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川芒时归》 第1章 乌城初见 夭芒坐在乌城最东边的小酒楼里。酒楼很小,只有两层,菜品却精致美味。整个乌城,恐怕也只有这么一家酒楼,不设门槛,没有雅间,对所有进门的客人一视同仁。 这是城主开的酒楼,外面的人不知道,夭芒却很清楚。不过她至今还是很难想象,那种清雅脱尘的人,会在人间烟火巷开家小酒楼。 “小二,再开一坛。”隔壁桌的大汉响亮地喊了一声,满上他今天的第七碗酒;靠楼梯口坐着位衣服绣满金线的瘦子,眼睛始终也没从唱曲的姑娘身上挪开过;不远处是一对衣着体面的母女,裙袄是精致的面料,微微有些泛白,桌上的菜一筷子没动,大约是在等什么人。 夭芒趴在窗沿上,单臂垫着下巴转头往外看。 这是她待在乌城的最后一天了。吃完饭,就得往族里赶,回去接受长老们的试炼,再闯过百泉山的阵法,她就能在山后十里荒地藏着的那千万件灵器中,得到独属于自己的那一个。而后,便是她十六岁的成人礼。礼成,按照族长的意思,婚期也就近了。 小姑娘在窗边小声叹了口气。太子很好,宽和温柔,但她不想那么快嫁人,躲进高高的宫墙。她还有许多事情没有做,许多法术想要修习。还有,许多遗憾想要弥补…… 忽然,街上原本熙熙攘攘的人群一下子静静散开了,小贩们此起彼伏的叫卖声也慢慢降了下来。路的正中间,缓缓空出了一条道。 “这是怎么了?”夭芒抬起脑袋,探出头往外张望。 散开的人群里,很快走出了几个人。最前面,是扎着两个圆圆发髻的黄衣姑娘和白衣小个子少年,后面跟着一个黑衣青年,青年身上背着位垂着头的老妇人。一个暗青布袍的青年缓缓跟在他们身后。 夭芒凝神细听,陡然安静的大街上,老妇人压低的咳嗽声又沉又密,一下一下重重敲进了耳朵里。 “娘,那位老奶奶是不是也生病了?”隔壁窗台传来小女孩天真可爱的声音。 锦衣妇人快步走过来,把她抱回座位。 “小朋友,为什么是‘也’生病了,你也有哪里不舒服吗?”楼梯口的瘦子收回眯起的视线,忽然扬声问道。他脸上堆满和蔼的笑容,屁股却毫无作用地往远处挪了挪。 年轻母亲的动作顿住了,小女孩从她怀里探出头来:“因为小茜以前生病的时候,也会这样咳呀咳的呢。” “哦。”瘦子点点头,视线重新投回曲台上。 小女孩不明所以地伸手拉了拉母亲的衣摆,从夭芒的角度,刚好看到她抬起的袖口后,洁白手腕处,落着几个黑色的斑驳小点。 妇人快速拿下了女儿的小手,又把衣袖往下拉了拉,她的指尖有些颤抖,但不妨碍她稳稳抱着孩子回到桌前。 酒楼下传来一阵吵嚷声。 “可算让我逮着你了,今天不把欠的钱交出来,这活,你也别想干了!”刘渠的声音来得比往常都要刺耳。 夭芒认得他,京中权贵的亲戚,乌城的无赖,总是趁着城主不在,出来横行霸道。 刘渠显然刚从街的另一头过来,一眼就看见了正摆着瓷器摊的小贩。只见他快步越过自己的几个手下,一把将那辆推车拉出来,用力一掀,那些瓷器就哗啦啦尽数碎在了马路中央。 夭芒心疼地挡住了半边小脸,那哪是白花花的瓷器,分明是白花花的银子! 另一边,一行五个人的脚步,也被迫停了下来。 “这位……兄台。”走在最前面的少年上前作揖,“我们途径此地,尚有要紧事,能否行个方便,让我们先行借过?” “什么人,也敢在刘爷管事的时候来吵吵,一边呆着去。”刘渠皱着眉头,完全没把少年放在眼里:“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们几个,给我上!” 那些满身横肉的手下们得了号令,像离弦的箭一样冲到了小贩边上,狠狠就是一顿猛揍。 小贩抱着头弓在地上,很快就连饶命也喊不出声了。 安静许久的人群又开始有了淅淅索索的动静,人们围在两旁,开始压低声音交头接耳。 “这样下去要出人命了,要不要上去拉一把?” “你疯了,那可是刘渠,惹了他有什么好下场?” “要说这人也是活该,听说是沾了赌瘾,输光了母亲养老的积蓄,也是迷了心窍,竟去找刘渠借钱!” “只可怜了王伯,早上刚借了他这车瓷器做买卖,就这么血本无归了。” “要不,谁去报个官吧……” 乌泱泱的人群,谁也没率先挪动脚步。 夭芒摸了摸手边的剑,心里稍一犹豫,就有人抢在她前面动了手。 只见白衣少年忽然以极快的步法走进几人中间,一番游走,瞬间便已回到原地,身后的几个大汉举起拳头的动作一滞,几乎同时轰然倒地。 完全没有看清! 夭芒有些吃惊地睁大了眼睛。她尚且看不清的招式,对于那些百姓来说,恐怕只如一阵风刮过一般了。 或许,是什么法术?可瞧瞧那些躺在地上的大汉,什么样的法术,会单纯只是把人揍到鼻青脸肿? 何况,他显然不是姜族人! 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刚刚还你一言我一语的人群,又重新变得鸦雀无声起来。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没再有多余的动作。 倒是躺在地上的小贩,忽然有了反应,他三两下爬到少年身边,用满是鲜血的手抓住白衣少年的裤管:“恩人!请救救我!” 少年有些局促地站在那儿,他似乎想伸手扶起小贩,但好像又觉得不妥,只能求助似的往人群那边看去。 “你不必称他恩人,我们也不会救你。”此刻还站在路中间的几个人中,深青色布衣的青年一步步走上前来。 他声音清润,原该十分好听,却因为语气里的冷漠疏离,显出几分暗沉。 “我若是你,趁他们无力行动,便想尽一切办法赶紧逃。”青年走到小贩身边,忽而弯腰扣住他的手腕,冷冷道,“但是,这双手既然不能营生,留着去赌也是无用,不如就此断了也好。” “不要啊!”小贩先是一愣,继而猛得挣扎起来,但被扣住的手腕却没能挪动分毫。 大约是青年的脸色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意味,小贩脸上的恐惧逐渐加深:“恩人!不!不是!请你放过我,我再也不敢去赌了!!!”他惊慌之下竟单手撑地,胡乱叩起头来,“我,我若再赌,必然自断双手,只盼再给我一次重新做人的机会!” 青年只静静地看着他。 空气有那么一瞬间,似乎格外紧张起来,围观的人也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小贩的动作也慢慢停了下来,他祈求地看着青年,却再不做声了。 “往后,我还会再来乌城,你若再赌。”青年淡淡道,“不止要断双手,还要留下双足。” “是,是是是!”小贩点头如捣蒜,连声答应,青年的手刚一放开,他便顾不得伤痛,跌跌撞撞一路狂奔而去。 身后的老妇人不知何时又低声咳了起来。 “走吧。”青年对白衣少年说。 “是,公子。”少年点点头,几个人动身离开,人群里,自然也没有人敢出声阻拦。 坐在楼上的夭芒扁了扁嘴:真是个奇怪的人,他明明就是想救人的,偏要做得那般凶狠。 她忽然生出些莫名的好奇心来,想看清那青年的面容,这样想着,便干脆把半个身子都探出了窗外。 这一看不打紧,刚好瞧见刘渠手里藏着把匕首,往正经过他身边、只离几步远的老妇人背后重重刺去。 糟了!等他们发现就来不及了! “咚!”正全力冲过去的刘渠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会忽然重重摔倒在地,匕首远远得摔了开去,而他的脚后,静静躺着一块绝不会在此地出现的——大石头。 “对不起,时间紧急,实在没有更好的办法了……”楼上的夭芒偷偷吐了吐舌头。 还没等她再摆出一个得意的笑脸,楼下的青年忽然抬头向上望过来。 夭芒吃了一惊,赶紧缩回了脑袋,等她再探出头去,那群人早已没了踪影。 自然,她也没有看到,方才几乎在她退回座位的同时,楼下的青年只微微一动衣袖,刘渠就从摔倒的地上重新飞起又摔下,吐了口血便晕死过去。 等刘渠被手下背走,街上很快又恢复了热闹与喧哗。 “他是怎么发现的?”楼上的夭芒还在疑惑不已。她伸手戳了戳盘子里最后一块豌豆酥,心里颇有几分遗憾。 刚刚,虽然时间很短,她还是趁机仔细瞄了一眼,是很普通的一张脸呀,本来听那声音清澈冷冽,还以为是很好看的人呢。 她又盯着盘子里的豌豆酥看了一小会儿,最后还是决定用布包好,带在路上吃。 没办法,干瘪的荷包实在不允许再打包一份了…… “小二,结账。”夭芒抬起头,冲一边的伙计招招手,视线却落在了一边的桌子上。 满桌的酒菜一样没动,方才的那对母女,不知何时,早已不见了踪影。 小姑娘原本眼里跳动的光,忽然就慢慢的,一点一点地沉寂下来。 或许,乌城的风雨,也要来了…… 第2章 她的铁剑 乌城面水靠山,四周皆是密林小道,刚好适合春末夏初的赶路人。 夭芒双手交叉托着后脑勺,嘴里叼着根不知哪里捡来的野草,晃晃悠悠地往前走。 她穿着普通小姑娘的绿裙子,背后却斜背着把巨大的铁剑,那铁剑几乎有她身高那么长,又宽又薄,通体漆黑,剑鞘生满铁锈,瞧着极丑。 “两个小孩玩泥巴,偷拿灶台做锅巴~”她含糊不清地胡乱哼着,亮晶晶的杏仁眼几乎弯成了月牙。 一个人出门在外的时候可真是逍遥自在呀,夭芒从左边哒哒哒跑到右边,再从右边踮着脚尖颠回左边,过一会儿,又试着倒着一步步走起来。 没人管,无拘无束。不用注重仪态,不用背长长的族规,更不用面对族长那张永远严肃冷硬的脸。 想想就很开心! 夭芒锁起眉,有模有样地学道—— “不成体统!” “不成体统!小姑娘家家的,像什么样子。” 是不是她幻听了,怎么好像……不是自己的声音?! 夭芒感觉背后的寒毛都一根根立起来了。她可不想再去百泉山禁地把族规默写三百遍啊三百遍! 夭芒僵硬地缓缓转过脑袋——身后空无一人? 那声音又从不远处的林子里传了过来:“公子,你也说说她!” 夭芒的眼睛微微睁大了,她有一种强烈的直觉,她好像又重新遇到了那群了不得的人! 明明应该警觉和害怕的。不知为何,心里竟有几分莫名的雀跃? 向来行动派的夭芒已经一路小跑到了距离最近的树下。 只见黄裙子的姑娘正爬在一棵树上,抱着树干够最高处一个又圆又红的果子,白衣少年在下面念叨个不停,神色颇有些紧张。旁边坐着面容冷峻的黑衣男子和裹着大袄时不时咳嗽几下的老婆婆。 暗青布袍的青年站在不远处的树下,垂着眼帘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站得那样笔直,夭芒被族长罚站的时候,都没有站得那样直过。 “果真是个有点奇怪的人。”夭芒眨眨眼。 远处的青年忽然抬眼朝这边看过来。 偷偷盯着别人看,还被抓了个现行! 夭芒的脸一下子热了起来。 她有些尴尬地挠了挠脸颊,但还是坦坦荡荡和青年对上视线。 而青年只是静静看着她,乎并无冰冷不悦,可那眼神实在太过平静,反到让夭芒有些愣住了。 平静到,好像那双眼里不会出现任何的情绪,不论发生什么,也不能令它生起波澜。 回过神来的夭芒第一时间避开了视线。 “想什么呢!”夭芒拍拍自己的脑袋。 她从树后走出来,决定还是大大方方打个招呼。 “啊!是救了婆婆的人!”黄衣服的姑娘立刻就发现了她。 “你知道?”夭芒奇道。 “公子说的呀,会法术,绿衣服,大眼睛,看起来很可爱,可不就是你嘛~”夏小玖呲溜一下从树上滑了下来。 “公子什么时候说过后面半句?”韩漱瞪着她:“还有,跟你说了多少次,不要随便和陌生人搭话……不要这样下树!” “知道啦,知道啦~你就算说再多遍,也不会再长高的,所以还是少唠叨几句吧。” “其实……”夭芒在一旁插话:“在我家乡,有一种草药,敷在膝盖处,是可以再长高几寸的,你——” “我不需要!”韩漱像只炸毛的猫一样跳了起来。 “哈哈哈!”夏小玖在一旁笑得前俯后仰,“看吧!我就说你个子是真矮吧!人家小姑娘都这么说了。” 许是觉得夭芒说的话甚得她心意,她三两步走过来,站在了夭芒身边:“不过,真的有这样的药草?” “有。”夭芒肯定地点点头。 世人之所以对姜族又惧又敬,甚至有些崇拜信奉,除了朝廷的庇护,很大程度源自它确有许多神奇之处。 “你们两个,讨论够了没有。”韩漱的话从嘴里一个字一个字蹦了出来,“再继续说下去,我可不能保证管住自己的手。” 想起他在市集上的身手,夭芒立时就闭上了嘴。 做人,还是识时务者为俊杰。 夏小玖却不会买账:“你来呀,有公子在,看你能不能教训我!” 韩漱往青年的方向看了过去,想了想,还是决定暂时不和夏小玖这个丫头片子计较。 毕竟,公子——的确很护短。 在这功夫,两个小姑娘已经相互认识了。 “我能看看你的剑吗?”夏小玖问。 夭芒把剑递给她:“有点沉……” 夏小玖伸手接剑,只听“哎哟”一声,剑直接插在了地上,她用两只手去撑,才堪堪扶住。 “你力气可真大……”夏小玖感叹道,“背着这么重的剑走路,不累吗?” “好像……不是很累?”夭芒眨眨眼,难道,真的是她力气太大? “那里面呢?”夏小玖已经放弃了要把剑拔出来的念头,“和外面一个样?或者其实特别好看,所以要这样掩饰一下?……啊,我不是说它丑,就是,其实还挺酷的。” 夏小玖是真觉得很棒,如果没人管着,她也想带着这么抢眼的武器出去嘚瑟一圈。 “我也觉得它丑……”夭芒有些无奈,但这是族长送给她的,她敢不好好带着它吗?不过,丑归丑,日子久了,她还是挺喜欢这把“不拘一格”的剑的。 只是……“其实,我拔不出来……” “啊?” “我还没本事拔出这把剑。什么方法都试过了,就是拔不出来。”族长还不告诉她办法,让她自己去想! “不过,就这样也很好使。”寻常对手,只要舞起来,对方被砸一下就晕了…… “我看看。”韩漱也走了过来,他虽然对夭芒心有防备,但架不住自己一向喜欢这些稀奇的武器。 “……”的确丑……不过做工看着粗糙破败,却又暗含精巧,寻常的刀剑,绝不可能打到这样薄,更别说还这么大。 韩漱试着拔剑,果然纹丝不动,他又探了一丝灵力进去,却宛如石沉大海,没有引起丝毫回应,“奇怪……” 他这反应,引得原本默默坐着的黑子男子也抬起了头。 有些……好奇……但…… 坐在他身旁的老婆婆忽然一阵剧烈的咳嗽,尽管隔着厚厚的衣服,还是能看出她的颤抖。 黑子男子立刻扶住了她。 韩漱和青年都快步走了过去。 夏小玖原本也想过去,不过看到青年走过去了,就先停在了原地。 她看了看正往那边看的夭芒。 她还挺喜欢她的,难得遇到一个聊得来的同龄人,没准这一路还能有个伴。尽管公子他们不让说,但只是一点点的话…… 想了又想,夏小玖还是往夭芒跟前蹭了一小步,低声道:“你别怕……其实,婆婆她不是……” “我知道。”夭芒点点头。 夏小玖惊奇地看着她:“你知道?” “嗯,天气这么暖和,婆婆却穿着厚大袄,明显是不怕热,而是畏寒。” “怕冷就不是了吗?” “你不知道?”这回轮到夭芒奇怪了。 “……上次柳川出事,公子一个人去了,没带我们,回来也什么都不和我们说。”夏小玖有些沮丧,原本她觉得,自己长大以后,一定能帮公子分担一些事,结果还是什么忙都帮不上。 “那你都知道些什么?”夭芒问,她仍旧看着老婆婆的方向,但却敛去了笑容,看着有几分默然。 “和普通人知道得差不多……”夏小玖摇摇头,“不是说,知道真相的人,差不多都死了……” “嗯……”夭芒垂下了眼帘,“那还是听你们公子的,别知道的好。” 夏小玖没有再追问,夭芒的样子,让她觉得自己很难有勇气问下去。 又等了片刻,大约是婆婆已经没事了,韩漱走了回来,他对夭芒行了个礼:“夭芒姑娘,我们这一路是要往青田方向去,不知你是否同路?” 夭芒有点懵,刚刚他好像还挺不待见她? 韩漱的内心也有些不情愿,他总觉得这个丫头来历不明,不能轻易信任,谁知道在乌城的时候,她是不是故意来攀上关系的?可婆婆的都开口了,他也只能顺从…… “我往昭州那边去,大概只有一小半路程相同。” “如此,还请多关照。”少年伸出手来,并不给她拒绝的机会,“此去山路重重,多一个人也多一个照应,对不对?” “……好。”夭芒看了看夏小玖,又看了看远处正低头给老婆婆输送灵力的青年,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就同一段路。” 同一段路,然后,分道扬镳…… 第3章 茶摊重逢 最近,城郊的天气有些多变,刚才还艳阳高照,这会却下起了阴冷的小雨。 乌城虽然名叫乌城,一年四季却大多是艳阳天。特别是城主沐染青接管之后,更是风调雨顺了许多年。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啊。”茶摊老板一边抹桌子一边想到。 他看了一眼刚刚落座的几位客人:最近,路过这里的人好像变多了,而且瞧着都不像普通人。 就比如今天这个小姑娘,背着那么大个剑,黑漆麻乌的,看着就充满煞气。 要不是她笑起来实在可爱,让他想起自家闺女,这会心里还真是有些怵得慌。 他又往那边瞄了几眼——两个小姑娘凑在一起有说有笑的,怎么看也不像坏人啊。 夭芒正在给夏小玖讲自己以前在外面遇到的趣事。 韩漱原本挺不屑的,没一会儿,竟也凑过来参加了讨论。 只有陆挽时一直没说话,但夭芒总觉得,他虽然只是静静喝茶,却一直有在听她们说话。 于是她像倒豆子似的,说得更带劲了。 “枫林草当然可以煮茶喝,而且煮出来的水可甜了!就是功效有些一言难尽……” “什么效果?” “……嗯,就是会暂时失语……其实也不是失语,就是如果说话,会变成动物的声音,而且持续时间长短也因人而异。” “……真的假的?”夏小玖明显有些不信。 “当然!”夭芒肯定地点点头,“有一次,我和……一个朋友,偷偷在族长喝的水里放了一株枫林草的汁液。” 原以为族长一定会发现,结果特别幸运,他就这么把一杯茶都喝了。 “他持续了一整天,只要想说话都会变成青蛙叫。”夭芒忍不住咧开嘴笑了起来,“像这样——呱,呱呱~” 当时族长脸色绿得简直真能和青蛙媲美,而且那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中招,让她每每回想起来都开心得不得了。 虽然事后也被罚得很惨就是了。 “你们可真无聊。”韩漱尽管在嫌弃她,却也是一副忍俊不禁的样子,如果把这个人的形象带入萧炽那个木头脸来想,那还真是挺好笑的。 正好他今天带着婆婆离开去萧先生的别院了,没听到这个,不如下次就用他试试灵不灵? 另一边,夭芒用余光偷偷打量了一眼陆挽时,他依旧没有插话,手里正举起来的茶盏却在空中顿了片刻。 夭芒弯了弯嘴角,有几分小小的快乐在心里冒了冒泡。正碰上陆挽时抬头看了她一眼。她立刻抿住嘴,把视线挪到别处,装作毫不在意地挠了挠后颈。 真是奇怪了,这人明明长得普通,最多只能算是清秀,也极少和他们搭话,放进人堆里应该就找不出来了。可他身上偏偏又仿佛有一种独特的气质,让她却始终一点也没法忽略他的存在。 不知是不是感应到夭芒内心莫名的期待,陆挽时居然开口对她说了这一路上第一句“非必要”的话。 “穆庭枫不会容许人这么胡闹,你该受了不小的刑罚。” 夏小玖有些惊讶地朝韩漱递过去一个眼神:公子居然在八卦诶。 韩漱表示用这种词辱没公子的人他完全不想理她……好吧,虽然是有点……难得。 “是呀。”夭芒苦着脸,完全没察觉地往天上翻了个白眼,“被罚在百泉山挖了整整10天竹笋,又去后山抄了一个月书……” “这么简单?”——这是韩漱。 “这么惨!”——这是夏小玖。 “你没听刚刚公子说,那可是穆庭枫。”韩漱道,“那个人有雷霆手段,她没蜕一层皮已经是万幸了。” “有人替我求情了嘛,再说我平时就被他修理得有够惨的,哪里还差这一次。”夭芒不服。 “话说回来……你是姜族人?”韩漱好像忽然抓到了重点。 “是啊。”夭芒点头,虽然不想明说,但倒也不用特意隐瞒。 “姜族那些人一个个都鼻眼朝天的,你倒是挺特别。”如果是这样……他好像有些能明白婆婆的用意了…… “谁说的,那肯定是你遇到的人不对。我认识的人里,除了族长,大家都很好很和善的。”夭芒肯定地说。 “你在姜族师承何人?”陆挽时忽然问道。 “我没有师父……只有灵术到达三级的人才有资格拜师呢。”夭芒的脑袋耷拉下来,“不过,有人悄悄教过我一些法术,族长让我抄书的时候,我也偷偷学过一点……” “姜族的灵术三级不是据说是最基础的吗?”韩漱奇道。 “你知道的不对,你都哪儿来的这些不靠谱情报。”夭芒嘴硬道。 她要怎么说,姜族人天生就会的,每个人独一份的灵术,全族只有她没有?所以才从小就一直被族长“特殊关照。” “那你灵术几级了?看你变石头的时候,不是用得还挺顺手?” 那不就是……用的法器嘛……夭芒鼓起了嘴……怎么办,她一点也不想告诉他真相。 “姜族人视法术地位极高,只听说有靠师徒相授习得,寻常弟子,极少能私自看到。或许,他是有意想要教你的。”陆挽时开口道。他神色平静淡然,虽然说着猜测,却自有一种让人想要相信的力量。 夭芒傻愣愣地点了点头。虽然她一回过神来就在心里重新笃定,族长绝不可能会那么好心,陆挽时是完全不了解那个人的性格有多差! 一直不明所以听到现在的夏小玖也跟着点了点头。不过她内心其实有些奇怪:这不是之前的话题吗,怎么又给绕回去了? 正在说话的功夫,雨已经渐渐停了。 夭芒站起身,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她歪着头向远处眺望,只见青色群山笼罩在一片氤氲的水气里,有微弱的光芒从云层中透出,竟有几分说不真切的画意。 山脚的小道上隐约朝这边走来一个模糊的人影。那身影走得极慢,好一会儿她才看出来,那其实是两个人影。 一个大的背着一个小的。 ……一个母亲背着一个孩子…… 夭芒愣住了。 人与人的缘分往往就是这样奇妙,可这一次,她却不太能高兴得起来了…… “你怎么了,站着发呆老半天了。”韩漱有几分嫌弃的声音从旁边传来,“有那么好看吗,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出了彩虹。” “要出太阳了,说不定一会儿就能看见彩虹。”夭芒回过头,想像上次那样装做不知先含混过去,但当她和陆挽时对上视线的时候,却忽然觉得——也许,告诉这个人也不是不可以。 明明是初相识的人,为什么会产生这种莫名其妙的信任呢? 夭芒有些不甘心,但她心里也明白,这不是她一个人就可以处理好的事。 如果陆挽时真的去过柳川,或许,他会比她更清楚该怎么办…… “那对母女,就是马上快要走到这儿的那对。”夭芒重新坐下来,垂下眼,低声道,“我在乌城遇见过,就在第一次遇见你们的那天,酒楼上,她们和我坐得很近,所以我无意中看到了。” 小姑娘的声音有些晦涩和迟疑:“那个小女孩……或许应该……是木戚……” 一桌的人都沉默了下来。 这个名字太熟悉,却也太陌生了。 夏小玖不知不觉轻轻咽了口唾沫,也用很小的声音回道:“这么巧,我昨天刚刚问你,今天就遇到了……” “你别害怕。”夭芒低声安慰她,“这病气不过人的。” “你这样一说,我反而……。”夏小玖扁扁嘴,“如果这样还变成如今传言的样子,那不是更让人害怕吗。” “你有几成把握。”陆挽时问夭芒,他神色依然沉静,眉宇间却似乎藏了几分郁色。 “七八成……应当是刚刚生病,还不严重。” “先看她们最初从哪儿来,打算去哪里。”陆挽时道,“阿漱照看好小玖,别担心,没事。” “真的没事?”夏小玖略略放在心来,又补充道,“公子说没事就一定没事。” 的确没事,夭芒想,对于他们几个人而言,要冒的,不过是牵扯其中的风险。 可对于那个小女孩和她的家乡而言,那恐怕将会是一场灭顶之灾。 甚至,她的家乡也许就在此地,就是乌城…… 小女孩和她的母亲已经走到了茶摊,那妇人换过一身衣服,是为了赶路而穿的简便布衣。她和摊主要了茶,转头看见夭芒,瞳孔明显一缩,但她很快又恢复了镇静,转身把茶放在了隔一桌的地方。 倒是小女孩扬起了可爱的笑脸:“啊!是酒楼里遇到的漂亮姐姐!” “过来喝茶,一会还要赶路。”她母亲对夭芒点了下头,把她抱进怀里又转过身去。 夭芒低头不再去看她们的背影。 再过一会儿,她打算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换上笑脸去搭搭话。 现在,还是先平复下心情。 你知道,什么是木戚吗? 以人为木,四海皆戚。 现实,远远比传言还要残忍。 夭芒深吸一口气,正打算起身,感觉有人轻轻按住了她的肩膀。 韩漱难得对她扬起了一个灿烂的笑脸:“搭话你不行,我见识过了,太得罪人。” “所以,我去。”他说。 第4章 木戚的秘密 “木戚”,是一种代称,说的,是因为“蚀”而生病的人。 几百年来,人们发现,“蚀”因水源而起,但似乎没有因由,也没有征兆,那些水忽然一夜之间就变得腥臭浑浊,散发着缭缭黑气。 而曾经喝过、用过水的人,也大多早已被“蚀”侵袭了。 最初身上只是出现几个小黑点,而后黑点渐渐扩大,连成片,慢慢布满整个身体,从细密到剧烈的疼痛和炙热感也随之而来。 到最后,周身皮肤漆黑焦枯,有如碳烤,一碰则皮肉绽开,鲜血淋漓。 及至过世,一个活生生的人干枯如槁木,皮肤早已褶皱得不成样子。 就好像,把人生生变成了一段,在火上烤焦的木块。 所以,从前的人们,称它为“焦木”。 当十里村庄到处都是这样惨烈的场景,真正是哀鸿遍野,有如末日。 人们对“蚀”无比畏惧,却又几乎无法防范,只能把怒火牵扯到那些注定要变成“焦木”的人身上…… 直到有一年,京城城郊的一处泉水也变成了“蚀”。 京中有一位户部侍郎的妻子曾经经过那儿去山寺祈福,路上遇到摔倒蹭破了皮、坐在路边哭的小朋友,她上前安慰,又取泉水帮小孩冲洗伤口。 自然,也就因此染上了“蚀”。 户部侍郎深爱结发妻,他四处寻仙问药,却难有结果。 这件事被京中百姓知道之后,人心惶惶,他们一惯把“蚀”当作瘟疫,把“焦木”视为不详。 终于,皇命下达。 户部侍郎想要带妻子逃走,去深山密林中过最后的日子。 女子却不愿再连累丈夫。 她在茶水中下了药,独自一人去了刑场。 但在刑场,她的病竟然提前发作了。 原本清婉秀丽女子生生变成了一块漆黑泛红的焦木。 亲眼目睹这惨烈场景的人们四处窜逃,唯有醒后匆匆赶来的户部侍郎,一步一步向祭坛上的妻子走去。 可是,早已晚了。 他抱着已经不成人形的妻子,痛哭流涕,泪水尽数洒在枯木上,似乎流也流不完。 不知这样过了多久,天由白变黑,刑场早已空无一人。 一位姜族的长老受皇命前来处理干枯的“焦木”。 长老来到刑场的时候,发现青年正抱着妻子,神情木然,他的眼泪早已干涸,只是僵硬地痴坐着。 因此自然也没有发现,怀中的枯木不知何时竟抽出了新芽,那些褶皱的横纹里,甚至还流出了清澈的水流。 长老用灵力探查,竟发现水源干净,并无不妥。 原来,“焦木”也一样会心存悲伤。 这件事很快在民间传开了。 后来,户部侍郎一直没有出现任何生病的迹象,他一生体健安康,孤独至七旬终老。 虽然这丝毫不能减轻人们对“蚀”的恐惧,也不能让人们对“焦木”消除芥蒂和无情的对待。 但从那之后,人们不再称他们为充满恐惧的“焦木”,而是改成了,充满悲伤的“木戚”。 夏小玖趴在桌子上,她发现听夭芒讲完了之后,心里更多的不是害怕,而是难过。 这种压抑的感觉真是太难受了…… “可既然那么多人都亲眼见过,甚至还有幸存者,为什么到现在我们能知道的消息还这么少呢?”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皇室有了不成文的规矩,他们不再想要努力找到解决水祸根源的办法,而是只想把真相掩埋起来。”夭芒说,“陛下想要封住的消息,自然不可能广为流传的……” 不知是不是错觉,说完这些,夭芒觉得坐在对面的陆挽时,神色比平时更加疏离了。 他面色不变,眼中却似乎透出几分嘲讽的意味,那平静的淡色唇角,竟显出几分薄凉来。 “虽然姜族早就归附了朝廷,但更像是合作关系。”夭芒莫名觉得自己得解释点什么,“我们从未想过要放任现状不管。” “嗯。”似乎知道是对他说的,陆挽时居然回应了她。 但他的眼神明显是不信的! 夭芒撅起嘴小小声地辩驳:“是真的……我……我们一直都有在想办法……” “……”陆挽时没有再说话,但他收敛了神色,已经恢复成了平常的样子。 韩漱大咧咧坐了回来:“问到了。” “这么快?怎么问的?” “能怎么问?那可是一个母亲,为了保护孩子什么都能做,难道还会被随便探听了消息?”韩漱坦然,“我威胁了她。” “……” “我知道她的秘密,而她是必须要守住这个秘密的……你不用这样看我,我这也是为了帮她!”韩漱不满道。 “她们打算翻过最高的那个山头。”韩漱指了指不远处,“说是听到一种传言,山后有个村庄,那里能治好她小孩子的病,打算去试试。” “我和茶摊老板打听过了,以前从没听说那里有人居住,但是最近不少人都在往那儿去,而且,”他顿了顿,“从来没见有人回来过。” “或许,是个世外桃园一样的地方?”夏小玖好奇道,“一般人不知道也正常。” 韩漱冷笑了一声,“你怎么干脆不说是个仙境,天上一天,人间一年?” “你!”夏小玖气结,他惯常只会怼她! “我打算跟她们一起去。”韩漱挑挑眉,“小孩太可爱,真不忍心她在‘那’之前被怪物吃掉。” 夏小玖用惊讶又嫌弃的眼神瞅着他。 “你想什么呢!” “我没有。”夏小玖用一种放心我不问了的眼神转过脸去。 “喂!”韩漱觉得自己快被她的脑洞气晕了。 “是该去看看。”陆挽时及时把炸毛边缘的少年拉了回来。 “嗯,而且刚好顺路。”夭芒睁着眼睛说瞎话式地附和道。 这回,没有人再问她,到底哪里顺路。 “要是是真的就好了。”夏小玖拽拽夭芒的衣服寻求共鸣,“那得有多少人因此得救啊。” “嗯,只要有希望,就得去试一试。”夭芒抬头,看见那个叫小茜的小女孩又悄悄对她摇了摇手。她对她笑了笑以示回应,露出两个浅浅的小梨涡,“我们悄悄跟去。” “为什么?不是要一起走吗?” “是一起走,不过有先有后啊。”夭芒道“她把孩子的性命托付在上面,怎么会放心一堆陌生人跟去搅局?如果真有神仙,在她心里,只怕也会担心‘神仙’因为被叨扰而心生不悦吧。” “你记不记得,她告诉韩漱的时候隐瞒了具体位置?只怕那番话也有真有假。”夭芒想起初见那对母女的情形来,“我们能威胁她,别人也能,一切都说不准,与其半路上被摆一道,还不如一开始就跟着正确的去。” “不要惊扰那对母女,也别影响到她要做的事。”陆挽时对韩漱和夏小玖说,“我们先自行探查,若有有悖人伦之事,不必手下留情。” 韩漱和夏小玖自然总听他的话。 “我们先走,绕个道,再歇一歇。”夭芒眨眨眼,“顺便”,她指了指远处的山头,有几分得意地道,“真的出彩虹了。” 第5章 迷雾森林 夏小玖站在山脚直喘气。爬山真是太累了!平日里要么就是待在家陪婆婆,要么出门都是韩漱用法术带着她,这还是第一次这么折腾。 幸亏夭芒悄悄借了法器给她,不然她真要累趴了。反观其他三个人,全都脸不红心不跳的样子,太气人了。 “没想到看着瘦得弱不禁风似的,体力还挺好……”夭芒也在一边歪着脑袋偷偷打量陆挽时。 “别看了,你这一路都在偷看公子,有这么好看?”韩漱走到她旁边,皱着眉头小声提醒道,公子现在这个样子,能好看到哪里去?他撇了撇嘴表示疑惑。 “我、没,有……”最后那个字又小又没气势地拉长了。 夭芒又被抓了个正着,从脸到脖子都红透了。她就是对他有些好奇,总忍不住把视线飘过去……她有什么办法? 那该不会……陆挽时其实也都知道她一路都在这么盯着他看吧…… “天啊……”夭芒把小脸埋进了手心里。 “没想到这里还挺凉快。”缓过劲来的夏小玖跑到夭芒旁边,“我刚刚热得半死,这会儿可算舒服了。” 夭芒不情愿地把眼睛挪出指尖,这么一说,好像是比山上凉快不少。 “是挺清凉的。”她放下手,环顾四周,除了面前茫茫一片树林和背后的山坡,什么都没有,也不见流水湖泊,“就是感觉有点奇怪,虽然凉快,但并没觉得很舒服。” 好像这股凉意正悄悄地钻进了四肢百骸、骨髓深处,反倒让人感觉有些不适。 “你们两个可长点心吧。”韩漱一手拨开眼前高过膝盖的杂草,一手捏了个法诀褪去林间的迷雾,如果不是手头正忙,他真想回头送给两个小姑娘一个白眼,“这不是清凉,而是阴冷,好吗。” 夏小玖的表情僵了僵。 “你别吓唬小玖了。”夭芒也走上前,只见迷雾缓缓散尽,露出一片看不见尽头的森林来。 “这里刚刚雾这么重,很容易迷路的,也不知道小茜和她娘能不能顺利到达目的地。” “这雾有古怪。”陆挽时衣袖轻轻一动,地上现出一条隐隐约约的小道来,依稀还能看见几个零碎、大小不一的脚步,“能让人产生幻觉……” 他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这里有两种法术的痕迹。” 前一幻术只会让人远离这片森林,而后一种…… “没想到你也会法术……”芒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轻松破解了地上的术法。 陆挽时看着她,静了片刻,他缓缓挪开眼,“只是些许法诀。” 夭芒觉得她好像看见他的长睫毛轻轻颤了颤。 “那也很厉害了,法诀什么的,越厉害的就越长,越长就越难背,我就做不到这么轻松破解,连这是什么都没看出来。”感觉到他并不精于灵力修道,怕戳了他的伤心事,她立刻点头安慰道,“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的东西嘛。” 韩漱在一边听着,觉得自己好像一个乱风中的石头,突然有了一丝生硬的裂痕。 但他得忍着。 “公子很厉害的。”夏小玖在旁嘟哝,被韩漱一个瞪眼又把话憋了回去,但她很快瞪了回去。 两个人用眼神无声交流: “你别什么都跟她说。” “夭芒是我朋友!” “我管你,你忘了前车之鉴吗?公子重要还是她重要?” “……公子重要。” 败下阵来的夏小玖非常不甘地哼了一声,跑到了离他老远的地方。 “你接着说。”那边陆挽时已经举步迈进了森林,夭芒追在他后面问道,“能让人产生幻觉,然后呢?” “然后就像这样。”陆挽时抬了抬手。 在他手指的地方,赫然躺着一具枯骨。 “陷入迷阵,再也不能出去,又或者,在自己的幻觉中丧命。” “啊!”身后传来夏小玖的尖叫声。 夭芒转过头,只见夏小玖手脚并用抱爬在韩漱身上,干净利落直接把脸直接埋到了他的背后。 动作一气呵成。 韩漱忍住了把她扒下来的冲动:这样下去耳朵迟早要聋掉了! 夭芒用一副非礼勿视的眼神看了他们一眼,又很乖地飞快转过头去。 这回,她也注意到了,在这片森林里,一眼望不到头的,都是累累白骨。 如果这术法是故意为之,未免,太过残忍…… 陆挽时的眉头皱了起来。但他没再说什么,神色如常地往前走去。 可夭芒却注意到了,那宽大袖口下藏着的修长手指,一点一点,慢慢扣紧了。 她眨眨眼,这个人果然还是和初见时一样,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冷漠,内心其实还是挺温柔的。 夭芒一行人,除了坚持趴在韩漱背上、埋着脑袋的夏小玖,都一边警惕着周围的环境,一边快步在往林子深处行进。 可越往里走,夭芒心中的不安就越扩大几分。 林子里被困住的,不止有普通百姓,还有修仙之人。 路两边,留着不少仙剑、法器。 “可这个数目的修仙人士失踪,应该会被发现才对。”夭芒不解道。 还好,没有族里的人,看来族长凶归凶,严格到变态的行动约束方式还是挺管用的。 “我只知道,背后的这个人绝非善类。”韩漱的脸难得有些阴沉,“实在可恨,害死这么多无辜的人!” “小玖。”陆挽时忽然停下脚步,淡淡道,“要不让韩漱先送你回去。” 说的是询问的话,听着却更像是不容回拒的命令。 “我不回去!”夏小玖抬起脑袋喊了一声,又赶紧把头低下,“我不回去,我要和你们在一起,公子,你别赶我走,我不害怕了……” 夭芒也走到了陆挽时方才停下的位置。 只见在大树的背后,半掩着一具枯骨,白色的指节从树后露出,旁边静静躺着一块暗红色的菱形木牌。 夭芒走过去,拿起来细看。 她不会错认,那是只有姜族长老才能拥有的令牌。 “现在回去还来得及。”陆挽时走到她身边,“你和他们一起走。” “我不走。”夭芒握紧了手中的木牌,说实话,她心里有些害怕,自己的修为在族里几斤几两,她很清楚,而且她一向都是最懂得做事情要审时度势、量力而为的,可是…… “走吧,我们还没找到小茜和她娘,还有那些无辜走进这里的人,也要一起带回去。”她抬起头,努力扬起一个灿烂的笑脸,小小的梨涡跟着可爱地冒了出来,“而且,就算把我们都赶走,你也没打算就这么回去吧?可别想着把这么大个功劳一个人独占~” 陆挽时凝视着眼前的小姑娘,她总是很喜欢笑,好像这样眼里就能永远只留下阳光。 他在心里颇有些自嘲地笑了笑。 可惜…… 阳光与黑暗,从来只会共同生长。 “别笑了,真丑。”韩漱决定说出公子不好意思说出口的心里话,然后在夏小玖暗暗掐着的手指‘威逼’下违心道,“公子,多个人多个帮手,小玖也有她自己的本事,已经快到出口了,还是先过去看看吧。放心,我负责保护好她。” “那我就负责保护你~”夭芒眼睛亮晶晶地顺口对陆挽时接道。 陆挽时:“……” 直到走到森林尽头,变成了红色虾米的夭芒再也没有多说一句话,她低着头磨蹭在最后,走过了她从出生以来,除了被罚之外,话最少的一段路。 “‘丢人’两个字,回去罚抄一百遍,‘言多必失’四个字,回去罚抄三百遍。”她学着族长的样子,对自己狠狠地说。 第6章 初入暮雨村 走出森林,是一个破败的村落,村里屋舍紧闭,杂草丛生,河水干涸,一片荒芜景象。 奇怪的是,这里没什么鬼气,甚至连一丝邪气也无。 当然,也没什么生机。 几个人沿着村子的边缘往前走。村子正中央不少房屋已经瘫倒,四处杂物堆砌,难以通行,只能先绕道而走。 “你们看!”离了森林,夏小玖又恢复了点精神,“那个屋子好像有人住。” 韩漱把她拽到身后,只见前方一个小小的院落,柴扉半掩,进门处的杂草丛中央有一条小道,明显是有人经年踩踏留下的痕迹。 “可这院子里既没有水缸,也没有柴火,没有一点生活的痕迹。”夭芒走上前来,一边说着一边往院子里张望。 视线扫过房门的时候,她忽然觉得有人在门口的缝隙里和她对视了一下。 饶是胆大如夭芒,也禁不住后背起了一阵寒战。 “请问,有人在吗?”她鼓起勇气问道,莫名紧张到差点屏住呼吸。 等了好一会儿,伴随着老旧木头“吱呀吱呀”的响声,房门被缓慢地推开了,里面慢慢走出一个妇人来。 那妇人穿着极简单的灰色布衣,约摸三、四十岁年纪,头发却已经花白了,松松地挽着,看着有些凌乱。她面色青白,没什么血色,嘴唇有些干燥,唯有鬓角一朵快要枯萎的木芙蓉有些颜色,但在这样太过素静的一张脸上,反倒显得有些突兀。 妇人的双眼有些空洞无神,她缓慢转头扫过眼前的几个人。 “你们有什么事。”她慢慢问道,声音很轻,有些沙哑。 “打扰了。我们误入此地,想打听一下这是什么地方。”韩漱行了一个礼,斟酌道。 听到“误入”的时候,妇人的嘴角浮现出一丝冷笑。 “这里只是个破败的村庄。除了我,什么人也没有。”她慢慢转身往回走,“你们可以回去了。” “那请问您有没有见过一对母女”,夭芒往前迈了一步,她大概比划了一下,“女孩子很小,只到我腿这么高。” 妇人的动作停住了,她侧身看了夭芒一眼,忽然用极慢的语调说,“跟我来。” “多谢。”几个人彼此交换了一个眼色,一面暗自提防,一面跟着妇人往村子更深处走去。 夭芒走在妇人身后一米远的地方,一边环顾四周,一边打量着她。 这妇人身量不高,走路和她说话一样,极慢。右腿有一点微跛,但若不细看,很难察觉。左边耳朵的耳廓后面,有一颗小小的红痣。 她暗暗探了一丝灵力过去。 是人,非鬼,但又有一丝妖气,而且,似乎,魂魄不全? 夭芒抬起头,正看见妇人不知何时已经突然停下脚步,目光幽森地盯着她。 夭芒感觉心脏一瞬间疯狂乱跳起来。 她盯着妇人阴冷的眼睛,甚至感觉都没办法挪开目光。 有人淡淡站在了她身前,挡住了两人相交的视线。 “别做多余的事。”她听到一个声音轻描淡写地轻声叮嘱她。 夭芒保持僵立的姿势,点了点头。 “你们到了。”她听见妇人冷冷的声音在前面响起。 陆挽时侧过身,他身后的夭芒也跟着往旁边看去。 这里原来应该是一处极大的湖泊,此时已经完全干涸,只剩一个巨大的、一眼看不到头的土坑。 妇人的手往坑中央指了指:“在那里。” 夭芒顺着方向往前看去,却丝毫没有找到任何人的踪影。 “在哪里?”她皱了皱眉头。 话音刚落,就见湖的正中心,突然突突地冒出泉水来,那泉水冒得飞快,一瞬间就覆满了大半个湖。 “当心!”远处韩漱的声音犹在耳畔,夭芒却连转头的功夫也没有了。 一个数尺高的水幕劈头盖面向她砸来。 在被巨大的水浪淹没前,夭芒感觉有人握住了她的手。 她用只来得及迅速捏了一个法诀,把身后的剑藏进乾坤袋里。 要是这个宝贝丢了,族长会把她揍死吧。 夭芒很没出息地想。 明明是这么关键的时候,居然还在担心这个…… 然后,她就彻底被黑暗吞没了意识。 …… 一大片黑暗中,夭芒感觉自己好像在水中浮沉。 仿佛很久之前,也有过这样的感觉。 有人拉住她的手,那么温暖,那么温柔。 “小姑娘,你还不醒么。”那人连语调里都带着温和的笑意。 好比春雪,好像朝阳。 …… 夭芒缓缓地睁开眼睛,眼前是头顶高高的木板,四周空无一人。 方才的,果然是,梦么…… 她有些心情低落,慢慢磨蹭下床,敲了敲昏昏沉沉的脑袋。 “我记得,我们刚刚在一个破败的村子里,有一个举止怪异的妇人……”她一边念叨一边向门口走去,一把拉开屋门,阳光顿时洒在了脸上,“怎么就跑到房子里……来……了。” 夭芒的嘴保持着张开的姿势,半天没合上。 眼前出现的,是一个无比热闹、甚至可以说“气派”的村庄,良田阡陌,小桥流水,一座座各式各样的房子静静散落其中。门前、路上、果树下,到处是高高兴兴聚在一起的人,谈天说地、劳作行走,还有几个孩子举着风筝在奔跑…… 夭芒怔怔地看着这个好像世外桃源一样的地方,如果不是在放风筝的孩子里看到了小茜,她真要怀疑自己又是在另一个梦里了。 “你醒了。”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传来,旁边走来一个编着两条细花辫的姑娘,“还有哪里觉得不舒服吗?” 夭芒摇摇头,只见那姑娘一身蓝色碎花布裙,柳叶眉,圆圆的眼睛,面容十分清秀,手里挎着个竹篮,里面放着几个白白胖胖、还冒着热气的馒头。 “给!”她递了一个过来,和斯文秀气的模样不同,声音又响亮又有精神,“饿了吧!厨房刚做的,村长让我给你们送来!” “谢谢。”夭芒接过馒头,拿在手上,“这是哪儿,我怎么会在这里?” “这是暮雨村。”姑娘笑道,“你们落水了,被我救上来的~” “不过可真奇怪。”她自己也从篮子里拿起一个馒头,啃了一口,“你们四个人一块儿落水可真是稀奇,还一起被冲到了瑶河边上。” “河……?” “对呀,就是村子北边那条大河,听说一直通往江里呢!我们的村子三面环水!”姑娘得意地竖起三个手指,“村子里已经好久没有外人进来啦!这两天一下子来了好几个客人,村长说晚上要开宴会呢,就在水边哦~” “你会来参加的吧!”她笑得热情。 “嗯。”夭芒觉得自己根本没法拒绝她。 “好极啦!”姑娘又拿了几个馒头塞给她,“我去看看其他人。” “对了!我叫赵眠,你可以叫我阿眠。”走了两步,她又回过头对夭芒爽声道,“别忘了晚上~” 夭芒再次点点头,这姑娘,语速跟个炮仗似的,她低头想,然后看了看手里一叠好几个馒头:说实话,好饿…… 反正刚刚那个叫阿眠的姑娘也吃了,而且现在这情形,人家也实在没必要在这几个馒头里做文章。 还是……先填饱肚子再说吧! 第7章 回到过去? 夭芒啃着馒头,嘴巴鼓得像个松鼠。 看见陆挽时远远走过来的时候,她急急开始拼命嚼嘴巴里快要塞满的馒头。 但很不幸,反而呛到了。 她蹲下身拼命咳起来。 陆挽时走到跟前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夭芒捂着嘴努力憋着咳嗽,一双眼还坚持盯着他瞧的滑稽样子。 小姑娘一张俏脸涨得通红,不知道是因为呛到了还是因为窘迫。 “每次都在最不巧的时候碰上他看过来!”夭芒愤愤地想。 陆挽时有些无辜地受到了小姑娘的一记眼刀。 不过他脸上惯常瞧不出什么情绪,此刻也只是沉默地待在一旁,等夭芒把嘴里的馒头吃完了,小手离开嘴巴,才同她说话。 “今天已经是第三天。”他一开口就惊得夭芒又从地上蹦了起来。 “什么?我们睡了整整三天?” “不是我们,是你。”陆挽时纠正她,“你溺了水,多昏睡了一日。” “我——”是了,夭芒想起来自己的确是个旱鸭子,“这么说,还要多谢你……多亏你那时候拉住了我,不然肯定就不是被水冲到岸边这么简单了。” “那面湖还挺深的,听阿眠的意思,瑶河也很宽大。”夭芒挠挠脸颊,“我居然没有被淹死,真是万幸。” “……”陆挽时把头偏了开去,这个问题,他实在不想和她讨论…… “如果我是真的掉进水里了,那这儿就不是幻境,我们确实是被河水冲过来的?”夭芒问。 “游到岸边,就是瑶河了,但我们应该没有被水冲多远。”陆挽时摇头,“开始去的那个村庄,韩漱曾用灵力探查过,周围没有活水。” “……”夭芒觉得自己的脑袋还是有点晕,“那眼前的这一切,是真的还是假的?” “若是幻境,自然是假的。”陆挽时把能想到的可能性一一分析给她听,“在你看来,有没有我们几个同时被一种空间术法,转移到另一个地方的可能性?” “没有。”夭芒肯定地摇头,“族长说过,如果有,他给我的法器会示警的。” “嗯。”陆挽时道,“我已经试过,想自己走出这个村子,是不可能的。无论怎么走,都会重新回到村口的位置。” “自己不行?”夭芒抓住了关键点。 “对。”陆挽时有些赞许地点点头,“但是如果跟着村民,比如有人去山上砍柴,我也跟去,就没问题。” “但是……”他接着说道,“这里的村民从不去后山山脚以外的地方。如果试探提起去外界,他们也会恍若未闻。” 夭芒鼓着脸颊,偏着脑袋,认真听他说话。 陆挽时的声音很好听,虽然有些冷淡,却平和而有耐心,那些字句清泠泠落下来,她竟然也都听一一懂了。 和族长逼她背书的时候完全不一样! “所以,我们现在是出不去了?”她眨眨眼睛问。 “是。”陆挽时肯定了她的想法,“这绝非寻常术法可以办到,我亦无法破解。” “那要怎么办?”她再次追问,不知为什么,虽然她一点也不熟悉眼前这个人,却总是觉得不论发生什么,他都一定有办法解决。 而她只要相信他就好了。 一定是被夏小玖那丫头天天“公子最厉害了”“公子什么都懂”的盲目崇拜情绪给影响了。夭芒想。 “等。”陆挽时有些莫名地看到夭芒眼睛里突然冒出了星星亮的光芒,他挪开视线,望着村子里来来回回、热忱忙碌的人们,轻咳一声,继续道,“等法术露出破绽,或者施法的人找到我们。” “前面一个我不太懂,但后面一个简单。”夭芒眨眨眼,“今晚这里要举办宴会,说是欢迎我们这些外面来的客人,村里人都会参加。幕后之人如果就在这村里,或许会隐藏其中?没准就是那个行迹诡异的妇人……虽然她很有可能只会躲在法术外面就是了。总之,先去看看情况,总没错。” 一想到那妇人或许正在哪里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夭芒就觉得心里一阵瘆得慌。 “或许,她只是一个引路人。”陆挽时说,他能感觉到,那妇人只是看着阴冷,却灵力平平,根本无力支撑这样强大的法术。 这里的一草一木,一人一景,都太过真实了,已经很难用幻术来衡量。 但如果是……他不禁皱起了眉头,那又怎会不在他所能探查的范围之中? 夭芒忍住了想伸手把那眉头戳匀的冲动。 她歪了歪脑袋,微微一笑,两个浅浅的小梨涡立刻浮现出来,“不管怎么说,晚上先一块儿去看看吧?” “好。”陆挽时点点头,却又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一步。 宴会设在村子外面的一处水边上,说是宴会,其实就是搬来数个大桌子,上面摆上村里的好酒好肉、粮食果子,还有各家各户的拿手好菜,人们挂上灯笼,点起篝火,围坐一旁,载歌载舞,吃酒谈天,倒也充满了不一样的热闹和风情。 “别看他们一派热络的正紧样子。”阿眠嗤笑道,“一会儿牛皮一个比一个吹得响,这点场子根本不够折腾。” 夭芒跟着她四处溜达,倒也认识了不少人:留着大胡子、拉来一头猪待客的王二叔特热情;瘦瘦高高的小伙子祝封谈吐优雅,有礼有节;阿眠的朋友宵宵是个腼腆的女孩子,说话细声细气,几乎要凑近了才能听清。 当然,还有—— “夭芒,一会儿咱俩干一个,我请你跳舞!” 宵宵的哥哥,自来熟,宵盛。 “不了,不了。”夭芒眉毛抽了抽,摆摆手,“我不会喝酒。” “阿盛,一边去,别吓坏了我新朋友。”阿眠笑着推了他一把。 “是你的朋友,就不能是我的朋友?”宵盛不依,“你放心,以后在这暮雨村,我罩着你。”他大咧咧笑道。 夭芒又被阿眠拖走跑到别处去了。 这一路走过去,她的心里突然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 这条路,怎么好像有些似曾相识? “看!这就是玥湖了!漂亮吧~”阿眠拉着夭芒往水边跑去,“这是我们村的‘守护湖’,一般大家只有要许愿的时候,或者像现在这样,有重要的聚会,才会到这里来呢。” 夭芒抬眼望去。 夕阳下,碧绿的湖水仿佛淡色而圆润的翡翠,静卧在群山间,微风拂过,湖面泛起细密而零碎的光纹,星星点点,恍如梦境。 实在很难,也很不想,把它和那干涸,颓败,荒芜的巨大土坑联系起来。 陆挽时,夭芒在心里轻轻问道,我好像明白你那欲言又止的神情里,猜测的是哪一种可能性了。 可如今证据,好像就已经摆在了眼前。 是不是,还有另一种情形…… 如果我们,其实还停留在原地,只是回到了过去的,某个时间点呢? 第8章 村长的宴会 夜幕很快降临。随着“啪”的一声,火把被丢进最中间也是最高的那处篝火架上,火苗呲溜一下高高窜起,愈烧愈旺,很快就只见熊熊燃烧的火焰,照亮了夜色,也照亮了每个人欢腾的笑脸。 看起来,暮雨村的人,真是十分热情好客。 夭芒托着脸坐在陆挽时旁边,面前已经堆满了各种各样的吃的、喝的,甚至小礼物。韩漱和夏小玖坐在她另一边,小茜和她娘、以及另外几个不认识的人则坐在稍远一点的地方。 零零散落着的篝火堆间,村子里的小伙子已经开始邀请可爱的姑娘们跳舞。姑娘们头上带着自己用细草编织的花环,等一曲舞毕,就掩嘴笑着,把花环戴到了小伙子的头上。有的小伙子得了花环后,还会表演一段滑稽的独舞,逗得姑娘笑弯了腰。 这么鲜活生动的景象,和脑海中衰败破落到不成样子的村子,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夭芒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如果真的是回到了过去。 这里以后,究竟会发生什么? “年纪轻轻的,跟个小老太婆一样叹什么?”宵盛爽朗的声音从前面传来,他三两步半跑半走地跃到夭芒跟前,向她伸出手,“走!我带你跳舞去!” 夭芒盯着他伸过来的手,她总觉得,周围的几个人的视线也都落在了她身上。 见她迟疑,宵盛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别担心,就是跳舞,不会把你拐走的。我刚和我妹跳完。” “那好吧~”听起来,好像跳舞也没什么特殊的含义。少年大大方方地看着她,夭芒索性不再忸怩,伸手被他拉了起来。 “哟,宵盛,我没看错吧,你是不是脸红啦!哈哈哈!”不远处,阿眠笑着举起手臂,冲他们招了招手喊道。 “起开!”少年扬声回她,“难不成找你跳!”他瞟了一眼身旁的小姑娘,见她神色无异,这才放下心来。 “这才半天的功夫吧。这家伙,跟谁都能这么快熟起来。”在他们身后不远处,韩漱冷哼了一声。 “谁让我们家夭芒长得好看又可爱。”夏小玖满不在乎地习惯性回怼,“性格也好。”她补充道。 “你们家的?”韩漱撇嘴嘲讽她,“那可仔细着点,就她那脑子,指不定哪天就给人拐走了。” “就是我们家的怎么了,横竖人家爱和谁跳舞就和跳舞,又不碍你什么事儿,怎么就要被拐走了。” “那可不好说,这家伙眼光好像也不太好,指不定就……” “吃饭。”陆挽时淡淡地收住了他们俩的话。 乖乖闭上嘴巴,两个人面面相觑开始打眼色: “怎么了?” “还不是你太聒噪。叨叨个没完,不知道公子喜静吗。” “切,就这场面,闹腾成这样,我还能更吵么——” 韩漱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转头对陆挽时说道,“公子,我说她眼光不好,不是说你,毕竟你——唔,呜呜,唔呜呜。” 公子居然会对我用术法! 被禁言的少年郁闷地趴在了桌子上。 “小玖姑娘,我能请你跳支舞吗?”一个少年有些害羞地过来邀请道。 “我吗?”夏小玖抬起头,她有一些惊讶,还有一些,开心? 不能说话的韩漱从桌子上抬起头,凶神恶煞地盯着少年。 “走开!”他用眼神示意他。 少年给他吓得哆嗦了一下。 “你干什么。”夏小玖狠狠锤他。 “走吧。我们去找夭芒一起跳舞。”她也从座位上蹦跶起来,欢天喜地地跑到篝火堆那边去了。 少年紧跟在她后面,走前还不忘对韩漱鞠了一躬。 韩漱气得脸都青了。 “夏小玖,你给我等着!”他绷着嘴含糊一气地狠狠支吾道。 另一边,夭芒已经和阿眠一群人玩得熟络起来,几个人还一起围成圈跳了村里的祝福舞,那些脑海中惦记的事,也在这欢快的氛围里暂时被抛诸了脑后。 夏小玖加入之后,几个人又玩了一会儿,宵盛建议,“我们去王二叔那边看看吧。” 一群年轻人立马响应。 村里的几个大汉正在聚在一起玩骰子。 “纯开心,不来银子,不过,输了的要罚酒。”大胡子的王二叔笑得得意,“目前就我喝得最少。村长给了个彩头,赢到最后的就能拿走。” 宵盛在一边摩拳擦掌,“那您可得小心了。” 阿眠笑着嗤了他一声,她和夭芒咬耳朵,“别听他吹牛,玩这个,从来没赢过。” 夭芒小声地笑了起来。 果然,几局下来,宵盛已经被灌了不少酒,但他誓要赢回面子,还要坚持再玩。 “让你旁边的小姑娘试试吧。”王二叔给他圆场,“带人家姑娘来玩,自己闹得倒嗨。” 宵盛梦中惊醒一样拍了拍脑袋,把夭芒拉到了前面,“你试试,别怕,赢了算你的,输的都算我的!” 夭芒揉了揉鼻尖,说实话,她看了半天,的确早就跃跃欲试了。 可自从上次她在姜族附近的小镇里跟着师兄们玩了一次,赚得满盆钵盂,几乎把赌坊能玩的都赢了个遍。族长就把她抓了回去,勒令她从此禁赌,再也不许在外碰这个。 夭芒心里真是不服,明明赚了钱,怎么就不能玩儿了?而且单单只禁她一人,其他人都只是受了罚而已。 不过,屈服于族长的“淫威”,她还真就没再去过赌坊。 而现在…… 不管是幻境还是时间错位,总归她都不是在原来的时空里了,稍微玩一下,应该不算犯戒吧?反正这回族长也不会知道,夭芒心想。 于是她捋起袖子也钻到了前面,“来就来。”她把作为替代物的小石子一股脑押在了左边,“我押大。” 夏小玖拉拉夭芒的袖子,“要不咱们少押点?” “没事。”夭芒自信满满,“你看着吧。” “来喽。”摇骰子的人哐啷哐啷摇着酒碗,咚一下按在桌子上。 宵盛默默咽了口口水,按照规矩,夭芒一次押了这么多,要是输了,他可得喝满五大碗酒。 不过为了哄美人开心—— “开了!” 宵盛的眼睛睁得老大。 “哇塞,两个六啊!” “老蒋,你是为了哄人家新来的小朋友开心,故意的吧!” “我去,我哪儿有这本事,人小姑娘是新手,运气好呗!” 夭芒自己也有点吃惊,虽然她想到了肯定会是大,却没想到能摇出两个六来。 “想是好久没玩,好运气都给攒满了?”她暗自想道。 不过,还真别说,就跟师兄说的一样,她的赌运,可真不是一般的好呀! 夭芒兴致满满地掂了掂手满满一袋子小石子。 “再来!” …… 远处,一个瘦高的中年男人正一手举着杯盏,坐在人群之外的地方,看着兴高采烈玩着骰子、不时发出一阵欢呼的年轻人们,嘴角露出一丝别样的笑容。 他摸了摸左边的一撇小胡子,问身旁的人,“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那人恭顺地答道,“村长。” 第9章 喝醉了 最后毫无疑问是夭芒赢了,押了三十盘,赢了二十多盘,看得围观的人无不惊奇。 “神了!” “小姑娘,你赌运好到逆天了吧?” “快快快,快给我写个‘赌’字吧,我以后天天带身上,肯定逢赌必赢!” “没有这么夸张吧。”夭芒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幸好中途故意输掉了几局,不然可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愿赌服输,这是刚刚村长送过来的彩头。”王二叔递来一个窄窄的木头匣子,看着有些年代了,上面有个小小的机械锁扣。 夭芒小心翼翼地接过。 “快打开看看!”夏小玖凑过来。 “好。”夭芒点点头,伸手去拨锁。 周围一阵安静,大家似乎都在屏息以待,想看看里面是什么宝贝。 可是…… 夭芒尴尬地摸摸头,她,好像不会开…… “村长也真是的,给人礼物,弄什么锁。”阿眠在一旁不平道,“换我我也不会开,谁会开这种奇怪的锁。” “那可不。”宵盛也把脑袋凑过来,他看了看,立刻决定还是知难而退,“不过村长给的一定是好东西,想是就给你一个人的,这样才显得里面是个宝贝。” “村长说,他只负责给礼物,不负责教你怎么打开。”送礼物过来的人面无表情地说道。 周围一片嘘声,不过,显然村长在村子里是极有威严的,也没人再多说什么。 夭芒倒是无所谓,反正等回去给族长就行,他肯定会打开。 虽然肯定又有一堆讨厌的交换条件。 “夭芒,咱们回去给公子看看吧。”夏小玖悄悄地对她说,“公子一定会开的,也许这里面会有我们要调查的线索也说不定?” “对哦!”夭芒一拍脑门,现成就有个日常冷脸但其实超好说话的人。 但两个人想要偷偷溜走的计划很快就告破了。村里已经好几年没出现新面孔了,更别说这么大个宴会,宵盛等人哪里会放过她们。 “当然要玩得尽兴才行。”阿眠举起酒杯,“今夜不醉不归。” 结果就是,月上中天,三个姑娘才一起手拉手,磕磕绊绊地回到了最初的座位。 “醉鬼!”已经解了禁言的韩漱简直气笑了,“你还知道回来?” 刚刚他就在这里,看着她们满场闹腾,正事更是忘到了九霄云外。要不是公子一直坐着一言不发,他早就一手提溜一个给抓回来了。 “唔,你凶我。”醉了酒的夏小玖一改往日炸毛的样子,扁扁嘴委屈道。 韩漱张着嘴震惊到恍如静止。 另一边,夭芒拉拉夏小玖的手,含糊道,“你们,坐。” 三个姑娘居然就这么席地坐了下来。 “啊,还是地上凉快点。”阿眠感叹。 夭芒跟着点头,她意识有点迷糊,但还是感觉到心里很后悔。 本来发过誓,再也不碰酒的。可刚刚挨不过劝,还是喝了一小口。 谁又能想到,这么多年过去,自己还是个一杯倒、一口晕。 真是太难过了,又因为这个想起了过去的事。 她低低的垂着脑袋,没精打采地把下巴搁在曲起的膝盖上。 月光下的玥湖格外美丽,仿佛一块美玉,散发出清冷的荧光。 湖边火光摇曳,忽明忽暗的暖黄色光影安静地流转。又似乎为它添了几分人间烟火气息。 这感觉,总觉得有点像什么人,夭芒耷拉着眼皮迷迷糊糊地想。 “你们看,我们村漂亮吧。”阿眠有些骄傲地指着前面,手胡乱一下下舞着,两边细细的辫子也跟着一跳一跳的,“像不像人间仙境!” “嗯……”夭芒拖着尾音点点头,“不过”,她伸出一根手指,“我还去过一个更美的、更像人间仙境的地方。” “我家以前,也比这里还漂亮。”夏小玖跟着嘟哝,“真的是,很漂亮很漂亮,真想带你们去看看……” “那你们,都说说,有多好看。”阿眠不服气。 两边的姑娘却同时沉默了,即使醉着酒,夭芒心里也还明白,刚刚的话原是一时大意说出口的,再说下去,没准自己还要漏出什么石破天惊的话来。 “我说错了”,她开始耍无赖,试图弥补,“还是你这里最好看。” “这还差不多。”阿眠也早已没有脑子和她计较了,她满意地点了头,转头看向夏小玖,“那你呢。” 夏小玖用两只手捂着嘴,眼睛睁得大大的:“不能说,不能说,说了要被韩漱哥哥打死的。” 一旁的韩漱满头黑线。 不过,这丫头,有多少年没叫过他哥哥了? “但是。”夏小玖神秘地说道,“我可以告诉你们一个秘密作为交换。” 听到有秘密,两个姑娘同时点头表示同意。 韩漱在一旁瞪着她,如果她敢说出什么奇怪的话,他可能真的会控制不住自己把她立刻从地上拎起来。 “公子……以前,其实也,可好看、可好看了……”夏小玖用自以为周围人听不见的声音说。 “这算什么秘密,公子又是谁。”阿眠翻了个白眼。 夭芒往前凑了凑,“他现在也挺好看呀”,想了想,她又补充道,“至少比普通人要好看。” “你不懂。”夏小玖嫌弃地看了她一眼,“要不是——啊!谁掐我!” “是你这个坏人!呜呜呜~”夏小玖爬起来,追着韩漱就打,韩漱也不可能真同她还手,两人兜着圈子开始了你追我赶的“游戏”。 “哈哈哈!”阿眠撑在地上看笑话。 夭芒则偏过脑袋去看陆挽时。 他不知何时已经起身,静静站在那儿,和从前的每一次一样,虽然坐在他们中间,视线也落在他们身上,却总觉得,他是自己一个人,在很远很远的地方。 但今夜的他,似乎又有什么不同。 夭芒挪着屁股坐到陆挽时前面不远的地上,仰头看他。 青年难得没有注意到她,似乎正看着那一池碧水,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神色平静,可眼底却没有任何温度,甚至比平时看起来,还要疏离。清冷月色下,那身影颀长瘦削,却也显得格外孤寂。 陆挽时,你为什么看起来总是不开心? 夭芒眨眨眼,这样想着,她竟觉得在那深深望不见底的眸子里,看见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 “啊呀,你别哭呀”,已经醉糊涂了的小姑娘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跑到他面前。 青年回过神来看她,忽然从思绪中被唤回,一瞬间,他竟有些失神,当真怔怔地伸出手,碰了碰自己的脸颊。 却是没有半点湿意。 小姑娘迷糊了,他也跟着糊涂吗,青年有些失笑。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已是一片清明。 十余年来,他一次眼泪也未曾掉过。 今后,自然也不会。 小姑娘已经跑到了他面前,确认了他没有在哭,却还是固执地拉住了他的手。 “陆挽时,你别这么难过。”她认认真真地对他说话,眼底仿佛有光,“你放心,以后我负责逗你开心,保证让你每天都高高兴兴的。” 你该像寻常人一样,先去追究过去,算清利害得失,再来想那些缥缈无期的未来,陆挽时想到。 可小孩子说的话,又要作什么真呢。 离开了这里,他依然还要重回深渊,去走那条遥不可知的路。 而她,也自然还要再回到阳光里,去过她自己的生活。 第10章 惊变 宴会后面又发生了什么,夭芒早就不知道了。她只记得她跟陆挽时噼里啪啦说了好多话,具体说了些什么却完全没了记忆。 宴会结束的时候,已经呼呼大睡的夭芒和夏小玖一起被送回了各自的房里,喧闹的一夜就这样过去了。 第二天,夭芒是被一阵砸门声吵醒的。 她很不情愿地爬起来,感觉脑壳一阵疼痛。 “夭芒!夭芒!快起来!”外面的夏小玖还在喊。 好困……她不是也喝醉了吗,怎么能这么精神,夭芒迷迷糊糊地想。 “快起来,出事了。出事了!”夏小玖噼里啪啦拍着门。 夭芒的脑袋瞬间清醒了不少。 “怎么了?”她猛得拉开门,和差点摔进来的夏小玖险些撞个满怀。 “有个叫祝封的村民昨夜死了。”夏小玖拍拍胸口,“现在所有人都聚在村口,我来叫你过去。” 村口,已经里三层外三层聚了不少人,夭芒和夏小玖留在了最外面。 “这好端端的,怎么回事?”人们在纷纷议论。 “听说是昨夜喝多了,自己上了山。” “唉,多好一个孩子,怎么遇上这样的事……” 祝封,夭芒记得,昨天准备宴会的时候,阿眠介绍过,是个彬彬有礼,风度翩翩的青年,说话斯斯文文的,还是村里不少女孩钦慕的对象。 “祝封是我妹妹的结亲对象。”宵盛不知何时走了过来,“他这人板正,最爱死守那些礼数,绝不会无缘无故跑去后山。” “喝醉了也不会。”他又强调。 “你们后山到底有什么?”韩漱抱着手臂问他,“我刚刚去前面看过了,他死状极惨,几乎都辨别不出形状了。那可不是普通人能办到的。” “那当然不是人。”宵盛咬牙,“那是个畜生!” “是魔族的凶兽。”陆挽时也从前面走了回来。 “魔族?”宵盛怔了怔。 “尸体的伤口上还有残留的魔气。” “我只知道那是只凶兽,一直以为是上古留下的神兽。没找到竟是魔族败退时留下的东西。”宵盛愤愤道,“这些年,我们谨守条约,不越雷池半步,就算祝封不慎进了它的领地,难道就非要做到这种地步?” “那可是凶兽,你同它讲什么道理?”阿眠走了过来,“后山有凶兽早就不是秘密了,村长也告诫过我们。应该奇怪的是祝封为什么会大半夜跑去后山。” “要我说,和新来的这群人肯定脱不了干系,我们这几年一直风平浪静,他们刚来就出了这档子事。”夭芒隐隐约约听到前面人群里有人说。 “你别这么说,村里面受凶兽之苦,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有人反驳他,“人家要么是来求医的,要么流落至此,都不容易。” “求医?那他们求的是什么医?遮遮掩掩的,连个实话都没有。咱们村子里要是有神药,我怎么不知道?” “这里的人,好像并不知道木戚的存在。”夏小玖小声地告诉夭芒,“这是我前天听韩漱跟公子说的。” 夭芒满脸惊讶的看着她。 不知道木戚?那他们得是有多封闭,又或者,究竟是多久之前的人? 她不禁想起陆挽时所说的,每每提到离开村子,都无人回应的话来。 “阿眠。”夭芒忽然偏过头问身边的少女,“你有想过,要离开村子去外面看一看吗?” “嗯?”阿眠明显一愣,神色有些困惑,但当她张嘴想要回答的时候,眼底竟有淡紫色的光一闪而过。 “外面有什么好去的”,她转而回道,声音听起来有些诡异,“还有什么地方,能比我们村子更好?” 夭芒吃惊地看着她的反应,这一刻的阿眠,神情陌生到仿佛是一个陌生人。 而一边的宵盛,也仿佛突然静止了一样。 “说的也是。”想起陆挽时曾经提醒她的话,夭芒见好就收。 又过了一会儿,阿眠的神情恢复如常,夭芒又和她说了些别的,发现她好像根本不记得刚刚那段插曲一样。 “我一定会把这件事查清楚的。”宵盛在一旁说道。 陆陆续续,又有一些人赶了过来,村长也带着几个人来清理现场。 人群中,夭芒还看见了小茜,只见她夹在数人中间往前走,却没有和她娘亲在一起。 “小茜!”夭芒喊住她,把她从人群中拉出来。 “别过去。”那场面想必太血腥,“会吓到你的。” “姐姐,我不怕。”小茜摇摇头,“那个大哥哥是好人,娘亲不肯我过来,可我想来看看他。” 小孩的小手绞着衣服,眼睛红红的,明显一副有心事的样子。 “小茜”,夭芒想了想,拉过她的手,把她领到一处角落里,蹲下来和她平视,“你知道今天出事的是哪个大哥哥吗?” 小孩点点头,“是昨天说话最温柔的那个哥哥,他还给了小茜糖吃。” “那你昨天晚上宴会结束的时候,见过那个大哥哥没有?” 小孩点点头,又摇摇头。 “娘亲不让说?” “嗯。”小茜吸吸鼻子,重重地点头。 “那你不说话”,夭芒拍拍她的小脑袋,“姐姐问。如果猜对了,你就点点头,好吗?” 小女孩想了想,似乎觉得这个办法不错,既听了娘亲的话,自己心里的不安和愧疚也能减少一些。 “嗯,好。”她点点头。 “小茜昨天见到了那个哥哥,而且知道他上山了,对吗?” 小茜点点头。 “是在昨天晚宴结束的时候?” 点头。 “他一个人上的山?” 摇头。 “还有其他人一起?” 点头。 “那个人现在还在村子里面吗?” 点头。 “那你看到他们上山做什么了吗。” 点头,又摇头。 “姐姐。”小孩低着,仿佛下了很大决心一样,“我知道你是好人,你早知道小茜生病,却一直没有说出来。” 在酒楼的时候,她就撞见这个姐姐看到她的秘密了,可她当时就像没看见一样,什么也没说。 现在,她和她的朋友,也没有告诉村子里的人,而是选择了替她保守秘密。 姐姐是好人。所以,如果是她的话…… “我只告诉你一个人,你可不可以不要和别人说。”小女孩觉得,也许说出来,自己就不会像现在这样难受了。 “好,姐姐答应你,如果说谎的话,就吞一千根针。”夭芒伸出小拇指。 小孩仿佛很相信这个,一下子安心下来,她扒到夭芒耳朵上,很小声地说道,“那个大哥哥,是为了救小茜才会上山的……” “小茜!你在和别人乱说什么?!”妇人有些严厉和焦急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她三两步跑到夭芒身边,一把将女儿抱进怀里。 “这位姑娘,小孩子不懂事,说的话也不能当真。”妇人警惕地看着夭芒,“如果你真的想帮这个孩子,就请离她远一点吧。” “娘……”小茜拉拉妇人的衣袖。 “住口!”妇人狠狠抱紧了她,又看了夭芒一眼,转身就离开了。 夭芒没有拦住她。 拦住了,也听不到真话。 如今,再想找机会从孩子的口中探听到什么,恐怕很难了。 看着妇人紧紧拉着小茜离开的样子。夭芒叹了口气想。 她还没有问清楚,为什么人没有一起下来,一同上山的那个人又是谁,为何到现在也没有站出来。 她有一种感觉,即使孩子知道的不多,也一定很关键。 虽然,她可以现在就向村里人告发这件事。 “算了,还是想想别的办法吧,我可不想吞一千根针呀。”夭芒苦笑着摸了摸后脑勺。 第11章 上山探查 数不清第几次重新绕回了村口,夭芒气得一脚踹在了路边的石碑上。 “这到底是什么破术法,这么欺负我们外来人,好歹让人能走到后山脚吧?!”她气鼓鼓地瞪着上面“暮雨村”几个大字。 村口已经被清扫干净,只有几个村里的长辈被请去村长屋里商讨后事,其他的村民都各自回去等消息了。 听说,十有八九,这事就会按酒后私闯禁地了结。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出这样的事,只不过以前没闹出人命罢了。”村里人如是说,他们心中纵有不平,却也无力真的去和凶兽抗衡。 想查出真相的,只剩下和祝封相知相熟的寥寥数人。 当然,还有一个夭芒。 毕竟是知道了一些隐情,总不能真的坐视不理。 可是,自从试探了阿眠,发现村民的不同寻常之后,夭芒就不太想和他们一起行动了。 总觉得,像被什么人监视着一样。 所以现在,也就剩下原地打转的份。 不知道小茜那个孩子,是怎么能跑到后山上的? 按理说,小茜自己也是没法走到后山的。该不会,是有人故意把她带上去的吧? 这样一想,夭芒背后忽得生出一阵冷汗来。 “试试看你的灵术。”身后传来青年淡淡的声音,“虽然打不破时间的束缚,但或许可以稍稍左右空间的距离。” “你明知道我不会灵术。”夭芒小声地嘟哝着转过身,凭陆挽时的眼力,肯定早就知道了吧。 “若法器认了主,当做是你自己的灵术也未尝不可。”陆挽时道,“有些神兵很奇特,蕴含的仙法独一无二,你们族长把它送给你,或许正是想帮你隐瞒自己的不同。” 夭芒鼓着嘴巴,他这算是在安慰她? 但族长绝不可能这么好心,她再次肯定到。 “你总是在替他说话呢,你们以前认识?”夭芒有些不满,“你好像很了解他的样子。” 青年微微一顿,继而摇头,“只是听说过一二,姜族族长穆庭枫,在六界都可谓十分有名。” 那是弱冠之年就一手创立了姜族,又带领族人在短短数年走上人界、乃至修仙界至高位的人。 “哦。”夭芒噘着嘴点点头。 这话听着忒假,那人只是姜族族长的名号比较响而已,真正能见过他、了解他的又有几人? 她回去可得好好试探问问。 小姑娘已经在脑海中默默勾勒出了一对知己因为某种误会多年断绝联系,却还是一直默默关心对方的大戏。 要是陆挽时知道她此刻心里在想什么,一定会无奈扶额。 他和穆庭枫,是绝无可能成为朋友的两个人。 夭芒已经捋起了袖子,露出一段洁白的手腕,上面系着一根细细的红绳,绳子上挂着一颗暗紫色小巧玲珑的金属扣,形状有点像把小锁。 “这是疾风扣。”夭芒拨弄着那把小锁,“看着也不像神兵呀。我一直以为它就是个普通好用的法宝。” 所以,她以前总是用它变些小玩意来玩。比如,厨房里正在烤的鸡翅,嘴馋的时候就能弄来几个过过瘾;又比如,和师姐们在一起的时候,时常可以变朵小花来哄美人开心。 当然,也包括上次救人,临时变出来的大石块。 在从族长那儿耍赖要来的一堆法宝里,她最中意的就是这个,真是特别有用。 啊不,这好像是小气鬼族长难得主动送出来的法宝呢。 陆挽时有些失笑:能改变空间运转规则的,怎么可能是普通的法宝。 “你试试看对它输入灵力。闭上眼睛,集中精神,想着你要去的地方。”他在一旁教她。 夭芒依言闭上眼,淡绿色的灵力慢慢在她的手腕处浮成一个圈。 好纯净的灵力!陆挽时眼中透出些许惊讶,有这样的灵力,为什么却不能修成独有的灵术? 灵术,与其说是姜族人的“天赋”,倒不如说是一种“本能”。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法力。 也是姜族人独一无二的利器…… 他还没来得及细想,眼前的小姑娘已经消失得干干净净了。 就是地上落了几件乱七八糟的法宝和灵器。 “看来还没那么容易掌控好方法”,青年俯下身,替她把东西一一捡起来收好,“得多加练习才行。” 另一边,夭芒只觉身子一轻,连风声都没听到,再睁眼就已经站在了后山山脚。 小姑娘高兴得原地转了一个圈,“这也太方便了吧,简直就是瞬间移动啊!” 她一溜烟往山上跑去,绿色的裙子上下飞舞,像只欢快的蝴蝶。 若非是来办正事的,真想再多玩几次! 大约在不到半山腰的地方,夭芒发现前边隐约出现了成片若隐若现的结界。 再往前大约就是禁地了! 夭芒放慢了脚步,尽量敛去气息,暗自又把大铁剑背回了身后。 她倒要看看,究竟是个什么凶兽在这里害人。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前面忽然传来一个女子的责问声。 夭芒刚迈出的脚步又生生收了回去,居然有人? 她在一棵树后藏好,竖起耳朵细听。 “做什么?”男人冷硬的声音跟着传来,他话音里带着浓浓的讥讽,“杀了他,还是把他撕碎?” “你知不知道,那是宵宵的未婚夫,再过几个月,他们就要成亲了。”姑娘的声音里带了浓浓的鼻音,“现在全都毁了,全毁了……” “……我没有杀他。”男人有些生硬地解释。 “不是你?那些带着魔气的咬痕也是作假?”姑娘明显不信。 “……你既然已经认定是我,又有什么好问的?”男子也冷笑了起来,“倒不如说说,你想怎样?替他报仇?” “不过”,他话里带着轻蔑,“就凭你?” “你!”女子颓然道,“我没有想找你报仇……我只是……” “你能不能……别再害人了……” “害人……”男人默念一遍这个词,冷笑一声,“你们人类可真是惯常喜欢惺惺作态。到底谁的面目更丑陋,谁的心思更阴暗?” “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男人冷冷道,“你走吧,往后都不要再来。否则,我一样会按照和她的约定,杀了你。” 想是男人说完就离开了,山上安静了许久都没有声音再传来,又等了一会儿,才见一个女子一步一步走出了结界。 她垂首而行,并不遮掩,想是早已确认过村里此刻不会有人上来。 自然不会想到,树后面还藏了一个夭芒。 夭芒看了看女子下山的背影,又仰头望了望依稀起伏的结界。 一时间竟有些怔忪。 那女子瞧着斯文娟秀,其实可是个暴脾气。她穿着俏丽的蓝色碎花布裙,两条辫子安静地垂在身后,手里提着一个空食盒。 不是阿眠又是谁? 第12章 堂审 夭芒苦着脸往村口走。 遇见了阿眠之后,她也跟着下了山。 假如和阿眠对话的男子就是那个“凶兽”,那想必他早已修炼成形,道行绝对不能小觑。 那结界看着十分玄妙,像她这种破界苦手,可没有把握顺利打开还能不被里面的人发现…… 远远的,夭芒看见陆挽时竟然还在等她。 他站在一株榕树前,依旧站得笔直,明明树干就在身后,却丝毫没有扶靠上去的意思。 阳光透过树叶落在他身上,留下些零碎的影子,光线让他的面容看着有些模糊,却莫名让人觉得安心。 “回来了。”陆挽时也发现了她。 “嗯。”夭芒点点头,把所见所闻一五一十地告诉他。 “有没有可能真的不是他干的?”夭芒奇怪地问,“不知为什么,我总感觉他说的是实话。” 陆挽时沉默了好一会儿,“那伤口确是魔族凶兽无疑,但是……” 他神色有些沉重,“魔族的凶兽,是不能修炼成型的,它们终其一生,只会是没有理智的攻击兵器,所以如果被封印,那么涉足封印之地的普通人,绝无生还的可能。” 可阿眠活着回来了。 “后山禁地的那位,分明会说话,也有理智,甚至……他的语气里,还能听出许多复杂的情绪。”夭芒接口道,“难道……” “他或许当真是上古凶兽,不是魔族,而是神裔。”陆挽时肯定了她的猜想,“暮雨村,极有可能藏有两只凶兽。一个在明,被禁锢在后山禁地。” “而另一个,可能根本就没有被封印。” 没有封印的凶兽,却能藏在暗处,想必是人为饲养的。 是有主人的。 “按村里人的说法,山上的凶兽虽然性情暴虐,却还没有真正害死过谁。”夭芒猜测道,“难道,凶手真的就在我们当中?” “姜姑娘,陆公子。”迎面走来村长那个有些面瘫的“小跟班”,“还请移步村舍主堂,村长和老先生有话相询。” 夭芒和陆挽时互相对看了一眼。 来的可真快。 “如果是我。”陆挽时轻声对她说,“不会脚跟还没站稳就惹出祸端,更不会自露马脚,平白让行动受限。” 村舍主堂,几乎新来的客人都在这儿了,还围了许多村民,大堂中央跪着一人,正是宵宵。 “就是她。”她平日里说话一惯小如蚊蝇,此刻音调却有些尖锐,“我亲眼看见她去求祝封哥哥,带她上山救她的孩子。” 她抹了一把眼泪,“可祝封哥哥死了,她们俩却还好好的站在这里。如果不是心里有鬼,为什么到现在都不站出来说实话?” 被她指证的,正是小茜母女。 小茜咬着嘴唇不说话,但她脸上羞愧又难过的表情无疑已经将一切都坦白了。 “小茜是个好孩子。”村长走过来,对她们说,“知道做事情有对错。” “可您这副与己无关的样子,”他看着小茜的母亲,目光渐渐严肃起来,凌厉的视线上下扫过妇人的脸,“可没有给孩子做好表率啊。” 小茜娘抬头和村长对视,神色平静,但紧紧蜷起的手指还是出卖了她暗涌的心绪,她顿了好一会儿才开口,“我是求过他去救小茜,因为孩子不知道被什么人给带去了山上。而我不熟悉路,没法把孩子找回来。” “但我也跟着一起去找了,而且孩子下山的时候他也一起下来了,我还跟着道了谢。”她垂下眼,遮住有些慌乱而忽闪的眼神,“但我怎么知道他为什么会重新上山,又遇到了凶兽?” 她一口咬定道,“他说要再等等回去,我自然不好多问,何况你们山上有凶兽这回事,也从来没有人跟我们说,若不是运气好,也许我们母女也会一起丧生在那凶兽口中!” “你胡说!”宵宵突得站了起来,“他既帮你救了孩子,为什么还要犯险再回去?人都死了还要这样编排他,你就不会良心不安?!” 她眼里流出泪来,“说到底,明明是你家孩子自己贪玩跑去了山上,还要诬赖别人,大家和你认识不过几天,无冤无仇,谁要来害你的孩子。宴会上那么多人,你为什么就偏偏挑着他?为什么就偏偏非要是求的他……” 少女捂着脸,大声哭了起来,村长走过去拍拍她的肩,安慰道,“别哭了,既然事有隐情,我们一定帮小封查清真相,让他能安心地走。” 夭芒是和小茜提前问过话的,自然知道妇人的话有真有假,可孩子被人带上山这点,却应该是真的,只是村里人并不知道他们其实不能擅自行动罢了。 一时间,厅堂的空气有些凝滞起来。 小茜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可她要拼命忍着才能让它们不落下来。 她很想把自己知道的都说出来,可娘亲说,除了她说的那些,别的一个字都不能提,说了,自己的病就没指望了。 呜……这可怎么办…… 她求救似的抬头看向夭芒。 娘亲不肯说实话,他们会把她怎么样? “傅氏,我再问你一遍。祝封的死究竟是怎么回事?”村长走到她跟前,虽然语气算得上平和,却无形中自有一股威压,“我必须要提醒你,当晚只有你们三个人在后山,不把真相说出来,你就是嫌疑最大的那个。” “孩子是无辜的,一个人在漆黑的山林里,我们赶到的时候,她早已经吓晕过去了,还请你们看在她年龄还小的份上,不要为难她。”傅氏闭了闭眼,说的却是无关的话,“至于我,我知道的都已经告诉你们了,不信的话,就听凭你们处置吧。” 在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自然是不可能立刻处置她的,最多只是先把人关起来,等候发落。 村长摇了摇头,转身看向陆挽时:“听说陆公子认出了那是魔族凶兽所为。” “是。”陆挽时点头,神色冷漠。 “实不相瞒。”村长摸了摸自己左侧的一小片胡须,“我们村子后山,的确封印着一只凶兽。” “我们村,曾经受一位神女庇佑,神女与那凶兽有过约法三章,只要我们不涉足后山禁地,那凶兽就会乖乖待在禁地之中,绝不祸乱人间。” “我们一直都以为,神女愿与之约定的凶兽,怎么也该是上古神兽,一直敬重有之,从未冒犯。” “没想到,竟是上次六界大战留下的祸根!”村长叹息道,眉头深深皱了起来,“作孽啊!” 陆挽时静静看着他,没有接话。 但夭芒却总觉得,他的神色比先前更冷冽了。 夭芒看看他,又看看屋子里的人。 一个大胆的猜测突然从心底冒了出来。 第13章 围剿 “我已写书向本地最大的仙家林苑求援,林宗主已经应允,不日就会派人前来。” 提到外界的时候,屋里的村民看起来似乎都很困惑,但当说到仙家,他们又一副了然的样子,直接略过了那种不适感。 “诸位乡亲父老,我知道,你们们都是心地善良之人,但凶兽一日不除,我们就得一直提心吊胆地活着,何况今日是祝封,明日又能预料是谁?” “你们别忘了,后山的禁术对那凶兽早已失了作用,三年前它就曾经多次出来作乱,只靠和神女的几句约定,根本不够。若它凶性大发,我们谁能拦得住?只怕暮雨村就此亡矣!” 村长的话很快得到了大家的响应。 “既是魔族余孽,自然应该斩草除根!” “杀了它!给祝封小弟报仇。” “其实我早就受够了,后山那么大,我们却只能用其中的一点资源,亏我对它还一直心怀敬畏,没想到竟是个赝品。” 是只有畏,没有敬吧,夭芒心想。 明明不是自己能力可以掌控的事,但当一个人起了头,每个人都变得义愤填膺起来,仿佛只要他们想,顷刻便能毁了那凶兽的巢穴。 陆挽时冷冷地看着他们。 有时候,人群愤慨激昂而又理所当然的样子,总是那么地相似。 在这一刻,后山上的凶兽究竟是什么,早就已经不重要了。 就连祝封究竟为何而死,傅氏的话里到底隐瞒了什么,也都不重要了。 明明上午的时候,他们还打算把这件事不了了之。 “我怎么觉得,他们其实只是想要找一个理由。”堂会结束,回去的路上,夭芒问陆挽时,“就好像早就计划好了一样。” “可是,明明已经相安无事了那么多年。”她好看的杏仁眼里装满了疑惑,“为什么偏偏是现在?” 为什么偏偏是祝封? 陆挽时沉默了许久,久到夭芒怀疑他不会再回答她的时候,他忽然停步,站在了一片绿油油庄稼地的拐角,“村长刚刚提到的林苑林家,我在一本书上看过。” “他们曾是二十年前乌城这一带最大的修仙世家。” “二十年前……” “当时的传言是,林家在某一年的夏天一夜亡尽,彻底消失在江湖中。” 而后数十年,这里一片荒乱,直到偶然路过的城主沐染青接手。 “可现在还没有到夏天。”夭芒说,“也许不是同一年?” “你不问问,他们是因何而死的吗?”陆挽时冷笑,“乌城一带,甚至整个淮南,当年,陆陆续续死了不少人,但真正算上一夜灭门的,只有他们一派。” …… 仿佛是为了印证夭芒的猜测,和陆挽时的设想一样,第二天一早,林宗主就带着林苑一门尽数亲自赶来了。 真的就好像,是早有预谋一般。 一行人又是一翻慷慨激昂的讲话,便直奔后山。 夭芒等人自然也跟在后面。 走至山脚,远远就看见一个蓝色的身影追了过来。 是阿眠。 “村长,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突然就要围山。”她气喘吁吁地挡在了众人前面。 昨天回到家,她就被村长夫人喊去给祝封写往生帖,一直写到凌晨,一出来就听到这个消息。 她该早来报信的! “阿眠,村里受凶兽之苦久已,今日林宗主亲自前来,就是为我们这群村民讨一个公道。”村长对她摆摆手,“你快回去吧!别被魔兽误伤了。” “可是!村长!”阿眠的神色有难掩的焦急,“我们村子不是和神女有过约定,要和这凶兽和平共处的吗?” “和平共处?阿眠,你别忘了,三年前,是谁伤了你的父母,是谁害得你兄长断了右臂?”族长冷笑道,“我们势单力薄,本就不可能与它和平共处,何况,现在它还背上了我们的人命。” “祝封的事,不是还没查清楚吗?”阿眠往前走了一步,“说是魔族凶兽所为,可他却是——” “没错,它一直伪装成神裔,其实却是肮脏的魔族兵器。”村长打断了她的话,他的脸色有些凌厉起来,“阿眠,你为什么总是替这凶兽辩解。你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我不想看着你误入歧途,听我的话,赶紧回家!” 言罢,他不再看她,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就引着林苑的修仙者一路往山上去了。 阿眠在原地愣了片刻,又猛得一跺脚,赶紧追在了后面。 怎么办, 怎么办。 她的心跳如鼓擂。 从未有过,这样不好的预感! 半山腰上,依然和上次夭芒来的时候一样,围着成片若隐若现的结界,散发出淡淡的幽光。 现在想来,如果族长的话是真的,这结界竟不是为了困住里面的人,而是为了拦住外面的人。 几十个仙家子弟一起施法,结界才破开一个十尺宽的入口。 “看来这里面的,绝非善类。”林宗主皱着眉头,“得是一场恶仗了。” 夭芒转头看着陆挽时,“我们呢,帮哪边?” 尽管祝封的事,应该不是他动的手,但他与村民的旧怨,他们也确实一无所知。 “谁也不帮,静观其变。”陆挽时淡淡道,“你是不是忘了,我们现在其实是在过去的时间里。” 夭芒一脸震惊地看着他。 是哦,她好像真的忘记了。 身处其中,不知不觉就全情投入了…… “那……” “无论我们做什么,都不可能改变既定的结局。”陆挽时看着竹林的方向,目光沉沉,“但谁也不能保证,身处其中的我们会对这一切造成什么影响,又会被他们怎样影响。” “那可是上古凶兽,”他说,“保护好你自己。” 走进结界,夭芒发现那群人谁也没有再往前走。 人群的前面不远处,站着一个玄衣男子,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那人剑眉星目,坚毅面庞,周身一股肃杀之气,宛如一柄凌厉的宝剑,立在破岩之间。 见到满满当当的修仙术士,他薄唇边噙起一丝冷笑,讥讽道,“今天是什么日子,这么多人,竟要一起赶来送死。” 第14章 玄衣男子的困斗 “呸!大胆魔族凶兽,死到临头还敢嘴硬,你祸害一方水土,今天我林氏一族就要替天行道!”一个后面的修士喊道。 “替天行道,呵。”男人眼中的讥讽更盛,“替哪个天,行什么道?” “你们这些修仙的。”他笑得轻狂,“不是个个自诩高风亮节,行事磊落?怎么,连自己究竟是来干什么的也不敢说?” “你在胡说什么,我们自然是来替祝封报仇的,顺便剿了你这魔族余孽。”又有一人举剑喊道,引起了一堆共鸣。 “问问你们宗主,”男子倨傲地抬了抬下巴,“他当真看不出来我是谁,是不是你们口中的魔族余孽。” “还是林宗主的道行实在太浅,连是神是魔也看不出来?”他嘲讽道。 “无论。”林宗主朗声回应,“凶兽终究是凶兽,不管你怎么巧言善辩,都改变不了今日困兽之斗的结局。” “没错!”林苑的修士们纷纷应和。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很好。”男人点点头,“这是你们人类惯常的招数,莫说我们,就是外面那些神裔、精灵,也大多早已没了安身立命之所。” “胡言乱语。”村长驳斥道,“神族在六界之战中居功甚伟,自当受万民敬仰供奉,怎么可能和你们一样!” “哼。”男人冷笑一声,却不再搭理他,他长袖一挥,召唤出一把通体曜黑的长剑来,“废话少说,一起上吧。有我在,你们那些龌龊心思,休想得逞。” 这是真真正正的一场激战! 那些修士原本还分批而上,无奈玄衣男子太过强大,竟以一人之力将他们的仙术尽数破解,仙剑全部震飞,数十人与之缠斗都无法近身分毫! 林宗主见手下讨不到便宜,当即加入混战,并让门下弟子车轮围攻。只见他祭起一把青色宝剑,念出一段法诀,顷刻间,数万道冰凌凌空而起,齐齐向男子射去! 男子见状,腾出一只手来,只隔空一挡,稍稍输以法力,那万道冰凌竟悉数折断,更有数把调转方向,向主人刺去。 林宗主被冰凌和男子的法术击中,向后撞在一颗树上,蓦得吐出一口血来。 门下弟子皆大惊失色! “宗主,这凶兽法力太过强大,该如何是好?”一人上前扶住他。 林宗主啐了一口血沫,恨恨道,“慌什么,就用之前跟你们说的方法。” “可是……” “没有可是!”林宗主一把抓住他的领子,“我们只有这一次机会,别磨磨唧唧的,快去!” “……是!” 须臾,一批新的修士赶到了,但他们身前,分明都另有一人挡在前面。 夭芒定睛一看——那竟都是村里的村民! “听闻上古凶兽最重承诺。”躲在角落里的村长露出阴桀的笑容,“倒让我来看看,你究竟会怎么做。” “无耻!”这回,连夭芒也忍不住喊道。 只见玄衣男子动作明显一顿,他虽一脸嫌恶,眉头深深皱了起来,手下的动作却明显受到了掣肘。很快,身上已经多了几道凌厉的血痕。 又有一批修士重新赶到了,这次,他们没有挟持村民,而是从另一个角落藏身,拿出早已准备好的法宝。 陆挽时的眉头皱了起来。 “那是什么?”夭芒望着远处,那法宝形似一根巨型拐杖,前端是一个长达一尺的青面兽,上面隐隐缭绕着泛红的黑气。 “修仙之人不该有的东西,”青年的眼角眉梢都是寒意,“用上古邪法对付上古凶兽,倒是好手段。” 这边双方的缠斗还在继续,因为村民的加入,局势变得势均力敌起来。右边有几个修士似乎渐渐不敌,人墙慢慢露出了一个缺口。 “小心有诈!”夭芒还是忍不住喊出了声。 玄衣男子向反方向闪避,但还是被那些瞬息而至的黑气击中了,他身体摇晃两下,吐出一大口黑血。 “居然避开了要害。”林宗主面目狰狞,“那个可恨丫头坏我好事!” 不过,他却无心再管夭芒,因为那男子忽得爆出一声怒吼,身上涨出数倍的灵力来。将围着他最近的一圈尽数掀飞开去。 说时迟,那时快,离他最近一人趁这空隙,忽然逆着凌风抢前一步,将一把长剑送进了他的胸口! 男子反手一下将他打飞了出去。 那原是个普通人,哪里受得住这样绝地一击,立时筋脉尽断,血流满面,断了气。 “宵盛!”阿眠失声喊道。 她方才早已赶到,却苦于无法插手,只能守在一边。 此刻,她急急朝宵盛跑了过去,却只能看见少年瞪大了眼睛,口鼻都是鲜血,早已咽了气。 她停在离他一步远的地方,用手捂住嘴,却没法再往前迈出一步。 玄衣男子似乎怔楞了一下,但他很快又恢复了原来冰冷如霜的神色。 却还是被不远处的村长看见了。他仿佛突然想到了什么,嘴角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 村长向林宗主使了一个眼色。 “挟持她。”他比了个手势。 林宗主会意,却没有立即行动。 他往一侧林间悄悄掠了过去。 弯下腰,伸手从草丛里抓过方才拐杖模样的邪兵。 忽然猛得一个转身。 只见一大团黑气直直向阿眠射去! “那可是上古神兽,”林宗主冷笑,“怎么能给他缓息和思考的时间。” 一切仿佛只是一瞬间的事。 又仿佛,过了很久很久,就像时间静止了一样漫长。 阿眠怔怔地抬起头。 她看见黑色的衣角出现在她的视线里,她看见高大的男人极缓慢地跪了下来,她看见半黑半红的鲜血顺着那一惯薄凉紧抿的唇角滴滴答答连续坠落。 她感觉有人极轻地扶了一下她的肩,头撞过她的手臂,又猛得砸在了她身边的泥土地上。 好像对她说了句什么。 可她什么声音也听不见呀。 她维持着伸出双手的姿势,僵硬地挪了挪眼往一边看去。 倒在地上的男人倏忽被巨大的黑气包围了,他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慢慢变化,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大到她已经完全不能认出他。 那是他,原本的,样子吗? 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那巨大的东西像抗拒什么一样地拼命挣扎,却终究被什么束缚了一样,缓慢放停了动作。 然后,突然,裂开了一道白光。 她的眼睛顿时被刺得无法睁开。 耳畔倏忽传来男人方才沙哑而破碎的声音。 “快……逃……” 第15章 凶兽本兽 夭芒也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景象,她睁大了眼睛,久久回不过神来。 长这么大,从没见过真正的凶兽,更别说,是来自洪荒的上古神兽。 还是一只被邪祟侵袭,失去理智的暴戾神兽。 谁能承载它濒临绝境的滔天怒火? 只见那凶兽足有数十尺高,面似巨狮,身如猛虎,两侧更有一双青色巨翅。 它张开大口,喷出一团火来,翅膀剧烈扇动,掀起满山飞沙走石。 顷刻间,地崩山摇,无数的巨石附着烈火疯狂从天空砸下,伴随着刀割般的飓风席卷而来。 回过神来的夭芒赶紧唤出了她的巨铁剑,挡在了陆挽时身前。她三两下挥舞巨剑,打碎了接踵而来的数块巨石。 又赶紧趁隙单手抛出一个法宝,只见一道金光凌空而起,罩在了两人身边一米的范围里。 周围一片鬼哭狼嚎,普通百姓根本无处可避,修士们纷纷忙着自保,撑起剑阵,祭出法器,但还是死伤惨重。 “幸好让小玖他们留守在村里查看情况了!”夭芒捂住砰砰直跳的心口,感受着耳边如鼓的擂动声,和周遭嘶喊交杂在一起,“我这罩子虽然牢靠,却小的很,恐怕撑不了多久。” 其实,这本是一人用的保命罩,如今撑到最大给两个人用,效用自然要差许多。 陆挽时自然知道这是什么法宝,但他没有戳破她的好意,只是暗自捏了一个法诀,给护罩加上一层淡淡的蓝光。 铺天盖地的震动顿时小了许多。 夭芒未曾觉察,她仰起头叹道,“这凶兽已到陌路,恐怕是强撑到现在,你看,这石块是不是法力弱了些。” 两人本就离得极近,她这样一抬头,小脑袋几乎就要碰到青年的胸膛。 陆挽时微微一顿,从少女那修长的脖颈处稍稍挪开目光。 凶兽的法力自然是没有减少的。恰恰相反,尽管它已重伤至此,却在绝境中爆发出了惊人的力量,再加上邪气激发的本能,想要耗死这群人,足够了。 “别大意。”他看着已成火海的山林,林宗主已用术法砌起一座冰墙,供门下弟子暂避。 如今,不管结局如何,终究是两败俱伤。 “真想多救些人,明明前天我们还在一起唱歌跳舞,今日却只成了这山林的一具枯骨。”夭芒想起宵盛,又想起阿眠,一夕之间,怎么就成了这种光景? “虽然知道结局是既定的……我也宁愿是他们自己离开,衰落了村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若是真的死在这里,对他们而言,或许反而是一种幸事。”沉默良久,陆挽时忽然说。 “为什么?”夭芒奇道,正待追问,外面忽然传来轰隆一声惊天巨响。 攻击停止了。 山林仍在燃烧,但却突然只剩下噼里啪啦树木烧断的声音,和受伤修士隐约的痛呼。 “怎么回事?”确认攻击的确突然停止了,夭芒撤去护罩,往前走了几步。 只见空中已没有了凶兽的影子,那庞然大物此刻正趴在地面中间的乱石堆中一动不动,身上鲜血纵横流淌。 显然,刚刚的巨响正是它从空中突然坠落的声音。 陆挽时也微微有些诧异,按理说,凭那男子的实力,不该这么快就力竭至此…… 躲在冰壁后的修士们渐渐有了骚动。 “它是不是死了?” “谁出去查看一下。” “该不会有诈吧。” “怎么可能,都那副德行了。” “管它是死是活,你们忘了我们是来干什么的吗?”最后,忽然有人说了这么一句。 一群人如梦初醒。 “那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动起来?!”林宗主的声音也传了出来。 “是!”伴随话音,无数修士齐刷刷向四面八方散去。 修士们大多飞走了,剩下的除了林宗主和村长,多是些无力行动或已经死去多时的人。 林宗主祭起宝剑,念了许久的法咒,施了一个大法术,带着灵力的雨淅淅沥沥飘落,很快就将山木间的大火浇灭了,只剩下缕缕扬起的黑烟。 大火一熄灭,林宗主和村长也匆匆离开了。 在一片黑烟之中,夭芒看见了一个奇怪的阵法。 那是一个黑色的半球,上面流动着银白的浮云样纹路。 “这是什么?”她奇怪地问,之前好像没瞧见有这么个东西。 陆挽时走上前,他伸出手,掌心带了些许灵力,轻轻触碰那个球体,黑色的硬壳就像融化一样,慢慢散开了。 地上坐着表情依然呆滞的少女,突然出现的强光让她一下子抬起手遮住了眼睛。 是阿眠! 夭芒上前一步,扶住她的肩,又惊又喜。 “有没有哪里疼,受伤了没有?” 少女木讷地摇摇头。 “你可真是命大!”夭芒高兴地道,“哪儿来的这个黑罩子护住了你,可算捡了一条命。” 听到后半句话,少女忽然有了一些反应。 “黑……罩子……”她缓慢地重复道。 是了,那人方才在最后,意识模糊却尚存的时候,好像是喊自己要跑来着…… 可她到底也没能动起来。 光点将那个人最后吞噬的时候,依稀仿佛看见他对她伸出了手,有什么黑色的东西从那里飞了出来。 可她已经完全懵掉了,甚至忘了避开。 原来……也无需避开的吗…… “她不是命大。”陆挽时在一旁淡淡道,“是有人拿命护住了她。” 现下,他已经完全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怪不得,会那么快就支撑不住。 原来是用精血分开去护住了这个姑娘。 不仅如此,黑气承载的伤害,还会原封不动地再次加诸在他身上。 原本,诸君亡,他生。 如今,她生,他死。 ……听起来,其实,有些愚蠢…… 陆挽时垂下眼,若他尚有使命要为之一搏,这绝非理智的选择。 可是,人在最后一刻所能做出的选择,却往往来不及思考,许多时候,只是出于一种本能。 而旁观者,又如何能够轻易评判? 阿眠怔怔地看着陆挽时,显然还没有完全弄明白那话里的意思。 她忽然转过头,想要去寻找那个硬心肠的冷面男子。 却只见远处的巨大的凶兽,躺在那儿,形容可怖,一动不动。 坐在地上的姑娘慢慢爬起身,一步一步慢慢向那可怕的庞然大物走去。 未等她走到跟前,那凶兽的躯体上冒起阵阵白烟,倏忽间,灵力尽散,已变回了普通人类的样子。 玄衣男子此刻躺在几块碎石上,身下是黏湿的血泊,胸前亦是一片血迹斑斑。漆黑的长发已经湿透,薄唇紧抿着,早已失去了意识。 第16章 他们的目标 玄衣男子靠坐在一块巨大的碎石上,仿佛要下定什么决心一样,神情有些肃穆。他原本就满脸鲜血,此刻冷眉冷目,看着更是有些可怕。 自从醒了,他就拒绝了阿眠的搀扶,一个人摇摇晃晃走到离他们稍远处跌坐下来。 阿眠则干脆跪坐在男人三步之外的地方,半低着头,她似乎什么也不打算问,也没想说什么,只是呆呆的坐着,眼底虽然神色迷茫,倒是没有畏惧。 夭芒拉拉陆挽时的衣袖,和他一起退到了别处。 “可惜到底还是救不了他。”等走远了,夭芒低头叹了口气。 “你明知道这是徒劳的。”陆挽时说,但还是源源不断给了他许多灵力,直到把人救醒。 “我本来就只有灵力比较多嘛,其他都不太行。”夭芒露出一个无奈的笑来,“给一点出去也没所谓。” “剑使得也不错……”陆挽时轻声道,“……无论是谁,伤到这个地步,都救不回来了。” 夭芒眨眨眼,她刚刚是被调侃了,还是被安慰了? 前者……她想了一下陆挽时勾唇调侃她的样子——不可能不可能,就不是这么个性格的人。 陆挽时有些讶异地看着夭芒忽然拼命甩了甩脑袋。 不远处,传来了修士们的欢呼呼声,“找到了!找到灵泉了!” 夭芒和陆挽时对看一眼。 所谓“灵泉”,其实只是一汪细细的泉眼,但经年流出,倒也聚了一小片湖泊。 陆挽时施了结界法术,把他们站的一小块地方向对面隐藏起来。 灵泉旁已经聚满了人。修士们有的不顾手上血污,掬了一捧就赶紧喝了起来,也有的掏出几个早已准备好的瓶瓶罐罐,往里面盛满了泉水。 林宗主甚至命人搬来了许多空坛,又嘱咐门下弟子回去再取。 看这架势,竟是想把这汪泉水搬空。 夭芒本想上前阻止,却被陆挽时拉住了。 青年的眼角眉梢都是冷意,唇畔却带了一丝若有若无的讥讽。 “你仔细看,”他淡淡地说,“那些水,快要生变了。” 夭芒走过去蹲下身,低头细看。 只见那泉水晶莹剔透,泛着银白的光泽,内里的确像是蕴含某种力量。但若能仔细分辨,里面隐隐绰绰竟游荡着一些比头发还要细小的黑色丝线,约摸只有一个指甲盖那么长。 可一晃神,那黑影似乎又消失不见了。 “会不会是刚刚打斗的时候,被邪气侵染了?”夭芒仰着头问。 陆挽时摇头,“我也不能确认”,他坦然道,“虽然未曾见过,但事有反常,这水还是不碰为好。” 夭芒的心里也陡然想到了那种可能。 “那还是要阻止他们,”她说,“若喝了这水,会出大事的。” “已经晚了。”陆挽时指指那些状若疯狂的人们,“你能做的,最多只是阻止他们去祸害更多人。” “当然,这还要看这水究竟能做什么。”陆挽时轻笑,“若是用处特别些,只怕也不会有人愿意同旁人‘分享’。” 他惯常一脸平静没什么表情,此刻嘴角忽然微微牵起,虽然只是不易觉察的分毫,倒把夭芒吓得不轻。 陆挽时,受什么刺激了,她想。 身边的青年忽然向后边转过身,“打算解释一下吗。”他淡淡问。 玄衣男子刚好走到了他们身后,他只有一个人,依然面容坚毅,神色冰冷,只是眼里多了了断一切的决绝。 “抱歉,恕无可奉告。”他说,顿了顿,又补了一句,“方才,多谢你们。” 夭芒摇了摇头。 “无妨,”陆挽时回头重新看着那群“忙碌”的修士,“你有警惕,是应该的。不过,这里终究只是一场空梦罢了。” 何况,他心中多少已有论断。 玄衣男子一怔,“你看出来了。”他语气冷硬,“不错,这里的水,快要被‘蚀’侵染了。” “这几日,水里突然有了异动,但这泉水很特别,一时半会儿还不会看出异端。”他忽得冷笑起来,“若是我,便会由得他们,连同外面那样贪心不足的人类,一起自取灭亡。可惜,与人有约,不能不信守诺言。” 那个人,曾经一生最爱的就是这群自私又卑鄙的人类,这一点,他到今天也还是无法理解。 “这里的人好像并不知道‘蚀’的存在,林苑的人也不知道吗?”夭芒问,若是什么都不知道,初次面对的时候,该是怎样的恐惧? “不会……外面还是你们所熟知的那个世界,村子里面如此闭塞,是有原因的。”玄衣男子说,但他显然也不打算回答更多了。 可这群外来的修士,是如何能和村民……罢了,已经没有时间再调查了。 忽然,他紧闭双眼,捂着嘴剧烈咳嗽起来,指缝间滴滴答答落下许多鲜血,“我的时间不多了,必须速战速决才行。” 就在这说话的功夫,大部分修士已经带着他们的小瓶子撤走了,毕竟随身所带的容器有限,他们不少人都打算回去休整之后再来。 尽管明知道是徒劳,夭芒还是很想去拦住他们,不过现在说什么也都晚了。 夭芒想起陆挽时曾经说过,书里记载的,那一年夏天,乌城一带,甚至整个淮南都有许多人受到了牵连。 而林苑一脉更是一门亡尽。 为什么时间是夏天,她已经很明白了。 通常,“木戚”的初期发作很慢,等到最后却是极速加剧。 说是一夜亡尽,从此消失,只怕是因为某些缘故,被隐瞒了真相。 堂堂仙门世家,竟落得如此收场…… 待修士散尽,趁新的一批还未归来,陆挽时才撤去结界,几个人从藏身处走了出来。 玄衣男子一步步向水池走去,原本依他的性子,若非实在力有不逮,绝不会在一旁忍耐这么久,更不会放任那些人活着离开。 可如今,又何必再说这些。 男子趟着泉水往前走,一步步走到水泊中央。 “他要做什么?”夭芒问,她隐隐有不好的预感,想上前阻止。 陆挽时拉住了她,“别去,”他对她摇头,“这是他必须要做的事,也是他最后的体面和尊严。” 水中的男子已经站定,他对陆挽时点点头,倏忽露出一个轻狂的笑来,颇有些睥睨之势。 男人单手施法,另一只手高高举起自己的黑色长剑…… 第17章 回溯 水泉中,他一身玄色束身衣,衣摆随水波隐隐浮动。 水波映着男子棱角分明的侧脸。 黑色铁剑调转了方向。 长剑干脆利落地猛然穿透了他的胸膛! 因为咒法,男人的血像长蛇一般疯狂地往外涌去。 一池的水陡然变黑了,竟像有了生命一般嚎啕哭喊。 那是水里的怪物,也是人心中的怪物! 男子的血和怪物很快纠缠在了一起,互相吞噬,直到一切归为平静,不过只在片刻间! 满池的水都已干涸殆尽,灵泉的泉眼也彻底枯竭。 男人伫立在中央一动不动。 他一生高傲,从未轻易向谁低下头颅,尽管死前有过狼狈,终归可以屹立不倒。 陆挽时静静向他行了一礼。 这一池泉水,并非普通的水源,寻常方法,根本不能将它封印。 唯有如此,能还一方日后太平。 唯有如此,能将这场利欲熏心的噩梦终结。 “咔嚓”身后传来脚踩碎树枝的脆响。 夭芒转过头,看见阿眠刚好找到了这里。 少女怔怔目视着前方,神情有些疑惑。 “……死了?”她忽然轻轻问道。 曾经,她也憎恨过他,后来,恨失去理由,也曾……偷偷有过仰慕。 只是那人实在是铁石心肠! 或许,是因为神女的缘故,她一个凡人,怎么能和神女比呢?她这样一边猜测着,一边安慰自己。 可如今,可如今…… 她失望过,怀疑过,后悔过,却独独没想过,要因为自己害死他。 真是个狠心的人,她想,到死,也什么都没和她说清。 谁要你的灵元? 谁要这样苟且偷生? 村里的人,为什么非要杀死他? 这个威胁,明明早已存在了数百年。 过了许久,阿眠突然猛得后退一步。 “是我的错。”她忽然想到什么似的,满面震惊地开口,“他们竟然……” 少女难以置信地摇着头,又慢慢笑出了声,她躬下腰,甚至笑出泪来。 阿眠抬头看着男子伫立的尸体,他的眉目间依旧冰冷如霜,依旧目空一切的高傲样子,仿佛只是睡着了一样。 少女的神色渐渐有些癫狂。 她反重复地说道,“都是因为我。是我把人引来的,他们让我抄往生咒,原也是故意的,就是怕我来通风报信。” “他们早就知道了,才布下了这一切,是我害死了他……” “我好后悔。” 少女哭喊道。 “我真的好后悔,要是当时,没有再回来就好了……要是这一切,没有发生就好了。”她哭到嘶声力竭。 仿佛响应她的话,满山的树叶都忽得沙沙疯狂作响,一阵狂风吹起,飞沙走石席卷了周围。 夭芒想上前安慰她,竟被一阵隐隐的飓风拦在外面。 忽然,夭芒看到,那双盈满泪水的眼里,又浮现出了和上次一样的,淡紫色光芒。 周围的一切似乎都开始扭曲、旋转。 “不好!”陆挽时皱眉,他拉过夭芒,匆忙念出一段长长的法诀来。 夭芒看见有温暖的蓝光浮现在她眼前。 这个光,好像,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她想。 然后,她就看见周遭树木在不断后退,接着身边出现了暮雨村,又仿佛出现了许多各种各样的人,白天,黑夜,变化飞速到眼睛根本无暇查看。 剧烈的眩晕里,她紧紧闭上了眼睛。 再睁眼时,一切已经风平浪静。 夭芒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回到了村庄。 陆挽时依然站在她身边。 只是这一次。他一惯冷静、甚至有些冷漠的眼神里,难得出现了一种别样的情绪,“竟是如此。”半晌,他淡淡叹息道。 “公子,小芒~~~”身后传来夏小玖快活的呼喊,“你们回来啦!” “是啊,”夭芒转过身,“你都不知道发生了多少事。” “采到新鲜的竹笋没有?”夏小玖已经跑到了跟前。 夭芒:“???” 她一脸奇怪地问,“什么竹笋?谁说我们去采竹笋了。” 夏小玖跳起来拍了一下她的头,“这么重要的事你都忘了,早上不是和阿眠还有宵盛他们约好了,要挖笋出来做竹笋炖肉的嘛。” 她不满地抱怨,“你自告奋勇去的,还拉公子一起,怎么,你们光顾着聊天,都没干活?” “……”夭芒一脸震惊地回头看着陆挽时,是她脑子坏掉了?怎么不记得早上是说要去山上挖笋的? “临时有些事,先挑要紧的做了。”陆挽时替她答道,“一会儿去补,放心,不耽误晚上你们做好吃的。” “还是公子最好了。”夏小玖满意地点点头。 “走吧。”陆挽时对夭芒说。 “做什么?”夭芒还是一脸惊讶加茫然。 “夭芒你怎么了,还不是昨晚睡傻了吧?”夏小玖奇道。 夭芒:“……?” “去挖笋。”陆挽时抬步,“要抓紧,太阳快要下山了。” “我就不一起去了。”夏小玖说,“我还要帮阿眠照顾伯父,他本来就病着,如今又被凶兽伤了手,脾气可差了。这才想做点他最爱吃的竹笋炖肉。” 夭芒:“……!” 她默默跟在陆挽时后面走了一段路,等到周围都没人了,立刻拉住了他的衣袖,“陆挽时,我问你,该不会我们,是回到了三年前吧?” 陆挽时点头,“还不算太笨。” “我!”夭芒撇了撇嘴,“只是这件事也太突然,太难消化了……” “若我所想不错。”陆挽时说,“我们并非只是回到了过去。” “而是进入了一个不断重复过去的法术轮回里。” “而且,”他抬步,迈出了村口——没有走回原点,“现在的我们,恐怕也已经算是‘村民’了。” 若非及时施法护住了夭芒的灵识,她现在应该也和夏小玖一样“失忆”了。 “怎么小玖什么都不记得了。她也是和我们一起进来的呀。”夭芒问。 “这里的规则想必是,外来人只要跟着重来一次,就像人生重启一样,会被统一为‘村民’的记忆,作为普通村民在这里生活。” 不得不说,这样的术法,已非普通修仙或魔道人士能做到了。 “那为什么只有我俩好好的,”夭芒追问。 果然,小姑娘并没有那么好糊弄。 陆挽时其实不太想提起这个,不过他还是简单对她解释了。 “这种术法对我无用。”他说,“你当时和我一起,就刚好替你拦下了。” 是那个蓝色的术法!夭芒想到,不过她看青年的样子,似乎并不想深究这个话题,也便乖乖的闭上了嘴巴跟在一旁。 可是,总觉得那个术法的感觉很熟悉,是什么时候见过的呢?她歪着脑袋想。 第18章 重遇九落 陆挽时真的领着夭芒去山脚挖了笋。 “我们不去找……”夭芒顿了顿,她忽然想起来,自己还不知道玄衣男子叫什么名字,可如今,她也实在不想再称呼他为“凶兽”了,“……那个谁?” “不必。”陆挽时摇头,“对于现在的他而言,你我只是擅闯禁地的人,见了面,你打算说什么,又问什么?” 夭芒想了想,且不说他会不会相信他们的话,按那人的脾气,恐怕还没张嘴就要开打了吧。 这样一想,阿眠也是个小爆竹,有人伤了她家人,居然还能和和气气地跟他相处? 肯定有问题。夭芒撇撇嘴。 “你说的对。”夭芒一边挖笋,一边有一下没一下的点头,“那位的脾气可犟着呢,他能告诉我们的,应该都告诉我们了,余下的,恐怕撬他嘴也不会说,还不如自己调查呢。” 快到夏天的笋就是不好挖,那么深。 “你想撬开谁的嘴?” 夭芒抬起头,只见树上站着一人,怀里抱着柄曜黑长剑,正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你啊……”她下意识地回答,又当即反问,“你关注的重点是不是错了?” “你们以前认识我?”男子神色冷漠,倨傲地冲她扬了扬下巴。 “怎么,你好好的待在禁地里,还能偷听别人说话?”夭芒站起身,拍拍手上的土,“还会因为别人提到了你,就跑出来找他们聊天?” “……”男子显然被噎了一下,面色冷了冷。若非他们的对话太过诡异,他还不屑出来给自己找麻烦。 “你知道我是谁?你不是普通的村民,”男人皱眉,“你不怕我?” “我为什么要怕你。”夭芒奇道,“你该不是因为觉得自己很厉害,活的比较久,所以大家都要怕你?” “还有,我可不认识你,”夭芒板起脸,“你看,我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 “你若是见过我的真身,就不会这么大胆了。”男子冷哼一声,倒也没有真和她一般见识。 “可惜了,我还真就见过。”夭芒摊手,“和一般的猛兽比起来,其实也就个头大了点。” “……胡言乱语!”男子气结,已经很久没人敢这么和他说话了。 话又说回来,自己为什么要接着这个小鬼的话说些有的没的,被她带着绕开话题? 简直……像两个孩子吵架一样……陆挽时默默忍住了扶额的冲动。 夭芒觉得,在族长的长期“管教”之下,自己还是挺擅长“狡辩”的,虽然在族长跟前,这并不能让她逃去责罚,但“骗”个法宝使使什么的,倒还挺管用。 比如现在,她一点也不想回答男人的问题,谁叫他用这么个态度跟她问话? 何况,那些答案,一时也是真的不知该如何说出口…… 不过,若是陆挽时,就算冰冰冷冷地问话,她还是会考虑回答他的。夭芒很没出息地想。 要按往常,男子断不会这么“好脾气”地和人类对话,但不知为何,他总隐隐觉得这两个人有种莫名的熟识感。 好像他早已认识他们一样。 但他分明从未见过这二人。 他们一个活泼开朗,一双常笑的眼,神情里都带着跳脱和自在。 一个气质清冷疏离,却自有一种通透了然于心。 这样的人,如果见过,是绝不会轻易忘记的。 那边,夭芒在小小声地对陆挽时咬耳朵,“陆挽时,要不一会儿你来应付他吧,他问我话,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你方才不是答得挺好,”青年难得眼里带了些温度,“不过,凭他的修为,你说得再小声,也是没用的。” 玄衣男子冷哼了一声。 “曲九落,我的名字。”他忽然开口,言语间带了威压,“别的我都可以不问,你们到底想调查些什么?” 没想到玄衣男子愿意报上姓名,夭芒倒有些吃惊,“九曲回肠,是个好名字。可惜……” “可惜?”男子皱眉俯视她。 “可惜不太适合你。”夭芒摸摸脑袋,“你这个样子,别说心思不重,就算像也是像磐石,而不是九曲流水。” 心思重的,得是像陆挽时这样,表面上看起来云淡风轻,其实心里不知藏了多少事的人吧。 “以前倒也有人这么说过。”九曲落神色深沉,不过,那已经是非常久远的记忆了。 “是……神女?”夭芒试探道。 男人回过神来,冷冷看她一眼。 虽然内心觉得熟悉,但他们终究不是可以信赖之人,“别试图打探神女的事,”他提醒道,“这不是你们该过问的。也别打其他主意,有我在,不可能。” 又来,夭芒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她已经知道很多了好不好? 而且,你也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厉害,还不是被别人给整惨了。 陆挽时看着曲九落的反应,倒是因此加深了心中的猜测—— 那灵泉,十有八九是和神女相关。 或许,正是因为蕴含了神女的神力,才会遭到这么多人的觊觎。 能拖着不产生异变,普通方法无法封印的原因也正在于此。 “你好好守着这里罢,”陆挽时把挖好的笋收拾好,放在篮子里。站起身,“别被有心人知道了玄机。” 曲九落心里一凛,莫非他知道自己最近在做什么了?可这又怎么可能? “我会注意的。”他冷着脸答道。 陆挽时不置可否,直接淡淡同他道了别,就带着夭芒又下山去了。 “不再多说点什么吗?”夭芒紧紧跟在他后面。 “足够了。”陆挽时说,“他这个岁数,当然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又要面对什么样的风险,承担什么样的后果。” 夭芒鼓鼓嘴,“听起来好像是个糟老头一样。” “约摸也该有,”陆挽时竟然回她道,“成百上千岁了吧。” “……!”好嘛,她知道自己刚刚有点失礼,可瞧他那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又冷又凶,忍不住就怼回去了……,“我下次好好同他说话,努力尊重神兽大人。”夭芒乖乖道。 “倒也不必。”陆挽时停下脚步,“或许他这许多年,枯守一处,心底也并不快乐。” 何况,你做你自己就好。他想,如果期期艾艾,就不是那个一直大胆又快活的小姑娘了。 人这一生,又有多少时间能这样洒脱随性而活? 回到村里,太阳已快落回群山之中。 在村子西北角的一间屋子里,夭芒再一次见到了阿眠。 第19章 竹笋炖肉 “回来啦。”推开门,就见阿眠笑得灿烂,上前接过装了笋的篮子,“辛苦你们啦,要不是实在走不开,我该自己去的。” 少女依旧是极秀气的一张脸,只是因为年龄尚小没有完全长开,比之前看着显出几分稚气来。 当然,说话还是噼里啪啦倒豆子一般清脆响亮。 阿眠虽然神情欢快,但眉宇间都是藏不住的疲惫。 夭芒想起来夏小玖说的,阿眠的父亲年初就生了病,请了大夫,吃了许多药,却一直也不见好。 “村医说是邪祟入体,可这小村庄,我们能招惹了谁,又有谁能有本事治。”阿眠麻溜地剥着笋,“本就该安生待在屋里,他偏不听,非要带阿娘去弄笋,笋没弄到,倒是弄了一身伤。” 若是有人能治好父亲,真是让她做什么也愿意…… “是那凶兽的问题,”阿眠的父亲在屋里嚷道,“我就在山脚,又没去禁地,它发的什么疯,派怪物来咬我?” 看起来气得不轻。 “你都知道那是凶兽了,还想跟它讲什么道理?”阿眠对着屋里扬声道,“竹林离禁地多近你不知道?” 屋里哼哧哼哧不吱声了。 “还连累了阿娘,”阿眠小声地咕哝了一声,把剥好的笋丢进一边的盆里,气鼓鼓道,“那个天杀的凶兽,谁招惹了他,怎么就偏偏针对我家?” 不远处山上的曲九落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你可知足吧。惹上了凶兽,还能活着的,古往今来能有几个?已经很命大了。”宵盛在一旁笑她,“要不是出不了那山,仔细它听见了过来打你。” “怎么,我还该谢谢它不成!”阿眠气道。小姑娘年轻气盛,又不曾真正见过妖魔,一对眉毛都倒立了起来,“我可不怕它,它若敢来,我一定把账讨回来。” “别吹了。”少年笑着拍拍大腿,“是谁这么多年吓得连后山附近都不敢去?” “怎么回事?”夭芒抬起脑袋问。 她坐在离宵盛远远的地方,正在和手里的一把苋菜做斗争。 不知为什么,看到少年,她总不禁想起他眼睛瞪大,满脸是血的样子,实在没法好好面对他。 “我小时候调皮,在山里走丢过。”阿眠倒是坦率,“听说过了好长一段日子才给找回来,村里人都说是被森林里的动物叼去养了。” “幸好没遇上凶兽。”宵盛道,“不然哪儿还有命!回来之后就被赵伯伯各种吓,从以后再也不敢偷偷溜过去了,”他做了个鬼脸,“山附近全都是她的禁区。” “你讨打。”阿眠把手里沾着泥的笋砸了过去,“那只是为了让娘安心!” 夭芒和夏小玖在一旁咯咯地笑。 不过夭芒心里却觉得,阿眠小时候去山里的时候,保不齐就已经见过曲九落了,那个人脾气虽然不好,却不是个滥杀无辜的坏蛋,当初生死关头,他因村民处处掣肘的情形,她还记忆犹新。 更别说是会对小孩子出手的渣渣了。 远处的山头,正打算烤兔子的曲九落又打了喷嚏,“今天怎么了。”他看着手里的粗树枝皱了皱眉,暗自想到,“没听说过凶兽也会得风寒啊,又不是没用的人类……” “你们菜弄好没,我肉都打理好了。”韩漱从一边厨房探出头来,“就等笋子一起下锅了。你们可快点,炖肉还要炖好久呢。” “来了来了。”一群少年人咋咋呼呼挤进了厨房。 主厨的居然是陆挽时。 只见他动作娴熟地束起袖口,绰水切笋,入锅调汤,酱汁、糖和肉的香味,还有笋子的鲜味渐渐弥漫开来,一群守在一边的人都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蒸腾的热气让他的眉眼有些模糊,也让夭芒的心跳跟着有些迷糊了起来。 “没想到你家公子还会干这个。”夭芒小声道,“我还以为你们总是公子公子的喊,一定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只等着别人来照顾的人。” 可事实上,这一路走来,他几乎从不需要别人插手自己的事,而且会做的事反而是最多的那一个。 比如挖笋,做饭……君子远庖厨,那些个修仙门派的青年才俊、世家里的公子,可都不会做这些。 “那是当然,”回忆起过去的事,记忆好像被什么蒙了层灰,夏小玖的神情有些迷茫,但还是遵循本能答道,“就算是以前,日子最幸福的时候,公子也是我们那儿唯一一位没有侍女照顾的少长老。他总是自己做事,而且没有架子,我们小孩子都很喜欢他。” “他地位那么高呢?” “是呀,公子虽然不太管事,可大家都听他的。”夏小玖点点头,“后来日子苦了,公子更是把辛苦的事都包揽走了,把生活好的一面留给我们……韩漱总说公子过得辛苦,可他究竟过着怎么样的日子,其实连我也不是很清楚。”她很委屈地说,“公子都不让我们知道,每个月只能见几次面……明明我也可以帮上他的呀。” 夭芒歪着脑袋,听着夏小玖的话,她心里忽然也觉得一阵难过。 “他好像从来也不开心。”夭芒说,“我这一路老是绞尽脑汁憋笑话,一次也没见他真心笑过。” “我倒觉得,他在听你说话的时候,神情已经算轻松欢喜了。”夏小玖有些吃味,也没见公子觉得自己有这么讨喜? “夭芒,你是不是喜欢陆公子啊。”阿眠凑过来,“你总是喜欢问他的事。还老傻傻盯着他瞧……也没见他长得有多俊啊。” 夭芒瞪大眼睛看向她,“我有吗?” “你有。”两个姑娘一致认可。 “……那,”她眨眨眼,喜欢?应该还算不上吧,她也没有像话本里说的,对他朝思暮想,夜不能寐呀,再说…… 她蓦得想起记忆最深处一个模糊的身影来,却又赶紧摇摇头把它甩掉。 “我应该,就是觉得他很特别吧。”夭芒伸出一小段手指比划了一下,想了想,又伸长一点点,“比其他人,特别这么一些。” “哦——”两个姑娘拉长了语调,互相使了个眼色笑了起来。倒也没有再为难她。 宵盛在一旁低声切了一声,做菜,他也能学,有什么好夸张的? 谈话间,一盆色香味俱全的竹笋炖肉已经冒着腾腾热气出炉了,陆挽时还顺带炒了苋菜,煮了竹笋鱼丸汤。 几个人很没出息地吞了吞口水。 夭芒还是觉得有点难以置信,原本陆挽时这个人,清清冷冷的,有些淡漠,总觉得即使走在一起,也隔得远远的难以接近。 如今,突然捧个菜出现在跟前,一身烟火味,竟突然多了许多“人”气。 让她忽然觉得,再靠近他一点点,也不是不可以。 阿眠把饭菜送了一份进屋。 几个人就在厨房里一阵风卷残云。 “好吃~”夏小玖高兴地打了一个饱嗝。 宵盛有些不服气,但还是用不太情愿的语调承认,“是还挺不错的。” “坦率点不好吗?”阿眠嫌弃地看着他,“男人要大大方方地竞争才是体面呢。” “要你管。”宵盛气道。 “你也喜欢做饭?”夭芒奇道,“那下次你也做一份我们试试不就好啦,脸都气红了……” 宵盛:“……” 其他几个少年人一齐哈哈大笑起来。 第20章 报仇还是报恩 由于天色太晚,夭芒和夏小玖就干脆留在了阿眠家。 三个姑娘挤在一张床上,小声说着悄悄话。 “你们说,后山上真的有怪物吗?”夏小玖缩缩脖子,“蛇头鸟身的那种。” “你别听那些家伙瞎编排。”阿眠有些不屑,“他们谁真正见过?怕是还没看清长什么样子就吓晕过去了。” “其实……”夭芒回忆了一下当时的样子,“也没那么吓人吧……”说实话,现在想起来,她竟然觉得,还挺威风凛凛的? “不管怎么说,他敢伤我家人,要真让我见着了,一定对他不客气。”阿眠还是很生气,村里面不是说,那凶兽和神女约好了,不会轻易对村里人出手? “我们应该打不过它吧。”夏小玖皱皱眉头,“既然是凶兽,肯定很厉害,法力也高强。” “怕也不能认怂,”阿眠一脸认真,“不然它真当我们那么好欺负。大不了就是一条命,但是底气不能丢。” “……”夭芒的人生宗旨可一直是,该认怂时就认怂…… “你也别这么急着生气,没准你以后就不这么想了。”夭芒把半张小脸埋进被子里,只露出一对大眼睛眨巴眨巴,“说不定还会觉得,他人挺不错那。” “那可不能,”阿眠咕哝一声,也摆好睡觉的姿势,“除非我脑子被驴踢了,还把凶兽当普通人?” “那万一你真的是不小心被驴踢到了呢。”夏小玖语出惊人。 阿眠:“……” 夭芒在心底里笑翻了。 会的,肯定会的,她笃定地想。 可若想到日后的伤心,是不是最初没有相遇会更好? 答案,或许谁也不会知道了。 第二天一早,阿眠和夏小玖就起床出去了,因为时空变化,连着许久没睡的夭芒则赖到了日上三竿。 一起床,就看见阿眠气哄哄地往屋里冲。 “怎么了?”她问急急跟在后面的夏小玖。 “我们刚刚在田里,有人传来消息,说阿眠的哥哥在后山附近给凶兽折断了臂膀,失血过多,被其他人抬回来了。”夏小玖赶紧说,“伤得挺重的,你快拦住她,她疯了,竟说要找凶兽报仇。” 说话间,阿眠已经拿了把铁具就冲了出去。 “去告诉你们家公子,”夭芒转头叮嘱夏小玖,“我跟着她。” “好。”夏小玖连连点头,“她就是一时受了刺激,竟做这么没脑子的事,这样冲过去,不就是送死吗,更别提报仇了。” 夭芒已经跟着阿眠跑远了。 这片刻功夫,人已经不知跑到了哪里,她只能绕道抄近路而行。 肯定就是看着吓人,她哥哥一定没事的,夭芒一边跑一边想,日后她还见过他活蹦乱跳逮鸡鸭鹅的样子。 但阿眠显然不会这样想。 她眼睛通红,一路狂奔,拿着铁锹的双手泛起青白。 哥哥只是路过了山脚附近而已! 可恨的凶兽!伤我父母,杀我兄长,此仇不共戴天! 她跑得太快,夭芒一口气直追到了山脚才寻到人影。 “阿眠,冷静点。”她跟在后面喊,“等等我,别冲动。” 此时的阿眠哪里还听得进去? 她一路跑到结界跟前,发现冲不进去,遂在外面喊道:“出来!你这凶兽!无端残害人类!你——” “我如何?”结界里走出一个人来,剑眉星目,冷峻面庞,正是曲九落。 阿眠却是第一次见到他。 “怎么走出个人……”她咽回了刚刚的吼叫,“你……” “嗯?”男人俯视她。 “……就是那个凶兽?”阿眠有些迟疑,她想起夏小玖的猜想,又看看眼前这个人,奇怪了,虽然确实凶神恶煞,却还,挺俊…… 当然,她立刻想起自己为什么而来。 “是你就对了。”她心里十分没底,也很清楚这与送死无异,但还是没法咽下那口气,咬牙喊道,“你还我哥哥命来!” 拼了命舞出去的铁锹,自然很轻易就被男人单手抓住了,阿眠踮着脚,连够都够不到。她又伸手去探男子腰间的匕首,显然,也没有得逞,还因为男子的闪避差点摔了个跟头。 简直和猫捉老鼠一样,追到这儿看到这一幕的夭芒想。 “怎么还跟了一个人。”曲九落看见她,有些诧异,还有些不爽。 “你可以当我不存在。”夭芒摊手。早知道她就不来了,人家明显只是想逗小姑娘玩儿来着。 不过有必要做到这种地步吗? 曲九落很快给了她答案——虽然是用行动的。 男人话不多说,一手制住阿眠,顺便封住了小姑娘的灵脉,稍加查探。另一手跟着施了一串长长的法诀。 须臾,只见一条长长的黑色虫子从阿眠手腕处慢慢爬了出来。 “好多脚……好恶心……”饶是两个小姑娘都是胆子大的,此刻心里也忍不住有些犯恶心。 “你们村里有人养蛊?”曲九落皱着眉问,他手略一扬,蛊虫就瞬间化为灰烬。 “不知道……”阿眠楞楞地回答。 她明明是来报仇的,怎么就变成了被人封住行动解蛊了? 而且,她是得罪了什么人,竟要下蛊害她? “许是年前我们几个去村里荒废的几间屋子探险,不小心碰到了什么东西。”阿眠回忆。 “没事乱跑什么。”男人斥她。 “怪了,我又不认识你。”阿眠竖眉,“你管教我做什么。” “就训了你又如何?”男人高傲地瞥了她一眼,又丢过两个瓶子,“回去给你爹娘喝了,病就能好了,他们先前不过是受你影响。” “那为什么我没事?你这该不会是毒药吧?”阿眠满心怀疑地接过去。 “我要害你们,用得着这些弯弯绕绕。”曲九落不屑,“这蛊,等你发现异样,早就一命呜呼了。记住,这件事谁也不能告诉,不管是谁。也包括见过我的事。” 想了想,他又补充道,“否则,我随时能取你们性命。” “……你放心,我不会说的。”阿眠道,“见过你还能活着回去,得惹多少麻烦。小时候流落山里几日,已经把我害惨了。” “哼。”你早就见过了,男人心想。 只不过,那时候,却是她救了渡劫失败的他。 虽然抹去了她的记忆,分别时他却留下了小姑娘的一滴精血,如今感觉有异,思前想后,还是出手帮她化去此劫,也算报恩了。 “你该不会,是因为想帮阿眠,而自己无法离开这山附近,她又始终不来山里,”夭芒思索道,“才故意伤人把她引来的吧?” 男子神色一僵,没有说话。 不是无法离开这山,而无法进村,村里有神女设的结界,他想。 “那也不用做得这么过火吧?”阿眠回过神来,“且不说可不可信,就算你救了我,但你为何害我兄长?” “不过断了他一臂。”男人奇道,“三两日就长好了,至于么。” “……” “……” “他的脑回路和我们不太一样。”夭芒对阿眠说,“不过你哥哥应该是真的没事。” “原本你上次就来,也没有今日这事了。”曲九落不满道。 “合着还怪我。”阿眠奇了,“就算是这样,一般人家的姑娘,也不会这么冒失跑来报仇吧?”可能就光顾着哭了,“如果我一直不来,你待如何?” “你也知道冒失?再说,你这性格,是一般人家的姑娘?”男人反问。 “你——!”阿眠气结。 倒是夭芒想起了什么,在旁问道:“如果她向村人告发,大家不满你的恶行,前来围剿,你怎么办?” “就为这点事?”曲九落冷笑,“他们敢吗?有那个本事?” “如果他们联合外面修仙的人呢?” “那也不过是群蝼蚁。”男人不屑,“何况,你说的这些,根本不可能发生。” “为什么?”夭芒一脸认真地追问。 “因为村里的人,根本想不到,也无法和外界联系。”见她无比严肃,曲九落一怔,略一思考,还是用法术传来密音,“所以我说,你和上次那个男人,绝不是普通村民。” “不信?想必你们应该已经试过了。”他转头忽然对阿眠说,“小鬼,你就没想过,要去外面找几个修仙的臭道士,来收服我?” “……”阿眠愣了愣,很快,她眼中的神采又被先前那种淡紫色的光取代,“外面,为什么要去外面,我只要留在村里就好了。”她木着脸,用诡异的音调回答说。 第21章 泉水的用处 “那……写信也不可能?”夭芒看着一边依然表情僵硬的阿眠。 “不可能,”男子断然,“除非他能抵抗神女的术法,这样的人,绝非等闲之辈,普通村民怎么可能办到。” 虽然过去这么多年,术法的法力已经大不如前了…… “神女的术法……”夭芒有些惊讶,若是这么厉害的法术,那—— “这话,你不能对任何人提起。”曲九落发现自己失言,沉下脸,“当然,你应该也看到了,提了也没用。” “还有你,”他对另一边刚刚恢复意识的阿眠冷冷道,“今天的事,就此揭过,从今往后,不准再来山上。否则,我一样动手杀你。” 欠下的,已经两清了。 阿眠的秉性他很清楚,至于夭芒,他原本是信不过的。兽类的直觉告诉他这个女孩绝不简单,虽然本性倒是纯良。 反正,他也没有透露更多,朋友的事,她看起来倒是尽心尽力,暂且就饶她一命也无妨。 下山的路上,阿眠还有些回不过神,她原本怒气冲冲赶来找凶兽拼命,怎么就变成,忽然被一个冷峻男人救了全家? “按我的理解,他做这些‘坏事’是为了救我?”阿眠一脸郁闷,“因为这件事不能叫别人知道,所以只能这样激我自己过来……怪了,他怎么知道我是个什么性格?” 夭芒眨眨眼,如果阿眠小时候就遇到过曲九落,他会出手相助也不是不可能。 不过,他是怎么知道阿眠一家出事了?总不会,这十多年来,他都一直悄悄关注着当初那个小女孩的成长吧? 哇,服了!这什么癖好? “我们先回家试试药。”夭芒道,如果她没猜错,这应该就是灵泉里的水,只是曲九落没有明说。 如果曲九落知道她早就晓得灵泉的事,再加上现在这个,没准真能杀了她! 想起以后会发生的事,夭芒一阵警醒。 这件事万万不能教别人知道。 两人回到家中,阿眠把水混了一些在茶里,给赵父喝下。 夭芒惊讶地发现,几乎立时,赵父身上的邪气就已经探查不到了,精神也好了许多。 阿眠借着换药的机会看了,那被曲九落弄出的伤口也早已愈合,甚至皮肤都焕然一新了。 明明昨晚上药之后连血都很难止住! 两人互相对看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震惊。 “这事千万不能让村里其他人发现,”夭芒找个僻静处叮嘱阿眠,“哪怕是赵叔他们。” 为防被有心人看出端倪,她连小玖和韩漱都不打算说,而陆挽时已经知道灵泉的事,自然不必特意瞒他。 不过,想从陆挽时那永远平静如水的性子跟前瞧出什么,也是很难了。 “我们先弄一点‘药’给你哥哥去邪气。”夭芒补充道,“多了不行,万一伤好得太快,村里人会起疑。” “我明白。”阿眠点头,隐约也明白,这绝不是寻常的事。 “不知道他自己用过这‘药’没有。”夭芒看着阿眠眼中到现在都没能褪去的波澜,隐隐担心:恐怕,他只知道这水蕴含灵力,能驱邪救命,却不知对于人类来说,这药已经宛如仙丹了。 否则,绝不会这般大胆行事。 夭芒自小见惯各种灵药,但能瞬间将邪气怯除干净的,她还是第一次见。 何况,若刚才没有认错,这水竟还能让一个原本没有丝毫灵力的普通人,陡然生出几分灵力来。 要是修仙之人用了,又会怎样? 阿眠把“药”取出,分别给赵母和哥哥用了,又把剩下的一瓶仔细收好,说是防止以后不时之需,可以用来救命。 夭芒隐隐觉得不妥,总觉得事情就会坏在这瓶剩下的灵泉水上,但又无法多做干涉。 “你可千万收好。”她又叮嘱一遍,“否则真的可能害死他。” “你放心。”阿眠无比认真,“他虽然……但也算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不会大意的。” 夭芒点点头,这才半放下心来。 可她不知道的是,阿眠虽然这样应承了,也确实小心谨慎藏好了药瓶,却还做了些别的事。 往后的那一个月,这姑娘夜里辗转反侧,总是想起当日寻仇的事来,一面觉得自己受人恩惠,却没有报答,一面又觉得心里有个声音,让她无论如何也想再见那人一面。 于是,她竟大着胆子,跑去厨房做了几道菜,用食盒装了,半夜偷偷又溜上了山。 被丢出来几次以后,有一回下山脚下一滑,从山上滚了下去,摔折了右腿,又给曲九落捡了回去,丢进了灵泉治伤。 只是那泉水虽然灵力充沛,对普通的骨头伤却效果有限,还是回家养了许久才好。 这往后,阿眠就成了山上的常客,她总是偷偷地来,带些好吃的,再悄悄地回去。 曲九落也渐渐默许了她的到来,甚至还替她去除了进结界的术法。 如此三年,都是后话了。 拿到“药”瓶的第二天,夭芒就去找了陆挽时,零零碎碎的事,被她倒豆子一样叽里呱啦说了一通,青年竟也一一理清了。 “所以,”他总结道,“这事的关键还是落在村长身上。” “现下想来,那天他的神情,”夭芒回忆道,“应该是早知道阿眠和曲九落认识的事,甚至了解的比我们还要多。可是,过去我们并不存在,阿眠也绝不是口风不紧之人,他是怎么知道的呢?” “往后,一定还发生了我们不知道的事,”陆挽时说,“而且在那个时间点,他还同时知道了灵泉的作用。甚至……”他顿了顿。 “如果他能和外界取得联系,当初的他,很有可能和我们一样,绝不是普通村民。” 或许,修为还要高过他们…… “最后还不是被困在这里二十年。”夭芒撇撇嘴。当初的村长,一定非常自信,以为得了灵泉,再打破封印村子的术法,就可以出去称霸江湖了吧。 “可是为什么林苑的那群人,能顺利离开这里呢?” “他们根本没进过村子。”陆挽时淡淡道,“想是村长也发现了村子的秘密,故意没领他们进来。” “敌在暗,我在明。”他微微摇头,“此事远没有我们现在想的这么简单。” “陆挽时,”夭芒忽然想起什么似地抬起脑袋,“会不会他和我们一样,也没有被轮回打消记忆?” 陆挽时问她,“从事发到我们走进这里,已经过了二十年,你知道二十年都被困在同一时间点,会变成什么样吗?” “如果是我,会疯掉吧……”夭芒想象了一下那样的场景,永远经历一样的故事,说一样的话,做一样的事,忽然觉得有些恐惧。 “那我们,不会也永远被困在这里吧?”夭芒突然有些不确定。 “不会。”这一次,青年难得无比肯定地回答了她。 倘若如他所想,这里的时间流逝和外界仍然保持一致。 他绝不能在此白白浪费时间。 他能等,婆婆也等不起了。 第22章 蛊虫被团灭了 离开陆挽时的屋子,夭芒就去了阿眠所说上次探险后中蛊的地方,想看看能不能查到些线索。 那是村子的最西边,几间屋子都荒废着,野草丛生,仿佛二十年后的暮雨村一样,安静得有些瘆人。 她走进其中一间屋子,里面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蜘蛛网布了厚厚一层,地上都是成团的灰尘。 显然很久没有人来过了。 夭芒按照阿眠说的,找到了当时他们待的屋子。 这是一件杂货室,里面塞了许多陈年旧月没人用的东西。 夭芒从乾坤袋里取出一个小巧玲珑的法宝来,那是一颗木质的珠子,上面雕着一只小小的狐狸。 她往里面注入些许灵力,珠子立刻泛起莹莹绿光,木质的表面缓慢融开,里面探出无数金属触角,互相攀结,快速在木球外面生出一个银色镂空的水滴状外壳。 银色的水滴球缓慢漂浮在空中。 “小汀,”她说,“替我找找,这里有没有使用过魔族法术或蛊术留下的痕迹。” 小木球在里面滴溜溜转了一圈,就往屋子四周飘去了。 不一会儿,它回到夭芒跟前,上下跳了几下。 “在哪儿?”夭芒追问。 银色水滴快速飘到屋子的一角,在一个破旧斗笠上点了点,夭芒掀开斗笠,下面空无一物,她又弯下腰,还是什么都没有发现。 “你确定在这儿吗?”她问。 银水滴有些不满地弹了一下夭芒的额头。 “疼!”小姑娘龇牙咧嘴捂着头,“不是认主了吗,怎么还这么说不得。” 她皱了皱鼻子,还是乖乖趴在地上又找了一圈。 这回,终于在斗笠后面的箱子底下,瞧见了一个小东西。 这个箱子和一般的箱子不同,有四个极短的小脚,所以东西滚落在下面,实在很难发现。 幸好她天生对方位敏感,对找东西这种事更是有特殊的直觉。 夭芒动了动手腕,疾风小扣随灵力微动,那东西就到了她手上。 是一个短短的空心小木棍,只有小拇指那么大,看着像只微型的笛子。 夭芒擦干净,试着吹了一声。 没啥动静。 她又吹了两声,依然没什么反应。 “你是不是找错了。”她还是忍不住问,“该不会是摔坏了吧。” 小汀在空中转了个圈,示意她再来一次。 “好吧。”这一次,她直接吹了一段长长的调子。 尾音刚落,耳畔倏忽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有动静了! 夭芒凝神细听。 只听得那声音越来越大,倒似什么东西哗啦啦刮过地面的声音。 然后她就看见一个触角出现在屋门口。 紧接着,两个,三个…… 无数黑色的巨型蛊虫密密麻麻布满地面,像黑色瀑布一样向她涌来! 夭芒飞快舞起铁剑,那铁剑极大,一招下去便挡住了一大波攻击的虫子,掀起的巨风又把另一波砸在墙上,挂下许多又黑又绿的血水。 饶是如此,蛊虫的攻击也没有半点减弱,反而愈发凶猛起来。 夭芒的巨剑从容挥动,招式使得愈发快了起来,但一双好看的眉毛却紧紧绞在了一起。 天知道,她最讨厌虫子,还全是这样满身触角弓着身子的软体虫子! 感觉浑身的皮肤都绷紧了,再打下去真的要吐啦! 这样想着,一团绿色的汁液就飞溅到了她脸上。 “呕……”小姑娘再也受不了,直接甩出一张引火符,巨大的灵火瞬间吞噬了整个屋子,把全部虫子烧得干干净净,连一丝灰烬都没有剩下。 甚至连墙上的绿色血迹也一并被吞噬了。 而屋里的陈设却一点没有损伤。 夭芒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这么厉害! 这不应该就是族里往外卖的普通引火符吗?以前也没见这么大威力啊。她本来只是想把这些虫子暂时逼退一会儿,缓口恶心劲而已。 早知道是这么厉害的符咒,她就不这么浪费着用了,总共也就带了两张…… 怪不得能卖二两银子一张,心疼死了! 千里外的某个青石案前,一个高高束着黑色长发的男子从成堆的书卷后抬起头,看着自己指尖燃起的一小撮火苗,淡淡冷哼了一声:“又在胡闹。” 这边,一个年轻人也匆匆从屋里站了起来,“谁动了我的蛊虫?” 自从上次对阿眠出手,他不慎遗失了母子符,又怕村长多话,就再也没有查看过那些蛊虫。 前些日子,村长派人去山上放了风,而后不久,阿眠家开始出事,听说,今日她一个人上了山,之后,身上对应的母蛊就突然死了。 除了后山的凶兽,谁还能有这样的本事? 他果然出手了! 一切都如设想一般! 原本,那蛊虫极其特别,可以彻底隐藏母蛊的存在,这才能保证计划顺利进行。 但此刻,他豢养多年的蛊虫又几乎全部同时消失。 莫非被那凶兽发现了端倪? 必须及时和村长联系! 不过,在那之前,还是前去查探一番,以防万一…… 废屋里,夭芒已经在屋后的窗台下躲了起来。 这种蛊虫极难饲养,需每日以血浇灌,施蛊者耗费了巨大心血,一朝尽毁,定不会善罢甘休。 不过,有一点倒是可以确定了。 少女的眼神暗了暗:这蛊有主人,阿眠绝不是不小心碰了什么不该碰的东西,而是被人恶意下了蛊,而那人极可能,当时就和他们一起在这屋里。 原来,并非是后来阿眠的泉水不小心暴露了。 他们从最开始,就是冲着曲九落和禁地的秘密去的。 门外传来隐隐约约的脚步声,夭芒矮下身,把窗户留下一条缝隙。 青年走进屋,四下环顾,却一丝痕迹也无。 好厉害的术法!他暗自惊叹。 他养的蛊虫,就算用火烧,也很难不留下蛛丝马迹。 夭芒在窗口看着,心里的惊讶并不青年少。 竟然是他! 那日在村口,青年之死是所有事情的导火索,如果连那都只是一个圈套—— 这群人,真是太可怕了。 为了那座山上的秘密,他们究竟花了多少心思,又等了多久? 祝封查探一番,就准备离开,却突然看见了屋后留着缝隙的窗户。 为了养蛊,他时常独自到这里来修炼,那扇窗正对着几户人家,尽管隔得极远。为保万无一失,他每次进来离开,都必然先会关好那扇窗。 “什么人躲在那儿?”他大声喝道。 夭芒心道不好,正打算用疾风小扣跑路,却冷不防青年已经破窗而出,直逼她的命门。 好快! 夭芒足尖点地,连退数下避开。又左手捏诀,用灵力使出一道利刃,逼退青年新一轮的攻击。 两个人各自在相距数米的地方停下。 青年的脸上依然是彬彬有礼的微笑,眼里却露出冰冷刺骨的杀意,用极温柔的语调道:“夭芒姑娘,可真是好本事。” 第23章 养蛊人 “不比祝公子好计谋。”夭芒冷笑。 当初她还觉得他是个温文尔雅的青年,如今看起这笑来真是犯恶心。 另一边,祝封也在快速思考对策。 这女子修为绝不一般,此刻断不能让她逃走,不如先稳住她,再用秘法请村长前来夹击。 于是,他又后退半步,行了一礼。 “想必姑娘心里也有不少疑问,这样吧,我可以回答你三个问题,你也回答我一个,我们交换了秘密,便把这事就此揭过可好?”青年笑得灿烂,眼里却不带半点温度。 “怎么,这是想让我做个明白鬼?”夭芒笑了,谁会先死还说不定呢! “那好,”她也不客气,“我就问了。” “你除了养蛊,还豢养使魔?” “蛊是养了不少,魔族之物倒是没有碰过。”祝封笑了笑,“不过听你这么一说,我倒觉得这主意极好,回去不妨就尝试一下。” 夭芒皱了皱眉,难道真是他?那么,他是被反噬而亡,还是根本就没死,接着藏在了幕后? “你们从哪里来,目的究竟是什么?” “这个我可不能回答你,”青年眨眨眼,“但肯定不是你能猜到的那么简单……这个回答,姑娘可还满意?” “满意。”夭芒抽了一下嘴角。 祝封暗暗把手背到身后,伺机而动,“最后一个问题了,姑娘可要想好。” “……关于离开这里,你们有什么线索?” 祝封眯了眯眼,原以为她怎么也该问问禁地的秘密,没想到竟是这个。 事情没有查清楚,他们是断然不会离开的,不过…… “你为什么想问这个,准备逃走?不打算阻止我?” “当然,我比较惜命。”夭芒模样乖巧地摇摇头,“今天的事,本来也算是误打误撞。” 恶人自有天收,你们的结局,早就有了定论。 可况,其他的事,她早就心里清楚了,当然不需要再问。 祝封显然不相信她这番说辞,不过刚刚那个问题,倒也不是完全不能回答。恰恰相反,如果有人能替他们冲在前面,自己再来个黄雀在后,就再好不过了。 “这里之所以出不去,是因为神女布下了结界,她改变了村子的脉络,让里面的人永远被封锁在这里,外面的人除非误打误撞,一般也不会进来。” 事实上,就算误打误撞,也几乎不可能进得来。 “你来的时候,应该看见那片竹林了吧,那里被施展了幻术,闯入者一般中招后都会自行离开。” “当然,这也不能防备像你我这样的‘有心人’。” 我和你可不一样,我来的时候,林子里连阵法都被改变了。夭芒想。 “所以,神女又在术法上对外来人加了一层禁制——不能离开村庄。” 永远和外界失去联系。 但这些对他和村长都不管用,麻烦的就是这结界,不仅能控制肉身,还能禁锢神识,竟然几番尝试都不能冲破。 虽然,倒也不急于一时。 “我知道的就这么多了,今后若是找到方法,倒是可以和你们共享。”祝封已经开始在身后结印。 这不等于什么都没说嘛!夭芒气得瞪了瞪眼,简直浪费时间! 等等!小姑娘回了回神。 “下面是不是该我问了?”祝封笑着扬声道。 “自然。”夭芒也回了他一个甜甜的笑脸,“不过,在那之前,先把你背在身后的那只手拿出来,好吗?” 祝封神色一变,却加快了结印速度。 这法术乃是他们一族的秘术,虽然好用,施展却极花时间——!!! 他的手腕陡然被人抓住了。 祝封转头一看,不是刚才还在对面巧笑嫣然的少女又是谁? 夭芒微微一笑,露出浅浅两个梨涡。 “本来想放过你的,却不想你还要先对我动手。” 论身法,除了族长和韩漱,她就没见过比她更快的人,何况,现在她还有疾风小扣加持? 少女换左手持剑,高高举起巨剑,一招踏鸿追月,长剑骤落,绿色的光芒四溢,巨大的灵力直震得祝封退后数米,猛然喷出一口鲜血。 “你……究竟是何人。”他啐了一口血沫。 “我是何人你不必知道。”少女笑着举起剑扬了扬,“你是何人,我却已经很清楚了。虽说事实都是既定的,我倒想知道,若我在此刻杀了你,这结局会不会改变,这空间又会不会崩坏?” “什么结局,什么空间?”青年疑惑地皱起眉。 夭芒不答,她已再次祭起铁剑,这剑无法出鞘,威力虽然大打折扣,却禁不住她灵力太过强大,绿色的灵力剑锋一直逼出了铁鞘外。 奈何剑鞘实在太丑,这样看起来,竟有几分滑稽。 少女举剑腾空而起,绿色剑芒又延展三分。 对面的青年也举起双手施法,两掌间渐渐生出一个带着电光的球形法术来。 两人几乎同时出手! 电光火石之间,结局已尘埃落定。 夭芒看看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的祝封,摸了摸脑袋。 这是不是,也太弱了一些? “没,死吧……”看看周围,一点动静也没有,更别说空间变化了,真是白闹腾了。 夭芒想一想,反正都走到这一步了,不如索性做到底? 她用铁剑把晕死的祝封挑起来,直接扛在了肩上。 饶是如此,少女也脸不红气不喘的。 “走,我们去见山上的那块冷硬石头。”她笑笑说。 如今,有了“人证物证”,她一定得和他好好说说这个事儿。 ************ 山上,曲九落仔细探查了祝封的灵脉。 确实像是用蛊之人。 “他的灵脉很奇怪。”他皱着眉头,“一般练蛊术的人,都是从小就开始,身体多多少少会被蛊毒侵蚀。但这个人看起来却是半路出家,炼蛊的时间不会超过五年。” 但是,却已经可以炼出连他都差点看走眼的母子蛊。 这绝对不同寻常。 “所以,你现在相信我的话了吗?”夭芒问,“这种事虽然离奇,但以你的见识,一定也能理解,对吧?” “你为什么肯定我会帮你,而不是像神女一样,把你们也强留在这里?”男人目光如炬,审视地看着她。 “因为我相信,神女留住我们也是有苦衷的。”夭芒认真地说,“祝封说,神女在林子外面设置幻术,是希望可以阻止人们进来。那么,她内心深处其实也未必想强留我们在这里。所以,这个循环未必就是神女所为。何况,她是她,你是你。” 曲九落沉默半晌,忽然叹了一口,“不错,若你所言不假,此事或许另有缘由,但我现在对未来究竟发生何事一无所知,也没法帮到你。” “除非,可以重新回到那个时候……”男子神情肃穆,面如冷霜。 “你疯了!”夭芒跳了起来,“我特意跑来提醒你,就是为了阻止那件事发生啊。凭你的本事,只要稍加防范,肯定就能避免悲剧产生!” “怎么,这么听起来,你是想永远留在这儿?何况,已经发生过的事,是不可能更改的。”男人冷淡地回答,不知为何,他的面容看起来似乎有些倦怠,“每个人都觉得,只要重来一次,就一定可以做得更好,就一定可以避免那些悲剧的发生。” 他抬起头,直直地看向她:“又怎知那不会是一个新悲剧的开始?” 第24章 又来一次? 夭芒看向曲九落。 她不是很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假如真的可以重来,就能避开那些已知的危险,结局难道就不会不同? “你是不是觉得,我们就是在一个不断轮回的幻境里。即使改变了结局,现实中的结果也并不会有什么不同。”她干巴巴地问。 “不,”曲九落摇头,“在神女的法术里,确实可以办到,改变结局。” “……!” “但不是我们现在所在的这个法术。”男子眉头深锁,“不断重复过去的‘重置’,不过是个赝品而已。” “难道,神女也做过这样的事?!”夭芒吃了一惊。 “……”曲九落面色沉沉,却没有回答她。 半晌,他抬起手,在地上的祝封头上施下了一道术法。 “你……”夭芒不解。 “我去除了他关于你和蛊虫被屠的记忆,让一切回到原来的时间线上。” 夭芒点头,这样做倒是妥当。 “你放心,”曲九落侧过头,轮廓分明的脸庞上,目光一如夭芒最初见到他时,坚定、决断。 “往后我会留心,尽量查探他们的来历,以及是否还有别的阴谋,绝不轻举妄动。” “所以,回去告诉上次和你一起来的那个男人。”他薄唇轻启,带着些许不可一世的张狂,“我们终点见。” ************ 夭芒把祝封悄悄丢回他自己的屋子,就立刻去找了陆挽时。 直觉告诉她,这件事最好现在就让他知道,一刻也不要多等。 青年站在屋前的花圃边上,静静听完了她的话。 这姑娘可真是能折腾,从昨天晚上一起做饭到现在,不过一日光景,大大小小的事竟都让她给碰上了,还莽莽撞撞直接摸到了真相的一角。 若非曲九落是那样一个人。 若非他愿意出手相助,并抹去祝封的记忆。 这件事,她又该怎么收场? 陆挽时的表情难得显出些无奈来。 但或许是她运气好,事情的确正朝着对他们有利的方向进展。 “他说,让我们终点再见?”他再次确认。 “嗯,一个字也不差。”夭芒肯定地点点头。 到底是什么意思呢,难得看到陆挽时这么谨慎的样子。 “没想到,他竟已经知道了。”青年微怔,面上露出一丝惺惺相惜的赞赏。 可惜了,若非早已殊途,或许还能成为朋友。 如今,他时间紧迫,不如,就信他这一回。 略一思索,他转头对夭芒说,“准备一下,我们回最开始来到这儿的时间点。” 啥? 夭芒一脸问号。 虽然她也不愿意就这样再熬三年。 如果是那样,等出去第一眼看到的,一定是族长怒气冲冲要把她抽皮拔筋的脸。 但是时间这个东西,就算是在术法里,也是我们想改变就能改变的吗? 应该……不可能……吧? 夭芒的嘴角抽了抽。 喂,等等。 她分明已经看见青年开始捏诀施法了诶。 “闭上眼。”陆挽时淡淡吩咐她。 夭芒很顺从地闭上了刚刚惊奇到差点冒出星星来的大眼睛。 上次被术法强行拖过来的记忆她还印象深刻。 一堆一堆的画面弄得她头晕目眩,差点就看吐了! 夭芒闭着眼,感受狂风刮过面颊,掀得衣襟狂飞。听着耳畔各种各样的声音不断响起,嘈杂无比。 心里深深感叹。 陆挽时,什么来路?修行不行,灵力不行,武力值不行,却专会这种奇奇怪怪的法术。 啊呀,不过,好像,还有点帅诶! 假如韩漱知道她又这么编排自家公子,一定会气到吐血。 什么样的女人,眼神能这样差? 好吧,虽然公子现在看起来,的确是这样…… 等夭芒睁开眼,自然还是站在原地,但是眼前村落的景致已和方才明显不同。不远处,还能看到来来回回往玥湖方向,搬着桌椅、食物和酒水的村民。 “陆挽时!我们真的一下子跳过了三年!”夭芒在原地蹦蹦跳跳起来,惊奇不已。 青年在后面极细微地弯了弯眉眼。 原本,他也可以选择避开她,独自施法,但终归没有那样做。 他想,这样的小姑娘,应该是极讨厌隐瞒和欺骗的。 何况,她也心大到完全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虽然这些于他而言,其实都不重要,可他到底还是莫名这样做了。 想是因为刚刚施了这般厉害法术的缘故,陆挽时此刻脸色有些苍白,他咬紧牙关,后背冷汗涔涔,衣衫已悄然湿透。 但远远看起来,青年依旧云淡风轻地站在那儿,背脊挺得极直。 在少女转身前,他起抬手,轻描淡写地,擦去了嘴角陡然溢出的血痕。 “陆挽时,我打算今晚就跟着祝封。”夭芒高兴了一会儿,想起正事,转过身来,“看看他到底要做什么,事后又去了哪里。” 她咬牙:“我总觉得,他大费周章来到这里,一定还有别的目的。” 她也探了祝封的灵脉,他的修行极重蛊术,对灵力明显不太上心。 那样的人,若说为己一无所图,还真叫人难以相信。 陆挽时点头,“那就拜托给你了。” 夭芒有些奇怪,他还从没有单独交代过事情给她,“你呢,晚上还去宴会吗?” “让阿漱和小玖去吧。”青年摇头,强按下胸腔的一阵剧烈波动,要是现在咳出来,可就该吓到小姑娘了。 “好吧,那你好好休息。”夭芒歪歪脑袋,这么大个术法,要是她也会累半天呢,“要是有什么重要发现,我一定第一时间告诉你~” “好。”陆挽时点头,眉眼难得少了冷意,多了几分温和。 和陆挽时告别,夭芒直接就去了祝封家。这一次她学乖了,直接催动灵力注入疾风小扣,把自己变换到了青年腰带上的香囊里。 空间置换。 在夭芒看来,这是陆挽时教她瞬间移动之前,疾风小扣最厉害的法术了。 探查、听壁脚必备功能。 不过因为这个行为并不算光明磊落,除非必要,夭芒很少用它。 倒不是因为她有多计较这些大侠精神,就是,夭芒摸摸鼻尖,总觉得还是不太好。 已经变成一点点小的夭芒一屁股在香囊里坐了下来。 祝封身上的香囊极轻地动了一下。 夭芒在香囊上弄了个针尖大的小洞,不过也足够查看外面的情况了。 然后她把周围的几朵花、几块药材搬到一边,就往后靠了过去,她把手臂枕在头后,半躺在布料上,还翘起一只腿晃了晃。 感觉像睡在吊床上。 如果不是周围香气有些扑鼻,还是挺舒服的。 只是,这个祝封是不是有点奇怪? 虽然他自己说是“外来者”,但阿眠和宵盛都说他们是一起长大的玩伴。 可哪个普通村民会没事在身上放个这么香的香囊。 可能是心上人送的吧,比如,宵宵?那也算是个被他骗了的可怜姑娘。 夭芒闭起眼睛,漫无目的地想。 第25章 进错了屋 夭芒是被颠醒的。 祝封大约是在爬山,香囊剧烈晃动,她在里面被撞来撞去,硌得脸生疼,赶紧抓住了袋子的褶皱保持平衡。 “大哥哥,我们还没有到吗。”后面传来小女孩脆生生的声音。 “快到了。”他的声音倒是很温柔。 前面隐隐传来两个人的对话,夭芒耳力好,所以很快就听了个大概。 “什么时候能把女儿还给我?”是小茜娘傅氏的声音。 “放心,人已经找到了,正在来的路上。”村长一改往日沉稳,声音多了几分阴桀。 “你凭什么认定我会按你说的做?”女人质问。 “你会的。”村长笑得诡异,“为了女儿,你什么都会做。” “娘!”祝封和小茜已经差不多走到了跟前。 “小茜!”妇人跑过来一把抱过女儿,她抹了把脸,对青年福了福身,“谢谢你,救了我的孩子。” “没事。”祝封笑了笑,温文有礼,“夜深了,快带孩子回去吧。” 他这样说话的时候,倒是一点也听不出来是个坏人,夭芒想。 小茜娘真的就领着孩子直接回去了。 而祝封却没有挪动脚步,他转过身,对村长冷笑道,“深更半夜,用这种无聊的法子把我引上山来,村长是有什么要事么。”他故意在“村长”两个字上加了重音。 “当然有重要的事。”村长笑道,虽然离禁地还远,他还是抬手施了个隔音结界,提防被那凶兽听到,“前些日子,我的手下找到一个至阴至邪的宝贝,对付上古凶兽,简直是完美的法器。” “你想动手了?”祝封问。 “没错,”村长走近一步,“我已命他们将那法宝转交林苑的林宗主,助我一臂之力。那些个修仙门派,看着道貌岸然,瞧见那瓶泉水的效用,却立马就同意合作了。” “所以?” “我这事要成,还缺个由头。”村长摸了摸自己的左边的一小截胡须,“刚好,回去在主君那里,也不需要有两个立功之人。” 不好!夭芒心里一惊,还来不及反应,凶兽的嘶吼就已震耳欲聋。 若不是有结界,这声音只怕十里八村都听见了! 她捂着耳朵苦巴巴地想。 光听那一声吼和大滩口水落在地上的声音,以及小洞里能看到的腾腾黑气。 夭芒都能想象对面是怎样一幅可怕景象。 她感觉到祝封被魔兽扑倒、撕咬,听到耳畔传来吃痛的闷哼。 却没有听到想象中凄惨的喊叫。 须臾,青年就没了气息。 只能听见凶兽大快朵颐的咀嚼声。 好恶心……夭芒捂住泛起胃酸的肚子。 她早已随着香囊被甩飞到了一边的泥土地上。 原来,祝封真的是被魔兽咬死的。 可是,心里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是哪里不对劲呢? 不容她细想,香囊又被村长捡了起来,丢在了一堆血肉模糊混着绿色大团黏液的东西中间。 这可是个辨认尸体的重要工具。 腥臭味扑鼻而来,还夹杂着浓烈的血气。夭芒再也忍受不了,直接放弃探查,举起疾风小扣,心念一转,两种法术齐用,就离开了香囊,回到了村庄里。 “呕,”夭芒睁开眼,发觉自己回到了屋内,第一时间就是想找个盆痛痛快快吐一场。 她捂着嘴到处找盆,左看右看都没有,又转身去找。 “奇怪,我记得是放这里的啊……”小姑娘心里想着就抬起头,“莫不是放在床边了。” 视线冷不防撞进一对漆黑瞳仁里。 “诶,诶诶诶诶诶……”夭芒吓得连退几步,一个没站稳,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夭芒手撑在地上,仰头看着陆挽时,只见他正坐在床边,黑色长发随意散着,只着中衣,额角微湿,领口稍稍敞开,露出一小片白皙的胸膛,一双墨玉般的眼里刚刚敛去了惊讶,恢复薄凉如水的样子。 “咕隆。”夭芒陡然听见自己吞下一大口口水的声音。 在一瞬间非常安静的屋子里,显得格外地——响。 “天哪!”她回过神来,眼睛蓦得睁大,用平生最快的速度把头埋进了臂弯里。 太丢人了! 谁能告诉她,她刚刚情急之下使用疾风小扣的时候,脑子里到底想了什么?怎么会跑到陆挽时的房间里面?! 一定是术法不精出了差错,一定是!呜…… 陆挽时一时也有些无奈地看着眼前正在装鸵鸟的夭芒,他不过想调息片刻,修复些灵力,怎么屋里就突然砸进了一个小姑娘? 坐在床上的青年稍一抬手,一边的暗色长袍就飞到了手中,他简单穿好,走到某人跟前,难得想了想,才开口问她:“山上出事了?” 夭芒内心挣扎几下,还是把头抬起来,顶着一张通红滚烫的脸,“祝封被村长杀死了,他们居然还窝里斗。” “不过,他死得很奇怪,几乎都没有反抗,而且很快就断了气,没了声响。” “以他那种谨慎又狡诈的性格,不像是这么容易上当或者放弃抵抗的人。”夭芒满腹疑惑,趁青年正在思索的间隙,悄悄用冰凉的手背贴了贴脸。 好险好险,幸好他先扯开了话题。 现在,当务之急是赶紧离开这个尴尬的环境啊!夭芒想。 于是她当真立刻道别,脚底开溜:“那个,想不出来就算了,明、后天还有要紧事,赶紧先睡吧,养足了精神才能对付那群人。我先走了啊,你好好休息。” 说完,不等陆挽时开口,就脚底打滑,溜了。 青年看着小姑娘落荒而逃的背影,无奈摇了摇头。 又过片刻,他眼里的仅存的那点温度也一点点褪去,恢复了原本清清冷冷的样子。 别这么轻易就去相信别人,哪怕是这样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小姑娘。 你错的还不够多吗? 心底有个声音在幽幽冷笑。 “我没有。”他闭上眼,沉声否决它。 ************ 往后的事情就和之前一样,尽管夭芒和陆挽时都没有再去村口和堂审,事情还是照着既定轨迹在发展。 一眨眼,就到了围剿禁地的时候。 村口,看着义愤填膺、慷慨激昂喊着口号的人群,夭芒觉得有些恍惚,又有些讽刺。 一想到自己还曾经傻傻想要阻止这场悲剧,就觉得当初真是蠢透了。 他们饮下异变的泉水,变为可悲的“木戚”,无辜吗? 当然不,如果从一开始,这就是他们设计好的,就是一场利欲熏心的“盛宴”。 那么往后的结局,最多也只能算报应而已。 夭芒在心里冷笑一声,若真是让她在现实里碰上这群混蛋,此刻她定会忍不住上前狠狠教训他们一顿! 小姑娘的样子难得有些凶神恶煞。 “陆挽时。”夭芒咬牙道,“我一会儿,能不能也动手?” “不能。”有个声音冷声回答了她。 是曲九落! 第26章 竟然是她 “你怎么跑这儿来了?”夭芒惊道。 “先说刚才的话题,”男人斜睥着她,“第一,我不需要别人出手,别以为这是在幻境,在这里,如果你死了,现实中的你一样会死,而且,连轮回都不会有。” “……?!”连轮回都会消失,这是什么意思? “第二,我必须亲身经历,才能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否则你再怎么瞎折腾,也是于事无补。” “曲、九、落。”夭芒终于忍不住了,“刚才我就想说,你就不能好话好好说。什么叫‘瞎折腾’,说一句不要轻易犯险会死吗?你搁那儿高傲个什么劲?” “我有这个资本。”男人满不在乎,“而且,如你们所言,我的确快要死了。” “……”一句话成功噎住了夭芒即将爆发的小火炮筒。 最后,曲九落看向陆挽时,说了到现在为止态度最好,语气最沉稳的一句话:“我来,是有事想请你帮忙。” ************ 夭芒坚持等后山上的战斗结束了才上山。 她觉得,她现在完全没有信心能忍住不插手,那场战斗的惨烈,她记忆犹新,一点也不想以旁观者的身份再次参与。 陆挽时同意了她的决定,是以等两个人到达禁地,已经是尸横遍野,树木断折焦枯,满地巨石嶙峋,黑烟漫天的景象了。 这一次,救醒曲九落之后,他们没有再去跟随那群疯狂的修士,而是留在了原地。 “没想到你们说的果然是真的。”曲九落唇畔带着一丝自嘲,“想我狂妄一世,最后连句诺言都守不住。” “不过,这样也好。”他说,“这里的一切,早就该有个了结。” 调息片刻,能恢复行动之后,他对阿眠招了招手:“小丫头,过来。” 阿眠依言走了过来。 他伸手递出一样东西:“吃了它。” 阿眠也乖乖的吞下了。 “这样就好。”男人点点头,“辛苦救你一命,若以后还是死了,太不划算。不过,你往后可能就得和普通人有些不同了。” “你给我吃了什么?”仿佛听出了什么,阿眠抬头。 “放心,不是什么毒药。”男人挥挥手,阿眠的眼皮渐渐觉得有些沉重,身子跟着软软地倒下了,“本尊的灵元罢了。” 夭芒就在阿眠身边,自然伸手扶住了昏过去的少女。 她心里吃了一惊,灵元是这个人的本源,他这时就已经做好要牺牲一切的准备了! 但就算如此,他也是护定了她! 夭芒开口,正欲说话,忽然阿眠的脑袋一歪,靠在了她的肩上。 夭芒扶稳她,想低头查看,却忽然愣在了原地:她的耳后,分明有一颗小小的红痣。 正是在左耳轮廓后。 或许,是巧合?夭芒心中掀起惊涛骇浪。尽管她早知道,这轮回定是因眼前这拥有了神裔灵元的少女而起。却从没想过,二十年后破败村庄里举止诡异的妇人,会是开朗正直的阿眠! 如此,那改变了迷雾森林神女幻术,害无数人丧生村外的,难道也是她? 夭芒的心里一阵惊忧。 那边,陆挽时却已经和曲九落往灵泉那里去了。 来不及细说了! ************ 阿眠醒后,身边只有夭芒,没见到曲九落,她怔了怔,心里好像明白了什么,又拒绝去承认它。 “我们去找他们。”阿眠站起身,就好像平常一样说着话,“你应该也担心陆公子吧。” 夭芒很想告诉她不要去,不要去看那个结果,但她到底也没能说出口。 她只能跟在后面,一步步看少女陷入无尽的悔恨,成了疯,入了魔。 满山的飞沙走石、狂风落叶中,双眼噙泪、散发出淡紫色光芒的阿眠浮在半空中,口中呢喃,“就让时间回到过去就好了,那样,你就不会死,后面一切的悲剧,也都不会发生。” 夭芒站在她面前,她想冲上前去,可那结界实在太过强大,无论她怎么挥剑施法,都无法靠近分毫。 两道神脉的法术交叠,根本不是她能够破除的! 马上就要回归原点了。 这两个男人到底在想着什么? 夭芒简直急疯了。 突然,空中的光芒似乎减弱了,也就是在一瞬间,飞沙走砾也悬浮在了空中,风停了,树木也静止了,却依然保持着倾斜的姿势。 简直就好像,时间被暂停了一般…… 夭芒焦急地四处张望,怎么回事? 然后她看到陆挽时正站在她身后,半闭着眼,手中结印,掌心蓝色的灵力隐约浮现。 夭芒又回过头,空中陡然出现了曲九落半透明的魂体。 他伸出手,一把抓住了阿眠的手腕,沉声道,“快停下!” 阿眠身体一震,紫色的眼睛缓缓看向他。 “你明明知道,所做的这一切都是徒劳的。”曲九落皱着眉,愤愤道,眉间竟有显而易见的痛苦,“你不是她,也用不了她留下的东西,我们已经试过一次了,该清醒了!即便再有一次机会重来,也仍旧是一场悲剧而已!” “凭你的本事,即便只剩一缕残魂,难道看不出来,这只是一个无休止反复的困局而已吗?” “放手吧,昭连!” “放手吧……” “为什么不行?”阿眠朱唇轻启,却是另一个女子温柔缱绻的声音,“改变过去,重新来过,六界之战时,明明就已经实现过……整个六界都可以重来,我不过想救一个小小的暮雨村,为什么就不可以?” “当时的情况和暮雨村怎能一样?”曲九落蹙眉,“天地生灭,都有定数。若非万不得已,谁会去去轻易改变六界运转的法则?你别忘了,为了那个结果,我们又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可是,”阿眠身上的女子笑了,“不管为了什么原因,她既然做到了,我便也一样可以。” “然后呢?”男人冷笑,“神魂俱灭,消失得彻彻底底,连一丝残魂都没能留下!” 曲九落闭了闭眼,努力稳住情绪:“何况,那也不是她一个就能做到的……你想让一切重来?好啊!除非,你有本事,能让他们两个一起活过来……” 他睁开眼,里面是无法掩饰的悲怆:“可能吗?” “……不能。”女子幽幽道,“上古诸神,早已一并湮灭在人世间了。” 第27章 曲九落的决意 夭芒看着空中飘着的两个人,脑子里有一团一团的雾水,可是,陆挽时在专心施法,她又不能去打扰他。 约摸是神力耗尽,神女的幻影不再开口说话,当然,她似乎也并不准备帮他们。 整个山林的时间都静止了,只剩下他们四个人。 啊不,是三个人,两个神…… “所以,是阿眠想要回到过去的意志唤醒了神女的残魂,替她完成心愿,开启了不断重复时间的幻术?”小姑娘摸摸脑袋,自言自语。 “准确的说,这是神女从前幻术里留下的残影,所以重新开启的法阵不完全,效果也大打折扣,才会变成这样的死循环。”空中的男人竟然有空分心回答她…… “你不是说这是秘密,不能解释的吗。”夭芒撇嘴。 “这里的一切很快就要烟消云散,又还有多少秘密是你们不知道的?”男人反问她,“况且,也只有知道了这些,你们才有机会真正离开这个村子。” “该说的,我已经都告诉他了,”他目光沉沉,“算我欠你们的,还上了。” “……”想起他只剩一点魂体,还要靠陆挽时来争取时间,夭芒突然觉得什么都话都回不出来了。 “阿眠。”曲九落转头,对身前的少女唤道,试图唤醒她本人的意识,毕竟,这个阵法还是因她的意志才能存在。 这好像,还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平时见了面,总是不是丫头,就是小鬼。 “清醒一点。”他说,“事情变成现在这样,不是你的错。后面发生的那些,更不是因为你。” 随着魂魄离体,不再受术法控制,他完整的记忆也已经复苏,包括灵元在阿眠体内所能感应到的一切。 “别逃避,不管过去多久,你还是得面对它。”他忽然笑了笑,仿佛坚石上陡然开出了血色的花,“何况,你看,不断重复的,也不止美好的事,还有这些痛苦的回忆。” ************ 阿眠觉得自己做了一个梦,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她还是一个小女孩,有一天无意中跑去了后山,见到了一个很小很小的动物,小到那么小的她,抱在怀里都能正正好,小到它受了那么多的伤,她都没有办法给它挨个包扎好。 它长得那么奇怪,有狮子的脑袋,老虎的身体,还有一对青色的翅膀。 那对青色的翅膀,格外漂亮,上面的羽毛软极了,每一根都散发着银色的光华。 不过这小家伙脾气真是不太好,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对自己龇牙咧嘴地吼叫,虽然那声音,小得好像打了个饱嗝那样,完全没有气势。 心眼也小,自己没忍住笑话了它,它竟几天都没肯搭理她。 现在想来,若不是受了伤,它本来应该很大很大,大到,只要扇一扇翅膀,就能毁去半座山林,大到,自己的心满满的,都只能装下一个它。 尽管他,从来也不拿正眼瞧她,在他眼里,她永远只是一个屁颠颠凑上来的小孩子。 …… 有时候,美梦会让人不愿意醒来。 噩梦也一样。 也许,只要梦不醒,梦里的那一切,就都不会发生。 他不会死在那些利欲熏心的人手上。 村子里的水,瑶河、玥湖,就不会变成黑色的魔鬼。 爹、娘、宵宵、王大伯……无数熟悉的人都不会死。 至少,不会那么悲惨绝望地死去。 整个世界,就不会只剩下一个她,一株已经一半枯萎的木芙蓉,和这个血流成河、焦木遍地,已经变成炼狱一样的村庄。 不要,不要…… 如果这一切都没有发生…… 如果能回到最开始的时候…… 如果,这一切可以重来…… …… 她成功了,她回到了故事的起点。 可那场噩梦的起始,却一直在故事的结尾,被迫循环、往复,永无休止。 村子没了,一切都没了,只有外面那些,听到了灵泉的故事,依然利欲熏心的人,还在一个接一个地走进那片森林,寻找这座村庄。 而他们,全都该死。 …… “阿眠,醒醒,醒醒。” 是谁在叫她? “醒醒,你不是最瞧不起遇事逃避的人,一直说做人要坦坦荡荡而活?” 这声音好熟悉,好熟悉……可是,那人的语调,从来没有这样温柔过。 “做错了事不可怕。” “我和你一起面对它。” 我没有错,那些人就是该死,是他们自己要找来的,是他们活该! ************ 忽然,那双紫色的瞳仁不见了,空中的少女陡然变成了一副狰狞面孔,血色双瞳。 她露出一个奇异的笑容,伸出了手,五指并拢,猛得往前一戳。 伴随一声闷哼,那玄衣男子的魂体胸口破开一个大洞,少女明显也被惊呆,几乎紧接着,意识也随之恢复了清明。 “我!”阿眠震惊地看着自己的右手,又看看面前已经几近透明的男人。 “不是你的错。”曲九落神情疲惫,只能勉力笑一笑,“若不是我当初把灵元强塞给你,后面的事,你也不用一个人承担那么久。” “明明只是一个小丫头,却因为我的无能,承受这么多年的辛苦,抱歉了。” 无论因为什么,终归是他没有实现对神女昭连的承诺,守护好这片灵泉,守护好这个村庄,守护好她曾经深爱的这群人类。 阿眠真的很想狠狠摇醒面前的男人,让他看清自己已经长大,是个女人,不再是个小鬼,让他不要这样和她说话,这比像往常那样凶她、嘲讽她更让她难受。 但她却忽然就失去了那样的勇气。 明明他什么都没有做错,错的一直是她。 “现在,灵元还给我。”男人抬起手说,“而你,做回一个普通人,去过正常的生活吧。” “不行!”夭芒在下面喊道,“现在的状态拿回灵元,你根本无力承受,会魂飞魄散的!” 曲九落的动作却没有丝毫停顿:“灵元是我给的,上面加了咒术,会一直追随着魂魄、包括幻境中的这半个魂魄。除了我,谁也没法拿出来。” “但是,取出半个就够了,剩下的,也很快就会消失。因我而起的,也终将因我终结。” “你为什么总是这样自说自话?当年是,现在也是,这东西原就是你的,我本就不稀罕要,但是!”阿眠眼里噙泪,“但是你凭什么?把它塞给我也好,拿走也罢,凭什么总是你来选择结束的方式?” 凭什么,总是你先说再见…… “凭你要活着,为做错的事去补偿。”男人最后的话语依然生冷。 凭你,要离开这个村子,去外面的世界看一看。 而我,已经活的够久了。 没有再有多余的话,这个年少时也曾叱咤一方神域的男人,很快就彻底消失在了风里,消失在整个六界之中。 倒是很像他的风格。 第28章 神女的阵法 曲九落消失后,陆挽时就收了法术,时间开始正常运转,但因为阿眠的法术被破坏,整个空间虽然未曾开启新的轮回,却也没法再继续维持了。 偌大的空间,开始逐渐风化成一个又一个的碎片,陆续剥离破碎。 身后的陆挽时突然弯下腰,剧烈咳嗽起来。 夭芒赶紧跑过去,想要扶住他,却被淡淡推开了。 “不用。”青年的声音稍显喑哑,带着一层清冷与疏离,“我没事。” 夭芒一怔,伸出的手僵在原地。 心脏好像被什么很小的东西轻轻扎了一下,不痛,却蓦得泛起几分酸涩。 她有些尴尬地咬了咬嘴唇。 明明已经经过了这许久,怎么在他眼里,自己仍如初见时的陌生人一般…… 地面开始剧烈晃动起来,很快,整个空间都开始崩坏,站都难以站稳了。 身边的青年却连身子都还没能直起来。 夭芒一咬牙,狠狠一跺脚,猛得拽过陆挽时的胳膊,一把扶稳了他。 她心里很明白,这样冒失的行为,一定会平白惹他讨厌。 她其实一点也不想这样…… 夭芒抿着嘴,心底忽然生出一种莫名的委屈。 可是…… “这会儿你说了不算。”她眼眶泛酸,一边施法稳住脚下的土地,一边故意凶巴巴地说话,来掩饰自己底气不足,“等活着出了这空间,我绝不碰你第二下。” “但是现在,你就先忍一忍吧!”她赌气道。 小姑娘的声音又倔强又憋屈。 陆挽时捂着心口又猛得咳了几声,他心里微怔,直觉应该说点什么,但剧烈的疼痛充斥着每一处经络,心脏仿佛被搅碎了一般,寸寸将断,让他只有咬死了牙关,才能不再发出一丝声音。 青年眼中的光明明灭灭,一时也难以说清。 最后只余得一片清冷疏绝。 罢了,这样也好,他想,原本这些日子,他和她,就太过接近了些。 ************ 好不容易平稳落地,周围的一切瞬间全部化作了灰烬,虚构的空间不复,他们又回到了最初到达的那个破败村落。 韩漱和夏小玖已经彻底清醒,一旁站着当初一同留在村里的小茜母女。 “还有几个人呢?”夭芒松开手,往前走一步,努力忽视身后已经安静许久的青年。 应该没事了吧,她想,也不知,刚刚到底是怎么了,莫不是那法术太厉害,又施了太久,他支撑不住被反噬了? 谁要管他!反正我们也不熟。她鼓了鼓嘴。 “那几个和你们一起上山了。”韩漱说,“你没看见吗?” “……”那么,或许已经永远留在山上了,夭芒想,“原来曲九落说的,幻觉里面的生死也会成为现实,竟是真的。” “你怎么还在这?”夏小玖的声音从不远的地方传来。 被她指着的正是那个面目苍白的妇人,想是魂魄归位的原因,此刻她的目光已不再呆滞,而是恢复了身为阿眠时的神采。 带些不甘,和些许……难以面对。 夭芒眨眨眼,真奇怪,眼前的这个人看着和阿眠差别如此之大,她却仍觉得她必定就是她幻境里那个直率可爱的朋友。 先前留下的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也一并消失了。 “阿眠,”夭芒问她,“你打算怎么办?要和我一起离开吗?” 阿眠摇摇头,“出不去的,这20年来,我试过很多办法,却还是被困在这里。” “明明20年前,林苑的那群人就顺利离开了,偏偏我却不行。” “无论什么人,只要进过村子,就不可能再离开这儿了。” “你说的是真的?”傅氏往前连迈几步,“进来了就出不去?” 她恨恨道:“那你还骗我们进村,到底是何居心?” “骗你?”阿眠冷笑,“不是你自己想要仙水,求我带你进去的吗。” “再说,”她嘲讽道,“你若真是什么普通人,能走出我在森林里设的迷阵?” 傅氏明显一滞,“你留下我不要紧,孩子总是无辜的,放她出去。” “你是聋了还是傻了?”阿眠讥讽一笑,“这是神女做的好事,有本事问我,你去问她?” “你们别吵了。”夭芒忍不住呵斥道,“先想办法出去才是正理!” 她有些不情愿地转过身,对着陆挽时说话,眼睛却斜瞥着地面不愿瞅他:“曲九落说,他把该说的都告诉你了。” “是。”青年扣着手指,神色已经回复如常。熬过了最初的剧痛,此刻钝刀慢磨一样的撕痛对他而言早已不算难捱,“数百年前,这里曾经发生过一场洪灾,山体滑坡后,整个暮雨村都不复存在。” “所有的村民,在那个时候就已经都死了。”他言简意赅,语调清冷淡漠,“神女当时不在村里,回来后只剩满地疮痍,她不甘心,觉得过错都在自己,就动用了禁术,想要重新来过。” 时间确实回到了没有发生水难的那天,神女化身普通村民,带着大家躲近了山里安全的地方。 灾难过去,村民们都还活着,一切似乎又回到了正常的轨迹上。 神女一直以为自己成功了。 直到过了许多年,她发现这里的村民根本不会变老,一直都保持着当初的样子在生活。 虽然时间在慢慢推移,日子也在照常一天天过去。 但的确就是有什么变得不再一样了。 而且,村民们还是会生病,会因为意外死亡,可一旦死去,他们就会立刻变成荒魂,被术法彻底吞噬。 一场劫后余生转瞬变成了另一种新的灾难。 神女无比懊悔,却无力弥补,寻遍解法而不得,最后,她终于想到一种方法——利用神族血脉无上的力量来结束这一切。 即使如此,也只能让村里的时间开始正常流转而已。 身死魂消之际,神女做了三件事。 在村外设下幻术,避免无辜的人进村,再成为禁术下的亡魂,也避免村里的秘密被人发现。 动用一件上古秘宝,让村子产生一种奇异的结界,从此只要进了村子的,都不能再回到外界。 而村民,也因为她的神识意志,不会想要再离开这里。 最后,她以残余的灵力骨血化为灵泉,守住一方水脉,保住这里免受“蚀”或其他原因的侵蚀,并与那凶兽约定,请他镇守此地。 保他们余生平安。 “感觉神女也挺可怜的。”夏小玖扁扁嘴,“她原是好心呀,而且身为神族,竟然连几个村民都救不了,一定很难过吧。” “没有谁能改变生死的法则。”韩漱握紧了拳,他垂下眼,遮住那些复杂的神色,“无论,谁都不行。” “那我们现在要怎么办?”夭芒问,“其他都好说,只是这上古神物。谁知道在哪里?又怎么破解?” “我知道。”已经沉默许久的阿眠突然抬起了头,“我能带你们去。” 第29章 上古灵器 阿眠说的地方在村子正中的祭坛,就是原本已经坍塌无法通行的那一块。 夭芒用剑几道流光斩过去,一条小道就瞬间裂了开来。 几个人挨个走了进去。 祭坛附近有一座神女像,夭芒仔细看了看,那是个温婉端庄的秀美女子,嘴角含笑,姿态优雅。 “在女神像的心口处。”阿眠指了指,“我自从有了灵元,视力便异于常人,这也是无意中发现的。” 夭芒看不见,但她很快就感觉到了它的威力。 只见走上前去查看的韩漱突然被一股力量震飞,摔落在地,一下子断了三根肋骨! “呸。”他往旁边吐出一口血沫,“好霸道的力量!你们神女把这个东西放在这儿,不怕你们被直接弄死?” 阿眠摇头,“祭坛是什么地方,村里那么信奉神女,根本不会有人这样直接走上来。” “那倒是我对她不敬了。”韩漱笑一笑,扶着胸口站起来,塞了一颗药丸下去,“有没有什么办法走过去?” “如果有,我们也一样能走出村子了。”阿眠抬头望向神女像,“那可是连我们神女都没有完全办法驾驭的东西。” “连是什么都不知道?” “我只听曲九落——就是山里那只凶兽……提过,那是一件上古灵器,有守结界、镇四方的功效,但具体是什么,他却没说。”连村子里有结界的事都没告诉她…… 韩漱并不认识曲九落,听她们提了几次,更是一脸疑惑,不过他此刻也没空理会这些了。 “守结界、镇四方、上古灵器……!!!”他猛然回头,“公子,她说的该不会是‘宓’盏吧?!” 陆挽时的神情也明显有了变化。 倒不如说,这是夭芒认识他一来,表情变化最大的一次了。 ……虽然寻常人可能看不出来,但夭芒就是觉得,那双看似平静的瞳仁里忽然卷起了一阵翻涌的波澜,那瞧着仍旧淡漠的面容上此刻写满了两个字—— 在意! 疯了吧,她在心里对自己喊,到底是他在意那个东西,还是你太在意人家? 但似乎是为了印证她的直觉,陆挽时真的抬步走到了神像下方。 他抬头仰望片刻,勉力运起一丝灵力探了过去。 若真的是,便是回去又要躺上半年数载,也无论如何不能就此错过。 那灵力很快融入了结界中,消失无踪。 虽然觉得这么说不对,但韩漱还是忍不住抱怨:“怎么连结界也会看人欺人,它方才弹得我那么狠,这会儿对公子却半点反击的意思都没有。” “怎么,你还希望公子也被伤到不成?”夏小玖瞪他。 “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若非有伤在身,韩漱差点跳起来。 又来了,日常不能好好说话……夭芒扶额。 他俩吵架咋咋呼呼的功夫,前面的陆挽时又偏过头轻轻咳了几声,他把声音压得极低,但耳尖的夭芒还是听到了。 而且那声音里过分压抑着的痛楚,竟然像有形一样,一箭一箭扎在了她心上。 “你能不能出息点,不就是个萍水相逢的人,因为情况特殊一起多呆了几天。”夭芒在心里狠狠唾弃自己。 少女苦着一张小脸:什么样的断胳膊断腿、伤病死亡没瞧过,自己以前可是能连眼睛都不带眨的,竟然因为几声咳嗽就缴械投降了。 她竟是真的听不得他这样…… 夭芒往前挪了几步。 侧前方男人已经完全褪去血色的唇角和藏在袖中、强撑到青筋凸起的瘦削手腕一下子映入眼帘。 啊,算了…… 她噘着嘴摆弄起手上的疾风小扣,又从乾坤袋里掏出一个黑漆麻乌的——抹布。 “小洲,我们就再帮他一次。”她戳了戳那块抹布,“帮完就再也不管他了,好不好?” 抹布立起来,像有灵魂一样抖了个激灵。 夭芒念了个法诀,抹布就一扭一扭地变大了,刚好把她覆个大概。 夭芒催动疾风小扣,心念一转,人就到了神女胸前的一块玉扣上——这里刚好形成了一个小小的平台,可以落脚。 果然没有受到任何攻击。 夭芒得意地笑了笑。 她的法宝小洲,专治神族各种灵器~ 那块抹布也感应主人的心意,甩了甩下摆——活像摇了个尾巴。 底下,夏小玖第一个发现了她的存在:“啊,那个小小只的不是夭芒吗,她怎么上去了?” 韩漱的关注点则完全不在于此:“她居然没有受到攻击?她身上那个脏兮兮的东西是什么玩意?” 陆挽时也暗暗吃惊,这姑娘到底是什么人,寻常人一生能有一个这种级别的法宝,已经很值得炫耀了。她小小年纪,竟已得到至少两个。 那边夭芒可不知道下面的情况,她正在专心和面前的“灵器”作斗争。 那灵器本是一个石头模样的小兽,端坐在一方石玺上,栩栩如生。 却不想她只是摸了一摸,那小东西竟慢慢褪去了石化,就像活过来一样,正对她龇牙咧嘴,咿呀咿呀地说话。 在说什么?她一脸茫然。 “我听不懂兽语啊。”夭芒和它打商量:“可以说人话吗?” 抹布也在她身后点了点“头”。 小兽:“咿呀咿呀咿呀。” 夭芒:“沟通失败……” “要不,你先和我下去,看看他们能不能听懂?”夭芒摸摸头,她本来都打算威威风风地和灵器做个较量了,这可让她怎么下手? “或者,你不愿意跟我走也行。”她顿了顿,“只是想拜托你帮忙解了这村子的封印,放我们离开。” 那小兽听了,呜呜咽咽,竟眼泪汪汪地看着她,一副被恶人抛弃的样子。 这是被一只灵器讹上了?夭芒想。 不过这种天上掉馅饼的事她早就不是第一次遇到了。 比如小洲,就是在一次住店的床底下随意捡到的。 而小汀,也是在当初离开族里的时候,经过栈道时,山上掉下来不小心砸在她脑袋上的。 以此类推, 真是见怪不怪了。 “那你就跟我走吧。”夭芒小手一挥,“不过,先说好,这次我可不能收留你。” “看见下面那个男人没有。”她努努嘴,“站的最直跟个不会弯的竿儿似的那个。” “一会儿,你就跟着他。” 小兽仔细看了一番,待确认夭芒指的是谁以后,竟然没有拒绝,还露出了挺欢喜的样子。 “嗷呜。”它弯了弯尾巴。 “怎么你也像只狗。”夭芒笑着伸出手,那小兽跃到她掌心,竟又慢慢缩小了,变成了一个小小的玉佩,上面印着小兽的样子,一动不动。 “你倒挺会伪装。”夭芒咧嘴一笑,“放心,我会替你保密的。” 她把玉佩握紧,心念催动,倏忽一瞬又回到了地上。 “给。”她向陆挽时满不在乎地伸出手,“这是你教我用疾风小扣的谢礼,虽然晚了点,但之前也没找到合适的。我正愁不知道送什么,它就冒出来了。” 尽管如此,她心里还是有点怕被拒绝,遂又补充了一句:“反正这上面是个小兽,我一个女孩子也用不上。” 青年却迟迟没有伸手来接。 第30章 我天生叛逆~ 夭芒有点羞恼。 她觉得,即使是她,一惯不太在意面子、礼节这类虚的,此刻也实在感觉有些伤了自尊心。 不要算了,她想,我还不巴不得自己留着呢,那小兽那么可爱。 谁爱给你一样。 这样想着,她就瞪着眼昂起了本来还有些微低着的头。 却看见青年正目光深深地看着她,那眼底的神色太复杂,她竟一点也没看懂。 韩漱在旁边简直憋坏了,若是他,必然立刻就会接过手来,可公子不知在想什么,竟然迟迟不接。 “你知不知道你要送出的东西是什么?”对面的青年静静看着她,声音淡而清冷,却藏着暗涌:“那是上古四大灵器之一,是多少仙家门派、世家家族,梦寐以求的法宝。” 韩漱听到这里就想拦住公子,可他却只能按住冲动,什么动作也没有。 公子决定的事,是谁也无法动摇半分的。 那边,陆挽时清冷的声音还在继续:“它的用处我不尽知,但据说,若是使用者足够强大,由它所造的结界,连伏羲这样的神剑也无法破开……” “那你告诉我,”夭芒打断他的话,“这个东西,你想要吗?” 青年直视她的目光,淡淡开口:“想。” 准确的说,是需要。 “那如果我方才没有把它给你。”夭芒又问,“你会来抢吗?” 陆挽时一怔,似乎没有想到她会问这样的问题,但他没有犹豫,只如实答道,“会,且不计较手段。”他语气冷漠,像淬了冰,“只要无碍性命,总要有办法让你交出它。” “公子!”韩漱终于还是忍不住出声阻拦。 明明并非如此!这么多年,若真和那群人一样,能不顾道义,不计祸福,他们怎么还会是现在这副光景? 陆挽时面色无波,依旧静静看着对面的少女,只见她神色未变,连眼睛都没眨,也这么直接地回看着他。 其实,经过这些日子,他也不能保证,他能像对待别人一样,毫无差别的,也这么对她。 毕竟,他此刻就正站在这里,说着多余的解释,和原本不该说出口的话。 但方才两人明明刚生嫌隙,小姑娘就一脸真诚地把东西捧过来,还一副生怕他不肯接受的样子…… 他竟觉得,不能就此欺瞒于她。 世间怎会有这样的人呢,竟让他那些早已准备好的冷漠决绝,都瞬间没了用武之地,陆挽时在心里低低地叹了一口气。 夭芒却不知道他这番心思辗转,只是隐隐觉得陆挽时的话虽然听起来凶狠,道理却完全不对。于是她循着本能问他:“既然那么想要,你该想办法杀了我就是,留着性命做什么?” “……” 她又问:“你都这么想要了,我刚刚眼巴巴地送到你手上,你干嘛不接?” “……” “还有,你和我说了这么多,怎么都像在夸这东西有多好,劝我自己留着一样。”最后她特别奇怪地瞅着他,“不应该花式告诉我,这东西怎么没用,然后把它骗走吗?” “……”陆挽时闭了闭眼,这都是谁教的你道理,他想,但还是开口答道,“我只是不希望你不明不白地就送了出来。” 对面的少女一下子笑了起来,方才脸上的那些生硬都忽然被阳光取代,变得明媚而柔软。 她就知道!她从一开始遇见他的时候,就很明白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了。 她也是因此才总是觉得他很特别。 天知道,她平时里一惯大大咧咧,别人说什么就听着是什么,唯独对陆挽时,她总是能莫名其妙摸着他悄悄藏起来的那些,和外表看的、嘴里说的,压根就不一样的心思。 “我知道了!”夭芒眨眨眼,“你是不想糟蹋我一番真心。” 怎么总结出来的?!韩漱看着一下子快活的跟个什么似的少女,简直震惊了。 “可我要了真的没用啊!”夭芒大大叹了口气,“难道我需要天天在身上裹个结界保护自己?” “现在我全都清楚了,还是想送给你,你要是不要?”少女巧笑嫣然,眉眼弯弯,仿佛初夏夜里最美的星芒。 陆挽时心下微怔,但他也从来并非忸怩作态之人,自然坦荡承认,“承你此情,日后必当相报。” “你是要承我的情。”夭芒扁扁嘴,“经你方才这么一提点,我已经完全可以想象,将来这事万一被族长发现了,我得被罚得有多么凄惨。” “……”穆庭枫,待她绝没有她口中这般不好。 相反,可能是太好了,陆挽时想。 “姜族的那些人出来,一个个都一本正经,老气横秋的,可见管教之严格。”韩漱在一旁咂嘴,“你这个性格是怎么生的,在里面竟能安然无恙。” “谁说不是呢,可闷死我了。”这一点夭芒倒是赞同,族规复杂,实乃万恶之源,“不过,”她得意道,“我天生叛逆~” “……”韩漱无语扶额,“那你不问我们,要这个有什么用吗?” “你会告诉我吗?” “不会。” “那你让我问了干什么?”夭芒无语,“反正也不会是伤天害理之事。” “你就这么肯定?” “你的话,我可不知道。”夭芒撇嘴,“不过陆挽时,不会的。”她笃定地说。 “……”你夸公子就夸,为什么要踩我?韩漱捂着胸口,觉得被她这么一气,刚刚吃药缓过来的肋骨又更疼了。 另一边,接过玉佩的陆挽时已经开始催动灵力,眼下,除了他,这里也没有谁能办到了。 好在藏在玉佩里的小兽很配合,消耗的灵力倒也有限。 不一会儿,村庄外面就开始浮现出一个淡黄色的结界,并且慢慢开始消融。 “太好了。”几个人都是一阵高兴。 连傅氏都忍不住放松了眉眼。 “小茜。”趁大家的注意力都在结界上,阿眠在后面悄悄地招呼小女孩过去。 小茜有些紧张,但她刚刚已经知道这就是结界里经常带她玩的姐姐,还是大着胆子溜了过去。 “把眼睛闭上。”阿眠说。 小女孩听话地闭上了眼,但她的睫毛有些颤抖,小手也不禁捏住了衣角。 “别害怕。”阿眠轻声道,“姐姐是想救你。” 她唤出体内剩下的半颗灵元,那灵元因为失去了半个,已经开始灵力渐散。 “我也不能保证有用,”她说,“可我觉得,只要无关生死轮回,如果神明想尽全部力量去救一个人,哪怕不惜失去生命,只要他愿意的话。” “一定是可以办到的。”她无比坚定地说。 第31章 曲终人未散(暮雨村篇·终) 阿眠正在专心运转灵元,她原本不懂法术,但曲九落曾经教过她些简单的基础,加上这么多年持有灵元,竟也能使用一二。 却不防突然身后传来一个恶狠狠的声音:“终于等到了!灵元和‘宓’,我都收下了!” 几人皆是一惊,待回头看时,只见阿眠正在对小茜施法,已到了关键时刻,根本不能停手。而身后一人却已持剑就到眼前! 电光火石之间,连夭芒都没来得及使用疾风小扣! 只听“呲”的一声,剑锋划破血肉的声音豁然传来。 长剑已经穿胸而过! 紧跟着,阿眠的法术也到了尾声,渐渐收回。 两人同时睁开了眼。 “娘!”小茜发出一声惊呼。 “快走,跑到你先前最喜欢的那个姐姐跟前去!”傅氏喊道,她伸手紧紧抓住剑锋,不让对方挪动分毫,鲜血顺着刀锋淋淋而下。 “是你!”村长面色阴冷,狠狠道。 妇人露出一个凄烈的笑容:“村长,你以前说的极对,为了女儿,我什么都能做……所以……” 她陡然运起全身灵力,爆发出刺眼的光芒,“所以,你和我一起死吧!” 其实,如果她不冲过来挡这一下,也许阿眠的法术也能顺利结束,可她不能去赌那一个可能,或许,那就是孩子唯一的机会了。 何况,她虽然因私心允诺别人许多,也的确不想让女儿因此就学着她,往后也成为一个恩将仇报,冷血无心之人。 小茜,娘也想一直陪在你身边,可是…… 傅氏最后回头,看见女儿脖子上先前新生的黑色斑纹已经完全消失,露出了这些年来第一个舒心的笑。 “娘!”小茜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她想冲过来,却被夭芒一把拉回了身边。 那个绿衣服的小姑娘…… 姜族……也很好…… 再见……我的女儿……愿你一生平安顺遂,永远不要同我一样…… 不远处突然爆发出直指天际的光芒。 还有村长不甘心的嘶喊声。 炸裂过后,眼前的一切都化为了尘埃,只是转瞬之间,什么都没有留下。 “娘……”小茜怔怔地站在原地,“去哪儿了?” 没有人能开口告诉她真相。 阿眠低下身,摸摸她的头:“她去捉坏人了,小茜先和哥哥姐姐们回去,等阿娘抓到坏人再来找你,好不好?” “……”小女孩没说话,聪慧如她,并非什么都不懂。如果可以,她真愿意从心底相信这番话。 “我可以带她回去。”夭芒牵起小女孩的手,“按小茜娘方才的意思,应该也是想让她先跟着我。” 虽然,不清楚她是怎么知道的……但小茜,确实是个好孩子。 “你呢,和小茜一起,跟我走吧。”夭芒说,“我家很大,而且,虽然规矩多,却是这六界里最具包容性的地方。” 无论什么样的人,无论什么样的身份,只要心术正,守规矩,族里查证过后,族长开了口,都能保他们平安。 这样的心胸、魄力和本事,倒是夭芒十分佩服的地方。 “不了。”阿眠摇头,“我想自己走,等把东西收拾好了再出发。” 她想留下来,她的魂魄因为刚才的法术,魂力已经开始消散,本来也不剩多少时间了。 何况,她的家,她的朋友,她的……所爱之人,都留在了这里,她又能去哪儿? “最后告诉你一件事。”阿眠抬头,神色认真,“我方才回想起来,村长……还有祝封,其实以前都不是这样的性子。” “我记得,村长以前是个和善的人,说话总是温吞吞没有脾气,祝封则和宵盛一样,我们从小玩在一起,就是个咋咋呼呼没脑子的。” “大约是我第一次见到曲九落的五年前,他们的性格就像突然变了一样,一个忽然有了身为村长的威严,一个渐渐变得温文尔雅,彬彬有礼。可是,这样的转变并没有什么不好,祝封更是因此收获了许多小姑娘的芳心,大家也就都没怎么在意……” “不知道对你们会不会有用,总归我想起来了,就告诉你一声。”阿眠笑笑,素净的脸庞看着有几分凄清,“不论对也好、错也好,不论你们怎么看我……” “现在,我都不后悔了。”她的眼睛温柔,一如少年时,“总算,我也做了一件有用的事。”她看了看小茜,又看了看夭芒,“很高兴认识你,再见,小芒。” ************ “她能去哪儿呢。”结界消失,村子的外面又恢复了从前的样子,走到来时的树林,夭芒往回看了看,“要不是她那么坚持……”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意志。”韩漱瞥她,“她又不是小孩子了,还用你操心?” 夏小玖一直都不说话,刚才的那些景象,还有阿眠挥手和他们告别的样子,都让她想起了很不好的回忆。 那么美的村子,说没就没了。 “夭芒。”她小声地问,“如果是你,很重要的人坚持想要留在根本已经不能再呆的地方,你会怎么办?” “很重要的人?” “对啊,绝对不能不理会生死,无论如何都不想放手不管的人。”夏小玖点点头。 夭芒眨眨眼,一脸茫然,生死与共,放在心尖上,她有这样的人吗? 见她还在发愣,夏小玖却等不及了,直接问:“那这样,如果我们公子,非要赖在一个特别危险根本不能呆的地方,是你,你怎么做?” 在前面竖着耳朵听得一清二楚的韩漱差点一口老血:这什么比方? 夭芒竟当真认真想了想,“你都说很危险了,当然不能呆。” “可如果他很坚持,根本不听劝。”夏小玖的眼睛悄悄地红了。 “那简单~”夭芒扬声道,“砸晕他,扛出去,其他的,以后再说!” “……”夏小玖惊呆了,她从来没想过,还有这种操作。 “咳咳咳咳咳……”前面传来韩漱疯狂的咳嗽声。 陆挽时:“……” 一行人往前走,很快就走出了森林,当然,夏小玖还是半蒙着眼睛过的。 谁也没有看到,在他们身后,远远缀着一只极小的蛊虫,一出森林,就消失在了路旁的草丛中。 第32章 沐小染,好久不见(新篇开启) 董小朵蹲在路边,头顶着一个草帽,守着几筐樱桃,阿爹说了,至少得卖完一筐,才能回家吃晚饭。 她瞅着剩下的樱桃,至少还得卖出满满一篮子。 天快黄昏,早就不剩几个过路人,肚子都快饿扁了。 她把头撑在两腿间,可怜巴巴地望着前面的山野。 老天爷呀,能不能派下一位神仙,把她的樱桃都给买走呀? “请问。”一双白底蓝纹的长靴停在了她面前,那声音如珠玉般清澈动人,泠泠响起,温柔缱绻。 董小朵几乎立刻抬起了头。 只见面前站着一个浅青色衣袍的男子,束着白玉头冠,衣着谨然,眉如远山,目似春水,神情如山间白雪冰濯出尘,似笑非笑的唇角微抿着,又勾勒出些许温柔雅致。 观那容颜尚有三分摄人心魄,添那气质却多了七分绝尘清冷。 真不知到底是有情还是无情? 神仙! 显灵了! 董小朵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人,嘴巴长得老大,连草帽掉了也忘了去捡。 “请问。”那仙人倒也不怪她唐突,只是耐心地又问了一遍,“你有没有见过一个姑娘,年纪约摸十四五岁,大概这么高,柳叶眉,杏仁眼,皮肤很白,特别爱笑,有一对梨涡。” “有!”董小朵回过神来,“是个很俊俏的姐姐吧。” 长这么大,她还是第一次瞧见那么好看的姐姐,就像、就像……对了,就像今天早上家里樱桃树上水灵灵还沾着露珠的那颗最漂亮的黄樱桃一样。 她当时都没舍得摘下来。 “你知道她往哪个方向走了吗?” “那边。”董小朵指了指右边的小道,“刚走没多远,一会儿就能追上了。” “多谢你。” 天!神仙向她道谢了! 许是那声音太干净太温柔,她竟忍不住问道,“神仙哥哥,你要买樱桃吗?个大不贵,好看的人都很喜欢吃。” 感谢老天爷~ 她有一种预感。 今天可以按时回家吃饭啦! ************ “啊——切!”正好好走路的夭芒突然大了个打喷嚏。 “姐姐,你是不是着凉了?”小茜抬头问,“刚刚风那么大,你却偏要在湖边摸虾。” “没瞧过嘛,粉红色的虾,不是很稀奇吗。”夭芒揉了揉鼻子,“放心,姐姐肯定没着凉。一定是刚刚有人在说我坏话。” “也许是想你了?”小茜甜甜一笑。 “那敢情好。”夭芒笑道,“想我就来找,被我逮着了,请吃一个月午饭~” “姐姐可真财迷。”小茜做了个鬼脸,跑到后边夏小玖跟前去了。 财迷?有吗?她只是比较穷而已啊。 夭芒顺着小茜的背影往回看,却见路的尽头当真出现了一只“待宰的羔羊”。 在暮雨村折腾这么久,第一次碰见一个熟人,她的眼睛刷得就亮了起来,几乎立时就撒腿跑了过去。 “沐小染!”小姑娘一边挥手一边喊,活像只欢脱的兔子。 “没大没小。”沐染青摇头轻斥,却没有半分威慑力。 夭芒已经跑到了他跟前,眉眼弯弯,嘴都笑咧了,“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还提了满满一大篮——樱桃。 说实话,和这清雅出尘的姿容搭配起来实在是…… “噗嗤。”夭芒忍不住笑出了声。 “来寻你。”沐染青把篮子递给她,“自上次写信说回去,理应三两日就到陇安,但隔了十数日都未见消息。” “让你担心了。”夭芒把篮子抱在怀里,拎起一颗樱桃在身上擦了擦就丢进了嘴里,含糊道,“还是你最好,我就是丢了一整个月,只要不耽误事,族长也不会管我的。” “这附近多生事端。”沐染青道,“幸好无事,我从玄境出来,已耽搁数日光景。” “那当然,玄境的时间流逝和人界不一样嘛。” 玄月之境,呆的都是些半人半仙的大人物,简单点说,修仙的人,已非凡身,却离成仙还差一步的,都在那儿挂着职。 像沐染青这种天才级别的修仙者,自然是早早就住了进去,只是外出游历时偶尔经过乌城,管了把闲事,这才兼领了个城主的位置。 不过,别说,还真当的不错,明明是个没脾气的,城里人却都很敬重他。乌城这几年可算从一盘散沙变得有模有样起来。 谁叫人家就长着一副不食人间烟火,不可冒犯的仙人模样呢。 正说着,两人已经一路走到了前面。 “姐姐。”小茜迎上来,夭芒塞了一把樱桃给她,“尝尝,可甜了!” “沐城主。”韩漱上前行礼,态度十分恭敬。 在夭芒的印象里,这还是她第一次见韩漱对除了他们公子以外的人发自内心地敬重行礼。 陆挽时也和沐染青相互见了礼。 “他们认识?”夭芒问身旁的夏小玖。 “沐城主是我们的恩人。”夏小玖点点头,“我们来乌城,就是找他,不想却恰逢他被玄境临时唤走,还以为至少也要耽搁数月,没想到这么快就回来了。” 不过,她也是第一次见到城主本人,没想到这么年轻,瞧着竟也如此好看。 “沐城主。”韩漱有些急切,“婆婆和萧炽在萧先生的别院,不知您是否已经见过他们?” “樊婆婆的病已经稳定下来了。”沐染青点点头,温言道,“暂时不用担心。” “我请你们来,是有一件事要商量。关于婆婆的病情,先前已有眉目,此行玄境,我另有些收获。”沐染青停下,看着夭芒,话却是问陆挽时,“小芒和这位小朋友,需要回避吗?” 夭芒直觉沐染青是希望她回避的,或者说,他希望她不要掺和到这件事里。 可是,为什么呢?夭芒心里十分纳闷。 沐小染必然是为她好的。 但不过是治个病而已呀。 再说,她和陆挽时都那么……好吧,在人家心里,他们根本不熟,小姑娘郁闷地想。 “无事,但说无妨。” 陆挽时这么说的时候,夭芒都要怀疑自己的耳朵,她以为他肯定会说“也好”来着。 陆挽时却不是这么想的,他早已经清楚小姑娘的人品,自然不必因为这点小事,如此防备她。 但沐染青的顾虑却是对的,他确实该和她划清界限,不把她牵扯进那些事端里。 “好。”沐染青点头,“那我接着说。她的灵脉断裂太久,想要完全修复已不可能。若能适当修补,或许还能像普通人那样活下去,只是……” “只是什么?”韩漱急道,“是不是会有什么后遗症?” 沐染青摇头:“只是修补所需的材料极其难得,但留给她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闻言,几个人脸色皆是一变。 “……还有多久。”陆挽时低声问,他虽先前早有预想,真正听到这些时,还是不禁呼吸一滞,心中痛意陡生。 沐染青一直平淡直白的语气里也添了几分不忍,“不足三月。” 几个人一时都不说话了。 夭芒看着陆挽时,只见他面色平静,仍是一惯风轻云淡的样子,仿佛刚刚谈论的,不过是一顿饭一杯茶那样寻常的事。 可这些日子,她已经很清楚他心性如何,也知他纵然此刻心中痛楚万千,面上也只会是那副故做镇静的模样。 不像夏小玖,泪水早就忍不住夺眶而出,也不似韩漱,已经红了眼眶,眼泪在眼中强撑着。 …… 也许,只因他,早已习惯了用淡漠的外表掩饰所有纷杂的情绪。 更因他,已是此刻这里,唯一必须冷静,来做出决断之人。 陆挽时把溢到嘴边的咳嗽又强压了下去。 又过了片刻,才听他接着问:“修补灵脉,还需要什么材料?” 第33章 三种材料 “不好找。”沐染青道,“一共三样:碧血叶、龙骨、玉筝花。” 沐小染这样的本事都说难,应该是真的很难,夭芒想。 试问如今修仙界,有多少人能是他的对手? 果然,沐染青又接着道:“碧血叶还算好得些,就在南方碧血幽林,虽然难闯,但有本事的人,得到并非难事。” “难的是龙骨和玉筝花。”沐染青眉头微蹙,“龙骨在龙冢,找到本非不能,却偏偏要是逆鳞之下的那块短骨。而玉筝花,更是一丝线索也无——除了名字和用处,甚至连模样也未有记载。” 他淡淡叹息:“修复完整灵脉,已算逆天难事,能到这一步,原是十分机缘。可未曾想时间竟如此紧迫,光是御剑去龙冢,恐怕就要花上数日,更别说其他种种……” “已然多谢。”陆挽时郑重向他行礼,“若非你动用玄境特权,这些我们根本无从得知,更别说前后曾相助多少,能走到今天,全亏你托衬。” 沐染青上前一步扶他,“你又何必同我如此客气,你的付出,只比我多,况且,我又能真正帮了多少?只是玄境有玄境的规矩,我如今所能做的,也不过探听消息罢了。” “足够了。”陆挽时低声道,“此事,不论结果如何,总要试过才知。” “对。”韩漱在一旁深吸一口气,“至少可以先抓紧把碧血叶和龙骨寻到。我们即刻就出发!” “不急在此刻。”沐染青摇头相劝,“至少该先去看了樊婆婆,她一直挂念你们,反倒不好将养。关于碧血幽林和龙冢之事,今夜也好先有个计较。” “就听你的。”陆挽时点头决定。 ************ 萧家别院,月色正明,星星的影子映在水中,零零碎碎地亮着,似光影与繁华交叠。 夭芒一个人坐在小湖边,拿着一把馒头屑挨个往湖里丢。只能影影绰绰看见一群红色鲤鱼聚在水面,倒是吃东西在水里冒着泡的吧唧声分外清晰。 其他人都在同樊婆婆说话,她待在一边也不合适。小茜晚间又哭了一回,已经被丫鬟领去睡了。 “唉……”她轻轻叹口气,“本以为一切都结束了,没想到还有这般沉重的事。” “小小年纪,叹什么气。”身后传来一道温柔清冷的声音。 “沐小染。”夭芒头也不回,“坐啊~” 沐染青依言坐在一旁的石凳上,“他们明日一早就出发,你呢,打算跟去吗?” “我还没想好。”夭芒坐在靠水的青石上前后晃着腿,“你是不是想劝我,不要跟着去?” “他们的事,相对复杂。”沐染青侧过身,月光在他脸颊镀上一层霜色,愈发显得有匪君子,皎皎如仙,“以我的立场,自然希望你远离这些是非,但决定权还是在你自己手中。” “陆挽时……他的事……”夭芒似乎想问些什么,想想又却摇摇头,“算了,不问了,也没什么好问的,反正我认识的是他这个人,等他自己说呗。” 虽然,这样的话,有可能这辈子都等不到,她在心里摊手。 “我们虽未言明,但我心里,早已把他视作朋友。”沐染青微微一笑,“想来,他也把你当做了朋友。” “我?”夭芒奇道,声音都高了些,“你确定他有把我当朋友???” 沐染青笑看着她:“你感觉不到?” “感觉不到!”夭芒气道,“世界上有把朋友推得远远的,整天没好脸色的朋友吗?” “他一惯如此的。你若看到他如何对别人,便该明白了。”沐染青又添了分笑意,清澈的眸子都染上了星光。 “那我还真是期待……”夭芒鼓着嘴咕哝道。 “不过。”小姑娘歪歪头,清丽娇俏的脸上满是困惑,“其实,我好像还挺想跟去的。不知道怎么的,就是觉得不太放心。” 她想起这一路上青年的话比来时更少,神情细看起来总是恹恹的没什么精神,就觉得他肯定隐瞒了什么事。 说起来,她本来就觉得他灵力少得很,又一连施了两次那么大的法术,短时间内也不知道能不能恢复。 可是,她的成人礼也快到了,耽搁不了多少时间。 “想去便去吧。”沐染青一惯尊重她的意思,“只是,许多事,少问些,别太深入。” “好。”夭芒点点头,觉得还是别想太多,就按直觉去做。 两人又聊了些别的话题,说到小茜身上的症状,沐染青决定这些日子就把乌城周遭的水源去寻访探查一遍。 最后又提到夭芒的成人礼和与太子的婚约。 “我其实,并不想答应太子的婚事。”夭芒垂着眼,原本只是隐约有个念头,不知为何,今日再提起,好像心中的不愿又强烈了些。 “你知道的,我还有许多事想做……”她把手里最后一片馒头屑丢进水里,拍了拍手,“而且,我和太子之间,并不是男女之情呀,听他往前说过的话,深宫内院,是不是比魔族鬼蜮还要可怕……” “人心叵测,难以比较。”沐染青摇头,究竟如何,恐怕也只有身处其中的才能知道,“你若不愿,想必穆族长会替你挡去的。” “他会吗?”夭芒苦着脸,毕竟她在族长眼里可是一等一的讨人嫌,肯定巴不得立刻找个人来管教她才好,“而且,我这样是不是会给族里惹大麻烦。” “你太小瞧姜族了。”沐染青轻笑,带了些许骄矜,“我仙门一脉,向来与朝廷井水不犯河水,纵然姜族暂时归附,也是为天下大计,实力不说远超,至少也是分庭抗礼。” “要联姻笼络,多的是办法,可若撕破了脸,就得不偿失了。轩辰帝是个精明又保守的人,绝不会算糊涂账。”他顿了顿,“至少在他有足够把握之前,不会。” ************ 和沐染青道别时,天色已暗,他又给了夭芒几个装着灵丹伤药的瓶瓶罐罐,夭芒一并揣在兜里往回走。 几个人的厢房被安排在一处,韩漱和夏小玖都已经睡下了,只有陆挽时的房间里还亮着灯。 屋子里传来几声极低而压抑的咳嗽声。 果然,夭芒一脸惆怅,就知道这一路的感觉没有出错。 她现在对他的直觉是越来越准了……小姑娘撇撇嘴。 夭芒低头看了看怀里的药瓶,想了想,从里面挑出一罐灵力修复的药,又从乾坤袋里翻出几株仙石大会上淘到的修复用的仙草。 她走到门前,抬起手来就打算敲门,却又生生在空中顿住了。 小姑娘皱皱鼻子,最后还是决定弯下腰,把东西轻轻放在了门前的空地上。想一想,怕他一出门被绊到,又往外面稍稍挪了一下。 把一切搞定,夭芒满意地点点头,转身潇洒洒就回屋去了。 她不知道的是,屋外灯笼里烛光摇曳,自己斜斜的影子停停顿顿,小手抬起又放下,都在窗户上被映照得清清楚楚。 屋里的青年手指微蜷,眼神明明暗暗,终是按下了向门外迈去的步伐。 也罢,想来也不是要紧的事。而明天,就是说再见的时候了。 第34章 初探龙冢 第二天一大早,几个人就从萧家别院出发。为了节省时间,他们商量好了分开行动—— 韩漱和夏小玖一起去碧血幽林,陆挽时则独自去龙冢,萧炽依然留下来保护婆婆。 也不知道韩漱他们怎么能那么放心,夭芒心里直嘀咕,那可是龙冢诶,他这副样子一个人怎么能行? 本来她也想直接跟去的,不过看看陆挽时那张“请和我老死不相往来”的脸,她连生气都懒得生气就直接把小茜暂时交托给萧先生,拍拍屁股先行一步了。 不就是个龙冢?谁还不认识路了! 要不是她还不会用疾风小扣带人,而且因为从没见过龙冢的样子,无法准确想象大致的情形,没法用意念转过去。 飞过去简直分分钟的事。 到时候看你要不要求我帮忙,她愤愤地想。 即使御剑,从乌城到龙冢,也要花上不少时日。 他们要去的龙冢在祁连山脉附近,六界之战时,所有死去的龙族都埋葬于此。 无论是高高在上的天界战龙,还是平凡的东海龙族小龙虬,无一例外。 是以此地即使尚隔百里,就能感觉到一股凛冽的杀伐之气。 龙冢终年飘雪,白茫茫的冰雪覆盖了整片山脉,却不显得静谧,只显得肃杀。 夭芒站在龙冢入口边缘,这里被两座巨大尖厉的峰刃夹出一道窄窄的入口,旁边一座十来尺高的柱台,上面雕着一只栩栩如生,正盘旋而上、张大巨口咆哮的巨龙。 地上厚厚的砂石中有隐约的脚印,想来是陆挽时已经先到了。 夭芒深吸一口气,大步迈过了入口的锋刃。 眼前是一片白茫茫的平地,错落着无尽的大小山石,地上覆着极薄的冰霜,远处天空隐约有黄色的光芒闪过,再远一点,有一处巨大的阴影贯穿了整片天地,看不清楚究竟是什么,只觉分外冰冷压抑。 夭芒环顾四周,一时间,双腿竟似钉在了原地,半步都无法迈出,巨大的压迫感笼罩着她,连呼吸都变得滞缓了起来。 龙,满山遍野,全都是龙。 不是残骸,而是同死时一模一样姿态的巨龙。 它们的身躯被冰雪覆盖,却仍旧保持着或腾飞或盘旋的姿势。有的仍然巨目圆睁,仿佛随时可能重新活过来。 即便一动不动地石化在那里,也能够深切感觉到他们生前不容侵犯的威严,和叱咤风云的睥睨,还有,足踏生死所给别人带来的恐惧。 夭芒的脚不禁猛得向后退了一步,她想起沐染青告诫她的,这里不止有战死沙场的龙,还有因灵力耗尽,陷入沉睡的远古龙族。 也就是说,这些龙,真的有可能重新活过来。 一条龙的庞大利爪就足够瞬间将她撕碎了,何况数十乃至成百条龙? 本能告诉她,现在就该趁早离开。 快跑吧,本来就是和你没什么关系的事,现在就走,也没人会知道。 心底有个声音在悄悄地说。 “遇到自己不能解决的事,该当如何?”记忆中,族长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唔……迎难而上,勇往直前!”稚嫩的声音思考片刻,认真回道。 “再答一遍。”威严的眸子扫过来,小时候的自己瞬间就抖了个寒战。 “那……”她咬唇,“打不过……就跑?” “记住你的答案。”男人深深看她一眼,那眼底的震慑,到现在也记忆犹新。 从那以后,日久天长,有绝对打不过的危险就立马跑路,几乎已经成了她的本能。 夭芒几乎立时转过身撒开了腿。 可跑了几步,她又慢慢停了下来。 我走了,陆挽时怎么办?她想,他灵力还不如我,可不就要葬身在这龙冢之中。 小姑娘的心万分纠结起来。 最后,她咬咬牙,一跺脚,又转身面对起这片天地里无尽的庞然大物。 “夭芒,勇敢点。”她对自己说,“就这一次,不能怂。” ************ 夭芒在龙骸间稳步往前走,她一边警惕周围的动静,一边尽量不弄出声响。 这些龙,大多盘卧如同睡去,也有些面目狰狞,正狠狠瞪着这行走的闯入者。 一些龙保持着重伤致死的样子被冰封,看着格外血腥凄厉。 只有极个别龙已经化作了骸骨,一**露旷野,一半被风吹散在了冰雪间。 要怎么样才能取到对应的龙骨呢?夭芒想,她停在一只稍矮的龙面前:这只绿龙头高高昂在天上,看不见神情,前爪腾空而起,却只剩一只,身前被一件长兵器穿胸而过,应当是早已战亡。 她小声念诀,浮到空中,在脖子附近数万片龙鳞中细细辨别,却没有找到传说中银色的月牙状鳞片。 “奇怪。”夭芒眨眨眼,又仔细把周遭查看一遍,“没有逆鳞啊,破洞倒是有几个……” 她忽然心中一凛,又凑近查看,果然发现那干涸冰封的血洞后面,黑漆漆空荡荡,早已没有了龙骨的存在。 她一个转身飞到前面,却正对上巨龙怒睁的通红双眼。那眼中是滔天的惊怒和怨毒,恨意弥漫,直逼出血泪来。 “啊!”她一声短呼,着实被吓了一大跳,一个趔趄就往后栽了下去。 “惨了……”小姑娘紧闭双眼护住头,不是脑震荡就是狗吃屎的节奏。 万一落地太响惊动了神龙,可就要交代在这里了。 “就是连累了陆挽时……”她可怜巴巴地道。 “连累我什么?”青年清润却冷冽的声音淡淡在耳畔响起。 夭芒一秒睁开了眼,清峻冷漠,神色疏离,不是陆挽时又是谁? 就是这脸,是不是比以前放大了,都能看见长长的睫毛了…… 她陡然意识到自己还被青年稳稳抱在怀里,立马麻溜地滑了下来,后退半步,“没,没什么……谢谢你救了我。”她摸着后脑勺结巴道。 一直以为他清瘦得很,没想到手臂还挺有劲,胸膛也蛮宽阔,就是冷了点,小姑娘暗搓搓想。 手中的分量突然消失,风雪吹过指尖的温热,陆挽时竟难得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你怎么在这儿。”他问,眉心微蹙,“你不该来,这里很危险。” 甚至于,他方才查探一圈,已经不能用“危险”这样简单的词来形容了。 “马上离开。”他神情冷漠清绝,用几乎可以算是命令的语气道。 第35章 不走!想都别想 “你让我走我就走?”夭芒斜瞥他,“我偏不!这儿又不是你家的。” “……”陆挽时冷下脸,正想把话再说得严厉些,那边夭芒已经满不在乎地打断了他。 “你凶我没用!”她鼓着嘴硬着脖子道,“除非你能打过我,再把我丢出去,否则你肯定赶不走我!” “……”青年沉下脸,不发一言,转身就走。 “诶。”夭芒一路紧跟在他身后,“我都没生气,怎么你还气上了。”她鼓着嘴在后面咕哝。 陆挽时此时心里十分别扭,他也说不清是怎么了,见她无视他的好意同他抬杠,心底竟然真的有一丝生气……明知不当如此。 明明原也不会如此。 “我没有生气。”他停下脚步,低低叹息。 “此处绝非普通的龙冢,”他眉目微敛,“我能感觉到生龙的气息,恐怕……还不止一位,而且灵力并未枯竭。虽然也许正在沉睡,但随时可能被重新唤醒。” 夭芒瞪大了眼睛看着他,说实话,这个消息可着实吓到了她。 “所以。”陆挽时冷着脸,目光深沉,“趁现在来得及,赶紧走。” “那你会和我一起走吗?”夭芒问。 “……不会。”这是婆婆唯一的生机了,他绝不会生生错过。 这条命,本来就是婆婆拼死救下的。 大不了…… “那我也不走。”夭芒笑一笑,试图活跃一下气氛,“两个人的力量可不比一个人大?再说,我运气一直很好,没准你捎着我,很快就能找到龙骨了呢?” 青年微不可察牵了一下嘴角,“恐怕没那么容易,这里已经死去的龙,大多早被拔鳞剔骨了。” “这么说起来,刚刚我查探的那条龙也是。”夭芒皱起了眉头,“看那血液凝固的样子,应是气息尚存的时候就被生生拔除了。” “从前,六界都信奉龙族是无上的战力,认为逆鳞和龙骨有化腐朽为神奇之效。”陆挽时抬头,望向这群曾称霸一方的生灵,“尤其是活着取下的鳞骨,是修行历练的极佳灵器,对魔族而言,更是赫赫战功的证明。” “这些伤都是魔族做的?”夭芒问。 “这可不好说。”青年冷笑,毕竟,有些人类、甚至仙神,为了一己私利,同样能够无所不用其极。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死去的龙没了逆鳞和短骨,总不能去惊动沉睡着的龙族,也和魔族一样生抢吧? “你不用考虑这些。”青年面有霜色,沉着脸静静看她,“现在的情况你也看到了,前路叵测,还不走?” “不走!”夭芒拔高了声音回视他,“你不用故意拉脸,这招对我没用。现在让我走,想都别想。” 她其实心里也在打小鼓,但还是铁了心决定要留下来,所以只能虚张声势。 少女眼神清亮,并非没有惧色,却带着倔强和不可动摇的坚定。 陆挽时和她对视片刻,又过半晌,终是轻轻叹了口气,“跟紧我”,他转身侧头叮嘱道。 “噢~”夭芒应了,知他已经松口,一面跟在后边亦步亦趋,一面捂嘴偷笑。 谁保护谁还说不定呢~她想。 两个人把荒地冰封的龙族检查了个七七八八,果然都同那只绿龙一般,被生生挖去了鳞骨。 “虽然我们也是来取骨的,原也没资格这么说。”夭芒道,“但这手段,也还是残忍了些。” 有些洞口还有明显的撕扯痕迹,整块皮肤都毫无章法地裂开,支离破碎。 只是看着都觉得疼痛难忍。 “逆鳞是龙身上最坚硬却也是最柔软的所在。”陆挽时抬手轻轻触碰一条黑龙的鳞片,“战争年代,许多事都是无法左右的。” “人类!拿开你的脏手!”一个响亮却稚嫩的声音突然从不远处吵了起来,“离我太爷爷远点!不然小爷我就要不客气了!” 只见旁边大石头后边游出一条黑漆漆的……蛇?急急就往这边冲过来。 是个小不点嘛,等它游近,夭芒撇了撇嘴。 “抱歉,我本无意惊扰。”陆挽时居然还认真给它道歉了。 “这还差不多。”小蛇哼了一声,小脑袋鼻尖处冒出两缕白气,绿豆大的眼里装满了警惕,“此乃龙族禁地,你们两个人类进来干嘛?” “外面可没说这是禁地。”夭芒笑着瞅它,“再说,你不是也闯了进来?” “我!”小蛇急道,“这是供奉龙族英烈的地方,外人当然不能随便进来!” “你就可以进来?”夭芒奇道。 陆挽时听出她误会了,开口指着那条小蛇,“这是只小虺,是龙小时候的模样。” “……?”夭芒一脸惊奇地打量着它。 “你!”这是什么眼神!小蛇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气得扭了几下身子,小眼睛也睁大了些,“你这可恶的女人,该不会把小爷我当成蛇了吧?” 虽然他和兄弟姐妹比是瘦小了些,但还是很标准的一只水虺啊! “抱歉。”夭芒摸摸脑袋,认真给它道歉,“我没见过龙小时候,是我冒犯了。” 小虺甩了甩尾巴,昂着头正准备大度原谅这个人类的无知。谁知道这女人竟然接着说道,“可是,既然是龙族禁地,你一个族内龙闯进来,不更是明知故犯,罪加一等吗?” “我……!”实在可恶!它气到冒烟,却因为确实理亏,不能反驳一言。 “这样吧。”夭芒对它眨眨眼,笑得狡黠,“我可以不把你偷来禁地的事捅出去。只要你给我们说说这里大概的构造,行不行?” “你想得美!”小虺黑色的脸颊奇异地泛起了红色,不知是不是被气的,“我才不会出卖先祖呢。” 这个坏女人,干嘛那么对着他笑,看起来居然还,挺,挺好看……不!不能上当! “怎么就成出卖先祖了。”夭芒蹲下来和它对视,软声道,“好小虺,你想一想,我们慢慢走,迟早也能瞧个大概,你提前告诉我们,也就是让我能少走两步路,不算吃亏呀。” 这个女人,干嘛还凑过来盯着他看! 小虺把头傲娇地偏到一边:“不是小爷不告诉你。” 实在是小爷其实也是第一次来——这话,真是万万说不出口。 “好吧,就告诉你一二也不是不可以。”事实上,这黑色小虺已在这里游走数日,又怕被神龙大人发现,谨小慎微,也只得了这些许情报。 “除了这片荒原埋葬着吾的祖先,这里四面还有三座高山险壁,一处是瀑布深潭,一处是冰川皑皑,还有一处,”小虺顿了顿,有些不自在地说,“那里迷雾太重,我没进去。” “总之。”它清了清嗓子,“这里还有神龙大人居住,你们小心着点,别惊扰了他老人家。” “那边是什么。”夭芒指向远处,刚开始就很在意的巨大阴影。 小虺的眼神闪了闪:“我也不知,只是家中老辈曾经叮嘱过,如果哪天不慎误入龙冢,千万不要上去。” 第36章 被人类蠢哭闪瞎的虺 “那里还能上去?”夭芒眨眨眼。 “你!你在想什么?!”这个愚蠢的人类女人,他刚刚说的还不够清楚吗? “决定了。”夭芒一扫先前的谨慎,露出少年人独有的探险冲动和兴奋神色来,“我们就先去那里看看~” “也好。”陆挽时沉吟片刻,居然应和了她。 与其固守在此,的确不如看看还有没有其他突破的可能。 夭芒说完就直往那边奔去,事实上,她也一点不想再待在这个压抑又肃杀之气满满的地方了。 陆挽时抬步跟在她后面。那只小蛇,啊不,小虺,虽然嘴里骂骂咧咧,也还是一摇一摆地跟上了。 “死了我可不替你们收尸!”它狠狠骂道,“真是胆大包天,什么地方都敢去。” 人类真是蠢透了,长这么好看也是白瞎。 越往前走,风雪竟渐渐停了,地面也不见了薄霜,可却比入口处更冷了些,那寒意仿佛能侵入骨髓一般,直逼得有法力傍身的夭芒也忍不住打了几个寒战。 “怎么这么冷。”她抱怨道,“明明都快到夏天来着。” “这里可是龙冢,终年冰封,外面的四季变化怎么可能影响到这里。”小虺很嫌弃地看了她一眼,“你真的是修仙人吗,这都不懂。” “真抱歉我读书少没见识了呢。”夭芒翻了个白眼。 实际上,她书读得也不算少,只是多是使剑招式和罚抄的术法,甚至还有宫里面女孩子才要读的经纶书画——当然,她上这些课大半都在打瞌睡,学了多少就不得而知了。 但江湖传说,奇闻志怪,博物天地的书,是一律没得看的。族长一盖没收,提都不许提。 虽然太子倒是偶尔会捎带一些奇草异物的本子给她…… 别说这些,就是被族里前辈带着出来历练的好事,也从来轮不上她。 谁叫她连三级灵术都学不会,全族独一份没有自己的灵术本事呢。 怕她丢了族里的脸,一直到十二岁想尽办法偷偷越过族里的结界为止,她都没有能迈出过姜族一步。 好在虽然灵术不行,她其他本事还算不错,人缘也好,日子总算也不是太无聊。 出来之后,除非必要,她就没有再回去过。 族长派人来抓,她就跑,或者跟沐小染躲去玄境。一来二去,除了每每还能收到族长耳提面命无比唾弃的法术书信,倒也没有人再管过她的行踪。 想到这儿,她还真是觉得挺委屈。 “和读书无关。许多事,不过是机缘巧合。见过一次,往后自然也就知道了。”陆挽时在一旁低声淡淡道。 夭芒莞尔,是了,她以前也没怎么在意过,总归她如今去的地方也不算少了。 虽然龙冢还是头一次来。 小姑娘立马又甜甜地笑了起来。 小虺抽了一下嘴角,不知为什么,它突然觉得眼睛有点疼,胃也有点撑。 那边夭芒还不放过它。 “陆挽时,你冷不冷?”小姑娘往前凑一凑,她刚刚都听到他又悄悄低声咳嗽了几回。 “无事……咳咳咳……”陆挽时摇头,就好像和他作对一样,刚一张口,那些压制在嗓子里的咳嗽就一股脑地冒了出来,半天也没停住。 这么冷的天,青年的额角居然落下冷汗来,面色又因此苍白了几分。 “他怎么了?”小虺也凑了上来,“瞧着可不像小问题。” “你别胡说!”夭芒瞪它,“应该就是灵力消耗得有点过。” 小姑娘还挺迷信,小虺想。 夭芒双手合十念诀,一股脑把能想到的取暖去寒养灵补气的术法全都丢在了陆挽时身上。 青年有些惊愕地看见自己身上噼里啪啦闪起了一堆花里胡哨的光。 “……多谢。”半晌,他有些愣愣道。 身体里有一股暖暖的灵力来回窜着,逼开了刺骨的冰寒,连疼痛都缓解了几分。 又过片刻,等青年反应过来,却又不赞同地轻轻摇了摇头,半垂下眼,语气也变得有些疏冷,“前路未卜,你省着些灵力,不用管我,我不防事……” “他不要,我要!”小虺在一旁嚷道,“见者有份,你不能偏心。” “你想得美。”夭芒撇着嘴找借口,“刚刚你还笑话我来着。” 想一想,她又冲陆挽时道,“你也知道前路未卜,我们可能还要一起战斗,自己身体什么样,就别瞒我,咳嗽也不用强忍着。” “需要你护着的人、害怕一旦流露出什么就会让他们担心的人,都不在,这里就一个陌生的我。”她认真道,“所以,别为难自己,好不好?” 小姑娘不简单,还会诛心了。小虺在一旁直咂嘴,陌生?它怎么没看出这两人很陌生啊? “……好。我会注意……”男人看着她,静了片刻,眼神明明灭灭,竟然真就这么简单答道。 可真是急死老子了!人类怎么这么别扭又墨迹,一点都不痛快! 黑色小虺在一旁气得一甩尾巴,结果“砰”的一下砸到了一旁的石头,瞬间疼得嗷嗷直叫起来。 “你小声点,别把你们神龙大人吵醒了。”夭芒斜它。 “你这是迁怒!”小虺用两只黑爪抱起自己的尾巴,一边吹气,一边气呼呼道,“真没出息。” 它瞅瞅左边的小姑娘,弯弯的眉,水灵灵的杏仁眼,乌黑秀发,唇红齿白,虽然还没长开,可一瞧就是个美人胚子。 又瞅瞅右边的青年,眉宇疏阔,漆黑凤眼,清峻瘦削,淡色薄唇,虽然眉清目秀,却打骨子里瞧着冷冽。 长得挺普通啊,还不如我俊呢,小姑娘什么眼神,怎么这么想不开。 好吧,虽然那气质瞧着但是挺清贵,可能容易骗到现在这些年轻小姑娘上心。 “我说你们俩。”它清了清嗓子,正准备发表一下身为龙的看法,小姑娘却屁股一扭,头也不回得往前走了。 “喂!等等我,你们人类知不知道什么叫礼貌?礼貌!”它追在后面喊道。 一个两个的,都欺负它游得不快,会法术很厉害吗?!等以后它修成了真正的龙,看不一抓一个捏得他们嗷嗷叫。 这样一路沉默无话,倒也很快就到了龙冢深处。 第37章 森冷骨林道 眼前是一条极长的“天梯”,说是天梯,只因它通向高高的云层,一眼望不见尽头。 可实际上,这却不是一座梯子,而是一长段巨大的脊骨。无数窄而尖的月牙形骨头对开成圆,一对对蔓延在路的两边,足有两人加起来那么高。 最中间一条的脊柱则铺成长路,陡峭险峻,直抵高空,只够一人踏足前行。 整条“骨梯”布满突袭而来的雷电,随隐约的轰鸣间或发出刺眼的亮光。 梯子半途有三条黄色半透明的带状小道,分别通向正西、正北和东北角三个方向。 夭芒抬头看向空中那一片乌压压的云层,直觉告诉她,云层之上应当还有另一番天地,那逼仄的成团黑色,或许根本不是云层,而是大地或山石的巨底。 一种强大的压迫感和阴暗感笼罩着那片天空,直让人心底犯怵。 她望了眼那片森冷的骨林道,反手握住身后的黑曜剑柄:“要上去看看吗?” “你们当真疯了不成?”小虺在一旁吵吵,“你也看到了,这绝对不是能轻易踏足的领地。” 它转了几圈身子,急得仿佛都能看到头上飞出的细小汗珠,“要去你们自己去,我可不会跟着去送死!”就是可惜了这么个标致的小美妞,年纪轻轻就要陪葬在这儿了。 “你上去过吗?”夭芒问。 “当然没有!”这架势,上去还能活着回来? “你都没上去过,怎么就说一定不行。”夭芒抬头看向那直戳天际的剑骨,不知为何,眼中隐隐有莫名的神采,“究竟什么样,也得上去看看才知道。” 夭芒一步踏上了骨道,陆挽时自然而然也跟在了后面。她在前面边走边捏诀施法开道,那些雷电竟不能触碰他们分毫。 小虺还兀自在下面团团转,一抬头就见人都已经走了一小段路了,“喂,你们,怎么还真不听劝那!”它回头看看身后满天满地的霜雪,再仰头看看前面雷电交加的寒夜,整条虺都不好了,最后还是咬咬牙,身子一跃就跟了上去,“人类,臭丫头,等等小爷。” 这条骨道实际走起来比看上去还要更漫长艰险。脊骨原本就圆润凸起,容易打滑,再加上极陡的坡度和不时袭来的雷击,更是稍有不慎就会摔个粉身碎骨。 小虺在连续打了几次滑,差点掉下去之后,被陆挽时一把捞起,搁在了肩上。 “别以为小爷会谢谢你。”它黑红着脸,双爪牢牢抓着青年衣服上的布料,把头偏到一边,“也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领你的情。” “不用。”青年淡淡道,神情冷漠。 “……!”它终于明白小丫头为什么会生气了,这个人,这种破性格,是何等的讨嫌那! 不知过了多久,几个人终于走到了骨道尽头,对面是一块浮在空中的巨大岩石平地,夭芒纵身一跃就跳了上去。 陆挽时跟着上来的时候,她听见了小虺杀龙似的叫喊声,“啊啊啊,要掉啦要掉啦,你说完‘抓紧’能不能停顿一两秒给个反应时间啊混蛋人类。” “好吵。”夭芒举起手捂住了耳朵。 “抱歉。”陆挽时从善如流,语气却一如既往清冷,“我以为你已看到前面的深壑,反应能跟得上。” “你是在嘲讽小爷反应慢吗?”小虺不依了,甩了甩尾巴咬牙切齿。 “行了吧小家伙。”夭芒笑着弯腰拍了拍它的脑袋,“要是我可能都不会记得提醒你。” 小…家…伙?这丫头刚刚叫他什么,还拍他的头?真把他当宠物了不成。 “不要拍头,会长不高的!”小虺怒道,这可是它的心结,“还有,我比你年长!年长!懂点礼貌。” “可是你看起来比我还闹腾啊。”夭芒一脸无辜。 “……”小虺被成功噎了半晌没说话,好吧,他也能稳重些,稳重些…… “是吧,不要动不动就炸……鳞。”夭芒点点头。 安抚了小虺,耳根也终于清净了,夭芒转身打量起这片空间来—— 只是简单的平地,间或落下惊雷,溅起的飞石劈啪作响,远不如骨道来得攻击猛烈。 只是,阴冷逼仄之感却不减反增。 在平地边缘,立着几座擎天巨柱,上面由上自下缠绕着几道青铜色锈迹斑斑的锁链,单链足有碗口大小粗壮,上面有重法施加的痕迹。 数条锁链最终凌空而起,直通向云雾正中央。那里黑气弥漫,隐约有片巨大的阴影,沉重的压迫感尽源于此。封印的痕迹也更重了。 总觉得,黑暗中,有一道森寒而凌厉的视线微眯着,狠狠钉在了她的身上。 夭芒咽了咽口水。她实在忍不住,往陆挽时跟前悄悄挪了挪脚尖。 青年似乎也在探查情况,片刻,他往前迈了一步,状似无意地挡在了最前面。 “我们要过去看看吗。”夭芒从他颀长的身形后探出脑袋。 陆挽时虽然瞧着瘦弱,每次都让她想着该保护他,可到了关键时刻,这气场却又总让人忍不住想要依靠,会生出莫名的安心。 真是太奇怪了…… 夭芒咂咂嘴,她和沐小染一起出去,都没躲在人家身后过,实际上,这多没面子呀。 “你们说,这里关的会不会是至邪至恶的凶兽。”旁边的小虺终于又忍不住压低声音冒出了一句话,“你们想,这可是龙族的地盘,什么东西需要我们龙族,还是这么多龙一起镇压。” “小虺。”陆挽时低头问它,“虽然尚未修成应龙,但你也是龙族一员,你能感觉到,对面关着的那位,和你是同类吗?” “你什么意思?”难道说它们龙族窝里斗?开什么玩笑。龙族是最正气,最勇敢坦荡的种族了! 它一会儿定要跟过去,狠狠让这个可恶的人类感觉到被啪啪打脸的滋味! 尽管心里这样想,小虺还是用灵识查探了一番。 “看吧,这种阴邪的灵力,怎么可能是我们——龙……族……”小虺忽然就卡住不说话了,最后一个“族”字被它生生吞回了肚里。 “看来,那真的是条龙。”陆挽时平视前方,淡淡地说。 第38章 叛徒 “一……条……龙?”对面的阴影里,传来一道轻蔑玩味的低沉声音,那声音似从黑暗最深处传来,带着低低的震动轰鸣。 有什么东西在黑雾中缓慢移动,慢慢向这边逼近。 “人类,你,很有意思。”这些字被缓慢吐出,抑扬顿挫,却音色暗哑,饱含邪气。 夭芒握着剑,上前走到陆挽时身侧。 “有铁链锁着,它,它应该过不来吧。”小虺在一旁紧张到磕磕绊绊。 “哦?是吗?”巨大的龙头已经到达眼前,它半眯着眼,停在离他们几步远的地方,“数百年,这里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活人的气息了。” “当然,也包括你,小小的水虺。”它晃了晃粗壮的脖子,抬高一些俯视着他们,“我亲爱的‘族人’,像你这样的小不点,我得有,百年,啊不,千年,都没有见过了吧。” 它咧开龙嘴,阴桀一笑,血盆大口看着有些瘆人,“不知一口尝起来,是否还和当初一般滋味?” 两人一虺具是一震。 “你你你,你还杀族人?!”小虺结巴道。 “当然!”巨龙在空中打了个旋,头猛得往前一逼,瞪大了铜铃般的眼珠,龇牙咧嘴,“杀!为什么不杀?无用的、弱小的、该死的,通通该杀!” “啊。”小虺吓得往后退了几步,险些掉下巨石台,陆挽时衣袖一动,用法力把它带了回来。 “哦?”巨龙又往前逼近了些,露出一段深青偏黑色的身子,但或许是因为锁链,它已经不能更近一步了。 “人类,你……很有趣。”它眯着眼打量陆挽时,半晌,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来,“不如,把魂魄交给我,我助你达成心中所愿?” “不劳烦阁下。”陆挽时神色平静,冷冷回道,“我自己的事,自己会操心。” “哼,不识好歹。”巨龙又回到半空,它向天发出一阵嘶鸣,盘旋而上,铁剑发出叮叮啷啷的巨响,剧烈缠动带起的飓风,瞬间吹散了空中的黑雾。 夭芒一下子看清了它的全貌: 这是一条通体深青色的巨龙,个头比普通应龙还大两倍,青色鳞片上隐约遍布着黑色的纹路。周身雷电密布,声势浩然。一对龙角通体乌黑,却有半边折了一小段。 它被左右共八条巨锁困在中央擎天柱上,那柱子由山石凿成,足有约二十尺宽阔,上面有细密的神族金色禁文,坚不可摧。 夭芒仔细辨别,发现青黑巨龙身上还有无数三尺巨钉,有些已经撕破血肉,隐约可见白骨和腾腾黑气。 “竟是一条魔龙。”陆挽时嘴角轻勾,微微一笑。 夭芒忽然抖了一抖,和上次一样,总觉得这样突然笑起来的陆挽时,简直比魔龙还要可怕三分。 那巨龙高高在上俯视着他们,丝毫没有因为被囚折损半分血腥和霸气,它神色不屑,懒懒道,“人类,你没有弄清楚状况,这里,根本轮不到你来拒绝。本座想要的东西,岂是你说不想给,就能逃去的?” “可恶的龙族叛徒!”小虺也看清了巨龙的全貌,“你是残害了多少同胞?饮了多少骨血,才能堕落成魔的?还口出狂言,你都被惩罚在通天柱上了,行动都成问题,还有什么可嚣张的?” “堕落?”巨龙鼻翼煽动,喷出两股浊气,冷笑道,“我顺应心意入魔,怎么就是堕落了?难道俯首臣低,变成神族的走狗,弄到举族尽灭的下场,就算光荣?” “看看下面那些尸体!”它声音陡然加重拔高,带些蛊惑人心的力量,“那就是敖镇刚愎自用,甘为奴仆的下场!” “我呸!”小虺不知哪儿来的勇气,狠狠唾弃道,“你也配提先帝的名号!你这叛徒,我们龙族,就是为了血战你们魔族的混蛋才弄到如今这个地步!先辈们征战沙场,是何等的英勇无畏?你还有脸反咬一口!” “英勇无畏?你确定不是在送死?”青龙一脸鄙夷地睥着它,“你们龙族,如今就是这样自欺欺人的?” “罢了。”它一摆巨尾,冷哼一声,“本座也懒得和你这小徒废话。直接拿命来吧。” 巨龙忽然腾空而上,发出震天嘶吼,周围霎时电闪雷鸣不断,黑气癫狂沸腾,如同天神震怒,可这震怒的,却是杀人不眨眼的魔族! 夹杂着魔气的闪电不断劈来,所到之处,无不裂开出一道深沟,激起巨石如波涛般嶙峋而起,分立两边,几番之下,竟连落脚的地方都快没有了! 夭芒闭目念诀,掌心结印,倏忽间沟壑间土壤翻涌,不消片刻就重新填平了裂隙。 接着她举起黑色巨剑,一招踏鸿追月,又一招飞云映日,身形在空中几次轮回翻转,上下左右各舞出数道剑刃来,只见绿色灵力涌动,剑影飞刃乍现,眨眼便已至巨龙身前,和坚硬的鳞片碰撞出一片电光火石。 那巨龙吃痛,身躯回转,正待发难,少女却不知何时已至近身,举起长剑就是接连狂砍,突刺,斜拉,右劈,最后抓住龙须一跃而上,直至两角间,长剑翻转,往下狠狠一刺到底。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速度极快,不过眨眼功夫就已完成,竟似演练过千百遍一般。 黑剑连同生锈的剑鞘一起,被生生戳入了龙头上方。 青龙吃痛,发出一声震天吼叫,剧烈甩动头颅,魔气大增。夭芒借势拔出黑剑,足尖轻点,身形一晃,就用疾风小扣回到了地面。 “可恶的人类,竟是我小瞧了你们!!!”愤怒的巨龙以身躯撞击通天柱,发出无数惊雷轰鸣,“尔等竖子,竟敢伤吾!” 夭芒暗暗吃惊,方才那一击,她挑着它最脆弱的头部,用足了力道,甚至注入了不少灵力,深达数尺,对这巨龙而言,看起来竟只有“疼痛”而已。 这还只是一只被神族强大法术封印着的龙!根本没有使出它半成的力量! 那边,青黑的巨龙已经被这人类女子彻底点燃了熊熊怒火,失去半点对谈的耐心。它双目大睁,整个躯体被黑色的魔气彻底覆盖,张开大口,露出陡然暴涨的尖黑巨牙,“蝼蚁之族!就先用你,做我的开胃菜!” 远处,正西方,寒潭深水处,蓦然睁开了一双金黄色的眼睛。 第39章 她的剑 这厢,青黑色巨龙周身发出腾腾煞气,尾尖用力一扫,一道比先前强大数倍的闪电凌空劈来,紧随其后,又是一招魔气凝结而成的巨刃。 这一刃煞气冲天,弯曲的刀光后竟仿佛有黑色的魔鬼张开了血盆大口,若以人类之躯生生挨下,必死无疑! 一切只在眨眼间! 夭芒向后疾退,堪堪避过第一道闪电,第二击避闪不及,只能立刻转双手托剑,催动灵力,以鞘相抵,二者相遇,瞬间爆发出冲天的白光,炸眼的亮光四散开来,令人完全无法睁开眼睛。 须臾,强光散尽,中间一人一龙半天没有丝毫动作。 “喂,你没事吧?”小虺有些紧张地对僵立的夭芒喊道。 “……”前面的人一动未动。 陆挽时微微蹙眉,正待上前查看。 “咔哒。”是什么东西裂开的声音。 只见那黑色大剑上,忽然裂开一道口子,沿缝隙慢慢皲裂,绕成一个圆圈,啪嗒一声,掉下一块三根手指粗的……铁屑来。 “……” “……” 一时间,场面有些诡异的安静。 第一个反应过来的还是夭芒,“完了!”她突然双手抱着脑袋跳了起来,失声喊道,“我把族长给的剑给弄坏了啊啊啊啊啊……” “……”饶是陆挽时那一惯平静无波的脸上,此刻也不禁出现了一道裂痕,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服了。”那不过就是一块破铁屑好吗,小虺无比嫌弃,若非如此,它还真没有注意到,这丫拿的是什么武器,也太丑了吧!剑鞘生满了锈,黑漆麻乌,难看极了!而且—— “喂!你是不是傻,你刚刚使大招时候居然没拔剑鞘!没!拔!剑!鞘!这是怕龙头不够硬,还是怕真的弄伤了它啊!”它忍无可忍,咬牙铁齿地连吼了两遍。 “我拔不出来啊……”夭芒一脸无辜,小声咕哝道。 “那你还用什么剑!哪个使剑的会连自己的剑都拔不出来?”小虺气到龙窍生烟,但还是顾及小姑娘的颜面,压低了声音吼她。 那混蛋才使用了一根尾巴的力量就已经这么吓人了,她居然敢轻敌到不拔剑! “我啊……我就从来不拔剑鞘。”夭芒摸摸头,她也曾怀疑过这把剑到底适不适合自己,毕竟拔不出来这点实在太诡异了。可它确实对她言听计从,修炼时甚至已能用神识沟通,还教了她许多招式。除了拔不出来,用起来真的是很顺心。 而且……她看了看手中的剑鞘,破碎的洞口处隐约露出一抹黑红交杂的颜色来。方才,她眼睛虽然被光刺到睁不开,却隐隐觉得,正是这剑主动替她挡去了不少攻击,她才能侥幸无恙的。 对面,青黑的巨龙已经很久没有说话了。 它看着那一人一虺吵闹不停,却仿佛被石化一样一动不动。 它的攻击绝对没有减弱,巨龙眯了眯眼,也没有手下留情。改变这一切的,是那个小姑娘,和她手里的那把剑。 它是昔日赫赫有名的魔族战龙,刚才那点强光,对于它来说,根本就是小菜一碟,阻碍不了任何视线。 所以,也只有他看见了,正是那把剑,仿佛饕餮再世一般,在刀刃相触的一瞬间,就不慌不忙地吸去了所有攻击。 确切来说,吸取那致命一击力量的,是那把剑鞘,自己甚至都能感觉到它久违地吸食到强大力量的喜悦和满足。 若它没有记错,那把剑鞘,既能养剑,也能吸取世间所有攻击。 没错,是所有的攻击。 只要主人足够强大,就能无差别,全部吸收。 这样逆天的武器,他生平只见过一把。 这世间,也只可能存在那么一把。 尽管它已锈迹斑斑,丑陋无比,甚至好像还变大了不少,刻意遮住了原本的气息。但是,它绝不可能错认。 “久别了,老朋友。”巨龙咧嘴,发出了畅快淋漓的笑声,“若非这女娃太弱,真想和你再痛痛快快地打上一场!” 夭芒一脸震惊地看着突然狂笑出声,开始自言自语的巨龙——它不仅停止了攻击,还露出了非常诡异的表情! “女娃娃。”巨龙停下笑,把龙角逼近过来,声势威严,“告诉我,你的剑,哪儿来的?” 夭芒警惕地看着巨龙,没有开口。它不会继陆挽时的魂魄之后,又瞧中了她的剑吧? 陆挽时几乎瞬间就明白了这把剑的不同寻常。从前他只是隐隐觉得这把剑特别,却没有深思,如今看这巨龙神色,竟像是认得一般。 “它认你做主了?”巨龙也不在意夭芒的抗拒,继续逼近她,铜铃般的眼睛半眯,满是阴暗毒怨之气的眼神牢牢钉在她身上,“拔出来,我看看。” 拔不出来,夭芒想,但她难道要自招底牌,告诉它她就只有这点本事,直接送死吗。 当然不行! “你想得美。”她骄傲地扬了扬下巴,满脸不屑地对巨龙说,“我的剑,不用拔出来就能打赢你,你还想看它的真面貌?” “呵,不自量力。”巨龙冷笑,“如果是它的原主人,或许还能办到,你么……”它用加倍不屑和高傲的语气道,“做梦!” 真是条斤斤计较的小气龙! 夭芒心里暗骂,面上却努力做出从容不迫的神态来。 “不过,你这不拔也罢。”巨龙动了动脖子,它突然想起来,这剑可不止那么一个本事……“虽说凭你的修为,也只有拔开它,才有一丝希望同本尊相抗。” 可惜,这人类女娃似乎根本不懂得如何真正使用此剑。今日,注定无法打到尽兴了。 “夭芒。”趁巨龙在一边沉思,陆挽时上前一步,轻声叮嘱她,“不关键的信息,不妨适当透露给它,或许能知此剑来历。” 若是知道来历,就能正确使用它,修行起来自然也能事半功倍。 夭芒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于是她一手握拳,在嘴边轻咳一声,一手举了举手中的脸,对巨龙扬声道,“反正,剑不是我捡的,也不是抢的,是他人相赠,来路光明、清清白白。” “还有,若它没有认主,怎么就我一个小姑娘能够轻松举起,而其他人,哪怕是八尺大汉也没这本事?” 虽然,她力气也确实大了点…… “黄毛小儿,我如何会信你。”巨龙冷哼一声,声音沉沉如同闷雷,心里其实却已信了三分,“这剑,给你,真是暴殄天物!” “就当是暴殄天物吧。”夭芒耸耸肩,“反正它现在是我的,你再想要也不会给你。” “你这么在意这把剑……怎么——”她忽然偏头,狡黠一笑,“这是想起过去被它凌虐的屈辱历史了?” “放肆!”巨龙怒吼,魔气腾腾而出,面上却隐约闪现出一丝不甘心,“想打赢本尊,难道就凭一把破剑?” 说中了!夭芒立时这样想到。 没想到这魔龙曾是这把剑的手下败将?这样的剑,六界之内一定屈指可数吧! 她回头看陆挽时,却见他摇了摇头,悄声道,“若神界有这样一把剑,当年剿灭魔族战龙,简直易如反掌,为何却从来没有听闻?” 第40章 神龙 夭芒的神色有些迟疑,不是神族的剑,那同理,人界自然也不可能了,可是,总不能是把魔剑吧? 她看了看手里的剑,这剑虽然黑漆麻乌,剑气却率直清正,绝非奸邪之物。 否则,当初她也不可能顺利带进玄月之境的。 别无他法,她只能再探青龙,“这把剑的原主人很厉害?那你当初就是惨败在他手上咯。”她把“惨”字咬得格外重。 “竖子妄言!”巨龙被戳中痛处,冷哼一声,充满不屑,“休要套话!你若能活着回去,便去问给你这把剑的人!若活不过今天——那也就只能认命了!” 真是只喜怒无常的龙! 只见它猛然往后盘旋,龙口大张,忽得往外喷出一连串黑气来,黑气所到之处,除了通天柱和锁链,地面上的木石、金属矿石悉数开始迅速溶解,冒出一股股气味难闻的白烟。 因为加了神法禁制,不少巨石很快又重新恢复了原貌。但血肉之躯的他们可不会跟着复原! “这烟有毒。”陆挽时抬手,施出一道淡蓝色的法术屏障,虽然暂时挡住了黑气的攻击,却还是能看到屏障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消融。 “怎么办?我们抓紧跑吧!”小虺道,“他被链条锁着,追不上我们的。” “跑不掉的。”夭芒也跟着在蓝色屏障上附上一层绿色灵力,“它的嘴又没被锁上,只要它想,整个龙冢都可以瞬间被煞气覆盖,我们根本来不及跑。” “那怎么办?”小虺急道,“总不能让龙族先祖们也受我们牵连!” “再战!”夭芒咬牙,“至少它被法术禁锢着,无法使出全力,又是条恶龙,这是得到龙骨的唯一机会了!” “什么?龙骨?”小虺大惊失色。 “对,龙骨。”夭芒视线冷冽,抬起黑剑,难得露出一派正经的模样来,“你们龙族有什么弱点,想活命,趁早说。否则,就等着跟我们一块儿死了。” 自打相遇以来,她一直都是一副巧笑嫣然的样子,此刻忽然认真起来,倒叫小虺一时之间没回过神来。 “能有什么弱点。”它低声喃喃道,“每条龙的弱点都不一样,尤其是它们应龙,更是藏的很深。” “它主雷电。”陆挽时在一旁沉声道,“无论命门在哪里,天道的规则总不会变。火克金,或许,它应当怕火。” “那就试试火攻。”夭芒点头,开始掐手捏诀。 滔天烈火瞬间席卷了整座石台,将所有黑气一股脑吞噬殆尽。 “够了够了!”小虺看着四周的熊熊燃烧的火海嚷道,“我都快被烤熟了。” “不是我。”夭芒皱眉,她还没念完那串长长的法咒,而且,她的火系术法也远没有这么大的威力。 “这是红莲之火。”陆挽时试着施了一道水系法术,“寻常水系术法根本不能将它熄灭。” 一片烈焰中,隐约有个巨大的身影在空中掠过。 只见那身影突然停在半空中,深吸一口气,全部火焰居然就被它这么吞回了腹中。 金色巨龙吞下最后一点火星,嘴里冒出一缕白烟。 和青黑巨龙不同,这条龙全身布满金色鳞片,金色双瞳,连龙角也是金色的。 金黄闪闪,说不出的华丽与尊贵。 它施施然开口,语调也一样沉稳华贵,充满威严。 “孽障!百年不见,你又妄想胡作非为!” “神龙大人!您可算来了!”小虺仿佛看见救星一样冲了过去,“这魔族叛徒纵然嚣张,神龙大人只要抬抬龙爪就足够收拾它了!” 这马屁拍的,夭芒抽了抽嘴角,她心下终于松了一口气,又想到如此一来,龙骨一事恐怕再难有所图谋,不禁侧头看向陆挽时。 见她看过来,陆挽时也回望过来,却淡淡摇了摇头。 不可松懈?为什么?夭芒疑惑不解。 那边,青黑色的龙抬起头,目光森冷:“敖毕……” 金色神龙低俯下身,稳稳落在平台上:“敖挚,我曾经的弟弟,龙族的千古罪恶源泉,好久不见。” “呵,好一句罪恶源泉。”青龙森然一笑,面目阴桀,“不比你们龙族本家,干干净净,贵为天尊。” “本家的龙,只剩我一只而已。”金色巨龙以爪为足,往前迈进几步,“这数百年来,你在赎罪,我也一样。为何你却依然不肯醒悟?” “醒悟?”青黑色的魔龙发出一声冷笑,狠狠甩了甩头颅,“我被囚此地,终年黯然不见天日,每日受电火雷鸣之苦,八条锁魂链穿鳞而过,七七四十九颗镇魂钉,根根见骨,受尽无穷无尽的折磨。而你呢,你过得又是什么样的好日子?!高山瀑布,奇巧寒潭,好是快活!” “你既知是寒潭。”金色巨龙叹息,“就该知我本源属火,如此同你一样,也是折磨。” “你不必如此惺惺作态。”青龙龇牙咧嘴,扑动利爪向前,“待有朝一日,我离开这个鬼地方,一定第一时间杀了你,再杀光龙族那些余孽,向上直捣神域,向下踏平人界,把你们一个一个,全部杀光!!!” “你又何必逞口舌之力?”黄龙冷笑,气势陡增,“有这通天巨柱和诸神禁制在,你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逃脱的。”它往前逼近些,露出王者独有的气魄和威严,“别再白费力气作乱了,否则,我绝不会姑息。” “至于你们。”那金色巨龙猛然回头,一个转身就落在了夭芒和陆挽时面前,沉声道,“擅闯龙冢的人类……既然被你们看到了龙族传承千年的秘密……也就留不得你们性命了。” “神龙神上!”小虺吃了一惊,立刻游到两人身前,“人类不是我们龙族的盟友吗?他们虽然擅闯禁地,但并未真正犯下过错,我们龙族最重公正,请您开恩,饶过他们一命,放他们离开吧!” “你替人类说话?”神龙眯了眯双眼,语气骤冷,“这群忘恩负义的小人,也配称作盟友?何况,既然知道了我龙族辛秘——就绝不可能放他们离开!” “这就是你们龙族一惯崇尚的荣耀?”夭芒冷笑,“格杀勿论,和魔族有什么区别?” “龙族的荣耀?”青黑色的魔龙忽然在一旁朗声大笑起来,那声音却充满了阴寒,“他们龙族,一惯是这样的伪君子,甚至还不如魔族信守承诺!” “让我再告诉你们。”它笑得幸灾乐祸,“你们知道吗,这数百年来,误闯此地的可不止你们几个,还有不少龙族。它们,可都不是死在我的手里。” 那些小不点,更是在踏上这里之前就已经魂归黄泉了。 “敖挚!”神龙喝止它。 青龙根本毫不在意,它自顾自地露出阴冷的笑容,“有命的话,不如去正北那块地方看看,你们信仰的神龙大人,都做过什么好事?” “小家伙,说我残害族人,其罪当诛?”它几乎笑出泪来,“一会儿,面对你的神龙大人~你一定也会深深地觉得,你这句话,当时骂得有多好!” 第41章 走就走 神龙和青黑色魔龙不同,它行动自如,毫无受限,是真正的王者。 青龙尚未言罢,它就一跃而起,一双利爪直向这边撕来。 夭芒往前踏出一步,挡在陆挽时身前,举起巨剑格挡。 她神情肃穆,调动全部灵力,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应对,心里却清楚,这一战是凶多吉少了。 两个人类,两条巨龙。 胜算,根本没有。 但不到最后一刻,她绝不退缩! 事实上,青龙根本没有出手的打算,它和敖毕本来就不对付,比起其他任何人,它都更希望敖毕先死,更不要说和它并肩作战了。 何况,这二人一虺,一个修炼连起步都算不上,一个灵力微弱,脸色白得跟鬼一样,根本就是个不值一提的弱鸡,全部的战力,都在那个女娃娃身上。 可那女娃娃虽然是个好苗子,年纪却实在太小了,想和敖毕打,无异于蚍蜉撼树。 可惜了。 陆挽时此刻的确面色苍白如纸,刚刚阻挡煞气的结界他强行动用了太多灵力,此刻灵脉的反噬又比先前强烈了许多。 他神色复杂地看着冲在最前面的小姑娘。她有疾风扣,只要她想,随时可以逃。 可她偏要挡在他一个男人前面,冲着最危险的地方去。 和上古神龙搏命,这在旁人看来,会有多么自不量力?为了与己无关之人白白牺牲,又有多么不值得! 多可笑。 可偏偏,为的却是他! 夭芒正与巨龙缠斗,自然没有时间计较这些。那条龙就像大猫捉弄老鼠一样,竟然不用任何法力,只用利爪和龙尾和她相搏。 饶是如此,夭芒的法术也大多扑了空,剑鞘没有开刃,打在坚硬无比的金色巨鳞上如卵击石,根本没有半点实质伤害。 那巨龙不慌不忙,慢慢进行着攻击,甚至给她留下了喘息的时间,一心一想要慢慢将她折磨至死。 和道貌岸然的外表不同,金色巨龙面对必死的猎物,慢慢展现出了它隐藏至深的恶劣性格。 巨龙舔了舔嘴唇,眼里露出愉悦的光。 夭芒的左肩和小腿肚已经添了两道龙爪留下的巨大伤痕,鲜血漫过衣裙,留下一片血迹。 她的脸颊也溅上了血渍,原本清丽娇俏的容颜竟显出几分明艳妖异来。 这龙属火,但龙族并不怕水,它方才说,它一直在寒潭自罚……夭芒的眼神暗了暗:既然她的水系法术不够用……听说,这一带倒是有许多冰川。 不管效果如何,总是要试一试才好。 她悄悄转动手腕,催动疾风小扣——数百个十尺长的巨大尖头冰柱立时浮现在高空中。 “喝!”夭芒挥动手臂,冰凌宛如剑雨,齐齐向巨龙射去。 饶是金龙再厉害,面对这铺天盖地的冰石也避闪不急,加上之前的轻敌,竟生生被砸穿了几处皮肤。 金龙吃痛,发出一声怒吼,双目圆睁,正待反击,却被转瞬出现的又一座巨大冰山狠狠砸在了山下。 “我去,一整座山……”后边的小虺目瞪口呆,“怎么冒出来的。” 夭芒深深呼了一口气,虽然她直觉不会这样简单结束,但这座冰山实在是她目前水平和灵力所能召物的极限了。 哪怕能压住一时半会也是好的。 但似乎是为了印证她的妄想,巨大的冰山里,突然就出现了刺眼的亮光,很快,那亮光的范围越来越大,火红的光芒几乎占满了整座山。 冰上突然出现了一丝裂缝,几乎是在一瞬间,裂缝迅速变大,眨眼间就将整个冰山分成了两半! 汹涌的火海如同成千上万条火龙,迎面扑来,誓要将她立刻化为灰烬。 夭芒几乎定在了原地。 这火浪太大也太快,她根本来不及反应或躲闪。 有一双修长的手抓住了她的臂膀,猛得往后一拉。 一道蓝色的灵力巨幕霎时在眼前乍现。 它如同一堵厚墙,又如同蓝色的海浪,与红色的火海撞击在一起,互相较劲,攀咬,对抗。 “陆挽时!”夭芒在青年身后喊了一声,在她面前,蓝色而精纯的灵力直抵天际,竟然能和红色的神龙灵力成旗鼓相当之势,甚至隐隐占了上风。 青年脸色煞白,冷汗涔涔而落,但目光却坚定冷硬得如同冰石。 最终,蓝色的灵力巨涛将红色的灵力火海彻底吞噬。 青年收回手,捂住胸口,哇得吐出一大口血来。 “咳咳咳……咳咳咳……”他以手捂唇,弓着身子,剧烈咳嗽,血就顺着指缝连续坠落。 “陆挽时!”夭芒哒哒哒跑上前去,又在离他一步远的地方生生收住了脚步。 他好像,极讨厌别人触碰他。 小姑娘手足无措地站在他旁边,一脸担心。 “咳咳咳……”陆挽时勉力撑起身子转过头,“听着,一会儿我来拖住它,你趁机用疾风扣,赶紧走!咳咳咳……” “不行!你都这样了,我怎么能走?!”夭芒断然拒绝。 “我自有办法应对!咳咳咳……”青年好看的眉毛深深皱在一起,冷声呵斥,“别在这碍手碍脚,快点走!” 记忆里,他从未这样厉声同她说过话。 “……不走。”夭芒咬着唇,摇头拒绝他,“就算现在去搬救兵,等我再赶回来,也来不及了。所以,我不走……” “你不走能怎样?”陆挽时冷笑,脸色寒得像冰,“留在这里碍事?还是打算跟着一起送死?” “你只管挑难听的说,反正我不会听的。”小姑娘无比倔强。 “那好。”陆挽时冷着脸,勾起唇角,用毫无波澜的语调淡淡道,“那我说实话……夭芒,我不想背负上你的人命债,这是你的执念,但和我无关,你如今一直跟在我后面,这对我而言,这不是恩情,也不是在帮忙,而是一种负担。” 他说得严肃又认真,清冷又绝情。 “……”小姑娘的眼睛里霎时泛起了泪光,“我不是想给你强加恩情……” 我只是不想丢下你一个人…… 我只是不想自己走…… 我没有想要你报答我,甚至哪怕是感激…… 都从来没有这样想过…… 她咬着唇,看着对面的青年,不肯让眼泪落下一丝一毫,他的心冰冷如铁,说出来的话里都是毒刺。若按以往,换做别人,她早就扬长而去,没准走之前还要狠狠呸上一声,让他做他的春秋大梦去。 偏偏此刻脚竟像粘在了地上,非要忍受着令他羞辱。 真是疯了。 “无论你想的是什么。”对面的青年还在继续,“在我这里,一概没有可能。” “别做梦了,以后离我远点。”他半阖上眼,话里淬冰,“快……滚!” 夭芒一震,不可思议地看向他,他说什么?滚? 呵…… “也好。”少女终于冷下脸来,转过身去,她的脸皮究竟是有多厚,要在这里任人折辱? 管你是为了什么,我都不奉陪了! “走就走!” 少女催动灵力,身形一晃,眨眼就消失在了视线里。 第42章 断尾 “咳,咳咳咳……”赶走了夭芒,陆挽时俯下身,又是一阵猛咳。 “你又是何苦?”小虺游了过来,这回,连它都看出了他的故作凶狠,“这次,她可不见得会领你的情了。” “……不需要。”陆挽时冷着眉眼,“少死一个是一个。” “……你!”小虺连气都懒得叹了。 它们身后,传来了冰石滚动落下的声音。 刚刚被一瞬砸晕的金龙,醒了。 陆挽时转过身,和他所料不差,只有这点时间。 所以,方才,他连阐明利害的功夫都没有。 他本可以用这间隙做些布局。高手对阵,哪怕多算一招也是关键。 但是不行,即便是疾风扣,使用也是有法术时限的,尤其是连用数次大招之后,必须得争取出时间。 他已经不想再亏欠她更多。 乱石堆里,极缓慢地生出了腾腾的怒气,黄色的灵力窜动,气压低到呼吸都觉得凝滞。 它,敖毕,生来尊贵,难逢败绩。 居然几次三番栽在几个小小的人类手里。 奇耻大辱! 暴怒的王者将怒火全部积压在胸,气氛如同山雨欲来般沉重压抑。 它一步步走出石堆,每一步都走得极慢,金色的瞳仁散发着严厉的幽光。 “人类,你,很好。”它扯出一个森冷的笑容,雄浑的声音充满威压,“你得庆幸,死前还能见识到,什么是远古神龙的力量。” 对那娇俏的女娃娃,它尚有三分游戏的余兴,对这病歪歪的男人,呵。 神龙抖了抖鳞片,金属声整齐划一,虽华丽响亮,却刺人耳膜。 有暗红色的光从它的身体里透过鳞片冒出来。 “不好!它又要喷火!”小虺喊道,再像方才那阵仗,如何抵挡得住? “躲开些。”陆挽时冷声道,上一回只是凡火,若论上古神力,那这必然就是红莲之火了,“若被烧到,打滚也没用,魂魄都会被收走。” “谁会打滚了!”小虺瞪着眼,呲溜一下爬到了陆挽时肩上,“那边还有个魔族青龙,你是想害死我吗!” “听着,这只当报答你刚刚的救命之恩。”方才,神龙并没有顾及它的生死,若非陆挽时及时将火拦下,站在夭芒身后不远处的它,一样必死无疑,所以……“我仔细观察过了,你可以试试攻击它尾巴附近的腹部那一块,那里或许是它比较脆弱的地方。” 它发现,神龙在打斗时一直会有意无意地护住尾巴——其实,一般应龙是不会流露出这样明显的破绽的,但偏偏自己精于此道,无论多厉害的龙,哪怕有丝毫习惯性动作,都一样逃不过它的眼睛。 “和某些人不一样,我可是个知恩图报的虺。”小虺特意强调。 “多谢。”陆挽时点头,神色无波。 毫无诚意!……不过和这种人计较它就输了,小虺愤愤地想。 不对,它本来想说的不是这个!它是想嘲讽他那么欺负人一个小姑娘来着。 这家伙,一定是故意的! 不过两句话的功夫,神龙的身体已经由暗红变成了刺目的亮红。 它张开大口,一股热浪喷出,红色潋滟的火光紧随其后。 红莲之火霎时间席卷了整片天地。 几乎是在巨龙张口的同时,陆挽时就闭目催动灵力,此刻,红莲之火扑面而来,他刚好睁开了双眼。 火焰最前方的尖角,堪堪停在他鼻尖上方,竟像是瞬间凝固了一般。 刹那间,满天满地,全部的火焰都渐次凝结悬浮在半空中,像是慢慢开满了红色的水晶莲花,场面蔚为壮观。 陆挽时抬手,挥动衣袖,那些火焰悉数合并,变成了一把巨大的红莲之剑,从空中猛得劈下,向龙尾狠狠斩去。 于此同时,静止的时间又恢复了流动。 一切只在眨眼间! 金色的巨龙还没有反应过来,就感到尾部一阵剧痛,他回头去看,竟发现长长一大截龙尾被生生斩断了。 “啊——!!!”神龙发出一阵癫狂的嘶吼。 它再转头,所有的红莲之火也都在眨眼间不见了。 “你做了什么?!”金色巨龙眼里凶光毕露。 “呵……咳咳咳咳咳咳咳……”陆挽时轻笑一声,突得又躬下身,哇得吐出一大口血,这一次,血的颜色已经不再是鲜红,而是变成了黑色! 果然,用这么一瞬间,已经是极限了…… 好在,运气够好,时间刚好够……效果,也还算不错。 红莲之火不用于一般的火,以此化成的巨刃更是特别,即使是上古神龙,即使这火原就为它所有,那切口处也一样血流不止,难以愈合。 短时间,它再难有所动作了。 “咳,咳咳……”陆挽时直起身,冷冷用手背擦去嘴角的血渍。 只可惜,若方才没有出手挡下那第一击的火海,他或许还够时间再取它的逆鳞和短骨。 罢了…… 即便取了,也是不能活着送出去了。 火海那一击,几乎掏尽了他残存的全部力量,如今,灵力的反噬,也比过往任何一次都要彻底,原本就支离破碎的灵脉,又开始寸寸断裂开。 简直,就像回到了最初的那个时候,那一夜…… 陆挽时嘴中又涌出一口鲜血,视线阵阵昏黑,整个人也开始摇摇欲坠。 裂骨断经之痛却又狠狠攥住他的神经,教他不能就此睡去。 好冷……刺骨的冰寒一寸寸侵蚀着骨髓最深处。 龙冢,真是太冷了…… 一阵天旋地转,青年终于支撑不住,一头向地上栽去。 若有一丝一毫可能,他都当笔直地站着。绝不向任何人弯腰,绝不为任何人屈折。 绝不……依赖任何人而活。 “稍微依靠我一下会死吗?”有人一把接住了他倒下的身子,半蹲下来,在耳边恶狠狠道,“我也服了,我发誓,我只数到了十,就数了十下,回来居然就看见你搞成这幅鬼样子!”她就差没有破口大骂了。 天知道,她一出现就看见他衣襟沾满血迹往下倒下去的样子,有多骇人。 她几乎没有过脑子就扑了过来。 发现这个人还有意识的时候,心里真是快后悔死了! 跑那么快干嘛,就这么摔下去也砸不死他! 虽然这样想着,夭芒还是飞快地探出手,缓缓渡了一些灵力过去。 “你,还好吧……”她有些迟疑地问,问完就想呼自己一巴掌:显然很不好啊问什么呢太蠢了。 “呵,还行。”对方居然还有力气从牙缝里挤出话来回应她。 “话说到那个地步,竟然还是回来了……咳,咳咳咳……”他一边咳血,一边半闭着眼伸出修长瘦削的手指,从脖子里勾出一块玉佩来,“既如此,这个你拿着,一会儿再想催动灵力离开,或许还能救你一命。” 夭芒接过了玉佩,不用看也知道,那玉佩上有只小兽,十分可爱。 玉佩上还带着青年身体的余温,不热,比起常人的温度,冷多了。 原来,他有好好收着呀。她垂着眼想。 都这样了,她不是更加走不了了嘛。 第43章 神龙之死 夭芒挑了一处石壁让陆挽时靠坐着,又叮嘱小虺照看好他。 少女站起身,背着剑,朝金色巨龙走来。 想了想,她停下脚步,从怀里取出玉佩,轻声问,“小家伙,能不能帮个忙,就施个小小的结界就行。” 玉佩上的小兽眨了眨眼睛。 夭芒冲它笑一笑,“不过,我不想让他瞧见,别又觉得我想让他欠我人情。” 小兽又眨眨眼。 一道只有夭芒能瞧见的隐形结界悄悄地出现在青年周围。 “谢了~”少女回过头,把铁剑扛上肩,她唇畔带笑,面色微冷,眼睛里都是杀气。 至少有十年,她都未曾再真正起过杀心。 神龙的尾巴还在流血,它灵力耗损很大,也没法飞了,但实力还在,要想拼个鱼死网破,也不是不能。 青龙在一旁极尽嘲笑。 “你看,我们一个断了尾,一个锁着链子,都飞不起来,多好!”它眼里全是恨,语调是扭曲的快意。 “我总要你们神龙一脉,都死干净了才能快活!” “可惜,你是等不到那一天了。”金色巨龙一边痛哼一边冷笑,“我只要回去寒潭,龙尾就能冻住,假以时日,就能重新长出来。” “不可惜。”青黑色巨龙看着迎面走来的夭芒,笑得阴桀,“你的死期,已经来了。” “小姑娘。”青黑色的魔龙探出龙头,用蛊惑人心的语调缓缓道,“不如我们合作?我被通天柱所困,杀不了它,而你受能力所限,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能治它于死地。” “但是,只要我们合作。”它语气抑扬顿挫,“就一定可以彻底杀死它。” “你不能听它胡言乱语!”金龙怒吼,“要是……” “她当然该听我的!”青龙扬声打断它,“不然,难道等你养好伤,再去找他们仇吗?” “你和我不一样,你能自由翱翔于天地,即便他们此刻逃离了这龙冢,你也能追他们到海角天涯。” “一派胡言!”金龙猛然立起,“妖言惑众!”它面色露出急意,“人类,你不能听它的,你不能杀我!” “你可以。”青龙再次打断它,“只要我们合作。” 即使强大如神龙,面对死亡也会露怯,会害怕。夭芒静静看着它们,面色冷漠,“照你这样说,我确实该杀它。” “但我可以带朋友逃出生天,你又能得到什么?”她半眯着眼,冷冷问。 “能解我心头之恨。”魔龙冷笑,“报我尚为天龙时,夺妻灭子之恨,拨皮剔骨之恨,够不够?” 夭芒一震,她旋即看向金龙,从它的神色变化中读到了肯定的答案。 竟会如此!它们两个,究竟谁比谁更邪恶? 尽管她还想深究下去,直觉让她觉得还有哪里不妥,但青龙说的话确实牢牢敲在她心思上,这神龙虽有王者之气,却无王者的度量,绝不可能就此放过他们。 若出了这龙冢,它连自己族人的性命都不放在眼里,又怎会顾念芸芸众生? 不,她不是圣人,无论她再怎么想,也总得自己先能好好活着才行。 活着,就得动手。 “你说吧,我要怎么做?”夭芒问。 “你不能这样!”金龙喊道,“你可知道……” “很简单~”青龙第三次冷冷打断了,它,“把你的剑,用全部的灵力,刺进它两眼正中心,那里是它的命门。” 言毕,它忽然用全部法力降下数道惊雷,重伤的金龙来不及反抗,就已周身麻木,动弹不得。 “趁现在,我只能定住它数秒!”它喊道。 不能墨迹纠结了!夭芒高高举起巨剑,手起剑落,灵光迸溅,金龙发出一声惨叫,瞬间没了气息。 好快!夭芒暗暗惊异,难道龙族的命门,都是如此脆弱的存在?但若真是如此,方才缠斗时,青龙为什么不说? 夭芒按下心中疑虑,她站在龙首,抬手想要拔剑,却发现黑剑重如千钧,怎么也无法撼动分毫。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黑剑没入龙头的部分正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无尽的灵力从金龙体内被源源不断地吸取吞噬。 食毕,剑鞘低声发出了满足的喟叹。 上面的夭芒毫不知情,她还在努力拔剑,最后一次尝试的时候,剑鞘突然又变得轻盈起来,一下子就被拔了出来,差点没让她摔个大跟头。 青龙的眼神暗了暗。 这把剑竟然趁机吸食了敖毕的全部灵力。 千百年来,既有封印加持,它又能暗自吸收多少力量? 若能为它所用…… 想了想,它眯了眯眼睛,“你的朋友快死了。”它说,这倒是实话。 夭芒一震。 “灵脉尽断,经脉逆行,强术反噬。”它冷笑道,“恐怕会死的很惨。” “我凭什么信你。”夭芒冷着脸。 “你不用信我,自己看就知道了。”青龙轻蔑道,“这种死法极其痛苦,他能忍到现在都不出声,也算是条汉子。” 远处的陆挽时其实早已昏死过去了,但即使昏迷中,他也紧咬着牙,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响。 夭芒的手心都是汗,她握着拳,忽然有些不敢过去查看。 “灵脉可以用逆鳞下的短骨来续。”她忽然想到,“现成就有一个!” “没用的。”青龙冷笑,“那只对一般的灵脉破损有效。你仔细看看,他那样的伤,还有救没有。一个凡人,能勉强活到现在,已算是奇迹了,竟然还敢胆大妄为,动用如此强大的灵力。” 只是,这青年原本的灵力如此强大醇厚,也的确令它吃惊。 “你到底想说什么?”夭芒瞪着它,“别一直弯弯绕绕。” “你这脾气倒不小。”青龙森森一笑,倒也不恼,“你按我说的做,倒能让他死得轻松一点。若是奇迹发生,或许还能留下一条破命。” “敖毕在正北方藏了一处灵潭,专门吸取日月精华……和龙族的精血。”它徐徐言之,“找到它,把他丢进去,听天由命。” “你会白告诉我这些?”夭芒皱眉。 “当然不。”青龙笑得阴沉,“那里还有一棵神树,找到它,带一颗上面的果子给我。” “做什么?” “修补元气。”它盘动巨大的身躯,“只要吃了那果子,就能缓解这镇魂钉日夜蚀骨之苦。” “好。”她点头应道,“若果真如你所说,我会把它带给你。” “绝无妄言。”青龙低笑。 第44章 去找灵潭 夭芒走回小兽的结界。 青年静静靠在山石上,仿佛只是睡着了一般,可他面色苍白,墨发凌乱,额间冷汗如雨,乌眉紧皱,长睫不住颤抖,在清隽却瘦削的脸上投下两片浅浅的阴影。原本淡色的薄唇更显惨白,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死死扣在身侧。周身都是无法藏匿的痛楚。 夭芒怔在原地,她甚至不敢上前,怕惊动到他周围的空气,也会让他痛苦不已。 “他没你想象的那么脆弱。”小虺在旁一针见血,它面色有些生冷,毕竟这个女人刚刚杀了神龙大人,它们一族的神祉。虽然这信仰已经坍塌,虽然它也算是帮凶,可它到底一时有些难以面对她。 它在说什么呢,夭芒不言,那可是灵脉之伤啊,痛到满地打滚也不奇怪,单就说被法术反噬……小时候她练功太急,就被反噬过,当时她的灵力还只有一点点,就已经痛到周身的骨头和五脏六腑都像碎了一样,足足三天下不了地。 而这个人承受的反噬,恐怕从暮雨村就已经开始了。 可如今他就这么生生忍受着,一点声也不吭。 但是怎么可能不疼呢。 夭芒深深吸了一口气,光是想想就已经痛得不得了了。 “我不和你们去北边那块地。”小虺在一旁道,“不和你们一起行动了。” “行。”夭芒点头,她此刻也确实没有精力再照看它了。 小虺心里有些失落又有些生气,这个女人,竟连一句挽留也没有! 夭芒已经半蹲了下来。她伸手探了探陆挽时的额头,又摸了摸他的手。额头滚烫,手却冰凉。 “冷……”青年极轻地低喃了一句。声音破碎,几不可闻。 “我们去灵潭。”夭芒揽过他的手臂,一使劲把他背到了身后,贴到后背的肌肤冰凉一片,“再忍一忍。” 少女背着青年,沿着骨道往回走,她必须非常小心,才能保证不会跟他一起摔下去。 走到半途,她跃上了中间那条半透明的丝带状步道。 夭芒把陆挽时往上托一托,他十分清瘦,并不算重,只是身形颀长,对于个头尚小的她而言难免有些重心不稳。 下了步道,就是正北方地块。她背着他,一步一步,稳稳地往前走去。 北方的地域夹在险峰之间,通过一段峡谷,就是茫茫一片空旷天地,被浓雾覆盖,前路不清,雾里似乎还有微弱的毒气,持久,却不会立刻致命。 夭芒用灵力点了灯,把毒雾逼散到两人三尺外。 背后的人越来越冷了,她感觉到他在轻微地颤抖,那冰冷的寒意,令她也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 好冷。 夭芒加快了步伐。 仿佛应和她内心的焦灼,身后原已昏迷的人突然又剧烈咳嗽起来,就像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一般,她背后的衣衫湿了一片,有铁锈般的腥味传来。 “抱歉……咳咳咳……”身后传来陆挽时极低而喑哑的声音,“把你的衣服……弄脏了……咳咳咳咳咳……” 这种时候还管什么衣服!夭芒哭笑不得,她的鼻子有点酸,想开口怼他又担心没控制好声音反而失态。 顿了好一会儿,她才回他,“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嗯,还好。”陆挽时低声回她,他总觉得,若再多说些什么,一定会吓到小姑娘。 “哦……你有哪里不舒服记得和我说。”夭芒有些木木地回答,她知道他一定很不好,可她又不知道怎么才能帮上他。 陆挽时半垂着眼,颠簸前进的道路令他眼花。 他该道谢的,可那句,“抱歉,给你添麻烦了。”在口中弯弯绕绕半天也没能说出来。 青年在心里微叹,若说了,小姑娘又该闹脾气了。 说了那么重的话,面对那么可怕的怪物,她却还是回来了。 他现在算是彻底相信,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肯丢下他不管的。 可这到底不是好事。 他快死了,这一路往后所有艰险,根本无力再照看于她,还要成为她的拖累。 小姑娘的人生还长,她是姜族族长看重的人,又有少年就成名的剑仙第一人做朋友,仙根也好,未来美好到不可预预计。 何必要和他一个将死之人纠缠在一起呢? “我们要去哪儿?”他轻声问。 夭芒把先前的事说了个大概,只把青龙所说关于他的病情究竟如何隐去了。 “你不必特意瞒我,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有数。”陆挽时轻声笑了笑。 他今日笑的次数有点多,虽然只是极清浅的一声,也叫夭芒心里有些惶恐。只道他是真的状况不好,连人也没了精神,变得随和起来。 “我隐隐觉得。”陆挽时仍是一边咳嗽一边坚持低声说话。“那青龙是有预谋在使派你做事……咳咳……你提防着些,不要着了它的道,咳咳咳……” “你快歇歇,别说了。”夭芒摇头,“管它是图了什么,总归只要能治好你,都要去试试。”她语气分外认真。 “也好”,陆挽时心里知道没有指望,却也不忍再佛她心意。 狠话已经说过够多了。 至少最后,和这个小姑娘好好相处吧。他在心中叹道。 夭芒继续埋头看路,约摸走了一盏茶的功夫,前面的迷雾忽然散开了,空气中传来灵力涌动和淡淡的血气,夭芒心想,这或许就是灵潭快到了,正打算抬头确认,身后的人勉力抬起手臂,冰凉到仿佛结了冰一般的手指虚虚遮住了她的眼睛,“做个准备再看。”他声音虚弱地叮嘱她。 “好。”夭芒轻声回道。 陆挽时手臂缓缓垂下,夭芒便慢慢看清了这“灵潭”的全貌。 的确是一片吸收日月精华的潭水,腾腾的灵气蓬勃而上,令她也不禁暗暗称叹。 但潭水却是红色的。 很鲜艳的红色。 ——因为在它周围,遍布着无数倒悬着的虺、虬和龙的尸体,全都支离破碎,形容干瘪,死状极其凄惨。 “别再往前走了。”陆挽时低声道,“前面被施了禁术阵法,凡是踏足之物,都会被吸尽精血而亡。” “那青龙不是想害死我们?”夭芒气道,“那个混蛋,还说要摘什么神树的果子回报它,挖这么大一个坑!” 陆挽时失笑看着说炸毛就炸毛的小姑娘,“你仔细看,那边,”他指着对面远远的一处地方,“有个引水的渠,另有可取水的地方。” “咳咳咳咳咳……”他又细密咳了好一阵,才接着道,“或许还挺大,毕竟若用这种禁法提升修为,神龙只有全部泡进去才有用。” “之前我就想说,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呀。”夭芒奇道,“连禁术都知道得这么多,也太厉害了吧。” “活得久了,多读了些书,自然就知道的稍多一些……”陆挽时的声音又更低了些。 “你又唬我。”夭芒笑,“你能有多大,还活得久了。” “那这个潭水,对你的伤有用吗?”她抬步绕行,有些心切。 “……试试便知。”其实,应当是没什么用的,陆挽时想,可她千辛万苦带他来了,试试又何妨呢? 小姑娘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暗自加快了些脚步,又开始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尽可能的,他也尽力去好好回应她。 可青年的声音听起来到底是越来越低,越来越缓慢而微弱了。 “陆挽时。”小姑娘的声音带了点颤抖,“你一定要好起来。” “好。”他最后勉力答道。 可为什么呢,即便我死了,你又何必难过。 何必这声音听起来,要这般伤心…… 第45章 他的灵脉 “陆挽时,陆挽时。”夭芒走着走着,听着身后像是彻底没了动静,青年的头原本只是稍倚着她,此刻竟也偏着压了下来,“你别睡,我们快到了!” “……嗯。”身后的声音几不可闻。 “……我,我还是用跑的吧!可能会很颠,你忍一忍!”夭芒咬牙,直接撒腿跑了起来。 潭水已近在眼前! 她一股脑跑到谭边,就差直接把人也丢进去了。 “这个水……得用泡的吧……”夭芒有些迟疑,这潭水鲜红鲜红的,无论是喝还是泡,都好恶心啊…… “对不起……”她低头对已经失去意识的陆挽时咬咬牙,心里觉得如此这般真是玷污了他,可是时间不等人,她还是三两下扒了他的外衣,把人扶靠着塞在了池边。 雪白的衣裳霎时被染得透红,衣服后面肌肤的线条也隐约可见起来。 夭芒愣了足有一会儿,突然“嗖”得一下撇过脸,单手扶住他,用一个特别诡异的姿势蹲在潭边。 “咕隆。”她又清楚地听见了自己咽口水的声音。 太太太太太不合时宜了! 小姑娘的脸又一次彻底红了个底朝天,一想到青年此刻正受着的折磨,她的良心受到了十二万分的谴责。 说到这个……小姑娘神情严肃了些,又把绷着脸转了回去。 夭芒努力把持着目光不往下挪,只盯着陆挽时的脸使劲瞅。 她得看着他,所有什么不妥,才能第一时间发现…… 果然,没过多久,青年的眉毛就深深绞在了一起。 痛…… 陆挽时早已十分习惯忍受疼痛,但此刻竟觉得疼到根本无法承受。那疼痛贯彻五脏六腑,四肢百骸,剧烈到恨不能立时死去。 夭芒吓了一跳,陆挽时的脸色明显变了,他眼睫紧闭着,不住颤抖,明显是哪怕在昏迷中,也是痛极了。 怎么办?这是正在疗伤,还是根本从一开始就用错了方法?她秀眉深锁,眼底一片纠结。 “唔——”青年终于忍不住从牙缝中痛呼出声,但他很快又重新咬紧了牙关。 也就是这一下,夭芒立刻把他从水里一下子捞了出来。 陆挽时是什么人?在她眼里,他是一个冷静自持忍耐力强大到变态的人。 连他都会忍不住发出声音的疼痛,会有多狠…… 她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再相信那只臭魔龙了! 陆挽时躺在地上,心脏剧烈的抽痛让他一下子蜷起了身子,指甲已经完全嵌进了肉里,掌心一片血肉模糊。 陡然离开温暖的潭水,他的眉目竟几乎立时就开始结起冰来。 夭芒伸手去探陆挽时的灵脉,刚一碰到他的手腕,她就狠狠瑟缩了一下。 那手冰凉到如同三尺寒冰! 她一咬牙,又把手覆上去,颤着抖开始探脉。 他的灵脉几乎已经全部断了!还在一寸一寸慢慢碾磨,几乎快要碎成粉末……筋脉逆行和法术反噬的伤就更别提了,各种灵脉在他体内乱窜,冲击着五脏六腑,像是要把整个人都搅碎一般。 怎么办?夭芒吓得一下子缩回了手。 她从未见过这么厉害的灵脉之伤,何况他根基别说不好,根本就是极差!原本就有许多早已侵入骨髓的陈年旧伤! 怎么办? 小姑娘有些六神无主,她强自镇静下来,一把又重新抓过青年的手。 她得救他,此刻只有她能救他! 她左手施法,在他身边生起一团团暖火,又用疾风小扣把自己在姜族的全部被褥给变了过来盖在陆挽时身上。 饶是如此,青年还是冷到牙关打颤,脸上都结了一层薄霜。 夭芒给两人周身施加一道结界。她一手缓慢给他渡去灵力,引调体内乱窜的气息。另一手覆在他的胸口,闭上眼睛,以神识感应,试着慢慢修补他的灵脉。 这绝非普通的修仙弟子可以办到的。 灵脉修补的禁术,族长教过她,但从来不许她用,只说是为了保命而学。是以她也一次都没有试过。 因为,施展这种法术,靠的不是灵力,而是施术者的精魂。 以我之魂力,补汝之魄生,成功的几率更是微乎其微。这样的术法,谁会真的去尝试? 可陆挽时的灵脉已经没有别的方法修补了。 她不知他原来的灵脉就已脆弱至此,否则断不会让他下水的。 即使是她,接触到潭水的那一刻,也明白灵潭灵力之强盛霸道,陆挽时这样的灵脉,根本承受不住。 更别说修复了! 原本还能再撑些时候的,是她害惨了他! 小姑娘的脸色惨白惨白的,即使只是简单修补,灵脉之术也极耗精神,何况这种细致的法术,她本来就是个中苦手。 她一边以灵力为引,阻止灵脉继续粉碎。一边把断了的灵脉一点点接起来。 花了整整一天一夜,也只能把破碎的灵脉粘了个歪歪扭扭七七八八。 总归已经停止四分五裂了…… 夭芒停了术法,大冷的龙冢,她竟还出了汗,小姑娘等不及喘口气,又抓住陆挽时的另一只手,也开始极慢极细地输入灵力。 如今,她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用最蠢的那一种。 先把反噬和耗尽的灵力补回去。 否则他真的会透支反噬而亡的。 陆挽时承受不住灵潭霸道的灵力,她就把自己的灵力拆成一点一点地分给他。 她的灵力已经属于很温和的那种了。 只是灵力而已,小姑娘想,我有很多很多,只要他能好一点,都给出去也不要紧。 唯一难的是,这一开始,就绝不能间断或停下了。 夭芒耐着性子一屁股坐在地上给青年输送灵力,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可青年的身体就像装了一个大窟窿,怎么填也填不完。 “这些年,你是有多瞎折腾自己的身体啊……”小姑娘喃喃地说。 或者,换个角度想,陆挽时以前应该真的很厉害吧,从她所能探到的灵脉来看,如果不是被那些旧伤毁得那么厉害,简直可以算逆天了。 可能比沐小染都要厉害…… 夭芒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 怎么可能呢,开玩笑开玩笑,沐小染是什么人,那可是十岁就一人一剑杀了凶兽蠪侄之人。 是整个修仙界的传奇。 可她垂垂眼,心底竟还是觉得,陆挽时从前也一定不差。 真是疯了……小姑娘苦着脸,在陆挽时的事情上,她好像就没有正常过…… 她甩甩脑袋,继续专心输送灵力。 无论如何,既然开始了,除非灵力透支到不能再有,她都绝不停下。 第46章 运气分你一半 夭芒脑袋点呀点得打着瞌睡。 她是真困呀,已经三天三夜没睡觉了…… 若非自己是修仙之人,恐怕早就仰面躺倒了吧。 别的不说,若是没辟过谷,不是饿死就是渴死了。 可是她平常那么喜欢吃各种小点心,现在想想还真是挺饿的……夭芒苦笑了一下。 其实,她的两只手早已麻木到失去知觉了。 但还是固执地源源不断输送着灵力。 灵力过分透支之后,她的脑袋也有些晕乎乎的,经脉也有些绞痛。 “再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就好了。”小姑娘低声给自己打气。 陆挽时的灵脉已经不像一开始那样无底洞一样,如今再往里输灵力,已经能感觉到回音了。 她几乎把她全部的灵力都给了他,再继续下去,给的就是命了。 要是真的把命给赔上,小姑娘心里其实还是有点舍不得。 但她的手始终也没退缩一分一毫。 我想救他,不知道为什么,特别想。 就是特别想特别想……小姑娘垂着头,有点难过地想。 她的视线有点莫名地模糊起来,委屈地吸了吸鼻子。 也不知道有没有用,灵力都补上了,他能好起来吗? “陆挽时,我都这样拼命了,你可千万不要死呀。”夭芒低低地呢喃,小声道,“你看这样好不好,我把我往后的好运气,都分给你一半,那你就醒过来,不要有事……” 陆挽时有些恢复意识的时候,眼睛还不能睁开,只是感觉身体被一股很清新温暖的灵力包裹着,先前的那些疼痛已经减轻了许多,反倒是有种莫名的力量,从灵元最深处传递出来。 他运起一丝灵力探了探,就明白了大概。 修仙之人有多宝贝灵力? 灵力是要慢慢修炼来的,用完了,不是睡一觉就能恢复那么简单,得加倍修炼回来才行。 而灵力更是一个人力量最最重要的体现。 有多少人为了提升一点灵力修为,机关算尽,大动干戈,甚至昧住了良心? 就好比林苑的人一样。 灵力的损伤,对于修仙之人而言,又有多严重? 一不小心,伤了根源,毁掉的,就是一辈子。 这小姑娘似乎一点也不知道宝贝自己的灵力。上一次,帮了曲九落,尚且知道点到为止。 可这一次,怎么连命也不知道好好珍惜了? 青年在心里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可不能落得同他一样,吊着一缕残魂活着…… 然后他就听见夭芒在他耳边叨叨。 要把自己的好运气分给他,只愿他能醒一醒。 多傻的小姑娘…… 你的运气,还是自己留着,不必作践在我身上。 陆挽时慢慢睁开眼,就瞧见夭芒正委委屈屈地撅着嘴,一副可怜巴巴,眼泪汪汪的小动物模样。 他的眼神软了软,虚虚抬起手,有些无力地反扣在她的手腕上。 “快停下。”他低声道,“已经足够了。” 夭芒又惊又喜,也不顾自己此刻的窘态,“你醒啦!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好一点?还有哪里不舒服吗?我还能再做点什么才好?” 她的问题一连串冒出来,突突突突突,连停顿都不带的。 真的像只憨态可掬的小动物,没有平时半点伶俐飒爽的样子,陆挽时有些失笑。 “有……”见她还眼巴巴地等着,他轻声道,抬手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先去休息一下,睡一会儿,我看着你。” 夭芒被他摸得愣愣的,眼里掠过一阵惊吓,陆挽时,该不会是被妖怪附体了吧?! 青年收回手,轻咳了一声偏过头。 确实失态了……他从生死之间归来,恍如隔世,眼前只得荒地旷野中这个干干净净的小姑娘,竟一时仿佛回到了从前…… 陆挽时的眼神暗了暗。 可他早已不再是原来的自己了。 夭芒见他咳嗽,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只道还是没有好转,就要继续把灵力往里灌。 两人这才同时发现,还有一只手,正一直握在一起没有分开。 方才陆挽时昏迷着,也没觉得什么,此刻他已撑坐在自己身边,胸膛些微起伏,男子身上好闻的气息夹杂着淡淡血气传来,竟就让握着他的手的夭芒觉得无比窘迫起来。 明明是为了救他,怎么瞧着就像自己抓着人家的手不肯放一样,跟个恶少似的,她想。 “不睡了,睡不着。”她摇摇头,趁机默默收回了自己的手。 青年指尖动了动,半握着拳也收了回去。 “以后别这么傻,不值得。”他低声道。 “值得!”夭芒抬起头,有些气鼓鼓的,眼睛却亮亮的,“一些破灵力而已,难道还抵不过你一条命?” 你险些连自己的命也搭进来了,陆挽时想,又怎么可能值得。 夭芒见他不吭声,却也没说什么伤人的话,只道他反正一直就这样,念他还病着,也不同他较真,又因正是夜里,就在中间又生了堆火,打算两人各靠一边休整一下再出发。 夭芒又用疾风小扣顺了乌城城主居所的两床客房铺盖出来,陆挽时看着她这边折腾一下,那边捣鼓几手,生生把个瘴气缭生的荒野弄成也能好眠的模样。 小姑娘心满意足地把脸半埋在被子里,靠在山石上眨巴眼睛,有一搭没一搭地和青年说着话。 认识这么久,她还从来没有像这样和他就像普通朋友一样说说话。 不知是不是火光的错觉,还是他刚刚几乎死过一回,整个人都没什么精神的原因。今夜陆挽时的脾气好像格外好,人也亲切了许多,对她的问题几乎有问必答。 虽然仍是清冷冷的,却和颜悦色带了些温柔。 “对了,这个还给你。”夭芒把雕着小兽玉佩往一旁丢了过去,青年一抬手就接住了,“你们叫这个,是叫‘宓’盏吧,那不该是个酒盏才对吗。” “它第一次在人界出现的时候,的确应当是个杯盏的模样。”陆挽时点头,“但究竟如何,就不得而知了。” “肯定也是位神仙吧。”夭芒打了个哈欠,“都说上古四大灵器了,肯定只有神啊魔啊的才配拥有。” “嗯,四大灵器,在六界之战中,随魔族退回魔界,上古诸神亡尽,悉数遗失了,剩下的,也只有些零碎的传说而已。” 夭芒很想问问,他要“宓”有什么用,会想要集齐四大灵器吗? 不过她忽然想起沐染青来之前叮嘱她的话,又生生把话咽了下去。 还是别随便打听别人的秘密比较好吧……她低着眼睛想。 陆挽时瞧着突然就没精打采不吱声的小姑娘,心下了然,也不戳破,只淡淡又说起了别的话题。 小姑娘明明已经困到不行,却偏要抢打精神拉他说话,而陆挽时已经昏睡了整整四天,自然是一点困意也无。 两人一直从六界秘闻聊到了姜族的日常上。 “他还教了你什么?”陆挽时皱着眉,刚刚听到夭芒说到斩草务必要除根,遇到困难必须第一时间撂跑,除了烧杀抢掠和赌博不能做,一切按自己怎么高兴怎么来……等一堆特别的“道理”。 穆庭枫在他心里的印象算是彻底坍塌了。 这真的是族规严谨,叱咤风云的姜族族长? “很多呀。”夭芒还在认真地扒手指,“如果出门在外用银子的时候发现钱没带够,可以怎么试着混过去还能不被人追究;如果必须要得到一件东西,打又打不过,怎么想办法把它骗过来;女扮男装进青楼的时候,怎么伪装才能不被人瞧出来……” 不过有些实在奇怪,她又没遇到过,所以大部分她都还没有机会尝试。 “不过你放心。”小姑娘眨眨眼,“有些规矩我现在也明白是不好的,不会照着做的~” “不是有些。”听到青楼那一条的时候,陆挽时终于彻底黑了脸,“以上这些,全都不许做。”青年冷冷道。 第47章 天下独一份的法宝 话说出去陆挽时就隐约觉得不妥,他是谁,凭什么这么管着人家? 但耐不住心底还是莫名地生气,干脆闭了嘴冷着脸不说话。 就好像瞧见自家地里一颗好好的白净净的大白菜,被人试图在成长的过程中抹上泥巴一样…… 虽然不是他的地…… 虽然白菜看起来也还是长得好好的…… 他到底在想什么,青年有些懊恼,他还从未如此情绪失态过。 那边夭芒一脸茫然地眨眨眼,虽然不明白陆挽时怎么就突然生起气来了,但她还是听话地点点头,“哦。” 反正好多她也并不认同……不过……青楼那条以后务必还是要找机会试一试的。 小姑娘乖巧可爱的样子让青年的心里又莫名一下子就熨帖了。 “抱歉,是我失言。”陆挽时低低叹了一口气。她分明不必理会他的无礼。 “那,作为补偿。”夭芒眨眨眼,她并没有觉得被冒犯到,反而觉得这样有普通人类情绪的陆挽时也很好,而且心里竟然有几分不知从何而来的高兴。 夭芒决定趁机“勒索”:“你也遵守一个单独给我的约定,好不好?” “比如。”少女巧笑嫣然,笑容清丽而灿烂,“你往后觉得那些心情、情绪,憋着实在难受,又不想给身边的人增加心事的时候,如果不那么要紧,就和我说一说,好不好?” 陆挽时怔怔地看着夭芒,他身边,关心他的人从来不少,但依靠着他的人,只会更多。会说出这样的话来的,这个看着莽撞大胆的小姑娘,却是第一个。 夭芒挠挠头,眼里虽然满是认真,面上却故意笑得一派轻松不在意,“你看,我们怎么也是过命的交情了啊,而且我又是个外人,不必有所顾虑,只要不涉及重要的事,偶尔和我聊聊也没什么吧哈哈哈……” 青年半垂下眼,像是认真思考着什么一般,半晌,他忽然低低地应到,“好。” 很轻很短的一个字,又仿佛含了很重的分量,和很艰难的决定。 “……一言为定!”夭芒一下子笑弯了眉眼,一对小梨涡也仿佛跟着在一起欢喜一般。不知为什么,她总是觉得,哪怕他只是应和了她一个字,也一定是会认真践行的。 “嗯。”陆挽时安静地点点头。 “那就从现在开始。”小姑娘突然一拍被褥坐起身,语调认真,“你现在告诉我,你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 似乎等了很久,久到夭芒以为陆挽时又打算用“无事”、“无妨”来打发她的时候。青年低了眉眼,用极轻的声音低声道: “……心口还有些疼。” 夭芒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乍一听到的时候,她感觉自己的心脏好像也跟着疼了一下。 “还有呢。”小姑娘跟着认真地问。 “……胸口有些闷。” “还有呢?”小姑娘觉得自己的呼吸怎么好像也跟着抬不上来了? “……没有了。”陆挽时摇摇头,其实经脉和骨骼还是会间或抽痛,但已经比先前好了太多。 夭芒长长地呼了一口气,感觉自己刚刚被揪紧的心脏又突然活了过来。 虽然她也知道,青年的“有些”,肯定不止是“有些而已”。 但陆挽时肯这样告诉她,对她而言已经足够了。 “我还有些药。”夭芒从被窝里一骨碌爬起来,蹲到了陆挽时身旁,把乾坤袋里的瓶瓶罐罐和仙丹仙草一股脑倒了出来,“你瞧瞧有没有能用上的?”都说久病成医,现在她确定他这些也一定都懂。 陆挽时在一堆名贵药瓶中挑了几株简单的仙草。 他的旧伤,药石枉治,这些药,还是留给小姑娘防而不备才好。 夭芒还埋头在一边翻找,她先把之前收起来的巨剑掏出来搁在身边,又半天掏出一对圆滚滚的——核桃来。 “给你一个。”她双手捧着献宝似的递过去。 陆挽时用两根手指拿起来仔细端详。看起来,真的就只是普通的核桃一般。 “你瞧我。”夭芒摊着手心,给另一个核桃输入了一点点灵力。那核桃立刻莹莹地亮起了暖黄色的光。 “陆挽时,陆挽时,陆挽时。”她小声地对着核桃喊道。 青年手上的核桃立即一闪一闪慢慢亮了几下,也跟着清晰地传出了少女的声音,“陆挽时,陆挽时,陆挽时。” 陆挽时顿了顿,也用同样的方法点亮了手里的核桃,“嗯。” 夭芒掌心的核桃立刻也冒出一句“嗯”来。 “嘻嘻,”少女欢喜地笑一笑,伸出拇指和食指“啵”地弹了核桃一下。那核桃的光立时就又重新暗了下去。 “好玩儿吧~”她笑嘻嘻道,“这样不管什么时候,你都能找到我说话~” 陆挽时认真端详着手里的核桃,半晌突然没脑门地问了一句,“你同别人也经常这么玩?” “怎么可能。”夭芒睁着无辜的大眼睛,“这可是法宝诶,我只有一对而已。” 还从来没舍得送给别人呢。 “又是族长给的?” “捡的!”她得意道,“我经常拾到法宝的,而且都用灵力探测过,是没主的法宝哦~” “……”陆挽时怔了怔,有些惊讶。 他好像终于明白为什么她总是自夸运气好了。 法宝这种东西,也是可以靠拾取的? 陆挽时把自己的那颗小核桃好好揣进了怀里。 “天下独一份。”夭芒笑眯眯地把自己的那个也用绳子穿好,系在了脖子上。 看起来更像一只小动物了…… 摆弄好这一切,小姑娘又圆润地爬回了自己的被窝里。 两人又说了会话,这回,夭芒再也撑不住铺天盖地的困意,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桂花糕……”少女在梦乡里咂了一下嘴。 青年看着已经进去梦乡的小姑娘,火光映着她的侧脸,温暖而美好。 又过了一会儿,他慢慢走过去帮她躺好,掖了掖被角。 小姑娘在梦里也带着微笑,长睫毛安静地卧在白皙清丽的脸上。 青年眼神暗了暗,手指微蜷,收回了想要替她理顺凌乱发丝的手,半握着又走了回去。 他重新靠回石壁上,又静静看了一会儿,慢慢也阖上了眼睛。 长夜很快就过去。 谁也没注意到,夭芒的漆黑佩剑,在火光的阴影里,一直持续不断的,轻微震颤。 第48章 破邪阵 龙冢的天并没有大亮的时候,只是漆黑的夜空,变成了蒙蒙的灰。 夭芒揉着眼睛起来的时候,陆挽时已经单腿撑坐在一边了。他望着远处的天光,目光悠远,不知在想着什么。 听到这边有动静,青年转过头,“醒了?” “嗯。”夭芒点点脑袋,简单捯饬一翻,把乱七八糟的东西又用疾风小扣还了回去,把巨剑拿起来打算重新背上。 那漆黑铁剑却又变得重如千钧,赖在地上不肯动。 夭芒蹲下身:“你怎么了?” 铁剑居然慢慢转了个方向。 奇了,这把剑虽然有神识,却一向高冷,极少对她的话给出反应。 夭芒顺着剑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那边正是那片灵潭血水,“你想过去?”她试探着问。 黑剑上下动了一下。 “可那边有阵法。”夭芒皱眉,“对你会不会有损伤?” 黑剑又左右动了动。 “那好吧。”她催动灵力,黑剑直直悬空飞起,“嗖”一下就冲破重重阵法,立浮在了水面中央。 嗜血的法阵似乎感到了外来者的入侵,忽然亮起了赤红的强光,以血为媒,化作数条长线,直向铁剑射去,紧紧缠绕在剑身之上。 夭芒心里一凛,往前迈了一步,却被陆挽时拉住了,“此剑有灵,”他沉声道,“它如此笃定,应是已有应对之法。” 夭芒收回脚步,心里却不免担心:这把剑攻击时一惯喜欢硬刚的打发,若有什么方法,恐怕也是以暴制暴…… 仿佛印证她的猜测,被血条缠住的铁剑看似毫无动作,其实已经暗暗开始反向吸取阵法的精魄! 那血阵一惊,就待缩回触手,却发现自己已经被牢牢吸在剑鞘之上,根本动弹不得。 阵法发出了凄厉的怪叫。 几乎刹那间,满潭的灵力就已被吸食殆尽,只剩下一潭死水。那些触手纷纷爆裂断开,坠落深潭,阵法也已四分五裂,被破坏得干干净净。 但从远处看起来,他人根本无法察觉灵力被夺之事,只能看出阵法被瞬间破坏而已。 陆挽时眉心微蹙,隐约觉得不对,却无法看出破绽。 夭芒已经一蹦一跳地跑了过去,伸手收回了她的剑,那剑此刻又安安静静,变回了轻盈衬手的样子。 “好样的。”她夸道,“竟然破了这害人的邪阵!” “就是可惜了原来那潭水。”小姑娘扁扁嘴,“好好一个吸收天地精华的灵池,就这么给这破阵给毁了。” 灵潭已经变成了一潭死水,失去法力庇护,腥臭味开始渐渐往外蔓延。 若说破坏阵法,这可真够彻底……陆挽时若有所思地看着水面。 夭芒在旁边捂住了鼻子,“陆挽时,我们快走吧,这里的气味变得难闻死了。” “好。”青年点点头,不再停留,依言跟着她一路退到了远处。 直到闻不见那股令人作呕的气味,夭芒才停下了脚步,拍拍胸口舒了口气。 “我们现在怎么办?”小姑娘伸出食指点点下巴,“那青龙也不算骗我,只是没料到潭水灵力太邪,又强劲霸道,反而害惨了你……我们还要帮它找神树吗?也不知它到底有什么阴谋。” “得找。”青年忽然往左前方走了几步,蹲下身,伸手摸了摸地上的尘土,“你先前说,那只虺同我们分开行动了?” “对啊,应该是回家去了吧。”夭芒也凑上去,只见地上隐隐约约,是什么东西滑过的痕迹,印迹很新,分明这些日刚刚经过不久,“……它不会……最后还是跟来了吧?”少女咂舌,“可我们在这里呆了这么多天,也没瞧见它呀?” “或许是出了事,”陆挽时敛眉,“按那青龙的行事风格,那棵‘神树’,恐怕也并不简单。” “那我们先顺着痕迹找找看。”夭芒道,“也不能当真丢下它不管。” 两人一路跟着走到痕迹断开的地方,夭芒环顾四周,果真在远处瞧见了一棵参天巨树。 “这么远?”她奇道。 “退后!”陆挽时一声厉喝,带着夭芒往后连退数尺。 一条长长的触手堪堪停在他们眼前,因为不能更进一步,又嗖得一下退了回去。 好快!夭芒一惊,只见转瞬间又有数条触手重新扑面而来,那触手速度极快,眨眼间已至眼前,最前面竟然还有人手一样的东西在空中狂抓乱舞! 夭芒抬手挥动铁剑,刷刷两下将那“人手”尽数砍断,一时间血沫四飞,那些只剩鲜红断壁的触手又重新缩了回去,巨树轰得发出一声瘆人的嘶鸣。 “呕……”夭芒压下一阵涌起的胃酸,今天怎么了,一起床就总看见这些恶心质感的东西,龙冢好歹也该算是一处神域,怎么还有这种惊人毛骨悚然的怪物。 “陆挽时。”夭芒一边警惕地看着那棵树怪,一边问道,“你说小虺去哪儿了,该不会被这棵树给吃了吧?” “不是树。”青年站在她身侧,伸手指了指无比巨大的青色树冠,“怪物藏在那里。” 被他这么一指,怪物似乎也明白自己被发现了,当即就开始了第三轮进攻。 夭芒只看见一团黏糊糊的阴影顺着树干极快地爬下,形状似乎还随着行动在不断改变。等它爬到地上,看起来就像地面凸起了一块山石,灰溜溜的,却湿答答看着依旧恶心。 “该说它是会伪装还是不会伪装呢。”夭芒看着那只周身挂满半透明囊袋的怪物,眉眼都皱在了一起,“它身上那是什么,怎么那么多,跟肿了一样。” 像是回答她一般,那怪物有半边囊袋几乎同时打开,伸出无数条有形的触手袭来,最前面那些苍白的手指,有的扑了个空,有的被夭芒和陆挽时用灵力斩断,有的则不慎抓住了一些“替代品”,把它们当做猎物抓了回去。 只见对应的囊袋突然大开,露出肉粉色长着无数柔软短触的内里,一口将“猎物”吞了进去。 “我知道它在哪儿了!”夭芒当即足尖点地,迎着那怪物的新一波攻击冲了上去,她左右闪避,在无数利刃般的触条间穿梭,一眨眼就到了怪物近前。 只见少女突然腾空而起,催动灵力,用极快地手法舞动巨剑,手起剑落,数十道光影刷刷闪现,伴随连续几声“呲”的声响,那些囊袋突然尽数裂开,鲜血和黄色的粘稠浊液流满了一地。 夭芒忍着恶心从一堆红黄之间拎起一个黑色长条,足尖一点,飞快连退数十下又回到了原地。 第49章 神树 夭芒把失去意识的黑色小虺丢在地上,施了个法诀给它浇了些清水冲掉身上和自己手上的黏液,这才觉得心里好过了一些。 “幸好它是龙,皮肤坚硬,不然肯定早就溶解在里面了。”她叹道。 “也亏你反应迅速。”陆挽时俯身查探,“若再晚一些,或许真的难说。”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嘛~”突然被夸赞了的夭芒有些莫名开心地挠了挠头。 被切光了囊袋的怪物没了攻击的触手,发出一声怪叫,剧痛之下就像没头的苍蝇一样在砂石间乱窜。 夭芒施了个凝冰诀冻住了它,轻喝一声,冰块碎裂,怪物也随之碎成了粉末。 “这么不经打……”夭芒心里一阵狐疑,这一路走来,不是神龙就是魔龙的,遇上个神树,竟然只是这种小怪,实在让她怀疑人生,“那只魔龙会这么好心?我以为会是个超厉害的陷阱来着。” “或许它意不在此,自然不需为难你。”陆挽时已经给小虺进行了简单的治疗,“龙冢出现了魔族的怪物,还是在神龙的眼皮子底下,的确匪夷所思。” “魔族的?” “虽然气息微弱,但确是魔兽无疑。” “……还以为六界之战后,魔族都已回到原有的领地被封印了。”夭芒叹道,“没想到才这些时日,我们就遇上了好几个……” “人界疆域辽阔,魔族有残存势力藏身,是很正常的事。”陆挽时摇头,“所以,许多人都认为‘蚀’的出现,是因为魔族在捣鬼。” “许多人?所以这当中不包括你吗?”这个说法她也听过,可族长说那是无稽之谈,如果魔族有这么大的本事,何必慢慢蚕食人界水域,直接一下子卷土重来得了。 “在没有结论之前,我只看调查的证据,不妄断结果。”陆挽时说。 言谈间,两人已提溜着小虺走到了神树面前。 这棵树很大,足要十余个人才能环抱过来,青色的树冠如一把巨伞,一直蔓延遮住了整个峡谷一隅。 树枝上面缀着无数橙色的果子,每一颗都足有手掌那么大,果子的尾部还开着一朵淡蓝色的小花,如同一只只蝴蝶停在上面一般。 “好漂亮!”夭芒赞到,“这神树也是厉害,那么大个魔兽寄附在上面,居然一点没受到煞气侵蚀。” 她跳起来够下一只果子,在衣服上擦了擦就咔嚓咬了一口。 陆挽时想阻止她都没来得及。 这姑娘,还是这么心大…… “好甜。”夭芒像只仓鼠一样捧着果子,一边嚼一边含糊道,“闻起来也香。” “你就不怕这果子有异?”陆挽时叹了口气。 “这不是神树吗?”夭芒嘎嘣脆又咬了一口,“而且它看起来灵气清正,水灵得不能再水灵了~” “遇到神树多难得,可不能白白错过这么好的机会~”想了想,她又向神树行了个礼,“神树爷爷,您结这么多果子没人分享也很难过吧,我摘几个回去给朋友,您是神仙,大人有大量,可别和我一个小女子一般见识呀。” “……”陆挽时眼里染上些许笑意,他倒没有看出来她半点有寻常小女子的样子。 小姑娘真的又蹦蹦跳跳摘了好几个果子,收进了乾坤袋,还单独拿出一个,用水系法术冲了又冲,确认干净了才递给他,“你也尝一个?真的很好吃!” 陆挽时接过果子,上面还挂着晶亮的水珠,那滴水顺着光滑的果壁呲溜一下坠落在地上,竟像也悄悄地滑落在他心上,毫不经意地轻轻敲了那么一下。 清清凉凉,却让人难以忽视。 他居然真就在小姑娘殷殷切切的目光下抬手也跟着咬了一口。 “好吃吧?”如果有尾巴,夭芒的尾巴此刻一定正立在身后摇啊摇啊摇的。 “嗯。”陆挽时点点头,的确清甜可口,除却来历不明这一点来说…… “就是不知道能有什么好处~”少女眨眨眼。 “……”没有坏处就足够了,青年无奈地想。 “你们在背着小爷吃什么好的?”早被夭芒搁在地上的小虺悠悠转醒了,它还闭着眼,就闻到一阵清甜的果香,迷迷糊糊就开始念叨,“小爷为你们两个没良心的出生入死,你们居然偷偷在这儿享用美食。” “醒过来再说话。”夭芒笑着斜瞥它,“瞧瞧是谁好心救了你,还要被你倒打一耙。” 那小虺当真刷得一下睁开了绿豆大的眼睛,喊得却是,“有怪物啊——” 他喊了一阵,突然觉得周围没动静,再偏过脑袋,就瞅见夭芒保持着咬果子的姿势一脸震惊地看着它。 小虺黑脸一红,装作什么也没发生一样一骨碌爬起来,絮絮叨叨道,“你在吃什么好吃的?也不知道分享分享。” 夭芒一口咽下了嘴里的果肉。 她心里好笑,面上却还要配合它,“神树上的果子,要吃自己摘。” “你看着我像是有本事自己摘的样子吗?!”小虺无比哀怨地喊道,它转头,盯着陆挽时手里的果子看了一会儿,突然就明白了什么似的,“你就不能给我也捎一个?!” “不能。”夭芒面无表情,“还没让你来孝敬救命恩人。” “要不是想想还是担心你们,我才不进这么个鬼地方,更不会被抓!”小虺心里一急,实话也直接飚了出来。 夭芒一怔,虽然明白它其实也帮不上什么忙,心里还是有些感动,只道幸好它没找着他们,否则看了那片邪阵里的同族,只怕会留下深刻的心理阴影。 “你怎么不回家?一直在这儿晃荡,家里人不会担心吗?”她还是丢了一个果子给它。 “别用跟小孩一样的语气同我说话!”小虺气鼓鼓地抱起果子咬了一大口,“在找到复兴我们龙族的法宝之前,我是不会回去的!” 当然,他此刻也没本事出去。 “法宝?”夭芒的眼睛刷得一下亮了。 她最喜欢收集稀奇的法宝了! “你干什么?”小虺警惕地看着她,“不许抢啊!” “各凭本事呗~”夭芒咬下了最后一口果肉,蹲下身,扒了几下土,把种子埋进了地里掩好,“你们说,我这样,能不能也种出一棵神树来?” “不能……” “不能!” 一人一虺几乎同时答道。 “真没有幽默感。”她嫌弃地撇撇嘴,拍了拍手打算重新站起身,却突然发现被她挖开的土里,好像有什么东西的碎片闪了一下。 她又重新蹲好,用手在那块土里扒拉了几下,捏出一小块长长的三角片来。 那三角小块一面雕着细小的花纹,一面光滑锃亮,分明像是一块破碎的镜子。 可这荒郊野岭,龙族神域,突然出现一片人界才会有的小小碎镜,是不是也忒奇怪了些? 第50章 碎镜 “你们瞧,这儿居然有面碎镜子。”夭芒站起身,话虽然是对两个人说的,东西却自然而然就递给了陆挽时。 小虺从鼻子里冷哼了一声。 瞧见那片碎镜,陆挽时神色明显一震。 “你认识?”夭芒把碎片交给他,有些奇怪地问,“都碎成这样了。” 何止是认识! 陆挽时从怀中拿出一块小布包打开,只见上面也躺着一块略大一些的碎片。 夭芒凑上去仔细瞧了瞧,“好像呀,就跟原本就是同一面镜子上似的。” 陆挽时把两片碎片靠在一起,两块碎镜的边缘突然滑过一道淡蓝色的流光,光芒过后,竟紧紧地合在了一起,拼成了完整的一小块。 看起来就像从来没有分开过一样。 夭芒往镜面上一看,只见上面灵力四溢,忽得闪现出几个画面来。 那是五岁的她,跪在姜族最雄伟的那座大殿——重峦殿前,雪下的很大,那天刚刚过完除夕,她穿着一身枣红小袄,在殿前的青石阶上拼命叩头,哭得涕泪纵横,但无论怎么祈求,那道大门都纹丝不动,一如殿内那人冰冷的决意。 她求了半日,心里只道来不及了,只能又打着颤从地上爬起来,拖着冻僵的腿,一瘸一拐地往外面跑,寒风冷冷刮着她的脸,可她却麻木地一点也感觉不到。 大哥哥,要恨死她了。 她一边放声大哭,一边用手背狠狠蹭着脸,跌跌撞撞地往前跑。 “别去!”夭芒在心里喊道,“不能去!” 去了,才是噩梦真正的开始。 可那画面却戛然而止,突然就消失了。 只剩一面镜子静静地反着微光。 夭芒瞪着眼,半天才回过神来,半晌,她僵硬着头转过头,看见身边的陆挽时正一脸若有所思的样子。 “你……”她的声音里带了一丝颤抖,“看见什么了?” 那段过去,那段她一点也不想让别人知道的过去,不知为何,更是格外不想被他看到。 哪怕是一点点也不想…… “青龙挣脱了神族的封印。”陆挽时墨眸深深,神色清冷,“看来,或许我们之前做的一切,屠神龙也好,破灵潭邪阵也罢,都是在为它的解封助力。” “……”夭芒一脸惊讶地看着他,青龙? 她心里突得松了一口气,感觉紧张到几乎停摆的心跳突然又慢慢恢复了,至于魔龙什么的,根本还没有过进脑子里。 “你看到的东西不同?”陆挽时抬眼,正看见她还是一脸懵的样子。 “啊……”夭芒有些支吾,不知该如何回答。 “也有可能。”青年点点头,淡声化解了她的尴尬,“此镜能知过去未来,看到的内容,想来也会因人而异。” 是说每个人都只能看见自己所看到的东西? 夭芒的目光又往镜子上飘了飘,心里也不知道是想再看些什么,还是害怕看到更多。 或许,她能再见到那张脸……明明那容颜早已模糊在记忆深处,却仿佛至今仍能感受到初见那一刹,直击心底的惊鸿。 只一瞬,便仿佛照亮了一生。 但又或许,她更害怕看到的是自己见他的最后一面。 怕见到他眸中的震惊,眼底的恨。 怕见到他就那样满身是血地死在她面前。 回忆的闸门突然被打开,少女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双眼仿佛被魇住了一般失去了神采。 一双冰凉而修长的手覆在了她眼上,耳畔的声音原该清润好听,却因为冷冽显出几分薄凉与暗沉,“别害怕。”他说,声音一如既往淡淡的,却令人安心,“碎片只有合上的一瞬间能看见画面,往后就看不到了。” 夭芒静立了片刻,深吸口气,等她慢慢点了点头,陆挽时才把手拿开。 “这棵神树不要再碰了,防止入了青龙的圈套。”他说,“我们先回通天柱,看看它究竟想干什么。” 如果必要,还要把不慎解开的封印重新补上。 “所以,你刚刚看到的是未来发生的事……”夭芒这才想起他先前描述的画面,“这碎镜在提醒我们要当心?” “嗯。”陆挽时点头。 “你怎么能那么肯定?”小虺在一旁问,“这镜子是你的东西?能知过去未来?它为什么会出现在龙冢?你以前也来过?”它的脸上有些疑惑,更多的却是怀疑,“你到底是什么人?” “还能是什么?”夭芒瞥它一眼,没好气道,“你没看这镜子碎了吗,这法宝这么厉害,要是在跟前谁不想马上把它拼起来,还能到处乱丢?” “你这是无条件的偏帮!”小虺气道。 “是又怎样。”少女满不在乎地鼓鼓嘴。 “这不是法宝。”陆挽时在一旁静静接口,“是灵器。” “……!”夭芒一脸震惊地看着他。 青年在心底叹了一口气,他不该说的,包括镜子的作用也是。 怎么就自然而然说出来了? 他竟已对她放松警惕到这种地步了。 夭芒一下子就捕捉到了陆挽时脸上若有若无的自嘲和苦涩。 该死,她真是只在这种地方敏锐。 小姑娘立马放弃追问更多,五指朝天,信誓旦旦地晃了晃手,“你放心,我一定保密,谁也不会告诉!” 她又指了指一边的小虺,“它要是敢说出去,我追杀它到天涯海角。” “喂!过分了啊!”小虺在一旁嚷道。 “无妨。”陆挽时摇头,神色阴暗了些——不该知道的人,只怕早就知道了,“我一直以为此镜已碎,只余两块碎片,现在看来,是因碎时炸裂,早已分散各地。” “那可怎么找!”夭芒睁大眼睛,“这么小一片,看起来和寻常镜子也无甚区别,但要是被有心人拿到……” “这镜子只有我能用。”青年垂睫,遮住眸中暗涌,“他们想也不用想。” “那就好。”夭芒拍拍胸口,仿佛笃定是他就一定不会作恶一般,“一个月内就见到了两个灵器,会不会半年我就能把四大灵器瞧个遍呀哈哈哈。” “美得你。”小虺甩了甩尾巴,“能让你都轻易看到,还叫什么上古灵器。等等——你刚刚说什么?两个?” “美得我?”夭芒皮笑肉不笑,“你听错了,就是这一个。”她把头一撇,小脸一昂,扛着大剑就往外面走去。 陆挽时摇头,极淡地弯了弯唇角,也抬步跟上。 “喂!不对!我明明记得听到的是两个!”小虺跟追在后面,扭着细小的身躯喊道,“别想诓我!——” 第51章 又见青龙 通天柱前,青黑色的魔龙拖着巨大的锁链,伏在地上,听见脚步声,它一下子睁开了铜铃般巨眼,阴桀的光冷冷在里面闪烁,“你们回来了。” 青龙眯着眼,用锐利的目光上下打量着陆挽时,“小子,你居然没死?” 他先前的脉象,分明必死无疑,此刻灵脉虽然依旧残破,却似乎还比先前恢复了几分。 倒是旁边那个小姑娘,当初那么充沛的灵力,只剩了一丁点儿,修为竟也倒退了几分,很荒唐的是,魂魄居然还有些受损。 “以魂补魄?”就算都用上,又能补得了几分?巨龙冷哼一声,目光森然,“得不偿失,愚蠢!” 夭芒刚刚举起果子的手僵在了原地。 站在前面的青年猛得回头看向她,满目皆是震惊之色。 “没有没有没有!”夭芒狂摇手,慌忙解释,她可一点没忘,他有多不愿欠她人情。这臭龙,怎么瞧出来的,还非要当面戳穿她! “我法诀那么差,哪儿有那种本事,你别听它瞎说!”她忙不迭道,“你看我这活蹦乱跳的,缺了魂魄可是会变智障的,我有那么蠢吗?” “挺像。”青龙在旁冷笑。 陆挽时不答,神色暗了暗,心里却已信了青龙七分。 不知为何,他几乎笃定这会是她干出来的事。 心底隐隐有些生气,却不知这怒气该从何而来。 明明被救了的人是他。 但她却是因他而屡次受到了伤害。 “你何必如此。”他声音有些喑哑,“我自问身无所长,亦无能报答你的地方……” “只是单纯地想救朋友不可以吗?”夭芒抬眼直视他,抿了抿嘴,“明明还有办法可以尝试,难道却要为这些身外之物眼睁睁看你去死?换你,你能做到?” “……”这绝非身外之物,换做别人,更不可能做到。 但眼下,这样的争辩已经毫无意义了。 “往后,换做我,亦绝不退缩。”青年微微低头看她,忽然敛眉凝眸,郑重承诺道。 见他一反常态的坦率认真,夭芒反倒有些怔愣,她摸摸脑袋,莫名有些不好意思,“也,也不用那么夸张……只要你记得先前答应我的事,真的有把我当朋友就好。” “你们够了没有啊。”小虺在一旁咽了口酸水,这场景,如此似曾相识!又是它一只虺可怜的独自待在一边!“我说,都别腻歪了,咱先办正事行不行!” 它这样一说倒提醒了夭芒,方才她就暗暗观察了,青龙虽然仍被困通天柱,那柱上的神文竟似乎少了许多,禁制的力量也减弱了不少。 怪不得一心要她斩杀金龙,看来金龙竟也是压制它封印的重要一环。 却是她坏事了! “你手上拿的是神树的果子?”青龙眯了眯眼,眼中流露出贪婪和欲望,“拿过来,人类。” 夭芒见它已经瞧见了,便背手把果子重新收到了身后,“是那东西没错,但你骗我去灵潭,结果却是个邪阵,根本不能用,我不仅没得你的好处,还差点被你害死,这果子凭什么给你?” “凭什么?”青龙一笑,目光森冷,“你自己吃了那果子没有?若不是我,你能知道那里藏着一棵神树?那灵潭灵力虽然霸道,对你却不是没用,是你自己选择救人,退了修为承受不了,又能怪谁?” 何况,她那把剑可精得很,不会做只破阵不赚灵力的赔本勾当。 夭芒撇了撇嘴,那一池鲜红,就算没事她也不会泡进去恶心自己,“我是吃了果子怎样?一没提升体力,二没提升修为的,说到灵潭我更来气,里面一个大邪阵,没发现的话只怕直接就死了,还泡什么泡!” 若非那时陆挽时还清醒着,她自己一个人的话,心急起来还真有可能直接冲过去…… “这果子不是用来提升修为的。”青黑色巨龙抬起身子,“普通人吃了可以延年益寿,妖族吃了可以遮掩身上的妖气,而对魔族,则能减轻神力对肉体的侵蚀,缓解伤痛。” 夭芒眼中一片疑虑,“你从未离开过这里半步,金龙掳掠误入此地的龙族,你晓得灵潭也就罢了,但又是如何知晓那里灵力霸道充沛的?还有,北方神树,分明连神龙也未涉足,你又如何会知道,还对果子的功效一清二楚?” “竖子!本座好心相告,你竟再三得寸进尺!”青龙勃然大怒,头顶的天空瞬间乌云密布。 “青龙,你变了。”夭芒眯了眯眼,“往前你会直接几道雷劈下来硬抢,现在却在这儿好话说尽和我们磨叽半天。所以,得不到这果子,你的封印就无法解开,对不对?” 青龙脸色一变,狠声道,“臭丫头,你早知道,却在故意套话!” “我总要知道自己吃了个什么,不问白不问。”夭芒耸肩,“虽然你说的也不能全信。” “你吃的是香明果,是龙族曾经守护过的圣果,吃了它,无论是妖是魔,都能把自身的气息降到最低,摆脱人界和神界的诸多禁制。”一道清冷华贵的声音突然从高空朗声响起,“不过,对人类的作用也就如它所言,延年益寿罢了。” 又来?夭芒恨不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再来一次,她就可以直接见阎王了,打都不用打! “数日前,是你变走了我的冰川?”那声音落在她面前,语调虽然冷了些,却带着莫名的阳光青草气息。 夭芒抬头,只见那是一条通体雪白的银龙,虽然比前面两条龙稍微小些,却姿容焕发,一看就是个中强者。 最重要的是,同样是龙,这只也太好看了吧!不仅瞧着不凶神恶煞,还竟然从龙脸上瞧出几分俊俏是怎么回事?! “口水擦擦。”小虺在一旁嫌弃道,“至于吗,这就看痴了。” 长大了,他也是一条英俊的黑龙,可不比白龙俊上百倍。 陆挽时在前面轻咳了一声。 “我没有!”夭芒跳脚,“好看还不准人瞧了。” 白龙轻笑,周身鳞片上都散发着月华般的光芒,“小姑娘,你的空间术法……就是把冰山瞬间挪来的招式,你是怎么办到的?能展示给我看看吗?” “用的是法宝。”夭芒点头,露出一截手腕,“你若也要抢,我可是真就没办法了。” 细细的红绳上,小巧玲珑的暗紫色小锁静静地垂着,发出淡淡的光芒。 “你放心,不会抢你的。”白龙往前迈了半步,又仔细用灵力探了探那把小锁。 它眸光微动,眼底有星海浮沉,最后只剩一片淡色水雾,“有我在,谁都无法动它分毫。” 第52章 白龙敖麓 “敖麓,连你也要和我作对。”青龙低吼,“你我同为本家不容之人,本应同仇敌忾才对!” “我和你不同。”白龙神色轻蔑,“龙族的死活虽与我无关,但魔族之事,我也绝不会染指。” “哼。”青龙冷哼一声,“我倒差些忘了,就算离了龙族,你也还是成了神族的走狗。” 白龙笑了笑,却没有再搭理它,它抬起前爪施法,金色的法文从它指尖不断流出,很快就给青龙增加了一层新的禁制。 “你!可恨!”青龙咆哮到癫狂,庞大的身躯狠狠在柱上撞击,“你自呆在你的冰川雪海,做什么来管我的闲事!” “别忘了你是被谁关在这里的。”白龙眸色清冷,俯视着它,“你方才也说了,我是神族的走狗,‘主人’要关着你,我自然没有放你离开的道理。不然你以为,这数百年来,我为什么要留在这儿?难道同敖毕一样,舍不得这片曾经的‘家’?” “这里只会令人恶心。”它冷声道。 青龙不说话了,它固执地和白龙对峙,眼里都是仇恨的血丝。 忘?它当然不会忘,是谁让它数百余年困于此处,又是谁折去了它的龙角! 若非那人早已死得彻彻底底,它必要把她碎尸万段报此血仇! 都是敖麓多管闲事! 它千方百计骗取敖毕的狗命,让这个人类丫头的剑正正敲碎金龙所持加诸它身的封印。灵潭血池也成功被破,两界之隙已然松动,只待它吞下神果,破除通天柱的桎梏,再夺了那剑,便可彻底荡平这六界! 谁料他们竟早有防备! 青龙吐出一口恶气,发出杀气腾腾的低吼。 只差一步了。 它,绝不会善罢甘休! “你们不用害怕。”白龙对魔龙的逼视丝毫不以为意,它轻笑一声,不再理会青龙,反而转过身来,甩了甩龙尾,“从前若非使用手段,它本就不是我的对手,何况现在。” “……”方才听完两人的对话,小虺的眼里此刻都是崇拜的目光。天哪,它见到谁了,这可是龙族的传说,当之无愧的龙族第一龙! 敖麓,龙族罕见的银白色应龙,少年天才,初成应龙就打败了了当时的所有家主,修为更是直逼天宫诸神! 但不知什么原因,它竟孤身脱族离去,从此再也没有回过龙宫。 有一种说法是,身为旁支偏系的它因为修为太过出色,为当时的本家所嫉恨不容,怒而出走。 但究竟真相如何,龙族早就没人知道了。 而自己,竟然有朝一日能见到活着的本尊!童年时候的偶像! 真是太太太太激动了! 夭芒嫌弃地看着小虺从刚才的不屑一顾变成了现在激动到尾足无措。 太现实了吧,不就是加固了封印而已? 转头却看见白龙正用漂亮的眼睛注视着他们,好吧,她也很没出息地垮了肩,面对这么漂亮的神兽,真是凶不起来。 “上来,我送你们离开。”白龙低下头,“龙冢曾经是敖挚和我们几个一起生活过的地方,那棵神树前面……也是它被夺妻杀子之处。” 那一年,本该是它妻子的女人被敖毕夺走,为了报仇,也为了救她,敖挚也曾经拼尽一切相搏。 可最后,恰恰是她给了他最致命的一击。 白龙顿了顿,接着说道,“敖挚成魔后,曾把这里设为魔族进攻人界的入口,打破了两界通道。六界之战后,为了镇压此地,防止魔族卷土重来,龙族选择把这里作为龙冢,用先龙灵魄镇守。此地有禁制,你们进得来,却不能自己出去。” “你看吧。”夭芒转头对陆挽时道,“还好没听你的用疾风小扣跑路,不然也是白白浪费我的灵力。” “……” 不过,夭芒眨眨眼,她真的能坐在神龙的脑袋上吗? 先前刚和两条龙打得你死我活,突然遇上这么条好说话的龙,实在令人不安。 小虺比她还要紧张,“我们怎么能坐在您身上,这这这,这太不敬了。” 再说,龙族这么骄傲的种族,怎么能轻易让人类骑坐?! “快上来。”白龙有些不耐,“我最烦这些虚礼,总低着头更麻烦。” 这点倒是合她胃口,夭芒歪歪脑袋,竟然真就一跃而起坐了上去。 “劳驾。”陆挽时捞起小虺也坐上了龙角旁,他本不当此刻就离开龙冢,但也不能一意孤行再令小姑娘跟着犯险。 此番出去,还是要再从长计议…… “喂喂喂,放开小爷。”小虺扭动着身子吵吵,“你不能害我对白龙大人如此不敬,如此唐突!” “聒噪。”白龙扭了扭脖子,“闭嘴。” 小虺立刻噤声,像石化一样一动不动了。 “坐稳了。”白龙骤然腾空而起,在重重叠叠的云层中穿行,千万江山尽远在足底。 “哇!”夭芒从来没有飞得这么高过,惊叹之情溢于言表,“太壮观了吧。”她伸手想摸摸身侧的云朵,却扑了个空,只得一手水汽。 白龙轻轻一笑,声音从下面传来,“你们来龙冢,只是为取一片龙骨?” 夭芒吓得差点没从龙角旁摔下去。 幸好陆挽时抓住了她,他用眼神向她询问,夭芒乖乖点了点头。 她确实在杀了金龙后趁机用疾风小扣取走了它的短骨。 青年一时心中五味杂陈起来。 生死关头,她竟始终记着这件事。 “别紧张。”白龙朗声一笑,“龙骨给你,我也不会夺你的。” 夭芒又惊又喜,没忍住伸手撑在它银色的鳞片上,探着脑袋和它说话,“你怎么这么好!我都以为自己是要没命了!” “龙族的骨头与我何干。”白龙笑道,“我不过问一问,看你还有别的事没有。” “没有没有,”夭芒摆摆手,又想起它此刻看不见,跟着开口道,“你身为一只龙,也太和善了些,和那些龙族都不一样。” 白龙在心里笑了笑,怎会不同?遇到旁人,它虽不至不分青红皂白取人性命,但一定比敖毕要更高冷些。 不过因为她持有故人之物…… “你的剑,回去后不要用了。”它忽然想起什么,叮嘱道,“它不适合你。” 夭芒心中疑惑,正待追问,几人已经到了龙冢外,被白龙一低头就放下了。 “还有,这把锁扣,莫要再给旁人瞧见……若实在因此惹来麻烦,可到龙冢寻我。”说罢,也不待她回答,白龙尾巴一甩,就重新腾空而去。 显然是不想回答她更多了。 真是只可爱的龙,夭芒想,它明明可以选择直接拒绝她。 可是,她看了看手里的剑,这么酷的剑,舞起来也帅气,明明和她挺配的嘛。 “那个……”只和白龙短暂相处了这么一小会,小虺在一旁看起来失落万分,但既然出来了,短时间它也确实不想再回去了,“能不能拜托你们一件事……” “我从龙宫出来,历时数月才到这里来探险……”它有些结巴和羞赧,“如今,实在没有力气再原路回去了……” 第53章 东海龙王 陆挽时和夭芒赶时间,但小虺却也不能放任不管,两人一合计,就由陆挽时先将龙骨带回,夭芒把小虺带回龙宫再用疾风小扣追上他。 龙宫依然在东海。碧海澜生,宫殿巍峨,周围是一片别具风情的海下城镇景象。 因了小虺教的避水诀,夭芒在里面逛起来倒也和陆地上没什么两样。 一进宫门,小虺就变成了一副黑衣少年的模样,一双倒垂眼湿漉漉的,唇角微抿,别扭至极地半侧着脸,直把夭芒吓得说不出话来。 “看什么看!”少年脸颊飞起两朵红云,“早告诉你小爷比你年长了。” “女皇陛下很讲究这些,我们入宫都得变成这种衣冠齐整的样子。”少年眼瞅着宫门的飞檐,“我出了宫还会变回来的。” 夭芒想到自己还曾经摸过他的脑袋,捞着他丢来丢去,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你……你你你。”她结巴道,“你自己进宫朝见,带上我做什么。” “现如今皇族的规矩,带人类来东海,都要进宫觐见。”小虺只昂着头,却不敢看她。 “皇族?”夭芒一脸震惊。 “你什么意思?我不像吗?”少年回过头来,气呼呼地看着她,但因为那双耷拉着眼角的水汪汪的眼睛,根本没有半分气势。 明明身为虺的时候,眼睛只有芝麻绿豆点大。 “像,像极了。”夭芒配合他点头,内心却在哭泣,早知道送他到海边就好了,好奇心作祟进来干什么,谁要见龙王……还是位女龙王。 没错,如今东海的当家人正是一位女性。 海藻一样飘逸的头发,直挺的鼻梁,媚眼如丝,身材凹凸有致,极有风韵。 夭芒上下打量着面前的东海龙王敖旗,是位异常漂亮的姐姐。 就是姐姐手里的烟杆有点呛人…… “小兔崽子,你还知道回来?”美人柳眉倒竖,美目圆睁,“这么些天,都滚去哪儿了?!” “我去祭拜太爷爷了!”顺便找找传说中的镇族之宝,虽然最后也没找到……小虺缩在夭芒后面,从梗着脖子,到气势越来越弱,声音越来越小,“就是难得历练,在里面多呆了些时日。” “历练?”美人冷哼一声,美腿翘起,敲了敲烟杆,“怕是困在里面出不来了吧!” “……”少年语塞,大姐这脾气。 “既然困在里面,又是怎么出来的?”美人懒懒地靠在椅座上,“龙冢那里,没有神龙带着,凭你们可没法突破禁制。” 可不能把龙冢发生的事告诉她!小虺惊出一身冷汗。 夭芒此刻也心道不好,她也是心大,杀了人家的神龙,竟然还敢大摇大摆地跑进龙宫里来,可不就是找死吗。 龙王美目一转,冷眼看着弟弟,“说。” 小虺一个激灵,但他要护住夭芒,是他把人带来龙宫的,总不能害了她。 “说实话。”美人挑了挑眉,大手一挥,“保你们不死。” 小虺明显松了一口气。 喂,不是吧,这你也信?夭芒给他打眼色。 “你放心,我大姐说一不二!”小虺拍胸脯道。 我信你个鬼! 如果有桌子,夭芒肯定已经掀翻了,还带这样坑人的? 可都等不到她上前捂嘴,小虺已经吧啦吧啦把关键的都说了。 夭芒嘴角抽搐地看着美女龙王冷下了脸。 要不……用疾风小扣先跑路吧……龙族会追杀她到天涯海角吗?她瞪着眼想。 “怪不得龙族出去的龙回来得越来越少了。”龙王突然一拍椅子,“啪”得碎了一大块扶手,“这个老匹夫,竟然对族人狠心下手,我呸!” 旁边的长着一对可爱龙角的侍女面不改色地俯身把碎块拾了起来。 看来明天又要换一把新椅子了。 “……”夭芒眼睛盯着那块断了一面的扶手,心想着自己会不会也忽然挨上这么一巴掌。 龙王骂得越发起劲了,一副恨不得直接出去同人干架的气势,最后才终于想起来,金龙已经被眼前这两家伙杀了。 “嗯哼。”美人清了清嗓子,用烟杆指着跟前已经傻眼的一人一虺点了点,“你们,为龙族肃清了祸害,做得好。” 可惜,她又失去了一个正大光明出门替天行道的借口。 夭芒抿着嘴眨眨眼。 女王大人,完全没有小虺对龙族先辈的那种敬畏之心呢。 “既然敖毕死了。”龙王不解,“又是谁把你们放出来的?” “是敖麓大人!”少年模样的小虺无比兴奋,崇拜之情溢于言表。 女王的眼睛刷得亮了。 好机会! “来人。”她扬了扬漂亮的下颚,“本王要出宫,迎敖大人回宫,重整龙族大业!” “请王上三思。”一群虾兵蟹将齐齐跪了下来。 那个人怎么可能回来? 您只是想甩掉政务出门玩一趟吧! “哼。”女王很不满,这群老家伙,每天只会甩公文给她,批公文就能复兴族业了吗?愚蠢! 在一群齐齐跪下的人里,夭芒显得格外扎眼。 她摸了摸脑袋,感觉自己站也不是,跪也不是。 好在女王终于挥了挥手,放过了那群颤巍巍跪着的老臣。 不过,她的目光也终于落到了夭芒身上。 龙王上下打量了她一圈。 小姑娘,水灵灵的,瞧着还挺俊俏。 “你喜欢她?”她努了努下巴,问自家傻愣愣的弟弟。 “说,说什么呢!”小虺急到跳脚,“不过是她救了我的命,带回来给你见见。” “说到这个。”女王俯视着他,一脸嫌弃,“连一只小小魔兽都打不过,你可真给我长脸。” “这么着吧。”她吸了一口烟,丰润红唇里吐出一个白色的烟圈,“去市集上,表演龙族基础术法十遍,回屋里,默写基础招式三十遍。” “姐!”小虺喊道,“不要这么狠吧!” “快,去。”女王冷下脸,敲了敲烟杆,一字一顿道。 小虺看了眼夭芒,小姑娘同情地对他挥挥手:赶紧去,赶紧去,不用管我,回头我就直接走了哈~ 无情无义!黑衣少年愤愤不已,一跺脚转身跑了。 “不觉得我罚得他狠了?”打发了弟弟,女王笑瞥着夭芒的反应,像是觉得十分有趣。 “当然不!”夭芒摇头,和她家族长比起来,这算什么! “我看得出来。”女王挥挥手屏退众人,“你对我家小兔崽子没兴趣?” 当然没有! “令弟一表人才,少年英气,自然有更好的龙族姑娘和他相配。”夭芒想也不想先拍马屁。 “他什么德行我不清楚?”美人笑一笑,不以为意,“你跟我来。” 第54章 宝库 绕过正前宫殿,转过几丛巨大的珊瑚林,女王带着夭芒直接进了一座庞大的地下宫殿。 “我这人喜欢直来直去。”她翘着烟杆,指了指里面,“神龙的账,算我们两不相欠。你救了我弟弟,理当要有一份谢礼。” 高大威严的宫殿里,一片金光灿烂。 亮瞎眼!龙族居然如此富有!夭芒啧啧称叹。 还有这么多法宝诶! “此外。”美人挑了挑眼角,看起来像抛了个媚眼一般,语气却很嫌弃,“我弟弟年轻,不识好歹,总想着去外面瞧瞧。” 这不是和您一样吗,夭芒想。 美人饶有趣味地望着她,似乎看穿她心中所想,“我和他可不一样,我是去干正事的。” 您说了算……夭芒尴尬地摸头。 “总之,他是个好孩子,你也一样,但你们不适合,我们龙族,已经很久不和人类有过密的接触了……所以,你们今后还是要少来往比较好……”女王斟酌着表达道。 她已经努力委婉了! 啥意思?掐断爱情的萌芽?夭芒瞪着眼瞅着突然看起来有些抱歉的女王大人。 不能啊,他俩可没有燃起过半点小火苗! “为了补偿你。”女王清了清嗓子,“再挑两样,一共三个,不能更多了!” 再多她就要心疼了。 虽说用金钱打发别人的行为有点不道德。 不过她喜欢!夭芒咧嘴一笑,“行!” 不要白不要啊! 小虺啊,对不住了,我要为法宝向我们伟大的友谊折节了,她想。 “啊切。”远处刚刚走到宫门口的小黑虺狠狠打了一个喷嚏。 在女王的带领下,夭芒在宝库里转了一圈,真正是眼花缭乱,各种宝贝应有尽有。 “你想要什么样的?我帮你瞧瞧。”女王倒是洒脱又霸气。 “女王姐姐,您听说过玉筝花吗?”夭芒甜甜一笑。 “那玩意有啥用处。”女王撇撇嘴,她可瞧不上那些个小姑娘家家的东西。 不过,她还是派人从某个角落里把东西给翻出来了。 那是一串幽蓝的小花,每一朵的形状都像两片薄薄的叶子。 “不知道是谁带回来的,一直摆在犄角旮旯里落灰。”女王抬手把花枝递过来,“但是离了土还能四季不败这点倒是挺稀奇。” “我有个朋友的亲人要修补灵脉,就缺这味药材。”夭芒解释道。 “哦,人类的灵脉。用这种玩意补补也就够了。”女王摆摆手。 夭芒却听出了弦外之音:“美人姐姐,如果是伤得更厉害的灵脉,有什么办法可以修补吗?” 龙王被她软软唤得一愣,美目一瞥,心底倒也十分受用,“那得看是谁的灵脉,伤成如何了。灵脉之伤,药石最多修补救命,要想真正复原,几乎是不可能的。” “我只听先辈说过,这世间修补灵脉的奇物,一为潜龙扣,据说是一方玉扣,可以慢慢润泽将养,二为枯玉藤,那是魔族的圣物,六界之战后流落人间,相传被一位散仙拾去了。” 龙王笑着吸了口烟,“小妹妹,你这要找的可都是世间一等一的稀罕物,我这宝库里可就寻不到了。” 夭芒点点头,“当然不能那么容易就叫我寻到,龙王姐姐能告诉我这些就已经足够了。” 两人又在里面呆了一会儿,夭芒也不多挑,只快速拣了两样就出去了。 一条是暗红色缎带模样的法宝,颜色有些偏黑,倒是挺适合用来扎头发的。夭芒一瞧见它就想起了族长那高束着的黑长直马尾和上面骚气满满的红色头绳——回去的时候拍马屁简直刚刚好。 另一件是个可爱的陶瓷娃娃,摸着脑袋的时候会唱很温柔的歌,据说遇到法术攻击还能产生一道保护屏障。 这是带给傅小茜的,小女娃刚刚失去了娘亲,有了这个,漫漫长夜也好有个伴。 龙王觉得她放着那么多好宝贝不挑,非拿这几样孩子气的东西十分可惜。 “那些宝贝还是留给美人姐姐呀。”夭芒眨眨眼,君子不夺人所好,“我拿走这几宝贝已经很于心不安了!” “我倒是没看出你半点不安。”龙王笑着斜睥她,嘴上虽然这么说,心里却觉得这小丫头颇对自己胃口。 可惜了,人类到底不可尽信,为了自家弟弟好,人还是不能多留。 夭芒正好也无意再作停留,东海风光虽好,但见识过也就见识过了,她虽有心,却实在没时间多做耽搁了。 夭芒和龙女道别,出了海面,就立即戳亮了手心的小核桃,“陆挽时陆挽时,”少女声音里是满满的喜悦,“你到哪儿了呀,我好啦,现在就和你汇合~” “好。”没过一会儿,青年清润冷冽的声音从核桃的亮光里淡淡传来,“安阳集市,我们在那儿汇合。” 夭芒眨眼就到了安阳,这里离萧家别院已经很近了。 远远的,她瞧见陆挽时正站在一处小摊前付银子,立即撒腿跑了过去。 “我到啦。”她像只欢脱的小兽。 “给。”陆挽时递过一个纸包。 “什么?”夭芒三两下拆开了包装纸。 桂花糕! 她都馋好几天了~ 小姑娘欢天喜地地捻起一块就丢进了嘴里。 刚出炉的热乎乎的桂花糕,清甜可口,满齿留香。 “好吃~”夭芒心满意足地鼓着嘴,递出手里的油纸,“你也吃一个吧,真的好吃。” 青年依言也取了一块,又给她递了一壶水,“慢些。” “你怎么知道我最近超想吃这个。”夭芒弯弯眼,高高兴兴地接过来。 “秘密。”青年低头,浅浅一笑。 “咳……咳咳咳咳咳……”少女在看呆片刻后才终于回过神来,并且成功把自己给呛到了。 早知道就不一口吃那么多了,丢人!她苦着脸想。 “对了!”小姑娘想起了首要之事,在袖子里掏了掏,“我有好东西给你!” 她伸手递出一枝幽蓝色的花来,两片小小的花瓣仿佛对叠的树叶,上面依稀可见清晰的纹路,“将将将,玉筝花!哈哈哈,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第55章 归程 陆挽时怔了怔,竟有片刻都未曾回过神来,传说中一丝线索也无的玉筝花,就这么给……找到了? “我就说我运气很好吧~”夭芒满脸得意,“东海的龙宫里正有这么一枝。” “……”这已经不是运气好的程度了……青年有些无奈地看着面前一脸欢脱的小姑娘。 “快快快。”夭芒上前把花枝塞到他的手里,“我们抓紧回去吧!想来韩漱他们应该也把碧血叶拿到了。” “好。”陆挽时点点头,眉宇间这些日子第一次才算真正放松了些。 需要的材料都找到了……虽然不能算容易,但却也绝不谈不上困苦。 这在以前,他连想都不会去想。 眼前的小姑娘似乎真的有一种魔力,能逢凶化吉,在极难的事里也挖出勇气和快乐来。 最重要的事,这些明明都不关她的事,却偏偏坚持和他一起做了。 赶都赶不走…… 今后,恐怕骂也骂不来了…… 青年在心底无奈低笑。 他们,哪里还有什么今后。 ************ 陆挽时和沐染青等人在屋里给樊婆婆施法,夭芒则站在院里同一个年轻男人大眼瞪小眼。 “秦师兄,我们出去说吧。”她软声讨好。 方才进门时,远远见到师兄在等她,陆挽时那个脸色虽然和平时一般清冷,态度也是照常礼貌而疏离,但她就是觉得那其实已经可以用“冷淡至极”来形容,背脊还有点点僵直。 凭她对青年的了解来看,绝对就是讨厌的意思了…… 不知这两人以前是不是有过过节,难道还有仇? 少女纠结着一张小脸,“他们里面在施法救人,不能打扰的,我们出去说好不好?” “不好。”秦仲霖扬了扬下巴,“里面都是你什么人,这么着紧他们,亲师兄就在眼前,也不知道关心问候一句。” “我不是一见面就给了你热情的久别重逢的拥抱吗?”夭芒抽抽嘴角。 秦仲霖冷笑了一声:“我看那是掩饰内心慌张的救急之举。” “丫头,你胆子真是肥了,敢离家出走四年不归。”他目光如鹰般锐利,“我当外面真有什么好东西,叫你这么舍不得回来。” “你!”听出他话里有话,夹枪带棒的尽是不客气,夭芒也有些生气,可不辞而别这么多年,到底是自己理亏,小姑娘垮下肩,“所以我们出去说吧,别人在这里治病,你搁这儿吵吵真的不好。” “也行。”秦仲霖挑挑眉,暂且放过她,“那就去外院说。” 那能有多少区别?! 但也总是好了一点……夭芒一边安慰自己,一边快步挪了出去。 实话说,她一惯很怵秦师兄。 族长族务繁忙,没空管她的时候,他们这些小辈,都是被秦师兄管教着的。 族长虽然严厉,但有时她犯上作乱后,投机取巧也能蒙混过关,大有死猪不怕开水烫之势。 但秦师兄就不一样了,他一向说一不二,严格板正至极。 性格却不像个老实清正的修仙子弟,坏的很,一抓她就抓个正着。 每每被修理得不行,也算治的服服帖帖。 族长也太狠了,居然派秦师兄来“捉拿”她。 师兄这种级别的,在族里不该是大忙人吗? “朝廷来人了。”秦仲霖跟着在院外站定,也不再废话,直入主题,“要定你的婚事。” 夭芒一愣,转而皱眉,低头转过脸去,“我不嫁!” “这可由不得你。”秦仲霖冷声,“族长容着你,我却要同你说实话,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 “不瞒你说,这次朝廷来人,态度十分强硬。”他面色凝重,星目半眯,“不知为何,轩辰帝对你,似乎是势在必得。” “夭芒,你仔细想想,这些年你在族里,没少惹麻烦……甚至当年惹下那般祸事,族长也都替你扛下来。”秦仲霖盯住她,“你不该再让族长为难。” “族长没有就答应他们,对不对?”夭芒问,语气也带上了冷意,“那般祸事……呵,我是有错,害族里如今行事被动。” “但那些人,”她咬牙,眼底有恨,“绝不无辜。” “无论如何……”秦仲霖上前一步逼视她,“你凭心而论,太子待你不好吗?” “女子这一生,能得一个真心待自己的夫君,已然不易。”他叹气,“何况他地位尊贵,仍能待你以真心。” “他地位尊贵,我难道就地位卑贱?”夭芒冷笑,“按师兄的意思,我往后就定然遇不到肯真心待我的人了。” 她心底再怵,脾气上来了,一样跟炮筒似的收不住,“我和太子,本来就只有朋友之谊,没有男女之情。原本他们客气相待,我自觉辜负有愧,但若是强逼,我还偏就绝不会嫁!” “夭芒!”秦仲霖皱眉,厉目而视,半晌,忽得收了神色,勾唇一笑,“小鬼,你莫不是,还想着小时候的那个人么?” “你那时候才多大,也能懂得何为真心?又有没有想过,这些年,你念念不忘的,或许只是经年累月累积起来的一个幻象?”他唇畔笑意加深,凑近她,低声道,“别说,他早就已经彻底死透了,就是平行时空,侥幸还活着,对你,也只会有恨,能有多恨?你能想象得到吗?” 夭芒脸色一变,身子剧烈一抖。 你能想象得到吗?…… 能有多恨?…… “刻骨铭心。”她闭上眼,小脸一片惨白。 秦仲霖笑一笑,见好就收,退开半步,“所以,有时你真应该庆幸,他已经死了。” 不,不是这样的。 夭芒紧闭着眼,把眼泪一点一点逼回去。 总会有那么一些人,你宁愿他恨死了你,就算恨透了你…… 也还是希望他能活着。 至少是活着…… 可是,夭芒,她狠狠对自己说,你给我憋回去,你没资格哭。 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秦公子好脾性。”里面传来一道温柔干净的声音,“这般欺负自家的小姑娘。” “沐城主客气了。”秦仲霖回头,笑意深深,“您也知道这是我自家的师妹。” 夭芒睁开眼,瞧见陆挽时也跟在沐染青后面正往这边走过来。 “婆婆没事了?”她往一旁探了探被秦师兄遮住的身子。 “嗯。”陆挽时点头,神情温和了些,“还要再将养一段时间。” 小姑娘眼睛红红的,脸颊却干干净净,不像是已经哭过的样子。 连他已经也没有注意到,不知何时,心底悄悄松了一口气。 第56章 告别 “沐城主来的正好。”秦仲霖瞥了一眼突然就阴转晴活过来一样的自家师妹,“也省去我们再单独辞行。” “小师妹出来久了,族里的人都很挂念。”他微微一笑,“我们这就打算回去了。” “今日天色已晚。”沐染青的干净剔透的眸子静静扫过来,“秦公子不若留下稍作休整?” “不能等了。”秦仲霖提溜着夭芒的后领把她拎到一边指了指,“沐城主想必清楚成人礼对姜族人有多重要,你知道这家伙行程已经拖了几日了吗?” 有什么打紧,我有疾风小扣,明天再出发也来得及。夭芒朝天翻了个白眼。 但这是新近学会的术法,师兄和沐小染都不知道。 她倒也没打算再告诉更多人。 “多谢诸位对小芒的关照。”秦仲霖拍板,“我们即刻就出发。” “我还想带个人走。”夭芒在一旁举手。 “是那个小女孩吧,俞师弟已经先行一步带她回去了。”秦仲霖道。 “……!”好族长,居然还派了两个厉害的师兄来夹击她! “那我就先走了。”心知也到了该分别的时候,夭芒摸摸脑袋。 “好,路上小心。”沐染青微笑,“试炼也要加油。” “啊哈哈。”夭芒挠挠头,“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秦师兄在一旁冷哼了一声,一脸嫌弃。 恨铁不成钢。 “替我向小玖和韩漱打个招呼。”夭芒对陆挽时道。 青年点点头,面色依然淡淡的。 其实,或许她该当面打招呼比较好,他想。 毕竟……今日一别,应是再难有相见之时。 秦仲霖抬了抬手,他腰间的佩剑瞬间飞到半空,变得很大。 夭芒跳上去坐在了剑尾。 她最喜欢偷懒省灵力了。 秦仲霖也站上了剑端。 “坐稳。”他叮嘱,“出发了。” 陆挽时望着空中衣裙翻飞的小姑娘,手指动了动,按下心中那丝细微而莫名的涩然。 如此也好,他们,本就是要尽早划清界限的。 夭芒也在往下看,瞧着深青色衣袍的青年面色清冷疏离,薄唇微抿,凤眸点漆,一如初见时。却又仿佛一人遗立世间,莫名透着冰寒与孤寂。 她同他们挥手道别。 剑升到高处,就要加速出发了。 少女咬了咬唇,终是没忍住,拢了双手在嘴边,朝下面喊道: “陆挽时——” 青年仰头望着她。 “照顾好自己——!” 前面的秦仲霖转过头,用怪异的眼神看着她,肩甲骨莫名抖了一下。 少女深吸一口气,放大了声音又喊道:“要记得你答应我的事——!” “……好。”底下已经缩成一个小点的青年微不可察地牵了一下嘴角,轻声应到。 下面的人已经远到根本看不见了,小姑娘才乖乖收回探出的身子坐好,低眉低眼一脸怅然的样子。 “那是你什么人,这么殷切。”秦仲霖凉凉瞥她一眼,小姑娘家家的,这么主动,脸皮也忒厚了点,可况那人瞧着实在普通,脾气看着也不大好,配不上自家出水芙蓉一般的小师妹。 虽然日常很嫌弃这个小师妹,但是丢到族外去,她还是姜族师兄弟们心里的一块宝,“仔细别被人骗了去。” “他没有骗我。”夭芒撅起嘴,若是要骗她,如何是这般相处光景,“就是一个新交的朋友。” 小姑娘低着头,有点垂头丧气,虽然这个朋友没那么待见她,虽然他们认识的时间也不算久。 她抬起两只软白柔嫩的小手托住脸颊,小小声叹了一口气。 可她竟然觉得,他在她心里,已经是顶顶重要的那一个。 果真是疯了呀。 秦仲霖瞧着她这样,心里冷哼了一声,新交的朋友?我信你个鬼,回去就要给族长说道说道。 这家伙已经够叛逆了,如今这关头,可别再整出什么幺蛾子来。 这一路走走停停,御剑而行,倒也很快就到了姜族附近。 ************ 姜族虽称为族,里面的人最初却并无血缘关系,严格来说,这里也不能算是门派。 它是六界之战后的特殊产物。 族长穆庭枫创立了它,短时间就迅速扩张起来,行事却极为低调。等它壮大到为人所熟知的地步时,已经成了整个王朝难以撼动的参天大树。 它成了修仙界首屈一指的大族,也成了皇帝心里隐隐的一根刺。 它太强大了。 不仅仅是因为它拥有一个举目六界也排得上姓名的引领者,更因为这里的人,都不是普通人类。 他们天生就拥有灵术,只要有人指点,就能很快修炼领悟,别人学不会,也偷不走。 姜族人,生来就拥有一份独一无二的力量。 除了夭芒。 “你的灵术还是没有一点进展?”走过青碧色山峦环抱的入口,秦仲霖皱着眉头问。 “没有……”夭芒摇摇头,就像死水一样,半点进展也没有。 进了山门,视野一下子开阔起来,夭芒环顾四周,眼前是族人生活修炼的城郭,远处层叠山涧间,错落着大小修炼、办事的宫殿,这一方天地的最深处,座落一小片宫殿,开阔雄伟,层楼叠榭,那是姜族祭司们居住的地方。 也是她从小生活了十二年的地方。 发展到如今这般势力,姜族早就不止祭司和弟子了,也有许多被收留的人,以及拥有灵术却只想过普通生活的人类。 他们就像普通人那样,生活在这片土地上。 而夭芒,是从出生那一年起,就被抱去长宁宫寄养的。 听说,她的生父生母那时突然遭难,只留下这么一个奶娃娃,邻里乡亲正讨论谁家要收养这个孩子时,族长的亲信就前来带走了她。 真是走大运了,能得这么好的机缘,大家都是这么说的。觉得小小孩子打小就没了爹娘可怜的,反而成了极少数。 平民家的孩子,却养在了规矩森严的祭司殿里,她成了整个姜族极特殊的存在。 夭芒是长宁宫唯一的孩子,要找同龄人,只能去山间弟子房,或宫外的市井居落。 族长对她很严格,也从不藏私,可惜,十二年过去,她终究还是长成了连灵术都没能修成的没用的家伙…… 夭芒眨眨眼,其实,内心深处,还是藏着一丝无法言说的羞愧的…… 几个小孩子从眼前跑过去,手里举着红彤彤的糖葫芦在相互追逐,最前面的孩子脚底生风,跑得比其他人都要快上许多。 姜族自己的孩子,有的从这么小的时候开始,就已经能无意识地使用灵术了。 夭芒错开身,避开了差点撞上来的那个最小的孩子。 四年了。 眼前的一切,既熟悉又陌生,教她没来由地心底有些发慌。 第57章 归来 秦仲霖带着夭芒径直去了长宁宫。 这么些威严的殿宇楼台,却有一个这样秀气的名字。 惟愿天下长安宁。 夭芒怎么也难以想象,这会是族长想出来的祝福与愿景。 虽然姜族人,确实一向除魔卫道,解民生困苦。 可这句话这么温柔。 而族长那个脾气…… 夭芒撇了撇嘴,一脚踏进了宫门。 “哟,是芒丫头回来啦。”长宁宫巡卫虽然换了不少新人,但还有许多老面孔。 “李叔,张大哥。”夭芒笑吟吟地同他们打招呼。 “你这出去历练也真是太久了,一去就是三年五载的,叫我们好是想念。”李诸平搓了搓手,芒丫头不在,这里可真是冷清了许多。 “啊哈哈。”夭芒挠头打着哈哈,她那哪儿是历练,分明是撂跑,没想到,对外族长还替她掩饰了。 “哼。”秦仲霖偏过脸冷笑了一声。 夭芒悄悄瞥了他一眼。 因为出逃和联姻的事,秦师兄好像对她更加不满了呢…… ”你自己去重峦殿。”注意到她的视线,秦仲霖冷着脸转过头,这个丫头虽然没什么本事,却总是能得族长青眼,“我还要去山上交任务。” “哦,好。”夭芒忙不迭点头。 秦仲霖又冷哼了一声,御剑就往山上去了。 重峦殿极高极大,夭芒拾阶而上,最后在雄伟华贵的殿门前停下。 守门的侍卫通传,族长在正殿后面的书房里,令她直接进去。 一天十二个时辰,半数泡在那扎堆的文书里。 夭芒撇嘴,这那里是什么“武将”,分明只是个“文臣”。 她老老实实地穿过此刻空荡荡的大殿,又故意绕圈子经过自己的小屋子和其他殿内寝室瞧了瞧,这才来到另一边一派古朴的屋舍前。 夭芒乖乖巧巧在书房门口跪好。 她有觉悟,今次至少要跪到明天清早才能罢休了。 真想念她的小木床啊。 屋内,正在低头批改文书的人倏忽停下了笔,顿了顿,又接着写了下去,他落笔从容有力,笔迹潇洒刚劲,行云流水般批完剩下的文字,头也不抬,合上放到一边,左手已又从一侧拿过另一份新文。 屋内的人忙至月上三杆。 屋外的人跪到星落群山。 夭芒点着头打瞌睡,腿已经全麻了,背脊却一点不敢弯,生怕被发现要罚得更久。 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夭芒一个激灵清醒了几分,赶紧摆正姿势压低脑袋。 深黑交叠暗红的靴子在门槛里停了片刻,一步迈了出来。 从夭芒的角度,只能看见修长矫健的腿大步一迈,直接从自己身边跨了过去。 黑色暗红边束身衣摆擦过她身旁,耳畔响起男人低沉而严厉的声音,“起来,去吃饭。” 唔,好凶…… 夭芒低着头站起来,拖着麻腿亦步亦趋跟在后面,心里却有些雀跃。 长宁宫的伙食真乃人间一绝。可惜这里辟了谷的人们都不懂得享受。 她悄悄抬起头,瞅着前边从放慢脚步又渐渐变回快步前行的族长。 黑衣红带,飞肩束袖,宽肩窄腰,劲长身形,高束的黑马尾在前面晃啊晃的,因为身高的巨大差别,她总是仰着脖子一路盯着它左右摇摆。 这背影似乎十六年来就从来没有变过一样。 她眨了眨眼,偷偷露出一个笑脸来。 一起吃晚餐这点好像也没有变诶。 明明她都离家“叛逃”四年了,今日竟然仿佛还和从前一样,调皮捣蛋,受罚,被领着去吃晚饭…… 似乎早收到了消息,到庭院的时候已经有热腾腾的饭菜被端了上来。 好香!夭芒的眼神不住地往菜盘上瞄。 “坐吧。”穆庭枫的声音冷峻低沉,他率先坐下,夭芒立马就跟着一溜烟坐在了对面。 盐水肘花儿,持炉烤鸭,糖熘荸荠,芙蓉香蕉卷,糯米凉糕…… 好多她喜欢的菜~ 夭芒咬着唇低着脑袋,眼巴巴瞅着族长大人的筷子。 “吃吧。”穆庭枫扫了她一眼,淡声吩咐。 小姑娘的眼睛都亮了。 ************ 虽然美食当前,夭芒吃得极开心,却又不敢太放肆。 她一边扒饭,一边啃了一口猪蹄,心思百转千回。 居然没有发火,没有受罚,还准她先吃饭,妖异! 往常吃饭,总是夭芒叽叽喳喳边吃边说个不停,若是犯了错,则只能一声不吭,战战兢兢埋头苦吃。 按礼节,应当是食不言,吃也要有吃相。 可只有这条,族长从来没有管过她,虽然他本人倒是遵守得很标准。 所以此刻两人之间正是可怖的沉默。 ——除了夭芒吃个不停的声音。 山雨欲来风满楼啊! 为了防止这是“最后的晚餐”,夭芒又盛了半碗奶汁鱼片一扫而空。 过去,族长一惯很忙,但只要两个人都在长宁宫,哪怕是一边处理公务一边用膳,他也必然会陪她吃这顿晚饭。 这是从夭芒很小的时候就形成的不成文的约定。 按照过往经验,饭桌上说话,比平常单独去找他,态度包容多了。 要不要趁机先认个错呢…… “我错了。”为了接下来的生存,半饱之后,她纠结了几下,果断停了手,放下了新拿的猪蹄。 “错哪儿了?”男人漫不经心抬头看了她一眼,目光锐利。 “唔……”夭芒被他吃人的眼光吓得噎了一下,“不该偷偷溜出禁制,不该没有乖乖被师兄们抓回来,不该这么久都不通音讯。” “既然知错,为何还犯?”穆庭枫神色如常,声音却极冷。 “……我不想现在嫁人……”夭芒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而且大家都去过外面……我真的很想能出去看一看。”她有些委屈道。 “你长本事了,都能去玄境溜达,还怕有什么好事是你碰不上的?”穆庭枫勾了勾嘴角,凤眼冷冷看她一眼。 夭芒顿时缩了缩脖子。 感觉一盆冷气从头浇到脚。 “沐小染是好人。”她小声辩解,“你们不也认识嘛……” “不熟。”男人面色毫无波澜,眸中却透过冷厉的锋芒。 其实,穆庭枫长相英挺凌厉,五官俊朗却深邃,放眼六界也是数一数二的英俊样貌。 但在夭芒眼里,他的形象永远和魔鬼化成等号,感觉上也只有一个字——凶。 是以他哪怕只淡淡说了两个字,语调还算不上严肃,也并没有皱眉发火,更别说声色俱厉了,小姑娘却也已经连续打了两个寒战。 “有这么怕我?”男人微笑,却自有一种威严叫人不寒而栗。 怕他,却逃出族去整整四年,遍寻不归。 虽然说着错了,心里却毫无畏惧。 是为了什么,真当他不知道? 第58章 试炼开始 “听说你在外面又交了不少新朋友。”穆庭枫淡淡发问。 夭芒停了筷,他却开始慢条斯理吃了起来。 这个秦师兄,报告打得倒快! 夭芒气鼓鼓噘着嘴,“刚认识的朋友,也不很熟。” “是吗。”男人挑了挑凌厉墨眉,不置可否。 “是。”夭芒肯定地点了点头,默默咽着口水看他吃了一块凉糕。 直觉告诉她,最好一个字也不要多说。 穆庭枫细细打量夭芒片刻,见她神色如常,一派坦然,便也不再追问,只叮嘱道,“仔细辨人,别着了道。” 顿了顿,又补充,“真惹了祸事,回来说。” 夭芒心里一暖,知道他还是护着她的,面上也悄悄露出几分笑意。 “宫里的婚事,不愿便作罢。”穆庭枫声音平稳低沉,似乎这只是不值一提的小事,“此事我会妥善处理,你只需把成人礼弄好。” “谢谢族长!”这一回,小姑娘彻彻底底咧开嘴笑了起来,露出两个浅浅而可爱的梨涡,“还是你最厉害最威武啦!” 她举着手打包票,“放心,我一定好好考!绝不叫你失望。” 穆庭枫点头,冷峻的神色微缓:“尽力而为,不必勉强。” “得嘞!”夭芒晃晃脑袋,冷不防听到男人紧接着说了下一句。 “在此之前,回屋把逃出去之前没背完的术法和族规,默写一百遍,错了的话,罚抄翻倍。” “……”夭芒目瞪口呆地听着这个几乎变态的决定。 苍天啊,这日子还能不能好好过了! 她要收回刚刚的话,族长才不是最威武,是最变态,变态! 仿佛是读懂了她眼里流露的信息。 穆庭枫俊毅的面庞毫无波澜,却又冷冷加了一句: “就从今晚开始。” ************ 夭芒趴在桌子写字,四年前的东西,她哪里还有那个记性,干脆直接罚抄两百遍得了。 本来她还想着这两天出去溜达溜达,会会旧友,看来只能呆在这小破屋一直抄到试炼开始了。 小姑娘幽幽叹了口气,至少是在屋里罚抄,还能偷个懒,有床睡会儿觉。 “你可知足吧。”她叹了口气安慰自己,小声咕哝道。 小姑娘在案前堆了高高的书,最下面的角落里藏了一颗圆溜溜的小核桃,旁边连着细细的红线,是她刚刚从脖子上摘下来的。 她歪着脑袋用笔根戳戳它,小核桃就滴溜溜左右晃了两下。 小姑娘杏仁眼亮晶晶地笑了起来,像一对稍弯的月牙儿。 “你就这么陪着我罚抄吧,不然太无聊啦。”她对小核桃说,“而且,这样,你一亮起来,我就能瞧见。” “你会有亮起来的时候吗?”小姑娘抿着嘴,有些不确定地问。 小核桃静静地藏在书堆里,也没法回答她。 就这么呆着也挺好,小姑娘眨眨眼想。 漫长的罚抄是枯燥而寂寞的,可她偶尔瞄一眼桌角,竟也心情挺好。 萧家别院,暗青布袍的男子已经准备入睡了。 他洗漱完毕,褪去外衫,低头看见静静坠在胸口的那枚小兽玉佩,想起少女曾经给过的法宝。 青年垂着眼睫,眸色深深,静默了片刻,起身去衣架,取出了那颗核桃。 他淡色薄唇微抿,瞧着清清冷冷的,目光却带了一丝不易觉察的柔和。 陆挽时把核桃放进手心,慢慢收力握紧。核桃圆润可爱,但这样用力握着,掌心还是会硌到疼痛。 青年的目光静静的,绵远悠长。 夜很深,不能入眠的人,却总是格外清醒。 ************ 在屋里一句句抄下去,眨眼就到了参加试炼的日子。 这期间除了吃饭,夭芒一步也没出过自己的屋子,终于在前一夜苦巴巴的把两百遍都抄完了。 她刚刚伸了个大懒腰,就接到了第二天要去祭司院报道的通知。 这都是族长算好的吧! 夭芒一边气鼓鼓地往前走一边想。 祭司院在长宁宫正中央,是一众长老祭司办事议事的地方,分几处院落,各司其职。 夭芒要去的地方,是正中央的试炼塔。 姜族的少年人在成年之前,都要走进这座塔,塔不高,就是寻常的七层宝塔,但据说内有乾坤。 试炼一共有七道题。 每次有人参加试炼前,长老们都会从前代长老们的题库中随机放几道,再自行添加几道。 最后,根据试炼结果和各种表现,决定一个人未来的路。 能不能进祭司院,被分到哪一个院,能力被如何判定…… 甚至,能不能继续留在姜族。 不错,因为一个小小的试炼被赶出族外,以前也曾经发生过这样的事。 虽然走上的路并非永远一成不变,但路的开头,依然格外重要。 所以,这场试炼是每个人成年人一等一重视的大事。 除了夭芒。 虽然答应了要好好表现,但她其实更在意通过试炼能取得什么样的法宝。 听说,通过的层数越高,能选作的过关礼物就越好。 相比之下,她既不想在姜族任职,被各种条条框框的规矩束缚住行动,也已经不那么在意人们对她能力的评价和看法了。 反正就是灵术修不到三级的废柴呗。 还是拿些宝贝实际点。 塔外,穆庭枫和秦仲霖,以及姜族的几个长老,已经身着正式的祭司服在等着了。 例行走个过场,叮嘱勉励几句话。 “好好表现。”秦仲霖拍了拍夭芒的肩,笑道,“不行也别逞强,喊声弃权,师兄会进去救你的。” 穆庭枫只是淡淡看了她一眼,冷眉冷目却让夭芒直觉性命都受到了威胁。 “我会好好考的。”她腆着脸笑得狗腿。 穆庭枫扫了她一眼,沉声吩咐:“挑法宝时,若有合适的,选样衬手的兵器。” “可我已经有巨铁剑了。”夭芒警惕地瞅他,送人的东西总不能再要回来吧? “你会开刃了?”穆庭枫斜睥她。 “不会……” “那就先选一件,有备无患。”他广袖往后一挥,截断了她的话。 “夭芒谨遵族长吩咐。”小姑娘噘着嘴应了,心里对法宝的期待也降低了几分。 她想要找新奇有趣的法宝诶,才不要只挑装武器的盒子呢! 第59章 宝塔第一层 试炼塔从外围看只是一座普通的小塔,但因为先辈们施加的法术,第一层就已是另一番开阔天地。 夭芒看着眼前从天而降的瀑布张大了嘴巴。 “这是……幻觉?”她伸手掐了一下自己的脸颊。 “疼……”可塔里最不可能出现的就是水了吧,竟然还是瀑布! 她往前走两步,伸出手探了探飞溅的水花。 是真的水啊。 小姑娘环顾四周,一脸疑惑,三面山林,一面挂天瀑布,那楼梯在哪儿,她这是要钻进瀑布里吗? 毕竟这是第一关,总不会太难。 想了想,夭芒闭上眼睛用灵识查探了一番。 不论瀑布真假,这里总是灵力构筑的空间。 打探一圈,果真在瀑布背后发现了一处空间罅隙。 夭芒二话不说,三两步腾空而起,向巨剑灌输灵力,直接就一招劈了过去。 瀑布的水流被分为两半,水花扑面而来,空间瞬间就扭曲消失了。 等夭芒落回原地,一层已经变回了原来的样子,四周木窗紧闭,正前方的镂空楼梯笔直向上,简单到连扶手都没有。 看起来特别穷特别破…… 这么简单就过了?夭芒有点难以置信。 她蹦蹦跳跳就打算往楼梯跑,耳畔突然响起了青年一惯清冷的嗓音:“别大意。” 噫!她生生收住脚步,一低头,小核桃静静挂在胸前,一点没亮。 幻听! 一定是这段日子被这句话荼毒至深,小姑娘愤愤地想。 然而她还是悻悻地缩回了脚,改为一步一步慢慢往前走。 造这座塔的时候一定真是太穷了,连地板都是最简单的木头,踩上去嘎吱作响,一股子味道。 等等——夭芒吸了吸鼻子。 这不像是木材的霉味呀。 她低头查看,冷不防看见地板间的缝隙里,一只泛白的眼睛和咧开笑着的鲜红嘴角。 “哇哦。”小姑娘吓了一大跳,往后退了一大步。 那小鬼也没想到她会突然低头,一下子突然消失在了地板间。 夭芒抬起头,这次她格外谨慎了,一边环顾四周留心动静,一边慢慢往前走。 在她方才察觉有异停下的地方前面几步,赫然横着一条透明的丝线。 那线被拉得极直,不注意看根本不能发现。 夭芒抬手轻轻触碰,只听丝线极轻地嗡鸣了一声,她手上立时绽开一道血口。 小姑娘背后出了一身冷汗。 若她方才兴冲冲跑过去,割破的就不是手指,而是她的脖子了。 这哪里是试炼,分明是试命吧? 还真是大意不得! 夭芒手起剑落,一道灵力剑光扫过去,“铮”地响起连续三声断裂声。 身后传来什么东西撞上地面的声音。 夭芒转过身,是那小鬼见阴谋失败,直接落在了地板上,正冲着她阴桀一笑,咧着冒出獠牙的嘴,忽然飞速爬了过来。 小鬼速度极快,夭芒抬剑一架,堪堪抵住他鲜血唾液直流的嘴和锋利惨白的牙。 “咔嚓”,僵持之下,那巨剑竟然又掉下一块一指长宽的铁屑来。 夭芒心里一惊。 要知道,这巨剑外面虽然生满黑色锈迹,形容丑陋,却绝非寻常铁剑生锈那么简单。 这黑色铁屑是极厚的一层,坚硬无比,她曾经试过许多方法,也不能破坏分毫。 唯一一次,还是上次和巨龙争斗,受了重重一击,才落下一块碎片来。 而这小鬼,是有怎样的本事,竟然单凭撕咬就能办到? 虽然只是薄薄一层,并非整块,也足够令她背脊发寒了。 若被咬到的是自己,可真是不得了! 想到这,夭芒当即神情一凛,猛得灌灵力入剑,巨剑爆发出一阵惊人力量,霎时震得小鬼往后一退。 她立刻腾出一只手来,咬破指尖,冲着小鬼面门划出一道符法。 红色符法逼入小鬼头部,亮出一道夺目金光,小鬼顿时一声惨叫,捂住脸往后爆退数步。 夭芒趁机舞动巨剑,数道流光斩过,小鬼发出一声凄厉嘶喊,瞬间化作一缕黑烟,消失在了木板中央。 夭芒捂了捂跳动如擂的心脏,深深出了一口气。 她转过身,楼梯上方忽然出现了一个金色的漩涡法术入口。 这应是可以前往第二关了。 塔外,挂在一层外侧的铃铛轻轻地动了动,发出一声清脆的鸣响。 “哟,还挺快。”楼下的几个人还没走,秦仲霖仰着脖子笑了笑。 穆庭枫不置可否。 倒是比他预计的时间略久了许多。 不远处的草丛里,几个脑袋攒动着探了探。 “过一层了,快去给虎哥报信。” 一个人猫着腰往草丛后面跑了出去。 “你说,她能过几层?”剩下的人在窃窃私语。 “不知道,肯定过不了几层。” “上次莫师兄,灵术七级进去,也只过了五层。听说,她灵术都没开,能过个两三层了不得了。” “别这么说,小丫头法术还是挺厉害的。” “那有什么用,咱姜族靠的可是灵术。反正我是全部银子都压了四层以下。” 另一个人嗤笑:“说的好像有人押了四层以上是的。” “有。”他们身后,突然有一个声音淡淡道,“我押了四层以上。” “你谁啊,说什么蠢话。”蹲在地上的人齐齐转过头来。 待看清来人是谁后,几个人面面相觑,刷得脸色都变了。 试炼塔上,“绝对过不了四层”的夭芒已经通过了一层的出口法阵,她面前“嗖”得出现了一个大锦囊,里面一连蹦出三个小箱子。 半空中,一串金色的法文慢慢浮现。 “恭喜通过第一层试炼,这是你可以选择的宝箱。本层从左往右,依次为:阵法,符咒,烹饪。请选择一个获得礼物。” 按常理,大家应该都会选前两个吧,夭芒挠了挠头。 可是怎么办,她对貌似不该出现在这里的“烹饪”好像更感兴趣诶。 小姑娘偏偏脑袋,眨了眨眼。 那就选它呗,反正她就是冲着好玩儿来的。 她伸出手,点了点最右边的宝箱,那箱子晃了一下就蹦到了她的手上。 与此同时,另外两个箱子和大锦囊就像肥皂泡泡一样,“啪”得一下就不见了。 “恭喜获得烹饪二级法宝碧萝叶。”一个苍老却显出几分滑稽的声音在塔外忽然响起。 我去?还带读出来的?夭芒一脸震惊,之前没听说过有这种规则啊? 那岂不是全族的人都知道她选了啥了? 小姑娘脸颊发烫,低头用脑袋磕了一下掌心的木匣子。 总觉得,好丢人啊…… 第60章 第二层试炼 木匣子上有一枚铜质小锁扣,夭芒伸手打开,取出一片巴掌大的莲叶来。 青翠碧绿,小巧玲珑,下面一弯细细的茎,刚好一手握住。 夭芒往里面注入一丝灵力。 那叶子立时变得剔透起来,仿佛一块上好而轻盈的美玉,散发出清润的光泽。 莲叶下面忽然探出了一个小小的脑袋,是个极可爱的小姑娘,只有半截拇指那么大,穿着碧绿的小裙子,头上顶着一小片莲叶帽子。 “请问是您给我喂的灵力吗?”她很有礼貌地问,声音软软的,用让人心都要化开的语气接着说,“我可以再要一点吗?” 夭芒又给了她一点灵力,拇指姑娘捧着肚子满足地叹了一口气,细声细气道,“谢谢您,我已经很久没吃饱啦。” “我叫碧萝。”拇指姑娘顺着荷茎慢慢爬到荷叶面上,在最中间的下凹处坐下,“是这片小叶子里生出的精灵。” “我们能制作含有灵力的莲子,也能用莲子做出各种美食。”她很有礼貌地问,“请问您现在需要我做点什么吗?” “不用哦。”夭芒伸手点了点她的小荷叶帽,一不小心拨歪了一点,“我正在闯关,外面还有人等我回去,等通过试炼我们再一起探讨怎么制作美食吧。” 拇指姑娘一本正经地把自己的帽子拨弄正,“那您能带着我一起吗,我已经很久没能走出这片荷叶了。” 她水灵灵的眼里带着祈求,“我很熟悉这座塔和当初被收进这里的法宝,没准能给您带来帮助。” “好呀。”夭芒点点头,她把荷叶放回木匣子收进乾坤袋,用食指指尖托着拇指姑娘藏进了自己的衣领里。 “不过你得小心点。”她说,“特别是有打斗的时候,一定要躲好。” “好哒。”拇指姑娘特别乖巧地顺着手指滑下,小心地捏住了她的衣襟。 夭芒瞬间被萌化了。 在选法宝的地方收拾妥当,往前迈进一步,空间瞬间就有了变化。 第二层是一座农家院落。 门口趴着一只懒洋洋晒太阳的大黄狗,半掩的柴扉里,有一群竞相啄米的散养小鸡。 有一个小男孩蹲在院子一角,他手里拿着一截短树枝,正在地上写写划划。 夭芒走了过去,小男孩立刻抬起了头,一双黑溜溜的眼睛瞧过来,“姐姐,你找谁?” “姐姐路过这里。”夭芒友善地冲他笑笑,“能进来讨杯水喝吗?” 小男孩从地上爬了起来,一路小跑走到院门前仰着脸看她。 夭芒也低头和他对望,这是个干干净净的小孩子,虽然衣着简陋,却穿着得体,指甲也修得整整齐齐。 大约是生活清贫,小男孩看着比寻常孩子瘦弱些,脸色有些苍白,面上有抹病态的红晕。 “你发烧了吗?”夭芒问。 小男孩盯着她看了片刻,听到这句,也不回答,直接转身哒哒哒跑进了屋里。 夭芒等在院口,又过了一会儿,一个年轻妇人跟着小男孩走了出来。 妇人长得很美,即便不施粉黛,穿着粗布衣裳,也不能遮盖那眉目的动人。 她手里端着一碗水。 柴扉未开,她将水递了过来:“姑娘,给,水。” 夭芒静静看她一眼,伸出双手去接。 她用灵力悄悄探了,就是普通的水。 农家院落,一个过分美貌的妇人和一个孩子,提防些外人总是好事。 可若过分警惕了,难免显得奇怪。 “谢谢,水很甜。”夭芒咕隆隆喝完了水,又双手捧回了碗,“我能进去歇歇脚吗?” 妇人面色露出犹豫。 小姑娘抿了抿唇,露出委屈又惹人怜爱的模样来,“我知道这样可能会让你为难。”她垂下眼小声道,“只是我走了十来里路到这里,真是走了好久,腿都快累断了,往后还不知道要走多久,能不能再遇到好人家……” “行吧。”妇人想了想,一咬牙,“只是你只能待一会儿,还是快些离开。” 夭芒赶紧应了。 她总要进到屋里,才能查探。否则如何知道破阵之法? 妇人领着夭芒进屋,嘱咐她只在厅堂里坐。 “我们地方粗陋,怕污没了贵客。”她一双葱白却生了薄茧的手在粗布衣上绞了绞。 “姐姐说笑了。”夭芒在厅堂里的小木凳子坐下,表示自己绝不会乱跑,“这世上,没谁比谁尊贵。” 她双手搁在膝盖上撑住下巴,环顾四周,“何况这里被收拾得这么干净呢。” 妇人神色动了动,她低了低眉眼,片刻又恢复如常,“姑娘先坐着。”她说,“我去把午饭的菜给择了。” 夭芒没有跟去帮忙,她看见小男孩正躲在屋门口,露出半张小脸打量她。 “你今年几岁了?”夭芒和他搭话。 小男孩嗖的一下又缩回了脑袋。 还挺怕生。 夭芒环顾四周,这里陈设简洁,只有二个人简单的生活用品,不像是久住过的样子。 唯一有趣些的物件可能就是屋角一只木马,但看起来摔断了马腿,用不了了。 小男孩又把脑袋探出来看她。 “我能看看它吗?”夭芒指了指木马。 小家伙犹豫了片刻,极慢地点了点头。 看得出来,他很珍视这个木马。 夭芒把木马拿来,寻了一段木头削了起来。 说来惭愧,她女工刺绣什么的一概不行,木头活打铁啥的倒是还挺在行。 可能是力气太大,小活计太细致容易做崩,只适合做干粗活。她给自己找借口。 马腿削好了,惟妙惟肖,浆糊不牢靠蘸不上,她就把两边做成榫卯的样子拼合好。 “给。”夭芒把修好的木马递过去,“颜色稍微有些不同,别介意呀。” 小男孩的眼睛都亮了,他摇摇头,表示自己不介意,接过木马前,还羞涩得低了低脑袋,轻声先道了谢。 修好木马太让他快活了,以至于都忘了阿兰叮嘱过的,绝不能和陌生人太过接近的话。 夭芒看着身侧高兴地左看右看,认真摆弄起木马来的小男孩,眼神暗了暗。 如果不是他毫不设防的接近,她根本不会注意到。 这个孩子,早已经不是单纯的活人了。 第61章 阿兰(上) 将死未死……夭芒眼神扫过:小男孩看着和平常孩子一样,但脖子下的肌肤颜色却一片灰败,已无生机。 有人用术法强行挽留了他的生命,可这终非长久之计。 “你在看什么?”身后,妇人的声音柔柔传来。 夭芒把目光从小男孩衣领处收回来,镇静回视,“没什么。” “你看到了什么?”妇人却不信她,依旧很温柔地发问,声音里带了一丝偏执。 她把手上放着干净菜叶的漏盆搁在一边桌上,手掌慢条斯理地在衣服上擦干了水渍。 “三个月来,你是第六批来的修仙人。”她笑了笑,“你们进门的时候都说,呆一会就走,说的,却都是谎话。” “阿兰……”小男孩露出有几分害怕的神情,停在了前后摇晃的小木马上。 夭芒抿唇不语,她也不清楚,试炼究竟是要她做些什么,又考些什么。 因此自己究竟要怎么做,也无法言明。 名为阿兰的妇人往前走了一步,面色露出几分阴沉,悄无声息地,她干净的指甲在缓慢变长,往越来越尖的样子伸展。 “阿兰……”小男孩犹豫着还是开了口,“她没有害我,她给我修木马。” 阿兰看着修好的木马,神情一怔,但她很快又恢复了微笑中带着憎恶的神情。 “又是这种小把戏,你不该上当。”她面上笑着,语气却冰冷。 小男孩嗫嚅着不说话了。 “你总叫她阿兰……她不是你娘?”夭芒察觉到一丝不对,“那你们为什么住在一起?你家里人呢?” 小男孩摇了摇头:“阿兰就是我的家人。” 这不对。 夭芒的视线在两人之间扫过。 之前未曾多想,如今看来,这二人容貌的确毫无相似之处。 “她若是挟持了你,我能救你出去。”夭芒皱眉。 小男孩飞快地摇了摇头,“没有。”但他的神情中却露出一丝犹豫和害怕。 “你想带走他?”妇人笑了笑,温柔如同春水,眉目如画,却淬着冰寒,“能做到吗?” 她向右伸长手臂,尖长锋利的指甲猛得隔空一抓,右边半掩的屋子里陡然出现了淅淅索索的声音。 夭芒悄悄摆好了召唤巨剑的姿势。 只听“轰”的一声,右边屋子里突然涌出了五个,不,有近十个身影…… 这些人挥舞着武器逼来,招招致命,仿佛用尽全力在做最后的搏击。 夭芒心道不好,赶忙祭起武器招架。 这些人个个眼白上翻,眼睑铁青,竟是全被制成了傀儡! 是妇人方才口中的修仙士! 小姑娘心底苦笑了一声,这才是第二层,一人对近十个修仙士,未免也太看得起她。 夭芒飞出几张符纸,一下子祭起巨剑,捏诀使出全部灵力。 一场恶战。 屋子里,美貌妇人冷冷旁观,小男孩则一脸吃惊地看着傀儡们一个接一个地倒地坏掉,支离破碎。 而正中间的少女,全力拼杀过后眼中凌厉尚未褪去,整个人如冰如霜,眼睑下一道飞溅的血迹,在清丽的脸庞凭添一丝莫名的妖冶,似妖似魅,一时间竟美到不可方物。 小男孩呆呆地看着夭芒。 阿兰的法术,被破解了。 分明之前,这些人一批批地来,却又都被用同样的方法,一个个折磨致死,再制成新的傀儡…… 这个可怕的轮回终于结束了。 他不知该高兴还是害怕。 喜得是不会再有人因此被杀害。 惧的是阿兰,她该怎么办? “你倒是不错。”阿兰笑了笑,似乎对这个结果完全没放在心上,“就是打法霸道了些,害得我这好不容修好的屋子又得再来一遍。” “给我一个理由。”夭芒转身,“我不想伤害你。” “想杀就杀了,要什么理由。”阿兰不以为意,“别以为杀了区区几个傀儡,我就会怕了你。” “阿兰,停手吧。”小男孩的眼里浮出了水雾,“把铸魂石还给他们,我愿意去往生的。” “住口。”阿兰皱眉,美目怒视,“你知道我为了救你,付出了多少代价?你现在——” 她突然又收了声音,柔声细语道,“你现在还是个孩子,我不怪你。” 小男孩一脸茫然地看着她,他心里紧张,又不敢再多说什么,只能紧紧地攥住了衣角。 夭芒皱了皱眉,“铸魂石”她知道,传说中可以活死人肉白骨的法宝,其实不过是个幌子,被救的人并不能真正活过来,最后只会变得行尸走肉一样。 因为是邪物,还可能令使用者踏入邪魔外道,据说很久之前,就被一位得道高僧给封印了。 难道这次的任务,是回收铸魂石?可如此,这个男孩…… 夭芒的眼神暗了暗。 对面的阿兰已经变了模样,她长甲锋利,漂亮的脸蛋变得妖冶而多情,身后一条毛绒绒的大尾巴,此刻轻轻一甩,一道术法便凌空而来。 夭芒抬手,一道灵力屏障自手心倾出,也轻松接下了这一招。 两人一来一回缠斗许久,始终僵持不下。 阿兰处处是狠招,招招致命,夭芒虽然专心应对,却无心取她性命。 “你做什么?”阿兰气极反笑,“收起你的假仁假义,既然是取铸魂石的,除非杀了我,否则你永远也休想!” “你用铸魂石,并不能救他。”夭芒蹙眉,架住她逼来的利爪,“相反,如果用久了再去往生,下辈子,下下辈子,他都很有可能只能一直做个失智的人,你知不知道?!” 阿兰怔了怔,旋即冷笑,“你休要诓骗我,你应该已经看到了,我是狐妖,即便没有铸魂石,也是你们修仙之人猎杀的对象。你说这些,不过是想动摇我,好借机动手!” “没有必要。你不是我的对手。”夭芒摇头,“而且,难道因为你是狐妖,就该死?” 阿兰手下一顿,片刻有些失神。也就是在这一刻,突然一柄长剑飞出,直直穿过了她的胸膛! 那把剑通体碧蓝,灵力四溢,正是一把仙剑! “阿兰!”小男孩发出一声惨叫,夭芒也吃了一惊,赶忙撤回了正要再次出招的手掌。 阿兰低头看着剑锋,第一次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情。 “你……”她缓缓开口,声音暗哑。 “是我。”屋外,一个身着道袍的男子缓步而来。 “阿兰。”他眉目间尽是失望,“没想到,你真的是狐妖。” 第62章 阿兰(下) “呵。”阿兰低下头,看着胸前滴血的剑锋,如玉的手指慢慢扶上剑刃,“你知道吗,‘难道只是因为你是狐妖,就应该死吗?’这句话,你也曾经对我说过。” 她缓缓收紧手指,血顺着指缝不断流下,她猛得用力,长剑骤然向后飞出,又重新回到了道服男子手中。 “我没有说过这样的话。”男子皱眉,长剑举起,“你休要妄言。” 阿兰冷笑,捂住胸口的血洞,缓缓转过身,冷冷看向他,“没错,说这话的人,已经死了。” “而且,他也骗了我。”她望着对面的男人,又像是隔着他看着什么人,笑得妖媚,如痴如狂,“两次,又是你,骗我两次,伤我两次!” 她美丽的脸庞缓缓扬起一抹清绝的笑容:“你们人类,无一可信!”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男子挽了一个剑花,“妖精,休要胡言乱语,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哈哈哈……”阿兰仰天大笑,“别说的你好像原本不打算害我一样。” “你不知道?”她双目赤红,声声泣血,“郊外野林,是谁多事救了重伤垂死的你?又是谁日夜治好了你的伤?后来,你又是如何纠缠?……那时,你就已经做好了要探我虚实的打算了吧?” “是我愚蠢。”她笑出泪来,“再见这把剑,就该记着你是何等薄情寡义、狼心狗肺之人,竟又再错一次!” 男子被她骂到哑口无言,一阵羞恼,当即不再多说,直接出招逼面而来。 阿兰与他缠斗一处,但她重伤至此,如何是他的对手?很快就落了下风。 只见男子一阵掌风将她逼退,又举剑直刺过来,直逼命门。 “铛”的一声,蓝色仙剑被一柄巨大的黑铁剑格开了。 “你是谁,做什么多管闲事?”男子怒目而视,“若我没有记错,方才你也同这妖怪打斗一处,她还想取你性命!” “别总妖怪妖怪地喊。”夭芒冷目瞪他,“如果我没理解错,她还算是你的恩人吧?” 她把蓝剑往旁一架,黑色巨剑劈手一个大招砍了过去,男子闪避不急,直接被伤出数米,啐了一口血沫,狠狠骂了一声娘,“哪里来的疯婆娘,帮着妖怪打自己人。” “打的就是你。”夭芒把铁剑往肩上一扛,“给你两个选择,要么,向她道歉,然后滚;要么,和我打一场,生死由命。” 男人当然不会选择和她打,实力的悬殊肉眼可见,他也不会争一时之气选择送命。 反正,他有的是时间慢慢和他们耗。 “你给我等着。”他狠狠道,转身持剑就离开了。 “喂!”夭芒追在后面。 “别管他!”阿兰冷冷阻止,“他的道歉,我不需要。” 在伤害面前,不走心的道歉,又有什么意义? 她捂着胸口,跌坐在一边的椅子上,男人那一剑用了十成十的仙力,直接震碎了她的心脉,分明直接就是为夺命而来。 “阿兰……”一旁的小男孩走上前来,“对不起……” “你道什么歉?”阿兰冷笑,眉间尽是不耐烦,“没有你,铸魂石在我手上,或是我是妖,任何一点,都够他找到理由取我性命。” “……我没有保护好你。”小男孩嗫嚅,“如果我能厉害一点……” “能厉害一点,你就敢上前和他打了吗?”阿兰牵了牵嘴角,“你这样的小鬼,不尿裤子,已经很不错了。” 小男孩低低地垂下头。 “……抱歉……”阿兰一愣,低声道歉,“是我口不择言了。” 当初,若不是为了救她强出头,他又怎么会被人乱棍打死? 小男孩沉默着摇了摇头。 他的确害怕,无论是阿兰对别人动手的时候,还是他们几个人缠斗的时候,他都怕到不得了。 但是,不能就这么让阿兰误会…… 他抬起头,打算说些什么,却瞧见阿兰背后突然出现了一团阴影。 那是一个青面獠牙的怪物,身子是团黑雾,泛着可怖的眼白和鲜红的血口。 他眼睛睁得老大,腿因为害怕,剧烈地颤抖起来。 那怪物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忽然变成了一整团黑气,向这边猛冲过来。 “啊——”一身痛呼,小男孩挡在阿兰身前,骤然跌倒在地。 变故突如其来! 夭芒和阿兰甚至都没有弄清楚状况,小男孩就已经倒地不起了。 “喂。”阿兰颤抖着手把他抱起来,“你做什么?!” “一直都是你保护我,终于,也保护了你一次……”小男孩的身体在微微颤抖,即将到来的死亡令他感到无比恐惧,相比之下,疼痛反而不是那么难熬。 “其实,我早就想过,我们这样是不对的,应该让你收手。”他露出一丝苦笑,阿兰紧紧握住了他的手,恐惧好像就能减轻一点点,“可是,我也真的害怕……” 虽然,如果真的要往生,为了停止这样的日子,他也是愿意的。 小男孩的眼睛颤抖着闭上了了,他的声音渐渐变得无力: “谢谢你,阿兰。这些日子,有你陪伴,我很开心。” 阿兰怔怔地抱着已经慢慢变凉的小男孩,耳畔有什么声音,和他最后的话语重叠了起来。 那声音很温柔,却总带着一股子迂腐劲。 “阿兰,谢谢你。认识你,真的很开心。” 她眼中骤然落下泪来。 “我问你。”她抬眼,怔怔地看着夭芒,“你们修仙人,佩剑永远都是一人一把,永远随主人而生,生生世世都是如此,对不对?” “是,也不是。”夭芒思索道,“若是主人身亡,佩剑又没有认主,也可能为他人所得。” “再说。”她道,“就算剑留着,如果主人下辈子没有修仙,他们两个,也就没有再遇到的可能了。” “是……”阿兰定定坐着呢喃,“有这么多种可能性,我偏偏认死理只想到了一种。” “你是说,刚才那人,可能不是前世负你之人?”夭芒看了小男孩一眼,“而他才是?” “我不知道。”阿兰摇头,“若非要说,可能的确是这个孩子更像些。但也许,无论是谁,根本都只是我一厢情愿。” “终归,现在说这些也没有意义了。”她惨淡一笑,如画的容貌显出几分凄美,“他以为这样就能救了我,却不知我早已经活不了了,白白浪费他一条命。” 她挪开胸前的手掌,夭芒吃了一惊,那里面的灵元竟也被方才那一剑震碎了。 “谢谢你同我说的那句话。”阿兰抱着小男孩的尸体,灵力溃散,她将很快渐渐化作虚无,“这样东西,留给你了。” …… 等一切尘埃落定,地上只剩一个早已冰冷的男孩,和一块漆黑冰凉的“铸魂石”。 夭芒弯腰把铸魂石捡了起来,周围的空间再次扭曲变化,恢复了原本第二层楼阁的样子。 男孩的尸体也一并消失了,在夭芒没有注意到的地方,悄悄化作了一缕黑烟。 眼前的一切,只剩下空荡荡的木质地板和老破的楼梯。 夭芒神色复杂地看着手中的铸魂石,它竟没有一起消失。 不远处,缓慢出现了通往下一层的黄色阵法。 第63章 美人 “我觉得有点不对劲。”夭芒收好铸魂石,抬步往法阵走去,碧落从她的衣领里探出脑袋,“以前这里的试炼,可没这么多弯弯绕绕。” “兴许是考官改画风了?”夭芒问,“偏好这种坏人心情的故事。” 她现在的心情就有够糟糕的。 和暮雨村一样,都是又愤怒又无能为力的心情。 “那也不至于这样呀。”小小的拇指姑娘歪歪脑袋,“试炼里的法宝跑到现实中也是头一次。” “你要这么说,刚刚最后的那个攻击也有点突然。”倒像是要特意助她过关,拿到铸魂石一样。 “不过。”碧萝眨眨眼,“我倒是想起来,有一回有道题,连打斗都不曾有,只讲了个故事,让来人做选择。” “后来呢?”夭芒问。 “他选错了,试炼结束,好像,还被赶出了姜族。”碧萝疑惑道,“我有没有记错呀,好像是这么回事。” “总之。”她提醒道,“要真有什么抉择,记得好好选,那些个长老好像可讨厌心术不正的人了。” “放心。”夭芒点头,一脚跨进了法阵。 ************ 宝塔外,属于第二层的铃铛也发出了清脆的鸣响。 “这么久。”秦仲霖皱眉,他已经回到祭司院,塔那边的情况,这里的灵壁上也能看到。 穆庭枫抿唇不语。 的确太久了,夭芒是他亲手教出来的,她心思灵巧,法力也不弱。按理,四层往下应该都是轻松通过,用不了多少时间。 “去塔外守着。”他略一思忖,沉声吩咐,“以防塔内有变。” “我去吧。”秦仲霖接口,“刚好我也觉得古怪。” “也好。”穆庭枫颔首,“不到迫不得已,不要进塔。” 秦仲霖当然明白,进了塔,一切可就都结束了。 ************ 宝塔外,依然是一个人回去报了消息,剩余几个围坐在草堆里。 普通弟子没资格进祭司院看灵壁,想知道情况,这是最简单的办法。 “哟,不赖嘛,过了第二层了。”一人开口。 “什么不赖,花了这么久,后面肯定更不行了。”旁边的人满脸不屑。 “也别这么说……”一人犹豫道,“方才那位的脸色你们没瞧见?他都那么肯定了,或许……” “不是吧——可千万别,我押了好多钱,该不是要赔大发了吧!” “慌什么慌,这可是在姜族,法术的事,还是我们更在行。” “就是,那位压根就不懂,芒丫头几斤几两,我们能不知道?” 几个人七嘴八舌,方才的愁云很快一扫而光,面上又重新打起精神来。 “糟了!”为首的弟子一拍大腿,“都怪你们,吵这么大声,谁听到选了什么法宝没有?” 几个人面面相觑,怎么办,虎哥还等着他们传消息呢。 “……我……听到了。”一个年纪最小的少年弱弱举起了手,满脸不确定。 “快说!”几人纷纷催促。 “……好像是……”小少年面色纠结,最后把心一横,“渔具……万里梭。” ……草丛里,几个身影几乎绝倒。 ************ “居然得到了一个一级法宝!”塔里,夭芒正满心欢喜地收起乾坤袋,“可惜我不会水,不知道能不能用得上。” 碧萝在她肩上晃着小短腿,神色有些哀怨,她方才竭力推荐她选符咒的,按她的经验,这一层的符咒,大部分都是品质很好的呀。 “别不开心嘛。”夭芒伸手拨拇指姑娘的小荷叶帽子,她有点这样玩得上瘾。 小姑娘把帽子拨正,水汪汪的眼睛一本正经,“一般像渔具这种选项,都是友情排除项,拿不到好东西的。” “这次是运气好,下次可不能这样!”小姑娘气鼓鼓的包子脸看起来又萌又软。 “好好好。听你的。”夭芒没忍住轻轻“戳”了一下,“可你不就是我这么领来的,我看就特别好。” 拇指姑娘红了脸,也不生气了,“那也是你运气好,总归后面别这么浪费机会。” “行。”夭芒点头一笑,大步跨进了第三层结界。 这是一间暗室,多有机巧,还有不少隐藏的符咒、法阵。 夭芒耐着性子一一破解了。 密室里除了几张美人图,什么也没有。 那画上,各种各样的美人顾盼生姿,举手投足皆是风情,饶是夭芒是女子,也不禁捧着瞧了半晌,脸颊绯红。 “若我长大也能这样好看就好了。”她小声道,虽然一向大大咧咧,但她到底是个小姑娘,谁不希望自己能是个美人? 画上的女子仿佛听见了她的话,弯了弯嘴角。 夭芒揉了揉眼睛。 这画,刚刚是不是动了? 画上的美人嘴角含笑,半卧花枝上,黑色长发垂落,露出盈盈一截藕臂。 她穿着低襟的抹胸红色长裙,愈发衬得肤色洁白无暇,充满了魅惑。 夭芒眨眨眼,这关,总不能是美人计?她可是个女的,再怎么也该是美男计吧? 女子的笑意仿佛又加深了几分,但再看时,还是瞧不出什么异样。 夭芒把画放下,确认屋里除此之外再找不出其他物件,开始着手研究出去的方法。 她在一个花瓶后的灯盏上找到了可以活动的痕迹。 “小心些。”一个声音笑吟吟在耳畔道,“转动了这个,数十道利剑从八方射出,可没那么好挡。” “谢谢……”夭芒缩回了手,这才觉得不对,猛得回头一看。 身后什么也没有。 “碧萝,刚刚是你在提醒我的吗?”夭芒轻声问。 “没有呀,我一直躲在里面那。”碧萝在衣领里缩成小小的一团,细声细气道。 “而且,我没听见有人说话呀。”她声音小小的,打了个哆嗦。这密室不会是地下的吧,好冷呀。 “你不觉得冷吗?”她问夭芒。 “不冷啊。”夭芒摇头,心底一片疑惑。 她又快步走回书案前,重新捧起那幅美人图。 美人依旧半卧树梢,慵懒而风情。 只是这一次,夭芒实实在在看清了。 她原本望向前方花枝的漆黑眸子,此刻正微微上挑,笑意盈盈,勾魂一般的,直看着自己。 第64章 史上最快通关纪录 美人倾国倾城,一笑更是颠倒众生。 夭芒直直地和她对视,甚至好像能在她瞳仁里瞧见自己的影子。 她暗暗掐了掐手心,猛得吃痛,这才回过魂来。 男女通吃啊! 画上的女子又盈盈笑了起来,笑得妖冶,这一次,夭芒好像又听见了她迤逦多情的嗓音。 “小姑娘,你想出去吗。”美人徐徐魅惑道,“把你指尖的鲜血滴在画上,我便能破解禁言令,教你出去的办法。” “不成。”夭芒摇头,“滴了血,你就能附我的身。” 美人眯了眯眼,眸色微寒,却笑得更甜腻了些,“我方才明明救了你,又怎么会害你呢?” “一码归一码。”夭芒扫了一眼其他画上的美人,仿佛约好了一样,那些美人的眸子同时徐徐转动,都一齐看向了她,露出柔柔的笑意来。 虽是美人,却教人没来由得一阵发寒。 红衣美人媚眼如丝,已由卧姿变为斜靠树梢,她咧嘴一笑,贝齿蓦然变成一处黑洞,一个黑色的鬼手自画中夺面而出,直逼夭芒面门。 夭芒早有防备,她右手运起灵力,手刀劈面砍下,指尖灵力与鬼手猛然相撞。 只听那女鬼一声惨叫,画纸骤然裂开一条大口,黑色的鲜血从纸面涌出。 那血液怨气冲天,分明是曾被她害死之人留下的。 夭芒左右引起一道灵火符,往上轻轻一放,口中念诀,那幅画骤然被点燃,噼里啪啦剧烈燃烧起来。 美人在画里发出惨叫,很快就随画卷一起化作了灰烬。 其余几幅画卷里的美人立时都变得面目狰狞起来,她们眼露凶光,美丽的面容也变成了青白皮,充满了死气。 尽管画卷上散发着腾腾怨气,这些“美人”却始终无法像红衣美人一样夺画而出。 “道行不够啊。”夭芒冷笑,“就这样也敢害人?你们是鬼是妖?” 青面美人们大张着嘴,露出尖厉嘶吼的样子,却不能发出一点声音,更无法回答她的话。 “夭芒。”碧萝的又细又小的声音从衣领处传来,剧烈颤抖一般,“你有没有觉得,好像更冷了……” 夭芒凝神细辨,确实有一丝寒意,却远没有碧萝的反应那么明显。 忽然,她在案前的烛光下隐约看到一闪而过的黑影。 夭芒噤声,屏住呼吸,紧紧凝视着桌面的黑影。 忽然,她深吸一口气,猛得转身架起巨铁剑! 一把黑色的长剑和她兵刃相接,极近处一团黑色巨雾,后面藏着一双赤红厉眼! “什么人!”她一声厉喝,那黑影不答,咧嘴诡异一笑,露出一排獠牙。 两人在半空激战数个回合,兵刃碰撞间,黑气弥漫,巨铁剑上覆盖的铁屑漱漱而落。 夭芒吃了一惊,但这怪事进塔后已不是第一次发生,她很快又恢复镇静,发动了更猛烈的进攻。 数十个来回后,夭芒渐渐适应了黑雾对视线的阻碍,慢慢占了上风。 这剑,总像在什么地方见过。她皱着眉想。 眼看快要落败,那黑影见比招不成,干脆弃剑,以利爪为媒,血齿为兵扑上前来,却被夭芒一个抬手止住了动作。 一剑穿心。 黑影几乎瞬间溃散,消失无踪。 哐当一声,一把剑落在了地上。 夭芒低头,却见那把剑通体碧蓝,只是这一次,上面并非仙气,而是充满了煞气。 比上一次见它,威力更甚。 陡然想到什么,夭芒收起巨剑,立刻回到桌前。 画上的美人已经恢复了原本冰清玉骨的容貌。 看来,这些画是受方才那团黑影的怨气影响,这才异变的。 夭芒重新拿起桌上的画,一幅幅看过去,这些美人容貌不一,却都美到令人一见难忘。 果然,她在最后一张瞧见了一个美貌女子,轻施粉黛,也难掩灼灼芳华。 那人锦衣华服,一身罗裙质地非凡,模样已大大不同,但细观那眉眼,却又总让她想起一个人。 阿兰。 不仅如此,若细细辨别,这些画里的美人,虽然姿容不一,所绘之地也各不相同,却又似乎都有隐约的相似…… “一……二……六……八……”夭芒轻声念道。 连着那红衣女子,刚好是九张画。 她心里蓦然产生出一个荒诞的想法来。 “我记得,阿兰是狐妖。”夭芒轻声道,“而我见她时,她分明只有一尾。” “什么阿兰?”碧萝在衣领里小声回应。怪物死了,她终于没有那么冷了,“阿兰已经是上一层的事了,你忘了吗?” “在塔里,有没有可能两层试炼仍有所关联?”夭芒问。 “不可能。”拇指姑娘斩钉截铁,“从来没有遇到过。” 夭芒盯着手里的画卷,可不知为什么,她总是觉得,故事,并没有结束。 夭芒把画重新放下,又在屋里转了一圈,最后还是决定,试一试先前发现的机关。 “躲好。”她叮嘱碧萝,一边握紧已掉了一大片铁屑的巨铁剑,一边转动了灯下的机关。 咔嚓一声。 周围空间扭曲,一人一精灵霎时就回到了第三层塔的楼梯前。 “她果然是骗我的。”夭芒叹了口气,拾起地上一张遗落的画卷。 原本以为她救了自己,却还取她性命,心里有些难安。 如此看来,竟也不必。 第三层没花多少时间,夭芒听了碧萝的,挑了武器的宝箱,得了一柄二级匕首。 第四层也不困难,考的是奇门遁甲和法阵,她单靠直觉就轻松通过了。 没错,不是像别人,靠聪明的大脑和广博的知识,完全就是靠运气。 夭芒题也不看,自信满满一脚踏进生门的时候,吓得小小的拇指姑娘差点屏住了呼吸。 于是,第四层最快通关纪录,就这么愉快地诞生了。 * 塔外,一群人在奔走相告。 “过了第四层了!居然就用了半盏茶的时间!” “这还差不多。”秦仲霖勾了勾嘴角。 他寻了一处树枝靠着,此刻正翘着腿,把弄一把黑色木笛。 草丛里,几个人如同霜打。 “第四层了……”一个人苦着脸,“下一层很关键啊。” “放心,她肯定过不了第五层。”另一人接道。 “之前你还说她过不了第三层呢!” “我的银子……感觉荷包岌岌可危啊。” “没事。”最后一人一脸悲壮,“再不济,还有全族的兄弟们陪着我们一起输。” 空中,自然飘荡着苍老而滑稽的声音:“恭喜获得一级攻击法宝,落雷簪。” “丫的这是什么运气!”终于有个人忍不住薅掉了面前的一把杂草,“就没有拿到低于二级的法宝过!” “老子参加试炼的时候,可是拿了三个四级啊!” “得了吧,你要和拿了两个五级的人讨论这个吗?”旁边一人冷笑。 塔外的人鸡飞狗跳,心思各异。 塔内的人,已经踏上了第五层的楼阶。 第65章 原来这就是青楼 第五层的幻阵刚一开启,一股浓烈的胭脂水粉香气就扑面而来。 夭芒捂住了鼻子一阵咳。 “哟,客官,您这是第一次来咱们天香阁吧~”一道甜腻酥软的声音在耳畔炸响。 有人亲昵地靠过来,白皙香肩首先进入视线,接着柔若无骨的手臂也攀了过来。 夭芒猛得后退了一步,美人扑了个空,却也不恼,只掩嘴一笑,娇嗔道,“小哥还挺怕生,姐姐我又不会吃了你。” 小哥? 夭芒低头一看,自己身上可不正穿着男装? 还是个挺贵气的公子服。 再一摸荷包,竟也不瘪了,鼓鼓囊囊都是银子。 “没想到幻境还有这个功能。”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对拇指姑娘道,“不知道这银子能不能像铸魂石一样,也带到现实里去。” 刚好救一救她干瘪的荷包。 “恐怕不行。”碧萝小声回复她,“而且好像这种地方极耗银子,不知还能不能留到银两带出去。” “你怎么知道?你也来过?”夭芒一阵奇怪。 小碧萝羞红了脸,不肯再理她。 只这片刻的功夫,又有两个美人迎了上来。 “公子,同奴家一起去那边尝尝小点心可好~” “公子一看就与那些凡夫俗子不同,一定愿意和娇娇共赴诗琴,赏花对月。” 不,我最怕的就是那个……夭芒在心里直摆手。 夭芒穿得贵气,又是新人,很快就被埋在了脂粉堆里。 她被美人环簇,一个个都是娇滴滴又销魂的嗓音,那些手臂虽如若蒲柳,却缠人得很,根本脱身不得。 直到一阵悦耳的琴声拯救了她。 原本闹哄哄的大厅,瞬间安静了下来。 夭芒身边的几个美人神色各异,也有年龄小气性浅的,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切,又来了。”是那个名唤娇娇的姑娘,她神色有些不耐,扭着身子就往边上离开了。 人群又一次纷杂起来,这一次,大家呼啦啦全部涌到了楼梯边上。 “寻柔姑娘!是寻柔姑娘来了!” “我在这儿等了这么多天,可算给等到了。” “只愿上天垂怜,今日能让寻柔姑娘多瞧我一眼,此生便心满意足了!” 夭芒也跟着挤进了人群里,她悄悄借用了疾风扣的力量,是以尽管去的晚了,还是占了个好位置。 伴随一阵清脆银铃声,一双玉足缓缓踏下了台阶。 蓝薄纱裙,肤若凝脂,五官仿佛最优秀的画师用最美的笔墨细细临摹而出,精雕细琢,精致到几乎完美。 她神色有些清冷,却又温柔似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娇媚,勾人心魄。 周围的男人看得如痴如醉,只有夭芒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惊人之姿,不是先前画上的最美的那位美人,又是谁? 美人的视线在一众迷醉目光中温柔滑过,其间停顿两次,一次自然是在一脸清醒的夭芒身上。 另一次…… 夭芒转头,只见人群中还有一位白衣青年,腰间一柄白玉长剑,面容温和清峻,漆发玉冠,瞧着清风霁月一般,平静望着台前。 感受到她的视线,青年也看了过来,温和一笑,淡而有礼,仿如清风拂面。 呀,同道中人。 只是这人乔装得也太不得体,瞧着和这香粉之地,委实格格不入。 道士和青楼,夭芒咂嘴。 蓝衣美人已经走下了最后一级台阶。 她往人群中继续走去,这些男人虽然纷纷面露贪婪之色,竟都能保持克制,反而让出了一条道来。 美人对周遭温柔一笑,“多谢。” 她盈盈停在白衣青年的身前,“公子,小女子寻柔,愿为公子今夜焚香添盏。” 周围一片艳羡之声。 白衣青年明显一怔,他的装扮,只要是个中人士,一定能看出是个修仙的道士。 而这位姑娘…… 略一思忖,他温和一笑,清朗疏阔,“姑娘想是误会了,在下并非……” 寻柔上前一步,白玉般的手指轻轻拉住他的手腕,往自己跟前引了引,“公子可不能当场拒绝我。” 她声音温柔缱绻,“否则,还没等到降妖,这些男人,就会把你吃了的。” 周围人没听见这番对话,单见这暧昧举动,全都深吸一口气,露出嫉妒之极的神情。 寻柔姑娘,什么时候对男人这么主动过?都是这臭小子不识好歹,竟想让美人难堪! 一阵阵杀气顿时弥漫在空中。 白衣青年苦笑,也压低了声音,“姑娘误会了,在下虽为降妖,却不是冲着姑娘而来。” “别告诉我,你没看出来……”寻柔笑得动人,“我也是妖。” “可姑娘身上并无怨气,应当从未害过别人。”青年温声,“难道只因你是狐妖,就该死吗?” 寻柔抬眼,直望见对方眼里,这人道行当真不浅,竟能一眼看出自己真身。 可他的眼神正直干净,又不像是在说谎。 白衣青年也从容磊落回视,唇畔一丝清浅笑意。 寻柔一怔,抓着他的手也不禁微微松开,卸了暗加的力道。 几乎与此同时,突然大堂内一阵阴风刮过,百余灯盏霎时只剩下两三盏。 人群顿时乱作一团,交杂着无数女子的尖叫声。 一片昏黑之中,一阵阴桀的笑声在大堂中回响,伴随笑声,大片血液飞溅的声音和惨叫声不断响起。 人群中已经有人放声大哭,恐惧到完全失去了理智。 浓浓的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中。 “妖孽!”白衣男子一声清喝,只见一道剑光划亮半边屋顶。 那妖怪吃痛,反而笑得更加癫狂了。 只是瞬间,夭芒已经看清了堂内此刻是怎样的惨状。 不能以灵力点灯,若这些凡人看见了,只怕要瞬间疯魔! 夭芒闭上眼,探明方位,也举起巨剑一招挥了过去。 天香阁的大堂门前瞬间破开一个巨洞。 白衣青年正在与怪物缠斗。 夭芒一声厉喝,“趁现在,还活着的,赶紧走!” 人群即刻像疯了一样往外涌去。 待人群散尽,一道灵火符过后,烛光纷纷重新亮起。 大堂内,一片尸山血海中,只剩下那怪物、夭芒、白衣青年。 还有半妖化的寻柔。 九条巨大的银色狐尾在她身后闪着熠熠的光芒。 竟真的是,九尾天狐! 夭芒怔怔地看着她,寻常修仙看到九尾天狐,恐怕是既激动无比,又有些畏惧吧。 可是,她瞧见那毛绒绒的雪白硕大尾巴。 只想把脸埋进去感受一下是怎么回事…… 屋顶处,怪物发出了一声巨吼,像是怪他们坏它好事,一根根黑色毛发利刃箭雨一般射来。 夭芒举起巨剑遮挡,那些利刃尽数打在剑鞘,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 她猛然运起灵力探出另一只手去,再收回已夹了一根坚硬毛发在两指之间。 一道黑气在指尖萦绕不去。 这回,她实实在在看清了,和暮雨村以及龙冢所见到的一样,这道黑气,正是魔气! 而手心的巨剑,此刻也因这“箭雨”袭击,落了一地碎屑,上面布满了黑色的窟窿,隐约露出几丝红纹。 夭芒的眼神暗了暗。 不知为何,她竟不觉得这怪物应是幻境故事里,白衣青年追踪的那一个。 而像是冲她而来。 第66章 把铸魂石交出来 一场恶战。 合三人之力,制服一只魔兽,倒也不难。 “奇怪,我明明记得它之前是妖。”白衣青年上前查探,“而且,它为什么只对着这位少侠攻击?” 夭芒苦笑,预感成真,这魔兽不止只对她攻击,还害她挂了彩。 被利齿咬过的地方隐隐发黑,剧痛无比。 她低头看自己的剑,那上面,半边铁屑已经掉落得干干净净,露出黑红暗纹交叠的剑鞘来。 伸手一模,微微粗糙,质感却极好。 “没想到你是这么漂亮一把剑。”她低声道。 剑鞘微微发烫,似乎因为她的话而有些得意起来。 “你看仔细了。”右手边,寻柔掩唇轻笑,“这里哪有什么少侠,分明是一个小姑娘。” 白衣青年一愣,连忙行礼,一派认真:“是在下唐突了。” “没事没事。”夭芒摆手,却又龇牙咧嘴地收了回来。 她还是老老实实在乾坤袋里找了抗魔的药草服下。 “姑娘的伤,恐怕只服药草不够。”白衣青年迟疑道,“毕竟是魔煞之气……只是我也很少碰到,恐怕帮不上什么忙。”他面有愧色。 “不防事。”夭芒笑一笑,实在撑不住,她就举手投降,提前退出好了。 反正族长总是会有办法的。 消灭了魔兽,阵法却没有因此破解,夭芒皱眉。 总不能是要她把所有妖都杀干净了,才算完成任务,那她宁愿就这么终结试炼好了。 仿佛是洞察她心中所想,阵法陡然变转,眨眼就到了另一处所在。 那是一个阴湿的地牢,里面关着一个女子,四肢被铁链锁着,满地鲜血。 夭芒躲在石柱阴暗处。 “妖孽,你还有什么话说?”牢里,一人手执利剑,不紧不慢往女子身上又戳了一个血洞。 女子抬头,漆黑的长发遮住了她的脸,却能看出半露的眼里,满是清傲不屑。 “我只问一句。”她吐出一口血沫,“你是怎么知道,我藏身何处的?” “哈哈,妖孽,问得好!”那人人上前一步,狠狠捏住女子的下颚,逼她抬起脸来。 “你自己难道不清楚,唯一知道你所在的人,是谁吗?” “他人呢……”女子眼神一动,遮不住其中暗淡。 “昆仑山。”那人冷笑,“等着接任掌门之位。” 女子闻言一怔,半晌,扬起一个绝美的笑容,“也好……自此,我再不欠他什么了。” 是寻柔! 夭芒一惊,就想踏出去救人,但却晚了一步,那姑娘似乎已经没了念想,已经开始灵力溃散,片刻就重重垂下了头。 夭芒缩回了已经迈出半步的脚。 既是九尾天狐,她至少还有八条命。 只是不知那些人知不知道,会不会放过她。 “你何必骗她。”旁边一人冷冷开口,“师兄早已死了。” “是死了。”持剑的人颓然一笑,剑应声而落,“为维护她而死……” “他到死都不肯说出你在哪儿。”那人冷笑,“才会被那群自诩正义的修仙之士围攻而死。” “毕竟,你是多么宝贵的九尾天狐啊!”他恨声道,“所以,你说,你是不是也该死!” “但我只取你一命……一命,尝一命。” 夭芒睁大了眼睛。 但她来不及多做思考,阵法,又一次原地消失了。 五层宝塔的楼层上,金色的法阵散发着淡淡的光芒,前面静静站着一个男子,白衣玉冠,清峻舒朗。 “所以,你当年没有背叛她。”夭芒望向对面的青年。 “嗯。”青年温和道,“没有。” “但转世,你也没再选择修仙。” “嗯……此道,并不适合我。” “是失望透顶了吧。” 青年笑了笑,不答。 片刻,他又静静道,“可往后的岁月,我又守了她整整八世。” “八世,她都念着前人,从未看向我。”他苦笑,“每一次奈何桥走过,才发现她根本无法认出我。可居然,每一次的我,最还是选择了同样的路。” “就这样,竟然过了八世……八世,无一世,她得以善终。” “人心如此,容不得和妖魔同世而活。”他叹道。 “那你找上我,花这么多心思,是想要做什么?”夭芒皱眉。 男子一怔,微微一笑:“你倒是警觉。” “不做什么坏事。”他低叹一声,“只是要那几样,你从幻境里带出来的东西。” “……”夭芒眉头皱得更深了。 他知道幻境,可见已并非幻境中人,这人竟能随意出入幻境,还能身处试炼塔却无人发现,究竟为何? “你一定是在想,是我让你把东西带出的幻境吧。”男子笑道,“并非如此,把东西带出来的,是你。” “恐怕你自己都没有发现,你拥有独一无二的空间法术造诣……别低头,无关法宝,我说的就是你。” 白衣男子往前走上一步:“只要利用好你,施展幻境,就能从过去,带回我想要的东西。” “铸魂石,画像,还有……”他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小的锁灵囊,“阿兰的魂魄……她本名阿兰,寻柔,不过是花馆里的艺名。” “你想复活她?”夭芒一怔。 “对。”男子笑道,“铸魂石的确能起死回生,哪怕只是半吊子的重生,对已经彻底灰飞烟灭之人,也是极友好了。” “上天待她不公,我却偏要为她争上一争!” “我不能给你。”夭芒后退一步。 “为何?”白衣男子神色一冷。 “你已非人类。”夭芒摇头,“从第一层开始,你对我使的,全是魔族诡术,你……已经堕落成魔了。” 那团黑影她见过,怨气太重,甚至连好好的画卷也能侵蚀。 铸魂石在他手上,一定会暴走的,到时候复活的就不知会是阿兰,还是别的什么怪物了。 “堕落?”男子冷笑,“枉我还觉得你和别人不同,想留你一条性命。” “原来,也不过是个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家伙。” 他又上前连走两步:“你有心上人,为何就不能想想我的痛苦?不能帮我们一把?” “如果同样的机会摆在你眼前,难道,你就不会选择复活他?” 夭芒一震,不可思议地看向对面的男人。 “你究竟是什么人?!”她厉目而视,举起巨剑,却又在看到剑身时,突然想起了什么:“不,你骗我。” “从一开始,你就在不断用魔气侵蚀我的剑鞘。”她冷声,“如果只是为了救阿兰,根本不必如此。”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假扮成别人的样子?”她把剑锋对准他,“要铸魂石,究竟是要干什么?!” “女娃娃。”男子一笑,面容开始扭曲,黑色的魔气从眼眶中慢慢溢出,“你想要知道的,太多了。” 第67章 小核桃亮了 黑雾弥漫,面前的男人变成一个身着黑衣的青年,容颜漂亮而妖冶,他斜勾唇角,魅惑一笑,竖起一根食指,轻轻放在嘴边。 “我的确想要复活阿兰,毕竟,她可是世间少有的九尾天狐。”男人笑得阴柔,“而且,我知道他们相知相识的全部,生生世世的故事,每一个细节都知道地清清楚楚,你说,我怎么就不算是‘他’?” “你——”夭芒一震,“能偷取别人的记忆?” “不是哦。”男人柔柔地笑着,用手指卷了卷耳畔的长发,“他的记忆,可是自愿献给我的。” “为了复活心上人,他可是连第一世心中仅剩的那一点道义也抹去了呢。” “你说,好好一个人人寄予厚望的掌门接班人,年青有为,清正端方。”黑衣人眨眨眼,“怎么就变成了如今这个样子?” 夭芒抿唇,杏仁眼直直地看向他,却一句话也答不上来。 过了一会儿,她问:“那我呢……” 她没有明说,黑衣男子却自然明白她在问什么。 “因为看到了呀~”他笑道,音色轻柔却冰凉,宛如吐着信子的毒蛇,“看到了,你们所做的一切。” “不仅如此,在这整座塔的阵法之中,我还能知道……” 几乎一瞬间,他突然出现在夭芒面前,手掌轻轻放在她的心口,“你所想的全部。” 夭芒一惊,连忙后退,却还是避闪不急,被他的巨大魔力震出一口鲜血。 “你之前,是故意隐藏实力的。”她用手背随意一擦,重新站起身,“原来本尊,竟如此厉害。” “承蒙夸奖。”黑衣人笑道,“我原想着,穆庭枫小心翼翼保护了十六年的人,得有多么厉害,多么特别。” 他半眯着眼:“却原来,不过是因为和那个女人,有着相似的伎俩。” “可惜。”他摊开双手,唇角笑意深深,眸色冷厉,“你终究是个赝品,本事,连她的一根手指也够不上。” “怎么,还离间上了。”夭芒冷眼看他,“你说的话,我一个字也不会信。” “不信没关系。”黑衣男笑道,“毕竟他把魂魄献给了我。承人之诺,尽人之事。总归今日,铸魂石,阿兰……当然,还有你的命,我通通收下了。” * “不对啊。”祭司院里,一个白发老爷子摸了摸自己的白胡须,“按理说,这第五层结界已破,阵法也应该显现了。” “可一炷香的时间都过去了。”他满脸疑惑,“怎么还没有通关消息传来呢?” “得去把这情况汇报给族长才是。”他颤巍巍站起身,“这没事还好,一有事,可就是大事啰。” * 试炼塔里,夭芒半跪在地上,喘着粗气,她半身染血,撑在地上的铁剑不住颤抖。 “你这剑倒是把好剑。”黑衣男子站在对面,一派怡然自得,“可惜了,主人的本事配不上它。” 他悠然拿出一方帕子,慢条斯理擦去了上面的鲜血。 夭芒冷冷看着他不说话。 若她感知没有出错,这整座塔都早被黑衣人封印了空间,就算她想求助,外面也无法听到。 此刻,甚至连疾风小扣都失去了作用。 这黑衣人,太强大了。 “你究竟是什么人。”她微微一笑,两个梨涡处都染着血迹,“总该让我死个明白。” “魔族的人。”男人轻笑。“我是谁,你已经不必知道了,去阴曹地府问吧。” 他手中黑气浮现,慢慢形成一杆长枪,缓缓走近夭芒,猛得举起手臂,向下一刺。 夭芒闭上了眼。 预想之中的疼痛却并没有出现。 夭芒睁眼,便见黑衣人定在原地,一动不动,竟恍如静止一般。 时间停止了。 这是……陆挽时的法术! 夭芒睁大了眼睛。 她低头,只见荷包里一道符咒,正发出刺目的亮光。 是替身保命的符咒,把他的术法,依靠她的灵力实现,却也是极耗精神的一种术法。 他是什么时候藏在里面的? 夭芒来不及多想,抓紧这分毫时间,猛得抬剑,运足灵力往前一刺。 几乎同时,随着一声咳嗽,时间恢复,黑衣男子哇得吐出一大口黑血。 他满面惊疑,急急往后掠去。 “臭丫头。”男子美丽的脸庞布满阴霾,“你做了什么?” 竟被摆了一道! 他捂住胸口,又吐出一口鲜血。 “罢了。”黑衣男子一面给自己施了个法术,一面阴沉一笑,“往后时间还多,我有的是机会对付你。” “就先用你,给穆庭枫送一份礼物吧。”他指尖一点,一道黑气直接冲向夭芒胸口,没入其中的一瞬间,黑衣人也已经消失不见了。 “……逃了。”夭芒松了一口劲,也蓦得吐出一口血,一连串咳到双肩颤抖。 “你伤到肺腑了!”碧萝眼泪汪汪地钻出来,“我们弃权吧,赶紧出去医治。” “不行……”夭芒慢慢摇头,又咳了几咳,抖着手从乾坤袋里取出沐染青先前给的灵药服下。 “没想到,龙冢没用上,这里倒用上了。”她笑道,“说真的,我明明没有那么后怕,手居然还有些哆嗦,你瞧,抖得跟筛糠似的。” “知道怕还不赶紧出去。”拇指姑娘破涕为笑。 “这道符咒让我忽然想起来。”她端正坐好,开始运转灵力,“上一层挑法宝的时候,你是不是提过一嘴,第七层的法宝,和其他层的都不一样?” “你还想去第七层!”碧萝小姑娘一下子跳了起来,“这才第五层,你都这幅样子了。” “这不是有坏人乱入了嘛。”夭芒吐吐舌头,“我真的觉得,要不是有他捣蛋,第七层也不见得不可能啊。” “而且,我不喜欢还没开始就说放弃。”她低下头,“既然来了,总要试试才知道。” “可第七层的法宝就是特别了点,也不见得就有你能用的。”拇指姑娘托着下巴,爬到她脑袋上坐下,“那些虽然都是些奇物,可对你不见得有用啊,能抽到武器的概率又很低……” “小碧萝。”夭芒运好灵力,放下手,“你要相信我的运气。” 碧萝把脑袋探出来往下看,从这个角度,能瞧见少女的睫毛长而微卷,稍稍颤动起来也格外动人。 她几乎可以想象她亮亮的杏仁眼闪着怎样温柔坚定的光芒。 “我相信你。”小姑娘软软应道,又往前探了一步,“夭芒,你衣领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闪诶。” “嗯?”夭芒低头查看,果然瞧见柔和的黄光。 是小核桃! 她从衣领里拉出绳子,青年清冷好听的声音也随之传来。 “出什么事了。”他问,平静却有一丝淡淡的关切。 这是这许多天来他们第一次说话,明明也不是特别熟悉的人,夭芒却没来由得鼻子一酸,好像突然真觉得自己方才受了委屈。 她暗骂自己没出息,瘪了瘪嘴。 “若不出事,你也不会找我……”她有些小小的埋怨。 小核桃那边,青年浅浅弯了弯唇角,不知是不是暖黄光的作用,他的声音听起来竟有一丝温柔,像安抚吃不到糖果在闹脾气的小孩子一样。 “那道符,不到致命关头是不会用出来的。你在参加试炼?” “嗯,多亏你的符咒,刚刚差点死掉……”夭芒鼓着嘴,“我们族里的好传统,‘玩命’试炼。” “我已经到第五层了,还有两层。”她眨眨眼,突然露出一个狡黠的笑来,不抱指望地试探道,“陆挽时,你要不,悄悄帮帮我?” 小核桃安静了片刻。 夭芒屏住呼吸盯着它,莫名有些紧张。 对面,忽然传来青年清润却带着玉石般凉意的声音。 “好。” 第68章 有外挂的感觉倍儿棒 傍晚,京城一座宅院里,陆挽时看着手里的小核桃,慢慢握回掌心。 青年不自觉松了一直微蹙的眉。 看这说话的样子和劲头,倒是还算精神。 悄悄帮忙……吗? 青年低了眉眼,轻轻叹了一口气。 他竟一时没有忍住,就答应了下来。 “公子。”韩漱从后面一路小跑过来,“马车都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出发。” “你派人去韩府。”陆挽时转身,“就说我突然身体不适,今夜先不过去了,改日再登门致歉。” “公子怎么了?”韩漱一惊。 “没事。”陆挽时摇头,“……临时有些别的事。” “什么事能比这事更要紧?”韩漱心里奇怪……公子刚才,那算是迟疑吧?私事? “嗯……”陆挽时不置可否应了,想了想,又淡声,“不止今晚,明日白天的事也推了吧。” “……?”韩漱一脸凌乱地看着本来已经打算出门的公子又重新走回了院里。 “公子这是怎么了?”他摸了摸脑袋,一脸疑惑。 别说身体不适,公子可从来没有因为任何事推脱过公务。 他蓦得惊道,“该不会是谈恋爱了吧?” “不不,不可能。”白衣少年狂躁地摇摇头,“那么块万年不开窍的冰山。” “说公子谈恋爱,还不如说我成亲来得靠谱呢!” 对面,突然响起哐当一声水盆落地的声音。 “你……要成亲了?”夏小玖小姑娘一脸震惊地长大了嘴巴。 “……” 我去,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 姜族,除了祭司院,外面可以算是一片哀嚎。 “她为什么能过第五层,怎么就过了第五层啊?”一个少年在弟子房前捶足顿胸。 想当年,秦师兄那般厉害的人物,也不过就过了六层! 早知道,他就不把这半年的月银都砸在赌注上了,好好一个必赢的赌,怎么竟然就输了? “让你不相信自家小师妹吧。”少数几个押了夭芒的此刻全都精神抖擞,容光焕发,感觉自己终于扬眉吐气了一回。 这个小师妹,虽然灵术完全不行,其他地方还是挺优秀的嘛,长脸! “小师妹的运气可不是盖的,想当年我们小时候,水里一阵摸虾,她都能摸上条金鲤鱼来。”其中一人笑道,“没准,她真就瞎猫碰上死耗子,遇到的都是简单的题,蒙着蒙着就过关了呢?” “你瞧,人家又拿了一个二级法宝。你这一辈子都还没得到过这么多三级以上的法宝吧?” 谁能想到,她的运气能这么逆天?弟子们纷纷想到。 偌大一个弟子院,空中顿时飘荡着冲天的哀叹声,几乎都要传到了试炼塔里。 * “族长,您怎么来了。”秦仲霖从树上跳了下来。 穆庭枫止住了他行礼的动作。 “过第五层了?”他沉声。 “嗯,刚过不久,那丫头不知在墨迹什么,也吓得我一身冷汗,差点就冲进去了。”秦仲霖一脸嫌弃,真是差点被吓出心疾来。 穆庭枫皱眉,他直觉此事并不简单,此刻却也只能等人出来再问了。 “族长放心,第六层我去过,考的是文试,没什么危险。”秦仲霖笑道。 穆庭枫一顿,挑眉看他。 文试? 他回想了一下某人看书直打瞌睡的样子,嘴角一抽。 “准备接人出来。”他甩了一下宽大的祭司袍,直接就回祭司院去了。 到时候考个三十分,他可丢不起这个人。 * 六层塔上,夭芒写得正欢。 若是外面的人能瞧见塔里的情况,妥妥要惊到吐血。 不过姜族的规矩,只要你有本事,哪怕你能用法宝翻到外面的书,也是算数的。 “陆挽时,你出现得简直太巧了!”她乐呵呵道,“果然就应该向你求援啊~” “我有预感。”小姑娘快乐到点头晃脑,身子也左右摇摆起来,“咱们没准能拿满分!” 小核桃带来青年极低的一声浅笑,小小的气息划过她耳畔,仿佛猫爪一样,轻轻地挠了一下她的心尖。 小姑娘的脸上莫名其妙染上了两片飞霞,用左手食指悄悄挠了挠脸颊。 碧萝坐在石岸边上,捂着嘴无声地笑到花枝乱颤。 陆公子可真是博学多识之人,想这六层文试,除了六界玄黄,降妖符法,还有那四书五经,诗词歌赋。 小芒主人问起他来,竟一点愣也不打,这记性,就算是她在这塔里呆了数百年,也还是第一次见。 何况…… 她捂着小嘴,眼睛滴溜溜在夭芒身上转了一圈,又羞答答地低下了小脑袋。 反正她就是觉得,这两人……还……挺有默契的!嘻嘻~ 最后几道都是实例题,两人一起讨论着答了,夭芒把宣纸放到指定的案台上,金光缓缓浮起。 等待的时间,夭芒开始对着小核桃聊天,瞧不见面,她反而比从前说话更欢脱大胆了。 “陆挽时,我有没有打扰你休息呀。”她在塔里不知道时间,经历别人几番轮回,总觉得已经过去很久,该不会已经是晚上了吧? “无妨。”青年淡淡的声音从小核桃里传来,一如既往地清冷却令人安心。 顿了片刻,似乎想了想,他又补充道,“你自开着核桃,随时唤我,我今日用膳也在房里,不打紧。” 陆挽时,居然主动一口气对她说了这么多句话,夭芒眨眨眼。 “好呀。”她高兴道,“等我过了关,正好把结果第一个让你知道。” 小姑娘一高兴,又开始絮絮叨叨,“你最近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她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托举着小核桃,“我被族长罚抄,一直抄到试炼开始才出了房门。” “……挺好。”陆挽时淡声,“把你留在房里,不失为躲避朝廷之事的办法。” “你又替他说话!”夭芒鼓嘴。 要是韩漱在,一定会大喊不好,吃得也少,睡得晚起得早,压根就不好。 至少比前段时间几个人一起在外面的时候差多了。 “唉……”夭芒低低叹了一口气,就聊了这么一会儿,她竟然觉得,她有一些想念他,想念一起在外面的日子。 那些日子虽然过得不容易,但此刻回忆起来,却好像也不算坏。 案台上的分数已经出来了,“第六层文试,满分过关。”空中浮现出几个金色的大字。 夭芒长大了嘴:“陆挽时陆挽时!”她嚷道,“真的是满分啊!” 她这个外挂,也太厉害了吧! 夭芒不知道的是,她的成绩,也出现在了祭司院的玉壁上。 一种祭司都惊呆了眼,啧啧称叹,都觉得不愧是族长雷霆作风下教出来的弟子,功课果然不一般。 唯有族长穆庭枫,沉着面庞,眼中露出了探究而凌厉的锋芒。 第69章 心魔 一走进第七层,夭芒就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太安静了。 她低下头:碧萝不在,小核桃也没找到。 甚至连乾坤袋,疾风小扣都不见了。 她抬起头,感觉周围的一切似乎比平时看起来都要高大,连树都长高了数尺。 再低头看看自己,一双小肉手白白净净,脚上穿着一双红色的小棉鞋,身上是红色的小夹袄。 天空忽然开始飘雪。 鹅毛大雪,像不要钱的盐一样飞洒下来。 差点钻进她的眼里。 眼睛又干又涩。 夭芒闭了闭眼。 这里,她再熟悉不过了,早些年,几乎每晚都能梦到。 此刻,她正站在满天风雪里,脸上紧绷绷的,明显刚哭过,鼻涕泡也还挂着。 往后,是重峦殿紧闭的殿门。 往前,是她一生曾经最向往,而后又成为最深噩梦的地方。 夭芒随意用手背把鼻涕擦了,想用水系法术的时候,却发现根本使不出来。 是了,五岁的自己,哪里会什么法术。 她努力控制着自己指尖的颤抖。 不能逃,不能弃权。 就差一步了,离最后一个法宝选择就差一步。 她心里直觉,这次无论如何也不想错过。 漫天大雪中,忽然出现了一个模糊的人影,从她的角度,只能看到那人长发飞舞,衣袂飘飘,有如谪仙。 那人似乎清浅一笑。 “怎么愣在这儿了。”他声音温润,带着暖意,像春日里的山泉沁得人心中甘冽。 “还不赶紧回家去。”他笑着对她挥了挥手。 夭芒愣愣地转过身,刚走两步,前面忽然出现一个黑影挡住了去路。 “怎么,你就这么回去了。”那黑影有些扭曲,声音湿冷而失望,“那他怎么办,你不打算救他了?” 夭芒停下脚步,拼了全力才止住想要转身的冲动。 她咬牙:“你不用迷惑我,他已经死了,我不上当。” “哦?”黑影笑了,“你竟然要对他见死不救?” “那你转身看看。”他抬手往前一直,“那是什么?” 夭芒不受控制似的僵硬着转过头。 一片火海。 尸山血海,乱石横空,仿佛人间末日。 有一道颀长孤绝的身影站在这片炼狱中间。 他浑身是血,青衫已破败到不成样子,只这么站着,不辨喜悲。 似乎感觉到有人在看他,那人慢慢转过头来,刺眼的火光中看不清他的面容,却依然遮不住那倾世的风华。 “是你。”他声音平静,透着死一样的寂静。 夭芒像被定住一样,徒劳张了张嘴。 “我早该想到的。”那人凄清一笑,“你身负异能,寻常法术,自然无法消除你的记忆。但却万万没想到,你竟会做到如此地步。” “不!不是的。”夭芒突然高声道,“不是我!” 不是她故意出卖他们,故意引人前来的。 她多么想和他解释,即使看起来像是辩解。 可事实上,当年,她连和他见最后一面,说最后一句话的机会也不曾有。 所以此刻、现在,她一定要说给他听—— “不是什么?”又一道阴桀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还是那个黑影。 “不是你走漏了风声,他们才能找到这里?” “不是你来迟了一步,所有人才无一逃脱?” “不是因为用了你的血,他们才打开了结界,进行疯狂的屠戮?” “他是因你而死!”黑影恨恨道。 “不,不是这样的……”夭芒捂住耳朵,疯狂摇头,她的眼泪早已不受控制流了下来。 是她被人骗了喝了酒,被诓出了应该永藏心底的秘密。 是她自不量力想要去救人,结果反被捉住放了血,冲开了那原本无人能破的结界封印。 是她被人打晕了,醒来时就发现这里已变成人间炼狱,再也无力回天。 ……归根结底,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就是她害死了他。 无论什么样的解释,在死亡面前,都是那样苍白无力。 他说的对,她,其实就是在狡辩,在否认那个既定的现实。 是她害死了他…… “不只是我。”远处的人突然一步步向她走近,声音低沉。 “还有千千万万条生灵,他们的死,都是拜你所赐。” 他一步步走到夭芒面前,她却依然看不清他的脸。 他冰冷的手指慢慢抚上她的脸颊。 “不准备补偿我吗。”他问,“这里上千条人命,不打算偿还吗?” 夭芒眼底含泪,怔怔看着他,“你要我怎么做?” “黄泉路太寂寞了。”他忽得一笑,带着一丝蛊惑般,低声道,“你陪我一起走,好不好?” * 碧萝守着夭芒。 刚一踏进第七层,她的动作就慢慢放缓,直至像现在这样一动不动。 她知道,她一定进了某种幻境。 从自己来到这七层宝塔充当奖励以来,还从没有人顺利通关第七层。 老实说,她也不知道幻境里都有些什么,因为每个人进来之后,给出的反应都不一样。 可她相信夭芒,自然只要守着她就可以。 她把这边的情形都和那位陆公子说了,陆公子思忖片刻,告诉她,幻境里可能是每个人一生中,都必须要面对的一些东西。 能不能过关,恐怕只能靠夭芒自己。 拇指姑娘想,既然她什么都不能做,那就坐在夭芒对面静静守着她。 于是她找了一处地方。 看着夭芒的脸上露出了从来没有过的表情。 然后从坚定慢慢变回迟疑。 从忽然而至的悲怆变到深深的绝望。 最后,夭芒缓缓抬起来她的巨铁剑,慢慢对准了她自己。 “不行!” 拇指姑娘吓了一大跳,她赶忙站起来,抱起了夭芒胸前的小核桃,拼命注入本来就少得可怜的灵力。 “陆公子。”她急坏了,声音都带着哭腔,“求你救救她,这样下去,可能真的会死的呀!” * 幻境里的夭芒,只是举起了一把小小匕首。 她认得这把匕首。 这是当初,临别前,大哥哥送给她的礼物。 也是因为这把匕首,她的秘密才不知为何竟被人发现了。 现在,这把匕首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她手上。 “刺下去。”对面那人徐徐诱惑,声音冰冷,“把你的命,赔给我。” 第70章 第七层的法宝 夭芒慢慢地抬起手,眼睛木讷却牢牢地盯着刀尖。 十年前,她不是从来没有动过这样的念头的。 但有人曾经告诉过她,这样做,不是勇敢,是逃避。 最后她还是选择了另一条路。 这些年在外流浪,当年的事,总算有了些许眉目,可她知道的毕竟太少了,真正能弥补的也太少了。 “我曾经想过。”她缓缓道,“若真是你要取我的性命,只要你开口,我绝不会有半点犹豫。” 她愿意双手把这条命奉上,但前提是—— “可前提是,你真的是他。”她目光僵硬地一寸寸往上挪去,直到和面前的人对视。 想来这幻境是来自她的记忆,她依旧看不清他的面容,只能望见那双别有居心的眼。 “你知道吗,他从来不会有你这样的表情,这幅魅惑人心的样子。” 那人有世上最温柔的眉眼,干净如初融的冰雪。但做起事来,却干净利落,绝不会这样拖泥带水。 “别用这假扮的模样,玷污了他。”她凝眸,声音僵而生冷,手腕一翻,骤然往前刺去。 夭芒刺了个空,那身影忽然就消失了,与此同时,周围的空间也瞬间瓦解。 记忆里的大雪夜忽然消失了,连同她十多年的执着的那个影子。 夭芒痴痴站在楼层中央,恍如隔世。 若“成人”意味着要直面这一切,那她恐怕,还远远没有长大。 对面,碧萝正满脸担心地看着她,小核桃也正发出暖暖的光芒。 方才,若不是陆挽时及时用法术传来声音嘱她凝神,她可能就真的就对着自己刺下去了…… 夭芒垂眼。 第七层就这么过了,可她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心里被满满的难过填满了,却偏偏不能哭出来。 半晌,她往前走了两步,用手点点拇指姑娘的帽子以示安慰。 小碧萝默默松了一口气。 夭芒低头把胸前的核桃托起来。 “陆挽时,我过关了。”她轻声道,“这百年间,族里可能都没出过这么好的成绩……多亏你……” “……嗯。”青年在那边淡淡应了,他听出来她话里带着哭腔,似乎并不为此高兴,“不为我。”他出言宽慰,“只有你靠自己的清醒意志,才能真正破解幻境。” “陆挽时……”夭芒小声问。 “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曾经的我做过一件很大的错事,很错很错的事……”她犹豫道,“你会讨厌我吗……” 青年短暂地沉默了。 在他眼里,这样的小姑娘,即使做错了事,也一定坏不到哪里去的。 但他还是很认真地设想了她的话。 如果是你的话…… “……不会。”他平静出声,不为安慰,而是发现自己心里真的这样想。 “……嗯。”小姑娘抿抿嘴,似乎心情也因为这简单的回答平缓了许多。 她慢慢走向刚刚就已出现的金色法阵,伸出手臂,把手放了进去。 金光涌动,塔外一连响起七声清脆的风铃声,震惊了整个姜族。 草丛里的几个人最先往族里狂奔而去。 “疯了疯了!连灵术都不会的丫头竟然单凭法术就过了七层试炼!” “本届押注最大冷门啊!这是要出大事啊!赶紧去告诉虎哥……” “你们!等等我!我的月银啊啊啊啊啊……” 塔里,依然是三个宝箱,不过这次都是打开着的,能瞧见里面的样子。 标签上分别写着护盾,武器,和配饰。 都是一级往上、甚至更高等级的法宝。 夭芒往前走一步,仔细辨认一翻,眼睛刷得一下就亮了。 果然她的预感是对的,功夫不负有心人,好像真叫她给遇到了! “夭芒!快选那个武器!”碧萝也在她肩头蹦跶,她激动极了,眼睛里满满都是光,“那可是一个神兵!是难得的好武器,而且个头不大,很衬你的手!” 夭芒伸出手。 却是把右手边的配饰拿了起来。 那是一方玉扣,由两条细细对立的玉龙衔接而成,散发着淡淡的灵力。 只是摸着,就觉得很温暖。 “你拿这个做什么?”拇指姑娘急道,“你的灵脉已经够逆天了,要这个根本没用。” 夭芒悄悄关了小核桃的光。 她心里已经因为碧萝的话笃定了一半。 “碧萝,这就是传说中可以滋养并修复灵脉的潜龙扣,对不对?” 她偏头,神情温和而欢喜。 “……是。”小姑娘微一迟疑,最后还是实话实说。 她压根不想理她,却做不到对她撒谎。 这确实就是潜龙扣,“你要它没用,你的灵脉之前的那点伤痕,再多休养两天就能恢复,这是重伤之人才用得上的。”拇指姑娘认真劝道。 “这就对了……”夭芒的眼睛里一点一点重新燃起了神采,就像夜空突然迸发光芒的星子一样,忽然闪耀着动人的波光。 这就是在东海龙宫,女王姐姐提到过的潜龙扣。 “谢谢你,碧萝。”她抿了抿唇,笑容不可抑制地扬起,露出两个甜甜的小梨涡。 拇指姑娘噘着嘴偏过头,一点不想理这个固执己见的人。 和重新打起精神的夭芒不一样,她觉得自己一点没真正派上用场,心情糟透了。 都怪主人不听话,好委屈! 夭芒把潜龙扣慢慢握紧,收回了掌心。 “我选好了。”她认真点头道。 话音刚落,另外两个宝箱就轻轻一晃,顿时消失在空气中。 塔外,苍老而滑稽的声音最后一次响起。 “恭喜获得稀世宝物,潜龙扣。” 听闻消息已经赶来等在宝塔下的几个祭司面面相觑,眼里都是满满的疑惑。 “潜龙扣?虽然是难得的宝物,但芒丫头要着用来做什么?” “那丫头是不是傻,这可是第七层的宝物诶,就选了这个?” 秦仲霖抱臂站在一边,此刻一对剑眉也深锁起来。 若他没有记错,族长特别嘱咐了她要选件衬手的武器。 这可是第七层,武器必然少不了,而且不会差。 这个小师妹脑回路一直和旁人不同,可这次居然违逆族长的意思,究竟是想干什么? 第71章 出塔 试炼塔里,夭芒欢天喜地地捧着那方小小的玉扣,根本不知道族里已经炸开了一锅粥。 一个公认的灵术“废柴”,不仅通过了试炼的第七层,还选了一样压根没用的宝物。 废柴到底是废柴,花了那么久的时间,走大运侥幸过了关,居然眼瞎到连挑个宝贝也不会挑。 白白坑了他们那么多银子! 想想都心疼! 这边,夭芒已经走回了第一层塔,她点亮了小核桃,和陆挽时道谢又道别。 “宝物我挑好啦。”她喜滋滋道,“先保密,下次见面再给你看。” “好。”青年轻声应了。 “那我先去向族长和长老们汇报情况了。”她有些不舍,“等这件事过了,我还能这样找你吗?” “……嗯。”青年又低声允诺她。 陆挽时,今天怎么这么好说话,有些……“平易近人”?夭芒歪了歪脑袋,正想再问些什么,外面就传来了秦仲霖的喊话。 “出来没有?”他嗓子大如洪钟,听得出些许不满,“不至于又像第五层一样,过个阵眼也要捯饬一番吧?” “来了来了~”夭芒扬声应了,又赶紧小心地把小核桃收好,“我回头再找你!” 大步迈出试炼塔,她一瞬有些恍惚,时间已经过了一天,此刻天光破晓,正是第二日的清晨。 族里几个颇有声望的长老都来了,脸上皆看不出喜怒,倒叫她一阵紧张。 夭芒挨个见了礼,规规矩矩站好等着发话。 不一会儿,穆庭枫也到了。 一道厉色视线从她身上淡淡扫过。 完了完了,小姑娘赶紧低下脑袋。前面就算通关有功,最后这么一着,也算是彻彻底底惹上他了。 她可是完全没听他的吩咐,自作主张选了潜龙扣。 不用抬头,夭芒都能感觉到族长吃人一样的目光。 凶死了…… 穆庭枫低沉的嗓音从前面传来:“通关第七层,百年难得一遇,做的不错。” “但是。”他话锋一转,让夭芒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花的时间太长,特别是前面几关。” “别人平均用的时间,你花了近三倍。怎么解释?”他眯了眯眼,不放过她的任何小动作。 “我还想知道自己怎么这么倒霉呢。”夭芒垂头丧气,“莫名惹上了一个魔族的人,参加个成人礼试炼,差点把命都给丢了。” “你说什么?”几个人脸色皆是一变。 “是真的!”以为他们不信,夭芒撩起胳膊,“你们看,还被魔族的怪物抓了几下。” 这一看不打紧,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本来只是有几道泛着黑气的伤口,此刻竟然一整条手臂都变成了黑色! “怪不得感觉越来越疼了……”她瞪着眼,心里一阵恶心,“怎么变成这幅鬼样子了。” 穆庭枫大步走到她面前,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厉声问,“什么时候的事?” 夭芒被他吓了一跳,又见他两道锋利墨眉几乎绞在一起,面色极差,赶紧小声回道,“就是第五层的时候……” “既然受了伤,为什么不知道提前退出?!”穆庭枫沉声呵斥。 夭芒委屈极了,“我又不是不能动,而且好不容易过了第五层了……” 穆庭枫盯着她,气到说不出话来。 “我知道师妹很想证明自己。”秦仲霖走上前来,“但你知不知道,这种伤,若不及时医治,是会送命的。” “我看你这胳膊是不想要了。”穆庭枫冷笑,面色沉得像重峦殿的砖石,“千叮咛万嘱咐,不要逞能,偏不肯听。” 从小他就告诉她,遇到力所不能及的事,早知道及时逃跑,知难而退,不要逞一时英雄。 她也一直做得很好。 可这次这般冒险,他就不信她不知个中厉害。 穆庭枫皱眉。 他倒不觉得小丫头是想证明自己,毕竟她被他惯坏了,任性的很,根本不会在意这个。 “为什么要去第七层?”他盯着她,语调严厉地逼问,手指扣紧,又锁眉看着那还在冒着黑气的臂膀,面色生冷,“最后还挑了个压根没用的法宝?” 当着众人的面,他无法立即问出口的还有一句。 是谁帮你过的第六层? 夭芒咬唇,她自然不能告诉他实话:“我都到第五层了,不闯一闯怎么知道结果?就像师兄说的,我进塔前,看到他们的赌约了,大家都说我不行,我偏要证明一下自己!” “……呵。”穆庭枫气极反笑,心中忽然莫名一痛,面色却冷到极致,“好一句想要证明自己。” 夭芒有些紧张地看着他,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族长,他面色平淡严厉,眼里却翻涌着惊涛骇浪,怒火和失望铺天盖地袭来。 “夭芒,你很好。”他忽然低声道。 这次回来,竟然学会了对他说谎。 即便是当年,她也只是梗着脖子不说话,从未对他说过半个假字。 这是铁了心要护着什么人,或是独自做什么事,怕他追究下去? 他扣紧了她的手臂,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起伏。 “先跟我回去。”穆庭枫沉声道,“把伤治好,再同你算账!” 夭芒真的就这么被他一路拽着拖回了重峦殿。 本来可以御剑的,但族长好像心里有气,偏要这样狠狠宣泄一番,她也只好忍着痛没敢吭声。 好嘛,谁叫是她有错在先呢…… * 另一边,人被族长大人突然强硬拉走了,几个长老也是面面相觑。 族长一惯沉稳,极少如此失态。 芒丫头看样子也不是不能走完后面的流程啊。 可偏偏族长一向对她护短得紧,直接就把人带走了,他们几个老骨头,也不好说些什么。 总归她这次表现也确实不错,没给族长丢脸,他们祭司院脸上也有光。 为首的白胡子老头叹了口气:“都回去吧,入院的事,回头让族长问问就行,反正也不是我们挑了算。” 其余人一阵附和,也都各自散去了。 * 重峦殿里,穆庭枫把夭芒丢进屋,沉声命令,“坐好。” 夭芒老老实实爬在榻上坐得端正。 “手伸出来。” 乖乖伸出手臂。 “闭眼。” 犹豫一下,还是闭上了眼。 一阵霸道却温暖的灵力袭来。 夭芒没忍住,一只眼颤抖抖眯了一条细缝。 只瞧见手臂上的黑印正在慢慢消退,颜色越来越浅。 这是在做什么? 夭芒心里好奇,张口就想问些什么。 却突然胸口一阵剧痛。 张开的嘴里,蓦然钻出一道黑气,笔直地射了出去。 失去意识之前,夭芒突然想起黑衣男子遁走前说的话: “就先用你,给穆庭枫送一份礼物吧。” 第72章 三个男人一台戏 穆庭枫坐在床边,手掌一收,一窜黑色火苗的火苗就消失在掌心。 “雕虫小技。”他淡淡轻嗤。 虽如此,他眉微皱:从魔力看,这人的实力,应当不容小觑。 至少对付夭芒,绰绰有余。 他方才已查探过,这丫头的外伤倒是小事,内伤却已伤至肺腑,只差致命一击了。 亏她能藏着一直不吭声。 他冷冷扫她一眼,心中更是不悦,但还是祭起法术,为她疗伤。 这般伤势,靠她自己,是很难轻松熬过去的。 以穆庭枫修为,要让夭芒立刻醒转并不难,但他只治了大半就收了手。 “给点教训也好。”他把她的手收回被子里掖好,嗓音低沉,“长点记性,下次才能知道进退。” 说罢,他却并不急着起身,而是拿起她的乾坤袋,从中取出那把巨铁剑来。 巨铁剑已经落了一半铁屑,露出黑底暗红花纹的原貌,端庄大气又不失华贵优雅。 “倒还不算太笨。” 知道把剑先收好再出塔。 “抱歉,还要再委屈你一段时日。”穆庭枫抬手轻抚剑身,指腹摩挲过暗红花纹,神色一暗。 那魔族之人,明显是有备而来,刻意试探。 却不知,他究竟知道了多少? 穆庭枫凤眸一厉,面色冷峻,抬手,一道灵力覆过剑身,眨眼间,铁剑又恢复了原本“丑陋”面貌。 他把剑收回乾坤袋,重新放好,收手时却被昏迷中的小姑娘一把抓住了手腕。 她力气不大,好像虽然很想挽留他,心里却有些胆怯。 穆庭枫低眸:这丫头向来胆大包天。 他微微前倾,就见小姑娘疼得满头冷汗,却只是抿着嘴很轻地小声道:“陆挽时……能不能不走……” “……”穆庭枫一顿,面上瞧不出喜怒,只是低声回答她,“不走。” 小姑娘秀眉微蹙,似乎觉得哪里不对,却还是安心地又昏睡过去。 低头看她的人目光沉沉。 他伸手挑起她脖子上的红线。 她从回来就戴着这根绳子,宝贝得什么似的一直贴身收着。 夭芒从没有一般小女儿戴首饰的习惯。 怕不是藏了什么定情信物。 红线尽头是一个小小的木质核桃,若不细看,与寻常核桃瞧着无异。 穆庭枫凝视它,面色微冷,两只手指随意捏起,注入一道灵力。 小核桃立即盈盈亮起了暖黄色的光。 没有其他任何变化。 普通的小玩意法宝? 穆庭枫挑眉,又等了数秒,正打算把东西放回去。 小核桃里突然传出一道清润冷冽的男声。 “怎么了?”那边低声问。 穆庭枫的动作生生止在原地,他锐利的目光盯着那棵核桃,面色阴沉,半晌,冷声:“陆挽时?” 对面的人似乎极有耐心地等待了方才的沉默,听到这声问句,停顿也不过一二秒。 “穆族长。”他平静回道。 声音寡淡到毫无波澜。 穆庭枫若有所思地看着小小的核桃:“看来,第六层的题,也是陆公子帮忙答的。” “虽然在穆族长的地方,这么问有些冒昧。”青年不答,声音淡淡,语气中听不出丝毫抱歉,“她怎么了?” “没什么大事。”穆庭枫轻笑,“就是魔气入体,挨了几掌,又拖了几个时辰。” “死不了。”他淡淡冷哼,又瞥了一眼因为作死此刻躺在床上动弹不得人。 “倒是有一事想请教陆公子。” “通过全部试炼的通关法宝,若有武器,至少也该是二级神兵。” “是你让她选了潜龙扣?” 潜龙扣对夭芒毫无作用,只能是听了别人的挑唆。 “不知陆公子要潜龙扣何用?”他语调森然,带着满满的威压与冷漠,“阁下若真为她着想,便不该这么做。” 小核桃短暂地沉默了下来。 半晌,对面的青年重新开口,平静而温和,不知为何,竟似有淡淡笑意。 “这是我和她的事,不劳穆族长费心。”他淡声,“倒是族长既然如此担心,当初便不该将那等魔兵交付于她。” 穆庭枫冷冷盯着核桃,似乎要穿过核桃看清对面的人。 他说的是魔兵,却并非邪兵。 “你知道的太多了。”他语气中杀意顿显。 对面的青年语气毫无变化,依旧不紧不慢道,“凭穆族长的本事,她不该昏睡至此。” “若你无法照料好她。”他的声音里也透出一丝浅淡的凉意:“可以转交给我。” “不必了。”穆庭枫冷声,抬手关了核桃,他低头看向此刻睡到昏天瞎地啥也不知的人。 “出去才多久?你倒是给我招惹了个厉害角色。” “……陆挽时……好凶……”那边夭芒还在梦里,不知梦到了什么,嘟着嘴小声念叨。 瞧瞧这没出息的样子。 他冷冷皱眉,真是恨到牙痒痒却又无可奈何。 又过片刻,走廊上传来缓缓脚步声。 “又是你招惹出来的人。”穆庭枫看着夭芒冷哼。 没一会儿,门外便传来不轻不重的叩门声。 “请进。”穆庭枫收敛神色,沉声开口。 来的是一个锦衣金冠的青年,剑眉,微微下垂的眼,高鼻梁,扬起的唇角温和有礼。 “想见穆族长一面可真不容易。”他微微一笑,“一回来便连着罚抄数日,要见小芒就更难了。” “太子殿下。”穆庭枫恭敬行礼,态度却不卑不亢,“族内事务,管教之下,让您见笑了。” 太子笑笑,并不说话。 他径直走到床前,看了看夭芒的伤势。 “她可还好么。” “应无大碍。” “那就好。”太子温吞一笑,似乎也并不十分担心,“听说穆族长直接拒绝了前来求亲的使臣?” “这可不太好。”他转身,摸了摸右手拇指碧玉的扳指,“毕竟我们两边,也不是一两年的交情了。” “这是她自己的意思。”穆庭枫负手而立,“只要她不愿,谁也不能勉强。” “我知道你为什么不想她嫁我。”太子低头一笑,眸里点出丝丝寒光,“我还知道,她为什么不想嫁我。” “可这一次。”他停了一直转着扳指的手指,扬了扬唇角,“不是你我二人能说了算的。” 第73章 “哦?”穆庭枫淡淡一笑,“是说陛下说了算?” “父皇固然说了算。”太子勾唇,“但小芒的意思也要听,对不对?” 他往一旁走两步,施施然坐上边上木椅,看了一眼茶盏,没有动。 “有许多事,你并不清楚,我却知道。”他温声,“等我和她说清楚,她自然会愿意嫁我。” 穆庭枫看着他,目光微深,神色无波。 “她并不适合成为太子妃。”他直言,“对太子,恐怕也并无男女之情。” 太子笑了:“我知道,她性格洒脱,不适合宫墙。” 但那又有什么要紧,他自然会保护好她。 “不是我。”他一双含笑的眼睛弯弯抬起,“也不会是你。” 穆庭枫和他对视,不怒反笑,一双眼中沉沉幽光滚过,瞧不出任何情绪波动。 “当年,你不肯替她救的那个人,她喜欢他。”太子道。 就算当初懵懂无知,这么多年的愧疚和执念,也要生生熬成喜欢了。 可他不介意,谁会当真同一个死人去争。 “你知道吗?”他哂笑,“她每天全族最晚睡觉,天不亮就起来练剑,你当她真是因为勤勉,想要一展胸中抱负?” “不过是悔恨自己的无力弱小,保护不了想要保护的人。” “那个人,既不是我,也不是你,而是九泉之下一具枯骨。” 穆庭枫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 太子仔细瞧了又瞧,终于满意笑了,站起身道别。 “她很特别,你瞒不住的。”他忽然走近,低声道,“父皇一定要我娶她,必然已经猜到了其中的关键。” 当年的事,他不会告诉穆庭枫更多,这位姜族族长,只要给他多一点线索,就足够他猜到大概。 他绝不会这么做。 如果小芒知道了真相,宫里,就要变天了。 等太子扬长而去,穆庭枫长袖中紧握的拳才慢慢松开。 方才,他一瞬间险些控制不住杀意。 如果皇帝知道了他苦心隐瞒多年的秘密。 他眼中翻起惊涛骇浪,像沉睡的雄狮,猛然想要张开血盆大口,一扫乾坤。 那他们父子的命,也不必再留。 “不是我们。”他冷笑,看了一眼夭芒脖子上的红线,“却未必不能是别人。” 不是他,又怎样? 她心里的,从来都不必是他。 * 夭芒是在三日后醒过来的,她浑身酸痛,像被马车轧过一样提不上劲,整个人可怜兮兮地靠在床头柱上。 碧萝从她的衣领钻出来,抱着她的手指蹭了蹭。 她把这些日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了她。 当然,有些话她听不懂,自然就给略过了。 “我灵力太微弱,又伪装成一片小荷叶紧贴着你,这才没有被发现的。”小小的拇指姑娘拍着胸脯邀功。 “我真的……”夭芒的脸红彤彤的,又窘又羞,“在梦里喊人家名字了?” “可不是!” 小姑娘猛得一下子趴进了被窝里,把头深深埋了进去。 太丢人了! 她都梦什么了?说什么胡话! “我觉得,陆公子肯定都猜到是怎么回事了。”拇指姑娘还在给她补刀,“毕竟你们族长上来就喊了人家名字。” “当然了,他那么聪明。”夭芒的声音从被子里闷闷地传出来。 她抱着被子狠狠打滚,从左边滚到右边,又从右边下子滚到床边上。 “我没脸见人了啊啊啊!” 拇指姑娘捂着嘴嗤嗤地笑。 夭芒突然一个骨碌坐了起来。 “听你的意思,太子并不打算妥协,还想向族长逼婚?” “我觉得他就是变着法惹人家生气,也不知道图的什么。”拇指姑娘摊手。 “族长不会轻易上当的。”夭芒摆手,“那可是只凶残的老狐狸。” 你这么说你家族长真的好吗?拇指姑娘腹诽。 “不过既然这样,我就更不可能嫁他了。”夭芒慢腾腾地爬起来,开始洗漱穿戴,“他好像瞒了我不少事,是不是?” 小姑娘斩钉截铁道:“我最讨厌别人骗我。” 太子也不行。 * 醒来的第一件事,自然就是完成试炼塔外没做完的事。 入院,过百泉山阵法,前往后山十里荒地,真正完成成人礼。 夭芒什么院也不想选,她压根不想留在族里,被各种条条框框束缚,领一堆任务才能出去。 她已经决定了,通过了成人礼,就去找陆挽时,把潜龙扣送给他。 然后继续调查大哥哥那件事。 所以她直接就逃过了祭司院的报道,一个人跑去了百泉山。 阵法不难,都是她在外面的时候见识过的,再加上她的直觉很准,没一会儿就通过了考验。 难的是十里荒地里的灵器。 这里藏着千万件灵器,随着试炼塔通关,结界也会开启,百泉山阵法破后,封印短暂打开,有缘的灵器自会出现,由她挑选。 最终会有一个独一无二的灵器与她结缘,一起离开这里。 夭芒看着光秃秃的荒地。 如果一个灵器都没自己出现,她要怎么办?难道要掘地三尺开挖吗? “不如想想,怎么才能让灵器认可你?”碧萝建议,她坐在夭芒肩上,晃着两只小短腿。 “能怎么认可。”夭芒撇嘴,“这可是灵器,最认可的就是灵术了。而我呢,灵术三级不达标,妥妥的废柴。” 但她不是自暴自弃性格的人。 夭芒抿嘴,右手捏诀,数道灵力四散开去,开始替她探查。 地面静悄悄的,什么动静也没有。 夭芒带着碧萝缓慢往前移动。 虽然是荒地,灵力却很充沛。暗藏着无数剑意和清正之气。 走到荒地正中央,忽然响起一道若隐若现的笛音。 伴随笛音,大地中央骤然裂开一道巨口,无数尖锐山石从地下冒出。 “抓紧。”夭芒腾空而起,手腕轻抖,疾风小扣瞬时召唤出一片丘陵,牢牢砸在山石之上,压盖住了原本的裂隙。 那笛音一顿,却并未停止,反而奏起另一段乐章。 “这曲子,有些耳熟呀。”夭芒不敢大意,警惕看向四周。 只见夏季的天空,突然飘来了本属于春季的花雨,漫天遍野,带着袅袅香气而来。 夭芒抬手,一片花瓣落于掌心。 那花瓣之后,分明藏着一根极细的银针! 再看四周,轻柔之势已变,满天皆是凌厉杀气! 第74章 你只能带我走 天女散花! 啊不,天女散绵针…… 夭芒抬手,疾风小扣闪过微光,数块圆铁盾瞬间出现在她周围,在她头顶围成一个密不透风的拱形。 银针攻击受阻,叮叮当当一阵猛敲后,全都下雨似的落在了地上。 笛音又是一变。 这一回,既无破断苍穹之势,也无花前月下之柔,而是余音袅袅,透着无尽苍凉。 几乎眨眼间,脚下的大地变空,空间陡变,周围已是一片永夜星海。 “这是什么地方?”夭芒用灵力稳住身形。 “空间罅隙。”一道低沉却阴柔的声音答道。 什么人?! 夭芒转身,只见不远处一个单薄身影,白衣胜雪,银发似妖。 “你比她差远了。”那人在夭芒身前站定,有些哀怨地看着她。 “可我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太久了。”他缓步走上前,忽得抬手轻轻捧起她的脸,凑近,“即便你弱小至此,也只能将就一下。” 夭芒僵硬到动弹不得。 太太太……太近了! 从这个角度看,还能看到他白色的睫毛又长又密,脸颊莫名的绯红,还有勾魂的双眼。 那人又轻又柔地叹了一口气,那声音转了几个弯,幽幽钻进她的耳里:“放心,我一定把你‘教’成让我满意的样子。” 他的手又冰又凉,却很嫩滑,突然伸出指尖,轻轻勾了勾她的耳垂。 夭芒一个剧烈的哆嗦。 她猛得反应过来,连退数步,捂着耳朵,脸涨得通红。 妖孽! 夭芒瞪着眼,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白衣男子捂着嘴轻轻笑了。 他肤色胜雪,白到几乎透明,加上白衣飘飘,一抹病容,竟真像一个幽灵。 “你不用想了。”他勾勾修长如玉的手指,几道绿色的灵力从四面八方而来,缠绕其上,又瞬间在指尖化作虚无。 “这里的灵器都被我敲打过了,没人敢跟你走。” 他眨眨一双美目,当中似有千丝万缕愁绪,又似藏了星辰大海温柔:“你只能带我走。” 不,我拒绝! 夭芒腿一软,心里直摆手。 这么个男妖精,她可吃不消! 她虽没说话,意思却很明显:不要!不行! 男人的眼里瞬间冷了三分,又阴又柔又哀怨,还带了一丝狠厉。 “你没得选,你若今次空手离开这儿,今后在族里都休想能抬得起头来。” 我不怕!夭芒心想,谁在意这个。 见她满不在乎的神色,“男妖精”一愣,又“飘”到夭芒跟前,伸手拉起了她的手,那动作柔若无骨,温柔又多情,直教人心底一颤。 夭芒的眼睛死死盯着两人交握的手,后退半步。 白衣男子的眼里是湿润的水光,他继续用妖孽般的嗓音轻声蛊惑:“你看我的空间法术,强不强?” “这世上,只有我这么一件武器,能与你般配。” 他往前凑得更近,带着凉意的呼吸都要喷到她的脸上。 “错过了我,你再也找不到能承载你空间术法的容器了。” 夭芒抬眼看他,慢慢理顺他的话。 这个人…… 明明这么强势,怎么好像却只是想要跟她走一般? 他看似稳操胜券,眼底却莫名藏着一丝慌乱和紧张。 就好像,害怕被她拒绝一样。 夭芒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不可能,为什么呢?他看起来明明这么强大。 “为什么是我?”她抿唇,终于舍得分他几个字,“就因为我也会空间术法?” 她实话实说:“我那不是自己的本事,靠的是法宝。” 小时候,她倒还有些异能,能无意中把被子里的水填满清泉,把山上的野花种进重峦殿门前的院子里。 再大一点,连那一点点灵术根基也完全消失不见了。 “你若是想找和你一样的人,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白衣男子细细打量她,半晌,幽幽一笑。 “不,就是你。”他肯定道,“你当这世上,随便拎一个人出来。给他一个法宝,就都能做到空间变幻,改变运转法则?” 他抬起她的手,静静打量,仿佛看什么稀世珍宝:“如果真是那样,可就要天下大乱了。” “不是因为这个锁扣,你才能改变空间。”他幽幽望着她,“而是因为你,这个锁扣,才能解开可以改变空间的封印。” “就好像我一样,也是因为你……”他突然闭口,收住了即将说出的话。 啥?你比我还要厉害好吗! 而且显然疾风小扣就是那么厉害的法宝啊,根本不可能是靠连驱物都办不到的她。 夭芒翻了个白眼,觉得这个男人为了能跟她离开荒地,真是什么话都能编出来。 “你这么想跟我走?”她噘嘴。 “可以吗?”刚刚还一脸幽怨、装腔作势的男人,突然就抓着她的手,睁大了眼。 感觉里面都要溢出光了…… “可以是可以……”夭芒看着他身后,总觉得那里有个尾巴在摇一样…… 反正她也是想带个灵器回去交差的。 “但我们要说好。”她把自己的手从他的两手间抽回来。 “你不能再这样突然接近我,更不能动不动就进行肢体接触。”她继续后退几步。 最好也不要这么持续放电…… 白衣男子看着她后退的动作,显然努力忍住了跟上前去的冲动。 他用看负心汉一样的眼神看她,神色哀戚,语气幽怨:“好。” 夭芒忍住了扶额的冲动。 总觉得,她刚刚好像狠狠得罪了他。 “那……我们现在可以离开这个空间罅隙了吗?”她试探着问。 白衣男子深吸一口气,调整出一个微笑来点点头:“既然说好了,你可不能骗我。” “当然。”夭芒举起双手。 他挥了挥白色衣袖,银色长发随风飞舞,伴随一声清越笛音,夭芒眨眼又回到了十里荒地的地面。 “男妖精”不见了,夭芒环顾四周,地上只剩一只长笛静静卧在草丛间。 看来,他能实体化的时间也有限,恐怕使用术法的力量也是有限的。 夭芒垂眼,若她此刻想要离开,他也许根本无力阻拦。 所以,刚刚才会那般迫切,用尽各种方法吗? 她低低叹了一口气,敛去心中疑惑,弯下了腰。 第75章 那件事,有线索了 一根通体雪白的玉质长笛静静躺在夭芒手心,是极好的冰寒质地,触手微凉,抚之却又变得温润。 绝非人间寻常白玉。 笛尾缀着一个小小的玉扣,也是端方莹白,以绿丝相连。 夭芒把它举到唇畔,试着吹奏。 一支陌生却又熟悉的曲子自然流淌而出。 说它陌生,是因为夭芒从未习过此曲。 说它熟悉,是因为它仿佛早就存于她心中。 悠扬的笛音在十里荒地上空回转。 夭芒按下眸中那份惊异,专心吹奏,绿色的灵力随笛声倾泻而出。 不知为何,吹起这支玉笛,她心里总涌动着莫名的悸动。 竟有一种久别重逢的怅然。 她慢慢闭上眼吹奏,吹着吹着,眼眶莫名发酸,眼中竟落下一行泪来…… 周遭,环境在悄悄发生着变化。 本该是十里荒地,竟不知为何添了绿意,仿佛起死回生一般,骤然涌现出勃勃生机。 流云在她身畔形成漩涡,绿色的灵力遍布荒野,映出天空别样光泽。 天生异象。 似故人踏雪归来。 穆庭枫站在重峦殿阶前,后山生变,早有祭司来报。 他一双眼深邃无波,厉色眸光牢牢盯住光芒四溢的天空。 没想到,本以为已遗失数百年的,竟一直藏在后山禁地之中。 那个人,倒是十分提防他,一直藏到最后一刻才肯现身。 穆庭枫眯了眯眼。 但这没脑子的行为,也一如既往像他的风格。 魔族的人已经起了疑心,整个姜族周围都危机环伺。 搞这么大阵仗。 如此,要有多少秘密守不住了。 “小丫头往后的路,得蛰伏多少危险啊。”他沉声叹道。 另一边,夭芒一曲吹毕,重新睁开双眼,也被眼前的景象惊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手里的笛子发出银白的光。 “怎么样,很不错吧~”有人得意洋洋地说。 “你在哪儿说话?”夭芒四下环顾。 “在你心里。”他声音又柔又妖。 “你又来……”夭芒撇嘴,这妖孽。 “是真的。”他有些委屈,“我是你的灵器,我们自然可以心意相通。” “……我们才认识多久?”夭芒扶额,“就算是独一无二的灵器,也要同生共死很久才能有那样的默契吧?” “……我们本来就有。”白衣男子轻声道,“千年之约,只是你忘记了而已……” “什么?”夭芒没听清。 “我说。”白衣男子清了清嗓子,“那是他们道行不够,像我,不用历练,就能直接和主人用灵识对话。” “你很厉害吗?”夭芒问,她把玉笛别在腰间,不得不说,这玉笛是真漂亮呀。 必须承认,就和里面住着的人一样,有一种介于仙与妖之间的空灵感。 “当然!”某人得意又邀功一般,“纵观整个姜族,也不会有比我更优秀的灵器了。” 夭芒挑眉,她倒不觉得他会骗她,只是,“最厉害的灵器,被我得到了?怎么感觉不会平白有这种好事呢。” “你就当。”玉笛里的人想了想,“是你运气好,被天上掉的馅饼砸到了呗。” 这话,换做其他任何人恐怕都只会一笑置之。 倒是夭芒,眼睛转了转,还真就信了大半。 “我确实运气一向很好。”她笑道,“而且我直觉很准,我能感受到,你对我没有恶意。” “那当然!”那“男妖精”似乎有些气恼,“我们如今忧戚相关,我是最不可能害你的那一个。” 夭芒笑一笑,并没有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只是既然得到了灵器,等过了最后成人的礼节,她也差不多该向族长辞行了。 小姑娘蹦蹦跳跳回了族里,她不向祭司院汇报,反而直接往重峦殿方向走去,只想申请简化流程,能尽早离开。 朝廷使臣就呆在族里虎视眈眈,而且魔族的事也很突然,叫她没法继续安心呆在这里。 她得出去把这些莫名其妙的事都查清楚。 却是怕什么来什么,人还没走到重峦殿门前,就先遇到了故人。 “小芒,好久不见。”来人温和道,“若不是这么守在这里,恐怕再有十天半月也不得相见了。” 夭芒一顿,还是坦然走上去,见礼,直视他,“太子哪里的话,太子如有召见,夭芒怎敢违抗?” “你明知我不会如此待你,又何须这般噎我?”太子闻言一滞,苦笑道,“若是因为使臣的缘故,这可就是迁怒了。” “我没有这个意思。”夭芒摇头,后退半步,保持一个守礼的姿势,继续装傻,“能有使臣什么缘故。” 太子盯着她,并不给她装傻充愣的机会:“使臣来求亲,说当朝太子非姜族姑娘夭芒不娶,即使已被拒绝过一次,也绝不放弃。” 夭芒笑一笑,垂头:“那使臣可得做好心理准备,别又被拒绝一次,两边都要难看。” 太子上前,抓住她的手。 “小芒,我们几时变得如此生分了?”他一惯温吞宽和眼中都是痛苦和难过,“你以前总唤我一声太子哥哥,就好像我们真是亲人一样。” “我替你寻奇闻异志,受罚时为你求情,我们曾经无话不说……”他低声,“这些你都忘了吗?” “我们没有无话不说……”夭芒抽回手,“夭芒曾经把你当做哥哥,如今就要办成人礼了,这般行止,自然不可。” 自从她发现他隐瞒的事一件比一件更深,就无法再相信他了。 太子看着她抽回的手,眼神一点一点冷下去,片刻,他神色恢复如初,淡淡一笑,温文尔雅。 “不论何时,在我心里,你都始终是我妹妹。”他盯着她垂下的眼,似乎要把那里灼出一个洞来,一字一句道,“我亲自来,是有一个消息要告诉你。” “当年你托我查的那件事,有眉目了。” 夭芒猛得抬起头,眼睛直直看向他,“知道是谁了?” “只是有了线索。”太子摇头,“我的身份,不便干涉太多。剩下的,还得你自己去查。” “你说。”夭芒点头,无比认真地看向他。 太子瞳孔一缩。 在他认识她的十六年里,她极少有这么认真而决绝的神情。 他按下心中那种不可控的异样感。 “人在京城。”他微微一笑,“那件事过后,他一路平步青云,如今已是新升迁的兵部尚书,名唤韩呈。” 他伸出手,递过一张描金帖。 “韩府的拜帖,还有推荐信,都给你弄好了。” 第76章 找虎哥领银钱 京城府邸,假山小榭,流水曲转,一派雅致。 “听闻前些日子你身体不适。如今,可大好了?”一锦衣男子靠坐在厅堂首座太师椅上,用白瓷盖拨了拨手中茶盏。 “谢大人关心。”身侧的人淡声,垂眸看着案上一片绿芽立在水中,上下浮沉。 他旁边立着一个侍从,是个年纪轻轻却气宇不凡的少年,一身白衣,束高冠,斯文俊秀。 倒是主人只着青黛布衣,看着虽清峻却未免太过平实。 锦衣男子闻言笑了,眼中深意敛去,温和道,“如此就好,那位一向看重你,若有什么闪失,老夫可担待不起。” “韩大人说笑了。”青年颔首,面色无喜无惊,“只是拿人钱财,为人办事,若无大人引荐,也不会有我们的今日。” 锦衣男子满意地点点头。 “你我相交多年,不谈这些。”他摆摆手。 要说这锦衣男子,约摸四十来岁,山羊须,面如冠玉,一派儒雅面貌,正是韩呈。 只见他捧起茶盏,呷了一口,继续道,“实不相瞒,这次请你来,也是有事相托。” “你知道的。”他微笑着摸了摸须髯,“官府不便出面的事,还是请你相助最为妥当。” “而且,事关木戚,别的人,我还当真信不过。” 布衣男子抬眸,神色浅淡,却自有一种浑然天成的气质,叫人无法轻看。 “大人不妨直言。”他说,“陆某能做的,绝不推辞。” 韩漱立在一边,听着韩呈和自家公子讨论公事,心思却全然没在那些细节上。 他的眼睛牢牢盯着公子身侧的一个小小药囊。 别以为这个样子,他就瞧不出来那其实是个荷包。 里面鼓鼓囊囊的,装的肯定不会是药。 公子从来不戴佩饰,更别说这种花哨的小布袋子。 可这都一连佩戴许多天了。 再想到上次他的反常表现,韩漱的心里警铃大作。 我去,不会真是哪家姑娘送的吧? 那里面,究竟装了啥? 韩小公子瞪着眼,整个人都不淡定了。 * 姜族,夭芒正沿着一片矮砖墙来回踱步。 见族长的事,被太子的话彻底打乱了。 她恨不得立刻就用疾风小扣转到京城,冲上韩府去。 但这样肯定会打草惊蛇,失了先机。 尽管她一直是行动派,力气大过脑子,但她心里却很清楚。 这事,她不能听太子的,不能用拜帖,她是姜族人,又是太子举荐,身份,根本瞒不住。 得悄悄地来。 只是这京城,还是少不了要去一趟了。 想清楚了,她长长舒了一口气,正待转身,就瞧见几个人流里流气挡在了身前。 “夭芒小师妹。”一个人往前跨出一步,凶神恶煞堵在墙边。 “麻烦跟我们走一趟。”他挑着眉,语气霸道:“我们虎哥要见你。” 身后几个人也都趾高气扬地抱着手臂,盯着夭芒。 还是虎哥威武,几个人心底暗想,大家为这小师妹,全部输得底朝天,简直惨透了。 如今,可算有人来出头,狠狠出口恶气! “哦……”夭芒不知其中厉害,慢吞吞地点点头。 虎哥,她好像听说过,是这次开赌场的人。 她当时觉得有趣,也给自己押了一锭银子。 如今,小姑娘有点高兴,这是来给她派钱了? * 姜族饶是弟子房,也修得很气派,百十座屋宇连成片,蔚为壮观。 只是不知试炼塔怎么破败成那样?夭芒再次腹诽。 她被那几个粗犷凶狠的弟子带到一处空地,不知为何,这里已经围了许多人。 和预想不同,被称作“虎哥”的人并非二、三十来岁的年长师兄,而是一个大不了她多少的少年。 “你就是‘虎哥’?”夭芒问。 “是爷。”少年翘起一只腿,琥珀色的眼睛有不同于常人的野性。 “你找我来有事?” “不然呢,请你来喝茶?”少年桀骜一笑,露出一对小虎牙。 周遭一片哄笑。 “那……是要给我赌赢的钱吗?”夭芒觉得他不一定记得自己的账,补充道,“就是押注最后一天,我也押了一锭银子。” 悄悄押的,不过族长好像也没注意到,没有怪罪自己。 周遭的空气有些变了,有一个人咬牙切齿地问。 “小师妹,你这是在炫耀吗?通关了七层,怪我们眼瞎?” 嘚瑟! “你别这么说话,听着怪小心眼的。”有人在一旁劝他。 族长治族严,规矩多。这又是他那边的小姑娘,被听见了可不得了。 那人满不在乎地冷哼了一声。 夭芒倒没怎么放在心上,姜族壮大了,不同个性的人,总是有的。 何况,她最近已经够显眼了。 “听说你灵术三级都不到?” “虎哥”发话了,他掂了掂手里一块小石子,语气轻蔑。 “和我打一场,赢了,银子给你。” “你灵术很好?”夭芒想了想问。 不然也不会有这么多师兄臣服于他。 “虎哥灵术可是八级。”有人在一旁嗤笑。 “哦。”夭芒点头,她又问,“要是我赢了,下注赢的钱都能给我吗?”赔了好多钱,足够拯救她干瘪的荷包了。 而且她还要出远门,真是很缺钱。 “虎哥”脸色一黑,但还是笑着回答她,“当然!” “那我打。”夭芒点头。 族里不准私下斗殴,犯了错,她刚好有借口逃走。 挑事的又不是她。 还能赚点钱。 “用我吧~用我吧~”有人比她还激动,在她的意识里喊得妖娆,“正好试试看我们的默契丢了没有。” “……谁和你有默契。”夭芒撇嘴,但还是伸手把笛子取了出来。 “我有条件。”她说,“这次我自己吹,试试你真正的本事,你不准干扰我。” “好好,听你的。”白衣男子一连串应道。 另一边,她平静的态度已经成功激起了少年斗志,他一咧嘴,亮出小虎牙,抬手招出一把黑色大刀。 “看样子,你想用新收的灵器打。”他笑得狂,“刚好,我陪小师妹练练手。” 夭芒点头,把玉笛举至唇畔。 “嗞——” 一阵魔音穿破了弟子房上空。 第77章 狡猾的小师妹 那“嗞——”的一声,实在刺耳难听,无比尖锐,好像要刺穿人的耳膜。 在场的所有人都捂着耳朵苦不堪言。 “小师妹,你打就打,干嘛使这……使这……”有人在一旁嚷嚷,他想说“阴招”,又觉得哪里不妥,终是把话咽了下去。 “虎哥”也龇牙咧嘴地捂住了耳朵,看瘟神一样看着夭芒。 “你干什么?”他凶道,“是打架,不是让你制造魔音!” 这杀伤力……还真不小。只是这样打也太不公平! 周围众人的哀嚎随着他的这句话,都忍不住变成了一片带着嘲讽的笑声。 夭芒有些无辜,她很认真地吹了,谁知道会是这样。 “你是不是使诈。”她在神识里小声道,“不让你奏曲,就这么坑我。” “天地良心。”白衣男子一边苦着脸皱着眉,一边笑弯了腰,“实在是你技术感人。” “……”夭芒的心情很不美丽,她耷拉着眼皮,心想要不还是使剑算了。 正要抬手,耳边突然响起轻轻的“咔哒”一声。 夭芒凝神细听,只听得极长一阵撕裂声,然后是碎石屑淅淅索索掉落的声音。 几乎同时,伴随一阵轰鸣,眼前骤然裂开一道深谷。 裂隙深不见底,一直划开了整个弟子房前面的空地,若非少年反应快,又及时用了灵术,这才堪堪跳至后方,早就跌下去摔个粉身碎骨了。 周遭的笑声忽然就消失不见了。 一众师兄弟目瞪口呆地看着这突然出现的深渊,面上露出了惊惧的神色。 夭芒脸上的震惊根本不比他们少。 她没想出杀招的。 怎会如此? 围观人中,有一人率先反应过来,隔着深深的峡谷喊道。 “好个小师妹,你灵术原来这么高强,何必隐瞒至此?!” 夭芒有口难辩。 “我没有。”她扬声,“是灵器太厉害。” “谁不知道灵器是根据主人的本事才能发挥力量的。”那人“拆穿”她,“同门师兄妹,比试一场,怎能出手夺人性命?” 夭芒懒得解释,但她也不喜欢被人冤枉。 她直接举起笛子,这一次格外集中注意力,又请白衣男子从旁协助,虽然仍是一道魔音,两边的土地却像被人用手捏合一样,瞬间恢复了原貌。 她三两下跃了过去,落在“虎哥”身前。 “我第一次用灵器,没控制好力道。”她真诚道,“吓到你了,抱歉。” 少年本来目光凶狠地盯着她,却不防听到一声道歉,整个人都愣了一下。 但他立刻拉下脸,“谁被吓到了,雕虫小技而已。” 说罢举起黑刀,祭起一道黑光,“再来。” 夭芒也拿出了巨铁剑。 “抱歉。”她用灵识对话,“我觉得有些奇怪,暂时不能用你了。” “怎么这样……”白衣男子委屈地哼哼,倒也没有再纠缠。 夭芒垂眼:这股力量和之前的感觉一样,熟悉又陌生,最主要的是,她显然还不能掌握它。 不可控,力量强。 随便使用,会出大事的。 两个人在空中一来一回交战,下面的人看得目瞪口呆。 小师妹不用灵术居然能和虎哥打到平手,这也太强了吧! 而且这武器看着又大又重,在她手上居然灵活无比,舞到烈烈生风。 感觉有点帅是怎么回事? 一场大战酣畅淋漓,打毕,再有也没有人敢小瞧他们的灵术废柴小师妹了,夭芒在族里还得了一个小小的“粉丝团”,而团长,就是此刻正打到两眼放光的“虎哥”,这都是后话。 当下,两个人不分胜负,可是各种奇招都使出来了。 少年的野性和胜负欲被完全激发,整个人像一只迅捷的豹子,在空中飞跃,一把黑刀灵光流转,煞气腾腾。 夭芒眯眼,并无惊异,也无其他神色,只是暗暗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 交手间,少年桀骜的神色中流过一抹复杂。 她看出来了。 但这反应……也太过平常。 他索性不再多想,全力以赴! 这一战,直打到天色近黄昏,站着围观的人全都远远地退坐一边,周围一片狼藉。 少年已经精疲力竭。却还是强撑着一口气偏要战到不死不休。 他眼里阵阵昏黑,战意却丝毫不减。 夭芒一怔,心念一转,忽然弃了手急急后退,赖坐在了地上。 少年本来直追过去,见她这样,吓了一跳,用尽全力收手,刀偏一寸,这才堪堪避开,险些正砸在她脑门上。 “你疯了!”他冲她大吼,“不要命了!” “师兄欺负人!”夭芒也吼回去,“我打不动了,不打了!不就是为了几个银子,不给就不要了。” 少年脸色一阵难看。 别以为他看不出来,她是故意的,看她此刻脸不红气不喘,分明还有余力再战。 周围已经霍拉拉围满了人。 “虎哥赢了!”好几个小少年振臂高呼,但他们对夭芒也再无轻视,“小师妹也好厉害,能在虎哥手下坚持这么久的,我们这一批弟子里,你还是第一个!” “是师兄太厉害了。”夭芒噘着嘴,“为了拿回我的银子,我可是拼了老命。” “行了。银子给你,少不了你的。”少年黑着脸,没好气道,“这次就算了,下次我们重新打过。” 无赖,滑头! 看起来便宜都让他占了,他根本不屑如此,然而此刻,他又怎能再多说什么? 这个狡猾的小师妹! 回去定要勤学苦练,光明正大赢过她。 少年脸色铁青地想。 夭芒却不管这些,比试结束了,她虽然“输”了,却还是拿到了银钱,还有比这更好的事吗? 她高兴地捧着钱袋子转了一个圈。 “长老们回来了!”不知是谁喊了一句,一群人立刻飞一样散去,生怕被捉到围观斗殴受罚。 当事人,自然是逃不掉的。 “虎哥”满不在乎地等在原地。 至于小师妹—— 等等,小师妹呢? 小师妹夭芒正抱着钱袋子,早已经一溜烟跑到了山门处。 怎么能不跑,若被族长抓到了,她还能再想离开族里吗?! 成人礼就差个仪式,该做的她都做了,也不差那点虚礼了,对不对? 夭芒在心里祷告。 族长大人啊!我真是有很重很重要的事,下次见面,可不能把我抽皮扒筋啊! 被她在心里念叨的人,此刻正站在不远处的山巅,看着那小小的身影一出结界,手腕轻巧转动,身形一晃就没了踪影。 他手里攥着清早不知何时出现在枕畔的黑红色发带模样的法宝,淡淡冷哼一声。 太子今日来向他辞行,看来目的已经达到了。 他家的小姑娘好骗,穆庭枫眯了眯眼,目光深邃阴沉。 不代表他也是。 第78章 韩府(新篇开启) 姜族千里外的山谷,黑气弥漫,阴风阵阵,山墙上倒映着幽幽暗影,石壁下,一人调息刚刚结束,单腿撑地,随意往后靠去。 他斜靠山墙,抬手用指腹擦去唇边血渍,邪邪一笑。 穆庭枫一定会以为,他只是给他留了一个小把戏。 却不知他会不会发现,自己千辛万苦隐藏的秘密,已经被他悄悄揭开了一角。 “小姑娘,多多地使用灵力吧。”他仰起头,露出修长的脖颈和轮廓好看的下颚,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每用一次灵力,穆庭枫的封印就会减弱一次。”他眼里倒映出细碎的疯狂与欢愉,“就让我看看,他用生命之力来封印的,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怪物。” * 夭芒到京城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就算是疾风小扣,这么远的距离,也没能眨眼就到。 和乌城不同,这里夜间街上灯火通明,人影重重,热闹比起白天丝毫不减。 她在一间小旅馆要了“人”字号房。 盘缠嘛,还是得省着点用,住可以普通一点,吃却必须得吃好。 夭芒在韩府附近寻了一间据说口碑不错的酒楼,二楼靠窗口,韩府的一切动静尽收眼底。 今夜韩府似乎有客人,菜刚上一道,就见一辆马车缓缓从府里驶了出来。 马车看着简单,通体漆黑,一丝多余的缀饰也无。 但木材却是极好的,市面上没得卖,得自己去深山老林找。 寻常人可能看不出来,但夭芒一向喜欢摆弄这些木头疙瘩,所以清楚得很。 这可是能扛得住凡火煅烧,凡铁刀切的好木材。 她兴致勃勃地打量着那辆马车,越看眼睛越亮,忍不住歪头猜测车主人是个什么样的人。 未曾装饰马车一丝一毫,连个挂穗也没有,简单成这样,却偏要寻最特别的木材,用最难的手法打造。 没错,若她猜的不错,这辆马车设了禁制,就算有人刻意用法术探听窥视,也不能得逞。 有这般本事的人,放眼整个修仙界也一定是数一数二的高手。 可若是那些个仙门世家,恐怕恨不得把“我很厉害,我的车很牛”几个字挂在脸上、车上招摇过市吧。 这辆车却这么低调。 夭芒撇嘴,也可能,是为了不让别人看出来,堂堂兵部尚书,竟和修仙的道士勾结在一起。 意欲何为? 毕竟,姜族虽然为朝廷办事,却是直接受命于皇帝,寻常官员,甚至于太子,除非皇帝首肯,都是要避嫌的。 而这辆车,显然不会是姜族的。 有猫腻! 夭芒咬了一口杏仁饼,眼瞅着马车过了两道街,没了踪影。 她并不急着去追,毕竟,今夜的“主菜”还是在韩府。 那辆马车很好认,来日方长,只要在这京城,总能被她再逮到。 桌上摆着两荤一素一汤,色香味俱全,令人食指大动。 “好香。”夭芒举手就插了一筷子荷叶鸡。 眼角余光却没离开韩府大门。 那辆马车刚走一会儿,就有人穿过街头巷尾,小心看着前后而来。 他走的偏门,匆匆叩响,闪身而入,只是一眨眼的功夫。 夭芒风卷残云一般吃着桌上的菜:“好好吃。” 可惜了,注定不能好好品尝了。 * 韩府,书房,韩呈手执一卷书,点亮了窗角的灯。 一个灰衣人从书架后转了出来:“大人。” 他动作未停,眼神未分散,淡淡嗯了一声。 “人走了,我派人盯着他。”灰衣人道。 “不用。”韩呈在书桌前坐下,神色轻松,“他办的事,你办不来。别把自己反而折进去。” “大人信他?” “为何不信?”韩呈冷笑,“办妥了,我有功,办不成,赔的是他的命。” “何况,此事涉及皇家辛秘,你我避嫌还来不及。”今朝要你办事,百般宽容,明日事成,谁知道会是什么嘴脸? “大人说的是。”灰衣人躬身,递上一封信,“那位用法术送来的,想是急事。” 韩呈接过,抖落信封。 看着看着,脸色却变了。 灰衣人抬眼打量他的神色,没吭声。 “可真会给我们下面的人找事!”韩呈看了半天,忍不住把信一巴掌拍在桌上,“我每天忙到焦头烂额,哪里还有闲心应对一个祖宗。” 既不能得罪,又不能给人挖到把柄,真当他是神仙吗?! 他捏了捏眉心,挥手,“你回去吧,别被人瞧见了,多生事端。” “镰谷那边,盯紧了,一有什么风吹草动,即刻报我。”他皱眉道。 当年查到穷途,发现人最后是在镰谷丢的,这么多年,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实在让他心里不安。 “大人放心,叶如林那个女人非常信任我。”灰衣人在门前停下脚步,“属下已经有了线索——当年,她背着我们出手,竟然是因为起了色心。” 灰衣人冷笑,十分不屑,“这么多年,那伙人一直没放弃寻找,前些日子,有人带回来一样东西,那女人看着十分反常,属下就去冒险一探究竟。” “是一面碎镜子,不知有什么用,但一定作用关键。”他说,“属下此次回去,必定尽快查明,禀报大人。” 房梁上,缩成小小一团的夭芒转了转眼睛。 碎镜子? 不会和她想到的是同一样东西吧? 她心中疑惑,暗暗把“镰谷”两个字记在心里,看着灰衣人出了房门,转眼不见了踪影。 屋里,韩呈神色复杂地重新拿起刚刚放在一旁的书卷,又认真看了一遍。 “话虽这样说。”他叹了口气,“这件事要是办不好,本官的乌纱帽只怕就要保不住了。” “头别在裤腰带上,战战兢兢走到今天。”他目光渐渐阴冷,“如今,谁也不能挡我的道。” 夭芒在房梁上探出小拇指尖那么大的脑袋,眨眨眼。她视力和听力一惯很好,这么远足够瞧清了。 只见那是一份案卷,上面写着潦潦十数个大字。 洄城,赵王,木戚。 众所周知,天家子弟,受神族庇佑,天意祝福,是绝不会受“蚀”侵袭的。 夭芒蹙眉,垂眼,那这个赵王……又是得罪了谁? 第79章 一回生,二回熟 夭芒一直等到韩呈离开,才跳下房梁,趴在桌上把那案卷又细细读了一遍。 她此刻只有食指般大小,看起字来有些吃力,匆匆读过,有仆人进来熄灯,她就跟在后面滑了出去。 案卷只有些基本讯息,要想查清楚,还是得跑一趟才行。 她在混入韩府继续搜集情报和前去洄城之间一番纠结,还是决定前往查探一番。 一来,像这样能抓住韩呈小辫子的机会,不是说有就有的。 二来,有关“蚀”的事,宁可弄错,她也总要一探究竟。 毕竟,当年,她在失去意识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就是领头的那个将领,在追问有关“蚀”的秘密。 少女的指甲缓缓嵌入掌心。 为了这个秘密,他们能杀人,能屠戮,越接近这个秘密,她就越能接近真相。 * 赵王,夭芒算是认得的,当年随族长进京办事,两个人不止见过一次面。 虽然已经过了许多年,对方未必认得自己,她还是用术法悄悄改变了些许容貌。 因为是第一次来,路上花了些时日。 洄城不大,抵不过半个乌城。能并称“四城”之一,想来是因为好看。 外面一条护城河,把城结结实实绕了一圈。 内里一条内宽河,也连起了一个方方正正的圈。 黑白交叠的建筑一排排座落岸边,古朴宁静,小船载着客人划水而过,低低的绿枝垂近河面,拂了人额前碎发,落下粼粼的剪影。 河面宽阔,大多是简单雅致的小船,除了前面靠在岸边上的那一个。 不大,却华丽得很,一看就充满了人间富贵气息。 夭芒请船家在“豪船”附近停了,抬头望去,和其他建筑皆不相同,那是一个吊脚楼,修得精致华美,有三层那么高,门面极宽大。 飞檐高翘,挂着红红的灯笼,牌匾上写着“杏花楼”三个秀气的大字。 “姑娘,那可不是你能去的地方。”船夫笑道。 “我知道。”夭芒盯着门口戴着白色笑脸面具的守楼人。 一回生,二回熟,这次,她可早就明白这是哪里了。 夭芒上了岸,在胡同僻角简单装扮一翻,又有法术加持,倒也像个翩翩公子的样子。 只是,她低眼:恐怕没多少银子能在里面折腾。 夭芒仔细打量了进出的客人一翻,也用疾风小扣“顺”了一个腰牌戴上。 左右他们已经进去好久了,出来再还回去就是。 收拾完毕,她就混着人群大摇大摆走了进去。 杏花楼内里和外面一样,华丽阔气,有身份的人物如有需要,都会凭腰牌直接被引到三楼。 三楼有雅间,并非单纯的烟花之地,有许多同样带着白色笑脸面具的人来回走着。 夭芒扫了一眼:他们手里端着盘子,既有美酒佳肴,也有卷起的文书,甚至,还有一些瓶瓶罐罐。 也有的盘子盖着绸布,似乎,是什么隐晦的物件。 夭芒被引到一个单独的雅间。 “公子请在这里稍候。”白色笑脸问了她的诉求,转身出去了。 夭芒料想自己也买不起情报,自然只能招两个美人陪伴混淆视听。 她闭上眼,用足了灵力,开始仔细分辨周围的声音。 还好,是普通人开的花楼,没设什么禁制。 方才,白面具人用怪异的语调说到“只要不涉及生死,客官想要的条件都能满足”时,着实吓了她一跳,还以为误入了什么了不起的地方。 周围的雅间里,有人在推杯换盏,有人在蜜蜜私语,有人…… 夭芒蓦得低了眼,脸上飞起一片红云,烫人得很。 这都是什么呀。 小姑娘蜷了蜷手指,正待撤去灵力,忽然耳里撞进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公子……我们真的,真的要招姑娘?” 嗯? “五个?会不会太多了……” 嗯? “头牌姑娘价钱实在太贵,要不,去了吧?” 嗯嗯嗯? “……无事,回去能报账。” 回答的声音清峻疏离,波澜不惊。 屋里的小姑娘“啪”得一下拍起桌子站了起来,过了片刻,她忽然拔开腿,眨眼就消失在了雅间外。 * 另一雅间内,韩漱看着陆续走进来的五个姑娘一阵脸红,除了最后一个年龄小一点的,这,这穿得也太露骨了些。 想他什么样的牛鬼蛇神没见过,什么样的尸山血海没闯祸,却偏偏,从没来过这寻花问柳之地。 少年耳尖飞红,说话都有些磕磕绊绊:“我,我去再添几道菜……” “小哥哥,别走呀。”一美人倚身上前,半扶在他手臂上,“上菜添酒的事,自有奴家来做。” 她柔若无骨的手往前一探,在他胸口轻轻滑过,软声道:“小哥哥只消坐着被奴等服侍就好了。” 韩漱被烙着一样僵直了动作。 不知为何,他眼前好像已经出现了夏小玖那丫头提着五十米大刀杀将过来的幻觉…… “公子……”他求救似的转头看向自家公子。 为了来这里,他褪去了布衫,换上浅青色描白长衫,木簪也改了玉簪,瞧着愈发清贵。 只是神色太过薄凉,透着丝丝寒气。 “花魁呢?”陆挽时似乎无意“解救”韩漱,淡着声问。 “姐姐还在房内梳妆打扮。”一美人摇着身子上前,“公子稍待片刻,就由奴家几个先陪陪公子。” 她伸出藕玉般的小臂,身子试探着凑过去,却被男人修长而略显苍白的手淡淡隔开了。 美人怔在原地。 “你们几个,陪他。”陆挽时抬眼,伸手往边上一指。 韩漱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 然后他就听见自家公子用清冷的嗓音对着唯一那个穿得还勉强算是正经的小美人道: “你,过来坐。” 小美人瞧着是个生手,僵着身子挪了过去,就差手足并用了。 怎么看起来比我还紧张,韩漱腹诽。 小美人俏生生坐在了自家一惯散发着“生人勿近”气场的公子旁边,乖巧的样子让人心生怜惜。 真难为她了,今日,公子周围的空气看起来好像比平时还要冷啊。 韩漱摇头,正打算全副身心应对明明是公子点的,却被莫名全塞给了自己的几位美人。 就听见自家公子接着用低凉的语气对身边的美人道: “太远了,再坐近些。” 第80章 亲上了 韩漱几乎怀疑自己幻听了。 什么?再坐近些?还要多近! 他惊恐万分地看过去,就瞧见小美人慢腾腾地又往跟前挪了一寸。 “……”一会儿他要多吃几碗饭压压惊。 “……不够。”陆挽时半垂着眼,嗓音低凉,有些恹恹的,又有些生冷。 他半举的酒杯又放下了,似乎因此有些不悦。 “公子多担待,这位妹妹是新人,还不太懂规矩。”挽着韩漱手臂的美人出来打圆场,“听说来了位清贵非凡的公子,一定要跟我们来开开眼的。” 似乎应证她的话,小美人点了点头,又往跟前靠了一些。 已经很近了……一旁的韩漱盯着两个人想。 偏偏公子像吃错了药,还在为难人家。 在韩漱眼珠子都快掉下来的目光里,陆挽时很轻地弯了唇,一声极低的笑声从喉咙里滚过,浅浅溢了出来。 韩漱第一次有了顶着这张脸的公子,也很“祸水”的错觉。 旁边的小美人似乎很克制地咽了一下唾沫。 可他开口,声音却更冷了。 “既然跟来了。”他说,“就得有这个思想准备才是。” 陆挽时偏头,一双墨色的眸子静静看着旁边的人,语气平和,却似夹着寒冰,“在这里,陪客,吃酒,极尽欢愉,都是分内事。” “公子说得是。”几个美人纷纷掩唇,笑得妖娆妩媚,“只要公子喜欢,姐妹们保管把公子伺候得满意。” 其中一个人还侧头,在韩漱脸上香了一口,又柔柔地退开,媚眼如丝,松松的衣襟春光半露。 少年整个人都石化了。 他一动不动,看见对面的小美人也正瞧着这边。 被吓坏了吧,他想,毕竟刚刚进来这种地方,这里又……如此开放。 可小美人的眼里怎么好像不是害怕,而是…… 生气? 我去,真的是生气,里面那搓无名想象过后的小火苗是什么鬼。 小美人似乎抿了一下唇,认真想了一翻。 她又往前挪了一些,这次挪得多了,直接越过了人与人之间的安全距离,脸上带着莫名的怨念,脆生生地问,“所以,公子今日也是打算和其他几位姐姐一起,极,尽,欢,愉,吗?” 陆挽时看着她,神色平静,眼底微怔,似乎没想到她会突然这么直白地问出来。 “她们陪他。”他指了指韩漱,脸色有些苍白,手指微蜷,身子却没动,“你就在这儿,今夜哪儿也别想再去。” “我哪儿也不去。”小美人杏眼清亮,唇红齿白,依葫芦画瓢,往前凑得更近,两个人几乎快要靠在一起。 她学着美人姐姐们的样子,白皙的小手抚上他的手臂。 青年一僵,脸色又白了三分,但他依然没有多余的动作。 公子没有动,韩漱自然只能忍住了冲上前去把她推开的冲动。 他神色有些紧张地看着两个人,不自觉握紧了拳头。 小美人眨眨眼,似乎觉得这样还是不对,不够。 她干脆半起身,身子微微前倾,也在他的脸颊落下一吻。 她轻声说话,语调温软,倒把花楼里女子的气息学了三分: “今夜,只陪着公子。” 小美人飞快地坐了回去,只留下一个极浅的,几乎看不见的唇印。 她脸上有扳回一城的浅浅得意,更多的,还是突然胆大妄为后带来的后知后觉的羞赧。 陆挽时,被她轻薄了,不会气得以后再也不理她了吧…… 可是,谁让他先欺负她。 而且,他都不知道她是谁,这么撩她,很明显是对这个“小美人”动了心思。 还另外找了四个美人,一个花魁。 不知为什么,想想真是莫名有些生气呢。 夭芒用眼角偷偷瞄他,这一看不打紧,却见身边的人仍然僵坐着,眼底的惊讶尚未敛去。 只是脸色苍白极了,手指蜷得死紧,额角有冷汗落了下来。 刚刚都没有留意,他,这么讨厌她的触碰的吗? 这反应,也太大了吧。 夭芒心底一怔,咬着唇下意识就要赶紧把还放在他手臂上的手收回来。 却被青年反手扣住了。 “别动。”他垂着眼,手指冰凉,轻声道。 夭芒看着他,倒没了尴尬,只是神色有些担忧。 “我没事。”他用只有她能听见的声音低声说,“……你……不必退开。” 什么嘛,这个不算解释的解释。 夭芒瞅着着两个人一直交叠的手,不知为何心里忽然就舒坦了,连着以前的那些“心理阴影”,好像也跟着消失不见了。 她又小口地咽了一下口水,忽然想起在暮雨村的屋舍里,阿眠问她的话。 “夭芒,你是不是喜欢陆公子啊。” 也许……是有那么一点点? 明明是这样极亲密的距离和触碰,如果是陆挽时的话,好像,一点也不讨厌。心底,竟还浮起了浅浅的欢喜。 小姑娘眨眨眼,感受着心跳莫名开始变得不齐整。 可是,喜欢一个人。 她眼底闪过少见的困惑与苦涩。 她真的有这样的资格吗? 另一边,韩漱已经快要怀疑人生了。 这个小美人,胆子也忒大,亏他刚刚还担心她,居然学得这么快。 公子也真是,居然没有避开,方才那个速度,要推开她完全不是问题吧! 就算是逢场作戏,也不用做到这种地步啊。 到现在他都记得,当年和公子走散,重逢后他就变得这般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特别是对故意近身投怀送抱的女子,态度更是从曾经的温和退避,谦和有礼,到后来的冷如冰霜,似乎强忍着极剧的不适,甚至用法术戴上了面具生活。 问他怎么了,自然什么也不会说。 所以一开始说要追着赵王查到杏花楼来,他心底就是不赞成的!但想到公子这些年似乎的确没什么异常,这才放下心来。 可瞧他方才的反应,必然又不是那么回事。 他心里着急,恨不得立即推了身边这群女人前去看个究竟。 忽然就看见自家公子抓住了人家姑娘想要缩回去的手,老半天都没有松开。 还有,你那红通通的耳垂是怎么回事?! “公子,你好生偏心。”旁边一位娇滴滴的美人已经替他喊了出来,“奴家也想和公子坐在一起。” 陆挽时依然垂着眼没动,他睫毛长长地低着,没分给她半个眼神,只有一道清冷疏离的声音淡淡响起,“不用。” 他手腕用力,轻轻一带,身边的小美人就靠上了他的手臂,从远处看,恍若一个清浅的拥抱。 青年白着脸,她的呼吸就在他脸畔,有些痒,还有些温暖。 他闭了闭眼,淡声。 “今夜,我只要她。” 第81章 花魁来了 几个美人全都低低地笑了起来,她们向来懂得客人的心思,知道分寸,也不再多言,只左右簇拥着韩漱到桌边坐下。 少年面红耳赤地坐在一片香粉玉肌中间,再看看对面的公子,美人在怀,脸色已经缓和许多,若非他那么了解公子,或许也根本看出他的反常和僵直。 小美人半依在他跟前,微微扶着他,看起来乖巧又可爱。 难道我俩不应该反过来吗!他心里流着泪想。 对面,夭芒好不容易控制了自己的乱跳的心脏,一边举起酒杯斟酒,一边听陆挽时和美人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她性格原本就大方,此刻确认了自己的心意,倒也不太扭捏,只是想到陆挽时当下其实是把她当做“花娘”,心里难免有些别扭。 陆挽时,没想到也是这样的人,当初还跟她说不准逛青楼呢,小姑娘愤愤地想。 一杯酒被她恨恨地倒溢了出来,陆挽时低眸瞧了,没说话,抬起手来一饮而尽。 小姑娘几乎靠在他怀里,打破了原该有的抗拒和不适,此刻与青楼格格不入的干净清新气息环绕身前,若说毫无所动,也是假的。 可他到底不能真的吓坏了她。 何况,此番,他还是来干正事的。 青楼的消息本就灵通,何况赵王自来洄城,就成了这里的常客,几乎常住此间。 赵王是什么人? 野心勃勃却故作庸碌之人。 可他从来不流连青楼,除了府中两位侧王妃,更是未曾与任何女子有过绯色流言。 一个从不耽于美色之人,一个数余年都用心留在京城几乎从不离开的人。 却专门到远离京城的偏僻城镇花楼间,一待就是月余,这本身就处处透着诡异,难怪会让那些人心里不安。 个中关键,韩呈一定还隐瞒了什么重要讯息。 韩呈想把这个烫手山芋丢出去,又想借刀杀人。 陆挽时心底冷笑。 又怎知刀究竟最后会在谁的手中? 他心思淡淡流转,面上言语未停,不一会儿就得到了不少有用的信息。 时间悄悄流逝,不知过了多久,说话间,有两个丫鬟前来敲门,门推开后,便静静侯在两侧。 是花魁来了。 说是花魁,杏花楼却很特别,一座楼里,竟有两位花魁,分庭抗礼。 一位红筱,是个烈艳美人,深得一众风流公子欢心。 一位便是这位茉晨,亭亭玉立,娇俏可人,是洄城公认的解语花。 那些自诩矜持雅贵的公子,纷纷以得美人青睐为荣,好似自己就算是逛花楼,也是不同于一般俗流。 因此,这茉晨极少陪人过夜,甚至一位客人只分一个时辰聊聊天,也是常有的事。 直至最近,她接客越发少了,常常整晚不得闲。 听说是要陪一位尊贵的客人。 京城里来的。 “公子,茉晨来晚了,令公子久等。”美人盈盈一拜,清丽似出水芙蓉,柔弱而惹人怜惜。 她白嫩修长的手指轻握杯盏,自罚三杯以示歉意,饮毕,脸上浮起淡淡的红晕,见者为之心醉。 夭芒瞧着花魁,生平第一次没能好好欣赏美人之姿,反而觉得这柔美的姑娘也不是看起来那么动人。 她噘了噘嘴,低头抿了一口酒,又像喝了什么烫人的东西一样赶紧放下了。 韩漱的周围已经坐满了,美人自然就在陆挽时的另一边坐下来。 “他肯定一开始就这样盘算好了,故意的。”夭芒眼睛滴溜溜一转,满脸不屑。 “想什么呢。”陆挽时低声在她耳边说话,气息浅,却烫的她耳朵生红,“说了,今夜,只要你陪。” 小姑娘被惊得一哆嗦,抬头看他,就见他眼里晃着笑意,清浅温柔,混着一丝戏谑,与平日完全不同。 这个眼神……夭芒一怔,心脏狠狠一颤,又突然想起这是陆挽时,一惯清冷淡漠的陆挽时,绝不可能是旁人…… 她摇了摇头,扶住他的手臂:“公子,你醉了。” “是饮多了些。”他垂眸,看着酒盏,低低一笑,“但也不至于就醉了。” 韩漱早已经被灌得趴了下来。 陆挽时和茉晨隔着恰当而令人舒适的距离,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 夭芒在一旁打量二人,心底依然喝着飞醋,她也喝了酒,虽然只是一点点,脑袋竟然还没有陆挽时清醒,他们的话有些什么意思,她都不太跟得上。 只是觉得这花魁当真和一般的青楼女子不同,少了许多娇媚之态,更是一丝多余的动作也无。 唔,他们怎么有这么多聊不完的话。 茉晨虽然掩饰得好,神色娇,笑容俏,还是能看出眸中的疲惫和郁色。 “姐姐。”夭芒在旁边插嘴,“你刚才来之前,是不是和人吵架了呀。” 她指指她手臂上一点点淤青:“我看你来迟了许久,好像心情也不太好的样子。” 茉晨一怔,低头发现确实如此,把袖口往下拉了拉,“不是的,妹妹。”她依然笑得温柔,“这是姐姐来之前不小心磕到了梯子扶手上。” 她看着夭芒,并未因她的唐突而生气,“再加上昨夜失眠,所以可能看起来精神不太好。” 茉晨转头,看向陆挽时,水色的眼睛柔和极了,“公子,茉晨是不是惹您不快了。” 陆挽时摇头:来得晚了,自然是因为赵王。 小姑娘怕不是已经有些醉了,竟然就这么毫不掩饰地问了出来。 没想到,竟还是个一杯倒的小娃娃。 仿佛印证他的猜想,雅间的门突然就被人踹开了。 一个酒气熏天,锦衣华服的男子闯了进来。 夭芒定睛一看,来得竟是赵王。 她并不清楚赵王和花魁的关系,只瞧见他跌跌撞撞地冲过来,一把拉起了花魁:“谁叫你来陪别人的?难道是还嫌本……公子给的银子还不够不成!” 嚷完,他不等花魁回话,又转身,一把抓着陆挽时的衣领,狠狠拽着他道,“还有你,也不看看这是谁的女人!谁给你的胆子让她陪你!” 陆挽时淡淡看着他,他冷冷抬手,正想逼迫他松手。 冷不防一双小手抢先插了过来,一把扯了那双手丢到一边。 “你谁啊?”她想,反正赵王现在也认不出她,再说,他欺负陆挽时,还乱说话,她可就不乐意了。 于是,小姑娘用明显醉了的声音,指着赵王:“谁要她陪。” 她晕乎乎道,声音理直气壮:“这位公子已经说了,今夜,他只要我陪!” 第82章 打了一架 夭芒的动作有些粗鲁,她把赵王的手臂丢到一边,像只护仔的老母鸡一样挡在陆挽时前面。 几位美人都被她吓了一跳。 听说,那可是京城来的权贵,是何其尊贵的客人? 反是赵王,冷冷看着自己的手臂,不怒反笑:“只要你?” 他上下打量她一遍,神色不屑:“姿色平平,口气倒不小。若真是如此,只招你一人即可,非要点茉晨做什么?” “自然是因为之前不知道我会如此合公子心意。”夭芒脾气上来,脸不红心不跳地瞪着他,“没见她迟来这许久。我们也没差人去催吗?” “……”确实如此,但他还是一头无名火,“她本身就不该来!” “你管的可真宽。”夭芒反唇相讥,“人家姑娘又不是你老婆,就因为给过银子就要一辈子伺候你吗?” “你——!”赵王怒目而视,抬腿就要踹她。 但夭芒哪里是他府里的小厮,任打任罚,更不是真正的青楼女子,随得他的脾气。 她本来遇到陆挽时的事就容易不理智,又不自觉憋着气,趁着酒劲一下子就给撒到了他头上。 好在她还记得不能用法术对付陌生人的道理,才没有自爆身份。 她接过赵王踹过来的靴子,狠狠一拽,人一下子就给跌翻在了地上。 周围一阵惊呼,赵王爬将起来,他摔了一跤,屁股生疼,更别说从来没人敢这么放肆对他,也顾不上这是个女人,爆吼一声就举起拳头冲了过来。 两个人居然就这么对打起来。 两个练过的醉鬼,打起来毫无顾忌,周围瞬间就给弄得一团乱。 夭芒虽然是女孩子,但她天生力大,倒也没吃半点亏。 而赵王再怎么练功,终究是个富贵王爷,比不得她天天苦练、实战场上逼出来的功夫,很快就变成单方面挨打的份。 陆挽时应该即刻上前阻止的,如此这一番,实在太过胡闹,惹出事来,也不好收场。 但小姑娘是为了他出的头,她喊出那句话的时候,他瞬间有些怔住了。过了好一会儿,才抬手摸了摸心脏,牵了牵嘴角,心底泛起莫名的滋味。 是以后面那几句对话,他压根没听进耳里,等他上前阻止的时候,两人已经打了好几个回合。 真是少有的失态! 也就是在这一刻,两个人的打斗突然就结束了。 伴随着“撕拉”一声。 是夭芒抓破了赵王的衣服。 破了好大一块。 几个美人又是一阵惊呼。 两个人一瞬都愣住了,夭芒停了手,打斗自然结束了。 赵王腰间雪白的一片皮肤露了出来。 夭芒惊呆了。 第一时间,居然不是赵王,而是茉晨最先有了反应。 她快步走上来,几乎是用跑的,速度极快却也不至失了仪态。 茉晨走到赵王前面,挡在他身前,张开双臂环抱住了他。 她的水袖宽大,只是松松而温柔地抱着,衣袖长长直垂到地上。 已经在暴走边缘的赵王忽然就恢复了平静,他身子僵硬,明明知道她的拥抱毫无欲念,还是红着脖子一动不动,连手臂都只是垂在身侧,没有抬起来。 夭芒的酒也仿佛一下子清醒了。 她应该做了极大的蠢事。 按照皇家的那一套规矩,这里的人,无论看到与否,极有可能全都活不成了。 有人拍了拍她的肩。 夭芒回头,眼里难得溢满了慌乱。 方才,她确实不是故意的,可若不同赵王争斗,又哪儿来这样的结果? 她虽然常犯错,却极少做这样的蠢事。 她懊悔极了,她这辈子,只要喝酒,便定然要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过。 却偏偏一犯再犯! 陆挽时轻轻对她摇了摇头。 他左手捏诀,屋里的人瞬间都昏睡了过去。 包括屋外守着的暗卫,和周围听到动静的人。 “别担心。”他低声安慰她,“等我一会儿。” 夭芒怔怔地看着他两手交叠,开始施法。 又是那淡蓝色的光,盈盈亮起,辗转人的心间。 夭芒心里蓦然一痛。 除了韩漱和她,每个人的头上都出现了一道淡蓝色的微光,须臾,那光缓缓没入额间,消失不见了。 陆挽时停手,那些人尚未立即醒转。 他又用障眼法,“补”好了赵王的衣服。 夭芒盯着赵王腰间手掌大的黑色斑痕,嘴里问出的却是别的话。 “你消去了他们的记忆,对不对?”她的眼珠子跟忽然不会转似的,低着嗓子问,“这种法术是不是很特别,不是人人都能学会的?” “不算特别。”青年摇头,“这种法术,小玖最擅长,只要知道法诀,勤加修炼,你也能学会。” 但法诀却不是人人都能知道的,是秘法,他倒也没有特意告诉她。 夭芒忽然长出了一口气,好像忘记呼吸的人突然呛了一口空气,活了过来,猛得剧烈咳嗽了一阵。 “别担心。”陆挽时上前,略一迟疑,手搭上她的背,轻轻拍了拍,淡声,“醒来就不会记得了。” “你为什么不消除我的记忆?”夭芒抬眼,“不怕我把这件事说出去。” “你会吗?”青年淡着眸子静静看她,唇角抿出一丝浅浅的弧度,“姜姑娘。” 夭芒没忍住哆嗦了一下。 “你什么时候认出我的?”她问。 “刚进屋的时候。”他声音冷,语调轻,忽然抬手,碰了碰她颈间的红绳。 不知为何,她的眼睛,瞧一眼就认出来了。 “以后别再做这种事。”陆挽时低低的声音里透着无奈,“若是遇上别人,就未必能全身而退了。” “我不是为了好玩才来的。”夭芒噘嘴,却也死都不能说出是听见他的声音才一时犯浑混进来的话。 “是为了调查赵王。”她急中生智,“我以为他只是和木戚有关,没想到……” 没想到,天家之子,也真的可能会是木戚。 “怎么不能。”陆挽时神色清冷,笑容更冷,却没再多说。 皇家人绝不会染上“蚀”,本身就只是一个天大的谎话。 没过一会儿,几个人都悠悠醒转,赵王站在原地,忽然想起自己刚刚冲进来的理由,还有夭芒讥笑他不是别人丈夫的话。 他上前一步,正要抬腿就踹,突然觉得屁股一阵疼痛,想了想,居然又把腿放下了。 不知为何,他一看见面前这个姑娘,就觉得浑身疼痛难忍,仿佛刚刚被人揍过一般。 不管面上装得多么平庸,其实从来天不怕地不怕的赵王殿下,第一次对着一个从未谋面的青楼姑娘,心里莫名地,怂了。 第83章 画舫同游 “你让开。”赵王往后退了一步,没好气地说。 “不让!”夭芒是不敢和他再打架了,但气势上却不能示弱,“你这么喜欢她。”她指指仍站在赵王身侧的茉晨,“把人带走不就好了,总扯着我们做什么。” 茉晨正低着眼,看着赵王腰间的布料,闻言,她抬起头,眼睛又往四周看了看。 夭芒心里没来由得一阵紧张。 “案发现场”已经被陆挽时用术法“恢复”了,应该看不出来什么异样吧。 瞧见茉晨竟然主动站在了自己身边的赵王很高兴,虽然他不记得她是怎么过来的了,他绷着嘴不让嘴角 扬起来,对着夭芒挥挥手。 “算了,大人不记小人过。”他连眼神都没挪,还留在花魁身上,“你们现在滚,本公子就不同你们计较了。” 夭芒正打算回他,“要滚也是你滚”,就被身后的陆挽时伸手揽过了肩。 小姑娘立刻红着脸僵着身子鸦雀无声了。 青年气息清冽,带着一丝酒气,因此声音虽是淡淡的,却带了一点慵懒。 “美人在侧,情难自禁,正好也想回房休息了。”他的话就在她耳边,烧得她脖子都红了,浑身都痒,还得忍着不缩回去,“桌上我们只喝了酒,菜却没怎么动,便留给公子也好。” 赵王脸色一青,直觉自己竟然被人暗搓搓讽刺了,就要发作。 身边的晨茉却先一步上前行礼,先是道了歉,又邀陆挽时明日白日里画舫同游,以做赔礼。 陆挽时应了下来。 夭芒不乐意了,但她抬头看见赵王的脸已经成了猪肝色,青筋暴起又不能即刻发作,立马心情转好。她找人扶了睡得昏天瞎地雷打不醒的韩漱,拉着陆挽时一溜烟跑了。 韩漱被安排在了单独的厢房休息。 为了掩人耳目,夭芒自然要跟陆挽时待在一起。 “你说她看出来了?”夭芒一脸惊讶,“那明日约你出游也是故意的?” “怎么可能呢?”小姑娘疑惑不解,“连我都没瞧出破绽。” “不是法术有破绽。”陆挽时摇头,倒了一杯茶递给她,“是记忆没有被消去。” 为了不伤害这里的人,他用的术法力道不够,茉晨不是普通人,自然没有完全失去记忆。 “她不是人类,那是什么?”夭芒咕噜咕噜喝干了水,“我没看出她有什么异样啊。” “看不出。”陆挽时低眸,把她手上的空杯子接了放回桌上,又倒满一杯,“就像暮雨村村长一样,面前看,与常人与异。” 但关键时刻,却偏偏能使出不同于普通人类的术法。 “这么说,当时祝封也是如此。”夭芒道,“在和他交手之前,我压根不知道他会法术。” 她突然一顿:“他们会不会是同一个地方来的人。” 两个人对视一眼。 “我能想到的,只有魔族……”夭芒迟疑道,“你呢。” 她想起了试炼塔里的那个人,没来由得打了一个寒颤。 “再加上龙冢的事……我总有一种,风雨欲来的感觉。”夭芒说。 若魔族当真卷土重来,人间就要遭大难了。 “明日和沐城主联系一下。”陆挽时略一沉吟,“看看玄境能不能派人去看住龙冢里的空间罅隙。” 他转身,抱了一床被子在房间另一边铺好。 “线索不够,担心也无用。”青年出言安慰她,“不如先好好睡一觉,明日再做打算。” “也是。”夭芒僵着脖子点点头。 她突然意识到,比起魔族入侵那种凭空产生的担忧,当前的这个情况更叫人不能平静。 虽然陆挽时抬手在房子中间施了一道法术屏障,隔开了两个空间。 可她到底是和他共处在一个房间里。 脱靴子的声音,衣服淅淅索索的声音,还有极轻的呼吸声。 全都听得分分清! 小姑娘忽然觉得,今晚的酒这时才上头了,让人脸颊滚烫。 她咽了一口吐沫,不论动作多轻,听在自己耳里都觉得响彻了整个屋子。 夭芒把脸牢牢埋在枕头里,抱着被子滚上了床。 不出意料,第二天,她顶着两个黑黑的眼圈,出现在了洄城的小渡口。 “哟,你昨晚是做贼了吗?”韩漱昨夜睡得死,早上起来吃了醒酒丹,可谓神清气爽。他还不知道这个小美人就是法术乔装的夭芒,更不知道自家公子昨夜已经和人家姑娘一起呆了一整夜。 陆挽时睡得也不错,他原本睡眠浅,本已抱着一夜无眠的想法,没想到小姑娘愣是半点动静都没发出来,而且,不知为何,他睡得竟比平日里还踏实些。 夭芒把他们俩左右打量一番。 得了,合着昨夜只有她自己一个人紧张到居然失了眠。 茉晨在画舫上朝他们微笑施礼,旁边还站着臭着脸的赵王。 既然他都跟上去了,夭芒自然也厚着脸皮跟了上去。 好在画舫够大,容纳几个人也算绰绰有余。 画舫在内城河上飘荡,洄城两岸白天的景致尽收眼底。 夭芒趴在船边上,听茉晨和陆挽时尽聊些诗词歌赋,心情糟透了。 同样糟透了的还有旁边的赵王,他虽然学问不差,但对吟诗作对这种文绉绉的东西向来不太感冒。 相比之下,他更喜欢权术纵横,喜欢一心一意装傻充愣然后卖力造太子的反。 可他很快可能连正经站在朝堂上的机会都要失去了。 要是事情传出去,父皇保不齐连命都不会留给他。 有损天家威严的事,可能威胁到皇家江山的事,自然是要从根上灭起的。 而现在,他连一个女人的心都留不住。 赵王的手扣在船边上使劲,可他毕竟是个娇气的主子,没本事真把木头抠断了来吸引美人的注意。 夭芒有些同情地看着他。 “看什么看。”赵王皱眉,冷眼瞥她。 “看你长得不太好看。”夭芒慢吞吞道。 “肤浅的女人。”赵王冷哼,不同她一般见识。 他这般有男子气概的男人不好看,难道是像太子那种温吞秀气的小白脸才叫好看? 这些个女人,真瞎眼! 夭芒翻了个白眼,她还是比较喜欢船里清冷冷的那张脸。 船厢里,那个一脸清冷淡漠的人正在静静听对面的茉晨用法术密音给他传话。 “我知道你不是普通人。”她声音又冷又飒,“我也不是。” “单刀直入。”她往前推了一杯茶,眼里是倨傲的光,“和我做个交易。” 第84章 半月之约 陆挽时看着那盏茶,没动,他食指微抬,直接给两人外面施了一道幻象术法,开口:“姑娘想要在下做什么?” 茉晨微怔,她突然觉得这个人的实力也许和她此刻所能确认到的不同,最后根本不会在她掌控之中。 “公子竟不先确认我是谁。”她弯了弯嘴角,收敛心神,“我知道你们已经看到了,赵王患‘蚀’的事。想托公子代为隐瞒。” “时间不用多。”她抬眼直视,“给我半个月足够。” “可以。”陆挽时应允。 他答应得太快,反倒让茉晨愣了一下,“公子想要什么做交换?” 对面的男子似乎淡淡笑了一下,他递过一个沉甸甸的钱袋,“劳烦周旋,给那边的姑娘赎身。” “她没有卖身契。”他说,“走个过场就行。” 茉晨打开钱袋,瞧见里面满满当当的金豆子,“够了。”她笑,“没想到公子看着冷冰冰的,拒人千里,倒也十分有情。” 陆挽时不置可否。 茉晨看着他神色淡淡,当中却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不觉有些羡慕地往窗外看了一眼。 即便是赵王日日相缠,也从未提过要给她赎身。 也是,他们官家子弟,又是有所图的,怎么可能当真带一个青楼女子进门。 不过是一时新鲜罢了。 夭芒带着一阵风跑了进来。 “你们在干什么。”她手里拎着一串糖葫芦,是刚刚跟河上的客商买的。 茉晨笑着瞥了她手上的东西一眼,“公子说,想给你赎身。” “赎——”夭芒瞪大了眼睛,为什么要赎身,她又不是真的花娘,反正事后直接金蝉脱壳就行了,花那些冤枉钱做什么。 “赎了身,今日就从楼里搬出来。”陆挽时淡声,语气却不容辩驳,没给她半点质疑的机会。 夭芒噘着嘴心疼地看着那鼓鼓囊囊的钱袋子。 这么浪费银子,简直人神共愤。 陆挽时,凶起来和族长一个样,直把她捏的死死的。 她把糖葫芦往他手里一塞,气鼓鼓地又转身出去了。 茉晨扬着眉,看着陆挽时的眼里全是笑意。 然后她就看见青年垂眸看了手里的糖葫芦一会儿,终是抬起手,轻轻咬了一口。 他的眉眼间露出了一言难尽的神情,手却并未放开。 茉晨掩着嘴笑了起来。 门吱呀一声,是夭芒又折返了回来。 “怎么,妹妹又后悔了?”茉晨笑道。 “不是。”夭芒仍沉着脸,却连声音都很严肃,“你们来看水里。” 两个人对视一眼,都因为她的语气而面色莫名凝重起来。 “听说护城河里有妖,我却从未见过它们作乱。”茉晨开口。 “妖异变了。”夭芒皱眉,“它们刚才从水里游过,样子不对。” “而且。”她有些迟疑,“它们游过的地方,我好像看见水里有些细小的黑丝。但再仔细看,又好像看不见了。” 就和暮雨村的灵泉一样…… “但愿是我眼花。” 舫里的人神色一变,也起身跟着一齐出了船舱,到船边细看。 只见船底水波粼粼,清澈见底,虽船行进漾起圈圈白色的涟漪。 “想是妹妹眼花了。”茉晨摇头笑道,“若真是那么容易看出端倪,这事早就能预防起来了。” 夭芒附和着点点头,她抬眼,却看见陆挽时的眉依然蹙着,修长的手指紧扣着木扶手。 “陆挽时。”她用法术小声给他传话,“还有一件事。” “我刚刚好像在岸边看见秦师兄了。”她有些犹豫,想起上次他好像不是很喜欢秦师兄的样子,“赵王的事,是不是陛下也插手了?” “未必。”陆挽时抬眼,正和岸上的秦仲霖视线对个正着,他的眼睛自始至终都没看过赵王,只一直像鹰一样盯着自己和夭芒。 突然,他提剑向水边冲了过来。 同一瞬间,水里骤然拍起巨浪,一条十尺长的黑色巨鱼自水底钻出,发出尖厉的哮声。 “我去,这什么鬼!”旁边是赵王的失声大叫。 岸边传来百姓的惊呼声。 秦仲霖足尖点水,眨眼已至近前。 那巨鱼张开两排厉牙,死死咬住他青色的剑刃,因异变而扭曲的长鳍用力一拍,水花立刻化作黑色利刃冲了过去。 秦仲霖不动声色,右手持剑,左手捏诀,只见水面突然刮起一阵飓风,把水花也带着一起盘旋而上,宛如一条水地龙,伫立在天地间。 狂风之下,利刃如刀,那怪物发出一声惨叫,瞬间被千刀万剐,溅了一河黑血。 岸边的百姓再一次惊呼连连。 只是这一次,却不是害怕,而是崇拜了。 秦仲霖踩着风刃从水面落到了甲板上。 “陆公子。”他拱了拱手,笑得轻狂,“没想到居然能在这儿碰到。” “秦少侠。”陆挽时回礼,眸色淡淡,倒是没了上次的寒霜。 夭芒悄悄往陆挽时身后缩了缩。 秦仲霖目光在几个人身上扫过,果然直接略过了茉晨,看向赵王。 赵王对他打眼色,示意他不要暴露自己的身份,他便只能象征性地拱了拱手。 “方才那是什么怪物。”赵王问,“吓了本公子一大跳。” 夭芒又有些同情地看了他一眼。 此刻这船上,觉得别人都不知道他身份的,恐怕只有他自己。 没有半点法术还被一群人虎视眈眈盯着的,恐怕也只有他一个。 真可怜。她咂嘴。 秦仲霖认认真真回答了赵王的话:“是水里普通的鱼妖,不知什么原因,发生了剧变。” “这一带最近常常发生这种事,我也正是为此事而来。” 赵王心里暗暗舒了一口气。 在他眼里,只要不是父皇发现了端倪,其他都是小事。 但还是要象征性地问一下。 “可有什么解决的办法?”他清了清嗓子,既要显出王爷的威严,又要展露几分草包气质来。 秦仲霖的回答很简单:“没有,杀光了就好。” “我会一边处理一边调查的。”他神情不卑不亢,气质从容,“赶在陛下去避暑别苑之前。” 陆挽时手指微动。 先前得到的消息,皇帝前往避暑别苑,正是打算在半月之后。 第85章 风雨前的宁静 从画舫离开,几个人各自道别。 四处转了一圈,天色便渐渐暗了。 有茉晨在,夭芒就直接跟陆挽时回了客栈。 她还是心疼白花出去的钱袋子,他却告诉她,过两日洄城的仙门世家之主六十大寿,最近洄城恐怕会来许多异乡人,今后就用这个身份暂时在这里活动,安全。 “我还想要继续打探消息呢。”夭芒抗议。 “你真的能做到一边接客一边打探消息?”他的脸色比数九寒天还冷。 好吧,他怎么说都对。夭芒鼓嘴,她确实没那么出息。 “公子。”韩漱给夭芒定好了房间走进来,“赵王的事,我们打算怎么办?” 他们在屋里设了术法,倒不怕别人听见。 回来的路上,陆挽时已经把这两天的事情大致都告诉了他。韩漱看着夭芒,有些犹豫,是不是该让她回避。 没想到杏花楼里的小美人居然是夭芒,联系之前种种,公子对她未免也太没原则。 夭芒不服气地看他,“到现在你都不相信我。” “不是不相信你。”韩漱皱眉,“你知道我们要做的是什么事,就敢掺和进来?” “能是什么了不起的事?”夭芒冷哼,“生死都一起闯过了,还怕那些。” “小姑娘,年纪轻轻的,别那么不惜命。”韩漱冷笑,“就算你自己不怕死,你舍得连累你们全族跟我们一起趟这趟浑水?” 夭芒怔住了,她自己当然没事,但要连累整个姜族,恐怕也真的做不到…… “是那么严重的事吗?”她有些犹豫。 “是。”韩漱咬牙,冷眼看她。 夭芒心里万分纠结起来,若是那样,一定是万分凶险的事,她很想能帮上忙……可若牵扯家乡,也委实做不到置族长他们于险地…… 半晌,小姑娘垂头丧气地低下了脑袋,“那你们聊,我先出去了。” 她面有愧色,都没看陆挽时的脸,就耷拉着脑袋跑走了。 陆挽时眼神暗了暗,又听见韩漱再次冷哼了一声,不赞同地看了他一眼。 “公子怨我什么?”韩漱抗议。 “此事本就与她无关。”陆挽时摇头。 又何必说那些话,故意让她愧疚,心里难安? “那公子倒是对她再狠心一些。”韩漱摊手,“别的不说,万一她不可信,我们这么多年的努力可就都白费了。” “公子在别的时候倒是足够冷静。”按照从前,若要激她离开,他绝不拘于冷言冷语,甚至可以说是冷漠决绝的。韩漱抿着嘴,他很少顶撞公子,此刻终是忍不住道,“今次待她未免太不设防了些。” 陆挽时垂眸静静看他,韩漱说的不错,这个小姑娘一次次跃线而来,他的确太过掉以轻心。 或许,是黑暗中待久了,当有一束光不顾一切得冲过来,竟然忘记了要把它打散,还差些妄想把它也拉入深渊之中。 片刻,他轻轻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了。” “我不是……”韩漱见他神色染上霜雪,把那一点柔和又重新藏回冷意里,一怔,转口道,“公子能对人敞开心扉,原是很好!真的!只是那件事,我希望公子还是能防着她些。” 知人知面不知心,他们,根本承受不来第二次摧毁了。 “你放心。”陆挽时淡声,“不会有下次。” * 夭芒躺在床板上,盯着床顶发呆。 韩漱的话在她耳边一遍遍回响。 明明先前她刚刚放弃了族里那些个祭司院里的职位,一心一意想来找他。 转眼却被一句连累全族打回了原型。 “夭芒,原来你也就这点决心。”她抬起手臂遮在眼上,心里唾弃自己,“既然没有想好,只能做到这种半吊子的程度,你又怎么好意思居然来招惹人家……” 可是,凭姜族如今的实力,会累及全族的,能是什么事呢? 若说魔界来犯,那是事关六界的大事,族长绝不可能袖手旁观。 若说赵王是木戚的事,“蚀”之一患,天下俱忧,根本算不了那么清楚。 唯一能想到的…… 她扣紧了手指。 傻韩漱,说明白到这种份上,不知是真当她傻,还是相信她最多只是置身事外,而不会成为他们的威胁。 她当然不会出卖他们。 小姑娘咬着唇想,这辈子,她都不会做伤害陆挽时的事。 她把手臂挪开,高高举着的手上挂着一枚温润玉扣。 潜龙扣……她都还没有送出去。 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小姑娘一骨碌爬起来,三两下就跑到了客房外。 这是一间大客栈,有属于自己的院落。 夭芒在院子里找到陆挽时的时候,他正负手站在树下,仰头看着天空的一轮明月。 好像初见时一样,他站得那么直,墨色长发松松散在肩上,周身都被月华笼着淡而寂寥的光。 柔和,却也清冷薄凉。 她站在他身后,忽然就觉得,手里的东西,是送不出去的。 他好像特意站在这里等她,又要和她划清界限一样。 小姑娘抿着唇,心里委屈极了。 明明他们的关系才好了那么一点点。 明明她才刚刚确认了一部分自己的心意…… 听到脚步声,陆挽时转头看她,神色疏冷,却并不冰凉。 “吃过晚饭没有?”他问她。 夭芒摇头,就顾着埋头想事情,居然忘记了…… 青年低低叹了一口气,他想和她说些狠心的话,可真看到她那副小动物快要被抛弃般的神情,居然一点心肠也硬不起来。 分明以往,这种事,绝不可能发生在他身上。 “我知道你要跟我说什么。”夭芒用脚尖点点地,“在我脱离半吊子的决心前,绝不会再涉及哪怕一点点你身上的秘密。” “所以……”她深吸一口气,“你在龙冢答应过我的,其他的事,不会瞒我,也不会拒我千里之外……” “嗯……”陆挽时轻声应了。 他确实承诺过她。 “我也没吃饭。”他似乎苦笑了一下,“先一起去外面吃点吧。” * 杏花楼,茉晨正站在地下室的暗影里。 “后天就是朱一九的六十大寿。”她的声音平静无波,“这几天来洄城的人一直在增加。” 一道幽黑的火苗在她手心窜动,邪肆魅惑的男声从里面传来:“生日宴上的事,都安排妥当了?” 他轻笑,“我要朱一九过这辈子最难忘的生日,还要整个人界仙门乃至朝堂,全都记住这一天。” “你要稳住赵王。这只是序曲。”他似乎开心极了,火苗也跟着不住窜动,“为了后面的正戏,这次行动绝不能失败!” “君上放心,网已经铺好。”女子温柔一笑,声音冷傲,“只等诸位大人一观。” 第86章 洄城仙门 夭芒和陆挽时坐在一家小小的铺面里。 铺面邻水,“何记阳春面”的店招随晚风轻轻摇晃。 “不知道为什么,就突然想吃这个。”夭芒呲溜呲溜吸着面条,又捧起面碗喝了一大口汤。 她吃东西的样子从不矜持,但看着也是真香,总是让人忍不住,想跟着尝上一口。 陆挽时垂眸,不自觉也跟着吃完了自己的那碗面。 夭芒把碗里的汤都喝得干干净净。 陆挽时给她递了一方帕子,她红着脸接了。 “后天九霄门掌门生辰,大宴四方来客,只要能破境内幻术者就能入内。”陆挽时眼里有细碎的笑意,“有很多好吃的,去吗?” 这是把她当贪吃鬼了?夭芒扁嘴,“你去我就去。”她把帕子慢腾腾叠成一个小豆腐块,“我破解幻术的本事最差了,自己肯定进不去。” “你要是能帮我进去。”她眨眨眼,扬起一对小梨涡,“我就送个谢礼给你好不好。” 陆挽时失笑,他如何能看不出她的小心思? 他眼底一暖,心中滋味却愈发难辨起来。 “赵王也会去,他身患重疾,这种仙家聚会如果能出现高人,或许就是唯一的生机了。”陆挽时道。 “‘蚀’哪里有救。”夭芒低着眼,戳戳手帕角落上的寒梅刺绣。 迄今为止,她只见过小茜一人身为木戚却活了下来,还是建立在阿眠身负上古神力,又肯全力相救的基础上。 “那也总要试试。”陆挽时冷声,“他身份特殊,若不抓紧时间,皇家恐怕就容不得他了。” 轩辰帝做事,小心谨慎,却又狠辣决绝,此事一旦威胁到他,即使赵王身为皇子,他也绝不会心慈手软。 若是注定不得好死,谁还愿意背上莫须有的罪名,再害母妃甚至整个家族受尽牵连? “赵王这样的人,绝不会坐以待毙。”陆挽时说,“即使最终确定毫无希望,他也一定会做好别的安排。” “姜族的资源常年在陛下手里。”夭芒接口,“各皇子为了避嫌,几乎很少有明面上交好的仙门世家。” 她把帕子卷起来收进手心又摊开。 “他人早在洄城多时,参加一次六十岁寿宴,陛下也不会多加怪罪。” “而他想做的事,想掩埋的真相,也唯有仙门之人能帮忙做到。” “是。”陆挽时点头。 即便他不想做,也总有办法推着他去做到。 他目光暗沉,垂眸掩去一抹寒光。 “陆挽时,打算和赵王结交吗。”夭芒忽然道,但她很快反应过来,又摆了摆手,“没,我不是想知道这个。” 陆挽时一怔,半晌淡笑,“我好像从没和你说过,我为太子办事。” 夭芒睁大了眼睛。 “其实也不算。”他说,“我只和兵部尚书韩呈见面,上下的话都是他来传。” 夭芒的心脏突然剧烈跳动起来。 “你是说。”她迟疑道,“韩呈……是太子的人?” “是。”陆挽时掏出一块碎银放在桌上,“韩呈没说过,这是我自己查到的。” 夭芒跟上他一起离开,河岸两边灯火璀然,可她的心却像深秋的河水一般冰冷刺骨。 太子,是故意引她去韩府的,为什么? 若她捧着他的推荐信跑去投奔,再暗中调查,又能查出什么真相吗? 韩呈,是和那件事有关,还是只是骗她去京城的幌子? 甚至,若此番猜想是真的,当年的那件事里,太子又到底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小姑娘结结实实打了一个寒颤。 背上落下了一件薄衫。 “初夏的河边,夜里有风,还是有些冷的。”陆挽时望着前方的路,并没有看她。 夭芒没法和他说心里的害怕。 “你是真心在帮太子做事的吗?”她伸出一只手,抓紧了肩上的月纹青衫,仰着小脸看他。 陆挽时转头,在她眼里看到了一览无余的担忧。 “你和太子,关系不是很好?”他轻声问。 而且似乎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夭芒点点头,又摇摇头。 “或许,我从未真正了解过他……”,小姑娘满脸写着沮丧,“我只是看到了他想要展现给我的……” “而且。”她一双清亮的杏眼一直望进他眼里,“对我而言,还是你更重要。” 陆挽时看着夭芒,忽然魔怔一般地伸出手来,揉了揉她的脑袋。 “我不为任何人做事。”他低声道,“或许,你也并不真正了解我。” “但是,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他轻声,“希望你不会被吓到转身就跑……” 我不会的,夭芒呆着目光想。 绝对不会。 * 最后潜龙扣还是被夭芒想着法子送了出去。 而日子,眨眼就到了九霄门门主的寿辰当天。 除非真能修炼成仙,六十岁,在普通仙门游走于刀锋间的日子里,已经是很珍贵的年纪了。 “我十六岁,他六十岁,还挺有缘分的。”夭芒捂着嘴偷笑。 “你生辰过了吗?”韩漱问她。 “没有。”夭芒摆手,“还得有个四五天呢。” “你就这么跑出来,你们族长不会把你扒了皮?”韩漱挑眉。 夭芒僵硬地扯了扯嘴角,没吭声。 当然会,她想,但是犯的过错太多,如今好像也不差这一件了。 阵法不难,不过是给普通人划了一道门槛,那些身份尊贵的人,自然早有了席位安排。 夭芒几个人则和其他客人一起,分坐在九霄门最大的广场上。 广场地面为整块青石,上头摆满了宴桌,周遭由八根山柱环绕,每一根柱子上雕有一种神兽,全都昂首翘尾,栩栩如生。 夭芒四下打量了一圈:“我总觉得,这九霄门宴席摆得地方不太对。” 她压低了声音,小声附在陆挽时耳边:“不像是宴厅,倒像个适合摆阵法,设封印的地方。” 韩漱瞥了她一眼,又听不见她在悄悄跟公子说什么,忍不住轻轻冷哼了一声。 “确实如此。”陆挽时点头,“这里想必原本就是九霄门的镇宅之所,正气充沛,又雄伟霸气,所以暂时被改造成了待客之地。” 夭芒有些不赞同:“把命门暴露在这么多人面前,威风是耍够了,万一有人在这阵法里动些手脚,也很容易被反噬的。” “仔细提防着些便是。”陆挽时道,“左右今天这么大的日子,九霄门也一定会派人把守各处的。” 正说着,就看见赵王带着茉晨,还有一个不知名的少年一起入了席。 赵王摆了摆手,少年立即上前向主位献了一份礼盒。 门主看了很高兴,命人请赵王上座,他就顺利成章地,坐在了贵宾席,一群仙风道骨之人的中央。 没过一会儿,九霄门一个小童走上了最前方。 “感谢诸位大人的光临。”他落落大方,用了术法,把声音传到广场每个地方,“太师父说,薄酒小菜,不成敬意,还请诸位仙士务必尽兴。” 语毕,酒宴便在一片祝福声中,热热闹闹地开始了。 第87章 生日宴 “那可不是一般人。”周围有人在讨论,“别看他年纪小,却天赋极高,拜入九霄门没两年,门里的法术就都学了个六七成。” “可不是。”一人接口,“听说,朱门主好像有意传他衣钵,指望他把九霄门发扬光大那。” 夭芒仔细打量了方才的小童一番:他不过八九岁年纪,此刻正乖巧坐在门主旁添酒祝寿,不知说了什么,让寿星心情大好,朗声大笑不止。 她修为不够,自然看不出什么门道。 “他的天赋真的很好?”她悄悄拽了拽陆挽时的衣角。 “尚可。”青年淡声答道。 “那岂不是就像话本和传说里似的:‘少年,你根骨奇佳,是不世奇才,快快跟我回门派吧!’。”夭芒捂嘴偷笑,一双眼亮晶晶的,“就和沐小染一样。” “若要和沐城主比较……”陆挽时想了一个委婉的措辞,“……平平无奇。” 夭芒张了张嘴,半天才找回声音,“那也许,他是格外努力,才有今天的成绩。” “沐城主也很努力,他虽年少成名,修行却从未松懈。”陆挽时看她呆呆愣愣的样子,唇角微扬,“还有你,其实天赋比这位九霄门的弟子要高得多。” “你也学会拿我寻开心了。”夭芒趴在桌上,侧着脑袋,“我可没有两年学那么多高阶术法的辉煌记录。” “所以。”陆挽时举起眼前的酒盏,轻轻抿了一口,“这事必然就不是面上那么简单。” 夭芒的视线一直跟着他,顺着淡色薄唇,再到微微滑动的喉结。 “咕咚。”她又听见自己咽口水的声音。 陆挽时似乎没听见,缓缓放下酒杯。 夭芒自然没有看见他微微颤了一下的指尖。 他脸似乎莫名有些热,但面上应该看不出来。 倒是韩漱像幽灵一般突然出现在夭芒身后。 “都过了这么久,你居然还是‘色’心不改,宛如初见。”他像一个冷宫冤死的女人一样阴着脸,声音又冷又直,极小声地附在她耳边说道。 “啊。”夭芒捂着耳朵跳了起来,差点没掀翻桌子。 韩漱捧着肚子在一边笑得前俯后仰。 夭芒抿嘴看他,气鼓鼓呼出一口气。 这么一闹腾,她也就忘了接着问,到底是哪里不简单? 但她很快就亲眼看到了答案。 宴席至半,有人认出了贵宾席上那位神秘男子身边蒙着面纱的女子,正是杏花楼的花魁茉晨。 修仙之人也一样有爱美之心,不一会儿就出现了前去讨杯酒喝的人。 茉晨倒也大方,喝了酒,柔声细语劝了那些人回位,毕竟是朱门主的寿辰,她总不能喧宾夺主,抢了主人的风头。 但一番吵闹总是免不了的。 她心下难安,便提出献舞一曲,为门主祝寿。 朱门主答应了她。 女子长袖善舞,身姿窈窕,白色衣裙飘然出尘,并无半分风尘俗气。 很快就吸引了全场的目光。 夭芒因为莫名的原因,打心眼里没那么想欣赏花魁的舞蹈。 而她早已吃得半饱,美食的诱惑力似乎也就没那么大了。 是以当别人都沉溺在美人舞姿里如痴如醉,只有她一个人左顾右盼,在东看西看。 这片广场很大,这么百十号人在上面吃酒,都显得十分宽敞。 八根石柱虽然雄伟壮观,但比起龙冢而言并不算高大,一开始并没有吸引她的注意。 倒是上面雕刻的八种神兽十分逼真,惟妙惟肖。 夭芒最跟前的是一只金乌,三足分立,彩羽大张,呈振翅欲飞之势,就在一转头就能看见的石柱上。 那只鸟的眼睛点在嘴的方向,漆黑一点,似乎也在欣赏美人跳舞。 夭芒笑盈盈地转头吃了一颗葡萄,她刚把小籽吐出来,就感觉一道视线若有若无地落在了自己身上。 夭芒回头去看,后面却什么也没有,她又瞧了瞧石柱,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那只金乌的眼睛是在看着自己的方向。 奇怪,刚刚明明应该是瞧着正前方才对。 她揉了揉眼睛,想要看仔细一些,冷不防再睁眼,那金乌只剩石质的样子了,哪里有什么漆黑点眸? 夭芒心里一惊,正要和陆挽时说话,周围却传来疯狂的掌声。 正是茉晨一曲舞毕,精彩的收尾引得大家交口相赞。 夭芒又赶紧重新回过头去。 这一次,石壁上的金乌整个没有了! 夭芒心中大骇,赶紧拉了拉陆挽时的衣袖。 “陆挽时,你快看!那只金乌——”夭芒的手顿在了原地。 那只金乌,不正还好好地浮立于石柱之上?只是没有漆黑眼仁,更像是普通石刻的样子。 夭芒的心扑通扑通狂跳起来,她几乎能听见自己心脏剧烈奔窜的声音。 她环顾四周,没有一个人有她这样的神情。 难道,真的是幻觉? “怎么了?”陆挽时淡淡关切道。 “没事。”夭芒挠挠头,“大概是我产生幻觉了,竟觉得那只金乌好像飞走了一般。” 陆挽时皱眉:“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刚刚,跳舞的时候。”夭芒看着他的神情,迟疑道,“有哪里不对吗?” “……方才那支舞,她暗暗使用了灵力。”陆挽时声音清冷,“但我一时无法辨别,那究竟是用来干什么的。” 这也是为什么,他方才会看得如此认真的原因。 “那种法术该不会是能……”夭芒抽了抽嘴角,“让这些神兽全都通灵活过来吧?” 那也太耸人听闻了! 似乎为了印证她的话,夭芒环顾四周,忽然发现八根石柱上的神兽全都不见了! 只剩下光秃秃的石壁和暗色的纹路。 “等等,石柱上有法文。”夭芒一惊,明明是法文,为什么泛起的却是黑色的光。 但她已经来不及多想了。 几乎是在瞬间,八只巨大的神兽突然一齐出现在了广场正上空。 霎时间,乌云蔽日,天地间有如雷鸣轰响。 所有人都看着这些突然出现的庞然大物,脸上的神情从茫然到慢慢被惊骇爬满。 “这,这是什么?”有人颤抖着嗓子喊道。 “大家冷静!”贵宾席上,之前讲话的小童上前一步挡在了掌门身前,他手持利刃,声音沉稳可靠,“我们这么多人,都是修仙界的佼佼者,什么阵仗没见过。” “何况。”他举起仙剑,朗声,“大家看仔细,这些都是神兽,是我们人类的朋友!” 第88章 人间地狱 小童的话显然安抚了不少人,大家没有立即暴走,却也不曾放松警惕。 只见那些神兽或抖动翅膀,或甩了甩头,慢慢在场中踱步。 在场的修仙士,大多自负法术高强,又有几个真正见过神兽?一时都眼神紧盯,起了别样的心思。 不知是谁举起了弓箭法宝,突然射了出来。 “蠢货!”伴随一声怒骂,那箭镞正正没入了一只青狮后腿。 青狮发出一声低吼,慢慢转动庞大的身躯。 众人心里暗骂,全都严阵以待。 青狮的动作极缓慢,它忽然展开双翅,腾空而起,离开了场地中央。 众人纷纷拔剑,却被腾起的飞石白雾挡住了视线。 不过眨眼之间,砂石落地,青狮已重新回到原位,口中叼着一个血淋淋的球状物体,地上还落了一把染血的弓箭。 待看清那是什么东西之后,不少女仙士纷纷发出一声干呕。 夭芒皱眉:“这哪里是神兽?” 口中分明是腾腾的黑气! “它被符法催异了。”陆挽时道,“石柱上本来是镇压的法文,被人用邪术更改,反而成了催化煞气的霸道术法。” 他话音刚落,场中央的神兽就忽然咆哮一声,四面八方散开来。 顷刻间,周遭血雨淋淋。 有修仙术士祭起法术围攻,奈何实力太过悬殊,不少人开始往外奔逃,却被不知何时撑起的法阵困在其中,出来不得。 “石柱被人动过!”有九霄门的弟子大喝。 这八根石柱围成的阵法,本为禁锢邪煞而设,如今被人有心设计,反而成了诸位仙士催命的利器! 眼看着逃不出去,仙士们纷纷硬着头皮重新杀了回去,誓要同这些邪煞之兽决一死战。 一阵腥风血雨。 夭芒、陆挽时、韩漱三人围住了那只三足金乌。 几个回合拼杀过后,夭芒拿出了新得的玉笛。 必须速战速决,才能救下更多的人! 白衣男子原在笛中沉睡,绿色的灵力滑过,他骤然苏醒。 “小芒终于想到我了~”他语气微哑,依然轻柔妖孽。 “起来干活了。”夭芒叹气,“对手很难缠。” 白衣男子轻笑一声,“对我而言,不存在难缠的对手,除非——”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你们在干什么,快停下!” “我知道那是神兽。”夭芒道,“但他们此刻被煞气控制了,根本没有理智,停手会死的。” “神兽?”白衣男子皱眉,“你睁大眼睛看清楚,那究竟是什么?” 夭芒气道:“我当然看清楚了,不是神兽还能是什么。” 一道莹白的灵力缓缓覆上她的双眼。 夭芒揉了揉眼,定睛一看。 哪里有什么神兽,被他们围住的分明是九霄门的几个高阶弟子,此刻全都伤痕累累,浑身浴血。 但他们根本不知道疼似的,全都杀红了眼,正在倾力一起使出大招。 “快停手!”夭芒冲他们喊道,但根本无人理睬。 她环顾四周,发现所有仙士都在和九霄门、甚至同门的师兄弟们对战。 而八根柱子上的浮雕,依然栩栩如生,没有一丝一毫的改变。 只是上面的法文,的确浮现着腾腾黑气。 夭芒冲最近的韩漱施了一道清心咒。 “你发什么疯?”韩漱飞身在人群中使出一串剑招,眨眼又回到原地,看了她一眼,“不专心应战,给我施什么清心咒?被乌鸦打傻了?” 夭芒一愣:“没道理啊。” 不远处的陆挽时闻言停下了手中的术法,轻轻掠到她跟前落下:“怎么了?” 夭芒抬手,也在他额间点下一道术法。 青年微怔,虽不明白她的用意,还是凝了凝神。 他闭上眼,沉下心集中心念,也给自己施下一道法术。 “公子!怎么你也陪着她胡闹!”韩漱都要气笑了,“你们两个,是指望我一个人跟这只臭鸟打吗?” 陆挽时已经睁开了眼,这次饶是冷静如他,也忍不住神色一变。 “怎么回事?”他难掩眼中震惊,这是全都在自相残杀? 什么法术,能一下子骗过在场所有人?甚至包括几位仙门世家的掌门? “……是你。”白衣男子的声音幽冷清倦。 “你们认识?”夭芒悄声问他。 “……不认识。”他别扭地冷哼一声,撒娇道,“小芒,我不喜欢这个人,我们离他远一点好不好?” “那可不行。”夭芒失笑,认真道,“我可挺喜欢他的。” 白衣男子安静了一瞬没发出声音。 “现在不是耍小性子的时候。”夭芒扶额,“快把你知道的说一说,现在是什么情况?” 陆挽时看着夭芒忽然对一支白玉笛子说话,倒也没有十分吃惊。 姜族的成人礼会收获属于自己的灵器,这是他早就知道的,在看到小姑娘腰侧新添的玉笛时就早已明白了。 只是没想到居然是通灵的神器。 那笛子里传出一道非常不情愿的声音:“这是上古邪法,能控制人的精神力,产生幻觉,施术者法力恐怕不足以支撑这么多人同时中招,所以选择了这里,利用了这个阵法。” “那为什么你没事?” “那就要问你们之前都经历了什么了。”白衣男子有点没精打采,懒懒道,“我没经历的那些……啊,还有,你比他们的程度都轻,肯定也有些缘故。” 夭芒明白了:“是那支舞。” 陆挽时抬眼,果然看见茉晨站在场外,眼神清醒,没有丝毫动作。 赵王昏睡在她身后的椅子上,早已没了意识。 否则,看到这地狱般的场景,只怕要疯魔吧。 看来,她的目标不是赵王,那又是为何? “陆挽时,你看那里。”夭芒指了指不远的高台。 那上面,寿星朱门主正满面震惊和暴怒,他颤抖的手指指向一个人:“是你。” 在他对面,最得意的弟子依然保持着持剑的姿势站在他身前。 只是这一次,他剑锋不再向外,而是对准了原本即将传他衣钵的师父。 “是我。”他笑得明媚舒朗,“师尊。” “不知你还,记得我吗?” 第89章 师尊和弟子 朱门主看着对面的弟子,眼中是痛恨和绝望:他自诩已经到了这把年纪,竟然还会识人不清,引狼入室! “你究竟是谁?”他捂住胸口,平复气息。 “师尊年纪大了,忘性也大。”那人漫不经心地抬了抬手中长剑,日光在剑锋一闪,晃得朱掌门眯了眯眼。 “其实我一直想问,你是不是觉得特别惊喜,一个六七岁的孩子,看着虽然天赋甚佳,倒也算不上特别,没想到入门两年,就把门里的功法学了个六七成。”他笑了笑,上前一步,“这可真是捡到宝了,对吗?” 朱掌门冷眼看他:“那是我瞎了眼!” “你现在这么说,当时明明就很庆幸吧?恨不得把所有功法都传给我,好给你的老脸上一层金。” 他平时一惯最会察言观色,何曾说过这样的粗话,朱掌门又被气得捂住了胸口。 “对了!你还特意给了我特权,可以出入九霄门各处如入无人之境。”男童漫不经心地把剑锋在地上慢慢划出一道痕迹,发出刺耳的声音,“多亏如此,我才能在昨晚轻松来到这里,悄悄改了石柱上的禁制。” “你——!”朱掌门怒目圆睁,抬手指着他,气到双手颤抖。 “是我,怎么样?”男童笑道,“你就没有想过,天上掉下来的这个馅饼,怎么能这么合自己的心意?” “不仅能快速掌握本门法术,还那么懂你的心思,会说话,知道该如何讨好你,连那些个隐晦的心思,也能被瞧得一清二楚。” 朱掌门惊异地看向他。 “因为是我啊,师尊!”他笑得张狂,眼底露出奇异的欢愉,“我真是不能明白,明明同样是天赋异禀,为什么十年前你妒我,害我,杀我!十年后却要把我宠上天?” “我是你一手教大的,天底下有谁会比我更了解你?”他把剑锋指向仍然屠杀不断的广场,“你还记得吗,就是在这个地方,你把我困在这里,废了我一身武功,任凭我和那邪煞一处,被它生生凌虐致死,再按一个误闯法阵致死的名头,刚好满足了你那痛失爱徒的戏码!” “我花了整整七年,才学会了他们的这套术法。”他话锋一转,眼神从控诉悲愤变回漫不经心,“如今,刚好把这一切,全都还给你。” 言毕,他手轻轻一招,看在朱掌门眼中,便见一只巨蟒忽然抬起身子,一瞬飞至台上。 巨蟒的身子牢牢缠住了他。 男童笑:“我改主意了,一剑杀了你太简单,还是先让你尝尝我当年所受的一切。” “这一份六十大寿的贺礼,师尊可还满意?” “孽徒!”朱掌门再顾不得高门形象,破口大骂,“你既然身死,如何附身在这小童身上?你当年就心术不正,品行不端,我杀了你,是看穿了你,提前为民除害!” 男童面色一冷,举剑就在他身上戳了一个窟窿,“莫说我从未行过不义之事,你为人师,弟子将踏邪途,不思教导引正,反而趁机痛下杀手,反倒有理了?你和我,究竟是谁更加心术不正?” 朱掌门吃痛,冷汗漱漱而下,虽然嘴里仍然骂骂咧咧,却也不敢再激怒他。 夭芒见时候差不多了,也就从一边的阴影里走了出来。 这一桩陈年旧事听了半天,是非心里大抵已有论断,但若说他做得对,她也委实不敢苟同。 “这位……公子。”她提了提手里的巨铁剑,“既然只为报仇而来,为何要连累这里这么多人?” “姑娘好生奇怪。”男童转过脸来看她,阴桀一笑,“我本为惨死,这些正派人士,自然拉来陪葬的越多越好,难道还该像个大善人一样的,等他们都离开再动手吗?” 那朱掌门本来见来了人,精神顿时一震,又见是个年纪尚轻的小姑娘,旋即又把嘴里的骂话收了回去。 还是……先看看形势再说吧。 夭芒本来也不是特意来救人的,她只对男童 附身的方法感兴趣。 “你们这术法倒是别致。”她笑一笑,杏仁眼滴溜溜转了一圈,“抢了别人的身子,记忆也不会混乱,公子还能用生前的法术吗?” 毕竟他都能在短短两年修到七成了,没点基础可不行。而且,当初的祝封,和她打起来的样子,也不像是一个修炼蛊术只有五年的新手。 “你来试试不就知道了。”男童笑笑,举剑就刺了过来。 夭芒转身一闪,稳稳接住了他的剑招:“正合我意。” * 另一边,陆挽时也来到了茉晨跟前。 “公子果然来了。”她笑了笑,温和有礼,“我就知道这小小的术法困不住你。” 陆挽时淡淡看她,并不应声。 “公子打算怎么做?”她一双美目含笑,“也不怕告诉公子,我们的目标,可不止是这里。” “为什么不动赵王?”陆挽时忽然问。 茉晨微怔,转瞬答道:“自然是因为他还有用。” 青年垂眸,长睫遮住墨色双瞳,留下细碎而难辨的暗影。 片刻,他抬眼,声音清冷:“你走吧。” 有那么一瞬间,茉晨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只消这一句话,他就已经洞悉了她的整个计划,甚至顺手把她也放在了另一盘棋局之中。 这不可能!她咬牙,此间已然事成,她本该转身就走,却还是忍不住心底的好奇:“你放我走,可知不消半日就要后悔?” “不是你,也会是别人。”陆挽时轻笑。 他一惯冷得像一把冰刃,此刻忽然浅浅一笑,竟让茉晨愣是透过这最多只能算清峻的容貌上,看出一种惊心动魄来。 “该来的,自然躲不掉。”他缓缓道,“或许,是你,反而更好。” 茉晨很想问问他为什么是她更好,但她眼瞥着夭芒已经从远处往这边飞过来了。 杏花楼里她就看出来了,那是个动手比动脑更快的丫头。 略一思忖,她扶起赵王,施展法术,眨眼就消失在了眼前。 待她离开,陆挽时的眉头方才浅浅皱了起来。 洄城,恐怕要遭大殃了。 夭芒已经到了他跟前。 “解决了?” “嗯。”小姑娘点点头,看起来打得很是轻松,“说是让把手掌割破,涂抹掉阵法就可以。” “一会儿我去。”青年略一颔首。 “不用了。”夭芒摆手,“已经解决了。” 陆挽时抬眼看她。 “我救了朱掌门,但其实我又不是很想救他。”夭芒言辞混乱,但却莫名觉得陆挽时一定能听懂,“就给他放了点血,一解我心里的憋屈。” “毕竟人家今天生辰呢。”小姑娘一脸坦然道,“就把这积功德的好事让给他,换点福报。” “也好。”青年淡淡一笑,伸手替她把一缕散落的发丝别回耳后,“这里留给韩漱善后,你和我先回城里。” “哦……好。”夭芒红着脸应了,陆挽时,重逢以后就变得好奇怪。 她没有追问他为什么放走了茉晨,也没有问他为什么要这么急着赶回镇上。 而是乖乖跟在他身后离了这已经血气弥漫,尸横遍地,惨不忍睹的宴席。 在她心里,他虽然面冷,却是最不可能心恶的那一个人。 第90章 洄城初变故 似乎是算好了会有漏网之鱼,回城的路上阻拦不断,等夭芒和陆挽时赶至城门,天色已近黄昏。 城门紧闭,周遭寂静到连一只鸦雀也无,莫名透出一股森冷阴寒。 “等过了这次的事情。”夭芒上前探查,语气有些懊恼,“我一定要好好学学怎么用疾风小扣带人。” 城门上果然被设了禁制,但只是阻止人出来,却没有拦着进去。 好似笃定不会有人愿意进去一般。 夭芒提了一口气,一脚迈进了阵法里。 和预想中不同,虽然街上人明显少了很多,但并没有什么惨烈景象。 只是多数人形色匆匆,面色低沉。 夭芒随手拦住了一个人。 “洄城发生什么事了吗?”她问,“怎么人一下子少了这么多?” 那人奇怪地抬眼看了她一眼:“姑娘,你没事吧,那么大的事,你都没听说?” “九霄门的事已经传到这里了?” “九霄门?什么九霄门?”那人摆摆手,“你别拦着我了,今天这么不太平,谁知道还会发生什么怪事,我得赶紧回家。” 夭芒没再拉住他,因为她看见旁边有个路人突然停了下来,怔怔地看着她。 “我认得你。”他颤着手指指过来,“你也是杏花楼的姑娘,那日和茉姑娘一起在画舫上出游的。” “杏花楼出事了?”夭芒当即抓住其中关键。 那人“啊”了一声,赶紧收回了手,他犹豫了一下,才好心接着道,“既然逃过一劫,姑娘还是好生躲着吧,别再遭了毒手。” 言罢,他低下头看地,似乎再不愿多说半个字,脚底生风一般连连走开了。 “看来是很晦气的事啊……”夭芒喃喃道。 陆挽时走到她旁边:“直接去杏花楼看看吧。” * 杏花楼门前早已没有了平日的繁华,周围数丈都被官府的人围了,水域也被截断,平民百姓根本进不去。 尽管如此,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也能闻到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 夭芒神情肃然,她在周遭打听了一番,这里离事发地近,消息也更全面可靠,不少人虽然犹犹豫豫,最后也还是说了。 她一脸郁色地回到陆挽时身边。 “据说,正午的时候,楼里还没开张,一群人像疯魔了一样闯了进去。”夭芒尽量减少描述,“大家都以为就是寻常闹事,尤其青楼里常有……那种声音,自始至终都无人多管闲事。” 但后来声音渐渐不对了,惨叫甚至穿破了街巷,却还是无人前往查看。 青楼女子在他们眼里命贱,谁愿意为此冲进去惹了那群亡命之徒。 何况杏花楼众所周知,从事的不止是烟花巷的生意,又有谁知道他们是不是在别的地方,得罪了什么不能惹的人? 再说,青楼自有自己的护卫,可不比他们强得多? 总之,少管一事为妙。 数百年来,洄城也从未出现过这样的荒唐事,因此谁也没有想过,事情会变得那么严重。 “有人报了官,但兵士赶来的时候,到底是迟了。”夭芒握紧了拳头,“……整座杏花楼……无一……幸免于难。” 想来官府一开始也并没有那么当回事。 青天白日,谁会敢如此猖狂行事? 方才一番询问,周遭人虽然言辞惋惜,但显然对未知灾难的恐惧远远大过了对青楼女子薄命的同情。 “这群天杀的禽兽,把能做的不能做的通通干了一遍!”唯有一个见到了现场的老太太,流着泪这样说。 “我刚刚借疾风小扣去官兵那里转了一圈。”夭芒顿了顿,“说是楼里豢养的护卫全都被下了药,昏睡不醒,最后也一起被害死了。” 她没敢进楼里再看,现场还没清理好,但血腥凄厉的程度,一定不是她所能承受的。 据说,最后楼里的血,一直顺着台阶,一路流到了护城河里…… “最古怪的是。”夭芒皱眉,“那群人渣,事后也一起举刀自尽了。” 官府赶来的时候,这里一个活口都没留下。 “这么大的动静,居然真的没有一个人出来查看。”她低声道,她心里明白,若是有百姓前去看了,恐怕左右也是难逃一个死字,可是……到底令人心里难受。 陆挽时听夭芒说完,目光也凝成了一股暗涌,他手指微蜷,指节一片青白,但声音依然平静而克制。 “我知道你心里恨不得立刻找出真凶。”他先安抚她,“但楼里你暂时先不要去了。” 夭芒垂眸不言,楼里一定有线索,但她也是真的害怕见到那样的场面,被他这么一句宽慰,她刚刚好不容易又暗自鼓起的勇气,重新坍塌了下来。 “你且安心。”陆挽时接着说道,“我先进去看看。” 夭芒蓦得抬眼:“不行!” “你去我也去。”她咬唇,忍住自己想要退缩的惶恐,“万一这事儿还没完,你一个人就太危险了!” “你知道我可以的。”他不急,声音轻缓,循循善诱,语气是难得的温和,“我见过的场面,有些远比这些还要血腥残酷得多。” 但你不一样,你干干净净,不该总被地狱的黑暗拖进噩梦里盘旋。 后半句话,他没有说。 “可是——!”小姑娘扬起脸,杏仁眼里写满了担忧。 “你该相信我能处理好。”陆挽时轻笑,“还是在你眼里,我已孱弱至此?” “我没有!”夭芒鼓着嘴辩驳,但他这么一笑,她就几乎立刻要举手投降了。 “而且,万一我在里面被困住了,总要有个人能救我脱险。”陆挽时轻声道。 “……那我就在这儿守着,哪儿不去。”想了想,夭芒终是点了头,“有情况随时联系我,我们可以联系的!”她从脖子里掏出贴身放着的小核桃晃了晃。 陆挽时看了一眼她的动作,微微一怔,转而认真看进她的眼里:“好。” 青年抬步往杏花楼走去,随着他前进,周围的事物动作渐渐变缓,只是一瞬,陆挽时已经闪身进了楼里,而时间也开始正常运转。 夭芒又次看到了除自己以外所有东西都瞬间静止的奇景,心里还是不禁大加赞叹。 “这法术简直太逆天了,若不是他灵力不济,得强到什么地步?”她内心禁不住想。 还有一个小小的想法,在少女的心里一闪而逝:“陆挽时,是不是还能控制时间静止的对象?为什么每一次在他的施法里,我好像都还和平常一样?” 夭芒摇摇脑袋,放弃想这些有的没的,一屁股在岸边坐了下来,她把小核桃捧在手心,像曾经无数个晚上那样静静看着它。 “陆挽时,可一定要平平安安的呀。” 第91章 他忽然想抱抱她 夭芒坐在河边单手托腮,一只手捧着小核桃,目不斜视地盯着它在等。 笛子里的“男妖精”自从说完那番话以后就再不肯理她,是以她此刻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又等了一会儿,一双黑靴停在了她身边。 夭芒猛得抬起头,却发现来人是秦仲霖。 “秦师兄……”她有些底气不足地喊,她虽然改变了容貌,却完全没有自信能瞒过师兄的眼睛。 秦仲霖“嗯”了一声,捕捉到她眼中一闪而逝的亮光。 “不是你要等的人?”他冷笑。 夭芒点头,既而又摇头。 秦仲霖对她如师如兄,在他面前她自然不敢造次。 “我以为师兄已经离开洄城了。”夭芒乖乖道,转回头,视线依然没有离开手里的核桃。 “我早上追一个附着魔气的黑影出了城。”他皱眉,语气不爽,“没想到这里就出了这样的事。” 夭芒略略惊诧:“他们是故意引开师兄的?” “不然呢?”他满脸不悦。 夭芒心里了然,秦师兄一向高傲,被人这般摆弄,心里肯定气坏了。 秦仲霖不想再谈这个话题:“他人呢?抛下你干什么去了?” 他对这个几次三番拐走小师妹的人印象不好,因此语气也恶劣。 夭芒站起身,指了指暮色降临下的杏花楼:“去查查有什么情报。” 她犹豫了一下,有点想托秦师兄进去看看,他是姜族人,又因术法高强名声在外,此事诡异,官府的人一定会放行。 正想着,时空忽然又停滞了一瞬。 夭芒一愣,当即快步往前面跑去。 秦仲霖正打算说话,见她撇了他直奔前而去,眉头一蹙。 前方的暗影里出现了一个人影,他踏着初临的夜色而来,宛如载着数千年的冰霜与浮尘,却又自有一种淡然沉静。 秦仲霖跟在夭芒后面,皱眉看她跑得越来越快。 毫无矜持。 女孩子家家的,这么扑上前去,难免被人看轻。 “走慢点!”他忍不住皱眉呵斥她,“急什么。” 你看别人那缓步慢行的样子。 夭芒没顾上答话,反而跑得更快了些。 明明陆挽时看上去和平时走路没什么两样,但她偏偏就能看出来他脚步虚浮,明显是不太好的样子。 她一口气跑到他跟前,扶住他的双臂:“你怎么了?伤哪儿了?” 小姑娘满眼焦急,反倒让陆挽时怔愣了一下,当真如此明显吗?他看起来,应该和平日里并无不同? 他弯弯唇角安抚她:“我没事,你看,这不是好好的。” 哪里好,明明满脸倦怠的样子,额角冷汗都滑下来了,夭芒心想。 她索性不再问,直接往下去摸他的双手,果然触手一片冰凉。 陆挽时的指尖微颤了一下。 “你到底怎么了呀。”小姑娘急到不行。 青年垂眼看她,眸光微动,有那么一瞬间,他忽然想低下身,抱抱她。 想告诉她相比那些微不足道的痛楚,不知为何竟和记忆中过分相似的场景,更令人难以承受。 但他却反而后退了半步,略一犹豫,只是伸出手轻轻在她头上揉了揉。 “我没事。”他像哄小孩子一样哄她,“不过是今日一天下来有些累了。” 月亮已经悄悄升上天空,他站在一片淡色的影里,仿佛要携带一身黑暗,远离她的世界。 夭芒不喜欢被当做小孩子。 她眼瞅着他的动作,又固执地往前迈了一步,重新拉回原来的距离。 “你可以不告诉我。”她眼神低落,“但你不能唬我。” “没唬你。”青年微微失笑,“我戴着潜龙扣,又持有‘宓’盏,能伤到哪儿去?只是顺手多处理了几个留下的陷阱罢了。” 他难得话多,倒是一下子就把小姑娘哄好了,夭芒吸了一下鼻子,点点头。 秦仲霖在后面不远处已经不知扶了多少次额,眼见得小师妹这么没出息,他也觉得自己跟着脸上无光。 何况这人言行间,一看就是阅尽百川之人,不知藏了多少秘密,实在和自家一根筋的小师妹半点不搭。 及至听到“潜龙扣”和“宓”盏,他的脸色终于变得难看起来。 “你选潜龙扣是为了这个人?”他面色铁青地从后面走上来。 两个人皆是一怔。 陆挽时是因为心思恍惚之下未能察觉,夭芒则是情急之下居然当真忘记了秦师兄的存在。 她的眉尴尬成了“囧”字。 秦仲霖冷哼一声,当下也顾不上这些细节:“还有‘宓’盏,你最好别告诉我,就是传闻中的那个‘宓’盏。” 夭芒眉尾一抖,没说话。 秦仲霖脸都气青了:“夭芒,你真是长本事了!” 亏族长不仅不计较她的叛逆行径,还特意关照他来护着她,这么个吃里扒外的家伙,他真替族长不值! “‘宓’盏原就是陆公子自己的东西。”夭芒赶紧补充,“师兄可别想多了。” 我信你个鬼! 秦仲霖气得胃疼。那是上古四大灵器之一,这种人,若是真是自己的东西,果真会那么轻易告诉你? 想了想,他干脆放弃和她问话,直接拔了剑出来对准陆挽时:“小芒如此看重的人,想来法力不差,不如借此机会让我讨教一番。” “师兄!”夭芒急了,这都什么暴脾气,“你趁人之危!” 陆挽时安抚地对她摇摇头。 “往后时日,秦少侠想要怎样赐教都行。”他淡声,“但今夜,风波未过,我不会同你白白折耗。” “那你倒是说说,今夜还有什么变故?”秦仲霖冷笑。 陆挽时指了指他们身后不远处,静静流淌的护城河:“你去那里看看便知。” “我查看了留下人……这里和九霄门的惨案,几乎是同时发生的,他们布局缜密,完全是有备而来。” 他眉目拢着倦色和霜雪:“两个截然不同的地方,唯一能联系起来的,除了茉晨,就是护城河。” 他在杏花楼茉晨的卧室找到了线索。 九霄门山脉,是外城河的源头。 杏花楼,在内城河的尾端。 第92章 真相扑朔迷离 几个人回到河边,这里离杏花楼被封锁的水域尚有一段距离,但依然能闻到水里隐约的腥味,除此之外,倒也与往日没有什么不同。 “陆公子倒是说说,这河有什么特别之处?”秦仲霖冷笑。 “这是活水。”陆挽时道,“任凭有多少血淌到这里,半日下来,气味也该被冲刷干净了。” 秦仲霖一滞,不可置信地看向他:“这玩笑可就开大了。” 陆挽时闭了闭眼,他也希望这是假的。 如果镜子完好,他能很快就弄清前因后果。但现在,只能用碎片从燃烧的灰烬中获知一二。 “茉晨绝不是一个人。”他说,“近十年每一次‘蚀’出现的情报,她都能得到,这绝非一个人能力所能办到。” 十数年前,“蚀”的情报大多在皇家手里,皇室的人还在力图找出解决的办法。 十年前,轩辰帝一把火烧了所有资料,从此开始封锁消息,隐瞒一切关于“木戚”的事实。 即使是他,这些年身处京城漩涡中心,所能知道的案例也极为有限。 但茉晨手上的案例足够丰富,他只匆忙过了一遍,已隐约看出他们意图所指。 若他没有猜错…… “‘蚀’的起因复杂,难以确定成因。但若反过来推断,或许有一种方法,必然可以引起‘蚀’的产生。”陆挽时静静看着面前的河水,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你最好不要告诉我。”秦仲霖喉结上下活动了一下,“这种方法就是大规模的杀戮,形式还越惨烈越好。” “……不知。”陆挽时的眼里覆着霜雪与冰寒,“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们在以此作为试验,而这个试验一旦成功……” 夭芒没来由地打了一个寒战:一场人界的浩劫也将随之而来。 “而且他们还能以法术附身普通人类。”她突然想起在九霄门所听所见,“隐藏极深,根本难以发现。” “就像那天在画舫上看见的那个花魁一样?”秦仲霖略一沉吟。 “对。”夭芒点头,“若我没弄错,这些日子我们已经遇到了至少四个这样的人,而且,他们早在二十年前就已经开始出现了。” “二十年前?”秦仲霖挑眉,“二十年前你都还没出生吧?” 夭芒挠头,干巴巴笑了两声:“奇遇,奇遇哈。” 她放下手,正想着是否要解释一二,就听见身后屋舍里突然传出一声惨叫。 是很短的一声“啊——”,几乎瞬间就听不见别的声音了。 三个人对视一眼,当即往声音的方向掠去。 那是寻常人家的屋舍,夫妻俩正站在门前,妻子捂住丈夫的嘴,正把他往屋里拉。 “死鬼,叫什么叫!”那妇人狠狠低声骂道,“把其他人招来看见,你都活不到发病的时候!” 丈夫连连点头,顺手把自己的衣袖放了下来。 门被飞速地拉上了。 “你们看到了没有?”夭芒抬手拉住了旁边陆挽时的衣袖。 左手的秦仲霖看了她一眼,鼻子里出气哼了一声。 陆挽时对夭芒点头,确认了她心中所想。 “看来,护城河的水,真的出问题了。”夭芒道。 “不会这么快。”陆挽时摇头,“还记得你在画舫上发现的事吗?这条河恐怕早就出了问题,今日之事只是加速了它的变异而已。” “不错,我既是追踪变异之物至此,只怕他们在别处还有其他试验。”秦仲霖皱眉,看了看旁边一处树影,“那边那个,不就是上次那个‘花魁’,鬼鬼祟祟好久了。” 夭芒一看,果真是茉晨,她几乎立刻就提起巨剑冲了过去。 茉晨轻松地架住了她的攻势。 “不是我。”她美目怒视,柳眉斜竖,“我没这么狼心狗肺。” 夭芒手下一顿:“不是你是谁,你敢说你不是在做有关‘蚀’的试验?” “试验只是一小部分,而且在九霄门已经做过了。”茉晨又一次接住了夭芒的巨刃,声音高傲且不屑,“姓朱的家伙本就不是什么好人,杏花楼里虽然都是花娘,却从未干过伤天害理之事,与我更有朝夕相处之情!” “那楼里的护卫都被提前迷晕了是怎么回事?那可不是一般的护卫。” “手眼通天之人何其多。”茉晨冷笑,“本事足够好,不会被他们察觉就足够了。” 夭芒终于停了手里的剑:“赵王呢?” 赵王早早等在了客栈里。 他早先被茉晨一个手刀劈晕,没见到九霄门的惨案。 但杏花楼的事是决计瞒不住的。 他平时又粗鲁又爱扮蠢,此刻却极冷静地坐在太师椅上,冷着眼敲着案几。 夭芒几乎从他的眼里读到了答案。 他当然不会怀疑茉晨,他考虑事的角度和他们都不会一样。 不知过了多久,赵王慢悠悠地吐出一句诗:“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你是要彻底毁了我,好让我遗臭万年啊。”他冷笑道。 夭芒不解地看向陆挽时:“他怎么会怀疑上太子?” 他用只有她一个人能听见的声音低声答道:“因为赵王身为木戚,如果他呆在这里数月,洄城就发生了大规模的灾祸,甚至因此出现了‘蚀’,这会意味着什么?” 先不论皇帝一向迷信这些,光是天下悠悠之口,就足以让他陷于万劫不复之地。 太子是有机会获得更多“蚀”的情报的,但他到底会不会为了区区赵王做到这个份上,还很难说。 可无论如何,这个答案,赵王已经信了。 “我已偏居一隅,仍然躲不过灾难惹上身。”他眼里是森冷的幽光,“既如此,你也不要怪我……” 他的话点到即止,毕竟他没有公开身份,也无意于同眼前几人交心。 “现如今是如何解决城里的事。”秦仲霖抱臂,他还不知道赵王也是木戚的事,“城里已经出现了木戚,假如护城河真的出现了问题,我们该怎么办?” “我想提醒你们一点。”茉晨微笑着给每个人斟了一杯茶,“你们进来的时候应该已经看见了,城门口不知被谁下了禁制,只能进,不能出。” 那不是你设的吗,夭芒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不是我。”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茉晨弯了弯嘴角,“我傍晚去试过了,我也一样出不去。” 虽然,只是这具皮囊出不去罢了。 第93章 离他远一点 无论起因为何,第二日的洄城,都陷入了一种阴暗惨淡的氛围里。 仿佛末日即将来临。 护城河终究被“蚀”侵染,城门出不去,城里至少有十余人都被发现了身为“木戚”的症状。 人心惶惶,洄城人感觉天都要塌了。 “城门为什么会封?”人们把府衙门口围了个水泄不通,“陛下是不是打算放弃我们了?” “大家静一静,此事我们已经汇报洄城城主了。”府衙掌事在门口无力地扯着嗓门解释,“事情刚刚发生,根本还来不及报进宫里去,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人们根本不买他的账,内心深处惶惶的恐惧让他们的情绪比平日里都要激动很多:“陛下不知道,那就是你们私自做的主了?你们到底安的什么心!” 人潮拥挤,呼喊声一声高过一声,直接盖过了他微弱而苍白的辩解。 忽然,有人足尖踩踏,轻轻点着几个人的肩膀落在了府衙屋檐之上。 那人面容英武,神情肃穆倨傲,周身华贵雍容之气尽显,一看就不是小城里的人物。 人群的声音低了一些,全都把目光投向他。 赵王扫了一圈众人:“诸位,我乃当朝三皇子。” 人群发出一阵低呼,纷纷交头接耳起来。 赵王淡定等嘈杂声平息。 “我本是游山玩水至此,正遇上杏花楼的茉晨姑娘,甚解心怀,加上洄城风景太美,便多留了些时日,没想到,竟和大家一起,遇上这样的事情。” 他声音洪亮,自带一股镇定人心的威严。 “请大家相信,朝廷不会不管你们。”他朗声,语气坚定,“而我,赵王,将誓死与你们共进退!” 他的话虽然不能平息民怨,却还是安抚了部分人心。 在他们眼里,皇帝也是人,总不会把自己的亲儿子弃置不顾。何况,有个领头的人控制事态发展,总是好的。 府丞屁颠屁颠地从里面跑了出来。 他确认了身份,先向赵王行礼,又开始趁着这缓息的片刻呼吁大家耐心等待,这两日绝不要再碰河水,以及又告知了其他一些注意事项和安排。 夭芒拉着陆挽时站在人群外:“你觉不觉得,赵王看起来和平时不一样了?” 他的野心再也不作藏掖,整个人看起来都透露着勃勃英气。 “他也不害怕,就这么跳出来,万一被洄城的老百姓知道了他‘木戚’的身份,后果肯定不堪设想。”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陆挽时摇头,“若他此刻仍然畏缩不定,当真就只剩死路一条了。” “他们现在这样自欺欺人有什么用?”韩漱昨夜已经重新和他们汇合,“这城没有能用的水,过不了两三日,全城都要面临绝境,别说他是赵王,就是皇帝本人在这里,也镇不住。” “这个……”夭芒摸摸鼻子,“或许我可以解决。” “你?你怎么解决?”韩漱瞪大眼。 “用这个。”夭芒取出了玉笛。 她有疾风小扣,再加上“男妖精”的法力加持。引一潭水来暂缓风波应该不成问题。 “灵器?”韩漱把笛子上下打量一番,“你不是灵术三级没过?能行吗?” 夭芒有些不服气地斜了他一眼:“不信拉倒。” 韩漱再想问些什么,她也不理他了。 赵王已经离开人群,跟着府丞进了县衙,短时间内,恐怕是不会照面了。 “师兄说要去城里调查一圈,让我跟着一起。”夭芒也和陆挽时告别,“我们晚上再见吧。” “好。”陆挽时点头,想想还是叮嘱她,“若要引水,选僻静处先开结界,防止被有心人利用。” “明白。”夭芒甜甜一笑,露出一对小梨涡,他关心她的安危,她自然开心,离开的时候都是蹦蹦跳跳的。 “瞧把她乐得。”韩漱撇嘴,一脸嫌弃,“不就说了两句关照的话。” 陆挽时的眼神还停留在夭芒远去的背影上。 “公子,我们打算怎么办?”韩漱故意放大了声音,决定也让他家公子回回魂。 陆挽时侧头看他:“和韩呈联系,就把面上的情报告诉他。” 他声音淡而冰凉:“告诉他赵王在这里引百姓共御风波的事,其他的,一概不提。” “皇帝去避暑山庄,不过就在十日后。”韩漱道,“洄城出了这样的事,他恐怕只有走镰谷那一条道了。” 听到“镰谷”两个字,陆挽时的脸色微微一变,他垂眸,遮住眼中情绪。 “就定在镰谷。”青年声音低沉中透出一点枯井般的冰寒,“赵王这条线利用好,这里的事要尽快解决,五日后,我们便出城。” * 夭芒跟在秦仲霖后面满城转了一圈,她把小狐狸水滴法宝高高祭起,却几乎没发现什么邪煞之气。 倒是发现了几户染了“蚀”的人家,一个个愁云惨淡,看着让人分外难过。 秦仲霖挑了个地方施展结界,他在外面守着,让夭芒自行在里面引水。 夭芒没有推辞。 秦师兄虽然平时那个样子,偶尔倒也意外的细心体贴。 夭芒进了结界,把玉笛取出来:“那个……” “我不叫那个。”玉笛莹莹发光,传出一个小气的声音。 “你要气多久啊。”夭芒扁嘴。 “气到你离他远一点为止。” “那可不成了。”夭芒挠头,“实在不行你就只能被束之高阁,没有机会出风头了。” “喂!”一向软声柔语的“男妖精”也有气急败坏的时候。 “我也不叫‘喂’。”夭芒笑嘻嘻学着他的样子回道:“我叫夭芒。” “……我知道。”那人气哄哄小声道,听起来委屈极了,“反正你也不记得了……我叫白沚。” “啊——”夭芒作恍然大悟状,随口夸道,“很符合你的气质。” “男妖精”的气立马消了大半。 在白沚的帮助下,夭芒很快就挪开了一大片土,又在里面蓄满了干净的水。 “大功告成,轻松~”她得意地用拇指刮了一下鼻子。 秦仲霖收了结界:“好了?” “师兄。”夭芒献宝似地指了指一潭碧水,“我们回去吧。” 秦仲霖喊住了她。 “在那之前,我觉得有必要提醒你。”他眉头皱得深,“和你一起的那个男人,心思很重,你防着他点。” 又来了,虽然知道他们是好意。 夭芒撅起了嘴。 可是一个两个的,怎么都这么说人家…… 第94章 夹一筷子菜 夭芒是一路气鼓鼓回客栈的,她心里面觉得好气,偏偏又找不出发脾气的理由,只能一声不吭保持心情低落。 几乎是个人都看出了她的反常,小姑娘平时像只雀儿叽叽喳喳,陡然安静起来,空气还真有几分尴尬。 因为水源问题解决的原因,洄城人的情绪缓和了不少,对这几个修仙界人士的态度也格外友好起来。 客栈老板在二楼厢房设了一桌酒菜,还请了当地有名的厨子,专门宴请答谢他们几个。 看到一桌色香味俱全的美食,夭芒的眼睛总算亮了一点。 茉晨原本要收拾东西去同赵王一道,此刻也被一齐喊了来,大约是客栈老板觉得他们曾经一起画舫同游,情谊非凡。 毕竟,茉姑娘虽然名声在外,却很少单独和哪个男子一起在外同游。 夭芒眼睛看了别处撇撇嘴。 人到齐了,陆挽时在靠窗的位置坐下,韩漱自然坐在了他的手边。 夭芒像只兔子一样呲溜一下蹿到了他的另一只手边坐下。 生怕被别人抢了一样。 秦仲霖看了她一眼。 夭芒低着头不说话,也不看他。 你们都让我离他远点,她想,我还就偏不乐意这样。 “小孩子脾气,这也要赌气?”秦仲霖在她另一边坐下,一句话就把眼下这情况说了个清楚。 韩漱和茉晨立即对小姑娘过分大胆、宣示主权一样的行为表示理解了。 原来是在和自家师兄闹脾气。 夭芒抬起眼。 她先是看了一眼陆挽时,只见他神色淡淡,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依然给她顺手布了碗筷。 秦仲霖有些警告性意味地扫了夭芒一眼。 另外两个人神色轻松又了然。 夭芒清了清嗓子,因为半天没说话声音听起来反而闷闷的,“我没有在赌气”,她昂着通红的小脸强调,“我就是想坐在他旁边的。” 从遇见这个人以来,所有人,甚至包括他自己,都想把她赶得远远的。 她本来也只是有点难过。 但是今天下午,师兄这么跟她说的时候,她忽然就觉得,她心里是极不情愿这样做的。 心里话说出来了,夭芒反倒畅快了许多。 小姑娘神清气爽给自己鼓劲:对,既然已经牵扯上了,我才不要轻易放手。 想明白了,她高高兴兴地给自己夹了一块小炒黄牛肉,想了想,又给陆挽时的碗里也放了一块。 “我还没用过筷子。”小姑娘眨眨眼强调。 韩漱简直惊呆了,茉晨掩着嘴偷偷笑。 秦仲霖气到不想说话。 反是陆挽时神色如常,给夭芒夹了一筷子细心去了刺的清蒸鲈鱼肉。 “我也没用过。”他轻声。 夭芒垂着眼用筷子尖捣了捣雪白的鱼肉,耳朵红红的。 韩漱筷子上的东坡肉一下子重新掉进了碗里。 一顿饭吃得气氛诡异,倒是中间二人之间的氛围与往常无异,反而十分和谐。 吃完了饭,府衙派人来接茉晨过去,又说赵王指明了要夭芒陪着茉姑娘过去小住。 “杏花楼出了事,两位姑娘心里一定难受,在一起作伴,心中也能少些煎熬。”府丞笑得一脸谄媚。 “我不想去。”夭芒噘嘴。 她和茉晨谁都不可能真得有那么伤心,而这赵王,不过一日光景,嘴脸变得也忒快。 分明是看中了她身负法术的能力。 若是赵王知道她是姜族人,肯定就不敢这么明目张胆前来勾搭了,偏偏她一个逃兵,而且身份特殊,此刻可不敢自曝身份。 没准赵王动不了太子,第一个就捏住她的小命撒气。 夭芒挪到陆挽时旁边,拽拽他的衣袖:“我不想去……” 秦仲霖又冷笑了一声。 赵王的约,除非他出面,否则岂是她想不去就能不去的? “我与你同去。”陆挽时伸手在夭芒手背轻轻拍了拍。 小姑娘眨眨眼,眼里冒出了星子。 “那你会不会有危险呀。”她小声道,“毕竟你……”毕竟你是太子的人。 “无事。”他低声宽慰,平静而笃定,仿佛瞬间就能安抚人心。 小姑娘一下子笑了出来:“那我也可以去。” 秦仲霖瞬间笑不出来了。 怎么的,这是全都要去,就撇下他一个人? 眼见得小师妹刚刚就要逃离虎口,怎么又跳进去了? 他铁青着脸看了一眼陆挽时:“既如此,我也去府衙拜访一两日,不知方便与否?” “方便!方便!”县丞的眼睛都笑得眯了起来,“秦少侠肯来,那府衙是蓬荜生辉啊!” 眼下洄城这么个烫手山芋,接手一起帮忙处理的人自然是越多越好! 秦仲霖抱臂“嗯”了一声,他又看了眼自家小师妹,只见小师妹压根没有因为他也要跟去有丝毫动容,反而还在缠着那个清瘦到一看就弱了吧唧男人在有说有笑。 更可气的是,那男人只是偶尔接上一句,静得跟潭死水一样,就能把小师妹哄到高高兴兴。 他心里顿时生出一股老父亲养的女儿被别人拐跑的恨意。 不知族长要是看到这一幕,能不能像他一样有涵养会忍着,还是直接挥剑砍上去? 他想象了一下族长孤高冷傲的脸,不禁深深打了一个哆嗦,替小师妹捏了把汗。 这可真的是族长“一把屎一把尿”带大的娃嘞。 * 第二天,洄城的事态又更严重了些,毕竟护城河是洄城的生命源泉,太多的百姓在这几日接触过河水。 到第三天,约摸已经有近百人确认出现了“木戚”的症状,整个洄城又重新陷入了人心惶惶的境地。 秦仲霖按以往姜族处理木戚事件的方子配了药,据说可以暂缓木戚发作,府衙给每个相关的人都免费派了一份。 赵王这两天每天都忙到三更半夜,洄城是他的一步棋,他不仅要保这里的安稳,还要把它打磨成对付太子的利刃。 陆挽时也在外面帮忙医治,常常忙到深夜才归。 夭芒想跟他一起去帮忙打下手,但还是被留在了府里。 她多了一个清闲差事——监视茉晨,别让她再干坏事。 可茉晨,自从九霄门之后,就再也没有过别的动作。 分明就是找个借口不让我帮忙吧!小姑娘非常不满。 所以这日,她决定主动出击,午饭一过,就用疾风小扣,往茉晨的住处而去。 第95章 茉晨的秘密 要同时使用疾风扣的两种技能,夭芒已经非常熟练了。 她把“脏抹布”法宝裹在身上,隐去周身气息,心里默念茉晨,再睁眼已经出现在茉晨一颗耳坠下的珠子里。 呀,居然还是空心的。 空间不大,缩成指甲尖大的夭芒小心翼翼蹲坐了下来,把脸贴在珠壁上往外看。 珠子有颜色,又是一道圆弧,视线并不算清晰。 但她能确定,茉晨不在房里。 这个点,大家都在午休,她一个人跑到城郊荒巷里,显然有些不合情理。 好在自己也没有按套路出牌,等晚上再来听壁角,那可不就要生生错过了?夭芒得意地想。 夭芒跟着茉晨一路走到巷子尽头,这里荒无人烟,她还是用法术撑了一个结界。 只见茉晨摊开手掌,一道幽黑的火苗骤然在手心窜起。 邪肆魅惑的男声从里面传来:“这么久才来汇报,可是事情有误?” “事情进展的怎么样,君上不是应该很清楚吗?”茉晨傲然冷笑,“还需要属下来汇报?” “君上要促成太子与赵王反目,也算煞费苦心。”她心有怨气,出口的话也带了三分讥讽,“杏花楼不仅是花楼,还有我苦心多年在人界的情报网,以及不少忠心的下属。” 而这一遭,全部心血也算付之一炬了。 “你觉得是我?”男子轻笑,“你也未免太小瞧了当朝太子的手段。他看上去宽厚温文,和皇帝截然相反,其实心眼,却和他老子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茉晨愕然:“真是太子?” 黑色的火苗跳了跳:“茉晨,你还没自己想象的那样不得信任。” 他顿了顿:“我也没你想象的那样用人多疑。” 茉晨的心咯噔跳了一下。 她直觉那人一定是察觉了什么,才会这样借机敲打她。 “人我会再派几个过去帮你,反正最近洄城人心多变。”男人笑得轻狂,“你自做你的事,大胆点,不用有所拘泥。” “是。”茉晨收敛语气中的不情愿,“属下领命。” 小火苗消失了,茉晨重新往回走。 她心绪不平静,没有回府衙,而是直接带上面巾去了街上。 外面已经开始有了不少活动的人。 夭芒静静坐在小珠子里,回想刚刚听到的话。 茉晨不情愿黑火苗背后的男人新增人手,应该是不想被借机监控。 可如今洄城管控森严,生怕有人误闯,又有谁能进得来? 茉晨在街上转了一圈,转身去了药坊。 这里是洄城城主专设的药肆,除了派药,还收留确有重病又无家可归、无力医治的人。 洄城出事,许多人处于各种原因与担忧,独自来了这里。 府衙有不少人都在这儿帮忙。 夭芒把小脸贴在珠壁上,四处打量,努力在模糊的人群中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 这两天早出晚归,她已经许久没有见到他了。 很快她就在远处瞧见了那抹浅青色的身影,她瞧不清他的容貌,但就知道是他,而且总觉得,他好像又清减了。 夭芒把发现陆挽时那声雀跃的“啊——”字扼杀在了嗓子里。 然后她很快就发现,茉晨也看见了他。 倒不如说,她恐怕就是来找他的。 “陆公子。”茉晨穿过人群走过去,盈盈行礼。 “你来了。”陆挽时声音淡淡的,似乎一点也不意外。 夭芒瞬间有小情绪了:不准她来找他,原来是要在这里等美人来相会。 果然,茉晨接着道,“能否借一步说话。” 陆挽时随茉晨到了一处僻静的地方,他还主动张开了术法结界。 夭芒翻了个白眼,干脆气鼓鼓躺平休息。 耳畔是两个人的对话,出乎意料没有你侬我侬的情话,听起来倒很像是合谋。 合谋? 夭芒又一屁股坐了起来。 陆挽时不是太子的人吗?怎么帮着赵王算计太子? 小姑娘瞬间心事重重起来。 “朝堂上我自有人能说上话。”陆挽时道,“只是赵王那边还要姑娘多费心。” “你放心。”茉晨挥了挥手,“他一定听我的。” 她转身离开之后,又在药肆转了一圈,专挑那些病重却又不致奄奄一息的人照看了一番。 夭芒心里觉得奇怪,便多留了个心眼。 只见茉晨在其中几个人后背指尖微动,不知用法力写了一个什么字,写满第五个人,她就转身离开了药肆。 茉晨在往回府衙的路上走,夭芒直觉她今天的任务已经完成了,遂在半路离开了耳坠。 她沿着原路折返回药肆。 既然来了,她也不想那么早回去,茉晨能帮上的忙,她也一样可以。 夭芒在门口碰上了秦仲霖。 他仿佛一下子就看穿了她的目的,抱臂冷笑了一声。 夭芒还在和师兄冷战,所以撅了嘴把头偏到一边不理他。 韩漱拎着层层叠叠的药包出来了。 “我去送后续的药。”他抬了抬手,“一天跑个十七八趟,简直要累死。” 完了,又补充一句:“公子在后面院子里。” 夭芒的脸皮终于有点绷不住:哦,他们全都一眼就知道。 陆挽时在照看几个病患,他给他们施了针,减缓一些灼热感。 夭芒把脑袋凑过去:“你还懂这个?” “久病成医。”他声音凉凉的,和着夏天的微风,倒也仿佛有了去暑的功效,“照看婆婆时,多少也能学上一些。” 他把针收好,低声又叮嘱几句,虽然仍是淡漠疏离的,却依然令人觉得温和。 陆挽时把夭芒领出了那间屋子。 “其实现在做的这些,都是徒劳的,对不对?”夭芒垂眼看着脚尖。 “多活久一点是一点。”陆挽时低头看她,手指抬了一下,没有动。 夭芒想了想,没忍住问:“活久一点,对赵王的计划有帮助吗?” 陆挽时倏忽抬眼望向她,他眸色深深,似有千言万语都在其中。 夭芒却忽然不想听他的答案了。 她垂着脑袋,低声:“不管怎么说,你也是希望他们好的,不然又何必费心费力地来施针。” 青年低低地“嗯”了一声,声音几不可闻。 小姑娘伸手,摇了摇他的,眼底有暖暖的光:“陆挽时,陪我出去走走吧。” 第96章 把你拉进这深渊 药坊里的人虽然忙碌,但也不是全无八卦之心。不一会儿,陆公子接连被两个漂亮姑娘约出去的事就传了个开。 “原来小姑娘喜欢这种冰冰冷冷的类型。”有人语气发酸。 “那可不至于。”旁边一位妇人笑着接口,“我看陆公子瞧方才那姑娘的眼神,可挺温柔的。” 方才酸溜溜的男子又嘀咕道:“那小姑娘笑起来那么甜,给他可惜了。” 旁边一个女子立即拉住了他的耳朵:“配你就不可惜?” “啊啊啊,疼,娘子,轻点轻点。”男子故意龇牙咧嘴,表情夸张地喊道。 周围一群人全都哄笑起来。 * 夭芒拉着陆挽时的手走在街上。 方才这般出门,他也没有先松开,此刻她也不好意思突然放手了。 小姑娘的脸红得像煮熟的虾,感觉自己的心跳和步伐都不太正常。 她又咕咚一声吞了口口水,当即视线看向别处,窘到不行。 想说的话也通通记不起来了。 但她还记得把人拉到旁边一家店里,点了一碗小馄饨。 鱼汤如雪脂,点点葱绿,香气扑鼻,一瞧就好吃极了。 她拉着他坐下,又把小馄饨推到他跟前,语气凶巴巴的却没有半点气势。 “我都看出来了,你这几日肯定没好好吃饭。”她清亮的杏眼直直看进他眸里,奶凶奶凶地说话,“再忙也不能不吃东西的!” 方才再见他,她总算看清了,他本来就偏清瘦,又爱站得跟竹竿似的,这几日不吃不睡,眼底还有淡淡的阴影,可把她瞧得莫名心里一揪。 夭芒有点后悔刚刚问他的话。 若只为谋利,根本不用做到这种地步。 可该算计的,他显然一步也没落下。 小姑娘垂头丧气地低着脑袋。 她到底是喜欢了一个什么样的人呀。 陆挽时低眼看面前热气腾腾的馄饨,蒸腾的雾气里仿佛映着小姑娘方才气鼓鼓的眉眼,生动极了。 他忽然真的感到胃里一阵饥肠辘辘,忍不住就想把那些馄饨一口一口舀起来吃掉。 但他手没动,先同她说话。 “这两日事多,大家都没怎么休息,错过一两顿是常事。” 赵王,小漱,还有你师兄。 “你认识的几个,都没怎么顾上吃饭。”他又重复一遍。 “所以呢?”夭芒楞楞地抬起脑袋,“他们有手有脚,难道不会自己出去吃?”她凶得理直气壮。 “我也有手有脚。”他低声,情绪莫名,“会知道自己出来吃饭。” “你不一样。”小姑娘理所当然道,“你肯定不会自己出来吃饭。” “不知道为什么,从遇见你的第一天起,你就对自己一直不太好。”夭芒两手撑着双颊支在桌上,像只萌萌的松鼠,“虽然我不知道原因,但这一点还是可以肯定的。” 陆挽时的手指颤了一下。 他抬眼看她,眸色是她看不懂的复杂。 “你不能总这样对人不设防。”半晌,他轻笑了一下,“你这样,很容易——” “很容易什么?”夭芒看着仿佛也被自己说出口的话惊到,突然收住话尾的青年。 他一向从容淡漠,很少有这样的失态。 ——很容易,让我也会想,把你一起拉进这黑不见底的深渊。 什么都不用做,只同我一道…… 他闭了闭眼,把这糟糕的心思收起。 她总是能说出别人都不会说出口的话,看到别人都不可能注意的东西,轻松破开他原以为已经坚如铁石的防线。 “而且,我防心很重的好不好。”小姑娘却不明白他兜兜转转的心绪,突然想起来还有一句话需要反驳。 “当然,对你可以例外。”她笑得甜,梨涡浅浅,明媚动人,“你虽然看着凶,却比我遇到的绝大多数人都要好。” “陆挽时,你可以对自己好一点呀。”小姑娘语气前所未有的认真,“你值得的!” 不,他不值得。 若非她提出来,或许他也不会意识到,也许从一开始,他就没有想让自己好过。 无论再怎么殚精竭虑,再怎么全力弥补,过去的那场悲剧,责任终究在他。 一次又一次的灾难,都是他曾经轻信于人的苦果。 连累了婆婆,连累了韩漱和小玖,连累千万生灵性命。 他们,皆是因他而死。 曾经的血海炼狱仿佛又一次出现在眼前,心神震动之下,他忽然捂着胸口剧烈咳嗽起来。 夭芒吓了一跳,她赶忙上前,扶住他,一手在他背后轻轻拍。 “是不是上次的伤还没好。”她急坏了,探出手就想抓住他的手腕查看。 冷不防被他一把反握住了手腕。 他勉力忍了咳嗽,目光牢牢看住她,想要开口说话。 却终是抵不过视线阵阵昏黑,一头栽倒在她身上。 夭芒怔怔地环抱住陆挽时。 青年脸色苍白,墨眉深蹙,仿佛正经历着难以承受的梦魇。 她有些心疼地抱紧了他。 得找大夫才行,小姑娘茫然地想到,再不能让他这样下去了。 * 大夫开了长长的药方。 “心思郁结,过度劳累,旧伤久未痊愈……”大夫一边写字一遍数落夭芒,“怎么能折腾到这个样子才来看大夫?” 夭芒低着头一声不吭。 她乖乖地谢了大夫,又去抓了药,上火熬好了,这才挪回床前。 青年在梦里面也极不安稳,和他平日里的清绝淡漠判若两人。 夭芒搬了个凳子坐在一边,伸手握住了他的手。 “没事哦,没事哦。”她像哄小孩子一样轻轻唱歌,“噩梦做完了,会把好梦还给你哦,没事哦……” 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她也天天做噩梦,每每哭着醒来,总能看见被她吵醒的族长站在门前。 后来,他教了她这首歌,说是一位故人唱过的。 族长嗓音低沉,表情又凶,唱起歌来的样子实在别扭至极。 但给她的印象却极深。 往后每天晚上睡前,她都会给自己唱一遍这首歌。 “陆挽时,你别怕。”小姑娘抓紧了他的手,声音既轻且柔,“太子也好,赵王也好,不管未来的路有多可怕,我都跟着你走。” 我就在你身后,一眼就能看到的地方。 所以,不管是噩梦也好,未卜的明天也罢,都不会再让你一个人。 第97章 短暂的拥抱 又过了一会儿,夭芒瞧见陆挽时的长睫微微动了动。 青年慢慢睁开眼,眼底是少见的迷茫。 他嗓子有些哑:“这是在哪儿?” “附近的客栈里。”夭芒把药递给他,“温度刚刚好。” 陆挽时看着药碗犹豫了一下。 “你别担心。”夭芒歪歪脑袋,“虽然药苦,但我给你买了蜜饯,喝完药就可以吃。” 买完了蜜饯,荷包里真的就不剩几个钱了,小姑娘在心里流着泪叹了一口气。 陆挽时有些失笑——他自然从不怕苦。 “我没事,不用吃药。”他嘴硬。 “不行!”夭芒斩钉截铁,“必须吃。” “不吃。”青年难得的坚持。 夭芒眼睛转了转:“不吃我就给你去打小报告,告诉赵王你是太子的人,还要告诉太子你和赵王联合起来算计他。” “你会吗?”陆挽时轻声问。 “我会的。”小姑娘道,想想觉得还不够,又狠狠点了点头。 陆挽时接过药碗,一口气喝干了药,他脖子微仰,喉结上下滑动,有一道极浅的药汁顺着嘴角滑落。 夭芒又莫名其妙红了脸。 她如约把蜜饯袋子递过去,还递了一方帕子。 陆挽时接了帕子,蜜饯还给她:“我不用,留着你自己吃。” 夭芒心里还是想吃的,毕竟她平时买得少。 但她还是把袋子重新塞进他怀里:“给你很累的时候吃,提神。” 心情不好的时候也可以吃,她想,她自己每次心情低落的时候,吃几个酸酸甜甜的果子,马上就能开心一点。 陆挽时抓着纸袋子,没有再推辞。 “陆挽时。”夭芒轻声,“你放心,我不会打小报告的。” 想了想,她又补充了一句:“刀架在脖子上也不会说。” 青年静静看着她。 他忽然想起晕倒前未尽的话。 他把纸袋放在枕边,身子前倾,伸出双臂,极轻地环抱住了她。 他动作很慢,她愣愣地等着他,错过了他留给她逃跑退缩的时间缝隙。 这是一个带着凉意的拥抱,却偏偏温柔到了骨子里。 夭芒怔怔地把手扶在了陆挽时后背。 他的呼吸喷薄在她耳畔,浅浅的,他的下巴轻轻碰到她的肩,带一丝温热。 他的声音仿佛从她耳里一路流进了心里。 “如果真的刀架在脖子上。”他低声道,“你知道的,全都不用保留。” 活下来,才是最要紧的事。 “好。”夭芒眉眼弯弯,“那我就用疾风小扣逃跑。” “嗯。”青年在她耳畔也低低笑了一声,酥得夭芒险些打了个激灵。 要死,她想,这不比刀架在脖子上还可怕。 她都不敢想着逃。 * 夭芒本来是想要陆挽时多休息一阵,但他坚持时间有限,缓过劲就回了药坊。 既然如此,她便也没听他的话回府衙,而是跟着就留在了那里。 又过了一日,京城传来消息,说陛下拨了许多物资草药,派太子亲自前来稳定民心。 消息是茉晨带来的,赵王有人脉,是最早知道情报的那一个。 “你用了什么办法?”茉晨叹道,“皇帝肯做这个决定,连赵王都很吃惊。” “先别高兴地太早。”陆挽时摇头,“物资是真的,目的却不一定是真的。” “太子出行,少不了兵马随行。”他说,“若兵马一时情急失了分寸,也是有可能的。” “他会那么做?”茉晨惊道,“御下不严,对太子的威名和人心就没有损失?” “皇命难违,取舍而已。”陆挽时淡声,“究竟结果如何,这就看赵王如何与太子周旋了。” 本事够了,反将一军,也是有可能的。 茉晨点头,把话带了回去。 夭芒从不远处探出了脑袋。 “皇帝会滥杀无辜吗?”她满脸担忧,“为了封锁消息,控制事态,他什么都会做对不对?” 轩辰帝在她心里,绝不是一个好皇帝。 “不会的。”陆挽时伸手抚了抚她头顶的软毛,“这一次,他顾不上。” 而且,这里还有一个韬光养晦多年,实力其实根本不输太子的赵王。 夭芒乖巧地点点头。 打架斗法倒还行,谋权斗智的这种事,她还真是半点不通。 只是,事态发展到第四日,洄城的情况已经很不容乐观了,根本再经不起皇权的背弃。 “太子让我在这里等他。”陆挽时带着她继续去药堂帮忙配药,“他若来了,我明面上便不得不帮他。” “既然是皇命,秦师兄也一定会帮着太子。”夭芒有些担忧,“不知茉晨应不应付得来。” “我只要物资抵达,军队不得动。”陆挽时低声,“其他的,自然是两败俱伤才好。” 夭芒骤然停下脚步,有些吃惊地看向前面的颀长身影。 陆挽时也停下了步子,但他没有回头:“……被吓到了?” “……没有。”夭芒垂下眼,“就是有些吃惊。” 她踢了踢脚边的小石子:“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很了解你,有时候,关于你的事,又好像其实一点也不知道。” “……那便不用知道。”青年沉默半晌,忽然道,“像现在这样就好。” 不知道,哪天后悔了,才能还有机会全身而退。 一点也不好,夭芒想,她此刻好像终于明白了夏小玖说的“一点也帮不上忙”是怎样挫败的心情。 * 配药房里,夭芒瞧见了两个有几分熟悉的身影。 是茉晨在背后写字的人! 那日她特意回头按记忆辨认了一遍,是以只是擦肩而过的瞬间,她就给认出来了。 这两人之前还病得很重,怎么这么快就恢复到与常人无异了? 夭芒忽然想起跟着茉晨时听到的话。 “人我会再派几个过去帮你,反正最近洄城人心多变。” 她瞬间睁大了眼睛。 村长和祝封也好,茉晨和那九霄门弟子也罢,难道他们性格大变,抑或普通人的皮囊下藏身会法术之人的原因,都在于此? 若附身条件只是像茉晨当日所做的那样…… 夭芒的背后忽然生出一片冷汗来。 那整个人界究竟会变成什么样? 第98章 陆挽时跑了 太子领兵到达洄城的时候,陆挽时已经离开三日了。 城门口的禁制对普通人来说是一道铁壁,但对修仙之人而言,要过去并不难。 虽然说是为了避免争端才离开的,但夭芒总觉得他还有别的原因。 韩漱被留下来继续帮忙,但他每天都心事重重的,好像恨不得也插上翅膀跟过去。 同样奇怪的还有茉晨,也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夭芒看着药肆门前排着长队领药材的人,内心深处头一次涌现出难以言喻的困苦与绝望。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她仿佛是唯一置身事外的人。 而洄城未来会变成什么样,她简直无法想象,也不敢想象。 就像陆挽时所预料的那样,太子的兵马把洄城外面又围了三层,水泄不通。 但不知赵王用了什么法子,至今也没有别的动静。 反而带来的药材、粮食全都被运进了城。 夭芒像个麻木的石磨一样把药包一件件递出去。 她深知自己做的事并无意义,但又做不到真正放弃。 这里此刻把希望全都寄托在他们身上的人,都还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啊…… “小芒,要不你先回族里吧。”秦仲霖在她身边坐下,“你第一次经历这种事,难免不能适应,我已经和族里联系过了,过两日就会有更有经验的师兄弟前来相助。” 再过十数日,洄城的情形就不会是小姑娘可以承受的了。 “我没事。”夭芒低着头,“我不害怕。” “但是也说不好。”她握了握手里扎药包的绳子,“要有什么万一,也可能提前离开。” 事实上,若非陆挽时不告而别,只托韩漱转告,她或许已经悄悄跟在他后面离开了。 她的确没资格管他的事,但仍然免不了心里一阵气愤。 “师兄,我心底一直有个疑问。”夭芒低声,“这些年大大小小的地方都难免会出这样的事,为什么我们姜族的那片水域一直没事?” 秦仲霖一顿,半晌才答道,“许是族里灵力充沛,后山那十里地,又藏了太多灵器。” “我也说不准。”他揣测,“只是按我这些年的经验,灵力似乎对‘蚀’是有抑制作的。比如我们几个,也在这里生活过几日,目前来看,应该并没有像其他人一样染上‘蚀’。” “这话,你对旁人先不要说。”他把帮忙装好的药包递给她,“否则仙家之地,只怕就要不太平了。” “为什么?”夭芒停了手,侧过身看他。 这是她从没想过的,却直觉对她很重要,好像这么多年的找寻,都能因此地瞪着到答案。 秦仲霖笑了笑,他声音极轻,带着一丝残忍:“假如真能证明,灵器可以阻止人类成为‘木戚’,你就没有想过,我们后山十里灵器,要面临的会是什么?” 夭芒呆住了,她只觉得一道惊雷劈在脑袋上,震得她耳朵嗡嗡作响。 会面临什么? 是无尽的贪婪,还是疯狂的掠夺? “当然,这些不过是我的猜测。”秦仲霖站起身,“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时间迟早会有所证明,也迟早会有人,发现和你一样的问题。” 现在,他们只是觉得姜族是玄乎其玄的存在,法力高强,世间旁人根本无法与之相提并论。 就好像皇族一样,得天命庇佑,自然可以远离灾难。 但未来的事,谁又能说得准? 夭芒听着秦仲霖的话,不知何时指甲已经深深掐进了掌心。 这么多年,她一直都浑浑噩噩的,从来都想不通,为什么会发生那种事。 这一刻,却像忽然开了窍一样,脑子一瞬间清醒起来。 过了那么多年,她犹记得当初那里山青水美,如同世外桃源,是她这辈子见过的最美的地方。 恍如人间仙境。 外面世界的浑浊与噩梦,仿佛丝毫与那里无关。 彼时尚且年幼,自然从未想过,这可能意味着什么。 但她不明白,不代表别人也不懂。 他们是奔着那里的秘密去的。 为了那个秘密,不惜杀光了所有人。 夭芒骤然站起身,她快步往没人的地方走,几乎是用跑的。 若再晚一步,就要被人看见她泪流满面的样子了。 小姑娘找到一个角落蹲下身,把手臂抬起来捂住嘴,哭得一抽一抽的。 就为了那么一个,甚至都没有被证实的秘密。 他们烧光了那个地方,用法术彻底摧毁了那里,杀光了所有的生灵。 而她,也背上了这辈子永远也无法洗脱的罪孽。 失去了曾经觉得是世上最美好,想用全部微小的力量去守护的人。 怎会如此? 怎能如此? 泪眼婆娑间,一双模糊的白靴子停在了她跟前。 夭芒立马用袖子胡乱使劲擦了擦眼睛,又举着手臂挡住下半张脸抬起头。 “你干什么呢,一个人躲在这里哭?”韩漱满脸惊诧地看着她。 该不会是想公子想的吧!他在心里默默惊叹。 “要你管。”夭芒含糊凶道,带着浓浓的鼻音。 “我也不想管你。”韩漱抱臂看她,哭得大花脸一样,简直叫他差点忍不住笑出声,“但公子临走前嘱咐了我照看好你,既然碰见了,总要问一两句。” 虽然事实上,并不是凑巧遇见,而是跟着她一路跑过来的。 “他真这么说?”夭芒吸了吸鼻子,不哭了。 “瞧把你出息的。”韩漱啧啧摇头,自从公子易了容,性格又实在冰冷凶残,真不敢想象居然还会有这样的小姑娘非要一头撞上来。 这是被灌了什么迷魂汤? 夭芒哼了一声,懒得搭理他。 她脸哭花了,自然要缓一缓再回去,干脆就一屁股在地上坐了下来,盘腿休息。 韩漱则随意靠在了旁边的土墙墩上。 “问你个事。”他眼睛盯着泥土地,看不出什么情绪,“你多大去的姜族?” 夭芒懒懒地答:“从小就在。” “那你记不记得……”他有些迟疑,“大概十年前,那时候,太子是不是也住在姜族?” “是啊。”夭芒满脸奇怪,“你怎么会知道?” “其实,也不算住在姜族。”她回忆道,“他当时替皇家来族里办差,便小住了数十日。” 他们从小就认识,那次重逢,一直是她带着他何处晃荡,因此记忆深刻。 本来,太子还和她约好了年后要请她去京城玩耍,可他走后没过几个月,就发生了那样的事,她足有三年都没能从阴影里走出来,踏出重峦殿半步。 幼时的约定,也便一直搁置到了现在。 第99章 夭芒的离谱谎话 “你怎么突然想到问这个?”夭芒抬起脑袋看他。 “没什么。”少年的轮廓逆光下晦暗不明,“就是突然想到,那时的他应该还不是太子。” “哦,你这么一说,好像的确是这样。”夭芒点头,“当时的太子,好像还是惠王。” 彼时,惠王封王已有数年,但母亲虽然身份尊贵却并不得圣宠,而自己就算博闻广识,素有贤名,在兄弟们中间却也不算极突出,因此总是得不到轩辰帝赏识,还曾悄悄和她诉过苦。 太子那年回京城之后,月余便是新年,再到春天的时候,终于得到皇帝眷顾,被封为了太子。 身份不同了,要处理的人事自然不同,即便后来夭芒随族长到过京城,也不可能由他再陪着一同游赏了。 “说起来,当时忽然听闻他被封为太子,我还有些意外。”夭芒从地上捡起一颗小石子掂了掂,“但那时还是真心替他高兴的。” “是啊,忽然被封为太子。”韩漱把话在嘴里嚼了嚼,仰头笑了,“你当年替他高兴的时候,知道我们在过什么样的日子吗……” 他皱眉,眼神一凝,意识到自己失言,把头偏向一边,咬住了下唇。 夭芒一脸惊异地看着少年,她没听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你们当年怎么了?”她一脸困惑,“我,不该替他高兴的?” 韩漱还偏着头,没有看她,他眼眶发红,梗着脖子,不敢低下一点点。 半晌,他哑着声音道,“夭芒,不要嫁给太子,他不是什么好人。” “我没打算嫁给他。”夭芒噘着嘴道,“族长都帮着我,我更不可能嫁给他了。” “也不要和他做朋友……”似乎怕她觉得自己的要求过分了,他又补充道,“如果你以后还想和公子在一起,往后就离太子远一点。” 夭芒脸又红了。 “你看起来好像在教我《女训》《女戒》一样。”她半低着眼皮幽幽地看着他抗议,“我们之间本来就没有什么。” 韩漱没再吭声,他自知已算话多,转过身就想离开巷子。 夭芒一骨碌爬起来追在他后面。 少年脚步顿了顿,“还有,你要是三分钟热度,就不要总缠着公子。”他往后侧着头,语气别扭,似乎极不愿意和她说这些,“别轻易招惹他。” 虽然他还是觉得她成功的概率低得很,但内心似乎又隐隐盼着,她真能把那人从永夜中带出来。 想起曾经经历的种种,他又重新硬起心肠,语气一冷,凶狠道,“否则你以后要是伤害了公子,我绝饶不了你。” “你这话的对象是不是说反了,明明我才是女孩子?……虽然看起来可能不太像?”夭芒叹道,“再说,我干嘛要伤害他,我脑子又不缺筋。” 韩漱觉得她其实压根没听懂,但他没有证据。 算了,他扶了扶额,不过是十六岁情窦初开的小孩子,他居然指望她能明白什么? 这种事,公子自己明白就好了,自然会知道分寸,和她保持距离。 两个人一路走回药坊,秦仲霖已经等在门口了,他旁边还有不知何时过来的茉晨。 “听说你突然跑出去了?”秦仲霖看着夭芒红红的眼,“哪不舒服?还是这小子欺负你了?” “我——?”韩漱指了指自己,一脸无辜。 “没有。”夭芒笑了,师兄还是那么护短,“是我刚刚想说话,结果咬到了舌头,眼泪都飙出来了,怕丢人,就躲到一边去哈了会儿气。” 这都什么鬼话,秦仲霖瞪她。 他的小师妹给了他一个鬼脸:“然后我看韩漱过来,就问他陆挽时什么时候回来,我想他啦,自然会有点伤心。” 想到哭吗?秦仲霖恨不得把夭芒拎起来当众打一顿,看看还能不能比现在更厚脸皮。 茉晨在一旁接口:“说起来,我也好几日没瞧见陆公子了,他是出城去了吗?” 韩漱剜了夭芒一眼。 怎么的,原来他俩不是同谋吗?夭芒委屈极了。 但她还是很快回道:“我们俩前几天吵了一架,他被我赶回去和小青梅退亲,推不掉,我就死给他看。” “现在这个时候?”茉晨奇道。 “反正来回就几日路,这里暂时也不差他这一个。否则下个月就要被迫办婚礼了,他家里老人催得紧,急得抱孙子。”夭芒皱眉,“现在不退婚,难道我要去抢亲吗?” 秦仲霖脸都气青了,韩漱把头偏到一边,忍住笑。 这姑娘,真是什么话都能编排出来,谎都不会好好撒。 奇异的是,两个大男人半点不信,茉晨心里却信了七八分。 夭芒的性子直,也单纯,一向有啥说啥,很少撒谎,所以她说起来煞有介事,反倒真像那么回事。 何况小姑娘对陆公子的心思可以说是赤裸裸毫无掩饰,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但那陆公子…… 茉晨笑了笑,别人或许瞧不出,可她久经风月,那眼底几分隐忍几分情真,她只消一眼便知。 “妹妹把人气走了,却又想得紧,又是何苦。”她伸手拉住她的双手,“陆公子看上去与世无争,倒不像是这般性情中人。” “那可不好说。”韩漱在一旁眼神凉凉地替她圆谎,“毕竟有人好的不学,非要学别人寻死觅活呢。” 夭芒脸上尴尬无比,只能干笑几声:“他本来也不想要那门亲事,不过顺水推舟罢了。” 这倒说得过去,茉晨点点头。 看来是她多心了。 且不说赵王已经派人查过,这陆公子并非朝廷中人,来历清白,与皇储之争也毫无利害关系,更不可能得知皇室机密。 便说他果真有意坏事,只凭一个人,也是绝难成事的。 无论如何,他们谋划数十年,成败只在这两日,如果有人要贸然插手,也不能怪她心狠手辣了。 正这样想着,只见身后来了一个小厮模样的人,观他步伐,却像是练过的兵士。 “姜姑娘。”小厮恭敬行了一个大礼,“太子殿下请姑娘出城一聚。” 第100章 被太子抓包了 茉晨抓着夭芒的手一抖,她嘴角含笑,眸中却露出一丝厉光:“没想到,妹妹竟还认得太子?” 夭芒眼底的震惊不比其他人少:“你确定,太子是要找我?” “是的。”小厮点头,“太子吩咐了,要找给常和秦少侠呆在一处,并且曾为城里置换出干净水源的姑娘。” 夭芒张大了嘴:这么简单就暴露了? 茉晨的手却松了松:原来也是和赵王一样,想来拉拢人的。 但她却不能放夭芒走,人有秦仲霖拦着,又一直有那陆公子护着,这还没机会设计夭芒归到赵王麾下,怎么能让太子抢了先? 但她也不好真和太子当面抢人。 毕竟,太子和赵王,谁都留了一线,面上还没有真正撕破脸。 赵王对她言听计从,可不能在这个时候惹他怀疑。 而且,她本就有意暂离此处,这倒正是个机会。 想罢,茉晨干脆牢牢抓住夭芒的手,一手扶额,轻吟出声。 “姐姐怎么了?”夭芒赶紧转身扶住她。 “不知怎的,一阵头晕。”茉晨气息微弱,摇摇欲坠,“妹妹能不能先送我回府衙?” “这……”夭芒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 旁边的小厮很为难:“太子吩咐了,天黑之前一定要带姑娘出城去。” “府衙不远,我先送茉姐姐回去。”夭芒想了想,还是没有拆穿她,“天黑前一定跟你出城。” “我也一起去。”秦仲霖抱着剑道。 小厮不好再争辩,只能看着几个人上了马车离开。 离开前,马车下的韩漱深深看了夭芒一眼。 夭芒想了想,又下了一回马车。 “有你家公子的消息,记得告诉我。”有太子的人在,她改了口,临别前,又握了一下他的手臂,低声道,“你放心,你说的话,我都记着。” 韩漱愣了一下,再回过神来,小姑娘已经跟着马车走远了。 有秦仲霖在,赵王到底也没留得住夭芒,他听闻小厮喊她姜姑娘,又想起秦仲霖之前对她百般关照,不禁也终于怀疑起夭芒的真实身份,这都是后话。 眼下,他最心爱的女人忽然倒下了,已经足够他焦急到完全顾不上其他事。 茉晨这一病来势汹汹,很快就气若游丝,几乎被城里的医者判了死刑。 “听说已经昏睡不醒整整两日了。”太子在桌上说到这个事,顺手给夭芒夹了一个鱼丸。 夭芒把鱼丸挑到一边,“我不喜欢吃鱼。”她扁着嘴道。 “那我让厨子再换一道别的。”太子笑得温和儒雅。 夭芒:“不要。” “听话,我知道你关心朋友。”太子温声劝她,“但饭还是要好好吃。” 她才没有关心茉晨,夭芒垂着眼想,她很清楚她是装病,甚至于,也许早就用他们那套难以用常理推断的术法,不知金蝉脱壳到哪里去了。 见她不吭声,太子的笑容有些凝滞。 但他依然声音温和:“若是不合口味,也可以让厨子重做。” “没有啊。”夭芒抬头,一连捞了好些菜把碗里填得满满的,“菜很好吃的。” 太子看着她风卷残云一样地吃饭,神色总算回暖了一些。 只是,有些可惜,她这么个吃法,他都没法给她布菜了…… 不过,来日方长。他眼底的光幽幽地晃动:倒也不急于这一时。 想到这里,太子心情不错地伸出筷子,把夭芒挑到一边的鱼丸,又重新放进了自己碗里。 夭芒动作一顿,被吓得险些打了一个激灵。 但她也不好质疑太子的行为。 若要像别人那样大呼:太子身份何其尊贵,万万不可如此折煞我。 她也做不来。 只能打碎了牙往肚里吞。 往后再也不要和太子一起吃饭了,小姑娘郁闷地想。 她把汤咕噜咕噜喝尽,头一次觉得吃御厨做的饭都没有以前香了。 她真的好想陆挽时呀。 好不容易捱完了一顿饭,太子邀请夭芒一起散步。 “不了。”夭芒摇摇头,“城里的事还一团糟,我实在没有那个心情。” “小芒是太善良了。”太子弯了弯唇,眼底是不以为意的笑,“这些人的结局早已注定,任谁也改变不了。” “那殿下还特意带着药材和物资赶过来?” “我是因为听说小芒在这里,这才主动请缨赶来的。”太子伸手,扶了扶夭芒的手臂,夭芒僵着没动。 他会特意为她过来?鬼才信那! 太子愈是如此,夭芒越发坚信了陆挽时的话。 出来了这两日,她已经瞧见了太子带来的兵,即便是外行如她,也能看出这些人训练有素,眼神凌厉,绝对是久经沙场的精兵。 派这样一支血腥气满满的军队来洄城,原是没有必要的。 除非……夭芒禁不住打了个哆嗦。 也许,他们连活着的人,也没有打算放过? 太子把一件下人递来的衣袍披在了夭芒身上,“洄城邻水,夜里还是冷的。”他笑得矜贵体贴,“早些回去也好。” 夭芒忽然想起许多日前,洄城内河畔的那个夜晚来。 那时城里依然安宁静好,清峻疏冷的青年还在她身边。 她把衣袍拿下来递给太子:“谢谢殿下,我不冷,屋子离得也近。” 太子抓着衣服收紧了手指:“你非要同我如此生分?” “不是呀,是我真的不冷呀。”少女娇憨地吐吐舌头,“殿下总不能把我捂出汗来吧?” 她说得诚挚可爱,太子这才作罢。 “殿下。”走了两步,夭芒还是忍不住,转过身,想再试最后一次,“赵王殿下还在城里,殿下会先把他从城里救出来吗?” “当然。”太子笑了,“父皇这次特意下令,要把皇弟平安地带回京城。” 夭芒在他眼里捕捉到了一闪而逝的心狠。 她的心颤了下,转而也回了一个微笑,“好的,那我先回去了。” 太子看着她慢慢离开的背影,嘴角的笑容敛去,神色渐渐变得冰凉。 父皇的确下令把赵王带回去,因为天家之子,无论身处何地都不可能染上‘蚀’这一点,容不得半点质疑。 这是整个皇族的体面。 他之前未曾想到这一层,还想算计赵王身败名裂,实在是一招错棋。 好在,一切还来的及弥补。 兵荒马乱,民愤激荡,谁知道会发生什么意外。 赵王,必须死。 他的眼神冷下去,淬着刀锋:死了,他是‘木戚’的秘密,一样可以守住。 第101章 救火 兵士们在城外安营扎寨,夭芒和太子等一行人则住在城郊的一片小园子里。 夭芒回了屋子,她把行囊拿到桌边坐下,从里面最底层取出一件月色青衫,那日她一路披了回去,原说要洗干净了还给他的。 结果洗是洗好了,却也一直没还回去。 她撑着下巴,一手抓着薄衫发呆:陆挽时,这会儿在哪里,又在做些什么呢。 只是想想而已,她也不能真用小核桃联系他,万一正在小心行事,反而会害了他。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声。 夭芒把行囊收好,推开门,只见外面火光通明。 “出什么事了?”她问门口守着的兵士。 这是个年少的士兵,也刚刚从院口打听回来。 “城里走水了。”他说,“有群人正在城里闹事,外面乱,殿下忙不开,嘱咐我们保护好姑娘。” 洄城的情况虽乱,但有赵王在,人心还算安定,突然这是怎么了? 夭芒退回屋里,想了想,还是放心不下韩漱他们,她吹熄了灯,默念破禁咒法,疾风小扣一晃就回到了城里。 城里,东边的市场那片火光冲天,府衙的人正在往那边赶,没看见太子的兵进来。 一阵风吹过,秦仲霖停在了夭芒身边。 “丫头,抓紧,找个僻静处藏起来,给那边浇点水。”他叮嘱,“别给人淹了。” 夭芒赶紧点头,秦仲霖拎着她的胳膊,脚底风起,眨眼就到了东市附近。 他把夭芒放下,自去帮忙救助伤患,夭芒则躲进了一处废旧的屋院。 疾风扣亮起莹莹的光,大片的溪水从天而降,东市那边霎时昂起阵阵黑色浓烟。 夭芒又弄了些土盖上去。 她不清楚现场,怕反害了人命,因此角度格外刁钻,从地底斜铺,又留下了避让的时间,一翻操作下来,竟也累得气喘吁吁。 “你灵力减弱了?”秦仲霖背着一个受伤的小姑娘路过她身边,眼神探究,“要从前,小师妹别的本事没有,也就灵力多得让人抓狂。” 夭芒尴尬一笑,现在灵力恢复的速度赶不上使用的速度,要想回到从前那种取之无尽用之不竭的状态,恐怕还要等个个把年。 但她肯定不能和秦师兄说,否则族长知道了,只怕不止是要宰了她一个人那么简单。 “师兄还是快把人家小姑娘送回去吧。”她催促道。 秦仲霖扫了她一眼,没再多问,风刃一起,人便已消失在路的尽头。 夭芒叹了口气,转身也去帮忙。 东市一片狼藉,火虽然灭了,但房屋尽毁,伤亡严重。 赵王立于一片废墟前,远远看见她,点了一下头。 夭芒没过去,转身帮忙给伤者包扎伤口。 看赵王沉沉神色,此事恐怕还另有隐情。 但她并不打算掺和进去。 伤员被陆续带回药肆医治,等现场清理得差不多了,天也快亮了。 有一个小捕快风风火火冲了过来。 “殿下,殿下。”他遥遥地喊道,“茉姑娘醒了!” 赵王一怔,当即神色大喜,放了手里的案卷,急匆匆拉了一匹马就往回奔去。 夭芒把手里剩下的包扎布条还给城里赶来帮忙支援的大夫,笑了笑:这赵王,虽然野心勃勃,倒也是个性情中人。 她赶在天大亮之前回了城郊屋里。推开房门出去,太子竟已等在院里了。 “听说城里忽降大水。”不知为何,他神情看起来阴恻恻的,“小芒可知道原委吗?” 夭芒在屋里布了法阵,能确定没人进过屋。 如今太子神情笃定,恐怕是现场有他的人,认出了她。 “城里火势太大,师兄让我帮帮忙。”她如实道,“我到的时候,火已经快蔓延半个城池了。” “是啊。”太子笑得温和,“多亏有你,洄城那些人,可算捡回了一条命。” 夭芒心里莫名有点慌。 趋避厉害的本能发作,她当即笑得又甜又俏:“那是他们托太子殿下的福气,刚好我变东西的本事提高了那么一点点。” 太子眸色稍稍回暖:“我有事要离开几日,大部分军队要保护我离开,我会留一小队精锐给你,这段时间洄城不太平,你就呆在这儿,哪儿也别去。” “这时候走?”夭芒吃了一惊,他才来不过几日,突然离开,想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抱歉,我不能告诉你原委。”太子上前一步,带着歉意握住她的手,“等我回来,一定给你一个交代。” 夭芒不追问了,她点点头,这个当口,她也没有生硬地把手抽回来。 太子似乎只是为了特意等她回来一般,话一说完,便带着大半的人马急匆匆走了。 剩下一半,仍然做出固守围城的森然态势,营寨也没有撤去,看起来好像太子仍在城外一般。 即便他神色故作镇静和煦,夭芒还是从太子脸上看到了前所未有的凝重。 发生的,一定是大事,她想。 太子离开没多久,夭芒也跟着离开了洄城,倒不是为了跟着他。 只是她的小核桃在那之后不久就亮了起来。 “帮我告诉韩漱,小玖的嫁妆在坡阳镇的阮家。”他声音轻,夹着一阵低咳,“请他抓紧时间去取。” “你怎么了?”夭芒捧着小核桃追问,“受伤了?你现在在哪儿?” 青年低声笑了笑:“我没事。” 夭芒:“你骗人,你话都没力气说了。” “真的没事。”他低声安抚她,一阵衣袖摩挲声,直接关了核桃的亮光。 夭芒气到不行。 她气呼呼地去找了韩漱,那小子一脸严肃,居然啥都不肯说,直接御剑就要出去。 “你去哪儿?”夭芒一把抓住他,“救人带上我。” “不去救人。”韩漱咬牙,“去坡阳阮家!” 他一脸纠结,最后还是没告诉她究竟怎么了,只说公子嘱咐过不能拖夭芒下水,撂下她就跑了。 夭芒气得一下子把巨铁剑砸在地上,生生裂了一个洞。 她虽然没有多聪明的脑瓜子,但一个两个的这是都当她傻? 茉晨醒了,太子关键时刻离开,陆挽时忽然联系她,全都是在同一个时间段,一副天要塌下来的样子。 没有联系才有鬼! 别的不说,跟上太子还不容易吗? 夭芒把剑扛回背上。 等到了附近,再用上疾风扣,她就不信她找不到他! 第102章 随你入这人世间 太子行兵飞速,但终归是普通人,比不得御剑来得快,夭芒是个急性子,干脆冒着风险在他跟前藏了一整日,总算把事情理了个大概。 简而言之一句话,皇帝在镰谷附近遇刺了,但人还没死。 也是,人若死了,太子就该直接挥兵回京了。 夭芒揣着一颗怦怦直跳的心脏,在崖壁间摸索。 这里离镰谷已经很近了,到处都是追兵和法阵。 她此刻所在的地方,一边是阴森密林,一边是万丈高仞,中间有无数巨石嶙峋。 天色渐晚,天下起了雨,不大,却溅得巨石间一片水雾迷蒙。 “往那边再看看!”有人在远处擎着火把喊。 地方太大,他们地毯似的搜索过一回,如果找不到,就要往镰谷那边去了。 已近边界,其实,谁也不想真的跑到镰谷里去。 就算是朝堂中人,也知道“镰谷”里的,可都是疯子。 夭芒和火把的方向背道而行,她走到千仞石壁前,躲在阴影里抬起头。 陆挽时,你会在这上面吗? 夭芒做事,从来都是先上手再说,比起徘徊不定错失时机,她更相信自己的直觉。 她在万丈高空小心翼翼地攀爬,天黑了,脚下看不清,崖壁湿滑,很容易踩空。 但她白天不能行动,晚上也不能弄出动静。 只能小心再小心。 崖壁上风大,刮得她发丝在脸上乱拂,掌心也有几处磨破了。 忽然,夭芒脚下一滑,几个碎石子跟着滚落山谷,噼里啪啦的细碎声,再往下落,却半点声音也听不着了。 夭芒吓得贴紧石壁,半天没敢挪动半分。 山壁下的火把还在缓慢移动,似乎并没有发现她。 一只寒鸦在夭芒头上掠过,停在稍远一点的树枝上与她对视。 “好祖宗。”夭芒和它大眼瞪小眼了半天,最后忍不住小声打商量,“你让我过去,别发出声音,我请你吃果子,行不行?” 说罢,她当真用疾风小扣变了一个果子抓在手里,踏着一小块突出的岩石,一点点往那只鸟跟前挪去。 夭芒的眼睛紧紧盯着寒鸦,左手伸得老长,右手牢牢地抠着石壁。 那只鸟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她深吸一口气,正打算提起另一只脚也跨过去,冷不防突然被一只冰冷的手抓住了手腕。 夭芒把即将脱口而出的惊呼死死掐在了嗓子里。 黑暗中,她的一双杏眼被月光映得清亮,眨巴眨巴看着桎梏住她的人。 “陆挽时,是我。”她好小声地说。 “我知道。”青年低音回道,他压着嗓子咳了几声,又跌坐回去,“方才听见你说话了。” 否则,差点就误伤了她。 借着隐约的月光,夭芒看不清陆挽时的样子。 她小心翼翼挪到他身边蹲下,偏了偏位置,没遮住亮。 “你怎么了,伤哪儿了?给我瞧瞧。”她伸出手臂,两只手握住他的。 青年的手修长瘦削,冷得像冰。 他没像从前那样推开她,反而反手虚虚握住了她的。 “你不该来这儿。”他声音又沉又哑,“外面都是追兵,除了普通人,还有姜族和玄境的人,大批的修士都会在路上。” “我知道,我都看见了。”夭芒笑一笑,“可你在这里。” 你在这里,就算有千军万马也要来。 “你应该是跟着太子找来的吧。”陆挽时低叹,“你不问我做了什么,又为何要这样做?” “想问的。”夭芒小声道,“可你也不会告诉我,不过,肯定还是你有理。” 这是什么逻辑?青年失笑。 他生平,绝少向人解释什么,这一次,却忍不住想要和她解释。 “刺杀皇帝的人,不是我。”他轻声,并不十分确定她会相信他,“我只是想取回自己的东西,并没想要他的命。” “既然另有其人,干嘛还追着你不放!”夭芒有些不平。 陆挽时愣了一下。 她接受得未免太简单,关心的重点也不太对。 他有些自嘲地低声笑了一下,是了,她从来就是这样的人,只用一颗真心待他。 这样的试探,何其多余? “他们想把东西追回去。”他说,“那东西对如今的他们无比重要。” 陆挽时声音渐冷:“但我也非拿回来不可。” “他们看见你的样子了吗?”夭芒问。 陆挽时摇头。 “那我们逃吧!”小姑娘舒了一口气,“逃出这里不就行了,反正也没人知道东西被你拿走了。” “我们有‘宓’,把东西藏起来,谁也不可能发现。”她的声音里透出几分得意。 “如果被发现了。”陆挽时专注地看着她,影影绰绰的月色下,小姑娘眼里的星子就像璀璨的微芒,“可是要诛九族的。” “……”夭芒的心里一震,忽然想起他们之前关于取舍的对话。 她舍不得姜族,那是她长大的地方,有她虽然说着讨厌,心底却最亲的人。 可她也不能在这时候放下陆挽时不管。 夭芒垂下眼,把纠缠的心思遮掩起来。 半晌,她一咬牙,忽然道,“这次回去,我就和族里断绝关系。”毕竟是小姑娘,她的声音里悄悄藏了颤音,“只要被赶出族里,为了往后江山安稳,陛下也不会为难姜族的。” 她声音听起来那么难过与不舍,却偏偏说得笃定,不带一丝犹疑。 陆挽时静了许久没有说话。 “夭芒。”他忽然喊她的名字,声音依然清冷冷的,如珠如玉,一字一字,清晰而温柔。 夭芒被他喊得一愣。 她的手被他拉着,轻轻往跟前带了过去,陆挽时手上微一用力,她就扑进了他的怀里。 青年抱着她,动作轻,力道柔。 他的声音温暖得像初融的冰泉。 “今夜你因我而来,余生若还有重见光明之日……”他顿了顿,轻声道,“天涯海角,我必随你而去。” 三番五次,生死相依。 不知第几次,他以为能够埋藏很好的,初相逢便莫名比对别人多了一份的动心,又在蠢蠢欲动,想要不顾一切,牢牢抓住这份亮光。 她肯为他豁出命去,他自然也能。 青年在心里低低叹了一口气,闭上眼。 终究还是没舍得放开手。 但愿不是把你拉进黑暗里,而是我随你入这人世间。 第103章 君心似我心 夭芒紧张极了,连脸红都没顾上。 陆挽时周遭的空气向来都带着冷意,一如他的人,便是平时靠得近些,也是雨后微凉的气息。 可如今陷在他怀中,青年呼吸清浅,相触的肌肤却炙热滚烫,直撩得她的心脏也砰砰砰狂跳起来。 要被听见了,她闭着眼睛慌乱地想。 “陆挽时……”她很小声地喊他。 “嗯。”他低低地应。 “陆挽时。”她又更小声地喊了一句,没什么意义,就是想喊喊他。 “我在。”他轻声回,抬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后脑勺。 “给我看看你的伤吧。”夭芒想想还是拉回重点,慢吞吞道。 “你知道的,只是灵力耗损而已,没什么事。”他把一阵咳嗽强压回去,声音是少见的温柔。 他的手拢在她身后,止住了她起身查看的动作。 “让我抱一会儿。”陆挽时的声音几不可闻,“一会儿就好。” 整整十年,他的身体抗拒任何人的触碰,尤其是女子。那种从内心深处涌上来的恶心,有时候连他自己都无法控制。 这当中,竟不包括她。 上次在杏花楼,看起来是他强压下了身体的本能反应,只有他自己心里明白,他从内心深处,就从未真心抗拒过她。 甚至从最初,便不自觉一路纵容了她越线的接近。 这一路,看似是她追逐他而行。 却不知,或许内心深处不愿放手的人,或许反而一直是他…… “夭芒。”他低声,如同一句呓语,“不要嫁给别人。” 又过了一会儿,他的下巴缓缓搁在她背上,声音像他,说话的语气却又像别的什么人,低沉而哀伤:“别总让我看你嫁给别人……” “……陆挽时。”夭芒轻轻推了推他,没听懂,“陆挽时?” “……”青年靠在她身上,一动未动。 身子……比方才还要烫呢。 夭芒一怔,她慌忙扶住他的双臂,从他怀里爬起身,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 好烫,发烧了。 “陆挽时,陆挽时。”她又唤他。 青年的头低低地垂着,早已失去了意识。 夭芒有些慌了,她就说他今天怎么那么不对劲。 雨越发大了,月亮没了影子,山洞里黑漆麻乌的,根本看不清情况。 可追兵还在下面,她不能用灵力点灯。 夭芒急坏了。 她把玉笛拿出来使劲注灵力:“白沚白沚,你快出来。” “干嘛,我不救他。”他声音又懒又妖,他巴不得他早点死,别再来祸害他家主人。 “不要你救他。”夭芒软声,“我们第一次见面,你不是把我带去了一个特别的空间罅隙吗?把那里借我用用!” “……”他更不可能借空间给她救他了! “不可能!”他气道,“你打算怎么救他?你身上的灵力才恢复了多少?不用说我都知道你给了谁!之前见面我看过了,他就是个大窟窿,你填不满的。” 夭芒比他还凶,“你不借我空间,我就把笛子丢悬崖下面了。”她耍无赖道。 白沚被气到了,她居然要挟他,又为了这家伙要挟他!他们才刚刚重逢,她就要把他丢掉! 他瞬间既不柔也不妖了,声音又硬又冷,“好,我借给你。”他气得发抖,“到时候也别求我放你们出来。” 夭芒愣了一下,她想说点软话,最后话在嘴里兜了一圈,到底没说出口。 吵架了……她本来没想跟他吵架的。 白沚当真把他们丢进了那片永夜星海。 只是这一次他没在里面,不知气到什么地方去了。 星河璀璨,冉冉而归,可却无人有心静赏。 夭芒把陆挽时扶躺在地上,他浑身滚烫,却安静得半点声音也没有。 方才在山洞里没看出来,此刻却见他一身青衫,早已被血染得一片斑驳难辨。 夭芒的手指颤了颤,他还特意用法术把血腥味掩盖了。 “陆挽时,你究竟有没有想过要和我一起逃走……” 青年右手静静搭放在腹部,左手垂在身侧,握着拳。 夭芒把他的手拿起来。 她小心掰开他的手,掌心松开,里面滴溜溜滚出一个什么东西。 夭芒的视线顺着小核桃一路走,直到它停下来,和它的主人一样,安安静静地呆在地上。 主人的手心留着它深深的印记,许是握的时间长了,手指还有些不自然的弯曲。 夭芒的鼻子忽然有点酸。 在她来找他,在她找到他之前。 黑漆漆的山洞里,谁知道他曾经握了它多久,又想了些什么? 他其实从未想过要她来。 却又偏偏要拿着这个破法宝,想一个可能根本等不来的人。 夭芒的眼睛一热,嘴角却弯了弯,又哭又笑,看起来蠢极了。 “我一直都以为,你是冰做的那。”小姑娘的声音软软的,抓着他的手开始输送灵力,“就算有时候藏着温柔,却也还是离我那么远。” 却原来,君心与我心,或许并没有什么不同。 她的心又疼又颤,却又像被偷偷塞了一颗糖,莫名地甜,矛盾极了。 有些外伤,仙法可以治愈,有些则不能,那是各种阵法仙术留下的痕迹。 皇帝一定派了重兵守住那样东西,才能把他伤成这样。 毕竟,一个人再强,又如何抵得上千军万马? “要是你的灵脉能被修复就好了。”夭芒扶起陆挽时,给他花式塞乾坤袋里的灵药,“时间一停,那真是想要干啥就干啥。” “天地万物都有守则,就算是他,也不可能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一道声音在一旁阴恻恻地响起。 夭芒吓了一大跳。 她抬起头,就看见白沚那张过份妖孽却又阴郁的脸。 “你不生我的气了?”她问。 “生气的!”他眼波哀怨地流转。 但又不能真的不管她。 “他操控时间的能力,应该早就消失了。”白沚低头,神色复杂地望着陆挽时,“留下的,不过是皮毛而已。” “就算灵脉未毁,使用起来,一定也是有诸多限制的。” “你们以前认识吗?”夭芒已经把陆挽时可见的伤口都抹上药,重新包扎好了。 “……不认识!”这一次,白沚斩钉截铁地答道。 第104章 逃跑 白沚的灵力也没有那么充沛,空间维系的时间有限,等夭芒简单把伤处理好,他们就重新回到了山洞里。 “时间真是已经过得太久了……我竟然都这么没用了。”出来以后,白沚自嘲一笑,不等夭芒开口,又重新回笛子里睡觉去了。 夭芒的嘴张开又合上。 其实,她还有好些话想问他…… 好吧,她的灵器比较有个性,她应该高兴才对。 小姑娘深深叹了一口气。 她用疾风扣变来了被褥,把陆挽时安置好,在他额头换了几回湿毛巾,就蜷缩在他身旁躺了下来。 从救火那天开始,她也好久没睡觉了。 “我就眯一小会。”她抓着他的手,“一会就起来接着给你换……” 醒来的时候,她窝在被子里,似乎睡得正香。 小姑娘一屁股坐了起来,拍了几下脸。 陆挽时呢?她往周围一顿乱拍,四处环顾。 陆挽时正坐在靠洞口的地方,他单腿支在地上,连坐也坐得笔直,眸中一丝浅淡笑意,混着一抹难察的幽深心绪,正望着她的方向。 我没有流口水吧?夭芒觉得自己还没睡醒,傻愣愣地想。 她忽得左右两下狠狠甩了甩脑袋,然后一骨碌爬了起来。 “我居然一路睡到了天亮。”夭芒挪过去,满面羞窘,“你烧退了没有?” 陆挽时抬起手,把她拉到一旁坐下:“退了,伤也好了大半。” 他又连累她一回,此时道谢未免生分,可瞧着那风尘仆仆的疲惫小脸,心里又忍不住生起一阵细密的心疼。 “那就好。”夭芒眼睛弯成了月牙,小梨涡也冒了出来。 “说起来,也怪我没用。”她曲着两只腿,用手臂环抱住,靠在他旁边,“若我法术修得再精些,就能用疾风小扣直接带你走了。” “那我岂不是更没用。”他轻笑,“还要害你在这里同我一起受苦。” “我哪儿有受苦。”小姑娘咕哝一声,又因为他话里的熟稔,眼睛晶晶亮。 “要不,试试吧。”陆挽时低声道,“左右呆在这里也不是办法,他们笃定了我逃不掉,一定已经设了滔天巨网。” 夭芒不会用疾风扣带人,只是因为她控制不好意念,就像最开始落了一地东西一样,也保不齐就把人弄丢到哪个山顶海中,犄角旮旯,甚至空间罅隙里去了。 但对她本人并没有什么风险。 “可我要是把你弄丢到更危险的地方去怎么办?”夭芒满面忧虑。 “那你就来把我再带回去吧。”陆挽时轻笑,伸手摸了摸她毛绒绒的发顶,“不是有办法联系吗?” 夭芒没想到空间罅隙那一层,她能想到最可怕的都是些奇怪的地方。 “你放心,如果有万一……我一定立马去找你。”她抓紧他的手。 “嗯,我等你。”他弯弯唇角。 夭芒歪歪脑袋打量他。 陆挽时,真的和以前有哪里不一样了,她想。 他今天笑了好多次,虽然还是很浅很淡,却感觉柔和了好多。 “你要多笑笑才好。”她单手托腮,“那样我以后法术肯定能进步得很快。” 这之间有什么关系吗?青年失笑,“以后,我教你法术。”他淡声,“穆庭枫教得没有我好。” 夭芒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虽然陆挽时说没事了,夭芒还是细细检查了一遍才同意行动。 “至少得保证你能保护自己不受伤才行。”她满脸认真地强调。 青年点头说好,比起曾经冷硬疏离的样子,简直乖得不行。 夭芒给疾风小扣注入充沛的灵力,她拉着陆挽时的手,用了十二分的精神。 两人眨眼升到了玄空之中。 她心中默念洄城客栈,他们周围的空间瞬间变换。 没有出现意外,夭芒长舒一口气,这样下去,再数三下就能到达目的地。 她一口气还没松完,冷不防,耳畔忽然传来一声妖娆的笑:“你们这是要往哪儿去?” 那是个女人的声音,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却感觉有什么东西游进了骨子里,如影随形。 “真是见外啊。”女人的声音如同附耳呢喃,“都到了我的地方,居然不来坐一下就要离开。” 夭芒不喜欢这个声音。 身边陆挽时似乎僵了一下,他几乎同一瞬间一把拉住了夭芒,把她护在身旁。 那女人似乎不高兴了,语气阴冷:“这么快就有了新欢?别忘了,你身上有我留下的印记,就算化成灰,我也认得出来。” 陆挽时的脸色冰冷,抿唇不发一言。 可夭芒知道他在压制怒火。 若是从前,无论什么时候,他都是从容淡漠的,绝不会抓她的手用力到她都能感觉到疼。 一种憎恶的情绪在他的眼底燃烧。 夭芒低头看脚下的虚无,他们应该落地在洄城的,结果竟然停在了玄空之中。 “陆挽时,她和你有一样的法力吗?”夭芒拉拉他的手,“能把时间静止?” “小偷罢了。”他启唇,声音冷,充满不屑。 女人笑得花枝乱颤:“你终归会是我的,你的东西,自然也就是我的,怎么能说是‘偷’。” 夭芒傻了眼:“这怕不是个疯子吧,还是脑子不大好的那种?” “臭丫头,你骂谁呢?!”女人尖声厉喝。 “说的不错。”陆挽时冷笑,“这可是名副其实的疯子。” 女人见他动怒,却瞬间就高兴了。 “你现在倒也有趣。”她高兴极了,“以前不管我怎么碰你,亲昵靠近,你都跟破布偶一样,没有半点反应。如今竟也知道生气了~” “现在回忆起当年,你四肢被铁链穿着,胸口都是银针,血细细流过的样子。”她发出舔了舔嘴唇的声音,“还是一样能让我兴奋不已。” 陆挽时微微一颤,抓着夭芒的手一紧,却也没有更多反应。 他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绪。 他若愤恨失控,岂非正中她的下怀? 但他的脸色依然控制不住苍白了几分,“别听她的话。”他低声对夭芒道,“你现在要集中意念,别受她的影响。” 夭芒简直快要气疯了,她盯着虚空,一字一顿问:“你说,你以前对他做了什么?” “自然是做对心慕之人该做的事。”虚空中,慢慢出现一个窈窕的身影,她缓缓走来,极尽风流,“可他眼里总是没有我。”女人笑得张狂,“那我自然有千万种方法,让他服软。” “……我果然没错。”她啧啧叹道,“浑身是血的他,更加不辜负那张漂亮的脸啊!” 夭芒恨恨地盯着那个身影,泪水在眼里打转。 ……陆挽时……是绝对不可能服软的。 第105章 护她 陆挽时握了握夭芒的手:“别听了。” 夭芒用另一只飞快地擦掉了差点掉下来的眼泪。 女子已经在夭芒跟前停了下来,她带了上面半边面具,只露出鲜艳饱满的红唇微微翘起。 “我还知道他别的过去。”她的语气亲昵黏腻,“你想听吗?” “不想。”夭芒冷面冷声,“他的事,自然会自己和我说,不劳烦阁下。” “是吗?”女子朱唇启,声嘲讽,“他真的会告诉你?” 夭芒指尖颤了一下,没说话。 她不知道,可是…… “反正不要听你说。”小姑娘气鼓鼓地翻了个白眼。 “我就说嘛,乳臭未干的臭丫头。”女子只看她神色一眼,心里就明白了大概,“姐姐好心劝你,这人是个铁石心肠,可不能对他动真心~” 虽然,曾经她也只是喜欢他的脸,和那副高岭之花不能亵渎的样子。所以,偏要取下来折辱一番,收为己有,也就格外令人心动。 “想当初。”她眼波流转,伸手就欲抚上夭芒的脸蛋,“我找了许多美人,想看他动情——” “住口!”陆挽时终是忍不住低声呵斥,把夭芒又拉得退后一步。 “你着急了?”女子的手扑了个空,眼底闪过一抹诧异。 当年,那般屈辱之下,他依然如冰如铁,毫无动容。除却最初瞳孔微缩,很快就又恢复成那一片死寂,眼底连一丝波澜都无。 才让她顿觉十分无趣,甚至反而被无声羞辱了一般,一怒之下又临时遣散了众人。 可如今…… 她重新看向那个不起眼的小丫头片子,眼中淬出毒蛇一般的嫉恨和冰寒。 夭芒毫不畏惧地回视她,如果眼神有实质,她也早已将她千刀万剐了。 要不是陆挽时的手抓得她这样用力,她早就上去和她对打了。 “陆挽时,你别怕她。”她像只护崽的母狼,龇牙咧嘴,“我替你教训她!” “……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他终是半垂下眼,声音涩然,“何必再提……” 他其实,并不想让她知道这些。 不知为何,虽然并无实质性的伤害,却独独不愿让她知道…… 夭芒在别的地方一惯迟钝,但向来最明白陆挽时的心思。 她果断闭嘴不说了,但左手提起的巨剑丝毫没放下。 “这又不是你的错。”她想想还是强调了一句,“是她混账!不光彩的人也是她,绝不是你。” 陆挽时长睫一颤,没说话,但心底暖暖的,让他凝重的神色也缓和了几分。 “到我身后去。”他淡声,已经恢复了平常的样子,似乎担心她不肯,又补充了一句,“听话。” 夭芒有些不情愿,但她真的听话了。 我可不怕她,她站在他身后半步的地方想。 “你倒是护着她。”女子阴冷地瞧着他们,“但她修为尚浅,这法术看似玄妙,只要我稍稍从内部加以毁坏——” 她手心骤然凝起一股暗灰色灵力。 “法阵崩坏,你们不知跌落何方。”她笑得开心,指了指夭芒,“而你,也必将受到重创。” “你想清楚,要不要跟我走?”她问陆挽时,“还是想让她和你一样,灵脉尽毁而亡?” “除非我死,或是镰谷亡尽,此生绝不会再踏入镰谷半步。”陆挽时冷眼看她,神色无波,覆着薄霜,“而你,也休想动她分毫。” 他眉眼一低,左手微动,女子手上的灵力就慢慢凝成了一朵冰花。 他凝结了她法术的时间,却没有封住她的思维。 “我说过,你只不过是个小偷罢了。”他神情疏冷而不屑。 夭芒感到难以置信,他们的时间本就已经被停住了,他居然能在此基础上把对方的时间再停滞一次。 而且还是制住了这样强大的灵力。 陆挽时握着她的手平静而有力:“我们走。” 夭芒点头,重新集中起全部的精力。 陆挽时单手施法,蓝色灵光乍现,陡然爆发出强大的力量,时间一瞬便恢复了正常流转。 几乎同一瞬间,两人平安回到了洄城客栈的房间里。 法术消失的一瞬间,夭芒似乎听见了那女人森冷的笑:“你终究还是会来找我的,毕竟,你那镜子的碎片,还在我手里。” 夭芒一惊,转头就看向身边的陆挽时。 却见青年正单手捂住胸口,墨眉紧皱,脸色惨白,他张口喘息了几下,忽得往前吐出一大口黑血来。 陆挽时身子晃了两下,两眼紧闭,一头向下栽去。 他并没有狠狠砸在地上,而是倒在了扑身而来的少女怀里。 夭芒抱着他,衣袖上全是他胸口的鲜血:“你怎么这么傻……” 她根本不怕那女人动她的法术。 她也根本不想他拿命护住她。 两个人摔在地上的声音实在太响,连店小二都受惊上来查看。 “没事,我跌了一跤。”夭芒还坐在地上扬声。 她声音平静,店小二不疑有他,只是疑惑这位女客官明明早退了房,此刻怎么会又出现在房里。 虽说这两天洄城没人进,已经住店的人出不去,又不肯付多出来的银两,客栈里早就一团乱了。 “先前走得匆忙,落了东西在这里。”女客官的声音又从房里传出来,“我还要再住一晚,稍后去把银两送给你。” “得嘞。”小二把手里的毛巾甩到肩上,转身下楼去了。 女客官是城里的恩人,按掌柜的性格,想必白住都不会要紧。 听见店小二走了,夭芒才一手抚上了自己砰砰直跳的心脏。 现在要怎么办呢? 洄城是万万不能再呆了。 她几乎可以确定,刺杀皇帝的一定是茉晨和她背后的人。 不知赵王知不知道,太子又会在何时回来。 师兄那边,也不知该如何解释。 虽然一时情急选了洄城落脚,但如今陆挽时昏迷不醒,就凭她的脑子,根本没有办法自己同时应付这么多人。 而且当务之急,是要赶紧治好陆挽时才行,他伤势比先前更沉重了,可几次三番,她的灵力已经远远不够消耗…… 夭芒的脑子里,唯一能想到的只有姜族。 可族里,不能回去呀…… 族长,是不可能留下陆挽时的。 而她,也不能让自己自愿抗下的一切,连累自小看她长大的那群人。 小姑娘垂着脑袋,抱紧了怀里清瘦的男人,昏迷中,他仍然浅浅皱着眉心,紧抿的薄唇血色全无。 陆挽时,我到底该怎么办呢。 第106章 离断 最后,在白沚的帮助之下,夭芒把陆挽时带回了乌城萧府别苑,沐染青替她用法术联系了萧炽和夏小玖,他们回复说一两日就会赶到。 夭芒原想让沐染青离开,但他严辞拒绝了她,说虽然不知道所为何事,但他如今孑然一身,绝没有弃朋友于不顾的道理。 平素那么温柔的沐小染,认真起来竟有一种让人无法拒绝的坚定力量。 夭芒妥协了,陆挽时的伤势实在太重,她一个人根本不知道怎么办。 这一番灵力消耗,把以前的那些旧伤通通重新引了起来。 就算沐染青全力为他疗伤,也只能拖着不致加重而已。 究竟要何时才能醒来,根本不得而知。 夭芒把小脸埋在陆挽时的手心。 他的手冷极了,冰凉到让她想落下泪来。 但她当然没有哭。 “陆挽时,我觉得,你肯定知道时间这种东西,有多宝贵。”夭芒垂眼,声音轻柔,“所以,我现在不能陪着你了,沐小染会看着你,没一两日,萧炽和小玖也回来,韩漱应该也会得到消息的。” “我得回一趟族里。”她神情慢慢凝重而坚定,“你明白的,我要和他们道别……我脸皮一向厚。也许还能再问问救你的方法。” “等这一趟回来。”夭芒缓声,“如果你还愿意,我便再也不同你分开。” 她这辈子很少下定什么决心,一直都是随遇而安,自由散漫。 唯独有两次。 一次,是她决定勤学苦练法术,灵术不行,就把招数修到最好,灵力修到最强。 从此,她再没有睡过一天懒觉,梦里都在舞刀弄剑。 一次,是她离开姜族,想为过去赎罪,按自己心意去活。 而如今,她又要做那离经叛道,忘恩负义之人。 但是—— “我愿意的。”她小声对自己说,“不知为什么,为你,我就是愿意。” 并非因为年少,不顾一切,想要叛逆而行。 只是为了守护想要守护的人。 不管是陆挽时,还是,姜族。 * 夭芒跪在重峦殿的台阶上,十年前,她也是这么跪着的。 不同的是,这一次,她没有哭。 她心里有愧,也有焦急,但身子跪得笔直,比少年时任何一次罚跪都要认真。 族长不肯见她。 他长袖一挥,甚至没有听她好不容易鼓足勇气才能说出口的话,直接摔门就进殿里去了。 夭芒低着头,手指扣紧:或许,是她的神情太过决绝,他一下子便已看穿了他。 可她必须要让他见她。 这一次,她无所求,不求他为她救任何一人。 她长大了,知道有些事可为,有些事不能为,在他的位置,在整个姜族的立场上,无论是当年还是现在,或许,他都没有任何道理帮她。 但她仍然不甘心,难以接受。 凭一已之力弱小,总是守不住想要守住的人。 她从正午跪到日暮,又从天黑跪到天明。 双腿早就没了知觉,但她就像石化了一样,一动不动。 不断有人进出重峦殿,每个人都行色匆匆,无人顾暇于她。 又到日落时分,祭司院一位老者颤颠颠地捧着文书从台阶下走上来。 看见夭芒,他一脸吃惊:“祖宗,你怎么还在这?!” 老祭司的脸上出现了少见的不耐与埋怨:“你知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你知不知道外面出了多大的事?” “洄城那么大一座城,几乎变成了地狱,里面还有一个亲王,陛下遇刺,眼见得已经——”他收了话尾,几乎是在痛骂,“你知不知道族长这两日有多忙?你不仅不帮忙……这些年你都没帮过什么忙,你尽在添堵!” 夭芒低着头不说话,他骂得她仿佛被人狠狠删了耳光一样疼,但她仍然不思悔过。 只是心里痛极了。 她是个混账,天下即将大乱,姜族牵涉其间危机重重,她却只想着自己的私心。 她是族长养了十多年的白眼狼。 可是,整个人界,有多少人会为了洄城,为了赵王,为了皇帝和他的江山操心? 而能为陆挽时搏一搏的人,却只有她。 若皇帝身死,为了天下悠悠口,为了在朝堂立住脚跟,太子都一定会把此事彻查。 茉晨的人来无影去无踪,保不齐哪一日,真的查到他们这里,不论事实如何,终会成为替罪的羔羊。 姜族的关系,必须断! 大殿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黑底红纹的长靴从里面踏了出来。 夭芒仰起脸,逆着日暮的光,她看不清他的样子,只能瞧见他高高的马尾,和后面飘着的黑红相间缎带。 那是她离开前悄悄放在他屋里的。 穆庭枫开口,声音低沉而微哑,透着浓浓的疲惫,和坚硬的冷意。 “让她走。”他用最淡漠的语调斩断和她的所有联系,“从此以后,你与姜族再无半点关联。” “这样的孽障,姜族不留也罢。” 夭芒浑身一震,她死死咬着牙,缓缓往下弯腰跪拜。 老祭司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你不说点什么?求个饶?族长,她虽有错,也不至于——” “你都不知道她所求为何,就替她求情?”穆庭枫冷笑。 老祭司不解地用力拉着夭芒的手臂。 夭芒慢慢弯腰,头叩在地上,重重贴上冰冷的石阶,一字一顿,似乎要用尽全身的力气。 “求仁得仁。” 老祭司的手蓦得松开了,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你——” 穆庭枫长袖一挥,一个方方正正的盒子狠狠砸在夭芒额角,瞬间流下一道血迹。 “拿上你最后的东西,滚。”他语气像暗夜最深的海,藏着无尽的浪涛滚滚,“从此姜族,再无姜夭芒此人。” 夭芒的瞳孔骤然缩了一下,她没有捂额头,僵硬着伸出手去,把那个不知是什么东西的盒子收好。 又行三个大礼:“族长珍重,夭芒告辞。” 穆庭枫启唇,声音又淡又冷:“滚。” 夭芒眼神麻木,浑浑噩噩地离开了山口。 虽然她曾经不止一次拼命逃离这里,却是头一次清楚地明白,她,再也回不来了。 夭芒伸手抚了抚心口:不知为何,胸口竟难受到说不出话来。 手掌下,有什么东西硌得她手生疼,她把它拿出来,怔怔地打量了半天。 是族长给的盒子。 夭芒颤着手指把它打开了。 里面只有一张一条。 “长白山,有散仙可修复灵脉。” “朝廷乱,勿归。” “遇事,托秦仲霖寻我。” 夭芒呆地看着手里的字条,半天没有动一下。 半晌,一滴水忽然落在那些龙飞凤舞的苍劲字迹间,晕开刚刚落笔不久的水墨。 是因为听到了陛下命不久矣的话,才想到要让她离开的。她忽然笃定地这样想。 一滴,两滴,薄薄的宣纸,很快被墨渍模糊了一片。 少女终是忍不住,站在群山之间,仰着头,嚎啕大哭起来…… 第107章 枯玉藤 长白山。 夭芒在山间跋涉,山很高,群山环抱,绵延起伏,美到惊心动魄。 可她却无心欣赏,这里茫茫一片山脉,她要去哪里寻找住在这里的散仙? “到最后,还是得赌自己的那点运气啊。”夭芒苦笑着往前攀登。 离开姜族,她留给沐小染去了书信,想必这两日也该到了。 夭芒没来过长白山,又是御剑来的。 山间无人居住,倒是偶见灵兽,小妖。 和外面已经乱成一团的世界截然不同,这里干干净净,就算是妖族,也能一起和谐共生。 一朵红色的小灵菇妖精一直跟在夭芒身后,蹦蹦跳跳的。 它发出吱吱的清脆声音,仿佛在问她从哪儿来,又要往哪儿去。 “从乌七八糟的地方来。”夭芒牵了牵嘴角。 那里不少山川河流都已污浊,“蚀”所侵蚀之处,民不聊生,悲戚重重。 不似这里干净剔透,与世隔绝一般。 她甚至觉得,她的脚印踏在这茫茫山海,都是带着外来闯入者的亵渎。 “寻一位散仙,救一位……”夭芒把“朋友”两个字咽下去,“救我喜欢的人。” 她走到一处低矮岩壁下,试了试藤蔓的韧劲:“找到就走,决不逗留。” “你别跟着我了。”她顺着藤蔓往上爬,一跃而上,红色的小灵菇瞬间变成了一个小点,“快回去吧。” 小灵菇在原地跳了跳,叽里呱啦,不知咕哝了些什么,便如同一个气团一样,“啪”得一声消失不见了。 夭芒笑着摇摇头,继续往前走。 没多久,她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鼾鸣。 很响,很沉,很缓慢。 不是属于人类的鼾声。 夭芒的脚步顿住了。 她已经不是毫无经验的小孩子,她很清楚,绕过这段山脉,后面或许正睡着一个怎样的庞然大物。 不能惊醒它。 现在的她,还是要尽量避免一切争斗。 夭芒把“抹布”法宝小洲裹在身上,轻手轻脚往前走去。 这是一只雪狼妖兽,足有一座宫殿那么大。它的爪子抵在山壁边上,一只指甲就有夭芒一个人大。 夭芒蹑手蹑脚,侧过身子,后背几乎贴着山壁往前挪动。 雪狼吸了吸鼻子,但没有醒。 她一直慢慢挪到稍远一点的地方,才松了一口气。 再往上走,脚下就出现了白茫茫的积雪,山顶风大,鼓得她的衣袖猎猎作响。 夭芒用一根绳子把头发束高,把袖口扎紧。 她有法术,倒不十分怕冷。 小姑娘这几日都穿得素净,一把黑铁剑背在身后,在白雪皑皑的山顶,显得格外惹眼。 同样惹眼的还有她身后那只圆滚滚的红色蘑菇精。 “你怎么又跟过来了?”夭芒的声音喊起来在风中有些飘,“今天天气变了,起大风,你不怕被狂风刮走吗?” “吱吱。”小菇灵在一边直跳。 “你让我跟你走?”夭芒眯着眼喊。 红色蘑菇蹦跶了两下,往右前方蹦过去。 夭芒一路跟在它后面,不知走了多远的路,突然感觉风停了,她放下遮住头的手臂,呆呆地看着前面。 不知何时已经到了山顶,脚下前方,是镜子模样的广袤湖泊,映着碧蓝天际,不见一丝水纹。 小灵菇在她身后又“吱”了两声。 夭芒回神,只见身后是一片绿意葱茏,大片花枝藤蔓垂在树间,三两个屋子,前面堆满了酒坛。 夭芒走到屋前,四下环顾,她来时分明只见白雪白雾,根本没有这么一处地方。 屋子附近也有一汪水池,走到近前,扑面而来都是酒味。 夭芒用手挡了挡口鼻。 好烈,呛人! “呀呀呀,小女娃,离老朽的宝池远一点远一点。”远处一个声音咋咋呼呼地喊道,“别掉进去糟蹋了它!” 夭芒往后退了一步。 “前辈。”她拱了拱手,“晚辈打扰前辈清修了。” “那倒没有。”来人是个白发白须的小老头,个子不高,容貌看着倒还年轻,“殿……啊,你们族长大人,和我打过招呼了,小老儿是特意在这个山顶等你的。” 夭芒吃了一惊:“前辈专程等我?” “可不是!”他有好多居所,夏天这里气候变化大,他可不喜欢一直呆在同一个地方,“他的命令,小老儿不敢不从啊。” 夭芒瞪大了眼睛:“他什么时候——拜托您的?” 是命令,命令好嘛。 散仙挥挥手:“三日前的夜里。” 是她跪在殿前求他的时候,他早就都知道了,甚至安排好了一切。 族长,为什么…… 夭芒的心颤了一下,还是觉得难以置信:“前辈等我,是要——” “你不是想要这个吗?”散仙举起手里的拐杖,“枯玉藤,魔界圣物。” “是!”夭芒的眼睛都亮了,“前辈可否相赐。” “不给不行啊!”小老头叹口气,“本来就不是我的东西,要是不给你,那位大爷发起脾气来,我这山顶还要不要了。” 啊,夭芒眨眨眼,族长发起火来,的确可怕。 但他应该,没有这么霸道,蛮不讲理吧? “前辈和族长,是故交?” 哟,认识快一千年了。 “算不上,我受过他恩惠,报恩罢了。”散仙把枯玉藤递过来,“东西可以给你,不过我有条件啊!” “您说。”夭芒很诚恳,“只要是我能做的。” “不难。”散仙摸摸自己的白胡子,“东西你可以送回去,但人要留在这里陪我小老儿,过上一段时间。” 夭芒满面疑惑:“要待多久?” “不知道。”散仙摇头晃脑,“可能三年五载,可能不过几日,也可能要一辈子。” “为何?”夭芒抓着枯玉藤,手心温热,面色却很焦急,“我还有许多事情要做,不能长时间留在山上。” “小姑娘,我也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时机到了,自然会放你离开。” “是为了朝廷的事?”夭芒急道,“我不怕那些,不用这样保护我。我能和他们一起面对!” “不全是。”散仙对她眯眯一笑,“放心吧丫头,不用过多久,你就会感谢我的。” 感谢你个锤子。夭芒在心里爆粗口,但是受了人家的恩惠,也只能有苦往肚里吞。 只是她没有想到,这一等,只过了三日。 第108章 变故 照散仙的吩咐,夭芒用疾风小扣把枯玉藤送回了萧先生的别苑, 她没施过这样的法术,心里慌得不行。 “这东西这么重要,要是出错就全完了……”她忍不住抱怨。 “不会的!”散仙用他的新拐杖敲她的脑袋,“你要相信你自己的本事。” 夭芒痛得龇牙咧嘴,抱着头跳到一边:“这可是生死攸关的大事。” 散仙懒得再理她,做人不能这么矫情,要洒脱一点:“你就放心吧,但一定记得,给了东西就行,啥也不要多说。” 她能多说什么,眼下这个时候,那边谁还有心思关心这些?夭芒撇嘴。 有散仙在一旁盯着,她就只告诉了沐染青暂时不回去。 沐染青有些担心她:“真的没出什么事?” 否则按她的性格,肯定早就回来守在一边了。 “没有没有。”夭芒忙不迭开口,又在散仙的逼视下闭嘴,“总之你们先忙,陆挽时就拜托给你们了。” “你放心。”沐染青声音清风般温柔,“我必尽我所能。” 散仙收了法术,把灵力还给夭芒:“这样就行了,我们等着就好。” 等什么?她又走不了……夭芒耷拉着眼皮:“您施法还特意用我的灵力。” “那当然了。”散仙拍拍她的后脑勺,“用我的法术,他们不就知道你和别人呆在一起了?” 他力气真大!夭芒捂着脑袋躲到一边:“可我压根不会这种高阶术法,您就不怕被看出来端倪吗?” “那不是正好。”散仙摸摸胡子摇头晃脑,“真正关心你的人,自然会发现不对的。” 夭芒:“……” “小丫头,你就安心在这里呆着。”散仙很是高兴,“怎么说我也算你的长辈,不会害你的。” 那您倒是解释一下这会儿看戏一样兴奋的神情是怎么一回事啊! 夭芒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踱到一边,坐在两树间的一个秋千上晃来晃去。 这位散仙也是奇怪,一个老爷子,居然还扎个带花的秋千。 散仙蹲在了他的酒池边,左手托碗,右手拿瓢,他举起酒盏咂了一口,眯了眯眼:“香!” “前辈。”夭芒和他打商量,“要不您先放我回去两三天,等我朋友好了,我就立马回来陪您?” “不行。”散仙很干脆。 夭芒瘪了嘴,她脚一蹬,秋千立马荡到了高空,秋千两边晃得极高,小姑娘神情没有半点波澜。 好想有个自己的秋千啊,她没头没脑地想。 在山顶的日子过得飞快,散仙是个很随的小老头,只要不碰他的酒,别的都好说,夭芒每日除了帮他干点杂活,就是坐在崖边,看着那片漂亮到不像样的湖泊发呆。 不知道外面怎么样了,不知道枯玉藤有没有用…… 小姑娘托着下巴叹了口气:她居然真的就这样虚耗了三日时光。 她手里捏着一根狗尾巴草,在眼前晃来晃去,正在昏昏欲睡的时候,耳边突然传来一阵嘶鸣,特别响,像野兽濒临绝境的怒吼,一直蹿到了山顶。 夭芒一下子跳了起来,她飞快得跑到屋前,正瞧见散仙也从屋里出来。 “你跑慢点!”他连连对她阻挡,“别一头栽到我的池子里。” 夭芒:“……” “您听见吼声没有?”她往一侧让了让,“我上山的时候瞧见过一只巨大的狼妖,是不是它?” “小雪一向很乖的。”散仙摸了摸了胡子,“这是不速之客啊。” “这不是您要等的情况?”夭芒挑眉。 “当然不是!谁要等这个!”小老头吹胡子瞪眼,“你,去把他们收拾了。等我把屋里的半盏酒喝完就过去。” “……哦……”夭芒懒懒地拖着腔调,撅了噘嘴。她应该直接下山去看看的,就知道他不靠谱。 她手腕一晃,人眨眼就在原地消失了。 散仙立在原地,眼神眯了眯:“魔族的人,来得很快啊。” 他一面往山下慢悠悠地晃过去,一面给那位大爷施法。 “有事?”那边的人显然在忙,而且心情很糟。 “别发脾气啊。”散仙摆手,“你家小姑娘被我照应得正好呢。” 那人顿了一下,淡淡“嗯”了一声。 “魔族的人来了。”小老头敛了敛不正经的神色,“你猜的不错,姜族,果然有内鬼。” 而且魔族,似乎还当真残存了不小的势力。 对面的大爷冷哼一声,“别玩过了,害她受伤。”他冷冷吩咐一句,直接挥袖断了术法。 “不近人情的家伙!”小老头吹了吹胡须,“活该你‘养’大的娃还是跟人跑了。” 这么想一想,心头还挺痛快的。 他虽然气呼呼,还是三两步往山下晃过去。 也不能偷闲太久,万一来的真是个厉害角色,出了事,他丝毫不怀疑自己的山顶房、海边屋、花海小楼,全都要被那家伙踏平。 他家的姑奶奶还没哄回来,房子可不能塌哟! * 夭芒认得对面的人,上一次在试炼塔,就是这张阴沉而漂亮的脸。 这么一看,他和白沚,眉眼间竟还有一两分相似,只是气质完全不同。 夭芒按下心中的疑惑。 小喽啰已经被收拾干净了,只剩下面前这个人。 身边的巨大雪狼妖趴在地上,喉咙里滚过低低的怒吼。 它身上布满了泛着黑气的血痕,已经伤得很重了。 这些魔气,一旦沾到身上,就会持续不断吸收伤口的灵力。 “你辛苦了,坚持到现在。”夭芒拍拍它的背,“先休息一会儿吧,剩下的交给我。” 本来以为会是敌人的,方才竟和她一起并肩作战了,想想也是奇妙。 “小姑娘,你是不是记错了什么?”黑衣男子伸手卷了卷耳边长发,“你我实力悬殊,想必你也心知肚明。” 他挑了挑眉,这小姑娘,最近没怎么和人争强好胜啊,反而灵力给出去了许多,倒让封印又加固了一些。 夭芒也冷眼看他:“也不知道是谁,上次重伤半途逃跑。” 虽然是靠陆挽时的法术才让她侥幸取胜的。 黑衣男子笑了,“同样的当我可不会再上第二次。”他神色怨毒,笑声张狂,“小姑娘,记着你方才的话。” 既然你不常需出手,就让我教教你,怎么使用灵力吧。 第109章 等到了 夭芒又一次落回地上,她右手提着剑,左手把遮住眼睛视线的血渍擦了擦,气息微喘。 她眼睛紧紧盯着对面看起来游刃有余的男人。 她自问,自己的仙法虽不算拔尖,但在修仙界,也绝对不弱。 但却被对面这个男人在当猫捉猫鼠一样玩弄于股掌之间。 他不是应该速战速决吗?为什么要和自己这样消耗时间? 她把剑重新提起来指向前方,不知为何,胸口的位置突然抽痛,跟着整个右臂也整个跟着抽了一回筋。 夭芒倒吸一口凉气,咬着牙,忍了片刻才缓过劲。 对面的男人嘴角微微上扬,似乎隐隐笑了一下。 怎么回事? 夭芒神色一凛,心中暗暗警惕,他或许,当真有什么阴谋? 她晃了两下头,让混沌的大脑清晰一些。 实力相差太大,这样下去,总不是办法。 夭芒把腰间的笛子取出来,摩挲了两下。 这股力量太不可控,可以的话,还是—— 她的眼睛骤然睁大,抬头,往后急掠数丈。 一道惊雷砸在她方才呆的地方,瞬间飞石四溅,砸出一道深坑。 “你来啦?”黑衣男子笑着对身后说了一句,又朝夭芒阴柔笑笑,“小姑娘,你不乖哦,居然还留了一手没有使出来。” “为什么放水?”来的是个女人,穿着男子的夜行衣,声音平平,不带一丝感情,“这就是当年的那个女孩。” 她用的是肯定句。 “对。”黑衣男子等着她走到身边,伸出手臂拦住她,“你现在还不能杀她。” “为何?”女子转头,她的表情实在太冷漠,脸上的肌肉僵硬到不似常人,“你忘了你答应我的条件。” “我没忘。”黑衣男子笑了,唇角都是阴狠,“但她现在还有用。再说,你也不希望她死得这么容易,对不对?” 女人不说话了。 没错,她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让她死后,彻底魂飞魄散。 “我没有耐心等太久。”她说着不耐烦的话,声音又平又冷,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我明白。”黑衣男子拍了拍她的肩。 他往前走了一步,手指卷着耳畔的发丝:“你也听到了,若是还有救命的招数,不妨都使出来,就像你上次做的那样。” 他的身影忽然原地消失,又在下一瞬出现在夭芒身畔。 他搭着她的肩,附在她耳畔,勾着唇,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低声说话:“否则,我就让这满山的生灵,给你陪葬。” 好快,夭芒凛眉,反手一剑劈过去,却被黑衣男子紧紧抓在了手里。 “小姑娘。”他笑得又邪又狂,“你是想一直用这把拔都拔不出来的剑和我打吗?——哟,上次我不是扒了它一半的皮,怎么又给变回去了。” “我呸,有眼无珠的家伙!”散仙刚刚赶到不久,他隐身在一棵古树后,偷偷给他的雪狼施了一道治愈法术,打算先看看形势再说,“早个几百一千年,瞧见这把剑,打得你们这些小辈才是真正被扒皮。” “在背着我说什么?”不远处的女子十分不耐,又几道惊雷砸下来。 黑衣男子长袖一举,那几道雷瞬间被他隔开,又卷回了袖子里。 “周英,你越线了。”他一个眼神扫过去,极冷极冰,上位者的威严与震慑尽收其间。 周英神色不为所动,但微微低了头,收了手。 夭芒收紧了手指:果然,上次只是走了出其不意的狗屎运。 这个人,就算用玉笛,她也一定打不过。 但还是要搏一搏的。 想罢,小姑娘立马转身,三两下跳到不远处的山石上,举起玉笛放到嘴边。 黑衣男子笑了:上钩了。 “别吹。”一个淡淡的声音忽然响起,一双修长白皙的手轻轻握住了笛杆,“他在引你入局。” 夭芒一怔,一下子偏过头,眼底的惊喜藏都藏不住。 “陆挽时!你好啦!”她嘴角都要忍不住笑得咧开。 就是好像又瘦了。 青年脸色还有些苍白,但看着却精神了许多。 “嗯。”他轻轻应了一声,眼底温柔。 陆挽时垂眼,把夭芒细细打量一番,他伸手,轻轻覆在她额角。 灵力流转,指尖泛起淡淡蓝色光晕,额角的伤痕和血渍瞬间消失不见了。 夭芒伸手摸了摸,“我不怕疼的……”她有些不好意思,但眼睛里都是晶晶的亮光。 “那也还是会疼的。”他低声,弯了弯嘴角。 不远处的黑衣男子脸上阴云密布,他咬牙,眉心狠狠皱起:哪个混账敢坏他的好事。 男子美丽的脸庞露出阴毒的表情,他骤然起掌,聚起汹涌的黑色灵力,术法如飓风一般,铺天盖地而来。 这一招,狠厉决绝,直逼性命而来。 夭芒一惊,就欲上前抬剑阻挡,却被陆挽时拉住了。 他上前半步,把她挡在身后,淡淡抬起手臂。 蓝色的灵力自掌心流出,幕布一般和黑色的灵力冲击弧相撞。 光华流转,流光四溢。 强劲的攻击转瞬消失,于指尖化作一缕青烟。 夭芒张大了嘴巴。 陆挽时转身,手掌在她的剑鞘轻轻拂过,最后一抹光华也消失了。夭芒没看懂,但也没问,她总是相信他的。 名为周英的女人浑身一震,但她动作太过僵直,看起来就像突然抖了两下,怪异极了。 黑衣男子气到面部几乎扭曲:“你究竟是什么人?” 六界之中,能如此轻松挡下他全力一击的人,应当屈指可数。 “护她周全之人。”陆挽时冷声,眼神冰,声音寡淡,“你若动她,我便不能放过你。” 黑衣男子恶狠狠盯着他,表情狰狞,却没再说话。 周英的身子又莫名抖了两下,但她的脸还是僵直到没有一丝表情变化。 夭芒看着她心底一片疑惑。 她使雷击,像极了灵术,可她分明不是姜族人。 难道魔族里,也有人会使用灵术? 黑衣男子同他们僵持片刻,终是忽然咧嘴冷笑:“今天就先放过你。” 枯玉藤,想必今日是夺不回来了。 但是,来日方长,他必然要他们好看! 他疾退数下,对周英喊了一声:“走!” 两人瞬间消失在山岭间。 陆挽时捂着胸口,轻声咳了几声。 夭芒上前扶着他的手臂,一脸担心。 “没事。”他轻笑,拍拍她的手背,“灵脉都修复的了,剩下的不过是一些需要将养的伤而已。” “哪里就没事了!”韩漱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他一口气跑到他们跟前,哼哧哼哧喘息粗气,“公子跑得也太快,这丫头本事也不弱,能出什么事?!倒是你——唔,唔唔?唔唔唔!” 韩小少侠气到想翻白眼。 我去!这是第二次了,他到底干什么了,又不让他说话! 第110章 关心则乱 散仙从远处的隐秘角落钻了出来,他笑得一脸慈祥,惊得夭芒都打了个激灵。 “我说吧,不要着急。”散仙高兴极了,“小伙子不错啊,我还以为要再等些时日,没想到这么快就过来了。按照枯玉藤的效力,你也刚刚恢复意识不久吧?” 夭芒:“……???所以,您到底……是要等什么?” 陆挽时已经明白了散仙意之所指。 但他没有说话,对散仙的试探不置可否,只认真行了一礼:“多谢前辈赐物。” 散仙摸了摸胡须笑眯眯地看着他。 年轻人脑子瞧着挺灵光的,看起来,应该一恢复行动就赶过来了,甚至没有想一想,这究竟是不是只是一种试探而已。 或许想了,只是没有去赌。 关心则乱啊! 夭芒的脑子这会有点回过神来了:“所以,您把我留在这儿,只是为了看他会不会不顾自己的安危,过来救我?” 散仙理所当然地点点头,一副赶紧谢谢我促成了这段好姻缘的样子。 “前辈真是——!”小姑娘有点气恼,她鼓着脸颊,先是谢谢了他的关心,想了想,还是真诚道,“但我和他,确实不需要这些。” 她说得含糊,但在场的人都听懂了。 她对他好,不是图这样的回报。 何况在她眼里,这些试探与揣度,和他的安危比起来,实在不知一题。 但想到他当真不顾一切来找她了,夭芒心底还是泛起一丝丝甜蜜,和一点细密的心疼。 “陆挽时。”小姑娘低着头,红着脸,平时清亮的嗓子变成了一点点,“谢谢你来找我。” 青年眼底是柔和的光:“幸好来了。”他轻声说,伸手揉了揉她的头顶,又把她拉进了怀里。 否则依那黑衣人的本事,小姑娘恐怕很难全身而退。 他一惯从容淡漠,此刻心底竟隐隐有一丝后怕。 散仙的眼睛都笑得只剩下一条缝。 一旁,被“封口”的韩漱已经彻底石化了。 难怪公子醒来听沐城主说了情况后,怎么都不听劝,非要立即起身赶来长白山。 难怪前段在京城的时日里他瞧着那么反常,总是心神不宁,一副所有所思的样子。 原来,小丫头竟然不是一直剃头桃子一头热吗! 韩小少侠觉得自己的世界都要被颠覆了。 当然,此刻他还不知道,这种“出乎意料”的事,对于他的人生而言,才只是刚刚开始。 在陆挽时的帮助下,散仙很快治好了雪狼的伤。 他看着陆挽时施法,眼神若有所思,问在一边突然闲下来的夭芒:“他和你家族长,见过面吗?” 夭芒摇头。 “难怪呢。”他了然地点点头,却没再多说什么。 要是见了面,那位大爷就该明白了。 输给这个人,一点都不奇怪啊。 “你家族长,也真是可怜。”小老头摇头晃脑,踱回他的酒池,装了满满一壶酒。 两辈子,都输给了同一个家伙。 其实,也不算。 毕竟曾经的那群人里,真正魂魄完整活下来的,只有那位大爷罢了。 夭芒不明所以:族长可怜?天呐噜,难道不是每天被变态族规罚到体无完肤的弟子们更可怜吗?! 治好了雪狼妖,散仙就打算和他们告别了。 毕竟,他留在这里只是为了完成那人的要求,而魔族的那群人如果再来,他也未必能够抵挡。 夭芒和陆挽时几人则打算回到洄城附近去。 夭芒把茉晨的事和她的猜测和陆挽时说了一通,几个人都怀疑魔族还有更大的阴谋。 “可是公子,魔族的阴谋,原本与我们无关……”韩漱略一犹豫,还是说出心底话,“东西已经拿回来了,我们不该再牵扯进六界的纷争里。” 光是插手“蚀”的事,已经十分棘手了,如今他们尚且自顾不暇,更别说本来就是被迫“入世”的了。 “若魔族卷土重来,莫说人界,六界生灵无一可以幸免。”陆挽时音色沉而寡淡,“即便有‘宓’得以偏安一隅,又有何意义?” 韩漱不说话了,虽说他们以前就过着不问世事的日子,可公子的性子,注定是插手了,就不能放任不管的。 “你说。”他用胳膊肘拱拱夭芒,抱了一丝莫名的期待。 夭芒从小受到穆庭枫的教育,就是“明哲保身”四个金光闪闪的大字。 但她的性子却总是和这种行为有些违和的,虽然往前的日子也曾经好好遵守过,遇到陆挽时之后,这种原则又好像越来越不靠谱起来。 所以她沉吟片刻,还是说:“我想做。”小姑娘眼里闪着星点的微芒,“可能我的力量对于拯救六界这种大事来说太微小了。可至少,尽我所能,能做一点是一点。” 陆挽时弯了弯唇,神色柔和了些:“先告诉穆族长,你所知道的事吧。这个当口,姜族恐怕正处在风口浪尖,任何冲突,都会首当其冲。” 夭芒拍了一下脑袋:她都没想到把这些和族长说! 夭芒有些懊恼地闭了闭眼,她有什么都是第一反应告诉陆挽时,居然一点也没想着族里。 实在太过忘本了些。 陆挽时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现在说也不晚。” “嗯。”小姑娘重重垂着脑袋,心底滴溜溜转了几转。 她已经不能回族里了,只能求秦师兄带话,请族长过来相见了。 * 夭芒一行人在洄城附近的城镇落了脚,洄城的形势已经不容乐观,太子的兵马守得紧,夭芒不想再落进他的监视里。 据说赵王还没有走,依然固守在城里。 整个北边的民间都在传颂赵王不顾安危守住城郭的故事。 当然,太子的所作所为也难免隐隐有些闲话。 这些年,朝廷在“蚀”的事情上明面敷衍,其实多只派姜族善后的行为,早在百姓中种下的不安与不满,似乎随着这次洄城之事愈发发酵起来。 “前几日有个江湖郎中揭榜入京,皇帝的病势,似乎又有所好转。”秦仲霖早接了消息,此刻正和他们一道坐在客栈的房间里,外面施了术法。 夭芒不相信凭茉晨那些人的手段,既然得到了机会,还会一击不中,杀不了皇帝。 “他们是不是故意的,为了让人间动荡不安,却又不至于彻底垮掉。”她眉间隐隐忧虑,“而皇帝的性命,终归还是掌握在他们手里。” “小芒,你能确定你看到的事吗?”秦仲霖有些犹疑,毕竟附身之术,方法又如此简单,听来实在耸人听闻。 若是真的,后果当真无法设想。 “是真的。”一道低沉冷峻的声音在门外响起,秦仲霖的法术对他没有用,那人一身来不及褪下的黑底红纹束身祭司常服,已经一脚踏进了门内。 秦仲霖当即站起来,行了一礼。 “族长。” 第111章 族长和陆挽时见面了 “虽然是真的。”穆庭枫在桌边坐下,“但禁制颇多,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秦仲霖又重新封了门。 自上次决裂后再一次见面,虽然知道他心里是照应着她的,夭芒还是有些局促地看着她家面色冷峻又阴沉的族长。 穆庭枫抬眸,严厉的目光扫过她。 他养的好姑娘,回一趟族里,只想着净身出门户,这么重要的事压根一嘴没提。 是觉得他还没有一个外人来得可靠,值得信赖? 想到这里,他又转而看向坐在一边的青年。 神色平淡清峻,气质悠远疏离。 眉宇间还残留着几分苍白病态,是他极讨厌的特质。 他家小姑娘紧紧靠着青年站着,有一半都缩在他后边。 呵…… 穆庭枫只打量了他一眼,沉声开口:“陆挽时?” 陆挽时点头致意:“穆族长。” 平静如水,不卑不亢。 夭芒莫名有点紧张。 这空气,这氛围,怎么让她心里这么慌呢。 但她并不知道,两个人都是大事为先的人,所以不过片刻神色交锋,就已经直切主题了。 一番交换信息加商讨下来,夭芒愣是觉得自己这个全程参与,甚至还是情报获得者的人。 像个根本初览全局的白痴。 小姑娘满眼亮晶晶地看着身边的男人,觉得自己仿佛都跟着扬眉吐气了一回。 族长虽然也很厉害,但是分析和谋略明显还是陆挽时更强啊。 夭芒脸上的骄傲藏都藏不住,看得韩漱都忍不住想扶额。 这丫头,怕不是想以后回族里被扒皮。 穆庭枫淡淡扫了一眼夭芒,神色倒没有多大变化。 事情已经谈完了,他重新看向陆挽时:“观阁下谈吐,倒让我想起一位故人。” 虽然,他与那人相逢不过数面,多是在另一个人的回忆里有所了解。 虽然,他们的性格不尽相同。 却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熟悉。 “我与穆族长从未见过面。”陆挽时淡声,似乎也并不愿意深交,“兹事体大,还请族长费心。” “我明白。”穆庭枫站起身,面色沉沉,他重新看了夭芒一眼。 “这丫头从小顽劣,但因为外人和我闹翻脸,这还是头一次。”他嗓音低沉,不辨喜怒:“往后孤身在外,就还请公子多照应了。” 说罢,拱了拱手,便一挥衣袖,重又出去了。 余下的三个人,除了夭芒,皆眸色一惊。 “芒丫头,族长这话什么意思?”秦仲霖声音里夹着怒火。 “前段日子,我已脱离姜族了。”夭芒抿了抿唇,“你看我常年逃在外面不回去,其实也没有什么两样。” “没有什么两样?”秦仲霖狠狠一巴掌拍在桌上,拔高了语调,气得直哆嗦,“你长大了,翅膀硬了,但没想到,居然这么没有分寸。” 你以为你几斤几两,失去了姜族的庇护,在这世上又能活到几时? “别忘了。”他咬牙切齿,“太子还对你虎视眈眈,没有姜族的庇佑,他更是无需顾及了。” 夭芒骤然抬起头。 “我会看着她的。”陆挽时已经从短暂的震惊里回过神来,“太子被赵王咬得紧,暂时顾不上这边。” “最好是这样。”秦仲霖冷笑一声,他知道小师妹心悦这小子,想来这次的事也一定和他有关,“就算离了族里,她也还是我师妹,若被我知道谁欺负了她,我一样要他好看。” 说罢,他也不看夭芒一眼,径自出门去了。 夭芒低着头,心里五味杂陈,也没脸再开口挽留。 韩漱这才忍不住开口:“你也真做的出来。” 夭芒勉强笑笑:“这有什么,多大点事。本来我那日子,也和离族没啥两样。” 不一样的,在场的所有人都清楚。 从今往后,她再没有名为“家”的归处了。 “我们做的事,往后若被发现,可是要送命的。”韩漱直直看向夭芒,心里还是觉得难以置信,“你不害怕?” “怎么不怕?”夭芒笑了,“我一向怕死。” 她看向陆挽时,眨眨眼:“但往后,我的性命又有了新保障了,不是吗?” “是。”陆挽时莞尔,他牵过她的手,把心中诸般滋味压下,“往后,你有我。” 他自会护她周全。 若事情还能顺利了结,再重新给她一个家…… 韩漱觉得自己刚才实在是多管闲事,关心她个什么鬼! 眼都要瞎了! 按照穆庭枫的说法,魔族的术法只能将魂魄附身在普通人类身上,而且需要有提前三年施法期,对于宿主的命格体质属性也有要求。 并且术法未必都能成功,失败的比例很高,一个不慎就会魂飞魄散。 三年后,如果宿主病重气弱,却又不致将死,便能再用一次术法,彻底占据对方的身躯。 其间,可以使用自己的法术,虽然法力不足三成。事后,若本体无恙,甚至还能重新回去。 前日姜族刚刚抓获的奸细,竟然把这些一五一十全都招了,真不知族长是用了怎样的雷霆手段。 “要去吗,镰谷?”夭芒问陆挽时,伸手抚了抚他的手背,“或者,我先进去看看,你们在外面等我,静观其变?” 据说,镰谷,是那群人其中的据点之一。 陆挽时的指尖颤了一下,他的面色又白了几分,却还是看进她的眼里:“去。” 他心魔未除,但为她,为天下无辜生灵。 却必须走此一遭。 “我们直接进去,恐怕会打草惊蛇。”夭芒抿了抿唇,“她说在你身上留下了印记,那个有办法消除吗?” “你们在说什么?”韩漱一脸疑惑,他对镰谷的事虽隐约知道一些,具体的却不清楚。 “……当初的寒冰魄链,是上古神器,又施了法术,所以会留有印记。”陆挽时轻声,语气却仿佛在说别人的事。 他说得含糊,只有夭芒听懂了。 是那个女人所说,曾经穿过他四肢的铁链。 她咬了咬下牙,抓着他的手收紧:一定很疼的,说不定还留下了病根。 真是恨不得把那个坏女人抓起来祭剑! “不过,现在有办法用法术遮掩了。”陆挽时对她摇摇头,淡淡笑了笑,“毕竟灵脉修复了,许多法术都能重新施展。” 所以,不要露出这么难过的表情。 他伸手把她的发丝别到耳后:“走吧,现在就出发。” 第112章 过去的碎片 镰谷是一方谷底天地,附近一片都土地干涸,呈暗红棕色,大大小小有许多铁匠铺,制造的都是些飞刃和稀奇古怪的武器。 稀少的人烟,叮叮当当的敲击声,让空气显得有些沉闷。 “过了这两个村庄,再往前转过一道峡谷,就到了。”韩漱一边走一边压低声音解释。 夭芒的脚步停了下来。 “姐姐,要买一支花吗?”一个小女孩挡住了她的去路,她穿得朴素,却很干净,瘦成小小一只的手上拿着一支同样瘦小的向日葵。 夭芒的荷包早已所剩无几了,但她还是笑着弯了弯眼:“好呀。” 她伸手掏铜钱,却被旁边的人止住了。 “我来吧。”他把早已拿好的铜钱递过去,另一手接过花。 “谢谢哥哥。”小女孩弯了弯腰。 陆挽时把向日葵递给夭芒,夭芒高高兴兴地接了,她捧着向日葵走了一小段路,低头看着那朵明媚的花,眼睛眨了眨。 这才后知后觉脸颊微红。 向日葵,有喜欢的意思呀。 小姑娘的脚步轻快,身边的青年眉眼温柔,淡了刻骨的冷漠。 只有韩漱木着一张俊脸,无事人一样继续往前走。 他真是太难了!韩小少侠在心里哭着想。 村庄不大不小,颇有些地广人稀的感觉,一路上没遇到几个人,倒是很快就要走到村子尽头。 陆挽时在村口一户人家不远处停下了脚步。 夭芒走到他旁边,只见一个妇人正站在屋前,接过小女孩递过来的一个馒头,掰成两半,大一点的给了孩子。 她把剩下的两三个铜板贴身收好,又把没卖出去的花暂时重新插进水里。 “是卖花的那个小姑娘啊。”夭芒道。 “嗯。”陆挽时轻声应了。 他脸色不好,眉宇漠然,但神色还算温和。 小女孩已经看见了他们。 她同娘亲说了几句话,又一溜烟跑到他们跟前。 她还是对夭芒说话:“姐姐,你们要来喝口水吗?” 村里没有酒肆,只有一间客栈在偏远拐角,前面的村子情况也差不多。从村头走到村尾,他们应该一口水也没有喝。 这年头,会去镰谷的人,实在少之又少。 夭芒犹豫了一下,能歇一歇,顺便打听一下镰谷的事,固然是好的。 但她直觉陆挽时并不喜欢这个地方。 “一杯水而已。”小女孩再接再厉,“这里虽然穷困,但水还是很干净的。” “想喝就喝呗。”韩漱在旁开口,“正好我想去对面的那家铁匠铺看看,瞧见了感兴趣的东西。” 夭芒想一想,点了点头:“那就麻烦小妹妹了。” 陆挽时跟着韩漱也去了铁匠铺,夭芒和卖花的小女孩并排坐在屋前,小女孩的娘亲端过来一碗水。 “谢谢。”夭芒接过来,妇人摇头,转身就回屋里去了。 她面目还算清秀,只是眼底有一道细且长的淡色伤疤。 “娘亲不会说话。”小女孩托着脸坐在一边,“姐姐别见怪。” “不会。”夭芒低头喝了一口水,水很淡,有些微涩,但很干净。 “为什么请我喝水?”她问,“不怕姐姐是坏人?” “来我们这儿的,穷凶极恶的坏人多了去。”小女孩满不在乎,“大家都躲在屋里不出来。” 她也是第一次看见这样好看又好亲近的姐姐,才会忍不住多留她一会。 “那你为什么卖花?”夭芒问,穷凶极恶的坏人,又有几个愿意买花。 “我只会这个呀。”小女孩晃晃腿,“娘亲试过织布,刺绣,但没人收。” 她声音低低的,几不可闻:“他们说,娘亲是不祥的人,用了会遭报应的。” “但是姐姐,你不要相信这些。”小女孩抬头,十分认真地说,“是村里人自己做了恶事,我们都已经搬到了村口,离他们远远的,也不影响他们营生,日子还是丝毫没见好。” 不仅如此,失踪的人还在越来越多。 “姐姐见过的怪事多了,不怕这些。”夭芒笑了,她摸摸小女孩的头,追问下去,“村里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要说是‘报应’?” 小女孩左右环顾,附耳到她耳边。 “我也是偷偷听到的。”她小声道,“好多年以前,我还没出生的时候,村里来过一位神仙。” “他虽然受着重伤,却还是从恶人手里拼命保护住了村民,还教他们如何生活得更好的法子。”小女孩坐回原位,接着小声道。 “可是,村里的人却为了自己的利益,背叛了神仙,把他出卖给了这附近最大的恶人,害死了他。” “这往后,村里就慢慢变了样子,人越来越少,庄稼越来越难种,恶人也越来越多。”小姑娘转过头,“你说,这不是报应是什么?” 夭芒弯弯眼,笑了。好多村里都有这样的传奇故事,总要把坏事说得玄乎。 小女孩是普通人,才会不知道,这世上,早就没有真神仙了。 报应什么的,应该也只是人们的臆想而已。 “那你告诉姐姐。”她笑着又咕噜噜喝了几口水,“神仙长什么样子,你怎么知道那就是神仙?” “是真的!”小女孩急了,她站起来,嗓子也大了些,“我娘亲也见过的。” 那时候,娘亲的嗓子还没有被人毒哑,只是因为脸上的伤疤被人嫌弃,却还不致被迁怒,被视为不详。 “娘亲说,那是一个很好看很好看的大哥哥,好看到只需要一眼就能看出他是神仙。”小女孩抿着嘴,眼睛里焦急又认真。 他像春风一样温柔,即便身受重伤也从不麻烦别人,反而事事护着他们。 用命护着他们。 还教给他们生的希望。 她从小尝遍人情冷暖,从未见过这样的人,如果真的有,不是神仙又是什么? “他还会法术,普通人能会法术吗?”小女孩接着道。 所以,她做梦都希望世上真有这样的人,那么他们所遭受的苦难,就有了因由,她心底才能甘心,才能相信着,有一日罪赎清了,日子便能重新好起来。 “我娘亲亲眼见过的。”她俯下身,握住夭芒的手臂,重新降低了声音,“是蓝色的法术,他用法术遮住了娘亲脸上的伤痕,让她能像普通人一样生活。” 直到后来村里那群人设计害了他,法力有一日忽然消失,娘亲才又变回了原来的样子。 夭芒的笑意僵在了嘴角,她眼里透出不可置信的神色:“你方才说,那个春风化雨一般,又好看,又温柔的神仙……” 她干干地咽了一口口水:“灵力是什么颜色的?” “蓝色。”小女孩看着她,言辞肯定地说。 第113章 他身受重伤,却眼底有光 韩漱在铁匠铺里挑了一把匕首,这匕首削铁如泥,而且竟还能变换形态。 “这里的铁匠倒是厉害。”韩漱走到陆挽时身边,“公子以前来过这儿吗?这么厉害的铁匠手艺,在外面居然不怎么出名。” 据公子所说,与他们走散后,便是误入这附近,后来才被那个疯女人带去镰谷的。 “来过。”陆挽时点头,彼时初来人界,曾记着这里虽然贫困,却也还是个有人间烟火气的地方。 “想必是有人刻意瞒下了。”他拿起一只飞弩查看,上面有淡淡的法术痕迹。 “是镰谷?”韩漱压低声音,“东西是给他们自己造的?” “很大可能是。”陆挽时把飞弩重新放下,抬头看向窗外,不远处,卖花的小女孩正坐在夭芒身边,不知在说些什么。 韩漱找铁匠付了银子,把匕首在手里把玩,按下当中一个机关,匕首瞬间裂成一副金轮,锯齿间还藏有飞针暗孔。 “果然有趣。”他满意地点点头。 陆挽时已经走到了门口。 小女孩正起身背对他们拉着夭芒的手臂,她个子小,夭芒平视就能和她对话。 小姑娘坐着,喝水的手停住,眼里满是震惊。 他眉轻皱,抬步往她们跟前走去。 夭芒在和小女孩说话,没有看见他们,随着距离的接近,她的声音慢慢清晰起来。 “那不是神仙降下的惩罚,他不会做伤害你们的事。”她声音平静淡漠,但语气肯定,“就算真的有报应,也一定是那些人自己心底有鬼,良心不安在作祟。” 绝不会是他。 小女孩被她的这番说辞惊到了,半天没答上话。 门吱呀一声开了,屋里的妇人走了出来,她手里拿着树枝,一笔一划在地上写。 ——不是他。 ——是镰谷。 ——你们别去。 夭芒好像知道她为什么会受人排挤,受尽风霜了。 妇人的手还在写字,她会的字不多,多是那个人当年住在这里的短暂日子里教她的,许多不会写的只能用图形代替。 但夭芒愣是看懂了。 ——他身受重伤,却眼底仍有光。 当年,她也不过十来岁的年纪。 那份善意与温柔,她至今难忘。 那是照进她世界最初的光,她救不了他,甚至,还是当年引他入局的帮凶之一……虽然她总是觉得,当年的他,心底或许一直是清明的。 可这么多年岁过去,她已懂得那时错得彻底,也再不想别人误解他。 夭芒的鼻子一下酸了。 眼底有光…… 可是,你知不知道,也许,正是你们,浇灭了他眼底留下的光。 可她一个字也没有说。 她忍住泪,弯下腰,替妇人把地上的字用手一个个抹去:“我知道。” 陆挽时和韩漱已经走到她们跟前。 “走吧。”他平静地对她说话,把她从地上牵起来,许是看到她眼角莫名红了,伸手轻轻握了握她的手。 “嗯。”夭芒垂眼,也轻轻回握了一下。 妇人口中咿咿呀呀,神色焦急,她还想拉住他们,让他们别去。 夭芒对她摇了摇头。 她同她们母女道别,陆挽时握着她的手往前走,半天也没松开。 他的手微凉,却有安抚人心的力量。 韩漱在不远不近的地方跟着。 三个人很快消失在村口。 “娘亲。”又过了一会儿,小女孩低下头,她忽然看见方才娘亲写字地方有什么东西,弯腰捧起一个钱袋递给妇人,“他们好像落东西了。” 妇人打开来一看,是一袋碎银,还有一张法力写下的字条。 字很少,清峻有力。 “谢茶水,谢忠告。” 给太多了……她把字条收回去,把沉甸甸的钱袋拿在手心重新打量。 那是一个深青色的布袋,很简单的布料,右下角有一枝凛冽寒梅。 寒梅常有,这枝却格外特别。 许是因为是用术法点上去的缘故,犹似有淡淡暗香。 妇人突然热泪盈眶,捂着脸痛哭起来。 她抽着哭泣着弯下腰,多年没有眼泪,一时止也止不住。 曾经,她因为好奇,也偷偷摸摸打量过。 那时候,她心底是疑惑的,那样温柔清朗的人,与这种花实在不搭。 可如今…… 小女孩走过去,拽了拽娘亲的衣袖,有些担心地拍拍她。 妇人抬起头,摸了摸女儿的小脸。 她眼底有深深歉疚、悔愧和动容,藏着一丝隐约的憎恨和快意,转头望向村口的方向。 镰谷,也该亡了。 * 三个人在峡谷里走,夭芒一直低着头不说话。 她心情没来由的低落,牵着陆挽时的手也不见好。 他们毁了他,而她,即使无心,又何曾不是这样,毁了别人? 她的眼睛很快就被白茫茫的一片遮住了视线。 陆挽时停了脚步,韩漱也跟了上来:“怎么还哭上了。” “我没有。”她低头不认,沙哑的声音却一下子出卖了她。 “陆挽时,你难过不难过?”夭芒把眼泪憋回去,低着头问。 “不难过。”他温声答。 曾经,家园故人一昔亡尽,又被人类构陷背叛,再至惨遭毒手。 说不难过,说不绝望,也是假的。 可是…… “是你让我又想重新相信别人了。”他抬手,轻轻抚过她的脸庞,“所以,别哭了。” 这样明媚娇俏的脸庞,总要笑起来才好看。 青年垂眼,遮住眼底的幽光。 虽然这个村子像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一样,可伤他至深的,始终不是这件事。 然而不知是时间的推移,还是茫茫人海中的这份奇遇,亦或是他已经重新夺回了那件东西。那道一直难以磨灭的伤痕,竟也好像开始慢慢愈合了。 夭芒抬起眼来重新看他,她眼睛红得像只兔子,什么话也没说,只是笑了笑。 她的笑容一如既往明媚而温暖。 我此生绝不负你。她在心底暗暗起誓,绝不。 * 谷外,陆挽时暂停了一瞬时间,夭芒一个人先用疾风扣掠进去,她摸清了大致方位,又找到了储物阁,从里面顺出三件弟子服。 三个人换好衣服,换了容貌,才由夭芒挨个用疾风扣带了进去。 她在长白山没事就拉着散仙练习,又受他和陆挽时指点,带人已经很熟练了。 第一次见到疾风扣作用的韩漱吃惊极了,半天都张着嘴。 “我一直以为你是个菜鸟呢。不是说灵术不过三级吗?”他不客气地斜了她一眼,“这是普通人会使的招式?” 夭芒厚着脸皮接受了他的“夸奖”:“这有什么,你家公子以后还要教我别的厉害法术呢,你嫉妒吗?” “公子——!”韩漱转头。 夭芒已经开始抢着撒娇了,她摇摇他的手臂,声音又软又甜:“而且只教我,对不对?” “嗯。”陆挽时点头轻笑。 “!!!”韩小少侠扭头就走。 今天也是不想和这两个人呆在一起的一天! 第114章 故人重逢 镰谷很大,正如穆庭枫设想的一样,这里气氛诡异,与普通的修仙门第大为不同。 好在镰谷弟子多,各门分散远,又各自为营,不常聚,倒给了他们可乘之机。 三个人分开调查,约好了晚上再碰头。 夭芒天性活泼,人缘也好,在姜族虽然是个“废柴”,却有许多朋友,除了“虎哥”那群后几年新进的弟子不太熟,其余的和她关系都还算不错。 因此即使镰谷弟子大多性情怪癖,一番交流下来也能打听到不少有用的消息。 打探得差不多了,再问容易惹人怀疑,夭芒干脆借帮师兄跑腿的机会在谷里闲逛起来,顺便熟悉熟悉地形。 她在藏书阁遇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虽然样貌变了,言谈举止却几乎一模一样,甚至于,腰间还挂着一个和当年一模一样的香囊。 一瞧就是姑娘送的款式。 重要的是,夭芒悄悄问了一旁的师姐,那位师兄,是镰谷谷主的关门弟子,排行第五,最擅长蛊术。 祝封。 他竟然没死。 难怪那个时候会觉得异样,所有的线索连起来,现在也就能说得通了。 只是没想到,他居然是镰谷的人。 夭芒隐在书架后,等着看他捧了高高一叠书,颤颤晃晃出了门。 “师兄可喜欢看书了。”师姐还在一旁撺掇她,“只要拿上一两本书过去,就能和他搭上话。” 她满脸“我懂”的神情:“小师妹里,喜欢他的人还真不少。大概你们都喜欢那种文质彬彬斯文败类的气质?” 夭芒尴尬地笑了笑,随手拿起近前的一本书:“那我去碰碰运气。” “去吧去吧,肯定能搭上话的,相信我。”师姐拍拍她的后背。 夭芒抱着书远远跟在祝封后面,心思辗转。 镰谷的主人是个女人,但茉晨的老大却明显是个男的。 镰谷在刺杀皇帝一事中扮演着怎样的角色,和另一支魔族又是怎样的关系? 而且,既然祝封出现在这里,就说明镰谷早在二十年前就已经开始插手魔族之事了。 此外,那个女人明显认出了陆挽时,会不会把他和皇帝的案子联系在一起,并且告诉其他人? 想着想着,她的脑子又拧成了一股浆糊。 有人在后面拍了拍她的背。 夭芒下意识转身,却惊得差点打了个激灵。 是“祝封”。 “师妹。”祝封笑盈盈地和她说话,温文有礼,十分懂礼数的样子,“师妹跟了我一路,不知是有什么事吗?” 夭芒心里一惊。 被发现了,虽说没有刻意收敛气息,但她离他这样远,还是被瞬间察觉,他的本体修为是有多高? 夭芒低了头,磕磕巴巴,做出十分羞涩的样子:“我……我读了本书,有些问题想向师兄请教。” 是个不怎么高明的借口,但却十分常见。 祝封挑眉,言辞却谦逊有礼:“多谢师妹抬爱,是什么书,能否给我看看?” 夭芒把书递出去。 她匆忙瞟了一眼书名。 《蛊术入门》 呀,瞧她这随手拿的书,绝了。 夭芒嘴角偷偷弯了弯,又一次悄悄在心底为自己的好运气竖起大拇指。 对面的祝封也心下了然地笑了,这本书,他一个月就能见到十七八次。 被各路小师妹递过来,却从来只有第一页有折痕,后面都是簇新的。 他接过来,随手翻了翻。 “还挺认真。”男子扬眉,眸色略有惊讶,书里有标注,几乎每一页都有多次阅读的痕迹。 他不禁多打量了这个一看就是新来的小师妹两眼:“哪里不懂?” 夭芒凑过去,随手指了一处批注:“这里。” 祝封当真给她解释了,不仅解释,还演示了一番,半点没有藏私。 和她想象中的“祝封”完全不同。 就是那真实的虫子把夭芒恶心了个半死,偏还不能表现出来。 她故意全神贯注去听,那股认真劲和勇气,倒让祝封另眼相看。 “我还要去谷主那里有点事。”他把书重新还给她,把地上高高一摞书重新捧起来,“有问题,下次教你吧。” 夭芒仰头,看着那叠高过他脑袋的书在高空颤啊颤的:“谢谢师兄!要我帮忙吗,师兄?” “不用。”祝封笑了笑,稳稳迈着步子走远了。 夭芒转身,垂眼看向他刚才站立的地方。 怎么办呢,又把机会抛给她。 她往前走两步,在地上捡起一本最下面被落下的书。 是黑色封皮的书,按镰谷的规矩,只有谷主亲传弟子才有资格借阅。 封面上没有字,但书脊设了禁制,一旦强行打开,就会被人发现。 小姑娘翘了翘嘴角:这种情况,一个法宝就能解决。 她找到一个僻静处,把书放在地上。 夭芒的灵术是空间法术,虽然是仰仗疾风扣才能完成,但和透过盖子看盒子空间里的东西一样,隔着书皮看里面的字也并非难事。 书不是什么特别的禁书,只是一本六界兵器谱,里面有形形色色在六界颇具名气,或曾经展露过风头的兵刃。 有些有名字,有介绍,还有持有者姓名。 有些则只有一个大概的图示。 夭芒匆匆翻阅,在只有图的那一篇章,她看到了一件很熟悉的兵器。 夭芒的手指颤了颤。 那是一把黑底红纹的铁剑,个头极大,却薄而锋利,透出凛冽的寒光,光是看图便有一种迫人的气势。 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剑。只不过,除却试炼塔那一次,她都只见过它满身锈迹,斑驳难看的样子。 夭芒的手指紧紧扣住封皮。 那把剑,没有介绍,没有名字,旁边却分明写了两个字。 魔兵。 夭芒深吸一口气,按下心里的惊涛骇浪。 她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找这本书,但有一点她很确定。 见到图样,一定有人能认出它。 而这条线索,绝不能落入魔族手里。 她咬紧牙关,在疾风扣中注入灵力,用尽十二分的精力,把那页纸从书中剥离出来。 小心翼翼,不留下一丝痕迹。 过了好一会儿,纸页工整地出现在夭芒手上。 她又把那把剑看了看,这才匆匆把纸张叠起收好。 她已经耽搁了太长时间,若是祝封找回来,就该起疑心了。 她收得匆忙,因此没有注意到,在那页纸的背面,还有一样熟悉的兵器。 那是一支长长的白玉横笛,温润别致,笛尾缀着一个片小小的叶状玉扣,端方莹白,尾稍点翠,以绿丝相连。 和巨铁剑一样,它没有名字,无法查证来源与招法,唯有四个字批注在侧。 上古神器。 第115章 冤家路窄 夭芒暗暗加快脚步往回赶,面上看起来仍是不急不慢的样子。 好在是在去往镰谷谷主室的半途才遇上祝封。 他两手已经空了:“幸好我先回了一趟屋子,这才发现书不见了。” 不然被师傅看到,又要一顿借机调戏。 祝封把书拿在手里,状似不经意地正反看了两眼:“多亏了小师妹,若是别人拾到给弄坏了,我今天可就得吃不了兜着走了。” “其实,我也好奇的。”小师妹不好意思地挠挠脸,“但是看出来这是高阶书,就没敢动,怕闯祸挨罚。” “别的倒算了。”她摸着后颈,“若是弄花了脸,以后可就嫁不出了。” 镰谷谷主生气起来,惩罚漂亮的女弟子会毁了人家的容,这是今天刚刚听到的消息。 “你倒是实诚。”祝封笑了,神色中的警惕少了些,“跟师兄来,也带你见见场面。” 夭芒满腹疑惑地跟在祝封后面,一路到了镰谷最深处。 “师兄。”这里已经有几个弟子在侯着了。 祝封冲他们点了头,又把夭芒安置在队末,叮嘱道,“待会就站在这里,迎了贵客就可以离开,别乱动,别出声。” 几个弟子纷纷应了。 “师妹也是被抓来凑数的?”祝封走后,旁边的男弟子跟夭芒搭话,“谷里的师兄师姐都忙得很,懒得参加这种事,也只能拉我们新来的撑撑门面。” “不是这样的,我仰慕师兄已久。”夭芒正经道,“能帮上他的忙,我高兴还来不及。没准这以后,他就能记住我了呢。” 男弟子不说话了。 倒是不远处峡谷口的祝封弯了弯嘴角。 这些小弟子,修为也是真低,隔着这么远都能轻松听到说话声。 甚至都不需要用他特意留下的蛊虫。 另一边的夭芒则乖乖垂着脑袋等着,旁边的师兄不和她说话,她正好省了心思。 那可是外表谦恭,实则心思狡猾的祝封。多说多错,还是眼观鼻鼻观心比较保险。 没一会儿,祝封口中的“贵客”就来了。 夭芒跟着弟子们一起行了礼,接着远远跟在镰谷谷主和祝封的后面,一句往厅堂而去。 真是冤家路窄,她在心里骂道。 前面那个此刻打扮得人模狗样,一派风流的“贵客”,不是虐了她两次的黑衣男子又是谁? 还有他身边,披着灰色披风,恨不得从头到脚裹起来挡住的女人。 正是那个会用雷击的面瘫脸周英。 夭芒一边在心里哭喊流年不利,一边揣测他们和镰谷的关系。 她偷偷抬眼打量,正好瞧见祝封把那本黑色封皮的书恭敬递了过去。 镰谷谷主接过书,慰问他两句辛劳,还顺手在他手上摸了两把。 祝封毫无反应,似乎早已习以为常,反是夭芒恶心到起了一身鸡皮。 一想到她可能也这样对过陆挽时,甚至更过分,真是恨不得直接上去砍了那双指甲上涂着鲜红丹蔻的手。 黑色的书最后到了黑衣男子的手里,他道了谢,就把书收进了怀里。 夭芒心里暗暗庆幸。 这个人,是见过她的剑的。 又或许,他根本就是冲着她来的,故意来查找此书? 夭芒惊得一身冷汗。 她何德何能,承蒙这些人一直盯着不放,还总想取她性命? 而且,他们就算内部,意见似乎也不统一。 周英想立即杀了她,黑衣男子则似乎有别的目的。 这样想着,很快就到了厅堂外。 按规矩,只有镰谷谷主和两位“贵客”能进去谈话。 连祝封都是不能进去的。 所以他们都在台阶下停了下来。 那黑衣男子上了两级台阶,忽然又停下来,指了指祝封,笑得邪肆:“我说你,怎么还带着那个破香囊,差不多得了啊,还整了个一模一样的,人都死多少年了,又不真是你的未婚妻。” 祝封笑了笑,没搭理他:“多谢司长关心。” 黑衣人戳完了刀,很高兴地卷着鬓角的长发上去了。 祝封神色不变,转过身嘱咐下面的弟子:“可以回去了。” 仿佛刚才的对话从未发生一般。 夭芒怔怔地看了他一眼,忽然想起那个香囊的主人是谁。 宵盛的妹妹,宵宵,那个暮雨村,曾为他的“死”一改往日羞涩,据理力争,最后嚎啕大哭的姑娘。 那个因为变故和“蚀”患最后永远成了暮雨村一块焦木的姑娘。 祝封这个人,真的好奇怪…… 不过,这也不是她所能关心的了。 夭芒转身想跟着别人一起离开,却又被祝封叫住了。 “师妹,忙不忙。”他问她,“去后厨找点吃的,喝口酒?” 哈? 大概是她脸上的震惊太过明显,祝封又接着解释:“我有个朋友,和师妹虽然性子大不相同,认真的劲头却很像。突然想起,有些怀念,便想和师妹喝上一杯。” 果然是个对礼节有执念的人,非要在这种地方做“君子”,把事情说得明明白白。 但这行径,又明明半点算不上君子。 夭芒想起此刻自己“爱慕者”的身份,一时十分尴尬。 和师兄独处的机会,必须把握,但和师兄一起缅怀“前妻”,好像也不能表现得毫不介怀。 所以她只能干脆低头,把脸挡在阴影里,应了一声好。 唯一还算不错的是,祝封在打酒,嘱咐她后厨的吃的可以随便挑着拿。 夭芒的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了,当然不会客气。 她在食盒里放了一盘烤鸡,又装了一碟五香牛肉,听着后面祝封好像碰上了熟人,正在交谈。 “师兄,你也来这里取吃的?”是个年轻飒爽的声音。 “对。”祝封答,大约指了指夭芒,“和新来的小师妹一起。” 那人调笑:“难得啊,居然知道骗姑娘一起吃饭了。” 祝封笑得有礼有节:“不过朋友而已。” 虽是演戏,但被人当众调侃,还是有些窘迫,夭芒干脆装作没听到,绕到了另一个角落。 她心不在焉地伸手拿起面前一个盘子,正巧一双修长瘦削的手指也握住了盘子一侧。 夭芒乖乖缩回了手,在别人的地盘,能不惹事就不惹事。 那人把盘子放进她手里的食盒最上层。 是一盘水晶猪蹄。 看不出来,镰谷的伙食还挺好。夭芒眨眨眼,正想道谢。 “别一口气吃太多,夜间容易积食。”对面的人说话了,声音清冽疏冷,却带着不可察的温柔。 这个声音—— 小姑娘抬头,眼睛刷得亮了起来。 是陆挽时! 第116章 陆挽时的心意 居然这么巧。 小姑娘的眼睛都笑弯了,面上还要故作矜持地道了谢。 她往陆挽时食盒里看过去,里面已经放了几个盘子和碗。 糖醋里脊 水煮鱼片,麻辣排骨…… 夭芒睁大了眼睛。 陆挽时吃得一向清淡,这种辣菜是碰也不碰的。 旁边还摆着一碟精致的桂花糕。 给谁拿的,不言而喻。 小姑娘的耳尖悄悄爬上了红晕。 他们不是来查探的吗,怎么感觉真像来蹭吃蹭喝一样。 夭芒心里好奇,她张口,正想说些什么,那边祝封的声音却已经传过来了:“师妹,好了没有?” 夭芒转头,祝封旁边那个师兄笑着和她挥挥手:“长得还挺漂亮,别不是真的瞧上人家了吧。” 夭芒扯了扯嘴角,心里暗暗懊悔,干嘛非要扮成花痴小师妹,这下有嘴也说不清了。 上天却不肯放过她,那师兄旁边探出一个头来,不是方才受她冷遇的师兄又是谁? 他咧了咧嘴,找到机会报复一样,纠正道:“不是的师兄,方才小师妹还亲口告诉我,她倾慕荀师兄已久,为他做什么都愿意。” “哇——”周围一片惊叹,不少看热闹的眼光都看了过来。 夭芒被这道雷劈得外焦里嫩,欲哭无泪。 “倾慕已久。”她旁边的人低声重复,轻之又轻,一字一顿道,“做什么都愿意?” 不是这样的——! 夭芒心底的小人哐当哐当直撞墙,捶地狂哭。 我可以解释——! 但她哪里有时间解释! 祝封已经催她走了。 夭芒转头看了陆挽时一眼,瞧见那人明明风轻云淡站着,眼底却偏偏划过一闪而逝的涩意。 小姑娘整个人都不好了。 她只来得急在擦身而过的时候,用小手指悄悄勾了勾他的手心,用极低的声音又软又可怜道:“等我回来就跟你说!” 小姑娘跟着祝封走了,整个人的背影都透着一股不安和垂头丧气。 在外人看来,那更像是少女心事被戳穿的羞赧。 陆挽时看着手里提着的桂花糕,嘴角稍稍弯了弯,神色柔和。 好像,有些逗弄过头了? 初听到的那一瞬,心里的确有一丝莫名的酸涩。 但他很快就明白了小姑娘是情势所迫,并非出于真心。 至于重复一遍,原是为了逗她。 不过小姑娘好像当真了,神色那么紧张焦急。 青年微微蜷起手指。 被她勾过的地方痒痒的,叫他的心脏莫名温暖酸胀,变得无比柔软。 怎么办才好,他有近十年,都没有这样逗弄过任何人了。 不知道还有没有本事哄得回来。 * 夭芒提着食盒跟在祝封后面,她心情低落,又忽然想起来,刚刚拿的都是自己喜欢的吃的,而不是“师兄”喜欢吃的,作为“暗恋者”,实在说不过去。 这样一想,又想起陆挽时竟然还念着她肚子饿,特意给她找吃的,甚至拿的都是她喜欢的、往前一起出游时常点的菜。而她一点都没想到他,还伤了他的心,更是整个人都快蔫了。 只是……那个时候他就有留意她了吗? 夭芒突然抬起了脑袋,好像突然吃了一颗糖,就又活过来了一样。 祝封在一旁憋着笑。 这个小师妹,脸上表情变化得未免也太丰富。 不过,他也能理解,小姑娘脸皮薄,心里话被那样当面说出来,会低落也是难免的。 和心上人一起吃饭,有些窃喜倒也正常。 可惜了,虽然是个很不错的小师妹,他还是不能回应她的感情,注定要辜负她了。 夭芒可不知道祝封这些丰富的心理变化。 她心里又甜又苦,情绪涨得满满的,整个人都不好了。 两个人各怀心事,倒也很快就到了目的地。 镰谷等级森严,高阶弟子自有一处修行场所。 这里也有很强的禁制,除非高阶弟子带着,普通弟子根本进不去。 “原本不该带你来这里。”祝封领着夭芒一路往里走,“但这里人少,比外面清净很多。” 他再三叮嘱:“你千万不能乱跑,撞见不该看的,我也救不了你。” 夭芒对他所说“不能看”的东西十分好奇。 莫非误打误撞,魔族潜伏人界的秘密就藏在这里? 但她心里也隐隐不安。 如果真是这样隐蔽的地方,祝封这种行事小心谨慎,防备万千的人,主动带她来这里,本身就足够可怕了。 难道她做了什么,惹他怀疑? “师兄。”她停下脚步,“既然有所不便,不如我们还是出去随便找处地方?我记得谷后面有处悬壁,那里也算清净。” 这自然也是今日探听到的。 “师妹别怕。”祝封笑了,“只要不乱跑,其他的,万事有我。只是我们要去的地方也算禁地,进去时,给他们检测下铭牌就好。” 说罢,他细细看着夭芒的神色,看起来当真如同一个会罩着她的好师兄一般。 “我明白了。”夭芒点点头,往他跟前靠近一步,露出几分寻求庇护的小女儿姿态。 没打算逃跑呢。 祝封的眼里流出几许深意。 莫非新进弟子里真有这个小师妹,是他看漏了眼? “走吧。”他伸手,替她提过食盒,“不然饭菜就该凉了。” “谢谢师兄。”夭芒跟在后面亦步亦趋。 镰谷谷主喜欢男人,所以谷里大多是男弟子,女弟子虽然不少,但新进的弟子却不多,如果刻意伪装成别人,很容易露馅。 夭芒在心里低低叹了口气,暗自庆幸。 铭牌这种东西,用得极少,里面不过是用术法录入了一些基本信息,和镰谷总法术里所记存的能对上号而已。 她本来也没怎么在意。 可陆挽时却说越是细节的地方越要注意到,才不致在关键的时候惹人怀疑。 混进来之前,他让她用疾风扣置换了铭牌,仿着临时造了三个,用法术替换了里面的信息。 心思缜密的人,他们这边也有一个啊! 这种复制法器,替换信息、甚至改变相连总术信息的高阶术法,夭芒可不会,自然都是陆挽时做的。 果然,陆挽时会的都是些奇怪的法术,夭芒再次肯定了自己这种想法。 只不过,自从长白山之后,她再也不会觉得他是个只能靠自己来保护的弱小人类了…… 本体和小玖以前花痴的一样厉害…… 想想她从前每次拼命挡在他身前时,韩漱看自己的眼神,可真是羞耻啊! 夭芒一边把铭牌递给守卫,一边捂着脸想。 可是,他是她喜欢的人。 小姑娘接过守卫还过来的法器,大大方方继续跟着祝封往里走。 以后,再遇到同样的情况。 夭芒歪歪脑袋想。 她大抵还是会忍不住想要护着他。 又走了一小段路,转过一块岩石弯,眼前,原本逼仄的空间骤然开阔,瞬间已是另一番天地。 一向胆大的夭芒,都忍不住半天没迈动步子。 乌云蔽日,四野混沌,寒鸦凄厉。 即使是她也能看出来。 此处,绝非人间。 第117章 情敌 夭芒还在发怔,祝封已经找了一块空地,铺上不知哪儿拿出来的布,把食盒放好了。 他把四个布角铺得整整齐齐,一丝褶皱都没有。 “过来坐。”祝封拍拍旁边的空地。 夭芒僵着腿往前挪。 外界传得不错,镰谷的人,果然都是变态,连看起来这么循规蹈矩恪守礼节的祝封都是。 这种地方,阴森压抑,哪里有心情好好吃饭? “这是魔界和人界相交的地方。”许是觉得夭芒差不多洗脱了嫌疑,祝封开口给她解释了,“不过有封印,只是气候异常些,你不用害怕。” 夭芒点头,一个字也没多问。 祝封这种人,他一旦怀疑了,心里的那丝疑虑就会永远存在那儿。 小心得很。 她可不能放轻松警惕。 一顿饭吃得食不知味。 祝封重礼节,吃饭的时候,一个字也没说。 吃好了才和她说话:“师妹,我还要去附近办点事情。你就呆在这里,哪也别去,乖乖等我回来,知道吗?” 夭芒说好。 她哪儿也不去,省得他又试探她,不知安排个什么小虫子监视她。 祝封走了有一会儿,夭芒百无聊奈地打量着周围阴沉的天色,这番奇异景色,看久了倒也适应不少。 只是周围都是隐隐约约淅淅索索念咒似的声音,空气混沌到呼吸都有些不畅。 不远处传来有人靠近的脚步声。 这别扭的声音,仿佛可以想象主人妖娆的走姿,听着有点耳熟。 人来了,是镰谷谷主。 瞧,这可不是她惹事,是事情惹上她。 女人依旧是鲜艳饱满的红唇,妖娆浓艳的妆,“听说祝封那小子带了个姑娘进来,我还有些好奇。”她没骨头似的摇了过来,“原来是个奶娃娃。” 她神色轻蔑,扬着下巴看夭芒一眼:“方才我也见过你吧?他还带你去了那么重要机密的场合,现在的男人都怎么了,尽喜欢这种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 您可是谷主,这样说话合适吗?夭芒深吸一口气。 最近的男人都很正常,只是您遇到的是我是我还是我。 谁能告诉她,这女人不是喜欢陆挽时?怎么又迷上祝封了? 哦,不对,她那样的,可不算是喜欢,最多是能算是支配和征服的欲望。 夭芒忍住了翻白眼的冲动,压制住见了她就想提剑砍上去的心情。 她露出胆小卑微的神情,颤巍巍趴在地上:“谷主恕罪,荀师兄只当我是同门小师妹,并无更多瓜葛。” “哦?”女人伸出手指,挑起她的下巴,“长相的确一般。” “收起多余的心思。”她收回手,冷冷看着夭芒,“要记着自己的身份。” 夭芒唯唯诺诺应了是。 那日天光暗,心思乱,不及好好打量,今日看来,这镰谷谷主倒确实有些妩媚姿色。 只可惜,是个蛇蝎心肠。 身后的虚空之中传来轰隆隆一声雷响。 面前的美人皱起眉。 夭芒抬头,还没来得及反应,忽然被一只手臂搭在了肩背上。 “阚谷主。”来人声音三分邪肆,七分轻狂,“又在欺负谷里的小姑娘?” 夭芒整个人都抖了一下:这个声音——! “哟,吓到你了。”他收回手,声音带笑,却无半点歉意。 “你不该这时候出来。”美人神色不悦,“你的人我都招待好了,我们也应该说过,井水不犯河水。” “放心。”男人伸手摸了摸夭芒的头,“你的小弟子一时半会儿回不来,至于这个娃娃。”他笑道,“一会儿杀了便是。” 夭芒一瞬睁大了眼。 男人的手还没有离开她的头:“我无法过来人界,谷主又从来不到禁地,想找你一趟,可真不容易。” “你说对不对,小妹妹?”他的手指慢慢收紧,把脸低到夭芒肩胛处闻了闻,“小姑娘,你身上……有令人讨厌的气味。” “嗯……”他低低地笑了,声音从喉咙里溢出,带着一丝魅惑,“真奇怪,你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他的声音就在她耳畔,听起来十分瘆人,“看起来是个人类,却有一丝沾染神力的灵气。似乎……”他又把鼻尖凑到她颈畔闻了闻,“还有一股魔族特有的味道。” 男人把脸往前伸,手指紧紧扣着夭芒的头发,用眼角余光看向她,唇畔似笑非笑:“可是,不管是神族还是魔族,都是我极讨厌的人的气味。” 夭芒连呼吸都似乎停滞了,她听不懂他的意思,但他身上的力量实在太过迫人,压得她无法挪动分毫。 那种震慑力,就像用整个泰山压住一只蚂蚁一样。 她忽然就明白了为什么他说自己无法前往人界。 被这种力量附体,根本没有哪个人类可以承受! “摄政王殿下。”镰谷谷主说话了,她声音冷,却藏着一份难得的慎重和畏惧,“这里毕竟是我的地方。之界的通道未能真正打开,您在这里的时间恐怕也有限,不如说些正事如何?” “也罢。”男人笑了笑,松开手,像丢蝼蚁那样把夭芒丢在了地上。 夭芒失了重心,一下子趴在地上,她张开口,像溺水的人一样大口喘着粗气,四肢的麻痹感久久不能消去,大滴的冷汗从脸上坠落。 魔界王族,闻所未闻。 若他真要杀了她,她根本连逃的机会都没有! 男人已经举起了手,他轻轻松松运掌,似乎没用多少法力。 但这一招下去,她必定毙命。 夭芒紧紧闭上了眼。 动啊! 她在心里对自己喊道。 动啊! 凌厉的掌势顺风而下。 与此同时,一道剑光暗影闪过,与那掌风相接,发出“轰”的一声鸣响。 夭芒举着巨铁剑,半蹲在地上,还在不住喘着粗气。 人已经退到了半步开外。 “哦?”男人收回手,手指半弯,看了看自己的掌心,“不错,能从我的手下活下来,倒也十分有趣。” 镰谷谷主也满脸惊异,她忽然反应过来,厉声喝道:“是你!” 这把剑,只要见过,就不可能错认。 “什么人?”男子在旁挑眉。 夭芒形容狼狈,却还有心思开玩笑,她咧嘴一笑:“情敌。” 第118章 短暂交锋 男人的眉毛在听到“情敌”两个字的时候微妙地抖了一抖。 夭芒说罢,还又不忘补充一句:“我们是两情相悦,但她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这都什么比喻? 美人谷主气到七窍生烟,她嘴角阴恻恻扬起一抹笑:“等你死了,就算不上两情相悦了。” 说罢,从腰间抽出一根银鞭,注入灵力,猛得抽了出来。 夭芒嘴角微微一笑,她不躲不闪,直接迎着鞭子而上,一伸手,牢牢把银鞭握在了手里。 鞭子把她的手心抽出一道裂痕,鲜血淋漓,但她丝毫不松力道,反而用力一卷,右手舞出一道剑刃,趁对方分神的刹那,直接把鞭子夺了过来。 美人谷主往前走了一步,美目圆瞠:“你做什么!” 男子在旁笑了:“阚谷主,你不行啊,这小姑娘,原本就是冲着你的鞭子来的。” 他好心提点:“你那鞭子有什么特别,值得人家如此费心?” “有什么——”美人一愣,她心思虽阴毒,却少有那些弯弯绕绕,此刻想了又想,终于想起了什么似的握紧了拳,指甲嵌入手心。 那面碎镜,她嵌在鞭子握手处了! 这可恨的小蹄子! 这就是在这转眼的功夫,夭芒已经手腕一动,用疾风小扣落跑了。 “不好!”美人尖声喝道,“混账!她要逃跑!” 这妮子的空间法术着实不低,让她施展超过一定的时间,就很难再追回来了。 她从那人身上夺来的法术,极为认主,全靠依附碎镜才能施展。 绝不能让她带走! “慌什么。”身边的男人冷笑,“这么低阶的空间术法,也能吓到你?” 他淡淡伸出手去,朝天空张开手掌。 顷刻间,空中乌云密布,电闪雷鸣,整个高阶弟子修炼地都笼罩在一片黑色阴影里。 小姑娘倒是胆大,生死关头,还有功夫想别的。 “她逃不远了。”他笑得孤傲,眼底神色像一抹利刃,闪过寒光。 先前只是觉得熟悉,现在却不得不怀疑了。 这样的空间术法,可不是区区人类就能驾驭的东西。 还有,她手上的那柄剑,虽然锈迹斑斑,难辨原貌…… 呵,宋齐,漏了很重要的事没有和他报告啊。 * 夭芒裹着“破抹布”小心翼翼前进。 她的法术施展一半碰到了“壁”,虽然总算安全落地了,却根本没办法出去。 修炼地原本的结界倒还好说,她仰头看天。 这阴森低沉的压迫感,竟和龙冢时一样,甚至还要强上许多。 到现在,她已经不难确认那个人的身份了。 魔族,真正的魔族。从头到脚,如假包换。 也是茉晨的上级。 他长相比普通人类更添一抹华贵和邪肆。 法力之强已经不在她的认知里头了。 方才镰谷谷主称他为“摄政王”,想来在魔族,这个人的地位也一定非同寻常。 如此一想,除却少许六界之战后留下的魔族,或许魔界其他魔族本身并不能离开魔界,只是通过附身之法出来作乱? 比如茉晨,黑衣男子,还有……祝封? 毕竟如果是普通人类,这么多年过去,他看着也太过年轻了些。 夭芒想到这儿,前面就看见了祝封的身影。 她躲在一块石壁后,偷偷看着前面。 他说是来“办事”的,她抿着嘴往外打量,这地方荒得很,却有无数铁剑叮叮铛铛的声音。 借着地上的影子,可以看出外面有不少人,而且全部都拴着链子。 夭芒想起了卖花的小女孩所说,村子里的人不断无故消失的事, 莫非都被带到了这儿? “还不走快点?”外面传来一声厉喝,“搬个石头都搬不好,废物!” 大约是踹了谁一脚,闷哼声接着响起,然后是人摔到在地和铁链碰撞的声音。 “果然是废物!”那人又骂道。 但没有人反驳,周围人很多,空气却异常安静。 谁都害怕惹祸上身,下一个就是自己。 被踹倒的人也不吭声,他挣扎了几下想站起来,却又重新跌倒在地上。 祝封走了过来:“你病了。”他俯身查看他的状况,扶了那人一把,彬彬有礼。 “没有,没有……我没病。”那人终于开口说话,声音抖抖索索,怕到不成样子。 “有病就治,怕什么。”祝封拍了拍他的肩,笑了笑。 他像一条姿态优雅,却吐着杏子的毒蛇。 夭芒的角度,只能看见祝封的半个身子,看不见其他人。 但听铁链声,那人应该是抖得更厉害了。 “带去医治吧。”祝封对镰谷的弟子吩咐,又重新对地上的人道,“你别害怕,吃药施针,病很快就好了。” 那人一震,忽然就不哆嗦了,“不会好的。”他低声呢喃,“不会回来了。” 他忽而发出阵阵癫狂笑声:“你们不要这么看,我的今天,就是你们的明天。我倒要看看,你们谁能逃得掉!” 祝封皱了皱眉,他表情划过一丝嫌恶,但仍旧仪态端秀,音调温和:“把他带下去。” 人被拉扯着带走了。 周围又恢复了叮叮铛铛撞击不断的响声。 除此之外,依然是一片沉默。 夭芒缩回石壁后。 若她想的不错,这里的人都是“附身”的备选。 魔族人施此邪术,本为逆天而行,有损阴德,成功率极低,为了增加完成的概率,就要等这些人自然病入膏肓才行。 看来,外力造成的重伤,是没用的,最多也就是不给药,短吃食,或累死他们。 不然她不信他们有耐心磨磨唧唧等到现在。 所以行刺皇帝才会筹备这么多年,也就说得通了。 夭芒握紧了手心,此刻,这群人,救,还是不救? 不救,他们势必要不断受劳役致死。 救,她并没有把握能一次带这么多人离开,也无法安排他们的未来。 还会引来那位魔族的摄政王。 说到底,她此刻连自己都出不去。 小姑娘的眉毛紧紧地绞在了一起。 但她并没有多加思考的时间,因为山壁后,已经传来了一前一后两个脚步声。 一个孤傲稳重,一个轻缓妖娆。 是她此刻最不想听见的声音。 “荀遇。”女人的声音妩媚而多情,“过来,有事问你。” 第119章 亲上了 夭芒把身上的“抹布”裹得更紧了些,但她心里知道没用,这两个人,绝不是偶然转到这里来的。 她根本就已经暴露在那人眼里了。 夭芒往后退了一步,心脏不受控制地砰砰狂跳起来。 要冷静才行。 她牢牢握住身后的剑柄,手指有些莫名的发麻。 有人轻轻拍了拍她的肩。 夭芒整个人都僵直了,只能听见耳畔大如擂鼓的心跳声。 “砰砰”声盖过了来人又低又轻的话,她费了半天劲才听清。 夭芒的眼睛睁大了一瞬,她愣愣地转过头,看见那人清瘦却线条好看的下颔,还有淡色的薄唇。 “是我。”他又轻声重复一遍,“别怕。” 夭芒抿了唇,她小小向前一步,贴近他的胸膛,抬手松松抓住他衣前的布料,极小声道,“陆挽时……我怕得很呢。” 青年莞尔,抬手摸了摸她的后脑勺,“别怕。” 他单手把她圈进怀里:“我带你离开。” 怎么走?夭芒眨眨眼,对面可是个大魔头,把这一片全都封锁起来了。 嗯?不对哦!她从他怀里仰起脑袋:“你是怎么进来的?” “看见天色有异,跟着进来的。”他神色平和,不见波澜,“对方不是好对付的人。” “是魔族的摄政王呢。”夭芒凑到他耳边悄悄说。 青年低声笑了笑,也学着她的样子在她耳边轻声道:“别怕,有我呢。” 陆挽时也会使坏了!夭芒捂着滚烫的耳朵红着脸想。 陆挽时弯了弯嘴角:“用疾风扣吧,我给你破结界。” “嗯!”夭芒眼睛亮晶晶地重重点了一下头。 她集中精神,疾风小扣上亮起莹莹绿光,陆挽时抬手,把一道浅淡的蓝色灵力注入其间。 他抬手,又在两人周遭捏了一道术法。 夭芒动了一下手腕,两人眨眼消失在原地。 另一边,正满脸不耐,和自家非要恪守礼节行大礼的侄子打招呼的男人神色一凛,身形一晃就出现在了山壁后。 那丫头的气息消失了! 他眼中现出薄怒:“是我大意了!” “那小姑娘法力也不算高深。”荀遇,也就是暮雨村借了祝封皮囊的男人走了过来,“竟能从叔叔的法阵里逃走吗?” “不可能。”魔族摄政王面色沉沉,“除非她有我不知道的法宝,或者同伙。” 但是,什么人,能在他的法术里来去自如,还令他一无所觉? “同伙……”镰谷谷主秀眉微蹙,半晌,红唇扬起,“是他来了!” “你的‘猎物’?”摄政王挑眉,“不是说已经毁了灵脉,还弄得半死不活?虽然最后倒的确是有本事逃了……” 就算弄得半死不活,当年也还是被那人凭一己之力,重伤之下还给毁了半个镰谷,简直丢尽了他们魔族的脸。 “那事怪我。”女子的笑容僵住,“我以为他是个没有心的,没成想会为了那两个小娃娃暴走啊!再说,伤成那样还能活下来,已经是个奇迹了。就算如今还能用点小术法,也坚持不了多久的,不足为患。” 摄政王冷哼一声:“最好是这样。” 即便如此,他眼里透出孤冷与寒光,这般修为,已然足够令他感到不得不防。 * 夭芒和陆挽时在藏书阁外的隐蔽处落了下来,这是夭芒刚刚偷偷撕书的地方。 “真的出来了!”小姑娘高兴得跟个什么似的,一把抱住了他,“还是你最厉害啦!” 青年一顿,清冷的目光柔和了些,手指缩了一下,也慢慢放到她背上,缓缓拢住:“若真和他打起来,我也没有把握一定能赢。” “你有我呢!”夭芒笑吟吟道,“我的法宝都给你,凭你的法术,一定可以完虐他~” “嗯。”青年轻声应了,弯了弯眉眼。 夭芒想起来一件大事:“我和祝封真的没什么的!”她后退半步看向他,“你要相信我!那是为了刺探情报的下策!” 夭芒语气又急又快,生怕他打断不听完她的解释一样,一口气全说了出来:“我只喜欢你的!” 小姑娘的声音戛然而止。 她瞪着眼睛,仿佛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说了什么了不得的话。 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攀红。 “我……”夭芒张了张嘴,又紧紧咬住下唇,后面的话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口了。 陆挽时低头看着夭芒,他神情像往常一样清冷平静,墨色眸中却缓缓流动着她看不懂的情绪。 三分惊诧,三分温柔,三分缱绻。 还有一分隐藏得极好的自持与深情。 “嗯。”他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轮廓分明,清润却低沉的嗓音缓缓滑过她的心尖。 “我也只喜欢你。” 夭芒傻愣愣地看着对面的男人,她的脑袋好像停止了运转,只反复循环着方才的那句话。 “我也只喜欢你。” 如果这会没有人看着她,她可能早已捂着嘴原地狂跳三百下了。 但是此刻,她却只会傻傻站着,惊呆了一张脸,然后“咕咚”一声,吞了一大口口水。 夭芒:“……” 哪里有地缝?疾风小扣能进不? 对面的男人似乎轻笑了一下。 他其实常常被她逗笑,却总是弯一弯唇角。 此刻却是真真正正笑了出来。 盛夏傍晚的微风里,他墨色的长发在额前轻轻飘过,漆黑双瞳里映着冰雪初融的笑意和温柔,那笑容直晃进她的眼底,清风般缭绕过她的心田。 惊得夭芒猛然闭了眼。 要死了要死了,眼睛要被晃瞎了。 小姑娘通红着脸想。 夭芒就站在那儿,长睫颤呀颤的,她感觉陆挽时缓缓扶住了她的手臂。 唇上落下轻轻一吻。 那吻一触即分,像他的人一样,带几份凉意,和浅淡的温柔。 夭芒睁开眼。 他眼中的翻卷的情绪猝不及防落进她的眼里。 小姑娘魔怔一样地看着他,往前走了一步,双臂环住他的腰。 然后她踮起脚尖,仰起脑袋,也在他唇上轻轻啄了一下。 夭芒颤着睫毛落回原地,声音也因为紧张有些许发颤:“永远都只喜欢你。” 陆挽时看着她,眸色渐深。 若不是怕吓着小姑娘……他还真会有些忍不住…… 他把人拉到怀里抱好,指尖插过她乌黑的秀发,声音微哑:“不用永远,是现在就好。” 永远太久了,而你的未来还很长。 怕只怕,他在心底低低叹了一声。 往后,若你遇到比我更喜欢的人,我还能不能舍得放手…… 第120章 温情 陆挽时领着夭芒到一处水边坐下,这里很僻静,地上放着一个半开的食盒。 他方才便是坐在这里,看着食盒里的麻辣排骨发怔。 直到远处响起雷声,发觉天色有异,这才匆忙赶过去。 陆挽时做事一向云淡风轻,很少有这么急躁不安的时候。 但有关她的事与心绪,总是会变得莫名不同。 他抬手,递过一块桂花糕:“饿了吧?” 夭芒高高兴兴接了,她脸上还有几分红晕未消,夕阳下瞧着愈发娇俏可人。 陆挽时此刻却没心思仔细看她的俏脸。 他起身,走两步,拉过她的手:“手受伤了?怎么弄的?” 她的手心结着血痂,灵力刺穿的伤口很深,贯穿整个掌心,形容可怖。 一看就很疼。 凭镰谷谷主的本事,不该能这样伤到她,与其说是被伤到,不如说,这伤口看起来更像是强行抓住鞭子造成的。 青年墨眉微皱,垂下的长睫遮住了眼中的心疼与关切。 他抿着唇,在她手心施展灵力,动作却很轻。 夭芒打量陆挽时的神色,犹豫要不要和他说真话,但她总觉得,说出来他兴许会更生气。 “说实话。”像是早就猜到了她的心思,青年头也没抬,淡声说话。 夭芒把右手伸过去,把夺过来藏在披风里的鞭子递给他。 她小声强调:“那会需要速战速决,只能投机取巧……而且真的一点都不疼的。” 不疼才怪! 青年的眉宇间浮动着冷意,斥责的话就要说出口,却在抬眼的一刹愣了片刻。 他的手指微微颤动了一下。 竟然,又是为了他。 这个小姑娘一次次陷自己于险境,却总是为了那些,有关于他,对她而言本该是“微不足道”的事。 陆挽时抬眼看着夭芒,眼中情绪翻涌。 他该拿她怎么办才好? 夭芒也正望着他的脸,她神情坦然,平日里大大咧咧的语气难得透了一丝柔和:“我真的不要紧的,你看,伤口都已经愈合了~” 陆挽时握着她的手稍用力:“别动。” 蓝色的灵力有些微凉,像他的人一样。 回味却是暖的。 “陆挽时。”夭芒唤他,“要是把碎片都找到,你的神器能恢复原样吗?” 青年正垂眼专心控制术法的力道,此刻也只淡淡嗯了一声。 “以后再遇到这样的事。”他叮嘱,“先护好自己。” 碎片不重要,他总有办法再拿回来,拿不回来,这么多年也都这样过了。 可她不一样。 会受伤,会疼,会……出事。 他的心微微颤了一下,面上却依然没什么表情。 夭芒没应声。 在她眼里,一道小小伤口,能换回这个鞭子,简直太值得了。 再重来一次,她还是会拼力一试的。 陆挽时如何不知道她心中所想?他收回手,低低叹息,又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顶:“你总要让我放心。” 夭芒的脸不受控制地红了,他担心她,又这么坦白地说出来,她立马就怂了:“我以后再小心一点,不随便受伤了。” 顿了顿,她又补充一句:“你也一样,不能随便受伤。” 陆挽时轻笑着应了。 灵力恢复了,破败的身子一时却补不回来,这里面有多少镰谷的原因,又有多少他从不放在心上自己作践的原因,只有他自己知道。 可现在,他却忽然认真想活得久一点,多照看这个小姑娘久一点,私心想把她留在身边……久一点。 他原不配这样奢求幸福,她却总惑着他想要更多。 在夭芒殷切的目光下,陆挽时抬手施法,轻松把碎片从鞭子上剥了下来。 夭芒嫌弃地把鞭子用疾风小扣丢远了。 陆挽时从怀里取出已经拼合在一起的其他碎片。 新的碎片靠上其他碎片,蓝色灵力流转,很快就变成了一整片。 夭芒抿着唇,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把视线投了过去。 眼前亮光闪过,画面转眼从模糊到清晰。 小小的女孩坐在堤坝上,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灵力流转的一江春水。 十天前,她就是从这水里被捞起来的。 她光着白嫩嫩的脚丫,小腿晃呀晃的,被眼前漂亮而碧蓝的水面迷得转不动脑袋。 在人界,可没有这么干净的水。 “大哥哥,我真是好喜欢这里。”小姑娘的声音又脆又甜,“也好喜欢你~” 旁边的男人发出一阵清朗的笑声,“大哥哥也很喜欢你。” 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人家,能养出这么灵,乖巧又自由烂漫的小姑娘。 轻笑声里,他突然拍了拍身侧的草地,语气生动,“哎呀,糟了!” 小姑娘侧头看去,就见那人带着明晃晃的笑意,嗓音温和清润,“在我们这儿,小时候对陌生男子说了喜欢,长大可是要嫁给他的。”他用根本就是在逗弄她的语调接着说,“小丫头,你怕不怕?” “不怕!”小丫头扬了扬眉毛,她对嫁娶的认知还停留在“可以永远在一起”和长老们对她恨得牙痒痒的——“这样顽孽,长大了谁敢娶你?!”的耳提面命里。 所以她学着他的样子抑扬顿挫摇头晃脑:“你敢娶我,我就敢嫁!” “你这丫头,也忒有趣。”男子终于忍不住破功,笑出声来,“你才多大,竟也懂这些。” 奶声奶气地说出这种话,真是可爱得不行。 “只是,可惜了……”他收住笑意,望着远方的目光悠长深远,“你终是要离开这里的。” “不走不行吗?”小姑娘托着腮。 “……恐怕不行。” “奥。”小姑娘失落地接口,“那大哥哥也不能来找我玩儿吗?” “……恐怕,也不行。” “那我真是太难过了。”她嚷一声,四肢摊开仰面躺在地上,翘起一只小短腿,勉为其难道,“只能原谅你的薄情寡义,自己再回来找你好了。” “……”他淡淡一笑,沉静片刻,才接着温和对她开口,说的,却是很残忍的话。 “你出去的时候,会被法术消去在这里的所有记忆。” 所以,你根本不会再记得这里,也不可能再回来。 第121章 前尘 镜子的画面消失了,夭芒的意识却还浑浑噩噩。 后来,她才从别人口中得知,那里偶尔也会有误入其中的人类,多是治好了伤,出门的时候,施法的同时就会被大哥哥消去记忆。 他们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将被消去记忆,就在不知不觉中忘记了所有。 那么那么多年里,她是大哥哥唯一一个例外。 他一定很喜爱这个小不点,才会提前告诉她真相。 可她终究辜负了他的信任。 她永远都记得那一天风和日丽,天上的云美到不像样子。 她已经在那里呆了整整三个月。 从没有人像她那样能呆这么久,可到底也到了该分别的时候。 她被大哥哥牵着手,很乖很乖地跟在他后面,到了结界入口的地方。 春日下她仰头看他,看他春风般温暖的眼角眉梢,看他清泠泠氤氲着水墨般的眼眸,看他风华绝代的脸上微微带笑的唇角。 他墨色长发随风轻轻翻飞,一如初见时她惊鸿一瞥的隐约心绪。 她以后再也见不到这个人了,不能同他说话,不会被他捉弄,也听不到他笑了。 她顺从地闭上眼睛,感受他修长指尖在她头顶落下灵力,清清凉凉,却很温柔。 他轻声同她道别,温柔极了,撩拨着她本就隐隐作痛的心脏。 本想一直给他留个好印象的。 最终还是忍不住,咬着唇,无声地留下泪来。 她很少哭,即使她只是个小不点,也明白族长说过的做人要坚韧,不能动不动就掉金豆子的道理。 可真正伤心起来,眼泪止也止不住。 大哥哥手似乎顿了一下,但那法术停了一瞬,又很快继续了下去。 失去意识前,她听见他清润的好听声音里夹杂着一丝缥缈与遥远。 “再见了,小家伙。” 黑暗中,有什么东西在侵蚀着她的大脑,所有的记忆在像潮水一般褪去。 她本能地想要抓住它们。 她的大脑本能地抗拒它们被人夺走。 恍惚中,她只能感到昏昏沉沉,头痛欲裂。 再睁眼,她躺在姜族附近的河畔,衣服还是当初误落水中的那一身。 再下水,水底一片幽暗,什么也没有。 小姑娘一个人坐在岸边,孤零零的,衣服湿透。 她突然就觉得委屈至极,抬起一只胳膊挡着小脸,嚎啕大哭起来。 她回来了。 可她什么也没有忘记,什么也没有。 * 夭芒感觉一只微凉的指腹缓缓而温柔地擦过她的眼睑。 她抬眼,神情怔怔的。 “大哥哥……”她轻声呢喃。 那只手指微微一顿,停了一瞬,又接着擦去她跟着滑落的泪珠。 夭芒回过神来了:“陆挽时……” 她摸摸自己的脸。 竟然也跟着哭了,可真丢脸。 对面的青年有些失笑:“在想谁呢,这么难过。” 夭芒一脸失魂落魄的样子,她鼻子酸得不行,视线又变得一片白茫茫。 “是我很小时候遇见的人。”她低头看着脚尖,憋住眼泪,“我也不知道他的名字。只是……” 她抿了唇,说不下去了。 无论何时何地,在她心里都一直觉得,她连提起他的资格都没有。 “对不起……等以后再告诉你好不好。”她有些嗫嚅,“我现在都不配说这些……” 青年低着墨色的眸,静静看她,手指微微屈了一下。 “好。”片刻,他点了点头,轻声道。 夭芒用手背蹭了蹭眼睛,仰起头:“你呢,还是看见的未来的事?” “嗯。”陆挽时抬手,把她还在乱揉眼睛的手捉住,递进一方帕子,笑道,“瞧见你在京城最大的酒楼,一个人点了一桌子菜……得有二三十道吧。小二劝你太多了,你非说自己能吃得完。周围许多人都被你的气势吓傻了。” 嗯? 夭芒倏忽抬起了眼皮,她咽了一口唾沫,又把自己呛得咳嗽起来。 陆挽时抚着她的背给她顺气。 “陆挽时!你故意取笑我!”自相识以来,夭芒第一次嗔怒着同他说话,她想抬手锤他,又觉得自己力气太大,怕砸伤了他,撇着嘴收了回来,只俏生生把一双杏儿眼瞪过去。 陆挽时眸色深深望着她。 “小芒。”他认真看她,“我没你想的那么脆弱,不管是身体,还是心理。” “你可以对我凶一点,任性一点,什么都可以对我说,像你平常那样就好。” 夭芒的神色浮起波澜,她抿唇想了想,往前走一步,环住他的腰,“我知道呀,你最懂得忍耐了。”她手放在他后背,“所以至少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希望你可以轻松一点。” 青年抬起手臂回抱她:“以前也答应过你,在你面前,我不必忍耐,若是真的难过了,痛了,会告诉你的。” “所以……”他把下巴轻轻搁在她头顶心,“……你也一样。” 若心中有不能承受之事,一样可以告诉我,和我一起分担。 “……嗯。”夭芒忽然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她手臂缓缓收紧,“要是有那样的时候,我一定第一个告诉你。” 不过,她眨眨眼:“你居然会拿我寻开心了,这还是你吗?” 青年低低的笑声从她头顶传来:“谁知道呢。” 收好了镜子,狼吞虎咽吃了两三口饭,夭芒把剩下的糕点装进了乾坤袋里。 外面有了骚动,想必是镰谷的弟子在搜查他们。 “这里恐怕不能待了。”夭芒说,“我们和韩漱会合吧。” 她已经用陆挽时的术法给族长留了信,查到的东西都附在里面。 想必镰谷的秘密很快就守不住了。 运气好的话,村落的那些人也能一并得救。 至于皇帝被刺伤的事能不能顺利解决,就不得而知了。 找到韩漱很顺利,夭芒先用疾风扣把他带了出去,回去的时候却发现那里不止陆挽时一个人。 “我只是好奇。”那人站在陆挽时对面,朝着夭芒来的方向,“能骗过我眼睛的,究竟是什么人。” “小师妹,你可真是无情。”他笑得一派温文,“白日里还钟情于我,晚上就要跟别的男人私奔。” 第122章 寒牢 祝封怎么能这么快找来的?夭芒心里只稍稍一想就明白了。 天地之大,到处都是虫子的踪影,在他的地盘上,他们怎么可能躲得掉? 不过她也不是很着急,外面不比交界处,只要她想,随时都可以离开。 “天还没黑呢。”夭芒耸耸肩,“再说,也没人规定我白天对你感兴趣,晚上就还得必须喜欢你。” 她笑得无赖,挑着眉,跟个调戏别人的流氓似的:“我瞧上的,一直也不是你。” 陆挽时侧脸看她,无奈摇头,没说话。 祝封给她的荒诞行为弄笑了,竟也不恼。 别的倒还好说,就算他并非真心喜欢这个丫头,也真不能接受自己输给眼前这个男人。 虽说他不算顶自恋,但这个人和他比,未免太过普通。 “今夜你怕是走不成了。”他笑一笑,接上她的话,“总没有调戏完就跑的道理。” 他抬起手,蛊虫形成的黑雾在指尖流窜。 夭芒已经举着剑闪身到他后面。 祝封转身,两人兵刃相接。 “这场景。”他笑一笑,眼底有冷光,“有些似曾相识啊!” “你想起来了?”夭芒嘴角翘起,“手下败将~” 祝封的脸彻底冷了下来:“我不找你,你倒还找上我了。” 他挥动手臂,蛊虫铺天盖地而来。 夭芒心底一阵恶心。 她掏出玉笛,旋律流转,顷刻间,一团带着灵力的熊熊烈火席卷了整片空地。 陆挽时给她加了一道结界,否则以这番动静,想必整个镰谷的人都要赶过来了。 夭芒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她一激动,光想着灭虫了。 那边,祝封也从火光里直起身来,他面容扭曲,脸上带笑:“我知道,你会瞬移,想逃走随时可以。不过这样如何呢。” 他把本来已经打算拿出的短笛重新收起来,似乎临时改变了主意:“我刚刚去查点了,你们来的时候,在前面的村子买过花吧,和那个小丫头,还喝了水。” 夭芒皱眉,她已经隐约猜到他要说什么了。 事实上,祝封比她想的还要无耻。 “谷主说了,小姑娘不顶用,受不了我们的术法,不如去寒牢,还能帮忙做做别的‘试验’。”祝封看着自己修得一丝不苟的指甲,“听说,那里,这位公子也很熟悉?” 陆挽时神情淡淡,语气冷漠:“曾经害过我的人,难道阚谷主是指望我怀着一颗圣心跑去救她吗?” 祝封愣了一下,转而笑道:“你倒有趣。” 不过,他不去救没关系,“小师妹”去救就可以了。 那里,谷主已经为她特别设置了阵法,保管进得去,就出不来。 他冷冷笑着,施了个蛊阵,眨眼就从地面现出的黑色虫窝里消失了。 夭芒没去追,她转头看向陆挽时:“明知道是个陷阱,还要一脚踏进去的我们是不是特别蠢?” “犯傻的是你。”他垂眼对她笑笑,神色依旧冰冷,唇畔带了一丝苦涩意味,“我只是要保护好你。” 好好好,你说什么都对。 夭芒拉过陆挽时的手:“你别勉强,万事还有我。” 话是不是说反了? 陆挽时领她一路到了牢口。 扑面而来一股冷气,近牢门的地方,三尺之内都透着一股阴寒。 青年脸色苍白,旧日的回忆攥着他的心,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指尖微微颤抖,面上却看不出什么不妥。 门口没有守卫,仿佛专程“迎接”着他们的到来。 门里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只能借手心灵力之火摸索着前进。 越往里温度越低,寒气仿佛要深入骨髓,把人冻到僵直。 夭芒似乎都能看见自己呼出的白气。 这怕不是个千年冰窖吧?! 夭芒运转全身灵力,又停下拉住陆挽时的手。 他的手早已冰得不成样子。 可是,他的灵力应该已经恢复了才对呀。 “没用的。”察觉到她的疑惑,他勉力答道,“当年原就受了重伤,关的时间又久,五脏六腑都受了寒气侵蚀,也算是老毛病了。” 他答应过不再瞒她,只对她说真话。 “没关系。”陆挽时淡声笑着安抚她,“我早就习惯了,接着往前走吧。” 不对,夭芒摇头,他习惯的该是外面的气候和偶尔发作的病痛,而不是重回这个鬼地方来。 但她明白他不会抛下她先走的。 也不可能真像他表现得那般无情,置身事外。 他比谁都明白关在这里意味着什么。 所以她只是加大了法力运转的力道,又拉着他继续往前走。 青年跟在她后面,与她十指交握。 在这里,他连呼吸都带着冰寒刺骨的疼痛。 唯有手心那么温暖,叫人舍不得放开。 恶劣的环境和身体的不适让时间显得格外难捱,不知过了多久,夭芒才感觉周围温度提高了一点。身后,陆挽时的声音低低地传过来。 “快到了。”他的声音依然平静,却难藏虚弱,有些破碎,“他们在这里做毒药的试验,前面有很多机关,要留心。” “嗯。”夭芒轻声应了,她停下脚步,转过身,抱着他修长劲瘦的身躯。 像抱着千年铁石,万年寒冰。 “你总不能冻僵了再告诉我。”她声音微哑,灵力流转间,把暖意传递至他周身。 “别浪费灵力了。”他手臂已经僵直,只能虚虚地揽一揽她,“救人要紧。” “嗯。”夭芒吸吸鼻子,还是坚持等他稍微暖和了一些,缓过劲来,再往前走。 又转过三个弯,眼前豁然亮了起来。 虽然仍然昏暗,却足以看清眼前的景象。 这是当年镰谷谷主为她的猎物精心打造的“牢笼”。 如今刻意恢复成原样,仿佛故意要让他“故地重游”,好好叙旧一样。 夭芒倒吸一口冷气。 四根手腕粗的寒魄铁链悬于屋子四角,上面布满了陈年暗色血迹。 屋子一边,有各色刑具和药品瓶。有的连名字都叫不上来,观其形状便令人发指。 角落里,还有一个黑色的铁笼子,原本极大,此刻里面只关着一个极小的女孩,在空荡荡的笼子里抱膝蜷缩着,早已失去了意识, 夭芒快步往笼子走去。 她的声音难得的有些发颤:“陆挽时,这个笼子,原来是用来关什么的?” 第123章 夭芒替陆挽时报仇 关的是什么,陆挽时没答,小姑娘已经够替他难受了,他不想再吓到她。 他抬手破了牢笼的结界,开了门,“笼子里面阴气重。”他俯身进去,把小女孩抱了出来,“我去找解药,你给她施个辟邪的术法。” 夭芒把小女孩接过来,找了块血腥味稍淡的角落,施了术,又给她加了一道暖咒。 外面又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夭芒抱紧了怀里的小女孩。 现在,她已经到了一听到这个脚步声就直犯恶心的地步。 女人甜腻的嗓音回荡在石室里。 “故地重游,你是不是也同我一样怀念?”她声音里带着莫名的兴奋,“当年你杀我镰谷一半弟子,我不怪你,只要你肯回来,我们可以重新开始。” 疯了吧?夭芒忍住骂人的冲动,把剑握在手心,往另一边看去。 陆挽时的背影只僵了一瞬,旋即继续在一堆瓶瓶罐罐里翻找起来。 女人的脸色渐渐变得扭曲而难看。 但她仍然保持着嘴角的笑容,耐着性子等他把找到的解药拿过来给小女孩服下。 “没用的。”她拧着眉,语调却愉悦,“她一个区区人类,受此大难,注定活不久了。” “比起这个,你们更应该担心担心自己。”她笑道,“我请了魔族的上将军帮忙,这里已经被重新替换了禁制,你们进得来,却再也出不去了。” 夭芒听懂了她的话,她方才想用疾风扣给女孩换件厚棉袄进来,没有成功。 这回即便有陆挽时帮忙,恐怕也在别人的算计里,成功的概率不大。 所谓魔族上将军,想必正是镰谷先前迎接的黑衣男子。 但她和陆挽时,并非没有想到这一层。 夭芒也不是只会用疾风扣逃的傻瓜。 所以她施落落站起身,用一根发带把头发高高束起,笑得比镰谷谷主还要轻狂:“这话,得等你赢了我再说。” 没法立即离开,那就原路返回好了。 * 寒牢外,有一男一女守在门口。 男的一身黑衣,长相极美,容颜另有三分魅惑。 女的一身连帽灰袍,一张脸虽然清秀,却没有半分表情,嘴角平直,连眼珠都有几分呆滞。 “她在里面。”她用肯定句平铺直叙,“我要杀她。” 黑子男子挑了挑漂亮的眉毛,玩味地看着她:“急什么,我们只管做黄雀就是。不过——” “他也在里面,你不担心?” 灰衣女子的表情没有半分波动,只有眼神闪烁起伏了一下,连眼皮都没跟着动一动。 黑子男子顿时觉得无趣又无聊,“周英,你不乖。”他对她木头一样的表情已经不抱任何指望了,“上次在长白山,你就认出来了吧,却什么也没和我说。” 害他今天被摄政王那个混蛋批了个措手不及。 周英的眼珠子动了动,声音僵硬:“这不在条约里,没必要告诉你。” 她平白的声音里终于多了一丝冷意:“我只要杀她。” “等等吧。”黑衣男子笑了笑,“丢了鞭子的镰谷谷主,打不过那两个人。” 就是他,也没把握能赢。 所以才要带来魔族的邪兵。 * 寒牢里,陆挽时背着小女孩,站在甬道口,夭芒站在他靠前一点的位置。 镰谷谷主被术法禁锢在密室中央。 “放开我,你想干什么?”她形容狼狈,美目圆瞠,正恶狠狠地瞪着夭芒。 夭芒没应声。 疾风扣不能用,但她还有长笛。 她把玉笛放到嘴边,缓缓吹奏。 四根寒魄链上灵力窜动,尾稍很快高高扬起。 曲音到了最高处,寒魄链也猛得刺穿过去。 镰谷谷主发出一声极惨烈的“啊——”,很快就垂了头,没再发出半点声音。 女人的肩胛和腰腹处鲜血横流,周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覆上了一层白霜。 夭芒的神色冷了冷,她又吹奏几声,悬在屋角的链子应声齐齐断裂,落在地上发出巨响。 女人瞬间也一起砸在了地上,身子只稍微动了动便没了反应。 夭芒的声音也冷:“我不杀你,只等你也够受折磨,自生自灭。” 然而她此刻所受,又岂是陆挽时当年所受万一? 夭芒狠狠握住了手里的笛子。 陆挽时走到夭芒身边,他抬手施了一道法术,链子断裂处冒出一阵白烟。 夭芒回头看他。 他淡声解释:“我给链子施了法术,以后拔出,会立即损毁,不能再祸害其他人。” 夭芒低低应了一声。 若非他还背着孩子,她真想再转过身去抱抱他……亲亲他。 像是知道她的心思,青年弯下腰,上前在她额头落下一吻。 他的唇冷得像冰,声音也清冷,语气却很轻柔,“我不要紧。”反是他在安慰她,“走吧,这里太冷了,孩子受不住。” 夭芒立即反应过来,她探手抓住他僵直的手臂,又施了几道术法,这才跟着快步离开了这里。 走到半途时,夭芒突然脑袋一阵昏黑,心口也莫名疼痛,她勉力走了几步,没一会儿,一切却又恢复如常。 最近好像经常这样。 小姑娘垂着眼,按下心底的疑惑。 出了寒牢,天光乍亮,刺得夭芒眯了眼,她转过头,看清青年面色如雪苍白,唇色泛着青,身子摇摇欲坠。 但他神色依旧平淡,好好的护着背上的孩子,背脊也只是因为背着小女孩而稍弯。 她上前扶住他,神色担忧。 陆挽时对她摇了摇头。 他把目光投向不远处,语气淡漠:“阁下想必已在此等候多时,此番又是有何指教?” 夭芒这才注意到身后不远处的两个人。 她有些羞赧,自己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被陆挽时影响了。 不过她并没有有太多反应时间。 道道惊雷以比上次更狠更准更快的力道砸向了她。 陆挽时伸手轻轻一挥,便替她挡去了全部攻击。 夭芒后背惊出一声冷汗:“我与你究竟有何仇怨,次次都要这么置我于死地?” 周英足尖点地,眨眼便似闪电般行至夭芒身侧。 她力道极大,拖着夭芒直撞向后面的石壁。 夭芒迅速把巨铁剑插在地面,随着高速移动碰撞出一阵金色火光。 夭芒被周英逼到了墙前,周英用尽全部力气以手肘制着她的脖子,在她耳畔用僵直的声音说话。 语气尽了她所能表达的全部凶狠。 “为什么杀你?十年前的事,你已经忘光了?你怎么有脸——?!” 你怎么有脸还活着。 你怎么有脸,站在他的身边。 周英的话没说完,她被一道巨大的蓝色灵力甩飞了出去。 本该立即躲开的夭芒却还呆立在原地,她睁着眼,手里的铁剑“咚”得一声坠落下来。 她说十年前…… 十年前,还想杀她的,又能有谁? 第124章 公子…… 周英摔在地上,吐出一口血,但她依然没放弃攻击。 又一道惊雷迎面砸下,拼尽她全部力气。 夭芒还站在原地,她看清了那道攻击,原本也可以躲开,可脚就像生了根,一步也没有动。 脑子里有个声音在重重回响:“你凭什么躲?” 死在她手上,是死得其所。 所以她没有动。 反而闭上了眼。 几乎同时,夭芒被一道大力拉着离开了原地。 握住她的手有些颤抖,说不清是紧张还是愤怒。 小女孩被放在不远处,身上被“宓”匆匆施了结界。 陆挽时看向夭芒的眼里第一次真正带了愠怒,“为什么不躲?”他声音低冷,像淬了锋的薄冰。 “因为她该死。”趴在地上的周英勉力撑起身子,她依然僵着脸,眸中却难掩一丝癫狂,“她自己都知道,她该死。” 她颤颤巍巍从地上爬起来,往前走了两步,平直的声调里难得带了一丝颤:“你不该帮她。” 陆挽时静静看着周英,他不认识她,却能从她的话里听出一丝莫名的熟稔。 夭芒垂着眼,神情寡淡,没吱声。 “不论你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你该不该死,她说了不算。”陆挽时淡声,语气并没有因为她们的反应有更多变化,“你说了也不算。” 夭芒眼睫颤了颤。 “她们说了都不算,难道你说了算?”黑衣男子一直抱臂在旁看热闹,此刻好整以暇插嘴。 “我说了也不算。”陆挽时淡淡扫他一眼,面色平静,却自有一股慑人气势,“不过,却可以左右她的心意。” 黑衣男子噗呲一声笑了:“看不出来,你还挺自恋。” 夭芒抬了眼,她看着陆挽时,他连一丝多余眼神也没再分给别人,只专注看着她。 仿佛只要她做了决定,对错他都可以和她一起承受。 她的心也跟着颤了颤。 知道十年前事情的人不多,如今看来,竟也不少。 比如和周英一起的这个男人就知道。 倒是她大意了。 可周英一心一意要她死的心情,又不像作假。 夭芒唇畔露出一丝苦笑。 她原以为为了赎罪,生死早就都不放在心上。 却原来陆挽时的一句话,就可以让她动摇。 她不想死……往后余生,还想和他一起做许多许多的事。 可这份罪孽,到底又有什么样的办法可以赎清? 陆挽时读懂了她眼里的东西。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总是能明白她的心思,甚至都不用她开口说话。 “若是不想死,便不用死。”他说,“你若果真有罪,我愿和你一起赎清,你若要付出代价,我愿同你一起偿还。” 夭芒的眼泪忽然一下子就涌了上来。 告诉她不能逃避,要为所作所为赎罪的人有。 说错不在她,让她根本不必放在心上的人也有。 却只有一个人,说愿意陪她一起走。 说这条路纵然千难万难,不论对错,他总要同她一起走。 她还来不及说话,周英忽然狂笑起来,她的嘴角不会动,只能张着嘴发出僵直的笑声,听起来十分可怖。 “你竟然这样说,你知不知道她是谁?!”她声音悲怆,却连落泪都做不到,“你知不知道她最该赎罪的人又是谁?!” “可以了,周英。”她的话被黑衣男子打断,他带着一丝不怀好意的笑,打量着墙角的两个人,“陆公子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不是吗?” “是。”陆挽时答得平静,“不论她是谁,做过什么,我都可以承担。” 黑衣男子笑得更欢了,妖孽神色中透出一丝魅惑,“真是好极了。” 他忽得举起双手拍了拍:“事实上,我也很好奇,她究竟是谁,不知陆公子,到底能不能一直护着她。” “宋齐……”周英骤然看向黑衣男子,“你休想——” 她的话没有说完,铺天盖地带着浓郁魔气的箭镞已经齐齐射了出来。 像滔天巨网一样向夭芒他们拢去。 几乎同时,宋齐拖着周英的后领把她拉到了攻击范围之外。 陆挽时把夭芒护在身后,抬手用灵力施出一道巨大的弧形屏障。 箭镞叮叮当当敲击在蓝色的屏障上,发出清脆而可怖的声响。 忽然,屏障裂开一道缝隙,几乎同时,一根黑色的箭镞破洞而入。 一切只在眨眼间! 箭正正射在陆挽时左肩靠心口处。 他闷哼了一声,手劲却没松。 夭芒上前一步扶住陆挽时踉跄的身子,又把法宝甩了出来拢成一个罩子。 他可以躲开的,方才他的脚明明退后半步,却又生生停在了原地,只为了护住她! 若他躲开,这箭势必就落在她身上。 陆挽时掩口低咳几声,有血顺着他的指缝坠落。 夭芒的罩子上笼罩着一层黑气,显然也支持不了多久了。 她试着用疾风小扣,却还是不行,魔族的人吸取了之前的教训,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做了封印。 不远处传来宋齐的哈哈大笑声:“果然,多亏了阚谷主提供情报,对付你们这些人,还是要用这样的方法。” “上古神兽都奈何不了的上古邪器。”他笑得癫狂鬼魅,“恰巧我也有一个。” 夭芒无心理会他,她的罩子眼看就要破了,也分不出时间去小女孩那边取“宓”,只能抓紧吹奏笛子加固陆挽时又重新展开的结界。 绿色的灵力加大流转,攻击的力道的确减弱了。 但陆挽时的脸色却越发难看起来。 他已经随手拔了箭镞施了止血术,却丝毫没有作用,连同空中的攻击看起来都一样加诸在他身上一般。 青年又咳了几声,他面上不显,只眉微蹙,但夭芒完全能感应到他所承受的痛苦。 怎么回事? 她一面加大灵力输出,一面忍不住心慌意乱起来。 偏偏前几次出现的头痛又出来捣乱,笛子的声音一颤,夭芒把痛呼吞回嗓子里,咬牙继续吹奏起来。 “快住手!”周英不知何时来到了屏障外,她的手僵硬地拍打罩子,只能从加快的频率里看出她内心的焦灼。 “你会死的!”她对陆挽时喊,嗓音干哑,“他们的目标不是你,快停手!” 陆挽时完全没有看见她一般,只专心施展屏障,甚至连眼神也没有分她丝毫。 不断涌出的鲜血染透了他的青衫,越发显得他脸色惨白,唇色都有些青紫。 “陪这个女人去死,你会后悔死的!”周英又喊。 “她不会死,我也不会。”陆挽时终于冷下脸,用拒人千里之外的语气冷冷道。 “会的……”周英的眼神呆滞,语气也变成一阵低喃,“你是神裔,这可是上古邪兵啊,是专治神族的法器。” “别人或许还能逃过一劫,可你不一样,你明明心里清楚。”她平直语气的语气里竟能听出一股悲怆与颤抖,“公子……” 第125章 失控 周英一直是异常僵硬而少有情感波澜的,但此刻她的眼里竟似乎隐约能瞧见泪光。 陆挽时因那句“公子”而身子微震,终于偏过脸来,神情惊诧。 他顿了顿,眼中疑惑散去,这才试探着开口:“傅琼?” 当年的尸体,他全都一具具确认、收殓过,剩下流落在外的族人,这么多年,也都一一找了回来,唯一生死未卜的,就只有她。 周英嘴唇微颤,但不知为何,她又偏过头去,似乎不愿与他相认。 “总之,你快收手。”她语气恢复僵硬,“我……不会害你。” “我不能停手。”陆挽时摇头,看了一眼身边蓦然僵住的小姑娘,“这里不安全,你快离开。” “你到底明不明白——”周英又想再说一次,话却突然生生顿住了。 以公子的聪明,话说到这个份上,他真的还不明白吗? 绝不可能。 要不,他是早就知道,故意留那人在身边。 要不,他是果真动了凡心,被美色耽误的双眼? 可不管哪一种原因,都不像是她曾经认识的陆亦衡。 她颓然放下拍打的双手。 若公子决意同这个女孩一起,自己再怎么劝也是没用的。 “你不报仇吗?”她声音低哑,“这么多年,我从未放弃报仇,好不容易才……好不容易才……” 陆挽时垂了眼,他脸色苍白,唇角微抿,语气却很坚定:“你找错对象了。” 仇,当然要报。 他尚活着,就是为了报仇。 但报复对象,却……不该是她。 “呵……别以为我不知道。”周英突然笑了,她僵着脸,笑起来分外诡异,“她就是你心里的刺。” 数百年来,唯一相信的一个人类,却引着数万朝廷兵马血洗了自己的家乡。 年龄小又怎样? 年龄,从来都不是作恶的借口。 夭芒在后面听着两个人的对话。 她的脸刷白,一波波更加剧烈的头痛里,大脑几乎快要不能运转。 心脏针扎一般的刺痛,说不清是因为身体的疼痛,还是心头蓦然涌上的难以承受的痛苦。 小姑娘痛得弯下腰,捂住心口,再吹不下去了。 他姓陆,他有蓝色的灵力。 他会消去别人的记忆。 他受过很重的伤,背负着很沉重的东西,和小玖一起曾经有过一个美丽却显然不在了的家乡。 他的容貌全变了,性情也和从前完全不同。 她怎么就没有想到。 怎么就没有想到…… 她是很愿意他活着的,若他能活着,她可能会比任何一个人都感到高兴。 可一想到他早该恨她入骨,一想到那个即将与她彻底诀别的人会是陆挽时,她竟怕到整个人恨不得蜷缩起来。 笛声骤然停了,青年很快发现了异常,在他身后,小姑娘弓着身子,整个人都在剧烈地抖动着。 他心里蓦然一痛,上前一步就欲扶起她,却被一道绿色的结界猛得弹开了双手。 陆挽时心里一惊,正欲开口唤她,就见夭芒已经抬起了头。 小姑娘的眼睛没有任何神采,像只提线木偶一样重新站了起来。 她重新举起了笛子,放至唇畔,抿唇轻轻吹奏。 悠扬却苍凉的曲调缓缓流出,宛如恒古绝唱。 一道淡绿色的结界随着笛音慢慢扩开,往外推进。 结界所碰到的黑色箭镞,纷纷开始消融、散尽,像被瓦解成无数的黑色沙粒。 但与此同时,除了蓝色的灵力被相融交错开去,其余所有被结界碰到的东西,都开始渐次分解。 事态不对。 陆挽时几乎立刻对夭芒喊道:“快停下。” 但小姑娘像没听见一样,丝毫未动。 不远处,宋齐的眼睛里迸发出奇异的光芒。 就是这个,穆庭枫想隐瞒的就是这个! 他一直在等她失控的时刻! 只有失控,才能让之前不断受灵力催化的种子破土而出,冲开穆庭枫的封印! 他就知道! 一个五岁就能凭一己之力把皇族术士之师毁灭殆尽的女孩,怎么可能只是一个连灵术都无法觉醒的废柴? 不枉他千辛万苦找到她,挖掘出穆庭枫苦苦隐藏的真相。 当年在隐界之畔暴走失控的人,一定就是这个女娃娃! 空间法术……真正的空间法术。 她的背后,一定还有更深的秘密。 想到这里,宋齐直往夭芒掠过去。 他要得到她,献给魔君! 绿色的结界还在不断扩大,所到之处,连山壁草木也不能幸免,尽数消失于无形。 周英已经被迫跳到了远处。 陆挽时几番呼喊无果,便试图冲破夭芒面前的灵壁。 但那道屏障似乎格外抗拒他的靠近,只要接近一点点,就会被大力弹开。 只是,一点实质性的伤害也没有。 他的手心慢慢扣紧。 在她的内心深处,根本不愿伤他哪怕一丝一毫。 却已经本能地抗拒和他的任何对话。 陆挽时垂眼,他深吸一口气,左手捏诀,一鼓作气冲进了她的灵壁里。 她倔强,他却比她更加坚韧执着。 他本已伤痕累累,新伤旧伤齐齐发作,此刻只是强撑一口气,硬是生生挤进了屏障之中。 屏障里的人吹奏的动作顿了一下,似乎为有人闯入感到疑惑,却并没有发动进攻。 他一步步走到她的面前。 “停下吧,小芒,镰谷,也有无辜之人。”他握住她的手,把她揽进怀里,虚虚拥住,“我说过的话,你总该记得的。” “千难万难,我都会同你一起面对。” 夭芒的僵硬地动了动脑袋,她的意识原在虚空中浮沉,却因为这个带着凉意的拥抱和扑鼻而来的血腥味慢慢抽回大脑。 少女涣散的眼神一点点聚拢,她茫然地停下了手中吹奏的笛子。眼泪却止也止不住地坠落。 “我常常在梦里见到你。”她的声音里透着茫然,“梦里瞧不见你的脸,只有无尽的尸山血海,枯骨累累。” “你站在唯一有光的地方,一身的血,问我为什么害死了你。” 她的眼泪根本停不下来,很快就湿透了整个面庞。 “如果我死了就能让你活过来,让一切回到没有发生的时候,我多想死啊,我多想死啊!”她哭道,“可是我这么蠢,连帮你报仇都做不到,都做不到……” 她的意识沉浸在过去无法自拔,又忽然想起身前的人究竟是谁。 “陆挽时……”她喃喃道,是陆挽时,可又已经不再是陆挽时了,“我该怎么办……我究竟该怎么办才好……” 绿色的结界停下了侵蚀的脚步。 持续不断地剧痛中,原本哭到不能自己的少女突然晃了两晃,无声滑落了下去。 青年一把捞住了她,如同珍宝般把她好好护在怀里。 他声音一如既往清冷疏离,带着几分低哑。 “至少,我想你好好活着。” 想你,仍留在阳光里。 第126章 傅琼 韩漱赶到的时候,整个寒牢附近一片狼藉,半边空间已经消失殆尽,只剩深凹的地面。 方圆之处,不剩一草一木一物。 他提着一颗心往里走,直到看见自家公子清瘦的背影才放下心来。 瞧见镰谷有变,他就重新赶了回来,只是遭遇阻拦,费了一番功夫,好在公子没有出事。 “发生了什么?”韩漱走到陆挽时旁站定,饶是他事后来看,那片光秃秃的荒凉之地也叫人背后一阵冷汗。 简直和世界末日一样。 陆挽时正跪坐在地上,夭芒枕在他腿上,韩漱过来的时候,他刚好收去手上最后一点灵力。 韩漱余光瞥见了,那是公子曾经最常用的一种术法。 所以他改口问:“你们之间怎么了?” 敏锐得不像他自己。 以他对公子的了解和这一路所见,若非事出有因,不到万不得已,他是不会这么对小芒的。 “公子封了她的记忆?”他面色疑惑,“她自己知道吗?” “知道又怎样?”周英一直在旁边,此刻冷笑一声,“公子是在救她!” 她这样的人,原本死了也活该。 公子却偏偏不忍心,连她受这点苦也不愿意。 简直可恨! “她有权利知道真相。”她幽幽道,“也应该为自己的所做所为付出代价。” “你又是谁?”韩漱奇道,“做什么叫我们公子作‘公子’。” “韩幺,当心咬到舌头。”周英冷冷看他一眼,声音平直。 韩漱打了个寒战,又见公子似乎默认了这个女人的喊法,脑子里突然想起一个又冷又狠的“女魔头”来。 “傅……傅琼……”他磕磕绊绊,“你还活着。” 倒不是他不高兴她活着,只是小时候留下的阴影太重,只是听到这个名字都牙齿打颤。 族里的女人,有几个打得过傅琼? 族里的男人,又有几个狠得过傅琼? 韩漱还是个小毛头的时候,最怕的就是她,更怕的是被自家爹娘请来管教自己的她! “还活着,你不乐意?”周英,也就是傅琼的脸僵着,眼珠都没有动一下,声音却有些咬牙切齿要敲打他的意味。 韩漱心里一怕,嘴上就快了:“你怎么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傅琼没应声,周围陡然漫起一阵难掩的沉默。 韩漱有点回神了:“我不问了。” 傅琼没搭理他,她眼睛还盯着陆挽时,法术施完了,他还在垂眼看着那个丫头,没有挪动半分。 “你应该先治伤。”她出声提醒,没了敬称,声音干涩,“你伤得很重。” “我不要紧。”陆挽时低声,手落在夭芒手背上,“让我想想。” 他胸口的剑伤还在流血,脸色惨白,整个人也已经只剩一股劲撑着了。 可对他而言,这样的痛苦就像家常便饭,根本不及此刻心绪难平。 往后要怎么面对这个小姑娘,他心中的痛苦,不比夭芒的少半分。 虽然早已隐隐有了觉察,真正被人戳破,撕开面来看,又是另一回事。 他一直都是极有原则的人。 却几次三番破例。 而此刻,那么多纷纷扰扰,那么多理由摆在面前,他却发现自己竟然,并不想放手。 该拿你怎么办呢。 他在心中低叹。 当年的事,或许果真是你年幼无知铸成大错,又或许当真另有隐情? 但结果,横在他们之间的所有,却是已经注定了的。 可我,竟然还是不愿放开你的手,想要试图走近你。 真是疯了…… 几个人都各怀心思,谁也没有注意到身后悄然而至的身影。 宋齐破掌而入,黑气如长龙飞舞,这一掌尽了全力,意图一击即中。 却被一道黑色的虫风挡住了。 两股黑气在空中碰撞四散,几个人纷纷一惊回头。 “荀遇!你竟坏我好事!”宋齐怒不可遏。 “这丫头是我的。”荀遇,也就是二十年前的“祝封”嘴角带笑,彬彬有礼,“又不是只有你一个人想去魔王殿下那里邀功。” 开玩笑,若被宋齐夺了人去送给陛下,他不得被叔叔给揍飞一万次。 宋齐这个人,虽然名义上是叔叔的手下,却心比天高,一向只按自己的套路出牌,绝不可能把消息乖乖传给叔叔。 狼子野心。 宋齐也乐了,他伸出手指卷了卷耳边垂发,笑得妖孽。 在他眼里,荀遇不过是凭自己是摄政王唯一的亲侄子才能一直仗着势,整天一副花孔雀翘头翘尾的样子,装模作样。 真正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这两个人,一向谁也不服谁。 “既然你不服气。”宋齐眨眨一双美目,“那就来抢吧,让我看看摄政王器重的左领司,到底是怎样的人物。” 荀遇点头:“正合我意。” 他循礼拱了拱手,那边宋齐已经魅笑一声出招了。 荀遇眼中流露不屑,对轻薄礼仪的狂徒嗤之以鼻。 两个人很快就斗到了一处。 论法力,显然宋齐更强。 但论招式,论谋略算计,却是荀遇更占上风。 因此,两只魔竟一时也没能分出高下。 “这是怎么回事?”韩漱抱臂,“这俩怎么还窝里斗起来了?” “他们一直瞧对方不顺眼,宋齐不止帮摄政王做事。”周英言简意赅,她不能说太多,但她知道只说到这里,就公子听懂了。 至于韩幺,呵。 韩漱一脸莫名,他先是压根没听明白,再想追问时,又无辜受了一记冷眼。 这都什么坏脾气,十年曲折都没能磨平。 但为了保住他少年人也不能丢的脸面,韩小公子果断决定闭口不问了。 周英的目光还落在夭芒身上,她是绝不可能把夭芒带去魔界,让魔族继续祸害人间的。 但眼下,却是除去这个丫头最好的时机了。 公子下不了手,她却可以。 雷击无用,便只能速攻,趁他们的注意力都被打斗中的二人吸引,攻其不备—— 她骤然发力,袖中藏着的短刃向夭芒直冲过去。 刀刃生生停在了夭芒前面一公分。 白刃被陆挽时紧紧握在了手心。 他抓得那么用力,那一瞬间,几乎完全是出自本能。 鲜血顺着刀尖滚落,啪嗒一声滴在少女苍白的眼睑下方。 她浓密的睫毛颤了颤,慢慢睁开,露出一双天然无辜又灵动的杏眼。 “陆挽时……”她毫无意识地唤道。 第127章 何所归 青年在上方低低应了一声。 夭芒转了转头,鲜血一直顺着她的面颊流进了脖颈。 她抬手,摸到一阵黏腻。 少女茫然地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这才在发现青年还牢牢抓着刀刃的时候一下子聚起了光。 “陆挽时!”小姑娘惊呼一声,一下子坐了起来,抬手就劈在周英手腕上,狠狠打落了匕首。 她捧着他的手,小心不碰到伤口,心疼得不行。 “发生什么事了?”夭芒小心地施展治愈灵力,她的记忆还停留在刚刚走出寒牢的时候,怎么眨眼自己就毫无意识躺在了地上? “……我们遭遇了埋伏。”陆挽时顿了顿,才轻声道。 他的声音很低,夭芒却偏偏听出了几分疏离与冷淡。 她疑惑地侧过头,就看见青年的前襟已经被血染到透湿,冷汗涔涔,唇色惨白。 小姑娘惊得手都剧烈颤抖了一下。 陆挽时本想说些安慰的话,喉头却忽然涌上一股腥甜。 他原本提着一口,见夭芒醒了才微微松动。 小姑娘抱着他的手小心翼翼的样子那么鲜活,他竟本能地想把她抱进怀里。 但他心底很清楚自己不能这么做,该同她拉开距离的…… 她果然觉察到了,神色茫然。 却教他心底又是蓦然一痛。 此番心神恍惚,强压下去的那股内伤是再也憋不住,直化作一口黑血冲口而出。 青年捂着胸口,身子晃了晃,突然前倾,倒在小姑娘身上,失去了意识。 夭芒慌忙扶住他。 她指尖灵力流转,力量竟莫名比从前强了无数倍,夭芒把掌心按在陆挽时的伤口,不一会儿伤口就开始慢慢愈合。 周英和韩漱俱是一惊。 这可是上古邪兵留下的伤口,纵然这姑娘懂些空间法术,又如何能够轻易化解上面层层魔气? 夭芒把陆挽时身上肉眼可见的伤一一治好,又握住他的手传输灵力。 她冷冷抬眼,看着周英:“他身上的伤,都是你弄的?” “不是我。”周英尚在震惊里,倒也实话实说,“是为了护住你,被上古邪器所伤。” 夭芒眼神微动。 她似乎有什么印象,又似乎一点也不记得。 她转头看向另一边还在打斗的两人,淡淡道:“不管他们,我们先走。” 陆挽时的伤需要静养,不能一直呆在这里。 小姑娘低头,看着靠在自己肩上的青年,眼里悄悄滑过一阵茫然。 不知为何,她觉得自己和以前有些不一样了。 现在的她,似乎可以…… 夭芒抬起手,心念微动,方才周英坠落在地的匕首就悬空而起,飞到了她手上。 上面还有陆挽时的血,夭芒眼底暗了暗。 竟然也没有感受到多少灵术莫名恢复的喜悦。 反而心头忽然涌起了一阵阵的难过。 “这次先放过你。”她轻声,又转头看向韩漱,“你心中默念自己想去的地方。” 她有一种预感。 夭芒的手臂上浮起淡淡交错的绿色灵力,与手腕的疾风扣交融在一起。 几乎一瞬间,三个人、连同一边被“宓”保护得好好的小女孩,同时消失在了原地。 周英还愣愣地站着。 这里布了魔族特设的结界,且吸取之前的教训,用法器做了加固,几乎用尽宋齐的全力,可以说是牢不可破。 可她这么轻松就离开了。 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那边已经挂了彩的两个人也同时停了手。 “不可能……”宋齐上前一步,几乎咬碎了牙,“怎么可能!” 荀遇凉凉看他一眼:“真不愧是魔族上将军所设‘修仙之人绝不可能突破’的结界。” 两人又是一番冷嘲热讽,旁边的周英却突然僵硬地转过了身子。 就在刚刚,她突然想起来,当年,意识模糊之时,她正是被这样的阵法,带离了那片血海! 空间变化,只在一瞬间,快到她根本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她握紧了拳。 难道,这当中,真有什么误会? * 根据韩漱的意念,夭芒三人落在了京城的府苑。 这是陆挽时他们在京城居住的地方。 按韩漱的说法,虽然时局乱,可动荡之下,这里未必不是最好的去处。 何况,也不能一直叨扰萧老先生。 夭芒倒不在意这些。 她只要身边的人有地方静养。 至于那些找上门来的麻烦。 小姑娘看了看手心因为陡然溢满,无处安放,正在外面乱蹿的灵力。 她灵术刚刚恢复,还不懂得如何控制,随时都有暴走的可能。 若真有人那么不知趣,她也绝不会手软。 * 事实上,夭芒的灵术恢复后,灵力也不知为何仿佛有了质的提升。 不仅青年的伤好得很快,连卖花的小女孩也跟着捡回一条命,日渐好了起来。 只是夭芒并没有那么开心。 陆挽时醒后不久,韩呈那个狗官就找上了门来,不知陆挽时是用什么说辞打发了他,从那以后,陆挽时就一直很忙,拖着病每日进进出出,几乎连个照面都打不到。 夭芒连盯他好好吃饭睡觉的机会都没有。 而且,她总隐隐觉得,他在故意避开她。 偏偏小玖说这才是她家公子的常态。 把一切事都丢下,总陪在某人身边的日子才更让人觉得难以置信。 夭芒顿时觉得心里的委屈放大了无数倍。 毕竟,仔细想想,她以前一直享受的好像都是后面那种待遇。 小姑娘拿起一个石子砸在水面上,溅起一串水花。 夏小玖抱着一摞干净衣服,从她身后探出脑袋:“小芒,你做什么呢,谁惹你不高兴啦?” 还能有谁。 “自己跟自己生闷气。”夭芒噘着嘴,瞄了一眼她手上的衣服,“你抱着一堆衣服干嘛?” “送去给嬷嬷洗的,刚刚拿回来。”夏小玖奇了,“你不知道?那你的衣服都是怎么洗的?” “……”夭芒歪歪头,“好像有人帮忙送过去又领回来了?” “那不可能。”夏小玖一屁股在她旁边坐下来,“我们府里没有丫鬟的。” 她说得头头是道:“公子说了,我们不能过得太娇气,自己的事情都要自己做好。就算府里招了洗衣做饭干杂活的人,这种简单的事还是必须自己来。” “公子定下的规矩,不会随随便便坏掉的。”夏小玖肯定地说,“一定是有‘别人’帮忙把活干了。” 那她的衣服谁帮忙送的?每天一清早起来就不见了影子,干净的衣服又已经在床边了。 其实只要说一声,她也能好好做好这些,毕竟自己以前过得从不娇气。 “哎哟喂,这是谁呀,这是要把你捧在手心里过呀。”夏小玖装模做样叹了一口气。 夭芒眨眨眼,这样说起来,她好像也从没有需要打过水,各种各样的点心总会不定时出现在屋里,若仔细回想,还有其他许许多多的事…… 可她从来没有和人家见过面,也没好好谢谢过人家。 原来府里根本没有丫鬟的吗? “可能我屋里有位田螺小伙子……”夭芒干巴巴道。 夏小玖被她逗笑了:“我都听韩漱说了,我看你现在是不会生气了。” 夭芒偏过头,脸颊飞红:“那我也还是要先去洗衣嬷嬷那里,确认一下,不能会错意。” “去吧去吧。”夏小玖笑得前仰后翻,“就在东园左拐。” 第128章 田螺小伙子 从东园回来的夭芒心不在焉地晃回了自己屋子,连去陆挽时的屋子堵他都忘了。 洗衣嬷嬷的话犹在耳畔:“姑娘真是顶顶勤快的人,每天天不亮就来送衣服,还知道把衣服自己收了去,因为这,我还是第一次和你打上照面。” 小姑娘心里又甜又苦。 甜的是,这也把她娇惯得太过分了。 苦的是,自己明摆着是被人家给躲着了。 否则,以他的有心,这么些天,要见一面肯定不难。 难道,其实真是她想多了,“田螺小伙子”另有其人? 夭芒一下子扑在床上,把头埋进被窝里。 啊,好烦。 觉得烦躁的夭芒小姑娘决定还是爽快点,用最简单粗暴的方式解决问题。 逮他! 她特意睡得极早,刚刚入夜就醒了,然后便眨巴着眼睛开始等人。 果然没被辜负,当真在三更半夜等到了她的“田螺小伙子”。 “小伙子”踏着夜色而来,周身都是一股寒凉之气。 他在她床畔站定,等凉气散尽,才慢慢走近一些。 然而也只是静静看着她,一点多余的动作也无。 不知这样过了多久,久到夭芒都觉得脸上的肌肉有些僵硬,快要装睡破功。 才听到青年极低的一声轻叹。 他又往前走了半步,替她掖好被角,修长的手指拂过她额角的碎发。 有些凉,有些痒。 夭芒的眼睫毛险些跟着颤了颤。 青年顺手拿了她随手放在床前小几上折叠好的外衫,转身便欲离开。 夭芒便也不装了,她从被窝里伸出了手,一把抓住了他被更深露重打湿的衣袖。 小姑娘学着话本里的句子细声细气:“大胆小贼,深夜暗闯本姑娘香闺。” 青年的脚步一顿,低垂了眼,被她的话逗出一个无可奈何的笑来。 他转过身,没有挣脱,也学着戏文里的句接她的话,温声:“小娘子,今日即便你不愿,我也要把你抢上那山寨头,与我共度良宵。” 夭芒的脸又涨红了,即便知道他只是在逗她,仍然忍不住悄悄烫热了脸。 她小声抱怨道:“要见你一面真难,不知怎么得罪了你,连罪也不给我说一声,就要把人丢掉。” “我哪里舍得丢掉你。”陆挽时低笑。 若舍得,就该狠下心不再见面了,又何必夜夜终究忍不住,跑来做这些逾举之事。 “给你一个机会。”小姑娘一骨碌坐起来,手还紧紧攥着他的衣袖,生怕他跑了一样,“有话说话,不然再这么被躲下去,我要憋不住自己逃跑了。” “你会逃跑吗?”陆挽时在夭芒床边坐下,反手抓住她的手。 “会的!”小姑娘异常认真。 “……”陆挽时垂眸,思索着该如何开口。 事实上,自己曾经答应过她,不会主动追问过去之事。这些日子,他也已经渐渐想得很清楚,无论过去如何,小姑娘现在这样就很好。 百余年来,她是唯一一个落在他心上的人,既然抓住了手,只要她心意未变,他便绝不会先行放手。 然而那件事在二人之间,终究还是需要解决。 眼下是封印了小姑娘的记忆,往后,未来,却总是还要重新面对。 与其到时候狼狈无措,害她受伤,倒不如由他主动把握来得更好…… 夭芒在面对陆挽时的时候,迟钝的大脑就会像突然开窍了一样,生出一番七窍玲珑心来。 此刻,见他久久不言,虽然不知全貌,竟也能猜测一二。 “你是不是想问我体内封印的事?”小姑娘还是不敢直接开口。 她不等他追问,又自顾自说道,“其实我也不知道这个封印的存在。”否则,早就想尽办法冲破它了,“只是现在想想,大约是因为小时候失控过,被族长保护起来了吧。” 她握着他的手:“我愿意告诉你的,可你知道以后,或许会讨厌我……” “知道镰谷的事以后,你有讨厌我吗?”陆挽时问。 “怎么会?”夭芒提高了声音,又小声接口,“心疼你还来不及。” 青年把大手放在她的小手上,“我也一样。”他轻声,“无论如何,总有办法同你一起面对。” 青年的手本来带着薄凉,却偏偏仿佛有温柔的暖意一直传到夭芒心底,给了她莫名的勇气。 夭芒真就说了。 只是这么多年,这些事一直埋在她心底里面,埋得太久也太深,第一次能对一个人好好说出来,其间承载的重量已经远远超乎了她的想象。 小姑娘几乎是一边哭一边说完的。 说她年幼的奇遇。 说她随身带着的匕首不知为何得了皇帝的青眼,被要过去看了一整天,又重新还给了她。 说她被人灌醉,又不知施了什么术法,竟就把那番经历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说朝廷不知为何领兵而来,她在重峦殿前磕破了头,最后跟着赶过去的时候,却被当前的将领抓住放了血。 “她能进得去,也许她的血就能打开结界。”这是一个术士贡献的计策。 结果,她的血竟然真的解开了时空的封印。 一场浩劫。 她在满身满心的仇恨中浮到了空中,然后就在一片血色里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已经回到了姜族,也彻底失去了自己的灵术。 “或许,是族长把我带回去的。”夭芒的声音已经完全哭哑了,上不接下气地喘着,“你看,我害死了那么多人,我是不是个顶顶坏的罪人。” 她是活该下地狱的人啊…… 陆挽时把夭芒拉进了怀里,一下一下安抚地拍着她的背。 “你是最单纯善良的小姑娘。”他低低叹息,眼底有泪,“把不该自己背负的罪孽,一个人背了那么多年。” 竟是因为那把匕首。 可追根究底,匕首是他送给她的,罪自然也该由他来背。 那些屠戮者尚且不知悔过,仍然日日纸醉金迷。 偏偏她一个同样的受害者,要一直满心悔愧,做了那么多年噩梦,也不知多少个夜里都会像今天这样,一个人躲起来偷偷地哭。 “怎么不是我的罪呢。”夭芒的声音从他的胸口传来,带着颤音,“那么多人都死了,结界是因我而破的,大哥哥是因我而死的,是我亲手害死了他。” 那曾是她年少时,最最喜欢的人啊。 “他没有死。”陆挽时把夭芒扶起来,看进她的眼里。 曾经,他心底有一道最深的,也无法和人言喻的隐藏的伤痕。 这一刻,竟也缓缓露出久违的新肌。 “不仅如此,还有许许多多的人,也是因为你,才能活了下来。” 第129章 与过去和解 夭芒听不明白,她的眼睛红得像只兔子,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的眼睛。 “当年你失控时施展出的术法,实在太过强大,不仅把朝廷的人几乎杀尽,还把不少隐界的人都转移到了别处。” “什么是隐界?”夭芒问。 “六界之战后,人界容不下的神族后裔以及其他生灵,以结界撑开制造的生存之地。”陆挽时伸手,用指腹擦去她眼角的泪珠。 “你救了许多人。”他缓声轻和,“韩漱,小玖,还有……我。” 夭芒的眼皮剧烈地抖了一下。 “不是你,总还会有别的方法打开结界的。”他淡淡笑道,“皇帝想要的,是隐界的秘密,所有不属于人界的所有,还有……他们之所以大开杀戒,是为了夺一样东西。” “什么?”夭芒怔怔地问。 “让隐界水源不会被‘蚀’侵蚀的灵器,也是这十年所谓皇家天命、皇室之人不会患蚀的原因。”陆挽时扣住夭芒的手更紧了些,不让她忽然一缩的手有逃开的机会,“事实上,赵王一离开皇宫就染上了蚀,正是他们这个弥天大谎的证据。” “此前,我们已经把它夺了回来。”他指自己在洄城离开的那几日。 夭芒嘴唇煽动了几下,没说话。 他在把他全部的秘密剖开给她看,一如他全部的真心。 明明,她是这么不值得信任的人啊…… “还有一件事要向你坦白。”陆挽时指尖微颤,难得带了一丝迟疑,“最初我们邀你同行,便有你会空间法术的原因。” 夭芒低低地笑了一声,他竟还想着她的感受,“是婆婆发现的吧。”她也轻轻收了收手指,“其实,明明是我先找上你们的呀。” “但是……”他认真看着她,“如今同你在一起,只为心中有你。” 夭芒的眼里氤氲了细碎的光,他很少对她说情话,短短的一句话却这样动听。 “我可是你的仇人。”她鼻子发酸,声带颤,眼睛看着他的胸膛,“你不把我从里面赶出去吗。” 陆挽时把夭芒的手牵到心口:“我分得清是非曲直,何况,你既在这里生了根,若再出去,便是要我的命了。” 他何曾这样直白坦率过,小姑娘几乎瞬间就扑进了青年怀里,又哭又笑,“我才不要走。”她吸吸鼻子,“赶也不走。” 十年来,她从没有像今天这样心情彻底放松过。 那么多的人宽慰过她,都抵不过面前这个人轻描淡写却又无比郑重的三言两语。 “我记着你此刻说的话了。”青年低笑,“明天早上醒来,我会再来找你,清早就来。” 他声音也带笑,回响在她耳畔:“不要逃。” 小姑娘现在这样,虽是听进去了大半,却也被他刻意带着跑了,若半夜回过味来,保不齐就要逃走。 青年心里低低一叹。 毕竟,她在镰谷的反应那么大,可见当年的事给她的影响之深,对他们彼此身份有多介怀。 过了今晚,她回过神来他究竟是谁,便该要逃了。 青年眼神微暗。 看来,还需一记猛药才好。 * 陆挽时的猜测没错,夭芒的脑子不算笨,却也不是顶顶聪明,又是“初次”接收消息,理顺事情的能力本就比他要慢上许多。 等她翻来覆去把事情想清楚,整个人都被巨大的震惊摄在了原地。 他说,大哥哥没有死。 他们,都尊他为公子。 还有其他许多的细节。 所以,陆挽时,便是……大哥哥? 夭芒的整个神经都快崩断了,可那句“我心中有你”,偏又反复不断安抚着她,熨帖着那份几乎奔溃的心意。 他说不介意那段过去,他心底竟原谅了她,可她又怎么有脸再呆在他身边。 缓过来的夭芒第一时间就想逃。 却又被青年那句“不许逃”定住了脚跟。 怎么什么都被他事先料到了! 小姑娘一屁股坐在凳子上,莫名一阵生气。 她的心思也好,心情也罢,全随着他的话变得一团乱。 连她该有的反应都是,好像都被安排着走了一样。 小姑娘垮着肩趴在桌上。 她心中有事,再难入眠,没想到,竟就这么气哄哄地坐了一宿,有如擂鼓钟鸣的心情也散了大半。 第二天天刚亮,夭芒顶着两个黑眼圈打开了门,清晨的阳光还没起,天色仍是朦胧的青。 有人站在葱茏树影下,眺望远方优柔的晨曦。 盛夏的微风拂过他额前一缕青丝,轻轻擦过微颤的长睫。 他背影极直,不似当年常常抱臂轻倚树前,随性洒脱。 夭芒忽然就想起了初见时候,那个当得起“光风霁月”四个字的男子。 那年初见,他站在晨光里对小小的她微笑,三分温柔,三分不羁,一丝恰到好处的清冷。 不见容颜,只颀长立于树下的身姿,便已惊艳了时光。 那是她生平所见最好看的一张脸,往后的十年,也没有见过比他更好看的人。 凤眸点漆,长发泼墨,肤白胜雪,如仙入凡尘。 那双眼静静望过来,便深深镌刻在时光中。 是十里的春风,雪上的清泉,是一树一树花开的多情,是陌上炊烟里的惊鸿。 …… 眼下,十年后的夭芒又一次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不知道的话,还以为时光倒流了…… 她掐掐自己的手心,看着他感觉到了自己的视线,浅浅一笑,缓步向她走来,而后停在她身前。 晨曦微凉,他的脸柔和在慢慢转亮的光晕里。 “小芒。”陆挽时轻声,“重新认识一下,我是曾经的陆亦衡,如今,已经改名作陆挽时了。” 他朝她伸手,手指修长,指尖微微上扬。 “前路虽长且阻,我若踏过重重走向你,你还愿意到我身边,允我一世相守吗?” 夭芒的心跳陡然停了一瞬。 但她从来有话就说,并无犹豫扭捏,只把心中所想表达。 “我愿意。”她红透了脸,语气却坚定,“只是,这一次,换我走向你。” 她再不是曾经什么也做不了的“小丫头”了。 她是夭芒,她长大了,也可以如他曾经待她一般好。 也可以,守护他。 第130章 阿时的真实模样 天色透亮的时候,整个府苑都沸腾了。 他们自镰谷回来后,便十年如一日带着术法面具的少祭司,居然把面具摘、掉、了! 简直想放鞭炮庆祝有木有! “我以前没见过公子的模样,一开始都瞧呆了。”连后厨从来对万事漠不关心的张师傅都跑到人堆里来闲聊,“简直丢尽了这把老脸。” 张师傅是普通人类,在府苑做事,对隐界的事一无所知。 “张姨你算好的了。”蹲在河边洗衣服的女子打趣道,“我可是看得差点摔进河里。” “别听她胡说,她就是故意的。”旁边一人寻她开心,“指望公子扶她一把,结果公子袖袍一动,人就被带回来了,白白做得她的春秋大梦。” 女子啐了他一口,一群人齐齐笑了起来。 “公子若一直这幅样貌就好了。”负责采买的小葵喜滋滋的,“那我走出门去都能嘚瑟一番,没准人家还能因为主人家的美貌少收我几两银子。” “去去去,别丢我们府苑的脸面。”洗衣的姑娘笑着推了推她。 “要我说,那你得去找姜姑娘。”人群里,一个矮胖的男人搓了搓手,满脸八卦,“听说,公子好像是因为姜姑娘身边的帅小伙儿太多,有了危机感,这才把面具拿下的。” “那他们都输定了。”小葵听得眼睛冒光,“见过了公子之后,若还能瞧上别人,那除非是姜姑娘眼瞎。” 远处的夭芒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 厨房里,夏小玖正捧着脸发花痴:“若公子天天都能如此,往后我每天都能多吃几碗饭。” 韩漱在一旁嗤之以鼻,他拿起一个馒头塞进她嘴里,嘲讽道,“再吃就要胖成猪了。” 夏小玖狠狠瞪了他一眼。 韩小公子微微上扬的嘴角出卖的他的好心情。 从前他总觉得夭芒眼光不行,还一直对相貌平平时的公子犯痴,现在却觉得她做得极好,竟能当真能让公子主动从过去的阴霾里迈出步来。 可见这丫也不算只会看脸的俗人。 “昨夜公子在庭院坐了一宿。”唯一还保有思考能力的萧炽木着脸坐在一边,又盛了一碗粥。 他一向寡言少语,其他人却极有默契地听懂了。 公子为了小芒,可算是费尽了心思。 “就凭小芒的黏糊和闯劲儿,公子可真犯不着为了吃飞醋这样。”夏小玖是里面最天真的人。 韩漱给了她一记白眼。 公子心里的刺,他最清楚,可如今这刺拔掉了,是因为什么,也都尽在不言中。 “……我相信公子的判断。”萧炽默默放下手里的粥碗。 一旁的樊婆婆捂着嘴咳了起来,她的命虽然保住了,却从此落下了病根。 公子又重新卸下了心防,不代表她也会一起相信这个女孩,眼见得公子再受一次伤。 公子是她看着长大的孩子,她可以为他豁出命去,自然不能容许任何人再伤他一次。 他也经受不住再一次的背叛了。 韩漱是沉默最久的那一个,久到连夏小玖都终于察觉氛围不对,求助似得向他看了过来。 “至少,公子是为她重新鼓起勇气好好生活。”他低着头,神色郑重,“只要他能回来,其他的我都不在乎。” 不在乎……怎么可能呢,他的家人,全都死在那场飞来横祸里了。 韩漱扯了扯嘴角。 虽然知道未必是小姑娘的错,却还是忍不住会想要迁怒。 但公子是他眼下最珍重的人。 这十年,公子是怎样活着的,只有他最清楚。 他几乎夜夜陷在噩梦中醒不过来,为复仇,为重建隐界,一再强行透支原本就已经快垮掉的身体。 他常常觉得,其实,公子也根本不想让自己好过,只因过去太沉重,他总觉得责任在他。 而镰谷的事,就像压垮他对世间人心的最后一根稻草。 公子在镰谷经历了什么,韩漱已无从知道,但只从他后来的变化,就能感受到那份伤害的巨大。 可他全都一一承受了下来,没有多伤害任何一个人。 十年里,他把他们守护得这样好,教会了他们所有。 公子明明是值得最好的那一个。 如今,公子的选择有多不容易,要下多大的决心,克服怎样的魔障,韩漱比谁都清楚。 所以…… 只要他往后能好好的。 要他韩漱做什么都行。 厨房里此时只有他们四个人,外面今天一直闹哄哄的,唯有屋里此刻安静无声。 夏小玖没听懂,她一直是被保护得最单纯无邪的那一个。 “反正我喜欢公子,也喜欢小芒。”她总结呈词,状似无心却简单直率,“我只希望今后,我们都能在一起,过回以前的生活。” 会有那么一天的,韩漱想,他们已经夺回了灵器,得到了“宓”,只等报了仇,就能重建隐界,一切总有到头的时候。 * 夭芒坐在偏园的假山顶上发怔,她本来想去找点吃的,却没想到听到了了不得的话。 连困意都打消了个一干二净。 陆挽时,他对她所付出的,承受的,远比她想象的要大。 小姑娘垂眼看着自己的鞋尖。 她怎么可能,又怎么舍得会伤害他。 假山很隐蔽,府里正热火朝天讨论的正主绕了好几个圈才找到了她。 居然躲在这种地方,陆挽时有些失笑。 他在下面仰头笑着唤她:“不是说去找点吃的,山上是长出食物来了?” 夭芒从假山上站起来,看他的眼神珍重又缱绻。 还有一抹不适合小姑娘的复杂心绪。 陆挽时愣了一下,他张开双臂,对她弯弯唇角:“下来,我接着你。” 小姑娘也不犹豫,依言就跳了下来。 假山有些高,她像一只蝴蝶,自上方一跃进他怀里,带着朝露般的清澈与温存。 青年稳稳接住了她。 夭芒把毛绒绒的脑袋在青年怀里拱了拱:“陆挽时。” “嗯。”陆挽时低低地应了她。他想她该是听到了什么话,正打算出言开解。 夭芒却一本满足地环住了他的腰。 “我居然把这么好的人都骗到手了呢。”小姑娘的声音里都透着得意,“我可真厉害呀。” 陆挽时的手正轻轻放在她背上,他闻言弯了眉眼,只觉手心一阵烫热,一如悄悄爬上的日头,照得人周身都暖烘烘的。 “我会好好珍惜你的。”夭芒又开始说不着调的话。 “说反了。”这一次,他出言纠正了她,声音清润,久违如清风拂面般温柔好听。 “该好好待你的人,是我。” 他自己的小姑娘,自然要由自己宠在手心。 何况—— 陆挽时清浅一笑,早在十年前,她就已经被骗着说了长大后要“嫁给他”,不是吗? 若你敢向我而来。 青年收紧了手臂的力道。 我自当接受你的全部,心疼你的所有,爱你始终如一。 第131章 情窦 魔界,这里没有日月星辰,唯有寒鸦蔽空,四野枯木。 和六界之战前的魔界,早已截然不同。 魔君坐着听完了摄政王的汇报。 “所以,摄政王以为该如何?”他十来岁就被推上这个位置,长期政权分离下,很多时候都还要仰人鼻息而活。 “抓人,开结界,进入人界,报仇。”摄政王荀柯漫不经心地看了看自己的手指。 魔界蓄势待发已久,就算不敌,也能争个鱼死网破。 “人界苦于‘蚀’患百年,已经到了动荡不安的时候,正好,我们可以再帮他们加一把劲。”他声音低沉,带着危险而邪肆的尾音上扬。 “……就听摄政王的。”魔君想了想,郑重道。 他曾经有四个非常厉害的叔叔,撑起了魔界的半边天,或死或伤,或颠或下落不明,竟已无一人可以倚靠。 魔界至此才算彻底垮了下来。 如今,只剩这个舅舅了。 只是,舅舅野心太大,不知是会把光明重新带回魔界,还是带大家走上另一道歧路? 可他,也并没有更多选择,看不见更好的路了。 * “所以,魔界是以强者为尊的。”夭芒坐在马车里,四下好奇地打量。 她初来京城就瞧见的这辆马车,竟是陆挽时的,仔细一瞧,连里面都如此特别。 “曾经是。”陆挽时在配合她的目光打开各种机关法门做示范,“但魔界式微,许多规则都不比从前了。” 千百年前,魔界之君是修炼的天纵奇才,就算在魔界也是站在强者巅峰的人物,只是一招行差,走上了覆灭六界的癫狂之路。 “新任魔君是个什么样的人?”夭芒问。 “是魔族皇室的后代,到他们这一辈,只剩这一个,流落在外被迎了回去。”陆挽时变戏法一样拿出一袋糕点递给她,“那时候按人类的年龄他才十岁,如今恐怕也不过二十。” 夭芒喜滋滋地掏出一块杏仁酥。 “不问我怎么知道的?”陆挽时拖长了尾音。 他最近和她在一起,总是忍不住要嘴角上扬。 “你不是有镜子嘛。”夭芒鼓着嘴,“可以知过去未来,这种小事肯定瞒不过你。” 陆挽时失笑:“镜子有运转的法则,就算是我不能随意使用。” “隐界游离于六界之外,却自有规律。”他伸手轻轻擦去她嘴边的碎屑,“我们还为监视魔族的动静而存在。” 夭芒眨眨眼:“如果他们动了,你要阻止他们吗?” 陆挽时摇头:“只会报给玄境。当初隐界设立之初,先辈曾经有言——六界纷争与我们无关。” 夭芒放心了。 “你不要再去冒险。”她鼓着嘴道,“不知道为什么,我特别不想再见你为这个事犯险。” 陆挽时摸了摸她的头,没说话。 他如今身在人界,当真要他坐视不理,很难。 夭芒把手里的杏仁酥放下,有些迟疑,“我是不是很不好。”她问,“我总想着自己的事,一点也没为苍生考虑,是不是很自私。” “没有。”青年从里面拿了一块,“你已经足够好了,也根本不需要为所有人的性命负责任。” 事到如今,他也不会再说值得与不值得的话。 既然做了,自然从未想过后悔。 但当初的那些伤害,他并不希望小姑娘也再体会一遍。 即使只是万分之一的可能也不想。 陆挽时把手里的那块糕点递到夭芒嘴边:“我会保护好自己,也会照顾好你,相信我。” 小姑娘红着脸点点头,她太紧张了,把小小的杏仁酥一口吞了下去,还碰到了他的指尖。 水润朱唇轻轻擦过,有如一股极细的电流缓缓滑过,让指尖忽然一阵酥麻。 陆挽时的手指颤了颤。 眼前的小姑娘连脖子都红透了,她像只松鼠一样抿嘴嚼个不停,用余光悄悄扫了他一眼,又像做错事的小孩一样心虚地低了头。 到底是情窦初开的小姑娘,虽然知道脸红,却并不明白那是怎么一回事。 可她此刻的模样,看着实在是—— 又灵又乖。 青年如墨的瞳仁暗了暗。 他倾身向前,青丝在两侧散落,轻轻吻上了她。 夭芒已经不会动了,她睁着一双清亮的杏眼,只能感觉他轻轻扫去了她唇角杏仁酥的碎屑。 少女头微微仰起,恰能看见青年合着的凤眸眼角微挑,长睫细密如墨,静静垂下,还有挺直却白皙如玉的鼻梁。 气息交换,清浅温柔,她眼睫也跟着颤了颤,乖乖闭上了眼。 只是心里还是忍不住咕哝了一句。 这张脸,也过分好看了些。 叫她连最后一点理智,都保持不住了。 * 马车一路驶进了韩府。 韩呈要找陆挽时谈正事,但夭芒又不想跟他分开,居然就这么一路跟着进去了。 经过青年的允许,小姑娘又把自己变小了钻进了陆挽时随身佩带的药囊里。 说是药囊,里面却一点药材也没有。 夭芒在里面抱着小核桃滚了一圈,捂着嘴偷偷无声地笑。 陆挽时,果然早就也已经悄悄把她放在心上了,居然日日把小核桃贴身带在身上。 察觉到动静的青年几不可查地弯了弯唇角。 他面上仍是清冷冷的样子,一面和韩呈说话,一边不动声色用一根手指在药囊上扣了扣。 夭芒被他戳得痒极了,差点没忍住笑出声。 她憋着笑乖乖坐好了,肩膀却忍不住一抖一抖的,弄得药囊也跟着颤巍巍晃来荡去。 陆挽时垂眼,遮住眼底流出的一丝笑意。他几乎可以想象小姑娘此时此刻的样子。 韩呈的话还在耳边继续:“你听说了没有,自那伙人大闹镰谷一番之后,这几天姜族又紧跟着派人攻了过去,救了好一批百姓出来,连陛下遇刺一事,都有了新进展。” 只不过穆庭枫那家伙太想立功,居然对外封锁消息,把事实守得跟铁壁一样。 陆挽时眼底闪过一抹幽冷。 当年,婆婆为救他重伤难愈,他只身冒险回去取药,若非镰谷的人先一步下手,让他有所警觉逃走,落在韩呈的手里,只怕还要更加生不如死。 韩呈此言,不是没有试探之意。 而他如今唯一有把握的是,韩呈和他的人,并没有见过自己原本样子,甚至连一丝线索也无。 因为,当初真正进入隐界内部大开杀戒的人,已经全都被无意中暴走的小娃娃版夭芒,杀死了。 他重新抬眼,淡淡望向新上任不久的兵部尚书:“我还听说,里面新抓获的镰谷弟子里,有一个居然是朝廷的人,名叫鲍奇。” 韩大人刚刚拿起的茶盏忽然一抖,滚烫的茶水泼了些在他手上,瞬间通红一片。 韩呈不动声色地端正,呷了一口茶。 “哦?是吗。” 第132章 直球 陆挽时静静看了一眼韩呈通红的手指:“人被姜族带走了,我也查不出更多消息。” “这也没什么特别的。”韩大人眯了眯眼,“既然被查封了,他们应该很快就能查出来,镰谷谷主,本名叶如林,是当朝丞相叶铮的小女儿,当年叛逆出家门,又随了不知哪儿的野男人的姓氏,这么多年行事乖张,和父亲温文谦逊的样子完全不同,这才没有被人们联系起来。” “过往痕迹被消得一干二净,叶铮这个老顽固,手段其实很厉害啊。”韩大人把茶盏放下去,挥退了小厮,“但这一回,他应该是逃不了干系了,主子都是这里走出去的,一个奴才还在朝堂当差,又有什么奇怪?” 陆挽时淡淡看他,神色微凉。 三言两语,就把自己撇了个干净,先嫁祸给别人,又扣上一个新罪名,韩呈虽为武官出身,手段却阴狠。 “看来,丞相这一劫是逃不掉了。”陆挽时低声轻叹。 “那倒未必。”韩呈看了他一眼,忍不住,又多看了两眼,“他若懂得弃暗投明,或许还有几分生机。” 这陆公子,倒的确和传闻一样是大变样了,这般容貌,叫他一个上了岁数的男人都险些挪不开目光。 “听说你改变容貌,是为了一个女人?”他心里总有些莫名的怀疑,“隐姓埋名这许多年,也是因为当初在她那儿受过的情伤?” 夭芒在药囊里显些被呛出声。 陆挽时垂眸,眼睫颤了颤,一切已在不言中。 他的话半真半假。 “隐姓埋名,不过是想免去许多麻烦。”他苦笑,“至于这张脸,倒的确是为了留住她的心。” “凭你的本事和性情,什么样的女人,还需要这样大费周章。”韩大人露出一丝玩味与探究。 若说怕麻烦才易容,他倒也能相信。 毕竟这张脸,若非这般清绝出尘,便该算是实打实的祸国殃民了。 的确容易招蜂引蝶。 “是姜族的姑娘。”陆挽时淡声,“她为我与族中决裂,我自然也希望自己能足够好,配得上她一番真心。” 夭芒觉得她憋咳嗽憋得快要死掉了。 陆挽时说这些话,她能够理解,毕竟她的身份终归瞒不住,还是会被拿到面上来的。 可配不配得上她,想要留住她的心什么的。 就算是谎话也听得人心里一阵兵荒马乱啊。 韩大人的嘴角抽了抽,没再问了。 在他看来,一个男人为了一个女人做到这种份上,是极丢面子的事。 再怎么有本事,终归也是上不了场面的。 大丈夫行事,岂能如此? 果然也是个没出息的。 后来的某一天,韩大人终于知道了陆公子抢的是谁的女人,而他也因为知情不报,陷些被问罪的时候。 这才在心里一边佩服青年的勇气。 一边又痛骂得停不下来。 这哪里只是没出息,这根本就是作死啊! 还是连累上级的作死! 不过,眼下,他也是按下了心中那份讥讽,扯出一抹笑来:“没想到,你也算是性情中人了。” 陆挽时回了他一个礼貌性的浅笑。 * 陆挽时回到马车上的第一件事,就是对夭芒解释。 夭芒正想说自己完全明白那是逢场应对之词,不料就被青年的下一句话炸得没了反应。 “是真心的。”他说,“想留住你的心,不愿你看别人,想配得上你的真心,这些话,都是认真的。” 青年垂着的眼里缓缓流淌着认真,“只不过这些倒不是想靠脸来做。”他有些无奈地低笑一声。 夭芒瞬间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一个别扭至极的人突然总打直球是个什么感觉? 大概就是让她毫无招架之力,整颗心都被又甜又酸的感觉胀满了吧。 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怀疑陆挽时是故意的,为的还是抚平她心底的那么一丝逃避和悔愧。 为了她能相信他的真心,踏踏实实迈过心底的深渊,同他在一起。 他肯为她做到这个份上,她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小姑娘抿着嘴,心情极好地晃了晃脑袋。 她的眼睛星星一般亮:“我才不会喜欢别人呢!”她伸手牵住他的,“我可是喜欢了你整整十年,结果重逢之后又喜欢上了现在的你。这样一想,我简直是被你吃得死死的……根本逃也逃不掉了~” 青年的胸膛被她的话搅得一腔柔软,他把她拉进怀里,声音清润:“我也一样,再不会喜欢别人。” 唯有她,他可以,也从心底里愿意触碰,此生,再不可能有这样的例外了。 夭芒在陆挽时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窝好,与他十指相扣。 “你东西拿到了,还要替韩呈做事吗?”她不喜欢那个人,“当初若不是他下屠杀令……” “不是他。”陆挽时淡声,“下令的人不是他。” “那是谁?”夭芒仰起头看他,“不是他为了往上爬才夺灵器的?” 陆挽时低头,他同她四目相对,并无隐瞒:“是太子。” 当时他还不是太子,只是惠王。 但回京之后,他就是了。 夭芒只是怔了一下,似乎答案早在她心中,竟也没那么吃惊了。 她保持着仰头的姿势,抬手抚上他的面颊:“我帮你报仇。” 陆挽时抓住她的手,俯身在她额上亲了亲:“好。” 他倒不会当真要她去做什么,赵王的线已经铺好,剩下的事不需要他亲自动手,只要适时的推波助澜就好。 只是此刻当真一点也不想拂了她的心意。 马车缓缓行回府苑,夭芒一跳下车,就看见抱剑等在门的秦仲霖。 “师兄~”她欢快地喊了一声,又想起自己自己不是姜族弟子,有些尴尬地闭了嘴。 秦仲霖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他心里还有气,但因为族长的吩咐不能不来。 陆挽时跟在夭芒后面下了车,他落地抬眸,淡声行礼:“秦少侠。” 秦仲霖先是呆在原地。 但他很快回过神来,脸色一变,一道风刃疾风而来。 夭芒反应快,举剑就欲阻拦,却被另一道旋风团团围住,困在风眼里被卷到了秦仲霖旁边。 “师兄!你干什么?!”她在风阵里喊。 “你知不知道他是谁,还敢站在他身边?”秦仲霖把剑举起来,直对着陆挽时。 陆挽时只冷冷看着他不说话。 风刃早被他轻松收入袖中,顺手给周遭加了一道结界。 夭芒已经冲破了风阵的束缚。 “怎么不知道。”她往外迈出一步,看了看两个人的神色,然后转过头,对着秦仲霖。 “你认识他,师兄?”她不放过他脸上一丝神色变化。 “所以……当年的镰谷,你也在。” 第133章 得寸进尺 “我当然在。”秦仲霖冷哼一声,“若我不在,你还有命平安回去?” “要不是族长出手——”他顿了顿,把话咽回去,“你既然知道这个人是谁,就该离他远点!” 否则,会被怎么报复都不知道。 “我不要。”夭芒回得直接,她三两步又回到了陆挽时身边,“我知道他是谁,也相信他不会伤害我。” 就算是会也是她该受的,又何况她已然确信他不会。 陆挽时因她话里的信任,和明显已经走出自我束缚的语气而放缓了冷凝的神色。 秦仲霖简直快给气笑了。 但他只是收回了剑,极冷地回了一句:“随你。” 本人都这么说了,他又有什么好管的? 这早已不是他们姜族人,他犯不着这么为她操心。 他换上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简明扼要把镰谷的事告知二人。 临走前,他看了一眼两人牵在一起的手,转过身:“夭芒,你真对得起族长。” 秦仲霖留下了一个背影,眨眼就没了踪影。 只剩下一个愣在原地的夭芒。 她挽留的话还没说出口。 又被他插了一刀。 小姑娘蔫蔫地低下了脑袋。 陆挽时在她头上揉了揉:“等风波过了,就回去吧。” 镰谷的事一出来,再稍作设计,他已有把握能置身事外:“看得出来穆庭枫并非真心要赶你走,事情平息,他会想你回去的。” “你呢?”夭芒抬头问他,“你也想我回去吗?” 陆挽时同她四目相对片刻,缓声:“我舍不得,但若多一群人爱你,多一个归处,却是我心之所愿。” “我不回去。”夭芒笑了,“我会和族长好好道歉,和师兄好好和解的,但我不回去。” 她伸手拉他炎炎夏日也依然冰凉的手指。 “我要陪你报仇,要同你一起找镜子的碎片,要和你一起重建隐界。”她眼睛比夏日的天光还亮,“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小姑娘弯弯杏眼,小小的梨涡若隐若现。 还要哄你开心,带你吃好喝好,保护你!她在心里悄悄想。 青年轻轻摩挲了一下她的手指。 今年的夏天,对他而言太过温暖,他一个做事从不瞻前顾后的人,一时竟也会不舍,害怕失去。 “你在的地方,自然会有我。”他轻声答。 韩漱站在门口扯了扯嘴角。 他敢打赌,这两个人自始至终都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 夭芒那个日常直率的家伙也就算了。 他家公子是怎么了?这么腻歪,还有嘴角那抹隐隐约约、宠溺又温柔的笑是什么鬼? 这绝对不是他家公子。 韩小公子很没眼看地捂住了脸。 但等陆挽时走到他跟前,和他交代事情,重新恢复一惯清冷淡然的模样时,韩漱又觉得方才看到的好像只是错觉。 好吧,也许……公子只是对小芒不一样? 我去!反应过来的韩小公子愤愤不平地跟在前面居然在手牵手走路的两人后面。 还搞差别待遇。这也太气人了! 夭芒透红着脸,虽然她一向胆大,也没那么多矜持,但这满府的人都看着,手牵手什么的也太让人羞囧了。 她暗搓搓回头瞄了一眼韩漱,果然收到了韩小公子的一记死亡凝视。 小姑娘嗖得一下转过头,抿着嘴,眼观鼻鼻观心地走路,再也不随处打量了。 陆挽时原本要去书房处理公务,夭芒拉住了他,她声音又软又无辜:“我饿了,我们先吃饭吧。” 韩漱在心里翻白眼:没用的,公子忙起来,今天一天都不会肯吃饭。 他不知试过多少次,根本劝不住。 果然,陆挽时温声:“你先去吃点,我稍晚些再过去。” 夭芒也知道他根本不会去。 他一向对自己很不好。 她的心结解开了,可他的其实却没有。 小姑娘嘴笨,也不会像他那样开解对方,可是,如果灭族之殇,责任之沉如同一座大山,如果悔恨之心,锥心之痛如同大海汪洋。 她愿意一块一块替他把石头搬走,也愿意一点一点为他把海填平。 夭芒没有好办法,她只是拉了拉陆挽时的衣袖,又委屈又可怜地看着他:“可是,我想要你陪我吃饭的呀。” 夭芒在姜族族长的教育下,绝少这般小女儿情态,就算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她都不会皱眉吭一声的。 所以小姑娘的委屈牢牢地撞在了青年心上。 他瞬间心软又心疼,几乎没犹豫就妥协了:“好,那陪你先吃饭。” 韩漱:“……” 这是谁,他不认识他,脸好疼…… 夭芒却还在得寸进尺:“那你以后每天都陪我吃饭好不好。” 她眼里透着狡黠,晶晶亮,可爱到不行。 陆挽时颔首:“好。” 小姑娘顿时顾不上方才的羞涩了,她欢天喜地地挽上了青年的胳膊,就把他往厨房那条道上拉。 一边走还一边感慨,昨天那个桃花酥好好吃,今天还要再来一份。 陆挽时眼带笑意低头看她。 韩漱的神色也温和了下来,他抱臂跟在他们后面,神色轻松,悄悄给小姑娘竖了竖大拇指。 虽然心里多少有些吃味,但不得不说,小丫头还是可以派上用场的嘛。 且不说公子言出必行。 看来往后不管吃饭睡觉,穿衣休息,都有人管着他了。 大快人心。 * 正如韩小公子所想,夭芒在府苑一住数日,每每拖着陆挽时按时吃饭睡觉,盯着他不能过度透支,这一来二去,倒把人养得精神了许多。 他本来皮肤虽白,却总有一份病态与冰凉,如今凉意仍在,但多了些许血色,反而显得清爽动人,姿容超凡,添了几分从前的潇洒气质。 韩漱和夏小玖自是不提,连樊婆婆都待她态度好了许多。 夭芒吐吐舌头,心里倒也不是顶在意,毕竟只要陆挽时不为难,撇开“那件事”,她怎样都能有本事过得开心。 这期间,镰谷的风波已经落下,卖花的小姑娘也得以和她娘亲重新团聚,镰谷谷主的事虽然牵扯到叶丞相,但皇帝并没有追责,反而在朝堂上宽慰了他,倒让人摸不清皇帝的态度和用意了。 洄城终究还是没能在“蚀”患中幸免,好好一座城,几乎全毁了。 皇帝的病起起落落,虽不凶险,但也始终不能大好,因此京城人心惶惶,难以言说。 再有就是,再过两三日,在洄城事变中立下大功的太子和赵王,就要回京了。 第134章 太子回京 太子和赵王回京,京城百姓夹道相迎,人群挤满了长长的街道。 别的不说,单就赵王与洄城百姓同生共死的孤勇气魄,就叫人折服与动容。 何况太子千金之躯,不远万里跋山涉水,为众民请命? 百姓想求的,不过是一个肯把他们放在心上,绝不轻言背弃的上位者而已。 而这两位,在面对“蚀”这样可怕的灾难时,竟都还做到了! 因为情况特殊,经过恩赦,这次百姓不用低伏行礼,可以一观皇家天颜。 回程的队伍,太子坐在轿中,赵王骑着高头大马走在前面。 夭芒混在人群中仔细看了一番,只觉得他比初见时虽然多了些许疲惫沧桑,却并无其他病态。 赵王的眼底有些低暗,没什么神采,即便百姓呼声震天,也不见他眼底流露出半分骄矜。 当真是把野心藏得极好,夭芒叹道,他看上去,仿佛真因洄城之事倍感伤怀,虽然勉力回应了京城的百姓,仍是充满懊恼与沉痛的。 百姓们见此,心中对赵王的钦佩更高了。 韩漱在夭芒旁边冷哼一声。 “你猜太子在车里,脸上是个什么颜色?”他低声,“恐怕是怕自己收不住情绪,连脸都没敢露。” 夭芒摇头,车轿过来,她往后面退了半步,微低了头:“赵王这次功劳比他大,而且刚刚我在人群中听到,关于太子围城,终究还是有了些不好的传言……” 车轿缓行,车里的人静静看着手里的玉扳指,唇畔微微带笑。 外面这群人里,怕是有不少各家的小厮,又有多少人,明里欢呼,暗地里在等着看他的笑话? 真天真啊。 他慢条斯理地把手里的碎纸一点一点碾作灰烬。 只不过是赵王这一出小小的把戏,就能让他们这么沉不住气。 从惠王到太子,他蛰伏的时间,不比赵王短,所经历的阴谋诡谲,生死一线,只比他多之又多,能守到今天,又岂是没有缘故的? 太子笑意渐深,温文尔雅的眸子里波光潋滟。 他轻轻拂了拂手上未尽的尘埃。 倒是有一件事,让他十分在意…… 听说他手下有个人,最近忽然换了副好样貌,愣是在京城这个本来就以容貌佳者为上的地方,一骑绝尘,成为人们交口称赞、趋之若鹜的对象。 还听说,他身边有个小姑娘,活泼得很,就是喜爱扛一把比她个头还高的黑剑。 夭芒……太子眸色渐深,举起手中的玉扳指,放在上扬的唇畔,轻轻碰了碰。 没想到,你再一次来到京城,竟是陪在别的男人身边。 在姜族,你拒绝了我,不要紧,我总觉得我们来日方长,你既然不会是穆庭枫的,也不会是那个死人的,便只能是我的。 太子的眼里浮现出一丝在外人面前绝不会出现的偏执和阴狠。 但这个突然冒出来,想要拆散你我的人,又是谁? “不要紧。”太子轻轻出声,音色低缓优柔,犹似呢喃,“你只会是我的,也只能嫁给我。” 就算是父皇,也绝不会允许穆庭枫把夭芒嫁给别人。 毕竟,空间之力,对于不甘于在人界庸碌一生的帝王而言,是多么巨大的诱惑啊! “夭芒……”太子的眼睛里慢慢染上一抹疯魔,“我总要你心甘情愿……” 人群中的夭芒打了一个大喷嚏。 她揉了揉鼻子,深色无辜:“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觉得背后一阵冷风,凉嗖嗖的。” “着凉了吧?”韩漱瞥了她一眼,“赶紧回去,别真染了风寒,回去我可没法跟公子交代。” “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夭芒给了他一个白眼。 和族长比起来,陆挽时的脾气简直不要太好,冷是冷了点,可从来不会随便罚人。 更不要说为了这种事。 韩小公子为完全没点自觉且被某人捧在手心根本不知人世艰苦的小丫头深深叹了口气。 然后他不顾夭芒想要再逛会街的愿望,把她强行拉回了府里。 “太子回来了,你得安生点,避嫌。”韩小公子振振有词。 “避什么嫌!”夭芒怒摔,“我和他压根什么都没有。” “你和谁?有什么?”夏小玖从长廊后面探出头,眼底是满满的好奇。 “曾经和她差点谈婚论嫁的人。”韩漱答。 “我——”夭芒气到语塞,“是他单方面的好吗,单方面的。” “哇哦。”夏小玖发出了夸张的打趣声,露出一副“我懂,我懂”的神情来。 不,你根本什么都不懂。 夭芒扶额,正想解释,就看见陆挽时不知何时也站在了她身边。 “在说什么?”他低头看她,牵起她的手。 “在说小芒和旧爱之间的事。”夏小玖接得很快,她最近在看些奇怪的话本,用词也很夸张。 青年的手指蓦然一僵,眼底滑过一抹涩意。 “小芒……”他声音里也带着隐忍与涩然,“心底可是还属意于他?” “没有!”夭芒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天地良心,我们连手指都没碰过!” “那就是动过情,止乎礼,是心底的白月光啊……”青年垂下眼,遮住眼中神色。 小姑娘恨不得摇醒眼前这个正在胡思乱想自己难过的人。她把他的手举起来,急得不行:“他怎么能是白月光,骗我那么惨,得是黑月光吧!” 她的“白月光”本人手指还在发颤,连肩膀都有些发抖。 “陆挽时……”夭芒有点慌了,她放轻了语调,“你怎么……了?” 青年微微抬头,一双溢满笑意的眼睛和小姑娘对个正着。 夭芒结结实实愣了一下。 “抱歉,我玩笑开过头了。”陆挽时伸手揉揉她的脑袋。 小姑娘着紧他的样子实在太过可爱,竟一时没忍住想要逗逗她。 “我也没有那么……”青年微咳一声,耳廓微微映着极淡一抹红,“善妒。” 夭芒反应过来了,她该生气的,却又因为他最后那么一句话慢慢憋红了脸。 夏小玖捂着嘴在一旁嗤嗤地笑,眼睛弯成了两个月牙。 只有韩漱整个人震惊到说不出话来。 这不是我认识的公子,韩小公子默默转过身。 小时候,公子是可望不可及、谪仙般的存在,长大后,他如兄如师,严格也细微,虽然把他们照顾得极好,却清冷寡淡到了骨子里。 几时曾有过这般面貌。 “……幼稚。”韩小公子撇撇嘴,小声嘀咕道,却还是忍不住转过头,又跟着夏小玖傻乎乎的笑声一起,悄悄弯了嘴角。 第135章 太子的执念 太子面圣之后,安排好手上事宜,第一时间就派人到韩府去找夭芒。 韩呈一边抹着头上的汗一边催着马车赶到了陆挽时府上。 天知道,那位小祖宗虽然拿到了太子写的推荐信,可是压根没来找他啊! 他怎么知道那两个人是什么时候搅和到一起的? 白白连累了他。 太子是很有风度的,转达的三言两语,并无半分苛责之意。 但韩呈早就把太子的性子摸了个七七八八,知道他绝非面上看起来,是那般温和宽容之人。 韩大人的后颈一片冰凉。 今天这差事办不好,自己恐怕是要就此被太子记在心里了。 他蛰伏攀爬十数载,居然一朝险些栽在一个黄毛丫头手里。 偏偏陆挽时也是不能真正得罪的! 且不说他手里握着他多少辛秘。 单就那人这么多年只隐约可窥的实力而言,就知道是当面得罪不起的。 虽然名义上,他们是上下级关系。 可这世道,谁愿意得罪修仙人? 最多也只能借皇室之手杀人而已。 韩呈抵达府苑的时候,陆挽时不在,他清晨便出发去城外理名下店铺庄园的账,顺便把属下最新收集的几个情报梳理、交代一番。 这么多年,隐界在人界,早已有了一套自己的生存之道,再不是初来乍到时举步维艰的样子。 而钱力物力,人脉情报,自然都是陆挽时一手从无到有打理出来的。 韩漱在前厅接待了韩呈,本想劝他改日再来,但他不依,非直言只要见夭芒。 韩漱原本是不让的,他很清楚这位韩大人的脾性,此番过来,绝不是什么好事。 可韩大人软硬兼施,像块膏药一样赖着,他也不好就这么和他撕破脸。 少年在拒绝别人方面原本就不太擅长。 消息在府里传得很快,夭芒想了想,直接提着她的剑走到了前厅。 “韩大人。”她把巨铁剑啪得一声摆在桌台上,声音极大,做足了气势。她行了一礼,语气很恭敬,“找我有事?” 韩呈被她这么忽然一吓,心脏突得跳得快了些,但他毕竟久经沙场,很快就恢复了镇静神色:“姜姑娘。”他还了一礼,“我受太子之命前来,请姜姑娘入宫一叙。” “太子?”夭芒扬了扬眉,“太子请我,为什么要让大人过来?” “自然是为了姑娘的清誉。”韩呈笑得熨帖,“太子这几日在宫中随侍陛下御前,出不来,只能请姑娘动身前往相见。” “我凭什么相信你。”夭芒侧眼,神色无辜,“入宫是要担风险的,我怎么才能相信你的话。” 韩呈笑了:“陆公子自然知道,老臣的话,的确就是在传达太子殿下的意思。” 他虽为太子做事,却一直只在暗地里,若真要说什么证据,还确实不太好办。 “可陆挽时现在不在。”夭芒有些无奈,“他没有回来,我不能确认你的话,自然也不能随你离开。” 韩呈皱了皱眉,终于有些不耐:“这位小公子也清楚。”他往韩漱那边随手一指。 他平日里眼高于顶,从来不把韩漱这样的“侍从”放在眼里,是以连他的名字都喊不出来。 “我不清楚。”韩漱朝天翻了个白眼。 韩大人气得胡须一抖。 “大人莫怪。”夭芒手轻轻放在剑鞘上,食指扣了扣,语气温和,“大人连他的名字都叫不上来,的确让我很难相信。” “我在朝廷为官,难道会拿太子殿下的名头开玩笑?”韩呈不怒反笑。 他堂堂刑部尚书,何曾这般低声下气同一个小妮子说过话。 “或许您不会。”夭芒平视他,语气淡然,不卑不亢,“可世道乱,人心不定,原谅我不敢轻易冒险。” “你——!”韩呈气得伸手指了指她,指尖颤动。 “殿下待姑娘一片真心。”他压住脾气,放低声音,“此事终究错在姑娘,难道连见一面把话说清楚都不肯?” “我没有错。”夭芒放冷了神色,“在姜族,我就已经把话和他说得清楚,关于男女之事,再无其他可言。” “若只是做朋友,或兄妹,就没有入宫私会的道理。” 事实上,她和他连朋友都早已做不成了。 只是纵然她行事乖张莽撞,也知道眼下还不到真正翻脸的时候。 无论是为陆挽时的计划,还是为了姜族。 “韩大人。”夭芒放缓了语气,“若真是太子相托,劳烦替我带一句话。” 她把太子曾经送给她的一件配饰递出去:“以此物为凭,他会知道的。” 韩呈接了,心里松了一口气。 他本来就是两边为难,眼下只要能带回东西去,就不算辱了使命。 韩大人是武官,不懂小儿女的心肠,他只道这是夭芒的信物,却不知这是她唯一一样还剩在身边的,应该还回去的东西了。 “既如此……”他啧了一声,做出勉强同意的姿态,“本官就辛苦一番,再替姑娘跑一趟。” “多谢大人。”小姑娘盈盈一拜。 韩大人拿着配饰不情愿地走了,完全不知道自己即将面对的是怎样的暴风雨。 他走后又过了一会儿,夭芒颤着腿滑坐在了椅子上。 “我演得还行吧?”小姑娘的手指有点发抖,声音还算平静,“应该也算没怎么失了礼数,气势也够了。” 韩漱有些好笑地看着她:“合着你是心里怕得不行,强撑着的呢?” “我当然怕。”夭芒瞥了他一眼,“此时进了宫中,谁知道事情会变成什么样?” 而且要扮成成熟稳重又淡漠的样子,对她而言也实在是拼尽全力了。 “又不能真的用暴脾气把他打出去。”小姑娘不无抱怨地嘀咕道,“那不是会给陆挽时添麻烦嘛。” 韩漱怔了怔,他放轻了声音安慰她:“你放心,我这就和公子联络,等他回来,自然会有办法的。” “你别催他。”夭芒摆摆手,“外面的事情本来就重,我们这边暂时又没什么要紧,别让他平白担心。” 韩漱低声应了。 话虽如此,小姑娘心里还是有些紧张。 太子盯她这么紧,是谁也没想到的。 毕竟他平日里一惯温和有礼,不像是会在这种时候剑走偏锋的样子。 陛下久未痊愈,疑心渐重,赵王地位陡升,百姓朝野人言纷纷……这些难道还不够他忙的,还有空能顾得上她? 夭芒低头,踢飞了脚边一块石子。 难道是她灵术觉醒的事,暴露了? 毕竟陆挽时说过,空间法术极为难得,还需暂且瞒过所有人。 可太子就算知道了这些,又是图什么呢? 小姑娘歪歪脑袋,满脸疑惑。 傍晚时分,韩漱同陆挽时联系时,还是把这件事说了一番,但他心里也明白,不少庄子都在其他城镇,公子走得远,就算立即赶回来,至少也还要一日光景。 这样想着,韩小公子就没再和夭芒提。 这天晚上,很长一段时日里第一次自己一个人吃晚饭的夭芒小姑娘整个人都蔫巴巴的,趴在桌子上没精打采。 月亮悄悄爬上树梢,给她的衣裙拢上一层薄薄的光。 有道人影缓步行至她身后。 小姑娘眼睛一亮,欢天喜地地转过头去。 却在看清来人面貌时呆滞了一瞬。 “太子……殿下。”她低声唤道,忍不住缩紧了手指。 第136章 太子唇畔是一成不变的温和浅笑:“小芒似乎并不希望来的人是我。” 他的手落在她肩上,夭芒还坐着,避无可避,后背靠在石桌上。 “怎么会。”她眼神闪躲,“陛下最近应该看得紧,殿下不该在这个节骨眼上出宫。” “可我不得不来。”太子弯弯唇角,他察觉到了她的不适,若在从前,他肯定已经得体地退开了,但今夜,他反而更近了一步,“你希望我好好留在宫里?而不是心里其实在暗暗帮着赵王吗?” “怎么会。”夭芒扯了扯嘴角,她其实根本想不到那么多,只是不希望他来找她。 “我当初得到父皇赏识,全凭替他找到一样宝物。”太子盯着她的眼睛,“前段日子,那东西丢了,父皇难免会迁怒于我,所以夜里,他应该并不会召唤我去侍疾。” 他眼底是柔和的光,语气平静而带着笑意:“当初我撇下你离开洄城,便是这个缘故,我们把那贼人围死了,他却像凭空消失一般,没了踪影,你说奇怪不奇怪。” 夭芒觉得头大,这些个男人,总是有事没事这样试探她。 她喜欢坦坦荡荡地生活,最应付不来这个。 不能接话,她对自己说。 要是接了话,问他是不是在质疑她,很快就会被他绕进去,抓住破绽,一举击溃。 论话术,论心机,她绝不是太子的对手。 夭芒看着太子的眼睛,并不回避,只当做没有听懂他暗藏的话:“所以,殿下这是在向我解释,为什么当日把我丢在兵荒马乱的洄城?” “算是吧。”太子一顿,淡淡一笑,“小芒可有怨我?” “当然有怨。”夭芒终于找到了光明正大脱离他桎梏的理由。 她抓住他的手腕,从肩上拿开,起身后退了一步。 太子抬手看着自己空荡的掌心。 “殿下当日既然不信任我,今日又何必同我再解释这些。”夭芒直视他。 “因为不能不说。”太子笑了,“即便是徒劳,也还是想试着争上一争。” 他往前走近一步,果不其然看见夭芒也跟着后退半步。 太子扯了扯嘴角:“你问我为什么不顾风险半夜出宫?因为我知道,再不出来,我们真就要彻底错过了。” 这是他最后的机会,也是她最后的机会。 “小芒。”太子笑得柔和,夭芒却偏偏觉得他眼中有莫名的偏执,“我要当面问问你,你当真要不顾多年的情分,和我诀别?” 他拿出被夭芒还回来的挂件。 “为了一个相识不过数月的男人,你要这般和我划清界限?” 太子的手扣着配饰,由于过分用力,不沾春水的手背浮起青筋。 “是。”夭芒视线落在他的手上,说话却没犹豫,“殿下未来会有许多女人,不多我一个,也不少我一个。根本不值得为我如此费心。” “但那些都不是你。”太子的眸子染上些许癫狂。 他笑意丝毫不减,看着却令人心惊。 他所认识的,直率的,热烈的,灵俏真挚的,会在无数个雨夜反复安慰他,无论他是不受宠的惠王还是根基不稳的太子的,只有一个夭芒。 他花了多少心思陪伴她,摸清她的心思,左右她的心意,才骗她离开姜族,和穆庭枫产生嫌隙。 他,绝没有轻易放手的道理。 太子上前数步,一把抓住夭芒的手腕,他抓得用力,生平第一次勒红了她的皮肤:“跟我走,我能替你报仇。” 夭芒觉得可笑,到最后,他还是用同样的招数欺骗她。 她抬起头,声音冷,脸颊泛起浅浅梨涡:“找谁报仇?怎么报?” 她神色嘲笑:“殿下一面告诉我韩呈可疑,一面又派他来找我,到底是图什么呢?” 太子顿了一下:“朝堂上他支持我,我不会拒绝,当年的事,我不好直接问他,所以才让你自己查。” “让韩呈来找你。”他手上用力,把她拉近自己,“是因为他经常出入此处,不会惹人生疑。” 夭芒用力挣了一下,凭她的力气,竟然没有挣开。 看来太子殿下也不是看起来那般“弱不禁风”。 他说的话,她一个字也不信,但她也不会反驳他。 “那殿下就这么一直抓着好了。”她抬眼看他,骨子里的犟脾气被逼了出来,“反正我不可能跟你走,也不敢冲撞殿下。就算你今日打折了我的腿,也只能看我们谁能耗过谁。” “你——!”她的话太冷漠,半点情意也无,连过往的虚与委蛇也不见了。 太子的君子风度消失了,他眼底有疯狂,唇畔是藏得极深的冷笑:“也好,就算当真用强,今天你也只能跟我走。” 夭芒不用他再说话,她单手蓄力,就打算使用灵力。 只是她刚刚施出的灵力被人截断了。 那人轻轻握着她的手腕,轻松就阻止了她的出手。 他伸出另一只手,放在了太子手臂上。 桎梏在夭芒手腕上的力道瞬间消失了。 小姑娘嗖得一下收回手腕,疼得龇牙咧嘴。 太子竟然不仅用了武力,还用法宝对她施了禁制。 夭芒往还握着她手的主人后面退了半步,听得那人用清冷淡漠的声音平静道:“想从这里强行把人带走,殿下恐怕还要再思量。” 太子捂着被逼回的手臂,脸色苍白,他冷冷一笑,抬眼打量眼前这人,一时竟也失神片刻。 皎皎月色下,来人容颜比月华更凉,却美到惊心动魄。 “陆公子当真有一副好皮囊。”他讥讽道。 陆挽时只淡淡看他。 夭芒在一旁眨眨眼,她方才全凭那熟悉的感觉,只是下意识给出了反应,此刻才意识到本该远在千里之外的人竟不知为何已经站在了她身边。 “你怎么回来了。”她小声道,更像自言自语,“这么短的时间,应该赶不回来呀。” “不希望我回来?”他浅笑着低头看她。 “希望的!”夭芒的头像捣蒜一样连点几下,“我从你离开就开始盼你回来了。” 青年一怔,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又在目光触及她手腕的红印时神色微暗。 他把她的手托起,用灵力治愈:“你若想我,千里万里也能赶回来。” 夭芒的脸再一次红得彻底。 对面,太子也终于恢复了理智,换上温文尔雅的笑容。 “算是初次见面吧,陆公子。”他含笑打断,“但我们之间,却早已不算陌生,对吗?” 第137章 坚定 的确不陌生,陆挽时淡淡看向太子,灭族毁界之恨,早已纠缠他无数个春寒夏暑,蚀骨之痛,夜夜辗转难眠,只是—— “在下曾为殿下做事。”他接上太子的话,声音冷,面色无波,“韩大人是我们的中间人。” “曾——”太子回味一般把他的话嚼了嚼,笑着放下捂住右臂的手,“先生往后便不替我做事了吗?” “这取决于殿下。”陆挽时也弯了弯唇,他连夜赶来,眉梢发间都似带着冰冷的霜雪,却因为这一极清浅的一笑,仿佛融化了月色,令天地万物失了颜色。 “陆某虽身无长物,权势也不能同太子殿下比肩。”他声淡淡,仿佛如此被贬损的根本不是他自己,“但守护心悦之人的决心与能力,却丝毫不会比任何人差。” 夭芒还被陆挽时握着指尖,此刻抬眼看他,只觉得青年眉目都染了夜色薄凉温柔。 那双眼坚定平静,蕴含着可以摧折万物的力量。 太子笑了:“先生言重了,在修士清贵眼里,权势是最最无用的东西。” 他在这人手里有没有、有多少把柄,他不知道,也并不在意。 天下修士虽多,但能力够强,肯掺和到皇权争斗里的却不多。 他虽不是非他不可,眼下却还不到翻脸的时候…… 何况,这人方才只轻轻一拂,他的手臂到现在还剧痛不止。 实力悬殊,确实不容小觑。 太子笑得温和:“只是我与小芒本就是故交,求娶之意更早,今生也早已决定非她不可。” 他面上不显,心底却滑过一丝阴冷。 他何曾这般低声下气和一个区区术士说话。 更不曾因为一个女子这般偏执涉险,颜面尽失。 今日欠下的,来日都要加倍讨回来! 一股莫名的暗涌在空气之中流转。 两个青年,一个端方尔雅,一个清正疏离,分明都有礼有节,目光却如有实质,带出一阵电闪雷鸣。 夭芒抢在陆挽时前面说话了,她不要他为她再更加得罪太子,影响后面的谋划。 也不要做拖泥带水,只会躲在他身后逃避的混账。 “感情的深厚和相识的长短没有关系。”夭芒上前一步,重新拦在陆挽时身前,字字落地有声,“殿下很好,却绝不会是夭芒今生托付之人。” “更深露重,宫里危机重重,变化难测。”她拱了拱手,仗着心底因陆挽时的维护而莫名生出的勇气,“殿下,请回吧。” 太子的笑容僵在嘴角,他目光温和,不见恼怒,声音却一寸寸变冷。 “小芒,你很好。”今夜,他给足了她机会,甚至放下他身为储君的自尊心一再挽留,她终究是冷漠决绝至此,“你待他如此,不肯他有一点疑心伤怀,却全然不顾我半分情意感受。” “夭芒受过的教导,便是当断则断。”夭芒抬眼直视他,“再留更多牵扯,对我和殿下都不好。” “也罢。”太子忽然笑了笑,有些无力。他摆了摆手,“我已尽了全力,尽我所能争取,也就没有遗憾了。” 他背过身,声音幽幽传来,在夜色中格外静寂。 “小芒,我不愿你恨我。” 太子垂眸,遮住眼中的阴狠。 但他想得到的,从来不会轻易放手。 他隐忍多年,一步步走到今天,就是为了终有一日,再没有人能轻视他的存在,没有人能威胁他的地位,没有人,能再对他说“不”。 太子离开就像他来时一样悄无声息。 夭芒转过身,眼底有犹疑:“我这样做是不是太直接,会不会反而激怒了他。” 从前,她一直觉得太子宽和温文,是知书达理的君子,但经过赵王的事,陆挽时的事,洄城的事……他似乎还藏着更深更可怕的面孔。 她总觉得心底不安。 “别怕。”青年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眼底温柔,“你还有我,自然会护你周全,你只需按自己心意去做就行。” 夭芒抬手握住了他的。 “你手好冷。”她把他的手捂在手心,明明是夏天,但这一路御剑疾驰,面色竟比去时差了不止半分。 “你肯定没有好好吃饭。”她噘嘴抱怨,转身就把他往屋里拉,“我去给你找吃的,你先坐下来歇一歇,啊,记得把窗关上,这里临湖,夜风凉,可不能再冻着了。” 小姑娘一边走一边絮絮叨叨,跟个七老八十的老太婆一样。 陆挽时跟在后面听她说话,配合她的步子一路走着,神色莞尔。 最后终是忍不住,刚一进屋,就从后面把小姑娘结结实实捞进了怀里。 其实,他和她一样,甫一离开,便开始想念她。 “下次,一起去吧。”他轻声,带着清浅笑意,“别再被太子或者别的什么人,趁机钻了空子。” 小姑娘惊了一瞬。 这话听起来,好像吃醋一样。 肯定是她想多了。 “你会在意吗?”小姑娘眉眼弯弯,继续抬手给他暖手。 “嗯。”青年把下巴搁在她的头上。 他的小姑娘太温暖,太鲜活,还未长开便已灵秀动人,不知会被这乱世多少人惦记。 碰上她,他多少清冷自持都不作数了,更莫说旁人。 “可我只对你一个人好。”夭芒嗤嗤地笑,小脸都因为高兴皱成了一个小团子,“在别人眼里,我都又凶又顽劣,可不会再有人这么喜欢我了。” 我只对你一个人好,为你一个人一往无前,因你一个人无条件相信全部。 其他的人,都要在这份炙热感情之外。 “只有一点说对了。”陆挽时的下巴蹭蹭她的乌黑发顶,轻笑,“往后,再不会有人比我更喜欢你。” * 太子离开过后,便真的杳无音讯,仿佛当真放下一般。 夭芒心中暗暗的警惕也日渐放下了。 相比之下,反是赵王有了动作,他几经周折查到这里,白日里一得到确切消息就匆匆赶来。 “果然是你!”赵王一下马,就狠狠抓住了陆挽时的手臂。 他这次回来,收敛了性子,再没有刻意扮蠢,反而看起来英姿勃发,有了王爷的气度。 只是仿佛比从前多了许多沧桑。 “告诉我。”他盯着陆挽时的眼睛,一字一顿,“你把茉晨藏去了哪里?” 第138章 茉晨去向 “王爷这话就说得奇怪了。”韩漱上前一步拦住他,“茉晨的去向不问您自己,反而来问我们?” 赵王松开手,退了一步,他眉间有毫不掩饰的戾气:“我思前想后,洄城身份最可疑的人还是你们。那个小姑娘术法非同寻常,要想把茉晨带走,必定不是难事。” 夭芒早已换回了原来的样貌,所以赵王不认得她,否则第一个肯定就冲着她来了。 “我们不知道她的去处,也和她没有任何关系,更没理由绑架她。”韩漱冷冷地回道,“王爷要找事,闹错地方了!” 赵王有了一瞬的迟疑,他为找茉晨的踪迹,不眠不休数日,回京后更是全心扑在此事上,情绪早已有些失控。 若不是他们,还能是谁?他眸里颓然又绝望。 难道,真是她自己选择要离开? 韩漱像只随时准备战斗的斗兽一样怒气腾腾地挡在赵王前面。 这个人,莫名其妙闯进府里,又莫名其妙血口喷人,若非他是赵王,他早把他揍得亲爹都认不出来了。 陆挽时从后面走上来,轻轻拍了拍韩漱的肩。 “没事。”他低声安慰,示意他不用太过紧张。 “殿下。”青年行了一礼,态度比上次对待太子倒要恭敬些,“草民斗胆问一句,殿下的身子,可都大好了吗?” 赵王的瞳孔剧烈一动。 “你什么意思?”他警惕地看过来,眼神也终于有了皇室一惯的阴冷。 陆挽时神色淡淡:“字面上的意思,殿下何必多心。” “殿下要找茉晨,是因为她能压制殿下的病,还是仅仅出于担心?”他静静问,仿佛只是随意说出口一般,却似有千钧重量。 “你怎么知道——”赵王脸色一变,又把话生生压了回去。 无论是茉晨不知为何突然找到法子为他压制“蚀”,还是自己身患“蚀”的秘密,对面这个人,都不应该知道。 更不应该让自己知道,他已经洞悉所有。 “你不怕我杀你灭口?” “殿下不会,也不能。”陆挽时轻笑,“自然,也没有必要。” 赵王听懂了。 他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很认真地想了想,然后笃定地回复:“我只是想找到她,和你说的那些都没关系。” 站在陆挽时身后夭芒的眉眼弯了弯,她从他背后探出头来,插话道:“殿下,你有没有想过,她为何能治你的伤?” 天下治“蚀”,从无药方,唯有性命相换。 赵王大智若愚,实则一点就透。 他目光有些怔忪。 茉晨绝不是普通人,从她不忍他日夜受蚀患之苦,半夜偷偷醒来为他压制时他就知道了。 其实,那些日子他疼到根本无法入睡,只是为了不惊扰她,才故意装睡的。 在此之前,他从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对一个女人有如此的耐心,做到这种地步。 她待他,即便无心,也有情义。 因此,他才更担心,她是遇到了麻烦,被人所害,在等着他去救她。 “陆公子。”赵王的神色恭敬了许多,他仿佛一月之间就成熟稳重了数岁,再不是曾经那个心眼小暴脾气的王爷了,“我不求知道更多隐秘,只想问一问——” “依你看。”他斟酌言辞,“她受人所害,或被迫离开的可能性,有多少?” 他闭了闭眼,极不情愿地补充了一句:“或者,本王……是否还有利用价值?” 夭芒睁大了眼。 他竟知道! 所以才会终究忍不住想问。 茉晨是否是任务完成,才会弃他而去的。 陆挽时低了眉眼:“自然有。” 赵王,是魔族安插在皇室重要的棋子。 本来,看住他的人未必茉晨不可,也完全可以是旁人。 可他最近这样闹腾。 甚至是枉顾自己刚刚得到陛下青眼,正该好好表现,绝不耽于儿女情长的时候。 这个人,便只能是茉晨不可了。 这本非赵王行事风格,他也已经没有藏掖野心、装作庸碌纨绔的必要。 他这么做,是要哪怕为万分之一的可能,也能在关键时刻救茉晨的命啊。 “那本王只要等着就行了。”赵王笑了,这些人的反应告诉他,茉晨的实力,绝非普通宵小可以伤害到。 他不会放弃寻找。 但她若始终不回来。 便只能是她自己不愿回来。 那他,自然也……不会强求。 “今日冒犯了。”赵王又行一礼,“我行为莽撞,公子肯不予计较,再指点我这些,多谢。” 如若可以,这个人,他也想能收归己用。 但是……他重新看了眼面前清冷漠立的青年。 可能吗? 赵王没再停留,转身便走了。 “我们有告诉他什么吗?”韩漱这时才放松了戒备,转过身,“这赵王也是个怪胎,来去都风风火火的,让人弄不明白。” “赵王是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才走的。”夭芒终于有机会扬眉吐气,也白了他一眼表示鄙视,“就只要这三言两语,一点提示,他就已经自己琢磨通透了。” 陆挽时赞许地看着她。 小姑娘只要不偷懒,心思还是很灵络的。 只是,赵王……若非如今有了一个这样的软肋,凭他的聪慧与心性,倒是比太子更适合这储君之位一些。 “茉晨真的没事吗?”夭芒想起了镰谷的事,“族长说那群人逃走了,只怕事情败露太多,会忍不住有新的动作。” “可惜,联系不上傅琼。”韩漱摇头,“也不知她究竟怎么了,又在想些什么,竟选择去与魔族为伍。” “阿琼不是这样的人。”萧炽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她这么多年不与我们联络,必然是有苦衷。” 夭芒觉得很惊悚。 从她认识萧炽以来,虽然见面不多,也知道他是个话极少的面瘫脸。 能不说话的时候,必然不会说话,只跟个面无表情的木头一般杵在角落里。 是比从前的陆挽时还要难搭上话的存在。 但刚刚他一句话说的字,可能比一整天加起来还多。 她悄悄地拉了拉陆挽时的衣袖,就想问个清楚,刚拉一下,忽然觉得这样的好奇心极不妥当,又把手缩了回去。 青年捉回了她的手,隔着宽大的袖袍,藏在手心。 “回去和你细说。”他用只有她能听到的声音低声说。 萧炽的手里拿着一封信:“叔父的,刚到。” 说完了那番话,他又恢复到惜字如金的状态:“他有碎片的消息。” 第139章 再出发 萧老先生也曾是隐界的人。 只不过,他二十来岁就离开了隐界,为了心中所念,自此再也没有回去。 年轻时,他在朝廷做官,而立之后,却忽然弃官从商,倒也赚得不少积蓄。 钱攒够了,他又迷上了传道受业,讲学只在乡野之间,如今的朝廷里,倒也有不少他的学生。 只是官职不算高,为官却大多有些真材实料,也算清廉周正。 隐界的人除却六界之战后幸存的精灵和神族后裔,也有一部分曾经跟过去的凡人后代。 和神裔一样,他们岁月久长,比人间生灵拥有更多的寿命与时光。 萧夫人病逝后,萧先生没有续弦,也不再授书,只是背上行囊,从此踏足山水,四海为家。 住得最多的地方,便修建一座别苑,供自己落脚。 至于家里的产业,自然都有儿孙照管。 直至偶遇从隐界逃出来,又因镰谷之事又忽然失去公子庇佑,不得不自行到人界寻药的韩漱和萧炽。 当然,最后还是因为沐染青遇到了婆婆,出手相助,这才保住了性命。 但萧先生这边的线也自此牵上了,他思念故乡,心念族人,明里暗里给了他们许多帮助。 陆挽时把信读完了,递给韩漱,韩漱读得快,只大概扫了一遍。 “公子要去吗?”他把信用法术烧了,“是个小村镇,应该不难解决,我替公子走一趟把东西带回来也行。” “我去,叔父还留在那里。”萧炽言简意赅。 夭芒眨巴眨巴眼睛。 事实上,她也想去,天天闷在府里,除了和陆挽时腻在一起的时间不嫌长,她都快闲到发霉了。 毕竟,夭芒小姑娘不喜欢寻常女儿家的琴棋书画,刺绣养花。 只擅长扛着剑打打杀杀。 陆挽时看了一眼小姑娘的神色,低眉:“那就萧炽和我同去吧。” 碎片虽看似平平无奇,却只受他之召,而且附着的术法难以掌控,很容易会出岔子。 韩漱有些吃味了:“怎么是带萧木头,不是我,我不比他有趣吗?” 萧炽:“……” 陆挽时给他顺毛:“最近韩呈盯得紧,他那边还要你多费心。” 韩漱的眼皮抬了抬:“公子会带小芒去吗?” “我当然要跟去。”夭芒理所当然,陆挽时既然决定去,她当然不会留下来。 “太子也盯你盯得紧呢。”韩小公子偏头看天。 夭芒:好想揍他怎么办,哪壶不开提哪壶。 陆挽时轻笑:“所以更要带她离开,免得在我独自离开时被人骗了去,教我回来伤心。” 夭芒憋红了脸:这人又在乱说什么,这么多人在呢! 韩漱已经石化了,他张着嘴,满腔怨愤化作一缕出窍的幽魂。 这不是我家公子,这个顶着清冷外表在说骚话的人究竟是谁?! 萧炽:“……” 半晌,韩漱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公子,你不能这样,你这有点……” 有点见色忘友啊! 陆挽时拍了拍他的肩,“小玖会在家陪你。”顿了顿,他又补充一句,“趁这段时间,你也要再加把劲了。” 韩漱:“……” 今天也是被公子莫名暴击的一天。 * 夭芒欢天喜地收拾好了行李,她前段时间过得实在惊心动魄,虽然憋屈了许多回,总算都一一找回了排面,如今修整了一段日子,更是满血复活,雄赳赳气昂昂地跑出了大门。 陆挽时在后面静静看着她,眼底有难以掩饰的温柔。 萧炽一如既往没说话,但他心底有些疑惑,他们明明是去办正事的,为何姜姑娘高兴得好像出门踏青一般? 当然,他也只是想想,并不会问出来。 夭芒的空间法术在陆挽时和白沚的教导下早已有了极大的进步,何况灵术觉醒后,疾风小扣都变得只像加持一般。 她在城郊僻静处施法,眨眼就把两人带到了目的地附近的城郊。 夭芒没去过那个村镇,却到过附近的这个地方。 萧炽是第一次切身感受空间术法,一双木讷无波的眼里都泛起了光彩。 他对这些奇术……包括她身后那奇异的兵器,一向没有什么抵抗力。 “你想看吗?”夭芒顺着他的目光,摸摸背后已经重新背上的巨铁剑。 “……可以吗?”萧炽抬了眼皮,眼底闪过星光。 “当然可以。”她把剑递过去。木头开花,根本不能拒绝的吧。 萧炽低头打量许久,他的手缓缓抚过剑身,又像当初韩漱一般注入灵力,最后试着挥举一番。 好重。 即便是他,使起来也有些吃力。 看来此剑认主,甚至有灵。 他把剑重新还给夭芒,道了谢,又转头看向陆挽时:“……公子。” “我知道。”陆挽时点了点头,“此剑不同寻常,绝非凡物。” 只是剑身的封印实在太过强大,而且似乎动用了禁术,连他也无法查探一二。 “你们放心吧。”夭芒把剑重新背好,“不管它到底是什么,也跟了我这么多年,我会小心的。” 而且,她相信族长虽然总是凶巴巴,却绝不会害她。 事实上,上次离族的时候就已经证明这些了。 “他心中想必也有分寸。”陆挽时明白夭芒的心思,他与穆庭枫虽然行事作风大相径庭,但在这一点上,还是相互认同的。 小姑娘跳过去挽住他的手臂:“而且,有你在我身边,我什么也不怕。” 陆挽时伸手抚了抚她的发丝。 萧炽:“……” 他有些明白韩漱不服中又隐约透着同情的眼神何意了。 他垂下眼,默不作声,心思平平跟在后面。 或许,公子选中他,也图了这点好? 木着脸的青年摇了摇头。 他怎么能这样想公子。 但既然跟来了,他一定守护好他。 毕竟,当年赶到镰谷时所看到的那一幕,他再也不想重新经历了。 当年,他到的最晚,却也是唯一一个,看到了最后的人。 前面,小姑娘还在叽叽喳喳地说话,言笑晏晏,带得陆挽时也不时跟着轻笑出声。 一惯表情木然的青年也温和了眉眼。 十年了,他从没有觉得公子像现在这样,过得像个“人”一样过。 “萧炽。”前面的小姑娘忽然转过脸,对他挥挥手,“快跟上呀,就要到了。” 黑色束身飞肩衣的青年一愣,转而低低应了一声:“嗯。” 他加快了步伐,和他们一起,往阳光里去。 第140章 飞醋 萧先生说的地方叫裴溪,是个溪涧纵横的小村落,村子里有许多藤蔓软吊桥,悬在潺潺的流水上方,连接一座座小巧的竹屋秀楼。 “这里好漂亮。”夭芒站在石头上,弯腰掬了一捧水,“灵气也干净。” 在如今的人界,真是难得的好地方了。 靠里一点的流水边上,有几个姑娘在浣衣,几个人穿着村里特有的服饰,挨在一起有说有笑。 年龄最小的姑娘只有七八岁,她不用干活,只坐在紧跟边上垂钓用的一小方竹台上,用两只小腿划水玩。 小姑娘抬了头,远远看见这边过来的人,眼睛一瞬睁得老大。 “姐姐姐姐,你们快看,又来一位神仙!还很年轻那!” 姑娘们好奇地望过来,全都停了手,目光怔怔地看着这边。不一会儿,一个个面颊绯红,又都稍稍偏开了目光。 除了那个手撑竹台的小姑娘:“神仙也太好看了,比爹爹画上的还要美,好想过去抱抱他。” 村里的姑娘们矜持怕生,谁也没有先说话。 何况,神仙看着清清冷冷,面色淡漠,也不像很好接近的样子。 夭芒侧头看了陆挽时一眼。 啧,祸水啊。 她头一次觉得他十年间顶着从前那副面貌行动是多么明智的选择。 陆挽时很无辜,但他还是稍稍弯了弯嘴角。 吃飞醋小姑娘,也很可爱。 这一笑,拒人千里的青年就多了一丝柔和。 有胆大的姑娘又把目光移了回来。 几个姑娘你推我我推你,谁也没好意思先走过来搭话。 坐在钓鱼台上的小姑娘单手用力一撑,从地上跃了起来,不知从哪里爬上了竹楼,颠得吊桥颤啊颤的。 她一会儿就跑到了跟前:“神仙哥哥!” 小姑娘皮肤微黑,却是很健康的颜色,一笑起来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看着很是阳光。 “你可真好看!”她年龄小,胆子也大,此时倒也把平日里的调皮劲儿收敛了许多,“你们是要到村里来吗?我可以带路!” “那就劳烦你了。”陆挽时神色未变,拢袖行礼,语气依然带着三分疏冷,“我们想找前段时间借宿这里的萧前辈。” “果然也是神仙的朋友哇,跟我来吧~”小姑娘欢天喜地往前面跑去了。 “多谢。” 夭芒在后面悄悄拉了拉陆挽时的衣袖:“我以为你很喜欢小孩子的。” 当年,她误入隐界,他待她可真是好极了。 陆挽时曲起手指轻轻敲了敲她的脑袋。 即便是从前,他待人谦和,常言笑晏晏的时候,也不会和人过度亲近。 “你是特例。”他静静垂眸,过往画面仿佛仍在眼前。 漫漫年岁里,只有她,唯一一个让他莫名彻底卸下心防的小丫头。 至今想来,也未知其缘故,仿佛理所当然便是如此。 所以后来,在误会了她的那十年里,伤痕才会藏得那样深,显得那样重。 然而重逢后,在一切未知时,终是又为她试图走出自我束缚。 冥冥之中,仿佛自有天意。 夭芒摸了摸脑袋:“那你一定很伤心,觉得错信了我。” “确实有悔。”他不欲瞒她,“但现在已经没有了。” 如今,即便有错,也应是他与她同担。 小姑娘悄悄握了一下他的手指,又在被人瞧见之前松开了。 说话间,已经到了萧意逐的住处。 “叔父。”萧炽上前敲门,引路的小姑娘退到了一边。 她背着手活泼可爱地站着,偏头大大方方牢牢盯着旁边极好看的神仙哥哥看。 夭芒移开目光,羞赧地低下头。 没想到,她居然已经小心眼到连小孩子的醋都要吃的地步了。 陆挽时带着笑意看了她一眼。 门没一会儿就开了,里面走出一个看上去约摸三、四十岁的男人,英挺眉眼,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清朗。 他对几个人点点头,又向陆挽时行了一礼。 陆挽时扶住了他:“先生已离乡多年,不必如此。” “既是乡中人,就一辈子都是。”萧先生摆手,“我与公子难得见一面,这点礼数还是要守住的。” 他又转头看向夭芒:“你是姜姑娘吧,我与沐城主算是忘年交,往前时常听他提起你。” “杏眼流波,清丽无双。”他往她身后指了指,“却偏偏爱背着个巨大的黑剑。” 这剑,倒的确是丑了点。 夭芒摸了摸鼻子,跟着行礼:“见过萧前辈。” 萧意逐笑得飒爽:“好姑娘,今日一见,倒是很合眼缘,与我那小友——” 萧炽忽然低低咳嗽了一声。 萧意逐止了话,一脸无辜地看着夭芒:“我拉错红线了?” 夭芒扶额,狠狠点了点头。 沐小染一心向道,虽然待人温柔似水,却是对谁都一样,是真正超脱凡尘之人。 他二人相交干净坦荡,从未有丝毫杂念。 萧意逐打了个哈哈:“不知者无罪,无罪哈。” 没想到萧先生是这样的性子,夭芒扯了扯嘴角,看起来成熟又稳重,清朗又超然,若是在人界,怎么也该是位白发苍苍的老爷爷了,居然还保留这般少年天性。 说起话来语调也很欢脱。 她捂嘴偷笑。 还,挺有趣的。 “没准我和先生也能成为忘年交呢。”小姑娘眼里带着揶揄,眉眼弯弯,“只是这件事可不能再拿来打趣了。” “怎么,你已经有心上人了?”萧意逐追问,眼里仿佛都蹿动着好奇的小火苗,“我这红线还能往别处牵不?” “……”夭芒张了张嘴,正想要如何回他。 “前辈。”陆挽时忽然上前一步,恭敬行了一礼,笑意清浅中带了一丝凉意,止住了他的八卦之魂,“夭芒,是在下的心上人。” 萧先生背脊一凉,莫名打了个寒颤,他张着嘴,保持着可以塞鸡蛋的样子,半天没回过神来。 少祭司? 半晌,他转过脸,对夭芒悄悄竖了一个大拇指,极小声道:“你居然能把他搞定。” 这个人从前就看似温和,其实油盐不进,心高气傲得很,与人总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如今更是像座万年冰山,熊熊烈火扑上去也未必能融得一点点。 夭芒装模作样地勾了勾小拇指,也摆出夸大了口型,轻声拖长了尾音说悄悄话:“我—有—红—线——” 小姑娘得意地飞扬了眉眼,先前心底小小的别扭也一扫而空。 看来,会吃飞醋的,也不止她一人那。 第141章 阚秋泓 屋内,萧意逐引众人坐下。 他给了带路的小姑娘一把糖果,嘱咐她去请村长备些午膳。 小姑娘很嫌弃地嗤了一声,但还是伸手接了,小心翼翼收了起来。 她走后,屋里的人重新设置了灵力结界。 萧意逐笑眯眯地看了夭芒一眼:“既是公子的‘心上人’,想必已经什么都知道了。” 他故意把“心上人”三个字咬得极重。 夭芒脸红通通的,懒得理他。 陆挽时倒是波澜不惊,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接他的话:“先生但说无妨,我的事,都不必瞒她。” 萧意逐莫名觉得自己被什么东西噎了一下。 他清了清嗓子:“那我也不卖关子了,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信寄出去没多久,我就已经把东西找到了。” 几个人俱是一惊。 “找到了?”夭芒把方才努力垂着的视线重新抬起来:“不是说除了陆挽时,别人都无法特意感应它?” “没刻意找。”萧意逐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木盒打开:“正巧见到了,这是在村长那儿取来的。” “这个村里的人,时常遇到时间往错的怪事。”他从里面拿出一片镜子碎片,“昨天碰上的事,今天又重演了一遍,前一刻还是少年,下一瞬突然成了白发苍苍的老头,没一会儿,却又变了回来。这样的例子,数不胜数。” 但若说实际性的伤害,倒也没有。何况发生的频率也不高,就没人把它当回事。 直到萧意逐无意中到这个村子落脚,察觉时间之序紊乱,应该与少祭司遗失的碎镜有关。 陆挽时从他手上接过镜子的碎片,“碎镜不会无缘无故扰乱时序。”他眸光微冷,“除非有人刻意对它强行使用灵力。” “我查过村长。”萧意逐有些不解,“他没有灵力,只是个普通人。” “不过……”他回忆道,“说实话,那人确实算得上姿容卓越,观其谈吐气度,倒也不像偏僻乡野能养出的年轻公子。” “他给你碎片的时候,有犹豫不舍吗?”夭芒问。 “没有。”萧意逐斩钉截铁,“阚公子很坦诚,当即就把东西给了我。” “你说,他姓什么?”因为镰谷谷主的关系,夭芒现在对“阚”这个字很敏感。 “姓‘阚’啊,有什么特别吗?” 夭芒抬头和陆挽时对视了一眼。 “阚姓虽少见。”他轻轻摇头,“未见其面,也不能妄断。” “我看八九不离十。”小姑娘撇撇嘴,“哪儿能这么巧。” 当初韩呈对陆挽时说的话,她在药囊里都听见了。 镰谷谷主,本名叶如林,正是随了“阚”姓男人的姓氏,这才改名姓了阚。 镰谷谷主行事乖张,和她有密切瓜葛的男人,想来也不会是什么好人。 “你怎么看。”陆挽时问一旁一直沉默不语的萧炽。 萧炽忽然被点了名,也没什么大反应,只是抬起头,声音平淡:“叔父说,村长性情温和,从未害人。” 可镰谷谷主,却是无人不知的“疯子”,做尽了恶事。 萧意逐虽然看起来不太靠谱,却善于识人,因为传业授道,他阅人无数,后来大江南北走遍,也从未有看走眼的时候。 “阚公子是少见的君子。”他接过萧炽的话,“这点我能保证。” 夭芒点点头:“这么一说,至少他没把碎镜给叶如林,还算不太坏。” 不管怎么说,她还是觉得二人之间必有联系。 “我的直觉一向挺准的。”夭芒看向陆挽时,“还是防备一些的好。” 陆挽时伸手摸了摸她的头:“知道了。” 他把碎镜收好,却没急着拼合。 裴溪的事情有异,还是首先查探清楚更为稳妥。 “我们先去见村长,能把东西原封不动地还回来,还要多谢他。” 提到吃东西,夭芒总是十个劲儿的,尤其想到这里山美水美,食材丰富,菜品一定新鲜别致,令人期待。 小姑娘二话不说就同意了。 事实上,午膳也的确没让她失望,夭芒一边埋头苦吃,一边抽空打量了一眼对面的男人。 面如冠玉,气质卓华,干净剔透中,甚至带了一抹柔弱。 她把嘴里的醉虾咽下去。 和美艳风情的镰谷谷主,的确很难联系起来。 阚秋泓在和陆挽时说话,他谈吐不凡,气质清雅,嗓音柔和,闻之实在难以让人生厌。 “村长好看吧。”先前引路的小女孩坐在夭芒旁边,咧嘴一笑,露出一排白牙,“一点不比你们神仙差。” 在她看来,身边的这个小姐姐,也美得跟神仙一样。 被变相夸赞了的夭芒有些不好意思,但她还是很认真回答:“好看,但比陆挽时还差了许多。” 毕竟青年的颜值太逆天,只怕在整个人界都难逢“敌手”了。 小女孩表示赞同,她扒了一口糖渍萝卜,眨耷拉着一双丹凤眼看碗里的饭,小声:“但我们村长性格好,好亲近,是整个村里最温柔的人了。” 夭芒小声辩驳:“陆挽时也很温柔,只是表达的方式不一样而已。” 小女孩不赞同了,神仙哥哥虽然美,但靠近他三尺就能感到冷意,可不是温柔的样子。 “你这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她给夭芒盖棺定论。 小女孩低头飞快地趴了几口饭,塞满了嘴,大口嚼着,含糊不清道:“就像觅如姐姐说村长的那样。” “觅如姐姐怎么说的村长?”夭芒竖起了耳朵追问:“村长也有心上人吗?” “怎没有,听说是个很坏很坏的女人,伤透了村长的心,这才躲到我们村子里来的。” 小女孩年纪太小,虽然爱扮作小大人的模样,却根本不懂世间情错,只是原话复述。 她把声音压得极低,心里十分不解,忍不住和夭芒咬耳朵:“既然是很坏很坏的人,为什么不能同我们村里的姐姐们在一起?大家都是真心喜欢村长的呢。” 夭芒垂着长长的眼睫,没说话。 就像陆挽时教她的那样,她不了解从前的叶如林,也不知道她改名时,究竟是真心还是假意,没资格评说。 但如今的镰谷谷主……小姑娘愤愤地嚼碎了嘴里的清蒸粉山药,嚼了个稀巴烂。 的确是,不值得。 第142章 变数 “小姑娘们在讨论什么呢。”萧意逐坐在夭芒左手,“一脸春心萌动的模样。” 他凑过来打趣:“看你这会儿咬牙切齿的样子,是怪我抢了心上人的位置?” “那倒不是。”夭芒看了他一眼,因为是前辈,她神情还是尊重的,但她也不能总让他白白调侃了去,“反正我们往后每天都能一起吃饭,也不缺这一次。” 小姑娘揶揄他:“今天就先陪前辈好了。” 萧意逐笑了:“小姑娘原来藏着爪牙,欺负老头子总是一个人吃饭。” “不过。”他正色道,“你们以后打算成亲吗?” 夭芒脸刷得红了:“还没到那个地步……” “但是。”小姑娘握了握拳,“我会努力的!” 萧意逐噗得一声笑了出来。 这小娃娃,也忒有意思。 “没错。”他用筷子敲敲桌板,“你要对我们小公子负责,绝不能始乱终弃。” 他声音有些高,对面的人也都听见了。 陆挽时半握拳在唇边轻咳了一声。 阚秋泓微笑:“陆公子和姜姑娘情深意笃,当真令人羡慕。” 他话里有一层极浅淡的忧伤,一闪而逝,几不可察。 夭芒重新把视线落在他身上,虽然她对他有些莫名的偏见,却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看起来很干净的人,就是性子瞧着太过柔和了些。 话题已经转到镜子碎片上。 “此物于我并无作用。”阚秋泓说,“理当物归原主。” “到底还是要承公子的情。”萧意逐笑得爽朗。 夭芒抬了抬眼皮,“阚公子知道这碎片不是凡物?”她笑得娇俏,语气欢快,让人挑不出错也不会感觉不适,“我若是捡到这么个碎片,肯定当做没用的东西随手就扔掉了。” 阚秋泓微微一怔,他含笑沉默片刻,这才开口:“这片碎镜模样与寻常镜面无异,但上面花纹繁复,和我在一本书上所见上古神器颇为相似。” 青年声音既低且缓:“我虽然没有灵力,却能感觉到它的不同寻常。” 夭芒抿了抿嘴,阚秋泓这样坦诚,是她所没有预想到的。 他完全可以找些理由骗她,不必提出“上古神器”这样惹人怀疑的字眼。 当朝修仙管控极严,普通人类,是绝不可能有机会读到这种书的。 话似乎已经送到她嘴边等她追问下去了,夭芒却偏偏开不了口。 阚秋泓的神情虽然依旧平静柔和,但那明显的低落却令她不得不察觉,她刚才揭了人家的伤疤。 他是因为什么才明显一滞的? 她眨眨,半垂眼帘用筷子戳了一个荷叶糯米团子。 ——“我虽然没有灵力……” 是了,就是这一句。 可是,这句话是真是假?又是为什么听起来带着一种莫名的自嘲与伤怀? 小姑娘好看的眉毛不知不觉绞在了一起,她抬起头,求助似的朝陆挽时看去。 陆挽时也正看着她,他神色若有所思,见夭芒望过来,便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她不必再追问了。 东西已经拿到,事情的脉络也很清楚,他本无意再深究别人的隐私。 镰谷谷主,对他而言早已是泾渭分明,不必再有过多牵扯的路人。 他的仇,小姑娘已经替他报过了。 何况阚秋泓,恐怕也早已和她断了联系。 这个人,若不是装得太好,便当真是干干净净,没有丝毫为恶之心的人。 夭芒看懂了陆挽时的意思,她便乖乖埋头,多吃饭,少出声。 夭芒虽然比平时话少,饭桌上却一点都不安静,萧意逐是极会调节气氛的人,一顿饭倒也吃得热闹舒心。 熟络了之后,旁边的小女孩也不再矜持,恢复了活泼跳脱的本性,有些食物离得远,她索性站起身,扒在桌沿,踮着脚尖往外拼命够。 可个子到底是小了些。 一双白净修长的手替她把盘子举了起来。 “谢谢。”名叫阿青的小丫头把碗凑过去,扒拉了好几块堆进碗里。 “别着急,慢慢吃。”阚秋泓笑着把盘子重新放了回去。 他原本就生的好看,这样一笑又多出几分轻柔淡雅,倒让原本大大咧咧的阿青突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夭芒的注意力却在别处。 阚秋泓,手上有薄茧,练剑之人才会有的薄茧。 虽然瞧着已经很淡,但她却不会错认,因为她的手上,也有这般因为勤修苦练落下的痕迹。 和他的一模一样。 右手边,阿青黑红着一张小脸,正在茫茫然把菜往嘴里扒,样子有几分傻傻的可爱。 她送菜的动作几乎是下意识的,所以忽然有几筷子没送到嘴里,这才觉得奇怪。 小女孩奇怪地低了眼。 这一看不要紧,她呆了一会儿,忽然突兀地惨叫起来。 所有人都心里一惊,慌忙朝她看过去。 只见阿青的右手还拿着筷子,但那双筷子在剧烈打着颤,上面的红烧肉早已滑落在了桌上。 筷子下面,是一只正在颤抖的手,那只手上布满青筋褶皱,肤色暗薄,有褐色斑纹。 分明是一只苍老无力的大手! 阿青年龄虽小,胆子却大,那一声惊吓惨叫过后。她很快镇静下来,没再哭叫,只是颤着声音问和她最熟萧意逐:“神仙叔叔,前几天阿哥也是这个情况,没一会儿就能恢复原状的,对不对?” 萧意逐扶着她的手臂点点头:“阿青不怕,再等等就好。” 夭芒也拍了拍她的背。 萧意逐是个普通人,虽然见多识广,又是隐界出生,但对这些玄而又玄之事到底没有十足把握。 “公子替她看看吧。”他看向陆挽时,声音里带了一丝恳切,“阿青还小,不禁吓,时间长了,夜里怕是要做噩梦。” “把手伸出来。”陆挽时淡声吩咐。 阿青依言把手臂伸直,她整条手臂都变了样子,枯瘦干瘪,一直在微微不受控制地发颤,上次阿哥没回过神来就已恢复正常,她的却等了这么久也没变回来。 “神仙哥哥,我的手还能恢复吗?”她有些不确定地问。 陆挽时没说话,他先用灵力查看了她的手臂,目光渐渐变得疏冷冰寒,又过片刻,才捏诀施法,在她手上落下一道法术。 阿青的手臂瞬间变回了原来的样子。 小丫头又喜又惊,一时支撑不住,松了一口气,滑坐回了椅子上。 夭芒拍了拍她的肩,“你可真勇敢。”她怕她落下阴影,遂出言宽慰。“往好处想,这说明你将来会很长寿,能平安活到七老八十呢,对不对?” 小丫头歪头仔细想了想,这才稍稍缓过劲,露出一个轻松的笑脸:“你说的倒有道理。” 旁边的阚秋泓抬眸看了夭芒一眼,没说话。 陆挽时转头看向萧炽:“你去查一查,村子方才哪里还有灵力波动。” 他的眸色深海一般淡漠。 看来,村子里,还不止一块碎片。 第143章 抓到了 萧炽得了陆挽时的吩咐,身形一闪就离开了。 “我也去看看吧。”夭芒站起身,“我有法宝,也能帮忙查灵力波动。” “我和你一起去。”陆挽时喊住她,此事多有蹊跷,她一个人,他不放心。 萧意逐神色严肃了些,他不懂仙法,帮不上什么忙,但看少祭司的反应,就知道事情没有他想的那么简单。 裴溪的村民质朴善良,他不愿他们受到半点伤害。 阚秋泓也走了过来,他站在阿青身后,声音清浅温柔:“我送你回去吧,在家里也能安心一些。” 阿青点头说好,她还忍不住看着自己的手臂发愣,确实想赶紧回到爹娘和阿哥身边。 夭芒已经走了一段路,听到这里,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阿青正从另一座吊桥往家走,阚秋泓不远不近跟在她后面,只在下竹桥时,稍稍扶了一下她的肩。 两个人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潺潺流水间。 夭芒回头,跟上陆挽时的脚步,四下无人,她厚着脸皮牵了他的手。 青年把她的小手回握在掌心。 “阚公子看着弱不禁风的样子,脾气也软。”夭芒曲起手指点点下巴,“他若果真和镰谷谷主在一起过,得被欺负成什么样子。” 陆挽时带笑瞥了她一眼:“心疼他?” “我没有!我就是好奇……”小姑娘恨不得指天发誓,她的脸红扑扑的,像熟透了的樱桃,语气认真到不行,“我只会心疼你……” 青年少见地抬起手背挡了挡唇,偏过头,耳尖微红。 他摩挲了一下她的手指:“我现在就很好。” 有她在他身边,风雪都带着暖意。 “温柔的人,未必软弱。”他转过脸,不再同她开玩笑,“或许他看似柔弱,内心坚如磐石也说不定。” 会吗?夭芒眨眨眼睛,有些不解。 不过,陆挽时也是看着清瘦,实则隐忍至深的人…… “算了,不管他。”她把小狐狸木珠法宝拿出来,催它变形,“小汀,替我找找,有没有施展过灵力的痕迹。” 银色的小水滴在空中上下点一点,就往远处飘去了。 小姑娘拉着青年的手跟在后面,一面走,一面探头看两侧纵横交错,清可见底的溪水。 “说起来,我当初在试炼塔里还得到过一个渔具法宝,没准能在这里钓点肥鱼,煮一锅美美的鱼汤。” 陆挽时跟在夭芒后面,眸光微动。 他低低应了她一声。 “等阿青的事查清楚了,我陪你来。”他跟着她绕过一个又一个竹楼前面的小平台,“给你做一锅又白又浓的鱼汤。” 夭芒感觉自己的口水都要下来了,她记得他会做饭,还记得他手艺很好,在暮雨村,不仅做饭的样子赏心悦目,做出来的菜也让人一直念念不忘。 “那我可等着了。”小姑娘喜滋滋地应了。 小汀在一处偏低的小竹屋前停了下来,裴溪的竹楼有高有低,错落有致,这间屋子正在重重叠叠的吊桥后面低矮处,小溪就在它门前不远的地方静静流淌。 “这里倒是僻静。”夭芒站在最近的竹桥边上,“我们要直接过去吗?” 陆挽时点头,他给两人加了术法屏障,示意她跟在他后面,保护好自己。 两个人走到屋侧半抬的竹窗前面分开站定。 夭芒往里看了一圈,抬眼和陆挽时对视,神色疑惑。 没有人。 屋里干净空荡,除了竹柜竹椅,一个布艺吊床,什么也没有。 “去哪儿了?”她小声道。 这么短的时间,要离开屋子,附近也不见人影,的确有些奇怪。 陆挽时敛眉思索,没有当即回答她。 “要进去看看吗?”夭芒问。 “不忙。”陆挽时摇头,“先别打草惊蛇。” 说话间,萧炽忽然出现在他们身后不远的地方。 若非他刻意弄出些声响,夭芒都没有发现他的存在。 陆挽时引着她回到吊桥另一侧。 “公子。”萧炽还是平平静静一张没什么表情的脸,“人抓到了。” 的确就是“抓”到了,那人从一小片竹林后面出来,一看见他就跑,要不是心里有鬼,实在说不过去。 他把人直接绑了,丢给叔父,就紧接着过来找公子了。 陆挽时冲他点了点头。 夭芒咂舌:这人看着不知声不知气的,没想到行动力这么强。 既然是裴溪的人,自然要在村长的住处审问。 钱功名跪在地上,手还被仙术反绑在身后,他昂着头,嘴里骂骂咧咧:“老子自己捡到的宝贝,凭什么给你们,做梦!” 夭芒正好跨进屋里:“凭你拿它害人。” “我害了什么人?谁被我害死了?!”钱功名一个鲤鱼打挺转过身来,咬牙切齿就往上扑,“你少血口喷人。” 他被萧炽一脚踹回了地上。 钱功名被砸得晕头转向,迷迷糊糊抬起脸就要骂。 却在看到萧炽冷俊的侧脸时生生住了嘴,跟个哑炮一样,只冒出一缕黑烟。 他打不过这个人,这家伙出手又快又准又狠,疼到他这会一想起来就怕。 萧意逐很会见缝插针:“说说看,你为什么要给碎片注入灵力?” 钱功名张口:“呸,老子乐意用灵力耍着玩,关你什么事?” 萧炽垂眸看了他一眼。 钱功名:“不就是学术法的时候无意中甩错了方向,砸在这玩意上面,发了光,觉得稀奇么……” “你哪来的术法学?”萧意逐追问,“你不是普通村民?” “这你也要问?!”钱功名又开始凶,“老子土生土长的裴溪人!” 萧炽脚往前抬了一步。 钱功名往后一缩,说话飞快不带打结:“我捡的——我偷的,偷的不行吗!” 萧炽没停步,绕过他往屋子一侧直接走过去,抱着剑靠站在了墙边上。 不是冲着他来的,那他刚刚看他那一眼干嘛?钱功名打了个哆嗦,骂了一句粗话。 “你偷的谁的书?”陆挽时站在夭芒身侧,淡声问,“村里的人,还是外面的人。” “偷就是偷了,你管我偷的谁的。”钱功名两眼一瞪,往地上霍得一坐,这回是铁了心不打算再多说一个字。 “或许是我的书。”屋子最前面,响起一道轻柔的嗓音。 钱功名猛得回了头:他难得想维护一个人,把他摘干净,一点困扰也不要有,这家伙居然还要自己往里跳。 “我一人做事一人当,关你什么事?”他凶神恶煞。 “书是我的。”阚秋泓神色淡淡,目光温和,语气却直接,“没什么见不得人。” 夭芒眨眨眼。 或许,真被陆挽时说中了,这是个不能因为外表柔弱就轻看的人。 第144章 变数 “阚公子。”萧意逐上前行了一礼,他最会调解气氛,此刻三言两语,温和磊落,也叫人如沐春风,“事关重大,公子若是知道什么,还请言明。” 阚秋泓还了一礼:“我屋里有不少仙法书籍,前些日子整理时,的确发现少了一两本,只是都是些粗浅的入门法术,没什么实质性的伤害,虽然暗暗寻访过,后来也便不了了之了。” 事实上,他屋里藏书众多,这几本仙书,不过是因为不舍得丢弃,这才收在了最里面。 村里如果有人向阚秋泓借书,他从不拒绝,是以就算真有谁不慎拿了此书,他也不能确认。 “屋里的书我都会定期清点。”他喃喃道,“唯有这些,已经很久没有碰过了。” 钱功名还仰着头,他是个粗人,此刻脸却涨得通红。 的确是他偷拿了书,但却不是想修炼成仙,只是想练出点东西,好让别人刮目相看,也能在村里那些瞧不起人的王八羔子间扬眉吐气。 可村长方才字里行间,不仅没有怪罪他,甚至一点憎恶也无。 钱功名悄悄地握紧了拳。 当初,人人嫌他粗鄙,说他命硬,克死了爹娘。 唯有村长,出言宽慰,柔风细雨,不见一丝一毫轻视。 是他愧对于他,害他如今还受此牵连。 “你们别问了。”钱功名低声吼了一声,“有什么冲我来就行,我是偷了书,也修炼了一点法术,但我从没用它害过人!” “哦?”夭芒走到他跟前,冷眼盯住他,“那村里发生的那些怪事,也不是你的手笔?” “我确实给那破镜子施过灵力。”钱功名怒视她,“但后来发现村里发生的那些怪事可能都和我有关,确认过之后,就没再弄了。” 那时候,萧先生来找村长,他刚在门外都听见了,回去就把碎片收了起来。 “今日也没用?”萧炽靠在远处的墙上,左手握住剑鞘,声音又冷又平。 他抓住钱功名的时候,后面的林子里明显有法术施展的痕迹,而镜子碎片,也被这人握在手里,远远看见他,才匆忙藏好的。 夏日日烈,镜子会反光,他看得分明。 钱功名一瞬间有些结巴,他很怵萧炽,话都说不利索了:“就,就今天一天。” 谁知道那么巧,刚好被这煞星碰上。 “你用镜子做什么?”夭芒紧接着逼问。 钱功名被问到这个份上,也有些自暴自弃,他颓然抓了抓头:“做什么?二娃病很久了,连齐先生都说治不好。我只有这一个法器,虽然不知道做什么用,但死马当作活马医,自然想要试一试。” 二娃是钱功名的弟弟,爹娘走得早,这个弟弟是他一手拉扯大的。 当年钱功名没什么文化,就随便给他起了名字,村里人都说,名字起的丑了,才好养活。 都是骗人的,钱功名想。 虽然弟弟和他不亲,总觉得他是害死爹娘的凶手。 但弟弟是他唯一的亲人,相依为命,是生活唯一的指望。 如今,连他都要被他克死了。 “我活着还有什么劲!”八尺魁梧大汉,想到伤心处,说哭就哭,倒把站在他前面的夭芒吓了一跳。 陆挽时走上前去,把夭芒牵到他后面。 “齐先生是什么人?”他等他哭声低了,捶胸的动作停了,才淡声问。 因为音色偏冷,他的话显得格外不近人情:“你那么相信他的话。” “是村里的大夫。”钱功名抹了一把眼泪,缓了口劲,“京城里待过的,村里人生病,都找他医。” 他翻着眼皮狠狠看着陆挽时——这个人的声音太平静,太冷漠,自己居然被牵着情绪走,老实地答了问题。 “镜子在哪儿?”陆挽时又问。 “我说了,我不会给你们的。”钱功名咬牙切齿。他这人脾气极犟,不想给的,就是不可能。 “就算我们能给二娃治病也不行?”夭芒在一旁问。 她从陆挽时的语气里已经听出来,这事还有转机。 钱功名的神色松动了,但他眼里还是满满的警惕:“你们糊弄谁?” “糊弄你喽。”夭芒翻了个白眼,“我们图什么,镜子就在你身上,我们只是不想硬抢而已。” 要是她,直接就上去搜身了,才不跟他那么多废话。 只不过,她知道,陆挽时是想帮钱功名看看他弟弟的。 他却不想别人欠他的情,只想两清,最好态度也又冷又凶,才能看不出来他的用心。 和初见时一模一样。 别扭之极! 夭芒在心里叹了口气,他还是被伤得太狠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非要用这样的方式来帮别人,也下意识保护了自己。 小姑娘冲钱功名扬了扬下巴,也学着面如冰霜的样子,只是看起来变得奶凶奶凶的:“你可想好了,机会只有这一次,我们给你弟弟看病,你把碎片交出来,这也算是给村长的面子。” 阚秋泓:“……” “是,多谢姑娘。”阚村长从善如流地行了一礼。 夭芒窘迫地往陆挽时身后缩了一下。 陆挽时好笑地瞥了她一眼。 别以为他看不出来,她是看穿了他的心思,在故意笑话他。 青年心里被小姑娘莫名撩拨得又痒又暖,只能伸手借着广袖,轻轻地捏了一下她的掌心。 她总是最懂他的人,叫他心底莫名柔软。 钱功名是个弟控,又有村长作保,他虽然一根筋,却也知道见好就收的道理。 “成交。”他大大咧咧地挥了一下手,声如洪钟。 钱二娃病得起不了身,几个人就决定直接去钱功名家里看看。 夭芒拉着陆挽时走在最后面。 “没关系,我有很多仙药。”她踮着脚尖走过吊桥玩,“肯定能把他治好。” “嗯。”陆挽时低声,“不急。” 夭芒有些奇怪:“你怎么了,不想要赶紧把碎片找回来吗?” “你看他住的方向。”陆挽时指了指越来越高的地势,视线落在钱功名身上,“再看他的穿着。” “有什么特别的,粗汉子一枚,邋里邋遢的——”夭芒的话音停了,忽然捂住了嘴。 可他们先前查到的竹屋,干净整洁,简直清爽到不像话。 而且,屋主人,是一个人住的。 第145章 治病 陆挽时默认了夭芒的想法。 “阿青手上所中法术。”他冷声,“是有人刻意为之,若非我强行干涉,根本不会自然恢复。” 而钱功名先前几次都是误打误撞,不小心才造成了影响。 论道行,他还没有本事使出这样阴毒的招数。 夭芒皱眉,吃了一惊。 “该不会……”她问陆挽时,有些难以置信,“其实,还有第三块碎片?” 青年敛眉思索:“恐怕是。” 除了镜子,他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法术能让一样东西在短时间内快速衰老。 不过,因为碎镜认主,这个人还不能真正使用出它的力量,应当仍在“尝试”阶段。 “好在也不算难查。”夭芒往前面看了一眼,钱功名急切的脚步变慢了,想来应该是快到了。 “只要去看看先前那间屋子里,究竟住的是什么人就行了。” 钱功名的竹屋很小,却比其他竹楼看起来都结实。 “屋子是我自己弄的。”他憨憨地挠头,收敛了锋利的爪牙,看起来有些直愣,“别的本事没有,至少想让弟弟住得安心些。” 所以设计的时候,费了老大一番功夫。每日起早贪黑,花了好几个月,才修缮成如今这个样子。 钱二娃躺在竹床上,正在午睡,他面色潮红,眼紧闭,嘴微张,看起来有些透不过气。 “他是不是有点呼吸困难?”萧意逐问。 “半月前才开始这样的。”钱功名在床边坐下,抓着弟弟的手:“呼吸的时候还能听到肺里嘶嘶的气音,这两日,甚至开始咳血了。” 他抬起头,有些紧张:“不是肺痨,你们别怕。” “齐先生看过了,不是肺里的毛病。”钱功名垂着头,“二娃原本一直好好的,身体也没啥毛病,就是突然有一天,和朋友说着话就晕了过去。” 他伸手摸摸弟弟的头:“然后就这么急剧衰弱下来,身体承受不住,才有了这样那样的反应。” “急剧衰弱……”钱功名说得零碎,夭芒试图从里面找出重点,“你们说,这会不会就像——急剧衰老一样?” 联系裴溪这些日子发生的事,她很难不这么想。 “可他的脸看着还是少年模样。”阚秋泓神色流露出些许不忍,他见过这孩子几面,虽然脾气骄纵些,却没有坏心肠,“若是突然衰老,面貌也该大变才是。” 修仙史上,不是没有这样的例子,但似乎都不能对上。 “还有一种可能。”陆挽时走到床边,拿起钱二娃的手腕,注入一丝灵力。 那股灵力顺着手腕没入钱二娃体内,缓缓游走,又从另一只手指尖溢散。 陆挽时重新直起身,面色冷,声音淡,眉间有股隐隐的怒气,带着刺骨寒意。 “急剧衰老的不是他的人,而是体内的五脏六腑。” 五脏六腑,藏于体内,就算急剧衰老,也难以察觉。 若不是亲眼所见,谁会相信自己身体的某个部分会突然变成几十年后的样子? 陆挽时垂眸看向钱功名,眉宇间有些冷淡:“脏器衰竭,医者不会一无所觉,那位齐大夫,可有向你言明?” 钱功名怔了怔:“当然有……但是……” 他有些说不清,齐先生好像是提过脏腑衰弱之兆,可齐先生所说,和这位陆公子所说,好像又并不是一回事。 他一时竟有些弄不明白,究竟应该相信谁。 “你能救我弟弟吗?”钱功名只清楚一件事,他站起身,双手紧紧抓住陆挽时的肩膀,“你能不能救他?” 萧炽上前一步,握着他的手腕,掰开了他的手。 钱功名顾不上疼,他的眼睛紧盯着陆挽时,仿佛他嘴里吐出的任何一个字对他而言都性命攸关。 他情绪有些失控:“快回答我!” “你冷静一些。”阚秋泓在旁相劝,语气依然轻柔,却自有镇定人心的力量,“这位陆公子,先前也治好了阿青突然变化的手臂。” 他抬起头,神色平静中带了一丝少见的坚定:“陆公子,我说的对吗?” 陆挽时本也不愿多生枝节,他淡淡看了阚秋泓一眼,声音清冷:“是。” 钱功名像抓到救命稻草一样猛得抬起了脸,他眼里既惊且喜,满脸不可置信。 “你真能救我弟弟。”他腾得站起来,“只要你能治好他,要我做什么都行。” “不难。”陆挽时弯了一下唇角,神色没什么变化,“把碎片还给我。” “还有,那位‘齐大夫’来给你弟弟看病的始末,事无巨细,我要知道全部。” * 钱二娃的病时间拖得太久,加上衰老的器官不止一处,强行逆转,需要花费一番功夫。 屋子里除了陆挽时、萧炽和钱功名,其他人都暂时退了出来。 夭芒一步三回头。 她有些不放心,可比起自己,显然萧炽更能镇住那位把弟弟放在心尖上的大汉。 何况,施术若要褪衣,她一个女子,也着实不太方便。 萧意逐受陆挽时所托去了别处办事,竹台上一时就只剩下夭芒和阚秋泓两个人。 青年负手而立,站在栏杆处眺望远处的天光。 夭芒在离他稍远一点的距离处转过身,很没形象地靠在栏杆上,手臂枕在脑袋后面往屋里看。 样子十分吊儿郎当,没有半点姑娘家的样子。 就这么一起呆了片刻,空气静到连风声都能听清,阚秋泓半侧过头,忽然轻声宽慰。 “姑娘不用担心。”他好看的眸子里似乎有潺潺小溪流过,清风般和煦,“钱家大哥虽然言行落拓些,却从未行过不义之事。” “阚公子倒是细心。”夭芒笑了笑,她垂眸想了一会儿,终是忍不住和他搭话,“若是他做过坏事,你还会这么帮他吗?” 阚秋泓几乎没怎么思索:“若他悔悟,会。” “那如果他执迷不悟,执意为祸呢?”夭芒追问。 青年的眼神依然坚定:“绝不枉纵,必当亲手了结。” “那是公子与他不过点水之交。”夭芒笑了,她用手臂支在栏杆上,撑着脸,“若是换做亲近之人,便不能这么绝对了。” 阚秋泓的眸子闪过一丝微波,他微微一笑,静了片刻,轻声问:“姑娘,究竟是想问些什么?” 第146章 阚秋泓的过往 夭芒其实也不想刨根究底,阚秋泓是阚秋泓,镰谷的阚谷主是阚谷主,是完全不同的人,她分得清楚。 只是还是会忍不住把他们联系到一起。 “对不起,是我僭越了。”她收回话头,无意再追问下去。 戳人家伤心事的事,做错一次就够了。 阚秋泓笑了笑:“不要紧。” 他从来不想刻意隐瞒什么。 “姑娘一定是觉得我与修仙之事过从甚密,有些心疑也不奇怪。” 阚秋泓是心思赤诚坦荡之人,从一开始,就没有刻意隐瞒自己所知道的一切,尽管许多事,他并不愿意回顾,却也不会惧怕提起。 “实不相瞒。”他声音轻,笑容有些破碎,“我亦曾是仙道中人,不过如今,只是一个普通人罢了。” 所以他的手上才有剑茧…… 夭芒愣了一下,她身子往后直了直,不自觉规规矩矩站好了。 “抱歉……”结果还是揭了人家伤疤。 而且她这个人,一惯神经大条,根本不知道要怎么安慰别人。 除了陆挽时,她也从没有费尽心思想要体谅谁的心情过。 小姑娘垂下眼帘:别的不提,单就结果而言,这件事对修仙之人的打击有多大,不言而喻。 阚秋泓移开了目光,他看着淙淙而过的流水,清浅一笑:“姑娘何必道歉,反是我要谢谢你,没有露出同情的神色,也没说些不痛不痒的安慰话。” 或许,他正是看出她是这样的人,不会太在意这些,才能坦然相告的。 夭芒抬眼,正看见他安静,却又看起来过分纤弱的侧脸。 果然,陆挽时说的没错。她想,看似温柔的人,也许内心反而坚似磐石也说不定。 身后传来吱呀一声响,两个人一齐回头,就看见陆挽时从屋里缓步走了出来,反手带上了竹门。 夭芒快步迎了上去:“怎么样?” “应该没事了,钱功名在守着他。”陆挽时冲她微微安抚一笑。 小姑娘已经走到他跟前,拉住了他的手追问:“那你呢,你还好吗?” 她既担心他累,又担心他施法被反噬所伤。 时间逆转,终归有违天道,即便是恢复秩序,也还是要动用禁术的。 “我没事。”陆挽时揉了揉她的脑袋,“总这么操心,会变成小老太婆的。” “不识好人心。”夭芒撅了噘嘴,“我这是在操心谁?” 青年弯了弯唇,他俯身凑到她耳边,嗓音低沉:“担心未来的夫婿?” 这个人!夭芒通红了一张脸。 怎么可以用这么清冷微凉的嗓音,说这么引人想入非非的话。 “你变坏了。”她控诉他。 说好的清冷疏离,难以接近呢? 他越来越会开她的玩笑了。 “只是对你例外。”青年看穿她心中所想,目光柔软了些,见某个小姑娘又想跳脚,也不再逗她,“当真没事,我知道分寸。” 为了能守她久一些,他也不会再肆意作践自己了。 “若有不妥,一定第一时间向我家小姑娘报告。”他扣着她的手指,往上拉了拉。 夭芒红着脸应了。 在他面前,她总是忍不住脸红,实在是很没面子。 阚秋泓还站在栏杆旁边,没有过来,他远远地看着夭芒向陆挽时跑过去,满脸担心地问这问那,神情有些恍惚。 原来,这样的小姑娘,也会因为心中有所牵挂,而变得细腻柔软。 只因那个人是特别的。 他忽得想起久埋记忆中的一个身影来。 认真说来,那人颇有些刁蛮任性,是烈焰般风风火火的性子。 却也曾在他面前,流露为数不多的脆弱与温柔。 只是,后来他们每一次见面,只有永无止境的争吵。 记忆漫漫,回忆起来,竟已想不起甜的滋味,只剩苦涩。 前些日子,若非收到镰谷覆灭的消息,他也不会想起去重翻那几本旧书。 阚秋泓淡淡微笑,带一抹清寡虚无。 本以为早已心止如水。 如今看来,他终究也是会艳羡旁人。 陆挽时已经引着夭芒走了过来,阚秋泓等他走近,面上维持的笑容才又真切几分。 “公子仙法高超,钱家二弟想必是没事了。”他说,“你是不是想问齐大夫的事?” 陆挽时颔首:“敢问齐大夫来这里多久,所居何处?” “他是去年从京城来的,据说在京城得罪了人,容不下他,过来投奔亲戚。”阚秋泓回忆道,“至于究竟是什么事,我也不好多问。” “至于住处,就在村东一处溪流前,齐先生喜静,离村民的住处稍远。” 夭芒和陆挽时对视了一眼。 恐怕,就是他们之前找到的地方。 “齐先生是不是还很爱干净。”夭芒问,“我听说,做大夫的都比常人要讲究些。” 阚秋泓点头:“的确爱把物件收拾得齐整,是位整洁得体之人。” “他是有什么不妥吗?”他犹豫了一下,问道。 夭芒摸了摸脖子:“就是我们也从京城来,想知道以前认不认识这号人物。” “再说。”她理直气壮,“他险些误诊了钱二娃,没准是个害人的庸医。” 阚秋泓笑了:“齐先生医术还算高明,这个我可以作保。” 他能察觉夭芒有所隐瞒,也能理解他们的难处。 “我会保密的,也不会干涉你们的行动,姑娘放心。” 夭芒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了别处:“阚公子是君子,我自然没什么不放心,失礼之处,也请公子多包涵。” 事关重大,她实在不敢轻易相信只认识半天的人,也只能在心底说声抱歉了。 阚秋泓笑着点了点头:“我明白。” 陆挽时向阚秋泓行了一礼:“我有一事尚待确认,届时再向公子坦诚言明。” 阚秋泓是聪明人,在聪明人眼前,刻意的掩饰并无意义,只是小姑娘一心为他,他自然要照拂她的心意。 何况,有些话,他也确实无法相告。 阚秋泓不甚在意,仙门往往伴随纷争,他本无心牵扯其中,不过……“若钱家的事真有隐情,只怕整个村子都有可能陷于危机之中。” 他如今没了法术,等同于一个废人,还是要仰仗他们查清实情。 阚秋泓弯腰,礼数周全,朗朗如清风柔和:“便辛苦公子与姑娘,走此一遭。” 第147章 齐晟(一更,先发一半) 夭芒和陆挽时重新回到最初的那座竹楼跟前。 他们刚过吊桥,就看见齐晟正背着药篓从竹林里面走出来。 他抬头看见两个陌生面孔,明显怔了一下:“两位不知是来找谁?” 齐晟把背上的药篓放在地上,把草药从里面一一取出:“此地只有我一人居住,并无旁人。” 他弯着腰收拾了一会儿,觉得不太着力,就干脆蹲下来,把药草一棵一棵分门别类。 有些和同类药草放在一起不太齐整的,即便品相不差,是难得的灵药,也被他挑了出来,丢到了别处。 药草不一会儿就收拾完了,被整整齐齐地摆在地上,没有一根是略有倾斜的。 齐晟站起身,正想回屋,才想起身后还站着两个人。 “啊,抱歉。”他摸了摸脖子,“我忘了你们还在等我。” 他撩起夏天的门帘,看起来有些羞涩:“你们是今天来村里的贵客吧,我都听说了……” 寻常人说到这里,但凡想要套话,都要试探一二的,齐晟却直接略过了陆挽时施法救阿青的事,转口:“两位来找我,可是身体不适?需要我帮忙看看吗?” 夭芒在心里叹了一声,真是毫无破绽的男人。 可是,也正因为顺当到仿佛经过演练一遍,什么话该问,什么话要回避,他说得太自然,反而让夭芒心里有些别扭。 她狐疑地看着陆挽时从善如流应承了齐晟的话,进了屋,也亦步亦趋跟在后面。 总觉得这里像个陷阱一样。 齐晟的屋子收拾得很干净,两个竹椅对称放在桌子对面。 被摆得一丝不苟。 陆挽时征得他的同意,拉开一个椅子坐下,夭芒站在他身侧,她不太放心,不想坐下来。 齐大夫上了茶,干脆利落地拉开另一把椅子,坐在他们对面:“手伸出来,给我看看。” 陆挽时没动。 “齐先生。”他说话客气又生分,“我们是替村里一位叫钱功名的村民来的。他弟弟生了病,说会定期在你这儿拿药。” “我本来想替他把药拿回去,但他很死脑筋,非说弟弟的药不能假他人之手。”陆挽时抬了抬眼皮,眸色清冷,声音有些倦怠,“可他弟弟病重,也需要人看护,陆某就卖了个人情,说要替他走此一趟。” 陆挽时举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抿了一口:“此处和钱家几乎在村子的两极,虽然路远,还是烦请先生和我走此一遭吧。” “陆公子哪里的话,医者本分而已。”齐晟盯着陆挽时手里的茶盏,神色平静。 倒是这个人,有话不直说,绕了这么一大圈,难道只是为了口渴了,想讨一口水? 他眸里有一闪而逝的幽光。 好想把杯子拿过来,把他喝过的地方好好擦干净。 但他忍住了。 齐大夫站起身,不带犹豫,直接走到衣柜最下排的抽屉里取出一套银针:“钱家小公子,病得很重,耽误不得,我们还是尽快动身吧。” 夭芒眨巴眨巴眼:这份关心,倒不像假的。 陆挽时弯了弯唇:“不急,另有一事,还想先向齐先生请教。” 第148章 揭露 “听闻先生岐黄之术高明。”陆挽时看着齐晟,仿佛只是在随口聊天,“不知能不能确认,他生的是什么病?” 他指钱二娃,齐晟听懂了,他之前特意避开这个话题,这人偏要不着趣的盯上来。 这就是来找麻烦的无疑了。 他把银针一卷,收在掌心:“听闻公子是仙道中人,有没有什么法子,能替钱小公子解了这病痛?” 齐晟半低着眸子,他先前脸上还有些少与外人打交道的生涩,此刻眼中却闪着一丝冷意。 “医术再高深,能医的病也有限,他的病来势汹汹,难以揣度,我只能尽力稳住病情。”他从容答道,“但仙道上可窥天意,仙术仙法或许能有法子救他的命,犹未可知。” 陆挽时淡淡一笑:“若有法子,便不必来寻先生了。” “哦?”齐晟抬眸,他上午明明用一样的法子给阿青下了咒,午间一直无人来寻,方才再去打探,竟发现小女孩好好呆在家里,什么事也没有。 他的术法已经试验多次,绝不可能失败,唯一的解释,只能是这几个新来的人,出手救了她。 难道,他没有看出来钱二娃得的是什么“病”? 那这个人的法术,可就要让他失望了。 齐晟不着痕迹地弯弯唇角。 阿青是他试探的一步棋,他们果然上钩了。 只是没想到,钱功名那个怂货,明明说过不敢再使用镜子的力量,竟然会为了弟弟冒险再犯,还被人抓了个正着。 不过他自认行事隐蔽,没有留下任何破绽让人发现。 齐晟哪里会想到,夭芒所用的法宝级别极高,别说他消除了灵力痕迹,就算已经隔了十天半个月,也能被小汀发现。 “连仙术都没有办法的事,公子问我又有什么用呢?”他冲陆挽时腼腆一笑,神色有些诡异,“我现在每每不过以金针为他续命,吊着一口气罢了。” 小姑娘鼻子里哼哼,没吭声。 装,接着装。 谁知道他究竟安的什么心。 陆挽时点点头:“我知道了。” 他们来此的用意,齐晟不会一点也猜不到,但他很自负,也毫无悔过之心。 齐晟有洁癖,对东西的摆放方式有强烈的执念。 所以现场清理得很干净,查探花了他一番时间。 陆挽时抬起手,指尖灵力流动,竹屋外立刻拢上了一片结界。 齐晟若有所觉地盯着他,但没有急着动作。 “我想向先生请教的第二件事情。”陆挽时起身,把夭芒半挡在身后,“扭转时间,夺人性命,究竟是为了什么?” 他话音刚落,在两人与齐晟之间,豁然显现出一个巨大的圆形阵法,发出鲜红的光芒。 齐晟的脸色变了:“你究竟是什么人。” 这个阵法他已经擦去,还特意用草叶遮盖了气味,又用灵力测试了数次,确保不会被人发现。 夭芒抓着陆挽时的手臂探出头,奇怪了,她也没发现什么异常,根本没试着查探中间这块空地。 明明就很干净啊。 “这对竹椅和桌子,想必原来是放在屋子中间的吧。”陆挽时淡声,“不过即使擦去了痕迹,齐先生坐在椅子上,也会如芒在背,难受异常。” 所以才会特意改了布局,只空出中间那块地方。 那片地方太干净了,什么也没有。 是因为他的心在作祟。 第149章 法阵重现 齐晟的脚就站在法阵边缘,他往后退了一步,离法阵拉开一段距离。 “我不过是个普通人。”他面色不改,方寸未乱,说得坦荡,“这样的法阵,灵力巨大,谁知道是不是你方才画出来,栽赃嫁祸给我的。” 夭芒不高兴了:“我们和你无冤无仇,栽赃嫁祸有什么好处?” “这就要问你们了。”齐晟毫不在意地颠倒黑白,“我与你们素昧平生,为什么要如此害我?” 陆挽时低低笑了一声:“齐先生,你眼前所见,并非你原来真正的法阵。” 他弯下腰,手指拂过阵中。 几乎同时,齐晟的步子忍不住往前迈了半步。 陆挽时的手穿过了红色的阵纹,留下一道恍惚的光影。 “怎么回事?!”齐晟的眼里终于有了一丝裂痕。 他的法阵,虽然简单,却极为厉害,是曾经救过的一位散修教给他的。 只要踏足其中,或通过某种方法用法术去诅咒,灵力就会源源不断被夺走,无论走到哪里,都无法逃避,会被永远无尽地被吸食下去。 是永远也斩不断的孽缘。 他是大夫,手握千万人命,也能遇到不少与仙门有关的人。 人临死之前的情绪,就是这阵法最好的养料。 所以,他的阵法才会这么强,有如此夺目的光芒。 所以,即便他只是一个普通人,却有着大把的灵力可以供他挥霍。 但是,方才,他明明看看那个男人把手伸了进来。 为什么阵法会晃动,为什么他的灵力没有被夺走? 齐晟的脸部微微扭曲,再不见原本青涩秀气的那一张脸。 陆挽时的手还在法阵里,夭芒看出了不对,急急把他拉了上来。 “你在做什么。”小姑娘声音着急,“你看他那个表情,这个阵法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能碰!” 青年笑着安抚她:“不要紧。” 他抬头看向齐晟:“因为,此刻在这里的,不过是一个幻影。” 齐晟的身子一颤:遭了!中计了。 即使他只迈了半步,但对面那个男人一定已经捕捉到了。 他就在等着此刻。 这是致命的破绽! 夭芒有些奇怪:“幻影?” “对,我追溯了时间。”陆挽时给她解释,“用法术重现了这里之前的景象,但只是‘时间记忆’,不是法术复原。” 夭芒听懂了。 “可是,这种事情真的能办到吗?”她有些疑惑,“那这样,还有什么秘密能瞒你?” “天道自有定数,我也不能多加干涉。” 不过,用灵力重现法阵这样的小事,倒是不那么要紧。 “说起来,还要多亏你。”陆挽时反手抓住她,“若非镰谷的那枚碎片找回来,这法术,还未必能成功。” 小姑娘心满意足地咧嘴笑了。 齐晟的心情却没有那么好:“你们在说什么,什么碎片?” “齐先生不知道吗?”夭芒扯扯嘴角,露出一个嘲讽的笑,“你用来害人的法宝,原本是我们的东西,这东西认主,想必你就算全力强行驱动,也收效甚微。” 齐晟的表情怔怔的:是了,难怪他怎么用都不顺手。 难怪不管他怎么努力,时间最多都只能往后移动,无法回溯重来。 原来,他根本就没法真正使用它! 他的表情十分懊恼,愤怒了一会儿,却又突然平静下来。 即便在这种情况下,这碎片还能做到这种地步。 那在原本的主人手里,它能发挥的效用究竟有多大? 齐晟笑了,他重新冷静下来,一步步往前走,笑得癫狂,却还是在快要碰到红色法阵时停下了脚步。 “所以,你们是想从我这儿把它取回来?” 他抬手,食指和拇指之间赫然是一块泛着亮光的镜子碎片。 “还过来。”夭芒皱眉,怒目而视,“果然在你手里!” “不。”齐晟摇摇头,“凭什么非得是我还给你们。” 他目色癫狂,扣着手指吞咽了一下,这才抬步,一脚迈进了法阵里。 他能克服,这该死的心理束缚。 “既然你们一路搜集碎片,想必跟前也有不少。”齐晟把手里的布袋展开,取出几根银针夹在指尖。 “所以,也完全可以,是我把你们的碎片,夺过来!” 伴随话音落下,齐晟手里的银针也以难以躲避的速度向陆挽时直冲过来。 只听“铛”的一声,夭芒挥了一下巨铁剑,几根银针尽数飞了出去。 “你好厚的脸皮!”她的暴脾气忍不住想发作。他说抢就抢,真当她的剑是摆设吗? 陆挽时把她重新拉回身后:“此人心思缜密,不要轻易出手。” 夭芒不开心了:“我可以保护你!我不要躲在你身后。” 青年侧头,亲了亲她的额头:“听话。” 他声音清冷,却很好听:“让我放心。” “……”夭芒红着脸往后缩了缩,不吱声了。 可恶,居然使用美男计。 而且她还真的很没辙。 齐晟:“……” 这两个人可真有闲心,明明都快死到临头了。 他微笑,露出工整的八颗白牙,左右对称,没有一丝倾斜。 像是练过了无数次一样。 “不仅碎片会是我的。”齐晟已经走到了阵法中央,停在了唯一一块没有红光覆盖的地方。 他停在中间,捂着心口喘了口气,歇了片刻才又重新往前,忍住不适又一次走进了红光里。 齐晟把手指向陆挽时:“你——也会是我的。” 夭芒不满意地回呛:“他是我的!想对他动歪脑筋,你还配不上!” 陆挽时:“……” 刚刚到底是谁的脑筋歪了? 他轻咳一声,打断她又想接口说出来的话:“‘抢’到我,然后呢?” 他有一种预感,或许,齐晟的真正目的就藏在这里,在离他很近的地方。 果然,齐晟不负所望地在法阵里微笑:“当然是参与我的‘试验’了,因为认主的原因,我现在只能把时间往后推移,却不能逆转。” 所以,就算他曾经有那么一瞬间后悔了,想要放过钱家兄弟,也已经由不得他回头了。 他能把孩童变成老人,却不能让白发重回乌雪。 可偏偏,他进行这项试验的真正目的,就是要回溯时间! 第150章 齐晟的目的 “原来如此。”陆挽时看着齐晟疯魔的眼神,忽然就明白了:“你是想逆天道,改生死命数。” “不错。”齐晟点头,对他的一点就通很是满意,“医术再高,总有尽头,但只要我能回溯时间,就能无限再创生机!” 届时,垂垂老矣可以回复青春,病灶难除可以回到健康时,只要局部调整,不会有人发现,而他,就是彻彻底底,救人于生死之间的神医! “这有违天道,你成功不了的。”陆挽时眉目霜冷,带着讥讽,“你口口声声说要救人,却只是不断在做害人的试验,不觉得讽刺吗?” 齐晟笑了:“你懂什么?他们不过是为更多人的幸福做出了小小的牺牲罢了。” 夭芒很无语:“照你这么说,他们的命就不是命?你连成功的把握都没有,你问过他们,他们愿意这样交换吗?” 齐晟已经走到了他们面前,他伸出手,就能够到陆挽时的衣袖。 “所以啊!乖乖成我我的试验工具吧。”他对他说,“只要你能帮我回复时间,就不必有更多人遭罪了。” “无耻!”夭芒狠狠拍掉了他的手。 齐晟狠狠瞪了她一眼。 真想停下来,立刻去洗手,他扭了扭脖子,把夭芒碰过的地方在衣摆上用力蹭了几下,想了想,又干脆撕了那一小片布,丢在了别处。 夭芒:“……” 这人怕是真的病得不轻。 一旁,陆挽时静静转过身,拿过夭芒的手。 他在上面先是施了一道水系法术,又取出一块帕子把她手心慢慢擦干。 “心术不正会传染的,别脏了手。”他淡淡道,面色平静又自然。 夭芒憋住笑。 怎么办,清冷到万事都难入眼的人,居然为了她这点小小的委屈做这么傻的事。 简直高兴到不行。 “不用这么麻烦。”小姑娘眉眼弯弯,把他的手也拿过来,对准,十指相扣,“这就能净化干净了。” 齐晟:“……” 狂妄…… “你们不用这么嘚瑟。”他阴恻恻一笑,“别以为自己是修仙之人,就能瞧不起我们平民百姓。” 他俯身,两臂下垂,软骨似的弯着腰,抬头笑得诡异:“你们看好了。” 只听一声脆响,数道鲜血顺着他的手臂流淌在了地上。 鲜血汇成一道细流,忽然像有了生命一样,往门外奔蹿而去,整个屋外,霎时都亮起惊人的红光! 夭芒的身后不远就是竹窗,她回身往外探,只见地上密密麻麻,都是被鲜血点亮的法文。 “他屋外还有阵法。”她仔细看了一圈,不慌不忙,“好像和屋里的差不多。” 齐晟冷笑,“小姑娘还挺淡定,你不害怕?”他保持着那个可怖的姿势,继续往前走动,“阵法已经启动,很快,你们的灵力就会成为它的食物。” 他伸出舌尖,舔了舔嘴唇:“也就是我的食物。” “我有什么好怕的。”夭芒冷笑看着他,靠窗没个正形地站着,“再可怕的阵法我都见过,上古邪阵,你见过吗?” 再说,有陆挽时在,她心底里一百个安心。 陆挽时也正打量着阵法。 “阵不难破。”他慢条斯理,不慌不忙,“只要用宥青的叶子汁撒上去,就会立刻变成一个死阵。” 齐晟的眉头一皱:他竟知道!这法阵的解法,散仙明明只告诉了他一人。 不过—— 齐晟已经又重新走到他们面前,陆挽时抬手划了一道法术屏障,他立刻被拦在外面,不能更进一步。 “你们被法阵困在这里,是不能出去找宥青的。”齐晟高兴极了,桀桀地笑着,“怎么样,灵力不断流失的滋味是不是很不错?你该感到荣幸,多少优秀的修仙道士都死在它的手上……你们现在跪下来求我,我或许还能给你们留一线生机。” 他布满血渍的双手扒在无形的屏障上,贴着一张扭曲的脸,看起来可怖又瘆人:“只要你们成为我的奴仆,助我完成心愿,我可以既往不咎。” 夭芒耐着性子等他说完,把手里的巨铁剑来回把玩。 “告诉你个有趣的事吧。”她抬起手,用指尖运出一点灵力,在空中滑动,灵力拖着光尾,留下一道道美丽的痕迹,“我们的灵力,并没有消失哦。” 陆挽时早有提防,在刚在嘱咐她此人心思缜密,不能大意的时候,就已经给她施了灵力保护了。 “而且。”小姑娘得意洋洋地用左手掂了掂自己的乾坤袋,“谁说我们没有宥青?” “这不可能!”齐晟盯着她手里小小的袋子,目眦欲裂,“宥青这种灵草,冷门又少见,谁会没事把它带在身上?!” “我呀。”夭芒指指自己的鼻子,“我最喜欢收集稀奇古怪的东西了。” 先前在镰谷,有一处灵草园,种的都是些奇怪的花草,其中就有这种青色的漂亮小草。 因为颜色和陆挽时的衣服实在太像,师姐领着介绍的时候,夭芒顺手摘了一棵。 没想到,现在刚好用上了! 小姑娘的眼睛晶亮,恨不得闪出星子: 瞧她这傲人的狗屎运! 陆挽时揉了揉她的脑袋:“运气也是一种本事。” “那我这本事肯定已经修炼得炉火纯青了~”夭芒在齐晟吃人一样的眼光里拿出了那棵被小心收藏的深青色小草。 她的少女心事在暗处怦怦作响,面上却一脸淡定地把它递了出去:“交给你了,我只有这一棵。” 陆挽时接了过去,指尖一动,宥青草就化作了一滩青水。 青年平摊手掌,青色的汁液在他手心形成一颗浑圆的水滴。 他掌风一动,水滴就从窗户口钻出去了。 “不——”齐晟的嘶喊在耳畔炸响,已经没有了丝毫初见时从容不迫的斯文模样。 伴随着他的喊声,外面青光骤起,很快就把红光吞噬殆尽。 几乎同时,门被哐得一下踹开了。 夭芒以为是萧炽赶到了,没想到却是阚秋泓。 他显然是一路跑来的,脸色苍白,落着大颗汗珠,说话气息都不稳。 “我从远处看见了红光。”阚秋泓上前一步,一惯柔和的声音中带着一丝莫名的急切与愤怒,“你们怎么样?” “没事。”陆挽时答,眸光仍是淡淡的,“可是村长,是怎么知道,这红光是出了事?” 红光传到村子另一头,应当极其微弱才是。 寻常人,决难察觉不妥。 第151章 刮骨 夭芒是知道阚秋泓原是修仙中人的,所以倒没有觉得他匆匆赶来有何不妥,她更奇怪他眼中的愤恨从何而来。 这是那么平和温柔的一个人。 眼中不该有这样的恨意。 阚秋泓顿了一下,没有回答,他直接走到了齐晟的跟前。 齐晟正趴在地上,整个人茫然又崩溃,用怨毒的眼光静静注视着面前的几个人。 他的阵法,全毁了,阵法一旦毁去,他通过阵法收集到的灵力也会全部散去。 他又将重新变成一个平凡的大夫。 再没有机会体会掌控生死的快感,再不能做无人能超越的伟业。 都是这些人的错! 阚秋泓低头看了他一会儿,调整好情绪才重新开口。 他声音很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这个阵法,是谁告诉你的?” 齐晟抬起已经死水一样的眼睛,凉凉看了他一眼:“与你何干?” 阚秋泓连指尖都在轻微颤抖,他这样温柔的人,连愤怒都努力压制到了骨子里:“回答我。” 他这不轻不重的问话自然是没有效果的。 夭芒叹了口气,她走到前面,决定帮帮他。 “阚公子,对付恶人,不能这么好脾气的。”尤其是这种表面正常,内心其实已经疯魔的人。 夭芒绕到齐晟背后,扫了正在僵持的两个人一眼,突然抬起脚,对着他的后背猛得踹了下去。 齐晟一下子往前扑摔在了地上。 夭芒的脚狠狠踩在他背上,她力气大,齐晟被死死压着,动弹不得。 小姑娘哗的一声举起了剑,顺着齐晟的脖子插在了地上。 她扬了扬下巴,声音凉,带着笑意,显得有些吊儿郎当,“问你话呢。”她把铁剑倾斜,冰凉的鞘刃碰了碰他的脖颈,“答啊。” 齐晟皱着眉,眼里淬着毒火。 他虽行为疯魔,却胆小怕死。 齐晟的脸因为夭芒的大力贴在了地上,声音有些含糊,却能听出咬牙切齿的意味:“是一位神仙,不是你们这些小散修配知道的。” “神仙?”夭芒笑了笑,“我还没见过神仙,不知是男是女?” “男女又如何!” “哦,看来是位女神仙。”夭芒抬起头,看见阚秋泓的神色果然跟着变了变。 他脸上的难过一下子变得明显,脸色又白了几分,整个人都仿佛因此微微晃动了一下。 夭芒心下已经了然。 她又用脚往下施了施力:“你说的神仙,是不是个挺高的女人,看上去风韵妩媚,红唇烈焰,眼下有一颗极小的泪痣?” “你怎么知道——”齐晟的头一下子昂了起来,又重重摔回了地上。 阚秋泓蓦然抬起了头,目光如炬直看向夭芒。 他声音有犹豫,但还是温声问道:“你……认识她?” “何止是认识。”夭芒冷笑着扯了扯嘴角。 因了这番话,陆挽时也已走到了夭芒身边。 他把小姑娘半拉半抱地带回了地上。 “别脏了脚。”他抬手用灵力绳索把齐晟捆了个彻底。 夭芒眨眨眼,她家“陆美人”不想再听那个名字,以及和她相关的任何事。 果然,陆挽时抬眼看了看阚秋泓:“我们和她不认识,也没什么关系。” 他声音比平时都淡漠,眼角眉梢都是冷意。 阚秋泓看懂了,这份疏冷,不是对自己的。 他牵了牵嘴角,笑容有些苦涩:“我明白。” 那个人的事,他后来多少也有听闻,自然也能理解大概。 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此生还能再见这个害人的阵法。 明明她曾经答应过他,不会再用的。 却原来,不过是自己不再用,转而给别人使用吗? 不——如今看来,她自己有没有继续使用……犹未可知。 世人皆道她因他而改名,必是爱惨了他。 却不知他对她的影响,不过了了。 甚至,连阻止她继续做下错事,都办不到…… 阚秋泓自嘲的笑意映在了夭芒眼睛里,他的脸惨淡无光,看起来打击很大,但依然倔强得看起来好像风轻云淡一样。 小姑娘张了张嘴,到底没有说话。 她很想告诉他,为那么个女人,根本不值得,可是转念一想,那终归是人家的私事,她又有什么资格置喙? 眼下,她只想身边的人能好好的罢了。 “阚公子。”夭芒把剑重新背回背上,“你是不是曾经见过这个阵法,知不知道这个阵法用起来有没有什么条件?” 若是人人都能使用,就要出大事了。 这一次,阚秋泓沉默了许久。 久到夭芒都觉得他可能不准备回答的时候,他忽然手指颤了颤,低了头,声音极轻地说道:“此阵名为‘殊陌’,是一种魔族的阵法,能夺人灵力,供阵主使用,不过要维持阵形,需要常常以亡魂之力为引,引血向它献祭。” 夭芒和陆挽时对看一眼。 这一点,应在齐晟身上倒是说得通。 “阵不难绘制,但生成效用的引渡灵器却难寻,所以应该不会大规模地出现,为祸人间。” 阚秋泓似乎回想起了什么往事,又停顿了片刻,他低着头,长睫在脸上投下剪影,不见眼里的神色,整个人看起来瘦削又萧索,仿佛随时可能倒下。 半晌,他声音重新静静响起:“其实,这个阵是和魔族的一种交易,一半的灵力给施阵之人,一半的灵力会传入魔族之域。” 夭芒张了张嘴,竟是如此! 可是,阚秋泓知道得未免也太过详细,莫非当年,他也曾经牵涉其中? 夭芒旁边,一直没有说话的陆挽时忽然开口,解了她的疑惑。 他说的是疑问句,用的却是肯定的语气,声音淡淡:“所以,你把毕生灵力传给了她,九死一生,为她铸成仙根,只希望她从此和魔族断了联系,不要再为了灵力,用此法害人。” 阚秋泓颤了颤:“……是。” 夭芒捂住了嘴。 陆挽时早看出了阚秋泓的情况……可是…… 青年用既冷且淡的声音接着问:“你倾尽所有,她改过自新了吗?” 阚秋泓倏地闭了眼,他抬手攥住胸口,身体不受控制得晃了晃。 他唇畔带着一丝惨淡的微笑,竟有一种濒临破碎,惊心动魄的美。 十多年过去了,往事种种,被他埋得那样深,一朝重提,竟还是会痛到鲜血淋漓。 夭芒抓住陆挽时的手拉了拉,可青年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阚秋泓。”他清冷冷地唤他的名字,“只是逃避现实,再过十年也不会有用。” 对面,柔似水却又一贯心性坚如磐石的男人,终于支撑不住,后退半步,身子晃了晃,忽然缓缓向后倾去…… 第152章 欺负他脾气好 身子踉跄的时候,阚秋泓就心道不好,但心口剧烈的疼痛让他一阵头晕眼花,已经不能控制平衡。 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他被人死死从后面托住了。 那人个头太小,力气也算不上大,只能撑着他的腰,咬着牙用尽了力气才让他不致立即摔下。 阚秋泓借着她的力道重新屈膝勉力站直,身体还是忍不住晃了晃,一双微黑的小手立马伸过来扶住了他。 “你也太过分了!”阿青从旁边伸出头,像只龇牙咧嘴护主的小崽:“干什么这么欺负村长!” 虽然这个人救过她,虽然他长得好看到过分,还是不能阻止她此刻讨厌他的心情。 “阿青。”阚秋泓伸手止住了她,他说话没什么气力,听着比平日里还要柔声细语,语气却很坚定,“陆公子是好心。” “这也叫好心?”阿青叫唤起来,“我虽然来的时间不长,可就看见他一直在逼问你!” 欺负他们村长脾气好而已! “并非如此。”阚秋泓摇头,声音微冷,“不要再说了。” 阿青委屈地禁了声。 阚秋泓苍白着脸,闭了闭眼。 这么多年,他或许一直盼着,有人能这样骂醒他,骂醒那些陈年旧梦,痴心妄想。 可却始终没有。 而他自己,也太过软弱,终究不能把伤疤血淋淋撕开,等它被风干愈合。 他做不到对她出手,却也不能对她的所作所为苟同,便只有两相决绝,永生不再相见。 夭芒在钱功名屋门口问他的话,此刻宛如一记耳光,重重打在他脸上。 他的逃避,何尝不是一种姑息,何尝没有,害了更多的人…… “你是你,她是她。”仿佛看穿了他的想法,对面已经沉默许久的青年突然重新开口,“你没有义务为她的人生和行为负责,也没有必要把全部责任揽到自己身上。” 陆挽时的声音还是那么冷,带着刮人骨髓的痛意:“也别以为自己能一个人担尽所有事。” 曾经,他亦是如此,以为凭一己之力,可以承受所有。 如今……青年低头,看了看身边不知何时悄悄站到自己身前,半个身子挡住了他的小姑娘。 肯让别人走近自己身边的日子……或许,真的很好。 “你的事,我本无权过问。”他淡声收住话尾,“选择终究在你。” 虽然如此,还是忍不住管了呢,夭芒在旁边忍住笑。 连她都憋住了,陆挽时居然反而没忍住。 或许,是他太明白一个人究竟是真的已经重新开始了新生活,还是依旧被过往困住,日夜辗转不得解脱了。 曾经的阚秋泓,恐怕也曾是师门骄矜温柔的少年。 谁也不能说那段相逢的对错。 但是非已定,她也一样,希望他能有好的生活。 可惜,这并非三言两语,一朝一夕可以做到的。 至少,他已经开了头。 夭芒抬头,对面的男子神色已经恢复如常,眉目间倦意还在,却已没了自伤的霜雪。 “多谢。”他拱了拱手,正色道,“此人能否交给我审问,我……还有些事想问他。” 夭芒有些迟疑地看向陆挽时,青年却只是点点头:“悉听尊便。” 小姑娘这才恍然察觉。 他从一开始,就是信他的。 “你这个人呀。”她抿唇失笑,摇了摇头。 陆挽时用灵力在齐晟周围打造了一座光牢,俯身拿走了还被齐晟紧紧握在手心的镜子碎片。 他领着夭芒离开竹屋,与阚秋泓擦肩而过时低声叮嘱了一句。 “虽然他灵力尽失,还要提防其他手段。” “放心。”阚秋泓回得肯定。 阿青极不情愿地被夭芒拎出了屋子。 “我就在这儿,哪儿也不去。”小女孩还是气鼓鼓的,坚持守在门口。 “随你吧。”夭芒笑着拍了拍她的脑袋。 “别打!会变笨的!”阿青捂着头,冲她嚷嚷。 夭芒背着身对她挥挥手,没正形地晃着,洒洒脱脱走了。 留下阿青一个人在原地小声咕哝:“是真的,变笨了,你赔不起的。” 但她抿抿嘴,好像也没有那么生气了。 不论如何,她总是要长大,还要长得高高的,这样,才能保护想保护的人。 * 夭芒跟着陆挽时往回走,打算先和萧先生汇合。转过一座吊桥,远远看见萧炽靠在路边的水杉树上。 他低着头,抱着剑,不知在想些什么,察觉有人靠近,才抬起头来,露出冷眉星目一张脸。 “公子。” “事情解决了。”陆挽时点头,“剩下的交给村长就可以。我们再呆两天就回去。” “好。”萧炽心里有疑惑,以往公子办完事,都是立即就离开的,但他也不会问出来,所以干脆利落地应了。 倒是夭芒高兴极了,裴溪周遭灵力充沛,水美鱼肥,她还没有吃够这里的美食。 青年看着小姑娘欢欣鼓舞的样子,眼底划过一抹浅淡笑意。 萧炽从怀里拿出一封信:“京城来的。” 陆挽时接过,打开扫过一遍,又递给夭芒。 “齐晟是惯犯了,得罪了京城附近的仙门世家,这才逃到裴溪的。” 夭芒看得细,她指着第一页纸中间一行不起眼的小字,“他小时候母亲早亡,所以才想行医的。”她顿了顿,“做大夫的时候,好像在仙门那里吃过亏,被人羞辱过,然后刚好遇到了已经和阚秋泓分开一段时间的叶如林。” 那个时候,叶如林不仅没有醒悟,反而因为心上人的决绝大受打击,早已彻底踏上了另一条不归路。 阚秋泓逆天而行,把灵根和全部的修为给了她,只愿她能圆了修仙梦,从此向正道而行,从此身子破败,足足养了三年才捡回一条命。至于重新下地,恢复正常人的生活,又花了整整两年。 再回到山下,才知道人间已无叶如林,只剩一个嗜男色如狂的镰谷谷主。 他在镰谷外伫立一天一夜,终是转身,彻底与红尘牵扯断了联系。 这些,她并不知道。 她已经答应了他不再用那个法阵了呀,他为什么还是要离开她?为什么还是不肯再信她一次? 少女在漫天风沙中大笑不止。 不过,她也确实停不下来了,答应了魔君的事,怎么可能反悔? 何况,这本就是她想走的路。 他和她,一个从小娇纵,看惯腥风血雨,视人命如草芥,一个以为天地间纵然灰多于白,却总有正道立于心间。 原本就是极不相同的人啊! 只是,她万万没想到,他会在这件事上这么坚持,一改柔弱的性子,这么决绝,甚至……放弃了她。 既如此,她也一样可以放弃天下人,天下好男子众多,她又不独缺他一人。 总有更好的,能彻底被她征服! 第153章 第六感 信纸上不过寥寥数语,只点到叶如林给了齐晟阵法供他为恶就结束了。 “虽然是有缘故的,可错就是错了。”夭芒把信折起来,用法术烧了个干净。 信上说,赵王和太子的人,已经正式开始暗地里动手了。 姜族在其中立场微妙,因此陛下的意思也显得隐晦不明,如此,对太子反而显得不利。 夭芒倒不是很把这些放在心上,有什么情况,族长和陆挽时自会处理的。 她的脑瓜子……还是算了,不如省在好吃好喝上面。 因为处理得悄无声息,齐晟的事并没有在裴溪引起大波澜,陆挽时一下子收集了三块碎片,整块镜子就只差一角了。 镜子是时间灵器,短时间内三块聚在一起,法力巨大,会发生什么谁也不知道。因此,陆挽时将他们分开封印,决定离开裴溪后再拼合在一起。 这几个月,实在发生了太多事,本来,能留在裴溪休息两天,对夭芒而言是件极高兴的事,但小姑娘这两日怎么都高兴不起来。 她已经整整一天半没有见到陆挽时了! 不是在和阚秋泓下棋,就是陪萧意逐论道,甚至还能指点萧炽术法,每次去找他都扑了个空。 小姑娘很生气,她再也不要主动找他了,瞧把他惯的,连想起自己的功夫都没有。 本来还有个阿青小捣蛋鬼陪她解解闷,今日竟也一天不见踪影。 夭芒坐在吊桥中间,把腿伸出外面随意垂着,抓着藤条往远处晃荡着看风景。 无聊,真无聊,她把脑袋在藤蔓上磕一磕:这种修身养性的风景,真是不适合一直看下去啊! “姜姑娘。”不远处传来一声嘹亮的呼喊。 夭芒回过头,裴溪这里,大部分的人都已经开始喊她小芒,或者夭芒姑娘,喊姜姑娘的迂夫子就那么一个。 果然,钱功名正憨憨地笑着站在不远处,见她看过来,干脆举起一只手挥了挥。 夭芒有些适应不能,这个人,之前在村长居所那么凶那么狂,没想到平日里其实是这样的性格。 钱功名已经三两步走了过来:“真的是你!我刚刚还以为看错了,你有什么事这么想不开,非要坐在水边上。” 夭芒:“……” 会不会说话! 夭芒嘴角抽了抽:“钱大哥弟弟的病想来都好了。”已经都能闲到管别人的闲事,而不是不听劝死守在床前了。 “确实好了。”钱功名呲了呲嘴,露出一排大白牙,“多亏了陆公子。” 钱二娃本来就不是什么大病,五脏六腑恢复原状,自然好的就快。 “这不,我刚刚从村长那儿又借了几本书来。”村长说自己也用不上,把好多术法典籍都送给了他。 夭芒看了一眼钱功名手上高高一摞书,那是阚秋泓尘封的过去,它因镰谷被查封一事被重新揭开,又因齐晟的事再次归于尘土。 “你从村长那儿来?”她收回视线问,“那瞧见陆挽时没有?” “没啊。”钱功名很爽快,“村长在和萧先生下棋。” 夭芒:“……” 怪不得阿青那个小丫头给她打探情报时视线飘忽不定,原来是说了谎,心里有鬼呀! 可是,陆挽时为什么要瞒着她去处? 小姑娘一骨碌爬起来,她是行动派,当即就准备去找他问个清楚。 不明所以的钱功名一步挡在了她前面。 夭芒:“……” 今天无语的次数好像有点多。 “钱大哥。”她皮笑肉不笑,“你挡我作甚?” “啊,没,没。”钱功名有些结巴,想起刚才村长叮嘱的话,慌忙后退了一步。 夭芒有些沮丧。 看样子,连这两日足不出户的钱功名都清楚,陆挽时有事瞒着自己。 她把已经迈出去的脚收了回来:算了,赶着上去招人烦嘛。 她才没有那么不知趣! 小姑娘气呼呼地绕过钱功名,垂着头往回走了。 她要回去睡一觉,回头再也不理他! 钱功名一路跟在她后面:“姜姑娘——!” 夭芒没理他,还在往前冲。 “姜姑娘!”她跑得太快,钱功名跟不上她了,只能扯开嗓门喊,“陆公子有话请我带给你!” 夭芒一下子停了脚步。 钱功名还在往前赶,差点撞上她的背。 “他说什么了?”前面传来小姑娘委屈又羞恼的声音,带着一丝莫名的急切。 “陆公子说,今日傍晚,请姑娘去村子中心花园那儿一聚。”他把村长转达的话一字一句复述。 夭芒的脸上露出点笑容,她还板着脸,但眼底的笑意已经出卖了她。 冷树开花,再怎么样都特别! 强烈的第六感告诉她。陆挽时,这是要给她惊喜呀~ 第154章 她是一整个天地的亮光 夭芒坐在人群外面的石头边上生闷气。 说要喊她来村子中间,还以为要有什么惊喜,再不济,牵个小手在村子里转一圈也是好的呀。 不解风情的男人,居然是让她来参加晚宴。 这么多人,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嘛,有什么特别的。 而且,喊她来吃饭的人,根、本、没、露、面! 不行,这次真的不要再理会他了! 小姑娘偏过头,气鼓鼓地想。 实话说,村子中心的花园景致的确很好,就单是她坐的这块石头,就能把从高到低,间错交替的无数条淙淙溪流尽收眼底,再加上层层叠叠一眼看不到尽头的竹木桥,和溪流两岸的奇石雅树,实在是美到不像样子。 头顶是月光,身畔是花香,连夏日的星空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只是可惜了赏景人,没有那样的心情。 不远处,阿青像个小泥鳅一样在人群里游走,她钻来钻去,一会儿就搜罗了一堆好吃的放在碗里。 她捧着碗,宝贝似地塞给了亭子里随意坐着,一晚上也没见吃点什么的阚秋泓。 然后,又在村长可能要谢绝她的好意之前拼命挥手跑开了。 她跑得太快,险些撞到别人,惹得自家爷爷一顿骂:“小捣蛋鬼!天天没个安分,能不能有点女孩子的样子!要像个淑女!淑女!” 正大咧咧靠在桥桩上的夭芒感觉好像也被一起骂了一般,忍不住坐直了腰。 好久没被族长骂了,竟还有几分怀念。 她揉了揉鼻子,条件反射似地理了理早就垮到不成样子的裙摆。 “别整了,再怎么弄也不会像个淑女的。”阿青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跑到了她跟前,手里拖着个玉米棒子,用力一掰,给了夭芒一截。 “是呀,你跑了这么一大通,一口气也没见喘。”夭芒笑着又半倚了回去。 “没出息的大人,和小孩子较真,还取笑她!”阿青翻了个白眼,坐在夭芒旁边,用屁股拱了拱,“往那边挪一点,给我让个地儿。” “那么多块石头,干嘛非选我这儿。”夭芒挑眉,还是往水边靠了一些。 “你这边风景好。” 能看到上游和下游的全部景致。 “反正就是水啊,桥啊,你还能看出花来。”夭芒嗤笑。 “那可不一定。”阿青咕哝了一句。 她扬起脑袋,一排白牙显得锃亮:“你晚上吃了没。” 没胃口,夭芒心想。但她总忍不住逗弄小丫头:“没有啊,我哪儿有人忙前忙后地给我找好吃的。” 阿青的脸黑红黑红的:“没吃就好。你别身在福中不知福。” 夭芒斜了她一眼,没说话。 说话的空档,人群比刚才更热闹了,你一言我一语,都指着上面的溪流一脸喜色。 “看什么呢。”夭芒从来不缺好奇心,她转过身,往顶上够着看过去。 只见最远处的溪流处,隐约透出些暖黄色的光。 渐渐的,有一盏盏花灯顺着流水往中游飘来。 晚风急,流水潺潺,清风不一会儿就推着灯盏到了眼前。 花灯还在源源不断地飘过来,没一会儿,整座裴溪村的溪流上就都飘满了暖黄色的小小灯火,整个村庄都笼罩在橘色的光晕里。 一点点的烛火像夜幕中的星子,是一朵朵摇曳的微芒。 仿佛从天上一直连到了水底,流到了未知的远方…… 夭芒看得痴了,只觉得自己站在一大片广袤湖泊中央,天地间都是橘黄色隐隐绰绰的灯火。 阿青说的不错,这里果然是最佳的观赏位置无疑了。 瞧,她就是随便找块石头,都挑中了最好的。 夭芒垂下眼,小巧玲珑的花灯打着漩儿从她眼底滴溜溜飘过。 小姑娘伸手一捞,就把它抓了个正着。 “看你再嘚瑟。”她笑眯眯地把它转了一圈打量。 好像有字? 夭芒伸出指尖,刚一接触到花瓣边缘,一股淡淡的灵力就从烛火中心窜了出来。 黄色半透明的纸笺悬浮在半空中,上书几个清隽大字:“愿小芒平安喜乐,一生顺遂。” 夭芒惊呆了,她眨巴眨巴眼,半天才回过神来:“怎么还和我扯上关系了。” 阿青在一旁很嫌弃地看了她一眼。 这个神仙姐姐,平日里看着脑袋灵光,其实比她还笨吧? 枉费神仙哥哥一片心意。 她弯下腰,又提溜了一盏灯,递到夭芒跟前:“帮我也看一个。” 夭芒依言用手指拂过花瓣。 “愿小芒笑颜常在,余生皆所愿得尝。” 这回不用阿青提示了,夭芒自己就重新一连取了好几个。 “前路漫漫,唯愿与卿同悲喜。” “换我心,为你心,始知相忆深。” …… 小姑娘初涉红尘,一辈子满心满眼就只有过一个人,她遇到过许多说喜欢的人,却没见过一个要像这样铺天盖地,把风月与情思都刻进她骨子里的。 所以,她很没出息地红了眼睛,又哭又笑不知道要怎么才好。 然后,她听见他的声音清润里带着一点疏冷,薄凉中却藏着极尽的温柔。 穿过不知何时已经安静下来的人群,在她身后缓缓响起。 “我遇见你的时候。你就要参加十六岁的成人礼。”他说,“因为我,推延了很久,好不容易回去了,又为我困在了洄城。” 十六岁的生日那天,她在奔赴镰谷找他的路上,前路茫茫,危机四伏,好好一个生日,没有祝福,没有亲朋相聚,只有无尽的狼狈和生死一线的惊惶。 若非他写信问了穆庭枫,她的生辰究竟是哪一日,可能她一辈子都不会告诉他这些,一辈子一次的成人礼,就这么在奔波中仓促渡过。 “这个生日祝福,就像十年前的我一样,来迟了很久。”他走到她跟前,低头静静看她,眼神缱绻眷恋,仿佛看一整个天地的亮光。 他牵她的手放在心口,动作温柔而郑重:“若你愿意,这颗心给你,山河尽,生死不休。” 又来了,夭芒想,陆挽时的直球攻击,总是这么猝不及防,让她都不舍得避开一点点。 小姑娘不喜欢读诗,念过的就是喜欢的那么几首,所以她往前走了一步,踮起脚尖。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夭芒通红着一张脸往外蹦字,虽然知道裴溪的人都在,却偏偏颤着睫毛,还是坚持缓缓地吻了吻他的唇角。 “我愿意。”她很小声地答道,“你的心,我会小心地收好。” 然后藏起来,绝不还回去。 第155章 好养活的夭芒 月色皎皎,灯火间流水畔,相拥的两个人仿佛一幅画。 裴溪的村民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两个人轻吻,一时连起哄都忘记了,还是等小姑娘羞答答地退开,被青年牵了手,一群质朴的村民才反应过来。 有人羡慕,有人欢庆,但祝福的声音谁也没少。 周围一片热闹、欢快和真挚的声音。 “生辰快乐。”连阿青都有些别扭地侧着头,摸着后脑勺道。 她心底其实很喜欢她,人美却不故作矜贵,也从不用对付小孩子的语气和她说话。 夭芒弯着一双水灵灵的杏眼:“谢谢你,阿青。” 小丫头的脸又红了,不过皮肤黑,还是瞧不太真切。 夭芒又抬头:“谢谢大家。” 这个生辰,来得晚,又和她以前过得都不一样。 却是她最最难忘的那一个。 我成年了,可以和你并肩站在一起,坦坦荡荡地和你在一起。 小姑娘垂着眼想。 陆挽时拉着夭芒往里面走,小姑娘乖乖地跟着他,一路穿过人群,到了亭子附近,阚秋泓对她点了点头,单独说了几句祝福的话,萧先生和萧炽也都在。 这回,不用人提醒,夭芒也知道是什么情况了。 她吸了吸鼻子,眼睛弯成月牙儿,小梨涡都浮了起来。 “好香啊!”小姑娘笑吟吟地感叹道。 是他答应过她的又白又浓的鱼汤~ 阿青从后面探出脑袋:“你这怎么烧的,比我阿娘煮得闻着都香。” “用心烧得咯。”萧意逐不忘在旁边打趣。 他眼底有些暗沉,不过遮掩得很好。 当年,他离开隐界,少祭司还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神仙般人物,谁能想到人界走一遭,真正是什么都学会做了。 看他一派从容,眉宇温存的样子,倒显得自己有些经不起世事变迁。 桌子上除了鱼汤,还有其他几道菜,都是夭芒喜欢的。 “这些全都是你做的?”夭芒的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陆挽时轻声应了,递给她一双筷子:“尝尝。” 过去刚刚离开隐界,重新遇到韩漱他们的时候,几个孩子年纪都小,最开始没有钱,都是他既当爹又当妈照顾的。 厨艺,自然也是那个时候学的。 做了这么多回,还是第一次心里居然会紧张。 陆挽时耳尖有些微红,虽然看着淡定,其实视线还是忍不住瞧着夭芒的反应。 小姑娘已经一连塞了好几口,脸颊鼓鼓的,像只松鼠。 “好好吃,陆挽时,上次其实就想和你说,你这厨艺,简直可以开酒馆了!” 青年的眉宇舒展开,唇角微翘:“若往后没有营生,就这样也能养活你。” 即便不开酒楼,若小姑娘喜欢,他也可以每日做给她吃。 只做予她一人。 夭芒差点被鱼汤呛到。 不行,她就是开个玩笑,要真要陆挽时从早到晚站在酒楼的油烟堆里被炉火烘烤,她可舍不得。 “我很好养活的,你不用那么辛苦。”她眼睛瞟了瞟,红着脸,小声给自己圆回来。 偏偏阿青在一旁凉嗖嗖给她拆台:“看你吃饭的模样,可不像很好养活的样子。” 夭芒的脸更红了:“本来还想分你一点,现在你不要想了,我要把这些都吃掉!” 阿青咽了口口水,别啊,早知道她打算分她的,她就不呛她了,这么香。 但她嘴上不能认输:“不分就不分,真不害臊,欺负小孩子。” 萧意逐乐了:“看来,我们阿青,只有在姜姑娘面前才是个小孩子。” 平日里,要是敢小瞧她,小丫头是要上来挥拳头的。 一群人哄笑起来。 阿青抬眼看了看在一旁眼角眉梢也带上浅浅温柔笑意的阚秋泓。 她才想起来,她的确是不乐意被人当做小孩子的。 不过,既然把这几天一直郁郁寡欢的人给逗乐了,勉强做一回小孩子,也没有什么不行。 年纪不过八岁的小家伙握着小拳头想。 * 一夜尽欢,第二日清早,就到了辞行的时候。 和他们一起离开村子的,还有阚秋泓,不过,他往另一条道去,与他们不同路。 萧意逐则决定再留下来多住一段时间,教村里的几个小家伙读书写字。 “你真的要走?”阿青拽着阚秋泓的衣袖,有些倔强,有些不舍。 “嗯。”他温柔摸了摸她的脑袋。 他在这里躲得太久,是时候离开,去找自己的路了。 “我会去找你的。”小丫头满不在乎地拨开他的手,说话却带了点尾音,“我会跟着萧先生好好学本事,总有一天要离开裴溪。” 到时候,外面最出名的女孩子,一定是她,他一下子就能找到。 “好,我等你。”阚秋泓笑了笑,他的笑飘忽得像一番温柔风雨,却莫名带着坚韧挺拔的姿态。 阿青重重嗯了一声。 “那你会来找我吗?”夭芒弯腰逗她。 “谁要找你。”阿青抬起小拳头,在她肩头不轻不重锤了一下。她偏着头纠结半天,还是忍不住小大人一样叮嘱道,“我听他们说,外面现在乱的很,你可得长点心。” 夭芒笑嘻嘻地应了。 另一边,萧意逐和陆挽时说了会话,又转头看了看萧炽。 “你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话太少。”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拍了拍他的肩,“有心事不要藏着掖着,有珍视的人,就鼓起勇气去追。别和叔父一样,错过了,就什么也没有了。你也不想后悔第二次,对不对?” 萧炽的拳头握得紧,但只是点了点头,没应声。 几人纷纷道了别,等到单独行动,夭芒找了个隐秘处,疾风小扣一动,几人眨眼就回到了京城陆挽时的屋子里。 还没推门出去,院子里就传来一声响动,三人对视一眼,都停了动作。 门外,一个脚步声由远及近,夏小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不确定的语气透过门缝传过来:“公子,小芒,萧炽,是你们回来了吗?” “是我们。”夭芒应了声,刚把门拉开,就被夏小玖重新推了进去。 她四下张望一番,也跟着进来,重新关好了门,背抵在后面,声音里带了哭腔:“公子,你可算回来了!” 第156章 进宫 “出什么事了?”夭芒站得离夏小玖最近,她眼泪都憋在眼眶里,她看得分分清。 小玖虽然胆子小,却很少没主意到掉眼泪。 夏小玖抬眸看了夭芒一眼,没说话。 夭芒一下子就明白了:“和我有关的事,是不是?” 夏小玖从不对她避嫌,只能是不好开口的事了。 “谁来找你们麻烦了,因为我。太子?还是姜族的人?” “都不是。”夏小玖摇摇头,虽然她想救人,但她不想牵连小芒,不愿意也害她涉险。 “你但说无妨。”陆挽时在后面开口,“有什么事都不必瞒我们。” 出了事,他总能替他们担着。 夏小玖咬了咬牙:“……是皇帝。韩漱被他们抓走了。” 几个人都吃了一惊。 “他们光天化日抢人?”夭芒气道,“就算他是皇帝也不能这么嚣张。” “不知道。”夏小玖声音里带着哭腔,“我们是跟他们对了几句,但韩漱知道分寸的,算不上冲撞。” “他们是想用他逼你们交出我来是不是?”夭芒问,“你别哭,我这就进宫,把韩漱换出来。” 夏小玖一把拉住她,含着眼泪摇摇头。 她一贯都躲在韩漱后面,韩漱出了事,她立马就乱了方寸,但绝对不是要看夭芒去送死。 “他们来者不善。”她哽咽道,“那几个道士,不知道用的什么法术,他都没对上几回合,就栽了。” 凭韩漱的本事,不该这么轻易被撂倒的,但他知道不能给府里惹祸,又要保护好夏小玖,只能走此一遭。 皇帝要抓人,带不回去,谁都别想逃。 “只怕皇帝对我们也起了疑心。”陆挽时墨眉微皱,“抓小漱是要逼问他的身份。” “什么身份?修仙人的身份,还是——”……隐界的身份?夭芒的心底的不安忽然扩大了几分。 “若是如此。”夏小玖喃喃道,“他们根本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放他回来。” “我去。”一旁的萧炽沉声开口,“我带他回来。” “不行。”夭芒难得十分坚持,“皇帝突然来这么一出,肯定是已经做了万全的准备,你进得去,只怕也出不来。” 她仰起头,看进陆挽时的眼里:“还是我去,他要找的人是我,目的达到了,也不会太为难韩漱。” “你太小瞧皇帝了。”陆挽时眸里都是冷意,“他在姜族那么多姑娘里独独挑了你做太子妃,总不能是因为你是穆庭枫唯一带大的女孩儿的缘故。” 何况,轩辰帝此人,谨小慎微,气量却小,大有错杀一千不放一个的气势,是绝不可能轻易放过韩漱的。 “我知道他图我什么。”夭芒没有退缩,“但我们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何况,我还有疾风小扣,必要的时候,直接逃跑就行,不会有比我更合适的人选了。” 小姑娘看着他的眼里执拗坚定,有星火在跳跃:“你就相信我这一次。” 青年往前走了一步,把她垂在脸颊畔的发丝别到耳后:“我一惯是相信你的,可你要知道,这一去若是落在皇帝手里,面临的会是什么?” “我知道。” 若是从前,她一定已经逃了,族长教给她的,就是万事一定要先保护好自己,绝不逞强。 可她长大了,遇到了陆挽时,经历了这么多,明白了事有不可为,也有不可不为的道理。 她不能只想着自己,她想像他一样,成为逆境中也愿意替别人考虑,可以守护身边朋友的人。 陆挽时望着她,眼底还有犹疑不忍。 小姑娘忽然笑了,她踮起脚尖,吻了吻他的唇角:“放心,我不会嫁给太子,更不会做什么太子妃的。” 青年侧过头,轻咳一声,红了脸颊:“乱说什么。” 夭芒眉眼弯弯:“所以,我现在可以去了吗,未来的夫君大人?” 这下,连装木头人的萧炽也差点忍不住呛出声。 倒是夏小玖神色缓和了不少。 “去吧。”陆挽时摸摸她的头,“万事先保护好自己,若真的……等我去找你。” “嗯,好。” 夏小玖抓住夭芒的衣袖:“我和你一起去!皇帝知道我没什么本事,只当我是陪你的,不会对我起防心。” 夭芒有些吃惊:“皇宫可是龙潭虎穴,你还是在府里等着安全。” “不。”夏小玖抓得用力,指节都泛起青白,她很紧张,但语气却肯定,“我和你一起去。” 夭芒明白了。 她抬手,安抚地拍拍夏小玖的手背:“别担心,进了宫,我们分头行动,我稳住皇帝,你去找韩漱。” 夏小玖重重点了点头。 她心底害怕极了,但又忽然好像,什么都可以不再害怕。 * 皇帝的人几乎每天都会到府苑走一遭,是以夭芒回来的消息一传出去,就有人驾着马车来迎她了。 马车驶进皇城,空气立刻变得沉重而压抑。 夏小玖抓着夭芒的手:“你知道吗,听说皇帝想要罢黜太子,另立赵王。” “这么突然?”夭芒压低了声音,“他果然是看谁更有利用价值,就向着谁吗?” “太子也不是省油的灯。”夏小玖附在她耳畔,“这么多年的太子当下来,总有一些根基。” 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说话间,外面就传来一声冰冷尖细的声音:“两位姑娘,我们到了,可以下车了。” 夭芒把车帘拉开,陡然刺目的阳光照得她眯了眯眼睛。 巍峨的宫殿坐落在阳光的阴影里。 老太监在一旁弯了弯腰:“芒姑娘,随咱家进去吧,这位姑娘在殿外侯着就行。” 夏小玖紧紧抓着夭芒的手,夭芒对她点点头,用眼神示意她放心。 她转头看向老太监:“有劳公公带路。” 老太监做了个请的姿势,就带她上去了。 夭芒一步步走上高高宫殿的台阶,每一步都像重重敲在心上。 她也不过十六岁,虽然凭了一腔热血进宫,没了陆挽时在身边,前路生死难料,祸福难知,终究还是有些紧张。 来的时候,她给老太监赠了些银子,已经打听出韩漱并不关在殿里。 “小玖,只能靠你自己了。”她在心里默念,蜷起手指握了握手心,“我也一样。” * 夭芒进宫后,陆挽时站在屋里没有离开,他静静闭着眼,把所有的事情在心里都默默顺了一遍,片刻就有了考量。 没有停歇,他几乎立刻就赶去了赵王府,这一次,他只身前往,走的是后门,悄无声息,除了赵王,无一人察觉。 赵王对陆挽时的到来很是吃惊,但还是非常客气地让了座。 青年淡淡摇了摇头,他时间紧,还有许多事要办,这只是其中一件。 他淡然开口,疏冷中自有一种浑然天成的矜贵与通透。 “我来,是想用茉晨的下落,同殿下,谈一笔交易。” 第157章 轩辰帝的目的 夏小玖候在阶前,宫殿周围有重兵把守,最跟前的侍卫用麻木而森冷的眼神注视着她。 一举一动,尽收眼底。 夏小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勉强而讨好的笑容,对面的侍卫直视前方,连眼皮都没有动一下。 她感觉自己的四肢都在微微发颤,背后冷汗直流。 从记事以来,有危险的地方,在她前面必然有一个韩漱。 这是她第一次自己一个人。 她重新低下头,避开那些令她不安的视线,悄悄吸了一口气。 死就死吧,既然来了,总要试一试。 夏小玖垂着眼,集中所有注意力,让灵力在体内游走,她灵力极弱,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就和普通人一样。 所以皇帝只是派了普通的侍卫看住她。 殊不知,夏家虽然灵力弱,却是为另一种异能所付出的代价。 灵魂撕裂般的疼痛骤然袭来,让从来最怕疼的小姑娘忍不住抖了一下,但她很快就控制住了。 不能教别人看出端倪! 终于,一缕灵识悄悄从夏小玖体内游出,攀附在了宫里某个小宫女的身上。 小宫女低着头,从重阳殿的后面绕出,顺着灵力指引,直往东北方快步走去。 * 皇宫正殿,巍峨雄伟,金碧辉煌。却莫名透露出一股阴森颓败的气息,空气沉重压抑。 夭芒一路往里走,经过一排排朱红雕龙殿柱。 轩辰帝坐在大殿最深处的龙椅上。 短短数月光景,这个不过半百的皇帝看上去已经形销骨立,瘦到不成人形了。 唯有双目炯炯,透出鹰一样的厉光。 夭芒按照公公先前的指示跪在地上,给皇帝请安,她低着头,双手垂在两侧,看起来乖巧又懂事。 不知过了多久,轩辰帝才咳嗽一声,免了她的跪礼。 皇帝的声音低沉而威严:“你就是姜夭芒,倒是比我想象中出落得水灵。” 也难怪太子这么多年对她念念不忘。 “朕也不和你兜圈子,说那些些弯弯绕绕。”皇帝久卧病榻,性情日渐暴躁,对这样的小鬼已经没什么耐心,“朕需要你的力量,你来为朕做事,朕可以给你想要的一切。” “陛下想要草民做什么?”夭芒抬起头,她的轻率惹得皇帝皱了眉,但他只是眯了眯眼,冷冷地看着她。 “放肆。”老公公在旁边尖声尖气地呵斥,“怎敢直视天颜。” 皇帝伸手制止了他。 他等不起了,不想在现在多生枝节。 “朕听说你懂得空间之术。”他用看猎物一样的眼神盯着她,“朕需要你来开道。” 夭芒心里冷笑,她怎么不记得,她告诉过别人她会空间之术。 皇帝在诈她,只为当年隐界之事,他早已怀疑上了她。 “陛下莫不是误会了。”夭芒答得从容,“草民连灵术都不过三级,是个公认的法术废柴,怎么能会那么高深的书法,就算用过,也不过都是些障眼法罢了。” 皇帝剧烈咳嗽了几声,仿佛要把肺咳出来一样,老太监颤巍巍上去给他捶背,被他一下子推开了。 他用咳得通红的眼睛狠狠看着夭芒:“你也看到了,我现在这个模样,没什么耐心听你撒谎。” 他做了一个手势,大殿里立刻出现了一群修仙之士,个个修行都远在夭芒之上。 “你乖乖听话,我不会为难一个小姑娘。”他说,“否则,也不能怪我心狠。” “陛下究竟想要草民做什么?”夭芒环顾四周,倒也不慌不忙。 “很简单。”皇帝笑了笑,“用你的血,替我打开去魔界的路。” 夭芒整个人都剧烈震动了一下,“陛下想找魔族复仇?”她吃惊地看着座上那个眼神疯魔的男人,“且不说陛下的修士大军打不打得过魔军,两界一旦连通,就不是说关就能再关上的,魔军随时可能入侵人界,届时黎民百姓,要如何安生?” 这个皇帝,莫不是疯了,居然会有这样疯狂的念头! “黎民苍生,与你何干?”皇帝冷笑,“朕还没死,太子就操起天下的心了?” “陛下。”老太监颤着声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 夭芒:“……” 这和太子有什么关系? “我与太子没有瓜葛。”她皱眉,终于明白天家人的不可理喻,“苍生无辜,都是陛下的子民,恳请陛下三思。” “你既然知道他们都是朕的臣民。”轩辰帝挥了挥手,“那就该知道,他们的安危,不可能比朕的性命更重要。” 夭芒不可置信地看着龙椅上的人,绕是她尚且年幼,也明白这绝不是为君之道。 原来,皇帝要去魔界,只不过是为了要救自己的命。 她岂能让他如愿? 虽然打不过这群修士。小姑娘敛眉,打量四周,但逃跑还是可以的! 不过,在那之前,她灵力一起,巨铁剑应声而现。 先得为小玖再争取一些时间。 * 皇宫东北角一处偏殿,夏小玖扒在屋顶,整个人都在剧烈颤抖。 皇室之人,竟然残忍无耻到这种地步!她看着殿里已经被折磨到鲜血淋漓,没有一寸完好肌肤,却还是坚持一声不吭的少年,眼泪在眼睛里直打转。 周围都是守卫,她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个隐蔽的角落。她好害怕,怕到手脚都是软的。 可是,她不能逃,要是走了,韩漱一定会死在这儿的…… 小姑娘闭了闭眼,手指狠狠掐进手心:夏小玖,你勇敢一点,不要抖,不就是一起死,没什么好怕的。 她颤着手,哆哆嗦嗦摸进怀里,那里有夭芒事先用空间法术替她藏好的法宝和攻击符咒,是刚刚来的路上取出来的。 她盯着手里的东西看了半晌,眼中渐渐浮现出生死也可以置之度外的决意。 韩漱……哥哥,你等等我。 * 皇宫正殿,夭芒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她撑着巨铁剑,整个人都难以置信地仰起了头。 映入眼帘的,是轩辰帝阴冷森然的笑。 他知道!他竟知道她会用疾风扣,甚至知道什么法术可以禁住她。 “你……”她啐出一口血沫,死死盯住眼前的人,伸手攥住前襟。 “居然投靠了魔族。” 第158章 放血 夏小玖闯进殿里的时候,掌刑人正从韩漱的小腿肚上拔下一把带弯钩的尖刀。 他把刀甩在案几上,血肉相连,“当”得一声闷响。 韩漱一下子跪在了地上,他口里含着血沫,却忍住没有喷出来,不想让这群人渣得意。 韩漱冷笑一声,抬头看向那个又老又丑的侍卫长,刚想开口接着骂,动作就顿住了。 有人在外面弄出了极为夸张的动静,又突破重重包围闯进殿里。 这么嚣张,定然是夭芒的手笔无疑,可往这边直冲过来的,却是一个他怎么也没有想到的人。 韩漱被眼泪汪汪冲过来的夏小玖弄懵了,直到她用一大叠符咒糊了侍卫长的脸,他才稍稍回过神来。 他一把拽着夏小玖,把她拉到怀里,往边上就地一滚,躲过了符咒攻击的波及。 “臭小子,你居然还留了余力。”侍卫长懂点法术,但架不住姜族符咒的霸道,整个衣服都被烧成了黑煤色。 他右手举着大刀,三两步冲过来骤然一跃,迎面砍下。 韩漱接住了,他挡在夏小玖前面,随手捡起的武器被劈成两半,憋到现在的血终于一口气全喷了出来。 他转头对快吓傻了抖得跟筛糠一样,偏偏握了个攻击法宝握得死紧的夏小玖吼:“你来干什么?还不快滚!” 他迫切想让她离开,挑了最难听的字:“我忍了这么久,你一出现,全都毁了。” 夏小玖被他莫名凶了一通,反而回了点魂,找回了气势。 “你凶什么凶!”她回吼,“忍了有什么用,还不是一样要死在这儿!” 公子说的不错,轩辰帝,就是另可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人的那种混蛋。 韩漱何尝不知道?但他弄明白时,已经逃不出去了。 “趁他还没有怀疑你,赶紧逃。”他压低声音,抓着她因为打斗沾满了别人鲜血的手,“你有这层身份掩护,魂魄回去,不会那么快被发现。” “我不走!”夏小玖盯着他被刑具夹到变形的手指,她声音不抖了,人也不颤了,语气忽然冷静坚决起来,“至少不会一个人走。” 她不知哪儿来的力气,一把把韩漱拉到自己背上。 “外面的人都被我放倒了,小芒还在为我们争取时间,就是现在,一起逃!” 他们不是第一次落在恶人手上,共同经历生死了。 上一次,是韩漱背着年幼的她从镰谷里跑出去,遇到了强行冲破封印来找他们的公子。 公子伤得那么重,还是从坏人的手里把他们救了出来。 虽然最后是以他灵脉尽毁,灵镜破碎四散为代价。 但也折了大半镰谷的力量。 所以,这一次,她也绝不先放弃。 这一次,换她带他离开这个鬼地方! * 夭芒从昏迷中醒来的时候,天色已至傍晚,她躺在坚硬的地上,能感觉到周围全是人,还有森冷的兵器。 小姑娘眨眨眼睛,茫然看向头顶的天空。 是了,她被他们下了套,禁了疾风小扣,虽然重创那群修士,也还是折在了他们手里。 夭芒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她环顾四周,打算先弄清目前的处境。 乌云蔽日,四野荒凉。 这么诡异的异象之空,她只在一个地方看到过。 夭芒艰难地侧过头,果然看见轩辰帝正站在不远处,负手往远处眺望,听见这边的响动,他很快转过身,往她这边走过来。 “不用白费力气了。”他手里拿着一样东西,在她眼前晃了晃,“你的法宝在我这儿,你逃不掉了。” 只可惜,这东西认主。他令人催动半天,也不能使用分毫。 皇帝俯身一阵猛咳,强行随军御剑飞行过度透支了他的身体,也让他变得格外暴躁。 他晃动着走了三两步,站在夭芒跟前,伸手掐住她的下巴,逼她抬起脸来:“说!怎么打开结界?!” 夭芒冷笑了一声,没说话。 别说她根本不知道,知道也不可能告诉她。 她的态度惹恼了皇帝。 轩辰帝一脚踹在她身上,夭芒在地上滚了两三圈才停下来,趴在地上咳了几声。 她的咳嗽却又取悦了黄帝,他的眉目舒缓了一些:“你不要做无谓的抗争了,不管你怎么做,这个结界都是必破无疑的,早晚而已。” “你乖乖听朕的话。”他努力让自己笑得平易近人一些,“朕虽然和魔族有些交涉,但从未打算将人界的疆土拱手相让。” 他自有考量,她只需要听话就行。 他在做的是人类百年不敢为的基业,才不是为了一己生死。 魔族和人界,对了,还有那个什么劳子隐界,他都要! 夭芒嗤笑一声:“陛下拿走了我的法宝,还指望我能打开结界?再说,两界通道一旦再次打开,就凭陛下的军队,有几分把握能赢?” 她的梨涡浅浅地印在脸上,轻蔑地替他答道:“没有,没有一丝一毫把握能赢。” 他的修士大军,连玄境中人的一根小拇指头都比不上,可沐小染曾经告诉过她,当年六界之战,就算是玄境,都损失惨重,几乎不敌。 魔族之凶猛难控,可见一般。 轩辰帝对夭芒怒目而视,这个女娃娃眼神太过冷静倔强,无意中流露的那丝不屑居然令他抓狂! “你也不用嘴硬,更不必挑衅试探朕。”他冷笑一声,压制住怒火,吩咐左右,“来人。” “我听韩呈说了。”轩辰帝笑得阴森诡异,“当年,他就是放了你的血,才打开了隐界的大门。” 千攻万破而不得的结界,只消她的一点血就可以奏效了。 简直神奇! “如今,我们不妨再试一次。”皇帝上前,一把拽住夭芒的衣领,“看看你的血,是不是真有那么厉害。” 几个士兵走了过来,他们面无表情,把夭芒架到了雷海边缘。 拿刀的人来了,见皇帝站得近,还嘱咐人拿了块绢布撑开替他挡着,以免惊了圣驾。 一切准备就绪。 皇帝笑着拍了拍双手:“动手。” 第159章 行刑 夏小玖从昏睡中醒来,她记得她开始拉着韩漱往外走,后来就变成了韩漱挡在她身前,一路浴血带她杀出重围。 他们一路往北冲,避开大殿附近的冲刺守卫,最后在正北宫门处遇见了公子。 见到公子的那一刻,她整个人松了一口气,居然一下了就晕了过去。 再醒来,就是此刻了。 只是……夏小玖低头看看自己手腕处,干干净净,什么伤痕也没有。 在宫里,她替韩漱挡了一刀,这里明明应该留下了深可见骨的刀伤。 什么也没有,说明这是她自己的身体,她完好无损地回来了。 那小芒呢? 夏小玖一骨碌从床上滚下来了,踉踉跄跄往门外跑。 她虽抽离了灵魂,本体也还是有意识,大殿里打斗得厉害,她都知道。 明明商量要用缓兵之计的,若非出事,小芒不会冲动和人动手。 皇帝跟前养了多少人?她怎么打得过?! 夏小玖一下子推开门,差点和端着药来看她的樊婆婆撞个满怀。 “慌慌张张地做什么。”婆婆素来最讲规矩,对她也一样严厉,此刻想到他们敢闯宫廷,差点害死隐界一大帮子人,更是气不打一处来,“都捡回了一条命,没死成,不用这么大惊小怪。” “小芒呢?”夏小玖问,“她也一起回来了?” 提那个祸害干什么,樊婆婆皱眉:“你只养好你的伤,别人的事你不用管。” 夏小玖知道她对夭芒有成见,索性不同她说了,直接往走廊上奔:“我要先去找公子!” “你给我站住!”樊婆婆喝住她,“往哪儿去?也不看看自己睡了几日?” 夏小玖一下子停了脚步。 “等你找过去,人早就死透了。”樊婆婆走过去,没好气地一把拉住她往屋里带,“那个祸害的事,自有公子替她操心,你能帮上什么忙?” 他们整个隐界都差点被她连累了,皇帝若是对当年的事有所察觉,谁能逃得掉? “小芒是为了救韩漱,你怎么能这么说她?” “那也是被她连累,才会捉进去的!她是什么人,胆敢招惹太子?”樊婆婆抓着她的手,“如今皇帝和她都不在宫里,太子被逼政变,赵王选择清君侧,外面有多乱?这一桩桩一件件,是你一个小丫头片子能管的了的?” 夏小玖睁大眼睛:“你说什么?” 樊婆婆把药碗塞进她手里:“对,出了这么大的事,原本正是复仇的最好时机,能借此一举灭了整个皇族都不在话下。” “但公子不在对吗?”夏小玖盯着药碗里黑乎乎的汁液,“婆婆这么生气,一定是因为公子不在,他追着小芒去了。” 小姑娘把碗里的药一口饮尽,明明苦出了眼泪,却偏偏笑弯了眉:“公子一定是知道了,那日他匆匆出现在北门,不是来找我和韩漱哥哥的,而是为了救小芒,因为,从北门往正殿去是最近的。” 结果,恐怕刚好和小芒错过,却把她捡了回来。 “婆婆,你别担心。”她把碗放在桌上,“宫里的事,公子未必不知道,也许,有些正是他算好的。” “还有。”经过这一次,小姑娘长大了,她眼神变得坚定,语气也变得认真,“小芒对我们很重要,对隐界很重要,对公子……更是很重要。” “所以,您得盼着她好。”她认真道。 * 镰谷秘境,皇帝正在看一封急信,原本已经开始行刑,却因为这封信暂停了片刻。 “真是朕的好儿子。”皇帝读完信,三两下撕了,笑得冷漠,“不枉朕等了这么久,为他一步步铺好了这条路。如此,可就算不上朕对不起他了。” 轩辰帝重名声,绝不容许有一点流言蜚语指摘他的不好。 倒是赵王的反应,这么沉不住气,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不过,不要紧,等他从魔界回去,自然能慢慢收拾这些小兔崽子。 皇帝凉凉看了行刑人一眼:“怎么还不动手,你是想替她献祭吗?” 行刑人打了个哆嗦,立即拿起了夭芒的手。 小姑娘的手,就算生了薄茧,也还是又白又嫩,细滑细滑的。 他上下悄悄摩挲了好几下,才在皇帝发怒前,在手腕处狠狠划了一刀。 鲜血喷溅,一下子没入结界,折射出诡异的华光。 夭芒皱了皱眉,没吭声,她冷眼看着行刑人竟还有些依依不舍地送开她的手,离开结界接口。 小姑娘垂着眼,静静看着自己的血往外喷涌而出。 这不是她第一次经历这种事,只不过,上次是用了一点点,这一次,只怕全身的血都要流尽了。 她又要犯同样的错了,这一次,倘若结界真能因为她的血而打开,她的罪孽,就算挫骨扬灰也不能赎其万一。 为什么,她总是这么弱小,任人鱼肉,即使过了十年也没有改变呢? 小姑娘苦笑着闭上了眼。 也不尽然。 大殿里,她已经趁机悄悄用小核桃告诉了陆挽时皇帝叛变联合魔族的事。 她故意喊得那么大声,他一定听到了。 他那么聪明,那么厉害,一定有办法力挽狂澜的。 而且,趁现在还有时间,她也不是什么都不能做。 夭芒悄悄握起掌心,慢慢运起灵力,唤醒腰间长笛。 至少,不能让他们打开全部的结界…… 第160章 破界 时间仿佛过得格外缓慢,每一滴血落在地上都牵动着每一个人的心。 小姑娘虽然失血过多,脸色苍白的速度却显然更快。 “她是不是在做什么手脚?”有人在旁边给皇帝忠告。 轩辰帝冷哼了一声。 能做什么手脚?一个连自保都做不到的废物。 “这血怎么流得这么慢,要不要再补一刀?”皇帝有些不耐烦了,他咳得愈发厉害,身体差成这样,不知道还能不能撑到结界打开,攻入魔宫,讨回身中魔气的解药。 他还不想死,也绝不能死! 天空中闷雷轰轰作响,天象异变,红紫的光芒像一道道闪电划过天幕。 突然,一道白光亮起,天空中豁然裂开一道白色的口子,透出阴森无比的暗色。 是魔族的疆土! 在场的仙士无不啧啧称奇,有生之年,竟真能一睹魔界的真面目! 那些如今所谓的仙门大家,许多不过是仗着在六界之战中留下的功名,才能眼高于顶,飞扬跋扈,永远掌握话语权。 如今,结界已破,魔族将出,属于他们的机会,就要来了! 轩辰帝保持着皇族的姿态,不像其他人那般喜形于色,但眼底的一抹狂热还是出卖了他。 这个丫头的血,竟真有打破结界的效果,连魔界通道的封印都能解开。 看来,她还大有用处,不能死得太早。 白光还在不断扩张,空间撕裂,越来越多阴郁的黑色在空中翻涌。 似乎已经能透过这道黑幕看见里面乌压压连成片的天色了! “快看!”有人伸出手指指着前方喊了起来,“那边像不像有和我们一样的一群人。” 他的同伴嗤笑他:“就算有,也是一群兽类吧?” 一群人哄堂大笑,这份嘲笑,直到小半个天空都被割裂时才停止。 “咕咚。”人群渐渐安静下来,变得鸦雀无声,直到有人喉结滚动了一下,发出清晰的吞咽声。 有人暗暗握紧了武器,戏谑而荒唐的神色终于收敛成一派肃穆,如临大敌。 这一回,他们终于看清了。 对面,是和他们一样严阵以待的魔族大军,甚至比他们来得更早,等得更久,更加训练有素。 他们有着和人类一样的容貌,只不过更加邪魅妖冶。并非三头六臂,也不是什么恐怖的怪兽,却每个魔身上都散发出一股强的震慑力,和极为浓郁的杀气。 眼底,染着残忍而嗜血的疯魔。 这一刻,魔族大军,已经等了太久! 结界下,锁链中,已经快要失去意识的夭芒艰难地转了转头,往后看了一眼。 她都不知道,她的血,竟有这样强大的力量,竟然真能轻松打破魔族费劲心机都没能打开的封印。 简直荒唐。 她究竟是什么人,明明该是个废柴,这种时候,却又偏偏好像一个,怪物…… 一个何其可怕的怪物。 小姑娘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先辈们几乎付出全部才换回的短暂和平,就这么因为当今皇帝的自私和愚蠢,一朝尽毁。 多少百姓无辜把性命交付给了人族的君主,又有多少生灵要为这场任性的决断买单? 何其讽刺? 阵阵混黑里,她的意识在冰冷的潮水中挣扎。 术法,还有一点点就能结束了,再坚持一下…… 虽然终归要沦为罪人,至少她还能为他们,留一点点希望…… “陛下。”皇帝身边有人发现洞口扩张的速度在减缓,“裂缝的变化快停止了,是不是阵法已经完成了?” 皇帝皱眉,漠然看着对面正在对峙的魔军:“才开这一点,大军怎么过去?” 他甩了一下明黄的袖袍:“掌刑人,再去给她放点血。” 行刑人高兴地应了,小姑娘脸色惨白地挂在那里,看上去真是我见犹怜,比先前强势倔强的样子更叫人动心。 他正愁没机会再靠上去。 他朝皇帝行了一礼,当即快步朝夭芒走去,他右手握着刀,却是左手先一步朝她的脸伸去。 眼前蓝光一闪。 行刑人疑惑地看了一眼自己什么也没碰到的指尖。 他停顿了许久,忽然“啊——”得发出一声惨叫。 他的手!他的手! 竟然被沿手腕的位置整齐地切断了! 而且上面还覆了一层薄薄的冰霜,连一滴血也没有溅出来。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感觉到钻心的剧痛传来,恨不得立刻在地上打滚才能缓解。 但他不能这么做,陛下最恨失仪之人,会立刻要了他的命。 行刑人颤抖着手臂后退一步,冷汗涔涔落下。 他惨白着脸抬头,看见前面的铁链瞬间应声而落,他还没来得及再次触碰的小姑娘正被人稳稳抱在胸前。 行刑人的脸呆滞了一瞬。 他从未见过这样好看的人,更不要说还是一个男子,让他一时连冲口而出的骂声都忍不住咽了回去。 那人低头看着怀里奄奄一息的小姑娘,眼中满是惊痛。 “对不起,我来晚了。”他声音很轻,似乎担心响一些都会弄痛了她,替她理顺凌乱发丝的动作温柔缱绻。 仿佛生生在这阴绝诡虞之地带来一股淡淡清风。 行刑人的魂还没回归,就见那画里神仙似的男人抬眸静静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冰寒彻骨,冷厉如锋刃,仿佛直接切断了他的喉管。 他一下子瘫坐在地上,丢了血迹斑斑的刀刃,用右手扼住自己的喉咙,大口喘息。 就像真的死过一回,他身子抖得像筛糠。 他错了,这哪里是春风化雨一样的神仙,分明是刚刚从地狱回归的魔鬼! 夭芒被青年抱在怀里,她感觉到他克制的微微颤抖,和周身冷峭的冰寒。 可她心里,却是从未有过的安心。 “魔族就在后面,他们想必筹谋许久,誓要在此一搏,你要当心。”她抬手牵了牵他的衣袖,只是这样就用尽了全部的力气。 “我把阻止结界破开的阵法守住了。”她像个邀功的小孩子一样对他勉力笑了笑,“虽然还是留了一个口子。” “陆挽时。”她声音越来越轻,仿佛许久都没有这样困过,“苍生是要守的,可你也一样要好好的……” 青年低头,在她彻底失去意识之前,应了一声“好”。 他抱起她,珍重而小心,直接跃过众人,往镰谷秘境外掠去。 封印已破,不见血,不能休。 里面的那群人,死不足惜,他根本不会管。 在他身后,第一道全新的封印正在慢慢张开,而镰谷秘境,已瞬间沦为炼狱。 第161章 苏醒 夭芒睁开眼的时候,第一眼看见的是无尽的星海,明明应该是漂亮万分的景致,却不知为何只令人感到亘古的苍凉。 她揉了揉眼睛坐起身,单腿撑地木木地坐着。 “我怎么跑这儿来了……”小姑娘低头看看自己的手腕:干干净净,没有一点伤。 可身体的脱力不是假的,她竟然连站起身都做不到。 “莫不是已经死了……”她呆呆地想了一会儿,干脆放弃挣扎,一头又躺了回去,“那还是让我先歇歇吧,族长说过,黄泉路可不好走,得受不少磨难呢。” 夭芒目光呆滞地继续看着头顶的星海。 她这一生,真的是很失败啊,到头来,什么事也没做成,还留下了一堆麻烦,不知要祸害多少人。 死便死了,还连累陆挽时给她收拾烂摊子。 小姑娘伸出一只胳膊挡住眼睛:“陆挽时……我真的好舍不得你……” 舍不得留下他一个人,往后重又独守在那片荒芜世界里。 “真是看不下去了。”有人在不远处很嫌弃地叹了一口气,“本来看你以为自己已经死了,还想多观望一下逗逗你,没想到又在这儿想那个讨厌的家伙。” 夭芒慌忙三两下用袖子把眼泪擦掉。 “我想他怎么了?”她没好气地转过头,望着那张天生妖孽的脸,气道,“陆挽时究竟怎么惹到你了,总说他不好。” 白沚从鼻子里哼哼,没答话。 他在她旁边随便变了块石头出来坐下,也没有拉她起来的意思:“你首先应该关心的,难道不是自己死没死?” “哦。”夭芒重新看天,从善如流,“那我死没死?” “没有。”白沚弯了弯唇,一张颠倒众生的脸这才有了一点笑意,“他把你交给了后到的沐染青手上,你现在身体在玄境,不过因为实在伤得太重,还没法醒过来。” 本来,她也只是失血过多而已,尚不至此,偏偏又不知死活动用了禁术,阻拦封印的缺口继续扩大,才会沦落到神识都几乎存不住的地步。 只是,身为一个凡人,明明没有“她”的力量,竟真让她给办到了。 “幸好沐染青当真是有几分本事的,倒也保住了你一条小命。”白沚往前半倾下身子,一张俊脸在夭芒上方放大,青丝几乎落到她脸上。 “你这是什么神情?”他皱眉,却依然是那副妖孽样子,勾勾唇角,“担心他?” 夭芒暼了白沚一眼,翻了个身,滚得离他远一点。 这个人,明明没那个意思,却总要撩她。 “我当然担心他,不担心他担心谁?”她枕着脑袋望着天。 陆挽时把她交给沐小染,必然是自己堵结界去了,阻拦魔族的路,一场血战是免不了的,也不知他受不受得住,是不是又要硬撑。 “担心你自己。”白沚目光仍落在夭芒身上,笑得漫不经心,“你神识弱到这种地步,轻轻松松就被我捻到秘境里来,稍稍用点力道就要魂飞魄散了。” “这不是还没死吗。”她终于舍得侧过头来看他,“你费心思把我拉进来,自然是想要救我的,对不对?” “你倒想得美。”白沚笑着啐了她一口。 他的确是不舍得她死的,他等了那么久,怎么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她沉睡下去。 “你先要答应我,出去之后,不要再管外面这件事。” “男妖精”看着夭芒,眼里少了故作缱绻,多了几分莫名的认真,“不然就等此事了结,再放你出去。” 夭芒自然是不可能答应的,她迫不及待想要出去,不仅是为了陆挽时,更是为了她自己:“不行,祸是我闯出来的,我必须回去解决。” 白沚冷笑:“你闯了什么祸,被轩辰帝抓住放血吗?他早就盯上了你,做扬名天下的美梦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不然一早暗地里弄什么修士大军?若不是有穆庭枫护着,都等不到你进宫,就会被他抓走。你不替自己可怜,反倒急着替他背罪?” 夭芒坐起身:“那也是因为我,封印才能被打开的,他们再可恨,最后遭殃的还是平民百姓,我没理由坐视不管。” 白沚用很荒唐的眼神看着她:“我记得穆庭枫应该教过你,趋避厉害是人类的本能,现在是什么情况你不清楚?不知道什么时候应该逃跑,什么情况要晓得保护自己,袖手旁观?” “我知道。”夭芒看向他,她从小就学的这个,不知受了多少罚,才记住了这点保护自己的“本能”。 “可这样对吗?”她问他,“你也是这样想的?” 白沚的眼神晃动了一下,他握着拳,语气很坚定:“对,我也是这么想的。” 所以,为什么我们一个两个都劝你远离是非,穆庭枫更是从小就灌输给你天下与我两无干的想法。 为什么你还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轻易就被那个男人影响,因他做出如此巨大的改变? “但我觉得不对。”果然,小姑娘摇了摇头,“从前不会这么想,可走了这么多路,遇到许多人和事,我愈发觉得,只顾着自己是不对的。” 如果可以,她想救很多人,阿眠,曲九落,暮雨村的人,洄城的人,甚至,是那些被抓进镰谷的人。 她想挽救他们的人生。 她或许做不到,像陆挽时那样危境里依然以微火照亮每一个遇到的生灵,报之以最大的宽容与优柔。 也或许不能像曲九落那样为守一人诺,掷出全部性命拯救危局。 但至少,她早已不想再做个逃兵。 “无论生死。”她想起陆挽时曾经对她说过的话,“无论发生什么事,我总要和他一起担着的。” 她总要去到他身边,和他一起面对。 白沚的眼里是剧烈晃动的波涛,藏着夭芒看不懂的复杂。 半晌,他闭了闭眼,轻轻呼出一口气:“你总是如此的。或许,我们从一开始,就不该希冀你有所改变。” 小姑娘的眼神太坚定,太炽烈,仿佛只要一接触就会把人灼伤。 他实在没有勇气再去说服她。 只是,这一次,拼尽全力,他也一定要护她周全。 “夭芒。”他难得正色唤她的名字,“疾风扣没了,但你的灵术已经觉醒,脱离外力的辅助,自己学会空间法术吧。” “用这段养魂的时间,我来教你。”他望着她,语气坚定,眼里藏着一整个星海。 第162章 杀不完的魔军 魔界,长空殿,轩辰帝站在大殿中央,他在魔族的地界,魔军的宫殿里,依然带着傲慢的神色,仿佛自己才是整个魔界的主人。 早知道魔族的首领是这么个乳臭未干的毛孩子,他何必隐忍蓄势,守着那片早已被“蚀”折腾得乌烟瘴气的疆土这么多年! 早该像今日这样长驱直入,带着精锐直抵对方老巢。 皇帝已经忘记了自己是怎样被这个“毛孩子”牵着鼻子走,此刻被“逼”上殿前的了。 他也忘记了,自己本来是要来谈合作,求对方救自己的命,再伺机捣毁魔界的。 眼下,他忽然打算把两者的顺序反过来,直接拿下魔界,再逼他们给自己救治。 坐在紫色石狼座上小魔君也看出了他的想法。 他笑了笑:“听说人族的陛下在姜族的帮助下,倾尽全力清除了宫里和镰谷的一群叛贼?” 他不提这事还好,皇帝顿时想起自己被人暗算的旧怨,面色十分难看:“托魔君的福,已经都清干净了。” 小魔君哦了一声。 都清干净了?那可未必。 穆庭枫是个狠角色,原本魔族的人,就算借宿的身体死了,魂魄也能重新回到魔界。却被他不知用了什么方法,一次都清干净了。 若是这个没出息的皇帝,可做不到这样。 好在,他还有最重要的几个棋子,握在手心。 百年筹谋,终于等到封印解开的一天。 懂得隐而后发的,可远远不止人类。 想到这里,小魔君笑得愈发体贴,他和那个坏心眼的舅舅不一样,做人总爱留几分余地,就好比当初,谁又会想到,他也有被请回魔族当魔尊的一天? 论资历,论法术强大,他连魔宫的边都摸不上。 “人族的皇帝啊。”年轻的魔君斜靠在椅背上,好心提醒道,“你和你的属下之所以能长驱直入,如入无人之境,是因为我撤去了大半的防卫,有意请你前来协商的。” 言下之意,恰恰是告诉他,魔族有足够的实力,把他困为瓮中之鳖。 轩辰帝自然已经不会把魔君的话放在心上,但他素来谨慎,此刻倒也没有立即撕破脸。 然后,他犯了一个这辈子都来不及后悔的错误。 “听闻魔族还有一位摄政王。”皇帝想探探对方的底牌与虚实,“怎么不见影子?” 下面的魔兵全都为人界的皇帝捏了一把冷汗——这个人类,招惹魔君不够,竟还想试探摄政王的底线。 胆子也忒大! 摄政王那个性子,如果出现在这里,就算他是皇帝,也根本不能活着说过三句这般嚣张的话,连他们都要陪着抖三抖好吗? 小魔君露出一个温柔又怜悯的笑来,他本来特意把舅舅支开,就是想好好和人类的皇帝谈一谈的。 如今看来,合作的希望渺茫,而舅舅如果知道对方直点其名却没有让他上殿来,恐怕发的脾气就不是自己能控制地住得了。 魔族的摄政王和他不一样,那个魔足够强大,足够英俊冷艳,也足够拥有魔族最深的嗜血与残忍。 “来人。”他平静地吩咐道,“去请摄政王。” * 镰谷秘境,一片尸山血海,魔族的尸身高高叠起,人类修士的是他们的数倍。 “呕——”即使见惯了血腥场面,和“蚀”患的可怖场景,不少受召前来相助的仙门世家还是有人受不住趴在树边吐了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有人被眼前的可怖景象震住脚步,“天上那道大口子是什么?为什么会有这么多魔族从里面出来。” 有个小修士从秘境里跌跌撞撞跑出来,一身是血:“快!快逃!我们被皇帝骗了!他打开了魔族封印,把我们骗来陪他受死!” 又一个人扑了出来,神色疯魔:“魔军,杀不完的魔军,又来了!又来了!” 来的几个家主、掌门对看一下,皆大惊失色,眼底全是震惊。 若是如此,天下危矣! “我们不能逃!”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要是我们都走了,外面那些人该怎么办?” “对!”立马有人应和他,“必须把他们堵在这里!我的家人还在外面,不能让他们出去!” “我们修仙,难道不就是为了此刻?” 一时间,你一言我一语,修士们群情激奋,把先前的恐惧生生打压了回去。 几个门主一商量,决定放不愿意入内的弟子自行离去,剩下的跟着他们一起进去秘境,消灭魔族余孽。 一番慷慨激昂之下,竟然几乎全数一起冲了进去。 修士们一路浴血奋战,但魔军哪里杀得尽?那个窟窿就像个无底洞一样,源源不断地把那些可以以一敌十的“怪物”输送出来。 不一会儿,就个个伤痕累累,死伤大半。 一股无言的绝望在修士们中间蔓延开来。 难道,真的就要死在这儿了? 死不可怕,可怕的是若他们死了,谁来阻止魔军的入侵,谁来守护他们的家人? 整个人界,恐怕都将沦为炼狱。 “不要停,不能停!”有人哑着喉咙嘶喊,“要坚持到最后!” 他的半边身子已经被鲜血染透,喊完这句就没了力气,忍不住滑了下来。 一双手伸过来,扶了他一把。 “谢谢。”修士转过头,对那人道谢,话刚说出口,就卡在了喉咙里。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他呆呆地像,明明拥有倾华绝代之姿,眉目温润,却又如冰如霜,清远疏离,整个人都带着凛冽的肃杀之气。 修士低头,看见对方的手上沾满了方才扶住他时留下的鲜血,不禁打了一个大大的哆嗦。 深青色拢月长衫的男人淡淡看了他一眼,神色没有一丝起伏。 “不要停。”他淡声吩咐,“我马上会封住洞口,但还要你们帮忙把已经出来的魔族继续清理干净。” 修士愣愣地点了点头。 见鬼,这个人说的话如此荒唐,而且居然命令他做事,可怕的是他居然信以为真,还打算乖乖听话! 方才他看他的那一眼,虽然浅淡,却自有一种上位者的矜高从容,教人恨不得立刻臣服脚下。 修士仰着头,看着那人一步步往秘境最深处走去。 无数的刀剑砍向他,法术劈向他,却都被无形的灵力震飞,别说伤到,就是一滴血也没能溅在他身上。 除了他刚刚扶他时沾上的血渍。 修士不安地咽了一口唾沫。 见鬼,这个该死得好看的人,还该死得强到可怕。 比他们所有人加起来都强。 第163章 结界补上了 玄境,碧海连天,空灵无一物,几座小小的倒立山屿悬浮半空中,以流水灵道相连。 空山缥缈,湛蓝为底色,却没有日光,只有永恒的明月夜色。 月光很亮,和人界的月光不同,这里的月亮永远白如玉盘,照亮整座仙境。 曲水道间,有一道浅青色的修长身影正在往前疾行,玉冠正束,眸似春水,却又恍如山间白雪,清冽濯尘。 他腰间佩一把银光长剑,皎皎如玉,散发出清润的柔光。 男人走到最中间的山前,扣响巍峨殿宇的大门。 “你来了。”禁闭的殿门无人自动,缓缓推开,里面自有乾坤,是一片虚空之地,无数仙风道骨之人分散其间,不能亲自到场的,都化作光点,散落四周旁听。 这是玄境少见的大聚会。 男人弯腰行礼,这些人里,他最年轻,所以态度恭敬,神色不卑不亢。 显然,在场也没有人会轻视于他,他来的最晚,却没有一个人脸上有不平愤懑的神色。 沐染青,玄境三百年里,唯一一个离仙籍最近的后生,为人谦恭雅正,是不可多得的修仙奇才。 “染青啊。”为首的仙长摸了摸银白色的胡须,“外界如今怎么样?” “不容乐观。”他刚从外面赶回来,若不是不放心夭芒,他可能连回都不会回来,“虽然人界仙门全力死守,还是有不少魔族离开了镰谷,很多周遭村庄都遭了殃。” 再这样下去,那些村民只有家破人亡一条路了。 “玄境不能轻易出手。”旁边一位中年长者插话,语气坚毅强势,“我们是人界最后的界限,不能轻易被魔族摸去底牌,防止他们还有后招。” 周围响起不少应和声。 沐染青弯了弯唇:“那么,等玄境愿意出手之时,人界也没有需要我们保护之物了。” 魔族进军奇速,显然早有筹谋。玄境的这些仙者脱离世俗已久,虽然法力高深,却不问世事,自然想不起人类是怎样脆弱的生灵。 “怎么,难道人类修仙界当真没出息到这种地步,需要我们这些老骨头出手?”方才的中年人冷哼了一声。 “那也不至于。”沐染青笑了笑,他弯下腰,墨色青丝垂于耳侧,恭恭敬敬行了一礼,“恳请诸位前辈替我解禁,前往人界相助,三日之类,必当平定混乱。” 玄境的人,法力太过高强,平日里在人界行走,都有禁制。 若解了禁制,加上那个人的本事,他有九成把握能把缺口堵上。 怕只怕,他回去的晚了,那人已经开始乱来。 毕竟,镰谷的状况已经刻不容缓了。 “我们与你同去。”几个相对年轻的人应和道,“魔族此举,打的也是我们玄境的脸面,绝没有让他们如此猖狂的道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人界无人!” 中年人被他们一腔热血说动了几分:“你们几个去,倒也可以。” 他提了提手里的阔刀:“可惜,若是魔族当年那几个魔王在,老夫倒还有意前去会他一会。” “别做梦了。”旁边立马有声音笑他,“若真是如此,我们玄境这么多人加起来,都不见得打得赢。” “哼。”中年人不满冷哼,“你惯会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那些魔王能有多强?不过是胆小懦夫们吹嘘出来的罢了,还不是通通被六界联军给封印了?” “封印?如果下落不明就能算封印的话,那我也认了。 “你——!” “好了。”眼见得又要吵起来,中间的仙长这才忽然发话,“不要争了。” 两人立刻安静下来。 仙长看向沐染青:“就按你们说的办,人界,就拜托给你们了。” 他白色的头发和胡须在无数光点的映照下微微发亮:“还有一件事要和你说,刚刚他们来报,你带回来的那个姑娘,醒了。” 沐染青一直平静清冷的脸上,这时才露出一丝淡淡喜悦:“多谢境主。” 他在心里淡淡叹息。 若小芒醒了,外面的事就更好办了。 如今,陆挽时那个人,也只有夭芒能拉得住。 * 人界,镰谷,拼杀仍在继续,仙门的人来了一波又一波,但魔族势头太劲,人族终究渐渐不敌。 然而,战局却忽然在某一个瞬间转变了方向。 一位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青年,带着他的法宝,用超乎想象般强大的灵力,仅凭一己之力,就将封印的洞口重新堵上了! 这一刻太过激动人心,人们鼓起全部力量浴血奋战,一时竟也能和魔族战个平手。 陆挽时在众人不注意的地方淡淡擦去了唇边溢出的血渍。 即便有“宓”,这封印终究太霸道,他虽为神裔,却终归只是个凡人,承受不了这样巨大的冲击。 但要等沐染青解开禁制赶过来,显然已经来不及了。 他能等,那些无辜的生灵也等不了。 青年抬眸,看着封印在巨大的灵力与阵法作用下慢慢合拢,又被“宓”重新镇住了。 他目光平静,不见悲喜,心里竟还想着,不知道他的小姑娘,此刻怎么样了。 可惜,他不能立刻过去找她,魔军逃出的数量不少,人界,还有一场硬战要打。 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惊呼。 陆挽时转身,顺着众人的视线抬头,看见乌压压的云层中间,一道银白的身影在上下穿梭。 “是龙!是龙啊!”有人在下面狂呼,“有生之年,竟然能看见真正的龙族!” 六界之战后,龙族与人族断绝了往来,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在人类的疆土上了。 “它一定是来帮我们的!龙族果然还是人类的盟军!” “太好了!有救了!” 天空中的银白色巨龙鼻孔喷出一股白气,冷哼一声。 自以为是的人类,龙族根本不可能派人来帮助他们,人类对龙族的伤害,太过刻骨铭心,就连游离事端之外的他,也无法轻易原谅。 只不过,他此刻,竟还是要来找一个区区人类帮忙。 刚刚那些人类在喊什么? 得救了? 呵,这场噩梦,才刚刚开始。 第164章 夭芒醒了 银白色的应龙在空中盘旋了一阵,最后在封印附近发现了他想找的人。 真是个大胆的人类,虽然伤得不轻,倒是比从前半死不活的样子要好很多。 它一个俯身往下冲去,落在陆挽时面前。 “人类。”白龙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说话倒还算客气,“和你一起的小丫头呢?” “敖麓殿下。”陆挽时行了一礼,却没有说出夭芒下落的意思。 白龙挑了挑并不明显的龙眉,看出了他的维护之意,也不多加计较:“罢了,找你也一样,你能封印这里的结界,想来也是有几分本事的。” 地上都是血水和尸体,怪石嶙峋,有几分洁癖的白龙身形过于巨大,没办法安然呆在其中。 它的爪子扒着其中几块勉强还算干净的巨石,颤抖了一会儿,终于放弃挣扎,化作了人形。 那是一个一身银甲、光风霁月一样的青年,眉目英挺,唇畔常带一抹清贵笑意。但此刻嘴角微微下撇,又显出几分认真和久经沙场的英气。 他挑了一块干净的地方站着,环顾四周。从前,他每次上战场,都是在空中,从来不需要落地。地上的惨烈场景,也从不会像这样落入眼底。 “倒是为难你们了。”白龙眼神有些波动,他不在意凡人的生死,但对于拼尽全力燃烧自己生命的生灵,到底还是残留一丝敬意。 也只是有一些感慨罢了,毕竟,他不像那个人,对人类抱有深炙的感情。 “龙冢出什么事了?”陆挽时淡声,带回敖麓探究却薄凉的眼神。 白龙转过头:“你倒是敏锐。” “若不出事,殿下又怎会离开龙冢到这里来。”陆挽时看着白龙的眼神也一样疏冷寡淡,“可若当真出了事,殿下应该也不会选择袖手旁观,更不会有空闲出现在这里了。” 白龙笑着打量了他一眼:“不错,龙冢的结界和这里一样,破了。” 想来是因为封印相连的原因。 “好在青龙那里没出岔子,不然有你们受的。”白龙说,“我用龙族秘法暂时封印了结界,但重新被打开,只是时间问题。” 他是战龙,也能守封印,可神族耗尽全部气力折腾出来的那些禁咒,他可弄不出来。 我非故人,也没有故人愿意为了天下安宁牺牲自己的决心。 倒是这个小子,当初在龙冢就懂得很多失传已久的术法,或许真能帮上忙。 “你手上的‘宓’,只能在一个地方施加封印吧?”他问,“那龙族的那个怎么办?” 敖麓的话重重敲在陆挽时心上,能怎么办?龙冢的封印也会一起被解开,是他事先没有预料到的。 可不管是哪里的封印,一旦破开,哪怕只是一个小洞,给一点时间,也能给人界带来魔族的千军万马。 不,不用千军万马,一个魔族大将就够了,足够把一整个村庄瞬间碾杀。 这样的事,绝不能发生。 “我跟你去。”陆挽时闭了闭眼,一边回忆心中的禁术,胜算能有几成,一边冷声道,“我们还要联系玄境,这一回,玄境必须出人,把封印守下去!” 若是沐染青能成功解禁,就再好不过了,凭他的修为,成功的概率又能增加几分。 “这个简单。”白龙笑了,“我先带你去龙冢,再去玄境,带人来找你。” “对了。”他还是再强调一遍,“和你一起的那个小丫头,也要带过去,她会空间法术,对封印很有用。” “她不会去。”陆挽时淡淡抬眸看了他一眼,“有我足够。” 哟,还挺护着她的? 白龙看了陆挽时一眼,不再多问,凌空变回巨龙:“走吧,去龙冢。” * 玄月之境,境北荒原,几个青年都已经解开了禁制,只剩下一个沐染青。 “奇怪。”仙长在他身上又探过一次,“解禁只要用混天棍在仙根上敲击三次就能解开,你的为什么还是不行?” “阿染啊!”仙风道骨的老人摸了摸胡须,“不是我不帮你,实在是这混天棍失效,千百年来还是头一遭。它不认你的仙根,又或者说,它不止要认你的仙根,还要你拿出别的证明。你可知道,那是什么?” 沐染青怔怔地看着那根泛着暗青的棍子,生平第一次有了一丝茫然。 仙根是自己的无疑,这么多年修行,朝夕相伴。和别人不同,他从出生起就伴有灵光,那是带着仙根转世的孩子特有的征兆,可以说,这一世就是为了成仙而来。 难道是上一世,他修仙出了什么岔子?可这么多年相安无事,此刻又为什么,突然质疑他的存在? * 玄境东山,有一片沿山脉建起的楼宇屋舍,长廊一般蔓延在山脉顶上。 长廊尽头的那一间屋子里,白玉床上躺着一个小姑娘,她闭着眼睛,脸颊梨涡若隐若现,仿佛一朵清丽芙蓉,静静沉睡在美梦中。 忽然,小姑娘长而浓密的睫毛轻轻颤了颤,接着,便像小小的帘幕一般缓缓掀开了。 露出一双灵动却冰冷的眼睛。 那眼中疏冷清傲,夹杂着一丝坚毅。 只是短暂的一小会儿,小姑娘的眼里就变成了茫然的神色,她眨了眨眼睛,这才慢慢恢复神采。 这一次,是一双漂亮而温柔的眼睛,仿佛落尽了人世间的烟火和星光。 夭芒用手臂撑起身子。 她在白沚的空间里想了无数的办法,最后竟是置之死地而后生,这才神魂合一,顺利让自己清醒过来。 但愿没有太晚。 小姑娘缓了一会儿劲,既没有找人,也没有呼喊,她第一时间就摸出了挂在心口的小核桃,要给陆挽时报平安。 小核桃发出莹莹温润的暖黄色光芒,还在笛子里没有进入养魂状态的白沚忍不住“啧”了一声表达他的嫌弃和不屑。 至于么。 还能丢了不成。 核桃那边很快传来青年的回声,是一惯的冷静平淡,藏着一丝旁人都听不出来的情绪波动。 “你在玄境好好养伤。”他说,“等我过去接你。” 夭芒觉得不行,但她没有反驳他,怕他不能安心,她只是认真叮嘱:“陆挽时,你不要乱来,要保护好自己。” 等我,小姑娘心想,等我马上就去找你。 第165章 离开玄境 夭芒本来是打算试试不用疾风扣,能不能也直接到达镰谷的。 不过在那之前,她还是想和沐小染先道个谢,再道个别。 境北荒原有禁制,但现在已经难不倒她了。 小姑娘捏了个决,轻轻松松就进到了结界里面。 短短光景,她的空间法术已有大成,就好像这本来就是她身体的一部分,只不过是借此机会被唤醒了而已。 结界里面有不少人,全都围着一个模样怪异的棍子,愁眉苦脸。 “算了。”有人拍了拍沐染青的肩,“凭你的本事,就算不解开禁制,也比我们现在都要强,有什么好担心的?” 沐染青低眉不语。 若在平时,他自然不会为此等小事费心。 可要封印结界,非是全盛状态下的自己参与不可。再这样耽搁下去,也不知陆挽时受不受得住…… “再试一次。”平日里清风止水一样的男人,难得倔强而执着,“再试一次,这一回,非打开不可。” 这一次,毫无悬念也失败了。 而且,那根棍子还脱离了境主之手,只冲夭芒而去。 “小心!”沐染青在后面喊了一声,但已经来不及了,棍子直直地往小姑娘身上撞过去。 “哎哟。”夭芒只护住了脑袋,被砸个正着。 她本来可以用空间术法躲开的,但白沚喊住了她,所以才生生挨了这么一下。 那棍子不甘心似的,又在同一个地方连敲了她两下。 什么仇什么怨,夭芒鼓着腮帮子想,她反手一下子把打完就想“溜”的棍子截住,提在了手里。 棍子象征性地挣扎了一下,然后索性发着幽光不动了。 沐染青吃惊地看着自己的手心。 明明混天棍打的是夭芒,为什么他的禁制反而解开了?! “怪事。”境主摸了摸白色的长胡须。 在他看来,面前这个小姑娘,虽然灵力和修为都很了得,却是没有仙根的。 就是一个纯粹而普通的凡人。 他问道多年,绝对不会看错。 何以能左右沐染青的仙道? 夭芒并不知道自己造成了诸君内心极大的波动,她正在悄声追问白沚:“为什么不让我躲,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白沚不答话,他又重新进入养魂状态装死去了。 这段时间给夭芒提供空间修行,还要负责“陪练”,可耗费了他不少本来就残存不多的灵力。 夭芒怀疑他是故意的,每次到了关键时候就不说话,提到陆挽时的时候也是,话题转换得比谁都快。 而且明明素昧平生,他却好像很讨厌他。 白沚分明有事情瞒她! 不远处,沐染青已经收敛了复杂的神色,不管是什么原因,禁制解开了,他就要着手开始正事。 人界等不得。 他朝境主弯腰行了一礼:“我这就去了。” 仙风道骨的人点头,又多看了一眼夭芒:“姑娘是就在玄境继续养伤,还是打算一同前往?” 既然对沐染青的仙道有影响,他还是希望她能留下来让他一探究竟。 夭芒想起来自己是来干正事的了。 她双手把混天棍送还给玄境境主,感谢了他这些时日的收留照顾之恩。 “你的命是阿染救的,你只用感谢他。”境主摆摆手。 最初,早在沐染青和夭芒初识的时候,把一个来历不明的人带进玄境,他就是十分反对的。 奈不住沐染青十分坚持。 他一向恪守正道,谨然清雅,极少有这么出格破例的时候。 所以他也就松了口。 今日看来,当初倒也没有做错。 夭芒又按他说的谢了沐染青,不过她态度随意熟稔,姿态完全不同。 “沐小染,我要和你们一起去镰谷。”小姑娘斩钉截铁,“我的伤都好了,我能派上用场。” 沐染青自然不会拒绝她。 对她的要求,他往前也几乎是有求必应的,何况,他本来就打算带她一起去。 小姑娘高兴极了,她冲周围几个青年一起道:“你们靠近一些,我带你们一起过去。” “我们自己有剑。”有青年笑道,“小姑娘还是先担心担心自己。” 这么水灵柔弱的小姑娘,能吃得了御剑千里奔袭的苦吗? 夭芒哦了一声,她打开乾坤袋,拿出巨铁剑。 “柔弱”的小姑娘在几个人的目瞪口呆里把比她个头还高的大铁剑轻松背在了身上。 众青年:“……” 夭芒看向沐染青:“那我们走吧?” 她双手行印,地上瞬间出现一个巨大的绿色法阵。 “踏进法阵就能到镰谷。”小姑娘很自信,连查看和试验都没有,“阵法会保留一段时间,想试试的就一起来吧。” 说罢,她一下子走进了法阵中央,身形一晃就消失了。 沐染青紧跟着她身后走了进去。 几个青年面面相觑。 沐染青这样的逆天天才都放心地走进去了。 他们几个大男人,还能比不过一个小丫头的胆识! 几个人虽然有些不安,还是跟着一起踏进了法阵里。 绿光一起,阵眼随收,眨眼间,原来的法阵之处,地上已空无一物。 第166章 见面啦 到达镰谷几乎是眨眼之间的事。 前脚进阵,后脚迈出就到了。 几个人都暗自惊奇,不知道这小姑娘究竟是何方神圣,竟能把空间法术运用到这种地步。 到了镰谷,夭芒才知道陆挽时早已随白龙去了龙冢,于是几人分头行动,玄境的几个人帮助平定魔族之乱,夭芒则带着沐染青尽快赶去龙冢,以免事态扩大。 龙冢依然是千年不改的冰雪与荒芜,除却高空破开的巨口,与当初没有什么不同。 破口处有隐约的银白色结界,里面乌压压都是魔军。 无数的法术拼命冲击在薄薄的银色结界上,誓要不破不休。 夭芒和沐染青在往龙冢深处赶,封印破在当初龙骨脊道上方,黑漆漆的洞口加上电闪雷鸣,更增添几分阴森可怖景象。 银色的结界不断变化光影,眼看就要支持不住了。 高处隐约传来青龙低哑的嘶鸣。 夭芒在骨道上抬起头,看见一道蓝色的灵力正在缓慢从黑洞四周往中间收拢,迅速支撑住了白色结界的力量。 铺成新的结界之后,蓝色的灵力又在把四周的阴影往中间施力,试图把封印彻底修复。 是陆挽时!夭芒加快了脚步,他竟想一个人封印洞口! 魔族的攻击更加剧烈了。 忽然,正在收拢的洞口猛得一顿,往外豁得又拉开了数尺。停了好一会儿,才又重新开始恢复修补。 “我们要加快了。”沐染青抬头,“一个人修复封印太勉强,他恐怕要支撑不住——” 沐染青顿住了。 前面哪里还有夭芒的身影? 小姑娘早在洞口生变的时候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他看着面前凛冽而空茫的风雪,微微怔住,片刻,也飞快地向上掠去。 夭芒到达封印青龙之地时,正看见陆挽时半跪在地上,还在勉力施行封印之术。 他的胸前全是斑驳血渍,面色苍白,额角甚至覆上了薄霜。 偏偏背脊仍是半点不弯。 小姑娘急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这个倔强的人啊!又背着她在逞强! 明明都这样了还要死撑! “不是让你不要为了那些所谓的苍生牺牲自己吗!”她一边往前跑一边喊,几乎瞬间就溜到了青年身边。 夭芒一下子蹲下来,把他半抱住。一面支撑他摇摇欲坠的身子,一面把自己的灵力拼命传递过去。 陆挽时的瞳孔猛得缩了一下,他不是没想过小姑娘会来,却没想到她来得这样快。 他还绷着一口劲,不能和她说话,只是一边继续封印,一边把目光牢牢落在她身上。 这样漂亮却清冷的一双眼,急切细细打量某一个人时,会不小心泄露多少隐忍的深情? 沐染青赶到后,落在陆挽时肩上的封印力道豁然减轻,他稍稍松了一口气,忍不住胸口剧烈起伏,把头偏向一边压抑着咳嗽起来。 夭芒急忙给他顺气,青年回过头,咳嗽的间隙断断续续同她说话。 “不是说……咳咳……要留在玄境等我的吗……咳咳咳。”这里这样乱,他都没有足够的精力护住她,陆挽时看进夭芒眼里,“你的伤怎么样了?有没有哪里不适?” “没有。我很好,一点事也没有。”夭芒摇摇头,她伤及心脉,一时半会也不能好全,总不能让他白白替她担心。 陆挽时的脸色有些冷意,她阻止封印解开所施的法术,他最清楚不过,都是他曾经教她的。 他抬手,冰冷的指尖握住夭芒的小手,微微用力,却又不舍的下重手:“说实话。” 小姑娘认命地耷拉着眼皮,语气却倔强得很:“我本来就没什么事,恢复的时间多一点而已,倒是你,一点都不顾惜自己,就会逞强,明明还答应了我要保护好自己的,却弄成这个样子。” 青年的手微微一颤,没再说话。 他的确是食言了,想必在小姑娘心里,他也确实没资格管她。 夭芒把话收住了,噘着嘴抬起眼来看他。 陆挽时的手那么凉,从骨子里散发出的寒气让她心底微微揪痛。 她不是想来和他置气的。 小姑娘吸了吸鼻子,渡了一些暖和的灵力过去。 “你就信我一次好不好。”她的声音又软又糯,仿佛软软撒娇的小猫,只在他面前收起利爪,“我和你在一起,不是为了被你保护的。我想和你站在一起,是肩并肩站在一起的那一种,不止是被你保护,也可以保护你。” 她虽然伤还没好,也丢了疾风小扣,却已经拼命学会了自己使用空间术法,可以站在他身边,和他一起保护那些他想要保护的人。 “我可是很能打的。”小姑娘挥舞着拳头认真道。 青年的眼睛带着无奈看着她,里面柔软得一塌糊涂。 他几曾见过这样软乎乎娇萌萌的小姑娘?几乎想伸手去捏上一捏。 明明是他年长许多,却还反而是她在哄着他了。 陆挽时长睫颤了颤,单手稳住术法,另一只臂膀伸手把身边的小姑娘反过来搂进怀里。 他的下巴轻轻搁在她毛茸茸的脑袋上:“我知道,你是可以和我并肩作战的小姑娘,一直都知道。” 他的声音低低的,却像从前那样清润好听:“其实,我有把你的话记在心里。施法术的时候,选的是保守能等待支援的术法。只是因为是禁术,多少还是有伤害而已。” 他虽然终究还是勉强了自己,却没有像以前那样,选择能最快解决问题,却也会玉石俱焚的方法。 他终究还是想为她惜命了。 远处,正在全力施法的沐染青弯了弯唇:没想到,冰山也真的有融化的一天,也难为小芒那样的性子,竟也愿意为了一个人,把生死都置之度外。 倒是白龙没忍住,在空中哼哼了一嗓子:“我在这儿压制青龙给你们争取时间,好歹办完了正事再卿卿我我?” 欺负他一条龙,千百年都只有一个人守着这冰川寒潭么?! 这一点,倒是和那故人一样没有感情! 夭芒没想到还有龙在空中看,通红着脸缩了一缩。 不过她也没有退开去,毕竟她还想给自家青年取取暖。 只是,神龙说话的口吻,怎么那么变扭呢? 福至心灵,小姑娘探了探脑袋,敞开嗓子喊到:“神龙大人,你别担心,我在龙宫有朋友,出去就替您张罗!下次您也一定可以有人作伴一起打架的!” 正在空中英姿潇洒战斗,舞尾巴舞得烈烈生风的白龙一个踉跄,差点没摔下地来。 第167章 魔族摄政王 陆挽时和沐染青合力,封印进行地很快,白龙收拾了青龙之后,又变成人形下来指点了夭芒,夭芒的空间法术进阶不少,在她的帮助下,封印眨眼就只剩了一小点。 也就是在相同的刹那,白龙和陆挽时的结界被一股突如其来的力量瞬间撕了个粉碎。 “怎么可能?”白龙蹙眉,“都到最后关头了。” 陆挽时淡淡看着洞口飞速蹿出的黑气:“来者不善。” 能有本事一下子就打破双重结界的,绝不可能是刚才恨不得鱼死网破却终究被一齐拦住了的小喽啰。 沐染青加强了灵力:“宓的结界无人能解,他们总要想办法突破。” 他转头看向夭芒:“你确定陛下进去了?而且是想和魔族谈合作?” 夭芒把剑从背后拿出,挡在抓紧弥补封印的两个人面前,长剑一舞,打散了冲将过来的两道黑气。 “当然确定。”小姑娘冷着脸抬起头,这是她用命体会到的,“而且现实很简单,谈判破裂了。” 皇帝低估了魔族的野心,也高估了自己的本事。 这么多年,他一直以为组建了修士大军就能掣肘姜族。却不知实力悬殊,一直只是族长对他在不断忍让而已。 任他再小心谨慎,机关算尽,在压倒性的力量面前,也只有死路一条。 夭芒仰着脸,看向半空中由一团巨大黑气慢慢幻化成型的男人。 他有邪肆傲慢和极英俊的一张脸,却全部都被那摄人的气势掩盖了。 魔族的摄政王,只消站在那里,逼人的强大气场就足够镇住整个龙冢的大半空气。 这是绝对的力量,甚至都用不上招式和花哨的法术,就足够让人浑身动弹不得。 “摄政王今日一个人?”小姑娘笑了笑,握紧手中的剑。 他曾经轻松把她的头颅压在掌心,随时都可能捏碎,她只要看见他,内心就会产生一种油然而生的恐惧。 对生死的恐惧。 但是,夭芒,不能怂。她对自己说:你的封印解开了,你已经重新修炼的法术,至少能在他手下撑过几个回合。 撑到陆挽时和沐小染封印好结界,能抽出手来对付他。 如今阵法开启,他们是断然不能中断出手的,必须由她守护好他们两个人。 “小姑娘,别怕。”白龙走到她身边,拍了拍夭芒绷得紧紧的剑,“你不是一个人,今日我破天荒给你一个人类做战斗坐骑,可要好好感恩这份荣耀。” 他生平,只对一个人低过头颅,才会屈尊降贵,成为神族的战龙。 但那个人走后,他也再没回过神域。 空中的男人勾了勾唇角,音色华丽而暗沉:“敖麓。” 这个,曾经屠杀他魔族无数将领的男人,也是整个龙族,他唯一能看上眼的战将。 可惜,终究也不会是他的对手。 摄政王闲闲而立,缓缓抬起左手,不紧不慢在掌心幻化出一把带着黑影的武器,低眼睥睨着他们:“要战便战,来吧。” * 镰谷,苦战仍在继续,因为玄境几人的加入,战局有了相当的逆转,但他们一面要参与战斗,一面还要保护周遭百姓,法力消耗巨大。 魔族的黑气不断席卷村庄上方,掀起无数砖瓦木梁,直往地上的村民撞去,修士们不少自顾不暇,玄境的仙术庇护范围又有限,不可能保护整个村庄,一时间,惊慌失措的哭喊声震彻天地。 一个小女孩站在街道中央,她身旁是来回奔跑的路人,谁也没有多看她一眼,她和母亲走散了,此刻木然地流着眼泪,已经连声音都哭不出来了。 天空中的木桩对准了她的方向。 小女孩呆呆地仰着头,脚步没法挪动半分。 动不了了…… 娘,你在哪儿,我害怕…… 囡囡是不是就要死了…… 呜呜…… 覆盖着魔气的木桩露出尖尖的刺角,向她直射下来。 小女孩连眼睛都来不及闭上。 忽然,一道飓风刮过,黑色的木桩一下子偏离了方向,一头刺进了旁边街道的墙角。 整一面石墙轰然倒塌。 与此同时,小女孩也被一个人轻轻放在了地上。 她只来得及看见他高高束着的黑色马尾,上面绑着一条漂亮的红绳。 那人连看都没看她一眼,径直往前离开了。 只留下一句冷淡而严厉的话。 “你的法术退步了,塌了的墙,损失从月例里扣。” 身后有人无奈应了一声:“是。” 一个个子很高的男人走到她身边,看起来洒脱又厉害,提溜一下就把她重新托了起来:“走,小妹妹,我带你找个安全的地方。” 他脚底生风一般,一眨眼就带她离开了原来的地方。 “娘……”小女孩还是木着脸,吓傻的表情,但她其实没那么怕了,不知为何心里还生出一些安心,还能抽出空闲悄悄地想,“……我好像真的遇到了神仙。” * 龙冢,夭芒正扶着敖麓的左臂,说是要给她当坐骑,摄政王的攻击却只朝着白龙而去,两个人刚刚一直在单打独斗,斗法的层级太高,她连手都没有机会插上。 此刻,敖麓满脸是血,正在大口喘着粗气。 就算这样,白龙仍姿容气度不减,他随手抹了一口血渍,笑道:“几百年不见,你的修为倒是又精进了。” 几乎可以算是逆天了,虽然比不上当年的魔君,却也相差不远。 他们,根本没有胜算。 “小姑娘。”他低声对夭芒道,“一会我拖住他,你抓紧时间先逃。不要担心那两个人类,封印补全之前,我会护住他们的。” 等封印补齐,他们也要一起走! “我不走!”夭芒摇头,她早就已经不会再逃跑了。 摄政王本尊的实力比当初在镰谷根本强了不知多少倍,就连陆挽时和沐染青联手,她都不知道能不能有胜算。 她怎么可能在这种时候离开? “你放心。”她坚定道,“若真是那样,我有办法带你们一起离开。” 白龙不知道她的空间法术如何,所以只是摇头:“不要逞强,快走!” 上面,摄政王随意地笑了笑,抬眼看了看已经快要修复完成的封印。 他身上一点伤都没有,甚至连衣摆都没有因激烈的打斗弄出褶皱。 “本王没有功夫和你们这些小鬼浪费时间。”他懒懒道,“速战速决,要死,就一起死吧。” 天空中的摄政王抬起了手臂,高举着被黑色阴影覆盖的武器,打了这么久,他仿佛才第一次打算使出真正的实力一般,慢慢运起强大的法力。天色剧变,浓重到可怕的魔气从他的掌心凝聚成一个巨大的黑团。 顷刻间,黑暗笼罩了整个龙冢大地。 第168章 缠斗 摄政王手上的黑色魔气散发出凛冽的寒光,只是看着就知道这一击根本无法阻挡。 白龙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苦笑:“这家伙,是想把大半个龙冢都夷为平地啊。” 沐染青脸色发白:“封印还没有完成,必须阻止他。” 封印本是神力所能为之,对于他和陆挽时来说,这样的消耗都太过巨大了。 陆挽时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着那团明明一片漆黑,却异常刺目的魔力。 但夭芒很清楚他在想什么。 “你不准动手!”她瞪他,“别想着同归于尽之类的坏主意。” 陆挽时淡淡地笑了:“我在你眼里就这么不靠谱?” “是的!”小姑娘点头,她最了解他无限透支也不吭声的脾性了。 她转过头,双手捏诀,形成一道灵力屏障。 “现在最关键的是封印,那关系着万民的生死。”她声音冷,站得像他那样笔直,“阻止他的任务,交给我。” 小姑娘从身侧拿出玉笛:“白沚,我们上。” 听见“白沚”二字,白龙的瞳孔猛得一缩,他不可置信地看向前面的小姑娘,正要出口想问,就看见夭芒一跃而起,已经往半空而去了。 “白龙。”她半回过头问他,“说要借我做坐骑的事,还算数吗。” 声音淡淡,恍若故人再现。 “当然。”他低头一笑,白光一闪,转瞬化作龙身,腾空而起,扶云直上,让小姑娘稳稳落在身上。 摄政王轻蔑一哼,手腕微动,巨大的魔力就仿佛不值一提的空气一样,被他轻轻丢了下来。 黑色的煞气在空中爆出惊天巨响,伴随一声悠扬却响亮的笛音,满天只见白光刺目,不能分辨究竟发生了什么。 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攻击在半空就被化解了。 听见笛音的摄政王眼神暗了暗。 他本来只是想轻松收拾掉这几个蝼蚁,却没想到听到了这令人恶心的声音。 千百年里,他只要一听到这个声音就会按耐不住心底的杀意,想起那个可恨至极的家伙。 找死! 白光散尽,夭芒和白龙依然稳稳浮在半空,地上的两个人都松了一口气。 沐染青眼里有淡淡地欣慰,小芒长大了,比以前厉害多了,而且也莫名多了一种坚定与从容。 他看了一眼如今虽已容貌大改,清冷寒气却和以前一模一样的男人,那人眼里倒是少见的担忧与温存。 沐染青无声地笑了笑,看来,倒是遇见了对的人。 对面的青年手中灵力不断,连续两个神族禁术封印,他已然透支,有鲜血顺着唇角缓缓坠落,却浑然不觉一般,目光只一直追随着上面。 忽然,他好看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沐染青顺着陆挽时的视线往上看,只见摄政王手里重新浮现出一股巨大的魔气。 沉稳如沐染青,也不禁大惊失色。 这样消耗巨大的招数,竟还能轻松再来第二次,而且一点间隙也没有? 大约夭芒也是一样吃惊的神色,上面的魔族王者冷淡地给了他们解释,“这种‘简单’的招式。”他强调,“本尊可以连续来无数次。” 摄政王妖冶的面容如同罂粟花,透露出带着肃杀死气的寒意。 仿佛是验证自己的话,摄政王竟一连抛出了三个巨大的魔球! 夭芒凛眉,她横起玉笛,笛音如流水潺潺而起,瞬间浮起巨大的灵力与魔气相消。 一连吞噬了三道煞气,饶是小姑娘再厉害也不禁累得气喘吁吁。她白着脸抚着胸口,还没缓过劲,又连续两道煞气劈头盖脸砸来。 完了,躲不过了!小姑娘苦笑着想。 正当口,身下的白龙却突然一个俯身,龙身盘旋,把她围在了坚硬的龙鳞里面,生生用身体挡住了第一道攻击。 一声剧烈炸响,白龙随冲击猛得砸在了地上,周围数里声波爆开,砸出一个巨大的坑来。 尘土散尽,夭芒跪坐在它身边,虽然力竭,却没受什么伤。 倒是白龙,全身都是血印,横七竖八的刀伤遍布整个龙身,躺在了血泊里。 龙嘴一张一合,艰难发出声响:“当心……还有……一个……” 夭芒抬头,果然看见第二道攻击已经笔直冲了过来。 她忍不住用手臂挡住了脸。 预想中的疼痛许久都没有到来。 小姑娘放下手臂,就看见明明刚才还在远处的青年不知何时已站在了她的身前。 他单手撑住法阵,另一只手硬是铺开结界,生生接住了攻击。 本来,化解这样的攻击对他而言丝毫不在话下,偏偏是此时此刻,强行脱离禁术掌控,虽然没有影响到封印,却对施术者伤害巨大。 等攻击散尽,青年忽然一下子跪在了地上,单手捂住胸口,喷出一口鲜血。 夭芒慌忙扶了上去:“陆挽时!” “没事。”青年勉力笑笑,拍拍她颤抖的手背,“别担心。” 夭芒哭着摇了摇头,他伤成这个样子,她怎么能不担心。 此时此刻,陆挽时,她,沐小染和白龙,重伤的重伤,灵力耗尽的灵力耗尽,要如何才能和上面的那个大魔头一战? 仿佛印证她的话,空中的摄政王微微一笑:“能在这种状态下单手接住本王的攻击,没想到人界还有这样的人物。” 若是全盛时,或许还当真能和他打上一打。 “不过。”摄政王轻蔑一笑,“时机也是一种运气,要怪,也只能怪你命不好。” 他祭出法器,巨大的魔煞之力引起满天惊雷。 “你们不会以为,这些下酒菜一样的攻击就算完了吧。”他把法器朝下,惊雷也跟着闪耀其间。 “值得庆幸吧,人类。”魔界的王者用看蝼蚁一样的眼神俯视着他们,“你们竟然能撑到让本王使用出这一招。” 这可是当年之战时,他才使用过的招式。 要对渺小的人类用这一招,是他先前从来没有想过的。 既如此,不妨再狠一些。 浩天煞气直冲而下,誓要把一切触碰之物化为灰烬。 夭芒握紧了拳头,仓促间,她只能忽然一个箭步,挡在陆挽时前面,运起全身灵力,双手托起巨铁剑横在身前。 生死就在此一击了。 既然化解不了,那就硬接! 第169章 夭芒vs摄政王 黑色的魔气宛如一条巨龙,呼啸而来,正正撞击在巨铁剑的中央,爆出惊天巨响。 煞气潮水般汹涌四散,一时间挡住了所有人的视线。 摄政王嘴角噙着一丝冷笑:“结束了。” 他衣袖一甩,正欲转身离去,忽然身形一滞,不可置信地往下看去。 魔气在以极快的速度消散。 不,与其说是消失,不如说是被一种未知的力量吸进了漩涡里。 只消片刻,那股煞气就彻底消失殆尽,只留下满面震惊不知发生了何事的所有人。 除了夭芒和陆挽时。 两人身处漩涡中央,这一次,夭芒实实在在看清了,魔气被吸收的全过程。 就像被巨兽一口吞噬一样。 飞快地被吸收进了剑鞘里。 她的虎口因为巨大的撞击震得生疼,双臂都在颤抖,唯有剑鞘稳稳停在那儿,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散发着隐约愉快的光芒。 夭芒回过头,在陆挽时眼中看到了肯定的眼神。 她没有看错,的确就是这把剑鞘,一瞬间吸去了全部的攻击。 简直骇人听闻! “所以……”她喃喃道,“在龙冢的那个时候也是……” 这把剑鞘,从一开始就会偷偷吸收攻击,只是她没有发现。 而且,它似乎嘴挑得很,只对强大的攻击感兴趣。 小姑娘默默吞咽了一下。 她忽然想起了在镰谷偷偷撕下的那张纸。 魔兵…… 这究竟是—— 一直“高高在上”的摄政王突然出现在了她面前。 他冷着脸,神情是从未有过的严厉认真:“那把剑,交给我。” 夭芒笑了:“摄政王莫不是老糊涂了吧?这是我的剑,怎么可能交给敌人?” 事实上,就年岁与样貌的对比来看,摄政王不仅不老,反而年轻地有些过分。 摄政王鼻子里冷哼一声:“这可由不得你。” 若和他猜测一般,是“那把”剑,那么,他是无论如何也要夺回来的。 “这把剑,你们肮脏的人类,不配拥有它。”他的眼底,是数尺冰寒,封印着滔天的巨浪。 夭芒笑了:“我倒是觉得,他不想回到你们‘干净’的魔族手上。” 她冲巨剑努努嘴:“你要去吗。” 这把剑平常很高冷,一般都不怎么搭理她,所以只要它不给反应,她就能堂而皇之说它不愿意。 谁知道那剑居然浮在空中,认认真真左右晃了一下。 像极了人类飞速的摇头。 摄政王:“……” 他反应了一瞬,才发出了一声冷笑:“看来长老们说的不错,你们果然是做了叛徒。” 养不熟的白眼狼! “你们?”夭芒抓住了其中的重点。 摄政王淡淡打量了她一眼,“放心,不是你。”他语气里有毫不掩饰的鄙夷,“这把剑,你不配。” “我知道了,你不用再重复一遍。”夭芒翻了个白眼,“因为我是‘肮脏’的人类。” 摄政王:“……” “因为你的能力配不上他。”他屈尊解释,“我们魔族的剑,只配强者,尤其是这一把。” 就算被加上了封印,它就算化成灰他也认得。 那是在魔界唯一可以让他有过败绩的剑。 怎么可以,居然出现在一个人类小丫头的手上。 而且这个小丫头,来历不明,身份古怪,必有蹊跷! 不论她究竟是谁,此时此刻,趁其尚且弱小,自然是杀了最为妥当。 若是年少的魔君在这里,恐怕还要劝一劝舅舅,人界一遭,做事留下一线,也好过当年那般不能收场。 但魔君不在,摄政王的杀性谁也控制不住。 他落在地面上,不再轻敌,而是认认真真把对面的小姑娘视作了对手。 “我不知它为何会认你为主,但有一点很确定。”他妖冶的双瞳因为不再克制强大的魔力变得绯红,“杀了你,这把剑自然就是我的了。” 正如摄政王所言,他的确没有一丝一毫放水。 全力以赴的魔族王者,恐怕比半个人界修仙者加起来还要可怕。 就算有巨铁剑可以吸收攻击,千年的经验与实力差距仍摆在那儿,她根本不能是他的对手。 “这把剑在你手里,连万分之一的实力也发挥不上。”摄政王隔开了夭芒再一次的进攻。 小姑娘很野,面对他这样的对手,也能毫无畏惧,横冲直上,不露丝毫胆怯,倒是有几分魔族的风骨。 可惜,她连拔开剑鞘都做不到。 毫无胜算。 “空间法术也不到家。”他不客气地“点评”,“若是有当初镰谷暴走时的那种力量,或许还能搏上一搏。” 夭芒愣了愣,她没有当时的记忆,不知道他在说什么。虽说当初的惨况,她仍记忆犹新。 “小姑娘,和我打斗,你还敢分神?”摄政王上前一步,抓住她的手腕,“抓到了。” 夭芒心道不好,这么近的距离,若是受到直接攻击…… 她还没有想完,只觉得身体一阵剧痛,突然就像离弦的箭一样向后飞了出去,一下子砸进了山壁里。 山石漱漱而落,小姑娘在砸出的巨坑里哇得吐出一口血。 摄政王已然再次落在她面前:“你很不错,比我预计的时间坚持得要久。” 他像初遇时那样伸手抓住了她的头顶。 魔气在掌心四溢,夭芒一瞬间睁大了眼睛。 远处传来沐染青的喊声。 还有蓝色的灵力直冲过来。 但是都来不及了。 白光绽放,刺目而耀眼,随雷声发出惊彻天地的轰鸣。 摄政王抬手,看了看自己的手心。 他施施然转过身。 远处,夭芒弯腰曲膝站着,喘着粗气,身上淋淋都是鲜血。 他弯了弯嘴角,露出一个难得真心的笑来:“垂死挣扎。” 他倒忘了,这丫头会空间法术,之前他就上过她一次当。 竟能在他的手上逃脱两回。 “想必你也忘了。”一瞬间,他竟又再次出现在夭芒身前。 这一次,他运起全部魔力,以风驰电掣一般的速度冲了过去,向她再次发出致命一击。 “我们魔族,早已研制出了治你空间法术的法子。” 满天的雷电都一齐伴随着煞气冲了过来。 再见了,小姑娘。 他用口型无声说道。 这一次,谁也来不及救你了。 包括你自己。 第170章 以命相抵 魔气伴着惊雷冲过来的时候,连空气都是冷的。 夭芒四肢僵硬,耳畔似乎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 天知道,她小时候可讨厌打雷了,每次外面闪电都要跑到族长屋子跟前哭鼻子。 虽然长大之后她就不怕了。 可要真是被劈死,心里还是有点不开心,小姑娘浑浑噩噩地想。 煞气眨眼就到了跟前,几乎是同一瞬间,一个黑影覆在了她身前。 夭芒只来得及感觉到自己被腾空抱了起来,再回过神已在百尺开外。 那人把她放在地上,踉跄了一下,一下子跪在了她身前。 尘土飞扬,他的下巴越过她的肩,低咳一声,吐出一口鲜血。 夭芒的视线僵硬地往旁边挪过去。 在记忆里,他从来顶天立地,叱咤九川,无所不能及。 她从来都只能看着他的背影而活。 可是,他从来没有……从来没有,受过这样重的伤。 都是因为她。 高束的马尾挡住了她的视线,遮住了她模糊的眼,也遮住了他的侧脸。 一句“为什么”还没来得及问出口,摄政王已经缓缓走了过来:“小姑娘人缘还挺好,竟然又有人愿意以命相抵,替你挡下全部攻击。” 这一次,这个人连抵消的功夫都没有,只能生生承受下去。 “不过。”他缓缓打量着面前莫名有一丝熟悉气息的身影,“你倒是不简单,受了我这样全力一击,竟然还没死。” 而且,看上去,好像也不是快要死的样子。 那人从喉咙里溢出低低一声笑,他用手背擦了擦嘴角,扶着小姑娘的肩站起来,在她的头上轻轻揉了一下:“你做的很好。” 这样算得上温和的声音,在夭芒的记忆里是绝少听到的,他从来都很凶,冷峻而严厉。 何况是表扬她? “明明是我闯的祸。”她仰起一张小脸,不知为什么,就像受了委屈突然看见亲人一样,莫名其妙就是鼻子发酸,眼泪哗啦哗啦。 手也没出息地在后怕地发着抖。 “不是你的错。”他嗓音低沉,“魔族和人类,终究会走到这一步。” 早晚而已。 他从她手里接过那把黑色的巨剑,手中灵力腾起,轻抚剑身。 剑上的铁屑漱漱而落,慢慢露出原本的样貌来,黑底红纹,薄而凌厉,气势凛然。 这样一看,竟与那道黑衣红带,飞肩束袖的修长身影似乎浑然一体。 夭芒仿佛一瞬间明白了什么。 这把剑,本是用来保护她的。 这原本就是他的剑。 因为她太任性,总想一个人出家门,偏偏本事差,只会把自己置之险地。 这把剑就像他一样陪在她身边,保护她。 他从小把她带大,几乎付出了所有,她却只知道这样对待他。 每一丝悔愧都像刀一样凌迟着她的心。 “你不必如此。”那人回过头来,薄唇微抿,高高束起的黑直马尾在风中晃荡,“你不欠我什么。”他说。 从来就不欠。 这把剑是杀器,邪煞凶残,世间人人畏惧,他也怕她会受到伤害,所以才封印了它,送给她。 幸好如此,今日才赶得及…… “你把剑送给了她?一个凡人,还是个小丫头片子?”摄政王满脸不可置信,还有一股浓烈的不认同,“没想到,这么久不见,你竟堕落至此,成了人类的走狗。” 从他持剑而立的那一刻,他就认出他了,就算面目全非,这样凛冽如刀锋的气势,也必然是那个曾经令六界都闻风丧胆的男人。 “我以为你已经死了。”他冷笑,“魔君也以为如此。” 谁曾想再见竟是这般光景? “你我虽总是斗得不亦乐乎。”摄政王皱眉,淡声,“但我从没想过,有一天会和你成为战场上的敌人。” 他说了这么多句,穆庭枫才终于肯赏他一点颜色,只冷冷回了一句:“既然知道是敌人,动手便是。” 他的老战友,这么多年没有出鞘,已经渴望鲜血太久了。 正好,有魔愿意祭剑。 “你不该动她。”他冷眉冷目,淡淡挽出一个杀招。 皇帝也好,魔族也好,都不该动她。 不该不经过他的同意伤害她。 那是他十多年辛苦带大的孩子,逆天而行,小心翼翼,数百年倾尽所有。他管她那样严,不过是为了有朝一日,离了他,她也能保护好自己。 远离这些该死的六界纷争。 就算罚,他都从来没舍得真正打过一次。 他们却敢这样伤她,还想用她祭天。 找死! 漆黑永夜中,两道身影凌空而起,飞速缠斗在一起,直打到山崩地裂,天地都变了颜色。 这是旷古绝今,都少见的一场惊天战斗。 高手过招,旁人根本没有插手的余地。 时间不知过去多久,龙冢的封印终于完成,夭芒一直静静呆在陆挽时身边,此刻沐染青也向他们走了过来。 “若是没有受伤,这场战斗恐怕结束得很快。”他抬头看着天空,摄政王已经渐渐落在下风,“不知姜族族长究竟是何方神圣,竟有这样的本事。” 夭芒知道沐染青未尽的话,他能使得动魔兵,自然不是普通人,和魔族,看起来渊源也极深。 “他只是姜族族长而已。”她眼睛定定看着天空,手指嵌进掌心,“而且现在站在我们这一边。” 沐染青点点头:“姜族对人界的贡献,毋庸置疑,谁也比不过。” “别担心。”陆挽时拍拍夭芒的头,他知道她在想什么,“我们不说出去,就没人会知道,也不会对他造成伤害。”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无论他为人类曾经付出多少,身份一旦曝露,结局都很难料。 但穆庭枫这样的男人,想必来到人界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既有决断,又何必替他担心? 夭芒低低应了一声。 她总觉得,事情没有这样简单,族长瞒着他们的,也绝不止这一件。 空中,穆庭枫使出了最后一击,摄政王遭遇重创,像断线的风筝一样落了下来。 夭芒往前连走两步。 穆庭枫虽然赢了,但牵动之前的重伤,也吐了不少血。 他抚着胸口在空中闭了闭眼,稳住因为眩晕而差点栽倒的身形。 夭芒已经闪身到了他跟前:“族长。” 她想上前扶他,却依然保留着本能的畏惧。 穆庭枫低低嗯了一声。 小姑娘鼓足勇气走上前。 她的手还没有碰到他,就听见“呲”的一声衣物破开的声响。 一把黑刃穿过前面人的身体,抵在了她的身前。 夭芒怔怔地看着血顺着刀锋滚落。 面前的人皱了皱眉,表情却没有大变。 他给了她一个稳住心神的眼神,强忍痛楚稍稍转过头。 “……是你。” 第171章 解封 夭芒这时才反应过来,上前扶住他。 穆庭枫身后是个少年,他长得清秀,眼神却有几分轻佻,容貌和摄政王有些类似,但多了些平和与温吞。 少年勾起嘴角,一反常态有些冷漠,“是我。”他一字一顿喊道,“叔叔。” 夭芒的手指颤了一下。 年轻的魔君笑了笑,漫不经心把黑刃又往前送了半分。 小时候,四个叔叔都是他悄悄羡慕的对象,可他一直只崇拜他,觉得他是通天彻地的大英雄,是除了魔君之外最厉害的人,是他一辈子可望而不可极的存在。 魔君虽强,却嗜血残暴,常常失控,在魔族,眼前的这个人,远比所有人更得人心。 可他尚且年幼,就被迫担起了全族生死存亡的重任,而这个人却一直躲在人界,养个“女儿”给别人做嫁衣,做皇帝的走狗,做魔界的叛徒。 他梦里都盼着他没死,只是失踪了,总有一天还会回来! 没想到他真的没死,只是不肯回来,若非今日不放心舅舅赶过来,他又怎会亲眼目睹这一切,如何能相信这一切?! 魔君手上再次用力:“既然如此,你就不能再活着了,别再出现,动摇了我魔族百年来好不容易重新恢复的决心。” 干脆直接死了,就在那个虚荣的过去影子里,做魔族永远的“英雄”。 他的刀没能再往前挪动了。 魔君抬起头,看见刚才被他忽视的小姑娘,正用手死死捏着刀刃,不让他再有办法往前送出半分。 她力气极大,竟能和他抗衡,掌心被刀刃切开,像不怕痛似的牢牢握着。 小姑娘冷冷地看着他:“他是我族长。”她的眼神好像要杀了他一般,“不是你叔叔。” 魔君无声地笑了笑。 小姑娘年纪太小,什么都表现在脸上,此刻她就明明白白地在告诉他,他不配。 “就因为我捅了他?”他松开手,往后退了两步,“那是他活该。” 魔君抬起手,手心黑气浮现,那把黑刀晃了晃,立刻回到了他手上。 刀被骤然拔出,血花四溅,穆庭枫闷哼一声,终于支撑不住,往一边倒去。 夭芒一下子扶稳了他。 她的手被黑刀划出一道长长的口子,深可见骨,血在穆庭枫的黑色衣袍上留下暗色的印记。 要在以前,她肯定要大叫着道歉,仿佛自己又要受罚了。 其实,他从来没有狠心真正罚过她。 穆庭枫低头,看着夭芒手忙脚乱想给他堵住胸口的血洞。 “你都知道了,我原是魔族。”他的声音低沉暗哑,“这点伤,对魔族而言根本不算什么。” 夭芒咬着下唇,没吭声。 骗人。 穆庭枫又转过头看着魔君,即便重伤致此,他身上自然有一种浑然天成的气势,坚毅,骄傲,凛冽不可侵犯。 “你看,既然是我养大的‘女儿’,自然怎么都是我女儿,别人的挑唆,没有用。” 这辈子,他什么也不争,只盼她好。 魔君盯着他,握紧了手里的刀柄。 “放轻松,你这样是打不赢的。”穆庭枫冷笑。 明明是平视着的,明明此刻他完好无损,他遍体鳞伤。 魔君还是觉得自己被人俯视着,有一种被看轻,被人训诫感觉。 他咬咬牙,忍住了情绪的外泄。 穆庭枫已经不再看他了,他抬手给夭芒的手先止了血。 夭芒想要发脾气,有这个灵力,管管自己的伤不好吗? 但是,她有求生的本能,对着穆庭枫,一句暴脾气也没吼出来。 族长的手犹豫了一下,终是缓缓停在她肩上。 他手心用力,她身前身后忽然出现了两圈法阵的金光。 “你在镰谷强行打开的封印,不完全。”他淡淡道,“所以术法只能用出一点点。” “你的灵术是我封住的。”他语调一如既往地严厉淡漠,看不出虚弱,“如今解开,不是要你去拯救天地,也不是要你为了所谓芸芸众生牺牲自己。” 只为你能保护好自己,有力量与魔族一搏。 他把巨铁剑重新放回她手上,“它的封印我也解开了,把它当成你自己的剑来用。” “往后,姜族交给秦仲霖,你若空闲,便帮帮他,但也不必强求。”他松开她的肩,往后退了一步,双手结印,夭芒身前的梵文跟着旋转飞舞。 怎么跟交代遗言似的。 夭芒上前一步,她终于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语气了:“你要做什么?给我停手!” 穆庭枫弯了一下嘴角。 他从来冷毅孤傲,诸事皆控于手中。 唯有她次次列于其外。 他低头看了一眼守在不远处,仿佛随时都准备过来的陆挽时,结下最后一个印。 穆庭枫的胸口也浮现出一个红色的禁咒圆圈。 魔君看明白了:“魔族禁术!是什么东西,值得你用魔元去封印?!” “你很快就知道了。”他冷淡地答道,缓缓闭上了眼,直直往下坠去。 夭芒在一片金光中动弹不得,她的哭喊声被淹没在天地惊变的轰鸣里。 陆挽时用法术接住了失去意识的穆庭枫,把他交给沐染青。 他足尖虚空轻点,向上空掠去。 天地都失了颜色,唯有被光圈死死困住的小姑娘周围盈满绿光。 她抱着头,痛苦地弯下了腰。 连魔君都被掀翻到连退数步。 陆挽时飞到夭芒身前,冲过法术的巨浪,反向朝她而去。 他被禁咒连连打中,强大的气流在他脸上划出伤痕,流下血迹。 青年艰难前行,一步步走向她的身边,终于忍不住,吐出一口血,但他没有停下,反而加快了步伐。 终于到了小姑娘眼前。 他抓住了她的手,轻声唤她:“夭芒。” 他把失控边缘的小姑娘拉进怀里,忍着灵力对五脏六腑的巨大冲击,一遍一遍地和她重复。 “这原本就是你的力量,不要抗拒,接受它。” “穆庭枫的时间不多,法术停留的时间越长,对他的伤害越大,如果你还想救他,就要尽快尝试收服这股力量。” “小芒,你不要怕。”他的额头贴着她的额头,放轻语气,放缓语调,“无论你是谁,会变成什么样,又想要做些什么,我都会和你在一起。” 怀里的少女早已停止了挣扎,她慢慢平静下来,缓缓睁开眼睛。 那里面映着水绿色的流光。 “我知道。”她说,声音有几分不同于平常的悠远空灵,“天穷地尽,我总和你在一起。” 第172章 巨铁剑 金光散尽,手持巨铁剑的小姑娘站在虚空,眼中的绿色流光褪去,恢复了原本的神情。 她用手背狠狠擦了擦模糊的眼角。 “陆挽时,你相信我吗?”她的声音带着要哭不哭的沙哑,却很坚定,“我要是失控了,你要像刚刚那样拉住我。是你的话,我一定可以停下来。” “我知道。”青年吻了吻她的额角,安抚她其实已经乱作一团的心绪,“我在下面等你,穆庭枫你也不用担心,我先护住他的心脉,等你回来,我们再一起想办法。” 姜族族长终归是魔族,寻常的法子,恐怕不管用。 夭芒定了定心神,现在的确不是可以胡思乱想的时候。 她伸手勾了勾他的掌心:“我知道了,你去吧。” 小姑娘把巨铁剑横在身前,左右拉开,露出剑刃森冷的寒光,她已经可以拔开剑鞘了。 只是还不知道它的名字。 红黑的剑柄在微微战栗嗡鸣。 “别急,我们慢慢来。”夭芒往后稍稍退开一段距离,留下观察的空隙,“这个仇,一定要报。” 魔君也已经回过神来了:“虽然不知道你究竟是谁。” 但舅舅曾经说过,她的力量很有趣,很像那个曾经封印魔族百年的故人。 若这股力量能为魔界所有,他们魔族的暗日便可以终结了。 魔君祭起了黑刀:“动手吧。” 他是舅舅一手教出来的。 而她则是叔叔一手带大的。 他们这两个人打起来,倒也有趣。 究竟结果如何,他很期待。 夭芒冷着眉眼,一边用左手使出空间法术,一边右手持剑瞬移便挪到他身后。 魔君回过身,刀刃相接,发出响亮的撞击。 夭芒早在剑刃上覆了灵力,绿色的灵力瞬间攀附上魔君的黑刀,骤然侵蚀起他的刀刃。 魔君猛得后退,朝上面打出一记煞气,灵力相抵,互相吞噬,半天才恢复原貌。 刀刃却已缺了一块,消失得无影无踪。 “无耻!”他咬牙,没想到自己活了数百年,还不如一个毛丫头灵力充沛。 魔君在魔界的法力并不算高强,论底子他远不如夭芒,但论战斗经验和心机,他原该占据上风。 倒是他轻敌了,没想到小姑娘看似莽撞,还有这样的心思。 夭芒冷笑:“不比背后偷袭的魔见得了光?” 呵,还讽刺上他了。 但他也早非当初那个懦弱没用,身为皇族却受尽嘲笑的小鬼了。 魔君把披在肩上的黑袍扯开,丢了下去。 “再来。” 两人一来一回打了无数回合,谁也没比谁更占优势。按理说,魔君这样的魔,被一个凡人小丫头逼到这种份上,是极丢脸的事。 但他偏偏不肯借助出门前长老们硬塞给他的邪兵的力量,只肯靠自己。 连夭芒都有些搞不懂年轻的魔君。 他似乎只想堂堂正正和她一战。 魔族的战斗方式,在她的记忆里并不是这样的,他们疯狂而贪婪,自私而阴险。 魔君似乎看穿了她所想:“我的确是因为畏惧,背后捅刀了没错,但魔族也有许多魔的战斗,都是堂堂正正一决胜负。” 魔族骁勇善战,很多时候并不需要人类的弯弯绕绕,只是他太过无用,才会如此。 夭芒没接话,她想起第一次在暮雨村接触魔兵,虽然是镰谷的人使诈,但归根结底,用出邪兵害人的还是人界的修仙门派。 或许,魔族也和人族一样,也分善恶好坏。 可那又与她有什么关系? 夭芒只闷声往前冲,招招都是杀招:“我知道你想留活口,但你这样和我打,别说利用我做事了,你凭什么能打赢呢?” 她把剑高高举起,直擎天际:“我们都不剩多少力量了,就用这最后一击,一决胜负吧。” 魔君弯了弯嘴角:“正合我意。” 小丫头疯了,他毕竟比她多活了这么多年,倾注全部力量的最后一击,她必输无疑。 两个人纷纷祭起自己的最强招式,往前使出致命一击。 只是,魔君使出的是正常的魔气,夭芒挥出的却是一股红色的巨浪。 的的确确是红色的巨浪,宛如一条火龙,飞速冲出,龙身舞动,张开血盆大口,似要把一切吞尽。 这股灵力太巨大,太霸道,直惊得夭芒自己都震在了当场。 魔君也愣住了,他甚至忘了要尽力躲开。 一道巨大的黑色屏障挡住了巨火的袭击。 两股强大的力量相互纠缠角逐,最终还是火龙占据了上风,它把黑色巨盾破开一个大洞,直接贯穿了最前方那人的胸膛! 硝烟散尽,站在两人中间的摄政王捂着胸口喷出一口鲜血,他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夭芒手里的剑,张了张嘴,未能出声,当即再度昏死过去。 ……不是剑主,绝对用不了这招, 你……竟真把这把剑给了她…… “舅舅!”魔君扑了过去,摄政王为魔霸道无理,寻常总是嫌弃他懦弱,较真起来的时候,有时他甚至会觉得,摄政王其实根本不太把他这个魔君放在眼里,或许也曾暗暗想过,要取而代之。 可偏偏豁出命来保全他的人,竟是他。 夭芒怔怔地看了看手里的剑和面前的两只魔。 她有些回过神来了,恐怕,这把剑不仅能吸收攻击,还能把吸收的攻击重新化作自己的灵力释放出来。 那是族长的招式,是巨铁剑在保护她! 只是,这样的一把剑,究竟是有多可怕? 若她没有猜错,从之前龙冢就开始的种种来看,只要它想,它就能无差别吸收天地间所有攻击的力量,甚至强大的灵力,也能把这些全部都化为己用。 关键时刻,再全部化作攻击发出。 无穷无尽,无止无休。 简直骇人听闻! 夭芒颤着手把剑收回剑鞘,“我们不用再打了。”她说,“你们现在这个样子,打不赢我的。” 不如各退一步,为双方救人都争取一点时间。 “封印虽然重新封上了,但终究不是神族封印,能挡住普通魔族,却挡不住你们。”她迟疑道,“告诉我修复魔元的方法,我放你们离开。” “你要放我们走?”魔君难以置信地看着她,“放虎归山,你知不知道会给人类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知道。”可她更想救族长,而且,她也会用自己的力量加固封印,届时,就算是魔君和摄政王联手,也无法再来人界作乱。 魔君看懂了她的眼神。 “好,我们走。”他说,“但魔族的禁术,都关在魔族秘境之中,我也不全知道,要想知道解救之法……” 他直视她的眼睛:“你自己来寻。” 第173章 魔域 既然决定要走,魔君便没有多做耽搁,他扶着失去意识的摄政王,三两步便从封印之口消失了。 幸亏没了意识,否则按他的性格,只怕不会这么轻易善罢甘休。 夭芒心里一直紧绷的弦忽然就断了。 她长舒一口气,身子晃了晃,往后退了一步。 一双修长有力的手从后面扶住了她。 夭芒回过头,看着陆挽时早已血色全无,却还在兀自强撑要给她全部支撑的清俊容颜,一阵细密的心疼划过心间。 小姑娘转过身,仰起脸,露出一点浅淡的笑意:“我做得好不好?把他们都赶跑了。” “嗯。”青年揉了揉她的脑袋,“做得好。” 夭芒心满意足地弯了弯眼。 她做得一点也不好,这么多人都因她受伤了。 可只要他这样肯定,她心底就有了安慰和力量。 夭芒和陆挽时重新回到地面,白龙已经能坐着自我调息,陆挽时给穆庭枫护住了心脉,沐染青在渡些灵力给他以供消耗。 夭芒蹲下身,握住穆庭枫宽大覆着薄茧的手掌:“族长,魔族的人都回去了,我也没有伤害他们。” “你等着。”小姑娘仰头看着他坚毅的下颔,那双素来凌厉深沉中带着淡淡嘲讽的眼神此刻紧闭着,俊挺的脸上没有半点生机。 夭芒的声音哽咽了一下:“我这就去魔界,找救你的办法。” 等她回来,救好了他,她一定乖乖听话,分担族务,再不随便惹他生气了。 穆庭枫的手似乎微微颤动了一下,但他没有醒来,也没有恢复意识。 夭芒站起身:“沐小染,族长就拜托你了,他们想必是知道出了事,特意来找我的,既然如此,秦师兄一定也在附近,很快就会赶过来。” “放心。”沐染青点点头,“若没有遇到秦仲霖,我就带他先去乌城。” 穆庭枫既为魔族,玄境肯定是进不去的,但自己身为乌城城主,藏个人在身边还是问题不大。 夭芒轻声道谢,饶是她和沐染青已经很熟了,还是从心底里生出些许感激。 他这一趟,虽为苍生而走,到底也是受她连累。 她又转身看向陆挽时。 青年正凝眸淡淡看她。 他伤得很重,虽然看着云淡风轻地站着,其实恐怕内里早已经被掏空了,正受着锥心刺骨之痛。 陆挽时的额角有冷汗在悄悄坠落,又被龙冢凛冽的寒风冻成微霜。 他的唇也毫无血色,倒是和衣襟上的艳色血渍对比分明。 “我与你同去。”青年淡声,清冷中带着不容辩驳的决断,“魔族是异域,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夭芒咬了咬嘴唇,她不想他去,她想他留在这里,想他好好的。 “小芒。”陆挽时把眸色放得温软一些,低声唤她。 他这样喊她,夭芒几乎瞬间就妥协了。 她上前一步,环住他的腰:“那你要答应我,有哪里不舒服都要告诉我,不许瞒。” 陆挽时低低应了一声,但他早已打定主意,只要不会拖累她造成危险,这些“小伤”,咬咬牙都能忍过去。 夭芒自然也明白他在想什么,她把头抵在他胸口,感受那里隐忍的喘息与起伏,心疼得一塌糊涂。 她牵起他冰凉的手心,把所剩不多的灵力渡了一部分过去,直到感觉那里微微有了暖意才抬起头:“走吧。” 饶是龙潭虎穴,也总要闯上一闯的。 两人往封印处走去,只听见身后遥遥一声呼喊。 “公子,小芒!” 是夏小玖的声音! 夭芒回过头,看见夏小玖一路飞奔过来,拽着她的手:“你怎么样了?” “我没事。”夭芒把她上下打量一番,还好,没有受伤。 “我就是不放心,赶过来看看你,幸好你没事。”若不是韩漱还没有醒过来,她也想跟他们一起去魔界。 “把萧木头带过去吧。”夏小玖指了指身后不知何时站在那里的萧炽,他虽抱着剑没说话,但那黑色束身短打的模样,分明是已经做好了一起出发的准备。 夏小玖给夭芒咬耳朵:“若不是为了保护公子,他可能这辈子都不会知道自己去魔界。木头是不指望开花了,只盼在魔界能有奇遇,解了他这么多年的心结。” 夭芒对萧炽了解不多,但说到他的反常,她还是有些印象。 “我会留心的。”虽然周英几次相遇都恨不得弄死她,但她能感觉到,这个人对于隐界来说很重要。 那么自然对陆挽时来说也很重要。 虽然他嘴上不说,心里一定也还是在意的。 “若有办法,我一定把她从魔界带回来。”夭芒许诺道。 夏小玖安心地点点头。 几个人没再耽搁时间,由夭芒和陆挽时同时施法,空间之术灵力附着在封印上,他们直接就跨步进了封印。 光影变化,时空曲折,几番轮转,落定时已是魔界。 魔界给夭芒的第一印象是暗紫色的天空和荒垠望不见尽头的褐色土地。 一川一石一木都与人界不同。 没有一丝一毫的相似。 小姑娘扯着嘴角笑了笑:“我总算知道这里的确就是魔界了。” 就连村庄也不同,一栋栋暗色屋宇石房,里面住着各色各样的魔族、妖族,形貌各异。 魔界几乎每栋屋子的门上都挂着武器,而且不是漂亮的武器,上面都有陈旧的色斑和浸透颜色的血迹。 夭芒没有打听也能明白,魔族,和人界不同,他们不以美为审判事务的标准之一,恰恰是以结果来审判美不美。 门口的挂饰,年岁越久,染上的血色越深,名气越大,越能证明这户人家自古以来就骁勇善战,是魔族的勇士,自然也会收到大家的尊敬。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夭芒在成衣铺换了属于魔族的衣服换上,陆挽时施了法术,他们的脸此刻都按魔族的风格有了细微的变化。 比寻常模样多了几分妖媚邪肆。 她自己倒没有什么,夭芒看着旁边的陆挽时,虽然不合时宜,还是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青年本身气质清冷,即使有些再好的容颜,那一瞬惊鸿的气质也会被淡漠冷意打退三分。 如今只添了两分妖意,就熠熠生辉到叫人简直挪不开眼去。 清正中偏偏掺了几分隐隐绰绰的欲。 真是恨不得把他的脸藏起来,再不叫别人瞧见才好,小姑娘挪开眼,暗暗地想。 第174章 黎王 夭芒几人到魔界之后不久,就收到了魔君派人送来的路引,说是只给他们三天时间,到了期限就会派魔族禁卫军来抓人回去,到时候要真被抓住了,就乖乖为他所用。 这期间,除了禁地,他们可以去任何地方,算是报答夭芒之前放自己和舅舅离开的事。如此这般,也算两清了。 当然,魔君还再三叮嘱,让他们一定要小心行事,否则让已经清醒、正在恢复中的摄政王知道了,要趁机抓他们回去,他也没有办法阻拦。 夭芒耸了耸肩:“这个魔君,真的和我想象的大不相同。” 他这样,是会揣度人心,还是傻呢? 总之她可不信他只是知恩图报。 “魔界之君是这样的性格,也未必不是好事。”陆挽时说,“总比残暴无度,不辨是非来得强。” 夭芒挺认同,毕竟六界如果真的打起来,对谁也没有好处。 想当年,就差点倾覆了整个人界。 “——想当年,魔界史上最强的魔君,带领我们攻入人界、仙界、神界,几乎把整个人界都毁灭殆尽。”一只海马头人身的魔在酒馆中央拍了拍惊堂木。 夭芒被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的心声被人读到了。 没想到,这魔界和人界哪哪都不一样,居然在听说书上面找到了共同点。 小姑娘苦巴皱脸地看着面前的一碟炸虫子,一盘带血丝的生肉,和一碗虽是紫色却散发着幽幽黑气的果子。 幸好她没有像往常一样来一句“招牌菜挨个上一遍。” 否则真真是要出大事了。 夭芒忍着胃酸涌动,重新偏过头去听海马先生的讲书,并在店小二若有若无的“凝视”之下呷了一口杯子里黄绿色半透明状的“茶”。 又酸又苦,小姑娘悄悄吐了吐舌头。 海马先生正在讲六界之战时的故事,魔族在他的口里从侵略者摇身一变,成了想要拯救六界苍生于水火的英雄。 “那时候,魔君和黎王、枭王、鸩王、釉王四位王爷联手,跺一跺脚,天地都要抖三抖,谁能拦得住?!” 夭芒眨眨眼:不知道族长是哪位“王”? 下面有魔女插话:“听说黎王殿下是除魔君之外最厉害的,英俊又冷酷,是‘最想嫁的魔’排名榜上的第一位,是不是真的?” 海马先生:“当然是真的!没有黎王殿下,魔族的进攻速度不可能那么快。而且黎王殿下体恤将领,爱民如子,能武也能文。在魔族政务上更是颇有远见卓识,为当年乃至现在的魔界做了多少贡献!如今大半魔族的家里还有殿下的画像供奉,他是我们整个魔族的英雄!” 呀,看来这是一个黎王的“迷魔”。 夭芒饶有兴趣地撑着下巴:她知道族长是谁了,只是那个最想嫁排行榜是个什么鬼? 她几乎可以想象族长冷着脸甩着祭司袖斥责“胡闹”的情景。 一想到一贯高傲凛冽的族长因为救她如今竟身受重伤,生死未卜,小姑娘又低了低头,深深叹了一口气。 陆挽时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 说书还在继续,因为观众爱听,主题已经从“六界大战”改成了“黎王风采录”。 店老板眼睛瞥着门外的店招,一动不动,显然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展开。 黎王的故事,他都快听烂了,这些个听众竟也不嫌烦。 无非就是少年英雄,英姿勃发,俊俏非凡,魔族演武中能排第二,一把魔剑上天入地,叱咤风云,令人闻风丧胆。 能一人单挑崇北岭最毒最凶残的魔兽,曾经仅凭一队轻骑就打败了修仙界万人大军。 拒绝了魔族第一美人的追求,反而喜欢一个不知道哪儿掳来的人类女子,被人家拒绝了七八百次还痴心不改,好在,最后总算把人娶进了门。 六界之战中忽然销声匿迹,自此魔族败局终于彻底确定,从此不知所踪。 等等等等。 除了这些老生常谈,他还知道他们不知道的,当年黎王追求的那个女人,压根不是什么人类,也不像修仙的,根本就是个神族。 不过他没有证据,不能瞎说,不然谁会信呢,一人一口唾沫就够把他淹死了。 店主打了个哈欠。 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再厉害的人,被敌方的美人骗去卖命也没什么稀奇。 何况那还是个倾国倾城倾六界的大美人。 摆动的店招下面路过一个人影,一看就是要到店里来的。 店主站起身,看着那个穿着黑衣斗篷,裹得严严实实的姑娘走进店里,径直走到柜台,不等他堆起笑脸打招呼,直接一手拍了一把刀币在桌上。 就喜欢这种爽快的!哪像刚才那个姑娘,看着还挺飒,点菜的时候居然纠结那么久,一看就没什么钱。 黑斗篷的姑娘还带着黑帽笠,看不出来面容,只是说话的声音很僵直,一个字一个字平平的,毫无语气起伏。 听声音,有些干哑,恐怕不怎么漂亮。 “一坛酒。”她说,“要最烈的。” “窗口还有位置。”老板是生意人,没什么多余的好奇心,他低着眼吩咐伙计,“带人过去,上酒。” 所以自然也就没看到,黑斗笠的姑娘在转身之后突然身子一僵,脚步顿了一下。 她平稳僵硬的脚步难以察觉地加快了速度,在窗边坐下。 本来是想背对着坐着,不知怎的又换了一个方向。 夭芒用手肘碰了碰旁边突然停了动作,一动不动宛如变成了一块真木头的萧炽:“你怎么了,酒不对?” 陆挽时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轻声提醒夭芒:“是傅琼。” 夭芒看了一眼窗边被包的严严实实,只露出一截手腕的黑色身影。 这样都能看出来?不是说她容貌气质大变,连身形都和以前不一样了吗? 她有些惊奇得看了一眼萧炽,她想错了,这肯定是一块假木头。 萧炽握紧了身侧的剑,浑身绷得跟弓弦一样,但依旧一动不动。 “想去就去。”陆挽时淡声,静静看了一眼他左手中一动不动的酒盏。 里面的水波一圈圈漾起,又一圈圈散尽,持续不断。 海马说书先生又拍了一下惊堂木:“终归是人魔殊途,不可能会有结果!就算那女子拥有半魔之血,也始终不是黎王的良配,最后孤身离开,总算有些良心,还了魔族一片清净。” 店主冷笑了一下:什么半魔之血,半魔能做神仙吗?想必也是什么障眼法,骗过了这些蠢魔的眼睛。 不过,殊途,不得善终,倒是真的。 萧炽站起身,他提了一坛酒,径直往那黑色的身影走去。 第175章 傅琼,也就是现在的周英,坐得离夭芒远,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不过,萧炽带过去的那坛酒,和周英原本喝的那一坛放在一起,自始至终也没再动过。 “她原本就爱用酒坛喝酒吗?”夭芒问。挺潇洒的,听说傅琼以前也是个利落的女人,没有一般小女儿的娇羞情态。 陆挽时把视线投过去:“傅琼以前不喝酒。” 这姑娘虽然看上去潇洒不羁,但其实是整个隐界最认真也最自律的一个,什么都要求自己做到最好。 只是她的性格叫人忽略了这个事实而已。 夭芒不知道怎么接话。 可她现在喝最烈的酒也不会醉了。 “她的性格还是改变了许多。”陆挽时道,以前的傅琼是个暴脾气,不可能在魔族这么憋住性子受制于人,“想必这些年也发生了不少事。” 萧炽走回来了,他的木头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但眼神里还是掺着一丝萧索。 夭芒在他走到之前问陆挽时:“如果她最后也还是决定留在魔界这边,我把她绑回去的可能性有多大?” 听着很不靠谱的言论,但陆挽时认真地回答了她:“没有。” 有些人,宁折不弯,打定了主意要做的事,便是撞得头破血流也不会回头。 傅琼恰恰就是这种人,她骨子里极有主见,就算绑回去了,也还会重新回来。 他侧头问重新落座的萧炽,虽然是问句,语气却淡淡似陈述事实:“她想靠魔界查当年的事,如今朝廷的旧事被查得七七八八,魔界所欲也已明晰,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我们不需要有人牺牲自己来做这个内应。”他说,“还是在她心里,我已经没用到了这种地步?” “魔界入侵人界,是因六界之战以后,魔族的生存环境也一日恶劣过一日,他们想另寻生机。”萧炽点头,难得说了大段的话,“她说,即使一切都结束,她也回不来了。” 陆挽时淡淡拢着眉:“就因为现在用的是一个魔族的身体?” 萧炽猛得抬起头。 陆挽时的手指轻轻点在桌上:“我只是猜想,还需要你去证实,直接问,她未必肯说。” “魔族禁术能附身在人类身上,那么反其道而行之,未尝不可,只是,恐怕更加凶险,成功的概率也极低。” 否则,他们不会只遇见一个傅琼,而且她现在的语气和动作,也实在太过奇怪,不是普通人或魔该有的反应。 若是禁术造成的,面目全非,行止异常,勉强才保住了性命的实验,她不愿意面对他们,就能够理解了。 萧炽重新站了起来:“我去找她问清楚。” 傅琼已经走了一段时间了,但他应该能追上。 “去吧。”陆挽时颔首,“把话说开,心里怎么想的,就怎么传达给她。” “……好。”萧炽把一块小布包放在桌上,“她给的。” 萧木头放下东西就追出去了,夭芒有些替他捏一把汗。 陆挽时笑着看了她一眼:“别担心,萧炽虽然平时话少,关键时刻,却是最懂人心的那一个。” 何况,他有一颗真心,这是谁也比不过的。 “像你一样吗,平时不说话,关键时刻打直球。”夭芒看着他清峻中添了淡淡一点邪气的侧脸,这一笑,这张脸更欲更妖了,把原本如仙如画的人都生生染得浓墨重彩起来。 眼睛都要闪瞎了。 “出魔界之前,你都不要笑了。”她一本正经道,“我怕自己会把持不住亲上去,也怕你被哪个魔女相中突然抢亲拖回家。” 说完眼睛也不敢看他,只通红了一张脸,盯着桌子中央的一点木纹。 陆挽时的笑意加深了一些,“好。”他目有万丈光华,“往后若要笑,只在无人处,单给你一人看见。” 这话怎么听着有到时候就可任君采撷的意思? 夭芒为自己的小心思羞得脸更红了。 但她还是重重点了点头,“我会把握住机会的。”小姑娘又用不着调的话说道。 夭芒抬起眼睛飞快地打量陆挽时一眼,见他竟当真如言收了笑,神色淡淡,只是眉眼依旧温和,眼底还漾些浅淡的笑意与温存的柔光。 “你还是不要理我吧。”她伸手悄悄勾勾他的手指,莫名心底被填得满满的,“想笑就笑,开心才好。” “我是不是太奇怪了。”她傻乎乎地问,“一会儿让你笑一会儿不让你笑的。” “不会。”他弯了弯唇角,总是因为心里有他才会如此,只这一点便叫人无比安心。 小姑娘的杏儿眼也跟着弯了弯。 她指了指那个小布包:“里面是什么?” 陆挽时把它拿起来,展开,两人飞快地对视了一眼,青年又若无其事地重新包好,收进了手心。 夭芒垂眼,拿过陆挽时面前的酒盏小小抿了一口。 她之前也算过,加上这一块,刚好就全了。 没想到最后一块碎片竟然在周英手里,上次见面她没给陆挽时,可见是新近拿到手的。 不知又费了多少功夫? “陆挽时。”夭芒抬起眼,“魔界荒域多,我们找一块地方试试吧?” 找一处不会被影响,也不会伤害到别人的地方,把镜子拼凑起来。 那是他的神器,如今好不容易,总算能恢复如初了,真是叫人忍不住的高兴。 青年点了点头:“好。” 如果镜子当真能复原,他就有办法探索到修复魔元的踪迹。 酒馆中央,海马先生已经讲到了故事末尾:“王族魔元溃散,天界会有异象,所以,我始终不相信,黎王殿下那样厉害的人,会真的战死在疆场上,连尸骨也找不到。” “那一战,败因众说纷纭,殿下遭人陷害致重创,想必心中悲楚无人能言。” 他又拍响了惊堂木:“诸位,我相信,殿下总有一天还会回来,带领我们重振魔族雄风,向天界复仇!” 下面只有一半的魔激动万分地响应了他。 新任魔君和摄政王力挽狂澜,把魔族守到如今这个份上,也一样深得人心。 有魔在窃窃私语:“六界之战,损失惨重,几近灭族,如今,所谓‘复仇’,当真是对的吗?” 谁也没法回答他们。 夭芒和陆挽时起身,在一片群情激奋中离开了酒馆。 第176章 镜子里的过去 魔界荒野,断漓层边。 陆挽时在施法,夭芒守在一边,神器重生会引发的动静非同小可,为了防止不必要的麻烦,陆挽时撑开了三重结界。 “我们还能像以前那样看到时空流溯时发生的事吗?”夭芒探着头问。 自从知道了陆挽时就是“大哥哥”,她对过去的执念已经放下了,眼下倒是对未来的事更好奇。 她也可以等镜子修好让陆挽时单独给她看,但小姑娘不愿意这么做。 谁知道特意窥探天机会不会给他造成影响?还是蹭着看的比较保险一点。 毕竟,她可不愿他冒一丝一毫的风险。 陆挽时自然明白夭芒的心意:“应该能,甚至,受灵力影响短暂脱离当前的时空都有可能。但很快就能恢复原状。” 毕竟,这次的碎片有些多,而且是一次恢复了整个神器。 “它会展现的一定是与你我相关的事,所以不要担心。”陆挽时轻声安慰道。 “我不担心。”夭芒笑道,“只要和你在一起,我什么也不担心。” 陆挽时柔和着眉眼点头,重新把精力集中在施法上。 蓝色的灵力使碎片悬浮半空中,绕着镜子围成一个圈。 淡淡光华流转,所有的间隙都在慢慢合拢,消失。 一面完整的灵镜渐渐出现在苍穹下,映射着来自上古的幽光。 夭芒怔怔地看着那面镜子,总觉得,她对它熟悉无比,甚至几乎快要落下泪来。 心底的某一处,在暗暗揪扯着疼痛。 冥冥中,仿佛有什么在指引着她往前走动,抬起手来…… 指尖接触到白光的那一刹那,天地仿佛落下无尽光华。 有什么声音在遥远的时空深处召唤。 “你何必先走呢,我总归要和你一处的。”那女子轻声道,“你要救苍生,就该知道,逆转命轮,时间与空间,你我不能缺少一人。” “这六界要恢复原状,总要有人承担后果。”她说,“我没你想的那么弱,这场劫难,我一样可以承担。” “你是谁?”夭芒又往前迈了一步,“在哪里说话?” 为什么声音那么熟悉,那份悲凉仿佛就源自她心底一样。 他死了,那个声音在心底反复告诫她:他死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可魔族的攻击虽然停止了,山河也已经破败到不成样子,无数亲人,朋友,生灵,全都死在这场灾难里。 她要如何才能袖手旁观,苟且而活? 倒不如搏上一搏。 或许,她还能在最后,给他留下一线生机。 夭芒已经走进了白光里,陆挽时收了法术,察觉到不对,一个箭步冲上来,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小芒。”他皱着眉喊她,却在同一瞬间,和她一起被白光吞噬。 * 回过神来的时候,天地都发生了巨变,眼前虽然并非魔界,却比魔界还要荒芜可怕。 天地失色,山河尽毁,尸山血海,了无生机。 夭芒睁大了眼,饶是她胆子不小,也忍不住一阵干呕:“这是什么地方,怎么这幅样子。” 简直比“蚀”的炼狱还要可怕。 陆挽时走上前来,拍拍她的背轻抚,他环顾四周,稍有迟疑,低声道:“或许,是回到了数百年往前。” “啊?”夭芒霍得抬起头,不是说只会接触到和二人有关的事? 青年眉目间拢着凝重的光:“只怕,这是六界之战时的景象。” 不知为何,他心中,竟对这场景有种莫名的熟悉。 “要当心,此处险象环生,千万保护好自己。”陆挽时把夭芒拉到身边,“即便是在镜中,亦是真实的空间,若在这里受伤,现实中也一样会受到伤害。” 夭芒点点头,扣着他的手:“我是不是闯祸了,我看到那片光,就像有个声音一直让我过去。” “没事。”青年摸摸她的头,“既有因缘,或许一探究竟也能有重要发现,何况,我也隐隐觉得此间有熟悉之感。” “是吗?”夭芒仰起脸,“我方才幻听,好像听见有个女子在低声说什么时间空间,或许和我们真有什么联系?又也许,是和我们的神器有什么联系?” 陆挽时敛眉思索片刻:“也许是镜子想告诉我们些什么,先找找看,有什么线索。” 夭芒乖巧地点点头。 两人一路往南走,踏过累累白骨,直到灰色城墙的尽头。 隐隐约约有个身影立在墙头,不知为何,她的面目是虚的,看不真切,只觉得气质超凡脱俗,不似寻常人家的女子。 那女子旁边站着一个俊朗青年,眉目飞扬,束红发带高马尾,身披银色铠甲。 “你真的决定这么做?”他问,低沉的声音里是难以掩饰的钝痛。 纵然成亲是假,在他心里,她终究是他这辈子唯一爱过的女人。 百般争取,终是不得,她一心一意,心里只有那个短命鬼。 短命的,却又无情的男人,为了所谓天下苍生,所谓六界生灵,可以毫不犹豫抛下一切。 连个道别都没有。 配不上她的真心。 女人没有回答他,她伸出手,掌心缓缓浮现一个法器。 夭芒低呼一声:“是镜子!” 女子的手在空中停顿了片刻,她声音清清冷冷,带着上位者的无情与骄傲。 “你也不信我能做到?”她问,“我有他的神器,再加上我自己,足够扭转乾坤了。” 她好像淡淡笑了一下,语气漫不经心:“别担心,拼尽这条命,我也一定能把大家换回来。” “你有没有想过,逆天而行,带来的后果是什么?”男人问,“神元散尽?魂飞魄散?彻彻底底消失在这天地间?” “我没有选择。”女子的声音冷,很笃定,“六界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只剩不断凋敝的命运了,若牺牲我一人,便能拯救所有人,我很愿意。” 何况,她也不想让他的努力白费。 她拼尽全力解了那人布下的阵法,夺下他最后一点魂魄,也算是打断了他的所有计划。 既然如此,就必须要有人来收场,把事情做完才行。 只有她才可以。 与他一起为这世间赴死,她愿意的。 女子的衣袂在空中翻飞,灵力在掌心散出耀眼而温暖的绿色光芒:“求仁得仁而已。” 第177章 往昔 一切都和那女子想的一样。 上古神力,加上四大灵器,空间和时间的力量汇聚,命轮被强行逆转,周围的阴暗萧索在缓缓退去,拨云见日,失去的一切都在时空中得以归还。 枯木抽芽,白骨生机,整个六界都再次获得了新生。 唯有虚空中的那个人,被抽空了神力,开始缓缓变得透明。 夭芒还是看不见她的脸,但只觉得她仿佛淡淡一笑,有一种莫名的从容与释然。 魔族的王者静立一边,没有说话,他比谁都清楚,她的决意无人可以动摇。 唯一有可能的那个人,已经死了。 黎王征战沙场一生,从未有过这样茫然不知该往何处的时刻,他紧握着拳,指甲扣进掌心,鲜血淋漓。 她连魔族无辜的人都复活了,只是要他们回归魔界,再不能为祸人间。 “我会用剩下的神力封印两界通联。”她说,“你也尽快离开吧。” “魔界在人界还有许多遗孤与半魔之人。”他说,“你封印了通道,他们回不去,你就不怕再有一个谁,出来为祸人间?” “我留下,收拾残局。你放心,答应了你的,我绝不食言。”他淡声道,语气却有些僵硬。 “我知道,我不是担心这个。”她知道他和魔君不同,从不滥杀无辜,“只是……除此之外,你还想做什么?” 不会只是这样简单,他不是会把六界存亡挂存心间的人。 “你做你的事,我做我的事。”他敛眉,声音低沉,“你放心,我肩上既然有了责任,就不会做蠢事。” 女子点点头,她也没有时间再担心别的了。 最后的时间里,她把最后的那点神力封印在一件灵器,造了一个偌大的结界,划出一块独立于六界之外,不受外界干扰的空间,那里美如仙界,俗世无忧,是处自在随心的地方。 后来,他们称它做“隐界”。 她把他的残魂也放了进去,她只救下了这么一点,用神力护住了它的命轮,只愿他若还能有来世,做个平凡人,再不要理会这红尘万千因果。 陆挽时往后退了半步。 隐界,那个百年后新出生的婴儿,无父无母,只由灵力凝结生成,虽为人类,天生却拥有神族的法力。 只是当年禁术所造成的伤太重了,魂魄残缺,灵力虽强,神力终归有限。 他们说他是神裔,是神族留在人间的后裔。 他年纪轻轻就拥有知过去未来的能力,十余岁就做了隐界的少祭司。 神器的存在,一直是他心底的秘密,直到后来在镰谷,为了救隐界的两个孩子失控,镜子碎散四方。 秘密终是守不住了。 他没有过去的记忆,再不是当初那个人,却拥有他的残魂,没有来处,亦无归所。 青年薄唇微抿,控制住了四散的情绪。 夭芒握住了他的手,她有些担忧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陆挽时低眉看她,震荡的眼波渐渐平缓安定。 他既有了属于自己的光,便算是有了归处,从今往后,他便只是陆挽时而已。 “别担心。”他抬起手揉揉她的脑袋,“我没事。” “反倒是你。”他把她拉进胸口,用双臂圈住,“你也不要多想,在我眼里,你只是夭芒。” 他竟明白……夭芒松松抓着他的前襟想。 若事实真像他们所看到的,那么夭芒的血为什么能打开两处封印,就解释得通了。 这本就是“她”所设下的禁制。 小姑娘在青年怀里闷闷应了一声。 他不记得过去,所以在他眼里,她只是她。 可是族长呢?白沚呢?还有许许多多别的人,在他们眼里,她究竟是谁? 难怪族长从小就教她趋避厉害,远离是非,不要多管闲事。 难怪白沚从第一次见面起,就一心一意要跟着她。 都只是因为,她与神女有着莫名的关联而已。 没有人想作为别人的替身活着。 神女已经烟消云散,魂魄归于天地,她显然不会是她。 那么,她究竟是谁? 小姑娘心慌意乱,突然得知的一切让她心底极为不安,鼻子酸酸的,对未知的惶恐和诸多的隐瞒让她忽然感到一阵莫名的委屈。 她把头靠在陆挽时身前,上下蹭了蹭:“如果有一天你恢复记忆了,是不是就不要我了,在你眼里,会把我当成她……” “那你呢,若有那么一天,你发现自己也拥有了神女的记忆,你会把我当做另外一个人吗?”他轻声反问。 “我不会!”夭芒抬起头,“你就是陆挽时,才不是那什么劳子上神。” 虽然为众生请命的劲头,两个人倒是像了个十成十。 “我也一样。”青年亲亲她的额头,“同我一起经历生死,把我从过去的阴霾中带出来的人,只是你。” “永远快活开朗,小太阳一样的,只是我心中喜欢的你。” 夭芒的眼睫颤呀颤的,又来了,他又开始一本正经地说撩死人不偿命的话。 小姑娘红着脸,踮起脚尖,吧唧一口亲在他脸上。 “我也是,心里喜欢的就是你现在的样子,换谁都不行。” 让你总撩我,我也要还回来,她半低着头想。 不过,是真的换谁都不行。 小姑娘愣愣地被人抬起了下巴,愣愣地被人温柔夺去了呼吸,愣愣地闭上了眼睛还在接着想。 换谁也不行。 白色的光芒重新浮起在忘我难分的两人身边,灵力消散,眨眼又回到了原地。 夭芒被陆挽时抱在怀里,靠在他肩胛骨处轻声喘气。 不远处,不知守了阵法多久的萧炽红着脸,偏过头低低咳了一声。 小姑娘身子一僵,把头埋得更深了。 青年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背,他平稳了一下心绪,才转过头说话,声音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暗哑:“怎么样?” 萧炽这才走了过来,停在几尺开外。 “你猜的不错。”他说,“她和摄政王有交易,用了魔族的身体。” 萧炽顿了顿:“向当年的有关的人复仇。” 不过,她显然已经不打算再伤害夭芒了。 “她原本的身体还在魔界。”他说,“我想替她找回来。” 第179章 荒魂重生(先更一半) 夭芒眼底的光在暗自颤动。 荒魂重生,说的可不就是神女的状况? 她的手指紧紧抓在封页上,耗尽全身力气才阻止自己立刻把它塞回架子里去。 荒魂是可以重生的。 那么,她的命运,将很可能被这本书册所改变。 小姑娘扯出一个苦笑。 临到关头,竟反而有些害怕。 她究竟是谁? 难道,当真只是为了神女重生所造的一个……怪物? 夭芒闭了闭眼,一鼓作气把书打开。 不论什么结果,她总要一个真相。 夭芒一目十行看书,眼里渐渐由不安转变为震惊。 她霍得把书合上,一下子塞了回去,“竟是如此!”,想了想,又重新把书放得比先前更隐蔽些。 这法子只有十分之一的成功概率,他们竟然也真的愿意冒险。 地上,夭芒缓缓睁开眼,陆挽时正抓着她的手。 她刚才忽然脸色苍白,额角落下冷汗来,倒把他吓了一跳。 “陆挽时。”夭芒虚虚握住他的手指,“荒魂是可以重生的。但是代价极大,也不知族长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要本可修成正果的修仙之人心甘情愿交付自己的仙缘与仙骨,从此再入轮回,变成一个普通人。 要数不清的灵力和法器,加上漫长岁月的洗礼,才只有极微茫的机会,重新孕育出一个新的魂魄。 是的,以荒魂为骨,仙缘为引,时间无尽磨炼为上药,最终修复成一个全新的魂魄。 它有自己的情绪,有自己的想法,虽然为了保护原魂魄而存在,也会继承原魂魄的部分记忆与力量。 却是完全独立的魂魄。 要想恢复如初,除非强行唤醒魂魄之力,让原主入侵,把宿主取代。 夭芒打了一个哆嗦。 “陆挽时,如果……我是说如果。”她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到,“有人想唤醒我身体里的神明……” “不会有这样的事。”青年打断了她,眼底有风雪一般的凛冽,“我会保护好你。” “不是。”小姑娘摇头,“如果六界真到了危急的时候。让她回来,大家是不是就都能得救了?!” 毕竟,那是凭一己之力就封印了通道的女子。 总好过一个她。 “不要这样想。”陆挽时摸摸她的头,“你就是你,别人无法取代,尤其是在我心里。”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他说,“我会挡在你前面,替你把一切先解决好,不让你有一丝一毫出手的机会。” “你也太不讲道理了。”夭芒小声嗔怪,眼里终于有了点笑意,“你都解决好了一切,那要我做什么?一点出风头的机会也不给我?” “对。”陆挽时弯唇,在她头上薅了一把毛,“不过,若你十分想要,并肩作战的机会也还是有的。” “我想要。”小姑娘笑得甜,“自然要和你一起,还要在关键时刻保护你。” 就像他保护她一样。 陆挽时把夭芒拉进怀里,亲了亲额角:“好。” 不远处,萧炽正快步往这边走来。 他神色看起来还算平静。 只是,他手上除了剑,什么多余的东西也没带。 第180章 道别 “怎么样?有线索吗?”夭芒问他。 萧炽摇头:“你们呢?” “都弄清楚了。”夭芒说,“你别着急,三天时间还没到,我们出秘境帮你再一起找找。” “救人要紧,你们先出去,我留在这里继续找。” 外界需要他们,不能为他多作停留。 而那个向来只肯自己咬牙对付的人,需要他。 此间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解决的事。 他想清楚了,往后都不能逃避,既然她在这儿,他便也留下。 哪怕是默默守在这里。 夭芒好像读懂了萧木头沉默中未说出口的话。 “你这样可不行。”小姑娘摇摇头,“你要把想法说出来,你不说出来人家怎么可能懂。” “等你想清楚要表达了,也许黄花菜都凉了,要么人被别的魔骗走了,要么对这万丈红尘冷了心意,有你后悔的。” “拿出气势来!”她给他鼓劲,“像我一样,勇敢追上去,抱得美人归。” 萧炽:“……” 陆挽时偏头轻咳一声,耳尖隐约有点红。 顿了顿,萧炽点头:“知道了。” 夭芒眨了眨眼,不得了,萧木头居然开口回应了她的话。 萧炽向陆挽时行礼:“公子保重。” 他往后不能跟在他身边,心里还是很愧疚。 陆挽时结印幻化出一个法术,指尖微抬,没入萧炽额间:“有危险时,唤它保命。” 萧炽抬手,想碰碰微凉的额头,指尖一顿,又把手放下了。 陆挽时弯唇:“别担心,你也看见了,我如今有人相伴,出不了什么岔子。” 他说:“我等你们一起回来。” 萧炽郑重点了点头。 夭芒也从乾坤袋里翻出不少法宝。 很多都是一二级的。 萧炽推辞,要她留着以备不时之需。 “不要紧。”小姑娘小手一挥,“你放心,我出去天南海北转一圈,保准又能收获一堆。” 把法宝说的和不要钱随便砸的白菜一样。 还是一二级的法宝,怎么可能。 萧炽:“……” 他家公子居然还点头配合,赞同了她的话。 这样宠着就很没有原则了,很容易误导小姑娘的世界观,还让人变得膨胀。 他在心里腹诽。 就算是公子,也没那么多法宝给人挥霍的。 夭芒看着萧木头面无表情却内心戏很多的眼睛,认真给他解释:“是真的,没骗你,我走路都有法宝自己砸过来。” 萧炽:“……” 萧炽终究还是在夭芒的强迫中收下了那一堆法宝灵药,这里魔界,危机四伏,饶是他法力再高深,也不能托大。 几个人还在最初进来的入口道别。 陆挽时又把魔界的一些事细细叮嘱了萧炽一遍。 “这里和人界的规律、行事都不相同,若有不妥,一定记得找我们。” 萧炽点头。 隐界的联络方式,灵力消耗大,何况公子本来就很辛苦了,如果可以,他必然不会找他。 “找我也行。”夭芒在旁边探着脑袋,笑嘻嘻的,“我现在的法术,嗖一下就到了。” 萧炽:“……” 姜姑娘,是会读心术还是怎么的? 出去的时候夭芒和陆挽时说悄悄话:“萧木头真的很有趣,我以前对人的情绪都很迟钝,但他的眼神里全是戏。” 虽然脸也真的木得很冷酷。 陆挽时低头看过来,淡声:“我以前还以为你只会感应到我的心绪。” 夭芒:“……” 不得了,她家清冷又脱俗的祭司大人,难道也会吃属下的醋? 第181章 陆挽时吃醋 “陆挽时吃醋”这件事情,让小姑娘像发现新大陆一样高兴。 “我也有偶尔灵光一闪的时候嘛。”她很认真地哄他,“可是你不一样,你有一点点不开心我都能跟着感同身受。” 简直像一种天赋和本能。 陆挽时低眸看她,长长的睫毛在眼睑处落下一小片淡淡的影:“那我以后都努力开心一些,你也会比现在过得更快乐吗?” 自从跟了他,感觉一直只是在消耗她的好运气,遇到的危险越来越多,连开怀的时候都减少了。 夭芒理所当然:“你高兴我当然会高兴。” 她收了法术,拉着陆挽时稳稳落在地上:“不过,我每天只要看着你,瞧着你好好的,就已经很高兴了。” 青年反握着她的手,目光温软。 龙冢里此时没有人,只有漫天的风雪,天地间一片安静悄然。 先前地上的战斗痕迹和刺目的血迹已经被大雪的洁白重新覆盖了,只有山壁上剥落的碎石和夭芒砸出的巨坑昭示着这里所发生的一切。 “不知道白龙还在不在这里。”夭芒环顾四周,先前也拜托了沐染青照顾好他。 白龙是龙族,只要不被有心人利用,人界的修仙者对他应该还是敬重有加的。 “感应灵力,应该不在。”陆挽时道。 “是呀,龙冢太安静了。”夭芒有些疑惑,只是,安静得有些可怕了,“好像什么都没有了一样。” 魔族呢?已经被清理干净了?被封印的魔龙呢? “是闪电,闪电好像停了!”她突然回过神来,猛得转过头。 龙冢里封印着青黑魔龙,电闪雷鸣片刻不曾停歇,道道皆是他抗拒镇压的怒吼。 但此刻却是连一丝一毫也听不见了。 “总算还不是太笨。”一道不屑的声音在后面不远处响起,带点埋怨,带点青稚。 “什么人?”夭芒刷得举起剑。 前面什么也没有。 “……在你下面。”那声音没好气地说。 夭芒的视线顺着剑尖移动的方向朝下。 “小虺?”她放下剑,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居然是你?!” “那个小字是多余的。”小虺哼哼一声,翘着脑袋,移开绿豆大的眼珠,因为她过分开心的声音,黑色的脸上有可疑的红云,“亏你还记得我。” 这个没良心的,居然把它一个人,阿不,一条龙丢在龙宫,招呼都不打就自己跑了。 害得他后来被阿姐嫌弃了无数遍啊无数遍,非说自己连个人类的小丫头都追不上,必须留在龙宫好好修炼。 他有追过她吗?他什么时候说过喜欢她了? 黑色的小虺愤愤地红着脸想。 “你脸好红。”夭芒问,“没事吧?” “要,要你管。”一向伶牙俐齿的小虺突然结结巴巴。 夭芒很疑惑,伸手就想去探,小虺嗖得一下往后退了老远:“别,别过来!男女授受不亲!” 夭芒:“……” 她忽然噗嗤一声笑出来:“你担心什么,我都没怕。” 小姑娘耸耸肩:“我可是有主的,人家都看着呢,能有什么误会,你想太多了。” 小虺绿豆大的眼睛直直地看过来。 看来刚才这两个人类刚刚无视他的存在说个不停,居然是这个缘故。 他的初恋,还没有开始就死掉了。 小虺心里莫名空虚,亏他还因为担心偷偷溜出龙宫一路找过来:“怪不得你们刚才那么腻歪,还探测什么灵力,都没发现小爷我的存在。”他语气有些不屑。 夭芒很认真,“还真不是。”她体贴地替自家男人解释道,“大概实在是你的灵力太弱小了,被自动忽略不计了。” 陆挽时从善如流:“方才以为是山间精怪,未做他想,抱歉。” 小虺瞪着眼:“精……精怪?” 他一定是故意的!还抱歉!这两个人,过了这么久,还和当初一样脾气不好爱使坏! 黑色的幼龙被气得原地转圈,恨不得把尾巴拿到嘴里来咬。 夭芒笑得眼睛都弯成了月牙。 不过,为了防止小虺真的炸毛,她还是很懂得见好就收,“你怎么出现在这里?”小姑娘把话题拉回正轨,“青龙呢?哪儿去了?” “挣脱封印,跑了。”小虺的动作停了下来,语气严肃,“魔族分头行动,其中一支力量从一开始就瞄准了魔龙,据我大姐说,你们一离开,就有几个人带着上古邪兵过来了。” “两界封印解开,本来对青龙的封印就有影响,就算被重新封印,到底比不上上古神族的力量,白龙大人又受了重伤,这才给了那些魔族可乘之机。”白龙是小虺的偶像,他语气显而易见地低落下来,“青龙最终还是破开了封印,冲出龙冢而去了。” 青龙在人界大肆杀虐,是秦仲霖为首,倾整个姜族之力才总算把它重创,还是在青龙本就为白龙所伤的前提下。 人类没有本事封印巨龙,更没法杀死它,最后还是靠玄境出手,才勉强重新把它用法宝暂时封印了起来。 “竟是如此。”夭芒低下头,族长不在,又经和青龙一战,必然损伤不小,姜族此刻恐怕是困境重重了。 “这还不是最糟糕的。”小虺的声音愈发严肃了,“不知是不是受血腥之气的影响,还是魔族此次入侵杀气太重,人界的很多河流都异变了。” 夭芒上前一步:“你说什么?” 小虺回应了她眼里的惊疑:“对,就是你想的那样。” 他说:“百川‘蚀’化,数不清的人染上了‘木戚’,人界要不是还有赵王……现在是新君了,有他死守着,早就已经彻底崩乱了。” 夭芒和陆挽时对视了一眼,彼此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极深的忧虑和隐藏的决意。 “我先把在魔界找齐的材料带回去救族长。”她说,“然后我们一起想办法。” 她既身负残留的神力,总要做点什么才行。 陆挽时看着她,目光淡淡却似一直投进她眼底。半晌,他闭了眼,轻轻摇头:“你先去救穆庭枫,人界那里,我先去。” 第182章 回族 夭芒心里不太舍得:“不能一起去吗,我最多也就花个一天时间。” 陆挽时摸了摸她的头:“姜族眼下形势不容乐观,你就算脱了族籍,秦少侠想必也不会赶你走,能帮一点是一点。” “这个我自然知道。”夭芒还有些犹豫,“可是你……” 他也伤得不轻,损耗未补又陪她去了魔界,一番折腾,只怕再禁不起过度透支了。 青年笑得随意:“放心,这次等小芒同意再行动。” 对“蚀”,他也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唯有尽力拖延时间,再图一线生机罢了。 小姑娘既然不放心,一切就等问过她再说。 夭芒噘着嘴答应了。 她上前一步,环住他的腰:“那你一定要答应我,照顾好自己,我随时可以到你身边来的。” “好。”青年回抱着她,他的怀抱一如既往带着凉意,却温柔而珍重。 两个人很快就分开了。 虽然不情愿,小虺还是跟着陆挽时走了,毕竟人界更需要他们。 夭芒独自一人回到姜族,她站在山口犹豫许久,始终近乡情怯,不敢直接进去,最后还是认命地用术法直接去了自己房间。 也不知房间还在不在了,会不会已经住进了别的什么人刚好被撞见,小姑娘心里一阵紧张。 夭芒的屋子其实是整个姜族最好的,虽然不大,但采光和窗前风景都独一无二,还有特殊的法术加持。 因为是族长表面严厉,实则捧在心尖上养大的小姑娘,在这种不易察觉,不会显得娇惯的地方,穆庭枫总是给她能达到的最好的。 夭芒本人并不知道,但族里许多明眼人还是明白的。 夭芒被逐出姜族后,许多人也看中了她的屋子,但到底也没有谁敢提出来。 给族长心上戳刀,那可真是不要命了。 何况穆庭枫还默许了有人每日打扫这屋子,一丝一毫没有变化。 夭芒站在屋子中间,看着与平日几乎没有两样的屋子,鼻子一阵发酸。 夭芒的屋子是蓝色系的,虽然她本人的灵力是绿色,但小时候因为大哥哥的缘故,反而一直只喜欢了蓝色。 她走到蓝色帷幔后面,一骨碌仰面倒在床上,平复心绪,又侧过身,从怀里掏出一个木头匣子来。 之前差些都忘了,这次去魔界,看了许多熟悉的花纹,这才想起来当初在暮雨村,“族长”给的彩头,上面的花纹就和魔族的图腾一模一样。 她当时不会解锁,想问陆挽时后来又搁置了,这次在魔界想起来,就顺手从乾坤袋里拿出来放在了身上。 从秘境出来之后,陆挽时帮她开了锁,里面是一样魔族的至毒之物。 那村长心狠手辣,却不想魔元修复,最后缺的那味药,恰恰就是这天下至毒的魔物。 可把小姑娘高兴坏了。 夭芒把匣子重新在怀里收好,侧身按下枕头旁床柱后侧的机关。 一道密道缓缓出现在墙上。 这是小姑娘曾经偶然发现的,可以直达族长房间的密道。 尽头,连着族长屋子的密室。 第183章 真相 夭芒和穆庭枫的屋子隔得不算远,密室倒也不长,十多岁的时候开始,族长不许她晚上害怕再溜到他房里了,夭芒也做过躲在密道里,离密室只有一扇门呆着将就过一夜的蠢事。 她不敢睡着,怕梦里的冤魂再把她拉进无尽的深渊。 那时候,就算怕极了他,就算不承认,在她心里他也还是像天地一样,是年幼的她最大的庇护。 夭芒已经走到了那扇石门后面,族长的密室有禁制,以前的她别说没动过心思,就算想进去,也没办法。 可如今不同了。 夭芒把手贴在石门上,掌心绿色灵力流转,门里的机锁随心念而动,法术也被空间之力一一化解。 青石门缓缓打开,她一眼就看见了最里面冰石床上黑红相间的衣摆。 沐小染说,族长稍稍回转,恢复意识的短暂时间里,坚持要自己回这里来,说生死都要在这个地方。 他不肯去别处,也不能在姜族露面,怕乱了军心。 夭芒握了握手心,门开一半便快步走了进去,衣袖一动,石门重新合上。 小姑娘的脚步顿住了。 空气中有无尽的金色光点在飞旋。 “这是什么?”夭芒抬起手,那些光点穿过她的指尖,甚至直接穿过了她的掌心。 整个密室,除了简单的摆设,几乎空空荡荡,里三层外三层禁制,圈住的唯有这漫天“星光”。 万千光点,往同一处法阵汇聚。 法阵上覆着金光和梵文,比起魔族或人界仙法,竟更像是神族的法阵。 她莫名咽了一下口水,仿佛受到蛊惑一样一点点往那法阵走去。 法阵比夭芒还高,她只能仰头望着,走到法阵面前的时候,她感觉自己的体内仿佛也隐约透出隐隐约约的金色光芒。 “……你来了。”忽然,法阵说话了,极轻极缥缈的一声,若不仔细听,几难辨别。 “你是谁?”夭芒往前走了一步,这声音有几分耳熟,她仿佛在哪里听过一样。 “没想到,你我也有见面的一天。”那是清冷而矜贵的女声,“我即是你,不过一缕残魂罢了。” 她似乎没有敌意,也不想刻意瞒她,便坦诚相告了。 “……”夭芒好像明白了。 她平日里大大咧咧,心思却并不蠢,偶尔也会有像现在这样灵光一现的时候。 “你是神女?”夭芒问,“你怎么会是我,你明明在和我说话。” 若是魂魄,便该在她身上才是。 “他把我从你身上分离出来。”神女笑了,“他说,要你这一世只做自己,不为那些旁人而活。” 而她,只是神女的记忆,是属于过去的。 “他……族长?”夭芒睁大了眼。 “对。”金色的法阵缓慢流动着浅淡的光晕,仿佛金色的麦穗与落日的余光,“这一世,他叫穆庭枫。他舍弃了过去的名字与身份,只为护你无忧无虑而活。” 神女的声音里有一丝极浅悲伤:“当然,也可以说,是为我。” 可这一世,她终究还是要辜负他…… 夭芒仰着头,她好像明白了神女未尽的话,“族长是我重要的亲人……我有喜欢的人了,而且,那和你上辈子的意志也没有关系,我是自己要喜欢他。”小姑娘认认真地望着法阵,“如果我因为你的事而动摇,而胡思乱想,也是看轻了族长。” 现在她看见这个法阵,就知道之前的想法都是错的,族长从没有想要把她当做神女。 “……你说的对。”神女恢复原本的清冷,“当初,他们一个剔仙骨,一个布法阵,谁也没想过是要回报的。” 那是她的业障与亏欠,不该是面前这个小姑娘来承担。 “看见这满天光点了吗,每一个都是一件功德,姜族隐匿半魔身份斩妖除魔,攒了几百年,才换来你我的重生。”神女淡声道,“孩子,你要对姜族好一点,是他们,才有你如今的命。” 夭芒整个人都呆住了,她方才只是觉得这光芒无尽美丽,没想到竟是这样的渊源。 “……那么,我从小便运气极好,仿佛受到的都是福报,也是这个缘故?”小姑娘怔怔地开口,眼里满是不可置信。 “世间诸事,人们向来都知,有因便有果,可却少有人会回想,既然有果,自然也会有因。” 神女的声音自法阵中徐徐传来,空灵而悠远,“你就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凭什么生来就比别人运势好,若没有付出,何来的回报?” 夭芒哑口无言,她以为这是天生的,又哪里会想到这么多。 “‘蚀’之患,亦是如此。”神女接着道,“好好用心去看罢。” 夭芒倏地抬起头:“您知道蚀患的事?那要怎么解决?我该怎么做?!” 神女却没有再回应她了。 “她走了。”一道慵懒却添了几分凄清的声音在夭芒脑海中响起,“这本是一缕残魂,早该消散的,沉睡至今,受你的影响才被唤醒,能说这么多话,已经是极限了。” “早知是这样,应该先问最重要的话的!”夭芒忍不住跺脚。 她的身世,比起人界千万生灵来说半点不值一提啊! “她若知道答案,早便告诉你了。”白沚摇头,“我还是了解她的,六界生死,她看得比你还重。” “所以她只是给了我方向……”夭芒垂下头,“可我这么笨,哪里能听得懂……对了!我可以问问陆挽时,他也许能知道!” 白沚轻嗤一声,又是那个家伙,“他有什么好?”他语气不善,“那就是个灾星,你遇上他,准没好事。” 本以为只是上辈子为他所累,为了所谓的苍生丢了命,没想到这辈子还要重来一次。 “自然是哪里都好。”夭芒已经知道了他们的心结,也不像从前那么气恼了,“白沚,无论是曾经那位上神,还是如今的他,都是没错的。你有没有想过,拯救六界,或许原本也是神女自己的意志呢?” “……我只知道,他没有保护好她,还害她魂飞魄散。”他声音又低又冷,“我只知道,若当初他肯少为那所谓天道与苍生考量一分,他们本来也可以有不一样的结局。” 至少,也能死在一处。 至少,不会留那么多遗憾。 “夭芒。”他用妖孽一般的声音说清清冷冷的话,“不要怕,时空本就是一体的,影响不了什么天道,那些,不过是掌权者被名利蒙了眼,心生畏惧的说辞罢了。” “我知道。”小姑娘笑了笑,“谢谢你,白沚。” 她往身后的冰石床望去。 谢谢你,族长。 一直都是你在保护我们,这一次,换小芒来守护姜族。 第184章 人界蚀患 人界,乌城。 “城主,白牧村又发现了一条河水异变,涉及的村民恐有百人。” “城主,祝友镇的药材不够了,府衙派人来问该怎么办?” “城主……” 接二连三的人在大堂里来回穿梭,又领命而去。 沐染青看着手里的文卷,轻轻叹了一口气,清雅出尘的面庞也浮现出一丝愁容。 他许久不来这办事大堂,如今回来,竟是分身乏术,事务如山。 蚀患来得突然,来势汹汹,如此铺天盖地,始料未及。 人界,早已是风雨飘摇,如同大海上的帆船,倾覆只将在眨眼之间。 乌城,尚有仙法庇护,已然如此,其他地方,又当如何? “走吧。”他把案卷放下,对身边也在凝眸深思的靛衣青年道,“我们去白牧村看一看。” 那靛衣青年身长玉立,此刻手里正捧着一册朝廷统计的详表,修长的手指扣在书案上。 他抬起头,墨色青丝从耳际垂落,露出一张风华绝代却清冷如雪的脸。 “好。”他淡声应了,把纸重新折好放回信中,“宫里的一致看法,是因为此次魔族来犯,大规模的杀戮爆发,才激起了如此激烈的蚀患。” “你赞同吗?”沐染青祭出长剑,“往年战争所涉之地,的确必有蚀患。但白牧村此次没有被战火波及,一样出了事。” 白牧村,在他先前小芒提醒查访的时候,就已经有些异动端倪了,只是没想到,这异变,已经连灵器都镇不住了。 “去看了才知道。”陆挽时挥袖跟上他,神镜修复后,他的法力几乎完全回来了,即使不靠御剑,也一样能御风而行。 “你的灵力倒是又精进了。”沐染青微微一笑。 青年颔首:“多亏有她。” 沐染青心下了然:“你们最近联系没有,姜族如今怎么样了?” 姜族族长实为魔族的事情能瞒住百姓,恐怕瞒不住新帝,毕竟,皇室如今和魔界还留有未知的关联。 就算秦仲霖带着姜族此次为人界立下大功,但姜族受到重创,对皇族而言是可遇不可求的时机,此事只怕不能善了了。 “穆庭枫魔元已经修复,此番大伤元气,要恢复如初还要一些时日。”陆挽时淡淡道,“对于姜族来说,尽早从人界抽身才是上策。” 如若魔族卷土重来,姜族的立场之微妙,不言而喻。 就算是他悲观,只怕不论站在哪一边,最后也逃不过宿命。 谁能全身心给予异族信任?谁能保证最后,姜族不会成为这场争端的脚踏石? 如今若只求问心无愧,只怕来日还是要后悔。 “若我猜的不错。”沐染青道,“既然姜族族长为魔族,整个姜族的身份恐怕都不简单……单就他们一族引以为傲的‘灵术’,如今看来,或许就另有玄机……怕也是某种障眼法。” 他能想得到,以新帝的城府,也一定想得到。 陆挽时低低叹息:“或许,只能念在他与魔族从前的瓜葛,做事尚能留有余地。” 赵王……当初虽是魔界利用了他,但对那名唤茉晨的姑娘动了真心,怕也是真的。 只是帝王家的情意,能保持多久,做到几分,他也无法笃定。 无论如何,只要夭芒决定了如何去做,他总是会在她身后,护她所护,守她周全。 到了白牧村,沐染青先去村长处了解情况,陆挽时则去了变异的河道查看。 渝河在白牧村南侧,是村里的主河道,因此这回蚀化,牵连甚广。 河水泛着黑气,是常见的“蚀化”反应,不用人看守,这里早已无人愿意踏足。 陆挽时走近河边,施出一道灵力,蓝色的灵力没入水中,眨眼就不见了踪影。 青年俯首望着掌心,片刻缓缓收拢。 和从前一样,依旧查不到一丝一毫的源头。 远处隐隐约约,传来村里人压抑啜泣的声音。 青年指尖微曲,扣进手心。 金色的微光适时从衣衫中透了出来。 陆挽时把小核桃拿出来,托举掌中,小姑娘清亮娇俏的声音立刻从里面传了出来:“陆挽时。” “我在。”他轻声应道。 “你怎么了?”夭芒敏锐地察觉到他声音里一丝不易察觉的低落,“外面的情形还是不好?” “嗯。”青年低声,心里却因她的细心流淌过淡淡暖意,“乌城本在战火外围,这些日子不过多了些流民,但蚀患还是日益严重了。” “姜族的地界也是。”夭芒道,“我们这里,包括受族里庇护的所有城镇村庄,本来从来没有出现过蚀患。” 为此还曾被当时的皇帝怀疑暗查过。 “可如今却出现了好几个地方。”她说,“最奇怪的是,那几个村子明明紧紧连在一起,却只有一个单独在外,没有受到半点影响。” 小核桃一闪一闪的:“秦师兄最近太忙了,我打算自己去替他查个究竟。” “万事小心。”他知道她的本事,并不多加阻拦,“此行或许凶险,有事便联络。” “放心。”少女笑了笑,“你现在是我的啦,我可不怕‘打扰’你。” 青年唇畔勾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浅笑:“嗯。” 小核桃恢复了原本的色泽,陆挽时把它收好,抬眸往对岸看去。 从他开始和夭芒说话,就察觉到对岸有什么视线在一直看着他。 那是一个骨瘦如柴的少年,只有一双眼睛漆黑如魅影,幽幽地望着他。 他神情里没有这个年纪少年应有的青稚,藏着隐约的对这个世界的恨意。 青年的神情没有因为少年的目光有一丝一毫波动,他淡淡与少年对视,神色清冷从容。 半晌,终是少年先移开了目光,牢牢盯着脚边一块碎石。 陆挽时的目光暗了暗。 寻常人,此时都不该出现在河边。 少年低下了头,眼底的神色便不再有掩饰,他不畏惧这漆黑可怖、散发着腥臭的河水,反而似乎有一种深切的恨意与快感。 他的目光仿佛在无声疯狂呐喊: 真好,他们全都要死了,多亏这水。 活该!真叫人心底痛快! 第185章 钥匙 少年和陆挽时分立两岸,又僵持片刻,忽然一抬眸,凌厉而凶狠地看了他一眼,像只半熟的狼崽一样,转身就往后面草丛跑去。 少年不懂法术,借着地形飞快闪躲,蹿得虽快,但因长久的饥饿和营养不良,很快就没了气力,只能狼狈地扎进一片高过他头顶的玉米青杆间穿行。 不知为何,少年总觉得那个青年在后面追他,那个人的眼神又清又冷,叫他没来由的害怕。 呸,他怎么会怕这些恶人。 少年猛得收住脚步,转过身。 身后什么也没有。 他松了一口气,慢慢蹲在了地上。 稀稀松松的叶子遮住了他干瘦的身子,他重新慢慢挪动脚步转过身,僵硬地低头捂住脸。 爹,娘,小妹……天理轮回,因果有报,这个村子的人就快死绝了,你们高不高兴? 前面的玉米杆轻轻动了一下,少年警觉地抬起头,就看见一只手淡淡拨开了绿杆,露出一张好看到过分的脸来。 少年的目光呆了呆,方才隔得远,只觉得这人气质极为出众,不像是他们这种小村庄该有的人物,此刻这般近距离看,竟觉得他仿佛谪仙一般,叫他一时竟忘了做出凶狠防备的模样。 不,这样清冷淡漠的眼神,仿佛时间万物都不在他眼中,又怎么可能会是神仙? 何况,这世上本没有神仙!就算有,在他拼命祷告的时候没有,如今再跑出来,他也不会认了! 少年像一只几欲发作的狼崽,竖起了全身的毛刺。 陆挽时淡淡打量着他,和少年不同,他不喘粗气,也没有长途奔跑后的力竭,仿佛只是闲庭信步随意来此。 少年盯着他,眼神倔强:“你是谁,究竟想干什么?!” 陆挽时低头看他,事实上,他的确只走了两步。 “为什么留在河边。”他问,声音低冷平静,“你和村里有什么恩怨。” 少年一瞬握紧了拳:“与你何干?” 要问,也该问村里的那群王八蛋。 “我能帮你报仇。”他声音还是那么冷淡,轻飘飘的仿佛不过是在说一会要回哪儿去,神色里却带着一抹看透少年心底的光,“渝河虽然蚀化了,但不是所有人都受到了牵连,对吗?” 少年的瞳孔骤然一缩。 陆挽时循循善诱:“比如,白牧村村长。” 少年没有说话,但他从少年眼中滔天的恨意里已经得到了答案。 他追过来前,和沐染青在河边打了个照面,沐染青说,他在村长那里没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包括村里这段时日曾经出过人命。 这是目前与蚀患相关的最重要的关联,可村长却瞒了下来。 两相对照,个中曲折,结果,不难猜。 陆挽时隐隐觉得,这个少年,或许就是解开蚀患之谜的一把钥匙,藏着某个一直被他们忽略的真相。 所以他追了过来。 少年的眼睛一寸不动地看着面前的青年,他像一座冰山,冻得人发寒,可那眼底的坚定与从容,却仿佛藏着他一生也没能窥探过的信仰。 少年握紧了拳,咬着唇,指甲扣出一片青白:“你想知道什么?” 他已经一无所有,所以,也没什么害怕再失去。 第186章 少年身世 少年说,他本来有个虽然清贫,但还算幸福的家。 父亲当年因为家产分割的事被二伯家的人打伤,落了残疾,劳作不便,田里收成也总比别人差。 是母亲任劳任怨,缝缝补补把他们拉扯大。 又过了几年,还是为了那几分本来就少得可怜的田地,那群平时从来不露面不接济的亲戚,齐哄哄聚到家里来闹事,失手间,要了父亲的命。 家里的顶梁柱轰然倒塌了,可一个关心的人也没有,他们眼里只看见他们孤儿寡母手里的田地。 父亲是村长帮忙葬的,他说家里的是非他帮不上忙,只能做这些。 那时候,少年以为他是个好人,是整个冷漠村庄里唯一的光。 长大以后才明白,那不过是个披着人皮的狼。 他们那两年的安稳生活,是母亲被迫换来的,后来那混账厌弃了,竟打起了妹妹的主意。 “我妹妹才刚满十岁。”少年说,“我们全家都不能答应。” 后来的事,他不说,陆挽时也知道了,沐染青早就探听了消息,半月前,村子里有一对母女因为偷窃和苟且之事被浸了猪笼,正在渝河之中。 村里人和村长不一样,为了活命,他们什么都肯说,自然不会顾及他人的封口令。 命都要没了,还藏什么藏。 本来,那家的儿子也要被打断腿的,却教那小狼崽子咬了一口,逃了。 高高的玉米田里,少年的身子又瘦又小,但仇恨让他强大,已容不得任何人看轻。 “他们每个人都有份。”他红透了眼,“这么多年的视若无睹,落井下石,逼死我妹妹时的沆瀣一气,颠倒黑白。” 少年咬牙切齿,死死地盯着面前虽然微皱着眉,神色冰凉,却依然冷淡的人。 这人也一样,是个铁石心肠,他想,和那些人没有什么不同。 少年用极嘲讽的语调问:“我说完了,你打算怎么帮我?” “先还你母亲和妹妹清白。”陆挽时淡声,“人虽已走了,罪孽却不该带到地下。” “谁在意?”少年冷笑,“他们现在自己的命都自顾不暇,哪个会去管真相,听解释?” 青年静静看他:“如你所言,他们以前也只顾着管好自己,和现在并无不同。” 少年的笑僵在嘴角:他说的对,有什么不同,不过是他那时还抱着指望罢了。 “就算他们不在意,不关心,也容不得他们不去看,不去听。”陆挽时淡淡笑了,“你既要真相,要清白,就是摁着他们的脑袋,也是要灌下去的。” 青年声音又清又淡,疏冷的脸上还带了点浅淡的笑意,但少年愣是觉得他比先前还要可怕,叫自己没来由的从心底生出一股寒意。 少年张了张嘴,没说话,眼睛却不由自主垂下了。 他声音里还残留着些许狠意:“然后呢。”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一道温润清雅的声音接过了话去,“该怎样处理,自然会还你公道。” 少年循声望去,来的是个白衣公子,一身道袍,俊逸出尘,也是个神仙一般的人物。 两个惊鸿一瞥的公子站在一起,一冷一清,少年终于又彻底呆了呆。 白衣公子声音如珠似玉,竟向他施了一礼。 少年几乎同时往后退了半步,又生生定在原地。 沐染青向他自我介绍:“在下乌城城主沐染青。” 他向他认真道歉,也承诺此事一定会给少年一个交代。 少年应了,但他心里清楚,这事不是城主该管的事,面前的这个人,根本不必向他道歉。 这两个人……究竟都是些什么人啊…… 沐染青和陆挽时都不是喜欢拖沓的人,既然应了他,立时便去做了。 原本一个人就能搞定的事,分到两个人,效率更是翻了一倍。 村长在村口被府衙的人按在地上的时候,嘴里还在骂骂咧咧。 “出了蚀患这么大的事,你还有心情管这个,怪不得我们乌城变成如今这样!”他说了许多脏话,难听到不能入耳,“这么芝麻绿豆大的事,你会不会分清主次!能不能搞清黑白!” 少年被气笑了:“芝麻绿豆大点事?” 那是他的母亲和妹妹,那是他一生最重要的亲人,是两条人命! 可在他的眼里,一文不值。 村里人此时大多在路边熬药,他们浑浊而漠然的眼睛看着这里发生的一切,动作没什么变化,就像当初看着村里的那对母女浸猪笼时一样。 少年的其他亲戚躲在暗处,有些阴狠又有些瑟缩地盯着这边。 村长还在衙役手下折腾,他已经从骂城主改成了骂少年的一家。 沐染青往前走了一步,村长没把他放在眼里。 这人长得漂亮是漂亮,却太温柔顺和,是个软柿子,当初也不过是顺手救了乌城,才能得到这个位置而已。 若不是有府衙给他撑腰,他怕个屁。 温柔有礼的青年抽出了剑,他声音依旧柔和清润,只是稍冷了一些,下手又狠又快。 村长的身上多了一道血痕,鲜血汩汩流淌。 “你——!”他吼了一声,又因为剧烈的疼痛倒吸一口凉气,“嘶”出了声。 白衣青年望着他,脸上没了一惯的笑意,眼睛里的光虽然平静,却带着莫名的震慑与锋利。 “住口。”他只云淡风轻地说了两个字,语气不重,依然动听。 村长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了。 他眼底闪着恐惧的光。 或许,他从一开始就错了,这个人,并非是没有脾气的。 只是大部分时候,他都只需要温柔和煦罢了。 村长被带走了,沐染青回头,神色已恢复如初,带着清雅的笑意:“幸好小芒不在这里。” 从前她还小,他怕吓着她,一惯需要严厉训诫的时候,都是背着她的。 陆挽时垂目,无奈一笑:“现在这样想,或许有些迟了。” 青年身后,少女探出头,摸了摸脑袋,大咧咧一笑,露出一对小梨涡:“我一来就看到他骂人,还以为沐小染被欺负了,正准备上前去给你出头那。” 没想到一惯温柔似水的沐小染,也有不那么温柔的时候。 沐染青一愣,转而微笑点头:“看来是不用了。” 另一边,少年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第三个人……是个姑娘,可她纵然没怎么打扮,还背着把大剑,竟然也这么好看……清丽无双,笑容明媚到晃眼。 所以,这些到底都是什么人啊? 别不会,真是神仙吧? 第187章 夭芒求夸奖 夭芒是用空间法术来的,她和陆挽时说完话就到了姜族附近的村落,一查探完连族里都没回就直接找了过来。 她现在的空间术法,只要心里想着陆挽时,就能找到他身边。 “出什么事了。”沐染青朝他们走过来,看小姑娘的神色,倒不像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夭芒摇摇头:“没出事。” 她看了一眼站在他们不远处的少年。 少年眼底有戾气,但依然藏着被生活背弃的不甘。 小姑娘又看向陆挽时,在他的眼里找到了想要的答案。 青年摸了摸她的脑袋:“走吧,先回乌城。” 沐染青问少年要不要一起走,少年拒绝了他。 “我要在这里看他们一个个都死绝。”他说,“然后我会自己走。” 天下之大,总有谋生的办法,他不要任何人的怜悯,也不会相信任何人。 沐染青没有强求。 “你不和他说些什么?”回去的路上,沐染青问。 “他现在什么也听不进去。”青年依旧淡淡的,“等长大些,会好的。” 长大了,就能看惯这世间的风雨。 走出来,或是继续困在其中。 都看他自己。 当然,也会有例外…… 夭芒牵着陆挽时的手,静静听他们说话。青年的手冷,她的却很温暖,所以她和他十指交握,抓得很紧。 议事堂不是说话的地方,他们去了沐染青在乌城的居所。 门一关,小姑娘有些迫不及待:“我仔仔细细查过了,我们那儿出现‘蚀’和‘木戚’的几个村子,这段时间都没出过人命。” “所以杀戮就会造成蚀的说法,肯定是骗人的,对不对?”她有些激动,虽然这样就离真相更远了,可也许就能避免大规模的滥杀无辜? “是,也不是。”陆挽时牵着她的手坐在桌边,“这样看来,大规模的杀戮会造成蚀,但不是只有杀戮会造成蚀。” 夭芒被绕晕了。 沐染青把白牧村的事告诉了她,他静默了片刻,问:“或许,是因为有不平事,才会有蚀产生?” 就像警示一样。 以前,人们总把蚀当做是魔族留下的祸患,从来不曾往别的地方想,这次魔族大肆入侵,更是坚定了人们这种想法。 但他们几个都知道魔族百年间的调查和后来在洄城的实验,若真是魔族所为,他们根本不必等到现在,才用大肆屠杀引起蚀患的方式来报复人族。 何况,白牧村的事,根本与魔族无关。 夭芒跟着想了想:“我们那儿的事也简单,就是几个村庄争水源,只是戾气很重,弄得乌烟瘴气的。” “没出事的庄子呢?”陆挽时问。 “村长是个老好人,他说那些村孩子多,是村里的未来,缺水让着他们应该的,他们村都是些老人,不要为了那个争得你死我活,够喝就行。”说到这个,夭芒心底也很敬佩他,连话也多了起来。 陆挽时心里仿佛有什么东西悄然划过,却难以捕捉。 “对了。”夭芒拍了一下桌子,“我问过秦师兄了,宫里本来收集了许多关于蚀的信息,原太子抢了隐界的灵器护住了皇族之后,皇帝就一改先帝的做法,把这些内容都烧了,还开始封锁所有的消息。” 她顿了顿:“但族长悄悄留了备案,就在后山十里荒地。” 陆挽时的指尖颤了一下:“你去找了?” “嗯!”小姑娘用赶紧表扬的我神情道,“我用法术拓下来了!” 她递出一个小方块:“用空间术法存在这个里面。” 她往前扒了扒,身后都仿佛有个尾巴在摇。 陆挽时笑了,他伸手抚了抚她的面颊:“做得好。” 小姑娘不着痕迹地悄悄蹭了一下,烫红了青年的指尖。 陆挽时偏过头,轻轻咳了声,从她手心把小方块拿走,注入一丝灵力,铺天盖地的文字即在屋里铺展开来。 第188章 互宠 陆挽时和沐染青一目十行,都看得极快,这样浩如烟海的文字,他们只用半日时间便看完了。 夭芒咂舌:“我可是看了整整一日。” 还是只看了一半,实在太多,索性放弃了。 本来也不必看完了,但也只有看完,才能对全局有更准确的把握。 陆挽时和沐染青对视了一眼,沐染青揉了揉眉心:“大部分,的确还是生死大事,也难怪魔族会得出那样的结论。” 陆挽时举起面前的茶盏,水冷了,漾起一丝涟漪:“但也有不少个例。” 他低头欲抿,却被夭芒一下子夺了去:“这茶早凉了,不准喝!” 青年失笑:“我哪有这么娇气。” 小姑娘噘着嘴去重倒:“反正就是不准喝。” 他在她心里,是顶顶重要的,现在既然归了她,才由不得他哪怕一点点不爱惜自己。 夭芒给两个人各倒了一杯新茶,沐染青眼带笑意地看着她:“小芒长大了,知道心疼人了,我还是沾了陆兄的光。” 夭芒脸颊红扑扑的:“沐小染也不一样了,你不仅会对付人,还会取笑我了。” 沐染青低声一笑,也不再为难他,转而问陆挽时:“如今,你怎么看?” 陆挽时从小姑娘手上接过茶盏,慢慢饮了一口,只觉得僵硬的四肢也跟着舒展开。 “我有一个荒谬的想法。”他说,“蚀,或许无关人命,只在于‘恶意’,在于人心。” 夭芒接口:“我前些日子听族长说,当年魔族败走,人界对剩余的生灵手段异常残忍,当时就有谣言,说我们多行不义必自毙,总有遭报应的时候,没过多久,蚀就出现了。” 沐染青沉吟道:“就算知道了起因,我们又能怎么办?” 这些年,他在人界清修,多少也明白,人心,恰恰才是最难左右的东西。 “就算是人心作祟,给蚀做了养料,水的异变也还是有缘由的,肯定有什么东西催生了这种异变。”夭芒道,“只要把源头催毁,不就能解决问题了?” 沐染青摇头:“若说源头,终归还是人心。” “双管齐下吧。”陆挽时淡淡开口,“两边一起想办法解决。” 他忽然站起身:“天色已晚,现在,还是先用膳罢。” 他倒是不要紧,可他家小姑娘,想必早就饿了。 沐染青一愣,似是没想到这样的话会是从他口中说出来,而不是夭芒,但转念一想,青年虽然看似冷淡,让人容易忽视了他的真心,却实实在在是个面冷心热之人。他对小芒的感情,只怕比之小姑娘只多不少。 他是这么想的,小姑娘却显然没想这么多,早已经没心没肺地抱着青年的手臂在摇:“好呀好呀,我早就饿了,就是怕打扰你们谈正事。” “我们边吃边谈。”陆挽时伸手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 早已六根清净,心出红尘的沐城主,第一次心里泛起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羡慕,微微红了耳尖偏过头,唇畔勾起一抹浅浅笑意。 或许,凡人常言只羡鸳鸯不羡仙,有时当真会如此,也说不定…… 第189章 分头行动 晚饭是在城东小酒楼吃的,三菜一汤,菜品简单,却十分精致。 夭芒吃得心满意足,她最喜欢这里的菜了,怎么吃也不腻。 陆挽时伸手用帕子替她擦了擦嘴角的汤汁,转头吩咐伙计:“再上一叠豌豆酥。” 夭芒的眼睛弯成了一弯月牙:“你怎么知道我最喜欢吃这家的豌豆酥。” 初见时,她就坐在窗边,见他一面,一眼万年,手边仍有最后一块舍不得吃的豌豆酥。 “我后来去问过。”夭芒笑嘻嘻道,“那个被借了瓷器却被砸得血本无归的王伯,你后来让小玖给他送过银子,是也不是?” 陆挽时一怔,有些回忆不起。 “肯定是你。”夭芒高高兴兴看着小二送上了新鲜出炉的豌豆酥,“王伯那描述,和小玖简直一模一样。” 那时候,她捧着干瘪的荷包,好不容易鼓足勇气打听到王伯的住处,想着大不了再饿一段时间。 却原来早就有人先她一步施以援手了。 王伯怎么都不肯要她的荷包,她便也没再推辞,只是对那一行人又添了更加深刻的印象。 “那时候可没想到,见了一面,就要绑一辈子了呀。”夭芒嚼着糕点,鼓着脸颊,双手托腮歪着脑袋。 陆挽时低声一笑:“所以,往后不能轻易出手救人。” “没事没事。”夭芒又捏起一块酥,“我现在名花有主,再救多少个人也不要紧。” 要是穆庭枫在场,定要斥责她姑娘家家说话不知矜持。然而在场的两个人,都是宠她纵她没有底线的,自然也只是笑笑不以为意。 谈笑过后,就是正事,陆挽时加了结界幻象,外头的人听不到他们说的话。 夭芒酒饱饭足,打了个哈欠,这段时日她在族里忙上忙下,简直和陀螺没什么两样,一日都睡不到两个时辰。 然而她和秦仲霖分摊的事,平日里大多还是族长自己一肩挑起来的。 小姑娘甩甩脑袋,悄悄给自己一道灵力法术提神。 “那就由陆兄去找新帝,人界的事,终归还是他能做主。”沐染青道,“我回一趟玄境,这次无论如何也要说服境主让我进秘境,看看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魔族又留下了什么。” “小芒呢?”他问,“你们一起去京城?” “不妥。”陆挽时摇头,皇宫水深,旧太子势力未除,他已不愿她再涉足一次,“你就先回姜族,乖乖等我们的消息。” 夭芒点点头,难得没有争辩。 倒不是她对皇宫当真有了阴影,而是小姑娘心里其实已经打算好了,要央族长领她去魔界找找线索。 而且,经历了神女的事,她心中隐隐有种莫名的预感,蚀的事,解决的方法终究还在她身上。 她不愿他担心,虽然说了什么都要一起承担,但陆挽时身上背负的东西已经足够多了。 这件事她自己能做好,便不必再背负一个她。 小姑娘扬起一对小梨涡:“入秋了,京城天寒,多添件衣裳再去。” 那时的夭芒,并不知道,这一别,再见便是许久许久之后了…… 第190章 交涉 魔界,魔君寝殿侧殿,摄政王懒洋洋地靠在床边,嘴边带着一抹讥笑。 “黎王殿下的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他冷哼一声,嗓音低沉,“与同族刀刃相向也就算了,现在还敢擅闯魔君寝殿。你不怕我一声令下,魔族禁军让你瞬间死无全尸?” 穆庭枫神色不变,只淡淡回道:“看来摄政王也知道打不过,只能找魔军帮忙。” 那魔军里,还有不少他的旧部,真打起来,谁帮谁也说不定。 摄政王气结:“不就是侥幸赢了一次,有本事我们再比过!” 他牵动伤势,捂着胸口一阵猛咳。 魔族没有一个夭芒,就算魔君掏遍库存,也没找到有效给他快速治伤,短时间就能恢复如初的灵药。 摄政王抬头看了一眼神色冷峻的穆庭枫,显然已经大好了,再看看旁边乖巧无比站着,生怕再惹她家族长不快的小姑娘,想到她对付自己时嚣张跋扈的样子,简直气不打一处来。 年轻的魔君上前来打圆场:“舅舅息怒,叔……他们也算是为魔族而来。” 过了那个怒气的当口,想到自己当时对这个叔叔所做的一切,他此刻心里一时五味杂陈,竟有些气弱。 摄政王更气了:“你是魔君,拿出点霸气来!” “他们是为了魔族?”他扶着床柱,恨声,“归根结底,还不是为了人界那群蝼蚁。” “你不能这样说。”夭芒不乐意了,“我的确是为了人界而来,可族长提出来的交换条件全都是为了魔族啊?!” 虽然单纯为了魔族,他绝不会这样要求她去做就是了。 为此还发了好大的脾气,晾了她好久,最后实在拗不过她,才臭着脸过来的。 穆庭枫瞥了她一眼,薄唇紧抿,没有说话。 如果可以,他还是想阻止她这么做。 逆天而为,太过荒唐,她这一生,他本来已经尽力避免她往那条路走了。 却偏偏还是叫她遇到了那个人,再一次改变了她。 而他,究竟又能如何? 青年坚毅唇畔牵出一丝苦笑:自始至终,他都不是能左右她决定的那个人啊。 夭芒和魔族谈的条件倒也简单,无非就是魔族告知当初留在人界的法器,而她则想办法替魔族改变生存空间的现状。 至少目前来看,现任魔君没有那么重的戾气,也不像摄政王那样对人界怀着仇怨与野心。 他还是希望魔族能休养生息,维系这来之不易的和平的。 只不过魔族的生存现状容不得他不去改变罢了。 如果这世上还有什么人能改变魔族的空间运转法则,让这里重新恢复原来的地貌,变得适宜生存,那这个人一定非继承了神女空间神力的夭芒莫属。 但擅自改变天谴是需要付出代价的,就好像她不能简单替人界恢复水源一样。 夭芒不是神女,她没那么伟大,她还想好好活下去,和陆挽时一起活下去,不想轻易做出牺牲。 所以她找来了魔界,希望找到把伤害降到最小的方法。 和夭芒预想的一样,年轻的魔君心底仍残有一丝善意,以及对这位叔叔的敬畏之心。 “我可以告诉你们过去的事。”他说,“只是我所知有限,也未必能帮得上忙。” 摄政王又冷哼了一声,或许是真的“所知有限”,无碍关键,又或许是对魔族现状的忧虑占了上风,毕竟,人界也未必就真正适合魔族居住。 这一次,他竟没有再阻止他。 第191章 回人界 夭芒离开魔界的时候是一个人走的,他们和夭芒谈拢了,姜族和魔族过去的恩怨一笔勾销,当下,魔君恨不得抱到黎王大腿上,只求这个做了数百年甩手掌柜的叔叔帮忙管一管魔界的事了。 本来,上上任老魔君属意的继承人就是黎王,是因为上任魔君和四位王爷死的死疯的疯不知所踪的不知所踪,这差事才砸到了他的头上。 年轻的魔君虽然逼着自己长大了,可到底也有不少焦头烂额的时候。 何况摄政王大人那个凶残的暴脾气…… 摄政王自然不愿意,一想到自己相依为命这么多年的亲侄子又开始胳膊肘往外拐,就一口老血涌上心头。 他和黎王不对付了半辈子,怎么可能曲居魔下? 可穆庭枫也压根没有打算答应他。 他态度坚决而冷峻,语调不见拔高,却自有一股迫人气势。 夭芒是最熟悉族长的压迫力了,她眼观鼻鼻观心地站在一旁,看着族长冷漠无情地拒绝了小魔君,还顺带着训诫了他一番。 倒是没有计较自己被捅一刀的事。 穆庭枫说,姜族既不能继续呆在人界,却也早已回不到魔族了。 他自会给他们重觅天地。 摄政王冷冷笑:“人界没了姜族,譬如断掉了左膀右臂,你不怕我魔族卷土重来?” 穆庭枫只凉凉看他一眼:“做得到,只管来。” 摄政王大人自然又被气到跳脚。 夭芒忍笑忍得辛苦,及至出了魔宫都忍不住地高兴。 穆庭枫对她很不满,语气严厉低沉:“你当真打算给魔族改命?” 夭芒收了笑:“说话算数,自然是要做的。” 当初过在魔君,魔族受的罚,已经足够了。 何况她很想替族长偿一偿心中的亏欠,虽然他嘴上不说,这些年,心底一定也是不好过的。 穆庭枫衣袖一甩:“胡闹。” 生死之事,岂能儿戏? “就当我是胡闹吧。”夭芒笑了,“这么多条命呢,总不能当真不管。” 怎么就走到这一步了?她本来只想做一个混吃等死,为大哥哥报了仇,就潦草过一生的人来着。 从小打大,自己从来都不是会为众生请命,心中自有乾坤的那一类人。 她还是没敢把这些告诉陆挽时,他若知道了,是会表扬她,还是也会和族长一般生气呢? 肯定会生气的吧,在他心里,他才是要挡在前面的那个人。 可她偏要和他抢上一抢。 “我们现在的情况,比当年好多了。”夭芒正色道,“我们有三灵器,还有族长你给我攒的百年福祉福报。” 穆庭枫:“……你如何知道的。” 小姑娘狡黠一笑:“自然是神女看我可爱,托梦给我的。” 穆庭枫:“……” “所以啊,现在要做的也不是要复原整个六界生死空间的大事,我的结局一定不会比神女更惨的。”夭芒耸耸肩。 “我不知道你从哪儿听到的这些。”穆庭枫皱眉,冷声,“别太把自己当回事,你的法术几斤几两,如何同她想必,又如何能改变百川?” “把最后一样灵器取出来就可以。”夭芒道,“若按魔君所说,那便是?蚀的温床,皇室那边也在出力了,只要民心暂时稳住,我就能把最后一件灵器拿出来。” “那个人呢?”穆庭枫问,时空变化,时间之神也一样可以做到。 “他是我这辈子都要好好保护的人。”夭芒笑道,“我自己就能做,自然不要他出手。” 说完了,在穆庭枫又要斥责她胡闹的时候,软软补上一句:“族长也一样。” 他守护了神女那么久,又把小小的她一手拉扯大,在她心底,一样希望他能好好的。 穆庭枫的脾气没有了,只剩下眉宇间一抹难掩的萧瑟沧桑。 和夭芒一起去人界的还有一位故人,茉晨,她比当初看着清减许多,眉眼间也没了当初那股矜傲之气。 她受魔君之命去人界协助夭芒。 “其实我不是很想见到他。”出魔界时,一只沉默着的女人忽然没头没脑来了一句。 她虽有愧于他,但能还的也都还了,再见面,又能说什么呢? 终归人魔殊途,谈什么都显得多余。 “如果是我。”小姑娘不以为意,“管他那么多,先去了再说。” 如果是她,不管陆挽时是什么人,是妖是魔,是神是仙,都挡不住她冲向他的步伐。 只要他心底也向着她。 但她终究不是茉晨,不能替她做任何决定,也无法真正感其所感。 出了魔界,她们就分道扬镳了,夭芒往东海而去,茉晨则往皇宫去。 两个人要一同施法,茉晨在皇宫解禁,夭芒在东海用空间之术,才能把东海的神器取出来。 夭芒到达东海的时候,龙王和小虺已经在等着她了。 “大姐说方圆百里感觉到了你的气息,开始我还不信。”小虺很高兴,这些日子,敖麓在东海养伤,没事点拨他一点法术,黑色小龙勤奋好学,进步的很快。 他很快就能修成龙身,届时就能好好保护她,再不会被那个讨厌人类男子小看了。 夭芒也很高兴,本来族长说在魔界还有事不能与她同来,她嘴上虽然应了,心里却很没底,如今看到小虺和女王,心里竟立时安定了下来。 美人龙王敲着烟杆,眼波流转,在她头上点了点:“小不点,勇气可嘉,颇有点我年轻时候天不怕地不怕的感觉。” 夭芒感觉自己被她微妙地电了一下。 “美人姐姐,你知道我来干什么?” “当然。”龙王笑道,“有人早已经猜到你会这么做了。” 女王撩了撩海藻一样飘逸的长发:“你别介意,大人他本是神女的坐骑,不为天界,只供她一人差遣。” 当初虽然也和夭芒一起战斗了,但从她身上看到故人的影子,和知道她就是故人还是两码事。 “想来大人那样的英雄,竟也会有些‘近乡情怯’。”女龙王朱唇飞扬,笑得动人心魄。 正在海底被年迈的虾兵蟹将逼着喝药的某只白龙不知何故打了一个大大喷嚏。 皇宫,当初的赵王,如今的新帝,正在书房和陆挽时讨论蚀患最新的进展,忽然,门帘微动,一个恍惚熟悉的身影掠过殿前。 皇帝几乎立刻放下笔追了出去。 身边的太监跌跌撞撞跟在后面,被他远远撂在身后,跑得苦不堪言。 书房里,月白青衣布衫的青年淡淡转过身,倾城的容貌冷冷清清望着来人:“穆族长,许久不见。” 黑红相间祭司服高马尾的男人缓缓从阴影中走出来,声音冷峻低沉:“……陆公子,我有话和你说。” 第192章 回还 东海,海浪汹涌澎湃,比起平日波澜壮阔,更添一抹凶险。 绿色的灵力笼罩其上,仿佛一道结界,挡去了深藏其间的所有秘密与悲欢。 黑色的灵力在绿色包裹下若隐若现。 夭芒的手在颤抖,这灵器极为桀骜不驯,她与它僵持许久,仍然不能顺利将之收服。 幸好她灵力足够多,禁得起这样消耗。 但仍然因为巨大的消耗疲惫不已。 前几日,陆挽时已经和新的帝取得了联系,也想出了有效的对策。 皇室的昭告天下与恩威并施起了作用,此刻正是这灵器继魔族入侵暴涨之后,承载怨气难得被控制的时候,若她依然不能一举拿下,后面的一切就都不用谈了。 小姑娘耳际冷汗直落,咬着一口银牙:“白沚,帮帮我!”她忍不住喊到。 白沚没有应声,他等了重生的神女太久,好不容易得以和夭芒重逢,也没和她过去的魂魄说上几句话,叙上什么旧,她甚至连想都没想起来他,就又要面临生离死别……为这,他已经闹了许久的别扭了。 他才不可能帮她赴死! 夭芒又输了一些灵力进去,这一遭法术缠斗,几乎把她掏空了,已经有鲜血顺着唇角慢慢流下。 “快停手!”男妖精终于忍不住吼道,“你想现在就死吗?!” “不停!”论倔脾气,夭芒犟起来也是无人能敌,“索性就死在这里,只要我能把这最后一件灵器拿到手,陆挽时也一样有本事救那些快要变成木戚的人!” 小姑娘在这种当口还不忘开玩笑,她扯扯嘴角,手中结印,逼出自己的潜能:“再说,因为我,这世上往后再不会有蚀患了,没准还会有人在这海边立个什么碑文纪念我那。” “我呸。”一向喜爱风雅的“男妖精”终于忍不住爆了粗口,“是不会再有蚀患了,但也不会再有姜夭芒这个人了!” 人界谁会记得她?又能记得多久,那些碑文,迟早被这无尽的海浪拍打磨平。 就像如今已无人供奉不会再给他们回报的神女一样。 即便她曾救了整个六界的命,为此落得魂飞魄散,又有人几人知道,几人在意,几人记得久长? 何况,人都死了,要那些虚名又有什么用。 夭芒笑嘻嘻的:“总归还是我占了便宜的。” 她嘴上虽然不说,但任谁都能看出来,小姑娘已经下定了决心,就算走到路尽头,碰得头破血流,也不肯回头的了。 若非此事只有空间之力能够办到,龙宫真有大把的人想要帮她。 可惜,灵器本就只有神力可以驱策。 何况是被术法长封在这东海之中的灵器? 不知过了多久,绿色的灵力渐渐衰弱,隐隐有要被黑气吞噬的样子。 夭芒哇得吐出一口血,身子晃了晃,又赶紧站稳,再加一道灵力。 眼见得绿色灵力节节败退,快要不支。忽然,光芒骤起,一层白色的银光迅速攀爬,覆盖其上。 力量瞬间就稳住了。 几乎同时,绿色灵力灵气陡升,白、绿两股灵力相融,力量顿时以成倍增长。 夭芒得意地笑了:白沚终是妥协了! 他本是神女的神器化灵,灵力自然不能小觑,在白沚的帮助下,绿色的灵力渐渐变得雄浑有力,隐隐有碾压黑气之势。 夭芒一咬牙,用尽全部的力量一鼓作气逼了过去。 霎时,灵力冲天,盛光之下,黑色之气顷刻间,被尽数吞噬。 第193章 执子之手(大结局) 等灵力散尽,夭芒几乎是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的。 白沚在她的灵识里冷哼,可声音轻轻柔柔,没什么杀伤力。 不知是在气夭芒乱来,还是在气自己最后还是出手帮了她。 夭芒把嘴边的血迹擦干净,又揉了揉鼻尖,单手撑地爬了起来:“别生气了,后面还有很多事等着我们去做呢。” 收了灵器,自然是要去九重天的云霄改命轮的。 她所求的不过是百川回归原貌,无论是人界还是魔界,都能过回正常的生活。 “其实还是有点贪心的,是不是?”小姑娘歪歪脑袋,“可我觉得,我的本事,最多也就到这里了。” 夭芒带着白玉长笛,一刻也不敢停歇地往高处云海里去。 她怕一回头,一停顿,一和谁告别,就会犹豫,会舍不得。 舍不得用自己的命换这所谓天下的太平。 她太舍不得了,小姑娘鼻子酸酸地想,她已经长大了,可都还没来得及给陆挽时做新娘子呢。 可偏偏,人界已是一刻都等不起了。 白沚安安静静地陪着她,再没像之前那样使性子闹别扭。 大抵是大势已定,他再也改变不了什么了。 夭芒的身体里还有神女的残魂,是以通天门没有拦住她。 命轮在天际一片浩瀚荒海里。这里只有孤零零一颗巨树,就像龙冢一样,大到树冠蔓延了整个天际。 也是这清冷九重天唯一的生机。 巨大的命轮悬浮空中,上面飞星流光划过,煞是美丽。 “真难相信,我们的命运都牵在这小小的星盘之上。”夭芒仰起脸,“总觉得有点不甘心。” “小姑娘,慎言。”白沚用漫不经心的语调回道,“你想在逆天转命被发现之前就给一道惊雷示示警吗?” 夭芒怂了,她耸耸肩,不说了。 夭芒开始试着集中精力,拿出了三灵器。 剩下的两个,她在上次道别的时候就已经和陆挽时拿过来了。 青年只当是她有用,也没有多问。 夭芒的眼神黯淡了下去:她居然又瞒他骗他,以后他都不会原谅自己了。 而他们,又还会不会有以后…… 小姑娘闭了闭眼,再睁眼,眼底已坚定如初。 她右手捏诀,灵器随之被绿色的灵力环绕着浮在半空,左手则施了另一道法术。 那是族长教她的,如何使用命盘上存下的福祉功德的法术。 白沚在她的灵识里奏响了袅袅琴音,如珠似玉,如鸣佩环。 一切都已准备就绪。 夭芒祭出神女的空间之术,她缓缓吹奏她留下的白玉长笛,委婉连绵,和白沚的琴声相叠。 命轮转动的速度越来越慢,发出巨大的轰鸣。 夭芒让陆挽时寄存在她体内,用来护她周全的时间之力也一并随笛声施出。 蓝色的光芒盈盈浮现,命盘终是在一声巨响中戛然停止。 这一瞬,整个天地都陷入了短暂的停摆。 小姑娘举起手,对着命盘中心施出一道巨大的灵力,所有外力的力量也一并源源汇入当中,开启与天道的角逐。 可天道之巅,即使如此,谁能轻易动摇? 当初,神界牺牲了两位最强的上神,才换来了六界的重生。 夭芒咬着牙,恨不得掏尽全身最后一点力量。神力的反噬让她的骨头生疼,仿佛寸寸裂开一般,绞进骨血之中。 “就差一点点。”她双眼有些模糊,却还是咬定命轮的方向。 她不甘心,也绝不要认输! 巨大的命轮在强大的绿色灵力冲击下开始缓慢改变,不是像当年那般全盘逆转,而是一些微小的变化,即使如此,放到人魔两界,也是滔天剧变。 夭芒的灵力在不断流逝,注入命轮中间,她的眼睛已经完全看不清了,耳畔轰轰作响,喉间一片腥甜。 命轮上光华四溢,星芒飞速流转。 人界,百川褪色,浑色的液体慢慢褪去浊黑,重新恢复清澈。 最后一滴水恢复原貌时,命轮的光点终于放慢了速度。 夭芒看不见星点的流窜,只能望见隐约模糊的光影。 她脑袋昏昏沉沉,四肢百骸仿佛被那车碾压过一遍般,终于支撑不住,往后倒去。 “还差一点……还有那些患了‘木戚’的人……”还有那些被蚀侵染的人,没有复原…… 可她终是再也提不起哪怕一丝灵力了。 被巨大的痛楚与黑暗吞噬前,夭芒隐约仿佛看见有蓝色的灵力,飞速扬起在眼前,仿佛一只蹁跹而起的薄翼,惊艳了整个乾坤。 “陆挽时……”小姑娘低低唤道,“我好想你呀……” 失去意识的夭芒没有像预料之中那样重重摔在地上,而是跌进了一个带着凉意的怀抱。 “你可真是……”青年无奈而又心痛地抱紧了几乎察觉不到呼吸的小姑娘,他一得到消息就拼了命地往这里赶,全然没有往日从容风度,竟还是险些晚来了一步。 失去了掣肘的命轮陡然发力,灵力暴增,向昏过去的小姑娘发出致命一击。 陆挽时冷冷抬眼,单手把夭芒揽在怀里,另一只手轻轻抬起。 巨大的灵力自掌心倾泻而出,瞬间把攻击逼回了原位。 他轻轻理了理夭芒额前的碎发:“你已经做的很好了,剩下的收尾,就交给我吧。” 天界之门,其他人都上不来。 此番了结前尘,唯有他们二人。 * 人界,涛涛流水奔腾而过,悉数已恢复了原本的清澄。 几乎一夜之间,所有的木戚都恢复了原本的模样,再不用经受生死逼迫的考验。 然而,人族所面临的考验,自当远远不只是这些江流,亦非只有魔族与蚀而已。 这些,又该是另外的故事了。 * 三年后,隐界。 “公子!”夏小玖气喘吁吁地跑到祭司殿,双手撑着膝盖,一边喘气一边说话,“求你……快回家吧……别批文书了。” 再不回去,家里那位祖宗就要把厨房给炸了。 韩漱在一旁憋笑:“这是又要给公子倒腾新菜了?” 陆挽时神色不变,唇畔却似乎微微弯了弯:“这便回去了。” 每到这个时候,夏小玖就常常要在心里感叹,公子对小芒一定是真爱,那么难吃的食物,他每次还能保留这么高的期待,还能从眼底流露出遮也遮不住的幸福。 若是她,光见到那些不明物体就要躲得远远的了! 不过想一想,公子照顾昏睡两年小芒的这段时日,无微不至,从不假他人之手,这本身已经足够让人艳羡了。 那可是谪仙一样不惹俗尘,万年冰山一般的公子呀! 想到这儿,她忍不住瞪了一眼站在一旁傻笑的韩漱:人比神,气死人。 韩漱:“……” 突然被自家媳妇瞪了是怎么回事。 就很无辜…… 陆挽时回到家里的时候,桌上已经有了三菜一汤,虽然形容……特别,却比之前已经好了太多。 他垂眼,长睫轻颤,狭长凤眸有淡淡笑意流转,原本就风华绝代的脸上顿时更加清冽出尘。 夭芒一时又看得呆了,咽了一大口口水。 这么久了,她这习惯还是没能改掉。 小姑娘红着脸擦擦其实依旧很干净的嘴角:“回来啦。” “嗯。”青年低低应了一声,他走上前,把忙活了一天的小姑娘圈进怀里,抬手轻轻给她擦去脸上的一点面粉屑,“歇一会,别这么忙,嗯?我们两个人,往后一菜一汤足够了。” 他的脸颊靠着夭芒,凉凉的很舒服:“明天换我来做。” “那可不行。”夭芒转头争辩,“你这么忙,我那么闲,也只剩下这点事情能做了。” 她如今没了灵力,只不过是个普通人,外面的那些事,总是帮不上忙:“最近臭皇帝是不是又给了你委托,也不知道让你们歇歇,晨妃也不管管他!” 陆挽时轻笑一声,低头看自家气鼓的小姑娘,薄唇微微擦过她的面颊,惹起一片绯红。 自家的小姑娘,还是要自己多疼疼,不过两道饭菜,只要她喜欢,时间想要自然总能挤出来。 “他如今也不容易,呼吁要立太子的声音很重。” 可皇帝的心还牵在那大半时间都赌气远在魔界,只有极少日子回来“临幸”他的“晨妃”身上。 “谁要他舍不得弃了这皇位。”夭芒嫌弃道,虽然她心里也知道,皇帝并非一人,容不得如此任性,“不过,也多亏是他,人魔两界才有如此和谐的日子。” 正好她也失去了彻底封牢两界通道的法力:“反正有族长帮忙管着,出不了什么岔子。” “嗯。”青年又低低应了一声,萧炽和傅琼还在魔界,有情况自然也会传过来。 他亲了亲小妻子的额角,“先吃饭,今晚还有沐城主从仙界带回来的梨花酥。” 夭芒咽了咽口水:“这就去!” 她跑了两步,想起什么似的,又急匆匆跑了回来。 小姑娘踮起脚尖,在青年的脸上“啵唧”亲了一口,又学那戏文上的曲调:“相公,欢迎回家~” “娘子稍等。”陆挽时倒是很配合她,轻松伸手拉住了通红了脸,转头就想跑的夭芒。 他把她拉近,轻轻覆上那朱唇,清冷的气息环绕住她,呼吸交融,情深缱绻。 屋外,红烛在灯笼里,随夜风摇曳。 屋里,人影两成双。 青年眼底是融化的霜雪和揉碎的温柔。 往后,死生契阔,只与一人成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