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灰读心在手,冷面将军心跳怦怦》 第1章 好消息,她绑定了一个吃瓜系统 黎晚音是被一阵连续不断的敲门声吵醒的。 指关节轻碰木质门框的闷响和敲击铁门时的声音明显不同,她混沌的大脑恍惚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这已经不是她原本所在的世界了。 门外的鹿栀听到黎晚音起身造成的声响,这才小声开口。 “少夫人,碧春院的张嬷嬷来了,她说老夫人想要见您。” 黎晚音神情一滞。 碧春院,那是这个将军府老夫人所在的院子。 看着眼前这些由红木制成的各式家具,她再一次无比清晰地认识到,她穿越了。 好消息,她绑定了一个吃瓜系统。 这个吃瓜系统内有各种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物品与知识,这些都只需要消耗自身的功德点就可兑换。 坏消息,她前世储备的功德点数并不多,只够她选择一项技能做为主技能,并且每次使用技能,都要消耗她为数不多的功德点数。 让本就不富裕的家庭雪上加霜。 更坏的消息是,她没有这具身体原主人的记忆,所有的一切都需要靠她自己慢慢摸索。 黎晚音前几日就是靠着这个技能获知了她当前的身份——当朝将军才刚过门半年的正妻。 将军在成婚的当晚就接到了边关加急的战报,而后,他只来得及匆匆说了声抱歉就离开了将军府,至今也没能回来。 平日里老夫人对原身多有照拂,但原身也是个内敛的性子,老夫人见状也就让她平日里随意走动,不必每日都去跟自己请安。 今天是黎晚音穿越过来的第三天,这也是她第一次碰到需要去面见老夫人的情况。 思忖片刻后,她点开了吃瓜系统,选择消耗二十功德点兑换一日的读心技能。 门外正凝神等待回声的两人仍规矩地站在原地,她们的心音却清晰地传入了黎晚音的耳中。 【怎么没有动静了?刚才我明明已经听到她起身的声音了,她不会又像以前一样,翻个身就继续睡了吧......不要啊,张嬷嬷可是老夫人身边的红人,得罪了她可不是什么好事,唉,真让人发愁......】 【少夫人怎么还不回话,难不成她是听到了将军即将回府的传闻,心里有气,所以才不愿意见府里的人?】 ??? 将军这么快就要回城了? 那她的好日子不是也就要到头了! 这几日的生活实在太过舒心,一朝知道这个消息,她还有点反应不过来。 也不知道这个将军是圆是扁,是高是矮,又会不会一脸凶相,一个眼神就能让人两股战战。 正思索间,门外的鹿栀又叩响了门扉:“少夫人?” “进来吧。”黎晚音连忙回神,温声道。 “吱呀”一声脆响过后,等在门外的两人依次走入。 两人的心音还在继续。 【还好还好,少夫人没继续犯她之前说的什么懒癌,不然张嬷嬷回去指不定要怎么跟老夫人说呢。】 【看少夫人的表情不像是已经知道了将军即将回城的消息,既然这样,我也要像老夫人吩咐的那样,不能告诉少夫人这个消息。】 两道声音堆叠在一起的状态实在让人头疼,但担心错过什么重要的消息,黎晚音也没有选择暂时关闭读心技能。 她起身示意鹿栀去她的匣子里取些赏钱塞给张嬷嬷,而后径直走到了屋内的圆桌旁。 黎晚音回忆着以前在电视里看到的古人文绉绉的语气:“老夫人可有说过这次找我是有何事?” 她知道张嬷嬷并不会直接就回答她的问题,她对此也没有抱有太多的期待,但她刚才已经消费功德点数打开了读心技能,在明确的问题指引下,张嬷嬷至少会在心中下意识地回想起这个问题的答案。 但黎晚音还是错估了对方的心理。 早在黎晚音示意鹿栀去取赏钱的那刻开始,张嬷嬷的眼神一直克制着没往鹿栀的方向投去,此时恰好鹿栀从钱匣子处折回,张嬷嬷小幅度地抬头偷瞄了一眼后,整个人都肉眼可见地开心了起来。 【啊!金叶子!少夫人果然如她们所说的一样大方!】 黎晚音一愣。 她倏地向鹿栀的方向看去,只见对方果然如张嬷嬷所说的那样,正笑意盈盈地捧着两片金叶子往这边走。 黎晚音也如同方才的张嬷嬷一样瞪大了双眼,随后牙疼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个败家的丫头! 黎晚音的功德点数眼看就快要见底,她本打算这几天就去城外的难民营处布粥施饭,以求多少获取点功德点数,不然等以后的人越见越多,她怕是迟早要露馅。 再回过神时,张嬷嬷已经小心地收好了鹿栀递给她的金叶子,正满面笑容地跟她说着感谢的吉祥话,黎晚音再去凝神细听时,只听到了张嬷嬷正美滋滋地计划怎么花钱,以及鹿栀正在感叹今天的少夫人反应有些奇怪的心音。 黎晚音有些头疼地拧了拧眉心。 把话带到后,张嬷嬷就想跟黎晚音道别了,但看在金叶子的份上,张嬷嬷脾气极好地在原地继续等黎晚音的吩咐。 黎晚音确实有许多问题想问,但刚刚的问题已经被金叶子的事情岔了过去,现在再提起就会多少显得有些刻意,她便只好说声会尽快赶去,之后便让张嬷嬷先行回程。 梳洗过后,黎晚音站到了碧春院的庭前。 亭台翠柏,假山流水。 这里俨然一处清幽的世外桃源。 黎晚音被在院外等候的丫鬟引着到了老夫人房前的台阶下面。 示意对方自己可以独自进去之后,丫鬟倒退着走出了这一处庭院。 屋内传出了两道声音。 【收了少夫人的金叶子,稍后若是有什么情况,老身可得为少夫人说两句好话。】 【唉,等下可怎么跟晚音这孩子说啊......】 两道声音各说各的,显然这仍是在读心技能的作用下听到的二人的心音。 黎晚音停在了原地。 她不知道原身和这位老夫人的相处模式,只能想着最好能多打探一点消息。 老夫人的心音还在继续。 【时桉这孩子也是,成亲当夜就领命出军,一晃半年都没有归家不说,好容易要回来了,还说要带个姑娘一起回府,这要让外人如何看待晚音?】 【晚音是个好孩子,我断不能让晚音受这种委屈,只能在时桉回来前尽量先瞒住这个消息,等他回来再做打算了......】 站在门外听了全程的黎晚音内心全是波澜。 不是,你们古人都管这叫委屈? 第2章 将军提前进城了 黎晚音作为热爱上网冲浪的现代五好青年,认为生平三大喜事就是——有钱有娃,老公不回家。 虽然她现在还没有娃娃,但她人都已经穿到了古代,这件事也不是不可以放一放。 知道令对方烦心的仅是这件小事之后,黎晚音定了定心神,从两人的视角盲区内走出,她站到了老夫人的正前方,恭恭敬敬地行了礼。 虽然她之前未曾见过这位老夫人,但从她近几日听到的心音中全都是在说这位老人家对原身很好的这一点来看,就值得她对这位老人家恭敬。 “老夫人,晚音来迟了。” 她平日能接触到的丫鬟中未曾有人提过夫家的姓氏,好在她也暂时不需要用到这些。 老夫人也是许久未见黎晚音了,印象里,之前每次见她,黎晚音都是一副郁郁寡欢的模样,对方像今天这样神采奕奕的样子,在她看来实属异常。 【晚音莫非还不知道,时桉将带一位年轻女子回府的消息?】 老夫人心里正胡乱猜疑,面上却半点不显,她举止从容地张罗着让黎晚音落了座。 “晚音,你应该也收到时桉提前送回府的家书了吧。” 老夫人面上看似十分笃定,实则心里也半点没底。 【时桉那孩子应该不会忘了他已经成亲了这么大的事吧,可他给我的书信里也半点未曾提及晚音这位新婚妻子,唉......】 未等黎晚音作答,老夫人就乐呵呵地继续说道:“时桉在信中还跟我说呢,问我这半年有没有好生照顾于你,这孩子,行军打仗之时倒是还有心想着这些儿女情长,也不怕一个分神,不小心落入了敌军的圈套。” 黎晚音:...... 老夫人,您的心音可不是这么说的...... 不过,若她的那个夫君能直接带个心仪的女子回府,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她还没有摸清这个将军府的状况,对于原主的信息也知之甚少,很多事不知该如何应对,若是能有一人来吸引全府的注意,倒也算是给她争取时间了。 黎晚音假装害羞,抬手遮住了嘴角的笑意。 她体贴道:“晚音还未曾收到书信,许是将军赶路匆忙,只来得及写这一封,便匆匆让人送了回来。” 老夫人听后呼吸一滞,连心音都停顿了好半晌。 “啊......”老夫人勉强一笑,“这也是常有的事,时桉与军中的子弟平日里就关系极佳,时常顾念一二,这次提前送信回府的举动怕是也带上了不少将士一起,可能送信之人急着赶路,他只来得及写这一封......” 【菩萨保佑,老身只说这么一次谎话,日后定会待晚音如同亲子的。】 老夫人这边自觉对黎晚音十分愧疚,黎晚音却觉得现在这样的状态刚刚好。 从她近几日的观察来看,将军府现下应该是恩宠正盛之时,她的夫君又刚刚打了胜仗回朝,怎么看她以后的生活水准都不会太差,这样她就可以有足够的启动资金,去实现她的宏伟大计。 “晚音,你在想什么?” 见黎晚音并不搭话,老夫人只得尴尬地再次开口。 黎晚音回过神,老夫人的心音也刚好再次传入了她的脑中。 【晚音没收到家书也好,正好趁着这段时间先将晚音支开,等解决了时桉带回来的那名女子后,再将晚音接回来。】 黎晚音眼神一亮。 这可以说是正中了她的下怀。 她正愁没有理由时常出府自由行动,若是能有正当的理由让她出府去赚取功德点数,那她再回来时心里也能有些底气。 黎晚音和声细语地顺着老夫人的心音回道:“晚音在想,将军虽说是在替我朝百姓谋平安,却也同样造成了杀孽,晚音想趁将军还未回府的这段时间,去山上的寺庙中小住几天,施粥诵经,以求将军往后能够平安顺遂,事事顺心。” 老夫人心下一喜。 【好好好,这个好这个好,先让晚音去庙里小住个三五天,等她回来时那女子怎么都能给她找好住处了,只要先解决了两人碰面的问题,之后再解决起来就方便多了。】 “晚音有心了,”老夫人不动声色地开口,“这样也好,我也时常担心时桉身上的血气太重,你这次准备何时动身,打算住上几天?” 黎晚音垂眸做思忖状。 老夫人在心下做着盘算。 【时桉说他最迟在两日后回府,晚音若能出去住上三天,倒也够我先将人安排出去,若能住上五天,那就再好不过了。】 【虽说时桉回府时,晚音却不在府中等候也不合礼法,但谁让时桉还要临时做出这样一档事,只能由老身从中周旋一二了......】 黎晚音轻声问道:“不知将军在信中可有提及回府时间?晚音想在明早启程,赶在将军回府的那天回来。” 几乎是在黎晚音话音落下的同时,老夫人就急匆匆地回了话。 “五天!” 说完,许是察觉了自己语气里的急迫,老夫人干笑一声,补充道:“时桉在信中说,会在五日后回府,晚音你提前个一日半日的回程即可,不必太过心急。” 黎晚音点头应下:“晚音知道了,谢老夫人关心。” 老夫人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可算是暂时糊弄过去了,今日妄语过多,老身也该吃斋诵佛,诚心悔过一番了......】 老夫人的这口气还没喘完,前面的院子里就传来了匆忙跑动的脚步声,紧接着,丫鬟抑制不住兴奋的声音传来—— “老夫人——” 黎晚音凭借着读心技能,比老夫人先一步知晓了对方莽撞行为的原因。 【将军提前进城了!】 “门房传来消息,说将军提前进城了,队伍已经走到了观江街,眼看就要路过咱们将军府的门前啦!” 老夫人听后先是一喜,随后才想起什么似的小心看向了黎晚音。 【不是说三日后才回,怎么就提前回来了?】 【晚音还在呢,这要是直接就碰上了那个女人可如何是好啊......】 报信的丫鬟见屋内几人间的气氛怪异,以为她们是骤然听到这样的好消息后还没反应过来,便一脸兴奋地站在原地等她们的吩咐。 【老夫人这是怎么了?之前将军凯旋回府时,老夫人都是最开心的那个,今天怎么像是不想将军回来一样?】 【还有少夫人也是,虽说将军是在那种情况下领命出征的,但他是为了家国大义,少夫人应该可以体谅的才对啊......】 见两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了自己的脸上,黎晚音只好笑道:“一起出去看看吧。” 第3章 这算什么辛苦 黎晚音扶着老夫人行至将军府的大门前时,这里已经挤满了前来迎接的丫鬟家丁,主家的人都站在最前排,顾忌着自身的形象,他们都吩咐身旁的丫鬟不时伸长着脖子观察巷外的情形。 看见老夫人到场,周围自发让出了一条小路,黎晚音便跟着一起行至最前方。 此时这条小巷的两旁已经密密麻麻地挤满了人,前来观看的不仅有将军府内的主家及仆从,更多的是自发前来迎接他们心中英雄的平民百姓。 心音纷乱嘈杂,黎晚音只听了几秒便皱着眉头暂时关闭了读心技能。 没有任何记忆的她只能硬着头皮跟众人打着招呼。 好在府中的人都十分和善。 “婆母您怎么也出来了,时桉那孩子看到了又要念叨我,”一身雍容华贵的温婉女子看到两人,率先走到老夫人身前笑着开口,“晚音也来啦,你还没瞧见过时桉一身戎装的样子呢吧?” 黎晚音谨慎地小声喊了句“婆母”,接着便故作害羞的模样,任由旁人猜测她的心思。 “到这边来,咱们一起等时桉。”女子一脸慈祥地握住了黎晚音纤细的手腕,将二人迎到了人群的正中央。 原本站在正中的威严男子看见一行人走近,便也温和地点了点头:“娘,晚音。” 黎晚音规矩地行礼:“公爹。” 老夫人一边担心孙儿直接将信中所说的年轻女子带回家,一边又十分期待看到她已经离家半年的宝贝孙子,两种情绪拉扯下,她一会儿兴奋地叫随行的嬷嬷探头打探情况,一会儿又满面愁容地垂头叹气,让守在她身侧的几人一时都有些摸不清头脑。 不多时,小巷的尽头开始传来呼声。 最初只有几人压抑的呼声,慢慢的,越来越多的人参与其中,声音也越来越响亮,四周最多只有百余人的小巷里,生生被喊出了排山倒海的架势。 将军府门前等候已久的众人眼神皆是一亮。 再探头时,果然瞧见了前方已然有了军队的影子。 “将军回来了,是将军回来了!” “天佑我朝,将军又打了一场胜仗!” “据说将军是在新婚夜被传入宫中的,这等大义,我们全都记在心里了!” 周围的赞美之词不绝于耳,门前等候的府中之人都与有荣焉地挺直了腰板,就连老夫人也短暂忘记了宅院里的烦心事,一心只期盼着早点见到她阔别已久的乖孙。 黎晚音抬起头,迎着正午充足的艳阳打量着昂首行至队伍最前方的人。 阳光有些刺眼,她看不清那人脸上的神情,只瞧见他一身铠甲,器宇不凡地骑在一匹宝马之上,缓缓向前行进着。 行至近处,她才看清了这人的五官。 剑眉星目,仪表堂堂。 是黎晚音看剧时最喜欢的古装美男的类型。 如果不是事先听到了老夫人的心音,她少不得要花痴一番。 但听周遭人群对他不加掩饰的溢美之词,他就算不会是个完美的夫君,也必定是个受人敬仰的将军。 正思索间,队伍已经行至几人身前,男人顶着周遭热烈的眼神从容下马,原本正高声呼和的人群下意识地噤声,连呼吸都不自觉放缓了些。 “祖母,爹,娘,”男人眼神温和地一一打着招呼,目光转至黎晚音身上时,他还稍稍有些愣神,“晚音。” 成亲当日就离京的经历让他甚至都没有来得及好好看看自己这位明媒正娶的发妻,如今骤然见到,他也被面前人瑰丽的容貌晃得微微有些失了神。 不过眼下并不是一个很好的叙旧时机。 “在这里站多久了?不是都跟你们说过不用在这里等我,面圣过后我就会第一时间赶回府中的。”男人从黎晚音手中接过老夫人的手臂,扶着对方就想往府内送去。 “你行军打仗那样辛苦,凯旋回城我们怎么能不来迎接?”老夫人满脸宠溺,“是我执意要跟过来的,这事你可不能怪到旁人身上。” “是是是,您说的都对。”男人温声道。 将老夫人送至随行的嬷嬷手中,示意对方将人安稳带回房中休息后,他这才转身回到还等在原地的几人面前。 老夫人被孙儿的关怀暖得心中一片滚烫,乐呵呵地跟着嬷嬷往自己的小院中走去,全然忘了她之前才刚刚暗自下过的决心—— 决不能让孙儿带回来的女子与晚音相见。 及至回到房中,她也没能回想起来。 男人在几人面前站定。 黎晚音看着这对气质卓绝的中年男女眼眶含泪地看向男人,又看着她的公爹克制地拍了拍男人的肩膀,婆母略带哽咽地将男人鬓边的碎发掖至而后,随后,男人回过头—— 对上了神情中没有半分触动的自己。 黎晚音:...... 这就有点尴尬了。 黎晚音连忙行了个礼:“将军。” 欠身礼行至一半,就被男人的大手牢牢撑住,随后他微微用力,扶起了黎晚音。 “叫我时桉就好,”男人声音温和,“这半年辛苦你了。” 这算什么辛苦? 她虽只穿越至此三天,但每日的生活早已让她乐不思蜀。 黎晚音完美地秉持了她穿越前的生活作息,睡至午时才起,一日只用两餐,饭来张口,衣来伸手,不用处理复杂的人际关系,不用每日为那点微薄的薪水疲于奔命,这样的生活简直不能更完美了。 要是她能有足够的功德点数,那就再好不过了。 甚至于当她突然间听到将军回府的消息,心下还有些怅然若失。 黎晚音在心中默默吐槽,面上却是半点不显,她轻启朱唇微微一笑,语气里全是恰到好处的善解人意:“老夫人和婆母都对晚音颇为照顾,在府内的生活一点都不辛苦,倒是将军才是真的辛苦了。” “如此甚好。”男人道。 “为夫还有件事需要请你帮忙,”男人用眼神示意她看向他的身后,“时间紧急,我只能等回府后才能跟你解释,这个人还要麻烦你先收入院中。” 说着,他俯下身,贴在黎晚音的耳边轻声道:“小心看管,不要让她有机会过多接触府内众人。” 黎晚音闻言顺着男人刚才示意的方向望去。 在男人身后,一妙龄女子正掀开了马车的帘布,眼神懵懂地与她遥遥对视。 第4章 祝时桉 男人此行还需进宫述职,不便做过久的停留,只匆匆安排好了女子的去处,就转身回到了马背上,带着队伍继续前行。 道路两旁围观的人群也渐渐散去。 将军府的门前,只剩下了在原地面面相觑的四人,以及周围少量等待服侍几人的丫鬟。 看着被自家儿子百忙之中留在府中的女子,再面对黎晚音时,方才还容光焕发的婆母和公爹二人脸上都有少许尴尬。 想起将军临行前那一番意味深长的嘱咐,黎晚音思忖片刻后还是选择打开了读心技能。 下一秒,杂乱的心音不由分说地齐齐闯入了她的脑中。 【不得了!将军和少夫人成亲当天就领军出征,时隔半年后回府,竟然还带回了如此貌美的妙龄女子!少夫人也太惨啦!】 【唉......这名女子虽说容貌艳丽,但在我看来却不及少夫人的十分之一,将军离家这么久,定然不知道少夫人是多么温柔大方的女子,自她来到府中之后,连我的钱匣子都丰富了许多呢......】 【时桉这孩子刚回来就给我出难题,黎大人可是出了名的宝贝他家的掌上明珠,这件事要是传出去,他怕不是晚上就要找上门来,唉......】 黎晚音废了好半天功夫才将这些道心音成功抽丝剥茧,找到了她所需要的那一条—— 【这就是将我大晟搅得国将不国的恶鬼将军的家,我姜随珠发誓,定要让你们也尝尝家破人亡的滋味!】 对方心音的语调之狠毒,让黎晚音的心跳都跟着乱了几秒。 这位姜随珠姑娘,你这样就有些不地道了,她皱着眉想。 黎晚音先前还曾想着,如果对方的目的是想引诱将军,那她便可以欢欢喜喜地将这位姑娘迎进府中,和对方一起逛逛街喝喝茶,闲暇的时候还可以聊聊天,她甚至还想过要从系统里兑换点护肤品出来,给这位古代友人带来一些高科技美容的震撼。 但她没想到,对方不是要来这个家里混吃混喝的,对方是来掀饭桌的! 察觉到姜随珠似乎正有意无意地观察自己,黎晚音努力地控制好了自己的面部表情。 也不知道男人是否也是因为发现了这点,才提出让黎晚音监视起这位姜随珠姑娘,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她先前还冤枉了对方。 “这位姑娘是......” 温婉但略带犹疑的声音打断了黎晚音的思绪。 与婆母面上表现出来的温婉不同,她的心音精彩得如同尖叫鸡转世。 【啊啊啊!时桉这是做什么!晚音刚过门半年他就带姑娘回府,这件事传出去要让晚音该如何自处!】 “回夫人的话,民女姓柳,单名一个愿字,见过老爷、夫人,”姜随珠弱柳扶风般微微一笑,俯身行礼道,“还有少夫人。” “民女有幸在边陲得将军搭救,为报将军之恩这才一路跟着回京,望能在府中尽些绵薄之力,以求心安。” 话音刚落,姜随珠的心音就再次在黎晚音的脑中炸响。 【你们的儿子将我的国家害得民不聊生,你们却能在这里享尽荣华,这不公平!】 黎晚音看着化名为柳愿的姜随珠,只觉对方不愧是能做大事的奇女子,明明心中已经被愤怒填满,面上却是垂眸敛目,我见犹怜。 两幅面孔随意切换,演技着实了得。 二老听过对方的说辞,眼神当即就变得狐疑起来,不过片刻后,二人都恢复了镇定的模样。 【边陲之地连年战乱,如何能养出这等娇嫩的皮肤,看来时桉带这女子回府是有他自己的思量,就是可怜晚音还被蒙在鼓里,晚些时候我得找个时机,好好跟晚音说明事情的关窍。】 【我就说时桉不是这种不知轻重的孩子,这女子果然可疑。】 低头沉浸在演戏中的姜随珠没能发现两人眼中一闪而过的异样。 顾忌着黎晚音在场,二人没有表现得太过热络:“那不如,柳愿姑娘就随我二人回去,刚好我们院中也正缺一个灵巧的丫鬟。” 听到公婆的提议,黎晚音连忙敛了敛心神,拿出了相应的演技。 黎晚音如今已经和这将军府绑在了一条绳上,若真让姜随珠将这府内搅得天翻地覆,她的好日子就也算到头了。 还未等姜随珠应声,她就抢先开了口。 “公爹,婆母,将军临行前仔细交代过我,要我将柳愿妹妹带到自己院中安顿,刚好我二人看着也算年龄相仿,还能有些共同话题。” 二人听后都有些犹豫,但既然这是时桉事先就做好的安排,他们也就没有多言。 事情就这样被定了下来。 黎晚音一路领着想要隐姓埋名的姜随珠回到自己的院中,途中几次迷路,都在旁人的“提醒”中幸运地找到了正确的方向。 【少夫人往老爷院子里走是要做什么?】 【少夫人这是要带新来的姑娘上后山?不会是要埋尸吧!】 【少夫人......】 事情发展到最后,就连默不作声跟着她的姜随珠都在心里猜疑了起来。 【少夫人莫非真要找个没人的地方将我偷偷处理掉?】 单纯只是不认路的黎晚音有苦说不出。 二人回到院中不久,老夫人院中的麽麽就再次找上了门—— 宫中的赏赐发下来了。 匆忙将姜随珠安顿好,并让鹿栀小心照看后,黎晚音再次赶到了前院。 黎晚音的院落离这里最远,她也是在场的人中最后一个到的。 数不清的绫罗绸缎被训练有素的太监宫女有序地搬入院中,一箱箱金银珠宝也整齐地堆砌在厅前的两侧。 来不及打量周围的环境,黎晚音小心地跪在婆母身侧,和众人一起听宫内派来的公公宣读圣旨。 负责宣旨的公公满面堆笑地清了清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骠骑将军祝时桉带兵神勇,护国有功,故赐......” 黎晚音的脑内传来了“嗡”的一声巨响。 她一脸空白地抬头,却被身侧察觉到她异样的婆母眼疾手快地悄悄扯了下袖口。 黎晚音慌忙低头。 但只有那匆匆一眼,她就仿佛看到了未来这处厅堂荒败的景象。 祝时桉三个字不停在她的脑海中翻滚。 那是她穿越之前看过的小说中,下场最为悲惨的炮灰的名字。 第5章 谁家好将军偷听墙角啊? 在《朕以江山为聘,许她一世繁华》这本权谋甜宠小说中,女主也是从现代社会穿到这个架空世界的穿越女,她利用自己从现代学到的先进知识,一步步辅佐本不受宠的二皇子取代了太子之位,进而使他成功登上皇位,女主也登上后位,两人最后双宿双栖,成了百姓眼中神仙眷侣般的一对夫妻。 而祝时桉,则是二皇子夺权路上铲除的第一块绊脚石。 他被二人设计陷害,平白担上了通敌叛国之名,最后被于午门斩首,全家也受连累被诛了九族,祝家满门忠义,就这样落了个惨死的下场。 但仅凭一个名字,她还不能确定自己穿进的就是这本小说。 她还需要再仔细观察一番。 压下了心头的思绪,黎晚音随着众人一起拜谢圣恩。 结束之后,黎晚音浑浑噩噩地回到了自己的院中。 姜随珠在黎晚音的吩咐下,被安排在了她的身旁贴身服侍,以便她能随时听到对方的心音,若姜随珠真有什么小动作,她也好提前做足准备。 万一祝时桉真的是那本小说中下场悲惨的炮灰,她必须鼓足精神,以求能够改写全家人的命运。 黎晚音回过神时,只见姜随珠已经换上了丫鬟的统一服饰,正低眉顺眼地手执一把团扇,动作轻缓地在她的耳边扇着风。 手中动作未停的同时,姜随珠的心音也同样没有闲着。 【这间院落地处偏僻,又是那祝氏老贼夫人的居所,将信物藏在这里最好不过,届时和大渊的二皇子里应外合,定能将叛国的罪名彻底扣在他们身上!】 黎晚音拿着茶盏的双手猛地一滞。 大晟,大渊,二皇子,祝时桉。 全都跟那本小说里的内容对上了! 祝时桉就是那本小说中下场最为凄惨的冤种炮灰! 而且从目前的情况看来,男主显然已经和大晟搭上了关系。 大晟想要利用二皇子铲除让他们闻风丧胆的神勇将军,二皇子也想借大晟之手铲除祝时桉这个太子阵营中的左膀右臂。 幸而,她穿来的时机还算刚好,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 僵在空中的手没有过久停留,黎晚音面色自若地将茶盏送至嘴边—— 【快点喝吧,那里面可是有我们大晟毒性最为阴狠的慢性毒药,保管你在几个月后疼痛难耐,恨不得立即自戕而亡。】 黎晚音:...... 雨前龙井清新的香气丝丝缕缕地萦绕在鼻尖,这是她穿到这个无聊的古代后,为数不多的能让她感到放松的小小爱好。 没能传承到原主记忆的她,每天都只能通过身边人的心音谨慎地拼凑出她的人设。 原主温婉知性,举止大方得体,这跟她原本跳脱的性格全然相反,她只能处处小心行事,生怕一个行差踏错,就让这里的原住民察觉到她的异样。 可就算她已经这样警惕了,仍有人想要她的性命! 黎晚音做出一个吞咽的动作,假装自己已经喝下了对方下到茶中的毒药,随后放下茶盏,凝神打开了系统,在里面挑选可以用作报复的道具。 片刻后,还真让她在商城中选出了几样符合她心意的物品。 【吐真剂:服用后半个时辰之内,可以让对方回答任何问题,对方将会在药物的作用下不受控地如实作答。所需功德点数:100点。】 【五毒散:超出当前世界水平的无解毒药,目标人物服下后,可由宿主控制对方的毒发时间,使其瞬间七窍流血而亡。所需功德点数:100点。】 【一小撮电流:修仙老祖飞升时第九道雷劫的万分之一,能让目标人物短时间内迷失心智,吐露出当下心中最真实的想法,且目标人物过后会忘却电流作用下发生过的一切。所需功德点数:10点。】 黎晚音当前所剩的功德点数虽然可以支撑她本次的报复行为,但她也说不准这个功德点数的获取机制,便只抠门地只点击购买了道具【一小撮电流】。 道具进入系统包裹之后,她卡着鹿栀即将进门的时间点击了使用,目标人物选择为柳愿(姜随珠)。 下一秒,只见姜随珠浑身猛地一阵巨颤,接着口中不受控制地吐出一段恶毒的诅咒。 “我姜随珠发誓,定要让这将军府满门,为我姜家陪葬!” 鹿栀倏地愣在了原地,紧接着,她三步并作两步,猛地冲上前来伸手就想掌掴对方,被黎晚音一把拦了下来。 她压低了声音语速飞快:“这件事晚些我再跟你解释,现在就当你没听过这句话。” 黎晚音的这句话刚落下,姜随珠的眼神就有了恢复清明的迹象,她连忙用眼神示意鹿栀控制好面部表情,随后才像没事人一样坐回了原处。 “鹿栀姐姐,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她明明记得眨眼前这里还只有她和黎晚音两人的,鹿栀简直就像横空出现在这里的一样。 鹿栀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按捺住翻白眼的冲动:“我刚从外面回来时正巧碰到夫人在往咱们院中走,就绕路赶回来,想着提前知会少夫人一声。” 【要不是少夫人发话,看我不将你直接捅到夫人那里!】 黎晚音哭笑不得地听着鹿栀心里忿忿不平的念叨。 “小愿你先和鹿栀一起收拾一下偏房,晚上你就住在那里吧。” 这样也能方便她监视对方。 鹿栀临走前还是没忍住偷偷翻了个白眼,黎晚音装作观察座椅扶手上花纹的样子没有理会。 将二人打发走后,黎晚音果然见到了刚走进院中的婆母。 她连忙迎了上去。 “婆母您怎还亲自过来了?” 这位正值三十几岁的女人看着就像是从未吃过半点生活的苦,就连心态也保持得格外年轻。 女人招呼着让丫鬟们把东西在桌上摆好,随后才笑道:“宫中赏下来的珠宝该有你的一份,你刚刚走得急,都没来得及带走,我就带人给你送来了。” 黎晚音连忙俯身行礼:“晚音谢过婆母。” “都是一家人,不必言谢,”女人扶着黎晚音起身,眼神状似无意地四下打量,“怎么没见你院子里的丫鬟在身旁伺候?” 黎晚音稍作停顿,果然在下一秒就听到了对方的心音。 【那个叫柳愿的姑娘哪去了?】 “我叫鹿栀带着柳愿去收拾房间了,那姑娘刚到我的院中,得给她新收拾个住处。” “这样啊。”女人的眼神仍没放弃四处乱瞟。 【但那女人明显有问题,也不知道她会不会支开鹿栀回来偷听。】 她纠结了一番,决定还是委婉地提醒道:“晚音啊,虽说这样讲可能会让人觉得是当娘的在为儿子说好话,但以我对时桉的了解,他断不是那种一声不吭就往府中带个相好的那种人。” 已经知道姜随珠身份的黎晚音连忙笑着说:“晚音省得的,将军心中有大义,怎会在行军途中囿于儿女情长。” 说完这句,黎晚音清楚听到自己脑中响起一道好听的男声,对方没有多余的言语,只是极轻地笑了一下。 黎晚音抬眸,对上了婆母毫无察觉的双眼。 “......” 谁家好将军偷听墙角啊? 第6章 死神来了 黎晚音所在的这处院落中,只留下了几个从娘家带来的丫鬟,原身待她们向来都如同亲姐妹一般,自她穿到这个世界中后,几人更是被她惯得愈发随性,除今日当值却被她支走的鹿栀外,其余的几名丫鬟早已不知到了何处去潇洒,以至于将军那么大一个人躲在门后,都没有人能事先通传。 属于将军的心音没有再传来,只门框边露出的那一小块阴影能证明,刚刚那声轻笑并不是她的幻听。 显然这位正在偷听的将军大人还不想就这样轻易从阴影处走出。 女人从黎晚音的嘴里听到了满意的答案,整个人都肉眼可见地放松了不少。 “晚音如此蕙质兰心,倒显得我家那个小子有些愣头愣脑了。”女人口中抱怨着祝时桉在柳愿这件事上处理得不够妥当,但若细听,便能清晰分辨出女人语气中的宠溺,与以之为傲的小小得意。 黎晚音有些突兀地又想起了今早面见老夫人时的场景。 那个可爱的小老太太面上雍容华贵,内心里却会像个年轻人一样暗自吐槽。 整个将军府上下处处祥和。 作为以后养老的地点,这里无一处不让黎晚音感到十分满意。 “将军行军之时心神须时刻紧绷,回到府中自然会松弛肆意许多,”她葱白的手指虚虚地掩在唇边,学着剧中看来的名门闺秀的模样温婉一笑,“将军未曾与晚音见外,还是晚音的福气。” 这番善解人意的说辞果然得到了黎晚音想要的效果,不光女人在心中一连夸赞了她好几句,就连门外那个高冷得只吐出过两个单音节心音的祝时桉,也难得称许了几句。 【识大体,明是非,言谈进退有度,黎大人确是养出了一个好女儿。】 片刻后,他又在心里补充道。 【就是略有些娇气,倒也无妨,养着便是。】 黎晚音:...... 他们二人统共才见了不到半个时辰,怎就落了个娇气的评语? 她才刚解开了与祝时桉之间的误会,心生愧疚之下而对其产生的好感,因这一句评语而再次跌至了冰点。 你才娇气,你整个军营的将士都娇气。 厅内,女人越看越觉得这个儿媳令她处处都满意,她满面笑意地抬起手,握住了黎晚音过分纤细的手腕,带着她往圆桌边挪动:“晚音今日见到时桉的感觉如何?可有觉得他英气逼人?” 黎晚音垂眸敛笑。 英气确实是英气的,命短也是真的命短。 她穿来的这本小说是以女主的视角展开的,此刻女主还未穿来,书中对这段事件的描写也就没有很多,只在后来男女主的交谈之中偶有提过,男主之前将一位大晟的奸细安插在了将军府中,那人用栽赃陷害的手段让祝时桉在承泽帝的心中失了信任,这才让他日后的计谋都顺遂了许多。 如今看来,姜随珠就是那个来自大晟的奸细了。 黎晚音抬眸看向眼前的女人。 她当时看这本小说时不甚用心,绞尽了脑汁也才勉强想起女人应是姓陆,至于全名是陆什么,也就不是她需要关心的了。 反正她也只能称呼对方婆母。 黎晚音娇羞答道:“婆母莫要拿晚音打趣了......” 陆氏一脸满意地笑道:“好好好,我估摸着用不了多久时桉就能从宫里回来了,到时候你们小两口自己交流就好......” “只是......”陆氏语气稍顿,纠结片刻还是决定提醒一声,“那个柳愿......” 【着实可疑,在时桉还没回府之前,晚音心里还是有些防备会比较好。】 黎晚音只听个开头就知对方要提及的内容,连忙打断了对方:“那柳愿看上去是个爱干净的姑娘,想必能将逐夏院照料得很好。” 她的手指向着上方指了指,示意那上面有人偷听。 姜随珠身手极好地未曾制造出半点声音,但奈何碰上了她这么个开了挂的,自方才陆氏不着痕迹地提醒她注意此人时,对方的心音便开始时不时地传上两句过来。 【祝时桉就是从地狱爬出的恶鬼,若日后你们一家被满门抄斩,须知就是被他害的。】 【听闻黎晚音也只刚入门半年,还未来得及与祝时桉过多接触,但要怪也只能怪你命不好,嫁入了注定要灭门的人家。】 陆氏瞬间会意,眸光也沉了下来。 【看来晚音也意识到这人有问题了。】 【只是时桉此番也确实有些过分了......】 她略带忧心地看了眼黎晚音:“晚音若是无聊,不如......” “母亲,晚音,”祝时桉突然从门后走出,温润道,“我回来了。” 陆氏略带嗔怪地扫了祝时桉一眼,到底还是心疼他这半年来的不眠不休,没有说出责怪的话:“既然回来了,你便好好与晚音聊一聊吧。” 【毕竟当时是在那种情况下带军出征的。】 祝时桉会意颔首。 陆氏未多做久留,只交代了两句便带着丫鬟离开了逐夏院,整个厅堂里便只剩下了祝时桉与黎晚音两人,还有趴在屋顶偷听的姜随珠。 两人坐在了圆桌的两边,气氛略带尴尬地凝滞了半晌。 祝时桉顾念着这是二人自成婚后第一次有机会可以静下心来好好谈话,不忍直接就公事公办地谈及柳愿,但在读心技能的作用下,黎晚音已经将他的考量都听了个一清二楚。 【晚音刚进府中不久,对府内情况大多不熟,就算柳愿有意套话也不会透露过多。】 【黎大人常说晚音心思活络,胆大心细,想必完全可以应对得很好。】 【与晚音的夫妻关系也可以让我有理由就近监视,遇到情况还能及时应对。】 【但此事终究是我愧对晚音,林溪说这种情况最好是买些礼物作为赔礼,也不知她都喜欢些什么。】 黎晚音假借喝茶的动作掩住了眼中的兴奋。 喜欢钱呀! 古人的发丝属实过长,晚间得以披散时还好,白日里将长发盘起时,各种发饰轮番插在发中,总让她感觉好似在头顶扛了一块巨石,头重脚轻,连呼吸都要多费些力气。 她不喜欢那些看着就会使她折寿的首饰,却很需要钱。 有了钱才能有资本去布饭施粥,才能让日益见底的功德点数回到令她心安的数值。 这个时代的吃食虽然精致,但系统商城里的辣条酸奶也着实令她眼馋。 茶叶再好,也不能取代夏日里那一杯掺着晶莹冰块的可乐。 ......茶叶? 黎晚音猛地从沉思中回过神。 先前那一碗被下了奇毒的茶水已经被她灌入了口中,好在她还未来得及下咽。 黎晚音偏过头,装作被呛到的样子将茶水全都咳了出去。 回过头时,祝时桉已经贴心地将他刚倒好的茶水送到了她的唇边。 “喝口水,压一压。” 黎晚音:“......” 与此同时,属于姜随珠的恶毒心音再一次在黎晚音的脑中炸响。 【看来祝时桉这狗贼还算在乎他的发妻,我得想办法通知城外的兄弟们先除掉黎晚音,以扰乱祝时桉的心神。】 黎晚音的脑中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死神来了。 且一起来俩。 第7章 时桉 四周没有鹿栀的心音。 黎晚音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门口处,也没能在先前发现祝时桉影子的地方找到半点踪迹。 也不知道姜随珠是躲在了哪里,藏匿身形的功夫倒是要比祝时桉刚才那不走心的两下要高明得多。 “晚音?” 见黎晚音似是陷入了沉思,祝时桉语气略带好笑地开口,举着茶碗的手也再次向前挪了半寸。 他神情中满是关切:“在想什么?” 属于他的心音也在下一刻响起。 【怎么呛下水也能愣上半晌。】 黎晚音有苦说不出。 她一时想不出该如何委婉地在不惊动姜随珠的前提下,提醒对方这壶茶水可能都被人下了剧毒,只好声音艰涩地糊弄道:“多谢将军关心,晚音生性......不喜饮茶。” 祝时桉闻言挑了下眉。 他将茶碗放到了圆桌上,随后眼神极快地向房梁上扫了一眼。 【祖母在来信中说,晚音似乎只有糕点及茶水这点小小的喜好,如今我刚带个女子回府,她就连茶水都不愿碰了,莫不是......】 黎晚音眼神微亮。 对,没错! 就是姜随珠那个奸细在茶盅里下了剧毒! 将军心思果然细腻! 【莫不是她仍是对此感到介怀?】 黎晚音:“......” 自恋狂。 她在心里小声吐槽。 担心祝时桉在不知情的情况下饮下这壶茶水,黎晚音嚯地一下站起了身,状似不经意地将祝时桉手中的茶碗打翻在地,慌乱想要收拾时,又将还放在桌面上的茶壶也碰倒了。 杯盏碰撞的清脆声响与姜随珠心疼的心音叠在了一起,黎晚音也费了好大的心神才辨别出她的声音。 姜随珠果然还没离开。 祝时桉不可避免地被泼上了一手滚烫的热茶,却神色淡定地没有先打理自己,他用没被沾湿的那只手稳稳扶住了黎晚音,纵是他已经看清了整个过程,也还是小心问道:“有没有烫到?” 黎晚音的目光瞥向了祝时桉垂在身侧的那只手上。 祝时桉常年驻扎军营,即便是在没有战事的年月里,他也从未停止习武,常年的操劳让他手上的皮肤十分粗糙,尽管如此,茶水仍是在他布满伤疤及硬茧的大手上留下了烫红的印记。 想到之前百姓们对他发自内心的赞誉,黎晚音难得有些愧疚。 她本可以想出更稳妥的办法的。 祝时桉长长叹了口气。 “怎么又走神了?” 【怎么这样呆。】 “将军有没有事?”黎晚音忙拿出丝绢擦拭祝时桉泛红的大手,“都怪晚音粗心,烫到了将军。” “之前就已经和你说过了,”祝时桉难得正色,“叫我时桉就好。” 看出黎晚音神色中的纠结,他也没执拗地在原地等她开口。 这身铠甲行动起来多有不便,祝时桉起身轻拍了两下黎晚音的发髻:“我先去换身常服,换好后我们去花园里走走。” 黎晚音点了点头。 祝家三代为官,自祝时桉的祖父起就在朝中颇有声望,历朝皇帝对祝家的赏赐从不吝啬,这处宅邸就是最好的证明。 将军府的正门前虽只是一个不算起眼的小巷,却胜在此处清幽僻静,是离宫内最近的一处大型府邸,占地面积甚至都不输隔着两条街的庆王府太多。 就连这处在府内正中的花园都大得令人咋舌。 黎晚音和已经换回常服的祝时桉一起坐在花园正中的凉亭内,从亭中向外望,四周是碧绿却可见底的水面,再远些是被打理得极好的花圃,长长的风雨连廊将此处与院落隔开,整个园子一眼就能尽览,没有半点可以藏人的角落。 鹿栀和姜随珠被安排在离凉亭有些距离的角落里随侍,二人这才有了个可以安心交流的场所。 祝时桉向她细细讲解了自己的考量,黎晚音也挑拣着能解释得通的部分向他说明了情况。 但关于姜随珠本人的情况,两人都有所保留。 祝时桉递了一块糕点到黎晚音的唇边:“柳愿是我带一支小队埋伏至一处村庄时偶然救下的,当时她正被两名敌军悬在梁上准备羞辱,后来仔细回想,却只觉处处透着诡异。” 黎晚音就着祝时桉的手咬下一小块芙蓉酥后并未急着咽下,她将那块点心顶至腮边,脸上鼓出一块明显的小包,看起来倒也难得有几分稚气。 “何处诡异?”她抬手掩在嘴边,小声问道。 祝时桉放在桌下的手微微捻动,还未开口,心音就先一步传入了黎晚音的耳中。 【可爱。】 黎晚音咀嚼的动作一滞。 “那是处荒村,”祝时桉似是陷入了回忆,“除他们几人所在的那处露天的房屋外,周围没有任何生活痕迹,柳愿看似是被强行困在那处,我们却未发现任何拖行和挣扎的迹象。” 黎晚音轻易被拉回了注意力:“然后她就粘上了你?” 这是让黎晚音感到最好奇的地方。 “当然没有,”祝时桉抬手轻弹了下黎晚音的额头,“后来我们在一处峡谷内中了埋伏,柳愿不知何时藏在了队伍中,冲出来替我挡了一箭。” 但那一箭他本就可以躲开,还是被她拖着才停在了原地。 黎晚音沉默了片刻:“将军可是怀疑,这是柳愿事先安排好的一场戏?” 她虽然用着疑问的语气,心下却早已有了定论。 不出意料地,黎晚音看到祝时桉点了下头。 祝时桉不想她过多地参与到这些阴暗的斗争中去,将柳愿放入她的院中已是无奈之举,告诉她这些也只是为了让她能多加提防,更多的,他却是不准备再说了。 他虽闭口不言,却没架住黎晚音是个有外挂的。 读心技能的作用下,她将这一系列心理活动听了个真真切切。 黎晚音也提起了姜随珠使用化名这件事。 “不确定是哪几个字,但发音是没错的。” 幸好姜随珠在电流作用下提及了自己的本名,否则她还不知要用什么理由提及此事。 祝时桉记下了这个名字。 “将军需要晚音怎样配合?”她问。 被打断了思绪的祝时桉垂眸看向黎晚音。 【在她开口叫时桉前,我们就耗在这里吧。】 黎晚音:“......” “时桉。”她小声道。 第8章 睡吧 黎晚音这一晚睡得格外艰难。 将姜随珠安排在逐夏院中后,祝时桉也理所当然地选择了在这里留宿。 入夜,隔间里和身侧两人的呼吸都轻缓且绵长,在黎晚音这样不专业的人看来,这二人的状态就与熟睡中的人无异。 如若不是她早间开启的读心技能还在生效中的话—— 【今日被黎晚音破坏了好事,没能让祝时桉那狗贼也饮下掺了剧毒的茶水,改日还需再找个时机。】 【之前藏在他们营中的信鸽应当是跟着一起送入了将军府,等下还得去查探一下位置。】 【早一日给丁六传去消息,他们便能早一日安排好对黎晚音动手。】 【他们貌似已经睡了,保险起见,再过片刻我就动身去找信鸽。】 黎晚音的呼吸都乱了几秒。 身旁祝时桉适时翻过了身,就像是熟睡中的人不经意地换了个动作般,侧过身将手搭在了她露在空气中的肩膀上,动作极轻地摩挲了两下。 她听见他在心中沉沉地叹了口气。 【难为她了。】他心里想着。 又过了约一盏茶左右的时间,隔间里果然传来了起床时的窸窣声响,紧接着,有人步履极轻地走到了门边,被拉得极长的“吱呀”声过后,这道脚步声渐行渐远,黎晚音脑内响了一晚的碎碎念终于安静了下来。 她缓缓舒出一口气。 之前担心姜随珠再策划出什么针对她的暗杀计划,她思索良久,最终还是没有选择关闭读心技能,以至于每每当她快陷入沉睡中时,总有一道淬毒的心音将她从睡梦的边缘拉回,如此反复几次过后,她甚至想起了网上那些[不就是个死,早死早超生,大家都别活]等一系列发疯文学。 正沉思间,先前伸到她肩膀上的大手动作轻柔地拍了两下。 “睡吧。”祝时桉说。 他的声音中半丝睡意也无,坚守了半晚的嗓音甚至还有些微喑哑,奇异的是,她竟然真的就在这一声过后安心地陷入了沉睡之中。 再醒来时,周围已经没有了祝时桉的身影。 夏日清晨的阳光有些许刺眼,黎晚音只呆坐了一会儿就彻底清醒了过来。 守在门外的鹿栀听见屋内传出的响动推门走了进来,熟练地将洗漱用的铜盆放到床脚处的架子上后,她走到床前将床幔挽至两边,随后递给她一个深蓝色的荷包。 “将军已经去上朝啦,”鹿栀的语气里满是对祝时桉留宿的欢喜,“他临走时还吩咐我不要吵醒少夫人呢。” 鹿栀整个人都要被喜气填满了。 【之前还有人嚼舌根,说将军在大婚当晚就被传入宫中,定是少夫人与将军八字相克,扬言两人日后的感情必然会很差。】 【可将军回府当晚就宿在了少夫人院中,这谁看了不说一声这对小夫妻恩爱有加。】 【将军可真是个有担当的好男人!】 黎晚音略带尴尬地接过了荷包。 荷包里是一把细长的黄铜钥匙,以及一封略有些厚度的书信。 一目十行地将信看完,黎晚音那点微弱的起床气登时就散了个一干二净。 祝时桉在信中细细交代了自己整日的行程,嘱咐她一旦发现姜随珠形迹可疑就立即着人通知他,洋洋洒洒近三页的嘱咐中,只在纸张的最后写了一句—— “随信一起置于荷包内的,是我私库的钥匙,娘子可随意支配。” 黎晚音一把将信纸扣下,双眼亮晶晶地看向鹿栀:“你说的对。” 祝时桉确实是个有担当的好男人! 看在这把钥匙的份上,昨天说她娇气的事她就不跟他计较了! 鹿栀被黎晚音突然的举措弄得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啊?” “给我准备个小火盆,我得把这封信烧了,”黎晚音从床榻上起身,“再给我找一身你的衣服,咱们等下要出个远门。” “......好的少夫人。”鹿栀不知道黎晚音为何突然情绪亢奋,仍是本能应了声。 午后,在祝时桉私库里搜刮了一圈的黎晚音,带着鹿栀和姜随珠一起出现在了城郊的一处难民营中。 祝时桉在信中曾有交代,他担心姜随珠会做些小动作,一早就给她安排了数名暗卫,他们一路上都不远不近地坠在几人身后,若不是她开启了读心技能,还当真发现不了几人的存在。 黎晚音偷瞄了数次姜随珠脸上的神色,确定她确也没能发现暗卫的存在之后,便也稍稍放下了心。 不然依着昨晚姜随珠的心音,她还当真不敢就以这个配置出门。 现在这样就很好,姜随珠不知她们的身后藏着暗卫,只当她此行只带了两个柔弱的丫鬟出来,若是想趁机做点什么,也方便她去抓住对方的把柄。 临近城门处的酒楼里,饭菜的售价都很实惠,掌柜的见几人有意长期大量订购,还主动提出了负责食物的搬运问题,顺便将三人也一起捎了过来。 从酒楼派出的马车中走出时,她们没能引起营内任何人的注意。 她们是在街边负责巡逻的守卫那里问到的难民营位置,但这里虽说被称为营地,却并没有营地该有的居住设施。 午后艳阳高照,人数近百的难民四散了开来,各自找了一处阴凉的角落或坐或躺,这群人中有人衣不蔽体,有人满身是伤,他们之间唯一共同的特点,是眼里全是满满的绝望。 黎晚音之前向禁卫军打听营地时并没有带鹿栀二人一起上前,去酒楼订餐时也半分未透露过此举的含义,直到她们从轿中落地,脚踩到这条尘土飞扬的泥路上时,她才知道了先前那句“远门”和她想象中的场景究竟相差了多远。 她有些愣怔地看向黎晚音,黎晚音的状态却也没比她好上多少。 想隐藏身份的黎晚音在出门前已经特地让鹿栀挑了她柜子中料子最粗糙的两套常服,但她们此刻仍比眼前这些人光鲜许多。 出生在和平年代的黎晚音先前从未见过这样的场景。 难民的心音里满满都是绝望,她心里也跟着沉甸甸地难受。 黎晚音只觉胸口似有一块大石压着,连张口都有些费力。 余光瞧见店家负责拉运吃食的马车从城门口正缓缓驶出,她定了定神,刚想招呼身旁的两人和她一起上前迎接,就听熟悉的心音再次传来—— 【丁六哥?】 姜随珠的心声迟疑。 【他要选在人如此多的地方动手吗?】 黎晚音霎时间就收起了多余的心思,她目光如炬地扫过眼前这群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难民。 她记得丁六这个名字。 那是姜随珠在睡前念叨的,要来取她性命的同伙的名字。 第9章 布施 拉载着吃食的马车在黎晚音的身旁停下。 先前负责接待的掌柜率先从马车上跳下,满脸堆笑地看向黎晚音:“祝娘子,您在小店订购的菜品都在这了,您看要不要清点一下?” “不用,”黎晚音回过神,她转身面对对方,伸出手做出个“请”的姿势,将掌柜的邀至角落,“还有件事想麻烦掌柜的。” 黎晚音身后,被留在原地的鹿栀和姜随珠对视了一眼。 “鹿栀姐姐,”姜随珠声音微扬,跟鹿栀说话的同时,眼神却是瞥向了角落里正跟掌柜的交谈的黎晚音,“少夫人怎就只带了你我二人来此?” 早先她还以为黎晚音的院子里就只有她和鹿栀两人,但她在监视对方的过程中,发现院中还有旁人的生活痕迹。 在她的有意打探下,才知道黎晚音的逐夏院里共有四名丫鬟。 鹿栀,云曦,遥星,洛芷。 这四人都是她从黎府带到祝家的。 据说黎晚音之前曾特殊吩咐过,她所需不多,每日只安排一人在她身边照应即可,按理说这四人应当每人轮值一天,但黎晚音却在昨晚睡前亲口交代了,今日还由鹿栀随侍。 眼下自己正在将军府中策应,姜随珠不得不多想一些。 “小姐出门前仔细交代过,在外要注意对她的称呼,”鹿栀没忍住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至于小姐其它的决定,定是有她自己的考量,我们做丫鬟的听令就是了。” 姜随珠闻言回过头,垂眸敛住了眼底的情绪,柔弱道:“鹿栀姐姐教训的是,柳愿记下了。” 对于鹿栀这两日散发的敌意,姜随珠虽已明显感受到却并不是很在意,刚刚跟对方搭话,也不过是为了提醒藏匿于人群中的丁六,让他清楚哪个才是祝时桉的发妻。 虽然她自己心里也十分清楚,即便没有她方才的暗示,丁六也能在几人之中一眼就分辨出黎晚音的真实身份。 黎晚音的气质着实出众。 她昨日从轿中掀帘走出时就清晰地认识到了这点。 当时在场的人中,不乏有旁支中的数名小姐夫人,可黎晚音只在人群中那样随意一站,就将一众精心打扮的旁人都比了下去。 如果不是这无解的国仇家恨横在其中,她实在很想上去问问,想不想要学些功夫,她可以教她的。 沉吟间,黎晚音已结束了与掌柜的之间的交谈,两人走回到众人正聚集的空地上。 二人站定后,掌柜的回头冲他带来的几个壮汉一挥手,十数个装满了饭菜的木桶便被他们合力搬到了地上,待木桶上的盖子被掀开时,蒸腾的热气和浓郁的饭香终于让这群难民有了点不同的反应。 “乡亲们,”酒楼的掌柜上前一步,高声喊道,“我身旁这位祝娘子今日为结善缘,特来此行善布施,现场所有吃食皆分文不取,诸位请——” 还没等掌柜的把话说完,临近的难民已经蜂拥般涌了上来。 他们大多都已经忍饥挨饿了数天,猛然瞧见热气腾腾的新鲜食物,已顾不得这些需要收取银钱与否,全都脚步虚浮地冲了上来,生怕来晚一步,这些食物就都被旁人洗劫一空了。 难民很快就将众人全都围在了中央。 鹿栀艰难地用手撑开了一小块空间,将黎晚音护在其中,高声喊道:“不要挤——今日我们带来的食物充足,人人都会分到的——” “乡亲们——”掌柜的被人群挤得左摇右晃,“再挤下去桶子就要倒了!” 他吼得声嘶力竭:“饭菜都是刚出锅不久的,直接动手恐会烫伤,我们此行带来了碗筷,稍后会为大家逐个分发,还请诸位保持秩序!” 已经红了眼的难民们无人理会。 好在几人在到此之前已经预想到了现在的情况,这次带来的伙计各个人高马大臂力非凡,加上难民们已经饿了许久,行动都有些虚浮,场面很快就得到了控制。 掌柜的将他带来的伙计都交给黎晚音后,站在原地冲她抱了下拳:“那在下就先行告退了,这几人就交给祝娘子差遣,有什么事直接吩咐一声就好。” 黎晚音颔首:“多谢周掌柜。” 关闭读心技能后,她在原地缓了半晌才摆脱了耳边余音阵阵的巨大轰鸣。 她动作极轻地晃了晃头:“辛苦几位,麻烦将其中两桶搬到旁边,剩下的就放在这里给大家分发即可。” 两名壮汉行动利落地按照她的吩咐单独将饭菜各搬出了一桶放在了几人身后,并给她们留下了部分餐具,其后才转身回到了前方跟另外几人汇合。 难民们排成了两个长队,布施终于得以有序地执行。 黎晚音带着鹿栀和姜随珠站到了那两个单独的木桶前,她将袖口微微向上挽了两下,随手招呼两人:“别愣着了,咱们也行动起来。” 鹿栀还有些呆怔:“小姐?” 黎晚音伸手轻扶住鹿栀的头,将她的视线转向排队人群的身后,那里还有十余名行动不便的难民还在艰难挣扎,想要走到这边领份吃食。 “鹿栀你先行一步,去告知他们不用勉强自己,稍后会有人为他们送到手边,柳愿你过来跟我一起,咱们先将饭菜分好,然后一起给他们送过去。”黎晚音雷厉风行。 先前她看到难民营内的场景便瞬间料想到了会有的场面,如今也不过是将预想了许久的计划和盘托出。 鹿栀道了声“是”后就转身快步走向了黎晚音先前所指的方向,姜随珠也沉默着跟黎晚音一起将饭菜盛到了被留下的碗中。 现场的状况简直可以用鸡飞蛋打来形容。 黎晚音虽已事先预想了很多种情况,但这里的问题还是层出不穷。 有人怕他们带来的食物不足哭喊着想要插队,有人吃饱后怕没有下顿还想硬撑,这些人的恐惧远比黎晚音料想的还要多上很多。 最后还是他们再三保证食物充足且晚上还会再来,这才止住了这场恐慌之下的争抢。 约有半个时辰过后,几人终于结束了这场布施,确保所有人都得到了食物。 呻吟声,哭喊声,争吵声。 全都变成了道谢声。 他们大多都未曾进过学堂,夸人的用词也不过是最常见的“恩人”、“大善人”以及“活菩萨”,黎晚音却仍是听得十分开心。 她尽力压住嘴角,想要装作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样:“咱们先把木桶都装上车吧。” 众人自是听命行事。 黎晚音想要跟几人一起搬运,却被鹿栀态度强硬地拦了下来,她也便没有硬要参与其中。 待他们搬运得差不多时,人群里却蓦地传来一阵惊呼。 第10章 骚乱 几人全都循声看去。 不远处的人群里有一处正聚集了数名难民,周围旁观的几人刚好挡住了黎晚音的视线,让她一时不能辨别究竟是发生了什么情况。 示意鹿栀和一名男子留在原地看守后,她带上其余的人一起走进了人群当中。 行至近处,黎晚音先是听到了一阵接连不断的呕吐声,随后才闻到了那股刺鼻的酸腐味,随着他们几人越走越近,这两种感官所受到的刺激也越来越大。 及至其中一个壮汉拨开了挡在前方的难民,黎晚音才终于知道了这场骚乱产生的原因—— 几个老汉正跪伏在地,撕心裂肺地呕吐着。 黎晚音一愣,连忙拨开围观的人群上前。 然而还未等她开口询问几人的状况,就有人一把将刚蹲到地上的黎晚音拽起—— “你还有脸过来!”拽她的人情绪异常激动,“我就知道这个世道不会有什么大善人,说,你给我们都吃了什么?!” 只负责付钱的黎晚音下意识看向了被周掌柜留在这里的几个壮汉,几人似也没料到会有这种状况,眼神里的错愕比起黎晚音来只多不少。 她蹙起眉,将视线转向了人群正中仍在不停呕吐的老汉。 然而就是这样一段短暂的沉默,对方却像是抓住了她的把柄般情绪越来越激动。 他抓着黎晚音的手愈发用力,怒目圆睁地瞪向黎晚音:“他们几人今早还是我们这群人中精神比较好的,这才刚吃过你们送来的饭菜就开始呕吐不止,你们到底在刚才的饭菜里加了什么?” 眼见这人的情绪已经到了失控的边缘,周掌柜留在这里的几个壮汉连忙上前将男人握住黎晚音手腕的那只手用力掰开。 挣脱了束缚的黎晚音面色沉静地站在原地活动了两下手腕。 她的皮肤细嫩,经过了这么一闹,手腕上已经有了一道明显的抓痕。 这人的手劲异常有力,说话的条理也十分清晰,整个人的气场都和这个难民营格格不入,让黎晚音一瞬间就联想到了刚从姜随珠心音里听到的人名—— 丁六。 可眼下她手中还没有任何证据,周围的人群又太过密集,就算打开读心技能,她也不保证能从数十道心音中成功分辨出属于他的那一道。 这人很会带动情绪,围观的难民中明显已经带上了恐慌,她必须在极短的时间内,快准狠地打消他们的疑虑。 被几人隔开的男人还待叫嚷,却被黎晚音抢先开了口。 “你再吵下去他们才是真的要危险了,”黎晚音走到其中一名仍在不停呕吐的老汉身边蹲了下去,难得也有些发愁,“会不会是他们已经太久没有好好进食,乍一下吃得过多,这才导致的身体吃不消?” “这就是你想出来的推诿理由?”男人面露嘲讽,“躺在地上的这几个都是我们这群人中干粮准备得最多的,我们在此处生活了这么久,他们几个可是一直都未曾短了吃食!” 周围熟识这几位老汉的人也都应和出声。 “这位小哥说的没错,地上这几个确实都是我们之中过得比较好的,他们这几日精神还算不错,就连刚才你们发饭的时候,他们都是跑在最前面的呢。” “是啊是啊,这几位老哥的身体状况一直都还算很好,虽然平日里都是一副恹恹的表情,可有事求到他们几人身上时,他们一般也都会出手,力气大得很的。” 姜随珠躲在黎晚音的身后,声音里已经有了明显的哭腔:“这可怎么办呀少夫人,不如我们去找将......” 黎晚音回身一把捂住了姜随珠的嘴,冷声斥道:“不要信口胡说!” 姜随珠委委屈屈地垂下了眸子。 黎晚音盯着她看了好半天,确认她不会继续往下说后,这才放下了手。 祝时桉才刚回城,次日就以他的名义布施,恐会让有心人参他收买人心,她借了鹿栀的衣服来此,就是不想以祝夫人的名义行事。 姜随珠明显看出了她的打算,却还是差点就道出了“将军”二字,再配合着丁六导演的这场戏...... 她倒也想看看这两人想玩什么把戏。 黎晚音站起身,走到那群正不知所措的伙计面前,问道:“可否麻烦小哥去城中帮忙请个郎中过来?” “不是我们不想去请,”被问到的伙计面色有些纠结,他看了一眼黎晚音身后已经吐到快要昏厥的几人,道,“只是城中最近的一处医馆里此处也有好长一段距离,这一来一回的,这几人怕是......” 他没把话说到最后,但所有人都猜到了他未尽的话音。 “那可否带这几人一起进城去医馆中诊治?” 伙计仍旧摇头:“不行,没有路引,官兵不会放他们进去的。” 先前闹事的那人见此情形已然就快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我们这群人一路从灾地逃荒至此,不知道有多少乡亲没能抗住埋在了半路,好不容易到了京城,守城的官兵不让我们进城也就算了,我们也不能多说什么,可我们已经被逼到了这个份上,你们还要拿掺了毒的饭菜出来给我们,我们这群人活着就这么碍你们的眼吗?!” 周围的人被他这番激昂的说辞带动,不少人脸上都露出了悲切的神情。 “乡亲们,我们这一路险象环生,能活着走到这里的十不足一,即便这样也未曾放弃希望,却不曾想有人竟会以这种手段试图取我们的性命,这群人简直欺人太甚!” 悲愤的谴责声已连成了一片,黎晚音开口解释的声音完全被淹没,半点水花都未能掀起。 群情激愤中,不知是谁第一个上前伸手,用力推搡了其中的一个伙计,这个举动就像是一个导火索,迅速引燃了现场的战况。 越来越多被带动情绪的难民加入其中,将黎晚音一行人围在了人群中央,几个伙计艰难支撑着,这才给黎晚音和姜随珠周围空出了一小块真空的地带。 几个伙计高声喊着让他们冷静,然而已经没人愿意听了。 黎晚音神色微凝。 她没想到事态竟发展得如此之快,这几个伙计明显抵挡不住如此多群情激愤的难民,她的余光已经可以瞧见远处正有几个黑点在朝这边飞速窜行了。 稳了稳心神,黎晚音开始在功德商城中寻找当前可以使用的道具。 经过先前的那一系列操作,她的功德点数虽说并没有涨上太多,但也足够她将目光投向更高等级的道具。 然而她目前能买得起的道具里面,大多都是会直接对人体造成影响的,这种时候若再使用这些道具,无异于是在给这场冲突再添上一笔猛料。 暗卫飞速赶来,将黎晚音带离了骚乱中心,仅留一人在她身边蹲守后,其余人又再度冲进人群想要救出那几个伙计。 丁六眼尖地看见了人群里的暗卫:“乡亲们,他们派人来杀人灭口了!” 这句话的声音实在尖锐,就连正在激动情绪之中的难民也都听了进去,他们惊慌之下正不知如何是好,又听丁六再次高声喝道:“我们不能就这么等死,乡亲们冲啊,他们只有几个人,打不过咱们的!” 说罢,丁六一把抓住了就近的暗卫,众人见他的反应,也下意识跟着推搡起这群会功夫的人来。 暗卫们到底不便真的与这群难民动手,事后若让人查出他们都出自将军府中,必定会给祝时桉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黎晚音闭了闭眼。 她知道这些难民只是受到了那人的挑拨,本不欲与他们计较,可她也不能不管这几个伙计与暗卫们的安危。 再睁眼时,她将目光投向了那块半透明面板的右下角上。 【一道雷劫:随机在指定地点降下一道天雷,天雷的大小无法控制,收效无法控制,请宿主谨慎选用。所需功德点数:800。】 黎晚音目光定定地看向面板,许久都未能下定决心,身旁的伙计已经又有两人被难民们拽走,就连她自己也已经挨了不少下推搡。 姜随珠的哭喊声,难民的叫骂声,伙计的痛呼声,以及鹿栀在人群外的尖叫声一起涌入了她的大脑,令她止不住地感到阵阵眩晕。 她犹豫半晌,又开始飞速在商城里挑起其他能用的道具。 忽地,她听到远处似乎传来数道马蹄声,还未等她细细分辨,其中一道马蹄声便已迅速行至跟前。 霎时间,周围原本吵闹的环境就像被按下了暂停键,黎晚音刚想回头,便感觉自己被一股巨力托起,回过神时,她已经端坐在了马背上。 身后有人高声喊道:“骠骑将军在此——” 第11章 敢吗 黎晚音回过头。 祝时桉不知是从何处赶至的此地,此时的他只穿着一身单薄的常服,正面色严峻地看向下方跪倒一地的众人。 他们两人此时挨得极近。 擂鼓般的心跳声隔着薄衫清晰传来。 咚——咚——咚—— 她分不清那是谁的。 许是注意到她过于直白的视线,祝时桉抬手在她的头顶轻拍了两下。 “别怕。”他的声音很轻,连心跳声都没能盖过。 祝时桉带来的人马已将在场的难民都团团围起,已经哭花了脸的鹿栀像是终于找到了靠山,她壮着胆子站起身,走到刚刚推搡了黎晚音的几人身旁,每个人都踹上了好几脚。 鹿栀的情绪刚刚经历了大起大落,这会儿不光头脑有些恍惚,连脚步都有些虚浮,踹完人后自己还要摇摇晃晃地缓上好半天,才能攒起力气走向下一个目标,边哭边倔强地抬起脚。 黎晚音本来正被这群人气得不轻,却转眼就被鹿栀的举动逗得笑出了声。 “好了鹿栀,”她尽量忍住了笑意,“到这边来。” 鹿栀闻言连忙又给眼前的男人补上了一脚,随后才走到两人的面前跪了下去。 “将军。”鹿栀的声音里还带有明显的哭腔。 “嗯,”祝时桉应声,“刚刚是怎么回事?” 鹿栀情绪还没能完全缓过来,气息不稳之下,常常说几个字就要停顿片刻,可就算是这样,她也还是在极短的时间内就把委屈吐了个完完全全。 她抽抽搭搭道:“少、少夫人好心在城门附近的酒楼里订、订购了一些饭菜,分给他们之后不久,就有几个吐了,然、然后他们就说是少夫人在饭菜里下毒,要对少夫人动手。” 鹿栀的话音落下后,四下里有好长一段时间都是没有声音的,夏日里带着热气的暖风打着旋地在众人身上扫过,却让人无端感到通体发凉。 祝时桉周身散发的冷气仿若已然有了实质,让之前闹得最凶的几人全都抖成了筛糠,那群人的状态看上去甚至都不比先前剧烈呕吐的几人好上多少。 他眼神冰凉地逐个扫过鹿栀刚刚踢到的几人,视线刚待收回,却倏地停在了半路。 “这又是怎么弄的?” 祝时桉抬起黎晚音的右手,她的袖口处有一道极深的暗红色印记,动作小心地将袖口向上挽起后,他这才看清,那竟是一道完整的掌印,牢牢地印在她的手腕处,也不知在上面挂了多久。 黎晚音的视线也跟着落在了手腕那一块的皮肤上。 那里的颜色比先前还要深上几分,看着就不像是很快能落下去的样子。 她的眼神在地上跪成一圈的众人头顶扫过。 此时他们的上半身都跪得极低,黎晚音坐在马背上只能看到一个个头发浓密但干枯的后脑,但先前闹事那人的身形在一众瘦弱的难民中实在显眼,她还是一眼就将对方从人群里挑了出来。 眼球狡黠地转动了两圈后,她扯了下祝时桉的袖口,指着那人道:“他掐的。” 被指的那人没有抬头,却似乎已经知道黎晚音说的就是自己,动作极其明显地又抖了几下。 祝时桉用食指极轻地摩挲了一下她被掐红的手腕处,头也不回道:“秦平,叫军医先给地上的几人诊下脉,需要什么药品尽管开,晚上我会叫人送银两过去。” 他身后一魁梧将士高声应“是”后,挥手叫上了几人,跟他一起将抱病的几人抬到了一边。 祝时桉双腿一夹马腹,左手操控着缰绳,带着黎晚音一起站到了她所指那人的面前。 黎晚音见周遭的人已经连大气都不敢出,便顺手打开了读心技能,十数道心音瞬时间涌入。 【我刚刚竟然推了将军夫人,我推了将军夫人......】 【呜呜呜我为什么要一时冲动跟着一起冲上去了,这下好了,这人竟然是将军夫人......如果我今天注定活不成了,我一定拉着姓丁的这小子一起下地狱!】 黎晚音神色一凛。 这人果然姓丁。 祝时桉冷冷看向跪在他前方地面上的男人,不带任何感情道:“抬头。” 地上的人再次剧烈地抖动了一下,随后才应声抬起了头。 此刻他的脸上已经没有了方才的怒不可遏,他眼神怯怯地看向祝时桉。 “你叫什么?” “回将军的话,”男人说着又将头向地上重重磕了一下,“草民姓丁,在家中排行第六,旁人都叫草民丁六。” 丁六内心的惶恐远比表面上要多出许多。 【这边才刚出点骚乱,祝时桉就马上赶到了现场,莫不是姓姜的已经被他们发现了身份?】 【幸好方才还没来得及动手,不然小爷我今天就要交代在这里了。】 祝时桉继续问道:“你之前说是我娘子在饭菜中下毒,这件事你可有证据?” 丁六迟疑答道:“回将军的话,草民没有证据,但他们确实是才吃过这些饭菜就开始呕吐不止,将军明——” 没等他把话说完,祝时桉就抽出了他随身携带的佩剑,“刺啦”一声过后,他将剑尖指向仍跪在地上的丁六。 “既然没有证据,你此次就是无故聚众殴打朝廷官员的亲眷,你可知这已是触犯了我大渊的律法?” 丁六的神情空白了一瞬。 【祝时桉这狗贼难不成还真敢当街诛杀难民?】 这道愤慨的心音还没过多久,他就率先给了自己答案。 【他真敢。】 【拼了!】 祝时桉听不到丁六的内心所想,他只看到对方的神色在极短的时间内变了几回,再抬头时,那人已没有了先前的畏缩。 丁六昂起头,像方才煽动难民的情绪时一样,高声道:“不是她们还能是谁?中毒的这几人之前身体状况一直都还算我们这群人里最好的,刚吃她们送来的饭菜不久就一起毒倒了这么多人,难道就因为这件事是你的夫人做的,就可以这么算了吗?” 说罢,他也不等祝时桉回话就自顾自站起了身。 “我们只是想活着而已!”丁六神情悲恸。 围观的人群中有不少人再次被他带动了情绪,眼看这已有不少人面露悲色,祝时桉却半点不为所动。 “我只问你,如若最后查出此事并非我娘子所做,你又待如何?” 丁六梗着个脖子:“在场的都是你手下的将士,是真是假还不都是你一句——” “我可以带你进城,”祝时桉打断他道,“我可以带你进城,击鼓鸣冤,三司会审,都随便你。” 丁六一怔。 “我相信我的娘子,你们想怎么查都可以,”祝时桉定定看向站在前方的丁六,“你敢吗?” 第12章 平息 丁六在原地愣神了许久,祝时桉也耐心地没有出声催促。 二人之间的氛围看似暂时平静了下来,可黎晚音却知道,他们两人表面上不动声色,实则内心里都已陷入了天人交战。 【今日既已在此碰上祝时桉,刺杀他夫人的行动就已注定不能成功,不如稍后再煽动一次这群人的情绪,等他们都冲上去后,我再趁乱逃跑。】 【幸好给她安排的是府里最机灵的暗卫,还知道提前来营中找我,否则就算晚音能凭自己解决此事,也少不得要受些委屈。】 黎晚音只觉一股热气冲到了脸上,她抬起手想在颊边扇动两下,却没注意用到了已经有些微微泛紫的那只手。 “嘶......” 祝时桉听到黎晚音的声音这才回过神,他放开了缰绳,将长剑收回剑鞘,之后两只手一起握住她的手腕,微微用力揉搓:“不要乱动。” 两人这边的动静也很快让丁六回过神,他趁着这两人没注意的档口,转过身面向身后跪了一地的难民。 “乡亲们!”他的脸上再不见方才的惶恐,声音也比以往的每次都高上不少,“这群当官的嘴上说得好听,说着要带我们去寻个公道,实际上谁不知道这京城里皆是官官相护的!今日我们若听信了他们的一面之词轻易跟他们走了,可能我们明天就会被关进哪个不见天日的牢房里自生自灭!” 跪在地上的一群人面面相觑,但谁都没有出声。 丁六继续高声喊道:“那几位老哥的情况大家也都看到了,他们就是不在乎我们这群人的性命!我们又做错了什么?我们不过是想活着罢了!” 周围虽有不少人仍保有理智,但丁六的这番话确实已经得到了好几个人的认同,慢慢地,有几人跟他一样站了起来,随后,站起来的人越来越多,转眼间,还跪在地上的人就已经不到一半。 祝时桉收到暗卫的报信之后,匆忙之中带过来的人并不是很多,眼见着形势就要往不可控制的方向慢慢发展,他却不见半分慌乱的模样。 他带来的人数虽不算多,但却都是刚随他在战场上英勇杀敌的将士,这样的场面在他们看来就如同要去教训家中稚子。 黎晚音的情绪也没有半分波动。 她调出系统商城的半透明光板,目光扫向了最角落里那个只要10点功德点数的道具——【一小撮电流】。 能让目标人物在短时间内迷失心智,并吐露出当下心中最真实的想法。 这是她早就想好的退路。 先前的暴动发生得太快,让她一时没来得及使用这个道具,等她想起来时,周围群情激愤的环境已经不适合再用了。 几乎就在同一时间,祝时桉的手正欲抬起,对身后的将士们发出行动的信号,丁六也正准备做最后的发言,想要将这群人的情绪再推到下一个高峰,黎晚音将【一小撮电流】的目标选择为了“丁六”,只差最后的一步确认—— “前面就是我说的地方了,等下麻烦帮我放到路边就行,咦——”周掌柜声音疑惑,“祝夫人你还在吗,这是发生什么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瞬间移向了城门口刚出现的身影上。 周老板此时正骑在一匹干瘦的白马上,在他身后的,是几辆装满了货物的马车,商行的老板正喜气洋洋地亲自带了店内的伙计跟他一起送货,一如之前周老板跟在黎晚音身后的模样。 黎晚音用完好的那只手扶在了祝时桉的胳膊上,扭过身自他身前探出头:“我在这呢。” 挣动间她的身形有些不稳,被祝时桉伸手扶住了。 周掌柜虽然对这样的场面有点摸不到头脑,但他仍是下意识地驱马走到了黎晚音的身侧,随后才迟疑道:“您要的被褥这些我先给您凑齐了,剩下的衣衫和细碎的生活用品商行的掌柜还在凑,需要再晚些才能都运过来,我有跟他们说尽快了。” 收了不少打赏的周掌柜整个人都喜气洋洋的,心情愉悦之下,奉承话也像不要钱一样一句接着一句地往出吐:“祝夫人您可真是个大善人,不光在我那里为这些人购买吃食,还要花大价钱给他们买生活用品,现在像您这样的人可太少了!” 祝时桉闻言挑了下眉。 【昨日就听祖母说晚音想要去寺庙为我祈福,没想到打乱了她的计划后,她还能灵活地转换方式,小瞧她的决心了。】 黎晚音勾起了嘴角。 在场的所有人中,祝时桉与她的距离最近,能接收到的心音也最为清晰,但她却没时间对此做出反应—— 她让周掌柜去帮忙采买时并没有料到现在的场景,但这件事却让她意外地收获了最美妙的效果。 【这......这位祝夫人不光给我们送来了饭菜,她还早就出钱去给我们买了这么多日常用品,这样的人真的会给我们下毒吗?】 【话说,这位骠骑将军不就是前阵子刚为大渊打了一场胜仗的那个将军?早就听说他为人高风亮节,他的妻子应该也不是会做出这种事的人啊......】 【如果这位祝夫人真的在饭菜里下毒了,我怎么会一点反应都没有?】 【说起来......这个自称丁六的人......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来着?】 丁六已经愣在了原地,自他看到那个周掌柜去而复返的那一刻起,他的心底就蓦然升起了一股不祥的预感,而这种预感也在他走到黎晚音身后开口的那一刻便应验了。 如果一个人已经决定要给他们下毒,那她是不会再去费心思去为他们采买其他的物品的。 他的脑中只剩下了巨大的轰鸣。 黎晚音看着前面失魂落魄的丁六,只觉压在自己心头的那一口浊气终于可以顺利呼出了。 但她还可以更畅快。 下一秒,她再一次点开了那个半透明的面板,目标明确地直奔【一小撮电流】而去,选中目标,用意念确认。 而后,在在场所有人的见证之下,丁六浑身控制不住般颤动了几下,紧随其后的,是他近乎安慰自己的喃喃自语—— “没事的,他们查不出来的,那包药我身上也只有一份,查不到我身上的。” 第13章 坠马 丁六没有方才那片刻的记忆,但当他被两名人高马大的将士压倒在地时,周围人的反应已经让他顷刻间便明白了,事情已无转圜的余地。 先前随着他一同起身准备反抗的难民已悉数跪回了地上,原本对着祝时桉的淬毒眼神也全都投到了他的身上,看起来就像是恨不得冲上来生吞他的血肉。 负责按压他的其中一人将膝盖顶在了他的背上并扯住了他其中一条手臂,另一人则是牢牢牵制住了他的双腿,两人的力气都十分巨大,他的全身只剩下头部还可以微微挣动。 他眼神阴鸷地抬起头,正好瞧见那匹通体黝黑的马上,黎晚音正转过身,贴在祝时桉的耳边说着悄悄话。 黎晚音虽没有刻意压低声音,但他离那二人属实还有段距离,饶是他曾特地锻炼过自己的听力,也只是听见了断断续续的几个字。 “......珠......对视......疑......” 他凶狠的神情空白一瞬。 什么珠,姜随珠? 她的身份已经被人发现了? 难不成此次的事故也都在他们的掌控之中? 丁六的目光缓缓转向了刚刚跪到地上的周掌柜。 此人刚出城门时看到有官兵在场却视若无睹,还能泰然自若地走到黎晚音身边阿谀奉承,如此作态很难不让人怀疑,这就是他们事先安排好的一场戏。 而且,祝时桉到场的时机也太巧了。 他本想趁乱解决了黎晚音,却还未等他成功凑到对方的身边,祝时桉就已将人带离了骚乱的中心。 丁六越想越觉得是姜随珠的身份已经暴露,连累得自己也一脚踏入了他们设计好的圈套。 先前他还觉得被这群人带入城中也不算坏事,他也不过是误会了将军的夫人,且他也并未真正碰到黎晚音的一根手指,但若是他的身份也连带着暴露,那此次必是有去无回。 思及此,丁六骤然发力起身,一个寸劲就将他身上没有防备的两人都掀了下去,他抢过其中一人腰上的佩刀,回身狠狠砍到了祝时桉身下马匹的前腿上,黑马嘶吼一声便瘫倒在地,将背上的两人都掀了下去。 丁六趁乱朝着城门的反方向窜逃。 祝时桉早在丁六抢过佩刀时就已开始了暗自提防,但为了牵出他背后的势力,他也只能佯装中计。 在奔雷人立起身的瞬间,祝时桉瞬间便用双手牢牢将黎晚音固定在了怀中,他放松了腿间的力量,任由自己直直地朝地面上坠去。 嘭—— 两人落地的动作带起了一小阵迅猛的热风,地上的尘土也被带动得在半空中打了个旋儿,最后又落回到了两人的身上。 倒在上方的黎晚音身上已基本沾满了黄沙,头部却在祝时桉大手的遮挡下没能落上分毫。 她听到祝时桉压抑的一声闷哼。 “将军!”黎晚音慌忙之间想要起身,巨大的眩晕感却让她再次跌回了祝时桉的身上。 围在两人身旁的将士一时间都有些手足无措。 冲上来的鹿栀本打算将黎晚音扶起,手都已经伸到半空了,见她一个晃神又跌回了将军的怀里,眼珠子转了两下,又将手收了回去。 围在一旁的士兵们:“......” 这下他们也不敢伸手搀扶了。 最后还是祝时桉率先回神,伸手在黎晚音的颞颥上轻揉了两下,等到黎晚音的眼神逐渐清明,他才开口问道:“可有伤到哪里?” 方才他匆忙之中只顾得上护住她的头部,虽已尽力不让她的四肢着地,但也仍是有些许担心。 黎晚音用力摇了摇头:“将军你才是,有没有感到哪里特别疼?” 见他摇头,她又继续追问:“头晕呢?想吐吗?” 刚刚他护着她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落地时那么大的一声巨响她可全都听到了,若她是垫在底下的那一个,指不定要断上几根肋骨。 “都没有,不用担心。”他说。 祝时桉眼神轻扫了下呆在一旁的鹿栀,示意对方将黎晚音扶起身后,才由着带来的士兵将他拽了起来。 祝时桉活动了下筋骨,随后才向身边的亲兵问道:“派人去追了?” “苏垣和纪巍刚才便追上去了,”林翼飞回道,“没有骑马。” 祝时桉点点头。 林翼飞提起的两人均是已经跟在他身边数年的,十分熟知他的路数,听闻是由他们去追查此事,祝时桉便也放下了心。 他又看向被安置在树荫里的那几名老汉:“他们那边如何了?” 方才气氛一直都十分紧张,林翼飞留在祝时桉身边还没来得及去问,此时听他问起,便抱拳行礼后跑向了那处角落。 片刻后,林翼飞大步从那边跑回:“回将军,秦平说他们只是中了普通的毒药,一般吐后便能自动清除了,徐大夫为了缓解他们的症状正在给他们施针,用不了多久他们就能痊愈了。” 林翼飞说这话时故意提高了音量,确保周围跪了满地的难民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他们听完跟在将军夫人身边的小丫鬟说完整件事后心里都憋了一股气。 他们将军夫人如此乐善好施,却险些被这群刁民生吞活剥,哪里都没有这样的道理的。 他就是要让这群人看看,他们到底是做了多么愚蠢的事。 不出所料的,在林翼飞说完这番话偷偷回头扫视时,看到先前起来闹事的几人都露出了尴尬的神情。 他又感到快乐了。 祝时桉没有理会林翼飞的小动作,他转过身,看向被鹿栀和姜随珠围在中间的黎晚音:“对于这里的难民,晚音可有想法?” “有的。”黎晚音忙不迭回道。 约有一盏茶的时间过后,黎晚音指挥着士兵帮忙将刚送到这里的被褥堆成了两个简易沙发,将祝时桉安排在其中一个沙发上后,她坐在另一个上面对着鹿栀点头示意。 鹿栀接受到信号后回头,林翼飞也适时让排在队伍最前面的难民走到她的面前。 “刚才你可有参与推搡?”鹿栀昂着头问。 “草民绝对没有啊!” 【我就推了两下那个伙计,不会有人注意到的。】 鹿栀回头看向黎晚音。 “眼神飘忽,右肩耸动,他撒谎。”黎晚音的声音铿锵有力。 林翼飞立即上前将人拽走:“针对过我们将军夫人还想领被褥?给老子滚!” “下一个——” 第14章 买酒钱 给方才未曾参与那场骚乱的难民都发好被褥后,黎晚音的心情瞬间便好了许多。 不单是因为看到才刚一脸怒气地推搡过自己的人转眼间就变得丧气,更主要的是,她的功德点数切切实实地涨了不少。 虽然还是只能兑换到一些没有太大用处的小玩意,却也让她看到了希望。 黎晚音美滋滋地在系统商城里挑挑拣拣。 算起来,她如今的功德点数就算存起来大头以备不时之需,那点零头也够她兑换好多现代社会才有的小零食了,念在祝时桉今天救过自己的份上,她还可以给他也分上一点,就是需要想一个完美的、能解释这些东西来源的说辞。 着鹿栀去清点剩下的被褥数量后,黎晚音又跑去跟商行老板去讨论接下来所需物品的事宜,将祝时桉及一干将士都留在了原地。 祝时桉今日带来的人手都已经跟了他许久,一群人平日里已经没规矩惯了,这会儿看到黎晚音带着两个丫鬟走开,林翼飞便立即屁颠屁颠地凑到了祝时桉的跟前。 “将军您这就有点不对劲了,”林翼飞表情贼兮兮的,“刚才那么好的机会您都不露两手表现表现,怎么还让您夫人跟您一起摔下马了呢?” 祝时桉像看傻子似的瞥了林翼飞一眼,道:“我不制造点骚乱,那个丁六会放心地往他们的藏身处跑?” 说是这样说,但当他看到黎晚音连站都快要站不稳的那一刻,他其实就已经有些后悔了。 自成亲这半年以来,他好像每次在见到她时,都在给她带来新的困扰。 祝时桉目光沉沉地向黎晚音的方向扫了一眼。 林翼飞虽也十分认同祝时桉的话,可他就是总想嘴欠两句:“无所谓,我们自己会在半路跌倒。” 祝时桉没搭理他。 林翼飞没得到回复也不觉得尴尬,见黎晚音那边看起来像是一时半会都谈不完的样子,他又往祝时桉的方向贴近了一段距离,压低了声音道:“这个柳愿才刚到您府中两天就策划了这么一场刺杀,难保她哪天狗急跳墙,直接掳了您夫人去做人质,您......” 昨夜将军府截获一只信鸽的事虽说还没几个人知道,但他们这些常年跟在祝时桉身边的人已经都得到了消息,并提前做好了各种预判,每个人都分到了各自的任务。 “知道,”被触碰到最令他烦心的问题,祝时桉轻掀了下眼皮,眼神里是不断翻滚的冷意,“不会让她活跃太久了。” 祝时桉刚才摔的那一下属实不轻,现下整个人都还提不起力气,几乎就在黎晚音转身离开的瞬间,他就放任自己陷入了这个被褥堆起来的过分柔软的座位里,一点点舒展着背部的筋骨。 没过多久,就听林翼飞做作地咳了一声,祝时桉立即坐直了身体。 “将军,”黎晚音绕到了祝时桉的身侧,并没有发现对方刚才那微乎其微的姿势变化,“晚音在周掌柜那里定下的吃食还剩下了许多,这个时间家里应该已经准备好了晚上的饭菜,多出来的这些,如果您不介意的话,可否邀请一些将士来府中聚餐?” 她说完还担心林翼飞他们觉得自己拿些剩饭剩菜打发他们,补充道:“这些饭菜都是装在桶里没人动过的,留在这里的话晚上就该凉透了,拿到家里的话还能请厨子再热一下......” 听出黎晚音的担心,林翼飞连忙笑着接话:“既然是将军夫人邀请,那我们可就不客气了!等散值了我们就带着兄弟们一起到府中叨扰!” 林翼飞说完,便转头同黎晚音一起看向祝时桉。 “看我做什么?”祝时桉好笑道,“府里的事当然都是娘子做主。”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祝时桉给黎晚音拨了几个人,让他们听从黎晚音的差遣来安顿这群难民。 将人娶到府里后祝时桉就上了战场,一晃半年过去,他与黎晚音接触的时间并不多,连她的喜好他都不甚清楚,现下看到她对这件事的热情如此之大,他也很愿意成全她。 黎晚音跟商行掌柜订好了生活必须品后,又跟酒楼的老板确定好了每日送来的饭菜数量,其余的她也不准备负责太多,她托了林翼飞帮忙找两个手艺还算可以的木匠负责教这群人如何打造简易的居所,之后就不准备再在这里耗费太多的心神了。 眼下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周掌柜早上将她们三人送来的马车还停在道边,她拽着鹿栀和姜随珠随她一起将刚刚两人坐过的被子都搬了进去,仔仔细细地在一侧的座椅上来回铺了几层。 方才祝时桉那活动筋骨的细微动作她虽然没能注意到,但自他心音内传来的真实感受全被她听了个一清二楚。 他这次是真的有些摔狠了。 若是他自己落马可能还不至于如此,可他当时所有的力气都用来护住了她,这份情她也都默默记下了。 三人来来回回地搬运了几次,马车很快就按照黎晚音的想好装点好了,她掀开帘布请祝时桉上车时,看清了里面模样的几个士兵都倒吸了一口气。 祝时桉眼神凉凉地扫视了一圈,几人都故作镇定地装出了一副没看到的模样。 此时的心音里全是吐槽。 【夫人请祝姑娘上轿了!】 【嚯,将军恐怕这辈子都没坐过这么软的椅子!】 【嘶,将军的眼神好可怕。】 黎晚音掀起唇角,明媚地笑了。 祝时桉头疼地揉了揉额角,没忍住也跟着笑了出来。 他抽出一张薄被铺到了黎晚音那侧,随后才稳稳地坐到了被硬生生铺成软卧的椅子上。 “多谢娘子了。”祝时桉含着笑意道。 黎晚音回道:“将军客气了。” 马车缓缓往将军府的方向驶去,因有祝时桉在,黎晚音便没有再拉上鹿栀和姜随珠一起乘坐马车,她们二人如今都被安排在前室处坐着,她还在想要如何解释她突然叫将士们到府中聚餐的事。 全神贯注间,黎晚音忽觉自己的袖口好似被人轻轻拽动了两下。 她抬头看向祝时桉。 “娘子今日要叫将士们到府中共进晚宴。” “将军,晚音是......” 祝时桉抬手止住了黎晚音的解释:“这是你第一次开口叫人到府中小聚,家中理应有些好酒。” “嗯......” 见黎晚音未能理会他的意思,祝时桉笑着向她伸出手,手心向上做出了个讨要的动作:“可否请娘子给为夫拨些买酒钱?” 第15章 宴请 黎晚音将晚宴的位置安排在了花园里。 夏季的日头落得很晚,等祝时桉他们散值回府时,白日里温热的微风刚好可以泛起微微的凉爽之意,晚风中若能再夹带一丝周围这沁鼻的花香,定当很有诗意。 黎晚音叫人在园中摆了两个大大的圆桌,每张桌旁都围了十个座椅,随后喊来自己院子里的几个丫鬟一起将刚从各大酒楼里买来的饭菜摆上了桌。 没错,饭菜都是刚刚买来的,好些还正冒着热气。 今日既是她第一次张口喊将士们来府中共进晚宴,便不可能拿城郊那处剩下的饭菜来招待他们。 她只是需要一个借口。 黎晚音目光扫过正跟云曦搭话的姜随珠,转瞬便压下了眼底的情绪。 一切准备就绪之后,没过多久门房的伙计就小跑到花园里通报,说祝时桉已经带着将士们进门,很快就能走到这里。 黎晚音带着几个丫鬟站起身走到花园入口,前方果然很快就传来了一行人的嬉笑打闹声。 及至一行人终于走出转角,才见到已经等在入口处的黎晚音几人。 原本走在几人最前方的祝时桉是第一个发现她的,在见到她的下一秒,祝时桉就微微加快了脚底的步子,快速走到了她的眼前。 他今日带来的大多都是已经跟他上过几次战场的,几个年纪轻些的当即就想要起哄,被身旁看起来就很严肃的中年男子拦下了。 “不可无礼。”那个男人说。 被他止住话音的士兵虽也意识到了自己方才行为的不妥,但仍是没能忍住在心中的吐槽。 【真不知道将军叫上这么个人是要做什么,平日里总是跟将军作对不说,他还明显是个政敌派来的奸细,真是晦气。】 黎晚音倏地看向已经走至跟前的祝时桉。 她请将士们到府中小聚时并未向他说明缘由,甚至她还编了个看起来就很假的理由搪塞,但如今他却直接带上了一直与他不合的同僚,若他是因为看出了自己此举的深意才出此对策,那他的心思确实让人不得不叹服。 黎晚音同祝时桉一起将一行人引入了园中落座。 担心黎晚音感到不自在,他们这张桌上坐着的都是之前在城郊就见过面的那群人,除了已经去追击丁六的苏垣和纪巍,剩下的竟是一个不差地悉数到了场,可以说是给足了黎晚音的面子。 岑雨惯是个会活跃气氛的,他从落座开始嘴里就一刻都未曾闲下来过,不是在吃东西,就是在叭叭叭地给黎晚音讲祝时桉身上发生过的趣事。 “当时将军被召到宫中,连喜服都没来得及换呢,还是他事先派人去营中取来了他的铠甲,不然他可就要穿着一身大红的喜服带着我们出征啦!” “我们出发的那天还飘着雪呢,雪花落了我们所有人满头,当时纪巍还开玩笑,说将军成婚当日就被传入宫,还没等跟夫人礼成就先跟我们这群粗人白了头哈哈哈哈。” “夫人您都不知道,我们回程的时候本可以慢悠悠地赶路的,路上景色可好啦,天也这么暖,还是将军成日里没事就往成了家的兄弟们面前凑,拐着弯儿地想要让他们承认想家了,就是想找个理由快点往回赶。” 祝时桉平日在营中时虽然大多数情况下都是威严且冷峻的,但如今请到家中的这群人到底是数次跟他出生入死过的,他只笑骂了一声“聒噪”,便也没计较太多,倒是黎晚音在现代看过太多古装剧,如今骤然穿越,对古代这些事还处于什么都要好奇的新鲜期,整个人都听得津津有味,不时还要吩咐丫鬟给他们添酒,想让他们多说一些。 祝时桉从黎晚音手中讨去的银两都用来买了酒,黎晚音钱出得大方,祝时桉自然也就买的都是好酒,几巡过后,将士们早就已经将最初想要给黎晚音留下个好印象的想法忘了个一干二净,话题也就越跑越偏。 “夫人您是没看到,这次我们直将大晟的军队打得落花流水,保证他们五年内都不敢再犯我大渊国土!” “没错!大晟那个什么狗屁闻花将军都被咱们将军一枪挑下马了,不是我说,他们大晟这两年都被内斗耗成什么样了,还来挑衅咱们大渊,这人呐,最重要的还是认清自己。” 祝时桉深知这群人一聊到战场就总有说不完的话题,他担心黎晚音对这些话题不感兴趣,便转过头看向对方,果然瞧见黎晚音正低着头,蹙眉不知在想什么的样子。 他在桌下动作很轻地碰了下她的手臂:“是不是倦了?” 黎晚音神色恍然地回过头,方才她精神太过集中,半点都没能听清这些人都说了什么,猛然间感到自己小臂被触碰时整个人都不知道该回些什么,好在祝时桉的心声很快就让她了解了状况。 【她果然对战场上这些打打杀杀不感兴趣。】 祝时桉心下也有了计较。 【看来以后需要多打探一下她的喜好,这样才能找到些共同话题。】 黎晚音有些哭笑不得。 她也很想从这些人的口中拼凑出一个完整的祝时桉,但姜随珠的心音实在不容忽视。 自从这群人走入花园中的那刻起,姜随珠诅咒的心音一直就未曾停过,因这些都是在她预料之中的情况,黎晚音便也没有过多注意。 直到刚才他们开始提起大晟军队,姜随珠的心音里才有了些实质的内容。 【闻桦将军是因为被二皇子掳了亲人做威胁,才故意输给你们这群大渊的饭桶的!】 【等我们太子登上了皇位,看你们还如何嚣张!】 【祝时桉进城屠我姜家满门,我姜随珠定要让你们血债血偿!】 这几道心音的所透露出来信息一条比一条劲爆,黎晚音还待细听,便被祝时桉打断了思绪。 “不然你先回院中休息吧,这群人闹起来没几个时辰是不会消停的,剩下的我来照料就好。”祝时桉体贴道。 “也好。” 祝时桉的动作打断的不止是黎晚音的思绪,连姜随珠都在凝神细听这边的动静,好半天都再没有心音传来,思及自己晚上的计划,黎晚音便也顺势就提出了回房,将场地留给了这群将士。 祝时桉亲自起身扶起黎晚音,在全场关注的目光中将人送到了花园的出入口处,及至黎晚音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他也仍半晌都没回身。 在身后将士们的起哄声中,他缓缓低头看向自己悬在半空的手掌。 那里正静静躺着被一张叠成四方的纸条。 是黎晚音临走前假借牵手的动作偷偷塞给他的。 第16章 簪子 “将军,”林翼飞在几人中酒喝得最凶,说话时口齿都有些不甚清晰,即便如此,他也不忘调笑几句,“夫人已经走了快一炷香的时间啦,您要是实在舍不得就跟夫人一起回去呗!” 祝时桉将已经拆开的纸条又折回了原本的模样,小心地收入了袖口的暗袋里。 “来了。” 黎晚音走后,花园中除了几个小厮便只剩下了他们这群整日聚在一起的将士,说起话来自然就要比刚才放松很多。 “下午那阵我可瞧见难民营那处的菜色了,咱们这桌上却是一道都没有啊,”秦平伸筷夹起一块被片成均匀大小的烤鸭,放到鼻尖处摇晃了两下,“这香气,一闻便知是信阳街尾那家生意极火永宁楼里的招牌烤鸭,平日里排队去买这道菜的人可是不少呢。” 祝时桉垂眸看向这铺了满满一大张圆桌的菜色。 不止是这道烤鸭是永宁楼里的招牌,摆在桌面正中的糖醋鱼是溢香居的特色,雕工极细的梅花豆腐明显来自长青街的百味楼,就连看似不起眼的甜品他也曾见下属老远跑去品芳园买给自己的妻子。 这一桌饭菜黎晚音显然下足了心思。 祝时桉低头敛住了自己眸中的情绪,修长的手指重新拾起放在碗边的竹筷,轻笑了一下:“吃你的吧。” 周围响起几道打趣的笑声。 但祝时桉到底是他们这群人的直属上级,他们也没敢玩笑太过。 他们这群人成日里体力消耗极大,饭量也比正常人要高上许多,方才顾念着将军夫人在场,他们都没好意思敞开了胃口吃,这会儿周遭只剩下了互相知底的自己人,他们便也没了顾忌。 等到这群人终于吃得差不多时,天色已然彻底黑了下来,闷热了整日的天气终于清凉了不少,几人都惬意地举起酒杯细细品味,谁也没有提起要回去的话茬。 “说起来,过几日就是将军祖母的寿辰了,”徐昭扫视了一圈桌上的几人,“哥儿几个准备好要送的贺礼了吗?” 祝时桉的椅子被黎晚音细心地缠绕了一圈布料,他有些慵懒地将整个人都靠进了椅背里,右手漫不经心地举着碧绿的夜光杯,有一下没一下地细啄着。 “不用你们买什么东西,”祝时桉嘴角噙笑,“到时候你们一起舞一曲助助兴就行。” “哈哈哈哈哈哈,我看这个岑雨可以上,我们几个就算了,属实是有碍观瞻。” “滚啊,小爷我跳舞就不有碍观瞻了吗??” “那能一样吗?你年纪小,还没长开呢,穿上舞裙也好看,不像——” “将军!”一道女声突然炸响在花园入口处,打断了这群人的嬉闹。 这道女声里的情绪实在太过急切,所有人都下意识地看向了声音的源头。 鹿栀几乎是边跑边喊:“少夫人院子里刚进了个黑衣人——” 园中的十几人霎时间全都站起了身,酒也瞬间醒了大半。 “怎么回事?” “什么情况!” “夫人有没有受伤?” 祝时桉当即就要起身往逐夏院走去,被鹿栀眼疾手快地拦了下来:“将军留步——” “那黑衣人见被人发现就已跳墙离开了,但那人身法极其敏捷,少夫人说他定是个高手。”鹿栀一路跑来声音都有些许不稳,但却没人有心思劝她歇好了再说。 她站在祝时桉面前保持着行礼的姿势,边说边喘:“少夫人现在已经叫人把院子围起来了,她说看见那黑衣人往东边的方向跑了,想请将军带人去将那人抓住,逐夏院里的事她可以自己处理好。” 祝时桉的眼神暗了暗。 他自收到纸条起就知道黎晚音今晚必定会有所行动,却没想到她在半点都没跟自己商议的情况下就直接来了这样一遭。 祝时桉虽有猜测这黑衣人是黎晚音虚构出来的人物,但仍不可避免地担心她那边的状况。 没有半点犹豫的,祝时桉快速安排起稍后的行动:“徐昭,府内的人手都交给你,你带人在府外将整个祝府包围起来,着重从东边向内排查,务必将那黑衣人给揪出来。” 徐昭应道:“是!” 说罢,他就回身招呼上在场的将士跟他一起去调派人手,园子里的人很快就跑了个干净。 祝时桉也带着鹿栀往逐夏院的方向快步走去。 “她有没有受伤?”祝时桉边走边问。 祝时桉的步子很大,心急的情况下步履更是匆忙,鹿栀要小跑着才能勉强跟上。 “回将军,少夫人只是在看到那黑衣人的时候失手打破了一个花瓶,略微割伤了手指,其余的并无大碍。” 祝时桉并不确定黎晚音的这个计划还有没有旁人知道,他也怕这件事吐露过多,鹿栀的演技骗不过精明的姜随珠,便未再多言,他头也不回地嘱咐了鹿栀一句“自行回去”,接着便足尖一点,消失在了鹿栀的视线里。 此时的逐夏院中少见地在各处都点燃了烛台,整个院子里灯火通明,院子外围也每隔一小段距离就有一护院站岗,看起来确实还算安全。 祝时桉没有理会身后护院的请安,径直走向了黎晚音所在的屋中。 刚一走近,他便听到黎晚音满是心疼的声音—— “可有找仔细了?”她的声音听起来像是下一刻便要哭出声来,“将军在成亲时送给我的簪子当真不见了?” 祝时桉倏地停下了脚步。 他确实曾给黎晚音送过不少东西。 自陛下赐婚那日起,他就以祝府的名义送去了不少聘礼,那日的景象他到现在回想还觉历历在目。 数十个红木箱自祝府大门抬出,一路由马车运送进了黎府,途中围观的路人都有数百个之多。 祝家三代皆甚得圣心,家底丰厚之下,所下的聘礼也自然诚意十足。 因黎大人是朝廷里有名的大儒,他便认定黎晚音的喜好应是也子承其父,字画真迹,古籍孤本,数不清的黄金玉帛不要钱似的送往黎府,连自黎府大门向内搬运,都用了足足有数盏茶的时间。 但这里面独独没有簪子。 第17章 赞叹 祝时桉听到这里瞬间便想通了黎晚音的计划。 他细细回忆起了这一整天中的细枝末节。 黎晚音先是在施粥的过程中发现了与姜随珠眼神对视半晌的丁六,接着在她小心的监视下发现了二人间偷偷传递的纸条,将纸条偷出后,她看到了姜随珠与那群人今晚的计划。 祝时桉再一次拆开方才黎晚音塞给自己的纸条。 今夜的月色不甚明朗,好在这间院子里现下灯火通明,他还不至于看不清上面的字迹。 [今夜亥时三刻会有人在府中东墙边那棵柳树下与姜随珠传递书信,请将军务必带人将那同伙拿下交与陛下,晚音会在院中负责将姜随珠拖住,另,晚音已安排府中小厮守在东边的园子里,并已将接下来的计划交代于他,相信将军见到那人时便能理解晚音的计划。] 祝时桉想到她今日这一系列的不寻常举动。 先是用将士们无法拒绝的理由将他们邀至府中,并在宣称见到黑衣人后,让鹿栀大老远的跑去花园中叫将士们一起捉贼。 虽然暂时还不清楚他们将要交接的是何种书信,但这必然会对祝府造成毁灭性的打击。 而这些将士想必就是她为整个祝府找到的人证了。 祝时桉眼神里闪过赞叹的光。 所以,这样一套完备的计划,就是她在见到那张字条的一瞬间便想到的吗? 确定了黎晚音的安全并未受到威胁,对派去捉贼的那群人也有十足的信心,祝时桉安心地跳上了屋顶,专注地看黎晚音的表演。 屋内,黎晚音的哭腔都停顿了半晌,好悬就要接不上戏。 祝时桉虽说在进入院中后到跳上屋顶的过程中都没有发出半点声音,但他的心音已经将他的想法透露了个明明白白,一句接着一句的,让她想忽略都难。 周围几人不断传来的声响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 “少夫人,”洛芷在角落翻找一圈过后回到了黎晚音的跟前,“别的地方都找过了,目前还未曾看到有别的物件丢失,那贼人应是只来得及偷走那一样首饰就被您发现了。” 黎晚音开口前有片刻的犹豫,她顿了顿,还是按照原定的剧本说道:“......这个簪子对我来说意义非比寻常,那黑衣人走时匆忙,说不定慌乱之中将簪子落在了某处,辛苦你们几个再在周围仔细找找。” 这句话说完,黎晚音无比清晰地听到了自屋顶处传来的祝时桉轻笑的心音。 她已经尴尬地就快要脚趾扣地了。 不是说好了让他去捉拿送信人嘛,来这里偷看她演戏做什么! 偷看也就算了,偷笑又算是怎么回事。 若不是当前的情景不允许,她真想从商城里兑换几个道具用在祝时桉的身上,让他也做出点什么丢人的事来。 洛芷按照黎晚音的吩咐下应声道:“少夫人您放心,我们几个定将这个院子里里外外都翻个彻底,不会漏掉一个角落的!” “好。”黎晚音回过神点了点头。 因鹿栀被派去给祝时桉报信,黎晚音的贴身丫鬟便只剩下了屋内的四个,她又固执地不想劳烦府内旁人,便只好由这四人两两一组,分别在院中搜查。 姜随珠在黎晚音的暗示下和洛芷一起分到了在室内探查。 时间已经过了约好的亥时三刻,她现在无比心急地想要离开此地,但黎晚音却不知为何半点要出去监察那两人的心思都没有,只一心跟在她的身后,看着她在房间的各处翻翻找找。 【黎晚音难道是发现了什么?】 姜随珠想想又觉有些不对。 【昨日我放飞信鸽时已四下观察过,周围断不可能有人发现,丁六又是恰巧在难民营处打探消息时与我碰面的,那纸条我也在看后立即就销毁了,他们不可能发现我们的计划的。】 【不行,我得找个机会偷偷溜出去。】 听到这里,黎晚音的眸色深了几许。 姜随珠的布局本来是成功了的。 原着里,祝时桉并没能发现姜随珠将大晟二皇子亲笔写下的信件藏入了祝府里,而就在祝时桉的祖母寿辰的当天,大渊的二皇子方景意派进府中赴宴的党羽便“机缘巧合”地发现了被埋在树下的书信。 虽然祝家凭借着多年累积的忠勇形象并未获罪,但也因此在当今陛下的心里留下了怀疑的种子,也为最后整个祝家的覆灭埋下了导火索。 如今她既然来了这里,就断不能让此事按照原定的轨迹发生。 黎晚音为了不引起姜随珠的怀疑,并未一直紧跟在对方的身后,她见姜随珠已经对自己紧盯她的行为开始起疑,便故作忧心地转身往洛芷的方向走去。 “洛芷,你那边有没有发现?” 洛芷演技很好地先是叹了口气,随后回道:“没呢少夫人,会不会是那贼人已经带出府去了?” 黎晚音瞬间便憋红了眼眶,声音里也带上了哭腔:“再找找,便是仅有一丝希望,我也不想放弃......” 【没想到她还有这样的一面,以前倒是我小瞧她了。】 祝时桉的心音再次响起,让黎晚音的下句台词卡在了嗓子里。 若不是还需监听姜随珠的想法,她此刻真想关了这扰人的读心技能。 好在,祝时桉的心音中很快就传来了当前最令她期待的消息—— 【徐昭押着的应该就是那个送信的了。】 黎晚音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能用押着这个词来形容,应当就是他们抓到活的了。 她竖起了耳朵还待往下偷听,却好半晌都没能再捕捉到祝时桉的心音,周围只剩下了两人不断翻动屋内摆件的声响,以及姜随珠越来越暴躁的咒骂。 【祝时桉想必也安排了人在院外搜索了,我若再不去报信,那人便会有被抓到的危险。】 姜随珠恨恨想到—— 【黎晚音若敢阻止我出去,我今晚便找机会解决了她!】 “......” 黎晚音缓缓站直了身体。 “少夫人,”姜随珠柔弱开口,“柳愿肚子有些不舒服,想先去茅房解决一下......” “......好的。”黎晚音乖巧回道。 第18章 漂亮姐姐 姜随珠自逐夏院中走出后,很快便消失在了众人眼前。 一群人也陆续从茂密的灌木丛中探出头来。 “将军,”岑雨将脖子抻得老长,确定姜随珠一时半会儿都不会再回来后,这才用气声说了一句废话,“这小子的情况不太对劲。” “那还用你说,”在他身后的秦平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紧接着从怀中掏出一叠信件递到了祝时桉的面前,“这小子刚被抓到的时候就想自尽,幸好......” 秦平回忆起方才的画面,只觉就快要把晚宴时吃进去的饭菜都吐出来了:“幸好岑雨及时把他的鞋子塞进了这小子的嘴里,这才没能让他咬碎藏在牙里的药囊。” 被一句话勾起了回忆的几人脸上都泛起了菜色。 将那人击晕之后他们虽立刻就把鞋子收了回来,但又害怕仍有未检查到的毒药藏在角落,便把岑雨的鞋垫留在了那人口中,估计等那黑衣人醒来还会觉得不如就直接死了。 岑雨不服气:“要不是小爷我急中生智,这惊扰夫人的小贼现在可就是一具尸体了,还上哪去查派他来将军府里的人是谁?” 这番话让众人又是一阵哄笑,但却没人出声反对。 无论这人是出于何种目的出现在了这个将军府,都注定不会是件小事。 祝时桉没理会这群人的插科打诨,他此刻手中已经攥住了一封看完的书信,正皱紧了眉头想要拆开第二封。 徐昭是第一个发现祝时桉表情的异样的:“将军,信里都写了些什么?” 在场的众人也都收敛了笑意。 祝时桉还是没吭声,他阅信的速度越来越快,转眼就又拆开了第三封信。 直至他将手中的书信全都看完,祝时桉才一脸凝重地抬起头:“徐昭。” “在!” “晚音安排在东侧的护院你们可曾见到?” 徐昭回道:“见到了,他让属下交给他其中两封留以诱敌,属下安排莫庆留在原地跟他一起策应了。” “好,”祝时桉将拆开的信件细细折回原样,眸色在烛火的映照中显得分外有神,“岑雨你留在逐夏院中护卫,其余的人,随我进宫。” “是!”众人整齐应道。 屋内,洛芷从窗外缩回了头:“少夫人,将军已经带人离开了。” “嗯,”黎晚音顾不上回应洛芷的话,她的手指眼看就快要被云曦包成了胡萝卜,连忙制止道,“好了好了,再缠下去就可以裹上面粉炸至金黄了。” 云曦不情不愿地结束了缠绕纱布的动作,在上面利落地打了个死结,动作看似粗鲁,但已经裹上数层纱布的黎晚音连半点感觉都没有。 “谁让少夫人您一点都未提前知会我们几个呢,”云曦边收拾工具边数落道,“要是早知道您想要用这种方式引起注意,也可以让遥星打碎那个瓶子啊。” 遥星本来正边收拾花瓶碎后的残片边竖起耳朵听这边的动静,以准备随时帮腔应和几声,没想到听见这么两句,当即便直起了身,却反驳也不是,不反驳也不是,最后只好恨恨地又弯下了腰,将碎片扫得哗啦啦地响。 “要的就是你们没准备的样子,”黎晚音笑道,“不然就你们几人那个演技,我都担心被她一眼就分辨出来真假。” “可不就是呢,好几次我都感觉她马上就要发现我们在骗她了,但——啊!”云曦说到一半,猝不及防就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个半死。 屋内的几人听见云曦的尖叫骤然一惊,均以为是柳愿突然折返听到了她们的谈话,一群人立刻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却看到了倒挂在房檐上只露出了个头的岑雨。 岑雨就保持着挂在檐上的姿势笑嘻嘻地跟几人打着招呼:“夫人晚上好,漂亮姐姐晚上好——” 洛芷原本正待嗔怪,却被岑雨的一声“漂亮姐姐”止住了话音。 “你这小鬼跑那上面去做什么?”洛芷的声音里是黎晚音都未曾感受过的温柔。 “嘿嘿嘿,”岑雨动作利落地从房檐上跳下,落地时竟是没有半点声响,“将军吩咐我留在这里保护夫人和几位姐姐。” 黎晚音连忙走到岑雨的面前,冲他问道:“将军可是去......” 她怕碰上柳愿回来,只谨慎地做了个指天的动作,好在岑雨也秒懂了她的想法。 岑雨点了点头,接着道:“将军有话托我带给夫人。” “什么?” 岑雨咳了两声清了清嗓,故作深沉道:“时间紧急,这个簪子就先留给夫人蒙混过关,等为夫回府便为夫人补上一枚更好的。” 他没敢全都照着将军的话喊出“娘子”两字,却也将祝时桉的语气学了个十成十。 黎晚音伸手接过岑雨递过来的簪子。 那是一枚银色的普通发簪,只在簪头处有几块碧绿的玉饰点缀,做工说不得十分精美,却也胜在小巧可爱。 见黎晚音眼神里有明显的疑惑,岑雨笑嘻嘻说道:“这是秦平大哥刚买来哄嫂嫂的,还没在兜里揣热乎呢,就先被将军征用了。” 黎晚音啼笑皆非地让云曦帮她把发簪插到了头上,随后,她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发簪递给岑雨。 “那就麻烦岑雨小兄弟帮个忙,把这根簪子交给秦大哥吧。” 岑雨看了一眼黎晚音递到眼前的簪子后就开始连连摇头,胡乱拒绝道:“不不不不不,这两根簪子相差太多了,秦大哥不会收的。” 他虽然还未曾有过心仪的女子,却也能一眼分辨出这两根簪子之间的差距。 黎晚音递到眼前的,是一根通体碧绿的精致发簪,簪身的末尾雕刻着栩栩如生的祥云,簪头处也有一朵精致好看的雕花,他认不出来那是什么,却也能瞧出这簪子雕工极佳,价格也定然不菲。 “你就只管递给秦大哥吧,”黎晚音声音温柔,动作也不紧不慢,但就是让人无端觉得无法拒绝,“秦大哥的簪子于我们而言是雪中送炭,而我们返还簪子仅能算得锦上添花,其价值哪能相提并论呢。” 岑雨已经被黎晚音一连几个成语给绕懵了,此刻他甚至升起了回去就要好好读书的冲动。 他头脑发昏道:“那......那我试试吧......” 第19章 传召 姜随珠赶至约定好的地点时,在府内搜查的人已经悉数撤走了。 东墙边的柳树据说已经在这里长了数十年,浓密且柔顺的枝条自高处垂坠下来,入夜清凉的晚风还会将草木的清香及令人舒缓的“沙沙”脆响一起送至跟前。 但她却没心情欣赏眼前的美景。 姜随珠躲在角落里观察了许久,确定周围没有士兵把守后才从阴影里走到树前。 她伸手在树干上拍击了几下。 啪啪——啪——啪啪—— 这是他们之前在信中约定好的暗号。 几乎就在拍击声落下的瞬间,树上响起一道喑哑的声音:“你迟到了。” 姜随珠咬牙道:“那黎晚音丢了个簪子,将整个院子都封了起来,我怕引她怀疑便耽搁了一会儿,东西呢?” 一阵窸窣的声响过后,一个裹着黑色布料的方形包裹被人从树上丢了下来。 姜随珠弯腰从地上拾起。 包裹的重量极轻,即便是裹了一整块布料之后,拿到手上时也能让人感觉轻飘飘的。 她当场便拆开了包裹,看清里面的东西后整个人都微微一顿。 “只有两封?”姜随珠疑惑道。 之前收到的纸条中,丁六虽未提及晚上接头人会送来多少书信,但仅有两封的情况属实是她先前没有料到的。 树上的男人嗤笑了一声,道:“丁六已经被祝时桉的手下赶得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就你们这办事能力,殿下又怎敢将全部的书信都交与你们?” 姜随珠听后沉默了半晌,想了想还是决定为自己辩驳两句:“探子传到大晟的消息说祝时桉与黎晚音只是奉旨成婚,他们二人间并无感情基础,谁能想到黎晚音只是出个城,那祝时桉就马不停蹄的带人赶来了?” 那道声音似不屑与她争执:“我们殿下不想管你们大晟境内的事,你只需要趁早将书信在祝时桉的院中藏好,几日后自会有人去完成接下来的事。” 姜随珠只能回道:“我知道了。” 这句话说完,姜随珠便径直往来时的方向走去,她转过身后,树上也传来了一阵“沙沙”的声响。 那接头人应是也已经离开了。 两人默契地谁都没有开口说句告辞。 ...... 姜随珠回到逐夏院中时,岑雨正懒洋洋地靠在院外长廊的柱子上,手里捧着一个巨大的果盘,上面装满了之前她在黎晚音房中见到的水果。 见到岑雨的那一刻,姜随珠下意识地摸了两下她藏那两封书信的暗袋。 照常说府外男子本不应出现在这座宅邸的内院,但这岑雨看上去约莫也就十三四岁左右的年纪,且他此刻所站的位置到底也不能算是正经的逐夏院内,她也有些拿不准这算是什么情况。 今晚发生的状况属于让她有些在意,姜随珠想了想,还是决定上前尝试打探一下:“奴婢见过岑大人。” 岑雨啃桃子的动作一顿。 祝时桉方才离开的动作看起来很急,岑雨也没能完全搞懂今晚的情况,但看这整个逐夏院内众人的态度他也多少有点猜测,晚宴后的这一场事故,跟眼前的这个女人脱不了干系。 他张嘴又咬下一大块果肉,咀嚼的同时从喉咙里挤出了一声含混的“嗯”。 “大人怎的在这逐夏院外,”姜随珠迟疑问道,“那贼人可有抓到?” 岑雨啃咀嚼的动作终于停了下来。 他面无表情地在姜随珠身上上下扫视了一圈,阴阳怪气道:“你家将军和你家少夫人都没说我此举有何不妥,怎还轮到你一个小小的丫鬟来说三道四了?” “奴婢不是——” 姜随珠的话还没等说完,她的身后就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回头看时,她在自己的记忆中找了好半天,才认出这人是老夫人身边的一个丫鬟,名字应该是叫叶蓝。 那人见到柳愿,大老远就开始挥手打起了招呼。 “柳愿姐姐——”叶蓝小跑着站到姜随珠的面前,扶着她喘了好一会儿才能开口说话,“快、快去叫少夫人收拾一下,宫里头来人传召,说要让少夫人入宫面圣呢!” 姜随珠听后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地,脑中也不断传来阵阵轰鸣。 “入宫?”她感觉自己的心跳声都快要盖过说话的声音,“为什么要宣少夫人入宫?” 她也不知这份心慌感从何而来。 叶蓝急道:“那哪是咱们做丫鬟的能过问的呢,哎呀柳愿姐姐你快去通传一声呀——” 院内,黎晚音的房门处响起了“吱呀”一声。 鹿栀将房门推开了一半:“少夫人已经知晓了,劳烦叶蓝姐姐回去知会一声,少夫人马上就到。” 黎晚音早在定下这个计划时就料到会被传入宫,妆容还都完整着,只需换上一身正式一点的衣裳,就可以马上出发。 接她入宫的轿子在崇德门外停下,负责宣读口谕的福九公公站在帘外笑道:“祝夫人,轿子只能停在这里了,前面的路就需要劳您走动几步了。” 黎晚音主动伸手撑开轿帘走了出来,对着福九公公温婉地笑了一下:“劳烦福九公公了。” 福九乐呵呵地回了个礼。 这位可是如今风头正盛的骠骑将军祝时桉的正妻,身份尊贵得很,他方才传旨时连银两都没敢收。 “那咱们就走吧?”福九用尖细的嗓音问。 “好的。”黎晚音颔首。 随她一同前来的鹿栀和姜随珠也只能同轿子一起被留在这里,剩下的路她只能跟着这位福九公公一起走。 她本想着今晚给姜随珠制造点时机,让她有机会在祝时桉不在府中时安心将信件藏好,她也好凭着读心技能知晓她藏匿的位置,却不想宫里的人来得这样快。 她便也只能带着姜随珠一起出门,往后有机会再给她制造时机。 只是又要多费些心神。 这姜随珠实在太能熬了,昨晚她终于在祝时桉的安抚下睡着时,感觉整个人都好像昏过去了一般,若再要去时刻不敢放松地监视她的举动,讲不好又要经历多少个难眠的夜。 黎晚音脑中正有一搭没一搭的沉思之时,忽听身侧传来了一道好听的男音—— “哟,这不是福九公公嘛,这么晚了父皇还派你出去接人了?” 第20章 入宫 福九公公听见这道声音后立即转身行了个大礼:“奴才见过二皇子。” 黎晚音一愣,身体却是下意识地跟着行了礼:“臣妇见过二皇子。” 穿到这本书中的第四天,她终于见到了这本书中的男主,大渊朝二皇子方景意。 原书中,作者用了大量的笔墨来形容男主俊美的相貌,什么丰神俊朗,目若朗星,好听的词像不要钱一样通通都加到了他的身上,着墨甚至要比形容女主时还要多上许多。 当年看书时,黎晚音还曾觉得这位男主不光容貌俊朗,性格也十分杀伐果断,从不拖泥带水,是真正能成大事的人,只是如今她已一脚踏入了此局,作为被他迫害致死的炮灰,却只觉这人的行事作风极其心狠手辣,令她通体生寒。 这次他与大晟二皇子合谋陷害祝时桉一家的事情只能算是一次小小的尝试,之后他还会有更多更阴险的计划,就算黎晚音有吃瓜系统这个外挂,也不得不打起精神,处处小心提防。 等到两人将礼都行完,那道声音才慢悠悠地再度响起:“无需多礼,两位快快请起。” 两人依言站起,背部仍是有微微弯曲,黎晚音还没傻到直接去盯着皇子的脸瞧,倒是对方先一步开了口。 “这位姑娘,瞧着好像是祝将军刚过门的发妻?” 他面上是一副不大确定的模样,心里却已是早就有了定论。 【我今日才派人去祝府里偷放信件,转头他祝时桉的夫人就入了皇宫,莫不是那人行动失败了?】 仗着无人抬头,他的眼神都阴鸷了几分。 黎晚音忙又欠身行了个礼,温声答道:“回二皇子,臣妇正是骠骑将军半年前过门的妻子。” “就说我不会认错,祝夫人国色天香,实在是让人看一眼就会记上很久。” 方景意的声音里隐隐透着温润的笑意,只是在读心技能的作用下,他的本意被黎晚音听了个清清楚楚。 【就是可惜,活不了太久了。】 黎晚音在心里翻了个巨大的白眼,面上却受宠若惊地回道:“二皇子谬赞了。” 方景意轻笑一声。 黎晚音这么晚还由福九公公引着往御书房的方向走,明显就是被传召入宫,即便他贵为大渊的二皇子,也不能无故将人在半路阻碍过久。 思忖片刻后,方景意状似不经意地问道:“父皇怎会深夜传召祝夫人来此,可是祝将军出了什么事?” 他说这话时,看向的是一直沉默站在一旁的福九公公。 这位公公是今上身边的红人,常常都能精准猜到官家的心思,并且十分圆滑地将事情办好,是以这几年对皇位有意的皇子都没少明里暗里地给他送过东西,但值钱的东西都被他退回了,只留下了些勉强能代表心意的小物件。 福九公公迟疑道:“这......” 【此事官家十分在意,断然不能节外生枝,但二皇子又着实不好得罪......】 【老奴倒是可以随意找个理由先遮掩过去,就怕他在这祝夫人的身上看出破绽......】 黎晚音的余光小心地向福九公公的那侧瞥去,只见他面上虽带着谄媚的笑意毕恭毕敬地想着说辞,额角却已泛起了一层细密的薄汗。 一片静谧之中,黎晚音突兀地开了口:“福九公公来时并没有说明具体情况,但臣妇今日较之寻常也只是多做了一件事,想必陛下深夜传召臣妇,也应当是为了此事罢。” 方景意闻言,将沉沉的眼神从福九的身上移向了黎晚音的方向,薄唇轻轻一挑,吐出个愿闻其详的单音:“哦?” 【我倒是有听说今日姜随珠联络上丁六要去刺杀黎晚音,虽说祝时桉如今风头正盛,但父皇总不至于连这点小事都要亲自过问吧。】 黎晚音缓缓道:“今日晚音去城郊外的难民营处布施时发现,那处难民的生活条件极其艰苦,似是未曾得到城内的救助,想必陛下也是听闻了此事,这才连夜传唤臣妇入宫的。” 方景意缓缓摩挲了两下卡在左手拇指上的碧绿扳指,没说信也没说不信,只是整个人都向后退了一步,做出个给他们让路的举动。 “既是令父皇如此忧心的问题,我还是不耽误二位的时间了,”方景意满脸和煦的微笑,“请吧。” 两人连忙欠身行礼。 经过刚才那一遭,福九公公眼看着就对黎晚音的态度热络了许多,但碍于在宫中说话多有不便,他便也没再提起刚才黎晚音的救场行为,只是一路笑眯眯地给她讲着稍后面圣时需要注重的礼节。 黎晚音接收到了对方的好意,却实在无法集中精神听他讲述他这十余年总结出来的种种经验。 她的脑中全是方才在与方景意分开前听到的心音。 【稍后还是让暗卫去查查丁六和今日送信人的现况如何了。】 黎晚音有些头疼。 丁六此刻应该正被祝时桉手下的将士追得四处逃窜,送信的人怕是也正押在陛下的面前,只要方景意派人去找,就必定会发现情况不对。 不愧是能在小说中最后谋得皇位的人,其心思的细腻和周全实非常人能比。 黎晚音一路都在思索接下来的对策,竟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御书房门前,最后还是福九公公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才将她已不知跑到哪里的思绪拽了回来。 御书房门外每隔几步就有一名殿前护卫把守,通过读心技能,她还听到此处的屋顶上似乎仍有不少暗卫不知藏在了哪里。 福九公公轻叩了三下木门,里面随即便有另一名公公小心地将门打开了一条仅能容一人通过的小缝。 唠叨了一路的的福九终于安静了下来,黎晚音的心跳声却又不争气起来,随着他们离正殿的距离越来越近,她的心跳便也越来越快。 这段长廊终有尽头,一行人从转角处缓缓走入灯火通明的大殿。 黎晚音没有抬头,她的视线只能看到头下这一小块距离,但在她逐步走近的过程中,看到的景象早已足够她分析出当前的状况。 先前被抓住的黑衣人不知经受过了何种酷刑,看着像是已经昏死了过去,跟着祝时桉进宫的将士在地上跪了一排,唯独祝时桉正站在侧旁。 见黎晚音在前行时偷偷用余光打量他,祝时桉放在身侧的手在腿边轻拍了几下,做了个他平日里用来安抚黎晚音的手势。 【别怕。】 第21章 面圣 黎晚音收回视线,规规矩矩地跪在了大殿正中的空地上:“臣妇黎晚音叩见陛下。” 大殿上方传来一道苍老却充满威严的声音:“免礼。” 黎晚音不由心下一紧。 这就是原书中杀伐果断的承泽帝。 “谢陛下。” 黎晚音起身,仍是垂眸只盯着眼前那一小块空地。 她能感到有道审视的目光自大殿的上方传来,从她走进的那一刻起就一直稳稳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那人似是想给她施压,吐出那两个字后就好半晌都没有说话。 黎晚音却是半点都不急。 整个殿中落针可闻,但在读心技能的作用下,她此刻仍能听到来自四面八方的心音,喧闹的心音与大殿上的寂静对比过分鲜明,整个空间好像被分割成了两个泾渭分明的表里世界。 忽略那几名同祝时桉一起进宫的将士们的担忧,黎晚音只专注地听着自上方传来的那一道心音。 那道心音仍是威严中带着审视,却没有她想象中的冷淡。 【不愧是让黎少师整日都挂在嘴边的掌上明珠,不卑不亢,宠辱不惊,便宜祝时桉这小子了。】 【不过此事疑点甚多,不可只看表面。】 “福九,”大殿上方那道明黄色的身影终于不再沉默,对身侧的福九公公吩咐道,“先带无关人等出去。” 福九公公俯了俯身:“诺。” 众将士有序退出了大殿,只祝时桉留了下来。 世界终于安静了少许。 那道明黄的身影再次开口:“听时桉说,最初是你先发现有人跟你府中的丫鬟私通信息的。” 黎晚音瞥了一眼笔直站在侧边的祝时桉。 她不知道祝时桉跟陛下已经说了多少,但原着中确有多次提及,祝家满门皆忠义,想来应该也是和盘托出了。 她定了定心神,心下也有了计较:“回陛下,确是臣妇最先发现的。” 上方传来一阵布料摩擦的声响,那人应是坐到了软椅之上。 承泽帝声音冷淡:“若这两人真如你们所说是大晟的奸细,想来二人的行动必然十分谨慎,又怎会让你轻易发现传递信息?” 黎晚音此刻十分庆幸承泽帝没有要求她抬头,否则她也不敢保证自己会不会在对方有如实质般的锋利眼神中露出马脚。 她根本就没有发现书信。 照着姜随珠的警觉程度,她更是不可能在不被发觉的情况下偷出那封信,看过之后再悄无声息地放回。 她是在关闭读心技能前,通过这个外挂从姜随珠的心音里听到的。 当时姜随珠就在距她几步远的地方背着个身子假装忙碌,看信时却在心底下意识地读了出来。 但她却不能这样说。 这个时代大多信奉鬼神之说,若她真的如实交代了她的技能,恐怕都不用等被祝时桉连累,明日她就可以被推至午门,人首分离。 “那个自称是丁六的人应该是之前就藏身在城郊的难民营处,今日与我们也不过是偶然相遇,”黎晚音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说辞,“当时我们一行人出现在城郊时,所有人都在看到吃食的第一时间就冲向了木桶,只有他仍留在原地背着我们弯腰准备着什么,是以便多留意了些。” 承泽帝靠在椅背上,手指一下下敲击着桌面,像是在给她的心跳打着鼓点:“当时为何不直接将两人扣下?” “当时两人传递的纸条上并未提及今晚要埋入院中的是何种信件,”黎晚音不疾不徐的语速似是在回忆当时的场景,“若两人一口咬定要埋的只是封情书,我们也无可奈何。” 承泽帝缓缓点了下头,这个问题是整个事件中最无关紧要的一个环节,他也不过是顺嘴一提。 “所以你请将士们入府共进晚宴,就是为了让他们做你二人的人证?” 黎晚音点点头:“将军得胜回京,臣妇本就想办一场简单的接风宴,邀请将军平日里交好的同僚来家中小聚,只是刚好碰上此事,便也就顺势提前了一些。” “所以黑衣人入府偷盗的事也是你杜撰出来的?” 黎晚音侧头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黑衣人:“此事确为臣妇杜撰而出,目的是将与那黑衣人交接的人控制在我二人的院中,给将士们制造时机抓捕此人。” 承泽帝用指腹敲击桌面的频率慢了一些,截至目前,黎晚音所说都在他的预料之中,他会问这些早有答案的问题也不过是为了确认黎晚音的态度,接下来要问的事,才是今晚叫她来宫中面见的重点。 “你给时桉的字条朕已经看过了,上面只说了会有人来传递书信,并未提及书信的内容,为何你直接就能肯定那书信里的内容,会是需要时桉直接带人进宫见朕的程度呢?” 黎晚音的目光盯紧了眼前这一小块地面。 承泽帝至此终于问到了这场会面的重点。 “昨日那女子刚进入府中,被问及姓名时她自称柳愿,”黎晚音说,“可其后她却不小心说漏了嘴,且自称她叫做姜随珠。” 承泽帝敲击桌面的手指一滞,在半空中悬了片刻才复又落了下去:“仅凭此事?” “不止。” 黎晚音拿出她藏在暗袋中的一小个荷包,双手举至额前:“昨日那姜随珠在为臣妇斟茶时面色明显不对,臣妇便留了个心眼,将茶底全都收了起来。” “事后晚音去拜访了京城里有名的大夫,大夫说那里面被掺了大晟特有的毒药。” 祝时桉原本正安静听着两人梳理事件的脉络,听到这里也不由一怔。 他霎时间就想起昨日黎晚音打翻的那杯热茶,现在想来她当时应该是怕自己不小心饮入剧毒,又担心姜随珠就在附近偷听,不好出声提醒,才出此下策,但那碗热茶当时也有几滴溅到了她的手上来着。 承泽帝示意福九上前收起荷包,过了半晌才又开口问出了今晚最重要的问题:“可那黑衣人是在祝府院内被捉的,你又待如何证明,这人真的是别人派至你府中的?” 黎晚音瞥了一眼正躺在地上的黑衣人。 这人在他们整个的谈话过程中,一直保持着均匀且微弱的呼吸,任谁看了都觉得他已然昏死了过去,但他的心音骗不了人。 自方才黎晚音与承泽帝谈到关键内容起这人便已恢复了意识,只是两人的谈话内容太过危险,他根本不敢醒来。 黎晚音抬起头,第一次直视承泽帝的双眼:“可否借陛下手边的茶盏一用?” 第22章 臣妇确有一计 承泽帝虽不大懂黎晚音此举的含义,但仍是点了点头,吩咐起在他旁边候着的福九:“福九。” 福九公公闻言立即上前端起案上的茶盏,几步走到了黎晚音面前。 顾念着方才救场的情谊,福九想了想还是决定稍做了一番提醒:“祝夫人,此盏可是陛下平日里最喜爱的建窑瓷盏,您可千万加小心些。” 福九意味深长地看了黎晚音一眼。 【陛下方才已经气到摔了好些个物件,您可千万当心,别再触到陛下的霉头。】 黎晚音点头承下了这份好意:“晚音谢过福九公公。” 见黎晚音似是听出了自己的言外之意,福九便也笑着退回了承泽帝的身后。 承泽帝瞥了一眼低眉顺眼的福九,随后才转向黎晚音问道:“你要这茶盏有何用?” “回陛下,臣妇仅是想用这盏茶泼醒地上这位夜闯我们府中的黑衣人,”她将头转向身侧的祝时桉,“可否请将军帮晚音把这人翻个身?” 祝时桉在承泽帝点头后沉默着走上前,却半点弯腰的意思都没有,一脚就将黑衣人踢得翻了个面。 黎晚音本以为他需要和旁人一起合力将人翻过身,她也好趁这段时间从商城里兑换处她早就选好的道具,但祝时桉仅用了半分钟就将事情办妥了,之后还转过身冲她挑了下眉。 【怎么在这种地方也能发呆。】 黎晚音勉强扯了下嘴角:“麻烦将军......再将这人的嘴掰开。” 祝时桉照办。 黎晚音趁着这段时间动作飞快地从功德商城兑换好了道具—— 【吐真剂:服用后半个时辰之内,可以让对方回答任何问题,对方将会在药物的作用下不受控地如实作答。所需功德点数:100点。】 将载体选为手中这盏茶后,黎晚音当着承泽帝的面便将一整盏还明显烫舌的热茶灌进了那人的口中。 “啊!!” “呕——” “咳咳——咳咳咳咳——” 一阵撕心裂肺的干咳过后,躺在地上装死的黑衣人终于再也装不下去了。 虽然经过了这场猛烈的干呕后,茶水已被他吐出了大半,但仍有少量的液体已经被他不小心吞咽了进去。 吐真剂即时生效。 所有人都被她快准狠的动作惊得呆愣了半晌,黎晚音甚至还听到好几个人下意识地吞咽了一下口水,好像对地上那黑衣人感同身受了一般。 她带着一脸温婉笑意地将茶盏送回了福九公公的手中,成功收获了对方一个略带恍惚的微笑。 【祝夫人......原来是这样果决的性情的吗......】 【也是,身在将门,多少都要受些影响的。】 福九将茶盏小心地放到了案上,随后行尸走肉般再次退回到了承泽帝身后。 黎晚音缓缓走到祝时桉的身侧,自上而下垂眸看着跪伏在地上不断干呕的黑衣人。 自方才的心音里,她已经知道了这人的妻儿老小都在给让分派任务的头领手中,但她却生不起半点同情。 这次的栽赃虽然没能成功,但在这本小说中,这件事却是在最初奠定了祝家覆灭的根基,祝家上下百余口人又何其无辜,他们一生忠义,却落得个满门抄斩的下场,就连刚满月的婴儿都没能逃过。 压下了心头的思绪,黎晚音对着承泽帝盈盈一拜:“是也不是,我们不如直接问问这位小哥。” “你当他方才为什么是昏死过去的状态?”承泽帝闻言没忍住笑出了声,“这人骨头硬得很,硬生生挺到疼晕过去几次都没开口。” 黎晚音唇角勾起一抹浅笑,视线下移到黑衣人的身上,开口问道:“是何人派你今夜夜探将军府的,派你来的人又是所为何事?” 黑衣人听到此话惨然一笑,刚想开口叫黎晚音不要白费力气,就听自己口中不受控制地自动回答起了对方的问话。 “小的只知我们的头领姓孟,我们都叫他孟头儿,”黑衣人边说边喘,似乎很像从这种不受控制的状态中抽离出来,但仍是止不住想要继续往下说的冲动,“孟头儿今夜派小的去将军府只说让我将一叠信件交给一个姓姜的女人,旁的也没有吩咐太多。” 承泽帝倏地坐直了身体,周围人的目光也瞬间全都集中到了黑衣人的身上。 似是知道此事已无转圜之地,黑衣人未等黎晚音继续询问下一个问题,就抢先痛哭出声:“小的一家老小都在孟头儿手上,恳请陛下能派人将小的家眷救出,小的定当知无不言!” 承泽帝的眼神瞥向桌上已经空了的茶盏,目光若有所思,半晌都没有说话。 其余人也自动噤了声,周围只剩下黑衣人不住哽咽的哭嚎。 【朕的视线一直未曾从这盏茶上移开,黎晚音也断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在茶中下药,是黎晚音给了这人什么暗示,还是仅仅是他在这段时间内想通了,想要向朕寻求帮助?】 承泽帝目光沉沉地看向黎晚音。 黎晚音也并未躲避承泽帝的视线。 这时的两人间仿佛有场无形的博弈,黎晚音知道自己若是此时露出半分心虚,那她此番所有的谋算都将化为虚影。 且她所有的动作都放到了承泽帝的眼皮子底下,她也不怕对方能发现任何端倪。 好在,承泽帝仅注视了片刻就率先移开了视线。 他缓缓从座位上起身,不紧不慢地走到了黑衣人的跟前。 承泽帝背起双手在他面前踱步:“救你的家人可以,但朕需要先知道你知道的全部信息。” 黑衣人已经被眼泪糊了满脸,边哽咽边应道:“小的一定如实作答!” “你是被养在何人府中的?府里像你这样的人有多少?” “回陛下,小的日常只能接触到孟头儿,并未直接接触过再上面的大人,但曾有一次小的路过孟头儿门前时听到有人在屋内与他谈话,那人称呼他叫孟青。” “我们平日里都住在城东的一家成衣铺子里,约有二十人左右,但小的也未曾都见全过。” 承泽帝微微颔首,接着道:“今日之事,你还知道多少?” 黑衣人说到这里也有些绝望:“孟头儿平日里只负责给我们派发任务,从不会与我们解释过多,今日之事小的也就知道这么多......” 承泽帝听后又在原地转了两圈,随后才慢悠悠地坐回了上方的红木椅上。 他随手拿起茶盏,手抬到一半才想起方才黎晚音已经将茶都倒入了那黑衣人的口中,将之放回案上后,承泽帝才把目光转向了一直盯着他看的黎晚音。 “你似乎在等朕问你之后的计划。”承泽帝声音里没有过多的情绪。 黎晚音当即便又跪到了地上。 “臣妇确有一计!” 第23章 她这也算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了 承泽帝并未急着开口询问黎晚音的计划。 他不带任何情绪地低头,随意瞥了一眼仍在地上不住呜咽的黑衣人,随后才好整以暇地开口问黎晚音:“朕似乎还未曾与你提及信中的内容。” 黎晚音一愣,随即心里咯噔一声。 她之前仗着提前知道剧情,以及通过读心技能从姜随珠那里听到的心音,已经提前知晓了信中的大概内容,却忘了现下的她应该是还未曾亲眼看到过那几封书信的。 她本想着进来时先假装询问一番,但她刚一进殿就被承泽帝掌握了节奏,高度紧张之下,她竟是将这最紧要的一环完全忘在了脑后。 承泽帝之前却也如他所说那般,丝毫未曾提及过此事。 黎晚音在这一刻终于意识到,这个在书中被作者用无数笔墨渲染而出的杀伐果断的承泽帝,确是心思深沉,远非常人能比。 但她也不是毫无准备。 黎晚音缓缓抬起头,目光沉静地看向上方正直视她的承泽帝。 “臣妇之前便有猜测,”她的声音沉稳,丝毫听不出有半分慌张,“这些信中所写的,无非只有两种情况。” 承泽帝接过福九递到手边的茶盏,轻轻晃动了两下,其后才饶有兴致地问道:“哦?” “姜随珠所用的毒药既是产自大晟,那他们这一伙人定是与大晟脱不开干系,”黎晚音道,“这些信件若如不是仿自我家将军的字迹欲与敌国私通,便是某位大晟的大臣以私交甚笃的口吻假装两人正在密谋攻打大渊。” 承泽帝的眼神自黎晚音说起大晟起就逐渐变得凝重,及至她说到攻打大渊,他便连原本稍显悠闲的姿态都变得端正许多。 他不由开始重新打量起跪在案前的黎晚音。 她这一生应该都被养得极好。 如瀑的乌黑秀发被一根简单的发簪盘在头顶,从这个角度看去,还能看到一小截她白皙纤细的脖颈。 她的十指葱白纤细,皮肤也细嫩有加,像是从小就未曾接触过任何粗活。 完全就是一副被养在深闺中不谙世事的小姐的模样。 可那样的人绝说不出这样的一番话。 他放下已在手中把玩半晌的茶盏,抬起右手在半空中停顿了片刻:“赐座。” 承泽帝的话音刚落,立刻就有宫人训练有素地从角落搬来一把木椅置于黎晚音身后,并伸出手臂将人扶了起来。 “谢陛下。”将承泽帝的想法一字不落听了个完整的黎晚音从容道。 黎晚音落座后视线先是看向了还在原地站着的祝时桉,随后又状似无意地看了眼承泽帝面前的桌案,紧接着又看了一眼祝时桉,眼神中的暗示异常明显。 在场的除了前途未卜的黑衣人,都不由自主地被她的行为逗得笑出了声。 “合着倒是朕不会做人了,”承泽帝嘴里虽然看似在抱怨,但声音里的笑意却在明显地告诉众人,他此刻的心情还算不错,“还愣着做什么,快给朕的骠骑将军赐座。” 祝时桉这还是第一次在这种情况下享受到旁人为他带来的福利,闻言也不自主地冲黎晚音的方向挑了挑眉。 【她这也算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了。】 祝时桉心音的语气略有些哭笑不得。 方才的宫人再次搬来一把木椅,且体贴地紧挨着黎晚音的那把放了下来。 祝时桉举止从容地落了座。 经过了这么一遭,大殿里的紧张气氛也缓解了许多。 承泽帝捧着茶盏边轻啄了两口边看戏,见两人都看向自己后才施施然地放下了茶盏。 “可满意了?”他看着黎晚音故意问道。 黎晚音再次笑着道了声谢:“谢陛下。” “说说吧,”承泽帝肃容道,“你为了进宫见朕做了如此周密的计划,朕倒要看看你的底牌到底是什么。” “首先,”黎晚音也顿时收起了笑意,字字铿锵道,“请陛下将这黑衣人放回去。” “......” 这句话落下后,大殿里有好一阵是没有任何声音的,就连一直开着读心技能的黎晚音耳边,也寂静得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许久,才陆续有心音传入黎晚音的脑中。 【祝夫人莫不是以为自己是九命猫妖了吧,这要几个头才能够砍啊......】 【将军府......果然不养闲人。】 黎晚音没有去管旁人的想法,她自说出这句话起就一瞬不瞬地盯着承泽帝的眼睛,想让他看出自己眼神中的认真。 承泽帝也定定注视了黎晚音半晌。 【黎少师养了个好女儿。】 黎晚音悬着的那颗心终于落了地。 ...... 祝时桉带进宫中的一干将士全都等在了御书房门外,两人由福九公公引路出来时,所有人都在第一时间围了上来。 碍于承泽帝还在里面,众人都下意识放轻了动作。 徐昭代替所有人问出他们此刻最关心的问题:“里面情况如何,陛下......” 【可有对将军表示怀疑?】 他没敢当着福九公公的面问出这样大不敬的问题。 不等祝时桉回话,福九公公就率先开了口:“大人们还请放心。” 他没说请他们放心什么,但久混官场的人又怎会不懂他的未竟之意。 福九没再管将士们的反应,他对祝时桉笑着俯身道了个喜:“恭喜祝将军了。” 这样没头没脑的一句话,祝时桉竟也瞬间便意会了他在恭喜什么。 这是在恭喜他娶到了如此有胆识与谋略的夫人。 “多谢公公。”他说。 御书房内的气氛焦灼紧张,黎晚音全神贯注之下竟未感到时间已经过了如此之久,此时夜已过半,晚风早已不似白日里那般潮湿温热,一行人慢悠悠地往宫门的方向走着,竟也久违地感受了一番宫内景象的奢华。 尤其是第一次进宫的黎晚音。 祝时桉边走边为黎晚音介绍宫内的建筑,遇到有些拿不准的,还试图胡编乱造,却被秦平爆笑着拆了台。 祝时桉瞥了一眼这帮破坏氛围的混蛋,略带嫌弃地将两人的距离与他们拉开了些。 他们就在这堪称温馨的氛围内走到了崇德门前,黎晚音直到此刻才终于想起,她先前隐约觉得被自己忘记的重要的事是什么。 崇德门外,鹿栀正绕着她们来时的马车一圈圈小跑,深夜的晚风到底比白日里凉上了许多,若站久了也还是会感觉寒气刺骨。 看到一群人说笑着走向她们所在的方向时,鹿栀连向几人行礼都忘了做。 她一个箭步冲到了黎晚音的身前,声音急切:“少夫人——” 【你进宫后没多久二皇子就出来了,他还贴在姜随珠耳边说了好几句悄悄话!】 黎晚音正欲后退的脚步倏地顿在了原地。 第24章 兔兔那么可爱 老夫人的寿辰当日是一个艳阳天。 祝府不仅给京城内有头有脸的官宦人家都发去了请帖,连正巧进京述职小官也体面地没有落下。 承泽帝念在祝时桉刚刚得胜而归,阔气地特赦所有朝官休沐一日,以便他们去参加祝府老夫人的寿宴。 群臣自然要卖祝时桉这个面子。 不光是为着承泽帝的金口直断,单就论祝时桉这几年从无败绩的作战经历,以及他在百姓口中如同英雄一般的口碑,这个寿宴他们就必不可能缺席。 将军府门房处传出的唱诺声从一早起就没能停过。 虽然会赶在第一批来府的都是些小官,祝时桉也还是早在宾客们到访之前就去前厅里候着了,此刻留在库房处的只有黎晚音和她带在身边的鹿栀、姜随珠......以及寸步不离几人身后的岑雨。 黎晚音眼神亮晶晶地看着已经快要塞不下的贺礼,虽不知以这个时代的物价来说这些贺礼到底价值如何,但这些归根结底都是整个京城有头有脸的人物送来的礼物,总归是不会差的。 她在前面快乐地左瞧右看,边估算它们能给自己带来的功德点数,边听着身后片刻不停的互相拌嘴。 鹿栀开口前还撇了撇嘴:“将军当真叫大人贴身照顾我们少夫人了?奴婢明明就一直都有将少夫人照顾得很好。” “那能一样吗?”岑雨说着又啃了一口手中的苹果,“今日人多且杂,万一有什么特殊情况,我也好就近保护少夫人。” 黎晚音的手摸上了一柄宝刀。 刀柄上镶嵌着一块祖母绿的宝石,刀身锋利色泽深红,既像摆在院中供人欣赏的藏品,又像在战场上饮过敌军鲜血的利器。 她看不出这刀的好坏,但祝时桉善用佩剑,想必也不会将它带上战场。 能卖。 换来的钱拿去布施,还能赚一笔功德点数。 “我们将军府内已经安排了数十名武功高强的护院把守,谁还能冲到内院不成?”吵闹声还在继续。 “他们离夫人十数米远,真有事的话能出手比我及时吗?”岑雨克制地没把目光往姜随珠的身上瞥去。 来之前将军特意嘱咐过了,他今天主要防的对象就是姜随珠,其余的,就算天塌下来也不用他操心。 【听将军说夫人也知道姜随珠的身份并不简单,多大个心呢,这样都敢让她贴身跟在左右。】 黎晚音动作一顿,紧接着又若无其事地抚上右手边包装精致的茶器。 青花夹紫的釉色为这套瓷器在大气之中平添了一抹俏皮,大户人家的夫人小姐应当会十分喜欢。 能送礼。 省下的钱可以拿去布施,也能赚一笔功德点数。 “听你胡说,今日是我们将军府老夫人的寿辰,京城里有头有脸的官人们全都在场,什么贼人会想不开,挑在今天对我们少夫人动手?”鹿栀似乎对于被抢了差事这件事十分不服气。 “找死的人呗,”岑雨嗤笑一声,“不然还能有谁。” “少夫人——”鹿栀委屈地伸长了脖子向黎晚音的方向抬高了嗓音,想让黎晚音为她主持公道。 黎晚音长叹一口气。 今日岑雨是最早到府的。 由于他年岁尚小,身形不似成年人那样强壮魁梧,常常会让人料想不到他的武功会有如此高强,加之姜随珠也未曾见过他的身手,是以他甫一到场就被祝时桉派遣了差事,自此也开启了黎晚音受难的一日。 在这本原着小说中,作者为今日这场盛宴设计了数场高潮迭起的剧情。 先是女主前身沈予微在落水溺亡后,被来自现代的沈予微取代,自此开启了她与二皇子方景意的爱意纠葛。 其后是祝时桉兄嫂的胞弟贺远山在宴会上被有心人利用,冲动之下说了不少不利于将军府的言论,恰巧被一干皇子听了个一清二楚,为祝家以后的覆灭埋下了不小的祸根。 而今日之中最重要的,便属姜随珠几日前埋在将军府院中的书信被有心之人“碰巧”挖了出来,并捅到了与会的太子面前,几番争执之下,祝时桉被带入了宫中面圣,将军府内的其余人等也皆被禁军囚禁在了府中。 宴会至此不欢而散。 黎晚音早在几日前就在心中的小本本上罗列好了今日要做的事。 阻止穿越来的沈予微与二皇子方景意的碰面。 将兄嫂的胞弟与有心之人隔开。 以及在众目睽睽之下洗清祝家的嫌疑。 一桩一件均万分紧要,即便是今日会到访如此多的宾客,黎晚音还是花费了二十功德点数,又兑换了一日读心技能。 却不曾想还未来得及被外来的众多宾客搅昏头脑,就先被二人心内的吐槽弄了个身心俱疲。 好在,她还不算白白受罪。 姜随珠在回宫的第二天深夜就将信件埋入了两人的院中,黎晚音没日没夜地监听了几天才知晓了她的藏信地点。 而自今日起床起,姜随珠的心音里就像游戏里随机掉落的补给包裹一样,不停给黎晚音掉落关键信息。 【三斤四两五花肉,六尺七寸八仙桌,到底是哪个闲人想出来的暗号。】 【还说要以嫩粉色的荷包作为接头提示,一个大男人也不怕旁人说闲话。】 【也不知丁六有没有回到城北的棺材铺里跟兄弟们汇合,真想让他们也能亲眼看看祝时桉落入我们设下的陷阱中的样子。】 【大渊二皇子安排的人今日就会翻出我们大晟二皇子的亲笔书信,到时候他必将百口莫辩!】 【我早在几日前就开始在府中兔子的吃食中添加了大晟的毒药,毒药对动物的危害极小,对人体的危害却甚大,今日定叫祝时桉这狗贼与大渊的高官一起,落入万劫不复之地!】 黎晚音一惊。 愣怔片刻后,她抬腿就往后厨的方向走去。 正在拌嘴的两人也默契地短暂停了火,三人一起快步跟上黎晚音的脚步。 “少夫人......您走这么快是要去做什么呀?!”黎晚音的步子有些快,晚了片刻才跟在后面的鹿栀的气息都有些不稳。 黎晚音头也不回道:“今日咱们都还未曾用过早饭,现下我感觉头有些发晕,急需去庖屋找点东西吃。” 她心急如焚。 兔兔那么可爱,怎么可以吃兔兔! 第25章 沈予微 黎晚音赶到庖屋时,被当做食材的肥硕兔子们都还活蹦乱跳地关在角落的笼子里。 今日负责做菜的庖人们格外忙碌,常常有人在转身时就会不小心和旁边同样忙碌的人相撞,混乱的程度堪比一个小型的战场。 即便如此,在黎晚音出现的第一时间,他们也还是立即就发现了她的踪迹。 里面顿时就跪了一地。 “见过少夫人!” “快快请起,”黎晚音忙道,“千万不要因为我耽误了时辰。” 食材正都烧到了一半,他们确实也耽搁不起,便当即都起身继续自己手中的活计,负责整体调度的大厨从人群中走出,担起了接待的职责。 “少夫人可是来查探进度的?” 黎晚音摇了摇头,笑着道:“我们几人就是今早还未来得及进食,想来这里看看有没有什么方便的吃食。” 那人一愣,随后便连忙将黎晚音引至了里侧摆放甜点的灶台处。 “少夫人看着可有中意的?” 黎晚音随意拿起其中一碟,招呼停在门外的三人进来也取两样自己喜欢的,其后便像是在夜市的小吃街上闲逛般,在这个比她前世的小窝还大的庖屋里四处打量起来。 行至转角,她才像刚发现这群兔子般用夸张的表情看向一直跟在身后的主厨:“这些兔子稍后也要烩制成菜吗?” 主厨有些摸不准她的意思:“少夫人的意思是?” 黎晚音皱眉思索半天。 “杀生不好。” “老夫人前几日还曾提起过担心将军身上的血气太重。” “况且这些兔子如此可爱,杀了未免太过可惜。” “我看着还挺喜欢的,送去我的院子里吧。” 主厨有些发懵地看着黎晚音一句接着一句,不过片刻就决定好了这群兔子的去处,整个人都有些反应不过来。 “全......全部都送去您的院子里吗?” 这群兔子少说也有二十余只,少夫人跟将军的院子就算极大,可她的院子也是整个将军府中丫鬟数量最少的,要想照料好数量如此之多的小生命,怕也是要耗费不少心神。 黎晚音矜持地点点头:“全部。” 主厨干巴巴接道:“小的晓得了,等寿宴结束后就派人送去少夫人院中。” 她学着祝时桉的语气淡然道:“如此甚好。” 在转身背对众人的瞬间,黎晚音悄悄松了一口气。 再回头时,她看见姜随珠嘴唇嗡动半晌,似是用尽全力才吞回了一句脏话。 【早晚杀了她!】 黎晚音:“......” 临出门前,主厨犹犹豫豫地凑到黎晚音跟前,问道:“那......牛羊肉也都不做了吗?” “送来的就是肉的话,”黎晚音犹豫了片刻后道,还是选择遵从了本心,“照常做就可以了。” 况且那么多的宾客总不能都吃素呢。 ...... 前厅里宾客云集,黎晚音赶到现场时,祝时桉正被一群人围在正中,两人间的距离有些远,她听不清那边正在说些什么。 为周全礼数,黎晚音径直便走向了祝时桉的身侧。 一番寒暄过后,祝时桉带着黎晚音走向了无人的角落。 他今日实在繁忙,平日里若碰到不爱应酬的场面,他还能冷脸相对,但今日的这种场合,他却必须尽量做到宾主尽欢。 这感觉竟比行军作战还要累上几分。 黎晚音出现在前厅时,他的第一想法居然是想让她再回去休息一会儿。 “事情可都安排妥当了?” 黎晚音点点头,递给他一个放心的表情。 先不说这场布局她已经准备了数天,就是方才从姜随珠心音里听来的消息,也足够她应付此次场面。 她还待再与祝时桉核对一遍流程,门房处就再次传来了一声唱诺—— “太常正卿沈大人携妻女来贺!” 黎晚音精神一振,登时就转过头看向了门口的方向。 三人中,为首的沈大人身着一身靛蓝色常服,正将手中的贺礼递交给迎上去的管家,其身后跟着的两位均身着一袭湖蓝色的长裙,三人的模样皆算得上出类拔萃,沈大人及沈夫人年岁也不算太高,甚至以黎晚音现代人的视角来看,才三十余岁的两人都还当得上一句青年。 集两人长相中的优点于一身的的沈予微也当得起一句花容月貌。 眉目如画,皓齿朱唇。 确是有能让男主动心的资本。 没有片刻犹豫地,黎晚音立即站到了祝时桉右手边,微微用力将他的小臂抬起,而后伸手挎了进去。 祝时桉整个人俱是一僵,下意识地就想抽出手臂,随即才像刚想起身边的人是谁一样,缓缓放松了身体。 他低头看向比自己矮上许多的黎晚音,挑起了半边眉梢,话音都凝在了布满疑问的眉眼里。 “来客人了,”黎晚音若无其事道,“我们不去迎接吗?” “嗯,”祝时桉的喉结耸动,“走吧。” 祝时桉携黎晚音两人一起迎上前时,周围的空气都似乎有一瞬间的凝滞。 祝时桉虽已在此处迎接了整整一个多时辰的宾客,但像这种主动携夫人一起上前迎接的情况,沈大人这家还算是今日里的头一遭,以至于不光是旁人的神情多有探究,连注意到氛围变化的沈大人都有些摸不清楚情况。 “下官见过祝将军。” 沈大人拱起双手就欲行礼,被祝时桉一把拦在了半空:“不必多礼,今日沈大人能携妻女来此,已是祝某的福气。” “不敢当不敢当,”沈大人的眼睛瞧向祝时桉身旁的黎晚音,“这位想必就是祝夫人了,当真是有倾城之貌——” “沈大人,”还没等沈大人这一连串的夸赞之词说完,黎晚音就笑着开了口,“这二位便是沈夫人与沈小姐了吧,家中有这样的仙人之姿,再听您这样的夸奖,晚音只觉受之有愧。” 余光瞧见又有宾客即将走近,黎晚音将手从祝时桉的臂弯内抽出,笑意盈盈地伸手握住了沈予微的手腕:“晚音瞧着沈妹妹的模样实在喜欢,不如就由晚音带着妹妹在园中逛一逛吧?” 第26章 黎晚音到底在口出什么狂言 用以接待宾客的前厅里,带水的地方仅有一处占地面积不算太大的水培花坛,用以种植老夫人平日里最喜爱的荷花。 花坛不算很深,黎晚音直立其中也只堪堪过了腰线,根本淹不死人,即便这样,黎晚音也还是在前两日命人将坛中的水舀走了一半。 黎晚音拽着沈予微的手在离花坛最远处的连廊里慢悠悠地走,后面还跟着三个小尾巴。 她和沈予微一路由今日的着装聊到了珠宝首饰,再由喜欢逛的铺子聊到了喜欢吃的点心,及至话题转到琴棋书画上时,黎晚音终于感到聊不下去了。 她这段日子即便装得再像,本质上也还是个货真价实的现代人,自小学习的是现代人的知识体系,对琴棋书画自是一窍不通,甚至可以说,琴棋书画这四个字就是她的死穴。 “其实,”黎晚音开始胡编乱造,“我幼年时曾在山上和一位道长学过看相之术。” 沈予微是个极好说话的,见黎晚音转开了话题便也自然地接了下去。 “那沈夫人可否帮予微算上一卦?” 黎晚音煞有介事地盯着沈予微的脸瞧了好半天,笑道:“我观妹妹今日的妆容格外明艳动人,自当是要离水远一些才较为妥当。” ...... 午时刚过,祝老夫人就从后院里走到了前厅,此时寿宴即将开始,在这个时辰之后到场的,基本上都是真正的高官显贵,老夫人自是需要亲自到场以示尊重。 太子少师黎俞安作为祝府的亲家是二品以上的官员中第一个到场的,自他开始,到访的官员才是今天这场寿宴真正的贵客。 午宴临开始前,太子携两位皇子驾临的消息让全场都安静了一瞬。 祝时桉带着众人行至门口处迎接。 黎晚音搀着老夫人上前,还未等行礼就被站在最前方的太子方景淮伸手拦下了。 “老夫人不必多礼,”太子爽朗一笑,“今日是您的寿辰,怎可让寿星行礼。” 说完,太子就领着身后的两个弟弟一起,朝老夫人微微拱手:“景淮祝老夫人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老夫人连忙道了声谢。 身后的百官都开口称赞太子为人谦和,顺带还一起对老夫人说了不少吉祥话。 气氛一时格外融洽。 老夫人适值花甲之年,身子骨到底不如年轻人硬朗,寒暄了一番过后,很快就由黎晚音的婆母陆氏搀扶着回到了座椅中,将太子三人交由祝时桉和黎晚音招待。 二皇子方景意自进门起就一直在盯着黎晚音的脸看。 虽然经过在宫中那短暂的接触后,他随后就在崇德门处与姜随珠碰了头,从她口中知道她已顺利接到了书信,负责去送信的黑衣人也顺利回到了城东的成衣铺里,但他仍是有些许不安。 这种直觉在过去曾数次令他自险境中逃生,是以他并未放弃查探黎晚音的异样。 但经过了几日的明察暗访,他却一无所获。 黎晚音是太子少师黎俞安发妻所生的独女,在其发妻亡故后,黎大人一直未再续弦,也是京中的一段佳话,以至于被他独自拉扯大的黎晚音在京中也颇受关注。 传言中的黎晚音性格温婉,琴棋书画无一不通,与方景意这两次碰到对方时的印象并不违和。 但他还是不由得想再试探一二。 思及此,方景意看向刚与太子结束对话的祝时桉,主动挑起了话茬:“说起来,前几日我在宫内还曾与祝夫人有过一面之缘,当时她正因去城外布施的事被父皇传召入宫,不知此事后续如何处理了?” 方景意死死盯着祝时桉的表情,生怕错过他一点细枝末节的错愕。 但他没有。 祝时桉从容一笑,不动如风道:“陛下爱民如子,已拨了些款项专门给难民们发放饭食,又差了专人教他们搭建木屋,想来是已经可以保障基本的生存了。” 黎晚音一早就感受到了二皇子刺探的视线,不光是视线,连他的心音都听得一清二楚,自然也知道他心里的那些盘算。 黎晚音有些不痛快。 因为方景意在听完祝时桉的说辞之后,在心里极为轻蔑地说了句【虚伪】。 她们当日并未向承泽帝提起城外难民营的事。 她知道方景意这是在说他的父皇承泽帝,但真正去做这些事的人却是自己,所以,这句“虚伪”说到底,还是在说她黎晚音。 黎晚音不经意的扫了一眼正恨不得将自己藏进地缝里的姜随珠,忽然福灵心至般想起了那天从宫中走出时的场景—— “少夫人——”鹿栀的表情极为夸张,“咱们将军府里就要走出一位皇子妃啦!” “???” 见黎晚音表情疑惑,鹿栀继续道:“方才二皇子殿下自宫中出来,一眼就瞧见了柳愿姐姐,殿下绕着姐姐走了半圈不说,还贴在姐姐耳边说了好几句悄悄话呢!” 姜随珠很想解释,却又怕引得众人怀疑,只好硬着头皮承认了下来:“殿、殿下他确实......说他十分中意奴婢的样貌。” 黎晚音收回思绪,一个计策涌上了心头。 “二皇子殿下,臣妇那日从宫中出来时听我院中的丫鬟说......”黎晚音突然出声,说到一半却故意犹豫了片刻,“说您很是喜欢她的长相,有意收她入府。” 方景意的表情难得空白了一瞬,连太子方景淮都没忍住也看了他一眼。 方景意木着个脑袋回想了好半天,才堪堪想通自己究竟是做了什么才引起了对方这样的误会。 那日他心神大乱之下刚好瞧见了姜随珠,便想着上前打探一番情报,没成想却被传成了现在这番模样。 方景意极力控制着脸上的表情,心下却已怒到极致。 【黎晚音到底在口出什么狂言??】 黎晚音唇角勾起了一抹恰到好处的温婉笑意,她将手搭在了一旁正低着头的姜随珠的手腕上,微微用力将她拉到了跟前,对着方景意说:“柳愿姑娘是我夫君刚从边陲带回将军府的,还未曾签定卖身契,臣妇当日便听她说也十分倾慕殿下,殿下若也当真中意,今日便可将她带回府中。” 方景意阴鸷的目光缓缓移向一直低着头的姜随珠。 第27章 活爹 在场的众人心思各异,却也不由得同时将目光都转到了姜随珠的身上。 【这人也没国色天香到如此地步,竟也能让二弟当场就上前表白?】 【二哥一直游戏人间,没想到最后竟是被这样一个女人引得收了心,啧啧啧......】 太子和三皇子方景砚看向方景意时,眼中都是兄弟间的揶揄调笑,但这样的眼神看在方景意的眼里,却是十足的轻蔑。 方景意的心音仿佛淬了毒。 【我才刚摆脱了宫女母妃带来的影响,姜随珠就用这种理由让他们又旧事重提,若不是日后留着她还有些用处,我今日便剥了她的皮!】 黎晚音眼中的笑意都加深了几许。 据原书中记载,方景意的生母只是承泽帝身边的一个小宫女,其趁承泽帝酒后爬上了龙床,这才有了后来方景意的诞生。 因着这样的出身,方景意少时没少受宫人的欺辱。 如今姜随珠扯出这样的说辞,无异于在他的伤口上反复撕扯,以后两人间的合作必定会徒生许多隔阂。 偏偏他还不能反驳,毕竟当日的事若真细究起来,他们两人都有暴露的风险。 众目睽睽之下,方景意只得压下了心中的火气。 “柳愿姑娘当日便说要追随祝将军左右,以报救命之恩,我也不是强人所难之人,此事便就此作罢吧。” 姜随珠虽竭力止住了颤抖,面上一副云娇雨怯的模样,心里却早已将黎晚音骂上了数百个来回。 黎晚音本就是想恶心一下方景意,如今目的已经达到,自是笑着道了声好。 “肚子好饿,今早为了在寿宴上多品尝些宫外的美食,我可是连早饭都没有吃的,”方景砚瞧见自家二哥脸色隐隐有发青的征兆,连忙捂着肚子表情夸张地怪叫起来,“祝大将军,咱们几时开宴呀?” 【再不落座,我二哥就要吃人啦!】 祝时桉笑着伸手,将三人引到早就备好了的上座:“久等了,寿宴这就开始。” 守在一旁的丫鬟得到开宴的讯号,提起手中拿了许久的小铜锣轻轻一敲,下方便有大量丫鬟涌入,将与会的宾客都引到了各自的位置。 京城里最红火的戏班子在管家的示意下缓缓走到了为她们备好的戏台上,黎晚音亲自设计的异域风情着装瞬间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丝竹之声奏响,舞者们应声而动。 这支曲子是红袖班为祝老夫人的寿宴专门准备的,之前从未在旁的场合表演过,其轻快欢脱的鼓点设计,轻巧优雅的舞步编排,无一不带给看客们全新的体验。 各色餐点也在这时被丫鬟们有序地摆上了矮桌。 今日到访的官员文武各半,界限分明地被安排在了场地的两边,气氛倒也称得上融洽。 黎晚音在今日的座次安排上是花了大心思的。 沈予微和贺远山都被她安排在了一眼就能看到的方位,正由洛芷和云曦分别照看着。 姜随珠则被安排在了她的身后。 许是觉得大仇即将得报,姜随珠的心音自宾客们落座起就没停过。 【若不是黎晚音凑巧拦下了那道粉蒸兔肉,半年后你们都要入土!】 【不过也无碍,等我将祝时桉除掉,我大晟的将士攻入京城指日可待!】 【但这黎晚音偏偏将我带在身后,晚些还要想办法跟人换个位置......】 【方才大渊二皇子的脸色真可怕。】 【他又瞪过来了!】 【都是黎晚音干的好事!她还有心情在那里好好用膳!】 寿宴上的舞曲已经换了一批又一批,氛围喜庆又嘈杂,在这样的氛围里想要听清一个人的心音,难度自然要比平日里高上许多。 黎晚音凝神聆听之下,连夹菜的动作都不自觉慢了下来,最后还是祝时桉轻咳了一声,拉回了她的注意力。 “殿下在问你话呢。”祝时桉薄唇微张,声音似含在了嗓子里。 黎晚音忙往上位的方向看去。 “这壶里的茶饮好生特别,我还未曾在旁的地方尝过,”看出她方才似在走神,太子好脾气地又重复了一遍之前的问题,“听说这是祝夫人自己研制的,可否请问一下这道茶饮的制作方法?” 太子话音刚落,四周便有数人紧接着应和。 “方才臣的妻女也对此饮称赞不已,还想要问祝夫人是从何处购得,原来这竟是祝夫人自行研制的吗?” “此饮确实独特,似茶非茶,似乳非乳,既有茶的清香,又有乳液的醇厚,这二者结合起来,竟有如此奇妙的口感。” “老夫适才也刚从身后的丫鬟口中得知这茶饮是祝夫人所制,还想着等寿宴结束后再去讨教一下配方,没成想倒是被太子殿下抢先开口了。” 黎晚音放下手中的木箸,开口前先对着方才应声的几位大人欠了欠身,随后才朝着太子的方向笑道:“此茶饮也是臣妇无意间研制出来的,茶底取的是雨前龙井,掺兑了一些牛乳与蜂蜜,再过滤掉底部残渣,就制成此饮了。” 黎晚音并没有全说。 牛乳是煮熟后再与茶底掺兑的,且香甜的来源并不只是商铺里买来的蜂蜜,还有她从功德商城里中换出来的炼乳。 炼乳所需积分不多,即便是成箱兑换她也不会心疼,何况这奶茶还会带给她巨大的收益。 她已在几日前便兑下了城中的一间位置极好的铺子,准备就售卖这些奶茶糕点。 而这场寿宴刚好就能做她打开市场的第一步。 夫人小姐们平日里的一举一动常能引领风潮,若能先得到她们的喜爱,便已是向成功迈出了至关重要的一步。 场中还有三位皇子在场,夫人小姐们不好出声打断他们的谈话,但从附近几人的心音里听来,她们的确也对这道茶饮十分感兴趣。 黎晚音的唇角微微扬起。 等她们回去后发现如何都调不出今日的味道,便都会自发前去她的铺面里消费了。 “祝夫人如此心灵手巧,将军好福气!”方景砚朗笑道。 夸赞声四起,祝时桉闻言侧头看了一眼黎晚音,眼里也泛起了星星点点的笑意。 “确是时桉的福气。” 氛围一派祥和间,远处却忽起一阵喧闹。 黎晚音循声回头时,刚好瞧见一有明显醉意的蓝衣男子正拍案而起,后面还站着满脸慌乱的云曦。 “你少放屁!少夫人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整个京城里谁人不知?”贺远山一把推开正欲劝说的发妻,对着一男子高声喊道,“老夫人今日寿辰,少夫人定当愿意为老夫人弹奏一曲,你等着,我这就上前去给少夫人提议!” 霎时间,火热的谈笑声皆停了下来,连台上正拨弄琴弦的歌姬也下意识暂停了弹奏。 一片寂静中,贺远山拍案而起,一甩长袖就欲往黎晚音的方向行来。 黎晚音:“......” 活爹。 第28章 蝴蝶效应 贺远山这几步走得虎虎生风,先他本人一步到场的心音也着实气势非凡。 【亏他还自称教坊司教头,连琴技的高下都辨不出来,当年少夫人一曲名动京城,岂是民间乐坊随便一个歌姬就可相提并论的?!】 【还说什么少夫人自嫁入高门后,早已无心钻研琴技,定然比不过台下这贱籍女子,放他娘的屁!】 “少夫人——” 贺远山长袖一撩,纵使已喝到摇头晃脑,也没忘先规矩地行上一个揖礼。 他口齿不甚清晰:“您当年在秋宴上弹奏的那支曲子远山至今仍觉回味不已,今天这个大喜的日子,您再弹奏一曲呗?” 【让那个不开眼的瞧瞧什么才是真正的琴技!】 之前故意挑起贺远山情绪的那人早就在他拍案而起后躲进了人群里,黎晚音定定注视了贺远山半晌,明白他这应是被人当枪使了。 但原着里关于这一段的记载,明明就是贺远山被男主手下的小官刺激,一怒之下说出“我就算杀了人,祝家也能帮我解决了”这种大不敬的话。 如今却是全然变了路数。 蝴蝶效应。 黎晚音的脑里蓦地冒出了这四个字。 祝时桉把手中的酒樽不轻不重地放到矮桌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混迹官场数年,黎晚音能看出来的事情,祝时桉自然也同样能看出来。 且他看得更为透彻。 其实今日这样的场合,若黎晚音是主动提及要为祖母献上一曲,那此事便也无可厚非,但不该由一个醉鬼以这样轻浮的语气提出,且还是在台上的歌姬还未下场的情况下。 黎晚音平日皆深居简出与人为善,那人的针对明显就是冲着他祝时桉来的,却让黎晚音无辜受了牵连。 祝时桉食指缓缓绕着樽沿一圈圈摩挲,眼神里全是冷意。 近日是他收敛脾气太过,倒让这群人忘了他浑身浴血时的模样。 祝时桉抿成一条线的双唇轻启,刚要开口就被旁边的黎晚音一把拦了下来。 他回过头,见黎晚音对着他动作极轻地摇了摇头,随后还露出了个明媚的笑来。 “等等。”她用气音说。 他不知道她是想等什么,却也下意识照办了。 下一刻,坐在前方的老夫人重重将碟子放到了桌上,随着这声脆响落下,两人身后的兄嫂贺氏便在一个轻颤后连忙冲到了前面。 贺氏上来便揪住了贺远山一边耳朵,狠狠拧了半圈后才小声开口:“你这混账,也不看看今天是什么场合就来胡闹,知道的还会念你是担心别人抢了少夫人的风头,不知道的还会当你是故意想叫少夫人下不来台呢!” 贺氏的声音不大,只有附近的这一群本家人能够听到,她的话音里看似都是对自家弟弟的训斥,却也在实打实地在为他说着好话。 果然,贺氏随后便转头看向黎晚音,讪笑道:“晚音呐,远山他就是喝多了头脑不清楚,但他的出发点是好的,回头等他酒醒了,嫂嫂定当好好教训他一顿!” “我没醉!”贺远山却是半点也没领会到阿姐的良苦用心,“今日是祝府老夫人的寿辰,少夫人作为孙媳,献上一曲当作贺礼,不是很唔......” 贺远山说到一半就被贺氏捂住了嘴,眼神却很不服气地一直看向黎晚音,似是不明白为何如此简单的事却半天都得不到回应。 贺氏差点被这个要命的弟弟气得一口气没提上来。 这个弟弟是贺府的老来子,全家都将他跟眼珠子似的捧着,生怕他受到半点委屈,这才养成了如今这种混不吝的性子。 她刚待开口再劝说两句,便听前方座位上终于传出了一道温婉的声音—— “嫂嫂。” 黎晚音说话的语气听起来并没有太大情绪,看起来也不像是在生气的样子。 贺氏悄悄松了一口气,然而还未等她这口气松完,余光便瞧见祝时桉一脸冷峻的模样,登时就觉眼前一黑。 他这个混账弟弟这次怕是保不住了! 黎晚音从座位上站起,理了理长裙的下摆,随后才缓缓走到两人身前,动作轻柔地将贺氏的手拉了下来。 她看向仍一脸倔强的贺远山,笑着问道:“方才我听你似与何人在争吵,你们都说了些什么?” 贺氏一怔。 对啊! 她弟弟是跟人吵架后才来此胡搅蛮缠的! 虽然远山有错,但也是有原因的! 她猛地转头想去找方才那人的影子,但那人早已混入人群,没了踪迹。 贺远山没有了来自贺氏的阻力,黎晚音问什么,他也便没心没肺地答什么了。 “那人说少夫人嫁入将军府后不思进取,琴技退步,连下面这个正在演奏的歌姬都不如!” 贺远山这一路都大着个舌头,这段话却是说得字正腔圆,掷地有声。 四下一片哗然,老夫人气得直拍胸口,试图平顺呼吸,连太子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黎晚音却只是一脸平静地点了点头,笑道:“好。” 贺氏等了半晌也不见黎晚音继续说下去,不由微微睁大了双眼。 没了? 也不吩咐下人去找那名男子? 贺氏的表情太过好懂,黎晚音甚至不用听她的心音便能知道她想说的内容。 “今日是祖母大喜的日子,莫让这些小事扰了大家的雅兴,”黎晚音微微扬头,提高了音量道,“晚音确实已有很长一段时间未曾练琴,技艺生疏,就不与大家献丑了。” “但,”她的话音微微一转,复又盈盈一笑,“晚音今日也有一样礼物想要送给祖母。” 黎晚音回头示意管家章伯将礼物抬出,片刻后,场中众人便见几名高大男子合力抬出一巨大的物件,正红色的绸布盖在其上,让人一时也不知里面到底是何物。 那物件似乎很沉,几人将其置于刚摆到老夫人面前的长桌上时,还发出了“嘭”的一声闷响。 黎晚音几步走至老夫人的桌旁,将她搀至了长桌面前,扶着她的手让她拽住了绸布的一角。 微微用力后,两人一起将绸布从物件的上方抽离。 摆在桌上的物件终于露出了它的全貌。 第29章 来了 老夫人倏地睁大了双眼。 激动之下,她的声音都略有些颤抖:“这、这难道是......” 坐在高位的三位皇子凭借着独特的视角,比其余的宾客抢先一步看清了这件礼物的全貌,也俱是一脸惊奇地走到了长桌前。 方景砚抬手想要触碰,却怕碰坏了如此精妙的物件,手悬在空中半晌,最后还是放了下去。 “这又是从何处所购的?”方景砚满脸惊叹,“我还从未见过如此......” 他一直竟找不到词汇形容眼前所见的场景。 已经醉意上头的贺远山却是没讲究那么多,他啪啪啪地鼓了几下掌,傻笑着说:“好看......好看!” 此处的异样很快便引起了众人的关注。 其实早在三位皇子一脸震惊地从上座走下的那一刻起,他们的好奇之心就已经达到了顶峰。 太子少师黎俞安借着和祝府的亲家关系第一个按捺不住,从座位上起身后便三步并做两步,转瞬间便走到了几人的跟前。 “这......” 黎俞安也是仅吐出一个字后就再没了声响。 座上的宾客再也抑制不住,全都起身围了上来。 长桌上物件的全貌终于映入了所有人的眼帘。 那是一个金玉制成的微缩小院。 小院中的假山流水皆由颜色深浅不一的玉石制成,水面甚至还细致地勾勒出了水流的纹理,白玉制成的荷花中间嵌着一块嫩黄的玛瑙充作花芯,帝王绿的翡翠被切割成了叶片的形状点缀其间,仅这一个角落的景象就堪称一绝。 但这还没完。 纯金打造的主屋与偏房俱是惟妙惟肖,若是俯身细看,还能瞧见屋檐上面站着几只栩栩如生的小鸟。 廊屋蜿蜒环绕,劲松叶若祥云。 在场宾客无不叹服不已。 祝老夫人心头的震撼更甚。 因为这群宾客仅是在欣赏此物的创意与雕工,却不知其间的景象,竟是完美还原了她所居住的碧春院! 她搭在黎晚音小臂上的手都不自觉愈发用力起来。 婆母陆氏用丝绢掩住双唇,惊声叹道:“这不是碧春院吗?!” 沉浸在这幅景象之中的宾客瞬间被这道声音拉回了注意力。 手忙脚乱扯着贺远山的贺氏也紧跟着瞪大了双眼:“天呐,这竟然是老夫人的碧春院!” 人群霎时间便炸开了锅。 若这金玉小院是照着主人家的院落雕刻而出,那其代表的意义就瞬间又高出了许多。 “这竟是照着祝府的小院雕刻的吗?” “究竟是何处的匠人,竟有如此鬼斧神工!” “敢问祝夫人是从何处购来的此物?老夫也想为家中母亲定制一款,当做寿礼。” 黎晚音与老夫人被围在了人群正中间,读心技能的作用下,这样喧闹的环境简直就是在给她成倍的打击。 但她还不能关闭这个技能。 “这是将军与晚音共同动手,为老夫人准备的寿辰贺礼,”黎晚音笑道,“其余的地方暂时应是买不到的。” 黎晚音说得很谦虚。 当代能人众多,他们未必雕不出似这般精巧的器物,但他们却必定想不到这样精妙的创意。 毕竟手办这种东西,可是现代社会才开始大火的。 黎晚音的说法却让宾客们都犯了难。 这个金玉小院的雕工着实精美,若是让没有经验的匠人来做,手艺不如祝夫人高超不说,还指不定要浪费多少玉石。 这样大块的石料价值也定然不菲,若是雕坏一处,还不知道要心疼多久。 但他们总不能请堂堂骠骑大将军的夫人来帮他们雕刻器物。 可他们又实在喜欢。 且不说他们本身,跟着他们一起上前的妻女眼睛里都已经冒亮光了,他们又不能全当看不见...... 几位出了名怕自家娘子的互相对视一眼,推出一位职位最低的站了出来。 “这......”那人吞吞吐吐道,“祝夫人,下官的妻女实在是喜爱......” 他的话音说到一半就自动熄了下去。 他一个四品小官,却妄图想让一个从一品的高官夫人帮他制作物件,这事若是传出去,少不得要被参上几本。 他的想法通过读心技能完完全全地传入了黎晚音的耳中。 “请大人们稍等片刻,”黎晚音嫣然一笑,向人群外正笑看她们的祝时桉轻声道,“将军先将祖母搀回座位吧,她老人家今日已经站得过久了。” 祝时桉应声走入人群,众人自发给他让出了一条小道。 他唇边挂着清浅的笑意,从黎晚音手中接过了祖母的手挎在了自己的小臂上,却没有直接转身离开,而是将另一只手搭上了黎晚音的手腕,随后才缓缓牵着两人向人群外走去。 将老夫人搀回座位后,祝时桉这才转过身面对围在长桌旁的众人,扬声道:“诸位大人,此物费时费力,稍不注意还会雕坏一整块玉石,属实不宜量产,但我与晚音在准备此物时也有为大人的家眷准备了礼物,虽比不得这件贺礼精致,却也是我二人的一番心意。” 在旁准备了许久的遥星闻声连忙对着身后的丫鬟们摆摆手,示意她们上前。 每个丫鬟手中都捧着一个大大的托盘,上面平整摆放着数个红绸小袋,她们走至宾客面前,呈一字排开。 祝时桉想到黎晚音美滋滋地说要给他们做“盲盒”时的表情,声音里不自觉地带上了淡淡的笑意:“在场的诸位均可每人挑选一件带走,里面的物品各不相同,拿到什么全凭运气。” 众人闻言,仅犹豫了片刻便逐一上前,各自随手拿了一个包着礼物的袋子。 袋子甫一入手,便觉有一定重量,众人惊喜对视了一眼后都立即拆开了袋子。 各种玉雕的挂件映入众人的眼帘。 灯笼,烛台,凉亭,软轿,缨枪,宝马...... 上百个等比缩小的挂件竟无一重复。 挂件上方还贴心地打了个小孔,窜上了红线,可直接系于腰间。 礼物虽小,但所有人都明白其价值之珍贵。 方景砚轻轻抚摸着自己抽到的玉制拱桥,每看一眼都觉得愈发喜爱这个小小的挂件。 他含笑对着祝时桉与黎晚音的方向开口道:“祝将军,祝夫人,多谢你们二——” “太子殿下!!” 一道凄厉的嘶喊声从前厅的拐角处传来。 众人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太子殿下——”身着玄青色长袍的男子边跑边喊,气息都略有些不稳。 黎晚音的视线缓缓落于那人的腰间。 嫩粉色的荷包在深色长袍的对比下格外显眼,此刻正随着那人的动作一晃一晃的,瞧着还有些怪异的可爱。 她唇边的笑意一滞,随即又加深了几许。 来了。 【来了。】 她和祝时桉同时想。 第30章 原来方才就是你小子使坏 姜随珠这一早都紧跟在黎晚音的身后未能找到借口离开,自然也就还未来得及与方景意安排的人对接,并将人引到内院,此刻瞧见那人腰间系着的嫩粉色荷包,以及手中紧紧攥着的两个信封,只觉耳边似传来了“嗡”的一声,眼前也有金星闪过。 【我还没来得及将他领到埋信的位置,他是怎么找到的?!】 她的心底陡然升起浓浓的不安。 方景意此时全部的注意力都被正朝着太子跑来的范元鹏吸引,半点都没能发现姜随珠脸上惊骇的神情。 他只觉心中有浓浓的得意。 【你们祝家的好日子就要到此为止了。】 【方才梁颂虽然没能成功让黎晚音丢脸,但也无所谓,反正稍后她便也会跟着祝时桉一起入狱了。】 黎晚音:“......” 破案了。 原来方才就是你小子使坏。 高呼“太子殿下”四字的玄衣男子已经跑到了眼前,黎晚音连忙拉回了思绪。 那人看着明显就是个文官,不过几步路的工夫就已经像是快要喘不上气,他一路小跑到了太子方景淮的跟前,双腿一软便就地跪了下去。 “下官范元鹏,有要事禀报——” 范元鹏将双手置于头顶,手中还紧紧攥着两个沾染了泥土的信封。 “臣举报,骠骑大将军祝时桉与大晟二皇子私下有书信往来,祝将军有通敌叛国之嫌!” 此话一出,立刻就如将火引扔入了油锅一般,将方才还分外祥和的氛围瞬间便搅成了一摊浑水。 “祝将军怎么可能叛国?!” “祝时桉几日前才将大晟打得闻风丧胆,你说他会与大晟皇子私通叛国?” “这......话可不能乱说。” 祝时桉在朝中虽与不少人因立场关系数次针锋相对,但其对大渊的忠心却一直未曾有人怀疑。 此刻出声的人中,无论是二皇子的党羽,还是太子手下的官员,竟无一人说出怀疑祝时桉的言论。 众人的情绪都还算平静,就连被牵扯进旋涡之中的祝家人也未曾有太过剧烈的反应。 只是方才还一团和气的祝老夫人收敛了脸上的笑意,她由贴身照顾的张嬷嬷搀扶着起身,一步步走到了黎晚音的身侧,被黎晚音顺手搀扶了过去。 “我祝家三代忠良,老身倒要看看你能拿出什么证据,就要说我祝家通敌叛国!”老夫人的语调并不高昂,却掷地有声。 范元鹏面对众人的质疑并未吭声,只坚定地举着手中的两个信封,似对此事有十足的把握。 方景淮见此情形,表情严肃地几步上前,取走了他攥在手中的信件。 两封信的信封均已被拆开,里面的信纸也已被揉搓得不成样子,他却未曾因此露出半点旁的神情,直接看向了信纸上所写的内容。 方景淮的表情自开始看信起就变得异常难看,阅信的速度也越来越快,及至他将手中的两封信全都看完,他的手都有些不易察觉的颤抖。 “祝将军,”方景淮转头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祝时桉,“你有何要向吾解释的吗?” 祝时桉点点头,却并未直接回答方景淮的问题,而是将目光投向了仍跪在地上的范元鹏,他声音冷淡地开口道:“范大人。” 范元鹏应声抬头。 “你有何证据证明,这两封信是自我宅中翻出的?”他问。 一旁本打算抱臂看戏的方景意听到这里,心情终于不复方才一般悠闲。 【两封?怎会只有两封?】 他的目光穿过人群,与黎晚音身后的姜随珠遥遥相对,两人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惊骇。 他们此刻都意识到了情况不对,关注点却不是同一个。 两人之间的动作没能引起旁人的注意,范元鹏也按照先前被吩咐的那样,继续说他早就背熟的说辞。 “下官方才饮酒过多,想去如厕,便随意寻了个丫鬟引路,岂料那个丫鬟说她也是刚到将军府中不久,对地形不是很熟,七扭八扭地就不小心将我带到了祝将军与祝夫人所住的院中。” “丫鬟看我实在已经快要忍不住,就说祝将军与祝夫人人都很好,不会在意这点小事,好心让我在逐夏院中解决。” “但下官在往回走时发现,路边的树下有一处十分明显的翻动痕迹,下官承认自己不该好奇心太过,私自就去翻动了将军的院子,但,”范元鹏的声音突然高亢起来,“若没有下官此次的无心之举,又怎能发现将军竟会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行为?!” 黎晚音听着此人义正言辞的宣讲,几次都差点没忍住笑出了声,费了好大力气才堪堪忍住了,却没成想,祝时桉直接便嗤笑出声了。 范元鹏闻声立刻怒目而对:“祝将军这是什么意思?” 顶着周围人注视的目光,祝时桉从容地从黎晚音手中接过了祖母的手臂,将人一路搀扶至就近的矮桌后坐下,随后才不紧不慢地站回了黎晚音的身前。 他低头垂眸注视着对方,眼神中丝毫不见半点慌张,道:“你所说的那个丫鬟是谁?” 范元鹏见祝时桉死到临头还敢用鄙夷的眼神看他,当即便转过头,在人群中扫视一圈后,他抬手直直指向了正守在花坛边的鹿栀。 “就是她!” 方景淮肃容看去。 鹿栀见范元鹏指向自己,不等太子开口便一路小跑着行至对方面前,动作利落地直接跪倒在地。 “太子殿下,奴婢确实曾应这位大人的命令带他到府中的茅房......” 范元鹏刚扯起嘴角想要露出个讥笑,便听鹿栀紧接着说道—— “只是......夫人曾在宴会前特意吩咐奴婢,务必要守在花坛边上严加看守,以防有人不慎落水,所以奴婢在将这位大人领至能看到茅房的位置后,便先一步赶回了这里。” “奴婢并不知道这位大人为何最后会出现在将军和少夫人的院中!” 范元鹏一愣,脑中似有一阵白光闪过。 【怎么跟殿下所说的不一样?!】 【三斤四两五花肉,六尺七寸八仙桌。明明暗号都对上了的!!】 就连姜随珠和方景意也被这状况打了个措手不及。 【为什么会是鹿栀引他去的院内??黎晚音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蠢货!明明都定了下了暗号还能认错人!!】 黎晚音在此时终于没忍住笑出了声。 “你......你这贱人!”范元鹏手指颤抖着指向跪在他身侧的鹿栀,“你为何说谎?!” “范大人,”鹿栀眼中毫无惧色,“奴婢是跟着我家小姐从黎府过来的,虽在这将军府只待了半年,但也如何都不会连去茅房的路都不认得,您要想说谎,也要编个好一点的理由呢。” 范元鹏周身颤抖的幅度越来越大,若凝神细听,甚至还能听到他牙齿打颤的声音。 “你胡说!你不应该是......” “范元鹏!” 眼看范元鹏就要在慌乱之中抖出他们的计划,方景意不得不出声打断。 “若你再拿不出切实的证据,”方景意眼神狠厉,“你今日所做之事,便是在污蔑朝廷命官!” “下官冤枉啊殿下!” “这信真是在他祝时桉院中发现的!” 范元鹏的心理防线已被打破,他不住地往地上磕头,企图用这种办法博得几位皇子的信任。 可收效甚微。 方景淮脸色依旧凝重,却不是对着祝时桉。 他看向仍在不停磕头的范元鹏,迟疑道:“今日之事吾自会彻查,但你......” “太子殿下!” 人群中又一道清脆的的声音打断了太子的训话。 姜随珠从黎晚音身后走出,与鹿栀并排跪在了地上。 “奴婢有话想对太子殿下说。” 方景淮颔首道:“说。” “奴婢曾于几日前的子夜,”姜随珠抬头,直视方景淮的双眼,“撞见少夫人正在树下偷偷埋信!” 第31章 是我埋的 众人的目光随着姜随珠的指控又落到了黎晚音的身上。 祝时桉抢在黎晚音之前开了口:“不是说要检举祝某通敌叛国,怎又扯到我家娘子身上了?” “奴婢不知将军的意思,”姜随珠也如方才的鹿栀一样,脸上毫无惧色,“奴婢只是将看到的事情说出来而已。” 姜随珠看似一副随时准备慷慨就义的模样,实则内心也十分没底。 【事态发展至此已明显脱离了原定的计划,但若错过今日,便很难能再找到如此合适的时机,只能拼一把了!】 【祝时桉武功高强,若是说我发现了他在偷偷埋信,必不可能不被他发现,只能攀扯上黎晚音了,反正到时也可以说他二人夫妻一体,大渊的二皇子也不会放过他的。】 黎晚音见脏水泼到自己身上却也没急着撇清,她自祝时桉身后探出头,勾唇浅笑道:“依你方才所言,是子夜时见我在树下埋信,但你怎就能确定,我埋的就是此时殿下手中正拿着的两封呢?” 姜随珠应答自如:“奴婢当时就藏在午后,等少夫人回房之后,奴婢曾因好奇心上前查探了一番。” 方景淮顺势问道:“那你当日都看到了什么?” “回殿下,当日奴婢翻开信件,发现里面的内容竟是对方称已收到之前的来信,并催促将军尽快将新的情报送到他的手中!” 顿了顿,姜随珠又扬声道:“信的最后还有大晟二皇子的方印!” 整个前厅霎时间陷入了寂静,仅过了片刻后又惊疑声四起。 “祝将军当真会背叛大渊??” “可都已经发现物证了......” “那信上还有大晟二皇子的方印......” 祝时桉好整以暇地等四下里的议论声渐歇,这才慢悠悠向前走了几步站到姜随珠的跟前,自上而下注视着她的双眼,眼神冰冷,面上却带笑道:“你深夜发现晚音在树下埋信,等她离开后又私自挖出,瞧见里面是大晟二皇子的亲笔信后又将信件埋回原地,我总结的可有差错?” 姜随珠重重点了下头:“没错!” “那,”祝时桉垂眸敛笑,“你又如何证明你没有换信?” 姜随珠脸上笃定的神情一滞。 她确实没有办法证明。 这件事本就是她编造的。 事实上,她此次的行动本就是仓促之下所做出的决定,很多行为都难以自圆其说。 在她原本的计划里,她才应该是那个带着范元鹏一路绕到逐夏院的人,届时范元鹏出声检举,再由她来当那个人证,一切便可水到渠成。 她现在已没时间去探究,究竟是范元鹏心慌之下忘记了与鹿栀对暗号,还是祝时桉真的早已发现他们的计划,她只能赌这一回。 “奴婢在边陲有幸得将军搭救,一直感念在心,是以孤身一人随着将军回京以图报恩,”姜随珠再抬头时,脸上的表情已变为了悲切,“又如何会做出有损将军清白之事?” “只是柳愿自小便生活在战乱之地,实不忍心让大渊陷入战争之中,这才不得不说出此事,万望将军可以迷途知返,切勿做出有损我大渊国土之事!” 姜随珠字字哀戚,祝时桉脸上却半点触动也无。 “所以,你要如何证明你没有换信?” 就在姜随珠绞尽脑汁垂头想说辞的时候,方景意突然散漫不羁地轻笑出声:“祝将军所言没错,你又有何证据能证明,你没有偷偷调换信件?” 他这一番言论看似是在支持祝时桉,却在话音落下的瞬间就将眼神不经意地扫向了他提前安排好的小官。 【姜随珠这个钉子经此一事定是不能再用,此事谋划至此只差了临门一脚,事到如今也只能将计就计了!】 黎晚音一直在偷偷关注着方景意的心音与动作,此时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果然瞧见那人在接到信号后便躲在人群里扬声说道:“祝将军,您这就有些强词夺理了吧。” 那人怪笑一声:“她只是你府中一个小小的丫鬟,又如何有那样通天的本事,能拿到带有大晟皇子方印的信件,替换掉你夫人埋在院中的那两封?” 这句话就像是打开了一个开关,旋即就有数人出言应和。 “没错,难道这样大的一件事,竟然还能是你府中一个小小的丫鬟所做的不成?” “还说让丫鬟证明她没有换信,祝大将军怎就不叫你夫人证明自己埋的不是那两封信呢?” “说起来,下官前些日子听手下的人说......”有人迟疑道,“曾见数名着装怪异的可疑男子在街上乱晃,跟踪过去却发现,他们最后是在将军府这一带消失的踪迹。” 一直守在黎晚音身边的岑雨年纪到底是小,听到此话当即就按捺不住,他几个箭步冲到黎晚音的身前,刚好就站在了方才祝时桉所站的位置。 “这位大人,”岑雨朗声朝着之前说祝时桉疑与外邦男子接触的官员问道,“您这话的意思,是怀疑我们将军私下与大晟的奸细往来了?” 那人一时被岑雨的气势压制,瑟缩了两下后却又梗起了脖子:“下官只是将手下汇报上来的事和盘托出,若将军当真并未做过此事,又何惧我们提出质疑?” 方景意事先安排好的官员皆在此时出声力挺,跟随祝时桉回京的将士们当即便也不甘示弱地加入了这场口舌之争。 只是常年习惯了舞刀弄枪的将士的口才毕竟比不过舞文弄墨的文官,激动之下有好几人抬脚就要冲上前去比划两下。 场面瞬间就变得有些难以控制。 太子方景淮看到这里也再忍不住,高声喝道:“住手!” 这一声竟是没能引起任何波澜,最后还是林溪得到了祝时桉的暗示,提气高喊了一声,才堪堪止住了这场闹剧。 见争执的场面终于暂时得以停歇,方景淮也趁这时将头转到了黎晚音的方向。 “祝夫人对此指控,可有话要说?”方景淮温润道。 全场瞩目之下,黎晚音宛然一笑。 “信是我埋的。” 第32章 两处 场面一时之间落针可闻。 方才还在出声维护二人的将士们都有些不知所措。 岑雨眼神迷茫地下意识看向祝时桉,却见对方脸上并无半点意外,甚至嘴角还勾起了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 “将......军?” 怎么在这种情况还能笑出来? 夫人方才可是承认了信是她埋的啊! 一众将士茫然地立在原地,都不知此时该看谁好。 此时感到错愕额却不止他们,就连策划了这一切的姜随珠与方景意都难得露出了愣怔的表情。 【她承认了?她怎么就承认了??】 【信明明就是我埋在树下的,她怎么会就这样承认了?】 姜随珠已经记不清这是今天的第几次因黎晚音的反应心跳加速了,她只知道今天这事怕是不能再如自己先前所想般顺利。 方景意倒是在短暂的愣神之后,心里瞬间便涌上了巨大的狂喜。 【好!只要有她这句话,我就一定能搞死祝家!】 “来人!!” 一片寂静之中,方景意高声喝道:“将黎晚音给我抓起来!” 他心中实在畅快,不等方景淮开口就抢先吩咐随行携带的护卫动手。 一直在不远处戒备的护卫闻声上前。 “殿下!” 黎晚音刚准备开口解释,便被这道悲戚的喊声打断了。 黎俞安倏地从人群中窜出,直接便跪到了方景淮的面前。 “晚音自小便是臣一手拉扯长大的,她的性情臣最了解不过,这里面定当有所隐情,万望殿下明察!” 方景淮抬手止住了护卫的动作。 他上前一步将这位陪伴自己良久的老师扶起,回过头时发现黎晚音刚好也冲到了跟前,祝时桉也距离他仅有几步的距离。 看起来应是想来扶黎俞安的。 “爹爹,”黎晚音揶揄道,“还说相信晚音呢,也不等我解释就先去求情了。” 黎俞安眼神中升起希冀:“那你......” 方景淮这才注意到祝家人似乎都未被黎晚音方才的大胆发言吓到,却是都被黎少师的举动吓得不轻。 “祝夫人可是有话要说?”方景淮问。 黎晚音在开口前先是福身行了个礼:“回殿下,晚音确是有几句话想问这二人。” 方景淮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黎晚音故意走得很慢。 她在享受自那几人心音中传来的恐惧。 自她适才出声的那刻起,参与到此次事件中的几位主要角色便俱是心慌不已。 读心技能的作用下,她完整观摩了几人内心从自觉胜券在握转变到惊疑不定的全过程,让她都不得不感叹几人的心理活动着实丰富。 哒——哒——哒—— 几人感觉自己心跳的间隔都快要随着她的脚步声被无限拉长。 黎晚音先是站到了姜随珠的面前。 “柳愿,你说看到我在树下埋信,”黎晚音轻笑一声,问道,“那棵树在院中的什么方位?” 柳愿勉强压下全身的颤抖,强装镇定道:“是在秋千左后侧的树下。” 那秋千还是祝时桉几日前才为黎晚音装的,刚好被她用来当作了标记物。 范元鹏闻言瞳孔都轻颤了两下。 还不等他想好说辞,黎晚音便再一次转过身,面向了他所在的方向。 “范大人。” 她的声音仍如往常般婉转温柔,在范元鹏听来却如同恶鬼的低语。 范元鹏闻声抬头。 “您适才说,是无意间发现逐夏院中树下的土壤有被翻动过的痕迹,好奇之下才上前挖开查看的,可是这样?” 范元鹏额角冒出细密的薄汗:“是。” “像这样的坑,您挖了几处?” 范元鹏只觉耳边传来了“嗡”的一声。 他挖了两处。 起初,他确实是照着二皇子传来的消息,去找了被做好标记的那棵树,却没能在那棵树下发现信件的踪迹,无奈之下,他只好在院中逐个翻找,最后才在与最初截然相反的方向发现了这两封信。 他不是没有过怀疑,只是信件既然已经被找到了,祝时桉就必定会被判罪,届时便不会有人在意他究竟是从何处找到的这两封信。 谁又会关心罪臣是把证据藏在枕头下还是茅房里呢? 但自黎晚音方才走到姜随珠身前提出那个问题起,范元鹏便已知道,他们这是中计了。 他就着跪地的动作,将额头贴在了地上,以支撑他上半身的重量。 玄青色的长袍背部被他的汗迹洇湿,颜色变得更加深邃了几许。 范元鹏颤抖着出声:“两......两处。” 见到此状的方景意与姜随珠此刻也终于意识到了,祝时桉一家的底气到底源自于哪里。 两人心下俱是一沉。 在场的宾客都是在朝中混得风生水起的大人物,此刻见到范元鹏这副模样,哪里还有什么不懂的,只怕这就是祝时桉设下的一场骗局。 先前开口质疑祝时桉的几人互相对视一眼,随后便往不同的方向散开,各自躲进了人群里。 黎晚音问话的声音还在继续:“那两处都在什么方位?” “一、一处是在靠近连廊的角落里,一处便是这丫鬟适才所说的秋千后方......” 说到此处,他像是突然抓住了救命稻草般紧接着道:“下官是先看到的连廊边上那处,其后才在秋千后侧的树下找到这两封信的!” 但这样的说辞说出后,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可笑。 先不说逐夏院中的茅房与连廊是在全然相反的两个方向,就连秋千也与连廊有很长一段距离。 他这样的行动路线完全不合逻辑。 果然,他这句话刚一说完,在场的祝家人便都笑了。 祝时桉冷着一张脸走上前,一脚便将范元鹏踢得翻了个面。 在场的上百个人中,竟无一人制止。 范元鹏仰头躺在地上,正午的日头晃得他张不开眼,及至祝时桉的面孔出现在他的视线里,他才逐渐从刺目的阳光中稍微缓过来点神。 他看着祝时桉直直地盯着自己,眼神里全是不加掩饰的轻蔑。 “我的府里好逛吗?”祝时桉冷声问。 范元鹏咬牙道:“下官不知祝将军所言何意,但下官方才所说句句属实,还望殿下明察!” 祝时桉也不与他争辩,他转身离开了原地,任由正午的阳光再度将他的视线晃至模糊。 祝老夫人由着陆氏搀扶起身,不消片刻,祝府所有人便都集中到了方景淮面前的空地上。 在周围百官不解的目光中,祝府上下百余口全都跪了下去。 祝时桉双手抱拳置于头顶,高声喊道—— “臣祝时桉,携祝府上下,恭迎陛下!” 第33章 对峙 数名身着铠甲的御林军自主位上方的屏风后走出,训练有素地自两侧向中间一扇扇地收起屏风,及至所有屏风都被移走,坐在后方的承泽帝才终于出现在所有人的面前。 承泽帝今日念在是来参加寿宴,特意穿了一身正红色的喜庆常服,头上仅用一根纯金的发钗便将所有的黑发全都高高盘起,手中还攥着一把折扇,若不是那万人之上的独特气场,远远看去倒像是个俊美些的中年男子。 只是这位中年男子现如今的脸色已是黑如锅底。 百官大惊之下,须臾之间便跪倒了一地。 原本被祝时桉一脚踢得仰躺在地的范元鹏动作慢了数拍,在人群里便显得极为乍眼。 承泽帝像是看到什么脏东西般扭过头,对着身后的福九公公摆了摆手,福九便立即一路小跑着站到了方景淮的面前,伸手取走了对方攥在手中的书信。 待承泽帝将这两封信都细细看完,他才长叹了一声,开口道:“祝卿。” “臣在。” 承泽帝空着的那只手在空中挥了两下,道:“先带着你家的......先平身吧。” “是。” 祝时桉先是将跪在他右手边的老夫人扶起,随后才回过身又拽了一把黎晚音。 黎晚音眼神狡黠地转了两圈,借着承泽帝言语中的漏洞,厚着脸将与她隔着几人远的黎俞安也拉了起来。 坐在上方的承泽帝轻笑一声,却也没开口阻止。 祝家人起身后便自觉退至两边,将场地留给仍跪在地上的文武百官。 “景淮。”承泽帝接着道。 承泽帝叫的虽是太子,却让他身旁的二皇子不自觉地抖上了两下。 黎晚音故意挑了个离方景意距离最近的位置站稳,以求不错过他的任何一条心音。 方景意安排在此次行动的虽然都是些无足轻重的小官,明面上他和他们也之间无过多来往,但他仍是控制不住地心惊,尤其是承泽帝那道审视的目光扫过他的头顶的时候,他险些就要忘了呼吸。 “儿臣在。” 方景意正思索间,方景淮出声应道。 “你对此事有何看法?” “回父皇,范元鹏的说辞中破绽甚多,定是意图栽赃祝将军,”方景淮皱眉道,“但......” 【但他一个五品小官,又要如何精准地在如此繁复的宅邸中找到祝将军居住的小院?】 方景淮没有将话说完,但在场的众人均听出了他的未尽之意。 但这人的背后一定有更大的黑手。 承泽帝“嗯”了一声,没有对此发表意见,复又说道:“范元鹏。” 范元鹏此时已经紧张到耳边不时传来嗡嗡作响的杂音,还是福九公公又重复喊了一遍他的名字,他才反应过来,连忙磕头应是。 承泽帝冷冷开口:“将你今日唤丫鬟带你去茅房后的事完完整整地重复一次。” 范元鹏晃了晃头,又磕磕绊绊地将他漏洞百出的说辞重复了一遍。 承泽帝怒极反笑,折扇在掌心重重落下,即便隔着这么远的距离,范元鹏都感觉那声音似乎是直接敲击在他的头骨之上般的清晰。 沉默半晌后,承泽帝突然对着空气中喊道:“卫十九。” 方景意陡然一惊。 卫十九是承泽帝的一众暗卫中最神秘的那个,他自己暗中培养的死士有数次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与其相撞,每一次都是损伤惨重。 这个卫十九的武功深不可测,常被承泽帝派去执行极难的任务,如今他却被安插进了这将军府中...... 此次行动怕是已无成功的可能了。 一身着黑衣的男子身手矫健地自后方的屋檐上跃下,不过眨眼的工夫就悄无声息地跪在了众人的身前。 先前出声抨击祝府的几人额角瞬间就布满了薄汗。 之前承泽帝自屏风后现身时他们还心存侥幸,觉得陛下也只是能听到下方吵闹的声音,未必能知道出声者具体都是哪位,但这黑衣人却是直接从他们背后窜出,谁也不知这人究竟在后面观察了多久。 “说说吧,你在逐夏院都看到了什么。” 卫十九常年都是在做需要在暗中完成的任务,需要开口的场合极少,乍一被承泽帝问话,开口时连嗓音都有些暗哑。 “属下在将军的院中监察时发现,范大人在进入逐夏院中后,先是目标明确地直奔秋千后方的树下查看,翻找未果后,又开始在院中的所有树下排查,最后才在靠近连廊的树下挖出了信件。” 台下鸦雀无声,范元鹏已经将整个人都瘫在了地上,连跪姿都撑不起来。 承泽帝面色阴沉地从座位中起身,缓步向众人的方向走来。 他的步子很慢,却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了众人心跳的鼓点上,这不算长的一段路,承泽帝迈出的每一步对此次参与的官员来说,都是一种煎熬。 终于,承泽帝走到了众人跟前。 他越过跪在最前方的几位皇子,目标明确地直接走向了范元鹏的身前。 “好一个句句属实,”承泽帝一脚踩住范元鹏撑在地上的左手,用力碾了几下,“用带着大晟皇子亲印的书信污蔑我朝中重臣,可真是好大的胆子!” 范元鹏整个人都已被冷汗打湿,却连喊痛都不敢,只咬了咬牙,哑声道:“陛下明察,这信确实是从将军的院子里搜出来的!” 承泽帝冷哼一声,道:“朕当然知道。” “朕还知道,这信是黎晚音亲自从你们约好的地点挖出后,又埋到另一棵树下的。” 黎晚音闻声一笑。 说完这句,他便不再理会范元鹏的反应,转而走向跪在一旁的姜随珠身前:“想害祝卿一家,大晟却只派了你这么一个头脑简单的人来,会不会有些太过小瞧我大渊了?!” 姜随珠此刻已经深刻意识到了大势已去,她抬头恨恨瞪了黎晚音一眼,随即便猛地撑地起身,抬手就向承泽帝的脖颈间伸去—— “噌”—— 方景意顷刻间便自承泽帝背后起身,拔出身上的佩剑就将姜随珠的手挡了回去! “护驾——” 第34章 奖赏 姜随珠一击未中也并不恋战,趁着众人匆忙将承泽帝围在中间的慌乱之际,足尖轻点便欲逃离现场,却被早就安插在各个方向屋檐上的暗卫拦了下来。 承泽帝此次带在身边的俱是武艺最高的那一批,仅几个回合下来,姜随珠就被暗卫刺上了数个血窟窿,躺在地上再也提不起力气逃跑。 方景意的脸色比姜随珠还要差上几分,可仍要打起精神装出一副关心承泽帝的模样。 “父皇您可有哪里感到不适?”方景意声音紧张,脸色焦急,任谁看了都要说上一句恭孝有加。 可他心里想的却与面上全然不同。 【黎晚音那日进宫果然就是为了此事。】 【可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父皇对此事又已知道多少?】 【幸好我已抓住了大理寺少卿的弱点,否则姜随珠一旦被押入大理寺,难保不会将我牵扯进来。】 承泽帝被一干人围在中间,面色沉沉地看向地上已经被牢牢紧固住身形的姜随珠。 “杜行书。” “臣在!”大理寺卿自人群中闪身而出。 “将这两人押入大理寺,”承泽帝厌恶说道,“限你三日之内将此事查得水落石出。” “臣遵旨!” 杜行书今日是来参加寿宴的,身边并未有属下随行,好在祝时桉是个体面的,大理寺中有官职在身的基本都在他的邀请之列,加之有暗卫在承泽帝的授意下帮忙,他很快就组织好了人手,将地上的这两瘫人都抬了出去。 承泽帝挥手让身边围着的人全都散开。 在场的官员早已在方才姜随珠动手时全都站了起来,此时跪也不是,不跪也不是,就这么不尴不尬地站在原地,等着承泽帝的吩咐。 承泽帝却是看也没看众人,只径直走向被另一群人围在中间的祝府老夫人面前。 站定后,他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点点笑意。 “朕今日已令景淮将朕的贺礼一同带了过来,”承泽帝似笑非笑道,“只是听说好像有人想将那贺礼卖了换钱。” 黎晚音一惊,当即便要屈膝跪下解释。 承泽帝笑着摆了摆手。 “不用跪了。” 他的视线再一次细细打量了黎晚音好半晌:“朕当初赐婚时还曾想过将你赐与景淮,还是黎少师坚称你是个管不住的,如今看来,朕却是被你的好父亲给骗了。” “不过你确与祝卿很是相配,”承泽帝说完也不等黎俞安的反应,又笑着接道,“今日之事朕记你一功,说吧,你可有何想要的奖赏。” 黎晚音倒是当真认真想了片刻。 功德商城里应有尽有,还都是当代买不到的稀罕物,只要有功德点数就能兑换。 赚钱的路子她也都想好了,只要有源源不断的银钱支撑,她便能有用之不竭的功德点数,怎么看都不觉得有什么是只有承泽帝能带给她的。 黎晚音张口刚想说并无什么想要的,抬头时便与人群中几道慌乱的眼神对上了视线。 是方景意安排好在方才带头说祝时桉坏话的那几个小官。 黎晚音脸上扬起一抹坏笑。 她抬手示意承泽帝向后看,随后便一连在人群中指出了数个身影。 “......就他们几个,臣妇想请陛下做主,将臣妇之前赠与他们的挂件取回来!”黎晚音声音清脆道。 话音落下的瞬间,黎晚音清晰听到了数道笑声,其中以承泽帝及祝时桉的声音最大。 承泽帝听着这宛若孩童戏言一般的请求,竟也当真便命人将那几人手中的挂件取了回来,只是并未交到黎晚音的手中。 福九公公将那批吊坠交到承泽帝手中后,他也只是轻轻摩挲了几下,随即便揣入了自己的怀中。 黎晚音:“......” 临走前,承泽帝甚至还状似找错了方向般,在放置着微缩碧春院的长桌旁绕了一圈。 【等下次朕的寿辰,也让祝时桉和黎晚音给朕雕个御花园好了。】 ...... 承泽帝摆驾回宫后,群臣很快便也跟着走了个干净。 黎晚音赶在沈予微一家离开前冲上去和她聊了会天,自对方的心音确定了壳子内并未换人后,便也放心地与对方道了别。 今日给自己规划的事项全部都已完美解决,却没成想漏掉了如此重要的一环。 黎俞安端坐在之前给他安排的矮桌后面,正独自平复着自己过快的心跳。 见黎晚音向着他的方向走来,黎俞安从鼻息里喷出一股浊气:“哼!” 不等黎俞安反应过来,黎晚音原地掉了个头,瞬间便已跑远了。 黎俞安:“......” 陆氏见黎俞安好好一个大儒被气成现在这个样子也着实感到了些许尴尬,毕竟他们祝家上下的主家人多少都知道些今日的计划,只有黎俞安是被方才的情形真情实感地吓到了。 她刚想拽着祝庭上前劝解一二,余光便扫见黎晚音命人抬着个巨大的箱子就走了回来。 箱盖被掀开的瞬间,黎俞安脸上的表情登时就好看了许多。 “熬了两个通宵做的,漂亮吧?”黎晚音一脸得意。 黎晚音与祝时桉将藏信地点换好后,为了防止姜随珠回去查看,便轮着班地雕刻摆件,让姜随珠不得不时时跟在他们二人左右,找不到半点多余的空隙,这才多做出了如此多的盲盒挂件。 给黎俞安的却是一个要大上许多的凉亭。 凉亭的周围只简单雕了些荷花流水,不及老夫人的碧春院精致,却也着实比其他人的要好上太多。 黎俞安最后是笑着被黎晚音送上马车的。 祝时桉随着承泽帝一起进了宫,不知何时才能回府,临走前,他如前几日一般将岑雨留在了府中,以防姜随珠的同党再来杀个回马枪。 这也刚好方便了黎晚音的后续计划。 以休息为由将几个丫鬟都打发回去后,黎晚音再一次换上了之前从鹿栀那里得来的套装,简单拾掇了一番就踮着脚轻声走到了逐夏院外。 见黎晚音出现,岑雨自一棵位置隐蔽的树后探出头,用气声喊道:“夫人,我在这里——” 黎晚音连忙跑了过去。 第35章 棺材铺 长青街百味楼的包厢里,岑雨正对着一桌子的菜大快朵颐。 今日一整个上午的精神都十分紧张,黎晚音也未曾在寿宴上吃饱,本想着此道一起稍用些餐食,却被岑雨狼吞虎咽的架势骇得半晌都没有落筷。 “你这是......”黎晚音尽量让声音平稳,“方才在宴上没见到合心意的饭食吗?” 岑雨听到黎晚音的问话,连忙将口中的饭菜囫囵吞了下去,坐直了身体委屈道:“夫人您之前是不知道,那个姜随珠在午宴的时候一直在瞪你,搅得我是一口都没能吃好......” 他当时还不敢太明目张胆地盯着,只好时不时地假借饮酒的动作从樽沿上方瞧瞧瞄上一眼,以至于这一整个午宴下来,他只草草填个了水饱,稍一运动便又感到饥饿难耐。 黎晚音听后什么都没说,只默默出门叫小二又添了几个肉菜。 待这一顿临时补上的午饭吃完,时间已经过去了将近半个时辰。 岑雨将自己缩在椅子的靠背上,右手抚上自己撑到鼓出来的小腹,活像个已有了三个月身孕的妇人。 “好饱,这才是午宴该有的规格。” 黎晚音今日点的都是一些百味楼里的招牌菜色,虽也算得上是色香味俱佳,但也难与将军府耗费了大量心思的菜色相比,岑雨能发出这样的感叹,可见真的是饿狠了。 黎晚音垂眸看着桌面上已经全都空了的餐盘,理智地决定跳过这个话茬。 “说起来,前阵子去追丁六的那两个将士怎么今天也未曾在寿宴上看到?” 百味楼的掌柜见两人消费够高,特地送上了一壶店里的茶水,两人也不嫌寡淡,一口一口悠闲地轻酌着。 岑雨没心没肺地回道:“还没回呢,将军的意思是要等他放松警惕回去跟同伙汇合,看能不能跟着他找到大晟奸细的老巢。” 黎晚音点点头,心下也有了些底气。 她此次带着岑雨出行也是仓促之中做下的决定。 因为之前从姜随珠那里听来的心音—— 【也不知丁六有没有回到城北的棺材铺里跟兄弟们汇合,真想让他们也能亲眼看看祝时桉落入我们设下的陷阱中的样子。】 今天到访的宾客甚众,其中还有二皇子手下的不少党羽,若不趁着二皇子也随着承泽帝一同进宫的时机找出这群人的踪迹,怕是他们明日就会转移到更为隐秘的位置。 既然岑雨说这个丁六还没进城,那她就还有操作的余地。 岑雨吃饱喝足,这才想起问黎晚音此行的目的。 “夫人,岑雨现在力气特别充足,有什么事儿您吩咐就行!” “今日那范元鹏明显是想置我们祝府于死地,”黎晚音狡黠一笑,声音温婉道,“他送了咱们这样一份大礼,我不回上一份过去,怕是别人会说我们不懂礼数。” ...... 城北的棺材铺一共有四家,皆是在位置极为偏僻的巷子里。 黎晚音一连带着岑雨逛了两家都推说没有满意的,岑雨便也任劳任怨地跟着。 但嘴碎念叨还是免不了的。 虽然仅接触了不到十日的光景,岑雨也早已将黎晚音划入了自己人的范围,加之他年纪尚小,说起话来自是比旁人少了个顾忌。 “夫人,这都两家了,您究竟是想找个什么样的棺材呀?” “破一点,丑一点,最好还能漏点风,”黎晚音头也不回道:“别忘了我之前跟你说的,进门之后不要乱说话。” 正说着,她们两人又走到了第三家棺材铺的门前。 叩——叩—— 岑雨伸手叩响木门。 门里半晌都没人回应,倒是能听到有人走动的声音。 岑雨提高了音量冲门内喊道:“掌柜的——这里是棺材铺没错吧?” 这回二人终于得到了回应。 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吱呀”声后,面前的木门被拉开了一道小缝。 开门的中年男子眼神阴郁,说话也不算客气:“做什么?” 岑雨都快被这个蠢问题气笑了:“来棺材铺还能做什么?当然是来买棺材的!” 男人闻言又上下打量了两人几眼。 【一个妇人和一个娃子,放进来也无所谓,大不了宰了。】 黎晚音心下一定,直觉自己此次应是找对了地方。 男人沉默着将门拉开,将两人放了进去。 院中随意摆放着数个棺材,上面都落着不算薄的一层灰,院子正中的地上倒是还算干净,看起来像是被一群人硬是踩出了一条干净的小道。 男人声音沙哑,口音也有些奇怪,说了声“随便看”之后就径直走到一旁的躺椅上,头一歪便假寐了起来,宛如根本就不怕她们二人趁他不备偷了钱财一样。 但此时屋内正有数道心音传来,皆是在防备着二人的一举一动。 黎晚音仿若未觉般挨个棺材打量。 “掌柜的,我们此次是想给仇家定制一口棺材,”黎晚音忽然问,“贵店里最破的棺材是哪一口?” 男子将眼睛撑开一条缝,面无表情地盯着她看了半晌。 【若不是怕不开门惹人怀疑,老子连门都不会让你们二人进,事还敢这么多。】 他将手胡乱指了一口棺材,随后又闭上了双眼。 【快点滚。】 黎晚音也不恼,慢悠悠带着岑雨往那人所指的方向走去。 路过内堂的木门时,她佯装好奇地向里看去。 “里面好像也有棺材,我们能进去看看吗?”说完,也不等男人的回应,黎晚音直接便伸手将木门向内推开了。 门内的角落里正或站或蹲地缩着六七个彪形大汉,他们都躲在了阴暗的角落里,若不细看,第一眼确是很难发现他们的踪迹。 几人在门被打开的瞬间便露出了狰狞的神色,门外假扮掌柜的男人也“蹭”地一下从躺椅中站起了身。 “里面都是客人定好的,别乱看!” 他几步窜到两人身前,一把便将木门又关了起来。 黎晚音装出一副被他的反应吓到了的样子连声应“好”,岑雨却是实打实地被吓到了。 【我好像闻到尸臭了!】 【里面那几个人什么情况?!不会是杀人越货的吧!】 【我现在带着夫人行动不便,晚点将夫人送回府后我再找点人陪我一起来探探吧。】 黎晚音暗自松了一口气。 她此行的目的就是想让这间棺材铺进入岑雨的视线,引起他的注意,只要顺着这条线深查下去,相信以祝时桉的敏锐,定能发现这群人就是姜随珠自大晟带来的同伙。 届时只要将这群人都抓入大理寺,她的后续计划便也能得以执行。 只是岑雨的想法没错,她们现下确实是应该尽快离开这里了。 不光是因为要给岑雨制造时机,回去找人一起再探查此处,男人的心音也表明他的耐心即将告罄,若他们二人再不离开,他们便要考虑杀人藏尸了。 黎晚音伸手从暗袋里掏出一个钱袋,里面沉甸甸地装着许多铜钱,她边解开钱袋边问男人价钱,却被男人一把夺过了钱袋。 男人将钱袋重新系上,上下颠了两下确认重量,随后凶神恶煞道:“就这个价了。” 【晦气,出门就带这么点钱,就算都抢了也没什么油头。】 黎晚音也不与他计较:“那我明日找人来取。” 她拽上岑雨就往门外走,男人就在原地站着没有半点想动的意思。 走至门边时,岑雨自觉地上前想要帮黎晚音开门,不料才刚将门闩拨开,木门就被人从外一把向内推开。 “耳朵还挺好使,”丁六骂骂咧咧道,“那俩孙子可太......” 丁六的话说到一半倏地停了下来。 第36章 警察叔叔,救命 视线相对的瞬间,门内外的三人皆是一惊。 黎晚音和岑雨都瞬间便认出了丁六的模样,但丁六却是没能第一时间便认出站在最前方的岑雨。 【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还能有人上门?】 丁六咧嘴一笑,对着岑雨问道:“来买棺材的?” 岑雨挺直的肩膀不易察觉地放松了些许,他微微侧过身,挡在了丁六与黎晚音中间。 “嗨,讨人厌的亲戚刚走,我们姐弟俩就想着给他挑个破点的棺材。”岑雨硬是挤出个笑,却不知他说这句话时声音有多暗哑。 【夫人这是什么运气,几次出门都能闯进奸细的老巢。】 【看来里面那些也都是他们同伙,听呼吸声少说也有七八个人,若真打了起来,难保夫人不会受伤。】 【苏大哥和纪大哥应该就在附近,这会丁六已经和同伙汇合,相信他们也很快便能搬来救兵了。】 黎晚音低着头一声不吭。 她其实也十分认同岑雨心里的想法。 以这两次出门所碰到的事情来看,她的运气的确说不上多好。 第一次出远门就碰上了躲在难民营里的丁六,若当日不是祝时桉及时赶到,她少不得要被暴怒的难民推搡拉扯,搞不好还会被丁六在暗中捅上几刀。 而这次的棺材铺之行,她明明已经提前打听过了丁六的踪迹,确定他还没进城才大胆带上岑雨前来打探的,却没成想在临出门时碰上了刚好回到此处的丁六。 连她自己都觉得晦气。 黎晚音一直低着头的动作很快便引起了丁六的怀疑。 他脚步微移,想跃过岑雨的肩头去瞧他身后的黎晚音:“你姐姐怎么一直低着头?” 扮作掌柜的男人似也觉得这边的情况有些诡异,便也抬脚往几人这边走来。 两人的心瞬间便提到了嗓子眼。 岑雨略带紧张地咽了下口水:“她胆子小,怕生。” 恰在此时,巷口处又传来两道匆忙的脚步声。 【岑雨那小子怎么会带将军夫人来这种地方?!】 一时间,丁六及掌柜两人的目光都被脚步声吸引了视线。 黎晚音和岑雨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地同时出了手。 岑雨抬脚便踢在了丁六的腿窝处,在丁六跪地的瞬间挥拳就猛击在了对方的太阳穴处,丁六霎时就倒在了地上。 黎晚音则是一把拽过门后摆放的簸箕,回手就是一扬,簸箕已不知多久没有移动过,上面积了厚厚的一层灰,灰尘随着黎晚音的动作洒向半空,扑头盖脸地全都落在了掌柜的脸上。 “你们两个找死噗咳咳咳......” 屋内躲着的几人听见异响顷刻间便从屋内冲出,凶神恶煞地举起武器就要向两人身上招呼。 岑雨眼疾手快地拽上黎晚音的手腕就往外跑。 岑雨虽年纪尚小,但他自幼便跟着兄长在军营里厮混,功夫十分了得,若是此时没有黎晚音跟在左右,他不说将这些人打到趴下,安全逃走却是完全不成问题。 坏就坏在夫人这一辈子都是被人捧在手心里的高门小姐,只是跑了这么两步路都已经喘得连形象都不能兼顾了,想必要不了多久就会被身后那群人追赶上来...... 黎晚音:“......” 很想反驳,但他说的都对。 小巷里的岔路多且复杂,两人夺路而出时也没来得及细选,只随意挑了一条走了进去,很快便被眼前的高墙堵住了去路。 躲在棺材铺里的人很快便追了上来,岑雨一颗心都沉到了底。 他一把将黎晚音拉到了身后,眼神凌厉地扫视着对面与他举刀对峙的几人。 今日他出门参宴没带佩刀,得先从对面这几个人手中先夺过来一个。 黎晚音躲在岑雨的身后也没闲着,她不停翻看着系统里的功德商城,想要找到可以用来破解眼前局面的道具,但她前些日子为了给老夫人准备寿礼,花大价钱从系统里兑换了玉石打磨机、雕刻机,甚至有些还是从商城里直接购买的成品,以至于她现在的积分只够兑换一些很鸡肋的道具。 “岑雨,接着!”一道声音突然在耳边炸响,成功将黎晚音已经不知道飘到哪里的思绪拽了回来。 众人闻声抬头。 一柄长刀越过中间几人的头顶直直往两人的方向甩来,岑雨猛地点了下脚,接着便跃至半空轻松接下了那柄长刀。 “纪巍哥!”岑雨惊喜道。 纪巍甩给岑雨的是他自己的配刀,这会正在想办法从这群人的手里夺件武器,根本没工夫理会岑雨的呼唤,他抬腿猛地踢向一人的腹部,趁对方吃痛弯腰的档口动作利落地夺下了长刀,这才对着岑雨高喊道:“你们先走,这里有我和苏垣呢!” 他没敢直接说出夫人二字,怕这群亡命徒把攻击的重点放到黎晚音的身上。 “好!” 岑雨挥舞着长刀在前面开道,黎晚音便拿着那个破簸箕不停在敌人眼前忽闪,上面飘洒而出的尘灰常常也能令人停上几秒。 两人很快便走到巷口与纪巍汇合到了一起。 岑雨知道如今最要紧的是带着黎晚音尽快离开这里,但他到底还是有些担心纪巍的安全。 “苏垣哥呢?” 纪巍在抽刀的间隙头也不回地回道:“在棺材铺里堵人呢,那里面还藏着几个。” “赶紧走,这没你的事。” 岑雨犹豫了片刻,还是带上黎晚音离开了此地。 两人在巷子里绕了几圈,才终于走出了这条错综复杂的小巷,安全起见,他们又沿着主路跑了很长一段距离。 此处离城门已经很近了,抬眼朝城门的方向望去还能看到守门的官兵,黎晚音靠墙平复了一会呼吸,这才对着岑雨说道:“到这里就安全了,你快回去帮帮他们。” 岑雨的表情看起来十分犹豫。 黎晚音抬手指向城门,示意他看那里的官兵。 “不用担心,我在那里等你们回来接我。” 岑雨思忖片刻,还是担心巷中二人安危的心情压过了理智,对黎晚音道:“那夫人您千万不要乱跑,我们很快就会回来的!” 黎晚音点了点头。 岑雨一个点脚就跳上了围墙,几个翻腾之后便消失在了黎晚音的视野里。 黎晚音这才放任自己靠墙蹲在原地,不住地喘息。 作为一个体育废,她属实是已有好几年不曾这样剧烈地运动过了。 又过了半晌,她才从这样急促的喘息中缓过神。 方才临走之时,她看到岑雨向空中放了一道信号弹,以三人的身手,想必撑到支援到此不成问题。 黎晚音撑着墙缓缓起身,刚一站直就听到耳边传来一阵阴笑。 【看来那小子是真的走了。】 黎晚音:“......” 这道声音她可太熟了。 下一秒,黎晚音拔腿就往城门的方向跑。 警、警察叔叔,救命...... 第37章 今天不杀你 丁六方才明明被岑雨一拳打到太阳穴上,直接昏死了过去,竟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就恢复神志,并且还坠在她们身后成功跟了上来,功夫想必不会很低。 至少捉自己这样的菜鸡应是毫不费力的。 黎晚音边跑边边暗恨自己前阵子为何那般大手大脚,若是此刻功德点数充足,就可以一个雷劫下去,当场霹死他。 丁六似乎也没料到有人能够前一刻还靠在墙上大口喘息,下一刻便又抬腿就跑。 待看清黎晚音所跑的方向后,他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她这是去搬救兵了。 【贱人!】 此处是京城四大城门中人流量最小的一处,出城不过数十里处就横着一座直耸入云的高山,高山占地极广,就连绕路而行都要走上几天,是以此处平日里都极为冷清,有时连一整天都过不了几个人。 守门的官兵一个哈欠还没打完就突然被人抓住了手腕,一惊之下回头,才见一容貌娇艳的女子正一脸紧张地看向自己。 官兵下意识放缓了声音:“可是有事需要帮忙?” 黎晚音紧紧攥着对方的手腕,半晌都没能从剧烈的喘息中平缓过来。 但丁六的心音已经离自己越来越近,她不得不尽快寻求这几人的帮助。 黎晚音伸手指向身后的丁六,磕磕绊绊道:“我、我是骠骑将军祝时桉的正妻,身后追我的人是自大晟来的奸细,快......” 她这句话还没能说完,丁六就已从后方追了上来,他一把抓住黎晚音伸向他的手腕,一个用力就将她扯到了自己的身边,还顺手捂上了她的嘴。 丁六对着一脸怀疑的官兵赔笑道:“让几位大人见笑了,这是我家中患有疯病的娘子,平日里就爱说些胡话,我这就带她回去关好。” 这话说完,也不等官兵的反应,他就用力按着黎晚音,转身将她往城里的方向推着走。 “站住!”先前被黎晚音扯住手腕的官兵喝道。 黎晚音趁丁六思忖对策的工夫猛地一脚踩在了他的脚背上用力碾了几下,刚想再学着电视剧里的剧情再一口咬在他的虎口处,却被他布满黑泥的手恶心得没能下去嘴。 官兵这时也举着红缨枪走到了两人身后,黎晚音一个闪身就从丁六的挟制中抽身,躲在了官兵的身后。 另外几名官兵见情况不对便也都围了上来。 “怎么你们大晟的女子对夫家的人选都这般不挑剔的吗,”黎晚音有了依仗之后胆子也大了许多,说话都利索了不少,“像你这样的,在我们大渊可是要打一辈子光棍的。” 丁六已经被苏垣和纪巍连续追了数天,逃亡过程中的风餐露宿、食不果腹让他整个人都沧桑了许多,好不容易自以为摆脱了两人的追捕,回到藏身处时连个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就碰上了这档子事,他现在的形象比起路边乞讨的老汉也好不上多少。 围上来的官兵也是一脸认同。 丁六黑沉的目光定定注视了黎晚音好半天才勉强压下了心中的怒火,他扯了下唇角,露出一个邪气的笑:“几位大人,刚刚你们也都听到了,我娘子刚刚还自称是骠骑将军的正妻呢。” “可全京城谁人不知,今日是祝大将军祖母的寿辰,他的夫人怎可能现在出现在这里?” 听到这话的几人俱是一愣。 连黎晚音都不得不承认他找对了辩驳的方向。 几名官兵互相对视一眼,也都觉得此话有理。 他们的上级今日也去参加了祝府老夫人的寿宴,临行前还调侃说会给他们带回来些吃食沾沾喜气。 这会儿也不知道寿宴有没有结束。 几人再次细细打量了眼前这灰头土脸的男人几眼。 虽说这人的形象确实欠奉,但若是娶亲的对象染上了疯病,倒也不是没有可能。 看出几名官兵眼中的迟疑,丁六勾起唇角,露出个志在必得的笑。 他朝着几人的方向前行了几步,伸手便想去拽躲在官兵身后的黎晚音:“不要闹了,为夫前几日赚了些银钱,回去可以给你买你喜欢的桂花糕了。” 这次官兵却是没有再加阻拦。 黎晚音垂眸看了一眼伸到她面前满是泥灰的手,突然开口问道:“大晟派你们潜入大渊的目的是什么?” 丁六的手滞在了半空,似是无奈地长叹了一口气:“不要说胡话了,你......” 黎晚音没耐心听他继续说这些油腻的胡话,调出功德商城就直接兑换了道具【一小撮电流】。 下一刻,几人只见丁六周身如遭雷击般剧烈抽搐了数下,随即嘴里便不受控制地吐出一段布满恶意的低语—— “我们来此自是为了取祝时桉的狗头!” 众官兵的眼神登时就变得犀利起来,红缨枪再度被他们抬起,从四个方位将丁六围在了正中。 黎晚音勾唇露出个浅笑。 丁六在说完这句话后就清醒了过来,见几个官兵都将枪头指向了自己,一时之间还不知发生了何事,他张口刚想如方才一般忽悠过去,便听在他正对面的官兵大喝了一声—— “不许动!” “大晟的奸细也敢到我们大渊的京城里来,我看你是活腻了!” 丁六一怔,原本疑惑的眼神倏地转为凌厉,方才他身上那股懒散无赖的气质也当即便退了个干净,虽然此刻他的外形没有任何改变,但就是让人感觉整个人都变得不一样了起来。 他低头瞥了一眼正指向自己的红缨枪,似是感叹般幽幽说道:“本来你们几个是可以活着的,何必呢?” 丁六说完便动作迅猛地握住眼前的长枪,一个用力便将整个长枪夺到了自己手中,旋即便是一个回身用力扫向周围仍对着他的枪身,待几人的长枪脱手的瞬间逐一刺去,不过瞬间就将这附近的官兵悉数解决了个干净。 再抬头时,他的脸上都溅满了鲜血。 黎晚音瞳孔微缩,这才意识到被她遗忘的问题。 方才岑雨是趁其不备才轻易得手的,得手之后他也并未轻敌,击向丁六头部的拳头也是用尽了全力,即便这样,丁六也是很快便恢复了神志并追了上来。 丁六站在原地好整以暇地欣赏黎晚音眼中的恐惧,将红缨枪撑在地上后,他终于露出个满意的表情。 “过来,”他笑着说,“今天不杀你。” 第38章 真能躲啊 过了好一会儿,黎晚音才从手脚发麻的状态之中抽身而出。 这还是她穿越到这本书中后,第一次见到有人死在她的面前。 但眼下却不是能让她发愣地时候。 丁六见黎晚音似是不肯自己过来,便叹了口气后抬脚向她走了过去。 这里虽说好半天都不见得会有人经过,可毕竟和她一起的那群人还在巷中缠斗,随时都有可能冲到这里与黎晚音汇合。 那群人的功夫要比这些官兵高出数截,可不是他一个人便能轻松解决的。 他刚抬腿向黎晚音的方向迈出两步,背后就响起一阵可疑的窸窣声。 丁六回过头。 背后是不知何时躲到树后的落单官兵,见自己已被发现,便干脆从藏身的树后跳出,飞速地往城内的方向跑去。 丁六长叹一口气。 【就不能让我省点心。】 他再次抬起手中的红缨枪,猛地一个用力,就将它像一支长箭般投掷了出去。 枪头正中那人的后心,第五个官兵应声倒地。 还不待丁六再观察片刻那人的情况,身后就传来了一道清亮的马啼。 丁六脸上得意的神情一滞。 再回头时,黎晚音已经骑到了一匹健壮白马的马背上,头也不回地向城外的方向狂奔而去。 丁六:“......” 黎晚音对驭马这项技能还不甚熟悉,上一次接触还是上次她和祝时桉两人一起从马上坠落后,祝时桉非要拉着她学习用何种姿势坠马才能尽量让自己少受些伤,顺道教了她一些简单的骑技。 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 可她到底是个半吊子,丁六的轻功看起来也很好,常常骑着骑着就能听到对方追上来的心音,黎晚音就会再送给他【一小撮电流】,接着便趁他失神的工夫拉开距离。 在丁六的接连失神中,两人终于拉开了距离。 黎晚音也终于一路行至了山脚下。 这山一眼望不到尽头。 山脚道路崎岖蜿蜒,越过此山还有极长一段荒无人烟的小路,若是选择此道,恐怕用不了多久她就会被身后的丁六追上。 她的功德点数眼看就要见底,这条路她属实是赌不起。 黎晚音翻身下马,随后在马背上用力一拍,白马就沿着前方的小路疾行而去,马蹄在山脚留下一个又一个月牙形的脚印。 她随手在山脚下捡了棵枯枝,倒退着边走边清理自己上山的足迹。 黎晚音没敢直接走被修葺好的山道,就这样一路边走边扫地在林间穿梭,约莫着已经走到安全范围后,她这才丢下枯枝,蹲在原地休养生息。 她突然觉得有些委屈。 别人家的穿越不是掌心宠就是万人迷,只有她,才穿过来几天就已面临了数次危险的境况,现在更是被人追到只能躲进深山里。 深山里什么都没有,没有数不清的飞禽走兽,也没有进山觅食的猎户渔夫,只在那么高的山顶有一处寺庙...... ...... 黎晚音蓦地抬头。 她想起来了! 此山是距京城最近的一处高山,因其高耸入云鲜有人烟,便由皇家出资修建了一座寺庙,用以平日的祈福礼佛。 而原书中的四皇子方景序更是不知何故常年深居在此,其戒备的森严程度想必不会太差。 至少不会像城门口的那群官兵一样,不过瞬息就被人抹了脖子。 黎晚音双手撑着膝盖艰难起身。 这一日的行程可谓是十足的惊心动魄。 午宴前劳心,午宴后劳力。 甚至现在连小命都要不保。 好在,她又为自己找到了一线生机。 ...... 入夜,环云山山脚处灯火通明。 数十个手握火把的官兵正拉成一个横排沿着山路向上推进,边走边喊着“祝夫人”三个字。 在这一片焦急的呼喊声中,一道嚎啕的哭声格外清晰。 岑雨手里的火把已经被苏垣以担心他乱晃间点燃树林为由收了过去,他软若无骨地靠在对方身上,还得靠着对方不时地扒拉两下才不至于瘫倒在地。 “呜呜呜呜,都怪我呜呜呜。” “要不是我把夫人一个人扔在那里,她也不、嗝、不会一个人被丁六追到这种地方来呜呜呜......” 苏垣不知道这是自己第多少次安慰岑雨:“夫人才智过人,一定不会有事的。” 但其实他的心里也十分没底。 当时他们在小巷里好不容易等来了支援,便立刻马不停蹄地赶往城门处于夫人汇合,见到城门处那满地的血时,他们整个人都差点被吓得也跟着昏死过去。 好在最后被丁六一枪射中后心的人侥幸逃过了一劫,他们才从对方的口中得知了夫人已暂时逃脱的消息。 他们一路追至此地,从山脚处的痕迹来看,两人应是都进入了这座山林里。 夫人还很有心机地清理了自己的脚印,只不过枯枝划过地面留下的擦痕依旧十分显眼。 祝时桉走在队伍的最前面,身上还穿着早上黎晚音为他挑的月白色常服。 他今日寿宴还未结束就跟着承泽帝进了宫,刚从宫内出来又被等在宫门处的属下告知了黎晚音失踪的消息,当即便翻身越上属下备好的宝马,一路疾驰到了山脚。 他此刻心里有些烦躁。 在他回京的这短短不到半月的时间里,这已不知是第几次,让她因自己的原因陷入险境。 身后岑雨一刻不停的哭嚎声着实恼人,祝时桉足尖一点,转瞬间便消失在了众人的眼前。 ...... 夜风很凉。 眼下虽还是盛夏,但常年不见人烟的高山上随便一阵微风都带着丝丝凉意,何况还是在此更深露重之际。 黎晚音抠抠搜搜地从功德商城里兑换了一只手电筒,调至最低档的亮光,在黑暗中艰难前行。 这段山路很陡,夜里前行更是困难重重。 但她不敢停。 丁六不知是从哪跑回的棺材铺,也不知道他对今日将军府中发生的事了解多少,但不管怎样,自己若是落到了他的手中,必然不会有好的结果。 她只能一刻不停地往山顶的方向跑。 直到天光乍起,她才终于在林中的间隙窥见了远处的寺庙。 蓦地,她听到身后似有人踩断了一小节枯枝。 见黎晚音身形僵在了原地,那人便也放弃了隐藏。 丁六自藏身的树干后走出,狞笑道:“真能躲啊。” 第39章 入寺 黎晚音穿越至此以来,还是第一次过得这般狼狈。 功德点数只剩下最后八十,她昨晚连块小蛋糕都没舍得换给自己吃,一整晚的饥寒交迫让她整个人的精神都不是很好。 读心技能也没有再开。 害怕在半路遇上丁六,她一路都在长满野草的林间窜行。 衣服上不知是在哪被剌了好多道口子,每道口子里都隐隐有血迹透出。 这一切都是身后这人造成的。 她突然就有点不想再躲了。 黎晚音倏地转过身,目光直直地望进丁六的眼中。 丁六见她似是已经放弃挣扎,气定神闲地慢慢向前:“怎么不跑了,你不是很喜欢跑吗?” 黎晚音不答。 丁六怪笑一声,也不是很在意黎晚音的反应。 昨日躲在棺材铺里的同伙已经悉数被抓,只有他假借着被岑雨打到昏迷,这才趁人不备逃了出来。 想必不久后大渊境内就会布满他的画像,若没有个凭仗,他将很难再逃回大晟。 黎晚音就是他给自己找的凭仗。 他们进京之前就仔细摸过附近的地形,对有些地方的了解甚至比大渊的百姓还要透彻,这座山就是他们当时细致调查过的其中一处。 他初入山时就觉得黎晚音必定会向山顶的方向跑,便直接就跑到这里来守了整晚,果然让他等到了。 两人之间的距离不算很远,不过片刻的工夫,丁六就走到了黎晚音的面前。 “跟我......” 正说着,他就见黎晚音原本布满愤恨的脸上忽然勾起一抹浅笑。 丁六心中登时便警铃大作。 黎晚音早就在功德商城内兑换了个【一小撮电流】准备用在他的身上,此时见两人间的距离已经足够逼近,她也便毫不犹豫地点击了确认使用。 紧接着,趁丁六在电流的作用下愣神的工夫,她动作利落地用从商城兑换出来的匕首一把捅到了他的小腹上。 做完这两样,黎晚音转头就跑。 功德商城里的烟花才十积分一个,她在兑换成功的瞬间就顺手放上了天。 剧痛和巨响的双重作用下,丁六霎时间就从迷失心智的状态中抽离了出来。 “啊啊啊!” “贱人!你给我回来!” 丁六在回神的刹那直接便倒在了地上,他右手捂住腹部的伤口,左手的几根手指皆已用力到插进了泥土里,指尖也殷出了丝丝血迹。 黎晚音头也不回。 傻子才会被人一叫就乖乖回去呢。 她才不回。 密林的边缘离她只剩最后的几十米,前方寺庙里也已传来了护卫集结的声音,这一夜的逃亡眼看就可以划下句点,后方却突然传来一声隐忍的痛呼。 黎晚音心底忽地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 她回过头。 丁六此时已忍着剧痛将匕首整个拔了出来,喷射而出的血迹染了他满身满手,明明已经疼到像是被汗洗过全身一般,他的眼神却专注且狠毒。 他剧烈地喘息了几下,随后颤抖着将匕首举到耳后,像是昨日往那官兵身上投掷长枪一般,用尽全身的力气将匕首直直冲黎晚音甩了过去。 黎晚音紧张之下感觉全身都麻得不听使唤,连呼吸都十分费力。 匕首映在她瞳孔中的影子越变越大,她却只能呆怔地站在原地。 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有些后悔,为什么当初选择技能的时候没有选择武艺。 利刃划过空气的破空声越来越近,却倏地被一道更大的声音压了过去。 祝时桉随身携带的佩剑很薄,抽出时甚至还有弹动的声音,但就是这样一柄剑,瞬间就将功德商城中吹得神乎其神的绝世匕首一剑劈成了两半。 落地的瞬间,祝时桉将长剑一甩,学着丁六方才的样子将剑插入了对方的膝盖里,长剑穿透膝盖,直接插进了他身下的泥土里。 祝时桉用上了全身的力气。 惨叫声顷刻间便响彻了整片密林。 转过身的时候,祝时桉难得有一点生气:“怎么就站在那里,连躲都不会躲?” 黎晚音放那束烟花时,其实他就已经在附近了,丁六说话时谨慎地压低了声音,他也只是抓住了那零星的一点异响才往这边靠近的。 可刚一靠近,他就看到了几乎让他魂飞魄散的一幕。 匕首眼看就要到她的眼前,她却连动都没能动一下。 虽然知道她可能是被吓得失去了控制身体的能力,但他还是没能控制住脾气。 黎晚音瘪着嘴,眼眶里泛起阵阵热气。 她想说你怎么来得这么晚啊。 知不知道她昨晚有多害怕。 一整个下午都没有东西吃,她整个人到现在都感觉是虚飘飘的。 这个破山上也好冷,要不是为了救祝家满门,她才不想来呢。 但她一句话也没能说出口。 紧绷了整日的心神在他出现的瞬间便骤然放松,世界变黑之前,她看到了他霎时间变得惊悚的表情。 哼。 吓死你。 她心里还有一点得意。 祝时桉将人接到手里的瞬间,才发现黎晚音整个人的状态都不太对。 脸颊上有不自然的晕红,手上却是凉如冬雪。 祝时桉将手覆到黎晚音的额头上,果然摸到了一片滚烫。 寺庙里的护卫恰好在此时循声赶来,这群人对祝时桉皆不陌生,再认出他面孔的那刻便瞬间跪了一地。 “卑职周远,见过将军。” 祝时桉皱眉看向地上周远:“我记得你是四皇子身边的人,这么说四皇子现下也在寺里?” “是!”周远不敢隐瞒。 祝时桉一把就将黎晚音抱在怀里,抬腿便往寺庙的方向走去:“后面那个关好,留两个人在这里等我的人上来。” 周远不敢怠慢,连忙吩咐了下去。 ...... 黎晚音醒来的时候天光仍是大亮,她躺在松软的小床上,整个人都还没能从之前噩梦中回过神。 梦里她虽然躲过了丁六飞射过来的匕首,却仍被对方追杀了整晚,以至于她看到床边有个模糊的人影时,整个人都下意识地一缩。 身着湖蓝色长衫的人影闻声回身,规矩地站在了床边,温声问道:“醒了?” 黎晚音目光一滞。 这不是祝时桉的声音。 第40章 方景序 与她合作给难民营送吃食的酒楼老板每日都会将三餐准时送到,这会儿她又有了充足的功德点数,没有任何犹豫地,她又兑换了时限为一日的读心技能。 外挂的开启让她分外安心。 但床边明明站着一个大活人,却并没有任何心音传来,黎晚音等了许久才终于确认,这人是真的心无杂念地在等自己的回话。 黎晚音清了清嗓子,高烧让她整个人都昏沉沉的,嗓子也哑得不像话。 “你是?” “我是你的大夫,方景序,”床边的人声音含笑,“时桉又被陛下传召进宫了,你的病情不宜再受颠簸,他便托我照顾你一阵。” 黎晚音瞳孔剧震:“四皇子殿下??” 那个在半年后进宫行刺,当场便被判罪的四皇子殿下? 方景序笑意盈盈道:“是我。” 黎晚音忙起身就欲行礼,被方景序拦了下来。 “祝夫人不必多礼,方才听徐昭说了许多你的事迹,都说你巾帼不让须眉,我早就想结交一二了。” “臣妇不敢当。”黎晚音连忙道。 方景序不甚在意地挥了挥手:“这里环境特殊,没有太好的饭菜,刚好你眼下也需要吃些清淡的,我叫人温了些白粥,可要现在就端上来?” 黎晚音连连点头:“多谢四皇子殿下。” 她确实已经饿到不行了,若是方景序不提,她也打算等下便从功德商城里兑换一些便宜的零食的。 饭菜很快便被端了上来,除了方景序所说的白粥,他们还极为贴心地准备了些好吞咽的素食,这里常年吃的都是这几样,做出来的东西味道竟出乎意料的好。 方景序命人在床上置了个矮桌,还周到地叫丫鬟准备了几个软垫塞在黎晚音的背后,让她可以靠着就能舒舒服服地补充体力。 黎晚音来到这里这么久,还是第一次又过上了自己前世那如米虫一般的生活。 见她吃得差不多了,方景序才幽幽开口。 “祝夫人如果还有精神的话,有个人你要不要见一见?” 黎晚音疑惑抬头。 方景序笑道:“这个人一上来就嚎啕不止,好容易被人哄好了,又执拗地在门口跪了一上午,谁去劝都没有用,就现在都还跪在门口呢。” 黎晚音突然有了些预感。 她当即便想起身,却忘了放着饭食的矮桌还没撤下,又有些尴尬地看向了圆桌旁正端坐饮茶的方景序。 方景序示意丫鬟将矮桌撤下,这才冲着门口的方向摆了摆手:“进来吧。” 门口有个人影像炮弹一样冲了进来。 岑雨是实打实地跪了一整个上午。 昨日自发现黎晚音不见了踪影之后,他当时便觉五内俱焚,黎晚音失踪了一整晚,他便也不吃不喝地寻上了一整晚,还顺带哭上了一整晚。 此刻他双眼已经肿如桃核,眼眶仍隐隐泛红,整个人都憔悴得不成样子。 跪了整个上午的双腿有些不听使唤,他刚冲进来就重心不稳地又跪到了地上,声音凄惨可怜—— “夫人呜呜呜,”岑雨刚一开口,才刚被劝好的眼泪就又瞬间汹涌而出,“你可算醒了呜呜呜呜......” 方景序见状,从椅子上起身理了理衣袖,也未开口向二人告辞,便径直向门口的方向走去。 自小混在军营几度流血的将士,想必也不愿被人看见如此狼狈的样子。 哪怕他如今还只是个未成年的孩子。 只是还未等他走到门口,就听里面传来了一道略带歉意的声音—— “对不起啊......” 方景序一愣。 那是道温婉虚弱的女声。 他侧头向两人的方向看去。 黎晚音正满面愧疚地看着岑雨:“让你们担心了。” 说着,她还侧头对床边服侍的丫鬟笑了一下:“能麻烦你帮忙搬个椅子过来吗?” 岑雨仍哭嚎声不止,黎晚音就在他喘息的间隙里柔声安慰。 “昨日是我执意要去那棺材铺的,出了事也应是我的责任,你说你这被我连累的跪个什么?” “我躲藏的功夫可好了,那个丁六一整夜都没能找到我,要不是被他猜到我要来这里寻求庇护,我的经历简直可以拿去出一套躲追踪的教程。” “你们来得这般及时,说起来我还没感谢你们的救命之恩呢。” “这里的素食特别好吃,要不要我再帮你讨要一份?” 方景序从愣怔的状态中回过神,脚步微顿之后,又缓缓走出了房门。 岑雨几乎是边哭边吃完这一顿午饭的。 这一顿饭慢悠悠地吃完,他也终于止住了哭腔。 黎晚音暗自松了一口气。 他们俩终于聊起了正事。 “将军又被陛下叫进宫去啦,”岑雨掰着手指头数祝时桉临走之前吩咐他转告给黎晚音的事,“昨天咱们在棺材铺里抓住的那些人好像交代了些事,咱们刚进寺庙将军就被叫走啦。” “将军说多亏了夫人发现的那处窝点,昨日丁六冒险回去就是要通知他们转移阵地的,要是咱们再晚一步,没准他们就已经出城了。” “将军还说了,陛下昨日回宫后发了好大一通脾气,但唯独在提起夫人时赞不绝口,您现在在朝中可有名啦。” 许是方才面子已经丢尽,岑雨在黎晚音面前也不再故作成熟,谈起话来也愈加随意。 黎晚音捧着一碗苦到要命的汤药半天都没能下去嘴。 她皱着眉将药碗搁置在一边,在岑雨狐疑着瞥向那个碗时连忙出声问道:“说起来,四皇子方才说我的病是他诊治的,他堂堂一个皇子,怎么还会钻习医术?” 岑雨果然瞬间就被转移了注意。 他确实听说过此事,但在人家的地盘上背后说人家的秘辛,他多少还是有些说不出口。 不过夫人既然问了,那便去他娘的原则。 岑雨往黎晚音的方向凑近了些许,压低了声音道:“据说四皇子的母妃患有痨病,无人可医,他这才亲自修习医术,想要找出根治之法的。” “痨病?”黎晚音面露惊讶,“那不就是肺结核吗?” “很好治的呀。” 一道猛烈的推门声与岑雨的疑惑同时响起。 方景序面色急切地大跨步走入。 “祝夫人此话当真?” 第41章 方士 方景序语气迫切,也顾不得追究两人在他背后讨论自己的家事,黎晚音和岑雨的表情却是尴尬至极。 尤其是黎晚音。 她方才那句话脱口而出后才紧接着想到,肺结核在现代虽说不上什么大病,但在这个医术并不发达的古代,却是个实实在在的不治之症。 正当她苦想说辞之际,门口又徐徐走进一身着靛青色粗布衫的老道。 老道面色铁青,似是对她关于痨病的发言十分不满。 “这位夫人,话可不能乱说,”他冷哼一声,“世人皆知这痨病无药可医,就算是本道长想要治愈,也是要耗费大半法力的。” 黎晚音皱起眉,连忙又打开了方才被她关上的读心技能。 纷乱的心音顷刻间便涌入她的大脑。 【果然不能在背后说人小话,这才刚说完就被本人当场抓包了!】 岑雨看起来像是并未将她方才的话放在心上。 【黎晚音是黎少师之女,理应未曾修习过医术,但黎少师博览群书,兴许他曾与黎晚音说过。】 方景序仍不愿意放弃半分希望。 【临行前二皇子吩咐我此行务必成功,我又岂能让一个妇人坏了我的好事。】 黎晚音眼神倏地变得凌厉。 她福至心灵般想到了关于这段的剧情。 原书中的四皇子光风霁月,胸怀坦荡,与祝时桉私交甚笃,又不轻易参与朝堂之争,这样看似应该享尽荣华一生的人,却有一个致命的弱点。 他的母妃患有不治之症,在他遍寻良医无果之后,有方士上门说有一偏方可以根治琼妃的病症,但需要取半升龙血。 这个时代本就多信鬼神之说,方景序本还嗤之以鼻,但他访遍了名医也未能找到根治的法子,他便也只能寄希望于此道了。 他信了。 方景序深夜潜入宫中,用迷药将所有人都迷晕之后想要趁机取血,却被早就准备好的二皇子当场抓获。 他当即便被判处弑君之罪,二皇子却因此更得承泽帝宠信。 初看时,她觉皇子夺权,手段阴险一些也无可厚非,入局后,她才切身感觉到了二皇子的阴险狡诈。 而这方士,也与二皇子同样可恨。 “祝夫人?”见黎晚音半晌都未有回音,方景序又焦急地问道。 张正清冷哼一声:“怕是她心虚不敢回应了罢,这痨病自古以来就是不治之症,贫道也是侥幸得以窥见天机才敢说可以治愈此症的,哪是她一个妇道人家就可以随口妄言的?” 黎晚音被这两句话拉回了思绪。 她抬起头直视老道的双眼,忽而露出一个明艳的笑来。 “晚音一介妇道人家,确实有些孤陋寡闻,”黎晚音向老道问道,“敢问道长,是以何种方式治愈旁人的疾病的?” 张正清见黎晚音态度谦卑,便也放松了警惕。 他将手中的拂尘在空中甩了半圈后置于左臂的臂弯之中,随后才故作高深道:“自然是焚香沐浴,开坛做法。” 黎晚音双眼亮晶晶的:“道长法力高深,解决这种沉疴宿疾都能手到擒来,想必那些细小的病症定当不费吹灰之力了!” “那是自然。”张正清颔首道。 “那......”黎晚音将手腕处的衣袖掀起,露出她昨夜被山上的藤蔓刮出的数道细小伤痕,“可否请道长施法,让我身上的这些伤痕立刻痊愈?” 张正清:“......” 【好一张伶牙利嘴。】 他从鼻腔内挤出一声轻哼:“贫道修习数十年才有如今的法力,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让贫道出手相救的。” 张正清这话说得蛮横,黎晚音也并未动气。 她从床上起身走到了屋子正中的圆桌旁坐下,状似不经意般问道:“我听闻,法力高深的道长都是能掐会算的。” 经过方才这一段简单的对话,张正清已经确定了此人来者不善,故而对于她接下来的问话,他便也多了些防备。 张正清保守回道:“自然可以,但也不是什么人都能让贫道耗费法力去掐算的。” 【二皇子已将四皇子的所有信息都告知与我了,她若是问及与四皇子相关的事,我自然可以对答如流,若是旁人的事,我可也已将丑话说到前头了。】 张正清洋洋自得。 此时方景序的心音里已经充满了犹疑,黎晚音自知此次的目的已成功了大半。 心情轻快之下,她又是展颜一笑:“那就请道长算下我的夫君姓甚名谁吧。” 张正清略感得意地一挑眉尾:“贫道方才已经说过......” “我的夫君可不是什么无足轻重的小人物,”黎晚音打断道,“若你猜得不对,我定叫他治你的罪。” 张正清一口气卡在了喉咙里。 他这才开始细细回想这一路上的异常之处。 方景序贵为大渊四皇子,却并未计较她对他的忽视。 在这女子身边服侍的丫鬟,他也曾在四皇子的身边见过,想来是四皇子亲自派去照顾于她的。 且方才四皇子称呼她为祝夫人。 张正清蓦地睁大双眼。 京城里姓祝的高官只有一个,便是刚班师回朝的骠骑大将军祝时桉! “看样子道长是已经猜到了。” 她再次将露出数道伤痕的手臂向对方伸出:“那就麻烦道长了。” 张正清的额头上浮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虽说他此次的行动是得到了二皇子的授意,但他心里也十分清楚,若是此番行动出了岔子,二皇子也定然不会出手保全自己。 祝时桉他确实得罪不起。 四皇子的眼神也已经开始变得危险,他必须尽快找出破局的方法。 众目睽睽之下,他从怀中掏出了一盒软膏,硬着头皮道:“这、这点小伤还用不着本道施法相救,这药膏是我亲自调制......” 张正清的这段话还没能说完,就在黎晚音嫌弃的目光中偃旗息鼓。 方景序听到这里也彻底清醒了过来。 竟有人行骗到自己身上来了。 方景序气急之下却并未当即发作,他缓步也走到了圆桌边,拎起茶壶斟了一盏热茶。 “张道长,我命你立即为祝夫人施法诊治。”方景序语气微沉。 张正清开始止不住地颤抖。 他哪里会什么开坛做法。 不过都是针对四皇子设定的阴谋。 这个计策据说是二皇子身边最受宠信的谋士所拟,他们也在这座寺庙里安插了配合他表演的奸细,此事本应万无一失,却不成想他刚上山就遇上了这么个不信鬼神的。 自知此行已彻底暴露,张正清毫不迟疑地拔腿就跑。 只要能趁人不备逃出这个寺庙,外面丛林深邃,他定当可以逃出生天! 黎晚音从容放下举了半晌的手臂。 她早就自对方的心音之中知道了对方想要逃跑的想法,以至她在张正清拔腿的瞬间就立即开了口:“岑雨——” 受四皇子照顾许久,她也应出些力的。 岑雨在黎晚音开口的瞬间就冲了出去。 只是他先前毕竟已跪了近四个时辰,又岂是这一顿饭的工夫就能恢复如初的。 全场瞩目之中,岑雨仿若患上了罗圈腿一般,歪歪扭扭地跑出了个九曲十八弯的蛇形轨迹。 黎晚音:“......” 方景序:“......” 第42章 能治 还未等岑雨操着这诡异的步伐追出门去,守在外面的护卫便已将人按到了地上。 屋外张正清的叫喊声与护卫们的呼喝声乱成一团,与屋内鸦雀无声的诡异氛围形成鲜明的对比。 岑雨扶着门框缓缓蹲了下去,尴尬地把头埋在了臂弯里。 饶是像方景序这般心底悬着一块巨石的都没能忍住笑意。 黎晚音别过脸,将从小到大所有的伤心事都想了个遍,却每每在想到伤心处时又能在眼前浮现出岑雨仿若跳大神一般的步伐。 岑雨回过头,目光幽幽地注视着黎晚音一颤一颤的肩膀:“想笑你们就笑罢。” 黎晚音顿时便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下这阵笑意:“我们怎么会呢?” 岑雨又大着胆子将目光移到了方景序的脸上,眼神里的控诉十分明显。 方景序:“......” 护卫刚好在这时将张正清押至门口,询问方景序该如何处置。 方景序的眼神中透着森森冷意:“审清楚是谁派来的,我也好亲自去回上一份大礼。” “是!” 护卫说完便转身欲走,被黎晚音连忙拦了下来—— “等等!” 护卫顿住脚步。 黎晚音几步走到床边放着的矮桌旁,将岑雨吃完却还没来得及撤下的空碗端起,逐一将剩下的菜汤混入其中,随后又走到圆桌旁,在里面最后添上了半盏茶水。 一碗深褐色泛着不可名状味道的液体便新鲜出炉了。 她将碗交到了护卫手里,狡黠一笑:“麻烦小哥将这碗......” 黎晚音也不知该如何形容这碗里的东西,索性也就跳过了这部分话题:“将它灌进那假方士的嘴里。” 护卫的视线看向圆桌旁的方景序。 方景序只当她是因张正清的态度心生恼意,想要借机进行一场无伤大雅的恶作剧,便也不甚在意地点了点头。 护卫领命离开。 黎晚音也松了一口气。 那里面加了她用最后的积分换来的【吐真剂】,其余的不过都是用以遮掩【吐真剂】的道具。 许是方景意怕知道的人越多,越容易将自己暴露于人前,此次的行动都是他亲自安排的,从张正清的心音来看,他知道的消息必然不少,若能让他全都如实吐露,那方景序日后定能成为己方的助力。 是以方才她连【一小撮电流】都没敢兑换。 闲杂人等都已退场,方景序也终于有机会问出已憋在心中许久的问题。 他先是双手抱拳郑重地对着黎晚音行了一礼,随后才开口问道:“祝夫人方才所说的痨病可医,可是当真?” 黎晚音忙回了一礼。 “臣妇斗胆一问,”黎晚音正色道,“荣妃娘娘此刻可是正在这座寺庙之中?” 这是她在得知对方患有痨病之后就有的猜测,也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为何一位皇子要常年在寺庙之中吃斋礼佛。 方景序点点头,道:“正是,此病传染性极强,母妃恐在宫中将病灶传给更多人,方才搬至这座远离人烟的寺庙,独自生活在一个偏僻的小院之中。” 说到这里,方景序声音都有些许哽咽。 他已经数月都未曾见过母妃了。 之前因照顾母妃而染上痨病的人都被他专门安排在了偏远的地方,她们的状态都不是很好。 母妃又拒绝接触外面的人,他甚至都不知道母妃如今的状况如何。 这几个月中他已尝试过各种方法,但都收效甚微,心急如焚之下,他这才轻信了方士的鬼话。 他也只是想给自己找一个寄托。 他就快要坚持不下去了。 黎晚音知道对方定已承受了巨大的压力,言辞间便没有做何敷衍。 “殿下,这痨病常午夜盗汗,染病者也身体虚弱异于常人,山顶要比山脚的风凉上许多,并不利于病人休养。” “当务之急,是殿下需在城中置上一处小院,此病的传染性没有那般强,荣妃娘娘不必过于忧虑。” 方景序不自觉做了个吞咽的动作,开口时声音里还有些许颤抖:“那......” 【我遍寻名医都不得治的病症,她当真能治?】 【就算她做不到,我也没什么可失去的。】 【再试一次罢......】 知道他问的是什么,黎晚音没有任何犹豫地重重点头,斩钉截铁道:“能治。” “只是这个过程可能要稍长一些,还请殿下多给臣妇些时间。” 功德商城里有按病症分类的药品图样,其页面就和现代的外卖软件差不太多,其种类十分齐全,连现代无法治愈的疾病也有对应的药物。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病症越难治愈,所需的功德点数也就越多。 她方才换过【吐真剂】之后,功德点数的统计页面上就只剩下了一个大大的“0”。 好在她不缺钱,再慢慢积累总会有的。 方景序自听到黎晚音的回答后起,耳边就有阵阵轰鸣炸响,眼前也有漫天金星闪过。 努力了这么久,看过了这么多人对着他为难地摇头,他终于等到了一个人,就那样站在他的面前,毫不迟疑地告诉他“能治”。 他不是没有怀疑,只是绝望之中的人,见到任何一棵稻草都舍不得放弃。 神情恍惚地在原地站了半晌后,方景序才堪堪压下了周身的颤抖。 他双手抱拳置于头顶,俯身对着黎晚音长揖一礼:“多谢.....多谢祝夫人。” 方景序走得雷厉风行。 道过谢后,他也不待黎晚音做何反应,便步履匆匆地跨门而出,边走边吩咐随行管事下山的事宜。 岑雨扒在门框上,目送方景序渐行渐远,直到几人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他这才七扭八歪地回到圆桌旁坐了下来。 他定定地注视着黎晚音的手腕,眼眶仍是红红的:“夫人,您的手......” 【都怪我呜呜呜。】 这道心音一响,黎晚音便瞬间想起了被他哭嚎声支配的恐惧,她刚想开口安慰说这些都只是小事,眼神就不经意扫过了被她放到枕边的药碗上。 黎晚音:“......” “好疼。” 岑雨瘪了瘪嘴,眼眶里当即就涌起湿意:“夫人,都——” “你先等一下,”黎晚音眼疾手快地打断道,“看到那边的药碗了吗?” 她露出个恶魔般蛊惑的笑:“你帮我喝了,我就不疼了。” 岑雨:“......” 【那、那要不......您再疼一会儿。】 第43章 私房钱 功德商城里有治疗伤风感冒的特效药,既好吞咽见效又快,每一点都要比这闻起来便奇苦无比的汤药好上许多。 但她没有办法将此事解释给旁人听。 岑雨坚决不从,黎晚音便一会儿喊疼一会儿装作头晕,将岑雨架在烤火架上来回翻滚。 解救岑雨的,是在黎晚音耳边响起的一声略带无奈的叹息。 祝时桉不知已在门口偷听了多久,没发出半点声响不说,竟还能专注到连心音都未传出分毫。 除了这一声叹息。 两人的吵闹声顿歇,祝时桉便也在一声轻咳后,从门后走了进来。 岑雨连忙逃命般退了出去。 临出门时,他还冲祝时桉投去了感激的一瞥。 祝时桉身上还穿着昨日的那身常服,两天一夜都没合过眼的下眼睑处有微微的青紫,发丝却是一丝不苟地盘到了头顶。 他入门后径直走向了床边,手臂轻抖将长袖挂在小臂上,微微俯身将那碗已经放凉了的汤药端了起来。 祝时桉将药碗递给方景序安排在屋内的丫鬟,温声道:“劳烦,将这碗汤药再热一下。” 丫鬟从祝时桉手中接过药碗,忙低着头走了出去。 屋内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黎晚音突然感觉有些尴尬。 她还记得她昏迷之前的情形。 当时她心惊胆战地逃了整晚,情绪紧绷到了极点,被祝时桉那么一吼,委屈的情绪就顷刻间猛然涌了上来。 她记得她好像还瞪了祝时桉一眼。 可她为什么会觉得委屈呢? 她此次虽是为了救祝家于水火才身陷危险之中,可他祝家满门忠义,做错的又不是他们。 何况在近几日的接触以来,她早就在祝时桉的心音之中了解到了,她对他而言更多的是责任,是组建了家庭后的亲情,是知道她为祝家诸多谋算后的感念,却远远不到爱情。 她对他也是一样。 他是她同舟共济的战友,也是她遇事时的依仗。 仅凭着这样的关系,祝时桉连穿了整日的常服都没来得及换下,就从皇宫一路直奔环云山而来,苦苦搜山一整晚,最后还成功从丁六的手中救下了自己。 他已经做得足够多了。 她到底还在委屈什么呢? 是因为她自认做了对祝家有益的事,所以就挟恩望报了吗? 她不想变成那样的自己。 祝时桉走到圆桌旁坐下,又是一声轻咳打断了黎晚音的思绪。 “大理寺卿今日上奏说,”祝时桉借用公事打破了两人间的沉默,“姜随珠声称要见过你我二人才肯开口。” 黎晚音果然瞬间就被他牵走了注意力。 她有些意外:“她这一整日竟是什么都没说吗?” 大理寺的手段她虽未亲眼见识过,可几乎在所有的古装剧里,大理寺这个词就代表着酷刑本身。 她没想到姜随珠竟然这般能忍。 祝时桉颔首道:“你们昨日在棺材铺里抓到的人倒是交代了不少,陛下还说事后要记你一功。” 黎晚音对这几人的事情并不感兴趣:“那我们什么时候动身?” “今晚或明早,”祝时桉垂眸看向她苍白的面色,又改口道,“不急,等你病好。” 【所以药必须喝。】 黎晚音的五官瞬间便拧到了一起。 那汤药黑漆漆的,还未进口就感觉鼻腔里有丝丝苦味,她本想用四皇子才学了几个月医术为由拒绝喝药,却在开口前将此事硬生生咽了回去。 此事不妥。 就算四皇子再无心朝政,他的身份也仍万分尊贵。 祝时桉看得好笑。 【孩子气。】 “......” 黎晚音决定不与他计较。 她记得昨日二皇子在心音中说,他手中有大理寺少卿的把柄,若她在此处耽搁的时间过久,姜随珠怕是会被有心人灭口。 “那我们等下就动身吧。” 祝时桉给黎晚音斟了盏茶,放在桌上慢慢推至她的手边:“等四皇子再为你把次脉。” 黎晚音这才想起自己似乎还未与祝时桉说方才发生的事。 “四皇子今日应该是没空闲理会我们了。” 见祝时桉面露不解,她便将那老道的事细细说与了他听,顺带还提了一下自己过阵子要去为荣妃娘娘诊治的事。 祝时桉没想到他仅仅离开了一个上午这里就发生了这样精彩的事,更没想到最令他震惊的还在后面。 他脸上的惊讶有如实质:“娘子当真可以医治此症?” 功德商城里的东西不会作假,但黎晚音还是保守地没有说死:“可以一试。” 祝时桉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黎少师素有博识之名,若家中古籍刚好有关于此症的记载,到也说得过去。 他并未怀疑黎晚音为何敢放言能治此重症。 几个皇子之中,他最佩服的就是素有仁德之名的太子,但若要说与他关系最好的,那还要数四皇子方景序。 两人自小就玩在一起,他也全程见证了荣妃娘娘在染病之后,四皇子的性情变化。 若晚音真能治疗此症,他也少不得要替友人答谢一番。 思及答谢,他便又想到了被他一直藏在袖中暗袋里的糟心物件。 他私心不想将那样的礼物送与黎晚音,但秦平以过来人的口吻信誓旦旦地说,若是不赶在娘子生气的当日立马哄好,怕是对方会觉得自己不重视她。 祝时桉叹口气,出声唤道:“晚音。” 黎晚音抬头后,他却半晌都没能再张开口。 【秦平说买赔礼的事他有经验,可他买来的东西着实有些送不出手。】 黎晚音一怔。 她这才察觉祝时桉身上这隐约的违和感到底从何而来。 祝时桉的脸上还像平日里那般没有多余的表情,但他的嘴角却抿成了一条直线,眼神也一直盯着脚下的那块空地。 他的左手藏在宽大的袖口中,却能通过覆在其上的布料看出他正紧紧攥着拳。 是因为手中正攥着给她的礼物吗? 见黎晚音紧紧盯着自己的手看,他便也直接将手从衣袖里伸了出来。 他将手掌摊开放至黎晚音的面前,布满硬茧的手上正静静躺着一对纯金的耳坠。 “今日时间紧,就让秦平代为去琳琅坊买了一对耳坠,”祝时桉语气微微一顿,似是有些懊恼,“只是没想到他办事这般不牢靠,选的这对......” 祝时桉这段话没能说完,心音却帮他自动补了个齐全。 【太丑。】 黎晚音垂眸静静盯着那对耳坠。 耳坠是用纯金刻成的两片叶子,师傅的手艺还算不错,叶子栩栩如生,就是有些像上了年纪的人才会佩戴的款式。 难得见到祝时桉脸上有这般窘迫的神情,她不知为何竟看得有些开心。 黎晚音伸手将耳坠从祝时桉的手中拿了起来。 祝时桉见状松了口气。 【还挺好哄。】 “这对耳坠看起来应是要不少银两。”微妙的氛围中,黎晚音突然开口道。 祝时桉垂眸看向黎晚音,微微扯唇露出个笑来:“还好。” “那......” “将军明明已将私库的钥匙交与晚音,”黎晚音也回以狡黠的笑,“将军这是......” “藏私房钱了吗?” 祝时桉一愣,随即挑起了半边眉梢。 他还未曾见过黎晚音这般与他笑着打趣的样子。 像是整个人都鲜活了起来。 第44章 回城 一行人准备告辞时,四皇子果然未能到场。 留守的人中寺里职位最高的周远闻讯赶来时,也有点诧异于这两方人马竟然都是如此雷厉风行的行动派。 “四皇子已经带着管事的下山收拾别院去了,”他抬头瞄了一眼祝时桉的脸色,斟酌着说辞道,“殿下本以为二位会留到明天早上,临走前还吩咐卑职......” 【给您二位换张大床。】 周远的这句话虽然未能说完,但他的眼神也将他的意思表达了个明明白白。 黎晚音低头看地,祝时桉则是垂眸看了他一眼。 “殿下去布置的,可是常宁街的那处院子?” 周远再次低头答道:“正是,殿下说那处院子离将军府最近,也方便祝夫人进行诊治。” “好。”祝时桉颔首道。 他们下山时虽走的是铺上了青石砖的官路,但山路崎岖仍是不宜骑行,黎晚音三步一喘地跟着他们走到山脚时,天色都已微微有些昏沉了。 祝时桉赶往这里时是骑着他的奔霄一路飞奔而来,回程时却是贴心地准备好了平稳的马车。 一行人甫一出现在山脚,鹿栀便带着遥星几人哭着从车后冲了出来。 “少夫人——” 女子的嗓音天生就要比男子的尖锐许多,被岑雨荼毒了一整个晌午的黎晚音当即便感到熟悉的头疼感又重新席卷而来。 但看几人明显是已经哭过几场的样子,她仍是没忍心出声制止。 “呜呜呜少夫人,您就快要吓死我们了......” “呜呜呜呜呜您出门怎么不带上我们几个,”鹿栀猛掉眼泪的间隙还抬头瞪了岑雨一眼,“要是带上我们......” 岑雨委委屈屈地垂下了头,鹿栀也有点说不下去了。 当时的险象环生她们已经缠着将士们讲了一遍又一遍,她们也不得不承认,若是那时她们几个也在现场,那几人逃脱的几率将会更少。 少夫人重情重义,定然不会将她们扔下自己逃跑。 几人的抱怨到最后就只剩下了—— “怎么就那般倒霉呢......” 黎晚音先前也曾抱怨过这个问题,但她随后又想到了在城门口处为护她安全而命丧丁六之手的几个官兵,也就觉得自己其实是没资格发这个牢骚的。 起码她还全须全尾地活着。 祝时桉与她一起钻进了马车,队伍一路平缓地驶到了她来时的城门口。 守门的官兵已经换了一批,经过昨日的事件之后,这里的守备力度明显要变高了许多。 秦平纵马上前,对着迎上来的官兵道:“这位大人,马车里的是骠骑大将军与其夫人,还望大人行个方便。” 来人接过他递上前的令牌仔细查看,确认无误后又将令牌递回,仍是语带歉意地对秦平抱拳道:“咱们这昨日发生的状况想必大人也都知道,上头要求我们务必确保进出行人的身份,下官还须确认一下,车内是否真的是祝将军与祝夫人。” 秦平闻言有些为难。 他自然知道此处昨日都发生了什么。 昨日出事的四名官兵还是为了救将军夫人才牺牲的,他们于情于理都应全力配合这里的行动,但将军夫人下山时的脸色所有人都看到了,她那时身上的虚汗都快将她整个人浸湿,那明显是大病未愈的症状。 将军为了照顾夫人,还特意命人在车内装了几个火盆,就是想让夫人好受一些,若这个时候掀开车帘,窜进的凉风少不得要让他们这一路的努力都白费了去。 秦平刚想开口再商议两句,就听身后的马车上传来了淅淅索索的声响。 祝时桉率先掀开了帘子,轻巧地从车上跳下,随后才回身抬手,将其后的黎晚音小心搀了下来。 二人慢悠悠地朝城门口走来,官兵们还未等行礼便被黎晚音开口制止了。 官兵们抬头偷看祝时桉的脸色,见他脸上并无异样才放心地站直了身体。 此处地上的血迹已经全被清理干净,但黎晚音还是在走到这里的瞬间便立即回想起了当时的情景,整个人都不由得下意识一抖。 祝时桉见状,又朝着她的方向靠近了些。 “昨日那几位......”黎晚音有些不知该如何开口。 好在有官兵立刻就理解了她的未竟之意,当下便开口答道:“都拉去京兆尹府的停尸房去准备查验尸体去了......” 想了想,他又补充道:“他们的亲人这会应该也都在那附近。” 黎晚音低头又等了片刻,果然等来了这群人的心音。 【昨日牺牲的那几个兄弟都是家中独子,他们亲眷的样子看起来委实可怜。】 【那些人年岁都不小了,也没什么可赖以生存的活计,只怕以后的日子是不会好过了。】 【若是祝夫人能念在这几人的帮扶出手相助,他们泉下有知便也能安心了。】 她不由又怨恨方景意起来。 若是他不因着自己的私欲与大晟二皇子合谋,丁六这群人就不会潜伏至此。 接着她又有些埋怨自己。 要是当时能再考虑周全一些就好了。 黎晚音收回思绪,对着几人道了声谢。 她用略带恳求的眼光望向祝时桉,还未开口就见祝时桉对着秦平吩咐道:“先去京兆尹府。” “是!”秦平应道。 新来收城门的几人脸上都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恭敬地目送他们进了城。 祝时桉给黎晚音在椅子上铺上了厚厚的一层被褥,就像当时他摔伤时黎晚音给他铺的那样。 此处离京兆尹府还有些距离,她闭着眼躺在上面,胡思乱想了一路。 马车缓缓停在京兆尹府门前。 落日余晖下的京兆尹府像是披上了一层暖黄色的薄纱,京兆尹江知远一路领着他们走到停尸房门前时,这层暖黄又像是染上了悲凉的含义。 昨日牺牲的四人正身披白布躺在房内的长桌上,这四人的亲眷就零散地坐在门外的空地上。 几个头发花白的老人眼神空洞地倚在墙角,角落里甚至还有身着粗布衫的女子抱着襁褓中的婴儿。 他们像是已经哭干了眼泪,也对未来失去了希望。 黎晚音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第45章 京兆尹府 直击大脑深处的呜咽声片刻不停,声效不知要比恐怖片惊悚几倍,这场景却只让黎晚音感到难过。 她忙掏出之前从祝时桉身上搜刮出来的俸禄,均等地分成了四份,交给秦平帮忙分发。 祝时桉每月的月俸足足有三百两,他也是今日才拿到手,除去托秦平购买那对丑耳坠的花销,钱袋子里足足剩了有二百八十余两,平均分给四户人家,对他们来说也算是一笔巨款。 瘫坐在地的人群悉数抬起了头。 “我是被四位将士救下的黎晚音,”黎晚音适时开口道,“我知道银钱并不能抵消你们心中的伤痛,但仍是想略表一些心意。” 众人死气沉沉的脸上终于有了些许松动。 却不是秦平想象般的感恩戴德。 坐在停尸房门前的老者最先从原地起身,神色狰狞地向黎晚音直冲而来,他的身子骨明显已经极其不适,却还是硬撑着边跑边喊—— “就是你这个丧门星害得我家的娃儿没了命!算命的说他本来可以活到古稀的,都怪你!!” 他抄起刚拿到手的银两就想往黎晚音的身上砸去,被祝时桉动作迅速地转身挡在了身前。 银两砸在血肉上的闷响隔着祝时桉捂上她双耳的大手传入脑中,黎晚音抬起头,看到祝时桉用口型对她说了一句“闭眼”。 黎晚音应声闭眼,可读心技能还在开启的状态之中,这群人的心音仍是传了进来。 【都怪我当时非要吴超调到城北把守,不然他今日定可以好好活着......】 【呜呜呜以后我们娘俩可怎么活啊......】 【晏觉苦学数年就为了让夫君以他为荣,可他却再也看不到了......】 黎晚音倏地睁开双眼。 她双手撑在祝时桉的胳膊上踮起脚尖,视线穿过正与这群人拉扯的秦平等人,直直落到了几人身后站着的一对母子身上。 女子虽身上只穿着一套灰色的粗布衫,不施粉黛的脸上还能看出平日的娴静温婉,可以想到若不是昨日这场意外,一家人的生活定然会十分和美。 她的视线又顺着女子的手臂落在对方身前的少年身上。 少年约有十岁左右的光景,生得有些瘦小,眼神中虽有悲恸却未曾与闹事的人一起上前,与黎晚音对上视线时,还对着她微微鞠了一躬。 这便是原着中所说的会在数年之后崛起的少年将军了吗? 可他此时明明一副柔弱书生的模样,实在让黎晚音很难与书中那在战场上英勇厮杀的小小将军联系到一起。 闹事的人都是些上了年纪的花甲老人,体力与这些将士自不可同日而语,将士们耗费半晌小心拉扯,也不过是为了感念这群将士对黎晚音的搭救。 这些人很快就被分散开来,各自又重寻了一个角落,声音悲戚地不住呜咽。 黎晚音拉上祝时桉走到那对母子的面前。 女子连忙带着少年俯身行礼。 黎晚音没能拦住,便也跟着回了一礼。 似是知道黎晚音心中所想,女子也不等黎晚音开口便率先说道:“夫人不必过于自责,我夫君既然选择了此路,便应忠于他的职责。” 女子的声音不大,却成功让周围的哭声都顿了一瞬。 周围很快便响起了数道咒骂声。 “你们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儿昨日出门前还好好的,为了救这么个妇人就丢了性命,她不该自责吗?” “若不是这个女子把凶手往城门边引,我儿又怎会碰上这样的危险!” “一连四人命丧城门口,我就不信你心里没有怨恨!” 祝时桉眉头紧皱,他虽顾忌着黎晚音会自责不愿与这些人计较,却更不想她听到这样的恶言恶语。 跟着两人到此的将士们表情也都不是很好。 京兆尹见此处的情形即将失控,忙回身就欲令官差将这群人拉走,却不料方才还一脸柔弱的女子当即便冷下了脸色。 “我夫君身为城门守卫,职责就是守护城中百姓安全,若是遇到歹徒却不敢上前杀敌,那他便也不配留在那样紧要的岗位上!” 女子的慷慨陈词掷地有声:“这位夫人身为女子都能与歹徒英勇周旋,没道理我们家的儿郎就要做个缩头乌龟。” 最早上前推搡的老叟闻言朝地上“呸”了一声:“你别跟我扯这些没用的,我儿吴超救了这妇人是事实,别想说两句冠冕堂皇的话就想把我们打发了。” 见这群人行事如此蛮横,黎晚音与祝时桉也冷下了脸。 “那你们又要如何?” 那人将秦平方才分给他们的钱袋上下颠了两下,面露阴狠之色:“我要这些银两的十倍。” 人群里响起应和之声。 黎晚音眼神定定地注视着闹事的老者,不明白为何方才还沉浸在丧子悲恸里的人怎么会转瞬之间就露出如此贪婪的神色,好像如他所言般给他银钱之后,他就能不再计较自己亲人的死亡一般。 “秦平。”黎晚音突然开口。 “在!” “劳烦你,把闹事这几人手中的钱袋再收回来。” “是!” 闹事的几人登时便变了脸色:“你这贱人要做什么?” “兵部应是已经为你们几家拨了抚恤的银两,”黎晚音冷声道,“既然你们看不上这点小钱,就当我们没来过吧。” 几人不是这些将士的对手,不过片刻就被抢走了钱袋。 老叟不可置信地看着空空如也的双手,当场便要睚眦欲裂地冲上前来:“我跟你——” 江知远在旁心急如焚地转了半天,此刻见这群人竟胆大地想要攻击将军夫人,再也顾不得对方来此前不想暴露身份的嘱咐,当场便高喊出声:“祝将军手下留情——” 黎晚音面前不过两米远的空地上,几人维持着要冲上前来殴打他们的动作僵在了原地,脸上惧是惊恐的表情。 【祝将军??】 【是前阵子才回京的那个祝将军??】 江知远长松了一口气,快步走到了几名老者的身前,提袍便跪在了地上:“下官斗胆,还请将军勿与这些人计较......” 江知远越说声音越低,似是也觉得这样的请求有些难以启齿。 祝时桉闻言并没有立即回答,而是转身看向了黎晚音,眉梢微微一挑,似在询问她的意见。 黎晚音眼神冷冷地扫过跪成一片的几人,随后转向那对母子,温和道:“夫人家中可有足以生存的活计?” 女子被问中了心事,神情有些许落寞。 【若是接些女红的活计,应该是够平日里的开销,只是觉儿的私塾怕是再去不成了.....】 她心里虽是如此作想,面上却是柔声回道:“有的。” 黎晚音将秦平收回的几个钱袋一股脑都交到了女子手中,还随手解下了自己系在腰间的玉饰:“将军府的位置应该很好打听,日后银两不够的时候尽管来找我。” 顿了顿,她又补充道:“千万别耽误了孩子的前程。” 女子一愣,想推诿却不得不承认黎晚音说的没错。 她确实需要这笔钱。 宴觉的学习能力那样强,私塾的教习先生几次都说他将来定能考取功名,若是让他因为钱财而错失了大好的前程...... 她自己都会埋怨自己的。 可这钱,她不该要。 黎晚音将女子的全部想法都听了个真切,刚想开口再做一番劝说,就见宴觉一把将女子手中的钱袋抢过,接着又塞回了自己手中。 “这钱我们不能收,”说完,他动作利落地冲两人磕了个头,“但晏觉有一事想请求夫人。” 他的眼神中满是坚毅:“我想进祝将军的军营当个小兵!” 第46章 大理寺 马车缓缓向大理寺的方向前行。 黎晚音坐在铺着数层被褥的长椅上,手中捏着两个刚出炉的肉馅包子,正满脸痛苦地吞咽。 她实在是有些吃不进去。 昨夜在山上折腾出来的风寒还没好,今日就又在京兆尹府经历了那样一遭,她的头都快痛得炸开了。 她本想直接就去大理寺见姜随珠,祝时桉却坚持用过晚餐再去,两人僵持了半晌,最终各退一步,由岑雨在街边买了两个热包子让她先垫上一口。 她在热腾腾的包子上咬了一口,只咬下了小小的一块包子皮,连里面的肉馅都没能露出来。 祝时桉好听的声音响起:“瞪我?” 黎晚音不想理他,索性连读心技能也一并关了。 他往黎晚音的方向挪动几许,声音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这包子是岑雨为了答谢你帮他收了个小跟班买的,可与我无关。” 黎晚音长长叹了一口气。 她之前也未想到,同意晏觉加入祝时桉的军营之后,最开心的人竟然会是岑雨。 不过细想一下也不是不能理解。 岑雨作为营中年纪最小的那个,常常被以年纪小为由让他在军营里留守。 方才带着晏觉从京兆尹府出来与等在门外的人汇合时,黎晚音甚至还听到岑雨在心里念叨着,说要带上晏觉两人一起孤立他们所有人。 这包子也算是岑雨的一番心意,于情于理她都得吃下去。 黎晚音将手中那个没拆开的油纸包住的包子递给祝时桉:“将军一路辛苦了,也吃一个垫垫吧。” 祝时桉轻笑一声,也未拆穿她,将包子接过,几下便吃完了。 黎晚音手中的包子只比之前多了两个口子。 祝时桉略感无奈地叹了口气。 大理寺离京兆尹府不远,再这样让她磨下去,恐怕她等下又要借故不吃了。 “我派去大晟的探子传了些消息回来,”祝时桉忽然道,“关于姜随珠的。” 祝时桉的话就停在了这里,没过一会儿果然瞧见黎晚音眼神好奇地直直盯着他。 “等你吃完了同你说。” 黎晚音:“......” 她从长椅的隔层里摸出了自己先前放在车中的果饮,咬一口包子就喝上一口,就着吞咽果饮的工夫就把包子顺了进去。 按理说这样的吃法对身体必然有些损害,但黎晚音每次咬下的包子都很小一块,不大的一个包子硬是被她分成了数十口,若是不让她这样吃,怕是她真的会吃不下去。 稍后去大理寺少不得要消耗许多体力,祝时桉便也就没多说什么。 他开始跟黎晚音讲探子查到的消息。 “姜随珠的家在与大渊接壤的边陲小城里。”祝时桉停顿了片刻,琢磨着该告诉黎晚音多少情报。 “她家里应该是大皇子的忠实拥护者,不知为何于半年前惨遭灭门,”祝时桉回忆着探子呈上来的消息,“那时正好是我们与大晟开战之后的没几天,为此大晟还停战了一天。” “关于她家的消息被捂得很严,探子也只探得了零星的一点消息。” “其中有一点最值得怀疑,”祝时桉面色微凝,“派她来大渊做奸细的,是大渊的二皇子,池心舟。” 黎晚音食指轻轻摩挲了两下装果饮的水袋。 她对这件事到是不怎么意外。 作为全书最早出现的奸细,作者虽对姜随珠的描写甚少,黎晚音却也记得十分真切。 她姜家满门是被二皇子派人屠杀的,随后又被二皇子随手赖在了祝时桉身上。 一方面铲除了大渊太子的忠实支持者,一方面又能派她来大渊做他的钉子。 可谓是一举两得。 但黎晚音也没想到祝时桉会把这件事告诉她。 “那她为何要坚称见过咱们二人之后才肯招供?”此时的她理应不知道其中的关窍,她便也只能明知故问。 祝时桉对此事也十分费解,却还是说了他的猜测:“我猜,她应是好奇咱们是如何发现的她的计划,想要当面问个清楚。” 但其实这个理由也仍有些说不通。 大理寺中的酷刑出了名的严苛,哪有人会苦熬着,只为了问个明白心中的疑惑。 好在,他们就快要知道答案了。 马车缓缓在大理寺门前停下。 大理寺卿杜行书早已等在了门前,见祝时桉搀着黎晚音跳下马车,忙带着身后的人上前迎接。 “祝将军,您可来了。”杜行书人还未走到,声音便先传了过来。 两人回过头,均是被杜行书的形象搅得一愣。 杜行书此时身上穿的也还是昨日赴宴时的那身常服,不过才一日的光景,他的唇边就起了一个硕大的疙瘩,胡茬也冒出了许多,整个人看上去状态都不是太好。 两人眼神中的含义过于明显,杜行书苦笑了一声,也不准备硬撑着颜面:“陛下给的时限只有三日,这一日已经过去了,姜随珠还是什么都不肯说......” 他伸手向着大门的方向做了个“请”的动作。 “时间紧迫,咱们边走边说。” 祝时桉理解地搀着黎晚音跟上了杜行书的脚步。 “昨日祝夫人在城北抓到的那批人简直是帮了大忙了,”杜行书边走边回头冲黎晚音笑了一下,“据丁六说,他昨日冒险回去就是为了通知他们转移窝点的。” “若是真被他们逃了,我三日后就可以告老还乡了。”杜行书露出个苦笑。 黎晚音好奇道:“那个范大人也没招吗?” 杜行书沉默片刻。 这事本不应对外人说,可祝家毕竟是此案中最大的苦主,他也就适当地透露了一点:“招是招了......” 两人看杜行书的表情就知道,此事定不简单。 果然,杜行书紧接着便道:“只是他昨日还攀咬钟相大人,今日就......” “今日就说是受黎少师指使的,”杜行书啐了一声,“这不是扯呢吗。” “......” 昨日范元鹏已经被吓成了那个样子,没想到进了大理寺后却能硬生生抗住酷刑。 可见他在二皇子手中确有不小的把柄。 正说着,几人就走到了关押姜随珠的地方。 “到了。”杜行书边说边拉开了铁门。 地牢里的光线极其阴暗,只在审问的刑具旁点着几根蜡烛,如若不是此时已是黑夜,他们少不得还要适应一阵才能看清。 杜行书率先走入,黎晚音与祝时桉紧随其后。 及至铁门被“嘭”的一下关上,黎晚音才看清了这座地牢的真容。 入目是一张摆满了刑具的四方木桌,上面还有几碟吃剩的小菜,负责把守的狱丞正分列大门左右。 里面是漆黑且幽长的一条小路,路的两侧应该就是隔成一个个单独区域的牢房,小路深处还时不时会传出两声哭嚎。 许是为了方便两人进来后便直接进入正题,他们已提前将姜随珠提了出来,此刻正悬在自房梁上垂下来的铁镣上。 杜行书粗声粗气地冷哼一声:“姜随珠,不是要见祝将军和祝夫人吗?他们来了。” 身上满是血迹的姜随珠缓缓抬头,露出了同样血迹斑斑的脸。 第47章 姜家 祝时桉先将黎晚音扶至了桌边的木椅上坐了下来,随后就径直走到姜随珠面前,冷声问道:“你有何话要说。” 此处的空气不是很好,他想快点带黎晚音出去。 姜随珠仇视的目光在祝时桉脸上扫视了半晌,又掠过在正中站着的杜行书几人,最后稳稳落在了黎晚音的身上。 经过这一日里不间断的酷刑,她的嗓音已经干枯暗哑,开口前还剧烈地咳上了好长一阵。 “你是怎么发现的?”她问黎晚音。 祝时桉回京的这几日异常繁忙,仅有的那点空闲时间也全都用到了陪黎晚音雕刻玉石之上,她又十分确定逐夏院中没有被安插暗卫,那便只能是黎晚音发现的端倪。 可她却不知道是在何处露出的破绽。 “我自认并未露出任何破绽。”她补充道。 黎晚音抬眸看她。 姜随珠原是很好看的。 鹅蛋脸,柳叶眉,皮肤也因其年轻而异常细腻,温婉与英气这两种全然相反的特质在她身上却糅合得分外融洽。 像是个气质独特的江南美人。 只是这张脸上现在却挂上了两道十分明显的鞭痕,连黎晚音看了都倒吸一口凉气。 其后便也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剧咳。 这里的空气实在浑浊,烛光明亮的地带还能看到大量尘雾在半空中漂浮。 黎晚音自进来后就一直在小心地控制呼吸,没成想还是因为姜随珠破了防。 祝时桉只好折回到桌旁,动作轻柔地帮她顺气。 等黎晚音止住了喉间的这阵痒意,她的脸都已经憋得通红。 一立一坐的两人像是两个已入了膏肓的病友。 “是将军发现的。”她倔强地说。 她的读心技能不能拿出来说,便只能往祝时桉身上推。 祝时桉拍在她背后的手微微一顿,其后又轻柔地继续顺气的动作。 姜随珠轻哼一声,显然没有相信这番说辞。 【不说就算了。】 她最想谈的本就不是这个话题,见黎晚音有意隐瞒,她也就索性揭了过去。 “祝时桉,”姜随珠的嗓音里像淬了毒,“你可还记得你在半年前夜探丰宇城,一夜屠尽城中高门上下百余口的事吗?” 祝时桉闻言一顿,满目诧异地缓缓站直了身体:“你是说城南处的姜家?” 姜随珠将铁镣挣得震天响:“你承认了?” 祝时桉定定注视了姜随珠半晌,眼神里的意味深长让姜随珠一时没能看明白。 【早知她头脑如此简单,我又何苦让晚音担惊受怕这么久。】 黎晚音憋笑憋得脸色又红了几分。 “我军与你大晟交接的地方位于丰宇城的城北。”祝时桉忽道。 姜随珠面露狐疑。 【这狗贼说什么废话。】 两人的内心戏过于丰富,黎晚音忽然觉得手中似乎缺了几粒瓜子。 “战时满城的警备都较寻常要高上许多,你是觉得我夜探丰宇城,不去刺杀敌军主将,反而要横跨整个边城,去屠杀对战事毫无影响的姜家?” “你还想抵赖,”姜随珠讥笑一声,眼眶盈泪“我回家敛尸时还在地上发现了有你族徽的玉佩,不是你......” “玉佩......”祝时桉嗤笑一声。 “玉有多好雕想必你也见识过了,”祝时桉面上全是嘲讽,“况且得是多自负的人,跑到别人的地盘屠人满门,还要带上那种附庸风雅的配饰。” “你姜家满门为何人所屠我确实不知,不过你也该想想,是谁在此事过后,以此为由来说服你替他办事。” 祝时桉这话的指向性过于明显,但确是十分有理。 姜随珠面上愤恨的表情瞬间褪去,悉数变为了惊疑。 【二皇子......吗?】 祝时桉一直都有在观察她脸上细微的表情,如今见到此景,心中便也有了定论。 “看来你已经有怀疑的人选了。”祝时桉幽幽道。 两人之间的交锋以秋风扫落叶之势,不过片刻就将分出胜负,黎晚音垂着头,被眼前突然伸出的一叠瓜子吓了一跳。 “祝夫人可是无聊了?”杜行书带着身边的大理正宋定方脸上堆笑,“吃点瓜子精神一下吧?” 【祝将军特意着人交代他携夫人来时不要动刑,没成想还是将人吓到了。】 黎晚音眼神复杂地低头看向这一碟瓜子。 她低头不是感到无聊。 是你们大理寺少卿的心理活动着实过于丰富,她不得不低头掩饰她几度变化的面部表情。 早在两人走进这座地牢起,孙恒就开始了暗自警惕,可他又实在没什么办法。 杜行书和祝时桉这两人的处事都十分警觉,稍有不慎他就会将自己也暴露在两人的视线中,眼下正是朝中严抓叛党的紧要关头,这时若出声制止,难保不引火上身。 但二皇子又下了死命令,若是真被两人问出点什么信息,他的项上人头也要不保。 进退都是深谷,他不知该怎么跨出第一步。 祝时桉听见身后的动静回头看了一眼黎晚音手中握着的瓜子,眼中流露出清浅的笑意:“倦了?” 黎晚音摇摇头,突然开口道:“我看丁六好像知道很多的样子,此事为什么不问问他?” “他之前都跟你说过什么?”祝时桉没想到她会突然提起丁六,却也顺势问道。 当时丁六只顾着追击黎晚音,自然不会提及与姜随珠有关的事情,但架不住黎晚音是个有外挂的。 “他好像是这群人的头目,”黎晚音双眼直直看向姜随珠,信誓旦旦道,“若是能从他口中问出姜随珠家里的事,我想她定会愿意告诉我们实情。” 祝时桉回头,以眼神询问杜行书的看法。 杜行书蹙起眉,焦躁地来回踱步了几圈,咬咬牙道:“提!” 原本守在牢房的狱丞面色为难:“大人,那丁六一个时辰前才刚刚审完,现在人还在牢房里晕着呢。” 杜行书眼神扫过说话的狱丞,沉声道:“那就弄醒。” 孙恒心念微动,主动接过了这项差事:“是!” 【先将丁六弄死,再想其他的对策。】 “......” “大人,”黎晚音忙从椅子上起身,手指向角落里的木桶,对着孙恒问道,“那桶里的是什么水?” 孙恒不知黎晚音这话是何意,下意识回道:“普通的污水,用来泼醒犯人的。” 黎晚音听后佯装好奇的样子径直走到水桶边上,抬手握住葫芦做成的水瓢装了满满一瓢污水,眼神无辜地看向祝时桉:“丁六将我害得这般惨,我能把这瓢水灌进他的嘴里吗?” 第48章 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地牢之内万籁俱寂。 众人的心音却异常活跃。 【祝夫人当真......人不可貌相......】 【那污水离近了闻都有些呛人,难为祝夫人还能面不改色地端着......】 【她现在就把水瓢端了起来,莫不是想和我一起进去?】 黎晚音后知后觉地感到了一丝羞怯。 风寒导致她的呼吸略有一些不畅,牢房中的光线又暗,她便自然也没发现这水究竟脏到了何种程度。 这样豪迈地整整盛了一瓢污水的举动与原身的形象极其不符,但她也不能就这样一辈子都装成另一种性格。 想到这里,她又抬起头直直看向了祝时桉。 祝时桉没吭声,难得也没在心里默念些什么。 他的视线缓缓落在黎晚音正端着水瓢的手上。 她盛水的时候应该是很小心,没有让手直接触碰到水面,可仍是有水珠顺着葫芦的形状滑到了她的手指上,又顺着手指滴在了地上。 祝时桉抬脚缓步走到了黎晚音的身前,伸手将黎晚音攥在手中的水瓢放回桶里后,又从长袖的暗袋里掏出一块手帕,拾起她的手,一根一根仔细擦拭了起来。 黎晚音声音疑惑:“将军?” 待将被污水洇湿的手指全都擦拭干净,他这才“嗯”了一声:“当然可以。” 杜行书满脸欲言又止。 【就没人想问问我的意见吗?】 黎晚音:“......” 她连忙转过身,表情诚恳地又询问了一遍。 杜行书右手握拳抵在唇边轻咳了一下,故作深沉道:“当然可以。” 只是他的这番表演还没做完,深沉的表情就裂了一个口子。 祝时桉早在黎晚音回头的瞬间便重新拾起了那半个葫芦制成的水瓢,盛好了污水后又用手帕将瓢身上沾到的水都擦了干净,随后也不待众人反应,拉住黎晚音的手腕就往牢房的深处走去。 杜行书“嗨”了两声后也只得无奈跟上。 走廊两边的囚犯见有人进入便开始了新一轮的嚎啕,但黎晚音却觉得这些都没有孙恒咒骂的心音来得响亮。 几人很快便走到了关押丁六的牢房。 丁六正歪歪扭扭地躺在地上,看起来就像是被人拖回来扔在那里后就再没有动过,可他的心音却表明他已经清醒了很久。 狱丞上前将牢房上的锁链打开,一行人顺次走进这间不大的牢房里。 孙恒进门就想走到丁六身前,却被黎晚音拉着祝时桉抢了先。 黎晚音在丁六的头边蹲下,还牵着她手腕的祝时桉便也顺势蹲了下来。 他将端了一路的水瓢放到黎晚音的手上,里面的污水满满一瓢,竟是半滴都没有洒出。 杜行书亲自将丁六的嘴掰开,抬眼示意黎晚音可以开始,黎晚音就着杜行书的动作慢慢倾斜水瓢。 她坏心思地没有一次性倒完。 丁六毕竟是装晕,若是一次灌入全部很容易就会被他猛地一下全咳出来,这水里还有她花大价钱兑换的【吐真剂】,她舍不得就这样浪费了。 果不其然,这口污水灌下去没多久,丁六就再也撑不住猛一翻身,将口中的污水全都咳了出去。 难听的咒骂声也紧随着响了起来。 祝时桉眼神一暗,伸手就将丁六的头按进了土里。 黎晚音唯恐手中的污水被掀翻,连忙向后挪了两步。 杜行书吓得魂都要飞了。 【祖宗保佑,可千万别让祝时桉把人给我弄死了。】 “将军,夫人这水还没灌完呢,”杜行书讪笑道,“您看,咱们先让夫人灌进去开心开心?” 祝时桉闻言回头看了眼黎晚音的表情。 她正一脸心疼地看着被丁六吐到地上的污水,并小心地捧着瓢中剩下的部分。 见他回头,她还抿唇冲他笑了一下。 祝时桉微微放松了力道。 杜行书长松一口气,连忙配合着祝时桉的动作将丁六压制在原地。 祝时桉伸手卸掉了对方的下颚,方便黎晚音的灌水大计。 黎晚音一点一点小心地往里灌,每次填满一口就停下动作,等他不自觉吞咽下去后才又重复之前的动作。 满满一瓢水,竟只浪费了最初的那一口。 杜行书一脸牙疼地伸手帮丁六接上了下颚。 【今天......可以少抽你一顿了......】 少了身上钳制着他的力道之后,丁六翻身就是一通撕心裂肺的干呕。 他已经很久没有吃过东西,想吐都吐不出来什么。 “黎晚音,你最好祈祷以后不要落在我的手里,不然我——” “咚——” 杜行书刚要伸出去的手立马缩了回去,祝时桉却是没有任何停顿,仍是用力按在了丁六的颈椎处。 “咚咚——” “咚——” 黎晚音挥舞着水瓢一连敲了丁六好几下。 轻薄的葫芦敲在人的头上其实并不疼,但这葫芦方才还装着令人作呕的污水,每次敲击都会有残余的水滴从葫芦上甩出,溅到丁六的脸上。 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丁六最后吐出了不少酸水。 孙恒也在心音里吐出了不少脏话。 拉着丁六出牢房前,黎晚音的袖口仿若不经意般在孙恒的面前挥了挥。 孙恒的眼神即刻便变得迷茫了许多。 她耗费了大价钱从商城兑换的道具即时生效。 【失魂散:使用后可令对方在半个时辰内处于神志恍惚的状态,并下意识遵从宿主的命令,目标人物醒来后会忘却失魂状态下发生的一切,吸入即可奏效。所需功德点数:1500。】 丁六最后还是安全地被拖到姜随珠旁边的木架上绑了起来。 他的四肢被直直地抻开,摆成了一个“大”字,头却恹恹地垂在胸前,像是又昏了过去。 黎晚音额角冒出了一层薄汗,也不大有精神地坐回了方才的椅子上,状态看起来也没有比刑具上的丁六好上多少。 没跟去牢房的几人都有些摸不到头脑,跟过去的则一脸菜色地不准备细说。 祝时桉也坐到了长椅上给黎晚音做着支撑,杜行书便自觉地上前审讯。 狱丞极有眼色地上前一把薅住了丁六的头发,微微用力便将他的头抬了起来。 丁六生无可恋的颓丧表情出现在众人眼前。 杜行书:“......” “丁六,”杜行书轻咳一声,“半年前关于姜家的灭门惨案,你手中可有何线索?” 丁六闻言,原本涣散的眼神重新聚焦。 【二皇子早就计划好了一切,这事无论怎么查都是他祝时桉做的。】 他朝着祝时桉的方向用力“呸”了一下,随后狞笑道:“二皇子做的啊,这还用说。” 第49章 梦呓 话音一落,满室皆静。 丁六狞笑的表情僵在了脸上,眼中却全是错愕。 【我想说的是祝时桉,为什么却说出口的却是二皇子??】 他连忙想要补救:“是二皇子——” 丁六一连尝试了数次,“祝时桉”这三个字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他的脖颈处开始冒出层层冷汗,不过片刻,整个人就如刚从水中打捞出来的一般,脸色也难看得不像话。 姜随珠的表情比他还要吓人许多。 她脸上那两道鞭痕还没能完全结疤,表情稍一挣动就又流出了数行鲜血,双眼也瞬间便红得渗人。 成串的泪水不住地从眼角滴落,淌到鞭痕之上,再混着血水一起流向脖间。 她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刚从阴间爬上来的厉鬼。 “丁六!!”姜随珠声音凄厉,“你不是说二皇子会知道这事还是你告诉他的吗?” 丁六浑身一颤,口中又不自觉地吐出实情:“灭口都是我带人去的,成功了自然也是需要我告诉他。” 杜行书没忍住一笑:“你还挺诚实的......” 【多少有点能交差的东西了。】 他在心里微微松了一口气。 姜随珠和丁六旁若无人地对峙起来。 姜随珠情绪几近崩溃,丁六也在越说越多之后逐渐疯癫,两人的状态谁也不比谁好。 眼见这二人的状态都已不适合再被审讯,杜行书只好吩咐狱丞先将两人带回各自的牢房,等情绪稍微稳定些许后再行审问。 杜行书转过身,笑着向祝时桉两人所在长椅的方向快步走去:“祝将军,祝夫人,辛苦你们走这一趟,等明日下官进宫叙职,定向陛下好好描绘一番二位的功劳!” 祝时桉:“不必。” 黎晚音:“谢谢。” “......额。” 两人回到马车上时,黎晚音已经萎靡到直接躺在了长椅上面。 祝时桉已在上车前吩咐过车夫尽量慢些行驶,车里倒也感受不到颠簸。 经过这一下午的折腾,黎晚音本来就快要好得差不多的病情甚至比之前还要严重许多,她整个人都烧得迷迷糊糊的,还要强撑着一直念叨祝时桉。 “将军方才怎么可以说不用呢?”黎晚音闭着眼睛轻哼一声,“那么好的机会,咱们得在陛下面前好好表现呀。” 现下还不知道以后能不能彻底躲过炮灰的命运,此时能多在承泽帝面前积累一些好感,以后就会多一分胜算。 祝时桉不知道她心里的碎碎念,只顺着她说道:“好,为夫记下了。” “但你方才帮我端水时的表现就很好,这个要夸夸你。” 若是那时只有她和大理寺少卿一起去提丁六,她也不敢保证能不能让丁六活着出来。 马车这时似是压过了一粒石子,车身有微微一丝颠簸,祝时桉将手撑在黎晚音的头前,温和应声:“娘子那时也很厉害。” “我当然厉害啦,”黎晚音扯起一遍嘴角,似是得意地笑了一下,“我还帮你收下了宴觉呢,你知道晏觉以后会有多威猛吗?” 马车已经趋于平稳,祝时桉将手收回前在黎晚音额头上触碰了一下,滚烫的温度让他心底一沉,却还是顺着她说道:“有多威猛?”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1 黎晚音说到这里还美滋滋地笑了一下,仿佛那样英勇的人就是她自己。 祝时桉配合地“嚯”了一声。 一行人兜兜转转了一大圈,终于在子夜之前回到了将军府。 祝府的老爷和夫人自马车出现在巷口时就抻长了脖子一脸焦急地观望,及至祝时桉抱着已经熟睡的黎晚音从轿中走出时,才刚探头就见到了两张睁大了双眼的脸。 “睡着啦?”祝母用气声问。 祝时桉低头看了眼怀中的黎晚音。 她这会儿双颊通红,眉头也正不自觉地紧蹙,一时也很难分清是睡了还是病得昏过去了。 祝时桉胡乱点了点头:“你们也回去休息吧,有事明早再说。” 祝母不听,铁了心要一路将人送回逐夏院:“哪还睡得着啊,晚音前脚刚帮家里躲了那么大的灾,后脚就被贼人逼得躲进了深山里,要不是怕老夫人看出什么,我昨晚就跟着你们一起上山了。” 她今早得了人已找到的消息才小憩了那么一会儿,想着等时桉将晚音带回府后好有精神去照顾一二,却不成想这一等就等到了这个时辰。 祝母难得开始抱怨起自己的儿子:“她都已经奔命一晚了,你还要再带着她满城乱跑,有什么公事就不能你自己去办吗?” 祝母的步子本就不快,为了怕晚音被她的动作吵醒还特意放慢了许多,祝时桉本不想告诉他们晚音病重的消息,但若是再这么耗下去又恐耽误了诊治的良机,思索再三,祝时桉还是蓦地加快了脚步。 “晚音还需休息,我们先走了。” 秦平早已派人将大夫请到了祝府,祝时桉带人回到逐夏院时,大夫已在院门口等候多时了。 大夫见人已病成这副模样也是丝毫未敢耽搁,动作利落地诊完脉,还顺带开了一长串的药。 “从脉象看夫人此番并无大碍,只是夫人心中似有郁结,若久不疏通,恐日后一有风吹草动就会如今日一般病如山倒。” 祝时桉作战多年,手中常备有上乘的伤药,大夫便也没多此一举地再说什么,只嘱咐了一番按时喝药,便匆匆走了。 鹿栀捧来一盆温水,上前就想给黎晚音擦拭额头上的虚汗,被祝时桉半路拦住了脚步。 “我来,”祝时桉说,“你们都出去吧。” 几个丫鬟犹豫一番,还是三步一回头地离开了。 屋中就只剩下了祝时桉和黎晚音二人。 祝时桉用帕子沾了水,在她额头上反复擦拭,眼神沉沉地打量着昏睡中的黎晚音。 他知道她的郁结所在。 自发现姜随珠阴谋的那一刻起,他便一次又一次为黎晚音脑中不时冒出来的精妙心思感叹,却忘了这样诡谲的一个阴谋摆在面前,她也是会害怕的。 他前些年一直都在军营中,身边的不是亲人就是同袍,他也便下意识地将她当作了可以并肩作战的伙伴,直到今日他才发现,她也只是一个柔弱又不时有些孩童心性的女子。 她不是以同袍的身份来到他身边的。 祝时桉心中骤然升起一丝愧疚。 帕子有些凉了,祝时桉起身想要到盆中重新浸湿,行至一半却发现黎晚音不知何时竟抓住了他一小块衣角。 他抬起头看向黎晚音紧闭的双眼,略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我去浸下帕子就回来。”他俯身回到床边。 这话刚一说完,黎晚音的眼球便滚动了两下,似梦呓般呢喃出声:“祝时桉......” “嗯?”他又贴近了些许。 “是清白的......” 室内一片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低沉的男声幽幽在房间内响起。 “知道了。” 他心中一片滚烫。 第50章 臣有一计 黎晚音转醒时天才蒙蒙亮。 散更的梆子声密集而响亮,她感觉自己的的脑仁都快要被搅成了一团浆糊。 恢复清明后,昨日昏迷前的记忆便汹涌地席卷而来。 她想起了回府的路上自己对祝时桉的说教,想起了自己拿着葫芦对着丁六的脑袋一通乱拍,想起了...... 想起了自己在山顶娇气地对着祝时桉红了眼眶...... 黎晚音将自己蜷成了一个虾球蒙在被子里。 果然生病使人降智。 真的是太丢人了...... 幸好祝时桉此时已经离开,不然她都不知道要用何种表情去面对他。 正想着,床幔的外侧就伸进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将黎晚音蒙在头上的被子往下扯了扯。 “当心闷到。”祝时桉的声音中带了点不易察觉的笑意。 黎晚音:“......” 祝时桉已经换好了一身官服,临出门前想着回来再探一次黎晚音额头的温度,不成想就看到了眼前的一幕。 他刚想开口叮嘱黎晚音今日就不要再出门了,就见被子里伸出几根纤细的手指,捻起被子的一角往上又拽了拽,再一次盖过了她的头顶。 只是这一次没有盖满,她还记得给自己留些呼吸的空隙。 “我今日叫了徐昭跟着你,”祝时桉顿了顿,轻声道,“也让鹿栀她们给你准备了些甜点,你喝了药就不会感觉口中那么难受了。” 他还记得昨日在寺中劝她喝药时有多艰难,喝完之后她的五官都快要皱到了一起,还要控制着不要让表情太过难看。 黎晚音倏地一下掀开被子坐了起来:“岑雨呢?” 她那么好忽悠的岑雨呢? 她今日还有好多事情要做,徐昭看起来有些一板一眼,她怕她今日不好偷溜出门。 “他昨日跪得腿都有些肿了,我便让他今日休沐一天。”祝时桉意味深长道。 【再让他跟上一天,两人怕是又要不知跑到哪里去疯了。】 黎晚音沉默着又躺了下去。 “将军再不动身,怕是上朝便要迟了吧。”她声音闷闷的。 祝时桉轻笑一声。 听出她语气里的驱赶之意,他也就颔首应道:“好。” “娘子记得按时喝药。” 祝时桉的马车在崇德门外停下时,杜行书也刚好从马车上跃身而下。 杜行书此时的脸色比昨晚见时还要苍白许多,黑眼圈也更重了些,脸上的神情恍惚中又带着一丝悲壮,连祝时桉走到身边都没能发现。 祝时桉压低了声音叫了他一声:“杜大人。” 杜行书被祝时桉的突然出声吓了一跳。 “祝将军,”杜行书拱手,对着祝时桉憔悴道,“昨日多谢二位了。” 祝时桉扫了一眼杜行书的脸色:“杜大人这是后续的审理不顺利?” 杜行书就像是心有委屈的孩子,别人不提还好,一提就止不住地想冒眼泪。 他鬼鬼祟祟地前后打量了几眼,见旁人听不到他们的谈话后,这才一连叹了好几声气。 “将军有所不知,”杜行书向祝时桉的方向又靠近了些许,用手遮挡住唇形,“丁六昨日后半夜......自尽了。” “自尽?” 杜行书沉重点头:“昨日不是想要让他们二人冷静一些再做审理吗,但晚上再去提人时,就发现他已经悬梁自尽了。” 祝时桉眼神一沉。 这个时机有些过于微妙了。 昨日他们二人见到丁六时,他的身上已经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口,明显是已经经过了几轮酷刑,这样都能坚持下来,说明他还有求生的意愿,但他才刚开始说出案件的隐情就在短时间内悬了梁...... 这看起来不像是自尽,到像是被人灭了口。 祝时桉再看向杜行书的表情时,果然发现了他眼神中的闪烁。 看来他也有此怀疑。 今日祝时桉出门晚了些,走到永和殿前时,文武百官已经按各自的阵营三三两两地聚到了一起,见两人出现,一群人便霎时间都噤了声。 见百官看向自己的眼神都有些躲闪,杜行书苦笑一声,含糊着小声对祝时桉说道:“看来他们是已经都得到消息了,祝将军,你也离我远些吧,小心等下引火烧身。” 祝时桉:“不用。” 说完,他还伸手示意杜行书和他一起走到一直对他们无声招手的武官阵营里。 杜行书满面感动:“祝将军......” 祝时桉“嗯”了一声:“昨日离开前你说的事,等下别忘了。” 昨日黎晚音难受成那个样子还不忘念叨着此事,他便也就放在了心上。 祝时桉蓦地又想起黎晚音今早把自己缩进被子里的模样,嘴角牵起一个清浅的笑。 杜行书愣了好半天才想明白祝时桉所说的是何事,啼笑皆非道:“将军放心。” 三声鸣鞭过后,朝臣依次进殿。 几件无关紧要的小事奏报之后,终于有大臣如众人所料般又提起了祝府寿宴上所生之事。 刑部侍郎郑德良率先发难:“臣听闻前日祝将军的夫人又在城北的铺子里发现了一处藏匿大晟奸细的窝点,此窝点不知已占据多久,皇城司已明显失职,还望陛下严办。” 杜行书向后瞥了一眼皇城使陆尘,两人对上视线的瞬间,都看清了对方脸上苦兮兮的表情。 郑德良此番言论虽未提及自己,但杜行书深知他也必定会被绕到其中。 ...... 散朝后,杜行书是被一群人抬着运进御书房的。 祝时桉冷脸走在前面,任杜行书怎么喊也不吭声。 “祝将军,”杜行书被打了二十个板子,稍一用力都疼得直抽气,“不是我不说啊祝将军,当时那个情况下官也没法说呀。” “你等着,等下进了御书房,下官一定跟陛下提起此事!” 祝时桉脚步稍顿,回头瞥了一眼杜行书惨兮兮的模样,虽没吭声却微微放缓了步伐。 “嗯。” 两人进入御书房等了好一会儿,承泽帝才脚步匆匆地走了进来。 “说说罢,”承泽帝坐到了案后的软椅上,“怎么回事?” 祝时桉与杜行书对视一眼。 杜行书的状况到底不便,祝时桉只好代为禀报。 “臣以为,既然已经知道派丁六来此之人是大晟的二皇子,那么顺着这条线查下去必定就能找到蛛丝马迹,且丁六虽是姜随珠的接头人,但他已被臣的属下在城外追赶数日,这城中之事知道的未必就有姜随珠多,死了也便死了。” 杜行书紧接着道:“臣已将姜随珠严加看管,定不会重复丁六的下场!” 承泽帝刚欲点头,就听祝时桉紧接着道:“关于姜随珠之事,臣有一计——” 第51章 病中 长宁街最繁华的地段最近出现了一处粉楼。 楼体上用油漆勾画出数只活灵活现的可爱动物,有好些似是掺杂了店主的想象,过往的行人竟没一个能认得出来。 店主还很懂得保持神秘,本应悬挂着牌匾的地方此时还是光秃秃的一片,进出的大门也置上了拖地的布帘,门边还专门安排了小二把守,不让行人进门打探。 祝时桉掀帘而入时,整个大堂里只有徐昭一人正端坐在桌边饮茶,黎晚音早已不知跑到何处乱晃去了。 祝时桉的脸上没有过多表情,但从他掀帘的动作就能看出他应该是有些怒气。 徐昭先是眼神心虚地躲闪了片刻,随后才像是豁出去般定定回望。 他先声夺人道:“不关我的事。” 祝时桉在他对面坐下:“我就是为了让她留在府中休养才特意把岑雨拦了下来。” 岑雨昨晚见黎晚音是被祝时桉抱着下车时,整个人都急得不行,当场便宣称要直接宿在祝府,以便第二天一早就来供少夫人差遣,还是祝时桉冷着脸把人硬赶回去的。 祝时桉本以为徐昭这人做事一本正经,断不会让黎晚音两句话就忽悠过去,加之他医术也十分高明,留他在府中照应最合适不过,却不成想这才过去半天不到,他人就被黎晚音拐了出来。 徐昭也不搭话,就垂眸静静注视着摆满了一桌面的物件。 祝时桉顺着他的视线低头。 桌上摆着约有十二三个玉雕挂件,风格独特到只一眼就能辨认出是出自黎晚音之手,旁边还摆着数个小巧精致的首饰,以及一叠话本。 “就这么点东西就把你收买了?” 徐昭沉默半晌,叹气道:“不是给我的。” 黎晚音是辰时过半才醒的,好说歹说地看着她把药喝下去后,就惨兮兮的说自己连个聊天的人都没有,徐昭在她的哄骗之下将自己的娘子唤入府中之后,事情就开始走向了不可控制的方向。 两人也不知都聊了些什么,徐昭只觉自己只不过片刻没有全神盯着二人,她们就已经手挽手地约好要一起出门逛街。 徐昭自是不同意。 但两人的理由却是一个接着一个。 “现在是夏日里最暖的时候,这时连风都是热的,你到底在怕什么?” “人要是一直关在屋子里,闷都要闷出病来了,还怎么休养生息!” “我们虽然是逛街,可路上都坐在马车里,下了车就直接进铺子了,又吹不到多少风。” “再说你不是个大夫吗,你都时时跟着了,还能让晚音的病情加重不成。” “不管,我们就要出去。” 祝时桉和徐昭两人相顾无言。 祝时桉略感头疼地揉了揉眉心。 他以前竟全然没看出,徐昭还是个怕娘子的。 “她们人呢?” 徐昭低着头:“三楼左手边第二间包厢。” 祝时桉临走前用痛心疾首的眼神瞥了徐昭一眼。 黎晚音到底是还在病中,说话的声音很低,饶是以祝时桉的耳力,也是在上了三楼后才听清她的声音的。 即便这样,她的心情也似乎很好,与徐夫人聊天时的语气异常欢快。 “这吊椅是我独创,京内眼下应是买不到的,”黎晚音语气轻快,“将军散朝了之后应该会来这里接我,等回去的时候刚好能空出一辆马车,到时刚好能帮姐姐搬一把回去。” 祝时桉闻言面露无奈。 她都已将一切都算好,就知道自己回府之后见不到人,会来这里寻她。 屋内有人回道:“怎好再收妹妹的东西?下面那些物件已经十分珍贵了,姐姐断不能再厚颜无耻地收礼了。” “姐姐,这些都算不得什么名贵的物件,”屋内传来走动声,想来应是黎晚音挪到那人身边去劝说了,“好多都是晚音闲来无聊做出来的小玩意,姐姐但收无妨。” “可是......” 这声可是没能说完,祝时桉就已经将指节叩上了门扉。 还没等祝时桉开口自报家门,屋内就传出了黎晚音略微提高的声音:“是将军来了吗?” 这道声音里含着显而易见的喜意,让本准备说教一番的祝时桉登时就散了火气。 “是我。” 包厢的门很快便被拉开,露出黎晚音清丽的脸。 屋内的裴氏连忙见礼,行至一半被祝时桉抬手拦下了。 “不必。” 他带着二人下去用午饭。 祝时桉早在来的路上就吩咐下人去附近的酒楼定些饭菜带来,这会儿想必是已经到了。 黎晚音与裴氏手挽着手跟在祝时桉的身后。 徐昭所在的桌子上实在无处摆放餐食,他们只得另寻了一张。 徐昭全程低着头,只默默夹着就近的餐盘中装着的菜,裴氏自知这是祝时桉不满他们二人带黎晚音出府,全程也默不作声地低头夹菜。 祝时桉没管对面两人的状态,却在夹菜的间隙感觉自己悬在桌外的衣袖被人小幅度地拽了一下。 他低下头,看见黎晚音两指捏住了他一小块衣料,正一下一下地拽着。 见他回头,黎晚音便用眼神暗示他看对面的两人。 “......” “徐昭。”祝时桉突然道。 徐昭把就快要埋进碗中的脸抬起来,紧张地看他。 “......好好用饭。” 午饭过后,黎晚音把她出门时乘坐的那辆马车留给了徐昭二人搬运吊椅,自己则钻入了祝时桉的马车。 马车内的祝时桉正闭目思索朝堂上发生的事,突听黎晚音略带小心地问他一句:“你生气了?” 祝时桉睁开眼。 黎晚音的脸色已经比早上他车门的时候好了许多,看来心情愉悦确是对病情有些好处,他的气也早在之前便散了干净,但听她这么问了,他还是反问了一句:“你觉得我为什么生气?” 近日里功德点数的消耗过大,黎晚音便没有将读心技能浪费在日常的琐事中,也当是为自己休了个病假。 她见他的眼神中并无愠意,便也轻声笑道:“可能是徐大夫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好吧。” 祝时桉闻言挑起了眉。 她倒是惯会推脱的。 第52章 交易 入夜的风里吹来数道蝉鸣,声音响亮而尖锐。 黎晚音借着杂音的掩护悄悄起身,伸手在祝时桉的眼前晃了晃:“将军,将军?” 祝时桉呼吸平稳,没有半丝将醒的迹象。 黎晚音便放心地从床脚越了过去。 她今日从功德商城里兑换了一份强效安眠药,掺在了递给祝时桉的安神茶里,接着她就闭眼等到了现在。 三更的梆子声刚好敲响,她赤着脚走到了今日逛街时采买的包袱前。 那里有一身墨青色的紧身衣。 包袱刚一拆开,里面就掉出一个绣着梨子的黑色荷包,黎晚音想了想,又跑到自己白日里穿着的衣物前,掏出自己花剩的银两装进了荷包里,转身塞到了祝时桉的枕头底下。 “赔礼已经先给你了,”黎晚音轻轻在祝时桉头上拍了两下,用气声说,“之后就不能生气了奥。” 京城里没有宵禁,但这个时辰的街上也看不到半个人影,黎晚音将自己的脸用木灰涂黑,沿着小路的墙角一路往大理寺的方向小心前行。 风有些凉,她的伤风还没有全好,一路疾行至大理寺巷前的拐角处时,额间已经泛起了细密的一层薄汗。 黎晚音躲在墙角后,又点开了功德商城。 早在与徐昭及其夫人出行前她就吩咐了遥星几人分别去广惠仓及普济院匿名捐赠了大量钱财,她现在又有了充足的功德点数。 商城的角落里躺着她为此次行动挑好的道具—— 【失魂散:使用后可令对方在半个时辰内处于神志恍惚的状态,并下意识遵从下药者的命令,目标人物醒来后会忘却失魂状态下发生的一切,吸入即可奏效。所需功德点数:1500。】 一番加油打气之后,黎晚音便抬脚准备从角落里走出,身后却在这时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 “黎晚音?” 黎晚音登时就觉自己身上的寒毛根根直立了起来。 姜随珠! 她的声音经过这两天的嘶吼早已哑得不像话,可黎晚音还是第一时间就认了出来。 她是怎么逃出来的?这个京城之内还有大晟的奸细吗? 还是二皇子派人将她劫出的? 黎晚音脊背僵直着又兑换了一日读心技能,还未等心音传来,身后就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剧咳。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姜随珠的气息略有些微弱。 周围没有旁的声音传来,姜随珠应是一个人逃出的大理寺。 黎晚音看着自己富裕的功德点数,心下也有了一丝底气。 “我来救你,”她转过身,眼神直直看向姜随珠怀疑的双眼,“我有交易要和你谈。” 姜随珠扶墙站直了身体。 粉楼,三层左手边第二个包厢。 姜随珠换上了黎晚音白天藏在这里的便衣,沾血的囚服随意地丢在了墙角,黎晚音瞥了好几眼才终于忍住了让她不要乱丢垃圾的冲动。 “你想怎么救我?”姜随珠率先开口,上下扫了一眼黎晚音,眼神里的不信任十分明显。 “你既然已经出来了,咱们就不要再把时间浪费在说这些上面,”黎晚音正色道,“我有办法让你出城,你只要说同不同意跟我交易。” 姜随珠闻言,这才开始细细打量起黎晚音来。 她今晚穿了一身方便夜间行走的紧身衣,这倒是能对应上她宣称是来救自己的话。 脸上的表情也称得上坚毅,又与她平日里给人的印象截然不同。 但姜随珠又莫名觉得,这样的形象与黎晚音分外相配。 像是荒漠里开出的孤傲的花。 黎晚音默默听着心音里传来的对她的夸奖,费了好些力气才勉强压住想要上扬的嘴角。 看在姜随珠这么会说话的份上,明日尽量让她少遭些罪好了。 黎晚音轻咳一声,声音温柔了些许:“你到底要不要和我做交易?” 姜随珠略带赞叹的眼神顿收,又变得警觉起来。 【刚才应该是我的错觉。】 黎晚音:“......” “你想要我做什么?”姜随珠肃容问道。 黎晚音并未直接回答:“二皇子派人屠你姜家上下百余口,你还想不想报复?” 姜随珠的眼神立即变得危险,却谨慎地没有立即回复:“我需要回去亲自求证。” 黎晚音点点头:“这是自然。” 她心里丝毫不慌。 既然丁六已经已经说出了他曾亲自参与屠杀的这件事,剩余的查验过程就想必不会太难。 “如果最后证明此事确是二皇子所为呢?” 姜随珠眼神戒备:“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不是很好猜吗?”黎晚音嫣然一笑,“你们大晟的二皇子差点将整个祝府都送上断头台,我们若不回击,岂不是显得我们很好欺负。” “放你回大晟是一场豪赌,”她从袖口里掏出一罐伤药置于桌上,伸出两指将它缓缓推到姜随珠的面前,“将军的心中有家国大义困着,行事之前要优先考虑大渊的立场,若陛下觉得应将你留在大渊,那他便定然会选择听命行事。” “哪怕你们大渊的二皇子将来会再有针对祝家的计划。” “但我不一样,我只要祝府好好的。” 姜随珠静静盯着被推到面前的白玉罐子,半晌后才犹疑地开口:“你来之前没有跟祝时桉商量过吗?” “自然是没有,我方才——” “我不是这个意思,”姜随珠打断道“你不好奇我是怎么从大理寺逃出来的吗?” “好奇是好奇,但......” 姜随珠抬手止住了黎晚音后面的话,紧接着便说出了个足以令黎晚音震惊的消息:“是那个大理寺卿亲自将我偷放出来的。” 黎晚音面露惊异,姜随珠却没给她反应的时间:“他还说祝时桉会在外面接应我,祝时桉人呢?” 黎晚音僵在原地良久,才不自觉地吞咽了一下口水。 这真是个好问题。 原本应该在那处接应你的人,被她一碗掺了料的茶水给放倒了...... 黎晚音混沌的大脑正思考着补救的措施,忽听有人在门外沉沉叹了口气。 姜随珠拾起面前的白玉罐子就想当作暗器投掷出去,那人却像已经料到了两人的反应般及时开了口。 “开门,”祝时桉说,“是我。” 第53章 小看她了 月光明亮皎洁,几人未点烛火也能看清对方脸上的表情。 三个身着深色紧身衣的人在方桌两侧相对而坐,一时之间谁都没有出声。 祝时桉和姜随珠是在进行无声的对峙,彼此都在等对方先开口。 而黎晚音则是低着个头,暗自祈祷这场对峙能够再久一点。 因为他们两人的心音着实精彩。 【他们两个好像看起来不是很熟。】 【黎晚音竟然真的准备一个人来救我,也不知是谁给她的勇气。】 【只是那大理寺卿看起来也是偷偷将我放走的,这像是他们两人之间的密谋。】 【但这样看来,他们应是当真想要送我出城了。】 【我从大理寺逃出之后,京城的守备必然要较往日严苛许多,但凭我自己很难逃出去。】 【如果此事真是二皇子所为,倒也不是不能和他们二人合作,但涉及大晟之事我还是不能妥协。】 姜随珠满心犹疑,祝时桉也不遑多让。 只是他踟蹰的方向不太一样。 【此事本不想让晚音再度牵扯进来,不成想她今日却做出这样的事。】 【她们两个身上的衣服之前都没见过,应当是今日和裴氏逛街时买的,看来她想方设法地骗徐昭一起出门也是早有预谋,下次还得换个机灵的人看着她。】 【她在我茶里下药时的举动也太容易被发现了,偷看我喝茶时紧张的表情也很明显,但我不能告诉她。】 【只是她近日来的举动都太过冒险,回去时需要好好和她谈谈了......】 黎晚音尴尬得手指一下一下地扣着身下的木椅。 祝时桉突然开口:“你在大渊的接头人,可是二皇子方景意。” 这句话虽是问句,用的却是陈述的语气。 姜随珠闻言一愣,表情倏地变得警惕。 见此情形,祝时桉自顾自接道:“看来是了。” 她想问他是如何发现的,只是还未开口就自己给了自己答案。 【那日在宫门前的接触果然还是引起了他们的怀疑。】 “你是如何与杜行书说的?”祝时桉接着问道。 姜随珠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他说的应该就是大理寺卿,随即缓缓吐出一个人名:“范元鹏。” “我和杜行书说,我一直是与范元鹏的手下联络,祝老夫人的寿宴上是我们二人的第一次见面。” 祝时桉点了点头。 这倒也在他的意料之中。 事关姜家灭门这样的惨案,姜随珠必然要多给自己留一条退路,若是此时就牵出方景意这个幕后黑手,他日若查明这事并非二皇子所为,她也总不至于过早就得罪了这样一个大人物。 也难怪二皇子并未对姜随珠痛下杀手。 姜随珠知道他们都已洞悉自己的底牌,索性便也摊开来说了:“若我查明此事并非我大晟二皇子所为,你们就不怕我一去不回?” “只要此事仍是你大晟境内之人所为,”祝时桉轻呵一声,“就定与你们的二皇子脱不开关系。” 姜随珠眼神一暗。 祝时桉说的没错。 无论此事是何人所为,借机派自己到此对付祝时桉的都是他们大晟的二皇子。 “你们想让我做什么?” 姜随珠的眼神分别在黎晚音和祝时桉的身上扫了扫。 既然他们是分别行动想要将自己放出京城的,就必然会有各自不同的目的。 黎晚音与祝时桉对视一眼。 “想让你回来继续当这个奸细。” “我需要你继续以奸细的身份回到这里。” 二人同时开口。 话音落下,三人俱是一愣。 姜随珠是最先反应过来的。 【他们是想让我传假消息给二皇子?】 祝时桉的思绪则要复杂许多。 黎晚音回去又吃了两副药,身体恢复了不少,声音也要稍比午饭时要高上一些,他只站在二层的楼梯口就听清了屋内的对话,自然也就听到了她那番“只要祝府好好的”的言论。 最初他以为她最多就是想要借姜随珠的手找出二皇子派到城中专门来对付他的奸细,进而一道斩草除根,却没成想她的计划竟和自己的不谋而合。 回京不过半月,她给他的惊喜却一次更比一次多。 【之前是我小看她了。】 黎晚音没忍住勾起唇角,露出一个得意的浅笑。 姜随珠垂眸思忖半晌,最终微微点头:“可以。” 两人忙从各自的思绪中抽身。 “榆城通往平江的路上有一处深山,近日里山匪横行,”祝时桉正色道,“陛下决定派军前往支援,届时我会将你安插在军队之中,你可自行寻个时机离队。” 黎晚音不知道这两座城的位置在哪,也不知这两座城的守备力量如何,姜随珠却是对此一清二楚。 姜随珠狐疑道:“榆城和平江距离此处虽不算远,但那处的山匪我也早有耳闻,那样的规模似乎仅凭这两座城池的守备就可以轻松解决。” 祝时桉瞥了一眼姜随珠的表情,沉稳道:“今日突有一股不明力量加入,那处山匪的规模已今非昔比。” 黎晚音瞳孔微颤。 祝时桉既然如此说,那便说明承泽帝也是和他们一起策划了此事的。 她险些坏了他们的大事。 姜随珠不过片刻就品出了祝时桉的言外之意,咬牙道:“好。” 她伸出手悬至黎晚音的面前。 见黎晚音面露不解,姜随珠便直接挑明道:“我需要银两,祝时桉的钱不是都在你的身上吗?” 黎晚音表情尴尬。 今晚出门时为了行动方便,她特意摘下了多余的饰品,身上更是一个铜板都没有装,全身上下就只带了粉楼的钥匙。 她的计划与祝时桉的大不相同,她本准备明日再给姜随珠取些银票的。 旁边传来一声好听的轻笑。 黎晚音回过头,刚好看见祝时桉动作缓慢地从腰间解下她之前放在对方枕下的黑色荷包。 祝时桉解开荷包的系口,底部朝上轻轻一倒,将里面的碎银全都抖了出来,随即又将荷包收入怀中。 “你就不能直接把荷包一起给我吗,”姜随珠费解道,“这让我怎么拿?” “那可不行,”祝时桉轻笑,意味深长道,“这是我的赔礼。” 黎晚音脸上泛起阵阵热意,幸得此处没有掌灯,她的脸红还不是十分清楚。 她掩饰般开口:“但若用此方法,姜随珠势必要接触不少将士,恐节外生枝。” 月光下,两人当真没有瞧见她脸上的红意,只觉她的一双眸子被月色映得亮晶晶的。 祝时桉自是知道此计稍有不慎就会惹人怀疑,但这事如今只有包括承泽帝与杜行书在内的五人知晓,天亮之后姜随珠从大理寺逃出的消息必然会不胫而走,到时杜行书也会亲自率人满城搜索。 他们都等不得。 但见黎晚音此时的神情,他们二人也才想到她也是为此进行了周密的计划的。 “娘子可是有何妙计?”祝时桉声音低沉。 黎晚音展颜一笑:“当然。” 第54章 出城 神秘了数日的粉楼终于在今早挂上了牌匾,苍劲有力的“围炉茶话”四个字印在漆黑的匾额上,与楼体粉嫩的装修风格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黎晚音提前雇好的三辆马车一大早就停到了粉楼的门前,数个身强力壮的脚夫合力将一个个硕大的木桶搬到了车舆上,随后车队缓缓向周掌柜的酒楼的方向行驶。 黎晚音所乘的马车也紧随其后。 她困得哈欠连天,看得鹿栀也跟着一连打了好几个。 “少夫人昨晚不是很早就睡了吗,”鹿栀抬手拭去因哈欠而泛起的泪花,嘴里还不停嘟囔,“今日怎还能困成这般模样。” 不光少夫人如此,就连今早将军出门时,她都老远就瞧见对方也有些困顿。 鹿栀的哈欠打到一半,眼神突然一亮。 【莫不是两人昨晚......嘿嘿嘿......】 黎晚音无奈地瞥了鹿栀一眼。 昨夜她和祝时桉回府后不久,散更的梆子声就在府外的巷子里敲响,祝时桉几乎是换上了朝服就匆匆往皇宫内赶去,她也只多睡了不到一个时辰。 但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她又找不到好的借口搪塞,只能任由鹿栀的思想越跑越偏。 酒楼的周掌柜昨日就得了黎晚音的传信说今日要与他一起出城,便早早就等在了酒楼的门口,黎晚音所在的车队自街角出现时,他还上前迎了数十米。 “车内可是将军府的祝夫人?”即便黎晚音还未出现,他也做足了礼节拱手道。 “周掌柜晨安,”黎晚音掀开侧窗的帘子,探出头与周掌柜打招呼,“城外难民的吃食可有准备妥当?” 周掌柜忙道:“这是自然,知道今日祝夫人要来,我们还特意提前了半个时辰准备,现下已经装好车,随时都可以出发。” 黎晚音莞尔一笑,学着祝时桉的语气道:“如此甚好,那我们便上路吧。” “好嘞!” 周掌柜一路小跑着回到酒楼门前招呼伙计出发,见没人再来打扰,鹿栀便又开始了她的念叨大业。 “上次那群难民都这么对咱们了,少夫人还能每日付银两让掌柜的去送吃食已经是天大的善心,您何苦还要跑这一趟?” “说什么想让他们也尝下这城里的新鲜花样,他们尝到了又能如何?” “一群不会感恩的刁民,理他们做什么!” 黎晚音头疼地闭上双眼。 “少夫人——”鹿栀嗔道,却还是息了声让黎晚音养神。 马车很快便驶到了城门。 城门处的守备力量果然比往日多了许多,车队刚行至门口就被守城的官兵拦了下来。 周掌柜一头雾水地下了马。 拦下车队的官兵他之前没见过,好在人群里还有他熟悉的面孔。 “张大人,这是......”他声音迟疑地向熟悉的面孔拱手问道。 领头的官兵一扫身后的张姓守卫:“你们认识?” “回大人,这是岚安街上开酒楼的周掌柜,近段时间一直奉将军府少夫人的命令去城外给难民送饭。” 领头的官兵闻言态度好了许多。 他转身再次面向周掌柜时,脸上的凌厉少了几分:“今日城中戒严,来往车辆都需严加查看,我们也是奉命行事。” 周掌柜连忙躬身应和:“理解,理解的。” 官兵从属下的手里接过一张画卷,“唰”的一下在周掌柜的面前展开:“掌柜的可有见过画中的女子?” 周掌柜眯着眼仔细辨认了一番,摇头道:“草民未曾见过。” 祝将军最近在朝中风头正盛,周掌柜也算与将军府沾了点边,官兵不想在这时触其霉头,闻言便对着身后的属下挥了挥手,示意给车队放行。 周掌柜自是一番千恩万谢。 停滞的车队缓缓前行。 感受到马车终于得以行进,黎晚音在心里长长呼出一口气。 只要出了这个城门,就算了过了最为艰险的第一关。 接下来只要—— “等等!” 车外突然传来一声高喝。 “停下!” 走在最前的周掌柜连忙勒马,其后的车辆也都悉数再次停下。 黎晚音不由又紧张了起来。 “今日的木桶为何比往日多出了数个?”先前的声音再度响起,语气却又是森冷了几分。 她竖起耳朵,听见周掌柜赔笑解释的声音:“今日祝夫人友人的茶饮店开张,吩咐草民带上几桶给城外的难民们尝尝鲜。” 官兵的声音里全是狐疑:“打开所有木桶的盖子,我们要逐一查探。” “哎——” 周掌柜的惊疑声还未落下,外面就响起了数道桶盖被掀开的声音。 黎晚音悄悄掀起帘子的一角,外面的乱况瞬间映入眼帘。 数个官兵冲上了车舆,正探头对着木桶里的饭菜仔细打量。 “大人,木桶里没有异常——” 领头的官兵闻言匆匆甩下愁眉苦脸的周掌柜,一个闪身也跳上了其中一辆马车的车舆。 他转头向周掌柜问道:“你们可备了盛菜的长勺?” 周掌柜回过神,连声应道:“带了带了。” 有眼色的伙计立马上前递了过去,那人接过后便直接伸入了桶中,来回搅了几圈,确认底下也全是饭菜后又逐个去试剩下的木桶。 黎晚音心下一沉。 那人只消片刻便查完了所有酒楼准备的木桶,眼看就要往他们装茶饮的木桶方向走来,黎晚音心一横,掀开帘子便钻了出去。 黎晚音扬声道:“这位大人——” 已走至装载奶茶的第一辆马车前的官兵脚步一顿,眼神凌厉地看向黎晚音:“你又是何人?” 周掌柜几步从人群之中窜出,附身到那人的耳边说:“这位便是吩咐草民送菜出城的将军府少夫人。” 周掌柜的这声搭话并未刻意压低音量,周围所有的官兵便都听了个一清二楚,霎时间所有人便都俯下了身,抱拳说道:“见过祝夫人。” “大人们多礼了,”黎晚音福身回礼,随后问道:“大人可是要继续查探其余的木桶?” “这......” “大人请放心,晚音并非想阻止大人的差事,”黎晚音笑道,“只是这长勺已经沾上了菜汁,若是直接放入茶饮中搅拌恐会坏了这一整桶茶的味道。” 黎晚音回头示意鹿栀拿出她们事先备好的勺子递给官兵:“晚音斗胆,想请大人稍换一个器具。” 鹿栀将勺子递给官兵,顺势取回了他手中原有的那支。 两支长勺勺柄部分在长度上稍差了一些,但若没有将两支贴在一起比较却是很难一眼看出。 这支长勺是黎晚音特意命人打造的。 官兵手握着新换来的长勺进退维谷:“这......反正已经查过之前的木桶了,这几个下官就不查了......” 黎晚音却很坚持:“晚音断不敢打断大人的公务,大人您尽管查探便是。” 那人便只好继续。 在黎晚音的注视下他没有再如先前一般翻来覆去地查探,只浅浅搅动了几下就收回了勺子。 几个木桶很快便被查完,车队也很快便被放行。 临行前,黎晚音还吩咐脚夫从最后的马车上搬下了一个木桶。 黎晚音温声道:“这是之前就想着要送给大人们尝鲜的,还望大人们不要嫌弃。” 官兵们连声道谢:“多谢祝夫人。” 车队终于缓缓驶出了城门,黎晚音吊着的这口气终于吐了出来。 这关总算是过了。 第55章 改变 车队在城门外的难民营处停了下来。 这里的景象早已与黎晚音印象中的面貌南辕北辙,却也在她的意料之中。 她当日离开前就有拜托林翼飞寻两个手艺好的匠人来教这群人打造简易的居所,今日再回到此处,这里已经竖起了十余个林中木屋,并且还有些正在建造中。 见黎晚音目露感慨,周掌柜便凑到她的身边笑呵呵道:“是不是与前些日子相比变化很大?” 黎晚音回过头。 周掌柜身上一直就没有其他商人那般精明的市侩感,所以她才会在对视的第一时间就选在了他经营的酒楼进行长期合作,事实证明他也确如她所料的那般,将所有事都处理得十分合她的心意。 夏日的朝晖打在他略带了些褶皱的脸上,让他的形象也更加和蔼了几分。 “改变的不止是这里的环境,”他的目光眺向了远处那十几个木屋,“他们从第二日起就一直在问我夫人您何时能再来一次。” 周掌柜又将目光转回到了黎晚音的身上,慈祥笑道:“这群人一直都很想当面跟您道个歉。” 黎晚音眸光微动。 她自当日回府后就一直被各种琐事缠身,仅有的几次想起这里的时机还都是在功德点数就快不够用的时候,她确也没想到有人一直惦念着见自己一面,只为了一句道歉。 鹿栀仍是忘不了当时心惊的感觉,撇嘴道:“掌柜的你就不用帮他们说好话啦,就那时的情景来看——” “鹿栀。”黎晚音打断道。 周掌柜没有说谎,至少他的心音也是这么说的。 像是为了印证周掌柜的话般,远处的木屋里突然传出一道明显带着惊喜的声音:“大伙快都别睡了,咱们的恩人终于回来了!” 而后又是数道匆忙开门的声音。 “真的是祝夫人回来了!” “天呐,真的是祝夫人!” 第一个出声的人已经率先跑了出来,慢慢的,从木屋里冲出的难民越来越多,一眼扫过去竟也有了人潮汹涌的架势。 鹿栀被这样的场景吓到,忙将黎晚音猛地向后扯了一下,黎晚音也被她带得打了个趔趄。 黎晚音听清了她心中的恐慌。 【这群人不会是想故技重施,再围堵少夫人一次吧。】 第一个跑到跟前的人已经“扑通”一声跪了下去,紧随其后的难民也跟着跪了一地。 鹿栀这才有些懵了。 “恩人,当时是我们心智不坚,被贼人利用,不,是我们心思歹毒,您给我们送吃的竟然还怀疑您在饭菜里下毒,是我们不识好歹,这些日子我们一直都很愧疚,想跟您当面道歉,也跟您当面说声谢谢。” “虽然现在说这些话有些可笑,但我们一定会努力生活,争取以后能做个对夫人有用处的人。” “感谢您这段时间的照顾,若是有什么地方用得上我们的,还请您千万不要客气。” 应和声四起。 鹿栀又嘟囔了一句什么,黎晚音没能听清。 她的大脑快要被这群人的心音淹没了。 各式各样感谢的话连成了一片,直到耳边已隐隐传来轰鸣,她才恋恋不舍地暂时关闭了读心技能。 “快起来,”模糊中,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咱们之间不是那种需要跪拜的关系。” 众人拉扯了好半晌,这群难民才陆续从地上站了起来。 周掌柜动作熟练地安排伙计开始放饭。 黎晚音没有重新给奶茶准备杯具,只能等这群人用过饭后再行分放,这也刚好能方便进行接下来的计划。 只是她之前也没料到这群人的态度变化居然能这样大。 几乎所有人在排队领饭的时候都会下意识地朝她所在的方向不时望上几眼,让她每次想要做点什么都不得不收回脚步。 时间一直拖到了放饭完毕,难民都各自寻了一处角落准备用饭。 他们自从有了木屋以来就一直是各自回屋里用饭,今日还是为了和黎晚音多相处一段时间才重复了他们初见时的模式。 黎晚音无奈地又翻开了功德商城。 昨日姜随珠自行从大理寺内逃出帮她省下了不少积分,眼下买一些功能看似鸡肋的小道具还不成为题,但她昨日回去后就挑好了心仪的道具,这下又要攒上一段时间了。 抠抠搜搜地在商城内寻找了半天,她终于找到了令自己满意的道具。 【一小阵劲风:风速可搭十米每秒的劲风,只可作用于方圆三里的范围内,作用时长不定,选用后立即生效。所需功德点数:20点。】 黎晚音毫不犹豫地兑换后选择了立即使用。 霎时间,周围刮起了一阵劲风。 这风的强度不算大,只是周围黄图漫天,风一吹就会刮到他们的餐食中去。 虽然那样也能吃,但毕竟...... 难以下咽了些。 这阵风半天也没没能消散,众人互相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彼此眼神中的犹豫。 黎晚音用眼神示意周掌柜开口,周掌柜立即心领神会般扬声道:“诸位,此时风沙太大,大家组好还是回屋中用餐,稍后还会有祝夫人带来的茶饮发放,大家有话可等风停了再说。” 见众人眼中还有些犹豫,周掌柜又补充道:“祝夫人也需回马车内躲避一下风沙,大家就别干坐在外面了。” 人群中开始陆续有人回到木屋之中。 风还在吹,黎晚音与周掌柜打了声招呼便也带着鹿栀回马车中休息。 半晌,黎晚音所在的马车帘子被偷偷掀起了一角。 确定所有人都注意不到存放奶茶的木桶之后,黎晚音转身嘱咐鹿栀在车内等她,说完便头也不回地下了马车。 今日带来的几个木桶之中,其中之一被她提前做好了机关。 木桶的上半段做了个小小的夹层,上面正常盛着满满的奶茶,下面则是在留出了透气孔的情况下,被她塞进了一个大活人。 她边走边打开了读心技能,果然在靠近木桶之后就听到了姜随珠不间断的吐槽声。 她私心想要多听一会,但眼下并不是一个很好的时机。 黎晚音伸手在桶身上敲击了数下,拍子三长一短,是她和姜随珠之前约定好的暗号。 “咔哒”一声—— 木桶被从内部推出了一小扇门。 姜随珠一连用力呼吸了好几口新鲜空气,转过身抱怨道:“怎么这么久?” “发生了点意外,”黎晚音将手中提着的装有糕点的食盒塞入了桶中,催促道,“你快些走吧,别浪费时间。” 姜随珠闻言也不再多说:“好,等我回来——谁?” 两人身后这时恰巧响起有人踩断枯枝的声音。 黎晚音一惊。 姜随珠下意识就从怀中掏出了一块碎银想当作暗器投掷出去,被黎晚音眼疾手快地拦了下来。 先前发出声响的,赫然只是一个看起来只有五六岁大的垂髫小儿。 第56章 回程 那个男孩穿着上次她托周掌柜买来的新衣服,双颊也因为近日的好吃好喝被养得异常红润,乍一看起来倒有些不像无家可归的难民。 只是穷人家的孩子都有些早慧,从黎晚音听到的心音里判断,他应当是也认识到了自己方才看到的是两人有意隐藏的东西。 “你先走,”黎晚音回头对姜随珠道,“这里我自己解决。” 姜随珠顿了顿,还是在临走前没忍住劝了一句:“只有一种人能永远保守秘密。” 黎晚音眼神一暗。 她自然知道姜随珠的意思。 此事虽说是承泽帝亲口同意的计划,但他也是想借此达到揪出幕后黑手及重创大晟这一箭双雕的目的。 这两件事都只能私下进行,连黎晚音都是误打误撞才参与其中的。 可眼下却又多了一个知情者。 黎晚音迈步向男孩的方向走去。 几乎就在黎晚音动身的瞬间,男孩在下意识的瑟缩后本能向后退了一步,随后却又收回了脚步,坚强地留在了原地。 他捏着小小的拳头,整个人看起来都有些紧张。 【阿娘说祝夫人是大善人,阿阳不怕。】 自己给自己打气之后,男孩“噗通”一声便跪在了地上。 “祝夫人,”男孩跪地之后用头重重向地上一磕,“我阿娘已经病了好些天了,求求夫人救救我阿娘吧。” 黎晚音的脚步顿在了原地。 她原以为对方听到姜随珠的话后会想办法先为自己开脱,却没想到他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这个。 她没再开口向他要不会对外乱说的保证。 她觉得他不会乱说。 旷野的风终于停了。 周掌柜从马车内跳出,招呼着伙计想要将黎晚音带来的茶饮给众人分了。 伙计们被他分配到木屋处去将难民们再叫出来,他则自己率先走到了堆放木桶的地方。 刚一走近,他就听到桶后传来了两道很轻的对话声。 “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叫乔阳。” “那你阿娘近日都有什么症状?” “她这几日都不怎么爱吃东西,有时连分到的饭的一半都吃不下,说话也常常有气无力的,而且,而且她的额头很烫,身上还有好几处溃烂。” “这样的情况发生多久了?” “已经快五天了......” 其中的少年音应是属于那个自称叫乔阳的少年,这道女声听起来也有些熟悉。 他有些不太确定地开口:“祝夫人?” “周掌柜,你来得正好,”木桶后缓缓探出黎晚音只化了淡雅妆容的脸,“这孩子的母亲染了病,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我将他们带入城中看下大夫?” “这......”周掌柜有些犹豫,“有是有,但都不如进城请大夫到此出诊来得方便。” 黎晚音先前确也想过此法,但—— “此处条件毕竟较城中差些,不利于养病,我只需将人带到城中休养几日,待病好了就会再送回来。” “倒也确实有一种解决方案,但......” “周掌柜但说无妨。” 周掌柜闭了闭眼,心一横道:“就是让此人在卖身契上画押,便能以将军府中所属的身份入城。” 黎晚音愣了片刻:“卖身......契?” 她就算对这个时代的了解再贫乏,也知道卖身契这三个字到底代表了什么。 只要在那张轻飘飘的纸上画了押,好好的一个人便就此由白身堕为了贱籍,其子女也再不得参加科举。 半晌后,黎晚音艰难开口:“那便还是麻烦掌柜的请个大夫过来吧,银两还是像之前一样——” 话未说完,被她牵在手中的乔阳就微微用力挣开了她的手,磕磕绊绊地朝着木屋的方向跑了过去。 留在原地的两人对视一眼,都有些不明所以。 黎晚音对着周掌柜道:“麻烦周掌柜先安排人分放茶饮,其中一个桶的底下被我放了些糕点,也麻烦掌柜的给孩子们发一发。” 周掌柜点了点头:“祝夫人放心。” 得到了周掌柜的回应,黎晚音便也放心地向乔阳离开的方向追了上去。 她脚步匆忙,与周掌柜的对话也并未耽搁太久,可即便如此,还未等她行至一半,乔阳就再次从木屋中磕磕绊绊地跑了出来。 见黎晚音追了过来,他双膝一弯,又跪在了黎晚音的面前:“恩人,我阿娘说了,她愿意在卖身契上画押,还请恩人救我阿娘一命!” 黎晚音快步向前,将乔阳从地上扶了起来:“你还小,不知道这件事到底代表了什么。” 乔阳膝盖的衣料上又沾了些灰,黎晚音伸手帮他掸掉了:“等下回城后我们就会帮你阿娘找个大夫,最多到午饭的时候,大夫就可以到这里来帮你阿娘诊治了,你们不必签那样的东西。” 乔阳摇摇头,跑得通红的小脸上全是坚毅:“我阿娘说了,我们本就是难民,还是多亏了恩人的善举才能活到现在,如果只是签个卖身契就能跟恩人回府照顾恩人,阿娘她求之不得。” 黎晚音帮他整理衣物的手停在了半空。 “恩人您......家里还需要仆役吗?”身后一道犹豫的声音突然响起,打断了黎晚音的思绪。 黎晚音回过头。 身后不知何时已经站了数十个难民,之前他们似是一直在凝神细听,竟无一人发出心音。 人群顿时又跪了一地。 “草民也愿签卖身契,也请夫人将草民也一起带回去吧!” “我也愿意,我身体还算壮实,当个门房没有问题!” “我烧饭很厉害的,夫人将我带回去做个伙夫吧!” “......” 黎晚音一脸空白地看向众人身后站着的周掌柜。 分了茶饮,收了木桶,黎晚音还是仅带上了乔阳母子就上了马车。 此处的难民数量对她而言有些过多了,她需要回去之后再从长计议。 马车缓缓驶到城门口处。 今日的盘查较严,他们出城时仗着天色过早,等候出城的人也不多,这会儿再想进城时,门口已经排上了长长的大队。 鹿栀上上下下跑了几趟,队伍才堪堪排到了他们。 守城的官兵见是几人从城外返程,仍是又仔细地排查了一番。 几人查到黎晚音的马车上时,却都有些犯了难。 黎晚音在马车内听着外面的动静,刚想掀开帘子就又听外面传来一阵走动的声响。 “什么情况?”有人高声喝问。 黎晚音的手倏地抓紧了车帘。 这道声音她有些熟悉。 她刚想将帘子掀开一角偷偷查探,便听帘外响起了官兵的回话—— “下官见过孙大人,”领头的官兵应声回话,“车内坐着的是骠骑将军夫人......” 黎晚音眼神一沉。 来人果然是她前日才刚见过的大理寺少卿孙恒。 那个在二皇子手中有着巨大把柄的党羽。 第57章 氪金玩家 黎晚音伸手将帘子掀开了一角。 孙恒刚好也在向她所在的方向探头,没有了帘子的遮挡,两人的视线便恰巧撞到了一起。 孙恒眼中的质疑一闪而过,对着黎晚音略一点头:“祝夫人。” 黎晚音从车厢内钻出,站到前室的位置,对着孙恒福身行了一礼:“孙大人。” 孙恒抬脚朝着黎晚音的方向走来。 距离越来越近,黎晚音所听到的心音便也越来越清晰。 【黎晚音这半月来只出过两次城门,其中还有一次是被迫逃出,怎就偏偏在姜随珠失踪的第二天便又大张旗鼓地又跑出去?】 【但这又有些说不通,姜随珠明显是二皇子派来针对姜家的,祝时桉差点就在姜随珠身上栽了那么大一个跟头,他们没道理再去帮姜随珠逃出京城。】 【除非......】 他心中的除非还没说出个所以然,人就已经走到了黎晚音的面前,向车内打探的瞬间,思绪便也顺势戛然而止。 黎晚音暗恨她们为什么没停远一些,这样就能把他的除非听得再完整一点。 “还请祝夫人见谅,大理寺昨晚逃了一名重要嫌犯,近几日进出城门时的排查都要比平常严一些,”孙恒向黎晚音抱拳道,“孙某斗胆,想问下夫人车中都坐了何人?” 黎晚音自是知晓对方心中的疑虑,微微一笑后便径直掀开了帘子,将车内的场景展示在众人眼前:“大人一看便知。” 孙恒抬眸向内看去。 车内的鹿栀他之前在祝老夫人的寿宴上就有见过,但另一对母子却面生得很,尤其从这二人的衣着上看,就不像是会和黎晚音扯上关系的。 他的目光定定往面生女子的手上看去。 【这人手掌上的肌肤粗粝干裂,并不是一朝一夕便可形成,她应该不是姜随珠假扮的。】 【但黎晚音前日在大理寺内频频坏我好事,我也不能就这样轻易放过她。】 孙恒此时面上带笑,举手投足之间也称得上进退有度,若不是黎晚音此时仍开着读心技能,怕是真就要被他的表象给骗了过去。 黎晚音想到功德商城所剩的那一长串数值,心底丝毫不慌。 她这几日散去了如此多的钱财,现在已然是尊贵的氪金玩家,可不是随便一个npc就能将她打成残血的。 正想着,孙恒就已开始了发难:“夫人车中所坐的这名女子又是何人?” “是城外难民营中的一位妇人,”黎晚音回过神,笑着回道,“她今日身体抱恙,我带她回城中看大夫。” 孙恒双眸微亮。 【城外的难民可都是些没有路引的,她黎晚音——】 “鹿栀——”未等孙恒的算盘打完,黎晚音便从鹿栀的手中接过了两人方才签定的卖身契,转手递到了孙恒的面前,“大人请看,这是他们二人才刚签下的卖身契。” 孙恒一愣,随即依言将纸张接到了手中。 这应该是匆忙之下随意找了张纸便做成了契书,契书的正文部分字迹工整,只在两人的签名部分歪歪扭扭,看起来就像是不识大字的人委托了旁人所写而成,但—— 【白纸黑字,确为卖身契不假。】 【啧。】 孙恒有些许遗憾。 【今日是有正当理由对黎晚音的车马进行查验,若是错过此番机会......】 若是错过此番机会,黎晚音虽无官职在身,却是名副其实的从一品大员的正妻,而他却只是个从四品的大理寺少卿,不说两人的身份相差过大,以后就连见面的机会都很难再有。 但想起那日在大理寺,只因黎晚音提了一句丁六,就差点让姜随珠将二皇子供认出口...... 他身上被知晓了此事的二皇子打出的伤口时至今日还隐隐有些泛疼呢。 孙恒眸光四处打量,立时便被马车上整齐摆放的木桶吸引了视线。 “那桶里又是什么?”孙恒问。 “祝夫人这段时间一直都有为城外的难民准备吃食,这些木桶就是用来装酒店的饭菜的,”领头的官兵抢先开口,“今日下官已经逐个木桶查过了,并没发现异常。” 孙恒沉默半晌,咬牙道:“再查一次。” 这话里的私人恩怨意味太浓,连守城的官兵闻言都愣了片刻:“这......” 【已经仔细查看过一次的木桶他还要再查一次,这不是明摆着要落了将军夫人的面子吗?】 在场的官兵都知晓这个道理,一时之间竟是无人动身。 孙恒的目光在人群中扫视一圈:“没人动手?” 众人纷纷躲开他的视线。 他们也都不傻,若将军夫人只是个普通的深闺妇人还好,可这黎晚音可是黎俞安亲自教导出来的女子,他们都能看出的问题,她又怎么会全无知觉。 孙恒转身就往木桶的方向走去。 【那我便亲自去看!】 “孙大人,”黎晚音突然开口,“晚音斗胆,想问下大人,昨晚自大理寺中跑出的可是姜随珠?” 孙恒转过身,眼神霎时变得危险:“夫人知道?” 黎晚音蓦地一笑,抬手指向了城门边上粘贴的画像:“这画......只有三成像。” 孙恒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回头,表情顷刻之间变为懊恼。 他竟忘了画像这么重要的事。 回想起自己方才的语气不是很好,他再转过头时还刻意控制了自己的表情:“方才是孙某心急了,还请夫人不要见怪。” 黎晚音却未搭话。 她从马车上跳下,落地后直奔孙恒的方向而来。 “孙大人想检验我的马车,难不成是怀疑我会将姜随珠藏于木桶之中?”黎晚音边走边说。 孙恒的唇紧紧抿成了一条直线。 他自是知道黎晚音不可能将昨晚才逃出大理寺的姜随珠塞进木桶中从城外再带回来,且不说会不会有人费了天大的工夫刚出城就又要费劲心思地往回赶,就说祝府与姜随珠这可称得上深仇的关系,黎晚音就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 他会这样做,不过是为了报复那晚黎晚音险些坏了他的大计。 但他不能这样说。 黎晚音继续引诱般说道:“还是大人有其他的目的?” 说完这句,黎晚音就直奔功德商城中的【一小撮电流】而去。 兑换与确认使用的步骤一气呵成,几乎就在黎晚音心念落下的瞬间,孙恒便全身猛地一颤,紧接着口中又不受控制般吐出一句—— “自然是为了让你黎晚音难堪。” 话音落下,周围的官兵齐齐向后退了数步。 黎晚音唇角微勾,吐出个极为轻蔑的笑。 “呵。” 第58章 积分 孙恒是在众人躲闪的目光中回过神的。 周围的官兵已在不知不觉中离他有数米之远,就连他自己带来的下属也未敢靠至身前。 然而最要紧的,还是当下离他最近的黎晚音,正噙着抹意味深长的笑定定注视着他。 他心中顿感不妙。 “祝夫人这样问又是何意?”孙恒先声夺人道。 “大人若只是想叫我难堪,又何必兜这么大一个圈子?”黎晚音嗤笑一声,“我自问未曾得罪过大人,不过大人若是仍对我抱有敌意,不如改日寻个高明些的理由再来!” 黎晚音冷声道:“怀疑我将姜随珠藏入桶中带入京城,这样可笑的话亏得大人您能说出口!” 孙恒也被黎晚音的话激起了火气:“我何时——” 话说到一半,他突然想起黎晚音开口前周围人的异样。 孙恒猛地转身看向自己带来的亲信。 亲信退得不算远,且退完之后还自觉不妥地又往回挪动了几步,这会儿见孙恒面带疑惑地看向自己,又觉得孙恒的更令他疑惑了几分。 想了想,他还是凑到孙恒的耳边小声说道:“头儿,您刚刚是不是鬼上身了,怎还直接就说出想让将军夫人难堪了呢......” 孙恒面色剧变。 这个亲信的性格沉闷,印象中他还从未在对方的口中听到过一句玩笑话,更何况还是在眼下的这种情景。 可他却对这句话没有半点印象。 黎晚音突然冷哼一声:“大人可问清楚了?” 孙恒这时才有些慌了神。 若是借着公务的借口暗中给黎晚音些难堪倒也就罢了,可他竟是直接将心里的想法说出了口...... 孙恒顿觉身上冒出了层层冷汗。 他赔笑道:“祝夫人,之前都是误会......” “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黎晚音打断道,“至于是不是误会,还是晚些请我家将军亲自拜访时您再说吧。” 黎晚音说罢便转身往马车的方向走,边走边对着已经跟到身后的鹿栀吩咐道:“鹿栀,叫大伙只管把木桶拉进城,我倒要看看还有谁敢拦我。” 黎晚音的声音不大,但此时周围的人皆是大气都不敢出的状态,就近的车夫自然也就听清了黎晚音的吩咐,但鹿栀还是乖乖地跑到后面,逐个通知车队的车夫。 路过一脸菜色的孙恒时,她还暗戳戳地瞪了他一眼。 此处自是无人敢拦。 事实上,若不是孙恒突然到场,守城的官兵本就也想直接放行的。 车队慢悠悠地进了城。 直到视线里城门的人影变成了一群黑点,黎晚音才暗暗松了一口气。 那个做了特殊机关的木桶在装有奶茶的时候还好,但若在空了的时候被看出,少不得要惹上孙恒的怀疑。 好在她今日的功德点数充足,可以让她有理由借题发挥。 想到这里,黎晚音顺手又点进了功德商城,准备再找几个像【一小撮电流】这般好用的道具,以便日后有情况时可以立即就知道该用哪个。 功德商城页面干净整洁,各式用品被分类排列整齐,只有道具的堆放颇有些毫无规则,需要她提前去熟悉功能。 蓦地,她的视线被右上角的一长串数字吸引了注意。 她清楚地记得,上次她查看这串数字的时候,首位上还只是一个可怜兮兮的“1”,这才过了不到半天的时间,上面便已变成了数字“3”。 黎晚音忙点进了功德点数明细,只见最上面那一条巨额增长点数的说明上赫然显示着—— 【宿主成功改变了早亡少年乔阳的命运,使其成年后可拯救数万城民。】 黎晚音一脸震惊地低下头。 乔阳早已盯了黎晚音许久,之前见她似一直沉浸在思考之中便懂事地没有打扰,如今黎晚音终于看向自己,他便也立即从座位上站起身,小心地凑到了黎晚音的耳边。 “祝夫人,”乔阳用气声耳语道,“刚才那群人是在找那个从桶子里出来的漂亮姐姐吗?” 黎晚音闻言不由挑了下眉。 这会说漂亮话的脾性倒是和岑雨有几分相像。 她微微点了点头。 马车刚好在这时碾过了一粒石子,乔阳有些重心不稳地晃了两下,下意识想伸出手借着黎晚音的胳膊支撑一下,却在伸到一半的时候又收了回去。 【阿阳的手脏,不能碰祝夫人的漂亮衣服。】 黎晚音顿了顿,伸手主动牵住了对方。 乔阳的眼神都肉眼可见地亮了许多。 他又凑到了黎晚音的耳边:“祝夫人放心,阿阳绝对不会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的!” 【阿阳也要保护全世界最好的祝夫人!】 黎晚音眼底的眸光潋滟,唇角刚扯出个微笑的弧度,就见眼前伸出了一只黢黑的小手。 小手攥成了一个肉乎乎的拳头,只屈起尾指弯成了个半圆,像是在和乔阳笑成了月牙的双眼遥相呼应。 “拉钩!”乔阳的这一声异常响亮。 ...... 黎晚音不是一直都能听懂古人的话的,尤其在对方有意说些文绉绉的话的时候。 京城里住着的人非富即贵,大夫为了显示其医术的高超,常会说些外行听不懂的名词。 黎晚音跟着刚号完脉的大夫往出走时,全程只故作深沉地说了三句话—— “能治吗?” “开好药。” “多谢大夫。” 她手里牵着的乔阳一脸焦急,却也克制地没有多言。 赵氏这病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若是没能及时得到救治,也会有很大的生命危险,但若细心看养,倒也留不下什么病根。 黎晚音将乔阳的手塞到了鹿栀手里。 “你先跟着鹿栀姐姐回府里,”她蹲下身,声音轻柔地对乔阳道,“晚些我再带小糕点回去给你。” 马车带着已经熟睡的赵氏和鹿栀二人先行回了祝府,黎晚音便慢悠悠地顺着街道往茶楼的方向走。 她们之前便特意选了离茶楼不远的医馆,这点路程倒也能算得上是一段久违的放松。 压在心头的姜随珠事件也算是暂时告下了一个段落,可二皇子对祝府的针对还远远没有结束。 但她决定今天先给自己放个假。 “围炉茶话”今日是首日的开业试饮,全场免费的旗号为茶楼的门前招揽了不少顾客,黎晚音老远就瞧见了粉楼门前已经围了数层的人群,心情甚好地加快了脚步。 只是这氛围却是越临近越觉诡异。 围在最外的的人正抻长了脖子想看清里面的状况,里面看清了的人也正在八卦般跟外围的人分享最新进展。 黎晚音耳尖地抓住了这场骚乱的重点—— “里面有人好像喝中毒了。” 黎晚音脚步微顿,又倏地又加快了几分。 第59章 闹事 黎晚音费了好些力气才勉强挤到了人群正中。 店门前的空地上果然如那群人所说般躺了一身着粗布麻衣的壮汉。 壮汉正蹙着眉紧闭双眼,一脸痛苦地不住呻吟,即便这样,也没能遮住他一身地痞流氓的凶气。 茶楼开业之前她便料到今日会有人惹事,也提前跟邱掌柜想好了种种应对方案,可他此刻脸上的表情仍不乐观—— 因他提前请来镇店的大夫在给那人诊脉之后也是一脸凝重。 黎晚音上扬了一路的唇角转瞬便耷拉了下来。 好不容易处理完毕一件烦心的事,才不过眨眼的工夫便又来了一件。 深知抱怨无用,她也只得敛眸听着周围杂乱的心音。 【此人的脉象确是食物中毒导致的心脉不稳,但要说毒素来源......】 【奶茶这种饮品我也是第一次听闻,也说不准此物是不是会引起此症,这人要是以旁的方式闹事还好,但他偏偏选了此道,唉......】 大夫和掌柜对此事心里都有些没底,黎晚音却是半分都未感到慌张。 因为那表面上痛苦不堪的壮汉此时心里已经乐开了花。 【往这里躺上一阵就能得半贯铜钱,还有比这更赚钱的好事吗?】 【隔壁清雅居的老板就是阔气,以后有这好事我还来。】 黎晚音的目光在围观的人群里扫视了一圈,正好瞧见了清雅居的掌柜正佯装一脸好奇地向人群的正中探头。 她朝着对方的方向奋力又挪动了数步,终于成功捕捉到了他的心音。 【这长宁街只能有我清雅居一家茶楼,其余的谁也别想顺利开张。】 黎晚音暗戳戳地在心里记下了对方一笔。 之前调查周围的店家时就隐有预感清雅居会容不下她的茶楼,只是没想到他居然在开业的当天就找人过来闹事。 她手指微勾,想打开功德商城再兑换出两个道具解决此事,却还是在最后关头选择了晚些再用。 她有些想看看这个邱掌柜到底有没有能力帮她经营好这个店面。 围观人群见大夫转身对着掌柜摇了摇头,再也克制不住惊恐出声。 “你们店莫不是在茶饮里掺了毒?” “这可怎么办,我刚才也上去尝了好几杯。” “我也是我也是......我方才还想着这茶饮的味道甚是独特,想要带家里的妻女来也品尝一番,结果就出了这样的事......我们不会也中毒了吧?!” 恐慌的情绪瞬时就感染了四周,人群里登时就响起数道呕吐之声。 “呕......快都吐出来,不然等下我们也该毒发了!” “你们店是造孽啊!” “报官!你们这是在毒害百姓!” “报官!” “可是......这人方才只饮了半杯就毒发倒地......我一连饮了数杯也并未感到任何不适......” 人群之中也有保持清醒之人犹疑出声,可响应之声寥寥,且很快就被四面的谩骂掩盖了过去。 黎晚音的目光一直紧紧盯在清雅居掌柜的脸上,周围嘈杂的环境让她听不清那人的心音,她却清楚瞧见对方脸上挂上了一抹得意的怪笑。 “诸位,”全场瞩目之下,邱掌柜扬声道,“我们‘围炉茶话’从未做过在茶饮中下毒这等有违大渊律法之事,此事还请诸位给小店一些时间,小店定会查明原委,给各位一个满意的答复。” 这话说得十分官方,却未能一击切中围观人群眼下关心的重点,黎晚音听后便暗自摇了下头。 她直觉邱掌柜没有能力解决好眼前的问题。 如黎晚音所料般,人群只寂静了片刻之后,义愤之声较之前更甚。 “还叫我们给你时间,若我们回去也像这人一般毒发,谁又能给我们时间?” “地上这人情况到底如何了?是不是喝了你家的茶饮才导致的中毒?” 躲在众人之中的清雅居掌柜朝着身后的几人使了个眼色,这几人很快便也高声裹乱。 “我在清雅居品了数年的茶饮也未曾见过这样的事故,怎的你们围炉茶话刚一营业就出了这样大的事?” “你们若是不能良心经营,我看今日就直接关门了为好!” 邱掌柜的额角已经冒出了豆大的汗珠。 他找来的大夫仍在地上施针救治,两人背上的衣料都已被汗渍洇湿,出现了一圈深色的痕迹。 黎晚音长叹了口气。 看来她需要另寻一个掌柜了。 邱掌柜六神无主地在人群里环视了一圈,蓦地跟人群里的黎晚音对上了视线。 黎晚音在一众面露惊恐的人潮之中实在显眼。 她今日为方便在城外行动只简短穿了身束口的便衣,颜色也特意选的耐脏的深紫,为了不暴露身份,她在来此之前还特意戴上了一块用以遮住下半张脸的面纱。 可即便这样,仅露出的那一双如星如墨的眼眸也还是能让人一眼就认出她的身份。 他张口便欲喊黎晚音“东家”,被黎晚音眼疾手快地摇头制止了。 将军夫人的头衔让她不方便以东家的身份直接出现于人前,否则定会给祝时桉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她趁着无人看向此处迅速扯开面纱,对着邱掌柜比了个口型:“报官。” 邱掌柜接到了信号,脸上倒也看起来多了些底气。 他再次扬声道:“诸位——” 人群难得安静了片刻。 “本店绝未做过投毒这样阴险之事,也愿意接受官府的调查,稍后我们就会派伙计千万京兆尹——” “咦?”一道清丽的女声骤然响起,“这个味道好熟悉。” 众人瞬间皆被这道声音吸引了视线。 “围炉茶话”原本计划举行为期三天的免费试饮活动,店里贴心地用茶盏提前装好了各种口味的奶茶,成排摆在了门前的长桌上,这会儿众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了邱掌柜的身上,却没注意这人是何时走到长桌前随手拾起一个茶盏就直接饮了进去。 女子穿着一身淡粉色的薄纱长裙,转身时露出的面孔也堪称绝丽,一时间众人都有些不忍这样姿容的女子也受到毒药的侵扰。 只是还未等他们出声提示,这女子就径直看向人群正中的邱掌柜,好奇道:“此茶饮与我前些日子在将军府中所饮的奶茶味道如出一辙,敢问掌柜的,您的东家可是将军府的少夫人?” 周围的人群瞬时便倒吸了一口凉气。 第60章 那么大的一个女主哪去了 众人皆知“将军府少夫人”这几个字的分量究竟有多重。 祝时桉战功赫赫,连朝中大臣也无人愿触其锋芒,单说这夫家的家世便已让她的身份直上云端,且前阵子黎晚音与祝时桉设计诱使敌国奸细落网之事连承泽帝都称赞不已,她也凭实力证明了自己当得起“将军府少夫人”这几字所承受的重量。 若这茶楼真是这祝府的少夫人所开...... 先前吵闹的众人霎时间都屏住了呼吸,地上躺着的壮汉与站在一旁的清雅居掌柜更是心跳如擂鼓。 黎晚音几步便躲到了一魁梧男子的身后掩住身形,不想在此时被正与邱掌柜对话的沈予微认出来。 此时她与清雅居掌柜的距离更近了些,骤然安静下来的场景也让她能更清楚地听清这人的心音。 【天要亡我!】 【怎么就惹上了这尊大神......】 【若是这地痞将我供认出来可怎么办?】 这人的心音密集而惊悚,整个人也在不自觉地微微颤抖,黎晚音美滋滋地欣赏了半晌,只是还未等她在心里笑够,邱掌柜就干净利落地答了“不是”。 “我们东家确与将军府的少夫人有过几面之缘,”邱掌柜按照黎晚音之前的吩咐道,“她十分喜爱此茶饮,便私下求了祝夫人授与配方开了此店。” 地痞的眼睑轻颤。 清雅居掌柜刚因那句“不是”而放下的心也又悬了起来。 能与将军府少夫人攀谈的人也定然非富即贵,无论是哪种都不是他们能惹得起的人物。 清雅居掌柜眼神阴狠地看向仍躺在地上装死的地痞。 【所幸方才没有留下字据,若是这人真将我牵扯出来,我也只能咬死不认了。】 思及此,他脚步微挪,转身就想逃离此地。 然而黎晚音的动作比他更快。 她动作迅速地点开功德商城,目标直指这些道具中的万金油——【一小撮电流】而去。 片刻后,已装死半晌的地痞不受控制般高喊出声:“都是清雅居的张掌柜指使我事先服药之后再来这里闹事的!不关我的事!” 张掌柜的脚步顿在了原地。 【这个贱人!】 可四周已有认出他身份的人看了过来,众目睽睽之下,他也不好再强行挤出人群。 咬了咬牙,张掌柜回身看向一脸茫然坐起身的地痞,愤恨道:“话可不能乱说!我此前从未与你见过面,你凭什么说是我指示你来给这家店泼脏水的?” 地痞一怔,面上的茫然更甚。 【他在说什么?】 【他想把这件事都甩到我的身上?】 他不知张掌柜为何突然就说出此事,可他却十分清楚眼下必不可让对方一个人逃脱:“呵,你以为我傻吗?” 地痞邪气一笑:“方才你与我密谋的时候,我可是事先找了人证藏在角落的,是不是你指示的,京兆尹一问便知!” 张掌柜睚眦欲裂:“......你!” 【完了!】 围观的人群很快便散了个干净。 邱掌柜带了两个伙计将张掌柜与闹事的地痞拉去见了官,得知了茶饮中并没有毒的众人也在表达了愧疚之后各自离开,失去了遮挡的黎晚音与沈予微四目相对时,表情皆是一脸惊喜。 黎晚音将沈予微带进了她最喜欢的那间包厢。 这间包厢的墙面被她刷成了奶白色,绣着卡通橘猫的淡蓝色桌布清新淡雅,吊椅上还有她亲手缝制的千鸟格流速靠垫。 充满现代风的装修风格让沈予微刚一抬眼就露出了惊叹之色。 “天呐,”良好的教养让她连惊呼都有些细声细气,“这里真的好美。” 黎晚音闻言露出了个略带自豪的温婉笑意:“予微妹妹若是喜欢,改日我再配上一套送到你的府上。” 沈予微一愣,脸上的惊叹转瞬之间就变为了惊讶:“祝夫人是说......” 【这间茶楼竟然真的是祝夫人所开吗?】 黎晚音也没卖关子:“这里确是我所开的,在外不想与人说,是怕别人说将军的闲话。” 沈予微犹豫道:“那您就不怕......” 黎晚音听懂了她的未尽之意,盈盈一笑道:“我相信妹妹的品行。” 沈予微满脸感动,心里也顿生豪情壮志之意:“祝夫人放心,予微定不会与旁人说出半个字的!” 黎晚音亲自带进楼里的贵宾,待遇自是要与旁人有些不同,除去今日楼中免费赠饮的各式奶茶之外,伙计还将店里所有的招牌点心都送来了两份,圆桌很快便塞不下,后来的好些都直接放到了桌边的推车上。 这里的每一样物件都令沈予微感到惊奇不已,茶点上了半天也才只吃下了几口。 黎晚音笑道:“这里的每一间包厢都有不同的风格,但今日楼里的茶客太多,改日妹妹再来,我再带你四处逛逛。” 沈予微满脸艳羡:“予微谢过夫人。” 【祝夫人这般才貌双全,又活得肆意洒脱,当真令人羡慕......】 想到这里,沈予微又突然有些难过。 她的父亲一心想要将她嫁入高门,除闺中女子应会的琴棋书画之外一律不许她碰,她反抗不成之后倒也接受了现状,可如今黎晚音却让她看到了另一种活法。 如朝阳般耀眼夺目。 黎晚音眸光深邃。 她从袖口中掏出一物递到沈予微的面前。 沈予微伸手接过:“这是?” 这是一块由冰种和田碧玉雕成的茶壶挂件,壶身上还刻着几棵挺拔的翠竹,只消一个照面便能知此挂件定然价值不菲。 “这是这间茶楼的免单凭证,”黎晚音道,“只要出示此物,就算我不在此处,店里的伙计也定然不敢怠慢于你。” 沈予微受宠若惊,当即便要推却,却被黎晚音笑着塞了过去。 “上次见面时我便说与妹妹一见如故,此话并非客套,这就当作是我送与妹妹的结交之礼了。” “那......”沈予微动容道,“那我下次再与祝夫人相见,定会好好给夫人准备回礼的!” 黎晚音笑着应好。 只是此话过后,沈予微也不由又想起了在祝府之中黎晚音对自己说过的话。 “祝夫人......”沈予微突然开口,声音却有些犹豫,“您上次在祝府中与予微所说......” 她闭了闭眼:“说我需离水远一些,可是有何依据?” 黎晚音面上一愣,心底却激动不已:“妹妹可是遇到了何事?” 早在方才刚与沈予微接触之时她心中便有巨大的疑惑,将话题故意引到祝府也是为了方便提及此事—— 沈予微这具身体里还是她原本的灵魂。 那注定要穿越到她体内的、那么大的一个女主哪去了? 第61章 去给娘子出气 “之前有一段时间......我总是会不自觉地往水池边走......” 沈予微迟疑的声音在包厢内幽幽响起。 黎晚音将桌上正冒着热气的茶盏递给她,沈予微便也直接握到手中用以取暖。 时至今日,她再提起那段时间的经历,还是会忍不住阵阵心惊。 “就像是失魂了一般毫无知觉地往池边走,”沈予微似陷入了可怕的回忆,也不管黎晚音有没有接话,就自顾自地往下说道,“好多次都是因着身旁有丫鬟看顾,才侥幸没能落入水中。” “但有一次......” 茶盏的盖子与杯壁碰撞,发出了“叮”的一声脆响。 黎晚音循着声音看去,才发现沈予微正不自觉地微微颤抖。 沈予微却好似对外界的事已丝毫没有了反应,急促地倒吸了两口凉气后,继续说道:“有一次我竟是在睡梦中无意识地走到了院子里养花的水坛之中。” “只有半人高的水坛却险些将我溺毙!” 沈予微略有些急切地看向黎晚音:“祝夫人,您在上次见面时就叮嘱我不要靠近水边,可是夫人会相面之术,从予微的脸上看出了些什么?” 黎晚音脸上的惊骇不比沈予微的少。 她之前便料到剧情会令沈予微再次落水,却不曾想到剧情可以做到如此地步。 若她沈予微是无意间落水便也罢了,用这种办法迫使她落水...... 吓也要吓死了。 “妹妹这种情况近来可有好转?”黎晚音未直接答话,转而问道。 说到这里,沈予微的情绪才略微好转了些:“自那日梦中落水得救之后,便未曾再发生过这样的事了。” 黎晚音也不知道后续的剧情能做到什么地步,只能安慰道:“妹妹这阵子切勿独自行动,身边最好能保证时时有人看顾,相信再过不久便可脱离此种状态了。” 沈予微已然将黎晚音当成了神算,见她如此说,便也稳定了心神:“借夫人吉言。” 祝时桉来茶楼接黎晚音回府时,邱掌柜刚好和她绘声绘色地说完京兆尹的判决结果,以至于她俯身钻进车里时脸上都带着愉悦的笑意。 “何事这般开心?”祝时桉问她。 黎晚音脸上的笑容一顿,继而笑得更加快意。 祝时桉此刻最关心的明明就应该是姜随珠之事是否顺利,可还是在看到她的第一时间就关注到了她的情绪。 这也让她的心情莫名又变得惬意了几许。 她细细给祝时桉讲了之前在店门口发生的事。 “邱掌柜说江知远江大人重重打了那二人的板子,并判处了数日的牢刑,此事便也算完满解决了。” 祝时桉从黎晚音提及此事起就沉下去的眸子这才泛起点点笑意。 他自是知道黎晚音即便会如此麻烦也要隐藏身份开店的原因是什么,他承下了这番好意,也有些心疼黎晚音的劳累。 “解决了便好。”祝时桉说。 黎晚音的心情也很是不错。 祝时桉的心音她听得一清二楚。 虽说两人之间的感情不似寻常的夫妻,但总归已经成婚了,他若能多体谅自己一些,以后的日子也能好过许多。 她又开始说起送姜随珠出城时发生的种种。 “看到姜随珠的孩子我已经让鹿栀先一步送回府中了,我瞧着那孩子的心性不错,应是不会将此事透露出去,只是......”黎晚音皱眉道,“只是孙恒此次未能如愿,我总怕他以后还会使些小人伎俩。” “放心,”祝时桉冷声道,“剩下的交给我。” 不过是一个从四品的大理寺少卿,竟也想不自量力地招惹上他府里的人。 姜随珠的事在这段时日里一直重重压在了黎晚音的心上,她已经一连十数日都没有好好休息过了,此事一了,疲惫之感便如潮水般排山倒海而来,她甚至还未来得及用晚饭便已昏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祝时桉恰巧刚换完官服。 夏季的天亮得很早,屋子里也用不上掌灯,但这时的朦胧日光还不足以将祝时桉脸上的表情看得真切,她只觉对方脸上没有了平日里的温和,且浑身都是肃杀之气。 这种感觉在祝时桉瞥到黎晚音已经睁开眼睛看向自己时才收敛了些许。 “醒了?”祝时桉说。 黎晚音“嗯”了一声,侧卧过身子将手压在头下,也跟着说了一句废话:“将军这是要去上朝了吗?” 话音刚落,两人便都意识到了自己方才说了什么,不约而同地轻笑出声。 “嗯,”祝时桉又恢复了平日里的模样,轻笑道,“去给娘子出气。” 祝时桉说这话时正背着门站在房间的正中,晨光透过门窗洒在他的身上,像是给他镶上了一圈暖调的金边。 黎晚音弯起双眼:“那就多谢将军了。” 祝时桉乘坐的马车在崇德门外停下,好巧不巧地又碰上了与他同时下车的杜行书。 只是这次他并未再上前与对方交谈,倒是杜行书眼珠子转了转,一脸赔笑地贴上前来。 “祝将军,好久不见呐。” 祝时桉恍若未闻,脚步不停地往宫内的方向走。 杜行书苦哈哈地紧忙跟了上去。 “祝将军,嗨祝将军,您听我说呀,”祝时桉的步子迈得很大,杜行书也只得加快脚步边走边说,“孙恒那小子干出的混账事我昨日也听说了,您放心,我是绝对站在您这边的。” 那小子心高气傲,一直都跟杜行书很不对付,若是此番能借着祝时桉的手敲打一二,他也自然十分乐意。 祝时桉闻言脚步微顿,转过头意味深长地扫了杜行书一眼:“杜大人还是好好想想,没能找回大理寺‘逃犯’的罪要怎么推脱吧。” 杜行书笑意瞬间消失。 永和殿上。 奏报之后,素与祝时桉交好的明威将军段子羽自队伍中出列:“臣有本奏。” 祝时桉回头看了一眼站在角落里的孙恒。 对方已经开始眼露惊恐,似乎知道段子羽的这个奏本是冲着他去的。 承泽帝威严点头:“准。” “大理寺少卿昨日将刚布施回城的骠骑将军发妻拦在门口,当众宣称要让对方难堪,实乃乱用职权,恶意针对朝中同僚,还请陛下明鉴!” 第62章 荣妃娘娘 此言一出,满朝哗然。 面露惊诧的不止孙恒一人。 群臣这还是第一次见有人因为自家夫人被欺辱便闹到殿前来的。 虽然启奏之人是看似与此事毫无关联的明威将军段子羽,可朝中又有谁不知那段子羽和祝时桉可是有着过命的交情的。 不过此事细想之下也不是不可以理解,毕竟黎晚音作为将军府少夫人,平日里甚少有机会招惹旁人,所以这孙恒真正针对的,便只能是他骠骑将军祝时桉。 这种事此前也没有先例,只能看承泽帝想要怎样判了。 孙恒满头虚汗地出列跪倒在地:“回陛下,臣......臣也是一时心急,才会口不择言......” 当时在场的人多且杂,他也没敢矢口否认,只好硬着头皮应了下来。 只是他也没想到这个祝时桉竟会疯癫至此! 昨日自黎晚音带着怒气走后,他就一直惴惴不安地等着祝时桉来找他报复,等了一晚也不见对方上门,他还以为此事也就这样算了。 没想到,对方却是直接在朝堂之上参了他一本! 孙恒心中的懊恼此时已到达了顶点。 这个黎晚音像是天生便与他相冲,每次碰到对方他都准没有好事。 上次是挨了二皇子数下鞭打,此次怕是也要挨上不少板子。 承泽帝的目光转向祝时桉:“祝卿对此可有话要说?” 祝时桉敛眉出列:“臣谨听陛下评断。” ...... 祝时桉从永和殿中走出之时,孙恒正在宫人的搀扶之下连声呼唤着“祝将军”三字。 孙恒最后被承泽帝罚了二十个板子,外加减俸三月。 祝时桉对这样的判决不算满意,但也明白此事也就最多如此了。 毕竟朝中没有这样的先例,承泽帝不过也是念着之前黎晚音在抓捕大晟奸细行动中的功劳,多加关照了些。 四皇子自散朝起就跟了过来,他不好加大步子,不过即便如此,也不是刚挨了板子的苏恒能追得上的。 祝时桉没有回头看孙恒,倒是方景序在说话的间隙向后扫了几眼。 “他当真那样说了?”方景序还是有些不敢相信,竟然真的会有人这般没有脑子。 祝时桉目光沉沉地点头:“说了。” 方景序轻“啧”了两声:“祝夫人气坏了吧。” 祝时桉这次没再吭声。 不光是生气。 当时黎晚音是带着将姜随珠送走的任务出城的,当日城防的守备力量不用想就要比寻常高出许多,其中的惊险可想而知。 只怕她当时心中不止是气愤,更多的却是担心桶中的机关被人发现。 而这一切都本该是他来面对的事。 思及此,祝时桉蓦地转头看向身旁的方景序:“殿下身上可有银两?” “有是有,不过......”方景序挑眉道,“你的钱呢?” 祝时桉此人在此前是出了名的大方,每月的俸禄就往身上一揣,碰到那个属下有困难了都能从他的手里支走不少,这还是他第一次碰到祝时桉需要问别人借钱的境况。 祝时桉回道:“上交了。” 方景序:“......” 两人回到祝府时,方景序伸手拦住了要进去通传的门房。 方才在宫中之时他还不觉如何,可他越是临近此处便越觉心急如焚,恨不得直接将人捞上便走,委实不想在与人寒暄之上浪费时间。 逐夏院里。 岑雨昨日又得了祝时桉的许可,今日一早就带上了晏觉一起来府上陪黎晚音解闷,黎晚音便也就让鹿栀将乔阳也从院中带了出来。 黎晚音自黎府带来的四个丫鬟难得同一时间在院中齐齐出现,几人正将乔阳团团围在了秋千上,争相推着小家伙玩。 晏觉正在树荫下扎着马步,岑雨就蹲在旁边一下一下揪着地上的杂草。 “她们这是什么意思?”岑雨有些不服气,“为什么乔阳一来就有好吃好喝好玩的一起都堆上来,上次我却只有一个果盘?” 黎晚音怂兮兮地没敢接话。 这样的场面已经上演了一整个上午了。 通常都是以岑雨主动发起攻击开始,以四人的合力围攻为止,这中间要是黎晚音插上一两句话,四人便会转移攻击目标,轮番劝说她也和祝时桉要上一个孩子。 她将自己整个人缩在了从茶楼带回的吊椅里面,自己给自己扇着团扇。 个中的艰辛只有她自己知道。 岑雨的抱怨还在继续:“夫人你不是说要我教乔阳功夫吗?她们几个这样,我还怎么教?” 黎晚音眼都未睁地敷衍道:“等将军回来,你自己去与他说。” “跟我说什么?”祝时桉的声音突然响起。 黎晚音连忙抬头。 “将——”岑雨惊喜的声音只喊出了一半便连忙收了回去,“见过四皇子!” 逐夏院里霎时跪了一地。 方景序只匆忙说了句“请起”,便快步走到了黎晚音的身前,急切道:“祝夫人,此前你说等我将母妃接到别院中就可以帮她治病,今日我已将一切都准备妥当,还要牢夫人前往府中诊治。” 黎晚音见方景序神色之中满是焦急,当下便也不再多言,只匆匆吩咐鹿栀照看好乔阳等人后,便直接与祝时桉一起去了四皇子的府中。 方景序的四皇子府与祝府只有一街之隔,即便是走路也用不了太久的时间,饶是如此,在几人上了马车之后,方景序还是扬声对车夫吩咐道:“走快一些。” 方景序已提前差人回去将侧门敞开,马车便一路径直驶到了荣妃所在的院落门前。 黎晚音从袖口里掏出她之前备好的简易口罩戴到了脸上,转头对着二人说:“此物我也只来得及做了一个,未曾给将军和殿下准备,还请二位先去别处稍等片刻。” 黎晚音今日只是问诊,方景序便也只好压下心头的焦躁,将祝时桉引到前厅尽地主之谊。 黎晚音缓步走向院中正大门紧闭的正房前。 刚一走近,黎晚音就听到了一连串压抑的剧咳之声,声音的主人应是正背靠着坐在门后,听见身后传来走动的声响,那人勉强压下了喉间的痒已,温柔笑道:“是晚音吗?” 那人便是四皇子方景序的生母—— 荣妃娘娘。 第63章 画大饼 即便知道对面的人看不见,黎晚音也还是对着门的方向行了一礼:“臣妇见过荣妃娘娘。” 荣妃自患病以来就整日在院中听着门外的各种声响,时间久了便也自己摸出了一些门道,常常仅凭一点微弱的声音就能判断出对方的动作。 如今她也仅是凭着听到的一点衣料摩擦之声,就知黎晚音此时应该是在对着自己行礼。 锻炼出这个能力的事她未曾和任何人提过,之前被派来照顾她的人便常常仗着她看不见而多有怠慢,就连一直追在方景序身后跑的闺中小姐也没能例外。 此时骤然见到黎晚音这样礼数周全的,更是觉得打心底里的喜欢。 更不用说黎晚音还是来给她治病的。 她本来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还是方景序来劝她尝试最后一次。 毕竟以黎晚音这样的身份,实在是没有诓骗皇子的必要。 “不必多礼,”荣妃边咳边说道,“听景序说,你可以治我的病。” “是,”黎晚音斩钉截铁道,“臣妇可以治好娘娘的病。” 她着重强调了“治好”。 这世间大多数的病症都与患者的情绪息息相关,黎晚音在现代见过了太多人因心情放松而多活了数年的癌症病人,所以黎晚音到此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足荣妃希望。 治病之事需要徐徐图之,但她得先给对方画一张大饼。 咳喘之声骤停。 荣妃应是死死捂住了双唇,仍有一丝微弱的哽咽之声顺着门缝钻了出来。 【我定当是仍在梦中......】 【之前景序与我说有人可以治疗此症时,我还当他又被什么江湖术士哄骗了,可说这话的人是黎晚音......】 【我竟真的可以有痊愈的一天吗......】 咳声只停了片刻就再度撕心裂肺地响了起来,听得黎晚音的神色逐渐严肃了许多。 咳到了这般程度,应该是已经病得极重了。 咳完这阵,门内传来一句压抑着哭腔的——“谢谢。” 黎晚音忙又行了一礼:“娘娘客气了。” “现在,臣妇需要了解一下娘娘目前的症状,”黎晚音温声道,“娘娘半夜是否经常会咳醒......” 两人之间的一问一答足足持续了快半个时辰,等黎晚音说完了所有的注意事项之后,她的喉咙都变得干哑了许多。 临行之前,她上前几步,将自己备好的小礼品放到了门前的正中,保证无论荣妃打开哪扇门都能一眼就看到。 “臣妇给娘娘准备了几样打发时间的物件,您稍后只需开门便能见到了。” “明早臣妇还会来给娘娘送药,您若有什么想要的物件只管跟臣妇说,臣妇会在下一次探病之时直接给您带来的。” “我最近没什么想要——” 荣妃的话说到一半便停了下来。 【近日不知为何突然喜甜,倒是真想尝几样甜点,可景序又偏说那东西对喉咙不好。】 【但一个长辈向晚辈讨要甜点,多少又有些说不出口......】 她倔强地又把话接了下去:“我最近也没什么特别喜欢的,等想到时我会记得跟你说的。” 黎晚音笑了笑,没有拆穿荣妃的小心思。 福身告退之后,黎晚音缓步走出了小院。 四皇子临行之前给黎晚音留下了一名引路的丫鬟,这才使她成功避免了在府中迷茫乱窜的境地。 方才进来时他们一路都在马车之中,所见皆是车厢内那一小方天地,现在要靠步行回到会客的前厅,她便也有了机会好好欣赏四皇子府中的景象。 这里比祝府还要奢华许多,占地也要更广一些。 黎晚音整个人都沉浸在微风送来的阵阵草木清香之中,脸上的表情满是惬意。 “你是何人?”一道略带尖锐的女声打断了黎晚音的思绪。 黎晚音回过头。 还未等她说话,带路的丫鬟便扑通一下跪到了地上:“奴婢见过端阳公主。” 黎晚音便也连忙见礼。 这人便是与四皇子同母所生的端阳公主方明溪。 原文里她恣意张扬、敢爱敢恨,却因识人不清遭人算计,落得个疯癫收场的结局。 方明溪几步从花园中走来,身后还跟着个身着淡粉色长裙的年轻女子。 “你还没回答呢,”方明溪在黎晚音身前站定,小心看了眼身后的女子道,“你是何人,来我皇兄的府里做什么?” 【皇兄怎会任由旁人在他府里闲逛,还不巧被织月给看到了......】 【织月喜欢了我皇兄那么久,不行,今日我一定要个这人知道我皇兄的王府不是那么好进的!】 黎晚音哭笑不得地张开口,却还不等她将解释的话说出口,站在端阳公主身后的女子就一脸愤懑地看了眼黎晚音来时的方向,刚出声就让她觉得此人像是上学时会联合小团体欺负好学生的大姐头:“你为什么会从荣妃娘娘的院子里出来?” 【也不知是哪里窜出来的贱人,还妄图跑到这里来勾引我的景序哥哥,景序哥哥只能是我的!】 黎晚音确是有些犯了难。 进府之前,四皇子曾特意叮嘱她说治疗荣妃之事先不要外传,她知道这是四皇子担心此次又是空欢喜一场,不想让旁人也和他一起揪心。 可若是不这样说,她又实在不好解释自己为何会从荣妃娘娘所在的院子里走出。 而且,这个叫织月的女子的心音也让她有些生气了。 黎晚音抬起头,开口就是地道的碧螺春的味道:“回公主的话,晚音是和四皇子殿下一同进入府中的,方才也正是要去前厅与殿下汇合。” 她刻意忽略了那个织月的问题,又模糊了自己的身份,话音落下的瞬间,果然见到了那人被气得不轻的脸色。 端阳公主和引路的丫鬟同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丫鬟的头垂得更低,端阳公主也时不时扫一眼池织月的脸色,两人都有种风雨雨来的不妙预感。 果然,在几个深呼吸之后,池织月的眼里已经染上了阴毒的光。 “你是个什么身份,”娄织月冷声道,“竟然也敢与我争殿下的关注!” 说罢,她便几步走到黎晚音的面前,动作迅速地抬起了手。 黎晚音脸色一沉。 自穿到这本小说中以来,她一直游走在各种危险的境况之中,心中本就积压了巨大的压力,如今见这人上来便欲掌掴自己,便也当机立断地抬起手准备还击。 身旁的丫鬟见冲突愈演愈烈,也顾不得在场的几人都是高门显贵,当场便跪了下来:“池娘子您快......” “住手!” 远处突然传来一声高喝,补全了丫鬟的话。 黎晚音只觉眼前一黑,紧接着便又听到了一声痛呼。 娄织月看着被人狠狠攥住的手腕,咬牙道:“你算什么东西,也敢——” 看清眼前之人容貌的瞬间,娄织月的声音都有些劈了叉:“祝将军?” 第64章 她是祝夫人? 娄织月心慌不已。 她倒不是惧怕祝时桉在朝中的地位,他一个铁骨铮铮的将领总不至于跟她这样一个弱女子斤斤计较。 但方才,她分明听到了四皇子的声音。 她到现在都还没敢回头确认,她喜欢了那么多年的四皇子究竟有没有看到方才的那幕。 然而不过片刻,她的视线里就出现了四皇子带着怒气的脸。 娄织月的心霎时间就沉到了谷底。 方景序比祝时桉慢一步赶到现场,却是比祝时桉先一步猜到了眼下的情况。 娄织月是参知政事娄兴年的嫡女,平时在他面前总是一副柔柔弱弱的模样,可他却私下里见过数次对方惩戒丫鬟时的狠厉表情。 深知这样的品性不可深交,他还曾数次劝导明溪也离她远些,可明溪偏偏就像是被对方喂了迷魂药一般死活不肯听。 祝时桉还紧紧攥着池织月的手腕不放,从他手背上乍起的青筋上就可以看出他此刻定然是气得不轻。 方景序皱着眉,没理会娄织月慌乱又楚楚可怜的表情,径直对方明溪严厉道:“怎么回事?” 【祝夫人才第一日进府为母妃诊治就碰上这样的状况,若是明溪也有份参与,我定也不会手下留情。】 自四皇子的心音中得知了娄织月身份的黎晚音忙轻扯了两下祝时桉的衣角。 娄兴年作为大渊的副宰相,一直都是隐藏在深处的二皇子党羽,若因此让对方加快了对付祝府的进程,难免有些得不偿失。 她眼下还有很多准备工作要做,不宜轻易树敌。 祝时桉低头扫了眼还扯在自己衣角上的细嫩手指,蹙眉将娄织月的手腕用力甩了出去。 娄织月被祝时桉甩得一个趔趄,刚要站稳却像是想到了什么般,眼珠一转就跌坐在了地上,惊呼出声:“呀!” 黎晚音:“......” 小姑娘性格不怎么样,演技倒是还挺好的。 方明溪自方才起就一直在关注着这边的情况,如今见娄织月被一把甩到了地上,便再也顾不得还在等她回话的方景序,直接冲上前来:“织月你有没有事?” 娄织月表情隐忍地摇了摇头,抬眸时眼角还隐隐泛起雾气:“是织月自己不小心,不关祝将军的事。” 黎晚音看得啧啧称奇。 要不是见过了对方适才脸上阴狠的表情,她还真会以为对方就是这样一个娇滴滴的闺中小姐。 娄织月的表现明明已经假到没边了,但她没料到方明溪竟是个真的傻白甜。 “祝将军!”方明溪怒气冲冲道,“你怎么可以对一个柔弱女子这般粗鲁?!” 祝时桉低头直视方明溪的眉眼,眼神里并无任何惧色:“端阳公主,那您觉得臣应该如何——” “明溪!”方景序骤然出声,打断了二人的对话。 他本就无意于朝堂之上的纷争,行事之间自然也就少了许多顾忌,方景序几步走到方明溪身后,伸手拽起了自家的糟心妹妹,随后对池织月冷声道:“娄姑娘,我之前似乎并未邀请你来我的府中。” 池织月正欲啜泣的身形一滞。 “是我带织月来的!”方明溪一脸不可置信,“皇兄你为何站在外人那边?” 方景序在心里长叹一声。 【母妃怎就将她养得这般呆头呆脑。】 “方才我可都看到了,”方景序沉声说,“娄织月伸手欲掌掴祝夫人,这件事是什么性质你们可知道?” 方景序的视线又转到了娄织月的身上:“忘了告诉你们二人,昨日在城门处欲为难祝夫人的大理寺少卿,今日可是被父皇罚了二十个板子!” 二人皆是一惊。 但她们关注的重点显然与方景序预料的有些不同。 方明溪呆呆地看向黎晚音所在的方向。 祝时桉不知是何时转过的身,正一脸不豫地上下打量着黎晚音,似乎想要看看她有没有被娄织月弄伤,黎晚音也似看出来祝时桉心情不快,每次在祝时桉的视线扫到她的脸上时,都会露出一个安抚的笑。 她又呆呆地将视线转回到方景序的身上。 “她是祝夫人???” 两人震惊的视线在半空中交汇。 如果她已是祝时桉的发妻,那她们方才的针对又是为了什么? 方明溪顿时尴尬地不知要看哪里好,只不停用鞋尖踢脚边的草:“那、那她怎么不早说......” 方明溪的这句话越说声音越低,似乎也觉得自己过于胡搅蛮缠了些。 娄织月的心绪却是比方明溪还要复杂许多。 方才见到祝时桉时,她还没反应过来对方为何这般生气,只觉得自己是朝中大员的嫡女,他便不会对自己如何。 可现在,她却没有方才那般笃定了...... 甚至是有些肯定对方一定会对自己做点什么。 她心虚地低头不敢乱看。 方景序看着两人的模样只觉头痛不已。 他本不想告诉方明溪关于母妃的事,可经过此事他也是不得不说了。 方明溪骄纵惯了,他怕她再做出什么针对黎晚音的事来。 “祝夫人是我请来给母妃治病的,”方景序长叹一口气,“日后还会经常出现在府里。” 他扫了一眼还瘫坐在地上的娄织月:“以后我的宅子,你就不要再带娄姑娘进来了。” “殿下!” “治病??”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娄织月一脸惊骇地抬头看向方景序,眸中那点好不容易积攒的雾气登时就变为眼泪流了下来。 她起身欲勾住方景序的衣角,被他皱眉躲了过去。 方景序抬手唤来了侍卫:“备辆马车,将娄姑娘送回娄府。” “是!” 娄织月泪眼朦胧地站起身,几次凄声呼喊方景序都未得到他的一个回眸,她又转过头想要寻求方明溪的帮助,却见她正呆呆地看着黎晚音的脸,几次呼叫都不见她回神。 咬了咬牙,她几步走到黎晚音与祝时桉的身前。 “祝夫人,方才是我被冲昏了头脑,我给你道歉了,求求你——” “娄姑娘,”祝时桉移动两步挡住了她看向黎晚音的视线,冷声道,“稍后你回府时麻烦帮祝某给娄大人带句话,就说——” “祝某晚些时候会亲自登门拜访。” 第65章 表小姐来了 娄织月一脸失魂落魄地离开了。 留在原地的方明溪的神色却也没比娄织月好上多少。 但好歹也算回过了神:“我母妃的病,你当真能治?” 她知道这半年来四皇兄为了母妃的病做了多少努力,也一次次见证了他在得到否定答复后的失魂落魄,眼下突然有人说能治好,这确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可是...... 连宫里的太医都说无法痊愈的病症,她一个不攻此道的人又凭什么说她能治? 她突然又想起了周远和她说过的假方士。 “皇兄,”未等黎晚音开口给她答复,方明溪就突然转向了正一脸深沉的方景序,“你还记得那个方士的,对吧?” 【都已经上过一次当了,你确定这次就是真的?】 黎晚音闻言也将目光转到了方景序的身上。 上次她托侍卫将掺了【吐真剂】的菜汁喂给那假方士,若是他能立即执行,应是能问出不少信息。 方景序的脸色又沉了许多。 【那假方士确实奇怪。】 【明明刚审讯的时候配合到让人以为他是用假消息试图蒙混过去,但没过多久就哭着推翻了前面的说法,反而倒像是说了真话。】 【但是......他说自己是受二皇兄指示.....还说......】 【还说想骗我去取父皇的心头血。】 方景序藏在广袖里的手微微攥紧了拳。 【此事还需再背地里查一查。】 “此事休要再提。”他最后只道。 方景序本意是怕方明溪将此事捅到方景意的面前才不欲多说,方明溪却因此会错了意。 【皇兄果然疯魔了。】 她看向黎晚音的视线充满了怀疑。 黎晚音知道此事确实很难让人相信,她也无法光凭言语就让人无条件地相信自己,是以面对这道怀疑的目光时也并未生气。 反倒因为从四皇子心音里得知的假方士的信息而有些高兴。 只要四皇子能因此避免了半年后被判罪的命运,并且站到二皇子的对立面,她的胜算就又多了几分。 但祝时桉却是因此而有些生气了。 祝时桉冷声道:“公主殿下,若您——” “若您对此仍有疑问,”听出祝时桉的语气之中似是带着怒气,黎晚音连忙开口,巧笑道,“可在一个月之后再来比对。” ...... 方景序和方明溪并肩走在去往映芳居的小路上。 两人一时之间谁都没有说话。 祝时桉与黎晚音二人刚一离开王府,方才还吵闹不已的氛围顿时就变得沉寂。 蓦地,方明溪闷声开口。 “皇兄......” “你真的相信黎晚音能治好母妃的病吗?” 周围还是只有脚步声。 方明溪本以为应是得不到方景序的答复了,却不想他的声音在快到映芳居时响了起来。 “她又能骗我们什么呢?” 方明溪闻言也沉默了。 黎晚音确实没必要骗他们。 她的父亲是朝中受人尊敬的太子少师,夫君是被称作战神的骠骑将军,若是真想通过哄骗他们而得到什么,又何必亲自站出来。 这条路的尽头就是母妃所住的映芳居,走至此处已经能清楚听见一阵撕心裂肺的干咳之声,那声音却不似往常般那样,像是自紧闭的房门内传出。 方景序与方明溪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加快了脚步。 映芳居的院子里,荣妃罕见地将那道已经严阖了许久的大门敞了开来。 她今日心情很好,便也就直接在门前蹲了片刻。 门前的空地上正摆着一个小小的包裹,荣妃将包裹的布料平摊在地上,细细将里面的东西都分门别类地摆好。 最左边是一小摞话本,黎晚音应是不了解她的喜好,便每个类型都选了一本送来,她也当真在里面翻出了两本感兴趣的。 正中间是几个雕工精巧的玉制挂件,比雕工更绝妙的是它独到的奇思。 她之前从未想过玉器还能被雕成这种模样。 喉间又泛起了痒意,她随手抓起了角落的水袋,却在刚尝过一口之后就露出了惊艳的眼神。 不过与世隔绝了半年,民间竟是出了这么多新奇的玩意。 院门处突然响起两道略带哽咽的声音—— “母妃......” 荣妃应声抬头。 这次她没再像之前一般迅速地将自己与二人隔绝开来,甚至还温婉地笑了一下。 “来啦。” 两人又疾步向前走了一大段距离,却被荣妃出声又喝退了两步。 “就站在那里吧,”荣妃笑道,“晚音说在流动空气的环境下感染的机会很小,但也不能保证完全没有。” “你们两个就站在那里吧,让母妃好好看看你们。” 方明溪的眼泪汹涌而出,瞬间就模糊了视线:“嗯......嗯!” ...... 方景序安排送两人回府的马车上,祝时桉声音温和地让车夫直接驶去池府,表情却仍是说不上好。 他自拦下娄织月的那个巴掌起气压就一直很低,黎晚音一时半会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到了娄府,祝时桉将黎晚音留在了车上,独自一人走了进去。 许是娄织月当真将祝时桉的话带给了池大人,他才刚走到门口就被守在外面的管家迎了进去。 黎晚音不知道他进去后都说了什么,只知他才用了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就又从大门走了出来。 “将军都和池大人聊了什么?”黎晚音好奇道。 祝时桉扫了满脸探究的黎晚音一眼,双唇都快抿成了一条直线:“秘密。” 【这次只是让娄织月被禁了足,下次就不会这么轻易放过她了。】 黎晚音笑弯了双眼。 她已经听到了。 娄府离祝府也不算远,马车在祝府门前停下后,祝时桉将黎晚音搀着下了车,他下意识就想从荷包里掏钱打赏,手都摸上去了才发现,那里只有他刚从四皇子那里借来的银两。 那是留着买礼物用的,现在还不能乱花。 祝时桉转头看向黎晚音。 黎晚音:“......” 上次的私房钱只是她见气氛刚好时说出的一句玩笑话,却没想到他后来真的将身上所有的钱都给了她。 黎晚音啼笑皆非地上前,将几颗碎银塞到了车夫的手中:“多谢老伯。” 车夫一番推拒之后倒也还是收下了,脸上都笑出了几道褶子。 祝府门房已经盯了二人许久。 确切的说,他盯了祝时桉许久。 目光偶有扫到黎晚音的时候,还会飞快地再次移开。 两人回过头时,黎晚音刚好对上了他闪躲的视线。 “成伯。”黎晚音却是先笑着开了口。 成叔已经在府上待了几十年,他们私下里便也不讲那么多规矩。 他有些心虚地转回头:“少爷,少夫人......” 祝时桉似也发现了成伯的异样:“可是府中发生了何事?” “倒也不算什么大事......”成伯的表情略带尴尬,“只是......表小姐来了。” 【那个哭着想要嫁给将军的表小姐来了!】 祝时桉闻言一顿,下意识看了黎晚音一眼。 “......” 第66章 你该叫她嫂嫂 两人并肩走在去往碧春院的小路上。 祝时桉一路都在考虑该如何与黎晚音开口,却不知黎晚音早就已经将他心内所想的听了个彻底。 陆瑾柔是祝时桉舅舅府中的独女,其上只有三个哥哥,自幼就得全家宠爱,性格便难免骄纵了些。 再加上她似从幼时起就将嫁给祝时桉当作了自己的终身目标,之前便没少做出类似于将情敌推下水的跋扈举动。 但她又极擅伪装,整个祝府竟只有祝时桉知道她的真实面目,旁人皆以为她是一个温婉优雅的大家闺秀。 听起来便像是极为不好惹的样子。 等两人走出了最后一个拐角,祝时桉终于开了口。 “等下若是陆瑾柔有什么让你不开心的地方......”见黎晚音回头看他,他便也扯出了个温和的笑意,“你就偷偷告诉我,我来收拾她。” 黎晚音闻言略带诧异地挑起了眉。 她还以为他会让她多担待些。 碧春院的正房里,陆父正与祝夫人畅谈儿时的趣事,还不忘时不时地提起陆瑾柔在家里时对祝时桉的挂念。 陆瑾柔捏着手帕,每当自己的名字被提起时,便会故作害羞地娇笑一声。 氛围看起来倒也十分和睦。 祝时桉与黎晚音走进会客的前厅时,还是陆瑾柔第一个发现的两人的身影。 “时桉哥哥!”陆瑾柔惊喜地睁大双眼,登时便从座位上站起了身,几步就跑到了祝时桉的身边,“方才姑姑说你被四皇子殿下叫到了他的府中,瑾柔还以为你要去好久,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回来啦。” 陆瑾柔声音中的欢喜异常真切,音量也不自觉地提高了许多,引得在场的众人都瞬间息了声。 祝老爷与祝夫人对视了一眼,彼此都看清了对方眼神中的尴尬。 见到亲人的兴奋太过强烈,他们竟是将这样要命的事情忘了个干净。 陆瑾柔自小便将要嫁给祝时桉的事挂在嘴边,这两年虽少有提及,但看起来也不像是放弃了的样子。 黎晚音被陆瑾柔晾在了一边,倒也没什么不豫的表现,只是脑中不由回想起祝时桉刚回府那天婆母在心音里说的话—— 祝时桉幼时看到漂亮的小姑娘就想要将人娶回家。 他那样的性格都未曾说过要娶陆瑾柔的话,如今看来也不是不能理解。 陆瑾柔远看时其实还算秀气。 她身形颀长,皮肤也十分白皙细嫩,在刻意收敛时一举一动也还算文静端庄,只是若走近了看...... 她的鼻头有些粗大,在巴掌大的脸上异常显眼,眉间有颗硕大的黑痣,眼睛的形状也不算好看,整张脸上的瑕疵不胜枚举,偏她又要故作娇嗔,便只会让人觉得处处都透着诡异。 祝时桉垂眸静静看着她抓住自己衣袖上的双手,不着痕迹地将衣料扯了出来,对屋内的长辈逐一打了个招呼。 黎晚音也跟着见礼。 “这就是晚音对吧?”陆瑾柔的生母裴氏起身笑着打了圆场,“方才一直都在听妹妹夸你秀外慧中,如今一见,果然名副其实。” 黎晚音对着裴氏的方向又福身行了个礼:“多谢舅母称赞。” 【装腔作势。】 方才对着祝时桉时还十分甜美的声音在黎晚音脑中乍响,只是语气却恶劣了许多。 黎晚音向陆瑾柔的方向扫了一眼。 陆瑾柔像是这才发现了黎晚音的存在般夸张地小声惊呼了一下:“天呐,瑾柔方才见到时桉哥哥太过开心,竟然都没注意到晚音姐姐......” 她亲热地上前搭住了黎晚音的手:“姐姐生得真好看。” 【若是能划上一刀,就会更好看了。】 黎晚音刚要扬起的笑意一顿,继而又加深了几许:“妹妹也是。” 陆瑾柔的表情也僵住了一瞬。 旁边祝时桉的喉间滚动了两下,像是勉强忍住了一声闷笑:“你该叫她嫂嫂。” 陆瑾柔脸上的笑意彻底挂不住了。 裴氏连忙上前将陆瑾柔向后拉了一下:“你不是给大家都准备了礼物吗,还不快让丫鬟们呈上来。” 祝夫人也适时露出了好奇的表情:“还有礼物的吗?” 陆瑾柔勉强咽下这口气,命丫鬟们将礼物呈了上来。 她给老妇人准备的是一块祖母绿的翡翠吊坠,翡翠的成色极好,雕的是老夫人极其喜爱的玉蝶荷花,也算得上是投其所好。 陆瑾柔嫣然一笑:“瑾柔听闻前阵子京城出现了一种极其特别的玉雕挂坠,模样极其精巧,却未曾对外售卖,就特意寻了我们当地的雕艺匠人尝试做了一款,希望老妇人能够喜欢。” 老夫人仔细端详半晌,随后慈祥笑道:“瑾柔有心了。” 为显示对此物的重视,老夫人当即就命张嬷嬷帮她将挂坠系在腰间。 只是等张嬷嬷刚掀开老夫人的上衣下摆,就将原本系在那处的挂件露了出来。 陆瑾柔带着得意的笑容随意扫了一眼,却倏地睁大了双眼。 “老夫人......”她有些不确定地问道,“您腰间系着的是?” 那是一个无论玉质还是雕工都比那朵玉蝶荷花要精致许多的吊坠,雕的恰巧也是荷花,只是那荷花是数朵连在了一起,连底下的叶片也一并雕了进去。 两者放在一起,高下十分明显。 老夫人顺着陆瑾柔视线的方向扫了一眼:“你说这个啊......这是晚音送给我的。” “说起来,”老夫人笑呵呵道,“这京城里出现的这些玉饰,大多都是出自晚音之手呢。” 陆瑾柔眼中的光瞬间就暗淡了许多。 【这也不是很好看么,真是晦气!】 她给祝母准备的是陆府当地的特色糕点,祝母自嫁到京城之后就很少有机会尝到这样正宗的家乡美食,对此确是十分喜爱,还当场就拿出来尝了两块。 陆瑾柔又开心了不少。 【只要有祝夫人的关系在,黎晚音即便是正妻也一样斗不过我。】 黎晚音假借饮茶的动作掩住了唇边的笑意。 高段位的对手斗得累了,偶尔来些这样好对付的,倒也勉强能算是放松了。 祝老爷得到的礼物是一张弓,从祝老爷的表情来看应是十分喜欢。 丫鬟的手中只剩下了最后一件礼物。 那是一柄冒着寒光的宝剑,剑柄处还直接系上了个十分精美的剑穗,在场的谁都不会觉得那会是送给黎晚音的礼物。 “晚音......嫂嫂,瑾柔出门匆忙,一时竟忘记了时桉哥哥已经成婚的事,”陆瑾柔面带歉意地对着黎晚音赧然一笑,“嫂嫂这般大气,应该不会怪瑾柔的,对吧?” 黎晚音抬眸,直直望向了陆瑾柔的双瞳。 她听到了自对方心底传来的心音。 【礼物我倒是准备了,就看你到时是不是能承受得起了。】 第67章 告状 在场的人都收敛了笑意。 老夫人与祝父碍于祝母的关系没有直接发作,脸色却也说不上多好。 祝母却是干脆放下了手中刚吃一半的甜点,面无表情地扫了陆父一眼。 祝时桉更是直接冷下了脸,看也不看那柄即将被送给自己的宝剑。 他们明显都有些不快,但这件事却也确实不好明说。 礼物是人家备的,送与不送都需看送礼人的意愿,只是这种为所有人都准备好了礼物,却唯独将一人的漏下的行为...... 针对得过于明显了些。 陆父和陆母之前也不知道自己女儿竟能做出这样幼稚的举动,一时表情都有些尴尬。 陆瑾柔表情茫然地环视了一圈,她没料到众人的反应居然会这般大,刚想开口再找补两句,就见黎晚音竟蓦地一下笑开了。 黎晚音转头看向旁边面色不豫的祝时桉,突然道:“将军这件礼物,也是要放入私库之中的吗?” 祝时桉几乎是瞬间就想到了她的接下来要说的话,眼底终于染上了点点笑意:“当然。” 黎晚音闻言解下了腰间系着的荷包,不紧不慢地从里面翻出了一把不甚起眼的黄铜钥匙递到了祝时桉的手中:“将军用后记得还给我。” “好。”祝时桉颔首道。 祝时桉抬手就将钥匙递到了身后的嬷嬷手中,嬷嬷转身示意端着宝剑的丫鬟跟上,两人很快便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之中。 陆瑾柔表情恍惚地问:“那把钥匙......是开哪里的?” 【时桉哥哥总不会是将私库的钥匙交给黎晚音保管了吧?!】 陆瑾柔的手用力抓住了长裙下摆的布料,看起来像是在死死压制着自己快要化为实质的妒意,黎晚音状似不经意地扫了一眼,眼底的笑意渐深:“那是将军私库的钥匙,几日前刚交由我保管的。” 厅内的气氛随着这段对话的落下回暖了几分,祝母也重新拿起了点心与陆父陆母言笑晏晏,只有陆瑾柔的一颗心都沉到了谷底。 祝时桉是她放在心底喜欢了那么多年的人,却只因一纸诏书就娶了旁人为妻。 她之前还安慰自己,说他们之间没有感情,她不在乎做妾,只要他也喜欢自己。 可如今的祝时桉却只顾着和黎晚音谈天说地,连一分多余的眼神都不愿分给她。 他甚至还将自己私库的钥匙也给了她! 陆瑾柔捏紧了手中的帕子,用力到指尖都有些微微泛白。 她不会放弃的! ...... 老夫人将众人都留在了她的院中用饭。 大到可以坐上十余人的圆桌上布满了各色餐食,每一道都色香味俱全,让人看了就觉食欲大开。 陆瑾柔却不是很有胃口。 她全程都在看着对面祝时桉和黎晚音的互动。 两人之间其实也并未做什么特别的举动,但就是莫名地让人觉得他们之间的氛围异常和谐,像是所有人都插不到那两人之中一样。 黎晚音是故意将座位选在陆瑾柔对面的,这里十分方便她看清对方脸上的表情,且在读心技能的作用下,她还能十分清晰地听清对方心内所想。 陆瑾柔自坐下开始,心中的想法就几乎连片刻都未曾停过。 【时桉哥哥只是奉旨与黎晚音成婚的,且他回京后也才没有几天,他对黎晚音的照顾应该只是出于责任,他一定不会是因为喜欢黎晚音的。】 【我与时桉哥哥自小便一起长大,我才是最懂他的那个人,别人通通都配不上我的时桉哥哥!】 【我们两家本就有亲戚关系,如果我能嫁给时桉哥哥,那两家就算是亲上加亲,这定然会是所有人都愿意见到的局面。】 【黎晚音的面目属实可憎,让人一看就觉得讨厌。】 黎晚音垂眸缓缓咽下嘴里的鱼肉。 初听时,她觉得陆瑾柔前几条说得都还算很对,却不成想她刚想附和两声就听到了后面的这句话。 她伸手拽了拽祝时桉的衣袖,在对方附耳过来时小声告状:“将军,你表妹方才瞪了我好几下。” 祝时桉闻言愣了一下。 他低头时只能看到黎晚音的头顶,以及一小截挺翘的鼻尖,她说完话还微微吸了一下鼻子,鼻尖可爱地耸动了两下。 祝时桉的手尖微微有些痒意,抬起手却只在黎晚音的发顶轻拍了两下。 “好,为夫记下了,晚点帮娘子出气。”祝时桉的喉结耸动。 心底也泛起了丝丝涟漪。 【她居然也会撒娇。】 黎晚音后知后觉地感到了一丝赧然。 祝时桉这几日对她的纵容和回护都太过自然,竟让她险些忘记了两人之间微妙的关系。 但她很快就被对面陆瑾柔的反应吸引了视线。 陆瑾柔自黎晚音开始对祝时桉说悄悄话起,眼神就一错不错地盯着二人,可他们之间说话的声音实在太小,她连半个字也没能听清。 及至后来祝时桉笑着伸手拍了两下黎晚音的头顶,她才终于有些坐不住了。 方才祝时桉眼神中的宠溺让她莫名心慌。 “时桉哥哥!”情绪激动之下,陆瑾柔的音量都有些没控制住。 桌上的交谈之声顿停,众人都将目光投向了表情略带扭曲的陆瑾柔。 “过几日就是乞巧节了,”陆瑾柔握紧了手中的木箸,嗫嚅道,“瑾柔可以跟你......和嫂嫂一起逛灯会吗?” 祝时桉闻言表情一怔,继而若有所思地看向身旁的黎晚音。 他前些年一直都未曾关注过乞巧节的灯会,印象中少有的几次对于乞巧节的印象,也都是陆瑾柔央着他一起去逛街的画面,不过...... 【是该带晚音去逛一逛的。】 他不自觉地轻笑出声。 陆瑾柔的眼神也因着这一声轻笑而亮了亮。 “灯会当然要去......”祝时桉的视线转向陆瑾柔时,脸上的笑意都敛去了许多,“不带你。” 陆瑾柔脸上的期待登时就垮了下来,桌上却响起了数道笑声。 祝母以手遮住唇角,肩膀处还有微微的颤动,尴尬笑道:“失礼了......” 黎晚音对这样的回击也很是满意。 行军打仗之人果然最会切中敌军要害,陆瑾柔的眼眶眼见着就泛起了红意。 她的神情里满是委屈:“瑾柔知道了。” 似是犹嫌这样的打击不够沉重般,黎晚音的眼神在各色菜肴上转了转,随即夹起一根香芹径直放入了祝时桉的碗里。 祝时桉低头看过来时,她才笑吟吟地体贴说道:“将军可是够不到这道菜,看你一整晚都没怎么吃。” 还未等祝时桉对此做出回应,祝母就像被呛到般侧身咳了数下。 “晚音呐......” 【时桉他自小就吃不惯香芹的味道......】 第68章 晚音姐姐,你回来啦 众目睽睽之下,祝时桉还是将碗里那根香芹放入了嘴里,只囫囵地轻嚼了两下便整个咽了下去。 礼尚往来般,他夹了一块鱼肉到自己的碗中,细细将所有的鱼刺都剔除后,又放到了黎晚音的碗里:“娘子也吃。” 不喜欢吃鱼的黎晚音也强笑着将鱼肉分成数口吞了进去。 陆瑾柔终于再也看不下去,重重放下木箸,只匆匆说了一句自己用好了,便头也不回地跑出了碧春院。 接连任性的行为让陆父陆母这般平日里多有偏爱的人都有些说不出开脱的话,众人便也含糊地跳过了这个话题。 这一日都太过劳心劳力,两人吃完饭回去后没过多久便洗洗睡了。 次日云曦在黎晚音的吩咐下将她叫醒时,卯时才刚过了一半。 祝时桉已经如往常一般出门上朝,临走时还将一封信件交给了云曦,嘱咐她在黎晚音醒后再将信件交给对方。 信封里只有薄薄的一张纸,黎晚音展开后仅用了不到两秒就全都看完了。 整张信纸上就只有“多谢娘子发的零用钱”几个大字。 字迹遒劲有力,但多少能看出些他在写这封信时应是有些匆忙。 她昨日在祝时桉正忙公务时趁机将几张银票塞进了他的荷包,这样说来他应该是在出门前便看到了。 云曦眼见黎晚音在看完信后又将信纸塞了回去,这才打趣般地开了口:“将军早上都已经走出半晌了,才脚步匆匆走回来又写的信,但看夫人那么快就将信看完了,也不像是那么紧急的事呀?” 【这点小事都要让少夫人刚醒就能看到,这下我看谁还敢说两人之间感情不深。】 云曦像活像是个磕cp磕上头了的狂热粉丝,脸上的表情比黎晚音还要喜不自禁。 黎晚音无奈地扫了她一眼:“还不快些去准备,咱们今日可是有许多要紧事呢。” 今日是给荣娘娘娘治病的第一天,两人只简单梳洗了一番就赶到了四皇子府邸的门前,门房早就得了四皇子的命令,两人才刚从马车上下来就被他热情地迎了进去。 带路的还是昨日的那个丫鬟,黎晚音将她和云曦一道留在了院门口,独自一人悠悠走了进去。 只行了一半,黎晚音便顿住了脚步:“端阳公主?” 树下的阴影里正站着一个身着浅绿色长衫的女子,若不是她方才恰巧想着摘朵小花递给荣妃娘娘,恐怕也很难发现对方。 方明溪白嫩的手指一下一下地抠着粗涩的树皮。 她早就在黎晚音走进映芳居的那刻就在紧盯着对方的身影,只是一直没好意思走上前,这时听到对方率先出声,便也顺势从阴影里走了出来。 “我、我来这里不代表我就原谅了你昨日的行为,”方明溪的声音有点别扭,“但看在你是来帮我母妃治病的,我就暂时不跟你计较了。” 她像是早就排演好了今日的场景,也不等黎晚音回话就自顾自将自己所想全都吐了出来:“我昨日已经进宫将你宣称能治好母妃病症的事情告知了父皇,你若是治不好我母妃的病,我定叫父皇治你一个欺君之罪!” 说完,她还开始在心里为自己打气。 【很棒,气势超强,这下黎晚音一定可以被我唬住。】 【只要祝时桉不在我父皇面前提及此事,我今日撒的谎就一定不会被拆穿!】 【啊啊啊不对,若是黎晚音听后当真叫祝时桉去和我父皇求证了怎么办,她不会真的被治个欺君之罪吧!】 【那我岂不是弄巧成拙了?】 方明溪笃定的神情还没能维持几秒,转瞬便染上了惊恐的神色。 黎晚音目光温和。 早在昨日她就知道方明溪并不是真如传言般刁钻蛮横,今日听她的心音所言更是直接确认了自己的观点。 这就是个披着刁蛮壳子的傻白甜。 “臣妇知道了。”黎晚音温声回道。 方明溪扭捏地从鼻翼内挤出一声轻哼。 【看在你态度还算好的份上,回去本公主再帮你想想办法。】 荣妃娘娘的病症目前还未得到控制,此时的传染性仍是有些强,偌大的一个映芳居里,连个随侍的丫鬟都没有留。 黎晚音将方明溪留在了院中,独自上前叩响了房门。 不多时,剧烈的咳嗽声便从门内传了出来:“稍等。” 她们今日的交谈仍是隔着一道紧闭的房门。 黎晚音将从商城内兑换出来的药物磨成了粉,分别用油纸包成了单独的小包,每个时段都吃哪些又用大些的纸包在了一起,并将用法记在信上一起放在了门口。 和信放在一起的,还有她今日为荣妃娘娘准备的小礼物—— 一整套颜色艳丽的广袖长裙,以及全套的胭脂水粉。 端阳公主为荣妃采摘的野花孤零零地躺在黎晚音的礼物旁边,显得尤为可怜。 “荣妃娘娘,臣妇曾自书中看到过,若是病患能长期维持住良好的心情,于病症也是大有裨益,您也该提起点精神来,这样您的病也能好得快些。” “昨日臣妇从殿下的口中得知了娘娘的大致身形,这身长裙应能合身,若是有需要改动的地方,您再和我说。” 温柔但微弱的声音从门内传出:“我晓得了,多谢晚音。” 黎晚音在门前陪着荣妃聊了好一会儿天,最后还是被方明溪刻意到做作的干咳声给拉回了注意。 【你快些走,你走了我还能和母妃在院中聊一会儿呢。】 黎晚音:“......” 黎晚音告辞后又一路带着云曦逛了一圈围炉茶话才回的祝府。 茶楼的生意还算火爆,但她仍是想要换个掌柜。 毕竟那人当时的临场反应并不足以解决问题,若不是她当时恰好在场,可能她的店连一天都要开不下去了。 黎晚音一路心事重重,回过神时逐夏院的院门已经出现在了眼前。 门前的松柏与连廊仍与出门前别无二致,唯一的不同是此刻的树下正站了个正探头向院子里看的人影。 听见二人回来的声响,陆瑾柔转过身甜笑道:“晚音姐姐,你回来啦。” 第69章 与人斗,其乐无穷 陆瑾柔脚边放着个硕大的红木餐盒,里面瞧着像是装了不少东西。 她的表情看起来似是对昨日发生的事毫无芥蒂,但特意加重的“晚音姐姐”几个字却仍是暴露了她的真实想法。 黎晚音只停顿了片刻就继续走到了门前。 “瑾柔表妹可是有事要和嫂嫂说?”黎晚音笑意盈盈道。 陆瑾柔唇角的弧度微僵,少顷便恢复了自然:“昨日瑾柔回去后便深刻反省了,瑾柔属实不该独独忘记了姐姐的礼物,所以今日一大早瑾柔就亲自去伙房给姐姐做了些糕点,想对昨日的事情弥补一二。” 她的笑意不达眼底。 【我今日可是抓住了你的把柄,你现在尽管得意吧,我陆瑾柔保证让你今后再也笑不出来!】 黎晚音将她引到了前厅。 云曦昨日就听说了陆瑾柔的所作所为,故意装着懵懂的样子没主动帮对方提餐盒,陆瑾柔也就柔柔弱弱地自己提了进去。 一路上都是两人在心里各自咒骂对方的心音,直到她们在前厅落了座才勉强停下。 餐盒里是和陆瑾柔昨日送给祝母的有些相似的糕点,但无论从色泽还是造型上来说都要较昨日的相差许多,这点倒很是符合她之前所说的,这些都是她自己所做的论调。 餐盒一共有上下三层,其中两层都被塞满了各式糕点,只在最上方的那层里躺着两只装满了饮品的水袋。 水袋的造型黎晚音极其熟悉,分明就是围炉茶话里提供的外带包装。 陆瑾柔将碟子逐一从餐盒内取出,很快就铺满了一整张桌子:“今日时桉哥哥上朝的时辰瑾柔就已经起了,就是为了给姐姐做这一桌的糕点。” 说罢,她还直接拿起一碟糕点递到了黎晚音的手边:“这是瑾柔最拿手的桃花酥,就连姑姑都十分喜欢,晚音姐姐快尝尝吧。” 黎晚音垂眸扫了眼那盘据说是她最拿手的糕点。 糕点被做成了桃花的形状,中间的花蕊部分被点上了艳粉的颜色,旁边的花瓣却是淡淡的嫩粉,碟中一共四块,每块都如复制粘贴般被做成了分毫不差的模样。 对比起其它糕点略为粗糙的形状,倒确实看着更有食欲些。 只是—— 【这桃花酥里可是有我花大价钱求得的避子药,保你以后再也不能怀上我时桉哥哥的孩子。】 【届时时桉哥哥必定需要另娶她人,而我陆瑾柔就是最好的人选。】 黎晚音突然有些后悔昨日往祝时桉的荷包里塞银票了。 这府中一共就因他只来了两名女子,这两名女子便都想在她的饮食之中做些手脚,内忧外患让她占了个齐全。 想想就很气。 “晚音姐姐?”见黎晚音并不搭话,陆瑾柔声音委屈地追问,“晚音姐姐可是还在生瑾柔的气,所以才不肯尝瑾柔亲手做的糕点?” 黎晚音都快被她气笑了。 “怎么会呢,”黎晚音伸手从碟子里拿出一块桃花酥放到眼前,“瑾柔表妹并未做错过什么,又何来赔礼一说?” “只是你这糕点做得属实精致,嫂嫂便也恭敬不如从命了。” 说完,她便将糕点送至嘴边,轻轻咬了一口。 陆瑾柔目光一直牢牢盯在黎晚音的脸上,见她在咀嚼数下之后终于将糕点咽下,这才长长松了一口气。 【肯吃就好。】 这样一小口糕点里所含的毒素剂量根本就达不到她想要的目的,但只要黎晚音肯吃下这第一口,她就有办法让她再吃下无数口。 【等她一年后若是还不能为时桉哥哥怀上一儿半女,时桉哥哥便可因无子之罪将黎晚音休了重娶,到时就算不休,她也一样争不过我!】 陆瑾柔脸上的笑意都真切了许多。 黎晚音也笑得灿烂。 陆瑾柔是将那一份药剂平均散在了数道糕点里面,需要一连吃上几块才能达到下毒所需的剂量,但她方才在功德商城内兑的药物可是只掺在了这一块桃花酥里。 【宫斗必备保命散:能瞬间致使食物中原有毒药毒性的宫斗必备良药,副作用为吐血、昏迷、盗汗、抽搐等不良反应中的随机几种,且会使服用者脉象微弱如服剧毒,一盏茶内即可见效,三天后可痊愈。所需功德点数:500】 与人斗,其乐无穷。 陆瑾柔贴心地将其中一个水袋的盖子拧开,随后递到了黎晚音手中:“姐姐再尝尝这个茶饮,据说这家茶楼昨日才开张,生意十分火爆,想必姐姐还未曾来得及去品尝,瑾柔就帮姐姐去买了两份回来。” 身后的云曦刚想开口说点什么,黎晚音就已经将手伸了出去,她将那一小块剩下的糕点搭在碟边,才刚接过水袋就感觉到了一股不同寻常的味道:“这里面怎么会有一股酸味?” 陆瑾柔的动作一顿,其后才若无其事地说道:“这家的茶饮确实比较特殊,瑾柔之前也未曾尝到过这种风味的茶饮,许是店家新做的一种尝试吧。” 黎晚音垂眸不语,果然在片刻之后就等到了她的心音。 【鼻子倒是还挺灵敏,这里被我加了好些食醋,当然——】 刻薄的心音还未等说完,陆瑾柔就蓦地睁大了双眼。 “晚音姐姐,您这是怎么了?”陆瑾柔声音轻颤。 黎晚音不明所以,云曦自黎晚音的身后探出头,只看了一眼便惊呼出声:“天呐,少夫人您流鼻血啦。” 云曦连忙掏出帕子要给黎晚音擦拭,却不成想黎晚音刚一开口就又吐出了大口鲜血—— “呕——”宫斗必备保命散即时生效。 云曦的惊叫声大得救快要掀翻屋顶,让黎晚音本就混沌的头脑“嗡”声不断,混乱之中,她看到陆瑾柔只呆怔了片刻就惊慌地跑了出去,鹿栀与摇星几人夺门而入,还与她一起撞了个趔趄。 “少夫人您感觉怎么样?” “叫大夫了吗?” “快去通知老爷夫人——” 几人乱做一团,想将黎晚音抬回屋里都使不上力气。 黎晚音很想告诉她们不用怕,只是每次开口都会伴有大量的鲜血涌出,让几人的惊叫再次上升到一个新的高度。 胸口闷得不像话,头也在不停地嗡嗡作响,黎晚音每次呼吸都难受得想要骂一次功德商城不做人,竟让她第一次抽取就将不良反应中了个十成十。 黎晚音躺在地上,视线只能看到眼前这一小片空地,不多时门边就又有数人一起直冲了进来,走在最前边的那双鞋子她有些熟悉。 在祝时桉走到身前的瞬间,她便也安心地昏了过去。 第70章 看戏 黎晚音这一次并没有昏迷多久。 【宫斗必备保命散】的威力来得迅猛,退时也如潮水般干净利落。 她转醒时,刚好听到鹿栀几人对云曦不间断的连声数落。 “昨日在碧春院发生的事叶蓝姐姐不是早就与咱们几个都说过了?那个陆瑾柔明显就是有意针对咱们少夫人,你跟在少夫人身边当值,怎就不知道多防着点?” “就算不知道昨日的事,那个陆瑾柔一口一个晚音姐姐地叫着,少夫人她心思单纯没有察觉,你怎么也不出声提醒一下?” “那人欺负人都欺负到自家院子里了,你怎么就不知道提前想办法知会我们几个一声!” 屋内的啜泣声一刻不停,几人将脾气撒净之后也静默了半晌。 片刻之后,屋内又响起数声道歉。 陆瑾柔再怎样说也是这个祝府里沾亲带故的小姐,哪轮得到她们几个小小的丫鬟去随意置喙。 “呜呜呜可是少夫人真的吐了好多血......” “她的冷汗把里衣都给浸湿了,这得是有多疼呢......” “天杀的陆瑾柔,将军一定不会放过她的!” “你们怎么都在这里?”一道被特意压得很低的男声突然插入,“怎么都没人留在里面照顾祝夫人?” 屏风后有人啜泣了两声,鹿栀的声音随后响起:“我们方才看着少夫人还昏迷着呢,大人您熬的药也喂不进去......” 徐昭长叹一声:“再进去探探脉吧......” 几人鱼贯自屏风后走出,与床上睁大双眼的黎晚音对上了视线。 “少夫人!”鹿栀一把推开挡在前面的洛芷,哭着跑到了床前,“您都快要吓死我们了呜呜呜......” 黎晚音虚弱地笑了一下,眼神在几人的脸上扫了一圈。 云曦应是愧疚加上心急,在几人之中哭得最凶,脸上的妆容被泪水化得不成样子,眼皮也红红肿肿的。 鹿栀几人也没比云曦好上多少,一个个哭得脸上都有些晕红。 徐昭的脸上也满是担心:“你们几个快给我让个地方,我手里还端着药呢!” 黎晚音一愣,这才顺着声音看向他手中正端着的奇大无比的瓷碗。 瓷碗里还冒着汩汩热气,离得老远她就觉得自己的鼻腔已经被这碗药染得全是苦气。 她之前想出这个办法对付陆瑾柔时,倒是忘了还要喝药这样一个痛苦的环节。 黎晚音声音沙哑地开口,企图转移话题:“将军呢?” 鹿栀闻言轻哼了一声,咬牙切齿:“将军拿着少夫人您剩下的那半块糕点去找陆瑾柔算账去了,说是要把剩下的都塞进她的嘴里呢!” 黎晚音刚一吐血,陆瑾柔就慌不择路地跑回了祝府给她们家安排的院子里,祝时桉得知这个消息时的表情冷得仿佛都能结冰,当时就下令让人将祝府给围了起来,就怕她们趁乱逃跑。 最后还是徐昭说黎晚音已经基本脱离了危险,且还要昏迷数个时辰,他才怒气冲冲地带着人直奔陆瑾柔所在的宴竹院而去。 徐昭怕她乱象,连忙补充道:“方才我为夫人把脉后告知将军说您还要昏睡许久他才放心去的,他人也刚走不久,怕是这会儿也才到表小姐的院子里。” 黎晚音:“!!!” 她兵行险着地演了这么一场戏,就是为了看最后的打脸情节,可她没料到祝时桉竟这般心急,还不等她转醒就匆匆找上门去,若是她再晚醒上一会儿,怕是连个尾巴都看不上了! 黎晚音焦急起身,吩咐云曦将她的外袍拿来,当即就想直接从床上走下,往宴竹院赶去。 众人七手八脚地将她拦了下来。 “少夫人,您的身体还没恢复呢,这会出门着凉了可怎么办?” “不碍事,”黎晚音坚持道,“再也样说也是一家人,我怕将军冲动之下做出傻事,婆母夹在中间会感到为难。” 这场好戏可不能不看! 鹿栀撇嘴道:“那她下毒的时候怎么就不惦记着是一家人呢。” 几人被黎晚音缠得没有办法,最后还是在徐昭再一次诊脉确认已无性命之忧后,才终于同意了她的要求。 只是—— 徐昭将那满满一大碗黑色的药汁递到黎晚音的面前:“祝夫人,请吧。” 黎晚音的视线在屋内四处乱晃:“裴姐姐今日没来吗?” 裴姐姐对徐大人虽然凶了点,但是对她却一直都是温温柔柔的,她们之前还说好有事尽管跟她说来着。 徐昭脸色一凝,郎心似铁道:“今日就算我的母亲来了,您也得将这碗药喝了!” 【别逼我下次在您的药中加黄连!】 黎晚音:“......” 喝了药,吃了蜜饯,黎晚音终于被遥星服侍着披上了外袍,走出了这间满是苦味的房间。 徐昭命人牵来了祝时桉的白马,一路托着她不疾不徐地走到了陆瑾柔所在的院子。 几人才刚刚走到院门口,就听里面传出了一声尖锐的惊叫。 陆瑾柔带着哭腔不停呼唤陆母:“母亲!母亲你快救救我啊母亲!她拽得我好疼啊母亲!” 黎晚音眼神微微一亮。 院中此刻这站着二十余人,祝时桉与祝父祝母站在正中间,俱是冷着脸在看眼前的闹剧。 陆瑾柔被祝母院中的两个嬷嬷从她自己的屋中连拉带拽地拖了出来,边向后撕扯边哭听哭喊。 陆父陆母满面心疼,却也到底没有上前。 陆母犹豫了片刻,还是迟疑着开了口:“时桉啊,这里会不会有什么误会,瑾柔平日虽然骄纵了些,但也不至于做出这样伤天害理之事......” “舅母,晚音吃剩的那块糕点我掰了一块给院中的兔子,现在那兔子已经埋起来了,”祝时桉冷声打断道,“我把剩下的半块也都带来了,您若是还坚称那糕点无毒,不如就让表妹也吃一口看看。” 陆母的话都被祝时桉的这一句给噎了回去。 她们方才赶到逐夏院中时不小心瞥见了黎晚音换下来的外袍,那上面已经被血染出了大片的红色,看着就十分触目惊心,她们确实不敢让自己的女儿再去轻易尝试...... 陆母转头看向陆瑾柔,心疼道:“你这孩子,你快跟你表哥解释清楚呀!” 陆瑾柔猛一用力挣脱了两个嬷嬷的钳制,几步跑到祝时桉面前就要扑在他的脚下,被他侧身几步躲了过去。 “时桉哥哥!我确实给晚音姐姐下了毒,可那毒只是能让她以后不能生子,瑾柔并没有想要毒害晚音姐姐的性命啊!”陆瑾柔哭得梨花带雨。 见祝时桉面色猛地沉了下来,陆瑾柔便也咬了咬牙,将自己今日发现的底牌抖了出来:“而且,而且瑾柔今日发现,晚音姐姐趁时桉哥哥上朝,偷偷溜进了别人的府邸!” “晚音姐姐对时桉哥哥你不忠,她不值得时桉哥哥你对她这么好!” 第71章 你倒是说说,我和祝夫人都做过什么 陆瑾柔字字怨毒,在场的人却未能如她所想般恍然失色。 而是气愤愈浓。 跟在黎晚音身后的云曦没忍住冷哼一声,瞬间便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 “晚音?”祝母见到门边的黎晚音微微一愣,当即便迈腿往门边走去,动作竟是比祝时桉还要快上一步,“谢天谢地,你醒了就好。” “之前你真是要把我们都吓死了,怎么能吐那么多的血啊。”祝母哽咽道。 随后,她又嗔怪地看了她身后的几个丫鬟一眼,心疼道:“怎么不在房间里好好休息?出来吹到风可怎么办。” “多谢婆母关心,晚安已经感觉好多了,”黎晚音笑着安慰道,“那屋子里都是药的苦味,晚音出来透透气。” 落后一步的祝时桉安排好人去搬了个软椅,和祝父一起上前,将黎晚音搀进了院子里,边走边问道:“醒多久了?现在感觉怎么样?冷不冷?” 得到黎晚音的回复后,他还冷冷地扫了她身后的徐昭一眼。 【看来以后不能留徐昭一个人看着晚音了。】 【办事太不牢靠。】 几人的步子很慢。 黎晚音虽是在药效褪去后身体就好受了许多,可她到底是实打实地吐出了那么多的鲜血,身体虚弱之下,夜风稍微一吹就恨不得要抖上两抖。 幸得几人出门前鹿栀心细地多备了件外袍,走至半路时祝时桉就帮她披上了。 黎晚音身上裹着几层罩衫,在祝时桉的搀扶下坐到了人群正中的软椅上,正好对上陆瑾柔已经嫉妒到扭曲的脸。 那张脸本就不甚好看,如今一看更是吓人了些。 她抬头问祝时桉:“将军可有查明是何人下的毒?” 祝时桉闻言转身,冷冷注视着跌坐在地的陆瑾柔:“所有的糕点全程都未经他人之手,不是她陆瑾柔还能是谁。” “时桉哥哥!”陆瑾柔忽地向前膝行几步,凄厉哭诉道,“瑾柔方才所说句句属实,瑾柔确实想给晚音姐姐下些无伤大雅的不孕之药,但徐大夫所说的境外奇毒瑾柔确实未曾听过啊!” 祝时桉的眸子猛地沉了下去:“无伤大雅?姐姐?” “既然无伤大雅,不如你服用一整副让我看看?”祝时桉缓步向前,每走一步周身的气场就会变得更强,他目光森冷地盯在陆瑾柔的脸上,像是野性未除的猛兽盯住了他的猎物,“且我昨日就已告知于你,要叫她嫂嫂。” 陆瑾柔被祝时桉的气势骇住,哆嗦了半晌也没敢说话。 “秦平!”祝时桉厉声喝道。 “是!” 秦平拿出早就准备好的那碟桃花酥递到了祝时桉的手边,祝时桉随手在碟中拿起一块,慢慢往陆瑾柔的方向走:“你敢吃吗?” 祝时桉每走一步,陆瑾柔就双手撑地往后退一步,带着哭腔地摇头道:“时桉哥哥,不要这样对我时桉哥哥......” 黎晚音突然猛地咳了几下。 祝时桉身形微顿,回过身时已经收敛了周身的冷气,他快步走回到黎晚音的跟前,蹲下身温声道:“可是还会觉得冷?” 【还是吓到了?】 黎晚音咳得整张脸都有些微微泛红。 她不是觉得冷,也没有被吓到,只是在她幸灾乐祸地想偷笑两下时,一个没喘好就被风呛到了。 但她不能这样说。 “将军,”黎晚音重伤之下气息本就不足,刚咳过之后声音便更小了些,她虚弱地开口劝道,“瑾柔表妹到底也和咱们是家里人,还望将军不要闹得太难看。” 黎晚音眼神真诚地看着祝时桉,心里却在疯狂默念。 请再多骂几句! 爱听! 祝时桉听后将双唇抿成了一条下垂的直线。 【怪我。】 【让她连这种时候都要小心顾念别人的想法。】 旁边祝母的脸上也满是动容,她看了一眼对面自始至终视线都在自己女儿身上的兄嫂,失望道:“不用顾忌我,我总不让晚音因为我受这样大的委屈。” 黎晚音的声音虽小,但这座院中的氛围实在过于寂静,几人间的话还是被陆瑾柔听了个真切。 但她的关注点却全在祝时桉和黎晚音之间过近的距离上。 嫉妒之心掩盖了方才祝时桉带给她的恐惧,陆瑾柔蓦地开口喊道:“黎晚音,我不用你假好心!” 她霍地从原地站起身,一步一颤地走向黎晚音所在的方向,质问道:“你敢不敢告诉时桉哥哥,你今早趁他上朝之时,都去了什么地方?” 她也不在乎黎晚音的回答,自顾自往下说道:“我早上可都看到了!” “我看到你偷偷摸摸地带着你的丫鬟离开了祝府,一路乘车到了四皇子府!” 陆瑾柔环顾四周,声音控诉道:“那里的门房见到我的好嫂嫂下车,连通传都省去了,直接就将她迎了进去!” “明眼人一看便知,她黎晚音定是不止一次去过四皇子的府上!” 说完,她又将视线转回到了黎晚音的脸上:“你敢不敢说,你都背着我的时桉哥哥做了什么?” 黎晚音去给荣妃娘娘治病的事先前并未和祝父祝母说过,但两人看祝时桉脸上并无惊讶的神情,便也只在微微诧异之后都稳下了心神。 在场的众人之中,也只有心疼陆瑾柔的陆母冲了出来。 “时桉呐,你看你娶的是个什么人呐!”陆母一把扶住了还在止不住颤抖的陆瑾柔,手指着黎晚音的方向,哭诉道,“瑾柔会这样做也只是想要为你鸣不平,你怎能这样对待一心为你好的瑾柔?!” “我们瑾柔没有错!”陆母斩钉截铁道,“错的是这个不守妇道的黎晚音!” 祝时桉本因为黎晚音缓和下来的表情又彻底冷了下去。 “舅母,我敬你是长辈才——” 祝时桉还未等说完,便突有一人扬声打断了他的话。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们会给祝夫人下毒,全都是因为本皇子了?” 众人一惊之下瞬间便都回过了头。 宴竹院的入口处,方景序身着一身玄衣正静静站在那里,两侧各有一黑衣侍卫手里提着灯笼肃穆而立。 他定定注视着陆瑾柔的方向,冷声问道:“你倒是说说,我和祝夫人都做过什么?” 第72章 疯了 陆父陆母瞬间便跪到了地上,陆瑾柔一脸空白地立在中央,被陆母一把扯了下去。 一家三口跪在一起,抖得活像是癫痫病犯了的病人。 黎晚音在祝时桉的搀扶下想要起身,被方景序及时喊了“免礼”,她仍是微微福身行了一礼。 陆氏一家闻声便想要起身,又被方景序冷冷一句“跪好”钉在了原地。 三人便又哆嗦着缩了回去。 黎晚音看得想笑,忙借着咳嗽遮掩了过去。 祝时桉又在她背上轻拍了几下。 手放下的瞬间,刚好方景序也大步流星地走到了几人面前。 方景序一来便问:“祝夫人现下感觉如何了?” 黎晚音下意识看了徐昭一眼。 她其实现在已经没有药效刚发作时的种种不适之感,只是一下吐出那么多血,身体难免有些虚,喘气时也微微有些费力,其余的,应是没有脉象上所显示的那般严重。 只是她还未来得及与徐昭聊到这个话题,不知道自己现在该有什么症状。 黎晚音想了想,挑了个不会出错的说法:“殿下请放心,臣妇的身体已无大碍,只需平日里稍加注意一些即可。” 虽然黎晚音说得云淡风轻,可方景序早就注意到了方才她看向徐昭的那一眼,当即问道:“你是给祝夫人诊治的大夫?” 徐昭上前一步,拱手答道:“回四皇子殿下,臣确为此次为祝夫人诊治的大夫。” 方景序点点头:“那你倒是说说,祝夫人的病情到底如何?” “这......”徐昭也有些犹豫,只含糊道,“夫人已脱离了危险期......” 【虽说夫人此番苏醒过后就算脱离了生命危险,但这样的脉象我也是第一次见,难保有什么遗留的病症......】 方景序见惯了朝堂上的尔虞我诈,徐昭那一瞬间的犹豫之色自然也瞒不过他的眼睛,他当下就明白了对方言语中的未竟之意。 方景序倏地转过头,目光直直地扫向仍跪在地上的三人:“你们很好奇祝夫人去我府上都做了什么?” 陆氏三人闻言又是猛地一颤,谁都没敢出声接话。 方景序缓步向几人的方向走去。 他的步子不快,每迈一步都会伴有鞋底碾过霎时的“簌簌”声,三人也就随着这一道道“簌簌”声不停轻颤着。 “昨日祝夫人与祝将军两人一起初到我的府上,”方景序边走边说,“为了方便祝夫人为我母妃诊病,我便吩咐好府内上下,日后特许祝夫人可随意在我府中进出。” “可祝夫人为了不让我们几人被旁人说闲话,仍是特意选了我们都去上朝的时段赶往我的府内,我和端阳二人皆十分感念祝夫人的劳苦,却不想有人仍能以此为理由针对,甚至是想取她的性命!” 方景序平日里一直都是一副谦谦君子的形象,连和他相识许久的祝时桉也很少见到被气得如此事态的模样。 只是细想其中缘由,却也不是不能理解。 荣妃娘娘积病已久,连朝中太医也说此病无药可医,好不容易盼到一个声称可以医治此病的,却在诊治的第一天就因为这样荒唐的理由被下了致命的毒药。 此事往小了说,是祝府内部的家庭矛盾。 可若往大了说,那就是下毒之人不希望荣妃因此得以痊愈...... 黎晚音与祝时桉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凝重。 没想到四皇子对此事已经了解了如此之多...... 黎晚音确实想给陆瑾柔一个教训,却远远不到想要取她性命的程度。 陆氏三人也在瞬间便和黎晚音两人想到了一起。 陆瑾柔满脸惊惧地抬头,声音颤抖道:“殿下,民女真的没有给嫂嫂下那样的毒药啊殿下!民女只是下了些会使嫂嫂不孕的药,民女也不知为何嫂嫂会有那样的反应啊!” 方景序的瞳孔被四周的火把映出了灼灼的光,整个人都看起来气势异常:“好啊,只要你肯将你嫂嫂剩下那半块糕点吃下去,我就相信你。” 陆瑾柔的哽咽声骤停。 黎晚音能醒过来,并不是像她以为的那般轻松的。 最初徐昭甚至几次都没能探到她的脉象。 她吐的血也那样多,陆瑾柔当时只觉自己的整个世界都被她的血染成了红色。 何况...... 陆瑾柔这时也不敢确定,若是她也陷入了那般境地,还会不会有人一刻不停地救治自己。 看出她眼中的瑟缩,方景序冷笑一声:“简喻。” 方景序带在身边侍卫应声道:“殿下。” “去通知大理寺,让他们来祝府接人。” “是!”简喻转身便欲离开。 “殿下——”黎晚音连忙出声。 大理寺可真的是能闹出人命来的,她也没想过要把事情闹到这种程度。 “时桉哥哥!”陆瑾柔膝行数步,直直绕过方景序揪住了祝时桉的长衫下摆,“时桉哥哥你救救我啊时桉哥哥,我不要去大理寺,那里吃人不吐骨头的啊时桉哥哥......” 陆瑾柔的声音凄切,祝时桉这次也没有再躲。 他面无表情地垂眸看着哭花了脸的陆瑾柔,脑子里不断回想的却是黎晚音吐得满身是血的画面。 半晌,他缓缓向后退了几步,扯出了被她拽在手中的衣料。 陆瑾柔浑身一僵,眼里的希冀一点点随着衣料的抽出而磨灭了下去。 陆父陆母见祝时桉是这样的态度,也不由心慌地出声:“眠霜!你难道就要眼睁睁看着哥哥一家被带到大理寺那种吃人的地方吗眠霜......” 两人唤的是祝时桉的母亲。 祝母虽一脸纠结,却也着实不知这事该如何开口。 两边都是她的亲人,且晚音才刚被瑾柔害成了那般模样...... 陆父陆母一顿,又福至心灵般想到了唯一能在此事中为他们求情的人。 “晚音!”两人自原地起身,颤颤巍巍地跑到黎晚音的面前,又“噗通”一声跪了下去,“我知道是我们瑾柔对不起你,但是求你看在都是一家人的份上,你帮帮我们,你帮帮我们啊晚音,你跟殿下求求情吧,大理寺那地方真的不是人去的啊晚音!” 黎晚音慌忙蹲下身就想将两人扶起,但她却着实高估了自己的状况,才刚一蹲下她就眼前又漆黑一瞬,当即便坐倒在了地上。 祝时桉也慌忙去扶:“没事吧?” 黎晚音在原地缓了片刻才对着祝时桉摇了摇头,刚想说话就听对面的陆瑾柔发出了一阵怪笑。 “呵呵呵,你装什么柔弱?”她直直看向黎晚音,眼神里像淬了毒般都是深深是恶意,“我今日斗不过你,是我技不如人。” 陆瑾柔的视线微微转动,看向几乎和黎晚音贴在一起的祝时桉:“时桉哥哥,瑾柔喜欢了你好多年啊......” “好多好多年啊,”陆瑾柔的身上已经不见了胆怯,眼泪却再一次汹涌而出,“黎晚音才陪了你多久?她凭什么一出现就可以把你抢走??” “我喜欢你那么多年,你为什么就不肯也像我喜欢你那样喜欢我?” 陆瑾柔缓缓从原地站起了身,摇摇晃晃地几步上前,逐一将跪在黎晚音身前的陆父陆母扯了起来:“父亲,母亲,咱们不求她......” 全场的人都静静看着陆瑾柔的动作。 众人瞩目之下,她看也不看一脸震惊的众人,只直直看向她的时桉哥哥,如泣如诉道:“时桉哥哥怎的这般看我,可是觉得我疯了?” “那你就当我疯了吧......”说罢,她又“咯咯”怪笑两声,“我差点害了黎晚音的命,若是用我的这条命填上了,时桉哥哥可否放过我的父亲母亲?” 话音落下,她也不再管众人的反应,调转过方向后就脚下生风般直直朝着主屋的门框上撞去! 此处离主屋的距离不算远,陆瑾柔的行动又太过突然,等他们追上去想拦住时,陆瑾柔已经重重撞上了门框,“咚”的一声后向后跌到了地上。 “瑾柔!!”陆父陆母凄厉地大吼一声,连滚带爬地扑了上去,“我的乖女儿,你不要吓我们啊!” “瑾柔你醒醒啊瑾柔!” 陆母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探了一下陆瑾柔的鼻息,却在转瞬之后便跌倒在地:“瑾柔你怎么这么傻啊瑾柔,你走了可叫母亲怎么活啊......” “毒妇!”陆父放下手中的陆瑾柔就猛地朝着黎晚音的方向冲来,“都是你这个毒妇,瑾柔就是因为你才会——” “瑾柔??”陆母突然拔高了音量,“你醒了??!” 陆父猛地回过头。 躺在陆母怀中的陆瑾柔幽幽转醒,一双眸子却在好奇地打量四周。 【这里是哪?】 【这群人怎么都穿着古装?】 【我不会是误入了什么古装剧拍摄现场吧哈哈哈哈。】 黎晚音的脚步倏地顿在了原地。 第73章 她们两人一个穿越一个穿书 陆父一路跌跌撞撞地跑回了陆瑾柔身边。 “醒了就好,”他满眼满脸的眼泪让视线都不甚清晰,“醒了就好啊......” 他的手颤抖得不像话,却还是缓缓抬起,想要去触摸陆瑾柔的脸。 陆瑾柔的眼神转了一圈又一圈。 【这俩人的演技还怪好的呢,不是主要配角也得是特邀了吧......】 【不过我该接什么台词啊,怎么也没个提词板呢。】 【嘶,脑袋好疼,我是不是要长脑子了。】 【不对劲啊,真的好疼呀......】 “陆瑾柔”开口时,声音都有些哑:“头好疼......” 【我不会是穿越了吧??!】 两人的悲泣之声戛然而止,刚想回过头去求之前给黎晚音诊治的大夫帮忙看看,身后就已响起了一道陌生的男声:“麻烦让让。” 徐昭的声音里没有太多情绪。 他身为大夫,虽应有一颗慈善的心,但这一家三口却属实让他不想救治,若不是方才祝夫人以眼神恳求,他甚至还想往后再退上几步,最好让这两个为老不尊的想找也找不到他。 陆父陆母很快就给徐昭让出了诊治的空隙,嘴里不住道谢。 徐昭勉强压下眼底的厌恶,声音里的烦躁却怎么也压不下去:“不用谢我,是你们口中的毒妇让我来的。” 陆母闻言立即沉下了脸色,从鼻腔内挤出一声轻哼。 【若不是她害了我的瑾柔,瑾柔又哪里会受这样的伤!】 这道心音刻薄至极,黎晚音不由蹙紧了眉。 祝时桉以为是她身体不适,忙叫人又从屋内搬了一把软椅出来,之前的那把请四皇子先坐下了。 手已伸到一半去看陆瑾柔额头上伤痕的徐昭听到那声冷哼,当即便将手收了回来:“这位夫人若是不满少夫人的安排,徐某离开便是。” 陆母脸上慌乱一瞬,随即便冷下了脸:“你敢?你凭什么不给我们瑾柔医治?谁给你的胆子敢对我们这么说话的?!” “这位夫人,徐某虽是将军营中的军医,可也是立过战功,有官职在身的,”徐昭的眼神彻底冷了下来,“如果您想找个好拿捏的,不妨去街边的医馆里好好找找。” 陆母一噎。 她的夫家是当地有名的富商,族中却未曾出过能在朝中谋得一官半职的,唯一和朝廷沾边的,就是这个嫁给了祝家老爷的胞妹,只是如今他们好像连这个胞妹也得罪了...... 陆母只得能屈能伸道:“没有没有,我说错话了,都怪我太心急,还请大人不要介意......” 这次冷哼的人变成了徐昭。 陆母虽满脸尴尬,可到底还是担心陆瑾柔安危的心思更重,见徐昭在看过额头上的伤口后收手,紧忙问道:“我女儿如何了?” “这点小伤,”徐昭冷冷嘲讽道,“远不如少夫人中的毒来得严重。” 陆母脸上的表情瞬时便都僵在了原地。 方才太过担心瑾柔的伤势,竟是将四皇子还在场的事忘了个一干二净。 陆母颤抖着回头,往方才四皇子所站的位置看了一眼。 没人。 猜想对方可能是因为瑾柔的行为先行回府,陆母不由松了口气。 只是这口气还没松完,远处就又响起一道冰冷的声音:“这位夫人可是在找我?” 陆母方才的那口气又提了上来。 【他怎么还没走??】 “陆瑾柔”也顺着那道声音回了头。 刚一看清眼前的景象,她的眼神便立即亮了起来。 【哦哦哦,古装美男!还是好几个古装美男!】 【这波穿越不亏!】 【斯哈斯哈,都好帅啊!让我看看我该选哪一个好?】 【黑衣服的腰身比很好啊,这个坐着的看起来身份应该很尊贵,但还是这个穿着官服的更好看一点!】 【但他身边这个女人是谁?他老婆吗?啧,看起来病恹恹的,应该快死了吧。】 【我可是尊贵的穿越用户,拆个cp还不是分分钟的事!】 【就他啦!】 黎晚音闻言在祝时桉的身上扫了一圈。 他今日应是在散朝后便直接回府了,刚进院子又直接碰上了那档子事,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就硬生生挺到了现在,他的袖口上甚至还沾的全都是她吐出来的血迹。 但他的脸确实是极为俊美,就连她第一次见时也不由心生好感。 不过这个“陆瑾柔”的壳子里是不是有什么诅咒,一个两个的都见不得她好。 黎晚音敛眸压下了眼底的情绪。 她们两人一个穿越一个穿书,就看最后谁的金手指粗了。 “夫人不会是觉得,你女儿这么一闹,大理寺的事就可以免了吧。”方景序幽幽道。 陆父和陆母闻言又是一颤。 “陆瑾柔”的表情也是一僵。 【大理寺?什么大理寺?谁要进大理寺?】 【不会是我吧?!】 【谁家好人一穿越过来就要进大理寺啊啊啊!】 “娘,”她干嚎道,“我不要紧大理寺呜呜呜.....” 陆母一脸茫然地开口:“......娘?” 【瑾柔一直都只叫我母亲的啊......】 “......” 【完蛋,要露馅了!】 “母亲呜呜呜,我不想去大理寺......” 陆瑾柔虽然很快便补救了回来,但她前后反应的差距这样大,也还是引起了众人的注意。 方景序的折扇在手心一敲,沉声道:“不想去大理寺也可以。” 陆氏三口的眼神一亮。 只是还未等她们将谢恩的话说出口,方景序便又抬起了手中的折扇,往方才陆瑾柔撞上去的方向一指:“只要你再像适才那样撞上一次,我就免了你们的大理寺之行。” “陆瑾柔”蓦地睁大了双眼。 【这人怎么这么坏啊!】 陆父与陆母对视了一眼,皆是一脸凝重。 他们的女儿才刚受过这样的伤,若是再撞上一次...... 怕是真的会闹出人命。 一时之间,三人竟是无一人说话。 “殿下,”黎晚音在祝时桉的搀扶下缓慢起身,走到了方景序的跟前,“舅舅和舅母两人年事已高,恐经不起大理寺的种种酷刑,臣妇还想恳请殿下网开一面,不如......” 黎晚音的声音有些犹豫。 方景序却是已经皱紧了眉。 此番他会如此生气,不单单只是为了黎晚音出气,还有一部分原因是—— 若她真的因那人的毒药而去,他母妃的病症便再也无人肯治了。 他时至现在还忘不了初听到黎晚音中毒昏迷时的心悸。 所以,即便是黎晚音亲自求情,他也不准备放过这几个人。 这么想着,黎晚音的后半句话就紧接着说出了口—— “不如就将他们关入京兆尹府的大牢一段时日,殿下意下如何?” 第74章 求见 祝时桉将黎晚音的吊椅搬到了院中的阴凉处,细细为她掖好了薄被,随后才带着晏觉和乔阳站到院子正中开始练武。 这活本来应该是岑雨去的,但他一直缠在黎晚音的旁边不肯走。 “然后呢然后呢?”岑雨扒着黎晚音的吊椅,一下一下轻柔地推着,“然后他们几个就都被殿下送进京兆尹府了?” 黎晚音睁眼瞄了一下院子里正在练武的三人,见他们的注意力都不在此处,便偷偷将被子往下拽了好大一截,小声跟岑雨商量道:“你不要告诉——” “哇,夫人您怎么把被子掀开啦!”岑雨大呼小叫,“将军方才不是说这被子不能掀的吗!” 长枪划破空气的声音骤歇,院子中间的一大两小同时回过头,定定注视着他们二人所在的方向。 祝时桉迈步就想往这边走,黎晚音见状咽下了一句脏话,气鼓鼓地把薄被又全都盖在了身上。 祝时桉无奈地低笑一声,又退回原地带着两个小家伙习武。 岑雨半点未察觉两人间的风起云涌,继续追问道:“夫人您快继续说呀,后来怎么样了?” 黎晚音转过身背对着他,躺好的瞬间还冷哼了一声:“我累了,要休息了。” 岑雨一脸空白。 【夫人做什么累的?】 他的目光扫过摆在吊椅旁的圆桌,那上面摆了满满一桌的糕点水果,都是他和两个小家伙准备好的。 吊椅是将军搬出来的,就连被子也是将军亲自掖好了才走的。 夫人这一上午的运动量,基本上也就是从屋内走到这个吊椅上,然后掀开又盖上了一次薄被。 【那个陆瑾柔下的毒看来是挺厉害的,夫人都虚弱成这样了。】 岑雨暗暗想着。 恰好此时徐昭端着还冒着热气的药碗走回,顺势解答了岑雨的问题:“将军的舅舅舅母被送去京兆尹府了,陆小姐却是还在将军府里的。” 岑雨睁大了双眼:“毒不是她下的吗?为什么她不用去?” “她额头上那伤确实挺重的,”徐昭啧了一声,“要是真要关进去了应该就出不来了,夫人便说让她在府里关禁闭,她的父母在京兆尹府关多久,她就在将军府里关多久。” 岑雨还是有些不服气:“那不是便宜她了吗?她那么坏,还要照顾她的伤情。” “我让鹿栀收拾出来了一间丫鬟房,饭菜也是照着京兆尹府牢房的标准来的,”黎晚音缓缓坐起身,伸出一只手放到徐昭的面前,“要不你再摸下脉吧,我觉得我好像已经好了。” 这个药真的很难喝,就算事后马上吃了蜜饯也仍是中和不了它的苦味,每次到这个时候她就十分后悔,为什么要用那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打法对付陆瑾柔。 徐昭数不清这是他第多少次忽略那只手,他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张口便喊:“将军!” 祝时桉将长枪交到晏觉的手里,径直走到徐昭面前接过了药碗。 昨日徐昭声泪俱下地控诉给黎晚音喂药有多么难劝,他便说之后的喂药都由他来,刚好赶上这几日朝中休沐,他也有充足的时间照看一二。 岑雨自觉地将离黎晚音最近的椅子让了出来,祝时桉便也直接坐了下去。 “晚音,喝药了。”祝时桉温声道。 黎晚音满脸的一言难尽。 方才祝时桉的那句“晚音,喝药了”让她莫名联想到了那个十分有名的梗——大郎,喝药了。 她现在都有些不知该如何直视着碗黑黢黢的汤药了...... 饶是祝时桉亲自喂了药,黎晚音也还是磨蹭了好半晌才将整碗药全都喝了进去,今日的果脯比昨日的还要甜些,还带了点淡淡的酸味,让她的嘴里不至于那样难受。 祝时桉喂完就又转身回去交那两个小家伙去了,黎晚音也终于有机会开始套路起徐昭。 “裴姐姐在家都在忙什么呢?” 徐昭的警觉性立刻就拉至了最满:“夫人可是有事要找我家内子?” 黎晚音眨眨眼:“我就是想找裴姐姐聊聊天。” 她想问问裴氏愿不愿意帮她经营茶楼,但她现在还没摸准这个时代的人对女子经商是个什么样的看法,便想着先问过了裴氏的想法再行决定。 徐昭眼神中的狐疑更重。 【上次夫人将我娘子叫到府中就让我挨了将军好一顿操练,我断不可能再次上当。】 “夫人,”徐昭正色道,“我得先将药碗送回去,等我晚些回来再跟您说。” 【没有回来了,我下次用药的时候才会回来。】 徐昭转身便走,却听背后黎晚音幽幽说道:“上次见面时,裴姐姐就说她很喜欢我这样温婉的性子。” 徐昭的脚步慢了许多。 “她还说她之前几次尝试都没学会像我这般温柔的语气,还想和我多接触接触,好跟着练一练呢。”黎晚音甩出了最后一击。 徐昭的脚步停在了原地。 半晌,徐昭缓缓转过身,坚定道:“我娘子今日确实有事出门了,不过她早上跟我说晚饭之前就会回府,到时我派人将她接来。” 院中的几人都向他投去揶揄的视线,徐昭全当看不到。 这个世间再也不会有什么诱惑,比性格泼辣的娘子变得温柔还要更大。 几人是直接在院中用的午饭。 正午的微风都带着丝丝热意,黎晚音一连吃了好几块冰镇西瓜,饭菜都没有吃几口。 祝时桉蹙眉看了半天才自己开解好了自己。 等她饿了再吃就好。 饭后,逐夏院的门口突然出现一神色慌张的陌生面孔,几人定睛看了好久,才认出来那是他们派去暗中看护陆瑾柔的丫鬟红绡。 红绡刚一进到院子里视线就在几人身上扫了一圈,随后直直地冲几人的方向跑来,最后跪在了黎晚音的身前。 “少夫人,表小姐她摔了午饭的瓷碗,拿着碎片威胁说想要见您,”红绡声音急切,“她说您若是不去,她今日就要割腕自尽!” 【跑这一趟就能得个玉簪子,这样的差事要是天天都能有就好了。】 黎晚音:“......” 她好不容易装出来的凝重表情,差一点就要被这句心音搅得裂开了。 第75章 不必 红绡心音里所说的发簪并没有戴在头上。 想想也不是不能理解。 陆瑾柔作为当地有名富商的掌上明珠,吃穿用度无一不是最上乘的品质,即便是随手赏出去的簪子,放到一个丫鬟身上也定然会显得格格不入。 黎晚音眸光深沉。 祝家正值需要齐心抵御外敌的紧要关头,这种为了一己私利便可和人一起欺瞒主子的丫鬟,最是留不得。 她在心底默念了两遍红绡的名字。 观望了许久的岑雨突然道:“她想死就让她死呗,你来找少夫人做什么。” 见所有人都将目光转向了他,岑雨又低头抠了抠手指,状似无意般继续道:“本来就是嘛,少夫人只让你送饭过去,又没让你管旁的事情。” “少夫人都被她害成这副模样了,她要是真的能割腕自尽,还算她有点良心。”岑雨说完又开始踢脚边的杂草。 陆瑾柔到底是和祝时桉有血缘关系的表小姐,他说这话时也没多少底气。 红绡脸上紧张的神情一滞。 少夫人正低着头,脸上的神情看不太清,她只好又转头看向旁边的少爷:“少爷,您......” 话刚一出口,她就自动又息了声。 祝时桉脸上的表情极其阴鸷,却不是对着方才说话没有分寸的少年将士,而是...... 对着自己。 就连少夫人之前带回府的小少年也冲着她恐吓似的发出小兽般的呼噜声。 红绡咽了咽口水,有点后悔自己就这样轻易答应了表小姐的请求。 她应该再多要一根簪子的。 祝时桉私心不想让黎晚音再听到关于陆瑾柔的半点消息,可他也没想到,这才仅仅过去了半天就有人这般没眼色地将消息主动递到了她的面前。 一上午的好心情就这样消失殆尽。 他已经在考虑将这个丫鬟排去更偏僻的地方干活了。 黎晚音垂头听着周围人对自己的百般维护,只觉心里的气闷都消散了不少。 “走吧,”黎晚音突然道,“去看看她想对我说点什么。” 黎晚音为了方便监视陆瑾柔平日里的举动,给她安排的房子不算太远,就算岑雨一手拖着一个小家伙慢吞吞地拖着时间,一行人走到房门口时,也不过才用了一盏茶的时间。 陆瑾柔的房间潮湿昏暗,祝时桉便让岑雨将人提出来问话。 岑雨闻言脸也不垮了,牵着两个小家伙的手一撒就乐颠颠地开锁走了进去。 房间内很快就传出陆瑾柔的痛呼声:“你放手!我可是祝府的表小姐!你快放开我!” 岑雨闷头只顾着拽人,待他从昏暗的屋内走进阳光里时,脸上的笑容都还没收干净。 他将陆瑾柔用力往前一甩,陆瑾柔就跌坐在了黎晚音面前的地上。 陆瑾柔在心里骂骂咧咧了好半晌,却不见自己的表哥表嫂对此发出任何意见。 她边揉手腕边抬头,大义凛然道:“嫂嫂,我好歹也是咱们将军府的表小姐,你一直这样关着我,就不怕有人说闲话吗?” 黎晚音垂眸静静注视着眼前的陆瑾柔。 陆瑾柔虽在说完这句话后就安静等着她的回话,心音却一直都未曾停下。 【这黎晚音一副大限将至的样子,浪费这张脸了。】 【她死了正好,听说古代的表亲之间是可以通婚的,祝时桉长得这么好看,配我这尊贵的穿越用户刚好。】 【不过她就算活着也无所谓,这里的女子都是封建社会教出来的呆板人物,无趣得很,哪能与我这样有趣的灵魂相比!】 【等我出去之后随意吟上两首千古绝句,这里的人还不分分钟拜倒在我的石榴裙下!】 陆瑾柔越想越觉得自己出去之后定能混得风生水起,便听耳边似是响起了一道女声。 “什么?”陆瑾柔没能听清。 黎晚音便好脾气地又重复了一遍:“你不想问问你父母的现况吗?” 陆瑾柔得意的表情一僵。 那毕竟不是自己的亲生父母,她的确是已经将两人被带去京兆尹府的事忘了个一干二净。 而且,她在潜意识内也十分惧怕自己在两人的身边露了馅。 这个时代的人大多敬畏鬼神,若是被人察觉自己夺了原主的壳子,她也定然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当......当然是想问的......”陆瑾柔磕磕绊绊道,“他们二老怎么说也是嫂嫂的长辈,你就这样将他们关进了大牢,你就不怕......怕......” 她想说你难道就不怕被旁人说闲话,却忽地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就已经用过这句说辞了。 黎晚音在心里窃笑一声,面上却满是疑惑:“你似乎......忘了他们是为什么被关进牢房之中的了。” 陆瑾柔心下一惊。 昨日她醒后发生的事件太过匆忙,全然没能给她反应的时间,她甚至都不知道她们一家究竟是因何而获罪,只知自己的头上撞了好大一个创口,这具身体的父母也都被带入牢里关了起来。 她强撑着道:“就、就算他们做错了什么,他们也是嫂嫂你的亲戚,你也不能......” 岑雨突然嗤笑了一声,嘲讽道:“你昨日给夫人下毒的时候,怎么不想着夫人也是你的亲戚。” “陆瑾柔。”祝时桉突然开了口。 这道声音里没有太多情绪,却无端令她感到害怕。 祝时桉目光沉沉地看向陆瑾柔,声音冰冷道:“你们昨日污蔑的,是大渊的四皇子,你可知这是何种罪名?” 陆瑾柔只觉自己头上似有人拿着巨锤狠狠抡了过来,让她眼前全是无数个闪着金光的亮点,耳边也有巨大的阵阵轰鸣。 【这......这是什么死亡开局......】 余光扫见几人转身欲走,陆瑾柔连忙以手撑地向前膝行了几步,一把拽住了黎晚音的裙角:“嫂嫂!” “只要你们肯放我出去,我可以证明我的价值!” 【穿越小说我看得多了,肥皂细盐火箭筒,古代没有的我都能弄!】 【火箭筒不行,火箭筒我也不会......】 “你们信我!”陆瑾柔声音急切。 黎晚音侧过身低头看向给她提供了思路的陆瑾柔,眼神里闪着兴奋的光。 火箭筒可行。 虽然她也不会,但她还有金手指啊! 不光火箭筒,只要积分足够多,火箭也是有的。 只是有些过于惊世骇俗了...... 陆瑾柔见黎晚音唇边带笑,以为对方已经被她打动,刚想也扯起一抹自信的微笑,就听黎晚音的声音里带着温和的笑意道:“不必。” 陆瑾柔:“......” 【你是不是有病???】 【不必你还笑什么!!!】 祝时桉也被黎晚音的反应逗笑,连将她裙角自陆瑾柔的手中拽出时都动作温和了许多。 陆瑾柔感受着手中的布料一点一点被抽走,心里的慌乱比昨晚还要更甚。 【不能让他们就这么走了......】 【他们走了就不会再回来看我了!】 陆瑾柔的视线在人群之中惊慌地扫视了两圈,蓦地定在了人群中最不起眼的那道身影之上。 她连忙上前再次拽住了黎晚音的裙摆:“嫂嫂!你不能就这么走了啊嫂嫂!” “府中的丫鬟都欺负我,”陆瑾柔抬手,遥遥指向了她先前便看好的那道身影,悲愤道,“就是她!” “她今早还来我的房中抢走了我的簪子!” 第76章 我就是关你一辈子,你又如何 众人的视线顺着陆瑾柔手指的方向看去。 那里站着正一脸惶恐的红绡。 见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自己的身上,红绡双腿一软,当即便跪到了地上。 “奴婢冤枉啊少夫人,”红绡颤抖着从袖口掏出陆瑾柔口中被抢走的簪子,哭诉道,“这簪子是方才表小姐亲自送给奴婢的,奴婢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上表小姐的屋子里去抢啊少夫人!” 黎晚音的视线缓缓落在红绡手中举着的那枚簪子上。 那是一枚通体都由白玉雕成的精致发簪,两人离得太远,她也看不清那上面的雕花,只是那玉的成色极好,远远望去便知定不是凡品。 黎晚音唇边扯起了一抹略带兴味的笑。 她刚愁没有没有缘由解决红绡,陆瑾柔就转手送上了一个。 洛芷上前取过那枚玉簪递到了祝时桉的手里。 祝时桉接过之后却没有先解决此事,他的眼神先是扫了一眼一手拎着一个小家伙的岑雨,摇了摇头后又落在了看戏的徐昭身上。 四目相对的瞬间,徐昭立即便懂了对方的意思。 他抬腿迈入旁边空着的房间,在里面挑了个干净些的木椅搬出来放到了黎晚音的身后:“夫人,您坐下看戏、看吧。” 陆瑾柔瞪了一眼说漏嘴的徐昭。 待黎晚音落座后,祝时桉才转过身,命红绡和陆瑾柔并排站到了一起。 “谁先说?”祝时桉声音冷淡。 红绡战战兢兢地又跪了下去:“奴婢今日给表小姐送午饭的时候,表小姐就直接从头上摘下来了这个簪子,说、说奴婢只要帮忙将少夫人叫至此处,这个簪子就送给奴婢了。” 说到这里她又觉得有些不妥。 昨日这个府中发生了何事可以说全府上下无一不知,可如今她却主动招认了自己为了一枚簪子就帮着表小姐哄骗少夫人。 将军虽只回府了不过几日,但他对少夫人有多上心,阖府上下可是都看在了眼里。 更何况少夫人前些日子才帮府中躲去了灭顶之灾,今日之事若是传了出去,且不说将军要对她如何,就是和她一起共事的丫鬟家丁也少不了要给她看些眼色。 红绡整个人都开始瑟瑟发抖起来,再开口时,她的声音里都染上了哭腔:“奴婢、奴婢也是一时贪心,但奴婢家中还有一个重病的弟弟,奴婢实在是太需要这笔钱才会做出这样的傻事的啊少夫人......” 祝时桉抬手打断了她的哭诉,眼神又落在了一旁抽抽搭搭的陆瑾柔身上,冷漠道:“你又如何说?” 陆瑾柔吸了吸鼻子,抽噎道:“簪子不是我主动送给她的。” “她今日来送早饭时就趁我不备抢走了我的簪子,我想冲上去抢回来时她却直接出去锁上了门,任凭我如何喊叫她都未曾回来。” 陆瑾柔声音越来越小,也越来越委屈:“后、后来还是我跟她说,我还有别的首饰藏在身上,如果她能帮我叫嫂嫂过来,我就再给她一样......” “你胡说!”红绡的泪已经糊了满脸,“分明就是你主动给我簪子之后我才答应帮你去找少夫人的,你怎么可以乱说!” 陆瑾柔看都不看旁边的红绡,只直直地盯着黎晚音的双眼:“嫂嫂你不要听她胡说,如果真如她所说的那样,是我先将簪子交给她,那我又怎么能确认她不会直接拿了簪子却不帮我办事呢?” 红绡的哭喊声一顿。 她确实无法解释这个问题。 惊慌之下,她开始跪在地上,一个又一个地对着祝时桉与黎晚音的方向磕头:“少爷、少夫人,求你们相信我,这簪子真的是表小姐主动递给我的啊......” 转眼之间,她便已经磕上了十数个之多。 黎晚音并未开口阻止红绡的举动,只是静静盯着陆瑾柔的双眼。 红绡的额头上已经开始渗出血迹,地面上也已经染上了一小片血红,陆瑾柔不可能看不到。 她看到了,却全无触动,甚至还在心里咒骂她活该。 黎晚音很难想象,这个刚从现代社会穿到古代的人,面对被她陷害之人的惨状竟能做到如此的无动于衷。 她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这两个人,哪个都不无辜。 原文中的穿越女为了能让自己的心爱之人坐上高位,不知贡献了多少陷害忠良的奸计。 而祝府能如此轻易被二皇子铲除,少不了府内之人的倒戈,书中并没有具体描写被收买的都有哪些,但随便一根簪子就可以指使行事的人,面对数目更加巨大的银钱,又怎么可能不动心。 祝时桉不知道黎晚音的心中所想,却也觉得这两人都不该轻易放过。 他没有直接开口做决定,而是微微侧过身,在黎晚音抬头时轻笑了一下:“娘子觉得该如何定夺?” 祝时桉背着光,脸上的笑容她看不真切,但他的周身却好像都被身后的艳阳染上了暖意,让她也跟着不自觉笑了一下。 “我来决定吗?” “嗯。”祝时桉道。 黎晚音又将视线转回到二人身上。 红绡已经磕得没了力气,正以额头撑地的姿势跪趴在原地,陆瑾柔虽也满脸委屈,心音里却全是志在必得。 【只要我坐稳了留在这里只会任人欺负的假象,日后只需我再卖几次惨,我就不相信他们还真能关我这个将军府的表小姐一辈子!】 黎晚音眸光深沉。 她自然能关陆瑾柔一辈子。 她昨日会提议将陆瑾柔留在府里,本也就是打的这个算盘。 “既然那簪子确实是在红绡的身上,就将她转卖出府,”黎晚音开口道,“无论这簪子是不是她抢来的,这样的丫鬟我们府中都不能留。” 她又将视线转到陆瑾柔的身上。 陆瑾柔的哭声登时就又高了些。 “至于瑾柔表妹,既然我府中的丫鬟如此危险,瑾柔表妹以后就还是不要随意出来了。”黎晚音轻声道。 陆瑾柔一愣,一句蛮横的抱怨脱口而出:“你还想关我一辈子?你凭什么这么决定?” 黎晚音自椅子里站起身。 她已经在此待了太久,身体虚弱之下,整个人都感觉轻飘飘的,但她还是强硬地说道:“你先是在给我的糕点中下毒,随后又污蔑我和当朝的四皇子殿下品行不端,哪一样都是死罪。” “我就是关你一辈子,你又如何?” 第77章 合伙人 一行人往逐夏院走的路上,岑雨全程都在兴奋地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哈哈哈哈你们刚才看到陆瑾柔的脸色了吗哈哈哈,我还是第一次这么直观地看到猪肝色哈哈哈哈。” “夫人您刚才实在是太霸气了!那两个坏人就应该这么对待!” “不过我还是觉得应该将她也送去京兆尹府,刚刚我去屋里提她出来的时候可都看到了,那里的环境好得很!” 晏觉跟在岑雨的身后,对方每说一句他都会重重地点一下头,乔阳更是直接地出声支持,一路上不是“哇”就是“是呀是呀”地应和着,活像两个小小的捧场王。 回程的路上没有了岑雨的刻意拖拉,但因黎晚音的体力告罄,他们的速度也没有比去时快上多少。 临进院门之前,他们先是闻到了一股好闻的饭菜的香气。 徐昭脚步一顿,继而又猛地加快了脚步,边走边唤道:“娘子?” 院内很快传出一声回应:“哎!” 黎晚音眼神一亮。 是裴姐姐! 她刚想也像徐昭一般加快脚步冲进院子,就被祝时桉微微用力按住了肩膀:“不急,她既然来了就可以陪你把话说完。” 【但药还是要喝的。】 祝时桉眼底带笑。 黎晚音满脸黑线。 她想叫裴姐姐来可不是为了汤药的事。 虽然她也的确很不想喝。 岑雨半点战友情也没有地带着晏觉和乔阳一起冲了进去。 院内很快就传出了他的大呼小叫:“哇,什么东西这么香!” “这么香!”乔阳奶声奶气地重复道。 黎晚音和祝时桉也终于走进了院子里。 裴氏招呼了鹿栀几人在院内搭了个简易的灶台,里面这不知炖着什么,离着老远就能闻到股股香气,偶尔还能听到汤汁冒泡的声音。 裴氏见到黎晚音出现,立即就将菜勺一把塞到了徐昭的手里,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 “快让姐姐看看,”裴氏满脸心疼,“气色怎么一下就差了这么多?” “那个天杀的混蛋,当时要是老娘在场,我一定——”裴氏恶狠狠的咒骂说到一半,才想起什么似的偷瞄了一眼祝时桉的脸色。 听说那人是将军的表妹,还喜欢了他许久,也不知他会不会念旧情...... 幸好,祝时桉脸上的表情并没有因这句话而有分毫的触动。 裴氏暗暗放下心来。 这样至少晚音便不会吃太多的亏。 黎晚音好笑地看着裴氏的举动,只觉刚才在陆瑾柔那里沾来的晦气都散了个干干净净。 “姐姐这是在炖什么好吃的?” 裴氏回过神,牵起黎晚音的手便往灶台边带:“我听徐昭昨日回去后说你吐了好多血,便去搜罗了好多补血气的菜品,炖了一锅汤给你,这可比徐昭熬的中药好喝多了。” “所以你一早出门就是去准备这些东西去了?”徐昭插话道。 “哇!”黎晚音眼睛亮晶晶的,也学着乔阳的样子夸张地哇了一下。 裴氏噗嗤一笑:“你哇什么,都还没尝到嘴里呢。” “闻起来就很香。” 几人之中只有黎晚音是真的饿了,她中午贪凉,只吃了零星几口饭菜,又经过下午的一番折腾,这会儿是真的有些胃里空空了,其余的几人却是硬生生又塞了好几碗饭进去,吃完之后全都撑着肚皮摊坐在椅子上,双眼放空地看着柳树的纸条。 “嫂嫂你明天还来吗?”岑雨瞄了一眼被吃得空空的锅底,“我明天也还想吃这个。” 裴氏笑道:“这是给晚音补气血用的,小心你们几个晚上流鼻血。” 祝时桉用饭向来克制,这会倒是也有些吃撑了。 黎晚音笑吟吟地开口:“将军你带着他们几个去园子里转转吧,刚好我也有话想跟裴姐姐说。” 祝时桉黑沉沉的眸子在黎晚音身上转了转,又转过头去看裴氏。 裴氏当即应道:“将军您放心,我一定照顾好晚音。” 祝时桉点了点头,带上一行人从院子里走了出去。 等几人的身影全都消失在视野里,裴氏这才转过头问道:“晚音想要与姐姐说些什么?” 黎晚音直起身紧紧盯着裴氏的眼睛,试探道:“姐姐对女子做生意有什么看法?” 裴氏蓦地一笑:“晚音可是怕人看轻你?” “你能不借将军的名头,独自撑起那么大一份生意,只有受人敬仰的份,又怎会有人因此而轻视你分毫?” 黎晚音静静等了半晌,直到确定对方的心音里也是如她所说的一般想法后,这才缓缓开口道:“那姐姐可愿和晚音一起经营围炉茶话?” 裴氏一愣。 黎晚音继续道:“除去房租工钱和用料这些开销,净利润我是打算将五成拿出去办个公益学堂,剩下的五成咱们两人可以对半分。” “但我不方便以店主的身份出现在人前,所以还要麻烦姐姐你平日里多费心照看,”黎晚音一口气说完自己的想法,再一次问道,“姐姐可有兴趣一起?” 裴氏愣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黎晚音所说的内容,整个人都被这惊喜砸得有些懵:“晚音说的可是真的?” 黎晚音长舒一口气,笑道:“自然是真的。” 裴氏兴奋地从座椅中站起身,在原地转了好多圈,边走边说:“不行不行。” 还未等黎晚音发愣,裴氏便亢奋地继续说道:“我不能拿你那么多利润......” “你那个茶楼耗费了多少心血我是知道的,和你对半分这肯定是不行。” 裴氏铿锵有力道:“这样吧,我只要你一成的利,其余的都没问题!” 一番拉扯之后,两人最后以裴氏两成利,黎晚音三成利的分配比例一锤定音,并约定好等黎晚音痊愈就去茶楼里安排接下来的事宜。 祝时桉到底不能全然放下公务,轻松了一整个白天就已经很是奢侈,这会有下属带着密信找进了府中,便也带人去书房里探讨军务去了。 白日里喧闹的院子很快便只剩下黎晚音一人。 这也刚好方便了黎晚音的后续计划。 她也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能做到将陆瑾柔关上一辈子,只能是尽快将一切都先安排妥当。 黎晚音打开功德商城,在搜索栏里输入“肥皂的制作方法”。 短暂的加载之后,一个全新的兑换界面刷了出来。 黎晚音倏地睁大了双眼。 居然真的有! 第78章 好。 待祝时桉处理好公务,时间已经过去了快两个时辰。 他本以为回到院中时会看到已经熟睡的黎晚音,却不想他刚洗漱过后掀开床铺的帘子时,看到的却是一双睁得溜圆的杏眼。 暖黄的微光打在她的脸上,让她整个人看起来竟比白日里的艳丽更多了些道不明的意味。 “......” 祝时桉无奈道:“怎么还不睡?” “有件事想和将军说,”黎晚音轻柔道,“我将茶楼的两成利分给了裴姐姐,托她代为管理茶楼的日常经营,将军觉得可好?” 祝时桉在黎晚音身旁躺下,落下的帘子遮住了烛火的光线,帘内气氛朦胧,黎晚音突然感觉有些局促。 “娘子决定便好。”祝时桉笑道。 “那......”见他没有反对,黎晚音又问道,“将军帐内可还有信得过之人?” 祝时桉闻言转过头,挑起了一边眉梢。 见他眼神疑惑,黎晚音解释道:“晚音是想再扩些旁的生意,想再找嫂嫂们一起经营。” 祝时桉“嗯”了声:“明天我拟个名单给你。” 昏暗的光线使祝时桉刀削的棱角都模糊了些许,看起来异常好说话。 黎晚音心念一动:“我过些时日还想办个公益学堂,这几天还想回黎府和父亲商议一下相关事宜,将军若是无事,可要与我一起回去?” “自然可以。” “晚音还想亲自挑些礼物送给父亲,我们明日一起去街上逛逛可好?” “......好。” “后日就回黎府可好?” “好。” “不喝药了可好?” “......” “黎晚音,”祝时桉差点被她气笑,难得叫了她的全名,“睡觉。” “......” 黎晚音面无表情:“好。” 次日一早,最先到祝府的竟不是平日里最积极的岑雨。 徐昭一脸别扭地将他今日一大早就去排队买来的糕点递到黎晚音的手里:“昨日内子已经与我说了茶楼的事,多谢夫人抬爱......” 黎晚音愣愣地打开糕点盒子。 里面是几块被做成荷花形状的蒸糕,通体淡粉色的糕身只有花蕊的部分被加深了颜色,看起来活灵活现的,还冒着丝丝热气。 黎晚音捏了一块送进嘴里,味道甜而不腻,又有淡淡的清香夹杂其中,这份糕点被选作礼物,一看他就是下了心思的。 “谢谢徐大夫,”黎晚音抬起头,不死心地又问了一遍,“那我今日能少喝一次汤药吗?” 徐昭脸上扭捏的神情顿收,冷漠道:“不行。” 他转身便欲去给黎晚音熬药,刚走出两步却又退了回来:“夫人这是在做什么?” 徐昭指的是地上块堆成小山的树叶和枝条。 黎晚音头也不回地答道:“想尝试做点新东西。” 这些烧后所余的灰烬便是草木灰,加上被炼制好的猪油,按照商城兑换出来的配方步骤操作,就可以制出整块的肥皂了。 这个时代的平民大多都只用得起皂角,像澡豆那样造价高昂的物件都是专供宫中贵人使用的奢侈品,好些人连见都没有见过,若是能用这两样日常中随处可见的物品就能制成肥皂流入市场,确是可为她谋取不少的利润。 这还要多亏了陆瑾柔给她提供的思路。 等岑雨几人也陆续到场,黎晚音便开始了她的第一次尝试。 家丁们将枯枝树叶烧成的草木会装在盆里送了回来,灶房的师傅们也适时将炼制好的猪油端了进来。 黎晚音像是这才意识到自己病人的身份,指挥着众人按照她的要求分头行动。 岑雨将一大盆草木灰与清水混到到了一起,挥着一跟粗壮的木棍顺时针搅匀,晏觉与乔阳两个小家伙扯起一大块纱布水平抻开,再由岑雨与徐昭二人合作,将搅拌好的草木灰一点点倒在纱布上,取过滤后的碱水放置在灶台上加热。 祝时桉将猪油倒入过滤好的碱水中重复搅拌,不多时就得到了满满一盆的皂液。 夏日的气温过高,凝固成型所需的时间便也更久,黎晚音没耐心等,便在功德商城内又兑换了个加速进程的小道具,趁人不备偷偷丢了进去。 午饭刚过,肥皂便可以脱模了。 岑雨将装着肥皂的盆子一扣,用木棍轻轻敲了几下,一大块肥皂就掉到了桌面上。 一群人都好奇地围了上去。 奶声奶气的乔阳第一个开了口:“这是什么?看起来好像糖糕!” 他伸手便欲抠下来一块塞到嘴里,被岑雨眼疾手快地拦了下来:“我的小祖宗,方才做这东西的过程你不是都看到了吗?你看这像是能吃的东西吗?” 捧场王乔阳嘿嘿一笑。 “所以这是什么?”晏觉的眼里闪着好奇的光。 黎晚音也神秘地笑了一下。 祝时桉直接从屋内去出了自己的佩剑,将肥皂均等地分成了数十个小块,给每人都分上了几块。 早就备好水盆的鹿栀等人极有眼色地凑了上来,黎晚音便牵着乔阳的手亲自帮他洗了起来。 “哇,”乔阳再一次夸张地捧场,“滑溜溜的!” 其余几人也照着黎晚音的做法一一试过了效果,院内一时只剩下了惊叹声。 “这是皂角?”徐昭最先反应过来,“也不对,这比皂角细腻许多,清洁效果看起来也要更强,草木灰和猪油这两样随处可见的东西竟然也能制成这样的东西?” 岑雨的惊叹则要简单得多:“这个洗起手来好舒服啊!” 见众人都是这样的反应,黎晚音这才放下心来:“这个东西叫肥皂,现在还只是简单的版本,日后还可以在里面添加一些香料调剂味道。” “我打算以后专门开一家店售卖此物,若是可以成行,我有意邀将军帐下值得信赖的兄弟们的各家夫人与我一起经营,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几人愣怔之际,黎晚音继续道:“只是不能再如奶茶店一般让各位夫人直接共享利润,但晚音给出的报酬定不会让大人们失望。” 徐昭仍是有些发愣:“可我......我的娘子已经......” 黎晚音笑道:“不碍事,奶茶店的前期安排我做得很足,基本上不会有大块的需要裴姐姐亲自去处理的事项,只是肥皂之事正值开展初期,必定会忙上一些,只要裴姐姐不介意就好。” “那......”徐昭虽已控制不住眼神中的兴奋,还是没有自作主张地帮裴氏答应下来,“那等内子下午来府中时,我再与她商量。” 黎晚音盈盈一笑,又将视线转向了正站在一起的晏觉与岑雨两人:“你们两个尚未娶妻,但可以回家与伯母商量一下,如果......” 这话还未等说完,黎晚音就见旁边的祝时桉与徐昭骤然变了脸色。 黎晚音心里也突然咯噔了一下。 第79章 父亲,您还缺儿子吗? 黎晚音忙又兑换了一日的读心技能。 两人略带慌乱的心音瞬时涌入了她的大脑。 【之前忘了与晚音说岑雨家里的情况,没想到她竟会突然提及此事。】 【岑雨自小便没了双亲,唯一的哥哥也战死沙场,他也算是在军营中吃百家饭长大的了......】 【虽说此事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但也不知他还会不会如前两年那般提及便会伤心。】 黎晚音眼神一暗。 平日里如小太阳一般温暖周围所有人的少年,竟会有这样凄惨的身世。 但话题已经说到这里,无论如何转场,都会显得有些刻意。 黎晚音正为这事伤神,岑雨便突然笑着开了口:“夫人怎么突然停下了?小晏觉脖子都快抻掉了。” 黎晚音抬起头,果然瞧见晏觉站在岑雨身前,脚步虽未挪动,头却已着急地伸出了好远。 他的心音里满是焦急,却乖巧地没有出声催促。 “过几日我会邀请有意向的嫂嫂们来府里一同商讨,到时晏觉叫上你母亲一起就可以的。”黎晚音含糊道。 话题随着岑雨的故作轻松被岔了过去,几人全都默契地没有再提。 下午裴氏照例带着食材来到了祝府,刚走进逐夏院就被众人拽着走回祝府门口上了马车。 “这是要做什么去?”裴氏一头雾水。 “晚音今晚要回黎府一趟,”在人群后面慢悠悠跟着走的黎晚音答道,“想去街上买些礼品带回去。” “......”裴氏沉默片刻,道出了她最关心的问题,“那今日的药?” 黎晚音耷拉下眼皮,满脸的苦大仇深:“徐大人已经打包好带在身上了,晚上咱们一起去黎府。” “一起?” 裴氏睁大双眼,视线茫然地环视了一圈。 此刻她正跟徐昭两人一起走在队伍的最前面,岑雨拽着正高兴得蹦跶着走的乔阳,晏觉像是个小大人似的闲庭信步般缓缓前行,祝时桉则搀着气息还不是很稳的黎晚音在后方慢悠悠地跟着。 这样庞大的一个队伍突然冲进朝中从一品大员的家,怎么看都不像是一场普通的省亲。 黎晚音不知道黎俞安都有什么喜好,便刚好借着体虚无力的由头将选礼物的事交给了祝时桉,祝时桉闻言也未多说,吩咐车夫将马车停在京城最好的礼品店门口后就率先走了下去。 岑雨和徐昭也跟了下去。 不多时,祝时桉手里拿着大包小裹回到了车里,身后的岑雨徐昭两人也各提着一个精美包装的礼品盒子。 “怎么买这么多?”黎晚音略感惊奇。 她的父亲竟然有如此多的喜好吗? 祝时桉表情沉着地“嗯”了一声:“最近领到的零用钱够多。” 他与黎大人虽同朝为官,但文官与武官之间本就有天然的壁垒,是以承泽帝在为他和黎晚音指婚之前,他对黎大人的了解也不是很多。 黎大人喜读书,但他的收藏多且庞杂,想来也不是他可以随意在路边的店里买两本就能买到他刚好没有的那本的程度,思来想去,他便采取了最简单粗暴的策略—— 以量取胜。 只要数量跟上了,总能碰上一两件喜欢的。 黎晚音听得想笑。 若不是她事先就将这些烦恼转嫁给了祝时桉,此时头疼的便会是自己了。 死道友不死贫道。 黎晚音心里半点愧疚也无。 马车很快驶到黎府。 她们出行前便已兵分两路,鹿栀先行一步赶往黎府提前通传,等几人赶到时,黎府已经备好了饭菜。 酒足饭饱,黎晚音便说起了此行的目的。 “晚音想办一个公益学堂,父亲可有合适的教书先生可以推荐给我?” “公益学堂?”黎俞安品茶的动作一滞,“为什么突然想到要办这个?” 黎晚音抬手摸了摸乔阳浑圆的小脑袋瓜:“也不算突然吧。” 如今离原文里祝家的覆灭满打满算也就剩下一年的时间,她所需要的功德点数已经不是给城门外那些难民布施所能得到的那点便可以满足的,而前段时间改变乔阳命运带来的功德点数则给了她全新的思路。 她若是能改变更多人的命运,便可以实现质的飞跃。 更何况—— “家里的孩子们也该回去读书了。” “我倒是知道有两个正好空档的先生,不过......”黎俞安迟疑道,“这费用可都不低。” 若是只需教两个家中的小辈倒也就罢了,但公益学堂就意味着...... 所需的先生人数定然不少。 黎晚音蓦然一笑:“前阵子在老夫人寿宴上的玉雕您还记得吧?” 黎俞安闻言当即便露出了得意的表情。 当日所有宾客里,他所得到的玉雕可是除了老夫人外最大的那块,那不光是记得那么简单,他已经摆在了自己房中最显眼的地方,保证每次进房的第一眼就能看到。 他故作淡定地“嗯”了一声。 黎晚音:“......” 有时候只有自己能听到别人的心音也是挺无助的。 “晚音想开一间铺子,”她拿出随身带着的肥皂递到了黎俞安的面前,“和这个一起售卖。” “这又是何物?”黎俞安打开包着肥皂的油纸,扑面而来的就是一股难以形容的怪味。 他皱了皱鼻子。 “这是比皂角要好用一些的肥皂,”黎晚音淡笑道,“这只是最初尝试的版本,过后我会在里面加些香料,再精心控制好形状,销路不用愁的。” “行吧。” 黎俞安没有提前试过肥皂的功效,不知其中的奥妙,但既然她说要和玉雕一起售卖,那便定然不会亏本。 只是...... “这玉雕毕竟是新奇的物件,目前还没有几个匠人能雕得出来,若是不能量产就贸然开店,怕是......” 怕是她一个人顾不过来。 黎晚音瞄了眼一脸从容的祝时桉,笑道:“不用担心,将军会在得空的时候帮我一起。” 而且这种东西在现代也不是太贵重的物品,功德商城对这些没有实际用处的摆设的定价都十分低廉,做不出来时就算换上几十个也全然不会心疼。 “胡闹!”黎俞安“啪嗒”一声放下茶盏,“祝将军平日里军务繁忙,好容易休息一会儿还要帮你雕这些东西,你就不怕他积劳成疾?” 黎晚音眨眨眼:“那我们供不应求的时候就来搬走您房内的那个凉亭玉雕拿去顶数吧。” “那你让他雕吧。”黎俞安飞快接道。 祝时桉:“......” 黎晚音:“......” “你还有事吗,”黎俞安轻咳一声,不自在道,“没事的话就快点回去吧。” 黎晚音突然转头对鹿栀使了个眼色。 鹿栀便从她一直提着的篮子里掏出了数个大小不一的玉雕摆在了餐桌的空位上。 这些玉雕都沿袭了之前的品质,每一个都让黎俞安喜爱不已。 但他却莫名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黎俞安双手端放在腿上,眼神克制地没往那些玉雕上面瞄,防备道:“有事求我?” 黎晚音倏地狡黠一笑。 “父亲,您还缺儿子吗?” 第80章 拥抱 整个空间落针可闻。 黎晚音的这句话惊住的不止是黎俞安,连和她一起来此的几人也被惊得大气都不敢喘。 只是这几人面上一副安静乖巧的模样,心里却早已轮番吐槽了数十条。 【陆瑾柔那药......伤脑子吧......】 【祝夫人肯带着栖若一起经营茶楼对我们来说是天大的好事,等下若是黎大人要对夫人动手,于情于理我都该上去挡上一下。】 【不过祝夫人真是......什么话都敢说啊......】 【哇!】 祝时桉和岑雨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只定定地注视着黎晚音。 黎晚音状若未睹,追问道:“缺不缺啊?” 方才出门之前,她装作不知情般私下向祝时桉询问了岑雨的情况,祝时桉本不想多说,但还是将大致的情况告知于她了。 岑雨五岁没了爹娘,由他的哥哥一手拉扯长大,二老走后留下的家底又都被亲戚抢了个干净,无奈之下,岑雨的哥哥拉着他拦下了老将军祝庭。 二人由此入了军营,成为军中年纪最小的两个孩子。 及至岑雨七岁那年,他的哥哥也在一次战争中丢了性命,从此他的全家便只剩下了他自己。 黎晚音不敢想白日里像个暖洋洋的小太阳一样的岑雨孤零零回到空无一人的宅子时会是个什么景象。 她想给他一个家。 思来想去,还是她的父亲最合适。 若是此事能成,不仅两个人都能互相解闷,岑雨也能名正言顺地在祝府留宿。 见黎俞安不答,黎晚音想了想,又换了种说法:“我想要个弟弟。” 饭桌上响起几道倒吸凉气的声音。 【晚音这是真伤到脑子了?】 【我该准备准备上去挡巴掌了。】 与裴栖弱和徐昭所想的不同,黎俞安深知自己的女儿不会做出太过无礼的要求,他此刻也没有旁人想象的那般气愤。 黎俞安甚至还算温和地问道:“此话何意?” 黎晚音伸手指向已经眼眶红润的岑雨:“我给自己挑了个弟弟,性格好,功夫也好,虽然年纪比我小,却已经保护了我好几次,我觉得您也会喜欢,所以带来给您看看。” 这句话落下之后,无论声音还是心音都安静了下来。 岑雨仍是没发出半点声音,眼泪却已经淌了满脸。 黎晚音对着他笑了一下:“虽然没有事先问过你的意见,但我总觉得你一定不会想要反对的,对吗?” 她怕她父亲觉得岑雨是和她一起合谋先斩后奏,便并未提前告知岑雨她的计划,要的就是像他目前这般真实且震惊的反应,这样父亲也会对岑雨的印象更好一些。 岑雨张开了嘴,却没能发出半点声音。 几人离开黎府时,岑雨被黎俞安单独留了下来,理由是想要先接触一下,看看对方的品行。 一行人自是没有意见。 只是平日里异常活泼的岑雨在送几人离开时拘谨得险些同手同脚。 黎府里,被留下的岑雨略感拘束地垂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和黎晚音能叭叭一整天的嘴却半晌都没能吐出半个字来。 黎俞安看着眼前少年的头顶,也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开这个话头。 蓦地,他的视线扫过了桌上用油纸包着的肥皂。 黎俞安轻咳了一下:“晚音带来的那个什么......肥皂,是怎么用的?” 岑雨抬头飞快瞄了黎俞安一眼,紧接着撒腿便跑出了前厅。 黎俞安:“......” 这就是黎晚音所说的性格好吗? 不一会儿,岑雨的身影又出现在门口,手里还端着个洗手用的铜盆。 “???” 岑雨的脸不知是跑得太急,还是因为紧张,双颊都红扑扑的,双眼却异常闪亮:“黎......黎大人您洗一洗,那个肥皂洗手特别好用!” 黎俞安眼神迟疑,却还是听劝地回到桌旁取出肥皂,在水里沾了两下...... 肥皂在手上揉搓的第一瞬间,黎俞安便倏地睁大了双眼。 紧接着,他揉搓肥皂的速度越来越快,泡沫也打发得越来越多。 这肥皂的手感顺滑,泡沫也十分绵密,清洁能力更是比皂角好了不止一星半点。 虽然它的气味确实不太好闻,但黎晚音先前已经说了,晚些会在里面添加些香料,形状上也会把控得更仔细一些,她若真的能解决这两样问题,那这销量何止是不用愁,简直可以卖到天上去! “这东西她是怎么做出来的?”黎俞安面露惊奇,声音也略微有些激动。 岑雨嘿嘿一笑:“夫人说了,配方的事谁都不能告诉。” 黎俞安轻哼一声:“我可是她亲爹!” “亲爹也不行,”岑雨执拗道,“夫人没说亲爹就可以告诉。” “......” 黎俞安怒道:“你这不孝子!” 话刚一出口,两个人便同时愣住了。 岑雨眼中的热气刚消散不久便又有卷土重来的趋势,忙低头挡住了黎俞安的视线。 黎俞安又看到熟悉的发顶,心情却是比方才要轻松了许多。 有些话只要一说出口,便好像是解开了某种封印,接下来的话便自然了许多。 黎俞安抬手搭在了岑雨的肩膀上,就像是刚迎回了久未归家幼子的慈父,笑道:“走,我先带你收拾出来一个房间去。” “......嗯!”岑雨低着头,声音哽咽。 回程的马车上,徐昭和裴栖若两人已经被他们先送回了府,不算大的空间里只剩下了黎晚音和祝时桉两个人,与他们来时的景象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黎晚音小心观察了祝时桉的表情半晌,才谨慎地开口:“将军可有觉得晚音此举不妥?” 祝时桉好整以暇地望着她,唇边带了一抹坏笑:“我若是说有呢?” 【紧张的模样还怪可爱的。】 黎晚音微微放下心来,随即又有些气恼。 “那将军能怎么办呢,”黎晚音狡黠笑道,“过不了几日,将军的昔日下属就要变成自己的小舅子了。” 祝时桉略一挑眉。 黎晚音继续道:“以后将军再指使我弟弟干活的时候会不会觉得别扭许多?万一我弟弟——” 祝时桉蓦地上前,单手将黎晚音扯进了怀里:“谢谢。” 【谢谢你愿意为我的部下做这些事。】 祝时桉的心音里说了许多,黎晚音只听清了这一句。 这是她和祝时桉之间的第一个拥抱,就在这么猝不及防的情况下发生了。 她很怕祝时桉也听到她这么响的心跳声。 黎晚音紧张地闭上了眼睛。 实在是太快了。 她的心跳。 第81章 干了! 黎晚音被徐昭判断可以出门时,荣妃娘娘已经不会经常在夜中咳醒了。 她带着方明溪去茶楼取了把吊椅,一起在院中阳光最好的角落给荣妃娘娘搭了个简易的小凉棚,在荣妃出来纳凉时又一起进到屋子里给各个角落都喷了一遍消毒水。 “这种味道奇怪的水真的能消毒?”方明溪自口罩后传出的声音有些瓮声瓮气,“这间屋子不会以后都是这个味道了吧?!” 黎晚音敷衍道:“可以的,不会的。” 这也不能怪她敷衍,方明溪自她走入映芳居的范围内起,就一直在激动地问东问西,心音里也是一刻未停地哼着不知名的小曲,整个人看起来都快乐得不行,像是下一秒就要在背上长出翅膀腾空而起。 “那个吊椅看起来还挺舒服的,”方明溪扭捏地飞快道,“你那个开店的朋友能不能再让咱们抬出来一把?” 黎晚音刚好洒完她负责的最后一个角落,转过身静静看着方明溪。 方明溪洒得没有黎晚音那般细致,也就比黎晚音先一步结束了劳动。 “我、我听说那个吊椅是你自己设计后专门定制的,”她脸上难得挂了点羞赧的神色,只垂头盯着自己脚前的那一块空地,“我也不是想白要你的东西,但我之前找人问过了,他们都说没有图纸的话,他们也做不出来那个......” “上次我回去之后也想过了,”方明溪的食指一下一下抠着铜盆,发出一连串刺耳的噪音,她自己却紧张得没有发现,“之前的事确实是织月做得不对,我的态度也有些不好,但我想给你道歉的时候你又刚好......”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终于鼓足勇气般抬头看向黎晚音:“你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我都可以买给你。” “端阳公主。”黎晚音蓦地笑道。 “什么?” “那家茶楼其实是我开的。”黎晚音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她现在在做的茶楼和玉雕生意虽然都可以自己筹备,但细盐却是一定要和朝廷合作的,她之前本打算想办法与太子合作,但一来他们目前毕竟不熟,二来...... 一旦他们私下联络了太子,那便是在对外表明祝家已经选择好了站队。 这对于目前的祝家来说,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但方明溪则不同。 荣妃娘娘染病之前是承泽帝最为宠爱的妃子,方明溪也深受承泽帝喜爱,且四皇子无意于朝堂,她作为公主又能给她提供诸多便利,简直是她当下最好的选择。 “......啊?”方明溪表情空白,“不是说,是你将配方赠与了自己的朋友......” “那是对外的说法,公主可以替我保密吗?”黎晚音笑道。 方明溪下意识道:“当然可以......” 得到了满意的答复,黎晚音紧接着便抛出了她的最终目的:“那您想不想与臣妇合作?” “啊?”方明溪彻底懵了。 她作为大渊朝最受宠爱的公主,自小过的便是锦衣玉食的生活,从未想过有一天要自己出去赚钱。 方明溪下意识便想拒绝。 “我还是......” “公主殿下,”黎晚音突然出声打断,诱惑道,“您之前送给荣妃娘娘的礼物都是拿宫里发的月例钱买的吧?” 方明溪不知她为何突然提及此事,但仍是配合地答道:“对啊。” 黎晚音又狡黠地笑了一下:“那这跟陛下送给荣妃娘娘的有什么区别呢?” “那当然不一样了!”方明溪下意识反驳,“那可是我亲自去店里给母妃挑的!” 自从上次见黎晚音给母妃送了好多礼物后,她便也开始每日来时都带上一份小礼物,有时是一对模样精美的耳坠,有时是民间才有的糕点,她平日里大手大脚惯了,手里没存下什么钱,买的便也都是些平常的小玩意,胜在是她自己的心意,母妃也都收得很开心。 但黎晚音说的话也让她突然意识到,买这些东西的钱都是父皇发给她的,她用父皇发的钱给母妃买礼物,听起来她确实像是一个跑腿的中间商...... 黎晚音听着方明溪的心音,唇边的笑意微微加深:“那您就不想自己赚钱给荣妃娘娘买些礼物吗?” 方明溪低头望着自己的脚尖,莫名有点心动。 但她仍是有些担心:“女、女子抛头露面地做生意,会不会不太好?” 黎晚音继续轻声诱惑道:“公主请放心,平日里的经营打理都会找好专业的掌柜,咱们只需在幕后统筹即可。” 方明溪的脚尖一下一下地点着地,声音低得仿佛含在了嘴里:“那、那我都需要做些什么?” “臣妇想要做的项目太多,每个项目都需要有人专门负责与各店的掌柜对接,幕后所需的人手必然不能太少。” “只是有一点,”黎晚音肃容道,“臣妇想将各项收益中的几成拿出,用以各项公益,所以单独项目的分成不会太多,但也保证会令公主满意。” 方明溪倒是对此事不是十分在意,只是—— “我之前并未接触过做生意之事,你确定我能做好吗?” “当然,”黎晚音毫不迟疑道,“有些事情只有公主您能做到。” 她们的生意必定会越做越大,届时也定然会引起一些人的针对,若是有端阳公主这个有力的靠山在,她便能做到真正的隐身于幕后了。 方明溪不自觉地一下下敲击着手中的铜盆,心里陷入了天人交战。 【若是我和黎晚音合作了,之前因为钱不够而没能给母妃买的礼物就应该很快就能买了。】 【只是这样就会比平日劳累一些,可好处却是实打实的。】 【虽然我不会经商,但我聪明呀,我可以学的。】 【黎晚音会那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跟着她混怎么都不会亏的。】 一片沉默之中,方明溪突然动了起来。 她将手中的铜盆转身放到了床尾处的圆桌上,几个跨步就走到了黎晚音的身前,热情地握住了对方的双手,眼底有点点繁星闪烁。 “干了!” 第82章 她给自己组建了一个古代女子天团 今日朝中没什么大事。 散了朝,祝时桉就带着几个心腹一起回了祝府。 黎俞安也一道跟了过来。 他给黎晚音找好的教书先生已经初步谈妥了档期,今日刚好和她最后敲定些细节。 而且—— 添加了香料的肥皂已经在前几日便由岑雨送到了他的府中,这一批制成的肥皂再没有了之前刺鼻的味道,在形状上也打磨得更为圆润,各个方面都比第一版升级了许多,他也越来越看好这桩生意。 祝时桉平日在军营里并不像他跟黎晚音在一起时那般温和,能跟他说得上话的便都是性格里带一些自来熟的,且他为了黎晚音能方便沟通,在人员的筛选上也稍微多用了些心,挑出的这几个都是他心腹之中较为好说话一些的。 这些人与黎俞安走在一起,倒也没有太多拘谨。 一行人很快便走到了之前设宴的花园里。 还未走近,他们就听到了一阵欢快的莺声燕语。 各家夫人已经先行一步来到了祝府,正跟黎晚音一道准备今日的午宴。 她们也没用丫鬟们干活,自己便动手亲自做好了各自的拿手菜,各种香气混在暖风里一道吹来,祝时桉听到了数道此起彼伏的咽口水声。 秦平感动道:“我都已经几年没吃过我娘子亲手做的菜了......” 林溪也喉间耸动:“谁不是呢......” 祝时桉面无表情地扫了几人一眼。 他就没吃过黎晚音亲手烹制的菜肴。 祝时桉不想听这些糟心的下属炫耀自己的日常,迈开步子率先走了进去。 黎晚音最先发现了几人的身影,她从烟气缭绕的炉架前起身,于股股青烟之中盈盈一笑:“将军回来啦。” “嗯,”祝时桉脚步微顿,喉结可疑地颤动了一下,“我回来了。” 他快步走到了黎晚音身边。 黎晚音今日准备的是用铁签子串起来的烤肉,与他们平日里吃的烧烤所不同的是,她在这些肉串上洒上了不少干料,肉的焦香与干料呛人又诱人的香气缠绕在一起,竟也有些别样的风味。 祝时桉挽起袖子,将黎晚音轻轻推到了浓烟的范围之外,随口吩咐道:“岑雨,去拿把椅子过来。” “好的姐夫!”岑雨欢快道。 祝时桉:“......” 黎晚音没忍住笑出了声。 今日有各家夫人在场,赴宴的人数比上次多了一倍之多,黎晚音将几张长桌首尾相连拼在了一起,男女各占一边安排落了座。 黎俞安坐到了上位,岑雨厚着脸皮坐到了黎晚音的旁边。 打趣之声四起。 “哟,不得了,我们小岑雨认了干姐姐之后就是不一样,连将军都只能坐夫人对面呢,小岑雨就直接坐旁边了。” 岑雨骄傲地挺了挺胸,嘚瑟的表情十分明显:“那当然!” 他住进黎府五天之后就认了义父,之后的每天都像生活在云雾之中一样,恨不得每见一人都要拉着对方炫耀一番他刚得的神仙家人。 苏垣笑着怼了刚才发声的人一拳:“你不提这事他都恨不得要抓着咱们说上几遍呢,偏你不长教训要再给他话题发挥。” 莫庆冲着祝时桉的方向一抬下颌:“我要是不说,他能意识到将军已经偷偷扫了他好几眼了吗?” 祝时桉正在擦拭铁签的动作一顿:“吃你们的。” “好嘞!” 他将刚擦拭好的肉串递到了岑雨的手中,眼神示意他再转递到黎晚音的碗里。 桌子略有些宽,他不想让黎晚音一直起身。 不料岑雨接过之后便直接送入了自己的口中,没咬两下就面带痛苦地整块吞了下去,随后猛灌了一大口奶茶:“好辣......” 祝时桉僵在半空的手臂缓缓收回,沉默片刻后又将自己烤的给岑雨递了几串过去。 “......” 这顿饭吃了足足有半个时辰,酒足饭饱之后,众人才提及此行的目的。 “夫人特地吩咐我们将自家内子带来,究竟是所为何事?” 祝时桉昨日带消息给他们时,只说了是黎晚音有事与各家夫人相商,并未说明具体的事项,他们到现在还处于云里雾里的状态之中。 黎晚音转身看了一眼身后随侍的洛芷。 片刻后,几个丫鬟便各捧着一个托盘而入,每个托盘上方都有数个打着精美包装的小礼盒。 在场的每人都分得了一份。 众人一头雾水地打开。 里面一共有两样物件,碧玉雕成的坠饰他们都很熟悉,之前在老夫人寿宴时就每家都分得了一个,倒是旁边那个橘黄色略有些透明的东西他们竟是没有一个人认识。 “这是什么?”秦平举着那一小块肥皂问。 还未等黎晚音答话,先前给他们发放礼盒的丫鬟就再次走了上来。 她们事先在角落准备好了一大桶清水,这会儿正在不停拿手盆舀水端了上来。 岑雨轻咳一声吸引了全桌人的视线,随后便给众人演示了一遍肥皂的用法。 片刻之后,桌边响起了数声惊叹。 “晚音有意开店售卖这两样产品,以后也还会有其它新奇的物件加入,”黎晚音适时开口,“所以,诸位姐姐可有人愿意与晚音一起合作?” 场上霎时便安静了下来。 黎晚音继续道:“晚音不便现于人前,所以有关经营方面的事项还需烦扰姐姐们多加关注,所得利润的一半我需要拿去建个学堂,可能各家分得的利润不会太多,但我有信心将事业做大做强,今日和将军一起将诸位请至府中做客,想说的便是此事。” “我知道女子行商者少有,若是各位大人们觉得不便也可不必勉强——” 黎晚音这话还未说完,便已有人心急地站了起来:“我加入!” “我也是!” “还有我......” 除裴栖若外的所有夫人都发了声,在场的各位大人却无一人应声,黎晚音以为他们是不喜自家夫人在外奔波,略有些为难地问道:“姐姐们可需要与自家大人商议一下?” “夫人您是不是高估了我们的家庭地位,”几位夫人还未开口,秦平就率先朗笑道,“这种事哪轮得到我们几个置喙?” 众人因着这句话都跟着笑了起来,气氛一时之间尤为热络。 黎晚音这才彻底放下了心。 她给自己组建了一个古代女子天团。 第83章 琳琅阁 围炉茶话的西南角原是在之前给黎晚音制造骚乱的张掌柜所经营的清雅居。 这里是一处三层小楼。 楼的后侧紧挨着内城河,开窗便可看见阳光打在粼粼的水面上,折射出好看的道道光影,配上淙淙的流水之声,颇有些别具一格的雅意。 此处就是她们为“琳琅阁”所选的店址。 清雅居的生意自当日张掌柜无底线污蔑同行的行为暴露后就每况愈下,不过几天的光景便再也经营不下去,被她们以极低的价格盘了下来。 为了能赶在今天开业,这里的装修并没有围炉茶话那般别出心裁,倒也算得上用心。 黎晚音参照现代商场的布局将一层的正中空了出来,仅摆放了一个用以展示的巨大玉雕,这玉雕与她当初送给老夫人的那座庭院有几分相似,却也有更多的巧思掺在了里面。 四周的架子上被摆满了各种小型的摆件挂坠,其中一面墙上的玉雕全都被罩上了红色的布袋,架子正中就有一块小小的牌匾,上书“盲袋”。 二层则摆满了大大小小的肥皂,其中还有些被刻成了爱心的形状。 今日是乞巧节,到了掌灯时分便会有各式摊贩出来堆满整条街,各家的才子佳人也会在精心打扮之后乘着月色而出,尤为适合让她们打一个漂亮的开头阵。 几家夫人聚在尚未开放的三层里,扒着窗户不停看楼下的开业表演。 舞狮的演员退场后,第一批顾客陆续进了店。 一行人便又都转移了阵地,趴在楼梯处的屏风后面听楼下的动静。 没过多久,接连不断的惊呼声便传了上来。 “这不是前阵子京中各家夫人小姐都在戴的玉坠吗?!我之前找了好久都没见有店铺售卖,今日可终于让我找见了!” “我家娘子可眼馋这个坠子许久了,正巧今日赶上过节,这回不用再被埋怨送的礼物没有新意了!” “这盲袋又是何意?里面也是这些玉雕挂饰吗?” “不是说今日有开业折扣吗,这格子下方的价签是折扣后的价钱吗?” 她们为“琳琅阁”聘请了十余名伙计,饶是如此,每人也仍要兼顾好几位顾客,忙得不可开交。 他们解释时地声音略低,黎晚音几人只能听见偶尔两句不连贯的声音传来。 “是的......今日的折扣比较大......每人只能购买一件......” “盲袋可以......一起......” 又过了一阵,楼下响起了第一道有人走上楼梯的声音。 她们安排在二层的伙计迎了上去。 这层楼离她们的距离近了许多,交谈的声音便也更为清晰。 “这些黄橙橙的又是何物?” 伙计训练有素地答道:“这层楼售卖的物品名为肥皂,是比皂角好用一些的清洁用品,这边有我们提前准备的水盆,您可以试用一下效果。” 少顷,惊叹之声再度连连响起。 “嚯!” “这竟然真的可以当作皂角使用,且比皂角更为好用!” “此物可是也需要限购?” “此肥皂虽也需限购,但在数量上较之玉饰要充足一些,今日每人都可购置三块。”伙计恭顺答道。 “那我要三块!” “我也是!” “我明日便要离京,店家可否行个方便让我多购置几块?我想带回去给亲朋好友们送个礼!” 三楼的屏风后,不知是谁先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有人小声道:“成了!” 紧张的气氛顿时消散,众人这才像是被解除了定身术一般谈笑着走回了窗边的吊椅之上。 “是谁昨日还在说对咱们的琳琅阁信心十足,”黎晚音狡黠笑道,“方才还不是连大气都不敢喘。” “晚音你还笑我们呢,”林溪的夫人谭思言笑道,“适才在那屏风后面,我就没听见有谁是正常呼吸的。” 盈盈笑音顿时就在窗边四散开来。 “不过我昨日真的紧张得一整晚多未能睡好,就怕再有人趁着今日咱们开业来捣乱。”玩笑过后,秦平的夫人沈云心幽幽道。 黎晚音垂眸敛住了眼底的情绪。 张掌柜的下场有目共睹,短时间怕是都不会再有人敢这样不计后果地抹黑同行。 且今日每家店都会极其繁忙,根本没人顾得上她们这样一个截止今早都还不知是要做什么的店面。 华灯初上之时,散了职的各家大人便也都找了上来。 祝时桉大步流星走在队伍的最前方,手里拿着个红木礼盒,与坐在窗边的黎晚音对上视线时,他还难得露出了个清浅的笑意。 岑雨自他身后猛地窜出,目标直指黎晚音身旁仅剩的座椅,被祝时桉眼疾手快地扯住了脖颈处的衣领:“做什么?” 岑雨不服气地撇了撇嘴:“等下你们两个就要去逛街了,让我坐一下怎么了?” 祝时桉冷笑一声,猛一用力就将岑雨甩进了身后林溪的怀里,林溪也十分配合地伸手抱住了对方。 随后他便顺利在黎晚音身旁落了座。 他将礼盒放在了黎晚音面前的桌面上,语带笑意:“这次是我自己选的了。” 前几次都是从秦平手里接来的饰品,每一样的眼光都堪比审美盆地,连他都跟着面上无光,这次总算得了空闲,亲自去选了一整套首饰。 盒子里是一套银饰。 黎晚音这阵子一直都在与金和玉器打交道,且她的手艺与创意都要比旁人高出许多,祝时桉在选择礼物这件事上着实耗费了一番心思。 簪子的尾部雕着一株鸢尾花,与她今日淡紫色的长裙极为相配,黎晚音直接便将它插了上去:“好看吗?” “好看。”祝时桉的眸子里全是黎晚音巧笑倩兮的模样。 “哇!”岑雨自从带过乔阳之后便被他言简意赅却收效甚好的捧场手法折服,深觉好用之下,众人每天都要听他“哇”上几次。 祝时桉嫌他聒噪,牵起黎晚音的手便从后门走了出去。 之前陆瑾柔提起今日的灯会时,他便想着要带人去逛上一圈。 两人顺着内城河的堤岸一路走到了巷尾,再从摊位的中间信步穿行了进去。 热闹的叫卖声瞬时便朝两人涌了过来。 这些摊位上都是一些寻常的小物件,价格不贵却胜在应景,祝时桉底气十足地温声笑道:“娘子若是有看上的东西尽管开口。” 【幸好她上次给的零用钱还剩了许多。】祝时桉在心音里说。 黎晚音哭笑不得地应声回头,蓦地与人群后的一道目光对上了视线。 第84章 最近晚音管钱比较严 方明溪激动地拽了两下方景序的衣袖:“四哥!真的是祝......晚音!” 黎晚音福身的瞬间恰好听见了自祝时桉心底传出的轻啧声。 祝时桉也跟着转头欠了欠身。 这对兄妹今日应是不想暴露身份,着装都是些民间常见的普通款式,颜色也没有太过出挑,只是若细看过去,就能发现其衣料十分考究,方明溪头上的发饰也极为精巧。 看出他们二人有意隐瞒身份,黎晚音便也有眼色地仅以友人相称。 “我出门前就和四哥说也许能碰到你们,”方明溪蹦蹦跳跳地走到二人跟前,“没想到刚进来就能遇上,太巧了!” 这段时日黎晚音一直都未曾断了去四皇子府的探视,方明溪也一直都有在府里与她一起陪荣妃聊天解闷,两人之间的关系便也亲密了许多。 “确实很巧,”黎晚音笑道,“只是你们怎会一起来此?” 池织月已经被其父解除了禁足,依着她对方景序的痴迷,合该会想尽方法与这二人凑在一起才对。 方明溪没能理解到黎晚音话中的深意,心直口快道:“今日不是琳琅阁开业嘛,白天我被父皇留在宫里询问母妃的状况,好容易才得空溜了出来,就想着拽上我四哥一起去看看我们的第一处产业。” 荣妃的病情已经得到了初步的控制,现在白日里几乎不会再咳,方景序便也不再那般心急,恢复了他之前端方君子的模样。 只是在面对黎晚音时,他总会下意识收敛自己上位者的气势:“母妃近日总是说你挑的礼物都十分有新意,她很是喜欢,我们也正好趁着今日出摊的商贩多些,出来看看有什么新奇的器物能当作礼物送给她。” 【幸得今日父皇将明溪留在了宫里,若是让她撞见找上门的池织月,今日就要让祝夫人看到她们二人相携逛街的场面了。】 【照明溪这般没心没肺的性子,怕是已经忘记了几人先前不愉快的开场。】 黎晚音听得这道心音之后却是未如方景序所想一般不想见到池织月的身影,相反,她倒是有心想再创造些机会与对方多接触几次。 上次她只是听闻了池织月的姓名,还未能将对方与原书中的重要人物划上联系。 但其父参知政事池昭言却实是令黎晚音印象深刻。 那是原书中继祝时桉死后的第二个炮灰。 原文中,方景序在张正清扮成的假方士的设计下,入宫取承泽帝心头血时被方景意当场抓获,承泽帝盛怒之下将其贬为庶民发配边疆,池织月却坚信方景序不会无端做出此等谋逆之事,一心想要查明设计其入宫行刺的真凶,惹得方景意不得不对池家痛下杀手。 虽然黎晚音也不是很想再与池织月产生纠葛,但与二皇子是敌对关系的大员,她都要想办法拉至太子的阵营中去。 此时已多想无益,黎晚音便和方明溪一道走在了前面,祝时桉则与方景序缓步坠在了后面。 四人并未径直朝着琳琅阁的方向走去,街边摊位上的商品琳琅满目,黎晚音与方明溪仅逛了街头的几个,方景序与祝时桉的手上就已经多了数个包裹。 方景序鲜少出现于人前,能认出他的平民几乎没有,可祝时桉却是前阵子才凯旋回城,当时他足足绕京走了半圈,百姓对他皆是敬爱有加,只这么一小阵的工夫,就已经有数人认出了他的身份,三不五时就要回头看上两眼。 方景序向侧边挪动了几步,声音含糊地嫌弃道:“你再往旁边去些。” 他们两人都快被过往行人的视线扫成筛子了。 祝时桉闻言,转过头面无表情地看了方景序一眼,声音里也满是不待见:“若不是你们两个突然出现,我本可以带着晚音慢慢逛灯会的。” 方景序无言以对。 他今日本没想过要来此处参与这场拥挤的盛会,还是方明溪用一个接一个的理由硬生生将他拉了出来。 “今日琳琅阁首日开业,我白日里就没能去观赏开业大典,晚上怎么也要去看上一眼。” “祝夫人一定会和祝将军在街上逛逛的,咱们去了的话刚好和她们二人搭个伴。” “你想让我自己一个人去?皇兄你对我不好了,你在外面是不是有别的妹妹了!” “去吧去吧,我这几日将自己给母妃买的礼物与祝夫人买的放到一起让母妃挑她喜欢的,母妃每次挑出来的都是祝夫人准备的礼物,今日刚好能让她也帮我选上几个!” 这些理由他都不是很在意,只是方景序突然想到,母妃在黎晚音的治疗之下眼见着症状就轻了许多,且母妃在她的开解之下每日的心情都极为轻快...... 他于情于理都该买些回礼。 思及此,他将自己的钱袋从腰间卸下,直直丢进了祝时桉的怀里。 见祝时桉抬眸时眼中布满了疑惑,方景序解释道:“我们二人承了你夫人的大恩,想给她买些礼物却实是不知她的喜好,还是由你挑些礼物直接送去较为稳妥。” 他以为祝时桉不会轻易便收下钱袋,甫一说完就准备快步离开,却不想还未等他迈开步子,祝时桉就一脸坦然地将钱袋塞到了自己的胸前。 方景序:“......” 祝时桉彬彬有礼:“谢了,刚好最近晚音管钱比较严,我先替她笑纳了。” “......” 琳琅阁里人满为患,掌柜的已经在门前拉上了横幅,每有两人从楼内走出,便再从外面放进两人,门前抱怨声四起,却无一人从队里离开。 黎晚音带着几人绕到后门,伸手在门上敲了个三长三短的暗号,才有人小跑着过来开了门。 方明溪的惊叹从进门起就没能停过。 “咱们的生意这样好,岂不是每日都可以赚很多钱!” 黎晚音含笑点头:“当然。” “你之前还说要将这里重新装修一番,那关门的几天岂不是要亏上很多。” “咱们的玉雕无法量产,中间停上几天也不算太过耽搁生意。”这玉雕她确实可以在商城中大量兑换,可那样她又不好解释东西的来源。 “那我们——”方明溪的话说到这里顿了一下,紧接着又猛地拔高了语调,“二哥?” “你怎么也在这里?” 黎晚音还未等回头,身后就传来温润的笑音:“四弟,十一妹,好巧。” 【看来探子说的没错,黎晚音就算不是在为荣妃治病,她和祝时桉最近也与方景序交往过密。】 【可以通知死士动手了。】 黎晚音唇角的笑意倏地僵成了一条直线。 第85章 美则美矣 方景意带来的护卫四散在人群里,倒显得他有些形单影只。 方明溪还不知道对方设计陷害方景序之事,当即便邀请他加入自己的逛街队伍。 话一出口,其余四人的表情都诡异地僵了片刻。 祝时桉和方景序两人多少都有些怀疑对方是这一切事件的幕后黑手,方景意的思量则更是简单—— 【我安排的杀手再过不久就会动手,若是和他们一起闲逛,稍后免不了还要装模作样地保护黎晚音一番。】 黎晚音费了好些力气才稳住了自己面上的表情,祝时桉感觉到她不自觉僵直了脊背,伸手在她的背上轻拍了两下。 方景意笑道:“今日可是乞巧节,二哥可不能像你一样没眼色地往人家新婚夫妻的跟前凑。” 黎晚音适时羞涩地掩唇一笑,祝时桉也轻笑一声,却没掺和进几人的谈话。 方景序眸光深沉:“二哥说笑了,我们只是刚好在半路碰上,这才结伴一起来这里看看。” 方景意本就想找机会将话题转到这家店上来,如今见方景序主动提及,便也就顺势聊了起来。 他目光在周围环视半圈,状若无意道:“说起来,这琳琅阁里的饰品与祝夫人在寿宴上所赠的极为相像,敢问这店可是祝夫人所开?” 还未等黎晚音开口,方明溪便微微扬起了头抢先道:“我开的!” 之前黎晚音与方明溪谈合作时就针对此事做出过规划。 祝时桉正值功高之时,一举一动都会被群臣放大数倍恶意揣摩,若是此时再被爆出他们大肆敛财,并频繁投身公益收买民心,恐会被承泽帝猜忌,得不偿失。 方景意表情微顿,视线缓缓转到了方明溪的脸上:“哦?” 眸光流转间,他的心音再次被黎晚音完整捕捉。 【小十一平日里惯是个没脑子的,断不会是自己想出这等劳心劳力的点子,要么这就是黎晚音指使她这般说的,要么......】 方景意的视线隐晦地扫了一眼站在方明溪身侧的方景序。 【要么,就是老四突然有意于朝堂,想要先行敛财,好用以收买朝臣。】 他轻笑一声:“你可不要骗你二哥,这等精妙的手艺,二哥找遍了京城也无人能轻易做出,难不成还是你是找了祝夫人帮你雕刻?” 【此事定和黎晚音脱不了关系。】 【又是帮着四弟敛财,又是帮荣妃诊治,这黎晚音甚是碍事。】 【我费尽心思才将患了痨病的宫人安排进荣妃的殿里,万不能让她毁了我的计划。】 黎晚音的瞳孔骤缩。 原来荣妃会患上这种在此时堪称绝症的痨病,竟是方景意特地找人进宫传染给她的! 她就说荣妃娘娘作为恩宠正盛的贵人,平素锦衣玉食无忧无虑,怎会轻易患上这种病症! 黎晚音的食指不自觉在拇指的指腹上抠了一下。 她得想办法让方景序查明此事。 方明溪神秘一笑:“我私下找了一批匠人,每日央着祝夫人帮我在四哥府里多加培训,这才开起了这家小店!” 方景意心下狐疑,但此事已经打探到了如此地步,再深究下去难免会引起几人的注意。 他对着黎晚音称赞一番,抬手刚准备告辞,就听身后又传来一道明显带着惊喜的声音—— “晚音姐姐!” 几人循声望去。 沈予微今日穿了一套天蓝色的长裙,头顶束了个精致的垂挂髻,发尾自然地披散在肩上,腰间还系着上次黎晚音送给她的茶壶挂件。 她快步走至黎晚音跟前:“予微今日出门前就想着没准能在灯会上碰到晚音姐姐,果然——” 话说到一半,沈予微才注意到站在旁边的方景意。 她也是今年才开始随着父亲参加各种宴会,方景序与方明溪又很少出现人前,她一时也认不出两人的身份。 只是这一圈的人皆身份尊贵,沈予微心思玲珑地对着几人福了福身:“予微见过诸位......” 黎晚音精神一震。 原书中方景意就是因沈予微的容貌而对她初见动心,后又因她层出不穷的新奇想法情根深种,只是如今穿越女已经穿到了陆瑾柔的身上,也不知这三人之间又会如何发展。 方景意只愣神了片刻,就在记忆中搜索出了沈予微的身份:“姑娘可是太常正卿沈大人之女?” 他先前不知道对方的名字,只隐隐记得上次在祝老夫人的寿宴上见到过她与沈大人站在一起。 那日他有太多事压在心底,能记住沈予微还是因为她的容貌实在符合自己的喜好,且她在一众夫人小姐之间也十分抢眼。 【美则美矣,可惜看起来和黎晚音关系过密。】 他的身形又微微一顿。 【但若是可以策反......】 沈予微忙道:“家父确是太常正卿沈万安。” 她面上带笑,心下却是有自己的考量。 【那日回府后父亲便说二皇子的反应有些奇怪,范元鹏之事多半是受二皇子指使,虽说晚音姐姐应该也有所怀疑,我还是找个时机稍作提醒为妙。】 黎晚音心里一片熨帖。 不枉她对沈予微关照一场。 只是这剧情已经因她的操作崩得一塌糊涂,以后少不得要再多费些心神。 她缓步走到沈予微身侧,贴在她的耳边向她提起了方景序与方明溪二人的身份。 沈予微双眼蓦地睁大,刚欲再度行礼,便被方景序抬手止住了动作:“今日我们只想以普通人的身份逛个灯会,林姑娘不必多礼。” 黎晚音笑道:“予微今日——” 她倏地止住了话音。 因为方景意的心音又响了起来。 【我需尽快找借口离开了。】 【再晚,我安排的人就要在这里纵火了。】 “晚音姐姐?”沈予微等了半天也没等到黎晚音的下半句话,不由出声问道。 黎晚音猛然回神。 “予微今日......”黎晚音假借观赏店内陈设,在人群里四下打量,“可也得给明溪姑娘经营的这家店面提些意见。” 只一打眼,她就在靠近门边的角落里找到了一个不住打量四周行人的猥琐男子。 她耗费50积分自商城内兑换了一次性道具—— 【点对点心音传输:读心技能的一次性升级版本,可将距离稍远的指定人选的心音精准传输至宿主脑中,指定人选需在宿主的视线范围内,能且仅能听见当下对方心中最紧要的讯息,过后即失效。所需功德点数:50。】 陌生的心音即刻传来。 【那人要我纵火时也没说这里的人会这么多,这要我怎么下手?】 第86章 箭是她放的 方明溪素来刁蛮任性,往日里也只与池织月还算交好,若是平常,她还不至于主动和一个三品官员的女儿交谈,只是这琳琅阁是她第一次参与经营的店面,自然便较之前多上心了些。 听黎晚音这样说,她也就主动上前牵起了沈予微的手,顺势往临近的货架旁带去:“祝夫人说的对,予微今日可得好好提些意见。” 方景意趁机对方景序道:“二哥还要去别处逛逛,就不与你们一道了。” 方景序颔首道:“二哥慢走。” 祝时桉与黎晚音也连忙行礼。 方景意一一与二人点头示意后,抬脚便往门边走去。 黎晚音唇边漾起一抹笑意。 又想暗杀大臣发妻,又想独善其身,世间哪有这般两全其美之事。 她将目光移向功德商城里自己刚刚挑好的道具—— 【一小簇火苗:只能起到视觉效果的一簇火焰,可在宿主指定的附着物上燃烧,持续时长三分钟,三分钟内火焰无法熄灭,三分钟后自动消失,且附着物不会损伤。所需功德点数:10。】 将目标设定在猥琐男子身后的货架上后,黎晚音随即确认使用。 方景意才堪堪走出几步路的距离,门边便骤然响起数声尖叫。 “走水了!!” “啊——” “快跑啊!” 人群霎时变得慌乱,方景意皱眉向火源处张望时,被匆忙向外逃窜的众人接连撞了好几下。 身后是和他同样深陷险境的手足,若是他此时不管不顾地仓皇逃出,日后必然会被有心人抓住把柄。 不得已之下,方景意只好逆着人潮向几人的方向艰难前行:“四弟,小十一,你们情况如何?” 方景意应是在行进的过程中被人踩了数脚,脸上的表情不时就要轻微地扭曲两下,黎晚音看得几度想笑。 蓦地,黎晚音被旁边伸出来的大手微微用力拽了一下,紧接着她便贴在了一个宽厚的胸膛之前。 祝时桉的声音如往常一般令她心安:“别怕。” 黎晚音下意识抓紧了他手臂上的一小块衣料。 方明溪与几人的距离不算太远,且她一直拉着沈予微在角落里看货架上的玉饰,没受到多少冲击,方景序也在出现骚乱的第一瞬间就冲向了方明溪所在的角落,三人的状态都还算安稳。 见方景意询问,还沉稳地挥了挥手。 方景意没忍住在心里咒骂了两句。 他的视线转向祝时桉与黎晚音二人之后,心里这才又平衡了不少。 方才黎晚音为了对沈予微耳语前行了数步,与几人拉开了距离,虽说祝时桉很快便上前将人护在了怀里,两人也还是被人群推挤着向门口的方向移动。 祝时桉被惊慌的人群撞击了数下,却仍旧稳稳地将黎晚音护在身前,半声都没吭过。 黎晚音自祝时桉的肩膀处探头,对方明溪扬声喊道:“你们先从后门走吧,不用管我们了!” “好!”方明溪应道。 方景意:“......” 几人间的对话衬得他方才的举动十分呆傻。 一番波折之后,三人被人群挤到了门外。 众人见火势迟迟没有汹涌的趋势便也都平静了不少。 祝时桉带着黎晚音挤到一处显眼的树下,没多久方景意便寻了过来。 如今骚乱已经发生,他便也无法再找借口离开,只得咬着牙过来跟几人汇合,面上却还要维持平和的神情。 “这里的后门又在何处?”方景意看向黎晚音,佯装关心问道,“四弟他们的位置可还安全?” 他安排这场纵火时只是觉得这里的玉饰应是出自黎晚音之手,推断这里是她经营的店面,若能直接烧毁,不仅她要因此受到牵连,游人也会因此慌张逃窜,届时他安排的杀手也好趁乱动手。 可他如今本人也被牵扯进了此次的骚乱之中不说,连这里的火势也没能如他所愿般涨起,不过片刻的工夫,躁动的人群也都被安抚了下来。 【晦气。】方景意暗骂。 【不过......】 【没成功也好,这里既然是十一经营的店面,贸然烧毁,以她的脾气定是要追查到底的。】 方才黎晚音虽没有受伤,但她分明听到有数人的肘部撞击在祝时桉的背上,每一下都格外有力...... 她现在有些不想理方景意。 祝时桉低头扫了一眼黎晚音,只看到了一头乌黑的发丝,以及一小截翘起的鼻尖。 【晚音对二皇子这般态度,莫不是她发现了这场火灾的端倪?】 他压下心头的疑惑,伸手指了指方景意的身后:“他们来了。” 方景意顺着祝时桉手指的方向回头,果然见到三人正一脸焦急地往他们的方向艰难前行。 三人刚走到树下,方明溪和沈予微就对着黎晚音连声追问。 “晚音姐姐你有没有受伤?” “刚刚有没有哪里被撞到?” “有没有哪里疼?” 方景意被忽略了个彻底。 最后还是方景序见方景意脸色有瞬间的阴沉,才出声关怀了两句。 方景意强笑着回了。 他又扫了一眼笑着与两人回话的黎晚音。 【虽然这场火没能达到预期的效果,不过她也定然活不过今天了。】 【看你们这群人还能笑到何时。】 “既然你们都平安无事,二哥便也放心了,”方景意微微抬高了音量,再次开口告辞,“今日看来不宜再逛这灯会了,二哥就先回了,你们也不要玩得太晚。” 黎晚音心下冷笑,面上却是一脸温婉的娴静:“公子慢走。” 几人一一道别之后,方景意转身便走。 接下来行动的虽说都是养在部下手里的死士,动起手来要比随意找的地痞流氓稳妥许多,他仍是一脸糟心地不想再看到几人。 只是此次他连第二步都未来得及跨出,便不知从何处射来了一支冷箭,箭尖直至黎晚音飞速而来! 方景意虽站在冷箭注定射不到的角落,脸色仍是登时便冷了下来。 【不是早就吩咐过不要赶在我也在场的时候动手。】 【谁手底下的废物,竟连本王都认不出来!】 祝时桉骤然拔出了缠在腰间的软剑,站在黎晚音身前径直将长箭从中间劈成了两半:“有刺客!” 方景意又是一声暗咒,无奈转身拔剑,义无反顾地与方景序及祝时桉一起,将几名女子围在了正中间。 今日他出门定是忘了看黄历,才会倒霉到如此地步。 黎晚音定定注视了方景意的背影半晌,忽地嫣然一笑。 意外就对了。 箭是她放的。 第87章 刺杀 距几人约有百米远的一棵参天古树上,十余名身着夜行衣的死士互相看了一眼。 为首的那人声音低沉:“方才是哪个蠢货提前放的箭!” 十余道否认声一同响起。 匍匐在那人身后的死士狐疑出声:“不对劲,那箭不像是从我们这棵树的方向射出的。” 领头人自然也注意到了这点,可周围数十米除了这棵古树,旁的都是些高度只达到此树一半的柳树,一眼望去就能看清树冠上的场景,并不适合藏人。 有人低声问道:“现在怎么办,殿下还在那里,冲不冲?” 领头人沉默半晌,今日取祝时桉正妻性命的任务若是失败,等待他们的便也只有死路一条,他只得咬牙道:“动手,记得不要伤到殿下!” “是!” 同一时间,黎晚音所在的那棵树下。 这一圈周围的行人已经散了个干净,只有他们几人还留在原地。 三个大男人各自守在一女子身前,持剑谨慎地警备着。 方明溪紧张得不自觉攥住了黎晚音的小臂,隐隐有越攥越用力的趋势:“这么久都没有第二支箭射过来,他们会不会已经离开了?” 黎晚音低头扫了一眼方明溪抓住她小臂的手。 纤细葱白的十指在她的臂上围了一圈,用力到指尖都有些快要变得透明。 黎晚音咽下了一声闷哼:“我觉得他们不会走。” “为什么?”方明溪紧张追问,声音都本能地有些拔高。 黎晚音眸光微沉。 因为那支箭是她在出门的瞬间从商城里兑换出来的道具—— 【明人不放暗箭:从暗处向指定目标射出的一支箭,宿主可自行将其安置在视线范围内的任何载体之上,由宿主的意念控制,可随时确定发动时间,一次性道具。备注:明人不放暗箭,我放。所需功德点数:200。】 想必藏在暗处的人也已对这支箭的来历起疑,但她觉得他们不会放弃此次行动。 不过是二皇子也在场而已,只要小心控制,大可保证对方不会受伤。 “预感吧。”黎晚音只得敷衍道。 像是为了印证她的猜想般,方明溪刚想继续追问,祝时桉凝重的声音便响了起来:“来了!” 下一秒,远处几人一直戒备着的古树上瞬时间就窜出了十余道快如闪电的黑影,顷刻间便朝着几人攻了过来。 两位皇子随行带出的侍卫在外围拦住了大半,却仍是有几个身手明显高出众人许多的黑衣人突破重围冲了进来。 三人提剑迎了上去。 祝时桉几人担心伤到黎晚音她们,行动之间多有掣肘,黑衣人却没有那诸多的顾忌,招招狠辣地想要突破重围,直取黎晚音的性命。 黎晚音将方明溪和沈予微护在身后,手里还捏着刚从商城里兑换出来的道具。 【百里穿云针:暗器大师白禾的得意之作,对准敌人按动机关时,可瞬间喷射出数十根银针,针尖上附着的毒物可使敌人瞬间毒发身亡,暗器共可发射三次,用后即毁。所需功德点数:500。】 她的眼神一直随着黑衣人的动作左右摇晃,手指也不住摩挲掌心里的小巧木盒。 这个道具若非到了紧要关头,她暂时还不准备启用。 如果可以,她还是想要留出几个活口。 虽然他们都是受过专业训练的死士,即便被抓住也什么都不会说,但她这阵子的积分很足,兑换几份吐真剂对她来说半点都不会心疼。 正想着,身后的沈予微突然伸手将她猛地向侧方拽了一下:“小心!” 黎晚音一个踉跄之后艰难地稳住了身形,抬头看向沈予微盯着的方向。 对面的古树上又接连射出了数支暗箭,每一支都直奔黎晚音而来。 那树上竟是还藏着他们的同伙! 祝时桉抬脚猛地将面前的黑衣人踹到方景意身侧,紧接着便转身挡在了黎晚音跟前。 他挥剑扫落一地暗箭,黎晚音连一点被暗箭带起的微风都没有吹到,整个视线里都只有祝时桉挡在身前宽阔脊背。 他浑身的肌肉都紧绷到凸起,观察四周的眼神也凌厉到生人勿进,却还是在对上黎晚音的视线后伸手在她的头顶轻拍了一下。 方景序见祝时桉站到了几人身前,微微松了口气,方景意却在回头观察几人的动向时眼神闪烁了数下。 【事已至此,也只能破釜沉舟了。】 【援兵用不了多久就会赶来,我得想办法给他们制造个缺口。】 黎晚音从祝时桉的身后探出头,还没等看清前方的景象就又被祝时桉伸手按了回去。 “别乱动。”祝时桉在挥剑的间隙沉声道。 “二哥!”方明溪的尖叫声几乎与祝时桉的声音同时响起。 黎晚音这次再探头时,没有再受到祝时桉的阻止。 方景意一脸痛苦地按住了自己的小臂,指缝间有鲜红的血液汩汩流出。 他身前黑衣人裸露在外的眼神里全是震惊,却在转瞬间全都猛地攻向了祝时桉。 与此同时,远处再次有数支暗箭射来。 这小小的一方天地聚集了数十人之多,背后又是他需小心守护之人,举手投足之间便也多有顾忌,祝时桉一时间竟有些捉襟见肘。 方景序面色焦急,只是他自己的身前也有两名黑衣人围攻,短时间内也无法抽身支援。 祝时桉蓦地闷哼一声,行动只微微顿了一下就恢复如常。 黎晚音倏地攥紧了手中的暗器。 她之前也没想到方景意为了能除掉她竟可以这般豁得出去,他小臂上的伤口分明就是自己主动迎到对方的剑上造成的。 黎晚音的拇指搭在了暗器的机关之上,银针的出口对准方才伤到祝时桉的那名刺客的胸口,只消轻轻按动,便可以顷刻之间取其性命—— “将军!”离几人仍有段距离的店前突然传来数声高喝,“我们来了!” 本就在这条街上四处闲逛的将士竟全在同一时间赶了过来,情势瞬间扭转。 方景意的心音里全是阴毒的咒骂,黎晚音却再也顾不上凝神细听—— 就在将士们冲进来的瞬间,她分明察觉有一道黑色的身影迅速窜入了她身后的树冠里。 她蓦然抬头,对上了一双清冽的眼眸。 第88章 受伤 为首的黑衣人见大势已去,当机立断地咬碎了牙间的毒囊,不过转瞬的工夫便毒发倒地。 其余的黑衣人紧随其后。 黎晚音顾不得仔细检查还有没有活口,一个闪身便绕到了祝时桉的身前。 他的胸前有一道约四寸左右的伤口,伤口本不深,可祝时桉一直都在大开大合地重复挥剑的动作,渗出的血液已经染红了半片衣襟。 懊恼、自责及后悔的情绪汹涌而来,瞬间便将她淹没。 若是早知这个时代的死士可以这般决绝,她应该早些使用暗器的。 祝时桉见她眼眶已隐隐泛红,伸手挡在了她的眼前:“别看了。” 京兆尹带人赶到时,众人已将黑衣人一字排开,无一活口。 江知远额角渗出层层薄汗:“是下官来迟了,还请殿下恕罪。” 方景意面色阴沉。 他先前凭借小臂上的刀伤,回击之间多有应付,可这一切都随着祝时桉在伤后仍行动如常而显得像是个笑话。 尤其...... 尤其是黎晚音作为此次的刺杀目标,身上竟是连半点伤都没有。 方景意声音冷厉:“给你三日的时间,务必将此事彻查到底!” “是!”江知远垂头应道。 方景意拂袖便走,这一次终于不再有意外将他绊在原地。 马车载着黎晚音和祝时桉回到了将军府。 徐昭本想跟着一起回来给祝时桉包扎伤口,被裴氏巧笑着拦了下来。 那伤口仅是看着吓人,可刀口不深,刀身上也没有浸毒,徐昭去了也仅是能上些药包扎一下,这些黎晚音完全可以胜任。 而且,这还是一个绝好的增进两人感情的契机。 英雄救美,美人垂泪,这场景再多添一个人进去都显得累赘,何况还要一起去俩。 徐昭的眼珠子转了转,最后只将黎晚音叫到一边,低声交代了两句包扎的要点,便随着众人一同前往了京兆尹府。 马车行至祝府门前时,祝父及祝母刚登上马车准备去长宁街与他们汇合,此时见马车带着二人回了府,连忙从车厢中走了出来。 鹿栀几人也眼眶通红地跟在两人身后。 “怎么样怎么样,”祝母一下车就直奔黎晚音而去,叠声问道,“可有伤到哪里?” 黎晚音眼睛还是红红的:“将军的胸前被刀割了好长一道口子。” 虽然祝时桉一直说这仅是小伤,但那样长的一道伤口,想想都是会让她疼到不能呼吸的程度。 且这伤毕竟是因自己的犹豫不决而起,若是她能早些下定决心使用暗器,祝时桉也许就可以躲过这一遭。 “不碍事,时桉皮糙肉厚的,两天就能活蹦乱跳了,”祝母眼神扫过祝时桉的面色,见他表情还算淡定,这才不以为意地“嗨”了一声,“你呢?你有没有受伤?” 黎晚音愣愣地摇了摇头。 祝母长长地舒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祝父站在祝母的身后,虽全程都未开口,表情看起来也像是颇为认同祝母所说的话。 祝时桉差点被两人的反应气笑,只是胸腔刚一震动就有阵阵刺痛传上头来,搅得他只能闷声咽下这口气。 两人的反应与徐昭夫妇的反应极为相似,确定黎晚音并无大碍之后便放心地回了自己的小院,将空间留给了这对还未接触多久的小两口。 黎晚音到底担心祝时桉的伤势,未能发现两人揶揄的视线,只是这二人的心音着实令人难以忽视。 【时桉这孩子向来不会示弱,叫他受个伤也好,还能让晚音心疼一下。】 【两人平日里一直都相敬如宾的,偶尔增加个调剂倒也不错。】 黎晚音一脸黑线地将祝时桉搀扶着回到了逐夏院。 黎晚音喜静,逐夏院自她穿越至此起就拨走了不必要的丫鬟与家丁,此时四个丫鬟都亦步亦趋地跟在了她的身后,正房的门前却仍有一道黑色的身影。 鹿栀张口便欲唤人,被黎晚音眼尖地拦了下来:“等等。” 那人身形纤细,夜行衣将她的曲线完美地勾勒了出来,她姿势悠闲地靠在廊柱上,见几人站在原地不再向前,还催促地对着他们招了招手。 这人赫然便是黎晚音之前在树上看到的那名黑衣人——姜随珠。 她转身吩咐四人不要声张此事,随后便让她们各自回了自己的房间休息。 见黎晚音搀着祝时桉走近,姜随珠这才一把扯掉了遮面的黑布,神情不耐道:“怎么这么久才回来?” 她终于褪去了之前强装出来的楚楚可怜之态,显露出她本来的江湖气,黎晚音一时间还有些难以接受。 “因为你救兵搬得太慢,”黎晚音怨念道,“将军受伤了。” “......” 【她怎么知道是我将那群人引到那里的?】 祝时桉闻言也是一愣。 【她们两个是何时碰上头的?】 黎晚音:“......” 她刚刚太过顺嘴,竟一时忘了她此刻本是不该知道这些信息的。 所幸,姜随珠也没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太多,只是难得为自己辩驳了几句:“那群人的警觉性太高,若不是今日街上游人过多,我都不一定能成功将人引到你们那里。” 黎晚音矜持地点了点头:“哦。” “......” 姜随珠决定不和她一般计较:“我此行在大晟查到了点消息,咱们进去说吧。” 她转身便欲推门而入,却被黎晚音一句话钉在了原地:“不急。” 姜随珠疑惑转头。 黎晚音义正言辞道:“将军受伤了,我需要先为将军包扎伤口。” 直到面前的房门再次紧闭,姜随珠才从愣怔的状态中回过神。 她今日与黎晚音不过交谈了短短不到一盏茶的时间,无语的次数竟是比过去一年里的次数都要来得多。 屋内,黎晚音在祝时桉的指挥下去角落里翻找他放在房中备用的伤药和纱布。 这道伤口确实不深,祝时桉还没痛到不能行动的地步,但看黎晚音一路上分外担心的神情,他也便随她去了。 不一会儿,黎晚音的脚步声便越来越近,听起来应是已经走到了他的身后。 见对方半天都没再传出半点声音,祝时桉面带不解地回过头:“怎么了?” 黎晚音表情纠结。 之前徐昭只告诉了她关于包扎手法的相关事宜,她的全部注意力便都放在了记住这些要点的身上。 只是...... 她好像忘了很要命的一点。 在那种地方上药...... 是要脱掉上衣的啊! 第89章 上药 黎晚音的脸“唰”的一下就红透了。 祝时桉只消一眼就明白了她的想法,难得生出了点逗弄的心思。 他挑起一边眉梢,强忍着痛舒展开双臂,忍俊不禁道:“来吧。” 【脸红的模样还怪好看的。】 祝时桉唇边带笑,说出来的话也不带丝毫颤音,可微微皱起的眉心却还是泄露了他此刻不太妙的状况。 黎晚音啼笑皆非地瞋了他一眼。 这人平日里也不见多爱开玩笑,偏受伤时又没个正形。 可他毕竟是因自己的优柔寡断才会受伤,她又不能真的不管他...... 黎晚音敛着眸,只盯着自己指尖的动作,一点点解开了他染血的长袍。 祝时桉又是一声轻笑。 【只是解个衣衫就害羞成如此模样,若是到时......】 黎晚音的手指倏地僵在了原地。 她全然相信着祝时桉。 与他单独相处时,她大多不会单独消耗积分去开无用的读心技能,很多事情只要她问了,祝时桉便会原原本本地说给她听,是以她一直都未曾发现,对方的心思竟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这等翻天覆地的改变。 明明他之前念及两人的关系时,她在他的眼中还是可以一同共进退的战友。 可他这句话语焉不详,她也不能完全确定他的心思。 沉思间,祝时桉清冽的声音又自头顶传来:“怎么了?” 【爱发呆的毛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改。】 黎晚音摇了摇头,加快动作将祝时桉的伤口露了出来。 只一眼,她眼中好不容易消散的热气便再次席卷而来:“这怎么会不疼?” 祝时桉的胸前已被凝固的血迹糊了大片,伤口虽已不会继续流血,却从他的左胸斜劈向下,许是他伤后的动作过大,刀口的边缘有些外翻,看起来很是触目惊心。 见黎晚音一副马上就要哭出来的模样,祝时桉难得有些后悔自己方才的决定。 他之前见她处理姜随珠事件时雷厉风行的做派,与精明老练的谋算,潜意识里就将她当作了如林溪那般可以交托背后的同伴,却险些忘了她在做这些事的同时,还是那个被黎俞安捧在手心里养了十余年的掌上明珠,此前从未见过如今天这般打打杀杀的局面。 祝时桉略带懊悔地叹了口气,接过了她攥在手中的伤药,温声道:“活动了一整晚,我竟然还有些饿了,晚音可否帮为夫去灶房看看,可还有什么吃食?” 黎晚音自是听懂了他的话外之意。 她倔强地又从祝时桉手中抢走了那罐伤药,吸了吸鼻子道:“我来。” 商城里的特效药不知要比这个时代的金疮药好上多少,她还得找机会将里面的药全都换上一遍。 最不济,也得将特效的和之前的掺在一起。 祝时桉见她表情坚决,也只得由她去了。 黎晚音刚想吩咐鹿栀帮她打盆温水,便猛然想起她们几个之前已经全都被她支回了房间,无奈之下,她只好走出房门,对还等在门外的姜随珠道:“你还记得府里的地形,对吧?” 姜随珠狐疑道:“怎么?” 黎晚音莞尔一笑,从门后递出个铜盆:“劳驾,帮我打一盆温水。” 说完,也不等姜随珠拒绝,就“嘭”的一声关上了房门。 姜随珠:“......” 趁着这段空档,黎晚音将罐子里的药膏全部抠出,换成了她在商城内兑换出来的特效药。 姜随珠虽有诸多怨念,还是帮她将温水打了回来,只是将铜盆递给黎晚音的时候,表情有些不太好看:“我已经不是你府里的丫鬟了,你......” 黎晚音接过铜盆,又是一声不吭地关上了房门。 留姜随珠独自在外生着闷气。 黎晚音用干净的手巾将祝时桉身上已经干了的血渍擦拭干净,只是手巾刚一沾到祝时桉的身上,他便下意识地抖了一下。 等了半天也不见有心音传来,黎晚音也不好确认他这是因为疼还是骤然接触到沾水的手巾,动作却是更为小心了许多。 将他的前胸擦拭干净之后,黎晚音这才看清了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疤,其中有些应是已经上了年头,呈深褐色是狰狞之状,有些却是还微微泛着嫩粉,明显是在之前那场战争中留下的。 “别看了,”祝时桉突然说,“之前也没想到你这般多愁善感,早知道就应该带着徐昭回来的。” 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面。 京城里的氛围太过祥和,她险些就快忘了这里仍是充满了战争的时代。 黎晚音喉中似被异物哽住,几度开口都没能发出声音,祝时桉眸光深沉地看了她半晌,伸手又在她的头顶轻拍了两下:“没事,已经都过去了。” 她开始极轻柔地给他涂药。 涂完那道新鲜的刀伤之后,她还顺手将他身上所有的疤痕都涂了一遍,这药膏的简介里还标注着祛疤的功效,也不知道这种附带的疗效会不会像它的主要疗效那般好。 祝时桉因她方才的神情不忍干扰,可回过神时,他已被黎晚音用绷带缠满了整个半身,也不知徐昭先前是如何嘱咐于她的,这绷带缠得极紧,他连动一下都觉得困难。 他想开口叫黎晚音不必如此大动干戈,却在她湿漉漉的双眼里败下阵来。 不过就是行动不便,若是能让她安心...... 也没什么不可以。 等黎晚音再度将房门打开时,门外的姜随珠已经靠着廊柱假寐了一会儿了。 听见开门的声响,她眼都未睁地轻哼道:“这次又是缺什么东西了?” “进来。”祝时桉冷漠的声音响起。 姜随珠闻言一愣,这才睁开了双眼。 这人...... 走路都没有声音的吗? 想罢她又难免腹诽。 【方才在屋里说话时就温润轻柔的,转眼就变得跟个冰块似的。】 黎晚音:“......” 姜随珠撇着嘴跟上两人的脚步。 房间里有好闻的草药香气,仍是没能掩住扑鼻的血腥,祝时桉的行动却丝毫没有滞涩半分,若不是先前目睹了缠斗的全过程,她甚至都会怀疑受伤的是因脚麻而行动略有不便的黎晚音。 但她没有纠结这个问题。 几人甫一站定,姜随珠就直截了当地抛出了此行的收获—— “我联络上了我朝的太子。” 黎晚音与祝时桉的眸子皆是一滞。 第90章 示弱 打发走了几个丫鬟之后,整个空间里就只剩下了分作两方对峙的三人。 祝时桉亲自帮黎晚音挪动好椅子的朝向扶她落座,其后才慢悠悠地坐到了她旁边的木椅之上。 瞧着好像她才是那个被割了一个刀口的伤患。 姜随珠背后紧贴着门边,双手抱拳置于头顶,深深揖了下去。 “之前的事是我听信了小人的谗言,差点陷贵府于水深火热,”姜随珠言辞恳切,“日后等我为姜家上下百余口报了仇,二位要杀要剐,我姜随珠绝无二话。” 祝时桉审视的目光在她的头顶盘旋了半圈,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冷淡地开口让她直起了身。 姜随珠也不介意他的态度,闻言就站直了身体,坦荡地任二人打量。 “说说你这趟回去后都发生了什么吧。”祝时桉道。 姜随珠正色道:“方景意已将我暴露身份的消息传了回去,是以我一入大晟境内,就直接找上了我朝的太子......” 二皇子池心舟似是也知道了她从大渊的深牢里逃出的消息,那段时日的关卡守备异常严密,幸得临行前黎晚音塞给了她不少伤药,她回去时的伤势好了大半,才能勉强躲过重重追查。 她知道彼时若是自己追查之前姜家灭门的惨案,定然很难查出蛛丝马迹,思及此,她干脆直接找上了池心舟天然的对手——池言昭。 姜随珠缓缓闭上双眼,垂在身侧的双手狠狠攥紧,骨节都有些隐隐泛白:“太子殿下他......很快就查明了真相。” 他找到的人证是丁六养在府外的外室,外室跟着他也不过贪图他给的那点银钱首饰,稍一恐吓便说出了真相。 丁六曾在酒后把此事当成一单刚做成的生意炫耀地讲给了外室听,外室便也为了保命一问就说了出来。 不过这些都只是她一人的私事,她也没打算与这二人说得太多。 “不过也是因为这件事,太子殿下十分信任我,”姜随珠睁开双眼,目光直视对面的祝时桉,“他提出,由我从中牵线,他与将军合作,一起除掉池心舟。” 祝时桉的食指在桌面上点了几下,似在思考此事的真伪:“他凭什么觉得,经过之前的事件之后,我还会再相信你?” 姜随珠当初和池言昭密谈的时候便聊过这个话题,闻言也并不慌乱,肃容道:“太子殿下拿出了他的诚意。” 她从胸前的暗袋里小心拿出了几封信件,几步向前,交到了祝时桉的手中:“这是你们大渊一位高官与我朝二皇子暗中往来的信件,太子说,这些信件就当做他的投石礼,等下月承泽帝寿辰,他定亲自登门拜访。” 祝时桉没有立即打开那几封信,只抬眸又盯了姜随珠半晌:“他想如何合作?” “太子殿下安插在二皇子府中的钉子帮我应付过了此关,”姜随珠又从暗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包裹,开口时却是先说了另外一件事,“二皇子给了我一张人皮面具,吩咐我重新找个理由混入将军府。” 一直安静旁听的黎晚音闻言眼前一亮。 人皮面具! 原来古代真的有这种东西! 这真的是人皮制成的吗? 戴上的效果是不是真的和人脸别无二致? 她的眼里泛着好奇的光。 正严肃商议的二人都注意到了她的变化,祝时桉眼神在姜随珠身上扫了一下,后者沉默片刻,认命地将面具戴在了脸上。 她感觉自己是被拉出来当街表演的猴子。 姜随珠在心里腹诽。 黎晚音听到了对方的心音,却在心里自动忽略了这句抱怨。 她的注意力被眼前突然换了张脸的姜随珠全部吸引了过去。 姜随珠换上这张人皮面具后,还巧妙地改动两下了自己的站姿,但就是这样小小的两处改动,使她整个人的气质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若是她今日直接以这副姿态找到祝府,他还真不一定能发现端倪。 祝时桉眸光闪烁,心里已经对姜随珠的话信了大半。 但此事事关重大,他必须万分谨慎。 “池心舟此次派你来此,可有给你下达任务?”他问。 姜随珠摇摇头:“二皇子生性多疑,断不可能此时再将重要的任务交给我,他只吩咐我观察将军的动向,若是有重要情报,便想办法把情报传递给他。” 祝时桉拾起手边的茶盏。 鹿栀几人不知他们今日将于何时回府,也就没有时时准备热茶,这茶水现下已经有些凉了,他也无任何不适地直接饮了进去。 姜随珠的话基本上与他先前的推算大差不差。 丁六等人全都在大理寺中丧了命,只有她姜随珠一人成功逃了出去,换作是他也不会再轻易相信对方。 他放下茶盏,眼神冷淡地看向姜随珠:“池言昭对此事难道就没有部署?” “有,”姜随珠重重点头,“他想了个绝妙的计划,保证经过此事之后,二皇子对我会再无怀疑。” 祝时桉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下一刻姜随珠的神情就变得有些为难。 “就是......”她吞吞吐吐道,“需要少夫人配合一下。” 祝时桉的眼神倏地凌厉了起来。 【吓人。】 【他瞪我做什么,都是太子殿下的主意。】 两人间的气氛瞬时便变得凝重,黎晚音却是笑着开了口:“什么事需要我配合?” “出去。”祝时桉突然冷声道。 姜随珠下意识一抖。 黎晚音起身就要将姜随珠拽出去单独交谈,祝时桉只得跟着起身,却不小心撕扯到了刚包扎好的伤口。 蓦地,一个想法窜入了他的脑中。 祝时桉轻“嘶”一声,扶着桌面又跌了回去。 黎晚音连忙转身扶住祝时桉的肩膀:“将军可是扯到伤口了?” 祝时桉气息不稳地“嗯”了一声:“不碍事。” 【秦平说偶尔示弱会得到意想不到的效果,算他说对了一次。】 黎晚音:“......” 她又气又笑地看向祝时桉,声音里满是无奈:“我就只是听听他们的计划,又不是一定就同意了,将军怎就如此紧张?” 见此计被拆穿,祝时桉登时坐直了身体,叹气道:“那说说吧。” 两人都将视线扫向了门边的姜随珠。 姜随珠的眼神只盯着自己眼前的那一小块空地,声音像是含在了嗓子里。 “太子就,就是让我把少夫人带我出城的证据交给方景意的人。” 第91章 卖身葬父 祝时桉已经定定注视了姜随珠半晌。 他的眼神冰冷,脸上也没有半丝表情,在战场上饮血练就的气势在这一刻猛然爆发,姜随珠没有抬头都能感觉那目光有如实质,就快要将自己射穿。 她的小腿已经开始不受控地微微颤抖。 黎晚音也难得有些愣怔。 他平日里总是一副谦逊温和的神态,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到这样的祝时桉。 祝时桉注意到了黎晚音的表情,微微收敛了身上的戾气,但气势仍是骇人:“你们应该知道,如果此事真被二皇子知晓,晚音会经历些什么。” 姜随珠底气不足道:“可是这个证据既然是咱们自己假造的,咱们便必然会知道证据的漏洞在哪,到时只要他们一对少夫人动手,咱们便可以揪住这个漏洞反击......” 姜随珠在祝时桉的注视下声音越来越小,直至最后完全消声,连完整的话都没能说完。 她初听到这个计划时,只觉得这简直再适合不过了。 承泽帝是知道并同意过放她回大晟这件事的,这事若是闹大了,黎晚音有没有罪,最上头的人心里清楚。 且黎晚音作为太子少师的独女,夫家又是刚打了胜仗的骠骑将军,只要上头不发话,就算她被方景意手下的人抓住了把柄,在定罪之前也没人真的敢对她做什么。 尤其,那证据还是他们伪造的。 只要及时点明这点,黎晚音便可安然回府。 这样,她也可以对池心舟有所交代。 看,我为了扳倒祝府是有努力过的,只是没有成功罢了。 但她也没有料到,祝时桉会将人护到这种程度,竟是连一点风险也不愿让她冒。 黎晚音听清了姜随珠心里的想法,也听到了祝时桉心中的顾虑。 他在朝中多年,最是了解各家心里那点龌龊的心思。 就算他平日里已有诸多谨慎,仍是有人在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企图找到他的把柄一举扳倒祝家,若是他们再主动给政敌送上把柄...... 恐会有狗急跳墙之人破釜沉舟,试图屈打成招...... 黎晚音半晌没有说话。 若是这个计划是一个月之前抬到她的面前的,那她定会一声不吭地拍板同意。 生死大事摆在前面,受点小伤又能算得了什么。 更何况,她还有系统商城这样粗的一根金手指。 但,至少不能是现在。 黎晚音收回思绪,沉声道:“这个计划,我不能同意。” 姜随珠惊异抬头。 【黎晚音平日里一副为了祝家什么都能做的模样,她居然也会不同意?】 她事前有想过祝时桉会拒绝这个计划,却半点都没料到黎晚音也会这样说。 黎晚音顿了顿,继续道:“我为荣妃娘娘的诊治正值关键时期,若是此时有人将我关上十天半月,恐会耽误娘娘的身体康健。” “诊治?”姜随珠疑惑道,“只有你能治吗?” “只有我能治。”黎晚音颔首道。 姜随珠的疑惑更甚:“那不是更好吗?” “你若是当真被人关了起来,就会多一队人马想要保证你的安全。” 黎晚音仅摇了摇头。 情谊不该是被这般算计的。 姜随珠仍是一脸不解,祝时桉却是轻笑着站起了身:“此事休要再提,叫你们太子去想旁的方法吧。” 他脸上的阴雨骤歇,语气也跟着轻快了不少。 姜随珠被黎晚音客客气气地请了出去,一脸牙疼地回了自己原来的房间。 次日,祝时桉一脸凝重地揣着信件上了朝,黎晚音也如往常一般循例去了四皇子的府邸。 荣妃娘娘的病情已经得到了初步的控制,平日里已经甚少会向先前一般剧烈地咳嗽,夜间也不会盗汗惊醒,整个人看起来都精神了许多。 “陛下先前还与明溪说,晚些要给你封个诰命夫人,”荣妃笑意盈盈道,“此事原本是我想与陛下提的,不成想让他先行想到了。” 黎晚音忙起身想要谢恩,被荣妃伸手拦住了:“晚音可有什么喜欢的东西?承了你这样大的恩情,我总觉普通的金银珠宝难以还清,又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东西可送的。” 黎晚音瞥了一眼旁边正美滋滋吃她给荣妃娘娘带来的凉糕的方明溪:“端阳公主近日与晚音合作经营了一家店面,晚音若是想到什么想要的,不如就请娘娘做主,用公主赚来的分成买给晚音吧。” “咳......” “咳咳咳......咳咳......” 方明溪一口凉糕卡在了喉咙里,不上不下地噎得她难受。 她双眼瞪圆,手指胡乱地指向黎晚音,却是半晌都没能发出声音。 心音倒是有顺畅地传递过来了。 【恶毒!简直恶毒!!】 黎晚音和荣妃娘娘对视一眼,顷刻间便笑做了一团。 只有方明溪受伤的世界达成了。 黎晚音没有在四皇子府待上太久,装模作样地请过脉,观察了一番荣妃娘娘的气色,她便轻手利脚地离开了。 鹿栀等在门口的马车里,见黎晚音从府里出来,侧头对着斜后方的树上挥了下手,树上便紧接着窜出一道黑影。 黑影朝着巷外飞速窜行,马车也慢悠悠朝着那个方向行驶着。 马车里,鹿栀边动作轻柔地为黎晚音扇着团扇,边不住抱怨着。 “昨日那人竟然是姜随珠,少夫人您还让她入了府,您是忘了之前发生的事了吗?” “她之前犯下的可是行刺的大罪,咱们窝藏她可是要掉脑袋的!” “窝藏就算了,她怎么可以不干活呢?她总不会是来当主子的吧!” 黎晚音全程闭着眼假寐,半声都没吭过。 今日一早,鹿栀在叫她起床时恰好碰见了还未来得及戴上人皮面具的姜随珠,自那时起鹿栀便一得闲就念叨姜随珠的事,听得她一个头两个大。 马车行驶了近一盏茶的工夫,外面突然传来哭腔。 黎晚音猛地睁开双眼,和一直盯着她的鹿栀对上了视线。 四目相对的瞬间,两人都露出了会心的笑。 黎晚音掀开侧窗的帘布,探头向街边哭声传来的方向望去。 街边两个摊铺中间的空地处,有一人正头缠白布跪在地上,她身后是一不知已咽气多久的老汉,身上盖了一块白布。 两人的前方有一张白纸,上面只歪歪扭扭地写了四个字—— “卖身葬父”。 第92章 但你不是付不起这个价钱吗 女子模样不算好看,但其在粗布罩衫中若隐若现的身形堪称娇俏,仍是吸引了不少行人的目光。 她的身前已经有不少人在评头论足,当面评估她所值的价钱,却一时没人上前搭话。 鹿栀吩咐车夫将马车停在那女子左侧的摊位前方,随即从帘布后伸出手,和商贩买了一小包干果。 干果酥脆金黄,咬起来十分有嚼劲,两人头挨着头挤在小窗边看眼前的热闹,谁也没急着下车。 姜随珠在抽噎的间隙隐晦地扫了眼看戏的二人,藏在袖口内的手紧紧攥成了拳。 鹿栀超小声地对着黎晚音告状:“少夫人,她瞪我!” 黎晚音“咔嚓”一声又咬碎了一颗干果,含糊地回应:“那你瞪回去。” 鹿栀便当真瞪了回去,只是姜随珠低头忙着假哭,没能瞧见。 周围看够了热闹的人走了两个,很快便有新人挤了进来,也终于有人上前跟姜随珠搭上了话。 “姑娘这卖身葬父,可对丧葬的标准有何要求?”一浑身珠光宝气的肥腻男子走上前,笑容猥琐地问道。 姜随珠抬起头,哭腔都诡异地停顿了片刻。 【标准就是棺椁要大到能把你一起装进去。】 “家父生前为这个家里殚精竭虑,”姜随珠柔弱道,“如今他就这样去了,奴家心里实在难受,想给他一场风光大葬。” 她继续道:“棺椁需由金丝楠木制成,墓址要选在风水宝地,墓碑要......” 她还未等说完,面前的胖子就轻嗤了一声,打断道:“这位姑娘,你所说的确实不难,但你也要看看你值不值这个价钱吧。” 周围哄笑声一片,竟是无人出声反驳。 【我看你倒像是要活不过今晚的霉样。】 姜随珠低头掩住眼中的杀意,手指一下一下抠着自己身上的衣衫布料,倔强道:“那奴家便再等等......” 说罢,她又向着马车的方向扫了一眼,眼神中的催促之意愈发明显。 【还不快点下来!】 正巧干果已经快被二人吃得差不多了,黎晚音便用随身携带的帕子擦拭了两下手指,带着鹿栀慢悠悠地走下了马车。 先前的胖子恰好在此时再度开口:“我瞧你也不用再等了,这里不会有人肯为你出那种价钱的。” “不如这样,我给你出个公道的价格,”他一把甩开手中的折扇,强作风度翩翩地在身前扇了两下,“棺材用杉木的,墓碑你想刻也可以,我可以给你找块合适的木石,至于墓地嘛......” “改日我雇辆马车带你出城,城外那么多山头,你看中哪个了咱们就葬在哪里,如何?” 这人的言谈之中竟是已将姜随珠归为了自己的所有物,还未出钱就已经规划好了后续的进程。 黎晚音轻笑出声。 她确实想看姜随珠的糗状。 这个人在祝府潜藏这么久,险些就将整个祝家都送入了万劫不复之地,虽说这一切在姜随珠的角度来看情有可原,但她还是有一口恶气未出。 她原本想着,看过她出糗之后,这件事就这么算了。 可她也没想过让对方被这样一个油腻的猥琐男子当街羞辱。 虽说这是在古代,可一个女子也不能就这样任人欺辱。 鹿栀艰难在人群中扒开了一条小路,让黎晚音顺利走了进去。 黎晚音站定之时,刚好那胖子从荷包里掏出了几颗碎银,他将碎银在手中上下颠了几下,浮夸笑道:“怎样啊?你要是同意,我手里的这几块银锞子就都归你了。” 姜随珠快速地朝着胖子的手里扫了两眼,又直直地望向了刚走到人群中央的黎晚音,充满希冀地问道“这位夫人......您可愿意帮帮奴家......” 她的手用力攥紧了自己的衣裳下摆,周围人都只道她是太过紧张,黎晚音却是清楚知晓这是她在压抑自己汹涌的杀意。 胖子闻言一愣,这才回过头,看向不知何时走到他身侧的两人。 他眼神先是龌龊地上下打量了两眼黎晚音的长相身形,注意到她身上所穿所用都是大户人家才有的用度之后,他才一脸凶恶地出声驱赶:“一个妇道人家来这里凑什么热闹,买回去给自家夫君填房吗?” “哈哈哈哈哈哈......” 黎晚音理都未曾理她,径直冲姜随珠温声道:“金丝楠木制成的棺材,风水俱佳的墓地,青石刻制的墓碑,姑娘可还有什么要求?” 姜随珠眼看就快要再也忍不了这个胖子,闻言连忙站起身拉住了黎晚音的手,像是怕她反悔一般干嚎道:“没有了没有了,谢谢这位夫人呜呜呜......” 胖子啐了一声:“这位夫人,总要讲究一下先来后到吧,这姑娘可是我先看上的。” 黎晚音终于将视线转到了这胖子身上,只一眼就像是见到了什么脏东西般又飞快移开了:“是你先看上的,但你不是付不起这个价钱吗?” 胖子登时便恼羞成怒:“谁他娘的说老子买不起了?!” 黎晚音盯着他腰间系着的茶壶形状的玉坠:“你这玉饰都不是琳琅阁买的吧。” 自从她将玉坠当作礼物送给了各位夫人小姐之后,京城里就出现了许多仿制这类玉坠的小店,但他们大多的用料都很廉价,雕功也十分粗糙,售价虽不算低,但也确实较琳琅阁的实惠不少。 胖子像是被人掐住了脖颈。 “当你的实力配不上你的野心的时候,”黎晚音笑道,“最好还是先去充实一下自己。” 黎晚音拉着姜随珠转身就走,留鹿栀在原地安排人搬运尸首。 姜随珠在马车里喘了好半天粗气。 虽说最后她确实被黎晚音怼那胖子的言论爽到了,可她仍是被气得不轻:“少夫人先前的干果好吃吗?” 黎晚音的视线心虚地四处乱瞟。 车里还有未散尽的干果香气,闻起来确实不错,但她当时只顾着看戏,连吃进去多少她都没什么印象。 “还......还行......” 姜随珠冷哼一声。 接下来的一路,车厢内都没有任何交谈的声音,黎晚音在读心技能的作用下听了两句姜随珠心里发疯般的咆哮,沉默地选择了暂停技能。 马车很快便行到了祝府门口。 姜随珠先行下车,冷着脸转身又扶黎晚音下了马车,还未等两人站稳,角落里就传来一声小心的询问—— “可是祝夫人回来了?” 黎晚音循声回头,两人便都看清了对方的模样。 周掌柜激动地几步上前:“您可算回来了!” 第93章 狗急跳墙 周掌柜捧着丫鬟递来的热茶,轻啄了两口后才缓缓开了口。 “今早我不在店里,是我的伙计跟我说的,”周掌柜回忆道,“大概是辰时刚过,就有人到店里点了一大桌的菜。” “吃到一半,他就挥手叫伙计过去打听最近有什么新鲜事,聊着聊着,两人就聊到了祝夫人去城外难民营布施的事。” 听到这里,黎晚音的神情凝重了许多,但并未出声打扰。 周掌柜继续道:“那人很感兴趣,不住地说祝夫人菩萨心肠,甚至还说他也想要尽一些绵薄之力,和祝夫人一起分担一下压力。” “伙计自然很高兴,言谈也热情了不少,”周掌柜说到这里,表情也严肃了许多,“二人最后,竟是不知不觉聊到了当天祝夫人带着几大桶茶饮出城探望难民那日的事。” 周掌柜放下一直握在手中茶盏,杯身与托盏相撞,发出“叮”的一声脆响。 “伙计跟我说,那人还着重打听了那几个木桶的情况,他当时聊的正尽兴,便也顺势提起了那个下面装了点心的木桶,”周掌柜再看向黎晚音时,眼神里充满了愧疚,“虽不知那人为何打听此事,但我回店里时,恰好瞧见那人与当日回城时碰到的孙大人在小巷里接头。” 周掌柜站起身,一揖到底:“虽不知此事会不会对祝夫人产生影响,但观那日夫人与那孙大人针锋相对,小的料想他们应该是想要给夫人找些麻烦,这才特意来和您说一声。” 姜随珠不知这个孙大人与黎晚音有何纠葛,但她却蓦地想到,当初在大理寺中,她似乎听到过有狱卒称呼其中一个领头的孙大人。 她的目光与黎晚音在半空中相遇,两人的表情都有些难看。 她们最初也只是计划让对方发现一个假的证据,却不成想,这群人竟是就快要摸到真的了! 送走周掌柜后,姜随珠一脸阴沉地对黎晚音问道:“当日那个孩子,你可有解决好?” 她知道以黎晚音的谨慎,必定在回城后会立马处理好她之前藏身的木桶,但乔阳作为此事的目击者,她却没信心黎晚音会狠心处理掉那个孩子。 黎晚音神情一滞,当即便调转了脚步,匆匆向门外走去:“快叫章伯再帮我备辆马车!” 公益学堂的选址是和琳琅阁在同一天定下来的,就在之前丁六几人藏身的那个小巷子里。 那家棺材铺原本的店家被几人埋在后院的地里,将士们带人挖出来时,尸身已经发出了冲天的腐臭味。 巷子里的住家连夜抛售房产,房价一跌再跌,刚好被黎晚音捡了漏,一连买下了好几家。 黎俞安给她找的两个先生人也十分和善,商定好束修之后,学堂就和琳琅阁一起低调开展了起来。 黎晚音吩咐鹿栀几人在城内收留了几个无家可归的适龄乞儿,连带着乔阳晏觉一起,打包送进了那个连牌匾都还未挂上的小小学堂。 乔阳母亲的病也已好得差不多了,刚好也被她一起分到学堂里照顾这群半大的孩子。 除了那两个还算有名望的教书先生,里面的都是一些无足轻重的小人物,她之前觉得不会有人想要打这个学堂的主意,连护院都没配备一个,现在想想,却是阵阵心惊。 黎晚音探头出去吩咐车夫:“麻烦再快一点。” 她心里有一种十分不祥的预感。 这一路需要经过数个热闹的街区,车夫即便是再加紧频率挥舞着马鞭,他们赶到那条小巷时,时间已经足足过了有数炷香之久。 黎晚音匆匆从马车上跃下,头也不回地往小巷中走。 巷中地形复杂,她没走多久就迷失了方向,好在她半路就碰上了脚步匆忙往外跑的晏觉。 晏觉神情慌乱,额间还有一层明显的薄汗,两人刚一照面的瞬间,黎晚音的心就猛地一沉。 “你怎么出来了,”她还抱有一丝希冀,“现在不应该是上课的时辰吗?” 然而晏觉一开口就没给黎晚音留幻想的余地:“乔阳不见了,先生和我们几个年龄大点的都出来找他了。” 晏觉问她:“祝夫人进来的路上有没有看到他?” 黎晚音半晌都没能答话。 她的心猛地沉到了底,耳边也有巨大的阵阵轰鸣。 姜随珠刚好在这时跟了上来,一把扶住了踉跄的黎晚音:“别急,先四处找找。” 小巷很快便被一行人翻了个底朝天, 几人甚至还挨家挨户地逐一敲门询问了一圈,均是没有发现。 黎晚音闭了闭眼,对几个一脸焦急的孩子们道:“你们几个先回去吧,剩下的我来想办法。” 晏觉几人还想留下一起想办法,却在开口前就被黎晚音止住了话音:“之后的事我会找你的岑雨哥哥一起,你们只管安心学习就好。” 晏觉心下稍安:“好。” 将一行人都送回学堂之后,黎晚音又和姜随珠回到了来时的马车上。 黎晚音一番思量过后,对姜随珠道:“咱们兵分两路,你先去找将军说明情况,我去京兆尹府报个案。” 她没问姜随珠是否知道去哪里才能找到祝时桉,对方先前既然是被派来做奸细的,知道的定然要比她这个半路穿越的还要多。 姜随珠果然没有纠结这个问题,只提出了另一件事:“他们既然敢在白日里掳走那孩子,定是有什么突发状况使他们顾不上太多了,这种时候你一个人行动,怕是不安全。” 黎晚音眼神微沉。 她大概能想到孙恒会这样做是因为什么。 昨日方景意在她这里受了一肚子气,怕是刚回去就对着手下撒了好一阵火,再加上四皇子府内应该是有他们的眼线,知道再让她这么诊治下去,荣妃也许就会真的让她治好...... 新仇旧恨加在一起,那群人会狗急跳墙,想想也不觉意外。 “不碍事,”黎晚音坚定道,“我会让车夫挑着主路走,光天化日的,他们也不敢当街就对我做些什么。” 姜随珠沉吟片刻。 黎晚音的身份到底与平民百姓不同,他们也应该还没疯到那个程度。 迟疑过后,姜随珠还是点了点头:“那你小心。” 说罢,她就掀帘而出,足尖在车舆上一点,转瞬便跳上了对面的屋顶,消失在了两人的眼前。 黎晚音揉了揉眉心,沉声道:“走吧,去京兆尹府。” 帘外戴着斗笠的车夫唇边勾起一抹诡笑:“遵命。” 第94章 失踪 姜随珠是在琳琅阁找到祝时桉的,当时他身边还有数名将士,她从对面的树上跃上几人所在的窗前时,还有人当即便提刀迎了上来。 这人她在之前的晚宴上见过,是个叫岑雨的活泼少年。 她不想在这件事上浪费时间,却每每想要突破他冲到屋内时都被对方自诡异的角度又攻了上来。 所幸祝时桉很快就把她认了出来:“岑雨,停手。” 岑雨撇撇嘴,不甘不愿地收了手。 这人看起来功夫不错,他还想再过上两招的。 姜随珠没理会他脸上的失落,几步就跳到了祝时桉面前的空地上:“少夫人那边可能会有些麻烦。” 祝时桉申请一滞,岑雨却是直接一蹦三尺高:“什么?!” 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姜随珠不是很信任对方,只是道:“她现在应该快到京兆尹府了,将军最好也能跟去一起看看。” 祝时桉听后如姜随珠来时一样,直接从窗边跃了下去,空气里只余下一道冰冷的声音:“跟上。” 姜随珠与岑雨脚尖一点,同时跟了上去。 他们来时的马车就停在后门的门前,祝时桉支岑雨去外面驾车,他留在车内听姜随珠说明情况。 姜随珠眼神犹疑地瞥了眼帘外,得到了祝时桉示意此人可信的信号,便从周掌柜来访的事开始细细讲了起来。 祝时桉的表情倏地冷了下来,岑雨也蓦然加快了驾驶的速度。 马车很快驶到了京兆尹府,在岑雨的大力挥舞马鞭之下,车程足足要比平时要快上了一半。 只是甫一落地,三人的心便不由都沉了下去。 这里太静了。 黎晚音是乘着自家马车直接奔赴此地的,速度定然要比他们快些。 只是若她已经先行赶到此地,这里不该如此安静,京兆尹至少该派个心腹在门口等着几人才对。 门口的守卫已经认出了为首的祝时桉,两人飞快对了一下眼神,一人跑进衙内通传,一人快速迎了上来:“卑职见过祝将军!” 祝时桉微微抬手:“适才可有见过我夫人来此?” 不久前他们两人才一起来过此处,能守门的都是人精,他们合该记得。 守卫满脸懵懂:“卑职未曾见过......” 听闻此言,岑雨的表情如遭雷劈。 他刚攥到手的姐姐居然失踪了! 祝时桉定定盯了他的表情半晌,确定那人眼神中没有半分闪烁之后,转身便又登上了马车,果决道:“岑雨,去大理寺。” “好!”岑雨说出这句话时,人已经跳到了马车上。 姜随珠连忙跟了进去。 ...... 车夫那声语气古怪的“遵命”刚一出口,黎晚音便察觉到了怪异。 今日带出门的车夫她还算熟,是位已过知命之年的慈祥老者,可如今这人的声音太年轻了些。 黎晚音一把掀开帘布,那人也似早有预料般刚好在此时回头。 “贾伯呢?”她厉声问道。 那人轻笑一声:“夫人不应该先好奇我是谁吗?” 黎晚音的眼神骤然变得凌厉:“我劝你不要说多余的话。” 她的功德积分正足,对付眼前这人应是也丝毫不费力气,之所以还在这里与他周旋,也不过是为了和他一起回到他们的据点,从那里救出被掳走的乔阳。 她在赌,赌他们在未拿到确切证据之前不敢轻易对她动手。 那人静静看了她半晌。 【孙大人说祝夫人心思敏锐,最善从言谈之中发现别人私藏的秘密,要我能闭嘴时就尽量不要张口。】 【且此次行动只能私下里进行,祝时桉不知何时就会找上门来,所以此行的第一要务,就是给祝夫人立个下马威。】 两人眼底的眸色都暗了暗。 她猜对了,这人果然与乔阳的失踪有关系。 那人自腰间抽出长剑,在空中随意挽了个剑花,剑锋扫过帘布上的流苏时,扫落数根细碎的穗子。 “夫人如今就是粘板上的鱼,我劝您还是不要......”那人的眼睛骤然睁大,声音都有些紧张到变形,“你做什么?” “派你来的人应该说过不要伤了我吧?”黎晚音趁其不备抢过对方手中的佩剑,一把架到了自己的脖子上,决绝道,“我劝你也配合一些,把我哄开心了,我还能配合配合你。” “迷晕了,”沉默片刻,那人咬牙道,“就藏在巷中一处无人的院子里,等他醒了就会自行回去了。” “早说不就没这么多事了。”黎晚音将剑扔了回去,抱怨道。 “......” 黎晚音又将帘布放下,片刻后,一道听起来便心情甚好的声音自帘内传出:“走吧,去见见你们那位只敢躲在暗处的主子。” 帘外安静了许久,才有一道马鞭打马的声音传来。 马车迅速飞快地往更偏僻的地方行驶。 黎晚音本琢磨着想要在路上多套点信息出来,不成想那人竟是都不用她开口询问,心音就不间断地一句接着一句传了过来。 【头儿这一次也算是兵行险着了,若是今日问不出什么有用的消息,怕是明日祝将军和黎大人就会找上门来。】 【好在那处院子是头儿远房表亲家购置的,那群人应该是一时半会儿查不到位置。】 【不过这黎晚音毕竟是祝时桉的发妻,没有确切证据之前谁都不敢真的动手,也不知道一会儿头儿要怎么问话,反正我是不准备掺和了。】 【那个叫乔阳的小子嘴硬的很,若是我们回到据点时他们都没能问出来什么,倒是真有些麻烦了。】 黎晚音突然开口:“你们打他了吗?” “什么?” “乔阳,那个小孩子,”黎晚音重复道,“你们打他了吗?” “......没有。”那人心虚答道。 【不动刑怎么审讯,这祝夫人也是个天真的。】他在心里给出了全然不同的答案。 黎晚音的表情一滞。 她瞬时间就想到了很多。 她想到乔阳带着哭腔求她救自己母亲的模样,想到他和自己勾手指时纯真的笑,想到他像个小太阳一样在祝府里将所有人都哄得很开心...... 想要撕了孙恒的心在这一刻尤为强烈。 马车刚好在此时停了下来,帘外又传来了那人低沉的声音:“祝夫人,咱们到了。” 黎晚音掀开帘布。 黎晚音掀开帘布。 他们应是早就打点好了城门口的守卫,马车顺畅地就直接出了城,晃晃荡荡地就到了这处城外的深林里。 这里不愧是孙恒千挑万选出来的秘密基地,周围没有半点人烟,若是在远处往这里观望,连这处院落都会被淹没在层层叠叠的树丛里。 他们所在的是是一处宽敞的宅院,地面上只有两个不大的木屋,黎晚音推测他们的牢房应是都建在了底下。 两个守卫正严肃把守在门口,见车上下来的是他们的同伙后才长舒了一口气:“你小子,动作还挺快。” 那人沉稳地“嗯”了一声,眼神却不自觉地瞟了一眼黎晚音的脸。 【我也没想到她能这般配合。】 黎晚音没有理会。 她死死盯着面前这处小院,心里的怒火如涨潮的浪般汹涌地席卷而来。 等着吧。 看我来将你们这里搅个天翻地覆。 黎晚音率先抬腿走了进去。 第95章 好戏就要开场了 门口的两人原本就对黎晚音的反应感到有些惊奇。 这里被孙大人当作秘密刑房已有快一年的光景,兄弟们每次出去接人,带回来的无不哭得鼻涕眼泪满脸,黎晚音还是第一个这般冷静的。 如今看到她竟想主动迈入这间小院,心里下意识便有些怀疑。 左侧的瘦高男子伸手拦在了黎晚音的身前:“等等,你身上不会是带了暗器吧?” 黎晚音定定注视了这人半晌,蓦然冰冷一笑。 守门的两人心中顿时警觉,手在同一时间摸上了自己腰间的佩剑,只是还未等拔出,便见黎晚音的手在空中划了半圈,有白色粉末随风铺面而来。 黎晚音闭气等了半晌,见空气中的白色粉尘全都落了地后,这才小心地小口呼吸了几下。 在场的三人表情都变得迷茫了许多。 这是她上次想去大理寺救姜随珠时便挑好的道具—— 【失魂散:使用后可令对方在半个时辰内处于神志恍惚的状态,并下意识遵从下药者的命令,目标人物醒来后会忘却失魂状态下发生的一切,吸入即可奏效。所需功德点数:1500。】 当时她还埋怨这个道具的定价略贵了些,如今她的积分越攒越多,终于能不心疼地随意使用了。 她多兑出了两份【失魂散】攥在手里,冷声对带她来此的那人吩咐道:“带我去关着乔阳的地方。” “是!”那人表情迷茫道。 许是她原本应去的位置便和关押乔阳的牢房在同一方向,两人的行动并未引起院中守卫的注意,那人带着她在院中拐了两下,最后停在了一间地下室的门前。 这间牢房的隔音做得很好,黎晚音一路走到牢房的门前才勉强能听到里面传出的声响。 她趴在门上听了一会儿,确定了里面的大致人数后,才抬手在门上用力叩了两下。 屋内的声响顿停。 片刻后,有人走到门后打开了大门。 “做什么?”右脸上有一道刀疤的男人见门外是个熟面孔不由松了口气,但还是凶神恶煞地问道。 中了迷魂散的男人对除黎晚音外的声音毫无反应,刀疤男的脸上很快升起狐疑。 “喂,麻杆,你小子不是去跟那个祝时桉的夫人去了吗,怎么,不顺利?” 门口的异动引起了屋内其余几人的注意,还留在房中的人也都陆续围了过来。 黎晚音缩在墙边的角落听里面的脚步声,直到所有的声响全部在近处停下,她才飞速从墙角闪身而出,不管不顾地将手里的【失魂散】全都扬到了空中。 她的动作实在太快,等里面的人再想闭气时已然晚了。 粉尘全部落到地上的瞬间,她又收获了三个听话的傀儡。 她却没空理会在原地杵成木桩的四人,径直朝牢房内走了进去。 乔阳就趴在屋内正中间的位置,黎晚音只扫了一眼就猛地止住了呼吸。 他身上全是大大小小的伤口,衣服上也沾满了血迹,此时正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后背朝上,整张脸都埋进了臂弯里,完全没有要挣动的痕迹,就好像一具已经形成尸僵的尸体。 片刻后,他的背部随着呼吸微微浮动了一下,黎晚音感觉自己也跟他同频了般轻轻喘了口气。 她手脚僵硬了半晌才终于攒了点力气,缓缓迈步走到了乔阳的跟前。 记忆中那个每次见到她都双眼亮晶晶地朝她跑来的小小少年这次没有半点反应,甚至连呼吸看起来都要废上许多力气,而且...... 有变得越来越弱的趋势。 黎晚音吸了吸鼻子,压下了堵在胸口的浊气。 现在不是能让她胡思乱想的时候。 功德商城里保命类的道具都被她背得滚瓜烂熟,没有任何犹豫地,她当即便兑换了一份保命的药丸。 【九转还魂丹:传闻是仙家炼制的续命良药,可使人瞬间回复生命力,并治愈大半病症,丹药入口即化,可有效解决病患昏厥等问题带来的困扰。一份一粒,所需功德点数:。】 这个道具几乎用掉了黎晚音这阵子攒出来的大半功德点数,她却没时间多想,连忙蹲下身将乔阳扶到了自己的臂弯里,双指在他的唇边微微用力夹了一下,他的嘴就撑开了一个小小的圆形。 黎晚音连忙将丹药塞了进去。 数息之后,乔阳的眉间隐忍地蹙到了一起。 “唔......”少年的唇间溢出一声疼痛难忍的呻吟,又过了片刻,他终于睁开了双眼,“少夫人?” 她屏住了半晌的呼吸终于变得通畅。 黎晚音靠在身后的刑架上,不住地大口呼吸。 乔阳攒了点力气在自己脸上掐了一下,已经肿胀成馒头的脸上没有多少知觉,却是扯到的伤口让他痛呼了一声:“嘶......真的是少夫人来了吗?” 他的眼中骤然迸出激动的光,只是转瞬之间就变为了恐惧:“少夫人您快走,这里有坏人想要抓你!” 黎晚音强笑着摇了摇头。 乔阳扒着黎晚音的手臂,费力支撑起上半身,趴在她的耳边骄傲地小声说了一句:“但是我什么都没有跟坏人说哦!” 黎晚音深深吸了一口气,又分成几段吐了出去。 她从来都未曾怀疑过这点。 小家伙虽然稚嫩,却一直都有种顽强的坚毅。 黎晚音又兑换出一份之前给祝时桉擦的伤药,细细将露在外面的伤口全都涂了一遍,这才温声道:“还疼的厉害吗?” 乔阳懂事地摇了两下头。 他确实不怎么疼了,从醒过来之后就没有了之前连呼吸都会刺痛的感觉,他也不知道这是因为什么。 【可能是因为见到少夫人太开心了吧。】 他美滋滋地想。 黎晚音哭笑不得地在他头上没有伤口的位置轻按了一下:“既然这样,少夫人带你去看一场好戏。” 她提气想要将乔阳抱起来,却只抬起了不到一尺的距离就又跌了回去。 两人尴尬地对视了半晌。 乔阳乖巧道:“我没那么疼了少夫人,我可以自己走的。” 黎晚音沉默着牵起乔阳向外挪动。 四个中了迷魂散的人在黎晚音的吩咐下找来了火把,院中留守的人发现事情不对的时候,已经有人在角落里引燃了一个小小的火堆。 几人想上前扑火,却被四人给挡在了外面。 “赵双,你们几个疯了?”有人怒骂。 “别忘了你们在头儿那里也是有把柄的!” 几人充耳不闻,只机械地进行回击。 院内的动静很快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数道开门声几乎同时响起,又有十几人加入了战局。 “准备好了吗,”黎晚音拉着乔阳躲在一处不起眼却能看清院内景象的角落,抖了抖衣袖道,“好戏就要开场了。” 第96章 一道雷劫 四人在黎晚音的药物控制下本就行动不算灵敏,围堵上来的人数一多,他们就顿显乏力了。 几人被同伙按在地上时,孙恒也刚好从角落的房间里走了出来。 “嚷什么?”他边走边高声喝问。 本想冲去灭火的几人犹豫一番又停在了原地。 “大人,这几人在咱们的院子里放了火。” 孙恒此时也刚好看到了那团即将把整个垛堆吞没的火焰:“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快灭火!” “是!” 众人眨眼间就走了一半,只留下了几人看守仍被按在地上的几人。 孙恒快步走近,看清几人模样的瞬间瞳孔骤缩:“赵双?” “不是派你去找黎晚音了吗?” 赵双木着脸没有回答,孙恒便索性自己在院子里环视了一圈,成功找到了躲在角落里看戏的黎晚音。 “祝夫人,”孙恒咧开嘴,要笑不笑地说,“让您见笑了。” 黎晚音冷着脸,倒也回笑了一下:“我们家的小朋友也劳您照顾了。” 她拉着乔阳走出藏身的角落,当两人的身影一起出现在孙恒的视线中时,他脸上强装出来的那丝表情也消失殆尽了。 他眼神冰冷地看了一眼地上的几人。 刚才他还没发现,被按在地上的,刚好就是去接黎晚音的赵双与去审乔阳的李家三兄弟。 “你对他们都做了什么?”他瞬间反应了过来。 黎晚音拉着小乔阳的手慢慢向前走,并不回答孙恒的问话,只是顺口胡诌道:“我在刚领乔阳进门时便找高人算过,这孩子是天生的将星之命,是上天赐下来的福祉,如今却被你们肆意折磨,他们几人现在的惨状,也不过是老天也终于看不下去了吧。” 其实这也不能全算胡诌。 当时她因为改变乔阳的命运而收到了那么多功德积分,她就有过对乔阳未来成就的猜想。 无非是从文或者习武两条路。 从文,一手文章惊才绝艳,从此三元及第步入朝堂,以不阿之姿为万民请命。 习武,与祝时桉一起上阵杀敌,以重重军功登坛拜将,以血肉之躯抵四面来敌。 这样都算符合系统所说的拯救数万城民。 只是小家伙明显更喜欢习武一些,把他送入学堂也不过是黎晚音想要给他一个备选的方向。 孙恒眼神轻蔑地瞟了一眼还没有他半人高的乔阳,眼神中的质疑都不屑隐藏:“您要是不想说明大可以直说,何必搬出这么个理由糊弄人。” 黎晚音从善如流道:“那我不想说。” 孙恒:“......” 他的眼神登时变得凌厉。 【若不是现在还没拿到证据,就算她是祝时桉的正妻,我也定要将这贱人挫骨扬灰!】 孙恒的唇边扯起一抹狞笑:“我也不瞒您说,知道此处地点的只有在场的这十几个兄弟,我劝祝夫人最好还是多配合一些,免得吃些皮肉之苦。” 【二皇子已经给我下了最后的通牒,此次若是还不能定了黎晚音的罪,明日遭殃的可就是我了。】 黎晚音也沉沉笑了两下,心底却是一点都未慌。 门口的两人已经被她派到闹市区去吸引视线去了,相信过不了多久,全城的百姓就会知道这处小院已经被大理寺少卿孙恒用作了他的私人刑场,且他刚无故抓了骠骑将军祝时桉的正妻囚禁于此,准备屈打成招,谋害忠良。 若是时间充足,她本想让二人直接找上祝时桉求助的,可惜药效只有短短的半个时辰。 思及此,黎晚音也不想再在与他周旋之上浪费时间,她打开功德商城,将早就挑好的道具套在她和乔阳的身上—— 【金钟罩:可抵御周围所有攻击的透明防护罩,防护罩最多可护住围在一起的五人,生效时长半个时辰,过时即碎。所需功德点数:1500。】 随后,她又点开了之前没敢乱用的另一样道具—— 【一道雷劫:随机在指定地点降下一道天雷,天雷的大小无法控制,收效无法控制,请宿主谨慎选用。所需功德点数:800。】 将雷劫的降落地点定在这座小院之后,黎晚音又冲着孙恒笑了一下。 孙恒的神情猛然一滞。 她的反应不对。 他下意识便想抬腿向两人的方向冲去,就听头顶骤然响起一阵巨大的哄声。 除黎晚音外的人都同时抬头向上望去。 今日是个大晴天。 他们早上还开玩笑说倒也算善待了黎晚音,还给她挑了个好日子上路。 那时他们头顶的还是朗朗晴空,天上只有片片白云缓缓移动,若是能端上茶壶在院中静坐一整天,也算得上是岁月静好。 现在的天空也还算晴朗,只是他们头顶的这几片云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黑,直到他们这整个院落都被乌云罩住,像是被隔绝出了新的一方黑暗世界。 不过转瞬的时间,他们这间小院就如同提前进入了黑夜,狂风大作之下,刚要熄灭的火焰又有了卷土重来之势,眨眼间就再次凶猛了起来。 “轰”—— 一道粗壮的白光自云层内透出,在空中分散成了十数道稍细的分支,直直朝着这方小院劈了下来! 那白光在远处看着还算纤细,落到院中时,众人却只觉其粗壮无比,每一道都足有数米之宽,十数道白光分别朝着院中的众人奔涌而来,看样子竟是每人都能分得一道。 众人四下逃窜,但那天雷犹如长了眼睛一般,每一道都追着一人跑,众人无处躲藏,只能生生挨了一记。 被下了【失魂散】的四人最惨,四道雷叠在一起将他们围在了里面,效果堪称成倍增长。 孙恒表情阴狠地抬头,只一眼就愣在了原地:“你们两个为什么没事???” 天雷将整个院子都劈得破败不堪,在场的人也都灰头土脸口吐黑烟,一身白衣且安然无恙的黎晚音站在人群中格格不入,深深刺痛了他的双眼:“是不是你又搞了什么鬼?” 他上次在大理寺时便觉得有些不对。 他本来整晚的精神都算十足,偏偏在丁六将要说出关键信息时他却晃了神,过后也对那之间发生的事毫无印象,但他当时还未做多想,只归结为连夜的审理让他的精神太过疲惫。 如今,他却是开始往邪门的方向思考了。 “我方才就与你说了,是老天看不下去你的所作所为了。” “别急,”黎晚音的笑意不达眼底,“还没完呢。” 说着,她心念一转,又从功德商城里兑换出【一道雷劫】。 “轰”—— 在场众人的双腿都不自觉一抖。 第97章 巴掌 孙恒只挨了四道雷劫便再也无法像先前一般起来叫嚷,其余的人中甚至有几个在第三道之后就半死不活地倒到了地上。 黎晚音看着手里已经兑换好的第五个【一道雷劫】,遗憾地轻啧了一声。 再劈下去这帮人恐真会有生命危险,她指望着他们能在扳倒二皇子的事业上添砖加瓦,此时也只好收手。 她牵着一脸惊奇的乔阳走到孙恒的身前。 “这个人就是害你今日遭此大罪的坏人,”黎晚音的声音顿了顿,“想不想报复回去?” 孙恒本就不畅的呼吸更乱了几瞬,努力掀起眼皮瞪了黎晚音一眼。 乔阳的表情一愣,懵懂地摇了摇头。 “为什么?”黎晚音问他。 “阿娘说遇事时要能忍则忍,”乔阳的声音清脆,“实在忍不了了再想办法逃跑。” 黎晚音神情一滞,不由垂眸多看了乔阳一会儿。 小家伙在说这话时脸上并没有过多的表情,就像是说了一句再稀松平常不过的话。 她能理解他的母亲为何会这样告诫于他。 她们二人只是身份低微的难民,任何人都能上来肆意欺辱,且不会有人为她们出头,一旦她们反抗,怕是会引起对方更强烈的反扑。 但这种将会伴随少年一生的自卑,若是不能趁早清除,就会在他的脑中形成根深蒂固的印象。 “你阿娘讲的不对。”黎晚音听见自己说。 “以后若是有人欺负你,你可以先掂量一下敌我之间的实力差距,若是能打过就当场打回去,打不过的话,就回府里找帮手,”她认真看进乔阳的双眼,“我们都会很愿意帮你。” 乔阳的表情还是愣愣地,像是一时不能理解她说的话。 黎晚音也不急,毕竟这种观念上的改变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完成的。 说完,她就牵着乔阳蹲到了孙恒的面前,随后把手握在了小家伙的手腕上,微微用力,带动乔阳的手在孙恒的右脸上扇了一个巴掌。 “啪”。 声音十分清脆。 孙恒一连被数道雷劈得嗓子干疼,费劲力气“嗬嗬”了数次都没能骂出声音,只好用凶恶的眼神不停在两人脸上来回扫视。 黎晚音看都没看孙恒一眼,只笑着对乔阳问道:“好玩吗?” 乔阳的眼睛亮晶晶的:“嗯!” 黎晚音便也笑开了:“那咱们就再多玩几次。” 接下来大概有半盏茶的时间,这间小院里都不时有清脆的巴掌声响起。 先开始是黎晚音握着乔阳的胳膊引导,后来小家伙越打越上头,又主动扇了十数下。 孙恒原本还在冒火的心也终于死了。 院中方才还在挣动的几人听着一声接着一声不间断的脆响,索性双眼一闭,躺在原地装死。 黎晚音起身走到被药物控制的四人跟前,挨个踢了一脚:“起来,该干活了。” 四人受伤颇重,却在药物的控制下不由自主地站起了身。 “去找足够的绳子过来,把这些人全都捆上。”黎晚音吩咐道。 几人应声行动。 绳子被取回来后,她先是让四人把地上的人都分别捆了起来,最后再让四人互捆,剩下的最后一个黎晚音只好亲自动手。 地上很快便多了一堆被捆得像毛虫一般的人体。 黎晚音让乔阳在孙恒的身上摸索了一番,成功找出了一长串钥匙,她接过后在手里上下颠了两下,看着孙恒已经布满恐惧的双眼,邪恶地笑了一下:“我这就要去揭开你努力想藏好的秘密了,你怕不怕?” 孙恒像个瘫痪的病人一样只能大口喘着粗气。 心里却是骂了黎晚音数十条脏话。 “会咬人的狗不叫,”黎晚音戏谑道,“原来连这句话也是假的。” 她说完便不再理会对方的反应,转身叫上正在这群人脸上开心地挨个扇巴掌的乔阳,走向了先前孙恒走出的那扇大门。 这里也是一处建在地下的牢房,门内光线极其昏暗,即便在烛火的映照下也只能勉强看清屋内的景象。 入目先是一处于刚才找到乔阳的地方别无二致的刑房,角落里的方桌上摆放着各种各样的刑具,空气里还有浓厚的血腥味。 往里是一条漆黑的小道,里面隐隐有交谈声传出,黎晚音猜测那里应是和大理寺一样布局的牢房。 乔阳因牢房的景象唤起了先前的回忆,整个人都瑟缩地往她的背后躲,她又不放心将他一个人留在外面,只好伸手捂住了对方的双眼,带着他缓慢向里移动,直到走进了牢房的范围她才松开了挡在他眼前的手,改为牵着对方。 越往里走,光线便越暗,几道交谈声也越来越清晰。 一大一小都下意识抻长了脖子凝神细听。 “哼,早就跟你们两个说过了,孙恒这竖子的手下也都不可能是什么好东西,你们俩那点东西还真以为能换来好东西吃?”这是一道略微苍老的声音。 有道年轻的男声尴尬接道:“我们也是试试嘛,昨日的饭菜都有些馊了,这谁能吃得下去?” 又有人紧接着叹气道:“但是宁大侠,您那身功夫到底什么时候可以恢复,我们可还等着您带我们杀出去呢。” “就快了就——”那人的声音微顿,忽然拔高了音量,“谁?!” 旁边的两人都被他吓得一怔。 老者虽刚正不阿,声音里却隐隐透着紧张:“是不是孙恒那伙人又来了?” “老师您放心,若是他们再来威逼利诱,我一定挡在您的前头!”先前那个喊宁大侠的声音忙道。 男人的声音低沉:“不对。” 【这两人的脚步虚浮,明显是未习过武的人发出来的声音,听起来像是一女子带着个孩童,只是这里所有的官兵我都见过,还未曾见过这样的两个人。】 他又高声问道:“来者何人?” 黎晚音心里也是一惊。 她能听清几人的谈话全是靠着功德商城里的道具提高了耳力,二人此时与几人明显还有一段不小的距离,这人却是不仅听出了他们的脚步声,还能仅凭这点就判断出他们的身形,看来确实当得起一句大侠。 黎晚音忙牵着乔阳加快了脚步。 穿过长廊,转过拐角,方才谈话的三人便也出现在了他们的眼前。 猜想能被孙恒关在这最深处的三人定然都不简单,黎晚音带着乔阳对三人盈盈一拜。 “黎俞安之女黎晚音,见过三位先生。” 第98章 抢机缘 在场的三人神情各异。 一身书生气的年轻男子满眼警惕,蓄着胡茬的流气男子却是双臂抱胸,似是有恃无恐。 花白头发的老者应是对黎俞安这三个字很是熟悉,黎晚音的话刚一说出口,他便双目圆睁地颤抖着站了起来:“可是太子少师黎俞安黎大人?” 黎晚音温声应道:“正是。” 这下就连那个书生气的男子也跟着走到了牢门前:“可是外面的人已经发现我们失踪了?” 黎晚音神情羞愧:“......敢问几位是?” 书生和老者的表情都愣在了当场,流气男子却是不客气地笑出了声:“行不行啊柳小先生,你不是说你们师徒二人在京中很有名气的吗,怎么连太子少师的女儿都不知道你们啊。” 他语带促狭,另外两人却看起来像是已经习惯了他这副不正经的样子,半点反应都没给他。 “在下柳皓渊,”书生对黎晚音拱手行了一礼,随后又用手示意她看向左侧的牢房,“这位是我的恩师,范酌言。” 流气男子随意抱了抱拳:“宁逐风。” 黎晚音自听到第一个名字起就瞳孔骤缩,等三人的姓名全被道出,她已经震惊得久久不能回神。 她看书时很少记配角的名字,像秦平和岑雨这些常年跟在祝时桉身边的,她都是到了这里之后慢慢认识的,除非是会在原书中占取很大戏份的配角。 这三人就是这种情况。 范酌言是名满天下的大儒,门下入仕的弟子极多,又是太子的启蒙恩师,其身份的尊贵自不必多说。 柳皓渊便是范酌言门下的得意弟子,且会在明年的科举之中一举夺魁,成为承泽帝统治的这几年来最为年轻的状元郎,风光无两。 宁逐风的身份虽没有前两人那般尊贵,却也是在江湖上响当当的人物,武功深不可测。 这三人有一个共同点。 在原文中,他们几人均是被女主所救,并因感念女主的恩情,自愿投到二皇子的阵营里为其效力,成为了二皇子阵营中不可或缺的中流砥柱。 所以,她现在是...... 阴差阳错地抢了女主的机缘? 也不对。 之前若不是有她横插一脚,穿越到沈予微身上的女主早就与二皇子搭上了线,孙恒又是二皇子手下的走狗,女主能救出这几人的事定然是有二皇子的谋划在里面。 二皇子策划了这么一场大戏,最初可能本是打算自己来救出几人以博得好感,却不知最后又为何突然改变了主意,把这场戏安在了女主的身上。 只是...... 她之前以为孙恒只是抓了自己与乔阳两人,这才派了门口的守卫去城里吸引视线,她本想着此处就算出事,方景意也大可推脱,说这只是孙恒与她黎晚音的私人恩怨,可眼下这处私牢里竟是关着如此重量级的人物,那此事便注定不能善了了。 她的心底微沉。 不过,祝时桉此时应该已在大理寺询问孙恒的行踪,杜行书等人应是也会跟着一同前来。 黎晚音回过神,连忙对几人福身回了礼,随后就将一长串钥匙分成两半,和乔阳一起挨个试验门上的铁锁。 柳皓渊心中虽有即将获救的喜悦,仍免不了忧心忡忡:“黎姑娘你是如何进来的?门外有许多武功高强的守卫你可曾碰到?咱们现在出去万一再被抓住可怎么办?” 许是黎俞安在他心中的形象太过正面,他竟是半点都未曾怀疑黎晚音的意图。 黎晚音抬起头,还未等回答就听到对方的肚子里传来“咕噜”一声。 随后,像是被他的声音带动般,另外两个牢房里也传出了接二连三的“咕噜”声...... 三人的神情都有些尴尬。 宁逐风长叹一声:“若不是因为一直饿得没有力气,我早就冲出去和他们打上个三天三夜了。” 柳皓渊狐疑地瞥了宁逐风一眼:“宁大侠你不是说,你被他们的人下了药,武功尽失了吗?” 宁逐风神情一滞,干咳一声移开了视线,凶巴巴道:“怎么还没找到牢房的钥匙?” 【那等下三路的散功也就能坑坑涉世未深的毛头小子,我早就将它们全都排出来了。】 【要不是看你们两个人还不错,我早就自己跑了。】 不过有一点,柳皓渊并没有说错,宁逐风正色道:“我们几人现在浑身乏力,若是碰上留守的官兵还真不好脱身,你......带了多少人来?” “咔哒”一声,在宁逐风声音落下的瞬间,黎晚音也刚好找到了正确的开锁钥匙,范酌言从屋内走出时,又欲行拱手礼,被她眼疾手快地拦下了:“先生不必多礼,这些只是举手之劳。” 老先生满头白发,这几天被折腾得有些脱相,却仍是笑呵呵地坚持行完了礼,黎晚音只好端端正正地又回了一个。 乔阳那边也恰巧找到了关押柳皓渊房门的钥匙,两人又是一番行礼。 宁逐风撇嘴道:“你们再这么礼数周全地拜下去,一会儿外头的官兵都要找进来了。” 乔阳上前几步站到黎晚音的身侧,他的精神自醒后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速变好,此时已经可以笑嘻嘻地对着宁逐风搭话了:“外面的坏人已经都被天雷劈倒啦,少夫人还用绳子把那群人都捆了起来,这里现在很安全的!” 宁逐风:“???” 外面的景象果然如小家伙所说般已躺倒了一地,宁逐风粗略观察了一下,这里有大半的人他先前都未曾见过,正心烦着,余光就瞧见一人眼神正极度愤恨地瞪视着几人,眼神里的情真意切远非旁人可比。 宁逐风玩味地笑了一下,走到那张被打得已经面目全非的脸前又在对方的身上踢了两脚:“就是你小子把爷爷我请到这里的对吧?” 黎晚音本来都想趁乱去角落给几人从商城里兑换出来点吃食先填填肚子,这会儿看到此番场面,登时就立在原地,和剩下的几人一起看他拿孙恒出气。 宁逐风不愧是个习武的,虽说已经饿得快要虚脱,脚下的动作确实快准狠地每次都直逼孙恒的要害,既不至于将孙恒直接踢晕,也让他疼得想要满地打滚。 只是孙恒已经顾不得这些了。 范酌言在承泽帝与二皇子心中的分量极重,他们绕了这么一大圈,冒了如此多的风险才将这几人囚在了这座私牢之中,此刻他不光被这几人看到了脸,若是再任由他们从这里逃出,他便真的就是必死无疑了。 孙恒又怨毒地瞪了黎晚音一眼。 都怪这个贱人! 若不是因为她,他现在应当还在大理寺里好好做他的从四品少卿,哪至于沦落到今日这般任人踢打的局面! 他怨愤地闭上双眼,边默默忍受宁逐风的脚踢边试图调动身体里的力气。 忽地,头顶又响起一道恶魔的低语—— “来,乔阳,跟你宁伯伯好好学一学,看他下脚时都是落在了哪里,这些都是能延长敌人痛苦的最佳着力点,你学一学,学一学以后总能用上。” 一道童音乖巧应道:“嗯!” 孙恒:“???” 第99章 拜师 宁逐风这一辈子,自问什么大风大浪都见识过了,却仍是被眼前的景象搅得整个人都不知该如何动作。 黎晚音牵着乔阳的手就站在他的对面,他只要一抬眸就能对上两人亮晶晶的视线,这一脚,他却是有些落不下去了。 哪有人教孩子用这种眼神看别人打架的啊! 他的脚抬了又放,放了又抬,来回几次都没能踢出如方才那般凌厉的脚法。 宁逐风叹口气:“你这样教孩子功夫是不行的,习武要先学防守,再谈进攻,你们这样......” 他在两人闪亮却懵懂的目光中败下阵来:“这样,等咱们吃饱饭了,我再教这孩子两招。” 之前牢房里的那把破锁虽然关不住他,但外面来回巡视的官兵却是个大难题,不论她们二人是如何解决的这些人,总归是帮了自己的大忙,做点事情报答她们也实属应该。 只是宁逐风这话刚一说完,黎晚音的眼神便骤然一亮,她拉起正蹲在地上等着观察他的动作的乔阳,语气欢快道:“快,快给你师傅磕个头!” 乔阳虽也不懂事情是如何发展到这个地步的,但还是听话地一连磕了三个,奶声奶气道:“师傅好!” 宁逐风:“......” “我的意思可......”可不是收他为徒...... “我们两个先去四处找点吃的,宁大侠你和两位先生在这里等我们就行。”黎晚音道。 “......好,”宁逐风果断道,“好的。” 昨日官兵给他们送的就是馊饭,几人全都没能吃进去,现在他们已经两日没有吃饭了,这种诱惑他属实是抵抗不住。 拜师的事情......就先往后放一放再说吧...... 两人很快便张罗了一桌好菜,雷劫完毕之后,头顶的天空恢复成了原本的碧空如洗,几人就顺势将桌子摆在了院落的正中,既方便监视官兵的动静,又可以躲过牢房内难闻的腥气,倒也能算得上是一举两得。 这桌菜都是她从功德商城内兑换出来的,每一道都色香味俱全,比这帮人剩在灶房里的菜色不知道丰盛了多少,三个被困在牢房内几日的人全都顾不上说话,一头扎进了与宁逐风比手速的大战里,也给黎晚音创造了时机专心去听地上那几人的心音。 孙恒只当宁逐风还在失去武功的状态之中,正抓紧时间调动内力,以求在几人走之前再将他们抓入牢里,心里倒是难得地什么都没想。 但散落各处的虾兵蟹将们的内心却是十分丰富。 【只要让这几个人跑了,孙恒这次就算是翻不了身了,兄弟们也没必要留下来陪他一起被抓,晚些等内力恢复了,我看就直接找个山头落草为寇,也算快活。】 【方才的天雷怎就那般邪门,只追着我们跑,却连半丝都劈不到那两人的头上,就算劈过去了,也只到一半就自动散了,难道还真就是像黎晚音所说的那样,得罪了天道宠儿?】 【我当初就该直接去宋大人那里自首,总好过和孙恒一起上了这条贼船,如今这里的事情败露了,我们也定然难以脱罪了......】 【怎么回事?我刚刚都做什么了?为什么身上会这么疼?!】 先前受【失魂散】摆布的几人已经恢复了神志,那这个时段只是按应该是已经知道她让人散播出去的信息了。 “怎么愣神了?”宁逐风的手在黎晚音的眼前晃了晃,“刚才范老问你的话有没有听到?” 黎晚音忙收敛了心思:“什么?” “范老是问你对之后的事情有没有规划,”宁逐风表情无奈,“我们几个方才在周围转了一下,这里连个马车都没有,咱们几个想要安全回去恐怕会有些困难。” 他的眼神在餐桌的四周扫了一圈。 垂髫小儿,白发老者,瘦弱书生,妇道女子,这四人无论哪个都不像是能徒步回到城中的配备,更何况一旦给了地上这群人休养生息的时机,这一趟路途怕是会难上加难。 他倒是可以将这群人的手脚全都废掉,可他们毕竟都是官兵,他暂时还不想给自己惹上这么大的麻烦。 宁逐风只能寄希望于已经帮过他们一次的黎晚音。 黎晚音蓦然笑道:“放心,我的救兵应该也快到了。” 她完全相信祝时桉,相信他一定会尽最大的可能第一时间赶到这里。 地上的几人俱是一惊,连一直都在凝神聚气的孙恒都骤然睁大了双眼。 【贱人!】 【再有片刻我就能聚气内力挣断这根绳索,看你们还能笑到几时!】 黎晚音唇边的笑意加深了几许。 宁逐风的内力早就已经恢复了个十成十,先前有气无力也不过是因为没吃饱饭,现在他连最后的掣肘都消失了,只要等下孙恒骤然暴起,他便能一举将他再次击倒在地。 先给人希望,再击碎他的希望,比开始就知道实情更令人绝望。 她想让孙恒体会下那种感觉。 “灶房里还有好多吃食,这里应该是有好几处独立的牢房,柳先生可否和我们一起去看看里面还有没有人,如果有的话咱们还可以把灶房里的饭给他们分一分。”黎晚音突然道。 她不知道那里面有没有坏人,便没有贸然提出先将所有人都放出来的想法。 反正等晚些祝时桉到此,他都会安排妥当的。 柳皓渊当即便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好。” 宁逐风也起身抻了个懒腰:“那我也活动活动,跟你们一起好了......” “宁大侠您就和范老一起留在这里吧,”黎晚音瞥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官兵,打断道。“刚好还能陪范老聊聊天。” “我不用他陪,”范酌言说着也撑着桌子站了起来,“我和你们一起进去。” 宁逐风瞬间便明白了黎晚音的意思,几步上前,又将才站起来的范老按在了座位上:“你们去吧。” 黎晚音三人转身离开的瞬间,背后已经响起了范老数落宁逐风的声音。 那声音里中气十足,措辞高级又狠辣,听得柳皓渊都不自觉跟着一颤。 黎晚音将眼光扫向这个看起来好像有很多故事的人。 柳皓渊尴尬一笑:“哈哈......哈......咱们快些走吧。” 【再不快点消失,恩师怕是要连我都要一起骂啦!】 黎晚音:“......” 第100章 他又来救她了 院子里还关着约有十余个人,他们分散地关在另外两处牢房,看起来比三人的待遇要差上许多。 其中好几人脸上身上都遍布着伤口,被折磨得简直不成人形。 柳皓渊第一次见到这般惨烈的情形时,惊得整个人都一连后退了数步。 “这......这......”柳皓渊瞠目结舌,“这里怎还会有......” 他剩下的话没能说完。 他们几人被关在由孙恒亲自看管的牢房里,每日收到最大的虐待也不过是馊饭馊菜,虽然不知道这群人抓他们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但他之前确实是以为这里所有人的待遇都应该和他们一样...... 柳皓渊不光感觉胸口处阵阵发堵,心头也升起巨大的疑惑。 他们的待遇虽然说不上好,但到底是比这边强了许多,原本他还在考虑是不是恩师在朝堂上得罪了哪方势力,如今看来...... 对方应是有更为深沉的谋算。 听清了他全部思绪的黎晚音唇边扯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 不愧是读书人,脑子转得就是快。 “走吧,”黎晚音道,“先去拿点吃的过来。” 柳皓渊沉默着点了点头。 灶房里剩下的饭菜都是黎晚音上次来时便备下的,和他们方才所吃的菜色基本一致,柳皓渊便也没起疑,和她一起给每个牢房关着的人都分了一点,之后才一起回到了院子里的饭桌旁。 “师傅。”柳皓渊站到范酌言身后,声音低沉。 范酌言和宁逐风一起看向他。 柳皓渊迟疑片刻,还是将方才的所见所闻与两人细细说了,他仅是陈述了真实的景象,丝毫未掺杂个人的主观臆断,其余两人却是也和他产生了同样的怀疑。 宁逐风走到孙恒的身侧,又重重在他的腹部狠踢了一脚:“起来,问你点事。” 孙恒闷哼一声,被绳索缠绕起来的身体缩成了一个虾球,却倔强地闭眼装死,拒绝回答他们的问话。 宁逐风抬脚就想再补上一下,却被黎晚音的突然出声打断了进度。 “宁大侠,”黎晚音端起桌上已经被吃干净的菜盘,在里面倒了些茶水,“孙大人方才可能被雷劈得坏了嗓子,先给他喝点东西润润喉再问吧。” 宁逐风表情复杂。 【刚才那雷......还真劈他们身上了?】 【但一共就四道雷声,是怎么做到劈倒这么多人的......】 他的视线又从黎晚音的脸上移到她递过来的盘中。 那里面原本装着的是什么菜他已经不记得了,但这菜应该是放了许多油,里面还零星剩了几块菜渣,兑了茶水之后,这一碟的油和菜渣便都飘在了水面上,黏黏糊糊的,看起来很是恶心。 宁逐风捏着孙恒的鼻子给他灌了进去,动作急促得像是想要赶快甩开一块烫手的山芋。 孙恒吐出一连串难听的脏话。 黎晚音忙伸手捂住了乔阳的耳朵。 “你们抓我们三人到此的目的是什么?”宁逐风又在孙恒的身上补了一脚,想了想又补充道,“不说的话,等下我就再给你灌上一碗泔水、不是,菜汤......” 孙恒冲他翻了个白眼,声音嘶哑道:“抓你们到此就是为了找时机让二皇子过来将你们几个救走,好让你们为他效力。” 这话一说出口,在场的人瞬间便都屏住了呼吸。 当事的三人全都沉下了脸色,孙恒的脸上只剩下了惊惧。 【我方才都说了什么???】 【我明明没想说的,为什么会这样?!】 他猛然想起来了什么。 【是之前的那碗......黎晚音定是在里面做了手脚!!】 一片寂静之中,黎晚音放心地坐回了餐桌旁。 之前她递给宁逐风的碟子里面确实掺了东西—— 【吐真剂:服用后半个时辰之内,可以让对方回答任何问题,对方将会在药物的作用下不受控地如实作答。所需功德点数:100点。】 不如说,她就是为了让【吐真剂】被合理地灌入孙恒的口中,才欲盖弥彰地调制了那么一大碟恶心的东西。 接下来的半个时辰内,只要在场的人提出任何问题,孙恒都会将自己所知道的全都交代得彻彻底底,事无巨细。 之后约有半柱香的时间里,宁逐风与范酌言师徒三人一连问了孙恒十数个问题,孙恒不受控制地答到最后,已经开始不再做无谓的抵抗。 【内力顶多再有半盏茶的时间就能凝重成功,届时这里的人,谁都别想活着出去!】 他眼里冒着阴狠的光。 黎晚音冷眼看着孙恒做他的美梦,突然开口道:“那把我掳到此处,又是谁的安排?” 孙恒毒舌一般的视线在黎晚音的身上绕了两圈:“当然也是二皇子的,要怪就怪你最近的行为太过扎眼,让人不得不除之后快。” 黎晚音点点头,回过身不再看他。 孙恒却是瞳孔紧缩,声音猛地拔高:“你又在做什么?” 黎晚音不答,专心捣鼓着她的事业。 她将桌上所有的菜汤都汇聚到一个碟子里,又兑了些茶水在里面,用筷子搅上一搅,比方才那一份还要浑浊许多的汤汁便又被调配了出来。 她侧头阴笑着看了孙恒一眼。 孙恒一瞬间就回想起了丁六被污水支配的恐惧:“贱人,婊子,你不要过来!” 宁逐风不忍直视这种场面,刚想背过身眼不见为净,耳朵却突然动了动。 他侧头像门口的方向扫了两眼。 黎晚音恍若慰问,步伐稳健地端着新鲜调制的汤汁朝孙恒的方向走去。 行至跟前,她还心情甚好地朝他笑了一下,只是这个笑瞧在孙恒的眼里,怎么看怎么邪恶。 【贱人,是你逼我的!】孙恒脸上的表情悉数褪去,只剩下了凶狠。 黎晚音脚步顿收,心里蓦地回想起对方先前的心音—— 他正在凝聚内力。 她下意识就要往宁逐风的方向靠拢,慌忙之间掀翻了盛着汤汁的碟子,洒落的液体刚好泼到了孙恒的脸上。 “黎晚音!”孙恒暴喝一声,猛地挣断了身上所有的绳索,一个鲤鱼打挺就弹跳起身,双手凝拳,想也不想地直奔黎晚音的方向冲去—— “嗖——” “哈。”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宁逐风轻嗤一声,将黎晚音向旁边一扯,抬手便攻了上去。 同一时间,一支箭以破空之势飞速向着孙恒的背部射去。 “啊!”孙恒的惨叫声乍起。 黎晚音歪歪扭扭地踉跄了两下,刚好被人从背后扶稳了身体。 “小心。” 那人说话间不再似往常一般气定神闲。 是祝时桉。 他又来救她了。 第101章 凶神 孙恒的功夫本就说不上多高,跟宁逐风这种实打实在江湖中混出了名堂的相比,更是不可同日而语。 尤其宁逐风还带着受困在此许久,每日被投喂馊菜馊饭的怨气,下起手来更是半点都没留情。 “方才看你跟个肉虫似的,我还打得不是很尽兴,”宁逐风边打还能边找到空隙嘲讽,“如今看你这半吊子努力站起来的辛酸模样,我倒是有些兴趣了。” 宁逐风手里虽然没有武器,可他每次出拳均是拳拳到肉,那声音听得在与祝时桉道平安的黎晚音都不得不回头劝道:“宁大侠,您可别把人打死了。” 这人之后还要被当作人证去指认二皇子方景意,无论承泽帝信与不信,总是能在对方的心里埋下一个怀疑的种子。 只有活着才能发挥他最后的作用。 宁逐风冷哼一声:“怕个球,方才他说的已经够多的了,在场的这么多人可都是人证。” 说归说,宁逐风心里却也十分清楚,仅凭他们几人所能想到的问题毕竟有限,若是将此人交给朝廷,应是能再问出许多秘辛。 他的动作倒也真的收敛了许多。 祝时桉却是沉下了眸子。 他最后在黎晚音的身上环视了一圈,确认她真的还未来得及被刑讯逼供之后,抽出腰间的软剑便加入了战圈。 甫一出手,他的剑就在孙恒的身上留下了一道极长的口子。 血迹立马就染红了半片衣襟。 但祝时桉却是觉得不够,他还想刺上更多。 他这一早的担惊受怕在这一刻全都转为了熊熊怒火,让他的眼尾都隐隐有些泛红。 黎晚音不会知道他这一路到底有多心惊胆战,这种心情甚至在见到她安然无恙地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也没能好上多少。 一行人没能在京兆尹府找到黎晚音后,立刻马不停蹄地转到了大理寺,却只见到了从牢房匆匆赶出来的杜行书。 杜行书虽也跟着着急,却着实也帮不上太多的忙。 孙恒不知搭上了朝中的哪位高官,几次出事都有惊无险地完美解决了,此后他的行事便也愈发乖张,还渐渐在大理寺内形成了自己的小团体。 他们两人一直都不怎么对付。 以至于对方今日的行踪,杜行书也是一问三不知。 幸好,黎晚音先前安排出去的那两个看门人很快便闹出了动静,祝时桉也终于得知了黎晚音的下落。 他当时很难形容自己的心情。 像是丢失已久的至宝终于被找回。 他却没能因此而松下一口气。 孙恒此番明显已是被逼至了绝路,才会想出当街掳走将军府少夫人这般荒唐的做法,这样的人往往都没有多少理智,随时都可能会想要鱼死网破。 好在,他来得还不算晚。 这样想着,祝时桉一剑刺透了孙恒的小腿,成功让对方再升不起任何反抗的心。 宁逐风呆愣地站在原地,一脸空白地看向黎晚音。 【这是你从哪里找来的杀神?】 太吓人了。 简直比他还要凶残。 岑雨几人的坐骑比不过祝时桉的汗血宝马,赶到此处时战场已被打扫干净。 不光孙恒的手下被绳索捆住,被泄愤似的堆成了一个小山包,就连孙恒都十分乖觉,问什么答什么,配合得与他往日桀骜的形象都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少夫人!”姜随珠高喊一声。 黎晚音应声回头。 只是还未等她看清眼前的景象,就见一个黑影正向个大型炮弹一样正大张着双臂朝她直直地冲了过来。 祝时桉抬手勾住岑雨的衣领,将他整个人拦在了距黎晚音一丈远的的空地前。 “呜呜呜。”岑雨像个蚕虫似的来回扭动,祝时桉却打定了主意不撒手。 乔阳见岑雨一副伸手想要讨个拥抱的模样,贴心地自柳皓渊身后走到了岑雨的面前,学着他的模样张开双手:“岑雨哥哥是要抱抱吗?阿阳可以让哥哥抱一下哦。” 岑雨面色复杂地低头看了他一眼。 小家伙应该也是受了些伤的。 这些从他衣服上染血的破洞处便不难看出。 只是他此时的竟是却是十分充足,看起来像是过来做了次简单的郊游一般。 他还是蹲下身抱了抱这个小家伙。 触碰到小家伙温热脸颊的瞬间,他的心才终于回到了肚子里。 姜随珠后来者居上地跑到了黎晚音跟前。 “怎么样?你有没有事?”姜随珠满脸自责,“我不应该留你一个人在那里的,大意了。” 黎晚音微微扬起下巴,很是得意:“都是小事。” 今日除了后来和柳皓渊一起见到牢房内凄惨状况的那一段时间,她都玩得很是开心。 先是引雷劈了这群本就该遭天谴的恶人,后又抢了本该属于原文女主的机缘。 想到这里,黎晚音连忙走到了祝时桉的跟前。 “将军,”她有太多事要跟祝时桉交代,只好先挑了其中最为急切的一件,“这处私牢里还关着不少人,孙恒方才交代说,这群人都是手握朝中官员违背律法证据的平民,晚音方才只给他们简单发了一些金疮药涂抹伤口,但还是尽快带他们进城医治一番比较妥当。” 祝时桉顺势握住了黎晚音的手腕,眼神扫向了一旁已经站起身的岑雨。 岑雨会意地点了点头,目光最后在黎晚音的身上扫视了一圈。 【没事就好,反正是我自己的姐姐,回去我想怎么看就怎么看。】 黎晚音哭笑不得。 大理寺的人马也很快跟了上来。 他们此行直接带上了几辆囚车,准备可谓是十分充足。 杜行书进到院中就径直冲向了黎晚音与祝时桉二人所在的方向,规规矩矩地行了个长揖礼:“此番确是我杜某治下不严,二位日后若是有何要求尽管跟杜某提,只要是杜某能办到的,不才绝不推辞。” 祝时桉从鼻腔深处挤出一声冷哼。 黎晚音却是温和地笑了笑:“那这次的功劳......” 杜行书当机立断道:“自然全是二位的!” 【这妻管严的男人也没什么可怕的!】 他给自己打气。 第102章 埋伏 黎晚音来时身边仅有一敌方的探子,走时身后却是牢牢地跟了一长串。 范老三人被安排在了她身后的马车里,几人将暂时被送入祝府,准备等此番风波彻底平息之后再做之后的打算。 再后面的就是从其余牢房搜出来的狱友,今日他们带来的马车不多,还是大理寺的人来时多备了个心眼,随囚车一起带来了几辆马车,且他们在半路碰上了徐昭,刚好就一起带了来,还能早些帮他们诊治。 坠在这列车队最后方的,是几辆押解了孙恒同伙的囚车,不过...... 都是些已经死了的。 大理寺的人正严阵以待地守在四周,时刻谨防二皇子派人来杀他们灭口。 黎晚音先前派去闹市的两人闹出的动静太大,以二皇子的谨慎,他此刻想必已是知道了这个信息。 一行人谁也没能完全放松。 黎晚音掀开侧窗的帘布刚想看看外面的动静,一直守在外面的岑雨立马就将脑袋凑了过来,紧张问道:“怎么了怎么了,可是哪里疼?要不要我去叫徐昭哥?” 黎晚音探出手揉了揉他毛茸茸的脑袋瓜:“没事,你小心看路。” 岑雨牵起嘴角,露出了标准的八颗牙齿。 黎晚音好笑地缩回了车里。 祝时桉便也跟着收回了视线。 此次的事件确实有些吓到了这位在战场上神挡杀神的铁血将军,他恨不得将视线一刻不停地放到黎晚音的身上。 另一方面,则是他一直在考虑两人之间的关系。 听到黎晚音出事那一瞬的心惊至今还在他的身上留有余悸,让他想忽视都难。 他也终于意识到,黎晚音在自己心中,不仅仅只是一份责任那样简单。 车厢内静悄悄的,乔阳在黎晚音身侧已经睡了有一会儿了,没有旁的声音干扰,让她想忽略祝时桉的心音都做不到。 黎晚音只好轻声开口,亲自转移祝时桉的注意力:“将军。” 祝时桉也轻声回道:“嗯?” “你觉得,二皇子的人此次会出现吗?” 祝时桉点点头,斩钉截铁道:“会。” 昨日的刺客事件他就怀疑是二皇子找人动的手,那时晚音还没揪出他这般致命的秘密,今日这样的情况,他没理由不来。 只要给这他们机会进入皇宫,承泽帝就算不会相信这群人的一面之词,他在对方心中的形象也必定大打折扣,之后再想挽回,可就不会像之前那般简单了。 只是这次他们这方的人马众多,因着要抓的人中有好几个都是他们大理寺中的叛徒,大理寺此次可以说的上是倾巢而出,以图给承泽帝留下一点可以自己处理好内部问题的印象。 二皇子的人想要出手,就只能赶在他们进入城门范围之前动手,且来人必然要足够多,才能在短时间内解决掉这一整队的人,尽量减少被人发现的风险。 从他们目前的位置来看,也就是这一段时间的问题了。 祝时桉这段话还没落下多久,前方便突然传来异响,岑雨在队伍的最前方抬手向伸手打了个手势,一长串的马车便都在同一时间停了下来。 黎晚音再次掀开帘布。 他们还未走出树林的范围,但此处却留有了一处空地,前方还有一处凉亭,想来应是为文人墨客踏青所建。 这片空地还算宽阔,看起来像是能并排行驶数量马车,对面依旧是浓密的树林,偶有微风吹起,树叶晃动的声音十分好听。 但此时也没人能分得出心神欣赏。 这个树林十分适合藏人,先前他们分析时就有猜测,二皇子派来的杀手多半会埋伏在此。 这是一场两方人马都心知肚明地知道对方已经发现自己了的埋伏。 蓦地,对面一棵长势还不算茁壮的柳树上发出一道十分明显的树枝断落的声音,没过多久就有一节枝干掉到了地上。 众人的视线均被这道异响吸引。 黎晚音眼神一沉。 连这样的一棵小树上都藏着杀手,可见他们今日定是派来了不少人。 周围树林里最粗壮的那棵树上,共藏着近十名杀手。 其中一人趴在树叶的间隙里一直观察着对面:“看来他们已经发现了,怎么办,要不要现在动手?” “别忘记临行前头儿的嘱咐,”为首的蒙面男子暗骂了一声,“此行只能成功,不能失败,且要少制造点动静,尽量速战速决。” 身后的几人均沉稳点头。 蒙面男咬了咬牙:“给弓箭手打信号,让他们先动手。” 立刻有人将双指塞入口中,打了一个鸟啼般清亮的信号。 几乎就在这道信号声落下的瞬间,岑雨高声喝道:“戒备!” 下一瞬,漫天的箭矢扑面而来,所有的将士都迎了上去。 祝时桉与宁逐风同一时刻从车厢内冲出,立在车前挥剑挡住了朝马车射来的全部箭矢,其余的车辆前也都有两三名官兵抵挡在前。 这一场箭雨下完,立即便跟上了第二场,第三场,及至第五场,第十场。 等所有的箭都被射完,在场虽并无太大的人员伤亡,每个人却也着实都感到了些许疲累。 这应当也就是对面那群人的目的。 紧接着,对面的树上同时窜出数十道黑色的身影,密密麻麻的,那架势甚至有些像又来了一场箭雨。 先头部队很快便攻到了跟前,祝时桉只来得及对黎晚音嘱咐了一句“不要出来”,便提剑攻了上去。 今日的车夫功夫应是也不弱,黎晚音听着外面的动静,他竟是转眼之间就解决了两名黑衣刺客,车厢里面甚至都未感到过多的晃动。 岑雨接替了祝时桉的位置立在车前,祝时桉则冲入了人群,几乎每次抬手都能令对方身上多出一道喷血的伤口。 杜行书那边负责的是孙恒那批嫌犯,几乎承担了今日绝大部分杀手的火力,很快便有些支撑不住:“将军,我们这边需要支援呐将军!” 祝时桉轻啧一声,回头与正掀帘向外望的黎晚音对上了视线。 “岑雨,这里交给你了。” “好嘞!” 祝时桉便一个闪身跳到了宁逐风所在的车顶,自空中快速窜行了过去。 岑雨嘿嘿一乐。 【终于轮到我在姐姐面前好好表现表现了!】 “......” 黎晚音瞳孔骤缩:“小心!” 这群黑衣人竟是早就计划好将祝时桉调开,他刚走没多久,就有三人自岑雨的正对面攻了过来,黎晚音的余光中甚至还能看到有两人正在暗中埋伏,就准备在岑雨不备之时趁机出手! 第103章 拿去玩儿 岑雨挥剑大开大合地抡了半圈,虽未真正劈到哪怕一个对手,却也成功将面前的三人全都各自逼退了一步,瞅准了这个间隙,岑雨矮身躲过了身后的偷袭,几个错步就退到了马车的边上。 “哟,在这等着小爷呢,”岑雨似笑非笑,脸上倒也不见有多紧张,“你们几个倒也挺有自知之明,知道打不过我们将军,还等他走了才逼过来。” 黑衣人见偷袭失败也不慌乱,五人站在岑雨面前呈一字排开,举刀缓缓朝马车的方向逼近。 车夫此时也在与人缠斗,分身乏力,只爱莫能助地瞥了岑雨一眼,继续解决自己手中的麻烦。 岑雨也不在意,嗤笑一声道:“想再掳一次我们将军夫人?你当将军为什么放心我留在这里守着?” 他虽年纪小,但自幼便在军营里厮混,学的都是杀人的本事,与同龄人的花拳绣腿之间犹如隔着一道天堑,自是艺高人胆大。 他提剑便欲再攻上去,却不料身后的车厢里伸出一只纤细葱白的手牢牢将他按在了原地,紧接着,有另一只手从侧边伸到他的面前,手里还攥着一个奇怪的木质盒子。 “别动。”黎晚音整个上半身都探出了车厢,靠在岑雨的耳边说。 岑雨登时便僵在了原地。 下一刻,黎晚音轻轻按下了木盒侧面的机关。 【百里穿云针:暗器大师白禾的得意之作,对准敌人按动机关时,可瞬间喷射出数十根银针,针尖上附着的毒物可使敌人瞬间毒发身亡,暗器共可发射三次,用后即毁。所需功德点数:500。】 正对面的黑衣人顿时便倒在了地上。 所有人俱是一惊。 黎晚音没理会岑雨转过来的诧异视线,趁着这几人还未反应过来的空档,手里的动作不停,接连的两下按动之后,原本在与岑雨对峙的五人转瞬间便只剩下了两个。 她手中的木盒也碎成了一堆木屑残渣。 对面仅剩的两人互相打量了一眼,其中一人蹲下身后在地上几人的脖颈处探了探,再站起身时,他的动作又更谨慎了许多。 那人对着仅剩的同伙缓缓摇了两下头,两人眸中的神色均有些凝重。 “别慌,”其中一人说,“黎晚音手里的盒子已经碎了,咱们只需要对付那个小鬼就行。” 另一人点了点头。 两人又缓缓向岑雨的方向逼近。 黎晚音轻笑一声退回车厢,又从功德商城里兑换出了几份【百里穿云针】,随意扔给了岑雨两个:“拿去玩儿,用完我这里还有。” 岑雨眼神一亮:“好嘞!” 对面两名黑衣人的身形一顿,连与同伴确认眼神的过程都省了,足尖在地上一点,转瞬就掠出了数米的距离。 岑雨也不多做纠缠,任两人跑离了暗器的射程范围,低头研究了一会儿暗器的机关,就把目光盯向了正与车夫缠斗的两名黑衣人。 两人的动作可疑地停滞了一瞬,紧接着便如先前退走的两人一般,快速朝身后掠去。 这辆马车的周围立刻形成了一个真空地带,在这场伏击之中难得保持了片刻平静。 只是这平静也没能持续太久。 很快便有别处的黑衣人补了上来。 这群人方才并未注意到此处的动静,只当倒在地上的几人是被这少年正常击杀,举刀便冲了过来。 岑雨挑起一边唇角:“刚好三个。” 还未等对面的三名黑衣人反应过来,岑雨便学着方才黎晚音的动作,将木盒对准了对面,按动开关—— “唰”、“唰”、“唰”。 又有三具尸体应声倒地。 这边的动静终于引起了周围的注意。 秦平守在搭乘着范老师徒二人的车前,与岑雨的距离最近,虽然并未看清他发射暗器的全部过程,但见对面三人倒地的速度快到诡异,便也霎时间就想通了其中的关节。 “小岑雨,这是有什么秘密武器?”他横刀在敌人的胸前留下了长长的一道口子,转过身时脸上都留下了一道长长的血迹。 岑雨毫不吝啬地把手中剩下的暗器朝他丢了过去:“有字的那面对准敌人,机关在右手边!” 秦平眼神一亮:“够义气!” 岑雨手里明显也只剩下了这最后一个,却仍是毫不犹豫地丢给了他,他就知道自己平时没白疼这个招人喜欢的弟弟! 他抬手就朝对面的黑衣人射了过去。 三次过后,盒子自动碎裂。 秦平转头刚欲道谢,就见岑雨已经走到了马车的侧窗边,笑嘻嘻地对着里面说了句什么,其后便有一只手自车内伸了出来,手里还叠放着几个眼熟的盒子。 秦平:“......” 岑雨转身时瞧见秦平正望着自己,低头思忖片刻后,小心翼翼地从罗成小山的暗器堆里捏起一个,随手又抛了过去:“省着点用啊秦平哥。” “......” 这臭小子! 秦平接过暗器后也不含糊,只一个打眼的工夫就又干净利落地解决了三人,旁边有人注意到了这边的情况,眼馋道:“秦大哥,您方才用的是什么好东西?” 秦平的眼珠子转了转:“这样,你帮我盯一会儿这块,我去取点回来,咱们一道用。” 那人分到的位置还算可以,身侧就是正如砍瓜切菜一般大杀四方的宁逐风,思考片刻后便痛快点了头:“可以。” 这块的黑衣人已被他在短时间内解决了六个,压力骤减之下秦平便也放心地挪向了黎晚音所在的车厢。 他顶着岑雨防备的视线,在侧窗外轻咳了两声:“夫人,您在忙吗?” 黎晚音掀开帘布,车内的景象便瞬间映入秦平的眼帘。 乔阳蹲坐在座椅上,正小心将面前随意堆放的数十个木质盒子包在一块块布料里,前面已经堆了好几个打包好的小包裹。 秦平的呼吸微微有些急促:“夫人这些是......” 黎晚音笑着让乔阳将所有打包好的包袱都递了出去:“大人若是方便的话,麻烦给大伙分一分。” 系统将救出这些人的功德都算在了她的身上,她现在身上的积分又累积了许多,她可以无所顾虑地一直兑换道具。 且这辆马车就是她出门时乘坐的那辆,之前让那两个守门的带去了闹事,这次又被姜随珠他们带了回来,她可以说都是她之前便藏在车里的。 秦平只来得及道了声“好”就飞快闪身向后跑了过去,黎晚音也没多说,放下帘布就又和乔阳一起打包了起来。 等她们又打包好几个包裹,秦平刚好发完一趟赶了回来。 他兴奋道:“夫人,我回来了!” 【黑衣人就快死完了!】 第104章 好哄 这些黑衣人并不都是因为暗器死的。 他们很快便意识到了暗器的厉害,有意闪躲之下,暗器的命中率便低了许多。 但他们到底投鼠忌器,将士们刚一举起木盒,他们就会下意识地闪躲,很多人就是在闪躲的过程中被附近的将士斩杀的。 谁也没有想到,【百里穿云针】在不发射时竟比发射时的效果还要好。 秦平再到黎晚音的车前取木盒的时候,外面的压力已经小了不少,杜行书甚至还有时间小声催促:“兄弟,别闲聊了兄弟,快给我们也送点过来呀!” 秦平方才将所有的暗器都交给了自家阵营里的将士,杜行书那群人一个都没有捞到。 他左手随意地挥动了一下,示意知道了,说话时却不见有多着急。 “夫人,您那个暗器实在是太厉害了,这要是以后能用到战场上,那杀神的名号还不得让我们全军都沾一沾。” 黎晚音好笑地瞥了他一眼,将后来打包好的暗器盒子都交给了他:“我尽量,你先把这些给杜大人他们发一发吧,他们看起来好像很急。” “您听他们说吧,将军都过去帮他们了,压力一点都不大。”秦平在说话的间隙还顺手用暗器解决了一个。 “这东西真好用啊。”他再一次感叹道。 秦平的眼睛亮晶晶的:“这东西是夫人做出来的吗?” 黎晚音听懂了他的话外之音:“我会尽量让你们在战场上都能用上的。” 她近些时日将自己投身于各种事业也不过是为了多赚些银钱让她能获取更多的功德点数,让她能帮助祝时桉度过更多的难关,战场之事自然也在其中。 只是看二皇子这越来越频繁的动作,留给他们的时间还是紧急了些。 秦平不知黎晚音心底的焦虑,得了保证就脚步轻快地挎上一长串包袱朝杜行书的方向窜了过去。 一路上倒也有不少黑衣人试图阻挡他的脚步,但每当他双手各举起一个木盒对准他们,这群人便会瞬间消失在原地。 秦平一路畅通无阻地走到了杜行书的跟前:“给。” 杜行书双眼放光:“兄弟!以后进了大理寺,我罩你!” 秦平:“......” 他一时之间竟不能分清这到底是祝福还是诅咒。 黎晚音提供的暗器很快就让他们以碾压之势将所有的黑衣人都控制了起来,负隅抵抗的黑衣人已所剩不多,祝时桉便率先脱离了战场,带着一身血腥气回到了黎晚音所在的车边。 他站在马车的侧窗边,在黎晚音探头出来与他对视时,伸手将她散落的碎发掖到耳后。 “有没有被吓到?”他开口的第一句竟然不是询问那个好像突然便冒出来的暗器。 黎晚音的唇边也不自觉勾起一抹浅笑。 她摇了摇头,朝他伸出了攥成拳的右手。 “是什么?” 黎晚音不答,手又向前伸了伸。 祝时桉怕她从车窗处跌下来,忙上前将手掌摊开放到了她拳头的底下。 黎晚音的拳头张开,一颗裹着油纸的糖球便落到了祝时桉的手心里。 “多谢将军又救了晚音一次。”黎晚音的声音轻柔。 祝时桉一愣。 乔阳的小脑袋瓜这时也从角落里钻出,学着黎晚音的模样右手握拳,将手中的糖果放在了祝时桉还未来得及收回的掌心里。 “阿阳也要谢谢祝将军!”小家伙笑出了两个小小的梨涡。 祝时桉缓缓低头盯着手心里躺着的两颗糖果,晃神间似乎看到了属于自己的一家三口间其乐融融的模样。 他小心地将糖果塞进了胸前的暗袋里,抬眸时眼底终于有了星星点点的笑意:“不客气。” 黎晚音悄悄松了一口气。 方才祝时桉刚到车旁时她就听到了对方的心音。 其中的懊恼,后悔,自责,惊惧,她都听得真真切切。 祝时桉总是在自责他带给了她太多麻烦,懊恼没有将她照顾好。 他自觉只能带给她一次又一次的麻烦,却忘了每次当她深陷麻烦之中时,总是他在第一时间挺身而出。 他是这个国家的英雄,不该因她而徒增这么多的烦扰。 好在,他还算好哄。 仅一颗糖就能让他的心情瞬时便好了许多。 “咱们是不是快要可以赶路了?”黎晚音问道。 祝时桉却是摇了摇头:“这一批杀手的功夫太差,不像是方景意被逼到绝路时拿出来的底牌。” 倒有些像是他用来拖延时间的先遣部队。 祝时桉没有把话说得太明,黎晚音却也瞬间便同他想到了一处。 私牢中关着的人关乎了数个朝中大臣的命脉,就算二皇子的事能就这么算了,那群人得到消息也会派自家死士前来,届时数批人马轮番商场,必定还会有一场死战。 “将军,”秦平突然喊道,“这批人已经全都解决完了,现在咱们怎么办?” 两人同时循声望去。 周围的空地上已经堆满了尸体,乍一看去竟隐隐有了点乱葬岗的雏形,黎晚音连忙捂住了乔阳的眼睛,将他的脑袋推回了车里。 祝时桉沉默片刻,吩咐道:“所有人原地休息片刻,随时警惕周围。” 众人应了一声便就近寻了一处干净的角落随意坐了下去,岑雨一开始便有暗器的加持,体力还算很足,提着剑就在尸体堆里乱晃,每看到一个都会伸手补上一剑,确保他们真的死透了。 黎晚音便也趁这时和乔阳一起下了马车,将车里剩下的【百里穿云针】打包好背在身上,看谁身上没有暗器就再补发两个,以应对接下来的恶战。 又过了约一盏茶的工夫,祝时桉蓦然抬头朝对面望了一眼,接着便动作快速地将黎晚音与乔阳送回了车里,伸手依次在两人的头顶轻拍了两下:“别怕。” 随后,他便如方才一般执剑立在了她们的马车前。 黎晚音这才听清远方传来的声音。 确切地说,她是先感受到了脚下土地的震动。 成群的马蹄声自对面传来,黎晚音分不清这会是多少马匹同时行进才能发出的声音,却清晰看到了将士们脸上的凝重。 没过多久,对面便有成片的黑影压了过来。 黎晚音的眸光震颤。 这阵仗看着竟是有方才人数的数倍之多! 第105章 秘密武器 祝时桉的声音中不见丝毫慌乱:“戒备!” 众人都已准备好了手中的武器。 黎晚音也在同一时间在功德商城内找到了适合的道具—— 【绊马索:长约五十米的透明绳索,无需载体,可由宿主随意安排在指定位置,若一次性兑换两个及以上,可使它们首尾相连,凝成更长的一根绳索,经过的马匹定会将马身上所载的全部物体抖落干净。所需功德点数:200。】 她凭感觉将绊马索悬在了离地近一米高度的空中,略带焦急地等待道具即将带来的效果。 对面的队伍越来越近,终于到了距他们仅有一丈远的对面。 祝时桉握紧了手中的软件,眼神坚毅地摆好了剑招的起手姿势,只待对面的人行至跟前,便可快准狠地将对方从马上击落,其余的将士均在同时做好了相同的准备,蓦地,所有人都同时睁大了双眼—— 行在最前方的马匹似被空中一道看不见的绳索绊到了腿,前膝一弯,就地便前倾着倒了下去。 其上骑马的黑衣人瞬时便全被掀了下去。 若这仅是偶然发生的个别现象,他们还不至于如此吃惊,可怪就怪在,敌军整个部队的马匹似乎都被这道看不见的绳索绊住了脚步,将其上的黑衣人全都掀了下去。 两方人马诡异地全都安静了片刻。 祝时桉突然道:“别愣着,冲!” 己方的将士便如先前安排好的一般,抬剑便冲了上去。 箭雨先他们一刻射向了对面,眼看着便有十数人被射中倒地。 对方仅愣了片刻,便果断地弃了马,提刀迎了上来。 这批人马的功夫明显比先前好了许多,只是他们来得太晚,错过了方才的那场好戏,不知道这群人的秘密武器。 将士们演技极好地在人群里窜行,右手握着武器沉着应对来自四面八方的攻击,左手却紧紧握着那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木盒,瞅准时机便扣动机关,面前的敌人就会应声倒地。 场面太过混乱,谁也没看清这群人的动作,只知道穿着和他们同样黑色夜行衣的人一个接着一个地倒下,对面却还未有任何伤亡。 领头的人表情逐渐凝重。 他知道这群人的功夫都不一般,但今日自己带来的都是各家细心培养出来的精英,万不该只一个照面就被轻易地解决了才对。 祝时桉提着剑守在黎晚音所在的马车前,周围还有几个同样留守的将士。 “哈哈哈,看见这群人脸上的表情了吗,岑雨后面那个黑衣人的眼睛都快瞪出来了,”秦平朗笑一声,幸灾乐祸道,“岑雨这小子演技不行啊,木盒子的事我看就快藏不住了。” 祝时桉闻言也是轻笑一声,冷声道:“不碍事。” 他们能用这个暗器出其不意地解决这么多的敌军,已然是意外之喜,多杀一个,他们便赚了一个。 很快,混战地人群里传出一声高喝:“小心他们的左手,里面藏了暗器!” 秦平听得轻啧了一声,遗憾道:“轻松收割的时机这么快便过去了。” 敌我战力相差太多,岑雨等人很快便压不住阵,战场朝着车队的方向缓缓移动着。 祝时桉目光沉沉地注视着战况,右手挽了个剑花,抬腿向前迎了几步:“动手!” 秦平几人肃容响应:“是!” 祝时桉因要守着身后的马车不敢冲得太深,宁逐风却是没有这些顾虑,他像条游龙似的在混乱的战场里穿梭,几乎不到五招就能解决一个对手,每次转身便会有一人倒地,像个片叶不沾身的无情杀手。 不知何时又挤到窗边的乔阳又开启了他的捧场技能:“哇,阿阳的师傅真厉害!” 黎晚音低头扫了乔阳一眼,随即想到什么似的掀开前方的帘布:“劳驾,能送我到后面的马车上去吗?” 车夫:“......” 并不是很想。 虽说将军他们把敌人都拦在了一丈远外的空地上,这里也不是那么密不透风,只是他们身后的树林里藏了许多弓箭手,刚好就地取材用了先前部队射过来的箭矢,有敌人冲出就将他射成筛子,才短暂保证了这里的片刻安宁。 但这个时候向后移动,风险还是太大了些。 车夫刚想开口拒绝,黎晚音便适时露出了身后刚兑换出来的【百里穿云针】,看似平平无奇的杀人利器此时正在桌上堆成了一个小山,让人格外有安全感。 车夫:“......走!” 他们将木盒打包带上,借着车身的遮挡快速走到了载着范老师徒二人的马车上。 正扒着帘布看外面战况的柳皓渊悚然一惊:“......差点吓死我,不是说怕聚在一起让人一网打尽了吗,怎么你们这时候又过来了。” 黎晚音顾不上解释,一股脑将包裹里的【百里穿云针】全都倒在了桌面上:“这东西的最大射程我还没具体尝试过,但方才将士们使用的时候你们也都看到了,机关在这里,有字的一面对准敌人就行,我还有事要出去一下,麻烦二位帮忙照顾一下乔阳。” 说完,她便从商城里又匆匆兑换出一个【金钟罩】,将车里的几人都牢牢套在了里面,随即便不顾几人的阻拦,掀帘走了出去。 她手里捏着数包刚兑换出来的【失魂散】。 方才她都在车窗里瞧见了,敌方阵营里有十数个功夫极好的黑衣人,他们常三五成群地组队攻击祝时桉及宁逐风,不知道这些人是不是排布了什么阵法,两人一时之间也难以即刻解决了对方。 岑雨他们便更不用说了,只需两人一组便能牢牢困住一个本领高强的将士。 这场战斗注定是一场极其消耗体力的车轮战,现下还好,晚些将士们便会感到疲惫,对方便也会多出几分胜算。 黎晚音又递了几个【百里穿云针】给车夫,安排他在角落里准备偷袭,便大着胆子站到了车前。 敌方的领头人一直都有在偷偷关注着马车周边的情况,此刻见黎晚音鬼鬼祟祟地站在车前不知在翻找什么,便对周围的手下使了个颜色,让他顶替上自己的位置,一个突袭冲出了重围,直奔黎晚音窜了过去。 最先发现对方行动的岑雨睚眦欲裂:“姐姐,小心!!” 祝时桉闻言转头的瞬间,连大脑都空了一瞬。 他猛地挥剑斥退了围在周围的敌军,紧跟着便也朝着黎晚音发方向冲了过去。 但两人的动作终究是比那黑衣人慢了半拍,那人冲到黎晚音身后,几个弹跳便躲开了车夫的暗器,举刀便要对着她斜砍下去。 几人心跳骤停间,黎晚音按照先前的计划对着他使了个【一小撮电流】,随后,趁他迷失心智的间隙,一把扯下了对方的黑色面罩,对着他的口鼻挥洒了整整两包【失魂散】。 等黑衣人的神情终于变得恍惚,黎晚音这才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冷声命令道:“去,将你的同伙全都杀干净了。” 第106章 失魂散 黎晚音的声音很轻,除了那个直面她攻击的黑衣人,在场的没一个听清。 祝时桉和岑雨也只是看见那黑衣人在黎晚音的面前诡异地停顿了片刻,紧接着就被黎晚音一把扯下了面罩,被迎面撒了一把不知名的白色粉末。 不过片刻,那黑衣人便神情恍惚地转过身,重新投入了战场。 祝时桉和岑雨顾不得观察那人接下来的动作,一个闪身冲到了黎晚音的面前,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番。 虽明确看到了那人的刀锋还未来得及劈到黎晚音的身上,但他们还是不放心地追问了一遍:“有没有受伤?” 黎晚音乖巧地摇了摇头。 身后的马车里,柳皓渊就快将半个身子都探出了窗外。 他的位置正好就在黑衣人的正对面,刚才几乎是看清了对方脸上表情变幻的全过程,和黎晚音一起体会了那种惊心动魄感受的同时,他心里更多的是对那袋粉末的好奇:“祝夫人,您方才对着他脸上喷了什么?” 见祝时桉与岑雨望过来的视线里都带着被打扰了谈话的不悦,柳皓渊略带尴尬地将手指向了在人群里大杀四方的黑衣人:“我就是......太好奇了。” 那人自回到战场中后就以锐不可当之势不断和将士们一起斩杀正在奋战中的黑衣人,这样的场景实在太过诡异,也不能怪他不顾场合地询问出声。 祝时桉和岑雨这才注意到了身后的景象。 少了面罩的遮挡,那人的身形在一众黑衣人里分外显眼,他们只一眼就注意到了那人的身影。 其实也不光是因为这点。 那人的举动着实太过古怪。 他周身的将士们见他一身黑衣便不管不顾地攻了上去,他却似是对这群人造成的伤口没有半分反应,只一心击杀着视线范围内的其余黑衣人。 他的同伙大多对他没有一丝防备,加之他的功夫在这群人之中也属顶尖,他几乎是每次抬手都能收割一条人命,被他砍倒的黑衣人脸上全是震惊的表情。 场上的情形又过于混乱,等这一圈的黑衣人都注意到他的反常举动时,他便又足尖一点,跳到了更远的战场之中。 再重复之前的那一套流程。 祝时桉神色复杂。 方才他虽没有出声询问,可那小小的暗器盒子已经给了他太大的惊喜,只是如今看来,那白色的粉末带给他的震撼,竟是比之前还要浓烈许多。 惊叹之间,祝时桉感觉自己的手心传来了一阵轻微的痒意。 他低下头,见黎晚音的手正从他的掌心撤离,有一白色的纸包被叠成了方块的形状,正安静躺在他的手里。 岑雨手中也被塞了一个。 祝时桉心里已隐隐有了些预感:“这是......” 场上的形势虽然有了小小的逆转,但仅那一人的能量毕竟有限,黎晚音只得长话短说:“这是能让对方听令的药粉,只需对着对手的口鼻之处挥洒便可起效。” 她无法解释黑衣人先前为何会有一瞬间的停顿,好在祝时桉和岑雨也没有细问。 现场的情形已不容几人细谈,祝时桉的视线在周围环视了一圈,成功找到了躲在车身后面表情尴尬的车夫:“看好她。” 车夫立即直起了身:“是!” 祝时桉便带着岑雨回到了战场。 两人到底是有真功夫在身上的,不似黎晚音那般只能利用道具的作用趁对方停顿时再挥洒药粉,两人回去后各自挑了一个身手拔尖的黑衣人,凭实力摘掉了对方的面罩,将药粉扑面撒了过去。 那两名黑衣人便如先前的领头人一般,神情瞬间便陷入了迷茫。 “杀光你的同伙!” “把和你一起来的都杀了!” 两人同时开口道。 那两个被命令的黑衣人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回身就一刀劈在了身后的同伙身上,与之前相同的场景又在这一个小小的角落里上演了。 岑雨眼神一亮,祝时桉的心却有些微沉。 经此一役,黎晚音拿出来的暗器盒子定是会引起许多人的注意,现在又来了这样一包药粉,难保二皇子对她的忌惮会越来越重。 她以后需要经历的危险也会越来越多。 祝时桉心里难得升起一丝烦躁。 被药物控制住的三人力量着实有限。 他们每到一处就会被周围的将士袭击,加上看出他异常的黑衣人的反攻,他们身上很快便出现了数个大大小小的伤口,虽然他们今日穿的都是黑衣,但被血水洇湿的痕迹还是十分明显。 敌我的人数差距实在过多,加上他们先前已经经历过一次交锋,将士们的体力不比这群后来的刺客,众人一时间全都陷入了苦战。 只有祝时桉几人行动之间没有任何凝滞,却也一时不得脱身。 很快便有黑衣人冲破了防线,率先朝着车队的方向赶了过来。 身后密林里射出的箭矢扎了满地,但这波黑衣人的功夫实在了得,连番躲避之后还是走到了车边。 车夫一个闪身冲到了车顶,身上还背着黎晚音准备好的包裹。 里面有剩下的全部木盒。 他一手攥着一个,趁人不备解决了数名赶到车前的黑衣人,侥幸躲过的几人见状对视了一眼,转身摸去了后面的马车上。 那上面拉载的,应该就是之前关押在城外私牢里的人。 几人分散着钻进了不同的马车。 下一刻,数十支箭矢朝着那几辆马车射去,将车身和里面的人一起射成了筛子,有血迹顺着车厢的缝隙滴落,落人了下方的尘土里。 车夫冷哼一声。 黎晚音唇边也勾起了一抹浅笑。 他们早就料到回城的路上不会太过平静,车队刚一驶出那处院子,祝时桉便安排那群百姓集中乘坐在了三辆车中,沿着与他们相反的方向行驶,连带着几名将士与徐昭也一起跟了过去。 现在跟在他们的马车后面的,不过是几辆空车,就连被黑布包裹着的囚车里面,也只有几个之前便已经死透了的孙恒手下。 只是不知道姜随珠那边的情况是否顺利,算算时辰,他们的支援应是也快到了。 正想着,头顶便传来了车夫惊喜的声音:“来了!” 黎晚音眼神一亮,忙将头朝着另一边的侧窗探了出去。 第107章 善后 与先前的黑衣人相比只多不少的人马由一个个小小的黑点变得逐渐清晰,林翼飞打马行在队伍的最前方,脸上的表情极为凛冽。 “兄弟们,冲啊!” “冲!” 嘶吼之声震天响,连黑衣人的动作都诡异地因这阵势停滞了半晌。 人马掠过黎晚音所在的马车,径直奔向了战斗的中心。 黑衣人已经被将士们解决了不少,加上如今又有不少人马加入其中,战局明显倾向了对他们极为有利的局面。 马蹄声,喊杀声,刀剑相撞声混杂在一起,没过一会儿就越变越小。 战局已逐渐稳定。 不少脱力的将士安心地退了下来。 黎晚音回到自己的马车里装模作样的一番翻找,从里面拿出数盒金疮药,让车夫分了下去。 先前命悬一线的紧张心情一经褪去,她才惊觉自己已然出了一身的冷汗,掺杂着血腥气的微风一吹,她便心里身上哪哪都不怎么舒服。 像尾巴似的跟在黎晚音身后的乔阳最先看出她的异样,满脸紧张地问道:“少夫人你不舒服吗?” 黎晚音低头看了他一眼。 小家伙的精神已经快要恢复到先前未受伤时的模样,气色也带着红润,若不是他的衣服上还留有被孙恒手下行了私刑的痕迹,普通人很难一眼就看出来他之前所受的伤并不比已经从另一条路离开的那群百姓轻到哪去。 黎晚音感到阵阵头疼。 绊马索的事还能当作不是她做的,但机关盒子和失魂散可都是从自己手中交出去的,尤其是那个盒子,数量属实太多了,着实有些不好解释。 尤其是,这群人只要回城就会询问乔阳之前都发生了何事,届时他重伤后仍活蹦乱跳的事必然会引起注意。 金手指用起来的时候是真的爽快,事后的善后工作也是真的令人困扰。 思及此,她拽着乔阳的小手一起躲到了马车的背后,露出了人贩子诱拐孩童时才会露出的亲切微笑:“阿阳,你有没有想过,晚些要如何与他们说今日发生的事......” 战事已成定局之时,祝时桉便也从里面退了出来。 他沾了满身满脸的鲜血,本不欲立刻凑到黎晚音的跟前,眼神却在环视一圈无果后登时沉了下来。 他的心骤然一紧。 身旁本也累得不行的岑雨也发现了这一状况,立刻绷紧了脊背,声音都有些变形:“我姐姐呢?” 他那么温柔体贴,本应赶在他们退出战圈之后就满眼心疼地迎上来的姐姐呢? 二人蓦地加快了脚步,在人群中找到了正对着他们不断挥手的车夫。 “人呢?”二人异口同声问。 车夫伸手指了指不远处的马车后侧:“少夫人不让我跟着,说若是看到将军找她,就让我知会您一声......” 她还说,若是将军执意马上看到她,就让他给她发个信号。 果然,祝时桉与岑雨两人听后便径直朝车夫所指的车身后走了过去,全然忘了自己在片刻前还想着的不要让她也沾染上血气。 车夫猛地重重咳了两声。 祝时桉脚步微顿,只一瞬便抬腿继续走了过去。 黎晚音得到讯号,自车身后探出了头:“将军?” “已经结束了吗?” 祝时桉轻“嗯”了一声:“差不多了。” 他一直悬着的心这才落回了肚子里,只是方才找不到人时过快的心跳仍在他的心中留有余悸,他再也不得不正视自己对黎晚音越来越不单纯的心思。 可眼下还不是能让他理清这一切思绪的最佳时机。 战况已进入了最后的清扫阶段,林翼飞正带人在每个倒地不起的黑衣人胸前补上一剑,确定他们是真的死透了。 他们得到的人证已然够多,带上这群知之甚少的死士一起进城反而累赘,倒不如就真的让培养出这群人的家族损失上这一批精英。 余光扫见岑雨已经开始暗暗蓄力,正准备出其不意地冲到黎晚音的跟前,祝时桉将剑插回了剑鞘,在岑雨的腿上不客气地敲了一下:“还有事要交给你做。” 岑雨一脸怀疑地回过头:“什么?” 战事早已进入了尾声,他觉得祝时桉在这种时候支开他,就是想要自己一个人和黎晚音独处。 实在是过分小气了些。 看出对方眼神中的含义,祝时桉抬手又用剑在岑雨的身上不轻不重地补了一下:“你找两个人,去和大理寺的人私下知会一声,就说那暗器盒子与白色粉末都是军中正在研制的秘密武器,叫他们切勿与旁人多说。” 岑雨不想对方竟是真的有正经事交代给自己,神色立刻就正经了起来:“是!” 黎晚音满脸动容:“将军......” 她为了这两样道具已经在心中规划了数十种说辞,却每一种都觉得仍能找出其中的漏洞,毕竟她没能接收原身的记忆,不能让这一切的逻辑完美自洽。 却不成想,祝时桉已经提前帮她规划好了一切。 她明白这其中的深意。 就算她没有通过读心技能获取祝时桉的心音,他的心思也过于好猜了些。 不过是怕她的行为越来越乍眼,引来二皇子更汹涌的杀意。 虽然那人目前看来已经要和祝府不死不休,他还是想尽最大可能地将她护在身后。 有那么一瞬间的工夫,她甚至都想和祝时桉坦白自己的一切,却还是在最后关头清醒了过来。 古人太迷信了,夺舍本就是个大忌,更何况她还是个有特异功能的夺舍者。 回过神时,祝时桉已经走到了她的身前。 他本想像往常一样将她鬓边的碎发挽至耳后,却发现自己的手上已经沾满了鲜血,刚想放下就被黎晚音抓住了手腕。 黎晚音从袖口的暗袋里拿出一块手帕,细细擦拭祝时桉手缝中未干的血迹:“将军可有受伤?” 祝时桉勾起唇,笑容里满是肆意:“就这几个人,还不至于。” “晚音可有吓到?”他的声音低沉,却有连他都未曾发觉的温柔。 黎晚音擦拭的动作一顿。 其实是有的。 远处的尸体已经堆成了一个个鼓起的小山堆,连地面都被染红了大片,每一处的景象对她这个生在和平年代的人来说都是一场冲击。 她最初还不想让乔阳看到这样惨烈的景象,却发现真正害怕的竟然只有她自己,连自诩柔弱书生的柳皓渊都没有半分动容。 只是,这种心情在见到祝时桉向她走来时就奇异地平复了下来。 他似乎总是能在最关键的时刻出现,再看似轻松地救下自己。 让她有种以后也总是能如此的感觉。 她这么想着,便也坚定地摇了摇头。 祝时桉肉眼可见地松了一口气。 【没有便好。】 【只是她先前不顾危险地冲到车前,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回府后,我定要想办法让她长点教训。】 “......” 黎晚音刚要扬起的笑意僵在了唇角。 第108章 钝刀子 城外孙恒所设的私牢里,方景序一身白衣站在光线昏暗的牢房内,手中还握着这个自称殷念的女人递过来的黎晚音的信物。 他目光扫过面前这几个灰头土脸却不像被动过刑的男子,最后定在了还算熟悉的孙恒的脸上:“你是说他们之前便承认了,这里是他在我二哥的授意下设立的私牢?” 姜随珠沉着地点了点头:“没错,他旁边的这几人都可以作证。” 方景序目光狐疑地又将视线在几人的脸上扫了一圈,冷声问道:“她说的可是真的?” 立即有人点头抢答:“没错,小的可以证明,方才孙大人确实就是这么说的。” 那人的语气顿了顿,略带讨好地补充道:“孙大人到底是大理寺少卿,我们也以为他做此事是有上面的授意,不成想他竟能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可我们也只是收钱办事,不知道他做这些事的目的,届时上面怪罪下来,我们不会有什么事吧?” 他本就是一个市井泼皮,因行事作风足够狠厉,才被孙恒招揽至此处帮他办事,跟对方手下的那群官兵不同,他还不想因为这点银钱就送了性命。 方景序轻嗤一声,视线又转回到了心如死灰的孙恒身上。 “孙大人可还有什么话要说?” 孙恒闭口不言。 范酌言已经被先前的队伍给救了出去,到时只需对方将这里的事与承泽帝一说,他的死罪便不可能逃脱。 如今他再如何狡辩也不会有任何作用,只是他仍是不敢将二皇子牵扯到此事中来,他还需想想晚些到殿前时,该用何种说辞。 见孙恒一脸坚毅的模样,方景序也不觉被冒犯,反而心情甚好地对着身后的护卫挥了挥手:“带走。” 不管这事是不是二哥所为,那么多的人都听到了孙恒之前的说辞,这颗怀疑的种子便会在父皇的心中埋下。 他无意与几人争夺殿上的那个位置,却很愿意给方景意的心里添堵。 护卫应声道:“是!” 临行前,方景序又和殷念确认了一遍:“你确定不用我派人去帮祝时桉他们?” 姜随珠却是对此事很有自信:“祝夫人让我在赶往您府中之前先去营中联络了将士,这会儿他们应该早就已经带兵赶到了。” “祝夫人还说,将此人押送进宫的路上必定不会十分轻易,还请殿下自行寻找办法。”姜随珠躬身补充道。 方景序闻言轻声一笑:“好。” 为了不与一行人在路上碰头,他们特意绕了一段路进了城,提前安排好的守卫未经检查车马就将他们放进了门,马车一路在城中绕了数圈,才最后朝着宫中的方向驶了过去。 姜随珠则赶到了密林里,与黎晚音他们汇了合。 己方阵营里仅有十余人受了重伤,暂时还不会危及性命,对方的人马却是实打实地死了个干净。 虽然他们看似赢得轻松,但满地的鲜血及对方派来刺客的数量,姜随珠还是能想到当时情况的危急。 她在人群之中一眼便瞧见了黎晚音的身影。 那人的身影在这清一色的甲胄中尤为乍眼,阳光打在她对面祝时桉的铠甲上,折射过去的光线趁得她整个人都好像在发光。 姜随珠没有半点犹豫地赶了过去。 只是她刚一赶到黎晚音的身边,她对面的祝时桉便骤然冷下了脸色,旁边岑雨还满脸的幸灾乐祸。 姜随珠一脸的不明所以。 黎晚音听着祝时桉略带布满的心音,忙开口道:“事情还算顺利吗?” 姜随珠成功被拉回了注意力:“四皇子已经将人都带走了,估计再过不久就能进宫,咱们接下来怎么办?” 黎晚音闻言看向了对面的祝时桉。 她之前的考量也就到了这里,毕竟宫中的事务该如何运行她并不清楚,能用这出其不意的一招将孙恒等人送进皇宫,就已是她最大的努力了。 祝时桉沉思片刻,挥手将林翼飞叫到了跟前:“稍后我画一张地形图给你,你带人到那里接几个人,路上务必多加小心。” 说是这么说,但他心里也都有预料,这群黑衣人应该就是对方的最后一次突袭了。 毕竟林翼飞带这么多人赶到这里,闹出的动静必然已经引起众人的注意,这时若再拍杀手行刺,未免也太明显了些。 而且他们也未必还能再集齐这样数量庞大的死士。 只是那群人毕竟是数名大员的催命符,他进城后还是需要仔细谋划一番。 林翼飞没有半点迟疑,应了声“是”之后,就在得道地形图的第一时间叫上了大半的手下跟着他往回城相反的方向走了。 一行人也简单修整了一番,又踏上了进京的路。 这一路他们没再遇上敌袭,平安进了城门。 黎晚音此番是事件全程的见证者,承泽帝少不了要向她问些细节,祝时桉便将人全都带进了皇宫,大理寺的人也都跟了上去。 一行人慢悠悠地,声势浩大地朝着皇宫的方向行进,用钝刀子在那群罪魁祸首的心上缓缓地来回摩擦。 像在宣告他们未来惨淡却又漫长的人生。 方景序应是早就成功进了宫,并给了承泽帝讯息,祝时桉带人刚一赶到崇德门外,福九公公就连忙迎了上来。 “杂家见过祝将军。” 祝时桉没有多余的客套,上来便直奔主题:“官家的状态如何?” 福九公公沉着脸缓缓摇了摇头,开口时嘴里却道:“您见到之后就会知道了。” 祝时桉颔首道:“劳烦福九公公。” 福九笑道:“将军客气了。” 此时马车上的众人已悉数下了车,福九见到一脸沉着的黎晚音时,还笑着打了声招呼。 最近黎晚音出彩的事情做了太多,承泽帝从最开始的隔三差五就要从端阳公主的口中提到两次,渐渐变为了主动隔三差五地自己就要提上几句,俨然已经成为了官家心中的红人。 他自是要提早打好关系。 黎晚音笑着回了礼。 今日的审讯还是被承泽帝安排在了御书房,一行人赶至门前时,照例由福九公公率先上前,在门上轻轻叩了两下,很快便有公公轻手轻脚地推开了门。 那人出来就对着福九公公使了个颜色。 【官家方才摔碎了好几件瓷器,您进去的时候可千万小心着些。】 第109章 平安进宫 一行人由福九公公在前引路,祝时桉与范酌言老先生紧随其后,沉默着穿过长长的走廊,进入了灯火通明的御书房。 方景序似是只负责将人带到御前就不准备再参与其中的争端,眼观鼻鼻观心地在侧旁一站,老僧入定般半眼都不看大殿正中的景象。 和孙恒一起被送到承泽帝跟前的几人已经吓得瘫软了身体,烂泥一般跪趴在地上,哆嗦的频率看着就像眼看就要昏迷。 地面上倒是没有方才那位公公心音里所说的摔碎的瓷器,想来应是已经被宫人清理了出去。 一行人都走进殿前后,这里死寂一般的氛围才好了一些。 祝时桉带头对着承泽帝行了跪礼。 “免礼。”承泽帝长叹一口气。 他如鹰一般的眼神在众人身上一一扫过,见到范酌言时才微微收敛了一些:“给范老赐座。” 立即有宫人搬进了令黎晚音眼熟的座椅,只是这次并没有她的份。 范酌言谢恩后慢悠悠坐了下去。 “说说吧,”承泽帝的手指在案上轻叩了几下,率先将视线看向了黎晚音,“这次又是怎么回事。” 近期的两次大型事件可以说都是由她而起,承泽帝也不免多想了些。 黎晚音早就料到会有今日的局面,闻言倒也未显慌张。 她本就站在人群的第一排,闻言仍是上前了一步,盈盈一拜后,便从之前送出姜随珠后回城之时,孙恒毫无缘由的针对开始讲起。 “......臣妇也不知他为何攀咬二皇子殿下,”黎晚音自知此事并不足以扳倒二皇子方景意,便也不准备公然站到他的对立面,“但范老既已被牵涉其中,臣妇以为,此事还是该让陛下第一时间知晓。” 只是她这般说法,怕是才会更能让方景意引起承泽帝的怀疑。 毕竟听到孙恒那番话的人证实在太多,其中还有声誉极好的范酌言与柳皓渊,而下给孙恒的吐真剂的效果一旦过了,他便不可能再将此事往二皇子身上牵扯,定然会在殿前临时改变口供,这前前后后的差异,必然会引起承泽帝的注意。 承泽帝的眼神沉了沉,半晌都没有说话。 良久,他抬手在侧边虚虚地晃了一下,看起来像是在找自己的茶盏,但那里空空如也,承泽帝这才想起,方才他已经将能摔的东西都扔了下去。 福九公公见状,忙以眼神示意身后的宫人。 承泽帝突然开口道:“那两名去街上闹事的又是什么情况?” 这是黎晚音话中的第一个疑点。 他们二人的做法不大符合常理。 孙恒之前嘴硬得很,只说此事都是他一人策划,还将牢中的每个人都编了一段与他有仇怨的过往,让他一时一个头两个大,倒是还未分出心神去问这件事中的细枝末节。 “那二人只是被孙大人以银钱收买,并不知牢中关押的都是什么人,只是臣妇前阵子在京中露面次数甚多,那二人记住了臣妇的长相,这才惊觉孙大人所行之事都是要掉脑袋的,”黎晚音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说辞,“所以臣妇就拜托二人去城中找将军求援,只是不知他二人最后为何会选择在街上闹事。” 她计划得很好。 祝时桉在京兆尹府找不到她,便定然会直接去大理寺找孙恒的踪迹,届时这两人闹事的消息传开,人也会直接被带入大理寺中。 而两人醒后必然也会从周围人的口中知道他们之前都做过什么,他们为了活命,定然会将通风报信的功劳揽在自己身上,这便会与黎晚音的说法不谋而合。 承泽帝不一定会信她这番说辞,但此事中,两方之间的说法全然相同,他即便不会相信,也找不出丝毫漏洞。 且,他的心神必定会被之后这一些列的重大讯息牢牢抓住。 承泽帝的余光瞥了一眼先前便被传进宫的大理寺正宋定方,见对方也轻轻点了下头,证明牢中的二人也是执此说辞,便将此事轻轻放下了。 黎晚音藏在广袖中的拳头微微放松了些。 这第一关,她便算是过去了。 承泽帝的食指又轻轻叩击了一下案面,目光缓缓扫向了站在黎晚音身后的孩童:“这就是被孙恒抓到城外的孩子?” 乔阳怯怯地上前一步,学着方才黎晚音的姿势福身行了一礼,引得殿中几人没忍住笑出了声。 祝时桉轻咳一下,在乔阳看过去时又引导他学着自己的姿势抱拳拜了一下。 乔阳手忙脚乱地跟着学了。 承泽帝的心情也被这孩子搅得轻松了片刻,连声音都不由温柔了些许:“他们抓你过去,都对你做了什么?” 乔阳指着一脸死气的孙恒,脆生生道:“之前这位大人怀疑是祝夫人放走了正在搜寻的逃犯,他们这次抓我过去就是想要逼我承认,那人确是祝夫人放出城的。” 承泽帝闻言一怔,随即轻轻后仰,靠在了软椅的靠背上。 孙恒的直觉倒有可能是真的。 之前他同意祝时桉的计划时虽没问他们到底是如何执行的,只知其结果是顺利完成了任务,但以黎晚音的胆量,倒确是有可能主动揽下这一重任。 只是当日祝时桉在殿上参孙恒那一本时,孙恒也只是无故想要针对黎晚音,他本人应是也没料到,竟真的让他歪打正着地摸到了真相。 承泽帝的眸光在黎晚音的身上扫了一圈。 如此说来,他今日还应护上她一次。 他有些心累地抬手示意身后的福九:“赐座。” 话音刚落,黎晚音上次在这个殿中的举动又蓦地浮现,承泽帝补充道:“两个。” 不然再让她拿眼神乱瞟一次,他又要再头疼几分。 熟悉的木椅再一次被搬了上来,黎晚音和祝时桉规规矩矩地谢了礼,走到侧边坐了下去。 问话继续。 承泽帝沿着黎晚音方才所说的事件顺序,逐一与杜行书、注视安以及范酌言几人一一核对,确认无误后,心情却是一沉到了底。 黎晚音方才所说的话中,除了天雷降落这种匪夷所思之事,旁的竟是无半点虚言。 既然她没说谎,那么...... 老二便多半与此事脱不了干系。 正思索间,又有宫人一路从转角处小跑至案前,福九走过去与那人交接。 黎晚音离得近,听清了两人对话中的内容。 “林大人带着被关在城外的百姓进宫了,再过片刻就能走到御书房。” 黎晚音精神一震,忙低头掩住眸中的情绪。 他们也平安进宫了! 第110章 怒火 福九一路快步走回了承泽帝身侧,俯身贴在承泽帝耳边耳语了几句,随后众人便只见承泽帝面色一沉,轻声吩咐道:“让他们先在门外候着。” 福九领命,又轻手利脚地沿着角落走出了大殿。 殿内落针可闻,谁都能看出承泽帝的心情似乎更糟糕了些。 承泽帝的心情确也如众人猜测的那般烦躁。 方才他对孙恒的问话虽还不够全面,但也大致了解了其中最为要害的两个方面。 老二方景意可能参与其中。 孙恒会将这群百姓关押在城外的私牢之中,大多都是他们因为手中握有官员违反大渊律例的证据。 这群人的家中还算有点钱财,孙恒自称收取了官员的好处后,又私自将他们关押在城外,以榨取他们的剩余价值。 每一样都不让他省心。 他的视线不自觉在祝时桉的身上凝滞半晌,却越看越觉得有些地方带了些违和的感觉。 他又细细观察了半晌。 祝时桉的衣袖上沾染了大片的血迹,前襟处却完好如初,是以他没能在第一时间发现不对。 再看向跟祝时桉一起进宫的一行人时,承泽帝这才发现,这群人中除了范老师徒二人,以及黎晚音和一直躲在她身后的孩子,其余的人竟是在袖子上都沾染上了不少血迹。 他们应是先前穿上了甲胄,却在进宫前就打理了一番。 承泽帝猛然回神。 是了。 城外私营明明是黎晚音与祝时桉二人先行发现的,最后将孙恒等人先一步送到宫中的却是黎晚音临时搬来的救兵老四。 既如此,他们便定然是料到了自己的进宫之路不会平坦。 还能有什么不平坦? 不过是有心之人提前得到了消息,想要将他们斩杀于城门外。 “啪”的一声,宫人刚端到承泽帝手边的茶盏又被他摔碎在地。 承泽帝的怒火只一瞬间便被再度点燃! “反了他们了!” 宫人立即跪了一地。 承泽帝起身在案前来回踱步半晌,才勉强压下心中的怒火。 底下的这群人,有受全天下文人敬仰的大儒范酌言,有百姓心中的战神祝时桉,有在城中为他稳固内忧外患的大理寺卿,还有正帮他的荣妃诊治并已有成效的黎晚音。 这群人无论伤亡了哪一个,都会让他揪心许久,如今却有人想要将这群人一网打尽! 承泽帝深吸一口气,想要立刻亲自审理外面那群人的心情愈加迫切,可眼前这群人身上的疑惑还未得以解决,他决定加快审理的速度。 承泽帝先是看向了明显瘦了一圈的范酌言。 “柳皓渊,你可是叫这个名字?”承泽帝将视线转向了和范酌言一起被关押起来的徒弟。 柳皓渊上前一步:“回陛下,草民正是范老的徒弟,柳皓渊。” 承泽帝点了点头:“此事的前因后果,将你知道的都与孤说说。” 承泽帝问得详细,柳皓渊便也将自己所知的都仔细描述了一番。 从他陪恩师回乡的途中被绑,到醒来时发现自己被困于一处牢房之中,从他们每日所食的馊饭馊菜,到黎晚音意外被带到城外,顺势将几人救出,从祝时桉与黎晚音巧妙安排好了众人的路线,到他们在城外经历的惊险追杀。 一桩桩一件件,只详细讲述了其中的过程,未掺杂任何的私人情感。 但范酌言教出来的学生文采着实斐然,他虽未在起其中添加不必要的因素,却也让在场的众人感受到了其中的艰辛。 连已经返回殿中的福九都没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承泽帝也久久未能发声。 半晌,他长长舒了一口气,抬手道:“你们先回去休息吧,祝卿和杜卿留下,剩下的事等一切查明后再说。” 众人忙应声行礼。 临行前,黎晚音回神与祝时桉对视了一眼。 祝时桉给了她一个放心的眼神。 福九带几人走出了御书房的大门,又将门口等候的林翼飞一行人引了进去。 两拨人马交错之时,谁都没有出声。 门外的众人都看向了黎晚音。 黎晚音浅笑一下,压低了声音道:“剩下的就交给将军吧,咱们先回府休整一番。” 几人皆未吭声,倒是宁逐风痞笑了一声,道:“不等你家将军了?” 黎晚音的视线扫过已经略显疲惫的范老:“不了。” 这只是她第二次入宫,对这里的地形还不是很熟,岑雨便自告奋勇担起了引路的责任,一行人慢吞吞地往崇德门的方向缓慢行走。 和上次她们出宫之时一样,此时的夜色正浓,晚风里有一股好闻的草木的香气,众人的神情都难得放松了许多。 当然,这其中有岑雨一直在努力缓解气氛的功劳。 黎晚音与方景序坠在队伍的最后,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 “此番还要多谢殿下出手相助,否则我们的进宫之路必然还要坎坷许多。” 这惊心动魄的一整日让她心神俱疲,是以她一出了御书房的大门便关闭了读心技能,周围都是她暂且能相信的人,她便也难得地偷了一会儿闲。 方景序静静注视了黎晚音半晌,轻笑一声道:“这不算什么。” 比起黎晚音对他的恩情,这点小事确实算不得什么。 而且,他基本已经确定了假方士事件里有他的好二哥的身影,他也很愿意参与其中。 黎晚音对他的话外之意毫无所觉,她似乎自御书房出来之后就不愿再动脑子。 “您真的帮了我们很大一个忙,”她摇了摇头道,“您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我最近赚了不少钱,可以买来送给您。” 方景序顿了顿,倒也真的认真想了半晌:“什么都行吗?” “别太贵吧,”黎晚音苦恼道,“公益学堂真的很费钱。” 她之前算账时只计算了教书先生的束修,却没想到要养一群无家可归的孩子也是要一大笔钱的。 方景序微微颔首道:“那我便再想想,等想到了再告诉你。” “你呢?”他又接着问道,“你治好了我母妃的病,可有什么想要的?” 荣妃近日已经不会再感到太多不适,整个人的气色也好了许多,预计再过不久就能真的痊愈。 黎晚音也还没想过这个问题,摇了摇头,学着方景序之前的话道:“那我也再想想,等想到了再告诉您。” “好。”方景序又是一声轻笑。 他今日的心情很好。 正谈笑间,身后突然传来两声高呼。 “四弟?” “范先生!” 几人回头,看见了正并肩而行的方景淮与方景意。 第111章 劳碌命 方景淮与方景意两人俱是满脸关切,脚步匆匆地从远处朝着几人走来。 在场众人脸上的表情都有一瞬间的凝滞,很快便恢复了平静。 黎晚音暗叹一声,又打开了读心技能。 她算是看出来了。 她就是劳碌的命,一刻钟都不得闲的那种。 方景意的脚步停在了方景序的身侧,就在原地与走到前面的方景淮一起对着范酌言老先生点头示意。 一行人则是对着两位皇子也行了礼。 今日之事到底还没有定论,他们在面对二皇子时都谨慎地没有露出任何马脚。 方景淮是真的有些急切。 他今日听闻已经告老还乡的范酌言突然回京时只是微微有些惊讶,却也并未对此事产生警觉,直到他从下属的口中听说,护送范老进宫的队伍身上都沾染了大片的血迹,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不对。 幸好他消息得到的及时,让他在范老离宫前匆匆赶了上来。 他所行的礼要比方景意的正式许多,语气也十分焦急:“先生这是发生了何事,怎会......” 【暗卫传来的消息说,祝将军他们进城时身上都沾染了大片血迹,应是经历了一场艰难的苦战,可若是祝将军是为了保护先生才被迫迎战,又会是何人想要针对先生?】 他一瞬间便想到了许多。 【先生身上并无明显伤痕,显然设局的人是有所求才会将先生囚于城外。】 范酌言的才略过人,若是能得他的帮助,所谋之事定会事半功倍,想必那人也是因此才会找上他。 【据暗卫呈上来的消息说,四弟是应祝夫人所托才会出手帮忙带人进宫的,此次的事件应该不会是他所为。】 【五弟先天不足,六弟年纪尚小,那便......】 【只能是二弟了。】 方景淮的眸光沉了下来,却并未回头看向正站在他身后的方景意。 黎晚音听得挑了挑眉。 宫里不愧是这个时代最需要斗智斗勇的敌方,连一向温润儒雅的太子也不是像他表面上看来那么简单。 范酌言伸手捋了两下自己的长胡,做足了大儒应有的气派:“无妨,只是去城外的宅院里住了几天,碰巧遇到了黎小友,便和她们一起回了城。” 他的话中丝毫未提及那处私牢,眼神也半点都未曾往方景意的身上瞟,但还是一瞬间就令方景意僵住了身形。 只一瞬就又强迫自己放松了下来。 方景意缩在衣袖中的手狠狠握成了拳,眼神里也有片刻阴鸷。 他克制地没有回头看黎晚音的脸,心音里却是将他的想法暴露了个完全。 【又是黎晚音!】 【她已经数次坏了我的好事了,这次我绝不会再轻易放过她。】 他一瞬间已经想了无数中将黎晚音碎尸万段的方法,却只能先压下心中这股强烈的烦躁。 他还有更重要的事需要去烦心。 【孙恒那个废物。】方景意在心中暴躁地轻啧了一声。 那处私牢他一直都知道,也知道那里关押了数个手中握有他手下官员违反律例证据的百姓,只是孙恒说那群人家中还算有些钱财,可以一直从他们的身上获取利益,他这才默许了对方的这一做法。 他的母妃只是宫中一个无权无势的宫女,还是他拼了这条命去救过承泽帝后才连带着让她也封了妃,这样的身份注定了她无法为他的夺权之路提供任何帮助,可这条路上有太多需要银两打点的地方,仅凭他这几年在宫外铺就的几家店铺,还不足以支撑这样庞大的目标。 【林翼飞刚才带进宫的定然就是那群平民了。】 他心里清楚地知道这几个涉事的官员定是保不住了,只是—— 【我还得想办法先套出来,他们对此事已经了解了多少。】 方景意向前一步。 “大哥,”方景序突然开口,抢在了方景意之前道,“范老今日舟车劳顿,祝夫人也已经邀了他老人家去祝府小住,若您实在惦念,不如明日再去祝府探望。” 方景意:“......” 方景淮这才上上下下仔细观察了一番范酌言的脸色,确如方景序所说的那般满是疲累。 他一脸恍然道:“是景淮考虑不周了。” 说罢,方景淮后退一步,对范酌言行了一礼:“那学生便明日再去祝府探望您。” 方景意一口脏话憋在了嗓子里。 他还一句话都未来得及问。 可话已至此,他也不便再强将几人留在这里,只好顺着话题目送他们离开。 他心里恶毒的咒骂都被几人甩在了后面。 方景序背对着仍留在原地的方景意,心情甚好地边走变笑。 黎晚音一路上不自觉地向他瞥去了好几眼,其后竟也跟着一起笑出了声。 她之前还未发现,方景序竟是也会坏心眼地在背后搞一些小动作。 方景序早在黎晚音瞥来第一眼的时候就察觉了她的视线,却没做任何遮掩。 他本就与祝时桉交好,如今黎晚音又帮了他如此大的忙,他也早就将她划入了自己人的范围。 一行人便又顺利自崇德门走出了皇宫。 祝家的人老早便得了消息,派来了数辆从外表看起来就极其舒适的马车接几人回府,祝父祝母也一起跟了过来。 他们先是对着四皇子行了一礼,又与范酌言寒暄了一番,将人都送上马车之后,才对着黎晚音上上下下地打量了许久。 他们还不知道这一日都发生了何事,但总归与祝时桉在朝堂上的纠葛脱不开干系。 两人心疼地看了黎晚音半晌,语带愧疚道:“辛苦了。” 黎晚音坚定地摇了摇头:“不辛苦。” 这是她第一次见识到了朝堂斗争的残酷,也是第一次见到了有如此多人参与的战斗,仅这样的场面就让她一度手脚发麻。 可想而知,将士们在真正的战场上时,面对的会是比今日还要惨烈不知几倍的惨况。 她突然有了更清晰的目标。 子时已过了大半,祝时桉等人才从御书房里走了出来。 杜行书掐算了一下时辰,便决定在给朝官上朝前准备的休息处对付一夜。 “将军可要一起?”他问祝时桉。 祝时桉表情冷淡地扫了他一眼,眉眼间有明显的困顿:“回府。” 说完,他也不再搭理落在后面的杜行书,抬腿便大步走向了宫门的方向。 杜行书“啧”了一声:“有夫人了不起啊!” 祝时桉回府时没有惊动任何人,直接便从侧面的墙后翻了过去,守在暗处的护卫警惕地起身,见是自家少爷的身影,便又安心地缩进了阴影里。 逐夏院的主屋内还亮着灯,祝时桉老远看见时便心绪复杂地拧了下眉。 他私心里想让黎晚音早些休息,却在看见那盏为自己亮的灯时而心下流淌过一丝暖意。 像是小时候看到母亲为出门在外的父亲留灯的画面。 他快步走进了院中。 第112章 宝贝 七月流火。 空气里都是潮湿又恼人的燥热,连团扇带动的微风都卷着温热的水气。 月底的这一天,京中发生了两件大事。 又给这炎热的天气里增添了一把大火。 朝中一连将数位高官的府邸抄了家,其中最为位高权重的,已然坐到了正三品的位置。 其府中搜查出来的银钱字画,珠宝首饰,整整装满了十余辆马车,长长的车队缓慢驶入宫中,这样的情景接连上演了数起。 其二,便是在长宁街一家不起眼的书肆里,悄无声息地上架了一本诗集。 起初,这诗集并未引起太多的注意,众人只当是一无名书生为博关注而自费印制的书册,书封上[诗仙]两个大字还曾引得数人嘲讽。 直到有人好奇地翻看了两页,才满脸惊骇地一把抓住了书肆的掌柜:“这书是何人所写,敢问店家可否引荐一番?” 同行之人深知此人平日里颇为稳重,不会故作姿态吸引他们注意,忙跟着一起翻看起来。 这一看,几人便俱是瞪大了双眼,与方才那人的反应如出一辙:“这位‘诗仙’到底是何方神圣,竟能写出这样的佳作?!” 掌柜的一早就得到了授意,见终于有人问及此事也丝毫不显慌乱:“我们东家说了,此‘诗仙’不愿透露自己的姓名,只是想让自己所感所得都能被世人知晓。” 掌柜的微微一笑,继续道:“我们东家说了,后续还会有[诗圣]、[诗鬼]、[诗狂]及[诗魔]等系列,诸位可以过些时日再来小店看看。” 书肆自此每日都排起了长队。 因其每日售出的《诗仙》数量有限,队伍常常自后半夜起就排出了很远,连朝臣在入宫前都数次见识到了这一火热的场面,近几日在进入永和殿上朝之前,都有好多人在谈论此事。 [围炉茶话]的生意自开张起便一直都很火爆,黎晚音与祝时桉来时还等了好久,才在一楼的大堂里得了一处空位。 他们两人今日无事,便想着一起来听一听坊间对于这些日子发生的要事的看法。 大堂里以中线为界,被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个派系。 正门左侧聚集的基本都是文人墨客,每个人摇头晃脑间,嘴里念叨着的都是《诗仙》里的诗句节选,每人都有各自不同的钟爱。 “这位‘诗仙’也不知姓甚名谁,如果有机会,曲某真想去拜会一番。” “这人能写出如此多的绝句,才情定然不菲,要我说,此人没准便是前几日刚回京的大儒,范酌言范老先生。” “非也,据说前些日子有人去当面问过,他老人家当场否认了这一说法,还说他自己也十分想结交一二。” “这书肆掌柜的嘴也太严了,这些日子硬是没人能从他那里套出来半点与这‘诗仙’有关的讯息。” “依我看,这‘诗仙’说不定还要从已经扬名的几位大儒中找起。” 与这群高谈阔论的书生们正对的,是一群脸上同样带着喜色的百姓。 “大快人心!这次属实是大块人心!” “朝中一连揪出了这么多贪官,官家这次当真是大手笔!” “只是平日里看起来那般清廉的赵大人家中都能抄出如此多的金银,属实是人不可貌相。” “啧,还叫什么赵大人,现下那可是罪臣了。” 之前茶楼里的氛围从未像今日这般热闹,黎晚音却也奇异地没有觉得嘈杂,甚至在听到有些令她开心的话题时,眼睛都会时不时地笑成一道弯月。 祝时桉伸手将她的茶盏填满,语气里也有丝丝笑意:“这么开心?” 黎晚音眼中的笑意未消,顺势转过头看他:“夫君不开心吗?” 方景意的阵营中一连减少了几员大将,虽然这群人的职位还不算最高,但也着实伤筋动骨。 且承泽帝此次虽没有将此事直接与方景意挂上联系,心中想来也必不可免地对他有了些怀疑。 这两个成果之中无论哪样,对他们来说都是一场不小的胜仗。 祝时桉的喉结滚动数下,心中想的却不是朝堂之中令他烦扰的琐事。 自他确认了自己的心意之后,他便每次看黎晚音时都只觉可爱。 弯着眼笑起来的模样可爱。 幸灾乐祸时的狡黠可爱。 就连端着茶盏抻长脖子偷听旁人聊天时的模样也都十分可爱。 可她又不仅仅只有可爱。 她聪慧,善良,有胆识,有谋略,还总是能出其不意地给他许多惊喜。 就连刚被她忽悠到公益学堂里坐镇的范老,也在与她拌嘴之余,曾多次在私下里从不吝啬溢美之词。 正如前几日承泽帝带着遗憾对他说的那番话一样。 他确是捡到了一个如珠如玉的宝贝。 祝时桉眸光深沉地“嗯”了一声:“开心。” 看够了热闹,两人便也沿着内城河边的小路慢慢往闲逛。 最近他们已将二皇子得罪狠了,出门都带着十余名暗卫在各处小心提防着,此处没什么人,这会儿说话倒也不怕被有心之人偷听了去。 祝时桉率先打开话题:“下月就是官家的寿辰,为夫还需要从娘子手中支出一些银两,用以购置贺礼。” 他的私库钥匙一直都在黎晚音的手里,这些日子的吃穿用度,全靠着她给他发的零用,好在各家夫人在她的带领下近日都赚了不少钱,平日里争着请饭的人太多,他也就没有太多需要用到银两的地方,反而存下来不少。 可这些用以购置贺礼还是远远不够。 黎晚音从荷包里找出私库的钥匙塞进祝时桉的手里,交代道:“将军随意买些就行,晚音已经在准备给官家的寿礼了。” 那日承泽帝见到微缩小院时的心音她到现在还记得,对于这次的寿礼,她也早就有了自己的想法。 “是什么?” 黎晚音神秘道:“秘密。” 祝时桉好笑地挑了挑眉。 “晚音还有什么地方想要去吗?”祝时桉突然问她。 黎晚音一脸不解。 “下月起就会有各国的使臣来为承泽帝贺寿,”祝时桉解释道,“京中恐会不怎么太平,我怕有人趁机做些小动作,尽量还是少出门些的好。” 祝时桉没有明说,但这个“有人”是谁,两人都心知肚明。 黎晚音心中腹诽,面上却是敷衍道:“嗯嗯嗯。” 只是她眼中骤然闪烁的光却在表明,她断不会像她表现的那般听话。 不出门怎么行呢,她到时还要让二皇子看看,到底谁才是那个最能搞事的人。 祝时桉:“......” 头疼。 第113章 主题宾馆 自他那日提醒黎晚音尽量少出门之后,她几乎一日都未得消停。 最初的两日还好,她只是叫各家的夫人来府中秘密商讨着什么,祝时桉便也未多加干预。 只是自第三日起,黎晚音便开始频繁地出门。 祝时桉不想成为那个束缚她的阻力,但此时的情形确实十分危险,他也只好多派了些暗卫,一刻不停地保护她的安全,若是发现任何风吹草动,便让他们立即来找自己汇报。 到了第五日,他终于知道了她们几人最近在忙的到底是什么。 她们又盘下了一家店面,据说是准备做个“主题宾馆”。 祝时桉不知道这个“主题宾馆”是为何意,却也从暗卫汇报上来的情报可以分析出,她们这是想趁着承泽帝的寿辰大赚一笔。 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当下的心情。 作为朝中从一品大臣,他的俸禄可以说是十分之高,就算黎晚音日常想要帮扶城东的那群人,他私库里的那些东西也足够再养活他们好几十年。 黎晚音又在那条巷子里买下了几处宅子,一并将城外的那群难民也接了过去,平日里就帮她做些制作肥皂的差事,偶尔再帮她照看一下那群孩子。 自范老坐镇那处学堂之后,又有些百姓将自家的孩子送了过去,不过这群人都需按正常的价格支付束修,学堂办得有声有色,倒也不用她再耗费过多的心神。 只是她这才刚空下点时间来,就又带着各家夫人们开始捣鼓新的生意。 也不知道她为什么那般热衷于赚钱。 “主题宾馆”刚布置好,各国的使臣便也开始陆续进入了大渊境内,逐步往京城的方向前行。 得到这个消息时,黎晚音已经带着各家夫人,将“主题宾馆”匆忙开了业。 若是真等各国使臣进了京,届时再开业,那目的未免太明显了些。 几位夫人这几日都累得不轻。 自她们在将军府中听黎晚音提起了这个想法,到她们终于找到了满意的店面,谈价,走程序,装饰,每一项都像是在打仗一般赶场,几人已经一连几日都未曾睡过一个好觉。 不过...... 看着楼下热闹的开店仪式,她们觉得一切都值了。 “我有时真的很好奇,”谭思言喃喃道,“晚音你的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竟然能有这样一个接一个的新奇点子,且每一个点子都这般惊人。” 在场的夫人们俱是一脸认同地点了点头。 黎晚音狡黠地眨了下眼睛,笑笑没说话。 这处酒楼与京城内的每一家都不同。 一楼的大堂处布置的并非是一张张供客人用餐的桌椅,而是别出心裁地建了一个室内花园,小桥,流水,秋千,丛花。 她们特意请了京中有名的园艺匠人,每一个角落里的布置都能看出设计之人精妙的心思。 最绝的还是这里的客房。 每一间都有不同的主题,屋内的装饰风格也全都按照房间的主题而策划。 “竹君子”的房间里当真栽着几截竹枝,屋内的床帘被褥皆是深浅不一的青翠绿色,甫一进去,还有些像是误入了某处竹林。 “粉佳人”则是给女子准备的梦幻空间,里面铺着一层厚厚的粉色地毯,角落里还有“围炉茶话”里专有的吊椅。 “少年游”里有她们特意准备的各式新奇玩具,墙面上也绘成了星空的模样。 让人想要将每一间都住上一遍。 各国的使臣还未入城,这里就已经被本地的居民定下了好几间。 她们都预感,此地的赚钱能力,日后必定不会输给琳琅阁。 沈云心重重坐到了她们所在房间的床铺上,长呼了一口气:“值了。” 看着众人各自找了一处位置就瘫倒了的模样,黎晚音难得有些愧疚。 这些日子几人忙里忙外的,她却因不想示于人前而一直隐居幕后,虽然她也有陪着几位夫人们熬夜,却一直没怎么做过太累的活计。 “不然,我们回去吃烧烤吧?”黎晚音试探道,“我可以全程负责烤肉。” 裴栖若一轱辘从床上坐了起来:“好!” 几人固定聚会的花园里,鹿栀与遥星四人忙里忙外,主动承担了准备晚宴的工作。 姜随珠这几日的地位水涨船高,只跟在黎晚音的身后气定神闲地一站,便如老僧入定般再不理那四人不是瞥过来的瞪视。 她虽未将假造的证据交给方景意的人,但黎晚音到底是经历了那样一遭危险的境遇,而后续方景意的势力又遭到了重击,根本无暇顾及池心舟那边的情况,正好让她捡了个便宜,将这一切的源头揽在了自己身上。 成功再一次获取了池心舟的信任,恰逢他与池言昭一起动身前往此处来给承泽帝贺寿,两人间的信息往来又密集了起来。 这几日里,她已成功在祝时桉的授意下,给池心舟传递了几次模棱两可的讯息。 鹿栀气得不行,姜随珠却每次都拿要随时以饱满的精神准备应对池心舟的说辞,一次又一次地逃避劳动。 黎晚音又拒绝加入她们几人之间的明争暗斗,几人之间的氛围便也就这样不上不下地僵在了原地。 她之前便托人给祝时桉送去了消息,几人一散值,就成群结队地一起回了祝府。 祝时桉一到,就准备接过黎晚音手中的铁签,被黎晚音眼疾手快地躲了过去。 “??” 黎晚音笑道:“将军上次烤出来的肉串还让人记忆犹新,这次就让大伙尝尝晚音的手艺吧。” 周遭响起几声窃笑。 祝时桉眼神凌厉地扫视一圈,回过头时脸上又挂上了温和的笑意:“嫌弃我?” 黎晚音不答,将桌上已经烤好的肉串递给了他一串:“将军劳累了一天,也该休息一下了。” 祝时桉自胸腔内挤出一声闷笑。 一直围观二人动作的几人也都跟着笑出了声。 这是他们这一个多月以来,度过的最惬意悠闲的夜晚。 又三日。 第一批进京贺寿的使臣成功抵达了城门。 第114章 池心舟进京了 她们的钱袋子进京了! 第一批进京的是南桑国的使臣,他们的诚意十足,此次贺寿共来了百余人,长长的车队一直行了近一炷香的时间才全部由南边的城门进了京,队伍最前方的车辇上,坐着的应是南桑国的国主。 太子方景淮携几位皇子一同等在了城门口,祝时桉和朝中的数位大臣也一并跟了过去,给足了对方颜面。 南桑国的国主见到几人,礼数周全地下车寒暄了一番,围观的百姓都下意识地息了声,但黎晚音站在街边酒楼三层的窗边,距离实在过远,仍是什么都没有听清。 不过这不妨碍几人欣赏她们未来的客户。 “这南桑国的公主看起来娇滴滴的,也不知道会不会喜欢咱们的奶茶。” “国主身上的挂饰倒是不少,看着像是会对咱们的玉雕有些兴趣。” “那个皇子一身儒雅的书生气,咱们之前准备好的《诗仙》和《诗圣》的典藏版应该是不用愁销路了。” “那典藏版不用他们也会有一大批人抢着要呢,要我说,赶紧将他们引来咱们的主题宾馆才是正经事。” 黎晚音一双杏眼弯成了月牙:“都不用急,有好几批人还在路上呢。” “也对,”裴栖若也跟着轻笑了一声,“不过将军怎么还不按照剧本行动呢?” 身后沈云心的头又往出探了探:“唉,我家那个的位置也太靠后了,这还怎么给咱们的琳琅阁做宣传。” 她们正讨论的是各家夫人在出门前系在自家夫君身上的玉坠。 为了在这群人刚一进京之时就抢占市场,她们特意让自己夫君做了人形的广告位,每人的腰间都挂上了一个比平日佩戴的款式稍大一些的玉坠,在正红色的官袍上面十分显眼。 只是今日前往迎接使臣的人员众多,需要她们的夫君找机会吸引使臣的注意。 秦平几人的位置太过靠后,如今只剩下祝时桉的情形还算有利。 只是他一直都在小心戒备周围的情况,暂时还未顾得上黎晚音临出门前交代的事项。 众夫人们都看得有些着急。 忽地,刚得了闲的方景序在周围的楼层之间扫了一眼,成功定位了几人所在的窗边,对着她们小心地比了个手势。 谭思言有些摸不到头脑:“四皇子这是何意?” 黎晚音也未料到这样的状况,但她一瞬间却有些猜到了对方的用意。 紧接着,几人就见方景序装作不经意地咳了一声,在南桑国众人都看过去时,从唇边放下的手又不小心地将腰间没系牢的玉坠碰掉,在它落地之前又大手一捞,将之稳稳地盛在了手心。 使臣们的目光便也不由自主地落在了他手心里那个造型独特的玉坠之上。 接下来再发生了什么几人已不用细看,她们今日已然算是超额完成了预定的目标。 “妙啊!” “端阳公主竟然也跟咱们想到了一块!” “四皇子方才简直是英姿飒爽,看得我都要心动了!” 使臣的队伍未在城门口处过久停留,没过多久众人便又回到了各自的马车之上,缓缓朝着皇宫的方向行进。 祝时桉骑着奔霄路过她们所在的酒楼时,抬头朝着她们的方向扫视了一眼。 只一瞬,他的视线就与黎晚音的撞到了一块。 四目相对间,祝时桉唇边扯起了一抹好看的笑意,完美中和了周身方才因为警戒四周而不自觉升起的寒意。 像是寒冬的雪地里突然冒出的新芽。 黎晚音的心跳都跟着乱了数息。 队伍未在街上停留,祝时桉的视线也仅在黎晚音的身上停留了那一个瞬息,便缓慢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里。 黎晚音再回头时,迎面撞上了数道揶揄的眼神。 “我说晚音怎么一直待在这里不肯走,原来就是为了等那一眼呢。” “财迷突然不急着赚钱,我就知道事情定是没有那么简单。” “没想到祝将军居然也是这么有情调,不像我家的那个傻子,都有人给他打好示范了,也不知道跟着向上看上一眼。” “咱们快些走吧,”黎晚音的双颊绯红,“等他们从宫里出来,就有的咱们忙了。” 话是这么说,可当进京的使臣队伍越来越多,忙起来的人却是不包括她的。 祝时桉每日都要与各皇子一起迎接进京的各国使臣,其后还要抽派人手和金吾卫一起维护京城治安,稍闲一些的时候,还要在宫中与承泽帝一同商讨与大晟太子合作的事宜。 他虽每日都会坚持回府,却常常是在黎晚音休息之后才进到院中,怕影响她休息,已经一连几日都是随意找了一间屋子休息,又在上朝前悄声回房看她一眼,随后再步履匆匆地赶去朝堂。 几日下来,黎晚音竟是只见到了祝时桉三面。 各家的夫人更不用说,几家店面明面上的东家都是她们,随着各国进京的队伍越来越多,作为京中近日来最有特色的店面,琳琅阁与围炉茶话已然是忙疯了,就连那个只有《诗仙》、《诗圣》等出彩书册的书肆,门前也常常都围满了人。 主题宾馆的住客早就每间都住进了来贺寿的使臣,且他们第一日就已经大手笔地直接支付了全程的租金,门前一早就挂上了“客满”的牌子。 她们每日赚得盆满钵满,黎晚音却成了所有人中最闲的那个人。 自从在城外的私牢里救下了被关押在那里的众人之后,她的功德积分就又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她每日宣称是在家雕刻玉坠,实则都是偷懒地从功德商城里兑换出来了一批,日子分外悠闲。 直到今日。 洛芷搬了她最喜欢的吊椅放到了院中阴凉的树荫里,她手中捧着一小碟水果,坐在里面,任云曦一下一下轻缓地推着座椅。 暖风吹得她昏昏欲睡,还是一阵越来越近的翅膀扑腾声将她的理智拉回了些许。 在树下闭目养神的姜随珠登时站起了身。 她长臂一展,扑腾着的白鸽就直直落在了她的臂上。 姜随珠取下了系在信鸽脚上的字条,展开后仅看了一眼,就面容严肃地直直望进了黎晚音的眼中。 “池心舟已经进京了。” 她说。 第115章 站队 “池心舟?”黎晚音神情一凛,“他不是明日才会进京的吗?” 祝时桉每日都会收到手下暗卫传来的情报,大晟的队伍此刻离京还有一段距离,照理说最快也要明早才能进京。 今早她难得赶在祝时桉上朝之前醒了过来,这才得知了这个消息。 “是太子传来的消息,”姜随珠的表情也同样说不上好看,“说池心舟已经一连称病了两日没有出现,还是他派人暗中打探了许久,才知池心舟已经带上心腹提前进了城。” 两人的神情都有些凝重。 既然这个消息是由池言昭递过来的,便多半不会是假消息。 只是这个池心舟若是已经消失了两天,那么现在必定已经和方景意取得了联系。 虽然知道他这次进京必然不会消停,但是能让他冒风险提前进京,所谋之事必不会小。 黎晚音将果盘放到了身侧的圆桌上,快步朝着门口的方向走。 “你去哪里?”姜随珠问。 黎晚音边走边回:“去与将军支会一声。” 祝时桉近日虽忙,但行踪也不算难找。 她让姜随珠提了个食盒走到街上,随意在街边拽了个守卫,便从他口中得知了岑雨现下的位置。 那守卫不确定黎晚音是何身份,不敢轻易告知祝时桉的位置,岑雨的倒是没太大干系。 黎晚音一路找了过去。 岑雨正窝在信阳街街边的一处茶蓬里,茶蓬是围炉茶话这几日在京中特设的,专门给过路的官兵提供免费的茶饮,岑雨大咧咧地坐在临街的位置,边饮茶边时不时扫一眼街上的行人。 余光扫见和姜随珠一起找上来的黎晚音时,脸上瞬间便挂上了傻兮兮的笑意。 “姐姐,”岑雨边挥手边迎了上来,“你怎么来啦。” 他在四散的人群里打量了几眼,确定她身后有跟着祝时桉提前安排好的暗卫,这才稍稍放下了心:“近几日京中鱼龙混杂,将军还说若是在街边碰到姐姐,就尽量想办法将你劝回府呢。” “我此行出门,就是来找将军的。”黎晚音笑道。 她眼神示意姜随珠将食盒放到桌上摊开,里面每层都是两碟一样的糕点。 她一早便料到守卫不会直接将祝时桉的位置告知于她,多出来的这份是她专门给引路的将士准备的,刚好便宜了岑雨这个馋嘴的小子。 岑雨当即就将其中一块糕点塞进了嘴里,含糊不清道:“将军方才被叫进宫里啦,一时半会应该是出不来呢。” 黎晚音终于再也掩不住心中的焦急:“可我有急事要与将军说。” 肩上突然有异物敲击的轻微触觉,黎晚音警觉地回头扫视,最终在一处酒楼的窗边与正往下看的方景序与方明溪对上了视线。 “上来呀,”方明溪朝她挥手,“今日本公主做东。” 黎晚音心下一喜。 这不就是瞌睡有人送枕头了吗! 她半刻也没犹豫地带上两人一起走向了对面的酒楼。 三楼最里间的包厢门口,站着两个看起来便让人很有安全感的护卫,两人虽为随身携带任何武器,但看那一身充满力量感的肌肉,便不会有人想要冲上去尝试一番被整个人都扔出去的快乐。 他们门神一般站在门口,目不斜视地盯着眼前的虚空,只是若走近细看,就能发现他们两人的耳朵一直都在不停地抖动,像是在随时监听周围的一切动静。 三人小心地走上前,岑雨都做好了被收走武器的准备,却不想两人竟是直接将她们三个放了进去。 门被打开时,黎晚音脸上的诧异还未来得及收回去。 却很快就被包厢中的景象惊得眼睛又睁圆了半分。 岑雨嘴里刚冒出一个“太”字,很快就反应过来自己捂住了嘴,黎晚音当即一手扯住一个,俯身就要行礼。 “祝夫人不必多礼,”方景淮略一抬手,“之前范老的事,我还没有正式地谢过祝夫人。” 【且景意之事,也多亏了她的在城外的发现。】 黎晚音刚兑换好读心技能,便听到了这么一句。 她仍是礼数周全地福了福身:“都是臣妇应做的。” 方景淮不再多说,伸手邀几人坐了下去。 岑雨跟着拘谨地落了座,姜随珠则自觉地站到了墙角的位置。 原本守在屋内的丫鬟给两人添好了碗筷,自茶壶内倒入茶盏内的,竟还是围炉茶话里最新上架的茉香奶茶。 方景淮挑唇一笑,意味深长道:“说起来,今日能见到小十一做东请的饭局,还要多亏了祝夫人做生意时稍上了我这个之前只会花钱不会赚钱的妹妹。” 对面原本正在饮茶的方明溪似是一个呼吸没控制好,突然剧烈地咳了起来。 【皇兄怎么会知道黎晚音也是琳琅阁的幕后东家?!】 黎晚音也跟着柔柔地笑了一下,垂眸敛住了眼底的思绪。 方景淮这是在试探她。 试探她愿不愿意对他说实话,也是试探她和祝家愿不愿意站到他的阵营里。 方明溪还以为方景淮是想知道她之前是不是说了大话,方景序却是已然看出了其中的深意。 他看向黎晚音的眼神里都带了些愧疚。 他觉得若不是他们二人今日将黎晚音叫到了这家酒楼,她就不会碰上这样的局面。 黎晚音却不反感这样的试探。 祝家已经和方景意站到了对立面,方景淮素有仁德之名,几次接触下来,对方的心音里也未曾有过口蜜腹剑的情形出现。 她之前本就与祝时桉讨论过此事,两人都觉得太子是个值得追随的对象。 思及此,黎晚音抬眸笑道:“若端阳公主是因为琳琅阁最近的收入才决定做东,那今日这个东家还是由臣妇来做比较合适。” 几个聪明人都懂了这句话代表的重量,方明溪在蓦地笑开了的几人的脸上看了一圈,最后对上同样摸不清状况的岑雨。 “他们怎么突然笑得这么开心?”方明溪以眼神询问。 “我也不知道。”岑雨同样以眼神回答。 第116章 偶遇 几人所在包厢的隔壁,也一并被方明溪包了下来,以防有人能听到他们的谈话。 不光如此,黎晚音在进入酒楼之前,就见到了散落在四处的护卫,就连屋顶上都有人把守。 这里绝对安全。 不等方景淮再说些客套的场面话,黎晚音就将攥了一路的字条交到了对方的手中。 她本意是想托方景序或方明溪将她带入宫中亲自交给祝时桉,可如今见到了方景淮,也算是给了她更好的选择。 方景淮不明所以地接过字条,刚一打开,眼神就变得凌厉了起来。 信中详细说明了发现池心舟进京的过程,只稍一分析,就能得知寄出此信的人是何身份。 这两件事都令他万分震惊。 “你们与大晟的太子取得了联系?” 只是他不过片刻就反应了过来,黎晚音既然将信息如此原本地递给了他,便是没想要要隐瞒此事,且父皇多半也早就知晓了这一状况。 他的声音又温和了下来:“你觉得,我该如何与父皇提及此事。” 一旦这个字条被经由他手直接递到承泽帝的手中,那祝家已经选好站队的事,便再也瞒不住了。 “全凭殿下做主。”黎晚音道。 祝家与二皇子已经闹到了如今这样不死不休的局面,承泽帝心中定然也十分清楚,在这场夺权之争了,他们会选择站在哪边。 而且,方景淮本就是他自己钦定的太子人选,他们选择支持太子,也就是支撑承泽帝做出的决定,也不算在与官家唱反调。 方景淮深深看了她一眼,脚步匆匆地离开了酒楼。 岑雨猛地呼出一口气。 “吓死我了,”岑雨拍了拍胸口,“姐姐你到底给殿下看了什么,殿下方才的表情实在是太恐怖了。” 黎晚音曲指在他的额头上弹了一下:“吃你的吧。” 方景序淡笑一声又抬起了木箸,方明溪却突然问道:“祝夫人,这餐真的要由你来做东吗?” 黎晚音闻言,眼神往桌面上扫了一圈。 三荤三素两个汤,看起来都不算太贵,便随意地点了点头。 方明溪咧开嘴,蓦然一笑:“叫掌柜的将他们店里的特色通通都给本公主上一道过来!” 她小手一挥,守在桌边的丫鬟便麻利地开门走了出去。 黎晚音:“......” 岑雨:“......” 这一刻,两人心里的想法出奇的一致。 一个自小便娇生惯养的皇室公主,竟也会如此抠门。 方景序夹菜的动作也停在了半空,半晌都不知该说些什么是好。 方明溪自然知道她此举会得到什么样的反馈,却仍理直气壮道:“自己赚的钱可与宫里发的不一样,这些都是我的辛苦钱,我得小心着点花。” 她如今有钱了,给父皇寿辰挑选的礼物便更奢华了些,再过一段时日母妃就能痊愈,她还想着要给母妃买些礼物好好庆祝一番,且也要给黎晚音送份大礼,以答谢她最近时日对她们的诸多照顾。 虽然有钱,可要用钱的地方也更多了些。 而且,她最近是真的很累。 使臣们陆续进京以后,她们合伙经营的店面里的客人便越来越多,这些客人的身份又都十分尊贵,仅凭和她们一起合伙的几位夫人根本镇不住场,还需要她三不五时地在店中露个面,才勉强让店里近来都一直没有出事。 方景序尴尬地看了黎晚音一眼:“不如这次由我......” “端阳公主近日来确实辛苦了,”黎晚音知道方景序的打算,抢先笑道,“晚音本也就有打算邀二位共进一餐,如今也算是择日不如撞日了。” 方明溪没什么心理负担地扬了扬下巴,方景序的眼神里无奈又宠溺:“那便先谢过祝夫人了。” 宾主的身份对调以后,在场的大多数人都吃得很开心。 除了方景序。 他整个过程都在绞尽脑汁地思索应该送些什么回礼,以至于他几次都没能及时接上方明溪的问话。 “四哥,”方明溪撇了撇嘴,抱怨道,“怎么跟我们用餐还这般不专心。” 方景序:“......” 还不都是因为你这糟心的妹妹! 黎晚音没忍住,“噗”地笑出了声。 一顿饭宾主尽欢,几人在酒楼的门口处分成了三路。 方景序临走前又吩咐店家打包了两道他觉得味道还不错的菜提在手上,准备带回府给母妃也尝个鲜。 方明溪幽怨地往琳琅阁的方向走,继续去当她的镇场吉祥物。 两人都离开后,黎晚音带着两人悠闲地慢悠悠往回走。 岑雨这才问出了他想了半晌的问题:“姐姐,你不是说急着见将军吗?” 黎晚音不走心地边闲逛边回道:“已经不急了。” 她的脚步未停,旁边却是有两人倏地顿住了脚步。 黎晚音警觉地回头,见到了在另一个摊位前边,一前一后笔直站立的两个高大男子。 两人均其貌不扬,但气质颇佳。 尤其是走在前端的那人,一身行头虽在这条街上只能称得上是普通,却硬生生被他穿出了一种贵气的感觉。 走在前面的那人在见到和她一起转身的姜随珠时,瞳孔不明显地轻缩了一下。 刚才进入酒楼之后开启的读心技能还未来得及关,黎晚音也因此没有错过那高大男子的心音。 【这人皮面具,是我之前让温九转交给姜随珠的。】 他的目光缓缓移到了黎晚音的脸上。 【那这人,应当便是祝时桉的发妻,黎晚音了。】 黎晚音眼神一沉,暗道了一声果然。 她的直觉没错。 这人便是令他们都头疼了好一阵的,私自提前进京的大晟二皇子。 池心舟。 相顾无言间,只见池心舟蓦然抬腿,几步走到了黎晚音的跟前。 “姑娘可是京城本地人?”池心舟声音中似是带着困扰,又在黎晚音点头后灿然一笑,“太好了,我二人是刚到京中凑热闹的游客,临行前答应给族中亲眷带些当地特色回去,可这京中实在太过繁华,我们一时挑花了眼。” 他风度翩翩地抛出此次的最终目的:“都说京中善心人士甚多,姑娘可否带我二人逛上一逛?” 说完,他还好似忘了自己脸上正贴着个不甚好看的人皮面具,露出了个自认为风流倜傥的微笑。 黎晚音的手藏在长裙的广袖之中,紧紧攥成了拳。 “好啊,”她笑着说,“我们京中的百姓,自是心善者甚多。” 第117章 冤大头 池心舟武功极强,能被他单独带入京中的心腹功夫定然也不会太弱。 黎晚音一路带着两人在主路上走。 近日街上巡游的护卫甚多,她倒也不是很怕这二人会当街便对她动手。 二人间的对话一刻未停,说的都是京城里无关痛痒的风土人情,池心舟的心音也一直未得消停。 【方景意还说这黎晚音几次坏了他的好事,如今这真人看起来也不过如此。】 【不过......长得倒是还算出尘绝丽。】 【若不是今日不宜暴露行踪,眼下倒是一个很好的实施方景意计划的时机。】 黎晚音的脚步微微顿了一下。 方景意此次冒险提前进京,果然是为了与方景意会面。 她不由暗自猜测。 两人此番会面都谈了何事? 方景意的谋算接连被她打断,他定然已经气愤异常,会将矛头指向自己也无可厚非。 只是,这二人冒着如此大的风险提前相聚,所求之事万不可能只是想要一解心头之恨这般简单。 他们对国事的谋算又会是什么? 黎晚音的眼神暗暗落在了池心舟贴了人皮面具的脸上,只一瞬就被他抓住了视线。 “怎么?”他好气又好笑地问道。 说完,他还转身瞥了一眼身后。 温九的双手已经都被各式的包裹占满,看起来像是再也塞不下一点东西,可如今他们几人正站在一售卖折扇的摊贩面前,黎晚音还在满脸惊叹地拾起了其中一把,口中溢美之词不断。 他就是这样被她糊弄的,已经买下了十数样并不算稀奇的礼品。 看起来十分像是提前收了店家的回扣。 黎晚音唇角的笑意加深,振振有词道:“公子不要小瞧了这把折扇,这位店家可是京中有名的折扇大师,平日里很少出摊,如今还是为了让各国使臣都能见证我朝正强盛发展的人文,这才将压箱底的好货都拿了出来的。” 对面只是个普通摊贩的中年男子申请尴尬地低头不敢看向对面正表情阴郁地看向自己的男子。 池心舟简直就快要被她的顺口胡诌气笑:“既然姑娘如此说了,那定是时某不懂得欣赏了。” 他抬手在半空中轻挥了一下,身后的男子便认命地从荷包中掏出银两,上前为黎晚音手中握着的折扇付了银钱。 店家忙接过黎晚音递过来的折扇,动作麻利地打包好,交到了双手已经提满了包裹的男子手上。 街上来了活菩萨的事已经传开了。 虽然近日街上的游人甚多,他们的东西本就不愁卖,但有这样一个不遗余力为他们介绍顾客的漂亮女子,谁的心里能不熨帖呢? 几人临走前,店家在黎晚音手上塞了一把十分适合年轻女子的团扇。 “这是小的闲来无事为家中女眷做的,承蒙夫人抬爱,这就当作给您的添头了。” 黎晚音本不想收,可身后池心舟的眼神就快要吃人,她倒也很愿意为他的怒火再添上一笔。 “那就谢过店家了。”黎晚音笑道。 转过身时,她给了姜随珠一个眼神。 姜随珠会意,在几人走远之后将两块碎银稳稳弹到了店家的手边。 眼看黎晚音就要将他们引到下一个平平无奇的摊位前面,池心舟只得开口道:“祝姑娘,这些小物件时某已经买得够多了,这京中可有只得本地才能买到的东西,好让我带回去显摆一番?” 他想要买礼物本就是为了与她多接触而想出的借口,但他也没想到,黎晚音竟是这般的性子,眼看就是将他当作了带动周边商贩经济的冤大头。 黎晚音听着对方心中的吐槽,知道池心舟这是已经忍耐到了极限,只得遗憾地看了眼身后还很长的集市。 可惜了,本以为他还能再多忍一阵的。 “当然有了,我现在就带公子过去。”黎晚音眸光转动,狡黠笑道。 她脚尖的方向一转,将几人往长宁街的方向带去。 池心舟眼神幽深地抬腿跟了上去。 护卫紧随其后。 他今日既然碰上了黎晚音,打的便是要从对方身上探得信息的主意,只是这人的防备心着实太强,他每每刚一开口,她就会以看到了什么惊世好物的眼神带他拐向旁边的摊位,他到现在也没能从对方口中听得一丝有关于祝时桉的消息。 只是现在几人已经拐出了这条布满了摊位的街道,他还有一段时间可以用来打探。 只要在城门紧闭之前离开即可。 这三人身后的岑雨一脸凝重,伸手推了两下同样跟他落在后面的姜随珠:“我怎么看不懂姐姐这是要做什么了呢?” 黎晚音平日虽然乐善好施,但绝不会只要旁人一搭话,就热心地带人逛上一整个下午。 毕竟她每日都在研究如何赚钱,平日里说得最多的话便是时间太紧了些。 姜随珠的面色同样凝重。 她没能认出戴上了人皮面具的池心舟的脸,但自她得知了自己家族的灭亡与对方脱不开关系之后,那人的身形便牢牢印在了自己的脑里。 她已然认出了池心舟的真实身份。 只是黎晚音的举动十分奇怪。 她像是知道池心舟所扮演的人身份必定存疑,姜随珠却是不知他是在何处露出的马脚。 姜随珠快步跟了上去。 关于池心舟的身份,她得想办法提醒一下黎晚音。 只是池心舟的心思过于谨慎,他此时应是也认出了自己的身份,她得想个能不暴露自己的办法。 一行人心思各异地朝着琳琅阁的方向晃晃悠悠地走着。 路上,池心舟旧事重提:“这几日京中的守备看着似是增强了许多。” 黎晚音盈盈一笑,道:“这是自然,毕竟官家寿辰这般普天同庆的日子,是要严一点的。” “这其中,”池心舟烟波流转间,状似无意般问道,“瞧着似乎还有军营中的将士。” 黎晚音的脚步一顿,停在原地转头看他。 池心舟笑着解释道:“姑娘不要介意,在下只是之前听闻这位小哥说你急着去见将军。” “在下不才,一直都十分崇敬咱们的骠骑将军,敢问姑娘是否认识祝时桉祝大将军?” 黎晚音定定注视着池心舟,对方也并不躲闪,任她肆意打量。 “是啊,”半晌,黎晚音蓦地笑开了,“时公子可想见上一见?” “那就太好了,”池心舟朗笑一声,“时某求之不得。” 第118章 脚滑的穷鬼诅咒 琳琅阁里人满为患。 近日她们将三层也铺满了货架,专门用于摆放稍大一些的玉雕摆件,这是她们最新开给会员的专属区域。 黎晚音直接将池心舟带了上去。 至此,池心舟才总算对采买这件事真正有了些兴趣。 “京中竟是有如此能人,”池心舟面露惊叹,“我从未在别处见过这般手艺精湛的玉饰。” 之前姜随珠虽有向他报告祝府中的各项琐事,但对于这些与他所需情报无关的,她却是也聪明地一次都没有赘述过,是以这还是他第一次知道玉石竟还可以做成这样的模样。 【看来上次的胜仗确实让他们都放松了戒心,竟连这种费时费力的物件都能如此畅销。】 【等着吧,下次你们定是再也笑不出来了。】 池心舟心里恶毒地想。 他今日带来的银钱还算充足,当即选了几样让店家包了起来。 跟在池心舟身后的心腹去付款前,眼神复杂地看了黎晚音一眼。 【殿下怕是昏了头了,这些东西注定是要在出城前丢在某处的,现在冲动买下,也不过是浪费银两。】 黎晚音的食指在长裙上轻轻摩挲了几下,窗外的树枝随着微风不停晃动,阳光透过树叶的间隙射入屋中,她眸中细碎的光也跟着不停晃动。 她可没打算让他们两人轻松出城。 此时池心舟提前入城的消息应是已成功传递到了宫中,相信再过不久京内就会再悄悄增强守备。 祝时桉想必也会因担心池心舟对她不利而及时赶来,几波人马混合在一起,再加上她这日益粗壮的金手指,想要将他直接困在城中一夜应该不是难事。 届时就算他谋略再深,也该会狠狠地头疼一番。 若是能直接将他拖到池言昭进宫面见承泽帝后才放出,那便再好不过了。 方明溪听闻黎晚音带着两个年轻男子上到了琳琅阁三层,忙从对面的茶楼里赶了过来。 她可太好奇了。 黎晚音一直以来,连跟她四哥所说的话都不是很多,骤然听闻对方竟主动给两名她未曾听过的男子开了后门,她的心里就像长了草,正一下一下搔在她的痒肉上。 方明溪赶到时,掌柜的正将包好的摆件交到那名看起来很像随侍的人的手里,黎晚音也正和另一人在谈论着什么,两人都笑得很是开心。 此处的顾客虽然不多,但各处都是小二在介绍玉雕摆件的声音,她什么也没能听清。 方明溪在原地缓了缓过于急促的呼吸,刚从楼梯的转角迈步走上三层,就被眼尖的黎晚音发现了身影。 “小依,”黎晚音挥挥手,故意给方明溪编了个假名,“好巧啊。” 方明溪的呼吸一滞,又赶在那男子转过头看她之前忙调整好了表情。 最近城中的外来人口过多,她也难得多长了些心眼。 她仅一瞬间便意识到,黎晚音会故意叫错她的名字,应该就是在提前给她暗示。 这两个陌生男子的身份有问题。 方明溪笑着走上前,谨慎地没给对方也胡乱编个假名:“是呀,真的好巧。” 黎晚音看起来已经与这两人交谈了许久,她也不清楚对方有没有已经提前编好假名,便故意含糊了过去。 黎晚音暗暗松了一口气。 还好这个傻白甜终于聪明了一回。 “给你介绍一下,”黎晚音伸手对着池心舟比划了一下,“这位是我刚认识的时栋时公子。” “这位是我的闺中密友,”她又对着池心舟道,“樊依依。” 两人都互相打量了片刻。 长相平平,身材却还不错,腰身略细,身上能看出有明显的肌肉,看起来应该是个常年习武的练家子。 这是方明溪对池心舟的第一印象。 略矮,脸上还有未褪去的婴儿肥,眼神还算清澈,看起来很好骗的样子。 池心舟如是想到。 他们同时客套地笑了一下。 “依依见过公子。” “幸会。” 二人的态度都不算热切,这却是黎晚音最为满意的状态。 方明溪对他心生防备,池心舟对她也不感兴趣。 但她需要方明溪在场,帮她见证一件事情。 也幸好,方明溪还没离开此处。 黎晚音点开功德商城,将早就挑选好的道具点击兑换。 【脚滑的穷鬼诅咒:来自穷神的诅咒,中咒之人会不可控制地脚下打滑,并撞上周围三尺范围内最为贵重的物件,成功后诅咒自动消失。所需功德点数:200。】 【不可避免的血光之灾:使用后,宿主可在对方身体的指定位置留下一道伤痕,只能保证让对方流血,伤痕大小不可控,轻重程度不可控。所需功德点数:200。】 黎晚音将【脚滑的穷鬼诅咒】目标选为池心舟。 下一刻,只见正在货架边思索该如此从黎晚音嘴里套话的池心舟脚下一滑,整个人都不受控制地向着身后的货架上倒去。 手中提着大包小裹的男子支援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池心舟将整排货架上的玉雕全部撞倒在地,哗啦啦的玉石坠地声此起彼伏,满屋都是金钱的声音。 众人皆目瞪口呆之时,【不可避免的血光之灾】再次在池心舟的身上生效。 他的手背上出现了一条长长的伤痕,正有汩汩的鲜血从指缝间流出,淌到他袖口的白色布料上。 “公子!”随侍的男子惊叫出声,万分后悔方才没有果断地撇下手中的包裹去扶住池心舟。 “啊!”方明溪也跟着小小地惊呼了一声。 【摔了我们这么多宝贝,这要少赚多少钱啊!】 不过,她只一转念就又释然了。 【怕什么,这两人若不照价赔偿,谁也别想走出这个琳琅阁。】 池心舟眼神阴鸷地在温九的搀扶下站直了身体,烦躁地“啧”了一声。 他今日进城本是打算与方景意商讨过后便悄无声息地离开,谁知竟能在半路碰上了黎晚音,这一切太过巧合,他这才动了顺路打探消息的歪心思。 只是这人的警觉心甚高,他还未来得及打探出什么,手上便留下来如此长的一道口子。 日后若以真实身份相见,少不了要惹她怀疑。 幸好他还没撞上祝时桉,否则今日之事注定不能善了。 余光瞧见掌柜的已安抚好周围顾客的情绪,正待上前与他二人商讨,池心舟心烦地对着温九吩咐道:“照价给他们赔偿,尽快解决此事。” 温九的目光盯在池心舟的手背之上,眼神中有同样的凝重:“是!” 他连忙迎了上去。 只是他刚走到一半,身后那个一路都很安静的少年突然语气兴奋地叫出了声—— “将军,你终于来啦!” 【再不来姐姐就要移情别恋啦!】 池心舟与温九的身形同时顿在了原地。 站在楼梯口的祝时桉轻声回道:“嗯。” 第119章 城门关闭之前,谁也别想走 池心舟将受伤的手掌垂下,掩藏在白色的广袖里,转过身时,脸上还有恰到好处的讶异:“原来祝姑娘竟真的认识祝大将军!” 祝时桉目光沉沉地看向池心舟,还未来得及点头示意,就见黎晚音已脚步匆匆地走到对方的面前,一脸担心地抓住了那人的手腕,捏住他衣袖上的一块衣料,向上拽了拽。 “天啊,时公子你受伤了!”黎晚音的语气夸张,对着身后的岑雨问道,“你今日出门可有在带金疮药在身上?” 岑雨还未看出此人的身份,只当他是一个突然出现在自家姐姐身边不怀好意的登徒子,闻言咧开唇角,露出个纯良却幸灾乐祸的笑意:“啊,没有呢。” 黎晚音被他拙劣的演技逗得嘴角一抽,险些当场就要笑出声。 同时心里又犯了些当家长的都有的毛病。 她看了眼对面面色不显,心里却已经想了十数种应对策略的池心舟。 怎么别人家的孩子就能演技如此纯熟,自家的熊孩子学不来就算了,竟是到现在都未曾发现这人身份的存疑。 正思忖间,池心舟已经将被握在黎晚音掌心内的手收了回去:“劳祝姑娘挂心了,这点小伤不碍事的。” 【真正碍事的是你身后那个就快要用眼神将我射穿的祝时桉。】 黎晚音一愣,回头看向已经不知何时站到她身后的祝时桉。 他今日穿着一身银色的甲胄,和岑雨身上的并无太大区别,看起来应是他们在街上巡查的统一制式。 近几日空闲的时候,祝时桉也会随时待命,若是有些将士临时有事,他便会及时顶上对方的岗位。 祝时桉脸上无半分疲态,目光炯炯地看向对面的年轻男子:“如此长的伤口确实不应儿戏,岑雨,去唤徐昭过来。” 祝时桉的这句话一说出口,黎晚音微微悬起的心便彻底稳了下来。 他会这么说,便定然是知道了她的用意。 长宁街的街尾就有一家医馆,里面有可以随时出诊的郎中,池心舟手上的这点小伤虽然看着吓人,处理起来却是异常简单。 徐昭此时已经不知被派去何处巡查,真要去找人无异于大海里捞针,必将费上许多工夫。 祝时桉这是在帮她拖延时间。 池心舟虽不知祝时桉口中的徐昭是何人,但仍是本能拒绝:“真不碍事,我之前便......” 然而还不等他说完,岑雨却已经脚下抹油般跑了出去:“好嘞!” “......” 池心舟终于没控制住自己的表情,眼神有一瞬间的阴沉。 只一瞬,他便收敛了起来:“如此,时某便多谢将军的好意了。” 这话的语气虽然温润,却隐隐能听见磨牙的声音。 黎晚音松了一口气。 今日计划的第一步,至此也算是圆满完成了。 她们不能直接就在此处与池心舟刀剑相向。 先不说此时街上的各国使臣已经比本地的百姓还要多上许多,就单论池心舟的身份,他们便要多加十二万分的小心。 这人不过是提前一日进了京城,就算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他此行定是有许多猫腻,但他只要在这时表明身份,说自己就是因为路途过于无聊,便先一步甩开行进速度太慢的队伍进京游玩,谁也无法因此责怪什么。 只能是揪住池心舟也不愿暴露此次行程的心里,一步步将他逼得动用手段逃离此处,再在后来用这道伤疤揭穿他曾来过的事实,给承泽帝一个发作的借口。 也算是给了池言昭一个回礼。 徐昭赶来之时,池心舟已搜肠刮肚地与祝时桉聊了许久。 他充分扮演了之前给自己的设定,全程以极其崇拜的神情与祝时桉谈天说地,听对方讲行军作战之中的趣事。 在此之前,黎晚音悄悄在祝时桉掌心写了个“二”字,他已知晓了池心舟的真实身份。 祝时桉十分坏心眼的,讲的大多都是在与大晟战争中取胜后的故事,听得池心舟几次都险些没控制住自己的表情。 徐昭不知道这人的身份,但一路上都在听岑雨喋喋不休地讲这人是如何如何讨黎晚音的欢心,从药箱中拿出的伤药便也是最下等的劣质品,不光上到伤口上会有极强的刺痛感,愈合速度也会极慢,非常容易留下疤痕。 看得池心舟两人额角都有不同程度的抽搐。 包扎完成后,黎晚音提议由她与祝时桉二人做东,一行人去京中有名的荟萃楼用饭。 夏季的日头很长,此时虽已到了晚膳十分,离天色彻底暗下来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城门也还会再开上很久。 池心舟看着自己被包成馒头的手,与已经瘪下去的钱袋,想到此行还未来得及从黎晚音口中探得半点消息,己方便已遭到如此重创,便咬咬牙同意了。 只是刚到酒楼门口,池心舟就发现事情并不如他所想的那般简单。 荟萃楼门口竟是已然排起了长队。 店家十分聪明地在门外摆了一长串座椅,每个在等位的群体手中都有一个号码牌,每有一桌客人从楼内走出,守在门口的小二便会顺次往下喊号,被喊道数字的客人便会起身走入酒楼。 这个方法是最近刚在京中流行开的,最初还是围炉茶话先开启的做派。 池心舟眼神殷切地看了祝时桉数眼,期待他能用职务之便上前插个队。 祝时桉全当看不见。 一行人轮流与池心舟聊天,方明溪的态度尤为热切。 这两人按售价赔了一整面架子的玉雕,直接为她又创造了不少收入,她现在看那二人,心里想的再也不是他们二人仍然存疑的身份,俨然已经将他们看成了活的财神。 天色将暗之前,他们终于坐进了荟萃楼的包厢里。 黎晚音拿出方才命姜随珠去围炉茶话取来的奶茶,亲自给每人都斟上了一杯。 “时公子,”黎晚音做足了东道主的架势,热切笑道,“这也是我们京中的特色,快尝尝。” 快尝尝。 她在这杯里单独下的【强力蒙汗药】。 黎晚音的唇角略微勾起。 城门关闭之前,谁也别想走。 第120章 咱们这是,要杀人越货吗 【强力蒙汗药:一炷香的时间后见效,效果可持续足足十二个时辰,且外力难以唤醒。所需功德点数:200。】 她将蒙汗药的粉末藏在了指甲之中,借着斟茶的动作,给池心舟和温九各下了一份。 温九本想借着身份有别的说辞站到角落,还是黎晚音先行让姜随珠也一并坐了下来,才将他也拉到了餐桌旁落了座。 祝时桉率先端起茶盏,对着桌旁的几人挑唇一笑:“相逢便是有缘,祝某敬二位一杯。” 池心舟的身份此时还未朝着几人挑明,方明溪也在黎晚音的示意之下还在假装平民,祝时桉却是人人皆知的骠骑将军,这话一说出口,桌上的几人都紧忙跟着举起了茶盏。 池心舟本不欲吞下经过旁人之后的任何饮食,但他今日一是自认身份捂得还算严实,二是祝时桉在说完话后就率先饮了下去,黎晚音几人也紧随其后,他此时若是特立独行,难免引人怀疑了些。 无奈之下,池心舟与温九二人各自向盏中瞥了一眼,随即也跟着饮了下去。 池心舟笑道:“不敢当,时某已仰慕将军许久,今日得见,应是时某敬将军才对。” 祝时桉便顺着他的话客套了起来。 黎晚音唇角的笑意又加深了些。 今日设定的关于阻碍池心舟的计划都已得到了完美的执行,接下来她只需要在不经意间将话题引到方景意身上,池心舟便有可能会下意识地在心底想起他和方景意今日谈论的内容,届时通过读心技能,她就能顺其自然地得知一切。 不多时,热腾腾的饭菜被小二端上了桌。 无关痛痒的话聊了许久,对话的几人都有些心不在焉,最后还是黎晚音开口,将话题带到了几人都感兴趣的方向。 “时公子此次进京,可也是为了官家的寿宴?” 池心舟道:“凑个热闹罢了,时某听闻此次寿宴规模盛大,料想京中定是热闹非凡,便想着来见见世面。” 顿了顿,他继续道:“没想到近日京中的守备竟是如此严谨,着实让人倍感安心。” 【若京中一直都是这个状况,届时就算方景意可以制造状况抽调走一半的人马,想必也很难神不知鬼不觉地将黎晚音掳走。】 黎晚音艰难咽下口中刚吞咽一半的奶茶,抬眸看了眼坐在她正对面的池心舟。 池心舟正面带微笑地直视祝时桉,眼神分毫都未分给他心音里提及的自己。 她蓦地想起姜随珠第一天进到祝府时的场景。 当日她也是如池心舟这般,心里纵有千般思绪,面上也不露半点端倪。 简直是一脉相承的演技派。 祝时桉放下手中端着的茶盏,轻笑一声后,平静答道:“京中一向如此。” “......” 他这就是在说胡话了。 可他说得理直气壮。 在场的人均能听出祝时桉这是在顺口胡诌,可谁都没有拆穿他。 池心舟似是愣了一瞬,随后才恍然笑道:“将军真会开玩笑。” 祝时桉点了点头:“过奖。” 眼看这天就要被祝时桉聊死,黎晚音忙又接上了话茬:“这还全要感谢太子殿下的心细如发,将城中众人的安危都考虑了进去,近日城中人流虽如此庞大,却是连半点打架斗殴的事件都没能发生。” 黎晚音口中的称赞之意明显,任谁看了都要说一声是太子的仁政博得了百姓的爱戴,在场的几人却都想到了不同的方向。 【这政令明明就是父皇颁布的,与太子哥哥完全扯不到一起,之前我还曾与她聊过此事,晚音如今却是这般说辞,看来这个时公子的身份确实是有问题。】方明溪低头又饮了一口奶茶。 【看来她已经察觉池心舟的身份可疑了。】池心舟的警觉性过高,姜随珠一路上都没找到机会与黎晚音说明,现下她也终是松了一口气。 【晚音会提及太子,看来池心舟今日入城与二皇子商议之事,定是与太子有关。】祝时桉垂眸,思索间,指关节不自觉地敲击了两下桌面。 岑雨自知智商比不上这满桌八百个心眼的几人,只默默低头夹菜,绝不让自己的情绪暴露在对面两人的眼下。 黎晚音凝神分辨了半晌,终于在几乎同时响起的心音里,分辨出来她正在等的那一条—— 【方景淮再仁政又能如何,方景意已在宫里安插好了人手,只需等到承泽帝寿宴那日,我们自南桑找来的毒药就会被下入方景淮的膳食里,只消半年,世上便再也不会有方景淮这个人。】 池心舟的心音既不屑又怨毒,与他在外的温润模样无半点干系,像是披上了画皮的恶鬼,在面具被揭开的瞬间,会让人在惊醒的同时顿感头皮发麻。 黎晚音现在万分庆幸,自己方才专心交谈,连碗筷都未来得及拾起,否则她定会因动作突然停顿而引起对方的注意。 她借着饮茶的动作遮住了脸上空白的表情。 原书中,许是方景淮的刻画太过正面,作者怕方景意因暗杀对方而承担太多骂名,在方景淮的死因之上未曾多做描写,只说他一朝暴毙,时间也恰好就是承泽帝寿辰的半年后。 现下看来,他的死亡多半就是因此。 好恶毒的一个计谋。 池心舟为与方景意达成合作,帮他除掉方景淮的同时,还顺势将此事嫁祸给了南桑,让未来数十年间,两国的关系均势同水火,大晟再坐收渔翁之利。 到那时,池心舟又已借着方景意的帮助夺得了皇位,这一石二鸟之计简直获得了最大的收益。 黎晚音将茶盏放下的瞬间,刚好池心舟也再度出声:“早听坊间传言说太子殿下爱民如子,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改日若有机会,真想......” 池心舟的语调越来越慢。 系统商城里提供的道具药效极其强悍,池心舟连摇头晃脑试图使自己清醒一些的过程都省了过去,话说到一半,就和温九两人双双倒在了桌面上。 溅起的菜汤糊了他们满身满脸,连周围的人身上都有不同程度的沾染。 方明溪与岑雨两人霎时间就从座椅上跳了起来,姜随珠似是没料到黎晚音的胆子竟能大到这种程度,反应了好久才将视线慢慢转到了黎晚音的身上。 此时的黎晚音已经被祝时桉抱在了怀里,他单手拿起桌上已经空了的茶盏,在空中挥舞了几下,替她挡住了溅向她的所有汤汁。 半晌,岑雨表情呆呆地喃喃出声—— “咱们这是,要杀人越货吗?” 第121章 他想保护的女子已经长成了一棵参天大树 气氛诡异地沉默了半晌。 他们眼下的情形,确实跟杀人越货的现场相差不多。 池心舟两人今日在黎晚音的带领下,一路以高价买下了数件毫不起眼的各种饰品。 摊贩们都是看人下菜碟的。 这两人装出了一副极其好说话的样子,又有黎晚音在旁不断说着溢美之词,任谁听了,都要忍不住地飘上半晌,售价自然也就水涨船高。 反正近日在街上闲逛的,多半都是来自各国的使臣,他们只待半月便会离京,也不可能有人去找他们麻烦。 两人一路买来的饰品像小山一样堆在了包厢的角落,更别提温九怀里揣着的那一叠看着仍有些厚度的银票。 黎晚音被这个提议引得微微有些心动,却又理智地压了下去。 大晟的二皇子不能在大渊的境内出事,她会策划这样一场,为的也不过是让池心舟私自进城的事被摆到众人眼前,让天下人都知道他此行心怀不轨。 若是池言昭足够聪明,回到大晟之后,这也会是一个很好的,损毁池心舟在大晟皇帝心中形象的时机。 见黎晚音不答,岑雨很快又发现了此事中的疑点:“不对呀,方才的奶茶和饭菜咱们都是一起吃的,将军你是何时下的毒?” 岑雨的眼神清澈得仿佛一个刚步入社会的懵懂少年。 祝时桉眼神凉凉地看了他一眼。 方才他可是半点都未接触到对方,唯一与那两人有过接触的,只有黎晚音借着斟茶而将手伸到他们面前的那一小段时间。 可就算事情已然如此明显,岑雨也还是将矛头指向了自己,丝毫未曾怀疑过一旁的黎晚音。 岑雨还待询问,黎晚音及时开口:“药是我下的。” 她将视线转向了已好长时间都没有开口的方明溪的身上:“公主殿下,这里由我们几个善后即可,时辰不早,您还是先回宫里吧。” 方明溪犹豫片刻,但仔细想过之后,她留在这也确实没什么能做的,便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出去。 黎晚音目送她下楼之后走到了门口,这才吩咐姜随珠守在门口,随后转身将门堵死。 她今日还不能将此事的详情告知于方明溪。 她不确定对方的演技如何,但她需要方明溪在寿宴上,以最真实的反应将池心舟的身份认出来,声响闹得越大越好。 祝时桉目光仔细地在池心舟的脸上来回扫了数圈,也没能发现对方戴了人皮面具的痕迹,但有姜随珠的例子在前,他心里十分相信黎晚音的判断。 他的心里已有一整套完备的计划,仍是选择先询问了黎晚音的意见:“你今日,是如何打算的?” 这人毕竟是黎晚音发现的,他知道她定是也早就想好了后续的计划。 岑雨还在状况外,徐昭却是自窗口探出头,确定周围没有偷听的人后,才将两扇窗户也全都关了起来。 徐昭先是伸手在两人的眼前晃了几下,俯身仔细观察了两人眼仁的变化:“这药的药效可有保障?” 黎晚音点点头:“放心。” 她伸手捏住池心舟袖口处的一小块布料,随意地拎起后又于半空松手,池心舟的手臂重重砸向了桌面,却仍是没有半分要苏醒的迹象。 几人不自觉放轻的声音这才恢复了正常。 祝时桉让两人将座椅搬离桌边,几人在一处空地围成了一小个圈。 黎晚音开口就给了徐昭和岑雨一个爆炸消息:“这人是大晟的二皇子,池心舟。” 两人立即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竟然提前进城了?” “你怎么知道是他?”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黎晚音熟练地甩锅:“是姜随珠发现的。” 好在在场的几人都是祝时桉的亲信,她早就如实说明了姜随珠的身份,不然她今日便又多了一个要解释的问题。 两人便没有再过多纠结这个问题。 黎晚音继续道:“这药的药效足以让他们两人睡上一天一夜,等他们醒后,定然已经错过了进宫面圣的时机。” 贺寿的使臣都会在进京的第一时间入宫面圣,各国皇室的主要人员都需露脸,届时池心舟不在,承泽帝定然会借题发挥。 “那要是大晟的太子在城门外等他怎么办?”岑雨问道。 这是个傻问题,不用黎晚音与祝时桉回答,徐昭就挥手在岑雨的头上用力拍了一下:“各国使臣的行进路线不知道有多少人在暗中注意,他们若是整队在城外停留,不是更引人怀疑。” 而且,他们还不知道池心舟到底要多久才能回去与他们汇合,只能硬着头皮,先由池言昭一人入宫觐见。 见岑雨满脸恍然地点了点头,黎晚音终于引出了此次行动的最终目的。 她将腰间的玉坠摘下,递到了徐昭的手中:“等会将这个塞入池心舟的怀里,你们两人再一人搀上一个,假装他二人是醉到不省人事,走小路将人找个绝不会被人发现的角落丢下。” “等再晚一些时候,我会去京兆尹府报官,说可作为信物的随身物件丢失,着他们满城通缉二人。” 岑雨一头雾水,徐昭也正低头思索其中的深意,只有祝时桉,只一霎就想通了其中的关窍。 将军夫人的信物丢失必定不是小事,到时满街都会贴满通缉两人的画像,虽说人皮面具只要揭下就再也不会有人怀疑到池心舟的身上,但京中现在人多眼杂,定会有人发现这两人曾经在二皇子方景意的宅邸周围游荡。 等承泽帝知晓这个消息,定是会给方景意再记上一笔。 就算此举不能成功。 祝时桉的眸光微亮。 方才黎晚音一直都将端阳公主称为樊依依,想来就是不欲让池心舟发现公主的身份,他的手上又有那么明显的一道伤口,若是被公主在寿宴上撞到...... 场面一定会十分精彩。 祝时桉叹了口气。 黎晚音这段时间想出来的计谋,竟是比自己的还要周祥许多。 他想保护的女子已经长成了一棵参天大树,拢起的树荫竟是已隐隐将他都罩入了其中。 第122章 报案 徐昭与岑雨一起架着温九向外走,两人的脚步皆是有些摇晃。 “唔,我还能喝......” “别逞强了呕——”徐昭做出个快要呕吐的动作,“刚才你就差吐在饭桌上了。” “瞎、瞎说......你这是在毁小爷的声誉......” “呵......你还有声誉呢......” 又是几个喝多了的酒鬼,小二在心里默念。 这样的场景最近每日都要上演数起,小二都已经处理得十分有经验了,他熟练地走上前,还未开口就被身后那明显还很清醒的高大男子抬手止住了脚步。 “无事,我们自己来就行,”祝时桉说,“包厢里还有人,先不要进去打扰。” 小二抬头看了一眼他们走出来的包厢,果然瞧见了正一脸担忧地站在门口观望的黎晚音。 “得嘞,客官您小心脚下。” 小二说完便退了下去。 近日里京中来客暴增,他们每人都忙得恨不得一人拆成两人用,见祝时桉表明用不到自己,便也转身去照看别的客人去了。 几人顺利走出了酒楼,直接拐入了旁边人少一些的小巷。 岑雨四处打量了一番,确定没引起任何人的注意,这才压低了声音道:“如何,我方才的表现还不错吧?” “是是是,”徐昭敷衍道,“快走吧少爷,咱们还有好长一段距离呢。” 黎晚音今日出门时将马车停到了距他们还有些距离的巷边,虽然姜随珠已先行一步去取马车,但这条小巷实在太窄,他们要先走出此地才算安全过关。 祝时桉突然道:“快些走。” 两人以为他是听到了什么不寻常的动静,当即便绷紧了肌肉快步向巷口的方向走去。 祝时桉沉稳地扶着池心舟跟在两人身后。 他只是有些担心黎晚音。 虽然近日城中巡视的将士众多,但黎晚音一个人留在那里,他还是有些不放心。 他总觉得,池心舟主动与黎晚音接触,是受了方景意的嘱托。 黎晚音已经一连毁了那人两次行动,难保他不想趁乱报仇。 仅凭跟在黎晚音身后的那几个暗卫,还是勉强了些。 几人有意加快速度之下,巷口很快便出现在了眼前,姜随珠听到他们的声响提前从车厢中走出,将位置让给了岑雨几人。 徐昭将侧窗的帘布掀开,神情坚定道:“将军放心,我们俩一定将人送到。” 祝时桉点点头,嘱咐道:“记得中间换辆马车。” 他们现在乘坐的还是祝府的马车,难保不会在藏人的地点周围被人看到。 “好。” 说完这句后,马车便缓缓驶离。 两人足尖一点,齐齐消失在了这条小巷里。 等二人再次回到酒楼的包厢里时,黎晚音已经吩咐小二将满桌已被打翻的饭菜撤了下去,现在那上面干干净净的,铺满了池心舟花钱买来的各式礼品。 她今日还是用了一些小心思的。 她知道那两人定是不会在走时将这些累赘带在身上,所以在逛各式摊位时,挑的都是自己喜欢的物件,打的就是让冤大头帮自己消费的主意。 见二人前后从窗口闯入,黎晚音也无半分惊诧的神色。 她早就料到祝时桉会选择最快的方式回到此处。 “回来啦,”黎晚音对着两人招招手,“快来看。” 两人走近之后这才看清,黎晚音已经将满桌的物件分成了三个小堆,各自占据了桌面的一角。 她先是指着那一堆剑穗对姜随珠道:“这堆是给你的。” 随后,她又指向另一堆明显属于男子的配饰:“这几样是给将军挑的。” 最后,她捧起离自己最近的几样简单的发饰,美滋滋道:“这几样是我的。” “就是咱们得小心一点,得等他们都离京了之后再用。” 两人的表情都有些哭笑不得。 姜随珠随意将给她的那一小堆揣入了怀里:“那就谢过少夫人了。” 黎晚音眯起眼睛,又扫了两眼还没有动作的祝时桉。 “......” 他道:“多谢娘子了。” 祝时桉心情复杂。 总感觉黎晚音是在拿别人的银两养他。 做完这些,几人便都沉默地坐了下来,开始闭目养神。 时辰已经不早了,他们还要等徐昭两人将人送到才能去京兆尹府报案,今日注定不能太早休息,只得抓紧一切可能的时间休养生息。 又过了半晌,几人从包厢里走出,结账之后直奔京兆尹府匆匆赶去。 姜随珠先两人一步抵达,祝时桉与黎晚音刚到,就见到了等在门边的江知远。 江知远已从姜随珠口中知晓了大体事件,知道问题的严重性,在刚看到两人的身影出现时,便几步上前迎了过去。 “怎么回事?”江知远脸色焦急,“听说是丢了随身信物?” 江知远是真的很心急。 在这个节骨眼上丢失了能用作信物的玉饰,失主还是像将军夫人这样尊贵的身份。 若是不慎丢失还好,虽然东西贵重了点,也不至于出什么大的纰漏。 但若真是被有心之人偷走...... 江知远的眼神不由自主地看了眼与黎晚音一同前来的祝时桉。 之前祝府出的那桩大事,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没错,”黎晚音也拿出了堪比奥斯卡影后的演技,双眼里隐隐含有泪光,“之前在进入酒楼之前还在的,等要离开时才发现东西不见了。” 她声音里隐隐有些颤音:“小二进屋收拾时全程都没有靠得太近,晚音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今日碰到的那两人太过可疑。” 祝时桉伸手在黎晚音的背上轻拍了两下,似是在安慰她的情绪。 实则他正在饶有兴致地欣赏黎晚音的演技。 【上次她假装丢失发簪之时,想必就是今日的这番模样。】 他的心音里带着笑意,脸上却也有几分焦急。 黎晚音:“......” 江知远长舒了一口气,有怀疑的人选就好,不至于大海捞针。 “祝夫人可还记得那两人的长相?” 黎晚音瞬间便被带回了思绪,点头道:“记得。” 江知远忙回身做了个“请”的姿势:“那便太好了,只要您能配合画师做出那两人的画像,我们今日就可派人全城搜寻。” 京中情势复杂,找人的过程定然不会太过顺利,但有一个明确的目标,也比什么都没有要来得好。 黎晚音抬手,用手帕遮住自己即将勾起的唇角:“多谢江大人。” 第123章 这些烦心的事,交给为夫就好 京兆尹能命人搜查的地方有限。 平日里还好,他能带人整日整夜地搜寻下去,但最近京中各家客栈里住的大多都是各国权贵,若是打扰了他们休息,他有几颗脑袋都不够掉的。 到了后半夜,祝时桉直接做主,让江知远把散落在各处的人手都召了回来:“反正城门已然关了,我已加派人手去城门处守着,只要他们逃不出去,明日再搜也是一样。” 江知远只略一思忖,就同意了这个提议。 黎晚音三人回到祝府时,徐昭和岑雨已经在逐夏院前等了他们许久。 “如何?”三人刚一露面,徐昭和岑雨便迎了上来,“我看城中已有不少官兵在四处搜查,江大人可是相信了咱们的说辞?” “自然。”祝时桉颔首道。 有姜随珠因他丢失的玉佩而将灭门惨案赖在他身上的前车之鉴,且黎晚音最近在朝中的声誉极好,江知远心急之下,想必也不会太过疑心。 “你们呢,”黎晚音问道,“路上可还顺利?” “塞到城南前阵子传言闹鬼的宅子里了,”徐昭边走边回道,“那附近都没什么人,我们半路还换了马车和罩衫,小心得很,应该不会别人认出来。” 今日他们二人先是照着黎晚音的吩咐,随意找了一处客栈将二人安置在了里面,还特意寻了个位置偏僻的包厢,又从包厢的窗口跃入,将二人带离了客栈,最后才一路小心地将人送到了鬼宅。 姜随珠前去京兆尹府报案时的说辞也是去客栈寻人未果,料定他二人已经携信物逃跑,江知远去看过后才深信不疑。 黎晚音点点头:“只要后来的路程中没被人发现,这件事就算是成功了一半。” 岑雨扬了扬下巴:“你们就放心吧,小爷我一路上都在四处观望,连半个跟踪的人都没有,更别提——哎?” 几人这时刚好走到正房的门前,黎晚音与祝时桉已经先行一步走了进去,岑雨还想与他们再说几句,便也下意识跟了上去,只是刚走到门前,祝时桉就一个转身,关门落锁的动作一气呵成,连半点反应的时间都没给他留。 烛火将两人的剪影打在窗纸上,两人的身形交叠在一起,似是正小声在嘀咕争辩着什么,片刻后,祝时桉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前,看起来是赢了这场争论。 “天色不早了,明日还要早朝,你们自己去南边的厢房寻两间对付一晚吧,有事明早再说。” 徐昭自是无所谓的,裴栖若最近生意太忙,有时就直接宿在了她们刚刚建成的“主题宾馆”里,今日大抵也是如此,他回不回去都行。 岑雨却是有些不太高兴。 只是他不高兴的方向却有些不大一样。 “他怎么可以直接把我关在外面?”岑雨满脸不可置信,控诉道,“他甚至差点撞到我的鼻子!” 徐昭一脸无语地拽着岑雨的领子就往南走:“活该。” 将军这一路上的表情都明显是有话想对自家夫人说,就他还要傻兮兮地硬凑上去,不撞他的鼻子撞谁的。 徐昭偷偷翻了个白眼。 逐夏院的正房里,黎晚音和祝时桉简单洗漱了一番,双双躺到了床上,黎晚音却奇异地突然没了睡意。 她强迫自己闭上眼睛半晌,忽听旁边祝时桉轻笑了一声。 “睡不着?”他好听的嗓音响起。 黎晚音还被他吓了一跳。 她回府后就关了读心技能,方才还以为祝时桉应该已经睡了的。 她睁开眼,迎着明灭的烛光看向用一只手撑起头正仔细注视着她的祝时桉。 光影打在他刀削般的轮廓之上,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朦胧又俊朗。 黎晚音的心跳没由来地蓦然加快:“将军明日还要早朝,怎的也还不睡?” 祝时桉极轻地“嗯”了一声,轻得仿佛那仅是黎晚音的错觉。 “我也睡不着。” 他只要一闭上眼,满脑子就都是方景意与池心舟联手迫害黎晚音的画面,每一个画面都让他心慌不已,恨不得每时每刻都要确认一遍,黎晚音还好好地躺在他的身边。 祝时桉的眼神太过直白,黎晚音即便没有开启读心技能,也大概猜到了对方心中所想。 思忖片刻,她索性也转过身子,与他面对面相视一笑:“那将军可要与晚音聊聊天?” 祝时桉直视她的双眸,他掩去了自己的担忧,目光里全是温柔的笑意:“晚音想要聊些什么?” 祝时桉身高将近六尺,腿长手长,因着这样的身高差,平日里两人交流时常常需要祝时桉低下头看她,像这样在同等高度视线相交的情况极少,尤其还是他以这样的眼神看她的时候。 黎晚音略感不自在地往后挪动了一丝距离,随口道:“今日太子带着密信进宫之后,陛下的反应如何?” 这毕竟是一种站队的暗示,承泽帝多半还是会有些忌惮。 祝时桉的视线从她拄在床上的右手挪到了她的脸上。 刚刚她就是用这只手撑着床面,往后又挪动了好大一块距离。 只是他并未对此行为表现出任何不满,说话的语气依旧温柔:“我就知道那是你交给他的。” 黎晚音这回才是真的有些惊讶了:“殿下没说吗?” 祝时桉微微摇了摇头:“他说是自己的手下从空中射下了一只信鸽,刚好截下了此信。” 黎晚音眸光一暗:“陛下不会相信的。” 祝时桉却道:“他也不是说给陛下听的。” 黎晚音只思忖了片刻就反应了过来。 最近这段时间城中新增的不光是巡查的守卫,皇城司的众人也倾巢出动,今日她与几位皇子公主在酒楼里碰面的消息想必早就已经传到了承泽帝的耳朵里。 方景淮会这样说,无非就是对当时在场的祝时桉表明自己的态度—— 他对祝府一家的支持,表现出了相应的诚意。 承泽帝定然也已经看穿了这场戏。 “那陛下的反应如何?”黎晚音有些忧心。 自古以来,手握军权之人都是皇帝最为忌惮的对象,祝家虽因以往的忠义形象博得了承泽帝的半分信任,这样大的动作也不可能不让他心生防备。 祝时桉没答。 他将大手径直伸到了黎晚音的头上,屈指轻轻在她的头上弹了一下。 “这些烦心的事,交给为夫就好。” 第124章 这两人平日里看着便腻腻歪歪的 次日一早,池言昭率队进京。 作为今年与大渊交战的战败国,他们如停战协议上所说的,每年都需向大渊进贡一定数量的贡品,像承泽帝寿宴这般重大的日子,他们也需由皇子带上寿礼前来,以表敬意。 只是他们虽然战败,其国力仍是比大渊周边的藩属国强盛许多。 他们是最后一个进京的队伍,池言昭打马行在队伍的最前方,从城门前的阴影处缓缓驶出时,周围已经聚集了不少来看热闹的各国使臣。 方景淮照例站在队伍的最前方,旁边围着他的几个弟弟。 及至大晟的队伍在众人的目光中停下,池言昭步履从容地走到几人面前,方景意才没忍住沉下了脸色。 这里竟是没有池心舟。 他们二人昨日很早就结束了密谈,那时城中鱼龙混杂,城门四开,出城应是不成问题,但今日这般重要的场合,他却没有出现。 方景意的心一路沉到了底。 “几位,”池言昭沉稳笑道,“久仰了。” 到底是刚刚才结束战争的敌对国,几人的态度都不算热络,只是场面上还算过得去。 方景淮面上不显半分不耐,拱手道:“久仰大名。” 池言昭的眼神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旁边面色黑沉的方景意,嘴角牵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二皇子可是在寻人?”池言昭突然问道。 方景意一愣,思忖片刻后还是将疑惑压在了心底,他摇了摇头,道:“是殿下多想了。” 此处距宫中还有一段距离,他私心里还是希望池心舟能够赶上进宫面见承泽帝的时辰,不想此事在这里引得过多的关注。 毕竟避而不见他们几人虽会受人诟病,但却并不会像后者那样伤筋动骨,惹人怀疑。 池言昭自是知道对方内心的想法,心底却是一声不屑的轻笑。 池心舟昨日未能回到城外与他们的队伍汇合,他便知道自己送到祝府的那封信定是起了作用,虽不知他们具体是用了何种办法,但他却是牢牢抓住了这个时机。 为此,他今日甚至还稍稍加快了行进的速度,就是想在池心舟赶回之前入宫。 这次的战争他们虽是战败的一方,可谁都知道这其中的猫腻,且战争只持续了不到半年,对他们来说还不至于损失惨重。 大晟仍是强国。 他倒是不怕因池心舟未能到场而引得大渊再有何大的动作,但只要大渊因此而让他们在寿宴的过程中稍得难堪,便定会引得他们的父皇对池心舟有所不满。 在真正坐上那个位置之前,其他的一切外部因素,对他而言都没有那么重要。 他相信池心舟定然也是如此想的。 几句寒暄过后,方景淮几人带着前来迎接的官员,将大晟的队伍引进了皇宫。 大晟带来的贺礼极多,车马的数量要比别国都多出许多,队伍行进了许久才彻底消失在这条街上。 街边酒楼三层的包厢里,黎晚音拄着窗框面色凝重。 “不对劲,”她拧眉问身旁的姜随珠,“他刚才好像看了我一眼。” 池心舟一直都骑着他那匹汗血宝马,路过黎晚音所在的酒楼时,直直转头对上了她的视线。 两人的距离过远,她也没白费力气去尝试读心,只是—— “他好像早就知道我的相貌。” 如果真是这样,这个池言昭在京中定是也有自己的探子,且这探子呈上去的情报事无巨细,连她这个朝中的边缘人物的画像都一起递了过去。 他的威胁并不比池心舟少上多少。 方才那一眼过于明显,连姜随珠都说不出是她多想了这样的话,只好道:“殿下既然说过之后会亲自登门拜访,到时在打探一下就是了。” 黎晚音只得点了点头。 她们二人不便再出现在藏匿池心舟的那处宅子附近,今日来此也是想要亲眼确认一番,那人并没有被他的亲信从鬼宅里带出,现下见他当真没有出现,便也松了口气。 京兆尹府中,江知远正唉声叹气地在堂前来回踱步,忽听心腹步履匆匆地跑到跟前,声音急促道:“前往城门处打探的兄弟和祝夫人一道回来了!” 江知远呼吸一顿,忙带着心腹一同出门相迎。 才走到拐角,就见黎晚音正一脸平静地跟在一身着常服的官兵身后。 江知远匆匆扫了一眼黎晚音的颜色,确认对方脸上并无任何不悦之后,这才放心地迈步向前。 “祝夫人来得刚巧,”江知远笑着说道,“我们也正想等大晟的使臣队伍进宫之后继续在城中搜查。” 皇子们在城门迎接使臣毕竟是件大事,他们也不好前去搅乱。 出乎江知远意料的,黎晚音却是盈盈笑道:“晚音今日前来就是想与大人谈论此事。” “晚音昨日和将军商议过后,有了些新的想法。”她说。 晚膳的时辰刚过,京兆尹府的门前就排起了长队。 京兆少尹搬了套桌椅坐在刚入门的院子里,提笔准备记录百姓汇集上来的讯息。 只是过程并不是十分顺利。 “你说他昨日穿着深紫色的长袍?”京兆少尹抬手指向大门的方向,蹙眉开口,“出去,我们今日忙得很,少来搅乱。” 待那人神色讪讪地转身走出,守在桌旁的官兵才又高声将排在其后的百姓叫了进来。 之前的情况再一次上演。 “着装的颜色不对,你见到的也不是我们要找的人,下一位!” 今日午后,江知远终于命人将池心舟戴着人皮面具的脸的画像贴满了大街小巷,画像上方是一篇告示,声明若有人能提供此人的有效信息,就可在京兆尹府上报,若被判定消息属实,就可领取一定数量的银钱。 这也是黎晚音做出这场戏的最终目的—— 将池心舟昨日的行程闹得人尽皆知。 届时只要他的身份被端阳公主揭穿,方景意与池心舟私会的事便也会跟着一起被爆出来。 府内,江知远已经和黎晚音一起盯着院中的情形许久,愁眉道:“这样真的能找到那人的讯息?” 他们这一个时辰来得到消息里面,只有几条是真正亲眼所见的,却也不过是画中男子在哪条街上出现过这样无关痛痒的小事,即便这样,黎晚音也照例让旁边的丫鬟递上了银钱。 虽说每次给出的都不算太多,但这种没什么大用的消息,给前出去就和扔了也没什么区别。 黎晚音坚定道:“那玉饰不仅可以当作信物,还是将军亲自雕给晚音的,即便是花费再多银两,晚音也想要再试一试。” 江知远叹了口气,不再开口相劝了。 这两人平日里看着便腻腻歪歪的,他还非要自己再凑上去给她再显摆一次的机会。 府外,巷口的拐角处。 换上了新的人皮面具的池心舟与温九两人也在眼神阴鸷地盯着前来递交情报的百姓。 温九缩回头,沉声道:“这黎晚音是要闹哪一出?” 池心舟最后扫了一眼京兆尹府门前排起的长队,广袖一甩,掉头的瞬间咬牙吩咐道:“回去之后你去在知道这张人皮面具的人里查查,看有没有人走漏了风声。” 他才不相信巧合,黎晚音如今这样的举动,定然是因为她发现了什么。 “是!”温九应声道。 第125章 攘外必先安内 信阳街的广福客栈里,池言昭正坐在角落的靠背椅上,手中是随侍丫鬟亲自去下面冲泡的洞庭碧螺春。 茶叶的清香扑鼻而来,让他本就不错的心情又更轻快了些。 “殿下,”卫珂推门进来,在池言昭手边的条桌上放下了一碟刚出炉的茶点,“打听好了,祝时桉和他的夫人黎晚音昨日盛情招待了两位年轻男子,饭后他们就跑去京兆尹府报了官,说是丢了可以当作信物的玉饰。” 池言昭正欲放下茶盏的动作微微一顿,嗤笑道:“我那个弟弟怕不是只顾着遮挡面部,却被祝时桉立刻就通过身形认了出来。” 也不枉他昨日就将池心舟进京的消息传了进去,虽不知祝时桉是如何大海捞针地从人群里揪出的池心舟,但如今看来,他这步棋是走对了。 卫珂却摇头道:“是黎晚音最先在集市上碰到二皇子的,据说还是二皇子先行找她搭话的。” 池言昭终于将茶盏放到了条桌上,盏托与桌面碰撞,发出了一阵清脆的“咔哒”声。 “如此,就只能怪我那个好弟弟太过盲目自信了。”他转头又问道,“现在外面的情况如何了?” 卫珂答道:“京兆尹发下了通缉令,上面说只要手中有与那两名男子有关的消息,就可以去京兆尹府兑换银钱,现在他们已将二皇子昨日的行程拼凑得差不多了。” “包括他与方景意私下会面的那一段?” 卫珂点头道:“包括殿下与大渊二皇子私下会面的那一段。” 池心舟畅快地笑出了声:“好!” “祝将军和祝夫人果然没有让我失望!” 就算他池心舟找来的合作对象是更位高权重的皇子又如何,不还是才刚来大晟就被人摆了这样一道。 池言昭心中肆意,回头时却发现卫珂正一脸纠结:“怎么?” 卫珂犹豫半晌,还是如实说出了心中的忧虑:“承泽帝那边......” 池言昭摆了摆手:“无妨。” 他今日用池心舟偶感风寒搪塞了过去,但他知道承泽帝定然已是知晓了此事。 祝时桉那人忠义得过了头,他既然已经决定将这个消息传递给他,就已然料到了承泽帝也会知道此事。 “此事过后,他多半也会对自家的二皇子有所怀疑,哪还有闲心搭理咱们。” 攘外必先安内,这个安内,就是他们目前共同的目标。 正说着,走廊里蓦地传来一串匆忙的脚步声,紧接着便有人叩响了门扉:“殿下。” 卫珂谨慎上前开门,对着门外问道道:“何事?” 那人的声音压得极低,池言昭却仍是凭着极佳的耳力听出了其中的内容:“二殿下已经回来了。” 卫珂一愣,回头看向还坐在原位的池言昭。 池言昭不知何时掏出了一把折扇,在手心里轻轻一敲:“走,咱们去会会那个让我在承泽帝面前‘难做’的好弟弟。” 池言昭抬腿便从屋中走了出去,卫珂也沉默着跟了上去。 今日祝时桉晚饭刚过就从宫中回到了府里。 算算时辰,被随意堆放在城南荒宅的两人应该也快回到了客栈和池言昭一行人汇合,他总是有些担心。 黎晚音却没在府里,祝时桉找到正在院中浇花的遥星,成功收获了对方一连串的抱怨。 “少夫人现在出门已经不带我们几个了,我们怕是真的失宠了呢。” “咱们也不知道那个新来的给少夫人喝了什么迷魂汤,少夫人偏要走到哪里都带上她。” “今日出门前少夫人说是去城门去看热闹,到现在也没能回来,我们又哪能知道少夫人现下在哪里呢?” “将军您可算问错人了,我们早就不是之前少夫人去哪都会与我们说的丫鬟了。” 祝时桉只问了一句可知道她们的少夫人去了哪里,就得到了如此密集的抱怨,无奈地安抚两句后,他抬腿走出了院子。 等走出遥星的视线范围,祝时桉才在一处角落停了下来。 “今日是谁轮值?”他对着虚空道。 下一刻,一个身着黑色紧身衣的身影自旁边的屋顶上跃下,直接便停在了祝时桉的跟前,单膝跪地,拱手道:“将军。” “祝良,”他一眼就认出眼前带着黑色面巾的手下,“她在哪?” 唤作祝良的男子也没问他口中的“她”是谁,直接道:“刚才少夫人身边的兄弟传来消息时,少夫人还在京兆尹府和江大人一起搜集消息。” 祝时桉了然地点了点头:“备马。” 还不等祝良走出两步,祝时桉又改了主意:“等一下,背车吧。” 今早城门口处的围观人群甚多,他不确定黎晚音是如何出行的,备辆车也算有备无患。 祝良又道了声“是”,足尖稍一点地,就消失在了祝时桉的眼前。 祝时桉也照着先前的步调向门口处走。 等他赶到京兆尹府时,门前的长队仍是一眼看不到头,黎晚音手中攥了好大一张纸正仔细查看,上面密密麻麻的,都是京兆少尹记录的,他验证过后,认定的切实的消息。 饶是如此,祝时桉甫一进入院中,黎晚音还是第一时间就发现了他的身影。 “将军,”她语气轻快,小跑两步迎了上去,“今日已经忙完了吗?” 祝时桉对着跟上来的江知远点了点头,“嗯”了一声后,笑着回道:“今日宫中的事不多。” 【池心舟已经回了大晟包下的客栈,晚音这般在街上闲逛,我总是有些难以安心。】 黎晚音的杏眼又眯成了两道月牙。 今日要分辨百姓递上来的消息是否属实,她便一直开着读心技能,刚好抓住了某些人的嘴硬现场。 江知远此时刚好走到两人跟前,对着祝时桉抱拳道:“祝将军。” 祝时桉点了点头:“麻烦江大人了。” 江知远连忙摆手:“都是下官应该做的。” 黎晚音手中记录真实讯息的宣纸只是一摞之中极为寻常的一张,方才两人所站的桌案上还堆着厚厚的一叠,看来今日的收获颇丰。 “大人今日可曾用过晚饭,”他对着两人问道,“不如祝某做东,请诸位去临街的酒楼里小聚一下?” 江知远识趣地婉拒了,黎晚音便将手中的宣纸叫姜随珠又誊抄了一遍,叠成了四四方方的一个小块,揣进了袖口的暗袋里。 “消息应该已经搜集得差不多了,大人也带着兄弟们休息一下吧,门口的百姓我会安排妥当的。” 江知远瞧着案上那高高的一叠宣纸,应了下来。 黎晚音嘱咐姜随珠给门口仍在排队的百姓没人发了一小贯铜钱,便跟着祝时桉慢悠悠地走了出去。 今日天色尚早,祝时桉难得无事,他们便准备在街边随便找些吃的,闲逛两圈之后再行回府。 却未曾想两人才刚行至主路,便被两人拦住了去路。 “敢问,”为首的白衣男子风度翩翩,“两位可是祝时桉祝大将军,以及祝夫人?” 第126章 这人确实挺冒昧的 黎晚音莫名觉得眼前的场景很是熟悉。 像是她昨天才刚刚经历过的那般。 也是一风度翩翩却其貌不扬的贵气公子,身后跟着一个沉着内敛的练家子下属。 果然,当她再度打开刚刚关了的读心技能的瞬间,对面男子的心音便立即传了过来。 【心舟那小子还是太过大意,才会被这两人摆了那样一道。】 【我倒要看看,他们今日要如何认出我的身份。】 黎晚音:“......” 他们大晟的皇子,是不是都有什么将人拦在半路的怪癖。 池言昭淡定地笑而不语,祝时桉上下将他打量了一圈,抬手将他请到了旁边的酒楼里。 负责点餐的小二刚走,池言昭的手下就关门走了出去,看样子应该是直接守在了门前,确保没人能偷听到他们的谈话。 几人没点酒,祝时桉亲自将三人面前的茶盏都添上茶水,不急不慢道:“殿下与二皇子不愧是兄弟,连出场方式都选了同一种。” 池言昭的笑意倏地僵在了唇角,黎晚音也是跟着一愣。 她是根据读心技能辨认出的吃言昭的身份,没想到祝时桉却是也能透过这样一张人皮面具,就知晓了对方的身份。 然而—— 【姜随珠说池言昭进京之后会亲自登门拜访,这人多半就是了。】 【认错也无妨,反正近日京中的皇子甚多,没人会想到之前还为敌国的两家会坐到同一间包厢里。】 祝时桉的心音沉稳。 “将军这是何意?” 【看他这个表情,我应是没有猜错了。】祝时桉松了一口气。 见池言昭还想装傻,祝时桉干脆挑明道:“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池兄今日来找我们,定然也是有要事相商,不如我们都痛快一点。” 池言昭的眼神顿时便深邃了不少,却仍是没有说话。 黎晚音借着饮茶的动作,凝神细听对方的心音。 【这人果然深不可测。】 【此番合作还好,等与池心舟的争斗事了,我还得想办法除掉此人。】 黎晚音忽地重重将茶盏放到了桌案上。 “看来是将军认错了,”黎晚音起身道,“刚好我也不是很喜欢这家酒楼的味道,不如我们就此别过吧。” 才刚开始合作就惦记起解决自己的搭档,世间哪有这般鱼与熊掌都要的事呢。 虽然祝时桉心底也有同样的想法。 但她就是偏心地觉得自家将军做得都对,且怎么看池言昭都觉得碍眼。 还不如他那个将所有针对祝府的敌意都摆到明面上的池心舟。 桌旁的两人都被她突然的动作惊了一下,祝时桉下意识就要跟着黎晚音起身,池言昭却是蓦地抬手在耳后鼓动了一番,不小片刻,一整张人皮面具就被揭了下来。 “祝夫人莫急,我总要确认一番合作伙伴的实力。” 【这黎晚音脾性还挺火爆,与探子打探过来的消息略有些对不上。】 但他压下了心底的这点怀疑。 黎晚音轻哼一声,重新坐了下来。 这人还有些用处,她也不想马上就将人得罪个彻底。 池言昭又问:“所以二位是如何看出我的身份的,难道仅凭昨日舍弟的出场方式?” 祝时桉抬手又将黎晚音的茶盏填满,慢悠悠道:“猜的。” 池言昭差点被他的样子气笑,但仍是涵养极佳地点了点头:“将军心思属实敏锐。” 此处虽是顶层最里间的包厢,却仍不是谈论正事的绝佳场所,三人默契地快速解决了晚饭,池心舟便又戴上了人皮面具,跟在祝时桉与黎晚音的身旁,几人一路回了祝府。 黎晚音刚欲自己寻个去处,将空间留给二人,就被池言昭出声留了下来。 “祝夫人留步,”他挥舞了两下不知何时打开的折扇,“祝夫人的事迹池某早有耳闻,不如今日夫人就与我们一起,商讨一番日后的合作。” 黎晚音脚步顿住,侧头看了一眼身旁的祝时桉。 祝时桉只思忖了片刻,便也点了点头:“一起听听吧。” 他也有自己的考虑。 经过之前孙恒的事件,他们与方景意之间也算是到达了一个不死不休的局面,既然黎晚音已经被彻底卷入了这个旋涡里,那么如今她对于眼前的局面多了解一些,她以后便也会更安全一些。 这些迟早都是要让她知道的,就算今日池言昭没有开这个口,他本也就打算找个时机将大体的计划告知与她。 黎晚音听得祝时桉的心音,确定他确实是想让她参与其中,便也安心地留了下来。 姜随珠和池言昭的护卫被一同安排在门外。 池言昭开门见山:“恕池某冒昧,敢问将军可是站在了大皇子方景淮的阵营?” 黎晚音:“......” 这人确实挺冒昧的。 祝时桉也目光沉沉地注视了他半晌,最后道:“没错。” 池言昭在朝中定是有他自己的探子,这种事早晚也会落入对方的耳中,倒不如直接就坦率一些。 果然,池言昭的脸上并无什么惊异的神色,似是早就料到会是这样的答案。 池言昭接着道:“上次我托姜随珠交给将军的信件,将军可有呈上去?” 他指的是写有大渊朝中与池心舟私下往来的朝臣。 祝时桉垂下了眸子。 【那上面写的可是沈予微的父亲沈万安,晚音看着似是与她的关系还算和睦,这事还不知要如何与晚音说。】 黎晚音惊诧地转过头看他。 朝中的叛臣竟然会是那个人。 原书中对沈万安的描写甚少,几乎只有在方景意与沈予微回到沈府时才会有几分着墨,加之方景意本就与池心舟有私下往来,她还以为沈万安是因为沈予微和方景意的关系才会如此,却原来他早就是为自己铺好了叛臣的路。 祝时桉不想黎晚音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猛然得知这样的消息,刚想随意扯开话题,就想到了更为重要的问题。 他抬起一双黑沉沉的眸子,目光直视池心舟。 “在此之前,我还有一事想请问殿下。”祝时桉声音冷淡道。 “祝将军请讲。” “之前二皇子手下的孙恒突然怀疑我娘子放走姜随珠的事,其中可有殿下的手笔?” 池言昭摇晃折扇的动作一顿,顺势收起,在掌心一扣:“自然没有。” 黎晚音将目光挪了过去,刚好听到了他的心音。 【我就知道此事定然会惹得他二人怀疑,但知情人俱是我的心腹,他们即便怀疑,也找不到任何证据。】 第127章 时时不得见,时时又满眼全是她 三人在逐夏院中密谈了许久,一直到三更的梆子声落下,才有两道身影自祝府的院墙内翻出,一路沿着昏暗的小路快步消失在了漆黑的月色中。 姜随珠递进来一盆温水,黎晚音和祝时桉便简单梳洗了一番,合衣躺了下去。 今日发生的状况太多,两人都没有太多睡意,可昨日他们便彻夜聊了许久,若是再不睡,黎晚音总是担心祝时桉的精神会遭受不住一连数日的高强度忙碌。 毕竟三日后就是承泽帝的寿宴,要忙的事情实在太多。 黎晚音主动将手遮在了他正看向自己的双眼,开口道:“睡吧,将军已经没剩几个时辰了。” 她本意是想说离上朝的时辰没剩多少,话刚出口却猛地反应过来,这说的好像祝时桉就快要时日无多了似的...... 祝时桉显然也反应过来她的口误,声音低沉地笑了两声,纤长浓密的睫毛轻颤,在黎晚音的掌心里一扫一扫的,让她好似整个人都染上了莫名的痒意。 黎晚音手心骤然往后一缩,祝时桉的眼前便又出现了她的轮廓。 笑声过后,祝时桉突然问她:“你想知道之前池言昭给我的信中,写的是何人的名字吗?” 黎晚音正欲转过身的动作一滞,片刻后又转回了祝时桉的对面。 “将军想告知晚音了吗?” 她其实不是很在意。 之前会主动与沈予微接触,不过也是看在她是原文女主的身份上,后来女主穿到了陆瑾柔的身上,她便也没再与沈予微有过过多的交集。 这件事只要承泽帝已然知晓,她就不用太过忧心。 只是祝时桉唯恐她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受到对方的利用,她也就装作好奇地打听一下。 祝时桉低低地“嗯”了一声,口中蓦然吐出一个人名:“那人便是沈予微的父亲,太常正卿沈万安。” 黎晚音故作惊讶地低呼了一声:“怎么会!” “陛下已经派皇城司的人着手调查了,是与不是,很快便能见分晓,”他定定地注视着黎晚音,想要看清她的脸上是否会有伤心,“你近日最好还是少与他的女儿接触,我担心他会在有所察觉之后,情绪激动之下动手伤人。” 黎晚音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好,晚音记下了。” 祝时桉看着她这乖巧应声的模样,心神微微一动。 他最近刚想清楚自己的心思,便觉做什么事时都会想起黎晚音来。 巡城的时候,看到路边摊位上的发饰,会想到黎晚音戴上时的模样。 进宫汇报时,立于承泽帝的桌案前,又会想起黎晚音那日帮着他一起求了赐座时的场景。 午饭时,又会想起她在陆瑾柔面前故意给他夹菜时狡黠的笑容。 时时不得见,时时又满眼全是她。 他从未有过这样的心情,让他感觉既新鲜又有趣。 要命的是,他才刚想通自己的心意,就碰上了如此繁忙的时刻,让他连想要带她好好逛逛的心思都只能掩藏下去。 “晚音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他突然问她。 承泽帝亲口许诺给了他半个月的假期,等各国使臣一走,确认了京城之中没有对方遗留的探子,他便可以带着她好好地游玩一番。 黎晚音的双眸微微睁大,漆黑的瞳仁在烛光的映照下泛着极亮的光。 “哪里都可以吗?” “哪里都可以。”他的眸光同样清亮。 又快又强的心跳声中,黎晚音对着他轻柔地笑了一下:“那晚音明日再好好计划一番,今日就先休息吧。” 今日实是已经太晚,她不想让这些琐事耽误了祝时桉休息的时间。 祝时桉低低地含糊应了一下,就着面对她的姿势,直接闭上了双眼。 黎晚音也学着他的模样,就势睡了过去。 次日再醒来时,旁边已然没了祝时桉的身影。 黎晚音照例在梳洗过后径直乘车到了四皇子府,方明溪今日没去琳琅阁,就在荣妃的院子里等她。 四皇子竟是也在。 两人示意她先去给荣妃娘娘诊治,稍后还有要事与她相商。 黎晚音便独自一人走进了荣妃的屋子里,没过多久就走了出来。 两人将她引到了方明溪在四皇子府独享的院子里。 “何事这般神秘?”黎晚音有些摸不着头脑。 与信得过的人在一起时,她总是不愿开启读心技能,想给朋友留一些私密的空间,即便今日两人的表情太过古怪,她也执拗地没有打开。 方明溪拉着她走进自己的房里,引她到桌边的吊椅上坐下。 那吊椅还是她们按照围炉茶话里的样式又补做出来的,黎晚音刚坐下去,吊椅就微微晃动了两圈。 方明溪坐到她对面的吊椅上,方景序却是从旁边搬过一张软椅,与两人呈三角的方位坐了下去。 “上次你提醒我们说,此病多半是经旁人传染给我母妃的,”方景序声音阴沉,里面还隐隐泛着冷意,“我之前回去调查了一番,果然发现了些蹊跷之处。” 黎晚音一愣,连忙脚尖点地,止住了吊椅的摇晃:“如何?” 方景序狠狠攥紧了拳,表情又狠厉了几分:“半年前,宫里的嬷嬷说,那时确是有一新进宫的丫鬟经常咳嗽,那人面色枯黄,体型也异常纤细,应该就是你之前所说的传染源。” 宫中对新进的宫女审核甚严,以这样的病容都能被安排入宫,说她背后无人,谁都不会相信。 两人皆被愤怒冲昏了头脑,黎晚音却是心下一喜。 荣妃娘娘的病情已经在药物的作用下日渐稳固,恢复健康只是迟早的问题,如今能再发现染病时的端倪,对她们来说,反而是意外之喜。 方景序接着道:“我已派人将那宫女找了过来,只是她看起来像是已病入膏肓,恐时日无多。” 说到这里,方明溪与方景序竟是一同起身,对着黎晚音俯身一拜:“我二人想拜托祝夫人,将那人稍微治上一治,只需让她可以到殿前指正,我们便定可以将那幕后之人给揪出来!” 黎晚音忙从吊椅里站起身,慌忙之下,双脚落地之时还微微晃动了两下。 她也跟着俯身,对二人还了一礼:“晚音定当竭尽全力。” 第128章 我有一个条件 那宫女名叫翠娥,她此时已被方景序与方明溪二人安置在了北城门外。 过了环云山还要再车行约一炷香的时间,才能在竹林深处看见一间简陋的木屋。 下了马车,黎晚音接过姜随珠递上来的包裹,从里面掏出第一次见荣妃娘娘时的全副武装,边走边戴在了身上。 马车里,方景序掀开了帘布,与方明溪一起凝神看着黎晚音的背影。 方明溪的语气略带担忧:“能行吗哥,这人的症状可比母妃当时还要严重的多。” “能行,”方景序说,“我相信她。” 顿了顿,他又仿佛给自己打气般道:“她一定行的。” 木屋的两旁各站着一彪形大汉,两人也同样戴上了口罩,应是方景序将之前自己用过的给了他们。 只是看着上面皱皱巴巴的痕迹,推测方景序在将口罩交给他们二人之前,应是还细心地叫人洗过了一遍。 但这东西洗过之后就失去了原本的效用,四皇子殿下还不知道自己好心办了坏事。 黎晚音又从包袱里拿出了几个口罩交给二人,嘱咐他们走远一些再将原本的换下,两人眼神茫然,却是心里都升起了一抹忐忑。 她看出了两人心中所想,开口安慰道:“放心,明日我会再给你们两个配上点药,不会有事的。” 两人皆是一喜:“谢过祝夫人!” 他们早就听过黎晚音将连宫中御医都束手无策的荣妃的病症治得快要痊愈的事迹,自是对她信赖无比。 黎晚音摆了摆手,让他们再站得稍远一点,才兀自推门走进了那间木屋。 屋内没有开窗。 黎晚音骤然从明媚的光线里走入这间昏暗的木屋,适应了好半天才能看清眼前的景象。 骨瘦如柴的女子瑟缩着挤在了墙角,浑身的颤抖也不知是因为被病痛折磨得难受,还是因为乍然见到了陌生的面孔,以为她也是来对她刑讯逼供。 黎晚音兑换了一日读心技能,面前人的心音便开始不间断地传了过来。 【好疼......好冷......】 【呜呜呜怎么又进来一个......】 【我也只是收了那么一点点钱,为什么都这么久了还要来找我......】 【我都托人打听过了,荣妃娘娘的痨病已经有高人为她诊治了,为什么这样还不肯放过我......】 黎晚音的神情倏地冷了下来。 她先前对这宫女也有过猜测。 她原本想着,这人可能当时也不知自己患上的是何种病症,只是刚好被人利用,调入了荣妃的殿里,那她就会给对方一个舒适的治病环境,虽比不上荣妃娘娘的锦衣玉食,她也定当悉心照料。 只是如今听她的心音,她却似是知道自己当日所做究竟会带来何种后果。 黎晚音足尖转了个方向,走到窗边将窗户向外推开。 山林间的凉风忽地与刺眼的阳光一起涌入这间不大的木屋之中,凉风在两人的身边打了个旋儿便匆匆消散,很快又有新的一批涌入。 角落里的翠娥狠狠抖了两下。 痨病之人经常盗汗,再被凉风一吹,想也会知道该有多难受。 她没有抬头,而是将身体缩得更紧,困兽一般沙哑且细小的呜咽从角落里传来。 “关......上......” 黎晚音自鼻腔里轻哼出声:“凭什么?” 角落里的身影又是狠狠一抖。 又过了半晌,她终于鼓起勇气问道:“你......是谁......” 黎晚音自顾自掸了掸袖口不存在的灰尘,透出口罩的声音略显得有些沉闷:“黎晚音。” “黎......晚音?”翠娥终于抬起了头。 她还未能想起这个名字所代表的含义,直觉却已经告诉她,这个人似乎能改变自己的命运。 蓦地,她终于从记忆里搜刮出来了这个人名。 【黎晚音!】 【是给荣妃娘娘治病的黎晚音!】 在想到了这个线索的下一刻,她强忍着浑身的巨颤,双手撑地,以她本不可能达到的速度飞速朝着黎晚音爬去。 “祝夫人,求求您救救我吧祝夫人......呜呜呜我不想死......” 沾满黑灰的手攥在了她今日才第一次穿上的白裙之上,留下了一个又一个显眼的泥印,黎晚音却是看都没看。 “我只有一个问题,”黎晚音的语气里没有任何情绪,却无端让人感觉冰冷刺骨,“你是一直都知道你患的是痨病吗?” 翠娥的哭腔诡异地停滞了片刻,黎晚音不等她开口就已经知道了问题答案。 想来也是,她若是不知道自己所患的正是痨病,收钱混入宫中,将病症传染给荣妃娘娘时,心中又怎会没有疑问。 但她仍是等了片刻,想最后听一听这人的说法。 翠娥极快地反应了过来,方才那片刻的停顿就好像是黎晚音的错觉。 “奴婢......奴婢也是从宫中出来之后才得知自己所患的是痨病的,求夫人明察!” “求夫人救救奴婢吧呜呜呜......” 和她有着同样音色的心音在她话音刚落下之时就响了起来。 【若是我承认早在入宫之前就知自己患上了痨病,她肯定就不会救我了!】 黎晚音轻“呵”了一声,眼底一片冰凉。 若不是为了将方景意的罪行昭告于天下,她是真的,半点都不想对眼前这人施以救治。 长叹一声后,她仍是蹲下了身。 “救你可以。” 她直视着翠娥的双瞳,那里如一潭宁静的死水,突然泛起了希冀的光亮。 “但我所用之药无一不名贵,”黎晚音的声音冷淡,“你又能给我什么?” 此刻若是有熟识的人见到这样的场景,定然会因为黎晚音突然转换的性格感到诧异。 她平日总是以温婉示人,还从未像眼前这般,周身都放着冷气,被她盯住的翠娥甚至一瞬间都有种错觉—— 黎晚音带给她的寒意,比从窗中涌入的凉风还要刺骨。 可她实在是太生气了。 痨病在这个时代一直都是不治之症,而眼前这人竟只因一点蝇头小利,就将病症传染给荣妃那般无辜又和善之人。 翠娥又抖了半晌,最后才颤抖着开了口:“你想......要什么?” 她通过这事得来的钱财已经悉数被她用在了买药的身上,被这群人找到之前,她也只能留在乡下的小院中等死。 若不是如此,收买她的人也不会就这样轻易地放她自生自灭。 口罩挡住了黎晚音勾起的唇角,但仍能从她的眼角看出端倪。 黎晚音像是终于将猎物引入了自己设下的陷阱,餍足地笑了一下。 “真相。”她说。 “只要你交代当日的真相,我们核实无误之后,自会免费为你诊治。” 翠娥又低头沉思了半晌。 她面前现在只有两条路。 要么,坚称她没有参与陷害荣妃,那黎晚音就不会为她诊治,她只消在这里再待上一阵,就会在病痛的折磨中惨死。 要么,答应她们的条件,并以此为条件,要求她们放自己一命 ,她还有机会搏出一条生路。 这似乎不需要犹豫。 翠娥蓦然抬眸,直直看向黎晚音脸上唯一露出的双眼:“我有一个条件。” 第129章 只是活着走出京城而已 翠娥并不老实。 似是想给自己再留些底牌,她在交代的过程中掩去了许多细节,但她的头脑又不是十分聪慧,常常在黎晚音的追问下前言不搭后语。 好在黎晚音还有读心技能,仍是在对方凌乱的各类消息中,拼凑出了大致的脉络。 过了约有半个时辰,黎晚音浑身湿哒哒地走出了木屋。 衣服上喷洒的,都是她从功德商城内兑换出来的消毒水。 她径直走向了单独给自己备下的马车,在里面换上了备用的衣物,随后才在刺鼻的味道消散之后,走向了方景序两人所在的马车。 方明溪神情急迫,黎晚音刚一走到跟前就开口问道:“如何?” 黎晚音先是安抚地对二人笑了一下,随后冲他们要来了纸笔。 刚准备下笔,又猛然想起来点什么。 “刚才晚音与翠娥谈判时手腕用力太过,现下还有些发麻,可否烦请殿下代为记录?” 她的毛笔字还没有练好,若是贸然下笔,那狗爬似的两笔,还不知道要多惹人怀疑。 好在两人都急切想要知道翠娥说出的消息,闻言也未做他想,方明溪直接取代了黎晚音方才所坐的位置,由对方口述得到的讯息,她提笔记录了下来。 黎晚音恢复了先前温婉的嗓音,将从翠娥口中心里得到的消息略一汇总,对着二人娓娓道来。 “今岁新正,她在老家丰川县偶感风寒,县里大夫久治不愈,刚巧同乡有人正欲进京,就将她一同捎了过来。” “次月,京中一郎中将其确诊为痨病,三日后,便有人找上了门。” 黎晚音的话说到这里,方明溪和方景序下意识地停止了背,车厢内的空气如停滞了一般,整个世界都只剩下了几道微弱的呼吸。 两人都在全神贯注地等待黎晚音接下来的话。 “这人给了她两副缓解病痛的药,连带着五十两银锭,换她进入宫中做活。” 黎晚音说到这里又稍微停顿了片刻,她知道面前的这两人可能需要一点时间来平缓情绪。 方明溪猛地将笔摔到了桌面上,溅出的墨汁洇坏了她刚记录好的宣纸,连她的脸上都沾上了几滴。 方景序更是一拳砸到了身后的木板上,整个车厢都跟着泛起了微微的晃动。 “竟然......竟然就这么点银两,就......” 方明溪没能把话说完,所有人却是都知道她未尽的话意。 竟然就只为了这么一点银两,就险些搭上了自己母妃的性命,这种事换了哪家的子嗣都难以接受,更何况是一辈子都在宫中锦衣玉食的皇子公主。 黎晚音垂眸安静地等待两人平复情绪,过了好半晌,方明溪才止住了指尖的颤抖,又重新铺上了一张宣纸,将先前的记录规整地誊抄了一份。 黎晚音也顺势继续向下复述翠娥的供词。 “那人将她领到了宫门处,有一公公将她引了进去,她不知道那位和对方接应的公公叫什么名字,只知他的右侧眼角下方有一明显的黑痣,虽然他们一路走的都是小路,可碰上的宫人都对他十分恭敬。” 顿了顿,她又补充道:“她说,若想让她去御前作证,有一个条件。” 方景序深吸了一口气,紧闭的双眼这才缓缓睁开,里面黑沉沉的,像是藏着无尽的深渊。 “什么条件?”他问。 “活着,”黎晚音轻嗤一声,语气里似有嘲讽,“她需要殿下保证她能活着走出京城。” “自然可以,”方景序又缓缓闭上双眼,想将暴戾的情绪压下,声音却是控制不住般的满是怨毒,“只是活着走出京城而已。” 只是活着走出京城,但出了京城之后的事宜,他们便不会多做保证了。 马车缓缓朝着城门的方向驶回。 这样一来一回地折腾下来,几人进城之时,午时已然过了大半,饥肠辘辘之下,他们将马车随意停在了街边的一家酒楼门前。 方景序率先跃下马车,随后将手举起放在半空,让身后的方明溪与黎晚音扶着他的手臂,依次下了马车。 随着车夫将马车先行驶走,几人的身影便也缓缓露出。 还未等他们走入面前的酒楼,身后就忽地响起了一声略带惊喜的高呼—— “殿下!”那是道年轻女子的声音。 几人循声回头,刚好瞧见了正以小碎步向他们跑来的娄织月。 “织月竟然能在这里遇上殿下,真的是好巧呀,”她的表情与她的声音一样,满是惊喜,“殿下也还没用午膳吗,不如我们一起吧?” 方景序难得皱了下眉。 他还记得娄织月之前与黎晚音之间的争端,不欲让她们两人过多接触,想带人换一家酒楼,却想到方才在路上时,黎晚音的肚子就轻微地响了两下。 她这一路劳心劳力,想必也是饿狠了。 但若是走进这家酒楼,以娄织月的性子,就算拒绝也定是会借着方明溪的关系跟上前来。 想了想,他仍是选择先行顾忌黎晚音的心情,冷脸拒绝道:“不了,我们几人晚些还有要事,简单用上一餐就要走了。” 娄织月这才回过头,看到站在身后的两人。 “明溪,你也在呀!”她刻意忽视了害得她被禁足了这般久的罪魁祸首。 若不是刚巧赶上了承泽帝的寿宴,届时她也需要进宫参宴,还需两套拿得出手的首饰,她爹直至今日还不愿解了她的禁足。 她暗戳戳地白了黎晚音一眼。 黎晚音只当没看见。 今时往日早就不可同日而语,以她最近和四皇子两兄妹的交情,就算她在此站着不动,娄织月也不能讨得半分便宜。 方明溪表情尴尬,愣怔之下还有些口不择言:“啊,啊......织月你......被放出来啦......” 娄织月:“......” 她神情哀怨地看了方明溪一眼,却也没能想到,只这样一段简短的时间,就能让方明溪对黎晚音的态度,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 这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架势,登时便让黎晚音轻笑出声,连心情正沉重的方景序也没能幸免,跟着笑了一下。 方明溪只觉天都要黑了。 【救,救命......】 【这到底是什么修罗场啊......】 第130章 老pua了 方明溪到底没有狠心说出拒绝的话,一行人在酒楼里要了个包厢,留方景序的护卫在门口守着,姜随珠和娄织月的丫鬟进入包厢内随侍。 屋内是个四方桌,娄织月抢先一步挨在方景序身侧坐了下去,方明溪怕她和黎晚音再起争执,只好坐在了二人中间。 这样一来,黎晚音和娄织月便成了面对面的局势。 娄织月被关禁闭的这一段时间以来还未曾有人与她说明府外发生的大小事宜,她不知道四皇子与祝家一同经历过什么,还当方明溪向以前一样只与自己交好,言辞之间对黎晚音多有排挤。 “明溪,”娄织月柔弱道,“我被禁足这段时日你过得可还好?” 她今日刚见到几人之时,方明溪与方景序的脸上皆是一脸愁苦,想来过得并不算肆意,她虽猜不透方景序的心思,但方明溪她却是十分熟稔。 【方明溪的名声老早就被我毁得差不多了,这京里的高门娘子,除了我,断不会再有人愿意同她走得过近。】 黎晚音一愣,这才算对这场暗涌有了点兴趣。 原书对方明溪这个边缘人物的着墨不多,她切身至此也只是知道对方的名声在这个圈子里不算太好,传言里的方明溪嚣张跋扈,仗着自己公主的身份时常刁难同龄女子,只有娄织月因着方景序的关系,愿意与之接触。 只是没想到,这一切竟都是娄织月的手笔。 娄织月说完便细细观察着方明溪的神色,期待能看到自己臆想中如释重负的画面,却不成想,方明溪只是极其轻松地笑了一下。 “织月你不用担心我,我最近身边发生了许多好事。” 她说这句话并不算是勉强。 虽然今日她和四哥都因为那宫女的事很是气愤,但说到底,如今母妃的病症已经快要痊愈,方景序的性子也不再复以前那般沉闷,尤其她还被黎晚音拉着入伙,经营的几家店面每日都能让她赚得盆满钵满。 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日子丰富得,她连这个正被禁足的好友都没能想过几次。 娄织月确认了她这番话确实出自本意,眼神略微沉寂了片刻,很快就被她遮掩了过去。 “是吗?”她幽幽道。 “之前看歆雅她们总是有意无意地排挤你,我不能出府时还一直都很担心,你这段时日会因无人陪伴而郁郁寡欢呢。” 方明溪这个傻白甜仍是没看出对方的真实用意,只当她是在关心自己的处境,便开心地与她分享了最近的好事。 “没事的织月,我已经不在乎她们了,”方明溪笑道,“托祝夫人的福,我最近又认识了许多新朋友。” 她与将士家的夫人们因要一起经营店面时常需要聚在一起,一来二去也便全都结成了闺中密友。 这群夫人们都是武将的家属,性格大多豪爽,结识起来要比各家高门娘子们来的舒服得多。 娄织月嘴角的笑意微顿,心中的怒意滔天,面上却是丝毫不显。 【又是这个黎晚音坏我的好事!】 【不过没关系,我已经能自由出府了,我是不会让方明溪逃出我的手掌心的!】 她眼见方明溪就快要脱离自己的控制,不由又拿出了之前那一套手段:“前阵子歆雅还来我的府中与我说你的坏话,要我能出府之后也离你远一些,被我好一顿骂后赶了出去。” “明溪的好与不好,只有我这个作为好友的人才有资格评判,”她目光温柔地看向方明溪,“我就觉得,明溪是世界上,最最最好的女孩子。” 包厢内突然响起一声轻笑,瞬间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黎晚音也不是故意要笑的,只是她是真的没能忍住。 娄织月的这一套路数她可简直是太熟了。 先是通过用别人的恶评打击方明溪的信心,再声明自己即便知道她的诸多缺点,仍是愿意接纳她,喜爱她,从而加深方明溪对自己的依赖。 老pua了! “你笑什么?!”娄织月怒道。 【我父亲说了,池心舟会在离京时将黎晚音神不知鬼不觉地掳走,她也得意不了几天了!】 黎晚音一口气没喘好,笑声顷刻之间就变为剧烈的咳嗽,方明溪忙抬手在她的背后拍了几下,方景序也将茶盏递到了她的手边。 好一阵,咳嗽声才停了下来。 黎晚音也没能想到,从池心舟那里都没能探得的消息,竟是如此巧合地从娄织月的心音里吐了出来。 看来方景意确实已经被自己逼得顾不了太多,宁愿出此下策,也想要将她除之后快。 此时离寿宴还有一段时间,她得好好想想,该如何在躲过这次险境的同时,还能再坑上对方一把。 只是眼前明显不是一个很好的时机,见黎晚音的咳嗽终于停了下来,娄织月又追问道:“祝夫人方才到底在笑些什么?” 方明溪有些为难地唤了她一声:“织月......” 方景序却是直接斥道:“娄织月,今日本就是我们与祝夫人约好的午膳,你半路强加进来,还要管旁人的言行不成?” 娄织月没想到这才短短一个月的时间,黎晚音便已取得了方景序与方明溪的青睐,眼见这包厢之中无人替自己说话,气得眼眶都隐隐有些泛红。 “织月......织月只是见她在......” “娄姑娘,”黎晚音放下手中的茶盏,打断道,“晚音方才只是好奇,既然你已知道那位歆雅姑娘与端阳公主之间水火不容,为何还是在两人之间游走,不能坚定地站在公主这边呢?” 娄织月与方明溪皆是一愣。 方明溪之前从未细想过这个问题。 她在宫中没几个适龄的姐妹,那几个适龄的还与母妃不怎么对付,她只得将目光转向宫外的各家小姐。 只是她怎么也没想到,她刚表现出想要结交的意愿,那些小姐们便面带难色地想要远离。 她一直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只以为是自己太过惹人嫌。 她只有娄织月这一个朋友,所以一直都万分珍惜。 但黎晚音所说的事,她之前却从未仔细考虑过。 娄织月见方明溪一脸沉思的神色,终于有些慌了神,刻薄的话脱口而出:“我们与京中的高门小姐相处时自是要和气谨慎,哪像你,得罪了大人物却不自知!” 第131章 谁说不是呢 这话说出口后,最先愣住的人却是娄织月自己。 她的心里满是惊慌。 【二皇子蓄意对黎晚音动手之事,父亲曾千叮咛万嘱咐,叫我不要将这事说与四皇子听,只是方才嘴一快,就险些直接说了出来。】 她知道此事需得找个借口搪塞过去,可她现在实在有些慌乱,一时也想不出太好的理由。 方景序与方明溪也都将目光转向了正一脸惶然的娄织月,刚想开口询问,就见对方猛地一个起身,直接走到门边,推门走了出去。 娄织月费尽心思才终于和方景序坐到一起准备吃这顿午饭,却连饭菜还未等上齐,便因自己的一时口快只能匆匆离去,也不知道她回去之后会有多懊悔方才的举动。 黎晚音一时之间还有些同情。 只是这种想法只在她的脑中转了个圈儿,便迅速消散了。 方明溪下意识就想追出去问个明白,却被黎晚音开口拦了下来:“让她去吧。” 反正她也已经听得差不多了。 “我大致对她口中的大人物有些想法。” 她三番五次地坏了方景意的好事,娄兴年又是他阵营中官职还算高的朝臣,就算今日没能听得娄织月的心音,她也能猜得八九不离十。 只是能得知池心舟想要将她掳走这个消息,也算是个意外之喜。 方景序也瞬间便和黎晚音想到了一起,他开口劝道:“坐下安心吃饭吧。” 方明溪还想再说些什么,方景序只用一句话就让她安静坐了下来。 “我回去再与你细说。” 【二皇兄的动作越来越多了,此事我也该与明溪仔细说说,也好让她心里有个防备。】 【只是晚音这事,我还得给她想个办法。】 黎晚音见两人都是这样的反应,只觉心里都被一股暖流填满,连鼻尖呼吸的空气都是甜丝丝的味道。 看来他们两人也是真的有将自己当作朋友。 正想着,包厢的房门突然被人从外推开,数名小二排着队,将他们之前点好的吃食一起端了进来。 “几位,您方才点的糖醋肉段,清蒸桂鱼,佛跳墙,烤鸭,叫花鸡已经上齐,有需要您再吩咐!” 黎晚音:“......” 方才她只顾着听娄织月的心音,没防备让方明溪点了这样一桌子听起来就已经开始觉得油腻的菜色。 “等等,”方景序也同样觉得难以下咽,在小二离开前开口唤住了对方,“再添两样你们这里的拿手菜色。” 他着重强调:“要素的。” “好嘞!” 午饭过后,几人在酒楼的门口就地分开。 方景序与方明溪回宫寻找那名公公的线索,黎晚音则带着姜随珠慢悠悠地往祝府的方向走。 她一路缓行,边走边思忖着近日需要应对的事项: 池心舟想在离京时顺路将她掳走,那城门处值守的守卫便定然需要提前收买,此事可以从这里着手。 翠娥的痨病倒是不用费什么心思,不过是再兑换出来点药物而已,她那个学堂已然为她赚取了不少功德点数,足够她再支撑很长一段时间。 方景意与池心舟联手欲在承泽帝寿宴那日对方景淮下毒,解毒倒是不难,可她还想将下毒之人揪出来,能不能重创那两人另说,总归是会让他们再体会一次计划被搅乱后的快乐。 思绪发散间,黎晚音感觉自己的手中似是被人塞了一件硬物,她下意识摩挲了两下,那物件小小的,滑滑的,还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黎晚音低下头,看清了手中的物件。 是前日徐昭塞在池心舟怀中的,她对外宣称丢失了的,能充作信物的玉饰。 黎晚音心下一凛,回过头便瞧见了不知何时立于她身侧的,头戴白纱斗笠遮面的池心舟。 那白纱半遮半透,靠近时还是足够她看清对方的面容。 他仍带着前日接触时的那张人皮面具,只是又简单换了身衣裳,那日的侍卫也没跟在左右,不知道是不是像跟着她的暗卫一样,藏到了哪个角落。 “祝夫人丢失信物之事闹得满城风雨,”见她终于回头看向自己,池心舟言笑晏晏,“所找的可就是这个小东西?” 黎晚音警惕性顿起,忙左右扫视了一圈。 “祝夫人不必忧心,时某今日是独自一人前来与夫人会面,为的也只是解释一番前日的误会。” 池心舟表面上语气温和彬彬有礼,内心的疑窦却是就快要让他维持不住表面的假象,只想像在大晟时一般,将人抓起来仔细拷问。 “什么误会?”黎晚音义正言辞道,“那日我看你仅饮了两杯酒就醉得不省人事,还好心托人将你二人送入客栈。” “谁曾想,等我发现玉饰丢失再回客栈找人时,你们却是早已消失了踪影,若东西不是你们偷的,又怎会如此?” 黎晚音的这段话铿锵有力,过往的行人已有不少停在原地驻足观望,池心舟定定注视了她的神色半晌,虽然从她的神情中看不出丝毫破绽,心中的疑惑仍是不减。 狐疑的眼神在她身上逡巡了半晌,池心舟才终于开口:“时某也不知这玉饰是如何出现在身上的,且我们二人刚一醒来,人就已经在一处荒凉的小院里了。” 当日他们只来得及饮了两杯不算烈的女儿红,照他们的酒量本不可能当场就不省人事,而其他人却无半分醉意,黎晚音这人明显有问题,但他却找不出证据。 且他当日的人皮面具没有半分被动过的迹象,若说是她甫一碰面就发现了自己的身份,未免有些说不过去。 定是他的手下出了内鬼,温九没能查出什么,他想从黎晚音身上找些线索。 黎晚音刚欲再度开口,忽听不远处忽地乍起一阵激烈的争吵,瞬时就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 连黎晚音和池心舟也暂且停下,将目光转移了过去。 此时人群还没来得及聚集,她们很容易就看清了旋涡中心的景象。 一男子用力拽着另一男子的手腕,目光顺着手腕上移,还能看到那人手里正攥着一十分精致的荷包。 “已经人赃俱获了你还要狡辩,好啊,我倒要听听,你的嘴里还能说出多离谱的借口!” 被拽住手腕的男子背对着二人,黎晚音看不清他的神情,却也能从声音里听出他的焦急。 “傅兄,陆某真的没有偷你的荷包,”他语气急迫,却是半分都没有挣动的意图,“我也不知这荷包是为何突然出现在我怀中的,这其中定是有什么误会。” 正看热闹的黎晚音呼吸蓦地一滞,旁边的池心舟感受到她这微妙的变化,转过头来似笑非笑地扫了她一眼。 【真巧。】他的心音如是道。 黎晚音:“......” 谁说不是呢。 第132章 这真是个好问题 此时再走多少会显得略有些心虚,思忖片刻后,黎晚音硬着头皮走到了那两人的跟前,池心舟也双手在怀中一揣,优哉游哉地跟了上去。 两人争吵的地方位于一处酒楼的等位区的队首。 最近城中兴起了排号叫位,每家的门口都放着成排的座椅,这也刚好方便了旁边的吃瓜群众。 争吵的两人周围,还有两个正低声劝架的同伴,只是这两人看起来也不是十分想要参与其中,每劝两句就要四处打量一番,似是也觉得这样的场面十分窘迫,但—— 【陆兄得罪的怎就偏偏是这个傅修文,我就算想帮他分辨一二,也实是得罪不起这人。】 这道心音不知是属于那两个劝解者中的哪一人,听着却像是十分相信那个陆兄的人品。 而另一人的心音则有趣得多。 【傅修文说要给姓陆的难堪,我还以为他是想在包厢内发作,不过这样也好,能让着姓陆的在大庭广众之下丢人,想必会让傅修文心情畅快许久。他畅快了,我的好处便定不会少。】 这人明显就是造成此次误会的元凶,只是那两人劝解时的声音极低,她暂且还不能分辨出这具体是哪一人的心音。 那傅修文的情绪越来越激动,他几次将左臂高高举起,看起来像是要对那陆姓男子动手,都被其中一人以城中使臣过多,若将争端扩大恐影响不好而拦了下来。 黎晚音的眸光明灭。 这样看来,这四人所扮演的角色就十分明显了。 傅修文在城中很是出名,几乎算是京中一霸。 但厉害的不是他这个人,而是他那个正在殿前当红的哥哥,傅学真。 傅学真的官职虽不算太高,只是朝中的正三品官员,但他蹿升的速度极快,又是二皇子手中隐藏极深的谋士,官阶比他高的懒得惹上麻烦事,官阶比他低的也只能忍气吞声。 就给了傅修文机会嚣张至今。 身着白色长衫的书生明显心中偏向这个陆姓男子,但也自知惹不过傅修文这个京中小霸王,不敢真正出声声援。 而另一个身着玄青色长衫的鼠目男子,应该就是造成当前这种场面的罪魁祸首了。 只是...... 身旁池心舟的目光一直都饶有兴致地在她的脸上乱扫,眼神半分都没有分给对面的那场好戏,传到她脑中的心音也只有简单的一句话—— 【我倒要看看她会对这样的场面做出何种反应。】 黎晚音:“......” 这真是个好问题。 这个场景也出现得实在太过巧合。 她知道池心舟正等着她发表对此事的看法,但她却是直接转过身,准备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不料池心舟却是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就像身后的傅修文与那陆姓男子一般:“祝夫人不再观望一阵了?” 池心舟的语气意味深长:“兴许这其中真有误会呢?” 黎晚音手臂用力,刚想甩开池心舟的大手,就听身后的傅修文已与那陆姓男子爆发了激烈的争吵。 这回就连那白衣书生也再劝不住傅修文的暴脾气,小霸王再次高高抬起手臂,右手握拳,左手紧紧拽住了那人的领口:“陆明逸,这可是你逼我的!” 黎晚音早在“陆明逸”那三个字出口的瞬间便倏地睁大了双眼,双手似是有自己的意识般,在头脑还未反应过来时,就反手攥住池心舟的手腕,猛地一个用力,将池心舟甩到了傅修文与陆明逸的中间。 池心舟未料到黎晚音会有这样的反应,愣神之下竟也真的被她这不痛不痒的力气带动,挤到旋涡的中心时,他还下意识握住了傅修文欲击打陆明逸的手臂。 池心舟:“......” 傅修文:“......” 所有人都被这突然出现的变故惊得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不由都顺着几人的视线看向正思考如何应对的黎晚音。 她倒是可以用【一小撮电流】直接让那玄衣男子说出实话,可池心舟毕竟在场,此人是原书作者亲自盖章的生性多疑,若是贸然使用,很容易让他顺势查出她和丁六第一次接触时对方诡异的举动,进而让自己的金手指有暴露的危险。 可陆明逸这人,她又十分想出手相助。 只因这人十分有才。 在明年的春闱中,陆明逸会高中榜眼,而状元则是她前些日子刚从城外解救出来的范酌言的得意弟子,柳皓渊。 这两人的才华几乎不相上下,都是大渊未来不可多得的栋梁之才。 而陆明逸因出身寒门,几次被傅学真招揽不成,引得傅修文带动一帮京中学子针对,他几次都险些着道,最后一次被其陷害时,“恰巧路过”的方景意为他主持了公道。 这也让他在其后一直都忠心耿耿地为方景意出谋划策,成了对方阵营中不可多得的中坚力量。 他博学,正直,有谋略。 十分适合在太子的阵营里发光发热。 思及此,黎晚音几步上前,一把从傅修文手中抽出了造成这场风波的荷包。 “喂,你......” 傅修文的气焰不复方才那般嚣张。 他虽成日里以纨绔的形象示人,但也不至于是真的草包。 他早在方才行动被打断时就认出了黎晚音的身份,不然也不至于让场面僵在此处许久。 但他仍是强撑起了场面:“祝夫人,您这是何意?” 黎晚音未答,细细观察起了手中的这个荷包。 荷包是用上好的白色丝绸制成的,绸面上印着青翠的竹枝,看起来很是精致,她又在荷包上轻轻捏了两下。 荷包有一定的厚度,里面应是装了不少银票。 看样子傅修文这次是下了狠手,想要一举便让陆明逸不得不服软。 她抬起头,眼神定定注视着躲在几人身后的玄衣男子:“这位公子,敢问你手中油纸里包着的又是何物?” 众目睽睽之下,那玄衣男子无奈只得瑟缩地站了出来。 他不知黎晚音问此又是意欲何为,却也下意识答了:“回祝夫人,学生手中的所拿的,是在这条小巷巷口所买的......” “油酥?”黎晚音突然打断他的话,提前将里面的东西说了出来。 玄衣男子神情一愣:“夫人怎会知道?” 黎晚音举起手中的荷包,另一只手指在了荷包的角落处,淡然一笑,道:“我闻到的。” 她食指所指之处,上面赫然有一处油渍。 那是一个十分清晰的手指印。 第133章 大家都是成年人了,要学会用律例的武器保护自己 这个指印不大,位置也不是十分显眼,但若是靠近了看,又能十分清晰地辨别指腹的纹路。 争执中心的几人一一传阅过后,玄衣男子才终于有些慌了神,口不择言道:“许,许是方才我借用傅兄的荷包买油酥时......” 这话还未等说完,就引得周围数人轻笑。 那荷包虽有一定厚度,但整体轻飘飘的,里面装的都是银票,没有半点碎银。 若说是这玄衣男子拿着一整张银票去摊贩那里买一小包油酥,未免太过好笑了些。 池心舟上前抽走被玄衣男子攥在手中的荷包,直接不客气地嘲讽出声:“感情这位公子是靠着傅少爷养着的,连这点小零食都要他来付银钱。” 池心舟许是联想到了自己被冤枉的遭遇,将一腔怒火以指桑骂槐的方式发泄了出来。 玄衣男子登时便涨红了脸。 围观群众的眼神也立刻变得意味深长了不少。 京中有龙阳之好的男子不少,就连那条夜夜灯火通明的街上,都开着一家俱是小倌的馆子。 坊间一直都有传言,几个有钱有势的老爷专门在府中养了几名男子,可这都是私下的说法。 像池心舟这般将这件事如此大大咧咧说出来的,还是京中的头一份。 只是...... 这玄衣男子的长相属实欠奉了些,贼眉鼠眼放在他的身上就是一个对样貌十分贴切的形容词,且他的中庭过长,鼻峰又矮,整个人看起来都很是不协调。 像是被人迎面揍过一拳,落下了终身不可治愈的面部残疾。 揶揄的眼光又都挪到了傅修文的脸上。 此处围观的多是平民百姓,碍于平日里傅修文的积威,未敢出声议论,只是那眼神明晃晃的,像是银针一般刺得他面上生疼。 傅修文气极。 他平日里仗着兄长的权势在京中作威作福,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竟敢这般落他的面子。 若这话是从黎晚音口中说出的也便算了,这么一个藏头露尾的家伙,他又是哪里来的底气! “小爷我有的是钱,拿钱给朋友买些零食又如何,”傅修文上前几步站到池心舟的面前,面色阴狠道,“与你何干?” 池心舟藏在面纱里的唇角微微勾起,只有他对面的傅修文看清了。 傅修文心下一沉,蓦然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下一刻,带着笑意的劣质声音就从半透的面纱之后传出。 池心舟将目光转向还在强撑的玄衣男子,像是在看终于落入他编织的网中的猎物:“这么大面额的银票,店家应该找了你不少碎银吧,不如你掏出来给大伙看看?” 这两人当即便褪去了所有的表情,像是被人生生扼住了脖颈,失去了反应的能力。 那玄衣男子身上倒是有些闲钱。 但也只是有些闲钱。 他家境也不算太好,能混入这个圈子也不过是因为他甘愿做傅修文的走狗。 别人不愿意做的事他做,别人忍不得的嘲讽他忍,凭借这股豁出去的狠劲,他也终于在傅修文的身后站稳了脚跟。 他自是也凭借这层身份获取了不少好处。 只是这油酥是要带回去给他家中幼妹的,他当然不可能从傅修文那里支银子。 周围众人看两人的表情,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荷包就是在傅修文的授意下,由那玄衣男子偷偷放入陆明逸怀中的。 方才因着傅修文的身份才勉强压下的议论声不受控制地在四下里接连乍响,反应过来的陆明逸也是气得周身止不住地颤抖。 “欺人太甚,你们简直欺人太甚!” 陆明逸虽情绪激动,心中却也十分清楚地知道,这事也就只能到此为止了。 他倒是能将那玄衣男子扭送官府,但那人也不过是听命行事的喽啰,真正设计陷害他的,还是那个已经从愣怔的状态下缓过神的,正一脸有恃无恐地瞧着他的傅修文。 有着那样的背景在,别说他眼下还没有确切的证据,哪怕他今日抓到了证据,傅修文也能凭借傅学真的关系逃脱官府的制裁。 虽然他也不愿承认,可事实就是如此。 池心舟看着陆明逸明显意欲退却的眼神,不屑地轻嗤了一声。 没血性,少风骨,堂堂七尺男儿却连为自己伸张正义都不敢开口。 还不如这个敢数次只身犯险的黎晚音。 陆明逸听得这道轻嗤,耳尖都染上了一抹血红。 池心舟却是不再管眼前这几人的反应,转头看向了立在他身侧的黎晚音。 “不知祝夫人觉得,此事该如何解决?” 黎晚音闻言,这才将视线从陆明逸的身上挪开,扫了一眼一肚子坏水的池心舟。 就算不依仗读心技能,她也能知道此刻对方心中所想。 不过是想借着眼前这与他前日遭遇过分相似的事件,顺便洗清自己身上的冤屈。 她不在乎这人心底的算盘,倒是也难得有些犯愁。 陆明逸此时身上还无官职,若是贸然惹恼了蛮横惯了的傅修文,难免会遭受对方的报复。 她不能时刻将人看在眼底,也担心自己有照料不到的地方。 一旁的池心舟还在连声催促:“祝夫人,这位陆公子可还等着你做主呢。” 蓦地,她的脑中突然闪过了一道人影。 是了,她想到了! 陆明逸与柳皓渊同为京中有名的才子,两人的待遇却天差地别,究其根本,也不过是因为柳皓渊得了范酌言这么一位位高权重的恩师。 若是能将陆明逸也引荐到范老先生的跟前,他必然也能凭借自己的真才实学博得范老的青睐。 届时再由她从旁提议,让陆明逸备上六礼束修,拜入范老门下,定是能为他免去许多麻烦。 思及此,黎晚音也不再犹豫,铿锵有力道:“报官。” 大家都是成年人了,要学会用律例的武器保护自己! 池心舟挑起眉梢,晶亮的眸子里满是戏谑:“夫人确定?” 玄衣男子终于慌了神。 傅修文的身份极其好用,即便是京兆尹也要卖他几分薄面。 往日里他帮傅修文做这种事时从来都没有后顾之忧。 可如今却是不同。 黎晚音毕竟是骠骑将军的正妻,身份比傅修文不知要尊贵多少,若她当真铁了心地想要计较,他今日定是没有好果子吃。 心慌之下,没有遮拦的话脱口而出—— “祝夫人您背着祝将军与陌生男子私下见面,您也不想将这事闹得人尽皆知吧!” 第134章 京兆尹府的老熟人 此言一出,四下皆静。 就连傅修文都觉得这人既然能说出这种话,大概率就是离疯不远了。 眼下这青天白日的,两人还落落大方地现于人前,无论如何都与“私会”这个词搭不上半点干系。 玄衣男子却不这么想。 虽然那句话是他不过脑时的失口乱言,但之后再一细想,也能硬说出几分道理。 两人的约见再如何磊落,也不过是百姓之间的戏谈,可若是闹到官场之中,即便是她黎晚音,也要考虑考虑是否能扛得住有心之人的众口铄金。 他的眼神笃定且疯狂,已然是无法再去考虑更远的将来。 黎晚音淡定地等到对方的心音全部落下,才猛然抬手,一把摘下了池心舟头上的斗笠。 “这人的画像昨日才贴满了大街小巷,相信这位公子应是看过,”她嫣然一笑,声音甜美道,“我方才就是要带他去京兆尹府走上一遭,刚好可以将你也一道稍过去。” 京兆尹府不远,刚好也不用乘坐马车,黎晚音用另一只空闲的手对着身后虚虚一抬:“请吧。” 玄衣男子面色一僵,两股战战地犹豫许久,终于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般,拨开身后挡路的人群,抬腿便欲逃离此处。 黎晚音刚抬起手示意跟着她出行的暗卫将那人捉住,就已有数人拦住了他的脚步,一彪形大汉一扭一送,就又将人推回到了人群的正中。 暗卫也恰好在此时赶到。 几人很有眼色地扭送玄衣男子在前开路,黎晚音看也不看傅修文地跟在其后。 反正这事若是能有定论,那么大的一个傅府就在那呢,他也跑不了。 同样被她忽视了彻底的还有池心舟。 池心舟见自己也和那姓傅的草包一个待遇,低头轻笑了一声,转身迤迤然跟了上去。 陆明逸走在队伍的最后。 一行人还未经京兆尹的审理,就将那人像逃犯一样押送到了京兆尹府的门口。 陆明逸这一路上终于做好了自己的思想工作,还未等别人知会,便几步上前,敲响了门侧的鸣冤鼓。 过了片刻,有官差打开朱红色的大门,从里面走了出来。 只巡视了一圈后,他便当场瞪大了双眼。 这一群人的面孔十分好辨认。 离他最近的那个,是京中有名的才子,虽家境不算优渥,仍是不可小瞧。 视线再往下移。 傅修文身后最为狗腿的跟班正被两人反剪了双手困在正中,应该就是这群人来到此地的原因。 京兆尹府的老熟人黎晚音正一脸温婉地看着他,身后还跟着个更为眼熟的面孔。 嗯??? 认出池心舟的那一刻,他连上前与黎晚音打声招呼都没顾得上,转身就向府内跑去,动作慌乱中还跟随后赶来的同僚撞到了一块。 “大人!通缉令上的贼人来了大人!!” 那官差越跑越远,这道声音的音量却是因他越来越亢奋的情绪丝毫未减。 几人很快便被引到了堂前。 黎晚音与本案并无太大干系,被江知远客客气气地请到公堂的右侧看了座。 只是开始审理之前,江知远还是就着池心舟的问题仔细询问了一番。 “时公子说这一切都是误会,今日他也将那玉饰还给了晚音,”黎晚音手中捧着官差递上来的热茶,垂眸无辜道,“只是这也仅是他的一面之词,其余的还需交由大人判断。” 江知远闻言却是有些犯了难。 这位名唤时栋的男子虽其貌不扬,但观其周身的气度便可知其身份定当不一般,他手中并无对方犯事的证据,可前来报案的却是骠骑将军与他的正妻黎晚音。 下面那一对的身份还算寻常,可他在京中能混到现在,靠的也是他玲珑剔透的心思。 被扭送过来的是惯常跟在傅修文身后的跟班,以他江知远现在的身份,断然惹不起。 江知远的眼球在眼眶里滴溜溜地转了两圈,心下有了主意。 他拿起案上的惊堂木“啪”地一拍,率先看向了比较好惹的那对:“堂下何人?” 陆明逸定了定心神,拱手道:“草民陆明逸,见过大人。” 傅修文没跟上来,失了倚仗的玄衣男子又开始不自觉地发抖:“草民梁庆,见过大人。” 这群人来得匆忙,陆明逸也未递交诉状,江知远只好对着他出声询问:“你今日敲响鸣冤鼓所为何事?” 陆明逸在开口前又看了眼正淡定喝茶的黎晚音,像是又给自己找了些许信心,便将今日发生之事细细描述了一遍:“回大人,草民不才,已准备参考明年的春闱,若是偷窃之事被这人坐实,恐会就此断送仕途,还望大人为草民主持公道!” 江知远的眸光早在他说到那枚油指印时便倏地深邃,听到最后时,他已然将自己也带入到了这段遭遇中去。 同为通过春闱走入官场的读书人,他最是知道这件事的严肃性,今日若不是黎晚音横插了一脚,莫说仕途,这名学子的未来便都会跟着毁了。 将目光移向梁庆时,他的神情已然不复最初的那般温和:“你又有何话说?” 事情已发展到如此地步,梁庆哪里还有什么话可说。 事件发生之时,傅修文为了将事情闹大,故意高声吸引了众人的注意,以至于此事反转之际,也是在数十人的见证之下发生的。 祝夫人明显是想为陆明逸撑腰,把傅修文扯到此事中来他又承担不起后果,只能咬碎了牙往肚子里吞。 “是......是草民一时糊涂......” 梁庆将所有罪责都揽了下来。 此事解决得异常顺利,江知远的心情刚轻松了些许,目光便又与堂下已等候多时的池心舟在半空中相遇。 江知远:“......” 忘了还有这么个糟心的事。 “时栋,”江知远叫了他的名字,“你又有何分说?” 站在角落里看了半天戏的池心舟双手抖了抖衣袖,举止从容地走到了公堂的正中。 他态度谦和,语气里全是泰然自若。 “经过方才的案件,相信大人已经能想到时某的经历了。” “......” 这倒是一种很新的自述。 第135章 他倒是没有想到黎晚音能这般伶牙俐齿 陆明逸的案子里,这一切的冤情概因失主傅修文的陷害,池心舟的这种说法,指向性未免过于明显了些。 江知远面色为难地看了黎晚音一眼。 池心舟突然道:“大人不要误会,时某只是说此事定是有人从中作梗,并不是在说祝夫人陷害时某。” 话虽如此,他意味深长的眼神仍是在黎晚音的身上来回扫视了两圈,最后才回到了江知远的身上。 江知远轻咳一声,道:“祝夫人,当日之事,您可还有旁的证据?” 当日黎晚音神色焦急地说她丢失了信物,且那二人也却如她所说那般离奇从客栈中消失,他其后发了告示也无可厚非,可这人一旦光明磊落地出现,事情便又走到了新的方向。 黎晚音老神在在道:“晚音只是将所见之事如实说了出来,若是时公子有足以反驳的证据,大可以现下就拿出来与大家都瞧瞧。” 池心舟险些被她气笑:“祝夫人,若是时某当真想要偷走你的玉饰,又何必今日亲自出现,将东西还到你的手中?” 黎晚音从袖口的暗袋里摸出那块玉饰,双手递到了身侧的官差手中,官差又忙将之送到了案前。 “这块玉饰其实并无什么特殊之处,不过是将军亲手刻给晚音,晚音才倍觉珍贵,”她幽幽开口,“只是它已然丢失了两日,这两日之中,时公子若是复刻一枚,想必也不是什么难事。” 江知远闻言点了点头。 倒也在理。 他的视线又转向了池心舟,目光中隐有期盼他接下来的说辞。 池心舟:“......” 他倒是没有想到黎晚音能这般伶牙俐齿。 “时某未曾复刻这枚玉饰,却也确实无法证明这点。” “那时公子为何不尽早将玉饰还回,偏要拖到今日才慢吞吞地现身。”黎晚音放下手中的茶盏,追问道。 池心舟藏在广袖之下的手指轻轻地捻了两下。 这可真是个好问题。 他昨日将近傍晚才恢复神志,刚出小巷就见到了铺天盖地的告示,打探完消息后急忙前去与池言昭汇合,又与他斗智斗勇地互相试探了半晌。 待事情都解决完后,梆子声都已经响过了两轮。 池心舟咬牙道:“时某昨日身体不适。” 但显然这样的说法并不能服众。 江知远还待开口,忽听黎晚音语带惊讶的声音响起。 “哎呀,”她动作娇柔地以手掩唇,“难道是因为时公子不胜酒力,两杯女儿红就让时公子醉了整整两日?” 池心舟缓缓闭上双眼,暗自在心底提醒自己莫要中计。 但他自从羽翼渐丰之后,已经再没有人能让他体会到今日这般憋闷的心情,他不由再睁眼瞥了黎晚音一眼。 那人本就圆润的杏眼正睁大了望向自己,眼里是恰到好处的诧异,内心虽已有怀疑她这是在演戏,却还是在对上视线的瞬间恍惚了一瞬。 难道真的冤枉她了? 他很快又摇了摇头,自行否决了这个想法。 若黎晚音当真与此事无关,那事情未免巧合到有些诡异了。 池心舟似笑非笑道:“可能是吧。” “那就这样吧。”黎晚音突然从软椅中站起身,拢了拢襦裙的下摆。 池心舟却是愣了一下:“祝夫人这是何意?” 黎晚音道:“稍后我会散出消息,说玉饰已经丢失,日后若是再出现类似的玉饰概与本人无关。” “既然我们二人谁都不能提出有力的证据,此事便就此作罢吧。” 她所求的不过是将这人的行动轨迹公之于众,现下目标已经达成,旁的也不过是锦上添花,没有也无所谓。 见她是这样的反应,江知远乐得清闲,池心舟却是沉下了眸子。 这其中定是有他还未能发现的陷阱。 “时公子可是对这样的结果有何不满?”黎晚音望着一脸沉思的池心舟,淡然问道。 池心舟回过神,唇角扯出一抹微笑,紧紧盯着她的眉眼不紧不慢道:“时某自是没有。” 算了,反正今日也会是最后一次使用这张面具,之后的“时栋”将与他池心舟再无半点关系。 两人当着江知远的面达成和解,寒暄两句后便拱手告别,江知远欲亲自将人送到门口,被黎晚音客气地劝了下来。 “江大人公务繁忙,就不必再为晚音劳神了。” 江知远也未强求。 陆明逸一路上对着黎晚音数次道谢,俨然已将她当成了救命恩人。 黎晚音有心直接向他提出关于范老先生之事,却碍于池心舟仍然在场,只得拿眼神一下一下地暗示他赶快离开。 本打算出门后便与她分道扬镳的池心舟被她的眼神逗笑,难得生了点逗弄的心思,对她数次投来的眼神视而不见,只沉默跟上队伍,慢悠悠地往大门外走。 黎晚音:“......” 好气。 情势比人强,黎晚音也不想让陆明逸过分引起池心舟的注意,便一路憋着满腔的计划,恨恨向前走着。 刚走到门后,就听得外面传来一阵撕扯之声。 “官爷,求您行行好,让我们进去探望探望吧,他们二人的身体都不大好,我们也只是想确认他们的身体还算康健,求您就让我们进去看一眼吧!” “这位公子,不是我们不通情达理,上头有明确的规定,不许私自放犯人的亲属去牢中探望,我们也是听命行事。” “我知道我知道,”一阵窸窣的声响过后,那人声音焦急地继续说道,“这个您收着,都是我们的一点心意。” “我保证就只进去看一眼,只确认好他们的情况就会出来,定然不会给官爷惹上麻烦!” 又是一阵推搡之声,守门的官差过了一阵才重新开口:“真不行,我们大人一向廉明,也不准我们私下......祝夫人,您的事已经解决好了?” 正巧几人从门内走出,方便了那官差将人甩到身后。 黎晚音笑道:“还要多谢大人通融。” 官差“嘿嘿”一笑:“解决了就好,这几日京中的形势错综复杂,还要多亏了将军派人没日没夜地蹲守,我们能为您解决一些琐事,心里也能开心不少。” 黎晚音刚欲回话,被官差甩至身后的那对年轻男女便突然开口: “这位夫人可是骠骑将军祝时桉的娘子,黎晚音?” 第136章 如此,也算是遂了她的心愿 黎晚音细细打量了这两人半晌。 约莫三十二三岁的年纪,从这两人的神情举止来看,应是一对成婚多年的夫妻。 两人的相貌虽算不得十分好看,却胜在皮肤白皙细腻,看起来像是不缺钱的人家养出来的娇贵子弟。 而从二人的话音里判断,他们像是和祝时桉颇有些渊源,不然断不会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能分心到旁的事务之上。 黎晚音迟疑开口:“正是,不知您二位是?” 她的这句话还未等落下,那夫妻二人中的女子便一把冲上前来,拽住了黎晚音的手:“我二人乃安祁县陆氏,祝夫人应是知晓我等的身份的。” 安祁县位于何处她确是不知,但这个陆氏...... 黎晚音的眼神又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身后的牌匾。 她想起了之前在她的提议下被关入此处大牢的陆瑾柔父母。 黎晚音不动声色地抽出手,朝着二人颔首示意。 今日出门前忘了看黄历,意外也来得未免过多了些。 那人见她态度疏离,脸上的神情一滞,很快又被她遮掩了过去。 只是声音到底较之前冷淡了些:“看来夫人应是想到了我们此次今日进京的目的,还望夫人能通融一二,与这位官爷说说情,让我们进去探望一番。” 这句话落下之后,周围的几人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就连池心舟都饶有兴致地来回打量了半晌,想看黎晚音会选择如何应对。 这人说的话实在是太过不客气,几乎都算得上是在命令黎晚音做事。 全场瞩目之下,黎晚音的回应也堪称进退有度,多一分则会略显不近人情,少一分则会让人觉得太过好欺负了些。 “夫人说笑了,事关律法的大事,又怎是我等一介布衣可以置喙的,”但她到底也没有全然放任自流,转头看向当值的官差道,“据我所知,朝廷会每三月开放一次探监,届时会由专人安排好具体日程,分批次让各家亲属前来探望。” “回祝夫人的话,确是这样没错,”官差闻言点了点头,却又紧接着略感为难地说道,“只是上一次探监才过去月余,若想再探,需等玄月末尾的那几天了。” 黎晚音微微俯身对他道了谢,又将视线转回了那两人的身上。 她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是拿眼神一下一下地在二人身上扫,只是这眼神也将她的心思表达了个完全。 看到了? 律法就是如此,找谁也没有用。 陆夫人深吸了一口气,怒火“噌”地一下就升腾起来。 陆瑾柔之父陆宏远别的本事没有,赚钱却是一等一的好手,偌大的陆家全靠他一人支撑,旁人已是早就习惯了饭来张口的生活,现如今陆宏远骤然被关入大牢,陆家的生意也跟着一落千丈,虽不至于马上影响生活,但谁又知道他究竟何时才能被放出来呢? 眼看着又有数家合作的商会与陆家断绝了联系,他们终于再也坐不住了。 如今正巧碰上将陆宏远送进大牢的罪魁祸首,她无论如何也要讨个说法! 陆夫人心一横,当场便坐到地上干嚎起来。 “还有没有天理啊,怎会有如此狠心的小辈,竟将自家妯娌亲自送入大牢,自己却在外锦衣玉食!” “祝时桉位居朝中一品大员,你们却是连这点小忙都不准备相帮,可还有半分顾念着眠霜的颜面?” “你这毒妇简直——” “既然如此,”黎晚音突然打断道,“你们为何不直接找上我家夫君,却要来与我纠缠?” 哭嚎之声顿歇,陆夫人脸上的表情一时之间都有些滑稽。 她们不是没想过这个办法,只是她们陆府早些年一直想让瑾柔嫁进祝府,不停劝告之下也将祝时桉弄得烦了,除了在当着陆眠霜的面前时,他从不会给他们好脸色。 加之这人近几年杀伐之气太重,她也有些害怕。 只是这话只能在心中想想,嘴上还是强撑着道:“你二人夫妻同心,找你与找时桉都是一样的!” 谁成想,黎晚音却是没有接下这个话茬:“自是不同,晚音也只是一寻常的妇道人家,对律法之事断然没有将军熟悉,解决难题时难免力不从心,若夫人想快速解决此事,还是直接找上将军较好。” 陆夫人神色讪讪:“倒也不是那般着急......” 陆氏恨铁不成钢地剜了她一眼。 黎晚音打蛇随棍上:“既然如此,两位直接等到玄月的探监日再来即可。” 说罢,她就再不准备理会两人的反应,径直越过陆夫人周身,朝着大路走了过去。 行不过数米,身后忽传来了一阵更大的喧闹之声。 陆夫人不复方才做戏时的笃定,声音急促道:“等等,你不能走!” 官差阻拦的声音也在同一时间响起。 黎晚音电光石火间心中有了一种预感,她下意识地脚尖一转,侧身向旁边跨了一大步,刚一站稳就瞧见一道黑色的人影向她原本的方向扑了过去,直直撞上了没有任何准备的池心舟。 池心舟一个趔趄,凭借多年来的功夫根底,勉强稳住了下盘,转过身目光阴鸷地扫了对方一眼。 陆夫人被这眼神里的阴毒吓得浑身一颤,连忙倒退了数步,避开了他周身冰冷的空气。 她转到黎晚音的方向,梗着脖子道:“我不管,反正我今日就要见到兄嫂,你必须给我想个办法!” 京中这几日的客栈价格疯涨,已然是之前的几倍有余,陆宏远进去之后整个陆府花钱都比之前仔细了许多,她也不想在这里待得过久。 来京的使臣众多,若是这黎晚音今日不能给她一个满意的答复,她定要闹得满城风雨,让所有人都知道知道这人的所作所为! 她目光疯狂地注视着黎晚音脸上的表情,等待对方的回复。 黎晚音被对方的心音气笑,挑眉道:“好。” 紧接着,她转向几人身后一脸无措的官差,盈盈拜了一下。 “这位夫人方才意图行刺未遂,烦请大人将她也关入大牢。” 如此,也算是遂了她的心愿。 第137章 惹到棉花了 这位陆夫人极好解决。 她看到那官差在听了黎晚音的话后,只迟疑了片刻就当真向自己走来,当场便慌了神。 再联想到她丝毫不拖泥带水地将兄嫂二人送入牢房,陆夫人浑身一颤,拽上自家夫君便逃离了此地,临走时还不忘说了两句狠话,以图找回一些薄面。 真正不好解决的,是被陆夫人撞到之后便一脸若有所思的池心舟。 自那二人离开以后,他的心音便几乎一刻都未曾停过。 【姜随珠当时已不在祝府之中,这段过往我倒是不曾听闻。】 【如此看来,这京兆尹府的牢房之中应是有和祝家沾亲之人,也许可作为一个突破口。】 【只是这京兆尹府的守卫虽然不多,可城中的巡防一刻不停,仍是有些麻烦。】 他再次看向正低着头,一副乖巧模样的黎晚音。 【此事还得从她着手。】 黎晚音:“......” 她在心里翻了个惊天大白眼。 这人还想赖着不走了呢。 也得看她还想不想给他这个机会。 一行人才刚走到街口,黎晚音便倏地停住了脚步。 “晚音今日实是太过疲惫,”见众人的眼神都朝着自己投来,黎晚音幽幽开口,道,“就不与诸位再一道前行了。” 祝府的马车就停在前方,再与他们一道走下去反而不合常理。 陆明逸忙又躬身行了一礼。 “今日还要多谢祝夫人仗义执言,他日若祝夫人有用得上陆某的地方,还请夫人千万不要客气。” 黎晚音笑意盈盈地应了下来。 她还真的有。 而且这个他日不会太远。 这两人心情甚好地道了别,池心舟的面色却是已黑如锅底。 也不知这黎晚音是如何做到的,几次接触下来,竟是每次都以自己的无语作为收场。 罢了。 他总不能硬将她扣在身边,徒惹怀疑。 池心舟也拱了拱手,于路口处与众人分道扬镳。 待视线里再无池心舟的身影,黎晚音忙掀起了帘布:“贾伯快快快,咱们跟上方才那个书生!” 车夫早已习惯了她的跳脱,闻言也未做多问,拽起缰绳就将马车调转了方向。 陆明逸才刚拐入一条小巷,就被几名黑衣打手拦住了去路。 打手身上未携带武器,但看几人的身形,即便没有武器也仍让人倍感胆寒。 陆明逸后退几步,刚想转身逃走,就见又有几人从巷口处走入,牢牢堵死了他的退路。 这群人的衣服制式都十分相像,明显就是一伙的。 这群人的包围圈越缩越小,眼看就要到了伸手就能够到自己的程度,他强装镇定道:“你们是何人,为何要在此围堵陆某?” 面前走在正中的人嗤笑一声,浑身都是慑人的匪气。 “你都惹到了什么人,自己心里没点数吗?”那人流里流气道,“今日也莫怪哥几个不客气,要怪就怪你自己之前的所作所为,惹到了不该惹的人。” “毕竟那位大人身份尊贵,惹到他,你可就算......” “惹到棉花了?”身后突然有一清脆的声音接道。 “谁?!”领头人大喝一声。 巷子里的自家兄弟太多,他竟一时间没能发现有人闯入。 陆明逸身后的几名打手向两边散开,给正中间留出一条小路,刚好让他们瞧见了身后的场景。 一辆马车刚好堵在巷子的正中,有妙龄女子掀开车帘,正从车厢内探头向他们看来。 见这群人终于发现了自己的踪迹,黎晚音身姿灵活地从车辕上跳下,落地的瞬间不小心踩到了脚下的碎石,还动作轻微地稍稍晃动了两下。 众打手:“......” 陆明逸:“......” 黎晚音耳垂通红,眼神在地上扫了几圈,直想找个地洞能让她躲进去。 领头人平日里不是能接触到高门贵女的身份,自然也没有认出黎晚音,见她只带了个瘦弱丫鬟和年迈车夫就敢来此横在阻拦,只当她是个空有正义感的富家小姐。 他当即出言不逊道:“这里没你什么事,识相的就赶紧从哪来就回哪去,不然老子可没什么怜香惜玉的喜好。” 陆明逸几乎是和他一起开口的,但他的话却简短得多,只是一个简短的称呼—— “祝夫人!” 领头人没当回事,管她祝夫人杜夫人的,那位交给他的事情若是办不妥,回去可有的他受的。 可陆明逸接下来的话却将他钉在了原地。 “您方才不是说,要去找将军议事吗,怎会会找到了此处?” 黎晚音甫一出现,陆明逸心中的恐惧就像退潮般悉数散了开去,他借着身后几人让出的小路,几步就跑到了黎晚音的跟前。 领头人的头脑这时才开始转动。 将军。 姓祝。 如果是自己所想的那种情况。 就...... 挺要命的。 是真正意义上的要命。 他声音艰涩道:“是......哪位祝将军?” 陆明逸一脸莫名:“咱们大渊还有几位祝将军?” 领头人眼前一黑。 恰逢此时,黎晚音清亮却如恶魔一般的声音响起:“动手。” 众打手一头雾水。 什么动手? 让谁动手? 这条巷子里就只有他们几个,祝夫人身边那几人谁瞧着都不像是能打的,难道是在叫他们动手? 但这种掉脑袋的事他们可不能干。 谁不知道祝时桉是个冷面杀神呢。 领头人讪笑道:“都是误会,我们怎么会......” 跟您这样的人物动手呢。 但他的话还没能说完,就突然有数名训练有素的暗卫从四面八方涌入,刚一照面,冷硬的拳头就迎面而来,只一拳就打得他两眼昏黑。 “饶......饶命!” “误会!都是误会!” 告饶声此起彼伏,黎晚音看也不看地回到了车厢里。 京兆尹府。 江知远刚到自己的书房内准备休息片刻,就被告知又有案件找上了门。 手下的官差支支吾吾地,看着就满是古怪,却只道让自己到堂前看一眼便知。 江知远一脸疑惑地走到了公堂之前。 刚一走进,就看见了那个才刚离开不到半个时辰的身影正端正地坐在之前的软椅上,地上还趴着一群看起来就十分不好惹的壮汉。 江知远:“......” 第138章 心累 未敲鸣冤鼓,没有递诉状,这次的流程比半个时辰前的还要简略。 江知远熟练地坐到堂上,一脸牙疼地听着陆明逸的陈情,只觉眼前的场景无比熟悉。 好在案情十分明了,那几个负责堵人的壮汉也未多做狡辩。 唯一比较麻烦的是,这几人是跟在傅修文身后的打手,城里好多百姓都知道。 江知远揉了揉额角,头疼地问道:“祝夫人可有被伤到?” 如果没有,事情就会好处理很多。 江知远问话之前就已经小心打量过了,黎晚音与陆明逸的身上都无明显的外伤,反倒是地上那几人看着都被打得不轻,如果可以,他也不是很想去开罪朝中的三品大员。 不料,黎晚音听完后却是伸手捂住了胸口,西子捧心状柔弱道:“晚音还是第一次被人困于巷中,这人长相又好生凶恶,吓得我的胸口到现在还十分难受,也不知陛下寿宴那天能不能恢复。” 江知远:“......” 前几日您在城外被刺杀的事闹得沸沸扬扬,当他什么都不知道呢? 江知远眼神直愣地转移走了视线,决定缓上片刻再想办法解决。 和他同样郁闷的,还有地上躺着的那些打手。 祝时桉给黎晚音挑的暗卫都是府中最机灵的,打人专挑暗处打,疼痛翻倍还不易留痕,是以这群人虽然脸上看起来没什么伤痕,却皆是一副即将不久于世的样子。 黎晚音的这句话说完,他们更是几欲吐血。 缓和半晌,江知远终于拾掇好了自己的情绪,平和问道:“那依祝夫人看,您觉得此事该如何决断?” 立于一旁的京兆少尹闻言也是一脸古怪。 自家大人能说出这种话,怕是真的是要被气傻了。 但他多少也能理解一点自家大人的用心。 毕竟就算今日是自己坐上那个位置,也不想轻易得罪宫中的红人。 但找上门来的毕竟是祝将军的夫人,他们即便再不愿,只要黎晚音选择坚定地追究到底,他们也得跟着找上门去。 他们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准备,却没想到黎晚音再开口时竟是十分善解人意。 “这些人还请大人就按照律例好好地关上一段时日,让他们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剩下的,还是由她自己去做比较好些。 也不能说是自己。 剩下的还是交给祝时桉去做,才能将对傅家的影响扩到最大。 江知远当即心花怒放,还是下属及时轻咳了一声,才没让他失了仪态:“应该的应该的,祝夫人放心,本官定当严惩吓到了夫人的罪魁祸首!” 这群打手被判了半年的牢狱,外加上三十个板子。 犯案人员众多,衙役搬过来的长凳都不够用,还是分成了三次才将刑罚全都施完。 惨叫声响了整整有一炷香的时间。 陆明逸被傅修文打压了如此之久,还是第一次有人为他出头解决这些不平之事,待这些人被押至长凳之上时,他的双颊都有些因激动而隐隐泛红。 眼中的光亮也越来越强。 原来这就是权势的力量。 往日里像一座高山压在心口的浊气在这一刻悉数被吐了出去,并且随着每一次板子落下,他的心里都会更轻松一分。 广袖之内的手紧紧攥成了拳,想要出人头地的心情在这一刻无比强烈。 待此间事了,江知远亲自将人送出了府门。 祝家的马车这回就停在门口,黎晚音直接乘了上去,陆明逸也满头雾水地在黎晚音的吩咐下坐到了前室,车夫扬鞭驱动马匹,一行人便缓缓消失在众人眼前。 守在门口的官差见江知远久久都没回府,疑惑道:“大人?” 祝夫人她们的身影已经消失好半天了,大人却连眼神都没转回来过,等什么呢? “再等等,”江知远见门口的手下仍是不解,一脸沧桑道,“你不懂。” 他今日实在是被黎晚音搅怕了。 总感觉她下一刻就又会再杀个回马枪。 心累。 马车晃晃悠悠地,一路穿过城中的闹市,驶进了她出资置办学堂那条小巷的巷口。 身后跟着这么多暗卫,黎晚音也不怕池心舟在半路再跟上来,便大大咧咧地将人直接带了进去。 被改成了学堂的正房里,黎晚音请来的教书先生正带着孩子们修习《三字经》。 这群孩子们大多都未曾念过私塾,便只能从最基本的学起。 朗朗书声在四下里接连响起,熟悉的场景让陆明逸都一瞬间都只觉仿若回到了自己刚开蒙之时。 只是很快,他就被更奇怪的事吸引了注意力。 这里孩童的年岁不一,且从穿着打扮来看,不像是家里供得起念学的,这里也不像是正经的学堂,他越看越觉得怪异。 百思不得其解,陆明逸干脆问出了声:“此处究竟是?” 黎晚音心道来了。 自她开始经营各种店面以来,就经常被问到类似的问题。 如今她已历尽千帆,甩锅的技能十分熟练,她轻启朱唇,想也不想地顺口胡诌道:“此处是范老先生所设,说是想要为大渊培养更多的人才。” 陆明逸茫然地环视了一圈。 黎晚音所说的话并无何处不妥。 这里的孩童有些虽已过了适龄才开始开蒙,其诵读时的神情却异常认真,就连他们在门外交谈,也未能引得屋内半分的注意。 他心里仍觉有哪里不对。 只是他本身也不是喜欢探寻他人秘密的性子,见黎晚音这样说了,他也就顺势接道:“那您今日带陆某至此,又是所为何事?” 方才在京兆尹府门口时,江大人一脸想让他们快些离开的表情太过明显,以至于黎晚音让他上车时他便也没有细问。 路上行人甚多,喧哗之声太过,他也就息了隔帘询问的心思。 下了马车之后黎晚音又一路疾行,以至于就这样一个简单的问题,他竟也硬生生拖到了现在才问出口。 黎晚音轻笑一声,刚要开口回答,便听偏房的窗口处传出一声男子的咳嗽,刻意又低沉,显然是故意想要吸引二人的注意。 黎晚音当即便猜到了这咳声的主人是谁,正想转过身对着他打声招呼,就见面前的陆明逸猛然睁大了双眼,声调也拔高了许多。 “范......范范老先生?”他的视线又猛地转回到了黎晚音的身上,像是在向她求证,眼前的这一切并不是他的幻觉。 黎晚音:“......” 不然呢? 方才不是就跟你说过了吗? 第139章 这可是我送给你们的大礼 方才出声的人是柳皓渊。 黎晚音回头去看时,他正站在范老先生的身后,挤眉弄眼地想要对她传递信息。 【祝夫人你刚刚说这里是我师傅开办的,他老人家可都听到了!】 【他还冷哼了一声,正巧被那人的说话声盖了过去。】 【我救不了你了,自求多福吧!】 黎晚音:“......” 虽然她经常做这种甩锅之事,可像现在这般被人当场抓包的,眼下这还是第一次。 尤其对方还是这样德高望重的前辈,要不是情况不允许,黎晚音简直想当场就掉头走出去。 陆明逸已经激动到不能呼吸了。 身为学子,范酌言范老先生的大名他早就听人提起过千千万万次,心中的敬仰更是随着每一次的提及而日益加深。 那是每一名学子心中的高山松雪。 范老先生身后的柳皓渊他也早有耳闻。 这人是范老最为得意的门生,明年夺得状元之位的大热人选。 啊! 啊啊啊! 他今天这是走了什么神仙运气,竟是能让他遇到祝夫人这样一位贵人,不但帮他解决了傅修文的构陷,还带着他来见了这样两位人物! 陆明逸仿若土拨鼠尖叫一般的心音接连不断地传来,搅得黎晚音头痛欲裂,她却没有多余的心思理会。 陆明逸在原书的设定中是个成长型的人物。 他前期的性格略有些怯懦,后期还是随着他经历的事情越来越多,才逐渐变得坚定稳重的。 她现在还不准备将自己的底牌告知于他。 好在范老先生虽然在她转头后又冷哼了一声,活泼的心音却是将他的想法泄漏了个彻底。 【烈酒辛辣回甘,祝老夫人手中的大型玉雕栩栩若生,书肆里的诗集系列据说也快上新了,问她要个抢先观看的版本也行。】 【帮她遮掩过这一次,老朽我讨要个一两样总不过分吧。】 这么想着,范酌言便动作缓慢地抬起了手,遥遥冲着黎晚音做了个讨要的动作。 陆明逸不明所以,朝着黎晚音的方向靠近了两步,凑上前用气声说道:“范老这是何意?” 黎晚音淡定地继续甩锅:“朝你要束修呢。” 陆明逸一惊,虽被巨大的惊喜冲昏了头脑,仍是保留了最后一丝理智:“范老先生怎可能如此轻易地收徒?” 范酌言声名在外,近几年只收了柳皓渊这么一个徒弟,全天下的学子都知道。 再往前细数,那可就是宫里那位身份尊贵的太子殿下了! 黎晚音侧身看了他一眼。 鼻尖有微微的薄汗,也不知是热的还是紧张的。 手臂有不自觉的轻颤,即便他有极力抑制还是收效不大。 只那一双眼眸,明亮如星,迸射着兴奋的光。 “不用紧张,”黎晚音轻声安抚,“我和范老有些交情,有我引荐,他不会太过严苛的。” 这话就纯属是她乱讲了,范老先生在收徒一事上向来谨慎,可陆明逸毕竟是原书盖章过的有真才实学的才子,她料想此事应该会很顺利。 听得黎晚音这样回复,陆明逸眼中的光猛然变得更亮。 “这样就用掉了祝夫人的人情会不会不太好?” 黎晚音微笑摇头过后,他又想起了更为要命的事情。 “可......可是我,我今日出门匆忙,什么都没来得及带上。” 窗前已经伸手半天都不见黎晚音有何反应的范酌言又催促般地轻咳一声,黎晚音连忙道:“下次补上,陆公子你先去把师傅叫了。” “咳咳咳!”范酌言提高音量又咳了两声。 黎晚音与陆明逸二人终于在这声过后结束了交谈,齐齐将视线转了过去。 范酌言刚想开口明示一番,就见那眼生的男子突然几个大步走至跟前,还未等他反应过来,就双膝一弯跪倒在地。 “学生陆明逸,给师傅行礼了!” 陆明逸的话中带着轻颤,声音却是极其嘹亮。 范酌言和柳皓渊都被这突然的举措吓了一跳。 范酌言当即便收回了手,瞳孔不自觉地微微缩紧了些。 【老朽只是想要个礼物,但这礼物的块头......也太大了些......】 这两人的表情皆有些许呆滞,黎晚音见状又上前添了把火。 她给看起来还算好骗的柳皓渊递了个眼色:“快把人扶起来呀。” 愣怔状态下的柳皓渊还真就上前两步,机械地将人扶了起来。 哪知陆明逸刚一起身,就嘴甜地喊了一声:“师兄好!” 柳皓渊:“......” 半晌,范酌言将陆明逸带入方才的房间中问话,将黎晚音和柳皓渊两人关在了门外。 柳皓渊欲言又止地吞吐了好半天,最终才将憋了许久的问题问出了口。 “您今天这又是要做什么?” 他的眸光中满是疑惑,却没有半点不虞。 柳皓渊与黎晚音接触的时间虽然还没有太久,却自认已是将她了解了个大概。 她端庄温婉,明艳大方。 可这都只是她身上最不值得一提的优点。 她勇敢坚毅,聪慧善良,身为女儿身却支撑起了祝府的半边天,让祝将军得以放心地在朝堂之中闯荡。 柳皓渊对她只有叹服,但今日之事却无论如何都有些百思不得其解。 毕竟黎晚音之前身边接触的都是各家夫人,他也从未听她提起过这样一位男子。 【总不能是街上随便拉过一个,就带到这里想拜入我恩师门下吧。】柳皓渊这样想着。 黎晚音:“......” 不得不说,他猜想的倒是跟真实情况八九不离十了。 “等着看吧,”她说,“这可是我送给你们的大礼。” 柳皓渊见她不欲多说,便将信将疑地移开了目光。 又过了约一盏茶的时间,那扇紧闭的房门处终于传来了“吱呀”一声脆响。 柳皓渊连忙从院中摆放的方桌前起身,快步走了过去。 范酌言脸上的神情与进门前没有太多变化,但柳皓渊已跟在他身后许久,熟知恩师身上每一个小动作所代表的含义。 至少从眼前的情况看来,范酌言现下的心情应是很好。 “师傅。”柳皓渊恭敬道。 范酌言面色沉着地点了点头,还未等他开口,身后的陆明逸就语调欢脱地又叫了一声。 “师兄!” 柳皓渊:“......” 第140章 先生大义 柳皓渊头脑发蒙地在原定反应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刚想开口说点什么,就听云姨在身后又敲起了铜铃。 这是黎晚音前阵子心血来潮时弄的,说是充做课间休息的铃声,初中高三个院子里都设了一个,此时还隐隐能听到旁的院子里传来的余音。 教书先生应声给孩子们都放了出来,院子里一下就热闹了起来。 这群孩子本来都极爱学习的,平时就算下了课也要留在里面回顾先生讲过的内容,只是今天黎晚音到了这里,他们全都十分喜爱她。 不光是喜爱。 黎晚音几乎算了给了他们新生,并给他们指了一条能够奔向更好的生活的路子,这群孩子们虽然年岁都不是很大,却都知道感恩。 孩子们都吵闹地围到了黎晚音的身边,柳皓渊原本想要问出的问题也就被这么拦了回去。 算了。 他想。 总归是经过恩师和祝夫人考验过的人,学识和人品都不会差。 他坦然接受了自己突然就多了个师弟的事。 围在黎晚音周围的孩童之中,乔阳叫的声音最欢最响,蹦得也最高。 “少夫人是来看阿阳的吗,是吗是吗?” 乔阳年纪小,不懂卖身契代表着多么沉重的东西,只知道他和他的阿娘都是祝府里的人,仗着这么一层关系在,他就总觉得自己比起院子中的这些同窗们来说,和黎晚音的关系更近一些。 黎晚音也从来都没纠正过。 她早就想过了,等二皇子这边的事情解决了之后,就托祝时桉去打探打探,怎么帮他们脱离贱籍。 黎晚音微微一笑,附身想将小家伙从孩子堆里面抱起来,谁知尝试了几次之后,却一次都没能成功将乔阳的双脚抱离地面超过十厘米。 她眼神复杂地来回看了他好几眼。 胖了。 乔阳的双颊终于不像之前那样泛着不健康的蜡黄,现在整个小脸都白白嫩嫩的,胖嘟嘟的,像是那两小团肉随时都准备从上面掉下来一样。 围观的孩子们也跟着笑开了。 “祝夫人,乔阳这阵子能吃得很,胖了能有十几斤,您就别勉强自己啦。” “就是说,连柳先生想要抱起来都要挑刚用过饭力气最足的时候!” 柳皓渊闻言,登时便不再纠结方才的心思,几步上前将那个说他坏话的小家伙一把抱了起来。 “瞎说,先生我连你这个小胖墩都能抱起来,还能抱不动乔阳?” 小胖墩嘿嘿一笑:“那您为什么不去抱阿阳去证明自己?” “......” 柳皓渊有心想要屈指在他的脑袋上弹上一下,奈何自己现下两手都被占用,只得无奈放弃了这个想法。 “晚点我就去跟胡先生说,叫他给你们加作业。” 他这句话并没有吓到院中的孩子们,打趣的声音还是此起彼伏地响着。 乔阳见黎晚音尝试了几次都没能将自己抱起来,以为她是像柳先生那样,只有吃饱了之后才能抱动,连忙在自己的怀中仔细翻找了一番,掏出了两个用油纸包好的小小包裹。 “祝夫人,给您!”乔阳的声音还没褪去之前的奶声奶气,说这话时眼睛也亮亮的,很是抓住了黎晚音的萌点。 她伸手接了过来:“是什么呀?” “阿娘在出门前给阿阳带的糕点,说让阿阳带来给新交的朋友们吃!” 两张油纸都很大,能看出来之前是包了很多糕点在里面,现在这些应该是孩子们故意给乔阳留下的,想让他晚上慢慢吃。 黎晚音伸手,在他胖嘟嘟的脸上捏了两下。 “谢谢阿阳。” 乔阳咧嘴一笑,露出刚掉了两颗牙的牙床,眼睛也眯成了两条小缝。 陆明逸越看越觉得此处不像是一个普通的学堂,眼神茫然地环视了两圈,终于没忍住问出了这个问题。 “这里......”陆明逸的声音迟疑,“到底是什么地方?” 这道不算大的询问声却是立即便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乔阳被他的阿娘带着,几乎是亲眼见证了这几间学堂建立起来的过程,对此处最了解不过。 虽然阿娘和祝夫人都千叮咛万嘱咐过,说是不能让祝夫人才是这几间学堂幕后的出资者,但这个人毕竟是祝夫人亲自带过来的,就算告诉他了,应该也没事的......吧? 乔阳下意识就要开口说出他了解到的实情,被黎晚音眼疾手快地将油纸里包裹的糕点捻起一块塞了进去。 “唔唔......?” 他眼神懵懂地回过头。 黎晚音淡定开口:“这里是范老先生和家父共同组建的公益学堂,专门负责教这些孩子们念书。” 她顾忌着这群孩子们的自尊,没有将话说得太过直白,孩子们却是一人一句,七嘴八舌地解释了起来。 孩子们的声音堆在了一起,陆明逸却奇异地将每句话都听了清楚。 被遗弃,被虐待,被各种意外迫害得家破人亡。 这群孩子都是因各种原因而流落在京城附近的乞儿,后又被他们收容至此,不光提供了衣食住行,还请了先生教他们认字读书。 陆明逸眼中泛起了蒸腾的热气,双手抱拳对着范酌言的方向郑重一拜:“先生大义。” 范酌言:“......” 好半晌,他才从喉咙里挤出两句回应:“嗯......嗯......” 只是这两字的应声,怎么听怎么感觉他都十分心虚。 柳皓渊也在轻咳一声过后,视线犹疑地转向了远处的松树,好像那里有什么惊人的美景,久久不愿回头。 陆明逸一脸的不明所以。 他还想开口说些什么,就听门外忽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由远及近,最后听着竟是直接停在了门口。 片刻之后,有人直接推开了院外的木门。 他们刚才来时应是忘记了关严,被外面的人一推就开了。 鹿栀探头在里面环视了一圈,看见人群正中的黎晚音后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谢天谢地,”鹿栀气息不稳道,“少夫人您真的在这里。” 不给几人反应的时间,鹿栀紧接着道:“您快回府看看吧,有个姓傅的大人提着自己家的弟弟去了府里,说是要给夫人负荆请罪呢!” 第141章 这是人能想出来的法子? 城北的这一块地处偏僻,马车就算疾驰也不用担心撞到人,但黎晚音只坚挺了片刻就头晕眼花地几度欲吐,不得已还是让贾伯放缓了速度。 鹿栀就趁着这段时间给黎晚音细细说起府里发生的事。 鹿栀是在傅学真到祝府不久后就被派出来找黎晚音回去的,照此算来,应该是在那几名打手被京兆尹判处牢狱之灾不久就带人赶了过去。 他将傅修文五花大绑地送到祝府,宣称可以随意任祝夫人处置,他绝不会插手。 黎晚音的心微微沉了下去。 她本打算晚上在祝时桉回来后和他一起亲自找到傅府门上,这样就能将事情与傅学真扯上关系,不成想,这人竟是先行一步,将傅修文亲自送到了祝府,明明白白地与此事划开了界限。 让人想诟病也无从下手。 黎晚音幽幽叹了口气。 果然是能在二皇子阵营中能充当谋士的人物,只一步就轻松化解了自己的危机。 鹿栀还在旁边嘀咕:“这人真是够狠的心,如此轻易地就将自己的弟弟当作了弃子。” 她已从送她至此的暗卫大哥处听得了事件的来龙去脉,知道少夫人并没有受伤之后也就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是对傅学真的做法稍稍有些不满。 黎晚音却并没有这般作想。 “他这一步走得英明着呢。” 他如此大张旗鼓地将人送进祝府,祝时桉就不可能赶在承泽帝寿宴前夕这样的日子多加责罚,加之傅修文到底没有真的伤到黎晚音,他今日的这般做派,将祝府也逼到了一个只得轻轻放下的境地。 “将军知道这事了吗?”黎晚音问鹿栀。 鹿栀道:“这个时间应该是知道了的,傅大人到府后,夫人派了两拨人出府,分别来寻您和将军,您回府的时候应该就能见到将军了。” 黎晚音点了点头,开始闭上眼假寐。 稍后还有需她费神的事,这会她得养足精神。 马车一路晃晃荡荡地,最终停在了祝府的门前。 下了马车,黎晚音直奔宴客厅而去。 宴客厅里的两方人马分两侧对坐,傅修文当真如鹿栀所说的那般,浑身都用麻绳捆了起来,在厅堂的正中跪着。 两方人马各有心事,可能也是在黎晚音回府之前将该聊的都聊差不多了,现下正十分安静地各自品茶,谁也没有开口。 只是几人的心音依旧活跃。 祝时桉已然知晓黎晚音的举措,只是他还未与她碰上面,不了解她的打算,也不准备轻易开口。 被蒙在鼓里的祝父祝母却仍是十分担心,害怕暗卫们传来的黎晚音并未受伤的消息,只是对方担心他们忧心而随意提出的说辞。 傅学真仍在考虑黎晚音今日举动的含义,傅修文的心音则要比所有人都简单许多。 他此刻的心里只剩下了谩骂。 骂黎晚音多管闲事,骂傅学真心狠手辣。 待几人的心音已经偷听得差不多了,她这才加重脚步,从角落里拐出,走到了几人的面前。 “公爹,婆母,”她一一见礼,温婉道,“晚音回来了。” 陆氏当即便站起了身想要走到跟前检查黎晚音身上是否真的没有伤痕,却被祝时桉抢先了一步,陆氏眼珠子转了两转,又稳稳当当地坐回了远处。 顺势还把也要跟着起身的祝父也按了下去。 祝父:“???” 陆氏没有理他。 祝父祝母不急,可已经跪到膝盖发麻的傅修文却是一刻都不想再等下去了,没等祝时桉与黎晚音说上两句话,他就唉唉地叫了起来。 “祝夫人,祝夫人您快跟他们说说呀,今日傅某可是一次都没有针对过您啊祝夫人!” 厅堂里所有人的目光立即就都被他吸引了过去。 傅学真眉心微蹙,沉下表情,不轻不重地将手中的茶盏放到了桌面上,“啪嗒”一声微弱的响动过后,傅修文下意识地浑身都抖了起来。 黎晚音意味深长地扫了傅修文一眼,随后才漫不经心地抬起眸子,对上了傅学真的视线。 傅学真的眸光沉稳,淡定,还有强装出来的温和,却仍是掩盖不了他刻在骨子里的冰冷。 视线对上的瞬间,他终于从软椅里站了起来,唇边扯出了一个自认为代表歉意的笑:“是傅某没有管好舍弟,让祝夫人见笑了。” 顿了顿,他又接着道:“今日傅某带舍弟来此,就是想给祝夫人一个交代,要罚要打,傅府都不会有任何怨言。” 说罢,他还双手抱拳,对着黎晚音的方向一揖到底,做足了戏份。 厅堂内的几人闻言皆是沉默了半晌。 这人倒是打的一手好牌。 黎晚音身上并无半点伤痕,在场的谁都看得出来。 若是他们祝府当真顺着傅学真的话对傅修文略施惩处,恐怕都用不了明日,今日晚些时候,京中就会出现各种类似于他们小心眼对傅家兄弟动手的,对祝府不利的小道消息。 但若是真就这样放过他们...... 以后再想帮黎晚音出气,就没今日这般名正言顺了。 傅学真的眼神幽深笃定。 他早就派人打听过了黎晚音这个人的性子。 据闻她之前十分乐衷于做善事,这样的人要么就是过分心软,要么就是沽名钓誉,不管是哪一样,他家这个不成器的弟弟都不过落得太惨的结局。 这样他也好在回家时对自家父母有个交代。 在傅学真定定的注视之下,黎晚音却是轻笑了一声。 傅府现下这般做足了姿态,又将她会有的反应都考虑了进去,当真就以为能轻易拿捏了自己。 傅修文在京中的名声早就已经烂透了,只有傅府还将他当个宝贝似的。 “傅大人有心了,”黎晚音突然道,“今日之事虽说令弟确是有错在先,可晚音也没想过上门苛责。” 傅修文的神情一喜,却还未等他的笑意扩散到嘴角,黎晚音就接着话锋一转—— “只是......” 停顿了片刻之后,黎晚音似是十分纠结地再度抬头,目光无辜地与傅学真对视:“既然傅大人带着诚意来了,晚音也确实却之不恭。” “不过......” 她的话说到这里又是一阵迟疑,听得傅修文的心都跟着揪了起来。 “不过晚音今日实是没了力气,不如就由傅大人代劳,略施小惩一番就好啦!” 黎晚音的语气轻快,傅修文的眼前却登时就是一黑。 让他的大哥亲自动手。 这是人能想出来的法子? 第142章 你忙你的 傅学真一直成竹在胸的表情也难得愣了一下。 他也没想到黎晚音会想出这样的应对方法。 四两拨千斤地又将难题甩了回来。 傅学真目光沉沉地看了一眼仍跪在地上的傅修文,心中终于是烦躁地“啧”了一声。 他知道祝时桉定是不会轻易地放过傅修文,所以才一直坚称想要等黎晚音回来,好当面给她个交代,却没想到这样一个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女子,心思竟也这般深沉。 但话都已经说到了这里,现在若是再想反悔,反而会显得他今日就是带着算计而来的。 傅学真想着出门前父母担忧的眼神,心底就没由来的一阵阵烦躁。 他最终还是抬起了头,在傅修文惊恐的目光中,声音冷淡道:“傅某,自是愿意替祝夫人效劳。” 所谓负荆请罪,自然就是由傅修文亲自背了荆条在身上,一路走到祝府请求对方责罚。 现下刚好连找惩戒器具的工夫都省了,傅学真直接就抽出了傅修文背上的荆条,高高扬起后,重重的,一下一下的,抽在了傅修文的背上。 惨叫声顿起。 傅修文从小就深受父母宠爱,长这么大都还未受过这样的对待,一时之间委屈的心情竟是超过了疼痛,喊痛之余,心音里全是对傅学真的怨怼。 秉承着做戏就要做全套的原则,傅学真直接便下了狠手,没一会儿工夫,傅修文背部的衣衫上就洇出了道道血迹,看起来十分渗人。 黎晚音只瞧了一阵就没了先前的兴致,甚至还因傅学真的举措而感到阵阵发寒。 从传言以及傅修文的性格中来看,这人平日里应是也十分宠溺自己这个弟弟的,如今却可以因他的仕途就下这样的狠手,想必日后他给二皇子所出的计谋,定也会十分阴狠毒辣。 傅学真抽到第八九下的时候,祝时桉突然冲黎晚音道:“累了?” 傅学真的动作也跟着这一声询问而停了下来。 哪知祝时桉在关心黎晚音之余,还有心情回头冲着傅学真颔首道:“傅大人不用理会我们,你忙你的。” 傅学真:“......” 祝父祝母:“......” 黎晚音艰难咽下一声闷笑。 没想到平日里不苟言笑的祝时桉竟然也会说出这样的话。 傅学真只得强笑着继续方才的举动。 黎晚音趁着这段时间对祝时桉摇了摇头,停顿片刻后,又轻轻地点了两下。 她今日确实是十分疲惫的。 自早饭刚过她就动身去了四皇子府为荣妃娘娘送药,一路经历了这般多的琐事,眼下回到了祝府,已然是该到晚膳的时辰了。 但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约莫着数到第十五鞭时,黎晚音终于充作好人般出声喊了停,语气里还似有埋怨:“天呐,快住手吧傅大人,晚音才瞧见,您怎的能下得了这般重手?” “这要是让外人瞧见了,还当是哪个与傅二公子有仇的人打的呢。” 傅学真放下已经有些发酸的手臂,衣袖下的肌肉绷得极紧,像是在压抑自己的怒火。 他的喉结可疑地耸动了两下,好半晌才挤出了一个微笑:“只要祝夫人能感到舒心便好。” “大人这是说的什么话,”黎晚音满眼无辜,“晚音为何要不舒心?” 傅学真低头看了两眼像是刚从水中捞出来的傅修文,再抬头时,竟也跟着笑出了声:“如此便好。” 他将荆条随手交给跟他一同前来的丫鬟,彬彬有礼地对着在场的几人一一道了辞,随后才命手下将傅修文背在了背上,由鹿栀引路,缓步走出了祝府。 在与几人错身而过的瞬间,黎晚音分明瞧见了对方眼中流露出的寒芒。 他今日就没做过当真对傅修文动手的打算,连个担架都没有准备,止痛的药粉也没有带在身上,以至于只能任由傅修文边被背着向外走,边一个劲儿地小声喊痛。 他方才已经喊得过多,这会不光没有力气,连嗓音都很是嘶哑。 一行人离开之后,祝父祝母才终于一脸担心地走到跟前,祝母更是直接上手,在黎晚音身上来来回回地检查了一圈:“当真没有受伤?” 黎晚音哭笑不得:“当真没有。” 顿了顿,她又补充道:“但是饿了。” 祝母便拖着祝父一起去安排下人准备晚膳,将空间留给了这对小夫妻。 等确定人已经走远,黎晚音这才将祝时桉拖到角落,交代起今日的见闻来。 话题的顺序是她按照事件的轻重程度排列的,以那名名叫翠娥的宫女开始,以在京兆尹府门口碰到的陆氏夫妻为止。 等把事件都交代完全,她才故作忧心地问了一句:“晚音今日得罪了婆母的娘家,若是那两个人找上家门,被婆母知道了在京兆尹府门外的事,婆母会不会怪我?” 祝时桉瞧着她虽小心翼翼,却不怎么上心的眼神,终于跳出被琐事缠绕得略感烦躁的心情,轻笑出声。 他缓缓抬手,又学着以前的模样在她的发顶轻轻拍了一下,只是这次的动作里,比先前的每一次都多了些亲昵。 “她们已经来过了,被忠伯机灵地拦了下来,现在已经被我的手下送到了城郊的别院。” 他安慰道:“我来解决就好,娘子大可放心。” 黎晚音听着祝时桉这般说辞,便也放心地在心中记着代办事项的小本本上,把这件糟心的事划了下去。 至于傅学真可能会针对祝府的报复...... 他们已然和二皇子闹成了这般不死不休的局面,倒也...... 虱子多了不怕咬。 等承泽帝的寿宴过了再解决便好。 只怕二皇子到时候会自顾不暇,分身乏力。 正思索间,祝时桉突然说道:“对了。” “陛下今日同我说,准备给你封个诰命夫人。” 黎晚音一愣,继而被巨大的惊喜击中。 她蓦然睁大双眼,瞳仁里都是夏日温暖的光:“真的?” 她眼下没有诰命在身,见到官员都需行礼,这礼倒是不麻烦,但她常常都在担心自己哪天便给忘了,又要得罪不必要得罪的人选。 祝时桉不知道她心里的这些计较,只当是她像喜爱做生意一般喜爱这种有诰命在身的感觉,宠溺笑道:“自然是真的。” 看着她眼神中猛然迸发出的更浓烈的光,祝时桉在心底暗自补充道。 不光是诰命。 他以后还会努力给她更多。 山间凛冽的清泉,山谷艳丽的野花。 朝中尊贵的身份,民间不菲的身家。 只要是她喜欢的,他都愿意去为她尝试争取。 黎晚音没心没肺的笑容一顿,倏地抬头看向祝时桉半分心思都没展露的面孔。 那人的依旧如往常一般没有过多的表情,可眼里分明盛满了细碎的光。 第143章 您还记得谁是您的女儿的,对吧? 封诰的圣旨是由福九公公亲自送到祝府的。 和圣旨一同送来的,还有数个装满了绫罗绸缎的红漆木箱。 说是对她救治荣妃娘娘的赏赐。 黎晚音欢欢喜喜地收了下来,照例给福九公公塞喜钱时却又被他摆手婉拒了。 福九公公眯起了眼睛,如往常一般笑呵呵道:“祝夫人千万别跟咱家客气,陛下可是亲自嘱咐了,您此次受封凭借的都是您自己的功绩,与将军的职位没有半点关系。” “您呐,安心接好就成啦。” 福九公公执意不要银钱,黎晚音无法,只得命鹿栀拿出了几个刚从功德商城里兑换出来的玉饰,以沾沾喜气为由硬塞了过去。 福九欣然接受了。 只是他接下玉饰之后并没有离开的意思,反而话锋一转,笑着问了黎晚音一句:“祝夫人今日可已是收拾妥当了?” 黎晚音一脸茫然,仍是下意识回道:“晚音确已收拾妥当,不知公公此言何意?” 福九公公一脸高深,笑着抬起手,向着门边的方向比划了个“请”的动作:“那就请夫人跟咱家走一趟吧。” 黎晚音犹豫片刻,迈步跟了上去。 福九公公一路上都笑容满面地说着官家对黎晚音的赞赏,却对他此行想要带她去哪里半字不提,黎晚音只得又花了二十积分,兑换了一日的读心技能。 本来她准备今日就在府中好好休整一番,便没有浪费积分兑换读心技能。 现下看来,有些积分她是注定省不下的。 就在读心技能被打开的瞬间,属于福九公公的心音就立即在他说话的间隙传了过来。 【祝夫人如今在陛下心中的地位日益增高,若是稍后林太医确定荣妃的病症已无大碍,想必日后的声名还会更盛。】 【好在咱家之前并未对祝夫人有过不敬,否则的话......】 【这宫里的例子可就太多了。】 福九公公的心音一句接着一句,与说出的话穿插在一起,常让黎晚音不知哪句是该开口回话的,好在,她也算是弄清了此行的目的。 不多时,长串的车马停在四皇子府的门口,几人才刚下马车,府内就有一人像个炮弹似的冲了出来,待她站稳,黎晚音才看清那道黑影的真实面貌。 方明溪的鼻尖冒出一层细密的汗珠,眼神中紧张又期待。 方景序昨晚便给她递了消息,说宫中会派御医来确认母妃的身体状况,她今日一早便来到了这里候着。 黎晚音被她带得也开始有些紧张。 她对医术所有的了解还都是从最近所看的医书中学到的,只能简单判定一些寻常的病症,最近给荣妃的诊脉也只是装模作样的敷衍了事。 她所有的底气都源自于对系统的信赖。 不过,既然她们所有人都已经接触过荣妃还能安然无恙,就能证明她的治疗过程并没有问题......的吧? 几个太医提着药箱走进了荣妃所在的正房,方明溪和黎晚音被留在院中等候。 黎晚音的手腕再次被方明溪紧紧握住,耳边是对方带着轻微颤音的低喃:“我有点紧张。” 方明溪的用力程度让她恍然间回忆起那日在树下遇刺的场景,黎晚音默默忍耐了片刻,才终于犹豫着开了口:“我有点疼。” 方明溪顺着黎晚音的视线看到被她抓得布满褶皱的衣袖,连忙松开后还补救似的轻拍了几下,把皱起的衣料拍回了原样。 这样一打岔,方明溪的情绪也稍稍平复了一些。 “我哥说,今日父皇会派人来查验母妃的状况,就是起了将她接回宫中的心思。” 她说这话时脸上并无太多的喜意,眉心也无意识地蹙到了一起。 黎晚音懂她心里的纠结。 荣妃娘娘此次会染上这样的病症,还没查清是何人所为,只是那人既然敢做出这样的举动,便定是有所依仗,地位不会太低。 荣妃已经出宫半年,回去之后的日子想必会比先前要艰难许多。 只是眼下宫里的人都挤在了这间院子里,这样的场合显然并不适合让她们两人聊这样的心里话。 黎晚音想了想,把衣袖撩上去了一些,复又将手腕塞进了方明溪的掌心里。 对方的手指冰凉,掌心还有一层薄汗,皮肉接触到的瞬间,黎晚音都跟着轻颤了一下。 在方明溪疑惑回头的刹那,黎晚音淡定开口:“捏吧。” 方明溪噗嗤一笑,竟也真的轻轻地捏了上去。 半晌,她的声音轻得像是就要消散在风里,只有黎晚音一人能听到:“现在想想,母妃住在这里的这段日子,我真的好快乐啊......” 黎晚音知道她话中的含义,却不敢给她半点回应—— 随福九公公一同出宫的宫人之中,有其他妃嫔派来监视情况的探子。 那人的心音里一直都在重复这一路的见闻,似是在给自己加强记忆。 但这道声音十分陌生,她还未能在如此多的宫人之中找出那人的身影,便只得谨言慎行。 又过了约有一盏茶的时间,屋内终于有人陆续走出。 荣妃娘娘早就在黎晚音和方明溪的连番劝说下重拾了往日飞扬的神采,即便每日都躲在这间小院之中从不外出,也一直都按照宫中的制式打扮自己,是以今日从房中走出之时,已然是适合直接入宫的妆扮。 她走在众太医的最前方,平静地接受院中众人的行礼。 视线扫过跟众人一起行礼的黎晚音时,荣妃面上端庄的神情才终于缓和了些许。 她上前几步,亲自将黎晚音扶了起来,声音温和道:“晚音怎也这般多礼,瞧着见外了许多。” 黎晚音抬头冲荣妃娘娘甜笑了一下,还趁着太医低头的空档,快速地眨动了几下眼睛。 荣妃娘娘笑着屈指在她额头上弹了一下。 方明溪欲言又止:“母妃......” 【您还记得谁是您的女儿的,对吧?】 黎晚音哭笑不得地回头看了她一眼。 “好了,”荣妃宠溺地笑了一下后,又恢复了方才端庄的仪态,“走吧,咱们回宫。” 【本宫倒是要亲自看看,是谁想要本宫的命。】 第144章 呸! 妃子回宫的排场要比带黎晚音来四皇子府时来得隆重的多。 属于妃嫔的仪仗虽比不得皇帝皇后,却也奢华异常。 各色旗帜在空中猎猎飘扬,宫人撑起的凤扇花伞完美遮挡了百姓向内探究的视线。 黎晚音与方明溪所乘的软轿紧跟在荣妃娘娘的仪舆之后,缓缓跟着一起进了宫。 黎晚音本打算直接回府的,还是荣妃娘娘扯着她的手说要带她去看看自己的住处,她才也跟了上去。 她也想再尝试一番,看是否能将前来探查消息的公公给揪出来。 那人多半跟二皇子脱不开干系。 仪仗还是从崇德门进入,但这次没人再叫黎晚音下车步行,她也终于不用再像之前几次那样需要走过长长的宫路,累到双腿快要麻木才能到达目的地。 云锦殿内,承泽帝已经在里面等候了许久。 还有一日便是他的寿宴,他今日需亲自处理的事项虽然不多,但城中人员复杂,他派出去的皇城司三不五时就要报上来消息,让他不得私自离宫半步。 各方中和之下,他只好先行一步赶至荣妃的殿里,边处理公务边等着福九将人接回宫中。 仪仗的队伍停在云锦殿前的院子里,几人落轿时,承泽帝已经在院中等候了一段时间。 这对荣妃来说是莫大的恩宠,对黎晚音来说却并非如此。 她刚一落地便跪在了地上,承泽帝只顾着将荣妃从仪舆上亲自搀扶下来,深情的模样就似寻常百姓家里的恩爱夫妻。 “瘦了,”承泽帝双目含情,眸光中隐有对荣妃当前模样的心痛,他长叹一声,感慨道,“得治了便好,得治了便好啊。” 荣妃娘娘也同样眼含热泪:“臣妾终于能再见到陛下了......” 黎晚音和宫人们一道跪在地上低着头,不敢向二人的方向投去视线,她刚想感叹承泽帝与荣妃娘娘的感情甚笃之时,就听荣妃娘娘的心音传了过来。 【明溪说你这半年内丝毫没耽误去其他嫔妃殿里留宿的次数,这会儿倒是来跟我装深情了,呸。】 这道心音比荣妃娘娘方才说出口的话来得更是情真意切,若不是情况不允许,黎晚音真想抬头看看荣妃娘娘有没有偷偷翻白眼。 黎晚音又偷偷瞄了一眼离她不远的方明溪。 对方正因父皇母妃终于得见的场景感动,像是半点不知荣妃娘娘心态上的变化。 她难得无言了半晌。 这傻白甜,怕不是又被荣妃娘娘套了话而不自知。 承泽帝又与荣妃娘娘互诉了半天衷肠,才终于想起来还跪在地上的众人。 “哦?”他终于发现跪在方明溪身后的黎晚音,“祝夫人也一道来了?” “快平身。”承泽帝紧接着道。 黎晚音礼数周到道:“谢陛下。” 承泽帝的戏做了全套,他先是跟太医们确认了荣妃的身体状况之后,这才笑着与黎晚音又谈起了此事。 “说起来,朕当日得知荣妃染上此症之后遍寻了良医都不得治,祝夫人明明之前从未习得岐黄之术,是如何能治此病症的?” 此言一出,跟荣妃一同回到云锦殿的太医都悄然竖起了耳朵。 密密麻麻的心音也一同传了过来。 黎晚音:“......” 她再次祭出了早已练得十分纯熟的甩锅大法。 “回陛下,臣妇也是偶然从一游医手中获取的药剂,只是那游医在将药剂的使用办法教给臣妇之后就再无踪迹,臣妇几次想寻都未得结果。” 这话她最初就与方景序说过,药片磨成的粉末也早就交给太医查验过并无毒素,只是不知承泽帝是当真没记住,还是有意又试探她一次。 都说承泽帝心思深沉,可他此刻竟是什么都没想。 承泽帝听后点了点头,也没说信或不信,直接岔过了这个话题:“明溪常说爱妃对你甚是喜爱,反正你在京中的那些生意也都交由了别人打理,得闲时就常来宫中看看,陪爱妃解解闷。” 黎晚音身形一滞,随后又神情自然地应了声。 心里却在不断腹诽,方明溪简直就是个人形漏斗,只要给她开个头,她就毫无心机地,倒豆子似的往外说。 不过此事她确也没想过能瞒过承泽帝的耳目。 对外的那些说法,也不过是怕承泽帝觉得祝家在民家的声望过高。 桂月的风到底比之前多了几分凉意,承泽帝心细地带着荣妃进到殿中,临行前还嘱咐方明溪好好带着黎晚音在宫中四处转转,打发的意思过于明显。 没心没肺的方明溪便带着她在宫中四处闲逛。 宫中众人行色匆忙,来往穿行的宫人手中大多都举着一个托盘,上面用红布盖着,里面也不知装着什么。 方明溪神色如常地带着她一路走到了自己的秘密基地。 “看!”直到在石阶上站稳,方明溪的表情才算是轻快了不少,“这里好看吧!” 黎晚音顺着她的话将视线从对方脸上移开,仔细打量了这个令她十分自得的美景。 这里处处都是可以入画的景致,成片的翠柳错落有致地排布在清溪的另一侧,淙淙的流水声与风吹柳叶的声响此起彼伏,互相辉映,假山堆叠间,这里像是一个被隐藏在华丽红墙内的小小桃源。 她叹道:“确实很美。” “是吧,”方明溪表情得意,像是在炫耀自己的珍宝,“我母妃也很喜欢这里。” 说完这句,她重重叹了口气。 见黎晚音没出声询问,她还加重了语气,又叹了一声。 黎晚音回过神,满脸疑惑却仍是没有出声。 方明溪终于再也憋不住,轻哼道:“你就不想问问我为何叹气吗?” 她的脸因气愤而鼓成了一条河豚,娇气又可爱。 “不是我说,现在要是换了娄织月在这里,她早就已经开始哄我开心了!” 她这两日被四哥拉着做各种分析,已然早就看清了娄织月的真面目,却仍是忍不住怀念被捧在手心的感觉。 可她想象中黎晚音手足无措地开始哄她的场景并未出现,反而被对方一把捂在了唇上。 “唔唔唔?” 黎晚音竖起手指在唇上比了个“嘘”的动作,声音压得很低:“别出声。” 先别出声。 躲在假山背后那人的心音更紧要一些。 第145章 但是话又说回来 假山后那人隐匿身形的功夫极好,若不是读心技能作用下传来的心音,她确是一点声响都没有发出。 黎晚音霎时间就将警戒心提至了最高。 那人的心音仍在持续输出。 【薛公公说这黎晚音还当真治好了荣妃娘娘的病,看来此人还是有两把刷子。】 【只是她再有本事又如何,若是不肯帮柔妃娘娘做事,最后也不会有好下场。】 【......她们怎么没声了?】 那人的心音微顿,黎晚音猜测她应是集中了注意力在探听她们这边的动静。 黎晚音还没从对方的心音里听到她们的计划,且看起来对方也没有马上就进行下一个步骤的打算,她便也先打算按兵不动,听听对方的打算。 但方明溪想要讨论的内容...... 还是算了吧。 那可都是关于荣妃娘娘心情不好的话题。 这若是让宫中的各位娘娘抓住话柄,可是要给荣妃添上好多麻烦的。 黎晚音开口想要岔开话题,回过头却发现方明溪正一脸震惊地盯着自己,眼神里的控诉就快要凝成实质,化成刀子一道道地朝自己射来。 “......” 她硬着头皮道:“我听裴姐姐说......近日坊中的收益颇丰。” 方明溪的嘴角可疑地翘起了一瞬,很快便被她压了回去:“确实不错......但你为什么不问我为何叹气?” 黎晚音语气艰涩:“那殿下您给陛下的礼物准备好了吗?” “当然......但你刚才还捂我的嘴。” “......您这次赚了这么多银钱,给陛下准备的礼物定也十分华贵吧。” “没错......但从来没人像你方才那般对过我。” 黎晚音:“......” “我道歉。”她果断道。 方明溪语速飞快地接道:“好哦。” 她的脸上又恢复了原本没心没肺的模样,经过这么一闹,原本想聊的话题也都忘到了脑后,顺着黎晚音方才说的话便继续聊了下去。 方明溪说的都是一些寻常的家长里短,黎晚音感叹堂堂一个公主竟也会聊这些话题的同时,心思也不受控制地飘到了别的方向。 假山后那人所说的薛公公目前还不确定是什么情况,若他只是简单的收钱办事倒也还好,若他是已经加入了那个柔妃娘娘的阵营,她还得想办法提醒方景序和方明溪平日里多加小心一些。 那人还说要考验自己能不能为荣妃所用,那这个考验的过程就不得不让她多想了一点。 如今她已是骠骑将军的正妻,又刚被封了一品诰命,她手中经营的几家店面在宫中应该也不是什么秘密。 若想用普通的收买之法,恐怕连对方都会觉得荒谬。 如此,就只剩下了一种办法—— 把柄。 只是原身平日里便与人为善,她穿越过来之后又频频行善积福,那人能想的把柄,多半要通过栽赃的手段才能得以实现。 获取这个消息并不算难。 在黎晚音拉着方明溪聊了半天废话之后,假山后的那人就略带急切地吐露了心声。 【她们两人实在是拖得太久了。】 【这里并不能保证一直没有人路过,我在这里也不十分安全。】 【不管了,今日必须将这东西偷偷塞到黎晚音的身上,然后再将端阳公主支走。】 【再拖下去,就要耽误柔妃娘娘的大计了。】 黎晚音满脸黑线。 她没想过能在古代宫斗中生存下来的女人,绞尽脑汁想出来的栽赃手法,就是诬陷别人偷她的东西。 黎晚音刚欲嘲讽,就蓦然回想起自己陷害池心舟时的画面。 满心的脏话都被她又咽了回去。 但是话又说回来,这个方法简单又好用,效率高又难以找到证据反驳...... 又过了不久,假山后面传出那人故意加重的脚步声。 这回连方明溪也发现了那人的存在。 “谁在后面?” 跟在两人身后的丫鬟们全都掉转了视线,假山之后的那人便盯着所有人的注视走到了众人跟前。 “花青,”方明溪唤了她一声,“可是母妃找我们有事?” 黎晚音闻言心下一惊。 这人竟然是荣妃娘娘殿里的宫女,宫中的情势果然错综复杂。 唤作花青的女子不急不缓地往两人跟前走,轻声细语道:“娘娘着奴婢来提醒殿下一声,要殿下多带祝夫人在宫中转转,切莫怠慢了贵客。” 方明溪拧起了秀气的柳叶眉,黎晚音心中也是一声嗤笑。 这个花青倒是个聪明人,知道想出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来接近她们,似是料定这样的小事,方明溪也不会刻意在荣妃娘娘的面前提起。 但她却是忘记了很是重要的一点。 黎晚音已经为荣妃娘娘治疗了月余,她成日在四皇子的府中奔走,早就与方明溪的关系今非昔比,荣妃娘娘断然不会生出这样的忧思。 方明溪心里果然也升起了怀疑。 花青仍一步一步地朝着两人的方向走,衣袖下的手握成了拳,不知是藏了什么能够当作黎晚音偷窃之罪的罪证。 临到跟前,花青脚下一绊,身体猛然前倾,眼看就要倒在黎晚音的身上—— 柔妃娘娘早就已经打探好了,黎晚音这人最是沽名钓誉,断然不会袖手旁观。 接下来她只要在黎晚音扶上自己的瞬间,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东西塞到对方的襟前...... 任务也就算圆满完成了! 只是。 她满心都是计策即将成功的得意,却没注意到在自己勾起唇角的瞬间,黎晚音也跟着嫣然一笑。 方明溪惊叫一声:“小心——” 她刚想上前一步将黎晚音带离原地,以免她被莽撞的宫女冲撞,却不成想,黎晚音似是受到了惊吓一般,在挪步的同时也脚下一绊,就地就往身后倒去,幸好她离对方的距离不远,上前一步稳稳扶住了。 只是黎晚音的力道太大,连着她也被向后带动了数步。 紧接着,“嘭”的一声,花青整个人就因无人搀扶倒在了地上。 众人的视线顺着声音下移,刚巧看见了一小巧的物件从花青的手中掉出,在地上滚动了几圈过后—— “啪”的一声。 在众人的目光中碎成了两半。 花青整个人都猛然僵在了原地,只觉自己的心也跟着那一声脆响碎成了两半。 完了。 她想。 第146章 氛围都快让她破坏完了 一片死寂之中,花青慌乱的心音格外清晰。 【这翡翠可是太后赏给柔妃娘娘的,据说还是邻国使臣呈上来的贡品,若是让柔妃娘娘得知此物是被我不小心打碎的......】 花青的心里满是绝望。 【这还是小,此物赐下来时宫中有不少人都在场,若是叫人认出这翡翠的来历,怕是今日不好收场。】 【且柔妃娘娘方才明确说了,若是黎晚音同意为己所用,就带人去盈安殿里找她,若是黎晚音拒不合作,那便今日不要再接近盈安殿,她今日会在晚膳过后告到御前,治她一个入殿偷窃之罪了!】 【如今此事已经被我搞砸......】 【不行,我得想办法将此事赖在黎晚音的身上!】 黎晚音的脸都跟着扭曲了一瞬。 夺笋呢。 还是个连环计。 她都已经好久没见到过这种一计不成便再生一计的追杀场面了,这个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小姑娘竟是比池心舟的心思还要恶毒许多。 众人都将目光投在那个碎成两半的翡翠上之际,花青猛然凄厉一叫。 “啊!!我的翡翠!!”她对着黎晚音控诉,“祝夫人方才为什么要绊奴婢?!” 她从原地挣扎着站起身,跌跌撞撞地就要往翡翠所在的角落跑去,黎晚音刚想伸手阻拦,就听方明溪轻“咦”了一声。 花青的动作倏地定在了原地。 “这个坠子,我怎么记得是太后上次给柔妃娘娘的生辰礼。” 这个坠子造型独特,翡翠的水头也足,当时还引得好些娘娘艳羡不已,就连她的母妃也曾提起过几句。 怎么就成她母妃殿中区区一个宫女的东西了? 方明溪挥手示意随侍的宫女控制住花青的动作,缓慢踱步至那块翡翠的跟前,想要再仔细查验一番。 花青的心跳如擂鼓,额角也有豆大的汗滴滑落。 此处的土地松软,用料考究舒适的布鞋踩在地上也没有发出太大的声响,可她偏偏就觉得那声音好像被无端放大了数万倍,每一下都能让她的心跳再快上几分。 及至有机灵的宫女将那块翡翠捡起,并交到了方明溪的手中,花青的喉咙里才发出了一道极低的,困兽般的呜咽。 “那......”她仍倔强道,“那真的是奴婢的坠子......” 负隅顽抗没用,但每个死到临头的人都不愿轻言放弃。 方明溪眼中寒光一闪,转过身挑眉看她:“你的坠子?” 花青梗着脖子刚欲点头,就听方明溪倏地拔高了音量:“你再说一遍,这是谁的坠子??” 身后的宫女应声又加重了拽她的力气,让她连弓背这一简单的动作都做不到:“是......是奴婢的......” 花青的声音渐低,可仍能让周围的人听清:“那是柔妃娘娘赏赐给奴婢的......” 方明溪“呵”了一声,那声音中的寒意让在场的人都打了个冷颤。 “你是说,你身为我母妃殿中的宫女,却得到了柔妃娘娘如此贵重的赏赐?” 她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完了这句话,脸色也随着话音落下而越来越黑。 自她从黎晚音的口中得知了母妃的病症可能是有心之人过给母妃的之后,她就仿佛一夜长大了一般多长出了几个心眼,平日里就算没人想要算计她的母妃,她都会虎视眈眈地仔细观察身边的每一个人。 没成想,最终抓到的竟是这个跟着母妃良久的花青。 花青虽未跟着母妃出宫疗养,但也一直都在宫中本分地洒扫,力求让母妃回宫之后有回到家中的感觉,她本来一直还都有些感激。 可这份感情如今却被这块翡翠而击得粉碎。 她狠狠攥住了手中碎成两块的坠子,尖锐的棱角将她的手心割破,她觉半分都未能感觉到疼痛。 倒是黎晚音一个箭步就冲到了方明溪的身边,直接上手,用力掰开了她的手指,将碎掉的坠子交给临近的宫女之后,拿出干净的帕子小心地擦拭了几下。 帕子上有她刚兑换好的药水,无色无味,只会让方明溪感到掌心微凉。 在这个医疗条件不达标的时代,破伤风也是要紧的很的。 方明溪:“......” 【氛围都快让她破坏完了。】 见方明溪一脸无语地只顾盯着自己,黎晚音只得状若未睹地将视线转到花青的身上,刚好此时花青也酝酿好了说辞,在给自己打好了气后,声音也较之前大了些许。 “奴婢......奴婢前些日子偶然路过御花园,恰巧撞见柔妃娘娘险些掉入池中,奴婢便上前拉了一把,才使得柔妃娘娘免于掉入池中,柔妃娘娘念奴婢出手及时,就随手将这坠子赏给了奴婢。” 黎晚音几乎和方明溪同时轻嗤了一声。 “柔妃娘娘在御花园里险些掉入水池,身边的宫女却没你一个恰巧路过的回护及时?” “柔妃娘娘随手赏你的东西就是太后刚赐给她不久的坠子,你是觉得柔妃娘娘傻,还是我们傻?” “就算这坠子当真是柔妃娘娘赏给你的,你不放在隐秘之处藏好,来此处寻我们时还要攥在手里,怎么,是想要给我们展示一番看看?” 两人的质问一声接着一声,每问一句,花青的脸色就要更白上一分。 但她仍嘴硬道:“奴婢所言句句属实,若殿下与祝夫人不信,大可以去找柔妃娘娘查证一二。” 柔妃娘娘家中权势甚高,平日里就多有刻薄的名声,且她跟荣妃娘娘的关系紧张,花青敢这样说,就是笃定了这两人不会因这样一件小事就当真找上柔妃娘娘求证。 到时她只要将坠子碎掉的事情赖在黎晚音的身上,她便可以安全退场。 她这番说辞完美说服了自己,连看向两人的眼神都逐渐变得坚定。 黎晚音却是蓦然一笑。 “别急,”她道,“求证的办法也不用那么麻烦。” 花青的心跳都随着黎晚音的这句话停顿了一瞬,心中骤然升起一阵不祥的预感。 果然,下一刻,只见黎晚音扬起好看的笑意,直视着她的双眼,道: “不如我们就先等等,看晚些时候,柔妃娘娘会不会满皇宫地找她这个如此贵重的坠子。” 花青的瞳孔猛地缩紧,心口也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不能呼吸。 等等! 这可不行! 第147章 很爽 花青在黎晚音话音落下的瞬间就开始剧烈挣扎,连两个负责按住她的宫女都险些被她挣开。 她双目圆睁,嘴里塞着方明溪刚命人塞进去的帕子,头发也在挣动的过程中散了开来,看起来就像是在冷宫里那些患了失心疯的女子。 心念在此刻飞速运转,每一个想法都让她倍感绝望。 若是不是提前通风报信,柔妃娘娘便会贸然前去找陛下做主,到时若是有端阳公主提前知会,柔妃娘娘定是也不能讨得半分好处。 但柔妃娘娘家中权势正盛,承泽帝想必也不会处罚太过,只要柔妃娘娘待今日之事一过,自己定然会落得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花青的口中不断溢出凄厉的呜咽,几名宫女却都仿若未闻般自顾自地做着各自的差事,黎晚音和方明溪的两颗脑袋凑在一起,嘀嘀咕咕地耳语了半天,才神情自若地分了开来。 其后,一行人便各自分开,各司其职地四散到各个角落。 晚膳时分,黎晚音应荣妃娘娘的挽留,同大渊境内身份最为尊贵的一家四口一起,留在云锦殿用膳。 数不清的珍馐被宫人们一一端上了桌,饶是像她这般平日里吃穿用度已是高出常人许多的,在见到真正的御膳之时,也是着实惊了一下。 这也...... 太丰盛了。 不光是丰盛。 用来盛菜的各类碟子都是用上好的琉璃打造的,这样一桌菜色被摆放完毕之后,黎晚音的脑海中除了好香两个字,就是几乎被刷了屏的好贵。 方明溪命宫女拿出她早就准备好的,从围炉茶话带来的外带水袋,里面满满的都是各种口味的奶茶,给承泽帝逐一倒上了一杯之后,他还未来得及用膳就已经被灌了个水饱。 眼看方明溪还想给他空了的茶盏满上,承泽帝连忙抬手制止,说话之前还极为克制地打了个饱嗝。 “好了好了,”他语带揶揄,“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说罢,你今日是想求父皇做点什么。” 他对自己这个古灵精怪的女儿十分了解,若是无事求他,断不会像今日这样一直讨好。 方明溪却是调皮一笑:“儿臣就是好久没有和父皇母妃一起用膳了,心里高兴。” 承泽帝心里一暖,脑海中也不断浮现出与荣妃的往日种种。 荣妃出身高贵,却从不会有某些嫔妃那般骄纵的性子,她知性温婉,端庄大方,平日里也对他体贴有加,云锦殿也是他之前国事处理得烦心之时,最先想到的院子。 他满眼柔情地看了荣妃一眼,再转过头面对方明溪时却是满脸调笑。 “那朕怎就不见你给你母妃也倒上这么多的茶饮呢。” 方明溪撇了撇嘴,眸中狡黠的光一闪而逝:“晚音每日去到四哥府中时都会给母妃带上好多解闷的小玩意,奶茶这种东西,我母妃早就喝惯了。” 承泽帝闻言,这才将视线投向一直安静充作吉祥物的黎晚音的身上。 今日方明溪的种种反常,到这里终于有了一个完美的解释。 她想再为救治自己母妃的人争得一些好处。 他在朝堂之上看惯了更高段位的尔虞我诈,又怎会看不出眼下的状况。 不过黎晚音确实也帮上了大忙,再给些好处也无伤大雅。 黎晚音故作娇羞地敛眸掩住了眼中的暗芒。 他猜错了。 黎晚音如今虽然不算富甲一方,但跟她一同经营店面的方明溪又怎会不知,若是她眼下有什么想要的,她一定可以通过自己的努力得到手。 方明溪今日会这般说,不过是为稍后即将上演的好戏做个准备,抢先一步奠定黎晚音在他心目中无所求的形象。 “朕确是还没想好此次应该给祝夫人赐些什么,今日时机正巧,朕也便顺道问了,祝夫人此次可有什么想要的,你尽管提。” 黎晚音连忙从座位上起来,还未来得及跪到地上,就被承泽帝大手一挥,免了她今日的礼数。 黎晚音扯了扯唇角。 这倒是个意外之喜。 免了她整日的礼数的话,就意味着稍后等柔妃娘娘找上门来,她也不用对着对方行礼,也不知道柔妃娘娘到时会被气成什么样子。 黎晚音温声道:“回陛下,荣妃娘娘已经给了臣妇足够多了,臣妇已不求其他。” “哦?”承泽帝自此才算真的被引起了兴致,“荣妃都给了你什么?” 他虽然并未到老四的府邸去探望过荣妃,但在那里负责照顾的下人却是会每日都将荣妃的日常事无巨细地传到宫中,他不会每日都去查看,但今日就是荣妃回宫的日子,他昨晚还是抽出了时间从头查阅了一番。 许是怕那时经手的物件都会沾染上痨病的毒素,荣妃在老四的宅子里时并没有给过黎晚音什么礼物。 黎晚音盈盈一笑:“臣妇之前便计算过了,每次臣妇和公主殿下一同出现在荣妃娘娘的面前时,荣妃娘娘与臣妇说的话,都要比与公主殿下说的话要多出很多。” 话音顿了片刻后,黎晚音羞涩接道:“很爽。” 承泽帝表情一顿,反应过来后不由哈哈大笑。 “哈哈哈哈,朕从前还未发现,祝夫人竟也是个妙人。” 他自是知道黎晚音与方明溪之间不算愉快的开场,但如今被黎晚音这样直白地提了出来,他还是感觉分外有趣。 好久都没有人将自己的小心思如此直白地在他面前说出口,连带着他想赏赐的心思也真挚了许多。 方明溪见状将手中的水袋交到了身后宫女的手中,故意重重地哼了一声,又引得承泽帝一阵大笑。 这顿晚膳的氛围甚是和谐,甚至用完膳后,承泽帝还留黎晚音在殿中闲聊了一会儿。 欢乐的氛围一直持续到福九公公脚步慌乱地行至跟前,与承泽帝耳语了几声之后为止。 承泽帝表情严肃道:“她当真这么说?” 屋内众人也跟着息了声。 福九公公小心地躬身道了声“是”。 承泽帝垂眸思忖了片刻后,沉声开口:“叫她进来。” 福九公公又脚步匆匆地赶了出去。 又过了片刻后,门口传来一阵喧哗之声。 为首的女人身着一身华服,边梨花带雨地流着眼泪,边不住地哭嚎出声。 “呜呜呜陛下,您可要给臣妾做主啊!” 第148章 柔妃 柔妃一走进来,屋内的气氛就显得吵闹了许多。 方明溪与方景序一起给柔妃见礼,黎晚音也跟着虚虚地拜了一下,引得柔妃一阵瞪视。 “听闻你是黎少师黎大人之女,”柔妃哭得水汪汪的大眼睛上下扫视了黎晚音一番,在得到对方的点头回应之后,语带刻薄地说道,“既是黎大人之女,怎的如此不懂得宫中礼仪?” 她还待继续发作,不料承泽帝却是直接抬手打断了她。 “是朕准许祝夫人今日不必遵循宫中礼仪的,你今日找到这来,到底所为何事?” 承泽帝的语气略带不满。 他正值与荣妃小别新婚的时候,本来即便多了一个黎晚音在此,气氛也十分融洽,偏要跑出来一个柔妃到此哭哭啼啼地煞风景,将他的好心情一扫而空。 承泽帝的眼神也跟着晦涩不明。 柔妃被承泽帝的话噎了一下,刚要再说两句就发现了对方眼神中的不耐,只得强迫自己咽下这口气,又暗戳戳地瞪了黎晚音一眼。 【贱人,晚点你就再也笑不出来了。】 她心音怨毒。 柔妃用帕子在脸上虚虚地蹭了两下,像是要擦掉原本就还未落下的眼泪,柔弱道:“陛下......” 无人应声。 柔妃擦拭的动作僵在原地,心知此时承泽帝多半是已有些恼了,眼中闪过一丝慌乱的同时,心里也是发了狠的。 眼下不过就是荣妃回了宫,他们一家四口就上演了一出阖家欢乐的好戏,若是真让荣妃再重得荣宠,那她的地位将被危及更甚。 方景意说的对,若是想要将危机扼杀在摇篮里,就需要从源头解决掉造成此次巨变的人—— 黎晚音。 若是不能为己所用,那么所见的一切都是敌人。 黎晚音的眼神顺着柔妃的心音不着痕迹地往荣妃的方向扫了一眼,视线刚要收回时,却瞧见了正在猛掐自己大腿的方明溪。 黎晚音:“......” 看来荣妃跟柔妃的关系是真的不怎么融洽,如今柔妃只是受了这么一点点的慢待,方明溪就能忍笑忍到这个地步。 不过...... 也确实很好笑就是了。 柔妃见承泽帝是如今这般态度,心一横,便就地跪了下去。 “陛下,”柔妃此时倒是真觉得有些委屈,方才怎么都不愿意掉下的泪珠喷涌而出,过分娇艳的脸上端的是我见犹怜,“臣妾也不想在荣妃妹妹回宫这样大喜的日子前来打扰,可臣妾此番,确是没有其他的办法了呀陛下!” 承泽帝透过柔妃的脸,心中想到的却都是她娘家的权势,再开口时,到底是软了些语气:“爱妃究竟是因何事烦心。” 柔妃眼见承泽帝的态度软化,当即便抬高了音量,抽抽搭搭道:“臣妾,臣妾方才想找出去岁从太后那里得的翡翠坠子,好在明日陛下寿宴之时戴上,但在盈安殿里里外外地找了几圈之后,都没有找见那个坠子。” “臣妾命人在各个丫鬟的住处都仔细找过了,皆是没有发现。” 柔妃的话意有所指:“此事应不是臣妾殿内的人做的......” 承泽帝闻言也微微蹙紧了眉心。 他对那个坠子有些印象。 那是周边属国进宫上来的一块三色彩翡,他记得太后平日里就喜欢这些东西,便叫福九直接送了过去,没想过过几天却在柔妃的身上看到了此物。 他当时还以为是太后不喜,却在之后偶然的谈话间得知,这是柔妃去给太后请安之时,一连夸赞了这彩翡数句,太后才转手给了她的。 想到此处,承泽帝刚宽慰好自己的心情又低沉了下去。 他冷声道:“你的意思是说,有人竟胆大包天到如此地步,到你的殿中行窃去了。” 柔妃确实也知这个说法过于荒诞,但人证物证她都已提前安排妥当,就算任何人提出质疑,他们一时之间也拿不出反对的证据。 何况这本身就是她今日才萌生的念头,打的就是一个出其不意。 柔妃哭诉道:“今日臣妾心情甚好,便领着宫人一道去御花园逛了逛,殿中留人不多,许是这样,才让人钻了空子。” 说完,她还眼神飞快地瞥了黎晚音一眼。 在场的众人都注意到了。 承泽帝语气严厉道:“你瞧祝夫人是何意,难不成还能是她去你殿中行的偷窃之事?” “为何不能,”柔妃声音尖锐,“臣妾知道祝将军定是短不了祝夫人的吃穿用度,可那坠子名下有市无价,难道陛下就能保证一个人永远都不会心生贪念吗?!” 柔妃字字铿锵,很快便祭出自己的底牌:“更何况,今日臣妾殿中值守的宫人说,曾在盈安殿的附近瞧见过黎晚音的身影,陛下若是不信,大可问问这位祝夫人今日的行程!” 柔妃的心中满是笃定。 她找上的那个宫女已经在荣妃的殿里服侍了许久,已然博得了荣妃和端阳的信任,支开端阳并亲自给黎晚音引路的这种小事,想是不会遭到拒绝。 且她今日虽没有时时探得黎晚音的行踪,但端阳那边她可是大大方方地留意过了,两人在假山后面分开之后,她的身边就再也没有了黎晚音和那个名叫花青的宫女的身影,想来此事应该是成了。 承泽帝眼神凌厉地注视了柔妃半晌,心中冷笑连连。 宫中这些人闭目塞听,他却是心中宛如明镜。 先不说黎晚音经营的那家琳琅阁里有多少奇珍,就说她这几家店面每日能给她带来的收益,就已经是一个惊人的数字了。 想让她去冒着风险进入柔妃的殿中行窃...... 对她倒何尝不也是一种侮辱。 承泽帝问都没问黎晚音一句,直接便对着柔妃开口:“不如爱妃先唤来说今日看到过祝夫人去你殿中闲逛的宫人,让朕再行仔细询问一番。” 柔妃强装出来的哭声一顿,满眼不可置信地抬头看着承泽帝的神色。 他的面色冷凝,眼神中也没有丝毫温度,简直就像在看一场拙劣的演戏,让她原本的底气都散了个一干二净。 她心下一片茫然。 这跟她想象的画面全然不同,好像她才是那个犯了错的人选...... 到底是哪里出错了??? 第149章 密集又倒霉 柔妃为今天这一场戏做了完整的筹谋,那名宣称在盈安殿附近见过黎晚音的宫人自然也被她一起带了过来。 那人先前等在门外,不清楚里面的情况,进来回话时,语气倒是比柔妃娘娘镇定得多。 “陛下,奴婢今日确是曾在盈安殿的东南角见过祝夫人的身影。” 她信誓旦旦道:“不光奴婢自己,还有殿中的几位姐姐也都一同看到了。” 说完,她还回过头,随手指了几名在门外候着的宫女,那几名宫女在被指到的瞬间皆跪地点头应和。 盈安殿的东南角有一小片树林,且那个方位是从方明溪口中的秘密基地到达盈安殿的必经之路,柔妃会选择让宫女说出这番话,显然也是下了一番心思的。 宫女说得淡定,柔妃的心里却是打起了鼓。 不对劲。 今日的一切都有些不对劲。 黎晚音沉静的表情不对劲。 方明溪似在期待的表情不对劲。 承泽帝神色冷凝,但她却能隐隐感觉那情绪似是冲着自己来的。 花青呢? 她又在哪里? 她不是应该时时随侍在荣妃左右的吗? 柔妃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今日撒下网的那个人,似乎已经不是自己了。 她紧紧攥住自己手中的帕子,低头不敢让自己眼中的情绪泄出。 这样不行。 虽然不知今日是在哪个环节出了错,但她得尽快给自己想一条退路。 思绪回炉,承泽帝刚好也在此时开了口:“祝夫人。” 黎晚音忙前行数步,站到了那名宫女的身边。 此时这一小块空地正中只有三人,自愿跪下想博取承泽帝心软的柔妃,不得不跪下的柔妃殿中的宫女,以及端端正正,昂首挺胸直立的黎晚音。 若是黎晚音不站到这边还好,她一过来,就显得地上的柔妃就像是一个笑话。 承泽帝也发现了这点,眼神示意福九搬来一个软椅,命柔妃坐了过去。 柔妃哭哭啼啼地坐下后,承泽帝才开始问话。 “对于柔妃娘娘的指控,你可有何话说?”他语气平和,言辞中没有半分苛责之意。 却听得柔妃的心越发的沉。 黎晚音蓦地笑了一下。 “臣妇今日确实在宫人的指引下逛了好些地方,但不确定有没有去过柔妃娘娘宫殿的东南角,臣妇斗胆,可否请她上来帮臣妇解释一番?” 之前花青的心音里就有柔妃指使她支开方明溪的部分,两人也想要顺势坑幕后之人一把,商议之后倒也真的分开了一段时间。 分开时,她们对接下来的行程做了详细的规划,可这些区域里面,离盈安殿最近的一处,也有数百米的距离。 黎晚音口中的宫女也很快便被传唤了过来。 她逐一叙述了今日带黎晚音参观的几处地点,态度从容,一如之前的那人一般。 柔妃的脸色却已经白如霜雪,豆大的冷汗自鬓角滑落,在下颌处和她的眼泪混在一起,滴在她已经没有知觉的手背上。 这人不是花青。 她说的那几个地点也都是近几日宫人们准备寿宴时必经的几处,很容易便能找到人证。 柔妃咬紧了下唇,自知今日是得不到想要的结果了,刚想开口将此事轻飘飘地揭过,就听她安排的宫女惊声开了口。 “她撒谎!”盈安殿中的宫女见众人的视线集中到了自己的身上,连忙膝行几步,离承泽帝的距离更近了些。 “陛下,您不要听她们胡说,奴婢几人今日是真真切切地看到祝夫人在盈安殿附近形迹可疑地转了几圈,当时奴婢们正在院中洒扫,决计不会看错的!” 宫中这种栽赃陷害是常有的事,有时就连在妃子们之间也会上演几次,只要人证物证俱在,被栽赃之人便想说什么也不会再有人听。 这里弱肉强食,最讲规则。 门口候着的几人也跟着出声应是。 柔妃暗中打量承泽帝的神色,一颗心也跟着沉到了底。 她有意轻轻揭过此事,寻一个许是几人看错了的说辞,只是才刚酝酿好就又被自己殿中的宫女打断了。 “就算祝夫人今日确是被这位姐姐带着逛了所说的那几个地方又如何,这也不能证明祝夫人就一定没有到过我们盈安殿呀陛下!” 那人说得情真意切,字字泣血,仿佛当真受了天大的委屈。 只是这委屈只维持了一瞬,就被黎晚音轻飘飘的一句话搅得溃不成军。 “我能啊。”她说。 在场的所有人都因她这突然的一句话愣了半晌。 “祝夫人要如何证明?”承泽帝问她。 黎晚音羞涩一笑:“说来惭愧。” 她开始掰着手指头细数。 “今日与端阳公主在那处假山分开之后,臣妇先是随着这位姐姐逛到了一处凉亭。” “当时那里刚好有为娘娘在乘凉,臣妇与娘娘一见如故,便进去聊了约有一炷香的时间。” “离开之后,前行不过两个拐角,臣妇就与一位公公不小心撞到了一起,那公公当时手中还端着两碟甜品,被臣妇撞洒之后还吓得手足无措了好半天,还是臣妇与他一道又去御膳房取了两份,同他一起给岚妃娘娘送了过去。” “再之后......不小心将一位宫女撞入了水池......捞人便耗费了一盏茶的时间......” “......撞倒了......” “碰见了......” “小皇子哭了......” 黎晚音好听的声音在屋内缓缓响起,却没人顾得上欣赏。 只因她所说之事实在是过于—— 密集又倒霉。 堪称一部大型的将军夫人的皇宫历险记。 与方明溪分开的这一段时间,她不是打翻了什么,就是撞倒了什么,不是碰见了谁,就是惹哭了谁,桩桩件件挨得十分紧密,且每一项都能找到对应的人证,堪称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都已经忙成这样了,她确实也是没时间再到盈安殿的东南角鬼鬼祟祟地闲逛了。 荣妃几人皆是被她逗得笑出了声,柔妃却是险些撕碎手中的帕子。 太巧了。 就像有意在制造证据一样。 承泽帝也跟着笑了几声,随后才眸色沉沉地看向跪在地上的宫女。 那人似是已经知道此事再也没有狡辩的空间,如今已经整个人都瘫软在了地上。 承泽帝见此也不再费心询问,直接挥手叫侍卫上前。 “关起来,”他敛了笑意之后的表情很是骇人,“等寿宴之后杖毙吧。” “是!” 柔妃的耳边响起“嗡”的一阵轰鸣。 第150章 她要给这些古人,一些现代技术的震撼 门外那几个先前跟着一起应声的也被一道拉了下去。 哭喊声,求饶声,呵斥声混在一起,场面异常混乱。 柔妃不确定自己耳边的轰鸣是不是因为这混乱的声响,但她已经感觉到了自指尖泛起的麻意,正顺着四肢百骸慢慢往上爬,直到她的大脑也被搅乱,像是随时都快要昏过去一样。 承泽帝接连叫了两声,她才艰难给出了一点反应。 柔妃满脸迷茫地抬起头,似是什么都没听到,又似是已经听到了,却难以给出回应。 承泽帝只好又重复了一遍问题:“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称呼已经从“爱妃”变成了“你”,这其中的意味不得不让她多想。 “许是......”柔妃语气艰难道,“许是臣妾殿中的宫女们看错了......” 承泽帝重重地哼了一声,打断了她无意义的回话。 “看错了。” 他的语气意味不明:“这么多人同时看错了。” “而你又未经查证,便如此大张旗鼓地找上门。” “若是今日祝夫人没能......”承泽帝的话诡异的停顿了片刻,随即又面色如常地接了下去,“若是今日祝夫人没能拥有这样精彩的经历,怕是就要被匿殿中的几个小小下人污蔑,得了个入宫行窃的罪责!” 柔妃整个人都被承泽帝突然提高音量的斥责惊得一颤,猛地从软椅上滑下,直直地又跪了下去:“是臣妾一时心急就错信了下人,还请陛下责罚。” 她家中的权势虽盛,但黎晚音的夫家可是手握天下兵马大权的骠骑将军,若不是方景意信誓旦旦地一再跟她保证,说这个计策定当万无一失,她也不至于铤而走险。 何况...... 荣妃在离宫前就深得承泽帝宠爱,如今她也算历劫归来,若她不将诊治荣妃病症的黎晚音一举击中,怕是她在宫中的日子不会再像之前那般惬意。 她忍不住为自己辩解道:“那坠子毕竟是太后亲自赏给臣妾的,臣妾见如此重要的物件丢失,一时之间难以接受也是人之常情啊陛下!” 承泽帝缓缓闭上眼,食指不自觉在桌案上敲击几下,陷入了沉思当中。 今日之事疑点重重,关乎的又都是身边举足轻重的人物,他做决定之前不得不多加几重思量。 柔妃定是有些把握才敢就这么闯至云锦殿的,只是她原本笃定的事不知为何没能成为决定性的证据。 黎晚音今日的遭遇巧合太多,像是她为了避免拿不出人证的情况而有意为之。 她应是提前知道了什么。 会是什么呢? 倏地,他想起明溪安排带黎晚音四处闲逛的宫女被带到跟前问话时,柔妃那骤然发白的脸色。 承泽帝登时便眼神凌厉地睁开了双眼,目光直直地看向跪在地上的柔妃。 虽然这样的事他也做过,但身为帝王,他仍是十分忌讳有人在别人殿中安插眼线的行为。 并且这个眼线还意欲谋害正主。 柔妃还在不停地呜咽,搅得人头疼。 承泽帝蓦然开口:“柔妃。” 柔妃的身形一顿,期期艾艾地抬起头,像是在乞求承泽帝能念在往日情分的面上,将此事轻轻揭过。 承泽帝却并未如她所愿。 “既然你也认识到了错误......” 柔妃眼中的期盼更重。 承泽帝接着道:“就罚你在殿中思过三日,这三日内,你都不得出盈安殿半步。” 柔妃一惊,脸上的血色刹那间就退了个干干净净:“陛下!!” 这责罚看似不重,可明日就是承泽帝的寿宴,若是她因禁足而无法参宴,宫中那些踩高捧低的妃子必然就会嗅到信号,她虽然没有受到太过严厉的处罚,可地位定是会一落千丈。 她在云端待得久了,不想再回到泥土之上。 “陛下,您不能这么对臣妾啊陛下!”她满目惶恐,声音凄厉,“臣妾也是被人陷害的啊陛下!!” 承泽帝却是半分都不想再听,挥手叫护卫将人扯了出去。 殿中静下来之后,众人都各自闭目缓神了许久,才从刚才的噪音之中清醒过来。 承泽帝沉声开口:“说吧。” 他就这样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也不解释是让谁说些什么,方明溪就自觉站到了黎晚音的身旁,满脸堆笑道:“嘿嘿嘿,还是父皇英明。” 承泽帝一愣。 他只猜到黎晚音在这事之中定是知道了什么,却没想到方明溪竟然也有参与其中。 方明溪对着身边的宫女一挥手,就有两人从屋中的两侧退出,不一会儿又拖着个浑身瘫软的宫女走了进来。 荣妃凝神看了半晌,认出了这人的身份。 “花青???” 方明溪会在这时拖上来的人定是跟此事脱不开干系,可花青已经在她身旁服侍了数年,荣妃早已将她列入了可信任的名单,骤然见到这样的场面,她的惊惧不比方才的柔妃少上多少。 方明溪又小心从袖口中拿出那个已经被摔成两半的坠子。 承泽帝已然从这两个简单的动作中明白了什么。 方明溪继续道:“花青应是想将这东西塞到晚音的怀里,幸好当时晚音脚底扭了一下,刚好避了过去。” 剩下的话已不必多说,在宫中生活了数十年的人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承泽帝眼中的眸光明灭了半晌,最终也没戳破这层表象,只略带歉意地看了黎晚音一眼,道:“倒叫祝夫人看笑话了。” 黎晚音忙说了两句体己的漂亮话。 花青最终落得个跟先前宫女一样的下场,只是她早就从被方明溪拖下时就开始惶恐,现在已经平静了许多,虽仍是哭闹了一番,场面到底比先前好看了不少。 见众人都沉浸在宫斗的苦闷中无法自拔,黎晚音忽而开口。 “其实,臣妇此次进宫,刚巧给陛下带来了寿辰的礼物。” 这简短的一句话终于引起了承泽帝的兴趣。 只是最初的诧异过去之后,他的眼神在黎晚音身上扫视了两圈,兴致就又落了下去。 他一直就想要祝老夫人那般的微缩宅院,奈何一直都没找到机会开口。 今日黎晚音又如此轻装上阵,怎么看都不像是能忽然从某处拿出一个硕大玉雕的模样。 承泽帝努力掩盖住了自己语气中的兴致缺缺,强笑道:“会是何物?” 黎晚音神秘一笑,直接将随身的荷包解了下来,交到福九公公手中,在他查验无碍之后,又递到了承泽帝手中。 她道:“陛下一看便知。” 她要给这些古人,一些现代技术的震撼。 第151章 他真的来接她了 大多数的穿越小说中,穿越者若想在古代闯出一番事业,大抵都逃不过经典的老三样。 肥皂,玻璃,细盐。 她今日给承泽帝带来的,就是后面那两样。 她看时觉得老土,没想到穿越过来后自己也不能免俗。 但她还独树一帜地带来了奶茶,开起了主题宾馆,未来还打算做个自助餐什么的试验一下市场,到底是有些不同的。 黎晚音在心里给自己打气。 嗯,很棒! 作为文科生,她其实也不懂这些步骤,但奈何她有一个如此强大的金手指,系统给出的步骤十分细致,她只需要照着做就完全不会出错。 就这么一会儿思考的工夫,承泽帝就已经仔细端详了那一小块四四方方的玻璃半天,细盐也在福九公公的品尝下确认了功效,等东西在荣妃几人手中传递了一圈过后,黎晚音再抬头时,看到的就是一整排齐刷刷看向自己的惊诧视线。 方明溪不懂这两样东西的重要性,只当自己又有了可以和黎晚音一道赚钱的项目,目光惊叹的同时,又有些难以抑制的兴奋。 钱啊! 这可都是钱啊!! 黎晚音:“......” 这样安静的场面没有持续多久,承泽帝率先反应过来,捏着那一小包细盐,回忆起方才自己尝过之后的口感。 很咸。 但不是他们平时用的官盐那种咸中略微带些苦味的口感。 且这盐粒更加细腻,想必若是应用到膳食之中,定是能令菜肴更加鲜香可口。 而且...... 既然黎晚音把这当作了寿辰礼送给了他,就代表要将制作办法也一并上交,不然不会只得这样一个小小的纸包大小。 他瞬间就想到了数十种敛财的手段,每一样都能让国库更加充盈。 还有这一块小小的,透明的物件,虽然不知道它叫什么,能充作何种用途,相信黎晚音也会给他一个满意的答案。 承泽帝目光灼灼地盯着黎晚音:“祝夫人应是还有话要讲。” 黎晚音浅笑着点了点头,道:“今日臣妇呈给陛下的这两样,是细盐与玻璃,制作方法和用途都记在荷包内的宣纸之上了,制作工具臣妇晚些也会命人送入宫中,陛下可随意支配。” 福九公公一愣,连忙又将荷包倒过来抖了抖,果然又有两张被简单折叠的宣纸掉到了手心,他连忙又呈了上去。 承泽帝接过之后仔细看了半晌,上面详尽记载了这两样的制作过程,尤其在介绍玻璃的那一张宣纸上,还罗列了十余种可充作的用途,他至此才对这一个小小的透明方块的作用有了大致的了解。 随即,眸中的赞叹之色更深。 黎晚音这是,呈上来了两样无价之宝! 他几乎已经可以想象,若是日后这两样东西打开了销路,不光大渊的富商会争相购买。连邻国都会有不少人愿意出上天价。 大渊虽然富庶,但若是能敛得更多的钱财充作军用,那大渊的版图将会更加辽阔! 承泽帝激动地站起了身,朗笑道:“好!” “祝夫人呈上的这两样礼物朕都十分喜欢。” “你可有何想要的,朕可以赏赐给你。” 黎晚音嘴上说得十分谦虚:“明日便是陛下的寿辰,臣妇谨代表祝府送上贺礼本就天经地义,又怎好向陛下再讨要赏赐。” 心里却在想着—— 等赚了钱再多给祝时桉拨点军饷,保证他在战场上的军需,只要祝时桉能躲过炮灰的命运,她以后完全可以靠自己赚得不俗的身家。 承泽帝见黎晚音如此进退有度,不由更加满意。 他之前仅接触过黎晚音几次,却每次都被她带来新的震撼,若她不是女儿身,他都想给她安排个官职做做。 这次她治好了荣妃,他心里也对她多了些感谢。 可以上种种,带给他的感受皆没有眼下这般强烈。 承泽帝在这一刻,终于体会到了方明溪的快乐。 他此刻已将黎晚音划入了自己人的范畴,闻言也不再对她客气,大手一挥,就吩咐道:“去唤户部侍郎来。” 明日的寿宴之上,他就要为这两样东西在邻国之间打开销路! 云锦殿中所有人的脸上都满是喜色,唯有方明溪在情真意切地迷茫着。 【啊......不是......】 【不是让我和晚音一起经营吗?】 黎晚音的笑僵在嘴角,不受控制地抽动了两下。 想什么呢。 如此能日入斗金的东西,怎么可能交到个人手中。 户部侍郎很快便应召入了宫,承泽帝带着黎晚音一道去了御书房商议。 直到月色西沉,黎晚音才一身疲惫地由福九公公引着出了宫。 先前两次入宫,出来时都无人相送,这次倒是因着这两样寿礼获得了如此待遇,不得不说,她也算在短期内实现了待遇的多级连跳。 八月的晚风要比之前的清凉了许多,也更大了许多。 连吹动树叶的声响都更密更脆。 也更透心凉了些。 黎晚音艰难忍住被风吹过的颤抖,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着户部侍郎兴奋的问话,思绪已经飘到了宫外。 今日是承泽帝寿宴前的最后一日,祝时桉此刻应该还是会很忙,可她就是突然很想见他一面。 通过今日这般短暂的接触,她已然能从承泽帝的身上看出点什么。 承泽帝对荣妃娘娘的感情实在是太过塑料。 倒不如说,承泽帝对妃子们的真心不会维持过久。 若他不是当真宠爱荣妃,方明溪也不会是如今这般天真烂漫的性子。 只能说上位者都难以长情。 她迫不及待想听听祝时桉对此的看法。 一路胡思乱想着,离宫的路倒显得比之前短了许多,福九公公笑容满面地对黎晚音道了别,也体面地没有漏下户部侍郎单弘新。 他才刚欲回身,就瞧见了两人身后缓缓靠近的身影。 “祝夫人,”他双眼眯成了一条线,笑意更真挚了些,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恭喜啊。” 黎晚音还未来得及对此感到好奇,就听福九公公的心音及时传了过来。 【祝将军忙成这样都要来接人回府,看来他们二人的感情果然如传言所说的那般和美。】 黎晚音双眼一亮,连忙转过了身。 祝时桉正披着一身月色快步走上前来,脸上不见疲态,一双眼眸也被月光映得分外清亮。 他真的来接她了。 第152章 打直球的帅气将军什么的,最酷啦 夜色给祝时桉平添了一份朦胧的俊美。 黎晚音也不知道自己此刻如此快的心跳,是因为想见的人马上就出现在了跟前,还是因为他今日格外的帅气逼人。 总之她心里满是欢喜。 祝时桉在几人面前站定,还未等他跟黎晚音相视一笑,福九公公和户部侍郎就先行跟祝时桉问了好。 祝时桉只得温声应对。 福九公公和单弘新对视一眼,眼里都有揶揄的笑意。 倒不是他们没有眼色,想要打搅小两口的相聚,只是他们都想先行告辞,以免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 问好,寒暄,告辞。 一整套流程一气呵成,总共也只用了不到三分钟的时间。 这还是黎晚音无聊自己数着玩儿时记下的。 宫门前的空地上很快就只剩下了她们二人。 黎晚音双眼亮晶晶地问他:“将军今日是已经忙完了吗?” 祝时桉又向她靠近了一步,被月光无限拉长的影子就像是重叠到了一起,旖旎的氛围瞬间在二人间的这一方小天地铺开。 祝时桉的目光细细在黎晚音的脸上描了一圈,其后才微微摇了摇头。 “还没,”他的声音里有些许疲惫,却仍是带了真实的笑意,“章大人那边今日忙不过来,我可能今晚也回不去府里了。” 黎晚音长长地“哦”了一声。 祝时桉好笑道:“怎么进宫一趟,出来之后情绪就不高了?” 黎晚音一愣,似是没想到祝时桉的心思能这般敏锐。 祝时桉这回才真的轻笑出声:“你的心思全都写在脸上了。” 黎晚音撇了撇嘴。 她有心想和他说一说宫里发生的事,只是这里实在不是个谈话的好地方,她也只得作罢。 祝时桉又观察了半晌她的脸色,确定她是真的有心事之后,瞥了一眼身后停在不远处的马车,提议道:“不如,我们散散步,走回去?” 他今日脱身时寻的借口就是来送黎晚音回府,只是走着回府所需的时间更长一些,他也不算说了谎话。 黎晚音在心里没忍住翻了个小小的白眼,差点给这个大聪明直接鼓几下掌。 她今日一早就被福九公公接进了宫,忙了一整日,宫中贵人众多,她光行礼就行了十数次,已经累得快要原地睡着了。 可她看着祝时桉自觉想到了绝妙主意的表情,还是下意识点了点头。 只是点过头之后,她便开始后悔了。 宫门离祝府着实有一段不短的距离,真要这么全程走回去,恐怕明日都没有精神应对那场大戏了。 好气哦,但还是要保持微笑。 正胡思乱想着,黎晚音忽觉手中被塞入了什么物件。 这物件应是在祝时桉怀中揣了一路,还带着温热的体温。 黎晚音摊开手放在眼前,里面是一块丑到不行的兔子玉雕,玉雕的棱角都被磨得十分圆润,兔子的表情也很生动形象,但就是怎么看都觉得奇怪。 丑萌丑萌的。 祝时桉道:“这几日帮他们轮值时雕的,本打算过几日再给你的,但看你今日好像不太开心,就提前给你吧。”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过几日,我再准备新的礼物给你。” 黎晚音沉默了片刻:“为什么突然要送我礼物?” 祝时桉回忆起被下属教导要懂得讨自家夫人欢心的场景,强装镇定道:“送自家娘子礼物,讨自家娘子欢心,还需要什么理由?” 黎晚音挑眉看了祝时桉半晌,祝时桉便也不动如山地任她打量。 早在福九公公两人离开之时,她便关闭了读心技能,此刻听不到对方心中所想,心头难得涌上了后悔的情绪。 这还是他第一次在没有任何由头的情况下送她礼物,此刻简直是个绝佳的、探听他内心真实想法的时机。 她食指微动,想要再度打开读心技能,却还是在最后关头选择了放弃。 还是该给他一些空间的。 “谢谢,”她将手中的丑兔子握紧,露出个极其好看的笑来,“我很喜欢。” 祝时桉暗暗松了口气。 “现在能说说,娘子今日是因何情绪低落了吗?”他再一次问出了口。 父亲时常以过来人的身份教导他,千万不能让自家娘子的小情绪留到隔夜。 他之前听时觉得聒噪,现在却恨不得再去找他请教一下。 黎晚音四处扫视了一圈。 此处四下无人,街道也格外宽阔空旷,不像是能有人暗中跟踪偷听的地带。 黎晚音便将今日的见闻都细细与祝时桉说了,还十分心机地将承泽帝与荣妃娘娘的纠葛也掺杂其中,暗戳戳地想要听祝时桉对此事的看法。 祝时桉就在黎晚音声音轻缓的叙述中,心情先后经历了好笑、紧张、气愤的阶段,继而表情愣怔地微微泛起心疼。 他忽然就懂了今日黎晚音心情低落的原因。 祝时桉的脚步倏地停在了原地,黎晚音反应不及,向前多走了两步又重新退了回来:“怎么停下了?” 祝时桉抿了抿唇,思考该如何打开这个话题。 蓦地,他垂眸直视黎晚音的双眼。 她们两人之间有着完美的身高差,他只需微微低头就能看清黎晚音脸上全部的表情。 他神情分外认真地望进她圆睁的眸中,轻声道:“我父亲一生从未纳妾。” 黎晚音一怔,继而又将杏眼睁圆了几分。 她好像知道他为什么突然会提起这件事。 果然,下一刻,祝时桉好听的声音继续说道:“我父亲说,爱若是能分成好多份,那么每一份都注定不能完整。” 他试探着伸手将黎晚音的葱白的小手包入其中,这还是他们第一次做这种情侣间才会做的小事。 虽然他们都已同床共枕了许久。 “我觉得,”祝时桉缓缓开口,声音温柔而坚定,“他说得很对。” 忽有晚风轻柔卷过,带起了祝时桉鬓边的碎发,发丝顺着他的额角向着一侧吹拂,他的脸一半被月色照亮,一半隐入昏暗,像是黎晚音穿越前最喜欢的那一类氛围感满分的古装美男。 她心跳飞快,双颊微热,感觉自己的双瞳都快要化成了爱心的形状。 她宣布,打直球的帅气将军什么的,最酷啦! 第153章 娘子今日甚美 黎晚音一觉睡到了辰时。 今日便是承泽帝的寿辰,她一早起来就被丫鬟们轮番妆扮,等一切事毕,时间已经接近巳时。 宴席被定在酉时开始,百官会在申时入宫,听曲看戏,呈上寿礼。 黎晚音头顶着繁复的发饰,起身时一阵头重脚轻,差点就当即又坐了回去。 云曦满面愁容地不住小声叹气:“少夫人这阵子就是太不注重穿戴了,才会像今日这般样样都觉不习惯。” 黎晚音心虚的眼神乱瞟,嘴巴闭得死紧。 过往的经验告诉她,这时若是轻轻反驳一句,就会有十数句的批判等着她。 云曦没能从黎晚音的身上得到回应,转身就开始望向院门的方向,开始了新一轮的念叨。 “将军也不知道何时才会回来。” 黎晚音这回倒是跟着接了一句:“是啊......” 祝时桉果然一夜未归,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好好休息过。 今日注定是个不平之日,得有充足的精神才行。 可她只是这样平常地想上一想,昨夜的场景就会蓦然浮现,双颊也不自觉泛起热意。 周围立即响起一片起哄声。 黎晚音轻斥了一声,但也因为太过羞恼而失了力度。 午饭过后,祝时桉终于行色匆匆地赶了回来。 深紫色的朝服将他宽肩窄腰的身材完美勾勒了出来,这每日都能得见的场景却因昨晚的缱绻而多了点别的意味。 他是来接黎晚音一同入宫的。 今日所有的随侍都需被留在嘉定殿外不得入内,宫中虽然没有男女眷必要分开的规矩,但也都默认如此,宫宴开始之前,各家夫人小姐会都聚在一处,以社交的名义或拉帮结派,或打探消息。 而常年浸淫此道的人不光会察言观色,消息也极其灵通。 若是让黎晚音独自前往宫中与他会合,还不知要被哪里来的人看轻了去。 祝时桉站在门口,背着光对她笑了一下:“娘子今日甚美。” 丫鬟们极有眼色地退了出去,屋内很快便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他们先前从未互相道过喜欢,成亲以来最为暧昧的场景,也不过是在昨夜的朦胧夜色中那一次贯穿了全程的牵手。 祝时桉后来将手指都嵌入了她的指缝中,一路都没有再松开过。 黎晚音猛地摇晃了一下脑袋,头顶被插满了的发饰叮当作响。 这样不行。 她现在脑中都是昨晚的景象,若是再这样下去,也不知还要如何提起精神去面对接下来的场面。 她低下头刚想给自己做心理建设,就听头顶传来了低沉的轻笑。 黎晚音抬起头,刚好瞧见他未尽的笑意。 他再一次走上前,像昨夜一样,将她柔若无骨的手握入掌中:“走了。” 今日入宫之人众多,每一个人无论身份高低,都要经过宫人严格的排查,看身上是否有利器,或是药剂。 这个过程虽然不长,但毕竟要排查的人数实在过多,也会耽搁许久。 黎晚音大脑懵懵的,不知道她是如何被祝时桉拽上马车的,也不知道她是如何应对的这一路上祝时桉的灼灼目光,只知道回过神时,他们二人已经 通过了宫人的查验,方明溪脚步轻快地跑到宫门口处接她,她也便将姜随珠留在了原地,又跟祝时桉分道而行。 方明溪的郁闷之情经过一夜的发酵,像是在流利背诵一篇万字的声讨论文,主题围绕昨日黎晚音呈给承泽帝的寿礼,言语间都是对即将从自己手中溜走的银两的哀怨。 黎晚音:“......” 她实在是没忍住好奇,开口问了一句:“我记得,殿下以前是没有这般热衷于自己赚钱的。” 方明溪最初只是想用自己赚的钱给母妃买些有趣的礼物,最开始对合开的店面并没有太过上心,还是在看到琳琅阁日进斗金的盛况之后,才逐渐乐在其中的。 方明溪碎碎念的声音一顿,脚步也停在了原地,只一下一下踢着道边的植被,扭捏道:“哎呀。” “不要在意这些细节嘛,”她像是找到了新的论点,抬头直视着黎晚音的双眼,理不直却气壮道,“你说你,怎么还翻旧账呢。” 黎晚音无言以对,深吸一口气后,越过她直接走到了前面。 方明溪自觉把这当作自己打嘴仗赢了的信号,一路上更是滔滔不绝地念念叨叨。 直至两人穿过最后一个长廊,满是美人、美景和美事的院子就映入黎晚音的眼帘。 草木香和脂粉香混在一起,明明是快入秋的时节,却硬生生乍出两分早春的气息。 端阳公主和将军夫人的头衔立即就让她们获得了全场的关注。 方明溪早就适应了这样的场面,黎晚音却是有些想要转身再退出去。 娄织月不知是从哪个角落窜出来的,第一个冲到前面想要跟方明溪搭话,方明溪佯装没有看到,牵上黎晚音就抢先一步走进了人群里。 黎晚音微微侧头,余光瞧见了娄织月猛然间炸红的脸色。 她垂下眼帘,遮住了眸中的神色。 有点爽。 嘻嘻。 方明溪虽然躲过了娄织月的纠缠,可她过往在这群高门贵女之间的名声和人缘都实在不是很好,一起经营店面的几家夫人又不够格来参加今日的宫宴,她一路挑挑拣拣,最后带着黎晚音来到了一处全是陌生面孔的安静角落。 刚一坐下,方明溪就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总算安静了。” 与此同时,一道哀怨的心音几乎和方明溪的话音叠在了一起。 【唉......】 方明溪因在等黎晚音的回应而暂时息了声,刚好方便了黎晚音听那人接下来的心音。 这处聚集的都是提前到场的各国公主,听说大晟也来了一位,还不知道长什么样子。 那人的心音也没让黎晚音等上太久。 【今日过后,我就要被父兄送给承泽帝充盈后宫了。】 【明明差一点,就只差一点,就能和峥哥一起逃走了。】 黎晚音视线不着痕迹地在周围游移,成功在不算远的角落里发现了一神色忧郁的妙龄少女。 她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的郁色,若不是有读心技能的加持,会让人在视线扫过的瞬间,只觉她是一不喜吵闹环境的异国少女。 那人身形纤细,看起来人畜无害,黎晚音只观察了片刻就准备将视线移开,却在移走之前看见那人不经意地抬头之后,视线猛地顿在了原地。 【峥哥???】 第154章 走开啊! 黎晚音顺着那人的目光看过去,除了院中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谈天说地的高门小姐之外,就只剩下在院门处把守的几名护卫。 护卫共有四人,两两一组地把守在院门的两端,看不出来她心音里所指的那个“峥哥”具体是其中的哪一位。 黎晚音的声音微微发沉。 她自是知道如今的大渊宫内不可能是铁板一块,可这人既然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就混入其中,不是他武功过分高强,就是宫里已经快要漏成个筛子了。 在今天这种情况里,无论是哪一种情况,都显然极其不利。 那异国女子很快便垂下了视线。 【他怎么会来这里?】 【大渊宫中高手众多,已然不是我们之前逃跑时的状况了,我们逃不出去的。】 她开始几不可闻地啜泣。 【呜呜呜,都怪聂铭辉,若不是他向父皇提议,也不会临时将和亲的人选从聂如枫变成我聂如歌!】 黎晚音身形猛地一滞,瞳孔也瞬间紧缩。 这人居然会是聂如歌! 她的视线若有似无地在方明溪身上转了一圈,成功收获了一个已经气成包子脸的河豚公主。 黎晚音一脸问号:“怎么了??” 鼓胀的双颊瞬间泄气,方明溪气嘟嘟道:“我在和你说话,你又在看哪里?” 话音停顿了片刻,她又像想通了什么般恍然大悟道:“我知道了,你是心虚,不敢和我讨论细盐的事情对不对?!” 黎晚音面色复杂,又看方明溪自觉发现了事情,下巴微扬,得意道:“知道错了就好,回去你可要好好想想,再想出一个绝妙的赚钱路子补偿我!” “......” 黎晚音蓦然抬手,神情爱怜地摸了摸方明溪垂在肩上的细发。 方明溪满面狐疑:“你这表情又是何意。” 黎晚音敷衍地扯出一个微笑:“没事。” 她深呼出一口气。 面对这样的傻白甜,她还能说些什么呢。 就只能祝她永远年轻,永远热泪盈眶了。 谈笑过后,黎晚音的思绪又回到了聂如歌的身上,心中暗暗提醒自己,再不能如此以貌取人。 原书中,聂如歌这人可是占据了故事后面大半的篇幅。 她的故事开端俗套,身份地位都不相配的公主和护卫瞒着所有人相恋了数年,却在宫斗之中败下阵来,被自己的父皇派往大渊和亲。 护卫几次想将公主救出,却几次都被她皇兄的人马拦了下来,最后一次,更是直接被乱箭射死,聂如歌也因此开启了她的复仇之路。 她开始在大渊的后宫兴风弄雨,却没能伤到她真正的仇人分毫,唯一在她的诡计下受难的,只有心思单纯的方明溪。 可方明溪也是在大渊宫中,唯一对她释放了善意的人。 角落里的人忽然站起了身,神情愣怔地就要往外走,心音也变成了一连串不断重复的“峥哥”。 黎晚音的思绪顿停,眼睁睁看着聂如歌走到门口,停顿了片刻后便又向着更远处缓缓挪步。 黎晚音连忙拉上方明溪的手腕跟了上去。 还在畅想美好钱景的方明溪一惊:“干嘛干嘛?” 黎晚音顾不得解释,甚至还转身对着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门口四个护卫的其中之一不知和旁边的人说了什么,转身离开了岗位,他还刻意转换了个方向,多绕了一段路才坠在了聂如歌的身后。 聂如歌见他跟了上来,脚步也加快了许多。 一行四人分作三拨,走了一炷香的时间,才找到一处人迹稀少的清幽之处。 宫中四处都是守卫,也不知这两人是对此毫不知情,还是当真就有这般大的胆量。 但今日来到宫中的宾客身份都非比寻常,倒是真没有护卫跟上来打探情况,让他们找到机会躲进了一处假山之中。 幸好他们两人这一路挑的都是遮蔽物极多的小路,方便了黎晚音和方明溪的跟踪。 两人刻意放缓了脚步接近那处假山,里面的人正情绪激动地互诉衷肠,谁也没有发现这两个偷偷跟上来的不速之客。 她们屏住呼吸趴在外面偷听。 “峥哥,你不该来的......”聂如歌的声音都带了颤抖,“你的伤都还没好......” 随后响起的男声沙哑果决:“如歌,你放心,我一定会带你走的!” “不可能了峥哥,不可能逃得出去的,大渊的实力比咱们北疆强太多了,之前都没能逃掉,以后更是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 啜泣声和闷哼声混在一起,聂如歌很快便发现了对方的异样。 “峥哥,你身上的伤还没好对不对??” 聂如歌语气焦急地不住追问:“那你怎么还敢混到这种地方来,呜呜呜你怎么这么傻......” 一声长叹过后,先前的男声再度响起:“你放心,我是不会让你嫁给承泽帝那个老东西的。” 一直快乐吃瓜的方明溪诧异抬头,满脸都写着“这对狗男女到底在说什么胡话”。 她的诧异太过情真意切,黎晚音怕她再听下去会坏了她的计划,连忙对她比了个手势,将人拽到远一点的地方小声商谈。 又过了不久后。 假山内仍在小声交谈的二人齐齐息了声—— 方明溪拔高了音量,作为公主该有的骄纵之态终于显现了出来。 “你凭什么这样说我四哥,他虽然没有祝将军的赫赫战功,他仍然是我心目中最好的四哥!” 方明溪的话掷地有声,黎晚音却险些没能接上对方的戏。 她实在是不敢想象,这样诋毁自己亲哥哥的说辞,她是怎么好意思信誓旦旦地说出“想理由这事都交给她”这番话的。 而且...... 她连方景序的半分优点都没能指出,种种行为真的很像传说中的高级黑。 黎晚音紧闭双眼,绝望地接戏:“别扯了,我家夫君不知道要比四皇子强了多少倍!” 远处怕两人起冲突,想要赶来劝导的护卫霎时间都脚步一顿停在了原地。 为首的那人也很绝望。 【祝夫人,您这架吵得太高级,我们也不敢劝啊!】 黎晚音:“......” 那人给身后的手下做了个手势,想要当无事发生一般先避避风头,却不料端阳公主抬头看了眼他们的方向,神色一喜。 方明溪高声道:“你们来得正好,快来帮我评评理!” 假山外心如死灰的护卫:“......” 假山内心神不宁的聂如歌:“......” 【走开啊!】 两道心音叠在了一起,都带着相同的绝望。 第155章 她能怎么办,她也很绝望啊 被留在这样偏远角落的护卫等级都不高,还远不到能对这种事发表意见的级别,为首的那人转头对着紧跟在身后的手下使了个眼色,嘴唇微张,声音像是含在了嗓子里。 “去找四皇子和祝将军来帮忙。” 待手下照着他的吩咐缓步离开此处之后,他才强颜欢笑地硬着头皮走了过去。 常言道伸手不打笑脸人,但当他满脸堆笑地一一问过好后,还是迎头便撞上了端阳公主的送命题—— “你刚刚都听到了对吧,你说,我四哥和祝将军到底谁的实力更强!” 护卫苦哈哈地赔笑道:“这......四皇子殿下和祝将军自是各有千秋......” 说完,他还眼神晦涩地看了一眼黎晚音。 【祝夫人,那好歹也是个皇子,可不兴这么比啊。】 【您可快服个软吧......】 黎晚音秉承着方明溪给她安排的人设,不看不听不知道,梗着脖子站在原地,内心的绝望不比他们少。 她们二人会闹这样一场,就是为了多引来一些护卫,将聂如歌和她的峥哥堵在假山之中。 那个峥哥身上虽然有伤,可谁也不知道能轻易混入重重守卫的皇宫之中的人究竟有多大本事,她们必须在他们没有防备的情况下引来更多的护卫。 时间紧急之下,她们思来想去,也只想出了佯装吵架这么一个蹩脚的办法。 只是...... 黎晚音脸上宛如扣上了痛苦面具。 方明溪可真是个大聪明,竟然一开口就为这场吵架奠定了这般......让她难为情的基础。 她几乎都不敢想,此事传出去之后,她在祝府中,甚至是在京中,该如何见人。 但假山内的人还在凝神偷听,她只得顺着方明溪的剧本演下去。 方明溪从鼻腔内挤出一声冷哼:“要你在这充当和事佬,不行,你必须给我个明确的答复!” 护卫:“......” 护卫简直就快要哭出声了。 【小爷我千挑万选的清闲岗位,怎么就这般倒霉,碰上这两位千里迢迢跑来吵架的祖宗......】 【这两位我谁都得罪不起,不如......我当场自裁给她们助助兴吧......】 方明溪正演戏演得上瘾,已经全然不管周围人的状态,声音越拔越高不说,甚至还加了点肢体动作。 她猛地上前两步凑近了那个被问话的倒霉蛋,好像不得到确切的答案便决不罢休:“快说!” 护卫不由退后了两步。 他表情茫然地回顾身后的手下,却发现他们早已退到了更远的角落。 黎晚音看着他像是快要碎了的神情,难得动了些恻隐之心,抢先开口道:“殿下你为难护卫有什么用,你今日就是问出花来也是我夫君最厉害!” 护卫猛然得救,望向她的视线感激又震惊。 黎晚音别过头不去看他们的表情。 她能怎么办,她也很绝望啊。 两个无所事事的深闺女子,除了家常还能吵些什么啊。 好在这样尴尬又焦灼的气氛没能维持太久。 护卫和祝时桉他们都是有功夫在身的,脚程自然不是黎晚音二人可以相比的,窄路的尽头很快便传来数道脚步声。 祝时桉一路以轻功飞檐走壁,第一个赶到了黎晚音的跟前:“出什么事了?” 他知道以黎晚音的性子,断不可能像那人所说的那般,仅因这点小事就和端阳公主吵得不可开交,落地时脸上的表情满是担忧。 黎晚音和方明溪看着跟在祝时桉身后而至的大批人马,几不可闻地同时松了口气。 黎晚音抬手指向了身后的假山,委屈的声音像是在撒娇:“端阳公主说你比四皇子殿下差了一万倍。” 方景序刚赶到现场,听到的就是这样一句话。 他没注意到黎晚音对着祝时桉指向假山的动作,只看到了她满脸委屈的神情,不可置信地看了一眼方明溪的方向。 他们接到消息赶来时,祝时桉就说这其中一定有古怪,叫他多带些人随后赶来,可看如今这样的场景,他又有些举棋不定了。 黎晚音的性格温柔体贴识大体,可他自家的糟心妹妹可是真能说出这种话的。 方景序正思忖时,就见前方的祝时桉回头对他使了个眼色,他便心领神会地吩咐护卫们将此处团团围住。 因为来时的路上就做好了安排,一切都是在无声的情况下进行的。 祝时桉注视着黎晚音和方明溪走到了方景序的身后,这才借用了护卫的佩刀,缓步朝着假山内走去。 护卫站在空无一人的真空地带,黑漆漆的眼睛里全是“我是谁,我在哪,我应该做点什么”,整个人都十分茫然无措,看起来可怜极了。 然而没人理他。 所有人都在严阵以待地注视着祝时桉的动作,气氛紧张至极,连他都被带动得下意识放缓了呼吸。 假山内,言峥听着外面原本吵闹的氛围骤然变得安静,心就已经跟着沉到了底。 虽然他早就觉得那两人跑到这种地方争吵太过巧合,但他之前心里还是抱着一丝侥幸,想等她们吵完了,离开了,他再带着如歌离开这里。 不成想,最后却要栽在两个不会功夫的丫头手里。 他低头又深深看了一眼怀中的聂如歌,眼底泛起阵阵热意,氤氲的水气很快就模糊了他的视线,他连忙抬头将泪意忍了回去,再低头时,就见聂如歌回过头,看样子是想要开口唤他。 言峥一把抽出护卫的佩刀,左手用力扣在了聂如歌的脖子上,低头在她耳边轻喃:“不要乱说话。” 只交代好了这一句,他就动作粗鲁地推着她从假山内走了出去。 刚一露面,言峥就大喊了一句:“别过来!” 祝时桉的脚步倏地定在了原地,周围四皇子带来的护卫也都凝神屏气,全神注视着言峥的动作。 一片紧张的氛围之中,先前的倒霉蛋木然回身望向黎晚音与方明溪的动作格外明显。 言峥看着已经布好防控的四周,满眼恨意地望了一眼被人护在身后的两名女子,心底的诅咒一句接着一句,直到离他最近的男人忽然动了一下。 他知道这个人的身份。 可以说,今日来大渊给承泽帝贺寿的人中,就没有不知道这个有名的杀神的。 祝时桉,整个大渊战无不胜的神。 言峥一瞬间就已经想到了自己的结局。 不过...... 他至少还可以护下怀里的挚爱之人,也算上天对他的厚爱。 他张开口,刚想再说两句撇开关系的狠话,就听对面传来了一道清脆的声音—— 方明溪躲在方景序的背后,做最胆小的动作,说最胆大的话:“将军别信他的,他们两个是一伙的!” 第156章 这样也行? 方明溪紧紧抓着方景序背后的衣料,似是从这一块小小的云绫锦上获得了巨大的安全感,坦然面对了各方投过来的注视目光。 包括对面那个什么“峥哥”的。 言峥睚眦欲裂,眼神里满是凶光:“你胡说什么?!” 方明溪性格虽然骄纵,但体型却是典型的江南温婉女子那一类的—— 娇小。 她站在方景序身后,扯着对方身后那块布料借力,从他的肩膀处探出头,隔着数名武功高强的护卫直视开口的男人,安全感满满。 方明溪眨巴眨巴双眼:“我可没有胡说哦。” 紧接着,在所有人都在等她出声解释的档口,她却是先说了风马牛不相及的一句话:“峥哥,你不该来的,你的伤都还没好。” 这句话说完,在场的护卫虽还面带疑惑,反应过来的几人却已瞬间变了脸色。 言峥握刀的手开始微微颤抖,牙齿也在控制不住地打着颤,人却在强装镇定:“你、你别以为你这样说,就能让我放了她!” 若是这群人都知道了两人的关系,就不会有人再心存顾忌,他这种劫持的行为也不会再成为他的保护伞,而是会变成更为锋利的夺命刀—— 如歌但凡会因此受到一点伤害,他都会疼得仿佛有人在一点一点剜去自己的血肉。 方明溪皱着眉看着对方诡辩,心底猛地升腾起一股怒气。 先前她还不知道娄织月的真实面目时,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在面对周围人各种误解的目光,那时的娄织月都会十分耐心地陪着她跟旁人解释,她还着实感动了好一阵子。 现在却发现,这一切分明就全都是娄织月造成的。 而当时的娄织月就像看待一个傻子一样,看她做各种没有的努力。 黎晚音说得对。 冤枉她的人,比她还清楚她到底有多冤枉。 她恨极了这种死不承认,还要向别人身上泼脏水的行为。 方明溪带着黎晚音一起从阴影处走到阳光正盛的光亮里,面对面站好,准备从头到尾将她们两人所听到的内容再重复一遍。 方景序理了理长袍的衣领,从呼吸困难的状况里脱身,不着痕迹地大口吸了好几次新鲜空气。 活过来了。 护卫与聂如歌两方的对峙还在继续,在事情的真相确认之前,谁都不敢莽撞上前,唯恐自己真的会伤到这位身份尊贵的邻国公主。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前方这场劫持大戏的身上,余光却也都在注视着端阳公主和将军夫人的一举一动。 方明溪表情倔强,声音微扬,又将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随后,她满眼期待地等着黎晚音接下她的戏。 黎晚音顶着所有人若有似无的打量,这两个月内发生的事像回马灯一样不断在眼前重现,她只觉自己头脑发昏呼吸困难,很想直接昏过去以逃避这样社死的场面。 然而方明溪不给她犹豫的时间,见她半天不肯开口,还焦急地催促了一遍:“哎呀你快接话呀!” 黎晚音刚想开口用别的理由拆穿对面的假象,读心技能就又送来了方明溪的心音。 【呜呜呜他们居然都不相信我......】 【我明明就没有说谎!】 黎晚音在浑身的不自在下抬头看她。 方明溪的唇抿成了一条僵硬的直线,眼中虽有期待,更多的却是因回想起往事时的受伤难过,破碎感十足。 黎晚音沉默片刻,艰难开口:“如、如歌......你放心,我一定会带你走的......” 远处传来的牙齿打颤声又更清晰了不少,聂如歌也开始小声地啜泣,似是知道今日的这场劫难在所难逃。 方明溪却是双眼骤然迸发出更为炽烈的光亮。 她连忙将接下来聂如歌所说的话复述了出来。 方明溪的记忆力极好,心情明快的情况下演技也飙升到了最佳,不仅将聂如歌的话一字不差的重复了一遍,就连语调也学了个九成像。 只是她这次的台词说完,黎晚音却是无论如何都不肯再开口了。 再后面就是可以送她杀头抄家诛九族三件套的“老东西”言论,她现在的生活好好的,可不想没事就给自己找点刺激。 黎晚音眼神哀怨地看了方明溪一眼,对方有天然的家人属性加持,免死金牌又厚又硬,而她还在炮灰的阵营里挣扎求生,差别简直不要太过明显。 方明溪也在黎晚音控诉的眼神中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满眼的期待顿时如潮水退潮般隐退,满脸尴尬地又看向了她的四哥。 “他们方才还说,说咱们的父皇是......”方明溪的话停顿了片刻,随即像是豁出去般说出了口,“说咱们的父皇是个老东西!” 参与围堵的护卫差点没握住手中的长刀,在这一瞬间完美共情了先前来劝架的护卫头子。 这种要砍头的话,真的是他们可以听的吗?!!! 方景序黑沉沉的眸子直直扫向对面的言峥,其中暗含的寒光就快要凝成实质,隔空将那人扎成筛子。 不管他们的家事再如何错综复杂,承泽帝作为大渊的皇帝,颜面也不能被人随意践踏。 祝时桉的表情早在黎晚音开口时就变得严肃,听到此刻更是周身都泛起了一层寒意,他的手在刀柄上摩挲了两下,眼看就要对着那名被称作“峥哥”的男子动手。 千钧一发间,聂如歌猛然抢过言峥手中的长刀,一把将对方推开之后,又将刀稳稳架在了自己的脖颈之上:“都别动!” 带着哭腔的声音凄厉异常,其中却有着势在必得的坚毅:“放他走,否则我就立即刎颈自尽!” 还未等祝时桉说话,方明溪就一脸不可置信地开了口:“在乎你死活的是你的峥哥又不是我们,你拿你自己的性命做威胁?” 聂如歌咬牙忍住了眼中的热泪,回道:“我好歹也是北疆的公主,若是死在你们大渊的宫中,这件事传出去怕是容易引起纷争吧。” 虽然北疆没有这个国力与大渊抗衡,但有的是人想要抓住大渊的一点错处,然后扛着匡扶正义的幌子前来讨伐。 方明溪简直不能理解这个人的思路:“你和你的峥哥哥在我们大渊的宫中私会,还诋毁我的父皇,还敢以此要挟?” “那又怎样,”聂如歌握紧了手中的刀柄,眼神中翻滚的满是疯狂的神色,“这里只有你们的人,说什么也都只是你们的一面之词。” 方明溪被她说到哑口无言,差点就要为对方的口才献上几个掌声。 忽然。 “噌”的一声—— 黎晚音抽出身旁护卫的佩刀,动作笨拙地削掉方明溪鬓边的一撮秀发,声音清脆道:“北疆公主和她的情郎在大渊宫中私会被端阳公主撞破,两人意图行刺公主,被在场的护卫当场击毙!” 一时之间,所有人都将呆愣的目光投到了黎晚音的身上,脑中的想法出奇的一致—— 这样也行???? 第157章 这女人真狠 聂如歌欲言又止了数次,都没能组织好想说的话。 方明溪也是。 她目光呆滞地看着飘落在地的长发,一时之间都有些分不清,到底是谁的计策更为阴损一些。 救命,黎晚音平时看起来柔柔弱弱人畜无害的,居然会想出这样的损招。 一片寂静之中,还是聂如歌先行开了口。 她的声音艰涩,再不复之前那般笃定,却还是强撑着反驳道:“就,就凭她掉的这么两根头发,你们就能说是我们二人行刺?!” 黎晚音也低头沉思了片刻,随即懊恼地蹙起了今日刚刚画好的柳叶弯眉。 证据似乎确实不太够。 她的视线又缓缓移到了那柄长刀之上,狠了狠心之后,黎晚音再度举起了刀,就要朝着自己的脖颈之上抹去! 所有人都被她突然又果决的动作吓了一跳,祝时桉和方景序猛地拔腿冲了过去,却在夺下长刀时仍是让它在黎晚音的身上留下了一道口子。 血迹立时就顺着那条长线流淌出来,虽然不多,但在她白皙细嫩的皮肤之上尤为刺眼。 这具身体异常娇嫩,疼得黎晚音倒吸了一口凉气。 可真正让她感到局促不安的,还是身前正一言不发拿着干净帕子帮她清理血迹的祝时桉。 她没敢抬头看他的表情,却仍是能感到有寒气不断从对方身上渗出。 黎晚音只得开口解释道:“我最初,也只是想划这么小一道口子的......” 她其实原本想划得更小更浅的,还是他们两个紧张之下突然冲过来,夺刀时没控制好力度,又将刀往前推了两分,才造成了如今的局面。 但这话她不能说,说了会令祝时桉更加烦躁。 祝时桉冷哼了一声,没理会这声辩解,只回过头,将怒火都撒在了对面两人身上:“北疆公主连同国民混入皇宫意图行刺端阳公主,幸得......黎晚音挺身相助才避过此难,本将军和在此的护卫都是人证。” 这一长串冰冷又无耻的话刚一落下,周围的护卫就随着祝时桉的手势一拥而上,略过还持刀架在自己脖子上的聂如歌,直奔她身后的言峥而去。 远处的哭喊喧闹全都打扰不到他们这里快要凝出冰碴的尴尬气氛,方明溪自黎晚音那决绝的一刀起就像重新认识了这个人一般一错不错地盯着她看,脸上的表情精彩又明了—— 这女人真狠。 真坏。 真对我的胃口! 黎晚音本来就对祝时桉突如其来的情绪感到手足无措,还要听方明溪心里这样毫无意义的吐槽...... 险些被她逗笑。 但。 经过了方才被全名支配的恐惧,她还是凭借极大的毅力忍了下来。 场面很快便被控制住了。 虽然聂如歌看起来是真的很想直接死在这里,但她也很清楚,只有她还活着,才能为她的峥哥创造一线生机。 临分开前,祝时桉的眼神意味深长地看了黎晚音一眼。 【回去再收拾她。】 黎晚音:“......” 祝时桉带着聂如歌和言峥去找承泽帝请示,黎晚音则跟着方明溪和方景序二人慢悠悠地往嘉定殿的方向走。 聂如歌和言峥皆是一脸心如死灰,根本升不起半点反抗的心理,问什么就交代什么,倒也不用黎晚音她们再跟上去重述证词。 回程的路上,方明溪的嘴就几乎没有停过。 “晚音,你是怎么发现那两人情况不对的啊?” “晚音晚音,你是怎么想到的这么......”她仰着头思考了半天,才想到了合适的形容词,“阴险的招数的啊。” 黎晚音:“......” 方明溪你是真是个平平无奇的聊天小天才。 “晚音晚音晚音,你怎么不说话了?” 黎晚音无声翻了个白眼,用手指了指脖子上已经快要愈合的伤口,不走心地敷衍道:“疼。” 方明溪眼神哀怨,倒也真的停了下来。 几人刚一走到嘉定宫的门口,就看到等在门口的太子方景淮迎面走了过来。 “你们这是发生什么事了,”他一开口就直奔主题,“刚看你们行色匆匆地带人走了,都没来得及问你们两句。” 他这话是对着方景意说的,说完才瞧见黎晚音脖颈上的伤痕,和方明溪明显被削掉了一侧的发丝。 他的眼神登时就变得凌厉,声音也压得很低:“怎么,宫中居然还有刺客?” 方景序回头对着两人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们先进去休息,自己就要拉着方景淮往角落里走,跟他复述一遍事情的经过。 黎晚音突然开口,打断了所有人的脚步。 “殿下,”她看向方景淮,“臣妇也有事要和殿下说。” 方景淮连片刻的犹豫都没有,就撇下自家弟弟,跟黎晚音走到了角落里。 被留在原地的方明溪和方景序面面相觑。 方景序是想不通黎晚音有事相商时为何不先求助自己,方明溪则是满脸受伤的神情,难以置信道:“黎晚音不愿意和我聊天,却主动去找太子哥哥??” 方景序无奈地瞥了自家缺根筋的妹妹一眼,暗道过阵子要好好给她补补脑子。 宫中的情势日益诡谲,再像从前那般天真,到时就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角落里,方景淮和黎晚音在一棵老树下相对而立,金黄的阳光透过树影映在两人身上,斑驳明灭的光像是给他们加了一层柔和的滤镜。 方景淮在静静等着黎晚音酝酿说辞,连半分不耐都没有显现出来。 昨日云锦殿闹出的动静极大,他也不可避免地派人打探了一些情报。 他以为探子回来时会让他听到一场在这后宫之中常见的宫斗大戏,却不料探子回来之后,先是跟他绘声绘色地讲了半天她呈给父皇的寿礼。 那两样东西确实能给大渊带来巨大的利益,却被她如此轻易地拱手相送了。 那一刻,他也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个什么样的感觉,只是—— 后悔是其中最为强烈的情绪。 他觉得自己先前用在对方身上的怀柔手段实在过于卑劣,让他恨不得想要回到过去,打醒惯于用手段拉拢朝臣的自己。 好在,一切都还不晚。 黎晚音就在这一道道心音中蓦然开口,声音都下意识地柔和了些许:“我想,今日或许会有人在殿下的饮食之中做手脚。” 第158章 你没事儿吧 这是黎晚音思忖了一整晚才做下的决定。 她昨日从宫人的口中偶然得知,南桑国盛产的不仅仅是毒药,对巫蛊之术更是尤为精通,她可以从商城内兑换能解世间万毒的良药,却没有找到和蛊虫相关的药物。 那便只能从源头解决此事。 下蛊之法防不胜防,但总归是要与方景淮有切身接触的。 要么从口入,要么制造伤口,方便蛊虫钻入其中。 “无论是何种方法,这个人若不是殿下身边极其信任之人,就是随后在宴中能接触到殿下吃食之人。” 方景淮狐疑的眼神定定注视了黎晚音许久,蓦然又想起方才对黎晚音的愧疚,最后什么都没问,抱拳道了声谢,就与她一起回到了方景序的身边。 黎晚音与方明溪回到了专门供给女眷们聊天的院落,方景淮与方景序继续谈论方才没能说完的话题。 她们二人又回到了方才那个安静的角落,少了聂如歌心里不间断的唉声叹气之后,这里每个人脸上挂着的,都是不谙世事的天真烂漫,丝毫不知今夜的寿宴之上,到底隐藏了多少涌动的暗潮。 这其中也包括方明溪。 自两人坐下之后,她就在一刻不停地念叨着自己遭受的不公平待遇,非要黎晚音向她承诺,她以后要在黎晚音心中占据顶重要的位置。 片刻之后,她又扭捏地表示,她可以屈尊排在黎晚音的亲属之后。 黎晚音不知道一连说了多少个“好”,才又让这位不知道抽了什么疯的公主殿下满意地安静下来。 又过了片刻,门口处传来一阵喧哗。 黎晚音和方明溪对视了一眼,心中对此都隐隐有了猜测。 院中的贵女虽然都自恃身份,但今日能进宫中的无一不是人中龙凤,若是能抓住时机博得某位的青睐,日后也能方便她们寻得一个好的夫家。 是以二人站起身时,已经有不少人都佯装好奇地走到了院落的门口,抻头向外看去。 祝时桉将聂如歌送了回来,还将北疆王也请到了院外,仔细交代了方才发生的事。 “啪”—— 两人在快到门前的路上听到这声脆响,脚步停顿了片刻,随即极有默契地同时加快了脚步。 北疆王当众,狠狠扇了聂如歌一个巴掌。 聂如歌本就哭得通红的眼眶中再次盈满热泪。 祝时桉就在一旁冷冷地看着这场戏。 他的身高比北疆王和聂如歌都高出一大截,垂眸向下看时,眼中还有方才被黎晚音气出的,还未散尽的怒气和冷意,气愤裹着祝时桉的理智反复拉扯,让他没有对这个巴掌发表任何看法。 北疆王气也是真气,可这个巴掌也是真的在逢场作戏。 此处聚集了周边数国的皇室,如今这样当众扇聂如歌的脸,连带着他们北疆的脸也丢尽了。 可聂如歌的所作所为实在是恶劣至极,让他连想说两句漂亮的场面话都做不到,只得硬着头皮粗声粗气道:“孽障,是你在临行前说想要来见见能让大渊如此国泰民安的皇上的,谁想到你竟半路被奸人哄骗,让那人陷你于不义!” 北疆王重重地冷哼了一声:“我看你回去之后就闭门思过个三年五载,等心智成熟了之后再行出门吧。” 事已至此,利用聂如歌和亲之事是万不可能再进行下去了,他只得将罪责都推到那个不要命的小子身上,以免惹了祸事上身。 他的话看似是在责怪聂如歌,实则是想要将她从这件事中干干净净地摘出来,在场的人都看得分明,却都只在心中冷笑。 聂如歌哭哭啼啼的,现下已经连话都说不完整,只低着头任北疆王斥责怒骂,委屈的模样好像方才的事真是被人陷害了似的。 方景淮几人早已知晓了此事的经过,但碍于今日宾客众多,且那句大逆不道的话确实不是出自聂如歌之口,只得上前劝解。 祝时桉仍一脸冰霜地站在原地,晦暗的眸子落在聂如歌的脖颈之上,很想在那上面也划上两下。 可这样不行。 在这群人离开大渊的境内之前,他们还要尽力保证他们的安全。 祝时桉烦闷地移开了视线,刚好在人群中一眼就看到了来看热闹的黎晚音。 黎晚音眨了眨眼,对他露出一个乖巧的微笑。 祝时桉抿唇沉默了半晌,终于露出点清冷的笑意。 人群散去,众人又各自回归原位。 方明溪边走边道:“这聂如歌的事就这样轻轻揭过了,我好气啊。” 黎晚音也深有同感,却也知道此事也只能如此了。 毕竟她来和亲的事还未来得及与承泽帝正式提起,如今她也不过是一个在大渊宫中与情郎私会的北疆公主,那番话又是言峥所说,怎么想都怪不到她的身上。 总不能以她当时没有反驳那番言论之名给她治罪。 不过不管怎么说,她日后定然是不会再有机会嫁入宫中,方明溪日后的悲惨命运便也躲过去了。 倒也不算全无收获。 黎晚音安慰道:“好啦,反正咱们成功阻止了她来咱们大渊和亲的大计,想必回去的日子也不会太好过了。” 方明溪看着黎晚音脖间的伤痕,重重哼了一声:“她最好是!” 黎晚音刚想回话,身后就传来了一声极为不屑的轻嗤声。 那嗤声故意被加重了语气,像是唯恐她们听不到一样。 二人应声回头,身着水蓝色褙子的英气女子又补了一道嗤笑。 黎晚音:“......” 确定了。 这波又是奔着她们来的。 方明溪眉心紧蹙,举止之间甚至带了点矜贵之意:“方明仪,你又要搞什么鬼。” 黎晚音一愣,连忙就要行礼:“臣妇黎晚音......” 方明溪语气不耐地打断道:“拜她做甚,父皇不是允了你在宫中可以不必行礼的。” 黎晚音:“......” 允是允了,可那好像是只能在昨天生效的。 黎晚音人畜无害地对对面的郡主笑了一下,坚持做完了自我介绍。 方明仪神色冷淡地对她点了点头,又将矛头直指向了方明溪。 “端阳公主还是老样子,尖酸刻薄,恨不得将旁人踩到泥土里。” 方明溪眉心蹙得更紧了些,看对方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患有精神疾病的患者:“你没事儿吧。” 黎晚音本来紧绷的情绪因方明溪的这句话而瞬间破裂,思绪不可控制地飘向了前世那个十分着名的广告。 严肃的神情瞬间裂了个口子。 思绪终于回笼时,周围的目光却已不知从何时起都集中在了自己的身上。 黎晚音:“???” 第159章 死道友不死贫道 方明仪投过来的眼神不算友善,方明溪的脸上却满是兴致盎然。 就连贵女们也都一脸惊异地看向了她。 黎晚音低头沉思了半晌,心中骤然生起一种不祥的猜测。 她刚才不会是...... 笑出声了吧? 黎晚音藏在宽大袖口中的手暗暗攥紧。 这把高端局,得苟。 方明仪冷声问道:“祝夫人这是何意。” 虽然那笑声是在方明溪说话之后,可这京城里谁人不知,方明溪在与娄织月分道扬镳之后,已然和黎晚音的关系越走越近,就连昨日,听闻黎晚音还曾在进宫之后,与陛下和荣妃娘娘一家四口共同用膳! 黎晚音虽然挑了这么个时机笑出了声,可谁都不会以为她笑的会是方明溪。 确实笑的就是方明溪的黎晚音:“......” 黎晚音长舒一口气。 事到如今,说是在笑方明溪脱口而出的那句话也不会有人再信,她认命地直接开口,试图转移所有人的注意力:“郡主方才,可是在为北疆的公主鸣不平?” 方明仪清冷的眼神在黎晚音身上来来回回扫了两圈,心知对方是在故意岔开话题,倒也没太在意。 黎晚音近日来在京中做的几件大事虽然未在百姓之中传开,但她们这些高门之女却是早有耳闻。 家中不涉及党派之争的,会让自己的子女与黎晚音多做走动,若是涉及的,也说不出任何诋毁的话来。 黎晚音仅是与方明溪成了密友,这不能成为她们攻击她的理由。 方明仪的态度还算温和,只说出的话句句都带着指责:“那北疆公主仅是因受奸人所害,得到这样的下场已算对她的责罚,你二人却还要口出恶言,难道还想要她赔命不成?” 方明仪越说情绪便越是激动,转而怒视方明溪,厉声道:“你我同为皇室子女,理应知道各中利害,今日却将北疆公主陷害至此,方明溪,传言真是没有冤枉你半分,你就是这样一个蛇蝎心肠之人!” 黎晚音一脸愕然,简直不敢相信这样天真的话竟然会从一个郡主的口中吐出,这种宫斗中活不过三集的人物,她今日可算是见识到了。 黎晚音脸上的表情太过明显,方明溪只和她对视了一眼便也也深以为然,在旁重重冷笑了一声:“方明仪,你脖子上长的那个东西是装饰吗?” 方明溪这句话说的实在是太过突然,黎晚音阻拦不及,只得绝望地看着方明仪的怒火瞬间便被点燃,两人之间的战况一触即发。 “郡主殿下,”黎晚音蓦然开口,又暂时拉回了方明仪的注意力,“方才北疆王似乎并未详细提及此事的缘由,您又是为何断定,北疆公主就是全然无辜的呢?” 方明仪现下情绪激动,已不复方才的冷静模样,闻言眼神略带嫌恶地瞟了黎晚音一眼,还未开口,心音便先一步传了过来。 【娄织月用音量收买护卫获取消息这事断不能说,其余的,倒是没多大干系。】 “是织月自护卫们的谈话之中听来的,”她回身拽出躲在人群之中的娄织月,冷声道,“织月,不要怕,把你方才对我说的,再跟她们重复一遍。” 围在娄织月跟前的几人骤然四散开来,脸色已然煞白的贵女咬紧了下唇,手指也无措地搅在了一起,所有的动作都在表明,她不想要参与到这场斗争中来。 黎晚音与方明溪同时沉下了脸色。 又是这个娄织月。 这人就像是附着在方明溪身上的蛆虫,不吸干对方的血肉便决不罢休。 只是看她眼下的表现,倒像是没想到方明仪的做派如此刚强,全然不像之前的高门贵女一般好拿捏掌控。 娄织月垂头只敢瞧她眼前的那一小块空地,心底十分后悔,怎么就找上了这么一个不按常理出牌的。 方明溪最近对她的态度实在太不对劲了,冷淡,疏离,还有几分不经意之间流露出来的厌恶。 方明溪对她来说无足轻重,可她实在是太过喜欢方景序了,喜欢到一日不得见就浑身提不起半点力气。 娄织月只是想让方明溪再重新经历一遍之前的遭遇,届时再由她去充当知心密友,劝导她,开解她。 不成想,居然将局面闹到现在这种难以收场的地步。 可全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自己的身上,她也只得狠了狠心,提起裙摆,几步跑到了方明仪的身后。 眼中的暗芒一闪而过。 死道友不死贫道。 对不住了。 她用看似压低了声音,实则周围的人都能听清的音量说道:“郡主,您是不是听错了,织月方才所说的是,北疆公主聂如歌私下与人谈论承泽帝的是非,被宫人听到之后将消息呈了上去,这才引得官家盛怒。” 她哪里知道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不过是顺着北疆王的话稍作猜想,随后又添油加醋地与郡主提起了两句。 而且,她说这事时还仔细瞧了周围的环境,确定无人旁听之后,才压低了声音与她说的。 郡主和公主她都得罪不起,但若细究起来,端阳公主身后还有个四皇子方景序,那才是她真真不想惹怒的人。 只得牺牲方明仪了。 反正这个套路她已经十分熟悉了。 这些娇养之女都天真又好哄,事后只要她找上门去,哭诉一番自己不敢惹怒尊贵的公主殿下,顺道再卖个惨,说方明溪性子阴晴不定,自己过往与其相处也要时常谨小慎微。 她再送上一些小礼物,这事多半就能揭过去了。 方明仪闻言诧异转头,似是不敢相信竟有人敢将手段使到自己身上。 周围已经响起了数道议论之声,方明溪与黎晚音更是已经笑出了声,虽然周围没有人敢明着非议她,但这一道道的声响,均像是一个又一个响亮的巴掌,不停拍在她的脸上,令她难堪不已。 再看娄织月。 满脸委屈的神情,就像是个受到了惊吓的兔子,鼻尖红红的,眼底也有隐约可见的泪光。 半晌,方明仪侧身开口:“娄织月。” 这道声音里的冰冷刺得娄织月整个人都不由抖了一抖,她也是自这一刻才突然有种感觉,事情好像已经往与她所想的相反方向狂奔而去,再也不受她的控制。 “你是不是以为我傻?”方明仪冷声问道。 娄织月攥紧了手中的帕子,刚想开口解释,就见对面的方明仪猛然抬手—— “啪”的一声。 她的左脸生生接了对方一个巴掌。 火辣辣的。 第160章 太癫了 整个院落好半天都没人说话。 徐徐微风吹过时带出树叶晃动的清脆声响似是被放大了数倍,就连停下时,众人都觉那道声音还在附近萦绕。 生生吹出了绕梁之势。 只有娄织月不同。 她的耳边只剩下了一阵绵长又巨大的轰鸣,连带着眼前都似晃动着点点金光,阵阵眩晕之下,她用力攥紧了拳,指甲陷入血肉之中,疼痛稍微唤回了她些许神志,也让她终于看清了方明仪冷凝的神色。 “郡主......”娄织月泫然欲泣道,“您这是何意?” 方明仪之父膝下一众子女,她是其中最为出众,也是与他父亲最为相像的。 英气,飒爽,从不会娇滴滴地说话做事,也不喜欢那样的女子。 她觉得她是生错了性别,又总是会不自觉对周围的弱者多照顾一些。 但这不代表,她愿意毫无底线地任人利用。 方明仪看向娄织月的眼神里像淬了一层寒霜,声音也异常冷冽:“娄织月,你方才与我说的,是你通过收买护卫得到了消息,北疆的公主因同行之人无意间出言不逊,惹怒了陛下,而方明溪恰好听到,将他们两人一起交由祝将军送到了陛下面前。” “如今,你却临场改了说辞,想要陷我于不义,”方明仪揉搓了两下手指,很想再打上一个巴掌,“我只打你一个巴掌,还算便宜你了。” 娄织月满眼的不可置信。 与人交谈时状若无意地往方明溪的身上泼脏水,搅烂了对方的名声之后再装模作样地为方明溪在贵女之中说些不痛不痒的好话,待其失落之时又上前安慰。 这样一套流程下来,她不仅收获了方明溪的友情,还在京中博得了一个好心肠的名声。 游刃有余,屡试不爽。 今日本来也该如此的,谁料这个方明仪竟然疯癫至此,在这样的场合都敢当众上前,想要给方明溪难堪。 娄织月不觉得自己做错了,只是暗恨自己找错了目标。 应该找一个再蠢一些的才对。 到时这个消息在京中传遍,她便又可以借着前去安慰的机会,与方明溪重修旧好。 “郡主殿下,织月方才真的没有那样说,”她柔柔弱弱地抽噎了两声,咬死了不能承认,“织月不会做那样的事的,不信您可以问问周围的姐妹,她们应该都可以为织月作证的!” 方明仪并不买账:“你的意思是,我会?” 娄织月噎了一下:“织月只是......只是觉得方才的场景吵闹,郡主应是不小心听岔了信息......” “娄织月,”不等对方说完,方明仪便冷冷打断道,“我自幼习武,耳力不是你这样娇滴滴的大小姐可以相提并论的。” “我劝你最好还是收起那些可笑的借口。” 娄织月未曾料到方明仪会这样说,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开口,茫然回顾了一圈之后,又绝望地发现,竟无一人准备上前替她说话。 议论声却没停。 她没有方明仪那般的耳力,听不清她们正在讨论的都是什么,数十道人声叠在了一起,搅得她的头脑更加昏沉。 迷茫之中,她的视线不经意间转到了方明溪的身上。 随即便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她几乎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场景。 方明溪和黎晚音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了一小包糕点,两个人正你一块我一块地分而食之,边吃边津津有味地看向她和方明仪的方向,时不时地还会笑着讨论两句。 一股怒气猛然从心底里窜出。 她们这是什么意思? 看她的笑话吗? 方明溪不应该是她娄织月最好的朋友吗? 朋友在被别人刁难,方明溪却可以如此心安理得地置身事外吗? 熊熊怒火燃尽了她的理智,娄织月猛然间回头,眸中的狠厉几乎就要将方明仪都震慑得倒退一步。 她似豁出去了一般突然拔高音量:“郡主您也要替织月想想,端阳公主是何等身份,织月又怎敢像您一样公然指责。” 周围的声响彻底停歇,连呼吸都被放得极为轻缓。 众人的视线都下意识转到了方明溪的身上,且都在看过去的第一眼就注意到了两人手中的糕点。 气氛变得沉默而诡异。 方明溪:“......” 黎晚音:“......” 太癫了。 娄织月实在是太癫了。 黎晚音将剩下的糕点从容装好,又塞回了袖口的暗袋里,企图装出一副无事发生的样子。 方明溪匆忙咽下口中还未嚼碎的糕点,动作匆忙之下,还险些噎到自己。 众人:“......” 这么蠢的人真有可能会做出那样的事吗? 黎晚音暗自松了一口气。 幸好有读心技能的不是方明溪,不然她真怕对方会因为想证明自己,而强行认下娄织月甩过来的黑锅。 等方明溪好不容易将喉咙里的糕点全都咽下,方明仪第一时间开了口:“方明溪,你怎么说?” 经历了先前的转折,她已经对娄织月的印象差到了谷底,难得与方明溪升起了一种同病相怜的惺惺相惜,第一次愿意重新审视这个长在深宫之中却关系并不亲近的血亲。 娄织月猛然屏住了呼吸。 方才情绪太过激动,竟然忘了方明溪身边还有一个黎晚音在。 这可不是个好相与的,比方明溪难对付许多。 方明仪余光注意到娄织月这副满脸紧张的模样,哪里还有什么不懂的,不过又想使出什么诡计罢了。 她心里也有了计较。 众人视线中心的方明溪一声冷笑,刚想开口释放她从黎晚音那里学习了许久的嘲讽技能,就察觉到身旁的黎晚音正悄悄靠近自己,她正想低头看看对方想要做些什么,就感到一阵钻心的疼痛正以大腿根处为中心,速度极快地蔓延遍了全身! 她向来爱面子,如今更是不想在娄织月与方明仪的面前失了体面,咬牙硬忍了下来。 只是她毕竟是血肉之躯,剧烈的疼痛使她的眼底迅速凝结了一层水气,她刚要抬头问她这么做的原因,就听黎晚音声音关切地冲她问道—— “天呐殿下,您怎么哭啦!” “坚强起来殿下!晚音断不会让坏人冤枉了您的!” 方明溪:“......” 方明溪:“???” 第161章 我真该死啊...... 一时之间,场面比方才还要静上许多。 京中贵女之间一直都有这样的传言,端阳公主方明溪为人尖酸刻薄,心狠手辣,只有参知政事娄兴年的嫡女娄织月勉强算是与其有些交情,只是不知何种原因,两人近日来似乎也像是闹掰了。 这样一个不好相与的角色,竟也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委屈地哭出来? 院中无人出声,都想要再谨慎观察一下情况。 方明溪一瞬间就反应过来了黎晚音的计策,但她过往傲气惯了,从不知道示弱是何物,想配合却无从下手,只浑身僵直地站在原地,活像个人形雕塑。 最后还是方明仪几步上前,挡住了后方探究的视线。 “哭什么,”她快速冲着两人眨眨眼,表示自己已经看穿了两人的计划,并愿意配合演出,“若是感觉委屈了,说出来就是,你贵为大渊公主,还能有人在这宫中冤枉了你不成。” 这意有所指的言论让周围看热闹的人群下意识又后退了数步,将娄织月的周围空出了一大片真空地带,她身形颤抖地站在正中,像极了一朵随风飘零的小白花。 娄织月倍感委屈地环视了一圈,视线一一扫过平日里和她关系还算融洽的几个闺中好友。 没人与她对视,且全都眼神躲闪。 开玩笑,承泽帝刚被北疆公主气得没忍住找了北疆王的麻烦,现在再让她们去招惹端阳公主,她们怕不是嫌弃自己活得太久了。 娄织月恨极了这帮墙头草,却也知今日怕是难以从这群人中得到支持。 毕竟对面站着的三人个个身份都极为尊贵,就连其中身份较低一些的黎晚音,都不是她现下可以比拟的。 下唇被她无意间咬出了几滴血珠,混着口水一起咽了下去。 娄织月第一次感到了后悔,却已为时已晚。 黎晚音故作忧心的声音再度响起。 黎晚音表情关切,语气夸张:“殿下,臣妇知您是想给北疆公主留些颜面,可您若是再不说出实情,可就真要掉入有心之人设好的陷阱啦!” 全场瞩目中,方明溪为难的声音响起:“我......” “臣妇知道,”黎晚音打断道,“娄姑娘所说的话漏洞百出,像今日这种场合,断不会有人敢为了几两银钱就这般冒险,可您,您也得为自己辩解两句呀!” “可......” “我懂,臣妇都懂,北疆与大渊关系和睦,北疆公主的事实在不方便再大庭广众之下说出......”黎晚音抬起手,用帕子掩住就快要憋不住的笑意,声音颤抖道,“臣妇只是心疼您每次都要因莫须有的罪名而被人排挤......” 娄织月一怔,继而全身都被巨大的恐惧笼罩,炎炎夏日里,硬是让她感到了通体生寒的冷意。 黎晚音这是什么意思,是暗中调查过她的所作所为,想要趁今日一并说出? 不会的。 娄织月暗暗给自己打气。 她做得都极其隐蔽,且事情都已经过去了许久,她们也查不出什么的。 原本正四处躲闪娄织月视线的人也倏地都将目光投了过去。 虽然她们私下里没少传过跟方明溪有关的坏话,但她毕竟是皇室中人,这多少也能算是皇室秘辛。 像黎晚音这般如此大大咧咧在这种环境内说出的,还是第一次。 周边诸国只有想要和亲的北疆带了自家公主过来,现在就连聂如歌也被北疆王遣出了宫,这里都是大渊子弟。 此情此景,和主动送到耳边的秘辛...... 贵女们都暗自抻长了脖子,想要听得更清楚一点。 “臣妇听坊间传闻,说您曾亲自杖毙过一个在当值时不小心打了瞌睡的宫女......”黎晚音幽幽道,“但说这话的人也没仔细想想,就您这纤细的胳膊和白嫩的十指,哪像是会做这种事情的人......” 贵女们蓦然睁大了双眼。 这个传闻她们还真的就听说过! 传出这件事的源头不明,但说得有鼻子有眼。 据传当日是有一宫女因接连两日未得休息,在第二日当值之时,不小心在为方明溪梳妆时打了瞌睡,扯痛了方明溪的头发,被她亲自杖毙。 当时她们的圈子里已有不少关于方明溪蛮横的传言,此事传出之时,她们也未做多想,直接便信了这个说辞。 今日这件事又被黎晚音当众说出,她们才恍然察觉。 是了! 这里面的漏洞也太多了些! 不光是黎晚音所说的亲自执行的问题,荣妃娘娘前些年一直深受荣宠,连带着方明溪殿内宫人规格在一众公主之中也是相当高的,又怎会缺人缺到,要同一人连续轮值两日。 在所有诧异的目光之中,有一道视线与所有人的方向皆不相同。 她直直地看向了人群正中的娄织月。 早在京中还没有这个传言之时,就是娄织月在无意之中将这个消息透露给她的! 最后也是她因为太过气愤,差人偷偷将这个消息散开的! 现在想想,那真的是娄织月的无意之举吗? 她也有些不敢确认了。 方明溪却是比所有人都更为惊讶:“什么????” “京中为何还会有这种传言???” “我亲自杖毙宫女?”方明溪的声音尖锐,任谁都能看出她此刻的震惊不似作伪,“我殿中记录在册的宫女已经数年都没有换过了,她们可都还活得好好的呢,到底是谁传出的这么荒唐的传言?!” “臣妇自然是相信您的,”黎晚音安抚道,“所以也想借此机会,让您把这些传言都一一澄清了。” 方明溪的眼睛又蓦然睁大了几分:“这些??” 黎晚音点了点头,将探得的消息一一道出。 “传言说......” “您曾将您的妹妹亲手推下池塘......” “还曾让宫人大冬天的穿纱裙给您跳舞......” “让宫人吃冰块......” “背后说各位娘娘的坏话......” “......” 黎晚音林林总总地罗列了近十条,每一条都让方明溪的震惊更多一分,也让娄织月的惶恐更多一分。 然而等她全部说完,方明溪的情绪却奇异地平复了些许。 只神情恍惚地呢喃道: “我真该死啊......” 若是这些都是她做的,又怎是一句该死可以形容的。 第162章 我就是想要她名誉扫地! 方明溪是否真的该死有待商榷,黎晚音却是真的差点就要被这一句话气死。 她费尽心机想要替方明溪洗白,谁知这人居然在听后就给了这么一句结语...... 身后看热闹的贵女们的眼神都跟着迷茫了。 她们都看得明白,黎晚音今日提起这些事,就是想要给方明溪平反,但这句话一说出口,她们都跟着困惑了起来。 端阳公主......这是直接承认了? 也不对。 若这些当真都是端阳公主做的,也不该是这种反应。 还得再看看。 方明溪呆愣愣地忘记了接戏,所幸旁边还有个金牌辅助方明仪。 方明仪仗着自己是背对着众人的,还明目张胆地瞪了方明溪一眼,随后才若无其事道:“方明溪,你这是承认,这些事都是你做的了?” “什么?”方明溪这才回过神,“方明仪,你是觉得我有病吗?” “再者说,这宫里的人哪个不是消息极其灵通的,我若是当真做过那些,今日我还能好好站在这里?” 那些整日里等着她母妃犯错的人知道了,怕是这些事早就成了她们攻击母妃的由头,再捅到父皇的面前,让他定自己的罪了。 四下里重新响起议论之声。 她们虽然不是很认同这种说法,但方明溪委屈的表情太过真切,且她今日种种,都与传言里的形象背道而驰。 难道...... 真的错怪她了? 可若真是如此,那传言又都是从哪来的呢? 方明溪快要气疯了,站在那里就是一顿输出。 “我不知道这事是谁传的,但有些事只要做过了就会留有痕迹,今日过后,我就会与父皇提起此事,请他着人前去调查,若是让我查出来这背后之人......” 方明溪冷哼一声:“我定要让那人知道,诋毁皇室公主声誉,到底是多大的罪!” 方明溪的这段话字字铿锵,像是在纾解自己过去几年因被误解而造成的郁闷之情,说到后来,她因太过震惊而出走的神志渐渐回笼,逐渐开始思索这其中的蹊跷之处。 她是近两年才开始出宫走动的。 之前的几年里,她都仅居于深宫之中,承欢母妃膝下,鲜少外出,哪知道才刚接触外界就碰上了这种糟心的事。 旁人对她躲躲闪闪,不经意间捕捉到的眼神也不算友善,她以为外界的环境就是这样,也很快就有了娄织月这个朋友,便也没太过在意。 只是,在这件事中得益的人简直不要太过清晰。 娄织月喜欢她的四哥方景序,她便经常带着她一起去四哥的府里探望,还时不时地将四哥的行程偷偷告诉对方,想要制造他们偶遇的机会。 如果这都是别人设下的计谋,那她心中现下倒是有一个自觉合理的猜想。 方明溪目光如炬,直直穿过挡在前方的方明仪与黎晚音,落在了娄织月的身上。 娄织月恍惚中对上这道目光,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却被脚下的碎石绊到,虚晃了几下过后,“嘭”的一声—— 整个人都跌坐到了地上。 众人的目光立即又被她吸引。 惊讶,猜疑,恍然,彻悟...... 包含着各种情绪的目光一一投到她的身上,她的小臂都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栗。 “不是我想的那样吧......” “娄织月什么情况?” “看她这个心虚的样子,多半差不了了......” 头皮发麻,四肢无力,但娄织月知道,若是此时不说点什么,她之前的所做所为必将即可便大白于天下,连后续的调查都可以省了去。 娄织月缓缓调整呼吸,但心急之下收效甚微,她还是难以积攒出足够的力气去应对周围如针芒一样的视线...... 蓦地,前方的屋内有一人脚步极快地冲了出来,那人连平日端庄的仪态都顾不得维持,大跨步冲着娄织月的方向快速走了过来,边走还边颤声喊道:“织月,你这是怎么了啊我的织月......” 正是娄织月的生母赵氏。 她甫一走到跟前,就将已经瘫软在地的娄织月扶了起来,眼底的心疼浓得像是眼看就要溢出:“怎么了这是,怎么还坐到地上了?” 娄织月委委屈屈地道了一声:“娘亲。” 今日参宴的各家夫人也都被这动静引得跟了出来,贵女们犹豫了片刻,便和交好的姐妹分开,各自回到了自家娘亲的身边。 一阵嘀咕之声后,夫人们都对眼前的事态有了大致的了解,看向赵氏与娄织月的目光便也多了些深意。 虽然现在还没有定论,但夫人们到底也比这些贵女们经历得更多,看待事物也更加透彻。 这种早被玩腻了的戏码,还暂时蒙骗不了她们。 娄织月几次开口都没能与赵氏说明眼下的状况,但总有自诩正义之人冒头,与自家娘亲讲述时刻意提高了音量,也足够赵氏对事情有了大致的了解。 赵氏的心里微微发沉。 看娄织月躲闪的眼神,此事多半就真如她们所说的那样,是她私下所为的。 她是想让织月嫁给二皇子的。 她的夫君是二皇子党,她知道娄织月喜欢四皇子时还有过担忧,可见四皇子对娄织月视若无睹的态度便也稍稍放下了心,后续便也没过多理会。 二皇子如今正是用人之际,家里忙正事还来不及呢,还哪有闲情理会织月的儿女情长。 可她也没想到,织月竟然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不过,既然端阳公主手中还没有证据,那么事情便有可操作的空间。 赵氏搀扶着娄织月的双臂,微微抬头,扬声道:“这事既然还没有定论,便不能说是我家织月所为,我们行得正坐得端,还请公主殿下在调查之后,还我们娄府一个清誉!” 方明溪还未待说话,方明仪倒是先“嗤”地一下笑了:“这位夫人,您看您说的这句话,您女儿信吗?” 赵氏回过头,心底又开始密密麻麻地发疼。 娄织月像是受了巨大的惊吓一般,眼神闪躲,额角冒汗,嘴唇也在不自觉地微微颤抖着。 赵氏想要安慰两句,可眼下最紧迫的却是另一件事。 她柔声道:“织月别怕,你告诉她们,这些事都不是你做的。” 只要织月能将眼前的情况应对过去,她回府之后就能着人去将证据销毁干净! 以织月的聪慧来看,她所选的人定然身份地位都不如她,且对方也有参与其中,多半也不愿暴露于人前。 该收买的收买,该警告的警告。 怎么都能遮掩过去的。 只要织月开口—— 在赵氏期盼的眼神中,娄织月倒也真的有了些许反应。 她先是浑身极其轻微地颤了两下,连带着赵氏也跟着浑身都感到了些麻意。 赵氏没有在意,只当这是两人都太过紧张。 紧接着,娄织月恍然开口: “所有的谣言都是我编造传出的,我就是想要她名誉扫地!” 第163章 她在这一日如获新生 【一小撮电流】的作用过后,娄织月渐渐从混沌的状态中脱离出来,环顾四周之后,心中的茫然之感却不减反增。 方明溪几人正对她怒目而视,贵女们也都一脸震惊地看向她,就连她的娘亲,都满目惊愕,面色青灰。 “怎么?” 她仍感到浑身脱力,就是说话也都尽量简短,可这话此时在旁人耳中听起来,就像是她破罐子破摔,丝毫不知悔改。 各家夫人都不由蹙紧了眉心,暗自在心底盘算,日后要如何与娄府撇清干系。 赵氏心底一片惊慌,没留神手上多用了点力,引得娄织月一阵惊呼。 “娘亲,疼。” 赵氏因这一声痛呼勉强回神。 织月今日应是已经哭过几次了,眼眶红红的,眼皮也略有些红肿,此时因她这样用力一握,眼底就泛起了盈盈水光。 若是平时,她早就上前安慰了,可今日这样的情形,却不由得她做抉择。 赵氏狠了狠心,双手从娄织月的臂上收回,还未等对方站稳,就抡起手掌,狠狠在对方脸上扇了一个巴掌。 “啪”! “娘????”娄织月捂住脸,眼神之中满是骇然。 “都怪我平日疏于对你的管教,竟让你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赵氏回头面向方明溪,双膝一软,直接跪倒在地:“公主殿下,此事都是臣妇之错,还望殿下责罚。” 方明溪半晌都没有说话。 她眼神飘忽地注视了正试图将赵氏拉起来的娄织月半晌,似是在透过她看向自己之前无数个被委屈填满的日日夜夜。 她也不是一直都是这样没心没肺的。 刚出去接触外界之时,她也着实因为贵女们不愿与她交往而伤心了好长一段时间,只是后来麻木了,心累了,才能渐渐假装自己不在乎了。 她一直都那般珍惜身边唯一的朋友,却不知这一切都是由这人一手造成的。 多可笑啊。 一边在暗地里说她的坏话,一边又每日都凑到她的跟前来。 娄织月那时,是将她当作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了吧。 再开口时,方明溪的语气里是连自己都倍感震惊的平淡:“今日过后,我会将事情原委如实禀告给我的父皇,届时该如何评断,全由父皇决定。” 方明溪说完这话就转身向她之前所在的角落里走去,步伐沉稳从容,却好似一瞬间就成熟了许多。 黎晚音与方明仪对视了一眼,随后便微微俯身行礼后跟了上去,方明仪犹豫了片刻,也朝着二人的方向抬腿走去。 赵氏整个人都如坠冰窟,半晌都无法从地上起身。 娄织月尝试了几次都没能将她从地上拉起,只得也跟着蹲了下去。 然而她刚蹲下去,就见她母亲的整张脸都已被泪水和汗水糊满,整个人的状态看起来比她之前还要差上许多。 “娘,您这是怎么了,您不要吓织月啊娘!” 娄织月也跟着哭得梨花带雨,只是这次,她的身边再不会有与她交好的姐妹前来细声安慰。 方明溪刚坐下身,就有一道阴影从头顶罩了下来。 方明仪见她抬头,轻咳了一声,才扭扭捏捏道:“方才冤枉你了,我给你道歉。” 这似乎是方明仪第一次做这样的事,不光声音局促动作扭捏,连眼神都闪闪躲躲,不知该看向哪里好。 方明溪也是一脸愣怔。 她也是第一次收到别人的道歉。 方明溪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耳垂,声音也被压得极低:“啊......那个......没事......” 两个都十分别扭的人一站一坐,杵成了两尊极为漂亮的雕像,看得黎晚音一脸姨母笑。 黎晚音笑着开口:“郡主可要和我们一起尝些糕点?” 两尊雕像均是一愣。 方明仪此番前来就是想道个歉就走,但见黎晚音如此说,倒也真的停在了原地,看她在袖口里一通挑挑拣拣,接连拿出了好几包被油纸包好的点心。 方明仪:“......” 好家伙,原来方才在院中拿出来的还只是冰山一角,她连春游时都未曾准备过这般多的吃食。 愣神间,黎晚音直接伸手拽上了她的手腕,只轻轻一个用力,就将她也带得坐到了两人的中间。 直到第一块点心被她攥在手里,方明仪才恍然回神,暗惊自己今日为何会如此柔弱,竟然被这样一点聊胜于无的力道困在了这两人的中间,想想就觉不可思议。 唔,这个烘糕的味道还真不错,口感细腻,清甜可口。 她伸手向放在身侧的糕点堆里刚欲再拿上一块,就在半空中碰上了另一只手。 方明仪和方明溪同时回头,对视了一眼后又快速移开,尴尬的气氛在这个小小的空间内蔓延。 方明仪过去很少到宫中走动,等方明溪频繁向宫外乱晃之后,对方嚣张跋扈的谣言又已经传开,她从未给过对方好脸色。 想想就要窒息。 正不知该说些什么之时,有几个贵女凑在一起走到了三人的跟前。 “那个......” “我今日也带了些糕点,不嫌弃的话,可要一起?” “我今日也有带点心过来,不如我们去旁边边聊边吃吧。” 方明仪欣喜于终于有人来缓解这尴尬的气氛,方明溪脸上的诧异却是越来越深。 方明仪起身应和的工夫,黎晚音已经在动作麻利地收拾她刚刚摆好的点心了。 这几人是前来示好的。 她们没能做到像方明仪那样大大方方地道歉,只用笨拙的方式释放善意。 黎晚音觉得这样也好。 方明溪本就该活在满满的善意里。 她们挪到了树下的圆桌旁,路上又有几人也加入了进来。 赵氏和娄织月已经不知道躲到哪个角落去了,院中空旷的很,所有人的目光都在若有似无地扫来,只是这一次,方明溪再也不会因为这样的眼神而感到不舒服。 过往强装出来的不在意终于可以卸下,她在这一日如获新生。 “嗝......” 桌上有人不小心打了个响嗝,众人对视一眼,齐齐笑出了声。 夏末的微风还带着丝丝暖意,从这群娇俏的少女之间卷过,又将她们的笑声带向了更远的地方。 第164章 细说说?! 申时刚至,众人便依次走进了今日即将举办寿宴的嘉定殿的主殿中。 本朝的皇子官员与各国使臣各占一边,以家为单位,端坐于矮桌之后。 祝时桉官位高,又有兵权在手,所坐的位置极为靠前,黎晚音与方明溪之间只隔着几位皇亲,方明溪心情雀跃,总想与人交谈,三不五时就要朝着他们所在的方向看来,企图用眼神交流。 池言昭与池心舟两人与他们隔着整个宽敞的过道,黎晚音不着痕迹地望过去时,他们正目不斜视地端坐着,每一根发丝都透露着两人的孤高与桀骜。 池心舟的手放在了桌案之下,看不清目前是个什么情况。 祝时桉注视到她探究的目光,微微向她倾斜过上半身,压低了声音道:“池心舟的手上缠着绷带,说是今日出门前不小心打翻了瓷器,那绷带上还有刚渗出的血迹。” 黎晚音沉默了。 这人当真是有成为霸主的潜质,不光对别人狠,对自己,同样也下得去狠手。 她暗暗磨牙,在心里琢磨起新的办法。 今日若是不能让池心舟的身份引起方明溪的怀疑,就无法达成让承泽帝怀疑方景意的目的。 黎晚音的眸光微微出神,像是透过眼前空空如也的桌案,看到了前世令她头痛万分的一张张试卷。 忽的,旁边传来祝时桉低沉的笑声。 黎晚音回过头,恰好瞧见他还未来得及敛起的笑意。 祝时桉轻咳一声,温声道:“我家娘子这般聪明,却总是想用高深的手段达成目的,忘了还有更为简单的方式。” 黎晚音微微挑眉,以眼神示意对方解惑。 祝时桉又凑近了些许,声音也压得更低:“端阳公主与娘子私交甚笃,娘子为何不直接告知公主,说咱们查到了蛛丝马迹,怀疑那时栋就是隐姓埋名的大晟二皇子,池心舟呢?” 黎晚音一愣。 对啊! 为什么一定要引着方明溪自己去发现端倪呢? 直说不就好了?! 承泽帝本就多疑。 若是直接将这一结论递到他的跟前,自然会有人去对此事彻查到底。 当日池心舟的行程叫她搅了个措手不及,不愁锦衣卫们找不到蛛丝马迹。 想通了这一关窍,黎晚音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针对太子殿下的诡计也被她提前告知给了对方,关于事后的绑架她也提早做了安排,今日这场寿宴,她只需好好享受即可了。 见黎晚音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祝时桉又是低沉一笑。 他家娘子,果然更适合这般没有烦心事的模样。 笑起来多美。 歌舞过后,便是皇子朝臣与诸国使者送上贺礼的环节。 南海夜明珠,三色琉璃盏。 数不尽的奇珍异宝被各国使臣不要钱一样呈上殿来,黎晚音甚至还在其中瞧见了,摆在琳琅阁一楼正中央的,那个被当做镇楼之宝的大型玉雕。 去琳琅阁逛过的人全都神情微妙。 用产自大渊的礼物来送给大渊的皇帝,当作对方寿辰的贺礼。 也不知道是哪个大聪明想出来的主意。 跟对方撞了礼物的方明溪:“......” 方明溪今日准备的,是她亲自刻制的一个玉雕凉亭,凉亭足有半人高,雕功不算精致,却也足表她的心意,承泽帝很是喜欢,当场便着人将凉亭搬到他的行宫之内,他回去后要仔细欣赏一番。 黎晚音先前呈上的贺礼不便宣称是出自她手,便由祝时桉代替祝府上前,呈上了件无功无过的贺礼。 等朝臣的贺礼都一一呈递完毕后,端坐高台之上的承泽帝微微抬手,便有数十名手举托盘的宫女依次走入,向在场的宾客逐一分发了一个装着白色颗粒的透明瓶子。 承泽帝笑道:“诸君今日为孤之寿辰齐聚于此,还带上了如此之多的贺礼,孤也不能全无表示。” “摆放于诸君面前的,是我大渊能人研制出来的两样新品,玻璃与细盐。” 全场望向承泽帝的疑惑视线中,方景意回头注视黎晚音的眼神尤为明显。 黎晚音倏而转头,直直对上了方景意的视线。 那道视线微微有些出神,似乎正在透过她的脸,追忆着什么。 黎晚音的预感没错。 连日的损兵折将已经让方景意的势力都被折损了近半,如今还未出事的党羽之中,除去那几个还算身居高位的主心骨,其余的,要么就是没有过硬的实权,要么就是凑数的草包。 真正能对他夺权有利的,好多都已经身处牢狱之中了。 而这一桩桩一件件,大多都有黎晚音的身影掺杂其中,让他想忽略都不行。 而这次,父皇炫耀珍宝一般送出的物件,多半也是出自黎晚音之手。 他将那一小个玻璃瓶子紧紧攥入手中。 说什么能人。 昨日黎晚音随着柔妃进宫,其后又被留到深夜的事早就已经在宫中传遍了,这东西说不是黎晚音献上的,恐怕都不会有人相信了。 方景意的目光从黎晚音的脸上移开,余光扫过正端坐于他左手边的方景淮,又缓慢转向对面的池心舟。 眼底的愤恨一闪而逝。 等着吧! 你们得意不了太久了! 愤恨加成之下,方景意的心音异常响亮,尤其此时百官都在低头研究手中的玻璃和细盐,无人说话的环境中,又使得这心音更加清晰了许多。 黎晚音低头嗤笑,声音却刚好被此时响起的众多惊叹声掩盖。 “这细盐究竟是何人研制的,口感竟是要比官盐还好上许多!” “不光如此,这细盐竟是丝毫不含苦味,这样纯粹的咸味,若是能应用于寻常的生活,想必会让我们平日里的吃食更加美味!” 有一个好处他们没说,但所有大渊的官员们都心照不宣。 在今日这样的场合拿出此物,便断不用不愁以后没有销路了! 届时滚滚钱财涌入大渊,充作军需,还不让周边国都噤若寒蝉,不敢来犯? 大渊众官都将眼神暗戳戳地瞥向对面的大晟皇子。 还看,说的就是你们呢! 池言昭也和池心舟同时想到了这一点,两人面上的表情虽不显,桌下的手却是已都鼓起了青筋。 一片恭维声中,方景意目光炯炯地注视着黎晚音。 若是早知黎晚音有这样的才能,他最初应该想办法,将祝时桉收归己用的。 承泽帝忽而朗声一笑:“众卿难道就不想知道,和细盐一道呈上来的玻璃,都有何种用处?” 群臣眼睛皆是一亮。 对啊! 细说说?! 第165章 新品展示会 承泽帝神秘一笑,朝身后随侍的福九公公挥了挥手,福九公公便目光精准地看向负责敲响铜锣的太监。 “咚”—— 又有宫人依次走入,只是这次她们手中托着的,不再是小巧精致的托盘,而是一件件盖着红色绒布的、体积稍大一些的物件。 等宫人们在众人面前一字排开,才有人上前,逐一掀开了绒布。 议论之声四起,众人皆将目光死死投到宫人手中托举的几样物件之上,却也都自恃身份,死死压抑着想要伸长了脖子去看的冲动。 他们都看清了这几样物件,却无人知晓各自的用途。 承泽帝早就料到了这样的状况,不久便有宫人上前,一一讲解。 “诸位,这个圆形的罩子,名为灯罩,烛火放入其中,可使烛光更为明亮。” “此物,可用作门窗,不光挡风的功效更胜一筹,还可在不敞开窗户的情况下,就能看清窗外的景象。” “此乃鱼缸......” “碗盘......” “杯具。” 最后,讲解之人亲自拿起最后一名宫女手中的圆形物件,亲自递到诸国使臣手中传阅。 “诸君手中正在传阅的,则是我们大渊此次最为重要的一项创新——银镜。” 说是传阅,但率先拿到手之人并无向下传递的意愿,已经在手中把玩了好半天,来来回回地检视,脸上也满是惊叹。 直到他身后的人以咳声提醒,他才意犹未尽地交了出去。 餐食还未上桌,黎晚音端起茶盏,小口小口地抿着。 边喝还边感叹,承泽帝若是不做皇帝,在民间做个商人,应是也能赚得盆满钵满的。 她昨日呈上这些东西时就有说明,此物乃是水银镜,没想到今日这东西就摇身一变,直接成了银镜。 名字虽然少了一个字,其价格却是能直接提上好几番。 奸商。 她在心底腹诽。 及至银镜在诸国使臣手中传阅完毕,已经翘首期盼了许久的大渊百官才终于等到宫人将之递来了这边。 最先拿到手的,是太子方景淮。 他没有像对面那群人一样,仅对着自己照了一下,就紧接着递到了方景意手中。 做足了见过大世面的样子,看得承泽帝都不住地暗暗点头。 这番做派也更让方景意确定了,这几样东西就是出自黎晚音之手—— 自从祝府老夫人的寿宴之后,京中还开始出现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虽说都有对外宣称是各家夫人们经营的,但谁会信呢。 方景意低头轻嗤一声,转手递给了抻长了脖子的方景砚。 没出息的样子。 他在心底不屑地想。 终于,银镜在在场所有人的手中都转上了一圈。 诸国使臣们却都面露疑惑。 这东西本就是大渊制造出来的,他们没见过也就算了,怎么好像对面也都一副看到了什么新奇东西的模样? 承泽帝将所有人的反应都尽收眼底,笑着为他们解惑:“这些均是我大渊能人为孤献上的寿礼,一并呈上的,还有其详尽的制作方法,方才所展示的这几样物件,均在不久后就可以达成量产。” 承泽帝的话就停在了这里,所有人却都在第一时间听懂了他的未尽之意。 可以量产,就代表可以卖给他们。 已有不少人开始在暗地里偷偷磨牙。 这可是一国之君的寿宴,却直接被搞成了新品展示会,想要从他们手中赚钱的心思简直不要太过明显! 可是...... 他们还真的就很想要! 不说那新奇到让他们震惊的银镜,就单说那个细盐,就足以让他们心动。 半晌,终于有人开口,打破了现场诡异的寂静。 “敢问陛下,吾等可否购置一些回去?” 高台之上,天子的表情众人都看不太真切,但对方声音之中掩藏不住的喜悦却是让所有人都听了个清楚。 “自然可以,今日来此为孤庆贺寿辰的,都是我大渊之友,”承泽帝爽朗一笑,“既是友人之请,又岂有不应之理。” 一段话说得冠冕堂皇,好似他真是因为出声之人的请求,才决定将东西卖给他们一样。 这一刻,所有使臣的心里都和方才黎晚音的心中所想一样—— 奸商!!! 负责展示新品的宫人退下后,今日的餐食才被宫人们呈上了桌。 昨日黎晚音回府之后,承泽帝亲自下了口谕,让崇德门处的守卫仔细着点,凡是祝府的车撵,检查过后即可放行。 今日所展示的所有物件,便都是在那个时候送入宫中的。 与之一并进宫的,还有五大袋装好的细盐。 今日的膳食便都直接用了细盐烹制,其美味程度便又提升了一个档次。 诸国购置新品的欲望便更为强烈了。 承泽帝全程都在繁忙观察着众人脸上的表情,连饭都吃得不甚安稳。 心情却是一直都十分明快。 他看着众人脸上不自觉流露出的惊艳目光,在心里自动将这群人都看成了一堆堆的金银珠宝。 笑得他脸都快要僵了。 这黎晚音可真是个妙人,不光治好了他心爱的荣妃,还将如此贵重的配方直接呈给了他。 要知道,玻璃这样稀奇的东西,即便黎晚音只是送给他几样成品,也足够让他高兴的了。 更不用说,这还会给他带来源源不断的财富。 谁会嫌钱多呢? 又不咬手。 承泽帝此时才终于放下心来,开始专心地享用眼前的美食。 唔。 别说,味道还真的不一样。 承泽帝眼底露出了和使臣同样的惊艳之色。 “啊!!!” 骤然响起的尖叫声吓得众人都下意识一抖。 紧接着,目光便都朝着声音发出的方向看去。 方景淮正皱着眉,手中紧紧攥着身后宫女的手臂,那宫女吃痛,方才的尖叫声便是她发出来的。 黎晚音一愣,继而猛地反应过来,这应该就是要给太子殿下下毒的宫女了。 居然在刚开宴没多久就来下毒了?! 再晚个半炷香的时间也好啊! 黎晚音撇了撇嘴,将手中的银箸放到了桌案之上。 真好吃。 可惜了。 第166章 元思,你怎么说 在场的众人几乎也都和黎晚音一个反应。 但他们到底不知道是发生了何事,一个个虽仍在端坐,眼神中的好奇却是怎么都遮掩不住。 承泽帝皱眉道:“发生了何事?” 这道声音不大,但因现场无人发声,离得近一些的便也都听清了。 方景淮狠狠将那宫女装扮的女子甩到地上,立即有侍卫上前,将那人压在了地上。 他从容地抖了抖衣袖,随后才款款起身,姿态淡然闲适,半点都让人看不出来,他才刚刚躲过了一段惊险的毒杀。 “回父皇,”方景淮沉声道,“儿臣刚刚抓住了一名,意图给儿臣的餐食中掺杂蛊虫的刺客。” “蛊虫”两个字,被他刻意加重了语气。 南桑国国主的手一抖,白玉制成的酒杯“啪”的一声坠地,落在地上,碎成了数十块细小的残渣。 一如他碎得千疮百孔的心。 周围的目光全都若有似无地瞥了过来,有好些和南桑不对付的,更是直接直直瞧了过来,眼里泛起的怀疑有如实质。 眼看一口大锅就要当头扣下,他再也顾不得邦交礼仪,当即便站起了身,径直朝着方景淮方才坐着的桌边走去。 然而只打眼一看,便惊得一连倒退了数步。 竟然还真的是只有他南桑国能培育出的子母蛊! 南桑国国主被吓得浑身都开始不自觉颤抖了。 谋害大渊太子的罪责太重,他们小小的南桑国承担不起啊! 【呜呜呜呜,孤就是来蹭个饭,怎就这般命苦啊......】 黎晚音:“......” 这位国主的性格...... 是不是太活泼了些。 承泽帝观察了半晌南桑国国主的神色,随后又将视线不着痕迹地扫过方景意与池心舟。 开口道:“此事当有蹊跷。” 方景淮垂下头,一副专心听承泽帝讲话的模样,眸光却是不住闪烁。 当然会有蹊跷。 此事既然是黎晚音捅到他面前的,就说明她早就发现了蛛丝马迹。 可黎晚音最近都跟谁过不去...... 怕是在场的官员都心知肚明。 就算不说方景意在祝府时那般着急要将人拿下的奇怪表现,单就说她在城外捣毁的那处窝点,被牵连入狱的,可都是方景意阵营中的党羽! 此事过后,想必方景意的阵营之中还要损兵折将,他也便不急于这一时了。 方景淮刚想开口,提议容后再议,便听哆嗦了半天的南桑国国主突然开口—— “陛下!”南桑国国主声音焦急。 “此蛊为我南桑特有的子母蛊,”见承泽帝不怒自威的目光移来,他不自觉咽了下口水,“此蛊、此蛊还有一特性!” 承泽帝将手中的玻璃杯递到旁边的皇后手中:“哦?” 南桑国国主深吸一口气:“此蛊需得由人先行吞服母蛊,且若想对吞服子蛊之人下达命令,那母蛊与子蛊便不能距离过远。” 单从这一点来说,他们南桑国的嫌疑就能被排除大半。 毕竟就算他们再胆大包天,也不会挑自己还在场时就命令子蛊操纵宿主去死,那样的话,和自寻死路又有什么区别。 方景淮闻言一愣,一股不祥的预感立即席卷全身。 他承认他今日的举动难免有些狗急跳墙,但这计划不说有多万全,他也是精心谋划过的! 首先,这宫女是由池心舟的人出面收买的,且负责接触那人还用上了他们大晟特有的人皮面具,就算此人之后被审,也断不会牵扯到自己头上。 其次,今日宫中人员混杂,太子的心神要被多方分散,那小小的蛊虫毫不起眼,若是找准时机,很难被他发现。 且那蛊虫很像寻常的飞虫,即便发现了,也会让人以为是不小心掉落其中,多半也会被他遮掩过去。 只是万万没想到,他竟不光如此警觉,还直接将此事闹大,还让南桑国国主亲自来查看了! 就不怕有损于大渊国的国面吗?! 方景意瞳孔紧缩,鼻翼翁张。 要说他今日唯一的败笔,就是那吞服了母蛊之人,也在寿宴的应邀之列。 方景意藏于桌下的手缓缓握拳,像是想要从中汲取勇气。 没事的。 他早就已经打听过了,即便是亲自培育出此蛊的南桑国,也没有办法在茫茫人海中,将吞服了母蛊之人给揪出来—— “吾有一法,可将那吞服了母蛊之人寻出!”南桑国国主扬声道。 噗—— 这段话的每一个字都仿佛是一记重拳,迎头就向方景意的身上胡乱击去,打得他头晕眼花,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摇晃的身形当即便引起了方景淮的注意。 “景意,”方景淮站在原地,目露关切,“你可还好?” 方景意勉强回过神的同时,也在心底吐出了数句脏话。 装什么兄友弟恭呢?! 若是真关心他的状况,又怎会那般安稳地站在原地,连脚尖都不曾转动方向?! 还不是看他神色不对,想要让父皇也注意到他的脸色,继而引起父皇的怀疑?! 方景意干脆愤恨抬头,咬牙切齿道:“竟然有人胆敢谋害我朝太子,今日若是能将下蛊之人揪出,我定要将那人大卸八块!” 方景淮唇角勾笑,目露宽慰:“真巧,皇兄也是这般作想的。” “好了,”承泽帝道,“元思,你怎么说。” 盛元思,南桑国国主。 盛元思已经从胆颤的状态之中回神,神志清明之下,思绪也更为清晰。 他越说越激动,最后直接就从脖颈之间摘下一条细链。 “陛下,这便是驱动母蛊的哨子,只需照着特定的旋律吹响,便能将吞服了母蛊之人找出。” 至于那吞服了母蛊的人会受到怎样抓心挠肝的折磨,就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更何况,那人明显就是奔着诬陷他们南桑国而来的,他也不必顾虑对方的感受。 承泽帝点点头:“那便辛苦元思了。” 盛元思挺起胸膛,深吸一口气后便开始吹动哨子。 那哨声呕哑嘲哳,不少人都当场戴上了痛苦面具。 这样的环境中,那骤然响起的,撕心裂肺般的嚎叫便尤为明显。 “啊!!!!快停下!!!啊啊啊啊啊啊!!!” 第167章 陛下您真是舍己为人 这哭嚎之声一响,盛元思便吹得更起劲了。 他甚至还脚步微挪,缓缓朝着那声音传来的方向移动,想让对方听得更清晰一点。 狗东西,要是他今日没有这样一手,怕是已经被扣上了谋害大渊太子的罪名,怎么都解释不清了! 盛元思越吹越响亮,若不是这哨声有特定的节奏,他真想当场便吹上一支欢快的曲子,好表达自己心中的快意! 在场众人皆露出了痛苦的神色。 这哨声,简直就是个群攻技能。 他们虽体会不到吞服母蛊之人的痛苦,但对于听惯了教坊司献曲的他们来说,这哨声又何尝不是一种折磨。 “元思,”承泽帝倏而开口,面露难色,“剩下的交给我们便好。” 哨声一滞,盛元思面带遗憾地将哨子又挂了回去。 众人皆随着吞服母蛊之人一起长长松了一口气。 得救了!! 只是,这一口气很快便又提了起来。 “怎么会是你?!!” “竟然......” “啧,竟然就是他害得老夫听了这......” 话音戛然而止,所有人的目光都随着这句话而眼神游移地在南桑国国主身上扫来扫去,扫来扫去,扫来扫去...... 盛元思:“......” 什么意思! 这群人不看那个躺在地上的罪魁祸首,看他做什么! “傅学真。”承泽帝饱含愠怒的声音像骤雨一样重重砸在每个人的耳边,让所有人的心都随之一颤。 近几年的日子过得太好,他们竟是已经许久都未见过承泽帝暴怒的场面了。 众人的目光不由都带上了点同情,以及...... 看热闹不嫌事大。 反正太子殿下平安无事,看看热闹也无妨! 跪趴在矮桌旁边的傅学真闻言一颤,像是不小心上岸的鱼虾,最后扑腾了一下。 立在其旁的傅府中人无人敢扶。 片刻后,傅学真终于缓缓抬头,露出他已经被汗水洗礼过的脸。 群臣无不暗自摇头。 可惜了,本来前途无量的青年,往后余生...... 哦不,没有往后余生了,他还能活上几天,要取决于他抗住大理寺的酷刑几天。 只要不说出幕后主使,他就还有用处。 承泽帝一连做了数次深呼吸,才将心里的戾气勉强压下。 此事必须彻查,但决不能在这种时候。 诸国使臣都在呢,场面也不好闹得太血腥。 “杜行书。”承泽帝转而唤道。 杜行书应声出列:“臣在!” “五日内,朕要看到参与此次事件的所有人员名单。” 杜行书满面肃容:“臣,领旨!” 说罢,就当场上前,一把将地上已经瘫软成一滩烂泥的傅学真提了起来,随即又有大理寺的官员凑上前来,将在场的傅府众人一并押解离席。 方景意的脸色已经黑如锅底,偏他还要强装镇定,不敢让人看出端倪。 在桌下安安握紧的手,却是已经用力到指甲嵌入掌心,已有丝丝血迹从中渗出,滴落在他长衫的下摆上,他却丝毫没有察觉。 他的阵营中已经连损了数将,如今更是直接钉死了一个有实权的三品大员! 而且!这个三品大员还极有可能将自己牵扯出来! 方景意闭上双眼平复呼吸。 等这场寿宴结束,他还要想办法让傅学真“畏罪自杀”。 直至大理寺的人消失在嘉定殿中,承泽帝才暂时将这件事画上了句号。 “到叫诸位看笑话了。” 诸国使臣哪里敢接这话。 也就大晟的国力还能勉强与大渊比较一二,但池心舟心中有鬼,便也难得安静不言。 在场众人无不噤若寒蝉,唯有南桑国众人,心里美滋滋的,倍感轻松。 现下能彻底洗脱嫌疑的,便只有他们了。 承泽帝接着道:“继续吧。” 于是宴席继续。 起身看戏的众人都坐回原位,南桑国国主走回去时,脚下虎虎生风,脸上还挂着由衷的笑容,春风得意的模样与周围格格不入。 所有人都眼观鼻,鼻观心地低头吃饭,好像书中的颜如玉、黄金屋都跑到了这一桌餐食之中一般,心无二志。 气氛就这么不尴不尬地停在原地,直到他们逐渐放松...... 咦,这个菜色,你别说,你还真别说,还真挺好吃的。 第一个反应过来的小国国主眼睛一亮。 有了! “这菜色竟然如此美味!”忽有一道拔高了音调的惊叹自后方传出。 所有人都定睛看去。 只见那人双眼微微睁大,正对着手中端着的碗碟目露惊叹。 那神情的模样,简直像是在看他光明璀璨的未来。 可不是光明么,若是只花点小钱就能搭上大渊这么个强国,他们又何乐而不为。 “陛下,”那人语气兴奋又诚恳,“这些菜品如此美味,可是有何秘方?” 前几年承泽帝的寿宴他们可是也都来参宴了,今日的菜色虽未比前两年的美味多少,但,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既然承泽帝有心向他们售卖细盐,那第一个出声支持的,定然会给他留下深刻的印象! 承泽帝一愣,很快便也反应了过来。 “也不算什么秘方,”他微微一笑,伸手接过了这个舞台,“不过是用细盐取代了之前的官盐,这菜色的鲜嫩程度便提升了一个等级。” 那人目露赞叹,语气浮夸道:“原来如此!” 承泽帝唇角的笑意僵了一下,险些接不下去。 “既然如此,还请陛下容我等多采买一些回去,好让我国的臣民也能品尝到如此美味!” 这一来一回的尴尬演技,倒是让周围的小国国主也都反应了过来,一时之间,应和声不绝于耳。 “还有我还有我,我们西兴国也欲大量采购!” “我们新漳国也是!” “我诏乐国......” 承泽帝看着这近乎哄抢的场面,脸上的笑意终于真心实意了许多:“好说,好说。” “只是这细盐毕竟是才呈上来的技术,要想达到量产,还需辛苦诸位再多等上一段时日,届时第一批产出的,定然先交到诸位手中,让友国先行品尝。” 最先想到这个马屁的小国国主面露感动,竟是直接哭出了声。 “呜呜呜,陛下您真是舍己为人......” 承泽帝:“......” 在场众人:“......” 第168章 人菜瘾大 这场寿宴虽中间出了一点小小的波折...... 虽中间出了波折,行至最后,倒也算得上是宾主尽欢。 小国国主自觉与大渊的关系更近了一些,一时之间都有些沾沾自喜。 承泽帝靠着玻璃和细盐获取了大量订单,赚的银钱几够整个宫中几年的支出,赚钱的快乐也短暂冲淡了蛊虫带来的气愤。 除了方景意与池心舟。 承泽帝刚假借身体不适回宫休息,方景意便推说府中还有事务未来得及处理,步履匆匆地离开了嘉定殿。 池心舟有他大哥池言昭从旁干扰,更是硬生生留到了宴会的最后。 黎晚音在可以随意走动的宴会后半段,还坏心眼地带着方明溪特意去池心舟的跟前晃了两圈—— 趁着祝时桉“恰好”被同僚拽住闲聊的时机。 终于在两人即将去晃第三圈之前,池心舟主动开口,对着她们二人打了个招呼。 两人皆是满脸惊讶。 “呀,”方明溪率先开口,“这不是大晟的二皇子嘛,好巧啊!” 黎晚音隔了几秒,才在被方明溪怼了一下之后紧跟着道:“......确实好巧。” 方明溪的戏惯常让人接不下去,她却毫无自觉,且每次都乐在其中。 俗称人菜瘾大。 池心舟定定注视了两人半晌,最后没忍住“嗤”的一声—— 被两人活活气笑了。 “是很巧。”他意有所指地说。 嘉定殿虽大,但他们几人身份即便在这样的场合里也都十分尊贵,座位皆是十分靠前,恨不得抬头就能看见,想“不巧”都难。 他拿不准这两人的目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了几圈。 最终,池心舟决定直接出言试探:“端阳公主和祝夫人来找池某,有何指教?” 方明溪腼腆一笑:“你好看啊,我们来找你聊聊天。” 这轻浮且自然的语气,活像是逛过了十年花柳巷,经验颇为丰富的纨绔子弟。 这下不止是池心舟,连和她同行的黎晚音都尴尬得想要脚趾抠地。 半晌,两人极有默契地略过了这一话题。 黎晚音没话找话:“殿下觉得今日餐食的口味如何?” 池心舟已读乱回:“善。” “那大晟怎么不多囤上一些?”方才池言昭所下的订单数量,还不如旁边小国国主所下的多。 池心舟黑沉沉的眼眸直视黎晚音的双眼:“大晟与大渊国土相接,若是日后需要,再来购置时要比其余的国家方便许多。” 他面上做出一副大方礼让其余国主的态度,心中却是将此事安排了个明明白白。 【方景意说近来大渊所有新奇的东西大多都是出自黎晚音之手,待将她劫持回大晟,不光可以扰乱祝时桉的心神,还可让她交出所有发明的制作配方,也算一举两得。】 黎晚音一愣,倏地转头看向一旁正与人谈笑风生的池言昭。 今日做出购置数量这个最终决定的人,就是这个宣称要与祝时桉合作的大晟太子,池言昭。 若是他做出这个决定的理由也是如此,那便说明,将她劫持到大晟的这个决定,他也有参与其中。 这混乱的关系让她本就为数不多的脑细胞又死了一半,剩下的一半也都在要死不活地苟延残喘。 这群古人也不知道是怎么长的,竟然人人都有如此多的心眼。 “咦?”方明溪突然出声,打断了两人的思绪。 她伸手指向池心舟被绷带缠绕的那只左手:“殿下这手?” 黎晚音心下一喜,眼神也跟着微微发亮。 来了来了,今日她特意带方明溪来此的目的就要实现了! 虽然已经决定要直接将此事告知于她,可若她能凭借自己发现疑点,那效果必然是不同的! 池心舟抬起胳膊,将左手置于胸前,自己也低头瞧上了两眼,放下后才抬头看向方明溪:“多谢公主殿下关心,池某今日出门前不小心将屋内的瓷器打翻,四散的碎片刚好有一块划过了池某的手背。” 他神情自然道:“还赔了店家不少钱呢。” 黎晚音:“......” 点我呢? 她在心底冷哼。 等方明溪发现了他的诡计,并到承泽帝面前告发,届时方景意和...... “哦哦哦。”方明溪懵懂点头,像是全然忘了几天前发生的意外。 黎晚音才刚勾起的唇角僵在了原地。 深呼吸过后,她努力安慰自己。 没事的,她不气。 反正还有直接告诉对方这一选项,没什么好气的。 半晌后,黎晚音睁开双眼,微笑,告辞。 一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丝毫不给两人反应的时间。 逃也似地带着方明溪去与祝时桉汇合。 祝时桉一早就发现了两人的动作,提前与同僚结束了闲聊,笑着将气鼓鼓的黎晚音迎了回来。 明知故问的话中带着丝丝笑意:“如何?” 黎晚音木着一张脸:“她就是个木头!” 方明溪不知道两人是在打什么哑谜,视线在两人的脸上来回扫视:“??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看到方明溪是这个反应,祝时桉多少也猜到了黎晚音是怎么被气成这样的。 他以手握拳置于唇前,沉沉笑出了声。 黎晚音:“......” 更气了。 祝时桉见状,连忙正色道:“端阳公主,祝某有一要事,需与公主相商。” 今日虽不能算最佳时机,但若是他们两人在前两日就将此事告知承泽帝,那他们算计池心舟,并使得对方的行程在全城百姓的爆料下得以绘制成型,这件事的指向性就太过明显了些。 能让方明溪通过自己发现池心舟手上的伤疤,并因此产生怀疑,此为上策。 但,池心舟这样谨慎的行为既已打乱了他们的计划,那他们也只能执行这个下策。 嘉定殿外的角落里,枝叶繁茂的古树下站着三个鬼鬼祟祟的人影。 夜色太黑,周围也没什么行人,守在殿外的暗卫见那三人都是深受承泽帝信任之人,谁都没有靠得太近。 他们看不清那三人在做些什么,只是偶尔能凭借出色的耳力,听到端阳公主猛然拔高了音量的惊呼。 “啊?” “啊!” “天呐!” “真的假的?!” 像是听到了什么猛料。 趴在其中一棵树上,却仍是有很长一段距离的暗卫默默悔恨。 应该再往那边凑近一点的。 第169章 打起来!打起来!! 宴席一直持续到亥时才散。 各府的马车堆满了回程的路,黎晚音和祝时桉悠闲地坠在离宫的队伍之后,心情倒也难得轻松。 使臣们早已离席,此时剩下的都是大渊的官员,他们说话间便也没了先前的诸多顾忌。 黎晚音一路上都在与祝时桉发生在方明溪身上的趣事,聊到尽兴时,还不自觉提高了音量。 “今日公主可是开心了,又一举击碎了所有的谣言,送的礼物又颇得陛下喜欢,回去时还指不定要和人炫耀到几时呢。” “咳......” “不过那个谁也真是胆大,连一国公主的名声都敢这样编排,若是没能及早查明,指不定她的胆子就越来越大,日后连太子的闲话都敢乱说。” “咳。” “但话又说回来,那个谁不光胆大,就连脸皮也是极厚的,都已经闹成那样了,她还能面不改色地参加寿宴,真是人不可貌相。” “咳咳!” “是我我可做不出来。” “黎晚音!” 刺耳的尖叫骤然乍响,原本正伸长了脖子偷听的人终于有了理由,可以正大光明地看这热闹。 黎晚音应声回头,在看清了斜后方那一小片面色尴尬的脸孔之后,露出了恍然的神情:“啊......” 她刻意忽略了已经把脸都气到变形的娄织月,只道:“娄大人也在啊。” 娄兴年自知此事不会被轻轻揭过,便也破罐子破摔地重重冷哼了一声。 “拜祝夫人所赐,可能下次就不在了。” 这浓浓的火药味立即让周围人的脚步像是被钉在了原地一般,不少人借着劝架的名义,实则心里默默期待这个热闹能变得更大一些。 【打起来!打起来!!】 【祝夫人尽管呛他!若是娄兴年那老匹夫敢动手,老夫一定......祝将军一定能把他打趴下!!】 【呸!这个老东西真不要脸啊!祝夫人不要怕,他嘚瑟不了几天了!】 这群人的心音异常活泼,面上却皆是一副正经的表情,嘴里还不停劝两人莫要动气。 黎晚音:“......” 戏都要接不下去了。 本来满面笑容听黎晚音念叨的祝时桉倏而冷下了脸:“若是娄大人能管好自家妻女,今日也不会闹到这般场面。” 娄兴年自觉理亏,又是一声冷哼之后便眼不见心不烦地转过了头,已经被气得上了头的娄织月却早已顾不得太多。 “黎晚音,”娄织月咬牙切齿道,“你最好祈祷自己不要被我抓到错处,否则......” 她否则了半天,也未能说出什么有气势的狠话。 祝时桉手握天下兵马大权,整个大渊都知他的地位不可撼动。 黎晚音年纪轻轻就被封了诰命,这本身就是无尚的荣耀不说,她前些日子还治好了荣妃娘娘的病,管家如今还欠着她一个人情。 更不用说,她前些日子在城外捣毁那处私牢时,不光救出了被困其中的范老和柳皓渊,还一举牵出了数个贪官,整个京城都正念着她的功劳。 仅凭她娄织月的力量,断不可能撼动对方的地位。 娄织月气恼地狠狠跺了下脚,眼底有氤氲的热气积聚,最后只能恶狠狠道:“总之你给我等着!” 祝时桉看都没看娄织月,周身冷凝的气势悉数冲着娄兴年席卷而去:“娄大人,明日的朝会之上,祝某静候佳音。” 娄兴年呼吸一滞,不带感情的冰冷目光缓缓移到已经开始啜泣的娄织月的脸上。 她们母女二人对今日发生的事闭口不提,但架不住人多嘴杂,好几个平日里与他不对付的官员在宴上笑呵呵地走至他的跟前,将此事当作个乐子讲给他听。 那几人还故弄玄虚地语焉不详,但从所有人的叙述里也不难拼凑出事情的全貌。 他很难形容自己当时的心情。 他这一生,从无权无势的寒门学子,爬到如今从二品大员的位置,各中付出的艰辛只有他一人知。 他少时没能从父母处得到宠爱的遗憾,令他总想加倍对他的子女们好,却不成想,就是这份溺爱,将娄织月养成了这般无法无天的性子,竟然连构陷皇室公主的罪责都敢犯下。 他一生的心血都将毁于一旦。 各种情绪不停翻涌,娄兴年的喉间涌起一股腥甜—— “噗”! 喷洒的血迹溅了上前看热闹的官员一身,还未等旁人反应过来,紧接着又是“咚”的一声,整个人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父亲!!” “相公!!” 两道凄厉的声音掺杂在一起,娄织月和赵氏手忙脚乱地跪倒在地,想要将娄兴年搀扶起来。 未果。 娄兴年应酬多年,早已将自己吃成了大腹便便的油腻男子,又岂是这两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能够轻易扶起的。 但在场的竟无一人想要上前帮忙。 毕竟娄织月犯下的事实属太大,尤其此时正值荣妃娘娘刚回宫,承泽帝一心想要弥补荣妃娘娘这半年来所受的苦,极有可能等到了明日,端阳公主将事情一说,娄兴年就会直接被脱去官服,打入天牢。 他们才不想和这样蛇蝎心肠的一家子扯上关系呢。 娄织月哭得撕心裂肺,周围人却一脸无动于衷。 黎晚音率先挽上祝时桉的手,趁着周围人还未反应过来,抢先钻了出去—— 出城门还要排队呢,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两人一路越过十数个还在看热闹的官员,没过多久便走到了祝府的马车前,祝时桉先将黎晚音扶了上去,随后才轻轻一跃,自己也坐了进去。 两人刚一对视,祝时桉周身的冷气便散了个干净,他清朗一笑,倒有些像是话本里温润如玉的俊俏书生,不像个名震天下的杀神将军。 “可出气了?”祝时桉问。 他也没说是何事出气,但今日种种,皆让她感到舒心,连回程时的脚步都轻快了不少。 黎晚音嫣然一笑,随后却又神情严肃了些许。 她对着祝时桉的方向伸出拳头,在对方的注视之下缓缓摊开。 上面有一个叠成四方的小小纸条,正安静躺在她的手心。 那是在临上车前,姜随珠偷偷塞过来的。 第170章 还想抢朕的钱袋子?! 祝时桉面色凝肃,伸手将那纸条接了过去。 骨节分明的大手小心将纸条展开,只一眼就让他周身的气息倏地冷了下来。 祝时桉刚想开口说点什么,就听车外传来一道高声呼喝—— “前方可是祝将军府内的马车——” 那声音颤颤巍巍的,明显是在边跑边喊。 车夫将马车停下,应了一声,祝时桉也在这时掀帘走了出去。 出去之前,他还给了黎晚音一个不要乱跑的眼神。 祝时桉没有走远,黎晚音独自坐在车内,一边听着外面的谈话,一边极轻地呼出一口长气。 这关应该算是过了。 那纸条是黎晚音临进宫前,偷偷塞到姜随珠的腰间的。 那上面清楚记下了池心舟欲掳走黎晚音的详细计划,并以对方的口吻要求姜随珠全力配合,要她想办法将闲杂人等尽量引走。 今日宫中人多眼杂,姜随珠看到这个纸条时,也只会怀疑是某处与人不小心的触碰而被塞入的,祝时桉也会觉得如此。 如今看来,这个计划的第一步应该也算是成功了。 接下来,只要祝时桉将此事呈到承泽帝的面前,再由承泽帝着人配合,抓住池心舟时,定然也会将方景意牵扯进来。 即便没有实质的证据能定下方景意的罪名,也会加深承泽帝对他的怀疑。 怎么算都不亏。 不一会儿,祝时桉又掀帘走了进来。 他对着黎晚音伸出手:“陛下有急事宣你我二人进宫,要晚些才能回府休息了。” 祝时桉已经熬了数个日夜,眼下青黑,眸中的光却是十分晶亮。 他初见那张纸条上面的内容时,就想要立即入宫觐见,但碍于时机不对,才没有立即付诸行动。 此次承泽帝临时召见,刚好也算合了他的心意。 只是他们二人都已经在宫中待了整天,他有些担心黎晚音的身体吃不消。 黎晚音宛然一笑,将手放入祝时桉的手心,温声道:“走吧。” 声音清脆活泼,没有半分疲态。 祝时桉大手一合,将她的纤纤素手攥入掌中。 他读懂了她的暗示。 二人就地下车,朝着宫门的方向走去。 幸得他们还未来得及走出太远的距离,回宫的路途也不算太远。 半晌后,黎晚音和祝时桉一起,在御书房里碰上了正捧着一盘糕点不停往嘴里塞的方明溪。 两人难得都有些沉默。 他们在寿宴上虽未与方明溪坐到一块,但余光扫到时,多少都对她吃了多少有了一个大概的认知。 这时候还能吃下去东西,多少有点天赋异禀了些。 承泽帝似也觉得有些头痛,眼神克制地一下都不想往那边瞥。 他声音沉着道:“端阳方才同朕说,你二人发现了池心舟提前进京的线索。” 祝时桉回过神,躬身道:“回陛下,在大晟时辰队伍入京前一天,晚音在城中偶遇一主动搭话的陌生男子,声称想要购置京城特产。” “晚音想着给自家店面拉些生意,便一路将人引到了琳琅阁,当时端阳公主也在现场。” 见自己的名字被他提及,方明溪声音含糊地点头应道:“嗯嗯嗯!” 她嘴里的东西还没咽下,只能说些简单的音节,承泽帝略带牙疼地别过了头。 这段与方明溪方才与他说的基本相符,承泽帝颔首道:“继续。” 祝时桉便接着道:“后来几人相谈甚欢,就由我们二人做东,将人带到一处酒楼,小酌了两杯。” 方明溪又是重重地点了两下头。 “只是饭后,晚音发现她戴在身上的玉佩丢失,到那人留宿的客栈去寻时,那二人也不见了踪影。” “当时我们怀疑是他们两个偷走了晚音的玉佩,却不料过了两日,那人又突然出现,将玉佩还了回来。” “晚音担心有诈,便偷偷在那人身上洒了一点香料。” “香料的味道并不浓重,却可数日不消。” “在寿宴上碰上池心舟时,晚音又从对方的身上闻到了那股味道。” 祝时桉说完便直起了身,神色坦然地任由承泽帝打量。 黎晚音站在祝时桉的手边,却有些心虚地低下了头。 承泽帝久居上位,身上的气场太强,她着实有些怕被对方看出端倪。 那香料的事,是她今日才临时想出来的借口。 毕竟...... 黎晚音的视线暗戳戳地看了一眼仍在没心没肺吃着甜点的方明溪。 毕竟她今日的心情太过轻快,满脑子都是打脸了娄织月的喜悦,对别的事都不愿再过思考,连池心舟手上那么明显的伤口都未能引起她的怀疑。 黎晚音也只能出此计策了。 反正池心舟今日身上就算没有熏香,也定然会在寿宴之上沾染上别人身上的香气,就算承泽帝当真找人去核实,她也不怕。 而且,以承泽帝多疑的性格,他今日恐怕直接便会差人去核实池心舟的行程,不会在这样的小事身上太过上心。 两人平日里的形象太过正面,加上方明溪先前已将此事的诸多疑点与承泽帝提过了一遍,承泽帝直接便唤来了锦衣卫指挥使,令他在最短的时间内彻查此事。 祝时桉这才不疾不徐道:“陛下,当日我们到京兆尹府报官之后,曾收集出一份池心舟进城之后的行程路线,此时应是封存在京兆尹府之内。” 承泽帝动作一顿,又给锦衣卫指挥使使了个眼色。 锦衣卫指挥使接到信号后躬身退下,一时之间,殿内只剩下了方明溪不甚明显的咀嚼之声。 承泽帝倚在桌案之上,缓缓揉着自己的眉心:“今日辛苦了,你们回去休息吧。” 他挥手便想让福九公公将几人送出,祝时桉却忽然出声:“陛下。” 这道声音里隐有急切,听得承泽帝都是以怔。 祝时桉从袖口中掏出方才的纸条,双手托举,肃容道:“臣还有一事要奏。” 福九公公将纸条递到承泽帝的手中,承泽帝一目十行地将上面的字迹看完,当即便露出了和祝时桉同样愠怒的神情。 【反了你了,还想抢朕的钱袋子?!】 黎晚音:“......” 重点是这个吗??? 第171章 走水 大晟使团的离京之日,定在了承泽帝寿宴后的第三天。 第二日一早,祝府上下便进入了既紧张又松弛的状态当中。 紧张的是他们时刻注意周边动静的心情,松弛的是他们所有人强装出来的表情。 祝时桉照常去城外的大营里操练,又如往常一般在散值后回府。 一整日都未出状况。 祝府里的众人却全都没有掉以轻心。 入夜,距逐夏院最近的宴竹院走水,故作惊慌的呼和声由远及近,很快便传到了逐夏院中。 火光乍起之时,知晓内情的心腹心中所想出奇的统一——来了。 他们苦等了一日的,池心舟的诡计,终于来了。 黎晚音与祝时桉借着夜色对视一眼,两人默契且无声地起身,匆匆披上外袍后,又步履匆忙地朝着起火的方向赶去。 两人赶到之时,冲天的大火已将宴竹院的整排卧房吞噬,也不知对方是用了何种办法,竟能在这样短的时间内就酿成了如此局面。 祝时桉面带担忧的最后握了握黎晚音柔若无骨的纤纤素手,转身扑向火光之中,与府中家丁一起,参与到救火的行动之中。 黎晚音的脸在火光的映照之下,犹如被晚霞打上了一层柔光,连脸上带着薄怒的气恼表情,都有些看不真切。 她四处打量了一圈,挑了个好藏人的昏暗角落,靠在树上闭目养神—— 她怕她再看下去,会控制不住自己的火气,不愿配合府中的细作。 掳人就掳人嘛,她又不是不愿意配合,烧了她家的院子做什么,修葺不要钱的吗?! 虽然她这阵子赚了些钱,可那些都是她的辛苦钱。 她还有别的用处呢...... 倏地,她感到脖颈处传来一阵细微的刺痛,随即便眼前一黑,彻底陷入昏迷之前,有人动作极轻地从树上跃下,在背后牢牢搀扶住了她。 那人周身的气息冰冷,身上还有淡淡的烟熏味,黎晚音很想回头瞧一眼此人的长相,但这药效太强,她努力了半晌也没能做到。 再有知觉时,黎晚音先是听到了耳旁沉闷却响亮的心跳声,随后才感到阵阵暖意从对方身上不断传来,她的四肢百骸也在这股暖意的包裹之下逐渐恢复了知觉。 她混沌的大脑慢慢清明。 她眼下应该是正依偎在某个人的怀里。 这人身上的气息让她感到莫名的安心,不像将她掳走之人那般阴冷。 周围的喧闹声忽而像潮水一般向她席卷而来,黎晚音不自觉瑟缩了一下,成功引来了身后之人的注意。 “醒了?” 那人的嗓音低沉沙哑,像是奔波了数日未曾沾水的旅人,开口前却下意识放缓了自己的语气,似是不想再让她受到惊吓。 是祝时桉。 他圈在她身前的手缓缓收紧,又小心控制着自己的力道,不想让对方感到丝毫不适。 黎晚音抬手在他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轻声安抚道:“我没事啦。” 早在寿宴当日,他们就已对此事进行了详尽的分析。 池心舟会想要将她拐带回大晟,无非是出于两点考量。 其一,她将作为池心舟用以威胁祝时桉的工具,进而将池心舟也引入大晟境内。 如若此事能成,池心舟在大晟皇帝心中的地位也将水涨船高。 其二,是黎晚音本身的价值。 方景意应是一早就将黎晚音近两个月在京中所做之事悉数告知了池心舟,她这短短两个月内展现出来的创新和赚钱能力,想必早就通过方景意的口,添油加醋地告知了池心舟。 而这两种状况之中无论哪种,都会让黎晚音处于一种相对安全的境况。 也是基于这两点,他们才敢放心地同意了黎晚音的这项提议—— 这就是一场做给池心舟看的戏。 由她主动配合,被池心舟藏到车中,再暗中在城门口处增派人手,将他们抓个现行。 祝时桉沉默了好一阵,才拿过早就备好的水囊,递到黎晚音的唇边,看着她一小口一小口地轻抿了几次,直到她的唇上不再像之前那般干涩。 而后开始和她说明眼下的状况:“池心舟将你从府中带走之后,选了与池言昭不同方向的两条路。” “池心舟在城门处安排好的守卫和他带来的人已经都被陛下的人都扣下了,只是他和他身边那人的警惕心太强,现在已经逃走了。” 祝时桉简单介绍过眼前的情况后,就沉默着一遍遍来回打量黎晚音的神色,生怕在她的脸上看到一点痛苦。 黎晚音长长松了一口气。 虽然祝时桉没有明说,但承泽帝定然不会错过此次机遇,断不会让池心舟安全逃离。 之后的事,便不用他们多作忧心了。 祝时桉屈指在马车的窗框之上,外面的车夫收到信号,便驾车缓缓往前驶去。 黎晚音掀帘看了一眼外面的景象。 到处都是举着火把四处搜查的官兵,池心舟的人都被关在了囚车里,这样的环境让她格外安心,但—— “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城门在他们的后方,马车却是一路朝前缓慢行驶着。 祝时桉眸中的寒光隐匿在深沉的月色中:“我们在泰州有一处院子,去那边休息几天。” 虽说抓到池心舟对大渊而言百利而无一害,但这对方景意来说却并非如此。 支持方景意的党羽在短时间内就折了大半,但这些都不及池心舟被抓之事会带给他的恐惧大。 通敌的罪名无论何时都是大忌,池心舟被抓的消息一旦传回了京中,难保方景意不会狗急跳墙。 泰州距京城的距离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又有两处大营环绕,是目前最好的暂避场所。 “刚好先前陛下就有承诺,说寿宴结束就会批下半月的休沐,咱们就当作度假了。” 祝时桉怕黎晚音担心,并没有将他的担忧一并吐出,却也被黎晚音听了个清楚。 她便也不再多言。 马车一路从众多正在寻找线索的官兵之中穿行而过,将通亮的火光和间歇的呼和声甩在了后面。 第172章 大结局 祝府在泰州的别院远离人烟,虽不及京中的府邸宽阔奢华,但林间吹来的风有清新的草木香,潺潺的流水声像是风铃清脆的和鸣,无一不让黎晚音万分满意。 他们在此住足了十三日。 除了京中每日雷打不动传来的简讯,他们的生活可谓是闲云野鹤,超然物外。 那简讯里的内容都被他们当作了乐子。 “池心舟抓到了,但陛下派人去拦截池言昭时,发现那队伍中竟只是一个替身。” “偷放翠娥进宫的太监找到了,那人供出是奉娄兴年之命行事的,娄家已经被抄家了。” “傅学真和池心舟都把方景意扯了进来,承泽帝还在派锦衣卫收集证据。” “太常正卿沈万安已于昨日被拉至午门斩首,沈予微提前跑了出去,现在还未找到她的踪影。” 在看到某一条消息时,祝时桉没忍住嗤笑出声。 黎晚音好奇地凑了过去。 看清那上面的内容后,也是一声轻笑:“方景意集结了一批死士,埋伏在泰州回京的必经之路上?” 黎晚音的眼睛亮晶晶的:“还有这种好事?” 祝时桉一惯沉稳的表情难得破裂,冲她挑了下眉。 黎晚音蓦然一笑:“我们此行并未带太多人手,哪敢轻易回京?” 祝时桉消化半晌,随后才失笑地在她的额头上轻弹了一下。 他们此行带上的人马并不算少,之前派出去寻找池心舟的将士在回京述职之后,全都到了此处与他们二人汇合,加上正在两处大营中操练的上千兵马,要想平安回京却是不成问题。 方景意此举也只是破釜沉舟,想打他们一个出其不意。 奈何给他们传递信息的人实在过多。 “唔,这字迹看着像是端阳公主的,昨日的应是太子殿下的,四皇子的呢?怎么没见四皇子殿下的来信?” 祝时桉一指角落里堆了满地的鸡鸭鱼肉:“那呢。” 黎晚音:“......” 没瞧出来,四皇子殿下竟然还是个务实派。 他们在这处院子里安心地住了下来。 这里仿佛一处与世隔绝的世外桃源。 纵使祝府之人先前并不常居于此,这里的丫鬟们也将院子打理得极好。 院子里处处都可闻到清新的花香。 黎晚音最喜欢做的事,就是将摇椅搬到院中最大的那棵树下乘凉。 赶上阳光正好时,和煦的暖阳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到地上,打出斑驳的光影,像极了她期盼中的岁月静好的模样。 只是这份宁静没能持续多久—— 正值用人之际的承泽帝亲自派了一队将士,要将他二人接回京中。 乘上马车之时,黎晚音眼角眉梢都是对离开此处的不舍。 祝时桉裹着初秋的寒气挤上马车时,带来了两则好消息。 “二皇子的罪证已经查得差不多了,据传陛下有意将他贬为庶民。” “大晟使臣已到宫中与陛下商议池心舟的处置,据使臣透露,大晟的皇帝似是想与池心舟撇清关系。” “真的?”黎晚音的语气里是肉眼可见的惊喜。 她瞬间就忘了先前的不快,甚至还在路上几番催促,想要赶快回京,去看看处境悲惨的对家。 车队一路平稳地回了京,传言中那个会在半路埋伏的死士队伍也没能出现。 唯一算是出乎了几人意料的事,便是在车队进城之时,长街两边围满了前来迎接的百姓。 阵势堪比祝时桉凯旋而归之日那般热烈。 黎晚音满脸疑惑,却又很快给这件事想好了理由。 她将车窗的帘布掀开了一条小缝,透过那道细长的缝隙向外窥探。 “是二皇子和池心舟做的事被泄露了吗?”她压低了声音问身后的祝时桉。 身后却只传来一道好听的轻笑。 黎晚音回过头,眸光之中满是疑问。 祝时桉又凑近了黎晚音些许,眼中全是温柔的笑意:“他们都是来接娘子的。” 黎晚音一顿:“接我?” 她犯了什么天条不成? 否则怎会需要出动如此多的人来这里押送她进宫? “没错,”祝时桉笑道,“接你。” 黎晚音仍是不敢相信:“我有什么好接的?” “我的娘子如此大公无私,将赚得的钱财捐了那么多出去不说,还为百姓做了那么多的实事,大家心存感念,这才自发来这里接你的。” 祝时桉眼中全是与有荣焉的自豪:“陛下也已将你捐献细盐与玻璃的制作方法的事张榜布告,他们一早就在盼着你回来了。” 黎晚音表情愣怔地回过头。 外面的喧哗声也在此刻变得清晰。 百姓们的感念之词大多简单,却仍是让她听得眼底隐隐泛起热气。 余光扫见祝时桉带笑的唇角,黎晚音眉心一蹙:“你是不是,还有事情瞒着我?” 祝时桉竟是神色坦然地点了点头:“晚点你就知道了。” 黎晚音:“......” 这表情一看就是已经谋划了许久,可她在泰州时一直未使用读心技能,竟是一点都没能提前发觉。 祝时桉不动如山地任黎晚音打量,打定了主意不准备提前告诉她。 黎晚音撇撇嘴,按捺住自己的好奇心。 反正他早晚都要说的,她才不会白白浪费功德点数呢。 这份好奇也没有维持太久。 马车先是停在了黎府门前。 黎俞安站在人群正中,方景淮和方景序方明溪几兄妹分别站在他的两侧。 黎晚音满脸狐疑地下车准备行礼,只是还未等她站稳,就被冲出来的方明溪一把拽住手腕,带她走到了门前停着的轿子前。 她路上几次回头,见祝时桉也被方景淮几人神色匆忙地带到一旁,眼中的疑惑更重。 直到她在方明溪的示意下走进轿中,看到里面叠好摆放的嫁衣时,她才恍然察觉,这群人神神秘秘的,究竟是在做些什么。 她动作仅停顿了片刻,便开始着手换上嫁衣,换好后,轿子就被缓缓抬起,一路慢悠悠地朝前走着。 外面的道谢声变成了贺喜声,连方明溪一路上都激动得叽叽喳喳说个不停,黎晚音却是半点都没能听清。 她的心跳声太快太重了,周遭的声音就像潮水般不停往身后涌去。 直到那道温和的声音蛮不讲理地闯入她的脑海—— “娘子,到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