样一层一层铺上来,算是打好了地基。 修筑河堤的时候,最好用浇筑的法子,这样修起来的大堤,是一体的,不容易决口。 “太好了!”张梦鲸拍手道,“张大人,这次的河堤,就用这个……这个水泥,水泥浇筑吧。” 张九德问方以智:“蜜之,用水泥浇筑一丈河堤,费用几何?” 方以智道:“水泥浇筑,需要先架设筋骨,晚悲这里,有两种方案供大人选择。 一种是用铁条做筋骨,一丈河堤,用铁条五百斤,按三十文一斤铁条算,一丈河堤的铁料要十五两银子,加上水泥、泥石和人工,要二十两银子。” 几位高官听了,不由得咂舌:这也太高了,朝廷也负担不起啊。 “蜜之说的另一种方案是什么?”张九德只好退而求其次。 汪乔年见太阳就快落山,做为东道主,他忙邀请一众官员:“大家站一天了,眼看天色已晚,不如先回县城用饭?” 他打断张九德的话,是有原因的,工程和采买,历来是地方官捞钱的地方,钦差大人把价格都问明白了,谁还能从中捞到好处? 几位高官都心照不宣,笑呵呵地邀请张九德和御史们回城里休息。 河南道监查御史房可壮却不干了,梗着脖子道:“话还没说完呢?另一种方案是什么?费用几何?” 第301章 用什么材料修大堤 房可壮很郁闷,他原以为能像吴牲在陕西一样,独立主持这一次的黄泛区赈灾,立一个功劳回去,明年京察的时候,官职能往上升一升。 没想到朝廷又派来一个三品大品主持赈灾,他这个七品御史,也只能领着随来的十一位御史,行使监查之责。 他从汪乔年的话里,敏感地捕捉到了问题,另一种方案造价几何,为何不能公开? 没有公开的数据,御史们怎么监督?所以,他坚决要求方以智把话讲完。 “既如此,”张九德说,“蜜之就请讲讲另一种方案吧。” “也好,”方以智冲房可壮一拱手,继续讲解道,“另一种法子,则是用竹条或柳条编织成筋骨,再浇筑水泥。 用这种材料,缺点是没有铁条筋骨耐用,优点是成本低廉,便于就地取材……每丈河堤,用银六到八两。” 汪乔年望了一眼房可壮,心里冷笑道:这下你满意了吧? 只听张九德道:“两种筋骨各有优劣,到底用哪一种方案,还要内阁和太后拿主意。” ………………… 北京,紫禁城,乾清宫西侧殿,张蔷正在与卢象升谈话,旁边坐着首辅孙承宗。 在这个封建礼教森严的社会,张蔷从来不会单独召见一位大臣,每一次召见,至少有两位以上的大臣在场。 所以她秉政五年以来,从来没传出过宫帏闲话,这也是她得到六部九卿的重臣们敬重的原因。 此时,她手里正拿着张九德发回来的折子,折子上说:说孟津渡的三处决口,已经堵住了两处。最大一处决口的水流,已经从新挖的引水渠里,被引回了主河道,二十一县的黄泛区,水位慢慢退去。 有地势高的灾民,开始返回家园……救灾工作开始进入下一个阶段:帮助灾民恢复生产,重建家园。 洛阳的中央银行,利用官店的网络,将业务下沉到了各县城,开始向灾民提供无息小额贷款,帮助他们重建家园。 动员他们购买种子,抢种一茬秋菜,修整被淹的土地,争取种上冬小麦…… 折子的最后,才提到重修河堤时要用到的两种筋骨,一种成本贵,一种使用年限短,最后用哪一种,还请朝廷定夺……” 于是有了今日的召对,张蔷问卢象升:“徐州那边的钢铁厂,进度如何了?” 自从掌握了焦炭炼钢技术,卢象升开始在全国各地寻找铁矿和煤矿,修建钢铁厂。 他希望生产出更多的优质钢材,打造更多更好的火枪火炮,将九边将士的装备,全都更换一遍,到时候,无论后金还是蒙古,看谁还敢向大明呲牙! 他是亲自与后金对过阵的,深知火枪火炮,是大明打败后金的利器,巴不得多多生产才好。 见太后询问,他拱手答:“禀太后,徐州钢铁厂,预计九月底可以开炉。” “有几座高炉?每月能产多少斤铁?” “回太后,目前建了三座高炉,每月出产毛铁三十万斤……” “这么多?”孙承宗瞪大了眼睛,要知道,在天启七年,大明的钢铁总产量,也不过一千五百万斤左右,现在,单单一座徐州钢铁厂的年产量,就要占到天启七年产量的两成! 大明还有遵化钢铁厂、昆山钢铁厂、京郊钢铁厂,都比徐州钢铁厂的规模大,这还只是工部属下的钢铁厂,加上民间钢铁厂的产量…… “太后,大明用得了那么多钢铁么?”他担心地问。 张蔷将奏折递给他:“阁老请看,本宫只担心钢材不够,怎么会嫌多呢?” 张九德的折子,孙承宗是看过的,无论是铁条做筋骨,还是用竹篾做筋骨,三位阁老都认为太贵了,最省钱的办法,还是征发遥役,用夯土修筑河堤。 但看太后的样子,居然想用最贵的铁条做筋骨?大明哪里来的那么多钱? 张蔷也知道,就算后世的种花家,经过四十年的高速发展,也没有能力在黄河两岸,修筑一条钢筋混凝土的河堤。 但种花家却解决了,困扰中原王朝两千多年的黄河缺口问题,那就是在小浪底水利枢纽工程。 这项伟大的工程,就像在咆哮的黄河巨龙的脖子上,拴上了链子,将这条桀骜不驯的巨龙彻底驯服,使中下游地区不再遭受水患。 张蔷也没有能力,用钢筋混凝土修两条黄河大堤,但用钢筋水泥建造一座小浪底水利枢纽工程……她就不能想一想吗? 后世的种花家,在开建小浪底工程的时候,国力并不强盛,科技也不发达,只是从欧洲进口了一些大型的工程机械。 在大型机械的加持下,种花家用了十一年时间,建成了小浪底水利枢纽工程。 ……这个时代嘛,先订个目标是可以的嘛…… 小冰河时期的大明,灾害不断,遍地流民,大型的基建工程项目,是吸收流民,刺激经济的一个好办法 但是,内阁和顾问小组的成员们,怕是要被他这个庞大的计划吓坏,要怎么说服他们,还得花点心思。 所以,他希望张九德在孟津渡,用钢筋混凝土修筑一段河堤,先做个样板,有了成功的例子,才更有说服力。 于是她对孙阁老道:“既然徐州钢铁厂,下个月就投产,本宫的意见,先修一段钢筋混凝土的河堤,试一试效果如何? 其余河段,就用竹篾或柳条做筋骨吧,这样的河堤,蛇鼠虫蚊无法再钻进去,不容易漏水,比夯土大堤更结实耐用。 最关键的是,水泥大堤修筑起来很快。” 孙承宗松了一口气,既然只修一段,那肯定是要看财力的,有钱就修长一点,无钱就修短一点,哪怕只修十丈,也是一段嘛。 于是他点头赞同:“太后说的有理,臣也觉得,可以修一段钢筋混凝土的河堤,来试一试效果。” 他转头对卢象升道:“建斗,徐州钢铁厂,要尽快炼出焦炭钢来,孟津渡能修多长的钢筋混凝土河堤,就取决于徐州钢铁厂的产能了。” 卢象升这才知道,太后今日召他来奏对的原因,他站起身,对着孙承宗拱手道:“下官定不负阁老嘱托,尽快生产出优质的焦炭钢材,送往河南。” 张蔷也道:“过了八月,黄河会进入枯水期,民工们正好趁着枯水期挖掘引水渠,到明年开春二三月间,就能开始修筑河堤。 到时候,徐州生产钢材就会派上用场,卢大人要安排好生产。” 卢象升躬身答道:“臣遵旨!” 下午,张蔷在张九德的折子上批复了意见:“鉴于钢材的产能有限,同意修筑一段一里长的钢筋混凝土大堤,其余的河段,修筑竹面或柳条做筋骨的水泥大堤。 内阁三人组认为:一里路长的钢筋混凝土大堤,也花不了多少银子,这一点没意见。 但是,用竹篾做筋骨的混凝土大地,每丈也要六到八两银子,费用还是太大。 按照以往的惯例,张蔷要召集顾问小组成员开会讨论,再确定最终的方案。 但是,辽东传回来的消息,让她顾不上开会了,而是直接拍板道:“这里面包含了民工的工钱和伙食费,相当于以工代赈,况且,水泥大堤比夯土大堤更加结实耐用,银钱的问,再另想办法。” 第302章 赵龙带回的消息 却说,因为朱由校落水案而被抓获的赵龙,是正黄旗的包衣奴才,皇太极派他来做范文程的侍卫长,表面上是为了保护他的人身安全,暗地里也肩负着监视他的责任。 他在刑部的监牢里,听说了范文程归顺大明的消息,当即惊出一身冷汗,心想无论如何,要将这个消息带回辽东,告诉汗王。 这个晚间,一个狱卒喝醉了酒,竟倒在他的牢房门口睡着了,他悄悄摸到狱卒身上的钥匙,打开门将他拖进牢房,与他换了衣服,将狱卒锁进牢房里,自己却大摇大摆的走出了牢房。 他从那狱卒身上,搜刮到十几两散碎银子,连夜雇车去了天津,第二日就搭上一艘海捕船,往辽东逃去 在海浦船上,他还看到了那张,登载着范文程归顺大明消息的《明报》,便偷偷折起来藏进了怀里。 几经辗转,他终于在七月底回到了沈阳,连夜跑到皇宫求见皇太极 皇太极正为海上断了粮食供应,而着急上火,听说赵龙这个奴才回来了,连夜披衣起来接见他。 两个多月的逃亡奔波,原本高大健壮的赵龙,已经瘦得脱了人形,又断了一只手,要不是那双三角眼还跟原来一样阴狠狡诈,皇太极根本认不出这个奴才来。 “汗王……汗王啊……奴才总算见到你了汗王……”一进门,赵龙就扑在地上大哭。 “狗奴才!”皇太极身边的一个侍卫,不耐烦的呵斥道,“还不赶紧向汗王说说,发生了什么事儿,只顾着哭什么?” 皇太极呵斥侍卫:“不得无理!赵侍卫能从汉人管控区逃回来,实属不易,快去请大夫来,先给赵侍卫看看伤。 待那侍卫出去,赵龙已经感动的涕泪横流,他从怀里掏出那张《明报》,大哭道:“汗王……范先生……范文程他叛变了,他将带到明国的后金人,全部卖给了大明皇帝,做了大明的恭顺侯!” 皇太极听了,如五雷轰顶,他凭着对范文程的了解,连连否认道:“不……不不……范先生不是那样的人,他对我后金忠心耿耿,本汗不会看错的! 赵龙递上那张报纸:“汗王请看,报纸上登载得明明白白……” 皇太极接过报纸,挥手让刚进来的大夫,将赵龙带到旁边屋子去疗伤,待会儿还有话问他。 三人出去后,皇太极就着蜡烛微弱的灯光,仔细阅读起来,越看越吃惊,越看越愤怒,到最后,忍不住拍案而起,大叫道:“范先生负我!范文程负我……” 等到赵龙洗漱完毕,清理好身上的新旧伤口,又被找来问话。 皇太极听说,范文程用计,阴死了大明的太上皇,他跌足叹道:“怎么不是小皇帝?怎么不是那个秉国太后?难道真的是,天不与我后金?” 从大明败逃回来以后,后金就陷入了从未有过的绝境,就是老汗王当初起兵,也没有如此艰难。 儿子豪格死在半道上,多铎的右手废了,再也拿不起刀枪,各牛录的巴牙喇勇士,有一半的人在大明丢了性命,至于披甲人和包衣奴才,更是损失了六成…… 回到沈阳以后,为了巩固自己的统治,皇太极明里暗里,又杀掉不少反骨仔,这才将动荡的朝廷稳定下来。 在他情绪最低落的时候,宠妾海兰珠劝他:“汗王再难,有老汗王当初艰难吗?老汗王当初,十三副遗甲起兵,创下偌大江山。 汉王如今,何止十三副铠甲?妾身指望汗王能振作起来,重建后金!” 加上范文程的劝解,皇太极这才整顿心情,重新跑到深山老林里,抓捕生女真,回来充当士兵。 经过四年的发展,后金汗国,才恢复了一点点当初的样子。 依照范文程的计策,只要后金拿到了大明的火器资料,哪怕倾后金举国之力,也要生产出来,有了火器,再加上后金来去如风的骑兵,大可再次入关,与大明一战! 现在,连范文程也投降了大明,他皇太极,还能相信谁呢? 汉人都不可信!他想起了老汗王时期的汉人师傅龚正贤。 龚正贤因为往来辽东与江南做丝绸皮毛生意,与老汗王颇有交情,在老汗起兵初期,为他出谋划策,深得老汗信任,甚至让他教授子侄。 皇太极的汉文,就是这位汉人师傅教授的。 但最终,老汗王还是将这位汉人师傅灭了门,以至于后来很长一段时间,老汗王都不信任汉人。 直到他当上大汗,范文程,宁完我等汉人谋士,才受到重用。 谁知……他又看了看手中那份破烂不堪的报纸,恨声道:“汉人果然不可信,阿玛,你是对的……” 第二天,后金朝廷开始了大清洗,李永芳,宁完我等一批汉人大臣,都被抓了起来,等着杀头抄家 宁完我被押上大殿,后金八旗的勋贵们,齐坐两边,个个眼神不善,看他的样子,就象在看反赋。 “汗王!”事关生死,宁完我也急了,声泪俱下地大喊道,“范学士不会背叛后金的,汗王别中了大明的离间之计!做出亲者痛仇者快的蠢事来……” 话还没说完,坐在右手边第二位的多尔衮跳起来,篼头踢了他背心一脚,喝骂道:“狗奴才,竟敢骂大汗!” 宁完我被踢得趴在地上,五体投地,仍然哭着劝道:“汗王,我后金可以对大明用计,焉知大明不会将计就计,离间我后金君臣? 汗王想想,范学士在后金,哪一样不是为大汗打算?就是奴才,对汗王的忠心,日月可鉴啊……” 皇太极听了他的话,心中惊疑不定,觉得他说的话,好像,似乎,有点道理。 他本来怒气冲冲地要杀掉这两人,现在倒不好下命令了。 范文程和宁完我,是皇太极的心腹,代善和莽古尔泰等人,都坐在一边看热闹,只有多尔衮,兄弟三人都在汉人手里吃了大亏,阿济格在察汗浩特丢了性命,多铎废了右手,他恨死了汉人和大明。 “汗王,”他气咻咻地说,“阿玛早就说过,汉人不可信,范文程那奴才,都成了汉人的侯爷了,这厮还在这里为他开脱,可见也不是个好人,直接砍了干净,省得叽叽歪歪地烦人。” 皇太极反而冷静下来,他吩咐将宁完我押下去,等候处理。 宁完我牺牺惶惶地,跟死人一样被拖了下去。 皇太极转向李永芳,李永芳倒是比宁完我镇定,他说:“本官跟随老汗和大汗十几年,忠心可鉴,大汗要杀永芳,永芳死不足惜,只恐永芳以后,再无大明将官来投,汗王的雄心壮志,再无实现之日了……” 李永娶了老汗的女儿,是后金的额父,他不用自称奴,可自呼为“本官”。 连暴躁的多尔衮,也不敢对他动手动脚。 皇太极听了李永芳的话,只好把他押入大牢,等待调查。 皇太极遣散众位议政大臣,将自己关在房间里思考了一天一夜,第三天一大早,他亲自来牢房,探望宁完我。 第303章 宁完我的计策 牢房里肮脏腥臭,因为有皇太极的特殊关照,宁完我没有受刑,他背心上被多尔衮踢的伤,一直隐隐作痛,疼得他一晚上睡不着。 皇太极进来的时候,就看见他顶着两个黑眼圈,气色灰败,眼里也没了往日的光彩。 见到皇太极进来,宁完我连忙爬起来磕头:“奴才宁完我,见过汗王。” 为了显示自己的风度,皇太极顾不上牢房里的肮脏,让侍卫搬来凳子,在房间里坐了下来。 “宁先生,”他亲切地说,“本王向来以诚心相待程先生和宁先生,相信程先生,不会叛变我后全,不会叛变本王。本王也相信宁先生的忠诚之心。 本王不希望看到治下的汉人,再一次像老汗时期那样被屠杀,他们为我后金种植粮食,打造刀枪,是不可多得的财富。 这两年,我后金全靠汉人种植的粮食,才能养活那些从深山里找出来的女真人,本汗才能重建八旗军。 现在,海上的粮食来路断绝,我后金更加不能屠杀,这些会种地的汉人,但议政王大臣们,被赵侍卫带回来的消息,气坏了,强烈要求清洗后金的汉人,宁先生有什么法子可以教本王?” 宁完我看到了生的希望,精气神也提起来一些,忙跪趴在地上,一脸谄媚地道:“汗王英明,其他议政王,都没有汗王的眼光? 汉人有句俗话,解铃还需系铃人,汗王只需公开另一套说辞,就说范先生在明国英勇不屈,已经为国捐躯。明国故意放出范先生封侯的消息,就是为了离间我后金君臣,想自到我后金继续内斗,消耗国力,再无力攻击大明……” “好!”皇太极拍掌大笑,“宁先生好计策也!” 心里却在想:汉人就是狡猾,惯会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然后他又问:“宁先生,这套说辞,能让诸位议政王大臣信服?” 宁完我想了想道:“汗王,您是汗王!你说是离间计,它就是离间计!” 皇太极伸手一拍扶手:“好,宁先生好计策。” 然后他又犹豫道:“对外可能这样讲,但对内,如何平息诗集议政王大臣的怒火?” 宁完我说:“这怒火是明国引起来的,只要让他们把火撒向明国就行了。” “宁先生的意思,是要让本汗再次入关?”上次入关的阴影,还一直笼罩在皇太极的心里,如果可以,他这辈子都不想再入关,他相信其他议政王大臣心里,也是这样想的。 宁完我却道:“非也,非也,我后金的优势,是来去如风的骑兵,而非攻城,这几年,明国往辽南地区,移来了许多的汉人,这些汉人在盖州以南,复垦了大量的土地。 他们每年收获大量的粮食,不但供应东江军,还用海船,运回大明去。 据细作报告,他们还种植了三种新作物,据说产量比传统的小麦、高粱高得多,再过一个来月,就到秋收季节…… 咱们后金的骑兵,可以冲进辽南,洗劫他们的村子,抢夺他们的粮食,等明国的军队,收到消息,再出城来追……他们追得上么? 再说,论野战,谁要能打得过后金八旗?” 一席话,说得皇太极茅塞顿开,对啊,后金不善攻城,为什么要去攻城呢,绕过去不就得了?明军的骑兵,又追不上咱们,用汉人的兵法来讲,就是以己之长,攻敌之短。 他似乎找到了,打击大明,让后金群臣重拾信心的法子! 于是第二天,后金朝廷里,就向百姓们公布了,范学士在明国牺牲的公文,说大明发出来的消息,全都是假的,是明国使的离间计,让后金百姓,不要上当。 为了表彰范文程对后金的忠心,汗王决定,重赏范学士的家人,将他们从包衣奴才,抬为正黄旗,跟女真人一样待遇! 然后,宁完我、李永芳等汉人文臣和武将,全都官复原职,不但从牢狱里被放出来,还得到了不少的赏赐。 然后,皇太极和诸位议政王大臣,就开始磨刀霍霍地,准备冲进辽南,大掠一番。 …………………………………… 北京,紫禁城,乾清宫西侧殿。 张蔷翻阅着辽东送回来的情报,对下首的法安大师道:“很遗憾哪,离间计没起什么作用,皇太极果然名不虚传,胸怀够大。” 法安大师双手合十,唱一声佛号,道:“如此也好,那些被掳去做奴隶的汉人,也能保一条性命。” 张蔷翻到下一页,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八旗各牛录,正在集结队伍,不知要对何处用兵?” 法安道:“科尔沁各部,上次随皇太极入关,损失惨重,没有十年时间,恢复不过来,所以一直与后金保持着亲密关系。 林丹汗这几年,凭借着与大明互市得来的财富,一直东征西讨,企图统一蒙古,他挡住了皇太极西进的道路,后金这次集结,有可能是征讨林丹汗。” 张蔷犹疑道:“我大明的关宁锦防线、辽南地区,都有可能受到攻击,这情报,还得再探……” 法案道:“更确切的消息,应该这两天到,一有消息,贫僧立即就送进宫来。” “大师辛苦,无论后金从哪里进攻,我大明,都要做好准备!” 送走法安大师,她吩咐怀恩:“去请三位阁老来议事。” 袁可立还兼着兵部尚书,商量兵事,也不必找别人了。 三人还以为,太后召见他们,是为了孟津渡修筑河堤之事,进到西侧殿的小会议室,才看到墙上已经挂起一幅辽东地图。 “怎么?皇太极有动静了?”三人看见地图,就知道今日要讨论的,是辽东之事,孙承宗和袁可立对视一眼,快人快语的袁可立,对其他两人调侃道。 四年前,虽然他们?的“关门打狗”计划,让皇太极将京畿地区,搅得一团糟,但也重创了后金和蒙古联军,让他们缩回沈阳,不敢再起入关劫掠的心思。 现在,是好的伤疤忘了痛,又想入关了? 第304章 应对 张蔷领着平安进来,三位阁老齐齐站起来,对天子和太后行揖礼:“臣等参见陛下,参见太后。” 平安已经十岁,与他的阿爹,瘦弱的朱由校不同,平安长得结结实实,因为长年练武、骑马,皮肤呈健康的小麦色,一双狭长的丹凤眼,与朱由校一模一样。 受帝王教育长大,平安少年老成,沉默寡言,不轻易开口。 张蔷在讨论重要国事的时候,开始让他在旁边学习,对此,满朝上下,无不拍手称快:太后此举,看来是要等天子长大后,就要还政,不象是要做武则天的样子。 “三位阁老请坐,”张蔷吩咐身后的法容,“把辽东来的消息,给三位阁老看看。” “可惜,”朝爌翻阅着材料,摇头叹息,“费尽辛苦将赵龙送回辽东,竟没起到什么作用……” “皇太极这人,比老酋更难对付,”袁可立一边就着他的手,往后看那几则消息,一边道,“估计是静极思动,又打起我大明的主意来了……” 他看到了一则消息,抽出来拍到桌子上,用手指敲着那纸,给孙承宗和韩爌看:“果然,后金各旗,开始集结……又要对我大明用兵了?” 张蔷接过话头:“情报上没有说明,本宫请三位来,是要分析一下,后金用兵的目的,以及用兵的方向,咱们才好制定应对策略。” “臣以为,”孙承宗率先开口,声音沉稳有力,“皇太极此人,野心勃勃,他或许想借此机会,一方面试探我大明的反应。 另一方面,则可能是跟以往一样,又要跟林丹汗互掐,象几年前那亲,赶跑林丹汗。” 他顿了一顿,继续说道:“至于用兵方向,后金与我大明,只有两处需特别留意。一是辽南地区,这里是我大明重新收复的地区,地方官府新建,统治基础薄弱,容易受到攻击。 二是北方诸镇,后金若像上次那样,从蒙古借道,则我大明的九边,将处处烽烟……” 至于关宁锦防线,在坐的几位都不担心,有袁崇焕和祖大寿、何可纲镇守,再加上城墙上架设的大明版火炮,后金最强盛时期,都没有攻破,以现在的战力,更不可能攻破这道防线了。 但是,大明的九边诸镇,不是每镇,都象关宁锦防线一样投入了重金,大明也没有那样的实力。 袁可立道:“后金还可能借道朝鲜,袭扰我辽南地区……不过那边的路不好走,如果我是皇太极,我要进攻辽南的话,只会选择直接从辽阳、鞍山、海州、耀州一线南下。” 张蔷点头,目光转向韩爌:“韩阁老有何高见?” 韩爌微微欠身,沉吟道:“臣赞同孙首辅的分析,臣还想补充一点,后金此次集结,或许还与内部整合有关。 皇太极败逃回沈阳后,对后金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革,包括军事、政治、经济等方面。此次集结,或许是他检验改革成果,展示军事实力的一个机会。” 他接着说道:“他们擅长骑射,机动性强,擅长利用地形优势,进行快速突袭。他们可能会选择,在我大明防备最薄弱的地方发动攻击,以达到出其不意的效果……” 袁可立的目光,在那幅辽东地图上来回移动,目光锐利如鹰:“臣以为,后金此次集结,是试探我大明也好,展示实力也好,入关劫掠也好,目的虽不明确,但其威胁已显而易见。 管他哪一种目的,我大明都应该未雨绸缪,提前做好准备。” 孙承宗敲敲桌子,说道:“我大明在辽东的薄弱地区,应该还是辽南的新收复的地区,以前辽东镇是军管区,收复辽南后,才设置了府县两级地方官府,统治基础薄弱。 百姓也是新移过去的,还没有在当地站稳脚跟,很容易受到攻击……” 府县两级地方官府的设立,也是为了防止东江镇坐大,一个人军政民政一手抓,容易产生朝廷难以控制的军阀。 张蔷不想毛文龙走上被杀的老路,才想出了这个军民分治的法子来。 她微微一笑,说道:“三位阁老的分析,各有千秋,后金军队此次集结,是展示实力也好,试探大明也好,总之逃不过‘劫掠’二字。 咱们截断了范文程的,海上粮食走私通道,朝鲜这两年,也跟大明一样,自然灾害不断,后金在朝鲜搜刮来的粮食,远远不够养活女真人…… 从后金面临的处境来看,本次出兵,还是为了抢劫,既然是为了抢劫,当然是抢大明,才有好处啊,朝鲜和科尔沁蒙古,比后金还穷,抢劫他们,有何意义呢? 正如袁阁老说的一样,如果我是皇太极,我就直接到辽南抢粮食,孙阁老也分析了,相比于大明九边,辽南地区更薄弱。” 她顿了一顿,继续说道:“本宫认为,我大明重点防御的,应该是辽南的产粮区,如果后金象四年前在京畿地区那样,绕过城池,直接抢劫村庄,我大明防守起来,就很有难度了……” 三人,包括小天子平安,都望向袁可立,他是兵部尚书,应该拿出应对之策来。 袁可立脑子里,自然有一本,关于九边兵马粮草的统计数据,此时他道:“东江镇目前,有一支八千人的骑兵部队,都装备了火器,还有两千架骑兵虎蹲炮。” 骑兵虎蹲炮,是兵部火器局改进后,可以架设在马背上发射的火蹲炮,转进灵活,威国巨大,一装备上,就成了骑兵的新宠。 “还是太少,”张蔷说,“后金号称‘满万不可敌’,虽然他们现在的兵力,还没恢复到四年前的水平,但肆虐一个辽南,绰绰有余。 所以,除了防守,辽东镇的袁崇焕,也应该主动出击,牵制后金兵,或者,直接攻打西平堡,剑指辽阳,这样的话,皇太极也不敢将八旗兵,全派出去……” “另外,”韩爌也补充道,“辽南的移民,要么拿起武器,结寨自保,要么躲进城池,坚壁清野,让女真人一根草也抢不到。” 孙承宗和袁可立齐齐摇头:“不好,杀敌一千,自损两千,眼看就要收割的庄稼,不可能一把火烧了。” 别说移民们心痛,他们也心痛啊,大明太缺粮了。 过了两天,法安收到隐卫发回来的消息,皇太极的目标,果然是辽南! 而且他们不准备攻打盖州、复州这样的大城,连新建的县城也不会去攻打,而是直接冲进乡村去劫掠! 实际上,新建的县城,城墙是用柳条做筯骨,再用水泥浇筑的,比复州、盖州的城墙,坚固多了。 兵部收到确切的消息,一方面调拨一批火器,走海路运往东江镇,另一方面,命令辽东镇的袁崇焕,伺机夺回西平堡,将辽东前线,从大凌河推进到三岔河一线! 同时,兵部还向其他边镇,发出防秋的命令,以防北方蒙古,趁着大明与后金开战的时候,南下打草谷。 每年秋天,北方蒙古部落,为了筹集过冬的粮草,往往南下劫掠我大明,边军把这种防止蒙古人的行为,称为“防秋”。 大明的九边,一时间风声鹤唳起来。 第305章 辽东镇 大明朝堂和六部,开始进入战争状态,一切事务,以战场优先。 工部下属的农具厂,暂停生产钢质农具,钢材优先供应给军工厂。 兵杖局的炸药,让震天雷的体积和重量,都缩小了一半,威力却比黑火药填装的震天雷,大了许多倍,曹宾曹公公接到太后的命令,加大了炸药的生产量,让军工厂能生产更多的震天雷。 毕懋康根据法安大师给的图纸,专门为骑兵研发的连弩,可以在马背上连续发射八支铁制弩箭,而且只需要更换箭匣,就可以继续使用,比起笨重的火枪,连弩使用起来,更方便快捷。 第一批产品,已经与其它武器弹药一起装船,运往辽南三州。 户部也拨出第一笔,一百万元的战争预算,通过央行在九边的支行,发放到九边,大头当然是辽东前线。 户部尚书郭允厚,逐渐发现了通过央行拨款的诸多好处,以往的银钱,还没出京城,先“飘没”两成,再通过层层“飘没”,到前线将领手上,就剩下不到五成,到基层士兵身上,更是不知还有多少。 而通过央行拨款,杜绝了层层飘没,使朝廷的银子,真正落到实处,用到了需要的地方。 五军都督府这边,也在辽南地区的各县城,恢复了几处卫所,主要任务,是维护当地治安,协助县令剿匪,在张蔷看来,相当于后世的武警部队。 在兵部的命令下,金州、复州、新奠、叆阳的卫所,立即动员起来,青壮们全民皆兵,这些青壮,有些是有正式编制的卫所兵,有的是没有编制的“余丁”。 余丁们立下功劳,赏赐和卫所兵一样,还有优先补录当兵的资格,当了兵,就能分到两百亩土地,一家十几口人,都能过活了。 所以,别看是一个小小的卫所兵,也是不容易当上的。 ……………………………… 辽东,宁远城,辽东督师衙门,袁崇焕正在召开临战会议,辽东巡抚毕自肃、山海关兵备道杨嗣昌、山海关总兵何可纲、辽东总兵马世龙,辽东前锋总兵祖大寿等牛人,济济一堂,人人面上,都露出激动之色。 在天启年间,辽东镇的防线,就缩到锦州、松山一线。 开平三年,在首辅孙承宗的建议下,朝廷拨款,重修了大凌河堡和右屯,将明军的防线,前移到大凌河、右屯一线。 目前驻守大凌河堡的,是前锋总兵祖大寿的养子,千户官祖泽润。 这一时空,皇太极差点被拍死,困在沈阳舔舐伤口,所以明朝重修大凌河堡的时候,他只派了阿马泰,带兵前来袭扰,却被明军强硬地打了回去。 阿巴泰回到沈阳的时候,实力终于与代善、多尔兖等人差不多,再也不敢对皇太极的各项改革措施,指手画脚地逼逼了。 皇太极借明军之手,成功消耗掉阿巴泰的实力,为自己稳固汗位,扫清了道路。 所以这一时空,明军用京师运来的水泥,不到半年时间,就修筑起大凌堡城,和右屯卫城。 原本的时空,修筑大凌河堡的明军,被皇太极围困,弹尽粮绝,祖大寿在饥饿士兵的协迫下,欲投降后金,何可纲反对,于是祖大寿绑了何可纲,推到堡城外斩首…… 这一时空,没有发生这些悲剧,所以,祖大寿与何可纲,还坐在督师衙门的议事厅开会。 后金被太后一锤子拍晕,明军又增加了新式火器,开平以来,从没有拖欠过军费,辽东前线兵精粮足,在座诸人,谁不想在辽东任上建功?为后世子孙,挣下一份与国同休的家业? 三年来,祖大寿、马世龙等人,多次怂恿督师袁崇焕,向朝廷请战,特别是听闻东江镇毛文龙,收复了盖州后,更是积极请战,想要越过大凌河,收复西平堡等辽东失地。 袁崇焕也向朝廷请旨,得到的答复,是朝廷正在应对国内的灾害,没有钱粮,再在辽东开战,请辽东诸将,静待时机。 现在,这个时机来了,虽然只是策应东江镇,也足以让祖大寿、马世龙等人欣喜,只要能将前线,推进到西平堡一线,就可以在义州到锦州的广大地区,移民屯垦。 想到东江镇毛承禄、陈继盛等将领,分到的大片土地,甚至降将刘爱塔,也分得五百顷土地……他们就眼红得滴血。 只要能守住西平堡一线,身后的大片土地,不就是大明的了么?作为收复失地的前线将领,朝廷会少了他们的赏赐么? 这两年,辽东前线的工程建设,除了修筑大凌河堡和右屯,几乎没有,吃空饷也越来越难,将领们的收入,越来越依赖土地出产,所以,他们十分渴望,收复西平堡。 所谓闻战则喜,就是指他们这些人的样子。 毕自肃和袁崇焕两人的责权,有许多重复的地方,两人都有节置地方军政事务的权力,后来,经太后张蔷调整,巡抚的职责,重在抚民,兼理督军事务。而督师职责,重在管军,兼理民事。 实在是过去,辽东军费开支太大,张蔷必须派两人相互监督。毕自肃是都查院都御史毕自严的弟弟,性情刚烈,清廉自守,又善于理政。 王在晋调任辽东巡抚不足三个月,就升任刑部尚书,毕自肃以右佥都御史身份,巡抚辽东。 所以,今日的会议,由袁崇焕主持,他传达了兵部的命令后,又遗憾地道:“可惜,朝廷没有让辽东,派兵支援东江镇,而是从京师,调了一支部队过去…… 只调杨兵备,前往辽南,署理卫所兵备……”说完,拿出一份调令,双手递到杨嗣昌手里,“提前恭喜文弱,建功辽南,为杨都督争光添彩。” 杨嗣昌是陕西三边总督杨鹤之子,杨鹤在处理西北三王之乱时,被人评击手段不够强硬,他一气之下,罢官回乡了。 杨鹤起身,在众人羡慕的目光中,接过任命书,朗声道:“文弱谢过督师吉言,此次抗击后金,辽东辽南,皆有机会,待击退皇太极,文旨再与诸位,痛饮庆功酒!” 众人纷纷回道:“同饮!痛饮!” 杨嗣昌又向袁崇焕和毕自肃拱手道:“下官此去辽南,人微言轻,请求调何总兵与本官同往……” 辽南恢复的各个卫所,其高级将领,大多是毛文龙的契子契孙,他们只听毛文龙的,杨嗣昌一个四品的兵备道,虽然有朝廷的任命,也不一定能调得动那些人。 他爹是三边总督,所以他知道,只有手中有兵,说话才有人听,特别是对着另一群士兵的时候。 何可纲的眼睛立即亮了,山海关在后方,他估计自己在本次战争中,会没什么作为,没想到,杨嗣昌给了他一个立功的机会。 他望向督师和巡抚的眼中,满含希望,明晃晃地闪着“请答应”几个字。 袁崇焕与毕自肃对视一眼,毕自肃说:“文弱与承渠,在山海关,一向配合默契,同去辽南也好,这是咱们辽东镇对兵部、对东江镇的积极支持,本官以为可行!” 二人在辽南立的功劳,也有辽东镇的一份嘛,袁崇焕想透了这点,立即大手一挥道:“准!你们还有何其他要求,请一并提出来,咱们当场决定。” 第306章 臣等参见陛下 辽南,盖州城里,总兵衙门里,毛文龙也在召开战前会议,他坐在帅桌后,左右两侧的首位,分别坐着陈继盛和沈世魁,两人下面,坐着李九成、张焘、陈有时、尚可喜、刘兴祚、毛承禄等人。 后世鼎鼎有名的孔有德、耿仲明二人,此时只能排在末位。 毛文龙的脸色很难看,他收复了复州和盖州,本以为朝廷会如九边其他军镇一样,在东江镇实行军管统治,就是让他这个东江总兵,一手掌控东江镇的军事和民政。 在这个乱世,他手握东江镇,与朝廷、后金、朝鲜,都有谈判的筹码,但是,朝廷不但在辽南设置府县来管理民政,还恢复了卫所,来分薄他的军事控制权。 如今后金要劫掠辽南,他和手下的将领们,终于能得到朝廷最新式的火器,有了立功的机会,朝廷又派杨嗣昌来署理卫所。 他很郁闷,但还是打起精神,宣读了兵部的命令后,就开始分配任务。 沈世魁总管后勤,负责武器弹药和粮草的分配。 陈继盛做为总参谋,随在他身边参赞军务,与他一起坐镇盖州。 毛承禄守金州,刘兴祚守复州。 李九成回皮岛,派兵渡过鸭绿江,深入后金占领区,袭扰女真人的村落,攻击镇江城,伺机占领镇江,以大明如今的实力,只要攻进镇江城,就能守住,借此机会,在鸭绿江西岸,建立一块以镇江城为核心的根据地。 其余将领,做为机动力量,分配到盖州到鹿岛一线防守,要提防女真人,从山林里穿出来,突然袭击村庄。 至于卫所兵和民政,朝廷不是派了杨嗣昌来么,那么,就等他来管理好啦。 再说杨嗣昌,用三天时间,打理好行囊,带着阿爹留给他的十几名家将,与何可纲汇合,准备在觉华岛上船,渡海直奔盖州。 何可纲带了五个百户队,共六百多人随行,其中有三个骑兵队,携带着最新式的火器装备,配上了工部最新打制的连发弩,何可纲把山海关的家底都拿出来了,杨嗣昌很感动,私下里向何可纲承诺:敬富贵,勿相忘! 毛文龙为了表达诚意,特意派了三艘,东江镇的大福船,前来接应,虽然心里不满意,面子上的功夫,他必须做足了,这是官场上的规矩。 毕自肃亲自镇守山海关,袁崇焕率马世龙和祖大寿前来送行,彼此道过尊重,杨何二人正要上船,只见从宁远城方向,飞驰过来几匹快马。 袁崇焕举起望远镜望过去,惊讶地道:“竟背着令旗,是京师来的?” 杨何二人只好暂停登船,与其他三人一起守在岸边。 几匹马飞奔而来,跑得近了,扯下身后的令旗,大声喊道:“请杨兵备留步!有京师来人,一起渡海,前往盖州!” 几匹快马在岸边停住,马儿跑得浑身是汗,不停地打着响鼻,马上之人身着锦衣卫服饰,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地询问:“哪一位是山海关兵备道杨大人?” 杨嗣昌上前拱手道:“正是下官。” 袁崇焕也上前,拱手道:“本官辽东督师袁崇焕,敢问京师来了多少人马?用不用本官安排迎接?” 马上的锦衣校卫,这才跳下马来,冲着袁崇焕拱拱手:“下官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吴子韶,见过袁督师,回督师,京师来了五百人,这几艘海船,估计不够,还请袁督师,再安排几艘福船!” 辽东镇在觉华岛,也组建了三支海捕队,建了一座海产加工厂,每支海捕队,都有十几艘大福船。 袁崇焕见他并不讲明,来的是哪位官员,官职如何,也不好再问,只是拱手问道:“请问吴镇抚,有公文么?” 这句话,把吴子韶和他身边的三人问愣了,锦衣卫办事,从来只出示腰牌,没听说还要公文的。 于是他摘下腰牌,双手递给袁崇焕:“这是下官的腰牌,请袁督师过目。” 袁崇焕早就打听到,目前的锦衣卫指挥使李若琏,救过太后和天子的命,被太后视为心腹。 李若琏手下,有四大金刚,他们与李若琏,是同一科武举试的同年,这位吴子韶,当年考了第六名,在四大金刚中,排行第三。 能劳动锦衣卫镇抚亲自跑腿的人,除了六部尚书和三位阁臣,就只有天子和太后了…… 他忙伸双手接过那精铁铸就的腰牌,匆匆看了一眼,就双手递了回去:“本官这就去安排船只,还请吴镇抚进棚子里休息。” 离岸边半里路远的大道边,为了今日的送行,专门搭了一间棚子,里面为杨嗣昌设的辞行酒宴,还没有撤。 祖大寿见状,忙跑过去,吩咐随从撤下残羹冷炙,重新摆上茶水,好招待吴镇抚一行。 吴子韶几人跑了半天,人困马乏,便也不推辞,牵着马儿,向路边的棚子走去。 袁崇焕紧紧跟上,马世龙吩咐家丁上前,接过几人手里的缰绳,恭敬地道:“小人们去为大人饮马!” 杨嗣昌和何可纲对视一眼,苦笑一声,只好随后跟上去。 几人从早上,等到日头偏西,连中午饭,也是在棚子里吃的,生怕耽误迎接京师来人。 直到酉时,宁远方向的大路上,烟尘滚滚,来了一支队伍,看得袁崇焕等人,眼睛都直了。 只见这支队伍,身着京营服饰,人人衣甲鲜明,鸳鸯战袄红衣胜血,远远望去,如天边的一团晚霞。 为首却是一员小将,真是小将,只有十来岁,头戴大帽(遮阳帽,韩国古装剧里的官员,头上的官帽,就是由明朝的大帽演化而来),身穿箭袖曳撒,腰系白玉带,身后雪白的披风,被秋风吹得猎猎扬起。 袁崇焕心里一惊,那小将身边,左边是御马监大太监方正化,右边那位,他也认得,正是在宁远城下,亲自杀过女真人的黑衣神僧——法安大师。 再看那小将,英俊的脸上,一双丹凤眼,与先太上皇朱由校,生得一模一样。 袁崇焕连忙在马前跪倒,口中高呼:“臣,辽东督师袁崇焕,参见陛下!” 马世龙、祖大寿、杨嗣昌、何可纲闻言,吓了一跳,忙跟着跪倒:“臣,辽东总兵马世龙(辽东前锋总兵祖大寿、山海关兵备道杨嗣昌、山海关总兵何可纲)参见陛下!” 第307章 舅甥相逢 少年老成的平安,身姿挺拔地坐在一匹枣红色的骏马上,望上去颇有威严,见辽东几位重臣拜倒在地,他稳稳地受了礼,才朗声道:“诸位爱卿请起!” “谢陛下!”袁崇焕带头,行了叩拜大礼,才爬起来,心里却有几十个念头在飞快转动。 陛下这是御驾亲征?怎么只带了五百多人?后面还有大部队?太后舍得放陛下出来?朝中重臣们不担心么? 御驾亲征,打的都是国战,太后这是,要拍死皇太极,灭掉后金?哎玛,他袁崇焕立功的机会到了……他要成为继王阳明之后,第二个以军功封爵的文臣啦…… 现场其他人的心思,也跟他一样,一瞬间转了无数个心眼子,人人脸色变换不定,看上去十分诡异。 “臣等不知陛下亲临,没准备迎接仪式,请陛下恕罪!”袁崇焕忙低头请罪,要知道是小皇帝来,他早率众人,跑山海关迎接去了。 “无妨,朕只是路过,这就搭船去盖州。”平安挥着马鞭,语气平静地解释道。 “吴镇抚,船只准备好了么?”黑衣僧人法安大师,目光越过众人头顶,往海面上瞧去。 在袁崇焕等高官面前,傲气十足的吴子韶,在法安大师面前,恭敬得像孙子,见大师发问,他忙上前,躬身答道:“回大师,袁大人已经准备了五艘一号福船……” 袁崇焕不知道京师来的,是皇帝本人,想着运五百人,五艘一号福船,连人带粮草,足够了。 但现在来的是皇帝,五艘船就不够了,不待吴子韶把话说完,他就请罪道:“臣不知陛下亲临,只准备了五艘船,是臣失职,请陛下稍等,臣这就去再调两艘福船过来。” 平安望了望西边的太阳,轻声问右手边的法安大师:“师傅,海上夜里能走船么?” 法安抬头望了望天空,双手合十道:“回陛下,可以,今儿是九月十三,下半夜能看到北斗七星,上半夜用月亮定位,觉华岛的这些海船,日夜在海上捕劳作业,他们有夜里航行的经验。” “那就不要耽误时辰了,杨大人还要赶赴辽南处理公事,咱们已经让他等了一天,不能再耽误了。”平安牢记临出宫时,母后嘱咐他的话,绝不能让前线的臣子,为了他而贻误战机! 他对袁崇焕说道:“无妨,朕与杨兵备一齐走,剩下的人,等袁爱卿调船过来,再走不迟。” 杨嗣昌哪里敢让皇帝的随从留下来?忙与何可纲递了个眼色,何可纲立即上前,拱手道:“请陛下和京师来的队伍上船,臣带队负责垫后!” 祖大寿和马世龙两人,羡慕得双眼通红:这就拍上陛下的龙屁了!这就简在帝心了!同是总兵,老何怎么就这么好命呢? “准!”平安说完,就打马向栈桥走去,方正化和法安大师在左右落后半个马头,紧紧跟上。 到了栈桥边,平安翻身下马,身轻如燕,动作干净利落,方正化连忙接过缰绳,也翻身下马,连同自己的马缰绳,一同递给身后的太监,自己陪在平安身侧,一同往船上走去。 右侧的法安大师,动作几乎与方正化同步。 袁崇焕几人,站在岸边躬送皇帝,见到方正化和法安大师寸步不离的样子,知道太后始终是不放心的,谁家十来岁的小儿上战场,爹娘能放心啊? 吴子韶请杨嗣昌跟上去,杨嗣昌诚惶诚恐地踏上栈桥,他刚接到兵部的命令,对辽南的情况,了解的并不多,他怕陛下问起来,他回答不上来,或者回答的不够好,这个天上掉下来的机会,就要失去…… 望着杨嗣昌肥胖的身影,连袁崇焕这个二品督师,都流露出羡慕嫉妒的目光。 紧跟在杨嗣昌身后的,是几员年轻的将领,二三十岁的年纪,个个顶盔掼甲,那步伐,迈得那叫一个六亲不认! 但其中一位年轻将领,却来到祖大寿面前,双手抱拳,行了一个大礼:“外甥拜见舅舅!” 祖大寿仔细一瞧,这才瞧出来,面前站着的英武青年,不是外甥吴三桂,又是哪个? “啊呀,长伯!”他高兴地大声道,“你怎么在这里?” 袁崇焕和马世龙,见是吴三桂,都有些吃惊:这孩子,去京城三年,就混到陛下身边了?吴襄那厮,生了个好儿子啊。 吴三桂来不及回答舅舅的话,先给袁马二人行礼:“长伯见过袁大人!见过马大人!” 袁崇焕拍着他的肩膀,亲热地道:“长伯!好样的,武状元,没丢我辽东镇的脸,没丢你阿爹和舅舅的脸,好!哈哈哈……” 他转头对马世龙和祖大寿道:“古人说,‘生子当如孙仲谋’,依本官讲,‘生子当如吴长伯’才是啊,哈哈哈!” “大人过讲,”吴三桂谦虚地道,“今次得太后特旨,跟在陛下身边的,可不止长伯一人。” 他指着正在陆续上船的几位将领,介绍道:“大人请看,那位比长伯还小些的少年将军,是洪承畴麾下‘曹砍头’曹文诏的侄儿,叫曹变蛟,勇武过人。 第二那位,是京营守备周遇吉;他身后那位,是京营守备黄得功,第四位,是内操军统领太监张胜,跟太后是一个村子的族人…… 我们都是军事学院的学员,本来分派在各地办差,被紧急召回京师后才知道,要陪陛下御驾亲征……那位小将曹变蛟,还是太后特旨,从孟津渡灾区调回来的……” “那几位小孩子是谁?”祖大寿指着四位,被家将们团团保护着的孩子,抱怨道,“真是胡闹,以为人人都像我家长伯?从小就跟着本官上战场?” 吴三桂忙阻止道:“舅舅禁声,那四位,是陛下的伴读,身份可不简单!两位是国公爷的孙子,还有一位,是掌管着太后名下生意的刘明谦的大孙子,没见到都被家将团团护围住的么?都是跟着陛下,出来长见识的!” 袁崇焕稍一分析,就知道这些随从人员,都是太后为小皇帝培养的班底,等小皇帝亲政,他们这些老臣,就该退位了…… 祖大寿遗憾地道:“可惜你爹在锦州,今儿没法见到你,你快快跟上陛下,待老舅打到辽阳,再与你会师……” 袁崇焕来不及阻止,祖大寿就把心里的想法,出溜出去了,好在吴三桂并没有在意,与三人拱手作别,上船追天子去了。 送走小皇帝一行,袁崇焕回到宁远城,连夜与马世龙、祖大寿商议:“既然御驾都亲征了,这场与后金的战役,就小不了,咱们辽东镇,不止要牵制女真人,最好能越过三岔河,打到辽阳去! 最好能收复辽阳,让京城的太后和阁老们看看,辽东镇每年的两百万军费,并没有白花!” 原来,他心里跟祖大寿想的一样,也是拿下辽阳城。 第308章 我只一路去 盛京沈阳,皇太极已经做好了出征的准备。 只是关于进攻方略,他还在与议政王大臣们商议。 皇太极计划用宁完我的计策,将各旗分散开来,冲进辽南哄抢一番就走,让明军顾此失彼,救不过来,就算被明军追上,拼着牺牲一些披甲人,甚至巴牙喇,其他牛录总会得到撤退的机会。 只要踏平辽南,就能扫除后金上下,对大明的恐惧心理,就能破坏掉大明这几年,在辽南的建设成果,重新树立起后金在辽南的统治地位,让逐渐离心的科尔沁蒙古,再不敢起叛离之心…… 但议政王大臣们,因为四年前在大明的惨败,不再相信皇太极的指挥,他们坚决要执行老汗王的策略:任尔几路来,我只一路去! 老汗王就是用这一招,打败了明军的五路进攻,取得了萨尔湖战役的胜利,一举奠定了后金的基础,创造了“后金不满万,满万不可敌”的神话。 此时后金的战力,与老汗当初的实力,相差无几,而那时候的明军,可没有今日明军的犀利火器! “汗王,”代善这个时候,只好出来充当和事佬,“要不,就先合兵一路,到了辽南,看实际情况再定?” 皇太极心里冷笑,心想,说来说去,还是害怕!等辽南归来,一定要实行六部制改革,像中原王朝一样,将决策权力,收归到本汗一人手中,免得这些人在本汗面前,叽叽歪歪地烦人! “好,就依大贝勒之言!”皇太析最终拍板。 议政王大臣会议决定:大贝勒代善,率正红旗留守沈阳,总领后勤诸务。二贝勒阿敏领镶蓝旗,移驻鸭绿江畔,防止朝鲜趁机反叛。 硕托的镶红旗,多尔衮兄弟的正白旗和镶白旗,随皇太极南下。 豪格死后,他领的镶黄旗,又回到皇太极手中。 莽古尔泰率正蓝旗和皇太极的正黄、镶黄两旗,合兵一处,杀向辽南! 虽然八话旗建制任在,但每个旗下面的牛录,却比四年前少了三成,本次出兵人数,连战兵和包衣、马奴、杂役,总共也不到三万人,其中战兵不到两万人。 难怪莽古尔泰强烈要求合兵,实在是他手下的人手太少,他没信心能退回来。 九月十八,秋高气爽,皇太极在沈阳城外,杀马盟誓,率领重新组建的八旗兵,向辽南进发。 盖州城里,毛文龙本来要将总兵府衙,让给小皇帝平安住,但平安说:“朕今次来辽南,是来观战学习的,毛爱卿身负重任,不可轻离总兵府,与朕寻一处院子,能住下这些随从就行了。” 毛文龙只得将总兵府旁边,他的一座私宅腾出来,请皇帝一行入住,没办法,盖州城里,除了总兵府,就数他这座私宅最大。 平安和两位师傅,以及贴身服侍的太监怀恩,还有两位师傅的徒弟,住进私宅里最大的茗玉楼,楼高两层,视野极佳。 旁边的泽兰居,则拨给了张世泽、徐元祉、朱良辅、刘士伟四位伴读居住。 周遇吉、黄得功、吴三桂、曹变蛟四位将领,带护卫兵拱卫在四周。 毛文龙在总兵衙门的白虎节堂里商议军情时,总要亲自来请示平安,是否参加会议。 平安总是很感兴趣,每次都想去,但他一出动,身边的明卫暗卫,随从人员一大堆,十分不便。 方正化只好向毛文龙建议:“毛大人不如,来这院子的前厅议事,咱家会派人严密守护,不让机密泄露!” 这天,平安派人请来毛文龙,将一张纸条递给他:“毛爱卿请看,这是沈阳城里传出来的消息,皇太极出兵了。” 毛文龙十分震惊,他派出去的斥候,还没有送回来消息,陛下这里,却先收到了沈阳城里的消息,看来,官场上那个传闻是真的,太后和陛下,有一支秘密的隐卫部队,这支队伍,比锦衣卫还神秘! 他立即招来陈继盛,将从陛下那里得来的消息,拿给他看,再打开地图,指着地图上一个位置,吩咐道:“皇太极采用的,是合兵一处的战略,按原定计划,我军要前出盖州城北三十里的孛罗铺,组织防御阵地…… 正好利用太平山上的烽火台,观察敌情。 本兵要亲自领兵,前去阻击后金军!盖州城和陛下的安危,就交给您了!” 陈继盛同沈世魁一样,也有一个女儿,嫁给毛文龙为妾,他在东江镇的地位,表面上与沈世魁并肩 ,但私下里,毛文龙更依赖沈世魁。 他知道,有陛下在盖州城,大人必会亲自领兵,他没资格与毛文龙争,便干脆地拱手道:“属下遵令,一定守好盖州城,这就下去安排大人出兵事宜。” 当天下午,毛文龙率部出城,三千五百人的骑兵部队,分为前军和后军,中间护卫着一队火炮兵,和一支两千多人的火枪兵队伍,还有几十辆大车拉着的补给。 这些都是东江镇的宝贝,为了打赢第一场阻击战,在小皇帝面前争个头功,毛文龙把家底都掏出来了。 因为,小皇帝也要亲临前线,观看这场战斗,毛文龙不敢托大,置小皇帝于危险之中。 毛文龙的大部队后面,跟随着小皇帝的队伍,遵照太后的要求,这支队伍没有摆鸾驾,打龙旗,而是全员披甲,沉默地跟在大部队后面,如一条甲光闪亮的尾巴。 因为有步兵,部队两个时辰后才到达孛罗铺,毛文龙先将小皇帝和他的随从和护卫部队,送到旁边的太平山上:“此处地势高,陛下请在此坐镇,看臣为陛下杀敌!” 跟哄小孩子似的。 “朕有两位师傅在,毛爱卿不用理会朕这边,全力杀敌就是。”平安吩咐道,随即和两位师傅,登上烽火台,举起望远镜向北方遥望。 镜头里只有远山和草地,并没有敌人的影子。 自从大明收复了盖州,北面的耀州堡、海州城,就成了后金的边疆,为了防备明军北进,皇太极派了,最信任的硕托旗下的两个牛录,分守两座城池。 他兴兵南下以来,一直关注着盖州方向的动静,吩咐将耀州的哨骑,撒出去百里外,查探明军动静。 两边的斥候,经常在两城之间的野外遭遇,发生猝不及防的遭遇战,互有死伤,总的来说,后金哨骑的伤亡更大一些,因为被火枪击中后,许多人死于伤后的高热。 他们不知道,铅弹留在身体里,时间久了会产生铅中毒,更加速了伤兵的死亡。 到后来,明军的斥候前出越来越远,而后金的哨骑,撒出的范围越来越近。 而明军只前出盖州三十里,后金的哨骑不敢靠得这么近,现在,大汗命他们前出百里,他们在耀州堡南五十里处,就遭遇了明军的斥候。 “扯呼!”哨骑队长打一声呼哨,率先北退,拨转马头就跑。 往日里,明军斥候见他们逃跑,也拨转马头,不再追击,因为明军的战马,没有女真人照顾得好,多数时候,是追不上他们的。 但今日不同,他们都逃了,那些明军的斥候却不转身,而是提起马速,向他们追来。 今日这些斥候骑乘的战马,也比往日神骏,居然被他们慢慢地追上来了。 只听身后,响起咻咻咻的射箭声音,与往日里的火枪声部不同,而是箭矢高速划过空中时,引起的那种啸叫声。 “今日的斥候,换成了神箭手?”领队的女真哨骑,来不及转头观望,就被一支短小的铁箭,射中左肩。 第309章 偷营 那领队的女真哨骑中箭后,痛哼一声,但并未坠马,他强忍着伤痛,一抖缰绳,加快了逃跑的速度。他明白,今日遇到的明军斥候非同小可,必须尽快回去报告额真大人,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身后的箭矢如影随形,不断有哨骑中箭落马,惨叫声、马蹄声交织在一起,他们出去哨探的一队二十人,逃回耀州堡的,只有五人,个个满身血污,狼狈不堪。 耀州堡的守将,名叫完颜钵,领一个牛录驻守耀州堡,主要的任务不是守卫堡城,而是探查明军的动静,有情况立即向海州汇报。 大汗要去辽南打草谷,他奉命加大了哨探的范围,狠心派了二十个红甲兵出去,只回来五个,心疼得他直嗟牙花子,要知道,他一个牛录,也只有三十个红甲兵啊。 他拿着上支铁质箭头,那是军中萨满,从哨骑队长肩上拔出来的,不知道这么小的箭头,是怎么射出来的,威力竟如此之大。 但是,没侦察到明军的主力,他也不好向上汇报,郁闷了半天,还得再探,于是,只好派出两个宝贵的白甲兵,俗称巴牙喇,再去探查。 这里啰嗦一下,许多人以为女真人“骑射无双”,就以为女真士兵都是骑兵,其实不是的。 女真人是渔猎民族,不是游牧民族,他们也没有太多战马。 女真一个牛录的战斗单位里,一百个披甲人中有五十个纯步兵、十个车兵都是徒步的。三十个红甲只有一人一马,传说中披三层甲,一人三马的白巴牙喇,只有十人。 女真人打仗,通常是这样的:接敌的时候,趁敌人立脚未稳,先用骑兵冲阵,如果冲下来了,那没啥说的,后面的人跟着冲进去,用火枪、弓箭、长枪一通乱射乱刺就可以了。 如果没冲下来……那就再冲一次…… 有人不解:这样的部队,就能打得明军找不到北? 实际情况就是:明军更差劲! 九月二十三,皇太极至达海州城,并没有收到前方明军的消息,只收到完颜钵亲自送来的那支铁箭,拿在手里沉甸甸的,他皱起了眉头:明军又发明了什么新式武器? 他立即收起这支铁箭,并命令完颜钵不得泄露消息,领着大军继续前进。 直到前出耀州堡三十里,完颜钵才带来了最新的消息。 “报!大汗,明军有异动!”完颜钵跌跌撞撞冲进大帐,跪倒在地,上气不接下气地报告。 皇太极正与众将商议军情,闻言眉头一皱,直接道:“快快讲来。” “明军已在孛罗铺布下防御阵地……” “有多少人马?”莽古尔泰着急地问。 “没……没看清,只见到明军在山下的大营,估计有四五千人的样子,旁边的山林里,估计还藏有人马……哨骑无法靠得太近。” “大汗,明军这是何意?难道他们想以少胜多,在这辽南之地与我们决战?”莽古尔泰不解地问道。 皇太极沉吟片刻,说道:“既然出兵,无论他们有何打算,也休想阻止我军南下,传令!明日便发兵孛罗铺,消灭这股明军,扫清南下通道!” 次日清晨,后金大军浩浩荡荡,向孛罗铺进发,一路上旌旗蔽日,刀光剑影,马蹄踏起的尘土,被卷上半空,远远望去,如一条黄色的巨龙,蜿蜒向南,十分威武与霸气。 小皇帝平安,和身边的方正化、法安大师,都举起望远镜向北方了望。 “正黄旗、镶黄旗、正蓝旗、正白旗、镶白旗、镶红旗……”法安大师一边数着后金队伍里的旗帜,一边教平安道,“陛下,皇太极亲自来了……还有莽古尔泰、多尔衮兄弟、硕托兄弟……” 平安面上不动声色地点点头,表示受教,心里却想:老酋的儿子真多啊,要是朕也有皇太极这么多兄弟…… 他转头看看十步外的四位伴读,只见十二岁的朱良辅,和十一岁的张世泽,都兴奋地举起望远镜,嘴里也在数那些旗帜。 九岁的刘士伟,哆哆嗦嗦地举着望远镜,在几名高大健壮的护卫保护下,瑟瑟发抖。 刘家的护卫,都是胡定海从镖师里精选的武艺高强之人,战力不比两位国公家的家将差,奈何刘士伟太小,害怕是正常的。 这日黄昏,黄太极在二十里外扎下大营,埋锅造饭,准备让人马休整一夜,明日早晨再向明军发起攻击。 “大帅,要不要派人去偷营?”毛文龙的养子,骑兵统领毛承礼向他建议道,“趁他们立足未稳,咱们冲上去放一把火?” 毛文龙的骑兵来之不易,沈世魁因为从济州岛上,给他弄回来六百匹马,差点被朝廷砍了脑袋,是他按照一百二十两一匹的价格,购买了这批马,沈世魁又献出全部身家。 最后朝廷才看在他收复盖州的功劳了,饶过沈世魁一命,让他在东江填带罪立功。 所以,他的战马来之不易,不愿意一上来就让骑兵去冲阵。 “皇太极好不容易聚拢军队,给我军一个集中打击的机会,”毛文龙嘿嘿笑道,“不要将他们打散了,法安大师说了,要吸取四年前的教训……” 他不去偷营,皇太极却派人来偷他的营了…… 皇太极从各旗,挑选出一百五十名红甲骑兵,和五十名白甲骑兵,组成一支精锐的骑兵队伍,前来偷袭毛文龙的大营。 敌人的骑兵刚动,太平山的的烽火台,就燃起一堆大火,烽火台白天烧狼烟为号,夜晚,就得燃起火堆,所谓举火为号是也。 毛文龙也防备着敌人前来偷营,见到烽烟起,他抽出一支令箭:“命令第一道埋伏线上的部队,阻击敌人!” 传令兵出去后,他穿上铠甲,亲自前往查看情况。 在炮兵阵地的前方,他一共布置了三道埋伏线,就是为了防备敌人的突然袭击,现在果然用上了。 他停在第二道埋伏线边,只见前方已经交上了火。 后金骑兵如烈焰般疾驰而来,马蹄声震天动地,尘土飞扬,明军这边,先是用小型投掷机,扔出两枚燃烧弹,照亮五十丈外的前方战场。 火光中,毛文龙看见,后金骑兵只有两百来人,顿时放下心来,知道这是皇太极派人来打探虚实的。 果然,埋伏的火枪兵,只扔了一轮震天雷,炸得敌军连人带马,飞上了空中……敌军就拨转马头,往回跑了。 连火枪都没来得及放,毛文龙遗憾地想,可惜! “大人,末将请求带人去追杀……”毛承礼再次请求道。 “追什么?”毛文龙没好气地道,“别坏了本帅的大事,回去睡觉,明天让你们杀个痛快!” 第二天,太阳刚从太平山上冒头,双方早已列阵以待,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皇太极也丢掉了,从《三国演义》上学来的先礼后兵的‘君子之战’,直接恢复了女真人的武装强盗本性,下令开打! 战鼓声中,皇太极派出来冲阵的骑兵,足足有五千人,分为前、中、后三个阵列,如潮水般涌来,如此阵式,连明军最强的关宁军,也抵挡不住,何况只会打游击的东江兵? 南下第一战,皇太极志在必得。 第310章 对战 明军的阵地,显得有些薄弱,中间是车阵,车阵后面,是两千火枪兵,分成前后两个阵列。 火枪兵的后面,是火炮阵地,二十门新式火炮,排列整齐,这是毛文龙最大的依仗。 车阵两侧,则列着骑兵,负责支援车阵里的火枪兵。 后金骑兵在两里路外(六百步),开始提速冲锋,速度刚提起来,明军的火炮就响了,后金的人马,只见对面车阵里,亮起一排耀眼的火光,紧接着,空中响起铁球擦破空气的啸叫声。 炙热的铁球,落在冲锋的队伍中,弹跳着前进,被击中的人或马,倒在地上翻滚,要么,被后面的战马踏成肉泥,要么将后面的战马抖倒,大家倒成一堆,就跑高速路上多车追尾一样。 后金的骑兵,控马能力还是很强的,在全速冲锋时,能避开前方的障碍物,但是,他们刚避开倒地的人马,前方的火炮又响了…… 他们要冲到离车阵一百五十步的距离,才开始射箭,这么远的距离,也只有部分大力士,才能射得进车阵,一般人,只能射到七十步到一百步…… 但明军的火炮,能打六百步远! 前军冲到三百步左右,车阵里一阵轰响,后金军最害怕的一窝蜂点火发射,飞蝗般的箭矢瞬间喷出,射得前军人仰马翻。 莽古尔泰看得心里滴血,是他坚持要用老汗的,合兵一处的打法,所以这次冲锋,他的旗下的骑兵,被安排充当了前锋。 “四年未交手,明军的火器,更加犀利了……”他心痛地道,“那是我正蓝旗的精锐啊。” 皇太极也心痛,他咬着后槽牙,狠心道:“本汗何尝不知?再不打,明军的火器会越来越犀利,等他们准备好了,我后金还有生存的机会么? 今日拼着牺牲,也要冲破明军的车阵……否则,我后金健儿,岂不是白白牺牲了?” 后金中军的兵马,是多尔衮兄弟的兵马,由多铎亲自领着,在前方冲阵,多铎的右手被废以后,改练左手用刀,不愧是狠人,几年时间,竟也将左手练得挥洒自如。 多尔衮听了皇太极的话,心里虽然牵挂自己的兄弟,也知道他说的是实情,冲不进车阵,前军就白白牺牲了。 再说多铎,领着中军冲锋,一千多人,是从正白、镶白两旗中选出的精锐,他要借此战,报四年前的废手之仇! 前锋军的伤亡,让他想起四年前,在大明京郊,被伏击的惨痛经历来,他的右手,就是在那次战斗中受的伤,他心里升起一丝惧意…… 他再不是那个,被老汗惯坏了的小儿子,阿济格战死在察汗浩特以后,他和多尔衮兄弟两人,没少受皇太极的打压,如今成熟了许多。 那丝惧意,让他想退兵,但后方进军的战鼓,擂得山响,他不能退,只能前进! 十几名披甲的包衣奴才,紧紧随在他左右冲锋,他们不负责杀敌,只负责保护主子爷的安全。 借着前军骑兵的牺牲,中军冲到了三百步以内,一窝蜂喷射的箭支,雨点般落在队伍里,那劲道好生犀利,连红甲兵的皮甲,也能穿透,更别说没披甲的战马了。 “主子爷,不能再冲了!”随在多铎右手边的一名奴才,冲他大声道,“再前一点,他们就要丢震天雷了,那东西,连人带马,都能炸上天……奴才昨晚上看见过!” 多铎在四年前,就见识过明军的震天雷,但没听说能把人马都炸上天的,听了这奴才的话,他心中惧意更盛,也不管后方的冲锋鼓声了,喊一声“撤”,就拨转马头,往两边退去。 他身边的亲兵,舞动令旗,中军骑兵,在两百步的距离上,兵分两路,向两边撤退。 一下子把硕托率领的后军,给暴露在明军的火力之下。 硕托顿时蒙了:十四叔这是撤了?可是,后方还在擂进军鼓啊? 来不及多想,他手下的骑兵,在经历了一波一窝蜂发射的火箭后,也开始紧随中军,向左右两边逃走! 硕托在亲兵的护卫下,也稀里糊涂地被带着,往右边撤离。 这时候,只听明军车阵中,一阵号角之声响起,列在车阵两翼的骑兵,开始发动,追击逃窜的敌人。 毛文龙第一次指挥这么大规模的阻击战,也是第一次亲自面对几千后金骑兵的冲锋,说实话,他心里是没底的。 要不是小皇帝派了周遇吉下山,指点他,火器部队如何对战骑兵冲锋,今日的胜利,不会来得这么容易。 见到敌军的前军被消灭,中军被打烂,后军跟着逃跑,毛文龙再不熟悉火器部队的指挥,也知道此时,正是骑兵冲杀的好时机。 “令!”他下令道,“骑兵追击!杀敌!” 号角声一响,早就看得心痒难耐的毛承礼,举起手里的连发弩,率先冲了出去。 他的马背上,还装着一架由虎蹲炮改装的骑兵炮,这种炮,要用侧面对着敌人发炮。 所以,在他的带领下,明军骑兵,跑到了后金骑兵的两侧,从远处看,就像两军在赛马一样。 太平山上,张世泽三个小屁孩,顾不得手酸,举起望远镜,望着平原上的战斗,激动的哇哇大叫,连刘士伟也不哆嗦了,越看越起劲。 “怎么跑到旁边去了?”朱良辅大喊,“追上去砍啊!” “砍!砍!”另外两人,激动得说不出话,只顾顺着他的话喊,“砍!砍!砍!” 在三人加油声中,只见明军的战马上,轰地发出一团火光,喷出一篷亮闪闪的铅弹,将旁边的后金骑兵,顿时掀翻…… “嘿!马背上有炮嘿!”朱良辅高兴得跳了起来,立即就改了台词,“轰他!轰!轰!” 另外两人:“轰轰轰!” 一时间,枪林弹雨,硝烟弥漫,整个战场仿佛被一层厚厚的烟雾所笼罩。 再说皇太极一帮人,都骑在马上观战,见第一波冲锋被明军打退,而且,明军骑兵,居然敢追击而来,顾不得生气,连忙派岳托,率预备队前去接应。 “不可恋战,打退明军骑兵,就撤回来,从长计议。”他嘱咐道。 “尊令!”岳托在马背上,打了一个千,带队而去。 “汗王……”阿巴泰收到莽古尔泰的眼锋,上前劝道,“汗王一身,担负着后金的全危,还请汗王撤到耀州堡,再作打算不迟。” 皇太极用马鞭,指着前方的战场,冷笑道:“勇士们正在前方拼命 ,你却让本汗撤退?听没听说过‘兵败如山倒’?本汗今日要是后退半步,我后金就完了……” 他越说越气,望向前方战场的眼睛里,似要喷出火来,到最后,干脆一挥马鞭,大喊道:“随本汗杀明狗!” 冲、冲、冲出去了…… 皇太极急眼了。 莽古尔泰一个没拉住,见多尔衮紧随皇太极之后,也冲了出去,他叹息一声,一咬牙,紧跟着冲了出去:“保护汗王!” 皇太极人胖,骑着一匹高大的战马,手持一杆长枪,竟是十分灵活。他的两侧,跟着上百位亲卫,将他护在中间。 有了大汗押阵,又有岳托的接应,正在逃跑的后金骑兵,逐渐被解救了出来,他们顾不得休息,纷纷加入岳托的队伍,反向明军骑兵冲杀而来。 毛文龙在望远镜里看到,后金的帅旗在向前移动,知道那是主师亲自冲锋了,想着小皇帝正在山上观战,他正犹豫着要不要亲自上阵。 就听旁边的周遇吉建议道:“骑兵不是我军的强项,快鸣金,让骑兵撤回来,穷寇莫追!” 毛文龙也心疼自己的骑兵,忙下令鸣金,同时,命令车阵严阵以待,以防敌军趁机冲进来。 皇太极果然打的是,随着明军骑兵冲进车阵的主意!见明军收兵,他不退反进,押着预备队,闷着头往前冲。 “不好,敌军要贴着我军骑兵冲过来!”周遇吉从望远镜里,看出了后金骑兵的意图,忙吩咐道,“快调高炮口,往后金阵中开炮,快!” 毛文龙也急眼了,这前后两波,上万的后金骑兵啊,他想起了“后金不满万,满万不可敌”…… 忍不住转头看了看远处的太平山。 只看见烽火台,他知道小皇帝就在那上面。 听了周遇吉的话,他连忙下令:“炮口调高两寸,齐射!” 多铎见后方来了接应部队,鼓起余勇,又带兵杀了回来,他的几名亲随,都被明军那个,从马背上发射的散弹,打得千疮百孔地跌下马,转眼间就被后面的马儿踏成一滩肉泥。 他气得哇哇大叫,要不是被亲卫们拉住缰绳,他早返身杀敌了。 正冲得兴起,明军车阵中,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炮声,十几发炮弹呼啸着飞向后金军阵中。瞬间犁出无数道血糟,炸得后金军人仰马翻,死伤无数。 这一击果然奏效,后金军阵脚大乱,士气低落。 皇太极见势不妙,当机立断,下令撤退。后金军如丧家之犬,纷纷逃命。 多铎刚转身,还没有提起马速,又被亲卫们拉着向后转,估计连他身下的马儿,也被转得晕了头。 第311章 各人抢到各人要 这一仗,打的时间并不长,前后不到两个时辰。 皇太极率部撤回后方大营,骑兵精锐暂归各旗,进行休整。 莽古尔泰的正蓝旗精锐尽失,差不多被打残了。 皇太极为了安慰他,只好从自己的镶黄旗里,拨给他一百名红甲兵,十名白甲兵,阿巴泰、岳托兄弟、多尔衮兄弟,也分别送给他一些人马,才勉强重新搭起正蓝旗的架子。 皇太极心中愤恨难平,他想起了四年前,在大明京畿之地,四处横扫的战绩。今日之战,若是按照他的计策,分成多股人马,同时出兵,拼着牺牲一路人马,其他人定能冲进明军后方。 他越想越气,召集众将前来开会,商讨对策。 “今日之战,可见老汗王‘合兵一处’的战法,是行不通了,如明日还是这种打法,我后金的精锐骑兵,通通要消耗在明军的炮火之下,各位说说,今后当如何?”皇太极黑着脸,沉声问道。 众人中,皇太极下来,就数莽古尔泰地位高,这位大贝勒今日受到重创,情绪低落,没心情发言。 硕托知道皇太极的心思,于是道:“从今日战场形式来看,明军只有两千多骑兵,而我后金有一万多骑兵,他们的火炮虽然犀利,却跑不过我后金的战马。 而且他们的火枪兵,也没有战马,更跑不过我后金的骑兵,就如今日的战场,如果在与明军对战之时,分出一支骑兵,绕道攻击明军的后方,使明军前后难顾,说不定今日就冲破明军的防线了……” 阿巴泰跟莽古尔泰是一伙的,他闻言辩解道:“你事后才说这些,有什么用?你怎么知道,明军没有在其他地方,布置防守?” 硕托被他问住了,一下子无法回答。 岳托却道:“有没有埋伏,多派哨骑去哨探哨探,不就清楚了么?与其合兵一处,被明军慢慢消耗,还不如分后进发,绕开明军的防线和城池,直接冲进辽南。 要知道,咱们是来辽南抢粮食的,不是来跟明军打仗的……” 说到粮食,众人都沉默了,今次要是再抢不到粮食,到冬天,后金不知道要饿死多少人,不但无法深入到黑水河流域,去抓捕生女真,连各位旗主,也只好派人回到山林里找吃的了。 女真贵族好不容易,才从白山黑水间走出来,没有谁想再回去做野人。 在皇太极的注视下,多尔衮只好表态,点头赞同道:“分兵而战,可分散明军火力,我军也可寻机突破,臣觉得可行。” 皇太极见莽古尔泰不再反对分兵,心里松了一口气,于是拍板道:“好,便依尔等之计,明日分兵而战。” 莽古尔泰见大汗铁了心要分兵,只好建议道:“本贝勒觉得,用精锐骑兵冲击敌人的车阵,损失太大。明日里,不如让步兵上前冲阵,吸引敌军的火力。 各旗的骑兵,则趁机绕过明军阵地,冲进辽南……” 在坐之人,都愣了,后金打老汗王那时候起,一直就是骑兵冲阵,冲开后,步兵车兵冲进去,一顿乱射乱刺……从来没有让步兵在前面冲阵的先例。 当然,攻城的时候,用抓来的汉人俘虏,吸引城头上的火力,这是没问题的,这个法子也常用。 问题是,八旗的这些步兵,他是女真人啊,让他们去送死,谁舍得? 但是,不牺牲步兵,就得牺牲骑兵,众人在心里默默盘算了一番,竟然觉得莽古尔泰的这条建议,十分合理。 “等深入辽南,抓些汉人回来,以后冲阵,就用汉人俘虏!”皇太极最后拍板,“也不用多,各旗都出点人,凑齐两千人,吸引住敌军的火力就行。” 很少发言的多铎,这时却发言道:“今日我军冲阵的兵力,排得太紧密了,明军的火炮一发射,我军人马就倒下一片,明日里,让步兵们散开一些冲锋,既能减少我军的伤亡,又能消耗明军的弹药……” “好!”皇太极拍案叫好,“不愧是十四弟,心思缜密,这么快就找到了对付明军火器的法子,明日,让步兵们散开来冲锋!” 他指着远处的太平山道:“本汗亲率大军,攻下那座山,吸引明军的骑兵主力,尔等则率军四处骚扰,使明军疲于奔命。” 众将领命而去,各自准备。 明军方面,首战告捷,毛文龙很得意,让副将安排人手打扫战场,他则屁颠屁颠地策马跑上太平山,前来关心小皇帝有没有被吓倒。 来到山上,只见四位小伴读,正吐得昏天黑地,原来,他们举着望远镜,看到了硝烟散后,惨烈的战场,那些四处横流的鲜血,那些肠穿肚烂的人马尸体,让四位养尊处优的小正太,恶心不已。 刘士伟最先忍不住吐了起来,然后,张世泽、徐元祉、朱良辅跟被传染似的,哇哇乱吐,酸水都吐出来了,害得他们身边的护卫,又是递毛巾,又是递水的,比刚才观战还忙。 小皇帝平安,在北京城墙上,见识过大战后的战场,加上方正化及时拿下了他的望远镜,他没有四位小伙伴看得清楚,此时还能忍住不吐。 毛文龙上前拜倒:“臣参见陛下,陛下的马儿没受惊吧?” 平安老气横秋地道:“毛爱卿,你是想问朕有没有被吓倒吧?你甲胄在身,快快请起,朕无碍。” 毛文龙这才放心,心想,让小皇帝在野外,始终不安全,万一有个意外,伤了小皇帝一根汗毛,他毛文龙诛九族也无法恕罪啊,还是劝他回盖州城待着,更安全一点。 于是他上前劝道:“今日一战,证明我大明的火器,是克制后金骑兵的利器,但周守备也提醒臣,就怕皇太极要象四年前在北京城下,分兵肆虐我大明京畿地区那样,分兵冲进我辽南地区…… 到时候,臣就顾不上陛下了…… 陛下身系大明江山社稷,不可立于险地……为天下苍生计,还请陛下回师盖州城,看臣等为陛下杀敌!” 平安时常被母后教导,对于臣子,要赏罚分明,今日首战告捷,正是他赏赐将士,刷存在感的绝好时机,怎么肯轻易放过? 于是他说:“就依毛爱卿之言,今日大胜,当赏!待朕赏赐过众将士,明日一早回城。” 毛文龙本来还想再劝,战场形势,瞬息万变,小皇帝在野外多停留一刻,就多一刻危险,他担不起这个十系,只好向平安身边的方正化和法安大师求救。 平安虽然年纪小,他也是天子,是君,他既然说了明早回城,方正化和法安大师,在众人面前就要维护他的尊严,不能反驳。 法安大师道:“毛大人自去处理军务,陛下安危,自有我等护卫。” 平安当即颁发赏赐:参战将士,人人有赏!普通士兵,赏五两银子,火枪兵统领、火炮兵统领、骑兵统领,赏银五十两,军功另计! 伤亡的骑兵,在兵部的抚恤外,另发一百两抚恤。 管理小皇帝钱袋子的,是乾清宫太监怀恩,他奉命,从随身的褡裢里,抽出几张银票,双手递给毛文龙:“毛大人,这是陛下的赏赐,请收好。” 毛文龙单腿跪地,接过银票,大声道:“臣代将士们,谢过陛下赏赐!” 第二日,与昨日同样的时辰,双方都做好了战头准备。 毛文龙从望远镜里,惊讶地看到,今日来冲阵的,不是后金骑兵,全是步兵,这些人的衣甲五花八门,有穿后金军装的,有着女真平民衣衫的,还有的穿兽皮的?(估计是刚从深山里抓出来的野人)……不像一支军队,倒像一群流民兵。 不过这些女真人,果然彪悍,举着刀枪弓箭,哇哇大叫着往前冲。 “敌人改变了策略,”他身边的周遇吉道,“用步兵冲阵,他们的骑兵要干什么?” 毛文龙也意识到这点,急忙吩咐传令兵:“传令,各支斥候队伍,密切关注敌军骑兵的动向!” 又派人回盖州城,将新情况通知陈继盛,要他加强防守,谨防后金军来偷城。 安排完毕,阵前已经交火,女真人虽然出自深山老林,学习能力却很强,昨天骑兵的密集冲锋,让他们吃了大亏,今日的步兵冲锋,就明显地分散开来。 两千多步兵,排出的冲锋阵式,比昨天的两千骑兵还宽广,消耗的弹药,比昨天还多,毛文龙不得不打起精神应对。 太平山上,平安和四位小伙伴,正在观望平原上的战斗,法安大师的大徒弟法信,送来一张纸条。 法安大师打开一看,脸色顿时沉下来,他先对着烽火台的守军吩咐道:“快烧狼烟!敌军以步兵吸引我军火力,骑兵将分兵攻进我辽南腹地,劫掠后从东边的山林里撤退!” 第312章 太平山遇险一 平安听了,放下望远镜,正要问话,就听法安大师急切地道:“皇太极要亲自领兵,来攻打太平山……陛下,按照昨日的计划,咱们撤回盖州城吧。” 他们原计划今日辰时下山的,谁知后金人天一亮就发起进攻,小皇帝又临时决定,等今日打完再回去。 听说皇太极要来攻山,方正化也急了,太平山上的护卫,只有四个小队五百来人,为了万岁爷的安危,还是快快撤退的好! 他与法安对视一眼,决定立即撤离。 平安毕竟是个十岁的孩子,这时候也有些心慌,但他面上并不表现出来,他摸摸腰上那支毕懋康亲手打造的小型火铳,平静地道:“平安听两位师傅安排。” 十步外的张世泽四人,正在观望平原上的战斗,经过昨日的洗礼,四人今日沉默了许多,知道真正的战场,不是他们在文化殿外的广场上玩的游戏,而是真实的生死现场。 刘士伟吸取了昨日的教训,陛下告诉他,不要用望远镜,去对着伤亡的人看,那样会恶心到自己,于是今日,他时常将镜头,对准远处的地平线和山林看,感觉比昨日好多了。 突然,他惊呼起来:“陛下,敌人的骑兵冲过来了!” 来得真快!方正化和法安二人,相视苦笑,现在再想下山,是来不及了,在平原上被后金骑兵追逐,比守在山上与敌人对阵更危险,就算他们能保住陛下,逃回盖州城,此事传回朝廷,陛下还有何威信? 法安当机立断,吩咐大弟子法信:“你速回盖州城,让陈继盛派人来救驾!” 又吩咐另一个弟子:“你下去告诉毛总兵,把敌人分兵的军情告诉他,他们东江镇是有应对计划的,不用干涉他的决定。且让他安心应付敌人,再把周遇吉调回来护驾!” 方正化抢过身边一个传令兵身上的铜锣,当当当地敲了起来,只几息时间,黄得功,吴三桂、曹变蛟、张胜,就冲上了烽火台。 法安大师面色凝重,他指着远处,正在快速移动的烟尘道:“后金骑兵已经分兵南下,皇太极亲自领兵,来攻太平山……” 黄得功几人面面相觑,张胜的第一个反应是:“谁泄露了消息?皇太极怎么知道万岁爷在此?” 吴三桂四下里一指道:“皇太极不一定知道陛下在此,但大家请看,这方园几十里,就这座山最高,视线最好,皇太极估计,是看上这座烽火台了……” 曹变蛟急道:“甭管皇太极什么目的,先打退再说,保护陛下要紧!” 法安点点头,迅速指挥起山上的防御。 “黄得功东边、吴三桂北边、曹变蛟西边、还有待会回来的周遇吉南边,这是你们的防区,迅速回去,检查武器弹药,组织防守。” 三人道声“得令”,转身下了烽火台。 “张公公,”法安越过方正化,直接对张胜下令道,“烦请你带着手下,检查险要处堆放的滚石檑木,以备不时之需。” 张胜跟平安一样,是被张蔷派出来学习的,他身为内操军的统领,如果无法成长起来,张蔷也只好放弃他。 做为方正化的手下,他身边只带了四名护卫,方正化又派给他十个护卫,才让他下去执行任务。 方正化迅速为平安穿上盔甲,一边安慰他:“万岁爷不怕,有咱家在此,定会护卫万岁爷周全。” 平安脸上,看不出表情,方正化知道,万岁爷这副表情,就表示他心里,还是紧张的。 但已经比旁边四位小伴读,好了太多太多,四人身边的家将护卫们,也正在给他们披甲,连平日里最活泼的朱良辅,也紧张得脸色苍白,最胆小的刘士伟,又开始瑟瑟发抖…… 山下的毛文龙接到法安的传信,脑子翁地一下子空白,心想坏了,他只顾着应对前面的敌人,没有一早上山,将陛下劝回去,这下祸事惹大了,可如何是好? 他想带兵冲上山,护在陛下身边,哪怕战死,毛氏一族还能免罪。 那传令的僧人却又对他说道:“大师说了,让毛大人按原定计划行事,不用管山上,只放周守备回去就行。” “快快快,”毛文龙连忙催促周遇吉,“快快回去护驾,本帅打退这波敌人,就上山与陛下汇和!” 周遇吉来不及多说,连忙带着亲卫,策马冲出车阵,与法信一起,往太平山上跑去。 说话间,皇太极的骑兵已经在出现在地平线上,毛文龙在望远镜里看到,总计也不到三千人的样子,这才稍稍松了口气,他福至心灵,忙下令:“下令,命毛承礼,率骑兵阻击皇太极。” 正在车阵两侧等待冲锋的毛承礼,接到命令后,迅速率队,朝太平山下集结,准备与敌人对冲。 毛文龙想起战前制定的作战方案,知道尚可喜、陈其时的几支机动部分,就在盖州城周边游弋,一有情况,只需向空中发射信号弹,得到消息的部队,就能立即赶来。 虽然他知道,后金的骑兵分成了几队进军,尚可喜等人一旦调开,后金骑兵再无阻挡,将长驱直入,连盖州城,也将面临敌军的转攻。 但盖州城或都辽南,甚至整个东江镇,与陛下的安危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 于是,他果断地命令信号兵:“发红色信号弹,让附近的军队过来护驾!” 这种新配发下来的信号弹,分为三个级别,蓝色为三级,表示此处有敌情,但自己能应付。 黄色为二级,表示自己遇到困难,需要支援。 红色为最高级别,表示自己遇到很大困难,需要马上来援! 毛文龙没想到,自己第一次使用这种信号弹,就是最高级别的红色!没办法,谁让小皇帝在那山上呢。 皇太极果然如昨日计划,亲自率领大军,如潮水般向太平山涌来。后金铁骑在平原上驰骋,尘土飞扬,杀声震天。 毛承礼也挥动旗帜,指挥着东江铁骑,提起马速冲了上去,因为马背架着虎蹲炮,他们需要侧身对敌,虽然昨天已经经历过实战,许多东江镇骑兵,还是不太适应。 毛承礼与另一位骑兵统领,分领两队,一边向前冲,一边向两侧移动,待与敌军接阵时,虎蹲炮只开了两三炮,敌军就冲过去了,根本没伤到多少敌人。 反而跟在后面的火枪兵,在马背上齐齐开枪,击中的敌人更多一些。 然后,两千多东江骑兵,根本不是三千多后金骑兵的对手,敌人没伤到几个,反而被后金的白甲骑兵,射中不少人,纷纷掉下马来,被后面的战马,踩死踩伤。 杀敌一千,自损两千,得不偿失。 毛文龙在望远镜里看到这场景,心痛得直抽抽。 眨眼间,后金兵就冲到了太平山下,他们是从北面来的,正要一鼓作气冲上山,刚进林子,地上腾地弹起几根绊马索,跑在前面的马儿,连同它背上的骑士,轰地扑倒在地。 后面来不及收缰绳的人马,也跟着扑倒,与前面的人马叠在一起。直扑到两三拨人,后面的人马才收缰,减缓了冲击的速度。 随即只听一声哨音,从山上扔下来许多黑疙瘩,皇太极的精锐骑兵,昨日见识过这些黑疙瘩的厉害,连人马都能给炸上天。 于是纷纷策马躲避,队伍立即乱起来,冲锋的气势,为之一滞。 第313章 太平山遇险二 “分散开,围上,从四面进攻!”皇太极见山上防守严密,以为山上有明军的营帐,有营帐,就必有粮草!他心下一喜,今儿算是来对了,这山上的粮草,他誓在必得! 只是,明军的骑兵追上来,在后面不停的袭扰,让他很不耐烦,他吩咐身边的费英达:“去赶走后面的明军,他们跟野狼一样讨厌!” 费英达是费英东的儿子,他老子费英东,是老酋手下一员悍将,据说能开十石强弓,在林子里,能射穿熊瞎子! 费英达与他老子一样战力非凡,是皇太极手下一员猛将,闻言领命而去。 他带着两百名骑兵,全是白甲兵!来到后面押阵,离着三百步远,就弯弓搭箭,重箭飞出,在空气中擦出啸叫声,直接将一名奔跑着的明军骑兵,射于马下。 他身后的白甲兵,见状大声欢呼,纷纷开始炫技,将对面来回奔跑的明军骑兵,生生逼出了三百步以外。 毛承礼还是指挥能力有限,这个时候,他就应该组织兵力,在三百步外列队齐射,就算射不穿这些白甲兵的三层甲,射中他们的战马,也能消灭这此人的战力。 面对后金最最精锐的白甲兵,他选择了退到四百步以外,又在费英达的追击上,往更远处逃去。 毛文龙在车阵里,看是直跺脚,恨不得提马亲自上阵,陛下正在山上看着呢,你小子这样的表现,这辈子别想升官了。 再说皇太极,团团围住太平山,不停地往山上冲,却遇到山上猛烈的还击,子弹、箭支、震天雷,雨点似地砸下来,让他越发相信,山上藏着明军的粮草。 于是下令强攻,后金骑兵一边放箭,一边往山上冲,不时有人中弹,从马上摔下来,马儿却还在往山上冲。 一颗震天雷,在离皇太极十几丈远的地方爆炸,巨大的冲击波,将周边的两人,连人带马,炸上了半空,又重重地摔下来,马儿上的士兵,四肢炸飞出去老远,马儿摔在地上,抽搐几下就不动了。 一颗人头落在皇太极的马鞍上,弹了一下又掉到地上,杀人如麻的皇太极,见到人头上那双惊恐的、死不瞑目的眼睛,心里又升起了,四年前被困在关内的长城脚下时,那种恐惧…… 他摇摇头,甩掉脑子里不安的念头,举起手里的长枪,向山上一指:“冲上去,抢夺明军的粮草!” 烽火台上,方正化和法安大师静静地陪在平安身边,不用望远镜,也能看到山下四围而来的后金骑兵。 四位小伴读的护卫,加起来有五十多人,也将四人紧紧地护在中间,平安见了,向他们招手道:“世泽,你们过朕身边来。” 围在平安三人身边的,是方正化和法安大师的弟子,他们身上,既有火枪,也有刀箭,还有连弩,每人身上,都挂着十几枚震天雷,可谓武装到了牙齿。 听到小皇帝的话,他们默默地让开一条口子,朱良辅第一个,嗖地就冲了进来,张世泽与徐元祉,一左一右地牵着刘士伟的手,也快速地挤了进来。 平安伸出手,握住刘士伟的右手,安慰他道:“别怕,他们冲不上来。” 刘士伟勉强挤出一个笑脸:“陛……陛下……草民……不……不……不怕……” 方正化哈哈一笑,拍着他的肩膀道:“刘公子,平日里的功夫都白练了?你看看山下那些人,哪个不两只肩膀顶一个脑袋?他们的武功,还没你们好呢?怕他作甚? 他们要是敢冲上来,拿起你的短铳,轰他就是!” 刘士伟立即就不抖了,低头应道:“师傅教训的是,弟子有武艺,还有短铳,不怕!” 四位的护卫,立即在小皇帝护卫的外面,又围了一圈,跟铁桶似的,水泼不尽。 攻山的后金军实在太多,周遇吉四人,每人只有一支一百二十人的大队,就算有震天雷和排枪射击,后金军顶着巨大的伤亡,也渐渐爬到了半山腰。 要不是顾忌烽火台上的皇帝,周遇吉就要下令用燃烧弹了,那玩意儿一出,整座山头都能烧起来,林子里有多少人马,都得葬身火海,但烽火台上的陛下,也有可能受到波及…… 张胜带着几名太监和小沙弥,不停地向山下推着滚石和檑木,斗大的石头,哗啦啦滚一路滚下山,威力堪比火炮发射出的炮弹,伤人马无数。 可惜人手太少了…… 推下去的檑木,被卡在大树中间,固然无法砸倒敌军,却也意外地阻止了敌军的攻势,后金骑兵本来就是仰攻,战马无力跳过那檑木堆积起来的障碍。 可惜人手太少,堆起来的障碍不多。 平原上,车阵里的毛文龙,急得跳脚,他拉过副将,命令道:“这里交给你指挥,本官要去救驾,否则,咱们都活不成!” 副将也看到了太平山上的危机,他咬牙拱手道:“大帅快去,末将定会坚守阵地,人在阵地在!” 毛文龙不待他说完,一磕马腹,挥舞着大刀冲了出去,他身边的几十名亲兵,也跟着他,风一样卷出车阵,向太平山奔驰而。 吴三桂见敌军越来越近,而火枪的枪管已经微微发红,他大场喊道:“换连弩,一小队继续往敌人堆里扔震天雷。” 曹变蛟已经将长枪放在身边,想了想,林子里挥舞长枪不方便,又摸了摸背后的大刀,嗯,还是用大刀更顺手…… 方正化的脸色越来越沉,他四下里张望,盘算着从哪里突围。 法安好像明白他的心思似的,语气轻快地道:“不用突围了,救驾的兵马来了……” 方正化顺着他的视线,不用望远镜,就看到南边来了一支人马,火红的鸳鸯战袄,如一片浮动的云,一杆“陈”字将旗,在秋阳下猎猎飞扬,正在从盖州城里,前来救驾的陈继盛的队伍。 正在拼命冲杀的毛文龙,见来了生力军,大大地松了口气,让手下骑兵大喊:“活捉皇太极……活捉皇太极!” 四年前,太后曾发出懿旨,活捉皇太极者封侯,今日皇太极就在眼皮子底下,人人都想活捉皇太极。 陛继盛更是心潮澎湃,有多少武将,一生能捞着一次救驾的机会?何况还有活捉皇太极的机会? 他热血上头,也举枪为将士们鼓气,大喊道:“捉奴酋,救陛下!” 他手下的将士,也举枪大喊:“捉奴酋,救陛下……” 再说皇太极,没想到小小的太平山,竟然久攻不下,又见明军来了援军,后路的战斗,越来越激烈,费英达的人马,也渐渐不支,没力了。 他正在想着要不要撤军,就听到明军“捉奴酋,救陛下”的呼喊声,顿时一股热血直冲脑门:什么?明国的皇帝在山上?那个十岁小儿,竟然在这太平山上? 第314章 说出个理由 啊哈哈哈!真是天助我后金也!早知道,他就晚一天分兵,先攻下太平山,活捉小皇帝再说。 他举起长枪,发一声喊道:“冲上去,活捉大明小皇帝!” 鼓声擂得越发激烈,后金兵马不退反进,向山上发起猛攻。 曹变蛟急眼了,嫌一颗颗扔震天雷太慢,索性将两颗震天雷的引结,缠在一起,点燃后一起扔了出去。 威力果然巨大,爆炸的范围更大,方圆十丈之内的人马,不是上天就是倒地,基本上没有立着的人马了。 “快,帮本官绑起来,两颗,三颗绑一起!”他命令亲兵道,“快!” 其他三面,也快进入短兵相接的局面,连烽火台上的方正化等人,也做好了拼杀的准备。 这时候,从西边卷来一队人马,将旗上是个大大的“张”字,是东江镇参将张焘,见到信号弹,领兵马来救驾。 不一会,从东边的山谷里,又杀出一队人马,将旗上是个“陈”辽,正是东江镇游击将军陈其时,领军来救。 皇太极见东、南、西边都来了援军,几支人马合起来,已经有五六千骑兵,料定今日,是无法活捉大明小皇帝了。 他立即做了决定:“鸣金,向北方撤退!” 号声响起,后金骑兵象潮水一样退去,死伤的人马,根本来不及救援。 东江镇诸将,包括毛文龙,哪里能放过活捉皇太极的机会?大旗一挥,齐齐追击而去。 吴三桂和曹变蛟年轻气盛,加上刚才被打出了火气,顾不得请示,跳上马就向山下冲去,两人冲进敌阵,如两头下山猛虎,刀砍枪挑,过足了杀贼的瘾。 周遇吉和黄得功比较稳重,怕敌情有变化,守在山上没动,见众将追着皇太极,一路烟尘滚滚地向北而去,这才登上烽火台,来看望小皇帝。 周遇吉拱手道:“陛下,咱们带上山的弹药,消耗了许多,还请陛下撤回盖州城,以防再发生意外。” 此话正中方正化和法安大师的心思,法安道:“陛下正是此意,还请周守备与黄守备,收拢队伍,与我等一起,护送陛下回城。” 经历了刚才的惊险,平安也不再固执,他将短铳,插回腰间的枪套,这才发现,他手上出的汗,已经将短铳那花梨木的枪柄,浸得透湿。 他望望两位师傅,方正化转开头,假装没看见,法安大师只是冲他微微一笑,轻声道:“陛下,您很好。” 将四位伴读交给他们的护卫,在众人的簇拥下,平安下了烽火台,翻身上马,踩着遍地的残肢断臂,向盖州城奔去。 再说皇太极,被东江镇几员悍将狂追,一边向北逃跑一边想:不能回大营,大营里只剩下一些步兵,根本跑不过明军的骑兵。 他身边的费英达也想到了这个问题,一边跑,一边对他喊道:“汗王,往东跑,进山!先甩脱这些明狗再说。” 女真人来自白山黑水,老林子就是他们的家,进了山林,明军也拿他们没办法。 皇太极举起手,表示同意,示意费英达带路。 费英达一马当先,调头向东,继续狂奔,后面的皇太极,在一百多名护卫的保护下,紧紧跟上,大军不一会儿,大队就转头向东奔逃。 毛文龙等人,直追到日头偏西,眼睁睁看着皇太极的兵马,一头扎进了山林,而座下的战马已经快跑脱力了,只好停下来休整。 一路追来,后金骑兵的人头倒是砍了不少,只是没有捉到皇太极,十分遗憾。 想起陛下还在太平山上,而后金又分兵南进,万一再被另一支后金军队围困,他们就算捉到皇太极,也难逃死罪。 想到此,毛文龙拨转马头,急急南退,谁知他们追得太远了,直到后半夜,才跑回太平山下。 平原上的战斗,已经结束,副将沈世清还守在阵地上,听他报告,陛下已经撤回盖州城,众人这才放下心来。 毛文龙带头,不顾疲劳,又策马往盖州城驰去。 ……………………………………………… 北京,紫禁城,乾清宫西侧殿。 懿安太后张嫣,难得来张蔷的公厅,但此时,她坐在小客厅的椅子上,不停地抹眼泪,一边埋怨道:“你也不跟本宫商量商量,就让平安去了辽南……他才十岁……万一有个好歹……啊呸呸呸……” 张蔷坐在旁边,耐心地等她发完脾气,这才劝道:“姐姐快别哭啦,来喝口茶,听本宫跟你说说缘由。” “你说,你今儿要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本宫就亲自去盖州,将平安接回来……他才十岁……你,唉!”张嫣跺跺脚,恨不得立即飞到盖州,将平安接回来。 张蔷拉着她的手,轻言细语地道:“姐姐担心平安,本宫何尚不担心?但父母之爱子,则要为之计深远,平安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他是帝王!他一出生,注定就要经受严峻的考验。 姐姐平日里也读史书,历代有为的帝王,哪个没有军功?始皇帝统一六国,汉武帝驱逐匈奴,唐太宗横扫西域,宋太祖统一南北,还有本朝的成祖爷,驱逐北元,哪个不是威名赫赫? 大明而今内忧外患,国内天灾不断,粮食年年减产,稍为赈济不力,就会酿成人祸,造成动乱。 国外,北面的蒙古,这几年在榆林、宣府、蓟镇开放了几处通商口岸,暂时稳住了北方防线,但保不准哪一天,蒙古人强大起来,又对我中原江山,升起觊觎之心? 自万历朝开始,建州卫老酋起兵反明,正因为神宗、光宗、熹宗几任帝王,都沿习重文轻武的传统,致使大明军队,无论卫所军,还是京营,将官贪腐成风,士兵缺衣少食,军队毫无战力……才使东虏……就是今日的后金,逐渐成长为我大明东北方的强敌。 让我大明,丢失了奴儿干都司,姐姐知道奴儿干都司有多大一块地方么?” 张嫣瞪着美丽的杏眼,茫然地摇摇头:“多大?” 张蔷说:“相当于大明一十三省的土地啊……” “啊?”张嫣吃惊得连眼泪也忘记抹了,用帕子捂住嘴,随后道,“听说辽东那地方,十分苦寒,再多又有何用?这些跟平安又有何关系?本宫差点被你带偏了,你继续说平安的事,说不出个理由,本宫就亲自去接平安回来!” “好,说回平安,大明现在这种内忧外患的境地,是不是需要一个像成祖皇帝一样强势的帝王?来力挽狂澜?要想将平安培养成一个强势的帝王,姐姐和本宫,都不能有妇人之仁。 这次的辽东战役,是个难得的锻炼机会,所以本宫亲将他送往前线,希望姐姐能明白本宫的苦心。” “理是这个理,但平安太小了……” “所以,本宫只让他在前线观战,没让他上阵杀敌啊,”张蔷拍拍她的手,“他有两位师傅在身边,还几四位京营的悍将领兵护卫,安全得很,姐姐且放宽心吧。 信王妃不是生了儿子么?他家里没有长辈,姐姐代上皇多操操心吧。” 张蔷拉着她的手,将她送出东侧殿,对守候的胡嬷嬷道:“好生照顾懿安太后!” 张嫣甩开她的手,没好气地道:“你总有理由,有平安的消息,要第一时间告诉本宫!” 第315章 存人失地 皇太极虽然败逃,但他制定的分兵南进的计策,却十分有效。 他本来想抢下太平山这个高地,方便居高了望,谁知竟意外围住了大明的小皇帝,虽然没有捉住小皇帝,却成功地吸引了,毛文龙分配到盖州到鹿岛一线防守的几支明军。 陈其时和张焘来救驾,防区空虚,竟被莽古尔泰和多尔衮两支骑兵,穿过防区,冲进了辽南。 只有尚可喜的军队,赶来救驾时,正遇上硕托的队伍,两军当即展开对冲,互有伤亡,最后,硕托领军向东撤退。 尚可喜急着去救驾,也没有狠追,让他走掉了。 自此,后金军藏身在东部山林里,不时地出山劫掠辽南的移民村庄,抢夺新收的秋粮,掳掠人畜,搜刮铁器制品……搅得辽南鸡犬不宁。 连皇太极,也从山林里,辗转南下,十几日后,出现在盖州到永宁之间的平原上。 毛文龙坚守盖州,手下陈继盛、张焘、陈其时、尚可喜,各领大军,与后金军队在盖州以南的平原和山林里,捉起了迷藏,展开了追逐战。 新任的辽南兵备道杨嗣昌,一到任,便急于下到各县去组织防御,临行前,带着何可纲,前往毛文龙的豪宅,向小皇帝辞行。 小皇帝当时就嘱咐他:“太后让朕给杨爱卿捎句话……太后说,‘存地失人,人地皆失; 存人失地,人地皆存’,杨爱卿在后方的所有行动,当以此言为指导方针。” 离开盖州后,他就马不停蹄地奔走于永宁、复州、金州的各个移民村。 一路南来,他发现复垦的土地,大都种着红薯、土豆、玉米等新作物,但种得最多的,还是小麦、黑豆、高粱等传统作物,有的已经收获归仓,有的正在收割,还有的,正在进入成熟期。 难怪后金要选择这个时候,来辽南打草谷。 辽南的移民,有的是逃到海岛的辽东难民,有的是从大明内地,千辛万苦地迁移过来的,他们辛勤开垦的土地,丰收在望,却又来了强盗。 这时候让他们离开家园再次逃亡,别说移民舍不得,杨嗣昌望着这丰收的田野,心里也舍不得。 想着太后“存人失地”的嘱咐,他不得不硬起心肠,派人到各个移民村张贴告示,劝说村民进县城避难。 所幸辽南新设的三个县,县城修得宽大,城墙用夯土筑成,外面砌了一层坚硬的水泥砖,大刀砍上去,只留下一排白印,更别说远处射过来的羽箭了。 与何可纲商量后,他制定了“坚壁清野”的战略,上报盖州城里的小皇帝,平安批了个“准”字,又批示道:“粮食宝贵,不见敌踪,不可放火烧粮!” 杨嗣昌明白小皇帝的意思:后金的骑兵,不可能跑遍辽南的所有角落,没必要将田里的庄稼,一把火全烧掉…… 这一日,他来到金州北面的东周村,迎出来的里正,却姓朱,带路的金州县衙的衙役向他解释:“回大人,这东周村和西周村,是从河南迁来的周藩宗室……不过他们如今已是平民身份,跟大明百姓一样,可以从事士农工商各业……” 里正是个年近三十的汉子,上前施礼道:“草民朱逢煜,见过大人。” 再是平头百姓,也是皇家宗亲,杨嗣昌不好让他跪下磕头,忙搀起他道:“朱里正,想必你们已经看过告示了,为何迟迟不愿动身去县城避难?” 朱逢煜抬眼望向庄子外连绵的高粱地,叹着气道:“族人忙了一年,这么好的庄稼,舍不得离开。” 衙役上前呵斥道:“要钱不要命!是庄稼重要还是人命重要?命都没了,再多庄稼有什么用?” 杨嗣昌也道:“朱里正,你也是读过书的人,岂不知庄稼没了,明年还可以再种,人没了,就一切都没了的道理? 快快召集村民,本官与你一起,劝说大家,暂时搬到城里,等毛总兵打跑了女真人,再回来不迟。” 朱逢煜巴不得这位朝廷官员,来帮他劝说族人,当即让一个弟弟,跑到村子中间的大柳树下敲钟,自己也陪着杨嗣昌一行,往大柳树下走去。 东周村的村民,早从告示上,了解到女真人来辽南抢掠的消息,一听到钟声,都以为女真人来了,女人孩子们忙找地方躲藏。 女人哭喊道:“让你进城进城,偏不听,这下好了,大家一起死。” 男人心里也后悔,但此时不是吵架的时候,忙拿起铁锹,向村子中间的广场上涌去。 一时间,村子里鸡飞狗跳起来。 男人们跑到大柳树下,见是来了朝廷官员,不是女真人来犯,刚松了一口气,就见一匹快马,从村子外冲了进来,马上坐着一位穿鸳鸯战袄的明军。 众人的心,又提了起来。 “报……”那军士不待马儿停稳,就翻身下马,单膝跪地,大声禀报道,“东边十里外,发现一支后金骑兵,有三百多骑,正往东周村方向而来。” 哗,上百名老少男子,全都吓得惊慌失措,有的起身就往家跑,有的直接坐到了地上,还有人哇地大哭起来:“……我说去县城,你们死活不去……一族的人,都被你们害死了……哇……” 这些人,几年前还是养尊处优的大明宗室,虽然穷困潦倒,却没有生命危险,生死之际,其外强中干的本性就暴露出来了。 杨嗣昌也顾不上其他,忙对朱逢煜道:“快快安排村民,向南撤离,撤到金州城里去!” 朱逢煜跳上一块大石,高喊道:“各位家主听好了,带上家人,从村子西边的小路,往南逃命,家里的东西,先不要管了……” 他还没喊完话,人都跑光了,只剩下他弟弟还站在那里。 朱逢煜跳下来,问他弟弟:“你怎么还不回去?” 他弟弟道:“哥,要不要去通知西周村?” 当初朱逢煜的老子,是他们这一宗的宗主,因为反对宗室改革,被吴三桂一枪击毙,这一支宗亲,也被迫迁移到辽南来垦荒。 西周村的族人,记恨宗主给他们惹了祸,与他们这一支,一路上吵吵闹闹,矛盾不断,一到地方,朱逢煜就果断地分了宗,一支大宗分为两宗,分别居住在东周村和西周村。 这个关键时刻,朱逢煜的弟弟还挂念着西周村,让他心里很羞愧,毕竟是血浓于水的族人,他却没想起这一茬来。 “去,你快去!”他说,“家里有我呢,如果女真人来了,你不要回来,直接去县城找我们!” 朱家老二听了,拔腿就往西村跑去,朱逢煜又喊道:“回去牵头骡子!十好几里地呢。” 辽南地广人稀,西周村离东周村,有十五里地远。 二人说话间,杨嗣昌已经带着随从,来到村子东边一里外的大路上,这是一条贯通南北的水泥路,也新修的官道。 何可纲去了复州卫所,此时领兵护卫杨嗣昌的,是一名叫胡安的百户,他正领着一百一十人的队伍,守在官道边。 杨嗣昌骑在马上,举起望远镜向远处了望,见东边一团黄色的烟尘,正向着东周村方向滚滚而来。 “大人,怎么办?咱们要不要去金州卫,与何总兵汇合?” 第316章 明国人真狠 杨嗣昌放下望远镜,神色凝重:“东周村的百姓正在撤退,本官不能退!” “大人,敌人有三百多人,我等只有百十来人,何总兵交待属下,万事以大人的安危为重!”胡安生怕这位大人太固执,耽误了撤退的时机。 杨嗣昌沉吟片刻,立即下令道:“胡百户,你分五十人,前出两里外拦截敌军,用震天雷,往敌阵里扔,如果敌人不退,你就点燃地里的高粱,用大火阻止敌人…… 另外,派两人往北方两里地,发射信号弹,金州卫的何总兵,或附近东江镇的官兵,见到信号弹,就会来援……” 胡安听令,立即分出一半人马,交给另一位试百户:“阿炳,听清大人的命令了么,你带人去东边,阻止敌人,记住,不用硬拼!” 阿炳拱手,带着五十人,打马向东边跑去。 胡安将信号枪交给自己的亲兵:“你去,北边两里路外,发射信号弹,记住,发射后赶紧往回跑,以防敌人追过去……” 待两边人马出发后,杨嗣昌又道:“余下的人,随本官在此列阵,分三十人,持火枪列两段射阵,另派二十人,于两边投掷震天雷,余下四人,准备燃烧弹,前方阻止不了敌人的话,说不得要烧了后面这片庄稼地。” 胡安领命,迅速指挥麾下士兵行动起来。 明军士兵们训练有素,迅速在官道列下阵式,两排火枪手立在中间,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远方的黄尘,两侧的掷弹手,将马背上的箱子卸下来,箱子里装着一枚枚乌黑发亮的震天雷。 杨嗣昌自己,也从肥胖的腰间,抽出一支短铳,这是他老爹杨鹤得到的奖励,宝贝似的传给了他。 辞别小皇帝时,平安送给他一把连弩,此时也被他拿出来,放在身边。 十几里的路程,后金骑兵不到半个时辰就到了,领兵的正是硕托,后金分兵后,每个旗的精锐骑兵并不多,硕托手下,有两千多骑兵,仅次于皇太极的兵力。 他是皇太极的心腹,又是一员悍将,得到的好兵好马,比多尔衮兄弟多得多。 他将手下骑兵分成五队,轮番出山来劫掠,几次遭遇明军,各队损失人马不少,连他亲自率领的本队,也损失了一百多人,此时只有不到四百人。 三百多骑如一股黄色的风暴,卷起漫天尘土,呼啸而来。他们身着皮甲,手持长枪弯刀,满脸邪气,眼中闪烁着嗜血的光芒,仿佛恢复了野人的本性,此刻眼里只有猎物和食物。 突然,前方两侧的庄稼地里,扔出二十几颗震天雷,在急驰的军阵中爆炸。 “轰!轰!轰!”几声巨响过后,后金军中腾起几团黑烟,伴随着惨烈的叫声,数十名士兵被炸得血肉横飞,连人带马飞上半空,两息后,残肢断臂混和着泥土杂物,才篼头篼脸地落下来。 旁边侥幸逃过爆炸的战马,受到惊吓,瞬间人立而起,待四蹄着地,立即在阵中横冲直撞起来,骑手也控制不住。 南下半个月来,硕托见惯了这样的场景,也总结出了经验,这个时候,万万不能转身逃走,一旦转身,明军的骑兵就会跟野狼一样追上来,不停地收割后面人马的生命。 他一挥手中长枪,大喊道:“散开,冲进他们的阵地!” 来得真快!阿炳手下的明军,来不及扔第二颗震天雷,后金军就冲了过来。 “放!”随着阿炳的一声令下,明军的火枪手们扣动了扳机,顿时枪声大作,火舌吞吐,一颗颗铅弹划破空气……可惜,大多数铅弹打飞了,却也有几颗子弹,击中的马背上的骑兵。 这些火枪虽不及后世火枪那般威力巨大,但在近距离内,足以穿透后金士兵的皮甲,造成致命伤害。又一阵人仰马翻,后金军中哀嚎声四起。 硕托见状,怒目圆睁,他咬紧牙关,命令巴牙喇以重箭还击,二十几名巴牙喇冲在最前边,一边前进,一连拉开强弓,向明军埋伏的地方,发射重箭。 这种重箭的威力,不比火枪射出的铅弹小,一匹战马,被重箭射中眼睛,疼得希律律蹦跳而起,将士兵的身子,暴露在高粱地上空。 立即有无数箭支,朝这个方向射来,后金的骑兵队伍,也朝这个方向追来。 阿炳暗道不好,拼尽全力,向来敌方向扔出手里的燃烧弹,大喊一声:“撤!” 返身向东周村跑去。 燃烧弹落地,轰地着起大火,很快就引燃了地里的高粱,高粱的叶子早已枯黄,秸秆半干,被大火一燎,瞬间燃起冲天大火。 后金人的战马,被大火吓得连连后退。 硕托好不容易寻找到一处村庄,哪里肯轻易放弃?他下令转向,绕过燃烧的高粱地,继续向东周村前进。 他也看到了刚才逃走的明军,只有四五十骑,他根本没将这四五十骑放在眼里,哪怕他们手里有可怕的火器。 当他领着队,绕到北面时,哪知前方的高粱地,又被点燃,要不是撤得快,他的队伍,就要葬身火海了。 明朝人真狠!不仅对后金人狠,对自己也够狠!硕托望着熊熊燃烧的高粱地,心疼地想,这么多粮食,他们后金又抢不完,说烧就烧了…… 要是搁在往日,他就撤兵了,但今日不同,南下以来,他并没有抢到多少粮食,山里的大军,就快断粮了,今日无论如何,他要抢到粮食回去。 我再绕!硕托带着队伍,再绕向西边。 东周村的百姓,已经逃走,胡安拉着杨嗣昌的马缰绳,将他拖着往南边退去。 与此同时,金州卫所里的何可纲,见到东周村上空的蓝色信号弹,一拍大腿,失声道:“糟了,杨大人今日,正要去东周村,这是遇到敌人了!快,随本官去救杨大人。” 带着手下两百多骑兵,还有金州卫所的一百多名骑兵,翻身上马,冲上官道,往北方急驰而去。 金州卫恢复不到两年,朝廷只配发了第一批战马两百匹,自从大明有了济州岛这个养马宝地,每年出产五六千匹战马,打破了蒙古人对大明的封锁,而金州卫所处于前线,这才能分到战马。 何可纲正在整合三处卫所,希望能将各卫所的骑兵,集中起来使用,以便跟后金人的骑兵对冲。 再说硕托,绕到村子西边后,终于没再受到阻拦,他心下大喜,终于率军冲进了村子。 村民们走得匆忙,家里的东西来不及带走,后金人破门而入,见东西就抢:来不及藏起来的粮食、衣服被子,铁锅菜刀、锄头马勺、牛羊牲畜……恨不得连沉重的磨盘,也扛起来搬走。 “贝勒爷,南边来了一支明军!”哨骑来报,“有三百多人。” 第317章 闻战则喜 “撤退!”硕托果断下令,他深知,此时的明军士气正盛,装备又占优势,硬碰硬绝非明智之举,他们抢了一个村子,个个士兵的马鞍上,都挂满了财货,正是撤退之机。 他本打算撤走时,一把火烧了这个村子,出一出南下以来受到的鸟气,谁知明军来得这么快,他都来不及放火,就要转身逃走。 再说杨嗣昌,半道上遇到来援的何可纲,不顾身躯肥胖,又随他冲了回去。 “用火攻!”他边跑,边在马上对何可纲说,“后金人要回到东边的山里,东周村东面、北面都被我放了火,他们只有从西边和南边逃走……” 何可纲道:“南边出来,会遇上我军,他们肯定会从村子西边逃步,从原路返回山中。” “承渠走西边拦截,本官走南边,见到敌人就放火,将敌人赶往西边……” 何可纲道声“好”,两人在半道上分开,分两路向东周村围堵而去。 东周村里,已经抢红了眼的后金士兵,一时忍不住手,撤得慢了点,被何可纲的队伍,拦住了村子西边的出口。 硕托只好带队,往南边撤退。 “放火!”杨嗣昌见后金骑兵,果然又绕来南边,他举起短铳,果断下令。 两名士兵扔出两枚燃烧弹,点燃了南边的高粱地,火势迅速蔓延,形成了一道难以逾越的火墙。 后金骑兵被大火逼得无处可逃,战马在冲天的大火前,踟蹰不前,硕托一咬牙,发一声喊:“后金巴图鲁,冲出去!” 喊完,沿着两侧燃烧着烈火的官道,向南方冲去。 几百人马随着他冲进火海,哀嚎声、马嘶声交织在一起,十分惨烈。 不知跑了多久,硕托挥舞着长枪,第一个冲出火海,随后,他听到呯呯呯一阵枪声,脑袋上受到重重一击,眼前一黑,栽下马来。 他身边的护卫慌忙上前,一把捞起他,放到以背上,也不管前方有多少明军,只闷着头往前冲,这时候停下来,只有死路一条,冲开明军阵地,就有一丝活路。 杨嗣昌手下,只有一百多人,何可纲转进不及,竟被后金兵两百来骑,冲出包围圈,向东逃窜。 何何纲哪里能放过他们?拍马追上去,卫所兵缺乏训练,只能跟在后面壮壮声势,何可纲从山海关带出来的,却都是精锐家丁。 后金士兵的马鞍上,挂着不少抢来的财货,许多人舍不得扔掉,拖累了战马的速度,连人带马,成了明军的战利品。 可惜,硕托的尸体,到底被他的护卫抢了回去,让杨嗣昌与何可纲,遗憾了许久。 有了东周村的教训,辽南地区的移民,纷纷将新收的粮食藏起来,带着家里的财货,躲进县城里避难。 ………………………… 北京,紫禁城西侧殿,会议室。 裕安太后张蔷,正在与顾问小组的重臣们,商议政事,会议桌边,增加了几位新面孔。 八月初,工部老尚书李从心病逝,推荐工部左侍郎倪元璐接任,倪元璐是袁可立的得意门生,中进士后,一直在袁可立手下奔走,进入工部的时间,比卢象升还早,廷推时得全票通过,时年三十五岁,成为大明最年轻的工部尚书。 有一个阁老恩师,朝中那些眼红得滴血的官员,也只敢私下里发发牢骚。 他的同年卢象升,晋升工部左侍郎,掌管工部属下的厂矿企业,原来只挂侍郎衔的毕懋康,升任实权右侍郎,主管军工生产。 另一位,户部老尚书郭允厚,申请致仕,都察院都御史毕自严,调任户部尚书,范景文和王家彦,分任左右侍郎。 户部在原有的十三省清吏司外,又增加了农业司、商业司和中央银行,农业司主管农作物种植,培育良种,推广新作物,由范景文分管。商业司主管户部名下的官办商业。 中央银行行长,由尚书毕自严亲自担任。 李邦华因整改京营有功,升任兵部尚书,袁可立终于可以卸下肩上的重担,安心做他的阁老了。 会议桌边,还有一个陌生的面孔,是一位满脸风霜,六十多岁的老臣,他就是久镇西南,平定“奢安之乱”的,浙江山阴人朱燮元。 因为明军有了新式火器,他平定奢安之乱的时间,比原本的时空早了好几年,本想功成身退,但是太后张蔷,对西南地区的治理,另有想法,于是将他召回中央,接替毕自严,任都察院左都御史。 他更多时候,是担任太后了解西南地区政务的顾问,这是他回京后,第一次参加太后的顾问小组会议。 会议室南边的墙上,挂着一幅巨大的奴儿干都司地图。 只听兵部尚书李邦华,在汇报辽东前线的战况:“皇太极率军南下辽南打草谷,遭到我东江镇边军的迎头痛击。 皇帝陛下亲临太平山烽火台,激励将士作战…… 皇太极眼见合兵作战不利,改用分兵而进的策略,后金军进入辽南地区。 新任兵备道杨嗣昌,拟定‘坚壁清野’之策,迁民货入城,利用田野里的庄稼地,火攻出山劫掠的后金军……” 现场响起一遍叹息声,都在心疼那些庄稼。 朱燮元想起自己在西南,没少用火攻之计,心里很赞成杨嗣昌的做法,要消灭敌人的有生力量,就要舍得下孩子去套狼! 李邦华还在继续念手中的战报:“辽东镇前锋总兵祖大寿,已经收复西平堡,督师袁崇焕请求:一、修复西平堡,派兵驻守;二、辽东镇请求东进,收复辽阳,将辽东镇与东江镇连成一片;三,伺机攻打沈阳……” 叹息声换成了低呼声,但袁崇焕是首辅孙承宗一手培养起来的接班人,众人一时不好出声。 反而孙首辅,将手里的茶杯重重地放在桌子上,严厉地批评道:“这个袁崇焕,太急了些!” 张蔷挥挥手,示意李邦华:“继续。” “李九成收复镇江、汤站、凤凰城,与叆阳、新奠诸堡连成一片,将后金阿敏部拦截在鸭绿江东岸……” “东江镇总兵毛文龙,请求北进,收复耀州堡、海州,打通连山关,与叆阳地区连成一片,方便固守……” 李邦华一边阅读,众人的目光,一边在墙上那幅地图上,寻找他提到的那些地名。 李邦华放下手里的一叠资料,抱怨道:“一个两个的,不体谅朝廷的困难,一味地冒进,也不想想,打仗打的是钱粮,朝廷哪里来的那么多钱粮?” 袁可立则说:“孟暗此言差矣,前线将士闻战则喜,这是好事啊,说明军心可用,就算不同意他们的方案,也要好言安慰,不可寒了前线将士之心……” 李邦华拱手道:“阁老说得有道理,本官何尝不想毕其功于一役?有后金在,大明每年向辽东和东江镇,投入多少军费?不如问问毕尚书,户部能拿出多少钱粮来?” 第318章 奴儿干都司 毕自严刚摸清户部的家底,他望向主位上的张蔷,拱手道:“要回答李尚书这个问题,臣要向太后确认两个问题:以辽东两镇目前的战力,能否收复辽阳和海州?大明与后金的战争,要打到哪一步?臣心中有底,才好筹措钱粮。” 是啊,太后心中,究竟是怎么想的?众人都望向张蔷。 张蔷却望着大明奴儿干都司的地图,感慨:“诸位请看,一个奴儿干都司的面积,就与大明十三省面积相当,成祖爷当年打下的江山,都毁在了后金手里,本宫比诸位更希望消灭后金,收回奴儿干都司……” 得,太后的胃口,比袁崇焕和毛文龙更大,她要直接灭掉后金。 毕自严更是后悔,承诺得太早了……臣只想问要不要打到辽阳,太后您这是,要直接打到苦夷岛的节奏? 连老成持重的朱燮元,也抬头望了太后一眼,他见三位阁臣,一脸平静无波的表情,显然对太后出人意料的表现,已经司空见惯。 工部尚书倪元璐,和左侍郎卢象升,年轻气盛,望着墙上那幅地图,满脸激动,显然极赞同太后的主张。 户部的左右侍郎,范景文和王家彦,则与毕自严低声交换着意见,显然在汇报,自己手下,能挪出多少钱粮。 礼部尚书温体仕、吏部尚书王永光、刑部尚书王在晋,因为今日讨论的问题,与他们关系不大,三人自动降低存在感,基本上只听别人发言。 张蔷将各人的表现,全都看在眼里,做为一个后世穿来的灵魂,她知道辽东那片土地,地上地下蕴藏着多少资源!就算以大明的技术水平,无法开采,她也要将它留给后世子孙! 她指着墙上的地图,缓缓地道:“诸位请看,自永乐元年到万历年间,我大明在奴儿干都司,共置了三百八十四卫,老酋努尔哈赤起兵叛明,使我大明失去了对奴儿干的统治…… 辽东是个好地方啊,大家只知道辽东出产东珠、貂皮、山参,却不知道,长白山里的木材,才是更宝贵的资源……里面生长的橡木、铁木,是建造远洋船只的绝佳材料。 都说辽东苦寒,诸位却不知道,在辽东也有大片的平原,每年可种一季庄稼,那里的土地,是黑色的,肥得流油,丢颗种子就能发芽……” 说到庄稼地,各位重臣的眼睛都亮了,几千年的农业帝国,每一位国人的血脉里,都刻下了种地的基因。 张蔷接着说:“这么好的地方,这么辽阔的国土面积,却被后金抢去,诸位与本宫适逢其会,不夺回来,如何对得起后世子孙?” 倪元璐听了这话,激动地站起来,冲张蔷拱手道:“太后,打吧,咱们有火器,还怕打不到辽阳?依臣看来,就该收复沈阳,将皇太极赶回深山老林里去!” 卢象升摇头道:“赶回去不好,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对付皇太极,就该彻底消灭,以防后金死灰复燃。” 宣德以后的大明君臣,都觉得奴尔干地区,是一片可有可无的鸡肋,从来没有用心经营过,后来被建虏夺去,也没有多少心疼。 只有当建奴攻破西平堡,越过大凌河,陈兵锦州和宁远城下,直接威胁山海关,和后面的京师时,大明君臣才着急起来。 张蔷又道:“诸位知道永乐年间的内官郑和,率船队七下西洋,但知不知道另一位内官亦失哈呢? 知不知道,这位亦失哈曾在松花江畔,设立造船厂,前后二十多年间,九次奉命巡抚奴儿干,巩固了我大明在这一地区的统治,本宫觉得,亦失哈的贡献,并不比郑和小。” 孙承宗、韩爌、袁可立、朱燮元等老臣,是知道这段历史的,其他人,知道奴儿干都司,却不知道大明原来,还有这样一位内官。 李邦华问:“太后,这亦失哈是哪里人?” “海西女真人。”张蔷道,“所以,就算是女真人,也并不全是跟建州虏酋一样,一心要反叛我大明。 海西女真和外兴安岭的北山女真,只是屈服于建州女真的淫威之下,只要我大明消灭建州女真,放归被建州女真抓捕的其他部族的青壮,再施以还柔之策,就不难恢复大明对奴儿干的统治……” 太后这是要,采取远交近攻的策略,朱燮元心想,他抬头去看三位阁老。 果然,三位阁老对太后真是宽容,大后如此大胆的想法,孙承宗还帮她分析道道:“以明军现在的武器装备,足以打败后金,但以辽东两镇的兵力,要收复沈阳,消灭后金,还是少了点,真要打,说不得要从其他边镇调兵……” 袁可立对倪元璐道:“工部要生产出大量的武器弹药。” 韩爌也道:“户部也能拿得出足够的钱粮才行。” 李邦华拱手道:“京营可以调出五万兵……” 毕自严却两手一摊:“户部去哪里弄钱粮?” 他扳起指头给大家算账:“西北连续五年,没收过一文钱税赋,西南刚刚平定,也无税赋解京,今年决了孟津渡,现在还在投钱,修筑黄河大堤……黄河下游的淮泗地区,又遭了暴雨,庄稼欠收…… 偌大个大明,今年只靠着荆湖地区的米粮支撑,要不是从海里捕捞鱼虾海藻,哪里支应得过来?” 卢象升指着王家彦道:“毕大人,你也不要哭穷了,别的不说,王大人手里的官店,就赚多少钱?” 毕自严收回手,随即又伸出三个手指头,道:“官店赚钱,七成归地方政府,三成归户部……况且,那些钱都有预算,无法动。” 又道:“朝廷今年的军费预算,已经比去年增加了一倍,这次的开销,又在预算之外。” 可惜,朱燮元遗憾地想,辽东的形势,是很好的,只要朝廷增兵,钱粮足够,是有机会消灭后金的。 看来,太后收复奴儿干的梦想,要推后了。 却听太后笑咪咪地道:“只要决心收复奴儿干,办法总比困难多,本宫的意见,是批准袁崇焕和毛文龙的请求,支持他们收复辽阳和海州,打通连山关,先将辽东半岛收回来再说。” “其他问题,下来再慢慢想法子。”太后说,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朱燮元心想:太后有什么法子呢? 第319章 战争债券 两日后,《明报》上接连刊登文章,介绍奴儿干都司的前世今生,介绍那里的东珠、皮毛、山参等特产,介绍黑龙江每年洄游的大马哈鱼和鳇鱼,介绍大森林里的各种木材。 特别用两天四版的篇幅,隆重介绍了奴儿干平原上的黑土地,不仅能种北方的小麦、高粱、菽类,还能种植南方的水稻,朝廷推广的新作物玉米,特别适合在黑土地上种植…… 这一系列文章的推出,在民间兴起一股奴儿干热,相对于不是干旱就是水灾的内地十三省,奴儿干简直就是一块肥美的处女地,等待着人们去开发。 这样一块好地方,可惜被后金占去,士可忍孰不可忍!民间收回奴儿干的呼声,越来越大,有士子开始向《明报》投稿,请求朝廷派兵,收回奴儿干。 甚至有御史,开始上折子,要求朝廷收回奴儿干! 为此,裕安太后又召开了两次顾问小组会议,大明的高层,终于统一了认识,决心派兵收回奴儿干都司。 但钱从哪里来? 又过了两天,《明报》上刊登了一则消息:为了派出军队收回奴儿干,朝廷决定发行“东北土地债券”。 实际上就是太后张蔷设计的战争债券,为了更有吸引力,改为土地债券,具体说来,就是朝廷以奴儿干的黑土地做抵押物,向全国民众借钱。 债券为五年期、十年期,年利率为五到八分,期限越长,利率越高。 偿还方式有两种,一种是到期付清本息,另一种,是以奴儿干地区的黑土地做为偿还物,一两银子,到期可置换五亩黑土地! 此消息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湖心,激起轩然大波,并随着《明报》的发行,将激起的波浪,漫延向全国。 承接债券发行业务的中央银行,和城投集团的建设银行,都设立了专门发行债券的柜台,派专人为客人答疑解问,办理购买手续。 英国公府,成国公朱纯臣、定国公徐希,还有几家侯、伯等勋贵,平日里难得聚拢,今日里都找借口,前来拜望英国公张维贤,张家的客厅里,坐满了公侯。 “公爷,一两银子五亩黑土地?”前成国公朱纯臣,摩挲着汝窑茶杯光滑的杯壁,双眼放光,瞪着英国公问道。 张维贤是顾问小组成员,参加过太后的高导会议,是京城里勋贵圈子里的领军人物,大家都喜欢来他这里,打探一些朝廷机密,向他讨讨主意。 发行土地债券的消息一刊登出来,这些人都跑张家讨主意来了。 张维贤手里,正拿着那张登载着消息的《明报》,其实,报纸上的说明,比太后在顾问小组会议上,讲得更详细,报纸面对的,毕竟是普通百姓,向他们介绍土地债券这种新生事物,更难。 “白纸黑字,这还有假?”定国公徐希精神矍铄,声音洪亮,“太后秉政以来,说出的哪一件事没有做到? 就说当初城投集团发行的股票吧,这几年的收益还少了?老夫只后悔,当初鼠目寸光,买得太少了……” 座中有不少人,当初根本就看不起城投集团,觉得它是裕妃娘娘闲得无聊,用来打发时间的小生意,后来,还是听说当时的万岁爷也投了钱,他们才看在万岁爷的面子上,买了万儿八千的股票。 谁知后来,单单打造被炸掉的阜财坊,就不知赚了多少钱!所以一秉政,裕妃娘娘一次就拿出九十万两银子,补发西北边军的军饷! 他们肠子都悔青了,后悔错过了一次发大财的机会。 这一次土地债券,会不会是又一次发财的机会呢? 武定侯郭应麒也道:“怕啥?再不济,还有土地呢,没见报纸上说,奴儿干那地儿的黑土地,肥得流油?丢颗种子就能长出庄稼? 老夫倒情愿要那土地,迁一些佃户过去,置几处庄子,还能传给后世子孙。” 有人泼冷水道:“你以为那黑土地,是那么好拿的?现在还在后金手里,要拿回奴儿干,得先打败后金人!” 是啊,万一打不过后金,那黑土地,不就泡汤了么? 朱纯臣压低声音问:“老张,这后金,在万历爷和天启爷那会儿,可是把咱大明,揍得不轻……这太后才秉国几年,就能打败后金了?” 张维贤哈哈笑道:“报纸上不都报道了么?辽东镇和东江镇在前线不断收复失地,说明我大明军队的战力,比万历爷时期,可强得太多啦。 各位想想,四年前,太后是如何打赢京师保卫战的?还不是依靠火器……那时候,朝廷要是有足够的武器弹药,有足够的骑兵,皇太极还敢在京畿肆虐三个月之久么? 更别说我大明的火器,比四年前更加先进了呢?四年前是三眼铳、火绳枪,今日的京营,全都装备了燧发枪!刮风下雨,照样开枪! 你说打不打得过?只要有足够的银钱,多派军队,多生产火器,后金算什么?连蒙古人都给赶到捕鱼儿海……只要太后原意! 哈哈哈,扯远啦,扯远啦,这土地债券啊,老夫是要买的,各位呢,随意,随意,哈哈哈!” “国公爷,您打算买多少?”有人问。 英国公哈哈笑着打太极:“得问问老妻,看家里能凑出多少现银来啊,哈哈哈!” 朱纯臣也道:“黑土地肥沃,又有朝廷背书,此乃稳赚不赔的买卖。将来,我朱家在那奴儿干,也当有片天地。” 客人们见两位国公做了决定,都各怀心思,回家找人商量去了。 晚上,世子张之极从衙门里回来,父子二人又在书房里密谋。 张之极道:“阿爹,朝廷不是要向辽东增兵么,儿子上前线,挣功名换土地,不用家里出钱!” 张维贤不同意:“我张家始祖,随成祖爷起兵靖难,战死疆场……先祖张辅,四征交趾,四朝老臣,生前就封太师,七十五岁高龄,为救天子,战死在土木堡……我张家嫡系这一支,不需要你去辽东挣功劳,要去,也是远支族人去挣他们的前程。” 张之极拗不过老父亲,只得做罢。 第二日一早,张家的外管事,就跑到城南大街的央行排起了队。 据说,张家买了五万两“东北土地债券”,一半五年期,一半十年期…… 在张家的带动下,京城勋贵全部下场,一时间,两家银行的贵宾室里,挤满了公侯家的豪奴。 阜财坊,礼部侍郎钱谦益的府邸,钱陞与钱谦益正在书房里谈话。 “乐生,太后整出的这个‘土地债券’,你有何打算?”钱谦益读书做学问厉害,说到经商谋利,他远远比不上年纪比他还大的族侄钱陞。 他名下的产业,都交给钱陞在帮他打理,前几年,他还要接受家族的供养,接受南方豪商的冰敬炭敬,时不时的要为这些人发声。 自从城投集团开始分红,他就实现了财物自由,谢绝了家族的供养金,把南方豪商的冰敬炭敬,转送给家境贫寒的官员,他则安心做官,倒比原来自在多了。 “侄儿的现钱,都投到钢铁厂和矿山里去了,”钱陞说,“不过,侄儿已经写信回苏州,让家里解送二十万银子入京,用来购买债券……” 第320章 销售火爆 钱谦益闻言,愣了好一会儿,才道:“乐生,会不会太冒险了?万一奴儿干收不回来……” 钱陞道:“五叔放心,奴儿干迟早会收回来,您知道么?南郊炼钢厂,现在生产的无缝钢管,是用来做什么的?” 他用双手比了一个火枪的射击姿势:“现在生产火枪,都不用钻枪管了,只要有原材料,每个月生产五万支枪管都不在话下……后金,辽东蛮夷而已!” “那你回去拢一拢账,看看五叔明下,能挪出多少现银?都拿出来买了吧。”钱谦益放下茶杯,下了决心,“听说辽东的黑土地,还出产稻米……二三十年后,怕不是又一个江南?老夫相信乐生的眼光……” 这一幕,在京城大小官员的府邸上演,廉正公署成立以来,官员贪腐的风险越来越高,对于这种朝廷倡导的投资机会,许多人都不愿意放过。 就连在河南孟津渡赈灾的阎刚锋,也写信给妻子,让妻子将去年得到的六百两奖金,全部取出来,购买辽东土地债券。 有了世家大族、官员、豪商们带头,京城兴起了一股债券热,熟人在路上相遇,打招呼不再问“您吃了么”,而是问:“你买债券了么?” 那一位说:“这不,一家人凑了二两银子,老婆子准备给一家人缝制冬衣的,现在拿来买土地债券了……” 这一位拱拱手说:“你家还好,凑了二两银子,我家只筹得一两……不如同去?” 那一位高声道:“一两也不错了,五亩地呢……我家打我爹那会儿起,就一直佃地来种,我爹到死,都想有一亩自己的地……” 这是普通百姓。 城南大街的建设银行大厅,挤满了前来购买债券的投资人,据说,购买金额在一万两以下的,都不够资格被请进贵宾室,大客户太多了。 柜台前,钱万三对柜员道:“我要买五千两的‘东北土地债券’,五年期。” 柜员笑道:“钱掌柜好气魄,这债券可是热门得很,您这算是抢得先机了。” 钱万三心中暗自得意,面上却谦虚道:“朝廷要收回奴儿干,我等百姓,也该出一份力,也为子孙后代留条后路。” 大街上,正在观望的李姓东家,正与几位商人朋友议论纷纷。 “这债券,咱也投点?”李东家问。 “投!为何不投?万一真收回了奴儿干,咱也能分杯羹。”张东家一拍大腿,“小弟没老哥那么大的家业,买一百两好啦。” 这是小商人。 乾清宫,西侧殿,张蔷的公厅,皇家也在讨论债券的问题。 前两日,张蔷委托懿安太后张嫣,询问后宫里的太妃们,是否愿意购买土地债券?太妃们又不争宠,又不缺供养,每月的月例银子,放在那里也没用,还不如拿出来投资,跟着裕安太后赚钱! 张嫣想起京城的三位王爷,没有封地,又没有铺子生意等来钱的渠道,便索性带着他们,来打听债券的事。 张蔷惊讶地问:“惠王叔、桂王叔,你们没看报纸?怎么还没去买债券?” 惠王尴尬地整整衣襟,指着自己和桂王,轻声问道:“太后,您是说我们,也能随便购买?” 朝廷只允许无爵的宗室,从事四民之业,他们是亲王,有了瑞王的教训,凡事不敢轻易做主。 “怎么不可以?”张蔷扬起柳吓眉,肯定地道,“英国公买了五万两,成国公家买了三万两、定国公买了六万两,连武定侯郭应麒,也不声不响地买了四万两…… 勋贵人家都敞开买,两位王叔和信王,都是大明亲王,绝没有不让买的道理。” 张嫣放下心来,望着三位亲王,温和地说:“本宫就说嘛,两位王叔只管回去凑钱,一两银子的债券,抵五亩黑土地,多划算啊。 还有信王,今年又添了世子,家里开销也大,也要学着投资赚钱……” 朱由检去年,在懿安太后的主持下,娶周氏做王妃,今年,又纳田氏做侧妃,如今有家有室,有妻有子,日子不要太轻松,他对张嫣这位皇嫂,十分依恋,对皇嫂的话,深信不疑。 “谢谢两位皇嫂,”他说,“臣弟虽然不懂理财,但裕安嫂嫂给推荐的王府杨长史,是商学院毕业的,又是刘先生的弟子,臣弟回去,将债券的事,委托杨长史去做,准错不了。” 张蔷对着信王赞许道:“信王做得对,上位者不用什么都懂,只要懂得用人,将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去做就行了。” 信王面对张蔷,没有依恋,只有敬畏,他当即走向拱手道:“臣弟受教。” 惠王和桂王府中的长史,还是天启帝在位时,为他们安排的,根本不懂财货经营,此时见信王府的长史,是刘鸣谦的弟子,都有些眼红。 二人相视一眼,惠王犹犹豫豫地问张蔷:“侄媳妇……要不您也给两位王叔,推荐两位长史……管家也行……账房也行,这资金调动之事,我们实在不懂!” 以前他们不愿意两位太后,插手他们王府里的人事,觉得太后派来的人,是来监视他们的,现在却觉得,信王占了天大的便宜,有人帮他投资赚钱,何乐而不为呢? “刘先生总共也没有几位弟子,”张蔷说,“燕京大学商学院毕业的学生,都精通商业管理,两位王叔,不妨去商学院挑人,最后请刘先生把把关,也是很好的。” 桂王心里想:到底亲疏有别,他们两位,比起信王,又远了一层。面上装出一副欢喜的样子道:“侄媳妇这主意好,本王下午就去找徐山长。” 惠王没桂王那么多心眼,他立即附和道:“本王也去……” 三位亲王得了准话,开开心心回家凑银子去了。 后宫太妃里,只有李成妃膝下,有一位怀宁公主,因为有一个孩子,朱由校给的赏赐,比其他嫔妃更丰厚一点。 平安也很喜欢这位唯一的姐姐,逢年过节的赏赐,从来没断过。 听说后宫太妃也能购买土地债券,李太妃抱着一个沉甸甸的匣子,急冲冲来慈宁宫打张嫣:“姐姐,债券怎么买?妹妹给怀宁攒点嫁妆……” 慈宁宫里,还坐着其他几位太妃,还有几位,是光宗皇帝的妃子,李康妃(就是移宫案里的那位李选侍)膝下的乐安公主,天启七年嫁给附马都尉巩永固。 巩永平日喜欢饮酒,穿着打扮跟一个儒生一样,喜欢结交一些有名望的士大夫一同出游。巩永固慷慨而且大方,在同这些士大夫一起聚会时,经常是他来准备水果酒茶。 这些开销,自然少不了李康妃的接济,今儿见李成妃拿出一匣子的珠宝银票来投资,她十分眼热,打趣道:“成妃这是怕,安哥儿亏待他唯一的姐姐?还来挣嫁妆,你是怕安哥儿到时候的赏赐太少?” 李成妃闻言,不安地看向张嫣,心想:要是裕安太后在这里,才不会惯着李康妃这样张狂的样子呢,这人就敢欺负好性子的懿安太后。 她正想着如何措词,来反驳李康妃,就听懿安太后温和地道:“成妃妹妹一片慈母之心,康母妃最是理解,您拿出两万银子,还不是为乐安公主打算?” 另一位光宗的妃子插话道:“说起公主,皇家还有几位公主啊,荣昌公主、寿宁公主、宁德公主、遂平公主,都是皇家的金枝玉叶,太上皇在西苑里,还经常邀请大家到太液池游玩,如今有赚钱的机会,太后也派人通知她们,给她们一个赚钱的机会……” 第321章 代善的决策 二十天时间,朝廷发行的两百万两战争债券,啊不,“辽东土地债券”,就全部售罄。 可见晚明时期的民间,并不缺钱,缺钱的只是朝廷。 到最后,吏部不得不上书,为地方官员,增加三十万两的投资机会,张蔷与三位阁老商量了半天,决定增发三十万两的债券。 一支债券,将大明上下,朝堂内外,全都绑上了辽东战场的战车,张蔷心里有了底气,至少能收复沈阳了吧? ……………………………… 辽东镇,袁崇焕、马世龙、祖大寿三人,收到了朝廷的回复,又见兵部拨来了他们申请的钱粮,允准招募民夫,修复西平堡到广宁一线的几处城堡,三人顿时心气大盛。 袁崇焕一面行文给山海关的毕自肃,要求招募民夫,前来修筑城堡,一面安排安排祖大寿的前锋,越过辽河,向辽阳进军。 他则亲率中军,随后跟进,让马世龙率后军,押着粮草辎重垫后,因为小皇帝在盖州,一定会随着毛文龙向北进攻,他希望在鞍山或辽阳,亲率大军迎接小皇帝,他袁崇焕要像老上司孙首辅一样,简在帝心。 ………………………… 皇太极领军南下以后,代善负责守城,他每隔几日,就会收到前线传回来的战报,他的心情越来越沉重。 先是合兵一路的后金军,在盖州以北的太平山脚下,遭到明军的火炮轰击,死伤精锐骑兵一千多人! 皇太极又分兵南下,倒是冲进了辽南,但明军也派出几支机动的骑兵队伍,四处拦截。他们的火器,给后金骑兵造成巨大的伤亡,财货没抢到多少,人员伤亡却惊人。 各位旗主,不得不躲进山里…… 他的二儿子硕托,一个月前已经战死,虽然这个儿子不听话,但血浓于水,有哪个做老子的,会真正生儿子的气?他伤心得几夜睡不着,至今不敢把消息,告诉二儿媳妇母子。 更令人沮丧的是,阿敏被隔断在朝鲜,后金唯一的粮食来源通道,也被明军截断,南下的军队,要是抢不回粮食,这个冬天,不知要饿死多少人! 所以,代善倡导后金贵族,主要是留在沈阳的女人孩子们,要节约粮食,不能再像从前一样铺张浪费,为此,他自己身体力行,每餐只吃一碗米饭,一碗菜。 这日,他正在用晚餐,一碗麦饭,一碗烧野猪肉,他吃得十分珍惜,一粒麦饭掉到桌子上,他用筷子捡起来,正要往嘴里送。 一个亲卫在门外通报:“主子爷,前线来报,明军前锋已经越过辽河,正在往辽阳方向而来……” 代善手一抖,那粒麦饭又掉到桌子上,他却没心思再捡,急忙吩咐道:“快叫萨哈璘来!” 那亲卫转身就走,代善又吩咐道:“把瓦克达也叫来!” 代善一共有八个儿子,长子岳托和次子硕托,同他反目,投靠了皇太极,他身边,还有三位成年的儿子:三子萨哈璘、五子巴喇玛、六子玛占。 代善手里,有正红、镶红两旗,后来,他将镶红旗分给长子和次子,自己领正红旗,萨哈璘三兄弟,各在正红旗下领着几支牛录。 辽阳是重镇,代善吩咐五子巴喇玛,领十个牛录的兵力,去协助辽阳守城:“辽阳城的李额附,是汉人,你到了那里,主要是督促李永芳守城,他一旦起了反叛之心,你可一刀斩之……” 安排三子萨哈璘:“你领五个牛录的骑兵,前去拦截明军,要吸取你八叔的教训,不要与明军正面对冲,要避开他们的火器,最好绕到明军后面,袭扰他们的粮草……” 兄弟两人领命,当天下午,就领兵出发了。 代善待在书房里,思考了一晚上,第二天一早,叫来六子玛占,递给他一封信,吩咐道:“你带上海东青,阿玛将费巴图派给你,他手下都是索伦部的战士,你们进山寻找汗王,将此信交给他,就说盛京危险,让他速速撤军回来……” 二十岁的玛占,从小娇生惯养,哪里吃过苦?更没有钻过深山老林,代善连他都派出去了,可见身边,着实没人了。 玛占担心地问:“阿玛,儿子们都走了,谁陪您守城?” 代善心下感动,拍拍儿子的肩膀,安慰他道:“你将八叔找回来,自然就有人守城了,快去!” 代善送走了三个儿子,便找来余下各牛录的额真,安排守城事宜。 沈阳城墙上,还有两门明军留下的,锈迹斑斑的红夷大炮,代善找来几名汉人铁匠,让他们将大炮清理干净,试射一下,看还能不能用? 这时候,他十分感激宁完我,让盛怒之下的皇太极,没有杀掉这些汉人工匠。 几名汉人铁匠,捣鼓了两天,清理了大炮内壁上的锈蚀层,装上火药,用石弹代替铁弹,点火试射了一下,居然还能将坚硬的鹅卵石,轰出去五百步远! 代善欣喜若狂,忙安排人手,到河边搬来浑圆的鹅卵石,后金严重缺铁,无法铸造实心弹,估且用鹅卵石代替……卿胜于无吧。 可惜只有两门火炮,代善遗憾地想,等后金挺过眼前的难关,也要学学明朝,发展火器才行。 以前,后金对大明的优势,是转进如风的骑射战术,现在,大明有了济州马场,每年出产的战马,与后金出产的战马,相差无几,后金骑兵的优势,逐渐失去,明军又换装了犀利的火器,双方的攻守之势,早就逆转。 不是皇太极不如老汗,实在是今日的明军,比老汗那时候,强得太多了! …………………… 再说皇太极,率兵遁入辽南的千山山脉中,后金人,或者说女真人,又回到他们的故乡,成为山林里的野人。 山里是到处是茫茫的原始森林,树木巨大粗壮,直刺云霄,林下是低矮的灌木,各种粗大的藤蔓纠缠不清,阻挡着大军行进的道路。 好在新抓捕的后金战士,更习惯在茂密的林子里生活,他们开路、捕猎、寻找水源和宿营地,做起来驾轻就熟,竟比在外面抢劫,过得还自在。 皇太极也多次出山打草谷,刚开始,也抢到一些财货,后来,明国官府,将各村子里的百姓,都迁进了城里。 他们出山后,再难抢到百姓和牲畜,反而经常被明军亲自点燃地里的庄稼,烧死烧伤后金宝贵的精锐骑兵。 皇太极开始怀疑,到辽南打草谷的决定,是不是太草率了?现在想想,辽南的移民都是新来的,并没有积累多少财货,如今连待收的庄稼,他们也狠心烧掉,后金还能抢到什么? 通过海东青传来信息,他了解道,其他几支后金军队,处境跟他差不多,越往南方的队伍,下场越惨。 硕托被明军一枪爆头,成为本次南征中战死的最高将领。 多尔衮兄弟出山行动的次数最多,人员伤亡也最重,据说损失了四成精锐! 莽古尔泰躲进山里消极怠工,总共出山两次,却都遇到明军悍将尚可喜,被追得找不着北,差点就被活捉…… 进入十月,天气越来越冷,将士们身上的单衣,根本抵御不了寒冷,他们住在临时搭建的木屋里,烤着火,瑟瑟发抖。 皇太的帐篷外,也用树枝和桦树皮搭建一间木屋,以便抵御寒冷,此时,他正在与随军的宁完我商议军情。 “报……”有亲卫在门外报告,“大贝勒六子玛占,奉命从盛京来寻找大汗!” 第322章 皇太极撤军 皇太极一惊,霍地站了起来,他肥胖的身子,已经消瘦不少,但仍然是庞大,猛站起来后,了阵晕眩,眼前一黑,就向前栽去。 “大汗!”旁边的宁完我,忙伸手去扶,他瘦小的身躯,哪里扶得住? 急切间,一个亲卫冲过来,从前方一把抱住皇极,两人重心不稳,一起摔倒在地上,有亲卫垫底,皇太极才没有摔在地上,虽然地上铺满了树叶,但一国大汗还有什么颜面? 亲卫们忙将他扶到‘床’上休息,这床也是用树枝搭建,铺着厚厚的桦树皮,再铺上一张虎皮,这老虎,也是兵士们在林子里打来的,脖子上长长的伤口,几乎将虎头切断。 听说大汗晕倒,费英达、索尼、等将领忙跑来探望,见玛占站在帐篷,满脸脏污,华贵的丝绸袍子,被荆棘挂得稀马烂,脚下的鹿皮靴子,已经破烂不堪……显然在林子里穿梭了许久,才找来的。 “六阿哥?”费英达上前招呼道,“大贝勒派你来的?” 玛占点点头,与众将领一一见礼:“阿玛派我来给大汗送信……” 众人点点头,都知道盛京出事了,忙进帐篷探望皇太极。 军中有萨满,还有一名汉人大夫,此时,汉人大夫正在给皇太极扎针,在他两只耳后,已经放出两粒黄豆大小的血珠,又在刚才那名亲卫的帮助下,扒下两只靴子,在脚背的一处穴位(太冲穴)上扎针,同样放出黄豆大的两颗血珠。 见皇太极还不醒,大夫叹了口气,对费英达道:“奴才要在汗王的脖子上施针,请大人恩准……” 在贵人们的脖子上施针,十分忌讳,何况是汗王?但连在两处放血,汗王还昏迷不醒,只好用见效最快的窦刺法了。 费英达和索尼对视一眼,索尼咬牙点头道:“扎!” 大夫听了,不再犹豫,左手摸准皇太极脖子上的穴位,右手持一支细如牛毛的毫针,准确地扎了下去,两息后起针,一颗血珠冒了出来。 随着这处穴位不停地冒血珠,皇太极悠悠地醒了过来。 “汗王醒了!”诸位将领都松了一口气,皇太极身材高大肥胖,近几年开始有晕眩的毛病,南下以来,病情有加重的趋势。 皇太极想起来:“六阿哥来了?传六阿哥进来!” 玛占已经洗过脸,换了一件衣衫,整个人看起来精神多了,听到传唤,他忙进帐来,给皇太极行了个千礼:“侄儿见过八叔。” 随即从怀里掏出一封信:“这是侄儿阿玛给八叔的信……” 皇太极沉默地接过信,撕开信封,抽出信纸展开,一目十行地阅读起来。 众将领关切地望着他的脸色,生怕他一着急,又晕倒。 皇太极也是一代枭雄,信上的内容并没有让他晕倒,看完后,他将信纸递给宁完我,平静地对费英达诸人道:“祖大寿攻克了西平堡,正在向辽阳进军…… 另外,东江镇攻占了镇江,将阿敏困在了朝鲜……” 众人都惊呼出声,后金的粮食,大部分依赖阿敏在朝鲜搜刮,小部分依赖后金在辽东抢来的汉人奴隶种植,还有一部分,依赖张家口的汉商,绕过察哈尔,从科尔沁部的地盘上运过来,但价格奇高,达到二十两银子一石! 在原来的时空,后金人南下大明劫掠,得到人口、牲畜、金银财货无数,既有奴隶为他们种地做工,又有金银供他们购买走私的粮食、食盐、铁器,和大明的棉布丝绸。 这一时空,皇太极第一次南侵,就被拍晕,差点回不到沈阳,原本西迁的林丹汗,在大明的帮助下,又夺回了察汗浩特,后金无法绕道右翼蒙古,从张家口、大同入关,处境越来越艰难。 粮食!粮食!辽南有粮食,但是他们抢不到!明国人宁愿一把火烧掉,也不给他们! 强盗的逻辑真是可笑,在后金勋贵看来,后金人要粮食,明国人就应该跪地双手奉上,如果不给,抢他们是天经地义人! 宁完我看完信件,双手还给皇太极,郑重地建议道:“汗王,回沈阳吧,辽阳一失,沈阳危矣!” 宁完我早就看出了皇太极的困境,借着代善的信,他聪明地给了皇太极一个台阶,让他好下达撤军的命令。 皇太极虽然醒过来,头还是很晕,他扶着头,嗡声嗡气地对宁完我道:“宁先生,拟旨吧。” 十月二十一,皇太极下令撤军,他的本部、岳托部、多尔衮兄弟,撤回沈阳。莽古尔泰和阿巴泰部,撤到辽阳,协助李永芳守城。 …………………………………… 盖州城,早在十月十二,小皇帝平安,就带着随行人员,乘船返回京师,他要回京参加冬至大祭。 留在盖州城,主持辽东情报传递的,是法安大师的大弟子法信,此时,他正拿着一张字条,到总兵府找毛文龙。 “哈哈,皇太极撤兵了?从山里出来了?”毛文龙听到法信的报告,兴奋地拍着椅子抚手,大笑,“传令!” 书吏连忙跑进来,恭敬地站在一边,听毛文龙下令:“令:陈其时、张焘、尚可喜部,追击北撤的后金诸部!” 书吏出去后,毛文龙想了想,又道:“来人!” 一名亲卫应声进来,毛文龙又道:“派人南下,寻找杨兵备,告诉他后金已经北撤的消息,陛下说过,冬天快到了,一旦后金北撤,要尽快安排百姓返回家园。” ……………………………… 多铎不想北撤,他在沈阳城外,有上万顷的土地,会种地的汉人奴隶一年比一年减少,他打算本次南下,要抢他几百个汉人奴隶回去,多多种地,他算看明白了,如今的明国人,跟几年前不一样了。 几年前的辽东明国人,是绝对不会点火烧自己的庄稼的,就算被他们抓住,被他们押着收割庄稼,再把收获的粮食抢空,汉人也不会烧自己的庄稼,那是他们亲手种下的,舍不得烧。 现在的汉人不同,他们能狠下心烧自己的庄稼,抢劫的风险越来越大,成本越来越高,要想有稳定的粮食来源,还是要自己种。 但他只抢到六名汉人奴隶,他不想走。 多衮劝他道:“大汗的命令,不得不遵守,咱们将军队分成两部,受伤的,或失去战马的将士,从山林子里北撤,另选一支精锐骑兵,从平原上一路北上,或许还能抓几个汉人?” 多铎只好同意他十四哥的建议,但他要求自己亲自领兵走平原,让十四哥领着伤兵,从林子里撤退。 第323章 辽东军的陋习 皇太极本次南侵,与四年前入关一样,损失惨重,却并没有抢到多少财货,还没有女真士兵在林子里“捡秋”得到的收获多。 秋天到了,林子里的野果,如蓝莓、五味子、山葡萄,坚果类的松子、榛子、野核桃、板栗;还有秋季生长的榛蘑、黄蘑、猴头茹等山货,更别说珍贵的山参,众多的猎物,无数的山货装满了士兵们的口袋。 女真人在森林里,是饿不死的,可惜他们偏偏要出山来抢夺汉人的东西,这就怪不得别人拿震天协对付他们了。 北撤的后金士兵,一边“捡秋”,一边打猎,没有明国军队的追杀,反而让这些人平平安安地回到海州城,再从海州一路北撤,他们的行李鼓鼓囊囊的,看上去还是收获颇丰的样子。 走平原的多铎就没有那么好命了,他一出山,就遇上何可纲麾下四处巡逻的卫所兵,虽然他的人数比对方多,但他怕对方手上的震天雷,还怕他们四下里放火,将他围起来烧。 只好避开对方,向北方逃去。 对方如野狼一样追在身后,一路上不停地向空中发射信号弹,又引来附近巡逻的卫所兵,追兵越来越多,他只好一路向北狂奔,根本不能停下来找村子劫掠。 别说抓汉人,汉人没抓住他,他就要感谢老汗在天上保佑了。 还不如跟十四阿哥一起,从林子里撤退呢。 在离盖州城还有八十多里,一个叫鲅鱼村的地方,他遇上了陈其时的拦截部队,没说的,双方立即展开了对冲。 多铎脾气暴躁,连日的逃亡,已经让他处于狂怒的边沿,见到明军的拦截队伍,他冲冠一怒,打马就往上冲。 陈其时也是一员悍将,见对方主将冲上来,他横过战马,侧对着来人,点燃马背上的骑兵虎蹲炮。 经过三个多月的实战训练,明军骑兵已经能够熟练地使用,架在马背上的近战火炮。 “轰”地一声巨响,后坐力震得战马的身子颠了颠,陈其时手里的火枪还没开枪,就见对方主将,连人带马,被火炮轰倒,鲜血从人身上,马身上,往外狂飙。 “贝勒爷!”多铎的亲卫高声惊呼,齐齐抢上来,有的来拦截陈其时和他身边的亲兵,有的抢过去,将多铎拉起来,扶上一位亲卫的马背,就向外逃窜。 陈其时听他们叫“贝勒爷”,知道这是条大鱼,如何肯放过他?打马就追了上去。 双方对冲一个回合,各有伤亡,后金骑兵见旗主受了伤,顿时没了斗志,跟着多铎的亲卫们,向北边狂逃。 陈其时一边追,一边放出蓝色信号弹,正在附近游弋的尚可喜部,跟闻到腥味的野狼一样,从东北方杀了过来。 两支大明骑兵,近三千人,围攻多铎的八百多人,最后,还是有三百多人逃进山林,其他人马,全被消灭在平原上。 可惜主将的尸体没抢到,经审问受伤的后金士兵,知道逃掉的是后金的小贝勒多铎,陈其时和尚可喜大叹可惜,又失掉一个大功劳! 此仗过后,毛文龙与陈继盛商量,决定北上收复耀州堡和海州,李九成收复了镇江和汤站,将东江镇在长白山区的游击区域,变成了占领区,居功至伟。 当然,李九成的功劳,也是东江镇的功劳,做为东江镇的正副总兵,二人也是有功的,但哪里有自己亲自带兵收复失地,来得更爽? 于是,毛文龙在盖州调兵遣将,集结粮草火器,准备北伐。 ……………………………… 再说祖大寿,因为后金主力入侵辽南,他越过西平堡东进时,遇到的阻力很少,前锋将军祖大弼,已经越过三岔河,祖大寿押着粮草辎重在后面推进。 一只雪白的海东青在辽远的高空中盘旋,发出尖利的鸣叫,一直追随着大军前进。 祖泽润是祖大寿的养子,一直跟在他身边鞍前马后地伺候,他指着天上那只鹰隼道:“大帅,天上那只鹰隼不正常,前方会不会有后金人?” 祖大寿傲然道:“本帅早就知道它不正常,可惜它飞得太高,它要是再飞低一点,本帅一枪毙了它!” 这一日,来到三岔河口,三岔河是辽河的支流,大明曾在此地设立三岔儿堡,现在,城堡已经被后金人摧毁,只剩下残垣断壁,标志着这里曾是大明的土地。 从这里东进,虽然要过两次河,但河水浅,河面宽,方便人马渡河,如果往下游走,东西两条河合为一条,那河水又深又宽,必须乘船渡河。 祖大寿没有带船,这一带基本上是无人区,他到哪里去找船? 选择上游水浅的地方渡河,是明智之举。 进入十月,三岔河水冰冷刺骨,祖大寿带着攻城的火炮,还有大量的火药、震天雷,少量的燃烧弹,全都要绑在马背上驮过河去。 祖泽润担心天空中那只海东青,向祖大寿建议道:“大帅,前面肯定有后金人,为了防止他们半渡而击,末将请求带人先渡河,在对岸扎下营地,再接应辎重过河。” 祖大寿想了想,点头同意:“你带五百人过河,在对岸列阵。” 祖泽润接令,点了一百家丁,和四个百户队,骑着战马过河,冰凉的河水,浸过马腿,有的马连肚子也漫在水里,在士兵的鞭策下,向对岸前进。 此时,萨哈璘正隐藏在对岸,两里路外的一处高地后,他是追着海东青飞翔的方向,来到这里的,正赶上明军准备渡河。 五百多人马,人喊马嘶,在河面上溅起无数水花,惹得空中那只海东毒,叫声越发凄厉。 祖泽润举起火枪,向空中开了一枪,嘴里骂道:“偏毛畜生,吃老子一枪!” 自然是没打中,枪声只惊得那隼鸟,向高空窜去,同时发出更尖利的鹰唳。 随着鹰唳声,一队后金骑兵出现在对面的高地,随即,打着各种呼哨俯冲下来! “不好,是后金人!”祖大寿在西面的河岸边,急声大喊,“火枪兵列队,向对岸射击!” 可惜,这河两岸,加上河边的湿地,有近两里宽,火枪打不了那么远。 指挥火枪队的家丁队长为难地汇报道:“报告大帅,火枪打不到对岸,还有可能击中自家人!” 祖大寿只得做罢,命火枪兵收队,寄希望于河里的五百士兵,能够冒着箭矢抢过去,抵近了开枪,或者扔震天雷。 这时候,戏剧性的一幕出现了,明军骑兵在河里愣了几息,见对方白甲兵在前,红甲兵在后,一边往河里冲,一边射箭,前面的人马,有人中箭落水。 然后,他们拨转马头,逃回来了! 逃……回来……了…… 祖大寿气得破口大骂,挥起马鞭,朝上岸的士兵,篼头篼脸地抽过去,吓得众人纷纷逃离他! 辽东兵还是改不了,一遇强敌就逃跑的习惯。 第324章 何为庙算 祖泽润也无法约束士兵们后撤,毕竟这是祖家军的传统。 “大帅,对岸出动的,是白曱兵!”他弱弱地辩解道,“重箭堪比火枪子弹……” “你怕它个球,你不也穿着甲胃么?”祖大寿怒骂道,“眼看着就冲上岸了,这一退回来,下次还得蹚一次冰水!” 祖泽润也想冲过去,奈何士兵不给力,他一人也冲不过去啊。 祖大寿骂了半天,想起自己在北京城下逃跑的经历,心里就堵得慌,这是他的黑历史,为此,上次在海边,他都不敢往小皇帝身边凑。 只得让人就地扎营,先烤干战马身上的水,免得受凉。 随后几天,祖大寿又组织了几次渡河,因为河面宽阔,火枪覆盖不到对岸,都被萨哈璘赶了回来。 祖泽润建议道:“大帅,要不再等半个来?等河水冻结实了,直接从河面上冲过去?” 眼看着大军受阻,祖大弼孤军深入前方,缺少粮草和弹药支持,祖大寿急得起了满嘴的燎炮。 又派人往上游去寻找渡河的地方,有那只海东青在空中监视,每次都被后金骑兵拦了回来。 ………………… 辽东形势的变化,很快传回了北京。 小皇帝平安回京参加冬至大祭后,又被他娘告知,大明要在这个冬季,收复奴儿干都司,他这个大明帝王,这一次要光明正大地御驾亲征。 “平安,你怕不怕?”张蔷在公厅里,给平安加了一套桌椅,平安每日上午的课业结束,还要抽一个时辰来这里,学习处理政事。 平安上次在太平山遇险,他本人倒没觉得害怕,却把懿安太后张嫣吓得不轻,说再也不能让他悄悄地去前线冒险了。 平安虽然没有亲自杀敌,却也近距离地见识过战场上的拼杀,胆子也大起来,他说:“不怕,后金人虽然勇猛,却敌不过我大明的火器,怕他做甚?” 张蔷老怀大慰,平安不能成为养在温室里的娇花,在大明风雨飘摇,生死存亡的时代,平安要成长为参天的松柏,才能支撑起这座快要倒塌的大厦。 所以,平安六岁时,她就带着他登上城墙,亲自激励明军将士,看着他们击退皇太极的一次次进攻。 又允许他微服私访,去辽南前线观战,就是要锻炼他的胆量,现在看来,效果还不错。 “平安,你知不知道,母后为何选在这个时候,发大军东征?”她问。 平安抬起头,稚嫩的脸上满是疑问:“为何?” 他指着桌子上的几份折子,又道:“国内这么多地方受灾,到处都需要赈济,需要银子和粮食,母后却要东征奴儿干,这是为何?” 张蔷指着墙上的“大明疆域全图”道:“首先,奴儿干是大明的领土,平安你要记住,做为帝王,你要寸土不让,这是一个帝国,一位帝王的尊严,不容任何人侵犯。 其次,敌人总是得寸进尺,你让一分,他就妄想十分。 试想一下,皇太极上一次入关,要不是被我军打得狼狈溃逃,让他们抢掠大量的人口牲畜,粮食金银回去,皇太极尝到了甜头,会不会三番两次地入关来劫掠?” 平安歪着脑袋想了想,点点头道:“会,蒙古人年年冬天南下打草谷,不就是尝到了甜头么?” “所以,敌人一起这个念头,就要第一时间拍死他!”张蔷道,“大明就因为没有在第一时间,拍死老酋努儿哈赤,才丢失了整个奴儿干。” “第三,我大明目前的火器,比后金的刀枪羽箭更先进,后金高层,也意识到了这点,范文程潜伏在京师,目的之一,也是要偷窃大明的火器资料…… 假以时日,后金也会发展火器,等它发展起来,大明要打败后金,就得牺牲更多的将士,花费更多的银钱。 所以,尽管咱们国内的形势不容乐观,母后还是决定,在这个冬天,派大军东征,你可明白了?” “母后,听说辽东的冬天,积雪很厚,大军进行艰难,这个时候东征,不是增加了许多困难?” “问得好!”张蔷赞赏地道,“所谓庙算,就是要从天时、地利、人和的方方面面考虑,将可能发生的情况,全部罗列出来,做好解决问题的方案。” 张蔷拿起一根木棍,指着辽东的几条大河,解释道:“夏天,这几条大河水量丰沛,大军要渡河需要船只,大明目前,无法在辽东筹集那么多船只,所以要趁着冬天河水结冰,人马辎重,直接从河面上通过……” 原来如此,平安明白了,他说:“母后,平安愿意带兵,御驾亲征,收复奴儿干!” 开平五年冬月初八,宣大总兵满桂、蓟镇总兵越率教,榆林总兵曹文诏,奉兵部令,从各自的驻地赶回北京。 任曹文诏为前锋总兵,领两万前锋军,一万能在马上作战的骑兵,一万龙骑兵,就是赶路的时候骑骡马,作战的时候,下马列阵而战,机动性与骑兵相当。 五千随军后勤兵,包括伙夫、军医、兽医、工匠、车夫等后勤人员,他们乘坐的是四轮大马车,随时为前方将士服务。 侄儿曹变蛟调入他麾下,任前锋大将。 任满桂为中军总兵,统帅五万中军,他的任务是攻城掠地,出身辽东的吴三桂和黄得功,调入他请个麾下听用。 任赵率教为后军总兵,率三万大军押后,接应后方送上来的粮草武器,保障供给线的安全。 本次东征的总指挥,是前蓟辽督师,七十岁的首辅孙承宗,他陪伴天子朱慈煌,坐镇中军,指挥全局。 在京中担任后勤支援总指挥的,是一手打造东江镇的前登莱巡抚,前兵部尚书,阁老袁可立,现任兵部尚书李邦华,只能给他老人家打下手。 天子御驾亲征,首辅做总指挥,三辅管后勤,规格之高,如此阵式,恐怕只有英宗北征也先时才有过。 平安还没有亲政,没有随军的文武重臣,只有五军都督府、锦衣卫、都察院几个部门,派了人员随天子东征。 经太后提议,《明报》也派出了两名战地记者,他们的任务,是将前线的真实战况,时发回来,让大明百姓,随时能了解前线的战事。 百姓们购买了土债券,有权利知道前线战事的进展情况。 第325章 御驾亲征 冬月十九,晨光初破晓,紫禁城内外已是一片肃穆。 大明天子朱慈煌,身着一袭龙袍外罩武弁服,立于皇极殿前,面向天地,神色庄重。 文武大臣分列两班,他们头戴梁冠,身穿赤罗衣——这是大明官员的礼服,今日陪皇帝祭祀天地社稷,誓师出征。 殿前广场上,旌旗猎猎,鼓声低沉,一万内操军整装待发,他们是天子亲军,负责护卫天子的安全。 前一日,皇帝已派遣信王往天坛,惠王往太庙、桂王往地坛,代为祭祀天地宗庙,只待今日誓师。 “朕,大明第十六代天子朱慈煌,今日亲率大军,东征后金,以复我河山,保我百姓。先祖之灵在上,望赐朕以智慧与勇气,佑我大明将士,旗开得胜,凯旋而归……” “维大明开平五年,岁在乙酉,……皇帝若曰:朕闻天生蒸民,树之司牧,所以保世滋大,莫不由此…… 朕承祖宗之业,抚临亿兆,夙夜忧勤,……朕欲亲征,荡平寇仇,恢复疆土,以安百姓……神其鉴之!” 亏他十岁年纪,硬是将一篇近两千字的誓词,字正腔圆地朗读出来,不愧是天家龙种,禀赋异于常人。 朱慈煌环视四周,高声宣布:“今日,朕与尔等同赴国难,率军东征。愿我大明将士,英勇无畏,誓死杀敌,以报家国!” 内操军将士举起火枪,高呼:“万岁!万岁!万万岁!” 言罢,朱慈煌步下奉天殿,登上御辇,大军轰然启程,马蹄声、脚步声交织在一起,如洪流一般出了午门,沿东长安街,向朝阳门进发。 他要在朝阳门外,与总指挥孙承宗汇合,率大军东征。 沿途百姓纷纷走出家门,跪拜相送,他们的眼中,满是对土地的渴望,对天子的敬仰和对胜利的期盼。 大军行至城外,朱慈煌再次停下脚步,面向山川、河流、岳镇、海渎诸神,举行了一场简短的祭祀仪式,这是天子出征,应有的仪式。 张蔷尊重传统,让平安按规矩来,让懿安太后安心,也让朝中文武安心,更让大明百姓安心。 此次,因行军紧迫,祭品仅为酒与肉干,但朱慈煌的诚意却丝毫未减。他手持酒杯,高声诵读祭文: “朕闻岳镇海渎,皆天地之英灵,国家之佑助。今朕亲征……神其鉴之,显灵助顺,俾我师行,所向克捷,贼寇荡平,国家安宁……神其享之!” ……………………………… 不几日,大军到达山海关,关外千里冰封,大地一片雪白,官道上的冰雪,经过大军碾压,变成六七寸厚的坚冰,光滑如镜,人马难行。 大军在关内扎营修整,中军总兵官满桂的帅帐,和前线总指挥孙承宗的营帐,左右拱卫着天子朱慈煌的大帐。 四名小伴读今次没来,上次是出京体验,这一次,是正正经经地带兵打仗,四人太小,没资格跟来。 没有小伙伴,平安只能将精力,集中到政事上来。 辽东巡抚毕自肃,前来汇报情况,平安亲自走到孙承宗的大帐里:“朕将前线诸事,尽托于孙师傅,毕爱卿请到孙师傅帐里议事。” 满桂也来到孙承宗的大帐,聆听毕自肃的汇报。 “两万匹战马,和一万五千头骡子和驮马,要全部更换马蹄铁。”毕自肃说完,呈上一个马蹄铁,“这是工部新打制的马蹄铁,专门用于马匹在冰雪地面行走……” 平安有十几匹好马,他接过马蹄铁一看,见上面的防滑花纹,改成了粗矿的铁钉,这种设计,抓地更牢靠。 “雪橇车准备得如何了?”白发苍苍的孙承宗,身材高大硬爽,即使穿着文官服饰,也不怒自威。 “已经准备好,下官正要来请求阁老,何时派人来领取?” 孙承宗向满桂一指,道:“请满总兵派后勤官去领取,没有这个雪橇车,大军在关外寸步难行啊。” 又对平安道:“内操军也有,请方公公派人去领取。” 平安很好奇,要去看看这个“雪橇车”是什么样子,又是如何运兵的,毕自肃只好亲自为他带路。 方正化领着一队护卫,全副武装地跟在左右,满桂不放心,也跟了出去。 “仓库人多眼杂,”毕自肃道,“还请陛下到校场,臣让人在那里为陛下演示。” 平安从善如流,带着人去了校场。 不一会,只见一匹马儿,拉着一驾大车前来,大车上,载着粮食、草束、枪支弹药,还有十个士兵! 平安惊讶地发现,那马车,居然没有轮子,只有两根长长的木方,支撑在车箱下,前后两端翘起,在冰雪地面,飞快地滑行。 大车在平安面前停下,车上的军士,齐齐跳下车,跪在地上行礼,平安忙让他们起来,他对毕自肃道:“冰雪地太冷,以后将士们见朕,只行抱拳礼!” 十几人起身,双手抱拳行礼:“谢陛下!” 礼毕,平安好奇地上前查看那两根粗大的木方:“这是何物?” 毕自肃解释道:“回陛下,这工部前两年,为辽东军打造的雪橇车,专门用于冰雪地里行走,比四轮马车快。” “车上载货几何?”平安指着车上装着的货品问,如果是四个轮子的大马车,可以载重两千斤,这辆车的载重,明显不止,单是那十个士兵,体重加起来,足足有一千二三,还装了那么多的货物。 “回陛下,足有三千多斤……”毕自肃拱手道。 满桂在辽东待过,他感叹道:“两根木条,竟能拉动这么多货,有了这雪橇车,大军再也不怕粮草供应不上了。” 毕自肃吩咐士兵,将车上的货物缷下来,他解释道:“其实不止两根木条,在木条上面,还安装着一架平板车箱,货物就堆在平板车箱上……” 果然,货物缷下后,露出了底部的车箱,只用几十根木条,并排钉在一起,十分简陋,这样的车子,在山野里砍几棵树也能制作,十分方便。 “大禹治水,在泥地里使用木橇,”平安对满桂道,“这雪橇,就是由大禹的木橇演化而来的吧?还真是巧思!” 满桂再是武将,他也知道上古时期的尧舜禹三帝,想想陛下说的有道理,又感慨道:“陛下真是博学广闻,一下子就看出这雪橇车的来历。” 毕自严暗想:“虽然是大禹时期传下来的,但直到两年前,工部才制定了雪橇车的标准尺寸,发到辽东来制作,以前怎么无人想起来呢?” 第326章 辽阳 再说祖大寿,与萨哈璘在三岔河两边对峙了几天,可把前线的祖大弼害苦了。 祖大弼的前锋部队两千人,只带了三日的粮草,还没过浑河,大军就断粮了,只好停止前进,等待粮草。 此时的辽河平原,人烟稀少,汉人要么被老酋杀了,要么逃到海岛上去了,有人烟的地方,都是后金人占领的汉人村子,抓捕汉人来为他们种地。 皇太极四年前入关,惨败而回,并没有抓到多少汉人,后金贵族跑马圈地的地方虽然广大,却没人种地,只能用来放马。 祖大弼派出的斥候,在周围五十里范围内,只找到一个村子,村子里一个后金人,看管着十几名汉人妇孺,种了百十亩地。 没得说,十二名斥候冲进村子,绑了后金人,抢到三头牛,一匹马,五十多只羊,和十几袋粮食,三袋小麦,十袋高粱。 据说,高粱是牛马的口粮,三袋小麦,就是十七名妇孺过冬的粮食,加上地里的野菜、河里捕的鱼,饿不死就行。 地里的收成,全都上交给城里的主子了。 祖大弼杀了牛,宰了羊,煮了高粱饭,也只够大军吃一餐的,将三袋小麦,留给了十几名妇孺,她们家的青壮,不是被杀了,就是抓去做苦役,生死不知。 没办法,只好学妇孺们,到水泡子里捉鱼,打傻狍子。 坚持了三天,眼看粮草还没到,祖大弼坐不住了,他面临两个选择,一是前进,一路抢劫后金人的村子来筹集粮草,一是后撤,接应后面的大部队。 祖大弼当然地选择了后者,他直觉大哥出了事,不然早赶上来了,于是,他率军撤了回来。 多亏了萨哈璘的那只海东青,有它在空中盘旋,简直是现成的带路党,三天后,祖大寿准确地找到了两军对峙的地方。 海东青发出尖利的鸣叫,地上,两支骑兵队伍,展开了惨烈的对冲,明军仗着火枪、震天雷,给后金军造成巨大的伤亡。 后金人凭着一股悍不畏死的野蛮之气,用重箭和弯刀,收割了不少明军将士的生命。 祖大寿瞅准时机,赶紧派遣大队骑兵蹚水过河支援。 萨哈璘想来拦截,奈何被祖大弼缠住,眼睁睁地看着明军大部队过了河,一上岸就向他们冲来。 萨哈璘眼看不敌,打一声呼哨,带着队伍撒丫子跑了。 祖大寿没有追赶,过河后,将那绑来的后金人拉过来问话,那蛮子却十分硬气,任凭刀砍鞭打,只瞪着仇恨的双眼,不停地骂“明狗”,其他什么也不说。 “真真是笑话!”祖大寿气得大骂,“他们从老林子里出来,抢了大明的村子,我汉人抢回来有什么错?他还这么大的气性,杀了他!” 当即整顿大军,用这蛮子的脑袋,祭了旗,拔营东进。 辽阳是大明辽东都司所在地,从广宁中左屯卫到辽东都司,有一条驿道,如今这条驿道,已经被荒草覆盖,完全看不到原来的样子,只能凭借驿道边硕果紧存的大树,来指引方向。 到达辽河的时候,已经过了冬至,河水被冻得结结实实,祖大寿率军长驱直入,直抵辽阳城下。 辽阳城里的李永芳,做梦也想不到,短短几年,明金之间的战力,逆转的如此之快。 他在万历四十六年,抚顺之战时投降后金,老酋努尔哈赤千金买马骨,给予他极高的优待,不仅授于他三等副将的官职,还将阿巴泰之女(前文说是老酋之女,是作者失误,此处更正,请宝子们原谅),嫁给了他,更让他掌管后金的情报工作。 自从范文程在北京被抓,引起大明警觉,李永芳再也无法向大明内地派出奸细,范文程在大明生死不明,大明的报纸上说,他归顺了大明,将手下的情报人员,全部上交给了大明朝廷。 这次事件,严重动摇了后金人对汉人的信任,连他这个后金的女婿,也受到牵连,皇太极并不信任他,将他从沈阳调来辽阳守城。 半个月前,代善派遣五阿哥巴喇玛,率十个牛录的人马,前来协助他守城,这是摆明了不信任他,要派自己人来守城。 问题是,巴喇玛的大军,连人带马近五千人,全部要他解决粮草问题。 他是汉人,手下的军士以前是卫所兵,驻守辽阳以来,他让军士和他们的家属,去城外的田野里开荒种粮,收获六成上交,四成归军户养家糊口。 为了表达忠心,他还要上交一部分给皇太极,老丈人阿巴泰那里,也得孝敬一点,如今城里积存的粮食,勉强够他的大军吃到明年夏天。 巴喇玛的大军一来,他只得从牙缝里,挤出一点粮草给他,没办法,大贝勒代善,是他惹不起的角色。 更让人沮丧的是,皇太极率军南下打草谷的时候,不带他一起玩,现在大军北撤,莽古尔泰又驻进了辽阳城。 说是奉汗王令,来协助他守城,他严重怀疑,莽古尔泰就是率军来他这里就食的,不然,辽阳下面还有鞍山、海州,莽古尔泰怎么不去那里驻守? 很简单,因为那两处没有粮食。 饥饿的莽古尔泰大军,进城以后,连汉人军户也抢,激起汉军士兵的反抗,眼看着双方就要火拼。 李永芳没办法,一面派人去沈阳,向皇太极说明情况,请求将莽古尔泰的部队,调到别处,一面分出部分粮食,安抚住莽古尔泰。 去沈阳的信使还没有回来,祖大寿的大军,已经越过辽河,离辽阳只有三十里地了。 李永芳赶紧找莽古尔泰和巴喇玛来商议,要派一支骑兵,出城拦截祖大寿。 莽古尔泰以大军刚撤回来,需要休整为由,拒绝派兵,李永芳只得派出一千人的骑兵,交给巴喇玛统领,出城拦截明军。 他自己则赶紧整顿军伍,加强城墙上的防守力量。 辽阳城墙上,也有一门明军留下的红夷大炮,李永芳一来,就让工匠修复了大炮,还铸了十几枚实心铁球,现在,这门大炮的炮弹,能打出三里路远,成为李永芳最大的依仗。 巴喇玛出城不到两个时辰,就狼狈地逃了回来。 第327章 祖大寿一定能攻下辽阳 事实证明,辽东镇军善守城,不善野战,祖大寿在优势兵力,优势火力的情况下,没有狠追巴喇玛。 他只要派祖大弼紧咬着巴喇玛,李永芳绝不敢打开城门,那么,他就有机会将这支后金兵,消灭在野外。 可他放弃了追击,采取稳打稳扎,步步推进的战法,越靠近辽阳,越谨慎,前军与中军相隔十里,互相呼应着前进。 深得孙承宗步步为营的精髓。 而南边的毛文龙,显然比祖大寿激进,率领手下的几员猛将,已经拿下了耀州堡和海州城,正在往鞍山推进。 李永芳听说丢了耀州和海州,连忙派儿子李巴颜领兵来救,李巴颜在鞍山城外,就遇到毛文龙的前锋将军张焘,两支汉人军队,当场厮杀起来。 李巴颜手下的汉人士兵,跟着李氏父子,在后金受够了冷眼,前两天又被莽古尔泰的军队肆意打劫,他们被抢走的财货,连将军李永芳也拿不回来,汉人士兵们,恨死了后金人。 李巴颜的家丁队长李十七,前两天被后金人冲进家里,抢走家里的一头牛和三只羊,还有过冬的粮食,连灶房里的菜刀和铁锅,也被抢走。 李十七哭诉到李巴颜面前,李巴颜也无能为力,只从军中补给他家一只铁锅,两石麦子,并承诺明年开春后,给他家十亩地作为补偿,这才安抚住李十七。 李十七根本不愿意为后金卖命,举着长枪,随主将冲杀了两个回合后,见明军火力凶猛,士兵死伤无算,他对李巴颜道: “公子,五阿哥都不是明军的对手,咱们也别跟明军硬拼了,保存实力要紧,大帅手里要是没兵,还不得被人欺负死?撤吧。” 两个回合下来,李巴颜也知道自己不是明军的对手,忙拨转马头,望北而逃。 张焘率部在后面紧追不舍,一边追,一边发射信号弹,方圆五十里内,还有陈其时和尚可喜的两支骑兵,两人见到信号弹,也率队追了过来。 三支骑兵,五千多人,拉成一条五六里宽的长线,追得李巴颜恨不得胯下的马儿再生出四条腿来。 到鞍山堡城外,守城的牛录额真,不敢开门放他进来,他只得绕过鞍山城,继续北逃。 ………………………… 再说小皇帝平安,出了山海关,不几日到了宁远,这一次,袁崇焕早从朝廷的命令里,知道天子御驾亲征的事,他刚送走前锋将军曹文诏,就急急忙忙安排接驾事宜。 这次来的不仅有天子,还有他的伯乐加恩师孙承宗,冒着大风雪,亲自在宁远城南五十里处,守了两天,终于等到天子御驾。 小皇帝看起来,比三个月前更稳重,小小年纪,就学会了喜怒不形于色,让人猜不透他心里的想法。 大军在宁远城外驻扎,袁崇焕献上五十头牛,三千头羊,鱼肉虾蟹等海产无数,来犒劳大军。 孙承宗的中军大帐里,平安、孙承宗、满桂、袁崇焕,正在涮着羊肉锅子,边吃边聊,气氛十分融洽。 法安大师坐在帐门口,他吃素,桌子上全是素菜,别小看这桌素菜,价值可比牛羊鱼肉贵多了,大冬天的,找到这些青菜,还真不容易。 正热闹间,帐外士兵通报,有前线的战况送来。 “念!”孙承宗停下碗筷下令道。 “曹文诏报告:‘前锋军,已经按预定时间,到达广宁中左屯卫,正等待指挥部的命令’…… 东江镇消息:毛文龙率军收复耀州堡,海州卫,正在围攻鞍山堡城……” 袁崇焕急了,打断来人的话问:“有辽东军的消息么?” 他今日一日都陪在天子身边,没收到祖大寿的消息。 来人冲他一拱手道:“回大人,有的:辽东镇前锋将军祖大寿,正率军围攻辽阳……” 袁崇焕心里那个难受劲儿,就别提了,他是都督,毛文龙只是一个总兵。朝廷对辽东镇的投入,比东江镇多了不知多少倍。 现在,东江镇不仅抵挡住了皇太极的南下大军,还攻城掠地,在小皇帝面前,立了头功。 他的辽东镇呢,祖大寿却连一个辽阳也没有攻下来,让他如何在小皇帝面前吹牛? 哪知小皇帝并不计较,只见他拍着桌子道:“好!辽东镇和东江镇为大军扫清了障碍,当记头功!” 孙承宗看出袁崇焕有尴尬,出面替他解围道:“祖总兵在三岔河,遇到后金大军阻拦,如今推进到辽阳城下,实属不易。” 平安点点头,表面上一派平和,心里自然将辽东镇与东江镇,放在天平上称了一称,越对比,越觉得母后说得有道理。 母后曾经对他说:“辽东镇是旧式的明军,将领们习惯养家丁,其他大部分的士兵,粮饷不足,训练不足,所以上战场时,真正的战力,只有少数家丁,这样的军队,如何打得过野蛮的后金人? 而东江镇不同,是法安大师亲自带着银子,协助毛文龙募集青壮组建的东江镇兵,建军之初,就是全员皆战兵,将领只有亲卫,没有家丁,所以东江镇的战力,肯定比辽东镇的战力更强……” 如今看来,果然如此,看来,此战之后,辽东镇以至九边的边军,都得改一改养家丁这个陋习了。 孙承宗挥挥手,让报信之人出去,他对亲卫道:“去请茅赞画。” 大明军事学院山长茅元仪,在天启年间,孙承宗督师辽东时,就跟随在他身边做赞画,此次被太后特旨,又跟随孙承宗东征,同样做赞画。 茅元仪来到时,大帐里已经收起涮锅,摆上了清茶,开始讨论前线战事。 茅元仪虽然学富五车,却没有功名,被特聘为大明军事学院山长,加詹事府右谕德衔,从五品,以他秀才的身份,已经是逾矩,但他编着了一本《武备志》,一部百科全书式的综合性兵书,凭这部书,朝堂上无人敢对太后的特旨置喙。 孙承宗将刚得到的消息,告诉了茅元仪,然后问他:“本官原来计划,大军走西平堡,过三岔河,先攻辽阳,再北上进攻沈阳,现在,辽阳已经被祖大寿围住,本官正在考虑要不要派兵,协助他拿下辽阳……” 茅元仪还正在思索,袁崇焕抢先答道:“请首辅放心,祖大寿带着六门二号火炮,八门三号火炮,还有新式震天雷,攻下辽阳应该没有问题……” 辽东镇要是连一座城也攻不下来,他还有什么脸面继续做这个辽东督师? 茅元仪与袁崇焕同在孙承宗麾下共过事,他十分清楚袁崇焕的心情,但他也不敢保证,祖大寿能攻下辽阳来,他要怎么建议才好呢? 第328章 后金要学明朝 思考良久,茅元仪让书吏拿来辽东卫所分布局,他指着曹文诏的驻地,道:“陛下、首辅请看:从曹总兵的驻地向东,越过辽河套边墙,穿过河套地向东北,可直达镇北堡。 到达镇北堡,离沈阳中卫不到百里地,我军只要消灭镇北堡的守军,就可以越过边墙,直驱沈阳…… 按原来的计划,是越过东西两道辽河套边墙,先下辽阳,再北上进攻沈阳…… 大军行进,当然是走最近的路线更省力,下官担心的,不是辽阳能否攻得下,本官担心的,是皇太极得知我大军东征,率部撤回到赫图阿拉,再要消灭他,就要费许多功夫了……” “止生的担忧有道理,”孙承宗道,“太后也说过,打蛇不死,自遗其害,并敦促本官,务必将后金君臣,消灭在沈阳,不可纵虎归山。” 法安大师此时插言道:“大人,后金人善养海东青,他们在空中盘旋监视,我军若过了三岔河,一定要小心天空中的鹰隼。” 袁崇焕也道:“我军传递消息的信鸽,经常被海东青捕获,损失极大,辽东镇一般用传令兵传递消息。” 这也是祖大寿的消息,时常晚点的原因。 孙承宗点点头,对书吏道:“令:一、曹文诏部驻守原地,派兵接应中军;二、祖大寿部,攻下辽阳后,前进到威宁堡驻防,堵死皇太极东撤这路;三、毛文龙部,攻下鞍山堡城后,向东北穿插到抚顺关一线,阻止皇太极逃回赫图阿拉!” 一个针对沈阳的包围圈,逐渐形成。 ……………………………… 沈阳城,后金皇宫,皇太极正在发脾气。 “这个莽古尔泰,真是越来越不像话,居然抢起自己人来了,后金正是用人之际,本汉正准备,明年春天,让李永芳专管种地,咱们后金,不能再靠抢劫过日子。他这一抢,让后金与汉人对立起来,明年谁来种地?” 阿巴泰本来是亲莽古尔泰的,但现在莽古尔泰抢了他的女婿,这是丝毫也给自己的面子啊,换成以往,他多少会为蒙古尔泰开脱几句,现在,他选择不出声,任由皇太极处置。 代善关心的却不是这个,他说:“明军正在进攻辽阳,汗王应该让莽古尔泰带罪立功,只要杀退明军,抢劫汉军的事就可以既往不咎…… 至于李永芳,明年划多一千顷土地给他,以弥补他的损失就是,后金什么都缺,就是土地不缺。” 也只能如此,总不能将莽古尔泰抓回沈阳来砍头吧?后金人死的已经够多了,连一个士兵都是珍贵的,更别说一个贵族了。 此次南下打草谷,后金失去了硕托和多铎两员悍将,令皇太极心疼不已,他不愿意在这个时候,再对自己人举起屠刀。 后金现在面临的最紧迫的问题,是如何度过这个冬天。 宁完我这时候站了出来,他说:“汗王,奴才听说,不但咱们后金缺粮,大明也缺粮啊,所以大明开放了海捕权限,向大海要粮。 听说他们将海里的鱼虾和海草,煮熟风干后磨成粉,掺和在粮食里给百姓食用,这几年,大明四处饥荒,百姓大多靠这种食物活命。 咱们何不学习这个法子? 论打鱼狩猎,明国人如何比得过我后金?辽西平原流传着一句俗语:棒打狍子瓢舀鱼,长白山老林子里有砍不完的木材,多少鱼虾煮不熟? 只要挺过这个冬天,明年多多种地,不止让汉军种地,后金的百姓也要学着种地,到了秋天,后金就不会再为粮食发愁了。” 一席话,说得皇太极冰凉的心底,又燃起了希望的火花,是呀,后金人本来就是渔猎民族,自打老汗王起兵时,就习惯了靠抢掠过活,把老祖宗看家吃饭的本事都忘了。 代善、阿巴泰、多尔衮几个人,觉得宁完我这个汉人,说得还有点道理,按他说的法子,这个冬天应该能安然地度过去吧? 皇太极拍手笑道:“好!宁先生果然大才,大贝勒,下来就组织人手到辽河套、到松花江展开冬捕,再将鱼货运回沈阳来加工,制成鱼粉掺合在粮食里食用……” 代善担心五阿哥的安全,双提醒道:“冬捕是要的,目前最要紧的,是消灭辽阳城外的明军,否则,沈阳也不安全,如何敢派人出城去冬捕?” 阿巴泰也说:“五阿哥和三贝勒,两支大军在辽阳,辽阳城里的粮食也支撑不了多久,汗王还是早派援兵的好。” 他还是担心李永芳这个汉人女婿,不知道被两位后金贵族欺负成什么样了? 皇太极看看三人,代善失去了儿子硕托,五阿哥巴喇玛正在辽阳,不好再让他派兵。多尔衮失去了最小的弟弟,心情不好,毫无斗志。看来,只能让阿巴泰出兵了…… 正思忖间,就听亲卫来报:“报……大汗,辽阳失守!李永芳战死,汉军投降……五阿哥巴喇玛和三贝勒莽古尔泰,帅军撤回沈阳……” 阿巴泰豁然起身,追问道:“哪里的明军?辽东镇还是东江镇?” 亲卫说:“明军主帅叫祖大寿,还在辽阳城外劝降过李副将,被李副将射了一箭,可惜太远,没射中……” 阿巴泰满心绝望,不知道女儿和几个外孙外孙女逃出来没有? 驻扎重兵的辽阳城也被攻破,看来南边的鞍山堡城,也保不住了。 大厅里一时寂静,还是宁完我反应快,他提醒道:“汗王,从辽阳到沈阳,有太子河和浑河两条河流,本来是天险,但现在是冬季,明军可以从冰面上直接渡河,要速速安排人手,出城防御啊!” 皇太极脸色滞胀,呼吸粗重,又像要发病的样子,南下三个月,艰苦的野外生活,让他又黑又胖的面容,清瘦了不少,眼脸搭接下来,眼角皱纹横生,模样衰老了许多。 他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双手在衣袖里握成拳头,大拇指的指甲,深深地钳进掌心,鲜血将袖口慢慢浸红,他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后金在老汗手里,百战百胜,一日日兴旺起来。 怎么到了他手里,就一日日衰败下来?这一刻,他对自己的能力产生了怀疑,也许当初,他就不该苦心孤诣地谋划这个汗位…… “汗王……”代善见他发愣,着急地提醒道,“还请速速决定!迟则生变!” 皇太极松开双手,正要下令,就见萨哈璘不承礼节地冲了进来,来不礼打千礼,跪在地上就大声道:“八叔、阿玛:辽河套子里,发现大股明军,正在向镇北堡进军…… 他们骑着马,用爬犁拉着粮草,行进得飞快……” 皇太极一听,再也撑不住,往后倒了下去。 第329章 明军来了一 代善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他,急声呼道:“快!快传御医!” 厅内众人乱作一团,亲卫上前,将皇太极抬到内室床上,不多时,御医匆匆赶来,还是皇太极出征时,带在身边的那位汉人医生,他知道皇太极这是晕眩病,受到惊吓或惊喜时,最容易发病。 他熟练地取出银针,为皇太极放血治疗,低声对代善道:“大汗急火攻心,需静养,切不可再受刺激。” 皇太极躺在床上,虚弱地对代善道:“军情紧急,本王将政事,委托给大贝勒……” 事关后金存亡,代善也不再推脱,他问萨哈璘:“到底有多少明军?他们从哪里来的?不是说祖大寿在辽阳吗?镇北堡来的,又是哪里的明军?” 问题太多,萨哈璘只能回答一个:“回阿玛,是儿子的海东青发现敌情,儿子派哨探去探查,回来说数不清。 儿子只好亲自去打探……明军队伍前后望不到头,至少有一万多人……” 代善在屋子里转来转去,嘴里嘀咕的:“明军这是要干嘛?” 宁完我急得不行,后金人的脑子真是不拐弯,明军这是摆明了,要南北夹击沈阳的阵式,他还在问人家要干嘛,作后金的谋臣,真是累啊。 他忍不住上前提醒到:“大贝勒容禀:明军在南边攻下辽阳,又在北边向镇北堡移动,这是要从南北两个方向,围攻沈阳啊,大贝勒快快拿主意吧。” 代善虽然不喜欢汉臣,但此时此刻,宁完我说的有理有据,他不得不信,望了一眼躺在床上,浑浑噩噩的皇太极,他只好咬牙站了出来。 “萨哈璘,你去通知济尔哈朗,要他趁明军还没站稳根脚,将敌人杀退,务必守住镇北堡! 你专门负责打探敌情、往来传递消息,你去辽河套打探清楚,明军究竟来了多少人?有多少骑兵?多少步兵?速速回来报告!” 萨哈林领命而去。 阿巴泰主动请缨:“大贝勒,请允许小弟出城接应巴喇玛……顺便看看伊尔根和孩子们有没有逃出来……” 代善点点头,挥手让御医退下,对阿巴泰道:“汗王病倒,阿敏被隔在朝鲜,济尔哈朗镇守北方边墙……如今只剩下你我三兄弟,七弟你要留下来,一起商量政事…… 伊尔根和孩子们,你派博和讬去找找……” 阿巴泰只好吩咐二儿子博和讬,出城去寻找女儿伊儿根,和三个外孙外孙女。 代善又对多尔衮道:“如今局势危急,大汗病倒,十四弟不可再伤心颓废,需振作起来,准备打大仗。” 多尔衮深吸一口气,握紧双拳道:“弟明白,但凭大贝勒吩咐。” 他沉吟片刻,道:“此次南下,我后金兵力损失惨重,连辽阳这样的大城,李副将、巴喇玛、莽古尔泰三支人马加起来,一万多人也抵挡不住明军的攻势…… 所以,守城不是我后金的优势,我后金的优势,一向是野战,有道是,后金不满万,满万不可敌,咱们应该集中兵力,与明军在城外野战,而不是躲在城里,等明军来攻城。” 代善思索片刻,点头同意:“十四弟言之有理,当年皇阿玛在赫图阿拉,明军五路来攻,皇阿玛正是集中兵力,逐路击破……萨尔湖一战,消灭明军无数,截获粮草财物无数,一举扭转了明朝和后金之间的攻守态势…… 现在的处境,与皇阿玛那时候,何其相似?咱们就应该学习皇阿玛,管他明军来几路,管他有多少火器,咱们只管集中精锐兵力,冲杀过去就行了…… 七弟、十四弟,你二人下去集结好精锐骑兵,随时出城迎战明军! 步兵和包衣、杂役,都要上城墙值守!” 二人脸色沉重,起身领命而去。 宁完我想上前劝代善,做好两手准备,但代善不是皇太极,他的想法要是说出来,代善一气之下,会不会砍了他? 他识趣地选择了闭嘴。 …… 与此同时,明军前锋大营。 曹文诏接到孙承宗的命令,率军向东疾进,越过辽河套边墙,穿过河套地,直奔镇北堡。 他骑在马上,望着前方茫茫雪原,对身边的曹变蛟道:“天寒地冻的,我军前进固然不容易,但后金人更不容易,他们的战马,就没有我军这种特制的马蹄铁…… 天子亲征,太后誓要收回奴儿干,你我叔侄有幸参与,正是太后给我们建功立业的机会,此去镇北堡,务必一战功成,不可有丝毫懈怠。” 曹变蛟内穿轻便的羊绒棉衣,外罩山纹甲,头戴凤翅盔,身后一件大红披风,衬得他身姿挺拔,英武不凡,他在马上躬身行礼道:“侄儿受教。” 曹文诏吩咐亲随:“去找斥候队长来,问问离镇北堡还有多远?” 亲随正要前去,,就有探子来报:“将军,前方十里,发现后金骑兵正向我军靠近!有近两千人” 曹文诏举起望远镜,入眼一片雪原,看不见敌踪。 他眉头一皱,下令道:“列园车阵,迎敌!” 行进的队伍停下来,一辆辆大车首尾相连,靠外边的挡板竖起来,很快形成三个巨大的车阵,将步兵和驮马、骡子围在中间。 骑兵在车阵外的左右列阵,步兵在档板上架起火枪、一窝蜂,准备好震天雷,静静地等待着敌人的到来。 不一会儿,大地震动,济尔哈朗领兵来到。 济尔哈朗与阿敏兄弟,是老酋努尔哈赤的侄子,他们的阿玛舒尔哈齐,被老酋打压囚禁,兄弟俩是跟着努乐哈赤长大的。 兄弟二人在后金政权中,极为低调,阿敏被派往朝鲜后,济尔哈朗也被安排到辽北边墙一线防守。 这本来是闲得蛋疼的一件差事,明军根本打不过大凌河,北边的科尔沁诸部,四前年与后金一起入关,族中青壮十不存一,还要依附后金的保护。 他唯一要防的,就是察罕浩特林丹汗,但林丹汗忙着征服漠北草原,只要后金不打他,他是不敢惹后金的。 济尔哈朗进山狩猎,下河抓鱼,玩得好不快乐。 谁知道天寒地冻的,明军突然就出现在辽河套地区了呢?可把济尔哈朗吓得不轻,连忙领兵出来迎战。 他要是让明军越过了边墙,就成了后金的罪人,皇太极绝对饶不了他,连哥哥阿敏,都要受到牵连。 济尔哈朗没有随皇太极南下,没见过明军摆的这种车阵,但后金从来不管明军用什么阵式,冲就完了! 冲到车阵前,抛射一轮羽箭,找到车阵薄弱的地方,提马冲进阵里,砍就完了! 于是他举起大刀,指挥着骑兵冲向车阵…… 结局不言而喻,他们在五百步外,先遭到一窝蜂的攒射,冲到三百步,白甲兵可以射出重箭的距离,又被火枪收割,最后冲到一百步以内的人马,享受了震天雷的无情洗礼,鲜红的血洒在雪白的大地上,冷艳得刺骨。 更别说转向的战马,蹄子打滑,重重摔倒,将背上的骑士,抛出去老远。 这仗怎么打?只冲了一轮,他就损失了近百人马,明军车阵却岿然不动,静静地伏卧在雪原上,如一头蛰伏的猛虎。 济尔哈朗没有退路,只得再组织队伍冲锋。 结局比前一轮更惨,死伤的人马横在地上,阻挡了这一轮冲阵的速度,明军只用火枪和震天雷,就给他造成了两百多人马的伤亡。 济尔哈朗意识到,这样下去不行,他果断地举起令旗,命令全军后撤,退回镇北堡,依靠堡墙阻拦明军。 曹文诏在车阵里,见后金军逃跑,他擂起战鼓,命令两侧的骑兵,追击敌人。 曹变蛟早就忍不住了,听到追击的命令,他一马当先冲了出去,明军骑兵如潮水般涌出,死死咬在敌军后面,喊杀声、兵器碰撞声交织在一起,震天动地。 济尔哈朗狼狈地逃回镇北堡,一路上,滑倒摔死摔伤的人马,比死在明军枪炮下的人马还多。 他手下一千八百多精锐甲兵,一战就损失了四成! 他逃进镇北堡,一面下令死守,一面派人,往沈阳城搬救兵。 第330章 明军来了二 沈阳城内,代善接到济尔哈朗派出的信使,大惊失色,对多尔衮道:“明军势大,野战不可敌,需速速向大汗禀报。” 皇太极在内室床上,迷迷糊糊间,听到明军到了镇北堡,济尔哈朗不敌明军车阵,心中焦急万分,一着急,又晕了过去。 不多时,萨哈璘匆匆赶来,脸色苍白地禀报道:“阿玛,和硕贝勒在辽河套拦截明军失败,退回镇北堡,儿子出城时,明军已经抵达堡个,估计此时正在攻打堡墙!” 皇太极闻言,猛地睁开眼睛,双手紧握成拳,嘴里含糊不清地道:“派兵……派兵支援!” 代善正要派阿巴泰前去支援,帐门外有亲卫来通报:“五阿哥巴喇玛、三贝勒莽古尔泰回来了。” 代善正要派阿巴泰去支援镇北堡,听到五阿哥和莽古尔泰回来,他又将多尔衮派了出去,两人手上的骑兵精锐,合起来有三千多人,再加上济尔哈朗的骑兵,也有近五千人,应该能够与明军一战吧? ………………………………………… 平安和孙承宗率领的中军,行进到前日作战的地方,听闻前军已经攻下镇北堡。 孙承宗立即下令:“令:曹文诏部,向沈阳城东北方向前进,截断铁岭、抚顺方向的道路,消灭来援之敌,阻止城中敌人逃跑。 令:赵率教部,调头向东,从沈阳城南边,向东与曹文诏部连接,形成沈阳城东、南方向的包围圈。 令:中军满桂部,遣三万人,连夜东进,从北、西两面,包围沈阳城!” 命令发出后,孙承宗、袁崇焕、茅元仪、方正化、法安大师等,奉天子朱慈煌,率军进驻镇北堡。 “此处的镇北堡,是老镇北堡,”茅元仪为皇帝解释道,“后来辽东边墙修筑到开原卫,那里还有一个新镇北堡……” 孙承宗做蓟辽督师时,一心要修复辽东的这些城堡,可惜此时的大明,不再是中叶时期那个经济繁荣,如日中天的大明,单单是大凌河西岸的几座城堡,就将大明拖入了深渊。 此时的辽河套边墙,由于年久失修,墙体坍塌,墙上墙下长满了荒草,早就失去了防御功能,只有几处堡城,还算完整,后金用来驻兵。 孙承宗感慨地道:“等收复奴儿干,大明还得将这些边墙和卫所,重新修起来。” 平安心里暗戳戳地想:母后要的是整个奴儿干,这边墙修起来,不是划地为牢,将自己禁锢在边墙内了? 于是他道:“对奴儿干诸部,应该如永乐帝时期那样,采取恩威并施的怀柔政策,那时候没有边墙,女真诸部却不敢反叛。 正德朝后,修筑起了边墙,女真人照样反叛,可见能镇住辽东诸部的,不是边墙,而是强大的国力、是军队的武力,还有朝臣们推崇的教化。” 这都是平安从母后那儿听来的道理,今儿在这里讲出来,一直跟在他身边的孙承宗等人,并没有多少惊讶,却把袁崇焕这个边臣,差点惊掉了下巴:这是一个十岁的孩子能讲出来的话? 他却不知道,这个年龄的孩子讲的道理,要不是从书本上得来的,要么是从师长那里学来的,并没有多少是他们自己推导出来的,但饶是如此,能活学活用,已经很了不起了。 他刚开始还想附和老上司孙承宗,但小皇帝对治理奴儿干的想法,显然与老上司不一样,他噎了一下,才道:“时移事易,对于奴儿干,永乐朝有永乐朝的治法,正德朝有正德朝的治法,今日有今日的治法,端看虏情而定……” 他好不容易找到一套,既不得罪老上司,又不得罪小皇帝的说法,自己都觉得自己很无耻,却听小皇帝拍掌笑道:“是极!是极!这就叫做……对,与时俱进!” 他又道:“孙师傅的说法,朕赞同一半,要治理奴儿干,修复各处堡城是十分必要的,但这个边墙,朕觉得没必要再修,一来劳民伤财,二来,奴儿干东边是大海,北边是雪原,都是天然的边墙……” 袁崇焕一听,觉得自己汲汲于大凌河、山岔河流域的地盘,格局太小了。 就听法安大师双手合十道:“北边的蒙古诸部,普遍信奉西藏高原传来的佛教,女真诸部,信奉原始的萨满教,大明要收服女真诸部,除了教化外,还可以引导他们信奉佛教,剥去他们身上的野蛮之气,引导他们的向善之心……” 平安点点头:“母后说过,宗教和文化,都是教化百姓的好方法……一切,等消灭后金再说!” 孙承宗见小皇帝对辽东的野心,被太后喂得如此之大,忍不住担心,自己是不是教出了一个汉武帝?但此时在前线,正该是鼓舞军心的时候。 他不好当众反驳小皇帝,便点头道:“陛下说的有道理,今日早点休息,明早到沈阳城下,看明军攻城。” ……………………………… 代善派到城外的阿巴泰和多尔衮,先与曹文诏的大军,在城北大战一场,曹文诏横着摆了三个车阵,车阵之间,列满了骑兵。 两人在盖州城北,见识过明军的这种车阵,当时皇太极领五千骑兵,分前、中、后三队冲阵,都没有冲破明军的车阵。 阿巴泰吸取了盖州城外的教训,对多尔衮道:“十四弟,咱们不能像上次那样分兵,得合兵冲击一处,你看先破哪一处好?” 明军摆出三个车阵,首尾相呼应,还有上万的骑兵列阵,无论冲击哪一处,都得不到好!多尔衮心想。 但他无法退缩,他的嫡亲兄长和小弟,都死在明军的炮火下,他今生的目标,就是要为兄弟报仇。 他提气一口气,大声道:“七哥说得有道理,咱们就合兵一处,先冲击它左边骑兵方阵,小弟带头,七哥押后,冲!” 明军列在左边最边上的骑兵阵,正是曹变蛟的队伍,他从望远镜里看到后金骑兵,不冲击车阵,百是直直朝他的骑兵阵列冲过来,他道了一声京营流行的“卧草!” 忙挥起令旗,大喊道:“迎敌!” 第331章 沈阳之围一 他不能提兵迎上去,如果他的骑兵与后金骑兵冲杀在一起,后面三个车阵里的火炮、一窝蜂,就不能发射,震天雷不能投掷,火枪也不能开火,明军失去火器支援,生生将自己退回到冷兵器对砍的时代。 明军不一定砍得过后金军。 曹变蛟只能将排在前三排的骑兵虎蹲炮,横过来对准来敌,将火枪和震天雷准备好,等着敌人近前。 不得不说,多尔衮果然找准了明军的弱点,相比起中间的车阵,两侧的骑兵,火力更弱一些。 坐镇在中间车阵里的曹文诏,见后金军冲击左侧骑兵,忙挥动令旗,令中间和左侧两个车阵,转动火炮方向,对着后金骑兵开火。 又调中间和右侧的骑兵,从车阵后面篼过去,拦截敌军。 这些骑兵在盖州城北,见识过明军车阵里的火炮威力,他们选择远远地避开火力覆盖的范围,但五千多人马,来冲击曹变蛟的三千骑兵,无论如何逃避,也有许多人马避不开。 多尔衮一马当先,他的前后左右,护卫着二十几名白甲兵,如今多尔衮是正白、镶白两旗唯一的主子,多铎身边的亲卫,都归到他身边来了。 明军的火炮打过来的时候,多尔衮已经冲了过去,跟在他后面的人马却遭了殃,被轰得人仰马翻,惨叫声,马嘶声从身后传来,多尔衮冲耳不闻,举起弯刀,闷着头往向冲。 他知道,只要他一往无前,后金的勇士们,自然会跟上来。 但他刚冲过炮火线,就见刚才还列阵不动的明军骑兵,已经跑动起来,他们不是正对着自己冲过来,而是调转马头向东,将马背上黑洞洞的虎蹲炮,对准了自己。 只几息间,几百门虎蹲炮,就先后开火,第一批躲过火炮轰击的后金勇士,又篼头遭受了一轮,虎蹲炮发射的霰弹的洗礼…… 护卫在他前面的三名白甲兵,人马身上,不知道被射进了多少铅弹,鲜血从三层甲里透出来,跟蚯蚓似地往外爬,连他们身上披甲的战马,也被铅弹射穿,往前扑倒。 多尔衮一提缰绳,跨过前面扑倒的战马,不防一颗震天雷,在他前面轰地爆炸,将他连人带马地掀上了天…… 他身边的护卫,也被炸翻几个,后面的人惊恐地大喊:“贝勒爷……” 多尔衮重重地摔下地,护卫们抢上前,抢过他的身子,望南就逃,发现前方有明军骑兵拦截,又调头向东,飞奔而去。 正白、镶白两旗的人马,惯性地跟着亲卫们向东逃去。 后面押阵的阿巴泰,见多尔衮的旗帜向东边逃跑,骂了一句“猪罗”,只好引兵跟了上去。 一路上,不知有多少后金骑兵,被明军的虎蹲炮、震天雷、火枪、连弩、大刀等各式准热武器,收割了生命…… 在沈阳城北二十里的地方,曹变蛟停止了追击,大伯有交待,不可追得太紧,防止后金朝廷从沈阳逃跑。 ……………………………… 阿巴泰直到进了城,才知道多尔衮受伤,生死不知,他一肚子的气顿时消散,顾不得去看望多尔衮,就跑到皇宫里来汇报敌情。 到了大殿,才见莽古尔泰、济尔哈朗、代善、岳托、萨哈璘、巴喇玛……除了阿敏,后金贵族都到齐了,阿巴泰猛然发现,皇阿玛的后人,怎么凋零到如此地步了? 想当初,后金南下叩关之时,皇太极帐前,猛将济济:豪格、硕托兄弟、多尔衮兄弟……如今这些人,只剩下一个岳托,因上次入关受伤,落下个咳嗽的毛病,一到冬天就喘不过气,基本上成了一个废人。 想到生死不明的多尔衮,他不禁悲从中来,哽咽道:“汗王,十四弟受伤了……” “他死了!”皇太极靠在床上,此时出奇地平静,他指指下首的一把椅子,“七哥辛苦了,先坐。” 又对站在大殿中间的萨哈璘道:“你继续。” 阿巴泰闻言,额头浸出一层冷汗,想到兄弟俩要是换个位置,如今死的,就是他了,他木然地走到一把空椅上坐下,只听萨哈璘道:“祖大寿部明军,已经占领威宁堡…… 另外,东江镇的毛文龙,也率部向北而来,正在向抚顺关一带移动……” 阿巴泰一听就急了:“汗王,明军这是何意?是要断我们的后路么?” 连阿巴泰这样从不动脑子的人,也看出了明军的意图,代善、济尔哈朗等聪明人,怎么会看不出来? 皇太极正要说话,萨哈璘的一个亲卫来报:“三阿哥,在沈阳城南五十里,发现大队明军……” 代善呵斥道:“狗奴才!到底有多少明军?” 那亲卫唯唯诺诺地道:“数……数不清!” 皇术极劝道:“不要为难他了,萨哈璘,你亲自去打探。” 萨哈璘冲他打了一个千:“遵命!” 萨哈璘出去后,殿中又陷入了沉默,皇太极把目光望向场中的两位汉臣,一个是谋臣宁完我,另一位,是李永芳的二儿子李长庚。 李长庚在后金朝廷中,不怎么受待见,传说刘兴祚被软禁在沈阳的时候,是得到了李长庚的帮助,才逃回辽南的,他又是李永芳的儿子,后金高层虽然不怎么相信他,但也不能拿他怎么样,只好闲置起来不用。 但现在,李永芳和大儿子李巴彦,在辽阳战死,李永芳在沈阳的势力,全归李长庚掌管,皇太极不得不用他,后金缺人,哪怕用他手下的汉人来冲阵也好。 李长庚闭紧嘴巴不出声,宁完我只好站出来做这个恶人,他冲着在坐的后金贵族,团团一拱手,最后才对着皇太极道:“汗王,看明军的布局,目标正是沈阳……臣说句不中听的话,汗王还需做两手准备…… 一旦沈阳守不住,我后金还可以退回旧都赫图阿拉……那里是后金龙兴之地,只要退回深山老林,我后金与明军,尝有一战之力……” 皇太极还没说话,莽古尔泰就站起来大声骂道:“汗狗,你这是劝大汗逃跑?我等圈的地在城外,旗下的士兵、包衣杂役、妻儿财富,都在城里,你却不思守城,只撺掇着汗王逃跑,是何居心?” 说着,就要撸起袖子,上前揍他。 宁完我苦着一张笑脸,退后一步道:“三贝勒,下官说的都是实情啊。” 皇太极想撤军,又不好张口下令,只能示意他出头,他就知道,这话说出来要挨揍,要不然,他前两天就提出来了,哪里等得到今日? 皇太极挥手阻止莽古尔泰:“行了,宁先生说的,也有道理嘛,撤与不撤,撤到哪里,如何撤,大家一起讨论嘛。” 莽古尔泰是四大议政贝勒之一,他才不怕皇太极呢,但大敌当前,他不想与皇太极吵闹,于是接着他的话问道:“大汗真想撤回赫图阿拉?” 皇太极还没说话,萨哈璘又不管不顾地冲了进来:“报告汗王,沈阳城被明军包围了……” 第332章 沈阳之围二 得,这下想撤也撤不了啦。 皇太极心头一热,嘴里一甜,张嘴哇地吐出一口鲜血,往后便倒。 左右的代善和莽古尔泰,忙伸手扶住他,殿里一时忙乱,一直守在偏殿的御医,又被找来抢救汗王。 阿巴泰转身就往外走,代善喝住他:“站住,你往哪儿去?” 阿巴泰急道:“明军都围城了,还杵在这里做什么?我去城墙上看看!防止明军攻城啊!” 代善想了想,挥挥手道:“去吧,约束好兵马,把城墙守住……巴喇玛,你也去,与你七叔配合好。” 两人领命而去,代善这才问萨哈璘:“是北边和南边来的明军?” 萨哈璘点点头,又摇摇头:“不止,儿子在城外,看到北面十里外扎营的明军,就有两万多人……西边十里外的明军营地,也有两万多人马……” 济尔哈朗这时候插话道:“与本贝勒交手的明军,只有两万来人,哪里又来两万人?” 代善道:“怕小辈们说不清楚,济尔哈朗,你再去城外打探清楚,明军究竟来了多少人?” 萨哈璘急道:“阿玛,儿子没有看错,不但北边和西边有明军的大营,南边和东边,也有明军的大营,儿子看了,每一座大营,人马都不会少于两万!” “明军这是……真要灭我后金啊!”莽古尔泰又想起了汉臣宁完我,他转头问道:“宁先生,事到如今,我后金如何应对?” 宁完我望向还在晕迷的皇太极,只得对代善道:“大贝勒,快快派人去科尔沁,请卓礼克图亲王来援啊,有亲王的援兵在后,明军也有所顾忌,不敢大张旗鼓地攻城……” 卓礼克图亲王叫吴克善,是皇太极宠妃布木布泰的亲哥哥,科尔沁部台吉。布木布泰共有四个亲哥哥,四年前,吴克善兄弟三人入关,两人死在大明,只有他带着仅剩的部族青壮,逃回科尔沁。 四年多了,还没缓过气来呢。 但此时,哪怕是一条稻草,代善也只能抓住,他吩咐六阿哥占玛:“你下去准备准备,带五十人出城,去科尔沁求援……” 万一后金覆灭,他代善家,也留一条血脉。 见皇太极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代善叹一口气,率着众人,到城墙上查看敌情。 明军的大营,扎在十里外,从城墙上看去,只能看到煮饭冒起的炊烟,黑乎乎地飘散在空中,看那炊烟形成的云团,人马还真不少。 果然东南西北四方,都有类似的云团,表明那里驻有大队的明军。 代善黑着脸,一言不发地走下城墙,他得去向皇太极讨主意,当初皇阿玛把汗位传给他,后金到现在这个地步,都是他皇太极一手造成的。 四年前策划入关,不但葬送了后金一大半的精锐骑兵,连归顺的蒙古诸部,也被打得十年都喘不过气来。 这一次,又是他策划着南下打草谷,结果比四年前更惨,好不容易重新组建的后金八旗,又被打残,还上明军越过辽西,将沈阳城围了。 皇太极惹的祸,让他自己来面对…… 他正要走下城墙,忽然听到阿巴泰的惊呼:“明军动了……那是个什么旗帜?没见过呢?” 代善闻言回头,见正西边的明军,正缓缓地向着沈阳城移动,一杆巨大的明黄色九龙旗,在冬日的寒风中猎猎作响。 他跟着汉人师傅学习的时日最久,知道大明的皇帝出行,打一种叫九旒龙旗的旗帜,见那旗帜,极似传说中的九旒龙旗。 他慌忙道:“快,快去请宁先生!” 济尔哈朗飞奔下城头,只几息功夫,就将宁完儿拎上城来,不等他喘匀气,就指着远处的那杆大旗问道:“快看看,那是不是明朝的小皇帝来了?” 宁完我是个近视眼,他根本看不清远处的旗帜,只得将眼睛迷成一条线,总算看见那明黄色旗帜上,随风飘舞的旒带,立即肯定地答道:“回贝勒爷,那是九龙旗,明朝的皇帝御驾亲征来了……” 阿巴泰将手里的弓箭,唰地拉开,嘴里嚷道:“来得好,看本贝勒一箭射死那小皇帝,为十四弟报仇!” 阿巴泰力大无比,能开八石弓,是后金有名的巴图鲁,他射出的重箭,三百步外能轻易地取人性命。 代善转身就走,冲进皇太极的寝殿,劈头就问侍卫:“汗王醒来没有?” 侍卫低头回道:“回大贝勒,汗王刚服了药,正在休息……” 代善冲进去,见皇太极已经醒过来,他上前道:“汗王,明国的小皇帝来了,御驾亲征……” 皇太极愣了一下,脸上没什么表情,这一瞬,估计他什么都想明白了。 “扶本汗起来,上……上城墙……看看!” ………………………… 另一方,明军已经完成了对沈阳的包围,曹文诏在城东,赵率教在城南,满桂的中军,一分为二,是平总兵尤世威,做为满桂的副将,驻守城北,满桂亲领中军,随天子和孙承宗驻扎在城西。 直到此时,明军才打出皇帝的九龙旗,向后金君臣亮出底牌。 满桂以为后金人会派人出来拦截,所以摆出了三个步兵车阵,两个骑兵阵列,缓缓向前推进。 天子在队伍里,他不得不小心谨慎,让大军在三里外就停了下来。 “奇怪,皇太极居然放弃了后金最擅长的野战?改为依城坚守了?”满桂满脑子疑问,他却不知道,后金不是放弃了野战,而是能骑马冲阵的甲兵精锐,已经所剩无几了。 曹文诏都打了三仗了,他一仗还没捞着,不由得有点着急,他守在蓟镇边墙,没有敌人来犯,兵工厂生产的新式火器,他还是在训练场上见过,却没有在战场上使用过。 他非常渴望,亲手扔出一颗能爆炸的震天雷,据说那玩意儿能将人马都炸上天……他心痒手痒,恨不得扔一颗试试。 可惜,敌人没出来。 小皇帝平安,举着望远镜向城墙上望去,突然,他指着城墙上低呼道:“看,那城墙上有门红夷大炮!后金也会铸炮了?” 孙承宗吓了一跳,忙举起望远镜望过去,见那炮口,并没有对着此处,这才稍稍心定,要知道,老酋就是在宁远城下,受伤后不治而亡的。 袁崇焕的战报上说是被炮弹打死的,后金方面却说是病死的,双方各执一词,袁崇焕最后,也没有得到此份功劳。 他为自己冒然推进到三里近的地方,感到惭愧,这一路行来,十分顺利,连他这位四朝老臣,都有点飘了。 “回陛下,”他为平安解释道,“那是明军留下的红夷大炮,不知道还能不能使用……” 平安想起母后说的:等后金的火器也发展起来,大明要收复奴儿干 ,得多费许多功夫。 平安一边吸孙承宗讲古,一面举着望远镜看那门大炮,他突然叫道:“不好,敌人准备点火炮!” 第333章 沈阳之围三 “危险,退!”中军镇里的满桂大旗一挥,明军人马急忙后撤,两万多人,哪里能如臂使指般说撤就撤? 命令还没传达遍队伍,城墙上的红夷大炮就响了。 平安的九龙旗,是最大的目标,早在从京城出发时,太后张蔷就将方正化和法安大师请到西侧殿公厅,交待他们如此这般……可保平安的安全。 此时,九龙旗正在中间的一个步兵车阵里,小皇帝平安,却在右翼的骑兵阵列里,左手边是大伴方正化,右手边是师傅法安大师,周围的御林军围了好几层,将三人牢牢围住。 大炮射击的方向,果然是中间那杆九龙旗,轰地一声,一颗黑乎乎的铁球,从浓烟中激射出来,在满桂担忧的目光中,落在了车阵前四百步远的地方,在雪地上弹起来,带起一股雪雾,蹦蹦跳跳地向明军车阵滚过来。 “还能打两里远,”跟在孙承宗身边的袁崇焕评价道,“说明皇太极也派人在保养。” 孙承宗却放心了,至少皇帝是安全的。他对下令:“既如此,通知满桂,按原计划执行。” 满桂领命,举起手中令旗,命令三个步兵车阵,两个骑兵阵列,开始缓缓移动,准备战斗。 果然,对面城墙缓缓打开,一队队骑兵冲出来,在城墙下列阵。 城墙上,密密麻麻地站满了步兵,人人弯弓搭箭,以防明军人马靠近。 明军车阵里的火炮等重型武器,要用骡马拉拽,移动起来十分费力。 正在移动的车阵,没有攻击能力,只有停下来,卸掉骡马,固定好炮架,才能发射,所以车车一般用来打阵地战,等着敌军来攻。 后金的兵马,不一会儿就在城墙下,摆出一个三千多人的冲击阵型,城门里还有人马源源不断地冲出来。 满桂举起信号枪,砰地发射了一颗蓝色信号弹,在空中炸开的烟火,将一只海东青吓得尖叫一声,振翅向高空窜去。 紧接着,沈阳城北面、东面、南面,也升起信号弹,这是战前会议约定的信号:如果敌人集中兵力,对付一个方向的明军,其他几路明军就要同时进攻,以牵制敌人。 这是萨尔湖之战中,六万多明军将士用生命换来的教训。 城墙上,皇太极等人看到,四颗信号弹在空中炸开后,本来毫无动静的北面、东面、南面,都有明军在急速推进。 “下令,进攻!”皇太极靠在一张辅着两层熊皮的椅子上,身上盖着厚厚的毡毯,脸色青白,没有一丝血色。 出西城这支骑兵,是后金最后的骑兵力量,是各位贵压箱底的人马,最是最精锐的力量。 宁完我给皇太极献计:明军四路大军,近十万人马围困沈阳,又有祖大寿、毛文龙截断了东归之路,后金要想生存,只有与明朝讲和一条路了。 宁完我劝道:“大明自诩天朝大国,对恭顺的藩邦一向友好,比如朝鲜,大明不但允许朝贡,还出兵帮他们赶跑倭人…… 只要后金君臣,暂时向大明称臣,大明就会罢兵……等我后金度过这个难关,恢复实力,再报复回来也不迟。 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望大汗三思!” 皇太极又想起范文程给他讲的那个,越王勾践复国的故事,他问宁完我:“明国皇帝会让本汗去做奴才吗?” 宁完我摇头否认:“绝不会,明国是礼仪之邦,嘉靖帝时期,俺答汗与大明讲和,明朝封他做顺义王,开设榷场,双方和平处相六十年,右翼蒙古的汗王,自今仍是俺答汗的子孙…… 四年前,林丹汗被我后金逼得西迁,在攻打青城之时,右翼蒙古得到大明朝廷的支援,将林丹汗又赶回了察罕浩特…… 若汗王主动讲和,明国皇帝也许会让汗王继续治理后金,每年进贡一些特产……最坏的安排,也是将汗王接进京师,修一座府邸供养起来,说不定还会封汗王一个王位…… 所谓大国气度,就是如此了。” 皇太极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度过眼前的难关,东山再起,现在看来,只有讲和这一条路了。 但就这样讲和,他手里没有一点筹码,明国那个小皇帝,肯定会看不起他,他要在沈阳城下,用皇阿玛的法子,先打败小皇帝这路明军,讲和的时候,小皇帝才不敢轻视他。 他的要求不高,只求能留在辽东,哪怕每年多进贡些财货,也在所不惜。等他缓过这口气来,后金也要发展火器,他可以学越王勾践,哪怕卧薪尝胆十年二十年,也要恢复后金在辽东的统治! 所以,他集中了后金贵族旗下的精锐骑兵,差不多有六千多人,虽然不满万,却也是一股不可小觑的战力。 阿巴泰与多尔衮一起冲击过明军的骑兵阵列,他建议道:“汗王,明军车阵的炮火太犀利,骑兵阵列的火力要弱一些,咱们只要冲过去,与明军骑兵混战在一起,管他是火炮、一窝蜂还是震天雷,统统不敢发射!” 代善奇怪地问:“你们昨天就是如此冲锋的,却为何败了?” 阿巴泰羞愧地说:“那是因为十四弟冲在前面,被明军的震天雷炸伤后,士兵没了主心骨,顿时散了……本贝勒在后方押阵,来不及阻止……” 说到此,他怕这个计策,今日又失败,众人会将责任推到他身上,忙又找补道:“本贝勒也只是一说,究竟怎么打,还得听汗王的。” 皇太极想想,阿巴泰的话很有道理,他对代善道:“大贝勒,下令骑兵,全力攻击右翼的明军骑兵!” 后金骑兵开始提速,小皇帝平安、孙承宗、袁崇焕、茅元仪、满桂等人,都举着望远镜,密切地注视着敌兵的行动。 “不好,敌军冲陛下那边去了!”满桂在中军阵里,一挥令旗,让左翼的副将黄得功,率明军骑兵上前阻拦敌人,同时,令右翼骑兵护着天子后撤。 统率右翼骑兵的,正是京营游击将军吴三桂,他在河南数次立功,因功升为参将,见到满桂的命令,他一挥手中令旗,先应旗,再提兵上前,迎头向对面冲去。 平安身边,带了腾骧前后两卫的内操军,有上万人,其中骑兵有四千人,步兵四千人,后勤杂役两千人,由张胜率领,实际上的指挥人,是方正化。 平安在军中待得久了,也能看明白各种旗语,见满桂要让他退后,当即对孙承宗说:“孙师傅,朕是天子,岂能临阵退缩?告诉满桂,让内操军也上!” 孙承宗当然知道,今日小皇帝要是退缩了,前期所有的努力,都将白费,就算消灭了后金,也无法洗刷小皇帝临阵退缩的耻辱,到时候,大明不得不另选一位皇帝! 他望一眼方正化和法安大师,二人异口同声地道:“天子不能退!” 第334章 沈阳之围四 孙承宗转头对传令兵道:“回复满桂,天子不能退!内操军请求参战!” 满桂一看到指挥部的回应,稍一思索,就想通了其中的关节,他是武将,考虑的是天子在战场上的安危,而天子和孙首辅,更多考虑的,是天子在朝堂和百姓中的影响。 他立即回复:允许内操军参战! 有左右两翼的骑兵,再加上内操军在前面拦截,天子的安全还是有保障的,他这样安慰自己。 不得不说,后金骑兵的这种打法,确实让明军的车阵,和车阵里的火炮,暂时失去了作用。 两刻钟后,黄得功的队伍首先接敌,前排明军的虎蹲炮,纷纷点燃,后金冲在前面的白甲兵,也纷纷抛射重箭,三四百步的距离,双方都有士兵落马,相比之下,后金骑兵的伤亡,更重一些。 两军撞在一起,开始惨烈的撕杀,这一路京营士兵出京师以来,还是第一次接敌,虽然每日里没少训练,但面对血肉绞盘一样的真实战场,他们还是害怕的。 有人的火枪忘记开保险,有人连扣板机,忘了装子弹,有人将震天雷直接扔了出去,有人手抖得拿不稳连弩,状况百出。 第一回合的对冲,明军的伤亡人数,比后金军多得多…… 城墙上,正在紧张观战的代善等人,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莽古尔泰大赞道:“不愧是十四弟,一眼就看穿明军的弱点,只要抵近与明军对冲,他们的火器,就发挥不了作用。” 皇太极提起来的心,稍稍放下一些,他准备等后金骑兵,冲破明军的三层阵列,就鸣金收兵,然后再与明军谈判。 谁知正在此时,萨哈璘从南边城墙上跑过来,连千儿也来不及打,就上气不接下气地喊道:“汗王,城南来了大队明军骑兵,有……有上万人……” 皇太极还没说话,北城门外传来一阵炮声。 “不好,明军要炮击北门!” 同时,有快马跑来报告:“报……东城来了明军,正在攻城!” 皇太极脑子一热,一阵晕眩,心下一片黯然,难道上天,真不给他这点机会? 关键时刻,代善下令道:“济尔哈朗,你去守住北城,莽古尔泰,你去东城,阿巴泰去南门,只要守住半个时辰,后金勇士,就能冲破明军的三阵骑兵,到时咱们就收兵,与明军讲和……” 三人来不及多想,立即带着亲卫走了。 济尔哈朗一边往北门跑,一边拉过一个亲卫,交待道:“你回去通知大福晋,让她收拾好家中细软,喂饱马匹,等我通知……” 莽古尔泰也在下着同样的命令,只有直肠子的阿巴泰,带着亲卫,飞奔向南城,什么也没交待。 西门外正在激战。 后金军冲出黄得功的阵列,迎头又撞上了吴三桂的右翼骑兵。 只见吴三桂率领右翼骑兵,如同出鞘的利剑,迎着后金骑兵的洪流疾冲而去。 吴三桂一挥令旗,一百多门虎蹲炮同时开火,震耳欲聋的炮声中,火球划破寒风,在三四百步外的后金骑兵中炸开,掀起一片片人仰马翻。 虎蹲炮只能放一轮,骑兵要在快速的转进中,再次装填,这种炮不用清膛,直接将定装弹药放进炮筒里,再捅实就可以点火发射,但在骑兵对冲的阵前,这几息的装填时刻,敌人就能冲到百步以内,后金骑兵的强弓硬箭,就能将明军人马射翻。 所以发射一轮后,就要换种打法。 “震天雷!”吴三桂的令旗一挥,身边的亲兵擂鼓的鼓点一变,骑手中的掷弹兵们,用力掷出震天雷,雨点般的黑球划破天际,落在后金骑兵阵中,爆炸声先后响起,无数的后金精锐,连人带马地被掀到空中,又重重落下来,眼见得是活不成了。 后金的白甲兵,所谓身披三层甲,据说最里面一层轻便的锁子甲,是棉甲,中间一层锁子甲,最外面一层棉甲,连马匹也披了防护,这样的白甲兵,宛如移动的堡垒。 只有火炮和震天雷的威力,才能将他们掀翻,一旦他们逃过这两轮攻击,不用射箭,只需要往明军阵中一冲,就能将明军轻骑兵冲倒一大片。 “火枪队,自由射击!”明军阵中指挥的鼓点又变了,火枪手们迅速调整姿势,扣动扳机,一排排火舌吞吐,子弹如雨点般倾泻而出。 后金骑兵也已经拉开强弓,射出箭矢,双方的士兵,都倒下不少…… 明军骑兵开完枪,双方基本上就撞在一起了,此时最好使的,是大刀与长枪,握紧了砍就是。 大刀闪烁着寒光,长枪挥出残影,惨叫与马嘶交织,鲜血与头颅齐飞,在这片血与火的战场上,双方都在拼尽全力,每一刻都有生命消逝,每一秒都有英雄崛起。 天空中,几只海东青在盘旋,它们不停地尖叫,这人类的猎场,比海东青的猎场,惨烈万倍,它们被吓坏了。 这一回合冲过,五千多后金骑兵,剩下不到三千人。 迎头,他们又对上了张胜率领的内操军,同样的打击,又来一遍…… 在他们的身后,黄得功和吴三桂的两支骑兵,又如狼一样咬了上来。 三支明军,瞬间将后金骑兵围在中间,他们围着敌军团团转进,虎蹲炮和震天雷,如剥笋一样,一层层地收割着后金人马的生命。 饶是精锐,这个时候也被打懵了。 率领这支骑兵的,是皇太极手下的爱将费英达,后金老将费英东的儿子,眼看形势不利,他对身边一位悍将吩咐道:“鳌拜,选准一个方向冲出去!” 那叫鳌拜的白甲兵,是皇太极的贴身护卫,连他也被派了出来,可见皇太极是孤注一掷了。 鳌拜闻言,大叫一声:“后金巴图鲁,跟我冲!” 一马当先,带领一百多名白甲兵,瞅准敌军人马稀少的空档,就冲了出去。 好巧不巧,他们冲出的方向,正是天子列阵的地方,鳌拜见层层护卫中间,马背上立着一位穿着盔甲的孩子,心里一喜,大喊道:“明朝小皇帝在此,冲上去,捉活的!” 第335章 沈阳之围五 “重甲兵,冲击!”方正化见敌人向这边冲过来,立即下令。 护卫天子的重甲兵,立即提速迎了上去,他们只有两层甲,内衬棉甲,外罩精钢打制的板甲,这种板甲,是用水力冲压机冲压成形,带着微微的幅度,箭支射在上面,会滑向一边,缷去力道,就算被射中,伤害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他们手执重盾,专门用来与后金的白甲兵对撞,平安身边,这样的重甲骑兵,有五百人。 得到方正化的命令,重甲兵统领一举盾牌,率队迎了去。 五百多重甲兵,与一百多后金白甲兵,在八百步外撞在一起,凭借三匹马冲击一匹马的力道,白甲兵被瞬间被撞倒九成,只有十多骑冲出包围圈,不管不顾地继续向小皇帝的阵列里冲来。 “震天雷,掷!”方正化顾不得前方还有大明的重甲兵,立即下令投掷震天雷。 十几颗震天雷扔出去,在两百步外轰然炸开,六七具人马,被炸上了天。 还有五骑,躲过了震天雷的爆炸,继续向前冲来。 “火枪!射马!”方正化大喝,两排火枪开始轮翻齐射,在阵前形成密集的弹网,枪口下压,白甲兵的战马,罩的是皮甲,两百步的距离,火枪的子弹可能射不穿白甲兵的三层甲,但能轻易射穿战马身上的皮甲。 鳌拜一马当先,他膀大腰圆,是真的身穿两层锁子甲的巴图鲁,饶是如此,身上也不知道中了多少弹,有虎蹲炮发射的霰弹,有震天雷炸出的石块铁钉,虽然伤痕累累,却没伤到要害之处,所以他还能蹦跶。 见明军射马,他一收缰绳,提起马腿来躲避,只听到几声清脆的枪响,他的战马脖子中弹,希律律嘶叫一声,便轰然倒下。 这几枪,正是平安射出的,此时的鳌拜,已经冲到百步开外,不说方正化和法安,就是袁崇焕和茅元仪这样的文臣,也举起了火枪。 只有孙承宗,面色如常地立在皇帝身边,准备拼死护卫天子。 平安上次在太平山遇险,胆子练得大起来,他少年心性,早就热血沸腾,要不是被两位师傅紧紧护着,他就要提马冲上去了。 见大家举枪,他也拔出身上那把,由毕懋康亲手为他打造的,能连发三颗子弹的短铳,双手端起来,举枪就射。 “叭叭叭!”三声连响,终于有一颗子弹,击中对方的马脖子,加上前方火枪兵的齐射,终于轰翻了对方那员悍将的战马。 鳌拜果然凶悍,战马倒地,他腾身而起,仗着身上的三层甲,举起大刀,撞破火枪兵的阵列,朝小皇帝冲来。 方正化一按马鞍,在空中一个翻滚,踩着护卫的人头,舞着长枪就迎了上去。 众人只见一道残影飞过,再看,方正化的长枪,已经怼在敌将的胸口,一枪就将他戳翻在地…… 顿时,无数的刀枪,砍在敌将的身上,三层甲也没用,只几息的功夫,鳌拜就被压倒。 “捉活的,这是万岁爷射中的敌将,交给万岁爷处置!”方正化大声喝道。 再说满桂,见天子遇险,立即向空中发射了一颗红色信号弹,然后顾不得再指挥车阵,提马向天子这边冲来。 囝阵被打开一个缺口,满桂刚冲出去,就听到天子那边,传来一阵欢呼声:“陛下活捉敌将!陛下活捉敌将!陛下威武!” 开平五年腊月初八上午,沈阳城周围,成了一片战场。 最先到达城北的尤世威,开始在两里外列阵,这个距离,敌军要是有骑兵冲出来,骑兵就能提起速度迎上去。 他见到空中升起的攻城信号,立即挥动令旗,命令骑兵在前,车阵在后,加速向城门方向前进。 直到城门前五百步远,明军没有遇到抵抗,停下来开始立阵。骑兵分列两侧,中间并列摆出两个车阵,将火炮缷下来架好,立即开始向城墙上发炮。 第一轮炮发射出去,他听到东城和南城先后发射火炮的声音,只有西城那边,响起冲天的喊杀声,并没有炮声。 沈阳城原是明朝的沈阳中卫城,是一座砖城, 城墙高二丈五尺,皇太极从北京逃回来后,又扩建了沈阳城,从史料记载上看,其高为二丈五尺,厚度为一丈八尺,城墙上可以跑马。 这样厚度的城墙,明军的火炮也好,震天雷也好,都无法直接炸开,要么炸天城门冲进云,要么,架云梯攻城。 明军第一轮火炮发射的实心弹,带着巨大的动能砸到城墙上,将外面包的一层城砖炸开,露出里面的夯土墙体,尘土四溅,城墙只巍然不动。 尤世威命令抬高炮口,向城墙上排列的士兵开炮。 第二轮,炮口抬得太高,炮弹从城墙上飞过,直接飞进城里去了。 一颗炮弹飞进济尔哈朗的马厩,砸塌了马棚,马棚倒下来,惊得济尔哈朗四处搜罗来的宝马,四下里逃命,将赶过来查看的马奴,都踩死两个…… 直到第三轮火炮,才打到城墙上,在列阵的士兵中,犁出道道血槽。正当他要继续发炮,就见城东方向,升起一颗红色信号弹,请求支援。 想到小皇帝在那边,他立即将阵地指挥交给副将,自己新兵领着三千骑兵来援。 东城的曹文诏,把立功的机会,留给了侄儿曹文诏。 南城,赵率教也亲自领兵来救。 这三支兵马赶到,就见后金骑兵,正被中军的三支骑兵,追得四下里逃窜。 满桂已经赶到小皇帝身边,见天子有惊无险,还亲自开枪御敌,护卫们更活捉了一员后金悍将,他提起来的心,才放下来,下令手下兵士跟着大喊“陛下威武!” 见其他三支明军来援,城外的地方,已经摆不下这么多人马,孙承宗下令:“来援的明军,立即回到原来的阵地,向城门发起猛攻,先破城门的,记头功!” 皇太极在城墙上,已经晕倒,晕倒前,他已经说不出话来,只用手指着代善,意思是让他来处理政事。 代善只好一面让御医抢救皇太极,一面关注着城下的战斗,见后金仅剩的精锐骑兵,被明军满世界追着剿杀,他急切地对宁完我道:“宁先生,快快向明军讲和!” 宁完我忙从随从手里,接过一面白旗,交给代善:“大贝勒,快举起来,向明国皇帝传达休战谈判的心意!” 据说中国古代就有举白旗,请求休战谈判的先例,笔者君没有查到实例,姑且让后金也举白旗表达诚意吧。 袁崇焕举着望远镜,看见往日在宁远城下,耀武扬威,不可战胜的后金骑兵,被一队队地围堵、歼灭,心中感慨万千,他想,此刻城墙上的皇太极等人,跟自己当年在宁远城上的心情,是一样的吧。 这样一想,他将镜头对着城墙上望去,立即惊呼道:“快看,城墙上举白旗,后金投降了!” 第336章 沈阳之围六 听到他的惊呼声,小皇帝平安,总指挥孙承宗,赞画茅元仪,中军总兵官满桂,齐齐举起望远镜向城头望去,果然,见一杆白旗,远离后金的各色旗帜,在旁边孤零零地飘扬。 满桂正要说话,就听到城北、城东、城南三个方向,传来轰隆隆的火炮声,他这才想到,自己车阵里的火炮,还没开过火呢。 他当下请示道:“总指挥,你看这白旗,如何处理?” 孙承宗想起临出发前,裕安太后在军事会议上的发言:“后金政权成立以来,就是一伙武装强盗集团,对付抢劫财物的强盗,历来的官府都是零容忍,何况是后金这种,抢劫大明土地,威胁大明江山的强盗,更加不可姑息!” 他心底里暗叹一口气,想起前朝一位官员的感慨: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想想辽东每年几百万两的军费,他咬牙说道:“沈阳城里,后金还有十万步兵,这是后金的缓兵之计,不能谈判,下令各方,继续攻城,城门可用火攻!” 满桂听了,浑身不寒而栗,总指挥这是,允许各方使用燃烧弹了……燃烧弹一扔,寸草不生! 传令兵举起枪,一颗红色信号弹,一颗蓝色信号弹同时升空,只几息时间,城北、城东、城南三个方向,先后升起红蓝色两颗信号弹,表示收到指示。 满桂也马不停蹄地回到中间车阵,指挥攻城,他的车阵离城门还有三里远,现在城外没了后金骑兵,他可以从容地将车阵散开,套上骡马,将火炮阵地推进到城下两里开外。 城墙上,代善见他升了白旗,明军不但没有停止追杀溃逃的后金骑兵,反而从四个方向,加紧攻城。 他一把扯过宁完我,急声道:“宁先生,明军这是何意?不与我们谈判?” 宁完我苦笑道:“正如大贝勒所言,明军不接受和谈,快快想办法突围吧……” 萨哈璘见状,埋怨道:“宁先生,你怎么不早说突围?现在骑兵都拼光了,城上的都是步兵和杂役,城里全是老弱妇孺,冲出去不是找死么?” 宁完我有苦说不出,只好为自己分辩道:“明军围城前,奴才就劝汗王拿出和谈的诚意来,是汗王要给明军一点教训,争取在和谈中的一点主动权……现在明国小皇帝不接受和谈,大贝勒快想法子突围吧。 别等到最后时刻,又后悔没早点突围!” 代善转头问:“汗王醒来没有?” 六阿哥玛占问道:“回阿玛,八叔眼看着不行了……” 代善只好绝望地下令道:“吹响牛角号,打开城门,让城里人各自逃命去吧。” 说话间,一颗颗实心炮弹,向城墙上砸来,在密集的步兵阵里弹跳,惨叫声顿时响起,后金军规森严,身边的士兵就算被炮弹砸倒,其他人也不敢逃开。 “阿玛,快走吧。”萨哈璘扶起代善,就要向城墙下逃跑。 代善推开儿子的手,对身边的三个儿子道:“快回去,带着你们的额娘逃命,阿玛要留下来善后,你们如能逃出去,先钻进老林子里,赫图阿拉不能回去,往北边逃,能逃多远逃多远……” 后金贵族入住沈阳后,大小贝勒都妻妾众多,萨哈璘三兄弟,有各自的额娘。 代善说不下去了,只用两只手,推着三个儿子下城去。 炮弹越来越密集,萨哈璘三兄弟,只好跑下城,往大贝勒府跑去。 低沉的牛角号响起,城墙上的后金步兵,顿时乱起来,这是撤退的信号,四面围城,后金还能撤往何处? 待见到萨哈璘兄弟往城下逃,有人才反应过来,这是让大家各自逃命的意思,于是有人开始乱纷纷地往城墙下跑。 见督战兵没有挥刀砍人,更多的士兵开始逃亡。 “不好,敌人要逃!”正在架设投石机,准备向城墙上投掷震天雷的曹变蛟,见到城墙上的变动,惊呼出声。 曹文诏也见到城墙上的变化,他果断下令:“投石机,震天雷换燃烧弹,目标城墙,投掷!” 一颗颗燃烧弹,被投到城墙上,哗地爆开,轰地燃起大火,将城墙上乱窜的士兵,烧得鬼哭狼嚎。 有燃烧弹落进城里,房屋立即被点燃,连落在街上的炸弹,也腾起熊熊的大火。 那些听到牛角号,从家里逃出来的后金百姓,大多是士兵家属,他们开始在街上,寻找自己的亲人,呼朋引伴地,不知往哪里逃,如何逃。 济尔哈朗一收到撤退的号声,就知道后金完了,大汗这是,让他们各自逃命呢! 想到仅有的两千精锐骑兵,也交给皇太极,估计都战死在城外了。他顾不得其他,打马就冲下城,向家里跑去。 家里的福晋和其他女人,已经收拾好金银细软,将幼小的儿女,绑在身上、骡马的背上,就等他回来,带着她们逃命。 “走!”济尔哈朗一转身,就向最近的北城门跑去。 更多的燃烧弹和震天雷,被投进城里,只十几息的功夫,沈阳城已经变成一片火海。 街上已经大乱,济尔哈朗一家子一到街上,身后立即跟了许多混乱的百姓,他们在大街上,如无头苍蝇一样找不到出路,见济尔哈朗一家子还骑着马,立刻跟了上来。 “让开,先打开城门!”济尔哈朗来到北城门,只见城门洞子里,挤满了士兵和百姓,前面的人被挤得动弹不得,后面的人群,还在拼命向前挤。 济尔哈朗的亲卫上前,不管不顾地挥着马鞭,甚至挥起大刀,一边挥砍,一边大喊:“让开,让开,先开城门!” 有了亲卫阻挡,后面的人群才不再往前挤,前面的亲卫挤过去,与挤在城门边的士兵一起,扳动绞盘,准备开门。 城门刚打开一条缝,一股火焰猛地冲进来,门口的人群顿时惨叫起来,头发、衣服立即着火,却在后面人群的推攘下,不停地往城外涌去。 许多人扑倒在地,无数只脚踏着他的身子,继续向城门外涌,扑倒的人,顷刻间被踩成肉泥。 城里的大火,烧得越来越猛烈,更多的人,涌出家门,逃到街上,又随着人流,向四座城门冲去。 济尔哈朗领着亲卫和家人,被人流裹挟出城门,立刻遭受了更猛烈的攻击。 一窝蜂发射的无数箭矢,带着尖锐的啸叫,对着城门口射来,济尔哈朗的战马瞬间被射倒,随及,他的身上,又射进十几支箭矢,箭尾的火焰,立即将他身上引燃,他都来不及看身后的家人一眼,整个人就熊熊燃烧起来。 如此惨烈的场面,正在四个城门外上演,代善立在城墙上,木然地看着这一切,心如死灰。 第337章 沈阳之围七 他总算体会到了,当年老汗带着他们兄弟,抢劫汉人财物,烧毁汉人村子,为了节约粮食,杀死汉人时,汉人们的那种无力反抗的绝望。 他的汉人师傅告诉过他,汉人将这种轮回,称为报应,他们以前对辽东汉人,对大明做下的种种恶行,如今遭到报应了。 他看着济尔哈朗带着家人出城去了,莽古尔泰也带着家人,往东城门去了,阿巴泰也带着家人,往南城门去了。 他看着自己的家,和旁边的皇宫一起燃烧起来,对了,汗王还在宫里呢,还有他的一众王妃、侧妃,还有几个儿子……谁顾得上他们呢? 宁完我被满城的大火吓坏了,他顾不得尊卑,使劲摇着代善的手臂:“大贝勒,快拿主意啊……” 代善将目光转向他,木然地问:“什么主意?” 宁完我道:“投降啊,别想着和谈了,投降啊,还能保住城里剩下的百姓!” “哦,”代善问,“如何投降?明军又不听我等的……” 宁完我道:“再试一下啊!” 说完,放倒一面正白旗,用刀子割掉边上的经幡,叫一个亲卫举到城墙边,不停地挥舞。 又让另一名亲卫,放下刚才那面白旗,两面白旗,同时挥舞起来。 挥舞了半个时辰,神奇的一幕发生了:西城外的明军大阵里,升起一颗白色信号弹,未几,其他三个方向,也升起一颗白色信号弹。 代善抬头望着四颗信号弹,在空中炸开,这才惊觉,头顶的天容,已经变得漆黑,只因整个沈阳城,被通天的火光照亮,让他忽略了天黑。 这一场恶仗,从天明打到天黑,明军停火了。 同时,沈阳城里的后金人,也所乘无几,就算城外已经停止发炮,他们也不敢逃出去了,有许多从城墙上逃下来的人,讲述着那些逃出去的人们,所遭遇的惨状,听到的人,宁愿在城里等死,也不愿意再逃了。 城外的大火,一直燃烧到后半夜,才慢慢熄灭,大火一灭,铺天盖地的鹅毛大雪,就落到阵地上来。 代善在城墙上坐了一夜,亲卫们为他搭上帐篷,找来木材烤上火,他像失了魂似的,望着火光发了一夜的呆,明军并没有派人上前接洽。 ……………………………… 西城外,明军大营,小皇帝平安,坐镇在阵中一整天,他的九龙旗,鼓舞着将士们拼死冲杀,如今大战落幕,肾上腺素分泌减少,这孩子立刻就困了,倒在大伴方正化的怀里,沉沉睡去。 孙承宗几人却还不能休息,正在处理善后事宜,尤世威、曹变蛟、赵率教、满桂等几位总兵,团团围坐在孙承宗的大帐里,等待下一步行动的指示。 袁崇焕和茅元仪,在处理各类文书,统计伤亡人数,调剂药材、粮草和弹药的分配。 “各营要加强戒备,要防备逃走的后金人,返回来偷袭。”孙承宗说,“将士们白日苦战,可将值夜的时辰,缩短至一个时辰,能让将士们好好休息,明日还要进城……” ……………………………… 第二日一早,太阳从地平线升起,温暖地注视着大地,人类昨日的厮杀的战场,已经被大雪覆盖,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 大雪下了一夜,连沈阳城里的大火,也被大雪浇灭,四位总兵率队,从四个城门进入沈阳城。 那些失去家园,站在街上等死的后金人,见了明军,恨得咬牙切齿,有人提起木棍就要上前拼命。 领兵的曹变蛟一刀斩去,一颗头颅顿时飞起,鲜血洒在雪地上,红得耀眼。 “蹲下!反抗者,杀无赦!”他厉声喝道,他说的是后金话,这是他们入城前,刚学来的语言。 明军骑兵在街上走过,一边马蹄哒哒地前进,一边用后金话大喊:“蹲下!反抗者,杀无赦!” 有反应慢的,蹲得慢了,当场就被砍了脑袋,其他人得到教训,未等明军过来,就先蹲到地上了。 随后跟进来的明军步兵,用绳子将地上的俘虏,反绑着双手,二十人连成一串,再后面进来的明军,举着火枪,将这些人带到城外,跪到冰冷的雪地上。 双方将士的鲜血,加上被大火烤化的雪水,此时已经冻成厚厚的冰面,将人马的尸体,冻在里面,形成诡异的冰雕场景,宛若地狱。 小皇帝平安,在孙承宗、袁崇焕、茅元仪和四位总兵的陪同下,打着九龙旗,登上沈阳城墙,这座被后金占领了十一年,用作都城七年的城池,终于被大明收复。 城墙上,孤零零地立着一座帐篷,十几名后金士兵,手持长枪站在帐篷外。 小皇帝身边的护卫,立即举起火枪瞄准。 这时候,从帐篷里跑出一个人来,跪在地上大喊:“后金议政大贝勒,爱新觉罗.代善,向明国皇帝陛下投降……” 众人停步,孙承宗喝问道:“看你不像女真人,代善在何处?为何不来跪拜我家陛下?” “奴才是后金大学士宁完我……大贝勒操劳过度,而今昏迷不醒……” 代善硬撑了一天一夜,连惊带吓的,发起了高烧,沈阳城里最后一根支柱,也倒下了。 平安坐在马上,居高临下地问:“皇太极在何处?” 宁完我抖抖索索地指着皇宫的方向,解释道:“在宫……宫里,汗王……皇太极从辽南回来后,就不时地晕倒……昨日在城墙上晕倒,被送回皇宫救治……没……没出来……” 平安几人,望向城里皇宫的方向,那里已经烧成一片废墟,估计连皇太极的骨灰也找不到了。 “先将他们送到城外安置。”孙承宗吩咐,他对宁完我道,“宁完我……你是汉人吧?却为何要认贼作父?你就是做了后金的大学士,却要自称奴才,何苦呢? 罢了,你的问题,下来再说,现在,先跟在本官身边,做个通译吧。” 宁远我连忙叩头谢恩:“奴才……草民谢过大人……” 袁崇焕喝道:“来人,搜搜他身上有没有携带武器,搜仔细点!” 护卫们上前搜身,连鞋底都脱下来反复检查,头上的貂皮帽子也不放过,只搜出几锭金锭,其他什么也没搜到。 “报告,他身上没有暗器。”护卫检查后,向孙承宗报告。 孙承宗点点头,正要带上他,到城里去查看情况,就见法安大师出言问道:“李永芳的家人在哪里?” 第338章 功臣 宁完我伸手指向一座宅邸说道:“在那里……李永芳去守辽阳,只带了后金妻子和他们的儿女……他的汉人发妻和儿孙们都留在沈阳……房子都烧了……估计也没人了……” 法安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见是离沈阳皇宫只有几百步远的一处宅子,如今也是一片焦土。 他的脸色不变,低声吩咐身旁的大弟子:“去看看!” 法信正欲转身离去,宁完我突然想起一事:“等等,李永芳的二公子还在城里,昨日他还在皇宫里呢,今日在城墙上却没见着他……唉,估计也葬身火海了……” 法信听完,合十道了一声:“阿弥陀佛”,随即转身离去。 来到李永芳的府邸,焦土上覆盖着厚厚的积雪,要不是那些烧焦的木头,和倒塌的土墙,谁会想到前天,这里还是一座华丽的府邸? 法信带着两位师弟,在废墟中仔细搜寻,终于在一处砖石地面上,发现了一个刻痕,那刻痕像是一个花纹,只是与旁边砖石上的花纹稍有不同,若不细看,根本难以察觉。 “走,去后花园!”法信招呼两位小师弟。 后花园里,有一个蝙蝠形状的池塘,池塘后方,矗立着一座由石头堆砌而成的假山。 法信走过去,围着假山仔细寻找,终于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发现了一个花纹印记,与刚才砖石上的花纹一模一样。 他紧锁的眉头终于舒展,拿起挂在脖子上的念珠,对着其中一颗珠子吹了起来,那清脆的声音宛如夜莺啼鸣。 没有回音,法信连续吹了三次,一长两短,吹完后停下来静静等待。 一刻钟后,假山下面传来一短两长的呼应声。 法信又吹了两次,假山下面也回应了两次。半刻钟后,假山上的一块石头,被人从里面推开,李永芳的二儿子李延庚,从石头后面钻了出来。 “大师兄!”他激动地拉着法信的手,“终于见到您了!” 他的年纪比法信还大,却称法信为大师兄,可见在法安门下,不以年龄论高下,只以入门先后论尊卑。 “师傅呢?他老人家还好吗?”李延庚急切地问道。 “师傅很好,他在陛下身边,亲自交代我来寻你。李师弟辛苦了,多亏了你的情报,太后才能对后金的实力了如指掌,做出了收复奴儿干旧地的决策。师傅说,要给你记大功!” 李延庚双眼放光:“师傅会见我吗?” 他们这种奋战在隐秘战场上的人,非常渴望得到上级的认可。 “会,”法信说道,“但为了保护你的安全,你的身份不能暴露。奴儿干的女真诸部,还需要师弟来协助管理。” 李延庚点点头,这才想起来请师兄喝茶。他望着一片废墟的家园,苦笑着说道:“师兄,小弟如今家徒四壁,连请师兄坐一坐的地方都没有……” “无妨,”法信指了指假山上的石头,两个小师弟机灵地走过去,搬了两块石头放到湖边,恭敬地请两位师兄到那边坐。 “去湖边坐坐就好。”法信说完,带头走了过去。 李延庚要将刚才推开的石头合上,两位小师弟很有眼色,忙走过去将石头推回原位。李延庚双手合十:“谢谢师弟!” 湖面宽阔,离假山又远,在这里谈话,不怕别人偷听。李延庚静静地听完师傅对自己接下来的安排,起身与师兄告别。 目送师兄走远后,他转身向假山走去。 推开石头门,里面是一条斜着向下的石阶,七弯八拐的不知拐了多少个弯,终于走到一座地下室。 里面坐着十来个老幼妇孺,见他进来,众人脸上都带着希冀。其中一个老妇人问他:“二哥儿,外面的情形如何了?” 李延庚走上前,跪在老妇人面前,拉着她的手说道:“娘,没事了,大明的军队进城了,咱们汉人安全了……” “好好好!”老妇人拉着儿子的手,喜极而泣,“总算活着等到这一天了……” 这老妇人,正是李永芳的发妻杨李氏,李巴彦、李延庚兄弟的亲娘。 李永芳投降后,努尔哈赤为了收买他,将阿巴泰的女儿嫁给他为妻。李永芳不敢反抗,只好委屈了自己的发妻。 汉人发妻为他生了两个儿子和两个女儿,他不忍心抛弃,于是在沈阳城里置了两座宅子,一座给发妻带着儿女们生活,自己带着女真妻子,住在旁边一座宅子里,倒也相安无事。 皇太极到辽南打草谷,李永芳被派去镇守辽阳,就带着后娶的妻子和他们的儿女,一起去了辽阳,将老妻和汉人儿女们留在了沈阳。 昨日,明军攻城的信号弹一升空,李延庚就带着家人躲进了地下室。这原本是前一家人的地窖,李永芳觉得它够深够大,就用石头和粗大的原木做了支撑,加固了墙体,成了堆放财货和粮食的仓库。 如今成了杨李氏母子的避难所。 李延庚的哥哥李巴彦,随李永芳战死在辽阳。他的妻子和一双儿女,留在了老太太身边,捡回一条性命。 地窖里还有李延庚的妻子和两个儿子、大妹夫妻和一个女儿、小妹李柔娘还未及笄。如今一大家子人,全指望着李延庚撑起来。 “外面的房子都烧光了,”李延庚安抚众人道,“又在下雪,大家暂且在此安身。明军已经进了城,正在清查人口,估计会乱两天。等外面安全了,我就来接你们。” 老妇人拉着他的手,担心地问道:“儿啊,你要出去?外面那么乱,娘不放心啊。” 李延庚拍拍她的手说道:“您放心,儿子自有分寸,儿子去给大家弄一个合法的身份……” 他当即将家事交代给大嫂和妻子,又托妹夫代为照顾,自己走出地下室,将假山上的石头又推了回去。 拍拍身上的尘土,他向着城外的明军大营走去。 到了大营门口,他整整衣冠,冲着守卫拱手道:“后金朝廷刑部尚书李延庚,前来向明军投降!” 这还是第一个前来投降的大金官员,守卫不敢怠慢,忙进去通报。不一会儿,一个孙承宗的亲卫前来,将他领进了孙承宗的大帐。 “来者何人?”袁崇焕坐在孙承宗的下首,代为问道。 “后金朝廷刑部尚书李延庚,前来向明军投降!”李延庚双手抱拳,深深地弯下腰去。 身穿红色官袍的孙承宗坐在主位上,须发洁白,面庞不怒自威。他望了一眼李延庚,随即望向站在堂下的宁完我。 宁完我机灵地上前,拱手说道:“回首辅大人,他是李永芳的二儿子李延庚,皇太极麾下的后金刑部尚书……” 第339章 俘虏一 李延庚被安排去协助甄别俘虏。 女真人也有很多部族,大体分为建州女真、长白山女真、海西女真、东海女真,还有乌拉尔山以北的北海女真,这是按他们活动的地域,大致划分的。 同一个地域,又生活着不同的部族,比如建州女真,就分为完颜部、董鄂部和建州本部。 海西女真里面,有叶赫部、哈达部、挥发部、乌拉布等等,这些女真部族 被建州女真一一征服,人口和牲畜,被建州女真掳掠而去,部族原来的领地,沦为荒野。 许多女真部族,还是亲近明朝的,他们的部落首领,大都担任着明朝的卫所官职。 对于这些部族,要区别对待。 李延庚在民军士兵的协助下,先将这些俘虏按部族分开,教他们在雪地里搭建雪窝子暂时居住。 叶赫舒拉是海西女真叶赫部的一位青年,他的阿玛哈(爷爷)、阿玛,和许多他们那一代的青壮男子,或在反抗老酋的战争中牺牲,或被老酋杀害。 据额娘说,十多年前的叶赫城之战,族中青壮几乎死伤殆尽,剩下的老弱妇孺,被老酋掳回了建州。 叶赫舒拉因为是一个六岁的孩子,侥幸活了下来,同额娘和族中女人一起,做了后金的俘虏。 如今十三年过去,他已经成长为一个彪悍健壮的青年,他没有战马,当的是步兵,就是等骑兵冲开敌阵,他们冲上去拿枪乱刺的那一种。 明军进城时,他与其他步兵一起跪在地上投降, 被关进城里硕果仅存的几座院子。 让他惊讶的是,明军还给他们饭吃! 他们吃的窝窝头,看上去黑乎乎的,却十分美味,作为生活在松花江畔的叶赫部,叶赫舒拉立即就尝出来了,窝窝头里掺进了大量的鱼粉。 在雪地里待了两天,他们被押送到城外列队,一位三十来岁的贵人老爷,戴着貂皮帽,穿着貂皮大氅,站在一个高台上向他们训话: “努尔哈赤,本是大明的建州左卫指挥使,却起兵反明,其心可诛! 各位的部族,被努尔哈赤带兵攻打,你们的额娘姊妹,沦为建州贵人的财富,你们族中青壮,要么被杀害,要么被抓来做奴才,替他们打仗卖命。 这本来就不是你们的本意,如今明朝收复了沈阳,对女真各部,也会区别对待! 本官知道,你们中有很大一部分人,都是被建州女真抓来的其他部族,并不是真心要对抗大明。 所以,大明的皇帝陛下,仁慈宽厚,不但要赦免你们的从逆之罪,还要赐给你们粮食和衣服,让你们返回部族领地,过回你们原来的日子! 表现好,对大明恭顺的部族,允许你们回到部族的领地,捕鱼、狩猎,到集市交换物资,大明还会恢复你们祖先的官职。 但是,对死心塌地地跟着后金,与大明为敌的人,皇帝陛下绝不会宽恕,必须要赐于死罪!” 叶赫舒拉听了,不可置信地向台上望去,他认出来了,讲话的那位大人,是后金的贵人,是李额父的二阿哥,是个汉人,他说的话,应该是汉人皇帝的意思吧? 其他俘虏也跟他一样激动,纷纷互相打听:“他说的是,咱们可以回到部族领地?不用再给后金打仗?” 叶赫舒拉旁边的一个青壮,用肩膀撞撞他,急切的问道:“阿哥,他说的……真的……回部族?” 叶赫舒拉转过头,望着这个野人一样的同伴问:“阿哥,你是哪个部族的?” “嗯……瓦尔喀……瓦尔喀……乌拉尔山……” 叶赫舒拉低声道:“明白了,阿哥来自乌拉尔山北的瓦尔喀部?” 那汉子不停的点头,流着泪说:“嗯……嗯……多多(多铎)……抢走我们的驯鹿,抢走我们的女人孩子,将我们的青壮男子……抓来打仗……我想回部族的领地,不想被大火烧死……呜呜呜呜……” 绝望的哭声,让叶赫舒拉心里也酸酸的,他劝道:“阿哥快别哭了,那位贵人不是说,明国的皇帝会放我们回去吗?咱们听听他怎么说?” 两人抬起头,向高台上望去,只听李延根又说:“现在,把你们按部族分开,回到你们的族人中间,等候下一步的安排!” 那位贵人说完,就有士兵开始行动,他们将一串串的俘虏,一一登记后,将他们推到不同的地方站好。 轮到以叶赫舒拉的时候,一位明军士兵上前,解开他与后队绑着的绳子,将他的两只手,重新反绑在身后,就指着旁边的一张桌子到:“去那里登记!” 叶赫舒拉走过去,一位汉人握着笔,用女真话问他:“哪个部族的?叫什么名字” “叶赫部,叶赫舒拉。” “当兵的?什么兵?” “是,长枪兵!” “当兵几年?” “三年!” 那汉人登记完,冲旁边一个士兵点点头,那士兵就推着他,往一里外的雪地里走去。 到了近处,他才看到,这里用白雪堆起来做围墙,围出了许多块场地。 他被推进其中一块场地,士兵说:“里面都是叶赫部的人,进去!” 场地里有三十多个妇孺,还有三个和他一样绑着双手的俘虏,见他被推进来,都好奇的打量着他。 “你是……舒拉?”一个妇人从人群里扑出来,声音颤抖地问。 叶赫舒拉一抬眼,看见走出来的女人,正是他的额娘苏完里,额娘是苏完部的人。 他从城墙上逃下来的时候,家里已经着火了,他以为额娘和小弟,已经被烧死了。 “额娘……”他几步上前,跪倒在雪地上,“是我……额娘……我是舒拉……额娘!” “舒拉……我的儿……你还活着……”苏完里上前抱着他,放声大哭。 叶赫舒拉双手背板,无法拥抱额娘,他用眼睛在人群里搜索,一边急切的问:“额娘,苏鲁呢……苏鲁在哪里?” 苏鲁是他的弟弟,才14岁,明年就够当兵的年龄,也要跟他一样去当兵。 苏完里哭的更伤心了:“舒拉……苏鲁他受伤了,被一根倒下来的木头,砸伤了腿……” “快带我去看看!”他着急的道,“额娘,快带我去看苏鲁……” 有认识他母子的族人,纷纷围上来打探亲人的消息。 “舒拉……舒拉你回来了啊……呜呜呜,舒拉你,看见我家玛尔泰没有?我家的玛尔泰,和你一起当兵啊……你看见他没有?” 叶赫舒拉抱歉地摇摇头:“嫂子,舒拉没有看见马尔泰大哥……” 女人捂着脸,蹲在地上伤心的痛哭,旁边有人劝他:“别哭了,你家玛尔泰,兴许和舒拉一样,待会儿就放回来了……” 劝慰的话虽然苍白无力,女人却抬起希冀的目光望向远处,希望他的玛尔泰,也能像舒拉一样被人推回来。 叶赫舒拉来不及回复族人的关怀,与额娘一起来到人群背后,见一位少年躺在雪地上,他的脸上起了几个大燎泡,那是被火烧的。 少年发着高烧,已经昏迷。一条腿弯成一个诡异的弧度,一看就是断了,族人们束手无策。 “苏鲁……苏鲁啊……你醒醒!”望着儿子的惨样,苏完里失声痛哭,“你阿哥回来了,舒拉回来了……” 昏迷的苏鲁听到额娘的呼唤,微微睁开了眼睛,见到舒拉,眼睛亮了一下:“阿……阿哥……” 又昏了过去。 舒拉受不了了,他挣扎着往外走,苏完里一把抱住他:“舒拉!你要去哪里?你不要离开额娘啊……” 舒拉一边往外挣扎,一边哭喊道:“额娘,苏拉去求汉人,求汉人找个大夫,来给苏鲁治病!” 第340章 俘虏二 舒拉来到刚才那个门口,大声哭喊道:“来人啊,救命啊……” 两名汉人士兵立即举枪冲了过来,呵斥道:“喊叫什么?回去待着,待会儿给你们饭吃!” 舒拉跪在雪地上,砰砰砰地磕头:“贵人!我家苏鲁要死了,求贵人派个大夫来给他看看,舒拉愿意给贵人做奴才!” 两名汉人士兵愣了一下,随后低声交谈了几句,其中一个士兵说道:“等着!” 说罢跑走了,另一个士兵用枪指着舒拉,大声喝道:“别动,动就打爆你的头!” 舒拉继续磕头:“谢谢贵人,愿天神保佑贵人!” 那士兵呵斥道:“别磕了,我们只是去请示上官而已,大夫来不来,还得听上官的指示。” 叶赫舒拉继续磕头,如果这两位士兵请不来大夫,他准备继续磕头喊叫。 一刻钟后,那士兵领着两个人匆匆而来,指着叶赫舒拉对他们说:“大夫,就是他要找大夫!” 不等和叶赫舒拉说话,那中年大夫就问:“病人在哪里?头前带路吧。” 叶赫舒拉费力地从地上爬起来,泪流满面地说:“贵人大夫,请跟奴才来……” 见他真的请来了汉人大夫,夜赫部族人自动让开,将地上的苏鲁露了出来。 那大夫上前,拿起苏鲁的手腕把脉,一搭手,就立刻皱着眉头,对背着药箱的徒弟说:“他发热了,先抓一副退烧的药,让他们去煎药。” 然后,他对叶赫舒拉说:“他的左腿断了,我要给他接起来,你们帮我按住他,否则,他会因高热而死掉!” 叶赫舒拉和三个青壮都被绑着双手,苏完里上前,扶着儿子的头,另外两个女人,一人压着他的一只胳膊。 汉人大夫点点头,在雪地上摊开一个布袋子,上面整齐地排列着大大小小的银针。 他的徒弟从药箱里取出一个瓶子,倒出一点清澈的液体在他手上,大夫洗了手,拈起一根银针,在苏鲁的大腿上飞快地下针。 众人闻到一股浓烈的酒香,汉人大夫居然用酒来洗手,叶赫部的人被他这个举动惊呆了! 眨眼间,苏鲁的身上就被扎进了十几根银针,随后,大夫拿起苏鲁的左腿,用手指一寸一寸仔细地按压,奇怪的是,苏鲁并没有喊痛,看来那些银针,是用来止痛的。 汉人大夫按压了一会儿,找准一个地方,突然一用力,只听咔嚓一声,苏鲁弯曲的左腿就恢复了原样。 昏迷中的苏鲁,“啊”地叫了一声,额头上渗出一层冷汗。 大夫的徒弟,从药箱里拿出几块木板和一卷绷带,将苏鲁的小腿固定,用绷带仔细地缠了起来。 “好了,”汉人大夫说,“老夫刚才用针刺麻醉的法子,将他的断腿接上了,取针以后腿伤会很痛……让病人好好吃药,好好休息,三个月内,不能下床,小小年纪,成了瘸子可就不好了。” 汉人大夫絮絮叨叨地吩咐,他说的汉话,只有叶赫舒拉能听懂一点点,他跪在地上,虔诚地听着,不停地点头:“奴才记下了,多谢贵人!” 大夫又继续交待:“用雪擦擦他的额头、胸口和腋下,降一降他身上的热度,不要把脑子烧坏了。” 边说边在地上抓起一把雪,给叶赫舒拉做示范。 果然,汉人大夫拔掉苏鲁身上的银针,十几息的功夫,苏鲁就惨叫着醒来,因为疼痛出了一身冷汗,他身上的热度反而降了一些,没刚才那么烫了。 “小子,”汉人大夫说,“你运气好,骨头没砸碎,好好休养,三个月后又能活蹦乱跳了。” 叶赫舒拉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嘴里喊道:“多谢贵人大夫!多谢贵人大夫,愿天神保佑你长命百岁!” 其他族人见汉人大夫真的给他们治病,还抓了珍贵的草药送给苏鲁,都跟着叶赫舒拉跪在地上磕头。 汉人大夫叹了口气:“起来吧,这都是陛下的旨意,陛下说了,叶赫人原本就是大明的子民,嘱咐我等,要像对待大明百姓一样对待你们。” 叶赫舒拉当了三年兵,到底有些见识,他立即改口道:“多谢大明皇帝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到了中午,有两个士兵来到他们的营地,一位挑着担子,一头是一筐窝窝头,一头是一桶冒着热气的汤。 “吃饭了吃饭了!”另一位士兵拿着勺子敲着木桶,大声喊道,“排好队,把昨日给你们的陶碗,都拿出来装汤!” 族人们赶紧排好队,一个士兵开始发放窝窝头,另一个士兵抡起勺子,在桶里舀出一勺汤,倒在族人手上的陶碗里。 大人两块窝窝头一碗汤,小孩子只有一个窝窝头一碗汤。轮到叶赫舒拉的时候,他尴尬地说:“我……我没有碗!” “转过去!”发窝窝头的士兵推着他转了一个身,将两块窝窝头放在他的手里。 抡勺子的士兵从筐子里拿出一个陶碗,放在他面前,往里面倒了一勺汤,对他说:“这个碗是发给你的,别打碎了,打碎就没有了。” 其他三个叶赫部的士兵,也跟他一样的待遇。 苏完里拿着两个碗,指着后面躺着的苏鲁说:“贵人老爷,我还有一个儿子……他病了,求贵人老爷发两个窝窝头给他……” 苏完里得到了四个窝窝头,两碗汤。他将食物送到小儿子身边,又回来将大儿子手上的窝窝头,和地上的汤碗端起来,流着泪对叶赫舒拉说:“舒拉,来,额娘喂你吃……” 舒拉喝着热汤,大颗大颗的眼泪,滚进汤里,咸得发苦。 下午,有士兵领着一位萨满来到他们的场地,叶赫部族人,包括叶赫舒拉和三位士兵,一起跪在地上向天神起誓:在他们的有生之年,以及他们的子子孙孙,都要永远忠于大明皇帝,否则,叶赫人将受到天神的诅咒,永世不得翻身! 夜色笼罩族人之后,士兵解开了叶赫舒拉四人的绳子,让四个青壮带着族人,在地上搭建雪窝子:“不想被人冻死,就赶快照做!” 这样的场景,在各个部族的圈子里上演。花了两天时间,沈阳城里投降的近四万俘虏,基本甄别完毕。 雪地上大大小小的圈子,居然有三十多个,有的部族能剩下几十人,如叶赫部。有产部族,只剩下几人,如苏完部。 那个从乌拉尔山北被抓来“野人”,整个部族只剩下他一人!他孤零零是站在那里,如一头孤儿郎,眼里满是对北方家乡的渴望! 叶赫舒拉站在雪墙边上招呼他:“阿哥,你叫什么名字?来我们叶赫部吧?” 那位野人兄甩了甩披肩的乱发,坚定地摇摇头:“不,我要回部族,我阿妹还在等我,我要回去找他!我叫杨古安!” 第341章 荒谬 中军大帐。 经过随军医生的救治,代善第二日就醒来了,第三日,他来到中军大帐,除下象征大贝勒地位的,貂皮帽子上的花翎,跪在地上,向主位上的大明天子朱慈煌,恭恭敬敬地磕头行礼。 “后金议政大贝勒,爱新觉罗.代善,率后金子民,向大明皇帝陛下投降!” 平安听了,将手中的降书“叭”地扔到地上,怒斥道:“荒谬!奴儿干诸部,归顺我大明,已有两百多年,何时成了你后金的子民?” 坐在小皇帝下首的孙承宗,怒视着立在堂中的宁完我道:“宁完我,你就是这样教他写降书的?” 宁完我有苦说不出,代善不听他的劝,非要这样写,而且要用满汉两种文字书写,他有什么办法? 他只好说:“回大人,草民劝过代善了……” 小皇帝一甩袖子站了起来:“你一个乱匪头子,何来的资格,率领我大明的子民?如此没有诚意,朕看,你不必投降了,自我了断吧。” 说完,转身往帐后走去,哼,别以为他小就好骗,出发前,母后早给他讲过,可能遇到的各种问题,为他分析这些问题背后的人心和权谋,教他如何处理这些问题,如果没有把握,就先与三位师傅商量后再做决定。 代善的这样做,无非是想打着奴儿干百姓的名意,为他自己多争取一点政治资本,好与大明朝廷谈谈投降的条件而已。 但他有何资格谈条件?他手里是有兵?有人?还是有钱粮,什么都没有,还想要自行车? 平安曾经问她:“母后,什么是自行车?” 母后说:“别跑题……遇到这种情况,你就直接给他掀桌子!” 于是平安就掀了桌子,代善就愣在了当场,他以为,大明朝廷远在关内,要统治广大的奴儿干地区,还得靠他这个后金的权势人物,所以,他是有资格讲条件的。 但大明皇帝要他自行了断,根本不在意他,这就尴尬了,难道真的让他去死?他不是刚烈的性子,没有自杀的勇气。 袁崇焕当初,是想与后金交好的,老酋死的时候,他还派人去吊唁,那时,他心里暗戳戳地打着养寇自重的主意,准备做第二个李成梁,所以他与代善,算是故交。 当初对着他这个蓟辽督师,也高高在上的代善,一脸无措地跪在那里,袁崇焕心里感慨不已,他上前劝道:“代善,你如今是明军的阶下囚,我陛下仁慈,允许你投降,你不要冥顽不化,自掘坟墓!” 又对宁完我喝道:“带他下去,重新写一份降表,再写不好,惹我陛下生气,你二人也不必来见了!” 宁完我只好扶起代善,狼狈地朝帐外退去。 一回到关押代善的帐篷,宁完我就跪下劝道:“大贝勒,您不要再固执了,大明皇帝今日,只是斥责您而已,贝勒爷,你知道完颜部的祖先,金国的国君,是怎么羞辱宋朝的徽钦二帝的么? 如果汉人的小皇帝,要为汉人的徽钦二帝报仇,让您带着建州族人,到大明的京师,行牵羊礼投降,你待如何?” 老酋之所以将自己的政权,改为“后金”,就是将四百年前的金国,视为老祖宗,而老祖宗最辉煌的战绩,就是转困汴京,掳走大宋的徽钦二帝,和赵宋皇族、大臣一万四千多人。 老祖宗让大宋皇帝,行牵羊礼的事迹,他是知道的,听了宁完我的话,他浑身颤抖,不寒而栗。 他硬撑着的气势,顿时委顿下来:“罢了,就按大明皇帝的意思来写吧,本贝勒……我代善,谁也代表不了,我只代表本人! 省得被送去北京行牵羊礼,让祖宗蒙羞。” “这就对了,”宁完我劝道,“汉人有句俗话,‘识时务者为俊杰’,贝勒爷你要养好身子,还有几百名族人等着你呢。” 代善点头:“宁先生说得对,我后金还有人……还有阿敏在朝鲜,只要明国人放我回建州卫,我建州三部就不会灭绝。” 宁完我暗暗叹气,他没有告诉代善,阿敏在朝鲜,已经被李九成歼灭在鸭绿江畔,五千多后金兵将,已经回不来了。 他怕投降书的事情,再起波澜,忙提起笔,刷刷几下,写好投降书,拉着代善签字画押后,才对他说:“有两个消息,要告诉贝勒爷,您可得挺住了。” 代善将右手大拇指,在身上擦着,想擦去上面的红颜色,他说:“肯定不是好消息,你说吧,本贝勒几年以来,就没听到过什么好消息。” 宁完我同情是点点头说:“贝勒爷惦记的二贝勒阿敏,已经被东江镇的李九成,全歼在鸭绿江东岸,五千八百将士,无一人回到辽东……” 代善愣了半天,最后木然道:“是了,明军的火器太犀利,沈阳城的精锐也被打败,阿敏又能如何呢?” 四年前入关,代善就敏锐地觉察到明军的火器厉害,败退回沈阳后,他立即建议,派人深入到明国京师,窃取火器资料。 为此,后金派出了范文程这种顶级谋士,结果,范文程和他带去的团队,被大明一窝端掉…… 后金不缺勇武的战士,后金缺的是火器。 “第二个消息,”宁完我继续说,“你派去科尔沁求援的六阿哥玛占,被明军斥候击毙……” 代善听完,一声不吭地仰躺在冰冷的地上,闭上眼睛,如死过去一般。 ………………………………………… 腊月二十三,小年,大明朝廷对奴儿干地区的治理方案,连同第一批官员、商人,冒着严寒,乘坐雪橇车,来到了沈阳。 沈阳城里,随军的工匠们,已经用新砍下来的木材,搭建起几十栋简易的木屋,那些俘虏中的青壮,没少出力。 首批到来的官员,部分是燕京大学毕业的学生,他们的学历,经太后和顾问小组的高官们评估,相当于举人的功名,但他们学到的实用技能,却是举人们无法比拟的。 比如这一次,他们能报名参加,选拔奴儿干官员的考试,普通的举人却没有这个资格。 另一部分,是开平二年新中的进士,和往年中进士,还在候缺的候补官员,通过面试,也来到奴儿干做官。 裕安太后真是大手笔,一次就派过来六百多人的官员团队,估计是大明有史以来,授官最多的一次。 小皇帝平安,在原木搭成的简易行宫里,为官员和商人们接风,人数太多,能进入到皇帝行宫的官员,都是七品以上的级别,只有百十来人,这次来的官员大多是八品、从八品的级别。 但朝廷提供了一个他们无法拒绝的优厚条件:九品官员,有一百顷禄田,八品官员,有一百五十顷禄田,七品官员有二百顷禄田,干满六年,这禄田就归私人所有! 第342章 天子赐宴一 同来的商人,更是名声赫赫. 官商,有大明户部侍郎王家彦,他掌控着大明两京一十三省,三千多家官店,还有沿海地区,上百家海产品加工厂,可以说是这时代,地球上最大的连锁店了。 刘鸣谦算半个官商,他代表皇商,代表太后来为小皇帝站台。 钱陞和江南商帮,来了六人,山西商帮,由亢家二公子亢文祯带头,来了八人,南京的喻致和,也带来了两人,连广东福建地区,也有两位商人前来。 他们是应太后的邀请,来奴儿干考察商机的,此时,也被请到了天子的行宫里,参加接风宴,四民之末的商人,得到如此优待,人人脸上,都露出与有荣焉的骄傲表情。 正中主位,是皇帝的御座,宾客的位置,分列左右两侧。 左侧第一位,写着首辅孙承宗的名字,右侧第一位,写的是大伴方正化,他是御马监总管太监、内操军统帅、天子武师傅,此时的位置,能彰显他在天子身边的地位,也能随时保护小皇帝的安全。 袁崇焕坐在左侧第二位,他此时,却心情复杂地望向对面一位六十来岁,须发花白的四品官员,他上下打量,左看右看,都没看出来,这位官员有何特别之处,他的身后,还站着一位二十多来岁的九品青袍官员,看面相,应该是他儿子。 据说,这位叫孟逃祥的官员,本来在沧州老家闲住,是太后亲自下旨寻找,吏部才查到他的资料,派人去沧州将他请回了京城。 袁崇焕想不通,这位考进士就考了九次才中,请假离职前,只是吏部考功司的郎中,这样的官员,在朝堂一抓一大把,为何太后单单提起他?还允许他儿子跟在身边照顾? 他却不知道,在原本的时空,这孟兆祥父子,与李邦华一样,城破的时候,选择了自杀殉国,而且家中老妻和儿媳也跟着自缢而死,可谓忠烈。 在太后的心目中,臣子的忠诚之心,比管理能力更重要,能力不足,可以用制度和规范的流程来修正,忠诚之心却是难得。于是亲自召见他,问他愿不愿意来辽东主持大局? 朝廷派遣到辽东的治理官员,级别一向很高,多是巡抚一级,到万历后期,已经是督师级别,如老上司孙承宗,就是以兵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的身份,督师辽东的。 整个奴儿干的区域,比辽东地区不知道大了多少倍,袁崇焕以为,朝廷至少应该派出一位二品大员,才镇得住场子。 对面这位孟兆祥,一脸敦厚的样子,如何担得起奴儿干地区的重担? 对面的孟兆祥,见袁崇焕打量他,忙朝他拱了拱手,袁崇焕立即微微起身还礼,准备过去打一声招呼。 大门外却传来响亮的通传声:“大明皇帝陛下驾到!” 大厅里正在低声交谈的众人,立即噤声,忙站起来恭敬肃立。 小皇帝头戴翼善冠,身穿合体的龙袍,腰间一条白玉带,脚下一双崭新的黑色羊皮靴,精神抖擞地走进大厅。 他身后,跟着几位重要人物,袁崇焕都认识,天子大伴方正化、黑衣僧人法安、首辅孙承宗、户部右侍郎王家彦…… 突然,袁崇焕眯起了眼睛,在孙承宗的身后,有一位他无比熟悉的官员,单凭那肥胖的身躯,他一眼就认出来了,那位,正是从山海关兵备道任上,调任辽南兵备道的杨嗣昌! 他居然从辽南来到了沈阳,还走在孙承宗的后面!这是……升官了? 无人回答他,待小皇帝坐到主位上,孙承宗领着众人山呼万岁之后,袁崇焕才看到,杨嗣昌的座位,仅在黑衣僧人法安之下,比京城来的孟兆祥还靠前面。 容不得他多想,孙承宗开始讲话:“诸位,建州女真不服王化,起兵反叛,我大明四代帝王,厉兵秣马,矢志平叛。 有道是: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今日,我开平皇帝御驾亲征,一举消灭叛贼,使奴儿干万里疆域,和数万万百姓,重回大明治下,实乃汉武成祖之功,臣等今日,为陛下贺!为太后贺!为大明贺!” 众人山呼万岁,小皇帝满脸严肃地听完孙承宗的讲话,等众人行完礼后,才一挥手,朗声道:“平身!” 自己捏着衣袍,四平八稳地坐下了,举手投足,自带威仪,让人不敢仰视。 众人等天子落座后,才回到自己的位置坐下,袁崇焕惊讶地看到,胖子杨嗣昌,竟然坐在了法安大师下首,比京城来的孟逃祥,还靠前。 他就说嘛,一个六十岁的老头子,何德何能来做这奴儿干的主官? 只听孙承宗说道:“今日设宴,主要是让你们这些,未来要在奴儿干主政的朝廷官员,与陛下见面,亲自聆听陛下的教诲。” 说罢,他转身朝着小皇帝拱手道:“请陛下训话。” 小皇帝第一句话,就语出惊人:“奴儿干这名字不好,它应该有一个汉文名字,朕叫它辽东省……辽河以西到山海关以东的地区,应该称为辽西省,两省以辽河为省界。 朕今日,还要为大家隆重介绍三位官员,辽东省的首任左布政使……杨嗣昌!” 杨嗣昌忙站起来,冲着小皇帝和首辅、方正化和法安大师,躬身行礼,又冲着袁崇焕、王家彦拱拱手,再对着大厅里的众人,微微颔首,这些人都是他的未来的下属,他只点点头就行了。 “这一位,”小皇帝指着孟兆祥,介绍道,“都察院右佥都御史,辽东省按察使孟兆祥。” 孟兆祥也站起来,像杨嗣昌一样走了一遍流程,一脸憨厚老实的样子,一点也不像一位司法官员。 这时候,从孙承宗身后,走出来一位三十来岁年轻官员,小皇帝介绍道:“这一位,是辽东省都指挥使,李延庚。” 袁崇焕猛地瞪大双眼,他可是知道,这个李延庚,是李永芳的儿子,而且这么年轻,居然能担任大明的都指挥使?主管辽东一省军事? 一定是立下了泼天的功劳,要么与消灭后金政权有关,要么就是立下勤王救驾之功。 整场战事,他一直待在小皇帝身边,在沈阳城西那场战斗中,小皇帝有惊无险,更没有见到李延庚前来救驾,那么,是前一个理由? “辽东新定,百废待兴,”小皇帝接着说,“朕与太后,将辽东托付给众位爱卿,望诸位忠于王事,不负所托。” 杨嗣昌、孟兆祥、李延庚三人带头表忠心:“臣等绝不负陛下所托!” 其他人也跟着附和:“绝不负陛下所托!” 孙承宗又补充道:“今日宴会,由本官主持,下一次,咱们都听杨布政使的安排……” 杨嗣昌冲他躬身行礼:“今日有劳首辅大人!” 刘鸣谦与一众商人,做为特邀嘉宾,坐在杨嗣昌、孟兆祥和李延庚的下首,比后面的八品、九品官员还靠前,这在以前,是绝不会有的现象,自太后主政以来,商人们的地位,越来越重要了。 除了刘鸣谦,其他人是第一次见到天子,第一次参加如此高规格的宴会,都怀着好奇的心情,想看看天子赐宴,赐下些什么山珍海味? 第343章 天子赐宴二 天子赐宴,果然不一般,往来服务的,不是太监宫女,而是御林军的士兵! 军士们穿着鸳鸯战袄,鱼贯而入,在每人面前,放上一个小火炉,里面燃着红亮亮的木炭。 一路北来,一众商人早就熟悉了这个宝贝,天寒地冻的,食物一端上桌,很快就冰凉,汤菜还会冻成冰块,为了吃到热饭菜,每餐都离不开这大大小小的火炉子,将菜放在炉子上,吃到最后,还是滚烫的。 今日也不例外,火炉上安放一个铜锅子,里面是一锅汤,飘着叫不出名字的菌菇,随着汤锅再一次烧开,诱人的香气开始飘散在大厅里。 随后,一盘盘切好的孢子肉、鹿肉、牛肉,一一上桌,最多的是海产:海参、鲍鱼、成人手掌长的大虾、各种小海鲜,还有鲜绿色的海带等藻类。 大明开放海捕后,百姓们对各种海产品,已经不再陌生,在座的商人们,每一位都是豪商巨贾,对海参鲍鱼并不陌生,但也没有见过如此豪横,直接用陶盆装上来的。 “这些都是辽东特产,”孙承宗举起酒杯,向大家介绍桌子上的菜品,“都是好东西啊。” 这时候,军士们端上一只小碟子,里面只有几片黑乎乎的菜品。 孙承宗笑呵呵地介绍道:“这道菜实属难得,乃是东北闻名的熊掌,陛下慷慨赐下,请诸位品尝,望大家莫要辜负了陛下的一片心意。” 众人连忙起身,拱手齐声道:“谢陛下隆恩!” 小皇帝难得地展露笑颜,温和地说道:“诸位免礼,安心享用美食即可,不必拘礼!” 钱陞夹一片熊掌,熊掌已经炖烂,他放在汤锅里烫煮一刻钟,捞起来送进嘴里,慢慢品尝,好一会儿才舍得咽下去,低声对刘鸣谦道:“未曾想,今日竟吃到此等珍稀之物!” 刘鸣谦呵呵一笑,回应道:“何止于此?听闻苦夷岛海域,每年八月汛期,海中鲑鱼密布,密集至渔网难以撒下,伸手即可捞上来……” “竟有此等奇事?”钱家拥有远洋商队与海捕船队,却从未听闻有鱼群密集至此等程度的地方。 刘鸣谦点头道:“确是如此,太后提及此事时,在下也难以置信。可惜眼下正值腊月,待到明年八月,在下定要亲赴苦夷岛海域一探究竟!” 钱陞更为惊异:“竟是太后所言?” 随即他又自我脑补道:“莫非是皇宫秘档中,记载了成祖时期的往事,故而太后知晓此事?” 他接着问:“刘总此来辽东,是不是城投集团在辽东,要大展拳脚,可否透露些许方向?” 刘鸣谦端起酒杯,向他举了举,慨然道:“那是自然,陛下方才也说,辽东百废待兴,单是重建沈阳城,便是一项浩大工程……城投集团是靠建城起家的,此等机会,岂能错过?” 坐在刘鸣谦下首的俞致和,见到二人交谈,也凑上前来,呵呵笑道:“刘总,在下可是最早与您合作的朋友,在辽东之地,俞某两眼一抹黑,还需附刘总之骥尾,跟着刘总发财啊。” 刘鸣谦与他酒杯相碰:“怎会忘了老俞你?连太后也念及你呢,此番特意下旨邀你,便是请你共赴辽东,寻觅商机来了。” 他指着场中那些青袍官员,对二人道:“你们莫要只顾着应酬在下,他们才是辽东地方的主政官员。别看现在只是八品、九品官职,到了地方,便能管辖一府一县之地。 陛下今日之意,两位还不明白吗?便是要让我们借此机会,结识辽东的大小官员,以方便今后行事……陛下要你们烧冷灶呢……” 二人闻言,脸色大变,齐齐向刘鸣谦拱手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受教!受教了!” 二人回到座位,其他商人忙上前,打探刘鸣谦都说了啥,不一会儿,刘鸣谦的话,就在商人中间传开了。 小皇帝在场,众人皆不敢放肆饮酒,待几位重臣敬酒完毕后,刘鸣谦代表众商人上前敬酒。 小皇帝鼓励商人们:“辽东乃是一块宝地,处处蕴藏商机,望诸位在辽东发财,发大财!” 随后,就在方正化和法安大师的陪同下,离开了会场,留下孙承宗继续主持宴会。 在座的豪商们,皆是社交场上的高手,皇帝一离开,他们便举着酒杯,四下里敬酒。 刘鸣谦方才的话语,已在商人之间传开,此时再看那些身着绿袍的官员,都像是看知府知县一般,商人们纷纷上前结交。 论及结交官府,还得数山西商人。 只见亢二公子亢文祯,不知何时,身边竟带了两位随从,一位手托玉盘,玉盘上叠放着厚厚的名帖,另一位一手执毛笔,一手持册子紧紧跟随。 每到一位官员面前,亢文祯先敬酒,再恭敬地递上自己的名帖,最后做一番自我介绍,待官员介绍自己之时,另一位随从则迅速在册子上记录。 其他几位山西商人,虽没有记录的随从跟随,却也纷纷拿出名帖,恭敬地呈上。 俞致和见状,连连跌足叹息:“老夫怎么没想到,带上几张名帖呢?失策……失策!” 刘鸣谦安慰道:“无妨,他们还要在沈阳住一段时日,等待分配工作,你日后再去拜访也是一样的。” 只好如此,二人端着酒杯,随刘鸣谦一同,去向几位重臣敬酒。 刘鸣谦将天津商帮的季永康、山西商帮的亢文祯、京城商帮的张守颐、山东商帮的金应峰等领头的商人,一一召集上前,领着他们去向几位主官敬酒。 首先是孙首辅,众人上前逐一自我介绍,钱陞先上前举杯:“苏州商人钱陞,敬首辅大人……大人统帅兵马,拓地万里,功盖千秋,钱陞敬大人一杯!” 孙承宗笑呵呵地,指着钱陞说道:“钱东家,老夫记得你,你曾参加过太后的会议。” 此言一出,其他商人看向钱陞的目光,都带了几分敬意,毕竟,能得到太后召见的商人,屈指可数,连声称最早与刘鸣谦合作的俞致和,也没有得到这个殊荣。 刘鸣谦将其余众人,逐一向首辅介绍,孙承宗端着酒杯,与几人一一碰杯,态度十分平易近人,宛如邻家老者,丝毫没有首辅的架子。 孙承宗道:“辽东乃是一片未开垦的沃土,不仅有人参、东珠和貂皮,单单是苦夷岛海域出产的鱼获,就足以养活大明亿万百姓! 更别说辽东的百姓,需要中原地区的布匹、农具、民用铁器等生活资料,这些都是诸位发财的机会啊。 老夫与陛下的心意一样,希望大家在辽东发财,发大财……只要莫忘了缴税便是!” 几位商界大佬听后,纷纷表态:“首辅大人放心,我等定当依法纳税!” 开玩笑,如今在大明内地经商,除了走街串巷的行商,哪个商人敢不纳税? 更别说朝廷耗费大量火器弹药,牺牲无数将士性命,才收复的辽东省,朝廷还需依靠这里的税收,来回购土地债券呢。 第344章 袁崇焕求教 敬完孙首辅,商人们纷纷上前,结交三位辽东新贵。 王家彦向袁崇焕打趣道:“袁大人,这些商人,真是势利得很,来,本官敬大人一杯!” 按品级算,孙承宗下来,就数袁崇焕品级高,王家彦在京城的时候,也参加了遴选辽东三司使的会议,吏部提出来的人选中,袁崇焕也是其中之一。 吏部给出的理由,是他熟悉辽事,而且级别够高,比其他人更有优势。 不知为何,太后最终没有选他,而是选了在辽南,与毛文龙一起阻击后京南下之师的杨嗣昌,杨嗣昌从四品兵备道,升任正三品左布政使,连升两级,以他在辽南的功劳,是足够的。 太后只说了一句:“杨嗣昌有全局眼光。” 袁崇焕就与辽东省失之交臂。 不但朝臣们想不通,就连袁崇焕自己,也想不通,别的不说,此次他跟在小皇帝身边,鞍前马后地跑腿,既是赞画又做秘书,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哪怕看在这点上,小皇帝和太后,也要给他记上一功吧? 现在,后金灭亡,奴儿干变成了辽东省,他这个辽东督师的职位,就十分尴尬起来,如果不能主政辽东,调回京师另外安排职位,就是他目前面临的选择。 面对王家彦这位朝廷新贵,他放下了督师的架子,虚心求教道:“商人本性,逐利而已,本官却是不放在心上,倒是想借此机会,向王大人请教请教……” 摆出长谈的架势。 王家彦不知道他要请教什么问题,只得谦虚地道:“本官只熟悉商业管理,对于地方治理,却是没有经验的,哪里值得督师请教? 督师礼贤下士,开美佩服,但有所问,开美定当知无不言……” 王家彦,字开美。 袁崇焕冲他拱拱手,苦笑道:“本官知道,自皇太极入关威胁京师,本官就受到同僚们的许多诟病……官职也从蓟辽督师,变成了辽东督师…… 现在,这个辽东督师也无用了,朝廷迟早要撤……本官向王大人打听打听,朝廷接下来,有什么动作?” 王家彦知道,他问的是,太后需要什么样的官员?他好改变自己,朝那个方向努力…… 王家彦与他并不熟悉,他却打听如此机密的问题,可见平日里,也无人可诉了。 王家彦举了举洒杯,低声道:“督师可问错人了,首辅大人是你的老上司,一手提拔大人起来,大人一向待之如恩师,却为何要舍近求远,问起下官来?” 袁崇焕也举杯,苦笑道:“首辅太忙,本官不忍心打扰他老人家……” 袁崇焕自有他的傲气,不愿意让人觉得,他是依靠首辅才能升官,所以一直没打听朝堂的事,今日借着酒劲,向王家彦打听更合适。 王家彦见他心灰意冷的样子,心下不忍,想到皇太极围城时,他是唯一一个上阵杀敌的文官,单是这份勇气,就应当尊敬,他推心置腹地说道: “大人还看不出来么?首辅刚才说,苦夷岛海里的渔获,能养活整个大明,那么问题来了,这些渔获,如何运回大明?如何保证这块地方,不被外夷抢去?” 袁崇焕心下一动:“水师?” 王家彦不答,又道:“本官出京之前,听闻兵部提交了明年的预算,其中就有给福建水师、长江水师和登莱水师,更换装备的项目……辽东地域广大,几条大江上都能行船,朝廷迟早会注意到这块……袁大人在朝堂,为熟悉辽事第一人,怎么还问起本官来了?” 要不是官职比王家彦高,袁崇焕都要跪下来给他磕一个了,不愧是太后身边的红人,随随便便一席话,就指给他一条青云路! 他举着酒杯,哽咽道:“王大人肺腑之言,元素一世铭记!且看来日……” 王家彦忙道:“督师言重了,且饮酒,且饮酒……” 袁崇焕回去,果然写了一篇洋洋洒洒的长文,细数当年亦失哈视察奴儿干,就是在松花江畔建立船厂,建造大船,然后利用几条大江,运送朝廷赏赐的物资,直抵奴儿干岛的往事。 文章提出:辽东地域广阔,东面临海,境内又有几条大江,朝廷已经建立了几百个卫所,还应当建立一支水师,筑起水陆两道保卫线,可保辽东无虞…… 这封万言长文,果然打动了孙承宗,被他直接带回了京城。 这是后话。 ………………………………………… 第二天,小皇帝平安,在三位帝师的陪同下,接见了杨嗣昌三人。 昨日的宴会大厅,用屏风隔出来一间会议室,墙上挂着宣德时期的奴儿干都司地图,其境内的蒙古、女真、吉里迷、苦夷(苦兀)、达斡尔、汉人等部族活动区域,还有明初设立的几百个卫所和东西两条驿道,都标得清清楚楚。 小皇帝是吉祥物,主持会议的,是首辅孙承宗。 “这幅地图,”孙承宗指着墙上挂起来的地图,介绍道,“是成祖时期的内官亦失哈,前后十次视察奴儿干都司,带着人逐步完成的,凝聚着无数前人的心血。 如今,朝廷要恢复在奴儿干的统治,三位要做的,就是先恢复这些卫所和驿道,让各部族,回到他们原来的家园生活,恢复集市,让各族百姓,能用山货水产,换取生活物资。 只要让百姓吃饱饭,他们就不会做乱,这是太后告诫我等的原话,本官今日送给三位,愿三位时刻谨记!” 杨嗣昌三人,忙站起来,冲着京城方向拱手谢恩:“臣等谨记太后教导!” “目前首要的任务,是先将各衙门的架子搭起来……” …………………………………… 小皇帝御驾亲征,灭掉后金后,本应该班师回朝,接受朝臣们的祝贺。 但辽东新建,工作千头万绪,孙承宗根本走不开,带着六百官员来辽东的王家彦,也带来了太后的懿旨:要小皇帝留在辽东,跟着孙师傅,学习如何处理地方政务,等到将辽东政事,初步理顺了再回京……估计得等到明年春天。 平安除了每日练拳,就是读书,没有四位小伴读,阿宝也不在身边,难免无聊。 这一日,突然想起自己击中的那位俘虏,当日在战场上,他虽然受了伤,十几个士兵,却按不住他,要不是方大伴出手,他真有可能会冲到自己身边。 “大伴,朕击中的那名壮汉,伤势如何了?”他问方正化。 “万岁爷想见他?”方正化一眼就看穿了小皇帝的心思,“只是皮外伤,军医已经给他治过了,无大碍,咱家这就派人去押来。” “审问过没有?这人是哪个部族的?在后金当什么官职?” 第345章 无聊的平安 “这人是后金大臣费英东的侄子,以勇猛敢战着称,一直在皇太极身边任侍卫,皇太极授予‘巴图鲁’的称号,用大明话来讲,就是勇士的意思。” “苏完部的?”平安专门学习过后金的历史,对建州三部,还是比较了解的。 不一会儿,鳌拜押到,因为他是被天子击中战马,落地被俘的,四舍五入,约等于是被天子俘虏的,是天子的战功,说不得要押回京师,告祭太庙,所以孙承宗特意嘱咐,要好好待他,不能让他死了。 他身上的伤,已经大好,在监牢里,每日两个窝窝头吊命,此时的他,已经饿得浑身无力,哪里还有一点“巴图鲁”的威风? “鳌拜,”小皇帝嫌弃地道,“朕看你在战场上,还算勇武,本来今日,想让人与你比试一场,你这个样子,朕胜之不武,算了,朕就问问你,可愿意投降我大明?” 鳌拜怒目圆睁,用蹩脚的汉话说道:“休想!” 平安嗤笑道:“哼!随你,好好的主人不做,却要去做奴才……你阿玛哈索果尔,本就是大明的臣子,又是苏完部的头领,却领着你大伯费英东,去老酋帐下做奴才…… 到你这里,也是皇太极身边的奴才,一个奴才,还在朕这里讲骨气,真是可笑!” 鳌拜气得满脸通红,大喊道:“不是!我阿玛哈不是奴才!我大伯不是奴才!我鳌拜也不是奴才!” “不是?”平安上前一步,淡淡地问,“后金八旗,可有一位旗主是你苏完部之人?朕可是知道,在后金,只有爱新觉罗家的人,才被称为主子,其他人都是奴才!” 鳌拜无话可说,只得低下头去,明国小皇帝说的是实情,他的祖父和伯父去世后,他的堂兄费英达做了苏完部的头领,却也只是一个牛录额真。 他鳌拜再勇猛,也与堂兄一样,是皇太极身边的奴才。 旁边的方正化阴恻恻地说:“后金灭亡了,连你的主子爷,爱新觉罗.代善,也向大明递交了降表,你想做奴才,也没有主人了!” 鳌拜颓然地低下头,不说话了。 平安却失了兴趣,在火枪面前,鳌拜的勇武,就是一个笑话,他并不需要。 “将他押回去!”平安吩咐道。 鳌拜一脸蒙逼:小皇帝怎么不问了?你再问一句,我鳌拜就答应了呀!每日两个窝窝头,实在是太饿了,鳌拜感觉他现在,能吃下去一头熊。 都是做奴才,给谁做不是做?他只是想表现一点气节而已,小皇帝不按套路出牌! 方正化见平安无聊,想了想说道:“万岁爷,后勤部正组织女真人到湖里进行冬捕,您要不要去看看热闹?” 平安一听,顿时来了兴趣:“哦?何为冬捕?” “咱家听说,就是选一个大湖泊,他们这儿叫‘泡子’,在冰面上凿一个洞,将渔网放下去,捕获大鱼后再从冰洞里拉上来。” “去去去,咱们这就去看冬捕!”毕竟是十岁的孩子,平安此时露出了孩子的天性。 法安正在与李延庚谈话,听说平安要去看捕鱼,便嘱咐他换上便装微服出行。 平安也不想大张旗鼓地给人添麻烦,于是换上便服,头戴东北特有的貂皮帽子,身披貂皮大氅,脸上还戴着棉布缝制的口罩,将自己捂得严严实实的。 方正化打扮成一位富商,乍一看,两人就像一对父子出行。 商人是最敏感的,沈阳收复以后,辽南地区的商人,就开始拉着粮食、布匹、药材、山货等货品,来沈阳售卖,其中的山货特别是皮毛,很受京营将士的喜爱,都想买几张好皮子回去送给家人。 这几天,沈阳城内外,不时见到商人们的身影。 平安和方正化如此打扮,并不显得突兀。 御林军的护卫们,有的扮成女真青壮,有的扮成普通汉人,还有的打扮成明军士兵,前前后后护卫在他们周围。 朝廷的十万东征大军,其中赵率教率领的后军两万五千人,驻守在辽阳城,曹文诏的前锋军和满桂的中军,全都驻扎在沈阳城外。 加上四万多人的俘虏,十几万人,还有几万匹骡马的粮草,全靠辽南地区运送粮食过来补给。 当然,那些倒在城外的后金战马,成了俘虏们的主要肉食来源。 皇太极率军南下征战,辽南地区许多庄稼被烧毁在田野里,粮食歉收。 为了缓解粮食供应紧张的问题,茅元仪建议:女真人是渔猎民族,他们有一套冬天捕鱼的法子,建议组织俘虏,开展冬捕冬猎,以补充部分粮食。 城投集团已经开始组织俘虏们清理废墟,他们需要体力来干活。 前敌指挥部商量以后,各位都同意茅赞画的意见,决定组织队伍,开展冬捕活动。 平安一行人,坐着雪橇车,来到离沈阳城三十里远的一处湖面。今日在这里捕鱼的,是满贵手下的副将吴三桂带领的一支捕捞队。 湖面很大,有近两千亩,光滑的冰面如一面镜子,反射出的太阳光十分刺眼,方正化取出一副深茶色的眼镜,给平安戴上,眼镜的镜片十分宽大,戴上后遮住了他的半张脸,据说这样的镜片,视野开阔,不受影响。 这是城投集团的玻璃厂,新出的产品,据说可以保护眼睛。东征路上,平安一直戴着它。 还是方正化细心,今日也给他带了出来,这一下,谁也认不出小皇帝了。 吴三桂正领着人,在湖面上干得热火朝天。 他跟在鱼把头身边,用手里的长枪,亲自在鱼把头指定的位置上,画出一个长宽各四尺的方形图案,对身后拿着冰镩子的士后道:“在这儿凿一个洞!” 两个士兵举起冰镩子,哐哐哐地就开始镩冰。 他则跟着鱼把头,寻找下一个镩冰的位置,平安一行人走到近前的时候,湖面上已经凿出了上百个冰洞,还有有几十组士兵,正在哐哐镩冰。 见有人来看捕鱼,吴三桂放下长枪,将背后的火枪抓在手里,警惕地走了过来。 方正化忙迎上去,对着他低声耳语几句,吴三桂虎躯一震,望向平安这边,就要在冰面上跪倒,被方正化死死托住,又说了什么,他才没跪下去,只向着这边拱了拱手,就转身继续干活去了。 第346章 冬捕 跟在吴三桂身边的渔把头,正是叶赫舒拉,叶赫部属海西女真,部族生活在松花江畔,叶赫部的男子,都是捕鱼的好手,叶赫舒拉从小就跟着父祖在江里捕鱼,从老一辈那里,学到不少捕鱼的诀窍。 被掳到沈阳后,由于后金缺粮,他也长年在辽河、松花江打鱼来充着军粮,练就了一身捕鱼的本事。 明军来俘虏营里召集会打鱼的好手,叶赫舒拉立即就报了名,他牢记着汉人军医为他弟弟苏鲁治病的恩情,总想找机会报答这份恩情。 族中其他三名青壮,也随他报了名。叶赫舒拉还拉上了隔壁那位,被从北山掳来的野人兄杨古安,一起来捕鱼。 在俘虏营,别人的雪窝子都是朝南边开门,只有这位杨古安的雪窝子,门是朝北开的,每日里除了吃饭,就坐在门口,呆呆地望着北方出神。 叶赫舒拉带着他和族里的三名青壮,加入了吴三桂的捕鱼队,在队里,他们能与汉人士兵一样,每日吃三顿,每顿都有一块大饼,汤随便喝。 野人杨古安,第一次拿到那块足有一斤重的大饼时,忍不住呜呜呜地大哭起来。 “他哭啥呢?”吴三桂好奇地问。 “他高兴,”叶赫舒拉说,“我们在后金的军队里,从来没有吃饱过……”说着,他自己也抹起了眼泪。 不光能吃饱饭,每日收工,他们还能分到一条鱼拿回营地,四个青壮四条鱼,拿回去熬成鱼汤,给族里的妇孺改善伙食。 后来,野人杨古安也将他的鱼,拿到叶赫部的营地来一起煮,他只喝一碗鱼汤。 叶赫舒拉跟着这位汉人将军,确定完所有镩冰的位置后,回到起点,准备放网。 这是一张桐油丝线编织的海捕网,让吴三桂惊讶的是,后勤部居然带着海捕网!这是早就料到,会在东北捕鱼为食的节奏?不然怎么会带这种大网。 这张海捕网,长达两百丈,网眼很大,足以穿过吴三桂的拳头,据说是为了捕捞海里的大鱼,放走小鱼继续生长。 放网是一个技术活,要确保渔网顺着刚才凿开的冰洞前进,才能将鱼都围起来。 吴三桂的士兵们还在哐哐镩冰,平安见状,对方正化道:“伴伴,让护卫们都去帮手,早点捞起来大鱼。” 方正化点点头,只留十来人与自己一起陪在平安身边,其他四十多人,全都上去帮忙放网。 足足用了两个多时辰,才将两百丈长的渔网全部放下水。 所有人都累得快虚脱了。 正是午时,伙房里送来午饭,吴三桂吩咐,先给平安和方正化几人送来一份。 平安分到一块大饼,足有八寸宽,一寸厚,颜色黑绿,拿在手里沉甸甸的,他知道,这是军中伙食,于是摘下口罩,将大饼举到嘴边,费力地张嘴咬了一口,十分粗劣。 这种由高粱面、玉米面、红薯面、麦子面混合着鱼粉,海藻粉一起蒸出来的大饼,一直是东征大军的军粮,如今这些粮食,还是从辽南运来的。 “万岁爷稍稍填一下肚子就好,晚上回去,让后厨给您蒸包子。”方正化见他伸长脖子,艰难地下咽,生怕他噎着,忙劝道。 他原计划让平安看看稀奇就转身回去,哪知道这冬捕的活计,如此讲究,前期还要做这许多工作呢。 平安没看到出鱼,是绝不会返回去的,只好在湖面上解决午餐了。 明军士兵按小队聚拢,他们席地而坐,直接坐在冰面上,围着一桶热气腾腾的汤,吃得酣畅淋漓。 平安被他们吃饭的场景鼓舞,又啃了几口大饼,就着粗陶碗里的汤咽了下去。 最后实在咽不下去了,正准备递回给方正化,他突然感觉有人在望着自己,心下一惊,忙向那道目光望过去,只见一个野人一样的汉子,正热切地望着他手中的那块大饼,口水都流出来了。 他愣了一下,将手里的饼,递给方正化,指着那野人道:“伴伴,朕吃不下了,送给他吃。” 方正化接过饼,几步走过去,将饼递到那野人手中,那人接过去就往嘴里送,跟抢似的。 “你慢点,”方正化担心地道,“小心噎着!” 叶赫舒拉在一边接话道:“贵人,他听不懂汉话。” 方正化叹一口气,说道:“明年,明年在平原上种上庄稼,就不会挨饿了……” 正说着,那野人果然噎着了,伸着脖子跟鱼鹰一样,将食物硬往下咽,叶赫舒拉忙端起汤碗,往他嘴里灌了下去,又跳到他背后,用手掌使劲拍他的背。 折腾了好一会儿,野人才将那口饼吞下去,脸上涕泪横流,都是被那口饼给憋的。 方正化又叹一口气,转身走回平安身边,对平安说:“他们是俘虏,吃得跟明军士兵一样的伙食,大明没有亏待他们。” 平安点点头:“朕知道,明年要鼓励百姓来辽东种地,母后说,哪怕只种一季庄稼,也能养活大明许多人。” 吃过午饭,见证奇迹的时刻到了。 在离出网口一里路远的地方,竖产着一座巨大的绞盘,绞盘四方,伸出去四根长长的横杆,每根横杆前面,并列套着两匹驮马,共套了八匹骏马,可见拉网需要的力度有多大。 叶赫舒拉和野人杨古安,拉着长长的网绳,跑上去套在绞盘上,杨古安挥起马鞭,驮马们开始围着绞盘转圈。 随着绳索慢慢收紧,沉在水里的渔网,被慢慢拉出水面。 一开始的十多丈渔网里,一条鱼也没有,平安心里十分担心,低声对方正化说:“别整了半天,一条鱼也没网到吧?” 方正化也是第一次见这种捕鱼方式,心里跟平安一样担心,但他还是安慰平安道:“万岁爷别担心,咱家听说,冬捕队出去,从来没有空手而归的。” 两人正说着话,就见鱼网里一阵跳动,一条大鱼被拉出冰面,雪白的鳞甲,映着太阳,折射出五彩的光来。 冰洞边一阵欢呼,连叶赫舒拉也跳起来大喊:“头鱼五十斤!今儿大收!” 紧跟着,一条条五六尺长的大鱼,被陆续拖出冰洞,在冰面上蹦跶几下就不动了,这是被冻僵了。 平安高兴得跳起来,顾不得保持安全距离,跟着被拉起来的鱼群,在湖面上跑来跑去,高兴得像个孩子。 好吧,他本来就是个孩子…… 等到一条网全拉上来,湖面上摊满了鱼,大的上百斤,小的也有十几斤,吴三桂笑得见牙不见眼,指挥着士兵,往雪橇车上装鱼,还不停在夸口:“今日,曹变蛟那小子,肯定要输啦……哈哈哈。” 野人兄杨古安,抱起那条头鱼,对叶赫舒拉道:“跟贵人说,这条鱼,赏给安。” 正高兴得找不着北的吴三桂,大手一挥:“准了!” 杨古安得到准许,抱着头鱼来到平安面前,跪下来,将鱼双手举过头顶,嘴里说道:“安……安的鱼……送……贵人……” 第347章 凯旋 小皇帝平安,可算找到好玩的事情了,隔三岔五地,微服出行,跑到各个捕捞队,去看人家冬捕。 后勤部还组织士兵,到册林里去打猎,平安也想去凑热闹,对他的这一要求,三位帝师都不同意。 孙承宗教训他道:“有道是,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山林里地形复杂,比湖面上凶险多了,陛下身系大明,不可轻易涉险。” 方正化说:“两位太后在紫禁城,日日盼着万岁爷好好地回京,万岁爷不要让两位太后担心。” 法安为他找来一只海冬青,和一家会训练海东青的鹰奴,无论是原来的明朝统治时期,还是后来的后金统治时期,女真诸部都要向统治者进贡海东青,所以在辽东,训养海东青是一门技艺,可以传给子孙,精通这门技艺的人,被称为鹰奴。 平安立即被这只神俊的海东青吸引住了,只见它雪白的羽毛上,点缀着波浪似的黑点,两只鹰腿粗壮有力,双眼明亮有神,目光锐利。它不是被关在笼子里的,而是站在人的肩膀、手臂上的。 “这鸟,能抓天鹅?”平安不可置信地问他师傅。 法安大师说:“能,这海东青脾气桀骜,要让它听话,陛下得按照鹰奴的法子,好好熬它。” 平安一个小孩子,要熬一只鹰,却是十分艰难,但他是个不轻易放弃的性子,真熬到两眼通红,眼睛周围起了一层黑眼圈,那只倔强的海东青,才接受了他递上的鹿肉,表示臣服。 于是,小皇帝就多了一个小伙伴,再微服出行的时候,肩膀上站着一只神俊的海东青,像个纨绔子弟。 这天,平安念完书,换好衣服,来到院子里准备练拳,大伴方正化也换好了练武服,准备与他过招。 御林军统领郭培民,抱着一个包袱进来,见天子正在练拳,便站得远远地等待。 平安打完一套太祖长拳,收住手势,指着那包袱问他:“什么东西?” 郭培民上前,打开包袱,捧出一只跟猫一样大小的动物来:“陛下,这是一只虎仔……它娘亲被捕猎队捕杀了……是一个女真俘虏找到这只虎仔,要献给陛下的。” “这是一只小老虎?”平安好奇地上前,伸手轻轻抚摸那毛茸茸的虎头,“跟阿宝一样可爱。” 方正化上前问道:“那俘虏叫什么名字?” “鳌拜,”郭培民道,“他被选入捕猎队,昨儿得了这只虎仔,巴巴地请人送来献给陛下。” 平安闻言,将目光从小老虎身上移开:“鳌拜?他不是不愿意投降么?” 方正化道:“估计是想通了,这才借这只虎仔来讨好万岁爷。” 平安想了想,道:“愿意投降是好事,至于怎么用他,朕还得听听三位师傅的意见再说。” 他接过那只虎仔,对郭培民道:“告诉鳌拜,虎仔朕收到了,朕很喜欢,让他好好表现,争取宽大处理。” 说完,抱着小老虎进屋,将他放在炕上,小老虎跌跌撞撞地,连路都还走不稳,平安见了,不由得想起了阿宝,又想起了娘亲,心里涌起浓浓的思念,如决堤的河水一样不可遏止。 他抱起小老虎,问方正化:“伴伴,咱们何时回去?” ………………………………………… 开平六年二月初二,龙抬头,开平皇帝朱慈煌,率东征大军,班师回朝。 临行前,平安让人叫来野人哥杨古安,问他:“安,愿不愿意跟朕回北京,你跟在朕身边,帮朕照顾二宝?” 二宝是平安给小老虎起的名字……杨古安坚决地摇着头:“不,安要回家!” 孙承宗在旁边劝道:“让他回家也好,他还能给辽东省的官员带路,方便摸清楚黑水河流域,和乌拉尔山以北的女真人活动区域,大明要加强对这一地区的统治……” 平安点点头,赏赐给他一袋玉米种子、一袋土豆种子、一袋红薯种子,对他道:“这些种子,你带回家,让官员和士兵教你们种植……你和你的族人,就不会挨饿了。 他们还会教你们修建房子,烧炕……冬天不会冻死人。” 杨古安已经能听懂一些汉话,他感动地跪在地上,呜呜大哭,舍不得平安离开。 至于十分想跟在大明皇帝身边的鳌拜,平安没有用他,而是将他送给杨嗣昌,做了护卫。 在辽东作战有功将士,各有升赏,按功劳大小,因为要重建辽东卫所系统,需要大量的卫指挥使、指挥同知、指挥佥事、千户、百户、总旗、小旗等官职,正好用来封赏将士。 又赏赐大量的土地,比国初卫所建立时分配的土地,多了一倍,有的士兵,从一个什长,直接升到一卫的千户,还配发一千亩土地,谁不想留下来? 一下子将辽东都司的架子,搭建起来,更为朝廷节省了一大笔战后抚恤金。 这些履新的军官,都是京营官兵,相比于其他边军,他们更依赖火器,方便控制和管理。 至于手下的士兵,就需要慢慢补充了,据说,首批发配到辽东充军的人犯,已经在路上了,这次发配的人数众多,国内的监狱都为之一空。 裕安太后早在去年秋天,就发布了特赦令,所有应该在去年秋后问斩的重刑犯,全部改为流放辽东各卫所戍边,刑满后,可恢复平民身份。 所以,大军过了三岔河,在三岔儿堡,就遇到了第一批流放辽东的犯人。 这些人拖家带口的,据说是从河南来了,趁着孟津渡决口,聚众盗抢的青壮,连累着他们的家人,全都被打包送到了辽东。 李延庚带着辽东都司的卫指挥使、千户以上级别的官员,直接迎到了三岔儿堡,跟坐地分赃似的,几百名犯人和家属,被他们一下子分光。 三岔儿堡,从此成了内地押送流放犯人的交付地,此是后话。 二月二十四,东征大军回京,次辅韩爌和三辅袁可立,率百官出城十里,迎接天子凯旋。 二十五日,天子祭告太庙,献俘。 代善行的是跪礼,没有被拴着脖子行牵羊礼,礼官告诉他:大明是文明之国,不是金国那等野蛮之人,不行牵羊礼。 献俘后,他被封为归顺伯,赐了阜财坊一座两进的宅子给他居住,一辈子不得出京。 第348章 鱼之大 平安在完成所有的凯旋仪式后,便迫不及待地打马跑回乾清宫,果然见懿安和裕安两位太后,站在宫外的台阶上迎接他。 他在台阶下翻身下马,飞快地跑上去,规规矩矩地跪下磕头行礼:“儿臣拜见两位母后……” 话没说完,就哇地大哭起来,边哭边抽噎着道:“母后……母后……呜呜呜,平安……好想您们……呜呜呜……” 才十岁的孩子,离开娘亲,去到血肉横飞的战场,哪怕有再多的护卫,他心底深处还是孤独和害怕的,偏偏他是天子,不能在任何人面前示弱,哪怕在三位师傅面前,他也要表现出一副老成持重的淡定样子来。 积累了半年的情绪,在见到亲娘的时候,彻底爆发了,小皇帝哭得哇哇的。 可把张嫣心疼坏了,抱着平安也跟着流泪,一边拍他的背,一边絮絮叨叨地安慰道:“好啦好啦……回来啦回来啦……咱以后再也不出去了……下次你娘再让你出去,母后就陪着你去……可想死母后啦……” 见孩子这样,张蔷也心疼不已,大明这顶皇冠真重啊,平安的爷爷朱常洛,只戴了一个月,他老子朱由校,也只戴了七年,平安小小年纪就要承受皇冠之重,他不懂得发泄,只能哇哇大哭,这是平安长这么大,哭得最伤心的一次。 此时,张蔷多希望,平安是一个普通人家的孩子,每日里无忧无虑地上学堂,与小伙伴尽情地玩闹嬉戏,与兄弟姊妹争风吃醋地打闹,被爹娘拿着黄荆条子追得满山跑,做一个顽童…… 她这个做娘亲的,不该将这么小的孩子推到前台,有点拔苗助长了……但是,有了辽东这灭国之功傍身,平安将来亲政,也更有底气不是? 等两人哭了一会儿,张蔷才上前,一手拉着张嫣,一手拉着平安,一边往暖阁里走,一边道:“平安这次亲征,为母后消除了心头大患,母后晚上睡觉都踏实了,咱们平安啊,已经能为母后分忧了,是母后的小小男子汉!” 平安听到自己帮了母后这么大一个忙,一股自豪感油然而生,也不好意思再哭了,只是紧紧拉着张蔷的手,舍不得放开。 王应昌、张泉等大太监,都来给平安磕头,胡嬷嬷、姜姑姑也领着一众宫女太监,给平安磕头,平安更不好意思哭了,冲停在远处的方正化道:“伴伴,给赏。” 方正化刚回来,身上没有赏人的金棵子,但他还是中气十足地应道:“万岁爷有旨,慈宁宫、乾清宫众人,赏金棵子一两!” 唱完后,才安排小太监去天子的小金库里取钱。 众人又忙着磕头谢恩,门口顿时热闹起来。 “看看,阿宝来迎接你来了!”刚跨进东暖阁的门槛,一道雪白的身影,从炕上跳下来,飞快地向平安跑过来。 平安放开两位太后的手,蹲下来张开双臂,高兴地喊道:“阿宝……” 阿宝扑进平安的怀里,用脸在他的脸上左蹭右蹭,嘴里不停地喵喵喵地叫着,一会儿又跳到地上,开心地打滚,露出雪白的肚皮,一会儿又跳到他身上,一人一猫腻歪得不行。 看得张嫣都吃醋了,她拉过平安,掏出帕子为他擦脸,一边问:“有没有受伤?有没有生病?每日里的饭食吃不吃得饱?辽东天寒地冻的,帐篷里冷不冷?身边的人有没有偷懒伺候不到的地方……” 平安乖乖地任她擦了脸,才挣开她,原地转了一个圈,笑嘻嘻地道:“母后请看,儿臣这一路,有方伴伴贴身伺候,万事有法安师傅安排,行军打仗有孙师傅,儿臣吃得好睡得好,玩得也好,还去看冬捕,那湖里捞起来的鱼啊,有这么长…… 对了,儿臣给两位母后带好东西回来了……” 光顾着高兴,把重要事儿给忘了。 正要派人去催问,就听怀恩在殿外禀报道:“禀万岁爷,御林军郭统领问,万岁爷的箱子到了,请问如何处置?” 平安大声道:“抬进来!” 不一会儿,军士们抬进来几口大箱子,整整齐齐地放在暖阁的地上。 平安从怀里掏出钥匙,扔给怀恩:“打开,这些都是朕带给两位母后的礼物。” 怀恩接过钥匙,将箱子逐一打开,第一口箱子里,装满了冰块,里面卧着一条七八尺长的鲟鳇鱼,惹得张嫣和胡嬷嬷、姜姑姑等人,都惊呼起来。 张蔷前世到黑龙江旅游时,见识过人工养殖的鲟鳇鱼,成年体长达七米多,算起来,这一条还是小鱼。 但张蔷不会在这个时候破坏大家的心情,也跟着惊呼道:“啊呀,这么大的鱼,是怎么捞起来的呀?” 张嫣也很好奇,跟着问:“是呀,这么大的鱼,怎么捞起来的?” 平安开始兴致勃勃地讲起,士兵们在结冰的湖面上,如何镩冰,如何下网,如何拉网的情景:“最开心的就是起网的时候……哎呀,那鱼刚拉出来的时候,还在网子里蹦跶呢,不过没两下,就冻成冰砣子了…… 用雪橇车拉回营地,菜刀是砍不动的……” “那怎么吃?”胡嬷嬷着急地问道,众人都瞪大眼睛,等着平安的答案。 “哈哈哈,你们肯定猜不到,”平安用双手比了一个拉锯子的动作,开心地道,“军中的大厨,用伐木的锯子锯开,丢到锅里炖……” 众人听得一愣一愣地。 张蔷打趣道:“庄子曾说,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一锅炖不下……” 平安闻言愣了一下,似乎回忆了一下庄子的原文,才犹豫着说:“庄子没说一锅炖不下……” 那懵懂的样子,逗得张蔷哈哈大笑,指着箱子里的鲟鳇鱼道:“庄子没有那么大的锅……哈哈哈……” 暖阁里的人,只有张嫣听得懂她的冷笑话,其他人都不知道庄子,更不知道庄子到底说了什么。 张嫣指着张蔷笑道:“偏你拿先贤来打趣,别让前朝的臣子们听了去,再跟你计较。” 张蔷摆摆手说:“先贤们不会计较的,庄子不会计较,孔子不会计较,老子也不会计较的……” 这个笑话更冷,连张嫣也没听出来,她指着大鱼问平安:“平安,这条鱼送给谁的?” 平安打开另一口箱子,也是一条同样的鲟鳇鱼,他骄傲地说:“两位母后都有……” 阿宝跳到平安面前,满怀期望地喵喵叫着:“喵喵喵……本猫的鱼呢?本猫的鱼呢?” 平安抱起它,笑得更开心了:“阿宝,朕给你带了个小伙伴回来……怀恩,去问问郭统领,把二宝送来。” 怀恩出去,不一会捧着一个婴儿用的篮子进来,一脸惊异的表情。 “怎么还捡个孩子回来?”张嫣最喜欢孩子,见状就要上前接过篮子,待见到篮子里的二宝,她惊喜地欢呼出声,“好漂亮的小猫啊,比阿宝还漂亮……” 说完,就要伸手去抱它。 阿宝听了不服气,跳到平安身上,要看一看这只比它更漂亮的小猫,究竟长啥样。 小老虎二宝,被张嫣搂在怀里,爱不释手,它冲着阿宝,弱弱地叫了一声。 阿宝蹭地从平安身上跳下来,嗖嗖嗖几下就窜上房梁,蹲在上面瑟瑟发抖:妈呀,吓死宝宝了,平安这小子,给它整了一只东北虎回来做伴…… 第349章 机会 阿宝不肯接受小老虎,平安见懿安太后抱着小老虎不撒手,便将小老虎送给了她。 张嫣跟得了一个儿子似得,连其他礼物都来不及看,就抱着小老虎回慈宁宫了,生怕平安反悔再要回去。 乾清宫里,只剩下张蔷母子,殿里的法容、姜姑姑、怀恩等人,全都识趣地退了出去,留下母子二人,安安静静地享受亲子时光。 ……………………………… 大军凯旋,京营将士们放假十天,回家与家人团聚,将士们带回来的饷银和辽东特产,让各家商辅的买卖格外兴隆,有钱人家争着购买将士们带回来的皮毛、东珠、山参,还有用腌制的咸鱼,就图那些鱼够大。 经营粮食布匹,日用百货的商家,更是被将士家属们狠狠地消费了一波,将年前积压的货物,全都卖出去了,一时间商业繁荣,京城里跟过年一样热闹。 最热闹的是《明报》,不停地宣传辽东的黑土地,长白山里的珍贵木材,还有辽东海里捞不完的鲱鱼,几乎每日都有一到两篇,关于辽东的报道,使辽东这块地方,一直处于京城话题中心。 而辽东最缺的,就是人手,刑部、大理寺、京兆府的牢狱里,人犯已经被清空,全都送到辽东服刑。 五城兵马司加强了巡城,一些打架斗殴的小事,以前兵丁们一般不会抓人,劝和劝和得了。现在不行,全都抓起来,送到辽东去服刑。 一时间,街上的大小混子们,几乎绝迹,治安都好了不少,小孩子都敢单独出门了。 还远远不够,往年冬天,有大量的难民到京城乞食,官府要在几大城门外开设粥厂,到了开春,这些人会陆续返乡,但有些失去土地的难民,会滞留在京城。 今年,这些难民都被送去了辽乐,有一家人去开荒种地的,只要去到辽东,每人分五十亩地,一家十口八口的失地农民,去到辽东就能做个小地主,而且免三年田锐,这样的好事儿,上哪儿找去? 东征大军还没进山海关,户部组织的第一批自由民,便拖家带口地出发了,他们一路上的食物,都由官府发放,去到目的地,每人还能从当地央行里,借到五两银子的安家费,用于购买农具和种子。 这笔银子是无息贷款,还款期高达五年,可以用粮食还贷,还能用山上的猎物、河里的鱼虾等物资还贷。 这政策一出来,城外的难民都走光了,有些往年来京,滞留在京城打小工糊口的百姓,也纷纷举家迁移去了辽东。 还有些人,被大户人家招揽,冲着高薪,抛家舍业地闯辽东,要为家人搏一条发财之路。 还有在辽东立了功,封了卫所官职,留在当地的官兵,许多人写信回来,让家人迁去辽东,按照官府的规定,这些人去到辽东,每人还能分到五十亩土地,一下子从城市贫民,跃升为辽东地主,真真是祖坟冒了青烟了。 三月还没有过完,京城的赤贫人口,就少了四成,户部每月发放的粮票,从八万斤,降到五万斤。 ……………………………… 持续的炒作,哦不,宣传,还带得去年发行的土地债券,也升了值,有人公开收购债券,当初一两银子的债券,现在能卖到一两一分银子,一年不到,就升值一成。 最会算账的,是小老百姓们,他们当初购买土地债券,大多是冲着那五亩土地去的,但现在,只要去辽东,每人就能分得五十亩土地,这五亩地,就没有那么香了。 许多人见有利可图,开始抛售套现。 城南阜财坊,宋良家里,宋良正在接待一位来访的客人。 坐在他对面的,是一位二十来岁的书生,小时候,邻居们都叫他阿治,在天启六年的王恭厂大爆炸中,失去了父母,与六岁的妹妹成了孤儿。 兄妹俩在难民营里,多得宋阿牛和宋良父子相助,带着他到工地上干活,挣钱给他妹妹治病。 后来遇到他父亲的朋友,邻居苏应璧,兄妹俩被苏应璧收养照顾,如今,阿治已经长成一位标杆似的青年,取得了秀才功名,拜在苏应璧门下,学习工程管理,去年,又考进燕京大学,继续学习工程管理。 他兄妹与宋家一样,是阜财坊的原住民,宛平县衙里,能查到他们原来房子的地契,所以回迁的时候,兄妹俩分到了一座二进的院子,和家里原来的铺子,阿治将铺子租出去,自己边读书,边在苏应璧身边做事,挣钱养活自己和妹妹。 特意与宋家做了邻居,时常走动,今日,就是与宋良商量债券买卖的事来了。 宋良已经成了苏应璧的得力助手,每月拿着十几两银子的高薪,成了一家九口人的顶梁柱。 去年购买土地债券的时候,他拿出全部积蓄,买了五百两的债券,听说债券涨价,他想出手,又拿不定主意,特意找阿治来商量。 “阿治,你学问比老哥我大,你说说,这债券,咱卖还是不卖?”宋良低声问,他手里的债券,卖掉就能赚五十两。 “卖!”阿治果断地说,“宋大哥不找小弟,小弟也要来劝大哥卖掉,小弟手里的八十两债券,也要卖掉。” “为何?”宋良见他如此果断,又觉得年轻人容易冲动,“万一债券再涨价呢?” 然后他又脑补道:“是呀,去到辽东就能分五十亩地,谁还会在乎这五亩地呢?趁着涨价,卖了还能挣一笔……” 阿治却摇头道:“五十亩地?那得去到辽东才有!大哥你舍得放弃北京的一切,去辽东从头再来么?” 宋良摇头,不解地问道:“那为何要卖掉债券?等着五年后连本带利收回来,不好吗?” 阿治蘸着茶水,要在桌子上写字,宋良见了,忙起身拿来纸笔:“兄弟写在这上面。” 阿治提起笔道:“小弟来给大哥算笔账……咱们买的是五年期,年息五分,一两银子一年的利息是五十文,比存在银行要高一些,宋大哥的五百两债券,五年的利息共一百二十五两…… 现在购买债券的商家,就是冲着五年后的利息去的,以宋大哥的五百两债券来算,现在卖五百五十两,五年后卖回给朝廷,商家还能赚七十五两……” “是呀,小弟为何还要卖呢?” 宋良可是知道,前几年朝廷建海产品加工厂,也向百姓募过股,许多人不也投资,现在,每到年终,看着报纸上公布的,加工厂的派息方案,个个眼红得冒绿光。 现在这个船厂或远洋捕捞队,是不是跟海产加工厂一样的机会呢? 第350章 目光投向海洋 阿治从袖子里掏出一份报纸,摊开在桌子上,指着一篇文章说道:“宋大哥,您看这篇文章,上面详细介绍了辽东海里的几种鱼类。据说鱼汛的时候,鱼多得连网都下不去!你说,朝廷会放弃这块地方吗?” 宋良双眼放光,搓着手说:“肯定不会!” “但那地方在朝鲜东边,要去那里有两条路可选:一是从辽东的松花江乘船东下,另一条是从济州岛北上……”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道:“听我师父说,有人建议朝廷在松花江畔建船厂,组建远洋顺江东下,去辽东海里捕捞鲱鱼……宋大哥,您想想,刚打完仗,朝廷哪来的钱?” 宋良皱了皱眉,问道:“难道又要发行债券?可同样是债券,为什么要卖掉土地债券,去买那什么船厂的债券呢?” 阿治笑了笑,解释道:“宋大哥,这您就不懂了。远洋捕捞队的债券是分红型的,简单来说,就是投钱和朝廷一起组建捕捞队,赚了钱按投资比例分红。” 宋良一听,眼睛顿时亮了起来。这个他懂!城投集团之前组建的海捕队,几位高层都有投资,现在每个月都能拿到分红。 当时集团内部也发行过债券,不少中层管理人员看在高层面子上,掏钱买了债券。宋良当时犹豫了两天没买,结果现在只能眼巴巴看着别人月月分红。 这一次,他不能再错过机会了!他一拍桌子,果断道:“卖!” 与此同时,阜财坊的礼部右侍郎钱谦益府上,气氛却截然不同。 钱谦益正与刚从辽东回来的侄子钱陞密谈。报纸上吹得天花乱坠,钱谦益却半信半疑。辽东真有那么好,为何后金还要来大明劫掠? 相比报纸,钱陞这个刚从辽东回来的自家人,显然更有发言权。 “乐生,这土地债券涨得厉害,咱们要不要套现?”钱谦益问道。他虽然不缺钱,但看到债券涨势,心里也有些动摇。 钱陞闻言,诧异道:“五叔何出此言?您缺钱了?” 钱谦益摇摇头。官员们前年就涨了薪俸,还有机会购买户部、工部直属企业的股票。像户部下属的官店系统、央行、海产品加工厂,工部下属的煤矿、铁矿、钢铁厂,都会面向官员发行分红型股票。 自去年开始,这些股票的分红已经超过了大多数官员的薪俸。钱谦益身为三品高官,每次都能全额认购,自然不缺钱。 “钱倒是不缺,”他斟酌着说道,“只是这辽东的土地,真有报纸上说的那么好?怎么女真人还要到朝鲜、辽南抢粮食?” 钱陞笑了笑,解释道:“五叔有所不知,女真人不会种地。老酋当年为了节省粮食,把汉人都杀光了。剩下的汉人逃到海岛上,毛文龙当年就收留了三十万人。后来辽南收复,这些汉人才转移到辽南种地。”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辽南地区只有西边靠近海边的地方是平原,其余都是山区。但就是这点地方,汉人在短短三年时间里就积累了大量的粮食。 去年后金南下,虽然烧毁了一部分庄稼,但辽南农民家里的存粮还是供应了东征十万大军的粮食。如今辽南的农民,家家卖粮得了银子,日子过得红火着呢。” 钱谦益听得入神,钱陞又补充道:“所以,不是辽东的土地不好,是后金人不会种地!侄儿在辽东,亲眼见到冰雪覆盖下的广袤平原,一眼望不到边。那里的土地,绝对值得投资。” 钱谦益听完,点了点头,放弃了抛售债券的打算。他又问道:“听说辽东海里的鱼多得放不下网?比海中洲水域的鱼还要多?” 海中洲就是后世的舟山群岛,虽然算不上世界顶级渔场,但也是种花家最大的渔场。朝廷开放海捕权限后,江浙一带的海捕船每年夏天都会到海中洲水域,捕获大量的黄花鱼。 钱陞笑道:“海里的鱼,侄儿没亲眼见过。但侄儿亲眼见到士兵们,在辽东的湖里冬捕上来的大鱼。那些鱼和辽南的粮食一起,硬是让十万东征大军和五万后金俘虏安然度过了冬天。” 书房里一阵沉默。许久,钱谦益才缓缓说道:“报纸上的文章,从来不会无的放矢。如今这样宣传,太后下一步,是不是要去辽东海捕鱼?” 钱谦益猜得没错。此时,乾清宫西侧殿内,张蔷正坐在御案前,盯着袁崇焕从辽东递来的奏折,陷入了沉思。 大明如今有广东、福建、南京、登莱四支水师,但早已不复当年之勇。 太祖朱元璋当年打败陈友谅,一统江南,靠的就是二十万水师。 建国后,大明禁海,水师同卫所一样,早已没落,到正德嘉靖两朝时,倭寇肆虐大明沿海,水师竟不能制。 张蔷记得历史上,福建水师曾与葡萄牙人和荷兰人的远洋船队在南海多次交锋,勉强保住了大明的颜面。 她更知道,这个时代的西方人已经在海上耀武扬威:菲律宾成了西班牙的殖民地,荷兰人则在南美到欧洲的黄金运输线上,与西班牙、葡萄牙争夺殖民地。 “是时候将目光投向海洋了。”张蔷轻声自语。 西方列强的坚船利炮正在远方轰鸣,而大明的水师却仍在沉睡。 “来人,”她敲了敲御案,发出清脆的声响,法容应声从她身后走出来,张蔷吩咐她道,“去请法安大师来。” 半个时辰后,法安大师到来,张蔷问他:“大师,袁崇焕随军东征,表现如何?依大师看,他的能力如何?” 事涉一名官员的考评和前程,法安大师思考了十几息时间,才回答道:“回太后,袁督师随军东征,主要做了两项工作,一是为孙首辅处理一些文件,最主要的工作,还是担任后勤调度,确保十万大军的粮草供应…… 依贫僧看,本次大军东征,粮草供应充足,袁督师功不可没。 攻下沈阳后,袁督师多方筹划,保证了近五万后金俘虏顺利过冬的粮草,可谓治世之臣……虽然有一些私心,也是为他的前程打算,贫僧未见他在财务上做假,也无人报告他私下里贪墨。” 他当然不敢贪!大明如今的官员,都能认购国企的分红型股票,每年的红利,比工资还高,一但查出贪污,不但官没得做,这些股票也要退出来,相当于将每月都能下金蛋的鸡,给弄丢了,还要牵连儿孙。 袁崇焕又不傻,去首辅的眼皮子底下贪污。 她将那份奏折推到法安面前:“大师请看,袁崇焕的建议,有没有参考价值?” 第351章 前世的宿命 法安接过那份奏折,快速浏览了一遍,随后双手将奏折放回御案上,沉声说道:“诚如袁督师所言,大明在国初控制奴儿干地区,一是沿几条大江设立卫所,派遣卫所军与当地部族共同管理地方;二是内官亦失哈先后十一次巡视奴儿干,都是乘船从松花江东下,直抵苦夷岛。”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如今的辽东省地域广阔,若沿用国初的管理办法,百年之后,辽东难免重蹈覆辙,脱离大明控制。 因此,建立一支辽东水师势在必行。一来可维护大明在辽东的统治,二来可保障辽东沿海的海上安全和渔业资源。袁督师久在辽东,他的建议确实具有一定的实操性。” 法安大师对袁崇焕的能力颇为认可,而张蔷也看出了袁崇焕的心思。后金灭亡,奴儿干回归大明,辽东镇失去了大明第一边镇的地位,袁崇焕这位辽东督师眼看就要失业。 他写这封奏折,一是为了展示自己的战略眼光,二是想谋一份新职务。 张蔷正在深思,法安大师又开口道:“贫僧虽未亲自去过苦夷岛,但辽东的隐卫统领曾奉命派人考察过。辽东鲸海中确实如太后所说,有大量的鱼类。苦夷岛上的苦夷族人用独木舟和渔叉捕鱼,一个夏天就能获取全年的食物。” 大明的官方文件中,将北至苦夷岛、南至朝鲜东海岸的海域称为“鲸海”。 这一海域因日本暖流(黑潮)与千岛寒流(亲潮)交汇,将海底的营养物质带到表层水域,为浮游生物提供了充足的养分,进而吸引了大量鱼群聚集。 后世的北海道渔场是世界四大顶级渔场之一,大明的海中洲因处于黑潮流经的海域,如今也成了大明最大的渔场。 张蔷对鲸海中的鲑鱼、太平洋鲱鱼、秋刀鱼、沙丁鱼等海产垂涎不已。即便没有袁崇焕的这份奏折,她也早有组建水师、护卫捕鱼船队的打算。 “大师觉得,袁崇焕能担负起组建辽东水师的重任吗?”张蔷问道。 法安大师沉思片刻,答道:“贫僧认为,组建辽东水师,毛文龙比袁崇焕更合适。” “哦?大师何出此言?”张蔷挑眉问道。 法安解释道:“首先,毛文龙手下有一支东江水师,虽然战船简陋,官兵良莠不齐,但总算有一些基础,比袁崇焕从零开始强得多。” 张蔷却毫不客气地说道:“毛文龙喜欢收干儿子、干孙子,企图将朝廷的军队变成他自己的毛家军。本宫如何放心将辽东水师交给他?” 这也是辽东收复后,张蔷没有任命毛文龙为辽东都指挥使的原因。 法安大师提议道:“大明以文制武,文可用袁崇焕,武可用毛文龙。如此折中,或许可行。” 张蔷心中却有些担忧。让袁崇焕管毛文龙?这对冤家会不会重蹈历史的覆辙?说不准哪一天,袁崇焕就会矫旨砍了毛文龙,而朝廷又因此斩了袁崇焕。 法安大师虽不知原本的历史时空,但他的建议确实中肯。 随后几天,张蔷召集了内阁和六部官员,经过多次讨论,最终确定了组建鲸海水师的计划。 辽东水师的管辖范围包括辽东省的几条大江大河和鲸海海域,鲸海水师的驻地设在喜乐温河卫,张蔷赐名为“海参崴”。 袁崇焕如愿以偿,调任辽东水师提督,而毛文龙则被任命为鲸海水师总兵。 鲸海水师副总兵黄龙,在原本的历史时空中,此人在毛文龙被杀后被任命为东江镇总兵,曾率军在旅顺口抵抗后金,最终在激战中牺牲。 他在此时的东江镇众将中表现并不如李九成、陈其时、尚可喜等人耀眼,却是实实在在为大明战死的英雄。 张蔷任命他为副总兵,并非因为他能力出众,而是为了向历史上的民族英雄致敬。 此外,张蔷还特别提名调前登莱水师都督同知沈有容的两位公子进入辽东水师任职。沈寿岳被任命为鲸海水师都督佥事,沈寿崇则被任命为水师参将。 在原本的历史时空中,沈有容是继戚继光、俞大猷之后,明军重要的水师将官,一生从军四十年,朝鲜抗倭、辽东抗金、三入台湾,歼倭寇,驱逐荷兰人,战功赫赫。 他的两个儿子沈寿岳和沈寿崇自幼跟随父亲,熟悉水师的管理流程。沈寿岳因支持郑成功、张煌言抗清被处死,沈寿崇则在与李自成起义军的战斗中战死。 张蔷深知,煌煌华夏几千年,有多少英雄默默躺在历史的尘埃里。她来了,更要给他们发光发热的机会。 然而,太后的这一任命却引发了朝中的争议。沈寿岳虽已取得举人身份,但按例最高只能授七品知县,如何能破格担任正三品的都督佥事? 沈寿崇虽是京营千总,凭借此次征辽之功,也升不到参将之位。吏科给事中方士亮直接封驳了张蔷的中旨,要求太后走选官流程。 有人赞叹方士亮头铁,敢在京察之年封还太后的中旨,这是不想继续做官的节奏。也有人劝他:“方大人,您虽是老成谋国之言,但触怒太后,恐非明智之举啊。” 方士亮面色坚定,毫不动摇:“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臣职责所在,岂能因私废公?况且,选官制度乃国之根本,岂可轻易破坏?” 消息传入慈宁宫,张蔷虽心中不悦,却也不能将他怎么样。经阿宝探查,方士亮此人并不结党,也未贪污,上这封折子更多的是为了博眼球,想引起太后的关注。 也有人暗中猜测,沈寿崇就算了,毕竟在京营,又是武进士,太后知道他,还情有可原。 但沈寿岳,一个宣城的举人,为何引来太后的关注? 官场上那个传言,再次被人提起,传说,太后有一支神秘的隐卫,比锦衣卫还神秘,人员分布在两京十三省,不,现在是十四省,三教九流都有人,日夜影视着官员和豪绅们的一举一动…… 最后,经内阁和顾问小组讨论,命沈有容子沈寿崇袭其职,调为鲸海水师参将,正三品。沈寿岳为提督府正六品经历。 算是全了太后的面子,维护了给事中的封驳之权。 第352章 开美膝下有几个孩儿 三月底,开平六年的京察结束,许多当年受阉党迫害,在开平初年被重新启用的官员,陆续致仕,其中就有吏部尚书王永光、刑部尚书王在晋,因年迈致仕。 温体仁由礼部尚书,调任吏部尚书。 升南京礼部右左侍郎掌尚书事的钱士升,为北京礼部尚书。 召南京吏部尚书郑三俊,为北京刑部尚书。 左都御史朱燮元,以太子少师身份致仕,擢升南京左都御史唐济世,为左都御史。 与这些人事调动一起,袁崇焕和毛文龙的任命,也正式下达,二人于四月初八抵达北京,觐见太后,接受任命。 袁崇焕一进京,先递帖子拜见老上司孙承宗,孙承宗年前从辽东回来,年后又参与京察,被太后特旨批准,到西山温泉山庄休养去了。 袁崇焕一离开孙府,就去了户部右侍郎王家彦的府邸拜访,当初是王家彦在辽东支招,他才另辟蹊径提议组建辽东水师,得到如今的官职,他第一个要感谢的,就是王家彦。 袁崇焕站在王家彦府邸门前,整理了一下衣冠,深吸一口气,抬手轻轻叩响了门环。 门房见是一位二品大员的贴子,不敢怠慢,连忙躬身行礼:“袁大人,您稍候,小的这就去通报。” 片刻之后,王家彦亲自迎了出来,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拱手道:“袁大人大驾光临,真是蓬荜生辉,快请进!” 袁崇焕连忙还礼,笑道:“王大人客气了,元素冒昧来访,还望见谅。” 两人并肩走进正厅,分宾主落座。侍女奉上热茶,茶香袅袅,氤氲在两人之间。 袁崇焕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茶面上的热气,慢慢饮了一口茶,细品之后,感叹道:“好茶!是雨前的龙井。” 王家彦微微一笑,也饮了一口茶,抱歉地道:“京城流行喝江西产的茉莉花茶,只是那是去年的茶,没有这龙井新鲜,不好拿来待客。” 又道:“下官先恭贺袁大人心意达成,此去鲸海,建不世之功,名标青史!” 袁崇焕放下茶杯,神情中带着十分感激:“若非王大人当初指点迷津,元素也不会有今日之机遇。此次特来拜谢,还望王大人不吝赐教。” 王家彦摆了摆手,笑道:“袁大人言重了。你我同为朝廷效力,自当互相扶持。况且,袁大人熟悉辽事,又有胆识,太后选中您,也是情理之中。” 袁崇焕苦笑一声,摇了摇头:“王大人过誉了。元素虽有些许经验,但辽东水师一事,千头万绪,实在不知从何下手。今日前来,正是想向王大人请教一二。” 王家彦沉吟片刻,缓缓说道:“辽东水师之事,确实不易。不过,袁大人也不必过于忧虑。太后既然将此重任交给您,必然是对您寄予厚望。也说明大人在奏折中提出的方案,太后是认可的。 下官还是那句老话,袁大人不妨先从船厂、码头和兵员入手。” 袁崇焕眉头微皱,若有所思地问道:“王大人是说,先建船厂和码头,再招募水师兵员?” 王家彦点头道:“正是,辽东地域广阔,江河纵横,若无足够的船只,水师便无从谈起。 大人还看不出来么?太后已经将目光,从大明内陆,转到了海上。南海上的佛郎机人,驾驶的是船舷装有火炮的武装商船,装有二十到三十门火炮! 要知道,这是红夷大炮!而大明水师的福船,只能安装一门红夷大炮,和六门大明火炮。 前朝的俞大猷,包括太后刚提拔的那个沈寿崇他爹沈有容,能打败佛郎机人,都是靠蚁多咬死象的法子,最多也只是赶跑西方人,并不能消灭他们。 鲸海远在辽东,袁大人要造船,就要造这世上最先进的远洋大船……” 王家彦是福建人,对佛朗机人的武装商船,比其他官员更了解。 袁崇焕听了,直接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冲着王家彦拱手致礼:“开美大才!您才是水师提督的道选之人啊……本官要向太后举荐开美……” 王家彦只好起向还礼,他哈哈一笑,道:“袁大人谬矣,本官纸上谈兵而已,赞成别行举荐之事,影响太后决策……” 他虽然只是户部侍郎,却手握户部名下的官店、央行两大系统,还有众多的央企,可谓掌握着大明的经济命脉。 在自然灾害不断,田税越收越少的这些年,官店和央行,不仅能为中央财政赚钱,还为赈济灾民,稳定地方,做出了突出贡献。 袁崇焕不明白,这么重要的权力,太后怎么就选中了王家彦呢,他今年才四十五岁! “非矣非矣,开美言之有理,”袁崇焕道,“是本官孟浪,户部比水师更需要开美……” 王家彦冲着紫禁城的方向拱拱手:“承蒙太后抬爱。” 袁崇焕又道:“太后将东江水师,调入鲸海水师……所谓的东江水师,不过是毛文龙组织的一帮渔民,要变成水师官兵,还得花大力气整改训练……” 做为统兵的文人,在面对毛文龙的时候,他始终有一种说不出的情绪,总之心里不痛快。 “渔民也好啊,”王家彦说,“辽东本地渔民众多,熟悉水性,稍加训练便可成军。此外,还可从福建、广东等地招募有经验的水师官兵,充实力量。” 袁崇焕眼中闪过一丝亮光,显然对王家彦的建议颇为认同。他微微前倾身子,语气中带着几分急切:“开美的建议,本官记下了。只是,船厂选址一事,不知王大人可有高见?” 王家彦笑了笑,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缓缓说道:“松花江畔地势开阔,水流平缓,正是建船厂的理想之地。况且,当年亦失哈巡视奴儿干,也是从此处出发。袁大人若能在松花江畔建起船厂,大船建好后,就能顺着松花江一路东去,最终到达苦夷岛。可谓一举两得。” 袁崇焕听得连连点头,脸上露出欣喜之色:“开美高见!受教了!” 王家彦推辞道:“何来的高见,只因户部也在要辽东组建官店和央行网络,本官做了一点功课而已,惹袁大人见笑了。” 袁崇焕闻言,立即道:“开美放心,在辽东遇到问题,只管来找本官,本官一定鼎力相助!” 官场上都是利益交换,王家彦帮他,也是希望他在辽东,能保护户部的官店和央行网络,于大家都有利。 对这样一位朝廷重臣,袁崇焕却不想只打一次两次交道,他斟酌着问:“开美膝下,有几个孩儿?” 第353章 看上王家三哥儿 王家彦膝下有三儿两女,见袁崇焕开始唠家常,出于礼貌,便对门外的长随道:“去请三哥儿和两位小姐,前来拜见长辈。” 然后对袁崇焕说:“下关膝下有三个儿子两个女儿,大哥儿毕业于燕京大学,去年报名,带着妻儿去了辽东。 二哥正在燕京大学上学,家里还有一个顽皮的三哥儿,和两个娇生惯养的小女儿。” 正说着,三个孩子来到客厅,三哥儿十四五岁年纪,头戴瓜皮帽,身穿浅蓝色箭袖曳撒,腰间一条青色玉带,脚蹬鹿皮皂靴,走起路来虎虎生风,好一个眉清目秀,风度翩翩的少年郎! 两个小女儿,一个八九岁,一个只有四五岁,全都生得玉雪可爱。 王家彦板起脸,对三个孩子说:“这是鲸海水师提督袁大人,快快上前拜见!” 三个孩子转向袁崇焕,规规矩矩的行礼,三哥儿行的是鞠躬礼,两个小女儿行福礼。 袁崇焕临时起意,要见人家的儿女,事先没有准备礼物,他袖子里只有银票,但直接送银票显得太随意,还有行贿之嫌。 他也是个洒脱之人,哈哈一笑道:“见外了见外了,开美若不嫌弃,让孩子们叫一声袁伯父就好,只是今日没准备礼物,回头给你们补上。” 王家彦心想:本官与你的交情,何时就到了这般,可以论通家之好的地步了? 却不好驳他的面子,吩咐三个孩子:“还不谢谢袁伯父?” 听了阿爹的话,三个孩子重新对着袁崇焕行礼:“谢谢袁伯父!” 袁崇焕哈哈一笑:“这才像话吗,三哥儿,如今在读什么书啊?” 王家三公子王文桥,恭敬地答道:“回袁伯父,已经学完了四书五经,正在学习做时文。” 王家彦在旁边嫌弃地说:“这孩子醉心于练武,于读书进学的正事儿上,却不用心,要不然今年也该下场试一试手了,哼!” 王文桥赶紧低下头,不敢反驳父亲。 袁崇焕忙打圆场:“哥儿还小,明年下场也是一样的。” 挥挥手让孩子们下去,临了还不忘补充道:“回去等着,伯父回头就给你们送来见面礼!” 等三个孩子跨出门,袁崇焕才搓着手,问王家彦:“开美,不知你家三公子可曾婚配?” 王家彦顿时明白了袁崇焕的心思,这是想结儿女亲家,巩固两家的关系来了……自己正三品,袁崇焕是正二品,若是让三哥儿娶袁家的姑娘,别人会以为他王家彦,是想高攀袁崇焕了。 太后会不会顾忌他结交外臣?他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还想在朝堂上更进一步呢…… 但他不能驳袁崇焕的面子,只好诚恳地说:“不敢哄瞒袁大人,这三哥儿,是下官的妾侍所生,养在他嫡母名下,今年十四岁,尚未婚配,平日里练拳的时辰,多过读书的时辰,没少被他母亲责罚,皮得很……” 听说是妾室所生,袁崇焕心里咯噔一下,只后悔自己今日行事太孟浪了,也没有事先打探打探。 他家里与王家三哥儿年岁相当的女儿,是他与夫人的老来女,平日里捧在手心里宠着长大的,让女儿嫁一个庶子,别说夫人了,他自己就过不了自己这一关。 算了,还是回去与夫人商量一下再说,于是他打消了当场提亲的念头,转移话题,聊一些报纸上登载的各地见闻。 回到驿馆,袁崇焕立即派长随,出去打听王家三哥儿的情况,庶出还好说,只要孩子进步,将来能考中功名,凭自己与王家彦的人脉,不愁扶不起来。 两个时辰后,长随来回复:“王家三公子虽是庶出,却是记在嫡母名下养大的,身份与嫡子无异,喜欢练武骑射,弓马娴熟,读书成绩中上……王家家规极严,王大人的大公子和二公子,都是端方君子,这位三公子,虽然佢劣,却从无沾花惹草,打架斗殴的劣迹……” 袁崇焕心里,已经打定主意要结这门亲事,于是将送给王家儿女们的见面礼,又加厚了几分,又送给王家彦的母亲,一株品项极好的百年山参,送王的夫人,两张雪白的狐狸皮。 用箱子仔细装好,让长随送去王府上。 随后提笔写信,将王家和王家三哥儿的情况,向夫人做了汇报,说王家彦是太后面前的红人,与他结成儿女亲家,自己在官场上就多了一个天大的助力,哪怕去遥远的海参崴做官,也没人敢在朝堂上给自己使绊子…… 妻儿都在广东老家,袁崇焕准备在京城置一座宅子,将妻子儿女接到京城居住,这是封疆大吏们的常规操作,以前他在宁远城,离京城不过三日距离,没必要让家人留京为质。 现在,他要去遥远的海参崴,手里还握着一只水师,虽然朝廷没有明确规定,封疆大吏的妻儿必须留在京城,但大明立国两百多年,这是一条不成文的潜规则,袁崇焕好不容易得来的职位,更应该自觉自发地遵守。 ……………………………… 第二天,袁崇焕和毛文龙入宫觐见裕安太后,太后携天子,在乾清宫外的平台上召见二人。 乾清宫外,春风拂面,带着一丝料峭的春寒,阳光洒在青石地面上,映出一片温暖的光辉。 太后和小皇帝端坐在雕花木椅上,身后是站着法容、姜姑姑、方正化和怀恩,其他宫女和内侍站在他们身后,恭敬地垂手而立,记录起居注的史官,跪着在旁边的案几前,随时准备记录太后和天子的言行。 袁崇焕和毛文龙并肩走上前,躬身行礼:“臣袁崇焕(毛文龙),叩见太后、陛下。” 张蔷微微一笑,抬手示意二人平身:“两位爱卿不必多礼,赐座。” 两人谢恩后,分别坐在两侧的椅子上。 袁崇焕神色恭敬,目光低垂,心中却有些忐忑。他想起自己六年前在此地,刚夸完“五年平辽”的海口,转眼皇太极就打到了城下,害得他这些年,一直不受太后待见,“五年平辽”成了他官场生涯中,最大的笑话。 被他待为恩师的老首辅,曾私下里告诉他,当初打败皇太极后,御史们对他喊打喊杀,要求将他下狱治罪,在太后一句话,就救了他的命。 太后说:“你们哪一位文官,能亲自披甲上阵,对敌人对砍的话,本宫就杀袁崇焕以谢天下,袁崇焕固然有错,但辽东之事,是他一人之错吗? 户部没有飘没军饷?兵部没有没有克扣粮草?工部没有从辽东筑城的工程中捞好处?杀一个袁崇焕,就能解决这些问题么?” 侥幸逃得性命,他在宁远城老老实实地苟了五年! 此次觐见,不仅关乎鲸海水师的未来,更关乎自己的前程,借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再说“五年平辽”这样的大话了。 第354章 再一次平台奏对 毛文龙则显得更为从容,他态度恭敬,坐得端端正正,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张蔷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随后放下茶杯,目光扫过二人,缓缓开口道:“两位爱卿,此次召你们入宫,是想与你们谈谈鲸海水师之事。” 袁崇焕二人连忙起身,拱手道:“臣恭听太后教诲。” 张蔷摆了摆手,示意他坐下:“两位爱卿不必拘礼。两位可知,朝廷为何要组建鲸海水师?” 袁崇焕点头道:“臣略知一二:鲸海之地,是大明控制奴儿干及苦夷岛海域的战略要地,渔业资源比大明现有的东海、南海更丰富,更若能善加利用,必能为我大明带来巨大利益。” 张蔷眼中闪过一丝赞许:“袁爱卿果然熟悉辽事。不过,鲸海的重要性,远不止于此。”她顿了顿,继续说道,“鲸海往南,连接朝鲜、倭国,甚至更远的琉球、吕宋,向北,能到达极北之地,顺着海里的黑潮,还能到达另一片广袤的大陆…… 鲸海里的鱼获,若能运回大明,足以养活我大明一万万百姓,掌控了这个海上粮仓,任他旱灾水灾、蝗灾雪灾,地震瘟疫,我大明百姓都饿不死。” 毛文龙听到这里,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忍不住插话道:“太后的意思是,鲸海水师的主要任务,是护渔?” 张蔷看了他一眼,点头道:“正是。毛爱卿在皮岛的时候,也是靠海里的渔获,养活三十万难民的,鲸海里的鱼虾,可比渤海湾多多了…… 但是,近年来西方人屡屡侵扰我大明南部海疆,鲸海水师不仅要护渔,也要护卫鲸海我大明东部海疆的安全,维护大明在这一地区的控制权。” 毛文龙双手抱拳,语气坚定地表示:“太后放心,臣定当竭尽全力,为大明守住海疆!” 张蔷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后又看向袁崇焕:“鲸海远在千里之外,两位爱卿。本宫和陛下,将水师交给二位,希望两位不要辜负本宫和陛下的期望,两位可知,本宫对你们的期望是什么?” 袁崇焕沉吟片刻,缓缓说道:“臣以为,太后期望鲸海水师不仅能护渔、护疆,更能为我大明开疆拓土,掌控东亚海域。” 张蔷眼中闪过一丝赞许,微微颔首:“不错。不过,本宫还有一层深意,本宫希望你们身在边疆,心在朝廷,踏踏实实做官,认认真真做人。” 她站起身,走到平台边缘,眺望远方,语气中带着几分凝重,“如今世界局势变幻莫测,西方夷人凭借坚船利炮,四处扩张。我大明若不赶不上这场变革,后世子孙都要受蛮夷的鸟气! 鲸海水师,要建成一支具有远洋打击能力的海上雄师,本宫希望两位爱卿,将眼光放到海上,要开眼看世界,而不是汲汲于眼前的蝇头小利!” 袁崇焕和毛文龙闻言,心中皆是一震。他们没想到,太后对世界局势竟有如此深刻的认识。袁崇焕忍不住问道:“太后的意思是,鲸海水师不仅要护渔、护疆,还要与西方人一争高下?” 张蔷转过身,目光如炬:“正是。本宫希望,鲸海水师不仅能守护我大明海疆,更要建成一支先进的新型水师,成为其他几支水师整编的样板。” 毛文龙听得热血沸腾,猛地站起身,拱手道:“太后英明!臣定当竭尽全力,将鲸海水师,打造成一支无敌水师!” 袁崇焕也起身,神情肃然:“臣亦当竭尽所能,不负太后所托。” 张蔷眼中闪过一丝欣慰:“好,有你们这番话,本宫便放心了。”她挥挥手,身后的法容,上前在两人现前,各放了一本足有半尺厚的资料,只见封面上写着:组建鲸海水师材料汇编 只听太后又说道,“此事非一日之功,这份材料上,有组建水师的所有项目资料,包括各个项目的责权利和联络人,财务管理制度、监察管理制度,是顾问小组经过多次讨论后,最终确定下来的。 你们拿回去细细品读,请二位谨记,水师之事,关乎国运,不可有丝毫懈怠。” 袁崇焕和毛文龙齐声应道:“臣谨遵太后教诲!” 张蔷又坐回椅子上,语气缓和了些:“此外,鲸海水师的驻地海参崴,地理位置极为重要。你们需尽快在当地建立基地,城投集团已经派人去那边考察,寻找适合烧制水泥的材料……” 袁崇焕恭敬地答道:“臣已着手筹备船厂事宜,有了城投集团的支援,臣打算在船厂和基地同时开工,同时派人进山寻找伐木,争取早日开工造船。” 毛文龙也补充道:“臣已派人前往福建、广东,招募有经验的水师官兵,预计数月内便可抵达辽东。” 张蔷满意地点了点头:“很好,你们未雨绸缪,本宫很欣慰。”她顿了顿,又说道,“本宫还有一言提醒你们。” 袁崇焕和毛文龙齐声道:“请太后示下。” 张蔷神色凝重,缓缓说道:“鲸海水师,关乎民生,更关乎国运,水师不仅是朝廷的利剑,更是百姓的守护者。要善待百姓,才能赢得民心,辽东不止有汉人百姓,更多的是各原始部落的蛮人百姓,希望你们能平等对待,不要引起民族之间的矛盾和纠纷。” 袁崇焕和毛文龙闻言,皆郑重地点头:“臣谨记太后教诲,定当严明军纪,善待百姓。” 张蔷转过头,对小皇帝平安道:“陛下可有话,对两位爱卿讲?” 平安对袁崇焕道:“朕希望袁爱卿,吸取辽东镇的教训,牢记母后的话,将眼光投向海洋,投向世界,争取在青史上留名吧。” 袁崇焕忙拜倒在地:“臣谨遵陛下教导!” 平安又对毛文龙说:“毛爱卿,鲸海水师是一支新型水师,干儿子干孙子的,就少收一些吧,免得影响年轻人升迁!” 这是很严厉的警告了,你毛文龙到了海参崴,不要再像在东江镇那样,任人唯亲,大搞封建家长那一套家天下,否则,你的干儿子干孙子们,别想在水师里获得晋升! 毛文龙吓得赶紧跪倒,磕头谢恩:“臣谨遵陛下教导!” 这娘儿俩,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太吓人了。 平安一招手,方正化拿来两幅卷轴,平安说:“朕写了两幅字,送给两位爱卿,希望两位爱卿时时警醒,不忘朕与太后的殷殷期盼!” 第355章 用人要疑 崇焕和毛文龙连忙叩首谢恩,双手接过卷轴,小心翼翼地展开。 袁崇焕的卷轴上写着“海疆柱石”四个大字,笔力稍显稚嫩,笔意却是气势磅礴;袁崇焕心中一震,眼中闪过一丝感激。他知道,这四个字不仅是对他的期许,更是对他过往功绩的认可。 毛文龙的卷轴上则是“忠勇无双”,字迹透着一股凛然之气,看得他心中五味杂陈。 他现在终于知道,小皇帝亲征后金,为何不用他的东江军,却要千里迢迢地带着京营和内操军前去,这是不想让他立功,不希望他恃功而骄,他的那点心小心思,根本瞒不过太后。 小皇帝的警告并非空穴来风,自己若再不收敛,不但前程难保,连身家性命都堪忧啊。 张蔷见二人神色各异,暗暗点头,响鼓不用重捶,这是两个聪明人,她语气温和地说道:“两位爱卿,陛下的话,你们可要记在心里。鲸海水师是大明的未来,朕与陛下对你们寄予厚望啊。” 袁崇焕和毛文龙齐声应道:“臣定当竭尽全力,不负太后与陛下厚望!” 两人辞别太后母子,走出宫门时,袁崇焕长舒一口气,心中感慨万千。他抬头望向天空,阳光洒在他的脸上,也照在长安街上,前路一片光明。 毛文龙却在心里叹了口气,这个水师总兵的官职,他是十分满意的,只是上司是袁崇焕,他心里就不太痛快,二人当初同在孙承宗麾下时,这位文官,就瞧不起他这位武夫。 接到任命时,他都怀疑,太后是故意这样安排的,今日听了小皇帝的警告,他越发笃定,这是太后的安排。 他收起在东江镇养起来的骄横之气,对着袁崇焕表忠心道:“袁大人,我毛文龙是个粗人,行事难免有些鲁莽,还望袁大人多多提点。” 袁崇焕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毛总兵过谦了,你在东江镇的功绩,朝野上下有目共睹,此次组建水师,还需仰仗你的经验。” ……………………………… 乾清宫,张蔷母子送走两位臣子,回到宫里用午膳,平安不解地问道:“母后既然不喜欢毛文龙的作派,为何还要用他?” 张蔷摊摊手,苦笑道:“母后本来想调福建水师的俞咨皋来任总兵,他是俞大猷的儿子,但毛文灿回复说,福建水师没有这个人,兵部又提不出更好的人选,只好先用他…… 毛文龙身上的江湖气重了一些,私心也重了一些,但这是人性……平安你要记住,做为天子,用人要疑,疑人也要用,只要监管够力,威慑力够大,再给到足够的利益,臣子们就会是好臣子。 反之,制度不严谨,监管不严,皇帝没有威信,利益分配不公,就算是忠臣良将,也会有欺到皇家的头上来。” 平安喝了一口茶,想了想道:“母后说的是,像张居正吧,做为首辅,他主持的改革,增加了大明国库的收,但对皇家来说,他真是欺负到曾祖爷爷的脸上来了……” 万历帝八岁继位,张居正做为托孤大臣,帝师兼首辅,加上有李太后撑腰,对万历帝的教育,堪称严厉,在万历帝看来,自己就是在受欺负,所以张居正一死,万历帝立即对他秋后算账。 见平安理解了自己的意思,张蔷十分欣慰,她夹起一块雪白的鱼丸,送到平安的碗里:“这是用你送给母后的那条煌鱼,做成的鱼丸,尝尝味道如何?” 平安夹起鱼丸咬了一口,十分爽滑弹牙,味道鲜美,他闷声不响地吃完一颗,才放下筷子,赞道:“这是怎么做出来的?味道鲜美,儿臣好喜欢!可不可以向母后讨要一些,送给四位同窗?” “有何不可?”张蔷招手叫来姜姑姑,指着鱼丸,吩咐道,“去御膳房装四份,每份装五斤,拿回来给万岁爷用来赏人。” “谢谢母后,辽东的大鱼多得是,儿臣让杨嗣昌多送一些回来。” 张蔷摇手拒绝道:“天气渐渐变暖,死鱼如何运输?不要因为一点口腹之欲,而劳民伤财,现在还不是享受的时候。” 去年冬天以来,北方的雪就下得很少,今年开春到现在,南方不下雨,北方不下雪,眼看着又是一个大灾之年。 后金虽然灭了,大明面对的形势,依然严峻。 平安从辽东回来后,参与的政事越来越多,对国情也越来越熟悉,他懂事地说:“母后说的是,儿臣记下了。” 母子二人用过午膳,平安去文化殿上课,张蔷回到西侧殿,正准备休息半个时辰,阿宝从殿外跑进来,嗖地跳到御案上,向她报告道:“喵……袁崇焕托人向王家彦透话,希望与王家结亲,将他的小女儿,嫁给王家彦的三公子。” 张蔷一下子来了精神,十分八卦地问:“王家三公子多大了?考功名没有?长得帅不帅?” 阿宝鄙夷地道:“喵……那王三公子虽然长得英俊潇洒,却是个庶子! 袁崇焕的女儿,可是正妻生的嫡女……袁崇焕为了巴结王家彦,连女儿的幸福也不顾了,哼!” “这时代,女儿家的命运,由不得自己做主啊。”张蔷捞过阿宝,拿起梳子为它梳理毛发,感叹道,“祝他们幸福吧。” 阿宝眯着眼睛,舒服得直哼哼:“喵……有一个不好的消息,你听不听?” 张蔷撇撇嘴:“紧急不?不急的话,本宫睡醒后再听。” 阿宝听了,忙找一个舒适的位置,窝在她怀里:“好,本猫也睡一觉,每天跑来跑去的,可累死本猫了……” 一人一猫开始睡午觉,阿宝很快就打起了小呼噜,张蔷却念着它说的不好的消息,一直睡不着,过了好一会儿,只好爬起来问:“什么消息?你还是先说说吧,闹得本宫睡不着觉。” 阿宝睡得正香,被闹醒了很不开心,嘀咕道:“城隍庙的黄仙儿说,今年全国大旱!你可得早做准备。” 张蔷满脑子的睡意,全被这个消息赶跑了,她也嘀咕道:果然是个不好的消息! 推开阿宝,起身来到公厅,对法容道:“去通政司,让他们把今年以来,全国各地发回来的灾情报告,给本宫整理出来,本宫看看到底有多严重。” 第356章 幸好还有辽东 不到半个时辰,法容就捧着一摞折子回来了, 张蔷在御案上摊开一张舆图,对法容道:“你念,本宫来标注。” 法容拿起最上面的一本奏折,念道:“保定巡抚孙传庭奏:保定六府五十九县,去年的冬旱,连着今年春旱,部分州县的春播无法下种,就算播下种子,因为缺水,也不能发芽,只有靠近河流的土地,能提水浇灌…… 到发文之日(四月初三)止,西边山区的部分村子,人畜饮水发生困难……孙巡抚请求减免保定六府五十九县的夏税……” 张蔷拿起红笔,将保定巡抚管辖的区域,标注成红色。 法空又拿起下一份奏折:“山东巡抚朱大典奏报:山东春旱严重,开春以来滴水未下,请求减免今年夏税……” 张蔷又将山东区域,标注成红色。 “登莱巡抚孙元化奏报:……今年春旱严重,请求减免夏税……请求放受灾百姓下海捕鱼……” 张蔷标注。 “宣大总督张宗衡奏报:……” “大同巡抚胡沾恩奏报:……” “山西巡抚戴君恩奏报:……” “陕西布政使陈奇瑜奏报:……” 法容不停地念,张蔷不停地标,不一会儿,整个黄河以北的地区,半壁江山一片红,张蔷不淡定了,她敲敲桌子,问:“看看有没有南方地区的折子?” 要是南方受灾的地方少,粮食产量还是有保障的。 法容将剩下的几份折子翻过来:“有啊,通政司给放下面了,这些都是南方的。” 张蔷叹口气,认命地说:“念吧……” 法容拿起最上面一份,念道:“松江知府方岳贡奏:去年,松江沿海各县遭海水倒灌,今年春旱,请求筹款,用以工代赈的方式修筑海堤,以保护沿海良田……” “总算有一个提出解决方案的官员。”张蔷当场批示道,“准!回复方岳贡,允许他向士绅富户筹款,也可以从央行贷款,可以分期还款。” “继续……” 法容拿起一份奏折:“四川巡抚刘汉儒奏报:蜀地冬春连旱……” 张蔷咬着牙,听法容念完奏报,再看看桌子上的那幅地图,已经是全国山河一遍红…… 看来,就算推广了新作物,最多只是少饿死一点人,实际情况是,还是要饿死人! 她将笔在地图上游动,慢慢地划到了辽东,嘀咕道:“幸好还有辽东……” ………………………………………… 张蔷思考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一早,就召开了顾问小组会议,并在会议上确定了抗旱救灾的基本原则:稳秩序,保民生。 除了往年的常规措施之外,今年最大的亮点,有两点:一、朝廷决定将三年、五年后才能兑现的辽东土地债券,改为今年就可以用辽东的土地抵偿,前提是今年就要组织人手到辽东开垦土地,种植粮食。 二、朝廷将新建一支远洋捕捞船队,由登莱水师护航,到鲸海海域捕捞鲱鱼,并允许民间的海捕船,跟随朝廷的船队,到鲸海海域捕鱼,民间船队同样受水师保护。 两项新措施在《明报》上一公布,立即在南北两京掀起无数的话题和风暴。 南京龙江造船厂的订单,一下子排到明年初,全是远洋航行的一号海船,还有人暗戳戳地打听,能不能造郑公公当年下西洋的大海船…… 其他民间造船厂的订单量,也大涨,有造船经验的技工,成了各家船厂争夺的香饽饽,最后连木工,也成了抢手人才。 工部也不再藏私,将历年积累下来的造船资料,按型号整理成书,印刷了一本《鲁班经之船经》,让各家船厂生产的船只,同一型号大小一致,船只配件还可以互补,一下子实现了标准化生产…… 造船业的兴起,带动上游的木材、麻、桐油、钢铁等原材料市场生意兴隆,许多受灾地区的青壮,找到工作,一人挣钱,足够养活一个八口之家。 下游的,船上的水手、杂役需求量也大幅增加,招水手的牙行,将广告都贴到了荆湖水乡的乡镇,还与当地牙行合作,下到各乡村去招人,许多百姓,眼看着今年地里没收成,都将家里青壮,送出去挣钱。 第一波水手招走后,第二波招人去辽东垦荒的告示,又贴到了各县衙、乡镇的告示栏里。 涿州张家村,因为出了个秉国太后,张家村成了涿州远近闻名的大村,村里虽然还有其他姓氏的百姓,但里长、村长、都姓张,张氏族长张友和,更是历任知州的座上宾。 每一任知州上任,第一时间就要来张家村拜访张族长,有的来请他向太后申请,减免涿州的田赋,有的来托他,为亲朋故旧找份差使,还有的,希望他有机会,在太后在前为自己说句好话……在涿州,张族长说话,比知州还好使。 这几年,因为售卖新作物种子,张家村早就脱贫奔小康了,村里办起了村塾,不光男孩子们要入学读书,就是女孩子,也有专门的教室读书认字。 族长张友和,已经脱胎换骨,变成了一位和蔼可亲的乡绅,逢年过节的经常往京城跑,与太后的老爹张十五吃吃饭,聊聊天,打听打听太后和小皇帝的消息,好回去在其他乡绅面前吹牛。 今年涿州也遭了灾,张家村因为在亮马河畔,前两年修建了一个水库蓄水,还修建了四通八达的水渠,将原来的旱地,全都变成了水浇地,受灾害影响比校小。 此时节,村子里的妇人们,正在为冬小麦浇水。 张友和与里正张邦林、村长张友昌一起,背着手在田埂上巡视。村里的青壮男子,都出去做工了,村里种地的,全是妇人和半大小子,有的妇人经管庄稼不仔细,所以每逢农忙时节,三人都要到地里巡视,发现谁家的庄稼不管理好,就立即纠正。 里正张邦林眼力好,他看到河岸边的官道上,远远地走来一群人,隐隐还有敲锣打鼓的声音,他指着远处对张友和道:“族长,那些人往咱们村子理来了,估计又是来找你的。” “又是谁?”张友和不满地说,“春耕大忙的,谁有功夫陪他们喝茶?” 语气里却充满了骄傲。 三人站定,等那群人走近,一位差役跑上来,张友和认识这人,是府衙的差役,陪着前两位知州,来过多次。 见到三人,那差役连忙跑上前,双手递上一张名贴,恭敬地道:“张老爷,涿州新任知州,黄锟黄大人特来拜访!” 张邦林机灵地上前接过名帖,顺手往他袖口里,塞进去一块银子。张友和淡淡地问:“哦,换新知州了?你家大人所来何事?” 一个老农民,成了太后的娘家人后,连说话也变得文绉绉的了。 “朝廷抗旱救灾的方案发下来了,我家大人特来和张族长计主意呢。” 第357章 雇工涨价 张友和点点头,转身对张邦林和张友昌说道:“你们继续巡视,我去接待客人。” 张邦林点头应下,张友昌则低声提醒道:“族长,黄大人毕竟是新任知州,咱们还是得给几分面子。” 张友和微微一笑,拍了拍张友昌的肩膀:“放心,我心里有数。” 说完,他整理了一下衣襟,迈步朝村口走去。 远远地,一群人簇拥着一位身穿官服的中年男子,正朝这边走来。那人身材不高,面容清瘦,眉宇间透着一股精明干练之气,正是新任涿州知州黄锟。 黄锟见到张友和,连忙加快脚步,拱手笑道:“张族长,久仰大名!今日特来拜访,叨扰了。” 张友和也拱手还礼,热情地道:“黄大人公务繁忙,还下乡巡视春耕,真乃父母官的楷模,请进村说话。” 管他是不是来巡视的,好话先说上,张友和这个老实农民,变得越来越圆滑了。 黄辊哈哈一笑,延手道:“张族长请!” 黄知州身后,还跟着房山知县何文信,张友和连忙上前行礼:“草民见过何大人。” 何文信哈哈一笑,指着身后几位乡绅道:“张族长,张家村的水渠修得好,我等今日是来取经的。” 张友和心想:这春耕大忙的,这些地主老财,不在家里盯着下种,跟着知县大人跑张家村来做什么? 他面上却是热情地说:“欢迎欢迎!家里坐,家里坐!” 与何知县,一左一右地陪在黄知州身边,往村子里走去。 一路上,黄锟打量着张家村的景象,心中暗自赞叹:村中道路整洁,房屋错落有致,田间的庄稼长势喜人,妇人们正在忙碌地浇水施肥,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哪里有半点旱灾的样子。 “张族长治理有方啊,张家村这水库和水渠,修得好,水旱无忧,好!。”黄锟由衷地赞叹道。 张友和的老脸笑成一朵菊花,语气中带着几分自豪:“黄大人过奖,村子里的水库和水渠,是太后和两名在宫中的族中子弟,捐钱修建的,托孩子们的福,族人也能吃上一口饱饭了。” 黄锟由衷地感叹道:“太后日理万机,还心系乡梓,真真是宅心仁厚!” 两人来到张友和的宅院,进了正厅,分宾主落座。 张友和的孙女奉上热茶,黄锟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茶面上的热气,随后放下茶杯,道了一声“好茶!” 张族长显摆地说:“这是草民的大侄子,就是裕安太后他爹,送给草民的。” 黄辊心想:哎玛,幸好客气了一下,要不然这农民还真以为本官是个土包子呢,他只好又赞了一声“好茶!” 然后忙转移话题道:“张族长,此次冒昧前来,一是本官刚到涿州,张族长德高望重,理当来拜访,听取当地乡老的意见。二来,听说张家村正在招募往辽东开荒的青壮?” 张友和听出来了,前面一句是客套话,后面一句话,才是来访的真正目的,他斟酌着说:“朝廷提前兑现辽东土地债券,我张家村招募的青壮,都是雇工……也是朝廷允许的!” 前两日就有邻村的王老财,来抱怨他,说现在天旱,许多农民要卖地救命,正是低价买地的好时候,张族长却要招人,那些村民有了挣钱的门路,哪里还会卖地?对着他好一通埋怨。 知州大人今日前来,是不是要阻止他招人呢?说完最后一句话,他突然有了底气,心想知州大人要是不允许他招人,他就让张十五向太后告他一状,哼! 这时候,坐在何文信下首的一位胖财主,站起身抱怨道:“张族长,朝廷允许你招人是没错,但你张家村将青壮都招走了,我们去哪里雇短工下地?眼下正是春耕时节……” 张族长这几年威势日盛,在朝廷命官面前恭恭敬敬,不代表他在这些土财主面前要恭敬,这些人,以前都看不上他这个穷族长,现在风水轮流转,轮到他狗眼看人低……啊呸,轮到他看不起他们了。 想借两位大人的势来压他?当他还是以前那个张友和? “嗬嗬!怎么招不到人?”他指着村子外的田野道,“我张家村的田里,就招了三十多人在翻地呢,怎么就招不到人了?” 涿州靠近京师,本来就有许多青壮到京师谋生,特别是近几年,张家村的青壮几乎都走光了,不光如此,与他们沾亲带故的青壮,也跟出去不少。 往年请短工的费用,大多是每日二十文左右,吃两餐饭,今年,张家村招募到辽东做工的雇工,是长工,每人每年给到六两银子,还给三石粮食:一石玉米,一石麦子,一石土豆和红薯! 出发前就给!这年景,出去两个青壮,凭这几石粮食,家里人就饿不死,青壮们挤破脑袋来张家村报名。 还有的,听说京师里的大户,给的工钱更高,连从没有出过房山县的人,与跟着人跑京师去了。 涿州乡下,现在要雇一个短工,每日工钱得出到四十文,每日两餐的饭食,不能是掺野菜的窝窝头,而是要粮食里掺鱼粉的窝窝头……就这样的条件,主家稍有怠慢,人丢下活计就走人。 财主们几时活得如此憋屈?这不,趁着新知州上任,大家怂恿着何知县,跑到新知州面前一番哭诉,要请新知州为他们做主。 那位胖财主嘀咕道:“现在雇人是什么价?你张族长财大气粗,不在乎这点钱,可我等都是土里刨食的庄稼人,这么高的工钱,哪里请得起?” 张族长冷笑道:“就算我老张不招人,你们就能低价请到人了?涿州四万百姓,青壮有两万人吧?我老张只招了一千人,其他人都到哪里去了?” 想着大家都是地主,不好把关系搞僵,他冲黄辊和何文信拱拱手,放缓语气道:“两位老父母应该知道,京师里那些大户,给的工价是每月八两,我老张要是不给几袋粮食,你们以为,我能招到人么?” 张族长越说越气,心想:有本事你将人家的腿拴住啊,冲我老张撒什么气?你们能找知州知县来撑腰,我老张就不会么? 黄辊刚从京城下来,他当然知道京城的工价,闻言点点头道:“是的,京师各城门口,贴满了招工的告示,多是这个价。” 何文信也一脸的苦笑:“何止京师?招工的告示,都贴到下面的乡镇去了,各位不是不知道吧?” 他和黄知州今日下来,是有更重要的事情要找张族长商量的,哪里会为一点雇工价钱的问题,与张友和争执? 第358章 捷径 张族长得到支持,摊着手对众财主道:“是不是?是不是?诸位不信张某,还不信两位老父母么?” 他又给出解决方案:“招不到青壮男子,也可以招募青壮妇人嘛,我张家村招募的三十多人,就有一半是妇人,还有几位是五十多岁的老把式……” 一位瘦高个站起来打断他的话:“张族长,实话说了吧,往年年景不好的时候,许多乡民要么向我等借贷,要么卖地……今年,乡民们找到了挣钱的门路,唉,我等却还要花大价钱请短工,实在是艰难啊。” 其他人也纷纷附和,朝廷出的这一损招,让他们放不了高利贷,买不到低价农田,雇不到廉价劳动力,这不是挡他们的财路么? 张族长却还要和他们抢人,还给那么高的工价,这不是存心气他们么?他们不敢骂朝廷,还不敢抱怨张友和? 张族长明白了,这些人跟邻村的王老财一样,一心想趁着今年天灾,放高利贷,买低价地,大发横财。 他恨死这些人了,以前,张家村被这些人逼得卖田卖地,卖儿卖女,后来,还是蔷姐儿出了头,做了太后,这些年才慢慢将田地买了回来。 他哈哈一笑,笑意却不达眼底:“蒋老财,你那本老黄历,得换换了……你以为乡民们是傻的?放着银行的低息贷款不借,会去你家借高利贷?房山县城,就有建设银行和大明中央银行的支行! 再说了,就算受了灾,朝廷也会发放粮票,乡民拿着粮票,就能到镇上的供销社里买平价粮,田地是咱农家的命根子,没到绝境,谁家会卖地? 我老张奉劝大家,要地的话,去辽东买吧。” 别再做那些断子绝孙的坏事了。 众财主都沉默了,知道他说的是实话,自从两家银行开到县城,他们的高利贷,就再也放不出去了。 黄辊和何文信一听他这话就急了,何文信忙道:“张族长,这话头打住!今年朝廷可没有卖地的计划。” 朝廷不卖地,但会给移民免费分地! 要知道他们的考绩里,就有一项是新增人口,朝廷号召往辽东移民,许多收到消息的佃户人家,都报名要去辽东,一家十口八口,一落户就有四五百亩黑土地。 去年冬旱连着今年春旱,财主家可不会减租子,许多赤贫的佃户人家,纷纷退租,报名要移民去辽东。 走的人太多,两位官员的考绩就难看了,所以他们根本不想底下的百姓,迁移去辽东,偏偏这又是中央的指示,不好明着对抗,他们只好减少宣传,捂住消息,尽量减少移民数量。 眼前这些人都是财主,走一位财主,比走十位乡民还让他们难受,所以何文信忙截住张族长的话头,他解释道:“张族长的土地债券,是去年买的,现在朝廷可不会再卖辽东的土地了……” 众位财主见张族长推三阻四的,料定就算请来两们父母官,也无法阻止张家村招募青壮,况且人家说的也有道理,涿州两万青壮,人家才招一千人,能有多大影响? 他们只看到张家村凭一村之力,拉高了雇工价格,挡了他们的财路,现在想来,张友和一个老农民,何德何能就能左右涿州的行情了? 大头还在京师!就算张家村不请人,这人手啊,照样紧缺! 还是回去抓紧翻地吧,万一哪天老天爷开恩,落点雨水下来,好开沟播种呀。 众人纷纷起身告辞,张族长热情地挽留道:“哎呀,村子里已经准备好午饭了,大家吃了再走……吃一餐饭能耽误多少功夫?” 众人不想看他小人得志的嘴脸,坚决地告辞走了,只剩下两位父母官,被张族长强行留下来用饭。 黄辊与何文信对视一眼,他们此来的真正目的,还没有说出来呢,怎么能走呢,于是二人顺水推舟,客气一番后就留了下来。 宴席十分丰盛,张族长指着一条浓油赤酱的红烧鱼道:“这是陛下从辽东带回来的胖头鱼,太后特意赐下来的……草民舍不得吃,一真存在冰窖里,今日跟着两位老父母,草民也尝尝这辽东来的鱼,与亮马河里的鱼有什么区别?” 两位官员早就吃过辽东拉回来的鱼,但架不住这是太后赐的啊,于是都将筷子伸向那盘红烧鱼,夹起来细细品味:嗯……似乎……好像……与别的鱼不同。 “味道鲜美,”何文信点点赞许道,“不愧是湖水里的大鱼!” 黄辊却放下筷子,将头凑近张族长,压低声音问:“张族长,朝廷要组建远洋捕捞船队,听说那鲸海里的大鱼,多到下不去网……张族长不想分一杯羹?” 张族长放下酒杯,满脸的惋惜:“谁不想发财?但是,论种地呢,草民还懂一些,要说买船去海里捞鱼,草民却是一窍不通的……亏了钱咋办?土里刨点银子不容易……” 何文信赶紧在旁边敲边鼓:“何须张族长亲自出面操持?你只需投资……我与黄大人也出点本钱,咱们也不贪多,先买一艘船试试……跟着朝廷的船队,有水师保护,还怕什么?” 黄辊笑道:“张族长就别谦虚了,你家大孙子邦文,在南京可没少挣钱,你老是亮马河里的河蚌——有肉藏在壳子里。 何大人说得好,跟着朝廷走,哪里会亏钱?看看前几年买船下海搞捕捞的,哪家不是赚得盆满钵满? 张族长去年跟着买的土地债券,今年不就赚到土地了么?” 一席话说得张族长动了心,大孙子在南京有了大造化,连带着大儿子一家人都搬去了南京,他身边还有两个儿子,两个嫁出去的女儿,他何尝不想为他们挣下一番家业? “草民能做什么?只投钱就行了?”他心里知道,他要不是太后的族叔祖,两位高高在上的父母官,哪里会放低身价,来与他合作? 何文信见他意动,赶紧趁热打铁:“是呀,本官老家是荆州的,可以招到会打渔的水手……张族长派个账房记记账就行。” 账房还不容易?到商学院高价请一个就行,张族长思量着,自家村子里,就有后生在燕京大学读书,到时候派个自家人上去,还怕什么? 他一拍桌子:“干!” 见他答应了,黄辊这才说道:“钱的事容易,人的事也容易,只是这船……张族长可知,去海上捕鱼,得用大福船,现在各家船厂的订单都排满了,还要请张族长上京,求太后帮忙买一艘船……” 第359章 一起发财 原来在这儿等着呢,张族长这才明白了两人来此的真正目的:想借自己的关系,攀上太后! 他后悔自己见钱眼开,答应得太快了,只好找补道:“太后整天忙得脚不沾地,为了一艘船去麻烦她,是不是不太好?” 实际上,这几年他也没见过太后几次,大多数时间,他都是待在张十五的家里,由张十五陪着他在京城闲逛,听说要去找太后,他心里就不愿意。 他说:“草民常见的,是我那侄子,太后他爹……” 何文信与黄辊对视一眼,见对方点点头,他接过张族长的话头说:“更好啦,咱们给张国丈两成的干股,带着他一起赚钱,太后见你扶持他爹,哪里会不帮你?” 张族长虽然没读多少书,却有着农民似的狡猾,他刚才把话说得太死,一下子被挤兑到这个地步,这一下,再不敢随意应承两人了,只说道:“草民却不敢做张十五的主,得上京里问问先。” 两位官员见他同意去京城,今日的目的也达到了,喝了几杯酒,便心满意足地打道回府了。 张族长忙找来里正张邦林、村长张友昌,商量投资买船的事,兹事体大,三人商量后,又叫来了几位族老。 张家村去年,为了支持太后,村民们集资,买了两万两银子的土地债券,没想到今年就能去领地了,那是一片比张家村现在的地方,大十倍的土地啊,村民们都称赞族长当初的决策好。 现在他说要买船出海,几位族老就没有不支持的,有人还催促道:“买船呢,咱是不懂,你快快上京,问问老十五,就算见不到太后,问问泉哥儿或胜哥儿也好嘛。” 于是第二天,张族长就坐着马车上京了,刚走出村口,就见一位师爷模样的人,等在路边,见了他的马车,立即上前见礼:“来人可是张族长?学生是黄知州的幕僚,姓黄名绶字季舒……” “黄师爷?”张族长拱手行礼道,“来此何事?小老儿我正要去京城呢,没功夫招呼您啊。” 黄师爷道:“好教张族长知晓,学生正是黄知州派来,协助张族长上京办事的……官场之事,张族长恐怕不太了解,大人吩咐下官,在旁边提点提点。” “那敢情好,”张族长正愁从哪里下手呢,有了黄师爷,这下有帮手了,他邀请黄师爷与他同乘,马车驶上官道,飞快地往京师跑去。 ……………………………… 京城,乾清宫西侧殿,宗人令信王朱由检,和左右两位宗正——惠王朱常润、桂王朱常瀛,还有从开封请来的左宗人周王朱肃溱,正聚在小会议室里,与太后讨论皇室子弟,如何参与辽东开发的问题。 张蔷以强势手段,实行宗藩改革以后,各地藩王的收入大减,他们做梦都想发财,见各地的官员,都有购买中央企业内部股票的权利,他们急了,纷纷找到宗人府,请宗人令和两位宗正,向太后请求,让他们也能参一股。 于是有了今天的谈话。 “信王,三位王叔:你们手里的土地债券,不准备拿去辽东换地么?”张蔷开门见山地问。 四位王爷对视一眼,无论是皇家还是百姓,土地都是一个敏感的话题,几位王爷可是见识过这位铁血太后,对宗亲毫不留情地举起过屠刀的,在她面前,能不说话就不说话,或者少说话,免得被她抓住错处,王位不保。 但不回答也不行,信王只得出头问道:“太后……可以么?” “怎么不可以?”张蔷道,“普通百姓都可以,没有不允许自家人发财的道理。” “太后,本王买的债券,可是十万两!”周王不放心地强调道,“换成土地的话,五十万亩……” “多吗?五千顷而已,当初潞王和福王的禄田,就有四万顷呢,五千顷地,周王叔只当在辽东置了一处庄子,何况是周王叔真金白银购买的,私有财产神圣不可侵犯嘛。”张蔷说。 五千顷地在中原,就不行,在地广人稀的辽东,就毫无问题。 什么不可侵犯?宗藩的土地,还不是你太后一句话就收回去了?周王在心里腹诽,但面上不敢有丝毫显示,他用手一拍桌子,哈哈一笑:“有太后这句话,本王就放心了。 说实话,本王尝了陛下亲自带回来的大鱼后,早就想去辽东捕鱼了,本王要圈一块有大湖的地界,年年捕大鱼……” 桂王纠正他道:“周王兄,你错了,要捕大鱼,得到鲸海里,土地最好用来种庄稼,鲸海里的鱼随便捞!” 妈呀,他可算把话题拉回今日的主题上来了,去年,他被瑞王案惊吓过度,不敢亮出家底购买土地债券,只买了一万两债券,待听说周王一口气买了十万两,他再要购买时,已经没有了,债券被抢空了。 今年,他从小商贩手里,收购了五千多两银子的债券,这些债券,就算全换成土地,也没有多少,所以他和惠王,都把目光投向了今年开放的鲸海远洋捕捞。 各地藩王的心思,与他们一样,去年行动晚了,今年都想在辽东开发上分一杯羹。 “哦,”张蔷一张清秀的小脸,转向桂王,“桂王叔是想买船出海捕鱼?” 桂王缩了缩脖子,弱弱地问:“可……可以么?” 张蔷痛快地回道:“怎么不可以?本宫还是那句话,普通百姓都可以,没有不允许自家人发财的道理。” 座中四王,明显都松了一口气,信王提醒道:“宗藩毕竟不是普通百姓,太后就没什么特别的要求?” 张蔷点头,收起满脸的笑意,沉声道:“信王,你是宗人令,你代本宫转告各宗藩:本宫给宗藩机会,大家老老实实跟着赚钱就好,别起什么歪心思,否则,别怪本宫不念亲戚之情!” 四位王爷悚然而惊,福王和西北三王的下场,包括唐王府的下场,都还历历在目,眼前这位,才不会被虚名所累,她是真正下得去手的人! “臣弟谨记!”信王忙起身应是。 张蔷觉得自己的话说得太硬,又放缓了语气道:“目前关内的几家大船厂,都忙得不可开交,各地宗亲要是买船,得排到两年以后了,远水解不了近渴。” 桂王着急地问:“那怎么办?两年后?海里的鱼都被捞完了,那还赚什么钱?” 张蔷笑了,就凭这时代的科技水平,鲸海里的鱼,永远捞不完,几百年后,那里依然是世界四大渔场之一。 周王年纪大一些,他知道太后既然这样说,肯定已经有了定计,他打断桂王道:“别吵,听太后的。” 张蔷笑咪咪地说:“本宫给四位王爷出个主意……袁崇焕正在辽东兴建船厂,你们去他那里订货。” 第360章 张府管家做主 再说张族长,带着黄师爷,一路赶到京师,直接去到阜财坊张十五的府邸拜访。 路上,他才打听到,这位黄绶黄师爷,竟然是黄知州的堂叔,考中秀才后,在功名上再无寸进,到了四十多岁,只得跟着侄儿混。 在城南阜财坊,城投集团为张十五父子,修建了一座前后五进的大院子,前院临着城面大街,后院临着城墙根儿,如此大的院子,张十五父子两人哪里住得了。 刘鸣谦提议,将前后临街的院子隔出来,改成铺面租出去,张家父子坐在家里收租金,连张蔷每月给的供养费都省了。 张狗儿已经改名为张敬,在燕京大学读书,张十五一个老农民,一生劳禄惯了,一歇下来就浑身不自在,将花园里的花花草草都给拔了,改成菜地,每日里都要下地干活。 种出来的蔬菜,父子俩,加上家里的十几个仆役,也吃不完,先是兴冲冲地给女儿我外孙送去宫里,每次入宫,都要等半天,手续繁琐。 后来,张泉直拉叫宫里的采买,按时到他家里收菜,付的菜钱,比市场上高两成。 老爷子挣了钱,种得更起劲了,将各进院子里的空地,边边角角都种上了菜,连累得家里的管家、婆子、丫鬟小厮,全都要跟着他种地,还要用大粪浇地,搞得家里臭气哄哄。 在花园的水池子里养鸭,还养鸡,捡了鸡蛋来卖……就差养牛羊了! 有一次,平安带着四位伴读,高高兴兴来外祖家玩,一进大门,众人就被臭气熏得干呕不已,只好落荒而逃。 张蔷只好亲自出马,带着张泉、张胜和几十名内操军士兵,将各院子里的菜苗全都拔了,只保留花园里的菜地。 池子里的鸭子,笼子里的鸡,全都处理了,又请了一位花匠,在各院子里种花。 并警告张泉:“以后不准宫里人,来张家买菜,老爹种的菜,也不准拿出去卖,只准在家里吃!” 张十五被女儿的气势吓住,眼睁睁看着他种下的家业,被清理得干干净净,他却不敢出声。 张家总算干净起来,张十五每日里,除了在花园里干活,最大的爱好,就是去茶馆里喝茶听书。 前院被隔开后,张府的大门,就开在了胡同里。 张族长领着黄师爷,来到门房,被门房直接带到了后花园:“我家老爷正在浇地……” 张蔷并没有给张十五封爵,她决定等平安亲政后,亲自给张敬封爵,以拉近舅甥二人的关系。 黄师爷惊讶地看见,当朝秉国太后的老爹,小皇帝的姥爷,正挽着裤腿,弯腰从水池子里舀水,显然正在浇地。 “十五,你弄啥呢?”张族长远远地喊道,“来客人了,找你有事。” 张十五抬起头望过来,见是族长,脸上堆起欣喜的笑容:“族长,你咋来了?春耕大忙的……” 张族长领着黄师爷走过去,看见园子里绿油油的红薯苗,惊讶地问:“我那儿的红薯刚下地,你这里的苗都长这么高了?咋弄的?” 张十五就着桶里的水洗了手,一边在衣襟上擦着手,一边走上来:“这个啊,是从英国公家学来的法子,在三月初,将红薯辅在炕上催芽,待四月天气暖和后,再连薯还苗,移栽到地里。” “这得烧多少柴禾?”张族长立即打消了,在张家村用这个法子育苗的打算。 “园子里土地少,大田里可不行。”张十五走近,见到黄师爷,忙拱手行礼,“哎呀,来客人了,怠慢怠慢!” 黄师爷吓得赶紧还礼,张族长在旁边介绍道:“这位是涿州新来的黄知州的堂兄,来送敬哥儿一场富贵。” 张十五父子老实巴交,平日里想通过他父子,攀上太后的人,多如过江之鲫,为了防止他们被人利用,张蔷特意选了一位精明的管家来打理张家。 张十五听见又是来巴结的,又是族长推荐,不好驳他的面子,只得将二人引到客厅,吩咐管家前来,与他一起待客。 他憨笑着解释道:“我家蔷姐儿说了,这家里,一切都听管家的……” 管家三十多岁,精明干练,一双眼睛十分锐利,进来先向张十五施礼,再向张族长施礼。 张族长将黄师爷介绍给他,管家只看了黄师爷一眼,他就有一种被毒蛇盯上的感觉,浑身不自在。 人家也不给他讲客套,开门见山地说:“黄师爷所来何事?直接讲吧。” 黄师爷也算是有见识的人,在这位管家面前,说起话来却磕磕绊绊,最后,在张族长的补充之下,才说明二人的来意 管家礼貌地回复道:“张家从来不接受任何干股,既是想买船出海,户部下面的商业司,有一个窗口,专门为民间商人提供服务,小人这就着人带两位前去咨询。” 张族长平日里来张家,就跟在村子里串门一样,随意进出,哪知道今日里,被一个管家三两句话就打发出去,心里很不爽,他对张十五道:“十五,我要见蔷姐儿,你带我去见蔷姐儿!” 张十五望望管家,为难地说:“蔷姐儿……忙……” 见张族长有脸色不好,他又改口道:“友和叔,你先去办事,我先去宫里问个准信,再领你去。” 管家又看了黄师爷一眼,黄师爷赶忙拉着张族长向外走:“张族长,咱们先去办事!” 管家派了一个小厮,赶着张家的马车,将二人送到了户部商业局,全程陪同二人,在窗口咨询了许久,二人没听明白的,还负责为他们讲解。 小厮的贴心周到,让张族长心里的火气消了不少,二人出来,黄师爷再不敢踏进张府的大门,独自住到城投大酒楼去了。 张族长闷闷不乐地回到张府,见门房里守门的小厮换了人,估计是私自放外人进来,被处罚了。 气得他很想直接转身走人,守门的小厮见了他,热情地迎上来道:“张族长,快进来,太后要见你。” 张族长伸出去的脚,又转了回来,从袖子里摸出几枚铜钱,塞到小厮手里:“多谢小哥,多谢小哥!太后回娘家来了?” “没有,”小厮道,“太后来了懿旨,邀请你进宫用晚膳。” 第361章 严重警告 张族长没想到,他只是在黄师爷面前下不来台,说了一句要见蔷姐儿的气话,张十五竟真的带他来见太后。 看来,蔷姐儿对她老爹,还是有感情的,路上,他感慨地对张十五道:“蔷姐儿六岁就被你卖了,现在还这样尊敬你,可见是个懂理感恩的……” 张十五尴尬地笑笑,憨厚地说:“是叶管家安排的……” 一个管家,权力竟然大过主人家,张族长十分不解,他豪气地说:“一个管家,竟然骑在你头上,蔷姐儿知道不?你也别怕,待会儿我与蔷姐儿说说,让她换个管家!” 谁知一进紫禁城,面对金碧辉煌的殿阁、宽阔的广场、威武肃立的御林军,他立马怂了,缩着脖子连话也不敢说,还不如张十五放得开。 张蔷在西侧殿的小餐厅里接待两人,小皇帝平安,只来露一下面,前后不到一刻钟,就离开了。 张族长见小餐厅精致典雅,地面上铺着白底织牡丹花的地毯,他的鞋子一踩上去,立马留下一个清晰的脚印,羞得他恨不得地上有条缝,让他钻进去,进宫前的豪气,半点也无。 “大爷爷不必见外,”张蔷见他窘迫,温声安慰道,“今日这里没有外人,就咱们爷仨,跟家里一样就好。” 张蔷亲自为他布菜,要不是餐厅里华丽的陈设,还有脚下的地毯,他都要怀疑,是在哪个嫁出去的张家村女儿家里做客,而忘了她是当今太后。 “村里人都好吧?”张蔷问,“春小麦都种下去没?” 张族长:“请了三十多个短工,加上各家各户的青壮妇人,边翻地边播种,小麦种了六成……红薯种已经下到苗圃里……” “哦,听说今年的人工贵了不少?” 说起这个,张族长来了气:“可不?往年一个短工,男子才二十来文,今年,连妇人都要四十来文,还要包两餐饭……更可气的是,涿州那些地主老财,还跑来质问我,把短工涨价的责任,全推到我头上…… 今日我在城里,见满大街的告示,招到辽东去的雇工,每月都是八两银子!得亏我给了几石粮食,那些人家急等着粮食救命,拿回去就吃掉了,否则,不知道有多少人要反悔呢。” 发泄了胸中闷气,你想起自己来京的正事,顺口就说道:“蔷姐儿你说说,我这上赶着来给你爹送钱,你爹家里那个管家,今日见了我,拉着个脸子……” 说着说着,他就开始放飞自我,拿出了族长的气势,浑身忘了这是在宫里,直到一抬眼,见餐厅外面站着一排低眉顺眼的宫女太监,他才回过神来,忙住了口。 张蔷正色道:“管家给大爷爷脸色,这不好,侄孙女儿下来批评他!” 只批评就行了?他都能替你爹做主了……张族长差点就将这句话说了出来,抬头望一眼窗外,又住了口。 张蔷轻言细语地道:“今日正要与大爷爷说这件事,大爷爷与我爹,都是老老实实的庄稼人,不知道官场、商场的人心险恶。 侄孙女儿住在宫里,许多人就将目光盯上了我爹,我爹当初没少上当受骗,侄孙女儿不得已,才请了叶管家在家里,帮我爹把把关…… 那些人见从我爹那里下不了手,这不,就开始对大爷爷你下手了。” “对我下手?”张族长不解地问,“我有什么值得他们下手的?” 张蔷为他盛了一碗汤,递到他面前:“你有我这个侄孙女儿啊,大爷爷想一想,有人让你来宫里为他们说句好话,求个情啥的?你能不办么? 但是,他们的要求,十有八九不符合朝廷律法,你老说说,侄孙女儿办还是不办呢?办了,违反朝廷律法,不办呢,你老的面子往哪儿搁? 就像这一次,你以为黄知州和何知县,只是想买船出海捕鱼?错,他们只是想借你过桥,搭上我爹这条线,进而搭上侄孙女儿和平安…… 你今日也去户部询问了,单纯买船出海捕鱼,是多简单的事儿?” 张族长反驳说:“他们说……买不到船,只想请蔷姐儿给船厂打个招呼,买条船而已……” “所以说,大爷爷是个实诚的人,侄孙女儿就直说了吧,我爹那里,不会接受任何人的馈赠……张家村既然在辽东换了地,大爷爷不妨先将辽东的地种好。 反正今年也买不到船,何不等明年再投资?何必着急?” “明年,那鱼还不被捞完了?”张族长一听就急了。 张蔷冷笑道:“他们就是这样哄骗你的吧?大爷爷放心,鲸海里的鱼,大明再捞五百年也捞不完……” “真的?”张族长这才知道,自己被两位父母官给忽悠了,傻乎乎地为人家牵线搭桥。 “我听蔷姐儿的,”他说,“回去就辞了黄知州的股份,先把辽东的地种好,明年再买船出海。” 张蔷拿起公筷,为张十五夹了一块鱼丸,又给张族长夹了一块,赞许地说:“这就对了,大爷爷回去告诉村里人,天上绝不会掉馅饼,那些送上门来的好处,不能贪,否则后面要吃大亏!咱们乡下人,算计不过别人,只坚守这一点就好。” 晚餐其乐融融,张族长开开心心地吃了一顿御膳,回去后不厌其烦地在村子里炫耀了好多年,此是后话。 张蔷送走两位老人,还没回到寝宫,脸色就沉了下来,对跟在身后的法容道:“明日通知法安大师,给叶管家记功三等功一次。 再知道李若琏,看看黄辊和何文信,有没有问题?有问题立即法办,没问题的话派人警告一下,少打张家村的主意!” ………………………… 十天后,李若琏送上调查报告,黄何二人做官还算老实,任期内没有贪污受贿的情况,只是这一次,害怕县里的人口流失,对往辽东移民的政策,没有积极宣传。 涿州那些赤贫的农民,从京师听到消息,去县里报到的时候,还被再三阻拦…… 张蔷在报告上批示:“涿州做为直隶州,属下只有一个房山县,没必要设一个知州,直接叫房山县就好;何文信消极怠工,给予严重警告一次!” 第362章 债券换土地 时间进入四月,辽东大地开始进入播种期,从关内来的移民,开始在当地官员的组织下,在各地建设移民村。 荒野里没有路,移民们拖家带口,赶车的、肩挑背驮的,硬生生踩出一条路,后来的人沿着前人的脚迹,继续往四面八方而去,又踩出无数的路来。 好在当地官员,已经为他们准备好种子和农具,一到地头,先确定建村子的位置,按十户为一甲,十甲为一里,十里为一保的编制,按到达的先后顺序,选举甲长、里正(村长)、保长,在各处建移民村,实行村民自治,自己管理自己。 这是一套完整的流程,四年前就在辽南地区实践过了,各位来辽东的官员,都培训过,对流程无比熟悉,拿来就能用。 因为季节不等人,移民达到后,一分到地,就在朝廷官员的指导下,用镰刀割出自家的地界,在地界内点火烧荒。 草原上燃起熊熊大火,用后世的话来说,这是对生态的严重破坏,但人类为了生存,破坏生态的事情,做得还少么? 草场燃烧后的草木灰,成了天然的肥料,草木灰下面是黑土地,根本不用翻地和施底肥,直接在荒地上挖坑,埋上玉米、大豆的种子……真正的刀耕火种。 有老农质疑这样播种,到底有不有收成?朝廷官员们却说:“放心吧,收不上庄稼,朝廷赔给你!” 有人偷懒,直接撒上种子就不管了,过两天来看,玉米粒和大豆高粱的种子,全都被鸟雀啄走了…… 种子播下去后,朝廷官员开始指导移民们建房。 辽东冬天寒冷,无论晒泥砖建房,还是夯土堆墙,都要建得比关内的墙厚上许多,并要求家家户户要火炕,冬天在有火炕的房间里猫冬,不要太舒服。 另一边,那些兑换土地债券的大户们,招募的人手也陆续到达,朝廷很公平,一律按到达的先后秩序分配土地。 位于松花江畔的船厂,原是海西女真乌拉部的活动区域,因当年亦失哈在此设置造船基地,后来此地就叫船厂,明朝在此地,还设置过一个卫所,叫益实卫。 袁崇焕也将鲸海水师的船厂,设置在了此地,招募躲进山里的船工后人,和内地来的技师,开始修建船坞,砍伐木材,准备造船。 太后给这个地方,赐名为吉林,设置的市集,也叫吉林市。 辽东省在也此地,设置了移民安置点和集市,关内来的移民,先在安置点完成组队,在集市上完成物资交换,准备好生产生活物资,再跟着朝廷官员们,去到荒野上安家。 王家彦的大儿子王嘉禾,因为有进士身份,又在燕京大学读了两年书,被布政使杨嗣昌派到吉林来,主持移民安置工作。 袁崇焕将自己的小女儿,许配给了王嘉禾的三弟,也就成了王嘉禾的长辈,在吉林对他多有照顾,还派了一队水师官兵给他,一来帮他身边的衙役跑腿,二来护卫他的安全。 这一天,王嘉禾接待了第一批到达辽东,用债券换土地的豪商,一问,竟是苏州商帮,钱陞钱大东家带队,财大气粗的,十几人的债券加起来,竟要换五万顷土地。 换算成当初购买债券的钱,足足一百万两! 他在燕京大学读书时,同学们都恭维他爹是大明的财神爷,但是,看看太后这操作,辽东当时还在后金的治下,她就能用一两银子五亩地的价格,发行战争债券,啊不,太后叫它土地债券。 还真给她办成了,看看,单单一个苏州商帮,就套到,啊不,就筹到一百万两银子! 换成是他爹王家彦,连想都不敢想,要不是有太后的成全,他爹哪里能成为掌握大明两大央企系统的财神爷? 他严重怀疑,朝廷发行土地债券的银子,根本没有用完,否则,哪有银钱组建鲸海水师? 钱陞与王家彦,有生意上的合作,又是当初随商团来辽东考察的豪商,王嘉禾特意在办公室里接见了他,让他在地图上选择要兑换的地方。 这已经是相当高级的接待了,这年代,普通人根本没资格看到地图,那是国家机密。 钱陞站在地图前,目光在地图上扫视着,手指轻轻沿着松花江滑动,顺着松花江,一直到东边的海参崴,眼中闪着精光,嘴里喃喃地感慨着:“真是好地方啊。” 他转过身,脸上堆满了笑容,对王嘉禾说道:“王大人,苏州商帮看中了脚下这片土地,不知可否将这片土地兑换给我们?” 王嘉禾闻言,眉头微微一皱,断然拒绝道:“船厂和吉林市集周边五十里的区域,是鲸海水师的军事管制区,不可以兑换,钱叔还是另选地方吧。” 他指着地图上画着的红线道:“让钱叔来看这幅图,已经违反了朝廷的规矩,但钱叔是家父的朋友,又是第一批来换土地的人,小子破个例,让钱叔在地图上选地。 钱叔请看,这红线以内的区域,是朝廷的规划用地,蓝线以内是已经建了移民村的土地,钱叔您只能在红线和蓝线以外选地。” 钱陞满脸的失望,他急冲冲地亲自赶来,就是想赶在朝廷动手前,拿下脚下这片土地,坐等它升值,原来,他还是来晚了。 但他不死心,对王嘉禾道:“王大人,钱叔也不要多,你给我百八十亩,我为你建一个大集市,还为你建一座府衙,免费送给朝廷使用。” 不是送给你,是送给朝廷用,管不上贿赂。 好诱人的条件,难怪父亲每月一封信,警告他一定要经受住诱惑,规规矩矩做事,原来,诱惑真的很大啊。 王嘉禾正色道:“本官待钱叔如长辈,请钱叔看在侄儿的前途上,不要为难侄儿,朝廷的规划岂能因一时之利而改变?若是开了这个口子,恐怕日后会有更多的商帮前来索要土地,届时局面将难以控制。” 他走到地图前,指着红外外,离吉林市集最近的一片土地,真诚地建议道:“钱叔,这一片地方,侄儿亲自去考察过,土地肥沃,灌溉方便,又在朝廷规划的官道边,离市集又近,这里有一条河,是松花江的支流,侄儿真心建议你,选这一片地方……” 第363章 红线不能碰 钱陞见王嘉禾将他抬得那么高,又态度诚恳,知道要脚下这片土地是没希望了,他微微眯起眼睛,稍微考虑了几息时间,就拍板道:“好,钱叔听你的!就选这一片,你先给叔留两天,叔要带人去实地看看……” “可以,钱叔请便,不过这地方,”他指着钱陞划出来的那片地方说,“在红线以内,不能给钱叔。” 钱陞看了看那片地方,惋惜地说:“这有点难办,土地最好是连成一片,方便管理,等老夫去看了现场再做决定吧。” 王嘉禾也不勉强,任他带着其他人,去看现场了。 袁崇焕听说来了关内的豪商,怕王嘉禾这个后生吃亏,他丢下手里的工作,从船厂骑马跑五里路来看他。 听说钱陞一来,就看上了官府所在地的这片土地,还愿意建集市和府衙,免费送给朝廷使用,他感慨道:“幸好幸好,你是王家彦的儿子,没有被眼前的利益蒙蔽双眼!亏这钱陞,还是你爹的朋友,怎么能这样对待后生晚辈呢? 春生啊,你要吸取教训,以后的客人,只在会客室里接待就好,不管是谁来了,都不能引到你的公厅里来,这些规划,是朝廷的机密,你在培训班里,不是学过的吗?” 王嘉禾字春生,他惭愧地说:“春生见了故人,一时高兴……伯父放心,以后不会再犯了。” 他又不解地道:“袁伯父,侄儿今儿想起一个问题,朝廷为何要划这一大片红线区?让关内的商人们在府衙和集市周围建房,慢慢地在码头周围形成一座城市,像内地的城市一样,不好吗?” 还是太年轻啊,初入官场,看不明白太后隐藏在红线图后面的财富。 袁崇焕踏入木屋时,夕阳正将松花江染成赤金,映得他瘦削的黑脸上一片金黄。他屈指敲了敲挂在西墙的地图,铁甲护腕撞得木板咚咚作响:“钱陞想要哪里的地方?” 王嘉禾忙起身让座,手指着红线图内一处地方:“钱叔见脚下这地方不能换,又想要这个地方,说是建货栈……” 那是离市集东边五里的一片滩涂,袁崇焕的嘴角勾起冷笑:“钱老儿打的好算盘!” 他拿起办公桌上的一支毛笔,倒转来,用笔管在地图上,虚虚划出三道弧线:“看到没有?这江湾走势,明年开春水师要在东岸建深水码头。商帮要的滩涂,正是未来市集通往码头的必经之路。 他们要是占据了此处,今年往来的货商,都要给他们买路钱!真真是坐收渔利呢。” 王嘉禾的后背渗出冷汗。他想起父亲说过,当年太后发行债券时,已经对辽东矿藏丰富的地区,和未来的城市商埠,都有过规划,难道太后在那时候,就划上了这些红线? 他不相信。 \"万历三十七年,工部探矿队在此处探得金矿……\"袁崇焕指着东南边一条从山里流出来的河流,低声道,“春生,你现在知道,为何要将这条河两岸的山脉,画上红线?哪天有空,伯父带你去那里看看,让你知道太后的高瞻远瞩……” 又提醒他道:“商人逐利,他们嗅着铜臭味能追出三百里。这些红线,是朝廷机密,不可示于外人!特别是商人!\" 红线里有矿!王嘉禾顿足道:“啊呀,袁伯父,侄儿是不是做错事了?这可怎么办?” 袁崇焕拍拍他的手背,安慰道:“放心!钱陞就算看了,他也记不住那么多!而且他的注意力,主要还是脚下这片土地…… 这地方将来,是要建一座城的,如沈阳那样的大城!要有各级衙门、居住区、寺庙道观、学校、商业区、工业区,如果这些土地在商人手里,朝廷要从他们手里买回来,得多花多少钱? 反过来,这些土地在朝廷手里,商人们要建商铺、修货栈,不得从朝廷手里买地?到时候,你的衙门还会缺钱么?” “哎呀,侄儿没想那么远,只想好好完成目前的工作……”王嘉禾如醍醐灌顶,“幸好有袁伯父在此!” 袁崇焕很受用,心想:王家彦,你与我老袁结亲家,占大便宜了,你这个傻儿子,全靠我老袁提点呢。 “你刚进官场,凡事多个心眼,多写信向你阿爹讨教讨教,拿不定主意的事,先不要做决定,来船厂找我……”袁崇焕指着那地图上的红线,又说,“仔细看看,将你管辖的这片区域,牢牢记在心中!” 王嘉禾真诚地拜谢道:“侄儿谨遵伯父教诲!” 送走袁崇焕,王嘉禾对着墙上的地图,坐了一夜,矿藏、城市 、土地、收入……这些字眼如蓝天上的星星一样,闪烁在他心里,他提起笔给父亲写信,询问如何才能做一个合格的地方官。 ……………………………… 再说钱陞,从衙门里一出来,其他人就围了上去,急切地问他:“怎么样?拿下来了吗?” 钱陞沮丧地摇摇头,苦笑道:“没有,有人走在咱们前面了。” “谁啊?眼光比咱们还长?” 钱陞冲京城的方向拱拱手,低声道:“紫禁城里那位……” 众人都不出声了,太后画定的地方,他们就算有钱,也不敢想,这不是钱的问题。 “那你选了哪里?离此地远不远?交通方便不?” 有人嘲笑道:“什么交通?这荒里里,连路都没有,哪来的交通?” 钱陞双手往下一压,打断众人的议论:“大家听在下说——虽然没拿下脚下这片地,我那世侄却给我们选了一处好位置,据说是在规划的官道边。 咱们这就去看看,合适的话,赶紧回来办手续,王世侄说了,只给咱们留三天!” 众人一听,忙跟着他,在一位衙役的带领下,骑马去看地。 第二批到达的,是京师的勋贵和豪商,带队的是英国公世子张之极,和成国公朱纯臣,这一批人比较实在,就想在辽东置一个庄子,竟是连雇工和工具都带来了。 王嘉禾得了教训,将墙上那幅画了红线的辽东地图收了起来,自己另外画了一幅吉林府的区域图,并在图上标注上可用土地,挂在会客室,用来接待客人。 这时代的松嫩平原上,水网众多,分布着大量的沼泽湖泊,用着耕地的话,当然要选地势高的地方。 但勋贵们的爱好不同,个个嚷嚷着要找片有土地有湖泊的地方,夏天种庄稼,冬天捕鱼…… 第364章 跑马圈地 王嘉禾给他们指了一片地方,比苏州商帮的区域更远一些,这些人骑着马,带着豪奴,呼啦啦跑去看地。 到了地头,只见大片大片的草场,草芽已经冒出土在,远远望去,一片翠嫩的新绿,其间分布着河流或和浅浅的山岗,蓝天白云之下,令人心旷神怡。 张之极感慨道:“这地方适合养牛羊!我得建个马场!” 由于太后和天子出行,喜欢骑马,大明的文官们出行,也习惯骑马,富家子弟出行,要是没有一匹马,就跟后世的年轻人出行,没有一辆车一样没面子。 马匹一直是市场上的紧俏商品,好马更是难求,所以张之极一看这地方,就起了养马的心思。 朱纯臣一听,也来了精神:“朝廷要求种地,养马能行么?” 张之极很光棍:“不知道呀,回去问一下不就知道了,先选地吧。” 京中勋贵,以英国公、成国公、定国公为尊,张之极还是世子,定国公徐永祯年轻,二人将第一个选地的机会,让给了朱纯臣。 朱纯臣也不客气,打马跑上一处高地,弯弓搭箭,往东地西北各射一箭,试了一下地块的大小,然后策马从东边开始,往南边、西边、北边,绕了一圈,一个时辰后回到起点。 哈哈大笑道:“这一圈下来,有十万亩地方了吧?” 随行的衙役上前,提醒道:“回禀成国公,你圈多了……” 朱纯臣眼睛一瞪,驳斥道:“如何就多了?老夫怎么觉得跑少了呢?” 衙役一点也不怕他,笑咪咪地说道:“十万亩地,方园大概十七里,国公爷您跑了二十多里……” 朱纯臣换上一副笑脸,上前塞了一张银票到衙役手里,哈哈一笑道:“多点少点有何关系,看看这草原,再跑十里也没关系的,小兄弟就不要计较了。” 衙役抽开手,拒绝道:“这地不是咱们跑一圈就能确定下来的,做地契的时候,府衙还会派人来核实的,到时候,多出来的土地要收回来,小人也要担干系……国公爷不要砸了小人的饭碗。” 朱纯臣还要争辩,其他人见小衙役都快哭了,纷纷起哄道:“成国公,别欺负弱小,传到紫禁城,你孙子面上可不好看。” 想到陪在小皇帝身边的大孙子,朱纯臣忙收起占便宜的心思,跟着衙役重新跑了一趟,在四角插上成国公府的牌子,圈子里的这片土地,就是他家的了。 然后是张之极,他家买了五万两银子的债券,可以兑换十五万亩土地,他跑得更久,带着衙役,足足跑了两个时辰,才跑回原地。 一帮子勋贵子弟,早就等得不耐烦了,有人跟到朱纯臣的土地上往来驰骋,心情撒欢,有人抱怨张之极办事太过拖拉,有人举着望远镜,四下里观测着地形。 张家之后是徐永祯,他家也是十五万亩,他延手邀请张之极:“大哥跑了一圈,跑出经验来了,带带小弟呗。” 张之极豪爽地一甩马鞭,喊道:“大家一起来啊!” 众人欢呼一声,呼啦啦地跟了上去,连朱纯臣,也老夫聊发少年狂,忍不住狂喜的心情,跟着冲上去,在野地里撒欢。 跑马圈地什么的,也轮到了汉人子弟。 城投集团派出了苏应璧来接收土地,城投集团要换的土地太多,太后指示,在辽河套、松嫩平原、三江平原各圈一处地方,平地、湖泊、山林都可以。 苏应璧带着宋良、阿治,先到沈阳,在辽河套区域,圈了一片湖泊地,准备来松嫩平原上,圈一片沼泽地。 太后说要在沼泽地里种水稻,城投集团的管理层都觉得,太后这想法太过……异想天开,水稻是南方的特产,北方寒冷,如何种水稻? 但太后既然说了,他们就要执行,苏应璧来到王嘉禾的临时办公室,说要换一片沼泽区域,把王嘉禾感动得快哭了。 前段时间来的人,全都要选地势高的草地,处在水网中间的大片沼泽地,却无人要,今日,终于来了一个兜底的,一口气要了方圆五十里的沼泽地! 要不是有朝廷的规矩在,王嘉禾真想再送他一片沼泽地!为了表达感激之情,王嘉禾亲自带着人,陪着苏应璧三人去圈地。 春回辽东,沼泽地里万物生长,成群的水鸟在水里觅食,有刚出生的幼鸟,在芦苇丛里啾啾鸣叫。 阿治好奇,跑上去拨开芦苇,发现三只灰乎乎、毛茸茸的幼鸟,把他萌得不要不要的,就想捉回去给妹妹玩。 他刚伸出手,一只丹顶鹤厉声叫着俯冲下来,尖利的长喙啄在他手臂上,巨大的翅膀扇向他的面门,吓得他“啊呀”一声跌倒在水里,浑身顿时湿透。 丹顶鹤不依不饶,继续向他进攻,阿治伸手护住自己的眼睛,身上被啄了好几下。 宋良忙上前驱赶那只丹顶鹤,两名衙役抢上来,将他拖出芦苇丛,提醒他道:“公子,不可捉那小鸟,老鸟就在附近……” 阿治连惊带吓,站在岸边瑟瑟发抖。 “先烧一堆火,将衣服烤干再走,小心着凉。”王嘉禾只好暂时停止行程,先处理眼前之事。 几人找到一处干爽的地方,将马放出去吃草,苏应璧拉过阿治,检查他身上的伤,还好,衣服穿得厚,被啄的地方只是红肿一片,脸上也被鸟翅扇红了一块,估计明日会变乌。 “野地里看似平静,实则很凶险,不可轻动,”王嘉禾指着远处说,“看那里,一窝熊瞎子,来沼泽地里捉鱼吃……” 苏应璧举起望远镜,果然看见三里外的地方,有两只大熊,带着一只小熊,一家子熊正抱着一条大鱼猛啃! “啊呀!”吓得他猛地站起来,又忙蹲下,怕熊瞎子看见他,着急地问:“王大人,咱们是跑呢?还是跑呢?” 四下里找他的马,可惜马儿已经走到离他十多丈远的地方吃草,要怎么跑过去? 王嘉禾将背上的火枪取下来横在腿上,拍拍枪柄,安慰他道:“苏先生不必紧张,只要人不惹它,熊瞎子不会轻易伤害人,咱们有火枪,它要是敢来,咱们晚上就能吃上熊掌!” 苏应璧这才放心,掏出火石,点燃了衙役们割回来的芦苇杆,叫阿治过来烤火。 第365章 有人的地盘要靠打 阿治脱得只剩中衣,用树枝撑着衣服,在火堆边转来转去地烘烤,不一会儿就烤干了。 宋良跟着一位衙役去割芦苇,只见衙役一伸手,就从水里捉起一条活蹦乱跳的草鱼,足有两斤多。 宋良看那水里,果然游动着许多鱼儿,他学着衙役伸手去捉,他的手势没人家快,手刚触到水面,那些鱼儿嗖地一下窜走了。 “你不行,手太慢,看我的。”衙役将手里的鱼交给他,“拿着,看我给你捉几条!” 说着,一伸手,又捉起一条…… 看得宋良眼热,将鱼用芦苇杆串起来,自己学着衙役的样子,不知道失败了多少次,换了三个地方,总算给他抓起来一条。 他高兴地举起来,对苏应璧喊道:“师父,看徒儿捉的鱼,烤给您……” 一下子没抓住,鱼从他手里滑落,叭地落在水里,摇头摆尾,急急逃走了。 苏应璧哈哈大笑:“快上来,别跟阿治一样,弄一身水!” 到了晚上回驻地,宋良和阿治的马上,挂着几条大鱼,一个衙役的马上,横着一头狍子,也送给了他们。 跟在城投集团后面,南京俞致和带来的商帮,也全都圈了沼泽地,更令人惊奇的是,他们居然带着小船! 这种小船,只能坐一人,操作两头有桨板的木桨,左右划动着前进,还别说,这种船能深入到沼泽深处去探查地形,确定挖沟和筑堤的位置,非常方便。 ……………………………… 辽东的圈地运动进行的如火如荼,布政使杨嗣昌、按察使孟兆祥,都指挥使李延庚,和他们的下属,都忙得不可开交。 花了三个月时间,杨嗣昌才将孟兆祥带来的“辽东开拓团”成员,一一分派完工作。 虽然首批到辽东的官员,有六百多人,但辽东地域广大,随便一位九品官,管理的地方,都比内地一位上县的知县管辖的地方大。 这些官员,除了他们自己带来的家人,还要找当地人当向导,许多地区,如果没有当地人带路,这些官员根本找不到自己辖区内的百姓! 安排有先后,有的官员,如王嘉禾一类,已经在任上干了两个月,有的人,还在沈阳等待分配工作。 怀着一腔热血,不顾家人的反对,报名来辽东的夏允彝,就是等待分配工作的官员之一。 他是开平四年的进士,与当年的许多同年一样,考中进士后不做官,跑到燕京大学继续学习,与王嘉禾既是同年,又是同学。 但同年不同命,有人的地盘只需要分配,比如王嘉禾,有人的地盘还要靠打,比如夏允彝。 小皇帝班师回京的时候,有一个不愿意随他回京的野人兄杨古安,给夏允彝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他找到杨古安,送他一把砍柴刀,杨古安立即就将他当成了朋友,带着他到湖里捕鱼,到山上打猎,在野地里烧烤猎物,很快就混熟了。 他教杨古安学汉语,也跟着杨古安,学他那发间怪异的女真话,后来才知道,杨古安的家乡,在遥远的黑水河往北,更北边的乌拉尔山区。 “大山那边,还有部族。”杨古安告诉他,指着自己的头发、眼睛道,“跟杨古安一样的……” 夏允彝知道,他说的是那些部族也是女真人。 “人多么?跟你一样的部族,人多么?”夏允彝问。 “没啦……没啦……”杨古安满脸的愤懑和忧伤,“没啦,被主子爷杀死了……抓来盛京了……” 夏允彝心里涌起一阵同情,问他:“部族都没了,你回去找谁啊。” 杨古安的眼里,又燃起希望,他激动地说:“阿妹……阿妹在等我……我将她,藏在树上了……” 夏允彝家里也有一个妹妹,想着如果劫匪来临,他也会将妹妹藏起来,他不敢想像,要是他妹妹一人留在深山老林里,是什么下场?想想就不寒而栗。 杨古安的阿妹,一个女孩子在深山老林里,不知能不能活命…… 他生就一副侠义心肠,当即拍着杨古安的肩膀,安慰他道:“你放心,我申请分管你家乡那一片区,随你回北山找你阿妹!” 杨古安当场就给他跪下了,张开双手举天发誓道:“杨古安,忠于主子爷……一辈子!” “大明不叫主子爷,你叫本官大人就好。”夏允彝扶起他,打定主意要去遥远的北山。 杨嗣昌十分诧异:“你一个南方人,去极北之地,受得了么?” 夏允彝扬了扬手里的培训手册,毫不在意地说:“这上面不是有防寒措施么?杨古安说,他的部族被女真人打劫过……寇可往,吾也可往!” 杨嗣昌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思考良久,才点头说道:“好,你去的地方,地图还不完善,本官给你派一个考查组,外加三个小队,一百五十人的护卫,带上辎重去。” 他摊开一张辽东地图, 指着北面的地方道:“太后说过,女真人也是大明的子民,有女真人活动的地方,都是大明的国土,你此去,要将这里的地理,山川河流、气候物产,当地人的生活习俗、宗教信仰,全都调查清楚。 当然,你更重要的工作,是向当地民众宣传大明,带去中原文明,教化那些茹毛饮血的女真人,让他们知道,他们是大明人。” 他最后叮嘱道:“如事不可违……你也不必强求,回到山南,找到黑水河,顺着黑水河一路往东,就能到达庙街,从庙街往南,就是鲸海水师的驻地海参崴……” 夏允彝得了一个北山府知府的官职,带着父亲给他请的绍兴师爷,一名管家和两名小厮,还有杨嗣昌为他准备的考察队和三队护卫,十大车的辎重,火器弹药,还有拉车的驮马。 全员骑马,连杨古安这个向导,杨嗣昌也送给他一匹马,一套弓箭,鼓励他好好带队,找到北山女真各部族后,朝廷还会送他更多东西。 夏允彝的北山府,全靠他自己去打。 队伍一路往北,过了还结着冰的黑水河,杨古安指着北方,露出一口白牙笑道:“快到了……就在山后……” 夏允彝举起望远镜,镜头里根本看不见山的影子,他掏出指南针,确定了一下方向,挥一挥手:“出发!” 队伍乘着雪橇车,又走了十几天,终于看见了远处的大山。 近乡情怯,杨古安兴奋得团团乱转,恨不得马上就跑回部族的驻地,看看族人们还在不在。 夏允彝举起望远镜向远处看,见一团黑影正从远处向他们冲过来。 他诧异地问:“杨古安,你的族人都骑马么?他们来迎接你了?” 杨古安一下子跳了起来,大喊道:“不……不……是后金人!快跑!” 夏允彝拉住他,沉声道:“后金人都被消灭了,哪来的后金人?” 杨古安愣了一下,用更高的声音喊道:“不……不好……是罗刹人!罗……罗刹人……快……快跑!” 第366章 猝不及防 朔风卷着雪粒抽打在夏允彝脸上,他死死攥住望远镜的铜管。镜片里那团黑影正以诡异的蛇形路线逼近,雪雾中隐约可见皮毛大氅翻卷如狼群奔袭。 \"列车阵!\"夏允彝扯着嗓子嘶吼,喉间立刻灌满冰渣,他顾不上其他,大喊道,“快!” 十几辆雪橇车在护卫们拉动下首尾相衔,最外边的挡板立起来,一架小型的一窝蜂被迅速装配起来,地上摆开三个替换的弹夹,火铳手们趴在大车板间隙装填弹药,一切都井然有序。 夏允彝听见身后传来弓弦绷紧的嗡鸣——杨古安正用牙咬着弓弦上箭,眼眶几乎瞪裂。 \"是沙俄士兵!\"夏允彝举起燧发短铳,他在燕京大学里学习过世界地理,知道蒙古人建立的西伯利亚汗国,已经被沙俄征服,沙俄的势力,已经越过乌拉尔山。 所以,杨嗣昌才有那句“事不可违”的叮嘱,就是叫他们在遇上沙俄军队时,打不赢就跑…… 那团黑影越来越近,雪原上炸开一声声尖啸,骑兵队伍有三十多人,卷起阵阵积雪,如旋风般地冲过来。 骑兵们手中的弯刀映着日光,晃得望远镜里的夏允彝眯了一下眼睛,那刀竟比女真人的马刀长出半尺!他放下望远镜,准备战斗。 敌人很快冲到五百步外,连马嘴里喷出的白烟都清晰可见。 \"放!\"护卫队长老赵的吼声震得耳膜生疼,一窝蜂被点燃,轰地喷了出去,带着尾焰的箭支,齐刷刷地扎进敌阵。 最前面的几匹战马轰然栽倒,将马上的士兵摔倒在地,他们还来不及躲开,就被后面的马匹踩死在雪地里。 提起速度的马匹,根本停不下来,没倒下的人马,继续往前冲。 “火枪!三连射!”老赵一声大喊,“一排,射!” 火枪连续射了三次,剩下的十几骑,已经冲到五十步以内,他们哇啦哇啦地大叫着,分散开,从正面、东面、西面三个方向冲了过来。 杨古安突然暴喝一声,箭矢破空直取敌人。 那骑兵却诡异地后仰贴在马背上,箭簇擦着貂皮帽檐飞过时,夏允彝看清了他深陷的眼窝与火红虬髯。 \"他们要抢辎重车!\"师爷尖叫着指向左翼,夏允彝闻言猛地转头。 只见五个敌兵,正摔着套索,往雪橇车上套,企图拉开车阵,他连忙拉开一颗震天雷,奋力朝那边扔了过去。 爆炸的气浪掀翻三匹战马,两匹倒地,一匹连人带马被掀到了空中。剩下的两匹马,吓得载着主人拼命跳开,往远处的山脉逃去。 “二排,放!”老赵在阵中继续关注北面和东面的敌人,嘴里有节奏地喊着放排枪。 夏允彝立在阵中,举起短枪,对着敌人的战马射击,当对面最后一匹战马上的骑兵,挥刀砍向车阵的挡板时,从挡板中伸出的长枪,将他扎成了刺猬。 猝然遭遇的战斗,不到两刻钟就结束,众人还没从震惊中清醒过来,车阵前五百步短短路程上,就躺满了人马的尸体。 受伤的敌人和马儿,发出痛苦的嘶吼声,在空寂的旷野上,如狼嚎。 老赵吩咐打扫战场,敌人通通杀死,点一把火烧掉。 受伤的马匹,通通杀马取肉,充着军粮,这些敌兵人人身着皮氅,扒下来倒是很好的御寒衣物,护卫们也不客气,通通给扒了下了。 让人惊讶的是,他们身上除了食物,人人怀里缠着一袋沙金!少的五六两,多的一斤多! 这是找到金矿了? 还有又长又弯的马刀,相当锋利,算是战利品,夏允彝正在思考着这些金子要如何处理,就听到远处传来哀嚎声。 \"阿妹...\"杨古安突然发出野兽般的呜咽,跪倒在一个敌兵身边。 夏允彝策马跑过去,只见他从那人的颈间拉出一串骨链,其中赫然有一枚刻着图案的狼牙——和杨古安藏在怀中的那串骨链一模一样。 那是他和阿妹两人,存了几年的驯鹿骨头,好不容易做出来的,他们互相在对方的骨链上,刻下了对方的形象,他怀中的狼牙上,刻着一朵杜鹃赏,阿妹的那串骨链上,刻着他的标志……两只强壮的鹿角! 如今,这串骨链在敌人的脖子上,那它的主人,杨古安的阿妹,估计凶多吉少了…… 杨古安匍匐在地,比敌人更像一只受伤的野狼。 暴风雪就在这时呼啸而至。夏允彝陪在他身边,找不到安慰的话语,只能握紧他的手,给他无声的安慰。 \"大人!\"师爷捧着一张破损的舆图踉跄跑来,\"这些罗刹鬼...他们带着这个!\" 羊皮地图在风中猎猎作响,夏允彝看见密密麻麻的俄文标注从勒拿河直抵黑水流域。最刺眼的是用朱砂圈出的位置,正是杨古安部族世代居住的山谷——那里特别用字母做了标示。 夏允彝不认识那些字母,但他确定那里已经被沙俄占领,他想起杨嗣昌的叮嘱:事不可违,不必强求! 但那里是杨古安的家乡,都来到这里了,不去看一眼,找一找他的族人,他怎么能够安心? 夏允彝抚摸舆图上那道朱砂红圈,下定了决心:\"寇可往,吾亦可往!\" 大雪下得铺天盖地地,将天地连成一片,护卫们很快搭起了帐篷,燃起篝火,炖起了马肉,就地扎营过夜。 夏允彝解下腰间酒囊灌了一口,烈酒灼烧喉管的瞬间,他听见杨古安正对着北方雪山,喃喃低语,跟唱歌似的,声调低沉而悠长,听了让忍不住掉泪。 “杨,明日,咱们去找你的部族,也许……”他不想欺骗这个憨直的女真汉子,将手里的酒囊递给他,“喝口酒,暖暖身子。” 第二日天亮,雪停了,原野上一片白茫茫,如远古的荒原,夏允彝要用指南针,才分得清东南西北。 但杨古安只用鼻子在风中闻了闻,就准确地指向家乡的方向。 师爷上前,小声提醒夏允彝:“东家,万一山那边还有沙俄士兵……怎么办?” 夏允彝指了指杨古安:“那里有他的部族,他的亲人!总得去找一找。” 一路北上,杨古安教会他们许多野外生存技巧,他们也将他当成了队伍里的兄弟,如今,他心心念念的部族和亲人,近在咫尺,他们怎么忍心不管? 护卫统领老赵,一边跺着脚,一边说:“怕个球!这些老毛子也是一个鼻子两只眼睛,遇上了,打就完了。” 夏允彝点点头,对杨古安道:“杨!你走前面带路。” 沙俄士兵昨日踏出的路,已经被大雪覆盖,杨古安骑着马,一路往北,带着雪橇队伍,飞快地往乌拉尔儿山区驶去。 第367章 多灾多难 夏允彝一直以为,他的队伍已经走到了乌拉尔山区,其实,他们过了黑水河,才往北走了不到二十天,离五千多公里外的乌拉尔山区,还远得很。 为了不引起误会,本文称他们到达的山区为北山,大明的文献里,称这一片山区里生活的女真人为野人女真,或是北山女真。 队伍在雪原上走了两天,才进入山林,这一带是丘陵山麓,山上长满了栎树、桦树、落叶松,在山谷里生长着西伯利亚云杉。 杨古安带着队伍,在山地里又走了一天,马蹄踏碎冰壳的脆响在林间回荡。他突然勒住缰绳,鼻翼翕动着捕捉风中的气息。 夏允彝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远处山脊线上隐约可见焦黑的木桩——那是部族了望塔焚烧后的残骸。 \"阿妹!\"杨古安喉间滚出低吼,马鞭抽得雪沫飞溅,打马朝那里奔云。 夏允彝怕他有凶险,立即吩咐老赵:“上去一队人马,护卫兼探路!” 老赵一挥手,一支五十人的护卫队立即跟了上去。 老赵四下里一望,突然扯住他的狐裘:\"大人看雪地!\" 阳光穿透云层,积雪下泛着诡异的蓝光。他翻身下马,鹿皮靴踢开浮雪,冰层下赫然冻着一具女真孩童的尸首,脖子上的伤口巨大,几乎砍掉整个脑袋。 杨古安的部族,果然遭到了沙俄军队的袭击,就是不知敌人没有没屠村,夏允彝一挥手,带着队伍迅速追了上去。 队伍追到谷中,却什么也没发现,一个部族的住地已经化作焦土,又被大雪覆盖,要不是旁边被烧焦的树木,如箭簇般嵌在雪地里,很难想象这里曾是一个原始部落的住地。 杨古安跑到一个雪堆前,跪在地上,用双手拉着冰雪,一边扒拉,一边低声呜咽:“额格其……额格其……” 夏允彝示意老赵,安排警戒,将斥候撒出去,自己默默走到杨古安身边,默默地帮他刨开浮雪,露出一层薄冰。 突然,他刨到一块骨头,捡起来一看,是半截骨笛——笛尾刻着鹿角图腾,杨古安一把抓在手上,哭喊道:“额格其……” 绝望的哭喊声,震得树枝上的积雪刷刷落下,仿佛长生天撒下的眼泪。 “这是召唤族人的笛子?”夏允彝见他如此悲伤,心下不忍,试图说话转移他的注意力。 杨古安闻言,果然停止哭泣,轻轻地将骨笛抵在唇边。 凄厉的笛声刺破天际,惊得天容中的一只鸟儿窜向远处。当第三声长调刺破云霄时,一个雪堆里突然伸出一只青紫的手! 杨古安发疯似地扒开积雪,抱出个浑身结冰的少年,杨古安解开大氅,将少年抱进怀里,用自己的体温温暖他。 “快!找一找还有没有其他人!”夏允彝一声令下,众人开始在周围的雪堆里扒拉起来。 考察队的伍队长,命人砍来松树枝,在雪地上烧起一堆火。松树里富含油脂,刚砍下来的树枝也能熊熊燃烧。 众人果然在雪堆里,又扒出几个人,但都没了气息,冷成冰砣子了。 杨古安不死心,继续吹着骨笛,吹几息,就停下来等待几息,如此反复,不倔不挠,也不怕招来敌人或是野兽。 骨笛没有回应,他怀中的少年却醒了过来,见到杨古安,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额尼...在...鹰嘴崖...红毛鬼...\"他忽然瞪大眼睛,手指死死抠住杨古安衣襟,眼里露出巨大的恐惧和仇恨。 在场之人听了,心中都燃起希望,希望杨古安的族人,还没有被杀完。 “红嘴崖有红毛鬼!”夏允彝对老赵说,“吩咐队伍加强警戒,准备战斗!” “遵命!”老赵立即应道,连考察队的几位队员,也开始检查身上的枪支弹药,准战斗。 鹰嘴崖在另一条山谷里,夏允彝爬上一处高地,举起望远镜向那边望过去,只见山崖下的一处开阔地上,用桦树皮搭着几下房屋,看不见有人出来活动。 他再往旁边移动镜头,也没有看见马匹、驯鹿之类的牲畜,难道敌人连马匹也拉进屋里了? 杨古安抱着少年,就要往鹰嘴崖去。 夏允彝拉住他,指着那几幢树皮屋子对老赵说:“上去看看!” 有敌人的话,先解决了再说。 老赵带着一队人马,慢慢靠近屋子,一位考察队员还故意模仿马匹的叫声,在这地方,马匹绝对是外来物种,屋里的人听到后,一定会出来查看。 屋里却无人出来,老赵对着一幢屋子就开了一枪,清脆的枪声震得屋顶的积雪簌簌下落,还是无人出来。 队员们持枪冲进木屋,屋子里空空荡荡,鬼影子也没有一个,老赵跑出来,冲着夏允彝的方向,比了一个ok的手势,表示此地安全。 敌人估计已经离开,也许就是前两天他们遇上的那一拨。 夏允彝这才带着余下的人,往那边转移。 “鹰嘴崖在哪里?”他问杨古安。 杨古安指着木屋西边的一处高地:“那里,河边……” 原来,山谷里有一条河,现在被冰雪覆盖,看不出来。 杨古安打头,一边走向鹰嘴崖,一边高喊着族人的名字:“莫日根……阿穆尔……乌力吉……” 意识到这些族人都跟他一样,被后金人抓走了,他又改唤女人们的名字:“阿依奴……萨仁……诺敏……诺敏……” 夏允彝带着一队人马,跟着他往那边去,杨古安的呼喊有了回应,鹰嘴崖下面的一处山洞里,有人回应了…… 当幸存的族人从山洞爬出时,夏允彝和护卫队员们都转过身,不忍直视——这就是一群裹着兽皮的原始人,蓬乱的头发,肮脏的面容,根本分不清是男是女。 他们见了杨古安,顿时哇啦哇啦地哭喊着,上前来拥抱他。杨古安隔着怀中的少年,一一与他们拥抱,大声地哭泣,似要将三年来堆积的思念,在这一刻全发泄出来。 “诺敏……诺敏……”杨古安跪倒在一位老妇人面前,焦急地问道:“诺敏……诺敏……” 从老妇人的哭声中,夏允彝听出她是一位女人,听杨古安叫她“额尼”,他知道,那是阿娘的意思。 老妇人摇着头,涕泪横流,指着山那边的族人住地,哇啦哇啦地述说着,估计是在说杨古安的阿妹,那位叫诺敏的姑娘,已经不在了。 夏允彝这才知道,杨古安口中的阿妹,原来是他的妻子…… 他族中的青壮被后金人抓走,族中的老弱女孺,无力抵抗沙俄士兵的刀枪,被抓起来做苦力,并遭到肆意凌辱,稍一反抗,就要被杀死。 这个多灾多难的部族!夏允彝此刻,深切地体会到太后在他们的毕业典礼上讲的那句话:落后就要挨打! 他上前对杨古安道:“杨……让你的族人去烤火……吃点东西,我看他们都很饿!” 杨古安连忙擦干眼泪,将夏允彝介绍给他额尼:“夏……我的安达!” 有杨古安的安抚,族人们才减少了对夏允彝一行的恐惧,随着他们来到桦树皮木屋前。 护卫队开始往四周的山坡林间搜索,考察队员们点起篝火,烤上食物,烧上水,送给这些野女真人。 “杨,你问额尼,红毛鬼抓他们来干什么?”夏允彝来到杨古安身边,让他代自己问话。 杨古安将他的话转问他额尼,那妇人指着山谷里的小溪,哇啦哇啦地说了一通。 “额尼说,那水里有阳光一样的泥沙,红毛鬼抓他们,从水里掏那种泥沙。” 第368章 重建基地 夏允彝想起沙俄士兵身上的金沙,原来,那些金沙来自这条山谷里的河流。 他起身走到河边,伸手扒开厚厚的积雪,露出闪着冰蓝色冷光的冰面。 冰面晶莹剔透,河底的沙石历历可见,他正盯着冰层下闪烁的金光发呆:“老赵……伍队……快来!快!” 两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急忙跑了过来,老赵还随手操起一把斧头应急。 “何事?”伍队长和老赵见他用手指着河里,于是都向那里望去。 “俺的娘唉……”老赵惊呼一声,提起斧头就往冰面上砸去。 老赵哐哐几下砸开冰面,伍队长也顾不上冰水刺骨,伸手从河里捧起一把带着冰碴子的河沙,在水里晃了晃,捧出水面,阳光颜色的金沙,在正午的阳光里溅起星星点点的碎芒。 “乖乖...”夏允彝的师爷听到喊声,也跑了过来,此时,他的眼镜片几乎贴上冰面,“这哪里是河,分明是条金龙!” 他哆嗦着掏出放大镜,金砂里混着的黑曜石碎屑在镜片下泛着幽蓝光泽。 原来,沙俄士兵抓杨古安的族人,是要他们来淘金的。 几人有志一同地沉默着,看着夏允彝将积雪盖回原地,慢慢起身,走回营地。 为了显示友好,夏允彝将三座桦树皮木屋,让给了杨古安的族人,他带着队伍,与往日一样在林子里搭帐篷。 当天晚上,夏允彝与老赵、伍队长商量后,决定将杨古安的部族迁离此处,另觅栖息地,让他们靠近这条金沙河,是给部族招祸。 杨古安也明白,部族的惨祸,全由这条金沙河引起,他决定带着部族远离此处,在更东边的山林里,重建营地。 这些生女真,是夏允彝治下的百姓,刚见到这群原始人时,他想起杨嗣昌“事不可违,不必强求”的叮嘱,差点就要放弃了。 师爷当时也劝他放弃:“东家已经帮杨古安找到了他的族人,兑现了承诺,不如回到黑水河以南去,这荒山野岭的地方,又无法种地,朝廷拿来有何用?” 直到发现金沙河,他冷却的心里又燃起希望,就凭这条河,他也不能放弃! 考察队开始沿着金沙河的上下游考察,夏允彝则带着队伍,开始在十里外的一条山谷里,为杨古安的部族搭建木屋。 护卫队带着斧子、锯子、刨子、戳子等木工工具,全是精钢打造,锋利又耐用。 他们砍倒大树,锯成相同长短的木头,在木头的中间砍出凹槽,两头再砍出卯榫用的凹槽,利用长在地上的树桩做支撑,用原木一根根地架起来,不到十天时间,就搭起了十几座紧固结实的木屋。 乌力吉部的老弱女孺们,被他们的技艺惊呆了,当听杨古安说,这些漂亮的木屋,是送给他们住的时候,所有人都跪在了地上,杨古安的额尼带头,唱起了祝福的颂歌。 歌词大意,是赞美这支为他带来食物,又为他们修建木屋的人,是长生天派来的,拯救他们的天使,他们愿天使长驻人间,长驻他们部族,保佑部族长盛不衰…… 杨古安的部族,自称乌尔喀部,他做为部族里唯一的青壮男子,自然而然地成了部族首领,因为夏允彝的队伍,为他们搭起了木屋,杨古安请夏允彝重新为他的部族起名。 部族的传统,是这表示臣服的意思。 夏允彝将他们命名为“乌力吉”部,意思是吉祥的猎手,祝愿他们拥有高超的狩猎技艺,在山林间收获满满,同时也能生活吉祥如意。 夏允彝将自己的营地,安在了离乌力吉部族两里远的谷地下游,这里地势更平坦,处于两条小河的交会处,一条通往乌力吉部,一条通往金沙河。 时间进入五月,山区的春天来了,积雪融化,河水叮咚,青草和树木蠢蠢欲动,准备发芽,山野里的杜鹃花,次第开放,杨古安的家乡,原来如此美丽。 杨古安找到夏允彝,说春天来了,部族间要开始走动了,一来交换物品和女人,二来,他要出去捕捉驯鹿,乌力吉部原来的驯鹿,都被红毛人杀来吃了。 没有驯鹿,部族人无法生存。 夏允彝送给他十斤盐巴、一匣子带铁箭头的羽箭、一把斧头、一柄匕首,还有一张捕鱼的桐油丝渔网,这些工具,在北山女真这些原始部族里,已经是逆天的存在。 夏允彝派了一小队,十一人的护卫队,随他出行,杨古安是他们在这片山区唯一能用得上的人,可不能有一点点闪失。 当夏允彝看见杨古安带出去交换的“物品”时,不由得皱起了眉头,竟然是三名女子,一人十二三岁,一人二十多岁,还有一人,看样子竟有三十多岁……部族被杀戮一遍,处在生育期的女人也很少了。 他不停地给自己做心理建设:这是他们的传统,不要干涉!不要干涉! 杨古安指指乌力吉部的营地,说:“莫日根……有事找莫日根……” 莫日根就是当初杨古安救下的少年,是族中唯二的男子,成了杨古安的帮手。 “你去吧,我的队伍要去金沙河开采金沙,”他叮嘱道,“可以让乌力吉部的族人去帮手,每日发食物,做满这一季,发一口铁锅……” 杨古安突然拽住夏允彝的狐裘,手指深深掐进貂毛:“不能碰!”这个向来沉默的女真汉子眼里翻涌着恐惧,用生硬的汉话比划着,“萨满说,金河是山神的血脉,动了要惹怒山神!” 夏允彝:“杨古安,告诉你的族人——我们来了,山神把金河赐给了大明,本官要用河里的金沙,为北山的各部族,换来木屋、火炕、保暖的衣物,更多的食物,更好的工具,大家才能保卫部族生存的这片土地,将凶残的沙俄人,赶出北山去!\" 杨古安犹豫许久,想到自己已经率部臣服夏允彝,只好点点头,返回去叫来莫日根,叮嘱了一番,才率队出发。 为避免引起误会,夏允彝并没有让乌力吉部的妇孺们参与淘金,以免引起她们在沙俄士兵逼迫下劳动的惨痛记忆。 而是一边建设基地,一边轮流安排护卫队的士兵们,进山里淘金。 一个月后,他写了一封奏折,简述了自己带队北来的情况,介绍了金沙河的地情况,并附上考察队的考察报告。 又将从敌人那里缴获的金沙,和护卫队淘得的金沙,分出一部分做为北山府今年的税银,装在一个箱子里,派了一队五十人的护卫队,送往沈阳。 一个月后,护卫队回到沈阳,杨嗣昌一看,不敢怠慢,自己又写了一份折子,连同夏允彝的奏折、手札、考查报告和金沙一起,派快马送往京师。 第369章 杨帆出海 张蔷收到杨嗣昌和夏允彝的折子后,十分诧异,没想到辽东的官员,已经常入到外兴安岭境内。 更没想到,沙俄的军队,也来到了这一地区,她前世学的世界历史,说是这时代,沙俄已经占领了叶尼塞河地区,但还没有将勒拿河地区大片领土强行并入沙俄版图。 哥萨克骑兵已经开始向东北亚地区远征?她了解的哥萨克骑兵,携带着火绳枪和马刀,从两军交火的情况来看,这些跑到西伯利亚的沙俄兵,并没有携带火枪,奇怪。 张蔷批示,辽东三司要给予夏允彝大力支持,补给人员、物资、军队和武器弹药,坚决保护大明百姓的生存之地。 她可不是看重那里的金子,她关注的是那里的百姓……嗯,就是这样。 这世界,留给大明的时间,真的不多了,偏偏大明内地,此刻正处在水深火热之中,从中央到地方,全体官员只做一件事:抗旱救灾。 山海关内的大明各地,正在遭受裕安太后秉政以来的第二次大旱灾,第一次是天启七年那次,原本的时空,那次旱灾最终导致西北流民四起,产生了高迎祥、李自成、张献忠等农民起义军领袖,这些人后来成为大明的掘墓人。 那次的受灾区域主要集中在陕西西安府、延安府南部以及山西平阳府,范围没出西北。 这一次,受灾范围却扩大到大明一十三省,大部分地区降雨比往年少四到五成。黄河以北的地区,普遍冬、春、夏连旱,小河断流,大河水位降低。 张蔷前世在网络上,只记得崇祯年间有一段持续六七年的大旱,最严重时,“禾草皆枯,洛水深不盈尺,草木兽皮虫蝇皆食尽,人多饥死,饿殍载道,地大荒。” 她不知道是不是从今年开始…… 她知道小冰河时期的自然灾害严重,没想到这么严重! 她要不是穿越者,大明还是要重蹈覆辙。 不知道卢象升的远洋船队,有没有惊喜带给她? 早在四月初,兵部、工部、户部联合组建了一支远洋捕捞队,兵部从南京水师、登莱水师抽调出五十艘大福船,工部从龙江造船厂抽调一批工匠上船,户部出资从各地招募了一批渔民水手,为每艘船上配置了捕捞和加工设备。 在浙东海面的海中州集结,等待出发。 前几年拿到海捕许可证的各大商家,这次全都派出船队,跟随朝廷船队前往鲸海捕鱼,这些民间船只,多达两百多艘,一水的二号福船。 听说鲸海里的鱼多得下不去网,谁不想去捞几网啊,又有朝廷的水师护航,不怕海盗倭寇,多好。 一时间,从长江口前往海中州的航道上,帆樯林立,船来船往。 工部左侍郎卢象升,被太后点名,来带领大明的首支远洋捕捞船队。 天子朱慈煌赐予他临机处断之权,赐尚方剑,这是开平以来,第一次有大臣得此殊荣。 五月十六,卢象升抵南京水师驻地,五月十八,率南京水师护航船队,从南京出发,出长江口。 五月二十三,抵达海中州群岛,选最大的舟山岛,做后勤补给、中转基地。 五月二十三日晚上,召集各支船队的管事、各船的船长开会,阐明此次出海的纪律,注意事项,给每艘船登记造册:朝廷的捕捞船,以“官”字打头编号,民间的船只,用“民”字打头编号,官船民船,一目了然。 每船发一本航行手册,会议上讲的记不住没关系,手册上都有,照着做就行了。 五月二十四日,海面上风和日丽,舟山岛海面上,千帆云集,捕捞船按照编号,停泊在海面上,静静地等待出发。 海岸边,搭起一个祭台,摆上了祭品,一筐筐的纸钱陈列在一边,船队出发前,要举行祭祀活动。 一排螺号吹响,身穿大红官服的卢象升,手捧尚方宝剑,从官舍里走出来,他身后,左边跟随着兵部、工部、户部的一众随员,右边是南京水师副将管守正和几名水师千户官,个个面色凝重、态度恭敬。 卢象升来到祭台前,将尚方宝剑放在台上,净手焚香后,开始宣读祭文: 维 大明开平六年,岁在癸酉,仲夏廿四日,大明远洋船队首次赴鲸海捕捞……全体船员,心怀敬畏,谨备三牲五谷,香烛纸钱,恭祭于海神及列祖列宗之前,以表虔诚之心,祈愿庇佑之福。 自混沌初开……今欲远渡重洋,开拓新境,……吾辈无畏,因有海神与祖先护佑。 ……愿海神广施慈悲,……列祖列宗,佑我后人……若遇风浪险阻,望祖先显灵,助我等化险为夷,平安归港。 …… 伏惟尚飨,庇佑吾行! 明工部左侍郎携全员拜祭! 读罢祭文,将酒水洒向祭台和大海,焚烧纸钱。 螺号长鸣,卢象升捧着尚方剑,跨步登上座船,扬帆起航。 后面的船只紧紧跟随……这是继郑和下西洋两百多年后,大明的船队,再一次扬帆,驶向大海! 卢象升站在甲板上,望着天空中翱翔的海鸥,心中感慨万千。 “海上风大,大人回船舱休息吧。”他身边站着刘真,这位刘鸣谦的侄儿,一直跟在他身边,已经成长为十分得力的助手。 卢象升收回望远镜,哈哈一笑,从善如流,转身回了舱室,他指着身下的座船,对刘真等一众随员道:“诸位可知道,当年郑公公下西洋的宝船,有多大么?” 众人都摇头,卢象升道:“长四十四丈、广十八丈……有舱室、货舱、厨房、武器库,能长时间在海上航行…… 可惜,两百多年过去,龙江造船厂再也没有工匠,能造出这种宝船……” 众人都十分惋惜,刘真却知道,袁崇焕在吉林建的船厂,不但招募了造福船的工匠,还从屯门招募了佛朗机工匠,据说还要打造佛朗机人那种,能装载几十门大炮的大海船。 明年,这条从海中州通往鲸海的航道上,就能看到鲸海水师的新式战船了吧?朝廷会不会用新式船来捕鱼? 好期待哦。 三天后,船队到达济州岛,从济州岛开始,改为登莱水师护航,登莱水师的任务,是护送远洋捕捞队到达鲸海海域,交接给鲸海水师。 但鲸海水师新建,船只和战力都不够,所以登莱水师要一直守护到这一季捕捞季结束,也就是到今年十月底。 南京水师也没有白跑,他们从济州岛运回了三百多匹战马。 与卢象升一起送别南京水师的船队,刘真不解地问:“大人,朝廷何必那么麻烦,直接让南京水师护航不就行了?何必又要劳动登莱水师?” 第370章 忍不住手痒 卢象升只说了一句“练兵”,就转身进走进济州府的官衙,登莱水师又带来一支有上百艘船的民间捕捞队,全是北方豪商的,他得去给他们开会。 登莱水师带队的,是总兵杨御蕃,在原来的时空,他在孔有德叛乱中,坚守莱州达七个月之久,最后成功解围,因为崇拜卢象升,所以亲自带队来护航。 第二日,船队再次启航,进入朝鲜海峡后,就遇到了黑潮,船队顺着黑潮,顺利进入鲸海海域。 一路上,鱼群渐渐增多,引得天上的海鸟,成群结队地盘旋俯冲,尽情享受这一年一度的饕餮盛宴。 卢象升的座船,本来没有预备用来捕鱼,但架不住鱼多啊,官员们从望远镜里,见到远处的捕捞船,一网下去,就捞上来满满一网,沉甸甸银光闪闪的海鱼,满心好奇,就要求船上的水手,捞一网上来尝尝。 水手们早就手痒,见卢大人同意了,纷纷跑到船后,开始下网,一大张桐油丝网被放到水中,由座船拖着往前进了半里地,水手们开始搬动绞盘收网。 甲板上架起一座高高的木架,顶上安装着滑轮,长长的网绳从滑轮上绕过,再绕进下方巨大的绞盘,船上没有牛马,全靠人力转动绞盘。 打渔是一项重体力活。 官员们都站在甲板上,要第一时间看看拉上来的鱼是什么样子,连卢象升也出来了,站在一边观看。 见水手们十分吃力,刘真撩起衣襟掖在腰间,挽起袖子就上前帮手,有两名年轻官员,也脱下官服,挽起袖子上前用力。 水手们喊着号子,终于将沉重的渔网拉了起来,满满一网,银光闪闪,引得天上的鸥鸟,不停地往网上撞,试图捡便宜。 “快快快!”船长兴奋地跑上前亲自指挥,“推过来,对……往左……再左……好啦……对准船舱……拉开底绳……” 一网鱼哗啦啦落进船舱,顿时将舱底铺满一层。 卢象升走上前,高兴得哈哈大笑:“哈哈哈,太后说的果然没错,鲸海里的鱼,足够养活大明百姓!哈哈哈!” 船长满心欢喜地问:“大人,咱们的船还捞么?” 卢象升大手一挥:“捞!怎么不捞?没有入宝山却空手而回的道理!” 水手们也很高兴啊,这几年,他们在近海捕鱼,从来没有这样大的收获,这一捞一大网的,谁忍得住啊? 官员们跟着来到船舱边,见捞得最多的,是一尺左右的海鱼,还有三四尺长的大鱼,更有半尺来长,只有手指粗细的小鱼。 他们人手一本航行手册,与手册里的图片一对比,知道那一尺左右的,叫鲱鱼,三四尺长的大鱼,是鲑鱼,细长的小鱼,叫秋刀鱼…… 船长很会做人,及时叫来厨师,让他捉一筐鱼回去加工,给大人们尝尝鲜。 ………………………… 近四百艘捕捞船,分布在方园上百里的海面上,杨御蕃率领的登莱水师十五艘一号福船,十艘二号福船(海沧船),在海面上往来游弋,水师之间,另有十艘巡海船(茅元仪的《武备志》记载,这种船叫草撇船,张蔷嫌它不好听,改为巡海船),往来穿梭传递消息。 这是大明时代的海上战斗舰队,虽然很弱,但旁边的朝鲜、倭国的的海上防御力量更弱,杨御蕃的船队,在这一海域是无敌的。 因为西方人的武装商船,还没有来到这一海域。 登莱水师的官兵们,常年在东海上巡视,也时常捕鱼来改善伙食,却从来没见过海里有这么多鱼的盛况,见捕劳船上的水手们一网一网又一网,他们也忍不住了。 在海面上巡视了两天,没见到有倭国的船只前来,官兵们放心了,纷纷向总兵杨御蕃提出请求,要求下网捕鱼。 杨御蕃也心动啊,于是派出巡海船,来向卢象升请示,请求下网捕鱼。 卢象升大手一挥:“同意!但巡海船不能作业,要加强巡逻,及时示警!” 水师官兵得到准许,纷纷下网,没两天,就将备用的船舱装满,过足了瘾。 船队驶入鲸海水域不到五天,就遇到了问题:所有的捕捞船,都装满了…… 卢象升不得不下令返航,此行根本没有深入鲸海,与鲸海水师也没有接上头,只得下一次再去。 南京水师的管守正,没想到他的船队,刚回到驻地,就收到卢象升的命令,要他即刻启程,前往济州岛护航。 同时,淅江左布政使杨弘备、松江知府方岳贡等沿海地区的官员,也收到卢象升的命令,要求他们发动海边的渔民,前往海中州的舟山基地,运送渔获…… 南直隶的海产加工厂,无论是官办的还是民办的,都收到通知,派船前往舟山基地接收渔获。 船队在济州岛分流,北直隶的海捕船,从济州岛往西北,直接驶回了登州港,这一路因为吹的是南风,回程很快,只用了十来天。 因为北方的旱灾比南方更严重,张蔷下令,朝廷的远洋捕捞船,全部驶回天津港,交给户部的海产加工厂加工。 卢象升随船回到天津港,与赶来视察的王家彦做了交接,立即骑上快马,回京汇报情况。 乾清宫西侧殿的会议室里,太后张蔷、小皇帝平安与顾部小组的高官们,一起听取了卢象升的汇报。 桌子上摆着一口巨大的玻璃水缸,缸里游动着几条海鱼,远洋船今次捕捞的几种鱼,都在场。 跑了一天的跑,卢象升仍然满脸兴奋,看不出一点疲惫的样子,他指着玻璃水缸里的鱼道:“太后、陛下、各位大人请看,鲸海水里的鱼,主要是这几种,海捕用的桐油丝网,一网下去,能捞上来四五百斤鱼……” 会议室里响起吸气声,只有小皇帝平安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他在辽东,早看过一网捞几百斤鱼的场景,所以一点也不吃惊。 户部尚书毕自严,笑得见牙不见眼,今年以来,他快被旱灾逼疯了,现在户部不缺钱,缺的是粮食! 今年的夏粮、秋粮是没有指望了,各地的常平仓,不但没有进账,还要往外放粮赈灾,他已经准备请太后下旨,将江南水乡的桑田,全部改成稻田来应急了。 现在有了渔获,虽然不能让百姓天天吃鱼,但草根树皮里掺上鱼粉,也能活人的吧? “好!好!好!”他盯着那几条游动的鱼,就像盯着一粒粒小麦、高粱,“百姓们有了吃食,就能活下去,就能有力气打井,打深井,抽水浇灌庄稼……” 第371章 哄动 三位阁老,与六部尚书们皱了几个月的眉头,终于松开了。 太后当初要去鲸海里捕鱼的时候,他们都觉得是劳民伤财,大明正在受灾,各地官府都在组织青壮,到辽东去做劳工,一来减少当地的粮食消耗,二来,挣钱补贴家用。 太后却在这个节骨眼上,要去鲸海捕鱼,还要朝廷亲自出面组建捕捞船队,御史们上书反对,但三位阁老支持她,反对无效,加上户部又不缺钱,报纸上又宣传得热火朝天,尚书们只好投了赞成票。 现在,远洋捕捞队却带给他们这么大的惊喜,真应了太后那句话:鲸海里的鱼,能养活整个大明! “其实,一艘海捕船,三天就能装满,”卢象升兴奋地说,“下官愁的是加工能力……这些渔获运回来,就得及时加工,要么晒成鱼干,要么磨成鱼粉,要么加工成咸鱼。 以大明沿海地区各海产加工厂的加工能力,这一趟的渔获,够他们做一个月的了,而远洋船队,半个月左右,就能往返一趟……” 次辅韩爌是山西人,他想象不到大海里有那么多鱼,于是问出了大家关心的问题:“为何鲸海里有那么多鱼,而我东海,与鲸海相连,却没听说过有那么多鱼的?” 是啊,水都是相通的,鱼儿为何不来东海,却游到鲸海里去了? 张蔷让法容打开《坤舆万国全图》,这是万历时期,利玛窦主持绘制的版本,原件藏在天子读书的文华殿,此幅是临摹本。 张蔷指着东南面的海洋,讲解道:“每年春夏季,随着信风流动的赤道暖流,遇到吕宋岛、大员岛、琉球群岛的阻挡,不断改变流动方向,从朝鲜海峡进入鲸海…… 同时,从北方往南流动的海水,本宫称之为寒流,一冷一热两股海流在鲸海水域交会,搅起大量海底的生物,为鱼群提供了丰富的饵料……” 大家明白了,有吃的,鱼群当然长得好了,但大家不明白的是,太后是怎么明白这些的? 不管怎么说,能捞到鱼是好事,话题继续回到加工的问题。 毕自严提议道:“这不不容易?发动沿海地区的中小商家,开设小型加工厂,成品由官府收购,只要有利润,就有人干!” 工部尚书倪元璐点头赞许:“这法子好,不止是商人,渔民也可以嘛,一个渔村建一个加工厂,也能增加渔民的收入。” 兵部尚书李邦华与说:“沿海的备倭卫所,也可以办厂……” 吏部尚书温体仁想得更远:“如果缺人手,可由当地官府出面,接收灾区的灾民前去做工就食……” 刑部尚书郑三俊没有话说,他已经将全国各地牢狱里的人犯,全都发配去辽东垦荒了……没错,偷邻家一只鸡,也要发配,太后说了,乱世用重典! 礼部尚书钱士陞,非常赞同温体仁的想法:“对于常平仓里已经没有存粮的府县,建议将灾民迁到沿海地区就食!一来解决沿海地区的用工需求,二来,也减轻官府赈灾的压力,三来,灾民们也有更好的出路……” 不愧是状元出身,讲起来头头是道。 韩爌也担忧地说:“去年决口的孟津渡河段,三处黄河大堤将在今年秋汛前完工,工地上近十万的民工,也面临着生存问题……” 袁可立皱起了眉头:“那可得早打主意,十万人聚集,稍不注意就要出乱子……” 众人都望向张蔷,张蔷指指鱼缸:“实在不行,就继续修河堤呗,今日先讨论这个问题。” 孙承宗敲敲桌子,总结道:“诸位的意见加起来有以下几条,扩大加工能力、招收外地劳工、结合抗旱救灾,迁移灾民就食几项, 今年的灾情已成定局,诸位的措施都是可行的,接下来,讨论执行细节。” 他转向主位上的太后和天子:“太后和陛下的意见呢?” 细节问题,交给臣子们处理就好,张蔷把控的是大方向,她说:“鲸海西面是朝鲜,东南方向中倭国,我大明的疆域在北方,西北、正北、东北方向。 目前,朝鲜和倭国,都有渔船在鲸海里捕鱼,不过他们的船小,没办法开展远洋捕捞,虽然如此,卢爱卿也不能大意,这两国也有水师,要防止他们袭击我大明的渔船。” 钱士陞不屑地道:“朝鲜敢么?要不是大明,他们在万历朝就被倭国吞并了……去年又帮他们消灭了后金侵略者,他要是敢袭击天朝渔船,卢大人,对他们不要客气!” 做为天朝上国的礼部尚书,他对藩邦小国,优越感爆棚。 李邦华却说:“大明深受倭寇之害,海上遇到倭寇,不可轻敌!” 倭寇凶名在外,众人当初反对开展远洋捕捞,就是担心倭寇在海上劫掠。 张蔷却笑道:“是的,对倭国来犯的倭寇,水师要坚决打击,但对南洋大海上的大明海盗,咱们要区别对待!这是题外话,今日不讲,本宫赞同诸位的意见,继续讨论细节吧。” …………………………………… 第二天,《明报》上刊登了远洋船队五天就返航的消息,京城里登时炸开了锅,茶馆酒楼,街头小贩,连胡同口晒太阳的老头老太太,都在议论远洋船队的话题。 “嘿,听说了么?朝廷的远洋船队,从鲸海里运回一百多船海鱼!” “何止?一大早就有报童在胡同里叫,我家大孙子去买豆汁儿时,带了一份回来,你说的一百多船,是朝廷的,还有商人们的船呢,报纸上说,南北商人加起来,有近四百条船呢……” 胡同口一片吸气声,加上惊叹声。 “乖乖!那么多鱼,怎么吃得完?不得吃到吐?” “呸!你才吐呢,忘了前几年,你饿得吐酸水的光景了?这才吃几天饱饭,就吃吐了?吐酸水啊?” “哪里吃不完?没听说么?好多地方不下雨,种子都撒不下去呢?唉,我家当年,就是逃难来北京的……” 过了两天,大街小巷又闹开了。 “快去看!从天津来的船,到通惠河码头了,说是载满了鲸海里捞的海鱼呢,快去看热闹啊……” 张族长正与张十五,前往三江茶楼喝茶,见街上的人都往城外跑,他拉住一位少年,往他手里塞了几枚铜钱,拉着人家问道:“小哥,急匆匆地去城外做啥呢?” 小哥看看手里的铜钱,笑眯眯地道:“看鱼啊,从鲸海里捞回来的海鱼!” “真捞回来了?”张族长诧异地问,“这么快?” 小哥挣开他的手:“可不?听说一天就能将船装满!” 张族长听了,连茶也不喝了,拉着张十五就往回走:“走,回家,找泉哥儿打听打听,咱们的船,什么时候能造好?” 第372章 灾民劳工 远洋捕捞船从海中州舟山港出发,前往鲸海捕捞作业,连去带回,只需要十五天左右,但在舟山港等待缺货,或者运回宁波港、上海县等沿海港口处理,再重新出发,却要二十天。 朝廷和北直隶的渔船要回登州港、天津港处理渔获,花费的时间更长,鲸海水域的渔汛,最旺的时候是六、七、八、九月,如果按一个月往返一趟的话,北方船只能往返四趟,南方船只多一趟,五趟吧。 大户们急了,纷纷向卢象升提出,让他们在海中州的各海岛上,建立临时的海产加工作坊。 北直隶的豪商,更是请求在济州岛建临时作坊,多跑一趟,就多捞几十万斤鱼啊(注:一号福船按400吨的载重量算,计有80万斤)!快赶上往年在近海里捞上两个月的量了。 张蔷与顾问团召开紧急会议,决定同意卢象升的提议,允许海商们在海中舟群岛上,建立临时加工厂,招收各地官府送去的灾民,前往海岛上做工。 在济州岛划一片临海特区,供北直隶的海商们在那里设立加工厂。 另外,户部也在济州岛、海参崴建立了两处海产加工厂,抢在渔汛期多捞船。 一时间,各家大户争相抢夺劳工,刚开始,只招收男性青壮,到后来,妇女、少年男女也成了抢夺的对象。 一船船的灾民,被送上海中州群岛的各个岛屿,商家们为了多捞两船货,真是体总动员:有人负责在岸上招工,有人负责往来运送人员物资,有人在岛上组织生产,忙并快乐着。 常熟钱家,就是钱陞的家族,他们本来就拥有一支专走南海的贸易船队,在海中州的舟山岛上,有一个固定的货栈。 本次钱氏家族的捕捞船队,就有十二艘海船,朝廷既然允许商家在岛上建作坊,钱家立即占据了舟山岛东边的一座无名岛,做为钱家船队的基地。 岛上有淡水,离舟山港又近,真是得天独厚。 钱家派往岛上负责的人,是钱陞的堂弟钱陟,一位四十多岁,瘦小精悍的中年人,一双眼睛锐利无比,却时常满脸微笑,让人不寒而栗。 他奉家族命令,带着队伍来到岛上,开始建厂,主要修建工人们的生活区,朝廷有规定,生活区的设施不完善的话,不允许投产。 钱家在登记的时候,将这座无名岛命名为苏州岛,表示这里是苏州商家建厂的地方,钱家占据了北面最好的位置,后来的两家苏州商人,海捕船没有钱家多,两家在海岛南面,占了两块地方。 选好地方,工人们扛着木材、工具,开始搭建工棚,这里是临时作坊,朝廷规定,劳工们的住所,只要遮风挡雨就成。 此时,在苏州港,钱家的另一位族人,正站在一群新来的灾民面前,大声说道:“大伙听好了:在下是常熟钱家的人,钱家,你们不晓得吧?那礼部左侍郎钱谦益钱大人,你们总晓得吧?” 下面的灾民,满脸茫然地望着他,还是带队的一位县丞答话道:“知道知道,钱大人文章魁首!当年的探花郎!” 又转身对着他带来的灾民们说:“你们有福了,能到侍郞大人家里做工,侍郎知道吧,三品高官!” 说完,他眼里流露出狂热的崇拜之情,对着钱家管事,恭敬地道:“这些灾民,什么都不懂,先生请继续讲话……” 那管事咳了两声,继续说道:“在我钱家的作坊里干活,管饱饭!只要你们肯出力,工钱也绝对不会少。” 听说管饱饭,灾民们的眼睛都亮了,他们从老家出发,官府每日里,给一个杂粮馒头,根本吃不饱,一路忍饥挨饿地走过来,就是为了吃一口饱饭! 一个瘦弱的少年小声问道:“真…… 真的能吃饱饭吗?” 钱管事拍着胸脯保证:“当然,我还能骗你们不成?” 他又指着边上的官员说:“岛上也有官府管着呢,别的不说,海里的鱼虾管够!” 听说有官府,灾民们放心了,纷纷举手,同意到钱家的作坊做工。 县丞同钱管事签了合同,附上写着劳工们姓名籍贯的登记表,与合同一起,一式两份,到时候凭合同来此领人,少一人,钱家都要负责任。 县丞要走,灾民们有点舍不得,他们没出过远门,一路上将县丞当成了依靠,一下子要分开,他们有些害怕。 县丞说:“大家都是一个县的乡亲,去到工厂,要互相照顾,听主家的安排,好好干活,家里的爹娘妻儿,等着你们挣钱买粮食救命!等这一季活计完工,本官再来接你们回去……” 灾民们如被父母抛弃的孤儿一样,有人呜呜呜地低泣起来,县丞讲完话,挥挥手转身走了,这群刁民,哭得人心里酸酸的不安乐。 这一个县,来了四百多人,分坐三艘船,往苏州岛驶去,瘦弱少年叫保哥儿,本来在村里的私塾念书,今年眼看着地里颗粒无收,连束修也交不起了,索性退了学,跟着族里的兄弟们,出来混口饭吃,顺便见见世面。 他身子单薄,一路上,多得族人照顾,才来到苏州。 开船不久,保哥儿就开始晕船,族里大多数人,都跟他一样,吐得昏天黑地,还好他的堂叔不晕船,一直在身边照顾他。 “二叔,我会死吗?”保哥儿虚弱地问,“我好难受!” 他们老家在信阳的大山里,从没有坐过船,还以为不走路了轻松点,谁知比走路更辛苦。 “说哪里话来?”堂叔安慰他道,“主家不是说了么,第一次坐船,晕船是正常的,你闭上眼睛休息,慢慢就好了,你娘和你小妹,还等着你挣钱回去呢。” 保哥儿听话地道:“嗯,二叔,我到时候多干活,多挣钱,明年还回去念书……” “是呀是呀,闭上眼睛,睡一觉就到了。” 海中洲群岛上,地势稍微平坦的地方,都被船商们占据,一座座临时加工厂很快建起来,官府的人验收合格后,一船船的工人从陆地运送过来,开始利用竹木搭建晒架。 这时代的海产品的加工方式只有三种:要么晒成鱼干,要么腌成咸鱼,要么晒干磨成鱼粉。 保哥儿和他的族人们来到钱家作坊,只休息了一天,钱家的十二艘海捕船就到了。 见只有六百多个工人,船队领头的管事,当场就黑了脸,问钱陟:“这点人能做什么?白瞎了这几船鱼!” 第373章 为何来我东海捞鱼 钱陟苦笑道:“十七叔,侄儿也没办法呀,官府送人来也需要时间,为了招到人,老十九都住在苏州码头上了,白天黑夜的盯着……” 那团队的管事也无话可说,只好留了两船鱼在岛上,其他的,还得拉回苏州的加工厂去。 白花花的鱼倒进池子里,工人们从来没见过如此多的鱼,都好奇的跑过来围观,钱陟急了:“快回去,各就各位,准备干活!” 工人们被分成几组:有人将大小鱼分类,有人将分好的鱼抬到另一个池子里清洗,妇人和保哥儿这样的弱能力,每人一把锋利的剔骨刀,在师父的指导下,剔去鱼鳃和内脏,进入下一个流程。 处理好的鱼,全部放在大太阳底下暴晒,岛上条件有限,只能做到这一步,下一步,要拉回陆地上的加工厂,进行第2次处理,要么做成鱼干,要么磨成鱼粉。 加工好的产品,可以卖给官店,也可以自己销售。 中午,果然如钱管事说的,鱼虾管够,那些挑选出来的杂鱼和虾蟹,被厨房用大锅直接煮了,一筐筐地抬到工地上,工人们洗了手,抓起来大块朵颐。 保哥儿拿起一块大螃蟹,不知道怎么吃,钱陟走过来,笑眯眯的对他说:“小哥儿是个会吃的,这螃蟹可是个美味,看我教给你吃。” 说着也捡起一块螃蟹,先掰掉八只腿,和一对大钳子,一边掰一边说:“这腿也不能丢,腿里有好东西。” 然后揭开螃蟹那硕大的背壳,一边手脚麻利的动作,一边教给众人说:“这是肺不能吃,这是胃也不能吃……” 二叔低声对保哥儿说:“那玩意儿吃起来太麻烦,还是吃鱼好。” 保哥儿也觉得太麻烦,偷偷放下螃蟹,抓起一条鱼,学着别人的样子吃起来。 除了几筐杂鱼虾蟹,每个工人还分到两块杂粮馒头,这种馒头跟他们在路上吃的一样,只是掺杂的鱼粉更多,不同的是,在这里能吃饱。 连喝的汤,也是用鱼熬的。 连吃了半个月,工人们都吃吐了…… 这样的场景,在海中州群岛的各个小岛上上演,一船船晒干或者晒得半干的鱼货被送回内陆,一船船新到的劳工被送上海岛,单单是一个海中洲群岛,就吸收了二三十万劳工。 另一边,以南直隶、北直隶为中心,通往全国各地的驿路上,商人和官府组织的运输队,赶着新式的大车,将加工后的海产品,送往内陆各省。 这些运输队又招收了大量的劳工,可以说,只要勤快肯干,就能找到工作,挣到杂粮馒头,一个青年男子,能养活一个五口之家。 为了鲸海里的渔获,大明中部和东部的省份,从官府到百姓,几乎全体总动员,官员们忙着组织劳工送往沿海,百姓们忙着报名,出去做工挣钱。 天上虽然不下雨,人们的脸上却少了往日的愁苦,朝廷用鲸海里的鱼,给他们铺了一条活路。 大明上下的官员们也欢欣鼓舞,据太后说,鲸海里的鱼能捞五百年,真是天佑大明啊。 不止天佑大明,朝廷设置在济州岛的加工厂,还招收了大量的朝鲜百姓,真是,跟着大佬有肉吃。 ………………………… 大明庞大的捕捞船队,引起了朝鲜和倭国的恐慌,以为是大明派军队,前来攻打他们了。 朝鲜国内,刚刚从后金统治的恶梦中醒来,朝中的官员们立即觉得自己又行了,纷纷上书,要求国王李倧,派使团与大明交涉,要将济州岛收回来,就算收不回来,也不能白白借给大明养马,至少要收一点租金…… 经历了后金的压榨,朝鲜君臣才知道天朝上国的好处,他们最多往天朝送几位和亲的公主,天朝的赏赐,就比他们送的多得多。 而后金统治这几年,每年都将国内的粮食搜刮一空,朝鲜百姓都饿死了三四成…… 所以还是天朝好! 使团还没有派出,李倧和朝臣们就收到一个更可怕的消息:大明的水师,已经越过朝鲜南部的海峡,进入东海了!(朝鲜叫东海,大明叫鲸海,倭国叫北海道,都是指同一片海域……) 李倧却不怎么慌,自天朝太祖赶走蒙古统治者,两百多年来,从来没有对朝鲜这个朝贡国动过武,这次也不会! 有人叫嚷:“大明欺人太甚,居然敢派兵进入我东海!这是欺我朝鲜无水师么?” 另一人喊道:“我朝的无敌水师,连倭寇也能赶跑,何惧大明水师……” 有人道:“王上,请派出无敌水师,驱赶大明船队!” 国王李倧抬眼望着吵吵嚷嚷的朝廷,心里直骂娘:无敌水师?无敌水师是怎么赶走倭寇的,你们心里没点逼数么? 朝鲜民族英雄李舜臣,在闲山岛海战和鸣梁海战两次战斗中,共击沉倭船六十多艘。 真正击退倭寇的战斗,是有大明水师参战的露梁海战,击沉倭船四百五十余艘,歼灭日军 一万五千多人,一战将日本水军打残! 他们是怎么敢喊出,无惧大明水师这种大话来的? 李倧抬手止住大臣们的吵闹,问那报信的信使:“大明的船队,在东海里干什么?” “捞……捞鱼……” 看看,人家又没有上岸来劫掠,只是在海里捞点鱼虾,这些人就吓成了失心疯,真是惊弓之鸟! 但也不能不管,于是,李倧一面派出水师,在朝鲜近海时游弋,监视大明的船队,一面派出使团,前往北京交涉,要求大明船队,停止在他们的东海里捞鱼! 于是,卢象升的船队,再一次路过朝鲜南部的时候,就遇到了朝鲜水师的船队。 朝鲜水师派出了上百艘龟船,这种船与水师的海沧船差不多大小,用云杉、红松等密实的原本打造,顶层甲板上覆盖厚厚的木板,且有一定弧度,形似倒扣的龟壳,因而得名。 水师统领李禹臣,是李舜臣的铁粉,连名字也改成了与李舜臣相似的李禹臣。 他奉命监视大明的船队,所以在西水道的釜山海峡,拦住了船队,要问个清楚。 他被杨御蕃带到了卢象升的船上,面对大明的高官,他毫不客气地问:“敢问天朝大人,为何来我东海捞鱼?” 第374章 海战一 卢象升仔细打量这位硬朗的朝鲜汉子,无形的威压,看得他很不自在,强硬地道:“大人为何不答?天朝就算要从此处过,也得与我国协商……” 卢象升收起威压,温和地问:“李将军,你的水师,平日里巡视到这片海域么?” “没有……但这是……” 杨御蕃见他一个水师统领,却来质问大明的三品高官,比朝鲜国王还嚣张,当时就沉下脸来:“李统领,注意你的言词,根据大明与朝鲜签订的壬辰年条款第三款的规定:大明与朝鲜,共同防御东西水道,共同抵御倭寇。 怎么?倭寇来了,就让大明共同抵御,倭寇赶跑了,这里就成了你朝鲜的了?我们大人还没有问你道理,你却先来无理取闹了?” 他指指前方的朝鲜水师,冷笑道:“李统领,请问你龟船上的火炮,能打多远?” 龟船上的火炮,其实能打两百步远,龟船对阵,一是靠甲板顶层坚硬的“龟壳”来防御敌人的炮弹,二是靠船头铁制的“撞角”撞毁敌船。 如此强硬的语气,李禹臣不敢硬顶,气得这个李舜臣的铁杆粉,脸上青筋暴起,满脸通红,憋屈得下一秒就要原地爆炸。 卢象升赶忙打圆场道:“杨总兵不得无理!李将军许是不知道这个条款,咱们好好与他说道说道便是!” 杨御蕃忙恭敬地应道:“是,蕃谨遵大人教导!” 教你一下,如何与大明的高官讲话! 这一套红脸黑脸唱下来,李禹臣的气焰立马收敛起来,恭恭敬敬地说:“下官……下官也是奉我王命令,前来询问:大明是否要入侵我朝鲜……” 卢象升哈哈大笑,一指身后的船队道:“李将军多虑了,回复你家王上,本官率领的是海捕船,前往鲸海捕鱼的,不是来觊觎朝鲜国土的。相反,有我大明船队在东西水道来往屏障,倭寇绝不敢越雷池半步!” 李禹臣彻底放心了,就听卢象升又说:“还请李将军放心,我大明的海捕船在鲸海海域,不会靠近朝鲜海岸百里以内,对朝鲜海边的渔民,没有影响。” 朝鲜向大明学习,为了防止倭寇,一直禁海,不准老百姓下海打鱼,卢象升如此说,只是让朝鲜君臣安心的意思。 李禹臣下令,让朝鲜水师让开道路,放大明船队过去,他也不想与大明船队对上,他的龟船,撞倭国的小船可以,对上大明的福船,不知道谁撞谁呢。 杨御蕃热情地邀请他,到明军水师的船上参观,越看,他心里越绝望,明军水师的准备,无论火炮、火枪、火箭、还是长枪大刀,比壬辰年间不知道先进了多少…… 而朝鲜水师,还是壬辰倭乱后重建的,连那时候的水平也赶不上。 李倧听说大明的船队,在东海里捞到海量的渔获,一船船往国内运送,也动了心,让李禹臣问问天朝的大人:朝鲜的渔船,能不能跟随大明的船队,到海里捞几网鱼? 卢象升大手一挥:“有何不可?捞就是了。” 可惜朝鲜没有如福船一样的大海船,只得利用水师的龟船,跟随大明的海捕船,到达他们从没有去过的海深,捞到了数不清的海鱼…… 朝鲜君臣高兴坏了,也不提归还济州岛了,嗯,跟着大佬有鱼吃,还是不要得罪的好! 另一边,大明的船队,也把倭国松前藩的藩主松前公广,吓得够呛。一连派出船队,在海边严密监视大明船队的动向,一边向德川幕府求援。 此时的倭国,已经结束了一百多年的战国时代,处于德川幕府的统一统治之下。并且,德川幕府在 1633 年到 1639 年连续发布了五次锁国令,日本进入闭关锁国时期。 接到松前公广的消息,德川家光也吓了一跳,一百多年的内战才结束没几年,又要迎来大明这个强敌? 他一面调集全国的战船,前往松前藩抵御明军,一面派出遣明使,前往明国交涉。 因为倭寇,还有倭国入侵朝鲜的原因,大明停止了与倭国的交往,禁止倭国的使团来大明贸易,德川家光怕使团,被明军的水师消灭在大海上,只得让萨摩藩的岛津久宗,前往琉球国,请琉球使团出面,带倭国使团来大明交涉。 岛津家族的前几代家主,一直想吞并琉球国,已经抓捕了琉球王族,在琉球建立了傀儡政权,却被大明的水师,一举击溃,不但救走了琉球君臣,连萨摩藩也差点被灭。 (以上事件,见作者君另一本小说《长姐当家 我在大明做外贸》,这本小说的时空设定,与上本一致,乃同一个世界,也是作者的同一个梦想……) 萨摩藩逼迫琉球国签的“降书”,其中最重要的一项,就是要求琉球国将对明国的朝贡特权,让给萨摩藩。 扯远了,说回倭国,因为德川幕府的锁国令,除了有贸易特权的几个大名,其他大名的船只,都是打鱼和运输用的民船,用来打仗的安宅船,很少。 但各大名的血还未冷,德川幕府一声令下,倭国海船齐聚松前藩海岸,准备与大明水师决死玉碎! 谁知等了一个多月,只见大明船队路过,不见大明水师来攻,高度的紧张和巨大的压迫感,让松前公广受不了了,决定向明国水师发起“特攻”! 特攻是倭国人,以自杀式攻击为手段的战斗行为,松前公广叫嚣着“特攻”,更多的是展示给德川家光的一种决心。 于是在七月二十,大明船队再一次经过对马岛时,遭到了以松前藩的攻击。 这天,天朗气清,海风微拂,大明船队如往常一般,浩浩荡荡地驶过对马岛附近的海域,船身巍峨,帆影如云,威严而不可侵犯。 与大明的海船相比,倭国水师的安宅船和关船,显然十分矮小,在松前公广看来,大明的海船,每一艘都堪比“日本丸”! 但又怎样?日本武士不惧任何敌人!日本的战船虽然小,但它多啊,举日本全国之力,松前藩海边,聚集了两千多艘战船! 大明不是有句俗话说,蚁多咬死象么?本次,他就要咬死大明水师,让他们不敢小看日本,不该小看他松前公广! 鉴于前辈在露梁海战中的教训,松前公广在这次战斗中,一次就投入了上千艘战船,并且亲自指挥! 大明这边,水师的战船在前,捕捞船队在中间,船上的官兵和水手,早就做好的战斗准备,他们出海前就培训过,遇到敌人,该如何应对。 朝鲜的龟船跟在后面,李禹臣还算有种,并没有率队逃跑,只是让士兵和渔民,躲到龟壳下面,做好防备,如果明军胜利,他们就冲上去狠揍一顿,以报壬辰倭乱之仇。 如果明军不敌,他们转身而走,也情有可原,是天朝水师不行,不是他不支持。 倭船在东,明船在西,两军对峙! 第375章 海战二 这时代的海战,都是一样的流程:先用大炮对轰,轰不沉的话,就抵近跳帮,双方对砍,直到一方胜利,另一方或逃跑,或被消灭! 松前公广站在一艘安宅船上,目光如炬,死死盯着远处的大明船队,船上的武士们个个神情肃穆,眼中闪烁着决绝的光芒。 松前公广高举手中的太刀,厉声大喝:“诸君!消灭明国水师!特攻!特攻!” 随着他的号令,上千艘倭国战船如离弦之箭,从对马岛海岸边冲出,直扑大明船队…… 这里插一句,倭国的安宅船、关船、小旱船,都是靠桨手摇桨前进的,最大的安宅船有八十名桨手!想象一下南方端午节的龙舟赛,就知道它有多快了。 这样的速度,在大明船只的面前,就是一个然并卵,人力毕竟有限,在经过两刻钟的千帆竞发后,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从空中俯瞰,真的像草原上的狼群,围着一群大象狂吠。 杨御蕃站在旗舰上,从望远镜里,见到密密麻麻的敌船,心里很紧张,无他,敌船太多了! 见敌船进入火炮的射程,他马上下令:“放炮!” 旗手挥动令旗,大明水师十五艘一号福船,十艘二号福船,十艘巡海船, 齐齐开炮。 事实证明,在无论是火枪还是火炮,在没有准头的时代,齐射是最好的打击方案。 一轮火炮出去,无论是安宅船还是关船,统统轰沉!这也是倭船太多,闭着眼睛也能打中的原因。 有时候,多并不一定就是好。 松前公广看得目眦欲裂,挥动着太刀大喊:“板载!板载!” 命令倭船不许退缩,发起决死冲锋! 船上的武士也举起倭刀,板载板载地大喊着,哪怕前面的船只被轰得稀碎,后面的船只依然只进不退。 这股气势,看得卢象升也忍不住咂舌,他放下望远镜,对刘真说:“吩咐所有海捕船,做好战斗准备!一有敌船靠近,就用震天雷、燃烧弹招呼。” 命令传达下去,本来就做好准备的海捕船,全都举旗回应,表示收到! 在海上讨生活,哪里不会遇到风浪?不会遇到海盗?不过这一次,风浪大了一点,敌人也多了一点。 炮击轰了三四轮,不知道击沉了多少倭船,海面上浮满了打烂的船板和人尸,还有一些武士抱着船板在海面上漂浮,又被其他船只救下,倭刀掉了,随便找一根木棍,举起来继续前进。 “一窝蜂,放!”杨御蕃一声令下,数十架一窝蜂一起发射,上千支带着尾焰的羽箭,将前面的倭船和船上的武士,射成了筛子,许多人被羽箭强劲的冲击力,直接怼进了海里。 无人划船,倭船便停了下来,阻挡了后面船只前进的速度。 明军得以利用这点时间,更换一窝蜂的弹夹,然后发射…… 只是倭船太多,前仆后继,越来越多的倭船挤在明军水师前面两三百步外的海面上。 “大人,放燃烧弹吧,”副将见倭船越来越近,怕敌人划着燃烧的敌船冲向自己这边,再把自己的船只引燃了,那真成了引火烧身了。 所以明军在战斗中,一向谨慎使用燃烧弹。 杨御蕃目测了一下距离,两百五十步左右,燃烧弹能在两息之间引燃敌船,水手能在第三息的时间,失去战斗能力,所以敌船会两百步左右燃烧起火。 这个距离,对大明水师有点危险,但敌船太多,火炮和一窝蜂的数量有限,要大规模杀伤敌人,还得用燃烧弹。 “燃烧弹,准备!”随着杨特蕃的命令,一架架小型投石机被立了起来,一颗颗燃烧弹放进去,长长的引线被点燃,嗖嗖嗖地从空中飞过,重重地落在倭船中间,立即在明军前边两百步的地方,燃起一道火墙。 落在海里的燃烧弹,也被海水撞碎,里面的猛火油浮在海面上,熊熊燃烧。 “撑杆!”杨御蕃下令,“准备推开敌船!” 在后面船只的推动下,着火的的倭船慢慢向明军水师靠过来。 在后面指挥的松前公广也看到了这一机会,顿时大喜,举起太刀,疯狂地大喊:“冲鸭!将火船推向明军船只,大家一起烧死!板载!” “娘的!”眼看着火墙离自己越来越近,这么多的船只,不是士兵们的撑杆能撑开的,他只好一挥手,下令到,“撤!绕到南面,炮击!” 旗语打下去,明军水师开始向南方转舵,这季节,吹的是南风,洋流向北,逆流而行十分艰难,但明军必须抢占上风口,才能避开燃烧着的倭船。 水师一撤,后面的海捕船也收到消息,跟着转舵,绕到侧面。 朝鲜的李禹臣一看,以为天朝水师败了,正在撤走,天朝的船只一旦撤走,想留下他直面倭人的船队? 那怎么行?他们本来是跟着来捞点鱼的,哪里打得过倭人,何况还那么多船只,天朝人不厚道! 他立即做出了正确的选择:“撤(跑)!” 于是,朝鲜水师的一百多艘龟船,立即扯帆,顺着黑潮和南风,一路向北,跑了…… 着火的倭船失去动力,被洋流和南风吹着,漂向北方。 松前公广见明军转向,避开了火船,但他从着火的船只上得到了灵感,决定要用火攻! 倭国也有撞船,船上装满了松脂等易燃物质,水手划船撞向敌船,靠近后点火,船头铁质的撞角,会深深撞进敌船,将两艘船紧紧连在一起,大家一起烧毁。 这种自杀似的冲锋,特别契合武士道精神,所以,松前公广一声令下,倭国剩下的上百艘撞船就集结完毕,准备发起决死冲锋,他们叫决死特攻! 然并卵,明军船只转向靠风帆,倭国船只转向,靠桨手,要逆着洋流,靠划桨撞向明军,真是一项艰巨的任务。 明军水师加海捕船,四百多艘大福船要转身,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趁着大明船只转向的功夫,有许多倭船扑了上来,见到船只就上前攻击。 松前公广,到现在都以为,他在跟四百多艘战船的明军水师战斗,根本不知道,后面这些观战的船只,是捕捞船。 倭国船一靠近,船上的武士们就开始弯弓射箭,不得不说,武士们的箭术是一流的,要不是隔得太远,捕捞船上的水手,不知要被他们射倒多少! 水手们不会射箭,捕捞船上只有燃烧弹和震天雷,使用燃烧弹要得到上面的准许,他们能随便用的,是震天雷。 船用投石机早就架了起来,震天雷也放进了网篼子里,敌船还在一百五十步外,水手们一拉绳子,震天雷带着长长的焰尾,飞了出去。 五六颗震天雷飞向同一艘船,总有一颗能砸到它,这种用黄色炸药制成的震天雷,威力巨大,随着一阵巨响,倭船连人带船,被炸上了天。 第376章 遣明使 好在大明的船只及时转向了南边,那些被炸毁的撞船,连同船上燃烧着的人和物,都顺着洋流,一起漂向了北边。 其间,许多扑向海捕船的倭船,都被震天雷炸上了天,也有倭船上的水手和武士,拼死将火船撞向海捕船,却被水手们伸出长长的撑杆,死死撑住,不得靠近。 船上的水手和武士,浑身燃烧着,还在拼死划船,这种狠劲,吓得水手们手里的撑杆也微微发抖! 卢象升在望远镜里,眼睁睁看着倭船上的人,被活活烧死,随洋流飘走,也不由得暗赞一声:这样的敌人,很难对付。 见海捕船上没有火炮和一窝蜂,松前公广指挥着更多的倭船扑了上来。 卢象升果断下令:“用燃烧弹!” 他没指挥过海战,但看了半天,他也明白了,洋流向北,明船在南,燃烧着的倭船,只会向北方漂流,不会漂到明船这边来。 明军抢占了上风口,海面上的烟雾,只会向北飘,不会阻拦明军的视线。 于是果断改变了战术。 地利不利于倭船,人力毕竟有限,三四个时辰,倭船上的桨手,都累瘫了,有人直接累死,人都没气了,手里还死死抓住船桨…… 连松前公广的座船,也停在了海面上,再看上风口的明军,从大船上放下无数桌面大的浮船,浮船上的物料,被火箭点燃,顺着洋流,如鬼火似地向倭船扑了过来! 而海面上能动的倭船,眼看着没几艘了,他终于抗不住,流着泪,满怀耻辱地大喊:“撤!撤!撤!” 他发誓:今日的耻辱,他将百倍奉还! 海风依旧,残阳如血,照得对马海峡的水面,一片血红…… ……………………………… “八格!”幕府派来的特使,一个耳光扇在松前公广的脸上,扇得他连头一起转向一边,立即又转过来站好:“哈依!” “一战就损失了大日本近半的海军,该死!”特使是来跟明军交涉的,但他来迟了,到达松前藩的时候,两军交战已经过去了八天。 据说,明军船队,又浩浩荡荡地开过对马海峡,向北海去了。 “他们只是去捞鱼,将军只让你做好防御,阻止明军登岸,你主动扑上去是几个意思?”特使简直气死了,“你应该向将军切腹谢罪!” 松前公广想说他的邻居对马藩主宗义成也有责任,但宗义成此时根本不在藩地,他与与家臣柳川调兴正在江户城打官司,他赖不到人家头上,只得做罢。 松前公广不怕死,他的一郎才十三岁,他怕自己死了,松前藩就要消失,这是他几代祖先打下的基业,他要传给松前一郎,不然,他死了也无颜面对父祖。 “请将军再给我一次机会!”他请求道,“等我的一郎长大,我再谢罪!” 日本才统一不久,也不想将松前藩逼得太狠,这些藩主,凶性未改,万一脑子一热,再举旗反叛,好不容易才统一的日本,又要重燃战火。 特使见他服软,也不能逼着他现在就切腹,只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其他藩主损失的船只,你松前藩要负责赔偿!” “哈依!” ………………………………………… 7月底,朝鲜和琉球的使团,同时到达了大明都城,琉球使团一进京,就向会同馆的主官坦白:使团中还隐藏着一个倭国使团! 消息汇报到张蔷这里,张蔷大方地道:“既然来了,就听听他们有何诉求吧。” 日本使团才得以与朝鲜使团一起,觐见大明太后。 七月二十九日,大明裕安太后在乾清宫西侧殿,会见了两国使臣,大明次辅,前兵部尚书袁可立,和现任兵部尚书李邦华、大明礼部尚书钱士升,参与了本次会面。 此时,对马海战的战报已经传回京师,李邦华首先质问倭国特使佐藤一郎:“敢问特使,倭国为何要主动攻击我大明船队?” 矮矮壮壮的左藤一郎站起来抗议道:“我国早在唐朝就更名为日本,请称我国为日本!” “好吧日本,请问你国水师,为何主动攻击我大明船队?”李邦华换了一种称呼,又继续问。 佐藤一郎也是个人物,他不答反问:“请问大明的水师,为何进入对马海峡?是不是企图入侵我日本国?” “壬辰海战后,倭……日本就撤出了对马岛,我大明的捕捞船,只是从对马海峡路过,从没有到达离陆地一百里的海面,什么时候要入侵日本了?” 纳尼?只是捕鱼?佐藤一郎愣了许多,德川将军下令全面锁国,大明水师,只要不登陆本岛,就不用管他们。 他诚恳地鞠了一个九十度的恭:“一场误会!误会!松前藩给将军传递了假消息,以致双方产生误会……但是,贵国应该事先知会我国,就不会产生误会了!” 还怪起别人来了,李邦华也不惯着他:“我国的照会,早就放在船上,由大明工部工侍郎卢大人保管,但找不到你日本的人啊……你们一上来就罢出攻击阵形,根本不让人讲话嘛。” 佐藤一郎的奉命来修复关系的,只得一个劲地鞠躬说误会,虽然是主动攻击,日本水师却是战败的那一方,损失了七八百艘战船啊……这位明国的大人,还不让人说理了。 真是国大欺客! 张蔷适时地插话道:“既然是误会,解开就好啦,请特使大人,代本宫向德川将军问好,大明允许日本,成为藩国,如琉球一样每年遣使通贡!” 日本虽然锁国,却允许长崎、萨摩藩、松前藩、对马藩的几个港口,从事对外贸易,没办法,日本贵族需要大明的丝绸和茶叶,还有铜钱。 没错,这时代,大明的铜钱,在日本是通用货币。 张蔷也不能放弃日本市场,眼睁睁看着大量的白银,被走私商人赚走。 简直是天上掉下的惊喜,一下子将佐藤一郎砸晕了:“太后是说……允许日本朝贡?” 张蔷点点头:“只要德川将军,禁止日本浪人,来我大明沿海骚扰,我大明就允许日本国朝贡,还允许日本商人,与我大明通商。” “哈依!”佐藤被这两个重大消息,砸得不知说什么好,这次出使,他取得了历史性的成就,回到日本,他将成为将军面前的红人! 赔偿什么的,提都不要提,免得大明的太后一怒,收回这两项命令。 “谢谢明国太后,下官回去,定向将军转达太后的问候!” 日本特使归座,李邦华又转向朝鲜使臣:“敢问金大人,朝鲜水师为何逃走?” 第377章 反对通商 朝鲜的金特使赶忙站起来,毫无愧疚地道:“误会!一场误会!朝鲜水师的战船,本来要随天朝水师一起移的,只是船队正好处在洋流中心,被冲到了东海……” 居然可以这样扯,张蔷心里冷笑,只听旁边的袁可立也冷笑着问:“那金特使,是专程前来解释这误会来的?” 金特使忙道:“是的是的……另外,下官特来感谢天朝水师,带我国船队,到东海里捕鱼……” 朝鲜渔民的船更小,只能在近海捕鱼,只有水师的龟船,能随着大明的海捕船,到深海里捕鱼。 朝鲜特使辛辛苦苦来一趟,绝不是专程来解释和感谢的,果然,就听金特使又道:“另外……下官带了一些特产,请求朝贡……” 所谓的朝贡,就是各藩邦送来一些不值钱的特产,换回大明皇帝十倍的赏赐,还能在大明白吃白住几个月,所以在永乐朝,各藩邦十分乐意来朝贡,比做生意强太多了。 所以萨摩藩才会眼红琉球国的朝贡权,不惜灭其国也要拿到。 金特使的话还没说完,礼部尚书钱士升就回绝道:“不行,你们年初就朝贡过一次了,按规定,朝鲜每年只能朝贡一次!” 万邦来朝当然是好事,但来得多了,大明的财政也受不了啊,所以规定,使者朝贡,必须按规定的时间、路线、人数、特产来,否则只能让他们到市场上自由买卖,不接收特产,也不赏赐物品。 张蔷很好奇:“金特使,你带来的特产是什么?” 不会是泡菜吧? 金特使向着张蔷深鞠一躬,骄傲地道:“回禀太后,下官带来了泡菜!还有新罗婢!” 张蔷气得仰倒,还可以再无耻一些么?连野山参也不带几根? 她忍住笑,淡淡地说:“我朝钱尚书说了,你们今年已经朝贡过一次,不能坏了规矩,但你来一趟不容易,没有再运回去的道理,本宫允许你,在京师发卖你们的特产,然后购买你们喜欢的货品,运回去吧。” 金特使嘀咕道:“那能卖多少钱?” 他的话被袁可立听到,他沉声道:“既然知道不值钱,为何要送来欺骗我家太后?打量我大明,连泡菜都吃不起了吗?” 眼看着金特使答不上话,冷汗噌噌地流,张蔷忙打圆场:“回去告诉你家王上,需要大明的货品,可以派商队去沈阳贸易,不要只想着打秋风。” 送走两国使臣,张蔷让法容去朝鲜使团,买了一鑵泡菜,她想看看这时代的泡菜,与后世有何不同。 打开罐子,一股怪味直冲鼻孔,张蔷立即不敢尝了,但这泡菜却给她提了醒,对法容道:“你记下来,辽东黑土地上的玉米收获后,让百姓再种一茬萝卜和菘菜……” 东北的酸菜也是很有名的。 ……………………………… 佐藤一郎回国后,向德川家光汇报了出使大明的经过。 德川家光听说明国太后允许通商,立即找来了宗义成和他的家臣,对他们说:“你们别窝里斗了,快回对马藩吧,明国的商船就要来日本通商的,你们再不回去,好处都被松前公广抢光了……” 宗义成一听,急急忙忙赶回对马藩,给了卢象升优惠的条件:在对马岛建立贸易港口,供双方商人往来经商,港口的税收,归各自所有。 卢象升奏报朝廷后,得到张蔷许可,于是同意了宗义成的请求,在对马岛西南边的一处海湾,建了一座港口,此是后话。 大明断绝与倭国的商贸往来后,朝鲜的商人,在大明的走私商人与倭国之间,做起了转口贸易,赚得盆满钵满,听说大明与倭国恢复了贸易,朝鲜国王李倧立即上表,请求天朝允许朝鲜商人,前往对马港口经商。 对于一心忠于天朝的藩国,大明一向很大方,张墙批准了李倧的请求,对马港,成了三国商人的贸易集散地。 德川家光也很高兴,商船往来没在日本本岛上,没有违反德川家康的锁国令,很好。 大明这边,张蔷的这一决定,却在朝堂上掀起了轩然大波。 朝臣们不顾大明正在遭受建国以来最严重的旱灾,看不到远洋捕捞船运回来的海量渔获,不管西北两省正在迁往辽东的上百万移民,更看不到从外兴安岭运回来的黄金……强烈要求禁止与倭国通商。 御史们连连上折子,给事中们直接封驳了张蔷的懿旨,并指责三位阁老尸位素餐,只会看太后脸色行事,指责六部九卿为了头上的官帽子,怀里的票子(指入股国企,每年分红的资格)……枉顾做臣子的本心,忘了万历帝的祖训,不尽臣子之责,任由太后做出这样的决定。 言下之意:太后年轻,记不起万历帝的祖训,做臣子的也忘了? 还有人给《明报》撰稿,畅论倭寇之祸,言辞激烈地说,大明与倭国通商,就是违背万历祖训,沿海恐再遭倭寇之乱…… 张蔷:…… 她自秉政以来,一直在收拾大明这个烂摊子,改进火器、编练京营、整顿卫所、建官店敛财,开海捕救民,削宗藩、反贪腐、灭后金、办大学……大明摇摇欲坠、灾民嗷嗷待哺、官员的俸禄都发不起的时候,她的所有改革,没人跳出来反对。 如今刚吃饱饭,不,是官员们刚吃饱饭,百姓还挣扎在饥饿线上……他们就有精神跳出来哔哔哔了? 一个倭国,就让这些人惧怕致此?张蔷不相信,查!一定要查清楚,这波反通商声潮背后的主谋是谁。 张蔷抱起日渐肥胖的阿宝:“阿宝,你都长了一身的懒肉,前朝闹这么大的动静,你怎么一点消息也没有?” 阿宝慵懒地伸了伸懒腰:“喵……本猫老了,退休了,你有隐卫,什么消息拿不到?” 算了,张蔷放开它,望着御案上堆成山一样的奏折,叫来法容,同以往一样,将折子分类处理:“本宫念,你来写……” “违背万历祖训……万历帝说过‘倭人贪婪,不可与之交往!’” “引狼入室,恐倭寇之祸重演……” “大明利益受损……允许朝鲜与倭国通商,恐将朝鲜推到倭国一方,与我大明离心。” “太后越来越专权,不听臣子劝谏……” “开放海捕已经是极限,大明已经有月港一处通商港口,没必要再开通其他地方……” “太后忘了万历四十七年之大祸了么……” 张蔷眯起眼睛:万历四十七年之大祸? 第378章 万历旧事 奏折的各种观点,罗列了一大堆,气得张蔷呵呵冷笑,指着其中一条对法容道:“真真是可笑,月港口岸?据本宫所知,广州、泉州、厦门、壕镜澳、宁波港,何处没有走私海商? 还好本宫强势,没有批准关闭月港口岸。” 在原本时空,崇祯帝在朝臣们的忽悠下,于崇祯六年关闭了月港,大明朝廷从此与国际贸易的巨额利润无缘…… “看来,得好好整顿整顿大明的对外贸易了……”她纤细的手拍在那张记录纸上,陷入深思。 法容轻轻地收拾起御案上的奏折,装进箱子里,送到门外交给怀恩:“先留中……” 第二日,张蔷顶着两个黑眼圈,召首辅孙承宗来问事:“阁老,万历四十七年发生了何事?本宫怎么查不到记录?” 孙承宗皱着眉头道:“这些御史,唯恐天下不乱,提这些旧事做什么? ……太后既问,老臣就为太后讲讲。” “太后可知万历朝的首辅王锡爵?” 张蔷想了想,点点头:“知道,王阁老刚直耿介,品行端方……谥号是 ‘文肃’。” “是啊,这样一位首辅,却与张居正一样的结局,死后五年,在万历四十七年,遭到清算……” 不对不对,王锡爵怎么比历史上晚死了几年?这个时空,还是原来的大明时空么:“阁老,你确定王阁老是万历四十二年去逝的” “臣亲历的事,如何会记错?” “好吧,阁老请继续……” “万历帝虽然不上朝,但并不是如百姓们传说中的那样不理政事,相反,他日日在这乾清宫批复奏折,与阁臣们讨论国家大事…… 臣在万历三十二年考中进士,进翰林院做编修……万历帝成立了一个‘皇家科学院’,为他的内帑赚了许多银子! 这些银子,部分填补了国库的亏空,部分留在了内帑,大部分,被万历帝和郑贵妃留给了福王。 他还有一位神秘的臣子,每年为他运回来大量的白银!朝臣们都在暗中传说,万历帝让这人往南海,与佛朗机人通商…… 当时,郑贵妃和万历帝都希望福王继位,以王锡爵为首的朝臣们,坚持‘立嫡立长’的祖制,一直支持长子朱常洛,也就是后来的光宗皇帝,当今陛下的祖父。 福王虽然就藩,郑贵妃仍不死心,后来终于查到,为万历帝敛财的那位神秘人,就是王锡爵的族弟王衍爵…… 据说王锡爵也从他族弟那里,收受了大把的银子,王家人分辨说那是他们的投资收益,郑贵妃不依,要求万历帝清算王锡爵一党,企图清除光宗帝的支持者,迎福王回来继位。 那时候,万历帝已经病入膏肓,无法理事,命太子朱常洛监国,郑贵妃逼太子下令,清算王锡爵贪污受贿的罪行…… 诡异的是:太子的旨意还没有发出,一夜之间,太仓王家一大家子全都消失不见,锦衣卫也查不到他们的踪迹,有传说,王家乘船出海了…… 更让人匪夷所思的是,万历帝的皇家科学院,和科学院下属的医院、银行、工厂,陆陆续续消失不见……朝臣们忙着站队,内斗,等万历帝大行,太子终于登基,这些机构早已人去楼空…… 有人怀疑这些人去了海外,建议派人去海外寻找,但光宗帝继位不到一月就薨逝,大明两个月内送走两位帝王……谁还顾得上其他事?此事就不了了之…… 天启帝少年继位,不知政事……后来的事,太后都亲历了。 因为是一桩悬案,至今无解,又涉及到皇室秘辛,就没有记录,这些人现在翻出来,是想威胁太后么?” 张蔷:……………… 这个时空,还是原来的大明时空么?她是不是穿到了一款大明游戏里,万历朝的历史,被前面的玩家练歪了? 还是有一位前辈,他曾经来过?比如王锡爵的那位族弟?不然银行和工厂如何解释? 历史(或是游戏)有它固有的轨迹,自光宗朝开始,又回到它原本的轨道? 那她的坚持和努力,还有什么意义?等她死了,历史会不会又回到原来的样子?华夏民族还要经受四百年的至暗时刻? 完了,三观碎一地…… “太后?太后……”孙阁老见她双眼发直,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不由得着急起来,大声呼唤道。 “哦……阁老说到哪里了?” “有人重提旧事……” “哦……有何目的?” “估计是怕太后开海通商,这些人会潜回大明,对我大明不利……” “哦……本宫明白了,阁老请回,本宫想静静……” 孙承宗忧心忡忡地走出西侧殿,悄悄对怀恩说:“去叫一名太医来此值守!” 怀恩不解:“为何?” 孙承宗:“去就是了,以防万一!” 张蔷自闭了,如果这是一款游戏,她不玩了!她要退出! 太tm累了!设计这款游戏的商家,真是缺德带冒烟,一点都不好玩! “阿宝……我们是不是穿到游戏里了?能不能退出去?”她撸着阿宝缎子般光滑的皮毛,伤心地问。 “喵……退不出去,你在那个世界,已经尸骨无存了!退出去只会变成一堆中微子!” “也许会穿到别的时空呢?” “喵……算了吧,穿到哪个时空,不得奋斗?你怎么知道,原来的时空就不是一款游戏?在这里你好歹有了基础。” “我是谁?我来自哪里?我将向何处去?” “喵……牢骚太盛防肠断,人间正道是沧桑,矫情一下就得了,至少平安是你真实的儿子,就算想躺平,你也得为他打好基础再躺吧?” 不知道那位穿越的前辈还在不在?老天是不是派他来拯救大明,任务失败,才将自己送了过来? 要是自己嘎了,上天会不会再送一位过来? 张蔷自闭了两天,朝臣们都以为,御史们的这一波攻势,将太后说服了,毕竟太后从来不是独断专横的性子,能听得进臣子们的意见。 有人开始觉得,御史们的言论太过激烈,太后毕竟是一位弱女子,应该对她老人家宽容一点…… 有人开始为太后开脱,上折子弹劾琉球使团,怎么将倭人带来了呢?有人弹劾卢象升,就不应该在对马岛与倭人商谈,有人弹劾御史和给事中,说他们言辞太过激烈,不应该这样对太后…… 朝臣们为开海通商,和有些人对太后的态度,又开始打嘴仗,在《明报》上写文章对喷。 第五天,太后罕见地下旨,要召开小朝会扩大会议,允许御史和给事中们旁听。 八月十九,中秋节后第一天上班,太后携天子,在文化殿召开小朝会,各部侍郎以上的文官、一二品武官、在职的勋贵,和都察院在京的御史、六科给事中,济济一堂,共商国事。 卯时三刻,禁鞭鸣响,裕安太后头戴翡翠九龙四凤冠,身穿织金云龙文的红领褾襈裾,腰间青红大带,佩饰规矩,妆容严整,携着十一岁的小皇帝,缓缓登上御座。 “太后驾到!皇帝驾到!”司礼监太监王应昌大声唱礼,“跪……” 张蔷坐在御座旁边,坦然受了群臣的跪拜,待殿中安静下来,才缓缓开口道:“本宫曾经晓谕诸位臣工,要与时俱进,要开眼看世界,可是总有人,要开历史的倒车,拿祖制说事儿。 还有人,睁着眼睛说瞎话,反对开海通商,更有的人,跟着人云亦云,上的折子全是陈词烂调,没有自己的见解,毫无新意…… 今日,本宫就与诸位,来理一理历史,理一理开海,理一理世界贸易,理一理如何拯救大明……” 第379章 盐铁论的本质 臣子们屏息静气,太后这是要舌战群儒的架势?且听听她老人家怎么说吧,论打嘴仗,文臣们从来没怕过谁,哪怕是太后。 还有人暗戳戳的想,今日可是搏名声的好机会,要是能搏到一顿廷杖,就更好了。 别笑,大明的文官,以挨廷杖为荣,最有代表性的,是铁腚御史邹元标,因反对张居正夺情起复,挨了八十廷杖居然没死,俗称“打不死的邹元标,割不尽的韭菜蔸”,在朝堂上下竖起了直言敢谏的直臣名声。 所以,哪怕他不做官,居家讲学三十年,读书人仍然趋之若鹜,视为大明官员的楷模,扶天启帝上位的首辅刘一燝、现任兵部尚书李邦华,都曾跟随他学习。 众人正在胡思乱想,就听太后低沉硬朗的声音传下来:“有些人喜欢在本宫面前讲历史,动辄先贤怎么怎么样,圣人怎么怎么样,那么本宫今日,就与诸位一起来学习一篇古文,重温历史……请燕京大学校长徐光启, 为大家诵读……” 徐光启应声出更道:“臣遵旨!” 王彦昌捧着一本册子下来,双手递到徐光启手上:“徐大人请!只诵读太后标出来的几段就好。” 众人都竖起了耳朵,只听徐光启字正腔圆地读道:“《盐铁论》…… 惟始元六年,有诏书使丞相、御史与所举贤良、文学语。问民间所疾苦……” 在场的文官,谁没有读过《盐铁论》?甚至他们反驳太后开海通商的观点,也来自这篇盐铁论。 所谓盐铁论,是发生在汉昭帝元始六年的一朝堂辩论,一方是以霍光为首的世家官员,代表各诸侯国的利益,一方是以桑弘羊为首的文官,代表中央朝廷的利益。 霍光、桑弘羊都是汉武帝指定的辅政大臣,双方就盐铁、酒榷、均输、平准等政策,在朝堂上展开了一场长达六个月的辩论。 所谓均输,就是把各地输京物品,转运至各处贩卖以增加政府收入、抑制商人垄断。 平准,则是由国家控制全国物资买卖以平衡物价。 霍光一派认为:盐铁官营是与民争利,均输是朝廷下场参与物品买卖,有垄断之嫌,平准,这是朝廷控制了物价,商人失去了定价权,让民间商业失去了活力,要求放开盐铁专营,取消均输平准政策。 商弘扬一派认为:先帝要打击匈奴,修长城,开支巨大,所以才制定了盐铁官营的政策,如果放开官营,朝廷失去这部分收入,拿什么钱来招兵买马,拿什么钱来养兵? 简单来说,以世家大族、诸侯为首的一方,要求放开盐铁专卖,实行市场经济,代表中央朝廷的桑弘羊一方,则坚决执行计划经济。 太后今日重读盐铁论,意欲何为? 盐铁论篇幅太长,徐光启也只读了太后标出来的那几段,待他读完,朝堂上一时寂静,大臣们都等着太后发言。 只听太后低沉严肃的声音,缓缓说道:“元始六年的朝堂辩论,后世一千多年,一直争论不止,文人士大夫们的辩论文章,汗牛充栋,但在本宫看来,大部分读书人都在泛泛而论,没有抓住问题的核心。 或是知道了,却不敢明确说出来,只能泛泛而论。 盐铁论双方争论的核心是什么呢?是利润,是利益…… 今日之大明,诸位别看后金已灭,北元、东倭、南海上的弗朗机人、都威胁着我大明的安全,西南边的三宣六慰和交趾,都失去了控制…… 国内天灾不断,民不聊生,内忧外困,与原始初年的大汉王朝,何其相似? 本宫为何要在此时重提盐铁论?盖因许多人反对开海通商,这些上折子的人,哪个心里不明白?朝廷不开海通商,大明商人就不走私了吗? 谁来告诉本宫,这每年流入大明的五六百万两白银,是天上掉下来的吗?” 众臣心下骇然:这么多?都赶上大明国库的税收了…… 就听太后继续说道:“说穿了,这些人就是想将开海通商的利润,朝廷的利润是税收,商人的利润是差价,但是,五六百万两白银,朝廷收到税了么? 没有!都进了走私商人的荷包里。 农民不交税,就被定义为反贼,走私商人们不交税,又是什么? 这是其一,其二,你们口口声声说朝廷与民争利?本宫问你们,所谓的民是指什么?种地的农民、做工的工匠、小商人、小地主、小作坊主,这些向朝廷缴税的百姓,他们有能力走私吗? 反而,世家大户、士绅豪商、官僚阶层,享受着朝廷的优免,不用缴税,家大业大,他们才是有能力走私的人。 所以,所谓与民争利,都是在揣着明白装糊涂,本宫早就说过,在本宫眼里,纳税的百姓才是民,不纳税的士绅阶层,是统治阶层,本宫奉劝有些人,不要拿百姓做挡箭牌…… 朝廷收税,取之于民用之于民,百官俸禄、边军饷银,赈济灾民,筑路修河,哪样不从税收中来? 士绅阶层不纳税,就是变相的收取了税,士绅阶层得了税收,还要反过来压榨交税的百姓,这还不够吗? 开海贸易,是增加朝廷收入的举措,朝廷鼓励商人出海贸易,并没有将开海通商纳入官府专营,只是收点税而已,有些人就站出来大喊与民争利。 率土之滨,莫非王土,在大明的国土上经商赚钱,交商税不应该么?出海贸易,十倍的利润,有人却不肯拔一毫而为朝廷,为天下真正的百姓! 请问诸位臣工,这就是你们口口声声高喊的“民”吗? 有人没有读懂盐铁论背后的利益博弈,而人云亦云,本宫原谅你读书不精。如果有人揣着明白装糊涂,在本宫们面前偷换概念,企图以诡辩之才,左右朝政,本宫要告诉你,你想多了!” 这是太后秉政以来,在朝会上讲话最多的一次。 话音落下,满堂寂静,铁血太后之名,不是传说!朝臣们连呼吸都放轻,极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生怕被太后点名,拎出来当出头鸟。 有人赶紧打消了搏廷杖的想法,有人却不服气,在心里组织语言,要与太后辩论一番,众人皆服我不服,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嘛。 “关于这篇盐铁论,诸位臣工有何教本宫?”太后平静地问。 站在左边队伍后面的一位御史,移步出列:“太后,臣非是反对开海通商……倭寇凶残,臣提议,宁可与南海上的佛朗机人通商,也不可与倭国通商啊……” 他一带头,立即有几位御史出列,与人站在一起:“臣附议!” 第380章 还有谁 法容上前半步,附在张蔷耳边轻声说:“第一个站出来的那位,是天启五年的进士张肯堂,后面的三位,王希烈,江苏宜兴人;胡汝嘉,杭州人;毛朴,应天府人……三人都是周侍郎的门生。” 张蔷点点头,将目光望向文官一边的周延儒和钱谦益,二人因几年前的入阁之事交恶,被张蔷敲打后,老实了几年,现在又开始蠢蠢欲动了吗? 周延儒眼观鼻鼻观心,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钱谦益却急得满头大汗,无他,这几人都是张溥的同年,根正苗红的东林党人,现在,这些人撇开他单独行动,是没将他这个东林党魁放在眼里,还是东林党决定抛弃他另立山头? 他很担心太后误会,这些人是受他指使,正想着待会儿如何将自己摘出来,就听太后嗤笑道:“张爱卿,倭寇与后金,哪个更凶残?” 张肯堂一时愣住,是啊,倭寇上岸,烧杀抢掠,搅得大明沿海,上百年不得安宁,但后金入关,糜烂整个北直隶,同样凶残。 于是他理直气壮的说:“回太后,后金与倭寇同样凶残,好在太后英明,天子御驾亲征,灭掉了后金,但是倭寇……” 拍马屁也不管用,不待他说完,兵部尚书李邦华就出列训斥道:“大明水师刚在对马海域,击沉了倭国水师上千艘贼船,不要拿倭人凶残来说事儿!” 张肯堂梗着脖子就要反驳,就听太后沉声问道:“张爱卿怎知,南海上的佛朗机人就不凶残呢?” 张肯堂回答不上来,但他老老实实的说:“臣虽然没有见过,但自正德朝到本朝,大明水师一直将佛朗机人阻挡在国门外,却没能阻止倭人上岸……” “呵呵,”张蔷冷笑道,“佛朗机人的商船,叫武装商船,诸位可知,他们的商船上装了多少门佛朗机大炮?徐爱卿,请你来回答。” 徐光启忙站出来,冲御座上的太后和天子拱拱手:“禀太后,佛朗机人的商船上一般装有十二到二十四门红衣大炮,据说荷兰人的武装商船,炮仓就有两层,装有三十六门红夷大炮和佛郎机炮……” 众人听的目瞪口呆,这哪里是一艘商船?分明是一座海上堡垒,大明许多省城的城墙上,也没有这么多的大炮。 “不是本宫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目前大明水师的福船,只有船头一门一号大炮,还有五六门二号火炮,诸位想想,这样的战船能与西方人的武装商船对轰吗? 这样的西方人不凶残,还有谁更凶残? 本宫要告诉诸位一个残酷的事实:我华夏文明讲究仁义理智信,西方文明讲究的是丛林法则,胜者为王,他们将世界看成一个巨大的狩猎场,你不成为强有力的猎人,就会成为餐桌上的食物…… 诸位只看到流入大明的几百万两白银,本宫要告诉大家,西方人每年拉回去的白银,是我大明的两倍还多! 而我大明的白银,是用丝绸、茶叶、瓷器等货真价实的商品换回来的,西方人的白银,是从南美洲掠夺而来……诸位知道南美洲吗?在大明的典籍里,那地方叫大木。 诸位听了,还觉得西方人没有倭国人凶残吗?” 底下响起一片惊呼声,众人都忽略了谁更凶残的问题,将关注点集中在太后的上一句话:西方人每年拉回去的白银,是大明的两倍还多! 众人不由得望向徐光启,意思是真有这么多? 徐光启低下头,他哪里知道? 只听太后冷笑道:“有人大肆渲染倭人的凶残,就是想吓退本宫和天子,收回开海通商的决定,本宫要告诉有些人,本宫从来不惧威胁,而开平天子朱慈煌,是吃饭长大的,不是吓大的!” 平安闻言,在御座上直了直身子,大声为他老娘站台:“母后说的是,欺负朕孤儿寡母,好胆!” 张肯堂和三位御史,扑通一声跪下:“陛下太后,臣绝无此意!” 王应昌在天子身后喝道:“量你也不敢,退下!” 三人擦着冷汗站了回去,就算得了廷杖,名声也不好听啊,太后这顶帽子太大,差点将他们拍死,恩师啊,学生尽力了! 看太后今日的决心,开海通商是无法阻止的了,太后并没有如元始帝那样,让朝臣们在大殿上辩论,而是亲自上场当了主辩手,抛开身份地位不讲,单单是太后的博广见闻,以及对世界贸易,对西方人的了解,已经让他们大开眼界。 这还有啥辩论的呢?他们对西方人、的了解,仅限于洋和尚传过来的那点知识,其他领域一片空白。 直接跪地唱征服好了。 但是,有人身负使命,必须要不服,礼部右侍郎,周延儒出列奏道:“太后,有许多不服王化的乱民,滞留海上,一旦开海,这些人回到陆上,其祸害程度不亚于倭寇啊。 臣赞同太后开海通商的决定,臣提议派出水师,先剿灭这些乱民,以保障货船往来通畅。” 张蔷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声音平淡:“周爱卿谋国之言,你要是不收张溥的十万两银子,本宫就信了你的忠心,可惜……” 一句话如石破天惊,砸得大殿里议论声顿起,众人纷纷侧头,望向愣在那里的周延儒,一时间五味杂陈。 只听太后又说:“周爱卿,若说你与张溥私交深厚,这是朋友之间的馈赠,本宫也管不到那么宽,但是,你不该为了一己私利,拉上整个大明水师去陪葬。 你还制造矛盾,将我大明在海上讨生活的百姓,污蔑为乱民,挑起他们与朝廷对立,企图用战争来削弱双方的势力,让朝廷无法掌控南海局势,从而让走私商人们继续垄断海上贸易,独占利润。 周延儒,你用心何其歹毒?堂堂状元,三品高官,六万两银子,就让你蒙蔽了心智?啊不,不止六万两,还有一成的干股,是也不是?” 说罢,张蔷侧头对王应昌说:“送下去给他看,不要说本宫诬陷他!” 众人看见王应昌走下丹陛,手里捧着一本册子,来到周延儒面前,将册子打开,一页一页翻动起来,还大声地问他:“周大人,这一条可属实?那一条可属实?” 简直杀人诛心。 周延儒无话可说,直接委顿在地,面如死灰,噗噗几声,屎尿齐下,大殿上顿时飘散起一股臭味,众人纷纷掩鼻。 “来人,拖下去!”王应昌捂着鼻子吩咐道。 两个大汉将军上来,直接将周延儒拖了出去,在地面上留下一道水痕。 有小太监立即拿来拖把水桶,飞快地将地面拖干净。 张蔷却不放过众人,忍着恶心问:“本宫决心开海通商,一来打破垄断,二来收取关税,三来,运东南亚的稻米,救我大明灾荒。诸位还有何意见?” 第381章 想成为猎人还是猎物 文化殿里的臭气还未散,谁敢有意见? 周延儒一番看似老成谋国的话,竟包藏着如此的祸心,要不是太后的分析,和那本贪污受贿的册子,大家就要相信了。 钱谦益更是连后背都湿透了,要知道,当初张溥最先找到的是他,出十万两银子和一成干股,还答应他,费用不够的话,还能追加。 好在他上次被吓破了胆,又家资丰厚,侄儿钱陞又为他赚了不菲的银子,他才没被这个巨大的馅饼砸晕,要不然,刚才被拖出去的就是他自己了…… 而周家到周父那一代,已经没落,所以他才被巨大的利益蒙蔽了双眼,成了走私豪商们的代言人。 还是侄儿看得透,劝他“永远不要挑战太后的底线”,看看周延儒的下场,他心里不知是惊吓还是庆幸,一再告诫自己:牢狱里的水太凉,可不能陷进去啊…… 没意见就散会吧,张蔷也不想在殿里闻那股子臭气:“顾问小组成员,移往乾清宫议事,其余爱卿都散了吧。” 顾问小组讨论两天,做出了如下重大决定: 一、将户部拆分为财政部、农业部和商务部,财政部专管税收和支付;农业部分管农业、农村和农民,简称三农;商务部分管与贸易有关的一切事物. 部长为从二品,比侍郎高一级,比尚书低一级,财政部长由户部尚书毕自严兼任,农业部部长范景文,商务部部长王家彦,都是众望所归。 二、整顿市舶提举司,划归商务部,专门分管国际贸易。 三、重新定位沿海诸岛的百姓,和在东南亚诸岛生活的汉人,将他们视为大明百姓,鼓励他们探索海洋,只要能为大明带来财富,都是大明的良民。 ………………………… 以上三项决议,随着邸报和《明报》的发行,很快就传遍了大明两京十三省,引得朝野上下,议论纷纷。 对于前两项,众人都好理解,太后要开海,要打破垄断,收取关税,损害的是走私豪商们的利益,普通百姓只会拍手叫好。 对于后一条,许多人就不理解了,大明一向将那些偷税漏税,逃到海上聚集的百姓,视为乱民、海盗,务要剿之而后快,现在,太后说那些都是大明的百姓,岂不是说海盗都成了良民? 有人指着报纸反驳道:“你看清楚了,太后说的是:能为大明带来财富的百姓,才是良民,换句话说,不向大明缴税,海盗还是海盗……” 张蔷在顾问小组会议上的讲话,也在官员们中间流传:“要想华夏在未来五百年,一直坐在世界的餐桌上,成为餐桌的主人,而不是作为菜品被摆上餐桌,大明的读书人,就要睁眼看世界。 西方人已经通过航海,在全球殖民,为西方运回了海量的财富,这些财富,足以让西方百姓挥霍数百年…… 我大明若是再闭关锁国,将在这场殖民争霸的狩猎场上,沦为猎物,诸位若不想自己的子孙后代,沦为西方人餐桌上的菜,就得下场狩猎,擦亮钢枪,强健体魄,成为一个搏虎屠狼的猎人! 大明这些年来的天灾,是自然现象,这种现象,还会持续十几年,本宫奉劝诸位臣工:放弃幻想,脚踏实地,撸起袖子加油干。 推广新作物、开海捕鱼、移民辽东、开海通商,都是应对灾荒,富国强民的举措,希望诸位为了天下苍生,支持本宫!” 先是对贪官金刚怒目,毫不留情的拿下了周延儒,可以预料,以太后的性子,接下来,受贿的和行贿的,一个都跑不了。 再是对众官菩萨低眉,敦敦教导,将读书人的目光,引向了五百年以后…… ……………………………… 时间回到朝会当天,周延儒在文化殿被吓得屎尿横流的时候,翰林院里,也迎来了一场风暴。 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关象章,亲自带人前来,在庶吉士馆,拘捕了庶吉士张溥:“张大人,请到北镇抚司喝茶……” 翰林院里都是大明的学霸,在众学霸惊诧的目光中,张溥强作镇定的问:“本官一介清流,锦衣卫找本官何事?” 关象章脸上的笑容不达眼底,心平气和的问:“为何请你喝茶,大人心里不明白吗?实话告诉你吧,你为海商们当掮客的行为,东窗事发了,此刻,周大人正在文化殿一五一十的交代呢。” 众翰林都议论纷纷,交头接耳的相互打听:何事?何事?这位被南方读书人奉为复社领袖的年轻人,眼看着风头就要盖过钱谦益,他犯了何事? 关象章不理睬众人的询问,只对着张溥摇头叹息:“卿本佳人,奈何从贼?辜负了十年寒窗啊。” 与此同时,常熟钱家,素有“钱半城”之称的钱家老宅,被锦衣卫和官兵围得水泄不通,不待门房通报,锦衣卫就冲进钱家,控制了钱家几房主人共一百多人,和上千名仆役,将他们控制在房间里,不得随意出入。 钱家家主钱惟德老爷子,被请到大堂上问话,老爷子年近七十,斯文儒雅,脸色红润,精神矍铄,面对官军的包围和锦衣卫的审讯,也不慌不忙,神色从容。 “敢问大人高姓大名?”锦衣卫官员坐了主位,他坐在侧位上,笑容满面地问道。 “本官李若琏!” 老爷子心里掀起惊涛骇浪,锦衣卫指挥使亲自出马,钱家这次的事情定然不小,是钱谦益那小子在朝堂上犯了事儿?还是钱陞那小子赚的钱太多,惹来了朝廷的觊觎? 老爷子面上不显,客客气气地道:“哦,指挥使大人!恕草民有眼不识泰山,失礼失礼!我常熟钱氏,向来奉公守法,无愧于天地,大人有话尽管问,草民定会知无不言……” 李若莲脸上浮起嘲讽的微笑:“奉公守法?你钱氏在嘉靖十年,就开始派船出海,从事走私贸易。 倭寇闹得越凶,你钱家的海贸生意做得越大,到现在,常熟钱氏已经有一支二十条船的海贸船队,请问钱老族长,这就是你口中的奉公守法?” 老爷子面不改色底分辨道:“钱家在嘉靖朝,也只有一艘海船而已,隆庆开海后,朝廷允许,才慢慢发展起来的……” 李若琳:“钱家做了上百年的海贸,可有向朝廷交过税银?” 老爷子低下头想了想,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大人此来,是为了追缴税款吗?既如此,我钱氏愿意向朝廷补税……” 只要不抄家,交点罚款算什么?舍车保帅,断臂求生,一向是世家大族的生存法则。 “不,本官此来,是来询问老爷子:你通过掮客,贿赂朝廷命官,企图阻止朝廷开海之事。 钱惟德……你可知罪?” 第382章 如何砍大树 同样的场景,在江南二三十家海商家里上演,京营官兵围宅,锦衣卫进屋问话,江南地区暗流涌动。 平安问张蔷:“母后,为何不将这些人抄家流放?将他们的财富充入国库,正好用来赈灾。” 张蔷望着平安少年老成的样子,摸摸他的头,温和地说:“娘给你讲个故事吧…… 娘小时候,村子的水井边有一棵大柳树,长得实在太大,眼看着就要威胁到水井,组长决定砍掉这棵大树。 他们派人,带着绳子砍刀爬到树上,先砍掉大树的枝桠,再砍掉树干,最后从土里刨起大树的根,知道为什么要这样砍树吗?” “儿臣不知。” “那是因为,如果将大树连根拔起,一是费劲,需要动员全村的劳力一起行动,二是倒下来的枝叶会砸到人,三是,带起来的泥土,可能将旁边的水井给填了。” 平安陷入深思,就听他娘又道:“江南、福建、广东沿海百姓,下海经商的人多的是,其中的豪商大户,他们如水井旁边的大柳树一样,深深的扎根在沿海省份。 这些海商家族,一方面培养子弟读书进官场,成为家族的庇护,另一方面,他们利用手中的银子,大肆吞并土地,借助官场子弟的庇护,接受投献,抢占朝廷税收。 他们利用手中的银子,贿赂官员,这些人的走私行为,你以为当地官员不知道吗?朝堂上南方官员们不知道吗?不,他们心知肚明,只是被银子封住了口而已。 如果将这些大树连根拔起,整个江南都会陷入混乱……大明上下正在全力抗旱救灾,两百多万的劳工正在江南做工,江南不可乱。 单单是‘行贿枉法’,还够不上抄家之罪,但这些人知法犯法,也要受到律法的惩罚,最好的解决方式,是罚银赎罪。” “儿臣明白了,砍掉一根枝条,哪怕是大枝条,也不会伤及根本,”平安说,“要是连根拔了,这些人说不定会造反……” “是的,从另一方面讲,这些大海商的存在,也促进了南方工商业的发展,江西的瓷器、江南的茶叶、丝绸、棉布,都是出口的大宗货品,这些行业,为底层百姓提供了大量的就业岗位,这是他们存在的积极意义,从这一点来看,江南百姓也不支持朝廷抄家的。 还有,这些走私世家,积累了丰富的国际贸易经验,他们熟悉南洋市场,家里有船队,手上有航海图,朝廷不可以自废武功,将他们消灭,而是要想办法让他们为我所用,让朝廷与他们一起分享对外贸易的利润……” 果然,官兵们围而不抄,这些大户立即明白了朝廷的意思,这是让他们想办法赎罪呢。 北京朝廷从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三法司抽调官员,与锦衣卫一起,成立了专案组,赴江南处理海商行贿案。 而朝廷派出的市舶司官员,也适时到了南京,准备成立南京市舶司,管理江南地区的出口贸易。 …………………… 钱氏族长钱惟德,用飞鸽传书,紧急召回了正准备去辽东的钱陞,这位族孙的能力,比读书读傻了的钱谦益强多了。 如今的钱家,钱谦益是一面高高在上的旗帜,代表着钱家的士绅地位,而真正为家族作出重大贡献的,是其他三位族中子弟。 一位管理着家族的几万亩土地,一位管着南洋贸易,最后一位钱陞,将家族的生意,在北京发扬光大,还成为太后的商业顾问,如今这事儿,还得请他回来帮手。 钱谦益在文化殿上吓坏了,回家后找来钱陞,一五一十的向他讲述了事情的经过,么了还心有余悸地说:“幸好老爷子,没有直接让你我来做这件事儿,否则钱家就完了。” 钱陞道:“这是大家的事情,老爷子不会这么蠢,让钱家单独出头的……但是,钱家也脱不了干系,赶快去信问一问,钱家陷得多深? 咱们在京城,多打听打听太后对这件事的态度,及早做好应对措施,侄儿这就回去,先准备银钱。” 钱谦益惶急地问:“要多少钱呢?” 他不怕花钱,就怕太后将他的官职给撸了。 “谁知道呢,先准备着吧,不用最好。”钱陞说完,转身而去。 没两天,果然收到了老爷子的信,于是改变计划,星夜兼程地赶回了常熟老宅。 见官军们只是围了宅子,禁止主人外出,并没有禁止仆役出门买菜, 他不由得松了一口气,看来,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太后并不是要对海商们赶尽杀绝。 钱老爷子也很会做人,每日里给官兵的伙房,拉来几车米面肉菜,供应起伙食来了。 钱陞回到钱府,先来拜见带队的京营领队,刚好碰见他们的上官来巡视,钱陞一见大喜,连忙上前拱手行礼:“吴将军,幸会幸会!您还记得草民不?草民曾在辽东,与将军见过!” 骑在马上的吴三桂,闻言打量了他一眼,立即笑哈哈地拱手道:“钱大东家!幸会幸会。” 他翻身下马,指着钱府问:“这是大东家的……家?” “非也非也,小人的家在苏州城里,这里是聚族而居的老宅……族长让草民回来处理点家事,还请将军通融通融,让草民进去则个!” 说话的当口,他一使眼色,随从立即上前,给吴三桂的亲卫递上一个楠木匣子,亲卫也不客气,接过来捧在手里。 吴三桂早接到了上面的命令,乐得做个顺水人情,大手一挥:“进去吧。” 钱陞进到老宅,先去拜见了女眷中的长辈,温言安抚了一番,立即出来,到钱维德的书房密谈。 这事儿也不能怪钱老爷子,这是海商们的统一行动,钱家要是不参与,相当于自请出局,下次谁还带你玩? 所以,钱陞进门,先安慰老爷子一番:“九爷别着急,看朝廷的意思,也不是赶尽杀绝的样子,无外乎出点钱…… 等朝廷的专案组一到南京,侄儿立即就去打点。” 老爷子不确定的问:“那今年的船队,还出海吗?那些货品是年初就定下的,瓷器还好,茶叶可等不到明年。” “出,怎么不出?”钱陞说,“不过今年,估计要向市舶司纳税,得提醒十七叔。” “纳税也好,省得偷偷摸摸地。”老爷子的眉头仍然皱的紧紧的,叹着气说。“唉,现在的生意越来越难做,船到大圆要缴税,买一面那什么海鲨旗。现在,又要向市舶司交一次税…… 朝廷这一开海,下南洋的商船越来越多,再要像以前那样赚钱,就难了!” 钱陞自信地笑道:“堤内损失堤外补嘛,海上的利润减少,但辽东眼看着就有收获了,利润不比海上少!” 第383章 分期付罚款 时间进入九月,又快到一年一度的出海季节,专案组办事效率极高,一到南京,就发文约谈各家家主,请他们到南京刑部喝茶。 刑部大堂,三堂会省,旁边还坐着虎视眈眈的锦衣卫,钱老爷子一进来,就吓得双腿发软,要不是钱陞扶着他,他根本挪不动步子。 老爷子顺势要跪,李若琏道:“今日是请钱家主来喝茶的,不用下跪。” 堂下早准备了坐椅,一个衙役端来两盅茶,放到茶几上。 钱老爷子和钱陞一看,心下就安定下来,朝廷这态度,还有谈判的余地! 钱老爷子的态度也很诚恳,他一脸愧色地说:“草民约束不严,致族人犯下错误,做为族长,草民绝不推卸责任,任凭朝廷处置!” 李若琏点点头,对三法司的几位官员笑道:“不愧是江南钱家,族长深明大义,既如此,咱们就来算算,钱家这几年,给多少官员送过银子吧。” 钱家爷孙两人蒙了:不是说这次贿赂周延儒的事么? 一位衙役上前,在他们面前摊开一本册子,只听李若琏道:“这些,是近五年来,钱族长向官员行贿的部分数据,肯定有些还没查到,且以这从数据为准……” 两人开始翻阅那本册子,这一笔笔的账目,比老爷子自己记得还清楚,朝廷是从哪里得来的呢? 细思极恐,钱陞又想到了那个传说:太后有一支影子卫…… “怎么样?”李若琏搓着双手,好像一位准备下场的猎手,“钱族长,这些数据是否准确?” 老爷子无话可说,讪笑道:“人情往来!人情往来……” 其他家主的审讯场景,也差不多:近五年来的行贿数据,何时何地向某人行贿,所求何事,办决结果,都列得清清楚楚,令他们辩无可辩。 这哪里是专案组,分明是清查小组! 接下来的问题是:任打还是任罚?任打呢,就抄家流放,问罚呢,就按行贿的银子,十倍罚款。 家主们当然是叫苦不迭:这罚款也忒重了一些,五年来送出去的银子,哪家没有三万五万?就算他们家大业大,三五十万的罚款也是难以承受之重。 家主们都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人,京营的官军,正围着家宅呢,人在屋檐下,只好低下头来,请人打点。事到如今,他们以前结交的官员,都避之唯恐不及,无人敢出头,他们只得自己想办法。 说来好笑,南京商人派出来的人,是大掌柜俞致和,苏州商帮请出来的人,正是钱陞,二人在南京刑部的大门口遇上,忍不住相对苦笑,携手进了大堂。 专案组的领队,正是锦衣卫指挥使李若琏,面对两位大掌柜的求情,他说:“律法面前,人人平等,各家若是一时拿不出那么多罚款,可以分期付款嘛……” 所谓父债子还,大明有这个传统。 明朝嘉靖朝的工部尚书赵文华,在浙江巡按军事时,贪墨军饷十四万余两白银,后被嘉靖皇帝下令革职抄家,但抄出的财产远远不能抵消其贪污的钱款(因为大部分送进了他干爹严嵩的府邸),于是嘉靖皇帝下旨,让其家人女眷卖为官奴、男丁充军还债。 从 1557 年底开始,赵文华子孙就开始充军还债,到嘉靖皇帝、隆庆皇帝去世,也才还了三分之一多一点。 万历十一年(1583 年),浙江官员上奏请求免除其子孙的债务,但万历皇帝不准,仍令其子孙继续还债,前后持续了至少六十多年! 李若琏提出的这个解决方案,就是根据这段历史来定的,但钱俞两位大掌柜,是在太后面前,也说得上话的人,他必须得给他们面子:“两位既然开口,本官这就上奏太后,请求减免一些吧。” 张蔷批复:罚款六倍,允许分期付款。 按照李若琏的规定,钱家要交六十多万的罚款,钱老爷子气得差点中风,好彩随身带着药物,才没有当场晕厥。 钱陞劝慰道:“九爷别急,就当辽东的土地,今年没收成得了……” 接到太后的懿旨,各位家主也无话可说,诡异的是,家主们都默契的选择分期付款。 大理寺少卿沈志言嘲讽道:“以为分期付款,朝廷就真当他们家徒四壁了吗?” 李若琏好心好意地道:“总得给他们留一点银子,去市舶司竞拍出海许可证吧。” 市舶司的动作也很快,在专案组办理案子的二十多天里,就完成了南京市舶司的筹建工作,并做发布消息,将在九月初八,重阳节前一天,召开拍卖会,拍卖今年的三十个出口许可证。 市舶司提举,是大明宗室朱奉伊,他是远支,从他的祖父那一辈起,就变成了普通百姓,他要改变命运,就要如普通农家子弟一样,读书进学。 好在他赶上了宗室改革后,礼部专为宗室子弟设置的考试,顺利考进燕京大学的前身——大明商学院。 毕业后,他幸运地分配到户部,成了王家彦手下一名管理官店的九品小官。 他聪明能干,最善处理人际关系,四年时间,他就从九品,升为五品,本次,机会终于落到他头上:他被任命为南京市舶司提举,赴南京组建市舶司。 他参与过北京的海捕权拍卖会,很快就准备好了本次的出口许可证拍卖会。 九月初八,大大小小的海商们,齐聚南京,参加市舶司举办的首次拍卖会。 不出意外,城投集团拍得一张许可证,晋商拍得两张,其他北直隶商帮,共同筹资,拍得两张,余下的都被南方商人拍走。 本次拍卖会最大的黑马,是一位蜀中商人,据说是一位年轻公子,以现款二十万的价格,拍得一张贸易许可证,专营丝绸和茶叶。 余下的名额,全被江南商人收入囊中。 一场拍卖会,市舶司收入两百多万,张奉伊将银子存入南京中央银行,又马不停蹄地赶往福州,他还要在那里组织一场只有广东、福建两省商人参加的拍卖会。 去晚了,商船就出海了。 而太后张蔷的关注点,早已经转移到辽东的秋收上来,粮食始终是她关注的焦点。 第384章 外兴安岭的秋天 今年全国普遍干旱,夏秋田赋加起来,只有往年的四成,张蔷不得不下旨免掉灾区的赋税,农民没有粮食卖,哪有银子交税? 鲸海里的渔获,纵然可观,但人不能只吃鱼,所以辽东的粮食,就是今明两年度过灾荒的唯一希望。 张蔷密切关注着辽东垦荒的进展,辽东左布政使杨嗣昌的折子,一月一报,不停地汇报着移民安置、荒地开发,粮食种植的进度。 好在辽东今年没有水旱灾害,到九月底,从西北两省迁往辽东的移民,达三百五十三万多,建立移民村七千零六十个,开垦荒地并种上庄稼的土地,有五亿多亩! 另外,各家大户开垦的荒地,有近三亿亩!其中有一半的土地,种上了庄稼。 张蔷放心了,要知道,后世的种花家,十四亿人口,也才只有十八亿的红线内耕地。 这时代的产量,肯定赶不上后世,但这时期的大明人口,加上隐户,也不到两亿。 辽东今年的粮食,掺上鲸海里运回来的鱼获,能保证大明两亿人口,明年不饿肚子了…… 张蔷在心里默默地算了算这笔账,这才松了口气,她撸着阿宝的皮毛,开心地说:“阿宝,大明有粮了。” 阿宝闭着眼睛,慵懒地叫道:“喵……粮食在辽东,运输是个大问题。” “是啊,”张蔷拿起毛笔,倒过来用笔尾点着桌子上的地图,“我看看,辽东的官道修到哪里了。” 她的笔从北京出发,一路往东北方身延伸,良久,将毛笔叭地拍到桌子上,失望地说:“唉,还没过山海关,还是太慢了。” 主要是今年没有那么多粮食,无法招募大量的民工来平整地基。 “明年,”她说,“明年一定要将水泥路的官道修到沈阳!” “喵……等到上冻,关外可以用雪橇车运粮……” “真想去辽东看看啊,”张蔷哼哼道,“满山遍野的大豆高粱……” …………………………………… 外兴安岭,杨古安部族的营地。 年初,杨古安用三个女子,换回来三个其他部族的女子,部族里只有他一个成年男子,三个女子,就成了他的女人。 人家没有骗他,如今,三个女人都大着肚子,到明年春天,部族就有新生命诞生了,这是部族的希望。 “杨古安,河谷里的庄稼熟了,夏知府让咱们去收割庄稼呢。”一个高大健壮男子,骑着驯鹿从村外跑来,一见到杨古安,就大声喊道。 他叫乌伦,是杨古安救回来的,今年春天,杨古安带着考察队进山捕猎驯鹿,遇到他正被一头黑熊攻击,冬眠刚醒来的黑熊,异常凶猛,乌伦眼看着就要被熊掌拍倒。 考察队队长凌立开枪击毙了黑熊,救下了他,当杨古安听说,他的部族在前几年就被后金灭掉,族人都被抓走,只他一人逃时深山时,就热情的邀请他加入乌日力部。 “女人,”他说,“跟我回乌力吉部族,送你两个女人!” 乌伦一个人在山林里生活了七八年,如一头孤狼,十分渴望跟同类在一起,他扛起地上的黑熊,高兴地送给杨古安:“聘礼!” 夏允彝给这位野人取名“乌伦”,派人为他搭建了宽敞的木屋,杨古安果然送给他两个能生育的女人,乌伦就在乌日力部安下家来。 夏允彝带领护卫队,在基地周边开垦了四百多亩地,种上土豆、玉米、红薯、小麦、高粱等各种作物,这里离沈阳实在太远,他们必须自己解决粮食供应问题。 乌力吉部的族人不会种地,杨古安带着女人们,来基地跟着护卫队一起烧荒,播种,跟着锄草,看着种子生根发芽,长出茂盛的庄稼,都十分盼望秋天的收成。 七月中旬,外兴安岭的就秋天到了,北山府基地所在的三角州小平原,植被变得五彩斑斓,河水清澈平静,宛若一面镜子,倒映着天空和周围的山峦。 远处山峦起伏,层林尽染,漫山遍野的色彩斑斓,令人赏心悦目,夏允彝这位江南才子,一口气写了十几首诗,将北山秋色,吟诵了遍,要不是忙着秋收,他就要提起画笔,将这绝美的秋色,全都画下来。 杨古安和乌伦,带着族里十四个女人,其中有五位孕妇……来到北山府基地,准备参加劳动。 莫日根跑过来,指着庄稼长得最好的寻块地,对杨古安道:“夏知府说了,这块地给咱们部族,但要咱们自己收获。” 莫日根年少活泼,不想在山林里放养驯鹿,跑到金水河里与汉人们一起淘金,如今已经学会日常的汉语,成了部族与府衙沟通的桥梁。 近日要收购的是小麦,杨古安给每人发了一把镰刀,这些带着锯齿的镰刀,割起麦子来又快又省力,他指着正在劳动的汉人护卫们说:“学他们那样,先割倒。” 夏允彝指挥着护卫,抬来一只木头打制的大木桶,足有八尺见方,他招呼杨古安道:“杨,抱一捆麦穗过来,教你们如何使用。” 杨古安抱着一捆麦穗过来,护卫接过来放在地上,用手分出一小捆,用双手握着,叭叭叭地在木桶的内侧摔打起来,只几下,麦穗上的麦粒,就掉进木桶里。 乌伦上前,跟杨古安一起,各自拿起一捆麦穗,学着护卫的样子,叭叭叭地摔打起来。 这是南方人收割水稻的法子,夏允彝没有平整场地,而是利用满山的林木,打制了这种大木桶,这样收获的粮食,没有泥沙,磨粉的时候,不用再清洗一遍。 经过十来天的劳动,夏允彝的北山府衙,收获了两百来石麦子,乌力吉部,也收获了两千多斤麦子。 紧接着是玉米,收获了三千多斤,夏允彝分了两百斤给乌力吉部。 “明年的种子,”他说,“明年多开地,玉米比麦子长得好,秸秆可以喂驯鹿。” 产量最高的,是土豆,八十多亩地收了五万多斤!黄澄澄堆得跟小山似的,乌力吉部也分到了五千多斤土豆,一千多斤红薯。 夏允彝派了几名护卫队员,来到乌力吉部,教他们挖了一个大大的地窖,将土豆、红薯、全都存在地窖里。 外兴安岭的第一场雪下来的时候,乌力吉部与护卫队员们,一起收割了高粱,在粮食匮乏的时候,高粱是人类的粮食,现在有了麦子土豆,高粱就成了驯鹿的口粮。 杨古安的部族,包括乌伦原来的部族,从来没有在秋天贮存过如此多的粮食,望着满仓的粮食,听说今年冬天不会再挨饿,部族里的女人们,就忍不住痛哭…… 乌伦竖起大拇指,对杨古安道:“杨,夏大人给咱们粮食,是安达,咱们送一头驯鹿给他!” 部族里的五头驯鹿,三头母鹿,是杨古安用盐巴换回来的,两头公鹿是用母鹿在山林里引诱回来的,是部族最珍贵的财产。 杨古安咬了咬牙,决定送一头公鹿给夏知府,以表达他们的谢意。 第385章 土豆炖狍子肉 民心可用,夏允彝高兴地收下了乌力吉部的驯鹿,又回赠了他三头狍子,一口大铁锅,告诉他:“用土豆炖狍子肉……” 八月十五,北山府在基地举行了中秋宴会,庆祝粮食丰收,乌力吉部全体族人共十八人,被邀请参加宴会。 在金水河淘金的两百多名流放犯人,也被夏允彝特赦,来参加今日的中秋宴会。 北山府衙——就是一个用木头篱笆围起来的宽大院子,里面有两几栋原木搭建的房子,住着护卫队、考察队、府衙属员,最高大的那栋木屋,是夏允彝的公厅和住所,府衙十分简陋,但已经是所有人员劳动了一个夏天的成果。 非常不易,真正的筚路蓝缕。 此时,府衙外面的广场上,架起了六七口大铁锅,里面翻滚着拳头大小的狍子肉,和整块的土豆,没有多余的调料,只有盐,但香味已经弥漫整个广场。 没有桌椅,所有人都席地而坐,汉人护卫和考察队员们,稍微讲究一点,在地上铺上一块布,权当桌子。 流放犯和乌力吉部的人,直接坐到地上,每人面前一只陶碗,等着伙头兵来分发食物。 开餐之前,夏允彝当然要讲一番话,这是大明官场的传统。这位年轻的北山知府,望着新建起来的府衙,望着广场上的人,满满的成就感,他热情洋溢地说: “今日中秋佳节,每逢佳节倍思亲,让我们遥祝家乡的亲人,身体康健……” 所有人都沉默,有几个流放犯想起被送进教坊司的女眷,偷偷抹起了眼泪。 夏允彝接着说:“想来,远方的亲友也盼着我等,在这里过得好,其实,咱们也过得不错,今日的中秋佳节,是丰收团圆的宴会,本官借此机会,向整个北山府开拓团的成员,表示感谢!” 他指着护卫队和考察队的众人,“诸位随着本官北来两千里,筚路蓝缕,亲手建起了北山府基地,本官谢谢诸位……” 说着,向着那边拱手一揖,众人哪敢受知府大人的礼?忙站起来连道不敢,护卫队长老赵嗓门粗大,高声笑道:“俺们粗人,大人带着咱们发财,哪里来的辛苦?” 是啊,除了种地和打猎,他们利用空余时间,去金水河里淘金,与府衙三七分成,如今,个个都揣着几十两黄金,谁会喊辛苦? 夏允彝转向府衙属员:“本官最感谢的,是六位书吏,你们本是燕京大学的读书人,千里迢迢追随本官……本官定将你们的功绩,报回朝廷!” 府衙虽然草创,六科书吏却是配齐了的,这几位都是想来辽东立功的,没想到辽东这么大,他们现在离省城沈阳,足有两千里…… 六人赶紧站起来,户房书吏方良曙代表众人道:“大人言重了,下官们愿意追随大人!” 他们是有官品的,九品官也是官,更何况,他们的俸禄,是用金子支付的,在护卫们的影响下,当然更多的是黄金的吸引力,让他们放下了读书人的矜持,也跑到金水河里淘金,在这里干上十年,可以直接回老家做个大地主。 “你们放心,等下面的县域建成,你们人人都能做知县!”夏允彝给他们吃了一颗定心丸。 六名书吏忙站起来拱手:“多谢大人栽培!” “本官还要谢谢孙前辈,”夏允彝转身师爷孙鸣世,拱手施礼,“孙前辈不离不弃,陪着本官一路走来,其中辛苦,不足与外人道!” 孙鸣世泪流满面,拱手道:“学生得遇大人,是今生的缘分……” 谢过随员,夏允彝转向那帮流放犯,他说:“尔等虽然犯下错事,也受到了应有的惩罚,尔等来此淘金,本官也是付了工钱的。 本官会向朝廷申请,允许尔等用银钱抵罪……等挣够了赎罪的银子,就放尔等回家!” 流放犯们不愿意,有人站起来,弱弱地问道:“大人,我等赎罪后,能不能留在此地,继续挣钱?” “哦?不愿意回老家去?”夏允彝惊讶地问。 “回什么呀,家里地都没了,回去做什么?”那人说。 “老天爷不下雨,地里没收成,回去也是饿死!” “请大人允许我等留下……”在这里淘金,虽然辛苦,却能吃饱饭,知府大人还给发工钱,干上几年,再回家盖一座院子,娶个婆姨,置三十亩地,养一头牛……哎呀,那日子美的,睡着了都会笑醒! “行,那就好好干!” 夏允彝转向乌力吉部,对他们道:“乌力吉部也不错,有了粮食和驯鹿,希望你们越来越好!” 乌伦和部族的女人们,听不懂他的话,莫日根向他们解释道:“大人说……” 讲话完毕,伙头兵提着木桶,将一桶桶的土豆烧狍子肉,一桶桶黄乎乎的馒头,提到各处,桶里一把大木勺,各自享用。 狍子是在山里猎的,土豆是地里种的,馒头是用麦子面,掺和着红薯面做成的,散发着纯粮食特有的清香,自力更生的劳动成果,吃起来格外香甜。 夏允彝也跟大家一起,席地而坐,长随为他搬来一根木头,让他不至于直接坐到地上。 “可惜无酒,”师爷遗憾地说,“否则,此情此景,当浮一大白!” 夏允彝笑道:“这个好办,等收完庄稼,让人去林子里捡秋,收一些五味子、山葡萄回来,再采一些蜂蜜,本官教大家酿果酒!在燕京大学里学的。” 考察队队长凌立说:“这个好办,夏天,考察队顺着这条河往下游探查时,发现了好几片山葡萄,现在应该成熟了。不过……” 他说:“用不着那么麻烦吧?往南到黑水河,朝廷在那里也设了一个府,建起了府衙,还开了一间官店,黑水河上下游的考察队,都到那里补充物资,那里就有酒。” 夏允彝摇了摇头:“往来一趟不容易,北山府目前缺乏许多物资,秋收后,要准备去一趟黑水河基地补充物资,特别是武器弹药,最好能运几门三号火炮回来。” 三号火炮,是专门为山地作战而研发的虎蹲炮,两人就能抬着走,炮筒上装有能支撑的炮架,放在地上就能开炮,对付山里的猛兽,如老虎、黑熊、野猪,甚至狼群,都十分有效。 有了虎蹲炮,基地的安全就更有保障,就算沙俄骑兵再来,他也有把握战胜他们。 乌力吉部围成了一个大圈,杨古安的额尼,与几位妇人,一边吃着馒头,一边流泪,要是他们的族人还在,能吃到这么好吃的食物,该多好啊。 “夏大人是好人……红毛鬼是坏人……”额尼说。 杨古安想起夏允彝的话,他指自己的头发和眼睛,又指着夏允彝那边的人说:“他们、我们,一样的黑头发,黑眼睛,是同族,红毛鬼是异族……” 乌伦拍着腰上的大砍刀,竖起大拇指,不住地点头:“夏大人……同族,等下了雪,我再到林子里去寻找其他部族,夏大人说过,找到一个部族,送三头驯鹿……” 杨古安说:“你带着考察队去,他们有枪……” 第386章 种地的叶赫部 辽东大地,处处开始了秋收,先是小麦,然后是土豆和红薯被刨出来的,再是玉米,最后是高粱,因为土地够肥够多,虽然广种薄收,亩产量也不低。 早期的移民村,都分布在各条河流两边,最远的村子,离河流也不过十来里路。 沈阳城破后,海西女真诸部残余,得到大明天子的特赦,回到他们部族的旧地生活,因为他们曾经站在明朝一边,与明军一起抵抗过建州女真,后来战败,不得不臣服。 俘虏叶赫舒拉,因为表现积极,又会说汉语, 被海西女真各部推举为盟主,带领一帮老弱妇孺,回到部族旧地。 见汉人在松花江畔大肆跑马圈地,他也不敢吱声,这些地区,原是海西女真的活动区域,是他们打鱼狩猎的地方。 汉人的官员找到他,问他们愿不愿意,学汉人那样开荒种地?官府会送给他们农具、种子,还会派人教他们,修建汉人那样的房子,屋子里有火炕,冬天不会再挨冻受饿。 收获的粮食,除了他们自己吃,还可以拿到集市上卖掉,换取铁锅、盐巴、棉布等生活物资。 “跟汉人百姓一样,”那官员说,“女真人也是大明的子民,理当享受同样的待遇……” 汉人们那样的房子,吸引了海西诸部,各部族的长老们商量后,决定走出山林试一试,大不了再回到林子里。 但他们不愿意离山林太远,他们选择的地址,是宽阔的佛古伦河谷,原则河谷往上游走,就回到部族世代栖息的山林,往下游,就会去到官道,到达县城所在地的集市。 海西诸部沿着佛古伦河谷,建立了一串村子,按他们部族的名称,分别叫叶赫村、哈达村、挥发村、乌拉布村……在朝廷官员们的指导下,开始种起庄稼来。 今年河里没有发大水,庄稼丰收,叶赫村的族人,人人脸上笑开了花,商量着要拿出一些粮食,到集市上去换一些物品。 舒拉和苏鲁兄弟二人,正在往桦皮船上装粮食,他额娘苏完里追出来,再一次叮嘱道:“舒拉,记得给额娘买些针线回来,额娘的鱼骨针都坏掉了。” 叶赫舒拉跳上岸,拍拍额娘的肩膀:“知道了额娘,还要换棉布和棉花……” 苏完里乐呵呵地说:“是呀是呀,棉布和棉花不能忘了,这是送给乌拉村的巴伊哈姑娘的!” 苏鲁在旁边打趣道:“我知道,娘是想让巴伊哈做我的嫂子呢!” 叶赫舒拉闻言,脸上发烫,但他的黑脸膛上看不出来,他说:“额娘,棉布和棉花,是买给额娘做棉衣的,咱们还要还官府的钱,还要给苏鲁买把砍刀……” 苏鲁说:“再买张渔网,冬天咱们也到泡子里捕鱼。” 苏完里拍了他一巴掌,笑骂道:“你懂什么?现在的女孩子,都时兴用棉布做聘礼,你哥是族长,可不能让别人比下去,巴伊哈是佛古伦河谷最漂亮的姑娘,舒拉,棉布棉花买少了,回来额娘可不依!” 河边停了七八艘桦皮船,说笑间,村子里其他人家的粮食,也陆续搬上了船。 依尔哈大娘家里,只有她带着儿媳妇,和两个孙子孙女生活,没有能力打造桦皮船,他们将粮食搬到舒拉家的船上,委托苏拉帮她家换一些物品,派九岁的大孙子跟着去帮手。 “走啦,”舒拉一挥手,撑船离岸,叶赫村的船队,载满粮食、兽皮和山货,顺流而下,往集市上驶去。 走了一天,在西边天上红霞满天的时辰,进入了松花江,他们要在江上过一夜,明天再走一天,才能到达县城所在地的集市。 第二天,船队沿松共江行驶,秋风吹得两岸的芦苇沙沙作响,江清水阔,大雁在天空排成行,成群集队地往南方飞翔,天高云淡,此情此景,让人忍不住要扯开嗓子歌唱。 舒拉正要开口,就听后面的船上,传来高亢的歌声:“大顶子山哟高又高,赫哲人撒开千张网,船儿满江哟鱼满舱……” “是赭哲人的船。”苏鲁道,“他们在江上打鱼。” 舒拉转身往后面一看,笑道:“不是打鱼,看,他们也是去集市的。” 苏鲁道:“咱们也唱!” 也扯开嗓子合唱起来,江面上飘起欢快的歌声。 越往下游,江上的船只越多,有许多汉人的木船,比桦皮船大得多,上面的粮筐堆得老高,行走起来,也比桦皮船快。 苏鲁羡慕在说:“等咱们有钱了,也买一条大木船,听说吉林的造船厂就有的卖……” 舒拉拍着他的后脑勺骂道:“想什么呢?知道一条船,得多少银子么?咱们这八条船上的粮食全卖了,也买不上一条大木船!还得换盐巴呢。” 第二天黄昏,叶赫村的船队,终于抵达木里县城,这里是原明朝的木里古卫所在地,县城的城墙还没建好,只有县衙和集市上,有几排房子。 前来卖粮食的人很多,叶赫村的船队,排到了两里路后,前面还排着数不清的粮船。 岸上有衙役骑着马,拿着大喇叭沿江高喊:“不准插队!有序进港,你们运来的粮食,都能卖掉!” “有山货的,可以先拿到集市上自由交换!” 江面上,也有插着官军旗帜的船只,往来巡逻,如此情形,无人敢乱来。 舒拉对苏鲁道:“你和阿根守着船,我先拿山货去集市看看,能换到些什么东西。” 苏鲁也想上岸去看稀奇,但他不懂汉语,没办法卖山货,只好眼睁睁地看着阿哥,同两个村子里的人,背起山货上了岸。 集市是一块用树木围起来的空地,有几家汉人摆的摊位,上面摊满了货品,许多货品,舒拉都叫不上名字。 一位伙计见舒拉三人进来,热情地上前问道:“安达,是来卖山货的吧?卖给我们吧,你们可以用山货,换摊位上的任何物品。” 他指着摊子上的货品介绍道:“看看:铁锅、菜刀、砍柴刀、铁镐、镰刀、剔骨刀……全是精钢打造,好用得很!” 两位族中青壮,望着那些黑沉沉的铁器,双眼发亮,蒲鲜大叔将背上的包袱取下来,解开藤条摊在地上,热切地问那伙计:“我要换一口铁锅……” 伙计惊讶地看见,那包袱,竟然是一张虎皮…… 第387章 卖粮 蒲鲜大叔的女真话,伙计听不懂,但一点也不妨碍他做生意,见到那张虎皮,他双眼放光的说:“可以可以,换什么都可以!来来来,咱们这边聊……” 其他摊子的伙计也在集市上寻找客人,一见舒拉三人,就知道他们是林子里出来的,包袱里一定有好东西,呼啦啦一下子围上来,热情的招呼:“安达,去看看我家的货,我家摊子上啥都有!” 那伙计有了蒲鲜大叔,也不再与其他人争抢余下的舒拉两人,但蒲鲜大叔第一次来集市,他死死地拉着舒拉:“舒拉,你来……” 舒拉还想多问几家,但蒲鲜大叔已经在人家面前解开了包袱,就不好再走,他犹豫关怎么开口。 那伙计见他的样子,是个见过世面的女真人,于是又指着集市中间,一处插着旗帜的地方,安慰道:“安达放心,看到没有?那里是官服设置的管理处,如果安达觉得买卖不公,可以去那里告官的,我们在这集市上做了半年的生意,从来是童叟无欺……” 舒拉低声对身边的纥石烈大哥说:“别放下包袱,待会咱们到别的摊位再看看。” 纥石烈想问为什么?在这里一起换了多好?但族长发了话,他只得点头答应:“好,听族长的。” 那伙计摊开一张席子,将蒲轩大叔的货物一一检出来,分门别类地摆好,最后仔细的将虎皮上的皮毛抹顺,顺便查看有没有破洞之类的地方。 舒拉说:“这只老虎是被射中的眼睛,皮毛好着呢。” 伙计连连点头:“好好好,安达这张虎皮,给三十两银子,一口铁锅五两银子,安达这张虎皮,能换六口铁锅!” 他伸出大拇指和小手指,比了一个六。 浦鲜大叔听不懂他说的话,也看不懂他比的手势,只好向舒拉求助:“他说什么?” “他说一张虎皮换六口铁锅……”舒拉还没说完,浦鲜大叔就激动得满脸涨红,他搓着双手说:“还……还可以换别的吗?” 在舒拉的主持下,浦鲜大叔包袱里的一袋山菇,换了两百文,一张白狐狸皮,换了十两银子,一根野山参,二两银子,其他的狍子皮、草药,加起来换了一两银子。 伙计惋惜地问:“虎骨丢哪里了?回去捡回来,下次拿来卖,比狍子皮值钱!” 蒲轩大叔已经欢喜的找不着北,不管听没听懂,是一个劲的点头,眼睛直往摊子上的货品看,伙计拉着他来到摊子前,豪气的说:“安达要哪样,剪出来放一边,一起结账。” 浦鲜大叔不喜欢银子,把几十两银子全换成了生活用品。 纥石烈大哥的包袱里,最值钱的是三颗东珠,还有两根山参,几张狼皮和狍子皮,一鱼皮袋的山菇,他卖的钱不比浦鲜大叔少,也换到了他喜欢的剔骨刀,还给家里的女人和孩子们,都买了礼物。 舒拉的东西很多,最值钱的是十几株山参,那是他和苏鲁两人,进山半个月的收获,用苔藓裹住,棵棵新鲜,有一株上百年份的,直接卖了六十两银子! 十二株山参,就卖了一百多两银子,其他的五味子、山菇等,总共也没有卖到三两银子,他也不在意了,就在这家摊子上,将额娘安排的物品,全都买齐。 又将依尔哈大娘家里的两袋山货,卖了一两三钱银子,依尔哈大娘想买一口铁锅,这点钱不够,要等卖了粮食,凑够钱才能来买…… 三人背着大包小包的货品,回到船上的时候,族人们都惊呆了,忙围上前打探消息:“什么山货啊,能换这么多东西?我家换的货呢?” 原来,浦鲜大叔和纥石烈大哥的货里,还有些是其他族人的山货,两人不会算账,舒拉只好重新为他们分配。 排了一晚上的队,到第二天下午,才轮到叶赫村卖粮,众人齐力协力,将船上的粮食,抬到码上头。 码头上排着一排排的大斗,舒拉不知道,这其实是一种叫斛的量具,一斛等于十斗,这种斛,通常在征收粮食的时候用。 粮食直接倒进斛里,上来一个书吏,用脚踢一踢,在本子上记一笔。 然后上来一人,轻松地推着那斛,往后面的仓库里去了。 舒拉惊讶地低头,这才看到地上铺了两条铁条,那大斗的底部,装有轮子,轮子卡在铁条上,沿着铁条,轻轻松松就将那大木斗推走了。 卖了粮食,叶赫村集全村之力,终于买了一张桐油丝渔网,回去后就能去江上捕鱼了。 留下浦鲜大叔看守船只和物品,舒拉带其他人到集市上涨见识,集市上还有牛马交易市场,汉人喜欢用牛来耕地,用骡马拉车,卖了粮食,都来买牛车马车。 舒拉喜欢船,运载东西又多又好,还不用日日伺候。 他们来到收购山货的摊位旁,看看有哪些山货,能拿出来交换,下次进山时,才知道选择哪些山货…… ……………………………… 吉林府,王嘉禾望着堆积如山的粮食发愁,江面上还有一船船的粮食,不停地运来,他盼着赶快下两场大雪,平原上就能走雪橇车,好将这些粮食,运往山海关。 想到关内今年的灾情,这些粮食运回去,掺上鱼粉,能救活多少百姓啊,他心里就满满的成就感。 “大人,水师袁提督来访。”长随在身后提醒道。 王嘉禾转过身,见身穿绯红官服的袁崇焕,笑眯眯地向他走来,他忙迎上去问候道:“世伯那么忙,今日怎么有空来小子这里?” “这不是看你正为粮食烦恼,世伯来为你分忧么?”袁崇焕指着场上巨大的粮食垛,对身后的护卫说,“把文书给王大人过目。” 护卫上前,递上一本折子,王嘉禾展开,见是袁崇焕给辽东布政司的公文,请求从吉林府划拨鲸海水师的粮草,用他船厂新造的大船,顺水路运往海参崴。 杨嗣昌当即批复同意,当初设立吉林设府,就是为了利用松花江,往鲸海水师运送补给。 “趁着河水还没上冻,船厂要交付一批船只,正好用来运粮。”袁崇焕哈哈笑道。 “哎呀,世伯可解决小子的大事了,”王嘉禾欢喜道,“粮食管够,世伯尽管来装,人手够不够?用不用小子派人来帮手?” 第388章 天佑大明 这时代的人,谁能想到,在关外遥远的辽东,最便捷的运输方式,是水运。 松辽平原上出产的粮食,从各条大小河流里汇集到松花江上,最终在吉林府堆成了连绵二十里的粮食垛,每一个粮食垛里,都装有两百石粮食。 吉林府根本没有能力守护这些粮食,只得向杨嗣昌求援,杨嗣昌与李延庚、孟兆祥商量后,征发了两千卫所兵前来服役。 这些粮食要运回关内,还真是个大问题,真真是无粮也愁,有粮也愁啊。 南边辽河流域所产的粮食,大部分汇集到辽阳,用船运到海边,再装上大福船,走水运到达天津、登州码头。 南方豪商们的粮食,直接走海运,运到了江南…… 到冬月初,辽东大地又是一片冰天雪地,从空中俯瞰,只见无数的雪橇车,如蚁群一样往山海关汇聚。 镜头拉近,这些雪橇车,有骡马拉着的,有狗拉的,还有许多人力拉着的,车上堆着高高的物品,九成是粮食,还有一些是辽东的特产。 农忙结束了,短工们要回到关内过年,等到明年开春,再来做工。回家的路上,他们还顺便接了运送粮食的活计,不但一路上的伙食有了着落,还能挣一笔银钱,这是一笔意外之财。 山海关城上,总兵何可纲,正陪着前来考察的农业部长范景文,观看一看望不到头的运粮队伍。 何可纲放下望远镜,感叹道:“搁从前,谁知道辽东还能产这么多粮食啊!” 后金要是踏踏实实地种地,而不是总想着四处掠夺,也不至于亡国…… 显然范景文也想到了这点,二人对视一眼,同时感叹道:天佑大明! 何可纲:“还好有这些回家的民工,却为何只让他们顺路运一趟?让他们干到过年不好么?” 范景文摇头:“不行,他们回乡也不得闲,太后说,未来十几年,大明将持续干旱……他们得回去打井,打深井。” 何可纲不知道深井有多深,但想来比一般的水井更不容易干涸吧。 范景文要出关往沈阳、吉林去查看粮食收成情况,何可纲为他准备了最新打制的雪橇车,送了十里之外,挥手告别。 …………………………………… 王石头是保定府清苑县王家村的农民,今年干旱,眼看着地里连种子都下不去,村里人急得没法子,都商量着逃荒。 里正从县城带回消息,说是县衙组织青壮民工,到辽东开荒种地,每人每年给到五两银子,签契约后,就给家里三石粮食:一石玉米,一石麦子,一石土豆和红薯! 王石头兄弟三人没分家,父母妻儿加起来,十几口人,家里十来亩薄田根本养不活这么多人,还租种了族长家的三十亩地,才能勉强糊口。 王石头和二哥立即报了名,后来,听说女人也能去做工,只是工钱比男人要少三成,兄弟两人的妻子也报了名,就为了签约后的那点粮食,能保孩子们的命。 留下大哥大嫂看家,万一老天爷下点雨,他们的地里还能补种一点庄稼……他们不相信,老天爷真的一年不下雨。 王家四人,与村子里二十几名青壮男女,随里正去到县衙, 在那里,王家村二十八人,被一家南方来的豪商挑中,立即签订了契约。 王石头亲眼看着大哥赶着牛车,将粮食运回村子,这才放心地踏上找工之路。 到了辽东,他才知道他的东家,是南方来的一位姓姚的大商人,单是他们这样的民工,就请了上千人,却只派一个管事来指导他们干活。 没去辽东之前,王石头无法想象,一个人的土地,可以大到一眼望不到头!更无法想象,只将荒地烧一烧,就将种子撒了下去,简直是对土地和种子的亵渎。 他们住在用树木和芦苇搭建的棚子里,每日的工作就是锄草!锄草!锄草! 到了秋天,终于开始收获,没想到如此粗放的种植方式,竟然能收获那么多粮食! 土豆和红薯不是用锄头挖的,而是用牛拉着犁铧,像犁地一样,将土豆翻出来,后面的人跟着捡就是…… 秋收结束,管事给他们兑现了工钱,还大方地每人送了他们三石粮食:一石小麦、一石高粱、一石土豆和红薯,邀请他们道:“明年还来啊。” 王石头与二哥,学着其他人做了一架雪橇车,准备将这些粮食拉回王家村——明年就算再旱,家里的父母孩子也饿不死了。 临出发时,他们被告知,还可以顺路帮官府运送粮食,不但管饭,还有工钱拿。 王家兄弟与村里人一样,将东家送的粮食,交给女人拉着,男人们都到官府去拉粮食挣钱! 好在一路上有官府的人照应,他们到地方能吃上热食,雪橇车坏了,也有人及时来修好,时间久了,王石头自己就能修车了。 经过二十多天的长途跋涉,在冬天二十七这天,他们终于到了山海关。 山海关外,占地两百亩的牲口交易市场,许多蒙古人赶着牛羊来这里交易。 王石头对二哥说:“二哥,咱们也买一头牛吧,入关后,让牛拉车,咱们也坐雪橇车回家,快得很。” 出门大半年,人人归心似箭。 王二哥望着满脸冻疮的妻子和弟妹,心下不忍,又怕牛太贵,便道:“等交了粮,咱们再来看看。” 交割完粮食,兄弟二人每人挣到二两银子,与村里人一起,高兴地来市场买牛。 谁知买牛的人太多,一头黄牛的价格,已经涨到二十七八两,在他们清苑县城,十二三两就能买一头。 马匹更贵,王家二嫂舍不得银子,劝他们道:“辽东都走回来了,剩下的那点路算啥?实在要买牛,回保定府再买不迟。” 王石头的妻子也说:“是啊,辛辛苦苦挣点银子,还没捂热呢,让他们白白赚去,何苦来?走回去!” 村里人也舍不得花三十两银子买一头牛,于是决定走回清苑县。 好在交割了官府的粮食,王家兄弟妯娌四人,拉着两车粮食,于腊月初八这天,终于回到王家村。 一家人还没从阖家团园的喜悦中醒来,里正就上门了:“村里打深井,青壮们全都去工地上干活!” 王石头不解地问:“村里不是有一口井吗?还打井?” 里正道:“打深井,知道不?抽水灌庄稼的那种!县尊说了,万一明年还干旱,就要抽井里的水上来灌庄稼……” 第389章 得修铁路 张蔷没想到,要将辽东的粮食运回来,竟是如此艰难,按照现在这种运输能力,基本上种粮花半年时间,运粮却要花一年时间,且人畜消耗巨大。 水泥公路也不行,得修铁路。 卢象升在三年前就开始在码头和矿山使用铁轨,燕京大学开设的物理课,也讲述了力学原理。 张蔷画了一叠蒸汽机的图纸,交给兵工厂的科研团队去研制,如今两年过去,她要去看看结果,如果蒸汽机研制成功,明年,她就修一条沈阳到北京的铁路! 中午,母子俩在乾清宫用午餐的时候,张蔷试探着问平安:“平安,下午与娘一起去兵工厂看蒸汽机?” 十一岁的平安,已经长成一位小小少年,脸庞虽仍带着孩童的圆润与稚嫩,眉眼间却流露出超越年龄的沉稳,他眨巴着那双清亮的丹凤眼,脆生生地问:“母后,蒸汽机有何用?” “用处可大了,”张蔷放下筷子,接过怀恩递上来的热帕子净手,一边说,“娘给你打个比方吧,一辆大马车,一次能拉两千斤货,但一台蒸汽机,一次能拉二十万斤!相当于一百匹马……” 平安听了,立即放下筷子:“吃饱了,不吃了,娘,咱们去看蒸汽机。” 下午,张蔷母子微服出行,在工部尚书倪元璐的陪同下,来到南郊的兵工厂,工部的科研所,就设在兵工厂内。 曹宾主持的兵杖局,主要是研发和生产火药,那玩意太危险,已经搬迁到西山,兵杖局的厂房,就成了工部科研所的试验基地。 “倪爱卿,本宫让你们寻找的王徵和宋应星,有消息没有?”张蔷记得,前世的历史上,是有这两人的,科研所成立的时候,她就下特旨请这两人进京,工部却回复说,查无此人。 难道是她记错了?不信,吩咐继续寻找。 “禀太后,仍然未有消息,太后是从何处得知两人消息的?”倪元璐陪在太后和天子身边,回复着太后的询问。 张蔷能说,她是从前世的历史书上得知的么? 显然不能,她说:“也许是本宫记错了……工部也不缺能干的工匠,也能按图纸做出样品来。” 兵工厂守卫森严,四周的护城河,足有六十丈宽,城墙上还架着几门二号火炮,一看就是朝廷重地,生人勿近。 兵部右侍郎,兵工厂厂长毕懋康早就在大门外迎接:“臣拜见太后,拜见陛下!” 太后和天子突然到访,他都习惯了,定然是来看新式武器的,他正在心里拨拉着,有哪些新研制出来的武器,能呈给太后看,就听太后问道:“毕爱卿平身!本宫今日来看看蒸汽机打造得如何了?” “回太后,正在试机,还不太成熟……” 倪元璐一听就急了:“毕大人,还有哪里没弄好?” 太后肯定是急了,不然也不会亲自前来,这个项目,是他主持兵工厂的时候,就已经开始研发的。 毕懋康忙转身向倪元璐行礼:“下官见过倪大人,回大人,是汽缸的密封材料不理想……” 说罢,引着三人和一众护卫,来到科研所的车间,也是原兵杖局的厂房。 宽大的车间里,摆着一台长六尺,高五尺的大块头机器,毕懋康指着它道:“所有部件尺寸,都是按照法安大师的图纸制作出来的,只是密封材料不够耐用,开机后只能运行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已经很不错了,至少打造出来了,只是还不能投入使用,想象一下火车开动一个时辰,就得停下来更换密封件,滚烫的锅炉不是说冷下来就能冷下来的…… 平安上前,好奇地抚摸着这个巨大的铁家伙,问毕懋康:“毕爱卿,它是如何拉动车箱的?” “回陛下,要拉动车箱,得先给它装上轮子,还要建造专门的轨道,让蒸汽机拉着车箱,在铁轨上移动。”毕懋康接过助手递过来的一张图,双手呈给平安,“陛下请看,这就是蒸汽机工作时候的样子。” 张蔷一看,那幅图,还是她画的…… 平安见是一个高大的车头,拉着一条长蛇似的“车箱”,在两条更长的轨道上行驶,他顿时明白过来,指着车头道:“这个车头,就是蒸汽机?” “回陛下,正是!” “点火试试?”平安高兴地道,“朕看看它是如何运行的……” 好奇心害死猫,当锅炉被点燃,不一会儿,工人打开阀门,蒸汽进入汽缸,推动活塞开始往返运动,带动外面的连杆与曲轴,不停地运动,车间里发出巨大的轰轰声。 毕懋康指着连杆与曲轴,对平安说:“陛下请看,用这个带动轮子转动,就能让车子跑起来。” 太神奇了,平安围着蒸汽机转了一圈,仿佛在看一架新奇的玩具。可惜好景不长,不一会儿,白色的水蒸汽,就从阀门里冒出来,车间里顿时弥漫了水气。 “陛下小心,这水蒸汽很热,小心被烫着!”毕懋康顾不得尊卑,上前拉开平安,“请太后和陛下,到会议室休息吧。” 张蔷也看出来了,阀门上的密封材料,不耐高温,不一会儿就被水节汽烫化,水节汽泄出,产生的动能降低,所以机器不耐用。 最好的密封材料是橡胶,不知道这时代的西方人,有没有发现橡胶?有没有在南洋种植橡胶树?法安大师这次去南洋,能不能找到橡胶? 能代替橡胶的树,是杜仲,但杜仲胶不耐高温,西方早期的蒸汽机,是使用石棉绳。 张蔷不知道这时代的大明,有没有石棉矿,但史书上有“火浣布”的记载,据说,这种火浣布,就是石棉纤维织成的。 “毕爱卿有没有听说过‘火浣布’?”来到会议室,法容带着怀恩,亲自用宫里带来的水,给太后和天子,还有两位大人,沏了四杯茶送上来。 倪元璐和毕懋康都习惯了,太后和陛下出行,安保是最重要的。 “火浣布?”毕懋康与倪元璐对视一眼,才低头道,《列子》书记载,‘火浣之布,浣之必投于火,布则火色,垢则布色,出火而振之,皓然疑乎雪’……太后说的是这个?” 倪元璐也道:“《元史》中也有 ‘石绒织为布,火不能烧’的相关记载 ……” 不愧是读书人,博闻强记,张蔷在肯定两位学霸的记忆力:“两位爱卿记得不错,这个‘石绒’,是从一种矿石中提取的,它能耐高温,是蒸汽机绝佳的密封材料,倪爱卿……” “臣在!” “回去让人查查工部的档案,看看有没有石绒矿的记录,发动官府和民间的力量,寻找石绒矿,蒸汽机能不能开动,铁路能否修起来,全在石绒矿上……” 第390章 法安下南洋一 母子二人回到乾清宫,平安还在想着蒸汽机,他问:“母后,等铁路建成,儿臣去坐一坐可好?” 张蔷抚摸着儿子的头,有些伤感地说:“你父皇在西苑的时候,特别喜欢用木头打造各种物件……他当时说,要在西苑,打造一条环太液池的木轨和车箱,用马儿拉着咱们游玩……” 母后很少提起先皇,平安已经记不起父皇的样子,平日里,只能看着文化殿里的画像,依稀回忆起父皇的模样。 原来,父皇早在西苑时,就打造过轨道了,平安想,父皇要是还在,这轨道早打造出来了吧。 小时候那场落水事件,让平安终身难忘,那些人的目标,是他和母后,父皇却遭了池鱼之殃,但是,母后连后金都给灭了,也算是为父皇报仇了吧。 平安说:“母后,儿臣要在西苑建一条轨道,成全父皇的心愿……” 说完,眼巴巴地望着张蔷:“行不行啊?母后?你会支持儿臣的吧?” 张蔷将他按到炕沿上坐下,蹲下身子,直视他的眼睛,说道:“可以,但不是现在。” “为何?” “平安,你是君王,做任何决定之前,你都要考虑全局,你心里念着你父皇,想成全他未了的心愿,是个孝顺的孩子,母后很欣慰,所以母后要支持你打造轨道。 为何现在不行呢?大明这几年,天灾不断……母后早就为你讲过太阳、地球、月亮之间运行的关系,天灾不关你的事。 这几年天灾不断,今年更是全国普遍干旱,朝廷上下都在全力救灾,这个时候,做为天子,要拿出与天下百姓共渡时艰的态度,坚定他们抗灾自救的决心……” 平安十分聪慧,顿时明白过来,他举起手说:“母后,儿臣明白了,这时候不可以铺张浪费,耽于享乐。” 张蔷刮着他的鼻子,赞赏道:“聪明,母后答应你,等大明度过这场危机,母后与你一起,在西苑为你父皇建一条轨道。” 平安好奇的问:“母后,您说的那个石绒,究竟找不找得到啊?” “一定能找到!天下能人异士多的很,”她转头寻找阿宝,见阿宝不在,又改口道,“就算国内找不到,你法安师傅出海也能寻到!” 平安向往地说:“真羡慕法信师兄他们,能随师傅出海……” ……………………………… 此时,在南海浩瀚的海面上,一只船队正在航行,法安大师站在船头,正举着望远镜四下里观瞧。 一位满脸黝黑却派头十足的男子,恭恭敬敬的陪在他身边,指着东边海平面上的一线黑点,道:“大师请看,那里是上下大陈岛,早年的时候,那岛上的交易十分火爆,咱们在那里也能买到海鲨旗,万历皇帝薨逝后,咱们就改到了去大员岛缴税。” 法安放下望远镜,淡淡地问:“钱掌柜可知是何原因?” 此人正是钱家的另一位,与钱陞齐名的弟子,专做海贸生意的钱陵,钱氏家族的财富,有一小半是他赚回来的。 钱家刚因为行贿的事,被罚了几十万,钱老爷子急于扭转家族形象,别影响到钱谦益的仕途才好。听说皇帝的师傅要出海考察,就让钱陞牵线,将法安大师师徒十几人的海船,编入自家船队。 钱陵还亲自陪在大师身边,一路上答疑解惑,知无不言,十分尽心尽力,此时见大师询问,他也实话相告:“听说,是因为大陈岛离陆地太近,怕与朝廷的水师起冲突,南洋公司主动撤离的。” “南洋公司?”法安大师转头望了他一眼,看得钱陵心里发冷,只听大师问道,“可是佛朗机人的?” 心道:西方人收税都收到大明的家门口来了! 钱陵这才明白,大师的眼神为何如此凌厉,他急忙解释道:“不是佛朗机人,是汉人,说起来,南洋公司的总经理,还是万历爷封赠的南洋经略呢,在南洋,西方人都认他是大明的官员……” “哦,说来听听?”法安想起太后给他讲的万历朝旧事,他此次出海,就是来寻找那件事的蛛丝马迹的,想不到一出海,就得到了不一样的情报。 “草民也是道听途说,其中有许多不实之处,大师姑妄听之……” 不几天,船到大员岛,港口派出迁引船,将船队引到一处码头。 法安大师看那港口上,竖立着一排高大的钢铁架子,不待他问,钱陵就上前为他解惑:“大师,那是吊装设备,用来装卸货物的。” 正说着话,只见一艘船缓缓驶入码头,那钢铁架子上中间的“桥”,竟慢慢移了过去,垂下的绳子带着巨大的铁钩,那铁钩直垂到船上。 船上的伙计将铁钩挂在装货的柜子上,那巨大的柜子,被慢慢提到空中,随着“桥”的移动,货柜被转移到岸上的一个平板车箱上,随后,被拖走。 地上装有铁轨,法安大师在京郊的钢铁厂里见过,但钢铁厂的车箱,是用骡马拉动的,这里的货柜,却是用车头拉的! 法安指着喷白烟的车头,问钱陵:“那是蒸汽机?” 钱陵羡慕地说:“是呀,南洋公司不但在码头上用蒸汽机车,他们还造有一种大海船,也是用蒸汽机驱动的,比佛朗机人的武装商船还跑得快……可惜他们不对外出售,好多老海客都想买上两艘呢。” 钱家船队,自有管事拿着货物清单上岸缴税,法安见了道:“能去岸上逛逛吗?” “当然可以,大师这边请。” 大师一身黑色的僧袍,低调地跟在钱陵身后向岸上走去,为避免麻烦,他的弟子们都留在了船上。 “大员岛上的城市,叫淡水,离港口还有十里地,去那里要换小船,大师要去的话,草民就雇一艘船来。”钱陵解释道,他本次出海的任务,就是陪好这位天子师傅,至于生意,自有管事们去打理。 “多长时间可以来回?”法安大师越发好奇,“会不会耽误大掌柜的生意?” 耽误生意也得去啊,钱陵想了想:“船队纳税,补充淡水和食物,需要一天的时间,草民可以陪大师去走走。” “那些货,在哪里交易?”法安大师指着码头上正在装卸的货物问,“也要运到淡水去?” “有部分要运去那边,还有一部分,直接在港口交易,码头后面,有一个交易市场,大师要不要去看看?” “当然要去,麻烦头前带路!” 第391章 法安下南洋二 第391章 法安下南洋二 法安大师认为的交易市场,就跟内地一样是露天的一个个摊位,走近了才看到,这是一片宽大的棚子,在棚子下面,修建了一排排的门面,跟内地大街上的门面一样。 钱陵领着他在市场里转悠,一边为他介绍:“这里有倭人、吕宋人、爪哇人、西方佛朗机人,还有大陆人,里面卖的都是各地的特产。” 市场很大,不少客商进进出出,却没见他们手里,买什么货物出来,法安十分好奇:“他们不买货吗?都空着手出来?” “好教大师知晓,这些铺子里陈列的都是样品,客户进去选好样品,谈好价格,签订协议后付款,卖家自会将货物送到买家的船上。”钱陵解释道。 法安明白了,这里做的都是批发生意,小小一间不起眼的辅子,背后却是海上行驶的商船……或是海盗。 说起海盗,法安大师想起一个人来,他问:“钱掌柜听说过郑芝龙这个人吗?” 钱陵摇头:“没有,估计是海商,大师从哪里听来的?” 法安不答,又问:“俞咨皋呢?钱掌柜认识吗?” “俞总兵!”这个钱陵认识,“俞总兵是南洋水师的统领啊,听说与佛朗机人,在海上狠打了几场,将佛朗机人收拾得服服帖帖的,再不敢在海上抢劫咱们大明海商……” “南洋水师?”法安大师的三角眼顿时眯了起来,“他们还有水师?” “有……有啊,不然如何与佛朗机人抢地盘?”钱陵理所当然地说,“听前辈们讲,以前没有南洋水师,大明的海商,在大海上,不但要遭受本地海盗的劫掠,还要受到佛朗机人的抢劫,赚不赚钱全靠运气。 后来,有了南洋公司出面维持海上秩序,海商才能安心做生意,就算交点税,也愿意啊。” 说话间,二人走到一间宽敞明亮的辅子前,这里进出的商人更多,法安看去,果然如钱陵说的那样,有穿和服的倭人,有脸色苍白,头发焦黄的佛朗机人,还有肤色黝黑,男人也穿着裙子的吕宋人…… “这间就是南洋公司的样品间,咱们进去看看?”钱陵见法安大师好奇地打量那些客人,就邀请他道。 法安点头,随他一起迈入大厅。 一位伙计迎上来打招呼:“常熟的钱大掌柜!今年来的可早。” 原来钱陵是这儿的熟客,他冲伙计一拱手:“吴先生生意兴隆!在下来缴税,补给物资,今年还是要去吕宋港。” 他指着法安大师介绍道:“在下陪一位朋友来逛逛。” 法安上前,双手合十:“阿弥陀佛,贫僧法安,打扰施主了。” 吴伙计连忙双手合十,还礼不迭:“阿……阿弥陀佛!大……大师想买点什么?请随便挑选……” 法安温和的笑道:“贫僧出门游历,只为增广见识,买卖却不曾做的。” 钱陵心道:可不止我一人见着这位大师,心里发毛,看看,吴伙计不也同样手足无措么? 他对吴伙计道:“我们只是逛逛,吴先生去招呼别人吧。” “哦,两位一路走来,想必也累了,请到休息区喝杯茶,歇一歇脚。”吴伙计显示出良好的职业素养,闻听二人不买货,并没有转身就走,而是请两人到休息区喝茶。 休息区在大厅一侧,是一个三尺高的台子,里面摆着花梨木的桌椅茶几,桌子上的盆景居然是兰花,散发着清幽的香气。坐在里面,看大厅里的情形也一览无余, 休息区富贵典雅的陈设,并没有引起法安大师的注意,他的目光,落在一位从门口进来的倭人身上,他身后跟着一名随从,背上背着一个沉重的袋子,将本就矮小的人压得更加矮小。 钱陵也望过去,只见刚出去的吴伙计,又迎上了倭人,哇啦哇啦地说起了日本话。 两人一通交谈,就见倭人的随从,将袋子放在桌子上,哗啦一声,倒出一堆银子来。 吴伙计拿起一块银子,仔细看了看,又冲那倭人哇啦哇啦地比划起来。 “他们在讨论银子的成色,”钱陵解释道,“倭人要买丝绸和茶叶,他们在讨论一两银子,可以换多少货。” 法安轻声说:“这一袋银子看着多,也买不够一船的货嘛。” “大师有所不知,倭人的银子,是用船运过来的,背来的这些是样品,大宗的还在船上。” “用船运银子?”法安大师听太后讲过海商的豪富,没想到竟豪富至此! 果然,验完银子后,吴伙计又陪着倭人,到商品陈列区挑选商品,倭人显然是个行家,搭手一摸,就知道丝绸的好坏,他在前面挑选,吴伙计跟在他身后做记录。 选完丝绸,倭人又来到茶叶区,拿起一个精美的盒子,激动得哇啦哇啦大叫,指着盒子,要吴伙计为他记下来。 钱陵说:“那是南洋公司,专门为日本贵族研制的龙凤团茶,据说是咱们大宋朝时,士大夫们盛行喝的茶,有一整套茶具和流程,喝茶的礼仪,讲究得很,忒麻烦……” 他伸出右手,用大拇指和食指,比了个铜钱大小的圆圈,夸张地道:“据说,这么小的一团,就要卖上十两银子!” 这是喝茶还是喝银子啊,法安大师闭一闭眼睛,道了声“阿弥陀佛!” 展厅里来了一位陌生的僧人,当然引起了掌柜的注意,他不动声色地坐在高高的柜台后面,观察了半天,见僧人一派平和,不像是假冒的。 等二人喝完一道茶,他便从柜台后,笑眯眯地走出来,上前招呼道:“钱大掌柜,幸会幸会!这位大师眼生得紧,第一次来大员岛吧?” 法安随着钱陵站起来,双手合十行礼:“阿弥陀佛!贫僧法安,出海游历,途经宝地,多有打扰。” “哎呀,大师言重了,大师来此,是咱们的缘分,在下家里的老娘病了,能否请大师为我娘诵一次经,保佑我娘早日康复?” 钱陵闻言,脸色顿时沉下来,心想,你家老娘算老几?还想请大师为她念经,正要开口阻止,就听法安大师道:“掌柜是个孝子,大善,既如此,贫僧就教你念一段《药师经》吧,你记住后,日夜念诵,祈求药师佛的慈悲加持,使你母亲远离病痛和灾害,身心安康!” 听说要教他念诵《药师经》,掌柜便虔诚地跪下来,双手合十,准备聆听经文。 法安大师收敛心神,静默了两息,正要开口诵念,就中“扑通”一声,钱陵一回头,就见那个倭人,也跟着跪下了。 第392章 法安下南洋三 第392章 法安下南洋三 钱陵喝道:“倭人如何受得起大师亲自诵经?起来!” 法安大师,是天子师傅,相当于大明的国师,一个小小倭商,如何受得起大师诵经加持,他都没敢请大师诵经。 掌柜的哇啦哇啦与倭商交谈了一番,那倭商不停地合十行礼,又跪地磕头,掌柜的苦笑着说:“他要请大师保佑他一路平安……” 钱陵还要拒绝,法安大师挥挥手:“无妨,我佛慈悲,众生平等,且让他一起听吧。” 说完闭眼凝气,准备念诵,周围顿时升起一片肃穆之气,钱陵打了一个激灵,忙聪明地跪了下来,好机会不容错过。 两息后,法安大师洪亮清脆的诵经声响起,平稳、缓慢,声音悠扬、柔和的声音穿透耳膜,直冲大脑,让人内心逐渐平静,烦恼顿消。 展厅里正在交谈的伙计和客商,也被这声音感染,停止了交谈,脸上一派肃穆。 法安大师念诵完毕,道了声“阿弥陀佛”,径直走回座位,端然而座。 掌柜忙磕了三个头才起身,他身边的倭国商人见了,也跟着哐哐哐磕了三个头,利落地爬起来,冲门外招招手。 只见他的随从,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背来一袋银子,正站在门外等待,见老板招手,背着袋子进来,恭恭敬敬地放在法安面前。 “哇啦哇啦……”倭人对着法安大师,满脸虔诚。 “他说那袋银子,是送来礼佛的,请大师务必收下。”掌柜的在旁边翻译。 法安大师也不推辞,道一声“阿弥陀佛”,表示代佛祖收下了。 倭国商人见状,又是满脸激动,还要待在大师身边沐浴佛光,被吴伙计连拉带劝地哄走了。 掌柜忙上前,为大师倒了一杯茶:“在下也要向佛祖表表心意,店里有许多特产,大师喜欢哪样,在下为您老送上船去。” 法安大师点点头:“也好,施主送一些淡水到贫僧的船上即可。” 就要一点水?掌柜的看了看那袋银子,又望望钱陵,大师这是双标! 钱陵双手一摊:“大师说了,请送淡水……” 又指着地上的袋子:“把这袋子,一并送上船。” 掌柜连连答应,听说两人要去淡水城,忙安排店里的船只送他们去。 淡水城却十分繁华,街道上人来人往,人人脸色红润,无饥谨之色,衣饰整洁,无穷困之相,不像大明内地,饥民遍地。 看城里人的穿着谈吐,还有街上的招牌幌子,仿佛置身于大明南方的水乡小镇,但整齐干净的街道,还有街道上茂盛的行道树,迥异于大明内地尘土满天的破败街道。 这是一个没有饥谨的地方。 “岛上的水稻,一年可产三季,”钱陵为大师解惑道,“一个五口之家,有十亩地就足够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 大明也有产两季水稻的地区,没想到这里能产三季,真是个好地方啊。 法安大师又将目光转移到地面:“这是水泥地?” 城投集团的水泥制作工艺,啥时候泄露到了海外?他记得钱家是第一个,与城投集团合作建厂的商家,难道是钱家泄露的? 钱陵秒懂了大师投过来的犀利目光,他急忙解释道:“大师可别误会,岛上产水泥,可比咱大明早太多了,据我父亲说,他三十年前跑南洋的时候,岛上就有这水泥了……” 哎,又暴露了钱家走私的黑历史,钱陵无比郁闷。 那么,城投集团的技术,是从海外得来的?不对啊,太后要是能知道南洋的情况,还派他出海做什么? 淡水城不大,花了不到两个时辰就逛完,二人回到港口,掌柜的果然送来了淡水,直接将船上的水桶装满,还送来十几袋雪白的大米,和许多瓜果蔬菜。 “能吃到吕宋,”钱陵感慨地说,“有了大员岛,咱们在海上也能吃到新鲜蔬菜,不会再得出血病了。” 在大海上航行,长期吃不到绿叶菜,会因为缺乏维生素c,得上坏血症,导致牙龈出血、皮肤瘀点瘀斑、伤口难以愈合,严重时会要人命。 法安大师望着繁忙的大员港,道了一声“阿弥陀佛”。 船队启程向南,天清云淡,大海茫无涯际,法安大师坐在般舱里,将在大员岛的见闻,事无巨细地,全都写在航海日志上。 正写着,就听大徒弟法信在外面禀报:“师傅,前面发现了西方人的船,不知是敌是友,钱掌柜让咱们做好准备。” “知道了,你去安顿好其他人先。”法安大师将日志锁进一只箱子里,走出船舱来到甲板上,举起望远镜四下里观望。 “大师请看,在正南方!”钱陵用手指向南边,“那是西方人的商船。” 随着他指的方向,法安大师从望远镜里,看到一点点桅杆的杆顶,正一点点地升上来。 “是敌是友是什么意思?”他不解地问道。 “佛朗机人一般在吕宋港交易,极少来大员岛,有些佛朗机商船,也会在海上抢劫大明商船……” “不是有南洋水师么?” “呵呵,大海那么大,水师也无法保证所有的商船不出事……不过,咱们在大员岛交了税,还买了保险,货物在海上被劫的话,可以到南洋公司理赔。” “保险?”法安大师双听到一个新名词,“交了保险,为何仍不保险?” 钱陵:…… 谁想去现赔啊,海盗都是杀人不眨眼的凶徒,再多的保险,也要有命去拿才行啊。 钱陵正要回答,就见前方的旗舰打来旗语,他顿时脸色大变:“不好,是海盗,转舵,朝西南方向,跑!” 法安大师:…… 不待他问话,整只船队就开始转向,跟着旗舰,向西南方向逃跑。 “不战而逃?”法安大师的徒弟们,很郁闷,他们在宁远城下,对上后金人的骑兵,也毫不畏惧地迎上去,现在敌人还在二十里以外,钱掌柜却要带着他们逃跑。 回去后如何面对师兄弟,和他们的徒子徒孙们? “听钱掌柜指挥,”法安大师脸色郑重地吩咐弟子们,“做好战头准备!” “他们的船上有许多火炮……”钱陵耐心地向大师解释道,“咱们的船上没有火炮,又有二十多艘船,目标太大,容易被火炮击中…… tmd差点亡了,快发信号弹!” 法安大师说:“钱掌柜不用解释,贫僧明白,跑吧……” 三颗红色信号弹,升上天空炸响,不知道有没有用? 第393章 法安下南洋四 第393章 法安下南洋四 海面波涛汹涌,船队好不容易才成功转向,朝着西南方向仓皇逃窜。 法安大师站在甲板上,海风呼啸着吹过他的僧袍,他的望远镜里,桅杆越来越高,露出了鼓满风的巨大风帆,一艘烔异于大明福船的巨大海船,出现在望远镜里,桅杆上飘扬的旗帜上,居然绣着吓人的骷髅,鬼佬之名,果然不假。 “师傅,咱们真要一直跑下去吗?” 法信满脸不甘地问道,他手中紧紧握着燧发枪,关节都因用力而泛白。 法安大师微微皱眉:不跑还能咋的?燧发枪还能打得过火炮? 钱陵在一旁,额头满是汗珠,他一边紧张地观察着后方海盗船的动向,一边指挥着船员调整船帆,试图让商船跑得更快一些。 海盗船的速度极快,在海面上犁出两道白色的水花,迅速地拉近与大明商队的距离。 “钱掌柜,他们追上来了!” 一名船员焦急地喊道。 钱陵咬咬牙,大声下令:“放水雷!” 水雷是他们在大员岛购买的防御物资,老贵了,但如果用不上,回程的时候要交回南洋公司,不可以带回大陆。 钱家船队也没有买几枚水雷,旗舰上打来旗语问:“是否全放?” 钱陵的后槽牙都快咬碎:“全放!” 茫茫大海上,船队放进海里的十几枚水雷,跟大地上的石子一样不起眼,海盗船转了一个弯,避开这些水雷,绕道从东北方向又追了上来。 用水雷拉开的距离,很快就被追上,隔着老远,海盗船就打开炮舱,秀了一下肌肉,他们开了一炮。 炮弹落在海面上,激起高高的水柱。 “他们这是警告,如果不跑,他们还会留人性命,逃跑的话,鸡犬不留!”钱陵解释道。 傻子才不跑!法安大师表示理解,但他也吩咐徒弟们:“准备好武器,敌人如果登船,就消灭他们,阿弥陀佛!” 钱陵望着越来越近的海盗船,满心的绝望,钱家今年花十一万两银子,拿到出海许可证,本想着过了明路,可以大干一番了,谁知运气不好,难得地遇上了海盗。 大明商船太肥,抢一票就够回去挥霍几辈人,这些西方海盗,冒着被南洋水师击沉的危险,也要来南洋抢劫。 看来,今年又亏了,钱陵沮丧地想着,就听叭地一声,从望斗上掉下一只竹筒。 随从忙捡起来打开,顿时大喜:“东家,水师船来了,东北方向!” 钱陵忙举起望远镜,转身朝东北方向望去,并没有望见船帆,只望到一炷浓烟从海面升上天空,久久不散。 “那是南洋水师的蒸汽船!”钱陵声音都颤抖起来,“咱们安全了!” 法安大师也暗暗松了口气,海上的战争,已经到了火炮对轰的时代,没有远程炮火的大明商船,就如草原上肥美的羔羊,被豺狼日夜惦记。 蒸汽船来得很快,法安大师从望远镜里观察,见蒸汽船的船体,与海盗船一样,都是挂软帆的西式大帆船,加装了蒸汽机后,跑得比海盗船快多了。 再看海盗船,不知何时,桅杆上的骷髅旗不见了,变成了一面由红、白、蓝三色组成的旗帜。 并且调转船头向南逃去。 “那是荷兰人的武装商船!”钱陵冷笑道,“抢劫的时候,他们挂骷髅旗吓人,遇到南洋水师,他们又变成了通商的商人!” 蒸汽船也转了向,飞快地向海盗船追去,渐渐逼近后,与海盗船并行,侧舷的炮口打开,露出黑洞洞的炮口,毫不犹豫地向海盗船开了火。 海盗船也不甘示弱,开炮还击,两船间顿时硝烟弥漫,实心弹砸在海面上,溅起高高的水柱。 谁也没砸着谁。 很明显,蒸汽船发射的炮弹,离海盗船更近,于是蒸汽船调整方向,向海盗船靠过去。 海盗船也急忙调整方向,向南方逃跑。 “荷兰人挂上了白旗……”法安大师不解,“这些人,为何将旗帜变来变去?” “挂白旗表示投降!”钱陵冷笑道,“这是西方人惯用的伎俩:打得过就抢,打不过就跑,跑不掉就投降,拿钱赎人!” 还可以这样玩?法安大师不知道,哪怕到了几百年后,西方人的后代,仍然奉行这一套强盗法则。 “咱们发了信号弹,已经表明这些人是强盗,他们逃不掉了!”钱陵一手举望远镜,一手上下挥舞,“轰沉它!佛朗机强盗,别让他们跑了……” 果然,白旗也不管用,蒸汽船追上去,继续开炮,这一次发射的,不再是实心弹,而是会爆炸的开花弹。 只见那炮弹落在水面上,轰轰轰地爆炸开来,火光、硝烟、海水直冲向空中,法安大师在望远镜中,分明看到了一条鱼…… 海盗船见投降不管用,只好一边逃跑,一边开炮,只是炮弹没有蒸汽船打得远,完全够不着。 就很令人沮丧。 追逐中,有炮弹击中了海盗船,侧舷被炸出两个窟窿,但窟窿在吃水线以上,海水灌不进去,海盗船继续逃跑。 蒸汽船继续开炮,终于有炮弹落在敌船的甲板上,轰隆一声爆炸,炸碎的木屑满天飞,船员被炸上了天,鼓满的风帆,燃起熊熊大火。 这绝对是黄色炸药!法安大师心里十分笃定,黑火药没有这么大的威力! 一个南洋公司,火器竟如此发达,一点不输大明,想到此,法安大师心里暗生警惕,这些人若有反心,大明危矣…… 失去了动力,海盗船无法再逃跑,但海盗们并没有轻言放弃,活着的人还在继续发炮,继续与蒸汽船对抗。 蒸汽船也停下来,继续发炮,静止的目标,更容易击中,炮弹接二连三地落在海盗船上,将无数的杂物和海盗们炸上了天。 大火终于引燃了船上的火药,随着一声惊天动地的爆炸声,海面上腾起的水柱足有两里高,海盗船解体,几十门沉重的佛朗机大炮,哗啦啦地砸进水里,激进无数的旋涡。 紧接着,余下的海盗船慢慢倾斜,沉入水中,将周围漂浮着船只残骸和海盗们的尸体,一并卷进海里。 法安大师放下望远镜,举起右手在胸前,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他身后的弟子们也放下手里的燧发枪,双手合十,道一声“阿弥陀佛!”拿起燧发枪,转身进了船舱。 法信正要请师傅回船舱休息,只见钱陵举着望远镜说:“蒸汽船朝咱们开过来了……” 第394章 法安下南洋五 第394章 法安下南洋五 “他们要做什么?”法安大师问。 “估计是来查看咱们的损失,”钱陵指着商船的望斗上飘扬的海鲨旗道,“咱们交了税的,他们有责任保护咱们。” 不一会儿,蒸汽船鼓着风帆,喷着白烟,突突罕地开了过来,在海上与团队并肩而行,船上打来旗语问:“可有损失货物?” 船队回复:“货物没事,损失了十二枚水雷……” 蒸汽船:“下次遇到海盗,先发信号弹……” 船队:“收到!” 蒸汽船:“请继续航行,本船护送你们到吕宋海域。” 交谈完毕,蒸汽船停了蒸汽机,扯满风帆,跟在船队后面行驶了五天,果然将船队送到了吕宋海域。 钱陵解释说:“与咱们船队一起航行,有风帆就够了,蒸汽机要烧煤,得用在关键时刻。” “他为何不将咱们送到吕宋港?”法安见蒸汽船转身回大员岛,不解地问。 钱陵满脸喜悦地道:“吕宋岛是南洋水师的大本营,没有海盗敢来吕宋海域抢劫,咱们安全了。” 顺利到达吕宋港,今年的生意稳赚了,家族里上上下下的人,今年没有白忙。 果然,在吕宋海域,不时地遇到南洋水师的巡海船,这些船身狭长,风帆巨大的巡海船,在海面上像燕子一样掠过,跑得飞快。 而他们遇到的商队,无不在船头上挂着海鲨旗,看得法安大师暗暗砸舌:刚成立的南京市舶司,单单是拍卖出口许可证,就收入两百多万。 这个南洋公司,一年的税收,无法估量啊,难怪能发展那么先进的火器,还造出了蒸汽机。 到底是大明之福,还是大明之祸啊? 钱家在吕宋港,有自家的商铺,商铺后面是仓库和客房,法安师徒被安排住在后院的客房里。 休整一天后,钱陵又来陪同法安大师逛街。 吕宋城比淡水城更大,房屋大多用木头搭建,掩映在茂盛的林木之间,房前屋后开满了叫不上名字的花草,十分艳丽夺目。 钱陵指着那些木屋介绍道:“这里有汉人,也有本地人,如何区分屋子的主人是汉人还是本地人呢……你就看门前的空地,空地上种着瓜果蔬菜的,就是汉人,空地上长满杂草的,就是本地人……” 几千年的农耕文明,种地的观念,已经根植于华夏儿女的基因里,无论走到天涯海角,有地有水的地方,汉人就喜欢种地。 法安大师指着那些茂盛的林木,闲谈似地问:“贫僧听说,南洋有一种橡胶树,割开树干,会流出白色的汁液?” 钱陵想了想,摇头:“在下倒是没听说过这种树,回去问一下住这里的管事,再派人到西班牙人的种植园打听打听。” 正走着,就见前方来了一位高鼻深目的印度僧人,肤色黝黑,浑身脏污,瘦能见到排骨,身上的僧袍更是脏污根泥土一个颜色,右手托钵,在街上接受人们的布施,最奇怪的是,他一直举着左手,无论做何事都不放下来。 在他的身后,跟着几个嘻嘻哈哈的西方人,也学着他的样子举起左手,嘴里学着他古怪的口音念着佛号。 “那是天竺国的苦行僧,”钱陵忙解释道,“听说他那只手已经举了二十多年!吃饭睡觉都不会放下来。” 法安大师低声道:“阿弥陀佛,贫僧虽然不理解他的做法,但十分佩服他的毅力,同为佛门弟子,当上前打声招呼。” 于是走到苦行僧面前,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 那苦行僧一眼就看出了他的僧人装扮,澄澈的眼眸里露出喜悦,嘴里急忙念道:“啊弥达巴!” 可惜语言不通,无法交流佛法,钱陵急忙走上去,向那苦行僧的陶钵里,放进一枚银币,苦行僧点点头,又道了一声“啊弥达巴”。 后面的三个西方人来了兴趣,见法安大师与那苦行僧打招呼,就来到大师面前,学他的样子,双手合十,嘻嘻哈哈地道:“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法安大师皱了皱眉头,见三人仍不收敛,骤然伸手握住其中一人的手腕,温和地道:“施主,不可对佛祖无礼!” 那个有着灰色眼睛,红色头发的西方人,立即就杀猪般地惨嚎起来,另外两人吓得一下子跳开五步,摆出拳击的架势,叽里呱啦地威胁起来。 “好胆!”钱陵立即上前一步,挡在法安大师前面,用西班牙语怒斥,“大师是大明的大师,尔等怎敢无礼?” 两人一听,连忙收起拳头,而那个惨嚎的人,已经痛得跪在地上,嘴里不停地道歉:“perdon……perdon……” “尔等冲撞了大师,说一句对不起就完了?”钱陵不依不饶,指着正在往这边走过来的巡逻兵道,“去派出所喝茶吧。” 一队五人的巡逻兵走过来,问钱陵:“发生了何事?” 钱陵指着三人,气哼哼地说:“他们对大师不敬,口出恶语!” 那领队转向法安大师:“请问大师有没有受伤?” 法安大师这才放开那西方人的手腕,道了一声“无事”,从袖子里掏出一条洁白的手绢,仔细的擦完双手。 钱陵连忙走上去双手接过,送到几步外的垃圾桶里。 再看那西方人,已经疼得冷汗直流,却不敢出声,双眼求救似的望向他的同伴。 那两人从口袋里掏出几枚银币,捧到法安大师面前,嘴里叽里咕噜的,不停地道歉。 钱陵为他翻译:“他们向您道歉,想用十枚银币,换得您的原谅……” 法安大师一脸的平和,对三位西方人道:“上帝和佛祖,都是伟大的信仰,不可以亵渎,你们来到东方的土地上,就要尊重东方的信仰,否则就如今日一样,将遗祸无穷,阿弥陀佛,去吧。” 那巡逻队长见了,走上去接过银币,准备送给法安大师,法安大师指了指身后的天竺苦行僧:“给他吧。” 说着向前走去,两名西方人赶忙上前,扶起地上的同伴,拉着他的手腕查看,却并没有伤痕,手腕也没有断,就是抬不起来。 “这是东方的魔法!”三人神情紧张,“快去找个汉人医生看看!” 三人找到一家汉人诊所,医生一看,伸手在他手臂上点了点,不行,仍然疼痛,抬不起来,医生问:“你们这是惹到了哪路高手?这点穴的手法,分明带了内力……” 另一边,围观的汉人们,听说法安大师来自大明,纷纷上前向他问好,有人奉上瓜果,有人端来吃食,还有人双手奉上银钱,法安大师温和地一一拒绝,唱着佛号说:“阿弥陀佛,愿佛祖保佑众生,平安喜乐!” 追随的百姓越来越多,钱陵看到,从市政厅里走出一位吏员,直往他们这边而来。 第395章 法安下南洋六 第395章 法安下南洋六 那人走到法安大师面前,双手合十行礼:“阿弥陀佛!大师安好,我们市长大人希望向大师讨教佛法,不知大师是否有空?” 一路上,法安大师已经向钱陵,了解了南洋公司的组织架构,虽然不详细,心里也有五六成的印象,现在有近距离接触的机会,他岂能放过,于是说:“阿弥陀佛,贫僧正有此意,请头前带路。” 钱陵正在跟上去,那吏员说:“闲杂人等就不用去了……” 钱陵怕大师出意外,还要上前理论,法安大师摆摆手:“无妨,钱掌柜先去忙吧。” 钱陵只好眼睁睁地看着大师与那吏员,走进市政厅的大门,他对着门前的两只石狮子呲了呲牙,忙跑回去找大师的徒弟想办法,大师要是出事,他钱家可担不起责任…… 再说法安大师,被请到一间宽敞的会客室,那吏员奉上一杯清茶,大师一看,是茉莉花茶,装在一只透明的玻璃茶杯里,碧绿的茶叶和洁白的茉莉花,在水里载沉载浮,十分养眼。 他也有一套玻璃茶具,是太后赏赐的,太后最喜欢用玻璃杯沏茉莉花茶,朝臣们也跟风,人人用玻璃茶杯沏茶。 原来,茉莉花茶也传到了南洋。 “大师请宽坐,市长大人马上就来。”那吏员奉完茶,就规规矩矩地站到门口。 市政厅的布局,与内地的衙门相同,分为前院、大堂、二堂和后院,全都是水泥建筑,法安大师此时,正处在二堂东边的会客室里。 会客室装着玻璃窗,宽敞明亮,里面的陈设,是简洁的明式桌椅,全都是花梨木材,几处高高低低的花架上,摆放着造型优雅的兰花,有几株正开着嫩黄色的花,客厅里散发着清幽的香气。 这里不像是在南洋,倒像置身于一位江南士绅的书房,虽然没有书架,墙上的画却吸引了大师的注意。 北面的墙上,挂着一张大明的版图,却跟太后西侧殿里的版图不太一样,太后的那幅图上,辽东那一片区域直到鲸海,都是实线,南洋这一片,却是虚线。而此图上,辽东那一片是虚线,南洋这一片,却是实线…… 法安大师正在打量着那幅图,就听吏员禀告道:“市长大人到!” 接着,是开门的声音,法安大师转过头,就见一位四十多岁,身着大明一品官服的男子走了进来……法安大师当场凌乱。 男子一进门,就热情地道:“江西袁秉哲,见过大师。” 法安大师收起凌乱的心情,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贫僧法安,见过大人。” 见法安大师打量他的衣服,他笑笑,整理好衣襟,在主位上端然而坐,然后道:“在下不才,离开大明前,忝为文渊阁大学士兼礼部尚书……” 大学士是正五品,加上六部尚书,就是正一品的阁臣,法安在京师,详细打听过万历四十七年,清算王锡爵的旧案。 他知道袁秉哲,万历二十八年的一甲进士,第三名探花,王锡爵致仕后,以礼部尚书衔入阁,加文渊阁大学士,被视为王锡爵的接班人。 关于王锡爵清算案,官方没有留下一个字的档案,传说王家人出了海,现在看,不仅仅是王家人,王锡爵一系的官员,有不少人也跟着出了海。 眼前这人,估计是出海官员中职位最的。 “贫僧法安,见过袁学士,阿弥陀佛!”法安不动声色地回礼,“贫僧游历南洋,见此地风土人情,与大明江南无异,全赖学士治理有功!” “大师谬赞,南洋诸岛,有今日之形势,非袁某一人之功,先有汉人先辈浮槎万里,定居南洋,后有郑公公七下西洋,开辟海上丝绸之路,再有大明海商,不惧风浪来南洋通商……汉人们团结一心,共御外敌,才有南洋汉人今日之地位……袁某一人,不敢居功……” 接着话风一转,站起身向北边拱拱手,问道:“大师自京师而来,不知天子和太后可好?” “阿弥陀佛,贫僧方外之人,无缘得见天眼,想来是好的吧。” “百姓如何?” “不好,七成的府县遭受旱灾,百姓嗷嗷待哺……” “不是开海捕鱼了吗?百姓还要挨饿?” “人不能只吃鱼,加工运输也是个大问题。” “大师来南洋何事?” “增广见识,弘扬佛法!” 初次见面,双方都在试探之中,南洋公司,应该是时刻关注着大陆朝廷的情况,他们知道西北的灾民,没有变成流贼,知道后金被消灭,知道朝廷组织了远洋捕捞队,到鲸海捕鱼…… 在与这位市长的谈话中,法安大师才明白,大明朝野,都有南洋公司的探子,而朝廷对南洋诸岛的关注,才刚刚开始。 大师瞬间感受到了肩上的重担,好沉重啊。 之后,这位前文渊阁大学士,现在的吕宋市长袁秉哲,亲切地询问了法安大师一行,生活可还习惯?有没有生病?有没有打算在南洋兴建一座隆福寺? 热情的邀请法安师徒,住到市政厅的迎宾馆:“南洋的汉人信奉佛教、道教,本地人的高层,就是酋长们,原来信奉伊斯兰教,现在,跟随汉人信奉佛教,有天竺僧人来吕宋传教,但都是些不入流的苦行僧…… 迎宾馆里有礼堂,大师若在弘扬佛法,礼堂是最好的场所!” 法安大师明白,南洋公司想用宗教来统一本地人的信仰,作为僧人,弘扬佛法是他的责任,但住到迎宾馆去,他师徒的一举一动,都将受到监视。 这些人看起来很友好,越是这样,越不能轻信。 于是他谢绝了住到迎宾馆的邀请,只答应三天后,在宾馆的礼堂,开讲《金刚经》。 一个时辰后,市长大人亲自将法安大师送到前堂,再由刚才那位书吏送出大门。 守在门外的钱陵,和大师的十几位弟子,见大师出来,都松了一口气,法信代表师弟们上前询问:“师傅,您还好吧?” 法安大师微微一笑:“无事,回吧。” 那书吏手将手里捧着的匣子递给钱陵:“这是市长大人送给大师的礼物,请收好。” 钱陵望向法安大师,大师温和地说:“收下。” 钱陵忙接过匣子,入手沉重,他估计是宝石之类的财货,在众弟子好奇的目光中,打开一看,竟是一块一尺见方的龙涎香! 第396章 法安下南洋七 第396章 法安下南洋七 法安大师不知道,是在他从大员港上岸时,就受到了关注,就算他不住到迎宾馆去,他们的一举一动,也被人暗中监视着。 第三天,大师在迎宾馆礼堂,开讲《金刚经》,首批来听讲的,除了本地的士绅大户,就是如钱陵这样的海商,还有穿儒服的读书人。 这些人带来的礼物,在礼堂门口堆得跟小山似的,钱陵派了两位伙计,用一辆手推车,才将这些盒子拉回法安师徒的小院。 法信等一众弟子,簇拥着大师回来,拆开盒子一看,除了珍珠宝石,就是白花花的银子!足有两万两之多,真如钱陵形容的那样,南洋其他东西不多,就是银子多。 钱陵解释道:“大师是三十年来,首位从内地来南洋的僧人,让此地信奉佛教的人们,找到了心灵的皈依,这些银钱,在吕宋建一座寺院也够了。” 法安大师正要在南洋安插人手,也需要一块落脚地,建寺院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 沿市政厅向东,有一条水泥路直通向半山,水泥路随着山势,蜿蜒而上,两侧种植着高大的椰子树,路边是翠绿的万年青,被修剪的整整齐齐,一对夫妇正在山路上漫步。 男子五十多来岁,身姿挺拔,面目俊朗,双目神光湛然,看得出年轻时是一位帅哥,下颌蓄着半寸长的花白短须,仿佛岁月在脸上的沉淀,更显沉稳儒雅,一身雪白的丝绸长袍,在海风的吹拂下微微飘扬。 他身边的女子,四十多岁,面目姣好,言笑晏晏,一看就是被宠爱着的女人,只有被宠爱的女人,才会有如此温暖的笑容。 “舜华,你真决定要回大陆去吗?”男子说,“我不放心,我陪你回去。” 叫舜华的女子,穿着一条简单的连衣裙,头上戴着一顶遮阳帽,帽子的边沿,点缀着鲜艳的花朵,那是男子刚从路边摘下来,为她插上去的。 “不行,南洋离不开你,朝廷还没有为首辅大人正名,你不能回去。”女子说。 “我离不开你,”男人伸手揽住妻子的纤腰,“孩子们也离不开你,你要什么消息,让阿峰去打探就行了。” 女子的目光,越过海平面,望向北方,她能说,她越来越怀疑,大明那位秉国太后,跟她来自同一个地方吗? 那位太后一上台,就利用火器,打败了首次入关的皇太极,让他从此梦断,到死也没能再踏进关内一步。 之后的稳定西北、编练京营、整顿卫所、肃贪、削藩、打击豪强、消灭后金、开海捕捞等等一系列政策的执行,无不是建立在强大的武力之上,如果没有拥有强力火器的军队做后盾,她要如此折腾,早就被推翻了…… 但是,不管京城那位太后如何折腾,小冰河时期的天灾是硬伤,大明百姓仍然挣扎在饥饿线以下。 一个女人,支撑着一个破败的大明,是多么的不易,就算她们不是来自同一个世界,她也很想回去帮她一把,唉,这浸透在灵魂里,随她穿越而来的爱国主义情怀啊,需要回到故国去安放…… “大明的天灾越来越频繁,百姓需要粮食,”她说,“南洋公司最不缺的,就是粮食。” “我此去,用粮食向大明太后交换,请她下旨重审王首辅的案子,一定要为族兄讨回公道,族兄是青史留名之人,不能让他的清名有损。”她拉着他的手,郑重地说。 这样的语气,他从来不忍心拒绝:“你要回去,我就陪你回去!” “那个和尚的情况,大陆那边有没有消息传来?”女子问。 “只知道小皇帝身边,有一位和尚师傅叫法安,不知道此法安是不是彼法安……听说他在打听一种能流白色汁液的树……” 女子闻言,越发笃定了心里的想法,那和尚打听的,是橡胶树,所以肯定,太后与她,是来自后世。 “这么说来,此法安就是彼法安了,他打听的,就是橡胶树,咱们派去南美的考察队,也还没找到这种树呢 可以肯定,大明在研发蒸汽机,他们遇到了咱们当初同样的问题,南洋公司有成熟的技术,此时回去,是个机会……” 两人边走边聊,夕阳西下,海风轻拂,一派岁月静好。 ……………………………………………… 法安大师没想到,自己的工作,在南洋跑偏了,他成了一名高僧,三两天一场,在迎宾馆讲佛经,各岛上的部族首领、商人等上层人士,纷纷也赶来听讲,吕宋城里的客栈,一时间人满为患。 市长袁秉哲与法安大师商量:“最需要聆听佛法的,是南洋的底层百姓,能否请大师的弟子,到各岛上去,为当地的底层百姓宣讲佛法?” 法安大师向十几位弟子发愿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身为佛门弟子,应当让佛光普照南洋大地,尔等身负重任,去吧。” 隐卫的棋子,就这样安插到南洋各岛,他们将负责在有条件的地方,兴建寺院,招收弟子,教化当地土族,统一当地人的信仰。 这也是南洋公司的诉求,双方一拍即合,南洋公司为这些弟子提供了相当优厚的条件,允许他们免费使用南洋公司的驿站和宾馆,提供土地、人员和技术,帮助他们兴建寺院…… 这是后话。 大弟子法信和十三岁的小弟子法明,留在了大师身边,法信主持吕宋禅院的修建工作。 弟子们去到当地才发现,各地都有村民自治会,执行的居然是保甲制度,一人犯事,一甲遭殃。 同时,岛上还有大大小小的学校,教授的课本,除了三百千,还有物理、化学、数学、音乐、美术等等,居然与燕京大学设置的课程,有八分相象,不知道是不是跟燕京大学学的。 不到两个月,法安大师就收到了许多当地书籍,有学校的课本,有当地发行的报纸,还有一本泛黄的《九洲异闻录》。 钱陵说:“这本书,二十年前在大明发行过……王首辅案后,市面上就再也见不到这书了,这本书的作者,是南洋公司的教育总长,汪年汪大人……” 汪年,法安大师见过,两人还为教化百姓,是兴建学校好,还是兴建寺院好,辩论了一场,最后当然是谁也说服不了谁,因为历代的帝王,是用宗教愚民,用教育来培养愚民的精英。 像南洋公司这样,有教无类的行为,历来只存在于孔子的理想里。 辩论的结果,是南洋公司也接受了他的建议,在各地兴建寺院,因为无论在西方还是东方,宗教都是统一民众信仰的最佳选择,南洋公司也不例外。 这也是法安师徒在南洋,受到礼遇的原因。 第397章 阿宝还记得我 第397章 阿宝还记得我 大师回朝的时候,已经是开平七年五月。 法安大师在南洋,没有找到橡胶树,却带回了番茄和辣椒的种子,张蔷立即在御花园里腾出一片地,将两样种子种了下去。 “不是,”张蔷听完法安大师的南洋之行,脑子里一片混乱,她再一次怀疑自己穿越的,是一个平行时空,许多历史事件,都对不上了。 没有郑氏家族,吕宋也不是西班牙的殖民地,南洋公司从西班牙人手中,夺回了南洋诸岛的统治权…… 她再次怀疑,有一位先辈,他曾经来过,他虽然没能拯救大明,却在南洋,打下了一片天地…… 他已经将南洋公司,带入了蒸汽时代…… “太后,”法安见太后发愣,以为她担心南洋公司会如倭寇那样,上岸掠夺,忙安慰她道,“太后放心,贫僧在南洋半年,接触了南洋公司的吕宋市长袁秉哲、教育总长汪年、银行总经理杨文卿,还有水师总兵俞咨皋,这些人还是心怀大明的,听其言,观其行,贫僧敢断定,这些人没有入侵大明之心, 但他们的后代,去国日久,就不知道了。” 张蔷回过神来:“哦,俞咨皋在南洋啊?难怪在福建找不到人。” “此人负责南洋公司的海上安全,打击海盗和走私,据说手下有十几条蒸汽船,是南洋最强悍的武力。” “大师有没有打探到,他们的蒸汽船,用的什么密封材料?”张蔷问。 “打探不出来,但绝对不是橡胶树,汪峰说,南洋公司也在寻找橡胶树,他们的考察队,已经去到新大陆了。” 南洋公司,已经走到前头了,张蔷关心的是另一个问题:“汪峰是谁?” “贫僧在南洋考察时,袁大人派来的护卫队长,此人对大陆的情况,十分熟悉,本次跟着贫僧回来了,贫僧怀疑他,做的是跟贫僧一样的事。” 南洋特务?张蔷来了兴趣:“叫来见见?本宫要向他了解一些情况。” 她想问问那位穿越的前辈,还在不在人世? 此时的汪峰,正在站城南大街上,百感交集,天启六年的大爆炸,大时雍坊南面的部分建筑,也在爆炸中垮塌,汪峰住过的袁家大府邸,和干爹王衍爵的府邸,全都在那次爆炸中垮塌。 两座府邸虽然卖给了别人,他也想回来找一找童年的快乐时光,如今全然变了样子,胡同变成了街道,两边是一座座整齐的四合院,完全没有了当年的模样。 他身边,还有一位四十多岁的女子,明亮的眼睛里,泛着兴奋的光芒,她打量着脚下的水泥地面,还有中间那栋鹤立鸡群的城投大厦,足有十层楼高,这些都不是这时代的技术能生产出来的。 “真想见见那位太后啊。”她说,“城市投资集团……” 妥妥的二十一世纪名词,与她的南洋公司,都来自同一个时空。 “干妈,走吧,去别处看看……”汪峰扶着女子的胳膊,正要上车,就见法明小师傅,骑着马跑过来。 远远地就挥手打招呼:“汪施主请留步……太后有请!” 汪峰这才确定,去南洋的那位法安大师,正是小皇帝的师傅,不然他们刚到京城第二天,太后就来请他们,一个普通僧人,哪有如此通天的门路? 女子眼里闪着兴奋的光芒,连鹅蛋脸也微微泛红,她低声道:“快告诉他,带上我!” 汪峰说:“干爹不让您去冒险,他会揍我的!” 女子正要说话,法明已经来到面前,他得意地说:“小僧去客栈没找到汪施主,就猜到你们肯定在逛城南大街……外地人来京,都要来这里看稀奇。” “果然稀奇,”汪峰指着城投大厦道,“这楼高得跟塔似的……” “那是城投集团的办公大楼,”法明骄傲地说,“城投集团的业务遍及全大明,不但修桥筑路建房子,还修河堤……前年孟津渡黄河决口,就是城投集团去修建的。” “这个城投集团,”女子指着大厦楼顶硕大的几个大字问,“是谁创办的?” 法明望向女子,汪峰正要介绍,女子忙说:“我是汪先生的奶娘……” 法明双手合十行礼:“见过汪大娘……” 汪峰哈哈大笑,问法明:“太后召见我?快快头前带路!” ……………………………………………… 法明直接将人带到宫门口,怀恩公公已经在此等候许久,见法明终于找着人带来,心里松了一口气。 “草民汪峰母子,见过公公,”汪峰上前行礼,不动声色地将两张银票,揣进怀恩的袖子里,“草民们不懂宫里规矩,失礼之处,还望公公提醒。” 怀恩哈哈笑道:“汪先生很懂礼嘛,先生放心,咱们万岁爷和太后,都是宽厚之人,二位请跟咱家来。” 母子二人一路上,观察着皇宫的建筑,汪峰低声问女子:“干娘,与十五年前相比,有什么变化?” 女子感慨地说:“没有,物是人非!” 只听怀恩在前面道:“太后在西侧殿办公,二位这边请。” 到西侧殿外,怀恩将二人留在外面,自己进去通报,汪峰有点紧张,他说:“这位太后,会不会像李太后那样严肃?” 李太后是指万历皇帝的母亲,万历皇帝八岁继位,李太后一直住在乾清宫教养小皇帝,直到万历帝亲政,李太后教育万历皇帝十分严厉,后宫嫔妃都十分怕她,连郑贵妃在她面前,也要老老实实地伏低做小。 汪峰小时候在家里见过李太后,觉得她十分严厉,不好亲近。 女子示意他别紧张,见过就知道了。 怀恩进去,不一会儿出来,站在门槛边通传道:“太后有旨,传汪峰母子觐见……” 汪峰搀扶着女子,走进大殿,低着头不敢往上瞧,见地上有两块蒲团,估计是磕头用的,忙扶着女子跪下,自己再跪到另一个蒲团上:“草民汪峰(舜华)拜见太后,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一道清亮的声音从御座上传来:“平身,赐座。” 二人正要起身,就见一团白影从太后身边冲过来,直奔女子而去,汪峰来不及多想,侧身挡在女子身前,待看清是一只玉雪狮子猫后,才暗暗松了一口气。 正要伸手去捉,他干娘已经伸手接住了冲过来的身影,两道声音同时在殿里响起:“阿宝!” 第398章 异世相逢 第398章 异世相逢 汪峰搞不清楚状况,就见他干娘,抱着那只猫仔细打量,嘴里喃喃地问:“阿宝,是你吗?是你,肯定是你!你还记得我?好阿宝,你怎么也来了……” 汪峰蒙了,他不记得家里有一只这样的猫啊,他狐疑地抬头望向御座,就见太后正盯着他干娘仔细打量。 “完了!太后认出干娘来了!”一瞬间,他心里转了无数个念头,想着怎样才能掩护干娘,退出这森严的乾清宫,他后悔不迭,他就不该让干娘跟来…… 只听太后声音颤抖地吩咐:“怀恩,带汪先生去会客室等着,本宫有话要问这位夫人。” 怀恩连忙扯起汪峰:“汪先生,请随咱家来。” 太后又吩咐身后的法容:“你去门口守着,有事先搁着,本宫晚点处理。” 法容欠身答应,然后退到殿外,随手关了门,垂手守在那里。 “阿宝,过来!”张蔷向阿宝招手。 “喵……她是舜华……阮舜华!”阿宝从女子怀里跳出来,在地上撒娇,露出圆滚滚的小肚皮,一边向张蔷叫道。 “舜华!”张蔷走下御座,望着面前四十多岁的女子,不敢置信地问,“舜华,是你么?你怎么穿成了老妈子?” 舜华抬起头,本来眼泪正在眼眶里打转,闻言噗嗤笑了,责备道:“什么老妈子,你还是一惯地毒舌……本小姐来的时候,才十五岁!” 张蔷坐到另一只蒲团上,与舜华紧紧地拥抱在一起,前世的大学同窗,一个寝室的闺蜜,两个灵魂在异世相逢,谁不激动? “快说说……”两人异口同声地说,随后又相视一笑,张蔷抱起还在地上撒娇的阿宝,流着泪说,“看,阿宝还记得你!” 舜华抚摸着阿宝缎子似的皮毛,宠溺地道:“它不知道吃了本小姐多少进口猫粮,要是忘恩负义,本小姐饶不了它!” “喵……”阿宝和张蔷告状,“她拿过期的猫粮给本猫吃……” 张蔷不理它,对舜华道:“快说说,你来大明多久了?南洋公司是不是你开的?听说你造出了蒸汽机?” 舜华却说:“那些不急,你先告诉我,我走后,我的父母怎么样了?还有乡下的爷爷奶奶……” 张蔷起身,从御案的一只盒子里,抽出一张绢帕,递给舜华,自己又抽出一张,一边擦眼泪,一边道:“你走后,你父母卖掉了你的别墅和小车,将你爷爷奶奶,一起接到了养老院里住……我们每个月都去看望老人家……” 舜华已经哭倒在蒲团上,张蔷安慰她道:“每次去,你妈妈都会跟我们说,她梦到你在另一边,还做原来的工作,做外贸……看来,老人家在梦里,也能看到你,你在这里的成就,老人家一定能看到…… 你别伤心了好不好……唔唔唔……” 劝着劝着,自己也忍不住哭了起来,边哭边说:“唔唔唔……我也走了,我爸爸妈妈也看不到我了……唔唔唔……” 阿宝乖巧地窝在她怀里,用自己的体温,给她安慰。 她一哭,舜华立即就止住了眼泪,用手绢擦着眼睛,抽泣着道:“好啦,不哭……乖乖,不哭了嘛……” 两人手拉着手,坐在蒲团上,一会儿哭一会儿笑,断断续续地讲述了各自穿越后的经历。 “我来的时候,大明还算是‘盛世’,”舜华说,“我没你命好,穿成妃子,我来时,只是江西瑞昌乡下,一个秀才家的大女儿,三年前死了娘,又刚死了爹,还欠着巨额外债,底下还有六个弟弟妹妹……” “地狱级开局,”张蔷评价道,“不容易,后来呢?有没有金手指?” “哪有?你以为金手指是穿越的标配吗?人人都有?我只有前世的记忆。”舜华抱过阿宝,羡慕地说,“你还好,阿宝还在你身边。” “是我害了它,本想带着它去旅行,谁知一下子掉进紫禁城的后院,还一来就喜当娘……”张蔷压低声音道,“我跟你说,那个客氏,真如历史上记录的那样狠心,她真的将怀孕的妃子,关在夹墙里,生生饿死……这皇宫啊,真不是人待的地方!” “你是天崩开局,能活下来更不容易,”舜华擦着脸上额头上的汗,“大明这个烂摊子,怎么就落到你头上了?没有落到崇祯头上?” 舜华苦笑道:“这不是有个儿子么?我来的时候,他娘刚生下他,可怜见的,连脐带都没剪!” “渣男!朱由校就是个渣男!连自己的女人都护不住!”舜华咬牙切齿地骂道,随后又挥着手,豪气地说,“别怕,有我护着你!还有你的便宜儿子。” “什么便宜儿子,就是我儿子,”张蔷说,“这一世,就我们母子二人相依为命了。” 阿宝在她怀里抗议道:“喵……还有阿宝!” “对,还有阿宝。” 舜华拍着她的肩膀,责备道:“你还有我!” “对,还有你,可你明知道大明有难,为何不回来拯救?”张蔷尖锐地问。 舜华拉着她坐好,望着她的眼睛,郑重地说:“大明积重难返,土地兼并严重,统治阶层腐朽不堪,与其花心思拯救它,不如推倒重来……本打算等农民起义军崛起,将土豪劣绅清扫一遍后再回来,重头收拾旧山河…… 谁知道,你不但稳住了西北,还灭掉了后金,你是怎么做到的?” “我只信奉老人家的一句话:枪杆子里面出政权!” 原来,张蔷与舜华,是大学室友兼闺蜜,她们寝室里,共有四个人,好得衣服裤子随便穿,毕业后却各奔东西,张嫱去了南方,成长为天使投资人。 舜华也到沿海,做起了外贸,还有两位闺密,苏兰考公,姚昱出国。 最常聚会的,是国内的三人,每次她们聚会,国外的姚昱就要在视频里哭得稀里哗啦,直到国内的三人发誓,年底一定去国外看望她,她才罢休。 现在回忆起来,恍如隔世……不,本来就隔世了。 “放心,咱们走了,苏兰和姚昱会去看望咱们父母的。”张蔷说。 四人都是独生子女,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四人于是在菩萨面前发誓:无论谁先走,如果她的父母还在世,另外三人就要赡养到老…… “希望她们不要像咱们一样……”舜华的话还未说完,就被张蔷打了嘴巴。 “乌鸦嘴,呸呸呸,坏的不灵好的灵!”她说,“话说,你只比我早走三年,怎么来到这边,却早了二十多年?” 第399章 万历帝的遗产 第399章 万历帝的遗产 被请到会客室等待的汪峰,急得满脑门冒汗,不知道太后要问干娘什么问题,干娘的回答,会不会惹怒太后,干娘要是掉了一根头发丝,干爹绝对饶不了他。 刚开始,他还坐在椅子上喝茶,一杯茶水都喝成白水了,太后的公厅里仍然没有一点动静。 他坐不住了,起身走到门口,见是怀恩公公守在那里,他忙掏出一张银票,递进怀恩的袖子里,焦急地问:“有劳公公,可不可帮草民看看,我干娘还好么?” 怀恩笑咪咪地道:“汪公子放心,你们从南洋来,太后估计是与你干娘聊起南洋的见闻,聊得兴起了,汪公子稍安勿躁!” 汪峰说:“我是正使,太后要召见的,本来是我……” 却拉着他干娘,关起门来聊天,将他这个正使扔在一边,太后处理起政事来,是如此随意的吗? 他只敢在心里腹诽,却不敢说出口,只好如一只困兽一般,在会客厅里转来转去,伸着脖子密切关注着公厅里的动静。 汪峰感觉等待了两个时辰之久,抬腕一看手表,只过去一个小时,就见那个守在公厅门口的女官,向怀恩公公传话道:“太后懿旨,中午与王夫人母子一起用膳,请怀恩公公通知御膳房。” 怀恩答应一声,对会客厅里的汪峰道:“汪先生这下放心了吧?太后要请你们一起用午膳,太后秉政这么多年来,得到这份殊荣的人,不超过十人!” 汪峰这才稍稍放了心。 公厅里,舜华还在与张蔷热聊:“我给你带来了礼物,只是来得匆忙,礼物没带上……” “大明现在,最缺的是粮食。”张蔷说,“我在东北种了粮食,就是运不出来。” “南洋公司在大员岛存有粮食,可以送给你。”舜华说,“我们用蒸汽船运到福建沿海。” 张蔷调侃道:“是不是你贮存的战略物资?准备等李自成将我母子推翻,你好回来捡漏?你老实交待是也不是?” “我也想回来啊,可朝廷要清算王首辅,我不得不跟着夫君和孩子们流亡海外,话说,王首辅当年的收入,还真不是贪污受贿,是他在南洋公司投资的股份收入,只因为万历皇帝想隐瞒南洋的收入,才推王首辅出来背祸。” 话题到了这里,舜华也就提出了自己回来的目的:“希望朝廷重审王首辅的案子,南洋公司可以提供原始材料,证明首辅收的钱,都是投资所得,不是受贿…… 只要能还王首辅清白,撤销对王氏族人的清算,南洋公司就能与朝廷消除隔阂,开展全方位的合作……” “听你说来,南洋公司里,也有万历帝的投资,那这十几年的收益,南洋公司是不是要交回给朝廷?或者交给天子的内帑?”张蔷也问出了关键问题。 再好的朋友,在利益面前,首先关注的还是自己。 以南洋公司的体量,这笔收益将是一笔天文数字,在利益面前,亲人都有可能反目,更别说舜华那位夫君,还是王锡爵的族弟,朝廷逼得王氏族人流亡海外,他心里,不知道积累了多少怨气。 不反攻大明,就是看舜华的面子了,怎么可能将万历帝的收益,交回给他的重孙子? 连舜华都犹豫起来,她说:“这事儿太大,我得跟他商量后,再回复你……我相信,只要朝廷拿出诚意,还王首辅清白,我再慢慢劝他,就算不能全部要回来,我总会从物资上,想办法弥补你……” 张蔷拍着她的手安慰道:“求人不如求己,王首辅的案子,官方没有留下任何档案,就算重审,也要重新收集证据,询问当年的旧人,不是三五日能办好的事。 我也不指望那笔收益救命,我要修铁路,要造蒸汽机,将东北的粮食运出来,将鲸海里的鲱鱼运回来,有了这两样,大明的百姓就饿不死。 蒸汽机和蒸汽船,你走在了前面,我只需要你,密封用的石棉绳,先支援我一批吧。” “没问题,我派一个技术小组回来支援你!” 两人聊得火热,不知不觉就到了中午,直到法容在门外通报:“太后,万岁爷回宫了,正等着您用午膳。” 舜华抬起手腕一看:“哎玛,十一点半了都,快带我去看看你儿子!是不是一个小正太?” “你要失望了,”张蔷起身,拉着舜华来后公厅后面的休息室,两人刚才哭得稀里哗啦的,脸上的妆都花了,得重新整理,“压力太大,小皇帝少年老成,缺少童年。” “可怜见的,你说得我都心疼了,”舜华说,“我家的几个孩子,皮得跟 猴子的……” “对了,外面那个汪峰,是谁的儿子,怎么喊你干娘?” “说来话长,他呀,是汪直的后人……” “海盗?” “什么海盗?在西方文化里,那是英雄!” 二人说着话,携手走进膳堂,汪峰已经被怀恩公公请了过来,正在跟小皇帝平安聊天。 见太后和干娘进来,他忙上前见礼,总觉得太后看他的眼神怪怪的,看得他心里发毛,不知道哪里犯了宫中的忌讳…… 平安上前给张蔷见礼,张蔷指着舜华对他道:“这位,是南洋回来的王夫人,你叫她舜华姑姑就好。” 舜华忙上前见礼:“草民参见陛下。” 平安已经长成一位小小少年,身上自有一股帝王的威严气场,听到母后的介绍,他摆出温和的笑容道:“舜华姑姑平身,请坐吧。” 果然一副少年老成的样子,一点都不可爱,舜华在心里吐槽,今日来得匆忙,没有见面礼送给平安,但她一点也不见外,爽朗地笑道:“姑姑专门给陛下带了礼物,只是今日没带进来,姑姑回去就让人送来……” 汪峰表示,同太后与天子一起用餐,跟受刑没什么两样,那些摆盘精致,味道鲜美的御膳,让他食不知味, 只有他的干妈,与太后两人相谈甚欢,不时爆发出爽朗的笑声,一点也不像是在乾清宫吃饭,内心真是强大…… 下午回到客栈,舜华立即让汪峰,将南洋公司为太后和天子准备的礼物,送去皇宫,自己坐下来,给丈夫和孩子们写信。 礼物送进乾清宫,在东暖阁里摆了一排,怀恩上前一一打开,前面五六个箱子,全是印刷精美的书籍,平安从第一个箱子里,随手拿起一本来,只见封面上印着《九州异闻录》。 第二天,张蔷召集三位阁老商量,要重审当年的王锡爵清算案。 第400章 重审王锡爵受贿案 第400章 重审王锡爵受贿案 为了查找证据,张蔷要求翰林院的《神宗实录》编辑小组,将万历二十五年到万历四十七年的起居注里,与王衍爵这个人相关的记录,全部调出来,正史上没记录的,《起居注》这种原始资料,是一定有记录的。 果然,没几天,翰林院提交了一份清单,上面清清楚楚地记录了,万历皇帝接见王衍爵,授其南洋经略使官职的时间地点,以及当时的对话。 经略使是宋朝的官职,明朝没有,王衍爵的官职,显然不在大明官职之内,永乐帝还在旧港封了施进卿一个宣尉使,万历帝却给一个不伦不类的经略使官职,显然是既要又要还要的心理作祟,十分符合他的人设。 此后每年,万历帝都会接见这位“经略使”,大量的银子送入内帑,首辅王锡爵,顺势推动撤回矿监的提议,最终使万历皇帝撤回了全国几千名矿监……可见南洋公司拉回来的银子,比矿监们收的税多多了。 张蔷还惊讶地发现,万历皇帝居然还投资了一座皇家科学院!院长正是袁舜华的弟弟袁秉辰,后来整座科学院和其下属企业,都搬到了海外! 要是郑贵妃不作妖,万历帝不昏聩,南海上那些喷着白烟的蒸汽船,就是朝廷的!皇家科学院,被皇家亲自送给了南洋公司。 现在,南洋公司已经发展成一个庞然大物,以大明现在的实力,根本奈何不了它,只能如袁舜华说的那样,开展全方位的合作。 三法司里都找不到首辅王锡爵清算案的卷宗,张蔷也让翰林院,整理了他执政期间所推行的政策措施,以及执行结果的材料,居然有厚厚的一册,看来,这位首辅在位时,没少做事。 张蔷将翰林院送来的材料,又用思维导图重新整理了一遍,看起来更加清晰明了,她将材料递给三位阁臣传阅。 三位阁臣一目十行地看完,这些从起居注里扒出来的材料,比三法司档案里记录的材料,真实多了,何况三法司的架阁库里,根本找不到当年清算案的材料。 太后为了王首辅的案子,真是煞费苦心,她要做什么?三人互望一眼,同时将目光转向太后。 张蔷说:“所谓受贿,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从这些材料上,本宫看不出王首辅利用职务之便,为自己和家人,谋取了什么好处。 所以,清算王首辅,是有人要打压“立嫡立长”派,扶持福王势力,顺便逼迫王首辅的族弟王衍爵低头,从而接掌万历帝在南洋公司的巨额财富。” 政治斗争向来残酷,张蔷的分析,三位阁臣何尝不知?政治从来就不是看谁正直无私,看谁勤政爱民,而是看谁能笑到最后! 南洋公司,在百官中向来只是一个传说,就如当今太后的隐卫一样神秘,三位阁臣都是万历旧臣,他们也不知道南洋公司的内情,更别说其他人了。 王锡爵的遭遇,让三位阁臣心有戚戚焉,想想张居正、王锡爵的遭遇,谁不后背发凉? “太后,臣等赞成重审王锡爵案,如他真是清白的,朝廷当还他清白。” 孙承宗代表内阁表明态度。 第二天,将王锡爵的材料,发往都察院,由都察院牵头成立联合调查组,重审当年的王锡爵清算案。 消息一出,朝臣们的反应出乎张蔷的意料,他们不关心王锡爵是否清白,他们关注的重点,是万历皇帝在南洋公司的巨额财富! 还是财富动人心啊。 朝臣们议论纷纷,为什么又开始上折子指点江山,有人提出:改南洋经略使为南洋宣慰使,将南洋诸岛纳入大明版图……收税不就名正言顺了? 有人主张先礼后兵,先请南洋公司将十五年(从万历四十八年到开平七年)来的收益,上交给朝廷,如南洋公司不听从朝廷命令,当视其为乱臣贼子,兴兵讨伐,大明能灭掉后金一国,何惧区区一家南洋公司? 司礼监秉笔王应昌也不甘示弱,他说:“万历帝的财富,应当传给他的重孙子朱慈煌,归入皇帝内帑。” 立即有御史骂他阉竖,想重演魏忠贤旧事么? 张蔷气得拍了桌子:“你们发言就是为国为民,王应昌为皇家说一句话,就是‘阉竖’?做人为何如此双标?人家说错了吗?如此憎恨皇家,见不得皇帝好,是何居心?” 真真是,拆迁款还没拿到,一家人就为怎么分配大打出手,成何体统! 她将都察院左都御史唐济世叫来,质问道:“本宫让你牵头重审王锡爵清算案,你都察院的眼睛,只盯着财富,是怎么回事?” “回太后,是臣失职,南洋公司汪峰,昨日已经将王首辅的股权材料送到察院,臣与刑部、大理寺商量后,决定明日在都察院大堂,公开审理此案。” 还算没有忘记本职工作,张蔷的气稍稍消了一点,挥手让他下去了。 这一界重臣中,有四人是万历二十六年的进士:兵部尚书李邦华、刑部尚书郑三俊、吏部尚书温体仁、还有左都御史唐济世,其中,唐济世和温体仁,还是浙江乌程老乡,私交深厚,通家往来。 唐济世受到太后的质问,心情不好,下值后跑到温体仁家诉苦:“御史们风闻奏事,太后不爱听就算了,何苦向本官发脾气?本官又没有觊觎万历皇帝的财富……本官不是恋官之人,大不了,辞官回家种红薯!” 自从张蔷说出“当官不为民作主,不如回家种红薯”后,大明的官员们,把辞官都称作回家种红薯。 温体仁几年前,因为与周延儒一起排挤钱谦益,受到过张蔷的来历斥责,后来再也不敢掀起朝堂风浪,踏踏实实的埋头做事,才得到了如今的官位,他劝道:“美承啊,你要换个角度来考虑,太后对你发脾气,说明还看重你,如果哪天太后不再关注你,那时才应该回家种红薯了……” 唐济世在原本的历史上,就是一个脾气耿直的人,因为推荐过霍维华,遭弹劾,被罚戍边,后来崇祯召他回来,他根本不鸟皇帝。 几十年宦海沉浮,爬到如今高位,哪能说辞就辞?唐济世发完牢骚就平静了,他压低声音问:“咱们那一届的探花郎,王首辅身边的得力助手,你还记得不?” 温体仁埋头思索了半天,随后一拍脑门:“袁秉哲!谁不记得他,咱们还在地方沉浮的时候,他就从翰林院,直接到首辅身边做助理……王首辅致仁后,推荐他入阁,到四十七年时,已经升任首辅!” “正是,”唐济世摇头唏嘘,“三十多岁的首辅,万历皇帝也真敢用他!直到前两天,本官才明白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突然提起他来?”温体仁不解地问。 “南洋公司的总经理,是袁秉哲的阿姐!南洋经略王衍爵,是王首辅的族弟,又是袁秉哲的姐夫,正是有了首辅的关系,和南洋公司的财力,袁秉哲才能平步青云啊。” 温体仁恍然道:“美承这么一说,本官想起一桩首辅大人的旧事来,当年有人弹劾首辅任人唯亲,首辅大人回道:‘不任人唯亲,难道要任人唯疏?’时人无以作答。” “是啊,比起任人唯亲,任人唯疏更不靠谱,”唐济世也想起来了,“正所谓爬得高跌得惨,最后还是受清算案的牵连,被罢了官,可惜了。” 第401章 把皇家科学院还给我 第401章 把皇家科学院还给我 开平七年五月初六,端午节后开工第一天,三法司在都察院大堂公开审理王锡爵受贿案。 因为当年弹劾的折子和清算案的资料,全部被销毁,找到的证人,也无法提供明确的受贿证据,全都是道听途说的一些传闻。 而南洋公司这边,却提供了王首辅当年购买股票的证据,以及每年分红的原始材料,足以说明王首辅从南洋公司获得的钱,是投资收益,而不是受贿而来的不义之财。 三法司一致认定:王锡爵受贿的指控,查无实据,建议撤销对王锡爵的清算,恢复其名誉。 五月初七,裕安太后张蔷批复:“撤销清算,恢复太保衔,赐谥号文肃。” 随着王锡爵案的重审,当年的话题又被人提起,再加上朝廷开海通商,南洋贸易的话题,不再是禁忌,茶馆酒馆里,南洋的话题,盖过了鲸海的鲱鱼和辽东的粮食,瞬间冲上热搜榜第一。 南洋公司的身影,渐渐浮出海面,各种消息不断传出,条条都令人目瞪口呆。 南洋公司在南海上收税,大明出海的商船,都得向南洋公司缴税,寻求保护! 南洋公司有水师!南洋水师的战船,是有两排炮舱的佛朗机大帆船,佛朗机人的海盗船见了,也只有挨打的份! 南洋公司在海上控制的区域,比大明两京一十三省,不,十四省还大! 皇家科学院,全部人员和研究成果,都搬去了南洋! 王首辅的族人,全都去了南洋! 当年受首辅清算案牵连的官员,许多人去了南洋,并且在那边继续做官! 太后恢复王锡爵的名誉,就是在向南洋公司示好,想从南洋运粮回来,缓解大明饥荒! 这些消息,每日一报,全都传回张蔷的案上,她让法容搬出御史们的折子,捡出他们叫嚣着要兴兵讨伐南洋公司那部分,退回给那些御史:“让他们拟出方案,如何讨伐南洋公司?” 御史们顿时闭了嘴,他们知道,只要他们敢胡乱哔哔,太后就能让他们领兵去平乱,当年的吴牲,和去年底才从河南回来的阎刚峰,就是很好的榜样。 南洋公司总经理袁舜华,第一时间写信,将王首辅的消息,传回吕宋给夫君王衍爵,至于市面上的其他传闻,自有汪峰派人收集和传递。 写完信,舜华正要进宫谢恩,随从通知有一位故人来访,她接过拜帖一看,只见上面写着三个字:李邦华。 连忙吩咐道:“是李世兄,快,迎到客堂待茶。” 李帮华父子,当年与秉哲兄弟一起进京赶考,又与兄弟二人同科考中进士,还与兄弟二人在白鹿洞书院,同在邹元标座下听过讲,既是同乡、同学、又是同年,关系相当亲厚。 舜华换上一身正式服装,出来接待他。 李邦华五十多岁,没穿官服,着一领淡青色深衣,头戴方巾,足下丝履,十分亲民,没有半点官威。 “李世兄,别来无恙!”舜华一进门,就先行了一个福礼,热情地问候道。 “袁小姐,”李邦华站起身,远远地拱手还礼,“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再见到你……” 李邦华父子当年上京赶考,搭乘的就是袁舜华雇用的船只,事后他才知道,哪里是雇用的,那就是袁家自己的船,是南洋公司的江船和海船。 “你们在南洋还好么?卓然和士衡还好么?”他急切地问道,“十几年杳无音信,他们还好吗?” “谢世兄关心,他们都好,秉哲还管理民政,秉辰继续掌管科学院,跟在内地一样。”双方落座,随从送上茶水,舜华请李邦华喝茶。 “孟暗惭愧,当年清算王首辅之时,孟暗正称病在家 ,上的折子也被驳了回来,致你们流落海外十五载……如今好了,首辅恢复了名誉,当年受牵连的官员,如卓然和士衡,都能清清白白的回来了。”李邦华满脸欣慰地说。 “承蒙太后恩典,”舜华朝紫禁城的方向拱了拱手,“秉哲兄弟,都有事务在身,恐怕一时半会难以脱身回来。” 南洋公司已经过了明路,舜华就将秉哲兄弟的情况,捡一些能公开的部分,讲给他听。 李邦华边听边感叹:“不容易,从佛朗机人手里抢地盘,真不容易,袁小姐啊,你也是巾帼不让须眉,依本官看,你比那位,也不差了!” 他用手指指紫禁城的方向,意思是舜华创下的基业,不比宫中那位秉国太后小。 “世兄过讲,舜华愧不敢当,舜华有夫君和亲人的支持,才能走到今天,太后一人在宫中,真是不容易。”这位世兄还是一惯的心直口快,为他的仕途着想,舜华赶忙转了话题,打探起一些故人的消息来。 聊了一个时辰,舜华送走李邦华,正要回后院,门子又送来一张贴子,一看,是燕京大学山长徐光启来访,没猜错的话,他是来打探秉辰的消息的。 徐光启与秉辰,同拜在翰林学士焦弘门下,算是师兄弟。 只好请到客堂,热情接待。 舜华此次回大明的两件事,已经办妥,第一件事,是确认了太后果然与她来自同一个时空,竟然还是她的闺蜜。第二件事,首辅也恢复了名誉,王氏族人十几年的心结,终于可以解开。 第二天,舜华进宫看望张蔷,准备向她辞别。 进到西侧殿,见张蔷正在图纸上画轨道,皱着眉头问她:“这铁轨的数据,你还记不记得?” 舜华看了也摇头:“咱们学商业管理的,什么时候关注过轨道的大小厚薄?就是在前世,也不记得啊,况且南洋公司的研究重点是船,还真没有研究过火车和轨道。” 张蔷搁下笔,双眼直视她:“那你把皇家科学院还给我!省得我什么都得自己动手。” 舜华摸摸鼻子,尴尬地笑道:“本来想跟你联络联络感情,你却跟我谈利益,一点都不可爱。” “要想友谊天长地久,就要分清楚利益,亲姐妹,明算账,”张蔷说,“皇家科学院是万历帝全资投资的,独立于南洋公司的存在,你都有蒸汽机了,你得把皇家科学院还给我……” “还!还!还!”舜华走过去抱住她,“上辈子你就总是这样,用这种泫然欲泣的表情征服我,这辈子还这样!” 张蔷噗嗤笑了:“谁让你吃这一套呢,我把西山的别院清理出来,你回去就让科学院连人带设备,还有资料,全都搬回来,我准备修铁路。” 舜华为难地说:“资料和设备没问题,只是人员,得让人家愿意回来才行,这几年,研究员们的家人,都陆续去了南洋,在那边丰衣足食。 大明现在,灾害不断,不知道那些人,愿不愿意回来?” 第402章 深挖井 广积粮 第402章 深挖井 广积粮 开平七年的大明,持续干旱,但朝堂上下,从内阁首辅到六部京官,再到各地的省、府、县的官员们,再没有像去年那样惊慌失措,而是打起精神,从容应对。 首先是,去年冬天,全国各地掀起打井热潮,朝廷要求:每个村子,最少要打一口深井,在持续干旱的情况下,要保证人畜有足够的的饮用水,成功挖掘深井的村子,免当年赋税。 在这条政策刺激下,那些打工回乡的民工,为了免掉明年的赋税,更为了自己的家人,又投入了紧张的劳动。 “深挖井,广积粮,不用逃难离家乡!” “井水清,井水凉,打出井水孝爹娘!” “钻井深,水源旺,旱涝保收乐无疆!” “要想明年免赋税,快快回家打深井!” 各种宣传标语,刷遍了大明的墙头,放牛的幼童,洗衣的妇人,耕田的老叟,都唱得朗朗上口,连足不出足的深闺女人,都知道了打深井抗旱的好处。 如此的宣传攻势下,开平六年的冬天,大明遭受旱灾的地区,户户出人丁,村村打深井,把会看水脉,点穴找井的风水师傅,忙得飞起,到后来,没有牛车马车去接,根本请不到人。 会利用钻头钻深井的技术工人,工资更是高达一两银子一天,还请不到人,各府县不得不请老工人教授新工人,教会一人得五两银子,学的人还是趋之若鹜,一旦学会,干几天就能挣回学费,后面挣的钱,都是自己的,谁不乐意啊? 遍及全国的官店,及时摆出了钻井设备和各种配件,这些配件都是统一标号,更换起来十分方便。 店里还推出了提水机,小型的提水机,安装在村里的井口上,用手动就能压上水来,供一村人打饮用水,大型提水机,安装在深井口,用牛马拉动,提水浇庄稼用。 王石头所在的保定府清苑县王家村,就打出了两口深井,一口在村子里,一口在村子外的地边,里正让大家共同出钱,给两口井安装提水设备。 王石头兄弟今年在辽东,挣到了钱,决定明年还要出去,兄弟们商量,在自家的十几亩旱地里,打一口深井,明年就算再旱,也能种一些红薯土豆,家里人总饿不死。 朝中的三位阁老,分别出资,为家乡县里最贫穷的十个村子,打了十口深井,被百姓们尊称为阁老井。 俗话说吃水不忘挖井人,出钱钻井成了继修桥铺路外,又一条行善积德的捷径,有了“阁老井”的带头示范作用,朝中的官员,致仕的乡绅,纷纷出资,为家乡的村子打井,这些深井,一律被尊称为“状员井” 、“探花井”、“进士井”、“张xx井”、“王xx井”。 百姓们赶集遇上,问候的话语是“你们村打井了吗?” 官员们见面的问候语是:“你为家乡打了几口井?” 两驾马车在道路上,对面遇上,一位乡绅说:“在下为村子里打了两口井!” 另一位不屑地说:“在下打了三口!” 这位连忙让路:“您仁义,您先请!” 御史台的喷子们,刚开始还上折子,指责太后强行推广打深井的作法,是劳民伤财,后来,又弹劾三位阁老为家乡打井,是在沽名钓誉,最后,当同僚碰面,问到“你为家乡打了几口井?”的时候,不得不掩面而走。 搞舆论战,谁拼得过来自后世的裕安太后? 有了这些深井,从去年冬天到今年四月,各地旱情持续,也很少发生人畜饮水困难的事件,大明地方,稳定而从容。 不少地方,还利用地下水,播下了种子,给秋天一点希望。 其次,辽东种地,需要大量的劳动力,去年那些走投无路,被迫到辽东做工的青壮,今年都主动回去,还带去了更多的青壮,让各地赈灾的压力减轻了许多。 大明现在的情形是:南方地区的灾民,青壮们大都去到长江口各地的海产加工厂,特别是海中州的各岛上,云集了三四十万做初加工的劳工。 北方的灾民,在官府和大户们的组织下,要么向辽东移民,要么去辽东种地,有骡马的,可以为官府运输粮食,不但挣下了自己和骡马的口粮,还能挣银子,虽然没有外出做工挣得多,但留在家乡,照顾了家人和骡马,就算少挣一点也愿意。 只要人勤快,就饿不死。 张蔷的心态,也平和了许多,不再象前两年为了四处救灾而焦虑不堪,要是她做了如此多的努力,仍然改变不了大明的现状,她只能对送她过来的老天爷说:“我尽力了,你的要求……臣妾做不到啊……” 当灾难成为常态,除了从容面对,没有其他力法,所以,铁路要修,蒸汽机要造,蒸汽船也要造,没有蒸汽船,连大员岛的粮食也运不回来。 闺蜜舜华,没让张蔷失望,回去不到一个月,从大员岛起运的第一批粮食,用三艘蒸汽大帆船,运到了海中州的舟山岛基地。 舟山港,卢象升正在休整,他率领远洋捕捞队,刚从鲸海水域返航,今年捕捞的首批渔获,正在各家码头卸货。 海中州水域的空气中,飘散着浓烈的鱼腥味,空中海鸟翔集,跟在帆船后面,从被船尾犁起的的海浪里叨起鱼儿,快乐地冲向高中。 海面上帆樯林立,大小货船往来穿梭,各家码头上,工人们正在卸货,白花花的鱼鳞,映射着太阳的反光,直晃人的眼睛。 加工厂里的工人们,忙得直不起腰,两只手机械地动作,数不清过手了多少条鱼! 卢象升闲不住,乘着船在各家码头巡视了一圈,从望远镜里,看到这一派丰收的场景,他晒得黝黑的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对身旁的助理刘真道:“这一片加工厂,养活了半个大明啊,哈哈哈!” 刘真还没有回答,另一边的南京水师副将管守正,举着望远镜,指着西南方向的海面,警惕地道:“大人,快看那边,有船来了,是从南洋回来的。” 这个季节,正是海商们回来的时候,有船从南边回来很正常,卢象升和刘真,也举起望远镜向那边望去。 “奇怪,”管守正说,“怎么在冒烟?不好,是佛朗机人的武装商船!” “集结!南京水师战船,全部出海拦截!”卢象升立即下令。 “得令!”管守正率先冲下山,跑去港口集结战船。 卢象升撩起官袍的下摆,一边往腰带上掖,一边往山下跑,一点也不在乎三品高官的形象。 等他跑上座舰,管守正已经派出了巡海船,十艘一号福船,十二艘二号福船已经集结完成,等他一上去,立即下令开船! 第403章 南京水师对南洋水师 第403章 南京水师对南洋水师 水师战船开出港口,巡海船已经如燕子掠水一样,飞向了远方的大帆船,在中途,就遇上了对方的巡海船。 有趣的是,两边的巡海船一模一样!双方立即打出旗语。 南京水师:“这里是大明海域,请你们立即离开!请你们立即离开!” 对方:“我们是南洋水师,我们为大明送粮食回来,请求入港!” 南京水师:“没有朝廷命令,任何携带武器的船只,一律禁止进入大明领海,请你们立即离开!请你们立即离开!” 对方:“我们有裕安太后的懿旨,太后同意我们运粮回来救灾,请求入港!” 南京水师:“停船!原地等待命令!否则视为入侵,将受到严厉打击!” 对方:“收到,太后懿旨上说,大明在舟山基地的接收人,是工部侍郎卢象升,我方请求与卢大人对话!” 对方果然停了船,巡海船飞快地回来汇报情况:“对方是南洋水师的船,说是奉太后懿旨,运粮食回大明救灾,要见卢大人!” 卢象升望向刘真:“有没有朝廷的通知送到?” 刘真:“大人刚回来就去巡视各码头,还没来得及处理堆积的文件……” 管守正:“大人,我派一艘巡海船回去,将您的公文箱取来,找一找是否有这个通知?” 卢象升点点头,刘真立即说:“我跟巡海船回去,我知道哪些是未处理的文件。” 卢象升年后就到南京,准备今年的远洋捕捞事宜,对南洋公司的情况,知道得并不详细,见对方居然能运回来粮食,他狐疑地道:“奇怪,他们在哪里种粮食?” 管守正在南京水师,是知道一些往事的,他说:“听水师的前辈们说,万历爷时,南京水师曾经奉旨,为一位官员护航,那位官员的官职,是什么南洋经略使…… 不知道这个南洋公司,是不是那位经略使大人的?” “什么经略使?”卢象升更怀疑了,“大明哪有经略使这个官职?别是打着送粮旗号,来大明劫掠的吧?通知各船,做好战头准备!” 正聊着,刘真取了文件箱来,摊在甲板上一通找,还真找到一封来自户部的文件,文件上说,自六月起,南洋公司将向大明运送稻谷等粮食,为了内地的安全,朝廷只允许他们送到海中州基地,由卢象升负责接收,并转运到南京、镇江等地的常平仓。 卢象升接过那份略显陈旧的户部文件,仔细审阅着每一个字,眉头紧锁,似乎在确认这不是一场精心设计的骗局。 “看来,还真是有这么一回事。”卢象升沉吟片刻,对官守正道,“传话,请对方的最高长官,带朝廷的文书前来交涉。” 旗语打到对方的巡海船上,巡海船飞快地掠了回去,不一会,又飞快地返回,船头立着一位三十多岁,高大的武将,居然穿着大明水师副将的官服,与管守正的官服一模一样! 卢象升皱起眉头,不悦地道:“南洋水师,根本不是朝廷的军队,为何穿我大明水师的官服?” 管守正也不高兴:“他们会不会打着大明水师的名义,在南洋招摇撞骗?” 巡海船缓缓驶近,甲板上那位身着铠甲的武将,身材魁梧,面容坚毅,他拱手行礼道:“南洋水师副将袁秉良,见过大人,敢问,可是卢大人当面?” “正是本官,”卢象升双手背在背后,受了他一礼,这才问道,“你等此来,可有大明朝廷的证明文书?” 袁秉良接过随从手里的一只匣子,举在头上说:“回禀大人:在下南洋水师副将袁秉良,奉裕安太后懿旨,押运南洋所产粮食归来,以解内地灾荒之急。” 他的声音浑厚有力,透过海风,清晰地传入卢象升的耳中。 南京水师的巡海船开过去,从对方手中接过匣子,回来送到卢象升手中,刘真和管守正,都凑上来观看,见果然是太后懿旨,上面还加盖着户部和兵部的大印,表明运粮这件事,是经过户部和兵部允许的。 卢象升将懿旨放回匣子,对袁秉良道:“果然是来送粮食的,请袁将军随我等进港。” 同时,南京水师二十二艘战船,解除战备状态,礼兵吹起悠长的螺号,欢迎南洋水师的到来。 南洋水师的回应相当霸气,直接拉响了汽笛,嘹亮的汽笛声,惊得空中的海鸟,扑啦啦地飞向高空。 管守正羡慕地嘀咕道:“哪一天,南京水师也能开上这样的船就好啦。” 卢象升没出声,心里五味杂陈,他也看到了对方侧舷上,紧紧关闭着的两排炮口,这一艘船的火炮,就能抵南京水师二十艘船的总和! 南洋水师一旦谋反,大明所有的水师加起来,都无法抗衡。 三艘蒸汽大帆船入港,停泊在水师的补给码头上,码头到仓库,建有一段铁轨,当然是卢象升的杰作,方便搬运物资。 见码头上没有吊架,袁秉良一挥手,大帆船上,升起了一架船用吊架,将一袋袋沉重的麻袋,从船上吊到铁轨上的车厢里,方便快捷又省力。 卢象升看到那简单的吊架,拍着脑袋直后悔:这么简单的装置,自己怎么就没想到呢? 大明文官一向视这些装置为奇技淫巧,根本不会朝这方面想,怎么想得到呢? 袁秉良来到码头,指着一袋袋的粮食,对卢象升说:“这些都是去年、前年产的稻谷,在南洋公司,是有蒸汽碾米机的,只是体积太大,难以搬动,在下带回了图纸……” 卢象升苦笑道:“图纸固然好,也要大明先造出蒸汽机来。” 袁秉良指着最后面的一艘船:“大人勿忧,在下带了石棉绳回来,大明的蒸汽机,很快就能造出来了。” 听闻此言,卢象升才打消了对南洋公司的疑虑,觉得他们是真心回来帮助大明的,否则,蒸汽机这样的军国重器,怎么肯帮助大明打造? 他询问了南洋公司的粮食种植情况,其他情况,他识相地闭口不谈,他知道就算问了,得到的未必是真话,索性不问。 又询问了航行过程中的种种细节,袁秉良一一作答,条理清晰,毫无隐瞒。 三艘大帆船,居然运回来六万石粮食,一艘船的载货量,达到恐怖的二百四十万斤(1200吨)! 卢象升看得眼热不已,恨不得马上撩挑子回去,加紧打造大明的蒸汽机。 粮食缷完,船员们又吊下来六口大箱子,袁秉良递上一份清单:“大人,这是皇家科学院从大明带走的资料,和这些年的研究成果,这是家姐托在下,要交给裕安太后的资料,请卢大人代为转交。” “皇家科学院?”卢象升明白了,南洋公司之所以能造出蒸汽船,全tm用的是皇家科学院的人才和科研成果! 这一刻,他深刻地理解了,朝堂争斗,改朝换代,泯灭了多少前人的智慧和传承! 他接过那份材料清单,就听袁秉良又说:“至于太后要求的,皇家科学院的科研人员……他们暂时不愿意回大明,南洋公司也不得强迫他们。不过,在下带回来一支技术团队,共十三人,可以协助大明制造蒸汽机!” “在哪里?”卢象升惊喜地问,“快快请下来,刘真,你去,好生款待这些师傅,不得怠慢!” 刘真领命而去。 卢象升邀请袁秉良上岸休息,他要设宴款待南洋水师将士,被袁秉良拒绝:“回大人,此番能顺利交接粮食,全赖朝廷的信任和卢大人的支持,在下还要回去继续运粮,今年的任务,是一百万石稻谷!” 南洋公司到底有多少粮食储备?卢象升更担心了…… 第404章 粮食转运 第404章 粮食转运 听说今年要运回来一百万石稻谷,又了解到,蒸汽大帆船在十天左右,就会打一个来回,卢象升也不敢怠慢,水师基地的仓库,根本放不下那么多粮食,他得赶紧想办法转运回去。 送走袁秉良,他回到临时官厅,连夜写了一份折子交给刘真:“这十三名技术人员,和这六箱子资料,对大明十分重要,你亲自押送回京,本官让管将军派一艘二号福船,你走海路上京,比走运河节省一半的时间。” 刘真收好折子,当即领着南洋来的十三名技术人员,带着皇家科学院的资料,登船而去。 卢象升又撰写了几份公文,盖上钦差大臣的官印,分别发往南京户部、漕运总督衙门、镇江府衙等几个接收粮食的地方官府,请他们安排船只,到舟山基地,转运粮食。 又给他的同年,松江知府方岳贡写了一封私信,请他多派船只来支援自己。 南京户部派出漕军的船队来运粮,所谓漕军,就是专门负责运送漕粮的卫所军,每年从南方运往京师的三百万石漕粮,就是由他们运送的。 这两年连年干旱,他们转运的粮食,也减少了六成,许多人,为了养家糊口,都跑到捕捞船上当起了水手,现在接到运粮任务,漕军们又有了工作。 但漕军的粮船,是内河船,无法去到海上,漕运总督杨一鹏下令,征集浙江船,前往舟山基地运粮。 浙江船,比远洋航行的福船小,又比内河航行的沙船大,既能在内河通行,又能在近海航行,很适合用来运粮,唯一的缺点,是装载量只有漕运船的一半。 为了安排好粮食转运,卢象升没有随捕捞队去鲸海,而是留在了舟山基地。 数日之后,东海舟山基地的海湾内,再一次舟船云集,帆影重重,桅杆如林,一片繁忙景象。 卢象升已经在码头的十几处泊位上,安装了吊架,能从轨道上的平板车上,将粮食袋子直接吊到船上,替代人工搬运,装卸速度快了十倍不止。 南京户部的漕军船队率先抵达,五花八门,各种装饰的浙江船足有两百艘,一看就是从民间征集而来。 漕军千户赵毅,一位皮肤黝黑、身材魁梧的武将,率领着数百名精壮士兵,登岸向卢象升报到。 “卢大人,漕军南京左卫千户赵毅,奉杨总督之命,前来转运粮食,请大人吩咐。”声音洪亮,满脸的喜悦,有工作,就能有饭吃。 卢象升微笑着点头,将早已准备好的转运计划,和粮仓分布图递给他:“赵千户,此番转运任务艰巨,需得漕军鼎力相助。你的任务,是负责南京常平仓的粮食转运,这批粮食关乎南直隶百姓的温饱,不容有失。” 赵毅接过图纸,拱手行礼:“卢大人放心,漕军上下,定当全力以赴,不负所托。” 漕军的两百艘船,日夜不停地装了两天,才启程回南京。 与此同时,镇江府、常州府、苏州府等地的船只也陆续抵达,大都是从民间征集的淅江船。 各府县也派了官员们前来接收粮食,谁都知道,卢象升是太后面前的红人,年纪轻轻就做到三品高官,妥妥的阁臣接班人,将他交待的工作做好,给这位未来阁臣,留下一个能臣干吏的印象,还怕升不了官么? 知府不好意思争抢,各府同知于是得到这个机会,哪怕晕船,也要来与卢象升商讨转运事宜,整个基地内,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只有松江知府方岳贡,不顾同僚的非议,亲自前来,还带来自己的亲侄子,说是他的幕僚,名叫方文渊,一位举人,今年会试没中,回到他身边,一边做幕僚领一份薪水,一边读书,准备三年后再战。 “听建斗兄抱怨,刘先生回了北京,身边没有得用的人手,小弟这位侄儿,一直跟在小弟身边读书,处事倒是见机,建斗兄如不嫌弃,留在身边跑腿也好。”方岳贡说。 这是提前为侄儿铺路了,卢象升也不客气,将手里的一叠资料,交给方文渊:“正好,码头上是镇江府的船只在装货,你去处理交接事宜。” 方文渊见到卢象升,便被其沉稳干练的气度所折服,两眼都是崇拜的小星星,他双手接过文件,转身就去了现场。 “年轻人不错,敢于任事。”卢象升赞道,他南来之前,太后听说方岳贡在松江任知府,曾对他说过方岳贡此人可用的话,两人又是同年,是大明官场“三同”之一,关系比别的官员,亲厚许多。 方岳贡骄傲地道:“他是我身边的得力助手,还望建斗提携。” 卢象升问:“你把他送到我这里来,你的海堤还筑不筑了?” 方岳贡任松江知府以来,看到海水倒灌,毁坏内陆的棉田、桑田,让百姓辛辛苦苦开垦的田地,颗粒无收。百姓失去土地,就失去了生计,有感于此,他下决心要在松江府沿海,修筑一道防海堤。 他以知府之尊,向松江大户募集银钱,又写信向官场的同年们求助,卢象升就被他募去了五十两银子。 方岳贡苦笑道:“你的远洋捕捞,是救命的大事,小弟的防海堤,只能等到冬天,征集不愿意回乡的民工,再修筑不迟。” 卢象升想了想:“也好,这些民工出门在外,多挣一份工钱是好事。” 两人回到临时公厅,各府的同知、推官们,上前向卢象升见礼,卢象升拱手还礼:“各位辛苦,待今年的转运任务完成,本官定向朝廷上折子,汇报各位的功劳。” 众人纷纷表决心:“下官们份内之事!” 正客套间,有随从来报:“大人,监测台来报告:今天下午有台风,请大人做好安排。” 大厅里一时寂静,沿海地区的官员,谁不知道台风的可怕?在海上遇到台风,十有八九是船毁人亡的结局。 “传令下去,所有船只停止转运,进港避风,人员撤往避风塘。另外,通知各岛上的加工厂,立即收拾晾晒的鱼干,避免损失!” 不一会,海上传来长短不一的螺号声,一时间,各岛上的螺号声纷纷回应,竟如战场冲锋前的静谧紧张。 海面上的船只,纷纷回港,海湾内的船只也赶紧收帆降锚,忙碌的景象,令人提心吊胆,公厅里的官员们,俱都变了脸色。 两个时辰后,台风如期而至,顿时狂风怒吼,海面上巨浪滔天,海湾内波涛汹涌,仿佛要将一切吞噬。 卢象升站在窗边,望着在风浪中摇曳的船只,心想,不知道南洋水师的蒸汽船,遇到这样大的台风,是如何应对的? 由于准备充分,所有船只均安然无恙。两日后,台风吹过,转运工作迅速恢复,方文渊果然没让卢象升失望,将粮食装卸和船只调度,安排得井然有序,忙而不乱,大大缩短了转运时间,减少了粮食损耗。 最后一批松江府的粮船正在装卸,袁秉良押送的第二批粮食,又到了码头…… 第405章 徐光启故地重游 第405章 徐光启故地重游 半个月后,刘真带着资料和人员,回到北京,一同带回来的,还有一批石棉绳。 张蔷知道制造蒸汽机的瓶颈,是密封材料后,就决定先用石棉绳,工部立即在全国悬赏,寻找石棉矿和能提炼石棉纱的工匠。 最后,在四川行都司越巂(越西)卫邛部州,一个大山里找到这种矿石,张蔷一看这个地方,忍不住拍了拍脑袋,这不就是后世的石棉县?没想到石棉县名是这样来的。 此时的石棉县,还是一片荒山野岭,有夷人(彝族)在高山上居住,工部立即派人赶赴四川,去与夷人首领交涉,准备将他们迁移到其他地方去。 谁知夷人根本不听,誓死扞卫自己的家园,持刀与官军对抗。 奢这之乱的首领奢崇明和安邦彦,都是彝族首领,四川地方三司,不愿意再激起民乱,上书朝廷,要求暂停对石棉矿的开采,等地方地府与夷人沟通好后,采矿队再进驻。 张蔷也不愿意在这个时候,激化民族矛盾,只好暂停项目,等待四川那边的消息。 所以,袁秉良送回来的这些石棉绳,帮了张蔷的大忙。 当即就将石棉绳和十三名技术人员,送到兵工厂,让他们参与蒸汽机的制造。 还有六大箱资料,她打开箱子,见都是分类整理好,而且按时间顺序,从万历二十八年,到万历四十七的原始资料,标注得清清楚楚,万历四十八年到开平七年这十五六年的资料,却是缺失的。 南洋公司对大明,到底还是有所保留,幸好舜华与她来自同一个时空,幸好舜华是她闺蜜,否则,她连这些资料也得不到。 果然求人不如求己,张蔷决定重建皇家科学院,亡羊补牢,为时不晚,大明缺失的十五年,她要追回来。 七月初九这日,张蔷带着天子平安,巡视西山的皇家科学院旧址,燕京大学山长徐光启,城投集团总经理刘鸣谦,还有刚从河南孟津渡回京的方以智,也陪同前来。 乾清宫大总管张泉,管理着太后和天子名下的皇家资产,也随同前来。他骑在马上,不停地擦着脑门上的汗,在他的资产列表上,根本没有这一处温泉皇庄! 太后突然通知他,他连查资料的功夫也没有,只得跟着来现场查看情况。 随从中,最百感交集的,是徐光启,他想起了在山脚下的田地里,试种红薯的场景,那时候他很年轻,万历皇帝在地头,还品尝过他种的红薯。那时他还是一位举人,就已经简在帝心。 他想起了他的师弟,那位少年进士,皇家科学院的小院长,是何等的惊才绝艳,只可惜被迫流亡海外。 这些年为了不拖累他,竟是连一封信也没给他写过,现在旧地重游,触景生情,教他如何不激动? 只是,来到山脚下,情形却完全不同,山下的庄田,被分割得七零八落,有的地块种着庄稼,有的地块栽着花草,还有的地块种植果树,还有的,索性丢了荒…… 这是什么情况?余光启不敢出声,他望向大总管张泉,用眼神询问道:什么情况? 张泉摇头:咱家不知啊…… 张蔷望着零乱的田地,皱了皱眉头,她也不记得皇家有这样一处别院,定是哪里出了岔子,她决定看看再说。 徐光启看到,原来高大雄伟的山门,被撤得连影子都不见,那山门上,镶嵌着一块万历帝亲书的“大明皇家科学院”的匾额,现在也不知去向。 上山的山路,意是三合土路,三合土是仅次于水泥的一种粘合剂,没想到皇家科学院早就用来铺路了。 山上的各处院子,被建了围墙围起来,各自为政,风格不同,一看就不是一家人的,院子都关着门,估计是被当做度假的别院,平日里少有人居住。 张蔷的脸色越来越黑,小皇帝的脸色却越来越冷,他对张泉道:“张伴伴,回去查一查,这些院子里住的,都是些什么人?” 张泉赶忙躬身答应,他解释道:“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皇家资产里,竟没有这处别院的资料,咱家回去就查!” 见太后和天子都不高兴,刘鸣谦和方以智,都吓得不敢出声,也不知道太后今日叫他们前来,是什么意思,只好默不作声地跟在后面。 徐光启为了缓和气氛,上前提议道:“太后、陛下,山那边有一个湖,是为水力纺织厂修建的,太后和陛下可以去那边看看……” “水力纺织厂?”张蔷却没听舜华提起过,她好奇地问,“这何建在这里?” 徐光启也不知道具体情况,只知道:“水力大纺车和水力织布机,是袁小姐献给万历帝的,她因此功,被封瑞昌县主,她弟弟——就是皇家科学院的院长袁秉辰,就在山那边建了一座纺织厂,用来研究毛纺织工艺。” 舜华有这么大方?张蔷表示怀疑,能将聚宝盆一样的纺织机械,献给朝廷?异地而处,自己也未必做得到。 而且,舜华这次回来,也没有跟她谈到水力大纺车和水力织布机,也许南洋公司已经用上了蒸汽纺织机械,水力机械显得就没那么重要发? 说话间转过山坡,却见一道山门拦在路中间,门额上写着“凌波别院”几个大字。 “咦,连湖面也被占去了?”徐光启惊讶地嘀咕道,不明所以。 山路虽然被堵,山下的人工湖却出现在众人眼前,上千亩宽阔的湖面,波光闪闪,有水鸟在湖面上游弋,湖边长满了芦苇,郁郁葱葱地随风摇摆。 见众人停在路上,从山门里冲出两个下人,气势汹汹地呵斥道:“这里是私家别院,不接待外人,请速速离开!” 张泉还没有出声,跟在众人身后的御林军统领郭培民,一个箭步跨过去,大声斥责道:“瞎了你的狗眼,这是……” 方正化连忙上前扯了扯他的衣袖,他立即回过意来,不能暴露太后和天子的行踪,于是他指着徐光启道:“这是大明礼部侍郎,燕京大学山长徐光启徐大人,就是你家主人见了,也得躬身行礼,尔等岂敢无礼?” 谁知那下人丝毫不惧,冷笑道:“哼,谁先行礼还说不定呢,赶快走吧,这里这接待外人,既是官府的人,咱们也不计较了。” 徐光启也毛了,上前质问道:“尔等准备如何计较?” 那人还要顶嘴,另一人拉住他,对着徐光启陪笑道:“大人息怒,实在是今日主人不在,不能接待大人,小的们职责所在,还请大人放过小人……” “走吧。”张蔷冷冷地说完,拉着平安的手,转身向山下走去。 张泉紧跟其后,心中忐忑不安,他从未想过,自己管理的皇家资产中,竟会有如此大的遗漏。他决定回去就查,到底是谁将这么大一座皇家别院,给瓜分成这样的? 第406章 重建皇家科学院 第406章 重建皇家科学院 在西山别院积了一肚子的怒气,张蔷忍着没发,她知道张泉下来,一定会查清楚事情的原委,到时候再说。 既然出来了,就顺便去一趟西郊皇庄吧,自从天启六年回宫后,张蔷和平安还没回过庄子呢。 队伍转道西郊皇庄, 庄子外面一座气派辉煌的门楼上,挂着天启皇帝题写的“西郊皇庄”四个大字,字体端庄雄浑,后世有学者说朱由校是个文盲,张蔷只好冷笑,文盲能写出这样的字? 进到山门,一条笔直的水泥路,直通庄子里的建筑群,道路两侧,只见田畴井然,地里的土豆、红薯、玉米长得郁郁葱葱,远处是一片明黄色的宫殿,再远处的山上,是成片的梅林。 庄子里每年出产的梅花香水,据说原材料就取自这些梅林。 张泉见太后和天子的脸色,终于缓和下来,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这个庄子,张泉每个月都会来两三次,对各处的打理,也极为用心。 他上前问道:“太后,是去正殿还是去蔷薇宫?” 张蔷带着小平安刚来庄子时,住在正殿,后来朱由校带着张嫣来小住,张蔷就搬去旁边的一座院子,取名叫蔷薇宫,后来懒得搬来搬去,就一直住在那里。 “去正殿,本宫要与徐山长几位开会。”张蔷说。 郭培民连忙带人去搜检各处,布置安保力量,法容也将带来的资料,再次核对一遍,确保无误,方正化则寸步不离地跟在平安身后,哪怕是在皇家的地盘上,也不会松懈半分。 徐光启三人,被安排在西厢房里休息,一杯茶没饮完,又被请到正殿左边的会客厅,张蔷和平安已经在上位坐好等着他们了。 “参见太后、参见陛下!”三人拱手行礼。 “坐吧,今儿本来要在西山上与你们开一次会,现在只好移到西郊庄子上来。”张蔷说。 三人各自落座,等待太后讲话。 “前两个月,因为王锡爵的案子,南洋公司的事,在京里闹得沸沸扬扬,南洋公司诸人心怀大明,见大明灾情严重,主动赠送百万石稻谷,你们可知,这么多的稻谷,是如何运回来的吗?” 徐光启腾地站了起来,他不惊讶如何运回来,他只惊讶,这百万石稻谷是从哪里来的? 刘鸣谦也惊得说不出话来,他虽然见惯了天文数字的银钱,却想象不到,一个南洋公司,哪里来的百万石稻谷?还只是支援内地的部分,在当地,不是更多? 上天何其不公?大明百姓饭都吃不饱,南洋公司却米烂陈仓…… 方以智对后一个问题感兴趣,他问:“太后,他们是如何运回来的?” 张蔷点头:“问得好!本宫告诉你们,他们是用蒸汽船运回来的,一艘船载重两万石,什么概念?大明的漕船,运力是四百石,各位对比一下?” “蒸汽船?”徐光启总算抓到了重点。 张蔷接过法容手里的一沓材料,拍在桌案上:“这个蒸汽机,本来是皇家科学院的科研项目,被他们带去了南洋,如今就算再还回来,已经是落后了……” 徐光启想问法安大师给他的蒸汽机图纸,是不是从南洋带回来的,一想时间对不上,他识相地闭了嘴。 张蔷拍着那沓资料:“不止是蒸汽机,燕京大学设置的物理、化学、数学、医学诸科,皇家科学院早有研究,燕京大学又从头开始,浪费了多少资源?” 她说明今日带三人出来的目的:“所以本宫决定,要重建皇家科学院,不拘一格,招募爱好这几门学问的年轻人,前来学习研究,南洋公司有的,咱们要更好,南洋公司没有的,咱们也要有! 皇家科学院,要汇集大明顶尖科研人才,不但要按学科,整理华夏前辈留下的典籍,更要在此基础上,进行理论与实践的创新,更要让大明百姓,享受到技术发展带来的便利和财富……张泉!” 张泉忙应道:“在!” “皇家科学院的旧地,你要负责收回来,那里风景优美,环境清幽,适合做学问。” “咱家回去就处理。” “刘先生!”张蔷转向刘鸣谦。 “太后请吩咐。”刘鸣谦忙起身应道。 张蔷压了压手,示意他坐下:“西山上的建筑,城投集团来负责重新修缮,修缮不了的,推倒重建!费用找张泉支取。” “是,遵太后懿旨。”刘鸣谦躬身听完,拱拱手坐回原位。 张蔷笑咪咪地望向方以智:“方爱卿,你父亲还好吗?” 方以智:……不是在说皇家科学院吗?怎么话题突然转到他阿爹头上来了? 他也只好站起来回道:“回太后,家严正在桐城老家丁忧……” 张蔷点点头,又将话题转正了回来:“你在河南,协助张侍郎赈济灾民,修筑河堤,积累了处理各项杂务的经验,这个皇家科学院的筹建工作,就由你来协调吧。” 突然觉得一副山一样沉重的担子压到肩上,方以智完全没想到,他说话都结巴了:“太……太后,微臣……行、行、行吗?” 少年天子平安,被他的表情逗笑了,他立即收敛了笑容,说道:“怎么不行?母后说你行,你就行,好好干!别给朕和母后丢脸。” 方以智听了,压力更大,但一股好胜心在他心头涌起,老爹那句教诲,又萦绕在耳边:谁也不是生来就会做事的。 他咬牙答道:“陛下说得是,臣定不负太后厚望!” “这才是年轻人该有的样子嘛。”张蔷让他坐下,转向徐光启。 徐光启不待她开口,就站起来拱手道:“请太后吩咐。” “徐爱卿身上的担子,也忒重了些,”张蔷说,“但本次重建皇家科学院,还要你牵头,组建一个考评小组,负责人才的招募、考评,要给科研人员定等级,对于顶级的科研人才,本宫绝不吝啬。 待遇与朝廷官职的薪资对等,最高可享受一品官员的薪资待遇!如有重大研究成果,额外有赏……” 徐光启躬身答应,没有一点犹豫,他知道,以前皇家科学院那些人的待遇,比官员们高多了,他们手里有下属企业的股份,每年的分红,是薪资的好几倍! 太后将科研人员的待遇,定到与朝廷官员同等,这是将科研人员的地位,提到了与进士出身的官员们,同样的高度。 “南洋公司送回来的资料里,有科研人员等级评定的标准,徐爱卿可以参考参考,在此基础上进行修改即可。” “遵旨!”徐光启心想,等看完资料再说,他原来了解到的情况,不完整。 方以智则更为兴奋,他对于物理、化学等学问充满好奇,在老家读书时,就对“奇技淫巧”的学问感兴趣,比如今日,他就对南洋公司的蒸汽船,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太后给了他,近距离接触这些学问的机会,他感动得都快哭了。 第407章 出来混总要还的 第407章 出来混总要还的 张蔷亲自挑选了筹建皇家科学院的前期资料,交给徐光启和方以智,至于后面的科研资料,要等各学科团队组建起来后,再分别发下去。 许多资料是要保密的,徐光启也不保险,他爱好西学,与西方传教士往来密切,很可能在无意间将这些技术资料泄露出去。 张蔷决定提醒提醒徐光启,免得他犯下错误,犯错事小,泄漏科研成果事大。 “本宫这里,收到钦天监汤若望的请求,说是正在编辑一部新的历法,希望调阅《永乐大典》里的书籍?”她问。 “是的,《永乐大典》收藏在文化殿藏经阁里,另外翰林院里还有一套,侍郎级别以上的官员才能调阅,汤先生委托臣为他借阅,臣回他:‘大明有《保密条例》,不能知法犯法’,没想到他直接求到太后这里来了。” “你做得很好,”张蔷道,“这事交给你去处理,让翰林院整理出历代关于天文历法的典籍,送到钦天监,供他们查阅,其他无关历法的书籍,就不用借阅了。” 后世的论坛上,有一种说法,说是西方的传教士,将明清时期的各种典籍,大量地传回西方,才有了西方后来的科技发展。 别的不说,单说十二星座,一直被咱们认为是西方人的发明,后来在敦煌的洞窟里,出土的资料上显示,早在唐代,华夏就有了十二星座的描述,这样看来,论坛上的观点,也并非毫无根据。 所以张蔷一上台就制定了保密条例,防火防盗防传教士,以防万一。 徐光启为汤若望解释道:“汤教士的学问是极好的,他翻译的《火攻挈要》和《坤舆格致》,臣读了也颇受教益……” “很好,你回去,将汤先生的《火攻挈要》,送给兵器局的毕懋康看看,让他对东西方的火炮制造,做个比较研究,取长补短。”大明的火器技术,在当世是领先的,汤若望既然翻译了西方的火器书籍,借鉴一下也未尝不可。 她相信西方人就算再先进,也赶不上她自二十一世纪带来的制造技术。 “至于《坤舆格致》,讲的是寻矿炼矿的学问,等皇家科学院重新建起来,交给堪舆专科的人员,去研读和借鉴吧……汤先生翻译这两本着作有功,理当受到奖励。” 汤若望因为这两本书,获得了当年的科技进步奖,被张蔷用来抛砖引玉,这是后话。 再说张泉,回到紫禁城,忙到乾清宫来请罪:“是咱家疏忽,导致皇家资产流失,请太后责罚。” 张蔷叹一口气,无奈地道:“经过郑贵妃闹腾,光宗朝的混乱,到魏忠贤专权,不知道有多少皇家资产被侵吞……远的就不查了,你就从万历四十五年开始查,本宫倒要看看,是谁?用什么手段?敢将皇家资产据为己有!” 不查不知道,一查真不少,单是万历病重期间,郑贵妃就私下里,将自己名下的资产,转移到弟弟郑国泰名下,单是庄田就有六处,其他辅子、金银财宝无算,些资产,随着万历帝的薨逝,悄无声息地转到了私人手上。 西山这座别院,就是在万历帝和光宗帝相继去世,大明最混乱的两个月期间,被转移到了郑国泰的名下,郑国泰又将它拆成十几份,卖给了京里的勋贵和豪商。 这个郑国泰,在万历朝晚期,没少闹腾,明末的“妖书案”、 “梃击案”中,都有他活跃的身影。 在清算福王的时候,郑国泰的后人并没有受到清算,现在,张蔷决定杀鸡儆猴,拿郑家开刀。 真是的,好久没抄过家了。 抄家这样的活计,当然是用锦衣卫最放心。 李若琏收到命令,亲自带着三百锦衣校卫,如狼似虎地直奔郑家而去。 张泉紧随其后,手持太后懿旨,一路怒气冲冲,郑家人让他在天子和太后面前,丢尽了脸面,今日,他要把这口恶气,撒在郑家人头上。 郑国泰生前,官至正一品左都督,座落在小时雍坊的郑家府邸,宽大气派,不逊于公侯府邸,往日里门庭若市,如今却是一片慌乱。 郑国泰的儿子郑养性,得知禁军前来,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深知,老爹从姑姑那里得来的财富,终归还是被皇家查到,这次恐怕是躲不过去了。 禁军将士们迅速包围了郑府,张泉手持懿旨,高声宣读:“奉太后懿旨,郑家涉嫌侵吞皇家资产,即刻查抄!” 郑养性跪在地上,瑟瑟发抖,连声求饶:“大人,这都是祖宗传下来的基业,草民并未侵吞皇家资产啊!” 张泉冷笑一声:“哼,你是没有能力侵吞,你老爹有啊,怎么,传给你就是你的了?也不看看,单单一座西山别院,就被你家糟蹋成什么样子了? 若非证据确凿,太后岂会轻易下令?你且看看,这些账本、地契,哪一样不是铁证如山?” 说着,张泉将手中的账本和地契,狠狠地摔在郑养性面前。 郑养性颤抖着双手,翻开账本,只见上面清楚详细地记录了,历年来被转移到他死鬼老爹名下的皇家资产。 “当初清算魏忠贤余党之时,朝廷三令五申,要求你们主动上缴皇家资产,朝廷就饶过尔等,既往不咎,可你却死抱着这些资产不放,郑养性,你郑家的报应到了!”张泉收起那些资料,恶狠狠地说道。 他真是生气了,自从小皇帝登基,太后秉政以来,他就没受过这么大的羞辱。 锦衣校卫们开始动手,将郑家的金银财宝、古董字画、往来账册,一一搬出来,堆在院子里清点,登记造册。 郑家人眼睁睁地看着,自家的基业被毁于一旦,却无能为力。 郑家门外,聚集了大批的路人和左邻右舍来看热闹,往日不可一世的郑家,落得今日的下场,真真是“看他起高楼,看他宴宾客,看他楼塌了……” 郑国泰当初,得到皇家资产后,大肆甩卖,那些低价从他手里买到资产的豪绅大户,见到郑家的下场,生怕自家受到连累,不得不忍着滴血的心痛,将这些资产主动上交到锦衣卫。 其中就有多次犯错误的朱纯臣,他痛哭流涕地交上一沓地契房契,可怜巴巴地对李若琏道:“李指挥,郑国泰那老匹夫,骗得老夫好苦!老夫可是用棺材本买来的啊,真金白银!” 不知道是心痛钱,还是后悔被骗。 李若琏心里冷笑,面上却劝慰道,“国公爷以后,可要擦亮眼睛,别连累了你家良辅!” 朱良辅做为天子伴读,是太后给勋贵的恩典,朱纯臣这已经是第二次犯错了,再折腾,他的大孙子朱良辅的前程,就要受到影响了。 “是是是,指挥使大人说得是!”朱纯臣擦着头上的冷汗,大孙子的前程,就是一把悬在头上的剑,让他再不敢行差踏错。 清查工作还在继续,张蔷只关心皇家科学院的重建进度。 西山皇庄收回来后,刘鸣谦派出从河南回来的刘衍,带着团队进驻西山,按太后的要求,修缮山上的各处建筑。 第408章 论战 第408章 论战 而徐光启,也开始了在全国选拔“奇技淫巧”的顶级人才。 然而,一石激起千层浪,张蔷没想到,抵制人才选拔的,却是朝堂上的文官们。 他们觉得,将“奇技淫巧”之才,明确地提到与朝堂官职平起平座的地位,是对士大夫地位的侮辱,御史们给出的理由如下: 其一、“奇技淫巧”有违圣人之教,会让年轻人沉迷于旁门左道,而无心学习圣贤之道,长此以往,国将不国矣! 其二、如果不通过严格的科举考试,仅凭奇技淫巧就能飞黄腾达,是对科举制度的挑战,会寒了天下士子之心,动摇国之根本。 其三、所选之人,只有一技之长,而无治国平天下的胸襟与能力,太后用这些人,国将何以安?朝将何心稳? 其四、太祖定士农工商四民以安国,太后违背祖制,将工匠之流与士大夫并列,这是乱国之源! …… 最讨厌这些人,动不动就国将不国,奉行圣人之道,就不亡国了么?那么多改朝换代的事,又做何解释? 张蔷终于知道,万历帝当初,为何会将科学院定义为“皇家科学院”了,估计他当时受到的非议,比此时的自己更大! 左都御史刘宗周,上《修正学以淑人心以培养国家元气疏》,不仅批评了当世“无善无恶”的心学,已经背离了阳明心学的初衷,更用大量的篇幅,批评了选拔“奇技淫巧”之才,是“扰乱了人心和学术秩序,不利于社会的稳定和发展”。 老先生连同类的读书人都瞧不上,更别说是被他视为异类的“工匠”了。 刘宗周还将自己这篇奏疏,发表在《明报》的论坛版,引来许多读书人捧场,一时间,反对选拔顶级工匠的呼声,一浪高过一浪,从朝堂漫延到了民间。 这一举动,将老臣徐光启也惹毛了,他毫不示弱地在《明报》上,发表了题为《技术是推动人类进步的重要力量》的文章,详细列举了农耕技术的发展,对国家发展、民族进步的关键作用,还举了正在全国进行的,打深水井的例子,来为自己的学说站台。 最后套用孔子那句话说:“没有技术进步,吾辈茹毛饮血矣!” 两位朝堂高官,在《明报》干起来了,双方的弟子们,也撸起袖子上场,纷纷向《明报》投稿,加入了论战,刘宗周弟子众多,黄宗羲、陈确、祝渊、张履祥等,个个言辞犀利,极力维护刘家学说。 将刘学的核心——“慎独”二字,抛到九霄云外。 徐光启的燕京大学,有许多研究“奇技淫巧”的师生,面对来自“正统文人”的攻击,也纷纷撰文,支持徐山长和论点。 方以智身为皇家科学院的筹建人,也不时地发文支持徐光启的论点。 连倪元璐、毕懋康,也发表匿名文章,委婉的表达了对徐光启的支持。 正方刘家讲情怀:人心不能乱,人心的治理是国家治理的根本! 反方徐家讲利益:没有饭吃,哪来的人?哪来的人心? 正方说:只有培养出有道德、有责任感的人才,才能治理好国家! 反方说:皇太极兵临城下之时,“有道德、有责任感的人才”在哪里?还不是要靠火炮轰死后金铁骑? 报纸上吵得天翻地覆,张蔷的步伐却没有受到丝毫影响,八月十二,赶在中秋节之前,大明第一台蒸汽机出厂,代替了兵工厂里,在深井旁边拉动提水设备的老牛,提出来的水,足够兵工厂全厂用水。 张蔷决定修建一座蒸汽机厂,专门生产火车用蒸汽机,和船用蒸汽机。 卢象升要调回来牵头,他最了解大明的铁矿和钢铁产量,最了解轨道制造技术,不可浪费人才。 经过顾问小组投票决定,调登莱巡抚孙元化,接替卢象升,率队赴鲸海作业;调漕运总督杨一鹏,接替卢象升,负责转运南洋公司运回来的粮食。 九月初三,卢象升风尘仆仆地赶回北京,看到报纸上的论战,根本不屑一顾,进宫与太后和天子,密谈了一天,回到公厅,就开始筹建蒸汽械设备厂。 同时,辽东左布政使杨世昌,收到了砍伐木材,制作枕木的命令,按工部定下的规格,今年的任务是五十万根! 这可要了卿的老命!杨嗣昌一边上书诉苦,一边提出要求,要大量的伐木工具和木工人才,一边找来李延庚,让他发动各卫所的士兵和家属,都到山上去伐木挣钱! 一边下令各府县,发动百姓,定居辽东的百姓也好,来辽东做工的青壮也好,利用农闲时间,到深山老林里伐木挣钱…… 两派文人在报纸上吵得很嗨,直到十月二十六日,《明报》在头版头条登载一则消息:大明皇家科学院隆重开院,天子朱慈煌、两宫太后、三位阁臣、六部侍郎以上的官员,参加开院典礼! 遵循万历朝的旧例,皇家科学院由天子和两宫太后全资出资,属于皇家产业,后续的所有开支,由天子的内帑支付,独立核算,自负盈亏。 消息一出,所有人都噤声了。 道德治国派:哦,只是皇家的私人企业而已,坚决支持!小皇帝最好跟他的木匠阿爹一样,沉迷于研究奇技淫巧,治理国家嘛,有我们这些道德高洁之士就够了。 技术派:哎呀,光顾着打嘴仗了,何时考试?考哪些内容?如何报名? 第二天,报纸上偃旗息鼓。 第三天,《明报》的论坛版面,发表了一篇署名“求是”的文章,标题是:空谈误国,实干兴邦。 文章说,无论“慎独”还是“无恶无善”,都背离了阳明心学“知行合一”的初衷,阳明先生一介文人,却以军功封爵,可见,他是一位实干派。 学阳明心学,先学阳明先生的治世之学。 文章还说,技术本身没有错,掌握技术的人却分正邪,正义之人掌握了先进技术,可以造福百姓,为朝廷出力。但是,如果心术不正之人掌握了先进技术,就可能给国家和百姓造成灾难。 所以,强调培养出有道德、有责任感的人才,是十分必要的,我们的教育,不但要培养有道德、有责任感的文官,也要培养有道德、有责任感的技术人才! 最后,文章邀请大家,就本文的观点,展开讨论,就事论事,不允许人身攻击! 张蔷觉得,有些人就是吃得太饱了,得找点事情给他们做。 《盐铁论》都能争论大半年,关于空谈和实干的话题,够这些人吵上一年了…… 第409章 火车是什么车 第409章 火车是什么车 经过两年的积累,袁崇焕的鲸海水师造船厂,准备了大量的铁力木和柞木,柞木的材质,与橡木相一样,都是造船的好木材——准备用来建造水师的武装战船。 这两年,船厂一直在打造商船,用来培养技术人才,开平七年的十月底,卢象升的助理刘真,为他送来了第一台船用蒸汽机,和蒸汽船的图纸和技术资料。 按照资料上的要求,蒸汽船的骨架,用的是钢结构!螺旋桨的材料,也是钢材。 袁崇焕捧着厚厚的技术资料,苦笑着对刘真道:“刘先生,本官到哪里弄那么多钢材?卢大人这要求,也太高了些,大明的钢材,都掌握在卢大人手上,还请卢大人给拨一些下来。” 刘真推心置腹地说:“非是卢大人要求高,袁督师是没有看到过,南洋公司的水师船队——全是装载蒸汽机的大帆船!是参照西方人的武装商船改造而来。” 他指着袁崇焕手上的资料,又道:“这些资料,还是太后下旨,从南洋公司购买回来的,太后为此,付了海量的银子!属于绝密资料,督师可要保管好…… 督师要是见了南洋公司的水师船队,也许会比卢大人还要着急。” “南洋公司竟敢养水师?”袁崇焕吓了一跳,这不是反贼么? “此事说来话长……总之,大明要埋头赶上,太后将大明水师的将来,寄托在督师身上了……小子言重,请督师勿怪。” 袁崇焕仿佛看到了自己的未来:从大明鲸海水师提督,到大明水师提督,手握重兵,江海柱石! 他立即向刘真的袖子里,塞进一张一百两的银票:“还请刘先生在卢大人面前,替本官美言几句,拨一批钢材下来。” 刘真将银票掏出来,笑着塞回他手中:“水师军费紧张,督师将银子用在刀刃上……督师按资料,做个预算,小子带回去交给卢大人,督师放心,钢材再紧张,卢大人也会优先保证船厂的需求。” 袁崇焕知道他是刘鸣谦的亲侄子,不缺钱,便痛快地收起银子,哈哈笑道:“有刘先生这句话,本官就放心了,这就召集工匠,本头骨架和钢材骨架,全都试制几艘,只是这一台蒸汽机,确实太少了些。” “督师将需求,做在明年的预算里就行,机械厂明年会生产不同规格的船用蒸汽机,到时候,内河船也能用蒸汽机驱动,督师可再建一个民用船厂,用民用船厂赚的银子,来打造水师战船,何愁不能打造一支强大的鲸海水师?” “哎呀,不愧是刘总的侄子,”袁崇焕拍掌大笑,“到时候,本官定给刘先生留一份股份!” 这么好的创意,要用股份才能酬谢。 刘真离开船厂,又来到燕京大学同学,吉林知府王嘉禾的官衙拜访,严格算起来,他们都不是燕京大学的正式学生,只是燕大管理学院的同学。 管理学院,是专为在职的官员和新科进士们开设的科班,旨在普及初级的物理、化学、数学知识,培养官员们处理政事的能力。 刘真、王嘉禾、夏允彝、方以智等人,都是管理学院的同学。 刘真虽然只是个秀才,却因功升到了工部五品郎中,从抗击皇太极入关开始,他跟在卢象升身边,功劳有目共睹,前段时间报纸上争论得面红耳赤,也无人敢拿他来说事儿。 固然有刘鸣谦和卢象升两位大佬的原因,但更多的却是,他的每一笔功劳,都是凭能力挣来的,还是那句话:打铁还需自身硬。 王嘉禾忙得焦头烂额,计划着要在原来的粮仓旁边,再建一排粮仓,见到老同学,他苦笑着说:“去年收上来的粮食,连一半都没有运走,又要开始收购今年的秋粮了……” 刘真深有同感:“南洋公司运一船粮食回来,我们要用五十艘船来转运……你这边人推马拉的,能运回去多少? 运输大宗货物,还得靠大船,还有太后说的火车!” “火车是什么车?”王嘉禾立即来了兴趣,“为何叫火车?” 刘真指着广场上连成一串串的雪橇车道:“你的雪橇车,在雪地上走,火车在安装好的轨道上走,用蒸汽机拉动,据太后说,只要机车的力量够大,载货量比蒸汽船还大……到时候,你这些粮食,只消几十趟,就拉完了。” “那轨道,什么时候能辅好啊?” “这不,小弟顺便来看看王兄的枕木任务,完成得如何了?”刘真笑道,“没有枕木,就无法辅设轨道呀。” 王嘉禾:……感情!问题还得自己解决。 ………………………… 皇家科学院成立的第一项任务,是承接北京到山海关铁路的测量工作。 可怜的是,科学院搜集到的勘探人才,是一帮风水大师! 原钦天监监副杨应祥,成为勘探小组的组长,他手下有两位牛人,缪希雍和蒋大鸿,都是刚从民间征集上来的顶级风水师,据说都着有风水方面的专着,凭着作入选的! 张蔷知道,单凭风水师,是无法完成一条铁路线的测量的。工部有懂测绘的工匠,也只是一些桥梁道路的简单测绘,要勘测一条五百里长的铁路,工匠们也缺乏这方面的经验。 这是一门全新的学科,没人能帮她,她这个只懂皮毛的半吊子,只好亲自下场培训。 这一天,卢象升在百忙中抽出时间,来西山皇家科学院,参加太后亲自主持的勘测培训。 西山别院还在修缮,好好的别院,成了一片工地,太后的培训地点,选在后山的人工湖边。 太后身边,站着少年天子平安,平安的身后,站着四位伴读,他们今日跟着天子出来涨见识,太后亲自授课的机会,很少很少,弥足珍贵啊。 西山上秋色绚烂,天高云淡,水阔湖清,杨应祥几人的目光,却落在了太后面前的桌子上,那里摆了一排他们叫不上名字的工具。 直到巳时初,方以智才在山下接到卢象升,二人骑马赶到山上,一到湖边,卢象太就向张蔷告罪:“臣来迟,误了太后的时间,惭愧!” “无妨,卢爱卿从通州工地赶过来,辛苦了,咱们开始吧。” 她说:“杨爱卿和缪先生、蒋先生,都是风水大家,精通风水地理,但建一条铁路,不仅要看风水,还要测量路线的走向、弯道曲线、高差、远近等数据。 为了统一标准,需要用到一些测量工具,为此,本宫特意从南洋公司,购买了几样工具样品,今日要讲的,就是如何利用这些工具,在野外测量出数据来……” 她拿起罗盘:“这个罗盘,不用本宫多说,三位大师最懂,用它来测量角度,最是方便,这台罗盘,加了一台望远镜,能测到更远处标点的角度…… 这是水准仪,用来测量高差,以确定线路的高低起伏,确保机车能平稳行驶…… 这是标杆和测钎,野外长距离测量,少不了它…… 这一卷是皮尺,用于短距离测量……” 第410章 万事开头难 第410章 万事开头难 要勘测路线,首先要统一度量衡。 关于度量衡,大明的长度单位有:引、丈、尺、寸、分、厘、毫、丝、忽、里、寻、常,除了后面四个,前面的都是十进制,只是“尺”分了三种,营造尺、量地尺、裁衣尺三种尺寸,长度不同。 张蔷下旨,三种的“尺”采用一种规格,不管是营造尺还是量衣尺,全部一个长度,并要求工部制定标准尺寸,配送到各府县的官店,民间工匠制作的度量衡,全部要按朝廷发布的标准尺寸来做。 大明的重量单位,一斤等于十六两,其它的钱、分、厘、毫、丝都是十进制,还有一个“钧”,一钧等于三十斤,相当不好用,张蔷统统将它们规范为十进制。 最有争议的是“担”和“石”,后世许多资料将它们视为一个单位,有说一石等于一百二十斤,有说等于一百六十斤,张蔷不管它,规定一担和一石,都为一百斤, 至于面积和体积单位,张蔷在原来的基础上,引入了“平方”、“立方”的概念,并在铁路勘测中使用。 巧合的是,舜华在南洋公司,也统一了度量衡,并不是按后世西方的“米”来制定标准,而是以大明的“尺”为标准,跟张蔷的标准一样。 这些从南洋购买回来测量工具,用的就是新标准。 关于度量衡标准的知识,张蔷只是简单讲了讲,最后对卢象升说:“工部要编印宣传手册,并制造标准衡器,下发到各地官店,明年以后,民间工匠打造的衡器,要全部按新标准执行。 接下来的路线勘探,要采用新标准。” 真是累人啊,先知并不是那么好做的,张蔷在心里吐槽:难怪秦始皇要焚书!“统一”两个字,说起来容易,做起来是真难。 她面前的四人,一位是大明的工部侍郎,三位顶级风水师,都是智商超群的人物,单单是测量工具和度量衡标准的解释,就听得晕晕乎乎了。 不能再讲了……讲十遍,也不如实际操作一遍,张蔷让他们拿着几样工具,去实地使用,自己也好歇一口气。 平安对带望远镜的罗盘,很感兴趣,第一时间拿起来,对着京师方向观望。 四位伴读围在他身边,排着队看稀奇,他们有望远镜,却没有带罗盘的望远镜。 等他们看过,平安收回望远镜,让怀恩转递给杨应祥:“这是测量工具,不是玩具,杨爱卿,你拿去试试?” 杨应祥双手接过,举起来一望,京师与西山之间的角度,一下子在罗盘上标示出来,他高兴地道:“好好好!单是罗盘的话,可以测五里地远,加上望远镜,可以测二十里地远!” 平安对四位小伙伴说:“你们去,为三位先生打下手,学习如何记录测量数据。” 四人领命,跟着三位大师,跑到远处,练习使用测量工具去了。 平安自己带着方正化,跟在杨应祥身边,问他一些如何看风水的问题。 待众人离去,方以智上前拱手道:“太后讲了半日,应是累了,臣准备了茶点,请太后歇息歇息。” 事关太后和天子的饮食,姑姑带人送上茶水,一套动作下来,行云流水,准确无误。方以智这样做有点冒险,好在方正化和 “方爱卿有心,请拿上来吧。”法容等人,早就检查过了无事。 听到太后允许,法容上前,将刚才摆工具的桌案,铺上雪白的棉布,怀恩让人搬来几把椅子摆好,姜 张蔷坐在上首,邀请二人坐下饮茶。 方以智推辞道:“太后和卢大人当下,微臣站着就好。” 张蔷也不管他,任他站在下首。 “说来惭愧,”卢象升望着一群人走远的背影,惭愧地说,“臣在矿山、码头上建三两里长短的轨道,全是凭眼睛测量,没想到勘测一条铁路,还需要这么多的学问。” “万事开头难,”张蔷说,“所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铁路是新生事物,一开始就制定好规则,后面管理起来,才不会发生混乱。” 卢象升和方以智齐齐拱手:“臣受教。” “标准化好啊,”卢象升说,“工部去年生产的钻井设备和提水机,同一型号的各种配件,可以随时替换,维修起来十分简便,臣准备在蒸汽机械厂,也推广标准化管理。” 张蔷摇头:“卢爱卿,你是工部侍郎,今日请你来,不只是让你在蒸汽机械厂,执行标准化管理,而是你要牵头,制定新的度量衡管理办法,以应对接下来的技术进步。” 方以智同情地望了望卢象升,觉得这位卢大人,就是太后手里的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 也许是觉得卢大人身上的担子,确实重了点,太后又说:“你身边只有刘真一人,人手也太少了些,去燕京大学招几名助手嘛,朝廷给他们发工资!卢爱卿这样的高层,不应该陷在具体的事务里,要腾出八成的时间和精力,来关注全局。” 官员们身边的师爷、长随小厮,由官员自己负责薪资,卢象升年轻能干,精力充沛,根本不用师爷,有刘真协助他处理杂务就行了。 刘真是刘鸣谦送到卢象升身边学习的,头两年没有工资, 立了功,太后恩典,给了八品官的工资,随着官位上升,他的工资也跟着水涨船高。 这就是简在帝心啊,方以智想,不知道自己哪一天,才能得到卢大人这样的待遇,连身边的助手,也能得到朝廷的官职。 “回太后,臣在舟山转运粮食的时候,松江知府方岳贡,派他侄儿来身边帮手,臣走得急,留他在舟山,向杨漕督交接工作,待那边事了,他就会来京……”卢象升回道。 “又是一位侄儿!”张蔷笑道,“可用的话,工资由朝廷发……方岳贡的防海堤修得如何了?” 卢象升立即正色道:“现在劳工紧张,民工们都在各家海产加工厂里干活,方知府只有等到鲸海的渔汛结束,再招收民工筑堤。” 张蔷将目光投向湖面,似乎看到了更远的南方:“修筑防海堤,是一件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伟业,工部不能让他一个人扛,让他做进明年的预算里,本宫觉得,修土堤不如修石堤,修石堤不如修水泥堤。” “谢太后体恤,臣这就写信通知他。” 卢象升很忙,张蔷并没有多留,喝了一盏茶,就让他回了通州。 然后她对方以智说:“方爱卿,陪本宫去下面的纺织厂看看。” 第411章 准备哭门去 第411章 准备哭门去 方以智陪着太后,法容、怀恩公公、姜柔姑姑还有一众护卫跟在身后,呼啦啦一群人,顺着湖边道路,向人工湖西边的山谷走去。 张蔷望着那道足有十五米高的堤坝,对方以智说:“这道上窄下宽的堤坝,据说是用三合土、夯土和条石砌成的,难怪近二十多年了,还如此坚固。” 方以智也很可惜:“可惜,皇家科学院停滞了十六年,却让南洋公司跑在了前面。” 一行人沿着山边的小路,来到谷底的一座带围墙的院子前,院子的大铁门,已经锈迹斑斑,还挂着一把大锁。 一位随从上前,提起锤子,三五下砸掉大锁,推开吱呀作响的大门,几排房屋出现在众人眼前。 厂区隐在山下的阴影里,车间外面几排整齐的杨树,落了满地的黄叶,三合土地面上,已经长出稀稀拉拉的荒草,更增添人去楼空的荒凉之感。 走近看,车间里空空如也,只有引水槽里的水流,还在哗哗地流淌,一看就是为了利用水力而专门建造的。 “这里是科学院的纺织研究所,”张蔷问方以智,“科学院这次招募了几位纺织专家?” “回太后,会建造水力大纺车的工匠,有两人,没有人知道飞梭织布机是什么样子的……” 张蔷指着一处厂房门头挂着的“织布车间”几个字说:“飞梭织布机,一个时辰就能织出一匹布,用水力驱动的话,换人不换机,一台机器工作一天,十二个时辰织十二匹布。 一个熟练的织工,三天织一匹布,十二匹布要织三十六天……” (南通市郊明代嘉靖元年顾能墓出土的九匹土布,宽度约 40 厘米,但长度不一,短者 570 厘米,长者 775 厘米。) 方以智惊讶得张大了嘴巴,忍不住跺脚道:“这么好的机器,竟被南洋公司拆走,太后,应该让他们还回来!” 张蔷苦笑道:“发明飞梭织布机的,是南洋公司的幕后老板,她因为向朝廷敬献这种织布机,还被封为了瑞昌县主……不过,南洋公司送回来的资料里,有飞梭织布机的图纸,你的任务是挑选合适的工匠,将飞梭织布机,重新制造出来。” 方以智没想到,皇家科学院竟拥有如此先进的纺织技术,他正在激动,就听太后又说道:“而且,这里纺织的,是羊毛。” “啊?”方以智没明白太后的意思,下意识地说道,“大明又不产羊毛,为何要纺织羊毛?” “这是国家战略,以后你就知道了。”张蔷并没有多说,转身离去。 ……………………………… 从山海关到通州的铁路,被命名为“京关铁路”,修筑这条铁路,调动了朝堂和民间的各种资源: 项目总指挥,是工部尚书倪元璐。 勘测组长是钦天监监副杨应祥,由科学院的三位风水师、工部的测绘工匠、城投集团的技术人员组建的测绘大队,开始勘测路线。 道路平整工程,由当地卫所和府县负责。 路基建设,由城投集团下属的路桥公司负责。 枕木和铁轨的铺设,由工部和城投集团负责。 五十万根枕木,木材全部采自大小长白山,由辽东省左布政使杨嗣昌负责采集供应。 工部的钢铁厂,负责锻造铁轨、生产火车车箱。 蒸汽机械设备厂,负责制造蒸汽机。 工程总预算九百万两白银,相当于大明两年的赋税!开平以来,连年灾害,减免赋税的地方越来越多,近两年的赋税收入,平均不足两百万两。 要不是有逐年递增的商税,和户部、工部、兵部下属企业的利润支撑,朝廷早就入不敷出了。 所以,项目计划书一出来,朝堂上就掀起一片反对声音,御史们痛心疾首地高呼“劳民伤财”, 各科给事中,则联手驳回了项目计划书。 黄宗羲还组织御史和给事中们,准备“哭谏”:如果太后一意孤行,要建这条铁路,他们就要学前辈,到左顺门哭门去!赋税是大明的民脂民膏,不能让太后肆意糟蹋! 平安在张蔷的公厅里,也安放了一套办公桌椅,此时,母子两人大眼瞪小眼,他们的御案上,都堆满了朝臣们的奏折。 九成是反对建铁路的,一成支持太后的折子,孤零零地躺在一边。 平安抓起一本折子,一看后面的署名,就气不打一处来:“瞿式耜!学到了钱谦益的学问,却没学到老钱的圆滑,看看,老钱还上折子支持修路呢,这是师生反目了?” 扔在一边,又拿起一本,一看:“黄宗羲,看看写的什么?‘为天下之大害者,君而已矣’!他想干什么?造反吗?” 少年天子豁然起身:“反动言论,于此为甚!母后,将此人抓起来,下诏狱!” 张蔷也不喜欢大明读书人这种,动不动就上纲上线,喊打喊杀的疯子行为,以为这样,皇帝就会妥协吗?no,no,no!成熟的政治家,从来都是温文尔雅的,背后下起手来,却毫不留情。 “这是想搏廷杖呢,”张蔷呵呵冷笑道,“本宫偏不让他们如愿!” “母后,这铁路还修不修啊?”平安担心地问,“要不,儿臣拿内帑银子出来修路?” 他还有一个愿望,要在太液池边修一条轨道,那是他老爹朱由校的愿望。 “修!”张蔷肯定地说,“不能因为御史们反对,就连正事都不做了?也不用你拿内帑银子,母后会想到办法的。” 过了几天,御史们见递上去的折子,又被太后留中,而且并没有召回正在勘测路线的人员,工部尚书倪元璐,还出京前往辽东,检查沿途府县的人员组织工作,去看枕木准备情况了。 卢象升的蒸汽机械厂建设,也在日夜赶工,城投集团为此,还投入了三个工程队,要知道当年建城南大街两侧的房屋时,城投集团也才投入两个工程队! 还是裕安太后一贯的作风:你吵你的,我做我的。 黄宗羲等一帮年轻御史,准备学嘉靖朝的前辈们,到左顺门哭门去,重新喊出那句整聋发聩的口号:大明养士二百七十年,仗义死节,就在今日! 刘宗周劝不住他,痛心疾首地叹道:“太冲,你这是给家族招祸啊!” 黄宗羲昂然答道:“为国为民,有死而已!如能以学生的区区性命,唤醒太后对百姓的怜悯之心,学生死又何妨?” 其慷慨就义的气节,直追当年硬刚魏忠贤的杨涟! 瞿式耜也跑来找他的恩师钱谦益:“先生,您身为东林魁首,眼前尽是逐利之徒,朝堂上充满了铜臭气,先生应该站出来振臂高呼,集结我东林志士,还朝堂一片朗朗乾坤,重现众正盈朝的盛世局面!” 钱谦益黑着脸走上前,伸手搭在他的额头上:“起田,你脑子没发热吧?” 第412章 太后已经答应我等 第412章 太后已经答应我等 瞿式耜心里埋怨老师的圆滑,生怕丢了头上的乌纱帽,语气有些不好:“学生心里明镜似的,是先生忘了东林前辈“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的教诲,先生既不愿出头,学生告辞!” 说罢,不顾钱谦益的挽留,摔门而去。 黄宗羲和瞿式耜带头,后面跟着近三十名御史和给事中,跑到左顺门外,跪在那里大哭: “请太后体恤百姓,不要劳民伤财!” “铁路破坏大明风水,恐天降灾祸!” “太后专权乱政,请还政于天子!” 口号越来越过分,跪在后面的人听得心惊胆战,他们只是想借此闹一闹,按太后以往的脾气,是要把他们扔到现场去锻炼的,没见到去西北的同行,和从河南回来的同行,个个都升官了吗? 他们只是想来搏一个工作机会,可不是真心觉得修铁路有错啊,修一条铁路,涉及到多少钱财物资啊,随便漏一点,也比他们在京里当个穷御史强啊…… 想逃跑怎么办? 跪了半天,左顺门根本没开,也不见太后和天子的身影,甚至没有锦衣卫来打板子。 此时,张蔷正在乾清宫西侧殿的公厅里,与三位阁老开会,讨论的正是京关铁路的问题。 孙承宗担心地问:“太后,这么大的投入,会不会寅吃卯粮,拖垮大明财政?” 连一向以手段强硬着称的袁可立,也犹豫起来:“御史们的言论,也并非全无道理,这么大的投入,就只是为了运粮……九百万两银子,能买多少粮食了?” 张蔷问:“请问阁老,去哪里买粮?” 韩爌:“南洋公司不是有粮么?目前看来,他们还是心向大明的。” 张蔷:“阁老此言,本宫不赞同,原因有二,其一,粮食安全,关系到国家安全,百姓只有吃饱了肚子,才不会造反,所以,大明的粮食供应权,要掌握在大明朝廷手中,永远不能依赖别人。 其二,永远不要对任何组织和国家,心存幻想,南洋公司也不例外,只要有足够的利益,它也有可能背弃大明。 齐纨鲁缟、吴种越粟的故事,两千年前就提醒我们,粮食,是比火枪火炮,更容易摧毁敌国的武器。” 会议正在进行,御林军统领郭培民,递进来一叠资料,怀恩在门外徘徊许久,不敢进来。 张蔷看见了,指着怀恩,对法容道:“让他进来。” 太后的会议,很少被打断,三位阁老都转头看向门口。 怀恩托着一叠资料进来:“太后,有二十多名御史和给事中,在左顺门外哭闹,要求太后取消修建京关铁路的计划……” “胡闹!”袁可立斥道,“有事不能好好说吗?哭哭啼啼的,成何体统!” 孙承宗和韩爌都担心地望向张蔷。 “你手上拿的是什么?”张蔷接过怀恩手上的纸张,“这些是他们的诉求么?” 三位阁老都望向那一沓纸,想看看御史们都提了些什么要求。 “赋税乃民脂民膏,反对太后肆意挥霍!”张蔷念出声,提起笔直接批示:同意! 三位阁老:…… “修铁路破坏风水?恐天降灾祸?”张蔷继续指示:牵强附会,有三位风水大师坐镇,何来的无稽之谈? “太后专权乱政,请还政于天子!”张蔷冷笑着批示:本宫就是让你们吃饱饭了! 三位阁老看得胆战心惊,生怕太后一怒之下,让锦衣卫将这些人抓进诏狱,再兴一次“六君子之狱”。 毕竟,御史们的言辞太过激烈,有的已经上升到人身攻击的地步。 却见太后逐条批示后,将那沓纸还给怀恩:“拿去还回给他们,告诉他们,他们的诉求,本宫同意了。” 三位阁老:…… 这就妥协了?毕竟太年轻,太后被御史们这阵式,给吓住了…… 孙承宗想劝太后不用怕,至少他们三位老家伙,是坚决支持太后和天子的。 他刚要出声,张蔷就制止了他:“阁老不用担心,本宫自有办法,京关铁路,本宫修定了,谁来跪门也不好使!” 左顺门外,御史们跪了半天,终于让守卫将他们的诉求递了进去,这次很快,只等了不到半个时辰,乾清宫的怀恩公公,就亲自捧着折子回来了。 怀恩并没有出来,只是让一名守卫,将御史们递进去的材料,又递了出来,隔着左顺门,怀恩公公大声道:“各位大人,你们的要求,太后已经同意了,不会挪用朝廷赋税建铁路,你们回去吧。” 说罢,一甩拂尘,转身走了。 这就同意了?黄宗羲和瞿式耜面面相觑,御史们擦掉眼泪,上前围观,他们不敢相信,这、这、这就胜利了? 按照惯例,不是太后亲自出马,或者派出阁老、六部尚书等重臣,来与他们辩论一番,辩论不过的话,就派锦衣卫抬出板凳,将大家扒掉裤子当众挨廷杖么? 许多人家里,连医生都请好了,准备了上好的金创药,挨过这波皮肉之苦,往后余生,就能享受到“不畏强权”的直臣名声,人见人爱,花见花开…… 怎么他们只撒了几滴眼泪,还没有撒热血呢,太后就妥协了?无趣,太无趣了。 二十几人围 在那里,传阅太后的批示,有人叫嚣着:“太后言辞太过,瞧不起我等文官,咱们辞官,回家种红薯去!” 旁边的人立即跳开,远远地离开他:要辞你辞,不要拉上我等,我在央行和官店里都有股票,我不想失去每年的分红! 许多人脑子冷静下来,都想到了这茬,有人给自己找台阶下:“太后已经答应我等,不挪用朝廷赋税,我等的目的已经达成,我们胜利啦!耶……” 一拳打在棉花上,黄宗羲和瞿式耜两位斗士,如两只斗败的公鸡,领着众人灰溜溜地离开左顺门,回去了。 最可气是两名左顺门的军士,做为士兵,他们对这些大明的读书人,有着天然的敬畏之心,今日倒霉赶上值守,他们已经做好了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心理建设,谁知…… 士兵甲:“这就走了?” 士兵乙:“可不就是走了?” 士兵甲:“都是做官的人了,怎么跟小孩子要糖吃似的,撒泼打滚地哭闹?” 士兵乙:“谁知道?德行!” 第二天,《明报》在财经版块,发布“京关铁路”招股书。 整整两页版面,开篇明义:京关铁路,由大明中央银行、城投集团的建设银行,还有南洋公司的南洋银行,共同出资兴建,占比分别是四成、三成、两成。 余下一成,允许民间投资人投资,一万两一股,其计九十万股。 反对修路的朝臣们,特别是御史们,都傻眼了:他们这是跟科学院一样,硬生生地将京关铁路,也逼成了皇家产业? 第413章 有功必酬 第413章 有功必酬 朝堂之上,一片哗然,朝臣们心里五味杂陈:太后的手段,越来越高级了,不再对反对之人喊打喊杀,而是给你一个眼神,自己去体会。 户部尚书毕自严,见本来应该由朝廷完全控股的京关铁路,硬生生被分去了六成的股份,气得他将户科给事中顾章志叫来,拍着《明报》训斥道:“看看你们干的好事!京关铁路,就是大明的另一条京杭大运河!你们这是将铁路的收益,硬生生给闹掉了六成啊,你们就是大明的罪人!” 顾章志不服气地嘀咕道:“大人当初不说,现在说有何用?难道咱们还能重新上书,要求太后取消招股书,改由朝廷全资修建铁路?” 毕自严气恼地反问:“有何不可?当初当初,你们当初但凡听本官一句劝,也不至于跑左顺门哭门去!这就是你们哭着求来的结果,要是真为国为民,你们就再去哭回来!” 哭回来是不可能的,这不啪啪打脸么?以后还做官么?不,还做人么? 另一边,左都御史刘宗周,面色铁青,心中暗自懊恼。 他是反对黄宗羲等年轻人哭门的冲动,但他也反对修建铁路啊,认为此举劳民伤财,激起民变就不好啦,连年受灾,社稷危如累卵,太后还这样折腾……唉。 如今又改变了投资主体,铁了心要修铁路,根本没听自己先前的诸多谏言,不由得满怀失望,生起辞官归乡的念头,很想将乌纱帽一摔,发一回“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的轻狂。 然而,他看上城南大街一家书店里的孤本,要等年终拿到官店分红的银子,才能买得回来…… 眼睁睁看着,在大明土地上修建的铁路,股权被分去六成,他又不禁怒摔手中茶盏,低声咒骂:“如此巧取豪夺,实乃国之大贼!” 这不是你们求来的么,生什么气呢? 而京城的豪绅大户们,为了九十万两的一成股份,都抢疯了,连许久不曾进宫的英国公夫人,也借着送中秋节礼的名义,进宫向张蔷求情,希望能卖给张家一点铁路股份。 英国公夫妇是最早支持张蔷的勋贵,张蔷不能不给张大夫人面子,她温和地说:“国公夫人难得开口,本宫给你指一条明路吧:铁路项目总指控倪大人,负责民间投资的管理工作,认购的人太多,估计要抽签决定购买资格。 夫人回去告诉世子,如此……这般……” 张夫人回去就对躺在床上的英国公说:“太后说了,倪大人要抽签决定认购权,有了认购权,才能购买铁路股票,太后让咱们家,报上三五个名额,抽中的机会更大一些……” 英国公听了,腰也不痛了,气也不喘了,连忙吩咐道:“快,快叫世子回来,去找他几个族叔,咱们报它十来个名额!” 太后这是,公然教国公夫人围标呢。 有了太后的主意,张家果然一口气报上十一个名额,结果还真中了一个机会,让张家搭上了京关铁路这趟列车,这是后话。 各地豪绅大户,纷纷派遣得力人手赶赴北京,来抢这个千载难逢的投资机会。 晋商亢家的亢二公子,正要前往辽东收割今年的庄稼,路过北京,听到这个消息,立即驻下来,在晋商的钱庄里拆借银子,准备购买铁路股票。 钱家家主钱惟德,亲自携带巨额银票,直奔北京,搞得他族侄钱陞哭笑不得:“九爷,咱们家在建设银行和中央银行,都存有银子,你老这是何苦?” 钱老爷子将一箱子银票往前一推,教训道:“你们年轻,看不透,想想京杭大运河通了几百年?这是惠及后世子孙的投资啊,钱家无论如何要分一杯羹…… 就算付双倍的价钱,也要买回来。” 一时间,两大银行、和京城的钱庄、票号门前人头攒动,皆是急于兑换银两,欲投资铁路建设的富商巨贾。 九月初三,工部在城投大酒楼,举行了投资认购会,当场抽签决定认购资格,投资名额有一百五十个,民间投资的最大金额是十万元,最小一万元。 报名抽签的,却有五六百名商家,抽签现场,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工部尚书倪元璐亲自坐镇,他身后的监督席上,坐着六部和督察院派出的观察员,还有商人们现场选出来的监督员,英国公张维贤、晋商亢家二公子亢文桢、江南钱老爷子钱惟德,赫然在坐。 会场的高台上,摆着一个能转动的木头箱子,里面装着六百多个小木球,木球上的号码,就是报名商家的编号。 为了公平起见,监督员们轮流上台抽签,商家们或站或坐,个个神色紧张,眼巴巴地盯着那装有签条的木箱。 首先上台的,是倪元璐,他抽签前,先展开双手,自我调侃道:“诸位看清楚了,本官可没有夹带私货!” 他的话引来台上台下的一阵笑声,钱陞将台上的位置,让给了家主,此时只能坐在台下,他高声捧场道:“我们相信倪大人,大人快抽签吧!” 倪元璐亲自摇动木箱,哗啦哗啦地转了几圈,众人伸长脖子,目光随着箱子转动,仿佛能看见自家的号码在里面跳动。 倪元璐放开把手,再次伸开手掌展示一圈,才撸起袖子,伸手进木箱里,拿出一块圆球,交给旁边的工作人员。 工作人员举起圆球,向台上台下的商家展示:“三百二十一号!三百二十一号是谁?请核对你们手上的号牌!三百二十一号!” “中了!中了!”一位身着锦衣的商人高举签条,一边喊一边往台下挤:“天神爷,是俺呢!俺是三百二十一号!” 周围人纷纷投来羡慕的目光,这家伙是哪里的,走了狗屎运了,被倪尚书第一个抽中! 一百五十个名额,每位监督员要抽出三到五家,倪元璐又接连抽出几家,会场上响起一浪高过一浪的欢呼声。 可惜的是,钱家并没的抽到认购名额,钱老爷子急得差点就要中风,还好随身带着苏合香丸,才没有闹出人命,醒来后,哭闹着要钱谦益和钱陞想办法。 钱陞只好私下里找到刘鸣谦,请他向太后通融通融,能不能从建设银行的股份里,让一点点给钱家。 谁都知道,建设银行是城投集团的,而城投集团是太后的,刘鸣谦就是太后的商业代言人。 张蔷正在西侧殿里,阅读舜华的来信:“万历帝在南洋公司的股份,部分换成粮食运回去了哈,其他,留着投资大明的基础设施建设,这次京关铁路的两成股份,是用万历爷的钱投资的,算是送给平安的礼物……” 刘鸣谦来到乾清宫,汇报了钱家的请求,张蔷想到钱家的钱陵,去年护送法安大师下南洋有功,于是大手一挥道:“让给他们十万两的股份,告诉钱家,这是酬谢他们,去年护送法安大师南洋的功劳!” 第414章 抽象的勘测图纸 第414章 抽象的勘测图纸 钱家老爷子那句“京关铁路就是另一条京杭大运河”的言论,不知怎么就传了出来,有朝臣回过味来:那帮言官,生生地把发财的机会,推给了商人们! 谁才是国贼,这才是国贼!尤其黄宗羲那句:为天下之大害者,君而已矣!更是受到许多朝臣的评击,有人上折子弹劾他,有人在《明报》上发文驳斥他。 黄宗羲也知道自己的言辞太过激烈,害怕被锦衣卫请去喝茶,整日里夹着尾巴做人,连同乡、同年举办的集会也不敢去。 张蔷在前世读书时,也觉得皇帝三宫六院,骄奢淫逸,是压迫底层百姓的封建代表,她也不喜欢皇帝,但异地而处,屁股决定脑袋,当她代理了这个职业,她就觉得黄宗羲的话,过份了。 敲打是十分必要的,张蔷对李若琏说:“你去,找黄宗羲聊聊,问他是愿意做学问呢?还是愿意脚踏实地的为百姓做一点实事?愿意做学问呢,就回家好好地做学问,愿意做实事呢,就少发些牢骚,多干点正事。” 然后,黄宗羲就被请到锦衣卫喝茶了,他以为自己会像杨涟等前辈一样,被打入大牢,成为正义的斗士,所以被带走前,还做了两首慷慨激昂的就义诗,准备流传后世。 结果,李指挥使真的只是请他喝了一杯茶,黄宗羲立即选择了做实事,而且表示,要去最艰苦的地方锻炼。 消息传出,让瞿式耜等准备搭救他的御史们,都惊掉了下巴:太冲,确认你喝的是茶,不是迷药?这么快就妥协了? 吏部尚书温体仁,也很快为哭门的御史们,准备好了相关职位:西北、西南、辽东的边远府县,都是知县一级的实权官。 这帮御史正被人骂为“国贼”,又没有魄力辞官回乡种红薯,舍不得银行和官店的分红啊,于是都选择了做实事。 黄宗羲自己选择了,四川行都司邛部州的石棉县,要去那里为朝廷开采石棉矿。 瞿式耜脖子一梗,选择了辽东省黑河入海口的庙街,要去那里收服苦夷岛上的苦夷人! “还算有点血性!”张蔷对这帮人的评价,也在朝臣中传开。 那些视他们的国贼的官员,却不屑一顾:他们就是做一辈子的官,也挽不回朝廷的损失! …………………… 吵吵嚷嚷中,来到十月底,辽东大地,又是一片冰天雪地,又到了民工返乡的日子。 今年,挣钱的活计更多了,会赶车的,可以租用官府的骡马,拉枕木回山海关,工钱比拉粮食高三成! 王石头的村子里,今年出来打工的青壮男女,有六十多人,比去年增加了一倍,王石头读过三年私塾,能写会算,被推选会青壮们的头领。 他们今年,又为东家开出了上万亩的荒地,收的粮食堆成山,大部分被东家用船,拉去卖给了官府,留下一点点,与去年一样,送给了做工的民工们,希望他们明年还来这里干活。 王石头与两位兄长商量,准备到府城租用朝廷的骡车,给官府拉枕木挣钱,至于东家给的粮食,也能挂在骡车后面一同拉回去,这样的话,过年前还能拉三趟活,又挣一笔钱! 村里的青壮,许多人不会赶车,没关系,可以到官府的那里学赶车,学喂骡马,学会就可以租车挣钱,一路上有官府的人照应,骡马生病了有兽医给治,有工匠给换马掌,沿途还有草料供应,比起去年,各自拉车回关内,方便多了。 王石头兄弟三人,租了两匹马,一头骡子,没办法,骡子太抢手,又好养,又能拉重活,早早地就被人租走了。 让人惊喜的是,马车比人力大多了,去年,王石头夫妻两人,拉着一架雪橇车,走得十分辛苦,今年,一架马车,后面挂着两三架雪橇车,走得轻轻松松,人还可以人坐在车上休息,比去年快多了。 不止是民工,迁移到辽东的百姓,也利用自家的牲口,去运枕木头挣钱。 这个冬天,辽东上百万人,跟蚂蚁搬家一样,硬生生地将五十万根枕木,搬运到了山海关外。 关于铁路经过哪些地区,张蔷直接参照后世的京哈铁路中,北京到山海关段的路线,将她知道的几个主要站点在地图上连接起来,让勘探队沿着这条路线勘测。 站在前人的肩膀上,要少走许多弯路。 冬至大典过后,京关铁路的勘测工作基本完成,勘测组长杨应祥送来了足有两尺厚的图纸,张蔷一看就皱起了眉头。 跟后世见过的许多明代舆图一样,图纸上画的山水,想当抽象,有进步的是标明了两点之间的距离、高度、是平原还是山地、有大河还是小河,是荒地还是庄稼地。 但是,图纸并没有按照比例尺来画,有些一里路的距离,比十里路都长,要不是有标注,单看图画,根本分不清远近。 三位风水大师,也是第一次画这种工程图纸,能做上标记,已经很不错了。 张蔷想了单天,对法容道:“传司礼监王应昌来见。” 张蔷秉政以来,一直亲自处理折子,司礼监只剩下了,分类整理折子和用印的功能,没有特别的事,张蔷三五天也不会召见王应昌一次。 王应昌来得很快,气还没喘匀,就听到太后问他:“王公公,负责修缮紫禁城的工匠,有哪些手艺比较好?” 王应昌小心奕奕地回到:“回太后,传统的工匠世家,有‘蒯鲁班’的世人蒯家,样式雷家,还有香山帮匠人,蒯家和雷家,都精于木工活,香山匠人里,以木作、水作为主,兼及砖作、木雕、石雕、掇山等多工种……不知太后要哪方面的工匠?” 张蔷也不知道,做一个沙盘要用到什么匠人,只好道:“将蒯家、雷家和香山匠人的话事人叫来,本宫向他们请教一点问题。” 当天下午,蒯家家主蒯用,雷家家主雷继孟先后到来,二人不知道太后召见他们有何事,塞了银子给传令的太监,也问不出个所以然,只好忐忑地等在乾清宫外面的平台上。 不一会,香山会的会长冯友卿,也风尘仆仆地到来,一见到蒯用,冯友卿立即上前行礼,口称“师叔”。 香山会的工匠,尊‘蒯鲁班’蒯祥为祖师爷,一直与蒯家叙辈份。 冯友卿低声问:“师叔、雷大匠,太后召见我等,是为何事?” 二人摇头,雷继孟道:“以前天启帝,倒是向鄙人学过打造宫殿的小样,难道当今天子也有此爱好?要让我等教他木匠活?” 蒯用比了一根手指,压低声音道:“适才花了这个价,问了传令的王吉祥公公,王公公只问在下,知不知道如何做沙盘?” 第415章 沙盘 第415章 沙盘 “沙盘是何物?”其他两位一脸懵,互相询问,然后同时摇头。 不一会儿,乾清宫的承堂太监怀恩公公,来传他们进去。 紫禁城的宫殿,三人都亲自动手修缮过,但在乾清宫里被太后召见,还是第一次,三人战战兢兢地来到西侧殿,跪下磕头。 士农工商,工匠的社会地位,只比商人高一点点,商人还可以凭借财富,过上体面的生活,工匠却是世世代代抬不起头,要不停地劳作,才能填饱肚子,所谓“手停口停”,就是指他们。 太后却十分和蔼,受过礼后,让人抬过来一张桌子,指着桌子上起伏不平的图案问:“三位大匠,可看出来这是哪里?” 三位凑上去仔细观看,只见桌面上,用泥土沙石,堆成围墙、山坡、道路、小桥的形状,山上还有木头雕刻的小房子,用树枝点缀成林木的样子,山下空旷的地方,铺上一条淡蓝色的绸缎,像一汪池水。 样式雷一眼就看出来:“太后,这是西苑吧?” 他指着崇智殿那个小样说:“这个小样,是草民教太上皇打造的啊……” 想起太上皇,语调不由得哽咽起来,太上皇于木工一道有天赋,要是不做皇帝,他会成为一位木作大师。 其他两位这才看出来,这桌子上的山水布置,分明就是缩小版的西苑嘛,那淡蓝色的绸缎,分明是太液池。 这个沙盘,是张蔷和平安,还有平安的四位伴读,花了两天时间才做出来的,远近高低的比例,都不准确,但总算有个西苑的样子。 “是的,这是西苑,”张蔷望向自己的杰作,没想到前世在学校学的手工,还没有丢,“这种将山水景物和建筑,浓缩在一个平面上的立体图,本宫叫它沙盘。” 三人明白了,这就是沙盘,真是神奇的存在,偌大的西苑,浓缩在方圆三尺的桌面上,所有景致,一目了然,看得三人啧啧称奇。 “本宫知道,你们都会制作紫禁城各宫殿的小样,这个沙盘,只是在小样的基础上,将山石路桥和水面加上去,看起来更直观,今日请三位来,就是让三位看看这沙盘,再推荐会制作这种山石路桥的小样之工匠。 不拘木工、泥瓦工、雕刻工,哪怕是捏泥人的、捏面人的,都可以推荐,只要做出合格的沙盘,就是大功一件。” “敢问太后,是要做整个紫禁城的沙盘么?”样式雷问,要是紫禁城的话,就很简单,雷家保留有各个宫殿的小样,全是按照宫殿的原样缩小的,精确到屋顶上的瓦片,数量都一模一样。 直接摆上去,再加上御花园的景致,就够了。 “不,本宫要做的是,京关铁路沿钱的地形地貌……” 这可是一件大工程,三人不敢怠慢,在心里将手下的能工巧匠,筛过了一遍又一遍,最后郑重地推荐了十几个人,还包括他们自己。 为了做出准确的沙盘,除了勘测队带回来的资料外,沙盘小组还顶着呼啸的北风,或骑马,或坐马车,沿着勘测好的路线,从就师到山海关,跑了一个来回,实地查看山川地貌。 这些工匠虽然不识字,许多人却能画准确的图形,还有的当场就用粘土或面粉,捏出了山地的形状。 回来后参照勘测队的数据,日夜赶工,终于在腊月二十三这天,朝廷放假前,做出了大明第一座,按比例缩小的实景山水沙盘。 小皇帝平安看了,高兴得不得了,当场就对身边的方正化说:“方伴伴,看赏!” “万岁爷,赏多少?”方正化上前,低下头问道,平安已经长到他的肩膀高,他只稍稍稍低头,就能与之对话。 平安望向母后,却见母后正鼓励地望着他:“恩出于上,你是天子,你说了算。” 平安想了想,立即就做了决定:“嗯……工匠每人赏一百两银子!三位大匠,每人赏两百两!” 方正化站直身子,大声唱道:“万岁爷有旨,各位匠工制作沙盘有功,参与制作的工匠,每人赏一百两银子,蒯用、雷继孟、冯友卿三位大匠,每人赏二百两银子!” 众人听了,忙磕头谢恩,一个多月的风餐露宿、熬更守夜,太值了。 腊月二十四,百官都放假过年,朝廷顾问小组成员,和京关铁路项目部的高层,齐聚西侧殿的大会议室开会,据说,今日的会议,天子朱慈煌也要参加。 辰时三刻,众人来到会议室,只见宽大的会议桌上,覆盖着一张红色的绸缎,下面不知道是什么。 兵部尚书李邦华性子比较急,指着桌子上的红布,低声问刑部尚书郑三俊:“伯良,这下面盖的什么?” 吏部尚书温体仁、左都御史唐济世、刑部尚书郑三俊、兵部尚书李邦华,都是万历二十六年的进士,按官场上规矩,四人是同年,其中温体仁和唐济世又是同乡,平日里走得更近一些。 李邦华性子直率,与同样耿直的郑三俊比较投缘,开会的时候,常常坐在一起。 郑三俊摇摇头,将右手从袖子里伸出来,指了指后面座位上的杨应祥和刘衍等人:“今日的议题,估计跟京关铁路有关。” 正说着话,工部尚书倪元璐,陪着三位阁老来了,众人忙起身行礼,忙乱了番后刚坐定,李邦华正要向倪元璐提问,只听怀恩在门外唱道:“太后驾到!天子驾到!” 所有人又纷纷起身,向太后和天子行揖礼。 待众人坐定,太后张蔷脸上带着平和的笑容,道:“今日小年,还让大家来开会,实在是本宫有一件好东西,要与诸位分享。” 随后就指着桌案上的红绸道:“法容,去打开!” 法容和怀恩上前,站在桌案两侧,小心翼翼地揭开那块红绸,一幅立体的山水图,顿时呈现在众人眼前,就仿佛一个人,站在高高的天上,俯看着大地,山川河流,一览无余…… 会议室里顿时响起惊呼声,和低低的吸气声。 这是哪里的地形?众上围上前仔细再看,只见一条长长的轨道,如一条长绳,蜿蜒连接于起点和终点,轨道上,还卧着几条如蛇一样的火车。 工部侍郎卢象升双手一拍,恍然大悟地问道:“太后,这是京关铁路沿线的山川地形吧?” 第416章 可否用作军事 第416章 可否用作军事 随着卢象升的话,众人这才明白,有熟悉这条路上的地形的,比如孙承宗,比如倪元璐,就指出了沙盘上的几外地名:“这是廊坊、这是唐县,这是滦州……” 京关铁路,走的是京哈铁路的老路线,从北京到廊坊、天津、唐山、滦县、永平(后世的秦皇岛),最后到山海关,铁路经过的地区,属于燕山余脉,要路过丘陵和浅山,基本上不需要穿越隧道。 以大明现在的技术水平,要打穿一条铁路隧道,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张蔷选择相信詹天佑的设计路线。 倪元璐还没说完,李邦华已经眯着眼睛,沿着那蜿蜒的轨道细细审视,口中喃喃自语:“果真是京关铁路,看这走势,仿佛身临其境一般。” 温体仁也凑近前来,他平日里举止沉稳,此时眼里也满是好奇,轻捻胡须道:“能将千里江山缩于咫尺之间,实乃巧夺天工,敢问太后,此物是何人打造?” 众要都望向张蔷,张蔷自豪地道:“此物是工部的能工巧匠,经过实地勘测,再根据京关铁路勘测组测绘的数据,近二十人,花一个多月的功夫,才制作才完成,非是一家一人能打造的。” 众人啧啧称奇,杨应祥羞愧地说:“这沙盘,比臣等画的那勘测图,直观多了。” 首辅孙承宗皱着眉头,忧心忡忡地说:“如此详尽的地形图,对铁路建设大有裨益,只是,这沙盘若落入敌手,后果也不堪设想。” 李邦华瞬间回过味来,正要开口,却被太后打断,张蔷说:“今日就事论事,先讨论京关铁路……” 李邦华立即住了口,次辅袁可立也将正要出口的话,收了回去,今日人多,确实不方便讨论兵事。 张蔷继续道:“这沙盘为京关铁路专门打造,供项目指挥部指挥调度使用,倪爱卿,你意下如何?” 众人都羡慕地望向倪元璐,倪元璐躬身行礼,神色十分激动:“微谢过太后,有此少盘,五百里地形山川一目了然。各标段的施工管理尽在掌握,实在太方便了……” “那好,今日,咱们就在这沙盘上,讨论明年开春,如何动工修建这条铁路……” 窗外,雪花悄然飘落,紫禁城慢慢披上了白纱,而室内,众人围绕着沙盘热烈交谈,大有指点江山的感觉,仿佛顺着铁道线,从京城到山海关,走了无数个来回。 太过瘾了! 两个时辰的会议讨论,决定了铁路施工中的人、财、物的征集和分配方案,理清各方的责、权、利范围,最后由钦天监选个吉日,在明年三月中旬,动工修建大明帝国第一条铁路线! 会后,张蔷宣布:“今日小年,又是放假第一天,诸位都回家陪家人过年吧,本宫就不留大家用午膳了。” 倪元璐立即举手道:“太后,过年期间,项目组要回来加班,这沙盘,能不能移到铁路指挥部?” 李邦华也举手道:“太后,臣还有话……” 估计是刚才的话被打断了,不吐不快。 张蔷望向平安,沙盘制作期间,平安下学后,就去现场看工匠们劳作,有时还亲自动手,这个沙盘,也凝聚了平安的心血,张蔷答应他留下来玩两天。 平安本来想留下来,过年的时候,向惠王、桂王家的几位小叔叔炫耀一番,年后再送到工部去,听了倪元璐的话,他大度地挥挥手道:“正事要紧,倪爱卿尽管抬去。” “谢陛下,谢太后!”倪元璐笑得见牙不见眼,却不知道要如何搬动那长近两丈,宽八尺的巨大沙盘。 平安上前,指着沙盘上几条拼接的细缝道:“这沙盘,是用六块小件拼接而成的,可拆下来搬运,到了地方再拼装起来。” 方正化和怀恩也上前帮手,三两下就拆下来一块,引得众人惊呼:“小心!”“别碰掉上面的标识!” 平安道:“诸位放心,这些山石树木,全是用驴皮胶粘上去的,只要不大力碰撞,就不会掉。” 倪元璐和卢象升,亲自上前抬起那块小件,像抬着一块精美而危险的瓷器。 杨应祥和城投集团的刘衍,都是铁路项目部的人,二人连忙上前,抬起第二块小件。 张蔷望望窗外的大雪,也害怕几位在雪地上摔倒,将自己一个多月的心血摔坏,于是下旨道:“天雪路滑,让司礼监安排人一起护送。” 王应昌答应一声,忙下去安排。 会议结束,其他人陆续散去,三位阁老和李邦华却留了下来。 “李爱卿,”张蔷笑道,“刚才在会议上,你要说什么话?” 李邦华目光烔烔地说:“这沙盘,最好用来做战场推演……统率可以借战前的推演,查漏补缺。将双方的排兵布阵,在沙盘上看得清清楚楚,太后,请工部的原班人马,为兵部做一套九边关隘的沙盘吧!” 袁可立担心地道:“好倒是倒,就如首辅大人担忧的,这沙盘,能将山川地理,标识在方寸之间,一但被敌人得去,岂不是相当于,将我大明的降御图,泄露给敌方了么?” 孙承宗补充道:“用沙盘制作防御图,当慎重考虑。” 朝爌也支持袁可立的意见,李邦华孤掌难鸣,只好询问太后和天子的意见:“太后如何看?” 张蔷想了想道:“制作沙盘,需要实地勘测,朝廷如今勘测人员不足,又事关军事机密,此事需要从长计议。” 李邦华面上浮起失望之色,就听太后又说:“不过呢,沙盘是个好东西,兵部也不能因噎废食,怕泄露机密就弃而不用,九边防御图做不了,可以先做榆林、大同等重要边镇的地理沙盘,用来指导防秋拒敌的军事行动嘛。” 每年秋冬,榆林卫、山西卫、大同卫各边墙,时常有蒙古人,或是伪装成蒙古人的马贼入关劫掠,各卫所每到秋天,都得打起精神,防止贼寇入关,俗称防秋。 李邦华一听,顿时来了精神,做为高居庙堂的兵部尚书,能看到真实的边关地形,是多么难得的事啊,他立即伸出三根手指道:“太后说的是,先制作西北三镇……” 管财务的韩爌立即说:“你们没有预算……” 李邦华讪笑着收回一根手指,又收回一根手指,最后道:“那……就制作一座先?” 张蔷点头同意:“可以,但要专人专用,做好保密工作。” 送走四人,平安失望地坐到椅子上,叹一口气,小大人似地说:“沙盘没有了,过年玩什么呢?” 第417章 民工潮 第417章 民工潮 “没关系,咱们照着底稿,重新再做一套,放到你的御书房去。”张蔷安慰他,“自己动手,才能做出心中想要的样子。” 这个春节,除了祭祀、新年大朝会等必须皇帝露面的场合,平安和张蔷,都待在乾清宫,按照工匠们留下的图纸和材料,仔细地做着沙盘。 到后来,乾清宫、永寿宫、坤宁宫的宫女和太监,都跑来帮手,连懿安太后张嫣,也亲自为平安端茶倒水,守着平安将一块块捏好的粘土,粘在沙盘上,虽然没有专业工匠们制的精致,却也像模像样。 一个春节,平安把京关铁路沿线的山山水水,全都印在了脑子里。 大年初二,沙盘终于完成,张蔷又让人捏了许多小人和小马,放在沙盘上,为平安详细推演皇太极入关时,明金之间的战争场景。 看得平安额头直冒冷汗,心有余悸:“儿臣现在才明白,母后为何要让袁崇焕坐这么多年的冷板凳……” ………………………… 开平八年的春天,并不美好,去年冬天,北方地区降雪不足正常年景的四成,预示着今年春天,没有足够的雪水滋润大地,干旱已成定局。 大明城乡连续两年,利用冬闲季节打深井,基本保证了人畜饮水安全,要靠深井提水浇灌大面积的庄稼地,却是杯水车薪,远远不够。 于是,在官府的宣传和组织下,打工潮提前五百年,在大明出现。正月十五刚过,各条官道上,就出现了三五成群的民工。 有的赶着牛车,去府城、县城为官店送货,朝廷的官店,已经开设到县城下面的镇子,大批的粮食和海产品,要从官府的常平仓,送往各地门店。 百姓们只要有一台手推车,就能去官店送货,挣点辛苦钱养家糊口。 有条件的,置办一架牛车,忙时种地,闲时送货,既不用跑到外地,还照顾了家里。 更有家境优渥的,直接置办一个骡马车队,把运输做成了一门生意,专门为官店运货。 更多的民工,却是扛着铺盖被褥、锅碗瓢盆,去辽东种地,去海中舟群岛晒鱼。 这时代没有后世的交通工具,民工们全靠两条腿走到目的地,在路走一个月,甚至四五十天的情况,是常见的。 王家村的王石头兄弟,今年换二哥夫妻看家,大哥大嫂跟着他们出门涨见识。 王家村今年出门的人更多,有一百二十多人,一大队人走在路上,同行的民工们都不敢招惹他们。 “石头,俺咋看见今年出门的人,比去年还多呢?”王家三哥望着官道上三五成群的民工队伍,担忧地说,“这么多人,活计不会被抢完了吧?” 村里人也开始担心起来,特别是第一次出门的几十人,如王石头的大哥夫妻,更是担心不已。 王石头将牛车留在了家里,兄弟们商量着,在镇上买了两匹骡子,打造了两架骡车,准备到辽东拉货挣钱,就是不拉货,用骡子为东家种地,东家也会给钱的,一头骡子干一年,工钱能当两个民工。 王石头一边挥动鞭子赶车,一边安慰他大哥:“大哥放心,咱们村的活计,是与东家订好的,再去两百人,东家也不会嫌多。” 走了一天,王家村的民工队伍,到达县城外的驿站,他们今天晚上,要在民工驿站休息,明早再出发。 民工驿站是一座大院子,中间用一堵墙隔开,分男女两处地方住宿,前院一排房屋正对着官道,牲口棚在后院。 王家村一百多人呼啦啦涌进驿站,王石头跳到骡车上大喊:“各位叔伯兄弟,嫂子姑姑妹子们:都别吵!按咱们在村子里分好的小队,各自站好,等我去办好登记,大家就有住宿的地方了。” 王家村有县衙开具的路引,说明这一群人,是前往辽东种地的民工,后面附着王家村一百多人的姓名籍贯。 人多,登记处还要排队,一个个抄写人名,也很费时间,等王石头办理好登记回来,已经过去了半个时辰。 “人口和牲畜,都登记好了,”王石头回来,给每个人发了一个号牌,“这是住宿的凭证,凭这个号牌,去餐厅里,一文钱买一个大饼,足够一个大男人吃饱。 餐厅里的滚水不要钱,随便喝,愿意付一分钱的,虾米海带汤随便喝…… 汉子们去左边,妇人们去右边,找到空着的大通铺,安放好被子就可以休息了。” 王家的三哥,带着大哥,将两辆骡车赶到后院,解下绳子拴到马槽上,又拿下车上的黑豆和干草,喂饱了牲口,才到前院来吃饭。 村里有骡车、马车的人家,都是先照顾好骡马,才抽空照顾人。 王石头领着村里人,来餐厅吃饭,因为刚上路,许多村民还带着干粮,家人人用杂合面加上野菜干,烙的黑黢黢、灰扑扑的饼子,就着餐厅里不要钱的白开水,吃了个饱。 王家大嫂出门前,也在家里烙了几十张野菜饼,因为王家兄弟连续两年外出打工,又拉回来粮食,王家的杂合面,比别人家多一些粮食,饶是如此,做出来的野菜饼,也灰扑扑的难以下咽。 王石头给大嫂、三嫂和妻子每人付了一文钱,对妻子说:“你带大嫂和三嫂去装海带汤,用汤就着饼子吃。” 王大嫂局促地说:“四弟,有不要钱的滚水,何苦花那冤枉钱,咱们家六人,就得花六文钱……” 王石头说:“那汤里有盐,喝了有劲儿走路,连自家的盐也省了,穷家富路,别心疼钱,等走到有活计的地方,咱们的两驾骡车就能挣钱。” 送走家里三个女人,王石头来到餐厅外等待两位兄长,见餐厅外的告示墙下,围着一群人,在那里吵吵闹闹地,不知在谈论什么话题。 王石头凑上去,见樯上贴着一张官府的告示,大意是说:朝廷要修建京关铁路,需要大量民工,工程采取承包制,多劳多得…… 王石头也不懂“承包制”是个什么东西,只好挤上前去,听一位官府的吏员,在那里声嘶力竭地为大家讲解: “所谓‘承包制’就是分段包干,就跟你们租赁地主的田地一样,你承包一块地方,按要求将路基平整好,辅上碎石,验收合格后就能领钱……” 有人插话道:“官爷,草民们不会的咋整?” 那书吏说:“自然有官府的技术员教你们啊,放心,教到会为止。” 有人问:“承包了活计,可不可以将家里的妻儿老小接来一起干?” “可以啊,反正是你家的活计,早干完早拿钱嘛。” “一天能挣多少钱啊?”有人问。 “干得慢的,三二十文,干得快的,百八十文也有,一个青壮,还有五文钱的伙食补贴……” 书吏用手指向餐厅:“看到没有?一文钱一块的大饼就能吃饱,一文钱的海带汤随便喝,这么好的伙食,上哪儿找去?” 众人纷纷点头,王石头在后面,也听得心头火热,他噔噔噔地跑向后院,找他两位兄长商量去了。 第418章 承包制 第418章 承包制 王家大哥觉得,还是到老东家那里干活,更稳妥一点,三哥也说:“去年答应了张管事,今年还去他家种地,咱们大男人说话不能像放屁……” 王石头没说服两位兄长,村里人也商量着再走走看,反正种地也好,修铁路也好,得过了京师才行,到那里再说吧。 过了廊坊,到了通州,通州是个大站,民工驿站占地二十多亩,人来人往跟赶集一样热闹,听口音,全是各地赶来的民工,有河南的、山东的,最远还有山西的,有人被官府征召来修路,有人自发组织,前往辽东种地。 还有全家迁往辽东,分地落户的移民。 驿站里有个市场,大到牲口马车,小到针头线脑,凡民工们能用到的东西,应有尽有。 王石头不得不事先跟村里人,约好明日动身的时辰,否则一进驿站,很容易走丢。 王大嫂指着驿站外面的墙边,站成一排的男男女女,惊讶地问:“哎呀,这里还有买卖人口的呀?” 王家三嫂捂着嘴笑道:“那些都是与村里人走散的人,站在那里等人来寻呢……大嫂,待会儿你要是走丢了,就站到那里去,等我们来寻你,可别乱跑啊。” 吓得王大嫂紧紧拉着妯娌的手,不敢松开…… 王石头与村里几个领头的人商量,决定在这里休整一天,他们一路东来,每个驿站的告示墙上,都贴着京关铁路的招工告示,关于“承包制”,他们都知道是咋回事儿了,一句话说,就是多劳多得,挣多挣少,全赁自家本事。 村里人的意见,也分成了两拨,一部分人与王家三哥的意见一致:既是答应了张管事,就不能中途变卦,否则那还是人么? 另一部分人,特别是今年出门的人,觉得铁路工地,比辽东近多了,早一天干活,就能早一天挣钱,他们就算再节约,每日几文钱的开销,也承受不起。 许多人的银钱,还是找亲戚朋友借的,巴不得早一天赚钱还债。 最终,王家村人在通州分为两路,一路六十多人,由王家三哥带领,继续北上,到辽东种地,另一路也有六十来人,由王石头带领,去铁路线上干活,王家大哥大嫂,也留在了关内。 经过多方打听,王石头终于弄清楚了报名流程,他带着村里人的路引,来到驿站的办公大厅,大厅足有半里路长,一进去,里面熙熙攘攘,比外面的集市还热闹。 大厅北侧,是隔成一间一间的格子,王石头已经打听过了,那些格子里,就是各府县的报名处。 他们一路走一路找,好不容易找到保定府的牌子,却没看到清苑县,只好先去保定府的窗口打探情况。 又是排队,好不容易排到了,窗口坐着一位书吏,他身后还有两名书吏在帮着书写文书。 “大人,草民是保定府清苑县王家村的,有五十八人去铁路工地干活……” 王石头递上路引,窗口里书吏接过来,仔细数了数,交给另外两人登记,他则翻着面前的登记簿:“保定府……清苑县……” 一边填好一张登记表,递给王石头:“保定府在十九标段,清苑县在幺九零七标段,你拿着这份表,沿铁路线找到十九标段,从头往下数到第七号,就是清苑县的标段,到了那里,自有县衙的人安排你们的工作。” 王石头还要问几句,窗口里的人说:“告示上写得清清楚楚,你们去到那里,有任何需求和疑问,都可以向县衙的人提出来,自然会得到帮助,去吧。” 说完,将王家村人的路引递出来:“下一位……” 王石头只好离开,几位领头的围上来,兴奋时问:“咋样?报上名了?说没说工钱什么的?有没有保障?” 王石头苦笑着说:“人家说,一切与告示上说的一样,有疑惑的,去工地上找县衙的人问清楚。” 众人上路,村子里的几架骡车、牛车,也拉上了活,全是些铁锹、镐头、钢钎、大锤之类,还有绳子扁担柳条筐,全都是工地上用的工具。 铁路线与官道,并不完全在一起,有时候是两线并行,人们走在官道上,就能看到工地上密密麻麻的人,川流不息的劳作,跟搬家的蚂蚁似的。 有时候离开官道, 绕一个大弯,两条道又相遇,走了两天,终于来到十九号标段,旁边立着一块高大的牌子,上面是保定府,下面是“十九标段”几个字。 再往下走,找到幺九零七号标段,旁边也立着一块牌子,上面是清苑县,下面是“幺九零七号标段”几个字。 一位姓郭的书吏,正在现场办公。 王石头递上登记表,书吏很高兴:“王家村的……清苑县的标段,有十五里路长,分为十五个标段,你们能分到哪个标段,要抽签决定…… 你们村还有骡车?好!很好!可以到十里外的河边,拉鹅卵石……” 絮絮叨叨地交代了一通,王石头看到工地上,什么都没有,忍不住问:“大人,草民们住哪里?” 书吏指着远处的山坡:“你们可以到那坡上搭棚子,木材和茅草都不要钱!” …………………… 清河县的标段上,也有一家官店,王石头等人的骡车拉的,就是官店的货,粮食、布匹、药品、工具,都可以在店里买到,没有银钱的,还可以赊账,等工地上结了工钱再还。 交了货,王石头挣了一两三钱银子,王大哥高兴地说:“把一路上的饭钱挣出来了。” 王家村抽中了一段有缓坡的标段,就像两年前去辽东垦荒一样,王石头领着村里人,男子砍树,女人割茅草,齐心协力地搭起两座栖身的草棚子,又为几头牲口搭了一座遮雨的牛棚,算是在工地安顿下来。 开始干活后,有些偷奸耍滑的人,干活不下力气,或者只拣轻松的活计做,一个村子出来的人,王石头又不是村长族长,不好跟人翻脸,这时候,他才知道“承包制”的好处。 晚上,王石头召集几位头领,商量道:“咱们也学官府的样子,把村子里的活计,承包到各家各户,愿意多干的,就多挣钱,愿意捎信让家里人来的,就随意!” 众人都说好:“这两年的天气,真是怪得很!年后一场雪也没下,这都到三月了,也不下一点雨,与其待在家里等着官府救济,不如来工地上挣口吃的……” 第419章 蝗灾 第419章 蝗灾 时间进入开平八年的六月,京关铁路沿线,汇集了二十万民工,还有北直隶各地卫所的八万多卫所兵。 民工们的工作,是平整路基,铺碎石,卫所兵们,则要负责开山采石,用黄色炸药,将挡路的浅丘炸掉,炸出来的石头,打碎后用来铺路。 铁路区域的石头如果不够,还要在旁边的山头开采,这是一项危险而繁重的工作,只能交给服从性良好的军人来做。 蒸汽机械厂特意制造了一批,用蒸汽驱动的碎石机,比工地上的老人和孩子,用锤子砸石头,快了不知多少倍。 卫所兵们的第二项任务,是协助修建桥梁,京关铁路上最大的桥梁,是滦河大桥,为了火车通过,滦河大桥要修建为铁桥。 早在去年,勘测工作刚刚结束,城投集团就在张蔷的指示下,派出了施工队,趁着北方枯水季,在滦河河床里打下十六座桥墩、两座桥头,全部用钢筋水泥浇筑,比詹天佑就地取材的石头桥墩,更加牢固,施工起来更快捷。 滦河大桥,是张蔷根据詹天佑建造的滦河大桥设计的,后世她坐火机经过此地时,滦河铁桥已经成了一处名胜,经过一百多年的岁月风霜,依然稳定如初。 詹天佑建桥的时候,钢材和水泥全都要从国外进口,到了张蔷这里,钢材产自遵化钢铁厂,水泥在当地烧制,大大缩短了施工时间。 工部在遵化、京郊、徐州的钢铁厂,无不开足马力,锻造钢轨,连民营炼铁厂,也加入进来分一杯羹,成为钢铁厂的供应商,专门供应毛铁。 为了制造蒸汽火车头,卢象升几乎住在了机械厂的车间,在这点上,张蔷也帮不上忙,只能画一个大概的图纸,拿给皇家科学院的顶级工匠们去研究。 一切都在井然有序地进行着,张蔷知道急不来,她心里虽然着急,却从不催促,也不派人去各处查看进度,她怕给项目部的人造成压力。 倒是三位阁老,对铁路的事情很上心,袁可立知道太后表面上不讲,心里其实挺挂念的,他要求弟子倪元璐,每月上一份折子,汇报工程进度,好让太后安心。 《明报》还派出记者,深入到铁路工地采访,不时地发回来各种消息,让时刻关注着铁路建设的朝臣和商家们,能及时了解工程进度。 因为这些消息,《明报》的销量都增加了三成。 这天,张蔷正在翻看各地来的折子,毫无意外,没什么好消息,有一半的折子,是报告旱灾,请求减免赋税的,看得她直皱眉头,拿起笔准备批示。 正是上午巳时末,室内的光线突然暗了下来,空中传来巨大的嗡嗡声,张蔷的第一反应,就是飞机声,转头一想,这时代哪里来的飞机? 疑惑间,法容刷地拔出腰间的短铳,侧身挡在张蔷的身前,沉声问门外的怀恩:“怀恩公公,出了何事?” 门外的怀恩,已经被空中的景象吓傻了,听到法容的问话,他才屁滚尿流的跑进来,指着空中说:“蝗……蝗……蝗神!” “蝗虫?”张蔷几步跨出门,站在廊下抬头望去,只见遮天蔽日的飞蝗,从空中呼啦啦飞过,无数的翅膀,掀起一阵阵风声,空气中飘散着一种青草混合着昆虫气息的怪味。 有蝗虫掉下来,砸在琉璃瓦上,啪啪作响。 张蔷两世为人,还是第一次见到真实的蝗虫过境,紫禁城里连棵树都没有,蝗虫吃什么呢? 正愣神间,只见那一团乌去,突然转向,往东西六宫、御花园和西苑去了,张蔷突然想起来,太后张嫣和几位太妃,都在院子里种着红薯、玉米和土豆,这些蝗虫,是去吃那些青苗去了! “快,回永寿宫!”张蔷大喊一声,抬腿就往外走,怀恩和法容紧紧跟上,出了乾清宫,御前护卫们也跟在她身后,一路向永寿宫而来。 空中的飞蝗不时地掉下来,砸到众人身上,砸到地上,一脚下去,就能踩中几只,鞋底顿时沾上一团黄绿色的污物,十分恶心。 推开永寿宫的大门,只见张泉正领着十几名太监,挥舞着大扫帚,正在驱赶飞舞的蝗虫。 却哪里驱赶得来,只见那些蝗虫落在绿叶上,张开绿色的大嘴,咔嚓咔嚓,一匹红薯叶子,瞬间被两三只蝗虫咬光,一株三尺高的玉米杆上,落满了密密麻麻的蝗虫,眼睁睁的看着玉米杆逐渐消失,十分恐怖。 “别打了,”张蔷对怀恩说,“让他们停手,无用的。” 怀恩扯起嗓子吼道:“太后有旨:别打了,无用的!” 众人也知道无用,但不做点什么,如何对得起春天的劳动?所以,明知无用,众人还是挥起扫帚,甚至脱下外套,下意识地驱赶蝗虫。 不到半个时辰,原来绿油油的院子里,只剩下光秃秃的地面,上面覆盖着一层黄黄绿绿的蝗虫…… 张泉冲进屋子,拿来一只铁铲,将蝗虫扫进铁铲,倒进垃圾筐里,那些活蹦乱跳的虫子,跳的跳飞的飞,根本留不下几只,气得张泉挥起铁铲,狠命地往地上拍,一边拍,还一边叫嚷着:“拍死你们,拍死你们这些害人虫……” 张泉的失态,让张蔷想原身小时候,也是因为旱灾,引发了蝗灾,百姓活不下去,她和张泉,就是在那年被卖进宫的。 见张公公疯了似地往地上猛拍,永寿宫里的其他太监们,有的用脚踩,有的拿扫帚拍,一时间,扫帚与飞蝗齐飞,喊声与哭声同响,好似一幅群魔乱舞图。 混乱中,那些蝗虫跟得到命令似的,突然呼啦啦飞向空中,很快形成一团乌云,向西方飞去…… 望着一片狼藉的院子,张蔷哭笑不得,转身回了乾清宫,吩咐怀恩:“请三位阁老、户部毕尚书、农业部范部长速来开会。” 怀恩转身而去,张蔷回到公厅,回想起刚才的一幕,还心有余悸。 蝗虫过境京城,将城里人家院子里,花园里的绿色植物,啃食一空,百姓们还没有从惶恐中清醒过来,裕安太后张蔷的懿旨就出了京城,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传向全国。 懿旨说:连年干旱,极容易产生蝗灾,蝗虫不可怕,她号召士农工商,全体民众行动起来,采取各种办法,消灭蝗虫,具体措施如下: 1、放鸡鸭到地里啄食蝗虫。 2、晚上在野外燃起篝火,蝗虫和其他害虫,会自动扑进火堆里烧死! 3、号召老人和孩子们,捕捉蝗虫到官府换钱,一斤蝗虫十文钱! 旨意发出,当天晚上,京郊的野地里,就燃起了星星点点的篝火…… 第420章 飞蝗扑火 第420章 飞蝗扑火 当天晚上,大兴、宛平两县,和收到旨意的地方府县,都在野外点燃了篝火。 黄昏时分,日薄西山,皇家科学院的山脚下,农业部部长范景文,在方以智和几位农业专家的陪同下,正准备点燃篝火。 随从们正在催促搬运柴禾的细户:“快点,这些可恶的害虫,都快将地里的庄稼都啃完了,待会儿烧死它们!” 佃户们一边搬运柴火,一边嘴里喃喃自语:“蝗神啊,不是老汉我要烧你的徒子徒孙,你可别来找小人算账,别来啃食小人地里的庄稼啊……” 好像蝗虫能听得到似的。 天黑下来,田野里架起三堆柴禾,范景文一挥手:“点火!” 篝火点燃,不一会儿,人们就听到空中传来嗡嗡嗡的声音,光听声音,就知道有无数的蝗虫,正在朝着火光飞来。 无数的飞虫撞在人身上,在身上爬行跳跃,激得人浑身发麻。 “保护大人!”方以智顾不上自己身上的蝗虫,急步上前,扯着范景文离开火光的区域。 众人在黑暗中回头,就见黑压压的飞蝗,不要命地扑进火堆,竟然将熊熊燃烧的篝火直接压灭! “快!投柴禾!”范景文挣开方以智的手,回身站定,果断下令。 佃户们早吓得跑远了,听到大人的命令,只得又战战兢兢地跑回来,抱起柴禾往火堆里投去。 篝火重新燃起,火中传来噼噼啪啪的爆响,空气中弥漫起一股焦香,渐渐地变成蛋白质烧焦的糊味。 三个火堆,被虫子扑灭,又被点燃,如此反复,不大一会儿,地上就形成三个虫堆,从里到外地冒着白烟。 “重新堆柴禾!”范景文见这一招果然有效,下令继续堆柴,再点几堆篝火。 这天晚上,佃户村全体总动员,男女老幼都投入了搬运柴禾的行动中,山上皇家科学院的各位专家,无论什么学科,都跑到山下来看这场飞蝗扑火的奇景。 可惜,这样的场景太少,大多是官员亲自主导的几处,而广大的乡村,百姓们根本不敢对蝗虫下手。 百姓称蝗虫为蝗神,蝗灾到来时,不是想办法灭虫,而是准备三牲果品,烧香磕头地祭拜神虫,希望这些神虫嘴下留情——你不要过来啊! 张蔷的旨意一下,百官还没有发言,民间的议论声陡起,有人说是太后坚持修建铁路,得罪了虫神,虫神才派徒子徒孙下来啃食禾苗,就是在警示朝廷,铁路破坏了沿线的风水! 有说太后的旨意,是对虫神不敬,要是消灭了它的徒子徒孙,虫神会派遣更多的徒子徒孙下天庭,到时候,整个大明都给你啃光! 甚至有御史也开始上折子,指责太后的旨意,是对神明不敬,暗戳戳地指出,这是天罚,暗指太后失德。 张蔷很想在这些折子上批一个“呸”字,简直浪费她的时间。 灾情紧急,蝗虫多飞一个地方,就多一个地方受灾,她估计地方官员会因为认知差异,对消灭蝗虫的旨意阳奉阴违,更有的会组织百姓祭祀蝗虫,这不耽误灭虫的时机吗? 还得想办法加码。 于是,在旨意发出的第二天,京城里缇骑四出,追着蝗虫飞行的踪迹,监督沿线官府严格执行灭虫的命令。 涿州张家村,离京师只有两百多里,当天下午就收到了太后的旨意。 村里青壮男女,大都去了京师做工,在农忙时节会回来抢收抢种,平日里,村里只剩下老人和孩子。 族长张友和一生,经历了好几次蝗灾,蝗虫过境,寸草不留,眼看着地里长得正旺的庄稼,就要落入蝗口,如何不急? 他虽然也对蝗虫心生敬畏,但太后是他侄孙女,太后说的话,他完全相信,并且要一丝不苟地执行。 第二天,果然有零星的蝗早飞来地里,这些虫子一落下来,就开始啃食庄稼。 张族长立即动员村里的老人孩子,拿着工具到野外捕捉蝗虫:“一斤虫子十文钱!虫子给咱们送钱来了,快去快去!家门口就能发财的机会,哪里找?” 又允许村人们将鸡鸭赶到地里去吃虫子,要知道平日里,鸡仔是不能随便赶到地里去的,因为它们也要啄食庄稼的嫩叶。 笼子打开,鸡鸭们撒丫子往野地里跑,开启一场蝗虫盛宴。 到了晚上,亮马河的河滩上,架起几堆篝火,噼里啪啦的燃了通宵,不知道烧死了多少蝗虫。 第二天,地里的虫子,明显减少。 第三天、第四天,虫子越来越少,庄稼保住了七成。 涿州知府和房山县令,也因为灭蝗有功,当年的考绩得了个“优”,此是后话。 保定府清苑县的王家村,却是另一番景象。 听说京师地区发生了蝗灾,县衙也贴出了告示,要求全县百姓,遵照太后的懿旨,采取措施消灭蝗虫。 王石头的爹王老爷子,是王家村的族长,他第一时间组织村民,准备祭祀蝗神,为此,他还献出了家里的一只羊做祭品。 来不及给蝗神塑像,只让村里的木匠,赶制了一块蝗神的牌位。 这天,王家村留守在家的全体男子,小到十二岁,大到能走动,全聚集在王家祠堂外的广场上,祭祀蝗神。 高台上摆着新出炉的蝗神牌位,上写“青神蝗王尊神之位”几个大字,下面的供桌上,赫然陈列着王家那只山羊,还有整只的鸡鸭鹅,用杂合面做成的窝窝头之类的供品。 留守在家的王家二哥,还从地里拔了一株玉米苗放在上面…… 王老爷子亲自主祭,他唠唠叨叨地念完祭词,领着众人咣咣咣地磕头,磕得老爷子脑袋嗡嗡响,那叫一个虔诚。 成筐的纸钱,投入到火堆里点燃,烟雾缭绕中,从东边的空中,飞过来一小团乌云,空中传来翅膀振动的嗡嗡声。 “蝗神来了……”围在圈外的女人们大声惊呼,吓得四处躲避。 “快磕头!”王老爷子下令道,“求蝗神不要啃食村子里的庄稼!” 跪在地上的男人们,头磕得更响了,王老爷子又急又吓,直接磕晕在地上。 王家二哥犹豫了一下,立即上前,接替老爷子的工作,领着男人们继续磕头。 蝗虫并没有因为王家村人的虔诚祭祀,而饶过他们,仅仅两天时间,村子里用深井水浇灌出来的那点庄稼,就被蝗虫啃食一光。 眼看着今年,是一点粮食也收不到了,村民们只好另谋生计。 有的准备逃荒,有的准备到县城找活计,有的准备去辽东投靠打工的亲人, 最好的,是有家人在铁路上做工的那些人家,他们可以到铁路工地投靠家人,去为壮劳力们打下手,挣一口饭吃。 王家老爷子也唉声叹气地对二儿子夫妻两们说:“今年地里,是没指望了,你们收拾收拾,去铁路上找老四吧。” 第421章 通车 第421章 通车 半个月后,张蔷收到汇报,这次起自京畿的蝗灾,终于在真定府以北地区,逐渐被消灭,没有扩散到整个北直隶地区。 她终于松了一口气,腾出手来收拾那些不重视,不作为的官员。 蝗虫从孵化出来,长到能远距离飞行,需要一个月左右的时间,这么长的时间里,当地官员却视而不见,不重视,也不向上汇报,是严重失职! 宛平、大兴两县知县,因没有及时汇报灾情,坐视蝗虫泛滥,致使地里本就不多的庄稼,被啃食一光,被撤职,其享受的银行和央企的股票福利,一并交回朝廷。 保定巡抚孙传庭、保定府知府胡汝雨、清苑县令韩守正,因为灭蝗不力,受到警告一次,罚一月俸禄。 房山县令薛大昉,因为灭蝗得力,受到表彰,奖励一个月俸禄。 邸报一出,官场震动,官员们首先意识到危机:大旱后,必会产生蝗灾,大明已经连续干旱了两年,今年第三年,是蝗灾高发、频发的一年,如果不引起重视,就会丢官去职,失掉官职不可怕,可怕的是失掉官职带来的福利。 其次,蝗灾是可以遏制的,甚至消灭的。 在冬天,用火烧荒,能烧死土层里的虫卵,在幼虫期,开始人工捕杀,能大大减少成年蝗虫的数量,成虫期,利用蝗虫的趋光性,在野外燃烧篝火,大量捕杀蝗虫,能减少蝗虫飞到临近地区的数量。 这一次奖惩处理的结果,给两京十四省的地方官员,敲了一记警钟,让他们对蝗虫的灾害,格外重视起来,纷纷贴出告示,要求百姓一见到蝗虫出土,就要及时汇报。 张蔷也给皇家科学院的农业专家们,指出了研究方向:研究农业害虫的生长习性,找到消灭这些害虫的方法。 再说王家村,本来就不多的庄稼,被蝗虫啃光后,村子里能走动的,都出们投靠在外做工的亲人去了,实在走不动的老幼,只能等着官府救济。 王家二哥夫妻,带着家里五个后辈儿女,来铁路工地,投靠王石头兄弟。 灾民的到来,增加了工地上的劳动力,让工程进度大大加快,到开平八年的冬月底,京关铁路的路基平整工作基本完成,辅设枕木,架设轨道了。 大量的粮食积压在山海关,等待用火车运回京师。 工程总指挥倪元璐整日泡在工地上,从北京到山海关,不知道跑了多少个来回,根本不用看少盘,铁路沿线的山川地貌,他能如数家珍地讲出来。 这天,唐山段开始辅设枕木和钢轨,倪元璐、卢象升、遵化巡抚李昱等官员,和城投集团的刘衍等项目部成员,都来到现场观摩,京关铁路第一节钢轨铺设的场景。 工地现场,城投集已经在轨道两边,建好了水泥站台,正好可以容观摩团站立。 有地方官员在私下里议论:“为何要从唐山开始铺设轨道?而不是从北京或是山海关?” “还能为何?为了钢轨呗,你想,遵化铁厂生产的钢轨,要运到山海关去,得花多少人工?先辅好唐山这段,就可以通过轨道,用骡马拉动,就能将钢轨送到前面的工地上去,省下多少人力?” “也是这个理……” 议论声中,仪式开始,工部尚书倪元璐做了一个简短的演讲,他伸手指了指西边:“大明连年干旱,内地百姓嗷嗷待哺。” 又用手指向东北方向:“山海关下的粮食,却堆积成山。” 然后他双手一合道:“建成京关铁路,运出辽东的粮食,救民于水火,了却太后和天子爱民救民的心愿,是我等的使命,本官愿与诸君共同努力,早日完成任务!本官宣布,京关铁路即日开始铺轨作业!” 卢象升在下面拍手道:“说得好!打通京关线,运粮救黎民!” 刘衍亲自跑到远处,点燃了一挂鞭炮。 喜庆的鞭炮声中,民工们抬起工地上的枕木,按技术人员插好旗子的位置,准确安放在路基上。 前面的枕木铺好,后面的工人,用特制的马车,拉来一根四丈上的钢轨,放在枕木上,立即有匠人,用粗大的螺丝,将钢轨固定在枕木上…… 卢象升早就在矿山和钢铁厂使用轨道,工部不缺铺设轨道的人才,这些技术工人各司其职,忙而不乱,看起来相当专业。 哦,原来铁轨是这样铺设的! 开平九年的春节,不但铁路工地上在日夜忙碌,蒸汽机械厂也没有休息,到开平九年三月底,大明第一辆蒸汽火车,终于出厂。 裕安太后下旨,将这辆火车命名为“开平号”。 四月十六,京关线一期的最后一根钢轨,在通州站铺设完成。 四月十九,京关铁路开始试运行,因为第一趟火车是从山海关开出,由次辅袁可立陪同天子,到山海关主持发车仪式。 山海关火车站,朝阳初升,金色的阳光洒在崭新的铁轨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 少年天子朱慈煌身着华丽的龙袍,身姿挺拔地站在发车台上,眼神中透露出难以掩饰的兴奋与期待,他的身后,左边站着次辅袁可立,右边,是大伴方正化。 四位小伙伴得太后允准,也跟着出来涨见识,他们站在底下,望着停在轨道上的火车,眼里比皇帝还要兴奋。 倪元璐、卢象升等朝廷官员,身着挺括的官服,整齐地排列在两侧,这是他们近两年的心血,今日就要见分晓,让他们如何不激动? 吉时到,鸣炮三响,倪元璐上前,拱手对平安道:“陛下,吉时已到,请陛下训话。” 平安沉稳地上前一步,双手背在背后,嗓音带着变声期的沙哑,却也不急不徐: “众爱卿、百姓们!今日,大明第一条铁路顺利通车,这是上天庇佑我朝之祥瑞,亦是我大明昌盛之开端。此铁路,它能将辽东的粮食,运回京师,救大明北方百姓于水火。 也能将辽东百姓所需的生产工具、生活用品,及时地运到山海关,往惜十余日的路程,如今一日可达! 朕深知,这铁路之成,离不开诸位朝中诸臣的鼎力支持,离不开铁路项目部的智慧谋划、殚精竭虑。更离不开万千民工、卫所兵的辛勤劳作,才得有今日之成绩。 上下一心,集中力量办大事,朕心甚慰! 望我大明子民,借铁路之便,勤勉兴业,为家为国,开创盛世,福泽千秋万代!” 在场的官员和百姓,纷纷跪地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待众人欢呼过后,平安下令:“点火!” 司炉工迅速将火把凑近炉膛,片刻间,浓烟滚滚,蒸汽从火车的烟囱中喷涌而出。火车发出一声沉闷的轰鸣,缓缓向前移动。 第422章 有粮了 第422章 有粮了 “动了!动了!”刘士伟们兴奋地跳了起来,眼中满是惊喜,他是四位伴读中最小的,比平安还小一岁,此时也长成了一个文质彬彬的少年。 朱良辅年纪最大,已经十七岁,身材高大,已经褪去小时候跳脱的模样,学着平安少年老成的样子,此时也忍不住双眼放光,遗憾地说:“可惜,要是能坐车回京师就好啦。” 张世泽和徐元祉也深有同感:“就是,要是能坐车回京师就好啦。” 因为是试运行,天子不能冒险,连带着他们也没机会乘坐火车。 这列火车,后面挂了十节车厢,上面装满了粮食。 袁可立指着火车问倪元璐:“汝玉,这一节车厢,能装多少粮食?” 面对恩师的提问,倪元璐恭敬地答道:“这一节货车车厢,长约四丈,空间宽敞。装满粮食的话,能装下约莫十万斤,八百石左右。” 袁可立和方正化,都忍不住嘶嘶地吸气:这一列火车十节车箱,岂不是一次就通运送八千石粮食?如此恐怖的载重量,真真是神仙手段! 他转身对着京城方向,恭恭敬敬地作了一个长揖,站起身来,又对着平安作了一揖,真诚地说道:“太后圣明!陛下圣明!乃我大明之福啊!” 火车驶出山海关站,一路喷着黑烟,如一条长龙,穿梭在大地上。 沿途聚集了许多百姓,巨大的轰隆声,震得大地仿佛在颤抖,火车驶过,有百姓忍不住下跪磕头:“天爷啊,这是火神爷爷下凡了……” 火车驶过滦河铁桥,两岸的卫所兵们,举起手里的铁锹、钢钎等工具,高声欢呼起来:“!” 火车驶过平原,王石头兄弟,和其他民工们一起站在铁道两边,哭得酣畅淋漓:“通车了……通车了……有粮了……有吃的了……” 今日是大明的节日,因为铁路通车,张蔷宣布放假一天,她要领着百官,到通州站迎接大明的首趟列车到站。 通州站比山海关站热闹多了,站台内,站满了朝廷百官、勋贵,还有买到铁路股票的商人,人员太多,七品以下的官员,都被安排到了站台外站着。 站台外的铁道两侧,京中大户和出城看热闹的百姓,足足排了十几里路长,人们拖家带口,呼朋引伴,大人笑,孩子闹,小贩们肩扛手推,穿梭在人群中售卖各种吃食和玩意儿,比正月十五的庙会还热闹。 太后张蔷的身边,站着一位四十多岁的女子,正是从南洋回来的袁舜华。她们的身后,还站着三位少年男女,少年是舜华的小儿子,两位少女,一位是舜华最小的女儿,一位是她四弟袁秉良的二女儿。 “没想到,还不到两年,这铁路还真被你建成了,”舜华望着站内外人山人海的场景,感慨地说:“咱们都不是理工科的,真不容易。” “这不都是被逼的么?”张蔷心里也很欢喜,大明从此,迈入蒸汽时代,“哎你还记不记得,前世的大明,旱灾持续了多少年?” “前世啊……”舜华的目光,随着西边的太阳,投向缥缈的天际,“太遥远了……我记得历史书让讲的,何止六年八年?要持续满清入关! 史载:‘旱灾、蝗虫交相而来,无年不灾……草木都被吃光……死于道路者不计其数……民流为盗,蜂拥蚁聚……中原荒篙千里……人相食’……” 张蔷顿时黑了脸,一副哭相:“你说,咱上辈子没做啥亏心事啊,除了有一次在街上,见一老太太摔倒,怕讹人,没上去扶之外,连流浪的猫猫狗狗,也给喂食的呀……对了,我还资助了六位大凉山的孩子呢 老天爷把我踢到这里来,是看我心善好欺负呢!” 说着,伸出手准备对老天比一根手指头。 舜华忙握住她的手,扯下袖子遮住她的手:“你是太后,注意影响……上天待你不薄了,给了你最尊贵的身份,你一来就在罗马,还要怎样?” “这个烂摊子,连你都想推倒了重来,让我来做个缝补匠,你不知道,这太后啊,不是人干的活儿。” 说话间,只听站台外一阵骚动,怀恩上前汇报:“太后,火车快到了,百姓们正在欢呼呢。” 舜华拍着张蔷的手背说:“你行的,你看,火车都被你搞出来了,你还怕啥?” 张蔷瞥她一眼,嫌弃地说:“还不是你?只顾着自己的小家,上天才派我来填坑,我啊,就是被你坑过来的!” “好啦好啦,别埋怨了,我不是在帮你么?” 两人说着话,火车拉着悠长的汽笛,缓缓驶进站台,还未停稳,站台上就鼓乐齐响,礼炮声震天,好一阵热闹。 随后,首辅孙承宗上前,请太后致词。 张蔷稳稳地站住,目光扫视全场,声音沉缓有力: “众爱卿、诸位百姓!今日,我大明首列火车顺利到站,此乃我朝盛事。 铁路的开通,不仅是交通之变革,更是我大明国力昌盛的见证。它将带动商贸繁荣,使两地互通有无,惠及万千百姓。 这一切,离不开诸位爱卿的竭力辅佐,更离不开每一位建设者的辛勤付出,本宫在此,要对大家道声辛苦。 愿我大明如这火车般,一路向前,繁荣昌盛,开创万世之辉煌!” 孙承宗以下,百官、勋贵和商人们,皆跪倒高呼万岁! 山呼声传到站外,铁路两边的百姓,也纷纷跪倒,一时间,万岁之声,响彻云霄! 欢呼声中,张蔷在宫女太监的簇拥下,带着一众御林军,悄然撤走,留下百官和百姓们,在那里近距离观看,以满足好奇心。 户部尚书毕自严、农业部长范景文,商业部长王家彦,不顾文人的斯文,顺着扶梯爬上车厢,捧起黄澄澄的小麦,相顾大笑。 范景文想起被蝗虫啃得光秃秃的庄稼地,笑着笑着就流出了眼泪:“有粮了……有粮了……” 毕自严也深有同感,对王家屏彦道:“开美啊,有哪些官店断粮了,优先配送啊。” 王家彦拱手道:“是,下官这就安排!” 左都御史唐济世,对右都御史刘宗周道:“蕺山先生,这铁路虽然劳民伤财,却也运回来救民的粮食,功大于过,长远看来,更是利国利民,启东以为如何?” 刘宗周,字启东,人称蕺山先生,唐济世这是在调侃他。 刘宗周摇头叹息:“太后高瞻远瞩,非我等臣子能望其项辈……” 最开心的,还是那些购买了铁路股票的商人们,钱陞当即决定,钱家今年招募的民工,搭火车去往山海关,可以节省七八天的时间呢。 第423章 我就是那个高个子 火车虽然通了,张蔷的心情却并不好,她一路上,都在回忆舜华说的,旱灾要持续到满清入关的话。 原来,中原赤地千里,也不能全怪李自成、张献忠之流的农民军。 按舜华的说法,现在的旱灾,还只是开始?她做的这些努力,还远远不够啊。 舜华见她闷闷不乐,只好劝她:“怕什么?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 张蔷:“md,我就是那个高个子……” 舜华噗嗤笑了:“好啦好啦,你不是还有我吗?我支持你!” “你可说话算数!” 京关铁路通车,着实让朝臣们高兴了一阵子,笼罩在朝堂上的沉闷气氛,也有所缓解。 盖因大明今年又是干旱,各地的灾情不断地报上来,乾清宫一份份减免赋税、赈济灾民的旨意,不断地发出来,据户部的相关人员透露,大明今年的田赋,连两百万都收不上来。 钦天监也站出来证实:大明如今面临的旱灾,乃五百年来最严重的一次! 朝臣们嘴上不敢说,心里却暗暗担心:是不是因为太后秉政,惹上天生气了,才降下天罚来警示大明? 自从西汉董仲舒向汉武帝上《天人对策》后,儒家就将皇帝尊为上天的儿子,代天牧民,皇帝治理得好,上天就会降下“祥瑞”,以示对天子的奖励,如果治理得不好,上天就会降下灾祸,以警示天子。 当今天子还在读书,朝中大事,尽决策于太后,上天降下的灾祸,不是生太后的气,又是哪样? 可是,太后秉政以来,生活俭朴,连个面首也没有,一心抚养小皇帝,整日里为国事操劳,灭后金叛贼,削宗番毒瘤,免田赋救民,向大海要粮,开官店,设银行,桩桩件件,哪样不是为了天下百姓? 就算连年灾害,两京一十三省,也没有饿死人,史上哪位皇帝能做到? 太后又何错之有?这天罚的帽子,无论如何也扣不到太后和天子的身上! 正在百官惊疑不定时,《明报》上刊登了一篇文章,题目是《中国两千年气候之变迁》,撰文者,是钦天监监副杨应祥。 文章说:自秦代以来,中国存在三个温暖期,分别是秦汉时期、隋唐时期和宋元时期,温暖期的气候,有利于农业生产和经济发展。 同时也有两个寒冷期,分别是魏晋南北朝时期和晚唐时期,而目前的大明,正处在第三个寒冷期,寒冷期往往伴随着自然灾害的增加,正如大明现在面临的样子。 在上两个寒冷期,因为生产力低下,帝王昏庸,朝政腐败,致使社会发生动荡,大汉民族经历了两段历史的至暗时代。 身处第三个寒冷期的大明君臣,和全体百姓,正面临巨大的挑战,但是,最紧要的是不能自乱阵脚,太后正带领两万万百姓,向辽东黑土地要粮,要鲸海鱼场要粮,只要万众一心,听太后指挥,大明就能安然度过这第三个寒冷期,迎来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的新时代! 杨应祥拿到报纸,在公厅里羞愧得抬不起头:太后,您这样吹捧自己,不脸红吗? 不错,这篇文章,正是张蔷撰稿,借杨应祥的名义发表的,抛开自我吹捧的结尾部分,文章中提到的温暖期、寒冷期,立即掀起了读书人的研究热潮。 许多人一头扎进故纸堆,要找出文中说的温暖期、寒冷期,是否真有其事?是不是杨应祥写出来唬人的? 但杨应祥是钦天监监副,手里有详实的资料,他敢白纸黑字地发文章,大概、也许、可能是真的吧? 连杨应祥自己,也不得不查找钦天监的资料,找理由为太后的观点背书。 一查,还真如太后所说,自秦汉以来的天气,真是有明显的温暖期和寒冷期……太后是不是泄露了天机? “唉,”舜华在西侧殿翻着报纸,摇头叹息,“为了维稳,你也是煞费苦心啊。” 张蔷抬眼望天:“谁让我就是那高个子呢,天塌了,你可以逃到南海,我母子往哪里逃?” 舜华上前拉起她:“这下那帮朝臣有得忙了,咱们去御花园散散心,看看孩子们。” 张蔷将最后一本折子批好,放到装折子的木箱里:“全是些汇报灾情,请求赈济的折子,迟一天就怕饿死人……好了,今日最后一本。” 怀恩上前,将箱子递到门外,让两个小太监抬去司礼监用印。 张蔷和舜华来到御花园,难得地见到懿安太后张嫣,和几位太妃也在这里,众人正兴致勃勃地坐在廊下,看一对少年男女比拳。 两人上前给张嫣行礼,张嫣点点头,拍拍身边的椅子,示意张蔷坐到她身边来。 舜华没资格坐在两位太后身边,张蔷便陪着她站在张嫣身后,抬头向园子里看去。 正在过招的,是一对少年男女,男子正是少年天子平安,另一位扎着两个包包头,一身粉红色的劲装,招式十分灵动的女孩儿,是舜华的四弟,南洋水师副统领袁秉良的二女儿,袁灵惠。 双方各有拥趸,平安一方,除了4位伴读,还有怀宁公主朱淑英,她比平安还大一岁,一眨眼,都成十五岁的大姑娘了。 袁灵惠一方,也有表哥王子义和表姐王瑾为她加油,人数虽然少,王子义喊加油的嗓音却是大得很,一人就盖过了对面四位少年的声音。 她妹妹王瑾,和对面的怀宁公主一样,很有大家闺秀的气质,笑盈盈的,望着场中的两人比武过招。 逢年过节,几位王爷的孩子们,会来宫里拜年,平安和怀宁公主,会与堂兄弟姐妹们玩一玩,平日里宫中鲜少有女孩儿来玩。 现在一下子来了两个漂亮的女孩儿,一个温婉大方,一个活泼可爱,平安第一次以紫禁城主人的身份,出面接待南洋来的客人。 后宫太妃们立即哄动了,小客人们的到来,让空虚无聊的太妃们,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这是裕安太后,第一次让平安当小主人呢,而且还是接待两位可爱的小姑娘! 她们自动屏蔽了王子义。 众人都猜测起张蔷的心思来,连懿安太后也坐不住了,亲自跑来御花园,看孩子们玩闹,其心思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她就是来看儿媳妇的! 这么大的阵仗,让张蔷和舜华哭笑不得:孩子们这才多大啊? 第424章 南洋来的两姐妹 此时,场上的两人正在较劲。 袁灵惠一个箭步上前,双掌直逼平安面门,平安身形一闪,侧身避开,身子半蹲,提脚来了一个扫堂腿,袁灵惠轻盈地跃起,跳出圈外。娇声道:“你扫不到我!哈哈!” 两人你来我往,两边的拉拉队不停地呐喊,为二人加油。 “这孩子,”舜华低声责备道,“也不知道谦让谦让,她是在与皇帝过招呢。” 张蔷撇撇嘴,傲娇地说:“我儿子不用!” 说话间,平安瞅准时机,一个擒拿将袁灵惠制住,两人扭在一起,如两头顶在一起的小牛犊,袁灵惠提脚去拌平安,却因为重心不稳,差点摔倒,平安一把拉起她,扶她站好,然后跳出圈外,拱手说道:“袁小姐,你赢了!” 袁灵惠撅起小嘴,不满地说:“你没尽力!我不要你让,再来……” 说着,摆开架式,还要重新来过,她表姐王瑾忙上前拉着她,低声道:“他是皇帝,意思意思就得了,你得给他留点面子。” 平安这边,张世泽四人不服气,张世泽挽起袖子就要上前,平安拉住他:“她是客人,你跟一个女孩子争什么输赢?” 平安朝怀宁公主点点头,怀宁上前,一手拉着王瑾,一手拉着袁灵惠,对二人道:“看这一头的汗,去廊檐下歇歇,让她们打打扇。” 拉着姐妹两人的手,走到廊下来,给张蔷和舜华行过礼,就被宫女们簇拥着,到旁边饮茶去了。 三人在廊下坐定,宫女太监们上茶的上茶,打扇的打扇,争相上前,在两位太后面前挣个表现。 平安冲王子义招招手:“王三公子,咱们听你讲南洋见闻去!” 要不是母后让他招待客人,他才不愿意跟女孩子动手呢,他最感兴趣的,是听王三公子讲南洋的各种见闻,听那些与大明不一样的风土人情。 孩子们散场,舜华才上前拜见张嫣和几位太妃,她进宫之时,已经往各宫送过重礼,有南洋公司生产的,一人高的穿衣镜,照得人纤毫毕现;有镶嵌着贝壳的沉香木梳妆盒,里面装满了珍珠、宝石打造的精美饰品。 亮瞎了太后、太妃们的眼睛。 此时见到这位大方的王夫人,太妃们都热情得不得了,懿安太后张嫣,还特意赐座,让她坐在客位。 怀宁公主的生母李太妃,热情地说:“王夫人送我们怀宁的那个水晶帘子,孩子喜欢得不得了,当天就挂上了,还说要当面向夫人道谢呢……这孩子,又贪玩去了……” 所谓水晶帘子,就是彩色玻璃珠子穿成的门帘,南洋公司出口欧洲的产品,在大明顶级富豪圈子里,卖得极贵。 大明灾害连连,张蔷不让南洋公司的奢侈品进来。 “今年只给公主带了一件回来,太妃要是喜欢,下次给大家都带一件。”舜华大方地说。 “哎哟,”李太妃夸张地拍手道,“不成不成,这岂不成了本宫张口,向王夫人要东西了么?” 舜华笑得大眼弯弯:“只要太妃喜欢就好。” 一向不爱出风头的段太妃,拿眼睛瞟向廊檐下,正在与平安几人聊得火热的王子义,若有所指地道:“喜欢喜欢,南洋来的我们都喜欢,怀宁公主最喜欢了。” 张蔷听了,也不由得望向怀宁公主,愰然问道:“怀宁快及笄了吧?” 张嫣道:“她比平安大八个月,明年正月十五就成人了,到时候,给咱们怀宁办一个热热闹闹的及笄礼。” 段太妃道:“两位太后啊,及笄礼倒是其次,为怀宁选一位称心如意的驸马,才是最最紧要的事……” 张蔷明白了,李太妃今日挑起话头,是在提醒她,要给选婿了,于是道:“这有何难?明春的会试,咱们到榜下捉婿去,怀宁看上哪个,就选哪个做附马!” 虽说皇帝的女儿不愁嫁,但朱元璋为了防止外戚专权,所选的妃嫔和驸马,都是普通人家的孩子。 特别是附马,与公主成亲以后,不能做官,如果是读书人的话,一辈子就那样了,最可笑的是,附马要与公主亲热,还得经过管事嬷嬷的同意,百姓人家,谁家夫妻亲热,还要打报告啊? 朱元璋这个奇葩规定,不知是在保护公主还是在伤害公主……所以,一般有志于仕途的有为青年,是不屑于做皇家女婿的。 听段太妃的口气,李太妃这是看上王家小子王子义了?张蔷望了舜华一眼,见她正一脸微笑地听着大家的发言,一副不置可否的表情。 李太妃笑着对张蔷道:“裕安太后,您瞧这袁姑娘,活泼伶俐,更难得与怀宁聊得来,不如留在宫中,与怀宁做个伴吧。” 张嫣也附和道:“本宫看王瑾姑娘,端庄娴静,也是难得的好姑娘,一同留下吧。” 要是给平安选后,李太妃看中袁灵惠心思单纯,张嫣却喜欢端庄娴静的王瑾。 张蔷心中无奈,只得笑着回应:“本宫也喜欢这仨孩子,要留人在宫里玩,也要他们答应才行啊,谁家孩子不是爹娘的心头肉?离开久了,谁舍得?” 懿安太后张嫣却接过话茬:“妹妹说得有理,平安明年十五了,也到了考虑终身大事的时候了。可怜他爹就他一根独苗,早日成亲,也好早日为皇家开枝散叶。” 张蔷微微皱眉:“姐姐,平安才多大?这立后之事,着实太早了些。” 张嫣轻轻摇头,语重心长地说:“妹妹,皇家子嗣关乎国本,早做打算,才能避免日后诸多麻烦。再者,挑选一位贤良淑德的皇后,也能助平安一臂之力。” 舜华在一旁听着,心里跟明镜似,她带着三个孩子回来,是希望他们与平安保持良好的朋友关系,让南洋诸岛,与大明内地保持良好的关系,南洋的外贸,需要大明的丝绸、茶叶、瓷器、药品。 大明内地,需要用外贸拉动南方的经济,需要商业税来弥补农业税的损失,需要南洋的粮食来度过目前的危机。 但她不愿意让自家女儿或是侄女儿,成为紫禁城这座笼子里的金丝雀,更不愿意自己的孩子与别的女人共侍一夫。 懿安太后和太妃们,显然想多了。 这时,怀宁公主走了过来,笑着对张蔷说:“母后,灵惠妹妹和瑾妹妹都很好呢,怀宁想留她们在宫里多住些日子,还望母后成全。” 张蔷看着怀宁公主,心中明白,这孩子是得了李太妃的叮嘱,在一旁帮腔呢,她温和地笑道:“怀宁问过两位妹妹了么?要她们同意才好。” 舜华赶忙婉拒道:“孩子们不懂规矩,恐冲撞了贵人,还是跟民妇回阜财坊住吧,公主若是想她们了,民妇再带她们来找公主玩,可好?” 张蔷立即就明白了舜华的态度,她若有所思地转了话题:“本宫记得,你是万历爷亲封的瑞昌县主,怎么自称起‘民妇’来了?” 张嫣和几位太妃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张嫣瞪着美丽的杏眼,惊讶地问:“哎呀,真的?” 张蔷说:“可不是真的?她向朝廷进献了一种飞梭织布机,一个时辰能织两匹布,所以万历爷特封她为瑞昌县主,而且是有食邑的。” 众人的话题,果然转到了飞梭织布机上来,张蔷思虑:太妃们待在宫里太闲,红薯腾也吃腻了,是时候给她们找点其他事做,让她们去织布行不行呢? 当天下午,舜华还是带着三个孩子出宫去了。 晚上,张嫣难得地请张蔷到慈庆宫饮茶,正正经经地与她聊起平安的婚事来:“平安也不小了,明年春天开始采选秀女,到最后选定,前后也得花上一年的功夫,本宫看,那王家小姐就不错,一双大眼睛,跟她娘一样灵动,是个聪明灵秀的孩子……” 第425章 妹妹是怕失去秉国之权么 张蔷思索片刻,缓缓说道:“姐姐,此事容后再议吧。姐姐没看报纸吗?如今大明多灾多难,朝野上下都在全力抗灾,平安做为皇帝,更需要做出表率,秀女也好,选后也好,再从长计议吧。” 张嫣沉默许久,还是问出了心里的疑问:“妹妹该不是害怕,平安大婚亲政后,让你失去秉国之权吧?” “哈!”张蔷给气笑了,“原来姐姐是这样想我的?想当初,魏忠贤和客氏隔绝内外,要置太上皇于死地,要不是我母子硬闯紫禁城,这江山就要姓魏了! 平安才四岁,他爹就摞挑子去做太上皇,可怜平安是我儿子,我不帮他,谁人给他撑一片天? 没有本宫,皇太极入关犹如闲庭信步!辽饷早就拖垮大明财政了! 没有本宫,西北早就流民遍地,波及中原! 这些年没有本宫撑着,大明早就乱了!如今,连姐姐都以为,本宫是在贪恋权力,不,姐姐错了,平安若不是我儿子,本宫早就撂挑子,喝茶打牌晒太阳了……” 张嫣的一句话,让张蔷差点暴走,这么多年的殚精竭虑,这么多年的辛苦操劳,却换得一句“贪恋权势”的结果,让她如何忍得住?从没有向别人倒过的苦水,一股脑地倒在张嫣身上。 张嫣被她爆发的脾气吓到,愣愣地呆在当场,她只问了一句话,就摸到这只母老虎的屁股了? 张蔷发泄完了,端起茶杯一仰头喝干,做了两个深呼吸,才让自己冷静下来,见张嫣被自己吓到,她想了想,又坐下来,拉着张嫣的手,语重心长地说:“姐姐,太上皇走时,平安还小,这大明江山啊,本宫主外,姐姐主内,这些年,后宫全赖姐姐打理,本宫才能专注于政事,平安才能安心学习。 姐姐心疼平安,一心为大明江山打算,本宫理解,也很感谢姐姐。 但是,大明旱灾、蝗灾不断,田赋连年减少,妹妹正在想方设法地养活两万万百姓……姐姐啊,大明如今,就像一艘在暴风雨中航行的福船,稍有不慎,就是船毁人亡的结局,需要大家同心协力齐操桨,才能度过这场危机。 妹妹不是贪恋权势,实在是在这个紧要关头,放不得手…… 平安现在,上午在文化殿学习,下午在乾清宫,跟着本宫处理政事,要说亲政,他已经亲政了,跟大婚与否无关。” 两位太后的争执,不知怎么就传到朝堂上去了,张嫣那句“贪恋权势”的话,被有心之人利用,他们纷纷上奏,请求按祖制,全国采选秀女,为天子大婚做准备。 张蔷看着这些奏折,心中烦闷不已,有些朝臣看不到她的努力,只看到他们被一位女性领导,心里就不舒服。 这天晚上,母子二人用完晚膳,照例在御花园里散步消食,张蔷问平安:“刘宗周请求采选秀女的折子,你有什么看法?” 平安实际年龄还不满十四岁,还是一个懵懂的中二少年,他说:“儿臣听母后的。” 张蔷哭笑不得:“以母后的看法呢,你才十五岁,结婚早了于身体不利,不过,你是帝王,采选秀女是祖制,但你可以提出你的要求,挑选一个你喜欢的皇后,这点母后保证能让你如意。” 平安想了想,又问:“母后,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子的?” 张蔷在心里吐槽,还得教这个便宜儿子谈恋爱?可惜,她前世今生,都没有认真谈过恋爱啊,只好捡些书上的话来教导儿子:“喜欢啊,就是你见到她,就会很开心,与她一起聊天开心,一起读书开心,一起骑马也很开心,见不到她呢,想起她来也很开心,做梦梦见她也很开心……” “哦,儿臣与世泽他们一起也很开心……” 张蔷吓了一跳,这孩子,取向有问题?就听平安接着说:“只是放学后,就不会想他们,更不会梦见他们。” 好彩!张蔷暗地里拍了拍胸口:“你与世泽他们,是同学之情,兄弟之情,娶皇后,是夫妻之情,两者是不同的。” “哦,儿臣看刘宗周的折子,请全国采选秀女,这不是劳民伤财吗?再说了,儿臣又不认识那些女子,何谈喜欢?”平安知道大明现在的处境,不同意劳民伤财。 “你平日里功课繁重,哪有机会认识民间的女孩子?” “王家表姐妹是母后安排进宫的吗?儿臣看母后与瑞昌县主很要好。”平安算明白过来了,王瑾表姐妹俩人,就是民间女子,母后的意思是? “王家表姐妹算是民间女子,但她们不是母后安排进宫的,她们是随瑞昌县主进宫玩的……母后跟你明说了吧,按规定,做皇帝呢,得有三宫六院,众多的妃嫔,瑞昌县主是绝不会,让她家的女孩子,与其他女孩子共侍一夫的。 当年,你太爷爷万历皇帝,想让瑞昌县主做你爷爷的太子妃,瑞昌县主都没同意呢……话说,你是不是喜欢她们?是喜欢王瑾姑娘呢?还是喜欢灵惠姑娘?” 平安有点难为情,他说:“儿臣当她们是客人。” 张蔷觉得,后世的富二代,还讲究家族联姻呢,何况皇帝,与其让平安找一个盲婚哑嫁的皇后,还不如找一个三观一致,能真正帮到他的皇后。 张蔷是希望平安与南洋联姻的,在她与舜华这一代,没说的,两世闺蜜,不分彼此,但他们的下一辈,后辈子孙,还是要有血脉相连,才更亲近,汉民族就讲究这个。 但是联姻的话,平安就要舍去三宫六院的莺莺燕燕,他愿意吗? 她得与他分说利弊:“娘告诉你一句实话,南洋公司虽然只是一家公司,其在南洋拥有的岛屿加上海洋面积,比大明还大!郑和下西洋带回来的南洋诸番,如今都在南洋公司的控制之下。” 王子义送给平安一个地球仪,平安知道南洋很大,却没想到,这么大片地方,都在南洋公司的控制之下,他的丹凤眼睁着大大,不可置信地问:“他们是怎么做到的?” “跟咱们母子俩一样,靠火器打下来的。”张蔷说,“那个王瑾姑娘他爹,是前首辅王锡爵的族弟,也是你太爷爷亲封的‘南洋经略’,所以,他是大明的官,按常现,南洋就是大明的南洋。 但是,你太爷爷后来听信谗言,清算王首辅,逼得王氏一族远走海外,如今,南洋公司还能归还咱们的皇家科学院,还能将你太爷爷的股份,划到你名下,已经是瑞昌县主一家人,有一颗拳拳爱国之心…… 那个袁灵惠的爹,是瑞昌县主的四弟,如今是南洋水师的副统领……母后告诉你,咱大明所有的水师加起来,都不够南洋水师一支舰队打!” 平安听了,十分纠结:“依母后看,儿臣是娶好?还是不娶好? ” “那得看你喜欢谁了,她们姐妹二人在南洋,都在女子学校读书,话说,你舍得皇帝的三宫六院么?” 平安不知道,张蔷也不急于要答案。 第426章 张嫣赴宴 每年春天,京中豪门勋贵,热衷于举办各种赏花会,借机联络感情,也为各家主母相看儿媳、女婿提供平台,更是女孩子们争奇斗艳,展示美丽姿容和良好教养的舞台。 各种政治联姻,就是在这一场场花团锦簇的聚会中谈好的。 四月底,前成国公朱纯臣家举办海棠花会。 京中勋贵,各家喜好不同,如英国公张家,喜欢种桂花,种了一园子的桂花树,定国公徐家,喜欢荷花,徐家的花园,水池子占了一半的面积。 成国公朱家,独独喜欢西府海棠,朱家的花园里,种着几十株上百年历史的西府海棠,树冠高大,枝繁叶茂,每年四月底到五月初,花开如锦,富贵满堂,朱家的海棠花会,更是春天里最热闹的聚会。 今年,朱家更是要借海棠花会,为世子朱良辅挑选良人,朱良辅已经十七岁,到了娶亲的年纪。 同为国公府,朱家虽然比不上张家,但同为与国同休的顶级豪门,朱良辅既是世子,又是皇帝伴读,京里不知道有多少高门贵女,想嫁到朱家来,毕竟这样的豪门,在大明也没有几家。 朱良辅邀请三位小伙伴去他家玩,平安听说后,生气地质问他:“朱大,你是何意?往年都邀请朕去的,今年为何不让去你家玩了?” 朱良辅挠着头,不知道如何回答,平安长大后,安保措施越来越严密,出趟门,明卫暗卫一两百人,还有方正化寸步不离,朱家怕他吓着客人,根本不敢请他这尊大神。 孩子们却不知道这里面的弯弯绕,张世泽起哄道:“陛下,告诉您一个秘密:良辅的阿娘,要在今年的海棠花会上,为他挑选媳妇儿,他不好意思让您去看他媳妇儿……” 倒是为朱良辅解了围,平安好奇地问:“如何挑选?与选秀女一样?” 吓得朱良辅赶紧解释:“没有的事,选秀女是皇家的事,臣子家如何敢?” 平安来了兴致:“那朕得去看看,朱大郎,你得给朕下一张帖子!” 朱良辅苦着脸,只得实话实说:“陛下,臣跟您说实话吧,非是臣不愿意邀请您,实在是,臣的阿爹说,陛下长大了,客人里多女眷,要是有人起了不该有的心思,让陛下出个好歹,臣一家子性命也赔不起……” 平安听了这话,愣了半晌,沉默地转过身,昂首走下文化殿的台阶,留给四个小伙伴一个孤独的背影。 徐元祉不忍心,对朱良辅说:“有方师傅在,陛下能出什么事?你伤他心了……” 刘士伟转身跟上平安,安慰他道:“陛下……臣不去了,臣陪你去骑马!” 张世泽瞪了朱良辅一眼:“你爹是假憨,你是真憨啊,这话能在陛下面前说吗?陛下不去,以后还能好好地玩儿不?” 拉着朱良辅,转身追上平安:“陛下,朱公爷只是担心而已,咱们陪着陛下悄悄地去,不向客人声张不就行了?” 平安听了,转头望向朱良辅,满脸希望地问:“这样行不?” 朱良辅不忍拒绝,只好说道:“行……吧,臣回去让家里安排……” 朱仕锐听了儿子传的话,只好下帖子邀请平安去做客,可把平安高兴坏了,十三四岁的少年,正是贪玩的年纪,他悄悄地对张蔷说,要去看看朱夫人为儿子选个什么样的媳妇儿。 懿安太后张嫣听说后,也兴致勃勃地要去朱家赴宴,想趁机在宴会上看看,有没有适合做儿媳妇的女孩儿。 张蔷打击她道:“姐姐想多了吧?朱家宴会上,来的不是豪门就是勋贵,哪有适合做皇家媳妇的女子?” 皇明朱家的儿媳妇,从来都是挑选低级官员、普通百姓家的女孩子,这是太祖朱元璋为了防止外戚坐大而定下来的规矩,平安的婚事,也要遵守这个祖制。 张嫣坚持要去:“哀家去看看热闹……” 这是在后宫闷坏了,算起来,张嫣也才二十多岁,整日里待在坤宁宫,与二宝一只老虎为伴,想想都可怜。 成国公家听说陛下和懿安太后要来赴宴,只得重新布置宴饮场地,规划出天子和太后宴饮、休息的区域,派心腹重兵把守,又邀请英国公夫人、定国公夫人等几位,与太后熟悉的勋贵夫人来陪太后说话。 四月二十八这天,懿安太后着一件青缎对襟长衫,下着一条淡青色百折裙,外罩一件松烟墨绿的缂丝褙子,相当低调,只在头上插一支精巧的九凤尾步摇,显示出太后的尊贵身份。 张蔷见了,不由得摇头,二十多岁的人,打扮得如此老气横秋的做啥? 懿安太后自有主见:“咱是去做客的,低调一些才好,不能抢了主人家的风头。” 说着话,又从身后拉出一个女孩儿来,骄傲地对张蔷说道:“哀家带着英姐儿去,咱们英姐儿,也该选驸马了。” “母后!”怀宁公主朱淑英羞得,一下子又藏到她身后去了。 朱由校只留下一双儿女,朱淑英也在宠爱中长大,穿一件嫩柳色的春衫,一条淡粉色的凤尾裙,上面用金丝绣着蝴蝶,走动起来,蝴蝶展翅欲飞,十分应景。 张蔷送给她一匣子钗环之类的小首饰:“这些东西,都是内造的,带去送给交好的姐妹……记住,你是尊贵的公主,随身的物件,不可以轻易送给别人,特别是男子。” 怀宁公主最怕这位秉国太后,哆哆嗦嗦地伸手接过匣子,红着脸大声道:“怀宁谨遵母后教导。” 张嫣不忍心地道:“你吓着她了,有哀家在,还有她弟弟平安在呢,你怕什么?” 张蔷只好安慰怀宁:“懿安太后说得对,你也别太拘着自己,跟谈得来的小姐妹,开心地玩就是,看上了哪位男孩子,告诉太后,让太后去打听,为你选的驸马,总要你喜欢才行。” “母后!”怀宁红着脸,低声解释道,“怀宁就是跟着母后去涨涨见识……” 前一个母后,指张蔷,后一个母后,指张嫣。 平安惦记着去朱良辅家玩,第一次见母后这样婆婆妈地叮嘱怀宁,就走上前来说道:“母后要是不放心,也跟着去?” 张蔷没好气地道:“你皇姐第一次出宫参加这种宴会,母后叮嘱两句怎么啦?你给本宫听好了,你是男子汉,要负责照顾好你母后和皇姐,她们要是有什么闪失,本宫唯你是问。” 平安顿时觉得压力山大,带着两个尊贵的拖油瓶,还怎么愉快地玩耍? 第427章 本公子才不喜欢呢 皇家母子三人,低调出行,并没有摆出仪仗,但随从的宫女太监和护卫,也有一百多人,法安大师暗中布置的隐卫,更不知道有多少。 确实很麻烦。 好在朱家早就准备,一早打开大门,将皇家母子接进府,特意拨了一座靠近花园的院子,来安置三人的随从人员。 国公家的花园原本并不大,两百年下来,前后十一代成国公不断扩建,到现在,足有上百亩,粉墙灰瓦脊的院墙,随着山势延伸,将园子与外界隔绝开来。 园中山石嶙峋,因山植木,随水拱桥,各种奇花异木点缀其间,在春风中抽出嫩绿的枝叶,随风送来阵阵清香。 山间流水潺潺,遍植兰草修竹,真真是一步一景,美不胜收。 此时节,园中景色最好的,当属海棠园,几十株高大的西府海棠,远远望去,如一片粉白色的云海,风中送来淡淡如苹果花的香味。 皇家母子到来,游园的客人们都来跪拜,张嫣下旨道:“哀家母子,今日是来做客的,大家不必拘束,只如平日一样畅玩才好,都平身吧。” 客人们是来游园赏花的,除了有心之人,大多数的客人不关心太后母子,因为皇帝选妃,也轮不到他们这些勋贵豪门,皇家的女婿,他们又怕耽误了儿子的前程,还是趁此机会,看看门当户对的孩子们才好。 所以跪拜之后,男宾们自去左边品茗赏花,谈天说地,女宾们,则打起全副精神,恨不得将今日到会的男孩子女孩子,掂量个遍。 朱家是真会来事儿,舜华母子进宫的事,被世子朱良辅回家一说,朱纯臣就吩咐儿子下帖子,还让国公夫人亲自上门,邀请舜华母子来赏花,如此隆重,舜华只好带上礼物来赴宴。 对于二十多年前的瑞昌县主,几位国公老夫人还记得,在皇家的新年礼拜上见过面,此次再见,都感慨不已,英国公夫人拉着舜华的手不放:“县主家的哥儿姐儿也来了,叫上来认识认识?” “孩子们从小长在海外,无礼之处,还望夫人多多包涵才好。”舜华说着,对身边的丫鬟道,“去请公子和两位小姐来见过长辈。” 在座的贵妇们,十几双眼睛齐刷刷地望过来,她们听说,王家在南洋,是巨富,这两年,每年从海上运回来支援大明的粮食,就达五十万石,真正的富可敌国! 这位瑞昌县主,今日送给成国公家的礼物,全都是大明没有的舶来品,许多贵妇当场就动开了心思,要看看王家儿女的品行,要是能结上这样一门亲戚,何愁子女不发达。 陪着太后的贵妇们,都歇在一座院子里饮茶,两株西府海棠,高大的树冠遮住院子的天空,留下一地浓荫。 院门打开,只见一位十五六岁的少年公子,领着两位娇俏的姑娘进来,三人的肤色都是小麦色,充满了异域风情。 少年公子来到廊下,对舜华行礼道:“阿娘,叫我兄妹来有何吩咐?” 舜华笑骂道:“泼猴,只晓得玩,懿安太后和诸位长辈在这里,也不知道来行个礼?” 三人立即规规矩矩地行礼道:“是孩儿的错,请阿娘责罚!” 实则是,他们一来,王子义就被平安一拨人拉走了,王瑾姐妹不认识其他贵女,只好紧跟着兄长,到平安几人的小亭子里喝茶。 兄妹三人在皇宫里见过张嫣,对母亲行完礼后,又对着张嫣行礼:“草民见过懿安太后。” 张嫣哈哈笑道:“好孩子,快起来,胡嬷嬷,看赏!” 她身后的胡嬷嬷忙上前,送给王子义一块玉佩,王瑾姐妹,每人一根玉雕海棠花的簪子,很应景,估计是今日专门带来赏人的。 皇太后珠玉在前,后面的英国公夫人,成国公夫人和贵妇们,退镯子的退镯子,拔簪子的拔簪子,王子义是男孩子,得了十几个装着金瓜子的荷包。 贵妇们先是对王瑾姐妹很热切,待看到二人都是一双天脚,顿时打起了退堂鼓,只把一双眼睛,在王子义身上来回扫,吓得王子义,拉着两位妹妹落荒而逃。 怀宁公主拉拉太后的衣襟,低声请求道:“母后,怀宁跟王家姐妹玩去?” 张嫣挥挥手:“去吧,难得出来一趟,不用拘在哀家身边,去找王家姐妹玩去吧。” 怀宁公主在侍女的搀扶下,摇摇摆摆地跨出院门时,王家兄妹三人,已经跑远了,急得她急忙让人去截住三人,第一次对自己这对三寸金莲,产生了嫌弃之意。 朱家安排朱仕锐的大女儿,朱良辅的姐姐来接待公主,朱大小姐见公主出了主院,忙上前邀请她道:“殿下,民女是良辅的大姐,请允许民女陪殿下逛逛园子。” 跟在朱大小姐身边的几位贵女,也一一上前行礼,怀宁公主更愿意与王家姐妹一起玩,她不知道如何拒绝朱大小姐,她身边的嬷嬷见状,只好上前建议道:“殿下何不邀请王家姐妹一起?” 朱大小姐闻言,对着走过来的王家姐妹,热情地邀请道:“王小姐,袁小姐,一起逛逛园子?” 怀宁一手拉住王瑾,一手拉住袁灵惠不放,二人只好点头答应。 朱大小姐一挥手,婆子们抬来几顶软轿,原来,贵女们都裹小脚,根本走不了多远,园子太大,需得乘软轿才行。 贵女们巴不得从王家姐妹嘴里,打听一些她们兄长王公子的喜好,纷纷邀请姐妹两人上轿。 袁灵惠诧异地道:“逛一趟园子,就要坐轿子?走着去不更好么?” 众位贵女这才看向两人的裙下,只见到两双穿着绣花鞋的天脚,踩在地上踏踏实实的,心里暗暗吃惊:南洋的贵族女子,不缠脚的吗? 当下不好问出来,众位贵女上了软轿,由粗壮的婆子抬着前行,唯独王瑾姐妹,一左一右地跟在怀宁公主的轿子边,说说笑笑地往前走,那气定神闲的样子,羡煞了一众贵女。 另一边,平安在四位伴读的陪同下,好奇地问朱良辅:“朱大郎,你看谁呢?茶都倒桌子上了!你去选媳妇吧?朕今日不用你陪。” 张世泽和徐元祉顺着朱良辅的目光看去,见是一群女孩子正在花树下荡秋千,于是也起哄道:“是啊是啊,良辅,你看上谁了?要不要送上信物?兄弟们去为你跑腿!” 朱良辅闹了个大红脸,见王子义施施然走来,立即上前转移话题:“王公子,看上哪位小姐?兄弟为你去打听消息。” 吓得王子义双手乱摇:“别别别,都裹着一双小脚,本公子才不喜欢呢。” 第428章 太残忍了 平安本来对女子的脚没什么反应,他母后就是一双大脚,懿安母后是一双小脚,平日里似乎没什么阻碍啊,为何王子义如此反感女子的小脚? 他是个好学之人,不懂就问:“为何?” 张世泽几人也好奇地望过来,这些少年们第一次在私下里讨论女人,个个脸上都露出既兴奋又羞怯的表情。 王子义少年老成地说:“首先不良于行,我们南洋的女子,要种地、割胶、砍甘蔗,还要下海打渔,在工厂里做工,如果一双小脚,走路都要人扶,如何做活?” 朱良辅反驳道:“你说的是贫民女子,我家庄子上的佃户女子,也不裹脚。” 平安出言阻止道:“朱大郎,别犟嘴,听王公子讲完。” 朱良辅撇撇嘴,就听王子义又道:“其次不人道,你们知道女子的三寸金莲是如何裹出来的吗?” 几人都不知道,把脑袋凑近王子义身边,好奇地问:“如何裹成的?” “听我娘说,”王子义声音都颤抖起来,“那是将人的脚骨,生生地折断,再狠狠地包裹起来……” 嘶……众少年嘴里发出嘶嘶声,最小的刘士伟更是吓得脸色惨白:听起来都疼,太吓人了。 王子义又说:“我们南洋,有钱人家的女子,不用打渔割胶,但她们骑马、打球、参加运动会,要是成了残疾人,如何跑得起来?” 又说:“要是我家里的姐姐妹妹,被人将脚骨生生折断……本公子打不死他!” 徐元祉擦着额头的冷汗,低声道:“可是,我阿娘说,大脚的女孩子嫁不到好人家……” 王子义毕竟是十五六岁的少年,对这个宏大的命题,不知道如何反驳,只得说:“反正本公子不喜欢残疾人!” 平安听说要将人的脚骨,生生掰断,心下十分不忍,望着远远的花树下嬉戏的女孩子们,生出深深的同情来,他闷闷地说:“朕也不喜欢裹脚的女子!” 小皇帝金口玉言,这话很快就传到了客人中间,众人都道:裕安太后就是一双天脚,小皇帝这是受了她娘的影响了? 贵女们本就无缘嫁入皇家,对小皇帝的喜好并不关心,只是都觉得裕安太后这个儿子没有白养,坚定地维护他娘的一双天脚。 只有前院的男宾们,对小皇帝的话不屑一顾:切!小皇帝这是还没长大,不知道三寸金莲的妙处…… 再说今日来的女孩子,王瑾姐妹的一双天脚,让贵妇们歇了打探的心思,听说王家小子将裹脚的女子视为残疾人,更加不喜,对舜华也没有刚才那般热情,视她母子几人为南洋来的蛮夷。 好在懿安太后一直拉着舜华说话,几位国公夫人也热情有加,舜华对其余贵妇们的态度,几乎无感,只专心地品茶赏花,她可没有来宴会上选儿媳或女婿的心思,就是带孩子们来游园赏花,放开了玩就好。 待小皇帝的话传过来时,众贵妇面面相觑,思忖过后,又拉着舜华攀起交情来,皇帝不喜欢裹脚的女子,王家表姐妹是不是有机会了?这位王夫人,还是不要得罪的好。 …………………… 晚上,刘士伟回到家里,手里举着一束含苞欲放的海棠花,要送给六岁的小妹妹插瓶,待他兴冲冲地跑到妹妹住的厢房,却见妹妹正坐在炕沿上哇哇大哭,她的奶嬷嬷站在旁边,一边为她擦眼泪,一边不停地安慰她。 小姑娘一边喊疼,一边大哭,根本止不住。 刘士伟几步跨进屋子,大声问:“二妹妹怎么啦?” 粉雕玉琢的小姑娘指着双脚道:“大哥哥,疼……” 刘士伟一看,妹妹的小脚丫,被裹成了三寸金莲的样子,他立即急眼了,对旁边的奶嬷嬷道:“二妹妹才六岁,嬷嬷就要折断她的脚骨?快给她放开,找医生来为妹妹治伤!” 说着,就要去为妹妹松绑,奶嬷嬷忙上前阻止道:“哎哟大公子啊,可松不得呀,按理说,二小姐在四岁就应该裹脚了,因为老爷太太心疼,大爷大奶奶也不忍心,这才拖到了六岁,再拖不起了,越往后拖,裹起来越疼……” 小姑娘扑进刘士伟的怀里大哭:“大哥哥,疼……疼……” 哭得刘士伟的心都抽紧了,他拍着妹妹的背安慰道:“二妹妹别哭,大哥这就去见爹爹和娘亲,再不行,大哥就去求阿爷,总归不让妹妹受苦!” 小姑娘痛得受不了,推着他说:“大哥哥快去……快去……哇!” 刘士伟将手里的花束交给嬷嬷,转身就往爹娘的正屋跑去。 到了正屋,却见阿娘坐在起居室里抹眼泪,阿爹在旁边唉声叹气地踱来踱去,大妹妹陪着阿娘,也在用手绢抹眼泪。 只听他娘呜呜呜地哭道:“二姐儿……从小没受过苦,被蚊子叮一下,就疼得哇哇哭,今日却要受这个罪……呜呜呜,我这当娘的心啊,跟插刀子似的……” 他爹在旁边叹气:“说什么话呢?我这当爹的心就不疼了?二姐儿不裹一双好脚,将来如何许个好人家?你当我舍得?唉……” 刘士伟跨进屋子,不待行礼,就反驳道:“爹,娘,你们不能把二妹妹养成一个残废!” 他爹娘吃惊地望过来:“大哥儿,说什么话呢?爹娘什么时候要把你二妹妹养成残废了?” “你们掰断二妹妹的脚骨,就是害她成残废……二妹妹多疼啊?”他指着阿娘身边,哭成泪人的大妹妹道,“你们问问大妹妹,疼不疼?” 他大妹妹哭得更大声了。 他娘可怜兮兮地望着他爹:“夫君,要不等二姐儿再长大点?” 他爹叹着气说:“为夫何尝不想?但阿娘问起来,如何回复?” 刘士伟转身就走:“儿子求阿奶去。” 小小少年,飞快地跑到祖父母的怀瑾院,跪在刘鸣谦夫妇面前请求到:“孙儿求祖父祖母开恩,不要掰断二妹妹的脚……她疼!” 话未说完,泪流满面,最后忍不住,也哇地哭了起来。 刘鸣谦今日难得回家早,正陪着夫人说话,闻言惊讶地问:“谁要掰断你二妹妹的脚了?大胆!” 刘夫人在旁边低声道:“二姐儿正在缠脚,许是疼得哭了,大哥儿这是心疼他妹子,唉,做女人,谁不遭这一回罪?造孽哦!” 刘鸣谦说:“既是疼,就别裹了,来人……” 刘夫人阻止道:“老爷,二姐儿不缠好脚,将来如何嫁得出去?” 刘士伟跪在地上反驳道:“谁说嫁不出去了?王子义说,他们南洋的女子,就没有裹脚,二妹妹要是嫁不出去,就嫁到南洋去,不去南洋,孙儿就养她一辈子!” 刘鸣谦这才知道,这孩子今日在赏花宴上受刺激了,回来正好撞上二姐儿受苦,跑来求情了。 就听刘士伟又道:“今日陛下也说了,他不喜欢裹小脚的女子!” 刘鸣谦夫妇对视一眼,刘夫人惊讶地问:“大哥儿,陛下真这么说?” 刘士伟点点头:“陛下说,将好好的女孩子弄成残废,有违人性,他不喜欢……孙儿也不喜欢,阿爷、阿奶,求求您们,别让二妹妹再受苦了!” 说完就顺势磕头,大有爷奶不答应,就不起来的架势。 刘鸣谦夫妇也心疼小孙女,见大孙子哭求,刘鸣谦摆摆手道:“罢了,去让你爹娘放过二姐儿吧。” 第429章 两百秀女 平安回到乾清宫,张蔷问他:“今日玩得开不开心?” 平安摇着头说:“除了王氏姐妹,其他女孩子都裹着一双小脚,朕不喜欢裹小脚的女子,她们走两步就要人搀扶,跟个废人一样!” 张蔷愣了一下,这孩子居然有这样的认识?值得好好引导引导,她当即道:“是的,母后也不喜欢。” “为何?”平安好奇地问,“是因为懿安太后和其他太妃,都是小脚,只有母后一人是天脚,所以母后才不喜欢吗?” 张蔷笑笑,伸出一双健美的天脚,在地砖上跺了两下:“要是没有这双大脚,你我母子如何在西效庄子上生存?如何在西山道上脱险?如何登上北京城墙拒敌? 女子裹脚,根源在当下士大夫们病态的审美观上,这种病态,从读书人群体,蔓延到农工商各阶层,祸害了大量的女子,使女性行动不便,产生肌肉萎缩、脊椎侧弯等疾病,没有健壮的母亲,就生养不出健壮的儿女,小孩子先天不足,夭折率很高。 缠足使女性被束缚于家庭,难以获取知识,丧失参与社会生产、教育、政治活动的能力,使社会地位更加低下,要知道,女娲娘娘造成的时候,男女是平等的。 女性本是农业、手工业(如纺织、家务)的重要劳动力,许多乡下的贫困家庭,为攀附上层社会审美,哪怕穷得吃不起饭,仍要强行给女孩子缠足,不但加重家里的经济负担,甚至因女儿丧失劳动能力,而陷入更深的贫困……” 张蔷久居上位,习惯站在统治者的位置看问题,动不动说出一篇大道理,平安都习惯了,只见她又拿起毛笔,在宣纸上写了一个大大的“人”字,对平安说:“平安,你看,这‘人’字,是男人和女人共同撑起来的,无论哪一边弱了,这‘人’字就撑不起来。 总之,母后是反对女子缠足的!” 平安愣了半晌,他从王子义那里听到女子缠足的残忍不堪,又在母后这里认识到,女子缠足对社会的负面影响,这么不好的习俗,士大夫们为何津津乐道? 张蔷谈起这个话题就来气:“吃饱了撑的!他们一边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损伤,孝之始也。他们连根头发丝都不愿意剪,却要求女子违背人性,好好的天脚,缠成三寸大小,如此双标,根本没把女子当作平等的‘人’来看待!” 平安也抓住了母后话里的要点:“母后说,缠足把女性困于家庭,难以获取知识,不是‘男主外,女主内’吗?难道这也不对?” “主内没有错,为何非要缠足?”张蔷毫不客气地道,“社会分工不同而已,平安,你是帝王,看待任何问题,都要看它对社会经济的影响,对经济社会的发展产生正面影响的问题,就要提倡和支持,反之,阻碍经济社会发展的问题,就要想办法解决它。” 平安早就习惯了被灌输大段大段的道理,这时候点着头道:“儿臣明白了,女子缠足,是个陋习,母后为何不下一道懿旨,禁止女子缠足呢?” 张蔷竖起两根手指道:“自你继位以来,咱们母子面临的最紧要的问题,首先是国家存亡的问题,不解决后金,单单是辽东的军费,就能将大明的财政拖垮,不想办法应对天灾,各地蜂起的流民,就能冲进北京,夺取我大明江山,相比起生死存亡,其它都是擦伤…… 其次,女子缠足这一习俗,不是一纸圣旨就能制止的,岂不闻‘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士大夫们倡导,帝王默许甚至纵容,就算本宫发十道懿旨,又有何用?” 平安明白了:“原来根子在儿臣这里,说实话,儿臣也不喜欢女子缠足……” …………………… 成国公家为朱良辅选定的未婚妻,是武定侯郭培民的嫡长女,朱良辅听说人家姑娘缠得一双三寸金莲,顿时不干了,在家里大吵大闹,挨了一顿他爹娘的混和双打,呲牙咧嘴地来文化殿陪天子读书。 下课后,又在文化殿外的广场上,被郭培民摁住揍了一顿:“兔崽子,反了你!敢瞧不上我老郭的闺女!看打!” 朱良辅被揍得嗷嗷叫:“郭姐姐啥都好,奈何要缠足?” 郭培民:“缠足怎么啦?我老郭的女儿,缠足也照样揍你!” 平安等小伙伴,站得远远地,同情地望着挨揍的朱良辅,那郭家姐姐,听起来就十分威武的样子,朱大郎要倒霉了。 但那是武定侯的家事,他们不便干涉。 为免夜长梦多,两家大人商量着,要尽快完成两人的婚事,于是将婚期定在下半年冬月初六…… 外朝的臣子们,见小皇帝已经长到十四岁,纷纷上书要求采选秀女,为皇帝大婚做准备。 张蔷没有反对,按照惯例将此事交给礼部和内监去执行,反而是小皇帝平安,下了一道圣旨:采选的秀女,一律不能缠足,要天脚! 旨意一下,朝野哗然,这一道红线,将大明九成中上层人家的女儿,挡在了线外。 紧跟着,裕安太后张蔷又下了一道懿旨:参选的女孩子,最好要认识一千个以上的常用字。 这下朝臣们炸祸了,女子的脚,不好拿到奏折上公开讨论,但“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古训,倒是要拿出来,跟秉国太后掰扯掰扯。 《明报》上又开始了新一轮的互喷,张蔷拍着报纸,对三位阁老说:“这是让他们吃饱饭,有力气打嘴仗了,每日里上百份折子,关注国计民生的不到三成,人都要饿死了,他们却在关注采选的秀女识不识字, 高门大户的女子,还请女先生教导呢,皇家采选的秀女,为何就不能要求识字?” 三位阁老是支持“无才论”的,但大明世家大族的女子,大多要读书识字,许多人家还聘请女先生,专门教授族中女子的礼仪、厨艺、女红、掌家等知识,太后要求秀女能识字,也不过份嘛,怎么就揪住不放了呢? 孙承宗只好出头道:“太后说的是,今年大明的旱灾,已经波及到长江以南的省份,云南贵州的灾情最严重,朝野上下,应该刹住这股空谈之风,把精力投入到抗旱救灾上来。” 成功地将太后的注意力,转移到各地的灾情上来。 到了八月十八万寿节,按照皇帝和太后的要求,礼部好不容易才从全国各地,挑选出两百多名十三到十五岁,能识字又拥有一双天足的女孩子,送到内监交差。 为此,礼部尚书钱士升,被御史们喷得满头包,往年的秀女采选,送到内监供挑选的女子,都是三五千起步,今次闹得声势浩大的秀女采选,仅只选送了两百多人,礼部上下,自钱士升起,就该请辞谢罪! 这么少的人数,连平安都意识到,大明缠足的女孩子太多了,而识字的女孩子,又太少了。 两百多名女子,要是再按内监的严格筛选,估计连一成都留不下,懿安太后张嫣很是不满意,特意来找张蔷谈话,要求放宽要求重选。 张蔷安慰她道:“人数虽然少了些,好在她们都识字,后宫需要什么样的人员,内监不是有培训流程吗?姐姐有何要求,让内监去教她们便是,百姓们正在全力抗灾,不宜再劳民伤财。” 第430章 本宫说行就行 这两年,南洋公司一直在往大明输送稻米、玉米等粮食,又归还了皇家科学院的研究资料,经礼部、户部、工部联合上奏,内阁同顾问小组共同讨论,决定嘉奖南洋公司。 一是正式授予南洋公司发起人,太仓人王衍爵,为大明南洋经略使,代表大明经管南洋事务。 二是召王衍爵的小儿子王子义,为皇帝伴读,入宫陪伴平安读书。 王瑾和袁灵惠姐妹,被懿安太后接进宫里教养,二人很快找到了工作,成为两百多名秀女的文化课教员。 士大夫们还在报纸上高谈阔论,裕安太后张蔷,已经开始用行动证明“女子能顶半边天。” 在瑞昌县主袁舜华的指导下,西山毛纺厂重新开始运转,所招收的女工,以天脚女子优先,因为女工们要在车间走来走去地看守机器,一天下来,缠足的女子根本干不下来。 城投集团下属的作坊,皇家的皇店,朝廷的官店,都辟出专门的地方,招收女子做一些手工活计。 为了运送粮食,大明的驿路异常忙碌,以前,赶车挑担的都是男子,现在,朝廷发文:因为劳力不足,允许青壮年妇女加入粮食加工、运输的队伍,与男子同工同酬,按劳计价。 此种风气下,在北直隶乡下农家,甚至乡镇、县城地区,底层百姓不再为女子缠脚,有的还偷偷地为女子放了脚,养好以后,放出去做工,挣的钱不比男子少。 对处于旱灾中的百姓,家里多一个劳力,多挣一份工钱,就多一份活下去的希望。 这算是缠足风波的余波吧。 这日,瑞昌县主袁舜华要返回南洋,进宫与张蔷告别,正见到乾清宫总管太监张泉,急冲冲地往外走,张泉这样的大太监,一般的事,是不用亲自跑腿的,要劳动他的,都是大事。 “张公公,”舜华上前打招呼,低声问道,“你家太后有事?” 张泉忙转过身来行礼道:“哎哟,王夫人,我家太后好着呢,是燕京大学的徐山长病了,太后让咱家去请太医,上徐家诊治呢。” 舜华在心里算了一下,原本的历史上,徐光启应该在三年前就去世了,现在活到七十六岁,这次估计真病得不轻,不知还能不能好来。 “哦,张公公自去忙吧,我去见太后。”舜华告别张泉,径直往太后的公厅走去。 到了乾清宫西侧殿,见张蔷正对着一份奏折发呆。 “太后为何事烦恼?”舜华上前打趣道,“本夫人要回南洋了,要不要跟我去看海?” “你就嘚瑟吧,本宫还没有到海边晒太阳的时候。”张蔷拍着桌子上的奏折道,“你来的正好,有事同你商量。” “何事?”舜华接过怀恩送上来的茶水,轻抿一口后,放到茶几上,歪过头去看桌子上的折子。 “徐光启病重,请求乞骸骨归乡,”张蔷皱着眉头道,“大明再去哪里找一位学贯中西的大学校长?” 舜华不信:“煌煌大明,就找不出一位大学校长?” “翰林院多的是一甲进士,”张蔷道,“我担心他们将燕京大学,办成另一个国子监……” 自从燕京大学成立后,许多国子监的生员,特别是那些荫监、贡监们,怀着对新专业的好奇,都来燕京大学报名听课,学一些“奇技淫巧”的东西,后来却发现,无论是城投集团的旗下企业,还是工部、户部属下的企业,更喜欢录商学院和燕京大学的毕业生。 国子监里那些无缘功名的监生,从燕京大学里谋到了另一条生路。 说着,张蔷又拿出一本折子:“那个钦天监的汤若望又上折子,请求在京里办一所教会学校,你看看这教授的学科,是不是觉得很熟悉? ” 舜华接过一看,只见汤若望用中文写的奏折,课程那里,开设了西班牙语、数学、美术、音乐、体育等课程,她将折子还回去,一针见血地指出:“这是想培养年轻的信徒啊,一个年轻人影响一个家庭,耶稣会所图不小呢?” “徐光启的折子上,也请求本宫,允许汤若望在京师开办一所教会学校。”张蔷皱着眉头说,“这老头,病糊涂了,但这相当于临终嘱托的请求,本宫也不忍心……” 舜华帮她分析道:“看汤若望开设的课程,并没有开设物理、化学、医学等专业,要么是他不懂,要么是他不想向大明传授这些实用知识,估计他手上也没什么师资力量,关键免费这一条要命,能吸引底层百姓家的孩子。” 张蔷嘲讽道:“以咱们来自后世的经验,免费的才是最贵的,底层百姓只看到孩子入学免费,却不知道,要送孩子入学,必须先入会,一旦入会,就要上交十分之一的家产给教会,最终交的钱,比学费还高。 他要是办成贵族学校,本宫还考虑一下,但象这样收买底层百姓,动摇大明根基的事,本宫绝不答应,这不是挖大明的墙角吗?白莲教等邪教,从来都是哄骗底层百姓入教的。” “嗯,头脑还算清醒,”舜华赞赏地道,“不愧为秉国太后。” “少来,”张蔷将汤若望的折子放到一边,望向舜华,“你来得正好,有件事想同你商量……” 实际上,早在法安大师南洋之行,就带回了南洋公学的教育体系设置,和各年级和课程设置资料,燕京大学的课程,就是参照南洋的课程,结合大明的情况修改后设置的,但张蔷不能暴露法安大师的身份,哪怕是前世的闺密,有些东西也是要保密的。 “你们南洋学校,从小学到大学的设计,是不是从后世搬来的?”张蔷问。 舜华笑得眉眼弯弯,“有现成的作业,不抄不是傻子么?不过,我也参照了这个时代的情况和公司需求,做了一些修正,既有四书五经,也有数理化,还有实用的航海、机械制造、医学、种植和野外考察等专业。” “好!教育为经济服务,”张蔷将自己考虑了几天的想法提了出来:“收到徐光启的折子后,本宫就在想,能否从你的南洋公司,聘请一批教职员工回来,充实燕京大学的各专业的师资力量?” 她目光灼灼地望向舜华:“至少,你得给我找一位校长吧。” 舜华想起一个人来,笑道:“给你介绍一位名人怎么样?” “谁?我认识不?”张蔷侧过上半身,好奇地问。 “前世上学时,还读过他的游记呢,你肯定认识,他就是大名鼎鼎的徐霞客,认识不?” “怎么?徐霞客也去了南洋?” “是啊,他去南洋的时候,还是一位十二三岁的少年,一直跟在一位前辈身边学习,南洋三百多所大中小学的开设,也有他的一份功劳,对南洋的教育体系,最熟悉不过?” 张蔷一听,直接拍桌子决定道:“请他回来!接替徐光启主持燕京大学的校务工作。” 舜华担忧地道:“他没有功名,只是一个童生,如何服众?” 张蔷豪气地说:“燕京大学是皇家开办的,本宫说谁行,谁就行,不行也行!” “哎哟,差点忘了你是秉国太后呢!”舜华拍手笑道,“行,我回去找他聊聊,离家二十多年,估计他也想家了。” “其实,”张蔷斟酌着说,“与其请进来,不如走出去,自南洋公司回归后,我一直希望派遣学生到南洋学习,一直没机会与你商量,怎么样?同不同意?” “说了半天,原来在这儿等着我呢,”舜华道,“你是太后,你说行就行,不行也得行啊。” 张蔷循循善诱地道:“大明有很多富商,特别是开海产加工厂的,做鲸海远洋捕捞的,还有在辽东圈地种地的,他们特别重视子弟的培养,你可以收他们高价……至于朝廷派遣的留学生,你就体谅一下,少收点?” “哈哈哈,这个可以有!”舜华拍掌笑道,“你让人整理一份计划书出来,我带回去跟公司高层研究研究,出一份实施细则来。” 两人谈着谈着,不觉夕阳西坠,皇宫长长的影子,爬上了西侧殿的窗台,法容进来提醒道:“太后,瑞昌县主还要去看望王小姐和袁小姐……” “哦哟,天都快黑了?”张蔷望了望博古架上的自鸣钟,对舜华道,“要 不,请孩子们来乾清宫共进晚餐?” 第431章 你家门楣太高 平日里,王子义下学后,与张世泽几人一样出宫回家,只有王瑾和袁灵惠姐妹,住在坤宁宫,与张嫣做伴。 舜华进宫来,也有与姐妹二人告别的意思。 因为太后留了晚膳,王子义下学后,就与平安一起来到乾清宫,不一会儿,王瑾姐妹也到来,有袁灵惠在,餐厅里顿时热闹起来。 袁灵惠象只快乐的小鸟,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她望着张蔷身上用浮光锦制成的宫装,赞赏道:“哇!太后这衣裙好漂亮哦!” 张蔷拉着她的手笑道:“这还是生万岁爷那年,先帝赏赐的,这几年天灾不断,蚕丝减产,这种珍贵的绸缎都断了进贡。” 她吩咐姜姑姑道:“姜姑姑,回头去本宫的库房看看,还有没有这种料子,给两位小姐每人送两匹!” 姜姑姑矮身答应后,转身去办事。 袁灵惠双手乱摇,急忙分辩道:“太后,灵儿只是觉得太后的衣裙漂亮,并不敢要太后赏赐……” 王瑾也在旁边替表妹说话:“太后容禀:这浮光锦太过贵重,瑾儿姐妹年轻,实在承受不起!” 能一眼就认出浮光锦,可见在南洋也见过不少,舜华替女儿解释道:“在南洋,浮光锦贵得离谱,寸锦十金,还有价无货,这几年大陆受灾,南洋的市场上,也很少见到这种料子了。” “南洋的贸易,背靠大明,”张蔷拉着袁灵惠的手,与其他人一起走向餐桌,“可见两地经济一体,一损俱损,一荣俱荣。” 又对舜华道:“辛辛苦苦打拼,自家的孩子穿得好一点有什么错?是不是?” 舜华当然明白她话中之意:“太后说的是。” 对着王瑾姐妹道:“长者赐不敢辞,还不快快谢过太后!” 王瑾姐妹跪下谢恩后,袁灵惠吐了一下舌头,嘀咕道:“以后再不敢说太后的东西好啦……” 另一边,王子义尴尬地对平安道:“陛下,臣的表妹年纪太小,不懂礼……” 平安望着袁灵惠,轻声笑道:“虽然比武经常输给朕,但她是一只打不死的小强,屡败屡战,精神可嘉,就是母后不赏她,朕也给她们带了礼物呢。” 对袁灵惠的纵容溢于言表。 袁灵惠见了少年帝王,切磋得更多的,是武艺和吃喝玩乐的开心事,往往逗得平安开心大笑,待她比对亲姐姐怀宁公主还亲切,还纵容她骑上懿安太后的二宝,在御花园里疯跑。 而王瑾早熟,比平安还大一岁,在南洋公学的大学里念书,又跟在父母身边耳濡目染,见识不比她三哥王子义差,与平安聊起天文地理,历史人物,往往能从另一个角度,给平安以启发。 自姐妹二人进宫后,平安去坤宁宫请安,往往先要与袁灵惠比试一场武艺,再放她跟二宝去玩,自己则坐下来与王瑾一起喝茶聊天,跟两个小大人似的。 搞得张嫣私下里对张蔷道:“妹妹,你说平安是喜欢惠姑娘多一些呢,还是喜欢瑾姑娘多一些?本宫是两个都喜欢呢。” 张蔷连忙打断她:“姐姐快别做梦了,王家的姑娘是不会入宫的。” 她当然知道懿安太后的心思,平安既然下旨不要缠足的秀女,就目前选上来的两百多名秀女,无论容貌家世教养,就没有一人能赶得上王瑾姐妹的。 所以懿安太后早早地就把二人接进宫里,说是陪伴自己,其放在身边教养的目的,不要太明显,也早早地杜绝了京中高门大户,攀上南洋公司的心思。 来到餐桌前,少年天子平安,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精致的小陶罐,递给袁灵惠:“袁姑娘,这是今儿新得的蛐蛐,生猛得很,送给你玩。” “谢陛下!”袁灵惠双手接过小陶罐,打开盖子伸着头往里看,谁料罐子里扑啦啦飞出一只草绿色的虫子,撞在她的鼻子上,吓得她“啊”地一声惊叫,手里却死死地抓住罐子,没让小陶罐掉下去。 “哎哎哎,”平安也急了,叫道,“快抓住它,今年的虫子难得,朕也只得了这一只……” 王子义一听,一边埋怨表妹冒失,一边跳起来去追那虫子。 虫子在餐厅里飞来飞去,袁惠灵大声喊道:“别动,别踩死了,等我来捉……” 王瑾拉着她娘的衣襟,与张蔷站在那里,笑咪咪着看平安、王子义和袁灵惠三人,在餐厅里窜来窜去地捉那飞虫,她见裕安太后并不着脑,心想:太后此时就像一位慈母,所谓有铁血太后,听起来就像一个传说。 餐厅里闹哄哄地,最后还是怀恩拿来一个捕虫网,才将那在半空中乱飞的虫子抓住,小心翼翼地重新装进罐子里。 袁灵惠来不及高兴,就被她表哥拉着,兄妹二人一起来到张蔷面前请罪:“草民无状,请太后责罚。” 袁灵惠这才清醒过来,这里不是坤定宫,是裕安太后的餐厅,在后宫,她最怕的就是这位太后,今儿居然叫这位秉国太后别动,真真是反了天啦。 她忙将罐子藏进袖子里,惶恐地请罪道:“民女无状,请太后责罚!” 张蔷一挥手:“起来吧,谁家小孩子不玩闹?不闯点祸,如何能长大?” 王子义兄妹这才站起来,立即被平安拉到一边,平安掏出一本书册,递给王瑾:“这是大明北山府知府夏允彝撰写的游记,给你看看大明的北国风光,与南洋风光迥异。” 王瑾要跪下接赏,平安道:“这是家宴,不要跪来跪去的,显得生份。” 王瑾只好双手接过那书册,笑得脸上浮起两个浅浅的酒窝:“谢陛下,民女很喜欢。” 张蔷悄悄地用胳膊肘碰了碰舜华,舜华立即低声道:“休想!” 张蔷撇撇嘴,嘀咕道:“俺的皇帝儿子,还配不上你的草民女儿?” 舜华也嘀咕道:“你家门楣太高,是俺家配不上!” 席间,平安与王瑾聊起他在辽东时的见闻,聊起冬天用雪橇车运粮草和军队,聊到松花江上的冬捕,平安用双手比划道:“松花江里有一种鳇鱼,能长到一丈多长……” 王瑾还没做出反应,袁灵惠这个不长眼的小姑娘,就不屑地说道:“切,南洋海里的鲸鱼,能长到十丈长,体重有三万斤呢,跟鲸鱼比,鳇鱼是个鱼仔仔!” 平安没好气地反驳道:“你见着了?有本事你给朕捕一头鲸鱼来?” 王瑾忙教训她道:“陛下正讲话呢,你怎么随意打断?没礼貌!” 袁灵惠缩了缩脖子,小声道:“我是没见过,但我阿爹见过啊,他说那鲸鱼浮出水面,跟一座山似的,鲸鱼出没的地方,可以捡到龙涎香……” 舜华忙出场打断她的话:“惠姐儿噤声,好好用膳!” 在太后和天子用膳的时候,讨论鲸鱼的排泄物,实在是大大的不敬,袁灵惠也意识到自己的失礼,她呐呐地说:“陛下,对不起……其实,一丈多长的鳇鱼也是很大的……” 第432章 给儿子创造条件 秀女们在宫里培训三个月,按理说,这批秀女很符合大明后妃的选拔标准:全都出自小门小户,能教女儿识几个字,又因为要做活计,没有为女儿缠足。 但懿安太后和后宫太妃们,就算昧着良心也选不到心仪的女子,加上平安才十四岁,对女孩子的印象,要么如袁灵惠那样活泼可爱的,要么是如王瑾那样知书识礼,三观相同的,他用这样的标准去挑选那些战战兢兢的女孩子,当然是一个也不合格。 忙了近一年,一个也没选上,内监只能将这些女孩子,送到二十四监去做事,裕安太后又下旨,女孩子们愿意回家的,由官府护送回乡,愿意到企业里打工的,自去参加各企业的招聘考试,至于考不考得上,各凭本事。 最后,还是有五十多名秀女,愿意留在宫中搏一搏,没见当今裕安太后,就是宫女出身么?可见当宫女,也是有机会飞上枝头变凤凰的。 王瑾姐妹失去了学生,整日里待在坤宁宫里,陪着懿安太后和一只东北虎,都要闷死了,王瑾是个有主意的,这日,跑到乾清宫见张蔷,请求出宫。 张蔷拒绝道:“你爹娘将你们兄妹三人交给本宫,放你姐妹二人出宫,没人看着,本宫如何放心?” “太后放心,家里有护卫,还有丫环嬷嬷……”王瑾小声分辩道。 张蔷放下手里的毛笔,定定地望着眼前的少女,眉眼像极了刚上大学时的舜华,那时候的她们,心里充满的,全是美好的理想……扯远了,张蔷望着王瑾,心里越发喜欢,声音也放柔了许多:“瑾姐儿,你原来在南洋,准备将来做什么?” 王瑾想起自己的理想,立即双眼放光:“回太后,民女的理想是到大学里做一名教师,教化南洋百姓,将我华夏文明,散播于南洋诸岛,使汉人不忘祖宗埋骨之地,更使土着归心。” 十五岁的少女,竟有如此的格局,张蔷不得不感叹舜华夫妻的眼界,对儿女的教育,超前时代几百年啊。 张蔷放下毛笔,正视着少女道:“你娘回南洋前,曾与本宫聊起办一所女学的事,你既是喜欢教书,本宫就着你来兴办大明第一所女子学校,怎么样?” 王瑾吓得立即跪在地上,红着脸道:“民女也只是一个学生,哪有能力办一所学校?太后还是另派他人,民女去学样教书就好。” “起来起来,”张蔷让法容去扶起她,一边说道,“本宫不是让你办一所燕京大学那样的女子学校,而是面向民间,向女孩子们普及基础教育,让她们能识字明理,再学一些厨艺、女红、当家理政和子女教育方面的知识。 瑾姐儿,你知道吗?一位好娘亲,能影响三代人,子女从出生长到成人,离不开娘亲的教育,男子在外面打拼,离不开家里有一位贤内助,大户人家为了女儿将来,在婆家能掌家理事,都要请先生教授这些知识的。 中下层百姓人家的女儿,却没有受教育的机会,所以才会缠足,想凭一双小脚去取悦男子,让自己过上好日子,须知真正掌家理事的后宅主人,哪一个是凭一双小脚就能胜任的?” 袁灵惠听说表姐去见裕安太后,生怕她在太后面前说错话,又不敢陪着她去,只好跑到文化殿外等表哥王子义,万一表姐言语不周,惹恼了太后,指望着表哥好帮着说说话。 平安下学后,听了袁灵惠的汇报,便带着兄妹俩回到乾清宫,连衣服也来不及换,就跑到西侧殿外,正听到张蔷对王瑾说的这段话。 王子义对着平安竖起大拇指,低声道:“太后说的不错,我娘也是这样说的,我爹很赞赏我娘的话,南洋的汉人女子,都不准缠足,还能进学校念书。” 平安打掉他的手指,纠正道:“太后说的是缠足的事儿么?太后讲的是教育的事!” 怀恩过来,对着平安行礼道:“万岁爷,咱家与您通报?” 听太后的墙角,平安和王家兄妹无事,他还想要脑袋呢。 平安知道规矩,也不为难他,挥手道:“去吧。” 怀恩便扯起嗓子道:“万岁爷驾到!王公子到!袁小姐到!” 张蔷的谈话被打断,知道王子义是不放心他妹子,打探情况来了,于是道:“都进来吧。” 三人进来,平安第一个看向王瑾,见她好端端地站在那里,暗暗松了一口气,才上前向张蔷行礼:“儿臣见过母后,母后,儿臣下学了。” 王子义和袁灵惠也赶紧向太后行礼:“草民(民女)见过太后!” 张蔷见到平安的举动,心里暗暗发笑,这小子,对瑾姐儿蛮上心的嘛,她假装什么都不知道,挥手让三人都起来,这才对平安说道:“本宫看王家姐妹在宫里闷,准备找点事儿给瑾姐儿做,万岁爷意下如何?” 平安笑道:“那敢情好,比整日里给二宝梳毛有趣些。” 王瑾见皇帝不问是什么事,就全力支持他娘的意见,忙转向他解释道:“陛下有所不知,太后让民女办女子学校呢,民女惶恐,怕办砸了辜负太后娘娘的期望。” 平安道:“还没办呢,怎知你办不好?母后说你能办好,就能办好……办不好也没关系,总归是教她们认认字,看看账,又不用考科举。” 王瑾皱着眉头,还要想推脱的理由,就听平安又道:“就如前面那批秀女一样,你只管教,能学到多少,端看她们自己的造化!” 王子义见皇家母子都做了决定,料想他妹子推脱不了,便上前说道:“既是太后和陛下所托,妹妹接下便是,妹妹放心,万事有太后和陛下呢,有问题找太后请教就是。” 张蔷望望自己的皇帝儿子,立即甩锅道:“有问题找万岁爷……你们商量着来,先办一间小学校,招十个八个女学生,边办学边摸索嘛,本宫把这事,交给万岁爷处理。” 她冲王瑾眨眨眼,笑道:“万岁爷不缺钱,随你折腾!” 她决定让平安独立处理这桩政务,给儿子创造条件。 如此,王瑾姐妹仍然住在宫里,开始筹备大明第一所女子学校,平安下学后,也会到坤宁宫,与王瑾商量学校的各项事务,王子义和袁灵惠,也会对王瑾的方案,提一些意见。 到了腊月十二,王瑾拿着一份厚厚的计划书,来到张蔷的公厅,请太后审阅她的办学方案。 第433章 淑德女塾 张蔷好奇地翻着纸页,一目十行地看完方案,指着学校地址那一栏问:“为何将校址选在阜财坊?” 王瑾恭敬地道:“回太后,陛下说,阜财坊是大爆炸后新建的坊市,住着许多外地来的大户。另外,城投集团的许多员工,都在阜财坊安家,他们对于女子学校这种新生事物,更容易接受,容易招到学生。还有,阜财坊百户所是李都督一手创办的,是皇家的死忠,在那里办学,不怕歹人……” 张蔷心里很欣慰,平安已经学会了站在不同的角度来考虑问题,这学校的选址,蛮合理的嘛,前段时间出宫,估计就是去看房子了。 有南洋学校的现成例子,王瑾这份建学方案,做得有模有样,想着这是小皇帝平安第一次独立处理的政事,张蔷还是有种“我家有仔初长成”的骄傲。 “很好,就照此方案执行吧。”张蔷合上书册,递回给她,“过两天放了假,本宫去看看你们的学校。” “谢太后,民女回去就着手准备。”见自己的努力,得到了太后的赞许,王瑾开心地笑了,大眼弯弯,脸上两个浅浅的犁涡,跟她娘年轻时候一样漂亮。 临走,又怯生生地说道:“民女有一件事,没有建校方案里写上,但要禀报太后……” 张蔷知道她要汇报什么事,法安大师早就将学校里的一切,事无巨细地做了汇报,见王瑾主动提起,她淡淡地问:“皇帝知道么?” “知道的,”王瑾赶紧说,“民女……接到办学的任务后,怕人微言轻办不好事,就写信回南洋,请爹娘挑选两个能办事的人来……爹娘接到信后,为民女送来了两人,一位是分管大员岛地区学校的袁先生……是民女的堂姨妈,还有一位教务次长,是徐弘祖先生的大女儿。” 张蔷想了半天,才明白她说的是徐霞客,不禁问道:“徐霞客回来了么?怎么不来京里报道——你爹娘为你挑选的人,你放手用就好了,只要皇帝同意就好。” 王瑾雀跃着说:“陛下出宫时见过二人,陛下同意聘请两人来协助民女……徐霞客已经回大陆,说是自己少小离家,难得与母亲相守,要在老家陪母亲三个月,明年开春后,再北上面君——徐大小姐年前动身北上。” 自万历晚年清算王锡爵后,南洋公司的人就没有回来过,张蔷很理解徐霞客的举动,只是担忧地道:“本宫就怕徐光启撑不住……” 腊月二十一到二十三,《明报》上连续刊登了一则招生通知:大明第一所女子学校——北京淑德女塾,将于年后正月十八开学,特面向民间,招收六到十三岁的女子入学,后面附上了女塾的教学内容,还允许女眷们带着女儿到学校参观,考察女塾的教学环境。 消息一出,无疑如一颗超重的震天雷投入民间,将正在准备过年衣物食品的后宅女子,震得心神不宁,更将各阶层的男人们,炸得外焦里嫩。 那些还在痛批女子不缠足,是世风日下,将导致国将不国的喷子们,又开始对淑德女塾喊打喊杀,觉得女子出门读书,有伤风化,比放脚的危害还大。 老童生们等不到去《明报》上去辩论,拿着当天的报纸,就在茶馆酒肆开始议论,痛心疾首地拍着报纸:“成何体统?成何体统?自古哪有女子读书的道理?” 旁边的杠精不服气,也拍着桌子反驳:“荒谬!女子不读书,班昭怎么修汉书?蔡琰为何能尊为蔡大家?谢道韫不读书,咏絮之才何来?李清照不读书,如何道得出‘人比黄花瘦’?” 说罢,正在为自己的博学而洋洋得意,就有人嗤笑道:“仁兄的精力都用在女子身上,难怪而立之年还是个童生呢?” 这就是人身攻击了,杠精恼羞成怒,撸起袖子就要上前干架:“嘿我这爆脾气……” 眼看要发生肢体冲突,店小二忙上前劝和:“君子动口不动手!动口不动手!” 在店小二的连拉带拽下,杠精被按回木椅,他胸脯剧烈起伏,抓起桌上凉茶猛灌一气。 嗤笑的那位见状愈发得意,他捻着稀疏胡须,将报纸重重拍在八仙桌上:“自古‘男主外,女主内’,女子出门读书,岂不坏了纲常?” “此言差矣!” 角落里突然站起个商贾打扮的中年人,他掸了掸锦缎袖口的茶渍,“我家娘子虽无经史学问,却能帮我算账管铺子。若女子读书识字,岂不是能助夫家兴旺? 在下给各位讲一桩奇事:去年,苏州府城“瑞锦坊”绸缎庄的王娘子,便是靠读账册识破了掌柜的贪污,保住万贯家财!可见,当家掌事的女子,还是读点书好!” 话音未落,邻桌私塾先生冷笑出声:“读书识字的女子若都插手家业,男人颜面何存?” 他抓起铜烟杆重重磕在桌角,火星子溅到对面书生衣襟上,“你且看当今朝廷,多少祸事因女子而起?” 商人反驳道:“哦?先生的话,恕在下不敢苟同,在下倒没见到过,朝廷上有哪件祸事是因女子而起的,还请先生明示!” 此言一出,满堂皆静,私塾先生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吓得愣在那里不知道如何下台。 书生慌忙拍打火苗,他身边的年轻同窗偏不放过私塾先生,冷笑着拱手问道:“敢问老先生?哪一桩祸事是因女子而起?” 书生的新衣袍,被火星子燎了两个小洞,心疼得他竖起眉毛嚷道:“太后她老人家就是让你吃得太饱了,才在大庭广众之下诋毁女子!” 旁边的人算是看明白了,反对女子出门读书的,大都是上了年纪的读书人,一大把年纪,也没考上一个功名,却汲汲于女子读不读书,这是生怕女子有能耐了,在家里压他们一头。 这一派人却占大多数。 只有少数年轻士子,支持女子出门读书,他们人数虽然少,却因为背后站着一位秉国的铁血太后,天然地胜人一头。 争论到激烈处,几次要撸袖子,换一种方式争胜负,都被小二哥拦了下来。 正在此时,一位头戴帷帽的妇人,突然掀开帘子跨进茶馆,她身后跟着两个梳双髻的少女,皆戴着围帽。 争论声为之一静,众人都向三人望去。 小二忙上前招呼道:“贵客三位……二楼请座!” 妇人摆摆手道:“不必了,小妇人灌一壶茶就走,麻烦小二哥了。” 说着,递上一个粗瓷茶壶和几枚铜钱,小二接过茶壶,声音悠扬地唱道:“赶路的客人三位,茶水一壶……” 妇人笑道:“好叫小二哥知晓,小妇人却是刚进城的,不是急着赶路,而是要去女学,为两个女儿报名的。” 一言激起千层浪,茶客们纷纷扭头打量这位胆大的妇人。老童生们涨红着脸斥她 “不守妇道,成何体统?” 妇人不干了,对着老童生就是一阵输出:“这位老先生,小妇人没有得罪您吧?你哪只眼睛看见小妇人不守妇道了? 小妇人一家是昌平卫的军户,我家男人整日里守在军营,家里全靠小妇人操持,白日里去地里做活,晚上要加班纺线织布,把一家老小,伺候得明明白白的,只因今日进城,听闻女塾里还教算术与纺织新法。 就想让我家女儿去涨涨见识,就被老先生污蔑不守妇道?请问老先生,你家妻女就从不出门吗?今儿这事儿没完!平白被你诬陷,真是出门没看黄历!你得给我母女道歉,否则,咱们衙门里见!” 老童生涨红了脸,深悔今日多言,却哪里说得出道歉的话来,旁边有人嘀咕他:“惹谁不好,你惹出门行走的妇人?敢出门行走,岂是怕事的?” 小二见状,忙上前打圆场:“夫人息怒,今儿的茶钱,小店请了,既是去女塾报名,您得赶紧的,就怕晚了,报名的人多,您的女公子排不上了……” 妇人的两个女儿,也在她身后拉着她的衣襟,看样子也是怕去晚了报不上名。 妇人接过茶壶,对着脸红筋涨的老童生道:“今儿要不是有事,小妇人我非得跟你掰扯掰扯,读几句‘人之初’,就能胡乱污蔑人么?” 老童生只好站起身,对着妇人深深一揖,转身走了。 妇人也不理众人,领着两个女儿往外走,私塾先生梗着脖子,不服气地道:“这世道,有几个女子能成班昭、蔡文姬?到头来不过是浪费笔墨纸砚,还耽误了嫁人!” “这倒奇了!” 妇人已经走到门口,闻言冷笑道,“不让女子读书,又嫌她们见识短浅。难不成女子生来就该当睁眼瞎?我两个女儿若能进女塾,学一些当家理事的本领,便是晚些嫁人又何妨?” 第434章 上得起么 有好事者也出了茶馆,远远地跟在妇人母女身后,要去看看女塾是如何招人的。 临近年关,大街上满是采办年货的百姓,正是大小商人们生意最忙的时候,熙熙攘攘的城南大街上,今日里更是拥挤不堪。 皆因这条大街,是去阜财坊坊门的必经之路,大街上多了许多车马轿子,多是京中殷实人家的女眷,去淑德女塾考察的车马,将本就热闹的城南大街,堵得水泄不通。 小户人家的女子,也有戴着围帽,走路出行了,就如茶馆里出来的妇人母女。 大街上还挤满了好奇的百姓,有居心叵测的男子,想借此机会,一睹有钱人家闺阁中女儿的风采,也有人想混进女塾,看看里面究竟是什么样的。 看热闹的百姓,堵住了各家商铺的大门,让买年货的客人进退不得,商人们怨声载道,城投集团不得不加派保安,来维持大街上的秩序。 南城兵马司也从其他街道,调了几队巡城兵丁来镇场子,兵丁们拉着绳子,硬生生地将人流,推回大街两边的人行道,让出街中间的道路供车马通行。 妇人领着两个女儿,排了好久的队,才挤进城南大街,见今日里街上的车马特别多,就向旁边的一位妇人打听:“老姐姐,今儿这街上怎么这么多车马?” 老妇人一双小脚,被挤得东倒西歪,妇人忙扶住她,老妇人谢过她,这才说道:“妹子没听说吗?阜财坊里办了个女塾,这些人都是要去女塾打探消息的……” 小妇人身边的两个女儿一听就急了,一个出声道:“阿娘,这么多人,女儿同姐姐能报上名么?” 另一个也道:“是啊娘,咱们赶快走吧。” 老妇人抱怨道:“走得过去么?没见都按着差爷的安排,慢慢往前挪么?这女塾,偏赶在年前开放,耽误人办年货……” 母女三人没办法,好不容易走过城南大街,顺着人流来到阜财坊的坊门口,只见大门两侧,各有三名巡城兵丁把守,还有两名着飞鱼服,佩绣春刀的锦衣校卫,俯视眈眈地站在旁边,让人不敢直视。 那些居心叵测的男子,见到这阵式,只得转身溜走,为了梦想中的艳遇,被抓到京兆府的大狱里去过年,那就得不偿失了。 看热闹的人们跟了一路,也没见到有哪家夫人小姐,撩起窗帘往外瞧的,只见到小姐夫人们的车轿,直接进了坊门,又有兵丁拦路,便停下了跟随的步伐,站在远处,继续看热闹。 围帽妇人领着两个女儿,正要跨进坊门,一个兵丁走上前问道:“是本坊的人吗?” 妇人忙道:“回差爷,民妇是昌平卫的军户,听说淑德女塾招生,特意带两个女儿来报名的……” 兵丁打量她们一眼,一挥手道:“去吧,第三条胡同进去。” 妇人忙道谢,拉着两个女作往前走,进了坊门,就见路边立了一个木牌,妇人不识字,听旁边的人说:“那是指示牌,按箭头指示的方向走就对了。” 忙往前走,在第一条胡同口,又立着一块指示牌,又往前走,到第二条胡同口,还有一块指示牌,继续往前走。 到第三条胡同口,跟着指示牌走了大半里路,来到一座门楼下,门楼高大气派,中间镶嵌着“淑德女塾”四个金光闪闪的大字,两丈高的院墙,从门楼往两边延伸开去,每一边都足有半里路长,可见女塾规模之大。 妇人母女三人仰望着这座门楼,大丫感慨道:“阿娘,大丫这辈子能来这里读书,死了都值了!” 二丫忙点头附和她姐:“是啊是啊,阿娘,咱们快进去看看。” 妇人却踌躇起来,心想这么气派的学校,每年得多少束修啊?自己家里能供得起两个女儿读书么? 热爆爆的心情,慢慢冷静下来,又不好拂了两个女儿的兴,只好先进去看看再说。 赶车抬轿的男子被挡在了大门外,只有女子才能进入。 夫人小姐们从车轿里出来,大多戴着围帽,有被婆子扶着的夫人,也有被丫环搀着的小姐。 妇人打眼看去,有钱人家的女子们,大多缠着一双小脚,不过,六七岁的小女儿,缠足的却不多见,可见小皇帝那句“不要缠足秀女”的话,影响有多大。 从门楼进去,守门的人是两个婆子,两双犀利的眼睛,在人身上来回扫,仿佛要将人看穿一般。 进了大门,是一个宽大的前院,左手边一排厢房,供下人们休息,右手边是停车轿的地方,沿中间的通道,走进前院的敞厅,厅里左右两侧,各摆了一排铺着红绸的长桌。 十几个身穿浅蓝色对襟袄裙的年轻女子,正坐在桌子后面,笑盈盈地为来客登记,每一个登记台前,都排着长长的队伍。 妇人正要领着女儿去排队,就听见身后有人嚷嚷道:“让开,让我家小姐先登记!” 妇人赶忙拉着女儿侧身让开,只见一个披着妆缎狐裘披风的小姑娘,被左手一个婆子,右手一个丫环扶着,正往敞厅里来。 门口维持秩序的两个婆子,忙上前拦住她:“姑娘请慢,请按先来后到的顺序排队。” 那婆子高声嚷道:“大胆!知道我家姑娘是谁家的吗?胆敢对我家姑娘无礼,小心这女塾给你拆了!” 此话一出,厅里的众人都望过来,低低的议论声在四下里响起。 “这谁啊?下人如此无礼?” “那不是,礼部周侍郎家的孙小姐么?女塾归礼部管,周小姐还真能让她阿爷拆了这女塾……” “家里下人如此无礼跋扈,还礼部侍郎?名不符实!” 有知道一些官场消息的人低声议论道:“周侍郎?不是被停职了么?” 又有人道:“人家是状元,就算不做官,也是高门大户……” 议论声中,维持秩序的婆子对着小姑娘冷笑道:“还请小姐约束好你家下人!” 她指着场中排队的众人道:“今日来的,有公侯勋贵家的小姐,还有阁老尚书家的小姐,更有富商豪绅家的小姐,都在这里排着队呢。” 然后冷了脸:“这里是紫禁城的皇爷亲自筹办的淑德女塾,来考察也好,报名上学也好,请遵守女塾的规矩,否则,管你是哪家的小姐,请立即转身向后,恕不远送!” 小姑娘十一二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人斥责,面子上下不来,当即捂着脸哭起来:“我……我……” 有认识她的小姐妹,上前拉着她的手,为她解围道:“不关周小姐的事,都是她身边的奴才没调教好,请嬷嬷给她一个机会……” 周家的嬷嬷四十多岁了,小姐妹却说没调教好,显然将锅甩给了周家的当家夫人。 女塾的婆子见好就收:“既是这位小姐替你说情,看在刚才不是你嚷嚷的份上,今儿这事就此揭过,排队去罢。” 那位小姐妹,拉着周小姐的手,将她送到妇人母女身后站好:“你在这儿排着,我登完记,在前头等你,咱们一起参观。” 说完,又扭头对着她身边的丫环斥责道:“照顾好你家小姐,今儿李妈妈没来?这位妈妈却是没见过。” 小丫环看了黑着脸的婆子一眼,快人快语地道:“张小姐,李妈妈今儿有事,大夫人安排张妈妈送我们来……” 妇人听不懂大家族里的是非曲直,只听见这是皇宫里那位少年天子筹建的女塾,心里更害怕了,这样的女塾,自家的女儿上得起么? 第435章 望而却步 排了一炷香的功夫,终于轮到妇人母女,女人忙拉着两个女儿,对桌子后面的女孩子行了一个福礼:“小姐好。” 女孩子亲切地纠正道:“叫先生就好!” 母女三人忙改口道:“先生好!” 女先生点头回礼,对妇人道:“今儿先登记参观,等你们决定入学时,再正式报名。” 妇人道:“先生说的是,我家住昌平,夫家姓黄,夫君黄得功,是一位京营的游击,今儿带两个女儿进城置办年货,听说女塾招生,就想来看看……” 女人边说,边打量女先生的脸色,她刚才可听到了,今日来的,不仅有公侯家的贵女,还有阁老和尚书家的女子,她母女只是一介武官的家属,她生怕先生看不起军户家庭出生的女儿。 “没关系,先登记吧,两位妹妹叫什么名字?”女先生毫不介意地说,“大妹妹叫什么名字?” 妇人嗫嚅着道:“民妇平日里叫她们大丫二丫……行吗?” 大女儿在后面拉她衣襟,不满地道:“阿娘,弟弟上学都有大名的,你得给我和妹妹取个大名。” 妇人道:“老娘大字不识一个,哪里取得来大名?要不,让先生给你们取一个?” 姐妹二人满怀希望地望向女先生,女先生提起笔在本子上登记,一边写字一边说:“取名字是件大事,回去和你家大人商量商量再说吧,今日先登记参观。” 提笔写下母女三人的名字,递过三个精美的红木牌子,让她们挂在胸前:“参观途中遇到问题,凭此牌请现场的讲解员提供帮助。” 黄家母女接过写有“贵宾”二字的牌子,学着其他人的样子挂在胸前,随着参观的人流,往敝厅后后走去。 女塾建在一座宽大的园林里,虽然现在是冬季,各种树木都光秃秃的,但假山水池,亭台水榭一样不缺,可以想象这座园子在春夏季节里有多美。 一栋栋房屋点缀其中,听讲解员说,那些地方,有的是教学楼,学生们上课的地方,有的是宿舍楼,学生们休息起居的地方,还有食堂、阅览室、宽大的操场。 要走完所有地方,真是一件体力活,那些靠着婆子丫环搀扶的小脚贵女们,只走了两三处地方,就累得走不动,校方似乎也预料到这种情况,在园子里各处的道路,因地置宜地安装了靠椅,供人们歇脚。 这时候,没有缠足的黄家母女,就显出优势来了,她们兴致勃勃地逛完了教室、食堂、阅览室,走过假山水池,沿着操场边的长廊,来到学生宿舍。 她们虽然来得迟,却是为数不多的,最早逛完整座院子的人,三人一进到学生宿舍所在的院子,就被眼前的景色惊呆了。 学生宿舍是一座园中园,整座园子,遍植梅树,有红梅、腊梅,正是花期,梅花盛开,红色、黄色的梅花,点缀在虬结的枝干上,掩映在白雪中,空气中暗香浮动,清幽淡雅,令人忍不住要深深地呼吸! “三位请往前走,”一位胸前挂着牌子的接待员,上前对呆愣在那里的母女三人道,“这里是学生宿舍,有不同等级,请随意参观。” 黄家母女随着她的指引往前走,黄大丫说:“阿娘,这不是在做梦吧?咱们怎么来到了这样一处地方?” 黄母道:“ 别说部,阿娘也跟做梦一样呢。” 然后,她就醒了:“大丫二丫,跟娘回去吧,这么高级的地方,咱们上不起,今儿能来看看,也算涨了见识……” 二丫却倔强地道:“不回,娘,你可不能偏心,只给弟弟读书,不让我姐妹读书,娘要是不同意,我就上军营找爹爹去!” 大丫也拉着她娘的袖子,恳求道:“娘,咱们去问问呗,打听到上学要用多少钱,回头爹爹问起来,才好回复啊。” 妇人不忍心拒绝两个女儿,鼓起勇气向远处站着的一位“接待员”走去。 女子笑盈盈地望过来:“请问需要帮助吗?” “先……先生,”妇人呐呐地开口,完全没了在茶馆时的伶牙俐齿,“那个……请问一下,在这里读书,每年……要多少钱束修?” 女子从身上的挎包里抽出一页纸,递给妇人:“夫人请看,这上面例得明明白白……” 妇人尴尬地说:“小妇人不识字,还请先生解惑……” 女子丝毫没有不耐烦,指着纸页上面的文字道:“女塾可走读,可住宿——走读就是每日里回家,由家人接送,每学期的学费是十五两,一年两个学期,需要三十两。 住宿指吃住在女塾里的学生,因为饭食和住宿条件的不同,有不同的等级……最基础的等级,是每学期三十两……” 妇人边听介绍,边在心里默默是算起家里的收入和支出,她家里住在昌平,两个女儿入女塾读书的话,每人要六十两,姊妹二人光学费就要一百二十两,再加上衣服鞋袜,纸墨笔砚,再节省也要近两百两的开支。 她男人在京营里用命换来的钱,要留给儿子们读书习武,盖房子娶媳妇,哪有那么多钱,供两个女儿读书? 大丫二丫也听见了女先生的介绍,她们知道,爹娘肯定不会花那么多钱供她们读书,就是用那些钱来给她们置办嫁妆,凭借丰厚的嫁妆,她们也能嫁一户殷实人家…… 姐妹俩识趣地选择了闭嘴,跟在她们阿娘身后,失魂落魄地走出淑德女塾,上街置力年货去了。 许多女孩子同黄家母女一样,因费用被阻于淑德女塾之外,就算是京中殷实人家,也舍不得每年花上百两银子,供女孩子读书。 所以,来女塾参观的人虽然多,真正报名的,却没有几个。 女塾里,围着几排教室的院子旁边,有一座精致的二进小院,后院是一栋二层小楼,这里是女塾管理层办公的地方。 在二楼正中间的屋子里,明亮的玻璃窗后,站着王瑾和一位四十来岁的中年女子,二人正举着望远镜,观看着报名处的情形。 王瑾望着那些失望地离开的参观者,对中年女子道:“凤姨妈,为何要将费用定得那么高?普通人家的女孩子,哪有钱交学费?” 中年女子放下望远镜,叹道:“瑾姐儿,走读生每学期十五两,根本不算高,国子监的监生,入学还要纳一百石大米呢,每年的花销,加起来何止百两?那些人家不是交不起,是不愿意为女孩子交学费。” 这就是现实,王瑾有些着急了:“凤姨妈,咱们准备了这么久,要是招不到人怎么办?要不,再降低一点费用?” 凤姨妈望向第一次挑重任的侄女,语重心长地说:“瑾姐儿,你要知道,淑德女塾还只是一粒种子,学校的资源条件有限,三十两的学费,也是对生源的一种筛选……” “可是……”王瑾觉得,少年天子对女塾的兴办,投入了极大的热情和银钱,要是招不到学生,她如何对天子交待? 第436章 大喜事 三天后,女塾的招生结果报到乾清宫,少年天子平安,捏着两页纸,望着纸张上罗列的十四名报名者发呆,敢情他好心好意地创建女塾,想让女孩子们读书明理,让她们不再做睁眼瞎,不再被迫接受缠足的酷刑,到头来,愿意出来报名上学的,竟只有十四人? 坐在他对面的王瑾,更是羞愧得无地自容:“陛……陛下,民女惭愧……辜负了陛下的期望。” 张蔷在旁边没心没肺地说:“不错嘛,到底招到了十四人。” 平安本来有些泄气,见到王瑾的样子,心下不忍,只好出声安慰她:“母后说的不错,到底招到十四个人,年后能如期开学了,这就是一个不错的开始,王姑娘不必自责。” 王瑾呐呐地说:“女塾的教职工包括杂役,就有六十多人,差不多五个人服务一个学生,这……” 与豪门大户的小姐身边的人员配置相比,也差不多了,太浪费资源了。 张蔷一边撸着阿宝缎子似的毛发,一边漫不经心地问:“瑾姐儿说说看,那么多人去参观,为何报名的人却寥寥无几?” “回太后,以民女看,先是学费这一块,就挡住了许多普通人家的女孩子,她们就是想读书,也交不起学费; 再就是,殷实一点的人家,还有相当一部分富裕人家,即使有钱,也不愿意掏钱送女孩子上学,认为女儿家始终要嫁人,为她们花钱划不来。 更多人家,不是掏不出钱,而是认为女子出门读书,有伤风化,怕坏了名声,故而不许女孩子出门读书。 有的人家,家族里设有女塾,请有专门的教授嬷嬷,不用来女塾上学……” 张蔷从平安手上接过名单,看见第一个报名的,是刘鸣谦的孙女,刘士伟的二妹刘敏,第二个,是英国公世子张之极的小女儿,张世泽的小妹张静初,第三个,是城投集团旗下,建设银行行长陈士章的孙女陈玉茹。 再往下看,十四名学生中,有四名是城投集团高层的管理者的女儿、孙女,有五名是京中勋贵家的女子,另有四名,是卢象生、李邦华、倪元璐这种天子近臣家的女子,级别最高的,是首辅孙承宗的重孙女,只有五岁的孙存薇……余下一人,是京中豪商钱陞的孙女。 张蔷浏览着名单,嘴角浮起一丝笑意,到底是自己的基本盘,关键时刻,选择与自己站在一起,哪怕心里不赞同,也要用行动支持天子的决定,支持天子,就是支持天子身后的自己。 至于刘宗周这种坚守传统的老派士大夫,没有一家送女子入学,令张蔷惊讶的是,那帮子以儒家正统自居,倡导学术和文化复兴的东林党人,没有一人送家中女子入学。 可见对女塾是多么排斥。 一份报名表,折射出大明朝野的现实,张蔷将名单还给平安,问王瑾:“瑾姐儿,淑德女塾可容纳多少人同时上学?” “回太后,设计的最高人数是一千人……”王瑾的声音越来越低,理想很丰满,现实却令人丧气。 “要招到学生并不难,”张蔷抱起阿宝,准备去旁边喝茶,给两人出主意道,“想想国子监是如何招生的,可以参考参考嘛。” 好不容易放年假,她得彻底放松,女塾的事,就让两人自己去处理吧,就当练手了。 …………………… 开平十年的新年朝会,与往年一样按部就班,唯一不同的是,天子朱慈煌当众颁布了一道圣旨。 诏曰:对于开平初年以来,有战功的军队中高层将领,追荫一名六到十二岁的直系女亲属,免费入淑德女塾读书。 对于连续三年考绩为上中的地方官员,或为抗震救灾做出突出贡献的官员、地方士绅,荫一名六到十二岁的直系女亲属,免费入读淑德女塾。 这道圣旨,比当天分到的大宴食物还令人振奋,免费入读啊,这不是费用的问题,这是一份荣耀,是太后和陛下,对他们工作成绩的肯定,对于这份天上掉下来的圣宠,谁不动心? 大朝会上不谈国事,朝臣们赴完国宴,继续回家过年,左都御史刘宗周,却回家写起了奏折,准备正月十六,开衙就递上去,他反对天子以这种方式,收买民心,主张天子修德以养民…… 军中武官们,没有文人那么多顾虑,他们唯一顾虑,是没钱,军队改革后,军官们没了吃空饷的机会,全告俸禄、国企的股份和军功的赏赐养家,大多数中下层军官,并不富裕。 黄得功在东北战场上,因功封为正四品游击将军,每月的俸禄是三十四石粮食,折算成银钱的话,是四十两左右,他每月要交一大半给父母,用来扶持家中的兄弟姐妹。 黄家是辽东开平卫军户,黄得功早年丧父,后金崛起后,开平卫失守,黄母徐氏带着黄得功兄弟和一个小妹,逃回关内,徐氏的老爹是昌平卫的一个百户官,利用职权,让黄家母子顶了一家逃亡的军户名额,母子四人就在昌平卫安了家。 黄家两兄弟,只有一个兵丁的名额,这个名额给了黄得功,按规矩,他的俸禄,要用来接济他弟弟。 时不时的,还要接济嫁出去的一个妹子,所以,黄妻听到淑德女塾的学费后,就打消了送两个女儿上学的念头,别说两个了,一个她也供不起。 这天,黄得功参加完大朝会,带回来一个好消息。 他骑着一匹老马,风尘仆仆地回到昌平左卫的家中,将马背上的一个大包裹交给妻子黄李氏:“太后和天子赐下的,宴席上拿回来的,去请娘和二弟一家人来沾沾皇家的福气。” 黄李氏接过包裹掂了掂,欢喜地说:“今年比往年都多啊。” 黄得功笑呵呵地说:“吴三桂和曹变蛟他们家里有钱,将他们那份送给了我。” 黄妻道:“老爷你又欠人家人情,咱们家里拿什么来还人家?” 黄得功道:“你老爷我,与他们是战场上过命的交情,些许食物,还什么还?” 孩子们都围上来,大丫二丫忙跟着黄妻,去厨房帮手,八岁的大儿子黄忠,则飞跑着去通知二叔一家。 “顺便通知你姑姑家,带孩子们回来打打牙祭!还有,把你老舅公接来!”黄得功冲着大儿子的背影叮嘱道。 “知道了……”黄忠的声音远远地传回来。 黄得功笑骂道:“一说起吃,窜得比兔子还快!” 不怪孩子,只因连年干旱,山上的草木枯死,连牛羊也养不起,家里人一年到头,难得吃一回肉。 黄得功将老马牵回马厩,回到堂屋坐定,大丫提来壶茶放在桌子上:“阿爹,路上冷,您喝杯茶暖暖身子。” 黄得功望着大丫,一拍脑门:“大丫,快去叫你娘来,阿爹有件大喜事告诉你们!” 第437章 参见太后 大丫一听,飞快地跑向厨房,边跑边喊:“娘娘娘!快来,阿爹还有大喜事!” 黄妻和二丫正在归整包裹里的食物,自开平二年开始,太后说新年大朝会后,在皇极殿的广场上聚餐太冷,改为将食物直接分给参会的朝臣,每人一份,拿回去与家人一起分享。 食物很丰富,有从蒙古买来的牛羊肉,有辽东省来的大米和白面蒸了大包子,还有鲸海里捕捞的海鱼,近海的海带、海参、咸鱼,份量很足,足够一个十五口之家,吃上一餐丰盛的锅子。 忙碌了一年,这是太后和天子,用内帑银子,变相地补贴大家,官员们都知道这点,许多家庭富裕的官员,也用自己那份赏赐,私下里接济同僚。 黄得功不客气,赶在其他兄弟前面,抢到了吴三桂和曹变蛟的两份食物,可以回来请家人吃顿好的。 听到大丫的惊叫,黄妻和二丫急步来到堂屋,黄妻呵斥道:“大丫,你年后就十三岁了,大呼小叫地做甚?没一点女孩子的样子。” 大丫不服气:“爹说有好消息……” 母女三人一起望向黄得功。 黄得功望着大女儿道:“大丫满十三岁了?可惜了……” 黄妻道:“可惜啥呀可惜,老娘巴不得她们快快长大,好帮一把手……老爷,啥好消息啊?” 黄得功道:“今日大朝会上,陛下下了一道圣旨,武官凭军功,可以荫一直系亲属女子,入淑德女塾读书……” 大丫二丫一听,就跳了起来,大丫急切地问:“爹,我能读书了?” 黄得功见两个女儿眼中渴望的神情,十分不忍:“凭爹爹的军功,只能荫一人读书……” 大丫说:“我最大,我去!” 二丫眼巴巴地望着他爹:“爹,二丫也想读书!” 黄得功望望大女儿:“人家要十二岁以下的,大丫,你年后满十三岁了……” 大丫哇地哭了,捂着脸跑厨房去了。 二丫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家里唯一符合条件的,只有她一人,她激动得浑身发抖:“爹爹爹……二丫能……能……能去城里上学了?” 黄得功点点头:“二丫头啊,你命好。” 黄妻听见大女儿传来的哭声,没好气地道:“好什么好?不准去!没得让人说老娘偏心!” 二丫一听就急了,不知道如何说服她娘,一着急,蹲地上哇地哭开了。 黄得功埋怨妻子道:“你看你,说什么话呢?陛下好好的恩典,被你闹得家宅不宁的,大过年的……” 黄妻不服气地反驳道:“老爷倒埋怨起奴家来了,你怎么不多挣几份功劳,将两个女儿都送去上学?” 黄得功:……合着还是他的不是了。 正闹着,儿子黄忠请了阿奶和老舅公过来,老舅公是徐氏的亲大哥,黄得功的亲舅舅,天上的雷公,地上的母舅,黄得功兄弟年少时,家里的大小事务,黄母都与这位大哥商量,如今老了,还习惯依靠大哥。 老人家见两个孙女都在抹眼泪,黄家阿婆问儿子:“这是咋的啦?两个丫头哭啥呢?大过年的!” 黄阿婆有点重男轻女,平日里对大丫二丫很严厉,两人见了阿奶,赶忙收声,二丫擦掉眼泪,灰溜溜地跟着她娘,到厨房忙活去了。 黄得功忙把老舅和阿娘迎到炕头坐下,这才解释道:“事情是这样的……” 当即将淑德女塾的情况,以及天子的恩典,跟他娘从头到尾地讲了一遍,黄阿婆听懂了,当即问道:“你两口子如何打算?” 黄得功说:“儿子想让二丫去!天子恩典,又是免费,不上可惜了。” 黄阿婆不同意:“二丫走了,家里的羊草谁去打?” 话没说完,就被徐老舅打断:“瞎胡闹,头发长见识短!没见到去年,宫里选秀女,还要识字的呢,二丫读了书,要是有那个命,能去那皇爷的紫禁城里做事,咱老黄家的祖坟,就算冒青烟了!” 黄得功见老舅理解偏了,忙纠正道:“老舅啊,外甥可不是那种卖女求荣之人,主要是陛下的恩典,再说二丫读了书,可以挣钱养家,还能算账理家,将来也能说一门好亲不是?” 正聊着,黄家二叔和姑姑,两家十来口人,呼啦啦地来到,院子里一下子人热闹起来。 众人听说二丫能去城里上女塾,几个表姐妹羡慕得不得了,纷纷跑去厨房,拉着大丫和二丫,问一些关于女塾的问题。 大丫已经在厨房里哭了一场,黄李氏警告她:“今儿有客人,你别哭丧个脸,惹你爹不高兴。” 现在,二婶、大姑和表姐妹们围着二丫,纷纷打听女塾的事,大丫又伤心了,心里埋怨自己怎么不是二丫呢,趁着众人不注意,偷偷跑回房间里抹眼泪。 天大的馅饼砸到二丫头上,徐老舅和黄得功商量:“二丫去城里读书也行,只是也不能亏了大丫,就让她休沐回来,就教大丫识字!” 其个表姐妹堂姐妹,纷纷请求道:“舅公,我们也跟二丫学识字!” 黄得功痛快地答应道:“行,让二丫把女塾里学到的功课,都教给你们!” ……………………………… 正月十八,淑德女塾开学,裕安太后张蔷亲临开学典礼,还要在典礼上讲话,这个重大消息,惹得全城的百姓,纷纷涌到城南大街上,观看太后出行的盛况。 从正阳门到城南大街,再到阜财坊至女塾大门口的道路两侧,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地站满了御林军,在御林军的外围,还有五城兵马司的兵丁在维持秩序,明里暗里,不知道还有多少锦衣卫和隐卫人员,隐藏在人群中,防止突发情况。 围观的百姓,被隔在五步之外,伸着脖子瞧热闹。 张蔷今日,难得地摆开太后仪仗:黄色大麾,戟、戈、锽五色锦幡迎风招展,小雉扇、红杂花团扇、锦曲盖、紫方伞、红大伞纷纷罗列;班剑、金吾杖、立瓜、卧瓜、仪刀、镫杖、骨朵、斧、响节、锦花盖、金交椅、金脚踏、金水盆、金水罐、方扇等等逶迤随后,内使、宫女各执器物,依礼而行。 百姓们被这盛大的仪仗震慑,纷纷下跪,口呼“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这是太后出宫,仪仗摆得最齐整的一次,就是上次去通州参加京海铁路通车典礼,也没有这样的阵仗,可见太后对塾德女塾的重视。 女塾山长王瑾,带着教务长袁大凤和内务长徐子清,在大门外迎接张蔷,见到盛大的仪仗,徐子清忍不住感慨道:“这才是大国气度啊。” 徐子清就是徐霞客的大女儿,授业恩师是南洋教育部长汪年,虽然只有二十多岁,却做到南洋女学教育次长的位置,她在南洋就没见过这样的排场。 见张蔷下轿,王瑾忙带着两人迎了上去:“淑德女塾山上王瑾,携教务长袁大凤、内务长徐子清,和全体教职员工,参见太后!” 第438章 不要惹我妹妹 在女塾的明伦堂,张蔷对着台下的女学生,还有前来观礼的命妇们,开讲道:“孩子们!你们能走出家门,来女塾读书,本宫欣赏你们的勇气,同时,本宫也欣赏你们的父母亲长,能顶住‘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压力,送你们来读书识字,你们的父母亲长,同你们一样,是一群眼光长远之人! 天帝造物,自古阴阳相当,乾坤一体,男子为乾为天,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坤为地,君子以厚德载物,男子和女子,自古就是‘人’字的两笔,并肩而立,哪一笔弱,这个‘人’字就立不起来。 所谓‘男主外、女主内’只是社会分工不同而已,并不是要剥夺女子读书识字受教育的权力,也不是要将女子的脚裹成残废,女子的魅力,来自学问和修养,来自持家教子的能力,来自能撑起家庭半边天的自信,而不是一双丑陋的小脚! 本宫希望,你们在女塾里学到的知识,能让你们更好地承担起女姓的责任,你们人生的目的,不光是为了自己和家人活着,更要用自己的智慧和能力来帮助他人和社会,让自己的生命也因之而更加丰满! ……” 台下鸦雀无声,裕安太后的讲话,不但为台下的学生和命妇们,打开了一扇全新的窗户,而且,太后本身就是一位身体力行的榜样,在太上皇病重时,为幼年天子撑起一片天;在后金入侵时,挺起了大明的脊梁;为内忧外患的大明,撑起了一片天。 太后身边的三位,包括那位年轻的山长,都是她们追随的偶像。 最后,太后当场提笔,为淑德女塾题写了“厚德载物”的校训,后来,这幅字被镌刻在明伦堂前的广场上。 张蔷参加完开学典礼,回到乾清宫侧殿,除下繁琐的衣饰,对阿宝道:“这沉重的皇冠,真不是一般人能戴得住的……本宫的颈椎啊,受了老罪了。” 阿宝懒洋洋地趴在御案上,蓝盈盈的双眼望向她:“喵……如此显摆,可是给足了你未来儿媳妇面子啊。” 张蔷一听来了劲,趴到御案上与它对视,双眼中燃起熊熊的八卦之火:“说说,你看到了什么?” “喵!”阿宝抬起一只前爪,冲西暖阁方向指了指,“平安他在暖阁里,偷偷画王姑娘的画像呢。” “他选王姑娘?”张蔷笑咪咪地说,“平日里看他,与袁姑娘玩耍的时间多一些。” 阿宝眨了眨卡姿兰大眼睛:“喵……别高兴太早,王姑娘也好,袁姑娘也好,你那个前世的闺蜜,是绝不会答应她们嫁进宫来的……” 张蔷毫不在意地道:“怕啥?平安要是真喜欢人家,就得接受人家的条件,他要是放不下帝王三宫六院的享受,人家也不会选他。” 阿宝:“喵……你这当娘的,也不指导指导?” 张蔷:“已经指导过了,最后怎么选择,还是让他自己来吧。” 早在王瑾姐妹进宫之时,张蔷就给平安讲过了南洋公司的来龙去脉,平安也知道,南洋公司与大明是相互依存的关系,大明需要南洋的粮食来缓解饥荒,南洋需要大明的丝绸、茶叶、瓷器等商品来做转口贸易。 两边合则两利,分则两害。 今年开年,平安已经虚岁十五,对许多事,都有了自己的理解和判断,他自然知道取舍,张蔷不想自己累死累活,再养出一个妈宝男,一辈子脱不开身。 女塾开学后,王瑾和袁灵惠就出了宫,白日里在女塾里教书,下学后就回阜财坊的家里,很少有时间入宫陪伴懿安太后了。 而王子义下学后,身边不时地就多了一位气质沉稳的少年,正是微服出行的天子平安,出宫来看望王瑾,虽然谈的最多的,还是女塾的问题,但王子义敏感地意识到,这位少年天子对自己的小妹,起了别样的心思。 爹娘不在身边,他这个做三哥的,就要承担起照顾两位妹妹的责任,这天放学,平安又要跟随他回家。 等其他四位伴读离开后,王子义严肃地对平安道:“陛下,臣知道你喜欢我小妹,但臣的娘说过了,陛下将来会有许多女人,臣的妹妹不可能进宫与其他女人共侍一夫,还请陛下三思!” 平安红着脸反驳道:“王姑娘都没有拒绝朕,你凭什么不让朕去?” 王子义毫不相让:“臣是她哥,臣的阿娘回去前,交待臣要照顾好两位妹妹,陛下要是做不到,请不要招惹臣的妹妹。” 这两次,他见自家小妹,看少年天子的眼神都跟以往不一样了,一双大眼里满是崇拜和爱慕,平安要是再去几次,他家小妹头脑一热,被他骗进宫去,他如何向爹娘交待? 平安第一次被人这样直接拒绝,偏偏又发作不得,愣了半晌才说:“你回去问问王姑娘,她要是不欢迎朕去,朕从此不登你王家的门,她要是愿意朕去,哼,别说你王子义,就是你爹娘来了,朕也要去!” 两人不欢而散,平安垂头丧气地回到乾清宫,心里却愈发想念王瑾,用晚膳时也心不在焉地。 “怎么啦?”张蔷关切地问,“谁还敢惹你不高兴?” “王子义!”平安放下筷子,气呼呼地说,“竟敢拒绝朕,不让朕上他家去,真是吃了豹子胆,惯得他!” 张蔷噗呲笑了:“你觊觎人家的妹妹,人家肯定要跟你急眼啦,说说,为何选王姑娘,而不是袁姑娘?” 平安难得地露出少年人的羞涩,低着头道:“儿臣与王姑娘聊天,受益更多,对许多问题的看法是一致的……还有,母后说得对,大明需要南洋,儿臣要是娶了王姑娘,南洋与大明的关系,就更紧密了……” 张蔷闻言,放下筷子,望着平安少年老成的脸庞,认真地说:“平安,母后要告诉你的是,大明固然需要南洋,但母后不愿意你用自己的终身幸福去换取。 母后希望,你想娶瑾姐儿,是因为你们彼此真心喜欢,这是前提。要是你不喜欢,其他一切都免谈! 维护与南洋的关系,有的是其他法子,母后告诉你,南洋也离不开大明的的商品,用大明的商品做转口贸易的收入,占南洋公司每年收入的五成还多,在这巨大的利益面前,他们不会与朝廷交恶…… 而且,袁崇焕的船厂,已经造出了蒸汽船,正在装备鲸海水师,用不了几年,我大明的登莱水师、南京水师、福建水师以及广东水师,都能装备上能载十二到二十四门炮的蒸汽船,大明的科技水平,正在赶超南洋公司。 你是大明天子,没必要委屈自己!” 平安听得连连点头,最后才抬起头,羞涩而坚定地说:“母后,儿臣喜欢她。” 第439章 王山长的心思 另一边,王子义回到家里,见两位妹妹已经从女塾回家,却并没有换上居家便服,显然是怕天子突然到访,省得来回换衣服,登时沉下脸来。 “三表哥,”袁灵惠见王子义不高兴,上前问道,“谁惹你生气了?” 王瑾则朝二门外望去,没有见到平安的身影,这才转过头望向他哥:“陛下不是说今日要来的吗?” 王子义闷闷地说:“他要来,我没让。” 两姐妹对望一眼,该不会是与陛下闹矛盾了吧?袁灵惠吐一下小舌头,急急说道:“我去通知厨房摆膳!” 一溜烟跑了,她可不想触这位表哥的霉头。 剩下兄妹二人,一时间不知说什么话才好,王瑾默默地转身,也往餐厅走去。 王子义见妹妹妹果然记挂着平安,心里更急了,赶上前去,一边走一边急急地说道:“小妹,阿娘离京前,让三哥看护好你和惠表妹,阿娘说,天子不是良人,他将来的后宫会有很多女人……” 王瑾跺了跺脚,辩解道:“三哥说哪里话来?妹妹与陛下谈论的话题,只是些历史地理、女塾里遇到的问题,还有海外风土人情,根本不是三哥所忧虑的那样……” 王子义也急声道:“小妹心思光明,你怎知那小皇帝对你没有心思?三哥看见他的书册里,偷偷夹着你的画像呢。” 王瑾闹了个大红脸,低声埋怨道:“陛下……他……他……” 捂着脸跑了,王子义一个未婚的少年,也不知道怎么办,一跺脚,跑回书房给爹娘写信,要爹娘将小妹接回南洋。 再说平安,自从跟王子义赌气后,再也不提去王家的话题,他现在只用半天时间读书和练拳,另外半天,都在乾清宫西侧殿,跟着他娘处理处理政务。 这期间,朝堂里出了件大事:燕京大学山长徐光启病逝,享年七十六岁,比原本的历史上多活了五岁,当年因为新作物种子,徐光启结识了还是裕妃的张蔷,此后的人生,就被张蔷给带偏了,最后成了大明新式教育的奠基人。 张蔷也给足了他哀荣:追赠太子太保,赐谥号文定,辍朝一日以示哀悼,赐祭,荫其孙徐尔默袭中书舍人…… 屋漏偏逢连夜雨,从南洋回来,准备接任燕京大学山长的徐霞客,因为老母亲徐老孺人去世,上书请求为母守孝,同时,淑德女塾内务长徐子清也要请假回江阴奔丧。 王瑾因为这件事,上折子给平安,商量找谁来接手徐子清的工作。 平安见到王瑾的字迹,心里十分开心,因为王子义明确拒绝给平安带信,平安已经有一个多月没见到王瑾,也没有互通过消息,心里却越发想念。 接到王瑾的折子,他忙与张蔷商量:“母后,女塾的内务长徐先生请假了,要不从宫里调一位嬷嬷去帮忙打理内务吧,王姑娘毕竟年轻……” 张蔷正在审阅徐霞客的奏折,准备夺情,徐霞客离家三十年,母子好不容易团聚,却又骤然生离死别,要他夺情北上,又实在是于心不忍,正在左右为难。 “是了,”见平安来商量事,她才想起来,“女塾的内务长徐子清,是徐霞客的大女儿,也要回乡为祖母守孝……” “是啊母后,”平安有些着急,“女塾开学不到三个月,各项事务还没有理顺,母后,你看派谁去好?” 这是已经决定要从宫里选人了。 张蔷抬起头,想了想才说:“宫里女官分工明确,六局一司各司其职,女塾的内务管理,需要一位综合性的人才,嬷嬷去不合适……王姑娘是什么意见?” 平安说:“王姑娘提供了两个方案,一个是找人接替徐内务长的工作,另一个,是让徐内务长的副手暂代,她只允徐先生三个月的假。” “你什么意见?”张蔷问。 “儿臣觉得,让副手暂代的话,王姑娘要操更多的心……” 自从上次与平安谈话后,张蔷许久没过问平安与王瑾的事,她觉得两人都还小,还不到谈婚论嫁的时候,况且平安少年心性,也许是一时的心动,时间一久就淡了。 现在看来,并没有淡忘啊,平安的心性很坚韧,张蔷十分欣慰,她提点道:“王姑娘既然给出了两种方案,说明无论你选哪一种方案,她都能应付,你将自己权衡后的理由和选择,批在折子上就行了。” 平安走到侧面的案几上坐下,提起毛笔说:“儿臣本来想从宫里派个嬷嬷去,听了母后的分析,也觉得宫里的内务与女塾的内务不一样,那就选第二种,让徐先生的副手暂代三个月吧。” 说着,刷刷刷写上自己的意见,让怀恩送去盖印,双眼追着那折子,一副舍不得的样子,满脸的惆怅。 张蔷见状,好奇地问:“听说王子义拒绝你再去他家?” 平安收回目光,愤愤地说:“儿臣真要去,他敢抗旨?儿臣是不想让王姑娘为难……” 赌气的样子,让张蔷心里暗笑,她提点道:“你怎知王姑娘上这份折子,不是在向你传递心思?” 平安懵懂地问:“什么心思?” 想了想,拍着案几笑道:“母后,您是说王姑娘也在想着儿臣?” “女塾是你们联手创办起来的,你应该多关心关心女塾的发展才对嘛,让王姑娘每旬上一份折子,汇报女塾的情况不好吗?” 这样不就有更多的机会沟通交流了? “母后的建议好!”平安拍手赞道,“儿臣本打算让阿宝给她送一封信去,但儿臣是帝王,行事要光明正大,私底下派阿宝去不合适,这下好啦,儿臣这就下旨,让她每旬上一份折子,讨论女塾的工作! 那谁,怀恩,去将刚才那份折子拿回来,朕再加两句话。” 刚送完折子回来的怀恩,只好认命地转向朝外走。 再说王子义,见平安不再追着去他家,而他妹子王瑾,每日里都在女塾里忙,下学后就回家,不是在书房读书,就是和袁灵惠一起谈论女塾里的事儿,看起来一切正常,终于放下心来。 他写回去的信,也很快有了回应,五月底,他爹王衍爵和他娘袁舜华,双双来京了。 第440章 臣带来了订单和橡胶 舜华夫妻到京的第一时间,就递折子请见,张蔷带着平安,在乾清宫接见了两人。 当年玉树临风的世家公子王衍爵,已经五十多岁,俊美的五官一如当年,皮肤被热带的阳光晒成小麦色,怎个人看上去更加沉稳,气度不凡,他被朝廷正式委任为大明南洋经略使,此次回来,一来谢恩,与太后和天子交接万历帝当年的财物,二来,处理瑾姐儿的事。 张蔷知道他两口子不习惯跪拜别人,特意吩咐前去迎接的怀恩传旨:“太后有旨,王经略使夫妇入宫,行揖礼即可,不必跪拜!” “臣王衍爵参见裕安太后,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王衍爵行礼如仪,他妻子舜华也跟着行了揖礼。 “平身!赐座!”张蔷指着下首的椅子,对着舜夫妻二人道,“这两年,南洋公司运回来的稻米,通过长江、黄河运往河南、陕西,有效地缓解了中原和西北地区的粮食紧张,本宫和天子,代表大明朝廷,对南洋公司的善举,表示感谢!” 王衍爵忙站起来拱手道:“太后谬赞,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南洋公司是背靠着大明才发展起来的,如今大明有难,南洋公司理应与朝廷一起,共度难关。” 舜华也说:“况且,那些稻米还是用万历皇帝在南洋公司的股息买的,南洋公司虽然没有从中赚钱,但那些种植园主,却卖出了他们的稻米,从中受益。” 大明的商人去南洋投资,都是在各个岛上购买土地,开办种植园,种得最多的,是甘蔗和水稻,甘蔗卖给南洋公司的榨糖厂,白糖和白酒是南洋公司主要的出口商品。 而稻米,不但养活了南洋诸岛上庞大的人口,还能有丰裕的库存向大明输送粮食。 “好一个共度难关!”张蔷微微颔首,对平安道,“皇帝,你任命的南洋经略使,果然是个心怀朝廷之人,他定能为你守好南疆。” 平安端着天子的架子,附和着他娘的话:“王卿和瑞安县主,一片赤诚之心,朕十分欣慰,希望王卿在南洋的治理经验,有以教朕。” 王氏夫妇对视一眼,小屁孩学大人讲话,老夫立即教你做人! 王衍爵起身拱手:“承陛下厚爱,臣此次回京,一是谢恩,谢陛下将南洋诸事托付于臣,臣定不负陛下所望,这次带回来了万历帝历年来的收入账册,部分收入用来购买粮食和其它物品物,剩下的银子……” 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一本册子:“这是总账,原始账册在随行的船上。” 怀恩上前接过册子,放到平安面前的御案上,张蔷和平安都不急着看那册子,而是望向王衍爵,等着他说完后面的话。 “臣回来的第二件事,是与太后和陛下讨论南洋公司接下来的发展方向……臣准备了几个议题,希望太后和陛下能召集相关人员,开展研讨……” 说着,又递上一册资料,张蔷看他那宽大的袖子,跟布袋和尚的口袋似的,像个百宝箱。 怀恩跑过去,接过那册资料,回来放到御案上。 然后,就见王衍爵又一次拱手道:“臣此次回京的第三件事,是就臣的小女王瑾的婚事,表明臣夫妇做为爹娘的态度。” 平安终于绷不住了,稚嫩的脸上显出一丝羞赧和惊慌,王衍爵的一句话,就能决定他和王瑾的未来,别看他在王子义面前,傲娇地叫嚣“你爹娘也不好使”,现在面对人家的爹娘,他也只是个等待父母之命来决定婚姻的年轻人,哪怕他是皇帝也不好使。 他求救似地望向张蔷,张蔷不动声色地望向王衍爵夫妇:“哦,王瑾是个好姑娘,本宫十分欣赏她的大气和才情,连懿安太后也称赞她是个难得的可造之才,王卿尽管讲来。” 这话的意思是,王瑾已经得到两位太后的认可,是个可以培养为皇后的人才。 王衍爵却不为所动,他说:“臣夫妇谢谢两位太后对小女的赏识,只是,小女自幼生活在南洋,臣夫妇在南洋治下,实行的是一夫一妻制,小女受这种教育长大,臣夫妇不求她大富大贵,只求她家庭和睦,夫唱妇随,开心顺遂地过一生。” 言下之意,什么皇后之位,人家并不稀罕,小皇帝如果尊重南洋的习俗,只娶一个妻子,那么就允许与王瑾继续交往,否则趁早重新选秀女吧。 平安闻言,心下稍松,他涨红着脸,当下表态道:“朕……平安心悦王山长,愿意尊重南洋的习俗……还望两位长辈成全!” 王氏夫妇又对视一眼,他们想不到天子为了他家小女,竟能做到这样?两人不约而同地望向张蔷,想从她的脸上看出一点答案。 张蔷笑道:“你们也别看本宫,这是皇帝对你们的承诺,金口玉言,你们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王氏夫妇连忙站起来,双双行礼道:“臣惶恐,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张蔷又为儿子找补道:“你家王子义,拒绝平安上你家探望,平安已有半年时间没见过王姑娘,王姑娘是什么态度,本宫还不知道呢,你们回去问问?” 言下之意,本宫的儿子,并没有利用皇帝的身份,追着你家姑娘不放,二人发乎情止乎礼,你们也别提心吊胆,一副 生怕你家白菜被猪拱了的样子。 “臣惶恐,妄自揣测陛下的心思……”王衍爵拱手,一点也没有惶恐的样子。 舜华赶紧给夫君解围:“太后、陛下,臣夫妇带回了今年下的茶叶、丝绸和瓷器订单,还带回了橡胶……” 这个话题成功吸引了张蔷的注意力,她望向舜华:“你们连橡胶树也找到了?” 舜华点点头,做为穿越者,前世的地理课上早就学过,橡胶树生长于南美的亚马逊河口,探险队带着这个信息去南美,少走了许多弯路。 自从有了蒸汽机,平安也知道密封件的重要性,而橡胶,就是当世最好的制作密封件的原材料,大明目前使用的密封材料是石棉绳,石棉矿的开采费时费工,石棉纤维对人体的损害也很大。 早在法安师傅下南洋时,母后就交待他寻找橡胶树,由于南洋公司的封锁,法安师傅并没有找到这种树木。 他却不知道,王氏夫妇之所以带着这种新型材料回来,就是预防着因为女儿的婚事,万一与皇家闹了矛盾,就用橡胶来平息太后和天子的怒火。 王氏夫妇一进城就到皇宫递牌子求见,张蔷也不多留他们,收了他们的礼物,明白他们回京的目的后,就放他们出宫,回家与儿女团聚。 送走王氏夫妇,张蔷才转向正在翻阅账册的平安,认真地问道:“平安,你决定了?” 平安点点头,继续翻阅账册。 “你不怕朝臣们反对?” 平安从账册上抬起头,霸气地道:“这是朕的家事,儿臣觉得,他们管理太宽了!” 得,是个有主见的主,张蔷在心里为自己的亲子教育,点了一个赞。 第441章 得尝所愿 再说王衍爵夫妇,回到阜财坊的家时,已经是酉时初,王子义兄妹正等着为爹娘接风洗尘。 家人相见,自有一番热闹不说,吃过晚饭,王衍爵自去检查儿子的功课, 袁灵惠收到爹娘的来信,兴冲冲地跑回自己的房间看信去了。 舜华牵着女儿的手,到花园里散步消食,母女俩谈些体己话。 “带你们兄妹回来,爹娘的本意是想让你们长长见识,没想到小皇帝让你做了女塾的山长,娘亲担心你能否胜任。”舜华望着望着女儿,担忧地问,“女塾里的工作,难不难?” 王瑾将头靠在娘亲的胳膊上,撒着娇道:“阿娘派了大凤姨妈和徐子清姐姐回来,她们一人管课业,一人管内务,女儿要操心的地方很少,还有时间去讲课……” 舜华感受到女儿的变化,从前的乖乖女,变得越来越成熟稳重,一颗老阿娘的心欣慰不已:“哦,阿瑾在大明很开心啊,大明真就比南洋好?” 王瑾想了想,摇头道:“南洋有南洋的好,大明有大明的好……阿娘我告诉你,京里的世家大族,时兴给女子裹脚,裹脚您知道不?很可怜的,要将好好的脚骨,生生折断,太残忍了…… 我们女塾反对裹脚,连陛下也表明不喜欢裹脚的女子……有些学生来女塾后,见识了天脚的自由,就想放脚,阿娘你知道吗?对她们来说,放脚更加残忍……” 少女说到这里,不由自主地打起了哆嗦,舜华伸出一只手,轻轻搂住女儿,安慰道:“瑾姐儿别怕,唉,阿娘都晓得的,放脚是要将已经长好的骨头,再一次打断,再重新接好,再受一遍罪! 好在太后和陛下都反对女子裹脚,又有你们女塾的倡导,希望假以时日,这种陋习在大明彻底消失。” “阿娘,还是咱们南洋好,从不要求女子裹脚。”王瑾骄傲地说。 “要不,娘亲进宫为你辞了这山长的职位,你跟爹娘一起回来南洋如何?”舜华试探着问。 王瑾闻言,猛地直起脑袋,将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行不行不行,女儿走了,女塾怎么办?女塾是女儿与陛下一起办起来的……” 越说声音越小,舜华趁机问道:“瑾姐儿,你告诉娘,你是不是喜欢平安?” “娘……”王瑾的脸腾地红了,在昏黄的灯笼光下看不清楚,但她感觉得到脸上烧得厉害,于是将头埋在阿娘的胳膊上撒娇。 “少年慕艾,平安清贵俊朗,气度非凡,又是帝王,性格隐忍持重,值得你喜欢。”舜华拍拍女儿的肩膀,又道,“娘也很喜欢那孩子。” “娘……”王瑾跺脚道,“娘说哪里话来?女儿与他,只谈论公事,从未谈论过儿女私情……” 过一会儿,沮丧地说:“况且,他是帝王,三哥说了,他将来会有许多妃子,说爹娘绝不会允许女儿去宫里,与其他女人争夺一个男子的……哪怕是平安也不行。” 舜华拍拍女儿的肩膀,试探道:“如果平安为了你,愿意放弃其他女人呢?” 王瑾闻言一震,猛地将头从舜华的手臂上直起来,也顾不得矜持了,急忙问道:“真的?” 见女儿的样子,舜华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自己的小女儿,心里早有平安了,只是囿于父母之命,不敢越雷池半步而已。 “今日,娘亲和你阿爹进宫,当面询问了平安的态度,他也向我们表明,愿意尊重咱们南洋的习俗,只娶一位妻子,阿瑾,平安是大明帝王,能为你做到如此,爹娘真的没话说了,只要你真心喜欢他,爹娘就成全你们吧。” 她望见小女儿的大眼睛里,慢慢浸上了泪水,在灯光下莹莹闪光,然后,一把抱住自己,将头埋进自己怀里,呜呜呜地哭了起来,似乎要将半年来的委屈都哭出来似的。 她只好轻轻拍着小女儿的背,轻声细语地安慰道:“你也别埋怨你三哥,爹娘委托他照顾你两姐妹,他当然要负起责任来……好了好了……爹娘不是来给你撑腰来了么?好在平安是个君子,并没有用天子的权势来逼迫你哥……” 王瑾继续哭,不知是高兴的还是委屈的,也许都有,小女儿的心思最难猜。 舜华继续安慰道:“放心,爹娘带了银子,可以为你备办丰厚的嫁妆,绝不让朝臣们说闲话。” 王瑾闻言,不由破渧而笑:“阿娘,平安是皇帝,他家不缺钱!” ……………………………… 乾清宫,张蔷对着《万国坤舆全图》,指着后来补添上去的南半球的一片陆地,对平安道:“这里,让你岳仗将这个岛送给你,做王姑娘的嫁妆!” 平安:…… “母后,此时如此遥远,如何管理?”平安为难道。 张蔷正色道:“平安,你是一位帝王,眼光要放长远些,以大明现有的技术水平,管理这里是有些困难,但你想过没有?一百年后、三百年、五百年后,不但大明的技术会进步,西方佛朗机人的技术也会进步,到时候,不止有蒸汽船,还会有更先进的动力装置的船,有更先进的航海设备,可以顺着海洋,去到世界的每一处角落……这个地方,就不会遥远了。” 平安被她描述的场景,忽悠得双眼闪闪发光,满脸的向往,随后又一阵失落:“还要那么久啊,可惜儿臣看不到了……真想再活五百年啊!” 张蔷心里咚地敲响了警钟,别将这孩子忽悠去修仙啊,毕竟朱家皇帝都信道教,有修仙求长生的先例,她赶忙将话题拉回来:“如果朝廷鼓励科技发展,加强研发投入,用不了三五十年,吾儿就能看到更多的成果了,咱大明从来不缺能工巧匠。” “技术进步?”平安的手指,从大明的海中洲,顺着海洋,慢慢移动到南太平洋的那座小岛上,“母后可知,这岛上有什么物产?” 张蔷脑子里跳出“黄金奇异果”几个字,一想到这玩意儿还是从中国引种过去的,就改口道:“那里目前还是一片荒岛,适合种地和放牧……” 平安的第一个想法是:那么遥远的一片荒岛,拿来有什么用?第二个想法立即涌了上来:母后说了,朕是帝王,眼光要放到五百年以后…… 只是,那个南洋经略使,真的愿意陪嫁女儿一座荒岛么? 第442章 各方反应不一 开平十一年的八月十八,天子平安年满十五,两宫太后下旨:大明连续五年干旱,全国百姓在朝廷组织下,正在全力抗灾自救,两宫太后念民生之多艰,拟取消天子大婚的全国选秀活动,兹采选南洋王衍爵之女王瑾,为天子妻,婚后册立为皇后……天子大婚流程,遵循《明会典》制度,交由礼部和司礼监执行。 旨意一下达,立即在朝堂和民间引起热议,各方反应不一。 都查院的御史们弹冠相庆,御史吴昌时第一个冲进左都御史刘宗周的公厅,拱手道:“恭喜大人!贺喜大人!都察院在大人的领导下,锲而不舍地上折子,请求让陛下大婚亲政,而今终于得偿所愿,这是都察院全体御史的胜利,可喜可贺啊大人!” 吴昌时是开平七年的进士二甲第三名,三年庶吉士散馆后,官拜都察院广东道御史,是都察院的活跃人物,任职以来,上奏请求为天子选秀的折子,不下十封,现在,他认为这个胜利,有他的一份功劳。 刘宗周也感慨万端,自天子年满十三岁起,御史们就陆续上折子,请求太后下旨采选秀女,为天子大婚做准备,太后全用是国事艰难、天子年幼等理由拒绝,不禁让人怀疑太后是在贪恋权势,不愿意失去秉国之权。 太后秉国以来,灭后金、削宗藩、平民乱、拓辽东五千里领土,开鲸海万里海疆,建立了指哪打哪的新京营,整改了遍布全国的卫所来加强对地方的控制,威势越来越重,越来越不受文官集团的控制。 文官们担心大明再出一个武后,于是不止御史们,许多朝臣也上折子请求选秀,结果两年前,轰轰烈烈的全国海选,只选出了两百多名秀女! 皇帝还一个没看上! 朝野议论的声音,普遍认为天子是受了太后的蛊惑,才下旨不采选裹脚的女子,太后的目的,就是要通过设置选秀障碍,从而阻止天子大婚,好继续掌控朝堂。 连顾问小组成员里,也有不少人持如此观点,包括刘宗周,他私下里没少游说三位阁老,要求他们担起重臣的责任,说服太后让天子早日大婚,两年多来,他的努力终于有了结果。 刘宗周认为,这是朝臣们努力的结果,他的坚持,对得起大明的历代先帝了…… “同喜同喜!”继吴昌时之后,陆续有同僚进入公厅,向刘宗周道喜,刘宗周满脸喜色地宣布,“今日晚上在城投大酒楼摆宴庆贺,御史台全员参加,不得缺席!” ………………………… 礼部公厅,礼部尚书钱士升也满脸激动,天子大婚后,就要正式亲政,裕安太后的时代即将过去,大明将要真正进入朱慈煌时代,三位七十多岁的古稀阁臣,早该致仕养老,做为礼部尚书,怎么也要轮到他入阁了…… 周延儒因受贿案被停职后,开平二年进士,詹府少詹事陈演升任社部右侍郎,原右侍郎钱谦益晋升为左侍郎,可把老头子高兴坏了。 做为礼部的左右侍郎,他们不但有希望高升尚书之位,要是活动活动,廷推阁臣都是有希望的,二人都眼巴巴地望着钱士升座下的椅子,巴不得钱士升早日入阁。 眼神太炽热,钱士升不得不咳嗽了一声,端起茶杯,却不饮,又放下,拿起桌子上的懿旨,对两位下属道:“我等何其有幸,能遇上此等盛事!两位太后的旨意,要礼部筹备天子大婚,但礼部要将准备工作做在前面,两位想想,天子大婚后,紧跟着是亲政,我等也要有所准备,才不致临时忙乱……” 钱谦益听了,附和道:“大人说的是,天子大婚,按《明会典》的流程,各项事务纷繁复杂,请大人下令,属下必当全力以赴办好差事!” 将天子的终身大事办好了,才能简在帝心,未来的内阁,还怕没有自己的一席之位? 钱士升的内心里,根本不想将工作,分配给这两个野心勃勃的下属,他希望从纳采问名开始,所有的大婚流程,都由他亲自出面,将大婚事宜办好,阁臣的位置,就稳了…… 看两位下属的心思,这份功劳,他是不可能自己独吞了,于是换上一副大公无私的表情,延手请两位下属:“来来来,咱们将工作(功劳)分一分……” 礼部和钦天监选定的大婚日期,是开平十二年的二月初二,龙抬头的日子。 ………………………… 户部尚书毕自严,正在盘点户部的库存,计算着能拿出多少银子来做为大婚费用。 天子大婚所花费的银子,历来没有定数,经济情况好的时候,就多花,如宣德帝朱瞻基大婚,就花费了275万两白银,经济情况较差的时候,就少花,但无论如何节省,皇帝大婚的费用,前后加起来不会低于150万两。 别说皇帝了,就是皇子大婚,所需费用就海了去了,神宗皇帝朱翊钧,为他几个儿子的婚礼,单单购买珠宝的费用,就达两千多万两! 近年来朝廷年年赈灾、免田赋、免丁口税,又在军事和民用技术上,加大了科研投入,朝廷运转全靠商业税和央企的利润支撑,他这个户部尚书,每天都掰着指头过日子,还不时伸手向内帑要钱,才能勉强保证年终不会出现赤字,就算出现赤字,也尽可能让赤字的数量少一些。 全体文官集团,都盼着天子大婚后亲政,毕自严哪里敢说户部拿不出钱?哪怕是向央行借钱,他也得凑一笔银子出来,否则,他这个户部尚书就干到头了,就算太后和天子不责怪他,朝臣们的口诛笔伐,也能送他回老家安享晚年…… 他正准备找商业部长王家彦和农业部长范景文想办法,书吏来报:“大人,南洋经略使王大人来访。” 毕自严闻言,立即放下手里的账册:“快请快请!” 亲自跨出公厅,站在台阶上迎接这位未来的国丈,这位走私商人,被太后正式任命为大明的南洋经略使,相当于南洋总督,官职正二品,与他这个户部尚书同级。 这位未来国丈只是一位监生,没有进士功名,太后任命他为经略使而不是南洋总督,算是给了文官们一个面子,尊重“非进士不得为正印官”的传统。 知晓南洋公司实力的毕自严,却不敢轻慢这位监生出道的经略使,况且人家马上就要成为国丈了呢。 待书吏领着王衍爵进来,毕自严一边拱手,一边下到最低一级台阶,嘴里热情地招呼道:“王大人到访,户部蓬荜生辉啊,幸会幸会!” 王衍爵也拱手道:“多事之秋,恐大人为天子大婚的银子发愁,本官特来看看,有何可出力的地方?” 毕自严上前,一把握住王衍爵的手,诚心诚意地说道:“哎呀,王大人是诸葛亮啊,掐指一算,就知道老夫正为这事儿发愁呢,快快里面请!” 王衍爵也不客气,在客座上坐下,还没饮茶就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匣子,递到毕自严手中:“这是我夫妇准备陪嫁给小女的银子,小女说压在箱子底下没用,让本官送到大人这里,供大婚之用。” 此举刷新了毕自严对未来皇后的认识,不愧是要成为皇后之人,居然将陪嫁的银子送到男方家来操办婚礼,这气度,一般的女子谁能做到? 他心情复杂,伸手接过对方手里的匣子,羞愧地说:“大明连年灾害,赈灾、免税不断,是以国库空虚……王小姐这陪嫁银子,老夫受之有愧啊。” 一边说有愧,一边打开匣子,上面一张总单,例明各种金额的银票各有多少张,第一行,就是十万两的银票十张! 这就一百万两了?毕自严虎躯一震,顾不得其他,先将目光移到最后,见总数那一栏上写着:白银一百五十万两,黄金五万两! “王……王大人……”毕自严以为自己看错了,又仔细看了一遍,结结巴巴地道,“这是给王小姐压箱底的银子?” 第443章 张嫣移宫 王衍爵老神在在地拱手道:“瑾姐儿是本官的小女儿,这些银子,是他的四位舅舅和两位姨妈,还族中长辈和亲朋好友给的添妆银子,本官夫妇也陪嫁了一些,我家瑾姐儿说了,先交给大人应急,反正也是用在她的婚礼上。” 毕自严立即听出了他的话外之音,赶紧保证道:“王大人请放心,本官这就去银行设立专门账户,保证每一分银子,都用在天子大婚的费用上,绝不挪用一个铜板……” 拆东墙补西墙,是大明朝廷的惯例,王衍爵才有此敲打,毕自严也赶紧作出保证。 正事谈完,毕自严聊起了往事,他说:“本官是万历二十年的进士,第二年老首辅应召回朝,本官有幸目睹老首辅的风采……” 他说的是万历朝的首辅王锡爵,王衍爵的族兄,其实那时候,他还是一只官场菜鸟,王锡爵贵为首辅,根本关注不到他,他是真的“目睹”人家的风采。 王衍爵对这位族兄,也是满怀钦佩,闻言不由得感慨道:“是呀,本官年轻时,多得族兄教导,至今难忘。” “想不到老首辅身后还被人诬陷,致使子弟远走南洋……”毕自严笑道,“好在太后拨乱反正,还了老首辅一个清白!” ………………………… 为了天子大婚,后宫的事务也不少,首先是,懿安太后要从坤宁宫移居慈宁宫,坤宁宫是皇后的居所,前几年因为天子年幼,户部一直入不敷出,连内帑银子,也多拨出去赈灾,慈宁宫的修缮工程一拖再拖,懿安太后就一直住在坤宁宫。 此时,她要给未来的儿媳妇腾屋子,要先修缮慈宁宫。 平安亲政后,张蔷也要移居慈庆宫,几位太妃也要移居哕鸾宫,这些宫殿都需要修整,工程量巨大,毕自严上书:户部今年挪不出银子,请将这部分资金需求,做进明年的预算里,至于银子,须得先向央行或建行贷款…… 天子平安下旨:“朕大婚娶妻,只消占用坤宁宫给皇后居住,其余东西六宫,尽皆空置,而哕鸾宫住着众多老太妃,再将几位太妃移居过去,太过拥挤,实在有违孝道,着先皇的四位太妃,仍居住原来的宫殿,待需要时再移居哕鸾宫。” 下旨修缮三处宫殿:慈宁宫、慈庆宫、坤宁宫,同时请懿安太后暂时移居景仁宫。 工部尚书倪元璐接到任务,立将任务交给左侍郎张九德,自己仍去关注他的下一条铁路建设去了。 好在三处宫殿的梁、柱、枋、檩等主要木构件都十分完好,只需要打磨上漆就行,对于所需的汉玉白和青石等材料,太后大笔一挥:采买这些昂贵的材料,劳民伤财,直接用水泥修缮,再刷上大漆就行了。 张九德接到旨意,狠狠松了一口气,他在河南修了两年河堤,目睹了灾区百姓为了挣两斤三合面,全家老小上河堤挑土抬石的辛苦劳作,根本不赞成在修缮皇宫时大肆铺张。 太后的旨意,正合他的心意,没两天就组织工匠进宫,将三处宫殿打起围墙,叮叮当当地修缮起来。 懿安太后张嫣,在坤宁宫的暖阁里,挂着一张朱由校的画像,日日上香,有时侯也在画像前诉诉自己的心事。 移宫前,张嫣点燃一炷香,插在供桌上的宣德炉里,对着画像上的朱由校喃喃道:“万岁爷,臣妾终于将你的安哥儿守大了……他明年就要大婚了……您同臣妾一起,将这地儿腾出来给他们小两口……咱们选移去东边的景仁宫,待慈宁宫修缮完毕,咱们再移居过去……” 说着说着,美丽的杏眼里流下泪来,东北虎二宝伏在她身边,似乎感受到她情绪的变化,凑上来用虎头蹭蹭她的裙子,想安慰安慰她。 张嫣俯下身摸摸它的虎头:“二宝,本宫这是高兴……走吧,咱们去景仁宫。” 张嫣取下朱由样的画像,卷起来双手捧着,出了暖阁来到廊下,见院子里的花生、玉米、红薯、土豆长得正好,忙吩咐胡嬷嬷道:“告诉施工队,别踩坏了院子里的庄稼,还没到收获的时候……” 景仁宫就在坤宁宫的东边,张嫣甚至不用软轿,带着二宝和一众宫人,两炷香的功夫就走到了,一入暖阁,先将朱由校的画像挂起来,再把二宝的虎窝安排好,这才进入自己起居休息的地方,四下里一打量,发现景仁宫也重新布置过了,自己在坤宁宫用惯了的物件,大多搬了过来。 胡嬷嬷见她四下里打量,忙上前笑道:“太后,这都是司礼监的老王亲自带人布置的,说是万岁爷特意交待他,要将太后惯用的物件,全都搬过来,就怕太后不习惯……万岁爷时刻记挂着您呢。” 张嫣想起那个,自己从夹墙中救出的孩子,心里暖乎乎的,感慨道:“辰光过得好快啊,平安都要大婚了……本宫就算去到天上,也能向先皇交差了……” 胡嬷嬷忙道:“太后说什么话呢?先皇在天上有知,也会为万岁爷高兴呢,万岁爷大婚后,皇后也还年轻,全赖太后教导呢,就是将来有了皇嗣,也要太后操心抚育,这后宫啊,离不开太后呢。” 张嫣:“万岁爷还有个亲娘呢,哪里就轮到本宫操心?” 语气酸酸的,说不出是什么情绪,平安亲政了,张蔷不是没事了么?正好管理平安的家事。 胡嬷嬷不同意:“太后可别这么说,老奴说句不中听的话,自打万岁爷登基,裕安太后就一心扑在前朝的政事上,将后宫的大小事务,都丢给太后,就是她老人家和万岁爷的衣食住行,哪样不是太后打理的? 老奴看啊,裕安太后习惯了处理朝中大事,于后宫里的大小事务,属实不太精通,还得依赖太后呢。” 正说着话,外面报乾清宫总管太监张泉来访。 胡嬷嬷连忙给张嫣整理了衣裙,扶着她到南窗边的贵妃榻上坐好,这才往外道:“请张公公进来。” 张泉进来,先给张嫣磕头:“张泉见过懿安太后。” “张公公请起,找本宫何事?”她知道这位张蔷身边的忙人,向来无事不登三宝殿,于是直接问道。 张泉躬身递上一个匣子:“裕安太后说,后宫三大殿的修缮,全赖太后监督,命咱家带来二十万银子,用于采购三大殿的帐幔褥帘、字画摆件等用品…… 裕安太后特意交待:十几年来,太后主持后宫十分辛苦,慈宁宫的用品,务必要选最好的……请太后不必节省,银钱不够的话,着咱家再送来。” 几句话说得张嫣心里暖暖的,嘴上却说道:“自己的儿子大婚,她却做起了甩手掌柜,惯会来使唤本宫……” 张泉知道她是在说笑,忙凑趣道:“太后说得是,这后宫哪里离得开太后?待万岁爷大婚后,让他们小两口好好孝顺太后,才对得起太后的一番操劳啊。” 张嫣笑道:“得了,你跟你主子一样,惯会拿银子砸本宫,只是这一次,本宫也要听听她的意见才行,你家主子在忙什么呢?” 张泉恭敬地道:“禀太后,裕安太后在处理蒙古来使之事……” 第444章 你怎么来了 正当大明的文官们,为皇帝即将大婚亲政而弹冠相庆时,宣大边墙外的蒙古诸部,发生了一件大事。 话题还得从头说起,1368年,朱元璋派徐达、常遇春攻破元大都,元顺帝携后妃、太子等逃亡上都,史书上将此后的元朝,称为北元。 后来,北元中央朝廷,对诸部的控制力越来越弱,黄金家族的子孙纷纷自立,不服朝廷调遣,北元分裂为几股大的势力,各方势力为了牧场、牛羊和女人,不断地互相征伐,草原上两百年来,一直纷争不断。 到了平安继位,张蔷秉政的时期,处在辽东平原的内喀尔喀五部和嫩江口的嫩科尔沁部落,已经被后金征服,剩下原大明朵颜三卫的诸部只剩下两千多人,在后金、大明和察哈尔之间的夹缝中生存,左右摇摆,皇太极第一次入关,带路的就是朵颜部的台吉苏布迪。 而泛漠南诸部,也分裂为左右翼,右翼蒙古就是俺达汗的子孙,在三娘子的主持下,一直与大明保持着良好的关系,左翼的林丹汗,占据察哈尔地区,他统一蒙古的理想还没实现,就被后金打得落花流水,不得不西迁。 却又在青城遭到右翼蒙古的强烈抵抗,要不是大明出兵为他收回察汗浩特,他就要沦为草原上的流浪大汗了。 林丹汗回到察汗浩特后,开始选择亲近大明,将朵颜三卫的地盘,全部还给了大明,得到了蓟镇总兵何可纲我支持,在边墙外开办了一个榷场,林丹汗的物资丰富起来后,又在大明的支持下,开始了他统一漠北蒙古的步伐。 漠北蒙古与大明之间,还隔着漠南蒙古,直到大明的势力,深入到外兴安岭以北地区,外喀尔喀的三部,才因为大明商人的到来,与大明有了交往,于是也从大明商人那里,购买了精铁打制的弓箭,与野心勃勃的林丹汗,打得你死我活。 漠西蒙古是最桀骜不驯的一部,多次纵兵闯入嘉峪关、甘肃镇、宁夏镇一线打草谷,直到张蔷秉政,不远万里给边镇送去了粮草和火器,情况才有所好转。 加上漠西蒙古内部也矛盾重重,争斗不断,张蔷委任洪承畴为西北四镇总督,曹文诏为总兵,对漠西蒙古四部,采取远交近攻的方式,拉一部打一部,十几年下来,强悍的漠西诸部,全都元气大伤,趴地上了。 就算噶尔丹照原本的历史上那样出生长大,也建不起准噶尔汗国了。 蒙古诸部的战争中,少不了大明的煽风点火,没办法,张蔷接手的是一个烂摊子,攘外必须安内,对于北边的蒙古诸部,只能让子弹飞一会儿。 连年征战,又无法南下大明边墙内打草谷,蒙古诸部的人口、牲畜都大量减少,加上去年、今年又遭了白灾,又受旱灾的影响,草原上饿死了大量的牲畜,有的部落,连人口也饿死不少。 只有向大明称臣的右翼蒙古三部,因为能够与大明通商,每年都能得到大明太后的赏赐,日子过得很滋润。 诸部一看,好家伙,我们忍饥挨饿,吃糠咽菜,你们却靠着大明吃香喝辣,这怎么行?抢他! 林丹汗更是雄心勃勃地要统一漠南蒙古,将富裕的右翼蒙古收入麾下,用右翼蒙古的财富,助他征服大漠,重新统一蒙古,再现他先祖成吉思汗的荣光。 于是林丹汗与漠北蒙古握手言和,漠西蒙古四部也放下了争斗,决定到右翼蒙古抢物资,总得先活下去再说嘛。 于是在这年的九月,秋草黄,牛羊肥的时节,漠西、漠北诸部,加上林丹汗部,组织了十五万人的联合部队,准备攻打右翼蒙古的青城。 说是十五万人,其实还包括了四五万人的牧奴和杂役,但就算十万人的骑兵,也是一支庞大的力量,何况这些骑兵常年征战,其战力,估计与当年横扫欧州的蒙古铁骑也差不了多少! 诸部要攻打青城的消息,早早地就被大明商人们传回了朝廷,这么多蒙古军队聚集在边墙外,朝野上下立即紧张起来,万一突破边墙,北京城将又一次面临被围城的危险。 就算不被围城,几万蒙古骑兵深入大明内地,估计不止北直隶,整个黄河以北都得糜烂! 张蔷连夜召开紧急军事会议,决定任命孙传庭为太原、大同、宣府三镇总督,连夜奔赴宣府组织防务;原宣大总兵满桂,总督三镇军务,受孙传庭节制; 命蓟镇总兵赵率教、辽镇总兵祖大寿,关闭蓟辽边墙外的榷场,加强防守,防止蒙古人偷袭。 同时八百里加急,传谕洪承畴,加强西北边墙的防守,防止饿急了的蒙古人突入边墙劫掠。 兵部紧急调运粮草武器等物资,送往各边镇备用。 一时间,从京师往九边军镇的官道上,车辚辚,马萧萧,行人弓箭各在腰,一派大战将至的紧张气氛,无他,大明立国两百多年,蒙古始终是最大的威胁,在文官们的认识里,蒙元是比后金更大的威胁。 蒙古人自己还没打起来,大明这边先做好了防御准备。 青城里的顺义王卜失兔也收到了联军即将来犯的消息,吓得他赶紧向大明求救,张蔷下旨,令孙传庭全权处理。 天子平安,决定亲自到宣府观看蒙古人的这场世纪大战。 消息一出,朝臣们大惊失色:礼部尚书钱士升、左都御史刘宗周、连很少对军事部署发表看法的刑部尚书郑三俊,也上书反对天子亲身涉险:“天子尚未大婚,帝国还没有接班人,自古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请陛下为江山社稷,三思而行。” 意思是,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做事不要任性而为。 内阁中,韩爌也不赞成平安去涉险:“刀箭无眼,万一蒙古人转攻我大明,陛下就算全身而退,也有损威名啊。” 一个临阵逃跑的天子,在百姓和朝臣中还有什么威信?后世史书怎么写他? 孙承宗和袁可立,却是赞成平安去往前线的:“宣大边墙,经过这几年的修整,各处的豁口都修补好,蹲堡里共架设了一千多门大明火炮,兵精粮足,固若金汤。 且陛下亲临前线,一来鼓舞边军士气,二来震慑蒙古诸部,臣是赞成的。” 两位老臣没有明说的是,大明准备了十几年,这一次收服蒙古之战,值得史书大书一笔,天子必须亲征啊,总不能让功劳被孙传庭一人得了…… 兵部尚书李邦华、户部尚书毕自严、工部尚书倪元璐、工部左侍郎卢象升、工部右侍郎毕懋康、右都御史朱燮元,全都上书,支持天子亲临宣府,组织防务。 最终由顾问小组投票决定,支持天子朱慈煌,亲临宣府主持防务。 裕安太后张蔷下旨,此次护卫天子西征的,除了内操军两个卫,还有京营的两支部队,统领四支部队的,乃是当年随天子消灭后金的京营四大前锋,如今京营的四大金刚:曹变蛟、吴三桂、周遇吉、黄得功。 平安的五位伴读,也随驾前往,御马监总监方正化,总领后勤粮草,黑衣僧人法安大师也护卫在左右,外人只当他是皇帝的师傅,随行保护天子安全的,却不知他担负着往来的情报传递重任。 九月初十,重阳节刚过,平安在得胜门外率队出发,在王子义的身边,他发现了一位男装打扮的随从,正目光烁烁地望向他。 “你怎么来了?” 第445章 青城保卫站一 平安望向王子义,脸色沉了下来:“你怎么让她跟来了?” 王子义苦着脸说:“臣也不想让她来啊,奈何臣的爹娘同意她跟来……” 王瑾打马上前,对平安拱手道:“陛下放心,臣女在南海上,也上过施家船队,与西方海盗交过手的,臣女能保护自己。” 平安听母后说过,所谓的施家船队,实际上是南洋公司的一只海盗船队,专门在南美到欧洲的黄金航道上,打击西方海盗,遇到抢劫的西方武装商船,也顺手收拾一下。 平安听说未来的岳父岳母也支持她前来,倒不好责备她了,正要劝她回去,身侧的法安大师对他说道:“陛下,当年孝慈高皇后随太祖爷四处征战,以贤德着称,臣看王姑娘颇有高皇后之风,陛下就允准她同行吧。” 平安当初选择王瑾,还是法安大师看过王家表姐妹的面相后,说了句:“王姑娘更有母仪天下的气度。” 另一位师傅方正化,则更喜欢一身武艺的袁灵惠,但平安最终还是选择了王瑾。 自王子义拒绝平安上王家后,两人已经有大半年时间未见面,此时见到王瑾,平安心里是开心的,得了师傅的支持,他咧开嘴笑了,对王瑾伸出手:“到朕身边来。” 法安大师拨马让开一个位置,王瑾打马上前,红朴朴的鹅蛋脸笑得像一朵牡丹花:“谢陛下,臣女给陛下带来了好东西。” 护妹狂魔王子义也立即上前,被平安伸手一指张世泽几人的方向:“你,去跟他们在一起!” 王子义:……君无戏言,军中无戏言……妹妹被他抢走了…… 三日后,平安抵达宣府,孙传庭率满桂等一众文官武将,将天子一行安置在总督衙门,京营四大金刚,率两万多随行将士驻扎在城外,将宣府城守卫得跟铁桶一般。 平安一住下,就召开军事会议,询问北边蒙古的情况。 孙传庭躬身答道:“回陛下,臣接到太后的懿旨后,已经着满总兵麾下的副总兵满和,带着支援的粮草物资进驻归化城(即卜失兔的青城,大明官方一直叫它归化城),据昨天传回来的消息说,诸部联军距归化城,还有三天的路程。” 消息与法安大师收到的一致,平安点点头,又问:“三镇边军准备得如何了?” 满桂:“回陛下,城墙上预备了充足的粮食武器,足够应付五万大军同时攻城……三镇将士也分三班日夜值守,边墙外有右翼蒙古的斥候随时传递消息,三镇边军已经做好准备,蒙古人胆敢来犯,定将他们消灭在边墙之外!” 前线的总指挥是孙传庭,平安了解情况后,将指挥权交回给孙传庭:“前线仍由孙督师总指挥,明日,朕上城墙慰问守城将士……” ……………………………… 此时,右翼蒙古的青城里混乱不堪,顺义王卜失兔收到诸部联军来攻的消息后,为了防止城外板升地的汉人逃入边墙,下令城外居民,带着粮食牲畜,全部迁入城内。 小小的青城内,各处空地上,甚至连大街小巷都挤满了满蒙百姓,到处是人畜粪便,搞得整座青城,臭气熏天,城里的蒙古贵人怨声载道,躲在王帐周边的蒙古包里不想出来。 大明副总兵满和更受不了城里的臭味,要求将他的指挥部安置在城楼上,他说:“本将亲自为顺义王守城。” 蒙古贵族们既想得到大明的支援,又怕援军驻在城里,威胁到他们的安全,巴不得他驻到城墙上去为他们守城,如当年打退林丹汗那样,打退这次的诸部联军,立即同意了他的请求。 今日为了参加军议,他不得不下城墙,穿越拥挤的街道,来到卜失兔的王帐。 右翼蒙古本来由三大部落组成,土默特部、永谢部和鄂尔多斯部,当年,还是卜失兔的祖父扯力克做顺义王的时候,永谢部因为支持三娘子的亲孙子素囊台吉谋反,与卜失兔争夺顺义王,被扯力克汗打压,如今的永谢部只剩一万多人的残部,由谢伯颜台吉统领,依附于土默特部生存,在王庭上没什么话语权。 如今,在王庭上位置靠前的,是土默特部的实权贵族和鄂尔多斯部的布延鸿台吉,满和的位置,在顺义王的左手第一位,那个位置还空着,满和还没有到。 蒙古贵族们,正在讨论是战是降的问题,这个问题必须背着大明副总兵讨论,否则,万一惹恼了满和,他率军撤回边墙,右翼蒙古只有献上财物人口,跪地求和的份。 卜失兔四十多岁,从小养尊处优,已经失去了其高祖俺达汗马上汗王的风采,变得更儒雅,脸上的肌肤也白皙得不像蒙古高原上的人,此时,他的一张扁平脸皱成一团,对右手边的青把都儿济农道:“阿哈,本汗觉得,咱们还是要做两手准备,万一明人打不过诸部联军,咱们不能让人灭了族……” 济农青把都儿是卜失兔的堂兄,也是他的心腹,他坚定地站在卜失免一边,为他出谋划策,此时也不例外:“大汗,你做决定了吗?臣弟这就下去安排!” 见盟主都没有信心,鄂尔多斯部的布延鸿台吉也打起了退堂鼓:“是啊大汗,满和将军只带了六千人,他们的那些武器弹药,能守得住青城吗?万一败了,右翼蒙古就要如朵颜三部一样消失。 而联军毕竟是蒙古人,诸部汗王与咱们,同为黄金家族后裔,看在成吉思汗的面上,也能留咱们一条活路不是?” 永谢部的谢伯颜台吉没有发言权,坐在那里不出声。 青把都儿的弟弟,鸿把都儿站起来反对:“汗王不可!私下里接触联军,一旦走漏消息,被明人知晓,明人会认为咱们出卖盟友,到时候,明人只是撤军回关内还好,就怕那满和一怒之下,先灭了我等…… 他们可是守在咱们的城墙上,只要调转火炮朝城内轰击,我等还跑得掉么?” 卜失免脑袋一翁,正要说话,就听大帐外的士兵大声喊道:“大明满副总兵到——” 王庭上的讨论戛然而止,卜失兔忙收拾心情,冲门外道:“请!” 满和头戴笠型盔,身穿山纹甲,脚登马靴,气宇轩昂地走了进来,到大厅中间站定,抱拳对着卜失兔说:“百里外已经发现敌人的斥候,本官来听听汗王如何御敌?” 第446章 青城保卫站二 卜失兔苦着脸说:“满将军是知道的,本部当年与林丹汗大战,青壮战士死伤无数,如今,我部满打满算,也凑不出两万战士来……这次拒敌的主力,还要仰赖满将军!” 按照前几天的战略部署,满和要求卜失兔将两万蒙古骑兵撒出去,到草原上袭击各部的粮草,以减轻守城的压力。 但蒙古贵族们,都想保存自己的实力,万一青城守不住,他们还要靠这点兵力逃命呢。 已经商量好的方案,蒙古人却迟迟不动,满和早看出了他们的心思,也不揭穿他们,只是说:“本官今早接到孙总督的指示,万一青城守不住,着本官保护顺义王的王庭,迁入边墙内越冬,待联军撤走,再助顺义王收复青城。” 卜失兔以下,在坐的贵族们都松了一口气,万一战败,他们还可以躲进明国的边墙内,但是,人家只说了“顺义王的王庭”,大明是绝不会允许两万蒙古骑兵进入边墙的,别说士兵,就是他们的部族,人家也没有承诺可以躲进边墙过冬。 失去了战士和部族,他们在大明朝廷眼里,就跟折断翅膀的雄鹰一样,再也无法翱翔蓝天,这片蒙古草原,再也不会属于他们了。 所以,青城必须守住,为此牺牲一点实力,也比躲进边墙更好一些。 鸿把都儿站起来,冲满和道:“满将军,我家大汗已经点齐兵马,就等满将军的人手一到,就撒向草原,按原计划行动!” 卜失兔不得不点头附和道:“是啊,人马已经点齐,只等满将军了。” 满和双手一拍,大笑道:“好,顺义王这个态度,才是积极抵抗的态度嘛,放心,本官的四队人马,已经在各城门等候,只等顺义王的战士一到,就随同出发。” 要袭击诸部的粮草,离不开震天雷和燃烧弹,这些火器必须由明军亲自掌握,满和必须派兵跟随,同时,明军还要监督右翼蒙古与联军苟且言和,反过来背刺大明。 在满和的劝说(威胁)下,各部按照部族大小,凑出了两万青壮战士,一万协助明军守城,一万被满和分成十几支小队,带着明军撒向草原,去袭击诸部联军的粮草牲畜。 九月十八,诸部联军抵达青城,按照约定,林丹汗攻东城墙,车臣汗率漠北诸部攻北城墙,杜尔伯特汗率漠西蒙古攻西城墙和南城墙。 从高空中俯看,十万人马和无数的牛羊,如蚂蚁一样向青城移动,小小的青城,就如草地上的一片树叶,似乎顷刻间就要被扑上来的蚁群吞没。 四边伐鼓,三军大呼,弯刀烁烁映日,旌旗烈烈迎风,气势排山倒海扑面而来。 城墙上的卜失兔吓坏了,他出生时,右翼蒙古与大明,已经四十年不动刀兵,除了当年与林丹汗打了一场,他没经历过战争,更没有见过十万人攻城的恐怖场面。 他立刻后悔了,后悔向明国求助,他应该派人与诸部和谈,哪怕牺牲一点牲畜财物,甚至送出去一点女人,他也不要被十万人淹没。 现在,明国太后信守承诺,派人来帮他守城了,还带来了犀利的火器,但草原上再凶猛的老虎,也架不住狼群的进攻啊。 不知道现在派青把都儿出去和谈,还来不来得及? 肯定来不及了!明国的满将军就站在他身边,他要是敢说出派人和谈的话,满将军立即就能掏出腰间那支短铳崩了他…… “来了……来了,他们来了!”卜失兔两股颤颤,指着远处喊道,“满将军,快开炮!别让他们靠近来!” “顺义王无忧,敌人还在三里之外……” 满和心里也很紧张,他也没见过十万人一起攻城的场面,隆隆的马蹄声,就如天边滚滚而来的闷雷,令人窒息。 但紧张没用,战场死生之地,容不得人犹豫,三里远的路程,骑兵眨眼就到,满和举起令旗:“火炮,发射!” 城墙上的其他蒙古贵族,见到围上来的骑兵,状态并不比卜失兔好,就连力主抵抗的鸿把都儿,都后悔自己的决定,要是青城被攻破,右翼蒙古将面临灭族的命运,那时候,他就是部族的罪人。 容不得他多想,四面城墙上的大炮就响了,明军这次的弹药,并不是铁球,而是开花弹,炮弹落入敌阵中,轰地爆炸开来,瞬间将周围的人马炸上了天。 看得城墙上的蒙古贵族和士兵直嗟牙花子:这还能活?长生天保佑挨炸的不是自己! 敌人的骑兵太多,火炮根本不用瞄准,对着敌人点火就行,一颗炮弹落下去,总能炸死炸伤十来匹人马,后面的人马刹不住势头,被拌得人仰马翻,引得周围一阵混乱。 巨大的爆炸声和炽热的火光,让没见识过火炮的蒙古马受到惊吓,立时四处乱窜,连马背上长大的骑兵也控制不住。 这阵势,确实吓人,吓得城墙上的守军立即就开炮壮胆,连续不断的炮声,扰敌了气势如虹的联军攻势,无数的人马被炸上了天,受惊的马儿四处乱窜,躲避不及的战马和马上的骑士,被撞倒在地,瞬间被后面的马蹄踏成肉泥。 就算混乱,提起速度的骑兵也收不住势头,仍然闷头往前冲,眨眼间冲到两百步以内,战马打着响鼻,嘶声震天,从骑士和战马的嘴里喷出的热气,如烟雾一样在空中缭绕,混和着激起的黄沙,裹挟着黄沙里的人马,如沙尘暴一滚滚而来。 这阵式,别说城墙上的汉蒙士兵吓肝胆俱裂,就是满和也惊呆了,手中的令旗挥舞,嘴里大喊:“火炮、虎蹲炮、一窝蜂、燃烧弹,发射!发射!” 此时,他已经忘记了青城是有城墙的,虽然没有大明的城墙高,没有大明的城墙厚,以蒙古人的攻城水平,一时半会儿是攻不上来的。 一窝蜂压下角度,专门射马,冲进射程内的战马,被无数锋利的三棱箭头,轻易地射穿身体,扑地而倒,骑上的骑士被摔下来,不是断头就是断腿,不是摔死就是摔晕,就算侥幸没受伤的,没了战马的骑士,那还是骑士吗? 阵地上倒下一片,人马的尸体阻滞了后面骑兵的速度,加上火炮还在连续不断地提供远程打击,十万人的滚滚洪流,慢慢地缓了下来。 用投石机抛出的燃烧弹,带着长长的尾焰落入敌阵,轰地爆燃起来,里面是经过提纯的猛火油,火力比一代燃烧弹强多了,今日第一次在战场上使用,就让诸部联军吃了大亏。 第447章 青城保卫站三 战马听到炮声,还能在骑士的安抚和控制下勉强稳住,但被炽热的火焰近身威胁,出于动物求生的本能,任你多亲近的骑士,也控制不住了。 上百颗燃烧弹投入敌阵,青城外的原野上,瞬间燃起熊熊大火,被溅上猛火油的人马,如火炬一样四处乱窜,有人上前救援,哪知那火焰跟本扑不灭,救援的这被蹭上油脂,也跟着燃烧起来。 眼睁睁看着乱窜的火炬,慢慢倒地,引燃地上的野草,最后与野草一起,烧成一堆灰烬。 再强大的心脏,也承受不住,刚才还在一起冲阵的兄弟,在眼前被活活烧死,骑士们终于崩溃了,拨转马头就向后跑去。 有人吓疯了:“天火……这是天火……成吉思汗发怒了……眼看着他的子孙们互相残杀,降下天火来惩罚咱们了……” 有人在大声哭泣:“呼斯楞……呼斯楞……我的俺答……” 青城城墙上,明军不管不顾的一顿输出,终于打退了联军气势如虹的进攻,从望远镜里看去,联军的后队已经停了下来,前队也调转马头,向后退去。 满和松了一口气,太吓人了,不愧是三百年前横扫欧亚的蒙古铁骑,这阵势,要是没有火器,谁能受得起这一冲之力? 他身边的卜失兔,也终于缓过劲来,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自己已经跌坐在一把辅着虎皮的椅子上,手心攒出了汗,连虎皮上的毛,也被他揪下来一把。 “退了……嘿嘿……满将军……他们退了……”卜失兔颤抖着声音,不可置信地望着燃烧的战场,后面的敌人,如潮水般地退了。 满和哈哈笑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王爷请放心,联军就算再次攻城,也不会像这次一般,一次性投入这么多人马了。” “满将军威武,来人,吩咐下去,杀牛宰羊,犒劳满将军的队伍,庆贺胜利!” 满和点头道:“犒劳将士们是应该的,庆贺还早了点,本官要去巡视弹药消耗情况,王爷请便,告辞!” 说完,接过亲兵递来的缰绳,翻身上马,沿城墙巡视去了。 卜失兔也在侍卫的护卫下,满心欢喜地回到了王帐,从城墙上下来的各部统领和蒙古贵族们,个个脸上洋溢着兴奋和紧张的笑容,一直同意献了羊酒来犒军。 ……………………………… 城外的诸部联军,直退出二十里外才扎下大营,草原阔大,诸部在事前,全靠使者往来联络,现在到了目的地,一击不中,不可能像往日那样远遁,各位大汗们,当然要会面商讨一番,再作下一步的打算。 此次攻打青城的方案,是林丹汗首倡,几位大汗当然聚在林丹汗的大帐里来议事。 为了招待远道而来的各位大汗,林丹汗送上了从明国进口的,雪白的丝绸哈达,又拿出部族用羊毛换来的砖茶,煮上鲜香的奶茶招待客人。 这是草原上迎接客人的最高礼仪,几位大汗却满脸的沉重,没有一丝笑脸。 进入汗帐,林丹汗坐在主位,左手边是漠北土谢图汗部的土谢图汗、车臣汗部的车臣汗、扎萨克图汗部的扎萨克图汗,右手边,是漠西科布多蒙古的杜尔伯特汗、青海蒙古的和硕特汗、新疆旧土尔扈特卓哩克图汗。 如果卜失兔汗也在此,那么蒙元分裂两百年多后,黄金家族的子孙们再一次聚在了一起。 林丹汗坐在上首,心里有一种莫名的陶醉,将这些人聚拢在他麾下,是他少年时期就发下的宏愿,今日好像实现了? 但现实很快打破了他的幻想,几个月前还在跟他打生打死的车臣汗首先发难:“林丹,你不是说卜失兔就是一只绵羊,咱们的大军一到,他就会吓得乖乖交出财物,率部投降么?今日之事,你怎么解释?” “是啊,卜失兔哪里来那么犀利的火器?”青海的和硕特汗附和道,比他们蒙古人的回回炮,厉害太多了,“明人肯卖给他?” 林丹汗立即从虚妄的幻想中清醒过来,老老实实地答道:“明人哪里肯卖给他?城墙上肯定驻有明国的边军,明国的火器是不会卖的。” 他就买不到,只能换一些铁箭头和粗笨的弯刀,还贵得要死。 “有明人为卜失兔守城,青城打得下来么?”新疆的卓哩克图汗担心地问,早知道守军有如此犀利的火器,他就不来了,他宁愿北上与哥萨克骑兵对砍,也不愿意被那扑不灭的大火烧成烤全羊。 说起来是十万联军,除去三四万人的牧奴和杂役,剩下的战兵分摊到各位汗王身上,每位汗王手下也只有一万来人,这些青壮又归属于各大小部落,组织一次战役可真是不容易。 但来都来了,青城肯定是要继续攻打的,林丹汗命人送上酒肉,让远来的客人边吃边聊。 …………………… 宣府城,三边总督孙传庭,总兵满桂,陪着天子朱慈煌站在城墙上,虽然看不到六百里外的归化城,他们却知道,那里正发生着激烈的战事。 草原上草色金黄,正是牛羊贴秋膘的好时候,此时从望远镜里,却根本看不到牧人。 天空秋高气爽,大雁排成人字,成群结队地飞往南方,一只孤鸟从北边飞过来,扰乱了大雁的行列。 “陛下,那是海东青,”满桂指着空中的孤鸟解释道,“有归化城的消息了。” 果然,那只孤鸟落在城墙上,有鹰奴取下它腿上的竹筒,递给旁边的士兵,那兵士举着竹筒,往三人站立的地方过来。 站在两丈开外的法安一挥手,他的小弟子法诚就冲了过去,对那士兵道:“小心有诈,竹筒打开检查后才能递上去。” 那兵士双手递上竹筒,法诚接过来,抽出里面的一卷纸,将纸卷和竹筒放到鼻尖闻了闻,才拿回来对法安道:“师傅,无事。” 法安对身边一个纤瘦的兵士说:“你去,给送过去。” “谢谢大师,”那士兵从法诚手里接过竹筒,脆生生地道,“谢谢法诚师傅。” 转身跑到平安身边,将纸卷抽出来递给他:“陛下,归化城来消息了。” 平安冲他笑笑,接过纸卷展开,孙传庭和满桂也凑上来观看。 “十万人冲阵?被打退了?”满桂不可置信。 第448章 青城保卫站四 孙传庭更理智一点:“情报显示,蒙古诸部联军,真正的战士只有六成,其他的都是牧奴和杂役,当然,这些牧奴和杂役,也是能骑在马背上冲锋的。” “弹药消耗了三成?”满桂看到后面,惊叫起来,“这才第一仗,满和是怎么指挥的?” 平安想起自己在辽南太平山上遇险的那次战斗,皇太极只几千人冲锋,他身边的四大金刚都差点没顶住。 归化城外十万人冲锋啊,那是怎样的阵势?估计换了自己,别说三成,所有的弹药都得打出去。 “能守住就不错了,”平安温言道,“想办法再送一些弹药过去。” 满桂躬身答道:“回陛下,送不了,城外的草原上都是诸部联军,无法送过去。” 平安急了:“那怎么办,弹药一旦告罄,五千明军将士,还要提刀上前拼命?” 卜失兔还不值得明军为他拼命。 孙传庭拱手答道:“陛下勿忧,按照布置,联军围城前,满将军应该已经派出军队,撒到草原上袭扰联军的粮草,没了粮草,联军必定大乱,归化城的压力也会减轻许多。” 平安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压低声音道:“临来前,太后有令,此役务必歼灭蒙古人的有生力量,朕就怕烧了他们的粮草,反而让他们退走……” 孙传庭和满桂对视一眼,太后这是,要聚而歼之啊。 沉吟良久,孙传庭才道:“陛下,臣有一策……” “快快说来!”平安将信纸递给满桂,殷切地望向他。 “不知满将军派了多少军队出城,这些人能烧掉多少粮草,这些人有没有与联军骑兵对冲的能力,为了保险起见,臣提议派出几支骑兵队伍,携带燃烧弹等火器去偷营,趁着敌人熟睡之机,打他个措手不及,最好引起营啸……” 满桂立即懂了:“让他们自相残杀,各支小分队,最好扮成蒙古人!” 想了想又摇头道:“陛下、大人,本兵手下倒是有些蒙古人,但他们身负守城重任,把他们派出去了,一旦敌人狗急跳墙来攻城,本兵要保证陛下的安危啊。” 平安指了指宣府城外,内操军和京营的营帐,笑道:“朕带来了四位骁将,让他们去草原上撒撒欢,满卿派人带路就行了。” 临行前,母后对他说:“将军是从战场上拼杀出来的,不是教场上训练出来的,有机会,一定让曹变蛟四人领兵参战,这种世纪大战,他们一生中也遇不上几回。” 现在,机会来了。 孙传庭也明白了陛下和他身后的太后的心意,带这么多人马来,就是怕他们不能歼灭诸部联军,既是来督军,也是来参战的。 “谢陛下支持,臣这就下去安排,”孙传庭拱手回禀,“还请陛下回城休息。” 满桂也说:“臣下去组织人手,请陛下回城休息。” 平安点点头,对身边瘦小的兵士说:“走,回城!” 当天晚上,趁着夜色,宣府城墙上的关门悄然打开,几支身着蒙古长袍的骑兵队伍,一人双马,赶着十几辆大车,从关墙内鱼贯而出,很快隐入北方的草原之中。 黄得功分配到的任务,是袭击青城南边的联军,情报显示,南边是青海和硕特汗的队伍,和硕特部比邻甘肃、宁夏,经常南下,冲入大明边墙内打草谷,是西北边军的老对手。 黄得功率领着一支两百人的队伍,火枪背在背上,一人双马,马鞍两侧的袋子里,装满了干粮、子弹和震天雷,他们赶着五辆大车,车上装着猛火油和燃烧弹,还有黄色炸药,全是些危险品。 走了一天,在三百多里外遇到了联军的斥候,双方在草原上展开追逐战,黄得功的手下举着骑兵火枪,射杀敌人的战马,相比人体,战马的体积更大,射马比射人更有杀伤力。 受伤的战马跑不了多远,就被明军追上,为免走漏消息,一律不留活口。 第二天下午,接近到和硕特的大营三十里外扎营,有斥候前来询问:“俺答,你们是哪部的?” 蒙古向导上前,先摊开双手,让双方看见手上没有武器,又将右手放在左胸上行礼:“俺答,我等是察哈尔林丹汗部族的牧民,正在寻找走散的人马牲畜。” 首战失利,各部联军忙着收拢四散的牲畜,等待部族战士回归,清点伤亡,修整武器,特别是回回炮,准备下一次攻城。 斥候见他们的大车上丢着几只死羊,就信了他们的话,转身走了。 板升地的民房,被诸部联军洗劫一空,茅草屋顶成了牛羊的饲料,连房梁也被拆下来做了燃料,城外到处是搜寻走失牲畜的蒙古人,不时地就能看到有人为了几只羊,互不相让,头顶着头在那里摔跤,这些无主的牲畜,谁赢了就归谁。 乱糟糟的地方,给黄得功的队伍,提供了良好的隐蔽环境,无人怀疑他们是明军假扮的。 太阳落山,寻找牛羊的牧奴和收拢部卒的士兵,全都回到营帐休息,今儿是九月二十一,空中挂着一轮下弦月,散发着淡淡的清冷光辉,十步外看不清人脸。 和硕特的大营,在归化城南边的草地上,从东到西排了两三里路上,正中间帐篷密集的区域,是战兵区,两边的栅栏里,围满了牛羊,也是他们的粮食……全都在夜色下沉睡。 黄得功在做战前动员,他指着天上的北斗星说:“看见那颗点子没有?那是北斗星,冲进去,扔燃烧弹,透阵而过,往东西两边转向,再冲进两侧的牲畜区,扔燃烧弹,透阵而过,不管结果,往南而走,换马不换人,跑到边墙外,本次任务就算结束,陛下在城墙上看着咱们,正是男儿建工立为的时候。 有敌人追来,你们知道怎么收拾了吗?” 众人齐齐道:“知道,消灭他们!” 他一挥手:“出发!” 所有的武器弹药,都从马车上卸下来,放到了马鞍和士兵的身上,方便随时取用。 踏着夜色,队伍如狩猎的狼群一样,缓缓接近和硕特的营地,还在三里路远的时候,细小的动静,终于惊动了营地里的牧羊犬,它们大声吠叫起来。 “冲!”黄得功一声令下,队伍不再掩藏行迹,提起马速冲了起来。 马蹄声很快惊醒了值夜的哨兵,他们一边大喊,一边骑着马冲过来。 黄得功一边冲锋,一边举枪射击,手下的敢勇们也一起举枪,冲过来的哨兵很快连人带马摔下栽倒,清脆的枪声,却引来了更多的哨兵。 有人吹起了牛角号,大营立即骚动起来。 第449章 青城保卫站五 蒙古人的反应相当快,士兵合衣而睡,弯刀枕在头下,战马拴在帐篷的边上,只消几息时间,纷纷涌出帐篷,翻身上马,举着弯刀就朝出事地点冲来,很快就聚集起一支冲锋部队。 可惜到底失了先机,被明军敢勇们策马冲进营帐,向着边冲过来边聚集的队伍,先扔一颗填满黄色炸药的炸弹,将冲在前面的蒙古人炸得人仰马翻,形成一个周围十丈方圆的阻滞带。 再扔燃烧弹,燃烧弹落地,轰地爆燃开来,蒙古人吃过燃烧弹的亏,知道这个火焰根本扑不灭,着火的牛羊人马也不能去救,因为真的会引火上身,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自己燃完后熄灭。 一时间,整个大营都乱起来,到处是爆炸声和燃烧的火光,蒙古骑士们骑着马,找不到本部的旗帜,又听不到冲锋的号角,只能举着弯刀在营地里团团转,马儿受惊,载着骑士乱窜,很快就有人举着弯刀,胡乱劈砍起来。 和硕特汗在牧羊犬开始吠叫的时候,就翻身坐了起来,他还没有出声,就听到帐外的亲卫惊呼起来:“汗王!有人袭营!” 紧接着,另一个亲卫也惊呼起来:“汗王,是土默特人!他们在放天火!” 说话间,和硕特汗已经钻出了汗帐,此时,敌人已经冲到了营地中央,而他们冲过后的营地,已经乱了起来。从汗帐的方向看过去,只见一团团爆炸的火光,一路往北而来,正在接近汗帐。 “吹号!集结!”和硕特汗气坏了,土默特人不讲武德,做了明国人的奴才,也学到了明国人这种不要脸的打法。 “往西边撤!”混乱的营地是救不回来了,只能先逃出去再说。 悠长的牛角号声吹起来,营地里混乱的骑士们,一下子找到了主心骨,策马随着号声响起的方向,冲了过来。 和硕特汗扎紧腰带,侍卫已经牵来了他的宝马,他翻身上马,感受到马儿肩上的肉在颤抖,是被火光吓的,他伸手摸摸马的脖子,无声地安慰了一下,就在亲卫的簇拥下,往西而逃。 他身后的亲卫,有人吹号角,有人扛着王旗,在他们的队伍后面,很快就聚集起几千兵马,铁蹄如雷,弯刀在月色下映着寒光,能踏碎前面的任何敌人。 透阵而过后,黄得功正准备领着三队敢勇,按照原计划转头向西,却见汗帐那边已经开始往西撤退,他立即意识到,再从西边的围栏区穿过去,会正正地撞上西逃的敌人,就算他们扔炸弹和燃烧弹,那些提起速度的战马,也会毫不停留地冲过去,将自己这百十来人,淹没在铁蹄的洪流里。 他是来立功的,不是来牺牲的,只权衡了一瞬,他就举枪朝天开了一枪,发出一颗红色信号弹,带领手下,果断调转马头,往东边的营地跑去。 他身后的敢勇,都是军队中的精英,又有战前部署,瞬间就明白了指挥官的意思,放弃了原计划,跟着他往东边跑去。 东边围栏区里的牧奴和杂役,早就被牧羊犬的吠叫声惊醒,他们翻身上马,却只能骑在马上守着自己的牲畜,不敢乱动,牲畜一旦丢了,他们也会没命的。 眼睁睁地看着大营那边乱起来,眼睁睁地看着汗王带着人往西边跑,他们也试图赶着牲畜跟上去。 还没等他们行动,敌人就冲进了围栏区,他们遭到了无差别打击,营地里四处起火,最惨的是那些绵羊,身上的羊毛带着油脂,着火就燃,受到惊吓的绵羊,如一团团火炬在围栏里乱窜,引燃了更多的牛羊。 乱了!牲畜们越栏而出,再也不受控制,牧奴和杂役们只好跟着汗王的大部队,向西边逃去。 “md老黄,不讲武德,说好的丑时一起动手,他提前了一刻钟!”北城外的吴三桂看了看表,气得骂出了声,随即一挥手,“行动!” 西边的曹变蛟,一直在凝神细听着四野的动静,城南传来第一声枪响的时候,他也不再等待,手里长枪一指:“冲!” 东边的周遇吉,将队伍分成三队,从左、中、右三个方向,向林丹汗的营地包围过去,企图围歼这个野心勃勃的白眼狼,听到南边战斗打响的枪声,他打一声呼哨,身先士卒地打马向前:“上!” 这一夜,被蒙古人称为“地狱之夜”,青城城外的联军驻地,几乎同时响起剧烈的爆炸声,红色的天火从天而降,烧毁了联军的营帐,人马死伤无算,牲畜更是损失惨重,没有烧死的,都逃向野外,要找回来谈何容易? 迁入城里的百姓,蜷缩在街道上瑟瑟发抖,只知道城外又打起来,不知道敌人会不会打进来,他们的命运,比城外围栏里的牲畜还不如,人家还有逃命的机会,他们被困在地里,往哪里逃? 满和就歇在城墙上,城外乱起来的时候,他还以为自己派出去的部队,趁着夜色杀回来了。 “干得好,满巴图这小子,不愧是大帅的儿子。”他大笑道。 随即下令:“全体准备,敌人敢来冲城,点火炮轰他娘的!” 城上的明军从睡梦中惊醒,立即进入战斗状态,火炮手、火枪手、弓驽手、投掷手、长枪手、大刀手各就各位,眼睁睁地望着城外的大火,和在大火中逃窜的联军。 卜失兔和右翼蒙古的贵族们,也被城外的动静惊醒,忙不迭地跑上城墙观看,只见城外四周,冲天的火光映亮了天际,烧得天上星月无光,扑面而来的热浪炙烤着人的肌肤,让人睁不开眼,空气中传来青草、粪便、肉类燃烧的味道,令人做呕,牲畜的惨叫声与人类的哀嚎声响彻耳际…… 地狱也不过如此。 卜失免立即庆幸,自己听了鸿把都儿的话,选择与明军一起抵抗诸部联军,否则,今夜被烧成烤羊的,就是自己了。 青把都儿与其他贵族,则物伤其类,城外的蒙古人,再打生打死,也是他们的族类,经此一把大火,还能剩下多少? 第450章 青城保卫站 却说,此次组织诸部联军来攻打青城的林丹汗,由于长年征战,已经习惯与战马一起睡,他的战马,与他一起驻在帐篷里,就睡在他的身边。 混乱一起,他不用亲卫伺候,第一时间冲出帐篷,翻身上了战马,只见一队敌人在营地里四处放火,他立即明白那是明国人的士兵,卜失兔没有那么犀利的火器。 来不及多想,他立即让亲兵吹起号角,领着骑士们往北边撤离,他不知道来了多少明军,不敢正面迎敌,往南怕遇上明军的大部队,只有就打马向北,往广阔的草原逃遁,才能获得生机。 好巧不巧,他刚逃出营地,队伍还没有聚拢,就遇到往东撤出来的吴三桂,双方都吓了一跳,林丹汗要逃命,举着弯刀往前冲。 吴三桂的队伍收不住速度,一头扎进林丹汗的队伍里,将林丹汗的队伍拦腰截断,不待吴三桂吩咐,敢勇们一边扔炸弹,一边紧跟着领队的军官,这种情况下,掉队就是掉命,只能保持队行勇往直前。 吴三桂心里骂一声娘,对身边的家丁头子吴四道:“快发信号弹求救!” 吴四举枪,向空中连发三颗红色信号弹,一边大喊:“保护少将军!” 京营里不允许军官养家丁,吴三桂身边的家丁,算上吴四也只有三人,三人将吴三桂护在中间,震天雷、炸弹、燃烧弹不要命地往前方和两边扔,开出一条血肉通道,领着敢勇们离开林丹汗的队伍。 周遇吉刚从林丹汗的营地里冲了一个来回,就见到天空中升起的燃烧弹,失声叫道:“不好,长伯估计遇到这边逃出去的骑兵了!” 二话不说,举枪回了一颗红色燃烧弹,拨马就往北边冲去,他身后的敢勇,呼啦啦转头,追着队长的马屁股就冲了上去。 原计划是扔完燃烧弹就撤走,现在,吴三桂遇险,周遇吉只得改变计划,打马去救,他们四人,是大明军事学院的同窗,从辽南抗金开始,就跟随在天子身边,携手战斗,情谊比别的京营军官更是不同。 所以他毫不犹豫地就策马去救援。 正在往南撤退的黄得功,也看到了吴三桂的求救信号,又看到周遇吉的信号,知道周遇吉冲上去了,他大骂道:“这个长伯,逃跑都跑不利索,害得老子还要去救他!” 骂完,立即下令道:“换马!” 身后的敢勇们齐刷刷换到另一匹马上,将武器弹药放到触手可及的位置,等待领队的命令。 黄得功带着队伍折返,追着周遇吉的信号弹方向,策马冲了上去,一边冲,一边对亲兵道:“发信号弹,告诉长伯,他老哥哥来救他啦……” 与此同时,西边也升起一颗红色信号弹,曹变蛟也带着队伍,来救吴三桂了。 此时的吴三桂,已经从西到东透阵而出,跑出两里外,返身回来,见自己的队尾还陷在阵中,被敌人裹挟着往北而去,立即大叫:“吴四,发信号弹!告诉他们老子在这里!” 自己策马又冲了上去。 吴四立即举枪,一边向空中发射红色信号弹,一边护着少将军往前冲。 周遇吉见到信号弹,立即跟了上去,追着蒙古逃兵的屁股扔震天雷,炸得蒙古逃兵人仰马翻,只一个劲儿地往北而逃。 曹变蛟从西边,黄得功在南边,一边发信号弹,一边往北边赶来,二人与周遇吉汇合在一起,互相打听:“长伯呢?长伯在哪里?” 周遇吉说:“不知道啊,我看见信号弹,来到这里时,没见到长伯,估计还被陷在阵里……” 黄得功说:“他发的是一颗弹,应该冲出来了。” 曹变蛟说:“发信号弹,问问长伯在哪里?” 于是三人同时下令亲兵发信号弹,三颗红色信号弹咻咻咻地升上天空…… 吴四见了,道一声:“不好,少将军,援军有难!” 黑夜里无法统计还有多少人没有冲出来,吴三桂只得停下战马,他身后的敢勇们,也齐齐停下来,等待他的命令。 吴三桂望望北逃的蒙古人,心中记挂着还没冲出来的弟兄,只能自求多福了,他艰难拨转马头,下令道:“撤!” 带着队伍往信号弹升起的地方冲去,等到了地方,才知道是三支来援救他的队伍,各发射了一颗信号弹,这才造成了误会。 三人听说他还有兄弟陷在敌阵里,立即决定打马去救,四人合兵一处,一边发信号弹收拢士兵,一边往北追去。 林丹汗运气不好,被四队明军衔尾追击,跑到天明,他只收拢了四千多人,原本一万多人的青壮骑兵,损失了六成,估计在他的有生之年,再也无法实现统一蒙古的理想了。 天明后,满和在城墙上举起望远镜,四下里观瞧,青城四门外的联军驻地,一片焦土,到处是被烧得残缺不缺的人马尸体,还有没烧烬的尸体在冒着黑烟,空气中漂浮着黑漆漆的烟尘,连南飞的大雁,都绕道而飞,只有惯食腐肉的乌雅和秃鹫在空中盘旋,视野尽处,还游荡着觅食的野狼。 人间地狱! 他怀疑昨晚行动的人,不是自己派出去的烧粮队,而是边墙里出来的边军。 ………………………… 再说蒙古诸部汗王,一路奔逃,直跑出去上百里,见后面没有追兵,这才停下来收拢人马牲畜,撒出斥候查探敌情。 驻扎在青城西门外的杜尔伯特汗部,和旧土尔扈特卓哩克图汗部,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往西方撤离。 天明后,他们与和硕特汗部在一个海子边汇合,大哥不说二哥,全都差不多,西城外的两部,都以为是对方来偷营,双方士兵还互相砍杀了一阵,直到两位汗王碰面,才知道产生了误会。 立即各自分开,往西而逃。 相比之下,漠北三部,因为经常一起对付罗斯人,彼此间的信任度要高一些,受到偷袭后,没有怀疑彼此,更没有犹豫,立即率军北走。 天明后三部各自停下来收拢残部,人马损失三成,做为粮草的牲畜却十不存一,侥幸跑出来的牛羊,也散落在草原上,要派人四下里搜寻。 三汗聚在一起,讨论接下来怎么办?千里迢迢南下,羊毛都没抢到一根,又损失了那么多青壮战士,回去如何向各部族人交差? 最主要的是,没了牲畜,他们连活下来都困难,还如何回得去万里之外的家乡? 车臣汗的脾气最是火爆,他气哼哼地说:“都是林丹那小儿,说青城里的卜失兔富得流油,骗咱们来攻城,谁知人家早有准备,咱们手上的回回炮,还没推进到投掷位置,就被人家的火炮炸毁,现在城没攻破,倒让人偷袭了营地,没了牲畜,大军吃什么?” 土谢图汗和扎萨克图汗深有同感:“不行,要让林丹那小儿赔偿咱们的损失,他不赔,咱们就抢了他的察罕浩特!” 第451章 青城保卫站七 三人决定派出使者,出访漠西三部,正好和硕特汗三部也派出使者,来找他们商量对策,双方的使者在中途遇上,决定选一处距双方都差不多距离的地方举行会盟,商讨如何应对接下来的局势。 六位大汗刚到达海子边,林丹汗的使者就带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烧毁联军营地的,不是青城里卜失兔的人马,而是南边来的明军! 使者还说:“我家大汗带出来的牲畜,也死的死逃的逃,十不存一,青壮骑士更是遭到明军追杀,损失了六七成……但是,考虑道各部远道而来,怕各部粮草不济,我家大汗将察罕浩特城里,留着下仔的牛羊,也拿出来接济各部。 ……大汗为每部准备了五千头牛羊。” 六位汗王的神色,变幻不定,听说林丹汗的青壮骑士扣失了七成,他们心里立即平衡了一些,至少他们的青壮,还保留了六七成,比倒霉的林丹汗强多了。 本来他们会盟的目的,就是要去抢劫察罕浩特,现在,林丹汗愿意送出牛羊来接济他们,不用提刀砍杀就能得到财物,他们心里是千肯万肯的。 车臣汗代表大家说话:“只要林丹汗拿出牛羊和财物,助我等回到家乡,我等就放过他的老巢!” 使者又道:“卜失兔与明国交易物资的榷场,有两处,一处在张家口边墙外,一处在宣府边墙外,榷场里有汉蒙商人的店铺和帐篷,绵延十几里,那些商人的仓库里堆满了粮食、盐巴、棉布、烈酒、铁锅、白糖、针线等物资。 ……榷场周围又没有城墙,正是诸部联军补充物资的好地方 ……但是,那里离明军的边墙很近,要不是各部失了粮草,我家大汗也不会提出这个法子,去与不去,还请诸位汗王定夺。” 要是遇到明军攻击,不要把责任推到他家汗王头上。 经过青城一役,漠北和漠西的汗王们,已经不敢再相信林丹汗的话,车臣汗不耐烦地问:“你家汗王呢?为何不亲自来解释?” “我家汗王,回察罕浩特,搜罗送给诸部的牛羊去了,为表诚心,我家汗王会亲自赶着牛羊来会盟。”使者恭敬地说。 “你说的那榷场,真有那么多财物?”杜尔伯特汗部,和旧土尔扈特卓哩克图汗部远在新疆和更远的西域,他们就是为了财物而来,青城攻不下,这使者说的那个榷场,也可以抢一把嘛。 他们动心了。 青海的和硕特汗反驳使者道:“一派胡言!本汗从没有见过边墙外的榷场,能绵延十几里路长的,林丹那小儿,是不是又在哄骗我等?” 其他五人望向使者的眼神,立即充满了疑问。 使者向和硕特汗行了一礼,才立起身子回话,声音里带着不屑:“大汗又没有内附明国,西北边镇哪里来的榷场?最多是一些走私的商人和边军将士偷偷摆个地摊……大汗是没见过宣府城外真正的榷场…… 这么说吧,大明与蒙古,只开放了两处榷场(实际上是三处,还有一处在蓟镇边墙外,林丹汗为了独享贸易利润,向诸汗隐瞒了这一处榷场的存在,使者就没提这一处),有了这两处榷场,卜失兔将从大明那里交换来的物资,卖到整个蒙古地区。 可见青城里有多少财富……而宣府边墙外的榷场,堆放着销往整个蒙古的物资……” 使者凭借三寸不烂之舌,将海子边的六位汗王,说得心痒难耐,仿佛堆在那里的财物不取,就对不起长生天一样。 “你回复林丹汗,只要他将牛羊赶来,我等就再相信他一次,联合南下,洗劫宣府榷场。”车臣汗拍板道。 而逃回察罕浩特的林丹汗,根本没打算送出自己的家底,害怕联军来攻打,他准备率部撤出察罕浩特,藏到山里去,等明年春天再出来,那时候,诸部应该退走了吧。 那位出使六部时,身份是林丹汗使者的使者,来见林丹汗时,却摇身一变,变成了六部联军的使者。 他对林丹汗说:“漠北三部和漠西三部,牲畜损失九成,青壮骑士却逃出来七八成,他们还有战力。 大汗的青壮却只收拢三成,如六部联手来攻,大汗部中尽是老弱妇孺,赶着牛羊,能走得掉么? 六部汗王听说,宣府城外的榷场绵延十几里,就准备再联手干票大的,他们邀请大王一起参加……” 林丹汗巴不得死道友不死贫道,他对张家口和宣府外的榷场,一直垂涎欲滴,此次组织联军攻打卜失兔,就是想抢夺他与大明的贸易机会。 “他们有什么条件?”林丹汗巴不得祸水东引,只要不来攻打他的浩特,他宁愿献出一点财物来保全整个部族。 “诸位汗王说,他们的牛羊走失,战士们正在饿肚子,请汗王支援一些牛羊和茶叶,等他们从宣府抢到财物,再归还大汗……” “哼!说得好听!”林丹汗气得摔了手上的酒杯,“羊入了狼口,还有还回来的例子么?” 使者强硬地道:“诸位大汗说了,到底走哪条路,由汗王自己选择,汗王若借,就让汗王参与联军的行动,抢到多少各凭本事。汗王若是不肯借,联军就来自取!” 林丹汗权衡了半天,最后不得不收集牛羊,亲自赶着来海子边参与会盟。 使者却功成身退,趁着夜色,悄悄地潜回了青城。 ………………………… 开平十一年十月初三,蒙古诸部联军再次集结,准备分成两支大军行动:漠北三部与林丹汗的残余骑兵一起,劫掠张家口外的榷场,漠西三部,直赴宣府边墙外的榷场。 宣府城里,少年天子平安,正在查看一幅《坤舆万国全图》,王瑾手里捧着一本书册,正是大明北山巡抚夏允彝撰写的《北疆地理志》,二人正在比对着书上描写的乌拉尔山区的位置。 鉴于辽东面积广阔,北至极北之地,东到海峡,在张蔷的提议下,朝庭将奴儿干分为远北地区、黑水河省和辽东省三个布政使司,原北山知府夏允彝升任远北地区巡府,带领北山女真诸部和从关内灾区迁移出去的汉人,在远北地区建立定居点。 “这里,到时候划给漠北蒙古,让他们在罗斯国与大明之间,建立一片缓冲区……”平安指着地图说。 “甚好,”王瑾眉眼弯弯,笑得跟一只狐狸似的,脆生生地说,“到时,他们用羊毛就能与大明交换到足够的生活物资,假以时日……” 正说着话,法安大师从门外进来,手里拿着一节竹筒,对平安道:“陛下,成了……” 第452章 榷场之战一 平安闻言,白皙的俊脸上绽开笑颜,对着门外吩咐道:“去请孙督师和满总兵来议事,对了,还要请方师傅来。” 随身太监惠恩,是方正化的徒弟,跟乾清宫的怀恩一起从内书房出来的小太监,不过现在也长到二十来岁了,方正化坐镇御马监的时候,他随侍在平安身边。 惠恩忙去传旨,王瑾让开一个位置,恭敬地给法安大师让座:“大师请坐。” 平安亲自执壶,为法安大师倒了一杯茶:“此役能打成今日之局面,多赖师傅周旋,师傅辛苦了,请喝茶。” “谢陛下,”法安大师端起茶水,饮了一口,放下茶杯,冲京城的方向拱了拱手,“有太后的庙算在前,贫僧奉命行事而已。” 说话间,方正化、孙传庭、满桂先后到来,众人行礼后坐定,王瑾离开主桌,在东墙边的一张桌案上,铺开纸笔,准备做会议记录。 “师傅,请公布你刚得到的消息。”平安对法安大师说。 法安扬起手上的纸条道:“归化城传来消息:林丹汗昨日已经赶着牛羊,到乌图海子边,与其他六位汗王会盟,准备再次组织联军,兵分两路,南下劫掠张家口和宣府边墙外的榷场,以蒙古骑兵的速度,最早明天上午,晚明天下午,就能抵达目的地。” 孙传庭呵呵笑道:“蒙古人真是……” 实诚…… 满桂则哈哈大笑:“陛下放心,两处榷场里,已经给他们准备好了足够的‘财物’,哈哈哈……” 在座的人都发出会心的微笑,平安点头道:“既如此,孙督师下令吧。” 孙传庭收起笑容,站起来拱手道:“臣遵旨。” 随即转身,严肃地对满桂道:“满总兵,按原计划执行!” 满桂站起身,对着孙传庭行礼道:“得令!” 按原定计划,联军一旦来攻打关墙,孙传庭和满桂要分守两地,孙传庭守宣府,满桂守张家口,满桂接到命令,立即起程前往张家口主持防御。 送走满桂,平安又对孙传庭说:“孙督师,朕随你上城墙御敌。” 天子在五岁时,就随裕安太后登上北京城墙,为守城将士助威,孙传庭虽然担心天子的安危,但他知道劝不住天子,只把目光投向天子的两位师傅。 方正化大手一挥:“咱家陪万岁爷上城。” 法安大师也道:“贫僧也陪陛下上城。” 平安的五位伴读,也人人着甲,登上城墙陪在天子身边,他们已经长大了,平安大婚亲政后,他们就要出宫回家,不再伴读天子,这次是他们伴读生涯里,最后一次陪天子督战。 火烧诸部联军的四位将领,也获准上墙观阵,此次作战的主力部队,是宣府的边军,他们做为京城来的客军,主要的责任是守护天子安全。 ………………………… 再说蒙古诸部联军,为了避免重蹈二十天前的覆辙,决定在距边墙一百里外的地方扎正大营,并且将斥候撒出五十里外,日夜巡逻,防止敌人再来偷袭。 一夜无事,第二天一早拔营出发,往南进行六七十里,大军停下,等待前方斥候报回的消息。 联军的斥候,已经策马到边墙外一里远的地方,只见城墙高耸,墙头上旌旗烈烈,大明火炮那黑洞洞的炮口,直指北方草原。 斥候悄悄撤回来,果然见边墙外,顺着边墙,一条东西走向的大道两边,排列着大大小小的商铺,可能是因为打仗的原因,这些商铺全都关着门,或三五间连在一起,或一间铺子孤零零地杵在那里, 北风顺着商铺间的缝隙吹过,发出呜呜呜的呼啸声,整座榷场,形如魔鬼城。 斥候靠近一座商辅,见大门紧锁,他用长枪捅开窗户,见里面果然堆放着杂货,他甚至看到柜台上还摆放着一口带着手柄的铁锅!他从窗户外一伸手,就捞到了那口铁锅,放在马鞍上,打马而走,汗王还等着他回去汇报情况呢,他耽搁不得。 他忙跑回去报信:“汗王,明国人紧闭关门,城墙上架着火炮,但离榷场有三四里地,炮弹打不到榷场来……果然有一条商铺街,小人看到里面摆着铁锅……” 漠西三汉对望一眼,嗯,林丹汗的使者,说得果然没错,还犹豫什么,冲上去抢他丫的,手快有手慢无! 诸部纷纷南下,在十里外提起速度,铁蹄滚滚,如狼群一样冲进大道两边的各家商铺,街道上顿时挤满了蒙古骑兵。 首先冲进商铺的人,果然抢到了财物,有五颜六色的布匹,还有金灿灿的麦子和白花花的大米,还有人抢到了一包包的盐巴和茶叶……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后续的骑士见前面的人有了收获,忙挥鞭打马,往更前边的商铺冲去。 等他们提马冲进这些屋子,却不知踩中了什么机关,只听轰隆轰隆的爆炸声响起,后面的商辅次递爆炸,炽热的气浪掀翻房顶,将骑士们连人带马掀到空中,又重重地跌落在街上,不知道砸到了多少人马。 冲到街上的骑士也没能幸免,后半截街道上,不知道埋了多少地雷,将冲进来的骑士,炸成了渣渣。 漠西三汗驻马在五里远的地方,正在做着骑士们满载而归的美梦。 杜尔伯特汗对其他两人说道:“大食商人说,大食更西边的欧罗巴皇帝,还派遣船队到海上与明国商人做生意,从明国人那里运回丝绸和茶叶,还有精美的瓷器,原本这些,都是大食人的生意,被欧罗巴人抢去了…… 你们说,大明真的那么富有么?咱们的祖先统治那里的时候,那地儿也并没有多好啊。” 卓哩克图汗说:“传说,大食人以前,还从西域到中原做生意呢,他们用骆驼驼着珠宝和香料,到中原交换昂贵的丝绸,走的还是咱们部族现在放牧的地方……” 和硕特汗摇头道:“本汗就驻牧在大明西北边墙外,大明也并不是所有地方都富得流油,青海甘肃的大明边军,以前穷得连饭也吃不起,战力也不行,那些边墙如同虚设……还是近十年来,才好一点点,修好了城墙上的豁口。 就算如此,本汗的部族也时常进入边墙内打草谷……这几年旱得厉害,边民都被迁走了,根本抢不到什么东西。” 杜尔伯特汗羡慕地说:“大明皇帝,对卜失兔是真好啊,不但开榷场,每年还有不菲的赏赐,更派兵帮他守青城……” 话未说完,就听远处传来连续不断的爆炸声,巨大的声响,惊得他们座下的骏马人立而起,二十天前在青城外的经历,在人和马的脑海中重现,马儿都成了惊弓之马。 “不好!中了明军的埋伏,快撤!”杜尔伯特汗轻易地控制住了惊慌的马儿,对其他两汗道,“林丹小儿,与明军串通,骗我等前来……” 和硕特汗和卓哩克图汗深有同感:“林丹小儿背叛了黄金家族,成了明国人的走狗!长生天,你看着,我和硕特部与林丹小儿不死不休!” 卓哩克图汗举起弯刀,大喊道:“不死不休!” 第453章 榷场之战二 宣府城外的边墙上,三边总督孙传庭、副总兵尤世威、大明天子平安以及他的两位师傅方正化、法安,还有五位伴读:张世泽、徐元祉、朱良辅、刘士伟、王子义,全都顶盔贯甲地站立在城墙上,举着望远镜观望着榷场里的动静。 守城将士各就各位,准备随时投入战斗。 自第一声爆炸声响起,孙传庭就对尤世威下令:“注意,敌人一旦越过炮击线,就下令轰击!” “得令!”尤世威是城墙上的指挥官,他举着望远镜,巴不得敌人的骑兵往南边冲过来,边墙上的大炮,自架起来就不曾用过,他渴望试一试大明火炮。 平安身前的边墙上,架着一架特殊的武器,是南洋公司根据讯雷铳改进而来的机关枪,下面支撑枪身的斧子,已经改成了三角铁架,发射子弹的六根枪管,由原来的前装滑膛枪,改成了后装线膛枪,枪管后面安装两个机轮,一个机轮上安装弹夹,每个弹夹装有二十八发子弹,可以连续射击二十八枪。 这件武器,已经接近后世一战时期的加特林机枪。 这是南洋公司的秘密武器,本来不准备泄露给大明的,还是王瑾她娘舜华,听裕安太后说起,大明兵部侍郎毕懋康,正在研制后世影视剧里那种,用弹板供弹的机关枪时,才下定决心,将这件武器列入王瑾的嫁妆里。 因为大明的哈奇开斯机枪一旦研制成功,立即就能将南洋公司的盗版加特林秒成渣渣,还不如拿了来做个人情,以显示南洋公司的诚意。 没想到王瑾带着它上了战场,此时还架在了城墙上,负责操作这架机枪的,是法安的小徒弟法诚。 此时,城外的榷场已经乱了起来,从两侧冲进街道的蒙古骑兵,被炸得晕头转向,骑士们越过商铺之间的空隙,拼命向北方逃窜。 没想到榷场后面的草地上,也埋着地雷,冲进草地的骑士,再一次被炸上了天。 混乱中,许多受惊的马儿不受骑士控制,见东西两侧和北方都无法逃走,便不管不顾地向南方冲来,只几息时间,就越过了明军的炮击线。 “开炮!”尤世威兴奋地挥动令旗,城墙上正对着榷场的二十四门大明火炮齐齐点火,口径两寸半的炮口,喷出重约九斤的高爆弹,里面装有一斤的黄色炸药,爆炸的威力,足以掀翻五头大象。 那些闯进火炮线内的蒙古骑士,受到了更猛烈的炮击,在边墙下四处乱窜,有的直接冲到了边墙下面,才知道跑错了方向,连忙打马往回跑。 “火枪!齐射!”尤世威挥下令旗,城墙上登时响起火枪三连击的声音。 “快!法诚,射击!”平安从跺口里望出去,见有骑士已经进入机枪的射击范围,忙下令。 法诚早从瞄准镜里看见了敌人,平安一声令下,他就开始扣动扳机,一枪一枪,专门瞄准马匹射击。 “一、二、三……”平安举着望远镜,数着被法诚打倒的骑士,其实有些是被城墙上的火枪射中的,平安也算在法诚的功劳上。 正数得起劲,他感觉到身边的王瑾,在微微发抖,他放下望远镜,见王瑾的双手,抖得几乎拿不住望远镜,一向镇定自若的王姑娘,被战场的人马尸体满天飞,鲜血狂飙的场面吓住了,平安将她的望远镜放下来,用左手握住她的右手,附在她耳边低声道:“别用望远镜,太血腥!” 放下望远镜,果然看不到那些血腥的场面,王瑾翻涌的胃液,这才没有喷出来。 王子义在不远处,不时地用眼睛关注着妹妹,见她被尸山血海的战场,吓得浑身发抖,恨不得冲上前护住她。 但两位师傅在平安和王瑾身边,他不敢冒失,别看师傅们平日里对他们和蔼可亲,规矩却是最严的。 见到平安拿下了妹妹的望远镜,他才稍稍放下心来,觉得平安也长大了,学会心疼人了…… 士兵们对战场上的危险,有着极强的敏感,当四面都受到攻击后,有人从榷场的东西两侧,沿着来时的路线冲了出去。 见前方没了危险,骑士们呼啸着,跳过前方人马的尸体,和炸弹炸出来的深坑,沿着东西两侧,逃出了地雷阵。 一个时辰后,城墙上的明军,也停止了还击,因为无论是在火枪的打击范围内,还是在火炮的射程内,都没有了站着的蒙古骑兵。 “可惜,蒙古人不来攻城……”尤世威意犹未尽地摇头,“他们怎么不来攻城呢?” 孙传庭放下望远镜,转身对平安拱手道:“臣恭喜陛下,贺喜陛下,经此一役,蒙古人二十年内不敢再起投鞭南下的心思。” 曹变蛟五人,跟城墙上的边军将领一起拱手:“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少年老成的平安,少有地咧开嘴笑了:“蒙古诸部,是时候内附我大明了。” ……………………………… 留守在十里外的漠西三部大汗,一接到前方的情况,立即派人前去收拢溃兵,汗王们的亲卫,举着自家的旗帜,吹着牛角号,给溃兵们指引方向。 到了下午,前方再也没有骑士返回,三位汗王才各自清点人马,这一回却没有二十天前那样幸运,榷场一役,各部损失的骑士,占了四五成。 三位大汗怒不可违,立即率领剩余的人马,向林丹汗的察罕浩特冲去。 积聚的怒火需要发泄,损失的财物要从林丹汗那里补回来,至于青城里的卜失兔会不会派人出城拦截,他们已经顾不上了。 倒霉的林丹汗,与漠北三汗一起,在张家口遭到了同样的打击,他刚送出去几万只牛羊,心疼得不行,因此与三汗讲好,让他的人马冲在前面,好多抢一点,于是,他再一次遭到了沉重的打击,仅剩的五千多骑兵,最后收拢的不到三千人。 “林丹小儿!”车臣汗举起弯刀,大怒道,“你竟敢与明国人勾结,引我等前来送死,本汗今日先砍了你!” 林丹汗也很懵逼:“谁与明国人勾结?不是你们约本汗来的吗?” 土谢图汗听出了不对劲,他与扎萨克图汗分别架住了两人:“到底怎么回事?说清楚!” 林丹气咻咻地说:“不是你们派使者来,请求本王支援一些牛羊给你们,说是从榷场抢到财物后,再归还给本汗么? 本汗看在同是黄金家族一脉的份上,将浩特里的牛羊都搜光了,来接济诸位,怎么反过来说本汗与明国人勾结? 本汗真要与明国人勾结,会让本部人马冲到最前面去受死吗?” 漠北三汗想想确实是这个理,车臣汗犹豫着放下了弯刀:“现如今如何是好?就你送的那点牛羊,根本支持不了咱们返回本部。” 第454章 榷场之战三 进入十月,蒙古高原受旱灾的影响,原本应该长得“风吹草低现牛羊”的青草,今年还没长到绵羊的腿高,牛羊没有足够的草料贴秋膘,到了冬天,身体瘦弱的牲畜,就过不了冬。 十月也是牧民打草的季节,诸部为了青城里的财富,调出了部族里全部的青壮,打草的工作,全靠留守的老弱女孺,草情本来就不好,她们又能打得了多少? 眼看着在青城和榷场都没抢到帐货,如往年那样越过边墙进入大明内地打草谷,更是想都不要想。 漠西三汗再一次整顿兵马,向察罕浩特进军,别说林丹汗与明国人勾结来害他们,就算他没有与明国人勾结,此时也是他们抢劫的唯一目标了。 张家口外,漠北三位汗王与林丹汗将情况一对,就知道着了道,就是不知是明国人的道,还是卜失兔的道,就算是卜失免的道,也是明国人在背后搞鬼。 好在双方总算没有互相打起来。 一来他们都没有剩下多少人马,舍不得再做无谓的牺牲,二来是此时的林丹汗,比他们更穷,察罕浩特里全是妇孺,就算抢回去,他们也没有粮食让这些人度过这个冬天。 林丹汗心有余悸地回到王帐,济农巴尔斯提醒他道:“大汗,卜失兔既能以您的名义,骗过了漠北三汗,那漠西三汗,定然也会误会大汗……” 林丹汗一拍大腿,高声叫道:“快快快,快派使者去漠西三部说明情况,解除误会!” 使者在半道上,就遇到了率部来报仇的三部联军,忙赌咒发誓地说明情况,最后哭泣着说道:“请三位汗王明鉴,我察哈尔部在青城之战后收拢的五千骑兵,在榷场之战里,折损过半啊……” 哭得那叫一个惨,漠西三汗将信将疑:不是林丹?是卜失兔?跟着汉人学得如此狡猾! 和硕特汗拍拍身下的战马,忧虑地说:“牲畜啃草根,冬雪要埋身,今年冬天,估计又要发生白灾,没有拿到粮草回去,部族要怎么过冬?” 卓哩克图汗苦笑道:“别说过冬了,没有粮草,咱们的人马现在就要饿肚子了。” 杜尔伯特汗望向青城的方向,提出了一个大胆的建议:“实在不行,咱们也学俺答汗,内附大明?看看土默特三部,既不愁粮草,还通过转卖大明的物品,赚得盆满钵满……” 其他两汗都沉默了,在如此绝境之下,内附大明,得到粮草来缓解目前的危机,也是一种选择。 正在三汗犹豫之际,从青城的小召寺里,来了一位尊贵的客人——内齐托音活佛,他是卫拉特蒙古土尔扈特部人,曾赴西藏学经,拜班禅四世为师,授法号 “内齐托音”,后返回蒙古传教,驻陛在归化城小召寺。 卓哩克图汗见到这位从部族里走出去的活佛,倍感亲切:“请大师指点迷津!” 其余两位汗王也虔诚地跪拜在地:“请大师指点迷津!” 活佛为三人摸顶赐福,然后缓缓开口道:“尔等三人今日之果,皆因当初起了不该有的贪念,青城里的财富,是大明赐给卜失兔的,尔等自有驻牧之地,这青城,实实不该来。” 活佛说得太对了,三人更加虔诚:“活佛,我等接下来该当如何做,才能让部族活下来?” 活佛沉默良久,才叹了一口气说:“蒙古与大明相争两百多年,眼看着大明气数将尽,上天却派了一位先知来拯救它,这十几年来,大明境内旱灾、水灾、河决、地震、皇虫、瘟疫交替而来,而大明在这位先知的领导下,却越来越强盛…… 而我蒙古各部,还在相互征伐,此消彼涨之下,蒙古诸部再也没有力量,与大明抗衡了。 而草原上,这十几年来也不太平,白灾(雪灾)、黑灾(冻灾)、干旱、鼠灾、虫灾(蝗灾为主),哪年没有?如果诸位汗王还是守着老规矩,没有就去抢夺,那么,结果就如现在一们,不但什么都抢不到,甚至连原有的财富也守不住…… 要让蒙古族人度过这段末世时期,贫僧只有一句话送给三位:如卜失兔一样内附大明,只有依附于强者,才能生存。” 和硕特汗经常与大明边军起冲突,他担心地问:“活佛,大明能原谅我部打草谷的行为么?” 活佛道:“放心,大明那位先知,胸怀如草原一样广阔,她会如对待汉人百姓那样,对待我蒙古百姓。” 杜尔伯特汗道:“我等现在连牛羊都没了,拿什么敬献给大明天子?” 活佛:“大明天子不要蒙古人的牛羊,卜失兔现在每年进贡的物品,是羊毛,土默特三部现在都用羊毛与大明的商人交换物资。 尔等内附后,羊毛既可以做贡品,又可以当商品,而尔等换到的,却是部族急需的粮草、盐巴、茶叶、丝绸、烈酒等等生活物资。 卜失兔汗就是靠羊毛贸易,在青城里积累了大量的财富。 卜失兔可以,尔等为何不可?” 杜尔伯特汗早就动心了,他占据着中原通往西域的古老商道,要是能通过转口贸易,将中原的丝绸茶叶卖到西域去,他何需万里迢迢地来青城抢劫? 他当即问道:“尊敬的活佛,我等如何才能与大明联系上?” 活佛说:“找卜失兔出面。” 杜尔伯特最终下定了决心:“还请活佛替我斡旋斡旋,就说科布多蒙古愿意内附大明。” 和硕特犹豫许久,也说:“还请活佛斡旋,如果大明不追究青海蒙古与边军的冲突,我青海蒙古愿意内附大明。” 卓哩克图汗也提出了条件:“还请活佛斡旋,如果大明能协助土尔扈特部,抵抗罗斯人的侵略,我土尔扈特愿意内附大明……” 活佛点点头,拈花微笑:“尔等能迷途知返,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是部族百之福,贫僧这就回青城,向卜失免说明情况,请求他出面,向大明递送尔等的内附请求。” 活佛果然不打诳语,三天后,漠西本部的驻地,迎来了卜失兔的使者,使者不但带来了粮草,还送来了茶叶、美酒,更送来了三部紧缺的药材,以救治受伤的将士。 最后,使者还说:“为了表达诚意,我卜失兔大汗特意在青城西边、南边的三十里外,划了一片草场,供三部暂时驻牧,我汗向长生天发誓:三位的驻地,不会受到攻击……” 第455章 内附一 漠北三汗的驻地,也迎来了一位活佛,却是青城里大召寺的丹巴坚赞活佛。 16 世纪中叶,藏传佛教格鲁派传入蒙古,特别是1578 年,漠南蒙古土默特部俺答汗与西藏格鲁派首领三世达赖索南嘉措会晤,举行隆重入教仪式后,藏传佛教的格鲁派(黄教),在蒙古广泛地传播开来。 青城里的卜失兔,为达赖系的活佛修建了大召寺,为班禅系的活佛修建了小召寺,让格鲁派的两位活佛,一起驻在青城,为右翼蒙古的王公贵族们祈福。 丹巴坚赞活佛的到来,也解释了漠北三王的困惑,让他们看清了形势,决定内附大明。 林丹汗当年年轻气盛,在蒙古诸部都信奉黄教的时候,他却要改信红教,这也是他在蒙古诸部中不得人心的地方,所以要实现他统一蒙古的宏图大业,只能靠打。到了现在,两位黄教的活佛,一点也没有去察罕浩特开解他的心思。 黄教的活佛去红教地方活动,容易引起宗教战争。 卜失兔直接派了使者,前往察罕浩特,对他说:“在两位活佛的开解下,漠北三汗和漠西三汗,决定内附大明,得到卜失兔汗一样的待遇,你林丹汗看着办,选择内附大明呢,我汗看在邻居的份上,愿意替你斡旋,如果不愿意,我汗也不愿意管你的闲事……” 林丹汗引诸部联军来攻打青城,又一次与大明撕破了脸,最直接的损失就是,大明已经关闭了蓟镇边墙外的榷场,截断了物资交换的通道,在此次战役中,两次遭受重大打击的左翼蒙古,如何度过今年的冬天? 如今见卜失兔不计前嫌,愿意替他斡旋,让他与大明重修旧好,他想都没想就答应下来:“卜失兔汗不计前嫌,愿意斡旋我部与大明的关系,本汗深表感谢,请卜失兔汗向大明转答本汗的意见,本汗愿意率左翼蒙古五部族,内附大明。” 于是,由卜失兔汗出面,向大明秉国太后和少年天子递交了请求内附的书信,信曰: 大明裕安太后、天子陛下御前:长生天庇佑,佛法普照。今有漠南蒙古土默特部顺义王卜失兔主持,并…………共七部之主,会盟于青城大召寺佛光之下。 此番会盟,非为兵戈,实为苍生。青城大召寺丹巴坚赞活佛,小召寺内齐托音活佛,奉佛法慈悲真意,亲赴各部,开释迷惘,阐明当今之势: 大明如日中天,德泽广布;草原连年纷争,徒耗元气,各部子民久困于离乱饥寒。昔日林丹汗欲以铁腕一统蒙古,然逆佛意、悖人心,终致察罕浩特孤立,左翼凋零。前番兵犯青城,更失大明边贸之利,严冬将至,部众何以为继? 活佛金言,如醍醐灌顶。七部大汗,首悟其道,深知依附大明,顺天应人,乃为部族存续、草原安宁之坦途。愿弃前嫌,共襄义举,愿率诸部蒙古部族,弃旧图新,同归王化。 七部汗王,以长生天为证,以黄教佛法为誓,共议盟约,一致恳请: 伏愿大明裕安太后、天子陛下,承天景命,怀柔远人。允准漠北三部、漠西三部、漠南察哈部,如土默特顺义王故事,内附大明! 我等所求者: 一、永为藩篱: 愿得大明册封,永为大明北疆屏藩,恪守臣节,世代忠勤,共御外侮。 二、重开榷场: 恳请天子恩准,重开蓟镇及沿边诸榷场,恢复茶马绢帛贸易,以解部众饥寒,互通有无,共享太平之利。 三、佛光普照: 祈请朝廷护持黄教格鲁派于蒙古草原之弘法,允准僧侣往来,建寺祈福,以佛法导人向善,永固边疆民心。 四、争端仲裁: 诸部之间,或有旧隙纷争,伏请大明朝廷居中调停仲裁,以天朝法度为依归,止息干戈,共敦和睦。 顺义王卜失兔,受诸汗所托,执笔陈情……望太后、陛下体察下情,念及草原生灵涂炭之苦,佛门导善止杀之德,天朝怀远抚近之仁,慨然允准所请。 我等七部汗王,必当约束部众,谨守疆界,虔心礼佛,输诚纳贡。愿为大明守此北门,使烽燧长熄,边民安枕,戈壁古道驼铃悠扬,青城佛号永颂升平! 临表涕零,不胜惶恐待命之至! 大明顺义王、土默特部汗 卜失兔 顿首再拜 (代漠北喀尔喀三汗、漠西卫拉特三汗、察哈尔部林丹汗 同奏) 大明开平十一年 秋十月二十三日 于归化城(青城)大召寺 这是一封相当正式的表文,从表文中的内容来看,藏传佛教的格鲁教派已经参与到蒙古贵族的政治生活当中,当然,此次引导蒙古诸部内附,格鲁教派的两位活佛是出了大力的,为了平稳过渡,张蔷也要给他们留一点机会。 值此,一场由大明在暗中推动的蒙古高原大战,历时四个月,终于落下帷幕,顺义王的表书递进孙传庭的总督府,天子平安看完后,写上了自己的意见,然后以余百里加紧的速度送回京师,被通政司连夜送到了张蔷的御案上。 三位阁老对蒙古诸部的内附,持不同意见。 韩爌就认为:蒙古人桀骜不驯,稍有不顺则降而复判,林丹汗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此时诸部在走投无路之下,选择内附,以求得我大明的粮草支援来度过寒冬,实乃不得已而为之,切不可轻信,还要多多考察考察。 孙承宗觉得:格鲁派在蒙古宗教中一家独大,不利于朝廷统治,应该如大明内地一样,应该允许其他宗教的存在。 袁可立说:蒙古草原不适合耕种,产不了粮食,对大明来说,就是块鸡肋,况且,维护草原上的和平,需要数量众多的军队,千万不能让蒙古成为天启年间的辽东,最终拖垮大明朝廷…… 顾部小组成员里,竟七八成的人认同袁可立的意见,认为那块地方产不了粮食,要来无用,另外两成认为,蒙古人不会种地,惯会抢劫杀戮,怕引狼入室…… 张蔷理解官员们的时代局限性,汉人种了几千年的地,所以凡是不能种地的地方,汉人都是看不上的。 这一日的小朝会上,张蔷用事实给大明的高官们上了一堂课。 第456章 内附二 乾清宫西侧殿,顾问小组成员们陆续走进小会议室,却见今日的会议桌了,除了往日的茶杯、纸笔等会议用品外,在正中间还摆上了几匹布料,这些从来不关注衣帽制作的文人们,都感到不可思议。 兵部尚书李邦华伸手捻了捻布料,问农业部长范景文:“老范,本官看这不像是棉花织成的,棉花没有这么轻柔。” 范景文摸了摸布料,很肯定地说:“这不是棉花,倒像是羊毛……” 其他人也纷纷伸手去捻布料,刑部尚书郑三俊道:“这质感,确实跟蒙古人用的毛毡差不多,但毛毡可比这个厚多了。” 有人凑上去闻闻味道,摇头道:“又脏又臭的羊毛,如何制成如此精美的布匹?” 卢象升悄悄问工部尚书倪元璐:“你们工部,又捣鼓出什么机器来了?” 倪元璐摇头:“工部没有捣鼓出织布的机子。” 正议论着,三声禁鞭响起,乾清宫随堂太监怀恩的声音响起:“裕安太后驾到!” 随后,张蔷身着常服,身边跟着法容,大步跨进会议室,来到主位坐下。 众臣起身行揖礼,张蔷赐了平身,待众人坐定,才道:“朝廷日前接到蒙古诸部请求内附的表书,众臣为此争论不休,本宫汇总了一下,有人担心维护那么大一片地方,要增加军费开支,有人觉得蒙古人降而复叛,反复无常,而争论最多的,却是说蒙古那片土地,不像辽东那样能种庄稼,拿来无用…… 本宫要告诉大家,一片土地,有一片土地的物产,一方水土能养一方人,诸位请看这几匹布,就是用土默特部生产的羊毛纺织而成的,这种羊毛布,比棉布轻柔,保暖性却比棉布好。 如果我们能用蒙古产的羊毛,代替棉花来纺线织布,大明内地,就可以减少棉花的种植量,而腾出大量的土地来种粮食,每年能多产多少粮食?” 倪元璐问出了大家心里的疑问:“太后,这羊毛,是如何纺织成此等精美的布匹的?” 众人也很好奇,桌子上的几匹布,布面平整,入手轻柔,只有最高级的纺纱工和织工的手艺,才能达到这个水平,普通百姓家的妇人,有几人能达到这个水平? 张蔷道:“这是机器纺织出来的,人工纺织的毛线没有这么均匀,也就无法织出这样平整的布匹来。” 众人都望向倪元璐,倪元璐连忙摇手,表示这布不是工部生产的。 好在太后接着说道:“这布,是西山皇家科学院属下的纺织厂,用机器生产出来的。” 她敲敲桌子说重点:“本宫今日要强调的是:我大明已经具备羊毛加工的能力,只要多建几座加工厂,就能吸收更多的百姓进厂做工,一个工人每个月挣二三两银子,就能养活一大家子十来口人…… 我们有建厂能力,缺的却是羊毛,而蒙古草原诸部,每年都能剪下大量的羊毛,而不用宰杀牲畜,牧民们谁会不愿意? 而我大明,用草原上产出的羊毛,纺织出轻便保暖的羊毛布,还可以卖回给草原上的百姓,这样的话,草原上的百姓们卖得了银钱,还保住了牲畜,大明的工厂主将羊毛纺成毛线,织成布匹,赚到了利润。 百姓们进厂务工,赚到了工钱,而商人们,也因为贩卖羊毛及羊毛制品,赚到了差价。 最主要的是,朝庭还得到了税收,诸位还觉得蒙古草原,是一片无用的土地么?” 会场上一时鸦雀无声,原来,太后在这里等着大家呢? 就为了这点羊毛,太后就要接受蒙古诸部的内附? “诸位只觉得蒙古诸部现在缺吃少穿,接回来是个包袱,却不知,他们拥有的不值钱的羊毛,却是我大明纺织厂最紧缺的原材料,蒙古与大明,合由两利,分则两害。 这是本宫接受诸部内附的第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事关国家战略,本宫只想说明一点:以大明现有的技术水平,要开发蒙古草原很困难,但我们可以留给后世子孙,一百年、三百年、五百年后,随着技术的进步,我们的后世子孙,未必就没有能力开发草原……” 孙承宗起身拱手道:“太后高瞻远瞩,老臣佩服,汉武帝时期,南匈奴就归附汉朝,有此先例,蒙古诸部归附大明,也未尝不可……就羊毛贸易来看,是值得的。” 首辅表了态,在座的高官们也纷纷表态,支持蒙古诸部内附,无他,如果真如太后所说的,是国家战略,那肯定有太后不愿意告诉他们的原因在。 因为在座的大明高官,都不会相信,羊毛可以征服一个民族,大事不可决于众,张蔷绝不会在这样的场合下,将羊毛贸易的深层目的讲出来。 她只在教儿子平安时说过:“和平,容易令人懈怠,看看现在的土默特三部,经历了六十多年的和平,土默特的战士,还能骑马冲阵么?要不是有大明的支持,他们早在五年前,就被林丹汗给灭了。 如果蒙古人能用羊毛和羊奶制品,就能换来富足的生活,他们还会冒着生命危险去抢劫吗?没有谁是天生就喜欢抢劫的…… 一旦内附,蒙古人将刀枪入库,马放南山,三五十年后,蒙古诸部将变成如今的土默特……” 平安当时就问:“母后为何要选黄教的喇嘛出面说项,为何不选师傅的人?” 张蔷教导道:“任何宗教,只是统治者的工具而已,平安,你要记住,任何宗教,都不能凌驾于朝廷之上,否则,大明就会变成另一个欧罗巴,况且,你怎么知道,两位喇嘛不是你师傅的人?” 这些手段,只能教给帝王,今日的会议,只是向高官们和天下百姓,做一个正义的解释。 张蔷还给在座的高官们普及了一个营养学知识:“汉人讲究吃五谷杂粮,为何百姓们那么渴望吃肉呢,因为肉类和奶、蛋类也是人体所需的营养,如果一个人,每日有三两肉,一颗鸡蛋,两斤蔬菜,那么他的寿命都会长一大截…… 诸位谁能告诉本宫,如今大明百姓的人均寿命是多少?” 现场登时安静,他们知处统治阶层,自己和家人、亲戚朋友的寿命,五六十岁是常态,谁关心过底层百姓的寿命长短啊? 只见太后举起三根手指:“本宫只根据各地每年报来的出生人数和死亡人数,简单推算了一下,得出的数字令人沮丧——各位知道吗?大明百姓的平均寿命,只在三十五岁到四十五岁之间……” 现场的高官们满脸的惊讶,这么少?只听太后又说道:“饥荒、瘟疫、自然灾害、匪乱、任何一样,都能要了一家子底层百姓的命,但归根结底,还是因为食物单一且不足,百姓的身体瘦弱,没有抵抗力,经不起一点风吹草动! 话题扯远了,现在说回正题……肉类,蒙古草原不止有羊毛,还有大量的肉制品,奶制品,这些正是我大明百姓缺少的,而蒙古人需要的,恰恰是五谷杂粮,如今内附,正好与内地优势互补。 虽然这几年年年干旱,就算近几年推广的三样新作物,也无法生长。 但根据三千年的历史验证,这片土地不可能一直干旱下去,总会有风调雨顺的一天,待新作物生长起来,我大明还会缺粮么?” 众人被太后这一套言论,给忽悠得一愣一愣的,按太后这样说来,蒙古的羊毛、肉类、奶制品类,都是大明所需要的,那还犹豫什么,赶紧的,接受他们内附啊…… 第457章 内附三 大明开平十一年十月二十八,天子平安携护卫队返回北京,首辅孙承宗率百官在得胜门迎接。 王瑾又变成了她哥王子义身边的一个小厮,临别前,平安悄悄对她说:“回家等着朕,明年二月二,朕娶你进宫。” 王瑾满脸的娇羞:“要见你一面,可真不容易,还得跑到战场上去……” 平安的嘴角都要裂到耳根子了:“怎么不容易,你随时可以进宫来,朕也可以随时来你家的……只是你三哥不让!” 说到后来,还瞪了王子义一眼,王子义毫不示弱地瞪了回去,王瑾赶忙劝解道:“陛下回朝后就要忙政事,阿瑾就不来打扰了……那支枪,陛下要好生保管。” 平安指着法诚马鞍上挂着的箱子道:“放心,带在身边呢。” 二人依依不舍地分别后,平安才迎着孙承宗和百官们策马而去:“孙师傅……” …………………………………… 同一日,宣大总督孙传庭收到了朝廷的回复,裕安太后下旨,命他全权处理蒙古诸部内附的事宜。 同时,朝廷支援的物资,也由户部商业司司长王家彦亲自押送而来,王家彦亲手展开清单,与孙传庭一一交付: “麦粉七百石、鱼粉七百石、海藻粉七十石、帐篷三千五百顶、盐七百斤、茶叶七百斤、铁锅七百口、棉布一千四百匹、丝绸七百匹、麻布三千匹、干草七千束,药材七百斤……” 孙传庭心里感慨道:太后为了让蒙古人内附,筹谋十年,这一次又拨下这么多物资,真真是……不象一个后宫妇人的谋略啊。 嘴上却担心地问:“大明天灾不断,户部拨下这么多物资,朝臣们没有意见?” 这次又有几个哭着喊着要去跪左顺门的? 王家彦将清单交给他,笑道:“孙大人觉得,是这点物资的花销大,还是如成祖当年那样,派大军远征漠北、漠西的花销大?” 孙传庭哈哈一笑:“那还用说,当然是远征的花销大啊,况且,远征还不一定能打胜仗呢。” 交接了物资,王家彦指着带来的一队年轻人,对孙传庭道:“这十几位年轻人,是准备放到蒙古各部的驻地,去开设官店的掌柜和会计,请大人将他们引见给诸位汗王。” 孙传庭拱手道:“区区小事,何须大人亲自送来,派人来说一声就行了嘛。” 王家彦拱手笑道:“顺路、顺路而已……” 十月二十九日,孙传庭在青城卜失兔的王帐里,接见了诸部联军的七位汗王,代表大明朝廷,正式接受了他们的内附请求,同时,向他们分发了朝廷拨下来的第一批物资。 耿直的蒙古大汗们,已经穷得吃不起饭了,收到大明支援的物资,善于表演的林丹汗,当场就流下泪来:“感谢大明太后不计前嫌,给我察哈尔部送来了过冬的救命物资,我察哈尔部无以为报,特向太后献上一千只羊,五十头牛表示感谢……” 其余六位汗王气得咬牙切齿:老子们的家底,都被两把火烧没了,你还出来带头显摆,只恨当初没抢你丫的察罕浩特! 没办法,各部不得不咬牙拨出一千只羊,五十头牛来表达谢意,这些牛羊,还是从林丹汗那里讹来的。 孙传庭婉拒道:“太后说了,各部连年征伐,损失惨重,这些牛羊,是各部来年繁衍牲畜的家底,就不要进献了,各位真有诚心,就如右翼蒙古一样,用羊毛、奶制品和肉类,来榷场交换生活物资吧。” 诸位大汗暗暗松了一口气,不是他们舍不得,实在是如今家底空虚,他们还指望着,明年靠这批牲畜扩繁,然后,赶着这批牛羊,边放牧,边回到遥远的家乡呢。 漠北三汗还好一点,他们在原驻地,已经有大明的商人前来交换物资,如今内附大明后,他们与大明商人的交换,就变得更加名正言顺。 北疆的卓哩克图汗着急地问:“请问孙大人,我部与大明相距万里,如何与大明交换物资?” 南疆的杜尔伯特汗也深有同感:“是啊,我部也是啊。” 孙传庭大手一挥:“两位汗王勿忧,两位汗王的驻牧之地,正处在中原与西域贸易的南北两条黄金线路上,太后将这两条道路,称为‘丝绸之路’。 两位汗王,不但可以派商队前往嘉峪关和中原贸易,还能与西域来的客商进行转口贸易,而且,大明也会派商人,到各部族收购羊毛、牛羊奶、牛羊肉,只要部族有生产,就不用担心卖不出去,不用担心换不来茶叶和丝绸!” 一席话,给各位汗王吃了一颗定心丸,最后,大家一致商定,赶在冬月底前,前往大明北京受封。 十一月初六,冬至刚过,孙传庭护送诸部联军的七位汗王,还有入京觐见的卜失兔汗,回到北京,入驻鸿胪寺的迎宾馆。 十一月初八,裕安太后张蔷和天子朱慈煌,率百官在皇极殿接受蒙古诸部汗王的朝觐。 除大每月的大朝会,太后难得在皇极殿举办重大国事活动,今儿太后秉政以来,第一次在皇极殿接见属国君臣,有资格在朝堂左右两边落座的官员,无不整束规矩,早早地来到皇极殿等候。 禁鞭声响过,乾清宫随堂太监怀恩的声音传来:“裕安太后驾到!皇帝陛下驾到!” 待张蔷母子落座后,三位阁臣带头,朝臣们行礼后各就各位坐好,(张蔷秉政后,下旨让朝臣们坐着议事,所以大殿的两侧,各放了两排官帽椅),怀恩才大声向外喊道:“太后有旨,宣蒙古诸部统领觐见!” 随后,一位鸿胪寺的官员,领着近二十位蒙古贵族,鱼贯而入,公厅里顿时涌进一阵草原的味道,引得文武百官们不停地皱眉头。 四十多岁的卜失兔走在最前面,他一进来,就脱下帽子置于地下,紧接着麻溜地跪下,行了一个叩首礼,这是蒙古大臣觐见汗王时,行的最尊贵的礼节。 “蒙古顺义王卜失兔,叩见大明皇太后、大明皇帝陛下,愿长生天保佑太后和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其他蒙古贵族相互望望,不知道该跪着行礼还是该站在原地,好在陪同的鸿胪寺官员及时解释道:“请稍安勿躁,待会介绍到你们的时候,再上前行礼。” 张蔷抬了抬手:“顺义王请起,请问顺义王,右翼诸部的百姓可还安好?” 卜失兔屈了屈膝盖(蹲礼)道:“谢太后垂询,诸部百姓安好。” “右翼诸部的牛羊可安好?” “谢太后垂询,诸部牛羊也安好,只是周围的板升地,被糟践得不成样子,草料被抢,百姓的房屋被毁,本王不得不将百姓迁入青城,幸得大明的支援,青城才得以保存…… 为了感谢大明的无私援助,本王送来了草原上最美的孔雀,让她常伴在皇帝陛下身边,为陛下唱歌跳舞解闷。” 张蔷还在想,草原上哪里来的孔雀?就见卜失兔朝门外一招手,随后,一位蒙古女子在侍女的陪同下,袅袅婷婷地走进来,跪在蒲团上行礼如仪,说的还是汉语:“民女萨日娜叩见太后,叩见陛下,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张蔷:……原来是女子啊。 她心里升起一阵不快:你哪怕送一只羊也行啊,偏偏要送女子,男人们打仗输了,却要女子来承受战争的结果,被当着礼品一样送来送去。 她转头望向平安,只见平安瞪着地上的女子,微张着嘴巴,瞪着眼睛,一副惊吓过度的表情。 不是,这个一身奶茶味,脑袋上扎着一圈小辫子的蒙古女孩子,要留在他身边唱歌跳舞?王瑾知道了会不会生气? 他没想到,更大的惊吓还在后面。 第458章 内附四 继卜失兔之后,察哈尔的林丹汗、漠北的车臣汗、漠西的和硕特汗,还有其余各部的大小汗王们,全都献上了他们部落的草原明珠,小的部落献上一位,大的部落三到五位不等,如车臣汗,为了表达诚意,一下子献上四位“明珠”,张蔷一见那显然不属于蒙古人种的欧罗巴美女,就知道是车臣汗从罗斯国抢来的。 近三十位“明珠”济济一堂,少年天子平安和在坐的大明官员,脸越来越黑:这些北元余孽,连牛羊都舍不得送一些,尽送些美人来扰乱大明朝纲,其心可诛! 张蔷也哭笑不得,十几年的征战,各部人畜十不存一,如林丹汗,手下部族剩下不到五千人,还尽是些老弱妇孺,今日送来的,还是他自己的亲生女儿! 估计其他部族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宁愿献上女子,也不愿意献上牛羊,当然,女人在蒙古诸部里,也是很重要的财产…… 这些消息,都是法安的隐卫收集回来的,只有张蔷和平安知道,在蒙元时期,建立大明王朝的朱元璋,是最低等的“南人”,属于蒙元社会的最底层,而今日来内附的,皆是黄金家族的子孙,这些桀骜的草原民族,不到山穷水尽,怎么可能向大明低头? 底下的少女们,有人大胆地望向御座上的平安,见到俊逸出尘,不怒自威的大明少年天子,眼里流露出深深的爱慕之情,目光粘在皇帝的脸上就移不开了。 “大胆,不可直视天子!”司礼监掌印王应昌厉声喝道,“低头!” 女孩子们吓得忙低下头去,刚被部族选上时,她们还不愿意,因为远离了家乡和亲人而十分悲伤,现在看到大明的天子,真是谪仙般的人物,一颗少女之心,早就扑在他身上了,能一辈子陪在这样的帝王身边,是她们的福气,心里早就千肯万肯。 进献完礼物,接下来开始正式和谈,张蔷对王应昌道:“王公公,请将女孩子们带下去,交给……先交给懿安太后安置吧。” 女孩子们叩头谢恩,随着王应昌鱼贯而出,公厅里才稍稍宽敞一点。 接下来,是各部献上土地和人口账册,准备接受大明天子的册封。 因为有了法安隐卫存在,张蔷对蒙古诸部的了解,比鸿胪寺呈上来的材料还要详细,十天前,因为张蔷的演讲,大明朝堂早就统一了认识,大家一直认为,此时正是收服蒙古诸部的大好时机,应该接受诸部内附,将蒙古高原以及汉唐时期的西域,纳入大明版图。 因为平安将要大婚亲政,张蔷将这个封赏的机会,让给了儿子,让这些蒙古的王公贵族,感念开平天子的恩典,至少在平安当政期间,这些蒙古贵族不会反叛。 按照拟好的计划,平安一口气封了六位大汗:土谢图汗部的土谢图汗、车臣汗部的车臣汗、扎萨克图汗部的扎萨克图汗、科布多蒙古的杜尔伯特汗、青海蒙古的和硕特汗、新疆旧土尔扈特卓哩克图汗。 各汗国中,大的部落首领封亲王,小的部落首领封郡王,更小的部落首领,封公爵…… 按照这个规格,蒙古高原上,一下子多出来二十多位亲王,上百位郡王和两百多位公爷——张蔷再也不担心蒙古诸部拧成一股绳了,除非成吉思汗重生。 如此重大的封赏事务,单单是制造赦书和印玺,就是一项繁杂的工作,礼部自钱士升以下,左右侍郎、各部主事和吏员,全都动员起来,日夜核对材料,赶制金册金宝。 除了首批支援的物资外,户部也紧急从通州仓调运粮食,人推马拉地送到张家口外,救济那些饿得奄奄一息的牧民。 而且,在从蓟镇到嘉峪关的边镇,开放榷场,允许普通牧民用羊毛换粮食、盐巴、铁锅、茶叶、布匹和针头线脑等生活物资,以帮助他们渡过今年的寒冬。 …………………… 随着蒙古诸部内附,各部送了三十多名美女进宫的消息,也在京城传开,阜财坊的王家,更是炸开了锅。 王子义愤愤不平地嚷道:“阿爹、阿娘,儿子就说让陛下当妹夫不合适,看看,一下子就来了三十多人,小妹进宫,不得被她们欺负死?” 王瑾坐在一边,脸色也不好,即将出嫁的女孩子,心思本来就患得患失,她心里也埋怨平安:为什么要将那些蒙古女子,安置在后宫里呢?她对平安的承诺,产生了一丝动摇。 舜华呵斥儿子道:“说什么话呢?这些女子,是裕安太后吩咐安置在后宫的,一旦安置不好,就会影响蒙古诸部的内附进程,错过这次,大明不知道还能不能等到下一次这样的机会。 平安和太后都是守诺之人,为娘相信他们对这些蒙古女子,有更妥善的安排,三小子,你急吼吼地做什么?” “儿子不是心疼小妹么?”王子义一掌砸在桌子上,将案上的茶杯都砸得跳了起来,他对着王瑾道,“小妹,你可要考虑好了,趁着你们还没有大婚,你后悔还来得及,大不了咱们一起回南洋!” 袁灵惠也附和道:“对,大不了咱们回南洋!” 王衍爵扶住跳动的茶杯,对儿子道:“说什么话呢,遇到一点小事就退缩,先生是这样教你的么? 你娘说的没错,平安当着你爹娘的面,金口玉言的许诺过,会尊重咱们南洋的规矩,他不会失信于咱们的,相比于需要救济输血的蒙古诸部,朝廷更需要咱们南洋诸岛,两宫太后和天子,自会权衡利弊。” 他又转向女儿:“你既然选中了平安,就应该相信他,实在放心不下,你写封信问问他,打算怎么处理这些蒙古女子?” 舜华也道:“是啊,你爹说得有道理,平安做为帝王,随着他亲政,这种进贡的女子会越来越多,无关儿女私情,只朝关乎堂政治,你既然选择了他,就要有与他共同面对的勇气,娘同意你阿爹的意见,你写封信问问他?” 王瑾想了想,摇头说:“不写,女儿选择相信他,如果他真的违背了承诺,女儿离开他就是……” 说着,眼泪却不争气地流了下来,舜华忙上前将她搂在怀里,拍着她的背安慰道:“好好好,不愧是娘的女儿,娘支持你,放心,一切有爹娘,平安要是对你不好,咱们就不要他了。” 王瑾破涕为笑,将头埋进她娘的怀里,撒起娇来。 第二天,王子义进宫陪平安读书,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陛下,听说你将那些蒙古女子安置在后宫了?” 第459章 内附五 平安转头问他:“怎么了?” 王子义对他平静的态度十分不满,嘀咕道:“陛下,你可是承诺过我妹妹 的……” 平安嗤笑一声道:“朕金口玉言,你啰嗦什么?” 王子义立起一对刀眉,急眼了:“什么啰嗦?那是我妹妹!我最小的妹妹,算了,你没有妹妹,你不晓得臣的心情。” 平安道:“朕没有妹妹,但朕有个皇姐!” 到底是少年心性,最爱攀比。 王子义道:“臣晓得,怀宁公主是你姐姐,哼,你心疼过你姐姐么?” 平安:…… 无话可说,他能说除了节日和宫中家宴,他从来没关注过他的皇姐么?是啊,他都要大婚了,皇姐选好附马没有?选的谁?人品、家世怎么样?皇姐喜不喜欢? 这一刻,他发现自己没有王子义好。 做为帝王,他不屑于向王子义解释自己的行为,但他挂念着王瑾会担心,还是对王子义解释道:“朕与两位母后商议过了,准备将她们送到女塾去,让她们学习我汉人的文章典籍,对大明文化产生认同感。 然后再送她们回蒙古,为蒙古带去我中原的文明生活方式,假以时日,蒙古就会与中原融为一体,成为大明领土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王子义:……阿娘分析得果然没错,太后和陛下更看重南洋。 ………………………… 腊月十五,礼部终于将蒙古诸部的册封文书和金印,全部制好,内附的蒙古贵族们,带着大明天子赏赐的大车小车物资,浩浩荡荡地返回青城外的营地,与他们的部族汇合。 今年冬天,果然不出所料,蒙古高原上又一次遭遇雪灾,大冬天的,漠北、漠西的部族无法返回遥远的家乡,只得在营地里暂时安置,各位王公贵族们,准备等到明年二月,参加了大明皇帝的婚礼后,再率部众返回驻地。 为了接济这些蒙古人,大明朝廷从通州,日夜不停地向宣大各处的边墙运粮,还好通了火车,山海关的粮食能及时运回来,这才不至于让他们断粮。 大明朝廷发了善心,用羊毛就能换到粮食和草料,但冬天的蒙古人,穷得除了牲畜什么都没有,大冬天的又不能剪羊毛,只能靠族人互相接济。 为了不让蒙古人饿死,宣大总督孙传庭向朝廷进言,允许蒙古人利用牛马,到山西的煤矿从事煤炭运输,用挣来的工钱,购买大明的粮食,以渡过寒冷的冬天。 所谓升米恩斗米仇,朝廷不能养闲人,免得这些人吃饱了,起了不该有的心思。 张蔷指示曰可,于是,山西各处的煤矿厂,一下子增加了两三万名运输工,各条官道上,处处可见蒙古人赶着牛马,从煤矿里往各府城、县城运煤,又用挣到的工钱,往边墙外的驻地运送生活物资的身影。 紫禁城里,三处大殿还在修缮,暂时安置在后宫里的蒙古贵女们,都被送到了淑德女塾,开始学习汉语。 京城百姓忙着准备年货,京官们在忙着做年终总结,准备明年的预算,太后张蔷窝在乾清宫的东暖阁里,与前世的闺蜜,这一世的亲家母舜华,说着悄悄话。 “平安大婚后,你打算怎么样安排自己?”舜华与她一东一西地坐在炕桌的两侧,红泥小火炉里,正咕嘟咕嘟地煮着一壶果茶,空气中飘荡着苹果、梨子和杏子混合的甜香,令人懒懒地只想放空自己,什么都不想做。 “躺平。”张蔷简短地说,“俺一穿过来,就在生死线上挣扎,十几年来,真真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连睡觉都得睁一只眼,要不是有阿宝守夜,俺连一个踏实觉都睡不好…… 人们只知道无限风光在险峰,却不知道,高处也不胜寒。” 舜华提起茶壶,为她斟上一杯果茶,同情地说:“理解,原来吧,你做天使投资人,身边还有个马先生为你出谋划策,是你自己赌气,抛下他独自去旅行,你说,陪你穿过来的不是阿宝,而是马生,你该多轻松?” “屁,俺要是带着他穿过来,第一时间就得被当作奸夫淫妇烧死,哪里有命能活下来?” “也是哈,这一世,你是大佬的女人,哈哈哈……”舜华极不厚道地笑了,“最后,你自己却成了大佬,你以一己之力,改变了大明的命运,也改变了华夏民族的命运,你是一个合格的穿越者……” “你少给俺戴高帽子!”张蔷双手捧着玻璃杯,感受到掌心传来的浓浓暖意,苦笑着说,“不过是无人撑伞,不得不努办奔跑罢了,最近这几年,灾害越来越严重,平安就算亲政,也会面临着巨大的考验,俺还撒不得手啊,就怕一着不慎,十几年来的努力全都白费。” 舜华往前倾着身子,推心置腹地说道:“最近与我家老王闲聊,还说起这事儿呢……自天启大爆炸开始,大明就开启了灾害模式,到平安登基,你秉政以来,更是无年不灾害。 文人们习惯将天灾视为天罚,我和老王的意见,你还是及时隐退的好……如果你等到开平十七八年再退,那时候平安一独立,天灾没有啦…… 你说后世的史书,会怎样评价你这位秉国太后?你做了这么多努力,文官们却会诡异地评述,你独断专权,不得上天喜欢,才会年年降下天罚……” 说得张蔷坐直了身子,醍醐灌顶般地道:“哎呀,还是旁观者清啊,你别说,还真有这种可能,以文官们的尿性,必然会这样记录,毕竟自然灾害是事实…… 不行,等平安大婚后,俺真的要退休,不能让俺一个人背祸……” 人过留名,雁过留声,辛苦一场,她还是很在乎身后的评价的。 她很纠结地问舜华:“你说得也有道理,但你说说,后世的一个高中生,能掌起大明这一摊子么?换着是你,你能撒开手么?” “所以啊,”舜华给自己和张蔷各续了一杯茶水,“就算不撒手,你也得退到幕后,免得当背祸侠。” “有道理!”张蔷举起杯子,与舜华当地碰了一下,会心地笑起来。 可怜的平安,还沉浸在即将大婚的喜悦中,却不知道他的亲娘和亲岳母娘,正在背后算计他呢。 第460章 大婚之新年礼物 在全国的文武百官都期盼着天子大婚后亲政,又担心太后不肯放权的微妙氛围下,开平十二年正月初一,裕安太后张蔷在新年大朝会上,发布了一道出人意料的懿旨。 诏曰: 昊天有德,社稷承祧。 朕以凉德,荷天眷命,自皇帝垂髫践祚,神器未安,哀家不得已,以母后之身,承祖宗之重,秉国垂帘,夙夜惕厉,凡十有一载矣。 幸赖列祖列宗默佑,文武臣工同心戮力,天下承平,海宇乂安。皇帝天资聪颖,仁孝性成。自束发受教于大儒,至总角习政于御前,哀家亲授机宜,谆谆教诲,未尝懈怠。观其言行,日臻明睿;察其理事,渐具章法。深肖祖宗风范,足慰先帝在天之灵。 今者,皇帝春秋既盛,年届志学,礼制所定,婚期在迩。大婚乃人伦之始,亲政为社稷之基。 此诚天命所归,人心所向,亦哀家久悬之心事得偿也。 兹特颁懿旨于天下: 一、 皇帝将于本年二月二日行大婚之礼,册立中宫,以正坤仪,绵延国本。 二、 待大婚礼成,诸仪既备,皇帝即于三月初一日御皇极殿,昭告天地宗庙,亲揽万机,临朝秉政。 自兹以往,乾坤独断,乾纲独振。 三、 哀家即日撤帘归政,移居慈庆宫,颐养天年。凡军国重务,一应奏章,悉由皇帝圣心宸断。内外臣工,务须恪尽职守,竭忠尽智,翊赞新君,共襄太平之治。 四、 念皇帝新承大宝,哀家虽退居深宫,祖宗家法、治国安邦之要,皇帝若有垂询,哀家自当知无不言,以尽慈训。 然,朝堂决断,皇帝当自持圣意,勿复以琐务烦扰慈闱。 慈谕皇帝: 吾儿!汝今为天下主矣!御宇临民,非比寻常。 当念: 一念敬天法祖: 祖宗创业维艰,守成不易。兢兢业业,如履薄冰,方可保江山永固。 二念勤政爱民: 民惟邦本,本固邦宁。视民如伤,轻徭薄赋,使耕者有其田,居者有其安。 三念亲贤远佞: 朝堂之上,忠奸并立。明辨是非,亲君子而远小人,则正气充盈,邪佞自退。 四念虚怀纳谏: 兼听则明,偏信则暗。广开言路,察纳雅言,虽逆耳忠言,亦当三思。 五念克己复礼: 天子威仪,四海表率。戒奢靡,尚节俭,重孝悌,敦伦常。 哀家十一年秉政,如负千钧,今终得卸之。 望汝不负苍生所托,不负哀家苦心,做一个明君、仁君、圣君! 使大明江山,永享升平;使黎民百姓,咸沾德泽。此乃哀家余生唯一之愿。 钦此! 大明裕安皇太后 御笔 皇明开平十二年元月元日 字面意思就是: 皇帝二月二日大婚,三月一日到皇极殿,昭告天地宗庙后,正式亲政,做一个乾纳独断的皇帝。 本宫将正式移交权力,交移居慈庆宫,但是,皇帝有决定不了的国家大事,还是可以来问本宫的,字面后的意思:尔等不要以为天子年轻,就可以糊弄他,本宫在后面盯着呢! 此诏一下,不仅下面的文武百官一片哗然,就连御座上的平安,也惊呆了,他转头望向张蔷,声音颤抖:“母后,你不管儿臣了?” 张蔷慈祥地望向他:“儿子,这是母后送给你的新年礼物,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平安:“母后,您吓着儿臣了……儿臣……儿臣还没有准备好……” 张蔷望着殿内外朝臣们精彩的面部表情,沉静地说:“万事总有一个开始,当初你四岁继位,母后也没有准备好,放心,这十一年来,母后已经为你扫清了障碍,开平开平,开万世太平,我儿请从今日始!” 说完,伸出手握住平安的手,当初小小的,软软的小手,如今已经长成宽厚的大手,手心有一层薄茧,那是长年练武留下来的,能反过来握住她的手了,温暖得令人安心。 “太后懿旨……”司礼监秉笔太监王应昌大声宣布,“赐席!” 同往年一样,今年的大朝会宴席,百官不用顶着冷风在皇极殿的广场上吃席,光禄寺准备了丰富的菜品,用精美的景德镇瓷器摆上来,仍由百官带回去与家人共享,盛菜的瓷器,留给官员们做为传家宝。 往年,只有六部九卿和三位阁老,才能享受到一桌席面的赏赐,今年因为天子大婚,凡三品以上的文武官员,都能得到一桌席面的赏赐,三品官员的餐具,是一整套景得镇青花细瓷,二品官员是一整套五彩细瓷,一品官员以上和勋贵,是一整套南洋来的彩色琉璃餐具。 不说菜品,单单是这珍贵的餐具,就羡煞了百官。 南洋经略使,准国丈王衍爵,也得到了一套他自己工厂里出产的玻璃餐具,令一家人哭笑不得。 王子义翻开一只莲花碗的底部,笑道:“好歹有‘开平十二年御制’几个字,倒比普通的玻璃制品金贵一些。” 新附的蒙古诸部汗王,获准进京参加今年的新年大朝会,当他们见到精致的菜肴,装在精美的玻璃餐具里,被一一送上桌子时,直感叹大明的繁华,比传说中更甚,要是不内附,他们终其一生,都享受不到这样的盛宴。 当鸿胪寺卿董令矩宣布,这一桌宴席,和席上的一整套玻璃餐具,天子都赏赐给了他们时,杜尔伯特汗就收起了往袍子里藏一只盘子的手,大掌一挥,学着大明官员的样子,对侍立在身后的随从道:“来,给本汗搬回鸿胪寺去!” 对于驻守在青城周围的二十几位蒙古贵族,天子也赏赐了一桌五彩细瓷的席面,鸿胪寺为此,特邀了光?寺的官员,前往张家口赏赐宴席,奢华的菜品和餐具,将草原上的贵族们唬得一愣一愣的,直后悔没有早日内附大明。 大明的百姓,也收到一份新年礼物:为贺天子大婚和亲政,有耕地的自耕农,免田税一年! 其实,因为连年天灾,大明关内十三省近四年收上来的田税,不足一百万两,朝廷财政全靠辽东的几处金矿、央企的利润和商税支撑。 但百姓们总算得到一点实惠,灾区百姓自不会为了交税卖儿卖女,未受灾的地区,百姓们也能存点余粮以备荒年。 北京城的市民,今年也迎来一个好消息:为了庆祝天子大婚,今年允许商家和百姓,举办正月十五的灯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