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征天下》 1.四星落,帝运生 十年前凤啸苦战大夏、商丘联盟,大厦将倾,然四星坠南地,又有歌谣起,“四星落,帝运生”,四姝现世,是以扭转局势,凤啸河清海晏。 - 凤啸国。 无星无月,海天彻底融为一色,风卷着浪拍在亭边,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雁回将军到!” 随着尖细嗓子的一声喊,小舟上抱着木盒的女子足尖一点,飒飒红衣划破猎猎风声,身姿轻巧的落在亭沿。 只见女子秀发如瀑,单用一颗指甲盖大小的夜明珠簪子別着,抬眸看来,凤眼潋滟,朱唇皓齿,明明不施粉黛,却姿色明艳可与日月争辉。 居然是个女将军! “不茴?” 听到声音,秦不茴掀开薄纱,对上了长姐秦落芸的视线。 说是姐妹,但二人容貌极不相同,秦落芸生的柔和,眉蹙春山,眼颦秋水,宛如画上瑶池仙子,一举一动都美的动人心魄。 她看到秦不茴的那一刻瞬间垂下泪来:“不茴,好久不见。” 战功赫赫的雁回将军居然在姐姐怀里撒起了娇:“姐姐,半月前我收到三妹鸦语传信说你要和皇上成亲了?我怎么舍得你。” 秦落芸拉着秦不茴坐下:“知道你这个样子,所以我给你准备了一份礼物。” 说到礼物,秦不茴眼里刚酝酿好的泪花一下消失了:“是什么?” 秦落芸看着秦不茴俏皮的样子忍不住勾起红唇,素手掀开桌上的琉璃盖,香气立刻扑面而来。 “红豆糯米粥?”秦不茴惊喜的捧起白玉碗。 她镇守边境七年,夜深人静的时候总会想念这碗热粥。 “你快吃吧,不然就冷了。”秦落芸说着递给秦不茴一只玉勺,“凤京离这儿山长水远,下次再做给你吃也不知会是什么时候。” 秦落芸用温柔的目光注视着秦不茴惬意的吃了小半碗粥,就听秦不茴哎呀一声,拿出怀里的木匣子打开。 一块喜布在月光下散发莹莹流光,龙绡侵染了云母磨成的水,每一根丝线在不同角度都会发出五彩的华光,这是秦不茴知道秦落芸要出嫁的消息,特意找了最好的织娘做的喜帕。 秦落芸忍不住赞叹:“好美。” “但不如姐姐美。”秦不茴真心实意的夸赞,“姐姐容貌举世无双。” “多谢。”秦落芸抚摸着喜布,目光慢慢变得深沉,“我很喜欢。” “姐姐喜欢就好。”秦不茴捧着粥继续喝,嘴里含糊着,“新皇登基未准我回京,也不知道是个怎么样的人。” 秦不茴歪着脑袋想了想:“不过怎么样都没关系,毕竟姐姐你有三个妹妹撑腰呢。” “而且我姐姐貌若天仙,才智双……双绝……” 秦不茴喝光了最后一口粥,抬头的瞬间只觉得头晕目眩,眼前一切居然有了重影。 “咚。” 手肘猛的撑在桌子上,秦不茴只觉得一阵酸麻,可疼痛并没有唤回她的理智,她强撑起身:“姐姐,我怎么头晕的厉害……”她看向桌上喝光的空碗,“粥有问题……有刺客……” 见秦落芸端坐不动,秦不茴只得一把抓住秦落芸的手:“姐姐快走。” 可她居然没能拉动秦落芸! 她诧异的扭头看过去:“姐姐。” 谁知秦落芸只是轻轻拂开她的手,淡淡的看着她。 秦不茴长睫一颤,很快否认了心里的猜测:不可能…… 她扭头想往亭外走,谁想身子一软,彻底摔了下去。 身后秦落芸这才施施然起身:“秦不茴,事到如今,你不会还在相信我吧?” 秦不茴看着秦落芸面无表情的一点点走近自己,憋出的只有一句——“为什么?” 她欢喜的为她寻喜帕,为什么要在粥里下毒? 秦落芸蹲下身,伸出手抚摸着秦不茴的脸:“为什么?或许是因为你样样都不如我,却要和我并称四姝。” “世人都说雁回将军天下第一。”秦落芸猛的扣住秦不茴的下颚,目光凶狠,语气凌厉,“可当初击溃大夏和商丘用的明明是我的计!” 世人皆知雁回将军,可明明她秦落芸才是最聪明的那个!才是最应该被众人仰望的那个! “姐姐?” 秦不茴眼里的泪摇摇欲坠,她没想到秦落芸原来是这样想的。明明力挽狂澜救回凤啸的那一刻每个人都笑的那样开心,可原来她却在心里计较谁的功劳大一些,谁获得的称赞多一些! 秦落芸捏住秦不茴的发簪拔出来,指尖轻触簪尖:“秦不茴,你连我一碗毒粥都算计不到,算什么聪明人?帝运怎会寄托在你身上?” 手起簪落,居然一下挑断秦不茴的左手筋脉。 “啊!” 痛楚迅速蔓延,毫不客气地撕扯着秦不茴的神经,她后背瞬间渗出一片冷汗,想要将身体蜷缩起来,却被秦落芸一脚踩住腰腹,桎梏在地。 “秦不茴,别妄想挣扎,这碗毒粥已经封住了你的内力,你想用功就会立刻暴毙!” 她难以置信的看着秦落芸,颤抖着用右手抓住她的衣摆,仰头说:“我们……是姐妹啊。” 一滴泪从秦不茴眼角滑落,可秦落芸的眼神却是那么淡漠。 “错了,你又错了。”秦落芸大笑,“只有我才是爹爹唯一的亲生女儿,而你们不过是他人的弃婴罢了。” “不可能!” “那为什么绮萝和碧菱出生的时候都要把我们支走?后来我们所谓的娘也急急病死了?” 真相像闷雷打在秦不茴的心上,她反反复复念叨着不可能,任由秦落芸抬起她的右手,再一次手起簪落。 额头疼出豆大的冷汗,秦不茴痛苦至极,十指止不住打着颤,疼的她生生咳出一口血来。 看着这一切,秦落芸只觉得快意。 秦不茴妄图唤醒秦落芸的一点良知:“无人镇守边境,你就不怕大夏和商丘会有可乘之机吗!杀了我,皇上会同意吗!” 秦落芸扔下手中的簪子,站起身嘲讽:“秦不茴,你又错了。” 她走到秦不茴送她的匣子前,掂量了一下重量,这匣子是实打实的金丝楠木所制,四角雕刻梅兰竹菊,突起的花纹很是锋利。 秦落芸对这武器很是满意。 “在皇上眼里你们几个何尝不是威胁?尤其是你——拥兵自重的雁回将军!” “我没有!” 秦不茴挣扎着站起来,却随着秦落芸的步伐后退,很快就到了亭子边缘,秦不茴回头看了一眼再一步就是深海,而她废了双手,内力被封,如同一个废人,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游回岸上。 “无论有没有。”秦落芸面上扬起了一丝骄傲,“你不知道吧?凤啸的奏折其实都是我批的!” “四星落,帝运生,帝运是我秦落芸的帝运!”她看着秦不茴挑眉,“谁规定女子就不能做皇上了!” 一声雷叠着秦落芸的话砸了下来,天边亮起一抹紫色,很快淅沥的雨砸在亭檐。 秦不茴唇色惨白:“可真正的帝王是不会牺牲家人和百姓的。” “要太平盛世就一定要有所牺牲!”秦落芸目光狠戾,下一刻已经逼到了秦不茴面前——“秦不茴,下辈子还是做个庸人吧。” 那个承载着对她大婚的美好期许的木匣子,狠狠砸向秦不茴的太阳穴。 秦不茴额角鲜血蜿蜒而下,落入大海的瞬间被汹涌的波涛一卷,便没了踪影。 海浪的波涛和狂风暴雨叠加着在秦落芸耳边嘶吼,她的脸上还沾着秦不茴温热的血:“呵,雁回将军。” 大夏和商丘出兵绞杀不掉的人,最终死在了她的手里。 死在雁回将军自己那份傻乎乎的信任上。 风雨撕扯着的薄纱,一个劲往秦落芸脸上砸,她却只是默然回身捡起地上的簪子往自己心口上一寸扎了进去,泪流满面地喊:“来人啊,有刺客!” 2.宿敌 大夏国,忘忧村。 “这个带上,还有这个。” 秦不茴安静的坐在椅子上看着面前忙前忙后还不忘跟她说话的中年妇人。 “多亏海神娘娘保佑,不然你断了手、折了腿怎么还能平安回来呢?我们待会儿一定要多给海神娘娘上柱香。”妇人打包好了东西,回头看向秦不茴,温柔喊她,“是吧,糖糖。” 秦不茴沉默,救她的女人叫崔月娘,三个月前她醒来就发现崔月娘有些不对劲,像是有疯病,一口咬定说她是她的女儿沈棠。 崔月娘见秦不茴不说话,讨好的把桌上煮好的鸡蛋递给秦不茴:“糖糖,你看这鸡蛋都是双黄蛋,你饿不饿?” “我不……” 拒绝的话还没说完,怀里已经被塞了一包鸡蛋。 “你拿着,饿了就吃。” 秦不茴两只手腕都缠了纱布,秦落芸下手极狠,她伤愈也快三个月了可现在还是连这鸡蛋抱的都手酸。 想到秦落芸,秦不茴心里泛起一抹复杂的情绪,她那么爱的姐姐并不是亲姐姐,而她沦落至此也全然拜她所赐,可偏偏她秦不茴命不该绝! 秦不茴长睫一颤,她必须回凤啸!她要回去剜出秦落芸的心看看是不是铁铸的! 那头崔月娘坐了过来心疼的抚摸秦不茴的脸颊:“糖糖,我知道你什么都不记得了心里难过,可没关系,娘在你身边,娘会保护你,你不要害怕。” 当年三国连战,无数间谍潜入各国,所以要在各国自由行走一定要有身份文牒,或许顶替沈棠的身份就是一个可以让她在大夏活下来的机会。 于是她假装茫然的喃喃:“我叫沈棠。” 听秦不茴这么说,崔月娘很开心:“对,你叫沈棠。” “那我爹呢?” 崔月娘一怔,拍着脑袋说自己笨,跑着去拿来一个木匣子打开,里面是一沓厚厚的书信,她拿出来给秦不茴看:“糖糖,你爹是当今丞相,他叫沈昌之。你看看这都是你爹寄来的书信,糖糖,你爹很爱你的,等我去信让你爹给你寻个好郎中,你的伤肯定很快就能好全了!” 秦不茴打开信纸,纸张粗糙,油墨不匀,连上面的字迹都歪歪扭扭的,这怎么可能是一个当朝丞相的字?恐怕这些信都是崔月娘自己写的。 她一个人生活在这渔村,孤寂无边,于是拿这些信来欺骗自己,让生活能有个盼头。 秦不茴看着崔月娘的笑脸,心中不是滋味,她也是个可怜人。 这么想着,秦不茴替崔月娘将信叠好放了回去,岔开话题:“娘,我们是不是该去海神娘娘庙了?” “还是糖糖记性好。”她放好匣子折回来扶腿伤未愈的秦不茴,“在这儿没有哪个渔民不敬仰海神娘娘的,她保佑着渔民们来回平安,渔获丰富,所以香火比财神爷的还要旺。” 秦不茴默默记下崔月娘说的一切,一转眼就到了海神娘娘庙,她跟着崔月娘上香跪拜腿已酸得厉害,可没想到崔月娘还要去解签,于是就说自己到边上等她。 没想到自己刚走出海神娘娘庙,就听见有人喊她:“姐姐。” 秦不茴低头看去,是个乞儿。 海神娘娘庙人来人往的,是这一片最热闹的地方,也就不免有乞儿蹲在庙前乞讨。 “姐姐,我好饿,你有东西吃吗?” 秦不茴的视线越过他,只见后面阴凉处还躲着几个一身褴褛的孩子也跪在地上求施舍。 “和我来。”秦不茴想要牵住乞儿的手,被乞儿躲过:“姐姐,我手脏。” 可秦不茴没有嫌弃,她再一次牵住乞儿的手,向那几个孩子走过去,她每一步都走得很慢,这样别人才看不见她因为受伤而坡的脚。 “起来吧,一直跪着腿会疼的。” 乞儿们不知道秦不茴是谁,但都乖乖地站了起来,用清澈的双眼看着秦不茴。 秦不茴从怀里摸出崔月娘给她准备的鸡蛋:“来,一人一个。” 几个乞儿对视一眼,纷纷擦着自己脏兮兮的手,眼睛牢牢盯着鸡蛋,不停咽着口水。 秦不茴一个个分过去,最后帕子里还剩下最后一个鸡蛋的时候,面前只剩一个约莫和自己一般大的乞丐,折了片宽大的叶子遮了脸,睡得正香。 秦不茴想了想,还是把鸡蛋放在他手边,正要起身时突然听见海神娘娘庙里有人大喊:“走水了!” 糟糕,崔月娘! 秦不茴连忙回身去寻,没注意到身后的乞丐动了动,叶子从他脸上滑下来,露出一双澄澈风流的桃花眼,他伸了个懒腰,眼前庙宇果真有浓烟升上天空,看来火势不小。 旁边的乞儿慌忙把最后一口鸡蛋咽下去,就要往庙里冲,被他一下子滴溜回来:“你干嘛去?” “大山哥哥,鸡蛋姐姐进庙里去了。”乞儿指了指大山身边的鸡蛋。 “她是傻子吗?”被叫做大山的乞丐慢悠悠的看过去,没想到真看见一个倩影穿过人群往庙里跑,她跑得急了,一瘸一拐尤为明显。 就这速度还要进去救人? “大山哥哥,你放开我。” “你进去了有什么用?在这儿给我等着。”大山撕下一块衣服,扔进旁边的水缸里,全部浸湿后护住口鼻,便逆着人流冲了进去。 好不容易挤进来的秦不茴被大火吓得四处逃窜的人把撞的东倒西歪,不知谁斜插进来一胳膊,把她围帽都给掀翻了。 秦不茴只觉得脚上隐隐作痛,依旧固执地瘸着腿往解签摊赶,可等她终于找到解签摊,却发现这里除了散落一地的签文,没有一个人影。 四周火舌舔着海神娘娘庙,贪婪的要将一切吞噬,再往里走大火肆意,里面就算有人也不会有生还的可能了。 浓烟滚滚,呛的秦不茴呼吸不畅,就在她准备离开的时候,发现旁边立起的木牌被烧的摇摇欲坠,下一秒就要朝自己倒下来。 秦不茴下意识提气出掌,可随之而来筋脉的刺痛让她一下子软了力,踉跄的后退几步,还没回过神就被人一把拽进了怀里。 “你在给火扇风吗?” 听到头顶的声音,秦不茴抬头看去,下一瞬呆愣在地。 是他! 大夏凌霄王贺长安! 他们多次在战场上兵戎相见,贺长安总是一身玄衣冷甲弯着眼睛,懒洋洋的逗她:“雁回妹妹,今日面具衬得你格外好看!” 赤裸裸的挑衅!秦不茴提起贺长安就讨厌的牙痒痒,可他现在怎么会装成乞丐出现在这儿? 她下意识就想捂住脸,又想起每次上战场她都是以面具示人,这才心虚的把手往后撇了撇。 “我找人。”秦不茴想要挣脱大山,可一挣扎手就疼的厉害。 “你现在要么去阴曹地府找人,要么去阴曹地府后回来找人。” 贺长安毫不客气的一把把秦不茴打横抱起,那一点微弱的挣扎在他看来完全可以忽略不计,可怎么就感觉好像听到了磨牙的声音。 “你放我下来。” 可无论秦不茴怎么说,贺长安还是等出了庙才松开手,这才看仔细秦不茴因为挣扎红了的脸,漂亮的凤眼含着水汽。 “你委屈什么?我刚刚救了你。”贺长安嬉皮笑脸的说,“不说以身相许,也不用一副要吃了我的样子吧?” 秦不茴磨牙转身,丢下一句话:“我不喜油物。” 贺长安摸了摸自己快被海风吹干巴的脸,过了一秒才反应过来,看着已经找到崔月娘的秦不茴,歪着脑袋浮现出一抹笑意:“有意思。” 3.谁比谁演得好? 碧山幽谷。 贺长安从溪涧中挽起一捧水洗净脸上的灰尘,被沾湿的碎发垂在额前,却挡不住勾人的一双桃花眼,正应了一句秋水为神玉为骨。 他突然捏起一颗石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弹向身后的密林,很快就听见那个方向传来哗啦啦的衣摆划破风声的响动,跟着就是沉闷的落地声。 一个人哎哟着揉着屁股从地上爬起来:“王爷,是我啊。” 贺长安站了起来:“我知道是你啊。” 陆逍难以置信的看着自家主子,激动得说不出话来,最后只能指着屁股一脸委屈:“为什么啊?” 贺长安指指陆逍身上价值不菲的玄色锦衣,又指指自己身上的破布:“为什么是我扮乞丐?” 陆逍挠头嘿嘿一笑,拍起了马屁:“瞧瞧我们王爷这大无畏的牺牲精神,整个大夏还有谁。”跟着自问自答,“没有了。” 明明是因为自己不想扮乞丐混进渔村探消息…… 看着贺长安又要从地上捡石子,陆逍立刻打断:“王爷!你知道我刚刚在海神娘娘庙看到了什么吗?” 贺长安掂着石子说:“废话少说。” “海神娘娘庙的火是庙祝自己放的!” 贺长安挑眉:“继续说。” 陆逍一五一十的汇报:“我看到当时有个扫地和尚给庙祝看了一张纸条,他就引火烧庙了。” “什么纸条?” 陆逍从怀中掏出一块被烧碎的纸片:“只来得及抢到这个。” 陆逍递来的只有一角署名,而上面的计策已经化为灰烬,什么都看不见。 “朱潜。”贺长安看着上面的署名,脸又沉了下来,“就知道是他。” 这些年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一个叫朱潜的,总是在大夏引起一阵阵祸乱,他之所以搞得这么狼狈扮成乞丐出现在这里也都是因为他……嗯,还有陆逍。 “要不要把庙祝抓来审一审?” “捉贼拿脏。”贺长安捏着纸条,“你这几天盯紧海神娘娘庙的动静,有什么事及时汇报。” 陆逍看了眼贺长安,提醒:“王爷,现在你比我好盯梢啊。” 贺长安无语地看了他一眼,一巴掌拍在他脑门上:“谢谢你提醒啊。” “王爷,你真好。” - 薄暮余晖,整个大海都被照得金灿灿的,一条渔船随着缓波驶向海岸。 “今天收成不错啊。”船上老渔民说着拍了拍船上最年轻的少年,“阿风,你不是说你弟弟病了吗?今天的鱼你多拿些去,这鳗你也拿去,贵着呢。” “谢谢庄大哥。”阿风有些腼腆。 “谢什么?邻里邻居的。” 众人嬉笑一番,突然听见哗啦啦的水声,下一秒渔船一头一尾已经站着两个黑衣人。 庄大哥心下一紧,护着阿风:“你们是……”质问还没来得及出口,下一刻胸前骨已经被活活踢断。 “庄大哥!” “老庄!” 阿风接住的不过是庄大哥喷涌而出的鲜血,他尖叫着向船尾的黑衣人冲去,随即听见自己胸前骨裂的声音,他甚至来不及呼痛,就被一脚踹进了海里。 “救命啊!” 众人这才慌了纷纷抱头逃窜,有人甚至直接跳进海里,可也躲不过必死的结局。 尖叫声此起彼伏,等再一次安静下来,两个黑衣人站在船上,看着匍匐在海里的七具尸体。 “够了吗?” 另一人摇头:“朱潜先生说要让他们相信海神娘娘真的动怒了,就一定要多做几起案子。” “知道了。” 圆月缓缓升起,海浪轻轻推着渔船回家,而上面已经没有任何身影了。 - 海神娘娘庙被烧了! 这可是附近所有渔村的头等大事! 崔月娘没什么钱,她还要给秦不茴抓药治伤,就想着有力出力,一大早出门帮海神娘娘庙修墙去了。 阳光刺眼,秦不茴拎着吃食去给崔月娘送饭。 崔月娘看见秦不茴自然很开心,不管旁边人的议论跑过来把秦不茴拉到阴凉处,找了快平齐的石头擦干净,让她坐下:“你别晒着。” “先吃口东西吧。”秦不茴掀开篮子,里面的馍煎得金灿灿的,夹着切碎的鱼干和豆腐,香气四溢,令人食指大动。 崔月娘很容易感动:“我家糖糖真是长大了。” 崔月娘大口大口吃着馍,连连夸赞,秦不茴看着她的样子心里那丝苦闷被甜蜜代替,原来做沈棠的日子这么温馨吗? 吃完饭,崔月娘怕秦不茴晒着,催她回家:“糖糖,你赶紧回家去吧,这天太晒了。” “我再坐一会儿。”秦不茴不想一个人待着,怕自己胡思乱想。 “好,那你在这儿坐着,有事喊娘啊。” 崔月娘一步三回头,每次看向秦不茴,脸上的笑意就特别浓。 秦不茴想起了秦落芸,她也经常这么笑着看着她,可一切都是假的。想到这些,心中刺痛,只觉得呼吸不畅,连带着眸色也沉了下来。 “你手艺不错。” 秦不茴被吓得一激灵,下意识的劈过去一掌,啪嗒一下落在贺长安的胸口,才发觉他看着瘦弱,身材委实不错,而这一掌轻飘飘的好像在给他挠痒。 贺长安眨巴眨巴眼:“要我配合你一下吗?”说完就倒下喊疼,干巴巴的喊了几声,又起来愤恨的咬馍。 该死的陆逍不知道跑哪儿去了,他现在身无分文跟乞丐有什么分别? 哦,他的确是在演乞丐。 可这乞丐演的也太真实了! 想他贺长安,堂堂凌霄王,手握重军,在夏京风头无两量,现在还要来蹭一个馍? 以上是贺长安的自我评价,秦不茴可不这么认为,她觉得商丘狡诈阴险,却不及贺长安难缠。 “我叫大山。”贺长安不明白秦不茴对自己怎么敌意这么大,“你叫什么名字啊?” “沈棠。”秦不茴忍着不去看他那张讨人厌的脸。 “我叫大山,你名字带花,可真般配。” 算了,也不是什么事都能忍的! 秦不茴抓起馍塞进他的嘴里:“你应该吃水泥,好把你脸皮砌厚一点。” 贺长安下意识一把抓住她的手,秦不茴手腕没力,被扯得一下子贴了过去,两人咫尺距离,几乎能闻到彼此身上的皂角香。 其实秦不茴不得不承认贺长安是好看的,尤其是那双眼睛清亮得能让人一下子陷进去。 “别这么看着我。”贺长安勾起唇角,“不然我会害羞的。” 话是这么说,贺长安眼里坦荡,没有半分害羞的意思。 王八蛋…… 秦不茴正向拉开二人的距离,突然听见有人大喊大叫着跑来:“海边……海边死人了!” 4.命案真相 夜深,乌云缭绕,一弯月牙被掩在背后。 秦不茴走在寂静无人的小道上,脚下的影子被拉的老长,最后在海神娘娘庙的废墟前停下,现在烧焦味已经淡了,被海腥味的风一吹,嗅到的是淡淡的尸臭。 她辨认了一下方向,提起裙摆,小心绕过石灰木材往里走去,里面是大火还没波及的木屋,之前都堆放杂物,现在暂时收拾出来存放海边浮尸。 “吱呀。” 秦不茴推开门跨步走进去,发现中间尸体上的草席不知何时掉在了地上,露出一张死不瞑目的青灰的脸。 “谁?” 秦不茴敏锐的察觉到背后一股凉意,她扭头看去,一个脑袋从门后面探了出来。 贺长安把手中的木刺往暗处一丢,扬起一个笑脸走出来:“缘分啊。” “孽缘。” 秦不茴回头扫了一眼屋子里的摆设,除了七具尸体,中间还摆着一张供桌,上面插着香,算是祭奠。 贺长安从供桌上拿了个苹果,嘎吱一口咬下去:“你怎么来这儿?” “你不觉得有问题吗?庙祝说他们是溺毙。”秦不茴当做没看见他啃人家的贡品,走向尸体用手在腹部摁了摁,“可腹部没有积水。” 贺长安眉一挑凑过来,二话不说扒起尸体的衣服:“有没有积水不重要,看有没有钱。” 衣服掀开,可以明显看到胸口处断裂的骨头,淤血上浮表面,看上去很是可怖。 贺长安眼中神情晦涩不明,看来这才是他们真正的死因。 秦不茴就默默地看着贺长安以为自己天衣无缝的演技演了场大戏,才走过去为尸体穿好衣服,盖上草席,垂眸以示默哀。 从一开始秦不茴就觉得不对劲,尸体为什么不存放义庄?非要停放在海神娘娘庙,这么巧庙里就有和尚会验尸,一口咬死说人是溺毙。 这座庙有问题。 秦不茴蹙眉,不知道崔月娘会不会有危险。 贺长安看着秦不茴沉思,月光洒在她白净的脸上,长睫落下蒲扇般的阴影,秦不茴无论谈吐样貌学识,都不像是忘忧村的村民,她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现在会出现在这儿?会不会和朱潜有关系? 是杀还是不杀? 就在这时,贺长安耳尖一动,听到屋外传来一个声音——“是放这儿吗?” “对,往前走就是了。” 贺长安心中暗道:糟了。 从门口逃走已是不可能了,他一把抓住秦不茴纤细的手腕钻进供桌下,可这供桌不大,两个人只得紧紧挨着。 门再一次吱呀响了,男人胆怯地说:“曾庙祝,又死了三个,该不会真的是海神娘娘生气了吧?” 曾庙祝叹了口气:“你看看这几天风平浪静的,哪里来的海难呢?” “那这可怎么办?”男人的话听起来有些焦急,“咱可都是靠着海活下来的啊。” “李村长你别急,海神娘娘一定会另有指引的。” 贺长安掌心摩挲到一样的触感,他低头看去,居然发现秦不茴的手腕上有一道狰狞的疤痕,看上去应是割断过手筋! 察觉到贺长安的视线,秦不茴挣开他的手,瞪了他一眼。 这眼神骂得难听。 贺长安嘿嘿一笑,又恢复了无赖的样子。 门吱呀被关上,秦不茴和贺长安侧耳听了一会儿,屋里静悄悄的,再没有任何动静。 秦不茴不想再和贺长安呆在一起,正准备从供桌底下钻出去,就听到曾庙祝的声音响起。 “是哪位客人这么没有礼貌啊?” 被发现了! 秦不茴现在瘸了一只腿,两只手筋才刚刚接好,现在出去根本是死路一条。 贺长安倒乐了,他凑到秦不茴耳边:“你可又要欠我了。” “你……” 手指刚触碰到贺长安的衣袖,人已经钻出去了。 “别气别气,我啥都没偷到啊。” 曾庙祝冷脸看他,刚刚要不是注意到门缝中塞的落叶不见了,他还真不知道有人进来了。 “荒唐!这是你能来的地方吗?” 贺长安举起双手一脸无辜:“我也就吃了个苹果,还是说老和尚你是不是怕自己干了什么坏事被我发现啊?” “死乞丐。”曾庙祝咒骂,被贺长安用手指抵唇嘘了一声:“你可别说脏话,海神娘娘听到可不开心了。” 贺长安笑眯眯的凑过去,眸光狡黠:“要么你给我一点封口费?这破渔村乞讨都讨不到半条鱼的,你给我点路费,我立刻滚出忘忧村。” 居然被一个乞丐威胁,曾庙祝被气的眼角抽抽,皮笑肉不笑的答应:“好啊——我就给你一点上地府的路费。” “什么?”贺长安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曾庙祝一掌劈晕在地,吓得桌子底下的秦不茴一颤。 曾庙祝声音极为冷漠:“至慧。” 门再一次被推开:“庙祝。” “把他给我关进地牢。”曾庙祝看着倒在地上的贺长安,嫌弃地擦了擦手,“传令下去,再抓一个人就准备行事。” - 荆棘划破秦不茴的衣服刺进她的血肉,可她已经顾不了这么多了,她要去报官。 摆在海神娘娘庙的尸体就是罪证,这个曾庙祝,不,是这整座庙都有问题,而且听曾庙祝的口吻,像是有大事发生,若是不及时制止秦不茴怕会危及到忘忧村的村民。 “啊。” 脚下被石子一绊,秦不茴狼狈的跌在地上,只觉得膝盖伤口疼的厉害,秦不茴吃力地撑起身体,看着林间擦亮的天光,再一次跌跌撞撞的爬起来。 不能再让更多人死在这场阴谋里了! 等到了海州府衙的门口,秦不茴已经一身狼狈,腿肚子颤的厉害。 她一步一停,缓缓走上台阶,发现鸣冤鼓上积了灰,不知上次敲响又是什么时候了。 顾不了这么多了,秦不茴把鼓槌捏在手里,用尽力气敲下去,鼓发出沉闷的声响,震进人的心里。 随着一下又一下敲击,她手腕上的伤口也疼的厉害。 秦不茴不知敲了多久,终于有人打着哈欠从里面走出来,瞅了秦不茴一眼,指着鸣冤鼓:“你知不知道这鼓不可以乱敲的?扰了我们的知府大人的清梦,罪很大的。” 秦不茴没想到敲一个鸣冤鼓还要挑知府的时间,她冷眼看他:“我有冤案要告。” “行,回去等传唤吧。” “等?”秦不茴不走,“要等到何时?” “知府大人空了就来传你。”那人见秦不茴貌美就想着帮帮她,于是暗示,“或者你打点一下,知府大人说不准就有空了。” 秦不茴看着他,直截了当:“我没钱。” “那你还是回去吧。” 可笑,什么时候人命要看钱的份上才有资格上公堂,伸冤屈了? 秦不茴不走,她瘸着腿再一次走到鸣冤鼓前,一声一声敲的响亮。 “欸,我说你怎么这么不听呢?我们知府大人没空。” 现在天已大亮,路上不少早行的人听到鸣冤鼓被敲响都觉得新奇来凑热闹,谁想到这么大胆的竟然是个女子! 见人越来越多,秦不茴朗声说:“世风日下,诳世惑众,残害无辜百姓十条人命,现请苍天清判!” 十条人命一说出来,不少人哗然,阻拦的人也头冒冷汗,只好回去通知知府。 很快,从美梦中被吵醒的知府臭着一张脸走了出来:“谁人在击鼓鸣冤?” 秦不茴这一刻终于垂下鼓槌:“知府大人,是民女在击鼓,民女要状告海神娘娘庙上下和尚残害无辜百姓十条人命。” “什么!”听到这话,知府脚都要跳起来了,他一巴掌霍在之前阻拦秦不茴那人的脸上,“这事你都敢拦?” “大人恕罪啊。” 知府瞪了他一眼,伸手请秦不茴:“姑娘,麻烦你进府细说。” 有人拿走了秦不茴手中的鼓锤,毕恭毕敬的请她进去,可谁想秦不茴刚踏入院中,府衙的门就被嘭的一下关上,所有人瞬间换了一副面孔,阴森地看着秦不茴。 秦不茴心知不妙,果真下一刻就被人架住了。 知府吩咐:“去通知老曾,让他赶紧来把这麻烦带回去!” “是。”那人领了命匆匆从后门跑了。 “你就是这么做父母官的?”秦不茴冷声问。 “父母官?父母官是有钱收还是有命享啊?”知府冷哼一声,“小姑娘,书上说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不知道脑子是不是有毛病,大老远的跑来敲鸣冤鼓,是有什么好处吗?知府这么想着啐了一口,又拖着音调往里屋跑的:“我的小翠鸟,你的大老鹰回来了!” 秦不茴冷冷地看着知府的背影,恨不得将这狗官千刀万剐,下一秒就被人摁在了地上。 “带走!” 5.死对头牢里见 贺长安叼着一根草秆,坐在地牢的角落里,这里靠海,地牢潮湿,贺长安觉得自己身上都黏糊糊的,可虽然嫌弃,但这场戏还是得继续演下去。 正百无聊赖的时候,贺长安终于听到有声音通过地面震动传了进来,他侧着耳朵动作一顿,随意的捡了一块石头丢着玩,就这么一不小心砸到了牢外看管他的和尚头上。 “你干什么呢?” 至德气呼呼的指着贺长安,他本来就不情愿来看着这么个破乞丐,这些人就是欺负他年纪小,只给他这些杂活干。 “无聊啊,你不无聊吗?”贺长安无辜的看着他。 至德无比嫌弃的看着他:“真不知道你一个破乞丐有什么用!”他举了举手边的刀,“再惹我你就完了!” 贺长安假装害怕的往里缩了缩,抓着一块石头,自怨自艾的在地上敲了起来,嘴里还念叨着:“我可真是命苦啊命苦……” “吵死了!”至德吼他。 贺长安不说话了,就一个劲愤恨的敲着石头,吵得至德捂起了耳朵,觉得这个人真是不要脸,怎么说也不听,可庙祝偏偏说留着他还有用,不得伤了他,于是最后瞪了贺长安一眼,把头一扭不去管他。 没想到身后贺长安的眼神瞬间变得犀利起来,手上敲击石头的速飞快:召集兵马,静候我信。 外头的陆逍也靠着石头共振的办法很快传话回来:是。 贺长安偏过脑袋想了想,敲下一句话:等我出去,你就完了。 见陆逍那边没有回应,贺长安把石头一丢,伸了个懒腰在草杆上躺了下来,正打算舒舒服服地睡个觉,就听到一阵脚步声响起,他侧头去看,没想到被丢进来的人居然是秦不茴!不是让她逃了吗?怎么又被抓回来了? 看着秦不茴踉跄着就要倒下来,贺长安起身接住她:“你没事吧?” “还担心她?”曾庙祝走了过来,不屑地看着他们。 “你何必为难一个姑娘?” “什么姑娘敢一个人去敲鸣冤鼓?” 曾庙祝不知道怎么莫名其妙这么多人来坏他的事,幸好他一收到朱潜先生的令就上下打点过,不然这次肯定很棘手。 “你这么护着她,该不会是喜欢她吧?”曾庙祝咯咯笑了起来,“那可真是便宜你这乞丐了,临死给你娶了个夫人,乞丐配瘸子也般配。” “什么?”娶夫人? 贺长安惊的眼睛都瞪大了,曾庙祝却不愿多费唇舌,大笑着离开了地牢。 等注意到秦不茴的视线,贺长安立刻回头解释:“我可不知道怎么回事啊。” 秦不茴推开他找了个干净的地方坐下,揉着手腕:“我知道不关你的事。” 贺长安在她身边坐下:“我说你逃了就好了,怎么就敢一个人报官啊?” 秦不茴斜了他一眼:“人活在世,有可为不可为。” 曾庙祝借海神娘娘的名头残害无辜百姓这件事,她既然知晓了怎么可以毫无作为?就算她不是大夏的人,也不能眼睁睁看着无辜百姓被残害,这是她为人的原则。 “我看你挺聪明的,就没料到会有现在的下场?”贺长安好奇。 “如果我报官成功,就能阻止曾庙祝借海神娘娘的名头继续杀人。”秦不茴跑了一夜已是累极,靠着墙壁觉得浑身乏力,声音也变得虚弱起来,“如果不成功,就是和你关到一起。” “然后和我一起死?”贺长安有些羞怯,“这算是夫唱妇随吗?” 谁想秦不茴扭头看着他,非常笃定的说:“有你在不会死的。” 贺长安心一紧,面上却假装无事:“我怎么了?” 秦不茴的上下眼皮开始打架,随意扯了个谎骗他:“乞丐的布丁一般都在手肘和双膝,而你的却在胸口,说明着乞丐衣是你特意做的。” 秦不茴头一歪,靠在贺长安的肩膀上,声如蚊蝻。 “你不是乞丐,你应当是夏京来的……” 顺着贺长安的视线看去,肩膀上靠着的秦不茴已经睡着了,她脸色虚白,更衬得唇殷红夺目。 他现在可以肯定,她绝不是普普通通的渔村女沈棠。 可是看她现在做的种种,也不像是个坏人,也不会是朱潜的人,不然也不会落到和他关在一起的下场了。 就在贺长安的手扣上秦不茴喉咙的时候,秦不茴呻吟了一声,往贺长安的怀里钻了钻。 她抖的厉害,像雨天无家可归的小狗,在他怀里呜咽。 贺长安蹙起眉,视线落在秦不茴的手臂上,那里被荆棘割了一大道口子,血已经结痂了,和莹白的手臂相衬,看起来尤为刺眼。 秦不茴说着梦呓,眼尾滑过一滴泪珠,落在贺长安的胸膛。 她去报官毕竟也是为了救自己,自己现在要杀她岂不是恩将仇报?算了,留她一命吧,说不准日后有用。 贺长安松开扣住她脖子的手,拿起刚刚的石子,再一次敲响:速查沈棠。 那头很快传来回复:是。 贺长安眼角抽了抽,该死的陆逍,刚刚他说话怎么就不理了? - 夜深,烛火燃了个噼啪响。 曾庙祝却还没睡反而是斟起了茶,时不时用视线瞟着一旁开着的窗户,可只有咸腥的海风不断灌进来。 一个人自斟自饮良久,他终于嗅到了空气中出现了那么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欢喜地起身恭敬行礼。 “勾鹰大人来了?” 房内不知何时站了一个黑衣人,看到曾庙祝行礼才从暗处走出来,只见他五官立体,一双眼尤为深邃。 他淡淡开口:“事情都办妥了?” 曾庙祝将茶水递到他面前,勾起唇角,颇为得意:“一切都按朱潜先生的计策。只等祭奠婚礼开始,我们就可以接着海神娘娘还礼金的由头,把人藏到箱子里,再从海里搬上来。” 勾鹰提醒:“你记住让渔民把箱子搬回家再打开,届时我们的人从里面出来杀了他们,顶了他们的身份,拿到身份文牒,就能不知不觉潜入大夏,刺杀夏无极。” 曾庙祝忍不住感叹:“朱潜先生好计策。” 勾鹰颔首:“你记住,这次派来的都是精锐部队,绝对不容有失。” “当年我全家死于夏无极之手,可怜我怀着孕的娘子还盼着我回家。”一滴泪坠下,曾庙祝愤愤擦去,“勾鹰大人放心,曾某愿身死以全功成,必不误朱潜先生大计!” 6.龟背寄灵 “又死人了?” “是王婶的男人吧!” “可怜见的,王婶女儿不是要出嫁了吗?碰上这晦气事?” 大家议论纷纷,每个人都挂着惶恐不安的表情。他们每个人或家人都要出海捕鱼,不知道这样的天灾何时会降临到他们身上。 突然,人群中走出来一个人,对着大海跪了下去,他的声音凄哀苍凉。 “海神娘娘息怒。” 很快有人认出了是曾庙祝,他们懵懂地顺从着曾庙祝的动作,一起向大海跪拜了下来。 “海神娘娘息怒。” 曾庙祝声泪俱下:“海神娘娘,若您要以我们的性命为代价,才能让大家平安出海,那就把我的命拿去吧!” “曾庙祝,你不要这样。” 曾庙祝不顾众人劝阻,一个劲地磕着头,泥沙揉进了眼睛,眼中猩红一片,泪落的更凶了。 他不断乞求着海神娘娘开恩,人群中突然传来一个声音:“那是什么?” 曾庙祝抬头看去,海面不远处居然摇摇晃晃飘来一支无人小舟,随着海浪荡漾往他们方向来了。 “是船!” “可这船上没有人!” 是时候了,曾庙祝心中暗喜,明面上却诚惶诚恐:“是海神娘娘来信了。” 众人哗然,纷纷探着脑袋看过去:“快看看都写了什么?” 几个力壮的男子心急得不行,涉水去把小舟拉了回来,就看见舟内中央放着一块龟壳,他们连忙拾起,几个脑袋凑在一起。 “修新庙,海内结连理;烈火尽,万金贺双喜。” 渔村的百姓读过书的并不多,听完如此文绉绉的话有些茫然,还是曾庙祝站了起来,在碰到龟壳的瞬间,整个人剧烈抖动起来,把众人一惊。 曾庙祝很快睁开眼,兴奋高呼:“海神娘娘告诉我了,我都明白了!” “曾庙祝,你快和大家说说海神娘娘是什么意思啊。”众人脸上无比焦灼。 曾庙祝捧着龟壳,激动到手颤:“海神娘娘与天同寿,坐拥一片孤寂大海,所以就留下那些渔民在海里陪她。” “那也不能都下去陪她啊!”有人不悦。 曾庙祝解释:“海神娘娘说了要我们在新庙修缮好以后,最后祭奠一双新人入海陪她,届时她还会为我们奉上礼金,保我们万世永昌!” “真的吗?” 看到有保命的希望大家都兴奋了起来。 不止不会再死人,海神娘娘还要备厚礼给他们!这可真是天大的好事。 “那去哪里找那对新人呢?” 正疑惑着,有人想再研究研究龟壳,从曾庙祝手里拿过龟壳翻过来一看,居然是两个时辰八字:“你们快看。” 曾庙祝指着龟壳惊叹不已:“看来海神娘娘心中已有人选!” - 地牢灯光昏暗,没有一扇天窗,甚至分不清白天黑夜。 直到听到头顶栓门的铁链有轻微异响,贺长安瞬间睁眼看过去:“沈棠,有人来了。” 等他碰到秦不茴才发现她身上烫得厉害:“沈棠?” 贺长安看了眼她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猜到应是伤口感染导致的高烧。 “喊什么?”至德不耐烦的走过来,往牢里丢了两个干巴巴的馍。 “她发烧了,需要问诊。” 贺长安把秦不茴抱在怀里,言语之间再没有了一个乞丐惯有的嬉皮笑脸的语气。 可至德没有注意这些,只觉得贺长安烦人:“她要死了吗?” 贺长安咬牙:“继续高烧下去,什么情况都会发生!” 至德却毫不在意:“你们以为自己能活多久?别多找麻烦。” 一个个每日高喊天地仁慈的和尚居然说这样话,贺长安脸色铁青的看着他,于是退而求其次:“那最起码给一杯水吧。” 他怀里的秦不茴因为高烧嘴唇不如昨日莹润,甚至烧的起了皮。 至德抬了抬一边桌上的水壶,咦了一声:“没水了,麻烦的紧,等着吧。” 很快地牢又只剩下他们两个人,贺长安听着周围安静到人心里发麻,他知道至德不会回来了。 怀里的秦不茴不自觉动了动,发出了痛苦的呻吟,她紧紧揪着他的衣袖,不知道喃喃些什么。 贺长安低头看过去,正好对上她恍惚的一双凤眼:“你醒了?” 可秦不茴没有回答他,凤眼蓄着水汽,好像在透过贺长安看另一个人,最终她吐出一句话:“爹,我想回家。” 贺长安喉结滚动,脑海中浮现的却是另一个画面—— 漫天火光,残旗飘扬。 他走在尸海里,也在喊——“爹,我想回家!” “沈棠,你……” 贺长安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秦不茴再一次昏死过去。 要救她。 贺长安低头咬破自己的手腕,递到秦不茴嘴边:“沈棠,喝水。” 干裂的唇在触碰到手腕的那一刻,秦不茴凭借本能含住了他的伤口,舌尖舔舐伤口,密密麻麻的酥痒落在贺长安的心头。 因为刺痛,贺长安的眉忍不住蹙着,可却没有收回手的意思。 “沈棠,你又欠了我一次。” 贺长安就这么守着她最后也睡了过去,等他再醒来的时候正看到秦不茴在给自己包扎伤口。 “谢谢。” 秦不茴万万没想到贺长安会救她,可所有感动都被贺长安一句话瓦解:“谢什么?太感动就以身相许好了。” 秦不茴没理他,转身抓了一把草杆,贺长安凑过去:“你干什么?” “搓根绳子,上吊。” 贺长安被她的话一噎,刚想反驳,就听到门口传来动静,两个人不约而同投去凌厉的视线。 陆陆续续进来了不少人,他们手里捧着火红的嫁娶用品齐齐地站在栅栏外阴恻恻地看着他们。 “起来结婚了。” 至慧一个视线,至德上前打开牢门,大家把东西往地上一搁。 至慧看着贺长安鄙夷地说:“临死给你娶了个美娇娘,你就乐去吧!” 贺长安眼角抽抽,悻悻看了眼边上的秦不茴,他旁边这位像是想洞房的吗?明明想是要把他送给阎罗王。 就是眼睛这么一瞥,贺长安看见秦不茴背在身后的手捏着一根硬挺的草杆,一头尖利,看着是想偷袭。 外头陆逍已经带人准备好了,绝对不能让她现在坏事。 贺长安立即扑过去,一把捏住秦不茴的手:“那我先抱一下,不然死了都抱不到,不是白娶了?” “松手。”秦不茴瞪着贺长安,可怎么都抽不出被贺长安捏着的手,“你快松手啊!” 至慧骂了句下流:“你们两赶紧把衣服给换了!”说完,带着一堆人又浩浩荡荡地离开了。 “啪!” 贺长安的脸火辣辣的疼,却还是第一时间抢走了秦不茴手里的暗器。 “你怎么会做这个?” “不知道。”秦不茴梗着脖子答。 “你是不是会功夫?” “不知道。” “你到底是不是沈棠!” “不知道!”秦不茴语速飞快,“我之前落海失忆了,什么都不知道,你那么想知道,你帮我查清楚知道知道啊!” 一连串知道不知道听的和贺长安晕头转向。 秦不茴凤眸坦荡:“再说了我也不知道你和你的人靠不靠谱,总要留个后手。” 贺长安一时分不清秦不茴到底有没有在撒谎,最后一把抓过她的手,让她看清楚自己的伤口:“沈棠,你看清楚,你手筋被挑断过,这根草秆对你而言毫无用处。” 秦不茴握着自己的手腕,心头空落落的。 她……可是雁回将军。 “我可以骂人吗?”最后秦不茴看向贺长安问。 “呃……可以。”突然这么客气,贺长安都不习惯了。 秦不茴背过身去,对着墙好一顿骂,贺长安捂着耳朵蹲到角落,安静如鸡。 一刻钟后,秦不茴骂消气了,主动从地上捞起喜服,往贺长安身上一丢:“换上。” “真要以身相许啊?” “先出去。”秦不茴已经开始解衣服了,贺长安慌的捂住眼睛,就听见秦不茴磨了磨牙说,“到时候我要把这破庙给点了。” 得,合着崔月娘白干。 7.救命,和死对头成婚了 一声锣鼓喧天,红布在海风中飘卷。 明明是场喜事,却听不见看客的笑声。 “这对新人献祭了以后,就真的不会再死人了吗?” “谁知道,但总要试一试,不然你想死啊。” “海神娘娘哪是你们能议论的?都安静点,等着收回礼就是了。” “曾庙祝说每人都有回礼,要带回家净身之后才可以打开呢!” 说到回礼,大家反而议论得更起劲了,海神娘娘给的定然是好东西,不知道是拳头大的珍珠,还是天价珊瑚。 “新人到!” 和尚送亲还是头一次见。 他们列成两列纵队,夹着一对新人向海边走来,而两个新人都盖着红盖头看不清脸。 “不知道是谁这么倒霉。” 大家看着新人走到他们一早搭好的木台子上,和尚上前用铁链扣住他们的双手双脚,看来是怎么都逃不掉了。 曾庙祝今日着了新衣看起来无比看重这次婚礼,他见新人到位,顶着海风大声喊:“仪式开始。” 话音刚落,海上起了一阵怪风,呼呼地吹掉了盖在他们头上的红盖头。 “两个好像都是生面孔啊。” 唯有一个大娘面色惊恐,扯了扯自家男人的袖子:“这是不是月娘救的那个孩子?” “好像是的。”男人蹙眉说。 想她是雁回将军的时候,因为边关小城的摩擦,和贺长安口舌交战了不知道多少次,长剑相抵也不知道多少次。 今日,居然要和他成亲了! 秦不茴想到就恨得咬,可惜嘴里塞着布团,她略微动动手铁链就响得厉害,才发现铁链早就算好长度,只够她乖乖完成仪式。多余的什么都做不了。 这心机。 秦不茴冷冷的看向曾庙祝,旁边目睹这一切的贺长安缩了缩脖子,这眼刀若是实物,曾庙祝都要被秦不茴片成鱼脍了。 “一拜天地。”曾庙祝拉长了语调,可台上两个人毫无动静,秦不茴黑着脸看他,而贺长安依旧吊儿郎当的。 曾庙祝一个眼神示意,身后的至慧捏起两颗石子弹向他们的膝盖窝。 秦不茴腿一软,立刻跪了下去,牵着铁链哗啦啦地响。 这也算是拜了。 他们在寂静之中,被迫一一完成仪式,曾庙祝看了眼寂静的大海,他们马上就要成功了! “礼……” 话还没喊完,就听见人群里传来一个声音打断了新婚仪式。 “谁要动我的孩子!” 一根手臂粗的木棍挥开一条道路,躲闪不及的看客被上面的荆棘刺刮伤了胳膊。 崔月娘抓着木棒气势汹汹的闯了进来,看到秦不茴的样子心疼的不得了:“糖糖。”她转头用木棒指着曾庙祝,“怎么会有神要用别人的命做代价才愿意保护信她爱她的百姓呢!” 说话的当口崔月娘的手心也同样扎满了荆棘刺,鲜血顺着手腕滴了下来,落在沙子里结成一团。 曾庙祝觉得头痛,哪里冒出来一个疯婆子。 “那如果海神娘娘动怒,你知道还要死多少人吗?”曾庙祝比了个手势,“这些天已经死了十七人了啊!你看看他们的家人,哪个不心痛?你还想死更多人吗!” 被戳中痛处的村民开始抹去了眼泪,有人喊:“崔月娘,你不能那么自私!” 看着大家纷纷指责崔月娘,秦不茴眼中几乎要冒火光,把链子扯得哗啦啦地响。 “把崔月娘请到一边去。” 听着曾庙祝的话,至慧带着人堵了过去,可崔月娘胡乱的挥舞着木棒,一时之间还真没人能近身。 曾庙祝声音低沉:“不要误了时辰。” 至慧这才露出了真功夫,一脚踢飞木棒,荆棘硬生生剜掉了崔月娘的一块肉。 崔月娘的尖叫声盖住了秦不茴的呜咽,她挣扎的厉害,手腕上刚长好的伤口又一次被镣铐磨破了,鲜血糊在铁铐上。 见秦不茴满手的血,不知道平常柔柔弱弱的崔月娘哪里来的狠劲,扑过去死死咬住一个和尚的耳朵,含糊不清地说:“放了我的孩子。” 人群寂静,不少母亲掩面擦泪,在听到崔月娘声嘶力竭的呐喊后,替她说起了话:“庙祝就没有别的办法吗?” 身后狂风大作,曾庙祝绝不愿意就此罢手,杀一个是杀,杀一村也是杀,于是说:“速战速决。” 至慧得令,运气提掌就要拍想崔月娘的后心,突然觉得自己胸口一痛,他动作顿住了,难以置信的低头看去,一根草秆从后背贯穿了他的身体,秆尖还在往下滴血。 下一秒,至慧的身体摔了下去,扬起一阵细沙。 “死人了!”村民们慌乱的四处逃窜,曾庙祝害怕走漏风声:“都给我杀了!拿了他们身份文牒!” 一根草杆堪堪划过曾庙祝的脸颊留下一道口子,他不敢置信地看着轻松挣脱了桎梏的贺长安:“你会武功?” 贺长安揉了揉手腕,勾起一抹坏笑:“我不知道啊,你要不要试试?” 说完立刻出掌,毫不迟疑。 曾庙祝来不及反应,硬生生吃了一掌后,怒从心头起,他紧紧攥拳,砰的一声,衣服四分五裂,露出强壮的肌肉。 贺长安摇摇头:“我是要和你打架,不是要看你脱衣舞。” “列阵!” 曾庙祝一声令下,剩下九个小和尚立即围住贺长安。 “就这儿?”贺长安点清了人数,歪了歪脑袋。 曾庙祝知道这场打着海神娘娘名头,暗中运输军队的事情已经没有可能了,那就直接屠村好了,这事他们大夏之前的狗皇帝不也这么做过吗? 曾庙祝含住双指,吹响了口哨。 只听悠扬的哨音响过,海面静悄悄的,什么都没有。 “哎呀,怎么回事?”贺长安举起手放在眼上眺望了一番,“你说该不会是你们装人的木箱子被人从外头上锁了吧?” “你怎么知道?”曾庙祝如临大敌,朱潜先生精挑细选的精锐部队,就这么折在了这片海里,那他难辞其咎。 那边崔月娘爬着上了木台,拿着从至慧身上找到的钥匙为秦不茴解了锁,后怕地把她搂进了怀里:“糖糖,娘在这儿。” 秦不茴从身上撕下一块布,一边注意着贺长安那边局势,一边帮崔月娘包裹好伤口:“快走。” “一起走!”崔月娘怎么敢再离开秦不茴一步。 秦不茴搀扶起崔月娘,耳朵一动,听见身后大海里有人逆着水流,悄然靠近的声音。 “大山,小心!” 话音刚落,一个身影带着面具从海中一跃而起,直劈下来。 “糖糖!” 崔月娘反应迅速一把推开秦不茴,那把映着冷冷月光的弯刀就这么砍进她的肩胛骨。 “娘!” 8.从今日起,我就是沈棠 崔月娘抓着秦不茴的衣裙倒了下去,嘴里还在喃喃:“糖糖,快跑。” 狂风吹乱了秦不茴的发丝,她眼睛猩红,浑身透着一股杀气,回身看向准备偷袭的勾鹰,毫不示弱地一掌劈向勾鹰面门,被他堪堪躲过,她反应迅速立刻以掌为刀砍向他的脖颈。 可她现在没有内力,根本就是以卵击石。 勾鹰很快发现这一点,一脚将秦不茴踢飞出去。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贺长安撇下几个和尚飞身上了木台,一脚踢向勾鹰心窝,勾鹰只能来得及用双臂挡住,身形却还是往后滑了一步。 见勾鹰不敌贺长安,曾庙祝赶紧几步跑上木台,他第一时间关心:“大人,我们的人?” 勾鹰咬牙:“没了。” 他也是千方百计才逃脱出来,这么想着,勾鹰摁了摁被陆逍刺伤的腰间,血渐渐凝固已经流的缓了。 贺长安看了眼因为勾鹰猛地咳出一口血的秦不茴,心中不悦。 他辛辛苦苦咬开自己手腕喂进去的血,就这么被这个面具人一脚踹出来了? “打架还聊天,有没有把我放在眼里?”贺长安长身而立,撇过去一眼。 勾鹰冷笑:“我们怎么会不把贺王爷放在眼里呢?” 曾庙祝这才明白贺长安的身份:“居然是凌霄王。” 贺长安不给他们过多言语的机会,一拳搅动乾坤,把曾庙祝从木台上击飞出去。 勾鹰看着倒在地上的曾庙祝,心中毫无波澜:“不愧是贺连山的儿子。” “少提我爹!” 贺长安贴身而来,完全不把勾鹰的弯刀放在眼里。 勾鹰也明白贺长安的武功远在他之上,于是在贴近贺长安的那一刻,继续卑鄙的刺激贺长安:“贺连山泉下有知,定然欣慰。” 贺长安脸色铁青,就见勾鹰身形闪过:“听说贺连山当年战败被凉羌皇帝分尸,不知道你有没有找齐你爹的尸首?” 贺长安的呼吸变乱了! 秦不茴捂着疼痛的胸口,看着勾鹰一句句话扰乱贺长安的心神,心中焦急,于是含着喉咙的血腥提醒:“大山,右后方,飞掌!” 贺长安脚步灵活变幻,一掌堪堪擦过弯刀,命中勾鹰的心口。 弯刀削去贺长安一缕头发,秦不茴看着身前的他一袭红衣,瀑墨青丝随风扬起。 就在勾鹰还想欺身上前,一具尸体从空中飞来,砸在他身上。 他低头一看,是原先藏在木箱里的自己人。 陆逍运功飞来,身后无数云霄兵已至:“你的人还给你。” 看来今天是没有胜算了,勾鹰踢起尸体砸向贺长安,被陆逍挡住,等二人再看过去,已经不见勾鹰身影。 “抓活的。”贺长安下令,“我要知道朱潜到底是谁!” 没想到下一秒他就听见旁边的曾庙祝大喊一声:“我有愧于先生。” “大山,快拦住他!”秦不茴虚弱提醒,喉头的鲜血喷涌而出,落在鲜红的喜服上,分辨不出绣花和血花。 而下一刻,曾庙祝以头抢地,脑袋重重砸在一块巨石上,一下没了呼吸。 海边重新恢复了寂静,只有细小的衣服摩挲沙滩的声音。 夜风猎猎吹着贺长安的喜袍,他迈步走到秦不茴面前,她苍白的脸上嘴角挂着蜿蜒的红色。 贺长安一双眼如寒星,正默默注视着她,那双眼里是警惕、试探和质疑,可秦不茴却没工夫在意这些,她抱着怀里奄奄一息的崔月娘,眼角落下一滴泪。 “糖糖,你看你爹的信,他说他要来接你了。” 崔月娘笑着费劲力气从怀里掏出一封被血浸染的信,零星几个字像以往一样歪歪扭扭,这还是崔月娘自己写的。 秦不茴尝试抱起她,手腕上的伤口再一次挣开,血如点点梅花落入黄沙。 贺长安忍不住开口:“沈棠。” “去找大夫。”秦不茴说。 “陆逍,去寻大夫。” 陆逍指挥人搬走尸体,独身去寻大夫,偌大的沙滩瞬间只剩下他们三人。 崔月娘累极,她不想看什么大夫,她现在满心满眼只有秦不茴,她想临死之前多看她两眼,她要记住她的女儿:“糖糖,你要记得你的名字,记得娘,记得你爹,你要回家。” 看着秦不茴泪水涟涟,崔月娘扯出一个笑容:“糖糖,好吗?” 秦不茴哽咽:“我叫沈棠……我娘名唤崔月娘,家住忘忧村雨花巷……我爹是大夏丞相沈昌之……我是沈府嫡长女。”秦不茴握住崔月娘逐渐冰凉的手,答应,“我会回家的!” “回家……回家……”崔月娘惦念了十八年没能完成的事,只能寄托在秦不茴身上了。 崔月娘呼吸渐弱,旁边的贺长安转过身去,他现在什么都看不见,秦不茴可以放心哭了。 崔月娘死了。 不知是死还是解脱。 秦不茴哭得厉害,她自落水来大夏就没哭过,现在把心里憋的一股气全都哭了出来。 为什么她爱的人伤害她,而她却在这小小渔村得到了这么无私的爱。 为什么老天爷眷顾过她,又要将一切收走? 秦落芸虚伪的爱是、一身武艺也是、连对她这样好的崔月娘也是? “沈棠,别哭了眼睛会疼的。”贺长安不忍。 他回过身,秦不茴一身喜服被风吹动,勾勒出她消瘦的身形,巴掌大的小脸上是崔月娘冷却凝固的血。 秦不茴抓住贺长安的衣摆,仰头看他:“帮我回夏京。” 贺长安没有答应,他还没有查清楚秦不茴的身份,怎么可以贸然带她回京? 看出了贺长安的疑虑,秦不茴从身上撕下一块白色内衬,低头咬破自己的手指,贺长安慌忙制止:“沈棠,你做什么?” 秦不茴甩开贺长安的手,在白布上写下:“我沈棠困苦时得凌霄王相助,铭记于心,此生不负!” “有了这块白布我沈棠愿意为你做任何事。”她把白布递给贺长安,手腕因为裂开的伤口抖得厉害,她如一个了无生气的精致布娃娃看着贺长安,虚弱地说,“现在可以了吗?” 贺长安喉结滚动,最后伸手接过了秦不茴立下的血誓。 “大夫来了!大夫来了……”陆逍看着一脸泪珠的秦不茴和她怀里已经闭上眼的崔月娘,讪讪,“大夫来晚了……” 贺长安起身:“带她们回去。” “是。” 看着秦不茴带崔月娘回了家,院墙外的贺长安久久没有离开,最终他问陆逍:“让你查沈棠查得怎么样?” “不用查,全村都知道真正的沈棠早就死了,她是崔月娘从海里救上来的,但没人知道她具体身份。”陆逍说,“不过王爷你放心,我会继续查的。” 贺长安眸色一暗:“不用查了,你先去查一下秦不茴是不是还在凤啸。” 刚刚“沈棠”的眼神似曾相识,似乎在狼烟四起时的战场上看到过。 如果她真是秦不茴,那就决不能让她回夏京。 9.灵羽将军 凤啸国。 满天星河与长灯相融,即使入夜凤啸国都主街还热闹得紧,入耳皆是欢声笑语,摊贩吆喝着自己的手艺品,恩爱的夫妻会坐下来尝一碗馄饨,只是中间偶尔掺杂着几声乱跑的孩子被母亲责怪的声音。 秦落芸挽着北宁远的胳膊走在街道上,二人容貌皆为上乘,引来不少侧目。 “三哥哥,既然都出来散心了,为什么还皱着眉头?” 当年四姝入国都,独留了秦落芸养在这儿,所以二人可以说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北宁远当年还是不受宠的皇子,只有秦落芸爱唤他三哥哥,从不轻视他。 “不是还没找到……她吗?” 这本来就应该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的事,可他派人在海边秘密打捞了这么久都还没看见秦不茴的尸首。 “原本只是想让你寻个由头削了她的兵权,没想到这么一去居然闹出了人命。”北宁远看着秦落芸,“万幸你没事。” 北宁远还是忍不住担心,也不知道秦不茴到底死透没有,毕竟她十四岁一人一剑就可以单挑一营的兵士,若是让她活着回来,指不定要发什么飙。 北宁远一想到这就头疼,可旁边的秦落芸却是拿着两只簪子在比较:“三哥哥,你觉得哪个更衬我?” 百姓粗制滥造的玩意,要北宁远说哪个都不衬,可既然秦落芸问了,北宁远自然要认真对待这个问题。 他拿着簪子在秦落芸发髻上比试了两下:“这支牡丹步摇更衬你。”可说完却付了两个簪子的银两,让摊主笑得合不拢嘴。 秦落芸得了答案并没有伸手去拿簪子,而是微低着头往北宁远面前走了一步。 北宁远身型高大,双肩宽阔,更衬得秦落芸身材娇小。 阴蛰的新皇温柔的伸手替未来的妻子簪簪子,一玄一绯,迤逦胜过长街灯火。 等簪完簪子,秦落芸仰起头,含着水汽的眸子看着北宁远:“我相信三哥哥,三哥哥愿意相信我吗?” 北宁远喉结滚动,吐出一句:“自然。” 两人携手继续往前走,可秦落芸知道北宁远心头重石还未放下,她没说什么,只是继续闲逛着,带他走到一个木偶摊前:“这木偶好生精巧。” 她拿着木偶欢喜的给北宁远看,可北宁远看的却不是秦落芸手上那个,他阴厉的视线越过秦落芸,望向摊子上正中心的一个木偶。 木偶刻画栩栩如生,甚至连被风吹扬的长发也雕的极为逼真。 只是这一眼,北宁远的视线就冷了下来——那是秦不茴的木偶。 “贵人是喜欢雁回将军的木偶吗?五文钱一个。”木偶摊摊主注意到北宁远的视线喜滋滋的凑上来,“看贵人眼生,第一次算结个缘分,你买雁回将军的木偶我再送你一个怎么样?” 秦落芸扯扯北宁远的衣袖:“三哥哥,其实细看也不过如此,我们走吧。” 可谁想北宁远只是牵住她的手,冷着声问摊主:“送哪个呢?” 摊主从摊子下面拎了一筐积灰的木偶上来,大方地说:“贵人随便选。” 北宁远走过去,他看到这筐子里最上头的是他偏心的父王,下面是他无用且跋扈的哥哥……手握住下面的木偶往上一拎,木偶是帝王衣冠,可还没刻脸:“这是谁?” “这是咱新皇啊。”摊主搓了搓手,“咱新皇之前可不受宠,突然一下做了皇帝,我还不知道他长啥样呢,也就没刻完,贵人若是喜欢直接拿去就是了,反正也只是个半成品。” 秦落芸眼底浮现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这些百姓可真够愚蠢,又或者说是老天也帮她,笃定了北宁远追杀秦不茴的心。 “天潢贵胄,真龙天子居然比不上一个雁回将军?”北宁远冷笑一声,竟生生掰断了手里木偶的脑袋,“可笑。” “三哥哥,不要……”秦落芸看似阻止实则拱火,果真北宁远冷脸喝令:“来人!” 不远处的影卫瞬间出现在北宁远面前,木偶摊主这才知道自己惹上麻烦了:“贵人饶命啊。” “如此蚁民,居然敢亵渎皇室尊严,给朕把他脑袋砍下来,取了他的骨头做成偶人挂于城门示众!” “是!” “朕……”摊主才反应过来,跪地求饶,“皇上饶命啊!” 可北宁远不管这些,他一挥袖,秦不茴的木偶尽数摔落在地,滚到秦落芸的脚边,落在秦落芸幽幽的视线里。 平复下上扬的嘴角,她提起裙摆追上盛怒的北宁远:“三哥哥!” 刚一追上来也正巧听到北宁远吩咐影卫:“传令下去,朕要见到秦不茴的尸首!” 这支影卫是皇室从传承下来的,只听命于北氏皇帝:“是。” 秦落芸适时上前,柔荑捧住北宁远的脸:“皇上,剩下的交给我吧,凤啸的江山我一定……会替你牢牢握住的!” “落芸,凤啸是我们的。”北宁远握住秦落芸的手说,“一切我都愿与你共享。” 秦落芸感动地搂住北宁远的腰,贴附在他胸膛,两人你侬我侬好一会儿,北宁远才送秦落芸回了国师府。 一到府内,秦落芸那副温婉可人的样子就收了起来:“蔡全。” “奴才在。”蔡公公急忙上前把刚刚得到的消息禀报给秦落芸,“大人,如意那边传来消息,今日雁字军后山疑有大夏来的探子,看身手应该是云霄军的人。” 秦落芸眯了眯眼睛,没想到贺长安那只狐狸那么快发现不对劲。 “没穿帮吧?” “没有。”蔡全得意,“咱们找了个和雁回将……秦不茴那么像的人去演戏,短时间内不会让人发现不对劲的。” “做的好,让她继续……”秦落芸这才满意,没想到面前哗啦啦掉下一具尸体,死不瞑目地砸在她眼前,吓得她花容失色,就听屋顶传来一个声音:“你说的是她吗?” 秦落芸抬头看去:“灵羽将军?” 东方毓足尖一点,施施然而落,下一秒剑锋已经指向秦落芸的喉咙:“秦不茴在哪里?” 秦落芸刚落下一滴泪,东方毓的剑锋就逼得更近了一分:“我不吃这一套。” 秦不茴若是死了,凤啸的边境还要仰仗东方毓,所以秦落芸不想得罪他:“她失踪了。” “到底怎么回事?”东方毓想了想,事情如何发生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秦不茴,于是他换了个问题,“她是在哪里失踪的?” “独月岛。”秦落芸很快编出了一套说辞,“凤啸的太平都是仰仗将军和我妹妹,现在不茴失踪了我比你还着急,已经告知皇上派人搜寻,现在灵羽将军破了我设的障眼法,让贺长安那些人知道不茴不在凤啸,挥兵来犯,可如何是好?” 蔡全着急地喊:“灵羽将军可以放下剑了吧?” 东方毓眼神清冷,发出一声低笑:“国师大人嘴巴可真厉害,怪不得皇上这么喜欢你。”他收回剑,“我奉劝你一句,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说完,提气翻出了国师府的院子,蔡全见他走了,开始跋扈了:“什么人啊!把国师府当什么了?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 外头的东方毓置若罔闻,他没心思和一个仗势欺人的阉人计较,颀长的声音走入万家灯火,这是秦不茴收下来的灯火。 “段柏。” “末将在。” “立即派一队人去独月岛,把不茴找回来。” 10.长安,朕唯信你 大夏国。 今日是大日子。 凌霄王贺长安,勇破朱潜诡计挽救一村人性命后,回京了。 这意味着,贺长安的身份又高了,以后在这夏京就算横着走,皇帝也会拍手叫好。 金丝轿子穿行在皇都主街,最后稳稳的在宫门前停下,贺长安没有急着进宫,而是看向陆逍:“明白怎么做了吗?” 陆逍一抬下巴:“明白!”跟着凑到贺长安身边吐槽,“之前倒不知道沈昌之是这么个人。” 贺长安点了点他脑袋:“不然什么叫知人知面不知心?都说沈昌之和他夫人情比鹣鲽,这样看来,他爱的应该是权势和名声,沈棠这一招真是好大一个下马威啊。” 今早陆逍得信,人雁回将军再军营里好好的操兵练武呢,身边还有灵羽将军。贺长安蹙眉,看来真的是自己认错了。 一边的陆逍忍不住杞人忧天:“王爷,沈棠那脑子鬼灵精似的,你可千万得收了她啊。” 贺长安睨了他一眼:“我还能强绑了她不成?” “什么话?什么叫强绑!”陆逍挺起胸脯,“你们在忘忧村可是拜了堂成了亲的,这叫缘分。” 贺长安一脚踹过去:“这里是夏京,忘忧村的事已经翻篇了,若你敢把我扮乞丐的事到处说,你就回你的空空谷吧。” 陆逍委屈地闭上了嘴巴,当年他师父得贺长安父亲贺连山的救命之恩,得知贺连山被凉羌分尸后,立刻让他出谷保护贺长安的。 出谷是他们让出的,回去也是他们让回去的。 贺长安就真的不怕他离开他吗?哼。 贺长安不知道陆逍心里演了这么大一出戏,他掀开帘子看了一眼:“沈昌之要到了,你可以下去了。” 果真又有新的轿子在宫门口停下,轿子里做的正是沈昌之,他睁开闭目养神的一双眼,眸中情绪晦涩不明。 自古文武相争,贺长安顺利解决了朱潜的阴谋,又在皇帝面前立了功劳,对他来说实为坏事。 如果以后皇帝更加偏爱偏信贺长安,他可如何是好? “丞相,咱到了。” 有人扶他下了轿子,他正想入宫,就看见宫门角落围了一群人,最中间的是贺长安身边的陆逍。 沈昌之眼睛一眯,估计大家都是急着拍贺长安马屁,连带着来讨好一个身份低微的武林人士。 他心中鄙夷着,可顷刻就挂上无懈可击的笑容走了过来:“怎么这么热闹?” “沈丞相好。” 大家纷纷作揖退到一边,给沈昌之开了条道。 沈昌之一副和蔼可亲的样子:“这是在宫外,大家何必拘束?”转头又假装讶异地看向陆逍,“陆少侠手里拿的是什么啊?” “哦,这是我新得的宝贝,是从海神娘娘庙里搜来的卦书。”陆逍向沈昌之展示了一下,“这不我在给大家算卦呢。” 愚蠢。沈昌之面上不显,捋了捋胡须:“这么有趣?” 见沈昌之感兴趣,陆逍也来劲了:“那我先来帮沈丞相算算,沈丞相生辰八字是什么?” 沈昌之依言答了。 “哎哟,哎哟,哎哟。” 见陆逍反应这么大,就算再不屑,沈昌之心里也难免紧张起来,毕竟这种东西玄乎的很,可还不等他发问,陆逍就毕恭毕敬的做了个揖:“恭喜沈丞相,贺喜沈丞相。” “陆少侠是何意思?”沈昌之还纳闷着,陆逍就狡黠地凑近在他耳边低语:“沈丞相老当益壮嘛。” 一群人好奇地围了过来,竖起耳朵,陆逍也不卖关子:“这卦书上说,沈丞相命中应有两女,一女为天上星,一女为地上莲。想来这地上莲必定是沈莲小姐了!” “那天上星是谁呀?沈丞相不就一个女儿吗?”有人不解。 “所以我才要说恭喜沈丞相,这肯定是沈夫人有了啊!” 有个屁!他上次和邹冬雪同房都不记得是什么时候了!可沈昌之嘴角一抽,转念想到了记忆模糊的一张脸,笑容就再也挂不住了。 对啊,他早就有两个女儿了——他和崔月娘的女儿! 难道这卦书真的这么准? 沈昌之假装轻松:“这卦书还说了什么?” 陆逍皱起眉头,把书翻得哗哗响:“这书说星落沈府,耀目生辉,是大喜!” 这么一说,大家纷纷开始恭喜沈昌之:“这是好事啊,恭喜沈丞相,贺喜沈丞相。” 沈昌之不敢多言:“玄学之事听过就罢,也谢过陆少侠吉言,我就先进宫了。” 看着沈昌之匆匆离开的背影,陆逍也不拦他,对众人说:“下一个谁想算?” 大家又把陆逍围的水泄不通,争着要他算卦:“我!给我先算!” - 金砖做瓦,蟠龙为柱,龙口衔珠。 如此气派的宫殿上头坐着的皇帝却是一副娃娃脸,眼神漂移,看起来有些许紧张,直到看到贺长安,他才笑了:“贺卿辛苦了。” 贺长安叩首:“臣承先父遗志,护卫大夏,可朱潜神出鬼没,多番搅乱我大夏安危,应尽快将他捉拿,以绝后患。” “对对,要抓他。”夏日恒苦恼,这人该怎么抓呢? 贺长安瞟了一眼边上出神的沈昌之,笑言:“臣是武将,如何设计估计还要仰赖我们博学多才的沈丞相。” “对对,沈卿觉得呢?”夏日恒看向沈昌之,没想到沈昌之却一时没有回话。 “沈卿?”夏日恒又喊了一次。 贺长安撇了一眼沈昌之,他还是第一次见这只老狐狸心神不宁的样子,看来秦不茴那招是真的有用。 “沈昌之!”夏日恒唤了全名才把沈昌之喊醒,他立刻跪拜在地:“皇上恕罪,臣为渝州、连州、晏州干旱一事,昨日翻阅书册太晚以致风寒,今日才会失神。” “朱潜抓不到,三州干旱你也解决不了?”夏日恒质问。 “皇上,臣以为夏京富庶,富商遍地,殷实人家更是数不胜数,不如举办一个善捐,将募集到的金银财宝变卖成粮食送往三州。”沈昌之脑子转得飞快,“臣愿带头善捐。” 夏日恒下意识看了眼贺长安,只见贺长安微不可察地颔首,夏日恒才应允:“那就按你说的办。” “臣领旨。” 可干旱是一时的,朱潜却是长久大患,见大家商讨不出一个对策,夏日恒只好摆手退朝,留下贺长安叙话。 夏宫后花园各种艳丽的花朵竞相绽放,延绵十里,从繁花中露出的一座座宫殿的金色殿宇的尖角,就好像是花海中的金岛。 有宫女上前奉茶后退到一边,垂首听后吩咐。 夏日恒语气紧张:“长安,丞相惹你生气了?” 贺长安把茶递给他:“皇上,三州旱灾之时,已开放国库和粮库,为何旱灾更加严重,演变成如今的粮荒?” 夏日恒手抖的厉害,一口茶怎么也送不到嘴里,最后问贺长安:“为什么?” “百姓长穷者为苦,而满座官员有几个不是肥头大耳?”贺长安替夏日恒擦拭着荡到身上的茶水,“有人吃不到,就说明有人吃太饱。” “长安,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你会帮我的对吗?”夏日恒撇了杯子,抓住贺长安的手,声音居然带了哭腔,“长安,我做不来皇……” “皇上!”贺长安打断了夏日恒的话。 看着贺长安的脸色,夏日恒也明白自己差点说错话,只能眼泪汪汪地看着贺长安。 贺长安心中难免为夏日恒感到委屈,他们年龄相仿,自小就是玩伴,他知道他性格柔弱胆小,要不是前两年他的哥哥们自相残杀后死的死疯的疯,这傀儡皇帝还轮不到他做。 一个傀儡皇帝,夏日恒又有什么实权?贺长安看了眼无极殿的方向,里面的那位才是真正操控着大夏的人——太上皇夏无极。 他贪图享乐,对于百姓也极为吝啬,可偏偏贪生怕死,一切骂声危险都推给了夏日恒,自己做了个沽名钓誉的太上皇。 清风拂过长亭,贺长安看着夏日恒安慰他:“皇上,臣会保护你,就好像幼时你保护我一样。” 面前傀儡皇帝眼中雾气氤氲,在这时露出一个笑容。 “长安,我只有你一个朋友了。” 11.我赌沈棠赢 回丞相府的路上,沈昌之一路心神不宁,陆逍个半吊子捡了本书就说自己会算命,这种荒唐事若是放在以前他是绝不会相信的,可偏偏自己又被他说中了,自己的确有两个女儿。 沈昌之思索了一下,才想起远在渔村的女儿叫什么名字。 “沈棠。” 刚出生的时候,沈棠就不像别的孩子一张皱巴巴的脸,反而是白净可爱,抓着他的手指,葡萄大的眼珠就这么看着他。 一转眼,他们已经分别十八年了,久到他都忘了他还有个女儿,还有个妻子。 沈昌之的难过不过刹那,就为自己找了个借口,他现在的夫人是夏京第一富商的独生女邹冬雪,从小骄纵,是夏京出了名的妒妇,他哪敢把崔月娘和沈棠养在身边?若是养在身边不得被邹冬雪磋磨死? 自己都是为她们好! “都是假的。”沈昌之安慰自己。 轿子停了,沈昌之刚走下来,就有小厮惊恐地从府里跑出来。 “老爷不好了,夫人有了!” “你说什么?”沈昌之蹙眉。 “夫人有了,已经显怀了!” 这怎么可能?他今日出门的时候,邹冬雪小肚平平,怎么看也不会是突然显怀的人啊! 沈昌之心知不妙,右眼皮疯狂跳了起来,立即跑入府中:“快去找大夫,要个嘴严实的!” “是。” 大夫很快就来了,沈昌之就去屋外等着,在院子里来回不知道走了多少遭,一点石子路都要被磨平了,房门才被人推开,里面出来的张大夫抱着药箱低着头不敢看他。 “张大夫,我夫人到底怎么了?”沈昌之挡住张大夫,焦急地问。 张大夫躲不过去,面色为难地说:“丞相,草民也没看出来。” “那么大的肚子,你什么都没看出来?”沈昌之的胡子都要气直了。 “摸了的确是喜脉……但是,哪有一天就能这么大肚子的?说不准……说不准是什么怪胎……丞相,留吗?”张大夫缩了缩脑袋,真怕自己说错话,不留神就掉了脑袋。 可沈昌之没有功夫生气,毕竟张大夫说的没错,哪有自己出趟门回来,夫人肚子就要生了一样? “张大夫,准备一副堕胎药吧。”沈昌之眼底沉了沉,这种怪事不能传出去,不然被他的政敌听了,把事情闹大,他这丞相还做不做了! “是。”张大夫依言去准备堕胎药了,沈昌之就站在屋外等着,他不想进去看见邹冬雪,不想听她唠叨。 陆逍的话再一次被他想起,沈昌之仰头看了看四方的天:“月娘……” 不知道他们的孩子现在怎么样了,高矮胖瘦?才学如何? 沈昌之默然的等着,很快一碗堕胎药就送来了,他摆摆手依旧不愿意进去:“拿去给夫人。” 张大夫应了,端着药就进了屋,可没想到一炷香过去,张大夫就从屋里忙不迭跑出来:“丞相大人,这孩子是天赐的啊!” “什么意思?”沈昌之眼中冷光一闪。 “堕胎药没用!”张大夫看起来比沈昌之还着急,今天可真是要把自己招牌砸了为止。 “怎么可能?” “夫人脉象依旧顺滑,甚至强劲有力。”张大夫看沈昌之难以置信的表情,有些委屈,“大人若是不信,进去一看便知,夫人肚子还大着呢。” 沈昌之沉默了,他现在是高门,这种怪胎他怎么会要? “你给我想个办法,就是探进去把这块肉剜了也得把这件怪事给我解决了。” “这……未免太不人道了,夫人得受多大的苦啊。”张大夫明显有些为难。 见沈昌之脸色不佳,张大夫小心翼翼地凑过来,说:“大人,今日草民来府前听说陆少侠给您算了一卦,说您命中二女,一是天上星,一是地上莲。” 张大夫指了指屋里:“这是不是就是上天送来的天上星啊?”他试图拍马屁,“若真是天上星,可是大好事啊!” 难道真是天意? 他抛弃了一个女儿,就非得再送他一个女儿? 如此怪胎,沈府绝对不可能接受! 沈昌之睨了他一眼,从袖子里掏出一锭金子:“今天就当你没来过这儿,没有给我夫人问过诊,明白没有?” 张大夫看到金子两眼发光,连连点头:“草民知道了!”他捧过金子非常识相地说,“草民没来过丞相府,沈夫人健健康康,没有异样。草民都明白。” 沈昌之这才摆摆手,示意张大夫离开。 他一个人在屋外站了有片刻钟,才深呼吸一口气,推门进去。 邹冬雪果然在哭闹:“这可要我怎么见人啊?” 她肚子何止是刚显怀?沈昌之看清她的肚子被吓了一跳,这看起来都要临盆了,她的一举一动受大肚子所限制,看起来极为笨拙。 “夫人。”沈昌之走到床边坐下,邹冬雪哭着想扑到他怀里,可是被大肚子给隔开了,她一愣哭得更大声了。 “夫君,你救救我!” “今日有人给我卜了一卦。” “夫君,这个时候了你还在说这些有的没的?”邹冬雪刚想闹,可看到沈昌之铁青的脸色后,抽噎两声,停了。 “有人说我命中注定两个女儿,一个是天上星,一个是地上莲。” 邹冬雪一惊,他们的确有个女儿叫沈莲,那天上星…… 她脸色巨变:“沈昌之,你休想叫那个乡下婆的女儿回来!沈家只有一个大小姐!就是我的宝贝女儿沈莲!” 沈昌之腾的一下站了起来,指着她的肚子:“那你是想这副鬼样子让皇家不喜,让我前途尽毁吗?” “沈昌之!难道那个女的回来,我这肚子就能消下去了?”邹冬雪不信,她从床上站了起来,涂着鲜红丹蔻的指甲点着沈昌之的胸膛。 “沈昌之,我告诉你,这个家有你的崔月娘就没有我!” 丞相府的大吵大闹被朱红色的厚门隔绝,张大夫脚步加快过了大街,突然一个闪身,进了茶楼后门,有个小厮正在那里候着。 “张大夫,跟我来。” 两个人进了长廊的雅室,张大夫立刻毕恭毕敬地鞠了一躬:“参见王爷。” “如何了?”贺长安煮茶的动作极为风雅俊逸。 “都照陆少侠说的做了,我想沈丞相应该对天上星的卦象深信不疑。” 贺长安点头,看了边上陆逍一眼,陆逍会意,同样拿出一锭金子,谁想张大夫扑腾一下跪了下来:“草民不敢,当年大战,是王爷带着云霄军救了草民的妻女,草民怎敢再收王爷的金子。” 见张大夫坚持,贺长安就算了,让小厮送他出去。 旁边的陆逍一屁股坐了下来,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这茶真香。” “她从渔民深信海神娘娘得到启发,倒让你做了个半仙。”贺长安揶揄。 陆逍倒不觉得害臊:“你说沈棠这招有用吗?” 贺长安吹去热气,抿了一口:“且看吧,要不要赌一把?就赌兰宜居最金贵的四时酒。” 贺长安看向陆逍挑了挑眉。 “我赌沈棠赢。” 12.风光回京 今天的夏京格外热闹,从城门到主街,再到沈丞相府,一路都挤满了探头探脑的百姓。 “听说沈夫人还有一个女儿被养在了外面,今天就接回来了!” “丞相的女儿怎么就养在外面了?” “说是出生的时候命硬,克亲戚,要在外面养到十八岁才能回来,所以之前都保着密呢!” “什么命硬?你想想沈丞相和她夫人不是成亲一年就有女儿了吗?恐怕这个啊……是未婚先孕。” 百姓叽叽喳喳的议论钻进沈昌之的耳里,让他觉得甚是难堪,可是没有别的办法。 这些日子,任何能打胎的法子都试了,他还特地去找了冰,可一整块冰吞下去,邹冬雪的肚子还挺着呢。 邹冬雪也是没办法了,这才允许他把沈棠接回来。 也不知道是谁走漏了风声,把这件事闹的这么大,让他查出来必然给他点颜色看看。 沈昌之回府去院里等,不悦的让人把门关上,他不想再听这些恼人的流言蜚语,就在关门的当口长街转角驶来一辆墨绿色的马车。 秦不茴坐在马车里,怀里抱着一个骨灰坛子,视线忍不住打量起马车来,虽然马车通体墨绿,但细看花纹是用金线绣的,马车里又没光,并不能看的仔细。 秦不茴勾起一抹冷笑,就算是这样难以注意的地方,沈昌之都花了大笔银子装饰,可崔月娘呢?几块好布都紧着给沈棠做衣裳了,这么些年一文银钱都没有得到过。 “娘,你的夏京我替你回了,你想进的丞相府我也一定会拿下。” 负心者自不能好活,天若不收,那就她来,她必揭穿了沈昌之的虚伪,让大夏的人看看堂堂的丞相是个多么狼心狗肺的东西! 一路离丞相府越近,百姓的议论声也越多,挤过薄薄的一层窗帘布钻了进来。 秦不茴端坐着,捕捉着那些细微的声音。 “这位回来了,岂不成了大小姐?” “有大小姐的名,也得有大小姐的能耐才行啊。沈莲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又有沉鱼落雁之貌,这沈棠说白了就是个渔村女,估计是大字不识几个的黑娃。” 秦不茴挑眉,哟呵,还瞧不起人。 她收起锋利的视线,一双凤眼水波流转,假装害怕的掀起帘子一角往外探看,像是好奇夏京风华一般,而下一瞬就听到原本只是压低声音叽叽喳喳的人群爆发出热烈的讨论。 “这是黑娃?” “怪不得说是天上星!” “沈丞相好福气!” 见目的得逞,秦不茴也不贪恋这些虚名,正想放下帘子,视线一瞟,看到不远处的茶楼上,一个风光霁月的男子正含笑看着她。 是大山,不,在这夏京应该喊他一声王爷。 秦不茴微微颔首,算是打了招呼,才放下帘子端坐回去。 茶楼露台,身后茶香四溢,却全然勾不起二人的兴趣。 “还真被她算中了?”陆逍难以置信,“沈昌之狡猾得跟泥鳅一样,你费那么大功夫都扳不倒他,这就被沈棠拿捏了?” 贺长安打趣他:“不也被你算中了?陆半仙。” “什么呀!这都是她写的计策,我只是照着演罢了。”他跟着贺长安坐下来,“可为什么真就被她料中,能回夏京呢?” 贺长安施施然为自己倒了一杯茶:“因为她看中了沈昌之爱面子重名声。”他不自觉弯起一抹笑,“有了她还怕除不掉以沈昌之为首的蛀虫吗?” “哦!其实沈棠发不发誓,你都会带她回夏京的吧,因为她是沈昌之想掩盖的丑闻。”陆逍不屑的切了一声,“你这人真假!” 陆逍哼哼两声,为秦不茴说起了话:“崔月娘死的时候人多难过啊,你还想着算计来算计去的。” 贺长安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你查到她真正的身份了吗?” 陆逍一哽:“还没有。” “是啊,所以她是谁呢?”贺长安吹去热气,“一个手筋被人挑断的,一定不是等闲之辈。” 这么一想,贺长安的算计和提防也不无道理,毕竟他身居高位,要守护整个大夏的安宁。 把身份不明的她留在身边,既能利用也能监视,如果让他发现端倪,那就不能怪他不客气。 “派人暗中盯着她,若是他国间谍,立即禀报给我。” “那你会杀了她吗?”陆逍觉得秦不茴重情重义,不像是坏人。 贺长安眸子一暗,没有说话。 陆逍倒是为秦不茴抱起了不平:“你们可是成过婚的!是海神娘娘亲自见证的,负心汉。” “什么成婚啊?我认她也不认啊。” “那你就是得不到想毁掉。” 贺长安一口茶全都喷了出来,却被陆逍的脸给接住了。 陆逍带了一秒,尖叫出声:“你再这样我真回空空谷了!” 茶楼还闹得厉害,马车已经在丞相府门口停下了。 “大小姐,到了。” 轿子一搁,秦不茴努力想要挤两滴眼泪出来,可一想到负心汉沈昌之,恶毒后娘邹冬雪就气不打一处来,于是狠拧自己一把,算是逼红了眼。 她在众人的议论声中一步步走向丞相府,大门为她缓缓而开,她终于看见了自己跋山涉水为的那个人。 沈昌之站在院子里已经做好迎接一个黢黑畏缩的乡下女儿的准备,没想到引入眼帘的是一张绝美的脸,让他忍不住呼吸一滞。 这是他沈昌之的女儿? 沈莲清雅,这样一衬,“沈棠”未免太夺目了一些! “女儿见过爹。”沈棠抱着骨灰坛子施施然行了个礼,仪态优雅,现在连沈昌之都觉得陆逍有些准了,这不就是天上星吗? 面对如此可人的女儿,沈昌之语气不住温柔起来:“舟车劳顿,辛苦了。”沈昌之扶起沈棠,注意到她怀里抱的坛子,“这是……” “这是……我娘。”秦不茴抬眼的瞬间,一滴泪从长睫坠落,连落泪都美的这么不可方物。 这滴泪是真心的,是秦不茴为崔月娘流的。 “月娘她……她死了?” 沈昌之眼里有震惊,有疑虑,却没有一点难过。 秦不茴咬着牙继续演戏。 “女儿和娘在忘忧村相依为命,时时刻刻盼着爹来接我们。”秦不茴早就编好了一套说辞应付沈昌之,“娘告诉我,我爹是才高八斗的沈丞相,所以一直用夏京的礼仪教导我,就为了有朝一日女儿回京,不让爹丢脸。” 沈昌之叹了口气:“月娘有心了。” “娘为了我劳碌一生,从没让我出海劳作过,所以积劳成疾,前不久去了,是女儿不孝,没能帮爹娘分担。” 见秦不茴哭的梨花带雨,沈昌之安慰:“这不怪你,是爹来接你们太晚了。 沈昌之看了眼坛子,心里还是松了口气,崔月娘死了也算是做了件好事,免得家里的母老虎撕了他。 月娘啊月娘,我欠你的下辈子还你。 父女俩四目相对,泪水涟涟,最后沈昌之叹了口气:“走吧,随我去厅里见见你以后的娘,和你的妹妹弟弟。” 13.煞星 丞相府内,鸦雀无声。 每一个立在旁边的下人都在小心翼翼地打量邹冬雪的脸色和她肚子里的怪胎。 邹冬雪这个时候根本没心情计较这些不敬的视线,她咬着牙几乎要把手帕绞烂了,心里只恨当初没有亲手扼死崔月娘那个乡下婆! 一旁的沈莲倒没有邹冬雪那么生气,她今日依旧盛装打扮,桃粉色的衣裙是夏京最有名的绣娘用了二十多层薄纱层层叠叠制成的,做工极为繁复,显得她格外飘逸灵动。 她看了眼空荡荡的门口,扶了扶斜插的纯金莲花步摇,在心里提醒自己到时候看到那个土气吧啦的黑姐姐,眼神可不能太过轻蔑,毕竟她是京中贵女,是大户人家的小姐,讲究的是个知书达理。 她越大度就越衬的沈棠拿不出台面。 “唰”的翻书声,让心怀鬼胎的众人齐刷刷看过去。 邹冬雪看着小儿子沈行舟只觉得恨铁不成钢:“我的儿子,你爹马上带着那个乡下婆回来了,你怎么还有闲心读书?” 沈行舟却依旧做得端正,目光不曾挪开书半分:“你肚子这么大了,还在这里介意个女人。” 邹冬雪一甩脑袋:“你不懂。” 她就是介意崔月娘,介意到夜半噩梦惊醒都恨不得在写着她生辰八字的小人上扎两下! 沈行舟有些恼:“娘你是什么出身?那个女人是什么出身?”他不明白为何邹冬雪做了丞相夫人这么多年,眼界还如此狭窄。 沈行舟啪地把书合上:“崔月娘不过是个乡野大夫的女儿罢了,我外公可是京城第一富商。” 邹冬雪被沈行舟这么一说,虽然觉得有道理,但还是感觉胸口憋了一口气。 沈行舟放软了语气:“爹说了让那人认你做娘,到时候夏京无数双眼睛看着,你可别忘了你自己沈夫人的身份。” 沈莲觉得沈行舟说的不无道理,自小生活在乡下的一对母女能对他们造成什么威胁?说不准还能让她偷看一些笑话呢。 于是沈莲也劝:“是啊娘,你就别不开心啦,最重要的是她回来了你的肚子真能消下去就好了。” 一对儿女都这么说了,邹冬雪还能说什么? 她只能擦擦眼角的泪叹气:“你本来是沈家大小姐,原本想给你相看门好亲事,现在平白无故让那乡下丫头骑在你头上,这亲事还怎么相啊?” 一聊这个,沈莲羞怯起来:“娘,其实女儿……” “夫人,棠儿回来了!” 三人,不,是厅里所有人都齐刷刷地看过去,可沈昌之身形高大,把秦不茴挡了个严实,探究的目光一时没落到秦不茴身上,沈莲急得伸长了脑袋,被沈行舟冷冷地瞟了一眼。 沈行舟看了眼探着脑袋想要奚落秦不茴的沈莲,只觉得这两个女人无聊,低头继续看书去了。 直到秦不茴从沈昌之的身后走了出来,厅里寂静得可怕,连沈莲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的时候,沈行舟才觉得不对劲,抬头看过去。 逆光的少女身姿娉婷,红眼抱着一个坛子,看起来楚楚可怜,惹人心疼。 这是沈棠? 沈行舟书要拿不稳了。 不是说沈棠是个黑土妞吗? 沈行舟闭了闭眼,再看过去,沈棠还是那个沈棠,风姿卓越,胜沈莲万千,根本没有什么黑土妞。 恰在这时,秦不茴看了过来,她对上沈行舟的视线后,温温柔柔的露了个带着怯意的笑。 她在对他示好。 “好美啊。”一个奴婢看呆了,忍不住脱口而出。 沈莲抬眸剜去一刀,她立即惶恐的低下头,白了脸色。 邹冬雪回过神来,往他们身后看:“崔月娘呢?” 沈昌之看着身边又要哭的秦不茴,替她解释:“月……崔月娘她去世了。” 秦不茴走上前,接过话茬:“娘操劳一生,却从未委屈过女儿半分,是女儿不孝,不能替娘分担劳务,结果娘早早……” 死了好啊!死了才痛快!邹冬雪这么想着,就听见秦不茴说:“可怜我娘临死前还在惦记大家,惦记爹和……” 邹冬雪腾的一下站起来,崔月娘什么东西!居然还在肖想她的丈夫! “啪!” 骨灰坛子啪嗒一下被邹冬雪拂到地上,四分五裂,一地的沙被穿堂风吹散,秦不茴被吓了一跳,忙弯腰去捡,泪流的更急切了。 “你明知道家中最近怪事连连,还敢带这么不吉利的东西回家!”邹冬雪责问。 沈行舟看着怒目圆瞪的邹冬雪,无语的闭了闭眼,刚刚都叫她忍了! 果真下一秒沈昌之不悦的开口,眼也不眨的踩过骨灰,走到邹冬雪身边安抚她:“夫人,这算是不吉利的东西,那后院祠堂该怎么说?原本是大喜的日子,就不要闹了。” 匍匐在地的秦不茴看着这一切只觉得可笑。 这个男人果真凉薄,他和邹冬雪有什么区别?不过一个敢明着说,一个却是在心里轻贱崔月娘罢了。 “好了,棠儿快起来给你娘亲奉茶,哄哄她。” 秦不茴收起眼里凌厉的光,柔弱起身:“是。” 身后奴婢端来茶水,秦不茴借着宽大的袖子,用指甲轻叩杯沿,藏在指甲缝里的药粉瞬间融入茶水,无色无味。 秦不茴走到邹冬雪面前奉茶:“娘请喝茶。” 邹冬雪还在生气,僵在那里不肯动。 秦不茴抬眸,勾起一抹人畜无害的淡淡笑意:“娘,愿从今往后百厄皆散,福禄临门。” 邹冬雪被秦不茴这么一提醒,才想起自己的肚子还挺着,她就看看沈棠回来后是不是真的百厄消散,如若不然,她必将崔月娘带给她的忐忑不安通通还在她女儿身上! 秦不茴看着邹冬雪咕噜一口气喝完了茶,眼底升起一抹冷笑,从今往后,你们沈府的煞星来了。 - 夜阑人静,丞相府的濯莲小院早就升起了各式各样的灯笼,把星夜映得亮亮的。 沈莲还未洗漱,坐在院子里饮茶,这是上好的白针,知道她喜欢,很多王孙贵族就挤破头往里送。 可惜这些人要不是容貌欠佳,要不是才学欠缺,她一个都不喜欢。 “二小姐,您的玉兰酥。” 白玉骨瓷托着三粒玉兰酥,小巧可爱。 奴婢就要退下,就听身后沈莲淡淡开口:“我叫你走了吗?” 她心一颤,知道沈莲要清算白日她夸赞秦不茴的帐,忙回身跪下:“二小姐息怒,双喜知错。” 她把头磕的咚咚响,沈莲就这么撑着下巴看着,直到看乏了,她才出声制止:“别敲了,耳朵都被你敲痛了。” 双喜抬起头,额上已经被磕破了皮,血顺着鼻梁骨滑了下来,狰狞可怖。 沈莲施施然起身,她一边走近双喜,一边摘下自己的步摇,在手中甩着。 “二小姐。”双喜颤颤巍的往后仰着,眼睛看着那根步摇。 “我只是有问题想问你,你这么害怕做什么?双虹,抓住她。” “二小姐,您想知道什么?”双喜不敢挣扎,在这府里没有一个人能反抗沈莲成功的,失败的人要么被发卖到青楼,要么就是半身不遂,也没什么余生好希冀了。 “我想知道沈棠到底是有多漂亮。” 双喜呜咽着为自己辩解:“沈棠只不过是胭脂俗粉,不比二小姐清雅绝世,是双喜嘴拙,说错话了。” 沈莲觉得这番辩解饶是无趣:“住嘴!区区一个奴婢还想搪塞我!” 双喜乖乖地闭上嘴巴,泪水还是没忍住挂了下来。 “委屈了?”沈莲靠近双喜呵气如兰,可双喜却抖得厉害,她摇头。 “那你知道自己做错事了吗?” 双喜点头。 沈莲微微一笑,扣住双喜的嘴巴:“来,张嘴。” 双喜一听反而把嘴巴闭得更紧了,倒是双虹猛的踹了一脚她的后心:“二小姐叫你张嘴。” 只见说时迟那时快,沈莲指尖一转,步摇露出了尖尾狠狠扎在双喜的舌根。 双喜立即痛苦的倒地蜷缩,血从嘴里渗了出来,落在白玉阶上,她痛苦的仰头看着沈莲,谁能想到这样好的皮囊下面藏了这么丑陋的一颗心。 双喜呜咽着想为自己控诉,却只能吐出一口又一口血花。 沈莲把簪子扔给双虹,冷冷的看着双喜对院子里所有下人说:“你们都看清楚了,什么叫口舌招尤,给我拔了她的舌头,扔到杂役院里去。” “是。” 立即有人毫不留情的把双喜拖走。 沈莲看向沈棠的院落,她不信一个乡下来的野丫头能斗得过她! 她可是沈莲,是丞相府精心养大的小姐! 14.好久不见,我的谋士 小回院。 院如其名,四方的格局,中间单一个小楼。 这里离主院有些距离,比起连轿子都绣金丝暗纹的做派,这里倒是显得寂寥了不少。 不用想都知道这是邹冬雪给秦不茴的一个下马威。 不过秦不茴倒不在意这些,反而挺喜欢的。 这里清幽僻静,离外面那些牛鬼蛇神远着呢,总算可以好好缓口气。 今日邹冬雪没有安排婢女侍候她,于是她一个人洗漱完想去熄灯,突然一颗石子从窗外弹了进来,准确的落在了她的脚边。 秦不茴弯腰捻起,看向窗户。 窗户不过开了一条小缝,只能看到外面墨蓝的一抹天。 她走过去打开窗户,看见贺长安倚在屋外一棵大树的树干上,看到她的时候,歪着脑袋露出了笑容。 “好久不见,我的谋士。” 今日他穿了身银白色的紧袖劲装,头发高束,一双眼眸清澈明亮。 秦不茴没想到自己还能有一天和贺长安心平气和的站在一起说话,他们现在也算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了。 “好久不见,贺王爷。” 贺长安冲她喊:“这么大喜的日子,我请你喝酒啊。” 他摇了摇手中的四时酒对秦不茴说,这本来是个玩笑话,想来秦不茴身为女子不会大半夜陪他疯,谁想下一秒就听到秦不茴轻轻的一句——“好。” 有趣。 贺长安看着从窗户里探出来的巴掌大的脸,容貌国色天香,却一点都不娇柔做作。 他不禁想,如果她武功没有被废,一身戎装,该是多么潇洒肆意的女子,应当令全天下的男子折服,就好像凤啸那位。 想到这儿,贺长安假装惋惜:“好酒配美景,你这儿……好像没什么能瞧得上眼的。” 秦不茴毫不犹豫,啪嗒一下关上窗:“那你去梦里喝吧。” 秦不茴拒绝拉扯,男人喝个酒还这么婆婆妈妈的。 “欸!”贺长安呲溜一下从树上滑了下来,“别呀,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过了一会儿,还没等秦不茴开窗,贺长安撇撇嘴就想走,却听到侧边吱呀一声:“王爷就不能光明正大走门吗?” 不知道是好酒魅力大,还是美景魅力大,两个人和平的坐在丞相府高楼瓦顶,看着漫天星河,不约而同的喝了口酒。 秦不茴眼睛一亮,这果真是好酒,入口花香浓郁,顺而变的辛辣,可满满的回味甘甜,带着一丝淡淡的薄荷香萦绕舌尖。 “所以沈夫人的肚子什么时候能消下去?” “明日。”秦不茴以为他担心邹冬雪,“这假孕药是我从娘的手札里看见的,最多捉弄人,不会伤其根本,邹冬雪不会有事的。” 谁想贺长安猜中了她的用意,一挑眉:“我是怕你解药不灵,明日就被邹冬雪扫地出府了。” 可秦不茴非常胸有成竹:“只要我出现在夏京开始,除非我自己愿意走,不然谁都不能让我离开。” 四时酒后劲足,秦不茴贪杯却酒量差,素净的脸上飞起两片红霞,上扬的语调,红唇沾着水光,她带着大大方方的小骄傲:“我聪明着呢。” 贺长安笑:“听说邹冬雪摔了你娘的骨灰?” 这女人泼辣算是夏京皆知,没想到这样不道德的事都干的出来。 陆逍还回禀说秦不茴哭的厉害,现在一看眼睛果然有点红。 “那里面只是一抔土,别的什么都没有。” 今日发生的一切秦不茴早就料到了,毕竟邹冬雪视崔月娘为眼中钉肉中刺,她大剌剌的带这个骨灰回去,口口声声不离崔月娘就是为了刺激她摔了骨灰坛子,让众人看看她有多恶毒。 贺长安发现秦不茴得意的时候都会不自觉挑眉,凤眼上扬,原本妩媚的长相平添一分可爱。 “还想让我娘入这破烂祠堂,受这些豺狼祭拜?呵,绝不可能。” “那你还哭得那么伤心?” 秦不茴笑了,她用手指戳了戳贺长安的胸膛:“这就是示弱,让他们拳头打在棉花上来气,等他们疏于防范的时候就是我为娘报仇的时候。” 如猛虎扑食,一口咬断豺狼的喉咙。 “你对崔月娘这么好?” 明明她不是崔月娘的亲生女儿,明明知道沈昌之不是好人,她却设了这么大一出棋把自己送进了狼窝? 听到和贺长安的话,秦不茴有些怅然,抓着酒瓶看着天上星河闪烁。 “我手筋尽断,武功俱废,这个世界对我一点都不好,我不知道应该依靠什么活下去,但是幸好崔月娘救了我,她很爱我。”秦不茴勾起一个落寞的笑,“是她的爱救了我。” 所以她不能对崔月娘受的苦置若罔闻。 秦不茴擦去眼角的泪珠:“崔月娘是我醒来以后第一个对我这样好的人。” 贺长安刚想回身安慰她,没想到正巧对上秦不茴看来的眼,眼尾绯红,带着些水汽,不像之前那样冷冰冰。 贺长安愣神之际,秦不茴已经拉起他的手。 “你……”贺长安有些莫名的慌张,他怎么还能被调戏了呢? “难以置信……你居然是第二个那样对我好的人。”明明两个人在战场上打的你死我活的。 “嗯?” 贺长安这才反应过来秦不茴应当是隔着他的衣服在想他在地牢中割腕喂血的伤口。 切—— 贺长安收回手,当初救她完全是因为她那句爹喊的他头脑一热,不然的话他说不准真的就看着她病死了。 “什么叫难以置信?”贺长安指着自己的脸,“我像是坏人吗?” 秦不茴重重一点头:“特——别——像!”你知道我以前有多讨厌你吗?这话不能说,秦不茴松开酒瓶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贺长安拉下她的手:“说话。” 秦不茴不爽的指责,说话间带着淡淡的酒香:“你欺负我?” 贺长安一怔:“我没有。” “你就是欺负我!” 见秦不茴拔高了声音,贺长安急忙捂住她的嘴,手心捧到她柔软的唇瓣,身下秦不茴喝了酒本来就有点晕乎乎的,没想到贺长安劲这么大,带着她倒了下去。 两人挨的极近,夜风带着二人的呼吸缠绕。 我是扑倒她了吗? 男女授受不亲啊! 陆逍不在边上盯梢吧? 被我五个娘知道我明天就得入洞房! 胡思乱想一大顿,贺长安憋出一句。 “我……错了!” 秦不茴只露了一双眼睛眨巴眨巴,但贺长安能凭借掌心的触觉感觉到秦不茴勾起了嘴角。 她伸手摸摸贺长安的脑袋:“以后也要这么乖啊。” 贺长安这才意识到秦不茴喝醉了,腾的一下红着脸起身,不敢去看秦不茴:“我不和你一般计较。” 秦不茴慢悠悠坐起身,发现身边酒瓶子不知道滚到哪里去了,于是俯身去找,才发现原来酒瓶子卡在檐角了。 不行,她还没喝够呢。 也不管贺长安一个人说什么,秦不茴伸手够酒瓶子去了。 “你现在既然已入了沈府,那是时候兑现你的承诺,帮我想办法把朱潜揪出来,你听见我说话……” 贺长安回头,原本躺着秦不茴的地方空了,他扭头去寻,就看见秦不茴一把抓住酒瓶子。 “小心!” 可秦不茴醉了,根本听不到那么多,谁想真的脚下一滑从檐上滚了下去。 贺长安脚下一点,飞身去接。 秦不茴比他想象的轻,在他怀里因为酒气两颊若桃花,用水汪汪一双眼看着他。 那个瞬间贺长安想:或许……他不敢招惹她的。 15.她叫雁回将军 鸡鸣破晓。 门被贺长安砰的一声打开,吓得陆逍从树上哗的一下掉下来,他打着哈欠从地上爬起来:“今天怎么起这么早?” 贺长安拔腿往门走:“第一批押送三州的粮食准备好了,我去看看。” 可实际上自从昨晚他和秦不茴喝完酒回来以后,压根就没睡,也就不算起得早。 谁知道他一晚上躲在房间里列举了小心秦不茴的五大原因,十大对策,反复誊抄,一眨眼就天明了。 陆逍凑近看了眼贺长安眼下的黑眼圈,质疑:“这种小事你喊人去做不就好了?” 贺长安怕被他看出端倪,用手撇开陆逍的脸:“你不想去就回屋睡,别天天蹲树上。” “不行,我得跟着你,师父叫我保护你的。”陆逍伸了个懒腰跟在他身后,他还没睡醒讲话声音闷闷的。 贺长安的心这才踏实起来,看来陆逍昨天应该没看见他和秦不茴在房顶上那出事。 可怕什么来什么,这个时候身后传来陆逍酸溜溜的声音:“对我就凶巴巴的,对人沈姑娘就是——好久不见,我的谋士。” “啪。” 陆逍嘴巴还张着,就被贺长安一脚踹在树上。 “陆逍,你别……” “姑娘?” 话还没说完就听见门口传来一声尖叫,贺长安和陆逍双双扭头看过去,下一瞬认命地闭了闭眼:完蛋。 门口惊呼的是他三娘周忆霞带着六娘何琴来给他送早饭,她们没想到还没进门就听到了不得了的事,眼睛都要瞪裂开了。 贺长安扯扯嘴角:“三娘,六娘,你们别听陆逍胡说。” 他头痛地看了眼陆逍,陆逍识相地捂住嘴巴,他是真的知道错了。 周忆霞啪啪跑到贺长安跟前,根本听不见贺长安的解释:“什么姑娘?你要成亲了?我不会要做三奶奶了吧?”她现在恨不得去库房看看有什么好布料适合做喜服的。 贺长安被一连串问题轰得想躲:“三娘,你这也太跳跃了。” 何琴端着烹了一早上的瑶柱香菇粥,说话声音斯斯文文的:“他没否认,看来真的有姑娘。” 贺长安这才发现自己被周忆霞绕进去了,于是竖起手指再三保证:“没有姑娘!” 何琴蹙眉有些担忧:“长安你也老大不小了,隔壁逸世子孩子都有两了。” 何琴说话老套但其实也不过只比贺长安年长几岁罢了。 “她叫雁回将军。” “若你们都是一国的,也算良配,可你们是敌人,你可别动什么歪心思啊!”周忆霞提醒。 见周忆霞越说越离谱,贺长安一个头两个大:“三娘,我还有事呢。” “那你先喝口粥吧,再忙也得垫垫肚子。”周忆霞说着话,何琴已经把粥端过来了,为了尽快脱身,贺长安连勺子都懒得用,直接端过来一口干了。 “那姑娘喜欢喝粥不?”周忆霞出其不意又绕回了秦不茴身上。 “咳咳咳……”贺长安被呛到了,决定三十六计走为上策,来不及不管陆逍,飞速把碗一扔,直接运功从房顶翻出去了。 “王爷,等我啊。”陆逍叫着,从何琴端着的盘子里抓了两个包子也跟了上去。 何琴不知为何有些感动,用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泪:“他长大了,提到姑娘脸都红了。” 旁边的奴婢对视一眼,她们怎么觉得王爷是被呛红的呢? 周忆霞没有那么感春伤秋,摸着下巴自言自语:“你说他们嘴里的姑娘是谁呢?” 何琴思索了一番:“不知道。” “我知道你不知道。”周忆霞点了点她的脑袋,“但我有办法知道,跟我去找二姐。” “哦。”何琴乖乖地应了,跟她去找二夫人叶晚。 现在凌霄王府辈分最大的就是叶晚了,尽管如此她也只是要了一个离主院——凌风院近一点的小院子住,还经常会来凌风院洒扫插花。 毕竟她不是真的贺王妃,只是贺老王爷救下的一个孤女罢了。 这么些年她和贺连山只有夫妻之名没有夫妻之实,为的只不过是名正言顺地抚养年幼的贺长安长大。 时光如梭,没想到一转眼十二年过去了,贺长安已经是能独当一面的凌霄王了,她才觉得自己不算辜负贺连山的恩情。 叶晚现在正在凌风院擦拭摆设,一边擦着一边念叨,也不知道是在说给谁听:“长安这次回来黑了也瘦了,妹妹们都心疼得不得了,老四老五还列了个食补的单子。” 她拿起贺长安生母生前最爱的妆盒擦着:“夫人放心吧,我们会照顾好——” “二姐!” 叶晚被吓得手一抖,差点把妆盒摔了:“你们大惊小怪的做什么?” “不得了!长安有喜欢的姑娘了!”周忆霞大着嗓门说着,现在轮到叶晚尖叫了:“你说什么?” 何琴赶忙安抚:“还没证实呢。” “老三。”叶晚埋怨地看了她一眼,“你不要胡说八道,惹得长安不敢回家。” 周忆霞不服气地说:“要知道有没有很难吗?” “什么意思?” “陆逍说什么?”周忆霞一拍手,“他说长安昨天灌女孩酒了。” “嗯?”叶晚一口气上不来,贺长安这么荒唐? “和女孩正常喝酒。”何琴再次安抚。 “这说明这姑娘一定是我们夏京的啊!” “嗯。”叶晚觉得有道理。 “我们就找个法子让所有姑娘和长安见一面,谁见了自己心爱的姑娘没点反应?”周忆霞激动地一拍桌子,“到时候咱们就能当奶奶了!” 何琴小声提醒:“三姐,你这跨度是不是有点大了?” 周忆霞一摆手:“迟早的事。” 叶晚有些疑惑:“那怎么才能把夏京的姑娘们召集到一起呢?” 周忆霞眼睛一亮:“二姐,再过几日不就是您生辰吗?这夏京有哪家不想收到我们凌霄王府的请帖?” “可我不想铺张浪费,届时被人拿去说长安坏话。”叶晚怕人多,她就喜欢一个人安安静静的。 周忆霞看着脸上皱纹没几根的叶晚利诱:“还想不想做奶奶了?” 叶晚唇抿了又抿:“想……” 16.新奴婢 东方日头高照,早起的鸟不知道在窗棂唱了几支曲才把秦不茴唱了起来,她顶着宿醉疼痛的脑袋一连打了三个喷嚏,凤眼水蒙蒙的:“难不成感染风寒了?” 挑了手筋,怎么身体也变弱了? 秦不茴决定从今天起好好锻炼身体,正这么想着,就听见门被人敲响了,有个婆子的声音在屋外响起:“大小姐,我是夫人身边的刘婆子,想问问你起了吗?” 于是秦不茴夹着嗓子,温声回话:“起了。” 刘婆子高声喊:“起了就赶紧出来吧,夫人那边还等着你呢。” 秦不茴一边穿着衣服一边冷笑,看来这些人是迫不及待要给自己立规矩了。 “知道了。” 秦不茴打开妆盒,金闪闪的首饰几乎要刺伤她的眼,她又拉开旁边的盒子,一排排翡翠珍珠,都不是便宜货。 邹冬雪那么点小心思在秦不茴面前根本无处遁形,她今天但凡带了这些昂贵首饰出门被外人瞧见,多得是闲言碎语说她飞上枝头变凤凰,肤浅俗气。 看来这些人是料定了她没见过世面,一定会被这些金银财宝迷惑了,可惜了,她不是沈棠,她是秦不茴,是凤啸的将军,所受封赏的珠宝名器不是面前这些小玩意儿可比拟的。 秦不茴不屑的盖了妆盒,这沈丞相的门第还不够让人变凤凰的。 低了。 于是她随意从一旁花瓶里折了一只山茶,给自己挽了一个简单的发髻,便走了出去。 开门的瞬间,刘婆子愣住了。 明明那么多金银首饰,绫罗绸缎,这乡下来的土妞就一点都不动心,一点都不想穿?她这可怎么到沈丞相面前说她坏话?哦,不是,如实禀告秦不茴贪财的本色啊? “刘婆子?”秦不茴伸手在刘婆子面前晃了晃,“刘婆子,娘不是在等我吗?” 刘婆子这才回过神来,板着一张脸领着她往外走:“是啊,你起的也太迟了,这里可不比你那破渔村,这是夏京,是丞相府,你这样惫懒是会被人嚼丞相府舌根的。” 秦不茴看了眼熹微天光,看来她们是硬要鸡蛋里挑骨头了。 刘婆子念叨着转身就走,秦不茴跟在她身后,听的烦了,正巧看见脚边一颗石子,想到了好玩的把戏,她忍不住弯起嘴角,向前两步看似不经意地把石子踢飞,正正好落在刘婆子的步前,果真下一秒就听她哎呀一声倒了下去。 “刘婆子,你没事吧?”秦不茴忙扶她起来,装作惊讶,“呀,刘婆子你钗歪了,我帮你扶正吧,不然被别人看见会说丞相府的下人不懂仪容的。” 下人二字秦不茴咬了重音,不出意外看见刘婆子铁青了脸。 刘婆子觉得秦不茴是个嘴坏的,可人家好心搀扶自己,还帮自己正髻,她也不好再把罪推到她身上,整了整衣服:“快走吧。” 接下来一段路刘婆子可不想跟秦不茴讲话了,一直在心里想着到时候应该怎么编排她。 等两个人走进厅子,就看见坐在主位的邹冬雪的肚子果然已经消下去了,她看到秦不茴的时候还是不悦地哼了一声,可偏偏面前这是什么所谓的天上星,今早消了肚子以后沈昌之还特地叮嘱不要为难秦不茴,她明面上也不好做什么。 “来了?” 秦不茴走向前乖乖行礼,喊了声:“娘。” 秦不茴抬眼的瞬间,正好看见邹冬雪看向沈行舟的视线。 邹冬雪蛮横霸道,沈莲表面好相与内地里却是个锱铢必较的人。 而一旁的沈行舟多是一身素衣,眉眼淡淡,好似不染尘埃,即使现在他也只是卷着一本书在看,似乎根本不关心秦不茴的事。 可邹冬雪的眼神出卖了他,她更依赖他。 “近日……娘亲……”这两个字对邹冬雪来说过于难以启齿,可没办法她现在必须认下秦不茴这个孩子,不然怪胎再折腾一次,她可不愿意。 邹冬雪忍着恶心:“娘亲近日被怪胎所累,所以情绪不好,昨日吓着你了吧?” 秦不茴摇头:“怎么会?” 邹冬雪又瞟了沈行舟一眼,然后夸奖秦不茴:“比起你娘还是个识大体的。”她看了眼身后垂首的奴婢,唤了声,“双柳。” 名唤双柳的奴婢走上前,秦不茴看过去,面前的婢女约莫双八年华,瓜子脸远黛眉,虽然只是个奴婢,但也是个会打扮的,胭脂丹蔻样样不落,看来并不是个真正会照顾人的奴婢。 现在她低着头,但是一双眼忍不住往秦不茴身上瞟,是个不老实的。 “大小姐,奴婢叫双柳,以后就来侍奉您了。” 她双手交叉握在身前,不自觉扯了扯袖子,但还是被秦不茴敏锐发现里面藏着的一抹金色。 区区一个奴婢,无论再怎么受宠,也不可能工钱高到可以给自己打一个大金镯子,看来是早就被邹冬雪她们收买了。 照顾她?估计是要来给她惹麻烦的。 可秦不茴面上不显,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谢谢娘,女儿还从未有过奴婢。” 邹冬雪看到她就烦,懒得演戏,只是微微颔首喝茶消气,倒是沈莲听到这话觉得秦不茴土气。 刘婆子最有眼力见,她走上来:“大小姐,你从小待在渔村你不知道,夏京是很苛刻的,尤其是像咱沈家高门大户,你可绝对不能行差踏错。” 她顺带拍了拍邹冬雪的马屁:“我们沈夫人体恤你在渔村受了十八年的苦,应此特意让双柳教您礼仪,免得出去贻笑大方。” 让一个比她还小的奴婢来教她礼仪?秦不茴心里头冷笑,她还什么都没做呢,只是在他们眼皮底下站了站,一个个就开始使招了。 见秦不茴没有及时回话,还是沈莲站了起来,亲昵的牵住她的手:“姐姐你别怕,不过一些礼仪而已,没什么难的。” 只听一旁的沈行舟书页一翻,发出些许声响,沈莲撇了他一眼,刚想松开握住秦不茴的手,反被秦不茴抓住。 秦不茴亦对她甜甜一笑:“谢谢妹妹宽慰。” 沈行舟把书一合,好似不经意的看了沈莲一眼,走了。 临走时,经过沈莲嘴唇蠕动,秦不茴看了个真切,沈行舟在说——“愚蠢”。 看来还是她这个便宜弟弟看得透彻啊。 17.阴谋开端 听邹冬雪又说了一些有的没的,秦不茴才和双柳回了小回院,院门一关,秦不茴就知道她要开始使招了。 “大小姐,您这院子也真够……”双柳在嫌弃小回院冷凄偏僻,“您看看这迎客松怎么能放在这儿?” 她指着好好一盆迎客松,开始说教:“这你得放在那正中间,这样大家一进来才看得见!” 秦不茴看着双柳稚嫩的脸庞昂着,一脸看不上自己的样子,也不生气只是说:“双柳,我不懂。” “所以我要教你啊!”刚刚在厅子里还低着脑袋装乖巧,现在一副主人架势,“你把这挪过去。” 怕秦不茴不乐意,双柳还解释:“身体力行,才是学习最快的方式!” 秦不茴哦了一声,认真的点头回应,往绿植的方向走了几步,又转头看着双柳眨巴眨巴眼:“哪个是迎客松啊?” “你怎么能……”双柳收回了鄙夷的话,走过去指着迎客松、五针松、罗汉松……给秦不茴一一介绍了过去,“听明白了吗?” 秦不茴笑着说:“听明白了,是摆到哪里?” 双柳原本还觉得这大小姐生的美丽,很是羡慕,现在一点都不觉得了,这美丽啊都是脑子换的! “就那儿!”双柳指着院落进来正中的一块地。 “这儿?”秦不茴走过去找了个位置站好,双柳摆手:“偏了!” 嫌秦不茴墨迹,她下意识搬起迎客松哐当一下放到秦不茴脚边:“我说这儿。” 下一瞬,她就看到秦不茴人畜无害的笑意:“谢谢双柳。” 双柳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她咬咬唇忍住心中的不悦,指了指旁边的五针松:“那你把这个往边上挪一挪。” 一个方法不能使两次,秦不茴走过去弯腰捧住花盆,微微使力就觉得手腕传来钻心的疼痛,自己的手难道真的要废了吗? 秦不茴愣神的空当,双柳已经走到她身后了。 她在濯莲小院上头有双虹压着,每日银钱是最低等的,迟迟等不到一个能搏出位的机会,直到昨日沈莲当着所有婢女的面拔了双喜的舌头,她就知道秦不茴已经是沈莲的心腹大患,若是她能帮沈莲除掉秦不茴,就算是捉弄秦不茴一番,想来也是能露脸的,还怕没钱花? 她这才主动请缨来小回院,目的就是替沈莲收拾秦不茴。 看着秦不茴的侧脸,五松针的针尖和秦不茴的眼睛只有余寸的距离,双柳觉得机会来了。 她悄无声息地走到秦不茴身后,带着沈莲赏的金镯子的手已经伸向了秦不茴的背后,可她万万没想到的是秦不茴作为天生将才,对杀气和敌意格外敏锐,她立即从胡乱的思绪里抽身:“双柳,这个我好像一个人搬不动。” 她突然侧身让双柳扑了个空,直直地往五针松上扑,面对粗糙的针叶,双柳只来得及护住自己的脸,最后哎哟着从地上爬起来。 见双柳嘴巴张开要说话,秦不茴先一步上前扶住她:“双柳我不知道你在我身后,哎呀,你脖子都被划破了。” 秦不茴用指尖往上头戳了戳,双柳嘶的一声躲开:“大小姐!” 秦不茴假装心疼:“你赶紧和我去找娘,让她给你请个大夫,这些时日你好生休息。” 休息? 这可不成,双柳脚步似乎僵在地上了:“大小姐,我也不是很疼。” “可你刚刚叫的很惨啊。”秦不茴苦恼了一下,“和我巷子口那家宰猪的喊得差不多。” 秦不茴讲话没什么有辱斯文的讲究,倒是养在沈莲身边,自诩自己不是一般奴婢的双柳脸一阵红一阵白,可她现在绝不能离开小回院,不然自己有什么脸面回濯莲小院? “等一下,大小姐,如果我走了谁来伺候你呢?”双柳拉住秦不茴的手,看起来很是诚恳。 “那这些盆景我去找妹妹帮我指点一二,你回去休息吧。” 秦不茴说着就要走,再一次被双柳拉住:“等一下!” “又等一下?”秦不茴假装茫然,憋着笑意陪双柳演戏。 “这点盆景不需要劳烦二小姐。” “可你都受伤了。” 双柳伸出两只手:“我手不还好着吗?” 秦不茴摇了摇头:“我不信,你还是需要休息。”这么说着,秦不茴拂开了双柳的手,双柳急了,一个箭步冲到盆景前抱着那盆被她压得不成样子的五针松:“大小姐,你看。” 秦不茴回头,双柳已经把五针松挪到了边上,努力证明自己可以在小回院呆下去。 秦不茴为双柳鼓掌,哄她:“你太棒了。” 邹冬雪她们是有多瞧不起她,派她来捉弄自己? 正这样看着双柳一盆盆搬着盆景,小回院的门在这个时候被人叩响了,秦不茴扭头看过去,是个家仆,岁数不大,看起来还算忠厚老实。 “怎么了?” 八吉拿着一张请帖递上来:“大小姐,是凌霄王府送来的帖子,说是给两位小姐的。” 难道是贺长安?秦不茴接过帖子拆开,是张生辰宴请帖,可属的名字是:“叶晚。” 见秦不茴迷茫,八吉热心肠的解释:“叶夫人是贺老王爷的遗孀,凌霄王的二娘,是个乐善好施的大好人,性子温婉的不得了。” 秦不茴撇撇嘴,娘亲如此温婉怎么养了个贺长安像个泼皮无赖? 不过这个宴会她自然是要去的,以沈棠的身份大大方方的去,她要让夏京所有人知道谁才是沈府真正的大小姐。 秦不茴对八吉笑笑:“我知道了,多谢。” 多谢……八吉看着貌若天仙的秦不茴一愣,这还是他第一次听到主子对奴婢说多谢的,他顿时紧张了起来:“是八吉应该的。” 见他怀里还揣了一张帖子,秦不茴让他赶紧给沈莲送去,于是回身继续逗弄双柳去了。 八吉得了秦不茴的令,开心的往濯莲小院去了,没想到那点被人尊重的欢喜很快被一盆冷水浇灭。 八吉将请帖给了沈莲,看着她面无表情的说:“你说请帖有两份?” “是,大小姐和二小姐各一份。”八吉如实作答。 沈莲向他伸手:“把她的给我,我来处置。” 八吉一愣:“我……我已经送去了。” 话音刚落,他就被双虹一脚踹翻在地:“什么玩意儿,你这个养不熟的白眼狼,不紧着我们小姐,先送帖子给小回院?” 八吉惶恐的匍匐在地,给沈莲磕头,只觉得脑袋一重,是沈莲的脚踩了上来。 “在这沈府,我为先她为后,我为尊她为卑,我才是沈府的嫡出小姐,这个道理还要我教吗?” 每一句话,每一次断句,沈莲脚下的力便狠了几分,直到把八吉死死踩在脚下。 八吉只觉得头骨要被压碎了,沈莲突然松开了力,又一次一脚踹翻了他,叱责:“滚出去!” 总算是捡回了条命,八吉不敢哭,爬着出了濯莲小院。 沈莲回身看着一桌子鲜花,随意摘了一朵芙蓉别在耳边,效仿秦不茴。 “好看吗?” “二小姐自然是最好看的了。” “啪”一巴掌扇在双虹脸上,整个屋子里的人大气都不敢出,通通低下了脑袋,生怕引起沈莲注意。 “骗子。” 就算再不想承认都好,镜子里的脸是事实,她就是不如秦不茴好看! 沈莲恼怒地把镜子砸在地上,看着它四分五裂:“告诉双柳,我不要看到秦不茴好好一张脸去参加凌霄王府的晚宴,明白了吗?” 双虹跪地回答:“奴婢明白了。” 沈莲咬着牙看着桌上艳丽的花,只觉得胸口堵得慌,她一定要毁了秦不茴那张脸,让她成为一个丑八怪跟在自己的屁股后面做一个傻瓜,这才能衬得她沈莲是多么的出淤泥而不染。 18.芙婉 粮库门口,最后一辆粮车也已经就位,陆逍点了点数,跑到贺长安身边:“二十辆,齐了。” 贺长安颔首,向一旁领头的将军作揖:“明将军,有劳了。” 明亥是贺连山生前的下属,现在亦统领了一支军队,可以独当一面了。 虽然他是从小看着贺长安长大的,可他位阶怎么算也比贺长安低,看贺长安作揖非常惶恐:“王爷,送粮入三州为百姓解困,是卑职应做之事,何需王爷今日特来帮忙。” “这批粮食至关重要,若生差错,极有可能引起暴动。”贺长安提醒。 原本以为只是当一次镖师,明亥现在才发现这不算件小事,于是连忙说:“卑职绝对会把粮食成功送达三州。” 贺长安点头:“我相信明叔叔。” 他喊的是明叔叔,尽管身居高位,得皇帝偏信偏爱,可贺长安从来没拿着凌霄王的身份压过任何人。 凌霄王这个头衔一半是因为贺连山的英勇捐躯,贺长安所珍视的是他父亲堂堂正正,鞠躬尽瘁的一生。 明亥心中一动,看着贺长安眸光一闪,不如他膝盖高的孩子现在也成了翩翩少年郎,已有了贺老王爷当年的风范。 “长安……” 见天色不早,陆逍上前提醒:“时辰到了,可以启程了,不然天黑前到不了驿站。” “启程吧。”贺长安说。 二十辆粮车跟在明亥身后缓缓动了起来,贺长安和陆逍也骑马跟在两侧,打算送他们出城。 可刚过拐角,就发现前面的路被堵住了。 风过,吹动为首女子鹅黄的裙摆,她回过头,长睫一颤,好似画中仙子初下凡。 陆逍情不自禁:“好美啊。” 贺长安眯了眯眼睛,勒住缰绳,看着她。 “你是何人?敢挡官家的队伍?”明亥厉声喝。 女子施施然上前,向贺长安和龙亥一一行礼:“民女乃花容居芙婉,见过王爷、明将军。” 花容居满是女子,但不同别的妓院青楼,里面的女子琴棋书画样样皆通,却是卖艺不卖身,而夏京的人就算没见过也听过芙婉的名头。 在夏京流传一本小书,不知作者,却复刻极多,这书上记载的是夏京出名的女子,还根据美貌才学做了排序。 从小精心教养的沈莲第二,这第一就是芙婉。 尽管她是花容居的头牌,可美貌和才情是双绝,这第一当之无愧。 当初沈莲知道这事,还烧过一批小书,可无奈复刻太多,根本毁不完。 “你有何事?”明亥皱着眉头问。 芙婉微微一笑,侧身给他们看后面八辆粮车:“这些是花容居的姐妹和恩客们听说了三州灾情特意筹措的粮食,希望能尽绵薄之力。” 围观的人群纷纷夸赞芙婉心思善良,连明亥的脸色也轻松了不少:“芙婉姑娘有心了。” 贺长安策马上前,看着每辆都鼓鼓囊囊的车,歪了歪脑袋:“芙婉姑娘。” “民女在。”芙婉几乎是连侧头的角度都是那么刚刚好,能看见她精巧挺直的鼻梁。 “八辆粮车各装何物?” 芙婉不卑不亢地回答:“两辆粳米,两辆粟米,两辆番薯土豆,剩余两辆车装的只是普通衣物。” 明亥不禁感叹:“芙婉姑娘心细如发。” 很多灾民遇到粮食便会争抢,所以衣衫多会破损,导致衣不蔽体,没想到芙婉连衣物都准备了,如此体贴的姑娘怪不得成了夏京那么多王孙贵族心尖尖上的人。 贺长安眼里却是浮现出一抹玩味,他不知从哪拿出一把匕首,不等芙婉反应过来,匕首就擦着她的发髻飞向粮车,很快土豆和番薯交错着摔了下来。 芙婉脸一红,泪水已经落了下来:“王爷,你是不是不喜民女是花容居的身份,嫌弃这些粮食?可民女卖艺不卖身,这些粮食……是干净的。” 见她落泪,一旁人都开始替她愤愤不平起来。 贺长安也不解释,就这么看着芙婉哭的梨花带雨,直到陆逍下马,屁颠屁颠跑到一地番薯土豆里拔出了贺长安的匕首,上面插着一只手掌宽的小花蛇。 众人立刻安静了,贺长安装委屈:“芙婉姑娘,你冤枉我了可怎么办呢?” 听到贺长安戏谑的话,芙婉甚至都没有怔愣,她大大方方地向贺长安道歉:“王爷,是民女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她水波流转,看向贺长安:“来日芙婉在兰宜居设宴,向王爷赔罪。” 看来她是怕贺长安因为花容居拒绝他。 贺长安觉得芙婉心思缜密的可怕,这些年不是没有女子想为了凌霄王妃的身份故意接近她,无论芙婉是不是出于这个原因,他都不喜她,于是淡笑一声:“不好意思,最近辟谷了。” 跟着一夹马肚扬长而去。 陆逍连忙翻身上马:“王爷,等等我啊!” 两人离了长街,陆逍忍不住感叹:“王爷你可真厉害,看着那样的仙女,拒绝的话还一套一套的。” “她美吗?”贺长安不以为意。 “她不美吗!”陆逍下巴都要惊掉了,“你知不知道甚至有商秋的人赶来为芙婉捧场,一掷千金啊!” 贺长安却笑:“最美的那个现在藏在沈家呢。” 陆逍被这么一提醒,才想起来秦不茴,是啊,沈家还藏着一个美人呢! “你说,芙婉见了沈棠,两个人会不会打起来啊?” 贺长安不理解:“为什么?” “两个人都会争夏京第一美人的称号啊。” 陆逍十岁之前都在空空谷学艺,性子跳脱,看人看事单纯的紧。 贺长安的脑海里浮现出秦不茴的那双凤眼还有刚刚芙婉含着水汽的眸。 “若你当女子看中的只有美貌这空空头衔,那你就大错特错了。” 无论是秦不茴还是芙婉,都不会是花瓶供人观赏。 只是她们身为女子,世间男子不允许他人发现她们的聪明罢了。 女子本身就不弱于任何男子。 和贺长安说的一样,那边芙婉已经淡定的命人将掉在地上的番薯土豆重新捡起,换了个好的麻袋绑了个结实,才走回明亥身边:“将军,夏京百姓的心就望将军带到三州了。” 明亥觉得自己肩头一重:“芙婉姑娘放心,明某自然会将这些物资安然无恙地送达三州。” 话音刚落,身后有人上前提醒:“将军,若是多了这八辆车,我们人手恐怕不够。” 明亥回头扫了一眼队伍,问:“最近的军营是哪里?” “是万黎军。” “你立刻去挑一些身手敏捷的人来护送粮食,今日务必天黑前抵达驿站。” “是。” 看那那人立刻回身跑去传信,芙婉勾唇一笑:“大夏有明将军,芙婉就安心了。” 没有谁能抵挡一个美女的夸赞,明亥憨厚的嘿嘿一笑:“明某应该的。” “那芙婉告辞了。” 芙婉欠身离开,在背身的那一秒,那含情脉脉的眸里一片冰冷,她在心中冷笑:还说凌霄王智勇双全?也不过如此。 19.备礼 夏京,万黎军军营。 最近进来了很多新兵所以军营格外热闹,不少人都怀揣着报效国家的壮志,总是几个时辰呆在操练场上不肯下来。 “毛子,干嘛去?” 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男孩腼腆的抓抓脑袋:“尿去。” “得,去吧。” 毛子得了应允夹着屁股往茅房跑,不知道今天到底是什么吃坏了肚子,他扶着壁一顿大汗淋漓,舒服的长舒一口气,擦了擦额上的汗提着裤子站起来。 谁想他刚推开门,又被人一脚踹了回去:“谁……” 一个音节还没完整发出来,嘴巴就被勾鹰死死捂住,他扣住毛子的喉咙稍稍一用力,就听到咔嚓一声。 鲜血从指缝中漏出,毛子的眼睁得大大的,还想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 勾鹰这才觉得茅房味道浓郁,出去呕了一口,才屏着呼吸进来扒了毛子的衣服,顺带给自己换上一张早就捏好的人皮面具。 毛子是他早就选好的,腼腆话少,但是敏捷度的训练一向前茅,很适合借他混在军队里隐藏身份。 勾鹰抬头看了眼天色,时辰差不多了。 果真,刚走出去几步,就看到有人火急火燎地跑进来:“快,我们龙将军押送粮食需要新增人手,点几个人跟我走。” 领军看了眼周围众人,一口气点了好几个,最后喊:“毛子,你也去。” 勾鹰努力扮演着毛子的青涩,重重一点头,沉默的跟在队伍末尾。 “出发。” - 翌日,鸡未打鸣,双柳就候在秦不茴门口准备将她喊醒。 昨日双虹肿着一张脸过来骂她消气,让她利索一点帮二小姐把事情办了:“你可别自己揽了活又做不来,小心就是和双喜一个下场。” 双柳想到这儿下意识捂住了自己的嘴,她去看过双喜了,没了舌头,只会呜呜地发声,整个人消瘦得厉害,就好像一个骷髅,可即使如此还要做活。 她可不能这样。 双柳看着自己怀里的水盆,里面被她加了辣椒粉,这若是搓进眼里,看秦不茴不难受得紧? 这已经是第二跤了,双柳摔得两眼冒金星,牙齿磕牙齿,震得发麻,而始作俑者秦不茴站在边上很是担忧:“双柳,你没事吧?” 一早就听到门口有动静,果真在这里想使坏呢。 “我……” “我扶你。” 秦不茴说着就要来扶她,却偷偷一脚踩在她裙摆上,双柳不仅没起来还又跌了一跤,尾椎骨感觉移位了一样,疼得厉害,可她除了屁股疼,心也疼,这精心准备的辣椒水啊。 “大小姐,你不会帮忙就别帮忙!” “对不起,是我手脚太笨了。” “你就站那儿别动。”双柳怕了,想躲开秦不茴的手。 正在此时,突然听到门外又娇滴滴的声音响起,很快沈莲就走了进来,一眼看见双柳正狼狈的坐在水里,她微眯了眯眼:“姐姐,你们这是做什么呢?” “我笨手笨脚害双柳摔着了。”秦不茴低头看双柳,“疼吗?” 双柳第一时间看向沈莲,她是应该说疼还是不疼啊? 沈莲只觉得自己真是脑子抽了,派了一个这样愚钝的人来害秦不茴。 “怎么,是舌头被摔掉了吗?”沈莲淡淡的问。 双柳浑身一哆嗦,立即跪好。 沈莲看了一眼双虹,双虹会意走过去扶双柳。 沈莲开口:“姐姐,想来你也收到凌霄王府的请帖了,不如我们今日出去为叶夫人挑件贺礼吧?” 这是礼数。秦不茴颔首:“好。” 她的余光察觉到双柳的肩膀几不可察的颤了一颤,视线落向搀扶着双柳的双虹身上,却没能看出什么端倪。 端倪在双柳的手中——是一块小刀片。 双柳迷茫的时候,就听到沈莲说:“还不快去帮姐姐挑件漂亮衣服?” “是。” 双柳立即起身,去衣橱里为秦不茴拿了件天水色的衣服,乘大家不注意,用刀片轻轻割了割衣裳的系带。 “大小姐,奴婢伺候你更衣。” “嗯。”秦不茴展开双手,任由双柳更衣,等全部穿戴完,她甜甜地笑着,“谢谢双柳。” 听到这声谢,沈莲忍不住鄙夷地笑,就拿帕子捂住了嘴,乡下来的不愧是乡下来的,居然和一个奴婢道谢,传出去真是丢他们沈府的脸。 看着秦不茴略微打扮了一番,沈莲慌神的扶了扶自己的鎏金彩羽珍珠簪,扬起一个笑:“姐姐,我们走吧。” 秦不茴颔首,任由沈莲挽住了自己的胳膊。 两人一同上了马车,沈莲问:“姐姐有想过寿礼准备些什么吗?” 秦不茴摇头:“之前邻居家的葛大娘过四十岁生辰的时候,我和娘送去了一条黄金鳗。” 沈莲一怔,笑了出来:“在我们夏京是不会有人送……鳗的,多腥气呀。” “可是很贵。” 沈莲看着秦不茴,眼珠一转:“应当是要送贵的,贺老王爷生前战功赫赫,却惨死分尸,很受百姓敬重,这是他的二夫人,如今凌霄王府最大的人,不能送轻了去,更何况我们是丞相府家的小姐,多的是贵女们盯着我们送什么,若送的不昂贵,一定会被人在背后嚼我们舌根的。” “夏京的贵女们这般不好相与吗?”秦不茴假装担忧的问。 “她们一个个看着都是心善的菩萨样,其实都是逢高踩低的主。”沈莲牵住秦不茴的手,一下就摸到了她手上的粗茧,“姐姐别怕,妹妹在这儿,妹妹会保护你的。” “那你快帮我拿拿主意,我应该送叶二夫人什么呢?” 沈莲想了想,冲外面的马车夫喊:“八纪,去臻玉阁。” “臻玉阁?” 沈莲解释:“要我说若是论全天下的奇珍异宝哪里最多,除了国库,就是臻玉阁了。” 臻玉阁不远,半盏茶就到了,秦不茴被搀扶着走下来,被如此恢弘的门头吓的咂舌,朱红墨绿做漆,牌匾上用琉璃拼凑了臻玉阁的名字。 “姐姐,走吧。” 秦不茴跟着沈莲迈入臻玉阁,琳琅满目的首饰柜子为首,往里走更是层出不穷的金银玉石,可沈莲一眼都没看,径直往里走:“掌柜的。” “沈大……沈二小姐。”臻玉阁方掌柜一拍自己的嘴巴,这才注意到沈莲后头还跟着一个,“这位是?” “我的姐姐。” “沈大小姐好。”方掌柜是个会来事的,嘴咧到快耳后根去了。 沈莲默默记住他对秦不茴殷勤的样子,问:“掌柜,既然我带我姐姐来了,还不给我们看看你们的珍宝?” “那自然,二位跟我来。”沈莲是个不差钱的主,她开口了方掌柜立刻带她们上楼。 臻玉阁价格昂贵,二楼楼梯口还有两个壮汉把守,看起来凶神恶煞,看来这二楼应该藏着难得的宝贝。 果真,库房门一打开,正中央就摆着一座金观音,在满目珍宝中依旧夺目。 20.逆光 “大小姐,二小姐,来瞧瞧有没有自己喜欢的。”方掌柜打开库房的门,就下意识勾着背退到一边为二人让路。 沈莲带着秦不茴走进去,她已经来过这里很多次了,轻车熟路地挑拣着珍宝,看起来兴致寥寥,觉得每个都差点意思。 转了一圈她撇撇嘴,无意间发现库房靠墙的角落,用一块赭色的布罩着一个架子,于是问:“那是什么?” 秦不茴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布隐约能勾勒出物件的形状,好像是一尊观音。 方掌柜犹豫了一下,沈莲慢悠悠地看了他一眼:“怎么?是本小姐的档次还不配看你臻玉阁的东西吗?” “二小姐你这话说的,怎么会呢?”方掌柜也有些为难,思索再三还是上前将赭布掀了开来。 那个瞬间,窗格外的阳光笼罩在金塑观音上,发出耀目的华光,秦不茴下意识眯了眯眼,等缓过神来再看去,才发现金观音是由真金打造,华美异常,面容慈悲,手托玉瓶。 雕刻工艺细致不说,那一双眼珠子似乎真能看穿人的心。 太逼真了,绝不是凡品。 沈莲见了将手一拍:“看来看去还是这个不错。” 秦不茴看着沈莲脸上人畜无害的笑意,心中一沉。 虽然她不得不承认这尊金观音是世间难得的珍品,可沈莲怎么可能那么好心帮她? 见秦不茴不回话,沈莲牵着她的手,笑容甜甜的:“姐姐,叶二夫人常礼佛,你说这个是不是刚好很适合她?” 秦不茴接话:“看起来这尊金观音可比黄金鳗值钱得多。” 听到方掌柜在一旁轻笑,沈莲眼里也滑过一抹鄙夷,最后她大手一挥:“就它了。” 沈莲一个眼神过去,方掌柜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他弯着腰不再质疑。 沈莲这才满意:“之前我问你定的墨玉暖台到了吗?” 原本正要走向金观音仔细查看一番的秦不茴脚步一顿,墨玉暖台……这是她之前为秦落芸寻得的一块砚台,浑身呈墨绿色,触手温润,居然能感受到淡淡暖意,这样的质地世间找不齐十个,所以秦落芸很喜欢,还特意起了一个雅名——墨玉暖台。 看来这就是沈莲为叶二夫人准备的贺礼了。 想到这儿,秦不茴呼吸一滞闭上眼,秦落芸挑断她手筋的那张艳丽诡谲的脸出现在眼前,胃里不禁泛起一阵恶心。 身后方掌柜挺直了腰杆:“这墨玉暖台极为难寻,我可是好不容易才在凤啸西北寻得这一块,还是花了不少银子疏通才从凤啸带到咱们大夏的。” 言下之意,就是要加钱。 沈莲根本不在意钱,有沈昌之在的一天,有的是银子源源不断地送进丞相府。 “带我去看看。” “好嘞。” 沈莲跟着方掌柜走了两步,想到什么回过头叮嘱:“姐姐,臻玉阁出去后面有个茶楼,你去那里等我就是。” “大小姐,我这就去叫人帮你把这金观音装盒带下去。” 此刻的秦不茴心中思绪杂乱,也不想去看什么墨玉暖台,于是点头答应了,看着沈莲和方掌柜一前一后出了库房,没能听见他们后面的耳语。 确定身后秦不茴应该听不见他们说话了,方掌柜才贴近沈莲:“二小姐,刚刚听你们提到叶二夫人?” “怎么了?”沈莲此刻脚步轻快。 “叶二夫人好像要到寿辰了,这金观音可是送去作贺礼的?” “不行吗?” 方掌柜在商界摸打滚爬这么多年还能不明白沈莲的意思?可贺老王爷遗孀的寿辰毕竟是大事,他还是多了一句嘴:“若是送这尊金观音恐怕是不妥。” 沈莲的脚步瞬间顿住,她扭头看向方掌柜,淡漠的视线压弯了方掌柜的腰。 “你刚刚在库房没有说出来,就说明你还是想要做成这桩生意的。”沈莲露出一个讥讽的笑,“方掌柜,你要记住,你是做生意的,不是做慈善的,若是再这么多嘴,我就把你的舌头挂在臻玉阁牌匾上。” 方掌柜瑟缩一下,就听沈莲上扬的语气说:“我才是丞相府的嫡小姐。” 库房里的那个傻子不过是她近几日的玩具罢了。 “我明白了。”方掌柜不再多言,继续为沈莲带路,“二……大小姐,这边请。” 沈莲很满意方掌柜的眼力见,昂着小脸跟着他去看墨玉暖台。 方掌柜在身后随意打发了一个下人去帮秦不茴搬金观音。 臻玉阁的下人手脚都很麻利,不一会儿就把金观音装好了,秦不茴跟在下人身后出来,没想到门口就只有双柳:“马车呢?” “到别处栓着了,在这里怕堵着人。”双柳解释。 听到这话,秦不茴已经明白这臻玉阁的后门已经有惊喜等着自己了。 “那怎么办呢?二小姐让我去后门茶楼等她呢。”秦不茴装作为难。 双柳自告奋勇:“我带这人去放东西,二小姐就先去吧。” 秦不茴看着双柳拙劣的演技,应了:“好。” 双柳喜滋滋的带人去放礼盒,没想到这么顺利就完成了双虹交给她的任务,看来捉弄秦不茴也不是那么难嘛。 秦不茴目送她离开,往后门走去的时候,特意在厅子里又绕了一圈,好似头一次看到这些金银珠宝般不时发出新奇的赞叹,却是乘人不注意偷偷在旁边点着熏香的炉子里抓了一把香灰藏在掌心,这才若无其事地走了出去。 臻玉阁后面是一个长长的甬道,围墙背后的建筑也极为高大,绑着五彩的绸缎攒成的花,秦不茴走了没几步,看着僻静的巷子在心里默数:一、二、三…… 旁边竹篓被人一下掀起,一个穿着打扮像乞丐一般的人跳了出来:“美人!” 秦不茴也毫不客气,一把香灰撒了过去,正中毫无设防的乞丐的眼睛,刺得他捂着眼睛像无头苍蝇一般乱窜。 他虽欺辱秦不茴不成,但嘴里却是喊得一声比一生高:“美人,你往哪里跑?” 这不就是要把人往这里招吗! 秦不茴明白恐怕这里还有接应,于是立刻转身想走,没想到巷子口又走出来一个人,他看着秦不茴摩拳擦掌,眼神粘腻恶心。 他还没走近秦不茴,嘴里就已经开始说下流的话,好似已经得手了一般:“美人,你身上怎么这么香啊?你的皮肤怎么这么滑啊?” 身后的乞丐已经勉强睁开了眼睛,甩着脑袋踉跄地站起来。 秦不茴默默攥紧了拳头,怎么也得拼一次,她默默运气,想要汇聚内力,就听见头顶传来一声嬉笑:“我敢说,你再往前走三步,就会往后退十步。” 嘴中说着荤话的人茫然抬头,发现墙头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坐了一个人,逆着光看不清模样。 他啐了一口,他现在是背后的靠山可是丞相府,他怕谁? “你说退十步就退十步?” 他叫嚣着继续往秦不茴面前走,而秦不茴已经松开了拳头,等着这人下一秒飞出去。 因为尽管她也逆着光什么都看不见,但她已经认出来了这个声音语调——就是贺长安。 21.王爷王妃调情了 “老子现在开始走,你给老子看牢了!”那人嚣张至极,,指着脚下的地让贺长安数清楚。 贺长安弯着眼睛笑着看着他不知死活的样子。 一步、两步、三步! 走完三步,他站稳脚跟后无比得意的看着贺长安,正想嘲笑他几句,就觉得自己身子突然一轻,紧跟着一声刺耳的尖叫划破长巷的寂静——“啊——” 贺长安朝他飞出去的方向眯着眼睛算了算:“不好意思,刚刚说错了,你这起码有二十步。” 身后的秦不茴哑然失笑,果真只有贺长安无论在什么境地都能开玩笑。 这么想着,贺长安已经回过身,冲秦不茴的方向眨眨眼:“轮到你了。” 石子从贺长安的指尖飞出,秦不茴并没有害怕,而是敏捷的侧了侧身子,就见汇聚了贺长安内力的石子毫不留情的击在正悄悄逃跑的乞丐屁股上,很快他也尖叫着飞出去二十步远,倒在地上不动了。 “不害怕?”贺长安从墙头一跃而下,看着面对自己飞石极为淡定的秦不茴问。 他对她是越来越感兴趣了,可随着这份兴趣,提防也在逐渐加深。 “堂堂凌霄王若是在这巷子里欺负我一个弱女子,传出去也不好听吧。”秦不茴一勾嘴角,“我想你不会的。” 贺长安继续往自己脸上贴金:“你说说没有我你可怎么办?沈棠你欠我的太多了,我回去可得拿个本子记一下,叫你以后一个个还我。” 秦不茴毫不在意:“行啊,你可得记清楚了。” 等她恢复内力,筹措兵马回到凤啸,她倒要看看贺长安能再耍出什么手段来找自己清账。 贺长安没想到秦不茴现在还能接上自己的玩笑,又不是一早派了人监视秦不茴,自己又正巧在兰宜居喝茶,秦不茴这关可难过了。 贺长安看着倒在地上的两个人:“你看看你凶巴巴的,人缘也这么差,你说这两个人扮成乞丐想来毁你名节,是邹冬雪干的,还是沈莲干的?” 之前秦不茴在地牢里说他乞丐衣服上的补丁太假了,他可记住了,这下一眼就看出来这两个乞丐是假扮的。 秦不茴眸子一暗,想都不用想——是沈莲。 臻玉阁是她“好心”带她来的,这后门也是她让走的,恐怕到时候出了事,沈莲到沈昌之面前哭几句不知情,这事就能轻飘飘的翻过了。 秦不茴眯了眯眼:“去茶楼。” 贺长安狐狸眼明亮闪烁,在秦不茴和他擦肩而过的时候还在开玩笑:“需要护送吗?” 谁想到下一瞬,就见秦不茴领口的衣带突然崩开,露出诱人的锁骨和前面雪白的胸脯,而再好的春光被鹅黄色的肚兜掩盖。 秦不茴傻了,贺长安傻了,两个人面面相觑,等反应过来,贺长安已经背过身去,还不忘喊:“陆逍,闭上你的狗眼!” 陆逍何止闭上了,都害怕地从树上摔了下去,觉得屁股生疼。 真是的,不小心看到王爷王妃调情了。 秦不茴回过神来赶紧护住胸口,怪不得那两个人还没靠近她就开始喊了,因为他们笃定秦不茴的衣服只需要轻轻一扯,甚至什么都不做,自己就能敞开了。 想到为自己拿衣服穿衣服的双柳,秦不茴气的直磨牙。 “姐姐,你没事吧!”果真沈莲第一个从后门冲出来,“我听见……王爷?” 贺长安一挑眉,他刚刚的问题有答案了,看来这场局就是面前这位夏京有名的柔弱小白莲设的。 很快,双虹和方掌柜也跟了出来:“发生什么了?” 见秦不茴现在还衣衫不整,贺长安立即往她前面走了一步,遮挡住外人的视线:“莲妹妹,我救了你姐姐,你打算怎么谢我啊?” 沈莲看着倒在地上衣衫整齐的两个“乞丐”,知道自己的计策已经不成了,只好咬牙对身后的人:“你们都回去。” 双虹愣住了,费了这么大心思铺了这么大一出戏,不就是为了看秦不茴失了清白的狼狈样子吗? “二小姐?” 方掌柜也在旁边探头探脑,可奈何贺长安身形高大,把秦不茴遮了个严实:“到底怎么了啊?” 贺长安还站在这里,沈莲不想发火,只能努力笑着说:“方掌柜,臻玉阁有人喊你,你听不见吗?” “有吗?”方掌柜侧耳听了听,感觉什么都没听见啊,再回过头就看见了沈莲咬牙切齿的表情,他立刻明白了,“好像是有人叫我,我先走了。” 说完,一溜烟地跑了。 沈莲再转向贺长安的时候,眼里含着水汽:“王爷,我姐姐怎么了?” 贺长安笑:“没什么,只是你们丞相府的衣裳也太差劲了,我只不过是不小心撞了棠妹妹一下,她衣带就断了。”他歪着脑袋看向秦不茴,“你说我是不是应该向你棠姐姐提亲?” “不要!”沈莲下意识脱口而出,“既然什么都没有发生,何必把事情弄得这么严重呢?” “哦?什么都没有发生吗?”贺长安说着扭过了头。 沈莲对上贺长安明亮的视线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被贺长安拉来为秦不茴的清白做人证了。 可她不承认的话有什么办法?难道眼睁睁的看着贺长安来给这个土妞提亲吗! 这个夏京贵女数不胜数,又有谁比她更配贺长安? 要忍。 于是沈莲装模作样的擦了擦眼泪,欠了欠身:“今日什么都没有发生,姐姐一直和我在一起。” 贺长安听了,假装惋惜:“看来我还是孤寡着吧。” “王爷……”沈莲眼中水波流转,好似还想说些什么,最后因为秦不茴投来的视线只能作罢。 见沈莲开始中场休息,秦不茴觉得自己该上场了,她走过去扑到沈莲怀里:“妹妹,这是娘送我的衣服,现在好端端坏了可如何是好?” 沈莲脸一白,这些衣服说是邹冬雪送的,为的也就是博个好名声,其实根本就不知道具体送了哪几件衣服去小回院。 贺长安一听就明白了秦不茴什么意思,看来总要给这件事情找个背锅的。 “怎么?难道丞相府为了三州善捐把家底都捐出去了?”贺长安笑,“既然如此,棠妹妹,莲妹妹,不如和我去尚织楼多挑几件衣服吧。” “不必了。”沈莲不想把这件事情闹大,可贺长安已经开始唤陆逍了:“陆逍!” 只见一边墙头伸上来一只手,抓住屋檐:“王爷,我在。” 刚刚那一跤摔狠了,现在屁股还疼呢。 “去驾马车来,本王要亲自去为好同僚沈丞相多选两件衣服。” 沈莲这才慌了,以前她无论多嚣张跋扈都没让沈昌之在外头跌过面子,现在让贺长安亲自为他选衣服,这让沈昌之知道了不得气吐血? “王爷,不必了。” 可贺长安怎么会听沈莲的,抓着沈莲的胳膊就上了马车,秦不茴自然跟了上去。 “二小姐,二小姐。” 陆逍挡住双虹,眼神纯真,他摇了摇头:“我们王爷没说要给你买衣服啊。” 双虹一哽,看着陆逍驾着马车扬长而去。 22.不要脸王爷 霞光万丈,笼罩在一车车送往丞相府的马车上,路道旁的百姓难免起了好奇心,一个个也不着急回家了,就跟着马车一路走,居然到了丞相府前。 沈昌之得了双虹的信,已经在门口等着了,尽管心里不悦,但看到贺长安的瞬间还是露出一个滴水不漏的笑容走上前:“王爷。” 贺长安也装模作样的回礼:“丞相。” 旁边的陆逍围着沈昌之转了一圈,惊喜地喊:“王爷,你给丞相挑的衣服许是刚刚好的!” 沈昌之老脸一僵,旋即又笑开:“王爷有心了。” 贺长安眼里满是揶揄,嘴上却是:“丞相为了三州灾情夙兴夜寐,为了善捐出了不少力,听说连家底都捐出去了,你与本王同僚一场,本王可不舍得丞相受寒,这不是从尚织楼为丞相府上下选了新衣服。” 他大手一挥:“别感谢。” “王……” “别去皇上面前感谢本王。” “王……” “别去皇上面前说本王有情有义,大方慷慨,为同僚忧心。” 沈昌之磨了磨牙,还有谁比贺长安不要脸?别说夏京了,整个大夏都少有。 可官大一级压死人,沈昌之只能行礼:“臣明白了。” 匆匆赶到的沈莲下了马车,立即看见了沈昌之眼里的冷光,下意识往后瑟缩了一下,正巧撞在秦不茴身上。 现下秦不茴已经换了身款式相似的衣裙了,没人能发现她出府一趟发生了什么。 沈莲躲在秦不茴身后,硬着头皮:“爹。” 沈昌之看了眼神色慌张的沈莲,心里就大概明白发生了什么,恐怕是沈莲又使了什么小手段,误打误撞碰上贺长安,给了他一个机会来奚落自己。 邹冬雪真是教了个好女儿。 可再怎么生气沈昌之都不能说出来,只是向她们颔首。 沈昌之觉得衣服收了,女儿也回来了,贺长安可以不要堵在他家门口了,可贺长安还没有走的打算,依旧是眉眼含笑看着自己。 沈昌之不解:“王爷?” 贺长安眨巴眨巴眼:“丞相就没有话和我说?” “说……什么?” 贺长安一拍沈昌之的肩膀,吓得他浑身一震:“丞相捐赠数额之大,想来前两天那二十辆粮车只是送往三州的先行部队,第二次物资准备何时出发呢?” 旁边凑热闹的民众之多,贺长安大大咧咧地揽住沈昌之的肩膀,压低了声音说:“丞相难不成是怕我在皇上面前抢你功劳?” 原来贺长安是在这等着呢! 他沈昌之要办善捐,就连南面都有官员巴巴地送着珍宝过来。 那二十辆粮车是拿来应付上头那个笨蛋皇帝的,但是欺瞒不过贺长安,现在被贺长安找到由头,闹了这么一出,那些钱他必须得吐点出来了。 沈昌之的不甘哽在喉咙里:“怎么会呢?王爷说笑了,你我都是为了大夏的百姓啊。” 贺长安眉毛一挑,等一个确切答案。 沈昌之说:“只是筹措粮食和物资尚且需要一些时日,预计五日后再送往三州,届时定会禀明皇上。” 贺长安假装感动,拔高了声音:“那本王为你调遣军队,护送第二批粮食出城!” “有劳王爷了。” 贺长安这才回身离开,沈昌之死死盯着这瘟神的背,这家伙在战场上怎么就没被雁回将军一剑捅死呢?祸害。 沈昌之正在心里骂着,贺长安突然又回过身来,沈昌之刚耷拉下去的而嘴角立刻又扬了起来,心里正紧张着呢,就听贺长安笑眯眯地说:“老沈,记得回去试我给你买的新衣服哦。” 说完抛了个媚眼,才翻身上马,视线不经意和秦不茴撞了个正着,贺长安扬起一个笑意,策马离开。 秦不茴在心中失笑,不愧是贺长安,想做什么做什么,没人能摸得清他的路数。 “还愣在这里干什么?回家。”沈昌之袖子一甩,擦过秦不茴的肩气冲冲的回府去等她们。 沈莲恶狠狠地瞪了秦不茴一眼,她只是想整整她,谁料到她运气这么好?结果成了自己倒霉。 沈昌之刚回到厅里,听闻出事了的邹冬雪赶忙跑出来,抓着沈昌之问:“是不是莲儿出事了?” 沈昌之甩开她的手:“是莲儿出事了,还是她惹事了,等她回来你自己问清楚!在朝为官二十载,我沈昌之何需他贺长安屁大点的孩子可怜?” 可贺长安毕竟是王爷,又曾是皇上伴读,身份地位不是他一个沈昌之能轻易撼动的,这批碍眼的衣服他不想要却也毁不得。 正生气着,一转头就看到两个女儿走进来,沈昌之更加来气了:“说,到底怎么回事?” 沈莲正准备哭,没想到余光就看到秦不茴先挂下两滴泪,这招怎么就被她先使了? 她怔愣在原地,一下子不知道是哭好还是不哭好。 “爹,是女儿的错。”秦不茴跪了下来,哭得梨花带雨,“夏京衣服名贵,女儿没有收好,不知怎么断了衣带,才惹来王爷笑话,都是女儿的错。” “你说说你,真是丢人现眼!”邹冬雪责骂。 “这衣服是娘送给女儿的,女儿宝贝的紧,就算是破了也不舍得丢。”秦不茴起身让人把衣服拿上来,“娘不要生女儿的气。” 沈昌之一把抓过衣服查看衣带断裂处,发现断口整齐,应当是人刻意割断的,而不是意外。 看了眼站在边上不知如何是好的沈莲,沈昌之心里也有数了,于是制止了还在怒骂秦不茴的邹冬雪。 “够了。” “夫君?”邹冬雪瞪着沈昌之,沈昌之权当看不见:“一个家整日这样吵闹算什么样子。” “你敢……” 邹冬雪话还没说完,秦不茴就说:“爹说得对,女儿不哭了。”说完就擦干了眼泪,和还想继续发疯的邹冬雪成了鲜明对比。 沈昌之看着无比乖顺的秦不茴,得到了一个作为男人的巨大满足感。 可秦不茴确是盯着被他攒在手里的证据,没想到就听见沈昌之向刘婆子说:“这衣服都破成这样了,拿去烧了吧,毕竟是姑娘家的东西,你务必看着烧仔细了。” 刘婆子走上前接过衣服:“是。” 这证据就要被一把火烧了。 秦不茴虽是意料之中,却难免生气,回头的瞬间还看见了沈莲难以克制的嘴角。 “都下去吧,别一个个跟木头桩子一样杵在这里了。” 沈昌之转身就走,邹冬雪责备他的话还没说完,于是急匆匆地跟他去书房,没想到吃了一个闭门羹,只能在门外骂了沈昌之两句才离开。 23.清风欢喜 听着邹冬雪骂自己的一句难听过一句,沈昌之心中也窝火,等邹冬雪一走,便把桌上的笔墨全都拂到了地上:“邹冬雪!” 不过是靠了个有钱的娘家,就不把他放在眼里,迟早有一天他要把邹家的资产全都拿捏到自己手里,到时候看邹冬雪怎么威风。 “赵忠!” 窗户外翻进来一个劲装打扮的人,恭恭敬敬地向沈昌之抱拳,一看就是个江湖人士:“大人。” “你去喊你爹,把善捐余下的东西变卖了,五日后再筹措一批粮食送往三州。” 赵忠皱眉:“真的全部都要变卖吗?” “贺长安来这一趟,肯定是早就收到风声了,对我手上有什么东西想来都清楚,莲儿不过是创造了一个由头让他可以向我发难。”沈昌之冷哼一声,“贺长安那个脑子今日没有莲儿闹这一出,明日也能敲锣打鼓地让我把这些银两吐出来。” 自贺长安入朝为官开始,两人就一直暗地里斗的厉害。 “凌霄王此次针对我们,不如找机会暗杀,一了百了,届时整个朝堂不都由大人您掌控了吗?”赵忠为沈昌之出谋划策。 “贺长安精明着呢,他自己武功好就罢了,旁边还有个陆逍,你确定你能杀了他?” 杀贺长安他难道没有想过吗?他每次出征对战凤啸的时候,都要祭两柱香,希望能听到雁回将军将他碎尸的消息,若真是如此,他愿意在朝堂上假惺惺为他掉几滴眼泪。 可是没有!贺长安每次都全须全尾地回来了! “那个雁回将军也是个吃白饭的!” 坐在屋顶的秦不茴眉一挑,这都能骂到她头上来? 老匹夫! 这么想着,赵忠已经悄无声息地从窗户里翻了出来,越过墙头一下子没影了,陆逍也从茂盛的树头里钻了出来,跟了上去。 “怎么样,我想这老匹夫应该没有帮你惩罚沈莲吧?”贺长安还能不了解沈昌之啊,他把崔月娘母女扔在渔村那么久,现在接回来就要痛改前非了?怎么可能! 在他这种捧高踩低,不顾一切往上爬的人,最喜欢把人分为三六九等,一个乡下来的女儿,还不够入他眼的。 “你不是都猜到了?”秦不茴看着不远处肆意飘荡的蓝天白云,笑,“沈昌之官拜丞相,邹家在背后出了不少力。” 贺长安立刻明白了秦不茴的意思:“离间计?” “这些东西原本是善捐所得,沈昌之想占为己有,邹家会不想吗?” 秦不茴只是稍稍一点拨,贺长安就明白了:“我命人去办。” 秦不茴淡淡的嗯了一声,仰头去感受清爽的微风,贺长安看着她的脸,突然问:“你不害怕吗?” 秦不茴看向他:“我怕什么?” “若不是我突然赶到,以你现在的能力可搞不定那两个人。” 听到这话,秦不茴低头一笑,她冲贺长安招招手,贺长安狐疑的凑过去一只耳朵,就感受到秦不茴的鼻息落在自己的耳畔,酥痒难耐。 “王爷,下次找人盯我就不要找个那么贪嘴的了。” 贺长安脸一红,坐了回去:玉儿…… 秦不茴看到贺长安被拆穿时微红的耳尖,只觉得有趣,躺在屋顶笑得开心。 贺长安不自觉被他肆意的样子吸引,那点难堪也从心头散去,躺在秦不茴旁边,弯起眉眼。 - 濯莲小院。 能避开的下人都不敢进来,瑟缩在院子外的阴凉处,偶尔还能听到里面传来凄惨的叫声,大家忍不住缩缩脖子,权当作没听见。 毕竟主子的事,他们做下人的怎么可以管? 银针扎在双柳十根手指头上,已经有血珠从里面渗了出来,可她不敢擅自拔出来,仰着满是冷汗和泪水的脸乞求:“二小姐,你要双柳做什么双柳都做了啊。”她一一举例,想要沈莲开口停止这场酷刑,“我帮你割断了沈棠的衣带,我帮你把人都引开,让沈棠落单……我不知道为什么王爷会突然出现,这事跟我无关啊!” 沈莲一个巴掌甩在双柳脸上:“这么大声?你干嘛不出去说,到大街上去说,一切都是我指使的,我要毁人清誉,我沈莲就是这么个恶毒的女子。” 双柳呜咽着,不敢发出声音,双手抖得厉害。 “一个下人,在这里委屈?你有资格吗!”沈莲怒嗔。 双柳疼得冷汗直冒,倒在地上痛苦地蜷缩着,一旁的双虹都看不下去眼了,走上前说:“小姐,最重要的不是这个贱婢说错话,而是马上就是叶二夫人的寿辰了,我们应该怎么解决沈棠,让她不要出席才是。” 今日看贺长安关心秦不茴的样子,沈莲再不想他们接触了,她最后踹了一脚倒在地上的双柳解解气,才吩咐:“把针拔了。” “是。”双虹立刻帮双柳拔了针,可双柳已经疼麻木了,完全感受不到十指的存在,只能默默淌泪。 “双柳。” 双柳木然的看过去:“小姐。” “喜欢银子吗?” 想到钱,双柳条件反射应了一声“嗯”,沈莲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 “如果你帮我办成了这件事,我给你打个银枕头,让你每天枕着睡。” 双虹看着已经虚脱的双柳在巨大的诱惑下还是点了点头,她不忍地别过眼去:“小姐,双柳这脑子……” 沈莲撇了她一眼:“是她自己愿意做的,不是我逼她做的,对吗?双柳。” 双柳再一次点下头,沈莲起身从梳妆台找了个装香露的瓷瓶,将里面倒干净后递给了双柳。 “我记得院子里有一棵漆树,你去取一罐树汁,熬制之后研磨成粉。” 双柳茫然的抬头,她不懂。 沈莲耐着性子教她:“你就在赴宴的前一晚把这漆树粉洒到她的妆盒里就好了,是不是很简单?” 双柳也觉得简单,她用力点点头,颤抖着手捧住瓷瓶,就好像自己已经捧住了一大锭银子,眼神露出兴奋的笑意,完全感受不到自己正在流血的十指。 沈莲只觉得有趣,有句话不就是这么说的——有钱能使鬼推磨。 只要她有钱,大把的是人帮她对付那个土妞! 沈莲望向小回院的方向,眼神一敛,又想到了秦不茴那张美艳的脸,只觉得讨厌:“沈棠,想和我做好姐妹?痴心妄想!” 24.大大……大小姐 濯莲小院。 能避开的下人都不敢进来,瑟缩在院子外的阴凉处,偶尔还会听到里面传来凄惨的叫声,大家缩缩脖子,一律当作没听见。 银针扎在双柳十根手指头上,已经有血珠从里面渗了出来,疼的她脸上满是冷汗和泪水,可她不敢擅自拔出来:“二小姐,你要双柳做什么双柳都做了啊。”她一一举例,想要沈莲开口停止这场酷刑,“我帮你割断了沈棠的衣带,还帮你把人都引开,让沈棠落单……我不知道为什么王爷会突然出现,这事跟我无关啊!” 沈莲一个巴掌甩在双柳脸上:“帮我?说的这么大声你干嘛不出去说,到大街上去说,一切都是我指使的,我要毁人清誉,我沈莲就是这么个恶毒的女子。” 双柳呜咽着,不敢发出声音,双手抖得厉害。 “一个下人,在这里委屈?你有资格吗!”沈莲怒嗔。 双柳疼的冷汗直冒,倒在地上痛苦的蜷缩着,一旁的双虹都看不下去眼了,走上前说:“小姐,最重要的不是这个贱婢说错话,而是马上就是叶二夫人的寿辰了,我们应该怎么解决沈棠,让她不要出席才是。” 今日看贺长安关心秦不茴的样子,沈莲再不想他们接触了,她最后踹了一脚倒在地上的双柳:“把针拔了。” “是。”双虹立刻帮双柳拔了针,可双柳已经疼麻木了,完全感受不到十指的存在,只能默默淌泪。 “双柳。” 双柳木然地看过去:“小姐。” “喜欢银子吗?” 想到钱,双柳条件反射的点头,沈莲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 “如果你帮我办成了这件事,我给你打个银枕头,让你每天枕着睡。” 双虹没想到已经虚脱的双柳在巨大的诱惑下还是点了点头,她不忍的别过眼去:“小姐,双柳这脑子……” 沈莲撇了她一眼:“是她自己愿意做的,不是我逼她做的,对吗?双柳。” 双柳再一次点下头,沈莲满意的起身从梳妆台找了个装香露的瓷瓶,将里面倒干净后递给了双柳。 “我记得院子里有一棵漆树,你去取一罐树汁,熬制之后研磨成粉。” 双柳茫然的抬头,她不懂。 沈莲耐着性子教她:“你就在赴宴的前一晚把这漆树粉洒到她的妆盒里就好了,是不是很简单?” 双柳也觉得简单,她颤抖着手捧住瓷瓶,就好像自己已经捧住了一大锭银子,眼神露出兴奋的笑意。 沈莲只觉得有趣,可想到了秦不茴那张美艳的脸,只觉得讨厌,忍不住攥紧了拳头:沈棠,想和我做好姐妹?痴心妄想! 小回院里的秦不茴倒没有沈莲那样气恼,她正坐在院子里数着头顶柏树的叶子,不知道双柳什么时候领够了罚回来,院口就探进来一个脑袋,是八吉。 “大小姐,这是你们从臻玉阁买回来的东西,给你放哪儿呀?” “拿来给我吧。” 八吉哎了一声,把礼盒放到了秦不茴面前的石桌上,却站在原地没有走的意思,秦不茴歪着脑袋想了想,以为他是要赏钱:“我身上没有什么碎银。” 秦不茴说完就要摘自己的耳坠子,八吉慌忙摆手:“大小姐,我不是要银子,我是……” “你说就是了,我自当不会和外人说。”秦不茴知道八吉在怕什么。 八吉想了想,鼓足勇气:“刚刚小人去给二小姐送臻玉阁的东西,看到双柳也在濯莲小院,我跟着她出来见她没回小回院,而是去了后院一棵漆树那里。” “漆树。” “对,小人小时候不小心在漆树下睡着了,蹭到了漆树汁,身上就奇痒难耐,小人怕……小人……”八吉支支吾吾说不出来了,双柳从濯莲小院出来就行踪诡异还不能说明幕后主使吗? 八吉不想和双喜一样被拔舌头。 秦不茴也明白了:“今日你放下东西就走了,我们没有说过话,你赶紧回去吧。” 老实的八吉点着头一溜烟的跑了,秦不茴在心中默默记住他这份恩情,转身的时候不小心撞倒了礼盒,金观音从里面摔了出来。 秦不茴赶忙拿起来检查,幸好金观音做工扎实,没有磕碰什么,但是下一瞬秦不茴表情就凝固了,刚刚库房较暗,她没看清,现在阳光底下她发现金观音身上竟然刻着篇经文。 刻经文不是什么大事,可问题这明显是凉羌字体! 当年贺连山就是被凉羌人五马分尸的! 沈莲诱导她买金观音,用凉羌的东西恭贺贺老王爷遗孀的生辰,简直是大不敬! 秦不茴明白了沈莲的心思,握住观音的脑袋就要往石桌上砸去,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她突然顿住了手。 沈莲不想她去参加寿辰宴,无外乎是怕自己抢她风头,那何不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这么想着,秦不茴淡定的将金观音放了回去,一切就等沈莲出招了,她秦不茴自然奉陪到底。 - 是夜,乌云遮月。 已经到了后半宿,双柳斜靠在床上,上下眼皮不受控制的黏在一起,扑通一声砸在床板上,把自己吓了一激灵,最后捂着脑袋爬了起来,嘟囔。 “大小姐该睡了吧?” 她从床上打着哈欠爬起来,蹑手蹑脚的往秦不茴房里摸去。 之前的事屡屡失败,为了钱她这次一定要帮二小姐把这事做成了! 这么想着她小心翼翼推开门,往床上撇了一眼,视线昏暗,只能看见被子依稀有个人形。 这次双柳留了个心眼,偷偷在角落里蹲了好一会儿,看秦不茴睡得沉,没有响动,才放心的往梳妆台摸过去。 看着台上琳琅满目的化妆盒,她心中窃喜,还是这件事容易做,只要将漆树粉混到随意一样化妆盒里,保管秦不茴出疹子把脸挠毁容了,一切神不知鬼不觉。 双柳开心的都忘记了十指的伤口,猛地拧开一盒胭脂,疼的倒吸冷气,又怕被秦不茴发现,硬生生止住了呼疼的话口,回身瞄了一眼,床上的人还是一动未动。 见状她也就放心了,正打算继续往胭脂里面倒漆树粉,突然觉得后背袭来一阵凉风,冷的她一哆嗦。 “想清楚了吗?谋害主子是大罪。” 是秦不茴的声音。 双柳僵硬的转过头,看到秦不茴站在身后吓得结巴:“大大……大小姐。” 秦不茴弯腰贴近双柳的脸,笑眯眯的问:“有多大?” 双柳腿一软,跪了下来:“大小姐,双柳知道错了。” “这是什么?”秦不茴捡起地上的瓷瓶,问。 “这不是什么坏东西,这是……这是……” 见双柳半天编不出一个谎来,秦不茴语气淡淡:“不知道就拿去给爹找人验验吧。” “不要啊大小姐,这不是毒物,没毒的。”双柳抓着秦不茴的脚解释。 “没毒?”秦不茴拿着瓷瓶递到她嘴边:“那不如你来证明一下是不是真的没毒。” “啊?”双柳瑟缩了,她看着秦不茴手中的瓷瓶已经隐隐动摇了。 看着秦不茴的凤眸,双柳觉得今日大小姐好像有什么不一样,是气势,凌厉的气势带着极强的压迫感,而这种压迫感她只在得胜回朝的贺长安一身戎装时见过。 “吃呀。”秦不茴笑着劝,“还是说你想让我拿着这罐东西加上你割断我衣带的那一桩恶事,一起被送去爹面前说个明白,你说你会是什么下场?” 25.大女子 见实在是瞒不下去了,双柳咚的磕了个响头:“大小姐,不关奴婢的事,奴婢也是听命于二小姐,她让我将漆树粉混到你的妆盒里,好让你明日不能参加凌霄王府的晚宴,都是她!她怕你抢了她的风头。” 秦不茴挑眉,都不需要她审问,双柳交代的还算全。 “大小姐,你心善,你放过奴婢吧。”双柳哀求。 “救你?”秦不茴不屑的冷笑,“自我入府,你三番四次想要害我,我为何平白救你?” 双柳愣住了,原来秦不茴都知道,她结结巴巴:“可这些都是二小姐……” “不过。”秦不茴话锋一转,“若是你肯让我消消气,我就当今晚什么事都没发生。” “怎么消气?” 秦不茴瞅了眼瓷瓶:“你将食指在里头滚一遭,也好生尝尝害人的滋味,我便饶过你。” 这总比被拆穿发买了好!双柳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二话不说把手指往漆树汁里滚了一圈,然后眼巴巴看着秦不茴。 秦不茴也履行诺言:“回去吧,今夜我没有见过你。” 秦不茴看着慌慌张张的双柳,打开一旁的窗子,看着院子里的树低喊了声:“陆少侠。” 陆逍很快从树上翻身下来:“沈大小姐,你真的就这么放过她了?” “你觉得我像圣母吗?” 陆逍上下打量了她一眼,摇头,她若是圣母,可不会发那样的毒誓,一个人什么都不记得闯到夏京里来。 秦不茴勾起一抹笑,把瓷瓶递给他:“你将这罐漆树粉送回二小姐房里去。” 陆逍一愣:“送回去?” 秦不茴狡黠的眨眨眼:“是啊,她想怎么送给我们,我们就怎么送回去。” 陆逍一点就通,立即高兴了起来:“我这就去!” 秦不茴看着陆逍一下子消失在院子里,不由生出一抹惆怅,,若她武功还在,三两下就将这些人收拾了,何必在这里绕弯子。 黑夜漫漫,秦不茴关了窗子回屋,就等明日的好戏了。 翌日,一声尖叫划破丞相府的安宁。 邹冬雪簪子都来不及簪完,就急匆匆地循着声音冲到沈莲房间,推开门的时候头上一半金簪,一半空荡荡的,委实滑稽。 “莲儿,怎么了?” 沈莲捂着一张脸:“娘,我的脸,我的脸!” 听沈莲喊得这么严重,邹冬雪赶忙抓下沈莲的手:“让娘看看。” 沈莲抽泣着放下手,谁想一脸的红疹子,尤为可怖,吓得邹冬雪都后退了一步:“怎么会这样?” “是沈棠!”沈莲一把扫下桌上的妆盒,怒斥,“一定是沈棠那个贱人搞的鬼!” “你看见了?” 沈莲没有,但她很明白自己的脸无外乎一句以牙还牙,她沉默了,只能继续恼火的砸着东西发泄不满。 “怎么办?我还要去凌霄王府的晚宴!” “这个时候了还想这些?”邹冬雪觉得自己温柔良善的女儿被秦不茴欺负了,心疼的不行,“还不赶紧找大夫过来看看二小姐?” 双虹这才回过神来:“是。” 沈莲还在骂:“都是那个贱人,都是……” “二姐!”匆匆赶来的沈行舟喊住沈莲,她们扭头看来才发现他边上还站着沈昌之和秦不茴。 听到沈莲不断说着难听的脏话,沈昌之立即屏退众人:“都出去。” “是。” 见房间里都是家人,沈昌之才问:“到底怎么回事?” 沈行舟站在一旁只觉得沈莲愚蠢,估计是她自己害人不成反倒被人捉弄了,他由上下打量了一眼秦不茴,这个女人从回这个家开始就一直在装柔弱,原来也不是个好惹的。 “妹妹。”秦不茴看似心疼的唤她。 “好笑吗?这一切肯定和你有关!”漆树粉碰到肌肤就奇痒难耐,沈莲一边说一边抓挠的厉害。 沈昌之看着秦不茴,眼里升起不悦:“说吧,怎么回事?” “的确是和我有关,因为凶手就是小回院的人。” 沈昌之一瞪眼:“把人带进来。” 很快双柳就被团成一团,嘴里塞着布条,被人拎了进来。 沈莲气焰不复,这是凶手?这是指认她次次设局谋害秦不茴的证据! 若是今日双柳真当着大家的面,把事情都说出来,她必然会挨罚。 “为什么说她是凶手?”沈昌之问。 跪在地上的双柳拼命摇头,嘴里支支吾吾。 “证据就在这儿。” 秦不茴拔去双柳手上的手套,她右手食指和沈莲一样,都是红疹子,肿得厉害。 “一模一样。”沈昌之对比之后,问,“这是什么?可有解药!” “是漆树粉,并无解药,要待时间自愈。”秦不茴一五一十的答了,她走过去抓住沈莲的双手,“妹妹别挠了,不然该留疤了。” 沈昌之看向双柳:“这事是不是你干的?” 双柳还在摇头,她看向沈莲,用眼神乞求沈莲救救她,可沈莲就好似什么都没看见一般沉默的拧过头去。 见双柳否认,秦不茴温柔的询问沈莲意见:“妹妹,不如摘了她的布条,让她把事情从头到尾好好说一遍?” 沈莲浑身一震,她拂开秦不茴的手,走上前一巴掌扇在双柳的脸上:“狗奴才,居然敢暗害我?一定是之前我说了你两句,你怀恨在心!” “莲儿,把事情说清楚!” 沈莲回身:“爹,那日姐姐衣带断了我觉得很可疑,按道理娘送去的衣裳都是上品,怎么莫名其妙就断了?我立刻派双虹去查,发现衣服被这狗奴才动了手脚,我这才知道她前几日搬盆景伤了腰,想要报复姐姐才会做这样下三烂的事。” 双柳彻底僵住了,没想到自己做了这么多事会换来这样的结局,等反应过来自己被沈莲抛弃后,剧烈挣扎了起来,房间里每个人都很是恼她,只有秦不茴,表情淡淡。 “唔……唔……” 沈莲心虚地看了眼秦不茴,就怕秦不茴把事情真相说出来,可没想到秦不茴站在旁边,一言不发。 双柳很快被拖走,沈莲也反应过来自己刚刚脾气大了,其实这件事怎么回事,聪明如沈昌之应该心里也明白了,大家只是想要给她一个面子罢了。 沈莲觉得自己失了脸面而委屈:“你们都出去。” “出去出去。”邹冬雪帮她赶人,沈莲转身:“你也出去。” “好,我也出去。” 众人退出门外,沈昌之瞪了邹冬雪一眼拂袖而去。 “你这眼神怎么?是要吃了我?”邹冬雪可不服,她赶忙追去想好好骂骂他这个当爹的,若不是他在外面生了个女儿,今日哪来这么多事。 秦不茴正打算离开,就听身后沈行舟喊她:“大姐。” 精明的在这儿呢。秦不茴整理好情绪,回身:“三弟,有何事?” 沈行舟笑着走过来:“大姐好本事,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二姐吃这样的哑巴亏。” 秦不茴看着他笑着,可他的那双眼里冰冷一片,毫无暖意。 “三弟喜欢看书?” “可有话要赠与三弟?” 二人言语之间你来我往,互不相让。 秦不茴抬眸看他:“人心仅一寸,日夜风波起。”她莞尔一笑,“送给你也送给二妹妹。” 说完她转身就走。 沈行舟的侍仆八砚走上前:“三少爷,我没听明白,但怎么感觉大小姐很厉害的样子?” 沈行舟回身,眼里寒霜就算是正午烈阳也照不化:“小女子而已。” 是沈莲自己没用。 26.五个娘的围攻 鸡刚打鸣,凌霄王府就已经有下人们开始忙活了。 有人在后门口点着今日采买的菜,和摊贩争执:“都说了要鲤鱼,你这尾是什么?今日是我们二夫人寿辰,你可不能在这个时候糊弄我!” 这边刚说定,那边又出了新岔子:“这些瓜果是何时摘的啊?看这根香蕉怎么还有黑点呢?” “都知道是给二夫人寿辰准备的,小人和家人天不亮去采摘瓜果,还多准备了一筐以备不时之需,您看看这筐可以吗。” “还算懂事,银钱会照付的。” “这事不都是三夫人来督促的吗?今日三夫人怎么不在?” “三夫人,欸,我家三夫人呢?” 周忆霞今天可没空管这些菜啊果啊地啊的,一大早就捧着新衣裳守在贺长安门口了,刚睡醒的陆逍走出来的时候被这整齐的队伍吓了一跳。 “二夫人,三夫人,四夫人,五夫人,六夫人早。”陆逍挺喜欢这五位夫人的,经常给赏银不说,赏银分量还格外重。 “陆少侠,你快来。”四夫人林琅朝陆逍摆摆手,五夫人林珊赶紧问:“你就透透风,长安喜欢的女孩子到底是……” 话还没说完,门就被贺长安及时的拉开了。 “娘,你们又堵着陆逍做什么?”贺长安看了陆逍一眼,意思是不该说的别说,陆逍忙点点头,闭紧了嘴巴。 二夫人叶晚解围:“我们来给你看看新裁的衣服合不合身,正巧遇到陆逍。” 陆逍点头。 “这是不是太艳丽了?”贺长安看着红彤彤的衣服,“二娘,今天是你寿辰,不是我新婚。” “这是辛辛苦苦为你定做的,你穿上看看。”六夫人何琴细声的为叶晚说话。 “无论是不是喜服,成婚都是迟早的事,你都多大年龄了,最晚这两年也该定下来了,好叫老王爷王妃安心。” 五位夫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围着贺长安不让走,连带着把陆逍也圈了起来,五张嘴快把两个人耳朵堵死了。 “好了!”陆逍伸手示意安静,脱口而出,“他早就成过婚了,你们别再吵了。” 寂静,静到一根银针掉在地上都听得见,无论是谁的呼吸都显得重了些。 “他刚刚说什么?”缓过神来,二夫人问三夫人。 三夫人转头问四夫人:“陆少侠刚刚说什么?” 一个问一个,最后六夫人何琴啪嗒落下一滴喜极而泣的泪,抓着贺长安问:“长安,刚刚陆少侠说你什么?” “陆逍!”贺长安就知道这人嘴上没个把门的。 陆逍知道自己完蛋了,足尖一点,一下就飞没影了:“王爷,我先去吃早饭了!” 贺长安刚想追,被五个娘团团围住。 “贺长安,你最好从实招来。” 贺长安被五个娘架住往里走,只好囫囵地把事情说了一遍。 “你的意思是那只是演戏?”叶晚听了个大概,也算是理清楚了。 谁想周忆霞激动地一拍桌子:“陆少侠让你演乞丐?” “老三,这不是重点!” 贺长安制止她们思维的发散:“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就没有重点了,娘,你们能理解吗?” 五个娘七嘴八舌:“能理解能理解。” “能理解就好,我也吃早饭去了。”顺便蹂躏一番陆逍。 可贺长安往门口走了才几步,就听见身后林琅发问:“这姑娘好看吗?” “好……四娘!” “他说好看!”林琅得出答案。 “是啊是啊我听到了。”林珊也非常兴奋。 再一次的七嘴八舌,吵的贺长安耳朵疼。 “都别再说了,这是在夏京传出去别毁人姑娘清誉。”贺长安叮嘱她们。 “知道的,你不信三姐,还不信我们吗?”林珊笑眯眯的说。 贺长安这才放心一点,提步要走:“那娘你们赶紧忙自己的事去吧。” “那姑娘也算是重情义哦?”叶晚问。 “也是。”等贺长安说完,他啪一巴掌扇自己嘴巴上,自己接话怎么就那么快呢? 周忆霞扯扯叶晚:“不重情义,怎么能死里逃生还一心为我们家长安去报官呢?” 秦不茴可不是为自己报官的。贺长安想。 “还能一眼识破长安的伪装,这聪颖应是夏京第一。”何琴也很喜欢素未谋面的儿媳妇。 “六娘,都说了那是逢场作戏,你们不要再胡说了。”贺长安转念一想,“算了,反正我也没说是谁,你们不要再烦我了。” 谁想身后异口同声:“我们知道啊。” 贺长安猛的回头:“什么?” “在忘忧村。”叶晚。 “破海神娘娘案。”周忆霞。 “近日刚好有个姑娘回京。”林琅。 “就是沈丞相家的大女儿。”林珊。 “沈棠咯。”何琴。 嚯,完蛋。 - 叶二夫人不喜铺张,加上三州粮荒,凌霄王府已经捐了不少物资,所以寿辰宴没有大办,邀请的都是同辈的妇人和一些小辈,邹冬雪自然也在邀请之列。 出府赴宴之前邹冬雪还是不放心地去看了一眼沈莲,一推门进去就看到一地狼藉,名贵的珠钗首饰都被沈莲毫不留情地给绞了,这可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啊! “这该死的崔月娘怎么就生了这么个不知好歹的东西,天上星?我呸,根本就是灾星临世!” 邹冬雪把一切都怪到秦不茴头上,骂了足足有半个时辰,一句话都不带重复的。 “够了。”沈莲从被子里爬了出来,一双眼已经肿得和核桃一般大了,“说这些没用的有什么意思?” 邹冬雪坐到床榻上,用帕子给她擦着泪痕:“我觉得沈棠邪得很,长得容貌妖艳也就罢了,每次害她都会弄巧成拙,现在还伤了你。” 邹冬雪看着沈莲脸上的疹子,就想拿针也去划了秦不茴的脸。 “那就算了吗!”沈莲不服气,总而言之,她一定要让秦不茴狠狠跌个跟头。 “什么招啊?要不要找你弟弟商量一下?” “不行!”沈莲制止,沈行舟那个书呆子凉薄得很,听到她这些话,一定只有两个字——无聊。 “那你和娘说,你想怎么做?”总归是自己亲女儿,更何况她一看到那个煞星就想起崔月娘,如果真能这一次搞定她,自己心里也舒坦。 沈莲磨着牙想了一会儿,突然想到自己还备了一招凉羌金观音没使呢,自己真是花了脸被气糊涂了。 她掀开被子从床上走下来,一边挠着脸上的红疹子一边喊双虹:“双虹,磨墨。” 双虹不明白沈莲要做什么,却还是一刻不敢耽搁上来磨墨,就怕自己一个不开心和双柳一样被卖到窑子里。 就见沈莲唰唰写好一封信,折好之后塞到信封里,递给邹冬雪:“把这个交给乐瑶。” “乐瑶也是个姑娘家,她怎么……” 见沈莲视线变得锋利,邹冬雪适时闭嘴,把信收好。 沈莲视线狠厉地望向窗子,似乎能看到秦不茴一般。 她一定要秦不茴在如此重要的宴会上当着所有人的面送上这份贺礼,她要让全天下敬仰贺老王爷的人都唾骂她。 她要让秦不茴和贺长安绝无可能! 27.找根麻绳给陆逍 邹冬雪叮嘱双虹照顾好沈莲才往外走,上马车前最后瞪了一眼乖巧立在一边的秦不茴,小声骂了一句:“扫把星。” 一坐上马车就吩咐车夫:“走就是了,不消等谁。” 说完把帘子一撂,给足了秦不茴脸色,秦不茴也不生气,她站在路人的视线里可怜的目送邹冬雪马车远走,才被八吉搀扶着上了马车。 “走吧。” “哎。”八吉感觉秦不茴不开心,一双眼水汪汪的好似要哭,他怕颠着她,于是将车驾的很慢。 他被卖给丞相府这么多年,早就知道邹冬雪母女是什么样的人了,大小姐单纯善良,就好似一只小白兔,现在可不就是小白兔入狼窟吗? 八吉为秦不茴的命运捏了一把汗。 丞相府和凌霄王府隔得并不远,八吉慢悠悠地驾车也不过走了两盏茶的时间也就到了。 等马车停稳,秦不茴被搀扶着走下来,看着黄昏的彩霞和张灯结彩的王府相照应,成了此时夏京最浓墨重彩的颜色。 她今日穿了一件鹅黄色的古纹双蝶千水裙,虽然素但是步履之间,裙摆似一朵朵摆动的芙蓉,出奇的美。 邹冬雪还是没有等她,秦不茴就一个人往里走,没关系,邹冬雪越这样小家子气越好,世人只会指责邹冬雪厚此薄彼。 秦不茴这么想着,都没注意到往来的人群在偷偷打量她,发出赞叹的声音。 “是不是丞相府又来人了?” 秦不茴闻声看去,一个面带喜色,身着墨绿金绣的妇人提着裙摆快步而来,旁边的客人看见她纷纷打招呼:“三夫人。” 周忆霞走到秦不茴面前,只是单单这一眼就觉得喜欢——这姑娘合她眼缘。 “你就是沈棠?” 秦不茴猜她就是周忆霞,因为八吉和她说过凌霄王府五位夫人,她是最泼辣,嗓门最大的那个。 这时一边又走来一个绯色衣裙的夫人,冲秦不茴温柔一笑,拽了拽周忆霞的袖子,耳语:“三姐,你太明显了。” “明显吗?”周忆霞的眼睛是怎么都离不开秦不茴了。 何琴点头。 周忆霞整理了一下仪态,可是那双眼只要看到秦不茴就忍不住弯起来:“不愧是天上星,真是生得好看。” 秦不茴明白过来,原来是因为传言。 “参见夫人。”秦不茴行了个礼,给周忆霞和何琴开心的——“喊我呢。”、“不也是喊我吗?”…… 秦不茴听不清她们在嘀嘀咕咕说个什么,正想问个仔细,就听见贺长安的声音。 “二位娘!” 贺长安还是没穿那鲜红的新衣,而是一身黄白游的袍子,银线绣祥纹,整个人俊朗挺拔。 而等他走到秦不茴面前,才发现两人的衣衫颜色极像,好似商量好的。 “凌霄王。”众人面前,秦不茴必须规规矩矩行礼。 贺长安干巴巴的笑了笑,背过身对周忆霞她们说:“你们别吓着她。” 周忆霞感动的和何琴说:“孩子大了,会疼人了。” 贺长安转身冲秦不茴扬起一个笑:“里面请。” 周忆霞这才想起来正事:“沈大姑娘随我来吧,这次给你们几个小辈安排在一桌,你一定不会无聊的。” 贺长安闭闭眼,要不是他制止及时,周忆霞都要秦不茴坐主人桌了。 秦不茴腿受过伤所以步子小,落在最后,贺长安也故意慢了几步,周忆霞和何琴对视一眼,假装什么都没看见。 “陆逍那个嘴大的,把海神娘娘那场婚事和我五个娘说了。” 秦不茴觉得两眼一黑,这大嘴巴怎么不放鞭炮,告诉整个大夏呢? “找根麻绳。” “你又要上吊啊?” “给陆逍。” - 殿阁大学士的小女儿乐瑶看完了邹冬雪带给她的信,塞回了袖子里,看向不远处暮色下而来的美人,那就是秦不茴。 就是这人敢欺负她的好友?虽是长得美但估计也就是绣花枕头一包草,远不及她的莲姐姐。 一旁的贵女们也在议论纷纷:“那便是沈莲的姐姐?听说是个乡下来的土妞。” “可看起来也不土啊,还挺好看的。” “是啊好看,好看到王爷眼里根本容不下我们。”说话酸溜溜的是文臣赵太傅家的孙女赵斐。 听她这么一说,大家看秦不茴的视线都怪异了起来,来这次宴席的谁没有精心打扮过,就为了让王爷多看自己两眼,想要攀上凌霄王府的亲事。 这秦不茴生的貌美,身份又高,是她们的头号劲敌。 于是大家的话锋不约而同变了:“这种人要和我们同桌吃饭,不是拉低我们的档次吗?” “就是,她分得清内筷外筷吗?” “别错把漱口水当茶喝了。” 大家说笑间,秦不茴已经被人引着到了这桌。 “沈大小姐,这是夫人们特意为你安排的位置,都是同龄姑娘,有个伴。”王管家笑眯眯的说。 “王管家有心了。” 秦不茴在位置上坐下,发现这些高门贵女的眼神毫不掩饰的写满了嫌弃,一个乡下来的土妞居然还要夫人们特意为她排位置。 她倒是不放在心上,她回夏京只是为了报复沈家,等到时候功成身退,这些人根本没有记住的必要。 所以秦不茴也懒得和她们打招呼。 “没礼貌。”乐瑶说得很大声,好像怕秦不茴听不见似的。 谁想秦不茴没有回话,只是轻轻的用筷子敲了敲空杯,回音晕开。 “什么意思?”坐在秦不茴旁边的女孩好奇的搭话。 秦不茴淡淡一笑:“听回音啊。”她点了点杯子,看向乐瑶,“要不要再说一次?” 合着是把乐瑶那句没礼貌借着回音还给她了。 “你好有意思哦。”女孩很开心的对乐瑶说,“乐瑶,她看起来明明不土。” 秦不茴被她天真可爱的样子逗笑了,就见女孩把凳子挪过来了一点:“沈大姐姐,我是廉将军的女儿,我叫廉欢。” “沈棠。”秦不茴笑容温柔,就连廉欢一个姑娘家看了也着迷:“沈大姐姐,你好漂亮啊。” 秦不茴看着面前廉欢的样子,想起了自己的三妹妹秦绮萝,二人性子相像,长得也有几分相似,可爱的小圆脸,一双眼天真烂漫。 秦不茴心中一动,难免对廉欢生出了几分亲近的心思,两个人聊得很开心。 这开心看在别人眼里就是一根刺了,很快有人按捺不住开始向秦不茴发难。 “沈棠姐姐,听说你之前是在忘忧村长大的,那里是怎么样的啊?”赵斐笑着问,“那种地方我们还从未去过,是不是每日都熏着鱼干味睡的啊?” 赵斐说着还往空气里嗅了嗅,又捂住鼻子,眼中鄙夷。 乐瑶也笑:“沈棠姐姐也算是苦尽甘来,麻雀呀——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什么呀,她是渔村的,应该说是鲤鱼跃龙门。” 赵斐和乐瑶一唱一和,非要秦不茴生气才开心。 廉欢扁扁嘴:“斐姐姐,瑶姐姐,你们今日怎如此说话啊?委实不好听。” 秦不茴给廉欢夹了一片牛肉:“原来单是今日如此,我还以为一直这么刻薄呢。” 没想到秦不茴这么直白地把话说了出来,二人脸色一变:“沈棠!” 秦不茴大大方方地回了视线过去,一点都不惧她们,气的赵斐绞着帕子:一个渔村女居然如此不把她放眼里? 28.贺礼风波 赵斐心生一计,起身举杯:“今日真是开心,既为二夫人贺了寿,又认识了这样美的姐姐。” 乐瑶还能不明白赵斐在想什么?看来都不需要她出招了,就且看赵斐要做什么吧。这么想着,她忍不住弯起嘴角,抿了一口香酒。 “沈大姐姐,我敬你。” 秦不茴抬眸看她,这么多人面前总要做做样子的,便起身饮了这杯酒。 赵斐自然不会这么轻易放过她,她拉着她的手走到宴会中央:“都知道莲姐姐琴棋书画样样皆佳,沈大姐姐是不是也可以让妹妹见识一番?” 赵斐闹出的动静不小,不少人投来视线,一个接一个的,连主桌那边的夫人们也看了过来。 贺长安眯了眯眼,他不记得说话的人是谁了。 于是摇着酒杯:“你是何人?” 见被贺长安点了名,赵斐脸一红:“长安哥哥,我是赵斐呀。” 旁边王管家提醒:“是赵太傅家小孙女。” “哦。”贺长安掐指好一通算,“那是该喊我们哥哥姐姐。” 贺长安这话什么意思不言而喻,赵斐虽然年仅十五,但生得像赵太傅,方字脸,古板,一点都没有活泼气,一群姑娘里看起来最显年纪。 贺长安眯了眯眼,手指在膝盖上轻叩:“赵斐妹妹是想要做什么呢?” 赵斐咬牙把气咽下去:“今日二夫人寿辰,沈棠姐姐不如做诗一首?” 席上众人都知道沈棠在渔村长大,原来是想让她出丑。 另一桌的邹冬雪也听到了赵斐的要求,完全没有给秦不茴解围的心思,这煞星把她的宝贝女儿搞成那样,就该吃点苦头。 而叶晚没想这么多,一听准儿媳妇要给自己作诗开心的合不拢嘴,谁想到秦不茴淡淡来了句:“不会。” 叶晚听到秦不茴这么说也愣了一下,桌下袖子被贺长安扯了扯,她看过去。 贺长安用口型对她说:娘,你帮帮她。 叶晚忙点头,回身对赵斐说:“作诗未免无趣了。” 赵斐不懂见好就收:“那作画吧,二夫人不是喜欢收集古画吗?” “画呀。”一提到宝贝画,叶晚就眉开眼笑。 “我亦不会。”秦不茴坦然。 贺长安再次扯了扯叶晚的袖子。 叶晚忙说:“画呀,我的书房都要放不下了,还是算了。” 赵斐脸一板:“那就弹琴吧。”跟着也不许秦不茴拒绝,直接下令,“拿琴来。” 贺长安看向秦不茴挑眉:弹琴你会吗? 秦不茴摇头:但我会打人。 贺长安呼吸沉重:忍住。 “沈棠姐姐请吧。”赵斐得意的说。 秦不茴走到琴边坐下,纤纤玉手一抬,正巧风过,吹起她的衣袖,飘然如仙子。 “好架势。”廉欢为秦不茴拍手鼓掌。 贺长安认命的闭了闭眼,这话可是夸早了。 果真,第一个音就走了调,接下来更是乱七八糟,浪费一张好琴。 廉欢缩缩脖子,不说话了。 最紧张的当是叶晚,她反扯贺长安袖子:我到时候可怎么说啊? 贺长安也头疼,他看着中央的秦不茴,风吹动她的衣裙,忽略嘈杂的音乐,算是极美的画面,看着看着贺长安忍不住笑了,她居然还在坚持弹完。 一曲毕,满堂寂静。 良久,台下众人憋笑憋的费力,还是乐瑶仗着自己的祖父,发出第一声嗤笑:“沈大姐姐,原来你琴棋书画样样不通啊,那你应该多请教莲儿姐姐。” “不好听吗?”贺长安悠悠开口。 旁边看戏的赵斐一愣:“难道好听吗?” 贺长安看向秦不茴,歪着脑袋勾起一抹笑:“我觉得很特别。” 叶晚也在边上帮腔:“是啊,而且这么听沈大小姐很有进步空间啊。” “是啊是啊,估计夏京难在找一个有这么大进步空间的姑娘了。”周忆霞也说。 秦不茴看着为她化解尴尬的夫人们,感动又无奈:“谢夫人们夸奖。” 贺长安含笑看着她:“可我是第一个夸你的。” 秦不茴看了眼厚脸皮的贺长安,还是选择乖乖行礼:“谢王爷夸奖。” 现在轮到赵斐和乐瑶脸色难看了,这两人是在打情骂俏吗? 赵斐气呼呼的就要回位置,没想到被贺长安点名喊住:“赵妹妹。” “王爷?” “沈大姑娘依你言表演完了,我还以为轮到你了呢。”贺长安笑得人畜无害。 “可我今日没带我的萧。”赵斐自幼习萧,可达天籁。 “哎,赵妹妹口才经验何须用萧,不如说段喜庆故事来听听吧。”贺长安提议,“就和商秋说书客那般!那是不是还需要一个捧哏的?” 贺长安假装苦恼,用手在人群中一点:“就你好了,也是个嘴巴厉害的。” 乐瑶一愣,求助的看向自家母亲,可母亲却是别过了脑袋。 谁敢和贺长安顶嘴啊?他和他父亲的军功就是一件剑刺不破刀砍不断的金甲啊。 乐瑶委屈巴巴的站起来,正想着怎么解围,突然想到了开席前沈莲送来的那封信,于是扬起一个笑脸,走上去:“乐瑶说故事可能哄不了二夫人开心,但乐瑶的礼物一定能让二夫人欢喜。” 叶晚果真好奇了:“是什么?” 乐瑶用帕子掩嘴一笑:“把我的贺礼拿上来。” 很快有人把乐瑶的贺礼拿了上来,是一个画轴,乐瑶拍了拍手,一副江南雪霁图在众人视线中缓缓展开。 “这不是江南雪霁图吗?”叶晚不自觉都站了起来,江南雪霁图其实是一幅画的第四卷,之前分别是江南春暖图、江南夏盛图、江南秋爽图,这三幅贺长安早就给她寻来了,偏偏差了这一副,没想到被乐瑶寻来了。 “乐瑶姑娘有心了。” 见这幅画送到叶晚的心坎里了,赵斐知道自己那只晴水的镯子就算是天价也比不过了,于是哼了一声自个儿坐下了。 自然也有些没有自知之明,还想和乐瑶一比的贵女们纷纷起身,要叶晚看她们的贺礼。 虽然都不如雪霁图欢喜,但叶晚都一一夸赞了她们。 见时机到了,乐瑶才再一次开口:“咦,沈大姐姐你的礼物呢?” 众人的视线再一次聚焦在秦不茴身上,乐瑶笑着问:“听说你前两日不是去了臻玉阁为二夫人找贺礼吗?” 叶晚带着期待的目光再一次落到秦不茴身上。 原本以为让沈莲来不了宴会还能躲过一劫,没想到她就是铁了心要害自己,也幸好她早有准备。 秦不茴欠欠身:“贺礼不在这。” 乐瑶觉得好笑:“今日二夫人寿辰,贺礼不在凌霄王府,在丞相府吗?”她假装好心催促,“不如妹妹派个腿脚麻利的,去帮姐姐把贺礼取来。” “贺礼取不来,贺礼要亲自去看。” 这可吊足了大家的好奇心,什么样的贺礼还必须人亲自去看? 29.且喜且乐,且以永日 邹冬雪站了起来:“沈棠,你不要瞎胡闹,快去把你的贺礼拿过来。”她怕众人说他们丞相府没礼数,转头就说,“这孩子在渔村呆了十八年,实在蠢笨。” 听邹冬雪这么说秦不茴,叶晚皱起眉,这当真是她亲女儿? 她侧头问贺长安:“你知道是什么吗?” 早就得知一切的贺长安点头:“我觉得二娘……每一个娘都会喜欢的。” 听贺长安这么说,叶晚第一个起身:“沈夫人。” 邹冬雪回身:“叶二夫人。” 叶晚走过来,拍了拍秦不茴的手表示安慰:“刚刚吃的也撑了,出去消消食也是不错。” 邹冬雪一哽,怎么什么人都帮秦不茴说话?可叶晚都这么说了,她也不好拒绝,只好答应。 叶晚回身笑着看着秦不茴:“沈大姑娘,你带路吧。” 秦不茴就这样带着一行人浩浩荡荡从王府出发,一路往城外走,看着繁华远离,不少人蹙起了眉头:“沈大姑娘是要带我们去哪儿啊?” 面对这些问题,秦不茴一律不回,直到在城门口不远处停了下来,大家才发现这里是夏京的贫民窟。 现在连叶晚也感到奇怪,秦不茴是个什么意思:“沈大姑娘,你就是带我们来这?” 秦不茴颔首:“对。” 她走向前,随着她的步伐大家发现前面一张旧桌子上放着什么东西被黑布盖着,正议论纷纷的时候,秦不茴一把掀开了神秘的黑布,是那尊金观音。 叶晚沉默了,和她一起沉默的还有不少人,她们都认出了这尊金观音是凉羌的物什。 五位夫人的视线瞬间冷了下来,叶晚眼中含泪,气到发抖:“你可知这是什么?” “是……” 秦不茴还没有说话,乐瑶就抢先作答:“这是凉羌圣物金观音。” “凉羌?怎么会是凉羌的东西?” “她不知道贺老王爷是死于凉羌之手吗?” 邹冬雪只觉得丢大人了,捂着脸从人群里退了出去,匆匆回丞相府了。 乐瑶见大家指责秦不茴,有了叫嚣的理由:“沈棠,你安的是什么心思?” 秦不茴回身向黑夜里喊:“出来吧。” 大家这才发现漆黑的暗巷里藏着不少老弱妇孺和一些伤残的男子,他们小心翼翼走出来,不少人下意识的捂住口鼻后退了一步。 秦不茴看向叶晚,如实说:“我先前不知道这是凉羌圣物,只以为是一尊普通的金观音。” “所以呢?”叶晚声音颤抖。 秦不茴看向旁边仰着脑袋看着自己的小女孩伸出手,一旁的陆逍递上来一把匕首,她蹲下身递给小女孩:“去吧。” 女孩看了眼面前衣着华贵的人群,跑过去用匕首插进金观音里,剜下一小块金子。 众人发出倒吸冷气的声音,再怎么说那都是凉羌圣物,值钱着呢,这就毁了? 她力气小,金子也不过指甲盖大,却已经很满足了,她回头看了眼秦不茴,按照之前说好的,跑到叶晚面前。 “祝叶二夫人寿比天齐。” 叶晚鼻酸:“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那是来自敌国的观音,那是来自杀死一个大英雄的敌手。 “是金子,是有了就不会让我和娘挨饿的东西。” 叶晚一怔,含在眼眶中的泪水涌了出来,是啊,对于很多人而言这只是金子做成的一个观音像罢了。 她介意的是凉羌,不应该迁怒在别的人和事上。 她弯腰摸了摸女孩的脸颊:“好孩子,回娘亲那里去吧。” 女孩甜甜地应了,转身跑进了他娘亲的怀里。 就在这时,剜金的队伍排到了一个拄着拐杖的中年男人,他握着刀把,看着金观音不知不觉红了眼眶,最后狠狠刺进金观音,力道之大周围人都看出不对劲。 秦不茴往他手上扫了一眼,生在虎口的茧子告诉她这人许是行军打仗多年,或许正是贺连山的部下。 果真,他没有要那片金子,而是回身,用残缺的身体跪在叶晚面前:“云霄军劳小虎恭祝二夫人生辰吉乐。” “劳小虎……”叶晚喃喃着这个名字,尘封的记忆再一次被翻阅,她终于认出他来,惊讶的捂住嘴巴,“是小虎?” “当年是贺老王爷教我武功识字,蒙沂一役我们被困蒙山足足七日,贺老王爷就偷偷饿了七日,他的口粮全给我了。”劳小虎捏着自己残缺的腿,只恨自己不能继续完成贺连山的遗愿,护卫大夏。 “我记得你。”叶晚泪眼朦胧间,似乎再一次看见了贺连山宽厚的臂膀,记忆中他对自己说:“小虎是云霄军年岁最小的,于他而言我不只是领将,更是半个父亲。” 所以他格外照顾劳小虎,提点他的武学,教他兵法,可惜和凉羌一战后,损失了太多云霄军,身体残缺者皆被送了一笔体恤金,要他们回家了。 可劳小虎年幼丧父丧母,他没有地方去,贺连山一死,贺家大乱,也没人能顾及他一个瘸子。 他就在这看着贺连山凯旋的必经之路,看着看着看到了贺长安拿起贺连山的剑,成为了独当一面的凌霄王,率领八十万云霄军,而残了一只腿的劳小虎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再进云霄军了。 叶晚走向前扶起了他:“今日得你一声贺喜,我真的很开心。” 被叶晚搀扶起的劳小虎同样也是以泪洗面,这么些年他每每看到凌霄王府的马车都刻意避开,如今残疾的他不知道应该怎么面对曾经向他施恩的每一个人,直到今天,他看了一眼站在边上的秦不茴,微微颔首感谢。 这个小动作也同样被叶晚捕捉到了,她向秦不茴看过去,含着泪露出一抹感谢的笑。 乐瑶万万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个样子,她想要提醒叶晚这尊金观音是出自凉羌,是出自杀死贺老王爷的敌国。 “二夫人,这尊金……” 就在她话还没说完的时候,劳小虎看了她一眼:“二夫人,不止有我。” 叶晚一愣,从黑夜中走出一个个粗布麻衣的人,或许是年岁大了,或许是身体有些残缺,他们无不热泪盈眶,走向前齐齐跪拜恭贺:“恭祝二夫人生辰吉乐。” 是认识的,这里的脸或多或少都有些许印象,他们曾经都在军营中和她问好谈天过,一晃居然已经过去了十年。 “多谢大家。” 看着叶晚感动的脸庞,乐瑶知道自己在说什么都无力回天了,只得咬着牙退到一边,叫自己的婢女赶紧去给沈莲送信。 秦不茴在这个时候走出来:“二夫人,当年贺老王爷护卫大夏,拯救了万千性命,今日我斗胆效仿贺老王爷之壮举,用这一尊金观音暂解百姓之困苦。” 叶晚看向桌子上的金观音已经被百姓们分完了,他们得了金子没有第一时间离开,而是站在不远处感激地看着她。 有什么礼物不比百姓们的欢喜来得珍贵? 秦不茴微微欠身:“民女沈棠祝愿二夫人且喜且乐,且以永日。” 身后齐齐:“草民祝愿二夫人且喜且乐,且以永日。” 30.从今往后,我的朋友 简单一句贺词被大家说的有些不整气:云霄军旧部哽咽,年岁小不记事的娃娃喜欢拖音,年迈者说话难免有些含糊…… 就是这一句句话汇聚在一起让叶晚哭了又笑,笑了又哭。 站在一边的秦不茴不免有些动容,她也是个将军,也在战场上拼杀,也有如此衷心的部下和并肩作战的好友。 她想到了东方毓,明明那样清冷的一个人,却陪她去田里挖红薯吃得一嘴灰,想到了部下蒋彪,身长一米九,重也一米九,气势像座山,却爱哭得紧…… 想着想着,秦不茴居然也淌下一滴泪。 她想她的雁字军了。 就在这时,她感受到了落在身上的视线,抬眸望去,是贺长安。 贺长安不明白秦不茴怎么哭了,但是她五个娘现在也哭的稀里哗啦的,也就权当姑娘家感性了。 他冲秦不茴挑挑眉:我还有惊喜。 秦不茴蹙眉:什么意思。 贺长安只是笑着闭上眼睛,拿乔。 秦不茴拿他没办法,也就跟着闭上眼睛,没想到片刻后,耳边炸起一个巨响,她条件反射抬头看去,第一眼是漫天的烟花,缤纷绚丽似在墨蓝的画布上作画,第二眼是贺长安弯起的眉眼。 秦不茴默默在心中想:这小子一定以为自己酷毙了。 但看着一朵朵升向天空的烟花,秦不茴也忍不住勾起了唇角承认:好吧,贺长安这次做的是不错。 大家都纷纷看着烟花,在这一刻,无论是京中贵女还是穷困百姓,他们看的都是同一片天空。 是大夏的天空。 等烟花放完,大家也都纷纷告别,各自小厮牵来马车护送主子回去。 乐瑶还是不甘心,她看着秦不茴向自己走来,一侧身挡住了她的路:“都说你是乡下孤女,愚不可及,看来并不是这么一回事。” 她咬着牙却不敢说大声招来贺长安:“你根本就是在莲姐姐面前演戏,不知你到底是小姐还是戏子。” 戏子一般可入不了王孙贵族的眼,这是乐瑶认为很难听的评价了,原本以为秦不茴会生气或者在大庭广众之下装委屈,谁想她却是一大步走到自己面前。 乐瑶下意识向后退,却被秦不茴一把扯住了手腕:“你……你要干嘛?” “不愧是太傅家的女儿骂人也这么有文化。”秦不茴勾唇为乐瑶理发,最后捧住她的脸颊,远看去还以为她们是在说女孩子家的提己话。 “你说我还有多少心思愿意逗你莲姐姐玩呢?” 秦不茴凤眸一敛,乐瑶被吓得浑身一颤,甩开秦不茴的手,头也不回的跑上了自家马车。 身后贺长安负手走过来:“哟,不装小白莲了?” “这事更适合沈莲。” 秦不茴一直在等一个让所有人知晓她身份的场合,现在她等到了,从明日起所有人都将知道她是沈棠,丞相府嫡长小姐。 沈莲和邹冬雪想拿捏她?做梦。 - 等所有宾客散去,累了一天的叶晚都没时间洗漱,就被周忆霞拉去商讨关于贺长安的终身大事。 “小六,你那套珍珠首饰就很衬沈大姑娘,到时候贴进彩礼里。”周忆霞拿着一本册子写写画画。 何琴啊了一声,那套珍珠首饰她可宝贝了,可惜她身材如细柳,珍珠给她压得慌,不大衬。 “那我呢?我和姐姐来写婚宴菜单吧?我最近又研究了几道拿手好菜。”林珊也格外兴奋。 林琅听了连连点头,这个活她爱干。 大家正激烈讨论着,就听见坐在主位的叶晚敲了敲桌子,大家齐刷刷地安静下来看着她,周忆霞的笔戳在册子上,晕开了一个墨团。 叶晚撇撇嘴:“那我呢?” 气氛再一次热烈起来,大家纷纷为贺长安和秦不茴八字没一撇的事讨论了起来。 而话题的两位主人公正在回丞相府的马车上。 “今日烟花如何。” “还不错。” 秦不茴答着,就看到贺长安突然凑近自己,一如既往的坏笑:“你第一次笑这么久。” 秦不茴一愣,下意识抬手抚摸自己上扬的嘴角,或许是今日的劳小虎让她想到了她热闹的雁字军,那份不属于自己的爱短暂的温暖了她一下。 “到底是因为烟花,还是想起了什么故人呢?” 贺长安意有所指一句话,让秦不茴想起自己现在的身份,她是沈棠。 “如果让我知道你是敌国间谍,我一定会亲手杀了你。” 说这些话的贺长安还是笑着的,而且笑得既温柔,就好似嘴里说的是一句情话。 秦不茴勾勾嘴角,她向贺长安露出两只手腕,上面疤痕狰狞,告诉着贺长安她之前受的到底是怎样的苦。 “也许我就是坏人,如果我是好人,谁会对我如此之狠,活活挑断我的手筋。”秦不茴看着贺长安,凤眸坦荡,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心中的难过,“贺长安,我也可以告诉你,之后我也不会是个好人。” “我活到现在,就是为了杀人复仇的。” “先杀沈昌之邹冬雪狗夫妇。” “接着就是找到害我如斯田地的那个人复仇。” 贺长安看着眼前那道疤痕,伸手想要触摸,可秦不茴下一秒就收回了手,她扭过脑袋,露出漂亮纤长的脖颈。 “我不是间谍,但我的确不是好人。” 贺长安看着秦不茴倔强的侧脸,她好似落泪了。 “其实你很像我的一个老朋友。”贺长安撇开视线,看着虚无的前方,“她也是讲话和你一样硬邦邦的,无论我说的好话坏话,我说一句她能顶十句。” 秦不茴回头看着他,就见贺长安一声低笑:“我还以为你就是她,曾找人去她家乡看过,可她好端端的在那儿。” “今日看见你哭,才觉得是自己多想了,她怎么会哭呢。” 贺长安看见秦不茴露出困惑的视线,于是解释。 “她叫秦不茴,凤啸雁回将军。” 她到底什么时候和他是朋友了!秦不茴无语的看着他,男人惯会自作多情。 见秦不茴又转回了视线,贺长安才发现自己又冷场了,索性不讲话了,靠着马车闭上眼睛想休息,突然听见秦不茴幽幽说了一句:“谁说雁回将军就不会哭的。” “什么?”贺长安直起身子。 丞相府马上要到了,秦不茴低头抚着衣服上的褶皱:“劳小虎虽然少了只腿,但脑子灵活,忠心不二,虽然其他人身体或多或少都有残缺,但心不残,就不是废人,你应当给他们找一个活计,毕竟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贺长安被秦不茴岔开了话题,一时没反应过来,但是劳小虎他们是自己父亲的部下,曾经为大夏立过汗马功劳,他自然要妥善安置他们的。 “我知道了。”贺长安不死心,又问,“你刚刚说……” “王爷,我到了。”秦不茴看着话还没说完的贺长安,示意他让路。 贺长安跟在秦不茴的屁股后面下了马车,目送她一个人向丞相府的高门走去,正以为她不会回头的时候,月下的倩影顿住了脚步。 “那王爷觉得雁回将军是什么样的人呢?” 身后是寂静,静到秦不茴以为贺长安早就走了的时候,贺长安终于说话了。 “是一个令天下男子折服的女子。” “是常胜将军。” “亦是我最敬佩的人。” 没有想到再听到夸奖是从贺长安的嘴里,那个总是在战场上逗弄自己的人。 秦不茴回过身看他,风吹着贺长安的袍子,不知是不是席上喝了一些酒,二人脸颊有些泛红。 “你……”真的这么觉得? 话还没说完,一边树上飞下来一个人,吓得八吉想喊救命,定睛一看是陆逍。 只见陆逍在贺长安身边耳语几句,贺长安脸色大变,对八吉说:“送你小姐回府。” “你去哪儿?” 可贺长安太着急了,没有听到秦不茴这句话,就已经施展轻功消失在大街上。 秦不茴看着他消失的方向,轻声说:“谢谢。” 谢谢,我的敌人,从今往后,我的朋友。 31.贺连山之死 夏宫。 已经到了下钥的时间,按道理任何人都不能进出皇宫,可来的人是贺长安,把守宫门的士兵看到他手里的白玉令牌便立即放行。 这块白玉令牌本是先帝夏尧,也就是夏日恒的祖父在他出生那日送给他的,宝贵程度不用多说,他居然送给了贺长安,他可以凭借这块令牌随意出入皇宫任何一个地方,可见贺长安在夏日恒心里的地位。 贺长安步履匆匆地赶到东耀殿,夏日恒连外衣都来不及穿,从里面走出来:“长安,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贺长安声音低沉:“送往三州的粮食在连州不翼而飞了。” “什么?”夏日恒觉得自己作为皇帝责无旁贷,慌张地在大殿里走来走去,“没有粮食,朕的百姓要怎么办?” 看着贺长安欲言又止,夏日恒猜到应该是有更糟糕的事情发生了,他深呼吸一口气,稳住自己的心神:“还有什么事吗?” 贺长安颔首:“连州暴动,百姓和士兵发生冲突,已经死了十几个人了,现在百姓围着龙将军的临时军营,不让他们出来。” 时间一长,军粮耗光,龙将军他们也很危险。 夏日恒也想到了这一点,他问贺长安:“那我……朕现在应该怎么做?” “开国库。” 听到这话,夏日恒僵住了,开国库这么大的事,他没有权利。 “父王他说想要新修寒宫,国库没有多余的银子了。”夏日恒很是为难,一种羞愧感涌上心头,他甚至不好意思去看贺长安的表情,他一定对自己很失望。 贺长安明白夏日恒是害怕夏无极,可他是帝王,一个帝王不应该,也不能害怕任何人。 贺长安咬牙看向夏日恒:“你想一辈子做一个傀儡皇帝吗?” 这话算是大逆不道了。 一旁的元公公正想出言训斥贺长安,没想到夏日恒开口了:“……对不起。” 没想到这声道歉并没有让贺长安消气,他蹙眉对夏日恒说:“你宁愿向一个臣子道歉,也不愿意开国库救你的百姓和将士吗?” 夏日恒咬着唇,无措极了:“我向你道歉,是因为我们从小就是朋友,我不开国库,是因为我应该孝顺我的父王。” 夏日恒心乱如麻,连朕也不自称了。 “可你是皇帝!” 夏日恒从没看贺长安这样生气过,他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可怜巴巴的看着贺长安,不知道应该如何是好。 贺长安闭了闭眼,他应该理解夏日恒的,他那么怕他的父亲,怎么敢忤逆他? “皇上,臣愿领兵,平定三州之乱。”最后贺长安单膝下跪,说。 夏日恒第一时间居然还是想制止他:“长安,现在三州太乱了,很危险的。” “可皇上不是拜托臣保护好大夏吗?皇上有孝义要守,臣也有忠义要守。”贺长安抬起脸,窗外的月光洒在他脸上,“臣答应过皇上的,臣自然要做到,也希望皇上能真的成为一名皇上。” 再有拒绝的话也已经来不及说了,贺长安已经转身离开。 夏日恒看着贺长安的背影,踉跄几步被元公公扶住。 “朕真是最糟糕的皇帝,苦了朕的百姓。” “皇上,你也有你不容易的地方。”元公公心疼的说。 夏日恒摇头,闭眼落下一滴泪,元公公感觉到抓着自己的手在不断收紧,最终他听到夏日恒说:“摆驾无极殿。” - 无极殿。 这里是太上皇夏无极的住所,是整个大夏最奢靡的地方,万千难得的花草树木让无极殿芬芳异常,往里走如果不小心被什么东西绊倒,也许是珍珠也有可能是银两。 这里是遍地金银的地方。 夏日恒还没走进去就闻到了酒肉香,心中不免哀痛,他的百姓正因为一粒米在外面备受煎熬,而他却还在搜罗好吃好喝地为夏无极奉上,又眼睁睁地看这些被浪费。 夏日恒走进殿,看着薄纱帐内拿着鹿角酒杯独饮的夏无极,万千悲伤和怒火在此刻消散,他还是毕恭毕敬地喊:“参见父王。” 夏无极一头白发,敞露胸膛,衣襟落下几滴酒渍,听到夏日恒的声音并没有多大反应,只是懒懒地嗯了一声。 “父王,儿臣有事要禀,现如今三州干旱,沈丞相筹措的粮食被劫,儿臣想……” “开国库?” 夏无极发出一声嗤笑。 “父王,人命关天。” “我且问你,可有富商官员出事?” 夏日恒摇头:“没有。” 有权有势的人基本都已经撤出三州了,他们有那个资本。 “所以死了一些蝼蚁,你就紧张地要开国库?”夏无极把酒杯砸到地上,溅了夏日恒一脸。 “父王,是儿臣的错,是儿臣没用,儿臣会长进的。” 夏无极歪着脑袋看着夏日恒把地板磕得咚咚响,那一点玩味也消失殆尽,他怎么就生了这么个王八儿子? 其他智勇双全的儿子呢?哦,他杀光了。 夏无极懒洋洋地摆手:“够了。” 夏无极说够了,夏日恒也就不敢磕了,他抬头看着夏无极下了床塌一步步朝自己走来。 “你不会以为我在无极殿,就不知道你和贺长安在做什么了吧?” “我们……什么也没做啊。”夏日恒无辜。 夏日恒听了,下意识反驳:“不可能!父王,幼时念书长安是对我最好的伴读,他们贺家满门忠义,贺老王爷为了守护大夏……” “啪!” 夏日恒被一巴掌扇得侧过脸去,夏无极一把抓住他的肩膀:“父王这么做也是为了守护大夏!大夏的夏是我们的姓氏!不是他贺长安贺连山的!” “父王?”夏日恒不解。 “三州旱灾引发饥荒,和贺长安有什么事?他去送行不过是为了沽名钓誉!”夏无极恨铁不成钢,“他承了他老子的威名,个个都爱戴他,而你呢?百姓都唾弃你,说你无能,说你昏庸,说你不配坐这个位置!” 看着夏日恒似乎已经被骂呆了的样子,夏无极又软了下来:“可是父王最爱你,父王帮你摆平了你八个哥哥,就是觉得你才是真龙天子。你八个哥哥坐不了这个位置,贺长安也不行!” 夏日恒呆愣地看着夏无极,还想反驳:“父王,长安从未肖想过皇位,他是贺老王爷的儿子,他和他父亲一样……” “就是太一样!”夏无极打断了夏日恒的话,吃吃笑了起来,“贺连山……是我杀的。” 这是惊天的秘密,殿内所有人都匍匐在地,大气不敢出。 夏日恒瞳孔收缩,一滴泪滑落脸颊:“父王……” 那样英勇的将军,镇守边疆数十年,保护的百姓不知凡几。 他为大夏的百姓活着,却为大夏的皇帝死了! 夏无极站起身,看着夏日恒这样只觉得好笑,他居然为了一个不相关的人落泪。 他的儿子怎么可以善良如此?一定是随了他那个柔弱的娘亲。 “贺连山功高盖主,所有百姓都歌颂他赞扬他,而朕呢?他们时时刻刻不想朕死!”夏无极想到了自己在位时受尽指责,“那朕怎么可以留下他!” “记住,从今以后防着贺长安。”夏无极微微一笑,“不然我就让贺长安来防着你。” 夏日恒觉得自己生来愚钝,可这番话他听得明明白白,如果他不听话,夏无极就将真相告诉贺长安,而他毫不怀疑知道真相的贺长安甚至活不过当晚。 看着脚下夏日恒抖的厉害,夏无极笑:“还不退下?” 夏日恒张张嘴,一个字竟也说不出来,只能被元公公搀着离开无极殿。 32.回乡祭祖 丞相府。 听完双虹转述的乐瑶的话,沈莲恨不得立刻去拆了小回院。 “这个女人一直在我面前演戏,让我放松警惕,我才会次次败在她手上!”沈莲把手边能砸的都砸了,还是不能消气。 双虹也在旁边拱火:“小姐,我觉得沈棠邪的很,长得容貌妖艳也就罢了,还每次都能逢凶化吉。” “那是邪吗?那是会算计!”沈莲现在最怕的就是贺长安也被秦不茴骗了,她从小痴心的人怎么可以被秦不茴抢了? “不行,她一定得死!沈棠一定得死。” 她就这样喃喃自语地在房间里来来回回的走着,旁边双虹提议:“要不我们去找少爷想想办法?” “沈行舟会帮我吗?”沈莲学着沈行舟的样子,“他只会斜眼看我说我无聊!他懂什么!” 双虹被凶得不敢讲话了,像一个鹌鹑缩在一边。 突然沈莲的脚步顿住,已被她想到一个绝世妙计:“沈棠回来还没有回乡祭祖吧?” 双虹摇头,就见沈莲得意地笑了:“祖坟在通州,位于连州之下。” “连州?”双虹捂住嘴巴,“那里最近灾民闹得很厉害,小姐是想……” “这次我要她有去无回,死了再去做天上星吧!”沈莲眼中狠戾,和她乖巧文静的长相极为不符。 若是运气好遇到灾民暴动,沈棠自然没命回来,若是没有遇上…… “那小姐怎么肯定沈棠一定就有去无回呢?”双虹弱弱的问。 沈莲冷笑:“事在人为。” - 就听一大早秦不茴就起来了,不知为什么自昨晚和贺长安分别以后,她总觉得要出事,心跳的极快,很是不安。 她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几番,还是想问清楚贺长安昨日那样匆忙是去做什么了。 于是她推开窗户,看了眼繁盛的树林,层层叠叠,竟看不出一个人影。 但秦不茴好歹也是从战场上拼杀过来的人,她看着面前的树林,一阵风过,居然真的被她察觉到一片逆风摆动的叶子。 贺长安为她留下的暗卫就在那儿。 也不知暗卫是男是女,是高是矮,是胖是瘦。秦不茴凤眸一转,她的确什么都不知道但她知道这个暗卫贪嘴。 这么想着,秦不茴转身去屋里端来一盘碧玉糕,糕点形似碧绿荷叶,中间点了一点豆沙,形美味佳。 她将糕点放在窗台上,素手捏起一枚放进嘴里,惬意地品尝着:“甜而不腻,不错。” 她看似正在看着风景品尝糕点,余光却看着树林角落几片树叶抖动的频率变快了,看来这招真的有用。 可谁想她一连吃了五块碧玉糕,躲在树林里的暗卫还是不出来,秦不茴已经吃的噎得慌了,看着盘子里最后一枚碧玉糕,只觉得嗓子塞得慌,正犹豫要不要放弃的时候,看到窗台下面伸出来一只手。 秦不茴被吓了一跳,低头看去,是个梳着双髻,古灵精怪的小女孩,对到秦不茴的视线,嘿嘿一笑。 “我饿了。”她眨巴着眼睛向秦不茴撒娇。 秦不茴没想到贺长安派来的暗卫居然是这么小的一个姑娘,看起来尚未及笄。 “你叫什么名字?”秦不茴端高了糕点盘,问。 小姑娘的视线就随着最后一块碧玉糕上下移动,眼巴巴的看着:“玉儿,碧玉糕的玉,瓶儿鸭的儿。” 秦不茴还是头一次听见有认识这么介绍自己名字的,她勾唇一笑,将盘子放了下来:“你吃吧。” 听秦不茴这么一说,玉儿眼睛一弯,伸手捡起最后一枚碧玉糕就要往嘴里送,又被秦不茴抓住手腕。 “你要反悔呀?”玉儿嘟着嘴,恋恋不舍地就要把碧玉糕放下。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除了碧玉糕我还给你买瓶儿鸭。” 玉儿一听眼睛都亮了,拼命点头:“好呀好呀。” “贺……你们凌霄王去哪儿了?” “去连州了。” “突然去连州做什么?”秦不茴黛眉一蹙,听说前几天已经有一批粮食送去救急了,难道…… “粮食是不是不见了?”秦不茴问。 玉儿惊讶的张大了嘴巴,她还什么都没说呢!怪不得王爷说要小心这个女人,她脑袋里藏了肯定不止一个脑子:“你怎么知道的?” 不然贺长安不可能这么着急离开,粮食不见是唯一解释。 这下麻烦可就大了。 玉儿为了好吃的,一五一十解释:“探子来报送往三州的粮食不翼而飞,我们怀疑是朱潜的人干的。” 这个名字很耳熟? 秦不茴:“是之前设计海神娘娘案的人。” 玉儿点头:“没错,虽然送粮途中有人突然送来八车物资,可王爷也是抽查过的,粮车没有藏人,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 秦不茴觉得不对劲,粮食如果没有问题,连州也没有问题,有问题的会不会是…… “会不会是新增的士兵有问题?”秦不茴开口,“连州有灾,秉承天听,不可能是连州府尹自己把粮食藏起来,王爷检查过粮车,那么粮车也不可能再藏人,唯一可能有问题的,就是我们自己的士兵了。” “我们自己的士兵可都是亲信啊。”玉儿咬着糕点不明白。 “增加八车粮食,应该也突然增加人手了吧?”秦不茴继续分析,“无需太多人,只需一个里应外合即可。” “那那么多粮食一夜之间能藏到哪里去呢?”玉儿吃完了碧玉糕,小手撑在窗台上苦恼 秦不茴思索一番,眼睛一亮。 “在地下。” “在地下?”玉儿叫。 “没错,二十八车物资不是小数目,不可能连夜运走,这样的话目标太大,只能就近藏起来,但我想粮食一丢,方圆十里都已派人搜查,但消息还是传来夏京,就是说明龙将军那边已经无能为力,他找不到粮食。” 人只相信眼睛看到的,从而容易忽略自己脚下所踩的路。 粮食或许就在他们的脚下! 秦不茴看着连州方向,意识到大事不妙。 三州现在之所以安静,是因为每个人都凭着一股希望,就是相信夏京会派粮赈灾,可若是粮没了,百姓希望破灭,将死之人可就什么都干得出来。 这件事应当立即告诉贺长安,可她现在身处深宅大院,也只能是远水救不了近火。 可秦不茴万万没想到去连州的机会还自己送上门了。 33.连州见 刘婆子一脸严肃地把秦不茴领到前厅,昂着脖子走到邹冬雪身后站好。 “爹,娘,你们找我?”秦不茴一一拜见过后,起身,乖巧地立在他们面前。 邹冬雪悠然自得地喝茶,得了秦不茴的问好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沈昌之看了眼身边的邹冬雪,心中无奈,只是挥挥手让她把话说个清楚:“你说吧。” 邹冬雪立即威风起来:“棠儿,人不能忘本,无论你到底是谁生的,既然现在已经回家认祖归宗了,那也应该回乡祭祖。” “回乡?”秦不茴问,“这么突然。” “不突然了,回家半月有余,风头都被你一人出尽了。”邹冬雪说话酸溜溜的。 “是去?” 邹冬雪将茶杯轻轻一搁,吐出一个地名:“通州。” “通州?”不就在连州之下吗? 秦不茴早上还在谋划着如何去帮贺长安解围,现在一条妙计就被她们献到眼前了,也不知道邹冬雪到底是要害她还是帮她。 可她面上不敢显露半分高兴,反而是泪眼朦胧:“此去山长水远,爹娘要保重身体,勿要担心我。” 这么一对比,沈昌之觉得秦不茴太乖了,不像是邹冬雪天天找事,教养的女儿也小肚鸡肠,想到这些他心烦得很,于是起身安慰秦不茴:“你莫要担心,此次第二批粮食也要送往连州,正好顺路,有士兵护送定然一路平安。” 秦不茴欠身:“棠儿多谢爹安排,不知第二批粮食何时起程?” 邹冬雪挑眉,慢悠悠地说:“一个时辰后。” “这么快?” 邹冬雪将秦不茴的话当做了不情愿,见她不乐意就越发高兴了:“快吗?这不是想着让你早去早回吗?” 秦不茴藏下眼底的笑意:“自然是要早去早回的。” 听秦不茴这么说,邹冬雪也不客气了,立即吩咐:“刘婆子,还不去帮大小姐把行李收拾好了,好让大小姐尽快——上路。” “是。”刘婆子是个会仗势欺人的,应得可甜了。 秦不茴随着刘婆子走了,邹冬雪开心地笑出声来,这才发现沈昌之脸是黑的,她娇嗔:“干嘛,你心疼啊?” “她院子里的贱婢把我们莲儿搞成那个样子,我只是让她消失几天让莲儿心里顺顺气,脸好的也快些,不然年中比试谁去给你沈昌之拿头名回来啊?” 邹冬雪看沈昌之没有说话,又把自己爹搬出来:“再说了,这也是我爹的意思。” 又是她爹! 沈昌之要不是一路做到丞相多靠邹同暗中塞银子上下打点,他真想直接休了邹冬雪。 “随你。”沈昌之撂下两个字,就要走。 邹冬雪瞪了沈昌之背影一眼:“哼。” - 为了能快点送秦不茴走,没想到刘婆子的手脚一下子这么利索,三两下帮秦不茴收拾出一个包袱,就领着她去坐马车。 又是二十辆粮车,马车跟在最后头,队伍排开,见头不见尾。 秦不茴视线一扫,发现押送粮食的士兵并不多,自己马车边站着的也不过四个高矮胖瘦都有的家仆。 正值粮荒,粮多人少,就等着让人来劫自己,顺便制造一点小意外对吧? 秦不茴正想着,身边传来一个声音:“大小姐,我扶你上去。” “八吉?”秦不茴扭头看到八吉正为自己抱着脚榻,“你怎么来了?” 八吉自然不会说自己是因为担心秦不茴,所以拿工钱和原本要来的八书换的,他嘿嘿一笑:“小人还没出过远门呢,听说通州可漂亮了,很多商贩行船买卖呢。” 尽管他什么都没说,但秦不茴也猜到了几分,心中感激:“那我们一起走吧。” 秦不茴是个很简单的人,她为自己画下一个保护圈,站到圈里的人无论他聪颖单纯,文武双全还是老少妇孺,她都一视同仁的保护他们。 八吉是沈府第一个迈入她保护圈的人。 秦不茴被八吉搀扶着迈上马车,在进去的最后一秒,看了眼身后的大树,她相信玉儿会跟上自己的。 一切连州见。 “启程吧。” - 连州临时军营。 贺长安带着先行部队赶到的时候,军营已经被难民围起来了,连州府尹脑袋被开了瓢昏迷不醒被抬了进去,所有士兵都被困在里面,城门已无人把守。 没有粮食这里就是一座死城。 “答应我们的粮食呢!” “把粮食还给我们!” “对,还给我们!” 稍壮年的男子冲在前头喊着,一些羸弱的老人妇孺跟在后头,尽管已经没有力气,都还坚持喃喃地让他们把粮食交出来。 “粮食真的运到连州了,你们是看着我们进城的啊!”龙亥站在高处解释。 “那粮呢!你不会私吞倒卖了吧!”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民情亦更加激愤:“狗官!” “怎么可能呢?”龙亥百口莫辩,可他的声音太过微弱,渐渐被众人的呐喊淹没。 他们乱成一锅粥,根本没注意到后面的人马。 陆逍也没见过此番场面,忙问贺长安:“王爷,怎么办啊?” 贺长安迅速锁定人群中带头的几个衣衫褴褛的人:“你还记不记得我和你说沈棠是怎么发现我不是乞丐的?” “这个时候还想娘子呢?”陆逍真是恨铁不成钢。 贺长安也恨铁不成钢,不知道陆逍脑子里到底成日在想什么,两个人互相嫌弃的看了彼此一眼。 “沈棠说乞丐的衣服破口处多在关节等易磨损的地方。” 陆逍再一次看向人群,其中领头和龙亥争执不休的几个难民的衣服破口处多在胸口和背脊等明显的地方。 “他们是来闹事的!” “估计又是朱潜派来的。”贺长安觉得这人也太阴魂不散了,“你找人摸进去把这几个人拿了,别吓到百姓。” “是。” 看着陆逍下马点了几个人从四周混进人群,贺长安才一夹马肚,身下的马发出剧烈的嘶鸣声。 “吾内凌霄王,速速让开!” 听到贺长安的声音和哒哒马蹄声,百姓们纷纷扭头,面黄肌瘦的脸上露出一个希望的笑容。 “凌霄王来了?” “是贺老王爷的儿子!我们有救了!” 百姓还是给贺长安几分薄面的,他们让开一条小道让贺长安进去,又迅速融在一起,再次吵嚷起来。 “王爷,你要替我们做主啊!”一个老妪站都站不稳了,还要站出来对贺长安说,“我已经是一只脚迈进棺材了,可我的孙女尚且年幼啊。” “是啊,王爷,替我们做主啊!” 藏在人群中的人一看大家如此信赖贺长安,顿觉形势不对,纷纷看向龙亥身后的勾鹰。 勾鹰敛去眸里的恼怒,佯装欢天喜地的上前:“王爷是否带粮食来了!” 得知难民围营,贺长安立即让周忆霞收购粮食再从夏京运来,自然要慢他几天。 “现在还没有。” 人群里的逆党立刻配合:“王爷你没有粮食来做什么?你是不是来包庇弄丢粮食的兵将的!” 有人一唱一和:“看来我们还是多打两口棺材吧。” 哭泣声此起彼伏,不知是谁先说了句:“凭什么要我死,狗官也要死!” “说不准狗官里面还藏着粮食呢!” 死亡的恐惧笼罩了大家,加上逆党的煽风点火,大家又开始往里面挤,想要进来搜罗一番有没有余粮,急得龙亥扯着嗓子喊:“里面没粮食了,士兵们的口粮早上也发给你们了!” 有人为贺长安递上长弓自保,他看着脚下乱成一锅粥的百姓,之前的老妪被撞得一下子淹没在人群中,她的孙女哭得厉害。 贺长安挽弓,箭镞对准一个又一个闹事的人,最终箭划破风声,牢牢扎在他们身后的大树上。 他是凌霄王,他的武器绝不能对准无辜的百姓。 34.挟持 行了几日,越往连州越荒凉,不时还能闻到一股难忍的臭味。 这个味道秦不茴再熟悉不过,是人死了以后无人拾骨,烂了的味道。 她的心越来越沉重,她是凤啸的人没错,可不代表她能眼睁睁看着任何百姓陷入困苦。 百姓有什么错?无论凤啸还是大夏,所有生命都值得尊重。 马车停了,八吉掀开帘子:“大小姐,该吃午饭了。” 秦不茴下车想要透口气,八吉为她递来水和干粮,说得好听是用膳,实际不过一块干饼如同嚼蜡,不过她心里装着事,本身就没什么胃口。 倒是心细的八吉以为秦不茴嫌弃,安慰她:“大小姐,等再往前我们绕过连州,不出七日就能到达通州,届时就有好吃的了。” 绕路?这和她想的可不一样,不过秦不茴没说什么,只是点头:“知道了。” 等她慢吞吞地吃完了干饼,押送粮车的士兵都已经整装待发了,她也往马车上走去,没想到提起裙子刚踩上脚榻,突然脖颈感受到一股凉意。 有杀气! 秦不茴略一歪脑袋,就见一柄斧头正正砍在马车的门框上发出嘶哑的声音,连带着被劈进去的还有秦不茴的一根簪子。 “有山匪!”八吉尖叫。 长发在风中飘扬,秦不茴凌厉的视线回扫,身边的家仆抱头鼠窜,八吉脚都站不稳了,还努力要护着秦不茴:“大小姐,你快跑。” 这些人虽然面容凶悍,但是无一不身形消瘦,脸颊凹陷。 秦不茴略微一数,少说也有三十几个人,这些应该是难民组成的队伍,来劫粮的,可押送粮食的士兵也不过十余人。 这些人手上拿着镰刀斧头直冲粮车,割开一个麻袋,兴奋地喊:“红薯!真是粮食!” “我家囡囡不会死了!” “快抢!” 有士兵拔刀怒斥:“这是官粮!是要送往三州分发的,你们怎么可以擅自劫粮?” 为首抢粮的李老三啐了一口:“前不久你们也运来了粮车,可结果呢?什么都没有!我们不抢等着你们私吞啊!” 说到这,他边上的斗鸡眼摸了摸眼泪:“可怜我相依为命的娘没能挺过昨天!”想到这儿,他冲士兵挥起了镰刀,“你们赶紧让开,不然我就把你们统统杀光!” 听着斧头划过银刀刺耳的声音,看来可以让这些人送自己去连州了。 秦不茴站在马车上喊:“我是丞相府大小姐,你们若是伤了我,我爹定然会将你们统统下狱!” 大家扭头看过来,虽然秦不茴现在长发披散看起来有些狼狈,但她天生贵气,面容姣好,一看就不是一般人。 李老三一眯眼睛,用斧头指着秦不茴:“给我拿下她,我们回去让姓龙的把我们粮食吐出来!” 他说话很有分量,一呼百应,大家齐刷刷撇开士兵往秦不茴来。 见这些人不听,他只好转过头劝:“大小姐,你快跑啊。” 秦不茴扣住他的手:“八吉,你信我吗?” 八吉呆愣愣的看着秦不茴的眼睛,犹豫了一下:“我信。” 秦不茴微微一笑:“好,那我们就不要反抗。” 秦不茴这么说,八吉也就这么做了,他刚一回头就看见无数涌上来的斧头镰刀,在他面前堪堪停住。 李老三几步踩上马车,一把扣住秦不茴纤细的喉咙:“丞相府小姐在我手上,你们还不快束手就擒?” 见士兵不再反抗,李老三得意极了,享受着一呼百应的时刻:“给我把他们拿下,我们一起进城!” - 贺长安的箭只能让人群短暂的安静,千辛万苦挤进来的陆逍终于点晕了最后一个朱潜暗插进来闹事的人,扶着他悄无声息地从人群撤了出去。 “闹够了吗?” “我们只是想要粮食。”有人喊,“如果你也站在这些贪官那边,那我们也不会给贺老王爷面子!” 听到这话贺长安往人群中走去,龙亥拦了他一下:“王爷,危险。” 可贺长安却是收了弓,手无寸铁地走进暴动的人群中,搀扶起倒在地上的老妪,人群中她的孙女终于挤了出来,哭着往她怀里扑:“祖母……” 孩子稚嫩的泣音被闷在人群里,大家面色凄凄。 “从前我爹没有放弃任何一个百姓,我也不会。”贺长安振振有词的每一个字砸在地上,“龙将军之前一直是我父亲的左右手,我相信他不会私藏粮食,这对他来说也毫无好处。” 百姓们被贺长安的话有所打动,就在贺长安以为这场闹剧终于可以收场的时候,突然听到人群外围传来一个声音:“你说没有私藏就没有私藏?怎么证明你们不是官官相护?” 贺长安的视线穿过人群,看到了挟持着秦不茴的李老三站在马车上向这边而来,他不悦地蹙起眉,秦不茴怎么回来这儿? 李老三觉得现在应该是自己最威风的时候了,他本身只是一个泼皮无赖,没想到现在能扣着丞相府的千金,来和凌霄王谈判。 “你是谁?”贺长安从人群中走出来。 “我叫李老三,是大英雄!”他指了指身后的粮食,在他眼里他劫这些粮食都是为了百姓,怎么不是大英雄了? 贺长安却说:“这些粮食本就应该送来连州给百姓分发,你强行劫粮车杀士兵,还挟持丞相府大小姐,根本就是多此一举,我劝你现在把人放了。” 李老三被贺长安说得脸一红,开始煽动百姓:“你们看我可是把粮食给大家拿回来了!你们信我还是信他!他来这儿有变出过一粒米吗?光说不会做有什么用!” 李老三身后已经有人划开麻袋,给大家看里面的红薯土豆了,大家眼红的不得了。 李老三得意的一仰头:“你们快站到我这边来。” 饿了许久的百姓纷纷跟从粮食的诱惑往李老三那边走,看得八吉着急,尽管斧头架在脖子上,还要说:“他不是好人。” 可他的话太单薄,没人理会。 直到有人开始一袋袋划开麻袋,里面哗啦啦地落下一堆沙子,才有人尖声惊叫:“粮食呢?” 李老三茫然回头:“怎么会这样?” 贺长安看着秦不茴淡然的神色,就知道这一定和她有关,她又在算计什么? “你是不是把粮食藏起来了!” 面对大家的质问,李老三一时慌了神,居然回过头想要解释,秦不茴和贺长安两人心照不宣的对视一眼,贺长安立即从袖中摸出一枚银珠弹了出去,正中李老三后脑,他身形一晃,直直倒了下去,砸在人群里。 “啊——” 李老三松了力,秦不茴跌了下去,她摸着脖子缓了缓气,身边已经有百姓再次靠近她,想要挟持她与贺长安谈条件,没想到秦不茴突然直起身子朗声说——“我知道粮食在哪里。” 35.真气紊乱 听秦不茴这么说,他们也不知道该不该相信:“粮呢?” 只是这个空当,贺长安已经闪身到秦不茴面前,把她护在身后。 秦不茴说:“粮,一直在这儿。” 听秦不茴这么说,贺长安看着四周连绵的青山心中也猜到了几分。 “你诓人呢?在这儿我们怎么看不见?”可大家不信,“这姓龙的一大早就找半天了!” 秦不茴竖起一根手指,对质问她的男人说:“那就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后我把粮找出来放到你们面前,如何?” 一个时辰,好像还可以等等。 男人席地坐下:“行,那我就在这儿等。” 大家学着他的样子纷纷盘腿坐了下来。 贺长安和秦不茴走向龙亥他们,他还心有余悸呢,就听秦不茴笑着说:“怎么样,我是不是比你帅?” 贺长安冷哼一声:“这另当别论,我倒是胆大不过你。” 一个武力全废的女子居然敢这么大胆设计乱民,闯到如此危险的地方来,贺长安觉得自己哪是给自己招了个谋士,倒像是找了个祖宗,时不时要看顾她一眼。 谁想秦不茴却是淡淡地说:“我可是为你来的。”因为你的愚蠢,才不放心的亲自来一趟。 贺长安不知道秦不茴心里想的什么,耳尖飞起红霞:“沈棠,你……” “王爷,这位是?”贺长安话还没说完,急匆匆跑过来的龙亥就出声询问,他还从未见过秦不茴。 “是沈丞相的大女儿。”贺长安把那点羞怯从脑子里甩出去,替二人介绍。 “见过龙将军。” 龙亥知道沈昌之有个女儿琴棋书画样样俱佳,可原来还有个女儿貌若天仙,这沈昌之可真是好福气。 向二人介绍完,贺长安走到一个小兵面前:“带我去看看丢粮的地方。” 勾鹰收回落在秦不茴身上的视线,上次海神娘娘那儿他没能将秦不茴看仔细,现在看来不知为何觉得有些眼熟。 龙亥一拍勾鹰:“毛子,你快带王爷去啊。” 勾鹰点头哈腰,带着他们到了丢粮的营帐,秦不茴一眼看见地上褐色一团:“谁死了?” “是我们看粮的士兵。”龙亥一惊,这沈大小姐是怎么知道的? 虽然怕贺长安生气,但他还是老实说了:“大家舟车劳顿抵达连州,我原以为不会有什么事,所以……就留了一个人看粮,让其他人休息去了。” 这件事说来就懊悔。 秦不茴看了眼周围环境,粮帐后边就是深山,草木折乱,应当是早上被大家搜寻所至。 勾鹰看她视线扫过深山,说:“今早大家已经上山搜过了,蚂蚁洞都被翻出来了。” 秦不茴笑容淡淡:“那不如我们再搜一次吧。” 勾鹰觉得从看到秦不茴那一刻起,心里就极为忐忑,也不知为何,于是沉默没有应话。 龙亥也觉得秦不茴的建议是在浪费时间,可见贺长安没说话,他只能依照吩咐:“老白,把人都喊来再搜一次山。” 见大家铁了心要搜山,勾鹰手背在身后,比了个二字,又换成手刀往下一落。 意思就是找准机会杀了二人。 这个贺长安屡屡坏先生好事,不如此刻诱进深山包围住他杀去,顺带解决了秦不茴这个麻烦精。 等深山传来几声鸟鸣后,勾鹰笑着凑上去:“王爷,我来给你们带路。” 贺长安颔首:“走吧。” 他往前走了几步,发现秦不茴不紧不慢在后头跟着,于是回头压低声音说:“你留在这儿吧,山上路难走。” 秦不茴却是摇头:“我怕你脑子不够用。” 龙亥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丞相女儿好气魄啊。” 贺长安觉得有点骄傲怎么回事? 秦不茴绕到前头,择了一条小路:“往这儿走吧,平坦些。” 勾鹰毫不犹豫:“好。” “龙将军,劳烦你带人别处搜,这样大家速度快些。”秦不茴指了另一条小路。 龙亥看了眼贺长安,见贺长安颔首,于是立即带一队人往另一条小路走了。 上山路多是小道,所以不断将身后士兵分出去另搜,就这样弯弯绕绕到了山腰的平地上时,贺长安和秦不茴身后已经没有几个人了。 “还往前吗?”勾鹰问。 “不往前了吧。”秦不茴看了眼脚下的土,用脚踩了踩,“这里挺实。” “挺实的?” 秦不茴一勾唇角:“埋你刚好。” 勾鹰看向秦不茴的瞬间就意识到了不对劲,可秦不茴速度比他快:“王爷。” 贺长安已经抽出腰边的剑,他提气向前,秦不茴默契后撤,两人擦肩,气息交织。 勾鹰现在的剑只不过是士兵普通佩剑,和贺长安的自然不能相比,几声铮音过后,他的剑已经开了裂。 他果断弃剑,从袖子里滑落一个暗弩,不对准贺长安,反而对准了秦不茴。 先杀有脑子的。 见暗箭冲破袖口,贺长安想拦,可奈何秦不茴距他太远,他只能喊:“蹲下。” 在看到危险的那一刻,体内无数股真气涌动,秦不茴不知哪里爆发了力量,凭借本能一跃而起,足尖点在箭身,就见箭头因为外力调转了方向,再一次朝勾鹰而去。 勾鹰堪堪躲过,暗箭尽数没入身后的树干。 居然还会武功! 等秦不茴站稳了身子,只觉得真气要破体而出,她努力想要压下,可还是品到了喉咙里一股腥甜。 贺长安提剑欺身而上,勾鹰左右闪躲,最终还是被剑风划破了脸上的人皮面具。 “人皮面具?” 贺长安敛眸,一招一式锋利无比,勾鹰被逼得别无他法,他的人居然还没到! 他又一次躲过贺长安的剑,吹起了口哨,可回应他的却是寂静一片。 “你的人早就被处理掉了。” 贺长安话音一落,树上掉下一具尸体,统统是折断了颈骨而死的。 “现在轮到你了。” 贺长安话还没说完,剑已经抵住了勾鹰的喉咙。 他挪移半分,贺长安就逼近半分。 “陆逍!” “来啦来啦!”陆逍从树上一跃而下,“王爷,你真帅。” 身后玉儿也跟着跳了下来,嘴里叼着野果子为贺长安鼓掌。 贺长安吩咐:“给我生擒他,我要知道谁是朱潜。” “是。”二人齐齐点头,向勾鹰攻去。 这一次勾鹰没有逃掉,狼狈的被陆逍和玉儿一人抓着一只胳膊摁在了地上。 见尘埃已定,贺长安回身看向秦不茴,一眼看见她脸色苍白如纸:“沈棠,你……” 下一瞬,秦不茴就吐出一口鲜血,身子软了下去,贺长安点地飞身而去,堪堪接住她。 秦不茴费力的看了他一眼:“现在身手这么快?” “这个时候还能刺我两句,算你厉害。” 秦不茴勾勾嘴角,指了指地:“粮食应当……埋在这儿。” 吃力地说完一句话,秦不茴再一次吐出一口鲜血,她刚刚强行动用武功,现在真气紊乱,没想下场如此严峻。 “沈棠,我先带你下去。” 贺长安将她揽腰抱起,秦不茴的脸贴着他温热的胸膛,看着眼前景象变化飞快,又一点点模糊,最终晕了过去。 36.是朱潜还是芙婉 将找到的粮食第一时间分发下去,贺长安立刻让龙亥去寻一个大夫来,大家就守在营帐外从日落西山到天擦黑,有人点亮了火把。 “王爷,要不你先回营帐休息?”龙亥提议。 贺长安摇了摇头,他得听到秦不茴安然无恙才行:“她是沈昌之的女儿,如今在我的地界出事,我若不仔细一些,沈昌之弹劾我的折子叠起来能有我人这么高。” “你说什么?”龙亥的惊呼被陆逍捂回嘴里,陆逍觉得龙亥大惊小怪:“嚎什么,打扰我家王……” 下一秒,一颗银珠正中陆逍脑门,他咧着嘴倒了下去。 这就是说闲话的下场。 正在这时,大夫终于从营帐走了出来,玉儿将一捧土豆往他手里塞,抢在贺长安前头问:“如何了?” “很糟啊。”大夫措辞了一下,“沈小姐先前应该中过毒,这毒封住了她的经脉,虽然似有调理过,但她刚刚强行运功,真气乱冲,伤了五脏六腑,这才吐血。” 贺长安沉声:“那如何能替她疗伤呢?” “需有人为沈小姐灌输真气,接而静养。”大夫说,“连州不太平,沈小姐应该尽早回夏京。” 是这个道理。 贺长安回头吩咐:“通知沈棠的人准备好车马,明日返京。” 一旁的八吉却犹豫了:“我家夫人一定要让大小姐回通州祭祖,如果就这样回了夏京我怕……” 贺长安就知道秦不茴不会突然出现在这里,看来是邹冬雪又在这里使绊子,他真的应该早点敲打敲打那个母夜叉。 “备车回夏京。”贺长安坚定,“你家小姐不会有事——我凌霄王说的。” “王爷。”营帐里传来秦不茴虚弱的声音,贺长安往前几步又顿住,秦不茴毕竟是未出阁的女子,他一男子进去于理不合。 可身后不谙世事的玉儿紧跟两步:“王爷,沈小姐在喊你呢。” “这……” 贺长安回头,从地上刚爬起来的陆逍、龙亥、八吉还有大夫纷纷转过了脑袋,他们可什么都没看见。 贺长安这才拉开营帐,秦不茴已经坐起来了,她脸色煞白,衣服还没来得及换,沾染了大片血花,看上去楚楚可怜,可秦不茴一开口就是另外一副画面了。 “你一定要这么婆妈吗?之前在忘忧村脸皮挺厚的。” “今时不同往日。”贺长安磨牙,他觉得自己在外面的担心纯粹多余,秦不茴压根不领情啊。 秦不茴单刀直入:“我不回去。” “什么?你都这样了你还不回去?” “我是你的谋士,我应该帮你解决这次粮荒的问题。”秦不茴认真地说,她不想欠贺长安,以后回了凤啸再和大夏打怎么好意思下狠手。 “我贺长安不屑女子以命报答。”贺长安别过脸去,谁想寂静营帐之中秦不茴的声音响起。 “这不也算是——以身相许吗?” “你说什么?” 贺长安瞬间想到了在忘忧村他假扮乞丐的时候和秦不茴开玩笑,要让她以身相许,没想到她还记得。 贺长安震惊的看着秦不茴,可秦不茴却是表情淡淡:“只许你调戏我,不许我调戏你?” 贺长安话都说不利索了:“我……我……” 坐在床上的秦不茴只觉得两眼一黑又要倒去,贺长安忙伸手拉住她,扣住她手腕的瞬间,发现她浑身烫的出奇,立即意识到是她体内真气作乱。 “贺长安,再救我一次。”秦不茴难受,难受到想剜了自己的皮,看看自己的身体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看着秦不茴绯红的脸,贺长安叹了口气,他总是被秦不茴说不要脸,可他觉得明明是秦不茴自己更厚脸皮。 他帮秦不茴扶正,自己也坐到床上:“得罪了。” 贺长安将内力灌输到掌心,覆在她后背,清凉的内力缓解了秦不茴的不适,渐渐的她又昏睡了过去,倒在贺长安的怀里。 贺长安无奈:“沈棠,你到底要欠我多少次?” 明明应该防备她的,却救了她一次又一次。 - 不远处的营帐,前后有六名士兵把守,一个个神色凝重,里面关的可是乱党朱潜的人,是要押送回京的,他们打起十足的精神,就怕有意外。 营帐里的勾鹰被绑的身上除了麻绳就剩一张残破的人皮面具了,稍稍一动就生疼。 陆逍给他绑的绳子也太紧了,勾鹰在心里把陆逍骂了几百遍,这人劲怎么这么大! 别无他法了! 就见勾鹰深呼吸一口气,咬牙强忍疼痛,卸下自己两只胳膊:“唔……” 疼痛从双肢蔓延,若不是他被陆逍绑得结实,恐怕已经歪倒下去了。 这么一折腾,勾鹰冷汗淋漓,却只能倚靠着椅子稍稍喘息一会儿,可他也不敢过多休息,不然等贺长安回来,一切完蛋。 身上绳子松了一些,他努力一点点挣脱着,就听见营帐门口响起一个缱绻的嗓音:“你还真狼狈啊。” 勾鹰抬头看过去,笑意漫开:“先生。” 芙婉走了进来,抬起满是鲜血的刀子割开勾鹰身上的麻绳,三下五除二帮他复原了两只胳膊。 疼痛消散,只剩下些许酸麻感,可勾鹰却是第一时间站到芙婉身边,开心地说:“先生神机妙算,居然知道我身陷囹圄。” “如果你对付得了贺长安,就不会败了一次又一次,还是赶紧滚回去吧。”芙婉自贺长安离开夏京,右眼皮就跳个不停,这才走了一遭,没想到勾鹰真的出事了。 勾鹰脸躁红了:“是我没用。” 芙婉不是那种失败之后悲春伤秋的人,她把刀在腰间别好:“还不走?” “要不要趁现在一把火烧了他们的粮食?”勾鹰提议。 芙婉竖起两根手指:“我只准备了两匹快马,你是要命还是要出这口气?” 勾鹰闭嘴了,乖乖跟上芙婉,等二人骑上藏在丛林中的马,芙婉在高处眺望,看到其中一个营帐周围火把异常地多:“那是怎么回事?” 勾鹰回话:“我伤了沈丞相家的大小姐,就是之前海神娘娘和贺长安在一起的那个女子……” 勾鹰越说越心虚。 芙婉挑眉:“哦,天上星。” 芙婉没有见过这位沈大小姐,已经听过不少她的故事,看来这个女子也不一般。 “你去好好查一查这位沈大小姐。”芙婉吩咐。 “是。”芙婉的命令,勾鹰不问缘由都会一一做到。 看着芙婉驾车而去,勾鹰看着她的背影不自觉弯着眉眼跟上,两匹快马一前一后绕着山路,飞快消失在浓重的夜色里。 37.得不到的回应 秦不茴醒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了,体内灼热的气息虽然已经消失,可她依旧浑身无力。 “小姐,你醒啦。”玉儿嘴里含着糖,讲话含含糊糊的。 “小姐?”秦不茴吃力的坐起来。 玉儿向她解释:“王爷说你身边坏人太多,让我直接回丞相府做你的贴身婢女,就说是从连州捡的孤儿。” 贺长安居然这样细心? 不过秦不茴没工夫夸赞贺长安,她问:“外面难民怎么样了?” “分发了粮食后就都散了。”玉儿由衷感觉秦不茴厉害,她凑过来,“小姐怎么知道粮食藏在哪儿的?” “那块地上虽是多树枝落叶掩盖,但是里面混了松针,可是最近的松树都在十米开外,又不顺着风向,说明那些落叶是被人捧来这里的。”秦不茴耐心的回答。 “你怎么能这么聪明呢?”玉儿两眼冒着崇拜的星光,“如果你武功也恢复了,一定比王爷还厉害!” 贺长安和陆逍迈步进来的时候正好听到玉儿夸秦不茴,下一秒就听到秦不茴毫不犹豫——“当然了。” 陆逍发出爆笑,主仆二人双双看过来,秦不茴一点都没有不好意思:“王爷。” 玉儿退到一边,向贺长安露出一个可爱的笑容,毕竟伸手不打笑脸人。 “看来你是好了,还有心情开我玩笑。”贺长安佯装生气。 “我以为王爷为了百姓鞠躬尽瘁,什么都愿意做,包括开玩笑。”秦不茴有了几分神采,冲他眨眨眼。 贺长安磨磨牙:“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夏京?通州祭祖之事我会替你做主。” 听到这儿,秦不茴神色暗了下来:“王爷,我问你三州难民几何?” “逾十万。” “分发三州的粮食还剩多少?” “不余百担。”贺长安蹙起眉头,尽管夏日恒没有开国库,但也已经下令征粮了,可是征粮不是抢粮,粮商若是不给他们也不能乱来。 秦不茴歪着脑袋看着贺长安:“所以你需要我。” 贺长安眼中情绪一刹那波动,秦不茴接着问:“如果你不是看中我的能力,为何次次救我。” “我救你,是因为你是大夏的百姓。” 贺长安看着秦不茴一字一句回答,这个答案比秦不茴以为的更好。 她一愣旋即笑了:“真要我走?” “对,马车已备好。” 秦不茴看起来有些泄气,她妥协:“好吧,那可不可以晚一点走?我想看一眼连州是何模样,或许我来过这儿,只是我忘了,说不准我能想起什么,可好?” 秦不茴在撒娇! 意识到这一点,贺长安手里的袖子都要绞烂了。 他背过身去:“好。” 秦不茴笑了:“玉儿,来帮我洗漱。” “是。” 秦不茴除了洗漱不需要多打扮什么,不施粉黛也足以让人挪不开眼。 她被玉儿搀扶着走出营帐的时候看见贺长安破天荒举了把伞,不过看起来倒不姑娘气,反而不像个武将,像个遗世独立的文人。 贺长安见秦不茴出来了,把伞遮到她头上,现在正值炎夏日头很大,秦不茴本身虚弱,他怕晒着她。 “王爷。” “走吧。”贺长安没有看她,“看完明日就让八吉送你回去。” 秦不茴没有反驳,两人一起走出军营,贺长安还是忍不住看她,原本是看她机灵,就想把她留在身边利用,可自己怎么会忍不住开始照顾她呢? “王爷?” “嗯!” 被秦不茴突然一喊,贺长安一激灵,顺着秦不茴视线看过去,树下一个七八岁的姐姐带着年幼的妹妹在挖着什么。 他们二人走过去,贺长安开口:“你们在做什么?” 姐妹两明显被吓了一跳,姐姐牵着妹妹的手极为紧张地看着他们,手里死死捏着一块土坷垃。 “找吃的。”妹妹奶声奶气地说。 姐姐扯了妹妹一下:“不要说话。”她怕别人来抢她们千辛万苦找到的吃食。 可妹妹不明白,只是乖乖地闭上了嘴巴。 姐姐看贺长安和秦不茴不让道,抓着妹妹的手飞一般的跑了。 可惜她们人小步子也小,贺长安和秦不茴只需要不紧不慢的跟着,就看着她们绕进了一个破落寺庙。 常年供奉香火的地方原来也可以这样破败。 “娘,我找到吃的啦。”姐姐蹲在地上,把土坷垃往娘嘴里喂。 二人站在坍塌的墙边往里看,不一会儿两人就同时蹙起了眉。 “不对劲。”贺长安说。 地上的人一动不动,露出的手臂还有一大块青紫,是尸斑。 两人对视一眼立即推开门走进去,姐姐看到又是他们,如临大敌立即把妹妹抱进怀里:“你要做什么?” 贺长安第一时间探了探地上人的鼻息,的确已经死了,他又伸手摁了摁她鼓起的胃,硬邦邦的。 姐姐一把推开贺长安:“你不要动我娘!” 贺长安看着稚嫩的两个脸庞,不知如何该告诉她们这个死讯。 “孩子们,你们娘……” 姐姐似乎知道贺长安要说什么:“你不要胡说八道!你住嘴!咳咳……” 姐姐嘴角血液蜿蜒而下,她咳出的血液里还有一些细碎的土。 贺长安立刻扶住她:“快,水!” 秦不茴也不含糊,从腰侧解下水袋,和贺长安一起灌了进去,姐姐呜啦啦吐出一大口混着血液的泥土、树叶、杂草…… “姐姐,姐姐!”年幼的妹妹扑了上去,可是姐姐的呼吸越来越吃力:“妹妹,别怕,别怕……” “姐姐!” 妹妹抓着姐姐的手,再也听不到回话了。 看着姐姐黄色凹陷的脸,秦不茴不忍的走上前,拍了拍贺长安的背:“王爷,她死了。” “我知道。”贺长安眼里含着泪,他已经感受到怀里的女孩已经没有气息,身体逐渐僵硬。 “许是……”秦不茴哽咽了一下,“她还小,肠胃嫩,被这些石子树枝刮破了。” 可是妹妹不懂这些,她还抓着女孩的手,一声声唤着姐姐,可她再也没能得到姐姐的回应,被恐惧死死笼罩,最后只剩下嚎啕。 秦不茴搂住妹妹,看着贺长安颤抖着手捏起地上的土坷垃,塞进嘴里,苦、咸、涩。 她们就是靠这些东西活下去的,等着一个明日有粮食的希望。 他咽下去了,感受着异物划过喉咙的感觉,恶心难受,秦不茴把这一切看在眼里,说。 “贺长安,留我和你在一起帮助他们可以吗?” “只有大家齐心协力,才可以共渡难关。”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二人在风中对视,秦不茴向贺长安露出一个安慰的笑容,不是只有兵刃交接的地方才叫战场,这个时候秦不茴也不会当逃兵。 38.食人 贺长安最后还是同意了,他和秦不茴带着叫欣欣的妹妹回了军营。 刚经过生离死别的三人一路无言,直到最后看着秦不茴牵着欣欣的手回了营帐,贺长安才在心底叹了口气吩咐:“将她们母女俩埋在山上吧,记得要立碑,这样方便后人寻亲祭拜。” 有士兵跑着出来领命:“是。” “再看看若还有无人收殓的尸骨,就一起埋在后山吧。 人讲究的就是一个魂归故里,好好安葬。 贺长安久久看着营帐,最后转身离开。 营帐里,秦不茴在为欣欣擦身。 这里水也是很珍贵的,秦不茴只能让玉儿打浅浅一脸盆。 秦不茴为欣欣擦着身上的脏污,一时不忍抬眼看她,这么小的孩子,瘦得下巴尖尖,只剩下一把骨头,还有一双水汪汪的眼睛。 欣欣抓着秦不茴的手指好奇:“大姐姐,我姐姐呢?” 听到这个问题,旁边的玉儿也红了眼睛。 秦不茴帮她擦着身子,温柔地说:“你姐姐呀,去了一个不会挨饿的地方。” “那姐姐为什么不带我去?”欣欣不明白。 “因为姐姐希望欣欣能长大,能独立。” “等欣欣长大就能见到姐姐了吗?” 秦不茴把欣欣抱到床上:“等到欣欣黑色的头发变成了白色,尝过世间所有美食的时候,就能见到姐姐了。” “嗯,那欣欣要快点长大。”欣欣躺在秦不茴的怀里说。 秦不茴抚摸着欣欣的发丝,轻声为她哼着不着调的摇篮曲,欣欣也折腾累了,很快就睡着了。 玉儿在旁边说:“如果小姐也有妹妹,一定也会是个好姐姐。” 听到这句话秦不茴出了神,她怎么没有妹妹呢?她有两个最可爱的妹妹,只是现在她回不到她们身边。 泪凝结于长睫,秦不茴看着欣欣的睡颜,透过她思念自己的两个妹妹:绮萝、碧菱,你们要保护好自己,一定要等姐姐回去! - 夜深,后山。 “两贯钱就行。” “这个年头,钱已经没有用了。” “我不一样,我可是要回夏京的。”那人点点地上的尸体,“那老娘们都臭了,这小姑娘新鲜。” “可这又能捱几天呢?” 正说着话,两人突然听到小路上一阵悉窣的声音,心底升起一阵凉意,也没时间再寒暄什么了,立即银货两讫,各自寻了另一条路走了。 只见草丛晃动,一个家仆模样的人走了出来。 他探头探脑地确定四周确实没有人后,才从腰间掏出一枚哨子,放在嘴边吹响。 很快,一只信鸽在他不远处落了下来,歪着脑袋看他。 八饼一把抓住信鸽,从袖子里拿出偷偷写好的信件绑上去,临了还恋恋不舍一番:“这么肥的鸽子只能给二小姐送信,真是的。” 从来连州开始,他就一口油腥都没吃到,这可真是一个苦差事啊。 “怎么李老三就没直接杀了沈棠呢,害我在这里受苦,二小姐可得赶紧动手,我才能早点回去享福啊!” 八饼说着将信鸽放飞,难过地擦干自己的口水下山去。 - 一日一日,连军营里的三餐都缩减到了两餐,而且餐餐都是看不见米粒的稀饭,可秦不茴还没想到解决粮荒的办法。 “大小姐,我们要不启程去通州吧,在这里就是饿死的命。”八吉劝,这么些日子下来他也瘦了不少,可他一心想的还是秦不茴。 秦不茴把粥推到他面前:“我不能走。” “为什么?” “他们都知道我是丞相的女儿,如果我走了他们会怎么想?当官的已经放弃他们了,他们没了希望会死的,连州很快会变成一座死城,剩下两州亦是。” 八吉跺脚,现在无需邹冬雪安排的山匪动手,他们估计都要折在这儿了。 可秦不茴揉着手腕,还在想办法,到底从哪里把粮变出来呢? “手疼吗?” 秦不茴抬眼看去,是贺长安,他瘦了,显得身姿更加挺拔。 “习惯没事就揉揉了。”秦不茴缩回手,摇头。 “我可以让陆逍偷偷送你出去,走吗?”贺长安抱着欣欣在她身边坐下来。 秦不茴摇摇头:“你明知道我不会走的。” 欣欣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只是开心的问:“棠姐姐,我想去看我的娘亲和姐姐,你和大哥哥陪我一起去吧。” 呆在营帐也憋闷,秦不茴也想出去透口气,于是答应:“好啊。” 两个人没有带随从,一起牵着欣欣往山上走,直到山路崎岖起来,贺长安便弯腰把欣欣抱了起来。 秦不茴突然觉得三个人这样好像有点奇怪,和谐的奇怪。 她闭闭眼,把奇怪的想法从脑袋里赶出去。 “不舒服?”贺长安敏锐的发现身后脚步声变慢了,于是回过头看她。 “没……” “跟紧我,别摔下去。” 贺长安关心着,揪住秦不茴的衣袖,一手抱着欣欣一手带着她走,欣欣就趴在他的肩头,一双眼睛亮闪闪的打量着他们。 “这个是什么呀?”秦不茴看着欣欣手里捏着的东西问。 “是大哥哥教我编的花。” 能吃的都被吃了,包括花,连州现在入眼枯燥而单调,所以贺长安用枯藤编了一朵小花来哄欣欣。 “你还会这个?”秦不茴惊讶地看向贺长安。 “你总是小看我。” 两人最近都因为粮食的事而总是皱着眉头,现在走在这小道上,看着一朵没有色彩的小花心里却稍稍轻松一点。 三人很快到了半山腰,近日饿死的难民贺长安都让他们统一安葬在后山,方便亲人拜祭,没想到这么一看木碑已经多到一时数不清了。 贺长安个子高,看得也远,还没走到墓地边,就看见有个瘦骨嶙峋的人背着身子在狼吞虎咽着什么。 等他看清楚那副令人作呕的景象,下意识扣住秦不茴的手不让她继续往前走了。 “怎么了?”秦不茴探头去看,却被贺长安宽厚的背挡住视线。 贺长安把欣欣交给她:“你现在下山,叫陆逍带人上来。” 秦不茴看贺长安脸黑得可怕,立即抱住欣欣:“好。”便扭头赶紧下山了。 见秦不茴和欣欣走了,贺长安才大步向前,一脚踢在那人后背:“你在做什么!” 那人啃的急了,磕破一颗牙,满嘴的血,手里还抓着尸肉,不肯松手。 “我饿!”他反抗。 “这是人!” “她已经臭了!都卖不出去了!”那人说着还觉得自己委屈。 贺长安心一沉:“卖?” 那人撕咬了一口肉,不肯答话了,生怕贺长安不注意把他手里的肉抢走。 身后很快传来了动静,是陆逍带着人赶来了:“王爷!我……呕……” 七八个汉子转身吐得厉害,陆逍抹干净嘴边的胆汁:“王爷,他……呕……” 贺长安无奈地闭了闭眼,自己走过去一把把那人提溜了起来,那人见贺长安不抢肉也不反抗,眦着一口血牙对陆逍他们笑嘻嘻的。 “呕……” “你们点清楚有几个空墓,顺便把大夫找来。”贺长安沉声吩咐。 “是……呕……” 39.远道而来的礼物 “是岁江南旱,衢州人食人。” 陆逍很快带人把山上寻了一遍,看着脚下一个又一个被掘开的空墓,发现了事情的严重性,便一刻也不敢耽搁立即下山禀报贺长安。 “山上一共七十二个空坟。” 难民死于天灾已是不幸,谁想死后还要被人盗卖啃食,如此魂魄就算下了九泉也难以安息! 贺长安一拳砸在旁边的桌上,龙亥还是第一次见贺长安发这么大的火,在一边吓得冷汗连连,忙呵斥跪在下面的人:“说!为何卖死尸?” “小人是听渝州的弟兄们说的,那边贩卖……早就盛行……王爷,小人这也解了您的燃眉之急,人都死了,不如救大家一命!” 居然还在这里巧舌如簧! 贺长安走下去一脚将人踢翻。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岂可做人口粮?人死了,就是一件可以任人买卖的东西了吗?”贺长安没想到居然会是纪律严明的军队出现这样的问题,“退一万步讲,今日你尚且卖的是死尸,那明日呢?若是寻不到死尸,那你是不是就要开始卖活人了?” “我……”小兵爬起来跪好,艰难的咽了口唾沫不敢抬头。 “男子难抓,是否先抓老弱妇孺?”贺长安走了下来,“如果有人如法炮制,抓了你的娘亲、妻子或是女儿呢!” 小兵慌忙跪下磕头:“小人知错。” “涉事人等全给我写出来。”贺长安攥拳,“一个也不能放过。” 陆逍抓他下去招供了,见营帐里没什么人,龙亥走过来拉下面子想求情:“那王爷打算如何处置他们呢?” 这次贺长安没有给他面子:“斩立决。” 这毕竟是龙亥的兵,一下子斩这么多人,他自然是不舍得的,可求情的话太难以启齿,龙亥思索着措辞,舔了舔嘴唇:“连州人多,我们又兵少,若是杀了他们,难民暴动我们如何镇压?” 兹事体大,龙亥跪地求饶:“末将知错,末将会亲自监督斩刑。” 贺长安知道龙亥忠诚,只是没什么心眼,也就没有多说什么,让他下去了。 营帐又只剩下贺长安和秦不茴两人,他们相对无言,可秦不茴分明看到了贺长安眼中悲恸。 她缓缓走向前,指尖轻触贺长安眉间:“别皱着了,好难看。” 贺长安长睫一颤,想挤出一个笑却甚是艰难:“你说如果眼睛一闭一睁面前就有十万担粮食该有多好?” 他又笑着叹了口气:“我可真是会白日做梦,现在粮食紧俏,哪会有人自己把粮食送上门。” 秦不茴思索一番:“我们还有多少粮食?” “不足三车。”贺长安头痛,“三娘筹措的粮食还要几日才能到。” 凤眸一亮,秦不茴说:“我想到办法让粮商自己送粮食上门了。” 贺长安一喜:“自己送上门?” “没错,明日我们就公开售粮,价高者得。” - 三日后,田州城外。 王管家佯装成商贩坐在歇脚的茶庄看着十车粮食,数了一遍又一遍,小二忍不住笑:“我说这不过是些土豆番薯,何必数这么多遍呢?又不会变成金子。” 王管家却是故作玄虚:“欸,这就是金子。” “番薯土豆在田州可不值钱。”有好心商人提醒。 王管家摇着脑袋,撇过眼去看他:“谁说我是要卖给田州的?我是要去连州的!” “连州可是在闹灾荒,听说已经开始食人了,你这都敢去?” 一听连州大家都避之不及,觉得王管家一定是脑子有什么毛病。 王管家却笑:“你们知道连州一碗米粥是什么价吗?” 商人都由利益驱使,每个都竖起耳朵来听。 “一两银子!” “一两银子?”大家瞠目结舌,要知道平常这白粥顶多两文钱,还是撒了点油渣的。 “这粮食供不应求,自然是是价高者的。”见大家有了兴趣,王管家更是又喂了一副安心剂,“再说了凌霄王现在就在连州,调了一支军队维护三州治安,我怕什么?更何况富贵不得险中求吗?” “有道理啊!” “兄弟你那车好像也是米啊。” “现在去连州卖粮食不是发大财了吗?” “是笔可以做的买卖。” 王管家听大家这么说,把银子一拍桌上,更显得自己豪横:“小二结账,多了算你赏钱。” 小二点头哈腰:“祝客官生意兴隆啊。” 王管家出了田州便一刻不敢停地赶往连州营帐,来向贺长安汇报,人未进帐子,声音已经飘出来了:“王爷王爷。” 贺长安赶紧扶住他:“事情办得如何了?” “现在肯定有很多商人急着带粮赶来呢。”王管家眉眼带着喜色,觉得自己这次做得可真漂亮。 贺长安微微松了口气:“钱带了吗?” “带了带了,三夫人怕你有需要打点的地方,给我塞了可多呢。”王管家从袖子里掏出来给贺长安看,果真厚厚一沓。 “明日售粮你多买些分发给大家,把连州粮价高的事情给坐实了,记得要低调行事。” “是,我明白。” “辛苦王管家了。” 说完事王管家还不走,反而在营帐里扫视一圈,贺长安狐疑的看了他几眼:“找什么呢?” “听说沈大小姐也困在连州了。” 贺长安知道估计又是他五个娘交代了什么:“你想做什么?” 王管家拉着贺长安避开门口的士兵:“五位夫人说了,沈大小姐不愿意承认之前那桩婚事定是你有哪里做得不好,现在可得加把劲。” 王管家偷偷从袖子里拿出一根簪子,簪子用了彩羽,镶嵌了一颗深海珍珠,款式时新,很是别致:“这是二夫人给你的,让你送给沈大小姐。” “这……”贺长安接过簪子,他还没见过秦不茴用这么花哨的首饰。 “还有呢。”王管家变戏法一样从另一只袖子拿出一对珍珠耳坠子,“这可是先前陛下赏的珍珠,三夫人找人凿了做了一对耳坠子,和沈大小姐也很是相配。” 贺长安对这几位过于殷勤的娘又好气又好笑:“四娘五娘六娘呢?” 王管家一拍大腿:“四夫人准备的是一株人高的珊瑚树,五夫人准备的是一柄玉如意,这两个可不好带,还有六夫人在给沈小姐绣护腕呢,她说那日寿宴沈小姐弹完琴揉了两次腕。”这么说着还嫌弃的看了一眼贺长安,好似在埋怨他不关心秦不茴。 王管家算了算日子:“估计等你们回去的时候六夫人护腕就绣好了。” 贺长安看着手里捧着的首饰只觉得头疼,没想到说曹操曹操到,营帐外这时响起了秦不茴的声音:“王爷在吗?” 贺长安还没有准备好答话,王管家立刻替他高声回:“在!我们王爷在呢。” 玉儿掀开帐子,秦不茴走了进来:“王管家。” 王管家笑眯眯:“沈大小姐。”他回头冲贺长安眨眨眼,示意他记得把礼物给秦不茴便欢天喜地地扯着玉儿出去了。 “估摸最多五日,赶来的粮商就够多了。届时我们就可以出手以供过于求压低粮价,让百姓都可以吃上饭。” 秦不茴不知道他们在搞什么,她是来说正事的,见王管家他们走了,便单刀直入和贺长安商讨着计划,没想到一回头发现贺长安手里的簪子和耳坠再走神,她不悦地问:“这是什么?” “这……这是……”贺长安觉得他那几个娘尽给自己出难题。 “送我的?”秦不茴猜。 “不是!”贺长安反应激烈,秦不茴一怔:“你自己戴的?” “怎么可能?” “王爷,又有粮商进城了!”陆逍笑嘻嘻地掀开帐子走进来,贺长安立刻把首饰往他手里一塞:“替他买的。” “我?”陆逍没明白。 “你,这种时候了还想着芙婉姑娘,真是……欠揍。”贺长安说完就心虚地站到一边了。 陆逍摸不着脑袋,看看贺长安又看看秦不茴,渐渐回过味来了,于是帮腔:“是……是我的。” 面前两人看着秦不茴,半天憋不出一句话,秦不茴被他们看的心里发毛:“祝你……幸福。”便退出了营帐。 40.萤火之光 五日后,涌入连州的粮商已经够多了。 听着禀报上来的人数,秦不茴正抱着欣欣写字,她手腕无力,看着自己原本肆意潇洒的行书失了劲骨,难免有些失意,最后将笔搁在一边,看向陆逍。 “时机到了,千辛万苦搭的戏台子终于可以开唱了。” 营帐内大家的视线落在努力学习自己名字的欣欣身上,心中涌上一股酸涩。 “圣旨准备好了吗?”秦不茴问。 “昨日已送达王爷营帐。” 秦不茴站起身亲昵的摸了摸欣欣的脑袋:“欣欣,你自己这里好好练字好吗?” “姐姐你们要去哪里?” “姐姐要让这个世间的孩子都不要再受伤了。” 希望这个世间的孩子都能幸福地长大,都可以去信任依赖世间的真情和爱。 “欣欣知道了。”欣欣乖巧地答着,拿着毛笔写得很认真。 秦不茴转身出了营帐,看着湛蓝的一片天,吩咐:“走吧,召集粮商。” -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闻连州百姓困苦,却高炒粮价,使得民生苦不堪言,现勒令连州府尹管控粮价,而凌霄王贺长安身居高位却对此事放任不管,杖二十,以儆效尤,钦此。” 圣旨一经宣读,所有人都哗然,兴高采烈的脸一下子黑了下来,不知道是不是应该立即将粮食运走。 不过最惊讶的却是皇帝居然惩罚了凌霄王,这可是头一遭啊。 大家议论纷纷,龙亥在后面抓着木杖流冷汗,转身问秦不茴:“真要打啊?” “打。”秦不茴可惜的想,若不是自己手腕没力,真想自己上。 “他可是王爷,我到底应该重点打还是轻点打啊?”龙亥没想到自己开始依赖面前一个小姑娘了。 秦不茴蹙眉,怎么大夏的男人都这么婆妈啊?于是说:“这是苦肉计,你打轻了还有人会信吗?” 让龙亥打贺长安,怎么龙亥一脸委屈相? 身后玉儿也不耐烦了,推了一把龙亥:“龙将军,你快去吧,别让王爷等急了。” 秦不茴和玉儿躲在角落里看着龙亥好像自己受刑一般艰难的走向贺长安,两人对视一眼:磨蹭。 “开打了吗?开打了吗?” 陆逍急匆匆地从里面跑出来,玉儿伸出双臂将他拦下:“你可不能捣乱啊。” “谁要捣乱了?”陆逍觉得莫名其妙,“我是去烤土豆来晚了。” 他从怀里掏出三个土豆给秦不茴她们看:“吃吗?” “吃!”秦不茴和玉儿异口同声。 看戏的时候没有瓜子吃个土豆也是好的。 三个脑袋瓜子凑在一起,看着一声“行刑”令下,龙亥苦着脸往贺长安身上打。 陆逍忍不住啧啧几声:“太假了,沈大小姐下次有这样的活你得找我啊。” “可以考虑。” 那边在龙亥的心疼下二十杖总算是打完了,杖一放下就想去扶贺长安,被贺长安伸手拂开。 贺长安自己踉跄地站起身,往秦不茴那边一瞟,就见那三人整齐的把土豆往背后一藏。 藏什么啊!他都看见了! 算了,晚点再和他们计较。 粮商们皱着眉头看完了行刑,还是忍不住问:“王爷,那我们的粮食怎么办啊?” “是啊,我们山长水远运来的,总不能让我们再运回去吧。” 亏了! 贺长安看着吵嚷的粮商,开口:“所有粮食将按照市价购买,银货两讫绝不相欠。” 虽然能卖出去就好,可难免有人不悦:“我当时可是听说这里价高才来的,按平常价格我岂不是亏了。” “所有粮商的路费,都可由我凌霄王府承担,但希望大家把粮食留下,对于你们而言这些只是银钱,对于连州百姓而言是活下去的希望,是能和家人团圆的希望。” 粮商们纷纷回头,看向外围面黄肌瘦的连州百姓,难免有些动容。 “贺长安拜托你们了。” 看着台上刚受酷刑的贺长安向大家鞠躬,众人惶恐,他可是凌霄王,士农工商,他们这些粮商怎么能受得起如此大礼。 “拜托你们了。” 欣欣不知道什么时候跑了出来,脸上还沾了墨点。 她实在好奇大姐姐要做什么这才跑出来的,刚刚躲在后面看着贺长安为三州百姓受刑,已经哭的泪汪汪了,现在见贺长安卑微鞠躬实在憋不住才跑过来牵住贺长安的手,学着他的样子鞠躬。 她想帮大哥哥大姐姐,就算她的力量实在微弱。 是时候出场了,秦不茴也领着陆逍和玉儿走出来。 “我乃沈丞相之嫡长女沈棠,拜托各位了。” 龙亥也跟:“拜托各位了。” 台上齐刷刷的拜托各位最终还是打动了粮商,他们挥手:“也罢,权当做行善积德了。” “有钱就行,到时候路费我可真会去凌霄王府讨的!” 听着台下的话,贺长安下意识去看秦不茴的眼,两人对视一笑。 苦肉计也算是成功了。 看着百姓们买了粮食,各家各户升起袅袅炊烟,贺长安的心头大石终于落了下来。 “龙将军,如今百废待兴,你就带兵留在这里,帮助百姓重新修建家园,皇上那边我会去回禀的。” 龙亥手下闹出卖尸的丑闻,现在对贺长安自然是唯命是从:“是,王爷放心交给末将吧。” “还有欣欣,是时候给她寻一个好人家了。”贺长安一一叮嘱。 只见龙亥有些不好意思地搓了搓裤腿:“王爷,我和拙荆成婚十二年尚未有子嗣,不如就将欣欣给我带回去吧,拙荆很疼小孩的。” 这话是真的。 贺长安想了想,同意了:“你记得孩子长大了要教她读书写字,欣欣虽是女子但对她不可有所轻怠。” 龙亥得了一女儿,开心得紧:“女子咋了,看沈大小姐这脑子,男子也比不上呢!我就比不上。” 龙亥这么说来有些可惜:“这怎么就是沈昌之那老狐狸的女儿呢?他配吗?” 还真不是沈昌之的女儿,他的确不配。 贺长安没有把话说出口,突然觉得后脖颈凉飕飕的,扭头看去,王管家正幽怨地看着他。 “怎么了?”贺长安不解。 “是不是沈大小姐真就看不上你?”王管家觉得秦不茴漂亮聪明,看不上贺长安也是应当的,但他就是忍不住碎碎念,“如果沈大小姐看得上你,也不会现在就走了,都不愿意和我们一起回夏京。” 这下轮到贺长安激动了:“沈棠走了?” “走了啊,她没和你说?那看来你真没戏了。”王管家长长叹了口气,他回去可该怎么和五位夫人解释啊。 贺长安蹙眉:“不好,她有危险。” “危险?”王管家还没想明白,就看见贺长安离开的背影,“王爷,你去哪儿!” 41.心动一眼 三州恢复了秩序,百姓终于有了一口热乎饭吃,功成身退的秦不茴靠在马车里,才觉得疲累。 通州还是要去的,不走这一趟回去又要落邹冬雪口舌。 秦不茴掀开帘子看了一眼,视线先是掠过小路两侧,非常适合藏人的深林,之后又落在八饼身上,听玉儿说他总是一个人晚上偷溜出去,看来他就是邹冬雪藏在她身边的内应,时刻为他们汇报位置。 秦不茴想清楚这些事端坐回去,闭上眼睛小息,一切就等他们出招了,她雁回怕过什么。 雕虫小技。 秦不茴嘴角露出不屑的弧度。 马车外的玉儿也小心观察着,时不时看着跟在边上的家仆。 一、二、三、四。 一、二、三、四。 一、二、三…… 怎么少了一个? 玉儿咳嗽了一声,马车里的秦不茴坐直了身子,默默握住藏在袖子里的匕首。 看来山匪要来了。 玉儿开始盘算怎么装柔弱,秦不茴特意叮嘱她不要在外人面前展露武艺,等下自己可别条件反射把人给擒了。 正琢磨着,面前突然呜啦啦涌上来一群山匪,穿着夸张滑稽,肩上扛了一把大刀。 “停——车——” 八吉赶忙拉绳,在心中感慨,这一路果真困难重重啊。 “要从此路过,总得交点买路费吧!”为首的山匪露出一口大黄牙,说。 八吉梗着脖子:“普普普……天之下,莫非非非……王土,我们凭凭凭……什么给你钱?” 山匪哄堂大笑:“还是个结巴。” 一听大家这样欺负八吉,玉儿不乐意了,她叉着腰站出来喊:“怎么了,几个土包子。” 看这身肥肉,想来不是她的对手! “你那簪子和耳环看起来很值钱啊,脱下来。”山匪头子点着玉儿身上的珍珠耳环和彩羽簪子。 见玉儿出头,八吉反而紧张起来,立即把怀里的钱袋掏了出来丢过去:“可以了吧?” “不行!”山匪瞪着眼睛说。 八吉扁着嘴巴:“怎么无理取闹呢。” 山匪倒不明白了,他们点了点自己:“你没搞错吧,我们是山匪!”什么无理取闹?有理就不做山匪,去官府做牛马了。 “玉儿,给他们吧。”八吉劝,“保命要紧。” 玉儿眨巴眼:“我不要。”这是她收到的礼物,礼物怎么能再给别人呢? 很好,理由来了!山匪一下子嚣张起来,喊:“不给是吧?那就别怪兄弟几个不客气!给我杀光他们!” “是!” 外面终于唱完一出大戏,马车里秦不茴耳朵动了动,山匪声音重重叠叠,最起码不下十人。 邹冬雪母女为了她还挺舍得花钱的啊。 见势头不对,八吉慌忙从地上捡了根木棍胡乱的挥着:“大小姐,你别怕!” 秦不茴不怕,她早就和连州府尹说好要将这祸患给端了,官兵其实就藏在后面,只要她诱导山匪说出幕后真凶,就让他们立即将山匪擒拿。 外面兵刃交挥在一起发出刺耳的声音,没想到吵了一刻钟外面突然又安静下来。 不对劲……秦不茴握着匕首,正打算探身出去看一眼,马车的门帘突然被人掀开,熟悉的身影逆光落入眼帘,不是玉儿。 秦不茴下意识刺了下去,却突然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淡香靠近自己。 秦不茴长睫一颤,逆光看过去,试探的喊了一声:“王爷?” 贺长安看着刺入自己左肩的匕首,扯了扯嘴角:“还蛮有有防范意识的,挺好。” 秦不茴赶忙拔出匕首,虽然她刺得不深,但血还是从口子渗了出来,沁湿了贺长安的衣服。 “王爷,你没事吧?”秦不茴赶忙拿出帕子摁在他的伤口上。 “看看外面因为你来的人,好像应该是我问你有没有事。”贺长安看着秦不茴的眼睛,问,“你有没有被吓到。” 他居然还在关心她,在她刺了他一刀以后。 心口蔓延开来的温暖在这一刻屏蔽了马车外的世界。 秦不茴微仰着头看着贺长安。 他在笑,眉眼在笑,唇角在笑。 他看着她的脸,未曾挪开视线。 秦不茴收回手:“其实……你不用来救我,我都安排好了。” “是啊,沈大小姐都安排好了。” 马车外响起陆逍欠揍的声音,贺长安走下马车,秦不茴也跟了下来,就看见陆逍身后还跟着尴尬的府尹和他的兵马。 “多谢王爷替下官剿匪。”府尹作揖。 “沈大小姐早就查过去往通州的路上这里一窝山匪闹得凶,早上我去他们的粥里下了巴豆,可惜还没发作,你就来了。”陆逍揶揄,“王爷,你是怕什么啊。” 贺长安看着倒在地上的山匪,包括给山匪通风报信的八饼,转头问秦不茴:“你都安排好了?” “是啊。” “那你还捅刀?”贺长安觉得伤口疼的厉害。 秦不茴无辜的歪着脑袋:“总得以防万一吧。” 阳光穿过树林,洒在她白净的脸上,她眉眼弯弯,向贺长安道歉:“对不住了,王爷。” 那一刻,贺长安什么脾气都发不出来了。 最后贺长安妥协:“走吧,我送你去通州。” “真的?”玉儿很开心,她问陆逍,“陆逍哥哥也一起吗?” 随着她的动作脑袋上彩羽飘荡,陆逍也有点不好意思,腼腆的低着脑袋:“王爷去哪儿我去哪儿。” 那边惊吓未定的八吉为秦不茴重新系好马车,贺长安幽幽来了一句:“你不是说要离开我回空空谷吗?”跟着掀开帘子坐了进去。 马车外传来陆逍表忠心的话:“王爷,从你把我带出空空谷开始,王府就是我家了。” 秦不茴笑了,贺长安看过去,毫不留情拆穿:“他骗人的。” 秦不茴莞尔。 马车里贺长安的视线落在她细白的手腕上,两道伤疤无比狰狞:“还疼吗?” “疼。”秦不茴倒也坦白,她触摸着手腕上的伤疤,“但好像也习惯了。” 秦不茴看向贺长安的伤口:“现在应该你比较疼吧。” 两人坐在马车里静默的注视着对方,最终相视一笑。 “沈棠,你欠我的已经数不清了。” “是吗?”秦不茴语气轻松,“那就慢慢还吧。” 马车稳稳的驶向通州,玉儿的歌声从车窗外飘进来,温柔动听,贺长安觉得自己肩头一沉便看过去,累极的秦不茴靠着他的肩头睡着了。 他没有动,就这样端坐着直到通州驿站。 可为什么这么一刻不动,贺长安也说不清。 42.就让秘密成为秘密 夏宫。 夏日恒坐在御书房里,只觉得头痛欲裂,将面前热茶拿起又放下。 元公公一个眼神示意,有人端上来一杯梅子饮,他笑着为夏日恒呈上:“皇上,尝尝梅子饮,清凉解暑,唇齿生津。” 夏日恒就这样呆呆地看着梅子饮,良久吐出一句:“长安爱喝这个。” 贺长安好动,自然不喜酷暑,这梅子饮还是林琅林珊为他调配的饮品,没想到会风靡夏京。 “皇上,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元公公劝。 “朕每晚……都在做噩梦,梦见贺老王爷板着一张脸要朕从皇位上滚下来。”夏日恒眼下青灰,“他说他要将他所受的一切还给朕,要割了朕的皮,拆了朕的骨,扬了朕的灰……” 看夏日恒颤抖得厉害,元公公忙上手安抚他:“皇上,那都是梦,是假的,贺老王爷已经去了十年了,您是天子,真龙庇佑,不会有事的。” 夏日恒目光呆滞:“不会有事吗?如果让长安知道,他会怎么样?” 如果他是贺长安,就算是个再没有骨气的人也会想报仇的。 夏日恒怕极了,那杯梅子饮怎么也送不到嘴边。 “凌霄王和皇上有伴读之谊,又有君臣之义。”元公公瞟了一眼无极殿的方向,“这事也不能赖皇上,皇上当时尚且年幼,凌霄王自然是知道这个理的。” “你不了解长安,他是个有仇报仇有恩报恩的性子。”夏日恒抓着元公公的手,“这件事绝对不能让贺长安知道!” 元公公忙不迭地帮忙想办法,最后眼珠一转:“皇上,奴才想到办法了。” 夏日恒眼珠一亮:“什么办法。” 元公公在脖子边比划了一下:“只有死人才能守住秘密。” “杀……人?” 夏日恒往椅子上一倒,他还没杀过人呢。 “皇上,当日在无极殿内不过五六个宫婢太监,还好处理,等到事情越传越大,恐怕就难以控制了。” 元公公说得有道理,可夏日恒手却抖得厉害:“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元公公一脸为难,最后摇了摇头。 夏日恒做不到,为了守住秘密而杀人是不对的。 就在此时,门口传来兴奋的高呼,有人跑进来:“皇上大喜事!” 元公公蹙眉:“小泥子,怎么可以这么失礼?” 小泥子岁数小,遇事总喜欢挠着头笑,现在被元公公斥责也只是嘿嘿行了个礼:“皇上,凌霄王来信,苦肉计成了,现在三州秩序正在恢复呢!” 一听这事,元公公也喜上眉梢,拍着手:“王爷可真厉害!” 夏日恒抬手:“快将信拿给朕看。” 信很快递到夏日恒手上,他迫不及待地拆开,看着信上熟悉的笔迹,将他担忧的事是如何解决的,一一写得清楚。 最后,信上还提到了秦不茴。 “沈棠……是何人?” 元公公迷茫着,小泥子立刻回答:“是沈丞相的大小姐!” “沈昌之不就一个女儿吗?” 看夏日恒疑惑,小泥子更来劲了,把天上星的谣言从头到尾,添油加醋说了一番。 “真有这么神?”元公公也是听入迷了。 小泥子深信不疑:“人家是福星降世,不然怎么这么顺利就解决了三州干旱。”说着压低嗓子,“沈丞相都没有头绪呢。” 两人好一通说,回头才看见夏日恒又走神了。 “皇上。”元公公轻唤他,“皇上你在想什么呢?” 夏日恒捏着信:“朕罚了长安二十杖,他只字未提,不知伤势如何。” 小泥子傻乐:“皇上,那可是凌霄王,以一敌百!区区二十杖而已,您不用担心。” “那他也是人啊。”夏日恒喃喃,血肉之躯,会疼会难过。 小泥子还想说什么,一抬头看见元公公投来的视线,还是乖乖闭上嘴,退了出去。 元公公就在一边默默地守着夏日恒,良久,夏日恒闭了闭眼睛,把眼中的水汽逼回去。 “元公公,就照你说的做吧。” 让那些秘密永远尘封于地下。 他才能不失去他唯一的朋友。 - “莲儿,你说八饼那边能得手吗?”邹冬雪看着面前的燕窝银耳粥毫无胃口,做了这么多,花了那么多银子,她真的不想再看到秦不茴了。 “我找的那些山匪是最难缠的,官府剿了那么多次都除不掉他们,沈棠带着四个废物奴才还能比官府厉害?”沈莲慢条斯理的喝着粥,这么些日子她脸上的红点已经消掉了,可是这份仇她会永远记得! “那八饼怎么还没传信我们呢?” “传什么信?”沈昌之黑着脸踏进来,“原来你们说服我让沈棠回乡祭祖,目的就是要她路遇山匪,有去无回?” 沈昌之压着怒气:“她怎么说也是我的女儿!” “你的女儿?”邹冬雪拿捏了沈昌之一辈子,自然不能容忍他责问自己,“什么说服?我哪有说服你?我一说你不就同意了吗!” “她就让你们这么碍眼吗?”沈昌之不明白,秦不茴文文弱弱一个女孩子,看到邹冬雪什么时候不尊敬了?对沈莲又如何不爱护了?这两个女人为什么把她视成眼中钉肉中刺? 沈莲率先开口了,她最拿手的就是含着泪说话:“爹,你还爱莲儿吗?” “你是我的亲骨肉,我难道不疼你吗!” “可是沈棠回来,爹爹看向她的眼神那么温柔,莲儿好难过。”沈莲说着用袖子擦眼泪,“以往爹爹只有莲儿一个女儿,现在爹爹疼爱却要分给一个陌生人,莲儿不舍得!” 沈昌之看着女儿的眼泪说不心疼是假的,他的气叹了又叹:“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沈莲心中一咯噔,就听见邹冬雪抢先问出来:“什么叫下不为例?” “沈棠她……”沈莲不愿相信这个事实。 “棠儿没死,还在连州立了功,刚刚皇上派元公公送来一块匾奖赏棠儿。” 沈莲脸色变化万千,她失落又愤恨,最后一滴泪落下来,问:“……什么匾?” 还没等沈昌之说话,沈莲就已经提着裙摆跑向小回院,果然已经有人在把匾往上挂了。 “自是花中第一流……”沈莲喃喃,“花中……第一流……” 皇上的意思还不明显吗?这指代的就是夏京贵女如此之多,而秦不茴立了功,得了夏日恒的青睐,也算是贵女中第一等了。 就连沈莲在夏京威风了这么久,都没得到过如此殊荣。 这份殊荣是从何而来?难道不是她存了害人的心思,反而把功劳往秦不茴面前送吗? 这块匾也有沈莲一份功劳! “沈棠!”沈莲几乎要把牙齿咬碎,只觉喉头腥甜,居然生生呕出一口血来。 弱柳扶风的身子再到下的刹那听到邹冬雪的尖叫,还有沈昌之重重的一声叹息。 43.邀约 通州。 “陆逍,我收到信,虚怀神医最近正在夏京游历,你先快马回去替我找到他,让他先留在夏京不要离开。”贺长安看完夏京传来的信,和陆逍说。 “啊?”陆逍像霜打了的茄子,“今晚有繁花节,我还打算好好玩玩呢!” 陆逍小声吐槽:“王爷,你带我出空空谷的时候可没说我是个跑腿的。” 见贺长安不为所动,陆逍抗议,坚决抗议:“我还说今晚带玉儿妹妹去吃好时楼的糖醋鱼呢,这可是通州名菜,吃完鱼刚好去繁花节接花得好运,最后还要就一起去长亭楼看烟火。” 陆逍抱住贺长安的胳膊:“王爷,不如我明天再出发吧?我必快马加鞭绝不耽误事。” 贺长安犹豫了一下,看着挂在胳膊上的陆逍:“繁花节是什么?” “哎呀,王爷这你都不知道?”陆逍鄙夷,王爷也不是很见多识广嘛。 贺长安抽出他的胳膊,起身就要走:“八吉,备马。” “王爷!”陆逍再一次冲上去,“繁花节是我小时候和师父出谷时就偶遇参加过,可好玩了!他们会用精挑细选的的鲜花扎成马车,再选一个好运婆在晚上游车时分发给路人,这就叫鲜花赠好运。” 见贺长安听的入神,陆逍也得意起来,炫耀着他的所见所闻:“飞燕草代表健康,山茶就是理想得成,甘菊就是冲破眼前逆境,樱花代表一生一世独爱一人,永不放弃……” 听起来还蛮有意思,贺长安忍不住问:“那你那时得了什么?” “一朵最漂亮的山茶!”陆逍一谈起那朵山茶花就眉飞色舞,只是可惜花离了枝,还没等他回到空空谷就枯了,年幼的他为此哭了好久,还把枯花埋在了空空谷的最高处。 陆逍的理想,就是报效国家。 他一次次陪贺长安凯旋,一次次瓦解朱潜的阴谋,也算是应了那朵山茶花的好运。 “王爷,是您喊奴才备马吗?”八吉大老远跑过来,问。 陆逍可怜巴巴的看着贺长安,贺长安忍着笑意:“是,我喊你备马。” “王爷——”陆逍拉长了语调,王爷这个大坏蛋。 “明日为陆少侠备好马,他要去为你家大小姐寻个人。” 一听是为了秦不茴做事,八吉立刻应了:“欸,谢谢王爷,谢谢陆少侠。” 陆逍松了口气,开心的回:“客气了客气了。”王爷还是蛮有良心的,他还是暂时不回空空谷了。 几人说话的当口,门被人推开,玉儿扶着秦不茴走了进来。 陆逍冲她们挥手:“沈大小姐祭祖回来了?” “陆少侠。”秦不茴勾起一抹笑意,视线落到后面的贺长安身上。 他的左肩衣服有些鼓,因为下面缠了纱布,还记得来看诊的大夫评价这一刀:“有些手法。” 想到这儿,秦不茴有些不好意思,倒是贺长安一双眼笑得风流,双手背在身后看着她慢慢走近自己。 “还疼吗?”秦不茴问。 “我家王爷身体倍儿好,不会疼了。”陆逍大手一摆,“沈大小姐问这话岂不是瞧不起我家王爷?” 陆逍说完,得意地看了眼贺长安,他是不是很机灵,很给他长面子? 刚想卖惨的贺长安闭闭眼,抓过陆逍,在他耳旁说:“你高兴就去树上爬两圈,別来搅我局。” 陆逍明白自己说错了话,尴尬的笑笑,往旁边走了几步,还是想挽回一下:“其实我家王爷挺虚的,沈大小姐你还是……” “陆逍!回你的空空谷吧!” 下一秒陆逍已经跑没影了。 秦不茴被他们二人逗的,和玉儿一起笑的很畅快。 世人都说凌霄王,其母难产而亡,年幼丧父,十岁出征商秋,是名副其实的玉面修罗。 夏京的王孙贵族说他乖张,是个混不吝,但其实是他们一直在仰望凌霄王这个头衔,没人真正和贺长安相处过。 他们误解他了。 贺长安脸一红一白,最后看向秦不茴:“你别听他的。” “嗯。”秦不茴抿唇让自己不要再笑了,可眼里的笑意宛若一汪春水。 “王爷,你在看什么?”秦不茴见贺长安不说话,歪着脑袋问。 贺长安回过神来,战术性清了清嗓子,他现在该怎么约秦不茴一起去繁花节? “我,我是想问……” “我这一刀是剜了王爷的脸皮吗?” “什么?” 秦不茴眨眨眼:“不如以前厚了。” 玉儿在旁边提醒:“王爷,你现在脸好红哦。” 绝不可能! 贺长安心中落泪,他怎么会变成这么孬种的模样? 秦不茴喊他:“王爷,不如我带你出去散散心?今晚通州有个繁花节,要不要一起……” “去!”贺长安颔首,“去啊,这么些日子憋闷死我了,我要去。” 一连三个去,看来贺长安是憋闷的慌。 “行,那我们晚上就先出去吃点东西吧?” 秦不茴想要答谢贺长安,那怎么也得请贺长安吃一顿饭,不然显得自己太小气。 “好,我们可以去好时楼吃糖醋鱼,再出去看游花车,最后去长亭楼看烟火!”贺长安竹筒倒豆子叭叭一通说,玉儿在旁边总觉得这番话似曾相识。 原来贺长安早就想好了,秦不茴依他:“好。我刚祭祖回来,满身香火气,我先去净身。” 贺长安闻言侧过身子,给秦不茴让路。 等秦不茴离开,一回头看见树上滑下来的一双幽怨的眼:“王爷,那明明是我的安排!” 一个时辰后,玉儿跟着陆逍在好时楼门口碰到秦不茴和贺长安的时候,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觉得这番话似曾相识了。 但她依旧特别开心:“小姐,你也来这儿吃好吃的啊?” 秦不茴也笑了:“你和我说有事,就是来这儿?” “是啊。”玉儿指指陆逍,“陆少侠说这里的糖醋鱼是通州一绝!对吧,陆逍哥哥?” 玉儿一个问题打断了陆逍和贺长安眼神的刀光剑影。 “王爷?” 贺长安打着哈哈:“是啊,好巧,那我们先进去吧。” “既然遇到了就一起吧,何必分两桌?”秦不茴提议。 玉儿第一个赞同,她挽着秦不茴的胳膊往里走:“小姐,我还听说通州三炸味道也很不错,我可以点一份尝尝吗?” “想吃什么点就好了,何必给沈府省钱?” 两个人说说笑笑着走进去了,贺长安一回头,被陆逍陡然贴近的脸吓了一跳:最后从怀里摸出一锭金子扔给陆逍,不好意思地逃开了。 陆逍冷哼着放嘴里咬了一口:“我迟早丢下他回空空谷。” 44.繁花万千 星月高悬,通州主街一步一灯,宛若璀璨银河。 秦不茴一行人心满意足的从好时楼出来,漫步在人群中,看着通州风景谈天生笑,面上无不带着笑意。 玉儿摸着小肚子非常惬意:“我喜欢通州。” 通州不如夏京规矩森严,美食一个比一个香,估计等回了夏京得想好一段日子。 “小姐?我们下次什么时候再回来祭祖啊。”玉儿问。 “民以食为天,美食又不止通州有。”秦不茴说,“等以后我带你吃遍大夏。” “何止是大夏?”陆逍掰着手指头说,“凤啸也多是好吃的,北糟鱼、黄鱼饺子、风干肉、花汁饼……” 一个个菜名爆出来,玉儿的眼睛比天上的星星都要亮了:“我都喜欢,我要去凤啸!” 记忆溯洄到还在凤啸的日子,配着黄沾酒的风干肉,鲜掉牙的黄鱼饺……秦不茴被以往的美好所感染露出一个浅浅的笑,不知为何贺长安觉得她弯起眉眼的瞬间,周边一切好像都明亮了起来。 正在此时,人群突然拥挤起来,秦不茴被挤了一个踉跄,身后是贺长安温热坚挺的胸膛。 “小心。”贺长安扶住她。 “游花车了,我们快去!”陆逍和玉儿功夫好,身姿轻巧,三两下就挤进去了,完全把秦不茴和贺长安忘掉了。 “王爷想去看就去吧,不用管我。”她现在可没有本领挤进去。 贺长安立在她身边,也没有任何要走的意思,只是帮她挡住了一次又一次人群的冲撞。 “我想也没什么意思,花而已。” 秦不茴笑:“王爷,脖子再伸就成鹅了。” 贺长安缩了缩脖子,看着面前秦不茴,不知为何鬼使神差的问:“那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去吗?” 秦不茴一愣,怔怔的看着他,万千喧嚣从旁过,此刻却什么都入不了耳。 “王爷。” “我在。” 秦不茴扯出一抹笑:“刚刚好吵,你说什么?” 贺长安眼里浮现起失落,但他脸上的笑容依旧,好似刚刚什么都没发生的回过头去感慨:“还是第一次来通州,这里可真热闹。” 秦不茴还是看见了贺长安极力掩饰的慌张,可他是大夏的王爷,一生戎马,为了大夏鞠躬尽瘁,受万人敬仰,而她呢? 他的宿敌。 如果有一天贺长安发现她是雁回将军,会不会气吐血,然后一剑抵住她的喉咙? 秦不茴沉默了,她在大夏的意义有很多,躲开秦落芸休养生息,帮崔月娘报仇,还贺长安的恩情……可没有一条是生一些风花雪月的心思。 秦不茴藏在袖子里的手握紧拳头,只剩下沉默。 “好运婆赠花了!” 听到众人的欢呼,贺长安和秦不茴双双回头,花车果真扎的很漂亮,几十种鲜花簇拥在一起,穿着喜气的好运婆蒙着双眼在一朵朵赠花,每赠一朵还要跟一句——“愿你好运常在”。 可两人的视线却被另一件事吸引了,秦不茴扯扯贺长安的袖子:“陆少侠是不是和人吵起来了?” 贺长安看过去,脸色不善:“好像是的。” 两个人立即往人群里挤,这两人别的不说,护短是一样厉害的,一个要去给陆逍撑场子,一个要去护着玉儿。 那边陆逍觉得头痛,自己好不容易带着玉儿排了个好位置,就这么被人挤开了! “大哥,我先站在这里的。” 五大三粗的几个人瞅了眼陆逍和玉儿:“两个小豆苗让一边去吧。” “小豆苗?”陆逍看了眼玉儿,高高挺起胸膛,“你给我好好说话,不带侮辱人的。” 那人转过头看了眼陆逍,冷哼一声,竖起一个小拇指。 太侮辱人了! 陆逍还想据理力争,衣服被人扯了扯,玉儿问他:“陆少侠,他们是不是在骂你?” 陆逍尴尬的挠挠脑袋:“没事,我们……” 话还没说完,玉儿已经飞去一掌:“你们这样没礼貌是要挨罚的。” “这小妮子更有种啊!” 没想到这几个人对小姑娘也不客气,一招一式下了狠劲。 “连姑娘都欺负?”陆逍一个胳膊锁住壮汉的直拳,身姿灵巧的反扣住他的胳膊。 人群一下子乱了,都躲着不长眼的拳头往回跑着,贺长安和秦不茴更是难挤进来,秦不茴现在羸弱,就在人群要将她淹没的时候,她听见了身边传来贺长安的呼唤:“沈棠!” 秦不茴伸出的手,在下一秒被贺长安牢牢握住,拉回了他的怀里。 “躲好。” 贺长安护着秦不茴的脑袋,弓着身子为她抵挡着人流的冲撞,秦不茴也是在这一刻发觉贺长安的高大。 宽肩窄腰,扣住她腰的手臂强劲有力。 她抬头看见贺长安蹙起的眉和撇下的长睫,最终对上了贺长安一双澄澈的眼。 秦不茴长睫一颤,不知为何心跳加速,不敢再看。 而那边陆逍和玉儿正打得不可开交,吓得好运婆抓着马车不敢下来。 最后几个壮汉对视一眼,明白单挑是赢不了的,一起包围住陆逍和玉儿。 陆逍抓着玉儿回身一看,他们身后就是花车,路被堵死了! 这些壮汉被折了面子,今日必要和陆逍玉儿算清这笔账,齐齐内力,出拳攻向他们:“去死吧!” 陆逍轻功了得,一把拎起玉儿,顺带捎上被吓傻了的好运婆,成功躲开了这次攻击。 可花车就没这么幸运了,在下一瞬因为巨大的内力被震得四分五裂飞上了天,而落下的除了一堆废木头架子,是漫天飞花。 人们的脚步顿住了,纷纷仰头去看,贺长安也直起了腰,和秦不茴去看从天而降的缤纷花朵。 “快接好运啦。”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大家纷纷伸手去接花。 贺长安下意识地也跟着大家的动作接住了一朵幼嫩的樱花,在风吹过的刹那他把它握在了手心。 樱花……陆逍怎么说它来着?一生一世独爱一人,永不放弃。 贺长安心中一震,看向身边的秦不茴。 她的眸子被两街灯火映照得明亮动人,随着天上的花缓缓低头看向落在手中那朵。 花瓣红艳细长,被风吹得在秦不茴手里抖得厉害。 “彼岸花?”秦不茴喃喃。 正在此时,好运婆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花开无叶,叶生无花,相伴不得见,独行彼岸路。” 秦不茴回过头,就听见贺长安问:“这叫好运花?” 听起来明明很是凄苦。 好运婆面露难色:“彼岸花的确不在好运花之中,估计是下面的人出了纰漏,把这花混进来了。” “独行彼岸路?”秦不茴看着手里的彼岸花,神色淡了下来。 连捧着木槿花的玉儿一下子也笑不出来了:“小姐,把这花丢掉吧。” “花能丢掉,那命运呢?”秦不茴问。 只见身侧贺长安点脚而飞,空中寥寥无几的几朵花最后被他抢了个干净。 他飞身而下,把怀里的花放到秦不茴手中,一下子盖住了那朵彼岸花。 “彼岸花是你的,这些花也是你的。”贺长安看着秦不茴。 “你一定会有好运的。” 看着贺长安一双明亮的眼,秦不茴有点失神,她觉得从心口裂开一道缝隙,阳光撒了进来,融化了心底因为复仇凝结的寒冰。 45.遍寻不见她 “这是什么花啊?”暗巷当中一个壮汉举着花,他是个只懂打仗的大老粗不认得这些娇嫩的花朵。 “是山茶。”旁边清俊的男子告诉他。 “哦——”蒋彪好奇完自己的,又好奇别人的,“将军的呢?是什么花?” 东方毓看着手中的蓝花楹,没有说话。 “是蓝花楹。”段柏耐心的继续解释。 蒋彪又好奇:“这蓝花楹是什么意思?” 段柏说:“是期待。” 蒋彪开心了:“听起来是个好词。” 下一瞬桥头烟花炸响,璀璨夺目,可谁想东方毓却把花捏在手里,漂亮而娇嫩的花朵瞬间破败。 “期待……在绝望中永恒期待。” 东方毓是个不信命的人,年幼时他的父母在战乱中而亡,他以乞讨为生,可后来被秦不茴捡进了军营,一步步逆袭成了凤啸唯一能和秦不茴并肩的将军。 这样的命运写成话本都没人信。 所以东方毓不信命,他只信他自己。 “将军,我们从海州上岸到达通州,一路都没能见到雁回将军,她真的会在大夏吗?”段柏蹙眉。 “你什么意思?你想说什么!”蒋彪魁梧的身躯挡在段柏面前,“不许你再说一些诅咒我家将军的话!” 蒋彪是秦不茴的亲信,段柏却是东方毓的手下,一路上已经斗过很多次嘴了。 “独月岛地势险峻,事实就是打捞了这么久都找不到雁回将军。”段柏这么多话不过是担心东方毓,这么说着他看了眼自家将军,这些日子东方毓担心雁回将军,睡不好吃不好都瘦了。 段柏劝:“将军,我们是偷出军营的,无论雁回将军还在不在人世,我们都不可离开凤啸太久。” “你在怕大夏还是商秋?”东方毓回身走进黑暗中,段柏和蒋彪亦步亦趋地跟着。 “凤啸一直靠二位将军镇守,若是有人走漏风声,说你们失踪了,我怕……”段柏的脸色已经说明了问题的严重。 “怕什么?”东方毓转身看他,“你该怕的是秦落芸。” 幽暗的巷道尽头发出尖细的声音:“灵羽将军此言何意呀?” 段柏迅速拔剑对向巷口,而蒋彪也像座小山挡在东方毓面前,只有东方毓淡淡的看过去:“秦公公。” 很快秦公公的脸出现在巷口,他还是那样笑着,视线却如蛇般阴险粘腻,让人好一阵恶心。 “秦不茴到底在哪里?”东方毓走到前面,问。 “这件事国师也正着急呢,灵羽将军怎么就不信呢?”秦公公眯着眼睛笑得狡猾,“灵羽将军快随奴才回去吧,您和雁回将军都不在,皇上该多忧心啊。” 东方毓一点面子都不给:“他若是解决了秦落芸,就没什么好忧心的了。” 段柏为自家将军捏了一把汗,谁不知道北宁远痴迷秦落芸,秦公公又是秦落芸的人,这趟回去必然添油加醋。 果真秦公公的笑脸上出现一丝裂缝,他拔高了声音:“还请灵羽将军速速随奴才回去。” 东方毓却是往岔路口走,头也不回地拒绝:“我要去找秦不茴。” “灵羽将军!”秦公公的怒斥不能喊停东方毓的脚步,来之前秦落芸就叮嘱过他东方毓难搞,没想到真让他出此下策,“如意!” 只见墙头一阵风过,顶眼看去站着一个女子,她一身黑色劲装,抬眸看来一只眼睛的瞳孔居然是诡异的红瞳,一声嘶哑的鸟鸣过后再看去,如意的肩上站着一只通体黑色的乌鸦,鸦羽在月光下居然映射出金色的光。 “鸦军的人?”段瑜蹙眉。 “鸦军哪有人啊,都是乌鸦!”蒋彪终于找到机会呛他了。 这只乌鸦就金婺,是七十七只鸦军的首领之一。 东方毓不知道秦落芸是怎么从秦绮萝的手上获得鸦军的,居然还能训练出一个能和金婺打配合的杀手。 “小心。”东方毓话音刚落,就见如意吹响口哨,金婺立即朝东方毓而来,东方毓急急后退,下一瞬到眼前的却是如意的剑锋。 秦公公在旁边看热闹不嫌事大:“灵羽将军你若是现在随奴才回去,奴才就立刻叫如意住手,她可不是一般人,从小自豺狼野豹窝里长大,这野性,这身手,可不是一般人能抵挡的。” “这哪是身手啊,全是蛮劲!”秦公公刚说完蒋彪就见识到了如意的野性,他吐槽着,下一瞬就被如意甩了出去,而配合默契的金婺瞧准时机拍打着翅膀,往蒋彪太阳穴啄去。 “蒋彪,快走!”段柏喊着,一时不敢去看。 没想到危急关头,雪白的衣角翻飞,东方毓轻巧地出现在金婺嘴下,剑锋砍下金婺的一片羽毛。 他也没想自己能斩杀金婺,秦绮罗的鸦兵出了名的厉害,一只有一只的厉害,金婺速度极快,最重要的是记仇,恐怕现在已经死死记住东方毓了。 蒋彪趁此刻从地上爬了起来了,见段柏缠着如意,飞起一脚踹去,可惜只是堪堪踢中如意的左肩。 如意施展轻功从二人之中脱身,生气的金婺再一次落在她的肩膀。 中场休息,气氛依旧剑拔弩张。 东方毓不悦:“秦落芸就是这么请人回去的?” “呵。”秦公公冷笑。 “你这个缺把子的东西你们又打不过我们,你还在这里笑什么!”蒋彪喊。 “我们打不过,不代表我们赢不了。”秦公公拍着掌看向东方毓,“国师早就知道灵羽将军好剑法。” 东方毓看着躺在地上的羽毛,羽管断成两半,一时间居然觉得有些眩晕。 中招了…… 看着面前摇摇晃晃的三人,秦公公笑道:“经国师建议,秦三首领在鸦军的鸦羽里都藏了迷药,你们还是头一个试的。” “卑鄙!”蒋彪红着眼睛骂。 “如意,还不拿下他们!”秦公公眼睛一横,如意正要上前,就见东方毓用剑狠狠戳进自己大腿,雪白的衣角立即变成深红色。 “将军!”段柏心疼的喊他。 东方毓用疼痛唤回几分理智后拔出剑:“回去告诉秦落芸,我守的是有秦不茴的天下,若秦不茴真的是死在她手上……” 秦公公听到这儿心中一颤,就见东方毓眼神透出一股骇人的杀意。 “我东方毓定然秦落芸食不知其味,夜不能安寝!” 话音刚落,段柏冲出来将手里的细沙撒了出去,如意赶忙追出去,谁想暗巷里已经空无一人了。 “追!”秦公公撕心裂肺地喊,“绝不能让东方毓闹大了此事!” 如意再次吹响口哨,金婺得令展开翅膀飞翔漆黑的天空。 46.再见故友 段柏和蒋彪从来没有这么好过,他们相互扶持着走在人烟稀少的小巷中,只能看着前面东方毓的背影。 蒋彪哎哟着小声问:“你们家将军不疼吗?” 东方毓的宝剑内注寒冰,削铁如泥,是世间难得的兵器,他眼都不眨就往自己身上割,现在还一个人走在前头,看上去什么事都没有。 佩服。 “嗯,他不知道痛的。” 段柏看着东方毓高挑的背影,回忆起他入兵营的那段日子,尽管所有新兵都崇拜秦不茴,可唯独他最敬佩的人是东方毓。 因为东方毓强大,强大指的不只是本领,还有他的内心。 秦不茴身边一向热闹,有人崇拜她,有人喜欢她,有人依赖她。 而东方毓孤僻冷清,身边好友寥寥无几,可也正是他能一个人在断水断粮的境地,凭借意志冲破凉羌重围。 所以当年从新兵营出来,他奔着东方毓投入他的麾下。 但现在段柏发现东方毓意志的强大无外乎三个字——秦不茴。 这么想着,看见前面的东方毓身形一晃,段柏忙问:“怎么了?” “有杀气。” 东方毓离金婺羽管最近,所中毒自然也是最深,他已经感觉双眼视线模糊,景象皆是重影。 段柏和蒋彪正要拔剑,被东方毓制止。 “对面呼吸很轻,内力不低,但应该只有一个人。”东方毓当机立断,“我们分头走,在通州城外东边密林集合。” “可是将军你受伤了!”段柏怎么可以丢下东方毓自己走? “三个人目标太大。”东方毓蹙眉让他们赶紧走。 “你就听你家将军的吧。”蒋彪拎住段柏嘟囔,“还找不找我家将军了。” 段柏一脚踩在蒋彪脚上:“你个自私鬼!” 东方毓没有功夫听他们打嘴仗,他声音低了下来:“还不快走!” “将军!”段柏还想和东方毓在一起,只见东方毓微侧过身,露出墨瞳:“这是军令。” 所有挽留的话被舌尖一卷咽了回去,蒋彪见段柏不说话了,把他一拎,扔在一条分叉路口,自己也迅速消失了。 段柏无奈,几下轻功也随后离开了。 东方毓强撑不住,呼吸变沉,他拖着受伤的步子往前没走几步,就听见石子划过风声朝自己而来。 “好久不见,灵羽将军。” 东方毓躲过石子,回身看去,来人站在高墙之上,双手环抱胸前,歪着脑袋笑眯眯的看着自己。 “凌霄王。” 贺长安看着东方毓衣摆上泅出的鲜血:“谁这么厉害伤了我们灵羽将军啊?” 东方毓讽刺的勾勾嘴角:“没想到这么多年不见,凌霄王讲话还是这么……欠。” 贺长安爽朗一笑:“过奖过奖。” 明明上一秒二人还打着嘴仗,下一刻他们既有默契的出剑,只听铮的一声,二人很快被剑气弹开。 “我没有想要做伤害大夏的事。”东方毓不想打架,不然等下再把金婺引来,自己更难脱身。 “难不成灵羽将军是特意来游山玩水的?”贺长安问。 东方毓沉默了,两国为敌,他总不能说自己是来寻秦不茴的,若是走漏风声,凤啸危矣。 东方毓眉头一蹙,不能贪战,必须想办法溜走。 只见贺长安又要提剑,东方毓说:“你不会真以为我一个人在这里吧?” “你的意思是雁回将军也来看我这个老朋友了?”贺长安笑。 东方毓避而不答:“我只想告诉你,我们并没有恶意。” “要我今日放过你也很简单,听闻秦四小姐擅长操练间谍,我想知道朱潜到底是不是你们凤啸的人?”贺长安开门见山,“我们大夏一桩桩一件件惨案总要找个能讨债的主吧?” 忘忧村惨死的渔民,三州被粮食耽误的灾民……先前的惨案贺长安时刻记在心里,他一定要把朱潜真实身份找出来。 可东方毓犹豫了,他坦白:“我不知道。” 话说完,东方毓抬眼的瞬间,一秒的漂移被贺长安发现,他毫不犹豫立即提剑回身刺去。 没想到刺中的只是空气。 再回头,东方毓站着的地方已经空空荡荡。 被骗了。东方毓是故意看起来心虚引自己以为有伏兵。 贺长安看着自己斜下的剑尖,意识到自己的招招式式等着的都是秦不茴。 一定要抓住东方毓!知道凤啸最近到底是在搞什么。 贺长安看着空荡的巷子,这里四通八达,不知道通向何处。 东方毓伤的那么重,应该跑不快,最有可能的就是藏在某个地方。 - 夜深,只能靠热水澡洗去自己一身疲累。 秦不茴婉拒了玉儿帮她搓澡的热情提议,关上门才自己开始脱衣服,到最后身上剩了一件粉白色的肚兜。 她走到镜子面前,将长发捋到身前,露出自己的肩膀,肩膀后面是一朵残缺的花。 不只她有,她们四姐妹身上各自残缺的部分合在一起就是一朵完整的芙蓉花。 “姐妹。”秦不茴喃喃,不自觉的攥紧了拳头,自嘲的笑,“都是骗人的。” 她沉浸在伤感之中,等感受到剑气的凉意,已经晚了。 身后的人用剑抵住她的颈间,剑锋熟悉的寒意传来:“不要出声,立即命令下人准备一匹快马。” 难以忘记的声音落入耳里,秦不茴整个人抖的厉害。 “东方……毓。” 身后人一怔,秦不茴慢慢转过身来,她看着东方毓的脸上错愕、难以置信到最后失而复得的欢喜。 他立即收了剑,想要上前拥抱住秦不茴,这个时候才发现秦不茴身上只着一件肚兜,又尴尬的撇过眼去:“抱歉。” 秦不茴赶忙套上衣服,系着衣带问:“你怎么在这儿?” “我来找你。” 秦不茴没让他回头,东方毓也就不敢回头。 “大家已经知道我失踪的事了?”秦不茴问,按道理以秦落芸谨慎的性格,她没有十足掌控凤啸的把握,不可能让大家知道她失踪的事。 “是我自己察觉到的。”东方毓想到秦落芸找来扮演秦不茴的人,只觉得恶心,“没有人能顶替你。” 有关秦不茴的一切,东方毓都是最敏感的。 秦不茴走到东方毓面前,两人久久相望,最后她露出一抹笑:“东方毓,你不愧是我最好的兄弟。” 东方毓眼底浮现一抹苦涩,他做这么多并不只是把她当兄弟。 不过没关系,秦不茴说什么是什么,他存在的意义只是想让秦不茴开心。 秦不茴正想询问东方毓现在凤啸的情况,就听见门被玉儿拍响。 “小姐,你还好吗?” “怎么了?”秦不茴回声。 “有凤啸间谍闯进来了!你快开门让我进去保护你。” 房内气氛顿时紧张起来,秦不茴和东方毓互看一眼没有说话,直到外面传来贺长安的声音:“她还在里面吗?” 47.最失败的算计 贺长安站在院子里,第一次觉得时间这么漫长。 高树上悠悠飘下一片树叶,明明没有任何声音,他都觉得烦躁。 贺长安看着面前亮着灯的房间,没有秦不茴任何回话,脑海里翻涌出很多可能——东方毓就在里面,他挟持了她,亦或是她就是在保护他。 若真是后者,那刚刚在繁花节为秦不茴抢下天空中飘荡的万千繁花的自己实在太愚蠢了。 想到这儿,贺长安开口:“开门。” 玉儿惊讶的看向贺长安:“小姐在沐浴呢,这不好吧?” 贺长安看着亮堂堂的窗户,心渐渐沉了下去,秦不茴性子谨慎,听到外面的动静会不出声吗? 不好的猜测笼罩了他的心,他也不再多言,大步走上前,一把推开了房门。 “沈棠。” 印入眼帘的是秦不茴靠在浴桶边,脑袋歪着,被打湿的发丝贴着脸颊,氤氲热水让她脸颊红扑扑的,唇殷红水润。 “王爷你怎么能这样呢!”玉儿赶了过来,喊得很大声。 就见秦不茴脑袋一点,慢慢扭头看过来,凤眸与贺长安相对。 “啊!” 尖叫声不是来自秦不茴,也不是贺长安,是玉儿,她闭着眼睛跺着脚,叫的很大声:“我家小姐真的在沐浴!” 老远的陆逍听到声音,屁颠屁颠往秦不茴房间跑:“怎么了怎么了!” 八卦怎么能不带上他? “抱歉。”贺长安匆忙低头跑了出去。 陆逍一头撞在贺长安的胸膛:“王爷,你们发生了什么好玩的事。”他抬起头才发现贺长安不对劲,“王爷,你脸好红啊。” “等一下。” 房间里传来秦不茴的声音,贺长安的脚步硬生生的顿下。 陆逍不明所以的看了眼贺长安,心跟猫挠似的,到底发生了什么嘛。 一刻钟的时间,秦不茴出来了,她衣衫素洁,更显面容娇艳。 贺长安一时不敢看她,他站在月光下,等着秦不茴慢慢走近自己。 陆逍意识到不对劲,往后撤了一步,给玉儿打眼色:到底是怎么了! 玉儿现在正恼贺长安呢,对陆逍也是轻哼一声:呵,男人。 陆逍更莫名其妙了,正在此时秦不茴开口了:“在找人?” “是。” “找谁?” “凤啸灵羽将军。”贺长安如实回答。 “你怀疑我?”秦不茴仰着脑袋看着贺长安的眼睛。 贺长安知道秦不茴的脾气,他若是说自己怀疑她,她必然不悦,但他不想撒谎:“是。” “如果我真的藏了凤啸的将军在房里,你会怎么样?” “若东方毓真是为了刺探大夏军情而来,我定然会以大夏律例处置他。”贺长安说。 二人相望沉默,连旁边的陆逍都意识到了现在不是看好戏的时候,他想走又怕打扰到他们,只能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紧紧闭着嘴。 果真,秦不茴淡淡反问:“我说的是我房里若是真的有人,你会怎么样?” 贺长安瞳孔微颤,这一刻他无法说出口的答案突然让他意识到了自己的心意。 他是在意秦不茴的。 非常在意。 在秦不茴的质问面前,他只是贺长安。 秦不茴唤他:“王爷?” 贺长安浑身一震,喉结滚动,看着她。 “王爷,民女还在等一个答案。” 是啊,他何止是贺长安?于大夏而言他是凌霄王,他不能让大夏陷入任何危险。 “我会……”贺长安开口了,比起对话的二人,陆逍和玉儿明显更紧张一些,他们不约而同闭上眼睛,却没一个舍得捂住耳朵。 “杀了你。” 意料之中的答案,秦不茴不明白自己心底为何渐渐弥漫起酸涩感,她只是双手交握着,攥着自己的手心往旁边撤了一步。 “王爷,请吧。” 贺长安看着秦不茴身后打开的房门,却还是忍不住去看身侧的秦不茴。 她低头垂眸,长睫在脸上洒下一片阴影,看起来乖巧的紧。 可贺长安知道,秦不茴现在心里一定不好过。 “王爷不搜吗?”秦不茴目视前方,“民女还等着王爷还我清白呢。” 一口一个民女就是要和贺长安拉开距离了,他听着很不是滋味,可他自知理亏无法反驳。 他与秦不茴擦肩而过走向房间,没注意到秦不茴扭身看向他脚步的视线,她看着他一步一步拾阶而上。 在最后一步的时候,秦不茴呼吸难免加重——东方毓就藏在房间里。 就在心提到嗓子眼的时候,贺长安的脚突然收了回来,他回身看向秦不茴:“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早些歇息吧。” 说完,他不敢再看秦不茴大步离开了这,陆逍赶紧跟上去:“王爷,等等我啊。” 秦不茴松了口气,直到贺长安的身影彻底消失,过度紧张的她才感觉到一丝眩晕。 “小姐,我陪你回房吧。”玉儿来扶她。 “不用了,我想一个人静静。” 玉儿问:“小姐,是王爷让你伤心了吗?” 秦不茴苦笑,谁能想到贺长安有一天能让自己伤心? 见秦不茴不说话,玉儿也不敢再问了,她目送秦不茴回了房间,便找陆逍蛐蛐贺长安去了。 回到房,秦不茴刚关上门,东方毓就从藏身处走了出来。 他面色不佳,不知道是因为腿伤还是刚刚房间外的对话。 他是男人,是喜欢秦不茴的男人,难道感觉不到贺长安对秦不茴的爱意吗? “你难过了?”东方毓去看秦不茴的眼睛,“因为贺长安。” 秦不茴抬头看他,他伸手想要抚摸秦不茴的眼睛,却又克制的放下:“我以前看到你,你的眼睛都是弯着的。” 她明明那么爱笑…… 东方毓声音苦涩,可面对秦不茴还是扯出一抹笑意看着她。 很淡很淡的讨好的笑,在秦不茴心烦意乱的时候根本看不见。 “东方毓,现在的我叫沈棠,大夏丞相之嫡女,贺长安的谋士。”秦不茴向东方毓伸出双手,露出两只手腕上狰狞的疤痕,“我手筋俱断,内力被封,是贺长安一次又一次救了我。” 秦不茴看向东方毓:“我现在只是因为欺骗他而有那么一点点难过。” 凤啸四姝虽然都机智过人,善于谋算人心,但秦不茴除了在战场上从不这样做。 她认为人与人之间,若掺杂了算计必然不能走得长久。 可她为什么今日要为算计了贺长安而难过呢?明明从一开始她就一直在算计他。 48.我愿做你的计策 东方毓沉默了,他看着秦不茴手上的伤疤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冲回凤啸,以牙还牙。 他想在众人面前拆穿秦落芸的假面目,想要同样割断她的手筋,让她从云端跌落,让她尝尝秦不茴所受的痛苦。 万千悲愤到最后变成东方毓克制的一句:“是不是很痛。” 不是疑问,他语气淡淡却很是肯定。 怎么会不痛呢?刀剑没入身体是什么样的感觉他一个久经沙场的将军会不知道吗? 可恐怕最痛的是秦不茴的心,她最依赖的姐姐亲手挑断她的手筋,当时她该有多绝望,可是那个时候他不在她的身边。 “东方毓,心更痛。”秦不茴扯出一抹苦笑。 那么厉害的雁回将军再没能力拿起刀剑来保护自己,东方毓知道这一定是扎在秦不茴心里久久不能消散的刺。 东方毓立即提剑:“我去杀了她。” 秦不茴拉住他:“你杀不了她!她是国师,马上就是一国之母,能调动凤啸全部军马,单凭一个你根本没有用。” “那就让世人活在她假慈悲之下?”东方毓反抓住秦不茴的手腕,“我立即带你回凤啸!” “我不能回去。”秦不茴因为手腕被东方毓攥紧而皱起眉头。 东方毓意识到自己弄痛了她,连忙松手。 看着东方毓如此在意自己的伤势,秦不茴有些失落:“我还是第一次这样要人关心。” 明明以前都是她在保护大家。 “那就让我来保护你,不可以吗?”东方毓问,话音刚落,就听到烛火噼啪一声响。 “可我有更多想要保护的人。”秦不茴说,她要保护爱戴她的子民还有她可爱的两个妹妹。 东方毓藏起眼底的那抹失落,他薄唇紧抿,二人在沉默中伫立。 良久,东方毓问:“你想要我怎么做?” “回凤啸。” 东方毓知道秦不茴是很有主意的人:“你要我一个人回去?” 秦不茴苦笑:“东方毓,我现在拿不起刀剑,内力被封,如同一个废人,如果我同你一起回凤啸,那我只会拖累你,到最后我们两个人都会死。”她视线投向前方,好似看到秦落芸笑意盈盈的那张脸,“但如果你一个人回去,按照秦落芸自负的性格,说不准会留你一命,她需要你镇守凤啸边疆。” “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在这儿。”东方毓想到贺长安就撇下嘴角。 “贺长安……比我想象的好相处。”也更好骗。 秦不茴不知道这件事算好算坏,之前她对贺长安的确没半分好感,可现在无聊之时她脑海里总会闪过贺长安捧着万千繁花给她的那双眼。 东方毓还想说些什么,被秦不茴打断:“东方毓,我拜托你回去找到绮萝和碧菱,把事情真相告诉她们,让她们一定要提防秦落芸。” “你我之间何谈拜托二字。”只要你说的,我都愿意去做。 这话东方毓不敢明说。 “东方毓,等我回来。” 秦不茴看着东方毓,坚定的视线让他再一次幻视战场上的雁回将军。 最后,东方毓点头:“好。” 他拖着受伤的腿往窗边走,他要去找金婺,他要将自己送回秦落芸手上。 看着东方毓的背影,视线从他的脊梁到腿上挂下的血红,秦不茴鬼使神差地喊住他:“东方毓。” 东方毓听到呼唤回头看她。 秦不茴只身在大夏孤单了这么久,一个人苦熬到现在,终于看到自己的故友,可短短一个时辰又要送别他去那么危险的地方,她心里难免有些愧疚。 他在心里用视线描绘着面前秦不茴的模样,一遍又一遍。 东方毓不爱笑,可这个时候努力勾起一抹笑来安慰秦不茴。 “我在凤啸等你回来。” 秦不茴重重一点头,夜风过,房内已经不见东方毓身影。 - 漆黑的树林中只能眺望到远处通州几点灯火,一切寂静得可怕。 缩在角落里的蒋彪咽了口口水,用胳膊肘怼了怼段柏,眼神示意:你家将军呢? 段柏正紧张着呢,扭过头不想理他。 蒋彪讨了个没趣,刻意往旁边挪了一步,双手插在胸前,一边在心里吐槽着段柏没礼貌一边回过头,谁料被旁边一双滴溜圆的眼睛吓了一跳。 “段柏。” “干嘛?” “你看看这只乌鸦是不是特别眼熟?”蒋彪的视线不敢挪开半分,死死盯着面前的乌鸦说。 段柏一听乌鸦才扭过头,只见乌鸦的羽毛泛着淡淡金光,这不就是金婺吗? “快让开!”段柏把蒋彪往后一扯,就见金婺展开双翅怪叫着冲过来。 蒋彪往后退着,背被人抵住,他回头一看,不到自己胸口的如意用手掌抵着自己的后背,神情冷淡。 怎么?吃狼奶长大的孩子力量就这么大? 蒋彪攥起拳头:“我可不打女人!” 话音还没落到地上,如意已经一脚踹在他的心窝。 段柏无语:“拜托你改改你那破规矩吧!” 蒋彪一拍地面,腾的站起来,怒吼着靠近如意,怎么说他也作战经验丰富,认真起来如意一时也无法近身。 那边段柏被金婺缠得紧,他不敢再伤到金婺,就怕羽管里再藏了什么毒。 就在此时,一柄寒剑从远处射来,擦过金婺的喛,扎进了树干里。 如意刚回头看去,就被内力震飞开。 “将军!”段柏欢喜地看着来人。 东方毓站在深林入口:“过来。” 段柏和蒋彪立刻跑到东方毓身后,那边金婺也回到了如意的肩头,四人一鸟警惕的看着对方。 段柏敏锐,他动动耳朵,察觉到深林之中掩藏着数道呼吸。 “将军,我们快走吧。” 东方毓好似没有听到,蒋彪想再提醒,被段柏拉住:“将军,段柏说……” 段柏冲蒋彪摇摇头,东方毓的洞察力远胜他们,他能感受到的,东方毓自然也可以。 “相信我家将军。”段柏压低声音说。 蒋彪扁扁嘴,没有说话。 只见秦公公从如意身后的阴影里走了出来:“灵羽将军好身手。” “放我们走,我只是想找到她。”东方毓的声音冷若冰霜,“你们打不过我。” 秦公公捂嘴偷笑,点了点自己和如意:“我们是打不过灵羽将军。”手指又指着深林转了一圈,“但我们可说不定了。” 话音刚落,深林中簌簌射出数只磨钝的箭羽,力道足却不伤人性命。 段柏正想躲,就见东方毓一个翻身,回头的瞬间躲开秦公公的视线,对他们做了一个口型:装死。 蒋彪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看向段柏:这就是相信你家将军? 可段柏没有理他,几个假动作咚的一下倒在了地上。 东方毓也看似被腿伤拖累,很快被箭羽击中倒了下去。 蒋彪这边看看那边看看,最后宛如一座山认命的倒下去。 深林恢复寂静,秦公公冷哼一声,尖细着嗓子:“带走。” 49.鸦军 凤啸。 黑青色的九根大柱支撑起屋穹,只见大柱上除了突出的盘纹以外还特意铸造了横出来的铁杆,仔细一数,足有七十七根。 “国师,请用茶。”一个带着黑青獠牙面具的男人为秦落芸放下一杯茶,“是您最爱的雪山白芽,首领特意为您珍藏的。” “我知道了。”在外人面前秦落芸对谁都很客气,她道谢之后素手端起茶盏在鼻尖轻嗅,淡香萦绕。 雪山白芽只在雪山之巅且无法养殖,在风雪之中,从顽石厚雪中生长出来,尤为珍贵。 秦绮萝果真是最爱她的妹妹。 她抿了口茶,刚把杯子放下就发现面前一根横杆上不知何时站了一只乌鸦,鸦羽掺杂了白羽,正看着她。 秦落芸微勾嘴角,秦绮萝回来了。 果真殿外很快传来银铃般的脆响:“姐姐你来了!” 秦落芸立即扬起一个笑脸上前,就看见秦绮萝抱着一个长匣子跑进来,身后跟着十数个带着獠牙面具的奴仆正将抬着的东西放下。 “绮萝。” 秦绮萝容颜明媚,一双圆眼还有粉嫩的脸颊肉,神态天真可爱,谁想这样可爱的姑娘家操练的一手鸦军能吓得手段最残辣的凉羌退避三舍。 “姐姐,你怎么这么好来看我啊?”秦绮萝歪了歪脑袋,往她身后上的横杆看去,“怎么没带金婺一起回来看我?” 随着她说话的动作,头发上绑着的银铃发出清脆的声响。 这套流光银铃珠是秦不茴得来的,她说铃铛有天佑安康的意思,秦绮萝生性烂漫没有城府,却又身怀绝技,手握鸦军,定然有很多人想对她不利,这套银铃头饰就当讨个吉利。 所以后来无论秦落芸送了多少珠宝首饰,秦绮萝都还是最常戴这套银珠。 一想到秦不茴,秦落芸眼里浮过一丝不耐,又很快换了个话题:“这些都是什么?” “姐姐不是要成亲了吗?听说二姐给你做了块最美的喜帕,我自然也不能落后了去。”秦绮萝一摆手,身后的箱子被尽数打开,“这些是我和落霜寻来的,姐姐看看喜不喜欢!” 话音刚落,横杆上的落霜似乎知道自己被点了名,飞来站在秦绮萝的肩膀上,还亲昵的用脑袋蹭了蹭秦绮萝的脸颊。 秦落芸探头看了眼,箱子中各式各样的宝贝琳琅满目花样百出,不过她更好奇秦绮萝手上的长匣:“那这是什么?” 秦绮萝抱着长匣:“这是给二姐的剑穗!” 见秦落芸好奇,秦绮萝便热情地打开给她看,比起外面的匣子,朱红的剑穗看起来委实不大出众,手艺过于平凡。 “这是我做的。”秦绮萝笑着说出了秦落芸的困惑,“我找了好久没找到能衬二姐的剑穗,就想着自己做一个,是不是不大好看?” 秦绮萝等了好久,都未听秦落芸说话,她诧异地扯了扯秦落芸的衣袖:“姐姐,你在想什么?” 秦落芸看了眼院子里的人,秦绮萝立刻会意:“你们都下去吧。” “是。” 直到院子里的人都走光了,秦绮萝忙问:“姐姐,到底怎么了?” 秦落芸眼眶一下就红了,抬手用帕子摁了摁眼角:“不茴出事了。” “什么?” 匣子掉落在地,朱红的剑穗掉了出来。 落霜感受到了秦绮萝的不安,长鸣一声,死死盯着秦落芸。 秦落芸被落霜看得心里不舒服,于是撇过视线:“那已是几个月前的事了,我和不茴在独月亭谈天,谁想遇到了刺客,不茴……落水失踪。” “二姐……”秦绮萝不相信,“二姐功夫最好了,几个刺客怎么可能伤的了她。” 秦落芸抬眼,一滴泪落了下来:“都怪我,是我拖累了不茴。” 秦绮萝忙安慰:“姐姐,我不是这个意思。” 秦落芸拍拍她的手:“这些日子我暗中派出了无数人打捞,可偏偏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找不到人才是好消息!”秦绮萝安慰着自己,“二姐这么厉害,她一定是想办法逃走了,或许是遇到什么困难不能回到我们身边……二姐一定不会有事的。” 她的二姐姐,是世间最厉害的将军,以一敌百,战无不胜,绝不可能折在几个刺客手上。 秦绮萝这么想着,拔腿就走:“我去找二姐!” 秦落芸抓住秦绮萝的手腕:“绮萝,你不能离开这儿。” 秦绮萝问:“为什么?” “只有你在这儿,凉羌才会相信鸦兵在这儿,才不敢侵犯凤啸。”秦落芸抚摸着秦绮萝的发丝,“绮萝,你得在这儿。” “那二姐怎么办?”秦绮罗眉眼写满了焦急。 “我来就是为了不茴,独月亭附近海岸人难以抵达,所以我想借鸦兵一用。”末了,秦落芸还惺惺作态,“我不想放弃任何能找到不茴的机会。” “借鸦兵?”秦绮萝犹豫了,七十七只鸦兵是她一手培养的,还从未出借过,先前担心秦落芸在凤京安慰,才调金婺去保护她,可是全部的鸦军…… 秦落芸竖起一根手指:“一月,一个月之后我若还找不到不茴,立即将鸦兵还回来。” 秦绮萝在心中考量了一番,鸦兵离开一月,想来凉羌也不会发现,而二姐已经失踪那么长时间了,若还找不到她,一是怕二姐有生命之危,二是怕敌国率兵来犯。 “绮萝?”秦落芸轻声唤她。 “好。” 秦绮萝刚说完,落霜不爽地拍着翅膀,飞回它的横梁别过脑袋生气了。 “看来它们不大依我。”秦落芸仰头看着落霜说。 秦绮萝思量一番终于说出了一个鸦军的秘密:“其实操控鸦兵的还有一只玉笛,一直在我副将俞涯身上,我去取来。” 为了能让鸦军听训这只玉笛,她和俞涯费了很大的心思。 秦绮萝想到办法就提着裙子小跑着去找俞涯了,没能看见秦落芸瞬间冷下来的表情。 “俞涯!” 秦绮萝一把推开俞涯的门,就见俞涯刚练完功沐浴完,赤裸着上身,獠牙面具也没戴,回身看到秦绮萝,无奈:“你又不敲门。” 面前美男刚沐浴完,八块腹肌,水珠滑落,活色生香,可秦绮萝似乎什么都看不见。 “玉笛呢?”秦绮萝手一摊,让他把玉笛拿出来。 俞涯眉一皱:“你要玉笛做什么?” “我要给我大姐姐。”秦绮萝坦白。 她小时候被扔来南雍练鸦兵,而俞涯是南雍府尹的儿子,因为年岁相仿,被他的府尹爹揪着脖子送来给秦绮萝解闷。 两人相伴长大,对秦绮萝来说,俞涯是除了她的姐妹们,她最信任的人,所以她没什么不可以说的。 50.留下落霜 听秦绮萝一五一十的把事情说完,俞涯也穿好了衣服,他只有两个字——“不行。” 秦绮萝一拍桌子:“你说不行就不行?” 她冲俞涯龇牙:“鸦兵是我的。” “总有别的办法去找二姐的,我可以让我父亲派兵沿海岸线搜查。”俞涯提议。 鸦军如果离手的消息传出去,一定会有很多人乘此机会来对付秦绮萝,这个笨蛋,她想不到吗?俞涯这么想着蹙起眉。 “俞涯,怎么你也这么笨了?派鸦兵出去就是不想别人察觉,你让你父亲出兵不一下被大夏商秋他们发现了。”秦绮萝叉着腰,振振有词的对俞涯说。 无论秦绮萝有多生气,俞涯都是情绪极稳定的一个人:“你以为这件事还能瞒多久?” 秦绮萝一愣,就听俞涯说:“你二姐失踪了这么久,你大姐还是选择瞒下这件事暗自搜寻,难道她不知道人落海失踪,时间是最宝贵的吗?” 拖到现在,秦不茴难有生还的可能的时候才来借鸦兵?俞涯不放心。 秦绮萝知道来硬的是不行了,她哼了一声双手抱胸背过去坐下,头一拧,不理俞涯。 俞涯看着她的背影,风过吹动她的小铃铛,发出细微悦耳的声响。 又来这招……俞涯叹气。 两个人就僵在这里,直到俞涯听见秦绮萝发出委屈的呜咽声,他竖起耳朵去听,果然是秦绮萝在骂他。 “俞涯你个大坏蛋……鸦兵是我的……我最讨厌俞涯了……” 嗡嗡的吐嘈声听的俞涯头痛,他叫住秦绮萝:“你一定要当着我的面骂我吗?来来回回每次都是这些话,有没有一点新鲜词了?” 秦绮萝重重哼了一声,不看他继续骂:“俞涯个王八蛋,我骂他还嫌我骂得无趣!被人骂还有这么多要求……” 俞涯看着秦绮萝的背影,最终还是选择妥协,他起身从墙上的暗格里将玉笛取了出来。 他看着匣子里不过一寸长的玉笛,心不知为何有些沉重,除了秦绮萝只有这根玉笛可以操控鸦兵,真要交出去吗? 但是秦落芸怎么说也是秦绮萝的姐姐,不过出借一个月,想来也没事。 俞涯安慰着自己,回头的瞬间看到了秦绮萝转阴为晴的笑颜:“俞涯,谢谢你!” 秦绮萝一把拿过玉笛,开心地抱了抱俞涯:“我就知道俞涯最好了。” 俞涯感受着怀里稍纵即逝的温暖,眼底浮过一丝不自然的羞怯。 可秦绮萝正开心着呢,根本没注意到俞涯脸上的绯红色,欢天喜地地捧着玉笛就要去找姐姐,被俞涯扣住了手腕:“等一下,我还有一个条件。” 秦绮萝耷拉着脑袋:“俞涯,你怎么这么婆妈啊?” 俞涯敲了敲她的脑袋:“落霜是鸦兵首领,又自小和你长大,灵性通人,你就把它留在身边吧。” 这个要求秦绮萝立刻答应了:“也是,我可一刻都不能离开落霜,就把落霜留在我身边吧!”这么说着,秦绮萝拍了拍俞涯的肩,“还是我们小鱼儿贴心。” 俞涯推开她:“别瞎喊,小时候喊喊也就罢了。”他现在怎么说也是个将领。 “小鱼儿害羞了?”秦绮萝眯着眼睛笑,最后逗弄了俞涯一番就跑去找秦落芸了。 那边秦落芸等的也久了,可她有信心秦绮萝一定会把玉笛给她拿来。 自小只要她秦落芸开口的,秦绮萝没有不允的。 有人换上了新茶,秦落芸刚想伸手去拿,落霜突然从横梁飞身而下,滴溜圆的黑眼珠死死盯着秦落芸。 “畜生。”秦落芸淡淡吐出两个字,一个畜生还敢用这样的眼神看着自己? 秦落芸不想去理,伸手就要去拿茶杯,落霜速度极快,居然探头过来啄她。 “嘶。” 秦落芸一向养尊处优,皮肤娇嫩,虎口立刻开了个口子,她恼怒的伸手想打它,就在这时落霜扑棱着翅膀又飞走了。 下一秒她就听到了秦绮萝的声音:“姐姐,我回来了!” 秦落芸最后瞪了眼落霜,它现在正在闭目养神,好像刚刚什么都没发生。 真是个会装的东西。 秦落芸这时候也不好当着秦绮萝的面向她的宝贝乌鸦发难,只好用帕子简单缠住了伤口:“绮萝,慢点跑。” 秦绮萝递上玉笛:“姐姐,有了它你就可以召唤鸦兵。” 秦落芸一直介意自己聪明但她没有兵力依仗,不像秦不茴有雁字军,秦绮萝有鸦军,秦碧菱又握有间谍,数目连她都不清楚。 她抚摸着玉笛,郑重地把它握在手里。 雁字军毕竟是人,是人就难免生出千百个心思,可鸦军只是畜生,有了玉笛,它们保管听话,等她除了秦绮萝,鸦军就完完全全是她的了。 “绮萝,多谢。”多谢你将自己的保命符送到我手上。 秦绮萝摇头:“姐姐,我只希望赶紧将二姐找回来!” “一定!”秦落芸保证,“我一定会竭尽全力找回不茴。” 秦绮萝点头,想到俞涯的话又说:“姐姐,只是落霜是我第一个朋友,我想把它留在我身边。” 秦落芸看了眼偷听他们讲话的落霜,手上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她装作温婉体贴:“好,就让它在你身边替姐姐陪着你吧。” 听到这话秦绮萝有些感动,她们四姐妹从小一起长大,感情深厚,却为了守护凤啸而分别,再听居然是姐姐失踪的消息。 临别依依,秦绮萝抱住秦落芸,撒娇:“姐姐,我好想你哦。” “姐姐也很想你们。”秦落芸拍着秦绮萝的背,话语温柔但目光一点点沉了下去。 这一切,只有站在横梁上的落霜看的一清二楚。 - 回凤京的途中,秦落芸还是会忍不住拿出玉笛来看看,她身后是秦绮萝找来的宝箱盒子,不过里面的宝贝已经被取了出来,换入了七十五只鸦兵。 她掀开帘子后看一眼,忍不住勾起嘴角,一切都在按照她的计划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等她将鸦军收为己用,到时便可以鸦军为矛,击垮雁字军向她竖起的盾,届时更替雁字军大小将领,一个不留。 “秦不茴,凤啸不是没有你就不行了。” 马车不紧不慢的回了国师府,秦落芸下马车后一眼就看到了垂首立在门边的秦公公。 “如何?”秦落芸淡淡地问。 秦公公笑:“一切顺利。” 秦落芸不屑的勾了勾嘴角:“他在哪儿?” “地牢。” 秦落芸让人将鸦兵和金婺安置在一起,回身对秦公公说。 “走吧,我们一起去看看那位不可一世的灵羽将军。” 51.赤明之力 地牢干冷,壁上悬挂烛灯,细看一面墙摆满了各式刑具,看起来阴森恐怖。 “不茴……” 东方毓梦呓着,屈了屈手指,从噩梦中惊醒才发觉自己被绑在一个凳子上,他挣扎一番无果,看向桌上点燃的熏香,恐怕这香有问题,暂时封住了他的内力。 缓过神来他立刻扭头去找段柏和蒋彪,发现二人正歪倒在身后的牢里呼呼大睡,才松了口气。 幸好没事。 啪嗒、啪嗒…… 东方毓顺着声音去看,发现墙面挂着的倒钩皮鞭上有浓稠的血液从上面落下来,不难想象先前人受的酷刑有多残忍。 “好看吗?” 悦耳的声音从角落响起,东方毓抬头去看,秦落芸在秦公公的搀扶下从长梯上走下来。 “没想到国师府还有这样阴暗的地方。”东方毓口吻嘲弄。 秦公公为秦落芸搬来一张凳子,退到一边。 “怎么样,在大夏有找到你的不茴吗?”秦落芸笑问。 “怎么不装柔弱了?” 二人视线皆冰冷的看着对方,像是争夺地盘的豺狼,都恨不得一口咬断对方的脖子。 良久,秦落芸轻笑出声:“在你面前我还有装的必要吗?”他从来都不信任自己。 东方毓单刀直入:“为何这样对她!” 他咬牙说着话,不自觉握住了椅把,这一切都被秦落芸看在眼里,她不明白秦不茴整日舞刀弄枪的,毫无女子风情,到底有什么魅力让东方毓如此痴心。 “为何?”秦落芸一抬手,掀翻下人递上来的热茶,“就凭外面百姓一个个把秦不茴视若神明,大夏商秋凉羌他们示好的信件礼物和流水一样送入雁字军又被秦不茴一一驳回!” 秦落芸恨:“明明以少敌多之战,久围难攻之战……让秦不茴扬名立万的一场场战役,都是我秦落芸所谋划的!可大家何时刻画过我的雕像?” 看着生气的秦落芸,东方毓良久轻笑出声,最后轻笑变成大笑,眼角还笑出了眼泪:“秦落芸,多说你聪明原来你如此愚笨,你的恨不怨旁人,只来源于你的妒,来源于你自己。” “大胆!”秦公公怒喝,被秦落芸抬手制止:“东方毓,你现在是案板的鱼肉,而我手拿砍刀,你不怕我?” “怕就不说了吗?怕就要蒙蔽双眼不去看真相?”东方毓眼神坚定地看着秦落芸,“是,你为凤啸出谋划策,但是所有的危险都是秦不茴在边关挡下的,剑没入的是她的血肉,一次次骨骼异位她又要忍痛自己接上,可她有说过一次吗?可笑的是每年她最期盼的是传召回京能与自己的姐妹相聚。” “秦落芸,你真不配做她的姐姐。” 秦不茴从来没有不尊敬过她这个姐姐,相反她最依赖信任的就是秦落芸,可她的死路却是因为最爱的姐姐的嫉妒,死于自己的功勋! 这不可笑吗!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秦落芸就这么看着东方毓,面色晦暗,连旁边的秦公公都忍不住吞了口唾沫,怕被迁怒。 “东方毓,其实我挺喜欢你的。”秦落芸开口,“只是可惜你只在乎秦不茴。” 她走到东方毓身边,身后抬起东方毓的下巴,微微一笑:“怎么办呢?可是我也很需要你。” “秦落芸,你若是让我活着出去,我定然会找到你谋害秦不茴的证据。” “你不会的,因为你以后只会听我的。”秦不茴笑的温婉,话语却透着冷意。 只见她一拍手,有人驾着一只乌鸦走了下来,东方毓看去,乌鸦眼周几点红羽,尤为引人注目,让人很难不去看那双眼睛——不是金婺。 “赤明?”东方毓立刻意识到秦落芸想做什么,“你想催眠我?” 末了,又问:“鸦军怎么会在你手上?” 秦落芸觉得自己没有义务向东方毓解释这些,她慢条斯理地从袖中拿出玉笛,放在嘴边轻轻吹响,就见赤明拍着翅膀飞到秦落芸身侧,看着东方毓发出敌意的叫声。 “给我扒住他的眼睛。” 秦落芸一声令下,立即有人上前控制住东方毓,迫使他看着赤明,在对视的瞬间赤明呼的一下飞到东方毓面前。 一人一鸟,不过半寸。 赤明双瞳的红晕落入东方毓的眼里,他挣扎:“秦落芸!” 秦落芸却掩嘴轻笑:“东方毓,我邀请你一起完成我的大计,你应该感到开心。” 很快,东方毓的脑袋就垂了下去,没了声息。 赤明完成任务,拍着翅膀回到了下人的胳膊上,啄了啄羽毛又恢复了呆愣的模样。 有人捏起东方毓的脸:“晕了。” 秦落芸惊喜地看着赤明,夸奖:“这鸦兵果真好用。” 秦公公立刻凑上来:“恭喜国师得了奇兵,有了鸦军我们定然大计得逞!”说着话头一转,有些担忧,“可是若一月后秦三首领要我们将鸦军还回去可怎么办?” “还鸦军?”秦落芸冷笑,“那她也有命要我还才可以。” 秦公公立即懂了秦落芸的意思:“国师英明。” 秦落芸看着昏睡的三人:“趁天黑把他们送回自己的府邸和军营,记住要神不知鬼不觉。” “明白。” - 大夏,夏京城外。 从驿馆出来就看见八吉在擦脚榻,他看到秦不茴忙解释:“大小姐,刚刚有乌鸦屙了屎,奴才立刻把它擦干净。” 秦不茴抬头看向湛蓝的天空,果真在一棵树杈上看见了一只乌鸦。 “这乌鸦真讨厌。”玉儿扁嘴。 “没事,反正我们很快就到夏京了,不差这一会儿。”秦不茴安慰。 她的思绪随着风飘向凤啸,也不知道东方毓如何了,他回凤啸之前,她就提醒过他要小心鸦军。 现今她不在凤啸,秦落芸自然舍不得处置东方毓,他要让她为她所用,自然会想办法让东方毓乖乖听话。 ——“鸦军有一鸦兵,名唤赤明,有催眠之力,东方毓,千万小心。” 秦不茴不安地闭上眼,回忆起东方毓临走时的眼神,还有秦绮萝的脸。 如果真的有赤明催眠东方毓,就说明秦绮萝也危险了。 她现在只能将希望寄托在东方毓身上,希望他能力挽狂澜。 秦不茴握住自己手腕上的狰狞,有些失神。 “大小姐,奴才擦干净了!”八吉开心地朝秦不茴招手,她看过去,不小心瞥见了贺长安上马的背影。 自那晚东方毓的事情之后,他们已经很久没说过话了。 二人匆匆对视一眼,各自撇开,秦不茴被八吉搀扶着坐上马车,看着帘子被放下,又不自觉去看贺长安的背影,直到一点点消失在自己眼帘,最后她淡淡开口。 “启程吧。” 52.否认 陆逍一早回了夏京,贺长安孤身一人驾着快马回宫复命,脱离了沈家的队伍,等秦不茴再也听不到那声马蹄,她居然松了口气。 不对,她有什么好紧张的? 秦不茴将杂乱的思绪从脑子里甩出去,靠着马车壁发着呆,很快就听见八吉在外面说:“大小姐,我们到了。” 他替秦不茴掀开帘子,搀扶着她走下来,二人就看见玉儿一个人在那里念叨着什么,秦不茴凑过去听。 “没有命令不许打人,没有命令不许打人……” “玉儿?” 秦不茴突然唤她,把认真的玉儿吓了一跳:“小姐。” “你在背什么?”秦不茴问。 玉儿老实回答:“昨晚王爷特意叮嘱我,没有你的命令,不可以出手伤人。” “还有呢?”主仆二人一边说着一边往里走。 “王爷还说小姐有手伤,让我仔细着点别让你再伤到,伤上加伤可就不好治了。” 两个人一路聊着天走回去,直到站到庄严压抑的大厅前,叽叽喳喳的玉儿才闭上了嘴巴,这里死气沉沉的不如凌霄王府。 “走吧。” 秦不茴迈步走进大厅,一脸微笑的沈昌之和翻了个白眼的邹冬雪简直是鲜明的对比。 她环顾四周发现今日连不爱出门的沈行舟也来了,偏偏不见沈莲。 “爹娘,女儿回来了。”秦不茴欠身行礼。 “舟车劳顿,你辛苦了。”看到这么乖巧的女儿,沈昌之越来越欢喜。 他如此满意秦不茴还有个原因,前些日子兵部尚书向他打听秦不茴有否婚配,要知道他已是文臣第一高位,若是能和兵部尚书联姻,那手中的权利岂不更大? 迟早压贺长安一头! 沈昌之想到这,笑着连连点头,多亏了崔月娘给他生了个好女儿啊。 可沈昌之越是欢喜,邹冬雪就越是生气。 自从那花中第一流的牌匾赏下来,沈莲就生了一场病,快让她心疼死了!这秦不茴怎么就这么命大,那么凶悍的山匪都除不了她! 邹冬雪揪着帕子,在心里骂:果真是祸害遗千年。 此刻,祸害开口了:“妹妹呢?怎么不见她?” 沈昌之还没来得及答话,邹冬雪就抢着说:“你妹妹前些日子病了,在房里养着呢。” 秦不茴立刻表现出关心的样子:“那我去看看妹妹。” 沈昌之忙摆手:“你就先回去休息吧,马上也该用晚膳了。” 正想喊个婢女陪秦不茴下去,才想起之前的双柳早就被罚走了,还没给秦不茴配个新的。沈昌之看了邹冬雪一眼,这娘做的可真够失职。 “咦?”沈昌之一偏头,这才注意到秦不茴身后跟着个古灵精怪的小姑娘,“这是?” 秦不茴解释:“这是我在连州途中遇到的孤女,看她可怜就收在身边了。”她将玉儿拉到前头,“原本她还不愿意跟着我,但后来知道我是爹的女儿,才放下戒心和女儿回来。” 是时候把沈昌之拖得高高的了。 秦不茴夸:“女儿一路所受礼待多是因为爹为大夏所做的一切,多谢爹爹。” 秦不茴的演技连玉儿都看呆了,等秦不茴最后一个字收了音,她差点哇的一下鼓起掌来。 玉儿偷偷瞟了眼大厅里的人,沈昌之对秦不茴的话很受用,邹冬雪已经气的脸红,就连边上的沈行舟终于放下书,打量着秦不茴。 “你叫什么名字?”沈昌之问。 “玉儿。”玉儿上前一步。 “你以后就留在大小姐身边伺候吧。” 秦不茴毫不意外沈昌之会留下玉儿,将一个灾民留在身边,除了衬托他关爱百姓外没什么不好的,估计明日这样能凸显他沈昌之恋爱百姓的故事又能从说书先生那里听到了。 秦不茴就是拿捏住了沈昌之的虚伪。 大家又寒暄了几句,秦不茴才和玉儿回小回院,这一次小回院应该是提前差人打扫过,小路洁净,院落门墙屋外都擦得亮堂堂的。 秦不茴在门口停下,仰头看着夏日恒亲手题字的牌匾。 玉儿眼睛都亮了:“这就是王爷说的,皇上送给小姐的匾吗?” 玉儿不懂书法,只觉得是皇上赏的自然是好的。 “真好。”玉儿开心地对秦不茴说,“皇上都赐匾给小姐了,看这些夏京人还敢不敢低看了小姐去!” 夏京关于秦不茴的流言蜚语有谁不知道?乡下来的,不懂礼仪教养……可玉儿觉得秦不茴比那些惺惺作态的娇小姐好多了! “你觉得这是好吗?”恐怕这块匾已经让沈莲甚至京中其她贵女慌的不得安寝。 风过,秦不茴看着阴暗下来的天:“起风了。” 乌云压着小回院,像老天板着一张脸。 玉儿也仰头看着黑压压的天:“是啊,看起来要下雨了。” 雨是在晚饭前下下来的,一转眼就大雨倾盆,湿了过往行人的衣裙。 秦不茴一人撑着伞到了大厅,沈昌之蹙起眉头:“你新收的婢女呢?” 秦不茴在位置上坐下:“她年龄小,赶了这么久的路累着了,在侧房里睡得香,我就没有叫她。” 邹冬雪不悦的说:“丞相府可真是收乡巴佬的地方。” 一个乡下回来的小姐,还偏要带一个乡下捡的婢女,都没有规矩。 听到邹冬雪的话,秦不茴没有反驳,她在看沈莲。 沈莲的确是瘦了,今日没有上胭脂口脂,看起来有些弱不禁风。 “今日为棠儿接风洗尘,一个个就不要那么口齿伶俐了。”沈昌之觉得女人就是麻烦。 邹冬雪听沈昌之袒护秦不茴,埋怨的看了她一眼,谁想到自家女儿也向秦不茴示起了弱。 “姐姐。”沈莲率先开口,她举起酒杯,“之前是妹妹不懂事,这一杯妹妹敬你。” “妹妹,你我二人是姐妹,不要这样说。”秦不茴忙起身说。 一杯肚过,秦不茴发觉这酒还挺清洌的。 嗯,好喝! 很快就有婢女再次为秦不茴将酒满上,大家一来二去,你敬我我敬你的,气氛居然融洽起来,连一看到秦不茴就黑着脸的邹冬雪也会开玩笑了。 等到大家吃饱喝足,雨也小了很多。 各房的婢女仆从来搀扶主子们回房,只有独身来的秦不茴站在檐下看着雨。 很快鼻尖闻到一股馨香,秦不茴踉跄回头的瞬间被人搀扶住。 “姐姐,你喝多了。”沈莲抬眸温柔的说。 半醉的秦不茴这才有了一分从前的飒爽,她笑:“我没事,我自己能回去。” 沈莲垂着脑袋思考再三:“姐姐,你不怨我吗?” 秦不茴一愣,抽回被沈莲扶住的手:“你在说什么?” 沈莲苦笑:“我知道姐姐很聪明,明白我在说什么。” 看着渐渐偃旗息鼓的雨势,秦不茴说:“我回来不是想要和任何人去斗去争,你若从此刻住手,那我们可以相安无事地继续相处下去。” “那王爷呢?”沈莲忙不迭地问。 秦不茴还是第一次看到沈莲如此真诚的视线。 “姐姐,你喜欢王爷吗?” 喜欢……王爷吗? 几个字伴随着屋檐落下的雨点敲进秦不茴的心里。 她听见自己对沈莲说——“我对王爷并无半分男女之情。” 53.我为嫡你为庶 夜半,乌云遮月,一声尖叫撕破长夜宁静。 “不好啦,进贼啦!” 不知哪个院子先喊了这一声,跟着整个丞相府的灯陆陆续续亮了起来。 很快就有一队仆从在院子里集结,凌乱的脚步踩踏着水洼,污浊的雨水飞溅却无人在意自己洁净的衣摆,他们举着灯笼火把从主院开始一个个往偏院搜。 动静闹得大了,连沈莲都披着衣服走出来,往院口探头:“这是怎么了?” 最关心她的还是邹冬雪,她跑过来看着沈莲一个人站在外头,第一时间就是将沈莲好好检查一番:“莲儿你没事吧?” 沈莲摇头:“发生了什么?” “不知道哪个院子进了贼,这些吃干饭的家伙,连个院子都守不住,传出去叫人笑话。”邹冬雪忍不住又开始骂骂咧咧,等骂舒服了搂着沈莲让她赶紧回房,“夜里有风,你别再冻着了。” 沈莲点着头往回走,想到什么又抓着邹冬雪的胳膊:“那你记得让他们搜仔细了,姐姐屋里值钱的也不少,她住得又偏。” 邹冬雪听沈莲这么说更加心疼了,她邹冬雪的女儿一向随心所欲,怎么现在真就被小回院里那个乡巴佬折了傲气? “知道了,她的东西不也是咱府里的东西,自然是不舍得被人偷的。” 二人谈话间,就听仆从跑来:“夫人夫人!” “你喊魂啊!”邹冬雪怒斥。 “夫人,小回院……小回院……” 邹冬雪感觉到沈莲抓住自己的手一紧,她看过去就看见沈莲神色着急地问:“小回院怎么了?” 那人缓了口气:“小回院……小回院也什么都没找到。” 沈莲眼底划过一丝异常,但最后她只是点了点头,微笑着说:“大家没事就好。” 邹冬雪反而生气了:“没用的东西,养你们不知道做什么的,一个贼都抓不到!” 见抓不到贼,沈莲也不想在外面吹风了,她止住邹冬雪的谩骂:“娘,我很累就先回去睡了。” 邹冬雪忙说好的,向房里喊着:“双虹双虹,快扶小姐回去。” 她目送着沈莲的身影很快进了房,映照在窗户上的烛火一灭便什么都看不见了。 这场闹剧在翻遍丞相府之后什么都找不到而不了了之了,大家各自回房睡觉,下人无不神情低落,明日起来必是要挨罚了。 大街小巷里打更人打了三声锣,除了他的声音便只剩下长夜的寂静。 沈莲蹙眉翻了个身,她在做噩梦,她梦见了贺长安大婚,一番喜气洋洋的景象,而她迫切地想要看清楚新娘的脸,于是艰难的穿过人群,不顾形象的站到新娘面前,愤怒的抓开喜帕,发现居然是秦不茴笑意盈盈的看着自己! 贱人! “啊!” 身上突然压上来的重量让沈莲从噩梦中惊醒,她尖叫着伸手去推,慌乱中感受到属于男人的胸膛还有浓重的酒气。 她发了疯般推开他,跌跌撞撞的跑下床:“双虹!双虹你在哪儿?” 没有任何回音,她只能自己找到火折子将蜡烛点亮。 亮起的瞬间被端坐在面前的秦不茴吓了一跳,她不由自主的后退,脑袋咚的一声磕在柱子上才回过神来质问:“你,你,你怎么在这儿?” 秦不茴笑着问:“怎么不喊姐姐了?今日你喊得不是很好听吗?” 沈莲紧张地咽了口唾沫,顺着秦不茴的视线去看被她推倒的男人。 “这个男人不是妹妹亲自选的吗?”秦不茴摇着头,面上可惜,“姐姐还以为你会喜欢呢,亲自把他从小回院给你送来。” 沈莲叫:“姐姐,你怎么可以污蔑我清白!” 秦不茴歪着脑袋看着沈莲,最后用下巴点了点一个角落,沈莲看过去,是被五花大绑的双虹,她睁圆了眼睛想让沈莲救救她,被玉儿踹了一脚:“嘘,晚上不能大声说话。” 沈莲扭回视线,谁想秦不茴已经逼到了她的眼前:“你……你要干什么?” “姐姐给你说个故事听。”秦不茴笑,凤眸狡黠,“你一早选好了精壮的男人,目的就是若我反抗,你要保证他一定能制服我。” “今日你故意来向我致歉示好,就是为了灌我酒,散席的时候你过来搀扶我,我闻到你身上没有半点酒气,因为你喝的不是酒是水,目的就是你要保持清醒,知道这次计划会不会成功。” “等到了晚上,你让双虹找了个没人的院子,大喊有贼引人搜院,原因就是按照你的计划我当时已经被这个男人侮辱,而你要做的就是让别人来拆穿我的奸情。” 沈莲流露出不自然的神色,秦不茴知道自己说对了。 “胡说八道!”沈莲否认,“我没有做过。” 秦不茴轻笑出声,她看了眼双虹:“你说你没做过就没做过?” “什么意思?你看她是什么意思!”沈莲做贼心虚,冲过去想要拿掉双虹嘴里的布团,被玉儿一把推了回去。 沈莲疯了,她自诩聪明,为什么一次次败在秦不茴手上,还败的这么不堪? 秦不茴一把揪住沈莲,双手揪着她的寝衣,只要她稍稍用力,就能露出里面的肚兜。 “你要做什么?”沈莲害怕的抓住秦不茴的手腕,“你知道女子的名节有多重要吗!” “你也知道这很重要吗!”秦不茴怒喝。 沈莲还从没听到秦不茴用这么大的声音说过话,被吓得脖子一缩,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沈莲,你养尊处优,视他人生命如蝼蚁,你拔舌虐打,鞭抽针刺,你有没有想过这些人的命也是命!” “我是丞相府大小姐!”沈莲叫嚷着为自己辩解,“我怎么会做错事呢!” 明明娘说她想做什么都可以!她是夏京最尊贵的小姐!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遑论你呢!”秦不茴看着她的眼睛,“读圣贤书,却包藏祸心,天地难容!” 秦不茴突然松开了手,看着沈莲勾起一抹笑:“你说如果我把这些告诉凌霄王呢?” 沈莲瞳孔收缩,她发了疯般冲向秦不茴:“不要,不可以!” 秦不茴目光冷漠地看着沈莲向自己求饶:“姐姐我知道错了,你不要告诉凌霄王!我求求你!” 秦不茴没想到她说了这么多,沈莲的忏悔居然是为了一个男人。 “姐姐……”沈莲还在哀求,几乎要给秦不茴跪下了,最后被秦不茴一把拎了起来。 沈莲既然以为自己地位高就可以为所欲为,好,那她就以牙还牙! “沈莲,你听着,从今日起,我才是堂堂正正的丞相府大小姐,我为嫡你为庶,我为尊你为卑,你看到我要毕恭毕敬地喊我姐姐,出门你要走在我的后面,凡事要先问过我的意见。” 沈莲露出一丝不情愿很快被秦不茴冷眼打断。 “你没有资格说不,因为你斗不过我。” 54.真正的沈棠 沈莲坐在冰冷的地面上,身旁只剩下被捆得严实的双虹。 她呆愣愣地看着眼前的虚无,为什么她做了这么多秦不茴都能轻松解决,为什么她的骄傲全都要折在秦不茴脚下,为什么要她卑躬屈膝! 她的指甲抠进血肉,一滴泪落了下来。 她不甘心,可她的七寸被秦不茴拿捏的死死的,她不能让如此不堪的自己暴露在贺长安面前,绝不可以! 有脚步踩着风渐渐靠近,沈莲还以为是秦不茴去而复返,恼怒的抬起头,没想到却是沈行舟。 “你怎么来了?”沈莲咬唇问,“你是不是来看我笑话?” 沈行舟无语地看了她一眼,也不扶她,径直越过她在桌边坐下。 沈莲刚在秦不茴那里吃了瘪,那还能容忍沈行舟这样无视自己?她从地上爬起来指着门对沈行舟说:“滚出去。” “对付不了秦不茴就对我发脾气?”沈行舟冷笑。 “沈行舟,我是你的亲姐姐,你怎么可以这样和我说话?”沈莲捏起拳头往他身上锤,被沈行舟一把反扣住手腕。 沈莲嘶了一声:“疼。” “我怎么会有你这么个蠢姐姐?”沈行舟甩开沈莲的手。 沈莲发够了脾气,揉着手腕在一边坐了下来:“说我蠢,你也不帮我呀,就冷眼看我一直被沈棠欺负!” “你蠢成这样我怎么帮?毁人名誉,暗派山匪,一桩桩一件件留下那么多尾巴,你以为沈棠不知道?她是在等,就是在等自己以最善良无害的样子出现在皇上面前,出现在整个夏京面前,让所有人知道她沈棠是多么优秀的女子。” 沈行舟只觉得秦不茴真能忍,有此蛰伏的毅力,还有什么做不成的,不像面前哭哭啼啼的沈莲。 “现如今皇上刚赐下花中第一流的匾,你还想着用这么愚蠢的办法来毁秦不茴,你有没有想过是在打皇上的脸?” 若是秦不茴真出事,难道不会严查吗?沈莲这点设局的功夫,等被查到头上看她如何自处! 沈莲反驳不了沈行舟,觉得委屈极了,眼泪吧嗒吧嗒地掉。 沈行舟拿她没办法,决定提点她一下:“你应该从沈棠身上找错处。” 沈莲揪着手:“她能有什么错处,回来这么点时间爹也偏向她,王爷也偏向她!狐媚子。” 沈行舟在心里叹了口气:还是笨。 “沈莲,我就问你,整个夏京有谁见过沈棠吗?” “什么意思?”沈莲一愣,也不哭了。 “渔村太阳那么烈,她说她不外出做活所以皮肤白皙对吗?”沈行舟循循善诱,沈莲听得仔细,“崔月娘不过一个乡下妇,能教导她什么学问?更重要的是,唯一能证明她是沈棠的崔月娘也已经死了。” 沈行舟挑眉:“你不觉得这个沈棠过于优秀了吗?” 沈莲长睫一颤,捂住嘴巴,防止惊呼出声:“你的意思是,她不是沈棠?” 沈行舟别过脸:“我可没这么说。” “你分明就是这个意思!”见沈行舟不搭茬,沈莲反应过来压低了声音,“如果沈棠是假冒的,那她就罪犯欺君,是要杀头的!” 见沈行舟不置可否,沈莲咯咯地笑起来:“沈行舟要不说你聪明呢?今年年中盛会你定能拔得头筹。” “那这次你还会输吗?” 沈莲笑着讨好他:“有你在我身边,我还会输吗?谁不知道我弟弟是整个夏京最聪明的人呀。” 沈行舟站起身,拍了拍身上并没有的灰尘:“我是看在你是我亲姐姐的份上,所以淌一次浑水,没有下一次了。” “我知道了,这一次我一定会把沈棠捏死在我手里!”沈莲眼中发出凌厉的冷光,“就像捏死一只蚂蚁。” 她要让所有人知道谁才是夏京第一贵女! 沈行舟见沈莲终于开了窍,迈步离开了濯莲小院。 夜风寂寂,呼啸的风发出怪叫穿过小回院,飘向远方。 - 凌霄王府。 贺长安穿戴整齐从房间里走出来,一路上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左右环顾发觉是今天身边太冷清了。 怎么没有一个娘来找他啊? 算了,今天有正经事做,先用膳。 等贺长安跨进膳厅,就发现五个娘在厅里坐得整齐:“二娘、三娘、四娘、五娘、六娘。” 规规矩矩的几声娘没想到换回来的是整整齐齐的五声哼。 女人发飙最可怕了,何况是五个一起? 贺长安缩缩脖子安静地坐下,决定赶紧吃完,不惹她们嫌。 他看了眼桌上的菜色,也没什么胃口去吃精细的粥菜,将筷子伸向一块鸳鸯糕,可谁料下一秒就伸出一只手把鸳鸯糕端走了。 周忆霞把糕点放到自己面前,拿起一块捏着吃:“小六,这叫什么?” 何琴将字音咬得极重:“鸳鸯糕。” “哦,原来它叫鸳鸯——糕啊。”周忆霞故意不看贺长安的脸色说。 这是想提醒他什么?贺长安抽抽嘴角,端起旁边一碗红糖桂花莲子羹,想一口气干了赶紧走,没想到又被林琅一把摁住抢了去。 “四娘,你又做什么?”他只是想吃口早饭! “红糖桂花莲子羹是最适合女子的炖品。”林琅打量了眼贺长安,“你是女子吗?” 贺长安竟无语凝噎,那边林珊还要说:“尤其是适合坐月子的女子。” 几个娘左右夹击,贺长安认输了,他抓起桌上一个包子就要往嘴里塞了跑,被叶晚叫住:“长安。” “二娘,你不会和她们一样也来明示我有的没的吧。” “我们很明吗?”四个娘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看向贺长安,叶晚拍了旁边周忆霞一下:“好了,不要闹了。” “是我们想闹的吗?”林珊哼了一声,恨铁不成钢地说,“你在连州遇到问题,人家沈大小姐多义气啊,在那里陪你解决了三州干旱才起程回乡祭祖。” 林琅无比可惜地一拍桌子:“你倒好你到底是做了什么,最后甩下沈大小姐自己一个人回来了?” 贺长安无奈:“你们又给我们编了什么故事?” 周忆霞最直言不讳:“你是不是求爱不成恼羞成怒,冷落了人家沈大小姐?” 贺长安要气的撅过去了,面对五位娘的灼灼目光,一时不知应该从何解释起,旁边弱弱伸上来一只手。 周忆霞往旁边撇了一眼:“说。” 陆逍从角落里站了出来:“夫人们,你们真的是想多了,我们王爷怎么可能冷落沈大小姐呢。” 贺长安心中甚慰,陆逍总算是懂事了。 很快他就听见懂事的陆逍说:“我们王爷今天这么着急就是为了挽回沈大小姐的心意呢。” 55.虚怀神医 贺长安坐在马车里把拳头捏的嘎嘎响,陆逍不明所以:“王爷,刚刚可是我替你解了围啊。” “你那是解围吗?你只是让她们更加努力的撮合我和沈棠罢了。” 这么多年,陆逍只练功不练脑的吗?还是说脑袋根本没带出空空谷? 陆逍歪着脑袋想了想,最后一脸郑重的摁住贺长安的拳头:“王爷,难道你不喜欢沈大小姐吗?” “你……” “三、二、一!”陆逍为贺长安数着数,最后得出结论,“你看你都否认不了,你就是很喜欢人家沈大小姐。如果你不是喜欢她,为什么那么紧张她,怕她被山匪欺负一个人纵马赶来?还陪她回通州祭祖,还和她一起去好时楼吃糖醋鱼,还有还有,你还在繁花节捧了一大把好运花给她。” 听着陆逍的话,贺长安脑海里闪过每一幕秦不茴的脸。 陆逍用手指戳了戳贺长安:“王爷,你就是喜欢沈大小姐。”他拉长了语调,“很喜欢——” “这样就算是喜欢吗?”贺长安问。 “当然了。”陆逍没想到有一天还能开解贺长安,“你明知道她不是真正的沈大小姐,之前也说她很危险,可你还是不自觉地靠近她,这不是喜欢是什么?” 贺长安漂亮的薄唇抿了又抿,就听见耳边传来陆逍的轻笑:“王爷,你是不是被我说中害羞了?” 严肃的气氛骤然消失,贺长安一把把他踹下马车:“敲门去!” 只见陆逍脑袋撞在木门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整个人滑了下去:“哦——” “怎么凌霄王连敲个门都这么非同凡响啊?”门被人打开,走出来一个胡子银白的老头,他仙风道骨,眉眼含笑,看起来很好亲近。 他笑眯眯的走出来,一看到脚边躺着陆逍,忙闭上眼睛:“我可不随意看病。” 说着就转身回了院子。 贺长安跟在他身后走进去,毕恭毕敬的行了个礼:“虚怀神医。” 虚怀抱着一个巴掌大的磨子正在磨黄豆,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你没病,你坐下说话吧。” 传言虚怀神医能医死人治白骨,一手医术出神入化,又有人说他是神仙下凡,这不是医术而是仙术。 只不过他为人跳脱,不愿被世俗所拘束,当年大夏凤啸商秋凉羌为了请他入国都废了不少心思,送上无数金银珠宝,他都不要,他就喜欢一个人自由自在地畅游山水间,还立下一个规矩一年只医十个人。 他能认识贺长安,且愿意在这竹林小屋暂等一阵,完全是因为贺连山曾救过他一命。 虚怀不拘世俗,但也知道知恩图报。 “神医,长安今日来此是为了请你帮我救一个人。” 徐怀头也不抬:“性别。” “是位姑娘。” “年龄。” 秦不茴说自己失忆了,贺长安姑且算算:“许是十八。” “身量。” “到我肩头。”贺长安比划了一下。 “体重。” 贺长安认真想了想他在连州抱她下山的时候怀里的重量:“不足百斤。” 虚化不磨豆子了,一张老脸凑过来:“她漂亮不?” 贺长安才觉得这些问题有些奇怪:“神医问这些可与治病有关?” 虚怀无辜的眨着眼:“我有说要救她吗?” 看着虚怀耍赖,贺长安无奈:“那神医刚刚问我这么多?” “是你自己乐意答啊。”虚怀笑,“是你呀,自己紧张那位小姐,所以我问什么答什么,怎么你中意她?” 刚刚在马车上陆逍也是这么说的,他喜欢秦不茴。 贺长安沉下脸,解释:“她只不过是我的谋士,于我、于大夏而言,都极为有用。” 虚怀哼了一声,甩过头去:“冠冕堂皇。” 贺长安不想顶撞他,虚怀性子本就古怪,再惹他生气,估计立刻收拾包袱走人了。 于是他只好坐在一边听虚怀念叨:“你和你爹一点都不像,你爹娶了六个呢,你连喜欢一个都不敢说?” “你是个男人,若你喜欢她都不敢说,你还指望着人家姑娘先说啊,那你可太没出息了。” “好人家的姑娘你不趁早,迟早会被别人发现她的好,到时候人家上门提亲了,你只能做个和尚,我看你……” 虚怀话还没说完,门就被人砰的一脚踹开。 周忆霞叉着腰喊话:“谁说我家长安要做和尚!” 旁边露出四个气鼓鼓的脑袋。 “娘?” “母夜叉?” 贺长安和虚化异口同声的说完,两个人尴尬的互看一眼,虚怀就抱起他的石磨吹起了口哨假装刚刚什么都没发生。 周忆霞带着四姐妹气势汹汹的走进来,刚爬起来想要阻拦的陆逍被一把推倒。 “你怎么能说我们家长安是个和尚呢?” 贺长安赶紧起身拉住周忆霞:“三娘,我有正经事。” “什么正经事啊,人家说你都不知道还嘴?”林琅数落,“追沈大小姐的时候变成哑巴了?” “这个老爷子到底是谁啊?怎么这么没有礼貌?”连最温婉的叶晚都忍不住蹙眉说。 贺长安拉住她们:“我求他有事。” “什么事啊。” 见五位娘不知道真相不罢休的架势,贺长安只好坦白:“我想请他给沈大小姐治手。” 五位娘顿住了,她们互相看了一眼:“给沈大小姐治手?” 她们越过贺长安的肩头看过去,齐齐伸手指过去:“别动!” 背着包袱想要偷跑的虚怀被她们齐声一喝,吓的包袱都掉地上了,他赶忙腆着脸说:“我知道各位是爱子心切,我道歉我道歉哈!” 他看着五个人包围住自己,吓得冷汗直冒,谁想到她们不约而同扬起一个笑脸,声音变得温柔起来:“神医啊,您坐。” “什么包袱要您亲自拿呢?”林珊笑得很甜,回头又中气十足地喊了一声,“陆逍,给我拿去锁起来。” “是,五夫人。”陆逍从地上爬起来,稳稳接住林珊甩过来的包袱。 “哎,你们……”虚怀想站起来被林琅按了回去,她看着桌上的石磨:“神医在做药么?” 虚怀老实的摇摇头:“不是,我在磨豆浆喝。” 五位娘略微愣了一秒,又齐齐笑开:“磨豆浆好啊,豆浆好喝啊。” 虚怀也开心了:“是啊。”他石磨也不要了,想要直接溜走,“五位夫人喜欢就拿去吧。” 林琅眨巴着眼挡住虚怀的去路:“神医,光喝豆浆有什么意思呢?” 虚怀双手抱在胸前:“我不卖艺也不卖身的啊,我是正经神医。” “神医,您误会了。”何琴笑着安抚。 “那你们几个意思?”虚怀觉得害怕。 “我的意思是喝豆浆怎么能不配点菜呢?”林琅笑着说。 “炸金团,乌麻丸,灯芯酥,金银蹄……”林珊一口气报出一溜菜名。 周忆霞把虚怀又摁回了椅子上:“您就且等着吧。” 56.打个招呼 马车上沈莲时不时偷偷打量秦不茴的脸色,自从那晚两人把话说破后,秦不茴已经不在她面前演戏了。 沈莲不得不承认秦不茴生的好看,如今恢复了自然平静的神态,美貌之中平添几分威仪。 “看什么?” 秦不茴突然睁开视线看过来,沈莲吓得一哆嗦,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衣襟,仿佛自己还在被她拽着。 “没……没看什么。” 沈莲低下头,撇开视线不敢去看秦不茴,就在她觉得气氛焦灼尴尬的时候,终于听到外面八吉说:“二位小姐,臻玉阁到了。” 沈莲闻言第一时间想要起身,动作又突然僵住,她悻悻坐回去,巴巴的看着秦不茴。 秦不茴挑眉,看来那晚对沈莲的训诫还挺有用的。 她起身越过沈莲先下了马车,看到臻玉阁边上停满了马车。 “臻玉阁今日挺热闹。” 人比往日多了不少,除了各家贵女,还有不少王孙贵族挤在里头挑选剑穗头簪。 沈莲扁扁嘴巴,老实上前解释:“下个月年中盛会就要到了,大家都急着准备呢。” “这是什么?”秦不茴好奇的问。 “这是……”沈莲还未来得及解释清楚,臻玉阁里就传来一个脆亮的声音:“莲姐姐!” 是乐瑶。 她提裙跑出来看到秦不茴站在沈莲旁边的时候二话不说翻了个白眼,把她当空气一般,径直跑去挽住了沈莲的胳膊:“莲姐姐,你病可好了?前些日子赏荷宴没见你,都说你病倒了。” 沈莲擦了擦冷汗:“好多了,这不出门透透气。” 乐瑶扭着腰肢撞开秦不茴就要往里走,谁想沈莲却不愿意往前了:“莲姐姐,怎么不走?” 沈莲看了眼秦不茴:“姐姐先。” 乐瑶下巴都要惊掉下来了:“莲姐姐?” 沈莲不是最讨厌秦不茴的吗?怎么现在一口一个姐姐喊得如此亲热? 秦不茴含笑上前,经过乐瑶的时候,温柔的说:“还是我家妹妹比较懂事。” “这个女人!”乐瑶张牙舞爪就要上前讨个说法,被沈莲一把抓住:“瑶瑶,你是什么身份,她是什么身份,你别和她闹了。” 乐瑶听沈莲这么说,更加担心了:“莲姐姐,她是不是欺负你了?” 沈莲不置可否,只是说:“我们进去吧。” 她领着乐瑶往里走,看着秦不茴窈窕的背影,目光狠戾,她在心中说:秦不茴你给我等着,等我戳穿了你的身份,届时你被万人厌恶,罪犯欺君之时,我定来送你最后一程。 但身旁的乐瑶不知道前几日发生的事,她只知道在凌霄王府夜宴上被秦不茴出尽了风头,现如今她来臻玉阁极有可能也要参加年中盛会!这风头怎么能都被她一个人出了? 一定得想办法挫挫这女人的锐气。 乐瑶冲身后招招手,自己的仆从富康走了上来,她趁没人注意对他耳语一番,才开心的跟在沈莲后面继续逛。 秦不茴倒没什么想买的,只是随意逛逛,目光越过桌上琳琅满目的商品,突然看到一个臂钏。 它一堆金簪玉镯里委实不起眼,上面镂空的花纹是九朵含苞待放的昙花,只能说素雅,连别致都算不上。 秦不茴将它拿起来,就听见身后乐瑶阴阳怪气:“果真是乡下来的,连珠宝首饰都不会选,选这么个银臂钏。” 此话一出,旁边的人都拿眼往这边斜着偷笑。 秦不茴倒没什么感觉,反正乐瑶多说一句也只是浪费她的口水。 方掌柜这时挤了进来,他可不管这些贵女们心里的小九九,他就想把东西卖出去。 “沈大小姐好眼光呀,这个臂钏来自商秋,你别看它现在平平无奇,其实它还会变花样呢。” “变来变去也只是个不值钱的银臂钏。”乐瑶轻笑,“怎么,沈大小姐要在年中盛会为皇上表演变戏法吗?” 这下大家再也憋不住了,哄堂大笑起来,只有沈莲看着秦不茴的脸色,憋笑的辛苦。 方掌柜心理素质极强,似乎听不见乐瑶的嘲笑,他拿过秦不茴手里的臂钏当着她的面一扭,含苞待放的昙花瞬间绽开。 “好有趣!”旁边的一位小姐看的清楚,拍手叫好。 秦不茴拿过臂钏,没有哪个贵族小姐会用这个当首饰的,这是暗器,恐怕臻玉阁的人不认识,只觉得别致就采买了回来。 “我要了。” 见秦不茴一下就买到了心头好,乐瑶又心里不舒服了:“你真要去表演戏法呀?” 秦不茴施施然回过身,语气温柔:“乐大小姐是要去表演说书吗?” “你怎么可以把我和那些低贱的人放一起比较?”乐瑶哼了一声。 “沈棠的错。”秦不茴笑,“凭乐大小姐的本事,说书的也比不过你去。” 她就这样温温柔柔的把乐瑶气的直跺脚,然后像个没事人一般转身离开,去别的地方逛了。 臻玉阁二楼,颀长的身影把一切尽收眼底。 陆逍凑到贺长安身边说:“沈大小姐可真厉害。” 贺长安收回视线,问:“事情办妥了吗?” “办妥了,从沈昌之私库里偷拿出来的羊脂白玉佛已经放入了邹家库房。”陆逍觉得这可真解气,“沈昌之偷了这么多好东西,是时候也该让他被偷一回了。” 贺长安挑眉:“就让他们狗咬狗吧。” 陆逍伸着脖子看楼下秦不茴还在挑东西:“王爷,我们要不要下去和她打个招呼?” 贺长安看着楼下热闹的人群:“不必了,我们赶紧走吧。” 陆逍有点失落地“哦”了一声,两个人从包厢里走出去,看见二楼对面一个正在清扫的小厮,原本没太注意,可谁想又看见了角落里一个鬼鬼祟祟的仆从。 “那好像是乐小姐边上的。” 陆逍话音刚落,就见那个仆从经过洒扫的小厮,看似不经意地撞了他一下,小厮没站稳往下扑去,一把撞翻了旁边的水桶。 污水从二楼倾洒而下,陆逍惊呼:“沈大小姐。” 他话还没说完呢,旁边的人已经飞了出去。 就见贺长安从天而降,先污水一步搂住了秦不茴的腰。 秦不茴茫然回头:“王爷?” 贺长安脚尖一点木柜,迅速后撤,那桶污水正正好落在秦不茴刚刚站的地方,飞溅起的污点被贺长安的白袍挡了个干净。 原本等着看好戏的乐瑶整个人都僵住了,王爷是从哪里变出来的? 沈莲迅速往上撇了一眼,立即认出了罪魁祸首是乐瑶的人,她不悦地扯了扯乐瑶:“你简直是在给沈棠做嫁衣。” 乐瑶知道沈莲心悦贺长安,现在贺长安搂着秦不茴她心里肯定不舒服,于是低着头不敢说话。 楼下大家各自心怀鬼胎,只有楼上抓着栏杆的陆逍由衷感叹:“男人真是口是心非啊。” 说不打招呼,转眼打得那么帅。 57.《霸道王爷追爱记》 “王爷,你衣服脏了。” 秦不茴从贺长安的怀里退出来,规规矩矩的行了个礼,贺长安颔首,他扫了眼看戏的众人,众人便立刻低下头去。 偌大的臻玉阁,只有贺长安和秦不茴抬头对望,暗香浮动,他们的眸子倒映着彼此,直到—— “王爷,你没事吧!”陆逍叫嚷着冲下来,打断了他们的对视,贺长安避嫌的扭过身:“我没事。” 陆逍又来关心秦不茴:“沈大小姐,你没事吧?” “我没事。”秦不茴笑笑。 陆逍看看贺长安看看秦不茴,怎么两个人连回个话都一模一样?这不就是天作之合?记下来,告诉五位夫人! 贺长安觉得气氛有些微妙,转身想走就等着陆逍跟上来,谁知一回头陆逍还贴在秦不茴旁边,他等了又等,只好走过来把陆逍一拎:“走吧。” 陆逍傻乐呵的还坚持和秦不茴道别:“沈大小姐,替我向玉儿妹妹问好啊。” 秦不茴点头,回身看向众人,只见沈莲立即摇头,撇清这件事。 秦不茴幽幽目光落到乐瑶身上,乐瑶被吓得一个激灵,扁着嘴躲到了沈莲身后,这人眼睛看东西怎么比祖父还凶啊。 寂静之中还是方掌柜犹豫着走了上来,他把手中礼盒一递:“沈大小姐,十两银子。” 钱可不能不赚啊。 秦不茴从袖中掏出银子,干脆利落付了钱,扭头出了臻玉阁,也不等沈莲了。 沈莲急得一跺脚,生平第一次对乐瑶说了重话:“你看看你。” 乐瑶看着沈莲追着秦不茴离开,心里也委屈,她明明也是为了帮她出口气啊,莲姐姐怎么还冲自己发脾气呢。 这臻玉阁也逛不下去了,乐瑶甩手走了出去:“富康,富康!” 久等不见人,乐瑶气的咬牙:“事情办不好,车都牵不来吗?看我回去不叫娘发卖了你!” 乐瑶念叨着一个人往自己马车走,掀开帘子被吓了一跳:“富康!” 只见富康浑身污水昏了过去,四仰八叉的倒在马车里。 “乐大小姐。” 乐瑶听到声音心虚回身:“陆少侠?” 陆逍扬起一个笑脸,把剑抱在胸前:“我刚刚看到你的仆从非要往那污水沟里跳,我劝他不要,嘿,他非要去洗个澡。” 乐瑶脸上的笑是一点都挤不出来了,她余光瞄到边上的污水沟,害怕的往旁边缩了缩。 等陆逍把故事说完,他问:“乐小姐相信我说的吗?” 乐瑶头点的如小鸡啄米:“我信我信。” “那就好。”陆逍一个伸手去摸头发,吓得乐瑶以为他也要把自己扔进去,抱头蹲下,忙喊:“不要!” 等她缓过神来,再抬头看去,面前已经不见陆逍身影了。 回过味来自己被捉弄的乐瑶,娇气的掉起了眼泪:“你们都是坏人!” - 沈莲从来没想让马车走的再快一些,不知道今日乐瑶让秦不茴难堪,秦不茴会不会把账算到她头上。 秦不茴瞥了她一眼:“你是不是在想我会不会把乐瑶做的事算到你头上?” 沈莲难以置信的睁大眼睛:“你……你怎么知道?” “因为如果是你,你就会这么做。”秦不茴撑着下巴想了想,“这是不是就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沈莲咽下被奚落的不甘,决定先撇清关系:“和我有什么关系,又不是我叫乐瑶去做的,她一向主意大的很。” 秦不茴完全不掩饰自己的嘲讽:“你们不是好姐妹吗?” 沈莲下意识嘲讽一下:“我爹是丞相,京中任何贵女,只有任我挑朋友的份。” 她是上位者,她选谁和自己玩,谁都应该感恩戴德,这有什么错? 这么想着,就听秦不茴说:“若论一个挑字,怎么能算朋友。” 朋友是互相的选择,是彼此投契才会相聚,而沈莲只是想借由她们来彰显自己的地位。 这不叫朋友,这叫权利。 马车停下了,沈莲刚松了口气,秦不茴突然将手伸向她的脸,沈莲一惊,大气不敢出,死死看着秦不茴。 可谁料秦不茴只是用指腹轻擦她的脸颊:“你脸上有污水。” 沈莲看着秦不茴收回手,自己飞速的擦着刚刚被秦不茴触碰过的地方,好似秦不茴的皮肤有毒般。 秦不茴淡然的看着沈莲做完这些,也不恼:“刚刚害怕吗?” 若是以前的沈莲自然是梗着脖子说不怕的,可她现在一看到秦不茴的眼睛就莫名的心虚,于是没敢吱声。 “若是以后再想迁怒旁人,以泄私愤,就好好想想今日马车上诚惶诚恐的你自己。” 秦不茴说完这番话就起身下了马车,沈莲脱力的靠在马车壁上,才发觉一路紧张,自己的里衣竟湿透了。 “沈棠……” 秦不茴猜着沈莲绝对在马车上骂着自己,不过她心里只有怀里的臂钏。 这臂钏可是精妙的暗器,但内藏的暗器弹珠必然需要量身定制,这事是不是可以麻烦贺长安? 秦不茴脚步一顿,这事明明叫玉儿暗中去做就可以,何必去找贺长安。 她伫立风中,意识到自己的心——她想见他。 这么多日未见,她为自己心砌下的壁垒,在这一刻摇摇欲坠。 头痛。 秦不茴扶额站在院中,就听到风中传来一声。 “不舒服吗?” 秦不茴心中一动,抬头看过去,贺长安坐在粗壮的树干上看着自己,身上还是那件为她挡下脏污的白袍。 贺长安运功飞身而下,走到秦不茴身边:“多日不见你怎么变呆了?” 秦不茴攥着礼盒的指尖泛白,最后她松了力,将礼盒递到贺长安面前:“我在想这个臂钏里的暗器去哪做比较好。” 贺长安看着礼盒,其实这事可以交给玉儿,但最后他还是将礼盒接了过来,替自己多余的热情找了个理由:“也是,毕竟你失忆了,什么都不记得,也不会知道这暗器该怎么做。” 一个话题结束,就是无尽的尴尬。 还是秦不茴换了个话题:“王爷今日来,是朱潜又有何事吗?” 贺长安看着风吹动秦不茴耳边的碎发,有一缕时不时勾住她的红唇又被风拂开。 他说:“不是为了朱潜,是为了你。” 那个瞬间,秦不茴看见了贺长安眸中倒映着的自己。 呆愣,慌张……还有一点点欣喜。 躲在树丛中看得一清二楚的陆逍和玉儿拼命捂着嘴,迫使自己不要叫出声。 等冷静过后,玉儿就见陆逍从怀里掏出一本本子,唰唰写了起来:“陆逍哥哥,你在做什么?” “出书。”陆逍头也不抬,“《霸道王爷追爱记》。” 58.权宜之计 “我只说帮忙看一眼,我没说治啊。”虚怀神医抓着一个鸡腿啃得很香,“都说了,我的规矩一年只治十个,如果你们非要治我明年再来帮你们看看。” 听到这话,林琅一把抢过鸡腿往窗外一丢:“你这人怎么软硬不吃呢?” 虚怀看看空空的手又看看林琅:“我刚刚不是吃得好好的吗?” 他着急地站起来扒着窗户往外看:“我的鸡腿啊。” “神医,若你一年只看十位病人,你的医术不也是浪费?”叶晚好言相劝。 可虚怀好似什么都听不见,他就紧张他的鸡腿,没想到正紧张着呢一抬眼还看到不远处的密林里,跑出一只摇着尾巴的小黄狗,就冲着鸡腿来了。 虚怀急了:“哎,那是我的鸡腿!” 有门也不走了,扒着窗户就要往外爬,何琴忙在后面劝:“神医危险。” 旁边的周忆霞一把扯住虚怀的衣带让他下来,虚怀不肯,几个人拉拉扯扯之间,突然听到门口发出一声清脆悦耳的声音。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除了虚怀还盯着他的鸡腿,五位夫人齐刷刷看过去,门口贺长安和秦不茴并肩而立,风过将他们的衣裙纠缠在一起,竹叶在他们身后飘落,好似一幅清丽的画卷。 “老三,快松手。”叶晚赶紧说。 可不能吓到秦不茴。 周忆霞反应过来松开拉着虚怀的手,恢复一副端庄得体的样子,冲秦不茴微微一笑。 这么一通闹,小黄狗叼着鸡腿大摇大摆的走了,只有虚怀虚脱地挂在窗户上眼巴巴的看着。 他生气了! “出去,你们都出去!”虚怀使着小性子把五位夫人都轰了出去,他需要时间缅怀他好吃的鸡腿就这么离自己而去。 贺长安快步扶住被推搡的叶晚,问:“怎么了?” 林珊哼了一声:“他哪里来这么执拗的性子,该做的好吃的都做了,他还是说一年只治十个,就是不给我们看!” 走过来的秦不茴听见了林珊的话,心里也清楚了,恐怕是五位夫人好声好气为她求医,谁想吃了这位神医的闭门羹。 秦不茴走过去,欠身道谢:“多谢五位夫人为民女伤势挂心。” 何琴扶起她:“你为长安解决了三州粮荒,救了这么多人,是我们应该谢谢你。” 听何琴这么说,周忆霞看了眼身后紧闭的木门,小声抱怨:“长安,你从哪里寻来这么一个不靠谱的神医?” 贺长安正要去敲门,被秦不茴拉住。 二人对上视线,看着秦不茴清亮的眸,贺长安就知道她又有主意了,他忍不住勾起唇角,负手看她表演。 只见秦不茴走到门口,拔高声音:“王爷,你怎么知道他是神医?” 贺长安配合她演戏:“我听大家说,大家说是就是了。” 秦不茴笑:“王爷,你没听说过三人成虎吗?他这样躲着不肯看病怕不是自己散了自己是神医的谣言出去,没想到传到了王爷你的面前,先下躲在里面心虚呢。” 贺长安夸张的说:“这不成吧?听说凤啸商秋都厚礼相赠,就为了招揽他。” 秦不茴哦了一声,扭头问叶晚:“二夫人你亲眼见过吗?” 叶晚被他们一唱一和逗笑了,现在听秦不茴问自己,立刻板着脸严肃的说:“不曾。” “三夫人你见过吗?” 周忆霞也大声回话,生怕虚怀听不见:“我也不曾见过,只是听过这传言!” 秦不茴这样问了一圈,忍着笑意:“世人谁不知凤啸国师秦落芸智多近妖,若真是被她看中的话,他怎么可能出现在这儿呢?” 话音未落,身后门啪嗒一下就开了,虚怀气急败坏的走出来:“当年秦落芸可是抬了十箱金子,十箱玉石,十箱珍贵药材来拜访我!我生性自由,狠狠拒绝了她,她软的不行来硬的,还想拘禁我,被我挖了个狗洞逃出来了!” 虚怀大声说:“我没有散播谣言!我就是神医!” 他叽里呱啦讲了一大堆,一个字紧接着一个字,听得五位夫人一头雾水,但看着他这样子只觉得有趣,纷纷捂嘴笑了出来。 虚怀耷拉着嘴角,看着五位夫人还有眼含笑意的贺长安,视线最后落在面前娉婷身影上。 最后轻哼一声。 “你们请我来说给我做好吃的就做了,吃一半说扔又扔了,还找个人来质疑我,你们庙大我佛小,我……” 虚怀抱怨了一半,就见面前的身影转了过来,话梗在喉咙里,半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神医怎么不说了?” 秦不茴正疑惑,就见虚怀见鬼一样后退半步到房里,啪的一下关上门,周忆霞还没来得及骂他,就见他自己又啪的一下把门打开了,视线已经黏在秦不茴身上。 周忆霞把秦不茴挡在身后:“看什么?” 林琅也护着秦不茴:“你再看我把你眼睛剜出来做辣椒酱。” 虚怀现在看起来有些茫然,秦不茴以为是她刚刚说的话伤到他了,于是走上前致歉:“神医莫怪,刚刚那番话只是小女子权宜之计,想要亲自见一眼神医,希望神医宽宏大量能帮小女子看诊。” “小女子……” 刚刚那番话说的,那事做的,小女子…… 看出了虚怀的委屈,贺长安哄他:“神医若是还想吃什么,长安再去采买。” “我们也可以再做给你吃。”林琅说,“你就给人看看吧,这么可怜的小姑娘,你忍心不管吗?” “一年治十个人这样的死理怎么像我们心地善良的神医所为呢?”何琴也在一旁哄着。 虚怀抓着胡须,最后一拍脑袋:“拿纸笔来。” 秦不茴挑眉,她都没把伤势给虚怀看一眼,他就能开药方了? 身后的夫人们没想过这些,欢天喜地的去取了纸笔,周忆霞还亲自为他磨墨。 贺长安走上前和秦不茴并立,就听身边人说:“多谢。” 二人之间那晚竖立起的隔阂好似在这一刻彻底消融。 贺长安的表情也跟着明朗起来:“客气。” 他低头看她:“毕竟你是我的谋士,我自然要帮着你。” 两个人相视一笑,突然听见房里传来周忆霞的声音:“神医,你都写了些什么啊?” 秦不茴和贺长安忙迈步进房,就见周忆霞和何琴拉着足一人长的单子,气呼呼地看着虚怀。 虚怀拿着笔极为无辜地缩在椅子里:“不是你们说,要我把想吃的都说出来吗?” 贺长安拿过单子看了一眼,上面天上飞的地上跑的,应有尽有。 他无奈扶额笑出了声:“行,我立即去采买。” 59.因为你是雁回将军 竹屋难得这样安静,那一长串的采买单子足够让贺长安他们忙活了。 秦不茴和虚怀坐在院子里,她看着他斟茶,递过来一看,居然是霍山黄芽。 这茶叶名贵难得,和虚怀随性,视金钱如粪土的性格极为不符。 但是,这茶是秦不茴最喜欢的茶。 她长睫一颤,看向虚怀。 虚怀请茶:“对待尊贵的客人就应该用好茶。” 杀气四浮,秦不茴的眸渐渐冷了下来,她看着虚怀,藏在石桌下的手捏住一片竹叶。 “不要运功,你的毒已经进入五脏六腑。”虚怀善意提醒,“强行运功你必毒发身亡。” “你尚未为我诊脉。”秦不茴冷颜说。 虚怀摸着胡须:“不然怎么配做神医?”说着又凑过来强调,“我真的是神医。” 见秦不茴神色紧张,虚怀觉得自己脖子凉飕飕的,于是往后缩了缩,就怕秦不茴把竹叶当暗器,一巴掌拍自己脑袋里。 “你认得我?”秦不茴问,“可我不记得我见过你。” “可我见过你啊!”虚怀竖起两根手指,“我见过你两次!一晚上两次!” 秦不茴在脑海中思索无果,虚怀这么跳脱的人她怎么可能没有印象。 虚怀知道秦不茴想不起来了,于是解释:“就是你姐姐带着钱来我小破药庐,要招揽我那天,我拒绝她之后,她就二话不说带兵将我的药庐围了起来。” 记忆渐渐苏醒,秦不茴记起自己好像是去过一个药庐,但那时是因为冬日夜寒,她为了给秦落芸送披风。 秦不茴摩挲着手上的茧子,好似刚刚自己手中还握着弓,在雪夜中猎狼,就是为了给秦落芸做一件披风。 “我就在房子里偷偷瞧见你那么一眼。” “那第二次呢?”秦不茴问。 “我刚刚不是说我挖了个狗洞逃出来了吗?”虚怀讲的激动一拍大腿,“可我爬出来之后天黑漆漆的,为了躲开把守的士兵,一下子给我走迷路了。” 虚怀指了指秦不茴:“就是你给我指的路,你还给了我一个大馍馍。” 秦不茴嘴角抽抽,她现在有点不知道虚怀对她的感恩,感的是指路还是馍馍了。 不过这样听来,秦落芸讨厌她也不是没理由,她威逼利诱留下的人,一转眼就被自己放跑了。 她们可能天生八字不合。 想到秦落芸,秦不茴在心里叹了口气:“就因为这个,所以你选择救我?” 虚怀摸着胡须摇着头:“你姐姐要抓我,你放我,顶多是抵消了你姐姐做的孽,并不能让我救你。” 秦不茴不解:“那你是为什么?” “因为你。”虚怀正经了起来,他深深的看了眼秦不茴,“就因为你是雁回将军。” 凤啸国弱却富庶,早就成了他国眼中的肥肉,妄图瓜分,于是连年征战,望眼看去都是远山外升起的硝烟和堆积到淹没了护城河的尸体。 死亡笼罩了凤啸,连地狱都挤得无门可入,亡魂飘荡。 直到不回城惊显四姝,成了凤啸国顶国之柱。 秦不茴十岁拿剑,霓裳换做铁甲,带着马蹄哒哒,将死神驱逐出境。 “你救了很多人。”虚怀臭屁习惯了,“和我一样。” 秦不茴想着自己身上的伤疤,是,她是救了很多人,是在刀口舔血的日子里护下的,是用自己一身伤护下的。 她毕竟也是个姑娘爱漂亮,还记得小时候不愿再舞刀弄枪,秦落芸就会告诉她,这些伤疤是她的勋章。 后来,她渐渐习惯了做雁回将军,习惯了戎马和伤疤,习惯了一个女子本不用习惯的一切。 “我想你活着,好好活着,去救更多的人。” 虚怀的话拉回了秦不茴的思绪,她握着自己的手腕,只觉得自己可笑,可她来求医为的是——报仇。 可虚怀不知道,他打破他的规矩,只是觉得秦不茴能救更多的人。 那边虚怀已经拿出了诊脉的布团,秦不茴将手放了上去,她看着虚怀闭上眼歪着脑袋,认真地感受着她的脉象,她还是憋不住内心的疑问。 “你会把我的身份告诉贺长安吗?” 虚怀依旧闭着眼睛:“不会。” “为什么?” “铁树难得开花,我还能用热水给它烫死了?”虚怀才不是多管闲事的人,“感情这件事要看你们自己的造化。” 爱情的病最难治了。 秦不茴沉默了,轮到虚怀开始啧啧啧,他一连三个啧:“有些棘手。” “不能治了吗?”秦不茴有些紧张。 “也不是完全不能治,首先你的手伤,我可以用针把你的经络正位,更严重的是你的内力,被毒侵蚀封锁,短时间内是好不全了。” 虚怀忍不住八卦的心,凑过来问:“是哪国的刺客干的啊?商秋还是凉羌?” 他一个人在那里猜着,秦不茴在心里一个个否认。 不是,都不是。 如此狠心对自己的,就是她披星戴月,顶着寒风为她送去雪狼披风的——秦落芸。 看出秦不茴眼中的悲伤,虚怀老实的闭住了嘴巴:“我去给你熬药啊。” 他屁颠屁颠的跑走了,拿着药进了后厨,立即关紧房门,确定秦不茴没跟上来以后,飞速将药倒进药罐里,跟着拿起案板上的刀。 “救完这一个我一定大吃特吃补回来!” 虚怀说完闭着眼睛,苦巴巴皱着一张脸,狠心割开自己的掌心,一滴滴血落进药罐里,再难发现。 他自小被师父带着识百草,吃下奇珍药材无数,所以血自带药效,且没有任何药材能比,这也就是他成为神医的原因,也是他死守的秘密。 群雄逐鹿者众多,若是被人知道他身体异于常人,恐怕就会彻底沦为一个药人。 况且以血入药,实乃大伤,他这才给自己立下规矩一年只治十个人,这一次算是为秦不茴破例了。 虚怀龇牙咧嘴的给自己把伤口包扎好,就守着药罐看它一点点沸腾。 可脑子里还在思考是谁能把秦不茴伤成这样,而且秦不茴受了伤怎么不回凤啸,反而藏在大夏养病。 他琢磨着琢磨着,突然一拍脑袋,打了一个哆嗦。 “伤她的不会是……秦落芸吧!” 所以她刚刚眼中是那样难过,所以她不敢回凤啸! 若是让秦落芸发现她没死,必然会派人追杀! 得知了惊天大秘密的虚怀腾的一下站起来,看向窗外的秦不茴。 她还是端坐在那里,一动未动,像了无生趣的人偶。 或许的确已无生趣,因为她的心早在秦落芸动手那晚就已经死了。 60.遇劫 今日的雅居格外热闹,一张张摊开的画卷有山有水,描夏荷绘冬雪,挂起的一首首诗有感慨风花雪月,有抒发壮志之情。 沈行舟走进雅居的那一刻起,就有不少人上来和他打招呼,目的只是为了打探他此次年中盛会参加哪类赛事。 “沈兄,沈兄,你慢些,等等我。” 凑上来的绿衣少年叫曹正阳,是户部侍郎家的小儿子,性格跳脱,不爱读书写字,对武学也一窍不通。 可年中盛会这样能在皇上面前露脸的事,自然是要被他爹逼着来参加的。 沈行舟回身等他:“曹兄。” 曹正阳跑了一身汗,靠在沈行舟身上歇气:“你能不能告诉我此次年中盛会你是比诗还是比画?” 沈行舟刚想回答,曹正阳又大剌剌一摆手:“我想你也只能比这两个,赛马和射箭你又不行,八砚你看看你家公子这小身板,我说的对吧?” 谁知八砚好似没听见一样,只是低着头没说话。 沈行舟默默把曹正阳从自己身上推开,他的目光只是清扫了一下自己的肩头,只是区区一眼,八砚也感受到沈行舟不高兴了。 他家公子本来就爱干净,日日晨起安寝都要沐浴,袍子还偏爱素色,但绝不能看见丁点污垢,所以马车里还一直备了干净的袍子。 现如今曹正阳一身大汗往他身上靠,沈行舟要难受死了,他还能端坐在这里全凭他的教养。 “我作诗作画于曹兄而言好像并无什么不同。” 曹正阳好像听不出沈行舟话里的讽刺:“我知道,我哪儿能和你比啊,再说了我就是被我爹押着去的,我没有拿第一的心思,但我也没有拿倒数的心思。” 他就想躲开这几个高手,老老实实混在中间把盛会混过去。 曹正阳话匣子打开就停不下来了,没等沈行舟说话甚至开始给他出谋划策:“不过沈兄,你才学出众,此次不如去作诗好了。” “为何?” 曹正阳见沈行舟好奇了,更加兴奋,他扯了扯沈行舟袖子让他往一楼角落看去,那里有个布衣少年正在作画。 “他叫朗瑞,从怡州来,前几日在家中晒画,一幅春日百花图引来蝴蝶纷飞。”见沈行舟蹙眉,曹正阳笑的更开心了,“沈兄你日日在家读书自然是不知道这些的。” “凭画引蝶?”沈行舟勾唇一笑,“恐怕是画卷上抹了什么香粉吧。在年中盛会前这么一搞,让大家对作画一试望而却步,他就更好拔得头筹。” 曹正阳下巴都惊掉了:“啊——亏我还深信不疑那么久。” 沈行舟嗤之以鼻:“雕虫小技。” 今日的兴致也没了,沈行舟起身要走,曹正阳赶忙站了起来:“沈兄,你还没告诉我你比什么呢!” 沈行舟懒得理他,迈步下楼,被冷落的曹正阳委屈极了,他还关心他的赛事,可人家理都不想理他。 “我又哪里惹他生气了?这大男人怎么和小姑娘似的。” 沈行舟无所谓曹正阳高不高兴,照他的性子睡一晚上有什么事都没了,下次看到他还是开开心心地喊“沈兄,沈兄”。 他径直下楼,正打算离开,余光看过去,经过的正是朗瑞的桌子。 沈行舟还是忍不住放慢了步子,就听有人惊讶:“朗兄,你这画实在生动!” “是啊,人虽只有米粒大小,却能画得如此传神!” 沈行舟经过桌旁的时候,那幅画被人失手掉在了地上,画卷轱辘轱辘在他脚边展开。 好一幅夏京夜宴图! 沈行舟呼吸似乎骤停了,这未免太栩栩如生了! “不好意思,我立即将画捡起来。” 朗瑞长了一副憨厚的样子,他腼腆地笑着向沈行舟道完歉后弯腰将画捡起来,很快又重新被人围住。 “朗兄,快教教我,你怎么能这么快画完这样一幅画的!” “是啊,朗兄,届时你可是会现场做这幅画?” “画试头筹定然是你的了!” 大家叽叽喳喳的,没人发现沈行舟还伫立在一边,还是八砚走上前:“公子。” 沈行舟眸色淡淡:“走吧。” “是。” 八砚陪着沈行舟坐上马车,临了,沈行舟喊住他:“八砚,你觉得朗瑞画得如何?” 八砚立刻摇头:“公子,琴棋书画这样的雅事,奴才怎么会懂呢?” 沈行舟挑眉,冰冷的目光如蛇蝎在八砚身上缠绕,就在八砚被这样的视线压得喘不过气的时候,沈行舟说话了:“他画得不错。” 八砚回话:“奴才明白了。” 沈行舟淡淡嗯了一声:“我先回府。” 八砚站在路边,看着马车载着沈行舟离开,立即回身很快消失于人群之中。 沈行舟走了,雅居依旧热闹,等到天黑人才渐渐散去,而朗瑞又被人拉着去饮酒,等应酬完月已攀上了枝头。 朗瑞抱着画走得跌跌撞撞,凭借着月色努力分辨着回家的路,突然身体被人一撞,手中的画就被人抢走了。 酒醒了大半:“画,那是我的画!” 他跟着小偷跑了几步,不知不觉跑到了一个偏僻的暗巷,谁想那小偷突然顿住脚步转过身来看着他。 朗瑞咽了口唾沫,害怕地问:“你……你要干嘛?” 小偷不说话,只是一步步逼近他。 朗瑞不想要画了着急想逃,可喝醉了酒,身体也僵得很,左脚绊右脚摔了个狗吃屎,下一瞬小偷瞅准时机一脚踹在他的后心窝。 朗瑞懵了,打劫怎么还打人呢? 他只好抱头求饶:“你要画拿去便是,别打了!” 可小偷根本不听,落在朗瑞身上的拳脚一下比一下重。 最后,狠狠的踩在他的手掌上,朗瑞痛声呼救,可手怎么也挣脱不开。 扮成小偷的八砚狠狠的用脚碾着朗瑞的手,直到听到咔嚓一声,是朗瑞指骨碎裂的声音。 朗瑞已经疼懵了,他痛苦地蜷缩着,身体颤个不停。 八砚收回脚,粗暴地在朗瑞身上一通摸,直到找到他的钱袋塞进怀里,最后踹了朗瑞一脚,看他彻底痛晕过去,才起身抄了个没人的小道迅速离开这里,七弯八拐饶了一大圈才回丞相府。 即使已近子时,沈行舟也还未睡下,他看着眼前搜罗来的各式各样的菊花,看着自己笔下的百菊图,磨起了牙。 原以为一幅画展示一种花的百种姿态,这个心思已算妙了,可偏偏遇上了一个夜宴图,便生生矮了朗瑞一头。 他画的……果真是极好。 门被人轻轻叩响,沈行舟放下笔:“进来。” 门吱呀一声,八砚走了进来:“公子,事已办妥,明日起来大家只会将他当作被人打劫,他因反抗而被误伤。” 听到这话,沈行舟才略微舒心了些:“做得好。” 月明星稀,大片乌云飘来挡住了夜晚最后的光明。 61.预谋烟火 从竹屋回来,秦不茴试探着慢慢攥紧了拳头,已经治了近半月,手腕上的疼痛果然没那么强烈了,她又试着运功,也能感受到体内真气灼热,虽然只有一瞬,她也很开心。 正欣喜这,马车突然一顿,秦不茴问:“发生何事?” 外头八吉掀开帘子,脸色不佳:“小姐,前面躺着个人。” 秦不茴面色一凝:“我去看看。” 八吉还想拦:“小姐,他现在实在……” 话还没说完,秦不茴已经下了马车走到那人身边,只见那人鼻青脸肿躺在地上,嘴角还挂了血。 她弯腰蹲下,看到旁边掉了一个锦袋,正面绣了个朗,后面是个瑞字。 “朗瑞。” 玉儿也凑了个脑袋过来,在朗瑞怀里摸了摸:“小姐,他钱袋没了,身上还好大的酒气,是不是半夜被人打劫了?” 身后的八吉看两个姑娘家凑在一起热火朝天的聊着,不由感到佩服,他就在后面乖乖牵着马等她们吩咐。 这边秦不茴简单的检查了一下朗瑞的伤势:“不是打劫。” “为什么?”玉儿不解。 “他浑身打扮朴素,身上能有多少银子,若真要劫,不得把他劫个干净?不然就亏本了。”秦不茴指了指朗瑞头上的簪子和腰间的玉佩,“明明这些拿出去也能当个几两碎银。” 朗瑞都已经晕了,打劫的人怎么可能只拿个钱袋就走? 玉儿听了感觉崇拜秦不茴:“小姐,你好厉害啊。”夸完又疑惑,“那他到底遇到了什么?” 秦不茴的目光聚焦在朗瑞肿得像馒头一样的手上,虽然朗瑞手现在青紫红肿,也能看见指节的茧子,虽然他的宽袖沾了血,但依然能看见几团墨渍。。 是个书生。 秦不茴站了起来:“八吉。” 听到秦不茴喊他,八吉跑了过来:“小姐。” “把他扶到马车上,带他去医馆。” “啊?”八吉又犹豫了,“小姐,于理不合。” 秦不茴待字闺中,送一个男子去医馆,若是被人看见了,估计流言蜚语能淹了丞相府,届时又要被邹冬雪刁难。 秦不茴却只是淡淡一笑,安慰他:“见死不救,才是于理不合。” 八吉颔首:“奴才知道了。” 见八吉哼哧哼哧把重伤不醒的朗瑞移上了马车,秦不茴才回身吩咐玉儿:“玉儿,你去查查这个朗瑞是否要参加下月的年中盛会。” “这和年中盛会有什么关系?”怎么好端端的能扯到那儿? 秦不茴耐心解释:“朗瑞指节有茧,衣袖有墨,说明他昨日必然有写字画画,这附近不远有个雅居,最近很多要参加年中盛会的书生都聚集在那儿。” 玉儿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听秦不茴继续说:“朗瑞身上伤虽多,但伤的最狠的是他的右手,想必已经骨裂。”秦不茴蹙眉,“年中盛会文试只有作诗和作画,要用笔墨的便只有作画,所以我猜,他应当是来参加年中盛会画试的书生。” 玉儿没想到只是粗粗几眼,秦不茴就分析的这么透彻,她立刻应下:“我立刻去查!” 玉儿施展轻功,几下就越过墙头走了。 等秦不茴回身上了马车坐稳,八吉才赶着马一行人前往医馆。 - 花容居。 正值晌午,花容居是不做生意的。 晚上一个个温柔似水的姑娘,先下都面无表情的站在厅里,直到楼上传来响动,她们才齐齐抬头看去,行礼:“先生。” 芙婉扶着栏杆往下,一举一动都是勾人心魄的美,她抬手:“都坐下吧。” 勾鹰为她拉开椅子,她施施然坐下:“马上就要年中盛会了,各试拔得头筹者皆可向夏日恒许下一个愿望,这就是我们刺杀夏无极最好的机会。” 这里的姑娘、洒扫小厮……都来自凤啸、大夏、商秋甚至其它偏远小国,唯一的共同点就是每个人都和夏无极有深仇大恨,她们的家人爱人都死于夏无极的残暴,死于绝望的征战。 她们来这儿只有一个目的——复仇。 有姑娘猩红着眼说:“但凭先生吩咐,只要能为我的丈夫复仇,映兰在所不惜。” 她这样一说,其余姑娘也纷纷表忠心。 芙婉抬手,大家又迅速安静了下来,听她说。 “年中盛会分男试女试,男试分为吟诗、作画、赛马、射艺,而女试则分为乐、舞二试。”芙婉目光一一扫过面前的姑娘们,“映兰舞技一绝,永葵琵琶无人能比,就由你们去了。” 映兰和永葵从人群中走出来:“是。” 映兰坚定地说:“若我见到夏无极,愿意用自己的命换他的命,也一定要杀了他!” 可谁想芙婉只是一声轻笑:“今年是由夏日恒封赏,你们见不到夏无极的。” 映兰和永葵脸一白:“那怎么办?” 芙婉却丝毫不慌张,她早有了全盘计划:“夏无极那么喜欢他那张龙床,就让他死在那上面好了。” 芙婉巧笑嫣然,语气轻巧,一点都不像是再商量一场刺杀:“届时,我要你们向夏日恒提出请求,要去夏京最高处看一场烟火。” “最高处?”勾鹰想了想,“您说的是宫中的百福塔?” “没错,我要让烟火照亮整座夏京,要让整个夏宫都变成烟火的一部分。” “我要让夏无极——死。” 芙婉的视线瞬间变得凌厉,面前的姑娘们听到此次机会却无不面露欣喜,她们的血海深仇终于能报了! 安排好这些,勾鹰陪芙婉回房,可却迟迟不走,芙婉睨了他一眼:“你有话说?” 芙婉既然问了,勾鹰如实说:“为什么安排映兰和永葵,不让我去?” 见芙婉漠不关心的自顾自斟茶,勾鹰着急:“我定然能赢过夏京那些酒囊饭袋。” 芙婉美眸一抬:“我知道你厉害,可你的功夫已经在贺长安面前露了底,若是你还要参加赛马和射艺,你以为贺长安那个狐狸发现不了?” “可是映兰和永葵毕竟是女子,而且没有训练过,如果她们在夏日恒面前露了怯……” 茶被重重搁下,芙婉看向勾鹰,眼里露出一丝不悦。 “勾鹰,说了多少次,不要小瞧女子。” 芙婉起身说:“她们远比男人有毅力,有韧性,万千黄金捧到面前能不为所动,刀刃架颈亦有赴死的勇气。” 勾鹰看着芙婉嫣红的唇角勾起。 “所以永远——不要小瞧了她们去。” 62.羊脂玉镯 近些日子夏京热闹得紧,秦不茴听着玉儿汇报着朗瑞的近况:“朗公子已经清醒了,一个劲哀怨说自己运气不好,无缘年中盛会了。”玉儿将朗瑞送回去的时候,看到了他家中厅里悬挂的画,妙笔丹青挥绘遍江山风月。 想到这儿,玉儿叹了口气:“你说要不要告诉朗公子真相啊。” 秦不茴看了眼沈行舟院子的方向:“告诉朗瑞真相又如何?他斗得过沈行舟吗?不过是陷入夏京权斗的泥沼罢了。” 有些时候什么都不知道反而是好事。 玉儿觉得秦不茴说得也对:“沈公子为了拔得头筹居然使这样的腌臜手段!大家还都说他光风霁月,温润如玉,我呸!” 玉儿在凌霄王府长大,没有什么规矩约束,生性自由,想骂谁就骂谁。 院子里正在修剪花草的八吉探了个脑袋过来:“也不能说只是为了拔得头筹。” 玉儿好奇了,趴在窗户上探出个脑袋:“那是为什么?” 八吉认真的回答:“年中盛会共分六试,六名拔得头筹者皆可获得面见皇上的机会,届时皇上会赏赐一个恩典,任由六名优胜者开口。” 这话落在了秦不茴的耳里,她抬起头看过来:“有求必应?” 八吉重重一点头:“有求必应!” 秦不茴一番思索,突然想到了什么:“沈莲最近在做什么?” 这几日都没能听到她的消息。 “她忙着做新衣裳呢。”玉儿早早打探过沈莲的动向了,毕竟这个女人天天想着害她小姐,不得提防着点? “新衣裳?” 八吉补充:“二小姐此次正要参加年中盛会的舞试,今日为了配一套头面早早去了臻玉阁。” 秦不茴看了玉儿一眼:“我们也去看看吧?” 玉儿就喜欢热闹,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好啊!” 窗外的八吉听了,立即说:“奴才现在去牵马车!” 八吉做事就是快,牵来马车到稳稳地在臻玉阁前停下,也不过一炷香的时间。 “大小姐,小心脚下。” 秦不茴淡淡地“嗯”了一声,这些日子经过虚怀调理,她明显能感受到自己脚步轻盈了不少,这下马车的小小高度再不可能摔了她,不过这么多人面前她还是要演一演的。 “小姐,好像里面有人在吵架!”玉儿听到尖厉的女声第一时间护到秦不茴身前。 “去看看怎么回事。” 主仆二人走了进去,臻玉阁无形的硝烟弥漫。 就见乐瑶为首,沈莲用丝帕捂住口鼻,看起来弱柳扶风的斯文样,眼里却是对对面两位女子的鄙夷。 “方掌柜!”乐瑶一声呵斥,方掌柜再想躲也得站出来了,他点头哈腰的:“乐小姐,有何吩咐?” 乐瑶睨了他一眼:“我竟不知道夏京第一宝商还做花容居的生意。” “你!”乐瑶口中的轻蔑似一根针扎在映兰和永葵心里,还是方掌柜出来斡旋:“乐小姐说笑了,无论是哪家商行,岂有不做生意的道理?” 乐瑶看向方掌柜:“我乐家一年花在你们商行的银子可以砸弯你的腰。”她玉手在映兰和永葵身上点了点,“她们能吗?” 方掌柜面露难色:“但这只羊脂玉镯的确是映兰姑娘先定下的。” “我出五倍。”乐瑶这么一说,富康立即捧上一个沉甸甸的钱袋。 “乐小姐你这是欺人太甚!”永葵一向脾气比较爆,幸而映兰是个温和的人,不想多生事端:“算了永葵,我们回去吧。” 听映兰这么说,乐瑶就更得意了:“方掌柜听见了吗?她说算了。” 映兰既然不想要了,那方掌柜也没有不做生意的道理:“那这只玉镯就归乐小姐了!”他一张巧嘴巧舌如簧,“乐小姐手腕纤细和这玉镯真是极配。” 乐瑶笑了,但她的笑是上位者的笑,她在取笑知难而退的映兰,也在笑卑躬屈膝的方掌柜。 富康捧着买来的玉镯要递给乐瑶,看着息事宁人要走的映兰和永葵,乐瑶还不打算放过她们:“说我欺人太甚,呵,我何时欺人了?刚刚不过是怕这美玉被鸡爪给玷污了。” 都知道花容居卖艺不卖身,里面的女子皆是才情出众,一声鸡爪可是气得永葵头发都要着了,她猛地回身就看见乐瑶呼痛,手腕一翻,抢来的玉镯应声而落,碎成了两半! “呵。”这回轮到永葵笑了,“看吧,玉镯也不想跟个这么刻薄的女人!” “你居然敢这么说我?” 乐瑶大步而来,谁想一个人影挡在了自己身前,是秦不茴:“你又要做什么?” “凌霄王在隔壁喝茶呢。”秦不茴歪头一笑,眼中波光闪烁。 乐瑶听到贺长安的名号终是犹豫了,只能回头狠狠扇了富康一巴掌:“你这狗爪子连个镯子都拿不稳!” 富康愣住了,刚刚明明是乐瑶自己没拿住镯子啊,怎么又是他背锅? 可卖身契握在乐瑶手里,富康只能委屈地应下了:“是奴才的错。” 这个时候沈莲出来做和事佬了:“瑶妹妹,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你可是乐家小姐啊,别让人瞧了你的笑话去。” 乐瑶堵着气踢了富康一脚:“去将马车牵来!” 沈莲知道乐瑶的脾气,这件事她绝不会这么算了,看来刚刚两位姑娘有罪受了,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她什么都没再说,只是看向秦不茴:“你怎么来了?” 秦不茴不动声色地把玉镯边的小石子踢到一边去,刚刚是她看不过眼才故意用石子痛击乐瑶手腕。 “闲着无聊,来看看我的好妹妹在做什么。” 沈莲别扭地看了她一眼:“我这次真的只是来拿我之前定下的头面,什么都没做,也没有要抢别人的东西。” 秦不茴笑着为她别了别头发:“有进步。” 二人说话声音小,旁人听不到,方掌柜一边整理橱柜一边讶异,这两姐妹什么时候这么好了,正疑惑着听到一个声音:“方掌柜,你之前说的金丝葫芦到了吗?” 方掌柜正认真呢,一下子被打断有些埋怨:“你怎么走路没声的?” 面前一身浅蓝色窄袖布裙的女孩有些不好意思:“对不起啊,可我刚刚已经喊了你好几声了。”说完她眼睛眨了眨,“葫芦到了吗? 63.裘州之难 方掌柜将手里的红玛瑙如意鼻烟壶放好:“跟我来。” 丁珍珠跟在方掌柜的身后走到一个雕刻精美的柜子前,满怀期待地注视着方掌柜将一个镶玉金丝葫芦丝从柜子里面拿了出来,葫芦丝做工精致,金丝缠绕,中心镶玉。 葫芦丝又称葫芦萧,清脆悦耳,悠扬动听。 看来参加的是乐试,那就和自己没关系了。沈莲这么想着,转身就要走,谁想就听见身后的少女发出一声惊呼:“怎么还要二十两银子?” “你要得急,原定走的陆路赶不上,因此转走水路,这多出来的花销自然由你承担了。”方掌柜将葫芦丝高举,就是不肯给丁珍珠。 丁珍珠脸色微红:“之前不是这样说的,你的小厮说刚好有船要运送货物……” 方掌柜立即摇头:“我的人怎么可能这么说?”他才不是有钱不赚的傻子,他已经用这个借口多赚了两百两银子,通通都进了自己的钱袋子。 丁珍珠也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和方掌柜争执,奈何囊中羞涩,只能和方掌柜打商量:“好,二十两就二十两,那我能不能晚点再给你,年前!年前一定还清!” 方掌柜眼睛都瞪圆了:“年前?现在年中尚未到,为了这二十两我还要等这么久?”他扁扁嘴,上下打量了丁珍珠一番,“要便宜的明日赶早去早市五文钱就能买一个葫芦丝,你看看你,再看看这些世家小姐,你花这么多钱也赢不了她们的。” 尽管承认方掌柜说的是事实,但丁珍珠难免有些恼火,来这里买个东西被坐地起价不说,居然还要受人奚落。 旁边秦不茴也微微蹙起了眉,正想帮丁珍珠说话,丁珍珠已经一巴掌拍在面前的木柜上,激起一阵风。 玉儿下意识挡在秦不茴面前,被秦不茴轻轻拍了拍肩:“无妨。” 秦不茴看着丁珍珠掌下木柜延伸出的裂纹,在心中感叹,面前的少女似乎内力浑厚,却并没有章法,主要是这一身力量不容小觑。 秦不茴想到了蒋彪。 “不卖我就不买了,少在这里瞧不起人!” 方掌柜没想到丁珍珠气性这么大,看着她气鼓鼓地跑走了,才讪讪地抱着宝贝葫芦丝要放回去。 “方掌柜。” 听到秦不茴的声音,方掌柜立刻挤出一张笑脸:“沈大小姐有何吩咐?” 见方掌柜又要开始舌灿莲花被秦不茴止住,她玉手一点:“我只要这个金丝葫芦丝。” - 丁珍珠走在臻玉阁后巷,一边委屈一边踢着路边的石子,力气稍稍大了点,一个个嵌进砖墙里。 “黑心商人,坐地起价,我都说愿意付钱了,还为难我,还奚落我……”她碎碎念着,最后委屈的抱膝蹲下。 “丁姑娘。” 肩膀被人拍了拍,丁珍珠正烦着呢:“别烦我。” “那这个葫芦丝你不要了?” 那个心心念念的葫芦丝被递到眼前,丁珍珠惊喜地跳了起来,看向身后的秦不茴,她有些扭捏:“小姐是什么意思?” 秦不茴将葫芦丝递给她:“我看你喜欢它喜欢得紧,送给你好了。” 丁珍珠身上有她以往的气性,秦不茴便想帮一帮她。 丁珍珠没有第一时间接过葫芦丝,而是从怀里掏出用帕子包好的银两塞给玉儿:“还有二十两银子我一定还您,您是哪个府上的小姐?” 丁珍珠干惯了粗活,眼角一颗朱红泪痣,笑起来的时候为她平添了一丝不属于少女的韵味。 “不必了。”秦不茴摇头婉拒了丁珍珠被方掌柜敲诈的二十两银子。 “那怎么行?”丁珍珠人穷志不穷,怎么能占这样好的人的便宜呢? 见丁珍珠还要还钱,秦不茴扯开了话题:“你会吹葫芦丝?” 丁珍珠一愣:“算会吧。” 见秦不茴和玉儿看着自己,丁珍珠也不怯场,举起葫芦丝凑到嘴边,刚响起一个音,玉儿心中不妙:自家小姐这银子算是亏了。 但秦不茴还是耐着性子听完了丁珍珠的魔音,还没来得及说话,丁珍珠先不好意思了起来:“是不是不太好听?” 说完,自顾自叹了口气:“小姐还是把这葫芦丝拿回去吧,想来我是不可能在乐试拔得头筹的,我还是省点银两五文钱买一个好了。” 知道拔得头筹者皆可以向夏日恒求恩赐,秦不茴问:“你是想要什么?” 丁珍珠莫名信任秦不茴,觉得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我是裘州人士。” “裘州不是已经属于凉羌了吗?”玉儿在旁边插嘴。 丁珍珠点头:“十年前贺老王爷败于凉羌之手,太上皇只好割城退让,裘州是其一,那是我尚且年幼,是哥哥将我偷偷带了出来,我们颠沛流离,前些年才在夏京落脚。” “那你想求的是……”秦不茴蹙眉,果真听到丁珍珠说:“割让的三州并没有得到凉羌善待,大夏人士全都充为下等奴隶,我想求的是能将我年迈的爹娘脱离凉羌奴籍,将他们接回大夏。” 痴人说梦…… 秦不茴看着丁珍珠纯真的眉眼:“你知道……这不可能……” 丁珍珠不可能在人才济济的乐试中拔得头筹,也不可能当众要求夏日恒去解决她的父母,这就是狠狠扇了夏无极一耳光,在斥责他之前作为皇帝的失败。 面前困难重重,可秦不茴却在丁珍珠的眼里看到了希望。 丁珍珠抱着葫芦丝:“我知道不可能,再不可能我也得试试。” 她冲秦不茴咧嘴一笑,转身要走,被秦不茴叫住。 “丁姑娘,或许我有一计可以帮你。” 丁珍珠难以置信地看着秦不茴:“真的?小姐真要帮我救我的爹娘?” 秦不茴看着墙上陷进去的石子,坚定了自己内心的想法:“对。” “小姐会吹葫芦丝?” 在丁珍珠殷切的希望下,秦不茴摇头:“我不会。” “那小姐的意思是……” “我要你报名射箭。” “射箭?”丁珍珠大惊,“那是男子才能比的!” “凭什么是男子才比的?女子就比不得了?”秦不茴看向丁珍珠,“女子同样可以挽弓,不会比任何人差。” 她走向丁珍珠,浅浅一笑:“丁姑娘,你可愿信我一次?” 看着面前清澈的凤眸,丁珍珠鬼使神差点下头:“好。” “我是沈丞相府大小姐,沈棠,等我来寻你。” 64.参赛 秦不茴看着眼前摆了一桌的笛、萧、古筝、琵琶……手不知道到底应该拿哪个。 要说是刀枪剑戟,她无一不是样样精通,可这乐器就…… 头疼,非常头疼。 秦不茴一口气悠悠地还没叹完,门突然被人推开,她还没看过去,就听见了沈莲的声音:“沈……姐姐,我又做错了什么?你又要折腾我?” 秦不茴眨巴着眼:“折腾你?”她歪着脑袋笑得浅却别样动人,“我为什么要折腾你?” 沈莲耷拉着嘴角:“我听家里的下人说,你也要参加年中盛会。”她气恼的绞着帕子,“你不是对这个不感兴趣吗?” 难道又是想要抢风头?但这句话沈莲没敢说,她偷看了眼秦不茴轻哼了一声坐下。 其实不用她说,秦不茴一眼就能将她心底的小九九给看穿了:“怎么?怕我和你抢风头?” “那不然呢?”见秦不茴自己都这么说,沈莲也不客气了。 秦不茴轻笑一声:“那你对自己还挺没信心的,你自幼在夏京长大,琴棋书画都是特意请了名师教导,现在居然害怕我一个渔村女?” 沈莲青黛微蹙,小声嘟囔:“那还不是因为你都不按常理出牌?让我次次都输于你……” 秦不茴决定不逗她了,她伸手轻拂桌上的古琴:“那你好好看看我桌上都摆着什么,谁要去参加舞试了?” 沈莲看着房间里摆满了搜罗来的各式乐器,还是心中忐忑,非要讨个肯定:“那谁知道你会不会变心思啊?说不准这些只是障眼法。” 秦不茴一直听人夸奖沈莲聪慧多才,现在看来这名声虚了。 “你我怎么说在外人眼里都是同胞姐妹,居然在一个年中盛会要争个高低,谁输给谁面上都不好看,你说若真是造成这样难堪的局面,爹会怪谁?”秦不茴把玩起一支玉笛,“你有娘护着,我可不想自讨苦吃。” 这给沈莲吃了一颗定心丸。 她眉毛舒展开了:“真的?” 秦不茴拖长了语调:“真的。” 沈莲立刻变了副模样,热心的帮秦不茴挑选了起来,她第一时间叫双虹将古琴撤走:“乐瑶的娘亲古琴一绝,闻名大夏,自小就督促乐瑶练琴,你想和她比琴那是绝不可能的。” 琵琶也不行:“这琵琶可难练了,我看你手腕无力,哪按得动弦啊?” 见沈莲叽叽喳喳地排除了屋子里几乎全部的乐器,玉儿不满的嘟起嘴:“二小姐你的意思不就是让我家小姐不要参加了吗?这个不行,那个也不行的。” 沈莲怕秦不茴,但是绝不可能怕一个小丫头,她翻了个白眼,手指点向秦不茴:“这根玉笛就挺衬你的。” 秦不茴停下转笛子的手:“哦?” 沈莲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她微别过脸:“你皮肤白皙,玉笛和你很衬。” 听到这话,玉儿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真是稀罕事,沈莲居然夸秦不茴了。 沈莲瞪了玉儿一眼,又说:“而且笛子相对没那么难,说不准你还来得及学会一首曲子,到时候也不会丢我们丞相府的脸。” 沈莲说着话看向秦不茴的眼睛,不自觉的又撇下眼,不知为何,她觉得秦不茴的眼睛有种魔力,能一眼将她看穿的魔力。 这么想着,有些恼怒,袖子一甩:“我都瞎说的,你自己选吧。” 沈莲起身要走,正要跨过门槛时被秦不茴叫住:“妹妹。” “说。”沈莲没有回头。 “若我要请一个老师,请谁比较好?” “小姐?”玉儿难以置信的看着秦不茴,小姐怎么就真听了二小姐的呢? 沈莲咬咬唇,按捺住上扬的嘴角,回过身来:“我知道一个人,她精通乐器,包括笛子,拜倒在她才华之下的王孙公子数不胜数。”说到这儿,沈莲话锋一转,“只是不知道你愿不愿意不耻下问,去请她当你的老师。” 秦不茴看着沈莲眼中闪动的光,就知道这人又要给自己下套了。 面对着沈莲的目光,秦不茴一勾嘴角:“是谁呢?” “花容居——芙婉姑娘。” - 夜深,月亮高高悬挂在空中,今夜无星,但是却有数不尽的薄云,一片扫过月亮落下阴影后,很快又有一片飘荡过来。 两侧树木高大,投下张牙舞爪的可怖黑影。 小路上,两个窈窕女子提着灯笼并肩向前走着。 “永葵,我们真的不先和芙婉姑娘说一声吗?”映兰拉了拉永葵的袖子,姣好的面容看起来有些惧色,“最起码也应该和勾鹰大人说一声。” 永葵握住映兰的手宽慰:“映兰,这次盛会我们只可成功不可失败,你不想报仇了吗!” “我想!”映兰二话不说,立即回答,“可是……” 永葵目光如炬:“此次参加比赛,乐瑶和沈莲二人不容小觑,更何况她们背靠太傅和丞相。”永葵想到了那日在臻玉阁乐瑶的羞辱,眉眼染上怒色,“想想那日乐瑶如何轻贱我们?输给她我决不甘心!” 映兰看了眼不远处孤僻的宅院:“那这么做……我们就一定会赢吗?” “淮安王是历年各试总评审,我打探了他的喜好,这次若能讨好他,他便可以做我们的靠山。”永葵抓着映兰的手,坦率地说,“映兰,我能活到至今,就是为了报仇,只要能报仇让我做什么都可以,我不能放弃淮安王这份胜算。” 永葵说完,松开了握着映兰的手:“若你要走,便走吧。” 听完永葵的话,映兰已经眼眶湿润,她反握住永葵的手:“我不走,我怎么能走呢?自我入花容居那一刻开始,我就将大家当作自己的亲生姐妹,淮安王性格残暴,我不可以让你一个人去。” “映兰……”永葵也被映兰这番话感动了。 见此,映兰冲永葵勾起一个温柔的笑:“我们走吧,要在天亮之前赶回去,不然被芙婉姑娘知道了,必要来问。” 月色下,永葵轻轻抱了抱映兰:“好。” 两姐妹手牵手并肩走向那栋黑夜中的高楼。 65.原来是她 蝉鸣一声一声将美梦驱赶,就听小回院一扇侧窗被人砰地推开,玉儿探出半个脑袋:“吵死了!” 她还没穿好外衣,足尖一点就从屋内飞身出去,一手攀住粗壮的树干,一手捏住一只蝉,蝉嘶鸣到一半,感受到了翅膀被碾压的重量,顿时愣住了,嘶鸣两声,偃旗息鼓。 “现在知道怕了。”玉儿哼哼两声,就听见一声比蝉鸣更刺耳的尖叫。 “玉儿你你你……怎么只穿着里衣?” 八吉捂着眼睛背过身,已经从脸红到脖子。 玉儿也觉得不好意思,捏着手里的蝉从树上飞身下来:“这蝉恼人得很,我逮了它免得吵扰了小姐。” 话音刚落,身后的门被秦不茴推开,她胳膊上挽着一件漂亮的罗裙,走过来披到玉儿身上:“进去穿好。” 玉儿应了一声,跑回了房里。 秦不茴唤:“八吉,马车备好了吗?” 八吉还是不敢回身,依旧还是捂着眼睛回答:“好了。”顿了一会儿,还是提醒,“小姐你确定要去花容居?” 比秦不茴先开口的,是听到动静从房间里跑出来的玉儿。 “小姐你真要去花容居找那个芙婉姑娘?” 秦不茴点头:“对。” 玉儿白净的小脸蹙到一起,她反对:“小姐你别去,二小姐能有什么好心思,说不准又给咱挖了个坑,等着咱跳呢。” 这话得到了八吉的附和:“小姐,从来没有姑娘家去过花容居的,那里虽然和别的勾栏不一样,但怎么说也是个伺候人的地方……脏。” 见秦不茴不讲话,八吉立即补充:“小姐有什么要紧事非要去的话,就交给八吉去办吧!” 看着八吉认真的样子,秦不茴摇了摇头:“脏应是龌龊之人的卑鄙心思,和身份地位没有关系。” 秦不茴看了眼已经收拾好的玉儿,看了眼远方的天色:“我们走吧。” 见秦不茴打定了主意,八吉也不再多言,立即为她们带路,秦不茴跟在他身后走了几步,回头看着还在小声吐槽沈莲的玉儿,说:“还不走吗?听说花容居的蜜糖鸡腿可好吃了。” 玉儿的唇抿了又抿:“走!” - 花容居。 一晚上辗转反侧后芙婉揉着太阳穴坐起身:“梨儿。” 听到芙婉的声音,一个长相青涩的女孩端着热水走了进来,芙婉坐起身梳洗后在梳妆台前坐下,一眼看见自己眼下的青灰。 梨儿为芙婉梳妆:“小姐,昨晚没睡好?” 芙婉忍不住蹙眉,她摁住自己砰砰直跳的胸口,淡淡呼了口气,想到了什么:“等会儿用完早膳,叫永葵和映兰来见我。” “好。”梨儿应了。 她年龄小但心思细,就喜欢替芙婉琢磨化什么样的妆适合梳什么样的发髻,原本就娇俏的芙婉在她手下变得更加杏面桃腮,颜如丹渥。 可在怎么手巧也遮不掉芙婉眉间的忧虑。 芙婉自小直觉就灵,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惶恐的心绪了,果真就在梨儿放下手中木梳的瞬间,勾鹰敲响了门:“是我。” 芙婉看了一眼梨儿,梨儿立刻明白,为勾鹰开门之后,安静退了出去。 勾鹰见门关好后,一脸忧虑地走进来:“大人,出事了。” 芙婉回身看他,严肃地说:“怎么了?” “刚刚接到府衙通报,在城外淮安王的庄子上发现两具女尸,死于浓烟窒息……”勾鹰看了眼芙婉越来越差的脸色,说出最后的话,“是永葵和映兰。” 芙婉瞳孔剧烈收缩:“好端端的她们为什么……” 为什么出现在淮安王的庄子上,可这话戛然而止,芙婉立即明白她们的用意,她们想赢…… 为了赢,送上了命。 这不是她的本意。 芙婉默默攥紧了拳头。 勾鹰问:“府衙叫我们派人去把尸体接回来。” 芙婉忍住鼻头的酸意:“自然……是要接回来的,我们要好好安葬她们。” “是。”勾鹰领命,正要单独出去,最后被芙婉喊住:“我和你一起去。” 勾鹰蹙眉:“大人……” 芙婉走向前,和勾鹰擦肩而过的瞬间,落下一滴不易察觉的泪。 “我们毕竟姐妹一场。” 映兰温柔,永葵活泼,是花容居最美,不,是世间最美的两朵花。 见芙婉打定了主意,勾鹰也不再多言,他不敢妄图自己了解芙婉的心,但他觉得外人只看得见运筹帷幄的芙婉应该有一个柔软的内心。 芙婉走出房门,扶着扶梯向下的时候,大厅里窃窃私语的众人不约而同看过来,她们眼角闪着泪花看着芙婉。 芙婉内心渐渐升起一丝愧疚,她以为她能保护大家的。 “芙婉姐姐。”檀容妹妹刚开了个口,眼泪就挂了下来,“早知道就不和永葵姐姐抢那盒胭脂了。” 接着就哭得说不出一句话了。 芙婉抬手摸摸檀容的脑袋:“我去接她们回家。” “那……那我能去吗?”檀容说完,大家都眼泪巴巴地看着芙婉。 芙婉颔首:“好,那我们一起……” 话还没说完,就听见后门传来一个温柔的声音——“请问芙婉姑娘在吗?” 芙婉的刺竖了起来,花容居还从来没有来过女客人。 她又带上了那副滴水不漏的面具,微微扬起嘴角,施施然扭头:“是哪位贵客寻我?” 她回过身,对上了一双漂亮的凤眼。 秦不茴走向前,看着大厅里泪水涟涟的众人:“看来我来得不巧。” 所谓的芙婉姑娘有一双漂亮甚至有些熟悉的眼睛,她怔怔地看着秦不茴上前,一时之间没有言语。 身后玉儿得意地碰了碰还在害羞的八吉:“看吧,夏京第一美人也被我们小姐美到了。” 八吉结巴:“我……我们小姐是最……最美的。” 秦不茴看着那双眼,一步步走近,见芙婉还没说话,便微笑着颔首向她介绍了起来:“芙婉姑娘,我是沈丞相府大小姐,我叫沈棠。” “沈……棠?” 芙婉眼神一凛,原来这就是勾鹰说的之前屡屡坏事的沈大小姐,今日终于见到了。 她收回刚刚失礼的眼神:“原来是沈大小姐,小女子便是芙婉。” 66.秦碧菱 永葵和映兰一定要风风光光的接回来,芙婉瞥了一眼二楼转角的勾鹰示意他到暗格躲好,才回身对年龄稍大的夜昙说:“夜昙姐姐,那就麻烦你将永葵和映兰接回来了。”顿了顿,叮嘱,“一定要做的体面。” 她们虽是风尘女子,但也不能让人轻贱了。 夜昙看了眼芙婉身后的秦不茴,虽然不知这沈府大小姐有什么地位能让芙婉变了心思,却还是轻轻柔柔的应了:“自然。” 于是牵过哭的厉害的檀容,带着众姐妹去府衙了。 秦不茴看着回过身的芙婉:“我来的是不是不是时候?” “缘分到了自然要相遇,又何论是不是时候?”芙婉温柔一笑,却和其他姑娘一样,眼角绯红。 秦不茴看了八吉一眼,八吉会意从后门退了出去。 芙婉领着她们上了二楼的雅间,玉儿站在一边候着,眼睛却忍不住往桌子上的蜜饯瞟。 芙婉掩嘴一笑:“妹妹,拿去吃吧。” 玉手端起瓷碟,递到玉儿面前。 玉儿看了眼秦不茴,见秦不茴颔首同意,才开心的捧住蜜饯碟子:“谢谢芙婉姑娘。” 原本还因为沈莲推介而存的提防心思,因为一碟甜滋滋的蜜饯还有芙婉温柔的笑意化为虚无。 见玉儿欢喜的吃蜜饯去了,秦不茴回头,桌前已经摆上了一杯热气氤氲的茶。 “是红茶,养胃的。”芙婉说。 秦不茴端起茶杯:“谢谢芙婉姑娘。” 芙婉面露欣喜,眼波一转又升起水光:“沈大小姐还是第一个这样以礼相待芙婉的京中贵女。” 温温柔柔的在秦不茴面前告了贵女们一桩,又将自己和秦不茴划分到了一起。 可真会说话。 秦不茴微勾了勾嘴角,不过她也能理解芙婉的巧言令色,但她不是这样婉转的人,她开门见山:“芙婉姑娘,我今日来花容居是有一事相求。” “何事?” “可否请你做我的老师,教授我如何吹笛。” 斟茶的手一抖,茶水洒在桌子上,溅在芙婉的袖摆。 “我?”芙婉讶异的看着秦不茴。 秦不茴倒没觉得有什么值得惊讶的:“三人行必有我师,听闻芙婉姑娘乐曲技艺在夏京无人能敌,盛名已久,我想参加年中盛会的乐试,希望芙婉姑娘能帮帮我。”怕芙婉拒绝,秦不茴忙说,“课费您定。” 芙婉怔愣一会儿,摇头:“丞相府的小姐能向芙婉开这个口,芙婉已是诚惶诚恐,区区小事怎么还能收小姐的银两?” “芙婉姑娘既然有所付出必然也有所回报。”秦不茴笑了笑,“而且我的确不喜欢欠人人情。” 芙婉正打算点头,旁边消灭了蜜饯的玉儿递过来一只玉笛:“我们小姐还是很有天赋的,芙婉姑娘你要不要听听?” 秦不茴眉毛一跳,不知道玉儿到底是在帮自己还是让芙婉姑娘轰自己出去。 倒是芙婉姑娘来了兴致,眉眼弯弯:“好呀,沈小姐要不吹一曲,芙婉也好知道怎么教小姐。”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秦不茴也不好推拒,她接过玉笛:“那好吧。” 玉儿欢喜的退到一边,就等秦不茴技惊四座,只是没想到这个惊不是惊喜的惊,是惊讶的惊。 她沉默了,默默垂下脑袋,不敢说话。 秦不茴夜沉默了,尴尬的不知道看哪里。 倒是芙婉温柔一笑:“的确还算有天赋。” 秦不茴看向芙婉的脸,怪不得夏京人人觉得勾栏女子卑贱,提到芙婉之时却还是会尊敬的喊一声姑娘,芙婉对待世间万物都如此温柔,她的眸清澈明亮,所有的温柔如此赤忱。 秦不茴握着笛子:“谢谢。” 芙婉轻笑:“这个忙我应下了,只是沈小姐你我身份有别,这个课不好在花容居上,也不好去丞相府上。” 芙婉的顾虑秦不茴明白:“我会寻一个僻静的地方,届时递帖子来此。” 芙婉颔首:“那芙婉就等沈小姐的帖子了。” 事情解决了,也不好再赖在这里喝人家的好茶,只是玉儿没能吃到蜜汁鸡腿有些失落,垂头丧气的跟在秦不茴的身后下了楼梯从后门离开。 芙婉目送秦不茴的马车悠悠往丞相府方向离开了,才回身上楼,刚刚喝茶的位置上,勾鹰正坐在那儿。 见芙婉回来,勾鹰站起身:“大人,这就是贺长安身边新招揽的军师,丞相府大小姐。” “我知道了。” 勾鹰略有些着急:“她今日找到花容居是不是知道了什么,来试探我们?” “不是的。”芙婉为自己斟茶,雾气氤氲中隐隐约约看到一张熟悉的笑脸。 勾鹰却还是担心:“沈大小姐心思机敏,我们必须提防她。” 芙婉看向勾鹰:“我说不用了。” 勾鹰不解:“为何不用?” 芙婉看向幽幽远方,朱唇微启。 “因为我认识她,她不是丞相府千金。” “那她是?”勾鹰明明查过秦不茴的身份,确实是沈昌之和崔月娘之女,渔村很多人都承认的。 芙婉看向勾鹰说出那个真相——“她是我的二姐姐,凤啸大名鼎鼎的雁回将军——秦不茴。” 她是芙婉,是朱潜,一层层面具剥开,她时时刻刻提醒自己的真正身份,是秦家四小姐——秦碧菱。 三年前她接到当时凤啸老皇帝的旨意蛰伏于大夏,就是为了刺杀夏无极。 她离家太久太久了。 勾鹰几乎要一屁股坐地上了,良久才憋出一句话:“她是雁回将军?她为什么现在成了贺长安的军师?为什么成了沈棠?还屡屡害我们好事?雁回将军在这儿,那在凤啸的是谁啊?”勾鹰噼里啪啦一连串问题问完,最后哦了一声,“之前偶尔送信见到雁回将军,她都带着面具还以为雁回将军是面容有损,原来……原来……” “原来是如此明艳可人儿?” 被芙婉这样一接话,勾鹰脸一红沉默了。 芙婉说笑完,才认真:“影谍第一守则,独立运行,和其他军队互不干涉,互相保密。” 意思是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秦不茴会出现在这儿。 勾鹰刚选择把问题都咽回肚子里,就听芙婉叹了口气:“可我觉得心慌,我的直觉告诉我二姐姐在这儿不是因为北宁远的指令。” 芙婉抬手:“拿纸笔来,我要给我大姐姐……不,三姐姐去信。” 勾鹰立即起身:“是。” 67.我和你一起 凤啸。 “四妹,很久没收到你的信,没想到竟然发生这样的事。 你我四姐妹自从被送入凤啸皇宫开始,就被分往四处,分领国事、军队、鸦军、影谍四部,而四部的第一条宗旨都是互不干涉,所以我已很久没能见到二姐姐了,给我一点时间,二姐姐一事我必仔细探查。 你现孤身处于大夏完成先帝的任务,自己要多加小心。 希望河清海晏,我们姐妹四人能够早日团聚。” 语毕,最后一点墨已落笔。 有人将信纸递上前,秦公公弯着腰将信递到秦落芸眼前,秦落芸没有伸手去拿,只是淡淡扫了一眼,确认无误:“送回去吧。” “是。”秦公公面对秦落芸一直都是一副笑脸,他得了秦落芸的令,带着众人退去。 秦落芸的细腰上搭上一只手腕,她回头看去,半倚在北宁远的胸膛,就听北宁远声音幽幽,从头顶传来:“秦不茴果真没死,真是命大。” 秦落芸怎么会听不见北宁远话语中的担忧,可她现在手握鸦军,一切运筹帷幄:“据秦碧菱所言,秦不茴现在顶了沈丞相大女儿的身份只有一个原因。”她抬眸看向北宁远的眼睛,“她受了重伤。” 秦落芸微勾嘴角:“如若不然,凭她的本事和计谋早就冲进大夏杀了夏日恒那个废物,夺了兵权杀回来了。” 北宁远看着怀里的美人,她蛇蝎般的话语落在他的耳里,他心里知道秦落芸是个危险人物,可他看着她的眼,感受着她在怀里呵气如兰的温柔样子,他实在对她竖不起心防。 他甘愿沦陷在她为他编织的温柔的陷阱里。 北宁远顺着秦落芸的话,问她:“你也说秦不茴厉害,夏日恒又是个废物,难道你不怕她杀回来吗?” 秦落芸涂了丹蔻的指尖点在北宁远的唇:“可夏无极那个怕死的疯子还没死啊,何必我们出手。” “你有把握?” “自然有。” 有婢女端着一碗甜汤低着头走进来,秦落芸提起裙摆走下台阶,芊芊素手去接,婢女送完甜汤自觉退了出去。 秦落芸扭身,端着甜汤,看着北宁远,扭着娉婷的腰一步步上前。 “之前我们想要寻四妹妹的下落,可四妹妹领的是先帝的令,因此我们一直寻不到她,现在好了,我们既找到了秦不茴又找到了秦碧菱。”秦落芸在北宁远身边坐下,舀起一勺甜汤喂到北宁远嘴边,“何尝不算是双喜临门呢?” 北宁远抬起大手抚摸着秦落芸白嫩的脸颊,一遍又一遍,最后爽朗大笑:“落芸,一切就交给你了。” 他低头含住那口甜汤:“真甜。” - 夜深,一只乌鸦站在横杆上小寐,只见它通体乌黑发光的羽毛之中掺杂了一丝洁白的羽毛。 不远处床上的人儿不断地翻身,尽管是在睡梦中依旧是眉毛紧蹙,最终就听一声“姐姐!”划破黑夜,也惊醒了落霜,落霜一怔拍着翅膀在房间里转圈察看是否有敌情,发现屋内外静悄悄的,才飞回秦绮萝的床头,不解地看着她。 秦绮萝从噩梦中惊醒,大汗淋漓,她捂着慌乱的心口喘息,渐渐缓过神来,看着落霜,说:“落霜,我刚刚做噩梦了。” 落霜静静看着她,秦绮萝继续往下说:“我做梦梦到二姐姐,她被架在一个十字架上,手脚筋俱断,身上大大小小,淌血的伤口无数……”秦绮萝抚着额回忆着梦里秦不茴看向她的那双眼睛只觉得害怕,“十字架下烤着烈火,我想救二姐姐却救不了,我救不了她……” 落霜翅膀一拍,站到秦绮萝肩头,用小脑袋蹭她,它一向都是这么安慰秦绮萝的。 果真把秦绮萝逗笑了,秦绮萝把落霜从肩头捧下来:“小笨鸟,我身上都是汗,不要蹭了。” 落霜拍了拍翅膀,又在她床头站好,就想在她身边守着她。 见落霜这样,秦绮萝重新在床上躺好:“落霜,其实我不用担心这些对不对?大姐姐已经在找二姐姐了,二姐姐会没事的。” 她闭着眼睛碎碎念着:“落霜,你是不是想念你的朋友们了?别难过,你有我,更何况过一段时间大姐姐找到二姐姐就会将它们送回来了。” 说到这儿,落霜忍不住叫了一声。 秦绮萝安静不过片刻,又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她看着落霜,一双圆眼亮闪闪的。 落霜知道,它的主人又有新主意了。 “落霜,我们去皇都找大姐姐吧。”秦绮萝说干就干,翻身爬起来穿衣服,还是忍不住唠叨,“落霜,你不知道我心慌的厉害,我一定要去皇都一趟。” 秦绮萝穿好衣服,拿上自己的剑,回身看向落霜,露出一个笑:“落霜,我们走吧!” 落霜立即拍着翅膀站到秦绮萝肩头,再一次用小脑袋蹭了蹭她的脸,她们就是永远要在一起的。 秦绮萝去哪儿,它就要去哪儿。 一人一鸟蹑手蹑脚的出了房间,经过俞涯的房间还特别小声一些,才绕到后院去了马厩。 秦绮萝翻进去解马绳,突然落霜用翅膀拍了拍她的脸,秦绮萝忙着呢,头也不抬:“很快了,你别催我。” 可落霜还是用翅膀继续拍秦绮萝的脸。 “落霜。” “要不你就抬头看看呢?”马厩外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到底要我看……俞涯。”秦绮萝惊讶的看着俞涯,落霜尴尬的用翅膀掩面。 “你要去哪儿?”俞涯眯着眼睛问。 秦绮萝心虚的撇开眼睛,用手摸了摸旁边的马:“睡不着出来溜达溜达。” 俞涯看了眼乌云弊月的天:“溜达到马厩?” 秦绮萝嘿嘿一笑,俞涯黑着脸:“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你是不是想去皇都找你大姐姐?” 秦绮萝见自己被拆穿了,也就认了:“是啊,我担心我大姐姐二姐姐,你不会是要拦我吧?” 俞涯冷声说:“秦绮萝,非得召你不可擅自回京,小心别人参你一本,你必然要受罚。” 秦绮萝撒娇:“小鱼儿,我偷偷去偷偷回,好不好?” “不行。” 秦绮萝一撇嘴,看了眼落霜,落霜会意,飞过去啄断了马绳,秦绮萝立刻飞身上马,她一夹马肚,马儿越过马厩,就停在俞涯面前。 “让开。” 看着马背上的秦绮萝,俞涯磨了磨牙,最后妥协。 “秦绮萝。” “做什么!” “我和你一起去。” 68.偷回皇都 秦绮萝已经记不清自己上次回皇都是什么时候了,好像是自己率领鸦军打败凉羌回皇都受赏,大姐姐就站在城门口迎接她,看到她的时候垂下两行泪,拥抱住她:“绮萝辛苦了。” 秦绮萝看着眼前的城门,人头攒动之间她好像看到了当年的自己,风吹动她发间清脆的银铃,应和了一句她甜甜的“不辛苦”。 俞涯不难察觉身边人的反常,越靠近皇都秦绮萝御马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 他回头看着秦绮萝,试探性地关心:“饿么?城门口有个馄饨摊子,我记得你很喜欢。” 秦绮萝转头看向俞涯,沉默良久,突然向俞涯伸出自己的手。 俞涯没有犹豫,他驾马靠近她,轻轻握了握秦绮萝的手。 很冰。 但现在明明是酷暑。 “小鱼儿,不知道为什么我有些害怕。” 看着秦绮萝水汪汪的眼睛,俞涯哄她:“怕什么,要挨罚也是两个人一起挨罚。” 看出俞涯是开玩笑哄自己开心,秦绮萝扭过头抽出手,看着排队进城的百姓,走到队伍末尾后翻身下马。 俞涯轻巧地跟在她身后,太阳在地上拉出一高一矮的影子。 秦绮萝小声嘟囔:“我担心的不是这个。” 是说不清道不明的一种害怕。 秦绮萝仰头,等她踩到地上,她忽然觉得皇都城门似乎格外高大些,玄青色的岩石垒砌的高墙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以前怎么没发觉? 秦绮萝这么想着突然听到有人在身后高喝:“空月将军到,速速闪开!” 身后的马蹄来得很急,俞涯抓住还在愣神的秦绮萝往旁边一扯,柔软摔在自己怀里,就看见她欣喜的一双眼:“是东方将军!他是二姐姐的好友,说不准知道二姐姐的消息!” 俞涯没来得及拦住秦绮萝,只好追着她去追东方毓。 东方毓没能第一时间进城,他身后的箱子古怪,以玄铁锁止,上面刻满了经文,周围的百姓都忍不住探着脖子打量。 “将军,这是何物?”守门的小兵听说最近东方毓常常生气责罚他的士兵,连段副将也不例外,现在是硬着头皮上前检查。 东方毓睨了他一眼:“这是皇上要送给国师的聘礼,你有资格查吗?” 东方毓不怒自威,小兵听到这话一个哆嗦,这他还哪敢查啊? “不敢不敢,小人只是奉例询问。”说完,都不等东方毓开口,立即回身喊,“放行,快给将军放行!” “是!” 东方毓再也不看他们一眼,驾马快速离开。 小兵回身呵斥百姓:“还不一一排好?围成一圈堵塞城门可是要挨鞭子的!” 说着,冲空气啪的甩下一鞭子,吓得百姓纷纷缩着脑袋后退。 俞涯这才瞅了空隙把愣神的秦绮萝逮回身边:“你怎么了?人来人往的,小心把你挤摔倒。” 俞涯念叨着,胳膊被秦绮萝握住,他能感受到透过薄薄衣衫传来的冰凉,于是轻声关怀:“怎么了?” “不对劲。”秦绮萝蹙眉,“东方将军不对劲。” “怎么不对劲?” “东方将军虽然性子冷,但从来都是以礼待人,他现在就像是变了一个人。”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喊出一个名字:“赤明!” 可秦绮萝又飞快反驳:“不可能的,姐姐不会这么做的?她为什么要控制东方将军呢?东方将军是二姐姐的好朋友啊。” 秦绮萝反驳着自己的怀疑,可俞涯却没有。 鸦军力量奇异巨大,窥探的人如过江之鲫,秦落芸也想要,有什么奇怪? 看着碎碎念得快哭了的秦绮萝,俞涯握住她的肩膀:“想知道到底是为什么,我们直接去找东方毓不就行了?” 秦绮萝怔愣半秒,重重点头。 二人不打算排队进城了,以免打草惊蛇,找了个人烟稀少的僻静之处,施展轻功很快进了城,秦绮萝仰头看向天空,很快落霜拍着翅膀在她头顶转了三圈,告诉她一切正常。 落霜打完信号便藏匿了起来,只等秦绮萝召唤。 “走。” 东方毓的军营并不在皇都,但是却有一个很气派的府邸。 不止是他,驻守边疆,有过凯旋战绩的将军们都有,秦绮萝也有,但是最气派的府邸当属秦不茴的。 将军府们在一块,其中三分之二都是秦不茴的宅子,赢一仗就多赏一个院子给它打通了,雁回将军府也就越来越大。 秦绮萝和俞涯这个时候没工夫欣赏这些,径直来到东方毓的府邸,二人也做了一次梁上君子,贴在砖瓦间去听房间里的动静。 “怎么没声音啊?” 一炷香过后,秦绮萝等不住了。 俞涯想了想,正打算掀开一片瓦就听见一声轻笑,两个人同时抬起脑袋看过去,他们苦等的东方毓就站在一个檐角歪着脑袋看着他们。 “你们怎么会在这儿?” 秦绮萝也不废话了,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扬着小脸:“东方将军,我有话问你。” “你和我能有什么话说?”只见东方毓眼神空洞,“按照军令,你们不能擅自回京,违者重罚。” 说罢,足尖一点,内力震翻屋瓦,像一条蛇向二人袭来。 “绮萝,快逃!” 二人翻身飞下屋檐,秦绮萝说:“他一定是被赤明催眠了!” 话音刚落,东方毓的长剑已经挑破了俞涯肩膀的衣服,留下一道血痕。 “混蛋!”见俞涯受伤,秦绮萝立即拔剑向前,落霜也不知道从哪里飞了出来,二人互相配合,东方毓只能收回长剑抵挡。 秦绮萝才发觉东方毓武功高深,她和落霜配合都不能近他身。 两剑相抵,发出刺耳的铮音,只见东方毓微微一笑:“轮到我攻击了。” 长剑一挥,下一瞬已经削掉了秦绮萝一缕头发,长剑从左肩起划至她的腰腹。 “绮萝!”俞涯飞身向前,借着怒气打的东方毓频频后退。 秦绮萝忍住喉头腥甜,就要再次向前,就听院子呜啦啦一声,涌进来一帮人。 “秦公公?”秦绮萝心生不妙,只来得及吹起哨音,让落霜先离开。 “三小姐,你一进城呀,那些乌鸦就吵得要命。”秦公公佯装烦恼。 “你对它们做什么了?”秦绮萝诘问,急得吐出一口血。 “奴才能做什么?这些乌鸦现在也是我们小姐的宝贝了,自然是好吃好喝的供着了,就是在吃食里加了一点凉羌的迷蛊。” 秦绮萝几乎要把唇咬破:“大姐姐……” “来人,还不把他们两个押走!”秦公公怒斥。 谁想就听东方毓说:“我就可以杀了他们!” 说罢再一次欺身向前,秦公公在后头着急:“哎呀,小姐说要活的!” 69.我没话说 面对东方毓的攻势,秦绮萝已经渐渐变得吃力,泪水不知不觉爬满脸颊,她甚至看不清面前眼花缭乱的招数。 应对着秦公公带来的高手,俞涯也快支撑不住了,锋利的剑刃划破他的衣衫,割伤他的脸颊,血淌了下来。 可他没有疼的功夫,他只担心秦绮萝。 “绮萝,你醒醒!” 东方毓听见了俞涯的呼喊,他在凌厉的剑势之中,压低声音问:“秦绮萝,你看不见你的伙伴已经伤成什么样子了吗?” 跟着他用剑一挑,秦绮萝的剑飞了出去,她也匍匐在地,虎口被那一下震得生疼。 她狼狈地抬头看过去,俞涯一身血衣咬牙站在夜色下拼命为她抵挡着杀手。 秦绮萝下意识吹响鸦哨,可是只有落霜重现盘旋一圈快速飞身下来,并没有其它鸦群的动静。 “啊!” 秦绮萝的十指插进泥土之中,指甲盖几乎都要被掀起,血混进泥土之中,很难辨得踪迹。 东方毓靠近她,用剑尖一下一下点着秦绮萝的背:“没了鸦军,你根本一无是处,现在还要害死你的竹马、同僚,你看看你多么愚蠢!” 这看的秦公公倒吸冷气,在旁边反复说:“将军,小姐说要活的呀!” 可东方毓只是睨了他一眼:“阉人。” 此话一出,秦公公没声了,他脸青一阵白一阵,只能冲那些杀手说:“还不快杀了这小子,带秦绮萝回去复命!” 秦绮萝痛苦不堪,俞涯快撑不住了,她咬牙抓紧手里的泥,猛地回身洒向东方毓的眼睛:“混蛋!” 她飞快起身,落霜一嘴啄瞎了挡路的杀手,秦绮萝面前露出一个空隙,她一把抓住俞涯:“走!” 落霜打掩护,二人立即飞身离开,很快隐匿于夜色之中。 二人跌跌撞撞地在小路中跑着,杀手肯定很快追来,他们不敢松懈。 可倚靠在怀里的俞涯呼吸渐渐重了起来,秦绮萝当机立断:“我们找个宅子躲躲。” 俞涯第一时间反对:“你必须快点走!”说完俞涯抽回被秦绮萝挽着的手,“我会拖累你,你快……” 谁想秦绮萝红着眼一把揪住俞涯的衣领:“俞涯,现在不是在演话本子,你不能死,你不能离开我!” 俞涯几乎要挺不直背了,他擦了擦脸上的血污,不小心一使劲口子又开了,啪嗒啪嗒往下滴血。 秦绮萝咬牙背起俞涯,足尖一点翻进一个宅子,带着他躲进一个柴房,她搬了很多柴把二人挡了个严实,忙活的时候,脚踝被俞涯握住:“绮萝别费劲了,一路上都是血,他们很快会……跟到这里。” 秦绮萝在俞涯边上蹲坐下来,在这一刻才感觉到无力:“小鱼儿……都怪我,把鸦军借给了她,才害得你这样。” “绮萝。”俞涯能感觉到自己的血液似乎流淌得越来越慢了,他只觉得乏力,上下眼皮打起了架,可他依旧努力撑着,“听我说。” 秦绮萝哭声小去,抽噎着看着俞涯:“你想到办法逃走了吗?” 俞涯笑,他想抬手揉揉秦绮萝的头发,可是很遗憾他没有力气这样做了。 “绮萝,你现在立刻出城,也不要回去了,如果可以就逃去大夏,大夏地广,你找个小村子安顿下来,就立刻想办法找到秦碧菱,二人合力看能不能寻回雁回将军。” “那你呢?” “没有我。” 相依相伴十年时光,可从今以后她的身边不会再有他了。 秦绮萝摇头,她去拉俞涯的手,才发觉他身子怎么变得如此重了:“我们走,我们一起走!” 落霜从破损的窗户口飞进来,扑棱着翅膀,飞过来叼住俞涯的衣服,一用力,被剑划破的衣服立刻变成了碎布,落霜一个后仰,又快速地飞回来叼起衣服另一角用力。 它想帮秦绮萝带俞涯走。 俞涯笑了,他轻声喊:“落霜。” 落霜落下来,站在他胸口,看着他。 “你以后要保护好她。” 小小的乌鸦在月光下向前用毛茸茸的脑袋轻轻蹭了蹭俞涯的脸颊。 它答应了。 最后的最后,俞涯看向哭成泪人儿的秦绮萝。 “你……还有没有话和我说?” 秦绮萝问。 俞涯眼中含着泪,他突然想到了秦绮萝刚来家里就拆了他的木马,踩着木块冲他做鬼脸的样子。 又想到了院子里的青枣树,她要摘,还一定要让他在下面接着,可往往又不肯好好扔,青枣全都瞄准他的脑袋了。 还有她和落霜一起把他写完的功课当成柴火烤鸡腿吃。 为什么不生气呢?俞涯。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不知不觉间,他已经喜欢秦绮萝很久很久了。 回忆归拢,俞涯闭上了眼睛。 “没有。” 他没有任何话,有资格说了。 二人一鸟,就这样安静的呆着,秦绮萝一下子分不清这是须臾间还是已经过去很久很久了。 她只能感觉到手里握着的俞涯的手,比她的还要冰。 “落霜。” 落霜转过小脑袋看她,就看见秦绮萝眼角落下一滴泪。 “小鱼儿……”秦绮萝无措的去捂俞涯冰冷的手,最后无助地抵住自己的额头,悲痛欲绝,“以后没有小鱼儿了。” 落霜是鸟,鸟是不会哭的,应该是不会哭的。 它飞起,叼住秦绮萝的衣服向外扯。 该走了,小鱼儿让你快点走。 秦绮萝擦干眼泪背起俞涯,在杀手赶到之前,用最后一口气将俞涯送到了蒋彪的宅子里。 蒋彪是二姐姐最忠心的下属,他认识俞涯,一定会帮她好好安葬他的。 蒋彪的宅子不大,她还能听到他此起彼伏的鼾声,她离开前最后看了一眼安安静静躺在地上的俞涯,沙哑着声音,呼唤:“落霜,我们走吧。” 逃出去,她要活着,她要报仇,还要保护四妹妹,找到二姐姐。 可秦绮萝万万没想到这么一耽搁,让皇都遍布了士兵,五步一人全都在等她的到来。 她藏匿在黑暗之中,看着一个个持剑的士兵,看着固若金汤的皇都,生的希望在一点点破灭。 良久,她回身离开,一步步走向黑暗。 而落霜嘶鸣着在她头顶盘旋,最后选择跟随秦绮萝的脚步,一起走向国师府。 70.金婺之死 子时,国师府星星点点亮着的灯一盏盏熄灭,人们在偶尔的几声蝉鸣中渐渐入梦。 贴在屋檐上的秦绮萝这才起身,只是略微一动忍不住蹙起眉头,她脸红的发烫,是伤口没有及时包扎又在泥土之中滚了一圈,所以被感染了。 她忍痛站在黑夜之中看着国师府中心的屋子,那是秦落芸的闺房。 她一直觉得她大姐姐良善文弱,从离开她那一天起,她最担心的就是大姐姐一人在皇都,没有武功没有依仗,会不会受人欺负。 可等到现在站起来,站到秦落芸的对面,看着脚下辉煌庞大的国师府才发现自己根本是杞人忧天。 秦落芸闺房四面都设哨塔,哨塔上都有一根红绳系着铃铛,只要哨兵发现危险就会立刻摇响铃铛。 原来她……这么怕死。 秦绮萝抬起手,她正紧紧握着一把锋利的匕首。 匕首是从路边铁铺里偷拿的,但她也留下了身上最值钱的玉佩。 秦绮萝长睫一颤,落下一滴晶莹的泪,她抬起左手抚摸头发上的银铃,喃喃:“二姐姐,保佑我,为你们报仇。” 秦落芸杀害凤啸良将,催眠忠臣,她的存在已经威胁到了社稷安危。 打定主意,秦绮萝深深呼吸一口夏夜滚烫的空气,悄无声息地从房顶滑了下去。 怎么说,她都是镇守西南的主将,躲过几个哨兵轻而易举。 她从半开的窗户闪身进了秦落芸的房间,此刻只觉得手脚发麻,呼吸急迫,甚至已经感受不到剧烈疼痛的伤口,她甩甩脑袋,咬紧牙关,在心里给自己打气:秦绮萝,要撑住。 她看着床上勾勒出的窈窕人影,一步步点着脚尖向床边靠近,万般情绪涌上心头,她脑海里闪过一张张秦落芸笑意盈盈的脸,她温柔地给她做饭、给她编辫子、给她裁新衣…… 她的姐姐真的是那样麻木不仁的恶人吗? 秦绮萝已经走到床边,泪水充盈眼眶,她想亲口问问秦落芸,把一切都问明白,为什么她要这么做?会不会又根本不是她做的? 就在她胡思乱想的当口,床上的被子被人猛地掀开,遮住了秦绮萝的视线,她慌张后退,只觉得眼前冷光一闪,她连忙低头去看,一把短刃差一点戳中她的腰腹。 秦落芸不可能有这样的身手! 秦绮萝反应过来,一脚踢飞短刃,被子也被掀到一边,她这才看清躺在床上的人根本不是秦落芸! 秦落芸早就提防她了。 秦绮萝浮现起一抹苦笑,秦落芸害怕至此,哪还有什么问的必要,答案她已经知晓。 如意从床上翻身而起,从床头又抽出一把长剑,长剑对匕首自然是占了上风的,秦绮萝吹起口哨召唤落霜,很快它就从半开的窗户飞了进来,一嘴啄在如意的后颈,如意吃痛,剑锋刺偏,秦绮萝瞅准时机,用匕首死死扎向如意的心窝。 如意看着眼前的匕首连连后退,却只来的及偏开身子,匕首猛地扎进她的胸膛,几乎要没进去。 就在秦绮萝要拔出匕首再刺一刀的时候,一声熟悉的鸦鸣响起,不用回头她就已经认出来了:“金婺?” 她回头看去,金婺居然是直直朝着自己而来的,就在金婺的尖嘴要戳中秦绮萝眼珠的时候,旁边的落霜飞扑过来,尖嘴扎进金婺的脖颈。把它撞飞了出去。 “落霜!”秦绮萝这时不知道该先冲向哪只乌鸦,落霜已经摇摇摆摆的重新站了起来,盘旋到秦绮萝的身边。 可是金婺却是挣扎了一下,再一次倒了下去。 察觉到身后的如意想要去拿哨子,万般愤恨涌上心头,她回身,手起刀落,用匕首了解了如意的性命,只见如意一声呼痛梗在喉咙,睁着两眼没了声息。 秦绮萝麻木地擦去脸上温热的血,回身看向还在努力喘息的金婺。 金婺是她在一次狩猎中在深林中捡到的,当时俞涯说金婺没有母亲照料很快就会死的,秦绮萝不信,天天去外面捉虫子喂给它吃,把它的羽毛喂的油光发亮的。 金婺就像是她的孩子。 不,所有鸦军都像是她的孩子! 是她亲手把她的孩子们送到了魔鬼手上,将它们锻炼成了杀人不眨眼的恶兽。 秦绮萝跪倒在金婺身边,她将金婺抱起来,看着鸦瞳诡异的红色渐渐消散,小声唤它名字:“金婺,是我,我来接你了。” 金婺失去了蛊的控制,认出了秦绮萝,它想抬抬脑袋,可脖子受了伤,几次尝试之后终于选择放弃,躺在秦绮萝的手心发出一声嘶哑难听的哀鸣。 “对不起……对不起……” 金婺看着秦绮萝,它看明白了秦绮萝在难过。 秦绮萝难过,它就难过,它闪烁着金光的翅膀一下一下抚摸秦绮萝的掌心:它从来都不怨恨她,从来都没有。 秦绮萝明白了金婺的意思,她把金婺抱在怀里,感受着金婺的动静渐渐弱去,她知道金婺死了。 金婺生是由她坚持来的,可是没想到死也是因为她。 就在此时,头顶的落霜传来一声鸣叫,疯了似的上前想拉秦绮萝起来,就在秦绮萝明白过来落霜提醒她危险的时候,头顶已经罩下来一个玄铁所制的笼子,将她死死困在了里面。 秦绮萝只来得及喊:“落霜,快跑!” 落霜身体小,轻松地从栅栏中间钻了出去,飞向那扇唯一半开的窗户,就在它要飞出去的时候,窗外有人挥剑,冷光一闪,换来秦绮萝撕心裂肺的尖叫:“落霜!” 只见落霜身子一软,掉了下去,秦绮萝什么都看不见了。 她抓着栅栏恨不得能将这铁笼子撕开,可是人的力量怎么能撼动玄铁? “落霜!” 她泪流满面地看着那扇窗户,可怎么都看不到落霜重新飞起来。 秦绮萝抓着栅栏,身子软了下去,坐倒在地,两肩抽动,哭得厉害。 就在此时,房门被人推开了,熟悉的胭脂香飘进来,秦绮萝猩红着眼望过去:“秦落芸!” 只见秦落芸捂嘴轻笑,施施然走进来,秦公公为她搬来一把椅子,让她坐下。 她看着狼狈的秦绮萝慢条斯理的坐下,用轻蔑的眼神扫过秦绮萝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最终温柔地喊她:“好久不见,我的好三妹。” 71.姐妹对峙 烛火噼啪一声响,炸光了秦绮萝所有能为秦落芸想到的借口,她咽下喉咙里的腥甜,问:“为什么?” 秦落芸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而是看着秦绮萝,似乎在透过她去看另一个狼狈的身影,终于她笑了:“秦绮萝,你怎么也是好奇这个问题?” 秦绮萝想到了什么,扑向前一把抓住栅栏:“二姐姐呢!她在哪里?” “你好奇呀?”秦落芸就好像一只猫,而面前的秦绮萝就是被她玩弄股掌的鼠,她越玩弄她,心里就越满足,因为她非常有自信只要她不放秦绮萝就是绝对逃不走的,她只不过是一点小计谋就能让秦绮萝巴巴的把自己送上门来。 “二姐姐不会死的!”秦绮萝哭。 “是,秦不茴还没死。”秦落芸看着秦绮萝眼里燃起的希望,下一句话就将她的希冀戳灭,“她和秦碧菱都在大夏,看来她们会比你好一点,死也有个伴。” 听到她还要对秦碧菱下手,秦绮萝神色紧张起来:“为什么?如果你对二姐姐下手是想要雁字军,对我下手是想要鸦军,除掉我们二人还能巩固你自己的兵权,可是妹妹手中的影谍根本不会对你造成任何威胁!” 看着秦落芸越来越难看的脸色,秦绮萝放软语气:“姐姐,放过妹妹吧。” 见秦落芸不语,秦绮萝继续说:“你有了兵权,有了鸦军,还马上归为皇后,你什么都有了,你放过碧菱吧。” “放过?”秦落芸看向秦绮萝,美目如针死死扎在秦绮萝的身上,“你凭什么叫我放过?当年你们三人分往三地,为何独留我一个人在皇都?当年我不过十二岁,没有依靠,你们也还没有功绩,一个人在这烂到底的皇都受皇族白眼欺凌,占尽便宜的时候,何谈放过?” 秦绮萝摇头反驳:“姐姐,当时明明是你嫌弃西南偏远,边疆贫困,不想去做影谍居无定所,是你!是你贪恋皇都富贵!” 秦落芸视线一下子冷了下来:“你指责我?”她站了起来一步步走向秦绮萝,“你看连你都这么觉得,你攻打凉羌的时候没有用过我的计策?一个个都说我是靠三个妹妹的功绩爬到这个位置的,不是!我是靠我自己!我靠我自己翻遍了凤啸大夏各国的兵策,将那些战役记得滚瓜烂熟!” 秦落芸猛地伸出手指着秦绮萝的鼻尖:“明明是你们靠我!几只破乌鸦能赢凉羌十万大军,是我在背后运筹帷幄!” 秦绮萝知道秦落芸已经记恨她们太久了,她再说什么都无济于事,可她不愿意向秦落芸低头,她从地上爬起来看着秦落芸的眼睛说:“秦落芸,我还记得二姐姐十二岁赢下琦玉之战,先帝要给她赏赐,她说她只是领兵打仗,可如何领兵如何奇胜靠的是你的计策,可那份计策怕人赶不上,是由乌鸦送信的。”秦绮萝勾起一抹冷笑,“你想起来了吗?先帝赐了你一套宅院,仆从婢女二百,其中就有秦公公。” 被点到名的秦公公往后缩了缩脖子,不敢抬头。 “闭嘴。”秦落芸呵斥。 谁想秦绮萝非但没有闭嘴,反而大笑了起来,笑着笑着肚子疼,捂着肚子擦起了眼泪:“秦落芸,你只看你没得到的,看不到你得到的,这些年你过得多痛苦啊?你杀了我又怎么样?杀了二姐姐四妹妹又怎么样?你不会知足的,你会继续杀人!” 她目光凌厉,看向躲在后面的秦公公:“下一个说不准就是秦公公你!有可能是空月将军!又或许是北宁远!” 秦绮萝大笑着,头上的银铃配合的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可秦落芸不说话了,她只是淡淡的看着秦绮萝。 秦绮萝还想说什么,突然觉得头晕,踉跄几步,跌坐在地,喘着粗气看着秦落芸。 秦落芸踱步到她跟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不知道吧,刚刚你抱的金婺羽管里我藏了迷药,我没有想你死,你死干净了我怎么拿捏秦不茴?” “卑鄙!” 现在轮到秦落芸笑了:“你知道往金婺羽管里用银针一点点喂进迷药有多费力吗?它一直在叫一直在叫,我就让人用金丝捆住了它的嘴巴,等到痛多了也就麻木了,后来就不愿意叫了……” 秦落芸的话似乎忽远忽近,最后什么都听不见了。 秦绮萝咚的一声倒在地上,眼前是金婺的尸体,而落霜正在窗外冷冰冰的月光下。 她没有力气再说话了,只留下一滴泪就沉沉睡去。 秦落芸这才住嘴,冷漠地看着一身血衣的秦绮萝:“东方毓呢?” “东方将军在外面候着呢。”秦公公偷偷擦了额角的冷汗走上前回答。 秦落芸回身看他:“你怀疑东方毓没有被催眠?” 秦公公点头,立即向秦落芸告状:“刚刚在他府上,奴才明明直接拿人就好根本不需要您再费这一趟,还折了如意和金婺,都是东方将军拦着奴才!” 秦落芸视线一点点变暗,想到什么眉毛一挑:“你去叫东方毓给我割了秦绮萝的舌头。” 秦公公一惊:“割……舌头?” “秦绮萝通鸦语,就算是给那些鸦军喂了蛊我也不放心,你也看到它们今日异动了。” 秦落芸眼刀横扫,秦公公立刻低下头:“是。” “那就立刻照我说的去做,如果东方毓割不来秦绮萝的舌头,就将她们以叛国罪论处。” 秦公公领命,出去叫人将秦绮萝抬去地牢,转身去前厅将这话转述给东方毓了。 - 秦落芸的地牢是呈葫芦型,入口是葫芦底部,大而圆,鸦军就被养在这儿,往里走较小的圆被一分为二,是刑室和囚室,再往里走的小葫芦柄有个十字架,秦绮萝就被架在那儿,四肢和腰腹都被铁链捆着。 她已身受重伤,秦落芸还是怕她跑了。 东方毓站在通道口,看着昏迷的秦绮萝,对旁边的段柏吩咐:“你在这里守着,割下舌头之前不要任何人靠近,以免生出变数。” 段柏点头:“是。” 东方毓这才放心走了进去,站到秦绮萝面前后,双指并拢,将她点醒。 秦绮萝悠悠转醒,看到东方毓的瞬间立即去看他身后还有没有别人,东方毓会意:“这里只有我。” 秦绮萝松了口气,眼里写满了疲倦,就听东方毓问。 “我叫你走,你为何不走?” 72.忠鸟 地牢的烛火飘摇,映在地上的影子也因此晃动。 看着秦绮萝身上一道道伤口,东方毓想起刚刚混战之时他用剑尖在她背上轻写的一个“走”字,可为什么秦绮萝还自投罗网? 东方毓心里明白秦不茴特别紧张她的两个妹妹,若是让她知道秦绮萝身陷囹圄,就算自己伤未好全也一定会从大夏杀回来。 于是东方毓单刀直入:“等会儿我在这里放火生乱,你借此跑出去,立刻去大夏寻你二姐。” 听到秦不茴,秦绮萝忙抬起头看向东方毓:“我二姐姐……她还好吗?” 不好,武功被封,双手筋脉俱断,堂堂雁回将军还要顶替他人的身份苟藏于大夏。 东方毓想到这些,眸中思绪万千,秦绮萝明白了,她叹出一口气:“起码还活着……” 还活着就代表有希望。 已经耽误了不少时辰,东方毓抽出剑就要挥向捆绑着秦绮萝的铁链,就听秦绮萝坚定的拒绝:“我不走。” “你说什么?”东方毓难以置信的问,“你想要留在这里受秦落芸的凌辱吗?她佛面蛇心,你留在这里一定不会有好日子过。” “可是我不能走。”秦绮萝勾起一抹苦笑,“你之所以来这里,应该是她怀疑你了吧?怀疑你刚刚偷放我走,所以你现在在这里一定是带着任务来的。” 秦不茴总说秦绮萝天真可爱,大家都说秦绮萝智谋欠佳,但其实不是这样的,秦绮萝不爱谋划,是因为她觉得她无需谋划,她只需要压制住凉羌的敌军,无需再费力去谋算人心,所以她一直远离凤啸朝堂的是非斗争。 等到现在俞涯身死,鸦军被拿捏,她才清醒过来,真正去思考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秦绮萝看着东方毓的眼睛问:“可以告诉我你的任务是什么吗?” 东方毓捏着手中的剑柄,指节发白,话在舌尖转了又转:“她要我割下你的舌头。” 秦绮萝一怔,兀自笑了起来,笑着笑着落下一滴悲凉的泪:“那就快点动手吧。” 她闭上眼,可迟迟等不到东方毓动手。 “我做不到。” 秦绮萝睁开眼:“我不会怨你的。” 现在的画面有些可笑,秦绮萝居然在求别人割掉自己的舌头,可她知道这步棋非走不可。 东方毓下不去手,不只是因为她是秦不茴的妹妹,更因为秦绮萝自幼守在边疆,护卫百姓,她什么都没有做错,却要因为秦落芸的嫉妒心和野心失去亲友、失去鸦军、失去自由,忍万千遍体鳞伤之痛。 “我宁愿赌一把现在去杀了秦落芸。”东方毓弯腰捡起他的剑,眼中透出杀意。 “不可。”秦绮萝劝,“秦落芸计谋远在我们之上,将军不可轻举妄动,如果我没猜错,你应该是二姐姐留在凤啸唯一的希望。” 听到秦不茴的名字,东方毓才渐渐冷静了下来,可他薄唇紧抿,理智和情感在他心中疯狂挣扎。 “秦落芸让你来割我的舌头,就说明你是唯一有机会能完全取得她信任的,若你现在心软,不止杀不了她,更帮不了二姐姐。”秦绮萝的话明显有用,东方毓握着的剑松了几分,可他依旧偏着身子不愿对秦绮萝动手。 “我能想到别的法子的。”良久,东方毓开口。 秦绮萝有些着急,她比东方毓更了解秦落芸,这是唯一也是最好能取得秦落芸信任的机会,照秦落芸宁可错杀绝不放过的性格,若东方毓两手空空的出去,恐怕明日就能等来降罪的圣旨。 一定不能错过这个机会! 秦绮萝闭上眼,她决定好了。 只听“唔”的一声,东方毓敏锐地闻到了血腥味,他扭头看去,秦绮萝吐出一截断舌。 “秦首领!” 血从嘴角蜿蜒而下,秦绮萝微张开嘴巴想说什么,却只有大滩的血下落,东方毓忙去拿怀里的止血散,喂秦绮萝吃下去。 他捧着秦绮萝的脑袋,一不留神对上了她的眼睛,澄澈而布满了红血丝的眼睛,死死看着自己,她在等一个回答。 东方毓看着秦绮萝,向她保证:“我一定不会辜负你们的信任,定将除掉秦落芸这个妖女。” 他不能让大家的血白流! 得到东方毓的保证,秦绮萝笑了,她现在一嘴血看起来委实可怖,可偏偏眼角带泪,看上去极为怪异。 东方毓用帕子将秦绮萝的断舌包好,他看着秦绮萝想起一件事还没告诉她。 “我没有找到落霜的尸体。” 秦绮萝眼睛瞬间一亮,没有找到尸体,那是不是意味着…… 东方毓开口:“我查看了地上的出血量,我想落霜应该没死,但我也找不到它去哪里了。” 秦绮萝哭着向东方毓点了点头,目送他离开,狭小的地牢又只剩她一个了。 她知道落霜去哪儿了。 还记得她十四岁的时候受先帝奖赏,回皇都和秦落芸团聚,回程之际居然有凉羌刺客趁山谷大雾时偷袭,当时她身边不过两百兵马和一只落霜。 人数上不占优势不说,被困之地更是荒凉偏僻,前不着村后不着店。 秦绮萝被困了整整三日,和仅剩的三十多兵马藏身山洞,每日靠晨露野草充饥,那时的她真以为自己死定了,于是在黑夜将落霜从洞口处放飞。 “落霜,我是逃不走了,但你有翅膀,你还有机会活下去,从今以后你自由了。” 落霜当时还不愿意走,它不懂秦绮萝为什么这么说。 什么是自由?对于它们鸟兽而言,在爱自己的主人身边就是自由,秦绮萝身边的天空已经够它遨游了。 秦绮萝佯装生气地戳了戳它:“还不快走?我不要你了。” 落霜这才一扭头飞向无尽黑夜。 秦绮萝当时还有些别扭,怎么让它走就走了?还走得这么利索? 直到又过了两日,日落黄昏,秦绮萝的兵马被围剿得屈指可数,她看着凉羌一个个人高马大的刺客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的时候,听到了一声熟悉的鸦鸣。 是落霜。 落霜的身后是骑马而来的秦不茴。 “雁回将军在此,尔等还不快束手就擒!” 那时兵刃交接,满眼都是触目的红色,秦绮萝的眼里只有向她而来的落霜。 就算她不要它,它也一定会千方百计回到她身边。 它要她。 73.笛剑 大夏。 清风院。 玉儿再也不会在外人面前乱夸秦不茴了,她发誓! 她正皱巴着一张小脸在心里碎碎念着,两只耳朵里突然塞进两团棉花,耳朵立刻清净了不少,抬头去看是芙婉姑娘的贴身婢女梨儿。 玉儿就喜欢这样香香软软,又细心善良的姑娘,她冲梨儿甜甜一笑:“谢谢。” 梨儿斯文,面对玉儿明朗娇媚的笑容,只是不好意思的做了个“不必客气”的口型,便又站直了身子。 这些日子没少受秦不茴的折磨,这棉花耳塞可是救了大命了,真不知道自家小姐是怎么做到如此波澜不惊,每日点评都是一句“有进步”。 这边一曲毕,芙婉——也就是卧底在大夏的秦碧菱果真开口:“有进步。” 梨儿和玉儿不约而同皱起眉:厉害。 秦不茴倒并不开心,她拿着玉笛,摩挲着光滑的笛身:“一连三日,芙婉姑娘都是有进步,若真有进步这两个小丫头何必往耳朵里塞棉花呢?” 秦碧菱微微一笑:“沈大小姐认为芙婉在应付差事?”她灵动的眼睛一眨,“芙婉可没有。” 秦不茴看着芙婉,等她仔细说说。 “第一日的时候沈大小姐还要看谱子,第二日的时候只是吹前翻了翻,今日这谱子尚未看过。”秦碧菱点了点面前的曲谱。 秦不茴记东西一直很快,尤其是那些剑招马术,兵书策论,短短一支曲谱哪需要记这么久? 一边玉儿开口了:“可为什么记住了,吹的就这么……” 她看了看失落的秦不茴,没敢说完,倒是梨儿帮她补上了一句:“这么……不尽人意?” 这问题一出,三双眼睛齐刷刷看向秦碧菱婉,只见她掩嘴轻笑,最后用手指点了点秦不茴的心口:“这要问沈大小姐了。” 秦不茴蹙眉:“我自然是想练好的,只是我对这琴棋书画实在一窍不通。” 还想在年中盛会拔得头筹,战无不胜的雁回将军当久了,真是太高看了自己。 秦不茴在心底叹了口气。 秦碧菱接过她手上的笛子,拿在手中掂量了一下:“沈大小姐还没认可这只玉笛,如何能用的好它?就好像诗人要选一支上好的笔随身携带记下他文思泉涌的时刻,亦好像战场上的将军要选一支衬手的剑——” 秦碧菱对上秦不茴的眼睛:“才能战无不胜。” 秦不茴瞳孔一颤,看向秦碧菱手中的玉笛,耳边秦碧菱还在继续说:“何处无战场?一定要刀光剑影才是战场?年中盛会向来暗流涌动,不经意间升官贬罚,抬得了人杀得了人,亦是杀人不眨眼的战场。” 秦碧菱将玉笛递回秦不茴手中,她的声音依旧温温柔柔:“所以沈大小姐你要握好你的笛子,就像将军握好自己的剑,才能在此拔得头筹。” 秦不茴心中一动,秦碧菱说的对,她向来拿的都是剑,现在拿这些笛子簪子的,心里并没有真正接纳这样的自己,所以总是吹不好这支曲子。 之前在战场上她可以人剑合一,玉笛为何不行? 它现在亦是她的剑刃。 见秦不茴沉思,秦碧菱知道她这是听进去了,于是低头抿了口甜香热茶,悠悠放下杯子后,突然开口:“沈大小姐,芙婉有一事颇为好奇,不知道沈大小姐可否为芙婉解惑?” 恐怕是要问自己为何这么想参加年中盛会拔得头筹了。秦不茴想:“你说。” “沈丞相现在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家财万贯不说,门生无数,可以说半壁朝堂都是听沈丞相一言,沈大小姐要什么直说便是,为什么还要这样折腾参加什么年中盛会呢?” “因为我要的求不来。”看秦不茴严肃起来,秦碧菱反而更加好奇了:“哦?” 秦碧菱假装不在意地开起玩笑:“难不成沈大小姐求得是皇上身下的那张椅子?不然有什么难得?” 只见秦不茴喝了口茶,淡淡地说:“差不多。” 这下轮到秦碧菱的表情僵住了:“你……你说什么?” “我要求一个公平。”秦不茴目光坚毅,“我要让女子入朝为官。” 屋子里安静的出奇,所有人都怔怔地看着秦不茴,直到梨儿结结巴巴的说:“沈大小姐,你说的是能够参加文武科考,能上朝堂议事……这样吗?” “没错。” 梨儿惊讶又惊喜,回头看向秦碧菱,就看见秦碧菱看着秦不茴的幽幽目光,只见秦碧菱起身,走到秦不茴面前,居然微微欠身行礼。 “芙婉姑娘这是做什么?”秦不茴赶忙起身扶她。 “芙婉身如飘絮,但深知女子之能并非只能守在深宅大院,若沈大小姐真能替大夏女子求这样一个恩典,芙婉先向沈大小姐道谢。” “芙婉姑娘客气了。”秦不茴扶秦碧菱起身,正好对上她那双湿漉漉的杏眼,只觉得似曾相识,可一晃神,看着“芙婉”这张沉鱼落雁的脸,又想不起到底和“芙婉”在哪里见过。 这边秦碧菱欢喜地说:“得知沈大小姐有如此壮志,那我们再将曲子练一次吧。” “啊——”玉儿刚拿出来的棉花又塞回了耳朵里,又有魔音穿耳了。 看她这样可爱,大家忍不住笑了起来。 秦不茴老老实实地加练了半个时辰,不知道是不是被秦碧菱说通了,现在的曲子吹得顺滑了不少。 梨儿替秦碧菱拿来围帽戴上,四人鱼贯从屋里走出来,秦碧菱回身叮嘱:“沈大小姐请留步,芙婉先走了,我们错开走免得被人看见,说您闲话,落人口舌。” 于是秦不茴和玉儿站在院子里目送秦碧菱的马车离开,玉儿忍不住感慨:“芙婉姑娘真是人美心善。” 秦不茴没有说话,她还在想为何觉得“芙婉”眼熟。 良久,实在想不出来便开口:“走吧,该去虚怀神医那儿了。” “是。” 两人走出去,八吉立刻来扶秦不茴上马车:“小姐,那个……” 可秦不茴没留意径直掀开帘子进去了,倒是玉儿凑过来:“八吉,你是想说什么啊?” 只见马车另一边探出一个脑袋,是陆逍:“他想说我家王爷来了。” 那边秦不茴刚掀开帘子就被气定神闲的贺长安吓了一跳:“你怎么来了?” “虚怀神医等不到你,便着急叫我来看看。” “找到这儿?”秦不茴可没和贺长安说过她去参加年中盛会的计划,贺长安是大夏人,又是身居高位的男子,知道她的计划不一定会支持她。 贺长安避开这个话题:“离芙婉远一点。” 秦不茴沉默了一会儿:“她不是敌人。” “如果她是呢?” “她的眼睛告诉我,她一定不会是我的敌人。” 74.乐瑶下场 秦碧菱坐在回花容居的马车上,一边的梨儿笑眯眯地为她剥着葡萄,她看了她几眼,放下手中的曲谱忍不住问:“梨儿,你在笑什么?” 梨儿是花容居最斯文的姑娘,性子内向腼腆,还没见过如此外露的样子。 梨儿乖乖回答:“我为姑娘开心。” 秦碧菱好奇了:“为什么?” “因为沈大小姐和姑娘很像,我觉得姑娘多了个可以说话的人。”这么说着,梨儿学起了刚刚秦不茴的样子——“我要求一个公平。我要让女子入朝为官。” 看梨儿学得有模有样的,秦碧菱也忍不住弯了眼睛,她们当然像了,她们可是姐妹啊。 “沈大小姐和姑娘一眼,从未轻贱过任何一个女子,都想着为天下女子谋一个出路,姑娘为无处可去的大家伙建了花容居,沈大小姐则努力为大家求一个和男子平等的位置,你们都是天底下最好的姑娘。”梨儿认真地说。 她出身贫苦,上头有三个姐姐,下头还有四个妹妹,等到八岁时的冬天一声婴啼,她们姐妹的命运就是换成钱财为最小的弟弟谋个安稳的生活。 她像牛马牲畜的干活,被人倒卖,就是不像个人,直到被秦碧菱买下。 秦碧菱看着如此兴奋的梨儿,抬手抚摸她的脸颊,问:“梨儿,想读书吗?” 梨儿一愣,居然无措起来:“姑娘已经教梨儿识字了,梨儿、梨儿……” 秦碧菱看着她红起的脸,笑了起来:“我记得夜昙之前的父亲是开学堂的,在沈大小姐事成之前就让夜昙匀一点时间出来教大家学些简单的三字经吧。” 梨儿没想过自己还有机会读书,她看着秦碧菱,眼眶逐渐湿润,恨不得现在跪下来给秦碧菱磕个响头。 “谢谢姑娘,梨儿一定会好好学的!” 秦碧菱抚摸梨儿的头发,和她打趣:“等你以后考取功名,可别忘了花容居的姐妹们。” 二人就这样谈天说笑着就到了花容居的后门,她们下了车上了楼,就看到了在房内等秦碧菱的勾鹰,梨儿像以前一样乖巧地退了出去,为她们关好门。 秦碧菱立刻换上了副严肃的神情:“事情查得如何了?” 勾鹰上前汇报:“我查到永葵和映兰出事前和乐家小姐在臻玉阁发生过争执,闹得动静不小,顺着这条线查下去,发现乐家有个家仆会武功,前些日子来过花容居,正是永葵接的客。” 秦碧菱眼睛一眯,透露出危险的视线:“看来和乐瑶脱不了关系。” 她不需要勾鹰再说了,这件事很简单:“乐瑶和永葵她们在臻玉阁发生了争执,被下了面子,恰巧她们三人皆要参加年中盛会,乐瑶便想一石二鸟,将她们骗去城外空屋,一把火烧死她们,既消了气又能让自己少个竞争对手。” 秦碧菱一掌拍在桌子上:“混账。” “乐瑶一事颇多疏漏,但是她家势大,府衙不愿意在这件事过多纠缠,早早结案……”说到这儿,勾鹰也咬起了后牙槽。 居然会有女子如此狠心,视人命如草芥! “府衙不管,我可没说不管。”秦碧菱看了眼勾鹰,勾鹰立刻会意:“大人需要我怎么做?” “我要你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秦碧菱笑,“库房里有一瓶磷,明日是乐瑶生辰,听说乐府采购各式灯笼要为乐瑶庆生。” 话止于此,勾鹰已经明白了:“我立刻去办。” 勾鹰走了,秦碧菱抬手斟了一杯茶,走到窗前倒在地上:“永葵,映兰,我要让乐瑶生不如死,你们安息吧。” - “听说了吗?乐府昨日着火了!” “我昨日就知道了,二小姐昨日灰头土脸的回来的!双虹姐姐手上还烫掉一层皮呢。” “只是烫掉一层皮,还算好的了,乐瑶小姐可……” “乐瑶小姐怎么了?” “听说她被烧的最严重,半边脸都……” “治不好了?” “难。” 两个婢女捧着要浣洗的衣服走远了,正准备去清风院的秦不茴不禁放慢了脚步:“乐府出事了?” 玉儿昨日就守着秦不茴身边听她练曲子,一晚上没睡好,打着哈欠:“她们好像是这么说的。” 秦不茴不禁想到了花容居刚亡故的两位姑娘,那日她去花容居找芙婉,她们正聚在前厅在商议什么事,她又想到了叮嘱自己的贺长安,眉毛忍不住蹙了起来,难道芙婉真有什么问题? “小姐,你怎么不走了?”玉儿走了几步,见秦不茴没跟上,扭头来问。 “走吧。” 二人走了以后,一个小厮探头探脑的冒出来,跟在她们身后,确认她们上了马车立刻回身去了濯莲小院。 “二小姐,二小姐!” 他刚跑进来吗,就被邹冬雪剜了一眼:“吵什么?一点规矩都没有。” “娘。”沈莲一句话就让邹冬雪安静了下来:“你昨日发生了这样大的事,你爹到现在都还没来看你,看我到时候不好好说说他!” “夫人。” 门口传来沈昌之的声音,邹冬雪没好气地看过去,沈昌之蹙眉来解释:“夫人,我昨日留宿皇宫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现在一回来就来看莲儿,我还不尽心吗?” 沈昌之说的也是事实,邹冬雪在他身上找不到气出,就去责问刚刚那个小厮:“八宽,你刚刚大呼小叫的到底要说什么?” 八宽看了眼沈昌之,喏喏:“没什么。” “没什么还大呼小叫?”邹冬雪找到出气的地方了,“拖下去,给我打他个二十大板!” “夫人饶命啊,奴才只是无意间又撞见了大小姐出门约会去了!”八宽闭着眼睛,语速飞快。 沈昌之眼睛一瞪:“什么叫又出门约会?” 八宽看了沈昌之一眼,唯唯诺诺:“这几日,奴才每日给二小姐拿小厨房送来的点心都能看到大小姐从后门偷偷出去。” 沈昌之脸色铁青:“她去哪儿了?” 八宽看了眼沈莲,沈莲微微摇头让他别说,沈昌之将一切尽收眼底,一脚踹翻八宽:“狗奴才,还不老实招来?不然我就将你卖入皇宫,让你受宫刑!” 八宽一个哆嗦:“清风院!大小姐去了清风院!” 75.逼婚 没想到真的在清风院门口看见了八吉,沈昌之恼火更甚,不容八吉解释也不给他机会往里面通风报信,直接让人将八吉绑了,嘴里塞进布条,丢到一边。 跟着沈昌之就一脚踹开清风院的门,气势汹汹的往里走了一段路又顿住了,怎么说里面的都是他的女儿,如果秦不茴真的在和什么不三不四的男人厮会,这件事传出去,他沈昌之的老脸往哪里搁? 这么想着,他往后一招手:“你来。” 八宽屁颠屁颠的跟上来:“大人有何吩咐?” “你去看后门,千万不要让动静传了出去。” 八宽立刻应声:“知道了。” 他转身跑回大门,看似装模作样的在关门,可两只上吊斜眼里的绿豆珠子一转,悄悄的往后撇了一眼,沈昌之已经往里头走去了。 八宽把门栓往旁边的草丛里一丢,从怀里摸出一个火折子。 他怎么能不帮二小姐把这件事闹大点呢?此次回去定有赏银。 八宽嘿嘿一笑,就掐着时间等沈昌之将秦不茴捉奸在房了。 那边沈昌之越走近里间,只觉得那笛音越刺耳,果真是没有受过教养的野丫头,回夏京才多久?就开始勾搭人,还在这里玩一些淫乐! 岂有此理,简直是岂有此理! 沈昌之阴沉着脸又是一脚踹开房门,还没看见人就怒喝:“沈棠!你和哪个野男人在此鬼混!” 他怒发冲冠站在屋内,看了眼怔愣的秦不茴,就盯向一个宽厚的背影:“一个男人竟然如此不要脸,还敢勾搭本官的女儿!” 只听折扇哗啦一声响,面前的背影幽幽转过来,那双含笑的桃花眼彻底将沈昌之的心凉了个透:“怎么会是……王爷?” 贺长安眨巴着眼:“为何不能是本王?” 沈昌之看了眼自家娇俏的女儿,再一次理直气壮起来:“即使是王爷,也不可以厮会我家女儿,这传出去我家女儿还怎么嫁人?王爷你此次可真是太过分了!”沈昌之拱了个手,“这件事我定要上报皇上,让皇上为下官做主!” 听到沈昌之要向夏日恒告状,贺长安也不慌:“好啊,丞相你写一本说本王,那本王也替丞相你写一本,免得丞相把事情说漏了。” 沈昌之气的唾沫横飞:“这还能有什么需要补充的,你们男未婚女未嫁共处一室,成何体统?你是男子还是个王爷自然是不愁嫁娶之事,你这是害了我不懂世故的女儿。” 贺长安看着沈昌之眼里精明的亮光,心中了然,他这哪是为秦不茴报不平?他这是找机会往自己身上泼污水,好让皇上生自己的气,动摇百姓心中凌霄王府的形象。 “那自然是有很多好说的,本王就要说丞相你是个好父亲。”贺长安笑着用折扇拍了拍沈昌之的肩膀,被沈昌之拂开。 “丞相你为了二女儿参加年中盛会,为其请了三个舞师,九支乐队,为了三儿子更是搜罗尽天下千姿百态的菊花,更是垄断了孔雀蓝、极光紫等稀有颜料。”贺长安笑着问沈昌之,“丞相,本王说得对否?” 为女儿聘请舞师乐队只是小事,可是垄断颜料不算小事,再加上贺长安这张嘴,苍蝇大的罪能添油加醋到象腿大。 沈昌之气焰弱了:“父母爱子女之心,王爷现在不会懂。” “那为何独独大女儿没有?因为她不是邹夫人所生?” 沈昌之瞳孔微缩:“王爷!” 贺长安笑:“你可别忘了沈大姑娘回京之前,本王也恰好在忘忧村。” 看着沈昌之面色凝重,贺长安更是欠揍地凑上前:“本王路过此院,听到笛音晦涩,便想进来多管闲事一番,没想到还能再多管一番闲事,丞相觉得需要本王补充吗?” 秦不茴看贺长安把沈昌之逼得紧了,适时起身:“爹,都是女儿不好,女儿看弟弟妹妹都能在年中盛会为爹挣面子,女儿便也想试试,没想到会扰到王爷清净,才会闹出这般误会。” 沈昌之想到了秦不茴这个出气筒,冷哼一声不说话。 秦不茴的泪说落就落:“只要爹说一句不要去年中盛会,女儿立刻断了这根笛子,再也不敢生事了。” 沈昌之看着秦不茴手中的玉笛还没来得及说话,就从屋外丢进来一个人,吓了他一跳,低头一看居然是八宽。 “丞相大人,我帮你抓到你的家仆想要放火烧了这院子!”陆逍霸气十足的一脚踩在八宽身上,“他想烧死你!” 八宽一听,这罪可重了,忙说:“大人,小人没有啊,小人哪敢啊!” “那你是几个意思?”陆逍哦了一声,“你是想放火让人进来看到我家王爷和你家大小姐……” 秦不茴侧头擦泪,就听陆逍一拍脑袋瓜:“丞相大人,你这是想向我家王爷逼婚啊!我家王爷可是第一次走进这屋子,这就想赖上来了?” 秦不茴心中一咯噔,真不知道陆逍是真傻还是假傻。 果真什么样的主人就有什么样的仆从,两个人都是不要脸皮的货!沈昌之在心中暗骂,他自然是没有要逼婚贺长安的意思,八宽之所以这么做无外乎是想毁秦不茴清白罢了。 终于找到可以拿捏的出气筒了。 “来人!给我将这恶仆带回去,我要重罚!” “大人饶命啊!” 沈昌之抬步要走,回头看了眼秦不茴:“此次乐试少了不少竞争对手,你想试就姑且一试。” 秦不茴立刻装作一副欣喜的样子:“谢谢爹。” 沈昌之这样被设计闹了一通,自己也觉得没脸,向贺长安略微一拱手就走了。 身后秦不茴抬手抹去眼泪,又换上了那副平静的表情:“芙婉姑娘出来吧。” 很快屏风后秦碧菱就走了出来,可她一句话还没说,一柄剑就直直刺在她心口,只等再进一寸,她就当场毙命。 秦碧菱落泪的瞬间,旁边梨儿尖声惊叫:“姑娘!”她跑过去给贺长安下跪,“王爷,我家姑娘什么都没做,您别为难我家姑娘!” 贺长安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剑握的极稳。 “王爷,你这是做什么?”秦不茴问。 “这话我还想问问芙婉姑娘,你刻意靠近沈大姑娘是为了什么?” 76.你不相信我 贺长安刚刚戏谑沈昌之的眼神不复,他的眼里透着一股冷意,几乎能刺到人骨子里,秦不茴相信如果自己现在帮秦碧菱说话,也一定会被贺长安用剑指着,怀疑身份。 “当时三州干旱,芙婉姑娘拦路送物资,这么巧送进一个朱潜先生派来的细作。”贺长安勾起嘴角,皮笑肉不笑,“今日呢?难道是想探听什么消息?你和朱潜到底是什么关系?” 秦不茴蹙眉看向秦碧菱,事情真有贺长安说的那么巧吗? 原本以为秦碧菱会哭,会柔柔弱弱的讨饶,谁想下一瞬秦碧菱抬眸看向了贺长安:“世人都说凌霄王处事公正,高明清廉,呵,原来都是阿谀奉承的假话。” 身后看戏的陆逍一下子不服气了,他叉着腰:“你这女人怎么和王爷说话的!” “是,我不过是个小女人!可你们这些大男人抓不到整日惹是生非的朱潜就来折腾我这个小女人!” 秦碧菱眼神毫不畏惧,可她说话的同时却依旧泪水涟涟,看的人好不怜惜。 “我为什么在这儿?为什么愿意躲起来?一切不过是不想连累沈大姑娘,因为沈大姑娘是个好人。”秦碧菱回头看向站在一边的秦不茴,勾起浅浅的笑意,“我相信沈大姑娘。” 贺长安这才看向秦不茴:“你们是达成了什么交易?” 还不等秦不茴说话,秦碧菱便说:“不是交易,是我心甘情愿的付出,去相信沈大姑娘能改变世间的男女不公,到时候若是再向我提剑,我也可以握住我自己的剑保护我自己,而不是因为畏惧你凌霄王的身份在这里等死。” “姑娘……”梨儿哭的泣不成声,死死揪住秦碧菱的裙摆,生怕自己一脱手,秦碧菱就不见了。 “王爷,我们姑娘虽然是花容居的姑娘,但她真的是好人,是她救了我,才免得我被卖去凉羌做人爱奴。”梨儿努力想要证明秦碧菱的好,“王爷,我们姑娘一向乐善好施,当日是真心为三州筹措粮食,还典当了自己最爱的发簪,王爷,我们姑娘真的不认识什么朱潜。” “梨儿,女人要站起来的第一步就是不要求男人。”秦碧菱制止了梨儿的讨饶,“站起来。” “姑娘……” 秦碧菱直直看着贺长安:“我说站起来。” 听秦碧菱如此严肃的说话,梨儿不敢哭了吸着鼻子,从地上站了起来,旁边的玉儿忙把她拉到一边,免得她被贺长安误伤。 屋内的气氛冷的厉害,几乎要把人冻僵,最终一只玉笛撞上贺长安的剑,是秦不茴。 “这件事一开始就是个局,是沈莲设给我的局,她要我去花容居找芙婉姑娘,让其帮我在乐试拔得头筹,届时再让人撞破我和花容居姑娘亲近从而拜我名声。”秦不茴仰头看着贺长安的眼睛,“所以从一开始就是我先接近的芙婉姑娘。” 贺长安冷脸看着秦不茴,秦碧菱是最有可能认识朱潜的人,秦不茴却在这时挡在她面前,可他更生气的是自己居然做不到像对待秦碧菱一样,拿剑威胁秦不茴让开。 “沈棠。” “刚刚芙婉姑娘所说的,我想你没听明白,我和你再说一次。”秦不茴毫不畏惧贺长安的冷言冷语,“我一定要芙婉姑娘帮我赢得此次年中盛会,我要让天下所有女子皆可入朝为官,一展宏图,我想这也是芙婉姑娘愿意倾尽全力帮我的原因。” “你……说什么?”贺长安难以置信,“你要让女子入朝为官?” 陆逍掏了掏耳朵,凑到玉儿身边:“你家小姐说什么胡话呢?” 玉儿踩了他一脚:“凭什么女子做官就不可以了?单你们男子行?” 旁边梨儿还红着眼睛也一起瞪了陆逍一眼。 陆逍觉得脚疼心更疼,今日他还特意去买了玉儿爱吃的芙蓉糕在怀里捂着呢。 看着秦不茴的脸,贺长安问:“你肯定她不是朱潜的人?” 秦不茴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而是回身看向秦碧菱。 她已经没有在哭了,泪在脸颊干涸,可她的一双眼还是亮晶晶的。 “我不肯定,但她如果是朱潜的人,我沈棠定杀了她。” 秦碧菱听到这话长睫一颤,可她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静静的看着自己的二姐姐。 良久,贺长安收回剑:“我只给你一次机会。” 这个“你”不知道说的是秦不茴还是秦碧菱。 见贺长安收了剑,梨儿慌忙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秦碧菱:“姑娘。” 秦碧菱被搀扶着走到秦不茴面前:“沈大姑娘,王爷不喜欢芙婉,芙婉就不在这儿碍眼了,沈大姑娘这些日子很有精进,只要继续练习必然能在年中盛会惊艳所有人,芙婉便等着沈大姑娘的好消息了。” 秦碧菱一番话说得体体面面,但秦不茴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秦碧菱是伤心了。 “芙婉姑娘……”秦不茴伸手想要去牵秦碧菱的手,被秦碧菱躲开:“芙婉先行告辞了。” 看着梨儿扶着芙婉离开,秦不茴才感受到落在身后炙热的目光,于是回头看向贺长安。 “我很少见你这么相信一个人。”贺长安冷笑。 “我的直觉告诉我她不会害我,也不是故意接近我的。”秦不茴耐着性子道。 “你不相信我。”贺长安终是一点都笑不出来了,他突然一大步靠近秦不茴,低头看她。 陆逍见状一把拉过玉儿躲出去了。 秦不茴觉得两个人挨得太近了,近到呼吸纠缠,气温发烫。 于是秦不茴后退一步,想要退开,可谁想到贺长安径直上前一步,她躲他追,他就要看着她的眼睛,听她的答案。 “我没有不相信你。” “那为何这么重要的事你不告诉我?而是告诉一个外人?” 外人? 秦不茴愣愣地看着贺长安,在他心里她已经算是自己人了吗? 察觉到自己失言,贺长安这才有些不好意思地后退半步,这次开口居然有些委屈:“你不相信我,最起码在这件事上你不相信我,因为我是男子。” 所以秦不茴下意识地觉得自己不会支持她。 秦不茴不知道贺长安的委屈从哪里来,她看着他最后点头:“是。” 贺长安的唇抿了又抿,最后马尾一甩:“沈棠,你会后悔的。” - 秦碧菱回了花容居,再次拿出“秦绮萝”送回来的信件。 勾鹰在一旁问:“大人,你已经反复看了很多次了。” “我觉得不对劲。”这封信里里外外透着古怪。 秦碧菱决定违反一次守则,做下一个决定:“勾鹰,等刺杀事成,我们要带沈棠回去。” 77.戏该开锣了 丞相府后花园。 “你说什么?”沈莲一剪刀把开的刚好的牡丹给剪了,一扭头剪刀尖直指新来的小婢女双愿。 双愿眼前被冷光一闪,扑通一下跪倒在地,吓得直哆嗦:“今早八宽已经被人伢子带走了,听说要卖去边疆修建边防,走的时候已经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恐怕……恐怕……” 双愿小心翼翼抬头看了眼沈莲,沈莲心都被双愿吊着,带着些许愠怒催促双愿赶紧说:“恐怕什么?” 双愿一低脑袋:“恐怕连边疆都到不了了。” “他如果死在路上会怎么样?”沈莲握着剪刀问。 “这样的奴隶自然是不得安葬的,估计就随路扔了……” 沈莲的心再一次攥紧,双愿以为她是因为为她做事的八宽落到此下场而有些不忍,可沈莲不是,沈莲在想秦不茴。 那个可怕的女人会不会以为一切都是自己设计? 沈莲恨铁不成钢的咬着下唇,当日她向秦不茴推荐芙婉,的确存了若是被人发现要看秦不茴笑话的念头,但这个笑话绝不是由自己的人去揭发啊! 沈莲眼里浮现出一抹怨毒,都怪八宽,胡乱揣测她的心意,贸贸然在沈昌之面前拆穿这一切,现在秦不茴一定把这一笔账记到自己头上! 正想着,突然听到一个温温柔柔的女声顺着风飘过来:“我的好妹妹在发什么呆呢?” 沈莲一惊,剪刀从手中滑落,差点戳伤自己的脚。 她回头,秦不茴已经走到眼前,沈莲壮着胆子矢口否认:“我没发呆啊。” “没发呆?”秦不茴看着掉在地上开的正艳的牡丹,“没发呆把这好好的花给剪了?” 这么说着,秦不茴弯腰将牡丹捡起,她细心的吹去牡丹上的灰尘,浅笑着抬起手,还没说什么,就看到沈莲侧头一避:“这次真的不是我做的!” 玉儿在一边翻了个白眼:“可那八宽不就是二小姐你濯莲小院的人吗?” 面对玉儿,沈莲还是敢大声说话的:“一个狗奴才胡乱揣测我的心意,这笔账还要记在我的头上吗?那我多委屈啊!” 看沈莲的样子不像是在撒谎,秦不茴却是笑着一把扣住沈莲的肩,另一只手将牡丹重重摁在她的发髻上。 沈莲试图挣扎,才发现秦不茴不知何时有了这么大力气,她感觉抓着自己肩膀的根本不像一个闺阁女子的手,更像是一块铁牢牢压夹着自己。 秦不茴微微侧首,贴着她的耳朵:“这件事你存了多少坏心思,我不说不代表我不知道。” 听着秦不茴的话,沈莲一个激灵,不敢和秦不茴争辩。 秦不茴这才松开手,沈莲只觉得肩膀酸痛,伸手去揉。 秦不茴笑着呼吸两口新鲜空气:“散步散的也差不多了,我们回去继续练笛子吧。” 玉儿开心地应了:“是。” 直到这对主仆彻底离开,沈莲才松了口气,无意识一瞥眼看到跪在一边双愿畏畏缩缩的眼神,只觉得心上升起一股无名之火。 她恼火地摘下头上的牡丹扔在地上狠狠碾了一番解气:“回小院!” 说完气呼呼一扭头,谁想一脚踩在旁边凸起的石阶上,身子一歪,倒了下去:“啊!” 双愿立刻从地上爬了起来,扑到沈莲身边,查看她的伤势,只见沈莲两眼泪花,一直喊着:“脚,我的脚……我的脚好疼啊!” “二小姐,我立刻去找大夫!” 那边濯莲小院鸡飞狗跳,这边小回院倒是幽静,一首曲子已经可以顺畅地吹完了。 秦不茴吹完曲子,一抬头看到玉儿站在一边:“怎么了?” “珍珠姑娘托人传话,说她已经准备好参加射箭了。” 秦不茴勾唇一笑,志在必得。 她温柔的抚摸着手上的玉笛:“很好,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 年中盛会在夏京皇宫门口举办,届时宫门大开,夏日恒领一堆妃子大臣在宫门另一头看,百姓则隔着比试圆台在另一头看,可以说是与民同乐,热闹非凡。 花容居门口一早就停了无数王孙贵族的车马,邀请花容居才情好的女子一同出游,但今日秦碧菱没有答应任何一个帖子。 她想好好看看二姐姐写的这出戏,想来会很精彩。 “姑娘,前面是丞相府的马车。”梨儿掀开马车帘子对秦碧菱说,顿了顿还补充,“只看见沈大小姐和沈三公子的马车。” 沈昌之是丞相,当然要随侍夏日恒身侧,所以早早进宫去了。 而没有沈莲,听说她前两日扭到了脚,无奈退出舞试,可让她临时参加乐试,心里又打鼓怕得不了第一,索性就不参加,躲丞相府哭去了。 沈莲不去,邹冬雪自然也不去,所以丞相府前只停了两辆马车。 这么想着,梨儿发出惊喜的呼声:“沈大姑娘出来了。” 秦碧菱抬眸看去:“让勾老慢些走。” 驾车的勾鹰今日易容的是个老头子,佝偻着背,花白的胡子,脸上长满了老年斑,时不时因为马车的颠簸还咳嗽两声。 “是。”梨儿快跑几步,“勾老你慢些,姑娘想和沈大小姐说两句话。” 勾鹰佯装咳嗽:“咳咳……知道了。” 他驾着马车放慢了速度,在看到秦不茴的时候还是咳嗽着低下了头,怕被秦不茴认出来。 “沈大小姐。” 秦不茴听到声音,抬头看去,是秦碧菱。 她今日穿的素雅,梳了个流云髻,斜插的银步摇折射着月温柔的光。 “老师。”秦不茴笑着回。 “老师不敢当。”秦碧菱摇头,看向远方的月,“沈大小姐,芙婉突然想到一件事没能和沈大小姐说,芙婉和花容居的姑娘们都曾流离失所,宛如一株蒲公英的种子,风吹哪里哪里落脚,有些时候特别想家,于是一起写下这首曲子。” “怪不得这支曲子听着让人心中涩涩。” 秦碧菱笑了:“沈大小姐觉得心中涩涩,看来是真的懂了这首曲子,这首曲子我和姐妹们还没有给它取名,就麻烦沈大小姐给它取个名字了。” “这……”秦不茴下意识想推辞,这是别人写的歌,自己怎么能占了个名字呢? 可秦碧菱没有给她拒绝的机会:“有劳沈大小姐了,沈大小姐祝愿你今日心想事成,万事顺利。” 帘子被放下了,勾鹰驾着马车去抢好位置了。 “小姐。”玉儿轻唤她。 秦不茴抬手,玉儿扶住她:“丁姑娘那边准备的怎么样?” 男子武试要检查场地和弓箭,丁珍珠一早就在那边准备了。 “已经在候场了。”玉儿回。 秦不茴抬脚上马:“我们也去吧。” 戏该开锣了。 78.有恩报恩 年中盛会的武试自然是能轻松分出胜负的,但是男女文试都精彩纷呈,很难由一人定出好坏,所以每年都有考官来为大家判定胜负,盛行几年后,围观群众还为此输赢设定赌局,好不热闹。 夏无极一向荒诞,也觉得赌局有意思,大手一挥,说下注最多者也算一票。 此令一出,百姓更加踊跃,每次年中盛会所赌黄金逾万两。 但今年赌局倒不是那么热闹,原因无它,最热门的两位世家小姐——沈莲、乐瑶都没能参加,剩下一些都是半斤八两,很难挑出优异者。 “听说这次沈二小姐虽然没来,但是沈大小姐来了,不如咱们就赌她?”一个攥着银两的妇女看着赌局,和旁边的绿衣妇女商量。 绿衣妇女听到这话撇了撇嘴:“孙力他娘,你辛辛苦苦攒这么点钱想一晚上就赔出去呀?” “什么叫赔出去?”这么说着,她压低声音拉了拉人袖子,“乔姐,你是不是听到过什么小道消息?” 乔菲得意起来,连胸膛都忍不住挺起来了:“沈大小姐才从穷地方接回来,从小就没人教养,能长得这样亭亭玉立也算不错了,你还妄想她会琴棋书画?在这样的年中盛会中她别垫底就不错了。” “这谁知道呢?”孙力他娘钱红叶还是对秦不茴抱有一丝希望。 乔菲见她眼睛直愣愣地盯着赌局上“沈棠”二字,好胜心起来了,就是不想让她把钱赌在秦不茴身上,于是她拽过钱红叶,凑到她耳边:“我外甥的妻子的妹妹就在丞相府夫人手底下做事,听她说沈大小姐的院子里常传出吹笛的声音,那叫一个难听,你现在赌她赢,就是把白花花的银子扔进水里!” 有了可靠的人证,钱红叶一把攥紧了银子,忙说:“我不赌沈大小姐了。” 乔菲这才满意了:“你就跟我一起赌吏部侍郎家千金好了,上次年中盛会她就只是输给了乐家小姐,乐小姐这次没来,自然也该轮到她了!” “好好好,我跟你赌。” 看来很多人都和乔菲想的一样,把银子放在了吏部侍郎家千金宁慎儿的名字下面。 大家正热闹地探讨这今日到底是哪六位能够脱颖而出,突然听到中气十足的嗓子吼了一声:“凌霄王黄金百两!” “黄金白两?”大家纷纷换了话头,看向守在赌局边的魁梧壮汉,他们正在为大家理着赔率。 “凌霄王这是支持谁呀?” “我记得凌霄王之前好像从未下过赌注呢。” 这么一说,大家更加好奇了,纷纷竖起耳朵往前面凑。 陆逍还从来没被这么多人围观过,他让人将身后百两黄金捧上来交给那壮汉,在他耳边说了一个名字。 壮汉看了他一眼,见陆逍肯定点头,他才大声念出来:“凌霄王黄金百两记于沈棠名下。” “沈棠?”大家都诧异极了,“怎么会是个渔村女?” 乔菲的袖子被钱红叶一拽:“乔姐,怎么凌霄王花重金给了沈大小姐啊?你的消息到底靠不靠谱?” 乔菲假装硬气,实则眼神慌张:“这和沈大小姐没有关系,这是人家朝堂的事!历来获得最高赌注的也能算一票,凌霄王是在给沈丞相买个面子呢!” 钱红叶还是觉得不对:“不是说凌霄王和沈丞相不对付吗?怎么会花钱给沈丞相买面子呢?” 钱红叶一连串问题乔菲根本无法回答,只能重重地把袖子从钱红叶手里抽出来:“你一个整天只会缝衣服的女人哪能懂朝堂的事?” 见乔菲不乐意和自己说话了,钱红叶也觉得有些委屈,她是不懂,大字不识一个,那还不是小时候父亲偏心觉得女子无才便是德,不给她学上吗? 钱红叶透过攒动的人头看着搭起来的高高的台子,心生羡慕,不知不觉眼眶居然有些湿润,如果她也是有钱人家的小姐就好了,说不准她也能站到舞台上去。 - 人慢慢齐了,就差夏日恒和他的妃嫔了。 玉儿看着秦不茴反反复复擦着玉笛,问:“小姐,你是不是紧张?” 秦不茴回头看她,点下头。 玉儿安慰她:“小姐,我觉得你可厉害了,短短十几日已经将这曲子练的滚瓜烂熟,我到现在还吹不熟练呢。” 她看秦不茴学得快,还以为学笛子是很好玩的事,也就买了个笛子跟着秦不茴一起吹,结果就是被八吉狠狠吐槽:“刺耳朵。” 所以秦不茴多厉害啊,她更加崇拜她了! 玉儿这么想着,眼睛里的崇拜都要冒出来了。 “棠姐姐!棠姐姐!” 反应过来有人喊自己,秦不茴回过头去,就看见廉欢扛着一个二胡朝自己跑过来。 “廉欢妹妹,怎么跑得这么急?”秦不茴扶稳喘着粗气的廉欢问。 廉欢把二胡抱在怀里,把刚刚自己听到的消息告诉秦不茴:“棠姐姐,你知道吗?凌霄王在外头的赌局下了黄金百两,赌你赢!” “赌我赢?” “是啊!”廉欢开启了话痨,“都知道赌局在最后结算,得银两最多的能多得一票,看来今日乐试这一票一定是你的了!” 听到这话秦不茴微微有些失神,她抿着漂亮的薄唇,已经听不见去廉欢的叽叽喳喳。 贺长安是在用这百两黄金向自己表态,他支持她,支持她想让女子入朝为官的想法,支持男女平等的想法,支持女子才能亦不可小觑的想法。 秦不茴想见他。 脑子里刚冒出这个想法,就听到太监尖细的嗓音,喊:“皇上驾到!”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刚刚还热闹嘈杂的人群一齐向宫门跪安。 夏日恒看了眼脚下乌泱泱的百姓:“平身。” 秦不茴提着裙子站起来,一抬眼就对上了贺长安含笑的视线,明明这么多人,为什么恰好能看到他注视自己的视线呢? 秦不茴向他勾勾嘴角,用口型说了两个字:多谢。 贺长安几不可察地颔首,在夏日恒身边坐下。 连皇后都没能坐在和夏日恒这样近的位置,她顶着雍容华贵的凤冠掩下眼里的失落,笑意盈盈地看向脚下的百姓。 没关系,她是皇后,是一国之母,她已经得到很多了,就不要奢求什么平常夫妻的爱了。 夏日恒没有关心到皇后,他侧头对贺长安说:“听说你下了不少赌注赌沈大小姐赢?” 贺长安自然地说:“她之前帮过微臣,微臣这是有恩报恩。” 夏日恒眸光微闪,有恩报恩,那是不是意味着也会有仇报仇? 夏日恒悻悻地坐回他的龙位,抬手:“开始吧。” 79.乐试开始 “年中盛会现在开始!” 第一场是舞试,今晚没了沈莲,果真没什么意思,大家都是一番精心打扮,上场跳得都中规中矩,美则美矣,可等所有人跳完,问夏日恒喜欢哪个,他却说不出一二来,于是扭头问贺长安:“贺卿觉得呢?” 贺长安抬着下巴想了想:“微臣只是门外汉,等微臣去讨教一二,估计就懂是哪个妹妹更胜一筹了。” 贺长安此话一出,引来哄堂大笑,他眼神无辜,看起来觉得自己说得没错。 皇后正掩嘴偷笑,就听她的皇上说:“贺卿天资聪颖,若真是去学舞自然做得也是好的。” 这位看起来也暗示无辜,觉得自己说得没错。 台下比他们坐得低一阶的沈昌之暗地里翻了个白眼,这贺长安战功无数,还生得白面玉容,若是个女的那定要用红颜祸水立即治她! 作为考官的淮安王听出夏日恒没有什么偏爱的舞曲,便随着自己的心思投了票,临了对自己身边的侍卫说:“那蓝裙子的跳得也不错。” 简单一句话,侍卫已会意。 蓝裙子跳得不错,可只是一介平民,拔不了头筹,但是在自己的床上躺着也不错。 今晚又可闻女人香了。 淮安王想着,嘴角压都压不住,笑着说:“乐试可以开始了。” 一声令下,立即抽签。 “第一个,让我第一个!”旁边廉欢抱着她的二胡嘟囔着,玉儿好奇了:“廉小姐为什么想第一个啊?” 廉欢是个没有架子的小姐,玉儿问她就解释:“早死早超生啊!我根本就不想来参加什么年中盛会,就算要参加我也应该去骑马射箭!我敢说整个夏京没几个是我的对手,一群酒囊饭袋。” 廉欢说到骑马射箭眼睛都亮了,可最后视线落到手上的二胡,整个人又蔫了下来:“可我是女子,我只能参加乐舞二试,要我去跳舞我是真做不到,还不如第一个上去胡乱拉一通下来就算了。” 年中盛会毕竟是要在皇上面前展示的,所以之前还有一轮初试,廉欢的名额是廉将军硬留下来的,为的就是让她在适龄的世家公子面前露露脸。 当然,廉欢是想不到这么深的。 抽签筒很快递到廉欢面前,她闭着眼睛感觉在抽生死签,拿着签在手里握了好一会儿,才偷偷睁开一条缝看,下一秒就要蹦起来:“棠姐姐,我真是第一个!” 她欢天喜地地凑过去看秦不茴抽到的签:“第五?第五的话不就是最后一个?” 听丞相府传出来的小道消息说秦不茴琴棋书画样样不通,要最后一个才能上场真是有得挨了。 廉欢叹了口气,向秦不茴投去同情的目光。 秦不茴笑了:“快去准备吧。” 廉欢应了:“棠姐姐,等比赛结束我们去吃好吃的,你不要太紧张了,我们来就是走走过场让大家认认脸的。” 安慰完秦不茴,穿着粉裙子的廉欢像一只花蝴蝶飞上舞台去了。 一首曲子拉完,玉儿只恨自己没带梨儿做的棉花耳塞,她凑到秦不茴耳边:“小姐,廉小姐和刚开始练笛的你有得一比。” 秦不茴没有笑,只是抬手在她脑袋上敲了一下,玉儿吃痛缩了回去。 看着笑意盈盈的廉欢,淮安王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如何点评了,他下意识看了眼长袖善舞的皇后程宓,程宓却是尴尬一笑,看向了夏日恒:“皇上,可想点评一二?” 夏日恒看着台下仰着脑袋的廉欢,只是不想伤了这么可爱的廉欢的心,毕竟她还是这些参赛者里最年幼的,曲子练得不如其他人好也是情有可原。 夏日恒脑子里疯狂想着余音绕梁、天籁之音……最后吐出一句:“这是何曲?” 不少人都在底下偷笑,廉将军脚后跟都悔青了,还让她在大家面前露露脸,能争取点好感,现在得了,白干不说,大家估计都在背后笑话他宝贝女儿。 越是这样,廉将军背就挺得越直,这个时候他可不能给廉欢掉面子。 粗犷的廉将军胳膊一怼旁边的人:“这吹得多好啊,你听不出来吗?” “听得出来听得出来!” 廉将军胡子都要气飞起来了,扭头为廉欢啪啪鼓起掌来。 廉欢不知道大家心里在想什么,她看着夏日恒,笑得很甜:“高山流水!” 这么有名的曲子可真是一点都没听出来。 大家正想笑,就听夏日恒点头温柔的说:“拉的好。” 廉将军激动了,掌鼓得更大声了:“皇上夸我欢欢拉的好!” 皇上都这么说了,大家自然要给面子鼓掌,廉欢欢欢喜喜的跑下台,跑到秦不茴身边:“棠姐姐,连皇上都说我拉的好,我是不是很有天赋,看来人不能妄自菲薄。” 廉欢开心地说着,身子被人一撞,她扭头看去,是宁慎儿。 只见宁慎儿抬着她高贵的下巴,只是轻飘飘地斜了廉欢一眼:“白痴。” 说完,就扭头走了,身后的婢女为她抱着琵琶跟在身后,下一个就是她了。 廉欢袖子都要撸起来了:“她又骂我白痴,她天天骂人白痴,左一句白痴右一句白痴,她才是白痴!” 廉欢在这边跳脚,秦不茴拉过她安抚:“她在练开场白呢,别气了。” 听秦不茴这么说,廉欢很快就多云转晴了,开心地抱着秦不茴的手,又开始念叨起别的事。 秦不茴看着宁慎儿摆弄琵琶的窈窕身影,这次乐瑶没来比,那最有可能拔得头筹的就是她。今日她一身流光裙配着指甲盖大的浑圆珍珠做的头面首饰,看起来已经准备好拔得头筹了。 宁慎儿调试好琵琶,长睫微抬,看起来若弱柳扶风,惹人怜惜,现在她的声音可没有刚刚骂廉欢那么扎实了,夹得紧:“皇上,凌霄王,小女弹奏的是平沙落雁。” 这个话径直越过了程宓,夏日恒立即回头关心程宓的情绪:“皇后。” 程宓回过头,冲夏日恒微微一笑,表示自己没事,没将一个小女孩的无礼放在心上。 她低头抿了口酒,看似无意:“上次慎儿就是一曲平沙落雁,臣妾记得好听得很,是余音绕梁三日不绝。” 她是皇后她不能跟一个小女孩一般见识,但不代表就会这么放过宁慎儿去。 果真她听到夏日恒一声嘟囔:“上次也是这首吗?” 80.无名 去年有乐瑶,宁慎儿的平沙落雁弹得再熟练也没有几个人记得,今天她就要把这些年一直被乐瑶压着的恶气出了。 她宁慎儿也应当是夏京排得上号的才女。 今日的平沙落雁她一定要获得满堂掌声。 手上动作不曾停过,可宁慎儿一双漂亮的眼睛忍不住从一张张位高权重的脸上滑过。 夏日恒做事对人向来用心,现在也正认真地听宁慎儿的曲子,宁慎儿无意中对上视线,微微一笑转过去看贺长安。 他闭着眼睛好似认真,随着曲子到了高潮,他亦睁开了眼睛。 宁慎儿心中微微一动,谁想贺长安只是抬手又捏了一颗葡萄扔进嘴里。 宁慎儿心中涌起淡淡的失落,注意力重新回到曲子上,她现在不应该想太多,最重要的是在此次拔得头筹,向皇上求一个恩典。 她早就想好这个恩典了。 她想嫁给贺长安。 她知道京中无数女子都痴心贺长安,沈莲、赵斐……但是没有一个人敢在众人面前说出来,她们要女孩子家的矜持。 宁慎儿不是不要,但她更想要成为贺长安的夫人,成为凌霄王妃。 人总是要有取舍的。 随着最后一个音收尾,全场响起了掌声,连程宓也忍不住为她鼓掌,扭头对夏日恒说:“慎儿姑娘比去年弹得更好了呢。” “是吗?”夏日恒揉了揉脑袋,近日事忙,他早就记不清去年年中盛会有什么了,只记得乐家小姐和沈家小姐一直赢,那些各国进献的稀奇玩意儿都被她们二人瓜分了。 宁慎儿走下来的时候,剩余两位参加乐试的小姐都耷拉着脑袋,这还有去丢人的必要吗? 对于这样的眼神宁慎儿很是满意,可直到她看见了秦不茴的眼神。 不卑不亢,不喜不怒。 原本想在自己位置上坐下等着宣判自己第一的宁慎儿不乐意了,她脚步一转,走到秦不茴面前。 廉欢看到她就想起那句白痴,冷哼一声:“慎儿姐姐,这里没有你的位置了。” 宁慎儿这次没有说她白痴,只是轻蔑地看了廉欢一眼,文武大臣本来就不对付,宁慎儿更是看不起什么女红才艺都不会的廉欢。 她对秦不茴更感兴趣,面前的女人无疑是美的,今日只是一袭素衣,裙摆宽大,层层叠叠,像一朵盛开的素色芙蓉,可就是因为衣素才更衬得人俏。 远看已知秦不茴姿色上乘,近看才发觉是惊心动魄。 宁慎儿眼里没有什么善意:“棠姐姐,听闻近日你苦练笛艺。” 秦不茴淡淡的看着她,没有说话。 宁慎儿非要逼急了她,于是从袖中掏出一块帕子,递了过来:“棠姐姐,等你上台吹完了笛子,我想你用得着这块帕子。” 宁慎儿讲话速度慢,每个字都透着股劲,非要将人踩在脚底下的劲。 可是那只手举着帕子递在半空中良久,秦不茴都没有接的意思。 宁慎儿不悦:“棠姐姐怎么不要?也不愿意和妹妹说话?” “哦。”秦不茴想了想,说,“我还在等你先自我介绍呢。” “什么自我介绍?”宁慎儿不解,刚刚上台的时候已经有太监报过她的名字了,难不成这“沈棠”脑子不好使? 正疑惑着,就听秦不茴说了两个字:“白痴。” 宁慎儿还没反应过来,廉欢就和玉儿抱着笑成一团,她这才恼了,把帕子收了回来:“棠姐姐你怎么可以……” 话还没说完,就被廉欢隔开了:“我说慎儿姐姐你不要在这里妨碍我棠姐姐准备比赛了,哦——我知道了,你是不是怕棠姐姐超过你,所以在这里妨碍她?” “我才没有!”宁慎儿瞪着廉欢,心里知道这两个人就是一伙的,自己一个人占不了便宜,于是袖子一拂,气呼呼的走了。 无碍,等自己漂漂亮亮的赢了秦不茴再来奚落她。 眼看着又一个人表演完,廉欢问秦不茴:“棠姐姐,你紧张吗?” 秦不茴抚摸着袖子里的笛子,不知为何突然回头去看,外面站着乌泱泱的人群,人群两侧是两栋茶楼。 茶楼都高悬着灯笼,几乎要把灯映亮。 可秦不茴没能看见秦碧菱。 “不紧张,我会赢的。” “棠姐姐这么肯定?”廉欢知道秦不茴也不擅长这些东西。 “直觉。” 就好像每次上战场,她都有直觉自己会赢,也就一次都没输过。 “下一位,丞相府大小姐——沈棠!” 秦不茴在万众瞩目中站起来,拿着玉笛缓缓走向台子,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的身上,现场居然安静得出奇。 她还没有在这么多人面前露过脸,不知是谁先说了一句“天姿国色”,大家又开始沸沸扬扬的讨论起来。 连淮安王都看呆了,一个劲的念叨着“妙人、妙人”。 他吞咽着口水,摩挲着手掌,若是能在这样的妙人身上颠倒鸾凤一回,真是死都值得了! 正这么想着,他突然哎哟一声,捂着疼痛的脖子回头去看,正巧看到贺长安的眼睛,他手里还在捏着一颗滚圆的葡萄。 “淮安王,还不开始吗?” 都是王,可他不过是个世袭的异姓王,哪像人贺长安战功赫赫? 淮安王是不敢和贺长安顶嘴的,于是清了清嗓子,问:“沈大小姐,今日所献何曲啊?” 秦不茴微微欠身:“此曲名为《无名》。” 台下议论纷纷,都是没有听过这支曲子的,有人转头问沈昌之:“丞相,微臣才疏学浅,这是何曲呀?” 沈昌之笑笑,他怎么知道?于是故弄玄虚:“你且听吧。” 秦不茴抬手,玉笛放到嫣红的唇边,第一个音被缓缓吹响,温柔的音符从笛中滑出,缓缓飘向远方。 其实自秦碧菱说让秦不茴为这支曲子取个名字,她一路上都在想应该叫什么,想了很久她觉得她无法给这首曲子取一个名字。 它是由众多的思念汇集,有远处山谷的风,有海浪拍打礁石的浪,有家乡升起的袅袅炊烟…… 它是由无数无名的人汇聚的爱,是不可言说的故乡的美好。 秦不茴也想家了。 想凤啸,想不回城。 想她为妹妹捉鱼的溪涧,想在上面滚爬偷懒的山坡。 也想遥远的人,想每一个狼烟四起和自己并肩作战的故友,想自己亲手埋葬的每一个雁字军。 她想她的妹妹们。 81.一纸千金 一曲毕,满堂寂静。 只有宁慎儿能听到自己怦怦跳的心,她好像又要输了。 人群外钱红叶擦了擦眼角的泪,和乔菲说:“乔姐,我怎么就想家了呢?我老家大院有棵树,风吹的哗啦呼啦地响,我刚刚怎么好像听见了?” 乔菲一时没出声,钱红叶去拉她:“乔姐,这沈大小姐给我吹……乔姐,你哭了?” 乔菲满脸是泪,鼻头红得厉害。 她小时候家里穷,就被她爹卖给了戏班子,走南闯北去了很多地方,最后还凭自己的本事在夏京安了家,可这几十年她就是没有回过家,回过那个贫瘠破落的小村庄,那个有娘哄睡的家。 乔菲一抹眼泪,扭头就走:“我白花花的银子啊……” 就这么输了罢。 不远处的茶楼中,勾鹰看到秦碧菱的一滴泪落在眼前的清酒里,最后被她自己饮下。 勾鹰自然是知道这首曲子的,那时候花容居的檀容哭着想家,牵连了大家想家的心思,于是秦碧菱带着她们一起写下了这首曲子。 曲谱第一行是秦碧菱写的,写完她问懵懵懂懂的勾鹰:“知道写的是什么吗?” 勾鹰老实摇头。 秦碧菱笑:“写的是我二姐姐带我去山涧玩水的声音,好听吗?” 勾鹰看着秦碧菱仰望夜空的侧脸:“好听。” 秦碧菱又想家了。 勾鹰为秦碧菱将酒满上:“想家了?” 秦碧菱举杯递到嘴边,最后淡淡一笑:“我想我自己了。” 要做回秦碧菱,才能回到有姐姐们的地方。 她戴了太久的面具,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摘下。 那头贺长安是第一个鼓掌的,他挺着胸膛无比骄傲,他要每个人都为秦不茴鼓掌。 夏日恒当然是第一个附和的,他问:“沈棠。” “沈棠在。” “这样好听的曲子为何朕从没听到过?” 秦不茴微微一笑,看上去温柔却直言不讳:“能呈进皇宫,奏给皇上听的乐曲必然是千年流传或是名家大作,像这样由无名的人写的怀念家乡的小曲自然是没办法让皇上听见的。” “怀念家乡?”夏日恒在曲子里怀念的是年幼快乐的自己。 “是。”秦不茴仰头看着九五至尊,“皇上,民乐亦是民音。” 夏日恒懦弱却不笨,连年转乱,不断讨伐战争,让各国百姓流离失所,四处迁移,他们有了新的家但他们也想家。 这首曲子只能叫《无名》。 “好名字,好曲子。” 夏日恒连夸两句,乐试也就拉下帷幕了。 最开心的莫过于沈昌之,谁能想到他这个宝贝女儿这么给自己争面子,面对着同僚提前的恭贺,他装模作样地说:“还没公布结果呢。” “这还需要公布吗?我看皇上喜欢得紧呢!” 大家一阵嬉笑,下一场画试也立刻开始了。 “丞相,三公子的才学可是有目共睹的,今日你可是最得意的了。” 沈昌之摸着胡须:“行舟我是不担心的。” 他自然不担心,为了此次比赛他垄断了京中两样稀缺颜料——孔雀蓝和极光紫。 这两种颜料极为稀缺,来自海州最东边的礁石上,为了采集这两种颜料,要冒着随时被海浪卷走的危险,所以采集数量极少。 可这颜料上了画纸,平着看就只是蓝色和紫色,但稍微一动就能看到绚丽的彩色。 是沈行舟必胜的法宝之一。 加上他已经熟练地解决了对他威胁最大的画师朗瑞,这次他自然也会赢得漂亮。 太监叫人在每个桌上都放上一个香炉,往上插了一炷香:“一炷香为限,各位公子可以开始了。” 秦不茴注视着香被点燃,细烟升起。 她无意间扭头,看到陆逍冲自己眨眨眼。 事儿成了。 廉欢这边比完了赛也就没了心事,在剥橘子吃:“不用看啦,自然是棠姐姐你三弟弟赢了。” “是吗?”秦不茴低头抿了口茶,她笑着眸光一闪,“凡事皆不可太早下定论。” 那两种颜料采自靠海的礁石,礁石上总是会攀附一种尖嘴螺,螺的粘液难以在颜料提取中剔除,还有股淡淡的海腥气,为了掩盖这种难闻的味道,两种颜料中往往都会添加迷迭香。 而让陆逍换上的那炷香是紫藤香,沁人心脾。 这两种香都没有问题,可合在一起就有了大问题,会让人出现短暂的幻觉。 沈行舟为了赢不择手段,那么就应该让这种人狠狠跌一次跟头。 台上的沈行舟没过多久就觉得浑身乏力,画上的细线居然有了重影,他狠下心,将唇咬破,铁锈味迫使自己清醒一些。 怎么会这样?难道是自己的吃食出了问题? 他抬头看着余下几位公子,误打误撞和自己选到一起的曹正阳画一笔换个位置琢磨一下。 沈行舟在心里冷哼一声,一股傻气。 想他们也不敢暗算自己! 沈行舟心思归笼,专注在自己的画上,努力控制自己的手不要发抖,一笔一画更加用心。 一炷香很快就过去,沈行舟刚放下笔就觉得自己两眼一黑,他强撑着桌子,让自己站稳了身子。 笑眯眯来收画的太监走过来,低头看到沈行舟的画咦了一声。 他压低声音问:“沈三公子,这是你的画?” 沈行舟低头看去,画上菊花千姿百态,颜色迤逦,刚想点头说是,突然眼前的画一变,成了朗瑞的夏京夜宴图! 怎么会这样? 正想去抓画仔细看个仔细,淮安王开始催了:“下面在磨蹭什么?” 太监不敢耽搁,从沈行舟手里将画夺了过去,立即呈了上去。 六幅画被挂了起来,好让夏日恒和考官们都能看仔细,不看不要紧,一看沈昌之的脸一下就黑了。 沈行舟画的是什么? 孔雀蓝和极光紫两种颜料在画纸上肆意涂画,可什么都看不出来! 夏日恒蹙眉:“沈行舟。” 沈行舟稳住脚步走出来,听夏日恒问话:“你这画的是什么?” 沈行舟第一次感受到冷汗淋漓,他也想回答,可是他觉得自己一张嘴必然又要出错,万般纠结之际,贺长安开口了:“臣知道。” 大家的目光都落到贺长安的身上,就见他笑着拍手:“唯富贵二字尔。” 孔雀蓝和极光紫是指甲盖的分量就要一两黄金,沈行舟这样肆意浪费,这画纸可以说是另一种意义上的价值千金了。 夏日恒见沈行舟一场比赛都如此奢靡,心中不喜,沈昌之刚想起身为沈行舟辩解,就见夏日恒手一摆:“撤了吧。” 沈昌之脸一僵,重新坐了下来,看向身侧的八书:“立刻去查到底发生了什么!” 八书点头:“是!” 82.求不得之事 沈昌之自然是最心疼沈行舟的,三个孩子,两个女儿,女子不能入仕,能够支撑沈家的只有沈行舟,更何况沈行舟也是争气的,聪明好学,参加今年秋试,他有信心能一举夺魁! 等考取了功名,他再往上托一托,沈行舟的仕途自然无限光明。 现在眼看着要参加秋试了,有人在今年年中盛会摆了沈行舟一道,沈昌之可以说是气炸了,他看看在上面百无聊赖的贺长安,视线扫过一个个政敌的脸,最后看见了秦不茴,自家弟弟出了这样的丑,她却依旧很淡定。 不止沈行舟,廉欢也觉得奇怪,她戳戳秦不茴的胳膊:“棠姐姐,沈三哥哥出了这样的事,你怎么看起来一点都不担心啊?” 秦不茴看似懵懂:“怎么了?也没人说他重话啊。” “沈三哥哥只要参加聚会,管他诗会、书斋……他一向都是最出风头的那个。”廉欢看着被搬下去的画,“可今日他画的……” 秦不茴看向廉欢:“他画的不好吗?” “难道他画的好吗?” 秦不茴长长“哦”了一声,低头吃水果:“我还以为他在画苍蝇眼珠子,还说挺传神的。” 廉欢话在喉头梗住,后面想想也不怨秦不茴,秦不茴毕竟回夏京没多久,沈家又没有请专门的老师为她授课,她怎么看得懂画呢? 廉欢这么想着,扭过头去看下一场比试。 可是后面的比赛都没什么意思,看得廉欢只打哈欠,直到最后才来了精神:“还差射箭一项了!我倒要看看今日是哪个酒囊饭袋拿了第一。” 廉欢自小就混在夏京,她性格大大咧咧,很多公子哥也喜欢和她玩,所以这些人的实力她都摸得一清二楚,总而言之——一个都不行! 一个都不如她! 看着一个个搬上来的靶子,廉欢眼里亮起了羡慕的光,如果她也是男子就好了,她就可以比射箭,比拉二胡有趣得多。 秦不茴把廉欢的向往和失落看在眼里,她明白廉欢的心思。 如果顺利的话,廉欢想的明年就可以实现了。 在大家的注视下最后六位戎装公子走了上来,丁珍珠走在最后面,就看着队伍突然矮下去一截。 “那是谁啊?是哪家的公子?” “不认识,或许是从百姓当中选上来的。” 这句话换来的是一声嗤笑。 可丁珍珠不知道这些,她站在台上,咧嘴一笑,露出八颗漂亮的贝齿。 “请各位公子走到各自位置上。”六个小太监听到命令,走上前各自领着六位公子走到六个圆柱前。 这是此次射箭比赛的规矩,站在圆柱上射箭,射到最偏的就淘汰,而下一轮就会在圆柱上叠一个小一圈的圆柱,以此类推,等到最后一轮圆柱小而高,只能勉强单脚站立。 说是考射箭,其实还考了他们的内力,下盘是否扎实。 秦不茴看着丁珍珠快快乐乐的站上第一层圆柱,还是忍不住担心,这段日子一直让她多练马步,不知道她有没有听话。 不过这个比赛对丁珍珠还是有优势的,她人矮步子小,能站得更稳当一些。 但除了秦不茴很快就有其他人发现了这个问题,丁珍珠旁边一个一米八的黑脸硬汉对比了一下他和丁珍珠的脚,眉毛蹙了起来,他是皇后程宓的弟弟程风。 他第一时间看了一眼自家姐姐,程宓向他微不可见的点点头以示安慰。 正在此时,六人的弓箭也被拿了上来。 “程公子,您的弓箭。” 程风和送弓箭的小太监对视一眼,接过弓箭留了个心眼,若有似无的检查了一番,心中一动。 此次比赛要求用的箭矢都是用石头做的,可是他的箭矢前头包的是钢,这样箭矢的稳定性和命中率都会更高。 现在是晚上,加上左右检查箭靶的都是程宓的人,没有人会戳穿程风。 这次赢定了。 程风得意地看了眼边上的丁珍珠,可丁珍珠完全没有注意到他,她在摸比赛的弓,这是她用过最好的弓,握手的地方缠绕了兽皮,漂亮舒适。 不知道比赛结束能不能拿走。 丁珍珠还欢喜着用了这么好的弓,比赛马上就开始了,有了这样衬手的弓箭,加上比赛这么点距离,丁珍珠咻咻一箭,命中红心,不在话下。 第一关简单大家得分差距并不大,直到第三轮的时候,脚下的台子已经有膝盖高了,丁珍珠稳稳地射中红心后,程宓才注意到她。 小小一个,还是个普通百姓,哪里学得好这样的箭术? 她担忧地看了眼程风,这一轮程风离红心差了一个指甲盖的距离。 不能搭了台子给一个外人,她原本想让程风赢了此次比赛,再向夏日恒求个恩典,让程风进云霄军得个将领的职位,要知道云霄军在大夏地位是最高的,军功也是最容易挣的,可偏偏贺长安统领云霄军是铁面无私,程风要进云霄军就得从一线小兵做起。 程宓想要云霄军带来的军功和显赫来维持程家的风光和权力,可是她不愿意让自己的弟弟进去做一个冲在前线的小兵。 想到这,程宓很快做了个决定,她招手唤来自己的贴身太监耳语两句,端坐回去。 丁珍珠没有注意到台上的窃窃私语,她还在开心这个比试原来如此简单,甚至在等候期间和剩下的程风搭话。 “你别紧张啊,我看你都出冷汗了,你一紧张手就不稳了。” 程风看都不愿意看丁珍珠,背过身去默默擦拭自己的弓。 尽管被人冷落了,丁珍珠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开心,笑眯眯地等人把新的箭矢送过来:“谢谢啊。” 就在丁珍珠接过箭矢的瞬间,她只觉得脚踝一痛,半边矮了下去。 “小姐!”玉儿压着声音喊。 秦不茴已经看向了黑暗中的一个角落,她看了玉儿一眼,玉儿立即会意,藏匿在人群中很快去追查了。 廉欢看的也正起劲呢,见丁珍珠吃痛捂住自己的脚踝也吓了一跳:“棠姐姐,这位丁公子好像扭到脚了。” 秦不茴冷脸看着台上突然发生的变故,程宓开口了:“丁公子是怎么了?” 丁珍珠龇牙咧嘴的呼了口气:“回皇后娘娘,草民没事。” 这样都不肯放弃比赛?程宓只觉得丁珍珠难搞,看了眼夏日恒:“臣妾是程风的姐姐不好多言,只是丁公子看起来着实难受,需要请太医诊治吗?” 夏日恒开口:“丁珍,此次比试你表现已然不错,不如朕让太医为你诊治一番?” 丁珍珠怕夏日恒下一句就是让她别比了,于是摇头:“草民不疼!” 她立即站稳了身子,一双明亮澄澈的眼看着夏日恒:“草民有求不得之事,受世间不公良久,想要求皇上一个恩典!” 83.一箭中红心 玉儿很快回到了秦不茴身边,俯身耳语:“此人轻功极好,我没能追上。” 秦不茴神情没有一丝波澜:“最后一轮开始了。” 最后一轮是一个一个射的,而脚下的台子已经叠到人的腰间了,一脚难以站稳,夜风吹过总觉得圆柱摇摇欲坠。 程风看了眼动作拖沓的丁珍珠,笑道:“现在也不知道是谁一身冷汗。” 丁珍珠听着程风的嘲讽,眼里升起一抹失落,她不敢回头去看秦不茴,秦不茴对自己这么好,恐怕要让她失望了,越想丁珍珠就越难过,一滴泪落了下来。 就在这时,熟悉的笛音响起,是秦不茴。 她端坐在位置上,目视前方,吹的正是曲子最高潮的地方。 “红妆变戎装,铁骨铮铮立青岗。”远在茶楼的秦碧菱听到秦不茴吹响的段落,突然想到她写这一段时眼前浮现的场景。 “她要赢了。”秦碧菱说。 勾鹰看着涨红了脸的丁珍珠和旁边身材魁梧的程风,一时拿不定秦碧菱说的是谁。 贺长安看着秦不茴,他已经知道丁珍珠是她的人了,怕夏日恒起疑,他打着哈哈:“不愧是沈大小姐,听得本王都想下去拉一箭了。” 夏日恒侧过头,小声说:“长安,你若是赢了我给你写一封圣旨。” 贺长安扭头看去,对上夏日恒的视线,就见夏日恒笑了笑,反而先不好意思了:“给你写一封赐婚圣旨。” 台下坐的人自然是不知道夏日恒和贺长安说的悄悄话,他们还眼都不眨地看着丁珍珠和程风。 “眼睛都看直了,流氓。”程风看着丁珍珠痴痴地看着秦不茴,还以为她是对秦不茴起了“色心”,马上就要赢了,反正他是一刻都等不下去了,于是先站出来:“我先!” 程风足尖一点,越过中间的圆柱,稳稳站在了最顶端的圆柱台上,向着靶子拉满了弓。 可是起了夜风,最顶端的圆柱轻微的晃动着,尽管程风站得住,但是也无法控制地跟着圆柱晃动的方向倾斜。 程宓看得都忍不住攥住了手中的帕子,若是摔下圆柱就视为失败,没有机会了。 她做了这么多,希望程风争点气。 就在大家屏气凝神的瞬间,程风放开了拉满的弓,箭矢咻的一下飞了出去,稳稳扎进了靶子里。 太监走向前查看,高声喊出:“程公子,八环。” 台下满堂掌声,都在为程风欢呼。 夏日恒看了眼程宓:“不错。” 程宓微微一笑,为程风说起了话:“风儿刻苦,日日操练,不只是射箭,他的刀枪剑戟也都很不错。”说着,她看向贺长安,“不知道有没有荣幸能请到凌霄王为风儿指点一二?” 贺长安也含着笑:“最适合指点武功的地方不是我凌霄王府,是战场。” 程宓还是笑得那样温柔:“凌霄王说得不错,但是风儿缺了一个引路人啊。” 贺长安和程宓对视的目光渐渐转到了丁珍珠受伤的脚踝上,程宓跟着贺长安看过去,长睫一颤,又笑容不改地扭回头,正巧看到贺长安冲她挑的眉。 程宓知道,贺长安猜到了。 她适时的止住话头,一切等程风赢了再说吧。 丁珍珠看着程风牢牢扎在靶子上的箭矢,心越来越慌,只能闭上眼睛:丁珍珠,别怕。 身后的笛音悠扬,好似一双无形的手臂从身后环抱住丁珍珠。 不知为何,丁珍珠觉得秦不茴没有怪她,不仅是没有怪她,她也不会怪今日任何结果。 她突然想到了秦不茴之前问她可否愿意相信她,但其实她也想曾想问秦不茴为何会相信她一个女子。 丁珍珠睁开眼睛看着眼前摇摇欲坠的圆柱高台,视线变得坚毅起来——沈大小姐,你可愿意相信我一次? 只见丁珍珠用没有受伤的右脚一点圆柱底台,飞身而起,她瘦,身姿轻巧,如一只燕子高高飞起,凌驾于高空之中,她就开始动手挽弓。 廉欢几乎要从位置上跳起来了:“棠姐姐,她这是想?” 秦不茴看着丁珍珠的身影,目光都变得温柔起来,她就知道丁珍珠是值得相信的人。 一箭穿红心! 她用右脚落地,在高台上站住脚跟,却支撑不过三秒摔了下去,摔在一的圆柱子里,看起来委实狼藉。 程宓几乎觉得自己不能呼吸了,她极力克制自己的声音:“这怎么算,她摔下来了?” 贺长安懒洋洋地说:“可她是在摔下来之前射中的红心。” 程宓几乎要把嘴唇咬烂了:“皇上?” 夏日恒拍了拍程宓的手:“别难过,风儿如此天赋,朕私底下会赏他的。” “皇上!”程宓还想说些什么,夏日恒已经将头扭过去了。 “丁公子,正中靶心!” “我赢了?我赢了!”丁珍珠开心得几乎想原地蹦跶一圈,可无奈脚受了伤,只能傻乎乎地看着台下的秦不茴,露出八颗牙齿,笑得非常开心。 而秦不茴放下手中的笛子,冲她勾起一抹笑。 又是一个大冷门! 六位拔得头筹者依次上台,夏日恒例行规矩的表扬他们了一番,跟着就开始问他们要什么赏赐了。 其实能赢比赛的一般都是夏京的世家贵族,此次求恩典一般都是要写些稀奇玩意儿,长些面子罢了,没有人会向夏日恒求什么出格的东西。 所以前头赢了舞试的赵斐要的只是皇后在用的养颜丹。 “沈棠,你想要什么?”夏日恒看向秦不茴,他对秦不茴最感兴趣,只因为他好奇为什么这个姑娘能够受贺长安青睐。 虽然秦不茴生的好看,但他觉得贺长安不是那种注重皮囊的人。 所以他更加好奇秦不茴想要什么,亦或是秦不茴的欲望是什么? 秦不茴规规矩矩行了个礼:“民女想要一封圣旨。” 开口就要圣旨,口气真不小。 沈昌之听的后背起了一层薄汗,就怕夏日恒生气。 可夏日恒只觉得有趣:“什么圣旨?” “民女先前远在海州,不懂夏京规矩,自回到夏京便日日担忧,怕自己言行举止有何不对而受到贵人责罚,已经好几日不曾睡个好觉了。” 嗯,她说谎。贺长安想。 “所以民女想要求一个圣旨,希望日后拿到圣旨的人无论犯了什么错,皇上都能宽恕其一二。”秦不茴说,“民女也就能睡个好觉了。” 84.大夏雁回将军 比起其他人要的绫罗绸缎,奇珍异宝,秦不茴要的轻飘飘一张圣旨却是最重的。 夏日恒端坐在上,悄悄和贺长安说:“沈大小姐胃口可真大。” 贺长安却还是笑:“她吃得下。” 夏日恒终于笑了:“好。” 秦不茴接的很快:“谢皇上隆恩。” 一张圣旨很快送到秦不茴的手里,身侧的赵斐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的小玉瓶,只觉得自己的礼物要的小了,她撇撇嘴:“什么好事都让你占了。” 该下一个了,夏日恒一一赏过去,轮到了丁珍珠。 丁珍珠瘸着腿走上前给夏日恒行礼。 夏日恒对丁珍珠印象也深,她看起来明明那么小个,一介布衣百姓,和从小有名师教导的程风相比,看起来样样都不如他,临赛前还扭了腿,居然赢了。 “你想要什么?” 丁珍珠仰头看着夏日恒:“皇上,草民想要求一个能入云霄军的机会。” 这话听得程宓眼角一跳,冷着眼看过去。 夏日恒不理解了,单只是一个入云霄军的机会,何必拼了命要来让他开口? 云霄军每三年都有一次向外招兵的赛事,丁珍珠有毅力有韧性,一手弓箭射得如此准,“他”直接去不就行了? 于是夏日恒问:“单单只是一个入云霄军的机会?还是你想有何官职?” 和夏无极相比,夏日恒可以算是个好皇帝了,他不会阴晴不定,最重要的是面对真正的人才他总是能很宽容。 丁珍珠的才能的确不是一个小兵能比的。 更何况身边的云霄军统领——贺长安在听到丁珍珠的请求的时候没有出言说不,这是不是意味着他也有意纳丁珍珠入云霄军? 夏日恒说完,丁珍珠居然咚的一声跪了下来,她抬手握住自己束发的带子,咻地抽了下来,墨发如瀑垂了下来,身边不少人倒吸一口冷气。 大家听到丁珍珠坚定的声音——“不,民女只想要一个能参加云霄军新兵赛事的机会。” “荒谬!”说这话的是程宓,谁想到她的弟弟居然会输给一个女子?简直是奇耻大辱! 夏日恒看了眼格外激动的程宓,扭头冷声对丁珍珠说:“云霄军向来只收男子,你是个女子,怎么可以入云霄军?” 丁珍珠澄澈的眼睛看着夏日恒:“民女没有读过书,不懂什么大道路,只是民女不懂一件事。” “何事?” “民女见到长街口卖猪肉的发叔,他儿子人高马大但是却拎不动半扇猪,民女却可以。”丁珍珠说着不好意思的看了眼旁边被气红脸的程风,“程公子有名师教导,名器可用,可照样在此次赛事略输于我。” 听到这话程风愤然离席,程宓的脸色也越来越差。 “民女不输于男子,天下万千女子都不逊于男子,为什么民女不可以入云霄军?” 这个问题把夏日恒问倒了,他蠕蠕嘴唇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看着台下的丁珍珠,面色不佳。 这就给了程宓发难的机会:“刁民,你可知你一女子入男子比试是罪犯欺君,按律当斩!” 大家看着丁珍珠的视线有可惜,可更多的是嘲笑和讥讽,丁珍珠仰着的头垂了下来,对于这件事她无话可说。 “皇后娘娘。” 清亮的女声响起,所有人都齐刷刷的看过去,是秦不茴站了出来,看的沈昌之心一颤一颤的,这种时候她干嘛站出来抢风头! “民女有一事想问。” 程宓看着秦不茴淡然的脸,直觉告诉她秦不茴很危险,于是她对秦不茴的态度也冷了下来:“沈棠,这件事和你好像没有关系。” “民女想问,当年举办年中盛会划分赛事,为何要分男女?” 程宓眼珠一转,嘴角沉了下去。 “为了公平。”贺长安回答,“男女天生力气不同,身量不同,若不分男女,恐怕女子会在赛事中受伤。” 夏日恒点头:“而且也怕对女子不公平。” “皇上圣明,这的确不公平。”秦不茴走到丁珍珠身边,“可这位姑娘在这样不公平的情况下,依旧赢了程风公子。” 程宓知道夏日恒本身就是个优柔寡断的皇帝,很容易被旁人说动,于是在夏日恒之前开口:“沈棠,我们在说的是欺君之罪。” 程宓讲话虽然温温柔柔的,但她毕竟是皇后,凤仪威严,不少人都不敢直视她说话,可现在一个渔村女居然敢这样直直看着她,不只是看着,她表情淡然,一双眸里威慑更甚。 程宓以为自己看错了,她闭眼再看去,觉得眼前的秦不茴不过是个文弱女子罢了。 只见秦不茴也跪了下来,将圣旨捧上头顶。 “皇上,民女求这个圣旨,为的是能夜夜安寝,可若今日我眼睁睁看着这位姑娘为了求一个男女公平的大夏而死,民女必惶惶不可终日。” 秦不茴转而对程宓说:“皇后娘娘,这位姑娘的罪可否由这封圣旨抵了。” “荒唐。”这句话是沈昌之咬着牙说出来的,他一拍大腿脸色阴沉的厉害。 程宓知道秦不茴是沈昌之的女儿,怎么说她都要给沈昌之一分薄面:“沈棠,你自小养在渔村你不懂夏京的礼仪规矩本宫不怪你,可是这封圣旨是皇上赏的,你其可当作儿戏?念你是……” “可是沈棠没有错。” 程宓话一梗,看向贺长安:“王爷?” “这封圣旨没有署名给谁的,沈棠想要帮助这位姑娘又情有可原。”贺长安笑眯眯的,“和什么礼仪规矩不搭边。” “王爷,这封圣旨可是皇上刚刚才赏赐给她的!她……” “够了。”夏日恒觉得脑袋被吵得嗡嗡响,他看向跪倒在地的丁珍珠问,“你有想过会死吗?” 丁珍珠抬头:“会。” “那你为什么还敢这么做?” 丁珍珠思索了一会儿:“若民女一人之命,能换来所有女子能一展抱负的机会,死有什么可怕呢?” 说着,丁珍珠露出一个淳朴的笑:“民女自小就想成为大夏的雁回将军!” 85.萤火之光 事情一步步发展到现在,秦不茴都胸有成竹,因为这一切都是她安排的,只有这句话不是。 她也是第一次听丁珍珠说这些。 秦不茴缓缓扭头看过去,丁珍珠的眸倒映着璀璨的灯火,她说完这些磕响一个头:“皇上,请您允许女子可参加文武科考。” 没有义愤填膺,没有慷慨激昂,她的声音平稳又充满力量,她希望能改变大夏,尽管她知道自己不过是萤火之光。 可萤火之光又怎样?这个晚上她不是照样被大家看见了? 秦不茴转回头,她抬手作揖:“请皇上允许女子参加文武科考,为大夏网罗人才。” 秦不茴话说完,沈昌之觉得自己都要心梗了,他脑子里已经在盘算如何和夏日恒表忠心,撇清和秦不茴的关系。 就连赵斐也偷偷笑了,她看着秦不茴漂亮坚毅的侧脸,只觉得她愚蠢,千辛万苦得来的圣旨白送给了别人也就罢了,还在这里口出狂言,这还不受罚? 她倒要看看有谁敢为秦不茴说话! 赵斐正开心着觉得秦不茴这次死定了,谁想到台侧响起了一个女声:“皇上!” 是廉欢,她个子小,怕夏日恒看不见她,三两下蹦跶上台,引起大家一阵议论,廉将军挺起胸膛,用眼神将那些不怀好意的人一个个瞪回去:“怎么了,都说话就我家欢欢不能说话?” 廉将军是出名护犊子的,两手板斧又耍得极好,他眼睛一瞪,大家就缩着脖子闭嘴了。 廉欢三两步走到丁珍珠身侧,跪了下来:“请皇上允许女子参加文武科考。” 下一次年中盛会她也要参加武试。 夏日恒蹙眉看着乌泱泱的百姓,他们没了看戏的心思,都严肃地看着自己,他们在等自己说话,可是要知道除了凤啸,商秋、凉羌……没有一个女官! 夏日恒的拳攥紧了,就在这时不知道哪个角落响起一个坚定的女声:“请皇上允许女子参加文武科考!” 台上站着的都是世家小姐,程宓不敢贸然说话,听到百姓中有人开口,便想着杀鸡儆猴:“将说话的女子带出来。” “不需要带!”人群中一个身量高挑,粗布麻衣的女子走了出来,正当有侍卫想去抓,没想到另一侧也有人说话了:“不是她,刚刚是我喊的话。” “明明是我!” “是我才对!” 侍卫被她们两个人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就在这时一个魁梧的中年妇女走了出来,她比侍卫的块头还大,声音也粗犷:“喂,刚刚是我喊的。” 侍卫仰头去看她,声音不自觉弱了下来:“那声音应当不是你的……” “那是小女子的吗?”夜昙施施然走出来,香帕一挥,迷得人神魂颠倒。 侍卫不敢说话了,回头看向脸色铁青的皇后娘娘。 可他不抓人了,站出来的人却是一个又一个,都嚷嚷着刚刚那句话是自己说的,最后所有人不约而同的扭头看向夏日恒,齐齐跪倒下来。 “请皇上允许女子参加文武科考。” 其实这些人并不是都是自己想要去参加文武科考的,她们大部分都困于四方墙,困于女红家务,她们不识字也不会什么拳脚功夫,但是她们知道她们要站出来,为了世间千万女子,为了她们的女儿。 不要成为货物,不要成为“牲畜”,不要被任何人看轻。 女子也能撑起半边天。 良久,夏日恒攥紧的拳渐渐松开了,他终于开口:“准。” 一个字换来史无前例的欢呼声,女子们喜极而泣,相拥在一起,好似已经看到了她们明媚的未来。 廉欢也欢喜地跳起来,她提着裙子跑向她的父亲:“爹,我要参加武考!” 对于宝贝女儿的要求廉将军自然没有不应的:“好好好。” 丁珍珠也开心,她回头看向秦不茴,她在笑,可眼泪依旧不断滚落,她抬手去擦,却怎么也擦不干净。 秦不茴率先起身,走到她身边搀扶她,丁珍珠瘸着一只腿,借着秦不茴的力站了起来。 秦不茴凑到她耳边:“你做到了。” 丁珍珠满眼泪光:“是我们做到了!” 秦不茴笑,她设计的这一出,无外乎四个字——法不责众。 她就是要让所有人看见女子的能力,她相信心思细腻的女子们会站出来,会为丁珍珠形成第二面盾牌,挡住悬在头顶的刀。 她又算计对了。 玉儿赶忙上前扶住丁珍珠,让她赶紧坐下,秦不茴提着裙子跟在后头,刚坐下就听见赵斐愤愤地说:“风头又被你抢了!” 她说完秦不茴正要走,就听见坐在一边的宁慎儿冷哼一声:“生气不如自己长点能耐。” “你!”赵斐刚想发火,就又听见宁慎儿轻飘飘一句:“白痴。” 赵斐不想在这么多人面前吵架,一跺脚就跑了,宁慎儿好似什么都没发生低头喝了口茶。 她是傲,不是无脑,她知道秦不茴和丁珍珠做的这些意味着什么,从今往后她也能参加文考,终于能和她的哥哥们平起平坐了。 “开席吧。” 程宓不愧是皇后,很快就调整好情绪,好似刚刚自己从没有苛责过任何人。 她抬手先敬夏日恒,可夏日恒在走神:“皇上?” “皇上?”程宓又唤了一声,夏日恒茫然回头,才看见程宓举起的酒杯,忙抬手举杯:“皇后,辛苦了。” 程宓摇摇头:“臣妾不辛苦。” 夏日恒喝完程宓敬的酒,侧头去看自斟自饮的贺长安。 他知道贺长安和秦不茴之前就有交集,他又对秦不茴极好,今日这出戏他知道多少? 夏日恒想到这,突然甩了甩头,迫使自己把这些可怕的想法丢出去,他怎么可以怀疑贺长安呢? 贺长安注意到夏日恒的不对劲,扭头看他:“不舒服吗?” 夏日恒摇头,他端起酒杯递到贺长安面前:“长安,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夏日恒眼角绯红:“长安,敬友情。” 贺长安笑,碰了碰夏日恒的杯:“敬我们。” 话音刚落,万千烟火涌上夜空,万紫千红在夜空绽放,映照一张张笑容甜甜的脸。 可就在夏日恒杯子刚放下的时候,居然看见了夏无极的贴身太监,他下意识一缩,呼吸急促:“田公公?” 田公公对他并不客气,只是微微颔首,扭头尖着嗓子说:“宣沈棠觐见。” 86.抬起头来 见秦不茴计策成功,秦碧菱笑着饮完了最后一杯酒,眉眼不自觉染上了淡淡的笑意,她小声嘟囔:“我就知道姐姐可以的。” “什么?” 茶楼略高,夜风有些大,勾鹰没能听见秦碧菱说的话,于是问。 秦碧菱摇摇头,撑着桌子站起来:“我说我们回去吧。” “好。”勾鹰走到秦碧菱身后,“早点回去,我给你煮个醒酒汤。” 秦碧菱点着头,一个好字被楼下飘上来的话打断——“宣沈棠觐见。” 秦碧菱脚步止住,眉眼的笑意立刻转化为杀意:“夏无极?” 勾鹰回头看了一眼正从位置上站起来的秦不茴,安慰秦碧菱:“今日姐……雁……沈大小姐表现出色,或许是让夏无极起了好奇心。” “夏无极不是夏日恒,今晚发生的一切估计已经传到了夏无极的耳里,他猜到了什么才会宣姐姐觐见的。”秦碧菱眉毛越蹙越深,秦不茴有危险! “今日烟火会放多久?” 勾鹰回答:“今夜子时会燃放最后一批烟花。” 秦碧菱没有过多犹豫:“你立即回花容居,把之前准备的烟花拿出来,替换掉子时的烟花。” 勾鹰第一时间想要制止:“大人,我们蛰伏如此之久,难道……” 秦碧菱回头看着勾鹰的眼睛:“立刻去做,带好人马随我潜伏进去。” 勾鹰看着秦碧菱的眼睛,他终于知道为何所有影谍都要确保和自己的家人断绝联系了,在他眼里果决的秦碧菱原来也会害怕心慌。 他没有不帮她的道理。 不是上下属关系,他想帮帮面前红着脸的女孩子。 “是。” - 秦不茴跟着田公公走到无极殿门口,刚抬起的脚被一声嚎叫吓得一歪,她抬头看去,一个尖叫着的太监被人像扛猪一样扛出来:“太上皇饶命啊,太上皇饶命……” 凄厉的叫声和秦不茴擦肩而过,田公公睨了她一眼:“别看了,进了这无极殿还能不能活着回来要看你平日积的功德多不多了。” 夏无极有多残暴,秦不茴会不知道? 她十四岁那年迎战大夏,是夏无极亲自出征领兵的,当年他们在一个名唤镜池的小城僵持,镜池易守难攻,虽然占据地理优势,可是它和身后城池都相距太远了,一旦僵持不下,夏无极就会迎来缺粮的危机。 秦不茴当时以为只要夏无极缺粮,那么这仗自然就赢定了,那么镜池的归属也就能确定了,直到镜池城内飘出一股肉香。 他们缺粮已久,怎么可能还有肉? 秦不茴很快就明白那是人肉。 夏无极为了夺得镜池,不惜杀光镜池百姓,残暴至极,毫无人性! 秦不茴不明白夏无极就算赢了又有何意思,他得到的不过是一座空城罢了,可无论如何秦不茴都不想再继续这场战争了。 她立刻写信送回凤啸的皇都,要求撤离。 等到撤退那天,秦不茴立在山岗上往镜池城内看,城门前堆着一堆衣物,一只虎头鞋从衣物中咕噜咕噜滚了下来。 秦不茴有点难过,这是她打的最后悔的一战。 思绪回笼,秦不茴已经站在无极殿面前了,田公公对她磨磨蹭蹭的有些不满,于是催促:“进去吧。” 秦不茴垂首走进去:“太上皇千秋长安。” 秦不茴说话的时候,夏无极正在往嘴里倒酒,葡萄酿的酒,血红色的,让秦不茴想起了镜池一战,只觉得胃里恶心。 夏无极喝光了酒,扔掉了手里的杯子,好奇的看向跪着的秦不茴。 他里衣松散,白发披肩,看起来根本不像是一个皇帝,更像是一个疯子。 “你就是沈棠?” “是。” “我讨厌你。”夏无极很直白,“我讨厌像你这么聪明的女人,比如凤啸那四个。” 说起秦家四姐妹,夏无极愤恨地揪了揪他的白发:“我怎么就没能杀死她们呢?” 他自言自语的,视线像刀子一样突然扎在秦不茴身上:“我不能就这么杀了她们,我要让她们活着,看着我剥下她们的皮,然后我要把她们的肉一片一片割下来。” 他从软榻上走下来:“沈棠,你知道鱼脍吗?” 他越说越兴奋:“秦家四姝一个比一个漂亮,她们不能叫鱼脍,我要叫她们美人脍。” 秦不茴低着头,在心里默默咒骂夏无极,突然感觉冰凉的手指按在了自己的后脑上,就听见夏无极阴恻恻的笑声在耳旁响起:“你回答我一个问题,不然我也把你做成美人脍。” “是。” 秦不茴原本以为夏无极要问自己为何这么做,为何要让女子入朝为官,私心又是什么,可是夏无极却说:“世间到底有没有鬼神?” 秦不茴一怔,夏无极的手指一下一下点着秦不茴的后脑:“有,还是,没有。” “有亦没有。” 夏无极看着低着头的秦不茴,直起身子:“拖出去斩了。” “太上皇日日梦魇,想要在民女这里求个安慰,安慰还没听到就要拖民女出去斩吗?” 田公公一愣,她怎么知道夏无极日日梦魇的啊? 夏无极转身看向田公公:“你是她的人?” 田公公几乎要吓尿裤子了:“奴才不是啊。” “那她怎么知道!”夏无极转而指向田公公,“拖出去斩了。” 见有人去拖田公公,秦不茴连忙说:“太上皇眼下青灰,眼内布满血丝,向来是休息不好,民女是猜的。” 夏无极抬手,田公公哭着从那些侍卫手里挣脱出来。 秦不茴继续说:“有亦没有,因为世间若真有鬼神的话,他们为何不去见见日夜思念的家人?为何不将谋害自己的人置于死地?若真有鬼神,哪还有人的立足之地?可若没有鬼神的话,人何来畏惧?太上皇为何日日梦魇?” 夏无极觉得有意思,一屁股在秦不茴面前坐下。 “鬼神由人心生,世间到底有没有鬼神,应当问太上皇自己。” 听完这话,夏无极开心地拍手,拍得手掌通红:“抬起头来。” 秦不茴没动,虽然她出征都要戴面具,但是她没有十足把握夏无极会不会认出自己。 她不想惹一个疯子。 “我说。” “抬起头来!” 87.她是我的妻子 回了一趟凌霄王府后贺长安又回到了皇宫,着急地穿梭在曲折的长廊中,往无极殿赶去,没一会儿感觉身后有声音在追着他——“长安!长安!” 贺长安还是选择停住脚步,回头看过去,是提着繁琐朝服的夏日恒,离年中盛会结束已经半个时辰了,他怎么没有回寝殿更衣? 贺长安看着夏日恒向自己跑近,许是太着急了,经过台阶的时候还一个踉跄,贺长安不自觉向他走过去扶稳了他:“皇上,小心。” 夏日恒站稳了脚跟,喘着粗气,胸脯还在起伏着:“长安,你是不是要去找我父皇?” 贺长安沉默颔首。 “别去。” “我必须去。”秦不茴是他带回夏京的,他有责任保护她。 夏日恒绕到贺长安另一侧,堵住他去无极殿的路:“长安,父皇性子暴戾,阴晴不定,你现在去很有可能是去送死!” 夏日恒一边说着一边展开双臂:“会有更好的姑娘的。” 见贺长安板着一张脸,夏日恒继续哄:“我可以在大夏为你搜罗更好的姑娘,大夏寻不到满意的,我就去凤啸寻、去商秋寻……长安,别去。” “没有什么更好不更好,没有人可以拿来比较。”贺长安走近夏日恒,手掌握住他横着的臂膀,他无比认真地看着夏日恒说,“沈棠已是我心中最好的姑娘。” 风过,檐角风铃清脆作响,叮叮当当扰乱人的心绪。 夏日恒还没想好怎么反驳,贺长安已经按下他的手,迈步而去。 不知为何,夏日恒觉得有些恼火,于是回头冲贺长安的背影喊:“那你今日就不应该帮她!” 贺长安脚步顿住了,他回头看向莫名委屈的夏日恒,依旧是沉默。 夏日恒走近他,步子迈得小,似乎离贺长安远一点他心就没有那么慌,如果贺长安说的话他不想听,他就可以听不到。 “贺长安,我不会永远都是笨蛋。”夏日恒说,“你今日站在沈棠那边,逼迫我让女子参加科考,强行改变大夏政局,你有没有想过我父皇会生气?你有没有想过这股气会不会撒在我身上?你说过你会永远保护我的。” 可你现在却选择站在秦不茴的身后。 夏日恒觉得自己被抛弃了,他明知道秦不茴这么做对大夏百利而无一害,他可以更大范围网罗人才,可以慢慢泯灭大家心中重男轻女的思想,可以更加受百姓爱戴,说他是一个明事理敢打破传统的好皇帝。 可是他也很自私,他想活着,不想承担夏无极莫名的怒火,不想有人在贺长安的心里占据更重要的位置,他怕以后遇到危险贺长安不会第一时间来保护他。 这也是他憋着一股气,非要在这里堵贺长安的原因。 贺长安看着咬牙怎么都不肯哭的夏日恒,叹了口气。 他走上前,轻轻把手搭在夏日恒的肩膀上:“皇上,朝中势力,包括沈昌之,都更加服从太上皇,他们甚至用各种方法垄断了寒门学子参加科考的机会,新上任的严州太守也是太上皇的人,而严州正在大夏和凤啸边境,除此之外,和各国的边境处的人都是太上皇的,边境若有异动先知道的那个永远不会是你。” 夏日恒抬头看向贺长安,听他继续说。 “而此次女子参加科考一事将举国轰动,此次科考他们再想光明正大地做手脚就难了。” 因为全国百姓的眼睛都会盯着此次科考。 贺长安抬手擦去夏日恒的眼泪:“害怕是因为我们的力量还不够,而从今日开始我们可以慢慢积攒我们的力量,总有一天,你不需要害怕,不需要看人眼色,大夏会真正属于你,属于大夏唯一的帝王。” 一字一句,掷地有声,让夏日恒的心里炸响无数烟花。 他突然开始后悔刚刚对贺长安说那样重的话,这些日子他无数次猜疑贺长安,换来辗转反侧的夜晚,他内心滋生的黑暗心思,贺长安一概不知道。 贺长安正在为他擦眼泪。 夏日恒抽泣着,抬手揪了揪贺长安的袖子:“可是长安,无极殿现在真的很危险……” 他抬眸看向贺长安的眼睛:“你是不是很喜欢沈棠?” 只见贺长安眼中闪亮,宛若星河璀璨,在这时勾起一抹浅浅的笑意。 “她早就是我的妻子了。” 他们不知道他们说话的功夫,无数影谍借着夜色贴着屋瓦,一点点逼近无极殿。 秦碧菱带头,看着无极殿的灯火,将自己的呼吸调整得微乎其微。 做影谍就是这样的,要没有存在感,连呼吸都不能有存在感。 勾鹰看着秦碧菱露出的一双眼和紧锁的眉,此次刺杀完全是临时起意,他不知道秦碧菱有多少把握,但他愿意一直站在她身后,随她挥舞刀剑。 秦碧菱不知道勾鹰在想这些,她只知道她要保护她的姐姐。 她为凤啸奉献了太多太多,但她知道这不是自己自愿的,如果可以她就想做山谷间驰骋的鸟儿,只需要想哪棵树结的果子好吃就好了,而不是每日忧心这儿忧心那儿的。 她愿意来影谍,还一步步走到现在是因为她的三个姐姐,她们想要保护凤啸,那她也要跟着她们保护凤啸。 但这不代表凤啸在她心里就是最重要的,她的第一顺位永远是她的家人。 永远。 秦碧菱的手心沁出薄薄的一层汗,很快,只剩下半个时辰就是子时了,届时做过手脚的烟花燃放于夜空,火星子坠落皇宫引发火灾,她就冲进去杀了夏无极,救走秦不茴。 但愿一切顺利。 - 无极殿。 “我让你抬起头来!” 在夏无极又一次重复之后,秦不茴决定赌一把,缓缓的抬起了脸,对上了好久不见阴蛰的眼。 与此同时,夏无极也愣住了,他猛地贴近秦不茴,仔细去看那双漂亮的眼睛,还没有来得及开口询问,漂亮的眼睛就流下一滴泪。 秦不茴哭了。 心头刚刚升起的念头开始变得不确定。 “你真的是沈棠?” 秦不茴点头。 “她不会哭的,她绝对不会哭的,我就没看她哭过。”说完夏无极又连连摇头:“可是这么像,怎么这么像?我记得她想杀人时的眼睛,一模一样!” 于是夏无极又问:“你真的是沈棠?” 秦不茴再一次点头:“民女真的叫沈棠,亲娘叫崔月娘,我们相依为命在渔村生活,直到今年开年,娘病死,民女才被爹接回了夏京,并认了崔氏为娘。” 夏无极分辨着这番话的可信性:“沈昌之那个老狐狸原来也这么不正经。” 秦不茴听他这么说还以为这件事躲过去了,谁想下一秒夏无极就不耐烦地吩咐:“行了,我知道了,拖下去斩了吧。” 88.失败的告白 怎么这样也要死? 夏无极果真是个神经病! 秦不茴没有反抗呼救,她默默将手伸向自己的袖子,去摸自己的臂钏。 夏无极现在正好走向软榻,他的后脑暴露无遗,虽然他回武功,但秦不茴现在功力也恢复了一半,也许拼一把还有活得希望。 毕竟有太多人想要夏无极死了。 正当秦不茴顺着侍卫的动作站起身,想要抬手转动暗器的时候,突然听到一个熟悉的步伐走进大殿。 “沈棠杀不得!” 听到这话,夏无极恼怒地舔舔后牙槽:“又来了个讨厌鬼。” 贺长安很快就走到秦不茴身边,示意侍卫放开她:“你没事吧?” 秦不茴摇摇头,在他耳边小声说:“若没有万全的把握,你不该来的。” 贺长安没有答话,而是跪了下来:“参见太上皇,太上皇千秋长安。” “安安安,本皇一直好的很!”夏无极坐了下来,看着贺长安,“你来做什么?本皇有说要见你吗?本皇要见的是沈棠!要杀的是沈棠!” 夏无极生气的直跺脚,贺长安挺直脊梁,依旧是那句:“沈棠杀不得?” 夏无极黑着脸:“为什么?难道她是观音降世?本皇为什么杀不得!在大夏本皇说了算!你就算喊来夏日恒,也是本皇说的算!” 就算在外人面前,夏无极也毫不顾忌夏日恒的面子。 谁想贺长安一点都不怕,反而不卑不亢从怀里掏出一块白布。 秦不茴低头看去,才发现这不简单的只是块白布,白布所用的丝线光滑,上面还有银线绣了龙的暗纹,随着贺长安的动作,她看见白布里还写了血字。 贺长安将白布展开给夏无极看:“太上皇,不知你还记不记得围鹰谷一战?” 夏无极歇火了,不,不是歇火,是因为他记起了贺长安手里拿着的是什么,有火没处发了。 “当年太上皇还没有登基和微臣父亲去围鹰谷狩猎,被野兽攻击,各自负伤,还在围鹰谷迷了路。”贺长安平静地述说着往事,“太上皇还失足掉进了一个猎人挖的深坑,为了让微臣的爹救您,您写下了这封誓言,在您有生之年,绝对会保护贺家的每一个人。” 贺长安向田公公递上帕子:“上面字字句句感人肺腑,是太上皇对微臣的爹,对年少时的友谊的许诺,微臣相信太上皇一定会守诺的。” 夏无极几乎想把帕子揪烂,几十年前的事还能被这小子翻出来,早知道当时贺连山叫他别写这些的时候他就不写了,装模作样的,害得现在被这小子堵了一肚子火。 夏无极正气着,转念一想:“这是本皇写的,然后呢?本皇要杀的是沈棠啊!” 于是贺长安就平静地掏出了怀里的第二块帕子,是喜帕。 “这……”秦不茴难以置信地看着贺长安,“这是当时在忘忧村……” 他居然把它捡起来了? 夏无极更生气了:“贺长安你什么时候去做布商了?” 贺长安向夏无极解释:“这是微臣和沈棠在忘忧村成亲时的喜帕。” “什么喜……什么!”夏无极想骂人但一下子想不到骂什么,“这件事你之前可没说过!” “当时微臣在忘忧村对付朱潜先生的人,偶遇沈棠,一见钟情。” “你一见钟情。”夏无极指指贺长安又指指秦不茴,“你就嫁了?” 秦不茴上前一步,和贺长安并排而跪:“不,是两情相悦。” 贺长安扭头看向秦不茴恬静的侧脸,在这样的生死关头心里陡然升起一丝暖意。 于是他回头对夏无极说:“所以沈棠现在已经是贺家的人了。” 见夏无极还有疑问,贺长安直接说:“微臣后来知道沈棠是丞相的女儿,微臣多年来苦于找不到和丞相相处之法,不敢贸然说出在忘忧村的事,于是决定多攒点彩礼哄丞相开心,再重新风风光光的娶回她。” 夏无极第一反应就是贺长安在撒谎,可是他看向秦不茴的眼神却是他从没见过的温柔。 他现在也分辨不出来了。 “请太上皇履行诺言,让微臣带沈棠回家。” 夏无极捏紧手上的帕子,众目睽睽之下,他想不到任何借口耍赖,最终他扬起一个笑脸:“既然已是夫妻,本皇就替你们择一个日子,让你风风光光迎你的妻子回凌霄王府吧。” 他歪着脑袋想一想:“就下月初三吧,不必谢本王。” 他一笑,露出一排阴森森的牙。 贺长安和秦不茴叩谢。 夏无极手一摆:“出去吧,本皇要休息了。” 真生气,必须现在挑个奴才虐待一下! 见夏无极躺回软榻,贺长安牵着秦不茴的手走出了无极殿,夜风一吹,让人不自觉一个激灵。 “王爷。” “嗯?” “你手好凉。” 听秦不茴这么说,贺长安咻的一下收回手,两个人在月色下对视,红晕慢慢爬上两人的耳后。 “我也是无奈之举。” “你真的喜欢我?” 两人异口同声说出口,秦不茴看着贺长安越来越红的脸,她好像知道答案了。 知道了她不应该知道的答案。 她在这儿是为了大夏的兵,她是要回凤啸的,而贺长安早晚有一天会成为她的敌人。 “是……” “多谢王爷今日舍命相救。”秦不茴打断了贺长安的话,“我一定会记住这份恩情的。” 贺长安一愣,慢慢的他反应过来——秦不茴不想知道那个答案。 酸涩裹挟着跳动的心脏,贺长安脑海里浮现出很多想法,他应该说完自己的话,告诉秦不茴自己是真心想娶她为妻的,还是就这样继续装傻,二人或许还能成为知己。 最后,贺长安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扯起一个笑:“我们回去吧。” “好。”秦不茴答。 二人不再并肩,而是一前一后离开。 直到人走后,屋檐上勾鹰拍了拍秦碧菱,比了个手势:还继续吗? 秦碧菱看着二人刚刚站着的地方,缓缓回过神来,最后摇了下头。 她忧心忡忡的看着远方的天:二姐姐,你到底藏了什么秘密? 89.回溯梦境 凤啸,不回城。 四面山谷连绵,和湛蓝的天空相接,山脚下一个个村落相连,虽然看起来并不富庶,但袅袅炊烟和欢声笑语告诉行人这里的纯粹和温馨。 拥挤的小街,风一吹全是食物的香味,炸的金灿灿的黄金糕挂着油汁,勺子从热汤中舀起的细面带着鸡汤的浓香,蒸笼一掀肉包的香气又交织进来…… “杨婶,我想要四个包子。” 说话的声音奶声奶气的,杨婶四周一看没寻到人,于是踮脚往摊前看去,两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牵着手正看着她的包子咽口水。 这两个娃娃她认识,是村尾秦大夫家的三姑娘和四姑娘。 秦大夫全名叫秦三思,二十年前才搬来不回城的,他的妻子体弱多病一直躲在家里不爱见人,生完四姑娘很快就撒手去了,留个还要吃奶的孩子,看得人怜惜。 再加上秦大夫是男子,就算是又当爹又当娘,但总有一些是他顾及不到的,所以邻里邻居的有空就会照顾照顾四个姑娘。 秦大夫也客气,左邻右舍有个头疼脑热的,就算是半夜三更喊他,他也会披着衣服就赶过来,诊金是分文不取的。 “是萝丫头和菱丫头啊。”杨婶从蒸笼里何止夹了四个包子?小秦碧菱数了数,拖着尾音认真的和杨婶说:“杨婶,这里是八个包子,你算错数了。” 杨婶被她逗笑了:“菱丫头算数可真好,杨婶没有算错,你们正是长身子的时候呢,要多吃点。” 小秦碧菱看着两人怀里的包子,皱着脸:“吃不掉,包子这么大个呢。” 这时小秦绮萝说话了:“笨妹妹,你应该先说谢谢。” 于是两个小娃娃手牵手向杨婶弯了弯腰:“谢谢杨婶。” 可爱的样子看的杨婶笑完了眼睛:“吃的掉的,茴哥儿吃的掉的。” 秦不茴虽是女孩子,可天生功夫好性子皮,上树捉鸟下水摸鱼,是不回城闯祸的一把好手,渐渐的大家就开始叫她茴哥儿了。 小秦碧菱听到这话,送到嘴边的包子放下了:“为什么你们都叫二姐姐叫哥儿,叫我们就叫丫头。” 小秦碧菱不服气。 杨婶笑着捏了捏娃娃柔嫩的脸颊:“因为你二姐姐皮的很。” 小秦碧菱觉得这不是好词,和小秦绮萝异口同声的说:“不许骂我姐姐。” 杨婶慌忙摆手:“杨婶的意思是,是,是说茴哥儿功夫好人也好,去年新年拐子差点拐走了方家小孙子,不就是她救回来的吗?”想到合适的说法,杨婶眼一亮,“没错,杨婶是夸你们二姐姐呢。” 听杨婶这么说,小秦绮萝觉得手里的包子又香了,只有小秦碧菱在认真思考。 “杨婶,我也要变得很厉害,你们也叫我菱哥儿好不好?” 比起秦不茴一身耐磨的粗布麻衣,小秦碧菱一身淡粉色衣裙,月牙白色腰带漂漂亮亮的打了个蝴蝶结,可爱的紧,和“哥儿”两个字属实不搭。 杨婶被小秦碧菱的话逗笑了:“怎么还有人争这个名号的。” 小秦碧菱知道这不是争,是崇拜,她崇拜她的二姐姐。 谈话间,小秦绮萝的包子都吃完了,肉包汁水丰盈,一只小手油亮亮的,她向前走了几步,向杨婶举起了手,眨巴两下眼睛,就换来一句心疼的“哎哟”。 “萝丫头看你吃的,杨婶给你擦擦手啊。” 杨婶绞了快干净的布给小秦绮萝擦手,小秦碧菱就乖乖的在边上等着,突然被人推搡了一下,怀里的包子都摔了出去不说,整个人都摔进了沙地里。 “让开,在这里挡路。”几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一边骂着一边跑走,气的杨婶在后面叉腰骂着:“侯家真是养了一群好狗!” 侯家是不回城的地头蛇,就算是官府来了都要先和他们家打个交道,谈谈不回城的管辖。 要知道强龙不压地头蛇。 可就是这样一弄,侯家势力更是壮大,欺软怕硬不说,侯家公子侯知杰还经常强抢民女! 小秦绮萝将妹妹扶了起来:“碧菱,你没事吧?” 小娃娃皮肤嫩,这样一摔,小秦碧菱的小手和下巴都擦花了,沙子混进伤口,疼的厉害。 小秦绮萝发现了血红的伤口,居然眼睛一眨,眼泪吧嗒就掉下来了:“坏人,我要告诉二姐姐。” 杨婶一边哄着小秦碧菱,一边忍不住去看侯家走狗往哪边去了,看着看着看出了几分不对劲来。 “萝丫头,菱丫头,这些人好似往你们家的方向去了。” - 等她们手牵手跑到家的时候,发现家围满了人,不止侯家老爷侯天生在,府尹也在。 而小秦不茴就跪在院子里,一身泥屋,嘴角淌血,看上去可怜的紧,可她的一双眼就是不服输,死死盯着面前两人。 有人试图拦住她们:“萝丫头,菱丫头,你们不好进去的,等下连你们一起罚。” 小秦绮萝张望一圈:“我大姐姐呢?” “你姐姐上山找你们爹去了。” 这边解释完,府尹恰好开口了:“秦不茴,你怎么可以用石子砸人家呢?” 面对这样的说辞,侯天生明显很不满意:“砸?我杰儿的眼睛保不保得住都要另说,你居然只是轻飘飘一个砸?” 侯天生阴着脸说完话,侯府的打手齐刷刷向前一步,压迫尤甚,让府尹冷汗涟涟。 他看着还是个孩子的秦不茴,心始终硬不起来,直到侯天生凑过来在他耳边轻轻说了一个数:“五百两,我买她命。” 府尹一闭眼一咬牙,指着小秦不茴就说:“秦不茴你这么小就有如此恶行,本官若放任你长大以后必然恶行滔天,本官罚你……本官罚你……” 狼狈不堪的小秦不茴依旧声音朗朗:“我没有错,更没有罪!” 侯天生一把推开府尹:“你说什么?我杰儿的眼睛难道不是你砸的。” “他应该的!”面对侯天生的威压,小秦不茴依旧挺直了脊梁,“他偷看我姐姐洗澡,不是砸他一只眼睛,我想把他一双眼睛都挖出来!” 小小的人,用清楚明亮的声音在众人之前揭发了侯知杰的罪行,气的侯天生心梗。 “给我打!打死她算我的!” 90.叫我菱哥儿 侯天生话音一落,打手就摩拳擦掌的凑上来,小秦不茴警惕的看着他们,捡起地上一根胳膊粗的木棍站了起来,她岁数小又是女子,天生敏捷,可也因为这样她力气太小,打他们十棍都不如挨一棍的。 被人抱着的小秦绮萝哭了,踢着腿喊:“不要打我二姐姐。” 小秦碧菱就不一样了,她大喊:“二姐姐,茴哥儿!打趴他们!打趴大坏蛋!” 下一秒就被人捂住了嘴巴。 面对大汉们的夹击,小秦不茴很快败下阵来,她冷不防被人从后面拎起来,抬高手臂重重摔下,只觉得嘴里吃了一嘴泥,混着铁锈味还没来得及吐出去,一棍打在她的后背。 想要为姐姐振臂高呼的小秦碧菱也沉默了,她疯狂踢腿挣扎,那人抱不住她,只好眼睁睁看小娃娃跑进了混乱的局面。 她扑过去一口咬在侯天生的腿上,很快被侯天生一脚踢了出去。 “妹妹!” 依旧是一棍子,可小秦不茴根本没时间呼痛,她硬是爬了起来接住了小秦碧菱:“你快跑。” “我不跑,我要和二姐姐一起!”小秦碧菱固执极了,她展开双手想要护住比自己高一个头的姐姐。 “秦碧菱!” 见小秦碧菱不肯走,小秦不茴这才慌了,她和侯天生求情:“是我打伤了侯知杰,所有后果我一力承担,你放过我妹妹。” 侯知杰眯着眼睛看着气鼓鼓的小秦碧菱,旁边府尹想上前劝两句被他抬手打断。 “打!都给我打!几条贱命怎么比得上我杰儿的眼睛!” 打手得了命令,挥棒打了下来,小秦不茴只来得及把小秦碧菱护在怀里。 小秦绮萝哭的厉害,眼睛绯红,泪水坠落的急了,突然,她仰头高呼:“救命!有没有人能救救我们!救命!” 围观的村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终于有人混在人群里为她们说话了:“她们还只是个孩子!你不怕有报应吗?” 侯天生不知道这话是谁说的,因为他面前每一张脸看起来都这么愤怒,都这么义愤填膺,而又那么懦弱。 他勾起嘴角,露出一个阴森森的笑意:“报应?报应这个东西都是你们穷人安慰自己的话,我会有报应?可笑!” 话音未落,视线所及的地面突然有了大片的黑影。 侯天生蹙眉抬头看去,天空成片的鸟群旋转盘旋,黑压压一片,让人莫名心慌。 与此同时,身后传来了府尹疑惑的声音:“这是什么啊?” 可回答他的只有小秦绮萝一句句:“救命。” 终于,鸟群传来一声嘶哑的鸟鸣,大家才反应过来:“是乌鸦!怎么有这么多乌鸦!” 说时迟那时快,成群的乌鸦突然俯身犹如一支支利箭,朝他们而来。 很快打手们就溃不成军,挥舞着棒子驱赶乌鸦,连侯天生也被这阵仗吓到了,转身就往秦家躲。 大家抱头鼠窜,小秦不茴一边死死压着小秦碧菱的脑袋,怕她被乌鸦伤到,一边抬头去找小秦绮萝,她刚刚明明听到了她的声音。 视线焦急寻找,终于她看见了小秦绮萝甩开想带她逃命的手,一脸泪水朝她们跑来。 “二姐姐!”小秦绮萝喊着往小秦不茴怀里一扑,快让她躲躲! 小秦不茴护住两个妹妹,正努力想着如何对付这些鸦群,突然发现一件事情——这些乌鸦没有攻击她们。 她在乌泱泱的鸦群中抬头,眼前是一片片掉落的黑羽,这些乌鸦不止没有攻击她们,也没有攻击村民,它们看准了打手、府尹还有侯天生,啄的厉害。 趁现在! 小秦不茴一手牵着一个妹妹:“我们快跑。” 小秦绮萝抽噎着:“跑去哪儿?” “去山上,运气好我们能碰到爹爹和姐姐!” 于是三人猫着腰从混乱的院子里溜了出来,飞速往后山跑去。 不回城四面环山,地势复杂,很多地方三个人并没有去过,加上害怕,七绕八绕的,她们很快意识到自己迷路了。 三个人在溪边驻足休息,这是小秦绮萝要求的:“起码我们不会渴死啊。” 莫名的有道理。 小秦不茴靠在一棵树边喘着气,她现在觉得自己浑身疼,被打的地方疼,拼命跑的小腿也疼的厉害。 她看着两个妹妹,自责涌上心头,砸侯知杰这个王八蛋她不后悔,后悔的是把无辜的两个妹妹卷了进来,还迷了路,如果妹妹们有事,她怎么办? 这么想着,小秦不茴就要偷偷擦眼泪,眼前小秦碧菱用两只小手捧着溪水喂到她嘴边:“二姐姐,喝水。” 小秦碧菱人小手也小,一路走来摇摇晃晃,手里已经没有多少水了,小秦不茴从凑过去,只够润润双唇的,但她还是向她的小妹妹勾起一抹笑:“谢谢碧菱,你真棒。” 得到了夸奖的小秦碧菱觉得骄傲极了,胸脯挺得高高的,像家里养的大公鸡。 她对小秦不茴扬起一张明媚的笑脸:“那以后大家是不是会叫我菱哥儿了?” 小孩子什么都不懂,她只是下意识想要离自己喜欢的姐姐近一些,又或者再像一些。 你我相融,于血脉,于情感。 不过很快小秦碧菱就笑不出来了,她们彻底迷路了,这还不是最糟糕的事,最糟糕的是小秦不茴发起了高烧。 没有吃的,没有药,三个娃娃蜷缩在山洞里,看着白天黑夜轮转,看着雨幕淅沥又艳阳高照。 一转眼居然已经在这山洞里躲了七天。 又是一个夜晚,小秦碧菱缩在小秦不茴的怀里,姐姐还是好烫,她撅着嘴给小秦不茴吹着凉气,就听见小秦绮萝轻声问:“二姐姐,我们会死在这里吗?” 小秦不茴一直没有回答,直到小秦碧菱有些困了,隐隐约约听到她说:“会的,爹爹和姐姐一定会找到我们的,我们是家人啊。” 不知道是不是上天垂怜,翌日一早,叫醒小秦碧菱的是远方传来的秦落芸的声音:“不茴!绮罗!碧菱!” 小秦碧菱一溜烟的爬起来往外跑:“姐姐,姐姐!我在这儿!” 很快,四姐妹紧紧相拥,秦落芸心疼的抚摸着小秦不茴的脸颊:“不茴,因为我你受苦了。” 小秦不茴不觉得自己苦,她吃力的摇着脑袋,仰头问秦三思:“爹爹,府尹打算怎么罚我?” 瘦削的男人蹲下来,摸了摸小秦不茴的脑袋:“不会有人罚你了,京里传来圣旨,要你们四个入皇都,安凤啸之江山。” 91.认清现实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凤啸动荡,内忧外患,国运衰微,然七星宿日夜推演,发现国运化紫微星坠落不回城秦家四姝,现命秦家四姝三日内动身前往皇都面见天子,钦此。” 小秦碧菱吃力地读完圣旨上的话,依旧有些不明白:“为什么说我们是紫微星?我们和其他人有何不同呢?” 她一边说着一边扭过头去,只见她的爹爹、大姐姐、二姐姐都不见了。 身后深林中只有秦绮萝坐在地上,满目哀伤,风吹过她飘扬的青丝,悬挂的铃铛却没有一丝声响。 铃舌呢? 秦碧菱茫然地低头去看,手中的圣旨也不见了,刚刚稚嫩的小手变成了一双握惯暗器的手掌。 “怎么会这样?” 她抬头看向秦绮萝想要一个答案:“三姐姐,这是怎么回事?” 只见秦绮萝张张嘴,却没能说出一个字,而是大口的血花喷涌而出,秦碧菱几乎是爬着奔过去的,她将秦绮萝摇摇欲坠的身体揽入怀里:“怎么了?你不要吓我?” 秦绮萝还在努力尝试着说话,她张嘴一口血溅在秦碧菱白净的脸上。 直到这一刻,秦碧菱才发现秦绮萝口中空空如也,她的舌头不见了,和空铃一样不再发出声响:“三姐姐!” 秦碧菱哭了,她愤怒又无措:“告诉我是谁做的!” 可是秦绮萝说不出来话,哀莫大于心死的一双眼越过秦碧菱看向湛蓝的天空,眼底突然燃起一丝希冀的火花。 天暗下来了,不是夜色流转,是成群的乌鸦在天空盘旋,几乎要遮盖秦碧菱目所能及的所有蓝天,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就在此刻,落霜从鸦群中俯身直直地朝秦碧菱而来,尖嘴啄向秦碧菱的眼睛。 她不知道落霜为什么突然发狂,但是她知道她不能松开保护秦绮萝的手——“不要!” 秦碧菱再睁开眼睛的时候,自己正安然无恙的躺在花容居的床上,熏香已经烧完了,月色照在轻纱萝帐上显得别样温柔。 她扶额坐起身,才发觉自己的手抖得厉害,想到梦境里秦绮萝被拔舌的样子,她根本稳不住心神,只能起身从暗格里将那封回信又拿了出来。 她在烛火边坐下,对着火光颤抖着手展开信件,又一次读起这封烂熟于心的信。 她揪不出错来。 越想越头疼,秦碧菱丧气地趴在桌上,因为距离过近,信上的字已经渐渐模糊,什么都看不清了,但也正因如此她突然嗅到了一丝不对劲。 秦碧菱慢慢凑过去,鼻尖几乎要戳到字上了,突然整个人一个激灵,将信从头到尾闻了一遍。 不对,这不是三姐姐写的信! 与此同时,门被人轻轻叩响,秦碧菱被吓了一跳:“谁?” 勾鹰在门外:“是我,我刚刚听到动静,大人你没事吧?” 下一秒门就被秦碧菱打开了,她面色郑重严肃:“进来。” 勾鹰闪身进房,他很少见到秦碧菱如此难看的脸色,第一反应给她倒茶,可下一瞬手就被秦碧菱摁住:“这信有问题。” “可是大人你不是说这的确是秦三统领的字迹吗?”勾鹰又看了一遍信,信上用词用句,他都看不出错来。 “字迹好仿,但是习惯难改。”秦碧菱将信推近勾鹰,“你问问。” 勾鹰仔细嗅了嗅:“很香。” “你还记不记得三姐姐身边有一只乌鸦叫落霜。”秦碧菱重新将信收好。 勾鹰点头:“秦三统领好像很喜欢那只落霜,随时带在身边。” “没错,早年我和三姐姐通过信,她和我提过落霜嗅觉灵敏,对香类都格外敏感,所以三姐姐从来不用熏香,连香囊都不用。” “那这墨里的香是?”勾鹰瞳孔不自觉收缩,这样小的细节秦碧菱居然都能发现。 “墨是奇金墨,凤啸皇室才可以用,香是倚然香,更是难得,而三姐姐战功赫赫或许能被赏赐,获此赏赐并不稀奇,但她的性格绝对不会将二者混合。”这么说着,秦碧菱心中已经有答案了,她眼底神色一沉,“如此别出心裁又有资本浪费这两个有价无市的宝贝的,整个凤啸只有一个人,——我的大姐姐秦落芸。” 可秦落芸为什么要代回这封信?若是秦绮萝无法回信,而现在秦不茴也不在凤啸,那凤啸兵力空虚,秦落芸作为国师,第一时间应该召回她,而不是粉饰太平。 秦落芸有问题。 “你的意思是,国师李代桃僵回信,极有可能是迫害雁回将军?”勾鹰也反应过来,可他这么说完又很快否决自己,“凤啸最厉害的就是雁回将军和空月将军,二人又是至交好友,若国师真的迫害雁回将军,空月将军应是第一个反抗的,国师难道不怕兵权尽失,届时外邦不稳,民心不定吗?” 秦碧菱沉思了一会儿:“若如果空月将军也站在她那边呢?” 勾鹰第一时间反对:“不可能,雁回将军看不出来,但大家都明白空月将军喜欢……” 勾鹰看了眼秦碧菱的脸色,秦不茴毕竟是她二姐姐,不知道这样说她会不会不开心。 “有可能,鸦军有一鸟,名唤赤明,有催眠之效。”秦碧菱目光幽幽,“届时别说是东方毓,恐怕北宁远也能听命于她。” “那凤啸岂不是……” “就是她的囊中之物。” 秦碧菱和秦绮萝性格截然相反,她清醒而又果断,在想清楚秦落芸为何这么做,意识到秦绮萝凶多吉少之后,无论真相多么残酷多么难以置信,她也会逼迫自己赶紧认清现实,她没有时间颓废。 勾鹰看着秦碧菱,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安慰。 良久,秦碧菱低头看向手中的信,因为这封信她已经将自己和二姐姐的位置暴露给秦落芸了。 “我们不能回凤啸。” 秦落芸若真是存了歹心,必然会派人来绞杀她和二姐姐,她只需要等,等一个答案。 如果秦落芸真是想要杀了她们,拿到所有兵权,那她能做到只能帮助二姐姐拿下大夏兵权,回去救风雨飘摇中的凤啸了。 92.我不是沈棠 清晨,天边拉起一线白。 夏京还没有完全苏醒,除了几个支早餐摊子的摊贩,大街小巷几乎看不到一个人影。 静谧长街之中,只听吱呀一声响,丞相府后门被人鬼鬼祟祟打开:“白多鱼,白何氏?” 相互搀扶的两个夫妻赶紧露出一个谄媚的笑。 田嬷嬷打量了二人一眼,二人一身打着补丁的麻衣,因为常年居住在海边,皮肤被太阳和海风晒得皲裂,风一吹,田嬷嬷觉得自己能闻到一股作呕的咸腥味。 当然她也没有对这些下等人有掩饰的必要,实打实地呕了一声,让白多鱼和白何氏好不尴尬,可二人却不生气,只觉得夏京里做奴婢的都看起来金灿灿的,让人好不羡慕。 “进来吧。”田嬷嬷脑袋一甩,露出一个轻蔑的眼神,“走快些,主母和小姐在等你们了。” “是是是。”二人点头哈腰地迈步进来,居然看着脚下修缮平齐的小路都觉得新奇,一呼一吸间,连空气都觉得香甜。 白何氏的笑要咧到耳后根了,她拽拽自己丈夫:“戳穿那个假沈棠,我们就发达了!以后再也不用卖鱼了!” 白多鱼看了一眼前头带路的田嬷嬷:“小声些,别出什么岔子,到时候五百两银子就飞了!” 听丈夫这么说,白何氏立刻闭上了嘴巴,再见到金主之前她是一个字都不敢多说了。 三个人走向濯莲小院,没有发现经过的马厩后边探出了一个脑袋,是八吉。 他原本只是来给秦不茴常用的马喂马料,没想到会撞见田嬷嬷偷偷摸摸带人从后门进来。 尽管他不知道他们是谁,来自哪里,但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这件事要第一时间告诉秦不茴,于是随意往马厩里丢了些草料,便卯足了劲往小回院赶。 “大小姐!大小姐!” 玉儿打着哈欠推开了门:“八吉,大清早的喊小姐什么事呀?赐婚圣旨到了吗?” 被喊醒之前她正在美美做梦呢,梦到贺长安送来的十八箱聘礼里全是山珍海味,她就帮小姐不停的吃啊吃的,可下一秒就被八吉一嗓门喊醒了。 八吉不好意思的挠挠脑袋,就听见秦不茴的声音从屋里传来:“玉儿,你和八吉进来吧。” 很快二人就进了屋子,秦不茴刚起床,不施粉黛,正坐在桌边为自己倒水喝,玉儿忙接过手:“小姐,让我来。” 秦不茴笑了笑,看向八吉:“发生什么了?” 八吉说:“我今早去马厩喂马,看到田嬷嬷偷摸带着两个人往濯莲小院去了,那两个人不似夏京打扮,看起来更像是穷苦人家。” 秦不茴皱眉:“他们长何模样?” 八吉认真回想了一会儿,最终摇了摇头:“太远了,我没看清,只能看见他们黑的很,脸颊却又些红。” “又黑又红?”玉儿歪着脑袋想了想,“夏京哪有这样长相的人?” “是晒伤。”秦不茴想明白事,眉毛就舒展开了,“每日在太阳底下暴晒的人皮肤就容易这样,夏京没有这样的苦力,你不知道很正常。” 玉儿惊奇秦不茴连这都知道:“小姐,你认识他们?” 秦不茴眉毛一挑:“我猜他们来自忘忧村。” “忘忧村?”玉儿反复咀嚼这个名字,“小姐你以前不就是生活在哪儿吗?” 忘忧村的人和邹冬雪那边勾搭上了,情况看起来很危险。 玉儿着急:“小姐,我要不要去通知王爷?” 秦不茴喝完了茶,神态轻松:“不用,几个魑魅魍魉而已。” 再抬眼,凤眸凌厉:“沈家气数也将尽了。” 话说完,反手将茶杯倒扣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 秦不茴让玉儿帮她梳妆打扮好,等了没一会儿,门就被人不客气的一脚踹开,跟着传来八吉生气的声音:“田嬷嬷,这毕竟是小姐的房间,你怎么可以这样!” 田嬷嬷对八吉自然是不客气的:“什么小姐不小姐?猪脑子,看之后还有谁护着你!” 田嬷嬷说着就要对八吉动手,还是秦不茴出来阻止:“田嬷嬷,你找我?” 见秦不茴出来了,田嬷嬷想起了正事:“老爷找你。” 连一句小姐都不叫了,八吉还想替秦不茴理论,被她拦住:“你就在小回院守着。” “可……”八吉看了眼不怀好意的田嬷嬷,只觉得这次秦不茴麻烦不小。 秦不茴冲他微微摇了摇头:“相信我。” 八吉蔫了,乖乖的退到后面不再出声,秦不茴这才走向田嬷嬷:“走吧。” 换来的只有田嬷嬷一句冷哼,甩着屁股踏出了小回院的门。 秦不茴踏进大厅的时候,沈昌之脸色铁青,旁边邹冬雪和沈莲倒是春风得意,沈行舟不在。 “爹,娘。” 沈昌之没有理她,而是别过了脸,邹冬雪看见更起劲了,问下面跪着的两人:“这是不是沈棠?” 秦不茴目视前方,一言不发,白多鱼和白何氏撇了两眼,忙你一言我一语,抢着说起来。 “不是,你看看她这鼻子翘的,和崔月娘完全不一样,崔月娘鼻子头圆着呢,也不高。” “而且崔月娘氏鹅蛋脸,她是瓜子脸,不一眼不一样。” “再说了,沈棠前些年早就掉海死了,我还去安慰崔月娘了呢!” “这姑娘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给崔月娘灌了什么迷魂汤,一个劲说她是沈棠。” “哎呀,崔月娘本来就疯疯癫癫的,总说自己丈夫是丞相,我之前还不信,原来……” 白何氏说得开心,完全忘了邹冬雪还在这儿,被狠狠瞪了一眼后,立即低头不做声了。 下一刻沈昌之将手边的茶杯拂到地上,正巧砸在秦不茴脚边,热茶溅在鞋背,渐渐渗到里面。 沈莲这一刻终于有底气和秦不茴叫嚣了:“爹,这人冒充沈棠,在夏京顶着您女儿的名号大摇大摆,实在是居心叵测,女儿现在想起来都后怕!” 沈昌之一巴掌拍在桌子上:“你这刁民!我要将你立即扭送官府!” 玉儿在身后已经随时准备掏出匕首了,可谁想秦不茴却在这时说:“你不能将我送到官府。” “荒唐!”沈莲走到她对面,美目瞪着她,“我爹是丞相,将你立地正法都行!” 谁想秦不茴却是一字一句说出了她此生最不想听到的话—— “因为皇上给我和王爷赐婚了。” 93.万福白玉佛 不管脸色唰白的沈莲,沈昌之将秦不茴带到了房间,等门彻底被关严实了,他在主位上坐了下来,还是想拿威严去压秦不茴,想让她将一切从实招来。 “你到底是谁?”沈昌之一双眼好似想看穿秦不茴的心。 可大夏丞相的威仪对凤啸将军来说没有用。 秦不茴不卑不亢的在沈昌之对面坐了下来:“几个月前我坠海失忆,被崔月娘所救,所以你要问我我是谁,很抱歉我回答不了你。” 沈昌之死死盯着秦不茴,好似这样就能辨认她到底有没有说谎,可秦不茴的表情实在太平静,眼睛就直直看着自己,他分辨不出来只好继续往下问。 “那你为什么要冒充沈棠?” “冒充?”秦不茴勾起一抹笑,“是崔月娘需要一个女儿,她被丞相你和你的妻子丢弃在偏远的海州,她为什么能活下来?不过就是有沈棠这么一个希望罢了。” 秦不茴想起崔月娘憧憬着夏京美好的脸,岁月风霜并没有善待这个命苦的女人。 “她坚信丞相你会回来接她们母女回家,所以一直以来她全心全意去教导沈棠,她希望有朝一日回到丞相你身边的时候,能在你面前抬得起头,她将你们的女儿照顾得很好,知书达理,温柔可亲。” 这些是秦不茴根据崔月娘家的摆设和物件,还有当时邻居们偶然闲聊的话语里猜测的,沈棠是整个忘忧村,又或许那片渔村里唯一一个上过学堂的姑娘家。 崔月娘对沈棠和她们的未来抱有极大的希望。 听到这些,沈昌之的眼神松动了一些,面前的“沈棠”是假的,可是全心全意对自己的崔月娘是真的:“可是……” “可是后来沈棠死了。”秦不茴接下去说,“崔月娘疯了。” “当时我被打捞起的地方并不是渔民经常捕鱼的地方,那里地势险峻,多是暗礁和悬崖,我没有问过崔月娘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毕竟她脑子也不清楚,能把女儿都认错的人能有多清楚?”秦不茴冷笑一声,好似对崔月娘没有什么感情,可藏在袖子里的手早就握成了拳头。 “她想死。”沈昌之聪明,秦不茴的三言两语已经足够让他明白当日崔月娘的境况了。 她意识到女儿永远的离开了自己,而自己的丈夫也早就丢弃了自己,她万念俱灰,选择自尽,还是真正沈棠出事的那片海域,谁想到误打误撞救了个秦不茴。 于是崔月娘还想再试一次,试一试她还有没有活下去的希望。 所以秦不茴就成了沈棠。 沈昌之虽然想明白了这件事,但是依旧不能原谅秦不茴这些日子的欺瞒,他堂堂一个丞相居然被一个小女子玩弄于掌心,简直可笑! “那又如何?你骗了崔月娘那个疯子还不够?你要骗到夏京来?骗本官,骗王爷,还骗了皇上!” 面对沈昌之的质问,秦不茴伶牙俐齿起来,迅速接上:“丞相,若是有荣华富贵摆在你眼前你会不要?你不要忘了你当初是为什么抛弃崔月娘,娶了邹冬雪的!” “你只是为了钱?”沈昌之不相信。 “没有人会不爱钱。” 沈昌之觉得今日听秦不茴说了这么多,这句话最真实,因为他也是这么想的——没有人会不爱钱。 不然他怎么会抛妻弃子。 见沈昌之开始相信自己的动机,秦不茴加了把柴火:“爹,皇上要为我和王爷赐婚,你说这个时候你说我是假的,皇上会不会只生我的气?沈家会不会被牵连?” 秦不茴站了起来,踱步到沈昌之面前:“一个假女儿换一个真女婿,爹,这笔帐你不可能不会算。” 沈昌之老奸巨猾的视线在秦不茴身上来回打量:“本官为什么要相信你?本官和贺长安一向不合,谁知道你到底是帮谁的?” 谁想秦不茴轻笑起来:“沈棠二字已是我的命脉,现在就在你手里捏着,你还要害怕?” 沈昌之轻哼一声:“白蚁可蛀高塔,小心驶得万年船。” 秦不茴点着头笑:“若我帮你除掉你不想再看见的人呢?” “什么意思?” 秦不茴用目光看了眼门外:“我从王爷那里听见他正在调查爹。”她在沈昌之耳边小声吐出一个地名:“十里坪地窖。” 沈昌之的眼睛瞬间起了杀心:“你怎么知道?” 秦不茴摘下腰间香囊,从里面拿出一个白玉佛手:“这个眼熟吗?” 沈昌之接过断手,眼神一震,却没有说话,他还不知道秦不茴到底知道多少,总不能自己漏了底。 秦不茴见他不说话也不恼,自个儿说:“这是万福白玉佛,凉羌进贡圣物。” 当年凉羌败于贺连山后,按规矩要连续进贡二十年,万福白玉佛就是其中之一,沈昌之觉得巧夺天工,就暗自扣下放在自己的地窖里,怎么会…… “你不用害怕,王爷还没查到十里坪,因为这个万福白玉佛不在地窖,而在臻玉阁。”秦不茴解释,“王爷在臻玉阁发现这尊白玉佛后觉得奇怪,顺藤摸瓜已经查到了你这儿,他正在怀疑你最近常去的几个地方,估计要一一搜查。” “这能除掉谁?”沈昌之不明白,只觉得心头烦躁。 “你是丞相身居高位,在夏京,不,在大夏可以说是手眼通天,你会不知道臻玉阁背后的主人吗?” 沈昌之知道,是邹家。 当年扶持他一路做到丞相位置的就是臻玉阁赚来的银两。 秦不茴笑,她伸出白玉般的手,点了点断手:“它不是在地窖里丢的,是在国库里丢的。” 沈昌之眼睛倏地亮了,他一直不能光明正大吞了邹家,现在这办法不是送上门来了吗? 秦不茴见沈昌之被自己说动心了,还特意好心提醒:“不要忘了十里坪现在很危险,爹最近不要去了。” 一个爹字咬的极重,沈昌之抬眸看向秦不茴,良久再开口,不再称自己为本官。 “爹知道了。” 沈昌之起身,他现在有很多事要去办,正要推开门突然回身看向秦不茴:“既然如此,你必要风风光光出嫁,你不要忘记你富贵的第一步是谁给你的。” 沈昌之走了,只留下一个匆匆的背影,秦不茴却笑了,那他富贵的第一步呢? 不是崔月娘为他换来的吗? 94.不乘喜轿 很快夏日恒为秦不茴和贺长安赐婚的圣旨就到了丞相府,连日子都定了,在下月初八。 圣旨宣读完的那一刻,沈莲几乎要哭晕过去,又眼睁睁看着圣旨被交到秦不茴手上,还听太监谄媚了秦不茴几句,无外乎是说她天仙下凡,和贺长安郎才女貌。 一字一句像一把利刃,非要割开沈莲的心为止。 等太监带着人浩浩荡荡离开后她才反应过来,居然起身想去抢圣旨。 邹冬雪都没看清秦不茴是怎么出手的,沈莲就已经被秦不茴抓住了。 秦不茴手指一扣,沈莲几乎就动弹不得,她瞪大一双眼睛看着秦不茴,就见仙子般的人含笑俯身到自己耳边,她那么漂亮却又那么可怕。 “怎么办,你的证人都没有了。” 秦不茴和沈昌之谈妥后,沈昌之第一件事情就是将白多鱼和白何氏给处理了,留在这里总归是个隐患。 秦不茴看着惨白着一张脸的沈莲,不想和她多费口舌,转身想要回小回院,就听身后沈莲失神尖叫:“你到底做了什么?” 杀意靠近,秦不茴身姿轻盈,脚步一转,好似轻飘飘在沈莲边上转了个圈,沈莲就狠狠摔了出去。 “莲儿!”这可心疼死邹冬雪了。 “当初我和你说的你大概都忘了,那么今日我再重说一遍。” “你。”说的是沈莲。 “你。”说的是邹冬雪。 “你。”说的是田嬷嬷和丞相府所有为虎作伥的奴仆。 “我是皇上钦定一品王妃,你们都没有资格跟我平起平坐。” “反了你了!”邹冬雪就要扑向秦不茴,被秦不茴拿着的圣旨挡了回去。 “记住了,总今日起,我为大你们为小,见到我要恭恭敬敬的说王妃好。”秦不茴在院中踱步,慢悠悠地说着,“一日三餐要按照我的饮食喜好来,我没有说动筷就不可以动筷,绫罗绸缎要先送于我挑选才可以分发下去,我要吃新鲜水果,次一等的廉价水果才有你们的份,无奈何,从今日我就是凌霄王妃!” 丞相府有严格的等级制度,一层压一层,就连奴婢们也要因为各个院子划分出高低贵贱来,可现在听到秦不茴要彻底贯彻这套等级制度,没有一个人开心,可却没有一个人反驳。 她是夏日恒钦定的一品王妃,就意味着可以随意生杀予夺,邹冬雪再蛮横也是一介妇人,没有品阶没有底气。 见所有人沉默不语,秦不茴才笑着说:“玉儿,我们回小回院吧。” 玉儿看着一个个狗眼看人低,以前经常奚落苛待秦不茴的奴婢们没了话,也觉得解气,立刻扬着声调跑来扶秦不茴。 两个人笑着回到小回院没想到院子里有人在等她,是许久没有出过房门的沈行舟。 “三弟?” 沈行舟回身,这些日子他瘦了。 “是你吧?” 听到沈行舟的问话,秦不茴眉毛一挑:“是我。” “我惹过你吗?”沈行舟不解,“你因为沈莲迁怒于我?” 秦不茴走到沈行舟面前:“不,你没有惹过我,我也不搞迁怒那一套。” “那你为什么这么做!”沈行舟声音突然拔高了,他觉得自己被秦不茴玩弄了,他逼近秦不茴,低头看她,可秦不茴没有后退半分,她仰头看沈行舟:“朗瑞有惹过你吗?” 听到这个名字,沈行舟下意识看了眼八书,八书慌忙低下头去,他明明将事情处理干净了啊。 只听秦不茴继续说:“不是读圣贤书的就是君子,亦有小人。” 沈行舟张张嘴一个字都没说出来,秦不茴就已经擦过他的肩回房了。 玉儿板着一张小脸走上来:“三公子回吧。” 沈行舟回身死死看着秦不茴的房门,玉儿提醒:“小姐和王爷婚事繁琐,三公子还是不要打扰小姐了。” 这件事一说,沈行舟就没了脾气,他斗不过贺长安,不,他连秦不茴都斗不过。 年中盛会一事明显有人要他出丑,可他却查不出任何蛛丝马迹,秦不茴心思极细。 沈行舟知道自己输了,输得彻底,他沉默地拂袖而去,八书赶忙跟在他身后跑走了。 玉儿得意极了,又是崇拜小姐的一天。 - 贺长安和秦不茴的婚事应是大夏近些年里最风光的喜事。 十里长街皆是聘礼,百姓们自发为他们挂上红绸,满目的红,入耳都是笑声。 一身嫁衣的秦不茴被喜婆背着到门口,只觉得有些恍惚。 这些年她除了征战就是练兵,东方毓曾问她有无心仪之人,她说没有,先国后家,她还没资格谈儿女情长。 可秦绮萝想过——“若姐姐妹妹们结婚,我一定要让所有鸦军相送,吓你们夫君婆家一吓。” 秦落芸笑:“吓他们做什么?不怕他们悔婚吗?” 秦碧菱话少,只一句:“悔婚就杀了。”被秦不茴敲了敲脑袋。 倒是秦绮萝念叨:“我要让他们知道我一定会给你们的撑腰的,若他们对你们不好,我再让鸦军一起来接你们回家!” 回家。 秦不茴只觉得眼眶渐渐湿润了,脚下回家的路真的太长了。 “新郎官,快来接新娘子嘞!” 喜婆到了门口,人就傻了,喜轿呢? 只见一匹威风凛凛的骏马绑着大红绸走了过来,看到秦不茴的时候打了个响鼻,想要吸引她的注意力。 喜婆不解:“王爷,喜轿呢?” 贺长安没有说话,只是向秦不茴伸出了手,秦不茴也明白了他的意思,下一瞬就被贺长安拉上了骏马。 凤冠的流苏碰撞,发出悦耳的声响。 与此同时,无数鲜花从天而降,恍惚之间秦不茴觉得自己置身于通州的繁花节。 灯火之下,俊朗的少年为自己捧上所有的好运。 贺长安拉住马绳,就好像从后拥住了她:“我想你不会喜欢困在那四四方方小小的喜轿里。” 两人的视线透过流苏相望,秦不茴笑着说:“可沈昌之胡子要气掉了。” 贺长安“哦”了一声:“还有这种好事?” 说完,就驾马而行,带着秦不茴往凌霄王府去。 隐隐约约的,身后有笛音追赶,温婉动听,秦不茴回头看去,花容居的姑娘们正在朝他们招手,可是不见秦碧菱。 但她已经收到了秦碧菱的贺礼,很好听她很喜欢。 95.知己 凌霄王娶妻的景象胜过当年封后大典,整个夏京张灯结彩,所有人都在接鲜花和喜糖想要沾沾喜气。 而这也是被夏日恒所默许的,不,不能说是默许,应该说是他带头的,因为他送来的新婚贺礼,一箱箱摆好可以排满一条街,各种金银珠宝,玉石奇珍看的人眼花缭乱,叫报贺礼的小厮嘴巴都报干了。 可这些也不如轻飘飘的一张圣旨。 没错,夏日恒又送了秦不茴一封免死圣旨,这无外乎是给秦不茴撑腰,告诉她,告诉夏京所有想要对付秦不茴的人,从今往后在这大夏秦不茴可以为所欲为,没人能挑出她错来。 如此皇恩圣眷在往后的日子里被说书先生编出了十八个版本,广为流传,其中许多细节无比真实,有小道消息称这来自不愿透露姓名的陆少侠以及玉女侠。 不过在这样欢喜的日子,还发生了另外一件大事,只是因为凌霄王新婚被大家忽略。 大夏第一宝阁——臻玉阁,这座要什么有什么,被王孙贵族踏破门槛的小楼在这一晚连带着无数名画、古人字墨等等被一场大火付之一炬。 是夜,一声噼啪响后,很快无数火舌从各个窗户里争先恐后地涌出来,舔着屋檐向上,似乎企图勾到天空清冷的月亮。 臻玉阁所有小厮怀里抱着各式各样的珍宝撒腿往外搬,可等搬了一趟回过身,大火已经挡住了所有空隙,张牙舞爪的不让任何人有机会抢救里面的宝贝。 为首的方掌柜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推搡着小厮:“快进去把东西搬出来呀!一个个愣在这里做什么?救火啊!”一个个骂完,又向老天喊着,“老天爷……你这要我可怎么跟上头交代啊?” 他一屁股抱着被抢救出来的坠玛瑙珍珠链珊瑚树,无望的看着大家搬水来灭火,一个劲喃喃着:“没希望了没希望了……” 这副景象被高楼屋檐上并排坐着的贺长安和秦不茴尽收眼底,二人鲜红的嫁衣在风中飘扬,居然和火光极为相衬。 贺长安掏出两个巴掌大的瓷瓶,递了一瓶给秦不茴:“陆逍事先已经将万福白玉佛拿出来了,届时再放回去,之后便会有人发现失踪的凉羌贡品居然在臻玉阁,顺藤摸瓜逮出邹家不是问题。” 秦不茴拔开瓶塞子:“沈昌之以为今日大家忙着我们的新婚,没人在意他放火的这场好戏码,却不知这才是我们的重头戏。” 沈昌之太自负了,他绝对不会相信自己居然被个女子算计。 “庆祝我们的戏一切顺利。” 贺长安手中的酒瓶倾斜,秦不茴轻轻碰了碰,跟着仰头喝了口酒,很快酒皱起眉头:“这是水?” “我可不敢让你喝酒,你忘了上一次……”贺长安笑着忆往昔,脑海里浮现出当日秦不茴顺利顶替沈棠回夏京后,他请她喝的酒,跟着就是秦不茴喝醉时他为了救她揽住的细腰,入眼是秦不茴绯红的脸。 贺长安说不下去了,秦不茴看着他渐红的耳红根有些不明所以,目光最后落在手上装着热茶的酒瓶。 新婚夜应该喝交杯酒的…… 很快,她的耳根也偷偷在夜色中红了起来。 “王爷。” “从今以后你可以喊我贺长安。”外人眼里他们已是夫妻,不应该如此见外。 秦不茴将他的名字在舌尖绕了几圈,最后轻轻喊了出来:“贺长安,你没有喜欢过别的女子吗?” 贺长安歪着脑袋想了想,白净的脸上照应着招摇的火光。 “我五个娘曾以为我是喜欢过别的女子的。” 秦不茴呼吸一滞:“谁?” 贺长安笑了,扭头看她:“说来你也不信,因为她不是大夏人。” 秦不茴皱眉,该不会是…… “凤啸雁回将军。” “你喜欢她?” 贺长安看着眼睛都要瞪出来的秦不茴:“那是我五个娘说的,你觉得可信吗?” “空穴不来风。”秦不茴抿唇。 “我和秦不茴是知己。” 知己?秦不茴看向贺长安的眸,清澈坦诚,不像撒谎。 可他们两个人见了面除了打架就是互相放狠话,居然说是知己? 没想到贺长安原来这么自作多情。 “都说你们两个是死对头,你说你们是知己。”秦不茴顿了顿,呼出口气,“雁回将军知道吗?” “她当然知道。”贺长安肯定。 不,她不知道。秦不茴想。 贺长安没有在意秦不茴质疑的视线,自顾自的往下说:“还记得那些深秋,大夏和凤啸都收成不好,所以只能去抢夺。” 贺长安这么一说,秦不茴就想起来了,是聿鹭之战。 聿州和鹭城是大夏和凤啸的交界,抢夺便是从那里开始的,战争也因此滋生,贺长安和秦不茴几乎是同时抵达战场的,这一次连狠话都没有,直接兵刃相见。 “但那次是我们打的最短的一次战争,我们同时后撤了。”贺长安回忆着。 “这……就是知己了?” 贺长安摇头:“她知道我不想打,她也不想打,本就缺粮的聿州、鹭城不会因为战争而吃饱肚子,反而会因为战争更加饥不能饱。” 秦不茴记得,不止是聿、鹭,一路走来都是因为战争而逃难的灾民,食物的短缺让他们连逃跑都跑不远,他们呼哧呼哧喘着气,倒在她的马下:“雁回将军,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回家?” 什么时候战争能停下,什么时候能回家。 秋收不好对他们而言亦是灾难,而战争成了他们的催命符。 “你知道她和我同时撤退留下了什么吗?” 听到贺长安问她,秦不茴抬头看过去,对上他明亮的视线,她轻声答:“兵粮。” 贺长安的眼睛弯了起来:“你真的很聪明。”他扭头看着漫漫星夜,“聿、鹭的百姓就是这么活下来的。” “所以我说我们是知己。” 贺长安再一次肯定总结。 秦不茴没有再皱着眉头反问了,她没想到当时的贺长安原来做了跟自己一样的选择。 就算是将军,也不愿意有战争。 慢慢的,秦不茴勾起唇角。 算,他们的确可以算是知己。 96.除邹家 “我还能喝!扶我回去喝!”龙亥被两小兵搀扶着从凌霄王府走出来,身后呼啦啦跟着不少下属,生怕他喝醉摔了。 “将军,都散席了。” “散席?我都没见到王爷,还没见到沈小姐。”龙亥说着突然一个激灵站直了,拍着自己的嘴巴,傻乐,“以后要叫王妃了,明日我要去给老王爷上香!” “好好好。”大家哄着他,“将军小心脚下。” 龙亥在心里盘算着明日去了贺连山的坟前,应该怎么夸夸他聪慧的儿媳妇,突然闻到一股难闻的味道:“什么东西烤糊了?” 大家跟着吸吸鼻子果真闻到一股糊味,四顾却没看到什么,于是一个人站出来在小路上跑了几步,到拐角处一探头,惊慌失措的喊:“臻玉阁没了!” 龙亥一拍手:“到底你喝醉了我喝醉了,臻玉阁怎么可能……” 龙亥一边说着一边摇摇晃晃往前走,最后两绿豆眼一瞪:“臻玉阁呢?” 在废墟里疯狂捡宝贝的方掌柜听到声音只觉得头皮一麻,僵硬地扭过头:“龙……龙……” 口齿伶俐的方掌柜在这一刻连句完整话都说不出来,突然有个小厮欢喜地捧着一个宝贝走过来:“掌柜,万福白玉佛没事,就是断了一只手!” 方掌柜只觉得一股凉意从脚底升起:“闭嘴!” 他想让小厮赶紧带着白玉佛离开,可已经来不及了,龙亥大步走过来:“慢着!” 方掌柜企图挡住小厮:“龙将军,这是刚喝完喜酒了吧。” 话音未落,龙亥已经一把把方掌柜推倒了,他一把抢过小厮手里的白玉佛,努力睁大眼睛去看:“果真是凉羌进贡的万福白玉佛!你们是哪里来的?” 他本就长得凶,眼睛一瞪,小厮几乎要被吓得尿裤子了:“小的不知道啊,臻玉阁二楼的货都是掌柜接应的!” “你这小子!”方掌柜的脏话被龙亥一眼憋了回去。 龙亥大手一挥:“给我翻,我倒要看看这臻玉阁二楼到底有多少宝贝!” 方掌柜头一低,知道自己这次是彻底完蛋了。 臻玉阁倒塌的废墟里居然发现了当年凉羌进贡的万福白玉佛之外,还有琥珀杯、珍珠帘;凤啸至宝沉木琵琶…… 很快,臻玉阁的底细还有和邹家的牵连统统被龙亥写成奏折呈了上去,上面倒没有提沈昌之的名字。 这是贺长安的意思。 就算是将臻玉阁窃宝之事和沈昌之扯到一起,这也不算是重罪,因为臻玉阁毕竟是邹家资产,沈昌之最大的罪顶多是知情不报。 这不是秦不茴想要的结果。 但这不代表夏日恒什么都不知道:“沈昌之你那岳父可真是好本事!” 沈昌之立刻跪了下来,呈上一个名单:“皇上,微臣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微臣一收到消息,就立刻查抄臻玉阁和邹家其他资产,找到余下失窃的贡品,已经被收缴,列在这份名单里。” 名单被呈了上去,数目之多,看起来沈昌之是动真格的了,想要赶紧和邹家撇清关系。 “邹家上下已被扣在宫门外,只等皇上发落。” 夏日恒看看一旁气定神闲的贺长安有些不明白,这件事和沈昌之绝对脱不了关系,可现在沈昌之可以说是大义灭亲,他还能找到什么由头降他罪? 于是他清清嗓子:“丞相觉得应该如何处置?” 沈昌之见夏日恒话语中有了松动,抬起一张涕泪纵横的脸:“皇上,微臣与发妻成婚二十余载,膝下二女一子,感情甚笃,可是国有国规,邹家所作所为,微臣不敢求情,还请皇上依律惩处。” 后面是个重重的响头。 沈昌之一党的也都站了出来为他求情,说丞相深明大义。 贺长安觉得自己真是看了一出好戏,用几个宝贝除掉了桎梏自己的邹家,沈昌之真会算计。 夏日恒看着满殿跪下的臣子,悠悠叹了口气:“好,就依律惩处,秋后斩首示众。” 沈昌之拖着沧桑的音调:“皇上仁慈!” 大殿的人都退去了,夏日恒照常留下了贺长安:“为什么不借此机会除掉沈昌之?” “沈昌之是太上皇的人,证据不足就不可以轻易动他。” 贺长安看着夏日恒眼里的失落,抬手为他斟了杯热茶:“不用忧心。” 夏日恒没有胃口,看着皇宫切割的四方天:“我如何能不忧心,我何时能成为一个可以真正自己做主的皇帝?” 贺长安顺着他的视线看向湛蓝的天:“今日黄昏。” “什么?” 贺长安看向夏日恒,清风吹拂他的衣襟。 “今日黄昏,先除太上皇一臂。” - 当身后的大门被关上,沈昌之脸上的哀伤全然不见,换上的是眉梢眼角浅浅的笑意。 终于出了一口气。 他迈步走入前厅,迎面而来的是一个古董花瓶:“沈昌之!你个没良心的,居然该抓我的爹娘兄弟?” 邹冬雪扑了上来揪住沈昌之的衣襟:“你要想想当年你第一个官是怎么来的?你是怎么从垚县一路畅通无阻坐到这个位置的?是用我娘家白花花的银子!你居然敢恩将仇报!你现在立刻想办法把我爹娘救出来!” 邹冬雪扯着沈昌之的手要他去皇宫求情,谁想下一秒被沈昌之无情甩开,额头撞在柱子上,磕破了皮,她颤巍巍地伸手一摸,是血。 邹冬雪失声尖叫:“沈昌之反了你了!” 她还想起身还手,可下一秒被沈昌之死死踩在了地上。 邹冬雪这下才怕了,难以置信看着自己同榻而眠二十余载的丈夫:“沈郎?” 沈昌之看着邹冬雪勾起一抹冷笑:“邹冬雪,你和你邹家把我踩在脚底下二十三年,现在应该轮到你尝尝这滋味了。” 只听他大声一喝:“来人,夫人疯了,给她关到柴房里去!” 邹冬雪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匍匐着去抱沈昌之的腿,一次次求饶只换了一脚又一脚。 她这才意识到他们夫妻的恩情早就在匆匆岁月中泯灭了。 97.我来争一个天道 偌大的丞相府雕梁画栋,匠人刻下了一刀一笔化成一草一木,仙鹤独立,祥云万千,仔细看每一道刻痕中还细心的撒上了金粉。 这里一砖一瓦,一柱一石,都价值不菲。 秦不茴感慨着丞相府的金贵,眉眼又蹙了起来,这里有多昂贵就说明了沈昌之私下的剥削有多严重。 她早就和贺长安商量好了,今日事了,收缴的沈昌之的财产半数应该归还百姓。 但今天回丞相府这件事贺长安并不知道,是秦不茴觉得应该来一趟。 这么想着,她看了眼怀里白布蒙着的木牌。 “小姐,小心台阶。”玉儿见她出神,于是出言提醒。 见秦不茴踏过门槛,将东西放好,还是憋不住说:“小姐……王妃,王爷都说危险,叫你不要来了,如果沈昌之狗急跳墙怎么办?” “再怎么狗急跳墙,也只是只狗而已。”秦不茴说完,回头对她笑了笑:“我们以后都不会再来这里了。” 只是二人没想到她们还没等到沈昌之就等到来撒泼的沈莲。 她已经顾不上什么仪态了,砰的一声推开大门,视线钉在秦不茴身上:“你来做什么?你根本不是姓沈的。” “是不是姓沈的不由你说了算。” 沈莲素来爱打扮,但今日步摇的流苏缠在一起,口脂也晕了出去,好端端的一个大小姐却有了几分狼狈。 “你不要以为你嫁了王爷你就了不起了。”沈莲双眼猩红,“等以后王爷抬了七八房小妾进门,我看你还能不能笑到最后。” 玉儿听沈莲不止欺负秦不茴,连贺长安也敢说三道四,立马出声反驳:“你不要胡说八道,王爷和王妃好着呢!” 可沈莲似乎完全听不见玉儿的话,她依旧是死死盯着秦不茴,默默磨牙。 谁想秦不茴依旧是淡淡含笑,不气不恼:“哦,原来你还企图给我做小啊?” 拳头打在了棉花上,沈莲脸色更不好看,后面玉儿一愣,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我要让人将你赶出去!”沈莲叫着正想转身,秦不茴往后一撇,正好看到收拾完邹冬雪,昂首挺胸而来的沈昌之,她眼睛一眯,有了新的想法。 秦不茴大步站到沈莲面前,把她吓了一跳,她只能色厉内荏地喊着:“你这个贱人想干什么?” “你想叫谁将我赶出去?邹家倒了,视你如珠如宝的娘亲很快就被休弃,你一心想要攀上的高枝——我的丈夫,一心一意只爱我一个人,你连给我做小都没门!”秦不茴字字诛心,沈莲不断后退:“不可能的,爹这么听娘的话!” “爹?爹爱你么?爱你娘么?”秦不茴掩嘴轻笑,“沈莲,你太天真了。” “你根本就是在挑拨离间!”沈莲扬手就要将巴掌甩在秦不茴脸上,手却被人死死抓住,她诧异的回头看过去,“爹?” 沈昌之阴着脸:“姑娘家家的,成何体统!” “爹,你赶紧将她给我赶出去!”沈莲想到什么,又揪住沈昌之的袖子,“我娘呢?她不是在前厅等你吗?” 听到邹冬雪,沈昌之表情淡淡:“你娘听到邹家出了事,发了疯病,我已经将她扣在柴房了。” 沈莲瞳孔收缩,秦不茴说中了…… “你撒谎,我要将娘放出来!” 沈莲耍着小性子叫嚷着,声音尖锐刺耳,沈昌之被吵得烦了,反手就是一耳光:“出去,我要和你姐姐谈事情!” “姐姐?”沈莲被这个称呼伤透了心,“她是假的,你明明知道……” 打断她的是又一巴掌,很快有人上来将她押回了濯莲小院。 秦不茴看着沈莲疯疯癫癫的背影,只觉得她愚蠢,这个份上了,还相信男人。 “坐。”沈昌之面对秦不茴倒是客气了起来,因为他知道他们不是父女,有的只是利益关系,他还有所图,就必须客气点。 秦不茴坐了下来,一抬手,玉儿端上来早就准备好的酒。 “今日我是来喝庆功酒的。” 秦不茴倒了两杯酒,手一抬,让沈昌之先选。 沈昌之这个老狐狸先挑了一杯,秦不茴就拿起剩下一杯:“恭祝大人除掉了邹家,从此扬眉吐气。” 沈昌之和秦不茴轻轻碰杯,见秦不茴喝完了酒,自己才放心喝下:“自也是有你的功劳。” 很快,秦不茴将两个空杯再一次倒满,沈昌之看着杯子里清酒倒映着自己的脸,不解:“那这杯是?” “这杯大人很快就知道了。”秦不茴淡淡一笑,明明温婉可人不知为何沈昌之却打了一个寒颤。 果真没等多久,门口传来了重物落地的声响,玉儿将门打开,只见倒在地上的人身重数伤已经奄奄一息:“王爷,十里坪被端了,龙将军正……带人赶来……快跑!” 说完就咽气了。 沈昌之眉毛都要竖起来了:“是你!你是为贺长安办事的!” 秦不茴勾起一个嘴角,向沈昌之举杯:“现在我们可以喝第二杯了。” 沈昌之转身想跑,谁想秦不茴转动臂钏,暗器发动,戳进沈昌之的膝盖窝,关节被卡住,再也动弹不得,沈昌之这才觉得害怕。 “你要钱是吗?要多少?我都给你!” 他护着受伤的膝盖瑟缩到角落,秦不茴慢悠悠的起身,在房内踱步:“这,你应该问她。” 白布一掀,赫然是崔月娘的灵位! 沈昌之下意识的闭眼不敢去看,只听秦不茴说:“十里坪地穴众多,我不敢打草惊蛇,只能设局让你亲自将东西搬出来,这就叫引蛇出洞。” 沈昌之生性多疑,听秦不茴说贺长安已查到十里坪自然要换个地方藏东西,没想到却恰好中了秦不茴的计策。 “你为什么要帮一个死人做事!”沈昌之不明白。 秦不茴猛地拂袖转身:“天道不公,良善者受尽艰辛早亡,那我就要帮他们把这个天道争回来!” 沈昌之心中一震,还想垂死挣扎:“你就不怕我把你真实身份说出来?” 秦不茴冷笑:“你不要忘了,我有免死圣旨,我死不了,但你一开始帮我隐瞒身份同样是诛九族的大罪。” 她走近沈昌之,像看一条癞皮蛇:“你有两个选择,一个是乖乖自己去死,一个是说出真相,我看着你九族去死,我定扬灰于崔月娘碑下!” “你好好选。” 说完,秦不茴再也不看沈昌之,迈步走了出去。 二人穿过小院,龙将军带的人已经到了,他们都认得新王妃,纷纷为她让路。 只见院子里,有个姑娘被撞倒在地,洒扫的水都泼了出来,她茫然地看着众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秦不茴走上前,只觉得她眼熟,才想起来她第一天回府的时候正是这个姑娘夸了她一句好看。 “你叫什么名字?” 双喜抬头,她好久没看见秦不茴了,她被拔舌后被丢在一个小屋里,反反复复发着高烧,一只脚都踏进鬼门关了,前些日子才好过来。 于是她低头沾了沾水,在地上写道。 “双喜。”秦不茴念着,向她伸手,“从今以后,你跟我走吧。” 双喜眯眯眼,她在破败的小屋里过了太久,惊觉太阳是如此温暖。 98.先杀贺长安 罪臣沈昌之买官上位,私吞国库贡品,结党营私,数条罪行一经公布,举国哗然。 朝堂中沈昌之一派者皆人心惶惶,许多人暗自送帖至凌霄王府,想要再与贺长安交好,贺长安只有一个回复:新婚中,勿扰。 还有许多被沈昌之欺压剥削的百姓也将其种种恶行上告朝廷,希望能还他们一个公道。 夏日恒细读了百姓的联名书,看着沈昌之霸田占地,视人命为草芥的桩桩旧案,一气之下,命贺长安为百姓重新翻案,一定要给百姓一个公道,而从沈昌之那儿查抄的所有财产将其中十分之一还给百姓。 夏日恒说完这些,心虚的看了一眼贺长安,当夜与贺长安说好,自己明明会将沈昌之一半财产还给百姓的,但是他始终没能说服夏无极。 可是贺长安神色淡淡,他已经料到了。 此时龙亥走了出来:“皇上,微臣恳请皇上严判沈昌之,以儆效尤。” 自然是要严判的,但是沈昌之作为丞相,也多次在大夏和他国交战时献过不少策略,夏日恒思索一番:“沈昌之罪行累累,罪无可恕,自要严判,就判以绞刑,留他全尸,全他颜面。至于他的儿女……就打入贱藉,不可科考,不可从商。” 沈莲和沈行舟自诩尊贵,将人划分为三六九等,她们践踏了无数人的尊严,从今以后要用眼泪和不甘来洗刷自己前半生的罪孽。 这是比死刑更痛苦的刑罚。 沈昌之罪行之多,现在好歹没落个诛九族的下场,已算是皇恩浩荡了,殿内所有人齐呼“皇上圣明”。 - 花容居。 “所以接下去接任丞相的会是谁呢?”秦碧菱为秦不茴倒了一杯花阴醉,似乎不在意的问。 秦不茴看着她:“其实你是想问王爷会想要谁坐丞相这个位置吧。” 秦碧菱浅笑:“沈昌之倒了,余下那些都不成气候,以后夏京自是王爷说的算。” “这件事王爷并不想过问。”秦不茴没有对秦碧菱藏着掩着,“一国安稳在于制衡,王爷也不想看到大夏重武轻文,或是重文轻武的局面,文武并重,大夏才会有未来。” 这是贺长安所说的,秦不茴深谙此理。 但是秦不茴并不打算帮着贺长安这么做,当大夏真的做到文武并重,国力强盛,那么在夏无极的引领下兼并各国的日子也很快会来。 她还没能回到凤啸。 秦碧菱点点头:“丞相之位悬空,男女共同参加科考,看来今年秋试热闹了。” “最热闹的不是花容居吗?”秦不茴说,“你将花容居改成女子的应试院,现在谁不知道你花容居的名号?” “是啊,热闹的很。”秦碧菱捂嘴轻笑,“丁姑娘练剑一日不打碎我花容居一个花瓶一个碗可不罢休。” 秦不茴来这儿就是为了看丁珍珠的,不过她没有打扰她,只是在二楼窗子处看她练了会儿剑,她专心致志的样子不禁让她想起了幼时的自己。 秦不茴突然想,丁珍珠不会成为第二个雁回将军,她会用她的名字震响各国。 秦碧菱看秦不茴出神,抿了一口酒:“那王妃呢?” “嗯?” “王妃帮丁姑娘设了这么大一出戏,不可能自己不参加科考吧?是参加文试还是武试呢?” 又是这个眼神,秦不茴每每看到秦碧菱这个眼神,都觉得自己的小心思无处遁形,不过她也不想隐瞒什么,毕竟武试的时候大家都能看得见。 “武试。” 没想到秦碧菱并没有惊讶,秦不茴倒是好奇了:“你早就猜到了?” 秦碧菱的视线落在秦不茴的手腕上:“王妃的臂钏很漂亮。” 点到为止。 秦碧菱唤:“梨儿。” 门吱呀一声被推响,梨儿端着一个红木盘子走进来,在桌上轻轻搁下。 “这是什么?” “是护心甲。”秦碧菱将软布掀开,下面是一块巴掌大的金丝软甲,只需一眼秦不茴就知道是好东西,水火不侵,刀枪不入。 秦不茴反倒是警惕了起来:“无功不受禄。” 秦碧菱点头:“芙婉知道,所以芙婉是有一事相求。” 秦不茴蹙眉:“何事?” 秦碧菱起身拿来一个妆盒,盖子掀开,躺着一封信,她将它递给秦不茴:“花容居之前有个姑娘叫映兰,不知王妃可否记得?” 秦不茴点头,就是那个被乐瑶一把火烧死的姑娘。 她展开信件,信封的字苍劲有力,怎么看也不像映兰的:“是个男人的字迹。” “没错,这封信是映兰青梅竹马的一个哥哥寄给她的,这个人叫唐廷深,是民淮县的县令,曾许诺要为映兰赎身。”说到映兰,秦碧菱的神情难免悲怆,“映兰死后,我还没想好措辞如何和唐县令说,唐县令就失踪了。” 秦不茴一怔:“失踪?会不会是他移情别恋了?” “不会的,唐县令在这封信里告诉映兰他已凑齐银两,已经起程要来娶她,花容居的姐妹之前一直忙着给映兰添嫁妆,谁想到映兰会……而且我打听过,唐县令于一月前已经启程离开民淮县了。”秦碧菱将护心甲往秦不茴面前一推,“我和映兰好歹姐妹一场,若王妃能帮这个忙,这个护心甲就是花容居上下所有姐妹的回礼。” 秦不茴看着护心甲,这个东西与她而言的确有用:“容我回去先调查一番。”她起身,“时辰不早,我就先走了。” 秦碧菱没有强求,送秦不茴离开,没想到回到房里的时候,檀容正坐在那儿抚摸着护心甲,看到秦碧菱来了,有些不开心:“先生,这样好的东西为何不给勾鹰大人?” “他皮糙肉厚不需要。”秦碧菱轻描淡写地说。 檀容撇撇嘴,她年纪小心思单纯很快开心起来,告诉秦碧菱:“勾鹰大人已经成功取代了唐廷深,就等把贺长安引去阴崂山,用火药把他们炸个透心凉,看谁还能护着大夏,护着昏庸的大夏皇帝了!” 秦碧菱眯眯眼睛,手不由攥成拳,那日看秦不茴和贺长安从无极殿走出来,她可以肯定对于这桩婚事秦不茴是被迫的。 杀了贺长安,既能救秦不茴于水火,又能覆灭大夏,一举两得。 贺长安,你等着吧。 99.新家新衣 秦不茴下了马车,凌萧王府的奴仆一个个都笑着和她问好:“王妃好。” 凌萧王府由叶晚她们五姐妹打理的井井有条,最重要一条家规是不苛待下人,所以不少人都挤破头想进来做事。 秦不茴一一向大家颔首示笑,走进大厅,就听见难得吵架的两姐妹林琅和林珊居然争执了起来。 “姐姐,都说了最近棠儿有几声咳嗽,你这花生糖不适合她。”林珊手端着一个碧玉瓷盘,上面花状糕点居然是半透明的,随着林珊说话的动作轻微晃动,看起来极为可爱,让玉儿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既然她咳嗽,你也别做这种凉糕了。”林琅被林珊这么一说,把花生糖往怀里抱了抱,“我去给她煮吊梨汤。” 林珊又说了:“光是吊梨汤也不够,还有往里面多抓几粒枸杞和红枣,我去库房拿。” 两姐妹又和好了,一扭头看见秦不茴正站在不远处,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棠儿。” 秦不茴欠身:“三娘、四娘、五娘、六娘好。” 其实这几位夫人看起来都过于年轻了些,秦不茴一开始还不好意思叫出口,但是听玉儿说夫人们偷偷比较秦不茴叫谁娘次数多,还乐此不疲,秦不茴这才喊得勤了起来。 就在此时,听见何琴一声轻笑:“做娘都没个正经的。” 林琅和林珊齐刷刷扭头看向何琴:“小六。” 何琴扁扁嘴,还是秦不茴站过来,转移注意力:“六娘,手里拿着的是什么?” 何琴又开心了起来,站起来打开盒子,让秦不茴看个仔细。 只见雕工精致的梨花木匣子被何琴慢吞吞地打开,林珊正想吐槽一句装腔作势,就看见了匣子里露出的华光。 “是夜明珠!”林珊惊呼。 何琴得意了,她拿出夜明珠在众人面前转了一圈:“说清楚,是拳头大的夜明珠。” 秦不茴看着发出幽幽荧光的夜明珠也不禁赞叹,夜明珠本就罕有,更何况是这般大小? “六娘,为何无缘无故送我这样好的东西?” 何琴笑着将夜明珠放回匣子里,往秦不茴怀里一塞:“我知道你喜欢看书,夜风大容易将烛火吹熄,还要反复叫玉儿再点,这个夜明珠你拿着,夜晚看书就方便了。” 听何琴这么一说,林琅和林珊一跺脚,对视一眼:输了。 何琴再一次温柔的开口:“更何况什么叫送?这是我从我的库房里拿出来的,是自家东西,你是自家人,所以不叫送,叫用。” 何琴一番话听得秦不茴脸色微红:“谢谢六娘。” 林琅和林珊再一次狠狠跺脚:输透了。 “咳咳。”周忆霞觉得自己再不弄出点动静,都没人记得她在这里了,等到大家看过来,她才起身说:“再大的夜明珠也有书看,听八吉说你最近在找书?” 秦不茴没有隐瞒:“是的,曾经的丞相府给我看的多是女德,我想看些别的。” 她想看军书。 “你想看什么书,都写下来,三娘去给你寻。” 何琴惊讶:“这么多书都寻来放在何处?家里的库房都快满了。” 周忆霞拿出了傲视群雄的架势,挺起胸脯,从怀里掏出一卷图纸:“我准备将后院废置的钟楼重新修缮,改为藏书阁。” 秦不茴听到也难免惊讶,第一时间想要推拒:“这也太劳师动众了。” 周忆霞摆着手:“那钟楼闲置也是闲置,改了就改了,说不定以后还能造福我们贺家的子孙后代。” “好像也有道理啊。”林琅和林珊连连点头。 何琴也推着秦不茴说谢谢:“不要辜负了三娘一点心意。” 这是一点吗?都开始拆家了。 大家叽叽喳喳地讨论着,就听见门口有人走进来:“怎么这么吵闹?” 秦不茴回身,立即唤:“二娘。” 叶晚点点头,还没来得及说一句话,周忆霞就挤了过来:“二姐,我说呀,咱把后院那闲置的钟楼给拆了,给棠儿建一个藏书阁如何?图纸我已经画好了。” 她着急地将图纸展开,叶晚抬手按下:“棠儿,你跟我来。” “是。” 秦不茴跟在叶晚身后走向后院,老远见到她们回来的双喜欢喜地将叶晚房门推开。 她被秦不茴带回凌霄王府,叶晚见她可怜,便让她留在身边干些轻松的活,谁想双喜就是喜欢抢着做事,做完就露出一个甜甜的笑,每每看得叶晚心疼。 她觉得双喜在讨好自己,讨好凌霄王府的每一个人。 于是在经过双喜的时候,叶晚说:“你也进来。” 双喜一愣,立即点头,于是走到最后,一起走了进来。 房内是各种绫罗绸缎,有百年难遇的清风锦,材质轻薄,当风吹动它,从各个角度看到的彩光都各不相同,除此之外次一等的桃花缎、香云缎也是有价无市的珍品。 一名女子正立在一旁,见她们进来便行礼说:“凌娘见过二夫人,王妃。” 秦不茴不明所以,手已经被叶晚牵过去了:“我知道你身世悲苦,明明是丞相嫡女却在外面风餐露宿。” 叶晚叹了口气,眼已红了一圈:“凌娘是夏京最好的织娘,就让她为你做几件新衣裳,从今以后,你有家了,不会过苦日子了。” “家……” 自从秦落芸拆穿她的身世以后,她到了刻薄的沈府,回想上次感受到家的温暖是什么时候,她才惊觉自己已经忘了。 “是啊,家。”叶晚笑着擦了擦眼角,又叫双喜和玉儿过来,“今日二夫人开心,给你们也各做一件。” 玉儿欢喜地叫出声来,指着桃花缎:“玉儿喜欢这个。” 俏皮可爱看的叶晚不禁笑弯了眼睛。 倒是双喜磨蹭的扣着手指,叶晚温柔催促:“怎么?二夫人给你做衣服你不喜欢?” 双喜慌忙摇头,怎么会呢?她开心呢!开心得想哭! 叶晚牵过她的手走到一匹匹精美的布匹前:“到新家就是要穿新衣服的。” 秦不茴站在房内,凌娘已经在给玉儿量身高了,叶晚拿着布匹在双喜身上比划,温馨的样子将牢牢刻在她的记忆里。 很久很久以后,值得她再一次翻阅。 100.九环村 夏宫。 下了朝文武百官鱼贯的从皇宫内走出来,贺长安走在前头,远远看见陆逍牵着马,嘴里掉了根狗尾巴草,吊儿郎当的。 “凌霄王。” 贺长安脚步一顿,扭过身去,见到来人,客客气气的说:“谢丞相。” 喊住他的人正是新上任的丞相谢邀雪,是寒门学子,因为不依附沈昌之的党派,被调遣到偏远的长州,凌云壮志不得抒。 现在因为沈昌之之死,他立即写了一篇《新国志》才得以重用。 陆逍之前嘲笑过谢邀雪这个名字太姑娘气,其实现在看到本人才发觉这位谢丞相长得也姑娘气。 他身量虽高却委实瘦弱,皮肤白净,眼圆眉长,嘴巴嫣红胜过涂了口脂的姑娘们。 可就是这样看起来柔弱的男子居然能写出那么慷慨激昂的《新国志》,痛批官员结党营私,鱼肉百姓,国不破不立,应当大刀阔斧的改革,才能让夏京脱胎换骨。 贺长安知道谢邀雪不是说说的,他的眼神告诉贺长安他毕生将会为《新国志》而奋斗。 因为谢邀雪的那双眼睛像极了他的父亲,曾经踏遍山河,金戈铁马的贺连山。 “凌霄王,昨日本官出城找寻水源,想要挖水道引入荒田,激励百姓劳作。”谢邀雪的眉不自觉蹙进,“没想到被本官听说了一件事。” “何事?” “城外有连山叫做九环山,不知道王爷可否听说?” 九环山并不只是九座山,山山相连,望不尽连绵山峦,是人力难以翻越的群山峻岭。 贺长安点头:“本王知道,那里山势险峻,没有山道,丞相走进去了?” 谢邀雪摇头:“没有,我途径九环山脚下,有一个九环村,那里的村民告诉我,近日亦有七个村民失踪了。” “失踪?”听到这话,贺长安表情也严肃起来。 “是的,不止如此,我打听了隔壁的村路还有沿途驿站,我想失踪人数应该不下三十人。”谢邀雪眉眼染上几丝惭愧,“近些日子商戎军队频频压境,朝堂之上人人堪忧,本官不敢贸然说出这件事,于是想找王爷您商量一下。” 直觉告诉贺长安这件事或许和朱潜有关。 于是他点头:“本王知道了,本王会亲自去查探,还请丞相放心。” 谢邀雪听贺长安这么说,心下一喜,退后一步,做了个大揖:“多谢王爷。” - 贺长安回了王府就拉着秦不茴进了房间,让陆逍看好门,几个过来凑热闹的夫人碰了一鼻子灰,只好悻悻的离开,商讨今晚做些什么好吃的给他们夫妻两补身子。 房内,贺长安已经粗略的将事情说了一遍,秦不茴蹙眉:“看来她说的是真的。” “她?谁?” “芙婉。”秦不茴又将芙婉央求她找人的事说了一遍,贺长安沉思了一会儿:“若是这个唐廷深真的是从民淮县出发来夏京,那他避无可避,必须经过九环山。” “所以他也失踪了。” 贺长安看向秦不茴:“这件事或许和朱潜有关。” 秦不茴没有反驳:“看来我们需要去九环山走一趟了。” 二人都不是拖沓的性子,既然打定主意去九环山,第二天一早就命陆逍备好马车,只是没想到是这样花哨的马车。 “这马车也太粉嫩了。”贺长安打量了一圈,目光落在别着粉花的骏马身上,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你懂什么?你们新婚第一次出游自然是要别致一些。”周忆霞说着,一把捂住贺长安的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二姐同意的。” 贺长安无奈回头,秦不茴被林琅和林珊包围着,一左一右叽里呱啦的嘱咐着:“棠儿,这个竹筒里我给你灌的是吊梨汤,这个竹筒是马蹄水,这个水囊就是水了。” “棠儿,怕你路上饿,咸零嘴和甜糕点我都各做了六碟。”林琅说着,叮嘱玉儿,“你可不能偷吃啊。” 玉儿连连点头,听进去的只有一个“吃”字。 看秦不茴无法招架,贺长安把她从人群里拎了出来,抱她上了马车,飞快向她们告辞:“娘,我们先走了。” 周忆霞挥着手:“不回来吃晚饭也没关系。” 贺长安讪讪一笑,和秦不茴坐进了马车。 看着端坐的秦不茴,贺长安有些不好意思:“我五个娘就是比较热情。” 说完,他撇开眼,没想到听到秦不茴轻轻说了两个字:“挺好。” 贺长安一愣,扭头看她:“什么?” 秦不茴勾起唇角,阳光从车窗帘挤进来,洒在她明净的脸上。 秦不茴重复:“我说家的感觉,挺好。” 秦不茴明明没说什么情话,贺长安就不自觉红了脸。 她把他们当作了家人。 - 九环村就在城外,不过半个多时辰,马车就在村口停了下来。 一行四人从马车上下来,玉儿擦了擦自己油亮亮的嘴,四夫人五夫人对秦不茴简直拿出了看家本领,每小碟都色香味俱全。 “走吧。”秦不茴说。 九环村虽然只是个村,但它毕竟紧临夏京,虽谈不上繁华,但也可以算得上热闹了,长长的主街各种摊贩,有手编的草蜢,裹了糖霜的糖葫芦,油炸出的面饼…… 秦不茴看了玉儿一眼:“还想吃?” 玉儿嘟着嘴:“那人家没吃过嘛。” 这个时候陆逍最积极了:“玉儿,我去给你买。” 为的就是听玉儿一句:“陆逍哥哥,你真好。” 于是脚步跑的快更快了,玉儿要什么就买买买。 贺长安和秦不茴走在主街上,也算是逛街市了,这么想,还是他们新婚后第一次出来逛街市呢。 贺长安这么想着扭头去看秦不茴,谁知秦不茴也正投来视线。 贺长安羞怯:“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说?” 秦不茴点头,停下脚步,仰头看着贺长安,一双眼明亮好看。 “王爷,这里很正常。” “什么?”她这么煞有介事的,只是在评价这个村落? 见秦不茴疑惑,贺长安收起心中那么一丝失落:“是啊,这里看起来是很正常。” 两个人齐齐叹了口气,没想到秦不茴的肩膀就被人拍了拍,是个老妇人。 “你们是刚成婚的两口子吧?” 贺长安眉一挑:“您怎么知道?” “我们村尾有个寺庙,是求子的。”老妇人笑眯眯地说,秦不茴和贺长安就听到身后两声惊呼:“求子!” 101.求子佛 玉儿和陆逍齐刷刷凑过来,手中的糖葫芦几乎要戳到贺长安的脸上。 “在哪里呀?”陆逍问。 老妇人古道热肠,给他们指了一个方向:“就在村尾,那里有棵百年银杏,很好认得。” 见陆逍点头,秦不茴在后面问:“你要去求子么?” 陆逍理所当然地将他们两一指:“你们去啊。” 玉儿在旁边附和点头。 老妇人看出了秦不茴和贺长安的窘迫,笑着出来打圆场:“没事,就算不是求子,求良缘美满,财源滚滚也都好,人嘛,不就喜欢求个神添个香油给个心安?” 玉儿扯了扯秦不茴的袖子:“我们去看看吧?” 秦不茴拿她没办法,多问了老妇人几个问题:“那个寺庙从建成有多久了?” “也不久。”老妇人想了想,“不过三五年的时间。” “平日香客很多吗?” 老妇人笃定地点头:“当然了,所有带的我们村都这么热闹。” 秦不茴凤眸一转,三五年的时间,就能积累这么高的名望,让人人都说其灵验,或许这寺庙真有问题,值得一去。 秦不茴想到了,贺长安自然也想到了,二人对视一眼:“那我们去看看。” 老妇人说的求子寺并不远,主街的尽头就能看到寺里银杏树尖,四个人闲逛着走进去,里面香客的确不少,多的是夫妻满脸哀愁地在木像下跪拜磕头。 秦不茴小声问贺长安:“这是什么神仙啊?” 被供奉的木像心口外露,一双眼直视跪拜的香客,没有平常菩萨的慈眉善目,反而让人不明觉厉。 这样的木像,秦不茴从没见到过,原以为是大夏特有,谁想贺长安也说:“不认识。” 两人脸色难看起来,一回身看见陆逍手里拿着四块小木牌跑了过来:“王爷王妃,来许愿啊。” 玉儿蹙眉:“四块木牌?陆逍哥哥,你也要求子啊?” 陆逍脸一红:“我还没娶妻呢?怎么求子啊?”他把木牌分给大家,“来都来了,管它灵不灵,许个愿望我们又不吃亏。” 原想拒绝的玉儿转念一想,接过了木牌:“我许愿,我要四夫人和五夫人每天都能给王妃做好吃的!” 秦不茴对自己最好,这些好吃的最后肯定都能进自己肚子! 玉儿开心地将愿望刷刷写完,旁边陆逍用他狗爬的字也写完了自己的愿望,玉儿凑过脑袋去看:“你要做空空谷第一大侠?” 陆逍得意地叉腰:“没错,我要和王爷打赢每一场仗,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我陆逍的名字!”他一指鼻子,霸气地自我介绍,“我就是来自空空谷的第一大侠——陆逍!到时候收他七八个弟子,我也算桃李满天下了。” 陆逍想到自己美好的未来就笑得停不下来。 笔已经递到秦不茴手上了,贺长安看向她:“你要写什么?” 秦不茴没有扭捏,执笔在上面写下——愿我的家人一生平安顺遂。 这是最无聊的心愿了。 但这对秦不茴来说意义非凡。 希望她的两个妹妹平安顺遂,希望凌霄王府的夫人们平安顺遂,希望关心她的朋友们平安顺遂…… 希望贺长安也平安顺遂。 贺长安看秦不茴写完木牌,自己去缠在一旁的藤蔓上,他低头,写完了自己的心愿。 陆逍眼尖,第一个凑过来:“王爷,你写了什么?” 贺长安将木牌捂住,不给他看。 “小气。”陆晓吐槽,他都大方的和大家分享了,王爷在这遮遮掩掩什么呢? 玉儿也不理解:“王爷你挂上来,大家不就知道你写的是什么了吗?” 秦不茴就站在众人身后,静静的看着他。 谁想下一秒贺长安就足尖一点,飞身而起,木牌居然挂在了檐角,随风撞击着风铃,发出声响,每一声都在祝秦不茴心愿得成。 玉儿仰头看着:“王爷,你耍赖!” 面对玉儿和陆逍的指责,贺长安没有一点不好意思,他轻巧落地,扯开话题:“这里没发现什么,我们回去吧。” 秦不茴点头,她刚转过身,一对喜上眉梢的夫妻就撞了上来,那名丈夫下意识护住妻子:“四娘,你没事吧?” 秦不茴目光落在他手上,才发现他护着的正是他妻子的肚子,看起来这是有喜了。 “夫君,我没事。”四娘初当人母,眉眼尽是温柔,反过来安慰秦不茴,“夫人你没事吧?” 秦不茴摇头:“你没事就好。” 她看向四娘肚子的视线,被四娘误会了:“夫人也是来求子的?” 秦不茴脸不红心不跳的向贺长安伸出手,满目哀戚,一副欲语泪先流的架势。 贺长安立即打起了配合,长叹一口气:“我们成亲已经三年,仍无所出,我娘说……我娘说棠儿再生不出孩子就要我休了她!” “万万不可!”那名丈夫站了出来,“我和四娘成亲七年亦无所出,原以为此生无儿女能伴膝下,无意中知道了这座寺庙的奇特之处,便想着死马当活马医来拜一拜,谁想……谁想四娘就有了。” 丈夫看向四娘的眼神满目柔情,旁边的玉儿陆逍都忍不住羡慕起来。 四娘含笑望向秦不茴:“夫人可上过香?见过住持了?” 秦不茴摇头,佯装不解:“尚未见过住持,单上过香不行?” 四娘忙接话:“当然不行啦,你要去见住持,他那里有神明的启示。” “神明的启示?”贺长安蹙起了眉,刚刚那座敞胸剖心的木像可一点都不像什么好神明。 可面前这对夫妻说起木像无不尊敬崇拜,看起来极为相信木像显灵。 “启示,是否需要银子?”秦不茴假装担忧地问,“贵吗?” 四娘上下打量了秦不茴一番:“我看夫人也不像是个缺钱的。” 秦不茴擦了擦眼角的泪:“为了生个孩子,我和夫君几乎要散尽家财了,只留了几身体己的衣裳。” “是啊。”贺长安附和。 面前的夫妻看他们的眼神更同情了,四娘忙安慰秦不茴:“不要钱,主持还要给你金子呢!” “金子?”秦不茴难以置信,设了这么大的局,这里的住持不赚钱还给别人金子? 四娘笑了:“没错,是货真价实的金子!” 102.医者吴德 “一德住持!” 四娘心善又热情,而且切身体会过不能生育之苦,现在打定主意要帮秦不茴,于是拉着她往寺庙后院走。 百年银杏随着四娘这一声喊,悠悠飘下来一片银杏落在一个秃顶和尚脚边。 秦不茴眼尖,立即注意到这位德高望重的住持没有戒疤。 出家者皆会燃香于顶,受戒为疤,而这位住持光秃秃的头顶,什么都没有。 如果说寺庙里供奉的木像只能说是诡异,那么一个连戒疤都没有的住持看起来也太不正规了。 这是假和尚,这也是真寺庙。 秦不茴和贺长安对视一眼,两人决定先不打草惊蛇,将这出戏规规矩矩的演完,于是秦不茴走上前:“一德住持。” “阿弥陀佛,请问这位施主是?”一德脸圆眼圆,看起来倒也面善,让人平白生出一股亲近之意来,倒也不怪四娘他们对他死心塌地的崇拜。 四娘介绍说:“这位夫人也是来求子的。”说着,走近一德帮秦不茴说项,“住持,他们也是可怜见的,若是再没有子嗣,恐怕家里的婆婆就要棒打鸳鸯了。” 她的丈夫也在后面帮忙说话:“住持,你就帮帮他们吧。” 一德住持叹了口气:“今日所受神明指示已经上限,恐怕心有力……” 话还没说完,秦不茴就掉下两滴泪,看的贺长安眉一挑,知道她会演戏,没想到演的这么好。 “住持,我和我的夫君两家水火不容,是经历了许多坎坷才能走到一起,我不想因为子嗣而被迫与他分别,还望住持可怜我们,救上我们一救。” 一番话情真意切听的后头的陆逍一愣一愣的,他捅捅一旁的玉儿,小声询问:“王妃是哪里看来的戏本?” 玉儿一点他的脑袋:“笨,这说的不就是凌霄王府和之前的沈丞相吗?” 陆逍觉得有道理,若有所思的点着头。 只有秦不茴心里清楚,她说的是凤啸和大夏。 四娘许是因为怀孕,性子变得多愁善感,被秦不茴这么一说,居然抹起了眼泪:“住持,你看他们多可怜啊。” 一德住持看着楚楚可怜的秦不茴凝思良久,最终妥协:“好吧,我今日最后接听一次神明的启示,但是神明无像,你们需蒙眼和我过来。” “那我们需要蒙吗?”陆逍提问。 一德摇头:“你们不能进来,谁有困扰谁才可以随我去见神明。” “这么奇怪?”陆逍嘟囔。 贺长安走向前,牵起秦不茴的手,用口型问她:怕吗? 秦不茴反握住贺长安的手,两手间升起一股热力,是秦不茴的内力,虽然虚怀神医说他不能帮她恢复全部的内力,但现在也恢复了一半了。 秦不茴眯眯眼,一半,足以掀了这假寺庙。 贺长安会意,抬手用指腹为她擦去眼角欲坠的泪:“娘子,那我们走吧?” 秦不茴温温柔柔的应了:“好的,夫君。” 一德住持开口:“那二位施主跟我来吧。” 贺长安和秦不茴被蒙上了眼睛,二人牵着手跟着一德住持进了一个地窖,说是地窖但是根据脚步能听出这里过于宽阔,更像是地宫。 “这位女施主,你随我来。” 秦不茴感受到一德的手已经放到了面前,就听贺长安说:“我和我娘子不能一起吗?” 一德住持果断拒绝:“进了启灵殿,就要照神明的规矩来。”见贺长安不愿放开秦不茴的手,一德的声音明显低沉了下来,“你们到底要不要孩子?” “要。”秦不茴回,“我们自然要的。” 她将手从贺长安手里抽了出来,轻轻放在一德的手心,跟着他往前,她细心数着她一共走了三十六步,其中九步为阶梯,她现在应该站在一个高台上。 一德的脚步离秦不茴远去,她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正想开口询问突然发觉自己说不出话来,她试着张嘴,她觉得自己应该勉强吐出几个音节,可最后什么都没听见。 她反应过来她失去了三感,估计贺长安差不多也发现了这件事。 三感封闭,没想到触觉反而敏锐起来,秦不茴突然感受到自己后脖颈一阵战栗。 有人在她耳后呼吸! 秦不茴拔出簪子回身,只觉得有什么东西擦过手腕。 陷入黑暗的她不断在高台上回转,拿着簪子乱挥,几番躲避不及,都能感受到一个极细且带着细微毛绒感的东西擦过自己的身体。 奇怪,又说不上来的奇怪。 突然,耳朵里传来小声悉窣,秦不茴意识到她的听觉慢慢回来了,她假装不知道,暗自向声音靠近,在足够近的距离中回身,突然她觉得有些不对劲。 这样近的距离,她能够攻击到对方,对方为什么不攻击自己? 或许面前的根本不是敌人,而是贺长安! 秦不茴意识到这一点,抬起的手顿住了,簪子悬而未落,她屏气凝神发现除了身前这一点动静,左手边不远处她还听到了一个极弱的呼吸声。 秦不茴想也没想,簪子就飞刺出去,没想到尖物没入身体之后,还听到了一个沉闷的撞击声。 她摘下遮住视线的布条,面前的人也正睁开眼。 “你猜到是我了?”贺长安勾起一抹笑,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开心什么,只是没想到在黑暗之中,三感皆失,他们依旧能认出彼此。 “嗯。”秦不茴侧头去看倒在地上的一德住持,“我聪明。” 她拔腿就走,在一德身边捡起一张纸条,上面洋洋洒洒写了几味药材,都极为名贵。 贺长安也走过来,将一德逮了起来,从他怀里咕噜咕噜掉出几枚金锭子。 秦不茴看着捂着汩汩流血的伤口的人,冷言说。 “姓名。” 一德住持眼皮掀了掀,他没有磨叽,只是攒了攒力气,说:“吴德。” 贺长安听了这名,蹙起眉头:“可是青州连环杀人案的凶手,医者吴德?” 听贺长安这么准确地报出了自己的名号,吴德也没了狡辩的心思,他点点头,承认。 “对,杀了三十四个孕妇,害死六十八条性命的罪魁祸首就是我。” 103.一生吴德 人为什么学习? 为了钱,为了名,为了让所有人记住自己的名字。 别人他管不着,但是吴德就是这么认为的。 从小别人在读三字经的时候,他在辨认草药;别人读白字文了,他已经将穴位图默背临摹;别人四书五经准备秋试,他早就闻名于青州。 就因为他超越祖辈的医术,最厉害的是返老还童之术,让无数王孙贵族趋之若鹜。 那段时间,吴德二字,在大夏风头无两。 可是这个世界上哪有平白的返老还童,一个人要重回年轻,那么就有更多人要归于黄土。 所谓的返老还童之术,不过是将八个月即将临盆的胎儿扼杀于母体,取二者这额心血、心头血、脐带血混为一体服下。 一开始吴德只想做一次,为管辖青州的雍平郡主恢复容颜,来让大家记住他的名字。 后来他发现光是青州的人记住不够,所以隔壁连州府尹女儿求上门来时,他没有选择拒绝。 一个接一个地恢复青春少艾的容颜,一个又一个州、县记住了吴德的名字。 吴德觉得自己没有错,他的父辈天天让他读医术识百草不就是为了这一天吗? 可是在他父亲察觉到他做什么之后,立即让他滚出吴家。 “医者父母心,而你若敞开你的胸膛,你一定会发现你是没有心的,若有!也是一颗黑心!” 父亲一纸状书将他罪行揭露于世,那些往日捧着他的王孙贵族亦对他避之不及。 在一个雨夜,他逃了,他还不想死。 他在后来才知道也是那个雨夜,为他向受害者道歉的父母被砸死在了家门口,死在了医者父母心的牌匾之下。 父母为他取单字为德,是要他记住为医医德,为人德心,而他什么都没有做到。 - “所以你刚刚是在为我们诊脉?” 地宫里,秦不茴揪起吴德衣服上一根短短的红线,得出结论。 吴德闭了闭眼,继续说他的过往:“我还不想死,可自我从青州地牢越狱后,我总是做梦,梦到红着眼质问我为什么这么做的孕妇,梦里全是鬼婴的哭啼,还掺杂着我父母重重的叹气。” 浑浊的泪从他眼角滑下,秦不茴知道吴德是真心忏悔了,可是忏悔并不能抹平一切,并不能让痛失妻儿的家重新团圆。 有一些罪,自犯下以后,就是要背负的。 “当时的寺庙已经破败,现在供奉的木像是我刻的,刻完之后我想若我真的有颗心,我不希望是颗黑心,我想尽我所能来赔罪。” 贺长安懂了:“有人误将你雕刻的木像当作神明,你就将错就错看她祈祷了什么。” “是的。”吴德回忆起了过去,“那是一个满身是伤的妇人,因为生育了三个姑娘而被夫家虐打,带着她三个女儿活在狗圈里。但是我不敢直接出来,我怕被人认出来我是个残杀孕妇的浑蛋,于是我假借神的名义,让他们蒙上眼睛,而这个地宫常年封闭,形成了一种瘴气,会让人短暂地失去听觉和说话的能力,我借此为她们诊脉。” 神明之力,最多拥护者,无人敢猜忌。 而那个妇人回去之后,果真一举得男,吴德的名声居然慢慢传开来。 杀人者,开始渡人。 “你就用你的医术帮她怀上了儿子?”秦不茴蹙眉,“可这件事并不能改变她什么,她依旧是夫家虐打的奴隶,她三个女儿还是得活在狗圈里。” 吴德点头:“我知道,所以我还给了她一笔金子。” “你既然是越狱,又哪里来那么多金子?” 给被虐打的妇人、给重金求子的夫妇…… 吴德猜到了面前人的身份不一般,现在自己身受重伤,也就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我从九环山捡得。” “九环山?” 吴德一五一十地说:“我是在九环山得了第一笔金子,我相信天留住我的命,就是为了让我来聆听大家的心愿,尽自己所能帮助大家。” “九环山好端端的怎么会有金子让你捡?”秦不茴问。 “我是为了逃命误打误撞跑进九环山的。”吴德吃力地坐起来些,“我怀疑九环山里有金矿。” 凡是金矿、铁矿等矿产都属于皇家,若九环山真的有金矿,那必须派人进山开采。 看出贺长安的心思,吴德劝:“不要进山……” “为什么?”贺长安不解。 “九环山里有一批歹人。”吴德想起了不久前发生的事,“那日我像往常一样进山想要捡点金子给香客,谁想到差点被人掳走。” “他们长什么样?” 吴德认真想了想,摇头:“他们都带着面具,只记得为首的人……姓朱。” 贺长安和秦不茴心照不宣的对视一眼,果真是朱潜。 秦不茴第一时间抓住漏洞:“若真是有你说的这些人,你凭什么从他手里逃走?” 吴德接话:“有个当官的救了我,他们想抄近道进夏京,谁想到迷了路。” 秦不茴思索一番:“是不是民淮县县令唐廷深。” “当时兵荒马乱,我怎么还有时间问他叫什么?只知道是个县令,许是你说的那个吧。” 吴德说完就闭上了眼,他要交代的都交代完了,他现在只想闭上眼睛好好休息一下。 这些年他守着这个秘密,守的太辛苦了。 自从他在这寺庙假装神明帮人诊脉开药已经四年零八个月了,想想带着孩子来道谢的数一数,似乎要四十多户人家了。 四十多户,比他害的家破人亡的家庭还要多了。 看着脚下呼吸吃力的吴德,秦不茴意识到要赶紧将他带出去:“吴德的罪行应该由大夏律法判定,至于他后来有了悔意,在九环村为大家求子看病也是功德一份,还望王爷不要忘记。” “自然。”贺长安看着吴德,“不止是吴德,用那些旁门左道来重返青春的人也应该知道他们的贪心促成了什么样的罪孽。” 他们也有罪。 贺长安看向秦不茴:“至于九环山必然是朱潜一行人发现了金矿之后想要独吞,所以掳人做苦力,为他们挖金矿。这件事我已有眉目,你就先回王府等我好消息。” 贺长安眉毛一挑,秦不茴笑:“好,我回去等你好消息。” 104.人皮屏风 贺长安做事一向迅速,四人押着吴德回京以后,他立即秘密进宫,将朱潜偷盗金矿一事告知夏日恒。 “兹事体大,长安你立刻带人潜入九环山,保住我们的金子。”夏日恒忧心忡忡,近日夏无极百无聊赖要兴建酒池肉林,不顾反对直接挪用国库的银两。 夏无极是父,夏日恒是子,他只能对夏无极的做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现在知道九环山平白冒出一个金矿,自然怕被朱潜他们先偷空了。 贺长安却安慰:“皇上,九环山地形复杂,附近村民都不知全貌,我们不能贸贸然带兵进入,我认为应该先派遣探子,查清楚九环山虚实,里面藏着的到底是金矿还是朱潜的阴谋。” 夏日恒思索一番,觉得贺长安说的有理,他也不想为了金子害了贺长安的性命,刚想答应谁知殿外响起了夏无极的声音。 “贺长安,你怎么这么没用?”夏无极一手端着酒杯,一手拖着一个宫女,从无极殿拖行至此,宫女已血肉模糊,气若游丝地哀求:“太上皇……饶命……” 夏日恒被面前的景象吓得脸色惨白:“父皇,这是……” 夏无极翻脸极快,又欢喜的告诉夏日恒:“这宫女肤若凝脂,我想剥下她的皮肤做屏风,你觉得如何?” 夏日恒看着已经被小路摩擦得一身是血的宫女,不用猜她身下已经没一块好皮了。 夏日恒越想越恶心,居然转身呕了起来。 “皇上!” 见边上的公公们围过去,夏无极才扭头看了一眼手上的宫女,随即嫌弃地将她丢到一边:“怎么变得这么难看?” 贺长安脸色铁青:“还不传太医?” 有人奉命正要去请,被夏无极喊住:“为什么给这贱人请太医?” “太上皇,这是你的子民。”贺长安抬起眸子看过去,夏无极发出一声嗤笑:“我的子民为我的屏风献上一份力,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用活物去做死物,太上皇莫不是在开玩笑?”贺长安反讽。 夏日恒吐完一轮,急急擦干净嘴巴,扭头来劝:“长安,莫要再说了。” 可夏日恒怕夏无极,贺长安不怕,他挺直脊梁,任风雨吹刮。 夏无极龇了龇牙,贺长安这双眼无畏无惧,让他一下子想到了功高盖主的贺连山。 “本皇没有开玩笑,本皇只在意屏风到底应该镶嵌夜明珠还是红珊瑚!”夏无极说着轻蔑地看了缩着脖子的夏日恒一眼,“可惜国库没有什么钱了。” 他的语气恶劣又快速,像一个耍赖的孩子:“没有钱,本皇就只能剥人皮!” 话音一落,殿内所有太监宫女齐齐下跪,两股战战:“太上皇饶命。” 看着匍匐在脚边,瑟瑟发抖的人们,贺长安的牙咬了又咬,最终回身向夏日恒单膝下跪:“皇上,微臣请命率兵前往九环山,查询朱潜和金矿一事!” 夏日恒结结巴巴:“可是……九环山金矿一事……还没有做实……”说着瞟了夏无极一眼又低下了头。 他果真换来了夏无极的一声怒喝:“夏日恒!” “父皇?”夏日恒抬眼,眼眶含泪。 夏无极大步走来,抓住他毫不留情地拖到贺长安面前,摁着他的脖子逼他去看贺长安:“你看看你的凌霄王正请命为大夏寻找金矿,你怎么可以不允他?” “长安……” 因为太近了,近到夏日恒能感受到贺长安愤怒的鼻息,他看着贺长安好看的眼睛,那里面写满了对他的怒其不争。 夏日恒忍不住反问自己,他真的是想做这样窝囊的皇帝吗? 背上夏无极还在施加压力,几乎要折断他的脊梁,一颗晶莹的泪珠从眼眶中摔了出来。 夏日恒突然使劲挣开了夏无极的束缚,整个人摔了出去,他第一次在夏无极的脸上看到了对他的难以置信,可很快夏无极就反应了过来,他踱步到夏日恒身边,看似要搀扶夏日恒起来,实际却是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你想要贺长安知道他父亲死的真相吗?” 夏日恒瞳孔剧烈颤抖,他不想。 几乎没有思考,夏日恒立即扭头对贺长安说:“凌霄王,朕现在命你率云霄军精锐前往九环山,务必捉住朱潜,夺回金矿。” 贺长安刚刚还在为夏日恒学会反抗而庆幸,不知道怎么夏日恒又成了夏无极的傀儡。 可这件事来不及细想,他作揖:“臣遵命。” 贺长安站了起来,看着倒在地上没人敢搀扶的宫女,她身下已经晕开了鲜红一团。 贺长安看向夏无极,咬牙说:“现在可以宣太医了吧?” 见夏无极没有再反对,夏日恒忍住喉咙涌起的恶心喊:“快宣太医!” 见人急匆匆地跑去请太医了,贺长安才拂袖离去,他要在日落前点齐兵马,趁夜色掩藏潜入九环山。 见贺长安的背影消失在大殿,夏无极才松开拽着夏日恒的手,他居高临下看着惶恐的夏日恒,只留下两个字。 “废物。” 一个对所有人都言听计从的皇帝,就是废物。 - 花容居。 新的熏香被点燃,袅袅青烟从雕刻精致的香炉里悠然而上,秦碧菱浅浅一嗅,只觉得心旷神怡。 “咚咚咚。” 门被人轻轻叩响,秦碧菱说:“进来。” “先生。”檀容将门关严实才恭敬地喊了一声。 “吴德是不是被发现了?”秦碧菱淡淡地问。 檀容瞪圆了眼睛,她又崇拜了自家先生一点:“先生,我还什么都没说呢,你怎么猜到的?” 秦碧菱见她认真的样子只觉得有几分可爱,嘴角勾着淡淡的笑意:“不要小瞧了凌霄王妃。” 秦不茴的身份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所以她没有告诉其他影谍。 檀容想了想秦不茴,只记得她在年中盛会上白衣飘飘的仙气模样:“凌霄王妃的确也是个顶厉害的人物。”话头一转,“不过在檀容心里,先生才是最厉害的!” 檀容自顾自地夸着:“先生几年前捡到死囚吴德,给了他一大笔金子,就是已经谋算好今日了吧?先生是真的能未卜先知!” 听檀容的夸奖,秦碧菱抿了口茶。 这不是未卜先知,这是她惜命,所以惯爱给自己留一手。 吴德就是她埋下的棋子之一。 105.夜溪花 秦碧菱回忆着往事,突然听见门外传来梨儿的声音:“姑娘,王妃的马车来了。” 姐姐来了。 秦碧菱脸上不由浮现出一抹浅笑:“去准备王妃爱吃的茶点。” “是。”梨儿跑去厨房了。 “先生怎么和王妃关系如此之好?”檀容思索一番,恍然大悟,“莫不是王妃也是先生的棋子?” 见檀容眼里浮现出崇拜的神色,秦碧菱没有多言:“你下去吧。” 虽然没有得到答案,但檀容已经被秦碧菱的神机妙算深深折服,下楼和秦不茴擦肩而过时投出一个信任的眼神。 倒是看得秦不茴摸不着头脑,玉儿也不明白:“王妃,她刚刚那个眼神什么意思?” 秦不茴摇头,不想深究:“走吧,今天来是为了告诉芙婉姑娘唐廷深的下落。” 主仆熟门熟路地进了秦碧菱的房间,刚把唐廷深的事情粗略说了一番,梨儿很快就将可口的点心端了上来。 秦碧菱大方的对玉儿和梨儿说:“你们分一碟一起吃吧?” 一听这话玉儿眼睛一亮,眼巴巴的看着秦不茴,直到得到同意后才拉着梨儿坐下来一起吃。 有了好吃的玉儿的话匣子就打开了:“在这大夏我顶喜欢的两位姑娘,一个是我们王妃,一个就是芙婉姑娘了。” 梨儿深以为然,连连点头附和,倒是秦碧菱,虽然心里欢喜面上还是要假装一些不好意思的:“芙婉一介布衣平民怎么可以和王妃相提并论?” 这话玉儿可就不乐意听了,她挺着胸脯劝解:“我们王妃说人生而平等,无论是官拜丞相还是村口卖猪肉的,都是一个心肝,只有善恶之分,何提贵贱之分?” 听闻此言,秦碧菱看向秦不茴,眸光闪烁,玉儿看出了几分崇拜的意思。 她更加卖力了:“芙婉姑娘心善,偌大的花容居收留了多少贫苦学子?而且芙婉姑娘还漂亮,屋内用的熏香也好闻!” 这熏香是梨儿采购的:“当然好闻了,里面有夜溪花呢?” 玉儿舞刀弄枪在行,说这花花草草的就晕了,于是扭头问秦不茴:“夜溪花是什么花?” 秦不茴笑着为她解释:“夜溪花通体幽兰,夜间呈半透明色,它生长在野外,极难人为养育,而且一旦摘下十二个时辰内必须立刻使用,不然就容易化为齑粉,所以极为罕见,我……也没见过。” 这件事秦不茴略微一停顿,秦碧菱就知道她撒谎了。 因为秦碧菱小时候听秦落芸说过夜溪花,都说它罕见难寻所以大家就更加好奇了。还记得那年秦落芸生辰说希望能有一朵夜溪花做生辰礼,秦不茴在深山里寻了三天三夜。 秦碧菱甚至还记得秦不茴回家的时候有多狼狈,全身都是泥污,就是一个活脱脱的泥娃子,但是她一回家就是白牙一咧,开始从外掏东西。 有送给爹卖钱的百年人参、有送给秦绮萝的一支七彩鸟羽、有送给自己的一只受伤的野兔子…… 最后她拿出了那朵夜溪花。 在秦落芸生辰的最后一个时辰,四个小脑袋凑在一起,不停发出哇的赞叹声,第二日在阳光升起之际,在秦落芸的触碰下,夜溪花化为了齑粉。 关于夜溪花的一切都好像是一场梦。 “其实夏京城外就有夜溪花。”梨儿的声音拉回了秦碧菱的思绪:“夏京城外?” “我在夏京长大我都不知道?”玉儿也发出疑问,她天性好动,最喜欢溜出去玩,怎么会不知道夏京城外有这么稀奇的花。 梨儿无比肯定:“有的,就在九环山!” 原本还在默默喝茶的秦不茴长睫一颤:“你说九环山有夜溪花?” “是啊。” “她记错了。” 梨儿和秦碧菱异口同声地说。 见大家看着她,秦碧菱笑着为梨儿夹了一块糕点,解释:“梨儿几乎和我寸步不离,她若是见过夜溪花,我怎么会不记得呢?一定是梨儿记错了。” 梨儿却是笑着说:“不是的,是我在被姑娘你买回来做婢女之前的事。” 梨儿告诉大家:“当时我被一个人贩子买走,谁知道他好赌欠了一屁股债,只能带着我和其他几个孩子东躲西藏,想要来夏京买个好价钱,所以我们当时在九环山躲过一段时间,我也就是那样才见过夜溪花的。” 玉儿听了,忙问:“真的和王妃一样说得美吗?” “美!是梨儿此生见过最美的花。”梨儿回忆着过去,玉儿还在缠着她让她说仔细一些。 没有注意到房间里暗流涌动,秦不茴在沉思,秦碧菱在借着喝茶偷看秦不茴。 过了一会儿,秦碧菱试探着开口:“梨儿那时候还小,许是记得许是将想象当了真……” 秦不茴却将筷子一搁,明显没仔细听秦碧菱说什么。 “不好意思,我突然想起来娘叮嘱我回家试新衣,我要先走了。” 秦不茴这么说了,玉儿也得走,她一手抓了一个糕点,梨儿还想找帕子帮她装:“王妃,你等我把这些糕点装起来吧。” “不等了,我们下次再来吃。” 说完,秦不茴就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玉儿慌忙跟上。 等两人走出去,玉儿问:“王妃,新衣服这么快就能做好吗?” 秦不茴摇头:“夜溪花之所以叫夜溪花,是它扎根于深山数十米下的暗溪,在夜色中绽放,所以除了它芳香扑鼻,可以用来入香之外,最重要的是它的根须可以入药,有安眠之效。” “那和我们现在这么着急回王府有什么关系?”玉儿不解。 “我们不是回王府,我们要去九环山。”秦不茴解开马匹,跨骑而上,向玉儿伸出一只手,“若九环山真有夜溪花能扎根而生,就说明那山底下根本不会有什么金矿!” 秦不茴凤眸一眯:“我们被骗了。” 若真有金矿,夜溪花不可能跨过金矿而生。 吴德在骗他们,可他为什么骗他们? 秦不茴已经来不及细想了,她只能肯定吴德就是朱潜的人,他做了这么多,弯弯绕绕搞了这么多事,估计就是想除掉贺长安。 她必须尽快通知贺长安! 106.雁回将军造反了 二楼的梨儿目送秦不茴骑马而去的背影忍不住感慨:“王妃这几步走得活像一个将军,对吧,姑娘。” 梨儿说笑着回身,发现秦碧菱的脸色并不好看,于是赶紧上前关心:“姑娘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梨儿去帮你找大夫。” “不用了。”秦碧菱拒绝,“你将剩下的这些糕点拿去城西的贫民那儿分了吧,不要浪费。” 这件事秦碧菱经常叫梨儿去做,于是不疑有他:“是,梨儿马上去。” 见梨儿离开了花容居,秦碧菱也不敢耽搁,立即点了檀容几人,要他们随她走。 檀容蒙面骑上马背,还在迷糊:“先生,发生了什么?我们为什么这么着急啊?是勾鹰大人出什么事了吗?” 秦碧菱抿唇,一言不发,只是一夹马肚,骏马就带着她疾驰而去,余下的人也纷纷跟上,随她从小巷七绕八拐地出城去。 出城的一路都很顺利,秦碧菱驾马钻进一片竹林,还不等跑几步,就急匆匆地拉住了马绳,抬手示意大家停下。 七八个人将秦碧菱围在中心,警惕地看着四周。 直到一声鸦鸣,秦碧菱心中有了数,等了半天,这些人在最不该出现的时候来坏自己好事了。 秦碧菱在心中骂了一通,夹着马肚缓慢走出人群:“出来吧,还磨叽什么,若要装神弄鬼,我就立即送你去地府做个真鬼。” 风摩擦竹叶,竹林发出窸窣的呼声渐渐包围了秦碧菱一行人。 秦碧菱握住剑柄,剑刃磨过剑鞘:“再不出来我就把你们的尸体分家,东一块西一块,要不要试试?” 终于竹林正前方传来一声刺耳的笑声:“秦四首领,您也真是太心急了。” 檀容蹙眉,秦四首领? 她一直以为朱潜就是芙婉最后的身份,原来她还有一个身份是凤啸影谍的首领——秦碧菱?! 檀容一开始有些气恼,花容居的姐妹虽然并不都是凤啸来的流民,但大家天南海北聚在一起早已是家人了,可秦碧菱居然将自己的身份隐瞒得如此密不透风。 原以为大家是因为夏日恒的暴政而聚首的,谁想居然是凤啸影谍首领有意为之。 不过很快檀容就释然了。 拜托,那是凤啸四姝之一! 都说凤啸四姝是天上星落世,个个聪慧绝顶,巾帼不让须眉,让女子之力现于世人眼中。檀容虽然不是凤啸人,但一直极为崇拜她们,若大夏有这样的女子,若各国有这样的女子,那世间女子都能挺直脊梁,好好做个人,而不是像牲畜一样被人买卖,被人欺凌。 这么想着,檀容一点都不生气了,反而用更崇拜的视线看着秦碧菱。 “心急?”秦碧菱看着秦公公,慢悠悠地说,“你在骂我。” 出发之前秦落芸就告诉过秦公公,秦碧菱有多难搞,但秦公公没想到秦碧菱居然是这般嘴毒刻薄之人,倒是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慌忙解释:“奴才没有。” “有没有,是你一个奴才能告诉我的吗?”秦碧菱挑眉,一字一句说得极慢,也极不给面子,“都说你只是个——奴才了。” 帅,真是帅到爆了。檀容星星眼。 秦公公脸色变化万千,最后终于想起用秦落芸来压她:“秦四首领,奴才是您大姐姐,也就是国师身边的人,是她委托奴才来接您和您的影谍回去。” 回去?夏日恒还没杀,怎么就回去了? 檀容第一个不同意:“你说接回去就接回去?” 怎么还有这个女人的事?秦公公斜了她一眼,踩低捧高的架势拿了个十足:“奴才是在替国师大人传话。” 谁想檀容翻了个白眼:“什么国师不国师,我又不是凤啸人。” 意思就是,你和你的国师都管不了我。 可秦公公脑子转得快,他看向秦碧菱:“可秦四首领是凤啸人。” 檀容焦急地看着秦碧菱,就怕她下一句就答应面前的阴阳怪气的公公回凤啸了。 可谁想到秦碧菱只有一个字:“哦。” 不配合,赤裸裸的不配合! 秦公公气地跳脚:“秦四首领,你这是要抗旨?” 秦公公话音一落,身边八根竹竿瞬时被压弯了下来,八个高手都双手抱在胸前,用一模一样的麻木表情看着秦碧菱一行人,而且他们的肩上都站着一只乌鸦,多了三十二只死死盯着他们,檀容只觉得瘆人。 鸦军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秦碧菱嘴角被气得抽抽,她看向秦公公面露杀意:“那杀了你不就没人知道我抗旨了?” “荒谬!你这是造反!” “本首领承先帝之命潜伏大夏,自是有极重要的任务,而你们不分缘由强令本首领回凤啸,是对先帝不敬。”秦碧菱举剑,“对先帝不敬者,本首领皆可斩之。” 秦公公见秦碧菱不像是说笑的,这才慌了神,脚步不住后退:“现在已有新帝登基,已有……” “弑父杀兄,本首领早有耳闻。”秦碧菱不齿北宁远的所作所为,所以就算是他登基数年,她都没有回过凤啸朝拜过,一个狗贼她有什么好拜的?她只需要守好凤啸国门就是了。 “给我——杀!” 秦碧菱一声令下,大家齐齐飞身而起,竹竿上的八人八鸦也立即欺身向前。 面对敌人秦碧菱毫不心软,剑如飞花,挥的极快,只见残影,这一时刻秦公公才意识到就连秦落芸都忽略了她的四妹妹有多厉害。 他冷汗连连,目光盯在秦碧菱身上,一边在心中盘算着什么时候逃走,一边恨自己怎么就带了这么几个人。 东方毓还说这八个人是他部下一等一的高手,怎么一个个都这么不堪一击? 倒是鸦军厉害些,但是毕竟秦绮萝不在,要这些人指挥它们,配合的实在滑稽。 不过秦碧菱杀人干脆,对鸦军还是留有一丝情面的,只是用剑将它们拍晕而已。 秦公公看着场面上压倒性的局势,脚下一转决定先走为妙,可谁想只觉得脖颈一凉,一柄剑已经横在脖子边。 他颤颤巍巍地看过去是秦碧菱不屑的一张脸,眼神极为轻蔑:“哟,怎么不跑了?” 秦公公二话不说跪了下来,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嚎:“秦四首领,奴才刚才多有得罪,你大人不计小人过,饶奴才一命吧!” “好说。”秦碧菱看着这小人恶臭的嘴脸,“只要告诉我凤啸发生了什么,本首领就考虑放你一马。” 听秦碧菱这么说,秦公公立即交代:“是雁回将军!雁回将军造反了!” 107.断案不是我强项 “哎哟!”秦公公刚说完就惨叫一声,原来是有人刺了他后腰一剑。 秦碧菱看过去,檀容举着剑,一脸气呼呼的表情,有些意外。 “他胡说八道!”檀容说。 身后其余人,无论是来自凤啸、大夏、商戎……都齐齐说:“他胡说八道!” 秦公公为了活命赶忙狡辩:“新帝登基不久,雁回将军拥兵自重……救命!” 又一剑。 秦公公倒在地上,身上全是冷汗,触碰到伤口疼得他直龇牙。他知道他的谎话没人会信了,只好再一次拉住秦碧菱的衣角求饶:“秦四首领,您就放过奴才吧,奴才只是个传话的啊。” 回答秦公公的是秦碧菱架在颈上的剑。 秦公公吓得一哆嗦:“秦四首领,刀剑无眼啊。” “行。”秦碧菱勾起一抹笑,可在秦公公眼里依旧吓人。 “这样吧,我来问你来答,如果你撒谎,我就让她们继续在你身上扎眼子,听明白了吗?” 听秦碧菱说完,秦公公偷瞄了一眼围过来的众人,暗自叫苦不迭,可现在自己就是案板上的鱼肉,是片成鱼片还是剁成鱼泥全听秦碧菱的了,他哪还敢说不,哪还敢撒谎呢? “听……听明白了。” 秦碧菱也不含糊:“秦落芸是不是叫你来杀我?” 秦公公只觉得这四姐妹就是人精,一个比一个聪明,正犹豫着就听秦碧菱说。 “不说就扎眼子。”秦碧菱刚说完,就有人跃跃欲试地走上前,秦公公忙喊:“不是的!” “哦?”檀容善意提醒,“撒谎也要扎眼子哦。” “我还没说完呢!”秦公公忙喊,“国师大……秦落芸说,如果您还不知道雁回将军发生了什么,能将您骗回凤啸,那就骗回凤啸,如果您不配合,就立即斩杀,带影谍玉章回去。” 影谍玉章是先帝亲手雕刻赠与秦碧菱的,这是为了让她更好地统领影谍,也意味着所有影谍只听令于拥有影谍玉章的人。 听出来秦公公没有撒谎,大家不约而同有些失落,一声叹气听得秦公公更加胆战心惊了。 秦碧菱紧锁眉头继续问:“你说我知不知道二姐姐的事,说的是什么事?” “这是秦落芸她狼子野心,除了想霸占影谍玉章,还想霸占雁字军,所以对雁回将军下了毒……” 见秦公公吞吞吐吐,秦碧菱问:“只是下毒?” “还……挑断了雁回将军的手筋。” “还有呢?”秦碧菱咬牙问。 秦公公两眼一闭:“还打伤了雁回将军,将她推下了海。” “他肯定在撒谎,雁回将军那么厉害!”檀容说完,众人纷纷附议。 “可能的。”秦碧菱说,“如果这一切都是秦落芸亲自动的手,就一切皆有可能,因为我二姐姐绝不会相信会被自己的亲姐姐迫害。” 说完这些,秦碧菱明了了,怪不得秦不茴会出现在大夏,会顶替了沈棠的身份,会好像完全接受了这样的一个身份,原来她受了这么多伤。 就算她能理解秦落芸想要权力,可她也想不到秦落芸会对自己的亲妹妹做出这些事。 “可你们不是亲姐妹吗?”檀容不明白了,她只能看向唯一知道答案的秦公公,“你说。” “秦落芸说……说你们只是她爹抱养回来的孩子罢了。” 所有人都沉默了,那这一切都顺其自然了,他们带着同情的眼神看向秦碧菱,她看起来还是那么坚强,可她握着剑柄微微颤抖的手出卖了她。 竹林无风,却在秦碧菱的心里掀起了滔天巨浪。 秦碧菱看着为虎作伥的秦公公,真想一剑捅下去,可她不能,她还没问完。 “所以我三姐姐呢?” 那个最喜欢秦落芸的小姑娘呢? 想到秦绮萝被拔舌的惨状,秦公公只是犹豫了一会儿,身上就多了一个剑孔:“她还在凤啸!” “她还活着?”秦碧菱忙问。 秦公公不敢看她:“活着……活倒是活着。” 秦碧菱看着身边晕在地上的八只乌鸦:“她到底出了什么事?” “她被拔舌了……”秦公公说完想撇清关系,“是东方毓干的啊!秦落芸叫东方毓干的!” “东方毓不可能这么做!” “就是他。”秦公公弱弱反驳。 “他喜欢我二姐姐,怎么可能这么……”秦碧菱话没说完,又转念一想,“是赤明。” 秦落芸利用赤明的催眠之力操控了东方毓。 秦碧菱看着倒在地上的尸体,心中隐隐有了更可怕的猜测,也许不止东方毓,还有雁字军,甚至是北宁远。 那现在的凤啸到底是属于谁的? “她之后有什么计划?”秦落芸三个字,秦碧菱现在连说都不想说。 “奴才不知道。”怕秦碧菱不相信,秦公公将自己知道的都说了,“奴才只知道秦落芸想巩固你们三姐妹的势力,做凤啸第一位女皇,具体怎么做奴才只帮她给大夏传过一次信,其余就什么都没做过了啊。” 见秦碧菱不说话了,秦公公忙说:“秦四首领,奴才真是把自己能说的都说了,您放了奴才吧!你刚刚可是答应要放奴才一马的!” 听秦公公这么说,檀容反而更着急:“先生,不,首领,你可别听他的!” 秦碧菱的视线落回秦公公身上,良久,她开口:“檀容。” “首领。”檀容还想撒娇,让秦碧菱不要放过秦公公。 “把秦公公拴在竹林里的马放了。” 秦公公瞳孔一震,这就叫放马?这就叫放马! “秦碧菱!你个骗子!” 檀容却开心了,应了声是,就欢天喜地去放马了。 秦公公转身抓着地想逃,却只是如丧家之犬匍匐了几步,就被秦碧菱踩在脚下。 “我想你应该帮秦落芸干了不少坏事。” “奴才也是迫不得已啊!” “我不是断案的,下去让阎王替你断吧。” 一剑穿喉,秦公公连眼睛都没来得及闭上。 秦碧菱嫌恶的收回剑:“将尸体都藏好。” “那这些乌鸦呢?” 秦碧菱看着地上的乌鸦:“它们听从调命,难以驯服,将它们绑了带走吧。” “那我们现在还去回合勾鹰将军吗?” 话音刚落,东南方传来地动山摇的一声巨响,震得人纷纷跌坐在地,秦碧菱勉强站稳了身子,看过去,浓烟升起,宛如一朵巨大的蘑菇。 来不及了,九环山已经被引爆了。 但秦碧菱知道她这次的计谋还是没成。 108.一分胜负 根据吴德的口供,贺长安潜入九环山还算顺利。 只是可惜这里山路狭窄,不好让所有云霄军一起进来,容易打草惊蛇,于是贺长安事先将云霄军分为两批,他是第一批带军入山,以烟火为信号,陆逍再带领第二批云霄军进来接应。 草长树深,蜿蜒崎岖的山路两侧布满了荆棘,若是不小心铠甲挂到这些灌木容易发出动静,所以大家走得很小心。 一行人往吴德所说偶遇朱潜的位置进发,只听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响。 贺长安猛地扭头,原来是一个小兵不慎摔倒了,见是虚惊一场,贺长安才略微松神:“快扶他起来。” 就在小兵被人搀扶着起来的瞬间,金光一闪,贺长安回身的动作僵住了。 很显然,刺目的金光不止引起了贺长安一人的注意,大家自觉地后退,给贺长安让出路来。 贺长安走近,蹲下身将地上闪烁着金光的东西捡起,就听旁边有人轻声说:“原来真的有金子。” 贺长安手心赫然躺着一颗金坷子,而刚刚的金光就是太阳落到金坷子上发出的耀目的光。 将金坷子攥在手心,贺长安扭头看向深山,心依旧沉重。 虽然在九环山捡到了金坷子,这印证了吴德的话,可不知为何他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劲,心极为不安。 正在他思索的时候,旁边一个年龄稍大的副将走上前:“王爷,继续往前吗?” 贺长安有的选吗? 夏无极拿捏着所有人的性命,拿捏了夏日恒的尊严,目的就是要他贺长安乖乖听话,为他继续效力。 他必须往前。 想到这儿,手心的金坷子几乎要蹭破他的手掌。 最终,贺长安目光一敛,吐出两个字:“走。” 其实这里离吴德说的地方已经不远了,不消一炷香的功夫,贺长安就瞥见了前方被灌木丛遮挡住的山洞。 他抬手示意大家停下,耳尖微动,凭借内力去探听山洞内的动静。 一声铮音,代表着里面正在劳作。 “于副将。” “属下在。”刚刚出声询问进度的于梁走出来。 “门口点两人把守,我领头你殿后。”贺长安有条不紊的部署完,于梁刚想答是,就听贺长安又叮嘱:“万事小心。” “属下知道。”于梁笑了笑,类似的围攻战他们不止打过,还都赢的漂漂亮亮的,不知为何贺长安这次脸色如此难看。 于梁点完留下来把守的人,想开个玩笑缓解气氛:“王爷,这样的小事说不准我们晚上还能赶回家吃完热乎饭呢。” 贺长安胸脯起伏,回身扯了扯嘴角:“自然。” 他扭头看向已经清出道路的矿洞口:“出发。” 来的云霄军都是身经百战的,他们像以往一样有条不紊地跟着贺长安潜入矿洞,于梁则跟在最后,以免中间有什么变故,军队溃散,他在后面也好指挥作战。 “你们在这里看紧了,如有变故,拉烟火示警。”于梁进矿洞前向在门口把守的两个小兵说。 “是。” 叮嘱完,于梁一猫身子,跟上了大部队。 两个小兵一左一右站在山洞前,手紧握在腰间的刀柄上,他们看着四周静悄悄的深林,却不敢有丝毫懈怠,谁想在他们的头顶,矿洞崎岖的山缝中探出两个脑袋,他们都是布衣打扮,看上去像是毫无攻击力的平民,可一双嗜杀的眼睛出卖了他们。 只见他们互相对视一眼,就毫无声息地贴着矿山滑了下来,还不等小兵发现,就一手捂住他们的嘴巴,一手拧断了他们的喉咙。 弹指之间,就解决了两个人。 他们确认了小兵们已经断了气,也不含糊,手脚利索地将他们拖到一边早已准备好的灌木丛,搬来旁边的荆棘盖了上去。 “走。” 二人解决完尸体,立即钻入矿洞。 - 矿洞的甬道七弯八拐,两壁的火把似乎连自己都难以照亮,它们摇动着火苗,感觉只需要一阵微风就能立即熄灭。 可随着越走越近,前方的亮光渐渐聚集,还传来叮叮当当的采矿声。 大家屏气凝神地往前摸索着,直到最前面的贺长安停了下来。 看着前方的火光,贺长安蹙眉,他不知道里面到底有多少人,有哪些是朱潜的,有哪些是被虏来的百姓。 而他更好奇的是,朱潜在不在里面? 安全起见,贺长安回头,点了四个看起来其貌不扬的人,点了点他们的衣服,做了个口型:去甲。 跟着自己就率先将铠甲脱掉了。 云霄军极度忠诚,听命令从不犹疑,很快被点到的人都将身上的铠甲脱了个干净。 贺长安做了个手势,四个人分成两边,他们跟着贺长安往前,直到甬道口,如鬼魅黑影一般,借着昏暗的光线贴墙混了进去。 甬道尽头是一个足有议事殿大的洞穴,粗略一看有二十多个人在干活,有人在挥着锄头将金矿剥离成不一的石块,有人则负责搬运,而监督者只有十人,身着黑衣劲装,看起来极为凶悍。 不过面对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老百姓,十人已绰绰有余。 贺长安混在人群里仔细分辨有没有朱潜的身影,思绪却被一声鞭打打断:“在这里装晕!” 贺长安扭头看过去,倒在地上的是个文弱男子,身上的衣服因为多次抽打而成了布条,脸颊还挂了彩,一道血痕凝结成痂,现在蜷缩在地上看起来极为狼狈。 他努力想要爬起来,谁想挣扎几下又摔了下去。 黑衣人恼了:“你是不是在偷懒!” 扬起的鞭子又要落下,谁想有人扑了出来,挡在那受伤男子面前:“我们唐县令自小体弱多病,受不起打呀!” 贺长安眉毛一紧,原来这就是唐廷深。 “你给我滚开!”黑衣人将那人一脚踹翻,“在这儿有什么狗屁县令,在这里你们只需要记住我们的朱潜先生!” 话音一落,就见一个凹下去的角落里有人走了出来,一身赭色,头戴冠玉,面色冷漠。 “影七。” 只见刚刚还骂人的影七转过身去,毕恭毕敬地行礼,唤了一声——“先生好。” 贺长安呼吸一滞,原来这就是朱潜,和他斗了这么久的人看起来居然是个这么斯文的翩翩公子。 可转念一想,他是不是误会了芙婉姑娘? 可来不及想这么多,朱潜已经走到唐廷深面前,低头温柔询问:“你是不是撑不住了?” 唐廷深呼吸缓慢,迟迟才答:“是。” 朱潜看起来很是抱歉:“那真可惜,我只能让你离开这儿了。” 朱潜会这么好心放人离开?恐怕这个离开是让人躺着出去罢了。 事急从权,贺长安来不及仔细盘算,毕竟甬道里还有二十多人在待命,对比起来,他们人数上是有优势的。 于是他对四人比了个手势,他们对付黑衣人,他就擒贼先擒王,直接拿下朱潜! 他们斗了这么久,也该有个胜负了。 109.假朱潜真勾鹰 就在朱潜的匕首即将落下,连唐廷深都认命地闭上眼睛之时,矿洞角落传来一个声音。 “先生。” 朱潜动作一顿,转头看去,只见明晃晃的剑尖朝自己眼珠而来。 朱潜立即运功后退,等站稳了身子看去,面前持剑的赫然是自己的死对头。 他轻呵一声:“贺长安。” 贺长安感觉到脚边的人动了动,他低头看到了唐廷深的眼睛,深邃,含着泪光的一双眼:“王爷,您来了……” 贺长安紧盯朱潜,生怕他突然冒出来什么动作:“看好你家县令。” “好。”刚才保护唐廷深那人赶忙跑了出来,将唐廷深抱到一边。 与此同时,贺长安带来的人已经赶来了,兵刃相接,皆是刺耳的声音。 朱潜看着突生的变故,目光变得冰冷刺骨:“你是怎么找到这儿的?” “夸我聪明就行,话这么多想跑?” 贺长安才懒得和朱潜寒暄,这个人一直是他的心腹大患,他今日必须将他除掉! 他欺身而上,手中的剑划过空气,连风都变得灼热起来,只见朱潜从腰间一抽,是一柄软件,,他的剑和他的人一样,都如细蛇般难缠。 贺长安每个招式都只能堪堪碰到朱潜,却伤不到他人,典型的以柔克刚。 得想个法子。 “这么脸色这么难看啊?”朱潜笑着逼近,戏谑的喊他,“凌霄王——” 贺长安心中一动,任由朱潜逼近,剑在他手中舞的翻飞,面对朱潜攻来的力他都一一收下,两剑难解难分,因为二人不断注入的内力而发烫。 见贺长安伤不到自己,朱潜轻蔑地嘲笑:“大夏凌霄王也不过如此嘛。” 只见贺长安长剑一勾,迫使朱潜靠近自己,他微勾唇角:“话别说得太早了。” 他猛地转身,连带着剑上二人的内力运转成球,剑心抵住热流,在下一秒死死插入朱潜的身体。 朱潜动作僵住了,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被穿透的胸口:“怎么……可能……” 明明刚刚两人还实力相当,怎么一下子自己就输了? 朱潜看着贺长安,他再怎么不甘心,也只能倒下,几个微弱的呼吸后,彻底陷入黑暗。 看着倒在脚边朱潜的尸体,贺长安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高兴,反而被一种不安感彻底笼罩,他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可自己却说不上来。 耳边叮啷铛啷的刀剑声迫使贺长安回归现实,他站在洞穴中心,朗声高呼:“朱潜已死,统统住手!” 朱潜已死,他们没有了主人,再怎么斗? 看着朱潜的尸体,黑衣人认命地放下手中的剑,统统被擒。 贺长安正准备喊于梁来点人,走了两步,突然想到什么,扭头看向一个黑衣人:“你们这里还有一个经常带着面具的人呢?” 黑衣人茫然:“我们在外执行任务经常会带面具,不知道你说的是哪个。” 贺长安心中不对劲的感觉更加强烈了,他目光一一扫过被擒的黑衣人,他们都不是之前和他在忘忧村交手的人。 “王爷……” 贺长安的视线落在唤他的唐廷深身上,他看起来极为虚弱,连呼吸都觉得吃力。 “唐县令。” 唐廷深吃力地咽了口唾沫,谁想到反呕出一口鲜血。 贺长安忙扶住他:“唐县令,我命人先带你出去找大夫。” 唐廷深感激的看着贺长安:“多谢王爷。” 贺长安看着扶住他的人,猜测是他的下属,于是说:“你背唐县令出去吧。” 那人点头,可等他站起身,贺长安才发觉他瘸了一只腿,左脚脚踝血肉模糊,看起来极为可怖。 贺长安摁住他:“还是我来吧。” 那人诚惶诚恐,还想推拒:“王爷,这怎么使得?” “你背他出去,大夫到底先看哪个?” 那人面色窘迫起来,只好答应,他看着贺长安走过来,蹲下身想要将唐廷深搀扶到自己的背上,就在那个瞬间,他刚刚老实的模样变得阴森起来。 谁想就在贺长安拉住唐廷深手的瞬间,洞穴口出现了一个女子的声音:“贺长安,退开!” 臂钏的暗器擦过风声,猛地扎入那人的眼睛,“当啷”一声,一把匕首从他袖子里掉了出来。 贺长安低头,对上唐廷深似笑非笑的视线,下一秒,就被他从后挟持住。 “你在找我吗?王爷。”勾鹰变回了自己的声音,“勾鹰真是倍感荣幸。” 场面的局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所有黑衣人突然暴走,反将贺长安带来的人斩于身下,谁想不止他们,刚刚还畏畏缩缩的百姓也露出了真面目,飞跑过去将勾鹰护在身后。 贺长安意识到,这里都是朱潜安排好的人,而刚刚被自己杀死的绝对不是朱潜。 论才智、论武功,他都在勾鹰之下,他怎么可能可以号令勾鹰? 秦不茴走上前:“加上你这里不过二十九个人,而你在外埋伏的也都被擒了,你逃不走了。” 怕勾鹰不信,秦不茴叫人将刚刚准备偷袭的两个人的尸体丢了出去。 勾鹰看着秦不茴,他第一次在对立面遇到秦不茴:“你果真很聪明。”能够这么快发现不对劲。 这话说得贺长安觉得怪怪的,刚刚对自己还都是讽刺呢,看见秦不茴,这人讲话怎么感觉实打实的开始崇拜秦不茴了? 贺长安不悦。 “还不放开王爷!”秦不茴喝。 “放开他?”勾鹰手中的匕首逼近了一分,“我在帮你,这人根本配不上你!” 怎么还开始人身攻击了。 贺长安脸一下子更黑了。 “配不配得上不是由你说了算的。”秦不茴也不明白,明明在忘忧村和连州山上这人完全就是想杀了自己,怎么一转眼居然开始情真意切地说自己值得更好的丈夫了? “我杀了他,你跟我走。” 勾鹰向秦不茴发出邀请。 他想帮秦碧菱和秦不茴相认。 可是当着贺长安的面将这些,简直是比剜他的心还难受。 男人,是时候冲动了。 他对秦不茴眨了眨眼,还不等秦不茴拒绝,立即伸手握住了勾鹰的匕首。 “你疯了!”勾鹰震惊。 他愣神的当口,贺长安已经抓住了他的胳膊,轻松一转身,勾鹰的心口完全暴露在秦不茴视线里。 秦不茴抬手,只见臂钏里的暗器稳稳地扎在了勾鹰的臂膀。 她留手了。 110.红羽信鸽 秦不茴有个直觉,勾鹰是凤啸人,而且他认出来她的真实身份了。 能有几个外人没见过她不带面具的样子?三个姐妹不算,北宁远作为新帝自然是知道的,俞涯是三妹最好的朋友所以也是知道的……还有就是四妹身边的人了。 秦不茴不想杀勾鹰,如果他真的是秦碧菱身边的人,她需要他帮她找到秦碧菱。 勾鹰的人见局势不对,赶忙推开几个空箩筐,后面赫然是个藏起来的出口:“大人,快走!” 于是秦不茴朝贺长安喊:“王爷,过来!” 贺长安不愿意:“捉住他们,我要问出朱潜的下落!” 秦不茴见贺长安穷追不舍,她咬牙翻开旁边遮盖住箩筐的黑布,这下面哪里有什么金矿?全都是炸药! “王爷,有炸药!”于梁喊。 贺长安回头,看着箩筐里的炸药,又不甘心的回头看了眼企图拐跑自己妻子的勾鹰,咬咬牙:“大家快撤!” 所有人开始往甬道挤,只有秦不茴相反,她向贺长安跑来,抓住贺长安才赶忙回身。 “大人,快炸了这里。”影七催促勾鹰。 可勾鹰拿着火把,直到看到秦不茴安全跑进甬道,他才将火把点燃引线扔了出去:“走!” 两拨人从九环山相反的两个洞口跑了出来,身后传来地崩山摇的巨响,贺长安下意识将秦不茴护在身下。 秦不茴的鼻尖触碰着贺长安的胸膛,她听见他扑通扑通的心跳声,一下比一下剧烈。 目光下垂,他手心伤口颇深,正在往下淌血。 “我们去找神医。”秦不茴当机立断,她拉着贺长安往山路外走,走了几步听到头顶传来贺长安一声轻笑。 她扭头瞪他:“你笑什么。” 贺长安是开心,他第一次看见秦不茴如此紧张他。 他摇摇头,没有说原因。 “沈棠,你别被别人拐跑了。” 我已经是你的丈夫了。 - 花容居。 勾鹰负伤回到花容居的时候,秦碧菱身着一身黑衣在桌前饮茶,桌上放着两个包袱,而更意外的是床上躺着一个人,是昏迷不醒的梨儿。 注意到勾鹰的视线,秦碧菱说:“她不是我们的人,不应该被我们波及。” 勾鹰惭愧地说:“是属下没用,不能杀了贺长安,将雁回将军带回来……” 话还没说完,就被秦碧菱打断:“我不打算让二姐姐回来。” 勾鹰讶异:“为何?” 秦碧菱只能将今天的事粗略说了一遍:“秦落芸不是我们的亲姐姐,她日渐贪心,想要吞下我们三人的兵权,二姐姐中毒受伤,需要贺长安用大夏王爷的身份为她治伤。”她目光悠悠,“更重要的是,秦落芸给夏无极写过一封信。” “什么信!”勾鹰心里暗喊不妙。 “无外乎是拆穿我们身份的信。”秦碧菱说,“我们要趁夜色假死离开,抛弃芙婉等人的身份,尽快暗杀夏无极。” “那雁回将军怎么办?” “她在这里有堂堂正正的身份,又有贺长安相护,若她咬死不承认自己是凤啸的雁回将军,夏无极不会贸贸然处死她,不然就是和整个云霄军作对。” 秦碧菱目光渐冷:“所以夏无极现在的矛头一定是我们。” 她要给秦不茴争取恢复内力的时间,她希望贺长安这个大夏第一王爷能有点用。 茶喝完了,事也已经讲完了。 秦碧菱将桌上的包袱扔给勾鹰:“我们走吧,到后院放一把火。” 勾鹰却是犹豫的看了梨儿几眼:“这丫头真心待你好。”他试探性的问,“你真的不带她走吗?” 秦碧菱背对着梨儿,始终没有回头看她。 “不了。” 做他们影谍的都是有今天没明天,他们生来就是为了杀人,而等待他们的就是无尽的黑暗。 他们没有真实的身份,他们无处可去,他们的心也在黑暗中。 而梨儿这样鲜活的小姑娘不应该呆在黑暗之中。 秦碧菱背起包袱,抬腿迈出了房间,勾鹰看着她的侧脸,好似看见她眼角有晶莹闪烁。 勾鹰在包袱里摸了摸,找到几枚金锭,把它放到了梨儿的枕边。 “再见,小姑娘。” - 凌霄王府。 贺长安受的伤不算重,他握住匕首实在事太突然了,勾鹰根本没反应过来,但这点伤也足够五个娘呼天抢地了。 “你这小子,你这不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吗?”周忆霞叉着腰骂他,“你看看你二娘哭成什么样了?” 叶晚在一旁抹眼泪:“幸好有棠儿。” “就是,谁能想到那朱潜这么精明,把一个炸药窟说成金矿!”林珊也是后怕。 听她这么说,双喜适时递上块新帕子,叶晚又抹了把眼泪:“幸好有棠儿。” 贺长安被他们弄得哭笑不得:“神医不是说不碍事吗?都没伤到经络。” 何琴一听,有些生气了:“你还想伤到经络?” 五个娘怒目而视,贺长安正头疼怎么找个借口躲开,陆逍就从外面跑进来了:“王爷,传你进宫呢!” “来了!”贺长安腾地一下站起来,“娘,你们让棠儿快回去休息吧,我先进宫复命了。” 说完,就溜之大吉。 下一秒,秦不茴就感受到了五个娘齐刷刷的视线,立即打了个呵欠:“棠儿先回去了。” 叶晚抽搭着:“行,你好好休息。” 听这么说,林琅有些失落:“我还想给你炖鸽子汤呢。” “今日买鸽子了吗?我怎么不知道?”林珊问。 “在棠儿院子里抓的!”林琅说,“两只蛮漂亮的鸽子一直啄棠儿的窗户,我就给逮了。” 秦不茴脚步顿住:“什么鸽子啊,信鸽吗?” “不能,脚上没绑信纸啊。”林琅觉得是不是信鸽她还是分辨得出来的,“就两长得挺别致的鸽子。” 秦不茴问:“鸽子在哪儿呀?我想去看看。” 林琅大手一挥:“我毛都拔了,不是要给你炖汤吗?” 秦不茴眼角一抽,就听林琅继续说:“两只长着红羽的白鸽子,我数了数,一只有两片红羽,一只有四片红羽。” 111.相认? 两片红羽,四片红羽? 秦不茴走在回院的小路上,脑子里只有那两只奇怪的鸽子,她相信这不会是意外,只是这代表着什么呢? 见秦不茴揉着太阳穴,玉儿问:“王妃,你头疼吗?是不是被今天的炸药伤到了?” 秦不茴摇头,安慰她:“可能是我太累了,我想回去休息,今晚不要叫人来打扰我了。” 玉儿连连点头:“玉儿知道了,那王妃我们什么时候去花容居,和芙婉姑娘说唐县令的事啊?”说到唐廷深,玉儿叹了口气,“我想唐县令已经凶多吉少了。” 秦不茴眸色一深,脑海里浮现出芙婉的容貌,她总是笑得清浅,眸光灵动,让人看痴了神。 这么想着,芙婉那双眼在脑海中不断放大,最后只剩下那双如秋水般的瞳孔。 秦不茴突然蹙起眉,有些不对劲,那双眼有些不对劲! 玉儿为她关上门,房内只剩下她一个人静静站在房中,心中思绪杂乱如麻,到底是哪里不对劲? 良久,秦不茴有些气馁地一转身,无意间看到了梳妆台上的铜镜,镜中的自己皱着眉头,面色郁郁。 秦不茴看着镜中人,提起裙摆慢慢走过去,直到走到镜前坐下,她看着镜子学着芙婉弯起一抹笑。 远黛眉,月牙眼。 风过,烛火一跃,秦不茴心中赫然一动。 她知道哪里不对劲了! 芙婉每次笑的时候,她的眼角居然没有一丝皱纹! 怎么可能呢?人的表情千面,每一次变化,面上的纹路都应该会有相应的变化,可为什么芙婉却没有呢? 秦不茴紧紧攥着手心,呼吸急迫,林琅说的两只红羽鸽子再一次浮现面前,最终长睫一颤,烛火在夜风下彻底熄灭。 借着月光,秦不茴抚摸起自己的脸:“碧菱。” 芙婉每次做表情的时候,脸上细纹难有变化,只有一个解释,因为那不是她真正的脸,从头到尾,名动夏京的芙婉姑娘一直带着人皮面具! 而那两只鸽子或许是东方毓给她的提示,秦二、秦四同在大夏。 所以她不是芙婉,也不是朱潜,她是秦碧菱,是她心心念念的四妹妹! 秦不茴腾的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手居然抖得厉害,这一切都是她的猜测,若要知道答案,那就一定要去找她问个清楚。 打定主意,秦不茴将头上啰嗦的步摇摘了下来,换上一身便于行动的劲装,没走正门,几步轻功一翻,人就已经站在了凌霄王府外。 和四妹妹相认的激动心情笼罩心头,秦不茴片刻不敢耽搁,穿过一条条僻静的小路,往花容居赶,可谁想到她看见的却是花容居后院的大火,缠绕着后院的樟树向上,发出刺耳的噼啪声。 “花容居着火了!快来人救火啊!” 秦不茴闻言看去,是梨儿,她脸上全是灰,若不是熟悉她的声音,秦不茴都认不出她来。 “我家姑娘还在里面,谁能帮帮我?”梨儿慌慌张张的从花容居跑了出来,扯着嗓子一喊,因为泣音话都不成调子。 “芙婉姑娘还在里面?” “快找水来!” 一听这话,越来越多人扛着水桶跑过来,帮梨儿救火。 秦碧菱还在里面?秦不茴并不这么觉得,这场大火来得稀奇,她更相信或许是秦碧菱放火想要脱身,但是她不敢赌,她一定要进去亲自看一眼。 秦不茴看着面前的大火,把心一横,撕下一片裙角打湿后,找了个角落,一跃而入,用湿布捂住口鼻,躲过一个个火舌向上,轻车熟路的到了二楼,推开之前芙婉的房门,看见床上正躺着一个人。 秦碧菱真没走? “四妹!” 秦不茴伸手去拉她,谁想到那人转过来,脑袋一歪,还是没有声响。 床上的人脸已经花了,只能勉强看出是个女子,但分辨不出身份,秦不茴心下一紧,伸手扯开她的衣服,已经有尸斑了。 看起来是早就死了。 可她今日还见过秦碧菱,说明这不是她。 秦不茴立刻明白了,这火的确是秦碧菱放的,她准备好了尸体想要脱身,就等这场火掩盖一切。 秦不茴后退一步,伸手猛地拉下旁边床帘,点燃后扔到了尸体身上,看着火轰的燃起,她才原路返回。 避免人起疑,她要尽快离开这里。 可谁想花容居楼下有个老熟人,瞥见了她的背影。 和于梁喝完酒回家的龙亥看着面前的大火,只觉得稀奇:“怎么我最近走哪儿都着火啊?” 龙亥砸吧着嘴,招呼手下:“快帮忙救火啊!” “是!” 龙亥摇摇晃晃的,趴在一边好一顿吐才清醒了不少,一擦嘴巴站起身,就看见一个狼狈的姑娘要往里冲。 “欸!你要干什么?” 龙亥生的魁梧,抓住梨儿两只胳膊,像拎小鸡仔一般把她摁在原地。 梨儿抬起脸,脸上泪水涟涟,像一只小花猫:“龙……龙将军。”等他认出龙亥,居然扑通一声跪倒了,“龙将军,你快救救我家姑娘吧,我家姑娘还在里面呢?” “火势如此之大,你家姑娘想来凶多吉少。”龙亥话音刚落,耳旁发出一声巨响,有人喊:“花容楼塌了!” 梨儿呼吸一滞,难以置信的看过去:“姑娘!” 她突然发了狠,低头一口咬在龙亥的胳膊上,就像只兔子一样飞扑出去。 龙亥赶忙喊:“快拦住她!” 很快,梨儿又被拎到他面前,被人死死桎梏住,这次是逃不走了。 龙亥还没出声斥责她这般不爱命,梨儿却先哭出了声:“我家姑娘是好人,她把我买下来,从来没有苛待过我,还教我读书写字,还总是救济贫苦百姓,她是世间最好的姑娘。”梨儿抽噎着,脑海里全是秦碧菱温柔以待的模样。 这样好的人,怎么可以这么薄命! 梨儿视线变得凌厉起来:“龙将军,我有冤,花容居有冤,你一定要帮我们查出来是谁在花容居放火,还我们一个公道!” 龙亥也被梨儿一番话所感动,更何况他也是个爱打抱不平的性子,是不是他管辖之处犯事,只要他见了都要管上一管。 “这是自然,这般恶行我龙亥自然不会坐视不理……” 龙亥话音弱去,视线看着黑暗巷子处一个身影一闪而过,虽然只是一秒,他也认出来了。 “王妃?” 112.疑凶 声名显赫的花容居被一场大火付之一炬,经过查点,包括花容居主人芙婉在内,一共死了十七人。 数条人命,在夏京掀起巨浪,茶余饭后大家都在讨论这件事。 “花容居改成女举子书院之后,最起码也有五十多人住在里面,现在只死了十七个,算是幸运了。” “听说那是因为芙婉姑娘为大家在书艺楼请了讲师,举子都去听讲了,死的都是之前花容居的姑娘和小厮。” “那芙婉姑娘不是阴差阳错救了大家?” “是啊,芙婉姑娘虽是风尘女子,但毕竟卖艺不卖身,是个清倌儿,还心善呢。” “是啊,先前不就是她为连州送了粮食衣物什么的?” “这么好的人,死就算了,还烧成了焦尸,那绝美的容貌真是可惜了。” “焦尸!这也太惨了。” …… 今日上朝这件事也自然是要被提一嘴的,天子脚下发生如此惨案,夏日恒很难过,嘱托谢邀雪要好好调查,若是人为,必要严惩。 这才退朝。 贺长安从议事殿走出来,感受到背后有人跟着,他回头撇了一眼,是龙亥。 他等了一会儿,只见龙亥却是撇开视线,于是回身继续向前走,目光落在脚下,看着龙亥的影子亦步亦趋地跟着。 贺长安长叹一口气,回身:“龙将军,到底是有何事?” 龙亥被点了名,只能硬着头皮走上前:“王爷,关于花容居一事……” 见龙亥吞吞吐吐,贺长安问:“你要自首?” 龙亥脸一红,慌忙摆手:“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做这种事!” “那到底是怎么了?”贺长安问。 龙亥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四周人潮,拉着贺长安就跑:“王爷,我们退一步说。” 这一步一退就是龙亥家,贺长安被拽着跑了这么久,口干舌燥,一边给自己倒水,一边说:“现在可以说了吧?” 龙亥搬了把椅子,和贺长安坐得近得不能再近,压低声音:“我昨晚在花容居看到王妃了!” 一口水差点梗在喉咙里,贺长安被呛得脸红:“你说什么?” 龙亥立即将昨晚的事从头到尾说给贺长安听:“昨日我和老于庆功,就去延春楼喝酒,喝的是烧白,那里烧白最……” “说重点。” 贺长安一严肃,龙亥就有些害怕:“昨天花容居大火,我亲眼看见王妃从院子里翻出来,看起来功夫极好。” “你确定是她?”昨日贺长安回府,玉儿说秦不茴不舒服早就睡下了,他看房内已经熄了灯,就没有过多打扰,难道那个时候秦不茴不在房内? “是王妃,王妃那般好看怎么能认错?”龙亥说完,又自己摇起了头,“可我没见过这样的王妃,没有珠钗首饰,没有绫罗绸缎。” 龙亥贴近贺长安,声音压得极低:“不像王妃,像个杀手。” “不要胡说八道。”贺长安斥责龙亥,“昨日王妃就在府内,不可能在花容居,你看错了。” 龙亥一愣:“王爷肯定?” 贺长安看着龙亥,只沉默了一会儿,就点头:“我肯定。”怕龙亥不相信,贺长安咳嗽两声,补充,“我和她同榻而眠怎么不能为她作证?” 听贺长安说的如此笃定,龙亥若有所思起来:“是我认错了,也是,感觉王妃各自更高些,身材更圆润些,看来是我搞错了。” 说完,他嘿嘿一笑:“王爷,真是对不住了。” 贺长安颔首:“没事我就先走了,这件事就不要到处说了,免得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贺长安说完,就见龙亥还是嘿嘿的笑着,只是这次笑的有些尴尬,他心里一凉:“你告诉谁了?” 龙亥慌忙摆手:“没告诉谁,没告诉谁!” 不等贺长安松口气,龙亥就慢慢的竖起一根手指:“只告诉了谢丞相一人。” 看着贺长安脸面色不善,龙亥愁眉苦脸起来:“花容居大火的事是谢丞相负责调查,我也不好隐瞒。” 贺长安知道龙亥说的没错,他没有理由也不应该去苛责他,于是抿唇点头:“我知道了。” 龙亥试图安慰:“那又不是王妃,只是我看错了,王爷你别担心,我这就去找谢丞相解释清楚。” 贺长安摆手:“不必了,我自会向他解释。” 说完,迈步离开了。 龙亥被他弄得摸不着头脑:“不是王妃,王爷脸怎么还这么臭?” - 凌霄王府。 秦不茴正在安慰梨儿,她被大火弄得浑身脏兮兮的,珠钗也掉了,看起来很是狼狈,原想让她洗个澡,可她见到秦不茴就一个劲的哭,来不及洗干净,灰尘就混着眼泪擦到秦不茴的衣服上。 秦不茴也不恼,只是温柔的拍抚着她的背:“梨儿,缘聚缘散,都是命。” “我家姑娘是好人,怎么可以死的这么惨?”梨儿哭,“王妃,你一定要让他们抓到放火的凶手!” 可哪有什么凶手呢? 秦不茴叹了口气,为梨儿擦起了眼泪,正在这时,余光看见一个颀长的身影走过来。 她扭头看去,是个样貌清秀的男子,但她并不认识。 “在下谢邀雪见过凌霄王妃。”谢邀雪虽然是丞相,但却给秦不茴行了个毕恭毕敬的礼,态度谦卑,性子温润,让人心生好感。 “原来是丞相大人。”秦不茴站起身,笑脸相迎,“王爷还没回来。” 谁知谢邀雪却是摇了摇头,说:“王妃,在下是来找你的。”他看了眼哭的梨花带雨的梨儿,补充,“是为了花容居一事。” 秦不茴长睫一颤,面上不显:“玉儿,为梨儿烧的水烧好了吗” 玉儿点头:“烧好了。” 秦不茴闻言,回身安慰梨儿:“梨儿,你看看你如此凌乱,让玉儿陪你去舒舒服服洗个热水澡好吗?我让玉儿给你准备了冰袋,你看看你的眼睛都哭肿了。” 她话语的怜惜都被谢邀雪听在耳里。 梨儿也知道秦不茴有事要谈,于是乖乖点头:“好。” 玉儿走过来牵起梨儿的手,带着她去了房内,直到看着二人的身影消失,秦不茴的身后传来谢邀雪的声音。 “敢问王妃,花容居放火一事可与你有关?” 113.你是凤啸人 谢邀雪的声音不急不徐,像他样貌气质一般温润。 秦不茴转过身,看向谢邀雪,两个人的眸互相捕捉着彼此脸上的细微表情。 “何出此言?” 秦不茴的眸中没有丝毫的心虚,她看着谢邀雪,嘴角还勾着淡淡一抹笑。 “昨日有人在花容居附近见过王妃。”谢邀雪也不藏着掖着。 秦不茴走到谢邀雪面前,语气染上些哀伤:“听闻花容居的惨案,我心中也甚是难过。”她缓缓抬起眼,看向谢邀雪的眼,“至于你说的有人在花容居附近见过我——没错,昨日我是去了花容居。” 谢邀雪心中一动,原本以为要费一番口舌才可以让秦不茴开口,她自己居然轻巧的承认了? 谢邀雪还没有细问,秦不茴就自己说:“丞相可知九环村失踪案?” “自然知道。”谢邀雪一直很关心这件事,“这一切都是朱潜设计,想要借炸药炸死王爷,使大夏边防失守。幸得王妃机智,坏了朱潜的计,事后于将军带人在九环山另外的地窖里,找到了所有失踪的人,并无伤亡。” 那出戏里所有人都是秦碧菱安排的戏子,而无辜的百姓都被她安置在九环山另一头的地窖里。除了大家精神受到刺激,有些许擦伤以外,并没有受更严重的伤。 “那请问地窖之中是否有一位县令,名为唐廷深?”秦不茴问。 谢邀雪过目不忘,稍加思索,便回答:“是。” “唐廷深和花容居先前故去的姑娘是青梅竹马,他出事之后芙婉姑娘拜托我查寻有关事情真相,昨日我便是去花容居想要将事情说清楚,让芙婉姑娘不要担心。” “既是如此,王妃昨日为何不走正门,为何发现花容居大火没有呼救而是从暗巷离开?”谢邀雪迅速抓住秦不茴话中漏洞,“为何王妃昨日不将事情如实告知王爷?我看王爷今日上朝丝毫不知。” “因为我是王妃。”秦不茴立即回话,“我是王妃,是妇人,在大夏男子为尊,女子必须三从四德的训导下,本王妃很多事情都不能做,不能深夜出门,不能与身份不匹配者交友,但我不只是凌霄王妃,不只是贺长安的妻子,我也是我自己。” 秦不茴看着谢邀雪,明明她说话还是如此轻慢的语调,明明她的眼睛还是这样温和清亮,但谢邀雪莫名感到了一股威慑力自秦不茴身上散发出来。 “丞相,年中盛会我在乐试拔得头筹,全赖芙婉姑娘悉心教导,我想帮她。”秦不茴的视线变得诚恳,“她是我的好朋友。” “我知道,很多人说她是风尘女子,大家看不起她却又嫉妒她的才华,大家会贬低她但又无法无视她的貌美,大家在背地里说三道四却也知道她经常救济乞丐贫民。” “大家都喜欢向上看,讨好上面的人,来抬高自己的地位。” “可这怎么会是友谊的真谛呢?” 谢邀雪看着面前吐露真心的秦不茴,风吹动她的步摇,垂挂的水晶在阳光下发出七彩闪烁的光,突然明白了为何之前大家都说凌霄王妃是天下第一美人。 美,不止流于玉骨娇容,美在她一颗晶莹剔透的玲珑心。 谢邀雪思此,后退一步,作了个揖:“王妃,在下今日受教了。” 秦不茴赶忙扶他:“丞相,你学富五车,有鲲鹏之志,大夏男女平等,天下为公的未来要靠你了。” “在下必当竭尽全力。” 听谢邀雪如此说完,秦不茴默默松了口气,觉得这件事算是被自己糊弄过去了,她走到石桌前:“丞相要喝茶吗?” 就见木头丞相认真思考一番,实心眼的点头了:“要,在下对王妃仍有疑惑,还没问完。” “何事?”秦不茴的心今日算是被谢邀雪拿捏了。 谢邀雪看着秦不茴翻开的杯子,可因为他的话秦不茴倒水的动作顿住了,他舔了舔略干的唇:“前几日在下在前丞相府附近遇到了邹夫人。” 邹冬雪?秦不茴低头为谢邀雪倒茶:“哦。” “当日丞相府被查抄,王妃的二妹和三弟拿了仅有的盘缠离开了夏京,可是他们并没有带邹夫人离开。” 秦不茴听到这件事并不意外,沈莲和沈行舟表面规矩,为人有风度,实际极为自私贪婪,这种大难临头各自飞的节骨眼,他们把邹冬雪这个累赘丢下估计是他们第一时间就想好的。 “王妃并不意外?” “我被抛弃在海州十八年,回府之后吃尽苦头,早就看透他们了。”秦不茴叹了口气。 就听谢邀雪问:“王妃真的在海州生活了十八年?可邹夫人说你不是沈棠。” 秦不茴瞳孔微缩,她极力控制住自己面上的表情,二人在长风中对视。 谢邀雪打破沉默,走近秦不茴:“王妃,你不是沈棠,你是谁?” 秦不茴低头将茶递给谢邀雪:“据我所知,当时邹夫人被沈丞相打伤了脑袋,得了疯病,她说的话丞相你也信?” 谢邀雪想诈她! 谢邀雪见秦不茴不承认,从怀里拿出一封信展开给秦不茴看:“可是邹夫人有忘忧村渔民的供词,说真正的沈棠已经死了,你是假冒的。” 谢邀雪说出自己的推断:“海州在三平海,而三平海连接三国,大夏、凉羌还有凤啸。” 谢邀雪慢慢说出三个国家的名字,刻意关注着秦不茴的神色,可惜,秦不茴却是什么表情都没有,只是安静的看着他。 “王妃在年中盛会帮助丁姑娘,向皇上提出让女子科考,刚刚还在意大夏男女平等之事。”谢邀雪分析的认真,没看见秦不茴握住的手腕,“可是在大夏还是凉羌,男子为尊之风历来已久,若王妃不是大夏人,最有可能的就是来自有四姝守国的凤啸。” 谢邀雪认真的说完自己分析的一切,并不觉得自己拆穿了秦不茴的身份是不对的,他没有意识到这会给自己带来危险,还诚恳的向秦不茴讨教自己说的对不对。 “王妃,你不是沈棠,你来自凤啸,在下说得对吗?” 114.谢邀雪的推测 秦不茴看着面前认真等待答案的谢邀雪,手已经扣住了袖子里的臂钏,她开始思考如果现在杀了谢邀雪,该怎么处理他的尸体。 她不想杀谢邀雪的,他是个有才学的人,是心怀百姓的好官,可他太聪明了,聪明的找到了她性命的把柄。 秦落芸说过作为将军,就应该杀伐果断,她不应该心软的。 这么想着秦不茴的手缓缓抬起,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不远处响起了贺长安的声音。 “谢邀雪!” 谢邀雪闻言扭头看过去,看见是贺长安,毕恭毕敬的行了个礼:“王爷。” 秦不茴缓缓站起来,视线掠过谢邀雪,看向贺长安。 他什么时候来的?刚刚都听见了什么? 她心里很乱,呼吸都变得重起来。 她现在应该继续演她失忆的戏,应该走到贺长安身边去哭诉谢邀雪的指控,应该言真意切地表明自己的衷心。 只要她肯这么说,贺长安一定会站在她这边。 因为他喜欢她,很喜欢很喜欢。 意识到这一点,秦不茴呼吸一滞,原来她一直到知道贺长安喜欢她,喜欢到愿意相信她一切谎言。 秦不茴看向着急大步而来的贺长安,她突然一句谎话都说不出来了。 她始终无法成为秦落芸口中绝不心软的将军。 最后,秦不茴只是在贺长安走到面前时,轻声唤了一句:“王爷。” 贺长安将秦不茴和谢邀雪隔开:“你没事吧?” 谢邀雪慌忙解释:“王爷,我只是有问题向王妃请教。”这么说着,谢邀雪扭头看秦不茴,“王妃,刚刚我的问题你还没回答。” “我和王妃不分你我,她的问题我可以回答。”贺长安说完,拉着谢邀雪就走。 “王爷!”秦不茴喊他,这些问题贺长安要怎么回答? 可贺长安不听她的,把谢邀雪拉进偏房,就将门关了严实。 “什么问题。”贺长安单刀直入。 谢邀雪以为贺长安是吃醋他和秦不茴私自见面,于是拔高了声音解释:“王爷,在下早已发誓一生要完成《新国志》所书,此生不娶,请王爷不要误会在下和王妃。” 贺长安一直觉得谢邀雪是聪明人,怎么在这方面又有点缺根筋呢? “我自是不会怀疑你们。”贺长安上下扫了谢邀雪一眼,“你一看就不像是能娶到这么美的妻子的。” 每天嘴巴都离不开《新国志》,有几个姑娘听得懂他的话。 可谢邀雪一点都不觉得生气:“娶妻娶贤,别说在下早就发誓终身不娶了,就算娶在下也不会看重一个女子是否貌美。” 谢邀雪说话的时候,白多鱼夫妇的供词在贺长安面前一晃一晃的,他突然伸手夺过:“这是什么?” 话题又绕了回来,谢邀雪解释:“这是邹夫人给在下的,是可以证明王妃并非沈棠的证词。” 贺长安一目十行飞速将证词看完,心立刻沉底。 谢邀雪在一边喋喋不休:“王妃处处力争男女平等,只有在凤啸生活过的人才会觉得大夏男子为尊让其不适,而且三平海连接大夏和凤啸,王妃极有可能是凤啸的人。” 见贺长安不反驳,谢邀雪又开始推测秦不茴的真身份。 “像王妃这样貌美、聪颖、善良……”谢邀雪说着秦不茴的优点,居然一时之间停不下来,知道被贺长安斜了一眼,他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些什么,有些不好意思的转移话题,“这样的女子就算在凤啸也不多见啊。” 谢邀雪思考着,突然一拍手:“凤啸四姝。” 贺长安悬着的心终于快死了:“你不要胡说八道,凤啸四姝在国内地位极高,怎么出现在这儿?” 贺长安嘴上反驳谢邀雪,可他心里知道谢邀雪没说错,就因为是地位极高的人,才最有可能被刺杀,所以秦不茴才一身是伤的出现在大夏边境,顶替沈棠身份,拿到大夏身份文书。 “为什么不可能?”谢邀雪相信凡事皆有可能,他继续推测,“凤啸四姝,大姐秦落芸智多近妖,貌若仙子,二姐秦不茴文武双全,巾帼须眉,三妹秦绮萝通鸦语,镇压凉羌数年,四妹秦碧菱影谍首领,行踪鬼魅,没人摸得透她。” “秦落芸前些日子刚和凤啸新帝成婚,万人瞩目,必不可能是她。”谢邀雪一个个排除,“秦绮萝所到之处必有乌鸦随行,我这一路上一只乌鸦都没看到过……” “够了。” “王爷,你才是够了。”谢邀雪语气变得强硬起来,“若外面的真是四姝之一,你有想过她为什么出现在大夏吗?” 谢邀雪逼近贺长安,皱起眉头:“你不担心大夏的安危吗?” “我会保护大夏。”贺长安没有敷衍谢邀雪,秦不茴真实身份是一回事,大夏安危是另一回事,为何鱼和熊掌不可两全? 听贺长安这么说,谢邀雪退后一步,认真的看着贺长安,良久才问:“你打得过秦不茴吗?” 赤裸裸的鄙视! 贺长安眯了眯眼,谢邀雪缩了缩脖子:“王爷,在下听闻你五岁能解九连环,七岁能故布迷阵,打败凉羌,你不像是猜不到这些的人啊。” 谢邀雪试探性地问:“王爷,你是不是早就猜到王妃是谁了?” 贺长安沉着脸,谢邀雪忍不住好奇:“是秦不茴还是秦碧菱啊?” 贺长安磨了磨牙:“如果你再不走,你就走不了了。” 谢邀雪一下子站直了身子,他是文人,说话做事一直斯文有礼,现在听到贺长安这般威胁,他脸一红,梗着脖子:“王爷,在下知道你为大夏鞠躬尽瘁,但是凤啸四姝在大夏一事在下绝不可能向皇上、向百姓隐瞒,所以恳请你尽快想到一个妥善的办法,如若不然……” 谢邀雪努力无视贺长安看向他的眼神宣告失败,他撂下一句:“在下绝不同意用武力解决问题,这简直是有辱斯文。” 跟着就跑了出去。 贺长安独自坐在房内,谢邀雪的话一遍一遍在耳边响起,一遍一遍打开他在心里为真相上的层层枷锁。 他知道她是谁,但是他不愿意承认。 115.鱼羹豆花 良久,门再一次被吱呀推响。 秦不茴走了进来,她从来没看见贺长安的背如此佝偻过,明明他一直是那样恣意,无所畏惧的人,今天居然被谢邀雪送来的秘密吓倒了。 她在贺长安身边坐下:“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问我是谁?问我为什么接近你?问我到底有什么目的? 还是什么都不问,一剑捅穿她,了结了这件事,他就不再是苦苦为妻子守秘密的丈夫,而是重新成为一个高高在上的王爷,享百姓爱戴,皇上器重。 她现在内力没有恢复,贺长安要杀她很简单,如果她是贺长安她就这么选。 秦不茴坐在一边看着贺长安长睫一颤,最终他抬起头看向秦不茴:“晚上吃面吗?” 等了这么久,没想到等到的是这句话,傻傻的,却让秦不茴鼻酸。 “我说的,不是这些。” 贺长安看着秦不茴:“不吃面可以吃饭,你想吃什么菜?” “我……”秦不茴差点就要被贺长安感动的忘记现在身份暴露面对的危险,她咬牙看向贺长安让他面对现实,“你也去凤啸查过我吧,只是一开始你被人糊弄过去了,所以……” “现在是我在糊弄我自己。”贺长安打断她的话。 从头到尾,他和秦不茴之间的爱,都是他糊弄自己换来的。 贺长安说完,秦不茴所有的话都梗在喉咙里。烛火映照着二人的脸庞,呼吸交缠,在他们的瞳孔中只能看见无言的彼此。 突然,秦不茴轻笑一声:“也是,之前没见你这么笨。” 他们无数次领兵相见,无数次斗智斗勇,他们是最熟悉彼此的敌人。 秦不茴一直说,贺长安是世界上最狡猾的狐狸,可这只狐狸在遇到情爱之后,磨平了爪牙,做了一只愚笨乖巧的兔子。 贺长安听秦不茴这么说,附和的发出一声轻笑。 等二人笑完,房间又恢复了安静,只有夜风拍打着门窗。 “贺长安,我们……”她的身份一旦被拆穿,夏无极必然有了借口对付贺长安,秦不茴不想拖累贺长安,她得离开这儿。 可她的话还没说完,就听见陆逍咋咋呼呼的声音涌了过来:“王爷,不好了!” 二人默契的收起脸上严肃的表情,扭头看过去:“怎么了?” 陆逍抓着门框往里面探进一个脑袋:“王爷,皇上宣你进宫。” “现在?”贺长安看了眼门外已深的夜色,陆逍催促:“马车已经备好了。” 贺长安第一时间回头看了眼秦不茴,难道谢邀雪已经进宫将事情全都说出来了?可下一秒陆逍的话打消了他的疑虑:“王爷,皇上让我们顺利接上谢丞相呢!咱得快点。” 谢邀雪还没进宫,难道是边防有变? 贺长安瞬间严肃起来,他跟着陆逍往外走出几步,突然回过头,秦不茴就站在烛火边,安安静静的目送他离去。 一人在屋内,一人在屋外,好像很近,又好像触不可及。 贺长安抿了抿唇:“我回来还想看见你。” 秦不茴还没说话,陆逍就凑上来抓住了贺长安的肩膀:“王妃就在府内,你回来自然能看见,我们就别磨蹭了,空空谷的老驴都没你磨蹭。” 他叽叽喳喳地拉着贺长安就走,直到二人的背影彻底在视线中消失,秦不茴才对着空气,轻轻说出她的答案。 “好的。” 她会在这里等他回来,可是她不会等对自己命运的宣判。 就在这时,玉儿走了过来:“王妃,二夫人让我喊你吃晚饭。”她欢喜的一边蹦跳过来,一边将今晚的菜色念给秦不茴听。 到了秦不茴面前,开心的一挽秦不茴的胳膊:“王妃你之前不是说没吃过豆花?五夫人今晚特意还做了豆花做饭后甜品。” 秦不茴思索一番,她又说过想吃豆花吗? 好像是几天前吃早饭,林珊问她也没有吃过豆花,她说了句没有,想来是特意做给她尝尝。 等秦不茴迈进饭厅,何琴已经为她摆好碗筷了:“棠儿,你坐这儿,你之前那个位置对着风,入秋了,夜风凉。” “谢谢六娘。”秦不茴坐下,叶晚才笑着说:“吃饭吧,今晚你四娘亲自做了鲈鱼羹,这可是你四娘的拿手菜。” 说到这,林琅不自觉挺了挺脊梁:“我的拿手菜可多了呢。”她站起身为秦不茴舀了碗鱼羹,“我和你五娘这几日商量着做个菜谱给你,以后棠儿你想吃什么你就看菜谱,菜谱上没有的也没关系我和你五娘在做菜上有的是力气和手段。” 林琅话说完,大家都笑了起来。 秦不茴也笑着,笑着笑着又觉得鼻酸,她干脆低头舀了勺鱼羹喝,真的很清甜,鱼肉爽滑,一点细刺都没有,她很喜欢。 不,不只是喜欢鱼羹,她喜欢凌霄王府的每一个人。 “你的鱼羹喝完了,快尝尝我的豆花。”林珊迫不及待地想让秦不茴夸夸自己,赶忙让人将豆花端出来,“玉儿你别看了,厨房还有多地呢。” 周忆霞看玉儿的馋嘴样也忍不住笑:“好了,你们几个别在这儿杵着了,你们都去厨房尝尝五夫人做的豆花吧。” 周忆霞一说,饭厅的婢女们都欢呼起来,一个个告退后手牵手去了后厨。 “今晚真的是很开心呢。”叶晚端着豆花眼睛弯的像个月牙。 “可不是嘛?就是长安那小子又不在。”周忆霞说着,扭头安慰秦不茴,“等长安回来,三娘去说说他,让他多陪陪你。” “三娘,王爷有他自己要做的事,不要说他。”秦不茴帮贺长安说话,说完五个娘互相一看,低头笑了起来,还是新婚燕尔,看人家小夫妻关系多好啊。 何琴站了起来,很快抱出一个琵琶:“你夫君不在,就由我们五个娘陪你。” 秦不茴惊讶:“六娘还会弹琵琶吗?” 周忆霞说话声音一响亮:“何止啊,弹得还很好呢!”她走过来和秦不茴一一介绍,“你六娘的亲娘之前是南水第一琵琶手。” 听周忆霞这么说,何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这时林琅林珊站了出来:“棠儿,我们姐妹的埙也不弱呢。” “今日热闹不如都拿出来,给棠儿看看我们的本事!”周忆霞大手一挥,大家都觉得不错,纷纷去拿埙了。 周忆霞开心地一回身,看叶晚还在慢悠悠地吃豆花,走过来要她一起:“二姐,你唱曲子也好听呢!” 叶晚惊了,慌忙摆手:“我都是些民间小调,难登大雅之堂。” 周忆霞拉着她:“不过是自家玩闹。” 秦不茴也笑着走过来搀扶她:“二娘,我也想听听。” 秦不茴都这么说了,叶晚哪有不应的理? 琵琶已经抱上,埙已经拿起,叶晚站定,一首悠长婉转的民间小调顺着风飘出去,飘啊飘啊,飘到秦不茴记忆里的每个角落。 116.三个请求 一曲毕,周忆霞忍不住感慨:“你三娘就不像她们这么有本事了。” 秦不茴哄她:“怎么会呢?整个凌霄王府都亏了三娘操持。” 听到秦不茴夸她,周忆霞一下开心起来:“那是,我敢说就没我周忆霞算不明白的账。” 她开心了很快就开始关心起何琴的琵琶:“小六,你快教教我你这琵琶怎么弹的,怎么弹的这么好看啊?还翘兰花指。” 说着就要何琴把琵琶让给她抱着,旁边林珊打趣:“三姐,大家都是说想弹的好听,怎么就你说要弹的好看?” “不行吗?我们女人就是要漂漂亮亮的。”周忆霞也不恼,翘着兰花指回话。 大家哄笑一团,你一言我一语很是开心。 秦不茴就站在那儿看着如此温馨的景象,眉眼不自觉染上了笑意,她失去了家人流落大夏,却又在大夏重新收获了家人。 可是命运弄人,她不是沈棠,不是她们心中可以安安分分的儿媳。 她得走了。 - 等大家都回了房,玉儿也心满意足地打着饱嗝从后厨回来了。 她跟着秦不茴穿过长廊,谁想前面的人突然停住了:“王妃?” 秦不茴回身看她:“你有给梨儿准备吃食吗?” 一提梨儿,玉儿一拍脑袋:“哎呀,我忘了。”她刚刚自己吃的开心,居然忘了梨儿,她真不是个好朋友。 秦不茴摸了摸她的脑袋:“梨儿不是喜欢吃城南的纸皮馄饨吗?你去给她买来让她吃点东西,今夜你就陪她吧。” 说完,从袖里拿出一袋银子交给玉儿。 玉儿哇了一声:“纸皮馄饨需要这么多银两吗?” 秦不茴笑:“你不是还喜欢吃城东的鲜花饼吗?拿去买吧。” 玉儿不疑有他,只觉得秦不茴人好:“谢谢王妃。” “还不快去?你想梨儿饿肚子吗?”秦不茴开玩笑催促,玉儿急得正门都不想走,几下轻功就翻出了院子。 月色下秦不茴弯起的嘴角渐渐沉了下去,转身回了房间。 秦不茴动作很快,她找出一块布,打算收拾些衣服,见完贺长安最后一眼,她打算离开这里了。 不收拾不知道,现在才发现桌子上摆了这么多盒子,秦不茴坐下来,看着桌上这些盒子,伸手打开。 之前她不爱打扮都没打开过,现在一看竟然全是金银玉做的小首饰和稀奇的小玩意。 秦不茴数了数,一共七个木盒子,长得都一模一样,应该是贺长安买的,遇到这些小玩意就买来放在这里面,不知不觉攒了七个盒子。 “笨蛋,怎么都不和我说?”秦不茴小声说。 她抚摸着这些小玩意,透过它们好像看到了贺长安放下的它们时勾起的眉眼,她看了又看,最终恋恋不舍地合上了盒子。 这些她不打算带走。 秦不茴一个人默默收拾着行李,她只打算带几件日常的衣服,就在她打算将包袱系结的时候,动作突然顿住了,她看向角落的屏风走过去,站了许久,胸脯起伏,最后绕过屏风走过去。 鲜红绣金飞凤嫁衣被挂在这儿。 秦不茴伸手抚摸着嫁衣的纹路,她和贺长安成了两次婚,两次都是被迫,可只有她自己知道第二次成婚时看着漫天繁花她的心里是有那么一丝欢喜的。 这是她在夏京最美最好的回忆。 这么想着,秦不茴伸手将喜帕抽了下来,叠好放进了包袱内层。 就带走它吧,证明自己作过沈棠时曾被很多人爱过。 做好这些,秦不茴坐了下来,等贺长安回来,谁想到一等就等到天亮,她抬抬手才发觉自己已经坐麻了。 “咚咚咚。” 门被人叩响,秦不茴撑着桌子站起来,因为麻了的腿,一步一步走的有些慢。 还以为是贺长安,等她拉开门才看见屋外站的是双喜。 “双喜,你怎么来了?” 双喜比划着,指指院外,一个颀长的身影站在晨光薄雾之中。 秦不茴眯了眯眼:“谢邀雪?” 双喜点点头,示意要不要将谢邀雪带进来。 秦不茴说:“将他带进来吧。” 双喜得了命令,笑着点下头,转身去迎谢邀雪。 “王妃,在下又来了。”谢邀雪一板一眼的作了个揖,跟着瞟了一眼站在身后的双喜。 秦不茴会意:“双喜,你去厨房说一声,今早我想吃杂米粥。” 双喜不放心的看了眼谢邀雪,秦不茴笑:“去吧,玉儿在隔壁呢。” 双喜这才应下,为她们关上门去后厨了。 “请坐。”见谢邀雪坐下,秦不茴开门见山,“所以是给我定了什么罪?” 谢邀雪笑:“若真是给王妃定罪,在下怎么敢一个人来见雁回将军呢?” “那你来是?”秦不茴想到什么说,“王爷呢?昨日你们不是一起进宫的吗?” “王爷出征了。”谢邀雪解释,“昨日商戎突然犯境,一口气拿下了闽西、闽东两城,皇上让王爷立即率兵出征,所以王爷昨晚已经连夜点兵出城了。” 谢邀雪看秦不茴蹙起的眉:“所以你真的是雁回将军?” 秦不茴看着谢邀雪突然亮起的眼,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谁想谢邀雪又站起来向秦不茴作揖:“在下只是猜的,没想到真被在下猜中了。”谢邀雪也觉得自己现在有些唐突,解释“在下曾看过将军写的《天下女子论》,那篇文章写得极好。” 秦不茴勾勾嘴角:“谢丞相来只是为了和我说这些?” 谢邀雪这才想到正事,忙摇头:“在下来是为了安抚将军……王妃。” “安抚?” “离宫后王爷在马车上央求在下,一切等他回来再说,在此之前在下会帮你隐瞒身份。” “他说你就答应了?”秦不茴敏锐察觉到不对劲。 谢邀雪坦白:“原因有二。一,王妃你在大夏没有做过危害大夏百姓的事,反而是一而再再而三的帮王爷破坏了朱潜设下的局,你对大夏百姓有恩,在下身为大夏丞相算是欠你一个人情。” 谢邀雪以天下之忧而忧,这话是可信的。 “二呢?”秦不茴问。 “二是在下的私心。”谢邀雪说,“大夏文武之间一直有隔阂,在下现在是丞相,和王爷各领文武为政,在下问王爷要了三个人情,也就是王爷不能拒绝在下的三次请求,以血为誓。” 谢邀雪的怀里揣着的正是贺长安出征之际匆匆写下的血誓。 117.喜帕绕青丝 “王妃,王爷托我向你说一句,请安心。” 谢邀雪说完这句话便告辞了,独留秦不茴坐在房内,看着门外的晨雾渐渐散开,金光落在院子里,映在光滑的石子上,发出粼粼波光。 她就这样直直的坐着,直到双喜端着热气腾腾的杂米粥进来。 她看秦不茴出神,将粥搁在一边桌上,伸出手在秦不茴面前晃了晃:王妃? 秦不茴回过神,才发觉天光大亮,自己已经不知道端坐几时了。 双喜有些担忧的看着秦不茴,比划着问她:王妃,你还好吗? 秦不茴看着双喜,最后点下头:“你把粥放这儿,回二娘那儿吧。” 双喜从没见过秦不茴如此失神的样子,可秦不茴开口,她也不好赖在这儿,一步三回头的看秦不茴,突然想到了什么,回头笑着向秦不茴说:王妃不要不开心,王爷看了会心疼的。 她凌晨领谢邀雪进来,大致听说了贺长安出征的事,以为秦不茴正担心贺长安,所以如此郁郁寡欢,于是安慰:我们王爷向来都是凯旋而归的! 秦不茴看着双喜被阳光照耀的脸庞,缓缓的勾起一抹笑:“嗯,王爷自然会凯旋的。” 双喜见秦不茴笑了,这才欢喜地提着裙子跑去伺候叶晚了。 秦不茴起身,将房门关上,把藏在床头的行李拿了出来,她暂时不需要逃了。 她将包袱展开,将里面的东西一件一件拿出来,最后是藏在里面的喜帕。 喜帕用的是上好的桃花缎,浸过桃花香,馥郁清幽。喜帕四角绣了并蒂莲,看着虽是普通,但听周忆霞说,这四朵并蒂莲是贺长安请了百名合家欢乐的绣娘,一人一线,是最美好的祝念。 而喜帕正中凤尾做水纹,一对鸳鸯嬉戏在上。秦不茴抚摸着喜帕的纹路,突然发觉有些不对,于是将喜帕拿近了看,才发现鸳鸯的一双眼睛绣的太没生气了些,又或者说这位“绣娘”绣活实在不怎么样。 “贺长安……” 秦不茴心中一动,念着贺长安的名字,轻笑出声。 她走到梳妆台前,从里面找到一把剪子,对着喜帕铰了下去,只见她对着窗外天光,小心绕过并蒂莲的花瓣,栩栩如生的凤尾,那对恩爱鸳鸯,将一方喜帕裁成了长条。 跟着,她在铜镜前坐了下来,抬手为自己梳了个发髻,将那喜帕缠进了自己的青丝。 贺长安,我的姓名,我要亲口与你说。 - 鹤州,恩河城内。 鹤州不大,地处山谷,多是雨林,地势险峻,所以没有太多人居住在此,整个鹤州不过闽东、闽西、恩河、钧廊四城,谁想商戎的军队一口气就吞掉了鹤州一半,关押了闽东闽西的百姓,军情危急。 贺长安率兵前来二话不说逼退商戎青阎将军的兵马二十里,在恩河城驻扎。 贺长安和这位年岁相仿的青阎将军阎若素也曾交手过,他在商戎也被称为天生将才,年少成名,而且身材挺拔,玉面朱唇,生的也极好,在商戎借着军功、家世和俊颜,可以说是睥睨一切,直到遇上了贺长安,他吃了人生中第一场败仗,并被贺长安一剑挑破额间至右颊,破了相不说,不败的军绩也没了。 阎若素此生最讨厌的便是贺长安,没有之一。 贺长安来此便知道这次是苦仗。 他站在恩河城墙之上,看着面前层层高山,山后就是青阎军的营帐。 “王爷,烤红薯吃不吃?”陆逍捧着个大红薯跑过来,掰开一半递给贺长安,“这是最大的,被我挑来了,你看看都留蜜了。” 陆逍啃了一口,砸吧几下:“真甜,玉儿肯定很喜欢。” 贺长安低头咬了一口,没有说话。 陆逍歪过脑袋来看他:“王爷,你干嘛看起来忧心忡忡的?阎如素不是你的手下败将吗?要我说,咱们不出三个月便能班师回朝了!还能赶上过年呢!我今年想回空空谷过年,我要多裁几件体面的衣服,回去送给我的师父师叔,还有师兄弟们。” 陆逍叽叽喳喳的说完今年过年的打算,却听贺长安一声叹气:“这次有些不一样。” “不一样?”陆逍吃完了红薯,拍拍手上的屑,“有什么不一样?” “这次的阎如素很不一样。”贺长安手中的红薯都要被夜风吹凉了,陆逍觉得可惜:“王爷,你还吃吗?” 贺长安将那半个红薯塞回给陆逍:“阎如素这次行军风格和以前很不一样,他以前很是狠辣,行军激进,擅长打人个措手不及,可这次他稳进了很多。” 陆逍听了,一把搂住了贺长安的肩膀:“那又如何?王爷,我们云霄军也不是吃素的,就让我跟着你将戎狗们打回去!” 最后那句戎狗说得极大声,惊动了守城的不少将士,他们一起喊了起来:“王爷带我们将戎狗打回去!” 一声接一声,此起彼伏的壮气在恩河城蔓延开来。 贺长安看着如此信任自己的将士们,才稍稍松了口气,云霄军向来最团结,只要团结在一起才会成为大夏最坚不可摧的盾牌。 贺长安双手撑在城墙上:“本王定会打赢这场仗,救出闽东闽西的百姓!” 他是王爷,是军心,是赢的根本。 他要早日回家。 - 闽西城外。 一面青色的旗帜飘扬在夜色中,上面一个阎字写得苍劲雄壮。 旗帜下的军营连绵十里,一只只火把似是一条的龙,盘旋在营帐之中,突然,一个火点从的龙之中横穿而过,径直跑向正中营帐。 “将军!” 营帐被掀开,一名哨兵跑了进来,在一个面带半边青铜面具的人脚边匍匐跪下。 阎如素看过去:“可是那边来信了?” “是!” 哨兵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双手递上,阎如素不等副将将信纸呈上,大步走过去将信抢了过来,他细细阅读一番,没带面具的半边脸上露出了一个阴恻的笑容:“好计!” 他伸手将信拿给一边等候的副将窦朝:“不愧是凤啸国师,果真妙计!” 窦朝看完了信,也极为开心:“有秦国师为我们出谋划策,还有十万大军听候将军指挥,这次贺长安不死也难了!” 阎如素伸手拿下自己的面具,露出了狰狞的疤痕:“贺长安带给我的一切耻辱,今次我要加倍奉还!” “窦朝听令,一切依计行事,我要将贺长安和他老子一样,五马分尸,将他头颅悬挂在恩河城城门之上!” “是!” 118.鹬蚌相争 阎如素手捏两城百姓的性命,贺长安不敢马虎,一大早就起来看着鹤州地图,研究如何奇袭,躲回闽东闽西。 “报!”门外传来声音,贺长安拧着眉看着地图:“进。” 于梁走了进来,汇报前线送来的消息:“王爷,我们在和闽西交界的山谷之中发现了青阎军打猎的踪迹。” 贺长安这才抬头:“打猎?” 于梁从怀里掏出一个箭矢:“没错,我们的探子在山谷中听到异响,赶过去的时候在草丛里发现了这个。” 贺长安接过箭矢,手指抚摸着箭矢上的刻痕:“是阎字。” “对。”于梁说,“我们的探子摸上去,发现是青阎的几个小兵。” “商戎喜肉,但是鹤州多是深山雨林,地形并不适合放养牛羊。”陆逍在一旁说,“可这个时候也不会为了解馋,特意跑来交界的山谷打猎吧?” “有可能不是为了解馋。”于梁说,“若是解馋,猎一只山鸡野兔不就好了,可他们拖了一麻袋山珍回去。” 于梁对贺长安说:“会不会是他们缺粮?” 贺长安蹙眉:“这一次的阎如素很不一样,我们不能轻举妄动,再探再报。” 第二日,亦有青阎军打猎踪迹。 第三日,亦是。 于梁再来寻贺长安:“青阎军治下严格,现在在别的山头亦发现青阎军打猎用的箭矢,他们一定是缺粮才会如此。” 陆逍也开始思考这件事的可能性:“听说鹤州和商戎交界处是个断崖,断崖上原有一桥,但近日被天雷劈了,他们若是缺粮,从商戎送来最起码晚半个月。” “会不会就是这样他们才开始打猎补粮。” 若真是如此,亦有可能。 于梁见贺长安还在思考,单膝跪地:“王爷,若青阎军真的缺粮,现在是我们进军最好的时机,还请王爷出兵。” 陆逍也看向了贺长安:“王爷。” 贺长安知道行军最怕军心不稳,自己如若在有如此利好消息的情况下还不出兵,军中必多猜测。 “于梁,你先去点兵。” 于梁面上一喜:“是!” 于梁片刻不敢耽搁,出去点兵了。 “那我呢?”陆逍眼巴巴的看着贺长安,他可是要立军功的人! 贺长安沉着脸对他说:“奇袭军粮一事,必然要快,等探子发现青阎军军粮踪迹,就有于副将带兵拦截,但我觉得这事并没那么简单,你带几个轻功好的,隐在山林中,若生变故,便去援救。” “是。”陆逍领命,“那王爷你呢?” “我会带兵直攻青阎军营帐,切断他们支援的路。” 贺长安眸中燃起了战火,他为自己带上玄色头盔,大步走了出去:“云霄军听令,随我出征,迎战青阎军。” 再说青阎军的营帐内,阎如素正在把玩阎字箭矢,旁边的窦朝没他这么淡定,正在来回踱步:“将军,怎么探子还没个信?” 阎如素瞅了他一眼:“我们靠秦落芸的计谋已经拿下两城,你不信她?” 说到秦落芸,窦朝思索一番,问:“将军,你说秦落芸为何这么好心帮我们?她会不会是想看我们鹬蚌相争,她坐收渔翁之利?” 阎如素用鼻子哼了一声:“她不过是个女人,我一剑便能刺死。” 说完,他将箭矢甩了出去,箭矢深深刺在了木桩里,看得窦朝心一惊:“将军好内力!” 阎如素根本不在意窦朝的马屁:“管他什么鹬蚌相争,我现在只想活捉贺长安,在他死前好好凌辱他一番,你明白吗?” 窦朝知道贺长安是阎如素的眼中钉,阎如素这些年恨贺长安恨得难以安寝,这一次他的秦落芸相助,是立下军令状率兵前来,他没有退路。 “末将明白。” 话音刚落,就有人前来报信:“将军,云霄军的于副将已经动身前往琉璃谷劫粮了。” 听到这话,阎如素拍手叫好:“那陆逍呢?” “也带了一队人悄摸往琉璃谷靠近。” 窦朝有些惊讶:“居然和秦国师所说之言一字不差。” 阎如素眼中染上几丝玩味:“那是她会谋算人心,她猜到贺长安心思缜密,在他对我们生疑的情况之下,必然会有两手准备。”阎如素哼了一声,“先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呵,我这一次要直接斩掉他的左膀右臂,看他挂白幡,哭着出征,被我擒于剑下。” 阎如素对这一仗信心十足:“窦朝。” “末将在。” 阎如素笑着看过去:“我们的鸦军准备好了吗?” - 不知为何右眼皮跳得厉害,贺长安抬手摁了摁右眼皮,他已经可以看到阎字旗了。 “王爷,可有不适?”身边一个年轻的士兵问,他原叫祁明,可是当兵打的第一场仗就磕破了一颗门牙,所以于梁给他取了个名,叫祁牙子。 于梁之所以关心他,是因为祁牙子是他从战场上捡回来的孤儿,现在也不过十四岁,已经随于梁打了不少仗了。 “我没事。” 听到贺长安说没事,祁牙子咧嘴一笑,露出一个黑黢黢的洞,笑完才意识到自己缺了牙不好看,伸手捂住了嘴巴。 贺长安见此,笑了笑。 祁牙子说:“王爷莫笑,于副将说了,这次凯旋回去,他就带我去镶牙。” “镶牙?”贺长安问。 “对啊。”祁牙子又笑了,“于副将说王爷府中有神医做客,让神医帮我镶颗牙小事一桩!” “这老于。”贺长安无奈地笑了。 见贺长安笑,祁牙子就笑得更开心了:“王爷,前面就是青阎军营帐了!” 贺长安颔首,胯下马还没走几步,他顿时勒住:“别动。” 行进中的队伍立即停下,警惕地看着四周,突然深林中飘出了一丝烟雾,旋即而来的是从各个角落投出的火蒺藜。 骏马嘶鸣,队伍顿时乱了开来,贺长安娴熟地驾马避开一个个火蒺藜,回头看去,大军断成了两截。 贺长安长吹一哨:“回字型!” 云霄军还是训练有素的,听到贺长安的话,立即成了回字型,为的就是能更好发现哪个方向有敌军突进。 正在这时,面前突然响起了掌声,贺长安看过去,阎如素慢悠悠的纵马而来:“好久不见,凌霄王。” 119.败仗 阎如素觉得这仗自己赢定了,居然生了闲心和贺长安说两句:“凌霄王,许久不见,可有话想和我说?” 贺长安冷眼看他:“对犯我国境的贼首我只有一个字送你,就是——死。” 云霄军齐声高喝:“死!” 阎如素气急反笑:“我原本想让你死之前多说几句话,看来你并不领情。” “废话太多了。” 贺长安驾马,从腰侧将剑拔了出来,云霄军随着他的动作一齐冲了上去。 阎如素反应极快,拔刀抵挡,刀剑相抵,发出刺耳的铮音,二人在马间身姿翻飞,几个来回后,又能稳稳坐回马背。 二人身下的战马嘶鸣着,带着二人在刀光剑影中周旋。 就在此时,贺长安卖了个破绽,阎如素立即挥着大刀砍下来,就见贺长安一跃而起,左手撑在马背上,身子一旋,一脚踹在阎如素的面具上,跟着稳稳坐回马上。 青铜面具本身就重,贺长安力道还不小,就见阎如素驾马后退,青铜面具从脸上滑落,彻底摔成了两半。 “呸。” 一口血混着牙吐在手心里,阎如素用舌头舔了舔牙槽里的窟窿,愤恨的看向贺长安。 “我给你机会,现在撤兵,我饶你不死。”贺长安拽着马绳,随时准备向前拿下阎如素。 “贺长安,你知道吗?来之前我下了军令状,如若不杀了你,我便自刎于青阎军前!”阎如素说完大笑,“但我不会死的。” 贺长安蹙眉:“阎如素,我们身为将领,应该守护一国安定,何苦苦苦相斗,还立下军令状?” “贺长安,我从没输过!”阎如素大声喝止贺长安的话,“是你让我颜面扫地,是你要我苦苦相斗!” 贺长安见阎如素死不悔改,重新握紧了剑:“可你斗不过我。” 听贺长安这么说,阎如素仰天长笑:“贺长安,我是斗不过你那又如何?”他的大刀指着贺长安的面门,“你死到临头还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和谁斗!” 贺长安拧眉:“你什么意思?” 只见阎如素从怀里掏出一个笛子,这个笛子是秦落芸研究完秦绮萝给的笛子而特制的,只有两个音,一个是攻击,一个是回来。 阎如素吹响一个音,只见四面八方响起鸦鸣,跟着无数红着眼睛的鸦群从深林中冲了出来,直直攻向云霄军的战马。 战马本就体型偏大,在这样的深林之中很难挪转身子,没两下就被鸦群啄瞎了眼睛,将马背上的将领摔了下来。 它们陷入黑暗,耳边却是刺耳的刀剑声,鼻尖全是血腥味,居然全都慌了神,开始胡乱踩踏起来,几个将领很快在纷乱的马蹄下断了脊梁,没了呼吸。 “祁牙子!” 贺长安从发疯的马上翻身而下,手速极快地将最近的祁牙子从地上捞了起来,回头愤怒的看向得意大笑的阎如素。 阎如素太喜欢贺长安这么看着他了,这个眼神就是对他这场仗最好的奖赏。 “贺长安,现在明白了吗?我有凤啸相助,先是鸦军后是四姝,你们大夏玩完了!”阎如素假装想起了什么,“你说你的于副将和陆少侠现在如何了?” 贺长安心中一紧,怀中的祁牙子吐出一口鲜血,先骂出声:“王八蛋!” 这句话换来的是阎如素更加刺耳的笑声,他大声笑完,举刀对青阎军说:“商戎的战士们,我们有凤啸为倚靠,鸦军领战,让我们杀夏蛮一个片甲不留!” “片甲不留,片甲不留……” 有了战无不胜的鸦军相助,青阎军战意更胜,他们大叫着挥刀相向。 贺长安看着不断倒下的云霄军,别无选择:“撤!” “快撤!” 祁牙子跟在他身后奋勇战敌,他从小生活在军营里,没吃过什么大鱼大肉,吃的都是些干粮,人又矮又黑,可他的勇气却胜过任何一个士兵。 看得阎如素讨厌。 就在贺长安一剑刺死旁边的敌军,再回头阎如素已经近在咫尺,他挥刀相向,下一秒一只残臂顺着大刀的力道飞上天空,鲜血喷溅在贺长安的脸上。 “祁牙子!” 祁牙子不叫了,惨白着一张脸,看着自己的断臂,一时之间居然感觉不到疼痛,只觉得断臂处凉飕飕的。 “贺长安,你将会看着你的战士一个个被我杀死,然后你会陪着他们一起下地狱!”阎如素勾起一抹冷笑。 贺长安猩红着双眼,下着命令:“从深山撤!” 见贺长安要走,阎如素再一次吹响笛子催动着鸦军发动更强烈的攻击,贺长安将祁牙子打横抱起来,最后喊:“快从深山蛇形撤回恩河!” 他嘶哑着喉咙唤回了惊慌失措的云霄军的理智,他们纷纷弃战转头钻进了深山里,往恩河城奔去。 窦朝看向阎如素:“将军,追吗?” 阎如素看着贺长安的背影,眯了眯眼睛,他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溃不成军的云霄军,看到如此仓皇的贺长安,他抬手吹响笛子,召回了鸦军:“不必了,就留着我多玩弄他几番来消我心头之恨吧。” 窦朝会意,指挥青阎军:“派小队追击,其他人撤回军营!” “是!” 贺长安抱着祁牙子,在深山之中穿梭,突然怀里的人回过了神,抬头愣愣地说:“王爷,我要死了。” 贺长安看着眼前的光亮,头也不低:“你不会死的。” “我好冷,我要死了。”祁牙子觉得好累,累到睁不开眼,可是眼泪却止不住的流。 贺长安拔高了声音告诉祁牙子:“你不会死的,我会找神医来医治你,还会把你的牙齿镶回去。” 镶牙。 祁牙子一听到这个就笑了,露出一个黑黢黢的洞来。 贺长安等不到他说话,低头看去,祁牙子已经睡着了。 祁牙子没死,只是睡着了。 贺长安等来的尸体是于梁的,被鸦军啄得不成样子,他被陆逍深一脚浅一脚地背回恩河,等贺长安扑过去听到他最后的遗言是一句。 “王爷,我回来了……” 却再也回不来了。 120.坏消息 “咻” 利箭划破长空,稳稳扎在靶子上,丁珍珠无比得意地回头看了一眼玉儿:“如何?” 玉儿轻功极好,拳脚功夫也不弱,但论箭术自然是比不上每日刻苦训练的丁珍珠,但小孩子家家气性却高,她从秦不茴身边跑过去:“让我试试。” “给你。”丁珍珠将弓递给她,顺手捏了捏她的小藕臂,“你这小谗嘴再吃我怕拿弓的手都要抖了。” 丁珍珠笑着退到一边,无视了玉儿眼里的怒火。 王妃还在后面看着呢,她这王爷钦定王妃第一贴身婢女怎么可以输? 挽弓,射箭,一气呵成,跟着是身后丁珍珠爽朗的笑声,她勾住玉儿的脖子:“玉儿妹妹,要不我教你几招。” 玉儿扁着嘴,像只丢了棒骨的可怜小狗。 秦不茴从阴凉处走出来,含着笑意将玉儿重新带到靶子前,拿着弓箭握到玉儿手里:“玉儿,你的手臂、箭矢,还有靶子都应该在一条直线上。” 玉儿嘟囔:“我是在一条直线上呀,怎么就射歪了。” 秦不茴在她耳边轻声哄着:“闭上眼。” 玉儿乖乖的闭上眼,旁边的丁珍珠也不明所以的闭上了眼:“然后呢?” 秦不茴迟迟没有说话,直到几个呼吸后——“风来了。” 跟着又是一声利箭脱手,箭矢没入靶子的声音。 玉儿率先睁开眼,欢喜地蹦跳到丁珍珠面前:“珍珠姐姐,你看,我射中靶心了!” 现在轮到玉儿得意了:“怎么样,我还是很有天赋的。” 丁珍珠的嘴巴都惊讶的合不拢,她看着长身而立的秦不茴,她站在秋意之中,目光温柔。 丁珍珠推开玉儿走过去:“王妃,你怎么这么厉害?” 秦不茴笑了笑,抽出一根箭在手中掂量:“带你来云霄军试练是因为届时秋试所用的弓箭皆是与云霄军所用一样,我想让你找找手感。而今日你虽然射得颇准,但也不是你最佳水平。” 丁珍珠连连点头:“是啊是啊。” “问题就出在这箭矢上。” 两个小脑袋凑过去端详了一番箭矢,异口同声:“这箭被人动了手脚?” 秦不茴哑然失笑:“不,反而是这箭太好了。” 丁珍珠挠了挠脑袋,不解。 “你家境拮据,所用的箭是市面上最普通,甚至是铁匠打废了的箭对不对?”秦不茴问。 丁珍珠点头,脸上有些赭色:“是。” “那些箭都比云霄军所用之箭重许多,所以你挽弓射箭只要看准了靶心,力道够大,自然就能射准。”秦不茴将手中的箭塞到丁珍珠手里,示意她掂量一下,“可届时比赛的箭,就如你手上这只,皆是夏京最好的工匠用最好的材料所铸造,它们要轻巧得多。” 玉儿学着丁珍珠的样子也抽出一根箭掂量着,二人若有所思地点起了脑袋。 秦不茴笑着说:“现已入秋,夏京风大,这样轻的箭矢很容易被风影响了准头,所以珍珠,倒是你一定要将风的偏差也算进去。” 秦不茴的话换回两声赞叹,丁珍珠和玉儿一左一右叽叽喳喳地夸个不停:“王妃,你怎么这么聪明?连风都能算到” 玉儿仰着小脑袋:“我家王妃就是顶厉害的,大夏找不出比她更聪明的人了!”小声补充,“王爷也比不过。” “那王妃为何不参加今次秋试?我想王爷不会阻止你的。”丁珍珠提议。 玉儿附和:“是啊,王爷若知道王妃想参加秋试定然也是支持的!” 闻言,秦不茴低头抚摸手中弓箭,按照原计划她是应该参加此次武试的,虽然她武力被削,但是想得个名字,封个小将领应该不是难事,可是谢邀雪已经猜到自己的身份,若她想参加武试在大夏获得兵权,必会被他阻挠。 这么想着,秦不茴不自觉叹了口气。 “欸,那不是丞相大人吗?”玉儿说。 秦不茴抬头看去,谢邀雪正疾步向这边走来,可丁珍珠还在那边东张西望:“丞相在哪儿呢?” “不就是那个嘛!”玉儿真不明白丁珍珠这眼神是怎么射中靶心的。 两个人吵嚷着,谢邀雪已经站到三人面前,丁珍珠脱口而出:“这小身板就是丞相啊?” 谢邀雪一愣:“不可以吗?” 秦不茴站出来解围:“丞相来云霄军是有何事?” 提到正事,谢邀雪的眉头又拧了起来:“我刚下朝,刚刚在朝堂上鹤州送来了紧急军情。” 玉儿一听军情,开心的问:“怎么样?王爷赢了吗?” 谢邀雪迟疑两秒,摇了摇头,一盆冷水浇灭了玉儿的兴奋,她耷拉着嘴角:“不可能。” 丁珍珠也愣住了,这下回过神来:“那个鬼面具从没赢过王爷!” “我们输了,而且是惨败。” “到底怎么回事?”秦不茴心中一紧,追问。 “此次阎如素有奇军。”谢邀雪思考着如何能将事情委婉地告知秦不茴,就听丁珍珠急了:“我说丞相大人你能不能一口气说完,我的心都被你吊到嗓子眼了!” 三个女人怒目而视,谢邀雪害怕的吞了口唾沫,语速飞快:“阎如素有凤啸做靠山,现在他有鸦军相助,王爷第一仗输的极为惨烈,折损了近半云霄军,于副将也死了,尸体正在送往夏京的路上。” “于副将死了?”玉儿惊呼,眨巴两下眼居然落下了小珍珠。 秦不茴只觉得喉咙干涩,她攥着指尖:“那王爷呢?有受伤吗?” “王爷应是没有受伤,但是太上皇对此战况极为不满。”意思就是贺长安就算能全须全尾地从鹤州回来,届时夏无极也不会给他好果子吃。 秦不茴脑子正在疯狂转动,最后她颤抖地问出:“秦绮萝也来了?” 谢邀雪摇头:“这个好像没有,王爷的信里没有提过。” 丁珍珠看秦不茴沉下来的脸色,心知她担忧难过,于是安慰:“这不过是第一场仗,可能明日王爷调整了战术,就赢了鬼面具和那破鸟呢?王妃宽心。” 玉儿也擦干净了眼泪:“是啊,王妃,也许明日我们就能听到好消息了呢?” 秦不茴满目忧色:“但愿如此吧。” 可是并没有但愿如此,接下来的坏消息接踵而至,贺长安一连三败,云霄军已折损过半,最新的信中已听不到调任陆逍的消息。 这并不是一个好的预兆。 121.被迫进宫 这段日子凌霄王府内哀戚过重,每个人都垂头丧脑的做事,却在看到对方不开心的时候,努力笑着鼓舞彼此。 这就是凌霄王府,大家凭借爱意和温暖拧成一股绳。 “胡大厨,这条鱼新鲜啊。” “我今早专门去市集挑的,等片成鱼片,挂了浆,用自家酿的酸菜一道煮了,让大家开开胃。” 晌午,大家坐在琳琅满目的餐桌前,每道菜都色香味俱全,尤其是中间的酸菜鱼片,黄澄澄的汁,看着就下饭,可没有一个人愿意动筷子。 叶晚转着手中的佛珠,突然又长叹了一口气:“陆逍那孩子天生可爱,圆头圆脑的,是个长命相。” 这句话说的没头没尾的,秦不茴心里清楚叶晚是在安慰大家,更是在安慰自己。 周忆霞接腔:“自然,那小子八岁的时候从那么高的房顶上摔下来,断了根骨头还活泼着呢。” 何琴倒是忍不住掉眼泪:“那最近王爷的信里怎么总是不说陆逍了呢?” “小六,你非要惹二姐不开心吗?”周忆霞说着,自己转过身偷擦起了眼泪。 叶晚见大家都小声啜泣起来,便放下了手中的佛珠,招呼大家:“快吃吧,咱跟着老王爷也知道战场的艰难,我们要相信长安。”说着,扭头看向秦不茴,“他一定会带着大家回来的。” 秦不茴勉强露出一个笑意:“我相信他。” 可谁知话音刚落,屋外就响起了一个尖细的嗓音:“圣旨到!” 秦不茴蹙眉看过去,鹤州战事吃紧,怎么现在会有圣旨到?想来不是好事情。 她搀扶着叶晚起身,一众女眷朝前厅走去,就看见谢邀雪和一个公公正在等她们,见她们出来公公拿出了圣旨:“老夫人们,王妃,快跪下接旨吧。” 大家跪了下来,每个人都面色不善,似乎都能猜到这圣旨就是架在她们脖颈的刀。 “奉太上皇口谕,皇宫红枫正盛,邀各位老夫人还有王妃进宫小住赏枫。” 名为赏枫,实际就是要拿捏她们的性命好让贺长安拼尽全力赢了这场仗。 秦不茴仰头看向沉沉的圣旨被叶晚接过来,只觉得心中酸涩,何须用她们要挟贺长安?贺长安哪次在战场上不是拼尽全力?哪次惜命过。 这封圣旨是人心卑鄙,是对贺长安的羞辱。 “敢问丞相,全都要去吗?”叶晚看了眼秦不茴,“棠儿刚刚进门……” 周忆霞走向前,往公公怀里塞了一包银子:“是啊,总得给我们王府留一个能操持家务的,让我家儿媳留下吧。” 说完又要给谢邀雪塞银子,可谢邀雪却是后退一步,银子就这么摔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谢邀雪不要银子,公公自然也不敢要,退到一边当自己不存在:“各位夫人还是快收拾行李吧。” “丞相,烦请一叙。”秦不茴走向前对谢邀雪说。 谢邀雪颔首:“好。” 二人并没有离开公公的视线,只是走到一边长廊。 “战况如何?”秦不茴问。 “非常不好,恩河失守了,现在王爷带着仅剩的云霄军退到了钧廊。”谢邀雪背过身,才露出急迫的神情,“现在太上皇要你们入宫,就是要拿你们的性命要挟王爷,此一去恐凶多吉少。” 秦不茴没有理会这些,她看着谢邀雪的眼睛再一次问:“此次战役秦绮萝可来了?” 谢邀雪摇头:“王爷未曾提过。” 秦不茴当机立断:“我要去鹤州。” 谢邀雪差点喊出嗓子:“你说什么?” “我要带剩下的云霄军去鹤州。”秦不茴语速飞快说着自己的布局,“我知道龙亥有一支军队就在甘州,离夏京不远,让他暂调回京,履行云霄军职责。” “可即使如此,也不过一万兵马,难胜阎如素十万大军,更何况还有鸦军。”说着,谢邀雪不放心的看了眼秦不茴。 “秦绮萝没有来,鸦军有古怪。” 听了秦不茴的话,谢邀雪有些不相信:“你远在夏京你怎么知道?” “秦绮萝除了鸦军并没有领过十万大军,她镇守之地多是深山雨林,所以鸦军在手绰绰有余,如果她真的在鹤州,和阎如素十万大军配合,鹤州早就失守了。”秦不茴思及此,只觉得心中一沉,“鹤州的鸦军恐怕只能攻击却不懂战术,秦绮萝没来。” 秦绮萝出事了,所以鸦军任人调配,却不得要领。 秦不茴必须去一趟鹤州,她要从阎如素嘴里问出秦绮萝的近况。 “你有把握赢鸦军?”谢邀雪压低了嗓音,“它们认识你啊?” 秦不茴摇头:“阎如素士气胜王爷士气弱,是因为他们觉得凤啸四姝相助商戎,他们心生畏惧所以会败。” 秦不茴凤眸亮起一丝光:“我就是要去打破云霄军的恐惧,打败青阎军的士气。” 谢邀雪看着秦不茴白净的脸庞,心中一杆秤正在高高低低的衡量。 他知道秦不茴是凤啸人,也许她真的能知道鸦军的软肋,挽救云霄军的颓势,可偏偏她是凤啸人。 非我族类,其心必易。 谢邀雪一时之间不敢相信她。 秦不茴明白谢邀雪在担心什么,她看了眼正探着脑袋想偷听他们说话的公公:“丞相,你得快点做决定了。” 秦不茴逼近他一步:“我有百分之百的信心将商戎赶出大夏。” “你没有私心?” “我有,鸦军是我妹妹的,我不能让人任意驱使。” 谢邀雪质问:“仅此而已?” 秦不茴飞快作答:“王爷现在是我的丈夫。” 下雨了,一滴雨率先从天空中摔下来,落在长廊边的宽叶上,很快就是淅沥的雨点,淡淡的雨幕冲消了二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谢邀雪后退一步:“你打算如何做?” 秦不茴用余光看了眼侧着耳朵的公公:“麻烦你去给我请个大夫。” 说完,身子一软就倒了下去。 这边的动静很快就引起了前厅人的注意,叶晚提着裙摆跑过来:“棠儿!” 谢邀雪立即说:“我去请大夫。” 他与公公擦肩而过之时说:“她毕竟是凌霄王妃,我们不好抬着她病体进皇宫,我先请大夫为她诊断,确定无虞后,再送她们一起进宫。” 说完,也不等公公答应立即跑走了,只留下公公叫苦不迭。 给太上皇办差事可最容易掉脑袋了! 他双手合十对天祈求:“天灵灵地灵灵,但愿王妃没事。” 122.打赌 大夫绕过屏风捂着口鼻走出来:“大家快退后,王妃是感染了风疹。” “风疹?” 五位夫人第一时间想要去看看秦不茴,被谢邀雪拦下:“夫人,风疹是会传染的。” 说完就冲她们眨了眨眼,叶晚看向屏风后朦胧的身影,眼圈一红又要哭:“棠儿身体一向不好。” 周忆霞上前挡住公公想要探查的脚步,对大夫说:“大夫,你可得帮我们看好王妃的病啊。” 谢邀雪一挑眉,这凌霄王府真是卧虎藏龙,一个个都会演戏。 他清了清嗓子,帮腔:“是啊大夫,她可是凌霄王妃,你的仔细了。” 大夫摸着花白的胡须安慰大家:“只是风疹不算大病,就是会传染,床前伺候的奴婢记得用帕子捂住口鼻。” “玉儿。”何琴回头唤了一声,玉儿立即跑到跟前,“这些日子你留在王府伺候好王府,听见没有?” “是。”玉儿乖乖应道。 公公苦着一张脸,看向谢邀雪:“这……这让奴才如何交差啊?”莫名其妙冒出来一个风疹,莫名其妙就决定让秦不茴留府,他这要怎么交差啊? “咳咳咳……”屏风后发出了声响,秦不茴虚弱的声音传过来,“娘,我们不能为难公公,咳咳。” 她刚说完,屏风上的影子一矮,她跌伏在床上,露出一截皓腕,公公粗粗一眼,竟然全是红疹。 他被吓了一跳,脚步后缩,撞在谢邀雪的胸膛上,反被谢邀雪抓住:“公公,不如你去扶王妃出来?” 公公大惊:“我?” 谢邀雪点头:“我毕竟是外男不好搀扶王妃,你就不同了。” 毕竟他不算是真正的男人。 公公委屈,他站在原地犹豫,谢邀雪见此将他拉到一边:“太上皇要我们请凌霄王府的妇人们进皇宫,说是赏枫,现在王妃生了急病,若还要抬去皇宫,你说百姓会怎么说?” “可太上皇的命令,奴才怎么能不做妥帖了?” 那可是说杀头就杀头的疯子! “公公你做的极为妥帖,王妃突发会传染的急病,你为了圣体,和不让急病蔓延,已派人在此处看守。” 公公被谢邀雪说动了,他不让秦不茴进宫,可是为了太上皇的圣体啊! “那……那只能如此了。” 公公回身,走到五位夫人面前:“夫人们,我们走吧。” 五位夫人们互看一眼,叶晚牵起了身边双胞胎姐妹的手:“走吧。” 五双手紧紧牵着彼此,朗声说:“走吧。” 她们迈出凌霄王府,在百姓猜忌的视线中,高昂着首钻进了轿子里。 公公也走了出来,向着皇宫的方向喊:“起轿!” 五顶金轿子被抬了起来,被抬向了深幽的皇宫,看去,有株红枫冒出了尖,红的刺目。 - 秦不茴没有躺多久,她猛地起身,吓了玉儿一跳:“王妃,你没事吧?” 秦不茴擦着身上的疹子:“都是假的。” 玉儿赶忙帮秦不茴擦疹子:“王妃,现在夫人们都被带进了皇宫可怎么办啊?” “所以我们要争分夺秒,现在就去云霄军军营,只有帮王爷赢了这场仗,夫人们才可以安全回来。”秦不茴坐起来,将身上啰嗦的首饰去了,“玉儿,你赶紧去找两件低调的布衣,再寻一块宽厚的木头来。” 布衣能理解,要木头做什么? 见玉儿茫然的愣在原地,秦不茴催促:“快呀!” 玉儿连连点头,她扭头就跑了。 秦不茴也从房间里走出去,她有一事相托梨儿。 - 夏宫,无极殿。 已经临近傍晚,彩霞满地,恨不得挤进殿里来。 只见殿内长桌摆满了大小玉盘,这是今晚晚膳,但现在热气渐散,也没得到夏无极一眼,他在数数。 “一、二、三、四、五。” 转身再来:“一、二、三、四、五。” 一遍遍地数着,数得公公冷汗涟涟。 终于,夏无极一甩袖,问:“怎么少了一个?” 公公忙跪地回答:“凌霄王妃突发风疹,奴才怕传染给太上皇,就将她留在了府内,命人严加看管,以免风疹蔓延。” 夏无极的视线从瑟瑟发抖的公公身上慢慢转到了垂首立在一边的谢邀雪身上。 “你没有这个脑子做这般缜密的事。”夏无极走到谢邀雪面前,“是你做的。” 他不需要问话,只要是他认定的那就是对的。 “回太上皇,王妃的确患了风疹,有大夫作证。” “你骗我!”夏无极生气的指着谢邀雪的鼻子,“若本皇现在派人去王府,你们所谓那个急病的王妃早就跑了!” “不会的,棠儿的确患病了。”叶晚话还没说完,夏无极就逼到眼前:“你们要跟本皇赌吗?” 夏无极瞳仁极黑,黑的骇人,叶晚不自觉后缩着,还没答话,就听殿外有匆匆脚步声由远及近:“不可!” 是夏日恒。 他一身大汗来向夏无极行礼,直起身第一句:“父皇,不可。” 夏无极眯了眯眼:“轰他出去。” 立即有人来拖夏日恒,夏日恒甩掉他们的手:“父皇,长安在外奋勇杀敌,守的是我们大夏的国土,你现在将他的娘们请进宫里,你要他怎么想?” 夏无极无比惊讶:“你怎么那么会说废话?”他重复,“轰出去。” “父皇!”夏日恒挣扎着,可夏无极却是一眼都不想看他,只是继续问叶晚:“赌不赌?” 夏日恒嘶喊着喉咙,希望唤回夏无极一丝理智:“父皇,万万不可啊!” 再看叶晚,她努力镇定地挡在妹妹们面前,泪水早已在眼眶里打转。 就在此时,谢邀雪站了出来:“太上皇,微臣愿意跟你赌。” “哦?”夏无极转过身看向这个瘦弱的丞相,“你和我赌?” 谢邀雪颔首:“对,我赌王妃得了急病在王府休养。” “好!好好!”夏无极大笑,“我就跟你赌!” 他突然猛地上前,从后扣住谢邀雪的脑袋:“如果沈棠不在府内,我要片了你的舌头再自己吃下去。” “如果王妃就在王府呢?” 夏无极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我就让你捅一刀。” 说完,匕首就被咚的一声扔在谢邀雪的脚边。 谢邀雪不卑不亢地将匕首捡了起来:“好。” 夏无极环视一圈,又落在匍匐在地的公公身上:“你见过沈棠,就你再走一趟。” 公公啊了一声,是再不愿也得应下,不然他怕那匕首先捅在自己身上。 123.又是漆树粉 等毛公公走出殿外才发现雨下得急了,叠着月色落在脚下。 他吞了口唾沫,只觉得自己脖颈发凉:“走吧。” 一路他都在心里暗暗祈祷,秦不茴是真的生病了,正躺在府内,不然的话自己可落了个办旨不严的下场。 下了轿子,他一路疾行绕到后院,还没走近就冲看门的八吉喊:“王妃可在屋内?” 八吉从旁边的矮凳上站起身:“自然是在的,我一直寸步不离这房门。” “好嘞。”毛公公正要进去,被八吉挡住,他茫然抬头,“你做什么?” “王妃一人在屋内公公怎可独自进去?”八吉又问,“公公你不怕吗?王妃可是风疹,药还在煎呢,这会儿正病得厉害。” 毛公公一把将他拍开:“还什么风疹不风疹,刀都架在脖子上了,你若是不放心你就随我一起进来。” 八吉这才答应他进去,还替他打开了房门:“不过公公还是要小心,得了风疹浑身奇痒难耐,虽然说是不致命,但是下人听说不少人把自己活活挠死。” “还有啊,这风疹都无需接触,连呼吸都能传播,风一刮就能带到人身上。” 八吉跟在毛公公后面叽叽喳喳的,毛公公被他说得心烦又害怕,喝停他:“够啦!能不能安静点?你是生了两条舌头吗?话这么密!” 八吉讪讪一笑,跟在毛公公身后绕过屏风,就见床帘拉着,里面人影朦胧,时不时传出一声虚弱的:“好痒……” 这话听得毛公公心里害怕,让他忍不住斜了眼八吉,不知这风疹是不是真有这小子说的那么厉害。 八吉看出了毛公公的紧张,提起嗓子替他说话:“王妃,公公又来看你了。” “……公公……多谢。” 话音一落,床帘中掉出一只满是红疹的手腕,吓毛公公一跳,还没缓过神来,就见那只手腕招了招:“公公,我想喝水……” “水,水?”毛公公回头一看,八吉恰好递上一杯水:“公公不是想见王妃吗?” 是啊,他来这儿不就是特意来见秦不茴的吗?这可是夏无极的命令!毛公公认命了,他握住茶杯,死死屏着呼吸靠过去,连一句话都不敢说,生怕张开口嘴,风疹跑进他嘴巴里去。 身后的八吉心却慢慢提了起来,他看着毛公公伸手一点点拉开床帘,跟着头往里头一探。 八吉摸索着握住了身后的花瓶,若他认出来床帘里的那个不是王妃,他定要为王妃做些什么。 谁知,下一秒,毛公公转过身猛地呼吸一口气,开始责备八吉:“王妃病得这样重,你们煎药得怎么这么慢?小心王爷回来扒了你们的皮。” 他说完脚步匆匆经过八吉:“本公公走了,你伺候好王妃,知道吗?” 八吉忙不迭答应:“是是是。” 毛公公这才挺起胸膛走了,好像刚刚害怕的人根本不是他,可他脚步飞快还差点被门槛绊倒出卖了他的害怕。 “公公慢走!” 八吉大声的说着,扒着门边目送毛公公和逃命的兔子一般离开了王府,他这才松了口气转身跑过去:“梨儿,他走了!” 只见床帘一动,冒出一张被红疹占据了整张脸的梨儿,八吉笑:“你这样子论谁也分不清你和王妃来。” “什么呀,他根本就没敢看我。” 梨儿还记得刚刚毛公公拉开床帘时,眼睛死死闭成两条缝的怂样,忍不住偷笑起来。 八吉也跟着笑:“那你有没有碰到他?” 梨儿点头:“当然了,王妃交代的我自己会记住,刚刚趁他给我递水的时候我把漆树粉顺手擦在他手上了。”她眨眨眼,“等他回皇宫复命的时候,估计漆树粉正好发作。” 这都是秦不茴的计谋,她猜到她若没进宫,夏无极自然会发难,叫人来调查,最佳人选自然是又见过她,性命在夏无极眼里不值一提的毛公公了。 只是毛公公再怎么说王府里的是秦不茴,夏无极都有一百个理由不相信,最简单的是让夏无极亲眼见见着红疹,于是她拿出了当时沈莲想害她时用的漆树粉。 等毛公公长满红疹,夏无极也就不得不信了。 秦不茴料想的没错,当夏无极听到毛公公说秦不茴就在府内时,他是不信的。 “禀太上皇,凌霄王妃却在府内,而且病的极重。” 听到这话,殿内的人无不松了口气。 夏日恒站出来:“父皇,既然派去探查的人都这么说了……” 夏日恒的话还没说完,夏无极就抽出了悬在墙边的剑,大步走到毛公公面前,长剑直直他的喉咙:“沈棠给了你多少钱?” 毛公公要哭出来了:“没……没给钱啊。” 长剑逼近,他第一反应抬手挡剑:“太上皇饶命啊!” 他哭号着,突然旁边谢邀雪咦了一声:“太上皇且慢。” 夏无极斜眼看他:“我凭什么听你的?” 只见谢邀雪捂住口鼻,慢慢走近毛公公,伸手挑开了他的袖子,殿内的人齐齐倒吸了一口凉气,夏日恒慌张来拉夏无极:“父皇小心,是风疹!” 夏无极后退两步,看着毛公公抓挠着双手:“太上皇,救我。” 夏无极看着毛公公越抓越红的手,只觉得烦躁,他居然打赌输了? “赶紧拖出去!” “是!” 有人架着哭号的毛公公将他拖了出去。 夏无极回主位坐下,视线一一扫过赢了赌约却波澜不惊的谢邀雪、担心赌约的夏日恒,相护的五位夫人。 “谢邀雪。” “微臣在。” “捅我。”夏无极言简意赅,他输得起。 “父皇,万万不可,此等赌约简直儿戏。”夏日恒劝阻。 可谢邀雪没有说话,只见他拿出刚刚捡起的匕首,握在手里,拾阶向上。 夏日恒没想到谢邀雪居然有这样的胆子:“谢邀雪,你要造反吗?” “聒噪!”夏无极怒瞪了夏日恒一眼,让他闭嘴,转头看着谢邀雪一步一步走近自己。 夏日恒被瞪了一眼,死死咬住唇,他不明白,他对夏无极的敬仰维护,为何在夏无极眼里如此一文不值。 他现在是大夏皇帝,为何还如此毫无颜面? 夏日恒的目光落在谢邀雪手中的匕首上,他突然想,如果谢邀雪真的捅下去了呢?真的将夏无极杀死了呢?他会治谢邀雪罪吗? 不会。 他不会。 因为在这个殿内,在整个大夏,最希望夏无极死的人就是他,只有夏无极死了他才可以做个真真正正的皇帝。 这么想着,夏日恒渐渐平复了自己的心情,他看着谢邀雪希望他能拔出匕首,替他、替大夏杀了夏无极。 可谁知谢邀雪没有,在他走上阶梯之后,将匕首还给了夏无极。 “太上皇之龙体乃国之根本,不可有伤一二,而国乃万千黎民,现凌霄王为国征战,即为太上皇征战,希望这把匕首不要悬在凌霄王家人之项首上。”谢邀雪向夏无极下跪,“恳请太上皇将五位夫人安置在齐岳殿,殿外红枫正盛,适合赏枫。” 谢邀雪没这么傻,在夏无极的地盘动手杀他,只要他拔出匕首,就要十几个藏在黑暗中的杀手等着砍掉他的脑袋,他所能求的不过是凌霄王府众人平安。 他跪在地上,良久终于等到一句。 “准。” 124.活着就有希望 夏京,云霄军营。 不知道是不是老天都在帮忙,借着雨幕替秦不茴掩盖行踪,她和玉儿两人很快就到了军营,直奔主帐。 “谁?”有小兵拦住她们,大声质问。 玉儿立即挡到秦不茴身前:“这是凌霄王妃,小心你们的剑!” 秦不茴出声询问:“黎副将可在?” 小兵们对视一眼,不知真假,秦不茴二话不说解下身上的玉佩:“此乃凌霄王之物,你们不认得,黎云应当认得!” 见她说得如此淡定,不想来冒充的,他们这才回身禀报,很快黎云就从帐内跑了出来,见是秦不茴很是震惊:“王妃?你怎么来了?” 听黎云喊她王妃,小兵们纷纷放下手中的剑向秦不茴行礼。 “王妃快进来,莫要淋雨了。” 秦不茴被黎云带进了营帐,黎云见她淋了雨,立刻吩咐:“快去煮两碗姜汤来。” “莫要麻烦了,我有急事。”秦不茴长话短说,“我想带五千云霄军随我共赴鹤州,援助王爷。” “王妃可有王爷调令?”黎云问。 “没有。” “那王妃可有圣旨?” “也没有。” 听秦不茴这么说,黎云犯了难:“王妃,你什么手令都没有,根本不合规矩,我不能贸贸然让大家跟你走。” 秦不茴凤眸闪烁:“黎副将,当年你尚未随老王爷征战沙场,对战凤啸之时,夏无极要求你死战,是老王爷带兵赶来替你和凤啸死战。”秦不茴走近黎云,“我记得当时老王爷也是没有任何手令的。” “他战原因有二,一是为弟兄,二是为家国。” “当时你差点败在凤啸,见老王爷来救你,你可有犹豫过老王爷这么做合不合规矩?” 当年是秦不茴代凤啸打的第一场仗,她还不及马高,就从黎云手里抢回了凤啸七城,从此名扬天下,自然也清楚当年黎云败得有多惨,贺连山救他有多及时。 秦不茴一番话说的黎云惭愧,他咚的一声单膝下跪:“是黎云错了。”他眼眶泛泪,不似作伪,“这些日子王爷连败阎如素,黎云心中也不好受,请王妃带黎云去鹤州,黎云愿为大夏肝脑涂地!” “砰。” 帐内三人齐刷刷看向巨响,居然是一身泥泞的丁珍珠,帐外听到动静的小兵们也冲了进来,拔剑相向。 “我说我是迷路……你们信吗?” 秋试在即,丁珍珠更加勤奋了,原想加练,谁想突然下起了雨,她本来只想躲个雨,谁知躲着躲着就听到了秦不茴想私带兵马去鹤州的事。 秦不茴让大家将剑放下:“是自己人。” 玉儿将狼狈的丁珍珠搀扶进来,就听丁珍珠兴奋地说:“王妃,我也要去。” “秋试在即,你老老实实呆在这里。”秦不茴不同意。 丁珍珠撒娇:“王妃,我一定能帮上你的!秋试哪年都能参加啊,鹤州战事更为重要,多一个人多一份力嘛!” 丁珍珠说着说着想来拉秦不茴的手,被秦不茴看了一眼,又悻悻缩了回去。 “不可以,鹤州危险,你还没有真的上过战场,不能贸然前去。”秦不茴说完转过身去,背对着她,意思是这件事没得商量。 “王妃……” 秦不茴不听她的,只对黎云说:“黎副将,还请立刻点兵随我出城。” “是。”黎云立刻去做事了。 “王妃,你带上我吧。”丁珍珠央求,得到了秦不茴的拒绝:“你忘了你千辛万苦参加年中盛会为的是什么了吗?” “自然没有,我想男女平等,我想参加秋试。”烛光照映在丁珍珠的眸里,“我要成为大夏第一女将军!” 秦不茴扭头出帐:“那你就更应该留下来参加秋试。” 丁珍珠却不这么觉得:“王妃,我想保护大夏,保护大夏百姓,不是为了什么虚名,我是要上战场的!” 秦不茴顿住脚步扭头看她,只觉得丁珍珠那双眼睛似曾相识。 秦不茴在看丁珍珠,也在看自己。 “你不怕死?” “不怕死。”丁珍珠笑,“从想上战场的那一刻起,我的性命就是属于大夏的了。” 夜雨淅沥,涤净一身傲骨。 秦不茴终是勾起一抹笑:“出发!” 没有人能阻止一个人的雄心壮志,既为鲲鹏,如何能困于庙堂? 连夜点兵五千,带上玉儿和丁珍珠,共五千零三人,不惧战场危险,不畏朝堂变换,他们要去救自己的兄弟,去救自己的家国。 - 鹤州,钧廊,云霄军营帐。 战火连绵,何时伤病营居然铺的这样大了? 贺长安一人独行在受伤的云霄军中,耳边呻吟不断,他们喊的痛落在贺长安的心里,就像一把尖锐的刺。 云霄军有半数是从贺连山手里带出来的兵,他们跟随贺连山打赢了一次又一次的胜仗,却随他折在了鹤州。 自责和愧疚紧紧地包裹住贺长安的心,让他不能呼吸。 就在此时,一阵嘈杂吸引了贺长安的注意,他赶忙过去:“怎么了?” 头发和胡子同样毛糙的虚怀腾的一下站起来:“我要死了。” 下一秒,他竟真的晕了过去。 幸好贺长安眼疾手快扶住他,将他背起来,准备带他回去休息会儿:“这里麻烦你们看顾了。” 几个在这里帮忙的钧廊百姓忙应话:“王爷放心交给我们吧,神医已经好几晚没合过眼了。” 贺长安沉着脸说了声多谢,就将虚怀带回了帐篷。 等虚化打着鼾睡了一下午,再醒来,自己已经被贺长安收拾干净了。 “我说你小子心还挺细。”虚怀欢喜地摸着自己服贴的头发和胡子,伸手整理着衣服的褶皱,等摸到手腕处一愣,“你你你……” “你放血入药多久了?”贺长安问。 虚怀没有见过这样的贺长安,没有一丝生气,像个机械的木偶。 “也没多久,伤病营的多是外伤,主要是陆逍。”虚怀叹了口气,“他的毒太难解了。” “那你呢,会有事吗?”贺长安的关心浮现出一抹人气。 虚怀拍拍胸脯:“能有什么事?现在陆逍毒也解了,这说明什么?我们这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话音刚落,一口血喷了出来,虚怀第一反应是想让贺长安找个容器把血接住,这不能浪费啊。 “神医!” 贺长安抱住虚弱的虚怀,虚怀吃力地安慰:“我这是拍自己拍太大力了……” “对不起,如果不是我叫你来鹤州,你也不会割血救人,害你这样。”贺长安自责,鼻尖泛酸,“我又多害死一个人。” 虚怀知道,一连败仗,打灭了贺长安心里的火,他将一切的罪责都揽到自己的身上。 “不,你要记住,不是因为你死了这么多人,是因为你,还有这么多人活着。” “活着就有希望。” 125.死亦无惧死 支撑着自己说完最后几句话,虚怀又晕了过去,直到看到他胸口微微起伏,贺长安才安心了些,他将虚怀扶到床上躺下,出了营帐去看陆逍。 他掀开帘子进去,陆逍正在喝药。 他和以往聒噪的样子相比委实苍白了些,一张脸瘦了也苍白了,眼里没有一丝光彩。 藏在鸦羽里的毒粉药性之烈,就算陆逍解了毒,现在的思维和行动也还迟缓,等贺长安坐到身边,他才把脸从药碗里抬起来:“呀,王爷来啦?” “今日觉得如何?”贺长安问。 陆逍笑得像只蜗牛:“我好多了,下次就能随王爷上阵杀敌了。” 贺长安听了这话,只觉得心中悲凉,垂下长睫,没有作声。 陆逍舔了舔嘴唇,他知道贺长安在忧心此次战事,这次云霄军的希望渺茫,恐怕牺牲所有将士,尸骨叠做白骨山,阎如素也能带着鸦军踏平了去,拿下鹤州,直上夏京。 陆逍觉得自己有义务安慰一下贺长安,于是戳了戳他:“王爷,我中毒的事,你能不能别告诉我师父他们?” 贺长安蹙眉:“你怎么还在想这个?” “为什么不想?”陆逍一挺胸脯,“等咱赢了这场仗,我还要打几只乌鸦回去给我师父看看,他老人家也好奇着乌鸦的紧呢!” 贺长安看着陆逍毫无血色的嘴一咧,他嘿嘿笑着,笑意几乎要攀上贺长安的眉眼,突然有人从帐外跑了进来:“王爷,不好了!” 陆逍看着贺长安的嘴角又一次沉下去,忍不住叹了口气。 “怎么了?”贺长安着急起身。 “哨兵……哨兵回来了,他……”前来通报的士兵吞吞吐吐的,贺长安心知不妙,于是回头先安顿陆逍:“你好好休息,我先去看看情况。” 正要站起来的陆逍被摁了回去:“王爷,我……我可以的……” 话还没说完,帐内就已经没有贺长安的身影了。 陆逍也垂头丧气了起来:“云霄军真的再无胜算了吗……” 说完自己又拼命摇起了头:“呸呸呸,云霄军绝对不会输的!” 陆逍冲着老天双手合十,闭眼祈祷:“老天爷啊,求求你保佑我们赢了这场仗,如果我们能赢了阎如素,我陆逍愿意折寿五年!不不不,我愿意折寿十年!老天爷我求求你了……” 贺长安自然不知道陆逍为了赢这场仗都开始怪力乱神起来,他着急的跑回议事营帐,掀开帘子的瞬间,扑面而来的是一股血腥味,而地上躺着的人满身血迹,衣服褴褛,他听见了动静,爬着转过身来,而贺长安看见的第一眼就是脸上那血肉模糊的两个骷髅。 “快传军医!”贺长安拧眉说完,将地上的哨兵扶了起来,“你撑着点,军医很快就来了!” 哨兵在贺长安怀里艰难地呼吸着,突然身子一梗,来了力气:“王爷,派出去的哨兵一共九人,除了我都折损于深林之中,恐已成鸦军食粮。” 他一边说,一边有血泪从窟窿里流出来,这些话对贺长安来说,也是剜心之言。 “就算只剩一截白骨,我贺长安一定会将他们找回来!” 他们是他带来的,自然也应由他带回去! 哨兵继续说:“王爷,我们探听到阎如素在明日清晨会派一支先遣部队袭击伤兵营,再放火烧粮仓,行包围之战。” “王爷,逃吧。” 哨兵说完这番话,脖子一扭,再无声息。 “王爷,军医来了!” 掀开帘子的他们看着抱着尸体的贺长安,齐齐噤声默哀。 反而是贺长安先开口:“叫所有副将以上参领来我营帐。” 很快,仅剩的四个副将就到了,他们第一眼就看到了地上的人形血迹,统统垂首默哀,跟着看向贺长安。 “刚刚哨兵探听到阎如素明日清晨会偷袭我军。” 贺长安说完,四人脸上皆是惧色,这是之前从未有过的。 “现在我们这躺了大半伤兵,他们若是偷袭我们恐无胜算!”左侧的古副将着急地说。 几人互相使了几个眼色,云霄军现在对战青阎军,还加上个神出鬼没的鸦军,他们根本没有胜算,再这样下去,所有人都得折在这里。 终于,王副将犹犹豫豫地站出来,提议:“王爷,我们逃吧,我们可以去固州,那里易守难攻,离廉将军也近,我们可以先求援。” 古副将蹙眉:“时间紧迫,若真要走,恐带不走伤兵。” 不带他们走,留在这里一定会被阎如素折辱致死。 意识到这件事,大家都沉默了,外面躺着的都是自己一手带出来的兵,现在要他们放弃他们的命,着实残忍。 个子最高的麦副将心思却最为细腻,他背过身抹了一把泪。 站在最角落里的陈副将看着沉默不语的贺长安,和一个个为难的同袍,一咬牙站了出来,向贺长安跪下:“王爷,末将认为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是大夏王爷,身份尊贵,绝不能被我们拖了后腿,死在阎如素那小儿手下!” 陈副将磕了个响头:“还请王爷退至固州,末将愿留下带兵迎战阎如素!” 陈副将开了这个口,其余几个副将也都跪了下来,异口同声地说:“还请王爷退至固州,末将愿留下带兵迎战阎如素!” 贺长安看着一张张忠心耿耿的脸,张开沙哑的喉咙:“我不走。” “王爷!”他们都是从贺连山手下带出来的兵,对待贺长安是下属却又有长辈之情,他们不想看着贺长安留在这儿,打一场毫无希望的战。 “人生而平等,我是王爷,命也不会金贵一点。”贺长安走下去,将他们一个个扶起来。 “我决定了,申时出兵奇袭青阎军。” 贺长安向他们抱拳:“同是云霄军,赢要一起赢,死亦无惧死!” “王爷。”听了这番话,他们无不热泪盈眶,他们战争沙场半辈子,最不怕的就是死。 只见麦副将一抹眼泪:“王爷说得好,赢要一起赢,死亦无惧死!” 他们不断重复这句话,用信任的眼神看向贺长安。 贺长安勾唇,看着帘子被风吹起,漏出的一点天光。 “点兵出发!” 126.奇袭失败 当残余的云霄军鱼贯向深林而进的时候,贺长安策马站在山坡上,看着脚下行进的士兵,有的他早就脸熟,有的还只是第一次上战场的新兵,他们的命运,是生是死,都掌握在他的调令之中。 贺长安抬头看了眼挂在青山尖尖上的日头,竟感受不到一点点暖意。 “驾。” 贺长安闻声看去,是陆逍,这些日子他瘦了,铠甲着身,显得过于宽大了些,随着马匹的起伏,他戴的帽子也起伏着,看起来有些滑稽。 “王爷!”陆逍驾马在贺长安面前站定,扁着嘴巴埋怨,“你怎么不叫我?” “你身体尚未完全康复,怎么可以行军打仗?”贺长安斥他,“简直是胡闹!” 陆逍却是脖子一梗,面上没有一丝退缩:“我说了,我跟着你就是为了打仗,就是想要所有人都知道我陆逍的本事,我不会退缩的。” 陆逍眼中燃烧着坚定的光,却烧不热贺长安的心。 贺长安看着他欲言又止,最后撇下视线,轻声说:“我怕你回不了空空谷。” 风过,将贺长安的话吹到陆逍的耳畔。 每次两个人闹别扭,陆逍都要收拾包袱闹着回空空谷,每次都是五位夫人轮番来劝。 陆逍知道,大家都笑他像贺长安的小媳妇,一生气就要回娘家。 陆逍笑了:“我会回空空谷的。” 贺长安抬眸,两人视线撞在一起,陆逍说:“王爷,你也会回家的,五位夫人在等你,王妃也在等你。” 陆逍知道,贺长安从未打过这么惨烈的仗,他心生惧意,便不再无敌。 可贺长安怕的不是自己输,不是怕天下人笑话,他是怕脚下的士兵战死他乡,怕无数个家因这场仗而夜夜泣泪。 所以陆逍觉得贺长安需要他! “王爷,我们去漂漂亮亮地赢了这场仗,带着云霄军的将士们回家吧!” 陆逍露出一个灿烂的笑脸,贺长安瞬时想到了那日在通州陆逍接到的那朵山茶。 思及此,贺长安一夹马肚,眼里战火再度燃起:“好,就让我们一起去拿下这场仗!” 陆逍跟在他身后,二人策马率兵奔向恩河。 贺长安的果断决策的确打了青阎军一个措手不及,云霄军三面包抄,每一个都拿出了以一当十的魄力,他们大喊着为彼此鼓气,手中的刀剑几乎要卷了刃。 满目都是血,每一步都是尸骸。 贺长安刚杀死青阎军的一个副将,温热的血喷溅在他白净的脸和铠甲上,他的余光看到了策马而来的阎如素,于是调转马头看过去。 阎如素勒住马绳,二人在十步远的地方对视,两个人都恨不得将对方大卸八块,不过照现在的局面看来阎如素还是比较轻松的。 只见他发出一声嗤笑:“没想到你云霄军都要死光了,你还要带着他们来送死。” “呵。”贺长安反唇相讥,“谁笑到最后还不一定呢。” 阎如素歪了歪脑袋:“你骨头挺硬。” “只有狗才天天惦记骨头。” 阎如素被贺长安说得一愣,反应过来后嘴角忍不住抽搐:“好,我惦记骨头,我就要活捉了你,让鸦军啄光你身上每一寸血肉,再将你的尸骨陈列在我们戎京的城门口,让大家看看那么不可一世的凌霄王……” “……和他父亲落得了个一样的下场。” 所有人都在嘲笑贺连山的下场,都在嘲笑他从被人敬仰的大将军从云端落了下来,甚至连夏无极都觉得贺连山失了大夏的颜面。 没有人在意过贺连山身上一寸肌肤一道疤,狰狞的身体是他一生忠君报国的证明。 但是现在大家记得的都是贺连山如何惨败于凉羌,如何被分尸,如何被悬挂于城门,没人记得他一场又一场的苦战。 想到这些,贺长安握紧了手中的剑,一夹马肚,向阎如素飞奔而去,只听铮的一声,直震得阎如素虎口发麻。 阎如素也想不通贺长安哪来的毅力和韧性,一直输却一直坚守在国门。 “疯子!” 阎如素一边骂一边被贺长安打得无法招架,连连后退,他心渐渐有些慌了,于是眼珠一转,再一次欺身向前:“贺长安,你的父亲被夏无极抛弃了,你以为你会例外吗?” 贺长安一剑差点划开阎如素的喉咙:“你什么意思?” 见贺长安反问,阎如素露出一个狡黠的笑,说出今日得到的密报:“你还不知道吧?你的五个娘还有你的新娘都被夏无极软禁在了皇宫,你觉得她们现在是个什么下场?” 阎如素故意刺激他:“听说你的娘子美貌若仙,你说现在她承欢在谁的身下?” “你闭嘴!” 贺长安气息乱了,招式也不稳了起来,阎如素借机后撤,从怀里掏出了那只操控鸦军的笛子。 “贺长安,我们的恩怨就在今天彻底了解吧!” 他吹响了笛子,刺耳的声音响起,鸦军还未出现,云霄军就开始自乱阵脚,没有人不怕死,被鸦军盯上死的更是折磨。 他们慌了神,四下察探着鸦军踪迹,下一秒就被面前的青阎军一剑捅穿了心脏。 贺长安看着一个个倒下的云霄军,高声大喊:“鸦军和青阎军并没有什么不同,大家不要自乱阵脚!” 陆逍看着大笑的阎如素只觉得心中恼恨,他沉着声向他背后摸过去,就在他挥剑的瞬间,看见了远处贺长安惊慌的表情:“陆逍,背后!” 陆逍反应极为迅速,他勒着马绳掉转过头就见一只乌鸦诡异地出现在身后,随着一声鸦鸣啄向他的眼睛。 陆逍立刻抬手去挡,就感觉身后一阵风袭来,是阎如素:“你还没死?” 阎如素的剑挥向陆逍的脖颈,下一秒就能将陆逍的头颅整个削下来,贺长安拧眉,在马上运起轻功,一点马背,飞身至陆逍的身后,稳稳的坐在马背上,挡下了阎如素的剑,可是二人相距过近,阎如素内力深厚,贺长安一下被震飞了出去,脚步在地上磨出两道极深的印子。 陆逍腹背受敌,只得一咬牙从马上翻了出去,跑到贺长安身边,和他以背相抵。 四周混乱一片,眼前黄昏的红和脚下流淌的红似乎染到了一起。 贺长安看着眼前无比得意的阎如素正驾马向自己走来,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他不甘心。 127.不甘心 “我不甘心……” 耳边刀剑交接的声音、鸦军嘶鸣的声音、风呼呼刮过铠甲的声音,都最后落在贺长安的耳里都变成了家人一句句的关心。 是贺连山在他拿不稳长剑的时候说:“儿子,你这样的小不点还想拿这样沉的剑,很好,很有为父的风范。” 是叶晚在他摔倒时红着眼说:“长安,疼不疼?” 是周忆霞在他被人取笑说他没爹没娘,天煞孤星的时候,站出来:“我们长安怎么就没爹没娘了,我不是他娘吗?” …… 是秦不茴的一句:“好久不见。” 他还有这样多爱他和他爱的人,他不甘心就这样留在鹤州! 贺长安点地飞身出去,长剑削去马蹄,只见马发出惨痛的哀鸣,跪倒在地,将阎如素摔了下来。 阎如素反应也快,他抓起摔在地上的剑回身一挥,削去了贺长安的头盔,而贺长安的剑亦是银光一闪,划破了自己的脖颈,万幸没有割破动脉。 眼前贺长安墨发如瀑,在风中张扬地飞舞着,那张脸上却淌着血,看起来像是刚从十八层地狱爬上来勾魂的修罗。 阎如素一手捂住脖子上的伤口,一手抓起笛子,拼命地吹,再不让鸦军攻击得狠些,自己就真的要败给贺长安了! 鸦军听了笛子就暴动的厉害,也不顾自己会不会受伤,疯狂的攻击着云霄军,只见其中几只已经失了脚和半边翅膀,却依旧不遗余力的攻击着。 贺长安只觉得一股风袭来,他一偏头,一只乌鸦啄破了他的耳垂,痛感袭来,他下意识想要挥剑就听陆逍喊:“王爷,小心羽管藏毒!” 贺长安只能将剑一侧,用剑身打晕了乌鸦的脑袋,可是解决了一只还有一只,就在他分身不暇的时候,又有一只乌鸦拍打着翅膀直直向自己的眼睛飞来。 阎如素笑了,笑得癫狂:“快,快呀!” 快啄了贺长安的眼睛,快杀了他!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在深林之中传出一声口哨,急促的声音顺着风荡了过来。 只见已经飞到贺长安面前的乌鸦突然顿在了半空中,两只滴溜圆的眼睛转了一转,却不动了。 贺长安顿住了,他不知道这些乌鸦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倒是身后的阎如素开始破口大骂:“愣着做什么啊!赶紧给我上啊!” 阎如素再一次想要吹响笛子,谁想到刚抬手,咻的一声一支箭射了过来,笛子断成了两半摔在地上。 这次轮到他愣住了,他茫然地看过去,只见逆光之中有一人踩着余晖策马而来,她长发高束,随着步伐一荡一荡。 “好眼熟。”窦朝的注意力也落在了来人身上,他小跑到阎如素身侧,“将军这人好像是……” 只听对面一声号角响起,一面旗帜立了起来——雁。 “雁字军?是雁字军?” “这是哪边的援军?” 云霄军和青阎军纷纷住了手,一时之间没人敢轻举妄动。 马背上的秦不茴收回了手中的弓箭,只觉得胸口内力涌动,烫的出奇,她刚刚催动了内力才强行拉长了弓箭射程,射掉了阎如素手里的笛子。 她知道照她的身体,这一战必须速战速决。 那么第一步就是要虚张声势。 秦不茴驾马向前,从逆光之中走出来,就听见窦朝几乎要喊破的嗓音:“这面具……真的是雁回将军!” 秦不茴见有人认出了她的身份,她笑着一歪脑袋,看着阎如素说:“哟,这不是手下败将吗?” 阎如素认出秦不茴的第一反应就是去地上捡碎成两截的笛子,他拼凑在一起放在嘴边,却再也吹不出操控鸦军的笛音了。 “该死!” 阎如素只好放弃鸦军,握紧了手中的剑刃对准秦不茴:“你怎么来了!” 秦不茴却是从马背上飞身而下,挽了个漂亮的剑花唬唬人:“阎如素,你还是这么喜欢说废话。” 秦不茴带着面具,阎如素只能看到那双摄人的凤眸。 “只是可惜,我打仗的时候最讨厌说废话!” 秦不茴脚步轻巧变换,就在阎如素以为她要从右面攻来的时候,秦不茴已经从左面削掉了他一缕头发,等阎如素准备好从左面抵御他的时候,秦不茴已经闪身到了右面,手起剑落,在他脸上从眉心到左脸颊又划下深深一刀。 奇耻大辱! “给我上!”阎如素命令着,谁知回应他的却是几乎要地动山摇的脚步声,不断有士兵从深林小道涌进来,可跑进来一批,地动山摇的架势还没减少。 秦不茴高声说:“我领兵十万就是要将你这偷盗我凤啸鸦军的贼子给擒了,以示我凤啸国威!” 跟随秦不茴而来的将士嘴里喊着凤啸,对还没反应过来的青阎军发起了攻势,却又在下一秒被秦不茴叫停。 “缴械者不杀!反抗者立即斩杀!”秦不茴说完,看着阎如素笑了笑,“你例外。” 秦不茴和贺长安的视线撞在一起,二人同时拿剑,飞速的掠过阎如素,只见阎如素一愣,身前身后顿时破开两道口子,下一秒他直挺挺的倒了下去,身体不断抽搐,血从身下蔓延开来,渗进地面。 贺长安回身去帮虚弱的陆逍,秦不茴提剑走近阎如素。 只见阎如素的眼里透露着愤怒、不甘、痛苦……还有深深的不解。 秦不茴直起身子用剑抵住阎如素的喉咙:“我且问你,鸦军在此,秦绮萝可在?” “若秦绮萝在此,鹤州我……早就拿下了。” 秦不茴心里清楚,秦绮萝是不可能放任鸦军出来打仗的,现在的情况只有一种可能秦绮萝出事了,这件事她来鹤州前就想明白了,可她不甘心,她还是要问一问。 只见阎如素嘴唇在此蠕动,秦不茴附耳去听——“为什么?” 阎如素说着话,嘴里吐出大口的鲜血,但他依旧想死个清楚:“明明……是秦落芸……出计叫我出兵大夏……为什么你……” “为什么我却来阻挠你?” 阎如素一双眼死死瞪着秦不茴,不知鸦军是不是感受到了他的怒气,居然飞到了秦不茴身后给她助阵来了。 阎如素吞了口唾沫,看着秦不茴的眼神不甘又害怕。 “不只是你,献计的秦落芸很快也会死在我的剑下,你就先去黄泉为她探探路吧!” 秦不茴再不犹豫,一剑捅穿了阎如素的心脏。 她回头大喊:“阎如素已死,青阎军速速投降!” 贺长安听到声音扭头看她,只见秦不茴身形一晃,嘴角一抹鲜血蜿蜒而下。 128.新嫁衣 “秦不茴!” 贺长安飞奔而去,在最后一秒抱住了秦不茴软下去的身子。 秦不茴靠在贺长安的怀里,任由他摘下了自己的面具,她勾唇:“贺长安。” 不是轻柔的王爷,她以秦不茴的口吻在喊他的名字。 “为何强行催动内力?”贺长安拧眉问,就听怀里的人一笑:“贺长安,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我……”贺长安居然一时语塞,“你……” 秦不茴眨眨眼,突然抬手勾住贺长安的脖子,二人鼻尖相抵,眸里只有彼此的脸。 风过,贺长安听见了秦不茴的耳语。 “贺长安,吻我。” 薄暮夕阳笼罩在二人身上,秦不茴身着的银灰色铠甲在这一刻变成世间最美的火红嫁衣,她凤眸若秋水潋滟,眼尾上挑,含的是这一刻秦不茴大胆的爱意。 贺长安不再犹豫,低头吻了上去,唇瓣相碰,是他第一次触碰到这样的柔软带着些许湿润的清甜,胜过世间一切的甘果。 鸦军看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于是鸣叫着在半空中盘旋,却等不来一个答案。 “快闭眼快闭眼。”丁珍珠制服了身边的窦朝,回头去拉玉儿,“咱还小,咱不看啊。” 玉儿抓着丁珍珠的手,问:“那我什么时候可以看?” 丁珍珠脸一红:“等以后你做了新娘子就可以了。” “也会有人求娶我吗?”玉儿眨巴着眼,不知为何想去寻陆逍的身影,只见他站在万丈霞光之中,脸色依旧苍白,却撑着手中的长剑看着贺长安和秦不茴,笑弯了月牙眼。 这一吻浅尝辄止,贺长安将秦不茴打横抱起来,看着不远处城门紧闭的恩河,恩河之后是困苦已久的闽东、闽西。 贺长安高声喝:“开城门!安百姓!” 王副将刚打了胜仗,雄心壮志的夹着马向城门奔去:“开城门!” 他们三两下就解决了瑟缩在城门根把守的青阎军,将城门打开,策马长驱直入:“阎如素已死,凌霄王大胜!” “凌霄王大胜!” 一声声呼喊叩开了大街小巷的门和窗,有胆大的百姓探出身子来往城墙上看,只见阎如素的战旗倒下,在呼啸的风中立上了贺长安的战旗,风摆弄着旗帜,在空中划出漂亮的弧度。 “胜了!真的胜了!” “我们赢了!我们不会死了!” 百姓们雀跃欢呼,他们站在长街两侧,夹道欢迎着云霄军,还有人从屋里拿了去年没放完的炮竹,在大街上点了起来,烟云缭绕,背后是大夏百姓劫后余生的笑脸。 城门外众人也听到了动静,都面带笑意看过去。 这边贺长安正把秦不茴扶上马车,在大家的欢闹声中翻身上马:“陈副将。” “末将在。”陈副将一直守在贺长安身侧,听到他唤他,立刻走出来。 贺长安从后搂住秦不茴抓住马绳:“传令下去,晚上摆庆功酒,让大家好好放松一晚,明日我们再启程回京复命。” 陈副将听到庆功酒也笑的开心,人老了就馋这么两口。 正扭头打算下去办事,陈副将又回头问贺长安:“那这些乌鸦呢?” 他指了指悬在半空中的鸦军,有几只受了伤飞的低些,不过它们依旧固执的悬停在秦不茴身后。 陈副将也发现了这事,惊讶的指着鸦军对秦不茴说:“它们好像认识你。” 秦不茴还没想好怎么回答,陆逍被丁珍珠和玉儿搀扶着走了过来:“要不说我们王妃沉鱼落雁呢,就连这些乌鸦都听她话。” 陈副将功夫好但头脑简单,又加上秦不茴的确是他见过最美的女子了,于是啐了一口:“这凤啸的鬼鸟也是个色胚子。” 听陈副将这么说,秦不茴无奈的扯扯嘴角。 “好了,你去办事吧。”贺长安吩咐,陈副将赶紧去张罗晚上那几口吃的。 秦不茴看着虚弱的陆逍,叮嘱:“你们骑马慢些,深山路不好走,别颠着。” 丁珍珠看着自己身边一个病号一个小妹妹,自然而然的将看顾他们的任务揽了下来:“是,王妃放心交给我吧。” 玉儿笑着冲他们摆摆手:“王妃,你们也当心些。” “我自是晓得。”贺长安笑着一夹马肚,带着秦不茴快马而去,只见半空中的鸦军没了指示,便齐刷刷地跟在他们身后一起往云霄军营帐走。 秦不茴看着头顶的鸦军们,她知道它们是依赖她:“真可爱。” “可爱?”贺长安反问,“你是没见过它们的凶残吗?” 秦不茴抬手,为首的一只乌鸦落了下来,歪着脑袋看着它:“它叫玄星,敏捷善思,虽是比不上落霜那般与三妹要好又通人性,但也是性格极好的一只鸟。” 玄星听不明白秦不茴的话,但是它能猜到秦不茴的话,于是飞起来蹭了蹭它的脸颊,继而飞回鸦军的队伍领头去了,活像一个小将军。 秦不茴看着它的身影,原本含笑的眼冷了下来:“来的路上我已听说鸦军此次的残暴行径,这和以往大不相同,我三妹绝不会这样领兵打仗。” “你肯定?”贺长安问。 “我肯定。”秦不茴扭头去看贺长安的眼睛,“对于你们而言它们不过是个畜生,可是于我三妹而言,他们互相能听懂彼此想要说的话,她将它们带大,有母亲的养育之心,敢问一个母亲怎会如此恶毒不分手段的对待她的孩子们?” 贺长安顺着秦不茴的视线去看落在后头的几只伤鸦,玄星也注意到了,它扭头飞回去,想帮伤鸦飞的再高些。 贺长安驾马慢了些,秦不茴顺势伸手,接住了一只伤鸦。 伤鸦吃力的看了眼秦不茴,视线渐渐灰败下去,毛羽不再光洁如新,成了硬邦邦的一个死物。 秦不茴没有丢弃它,她小心翼翼的捧着它,长睫凝泪:“它死了。” 她吸吸鼻子:“以前三妹在鸦舍找到根羽毛都心疼得不得了,现在它死了。” 贺长安看得出来,秦不茴的泪不止是为了这只乌鸦流的,更多是为了秦绮萝。 一个这样爱惜它们的人这么可能能容忍它们独自出征,以极度暴力,不顾死活的方式来打赢这场仗? 秦绮萝……或许已和这只乌鸦一样。 死了…… 129.自己人 贺长安搂住秦不茴的手臂开始收紧:“我陪你安葬它。” 一滴泪终是垂下,秦不茴说:“好。” 就在二人看见营帐升起的灯笼时,突然不知从哪儿传来了一个笛音,只见头顶的鸦军忽然不往前飞了,它们齐齐停下,似乎在等待什么。 “糟了。”贺长安顿觉不妙,果真第二个笛音在下一秒传来,鸦军齐刷刷扭头盯着他们。 这可就不像是要和他们好好道别的样子。 “这笛音和阎如素拿着的不一样。”贺长安说。 阎如素手中的笛音只有两个——攻击和停止。 但是现在的笛音似乎更多的是在和鸦军进行交流。 贺长安驾马想逃,可玄星领头一下子将他们包围起来,隔绝了仅剩的天光。 这些鸦军的尖喛有多锋利他已经领教过了,绝不能贸贸然往外冲,不说他们会不会受伤,身下的马一定折损在此。 就在贺长安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怀里的人动了动,他有一次听见了刚刚秦不茴出现时吹的哨音。 “你也能和它们对话?”贺长安问。 秦不茴回答极快:“不能。” “那你这是什么意思?”明明刚刚和青阎军对峙的时候,她一吹哨鸦军都暂停了攻击。 秦不茴解释:“不是我要同鸦军对话,是我三妹教给它们的,这个哨音代表着‘自己人’。” “只这一句?” “只这一句。” 听秦不茴这么说,贺长安握住了身侧的剑,就准备和鸦军决一死战,却发现鸦军迟迟没有动静。 “它们好像真的把我们当自己人了。” 贺长安话音刚落,远处又传来了一声笛音,听不懂也能猜得到是催促它们攻击。 眼见鸦军要动,秦不茴立即再次吹响口哨,跟着捧起了手上乌鸦的尸体,玄星独一鸟飞了过来,围着尸体飞了一圈,停在马头上和秦不茴对视。 它觉得这就是自己人,秦绮萝教过它们,它们是绝对不可以攻击自己人的。 可是身后笛音在催促,它真的不明白现在自己应该怎么做。 小小的脑子转着转着就恼了,玄星嘶鸣着飞了起来,将鸦军包围起来的半圆冲开一道口子,其它鸦军见状立即散开,高高低低的跟着玄星停在半空中。 秦不茴试探性的唤它:“玄星,我是秦不茴。” 玄星在半空中焦急的啄着自己的羽毛,发出的嘶鸣一声比一声惨烈,喊的秦不茴心颤:“玄星,不要这样。” 在笛音一声声催促中,玄星恼了,它扭头就飞,往深山而去,身后其它鸦军跟着它一起飞走了。 秦不茴想从马上下去追,被贺长安抓住手腕:“很明显有人在操控它们,敌暗我明,我们不知道他们有多少人手,不知道鸦军何时又失去理智,秦不茴,你应当知道你现在去就是送死。” 秦不茴很想去追,但她知道贺长安说得对,她武功没有恢复,刚刚又受了内伤,她追上去根本没有胜算。 她低头,手中只留下一只没有生息的乌鸦。 她突然觉得很难过,觉得自己很无用,保护不好妹妹,现在连只乌鸦都护不住。 难过、自责、不甘……所有的情绪涌来,堵住了她的口鼻,让她喘不上气来。 秦不茴泪落的急了,手抓着胸口的衣领,大口大口喘着气,却总觉得有团棉花堵在胸口,憋得她难受。 “秦不茴,你怎么了?你不要吓我?”贺长安见她如此,眉眼亦染上了焦急的神色,“我带你回营,虚怀神医在这里!” 他抓着缰绳,正要策马,怀里的秦不茴就吐出了大口鲜血,随即晕死过去。 “秦不茴!”贺长安顾不了那么多了,他飞速驾马直接踩进了营帐,“秦不茴,你不要睡。” 失去的恐惧裹挟了他的心,他极力稳住颤抖的声线:“神医醒了吗?” 有小兵回答:“刚醒,正在……” 贺长安抱着秦不茴下马,也不听小兵说什么,大步上前一把掀开帘子,就听见里面传来杀猪般的的惨叫:“贺长安,人家正在沐浴!” 贺长安抓了他的衣服扔给他:“她刚刚强行运功,吐了很多血,你快来看看。” 人命关天,听到秦不茴出了事,虚怀也闭了嘴,急急套了衣服过来把脉。 贺长安在旁边看着虚怀的脸色:“需要千年人参,还是天山雪莲?无论多名贵的药材只要你说我就给你寻来。” “别急。”虚怀把完了脉,发现事情没有贺长安说的那样糟糕,“她这是气急攻心才会吐血的,至于内力紊乱,我且给她扎几针,帮她梳理一下,你别慌。” “无需服药?”贺长安不放心。 虚怀撇了他一眼:“她的命是用我的血救回来的,我比你还不舍得她死,不然不就是纯浪费吗?”他掏出自己的针灸包,“你呀,就是关心则乱。” 得到虚怀确保秦不茴没事,贺长安才放下心来。 “出去等着吧。”虚怀见贺长安呼吸急促,料他是着急赶回来的,于是打发他回去休息。 贺长安也不想打扰虚怀用针,于是告退离开,回了自己的营帐,可他还没坐下,就听见外面来人禀报。 “王爷,黎副将求见。” 贺长安颔首:“让他进来。” 很快黎副将打开营帐走了进来,虽然他们赢了此仗,可他的脸色依旧难看。 “黎副将,你脸色如此难看,是发生了什么变故吗?”贺长安蹙眉,“可是闽东三城百姓出了什么事?” 黎副将摇头:“不是,百姓没事,他们得知我们打赢了仗,都开心的送来了瓜果酒肉。” 贺长安松了一口气,想到什么心又提了起来:“你到底所为何事?” 只见黎副将突然咚的一声跪了下来,声音之大却依旧面不改色:“恳请王爷交出王妃。”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贺长安记起来了,黎副将是和秦不茴对战过的,此次秦不茴去云霄军营求助,那里只有黎副将的军衔一人可调兵遣将,恐怕连日的朝夕相处,还有秦不茴带面具号称自己是雁回将军一事,让黎副将心生疑窦。 “末将知道。”黎副将抬头看向贺长安,“可是王爷,您知道您的王妃根本就不是沈昌之嫡女沈棠吗?” 贺长安脸色未变,黎副将就心生了然了。 他站了起来:“你早就知道她是凤啸秦不茴?” 130.你的老敌人 贺长安是何时意识到“沈棠”就是秦不茴的? 虽然他往凤啸派遣出的一次次回信都说:“秦不茴”无疑,一切正常。但是他每次看向秦不茴,看向她的凤眸,看向她的眸中澄澈清亮的目光,都觉得是那么的似曾相识。 他贺长安不是笨蛋,说自己失忆却对古今兵书典籍都十分熟悉,说不知自己是何方人士,却对各国战局有敏锐的洞察力。 还有每次听他提起以前和秦不茴作战的事,她的目光都变得温柔起来,她在追溯他们的过往。 从每一次的眼神之中,贺长安早已知晓她的身份。 烛火摇摆,面前光影忽变,耳边又响起了黎副将的声音。 “王爷,我们不能放过秦不茴啊!” 贺长安抬头去看,黎副将神色认真,蹙眉看着他,说的话言真意切:“王爷,想当年凤啸根本是大夏刀板上的鱼肉,若不是冒出秦不茴四姐妹,我们早就拿下凤啸,何苦输了那么多场仗,将吞下去的凤啸土地又吐出来?” 黎副将话说得急了,唾沫横飞:“末将不是还在记恨输给秦不茴的那几场仗,末将是因为和秦不茴真正对垒过,才明白此女子对我们大夏的威胁有多大!眼下她内力紊乱,受了重伤,我们就应该趁此结果了她,将她的尸首挂在凤啸城门上震慑其余三姐妹,这样才可以壮大我们云霄军的士气,壮大王爷的威望啊!” 这话倒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贺长安抬眸看去,一个眼神足以让黎副将闭上了嘴巴:“自我父亲起,云霄军从不趁人之危,更何况秦不茴为了凤啸征战沙场的初衷和我们并没有什么不同,我们只是不希望百姓死于战争,或因战争流离失所。”贺长安比黎副将高了半个头,他语速虽慢却极具威慑力,让黎副将忍不住后退,“我贺长安不需要杀一个受伤的女人来壮大自己的威望。” 黎副将被贺长安说得脸一阵红一阵白:“那么王爷,末将敢问若这事被太上皇知晓,当该如何是好?” 若被夏无极知晓,自然不会放过秦不茴。 恐怕还会趁秦不茴没有彻底恢复,狠狠凌辱她。 贺长安闭了闭眼,他不敢想。 “我已是她的夫君,自然是护着她,生亦同荣,但她要下黄泉地府,我亦会去地府护着她。” 黎副将看着贺长安,知道他没有开玩笑,若是自己将秦不茴真实身份捅出去,害的贺长安有个三长两短,自己死了恐没有颜面去见老王爷。 可他心里又气,觉得贺长安被秦不茴蒙蔽了双眼,于是一跺脚:“你满心满眼都是秦不茴,实在愚蠢。” 这件事再怎么保密,他也应该回去告诉五位夫人,家事就让他们家人去处理,他就不相信整个凌霄王府都着了这个女人的道,一起在那里姑息养奸! 他撂完这句重话,转身掀开帘子,离开的脚步却顿住了:“王……王妃?” 黎副将下意识看了眼秦不茴身侧有没有随身带着兵器,他怕一不留神自己的脑袋就被削没了。 秦不茴刚转醒,脸色算不上好看,她往前走了一步,黎副将一个侧身闪到一边,心虚的不敢看她。 不知这女人在外面站了多久了,又听去多少,也不知道记不记仇,不会半夜来取他性命吧?黎副将胡思乱想着,就听秦不茴温温柔柔的开口:“黎副将,快用晚膳了,夜晚风寒,我已命人温酒。” “啊?啊!我知道了。”黎副将语气生硬,说完便不愿意再看秦不茴,随意抱了个拳就急匆匆地走了。 秦不茴看着他的背影,肩上一重,是件狐裘披风,领口的狐皮火红,极为耀目漂亮。 “你也说夜晚风寒,还跑出来做什么?”怕秦不茴着凉,贺长安语气难免重些。 “为了它。” 秦不茴将怀里的东西往外递了递,贺长安才看清是刚刚死去的乌鸦,他答应她帮它好好埋葬它的。 贺长安语气软了下来,他替秦不茴将披风的结系好:“跟我来。” 他将秦不茴带向一座小山坡,山坡青草攘攘,踩在上面极为柔软:“这里视野好,能看到鹤州的天空。” 秦不茴站在山坡上眺望,只见鹤州四城家家户户亮起了灯,宛如地上银河,再抬头又和夜空星群争辉。 “好漂亮。” 听秦不茴也满意,贺长安便拾了根粗壮的树枝,找了块较为湿软的土地就挖了起来。余光里秦不茴也拾了根木棍打算和他一起挖。 贺长安抓住了她的手腕:“你抱着它吧,别脏了你的衣衫。” 秦不茴看着贺长安的眉眼,长睫一颤:“好。” 贺长安见她收回手,这才低头继续挖起来,而秦不茴的目光就这样安安静静的落在他身上,她的目光流连他的眉骨,鼻梁到朱唇,一次又一次。 他们衣衫挨着衣衫,肌肤仅隔着几层布料,他们那样近,呼吸在夜风中交织,可他们又那样远,远到凤啸大夏八千里一般。 “好了。”贺长安看着自己挖好的深坑,勾起嘴角露出一个清浅的笑意。 秦不茴将手里的乌鸦放了进去,从一边捧起一抷土轻轻盖了上去:“它叫琥珀。” 贺长安陪秦不茴将琥珀安葬,在上面叠了三块大石,才在琥珀墓边坐了下来,听秦不茴讲起了以前的事。 “它是落了单的幼鸟,遇上了凶残的老鹰,许是老鹰吃饱了,不急着吃它,就将它身上啄了一块一块的伤口,幸好被三妹所救。它身上羽毛稀疏,伤口结了痂,看起来极为难看,可三妹却叫它琥珀,怜爱它所以对它格外珍视。” “它是鸦军中最弱的鸟,却也是为了保护三妹最奋不顾身的鸟。” 秦不茴抚摸着石块,轻声对已长眠的琥珀说:“琥珀,你做的很棒。” 贺长安看着她,学着她的样子轻轻抚摸石块,就听耳边秦不茴又装作轻松的开口。 “一直说我三妹,我都还没和你说说我。” 贺长安抬头看去,正想阻止,就见秦不茴笑了笑。 “贺长安,我是凤啸的雁回将军,你的老敌人——秦不茴。” 131.黄琉璃·紫磨金 “你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秦不茴看着贺长安,不想错过他脸上任何的神情,她在猜测自己逼迫贺长安彻底面对了真相,贺长安会怎么做? 贺长安舔了舔唇,张口才发觉自己的嗓子干涩的可怕。 “你为什么会出现在大夏?还受了这么重的伤?” 秦不茴回头看向脚下银河:“因为秦落芸。” “你姐姐?” “我也不知道她到底是不是我姐姐了。” 看着秦不茴脸上落寞的神色,贺长安下意识问:“她嫉恨你?所以对你下此毒手?” 秦不茴好奇:“你为什么不觉得是我做错了事,所以她要杀我?” 贺长安被她问得一愣,这才仔细思索了一番:“你自幼在战场上征战,那时还不及马腿高,你一次次赢,却在封了雁回将军后再无奖赏,这般吝啬的凤啸,你早没反现在也不会反。”贺长安看着秦不茴的眼睛,“我们是敌人,但不代表我不了解你,相反我觉得我最了解你。” 风吹过秦不茴的碎发,有几丝粘在她的唇上:“哦?” “你不图名不图利,只图天下四海太平,你要的太平不只是凤啸,是万民皆太平,这样的人怎么会造反?怎么会让生灵因为自己而涂炭?” 贺长安说对了。 秦不茴微微地弯起眉眼:“多谢。” 多谢你义无反顾,坚定地站在我这一侧。 秦不茴这样客气起来,贺长安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他红着脸清清嗓子,向秦不茴伸出手:“夜风大,我送你回去吧。” 秦不茴看着面前宽厚的手掌,指尖微红,掌心粗茧,她想握,可是手松了又蜷:“贺长安,我们不是这样可以互相搀扶的关系。” “若是大夏百姓知道我的身份,无论是谁都希望我赶紧去死,你还要站在我这一边吗?” 贺长安的回答是他没有伸回去的手,他执拗的摊着手掌:“无论你是秦不茴还是沈棠,你都是我的妻子了。” 风变大了,却吹不散贺长安坚定的情意。 “我们成过两次亲,月老早将我们的红线密密麻麻的绕紧了,没人能剪得断,若有人真要将红线给细细绞了。” “我也会一点一点将它们系上。” 贺长安的声音不自觉地颤抖起来,他靠近秦不茴,红着眼说:“不茴,不要抛弃我。” 意气风发的王爷为了爱的人甘愿低头,愿意暴露自己所有的软弱,他像一只初生的小狗想要依偎在秦不茴的怀里。 秦不茴看着贺长安红了的眼角,忍不住说他:“笨蛋。” 她伸手抓住贺长安的手,将他拉近自己,抬头吻了上去,与此同时,无数烟花从鹤州四城升起,在星夜绽放出五彩的光,点点烟火见证无人之地的吻。 是吻,是更加深的吻。 狐裘蔽天,绿草为席。 温柔的试探,一声声缠绵的喘息淹没于吻中。 夜风渐凉,可秦不茴感受到的只有滚烫,烫的她微微颤抖,脸颊绯红,像一朵初绽的娇蕊。 交缠之中,秦不茴勾住贺长安的脖颈,细密的吻攀沿向上,在他同样滚烫火红的耳畔说。 “贺长安,我爱你。” - 夏京,郊外九环村破落寺庙。 吴德死了,这寺庙的香火也就断了,更没人会来替这儿打扫,等入了秋黄了叶,这里就更显破败。 但也成了秦碧菱最好的藏身之地。 她走入地窖,就见被她擒住的几只乌鸦正在鸟笼里上蹿下跳,叫个不停。 夜昙被吵得头疼,看到秦碧菱立即跑了过来:“先生,我的耳朵都要被它们吵聋了。” “它们这样闹腾的规律记录下来了吗?” 夜昙点点头,赶紧把桌上记录了鸦军躁动时间的纸张递给秦碧菱看:“如先生所料,这几日它们早中晚各躁动一次,时间非常规律,你说这是为什么?”夜昙歪着脑袋分析着,“我知道异国婆罗会用笛子催动蛇群跳舞,可这些日子我没有听见什么异常的声音啊。” 夜昙不自信的掏了掏耳朵:“难道是我听漏了?” 秦碧菱视线一一扫过面前渐渐安静下来的鸦军:“你有没有注意到鸦军躁动是谁先起的头?” 夜昙一听即刻跑过去揪出一只乌鸦:“就它!叫的最难听!” 秦碧菱走过去一把揪住它提溜起来看了一圈:“原来如此。” 夜昙眼中闪烁着崇拜的光:“先生连乌鸦都晓得?” “我不晓得乌鸦,但我三姐曾告诉过我,她有一对乌鸦,是同卵而生,即使相隔千里也可以互相通信,所以这对乌鸦就是鸦军的探子。” 秦碧菱毫不客气的摁住乌鸦脑袋转向夜昙:“它叫黄琉璃。” 夜昙凑过去看了一眼:“它果真是黄金瞳。” “看来是有人控制了那头的紫磨金,再由紫磨金来通知黄琉璃,想让它们早点脱身回去。” 秦碧菱眯了眯眼,秦落芸真的是物尽其用啊。 想了想,她提起黄琉璃说:“喂,喜欢传信是吧?” 黄琉璃撇开脑袋,又被秦碧菱转回来。 “拿纸笔来。” 夜昙立刻为秦碧菱摊纸磨墨:“先生,你打算怎么做?” “双胎乌鸦会不断重复对方的行为,那边控制黄琉璃,那我们也可以控制那边的紫磨金。” 秦碧菱一手提着黄琉璃,一手执笔在纸上写下几个大字:白费心机。 无论秦落芸想做什么,先嘲讽她几句再说。 跟着她就提溜着黄琉璃不断沿着字的轨迹跳动,重复了一次又一次,转的黄琉璃晕头转向。 这把夜昙都看傻眼了:“先生,这真的有用吗?” “没用我就拿它头写。”不知道是不是秦碧菱说的太冷酷无情,手里的黄琉璃一个激灵,突然挣开秦碧菱的手,自己在纸上跳了起来。 夜昙忍不住感叹:“真是识时务者为俊杰。” 连乌鸦都这么上道。 就见黄琉璃写了几次后,动作突然顿住了,然后它跳到一边拍着翅膀看着秦碧菱。 “它这是做什么?” 秦碧菱很快反应过来,伸手抽掉已经写过字的纸:“让我给它干活呢。” 果真,纸被抽走之后,黄琉璃跳上了砚台,双脚沾了墨,张开翅膀飞到空中,看着白纸好一顿端详。 许是对面的紫磨金动了,黄琉璃也动了。 秦碧菱和夜昙两个脑袋凑在一起,艰难地分辨着黄琉璃在纸上歪歪扭扭跳出来的字。 夜昙吃力地认出了那个大字:“降。”她为自己认出了这么难看的字而开心,“先生,它叫你降!” 黄琉璃还想继续往下写,就被秦碧菱一把抓起来,抽走了纸张,重新拿起笔:“告诉她,做梦!” 132.鸳鸯戏水 凤啸,皇宫。 秦落芸看着紫磨金在纸上跳来跳去,最后跳出做梦两个大字后,嘴角不自觉抽了抽,不愧是秦碧菱,自小就是臭脾气。 旁边一个细皮嫩肉的白面太监走上来:“皇后娘娘,此等刁蛮的话奴才帮你撤下去。” 这个太监是秦公公生前收的干儿子,叫小寿子,许是之前得了秦公公许多提点,秦落芸用起来还算顺手:“嗯。” 小寿子撤走了纸,又从后拎来了玄铁所制的鸟笼,将紫磨金关了进去,正巧有宫女来送药。 秦落芸抬了抬眼皮:“可是汪太医送来的药?” 宫女毕恭毕敬的回答:“是。” 听是汪太医送来的药,秦落芸才施施然起身,她身着烟紫色长裙,裙上用金线勾勒百花齐放,万千绮丽,又配以金织裙褂,褂上彩凤展羽,如此庄重的神鸟却被绣得清丽脱俗,也衬得秦落芸千娇百媚。 她伸出涂着丹蔻的手接过药碗:“下去吧。” 宫女退了下去,小寿子呈上一个木盒,帮秦落芸将药碗放好,这才小声提醒:“皇上正在圣阳殿批阅奏章。” “哦?”秦落芸勾起唇角,“皇上如此勤勉,本宫更要去看看了。” 小寿子立即为秦落芸开道,门口已停好了秦落芸的步辇:“皇后娘娘小心脚下。” 秦落芸踩着脚踏坐上去,只觉得坐感有些许不同,身下软乎了许多,她伸手摸了摸,抽出一个软垫。 “这软垫未免……”太丑了些。 边角虽缝得严实,但针脚歪歪扭扭,着实丑陋。 皇宫内的绣品皆要取一个吉祥的意头,秦落芸对着软垫看了好一会儿,才从上面的两只丑鸭子里看出一点鸳鸯戏水的意头来。 秦落芸抿唇:“这是皇上绣的吗?” 小寿子答:“是呢。”他捡着好听的话拍着帝后的马屁,“皇上是万金之躯,却甘愿为皇后娘娘做这些粗活,从古至今还从未有过,娘娘是头一份,此等殊荣都是因为皇上对娘娘深厚的爱意啊。” “爱……”秦落芸从不质疑北宁远对她的爱。 她将软垫放在自己的膝上,抚摸着鸳鸯戏水繁杂的针脚,眼前浮现的是北宁远的脸,还有他的眼神。 他从小都不受宠,被先帝无视,被兄弟孤立,这才养成了他孤僻阴蛰的性格,还有怕死的疑心病,可这些藏在他眼眸中的负面情绪每每在看到她时都会烟消云散。 北宁远看着她的视线就只有爱。 满满的,澄澈的爱。 “走吧。” 良久,秦落芸说。 小寿子这才示意起程,步辇走得极稳,就怕颠到了皇上的心头宠,在皇宫弯弯绕绕走了一盏茶的时间,这才到了圣阳殿的门口。 小寿子小心的扶着秦落芸下来,还没走两步,就听见里面传出北宁远暴躁的声音。 “钱呢?国库里的钱呢?” 有人战战兢兢的回话:“钱都被皇后娘娘拨出去了。” 听到是秦落芸,北宁远默了默,转移了话题:“满朝文武想不出一点法子解决那些流民吗?” “皇后娘娘聪明绝顶,不如我们问问皇后娘娘?” 秦落芸站在门口,想听北宁远的回答,可北宁远还没说话,旁边的李公公率先呵斥:“戚大人,后宫不得干政你不知道吗?凡事都问皇后,是不将我们皇上放在眼里吗?” 听到这话,小寿子心里一紧,去看秦落芸的脸色,但秦落芸脸上却是波澜不惊。 戚大人这才意识到自己多话了:“皇上恕罪,微臣心里只有一个皇上,微臣永远效忠皇上。” 他砰砰磕了几个响头,余光看见殿口走进来一个娉婷身影,又赶忙转过身去拜:“参见皇后娘娘。” 秦落芸颔首回礼,跟着走到拧着眉的北宁远面前跪了下来,行了个最高规格的礼:“参见皇上,皇上万福金安。” 北宁远赶忙起身扶她:“落芸,我说过你无需向我行礼。” 秦落芸摇摇头,美眸含着水汽:“皇上,您是凤啸得君,您受得起任何人的礼。” “落芸……”听到秦落芸说如此生分的话,北宁远心里很不是滋味,可秦落芸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而是念了首诗:“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 秦落芸伸手抚摸北宁远蹙起的眉头:“皇上,您是臣妾的参天大树,臣妾无论以前是何身份,现在只想做一朵菟丝花,可以永远陪在皇上身边。” 秦落芸说着,长睫一颤,竟坠下一滴泪来。 旁边听着这番话而瑟瑟发抖的李公公立即跪了下来,头磕得比戚大人还响,声声高呼饶命:“皇后娘娘,是奴才嘴贱,是奴才黑心,居然敢揣测皇后娘娘和皇上的情意,都是奴才的错,娘娘饶命,皇上饶命啊!” 他一个巴掌一个巴掌扇在自己脸上,没一会儿脸就高肿得厉害,看得戚大人心惊胆战,偷偷往后退着,就怕惹人注意。 听着李公公的声声忏悔,秦落芸没有说话,她只是慢慢靠近北宁远,依偎在他胸怀。 “皇上,不要不开心了。” 秦落芸轻柔一句话,让北宁远对李公公怒目而视:“狗奴才,皇后对朕的心日月可鉴,你居然在这里胡说八道,若朕这次轻饶了你,皇后的威仪何在?” “皇上!”见北宁远动了怒,李公公开始打感情牌,“皇上,奴才自您是皇子之时就陪侍在您身边啊,奴才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他尝试去拉北宁远的衣角,被狠狠甩开。 “来人,将李公公拖下去,给朕将他的嘴缝起来!” 北宁远一声令下,立即有人来拖曳李公公,依偎在北宁远怀里的秦落芸给了小寿子一个眼神,小寿子会意,前去督刑。 殿内一下子安静了不少,只有戚大人还跪在地上,身上已经出了一身冷汗。 秦落芸这才开口:“戚大人,现已入秋,长跪膝盖会受不了的。” 北宁远附和:“皇后都这么说了,你还不站起来?” “谢皇后娘娘,谢皇上。” 戚大人不顾发麻的腿,从地上爬得飞快,就怕慢一秒,北宁远要把他腿给锯了。 北宁远嗯了一声,就感受到自己的手被人拉了拉,一转头是秦落芸面若桃花的一张小脸。 他想亲她,现在,立刻,马上。 “你下去吧。” “是!” 戚大人得了令,松了口气,像兔子一样逃了出去。 133.真情假意 戚大人像个兔子一样窜出圣阳殿,一边按着心头安慰自己一边快步向宫外走去:“吓死了吓死了,回去得赶紧喝两口热酒缓口气。” 他低着头脚步飞快,转过弯也不留意,结果一头撞在盔甲上,踉跄地往后退了几步,一屁股跌坐在地,只觉得眼冒金星:“东方将军?” 段柏上前看着东方毓被撞到的胸口:“将军你疼不疼啊?” 戚大人捂着脑袋站起来,只觉得段柏偏心,要疼也是他脑袋比较疼吧?看看东方毓那盔甲,那体魄,是他一脑袋能撞伤的吗?算了不能和东方毓争,自秦落芸做了皇后,明里暗里都在提携东方毓,现在他在凤啸武将中的地位已经直逼雁回将军了。 这么想着,心里委屈,不停地哎哟起来。 “戚大人,要不要去太医院?”东方毓关心。 戚大人也是个好哄的,东方毓这么一说,心里就消了气:“没什么大事,就不去麻烦太医了。” “那我就先告辞了。”东方毓侧身要走,又被戚大人叫住:“将军这是去哪儿?” “有流民正在向京都靠近,我正要去禀报。” 戚大人忙挥着手拦他:“别去别去,皇后娘娘正在圣阳殿里头呢!你可别坏了皇上和娘娘的要紧事。”说着,还眨了眨眼,都是男人东方将军应该懂的。 东方毓看了眼圣阳殿,面色古怪起来。 段柏听了也劝:“将军,要不咱明日上朝再奏吧?” “嗯。” 见东方毓颔首,一行三人便往宫外走去。 戚大人是个话多的,拉着东方毓说:“其实以往有灾民就是开国库粮库,可是现在皇后调用了国库粮库给军用,导致无法救济灾民,这事儿真不知道还有什么好法子。” 说着,他扯了扯东方毓的袖子,贴近了些:“将军,你能不能给老头漏个口风?” “什么?” “皇后为何调用这么多的钱粮给你?是不是要打仗了?和谁打?为什么不派遣雁回将军?”戚大人问到最后嘿嘿一笑,“将军到底何时和皇后这么好了?” 这个问题段柏也想知道,他想了想自家将军何时开始听命于皇后,可是仔细一想只觉得头痛,脑子里一片空白,记忆的断口处,东方毓已经成了皇后的势力了。 不能想了,越想越头疼。 段柏正打算竖起耳朵听东方毓自己说,就只听见一句:“戚大人,你的马车到了。” 戚大人的探知欲在看到马车上暗了下来,这么点好奇心没满足今晚左右是难入眠啊。 东方毓目送戚大人离开,回头去看庄严的皇宫,只见皇宫上方不知何时乌云密布,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段柏瞅瞅东方毓的脸色,又瞅瞅天,选择安静地陪在东方毓身边。 “变天了。” “是啊,末将家里晒的衣服还没收呢。”段柏不好意思的挠了挠脑袋。 东方毓扭头上马:“走吧。” 他不等段柏,一夹马肚,便离开了皇宫。 - 圣阳殿内一番云雨,空气里满是情愫的味道,只见奏折都被甩到了地上,小小的软榻上秦落芸只盖了一件宽大的龙袍,她略微一动,龙袍滑了下去,露出细白如玉的香肩。 刚刚才颠倒鸾凤,秦落芸还在微微喘着气,北宁远的鼻息之间皆是她的甜香味道。 “皇上,莫要不开心了。” 听到秦落芸劝解,北宁远吻了吻她的眉心,宽厚的手将她往上托了托,让她好坐稳些。 “有你在我身边,我还能有什么不开心的?”北宁远哄她,“只是你调用国库的钱,现在若解决不了灾民的事,我怕大家往你身上泼脏水,说你不是。” 秦落芸轻轻抚摸着北宁远的脸:“皇上,调用国库的钱是为了防止秦不茴集结大夏兵马杀回凤啸,东方毓的本领本就弱于她,若刀剑再不精良,士兵再不扩充,凤啸危矣。” “我知道我知道。”北宁远轻拍秦落芸的背,“可是外面那些百姓怎知你良苦用心?” “皇上知道臣妾一心为你,为凤啸就够了。”秦落芸演的一手好戏,她埋首在北宁远的胸膛,偷偷落泪。 “落芸,莫哭。” 北宁远托起秦落芸的脸,心疼地为她抹泪。 看着北宁远亦红起的眼眶,秦落芸想起了步辇上的那个软垫,她看着北宁远献上一吻。 “皇上,为了安抚百姓,臣妾建议你出城施粥。”秦落芸提议,“臣妾会让空月将军为皇上策划好出城路线,保皇上安全。” “好。” 秦落芸说的,北宁远哪有不应的? “臣妾知今年商戎豆薯丰收,我们可以命戚大人带人去和商戎换粮。”秦落芸说,“用商戎想要的作物去换我们想要的豆薯,让百姓填饱肚子再说。” 听到这话,北宁远眼睛一亮:“落芸,多谢。” “皇上,臣妾说过臣妾会为你守住你的凤啸,臣妾……说到做到。” 见北宁远面色稍霁,秦落芸披着龙袍站起来,可是龙袍宽大,随着她的动作,春色难掩。 她拿起自己的药碗,还好,尚且温热。 “皇上,这是臣妾命人为你煎的药,喝了就不会头疼了。”秦落芸在北宁远身边坐下,将药碗送至北宁远的唇边。 药汤呈褐色,随着秦落芸的动作泛起一阵涟漪,苦香味往北宁远的鼻子里钻。 “皇上,喝药吧。” 北宁远伸手接住药碗,目光却还是在秦落芸笑意盈盈的脸上:“一定要喝吗?这药太苦了。” 秦落芸笑着劝:“皇上怎么还是个孩子样?良药苦口啊。” 北宁远沉默了,他眸子一暗,低头看向手中的药汤。 “落芸想要我喝?” 秦落芸将北宁远耳边散落的发重新别到耳后:“落芸希望皇上早日摆脱苦痛。” 北宁远听了这话,倏尔笑了,他仰头将药一饮而尽,跟着摔落了手中的碗,一手扣住秦落芸的脖颈将她摁到自己身前,狠狠吻了上去。 窗外沉沉的乌云终于落下雨来,敲打着窗沿,冷意挤进窗户却消不散屋里的暖意。 134.绑架北宁远 翌日,秦落芸第一时间吩咐下去让人准备粥粮,再命东方毓计划好路线,保护北宁远出城施粥。 东方毓视线一直垂落地面,淡淡的领命,又木然的退了出去。 小寿子将北宁远遣人送来的雪燕羹端了过来:“温温热,刚好适口。” 秦落芸端过羹来,尝了一口,见小寿子还没退开,便知他有话要说:“有话直说。” 小寿子欠了欠身:“娘娘,施粥这等好事能树立娘娘的威望,娘娘为何不去?”他瞟了眼圣阳殿方向,“就让皇上一人去了?” 听小寿子这么说,秦落芸看向他的目光多了几分赞赏,是个向着自己的。 “一个人做了一件好事以前做的坏事就能全部抹平吗?”秦落芸悠然地喝着北宁远送来的雪燕羹,“更何况现在群情激愤,这般吃力不讨好的事,就辛苦皇上一人面对了。” 无论北宁远做了多少好事,说破天去,他也是个弑父杀兄而登基的皇帝,他心胸狭隘,目光狭窄,是个彻底的昏君。 而她秦落芸呢?自幼被赋予振兴凤啸的重任,远离家乡,独自在这刀光剑影的京都活着,她是凤啸的支柱,她为了凤啸奉献了一切! 她的威望远高于北宁远! 秦落芸将手里的碗搁下:“大夏祭天盛典可定了吉日?” 小寿子回话:“刚传来消息,定了下月初六。” 秦落芸扶了扶云髻:“是个好日子。” 小寿子蹙眉,要知道一个奴才的身份如何能往上爬,那一切都要寄托自己的主子是否能站稳脚跟,他自然为秦落芸担心:“那边真的会听娘娘的计策行事吗?” 毕竟秦落芸远在凤啸,大夏那头若不听话,她也鞭长莫及。 “你可真是高看了大夏那群没脑子的。”秦落芸嘴角露出讥讽的笑,“整个大夏若不是有个贺连山贺长安父子苦苦支撑,早就垮了。” 秦落芸起身,小寿子伸手将她从凤椅上扶下来,安静地听秦落芸说。 “此次,本宫不仅要除了秦不茴和秦碧菱两个贱骨头,还要让夏氏皇族和贺长安离心,届时大夏就是案板上的鱼肉,本宫便可徐徐分之。” 秦落芸的眸里闪出精明的光:“一群蠢货。” 小寿子在旁边捧着她:“娘娘高明。” 面对小寿子的马屁,秦落芸很适用:“走吧,去御花园赏花去。” “是。” 外面阳光明媚,殊不知风雨欲来,压在百姓项首之上。 - 施粥这事的确如秦落芸所言,吃力不讨好。 北宁远挽着袖子看着一个个上前讨要粥食的百姓,他们的眼里只有对北宁远的愤恨,他们明明每年上缴赋税充盈国库,在如此紧要的关头,却被告知国库空虚,他们能得到的只是一碗清粥,来吊他们的命。 北宁远被他们的眼神刺了一下,手一抖,粥全都洒了出来。 身后突然斜伸出来一只手,扶住了北宁远的身子:“皇上,若是不舒服可以先回帐子里休息。” 北宁远看了眼面无表情的东方毓,应好:“也好。” 北宁远转过身去,只觉得如芒在背,他不敢回头,他知道所有人正在默不作声地用带着敌意的眼神死死盯着他。 “皇上,将军,带来的粮食只剩最后一袋了。”段柏跑过来禀告。 北宁远没有回头,只是问东方毓:“后头还有多少人。” 东方毓回头看了一眼,薄唇一抿:“不见尽头。” 北宁远沉沉喘了口气:“哪里还有粮?” 东方毓看向段柏,段柏挠挠脑袋:“附近粮庄都离得远。”他想了一会儿,一拍脑袋,提议,“年大人外室离这儿近,要不咱们去他们那里借粮。” 北宁远斜了他一眼,这张嘴什么都往外说啊? 但段柏不觉得有问题,这年大人敢养外室还不让人说了?这些富得流油的奸臣就该从他们身上剜点肉下来。 “皇上,您拿主意吧。”东方毓看向北宁远。 北宁远这辈子都没怎么拿过主意,一切大事都有秦落芸决定再告知于他。 他偷偷往后看了眼大排长龙的队伍,猛地回头:“去,东方毓你去,年长庚是你的副部,你去也不敢说你什么。” “是。”东方毓转身正要走,又不放心地回到北宁远身边。 北宁远知道他的意思,他现在只想解决这些灾民:“你去就是了,这么近的帐子我还能出事不成?” 听北宁远这么说,东方毓颔首:“末将去去就来。” 说着,就带着段柏走了。 北宁远万万没想到这么几步路还能生出变故来,只见阴暗里冲出来三两个蒙面贼人,还不等他惊呼,就向他撒来一把香粉,猛地呛入他的口鼻。 下一秒,北宁远眼前两三人渐渐变成了五六人,随着越来越多的重影,他彻底栽了下去。 “晕了?”有人试探性的问。 最魁梧的汉子走上来:“我踹踹试试。” 说着真往北宁远身上踹去。 “蒋彪,你彪啊!”说是陪东方毓去拿粮的段柏一把拽住蒋彪,“人家毕竟是皇上!” “那不是你问到底晕没晕吗?”蒋彪委屈,“现在倒来说我了。” 眼见二人又要吵起来,角落里的东方毓走了出来:“好了,不要再吵了。” 听东方毓制止,蒋彪和段柏对视一眼扭过头去:“哼。” 只见东方毓上前,一把将北宁远扛在身上:“段柏你去将我们事先从年长庚那儿取来的粮分发下去,蒋彪你在外头守着,切勿叫人靠近。” 蒋彪还闷闷不乐呢:“我又不是你的兵。” 段柏一巴掌拍在他的背上:“那你还想不想找你家将军了!” 蒋彪瞪大了牛眼:“当然了!” 他们一下子又和好了,并肩往巷子外走。 蒋彪还在问段柏:“为什么我觉得我好像已经找过一次我家将军了?” 段柏仔细想了想:“我也觉得。” 怎么他俩啥都不记得了呢?蒋彪脑子笨,他段柏不应该啊。 后头的东方毓确定四周没人,扛着北宁远闪进一个黑黢黢的院子,三两下在院子里的青草地里找到一个把手,把手一拉,露出下面长长的阶梯,他带着北宁远走了下去,重新将地门合上。 135.生死不离 香粉精心调配过,北宁远没一会儿就转醒了,皇上的尊严在害怕的情绪下荡然无存:“你是谁?朕是皇上!很快就会有人来找朕!届时朕一定要将你大卸八块!” 他一边怒骂着一边看着周围的环境,自己被绑在一张板凳上,手边的桌子放了一根蜡烛,烛火微弱,根本照不清楚周围的环境,只能听见自己愤怒害怕的回音。 “朕要将你的尸首扔在凤啸各个角落,要你死了也没有全尸,死了也无法入轮回。” 北宁远骂得难听,他一句话接着一句话,没一会儿就觉得口干舌燥了,等他住了嘴,才听见角落里传来一声轻笑。 “是谁在装神弄鬼?” 北宁远怒目而视,只见角落里走出一个佝偻的身影,他眯着眼睛去看,才发觉那人带着面具,根本看不清长相。 “你是谁的人?大哥的儿子还是三哥的舅舅?不可能他们都死了,他们都死了!”他用力地挣着身上的绳子,“你到底想做什么!” 东方毓苟着背走到北宁远面前:“你如此相信轮回,那你知道有多少人因你的昏庸而死吗?你——还能有轮回吗?” 一把匕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掏了出来,狠狠的钉在了一旁的木桌上,烛火一摇,彻底灭了。 恐惧占据了北宁远的内心,他想尖叫,但却发现自己什么声都发不出来,只能嘶哑着嗓子求饶:“不……不要……” 现在轮到东方毓反问了。 “你说若你现在死于我的刀下,灵魂飘向地府,那些惨死的百姓、兵士会不会挡在地府门口,让你还他们命来?”东方毓语速飞快,“你这样的人,死了黄泉也不会收你,你只能成为一缕幽魂,飘荡在世间,看史书如何唾骂你,后人如何指摘你,永远不得安息。” 北宁远拼命摇头,他不是故意的,他只是想活下去,他只是爱上了一个人! “现如今凤啸连失三将,朝政由皇后把持,整个凤啸正处于风雨飘渺之中,你到底还想不想做个好皇帝?” “我想的!”一声发自肺腑的嘶吼从喉咙里蹦了出来。 北宁远觉得自己的话简直是恬不知耻,他的私心害死了这么多人,他的手上更都是至亲的鲜血,他的皇座是用无数人的骨血,再由他的盲目、自私、狭隘……揉合在了一起,可他面对这样的质问,他还是想说:“我想的。” 东方毓没想到北宁远回答得那么斩钉截铁,他默了默:“那你为何要这么做?为何如此纵容秦落芸?” 北宁远抬头:“落芸也有她自己的苦衷。” 东方毓沉默不语,北宁远继续说:“秦不茴三姐妹各有所长,在外征战,她们是赢了很多场仗,她们的确值得敬仰,但是落芸呢?她们三个能常胜不败,不是多亏了落芸的计谋吗?可是百姓却遗忘了她。” 北宁远想起旧事,想起秦落芸戚哀的美眸,声音也不自觉轻柔起来。 “我曾无数次看见她暗自垂泪的样子,每每秦不茴班师回朝,她都很开心,她为秦不茴庆贺,可庆贺着庆贺着她自己就哭了。” “凤啸能有今天,多亏了落芸。” “在我心里她的本领远胜于秦不茴三人。” “世人应该记住她的名字。” 说到秦落芸,北宁远的眉眼都变得温柔起来。 “所以她对你下毒也甘之如饴?” 北宁远的表情瞬间僵住:“你怎么知道的?” “明眼人都知道她的狼子野心。” 听东方毓这么说,北宁远一怔,继而痴痴笑了起来:“她陪我度过了我最不堪的日子,她想要什么都是应该的。” 北宁远的话语变得坚定:“她若要我的心,我也愿意剖给她。” 漆黑阴冷的地窖,北宁远有一颗炽热的心。 “我爱她。” 他曾向秦落芸表白过无数次,无数次都说不腻,只要秦落芸想问,他都愿意再说一次他爱她。 可这话却听得东方毓咬牙切齿:“所以就要葬送无数百姓?” “怎么会!” 东方毓真想掰开北宁远的脑子看看里面除了秦落芸还有什么:“你有没有想过秦不茴三姐妹出事的消息传出去,会有多少外国番邦会对凤啸大起干戈?届时生灵涂炭,凤啸除了亡国还有别的可能吗?” “不会的,落芸一定会有办法的!”北宁远为秦落芸说话。 “你也会说,秦落芸一直坐镇幕后,若没了秦不茴三姐妹为她执剑,她还能坚持多久?”东方毓反问。 北宁远一愣,还是不愿相信这个事实:“落芸定会保护凤啸上下的。” 东方毓一把揪住北宁远的衣领:“你别傻了,你看看外面的灾民,他们为何如此?因为秦落芸害怕,害怕秦不茴她们没死成,回来找她算账,她用尽国库的钱粮是来保护自己的!不是保护百姓的!” 北宁远的耳朵被东方毓的怒吼震得生疼。 东方毓松开手,北宁远跌回椅子,他像个没有生气的木偶,动也不动。 “北宁远,凤啸需要你。” “可我绝不会伤害落芸,她是我的妻子。”北宁远坚持。 东方毓现在脑子里冒出很多想法,把赤明偷来让它催眠北宁远做个好皇帝,又或者自己干脆挟持他反了这秦落芸把持的朝政,还是干脆杀了他也行,只要他活着他一定会护着秦落芸,届时他连造反都不一定能成。 东方毓生气地思考着,就听北宁远动了动。 “但是……我也不想伤害凤啸。” 北宁远看着面前漆黑一片,泪忽而落了下来,挂在两颊,他不是个好皇帝,但他也不想看到这么多人死。 他害怕秦不茴功高盖主,夺了他的位子,他怕秦落芸不喜欢他了。 他就任由秦落芸动手解决了一个又一个,可他怎么能怪秦落芸呢?秦落芸若是贪心,那那份贪心也是自己养成的。 自从秦不茴坠海,他夜不能寐,他怕死,也怕秦不茴死。 因为他知道秦家四姐妹,每一个都是好人。 “我知道我活不久了,可能都挨不过今年冬天,都看不到凤啸新年。”北宁远狼狈地扯扯嘴角,“可我依旧相信若我身死,落芸会保护凤啸子民……” 东方毓磨了磨后槽牙,谁想北宁远来了个转折。 “但是倘若落芸没有这么做,我想你帮帮我。” “我应如何去帮?”东方毓问。 北宁远眸光闪烁:“我会将凤啸玉玺给你,还会写一封赐死她的圣旨。” “你舍得她死?”东方毓难以置信。 北宁远笑了笑:“若下了黄泉,我也会保护她,生死不离。” 136.一份情 大夏,凌霄王府。 浩浩荡荡的队伍进了城就往凌霄王府去,最前头的骏马在王府门前停下,贺长安率先下马,对王副将说:“那些伤兵就由你安置了。” 王副将领命,抱拳后率人驾马离去,王府门口原本拥挤的人群一下子就少了不少。 贺长安站在路边遥望,等了一盏茶的时间,终于有辆马车慢悠悠的来了。 贺长安平静的脸上立刻扬起一丝笑容,上前伸手去接:“慢些。” 这几天连下了几场雨,都说一场秋雨一场寒,石阶上青苔都冒了头,贺长安怕秦不茴摔了,恨不得叫她脚不沾地,接她进去,被秦不茴摁住了手。 秦不茴藏不住嘴角的笑意:“我又不是孩子。” 她看着贺长安红起的脸,故意逗他:“别忘了是谁在战场上被我揍趴下几次。” 贺长安轻轻清了清嗓子:“夫人。” 他往后斜了一眼,身后的陆逍和玉儿分别扭头哼起了小曲,他们可什么都没听见啊。 见他们如此识趣,秦不茴和贺长安对视一眼,笑了起来。 场面倒是和谐温馨得让人心生羡慕。 只听身侧王府门吱呀一声响,紧接着是周忆霞埋怨的声音:“你们怎么到家了也不进来啊?叫我们在里面好等!” 身后四位夫人互相搀扶着迈过门槛,也聚到贺长安他们身边。 叶晚拉着瘦了好一圈的贺长安看了又看,又心疼的摸了摸秦不茴的尖下巴,赶忙回头:“双喜双喜!我叫你备的柚子叶呢?” 双喜不会说话,但办事仔细利索,立即将柚子叶递上来,身后的婢女又递上来一盆清水。 叶晚抓了柚子叶沾了水就往四人身上扫:“阿弥陀佛,以后再也不要遇上这样的倒霉事了。” 每次听到贺长安战败她们的心都堵在喉咙里,咽不下去吐不上来的,难受死了。 “娘,我们不是好端端地回来了吗?”贺长安和秦不茴一左一右搀扶住她,温柔地哄着。 可叶晚还是红了眼角:“自你上战场,就没遇到这样危急的战事过,娘以为,以为……”她说着,话锋一转,“幸而老王爷保佑,你和棠儿都平平安安地回来了。” 棠儿二字一出口,贺长安和秦不茴脸上都不由一僵,二人对了个视线,纷纷撇开。 她不是沈棠。 她是敌国将领。 若这件事被捅出去,不要说夏无极,估计就连夏日恒都难免心有所想,疑心贺长安。 秦不茴看着面前因为团聚的一张张笑脸,心里不由后怕。 如果她的身份暴露,不光是她自己,还有凌霄王府满门都要受牵连,可他们都是无辜的! 她正垂眼难过,手被贺长安握了握,她蓦然抬眸,是贺长安关心的眉眼。 还是玉儿开口打破了二人的沉默,她像只可爱的小兔子一蹦一跳的跑到五位夫人中间,仰着脑袋问林珊、林琅。 “四夫人、五夫人,今日做什么好吃的呀?”玉儿摸着肚子装可怜,“玉儿有份吗?” “你自也是有的。”何琴笑着摸摸她的脑袋。 一说到吃的,林珊和林琅就激动起来了:“今日我们一大早就去街市,买了尾棠儿爱吃的鲈鱼,还有长安爱吃的鸡。” “今日就吃三杯鸡、清蒸鲈鱼、胭脂鹅脯、红油素肚丝……” 一行人说说笑笑地进了门,没多久一封圣旨就到了,无外乎是关于此次鏖战之后的奖赏。 贺长安地位已经极高,在朝堂之上已无权力可再度奖赏,论金银财宝这些年周忆霞持家有道,王府的产业数不胜数,所以最后除了抬进来一箱箱的金子,元公公极为郑重地捧上来一个匣子。 “王爷,你打开吧。” 贺长安上前接过匣子,匣子长而窄,应当是柄剑。 他打开盖子,下一秒惊讶地看向元公公:“御龙剑?” 元公公脸上没有什么喜色,他闭上眼点了点头:“没错,正是那把上斩昏君下斩奸臣的御龙剑,王爷可携剑上朝。” 夏日恒之所以不顾夏无极而这么做,是因为此次鹤州一战,软禁五位夫人,他深刻意识到一件事。 他斗不过夏无极。 只要夏无极还活着一天,他夏日恒永远都活在他的操控中。 他是困于狗笼的狮子,他的爪子早就被夏无极磨平了,所谓的狮性,也早就消失了,剩下的只有试图反抗后的乖顺。 他知道自己的能力,他觉得就算是夏无极恼怒了要杀死自己,自己也就认了,毕竟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就当还了夏无极带自己来世上的恩情。 死了也好,死了是解脱。 可对贺长安不是这样——他唯一的、最好的朋友。 他娶了妻,是个漂亮聪明的女子,二人之后会有个乖巧可爱的孩子,他们或许会带着孩子游历山川湖海,看遍人世风景,绝不像他困于龙座。 所以,他夏日恒可以死,贺长安绝对不可以。 这是他作为皇帝唯一的念想,他要保护贺长安,贺长安会保护百姓,大夏的安危也就解了。 所以这柄御龙剑是夏日恒决心要送给他的,剑身被他日夜擦拭地发亮,他希望贺长安能懂他的心意。 元公公说完走向前,向贺长安小声说:“皇上瘦了。” 夏日恒有胃病,每每心情不好,恐惧加剧,就吃了又吐,也就瘦了。 “太医院可看过?”贺长安关心。 元公公点头:“是心病,太医们也束手无策。” 贺长安听着低头去看怀里的御龙剑,他伸手抚摸着锋利的剑身,寒铁发出幽幽凉意,直达心扉。 贺长安知道夏日恒的意思,他希望自己反了这被夏无极控制的大夏王朝,开辟一方新的天地。 他希望贺长安用这柄剑了结自己的苦痛。 可贺长安怎么可能做得到? 贺长安的唇抿了又抿,才对元公公说:“请元公公回去转告皇上,我的剑,云霄军的剑绝不会悬于真龙之项首。” “我们是真龙之盾。” 一番话,说得元公公热泪盈眶,他擦着眼泪:“老奴失态了。” 元公公整理好情绪,复又走到秦不茴面前:“王妃,皇上亦有礼物赠予你。” “赠予我?” 站在一边的秦不茴有些意外,在外人眼里这些日子她应当都在王府养病,夏日恒察觉了什么? 元公公看了眼身后低首的宫人,不动声色地拿出令牌,递给秦不茴:“王府玄机皇上猜测了十之八九,皇上一直夸赞您是王爷的贤内助,因此将这一队皇军守卫赠予您,希望您能撑住凌霄王府,让王爷在外行军打仗无后顾之忧。” 元公公是压着声音说话的,听见这些的只有秦不茴和贺长安,看来夏日恒是做好了死的准备。 秦不茴接过令牌:“谢皇上。” 她摩挲着这块令牌,没想到自己碍于身份没有参加秋试,却意外得到了大夏的兵马。 该给的东西都给完了,元公公也该回去了,临走之前,他对贺长安说:“马上就是祭天大典,皇上特意命尚衣局为您和王妃赶制了新衣,不日就可送来。” 贺长安颔首:“有劳公公费心了。” 有人为元公公掀开马车帘,他矮身正要钻进去,又回身看向贺长安:“王爷,皇上就只有您了。” 谢邀雪为的是国,贺长安念的却还有一份情。 137.新衣 此次大战不少人得到了封赏,让百姓最惊叹的还是丁珍珠。 她没有参加秋试,从鹤州回来就往床上一倒,呼呼大睡了三天,睡醒之后桌上已经放了一封圣旨了。 她,丁珍珠,从三天前起就成了大夏第一位女将军,鸿鹄将军,被编入云霄军。 人凤啸有雁回,现在大夏有鸿鹄。 丁珍珠一蹦三尺高,尖叫声几乎要将房顶掀了。 她赶紧揣着圣旨往凌霄王府赶,跑一半又转去集市,买了一堆吃的,用红纸包了才又跑向凌霄王府。 “王妃!王妃!” 丁珍珠一路喊着,像一阵旋风跑进来,几乎要把院子里给花草浇水的八吉掀翻。 他皱起眉,生怕丁珍珠冲撞了秦不茴:“你慢些跑,别撞到我家王妃!” 丁珍珠忙点着头,两只眼睛会发光:“王妃呢?” 八吉指了指后院:“在亭子里煮茶呢。” 话音未落,丁珍珠又像一股旋风跑出去了,八吉气的直跳脚:“我让你慢些跑!” 丁珍珠拐过几个长廊,果真看见秦不茴坐在亭子里,她跑过去才发现秦不茴在愣神,连茶壶煮沸了,壶盖要掉了都不知道。 “王妃,你在想什么呢?” 丁珍珠一嗓子给秦不茴震过神来,她立即伸手去拿茶壶,冷不丁被烫红了指尖:“嘶。” “哎呀,王妃让我来!”丁珍珠把圣旨往桌上一搁,捡了块帕子将茶壶拎到桌上。 “你怎么来了?”秦不茴让她坐下。 丁珍珠非常开心:“若不是我来了,这热水都要溅到王妃好看的脸上了。”她凑过脑袋来看秦不茴,“王妃,你到底在想什么呀?” 秦不茴在想秦碧菱,自从花容居被火付之一炬,几具假尸顶了身份,她就再也寻不到秦碧菱的踪迹了。 可她觉得秦碧菱绝对不会离开大夏的,秦落芸曾经评价她们两个,一个死脑筋,一个牛脾气,她蛰伏在这儿定然是有刺杀任务没有完成,想来是个位高权重的人。 秦不茴让八吉去查了几个从花容居消失的姑娘的来历,姑娘们虽然来自五湖四海,但都和战乱逃不开关系,她们被秦碧菱收揽在这儿,想来都是为了复仇。 那么,秦碧菱的目标应当就是夏无极。 所以夏无极没死,秦碧菱应当不会离开大夏,她还要给姑娘们一个交代。 可是秦落芸又步步紧逼,秦碧菱现在应当心急如焚,她一定会选一个时间尽快杀了夏无极,再想办法和她这位“凌霄王妃”汇合。 秦不茴想到这些不由皱眉,伸手拧了拧眉头,丁珍珠见了忙问:“王妃可是不舒服?” 幸好丁珍珠心思简单,秦不茴轻而易举岔开话题:“你来做什么?” 说到这儿,丁珍珠可就兴奋了,她将圣旨摊开,推到秦不茴面前:“王妃,我要做将军了,虽然带领的只是云霄军驻守夏京的一队小军队,我也是大夏第一个女将军了,我一定会像王爷一样保护大夏的安危,保护百姓的。” “我丁珍珠一定会成为一个好将军的!” “就像雁回将军那样。” 说着这句话,丁珍珠的视线回到了秦不茴身上。 秦不茴心中一动,笑了笑:“会的,你一定会成为一个像雁回将军,不,远胜于雁回将军的大将军。” 听秦不茴这么说,丁珍珠反倒羞涩起来,扭扭捏捏的,脸蛋悄悄的红了。 正在这时,玉儿的声音从老远传来:“王妃,宫里为你送来了新衣服!” 玉儿捧着繁琐的新衣服,脚步轻快:“王妃,你看这衣襟上还缝了珍珠。” 她欢喜的将衣服捧到秦不茴面前,自己和丁珍珠的眼睛反倒是和衣服凑得更近了。 是一套橙黄色的衣裙,庄重典雅,上绣兰花、金桂,又缝了指甲盖的珍珠,每一处都满是心思。 尽管玉儿和丁珍珠平时粗枝大叶,也为这件衣裙折服。 丁珍珠抬起脑袋:“王妃穿上试试看吧。” 玉儿也应和:“王妃穿上一定很好看!” 秦不茴架不住她们劝说,只得笑着起身,伸出双臂,任由她们像摆弄一个布偶一般,为她换上了新衣。 裙摆落地,秦不茴施施然转身,指甲盖的珍珠因她的明艳顿时黯淡,丁珍珠和玉儿不由看痴了:“哇。” “我从来没见过这么美的人。”丁珍珠咽了口口水,“像仙子一样!” 玉儿也连连点头:“王妃比这珍珠生的还好看!”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就是要将秦不茴说红脸为止,秦不茴无奈:“你们别闹了。” 玉儿小手一叉:“什么叫闹?”她扭头往厅子外看去,“王爷,我们这是在闹吗?” 秦不茴看过去,贺长安一袭月牙黄的袍子站在台阶下,正仰头看她。 听到玉儿问话,贺长安笑着摇头:“不是,你们说的是实话。” 一听贺长安站在她们这边,两个人气势更甚,搜罗光脑子里的好词好句,就要说给秦不茴听,被走进亭子的贺长安打断。 “好了,这么些点心是谁带来的?” 丁珍珠才想起来,拉着玉儿开始念叨:“你上次不是想吃花生酥吗?我给你买了,还买了糖油粑粑,你铁定也喜欢。” 二人凑一边拆点心去了,不再关注他们。 秦不茴有些不好意思的要脱衣服:“我们是闹着玩的。” 贺长安摁住她的手:“既是宫里送来让你参加祭天大典的那就是你的了,早穿晚穿都无妨,你若喜欢,我明日就去找尚衣局为你多做几件。” “听闻大夏祭天大典只准男子出行,为何这次可以携眷了?”秦不茴问。 “听谢邀雪说,最近大夏战损人数太多,这次是要携眷拜子的。” 拜一拜,大家就能多生孩子?生孩子再继续打仗? 秦不茴勾起一抹讥讽的嘴角:“谢丞相还听这些?” “他自然是反对的,但这是太上皇的旨意。” “夏无极?” 秦不茴的眉蹙起来了。 “是的,此次祭天大典由夏无极上头香。” 秦不茴心中一个咯噔,她大概知道秦碧菱什么时候要动手了。 138.祭天大典 九环村,寺庙地窖。 黄琉璃失去了平常的活性,耷拉着脑袋不吭声。 夜昙正在边上拿树枝戳它,戳的烦了,黄琉璃一甩脑袋,撇了她一眼,背过身去。 秦碧菱一身黑色劲衣走出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般景象,要是让三姐姐知道她的爱鸟这般被人逗弄,一定会气得跳脚。 一想到秦绮萝巴掌大的脸皱着,秦碧菱的眉眼不自觉温柔起来。 “好了,别欺负它了。” 听到秦碧菱的声音,夜昙扔了手中的树枝,转过身来:“这只是只鸟嘛。” 可惜,她的撒娇对秦碧菱来说没有用。 只见秦碧菱走过来,用手抓了把米粒,放进黄琉璃的笼子:“对于你是只鸟,可对于其他人就不一定了。” 夜昙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也是,对于其他人来说它就是杀人利器。” 秦碧菱没有反驳,只是一一往鸟笼里抓了吃食:“大家都准备好了吗?” 听到这话,地窖里才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原来阴暗的角落里站了不少人,听到秦碧菱的话,才走出来,站在烛火下,忠诚地看着她。 勾鹰走到她身边:“影谍五百人,花容居二十七人,皆已到齐。” 一共五百二十七人,算上她自己就是五百二十八人。 五百二十八人换夏无极这个残害了数万百姓的暴君来说,秦碧菱觉得不亏。 她向前走了一步,大家自然而然地将她围在中心。 秦碧菱的视线一一掠过眼前的脸庞:“我们在大夏蛰伏了这么久,等的就是今天,我秦碧菱在此立誓,必定杀了夏无极,为枉死的各国百姓报仇!” 于私,夏无极是她的任务,她必要完成,于公,死在他暴政下的人实在太多了,数万万亡魂不得安息! 秦碧菱的眸中闪烁着凌厉的光,她朱唇微启,在众人面前立誓:“此一去,不成功便成仁!” “不成功便成仁!”众人纷纷应和。 勾鹰站在秦碧菱的身边,看着她坚毅的眉眼,随着大家的声音说:“不成功便成仁。” 一声附和汇入大家的声音,秦碧菱并没有注意到。 “出发!” - 祭天大典。 祭天大典一直选于皇家宗祠,在夏京城外,离九环村不远。 现已入秋,漫山萧瑟,倒显得宗祠格外肃穆,一张张旗帜在寒风中被拉扯的厉害,发出呼呼的声响。 贺长安伸手覆在秦不茴的手上:“冷吗?” 秦不茴摇头:“不冷。” “你的手明明很凉。”这么说着,贺长安将秦不茴的手拉到自己的膝上,两只手将她的手牢牢包裹住。 秦不茴感受到手上传来的暖意,可她没有心思在这里风花雪月,只担心秦碧菱。 “到了。” 八吉的声音传来,陆逍为他们掀开帘子,贺长安护着秦不茴先出来,两人稳稳落地,贺长安特意为她紧了紧衣襟:“山上风大。” “我又不是什么小姑娘。”秦不茴埋怨,她可是以一当十的大将军。 贺长安却是笑,笑容里透着几分傻气:“可你是我的妻子。” 他说:“丈夫照顾妻子,天经地义。” 贺长安看着漫漫长梯上互相扶持而上的一对对夫妻,也牵起了秦不茴的手:“我们也走吧。” 秦不茴颔首,依偎在他身边,一副神仙眷侣的样子,一起向前走去。 可走了几步,秦不茴还是回过了头,看向她们马车上,沾着的鸦羽,随着寒风在微微颤抖。 希望秦碧菱能看见鸦羽,知道她在这里,不要轻举妄动。 二人无法联系,只能看她们是否心有灵犀了。 思及此,秦不茴忍不住担忧的叹了口气。 皇家宗祠建立在盘龙山顶,共计九百九十九阶台阶,像秦不茴和贺长安这样的,倒是能轻松走上来,若是文官,就累得够呛了。 秦不茴一上来就看到咋咋呼呼的丁珍珠就围在谢邀雪身边:“丞相,你一个男人怎么还不如我呢?喝水吗,我带了水囊。别嫌弃啊,你现在若是不喝,得等祭天大典结束,才有酒水吃了。” 面对丁珍珠的盛情,谢邀雪只有两个字——“不要。” 丁珍珠被谢邀雪无情拒绝了,撇撇嘴:“扭扭捏捏的。” 扭扭捏捏,怎么能被称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怎么能娶到娘子? 丁珍珠想到这儿,看着谢邀雪惋惜的摇了摇头。 这一切被秦不茴尽收眼底,她转头对玉儿说:“你拿一个干净的水囊给谢丞相送去。” “是。”玉儿欢喜的去送水囊了,很快和丁珍珠抱到一起。 “走吧。”贺长安拉了拉秦不茴。 “好。” 秦不茴回身和贺长安往前头走,温柔的笑意突然僵在脸上,她用余光去看两侧的山林——风有缺口! 这山林里恐怕都是人! 难道是秦碧菱已经到了?秦不茴这么想着,又很快推翻了这个想法,她先前听先帝说过,影谍训练极为辛苦艰难,坚持下来的人本就寥寥无几,优胜者就更在少数,所以影谍的数量一直不多。 能够布满整个山头就更加不可能了! 不对劲。 秦不茴正思索着,就听前头公公一声高喊:“太上皇、皇上、皇后到!” 就见夏无极一身明黄色龙袍在前,消瘦了的夏日恒和程宓同样也是一身华服走出来,大家纷纷跪地叩拜:“参见太上皇、皇上、皇后娘娘。” 夏日恒偷偷瞅了一眼夏无极,不敢吭声,还是夏无极昂着胸脯向前几步,看着对他俯首称臣的大臣们,心中觉得得意畅快,这才慢悠悠地说:“平身。” 秦不茴衣裙繁琐,贺长安起身后,将她搀扶起来,被夏无极看个正着,他大步走到贺长安面前:“你们看看,我们凌霄王和王妃多么恩爱。” 他一张脸凑到秦不茴面前:“可有孕否?” 秦不茴一怔,摇头。 夏无极脸一板:“这可不行,凌霄王府偌大产业,一定要有人继承。” 他翻脸比翻书还快,又笑眯眯地对贺长安说:“你可知道如何找继承人?” 贺长安看了眼站在众人视线之下,脸色煞白的夏日恒:“太上皇,今日是……” “就是多生几个!生一个,不行就杀了,再生一个,不行再杀了。” 偌大的盘龙山顶,只有夏无极一人边说边笑的疯癫声音:“不过,看你这娘子生的羸弱,恐怕不行。” “太上皇,请您慎言!”贺长安立即出声制止夏无极的胡话。 夏无极也不生气:“叫她们上来!” 众人向他身后看去,呜啦啦居然走出百名女子,个个身姿娉婷,妖娆丰满,她们垂着脑袋,走到了文武百官的身后,贺长安身边很快也站了个妙人儿。 “太上皇这是何意?”丁珍珠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还有个女的?”夏无极走过去将她身边的美人拉过来,放到贺长安身边,然后大手一挥,“这些都是赏你们的,快玩起来,别客气啊!” 139.美人刺客 “啊这……” 此话一出,百官纷纷面露难色,看着自家妻子慌张的不得了。 是谢邀雪第一个站出来:“太上皇,现在是祭天大典,不应在此时寻欢作乐。” 他有很多难听的话要骂,但是他忍住了,忍的心肝疼。 夏无极记得谢邀雪,和他打赌,还赌赢了的那个! 本来就讨厌他,现在自己撞上来了,他若是不惩罚他,真是难解心头之恨。 夏无极走过去,绕着挺着脊梁的谢邀雪走了一圈又一圈,才说:“谢丞相,你……不会是不举吧?” 此话一出,大家把头低的更下去了。 而面对夏无极赤裸裸的针对,谢邀雪只有一句:“太上皇,请立刻开始祭天大典。” 夏无极平生最讨厌硬骨头,贺连山是硬骨头,贺长安是硬骨头,现在又来了个谢邀雪。他是众人之上的太上皇,不是狗,天天在这里啃骨头! 这么想着,夏无极一把拽过身边的美人,只听美人一身惊呼,身上的衣服已经被太上皇撕开了,胸脯春光乍泄,她本能的抬手去挡,被夏无极一个巴掌打回了理智。 “去,陪陪我们的谢丞相。” 美人颤抖着,眸里是隐忍着难堪的泪水,一步步走向谢邀雪,就像走在刀子上。 “丞相……” 下一秒,美人的身上就盖上了一件橙黄色的外袍。 “太上皇,错过吉时影响国运就不好了。” 衣服是秦不茴披的,话是贺长安说的,好一个妇唱夫随! 夏无极磨磨后槽牙:“你们这是抗……” 旨字堵在喉咙口,胸口就一阵钝痛,下一秒人就摔了出去。 夏无极懵懵的摸了摸自己的胸口,耳边就炸响一句:“刺客!有刺客!” 下一瞬,无数蒙面的黑衣人从天而降,正中身影纤细苗条,是秦碧菱。 怕事的文官全都拉着妻子跑了,一些武官倒是留下来,可无奈手边没剑,纷纷倒在影谍手下,场面顿时乱作一团。 “快走。”贺长安推了一把秦不茴,拔出身边的御龙剑,“陆逍,玉儿,带王妃走!” 跟着就冲过去保护夏日恒。 “王妃,跟我来!” 陆逍步子快,先玉儿一步,跑到她身边,伸手拉住秦不茴,要带她走,可没想到自己这么一扯,居然没扯动文文弱弱的秦不茴。 他复又用力,下一瞬居然被秦不茴的内力弹开了:“怎么会……” 他惊诧的回头看向秦不茴,就听秦不茴说:“我不能走。” “我妹妹在这里,我不能走。” “什么?”陆逍还没反应过来,就见秦不茴捡起地上被甩落的剑,转身离去。 那边,秦碧菱直奔夏无极,她只想夏无极死,任务完成就立刻撤退,这样的话,就能减少很多伤亡。 她看着夏无极从地上摇摇晃晃爬起来,嘲讽:“还随身带了护心甲?这么怕死啊?” 夏无极却是笑,看着秦碧菱仰天长笑:“你以为你能杀得了我?” 秦碧菱用下巴点了点四处逃窜的人:“你看看你,没有民心,没人想救你。” 夏无极却是视线一暗,朗声:“给我杀!” “小心!” 秦碧菱听见秦不茴的声音,侧身躲过一鞭子,攻击她的居然是刚刚的柔弱美人,只见所有美人在夏无极的一声令下后,都跃身而起,一个个杀招凌厉。 可远不止于此,山林中一阵骚动,大批士兵冲了进来,陷入混战。 一下子敌众我寡,形势颠倒了过来。 秦碧菱砍掉一个士兵的脑袋,立即喊:“不是云霄军!” 不是云霄军,夏无极的手下不都是酒囊饭袋?怕什么! 勾鹰一脚踹飞看向夜昙的士兵:“别怕,他们都下盘不稳,疏于训练。”跟着大声提醒影谍,“攻他们下盘!” 影谍们得令,渐渐又占据了上风。 秦不茴一剑将扑上来的美人捅了个对穿,回头就见夏无极盯着她的阴蛰的脸。 那个视线和蛇一般恶心粘腻,她看出了愤怒、厌恶,却独独看不见意外。 他早就知道她的身份! 照夏无极的性格,若是一早知道她是秦不茴,必然立即派人绞杀,何苦等到现在? 这是个陷阱!想将她们姐妹二人一网打尽的陷阱! 大夏尚不能有如此心机,又如此恨她们的人,唯一一个就在凤啸,是秦落芸,是她设计让夏无极来杀了她们,她自己半分污名都不沾就能除了她们! 好一个诡计! 想通这一切,一滴冰冷落在脸颊,秦不茴抬头,淅淅沥沥的雨落了下来。 她转身去找秦碧菱:“我们中计了,快撤!” 秦碧菱看着站在人群中洋洋得意的夏无极,她的同伴一个个倒下,她不甘心! “再不走就只能牺牲更多人!”秦不茴喊。 她在也不顾秦碧菱的迟疑,大声喊:“所有影谍跟我撤!” 回头的瞬间,淅沥的雨中站着三个执剑对立的人。 “王妃,怎么会……”玉儿的剑垂了下来,她做不到对秦不茴刀剑相向。 陆逍的眼里也写满了不可置信,可秦不茴最在意的还是贺长安。 他站在雨中,雨打湿他的长睫,放她走,他是不忠,不放她走,他是不义。 是秦碧菱先举起的剑,她观察到夏无极的兵已经寥寥无几了,她要赌一把。 “二姐姐,我们不会输的!” 话音刚落,就听见身后传来夏无极的讥笑:“一个废人,一个残兵,你们不会以为我就只有这些吧?” 秦不茴和秦碧菱回头看去,是夏无极讨厌的笑脸。 “要知道现在想杀了你们的不是我,是你们的姐姐——秦落芸。”夏无极一步步走向她们,丝毫不怕,“是你们最亲密的姐姐为我献计,为我送上百名美人刺客,就是要听到今日你们命丧大夏的好消息,你们不如乖乖束手就擒吧。” 此话一出,大家都惊讶极了,凤啸怎么就内战了? 秦不茴和秦碧菱倒是最淡定的,只见秦不茴侧身挡在秦碧菱面前:“无论我武力只剩几成,这些人还都不是我的对手。” 雨中最后的十几名美人渐渐包围而来。 夏无极一歪脑袋:“可不止这。” 140.夏无极之死 只见夏无极一抬手,一个美人从脖子里摸出一个骨哨,放在嘴边吹响,婉转的声音响起,天一下子黑了下来。 不,不是天黑了。 抬头看去,居然是大片的乌鸦飞来,在空中盘旋几圈,十几只乌鸦落了下来,站在美人的肩膀上,阴恻恻地看着秦不茴和秦碧菱,剩余的鸦军都在头顶待命。 秦不茴没有害怕,她抬手再次吹响“自己人”的口哨,可这一次居然没什么用。 不过,她也不意外,之前阎如素是临时和鸦军配合,鸦军并不服从他,所以当秦不茴出现,吹响口哨,鸦军更偏向听秦不茴调遣,可这一次的美人明显都是和鸦军各自配合过的,而且她们一一对应。 秦落芸在效仿秦绮萝操控鸦军的样子,训练鸦军的战斗力更上一层。 秦不茴看向洋洋得意的夏无极:“你不觉得这盘龙山不只是秦落芸为我们姐妹选的葬身之地吗?” 夏无极一怔,蹙眉,还没反应过来秦不茴说什么,就听秦不茴嘲弄地勾起嘴角:“这也是你的葬身之地。” 脖子一凉,夏无极僵硬地转过身去,就见自己身后悬着一只乌鸦。 “玄星?”秦碧菱也认出来了。 只见下一秒玄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狠狠啄向夏无极的脖颈,鲜血喷涌而出,他咚的一声倒在地上,不断抽搐。 一个美人走上前来,她一吹骨哨,玄星乖乖站在她的肩膀。 “我们皇后说了,解决秦氏逆贼姐妹的事,我们自己会解决,不劳烦大夏的太上皇了。” 夏无极狰狞着捂着脖子:“你们这是过河……拆桥……” 美人看着夏无极白发披散,像个恶心的爬虫,嫌恶地抬脚掠过他的身体,不再理会。 夏无极觉得热血在慢慢离开自己的身体,他四处张望,终于看见宗祠檐下站着的夏日恒。 父子二人在雨中对望,相对无言。 夏无极慌了,他从来没见过夏日恒这样冰冷的视线,他冲夏日恒抬起手招了招,已经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救……” 他朝夏日恒爬去,从指缝流出来的血落在地上,被拖行的身体擦开,又被雨水冲刷不见踪影。 檐下谢邀雪回身打开了宗祠的门:“皇上,娘娘,进屋避雨吧。” 程宓看了眼夏无极,没有说话,第一个走进了屋子里,回身又来劝夏日恒:“皇上,进来吧。” 夏日恒看着像只狗一样在地上爬着的夏无极,他伸出一只手在向自己求救,他还是第一次看见如此狼狈的夏无极。 他现在不想回去,反而是往前走了一步,就站在雨帘后,看着夏无极。 他仔细地看着,将此刻夏无极的样子刻画在脑海里,而心底有个声音在对自己说:“你看,他不过也是个会流血的人罢了,他没有什么好怕的!” “救……” 呢喃的求救声进了,夏无极渴望活下去的视线落在夏日恒的眼里,他看着岿然不动的夏日恒心里冒出一个可怕的想法——夏日恒不想救自己。 意识到这件事,夏无极慌了,视线居然变得柔软起来,他看向夏日恒的视线居然多了一份哀求。 “我们……父子……” 我们是父子,我们血浓于水,你要救我!夏无极说不出话,只能用眼睛急迫地示意夏日恒。 谁知下一刻就等到了夏日恒平淡的开口:“这辈子朕最恨的就是我们居然是父子。” 你作为父亲,只教我杀戮,教我猜忌,教我爱无可爱。 夏日恒这辈子最恨的就是自己是夏无极的儿子。 他直起脊梁,转过身去,迈步进了宗祠。 “我来。” 夏日恒对正要关门的谢邀雪说。 谢邀雪撇了一眼门外气息将尽的夏无极,退到了一边。 夏日恒上前,在夏无极难以置信的目光中,将门牢牢关紧。 门咔嗒一声,被木棍抵住,他安全了,从今以后他都安全了,他终于不用夜不能寐,食不能安了。 这么想着,夏日恒笑了,他的肩耸动的厉害,笑着笑着又落下一滴泪,看的程宓害怕。 等过了好一会儿,笑声弱去,夏日恒转过身对程宓和谢邀雪说:“凤啸影谍作乱,太上皇薨逝了。” 夏日恒既然想好了说辞,程宓和谢邀雪纷纷跪拜,为夏无极的死哀悼。 门外的夏无极明白自己终是等不到门开了,他不甘心,他以为自己留下了一个最容易摆布的儿子,最后却还是死在了儿子的手里。 他吃力地翻过身,看向刺目的天,只觉得最是无情帝王家。 不知道是不是临死之前的幻觉,他觉得很多人在拉扯自己的身体,很多声音从地底冒出来,有他八个儿子的,有他胡乱处死的公公宫婢,有因为他无端发动战乱而死的百姓……还有贺连山。 “不要……” 他不要死!他不要死! 他一只手捂着脖颈,一只手胡乱地挥舞着,不想这些虚无的人和声音触碰到自己,他躺在雨里疯癫的说着不清不楚的胡话,下一瞬,只见人一僵,挥舞的手臂软了下去,瞳孔已经散开。 可他的嘴微张着,为自己辩解的话还没说完,那双眼怎么也不肯闭上。 夏无极死了,所有人的执念终于可以消散了。 夜昙先笑了,跟着无数花容居的姐妹都笑了起来,笑完跑回秦碧菱的身侧,将她和秦不茴护在身后。 秦碧菱看着她们的身影,说:“夏无极已死,你们也可以走了。” 夜昙摇了摇头:“我不走,我当初跟着你离开花容居就再也没有过离开的念头了。” 身侧一个窈窕的女孩橙心也说:“先生,你帮我报了仇,橙心的命就是你的了。” “我们既然是一起来的,就要一起走!” “我们要一起走!” 一声声呼喝,换来的是美人一句不屑的:“自不量力。” 贺长安立即说:“先保护王妃。” 很快他身边的人都将刀剑对准了美人和跃跃欲试的鸦军。 大战一触即发,秦不茴从女子中走了出来,剑刃直指美人:“搞清楚了,到底是谁不自量力。” 她一翻手腕,无数内力迸发出来,形成一把无形的剑刃,瞬间割开了美人凝脂般的肌肤。 “怎么可能?”美人反应过来,“你的毒解了?” 秦不茴看了眼严阵以待的贺长安,是虚怀告诉她用阴阳调和之力可以解开身体残余的毒,她又一次利用了贺长安。 141.赤明再现 如翡是在安葬完如意后,被叫到秦落芸跟前的,那样尊贵的人物居然亲自要求见她,如翡诚惶诚恐地垂首,闻到了秦落芸举手投足之间的芳香。 “如意死了。” 秦落芸走到如翡面前开口,向她递去一方帕子,上面绣着兰花,如翡觉得这就像秦落芸一样,品性高洁,芳香贵气。 她木愣地接过帕子,看着秦落芸微红的眼圈:“听说你是如意的亲妹妹,你们果真长得很像。” 她拍了拍如翡的背,安慰:“节哀。” 如翡吸了吸鼻子:“多谢国师大人体恤。” 秦落芸却是摇了摇头:“你无须谢我,应当是我向你道歉,因为杀死你姐姐的——是我试图叛国的妹妹。” 如翡眉毛一挑,一时分不清秦落芸说的是哪个:“是哪位大人?” 秦落芸用袖子擦了擦眼角的泪:“她们功高盖主,打算离开凤啸另立门户,如意是帮我阻拦她们才落得了个惨死的下场。” 如翡不知道秦落芸说的是真是假,因为如意做的任务一向属于最高机密,若透露出半个字,涉事者都是一个死字。 可如翡转念一想,秦落芸何苦骗自己?她不过是个平民罢了。 “大人,若三位大人真生异心,姐姐为了保护凤啸而死是她的光荣。”如翡这么说着,向秦落芸跪下,“如翡愿意像姐姐一样受大人驱策,保护凤啸!” 誓言言犹在耳,如翡不禁握紧了自己的剑,就算秦不茴恢复内力又如何?她手中有鸦军,再加上为了这次捉二秦的计划,夏无极一早调开了云霄军,就为了到时候让贺长安和秦不茴孤立无援。 细雨霏霏,祭天大典的圣坛之下,现在大家势均力敌地对峙着。 “你们都是凤啸的叛徒,若识相的话就速速束手就擒吧!”如翡示意肩上的玄星,“鸦军的威力二位大人应该清楚!” “我们是叛徒?”秦碧菱冷哼一声,“你简直是蠢钝如猪。” 想也不用想,秦落芸定是蒙骗了她们,说她们是叛逃出的凤啸。 也是,若真被秦不茴拿到了大夏兵权,大张旗鼓的杀回凤啸,要清君侧,还不如趁早将这污水泼在她们身上,反咬一口。 秦碧菱想通这些,怒骂:“卑鄙。” “大胆,竟敢辱骂当今皇后娘娘!” 如翡不明白,她们是姐妹,长幼尊卑,她们居然敢如此辱骂秦落芸? 这口气,如翡一定要帮秦落芸挣回来! 她再也不犹豫,欺身向前,玄星也腾空而起,率领鸦军向影谍发动攻击。 敌人易防,但是鸦军难敌,它们队形多变,敏捷狡猾。 贺长安出声提醒大家:“小心鸦羽藏毒!” 一听贺长安这么说,大家攻击的动作都变得迟缓起来,都怕被鸦军暗算。 这样一躲闪,倒给了鸦军不少机会,它们灵活地变换走位,前一刻还在橙心面前扑棱着翅膀,下一秒已出现在她身后,一口啄透了她细嫩的脖颈。 橙心的剑从手中滑落,跌在地上,激起浊水,脏了裙摆。 她捂住伤口,风过身影摇摆,几个踉跄就要倒下去。 “橙心姐姐!” 夜昙注意到了橙心,她飞速撇下和她有来有回的美女刺客,一个飞身,扑过来接住了橙心:“姐姐,我带你藏起来。” 橙心的血从后脖颈不断地涌出来,渗透了夜昙的衣服,粘腻不适。 “保护……保护先生……” 橙心看着乌压压的天,说。 夜昙毕竟年龄最小,自从进了花容居就受各个姐姐们照顾,橙心是最爱给她藏零食吃的,她总惯着她。 “姐姐……” 感受着橙心的身体在怀里日渐冰冷,她失血过多,身体冷的直打颤,身上唯一的温度是夜昙的热泪。 “快……”一个走字还没说出来,橙心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腾的一下坐起身来,一把推开夜昙,只见一只鸦军死死戳进了她的眉心。 这一下是彻底没了声息,只有身边夜昙一句撕心裂肺的——“姐姐!” 秦不茴正被如翡带头的几个刺客围攻,看着不断有鸦军围向夜昙,只得卖了个破绽,骗过她们,几个脚步跑到夜昙身边,将她拎了起来:“振作起来!” 夜昙红着眼看着秦不茴,秦不茴用剑身打开一只鸦军:“哭不能报仇。” 秦不茴喝:“拿起你的剑!” 夜昙被秦不茴凶的一激灵,条件反射捡起了自己的剑:“我要报仇!我要为橙心姐姐报仇!” 她不知哪里来的力量,臂膀不断挥舞,招式混乱却胜在速度极快,让人一下子近不了她身。 秦不茴这才放下心来,一回身贺长安正从一刺客身上抽出沾满血的剑。 二人在细雨之中对视,贺长安执剑而立:“你一半我一半。” 秦不茴觉得自己莫名的热血沸腾,她转过身,看着面前伺机冲上来的如翡,大声回答贺长安:“你一半我一半。” 以圣坛中心为圆,他们各自一半,遇鬼杀鬼,遇佛杀佛,誓要为大家劈开一条血路。 毕竟二人是凤啸、大夏一等将领,如今站在一条战线上,更是强得没变,没多久如翡带来的人已经不剩几个了。 “现在应该你束手就擒了。” 秦不茴冷冷的话语和剑一同架在如翡的脖子上。 她愤恨地抬头看着秦不茴:“不到最后一刻我就还没输。” 丁珍珠觉得自己手臂挥得酸麻,她撑着剑骂:“你这不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吗?” 谁想换来的是如翡毫不留情的嘲笑:“这棺材还是留给你吧!” 下一秒她就吹响了骨哨,只见鸦军围成一团,像一个黑色的火球在空中旋转,在迫近地面的时候轰然散开,一只乌鸦停在正中心发出怪叫。 秦不茴一眼就认了出来:“是赤明!” 秦碧菱喊:“都不要看它眼睛!” 可已经晚了,夜昙动作一顿,木楞楞的转过身,向勾鹰抬起了手中的剑。 “你做什么?” 回答勾鹰的是夜昙的攻击,他只好抬剑躲避。 大家乱成一锅粥,可秦不茴却无暇顾及,刚刚一个走神,如翡突然暴起,在她手臂划开了一道口子。 “随我回去见皇后娘娘!” 打开如翡剑的是贺长安,他短暂逼退如翡,侧头对秦不茴说:“秦落芸目标是你和你妹妹,你们快先走!” 142.最后一声哨响 秦不茴看着贺长安在风雨中不断为她挥剑的身影,她觉得她不该走。 因为他们是夫妻,在贺长安送来的聘书上写着,他们要互相扶持,同甘共苦。 可身边惨叫声不绝于耳,一声声都在撕裂着秦不茴的心。 贺长安说得对,如翡针对的是她和秦碧菱,若她们走了,如翡必然会偃旗息鼓,剩下的影谍和大夏无辜的兵士就安全了。 想到这儿,秦不茴不再犹豫,转身去喊秦碧菱:“小妹,我们先走!” 秦碧菱回头去应,那句好卡在喉咙里,她惊恐的喊:“不要回头。” 赤明似乎听明白了秦碧菱的话,它擦过秦不茴的脸颊直直飞向秦碧菱。 秦不茴只觉得身边一股风旋过,脸颊居然开了一道小口子,下一秒定睛看去,赤明已经停在秦碧菱身前了。 “小妹!” 可是晚了,等她飞奔到秦碧菱面前时,赤明悠然的拍拍翅膀飞走了。 眼前是已经被催眠的秦碧菱。 “小妹?” 秦不茴试探性喊了一声,只见秦碧菱的视线从地面一下子锁死了秦不茴,抬剑向她刺来。 秦碧菱的剑极细,剑锋也极为锋利,她踮脚运气不断攻击秦不茴,好似不知疲累。 秦不茴只能一一躲闪着,可她不想伤害秦碧菱,很快身上的衣服已经破开了好几道口子。 正在这时,一个身影一跃而来,将难舍难分的姐妹二人短暂逼开来。 是玉儿。 她小小一只,身上都是血,平日里爱玩闹的神情已经全然不见了,她紧蹙着眉,表情凝重。 “王妃,快走。” 秦不茴却不听:“玉儿,你打不过她的。” 玉儿当初是贺长安派来守护秦不茴的,最主要的职责是报信,所以她轻功极佳,刀剑功夫就弱很多了。 面前的秦碧菱似乎在听,但她其实什么都听不清楚,面前是一片血雾,耳边是刺耳的嘈杂声,惹得她心烦。 好烦! 想一剑将血雾捅个窟窿,看清楚是什么东西这么吵。 秦碧菱这么想的,的确也这么做了,可她的剑伸出去了几分就再也往前不了了,是什么东西阻止了她。 意识之外的现实之中,勾鹰死死抓住了秦碧菱的剑,浓稠的鲜血从他掌心留下来,混进泥泞的水中。 他呼唤秦碧菱:“大人,你快醒醒。” 他的呼唤渐渐染上了哀求,可回应他的是秦碧菱左手汇聚了五成内力的一掌。 他整个人飞了出去,倒在地上,生生呕出一口血来。 没了阻碍,秦碧菱轻松向前,几下打飞了玉儿,她面前的血雾变薄了,好像只需要再一剑就能将它刺穿。 就在她准备抬手的瞬间,一个熟悉的小调从血雾中穿过来。 ——“芙婉和花容居的姑娘们都曾流离失所,宛如一株蒲公英的种子,风吹哪里哪里落脚,有些时候特别想家,于是一起写下这首曲子。” 《无名》,是《无名》。 是她想家,想姐姐的时候写下的小曲。 “啊!”秦碧菱痛苦万分,只觉得小曲和刺耳声在拉扯着她的神经,让她不堪重负。 秦不茴看秦碧菱痛苦,小曲差点吹的不成调子,突然身侧也响起了一个小调,是勾鹰也加入了她,不止勾鹰,夜昙、檀容……花容居的姐妹们,听过这首小曲的贺长安、陆逍……大家都在哼这首小曲。 如翡见状,极为不屑:“多费功夫。” 赤明的厉害她是见识过的,这也是秦落芸交给她的一张底牌,她不信一首小曲真能解了赤明之力不成? 那边,越来越多人吹起了小调,他们看着发狂攻击人的秦碧菱顿住了动作,她扶着脑袋,极为痛苦,嘴中喃喃着:“姐姐……姐姐……” 她伸手向前去抓,却什么都没抓到。 可怎么会什么都没抓到? 血雾之中,不是姐姐的笑脸吗?一张、两张、三张…… 秦碧菱瞪着空洞的眼睛看着前方,血雾之中秦落芸绞干了帕子蹲下身为她擦脸:“下次不许打架了你知道吗?你看看你一身泥。” 记忆之中自己点了点脑袋,可明天又和村子里的二狗抢一个番薯大打出手。 血雾弥散,秦落芸突然消失了,眼前的景象是老穷的屋院,秦不茴跪坐在地,脑袋上顶了一箩筐的何首乌。 “我没有错,是张二狗先欺负小妹的!” 这死不认错的态度把秦三思气得够呛:“你还不认错是吧?” 秦不茴板着一张气鼓鼓的小脸,大声回复:“我是姐姐,我保护妹妹天经地义!” 秦三思的棍子扬了起来,秦碧菱想扑过去抓住,血雾搅动又变成了另一幅景象。 入眼看见的先是落霜,它发现秦碧菱后一歪脑袋,怪叫着飞走了,跟着跑来的是秦绮萝,她怀里捧着什么,要给她看。 “小妹,是番薯!爹爹去给我们买了番薯!” 秦碧菱探头一看,真是番薯,都是巴掌大,数一数,居然有四个。 秦绮萝看出了秦碧菱的疑惑,她笑着解释:“爹爹是买给我们四个的,可是姐姐们说太甜牙了,她们不吃。” 秦碧菱笑得很开心,落霜也就很开心。 “真好,小妹,这些番薯都是我们的啦。” ——“这些番薯都是我们的啦……” 秦碧菱重复着幻境中的话,她一句一句同样勾起了秦不茴的思绪,她已然泣不成声,小曲在嘴里变了调子。 “小妹,二姐姐带你回家好不好?” 秦不茴对着秦碧菱居然放下了手中的剑,她慢慢的走向秦碧菱。 “王妃,不要!”玉儿和陆逍劝阻,可秦不茴一点都听不见,又或者说她听见了,心却将这些屏蔽了。 她现在只想抱抱躲藏在黑暗中数年的妹妹。 万幸的是,秦碧菱没有攻击秦不茴,她一歪脑袋,视线有了半分清明。 “二姐姐……”一滴泪落下,秦碧菱哭,“我好痛苦。” 如翡听到了秦碧菱的声音,震惊地回过头,贺长安见状,一口气将剑送入她的心脏。 如翡喷出大口鲜血,倒在地上,还没断气。 可贺长安来不及和她再做纠缠,拔了剑就向秦不茴跑去,谁知身后传来了最后一声哨响。 143.叫我菱哥儿 糟糕。 贺长安心生不妙,果真下一刻鸦军暴躁起来,尤其是赤明,它怪叫着扑棱着翅膀在秦碧菱身边打转,就见秦碧菱刚刚柔和起来的视线下一秒又变得狠厉起来,她挥剑试图让赤明离自己远一些,可她现在被迷了心智,赤明身体又小,动作敏捷,秦碧菱根本刺不中它。 秦不茴见状也一跃而起,一剑刺向赤明,赤明被刺了个猝不及防,左翼受了伤,身子向一边歪斜过去。 “二姐姐……” 秦碧菱在喊她。 秦不茴转过身去,就见秦碧菱满眼是泪,委屈的看着自己,她刚想走过去,秦碧菱视线又倏忽一变,就像要活生生撕开秦不茴才罢休。 贺长安赶忙提醒:“别过去!” 谁想秦碧菱已经抬起了剑,她和秦不茴之间的距离不过三步远,只要她愿意,下一秒就可以捅穿秦不茴,可万万没想到,秦碧菱高抬着剑,手腕一转,在勾鹰撕心裂肺的一声不要中,狠狠插向了自己的腰腹。 “二姐姐,报仇!” “小妹!” “先生!”众人齐声地呼喊着,再也顾不上头顶凶狠的鸦军。 秦不茴飞扑过去抱住了秦碧菱的身体,妹妹温热的血液喷溅在她脸上,这样粘稠的触感她并不陌生,却是第一次让她如此胆寒。 “神医!快替我去找神医!”秦不茴喊。 贺长安回身吩咐陆逍:“去将虚怀神医请来。” 陆逍看了眼一身是血的秦碧菱,他知道就算他将虚怀神医请来,估计人到的时候,秦碧菱都已经上奈何桥了。 可他不敢反驳,秦碧菱为了不伤害自己姐姐,愿意挥剑自刎,看的他一爷们儿都忍不住想哭。 他假装擦水,实际上抹去脸上的眼泪,转身向山下跑去。 见陆逍去了,秦不茴才低头去安慰秦碧菱:“别怕,姐姐在这儿。” 影谍首领,策划了无数次暗杀,几乎没有失手过,所有人都觉得她冷静、狠心,可这一次却在姐姐怀里袒露了几分女孩子家的任性和可爱。 “二姐姐,你要叫我……菱哥儿。”秦碧菱笑,笑着笑着又咳出一大朵花。 秦不茴知道秦碧菱给自己取了这样一个名字,但她不知道是为什么,只是依她,唤了一声:“菱哥儿。” 秦碧菱很开心,她终于变成了和二姐姐一样帅气的人。 想到二姐姐,又想到了三姐姐,秦碧菱很难过:“三姐姐……被……割舌,恐怕会被拿来……要挟你……” “绮萝没死?”秦不茴听到这个消息,不知道是开心还是难过,割舍的折辱恐怕比死还痛苦。 “二姐姐救她。” 秦碧菱说完,转头去看勾鹰,她没有说话,但一个眼神勾鹰足以明白,他爬着到秦碧菱身边:“大人,你不会有事的。” “傻瓜。”总是说些根本不可能做到的傻话。 秦碧菱笑他,可笑了一会儿又想哭,她庆幸现在正好在下雨,大家看不见她流眼泪,那么在大家心里她还是那么高大、值得被敬仰的大人。 “影谍,还有各国私兵……”秦碧菱叮嘱着,忍不住要看向泣不成声的秦不茴,“皆归二姐姐,违者杀。” 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说完这句话,弥留之际只能贪恋的看了眼四周为她哭泣的人。 可为什么要哭泣呢? 这一辈子她活得好累啊,她远离家乡,远离姐姐,一个人在黑暗之中拳打脚踢,最后成了黑暗之王,所有奸臣昏君提起她的名号就闻风丧胆。 她杀了很多人,也救了更多人。 她觉得自己已经很厉害了,不枉来这世间走一遭。 所以要笑啊,要开开心心的为她恭贺,她终于可以活在阳光之下了。 不知道是不是应她所想,淅沥小雨停了,鸦军没了指挥也随着玄星离开了,乌云散开,居然开太阳了。 在第一束阳光落到秦碧菱身上的时候,她是觉得幸福的,她终于可以闭上眼睛了。 秦碧菱睡着了。 秦不茴只说秦碧菱说着了,她不许大家大声哭泣,秦碧菱睡一觉而已,为什么大家要哭呢? 她抱着秦碧菱渐渐僵硬的尸体,自己也像是被夺取了生机。 贺长安压抑着心中酸涩,在她身边蹲下,轻声哄她:“不茴,我们带小妹回家吧?” 听到这话,秦不茴长睫一颤:“家?” “是啊,我们带小妹回家,可以回王府,也可以回不回城。” 说到这儿,秦不茴泪落得更急了:“她才十六岁,在家中的年月不过是个零头。”她抬头去看贺长安,“她还只是个孩子!” 秦碧菱和乐瑶、廉欢她们一般大,可她从来没有任性妄为过,国的重任像一座山压在她的脊梁上,让她在黑夜中匍匐。 秦不茴一直以为这样没什么错,可现在才悔悟,她为什么不自私一点?为什么放手让秦碧菱一人去影谍,没有自己的名字,没有自己的样貌,她成了任何人行走在世间,却也成不了任何人,包括她自己。 贺长安听着这番话,也觉得痛心疾首,于是伸手去为秦不茴拭泪。 下一秒却听见秦不茴说:“你不该这样对我的。” 她抬眸看了眼周边的人,除了秦碧菱带来的人,还有不少大夏人站在一旁怔愣的看着他们,尤其是龙亥下巴都要惊掉下来了。 谁能想到这样的柔弱美人居然是让他们胆颤的雁回将军! 可最重要的是凤啸的雁回将军居然和自家王爷成了夫妻? 那现在两国到底是个什么关系? 突然有铠甲摩擦的声音响起,台阶下突然涌上来很多云霄军,黎副将看了一眼情形,心中已经了然,他早就说了这样大的事是瞒不过去的。 紧接着,是宗祠的大门被人打开了,夏日恒领着谢邀雪走了出来,他看着满地尸体,血已经扒在地上凝固了。 他抬脚迈过夏无极的尸体,看向视线中心的两人。 “她,真的是秦不茴吗?” 此话一出,剩余影谍纷纷护住了秦不茴,提剑警惕的看向周围逼近的云霄军。 秦不茴将怀里的秦碧菱交托给勾鹰,头也不回:“还不明显吗?” 夏日恒很生气,他就这么愚笨吗?夏无极把他当三岁小孩骗,现在一个敌国首领都能光明正大在他眼皮子底下求各种恩典?他还给了她一支军队! “长安!给朕将她拿下!” 144.弃夫而去 比贺长安先反应过来的是秦不茴的剑,剑尖触底扬起一圈水花,原本应该柔弱无骨的水花,在凝聚了她内力的那一刻成为了颗颗坚硬的石子般,击打在四周准备扑过来的云霄军身上。 惨叫声此起彼伏,他们重重跌落在地,激起更大的水花。 只见其中一颗水花擦过贺长安的耳垂四分五裂,耳垂缓缓裂开一个口子,一滴朱红色的血如耳坠子般挂了下来。 “长安!”夏日恒见贺长安受伤,着急地向前几步,被龙亥带人护住,上前不得,只能出口咒骂,“秦不茴你这个泼妇,他是你的夫君!” “什么夫君?”秦不茴不屑的笑,“和他拜堂成亲的,婚书上写明的是沈棠的名字,不是我秦不茴。” 她语气淡淡,却宛如世间最锋利的刀剜向贺长安的胸口。 他眼里写满了苦痛,最后说出口的只有轻轻的一句:“不是的。” 他们在一起这么久,携手闯过了这么多难关,他曾将自己的心和百花一起奉上,他们之间不可能没有一点真情。 他不相信,他们两次成婚都是谎言。 见贺长安握着手中的剑,却不肯抬起对准秦不茴,夏日恒有点着急:“不可以让她离开大夏!那无异于放虎归山!” 凤啸对大夏最大的威胁就是秦不茴,有她守的边境根本就是固若金汤,若除了她,对大夏就会少一个威胁。 夏日恒不想放走她。 听夏日恒这么说,龙亥和黎副将对视一眼,无奈挥手,无数将士用自己手中的刀剑对准了残余的影谍和秦不茴。 龙亥劝:“王爷,拿剑吧!”他苦口婆心,“众目睽睽之下,你再不拿剑会被视为反贼的。” 听龙亥这么说,所有的云霄军都担心起来,齐齐出声:“王爷,拿剑吧!” 贺长安抿唇,眼里只有秦不茴:“你我之间真的没有一丝真心吗?” 回应他的是秦不茴凌厉的剑锋,被贺长安侧身躲过后,秦不茴提掌隔空击了出去,正中贺长安腰腹。 贺长安踉跄后退几步,再难忍住喉咙腥甜,猛地吐出一口鲜血,溅在他的剑上。 “你……”贺长安难以置信的看着秦不茴,“你的内力全部恢复了?” 秦不茴挑眉:“没错。” “怎么可能,什么时候……”贺长安不敢细想。 “就在鹤州,我问了神医如何能彻底恢复内力。”秦不茴回忆起虚怀的话,要彻底恢复内力只有一个办法,就是阴阳调和之力。 何取阳力? 她身边只有一个贺长安。 秦不茴口吻冷漠:“从头到尾我都是在利用你,利用你来夏京,利用你一步步往上爬,只是可惜我的计划被秦落芸打断了,但是也不亏,多亏了你,我中的毒解了。” 贺长安笑了,不知道是不是秦不茴的错觉,他是在笑的,却让她看见了眼里的泪花。 只见贺长安笑累了,才长长舒了一口气,看向秦不茴的眼角猩红:“所以你一直把我当成傻子。” 秦不茴看着他,脸上没有一丝波澜,良久后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我早就说过了,你就是我的手下败将。” 秦不茴极为挑衅的话彻底激怒了夏日恒:“凤啸人果真城府深,居然算计我朝王爷!给我杀了她,我要将她的尸首悬挂在城门纸之上!” 这下是彻底把贺长安撇出去了。 被秦不茴这么说,云霄军自然最为不满,听夏日恒这么说,也不等贺长安下令,已经一窝蜂涌上来了。 秦不茴嘲弄:“不自量力。” 她轻松挽了个剑花,最前边的一排士兵统统被抹了脖子,她面色不改,风吹衣袍,英姿飒飒。 黎副将突然回想起秦不茴的厉害,他太久没和她对峙过了,大夏和凤啸也多年没有打仗了,看到秦不茴的功夫之后,黎副将意识到自己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 他们拿不下秦不茴的。 可是秦不茴也不恋战,她在击退一批云霄军后,喊:“所有人听我号令!撤!” 她的人要留着对付秦落芸,她不想和云霄军硬碰硬。 秦不茴要走,根本就没人拦得住,大家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深林之中,正犹豫要不要追,是谢邀雪开口:“别追了。” “为何?”夏日恒着急,“现在她在我们大夏,正是杀了她的好时机。” 谢邀雪看了眼失魂落魄的贺长安:“且不说秦不茴功夫极高,而且很明显凤啸内乱,不需要我们,自有人绞杀她。现在秦碧菱被秦落芸害死了,莫要将秦不茴心中的怒火发泄到云霄军身上。” 幸好在夏日恒心里最重要的不是杀了秦不茴,他听完谢邀雪的话,略微一点头,就冲向了贺长安。 “长安,你还好吧?” 贺长安好似没有听见他说的话,夏日恒着急的上手抓住他的臂膀摇了摇:“长安!” 贺长安思绪才悠悠转醒过来,看向夏日恒:“皇上……” 跟着是一口鲜血从贺长安喉咙里咳了出来。 夏日恒急了:“太医,太医!快传太医!” 贺长安倒在地上的那一刻,好像除了刺眼的太阳什么都看不见,耳边嘈杂声也被他屏蔽了,整个世界只剩下秦不茴的一句——“什么夫君?和他拜堂成亲的,婚书上写明的是沈棠的名字,不是我秦不茴。” - 秦不茴的真实身份并没有选择拆穿给世人,这件事毕竟是皇家识人不清,居然让一个敌国将军成了自家王妃,还统领军队,若是被世人知晓简直是贻笑大方。 所以夏日恒吩咐就说是死于朱潜乱党刺杀之中,让人给秦不茴立了个空坟。 不过就算是立个空坟夏日恒也不情愿,吩咐谢邀雪三年之后将这空坟从贺氏墓地之中抹去,谢邀雪应了。 从皇宫里出来,谢邀雪仰头看了看天,还是湛蓝一片,什么都没变,其实什么都变了。 正是那一句物是人非事事休。 “大人,回府吗?”有人问。 谢邀雪摇头:“我自己走走。” 马车被牵走了,谢邀雪一个人踏步向大街,这里曾经办过盛大的年中盛会,一曲笛音打开了女子科考大门。 秦不茴是有私心,但是她也曾真的帮过大夏,解决灾情、开女子科考、拔除奸臣…… 但是她是凤啸人,那她做什么都是别有私心的。 谢邀雪叹了口气,顿住脚步才发现自己居然站在了凌霄王府门口。 145.她爱我 往日热闹的凌霄王府现在挂满了白幡,风一吹就呼啦作响,谢邀雪觉得很是难听。 他正打算转身离开,一个小厮正好拎着采买的东西走过来,他见了谢邀雪立即擦干眼泪来问:“见过大人,可是来找我家王爷的?” 谢邀雪认得他,这是秦不茴身边的小厮,现在突然知道秦不茴的噩耗,想来正是难过的时候:“他……还好吗?” 八吉当初在山脚下等着接回自家王妃和王爷,就见一拨拨士兵往山上跑,心里就觉得不妙,后来就看见自家王爷身受重伤被抬了下来,自家王妃只有一句轻飘飘的“死了”,更是什么都没有。 现在他听到谢邀雪的关心,眼泪又流下来了,伸手引着谢邀雪往里走:“多谢大人关心我们王爷,这些日子京里流言四起都说我家王妃是间谍,若不是皇上念着我家王爷的情面,王府就是诛九族的重罪……”八吉絮絮叨叨地说着这些日子听到的流言蜚语,为王妃抱不平,“我家王妃是好人,她为大夏也做了很多事,这些人居然这样污蔑她,实在是太过分了。” 谢邀雪相信秦不茴是好人,之前就听闻她治下有方,雁字军上下一心,更何况现在连一个小厮都为她如此伤心。 八吉絮叨着也就到了贺长安院前:“王爷最近一句话都不说,木楞楞的,好似王妃走了也带走了他的魂。”他说着,看向谢邀雪恳求,“还请大人开解开解我家王爷。” 谢邀雪点头:“自然。” 八吉乖巧退开了,他为秦不茴采买了身前爱吃的果子,想放去灵前供奉。 谢邀雪迈步进了院子,秦不茴走了,玉儿自然也不在,整个小院冷清萧瑟了不少。 他走到门前,轻轻叩响:“王爷,我是谢邀雪。” 没得到回应,谢邀雪又重复了一次,跟着耐心地等了一会儿,正打算离开,就听见门里传来贺长安嘶哑的声音:“进来。” 得到允许,谢邀雪这才推开门,只见房内一片狼藉,贺长安呆愣地坐在地上,面前是一袭朱红嫁衣。 若放在平常,谢邀雪肯定要说身为朝中重臣,怎么可以如此邋遢,坐没坐相,但是现在他只是默默的坐到贺长安一边,和他一起看着嫁衣。 房内很安静,安静得一根针都能听见。 安静的谢邀雪心里发麻。 终于他熬不住了:“王爷,请宽心。” 他不能说节哀,因为秦不茴毕竟没有死,也不能指责秦不茴的算计和不负责任,因为他觉得秦不茴没有错。 若他是秦不茴,有几乎打入大夏内部,早就反手把大夏卖给凤啸了。 秦不茴曾言自己不喜欢杀戮和掠夺,她说的是真的。 也正因此,谢邀雪很敬佩她,敬佩一个人就要尊重她。 他不会去挪那座空坟的。谢邀雪在心里想。 又是一阵安静,身边的贺长安突然动了动,让谢邀雪吓了一跳,只见贺长安从怀里拿出一封信递给他。 “这是什么?”谢邀雪接过来,只见信封上写着三个大字——《和离书》。 他打开之后细阅,秦不茴的字迹不同其她女子,尤为刚劲有力,潇洒飘逸,她在信里说明了自己嫁给王爷是别有居心,骗得王府上下倾心以待,虽没有真正的窃得什么宝物,但诚心更为宝贝,她和窃盗一罪,并无区别,所以已经是犯了七出之罪,应当被休弃。 信得末尾她已经画上手印了。 这一次,她没有写名字。 “她早就料到了。”谢邀雪喃喃,“她聊到祭天大典会生变,自己的身份迟早会暴露,所以写了这封信,想要和你撇清关系。” 谢邀雪细想祭天大典时秦不茴的那番话,如今觉得她演技也挺拙劣的。 如果她这真的如此厌恶大夏,如此不屑贺长安,为何拿剑的手颤得这么厉害? 她说出的每一句话,看起来在伤害贺长安,实际上是在保护他。 她将真心的刀子咽进自己的喉咙里,伤痕累累。 贺长安的视线还停留在嫁衣上:“有东西不见了?” “什么东西?” 听贺长安说得如此严肃,谢邀雪下意识问:“你兵符不见了?” 贺长安缓慢地扭头看了他一眼,他许久没有进食,浑身没什么力气,这一眼也看得轻飘飘的。 “是喜帕不见了。” “盖在头上的喜帕?”谢邀雪不解,“那这个做什么?” 贺长安只觉得谢邀雪虽是学富五车,但也是不通情感的笨蛋一个。 他拿回和离书,低头去看上面皱巴巴的一个圆点,那是秦不茴写下时的泪。 “她撒谎。” “她喜欢我。” “非常喜欢我。” - 秦不茴坐在九环山之前崩塌的山洞里,身边是一溜鸟笼。 她木然地坐着,一向挺直的脊梁微微勾了起来。 勾鹰觉得从未见过如此颓丧的秦不茴,她一向是光芒万丈的,现在却是死气沉沉。 也是,她一个妹妹被剜舌囚禁,一个妹妹死了,心爱的人又被迫远离。 恍惚之间,勾鹰觉得秦不茴正坐在一叶孤舟上,四周茫茫海洋,看不见岸。 “将军。” 听到人喊她,她抬头看去:“都安排好了吗?” 勾鹰颔首:“已经飞鸽传书,集结兵马。这个洞也按照您的吩咐挖了新的通道,他们一定想不到我们就藏在他们眼皮底下。” “嗯。” 秦不茴算过了,就算加上所有兵马也不过一万,而秦落芸那里是百万大军,不过幸好她还有东方毓。 只是鸦军太厉害了,恐怕他们并没有什么胜算。 可是她已经暴露的彻底,就算是不先攻秦落芸,也会被秦落芸追杀。 怎么也得赌一把。 可是秦落芸会怎么做呢? 秦不茴一个人沉思着,从白日到黄昏,山头只有一丝橙光,她突然站了起来。 “我出去一趟。” “外面很危险的!”夜昙着急阻止,被勾鹰拦下:“随将军去吧,有些人总得最后见一眼。” 夜昙沉默了,秦碧菱的死让她也长大了,她没有以前那么爱叽叽喳喳了,她走过去给乌鸦们投了一把米粒。 146.都是命 夜色融融,今日的月被乌云遮挡,看不真切,只有几缕月光勉强的落在人间,为晚归的人照明着回家的路。 秦不茴穿过小巷走到凌霄王府前,风吹幡动,雪白的颜色在黑夜之中尤为醒目。 她回家了。 秦不茴看着白幡正出神,突然耳朵听见几个匆忙的脚步声,她想到没想立即起身飞上屋檐,借着夜色完美的隐藏了自己的踪迹。 等藏好,秦不茴才小心探头看出去,没想到几个人是纠缠着出来的。 “双喜姑娘,你就一点情分都不讲吗?” 说话的是八吉,他和双喜两人死死的抓着一个木盒子,谁都不肯松手。 双喜说不了话,只能瞪着他,示意他松手,八吉还想和她讲讲道理:“双喜姑娘,你是王妃救回来的,现在怎么可以随意丢弃王妃的东西呢?里面的笛子王妃可喜欢了!” 八吉一箩筐的说了一大堆,停下来示意双喜说两句,自己说的对不对,等来的只有双喜一脚踩在自己的脚上。 八吉吃痛哎哟着,一下子松了手倒在地上去捂自己的脚,见双喜要走,还想阻拦:“玉儿,你说几句啊。” 玉儿也在?秦不茴心漏了一拍,就见屋檐下走出一个穿着素衣的声音,真的是玉儿,几日不见竟消瘦了一大圈,风刮过她的身体,衣裙随风摇摆,几乎能看见她肩胛的轮廓。 随着玉儿走下台阶,她脑袋上斜插的白色绢花也迎风颤抖。 “拿去扔了吧。”玉儿对双喜说。 八吉眼睛都瞪大了:“玉儿,你在说什么?往常王妃最疼的就是你。” “王妃已经死了。”玉儿低着一张小脸看着八吉,一字一句的说得很清楚,也不知道是在和八吉说还是在提醒自己,“王妃已经死了,六夫人说这些东西留着王爷看到会伤心的,就应该烧掉。” 玉儿垂下眼眸:“死的人已经死了,活的人就应该好好活着。” 玉儿一开始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温柔善良的王妃摇身一变成了乱党朱潜的姐姐,成了凤啸的雁回将军。 但这个问题,她并没有苦恼太久,这些日子秦不茴的聪颖不难窥见,她怎么可能是个普通人?她不过是受了伤,需要找个地方修生养息罢了,顺水推舟来了凌霄王府。 她唯一想不明白的一点,是秦不茴对她,对大家到底有几分真心? 若是真心以待,想要解毒,为何不向王爷坦诚相待? 玉儿想得头痛,那种痛感从后脑弥漫,牵扯着眉心,甚至是每一根筋络。 算了,她不想知道了。 “你也亲眼看见王妃死了吗?”八吉坐在地上问。 他的眼红着,不知是因为冷风还是心酸,鼻尖有晶莹挂下来。 玉儿看着他,咬了咬唇:“嗯,死了。” “我不信,那为何棺材是空的?”八吉固执地反驳。 “我讨厌你!”玉儿喊,“你的问题太多了,我讨厌你!” 八吉哭了,呜咽变成号啕:“你们骗我,你们都骗我,王妃出事了,她现在一定很难过。” 玉儿背过身去,咬着唇不让眼泪掉下来:“她才不会难过呢!” 说完就大步跑回了凌霄王府,站在一边的双喜脚步动了动,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安慰哪一个。 八吉还在哭,一边哭一边念叨,也不知道是在说给谁听:“我们王妃一定是有自己的难处,她绝对不会是坏人的,她对谁都那么好……” 哭着哭着,眼前一亮,八吉抽着鼻子看向双喜:“王妃的笛子?” 双喜真的是被他哭怕了,她把笛子往前递了递,示意八吉拿着。 八吉小心地接过笛子,护在怀里:“你这是要给我?”说完生怕双喜反悔,别过身去,“给我就是我的了!” 双喜被他逗笑了,这么大的人了,脸上挂满了鼻涕眼泪,怎么还像个小孩子? 双喜把木匣子用一手抱着,另一手向八吉比划:“王妃,是好人。” 八吉眼睛一亮,从地上一骨碌爬起来:“你也这么觉得?” 双喜点头,手指点了点八吉的胸膛又点了点自己的,才比划:“相信王妃。” 八吉喜了,重重一点头:“相信!我相信王妃!” 屋檐上的秦不茴将一切尽收眼底,眼底浮现出一抹愧疚,她回过身,深深呼吸可再睁眼,眼里雾气氤氲。 秦不茴想走走,但她不敢光明正大走在王府里,只能借由一个个屋檐,一点点靠近贺长安的小院。 刚感叹凌霄王府今日出奇的安静,才发现原来大家都聚在贺长安院子里的小厨房,这一下子连小厨房都显得逼仄了。 “再一刻钟海参小米鸡粥就熬好了。”林珊说。 闻言,秦不茴吸了吸鼻子,一股浓郁的香味从鼻腔滑进胃里,林珊和林琅做饭极其讲究,从食材的精挑细选到慢工细活的烹饪方式,无论做什么都能让人唇齿留香。 秦不茴有些怀念。 “这些是什么?”周忆霞捏起旁边的木匣子盖说,一打开里面是琳琅满目的小菜,六菜六色,看着就让人食欲大开。 “是给长安配粥的小菜,他最近胃口不好,我在里面都加了一滴香醋,开开胃。”林琅解释。 可周忆霞却是皱起了眉头:“这菜不要送进去了吧,棠……她最爱吃这个了,送进去不是让长安睹物思人吗?” 周忆霞难得地细心起来。 林琅依言拿出了一叠藕节:“若真要论睹物思人,这凌霄王府哪里没有棠……她的影子?难道我们还要迁居?” 谁想这话给了周忆霞灵感:“好主意,我们在城东还有一间大宅子,不如我们……” “好了。”厨房门口传来叶晚的声音,大家纷纷行礼:“二姐。” 叶晚戳了戳何琴的脑袋:“一个要把棠儿的东西丢了也就罢了,现在还要搬宅子?你们是不是太看轻长安了?” 大家面色低落,没有吭声。 叶晚走进来,忍不住转着手上的佛珠:“我知道你们在避什么,我也听说了棠儿的身份,说她不是沈昌之的孩子,而是凤啸的雁回将军,可你们在怕什么?我们凌霄王府身正不怕影子斜。” 何琴答:“二姐说得对。” 叶晚悠悠地叹了口气:“这样看来,那孩子也是个可怜的,被姐姐毒害,妹妹一死一残,自己也身中剧毒,你想想她该多万念俱灰啊,她硬是咬牙自己一个人撑过来了,不容易的。” 周忆霞没有叶晚这么宽容:“可你看我们家长安被她弄得饭也吃不下的,多可怜啊。” “你觉得那孩子会好过?”叶晚问,“难道你们看不出那孩子对我们家长安是真情还是假意?” “不要一个人有罪的时候,就什么错都安她头上了。”叶晚走到灶台前,“这粥好了。” 林珊立刻走上前,掀开砂锅的盖子。 叶晚端起一个小碗,开始盛粥:“有些事都是命,是长安的命,也是那孩子的命。” 147.托付 一行人端着粥和小菜走到贺长安房门前,互相看了几眼,不知谁去打扰贺长安。 最后还是叶晚走向前,正打算叩门的时候,门突然从里面被拉开。 是贺长安。 他明显换过衣服,也洗了脸,虽然眼下依旧有些清灰,但是却不显得颓丧了。 “长安。”叶晚没想到贺长安会自己出来,明显愣了一下,才想起来正事,“我和你几个娘给你煮了粥,你好歹……喝些。” 哪用劝啊? 贺长安已经自己端起碗,仰头一大口,急得几人在边上喊:“慢些,可烫着呢!” 等说完贺长安也就喝完了。 “这么着急是要去哪儿?”何琴问。 “去军营。”贺长安言简意赅,大步流星地向前走,几个人就在后面追着问:“可是又要打仗了?” “不是。”贺长安回答。 “那你这么着急去军营做什么?”五位夫人说话从未这么异口同声过。 只见贺长安的脚步顿住了,他站在台阶上回过身,看向五位娘关切的眼神:“她需要我。” 这句话乘着风落到秦不茴的耳畔,她无需怀疑,贺长安一定是在说她。 他被她的冷言冷语伤透了心,看见了她留下的和离书,本应痛上加痛,可现在却还是笃定地说她需要他。 “秦落芸狼子野心,凤啸恐要易位,不茴和我成过亲,秦落芸届时必会给她安上一个叛贼的名头,再率大军讨伐,那么大夏也会遭殃。” “于公,我是大夏的王爷,我理应保护大夏的百姓。” “于私,我是不茴的丈夫,丈夫理应保护妻子。” 明明是黑夜,明明今夜无月,为何会在贺长安的眼里看到如此闪烁的星星? 五位夫人没有什么要说的了,她们是看着贺长安长大的,她们教会贺长安要正直、要宽容、要顾家、要爱护妻子…… 最终,还是叶晚走向前,冲贺长安摆摆手:“去吧。” 她笑着告诉贺长安:“见到不茴要告诉她,凌霄王府依旧是她的家,她不是一个人,她还有五个娘。” “二姐,你真是的。”周忆霞背过身去擦眼泪,佯装吼他,“还不快去,都不看看是什么时辰了。” 贺长安笑了,转身迈过门槛,身影融入夜色。 叶晚绕过去,帮周忆霞擦干净了眼泪:“你啊,就是刀子嘴豆腐心。” 她一说,大家都笑了,连周忆霞都憋不住,也笑了出来:“二姐,就你爱揶揄我。” 林珊和林琅手挽着手笑成一团,提议:“还有半锅的粥没吃呢,要不我们去吃吧!” “好啊,折腾了这么些日子,我也没好好吃过一顿饭。”何琴答应。 “那走吧。”叶晚笑。 五位夫人手挽着手,朝明亮的小厨房走去。 她们在哼歌,细听,正是秦不茴吹的那只曲子。 听着听着,秦不茴也哼了起来,再回神,自己已泪流满面。 想见的人已经见到了,她现在应该去办事了。 秦不茴擦干眼泪,吹了一会儿夜风,才从凌霄王府翻了出来,七弯八拐地走到一座小院面前。 她附耳听了听,院子里没有动静,也不再犹豫,直接翻了进去,推开房门侧身像只泥鳅滑了进去。 她小心翼翼地走到床前,正要去拍醒床上的人,一把匕首就划了过来,冲向秦不茴的喉咙。 “王妃?”丁珍珠惊讶的看着秦不茴,她倒没有什么生气和难过,看到秦不茴反而很兴奋,“不不不,将军,你半夜三更来是不是有什么绝招要教我?” 丁珍珠激动极了,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拉着秦不茴坐下,俨然一副好好学生的做派。 秦不茴摇了摇头:“你天资聪颖,只是没有好的老师教导,现在入了云霄军,多向几位副将学习,定然会有所长进。” 丁珍珠听了秦不茴的话,死死抿着唇,最后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兴奋地嘟囔:“雁回将军夸我了!她居然夸我了!” “凤啸之前也是男尊女卑,胜过大夏,若不是你和你……”丁珍珠及时刹住了车,不想戳秦不茴的心窝子,“凤啸才男女平等的!” 丁珍珠想起了秦不茴在《天下女子志》中写的话,庄重地说了出来:“女子的力量不容小觑。” “没错,天下女子的力量不容小觑,所以我有件事要拜托你。” 秦不茴真诚的看向丁珍珠,就见丁珍珠一拍胸脯:“只要不是出卖大夏的事,丁珍珠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秦不茴相信她,丁珍珠只要答应过她的事,无论生死一线都做到了。 于是她低头从怀里掏出一块令牌递给丁珍珠。 “这是?” “这是之前皇上赏赐给我的一支军队。” “那给我做什么?”丁珍珠不解的眨了眨眼。 秦不茴解释:“秦落芸心思深沉,喜欢走一步算十步,我怕她知道我和王爷成婚的消息,利用凌霄王府的人来威胁我。” “你要我保护五位夫人?”丁珍珠一点就通。 “没错,我的身份已经明了,这块令牌给你才能发挥最大的用处。”秦不茴说,“若到时秦落芸真的将主意打到了凌霄王府来,你一定。” 秦不茴不自觉抓住丁珍珠的手嘱托:“一定一定要带领大家保护好她们。” 丁珍珠难得看到秦不茴如此严肃的表情,她亲眼看见秦落芸人不到一出计害死了夏无极和秦碧菱,心中也知道她的厉害。 这么想着,丁珍珠的神情也严肃了起来:“将军,我丁珍珠一定一定一定会保护好大家的!” - 凤啸,皇宫。 北宁远靠在躺椅上,看着案头的奏折,只是看着看着就觉得眼前的字糊成一团,什么都看不清了,他只能甩甩脑袋,重新看起。 就这样反反复复,一刻钟过去了,一份奏折都看不完一半。 他着急,越急越觉得无数蚂蚁在心肺爬着,爬着爬着爬出了心肺,进了血脉,进了喉管,最后一口血咳了出来,这份奏折实在是看不了了。 “李公公。”北宁远唤,可他唤不大声,若是大声去喊,风进了嗓子,咳得就更厉害了。 唤了几声都没人来,北宁远才坐起身去看,才发觉殿内烛火摇曳,居然没有一个人了。 “人呢?都去哪儿了!” 北宁远生气,一生气就又是一通咳。 “皇上,可是在找臣妾?” 北宁远抬头看去,秦落芸一身新衣,步态娉婷向他走来,北宁远扬起一个笑意,刚想唤她,就看见身后还跟着一个东方毓。 “东方毓?”北宁远蹙眉,“你们怎么在一起?” 谁知秦落芸没有回答,只是抬起手臂,转了一个圈:“皇上,臣妾的新衣好不好看?” 北宁远这才发现,她的衣裙背后赫然绣着五爪龙纹! 148.不曾见过 五爪龙纹历来只有一国之主才可以穿,秦落芸明晃晃地穿着这件衣服从自己的寝殿来到这儿,焉有人不知?可没人提前将信报给北宁远,原因很简单,宫内上下甚至满朝文武都由秦落芸把持。 北宁远笑了,他跌坐在地,仰头看着秦落芸。 他还记得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场景,他也是被皇兄欺凌,推倒在地,坐在地上仰头看着逆光而来的秦落芸。 幼时秦落芸向他伸手,说要帮他站起来,而现在,却是伸手要将他推下地狱。 “我说过这江山我愿与你共享。”北宁远看着秦落芸良久说出一句。 东方毓站在角落就这样静静的看着他们,他看着北宁远的脸,觉得这个视线好像在哪里见过,他低眉一想,是在贫苦的村落里,那些摇尾乞怜的流浪狗身上看到过。 不一样的是,流浪狗要的是一块填腹的骨头,而北宁远要的是秦落芸的爱。 还不如一块骨头。东方毓想。 北宁远说完就看着秦落芸等一个他想听的回答,可等来的是秦落芸银铃般的笑声,依旧是那么清脆悦耳。 “共享?”秦落芸笑着看着他,“这凤啸是我们秦家为你们守住的,朝野内外所有动荡也是我们秦家为你们扫平的,为什么我要和你们共享?” 秦落芸一拂袖子,弯腰扣住北宁远的下颚:“你们北氏皇族一个个懦弱又贪婪,早就不适合坐这个皇位了。” “你知不知道你这是造反?”北宁远问,“这件事若传出去,你要满朝文武如何看待你?他们会不会唾骂你,会不会反对你?你将面临的重重难关,你当真挨得过去?” 北宁远一番话,没有一丝指责的意思,他真的在替秦落芸担心,她这样名不正言不顺,做了凤啸的第一任女皇,是否可以服众? 死到临头了,他还在为她担忧。 东方毓在一边冷哼一声,别过眼去,遇到这样的皇帝这就是凤啸的气运了。 可秦落芸满不在乎,她一挥衣袖,转身来看东方毓:“你觉得朕这是谋反吗?” 东方毓立即单膝跪地:“皇上是天命所归。” 秦落芸满意的笑了,温柔的脸庞在这一刻因为野心添了几分犀利:“北宁远,你知不知道现在有多少文武大臣在外面候着,就等着听你驾崩的消息?”秦落芸声音温柔,可每一句又像是淬了毒般直戳北宁远的心,“北宁远,你就顺了大家的意吧。” 北宁远看向半开的殿门,若外面真的有人,听到殿内动静却充耳不闻,那秦落芸说的也没错,他们都在等他死。 北宁远虽然上位是弑父杀兄,可他扪心自问一直认真打理朝政,可原来大家对他还是诸多不满。 北宁远气笑了,笑着笑着,鲜血不断从唇缝咳出来。 “你不怕吗?”北宁远抬头看向秦落芸,“你用鸦军的力量控制他们,终究得不到他们的真心,你就不怕有一日他们清醒过来谋反吗?” 秦落芸顺着北宁远的视线看过去,东方毓跪在地上,垂着脑袋,像个木偶一般,而操控木偶的线就握在秦落芸的手里,细细长长,随时绷断。 闻言,秦落芸一脚踢过去,正好踹在北宁远的心窝,他整个人后仰倒在地上。 “你不必担心我,现在是你自身难保!”秦落芸控诉,“我已经对你很好了,是我为你出谋划策,让你父兄反目,让你有机可乘,让你能坐上这把龙椅,就算是短短数月,你应该也满足了。” 秦落芸一脚踩在北宁远的衣摆,让他翻不了身。 “要知道你的娘是洗脚婢,是多么卑贱的出身!你北宁远能有今天应该多谢我!”秦落芸字字犀利,连东方毓也有些讶异。 要知道北宁远最信任秦落芸,秦落芸要杀他有很多种方式,她完全可以更名正言顺的登上皇位,可为何今日要这般强势,要和北宁远撕破脸? 果真北宁远双眼猩红,眼眶里泪水在打转,看着秦落芸的样子总觉得雾蒙蒙的,什么都看不清楚。 良久,北宁远带着哭腔说:“落芸,我好像不曾认识过你。” 明明在记忆里她是那样可爱的女孩,讲话永远温温柔柔的,见到他就弯着眉眼甜甜地喊“宁远哥哥”,难道这些都是假的吗? “我们之间许下这么多山盟海誓……都是假的吗?”北宁远问出来之后,又后悔了,他不想听,不想知道这个答案。 可秦落芸怎么会如他愿。 “都说了你们北氏皇族一个个都蠢钝如猪!”秦落芸不藏眼中讥讽,“你有哪里值得我喜欢?” 北宁远没想到自己付出那么多,背负了世间人的骂名,秦落芸会这么说,在列祖列宗前从直不起的脊梁这一刻被她一句话彻底击垮了。 “你就一点都不怕吗?”北宁远问。 “我要怕什么?”秦落芸笑,“整个凤啸都是我的了,我怕什么!” “你还有一个妹妹没死!”北宁远擦去嘴角的鲜血,“凤啸雁回将军还没死,她一定会回来的!” 提到秦不茴,秦落芸眼中果真升起几分怒火,她冲北宁远扬起了手,最后又施施然放下,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衣袖。 “你知道吗?这几日我已研究出了弹丸火药,届时我就让鸦军带着火药前往大夏。”秦落芸掩嘴笑得很甜,“我不止要秦不茴的命,我还要整个大夏,再上征商戎,西征凉羌!” 秦落芸的手指划过北宁远的鼻尖:“你们男人做不到的事,就看着我来做吧!” 不光是北宁远,连东方毓都被她的野心震惊到了。 “凤啸何来这么多兵任你打?”北宁远呆愣地问。 “这就不是你一个先帝该担心的事了。”秦落芸站直身,往后退了几步,“东方毓。” “微臣在。”东方毓持剑上前。 秦落芸背过身去:“先帝该驾崩了。” “秦落芸,你敢不敢回头看我一眼!”北宁远强撑起的身子被东方毓一脚踩了回去,而秦落芸只是往殿外多走了几步,不愿去看,也不想去听。 东方毓看着脚下的北宁远,今日太医来报说北宁远熬不过这个冬天了,他现在在他脚下吃力地喘息,衣襟已全是鲜血,就当是解决他的痛苦吧。 东方毓闭着眼拔出剑,脚脖子突然被北宁远抓住,他看过去北宁远对自己做了一个口型:你答应我的。 东方毓心中一惊,他答应他的?难道是他乔装拿走玉玺时答应他的事? 若是秦落芸即位无德,便拿出提前写好的圣旨,拉她下位。 原来他早就知道是他? 原来他早就知道秦落芸的野心。 东方毓忍着泪颔首,北宁远躺了下去,闭上眼认命了,只见一滴泪从他眼角滑落,这是一位帝王无言的爱。 149.大雪掩真心 凤啸北氏七十六年,北宁远薨,其妻、前国师秦落芸即位,改国号凤临,为北宁远择了谥号:恭顺。 恭为夙夜敬事,知过能改,顺为慈和爱民,德协自然。 可以看出秦落芸为他的谥号很用心,取了两个很好的字。 北宁远的确上位名不正言不顺,但是自从他上位以后,就算是中毒已深,也努力亲力亲为批阅奏折,视百姓为先。 秦落芸合上奏折,站了起来,走到窗前才发现居然下雪了。 洋洋洒洒的鹅毛大雪在地上铺了一层,不少宫女公公不小心打着趔趄,还第一时间护住手中的物什。 在这深宫,他们的命还没有主子们爱吃的一叠吃食值钱。 “皇上,小心着凉。” 小寿子走上前,为秦落芸递来一个手炉,手炉不似平常用的笨重,反而非常精巧,以圆球设计,雕刻镂空,雕的是秦落芸喜欢的牡丹花。 见秦落芸看着手炉发呆,小寿子解释:“这是恭顺帝亲自画的图则,牡丹花好,牡丹花最衬皇上了。” 小寿子弓着腰说完,都等不到秦落芸说话,腰一下子不敢直起来,直到秦落芸笑了,他才松了一口气。 “下去吧。”秦落芸说。 小寿子乖巧的退了出去。 秦落芸抚摸着手中的手炉,暖意呵护着掌心:“你说我得不到真心。” “你看,我不是得到了你的真心吗?” “下辈子看见我,你要绕路走,知道了吗?” 秦落芸抬头看去,只觉得无暇的白雪似要洗净北宁远这一生的灰暗:“下吧,下吧,把这皇宫的血污都洗干净好了。” 她看着宫中的一草一木,这里的每个角落都有北宁远的身影,那个阴蛰的少年只为了她绽开最灿烂的笑容。 只是从今以后她都看不到了。 这一辈子,只有北宁远心甘情愿对她好,就算知道她残害妹妹,知道她一切阴暗的心理,他都愿意包容她。 他知道她的野心,就做她达成野心的剑,不惜挥向自己的家人。 他太爱她了,爱得她害怕,爱得她心虚。 一开始的相遇,是她的设局,之后种种,不过是在培养一个傀儡罢了而演的戏罢了,谁知自己演着演着竟然也动了真心? 那就演最后一出戏,来斩断当初她牵起的缘分,让北宁远恨她好了,知道她的真面目,他才不会挂心她,才能真真正正的解脱。 秦落芸靠在窗口,有雪花乘风飘落在她鼻尖又化开,冻得她一激灵,刚好听见门外小寿子通传:“空月将军到。” 秦落芸擦去眼角的泪,回身坐下:“让他进来。” 东方毓很快就走了进来:“参见皇上。” 秦落芸颔首,让他起身:“陪葬一事已处理好了?” “黄金十担、白银十担、珠玉十箩……”东方毓按照册子一溜烟念下来,“宫女公公九十九人,先帝偏爱御厨七人。” 秦落芸满意了:“这事算了了。” 她对他的情意,她最后一份心软,都随着这些陪葬掩埋了。 “弹丸火药已经准备好了吗?”秦落芸说到这,目光变得犀利起来。 “军火司日夜不眠,已经做好了第一批弹丸火药。” “好。”秦落芸说,“安排鸦军进行空投,朕要让夏日恒惶惶不可终日,乖乖和朕练手,交出秦不茴。” 若是鸦军每每瞄准人家,那这下死伤无数。 东方毓心有不忍,但他现在明面上已被赤明催眠,秦落芸吩咐什么就应该做什么,只能抿唇答应:“是。” “那你出去吧。”秦落芸摆摆手,她想好好休息一下。 东方毓刚起身,小寿子就捧着一封信跑了进来:“皇上,凤啸有信。” 听到凤啸,东方毓脚步放慢了下来,果真秦落芸说:“你先别走。” 东方毓如愿留了下来,就见秦落芸展开信封,眉眼渐渐蹙了起来,等她看完信,往桌上一拍:“这个贺长安,秦不茴这么对他,他还不死心?还要帮她来对付朕?” 东方毓立即装模作样地跪地请命:“微臣愿为皇上分忧。” 秦落芸上下扫了东方毓一眼,她还不敢放东方毓去凤啸,若他和秦不茴相见,怕赤明催眠之力会生效,于是她拒绝了东方毓的请命。 “贺长安既然说服夏日恒集结兵马要来先对付朕,那朕自然不能给他好果子吃。”秦落芸用鼻子冷哼一声,“东方毓,这次就让夏京凌霄王府先尝尝弹丸火药的厉害吧。” “只是弹丸火药?”东方毓拧眉。 秦落芸冷冷的斜了东方毓一眼:“要你多问?” “微臣只是觉得贺长安这个硬骨头,我们不易硬碰硬。”东方毓解释。 秦落芸听起来勉强接受:“你只需要按我说的去做,其他事我自会安排。” 见秦落芸半个字都不肯多透露,东方毓只好退了出去。 弹丸火药的厉害东方毓见识过,这玩意若真是落到夏京如此密集的地方,恐怕死伤众多,他一定得想个法子。 殿内小寿子也不解:“皇上是还有妙计?” 秦落芸颔首:“拿条朕的帕子来,要浸过朕的香粉。” 小寿子不明所以,但也乖乖去办了,等他回来,秦落芸已经写好了信,在装信封了。 “皇上,香帕。” 秦落芸接过来,将香帕折好装进信封里,按下火漆:“送回去。” “是。” 秦落芸看着小寿子的背影,目光却是飘到了思绪的远方。 该动手了,不除秦不茴这心头大患,她怎么能过个好年? 只是可惜,多了一只拦路狗挡在秦不茴前面,她只能先解决贺长安,她自然不会想和贺长安硬碰硬,她手中的军马是她留着对付秦不茴的,对付贺长安要用软的。 他不是还有五个娘吗? 想到自己的妙计,秦落芸的眉头舒展开来,在龙椅上舒舒服服的坐了下来。 秦不茴,你和你爱的、爱你的人一起下地府吧。 窗外雪越下越大,下的掩盖了小路,掩盖了熟悉的一草一木。 从今往后,这凤啸皇宫再难寻得北宁远的身影了,独留一颗孤单的心受众人仰望。 150.为天下人而战 凤啸,云霄军营。 近日夏日恒下令全军戒备,各个军营都操练加倍,一声声气势直冲云霄,几乎要用刀枪剑戟将天捅出个窟窿来。 只见一个小兵匆匆忙忙的闯进一个营帐里:“古副将,麦副将,鸿鹄将军又有新令了。” 麦副将粗犷的脸皱巴在一起:“她又要做什么?” “鸿鹄将军下令新兵营各营帐为队,相互作战,胜出营为一等兵。”小兵看了眼两位副将的神色,“一等兵者,鸿鹄将军有新的作战计划。” “荒唐,怎么能这样划分云霄军?”古副将有些生气,转头又问麦副将,“什么作战计划?你知道吗?” “我怎么知道?”麦副将手一摊,“皇上为了表示重视女子科考,网罗人才,给她封了一个鸿鹄将军,这军衔可比咱哥俩高。” 古副将一提这个就气不打一处来:“皇上向着她也就算了,王爷也向着她,她是给大家灌了什么迷魂药?” 麦副将砸吧了两下嘴,扯了扯古副将:“算了,别和她争了,她也算是秦不茴带出来的兵,你想想她们之前是怎么一起参加年中盛会的?秦不茴可是手把手带她射箭的,她这准头可不低于咱哥俩。” 麦副将叹了口气:“人家可是真有本事。” 麦副将这么一说古副将就不服气了:“她就上了一次战场,就要骑我们头上了?老麦,你怎么回事!” 古副将越想越生气:“不行,我要去看看这小丫头片子又在耍什么花招。” “老古,老古!”麦副将喊了几声都拦不住古副将,只好着急地跟上去。 他一路小跑跟在古副将身后跑到了新兵营,一到那里发现被支起了擂台,真有人在上面肉搏,而丁珍珠正站在一边,一手拿本子一手拿笔,随着他们打斗的步伐绕着擂台转圈。 “哎哟。” 丁珍珠一个回头不小心撞到了个硬邦邦的东西,吃痛地回身看去,一看是古副将严肃古板的脸,她咧起个灿烂的笑容:“古副将你来啦。” 她一偏脑袋,后面还跟着一个:“哟,麦副将也来啦。” 麦副将喘着气,来拉古副将,顺带和丁珍珠打招呼:“鸿鹄将军,忙着呢?” 古副将就没这么好说话了:“你在做什么?” 丁珍珠哦了一声,侧身让古副将去看身后的擂台:“我在……” 话还没说完,就被怒气冲冲的古副将打断:“是谁教你给士兵分三六九等的?” 见古副将不能理解她,丁珍珠咧起的大牙收了回去,也认真了起来。 “古副将,他们现在还不是士兵,是新兵。” “被招来云霄军,就都是我们的士兵。”古副拔高了声音,“是谁教你这么做的?该不会是秦不茴吧。” 古副将眯了眯眼:“她是凤啸的人,你若真是听她的,你也是叛徒。” 叛徒二字脱口而出,擂台上肉搏的两位士兵也停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丁珍珠身上,等一个解释。 “鸿鹄将军,你别生古副将的气,主要你这样训练的法子,咱云霄军从没有过啊。”麦副将为难地做着和事佬。 丁珍珠可不虚古副将,她是在市井小巷长大的,见多了泼皮癞子。 只见丁珍珠转身,从队伍里拎出一个人:“你多大了。” 那人一张嘴,露出一个豁了的牙:“副将军,我叫胡老八,今年五十六了。” 丁珍珠钻回人群里,又拎出来一个:“你多大了。” 这个人一样豁了个牙,却还不及丁珍珠腰高:“副将军,我叫章春生,今年八岁。” 古副将的表情瞬间变化:“你想说什么?” 丁珍珠叉着腰说:“此次招新兵上至六十下至八岁,据我所知从未有过。” “此次战役面对的是秦落芸,是举凤啸之力,还有一个秦不茴暗藏于大夏,你知道有多可怕吗?”古副将苦口婆心,“前些日子鹤州一战消耗了太多云霄军,我们必须赶紧补充。” 麦副将也点头:“王爷已经率领和廉将军整合的队伍出发了,我们现在最重要的是补充我们云霄军。” “你确定六十岁的老爷爷和该上学堂的孩子能补充云霄军吗?”丁珍珠的声音一点都不比两个副将军弱,“打仗士兵数量不在多在于精,这是最快筛选出合适士兵上战场的方式,以各自营帐为战,还能锻炼大家的团结协作能力。” 此时,麦副将开口了:“这是你从秦不茴的《各适兵情》里看来的吧?” 丁珍珠没有撒谎:“是。” 她眉眼微垂,不知在想些什么,声音却温柔了下来:“王妃……秦不茴的确是凤啸人,但她是天下人的好将军。各国鼎立,没有侵占和吞噬,难道不就是因为有她在吗?” “此一仗,是天下人之仗。”丁珍珠眸光闪烁,“我甘愿为马前卒!” “你……”古板的古副将沧桑的眸里居然也蓄起了泪。 “老古?”麦副将轻轻推了推他。 古副将背过身去:“还不快练?要赶紧训练下一批士兵,出发援助王爷!” “是!” 参差应答的声音,有浑厚的声音,有嘶哑的声音,也有稚嫩的童音。 他们义无反顾站在这儿,便是为了天下人而战! 见古副将走了,麦将军对丁珍珠嘿嘿一笑:“鸿鹄将军,你忙,我去看看老古啊。” “快去吧。”丁珍珠笑着挥挥手,看着他们的背影表情沉了下来。 她脑海中突然想到了秦不茴和她说的话,鹤州一战回营的时候,鸦军躁动,是有人吹哨操控,方圆百里皆是云霄军,那么就意味着其中有凤啸的奸细。 秦不茴追查线索,只有古副将和麦副将未能排除嫌疑,她就被迫暴露了身份,这个重任只能交给丁珍珠追查了。 深夜。 只见一个身影出了营帐,他在云霄军内随意走动了一圈,在注意到没人在意自己后,一个侧身闪进了一条小路,跟着山路盘桓向上,目光落在了一棵歪脖子树上。 他走了过去,在歪脖子树边蹲了下来,挪开看似凌乱实则刻意堆叠的石子,伸手挖了起来。 没一会儿,他就拿出一个布包,打开后居然是一个骨哨。 151.花蝴蝶 凌云没想到一路这么顺利,他想也没想就送进了嘴里,下一秒一颗石子正中他面门,把骨哨打了出去,顺带吐出一颗牙。 凌云慌张的看向石子打来的方向,是丁珍珠阴沉的脸。 “给我将他拿下!” 凌云第一反应就是去捡骨哨,丁珍珠喝:“别让他拿到哨子!” 她飞身而上,一脚踢折了凌云的小腿骨,可凌云就算是尖叫出声,也依旧不放弃,随手抓起一把沙子扬向丁珍珠。 等土沙落下,凌云已经将哨子塞进来了嘴里,吹出奇怪的声响。 哨响一半,丁珍珠已经踢腿而来,凌云一口将哨子咽了进去,哨音断开,凌云能感受到自己的食管割裂,嘴角渗出淡淡的鲜血。 “鸿鹄将军,晚了。”凌云笑,一副胜利者的姿态,“鸦军已经听到音了,夏京完了。” “你为什么这么做!”丁珍珠用剑架在他的脖颈,“古副将有没有参与此事?” “大事已成,我和副将心愿已了。”凌云依旧是笑。 丁珍珠只觉得这笑刺眼,怎么有人能笑得这么贱,她回身吩咐:“立即控制住古副将,通知龙将军加强夏京巡逻队伍!” “是。”有人立即下山去办。 丁珍珠再回头,凌云睁着眼睛,笑还凝在嘴角,可已经没有呼吸了。 “将军,我们要不要呈报皇上?”有人在身边提议。 “不对劲。”丁珍珠的右眼皮跳得厉害,她伸手摁住,“不对劲,左眼跳财右眼跳凶,要出事了,要出事了。” 她一个人念念叨叨的,突然回身说:“把这件事报给谢丞相,让他来审问,我有急事出去一趟。” “什么……” 话还没问完,林子里已经不见丁珍珠的身影了。 - 凌霄王府。 叶晚还在做刺绣活,烛灭了一根,双喜又续上,她正苦恼怎么劝叶晚睡下,门吱呀一声响,是何琴来了:“二姐。” 叶晚没有抬头,只是招呼她坐:“你快坐,帮我串根线,人老了,眼睛也不好使了,串线费力。” 何琴乖巧地替她串了根线递过去:“二姐,已经很晚了,明日再绣吧。”顿了顿,补了句,“来得及的。” 叶晚抬头看她,笑了笑:“左右睡不着想替长安还有陆逍那孩子做个护膝,冬天还在外行军打仗多冷啊。”说着说着,叶晚眉毛就皱了起来,“不知道他们最近吃的好吗?陆逍中过毒,也不知道有没有留下什么根子,还有不茴,这孩子到底藏在哪儿了,身边也不知道有没有体己人。” 叶晚絮叨着,一针一线绣着护膝,何琴就在她旁边陪着,知道最后一针收尾。 “他们都是好孩子,一定会吉人自有天相的。”何琴拿过护膝拍了拍,“明日我就找人将护膝给他们送去。” 叶晚终是有些乏了:“也好。” 二人刚起身,突听一声巨响,宛若重石砸落,吓得二人陡然一惊。 “怎么回事?” 门被双喜推开,她急急忙忙比画着,拉着叶晚出去,不远处的山尖冒了火,浓烟向上,于云雾纠缠。 何琴心惊,却还是安慰叶晚:“许是山火,二姐莫慌。” 似是为了否定何琴的话,下一声爆炸声响起,就在不远处的主街,那一下几乎的都在摇,若不是有何琴和双喜一左一右架着,她就摔下去了。 “快,快去打探一下发生了什么!”叶晚说,“叫醒府内上下进祠堂躲避!” 双喜和何琴点头,转身往各院去了。 不需她们叫,大家都已经被震醒了,不消一会儿,祠堂就挤满了人。 周忆霞告诉叶晚:“我已经叫八吉去往云霄军送信了。” 叶晚点头,嘴里一边不停念叨着“阿弥陀佛”,手上一边转着佛珠,突然一声巨响,她一惊,一不小心连佛珠都扯断了,均匀的碧绿珠子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双喜和梨儿慌忙为她捡珠子。 “别捡了。”叶晚开口。 “二姐?”大家不解地看向叶晚。 “大夏凤啸大战在即,今日这袭击恐不是随意而来的。”叶晚叹了口气,“收拾东西,我们立刻出城。” 此话一出,大家心里都明白了。 周忆霞像赶小鸭子般赶大家:“快,各回各屋收拾好自己的东西一起出城。” 这是要逃命,大家自然跑得快,谁想祠堂门一开,外面居然站着八吉。 周忆霞蹙眉:“八吉怎么这么快回来了?” 八吉却是笑着:“二夫人,三夫人!我在路上遇到了麦副将,他来保护咱们了!” 闻言,大家俱是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太好了,我们有救了。” 只有叶晚没动:“等一下。” “怎么了?”林珊不解。 “云霄军在城南,距离第一声巨响到现在不过短短半个时辰,麦副将怎么可能这么快带齐兵马就来了?”何琴也觉得不对劲。 叶晚盯着八吉,等他一只脚迈入祠堂,立即高声喝:“快关门!将门抵住!” 叶晚一说,大家没有犹豫,立即将门关上,抵住了门。 “这是?”八吉不解。 屋外迟了一步的麦副将也不解:“二夫人,我来救你们了,你们快开门,我保护你们去安全的地方!” 叶晚压低声音:“祠堂可还有路出去?” 大家面面相觑,有人犹犹豫豫地伸出一只手:“我前些日子在祠堂后面偷懒睡觉,不小心压垮一个洞,但我后来悄悄补上了。” “许是连日大雨,祠堂没有修缮,所以有洞。”周忆霞说。 “即使是补上了,应该也好挖的。”林琅说。 叶晚颔首:“快去挖,我们要赶紧逃出去,不能落在凤啸人的手上。” 那她们就是威胁贺长安最好的筹码。 外面麦副将还在劝,何琴只好站了出来说:“麦副将,长安离府前留了人保护我们,现在外面太乱了,我们觉得还是不出去为好。” 何琴和麦副将一来一回地掰扯着,周忆霞已经搀扶着祠堂后走了。 “小六。”叶晚不放心的回头。 何琴闻声冲她笑了笑,伸手示意她快走。 “小六。”叶晚不舍,脚粘在了地上,挪不动半分。 “二姐,你赶紧走!”周忆霞知道叶晚不舍,她将叶晚的手塞进林珊林琅的手里,“我去等小六。” 说完这句,周忆霞就像一只漂亮的花蝴蝶,穿过人群,离开了叶晚的身边。 152.她们本就不输于世间任何一个儿郎 “麦副将,城内现在定是许多动乱,你快去救百姓们吧。”何琴温声劝。 “几位夫人真的不愿意出来吗?”麦诚已经在门外和她们纠缠了一盏茶的时间了,若不是秦落芸要抓活口,他早就直接闯进去了,何苦和这几个女人废话? “麦副将,请不要担心我们。” 何琴说完这番话,等了一会儿,门外都没有声音,正在她想麦诚是不是离开了,突然几把剑从门外捅了进来,穿过堵门家丁的身体,刀尖渗血,一滴一滴落在祠堂地上。 “啊!” 几个胆小的姑娘已经尖叫出声,脚都吓软了。 周忆霞忙推她们:“快走,快跟二夫人她们走。” “三夫人,六夫人呢?” “夫人的事还要你们管?”周忆霞板着脸,“还不快去!” 几个家仆丫鬟不舍得看了周忆霞和何琴一眼,转身跑走了。 就在最后一秒,门被人踹开,麦诚迈步走了进来,他身后是各处上升的袅袅灰烟,还有不少火光。 那些被门隔绝的百姓的惨叫声,现在和麦诚的兵一起涌了进来。 何琴不自觉后退一步,周忆霞将她挡在身后:“麦副将,这是凌霄王府!你居然带兵擅闯?” 周忆霞眼睛一瞪,周身气势被一身铠甲的麦诚挡了回来,他无辜:“麦诚只是想保护各位夫人。”说完他点了点殿内的人,“二夫人、四夫人和五夫人呢?” “内宅的夫人们,是你一个副将有资格过问行踪的吗?”周忆霞尽量为叶晚她们拖延时间,“还不滚出去!不然明日我就拿着牌子进宫去告你一状!” 麦诚吃吃的笑了起来,一个眼神示意,几声惨叫,祠堂内除了周忆霞和何琴已经没了活口。 “两位夫人太天真了,我一个凤啸人会怕你们大夏的懦弱皇帝吗?” “你这个奸细!”周忆霞破口大骂,“你们凤啸人这么喜欢隐姓埋名当大夏人,你们是多见不得人啊!狗东西!” 她一边骂着,一边暗自用手去推何琴,推了两下手推了个空,余光已经看见何琴往后面跑了。 周忆霞这才放下心,叉着腰把麦诚骂了个狗血淋头:“一群人还没几只鸟有用,迫害忠臣良将,帮一个恶毒女子上位!你们的心被狗吃了?一群没用的废物!” 手起刀落,麦诚一剑捅穿了周忆霞的肩胛骨,她毕竟是个女子,虽然麦诚算好了位置,不是致命伤,但她却已经倒在了地上,声音弱了,气势却不弱,一双眼睛恶狠狠的瞪着麦诚。 “残害无辜百姓,恶意征战掠夺,你们会有报应的!”周忆霞往地上啐了一口,“尤其是那个秦落芸,凌虐自己的妹妹,视百姓如草芥……啊!” 又是一剑捅穿了另一边的肩胛骨,周忆霞不断吸着冷气,额头是偌大的汗珠。 “不许你再说皇上的坏话!”麦诚眉毛倒竖,“皇上是世间最聪明,最好的女子!” 周忆霞一愣,笑了:“白痴,原来是个白痴哈哈哈……” “你给我闭嘴!” 若不是要留她的命,他早就把她的嘴巴片成片了。 麦诚用剑指着周忆霞却迟迟不落,周忆霞明白过来了:“怎么,怎么不杀我?是不是有人让你不要杀我啊?那你就只能继续听我骂你了,你个白痴!” 麦诚盛怒,转念一笑,露出一个邪笑:“你知道我留你这个泼妇的狗命是做什么吗?” 周忆霞旋即明白过来了,她不笑了,沉沉地看着麦诚。 “就是要拿你去威胁你的好儿子,再威胁你的好儿媳,我要让你看着他们自相残杀,再死于我伟大的皇上的脚下,要你看着你丈夫用生命守护的大夏最后只能改国号为凤临,我要你们所有人对我们皇上俯首称臣,不服者杀无赦!” 麦诚想到届时秦落芸凤临天下时的笑意,神情也不自觉温柔起来。 “给我将她带走!” 有士兵上前粗暴地拉扯周忆霞,角落里突然冲上来一个人狠狠咬住他们的手腕,下一秒却被粗壮的士兵甩了出去。 何琴只觉得脊梁一股钝痛,她匍匐在地,再也爬不起来了。 她的脊梁恐怕是断了。 “小六。”周忆霞声嘶力竭的喊着,何琴觉得自己得爬起来,最起码得笑一笑,让周忆霞放心才行,可谁知自己不过是动了动就吐出一口鲜血。 “小六!” 周忆霞慌了,这个时候她感受不到任何疼痛,她哭着挣开束缚,跑向何琴:“小六,你不要死。” 她跑进了,才发觉何琴现在姿势的诡异,她脊梁断成了两截,深深凹了进去,每一个喘息都痛得她直冒冷汗。 “三姐。”何琴笑了笑,小声说,“我把洞堵上了。” 周忆霞低头看去,何琴纤纤细手指尖全是血珠:“你个笨蛋。” 何琴用余光看了一眼向她们逼近的士兵,还是哭了,她看着周忆霞说:“三姐,我们好像必须得死了。” 死了,才不会被拿来要挟贺长安,才不能如了秦落芸的愿,大夏和凤啸、甚至是其它国家才有不被踩踏抢掠的生机。 “三姐,动手吧。” 何琴闭上了眼睛,她的心脏微微跳动着。 屋外鸦军的袭击还在继续,爆炸声,百姓的哭嚎声,杂乱的脚步声,所有声音一点点淡去,剩下的是何琴的心跳声,一下一下,撞击着周忆霞的心脏。 周忆霞哭了,泪水落在何琴的下巴,又从她的下巴坠落。 身后的士兵近了,再不动手就没有机会了。 周忆霞借着哭泣,趴在何琴的身上,偷偷从发髻上摘下一支银簪。 “快捉住她们。” 随着麦诚的一声令下,周忆霞突然暴起,簪子稳稳扎进何琴的心脏,再抬手,簪子混着何琴的血液死死扎在了自己的胸膛。 两颗心,一前一后停止了跳动。 周忆霞身子软了下去,两人的血和泪混在一起,不分你我。 这是她们贺长安能做的最后的事。 她们骄傲的孩子们请放手一搏吧。 大家都被突然的变故吓到了,麦诚推开前面的士兵走过去,探了探二人的鼻息:“死了。” 没想到贺长安的娘也是个硬骨头。 麦诚朝她们身上啐了一口,转身往祠堂后面去了:“去追其她三个人!” “是!” 立即有人去搬被何琴堵上的洞,他们都是男子速度自然很快,没一会儿,一个一人大的洞露了出来,大家陆续钻了出去。 祠堂很快恢复了安静,没有一丝声响,只余祠堂内烛火摇曳,映照着她们温热的身体。 她们本就不输世间任何一个儿郎。 153.我看谁敢 “赶紧去追,追不上你们统统提头来追我!” 麦诚一声喝,士兵们的脚步就更急了,他们在慌乱之中肆意拉过行人来看,都是一副惊慌失措的表情,可惜都不是凌霄王府的人。 那边,凌霄王府呼啦啦一帮人直奔城门,突然一颗弹丸炸药落在一旁的屋舍,无数瓦片被炸得稀碎,又化成锋利飞镖一般向四周而去,大家纷纷护着脑袋躲闪,慌乱之中只听林琅哎哟一声倒了下去。 “姐姐!”林珊也顾不上什么锋利的碎瓦,急急回头去扶,“你没事吧?” 只见林琅脸上开了几道小口子,她白着脸色想要站起来:“我没事,大家赶紧走。” 她借着林珊的力想要站起来,谁知脚下一软又跌了下去。 “姐姐!”林珊惊慌失措,抬头去看叶晚,“二姐,怎么办?” 叶晚看着围聚在她们周边的家仆们,他们都在等她们做抉择。 听着耳边的炸药声,一家家屋舍倒下,百姓们的哭喊声中还夹杂着几声稚嫩的童音,含糊不清地喊爹娘。 叶晚听得心如刀割。 但是她也明白现在不是感秋伤春的时候了,她抬手摘下身上的珠宝首饰,一大捧塞进了双喜的怀里:“你们都散了吧。” 双喜不会说话,她捧着首饰,落下两滴焦急的泪。 是梨儿说出了她的心里话:“二夫人,我们承蒙收留,怎么可以在你们遇到危险的时候弃你们于不顾?” “是啊,夫人!”大家红着眼都不愿意走。 只见林珊却是一股脑也去了身上的首饰,还有林琅的,站起来一把塞进身边人的怀里。 “留在这里就是送死,你们没看见那些狗贼是冲我们几个人来的吗?”林珊怒骂,“哪有人不要活命,苦巴巴赶着送死的?” 大家互看一眼,却没有半分离开的意思。 林珊撇了撇嘴角,压下心中感动蔓延开来的酸涩,回头,指头往一个丫鬟身上戳:“迎春,你不是有个奶奶在你老家等你回去的吗?人家辛辛苦苦把你养大,难道还要人上夏京来给你收尸?” 迎春蠕蠕嘴巴,反驳不出一个字。 林珊接着去戳第二个人的脑袋:“来夏,你那青梅竹马的小夫君前几日给你下了聘礼,都说好过完年就放你回去成亲了,你做什么?你要让人戳你的小夫君是克妻命吗?” “不是的……” “弄秋,你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例银都拿出去买书学学问了,想参加科考的话,不得先留着一条命?” 弄秋是个爱哭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怎么都落不完。 “凝冬,还有你,哭什么哭,我还没说到你呢,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经常从小厨房偷一些边角料出去卖?” 凝冬着急解释:“那是因为我爹病倒了,我看那些边角料要倒了,才敢拿的,凝冬下次不敢了。” “你看你们,都有挂念的人,怎么可以陪我们几个折在这儿呢?”叶晚走过来,擦去弄秋脸上的泪珠,回头对双喜说,“你这丫头,前辈子已经吃了够多苦了,下辈子要安安稳稳的过,知道吗?” 听叶晚这么说,双喜扑通一下跪了下来,嘶哑的嗓子说不出话,只是早已泪流满面。 双喜给叶晚磕了三个头。 所有的人都跪下来,向她们磕了三个头。 人人都羡慕他们能进凌霄王府做事,那可是凌霄王府啊多气派啊,里面住着的都是活菩萨,进去做活定不会受罪。 何止不会受罪?那个扬家法的鞭子都放的生了灰。 只是谁能想到会有这样狼狈逃窜的一天。 终于凝冬第一个站起来,才干了眼泪,从那堆首饰里拿了两只碧玉镯子,那是林琅和林珊最喜爱的饰物,一人一只的。 “凝冬替两位夫人拿着,日后归还。” 林珊憋着泪,扬手:“快走。” 凝冬扭头离开,空中落下两滴泪。 一人拿一支簪子,一人拿一对耳坠子,首饰很快就拿完了。 面前的地也渐渐空了。 叶晚拿起双喜手中最后一只莲花木簪戴到双喜的头上:“这根木簪是虔华寺先主持雕刻的,它会给你好运的。” 叶晚将双喜转了个身,冲向一条小道:“去吧,孩子。” 双喜不是拿来走的,是拿来拖着向前的,直到最后却又快跑了起来,身影很快消失在了小巷里。 大家都走了,能活一个是一个,也许还会有重逢的机会,叶晚目光幽幽地看向凌霄王府的方向,她明白她和她那两个妹妹恐怕是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这样想着,突然听到身后传来林珊的声音:“你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叶晚回头看去,是八吉,他冲她们傻乎乎一笑,解释:“我没有什么可以挂念的人了……除了夫人们。” 怕叶晚她们又赶他,八吉赶忙跑到林琅身边,将她背起来:“夫人,我们快先出城吧。” 叶晚看着林琅肿起来的脚踝,知道她们现在的确也离不开八吉:“辛苦你了。” 八吉却是笑着一连说了好几个不辛苦,背着林琅走得飞快。 “等咱们出城,藏到神医那里,他们定难找到我们。”八吉觉得人生还是充满希望的。 四人脚步飞快,叶晚觉得自己好像很久都没有走过这样急的行程了,明明是冷冬,可身上还是火热热的。 突然,耳边响起八吉压着声音的欢呼:“是城门!夫人们我们就快出城了。” 谁知却在这时,一根箭从身后射了过来,擦过八吉的耳朵,扎在了地上。 “你的耳朵……”林珊看着八吉的耳朵裂成两半,血湿了他的衣襟。 可八吉来不及痛:“我们快藏起来。” 他背着林琅像无头苍蝇一般,最终被麦诚喝停:“你们还是老实点自己走过来吧。” 四人看着一排排迫人的士兵,只觉得后心发凉,可没有一个人愿意认命,束手就擒。 麦诚料到她们不老实了:“给我捉住她们,只要活得就可以。” 意思是缺个胳膊少个腿,他无所谓。 听麦诚这么说,士兵们开始向叶晚他们逼近,只见最前面的士兵刚冲她们举起刀,寒光乍现,下一秒一根箭直直刺进了他的脖颈。 他还没反应过来什么事,就已经直挺挺倒下了。 “我看谁敢!” 154.谢丞相,你还在啊 八吉战战兢兢的侧过脑袋看去,有一女子驾马赶来,一扬马蹄冲散了麦诚的兵。 现在对于他来说,谁对谁错都不重要,关键是要看自己的心情了,在绝对的实力面前,谁对对错还有必要计较吗? 苏如梅那个时候才明白为什么奶奶在临死的时候非要她一定要进苏家了。 “晚辈叫怀仁,别人都习惯叫晚辈坏人,没办法,家父当年给晚辈起名字的时候也没有考虑周全,结果晚辈明明是个好人,偏偏被人叫做坏人。”那驭手见张哲学真的没有将今日的事情放在心上,心里也就放松下来。 李荣川有些哭笑不得,将刚才苏媚跟他说的,复述了一遍给安国祥。 海辰听着器灵的言论,头都大了,它居然要自己切断过去和未来。 昨天,练了整整一晚的跳杀,李永浩的战斗热情空前高涨,自信心强到爆炸。 顾家分家的时候,顾春海写了一封信让人稍给顾春霞,所以顾春霞来的时候也知道分家的事,但具体是怎么样却不知道。 就在这里,将他曾经梦想过的,另一个貌似从来都不可能的未来,给割舍掉了。 “如果嘴巴说说就能夺冠,我早就拿到奥运金牌了。”梁鹏飞毫不相让,看起来,他这次的准备非常充分,信心很足。 它们就如衣襟之下的一颗黑痣,一直都在,只不过从外面什么都看不出来罢了。 尽管接触过不少的天级强者,但如此近距离感受这恐怖的破坏力,两人的心底,忍不住涌上一股骇然。 楚原也打听出这艘海船是向前方的海市做贸易的,完成交易自然就会回归中土,那海上集市距离这里还剩下一段不短的航程。 活死人与丧尸的区别,他们尚还做不到屏蔽呼吸,尽管不会因此而死,却也格外痛苦就对了。 而且说实话,夏沐和他们在一起,很多时候难免会显得有些缚手缚脚,不敢动用全力,而如果单独行动的话,却就是没有这些顾虑了。 “应该是如此了!”严如云点点头,又想到了万庆春和他那个不像师兄的师兄,张口向姚帧打听起来。 他俩又唠了一会,田川觉得不应太晚,就提议休息了,但在他的心里,他真想永远地唠下去,他的真诚叫他感动,她的那点马虎也叫他浮想联翩。 以她的目光来看,这假发已经很逼真了,比有些人的真发都还要有可信度,只是没想到对方一眼就识破。 “家里义鹏除了财务也帮不上你啥忙,伟伟还在医院,就你和东子能行吗?”手搭在挂车车门的扶手上,犹豫一下,杜立松面色涌上些许担忧的冲着徐天问道。 市府龙庭,这个位置太好了,就在自己家的前院,去这个楼幽会简直是太方便了,田川你个正人君子,你总说你和章楚涵是同志关系,是工作关系,今天我就把你俩堵在屋里,我看你还怎么说。 除了妖族那位至高无上的王者‘古’,重出江湖的‘天刀’宋青,以及圣殿背后那位神秘的殿主,神级后期强者几乎是无敌的存在。 “嗖”的一声,一杆雪亮的羽箭擦着叶道天的脸颊射入火堆内,火堆砰的一声炸裂开来。火堆上的烤肉也变成了碎沫。 木灵花入手,林沐晨感觉右手一阵清凉,一股蓬勃的生机如电流般,瞬间传遍他的全身,令他忍不住呻吟一声。 而张叶帆心中也是痒痒的,刚才剑灵和他说过可以较量,他也想较量一下。 “额!这~我只是将顾紫萱当做自己的妹妹,对她可没有任何非分之想呐!妃儿妹妹你这是冤枉我了!”叶道天尴尬的解释到。 她倒不是有多心疼自己这个关系并不融洽甚至可以说是水火不容的二姐,但是她却不能容忍凌梦婷替岳从风挡下她的攻击。 暗器飞针的手法精妙无比,乃是他意外所得,加上暗中操作之下,对手稍不留神就会中招。 只是没待二人仔细把心中的疑惑想清楚,几人的吸引力便被擦身而过的一具庞然大物给吸了过去。 待到天下太平,后继有人。这时,我终于可以去实现我自己的心愿了。 陆珵直接跑了过去,将两把匕首拿起直接收进了背包里。两把匕首被自己拿走之后,骷髅骨头上的颜色猛然消退,最终变得枯黄散落一地。 接下来就轮到两位选手各自介绍自己的设计理念,由观众和评委一起投票裁决出最后的胜利者。 父子二人打的士去,来到这座五星级酒店时,罗元和他的父母以及丁母已在鸿宾厅里。 个完美的星云在其中,这星云是由一个个银‘色’颗粒所构成,这些点点银‘色’的颗粒分布在丹田每一处,这些银‘色’颗粒都是吸收了大量星辰之力形成的‘精’华。也都是秦羽以后能量的源泉。 sylvia嫉妒地看着洛依璇,这个家伙怎么那么容易带动场上的气氛,想当初她第一次上台的时候,也是很紧张,都不见乔郎风那么帮她,凭什么现在就帮着anne? 一个上午的课程,洛依璇都是昏昏沉沉的,她感觉到自己的脸蛋越来越热,可是她却不敢告诉她身边的季婷。她担心季婷会发现什么端倪,一直强忍着身体的不适。 155.真假廉欢 在西京市的支持下,蓝茵的这辆紫蓝‘色’超酷跑车上了西京的二环路,天上,或者路上,都有摄像机跟拍着。 “爸,你别生气,有什么事好好说,别没得惹自己身体不舒服。”席爸忙上前,安抚老爷子。上了年纪的人最怕就是气急攻心。 要知道热河飞行部队现有的作战飞机不过三百七十余架,等于是要抽调近十分之一的作战力量,从南京返回的飞行员和地勤人员很多都在等待新战机下线,可以说热河飞行部队第一次出现飞行员等飞机的局面。 无当圣母听此,也是觉得无天所说大有道理,可其心中仍是难以计划,觉得事情似乎不是这般简单。 地方政fu呢,这种事情当然不愿意落后了,如今蓝茵在哪座城市有“活动”,也是间接地表示这座城市“够档次”。 但是等两人在返程的时候就感觉不是那个味道了,这不就是绑票勒索拦路抢劫吗?没想到这样的事情经过军团长一说,就变成了正义之举,最为主要的是两个大队现在的币练经费确实非常紧张,很多设备和武器都继续添置。 怎么说,蓝茵系的员工还是‘挺’有向心力的,但这也是基于口袋里有钱,公司答应给担保,没钱再有向心力也没有用。 回了酒店,享用完酒店为总统套房的顾客特意准备的丰盛晚餐,两人再度坐在露台的秋千上,享受难得的静谧。 这道理,其实曾浩也是在南黄山一行时,路过幻劫沙之时才领悟得到的,也因此,他的头白了三分之一。 “好以后儿子的事儿,归你管。”他的识人本事,还真不如老婆的慧眼。 “火龙王!你也太不仗义了吧,我们要给青龙大人报仇!”青龙王率先说道。 他天远地远跑了一趟巨人谷,费尽万千周折,好不容易从铁塔内取来这些功法,他可不想让它们在自己手上变成废铁。 秋末的阳光已经剩下微博的热度了,落叶缤纷之中大队的士兵在旅顺港口开始登船,由商船改装的运兵船每一只大概可以运送600百名士兵,萧明的三千五百人只占据了六艘船,剩下的商船用来装物资和给养。 所以,陇西不能有失,想保陇西不失,陇右亦需要死命的保存下来。 感到自己的拳头之上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感觉是撞在了金刚石之上,林狼也是心知遇到了硬点子之上了,当下怒喝一声,脚下一踏,想要和王峰拉开距离。 云梦雪在浴室里碎碎念,她满脑子想到的都是上一次罗浩辰生病的事,可是面对罗浩辰如此恶劣的性格,云梦雪又痛恨自己总是忍不住的去心软。 傲凌天狂笑一声,周身那森然无比的气息散发而出,邪邪的一笑,森白色的牙齿之间,一股嗜血的冷意流动,微微的波荡起来,看起来无比的怪异。 上官婉儿可是要急哭了,赶紧一把抓住身旁的被子拉到自己身上,蜷缩在一起,躲在床的最远角,那个可怜的ipadx让被子掀飞,摔落在地上。 此章是补昨天的最后一章,今天还有今天的更新,在晚上的九点到十点钟的样子。 李国楼浑身虚脱,汗水淋漓,口不能言,送邬得福后一程人,竟然是他,正是由于他发现了白莲教徒踪迹,让邬得福跌入陷阱,而他只能看着邬得福自寻死路。 当初,苏墨看见了九具白骨,但是他可以确定,那寂死谷内的大雾深处,定然还有白骨。 苏瑾即将要嫁人,阿阮的这句话若是被旁人听见,可以说他的无心之过。可是,这要是被有心人听到,就会说苏瑾和时夕之间,可能有见不得人的关系。 那沙盘乃是仙沙凝聚,山川地理,各门各派,尽显气运。可是,从两月前,那沙盘上的气已经开始发生变化。 “没错!”苏墨皱着眉,环顾四下。其实,他完全看不见那所谓的大阵。但是,他能感受到一切。 衬托着其中的那些杂草,充满着一股说不出来的血色艳丽和意蕴。 从逻辑上说,并没有任何缺陷,但很多人又不希望这种情节出现。 灰长袍,红面具。三个不死境大圆满,一个不死境后期。他们的身上都带着伤,看样子损失惨重。 所以说等会自己和自己的大爷爷见面的话,那么自己也是好和他交流了。 猿飞阿斯玛和夕日红紧挨着走着,一路有说有笑,气氛无比融洽,另一名队友长谷川河则全程冷漠,面无表情地走在阿斯玛的另一侧。 但市面上的粮食价格依然居高不下,毕竟,朝廷能发放的粮食有限,若想吃饱吃好,还得自己花钱买。所以,粮食依然奇缺,粮种更贵的离谱。 然而脚上向下拖拽她的那股力量根本不给她多吸两口氧气的机会,她的口鼻就在湖面上下来回浮浮沉沉。 王不归的声音在千寻心中响起,她当即腾空而起,在空中连人带剑旋转,以三日月宗近将劫雷和道则斩开。 左宜阳虽已死,然左广斗终悉子噩耗矣。其将此事上报崇祯皇帝。崇祯宣旨嘉奖成巩,赐其七品官职,任河北南和县令。 156.他不相信 圣地不但有着成圣的契机,而且也有成仙的契机,导致圣地成了武者最向往的地方,心目中的天堂。 龙伯递过来一个包的极好的包裹。洛瑾诗接到手中,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果真是电影看多了,洛瑾诗的脑袋里面,是绝对闪现过不止十次的想法便是,这里面装得,便是定时炸弹什么的。因为这实在是太神秘了。 不过就在刚才,曾浩已然下定了决心,绝不放任何人离开此自己的仙府。 “老实说其实我也没有注意,不过我知道眼前这个家伙不是真正的圣光天使,而是他的一个堕落分身而已。”对于神贤者,林杰没有隐瞒什么。 万般无奈之下林杰马上想到了当时在冰封之地时,自己开启了烈焰之球后原本不能动的法系炎魔竟然能动了,也就是说灌入火焰能量可以抵御寒冰之气? “哼,想跑,迟了!”云过斥喝一声,摇身一闪,到了百米外,截住海鸥飞翔的去路,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一杖扫向她的纤腰。 这样的人,身上会有什么好东西,而且对方那半傻的性格,曾浩倒是满喜欢的,之少不会有太多心机。 她话音刚落,立即就有两个粗使婆子上前来扯住四儿和平儿,只是一甩,就将她们两个甩到了一边。 秦陌还跪在地上,心有余悸。他,刚才说的那些话,意味着,他再也要不起和洛瑾诗的感情了。瑾诗会怪他吗? 他在得到储物戒指以及其内的东西后,已然很是满足,加上他來此主要是找到突破瓶颈的方法罢了,对于宝物他并沒太在意。 杭雨感动的同时,不禁回忆起上一世,那时他不懂事,有点嫌弃年老的外婆。后来出了社会吃了苦,才怀念外婆做的红烧肉,可惜没几年他外婆就死了。 “胸口好痛!”林英有些恐惧的看了眼李云枫,此时感觉李云枫说的好像不假,心里也是有些恐惧,这个年轻人说的这么准,难道自己真的会走在林老爷子前面? 林卓脑子里翻来覆去,万历初年,精华荟萃,连张居正的管家都不是等闲之辈,宗室里出个算计能手也不算什么。 白冥摇了摇头,看着眼前这个还很虚弱的孩子,他如何忍心怪他。 四颗回灵玄丹的灵力,全部都是涌入了陈溪的拳头之上一点,刹那之间,空气之中灵力暴沸,一种极其狂暴的灵力气息自陈溪拳头之上荡漾出来。 这种在别人婚礼上闹腾的事情都是十分缺德的,除非是那种生死的仇恨,才会这样的闹。但是钱维世是不会在乎那么多的,他就不想让陈梅好好的办这场婚礼。 那些没有赶上趟凑热闹弹劾的,心里不无幸灾乐祸,拿林大人冲业绩有风险呐,京察过不了,挨处分就是,最多革职,得罪猛男林大人,搞不好人头都给你挂起来。 冷奕后背一用力,屁股下坐的沙发随即翻了了过来,冷奕一翻身就窜到了沙发的后面,躲过了那四把单刀。 “如果对方的奶粉真有问题,等于在祸害祖国的花朵。你不要因为手段不光彩产生心理负担,做好了这件事,我给你升职加薪。”杭雨拍拍桃子的肩膀。 陈乐找机会和袁子珊聊着,袁子珊最近才分手,处于感情空窗期,见到陈乐和自己说话,也变得缓和了许多,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倒也不寂寞。 却总能让人将这消息传入到你的耳朵里面,让人气的牙痒痒,却愣是没有一丢丢的办法。 苏砚郗这番话说得十分不客气,没有给许枫和楚璃留半点情面,对于所有的实情也没有半点隐瞒。 “把你的精神力融到我的精神力里面就看到了,千万不要把你的神眼睁开。”盘古告诫杨戬道。 感觉到自己的血液都要被寒气所凝固,后知后觉的,施尹的下ti,一滴滴液体沿着裤脚,掉了下来,白菲皱眉。 那男人依然是一袭浅白色长衫,在姣姣银月的照耀下,美的好似来自仙宫的谪仙。 而易儒因为其中有一枪离心脏只有两公分的距离,虽然手术很成功但依旧昏迷不醒,期间还下过两三次病危通知。 “哎哟喂,我觉得我在你们旁边就是多余的。”陆佳佳看着周和陆毅恒他们俩那柔蜜意的模样,她好生羡慕。 顾雨柔瞳孔一缩,覆上了他手背,不断地推搡他,承受着痛楚,他会出面,用手一拂,拂开了她,帮了顾紫菱,她显得诧异,惊愕。 窗外突然透进来一些彩色的光,将喻伦白皙的脸染得迷离而梦幻。何若芊微微侧头,朝窗外望去,原来是有人放烟花。大朵的烟花在天空炸开,将静谧的夜色点缀得繁花似锦。 在两人看来,之前叶子念能赢,那完全是瞎猫碰上死耗子——巧了。 仅仅片刻,无数藤蔓便生长而出。那些藤蔓好似有意识一般,自行寻找矮人骑士团的所有成员。 但绫音不是一般人,对于早已将节操丢弃的她来说,这种异样的目光存不存在都一样,反正她都不会在意。 迪迦和乌鸦人们同时停下了动作,双方一齐看向绫音,而此时的绫音刚好收回刚刚踢人的那只脚。 157.合理解释 看着贺长安的眼圈渐渐红了,有泪光在眼眶里闪烁,脸色煞白。 东方毓歪了歪脑袋:“还打吗?” 贺长安只想知道真相:“你不说是吗?” 东方毓觉得麻烦,他往旁边退了一步,段柏和蒋彪跟着他退了一步。 校长站在潇湘的旁边将自己的学院一顿介绍,并且还将爱怜在学校的情况用各种语言给修饰的完美。 最后,在大家的踊跃报名中,郭子昭从这些企业中给张培猛和劳翼两人,一人挑选了5家代言企业。除了国外的阿迪和百事可乐之外,又分别挑选了3家国内的企业。 就在之前一次次失败之后,他就想过要用其他方法来提高自己对机甲的适应能力,想了又想,最终他就想到了瑜曦交给自己的方法。 助理不提这事还好,一提这事董依婷就更烦了,她感觉自己现在的每时每刻,包括未来的几年或者几十年都好像是被人束缚着。 “孟逸师兄,你可有办法进去?”时间久了,顾音莲扭头问了孟逸一句。 “你若是不方便,我身边这些都是排名在战力榜八百位后面的武者,想来以孟逸师弟惊人的天赋,应该能拿下这个位置。”胡林不去理会林清海的神色,继续盯着孟逸含笑开口。 “你们不信的话,我让你们看看吧。”说完我从桌子上面拿起一张纸,借着还没有愈合的伤口在上面画了一张符咒,然后拿到了三人的面前。 “谢谢王总监,我会认真考虑的。”张不缺笑着说道,通过王路的话他对自己现在的市场价值也有了底。 不过我现在也就只能画出“庚辛金兑镇阳符”和“甲乙木震斩灵符”剩下的三张,我还画不出来。 要说呢,叶晴对周楚也的确是印象深刻了,章军这种被当做日后接班人培养的人,都对周楚青睐有加,而很明显周楚这些年来做出来的事情,也当得起章军的看重。眼下年轻一代里,最出色的人,舍他其谁? 木惜梅低着头听到德妃这话,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这德妃话里有话,什么叫做只是在她面前这么一提?好像为了这十三阿哥对康熙的身体健康根本不上心。 她如此迁就他,即使知道他害了慕家,她恨过他,可当知道他就是她一直盼着的施哥哥,他对慕家的恨是有缘由的时,她低声下气,只求抚平他的创伤,默默地把爸爸治好而已,她哪做错了?他到底还要她怎么做? 不过一柱香功夫,随他一起到府的十名亲兵便伤亡殆尽。只余了他、红袖和张仲坚人尚存。不过也已经迭遇险招。 安然的闭上眼睛,安迪静静的等待解脱的一刻,就听见“嗖——”的一声,剑刃擦着他的脸颊而过,安迪疑惑的睁开眼睛,就看见环落正在布置任务。 “我支持李堂住的意见,”北城堂主王春大声的说道,而且王春也是粗中有细,知道这个时候越早表态越好,紧接着就是燕京堂主赵虎表态支持李浩,在接下来就是剩下的一些堂主,也都纷纷的支持李浩的意见。 “天哪!这么多钱?你从哪里弄来的?该不会是偷的吧?”萧婉君见状,顿时吓了一大跳。 自己的钱不过是数字而已。国家之争,岁人不是你死我活,但是也绝不缺乏刀光剑影。 春桃看了眼清舞,见她没有看着自己,便再不做声,踉跄的退了下去。 这样都行!?感谢老娘赐予的这张脸皮……某某觉得自己的世界观价值观三观瞬间被碾碎成渣飘了一地。 潘灵飘实力虽然还是长老级,可也是玄天剑宗内部的实权长老,长期身居高位已经让她养成了一股上位者的威严,不是威压,却也有相当的威势。 况且她们也知道一些楚无礼的杀手锏,对楚无礼的安全她们还是有把握的。 真的是好多好多钱,这么多钱,可以让张坤随意潇洒一辈子了吧。 许多再一次来到兰巴斯的时候,四周的气氛明显有些不太一样了。 碧青,叶清瑶正在仙界上空修炼着三千大道,而在荒山之中,秦暮冲刺源尊境界也到了一个关键时期。 其实,这一开头,他还是没完全放开,收敛了一些。毕竟这不是在西京,也和原来张罗那些饭局不一样,都是顶级大师级的人物,还是搂点儿好。 被吕老爷子一说,幸福脸上瞬间红了,然后不好意思的扭动着身子,从张坤身上滑了下来,低垂着头,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方晨有些惊讶,他是听说过这个渔场的,澳洲四面环海,优质的渔场不少,希尔顿渔场就是其中之一。 而超级21号新秀,也在马刺完成了自己的职业生涯,成功将权杖交给了卡哇伊!虽然黄雨一直认为波波维奇这个润滑剂是非常重要的,但其实眼光更重要。 158.真正的帝王 大夏,夏京。 “报,凤啸海船已达海州,凌霄王率兵抵抗,勉强战平。” 说着,郭颖亲热地搂住陈肖然的胳膊,抬起星辰般的眸子看着陈肖然:“肖然,你上一次不是用了不侵犯岑姻的方法给她治疗的吗?这次也给用那种方法就好啦。”声音娇滴滴的。 可是,她现在在京城的身份很特殊,身为忘川学院的老师,要离开京城就必须要有皇上和刘川的批准。 然后,魅儿就一勺一勺继续喂,子昭一句话也不说,甚至不再看锦葵一眼了。 章嘉泽这才抬起头来,第一次那么近距离地与校花四目相对。他觉得这双眸子实在太深奥了,深不可测,那么纯真,那么美不可言。 这世间就是这样,有人想要二胎却怀不上,比如孟芙蓉;有人怀得上二胎却不想要,比如宋雅竹。 两人久久地凝望着,谁都没有说话,即使连一句礼貌性的招呼都没有打。 没有酒醒,反而头痛欲裂,迷迷登登间,找不到厕所,他就理所当然地来到内庭,随意找了个僻静的地撒了一泡。 “宋兄弟,你这是什么意思?兄弟我什么地方得罪你了?你说出来我给你赔不是!!用的着这样嘛?”他侧了下脸看着身边的正拿枪抵在自己腰上的宋队长说道。 看着诗瑶对街上的这些物品流连,水曦之毫不吝啬的把诗瑶看过的东西全部买下。 听了冉鸿的话,萧炎也是惊出一身冷汗,随后苦笑了一声,当时他怎么可能想这么多,不过,幸好是有惊无险的炼制了出来。 明明是好心去解围,却被当事人反咬一口。只恨自己当时为何没有勇敢一点,和她们据理力争。 陈阳说着的时候,他就给丁思怡施着针,他希望能稳住丁思怡的情况。 拥有着防御措施的阵法师都释放宇宙能量,来维持他们的防御罩,可没有任何防御手段的弓箭手就没有他们那么好运。 “如果你想变得光着身子,那就跟我走。”叶凡似乎猜出了对方的心思。 新迦一声大喝,身体便像是一座飞来峰般,猛地便向宫懿冲了过来。 在他眼里,他只是想引出叶子浩,至于平井太郎的生死,却不是他需要关心的。 就凭借三言两语,就能够做出准确的判断,从而针对他的性情,做出一系列的布置,肯定是他的运气比较好。 “那她找不到我的,如果她联系你,你让她回去好好照顾孩子吧!”袁洛夜说完,便准备挂电话。 不少人皱眉,认为沈浩这是在挑衅,却不想想自己为了私心,展现出多么丑陋令人作呕的一面。 他没有多想,往前走两步,他就感到腿软,扑通一下就跪在陈阳面前。 刘天浩还没反应,封谞倒是一脸诧异,抬头看看刘天浩,发现刘天浩没有任何一样;又转头看看袁绍,却是发现一点不对劲,袁绍双眼通红,满脸泛白,似乎是没有睡好觉似的,顿时觉得心情一阵舒爽。 “我建议一等奖一个名额,二等奖两个名额,三等奖三个名额,四等奖四个名额。奖金数量依次是一百万,八十万,六十万,四十万。”杭雨说道。 159.最好的对手 大夏,海州,云霄军营帐。 周围的树木高耸入云,浓郁的枝叶遮盖住了头顶上的太阳,只有几缕阳光透过层层的绿荫照射在了地面之上,光影斑驳。 从选择成为鬼杀队员的那一刻起,不是将鬼斩杀殆尽,便是死在猎杀鬼的途中。 而且不仅他们高兴,对面草坡上出现的人影似乎也很高兴,不停的朝他们挥手示意,嘴里还在呼喊的着什么,但由于离得太原听不清。 那远远超越人类、乃至上弦鬼的体魄,那深不可测的剑术,都彰显了上弦之一,这位鬼中至强者的实力。 如果他猜得不对,司天因此不信任他,那他的所有盘算可就全部落空了。 “放心,这钱她们家应该能给补上的。”孙天仁信誓旦旦的说道。 认定这里没有价值后,男子转身离开,而他去的方向,正是那处储备据点。 孙天仁看着张父此时面黄肌瘦的样子,明显是精血亏空过大,说明曹韵的判断并没有错。 苏彻想起之前慈州大乱之时的“太平真君”,白鹿洞的确是有这样的计划,不过那位太平真君怎么看都有些低能,看来他们距离最后一步仍然有着相当大的距离。 金豆的话让其他几大圣地的人略微点点头,毕竟冥族可不会平白无故的帮助人族,却这其中,必然会让人族付出难以想象的代价,这代价,恐怕会顷刻之间让人族元气大伤。 来此,柳如心并没有什么想要的,这胡迁如此一问,她倒退至一旁,随后用手一指林奕。其意,由林奕来决定。 当手下人报告菊花来犯的时候,荷花即刻安排好人去阻挡菊花的人马的进攻,然后放下架子,准备亲自去劝说段郎,把心上人带到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去享受享受美好的生活——在那里,就是她的天下,她的王国。 就在他们在心中猜想之时,却见到那数以万计的巨龙们,全部都低下16了那高傲的头颅,就如同臣民对于它们的君王至高的礼仪一般。 睡梦的沐晓烟突然间被叫醒,惺忪的睡眼猛然打开,诧异的表情看着皇甫西爵,像是受到了惊吓。 当林奕出现时,洪江终于将心放下。他若再不来,还不知有多少修士死去。 点了接受,顾逸的面孔出现在屏幕里,头发俨然是已经吹过,头发变得蓬松而凌乱,衣服也穿上了,是和她同款的上衣,宽松的款式,前面是一个可爱是熊头。 夏欣芸泣不成声,眼眶里的热泪滚滚流出,哽咽的哭声一阵阵,拼了命的抱住他。 林奕向前一步,先是取出几枚四阶妖丹出来,放于玄天宗长老面前,这个成绩,并不高。 “有枪吗?”清冷的声音透着几分危险的讯息,听到“枪”这个字眼,众人脸上的表情都不好了。 云胜不知道躲在尤丽安背后的人是谁,但他却猜到和尤丽安一样的人肯定不止她一个,于是,才有了他那一番设计,一番想要将所有错误改正的谋划。 160.五成把握 凤啸军营。 海船随着微微海浪而起伏,连带着船上的火烛一起飘动,可比火烛更明目的是秦落芸动人心魄的美,烛火映照下,她的肌肤宛如玉瓷,漆星点墨般的瞳总含着一丝水汽,殷红的唇饱满得让人想要吻上去。 就是这样美的一张脸,却让东方毓厌恶。 可在秦落芸面前他已被赤明控制,对于她,他只有臣服。 东方毓掩去眼中的厌恶,说:“末将估计,至多一月,就让贺长安无兵可用。” 秦落芸的视线从丹蔻慢慢地挪到东方毓的身上,她用手撑着脑袋看着他:“之前怂恿商戎开战,也没指望阎如素那个废物真能杀了贺长安,但是最大限度地帮我们除掉了不少云霄军,现在云霄军大伤,贺长安再厉害也不能以一挡万,更何况我们雁字军是百万雄师。” 秦落芸的五指捏紧成拳,好似捏住了贺长安的喉咙一般。 她美眸一敛:“届时贺长安在我手中,大夏便没了看门狗,大夏是我的,秦不茴的命也会是我的!” 东方毓撇着视线,不敢让秦落芸发现他眼中波澜,只是慢条斯理的说:“皇上一定会得偿所愿。” 秦落芸看着东方毓为她而弯的背,以前东方毓一副高傲的样子,只和秦不茴交好,现在却对她俯首称臣,毕恭毕敬,看着心中都舒爽。 秦落芸想着,情不自禁的勾起嘴角。 “皇上,段将军在外说有要事要向您禀报。”小寿子从外头走进来,打断了秦落芸的追忆。 秦落芸摆摆手:“让他进来。” 段柏很快就大步走了进来,向秦落芸行礼后,着急的说:“前方探子来报,夏日恒已经派遣鸿鹄将军率第二批云霄军前来援助了。” “鸿鹄将军?”秦落芸蹙眉想了想,很快想起了麦诚送来的请报上,丁珍珠笑得灿烂的脸,甚像秦不茴。 秦落芸冷哼一声,伸手拿起剪子去剪身侧的灯芯:“雁回将军都不是朕的对手,鸿鹄?不过也是只死鸟罢了。” 小寿子立即拍马屁:“皇上说的是。” 话是这么说,但是只要一想到秦不茴笑意盈盈的脸,秦落芸就生气,气的胸口像是堵了一团棉花。 “东方毓。” “末将在。” “下月初三,大雾笼海,率兵奇袭贺长安。” 想要来援助是吗?不如就让你们来收尸!秦落芸的视线狠厉,看的段柏不自觉打了个哆嗦。 “赤明呢?”秦落芸回头问小寿子。 小寿子知道赤明的重要性,讨好地解释:“赤明大人吃了晚食,在船上透风呢。” “带它过来。”秦落芸看了眼立在一边的东方毓和段柏,“你们回你们的船屋吧,没事不要出来走动。” “是。” 东方毓和段柏应声离开,二人一起回了船屋。 段柏走在后面,关门的时候特意四处看了眼,确定没人注意他们,这才牢牢关紧门,从床底下摸出一个木匣子。 “将军,给。” 东方毓低头去看,是两团棉花。 段柏笑着往他手里一塞:“那鬼鸟等下又要开始叫了,咱先把耳朵堵上。”说着若有似无地往东方毓的大腿上看了一眼,“你不要再伤害自己了。” 东方毓宽厚的手掌落在自己的大腿上,隔着衣物本是摸不出的,可他心里清楚知道哪里有疤,哪道疤是何时落下的,哪道疤落下时自己几近失控。 那么多疤,狰狞地叠加着,段柏只是不小心看过一眼,就觉得自己难以喘息。 东方毓更是耗费内力打通他和蒋彪的神智,让他们摆脱赤明的控制,可每次如此,东方毓都会被自己的内力反噬,他不过二十岁,身体就已经是个老人了。 可为了不让秦落芸看出破绽,他还努力地粉饰太平。 他们将军一个人吃了很多苦。 段柏越想越想哭,背过身去偷偷抹了抹眼泪,突然耳朵里一暖,世界的声音都被隔绝了。 他回过头去,是东方毓为他戴上了耳塞。 东方毓没有看他,只是一个人回头,捡了本书对着烛火看起来。 段柏侧头去看,是一本很无聊的书,写的都是一些大智若愚的空话,可东方毓看的认真,边看嘴角还挂上了浅浅的笑意。 因为这书边上时不时有一行小字,来批判著书者迂腐无趣。 是秦不茴的小字。 段柏缩回了自己的床上,他们家将军真是用情至深啊。 什么凌霄王,比得上他们将军吗? 他呸! 他们就在每夜赤明的鸣叫之中渡过,赤明一般叫一盏茶的功夫,隔半个时辰叫一次,一共三次。 子时,赤明又完成了三次的控制之鸣,回笼子里睡觉去了。 明日便是初三。 无声的雾笼罩了大海,太阳被隔绝在外,薄雾混入呼吸吐纳之中,编织了一个压抑的梦境。 秦不茴坐在山巅上,她的脚下是云霄军,对面是凤啸军,更准确的说是雁字军,因为她已经看见了竖起的雁字大旗。 “将军。”身后传来勾鹰的声音,很快他就在在自己身边坐下来了,“听说赤明控制了雁字军。” 勾鹰试探的看了眼秦不茴:“将军,届时对着雁字军你会心软吗?” 秦不茴回头问他:“如果有一日你被赤明控制,让你对付碧菱,你会怎么做?” 勾鹰是个性情中人,听到这个问题下意识地反驳:“我决不愿做一个傀儡!” 秦不茴笑了,尽管这个笑比哭还难看,她吐出一口气:“雁字军也是热血之人,不会愿意做一个傀儡的。” 她要挥剑斩断他们被操控的丝线。 勾鹰颔首,他沉默的陪着秦不茴坐在山上,吹着山风。 良久,勾鹰问:“将军,你有几成把握?” 行军打战,一在士兵数量。现在秦不茴集结的兵马加上战损的云霄军是远比不过秦落芸的雁字军的。 二是地理位置。要杀秦落芸得先解决岸上的雁字军,才能靠近秦落芸的船,可秦落芸现在在哪只船上他们都不得而知。 “五成。” 以我的命去换秦落芸的命,或许有五成把握。 161.赤明失明 腊月初三,海面上果真雾蒙蒙的一片。 东方毓身着银色铠甲站在船头,红色的披风被海风吹得呼呼作响。 秦落芸的目光扫过面前黑压压的兵士,朱唇轻启,对东方毓说:“去吧,这或许是我们的最后一战了。” 秦落芸有信心,她算过,这几日贺长安军粮应该所剩不多,而丁珍珠他们赶到最起码还有三日路程。 她得意一笑,大夏已是她囊中之物。 东方毓颔首,他抬手解下了自己的披风,上前系在了船头,随风一扬,就像一面飘扬的旗帜,振奋人心。 “出发!” 号角被吹响,凤啸军整齐有序的冲向云霄军营,却发现军营里尽空无一人。 明明早食的篝火还燃着,居然一个人都没有! 东方毓看了段柏一眼,段柏立即上前查看:“将军,被骗了,他们在煮树枝草根。” 原来贺长安早就料到了,秦落芸会算,他也会算,今日是最有可能被偷袭的日子,他早就在昨日做好了部署,趁着夜色转移了云霄军! “他们不会走的,一定是在哪里看着我们。”东方毓说。 段柏也纳闷了,这么多人是藏在哪了。他狐疑的看着四周,只听一声冷箭飞来,他回身堪堪躲开,就见树枝上倒挂下一个人:“你是在找老子我吗?” 下一秒,又是一箭。 就在箭即将扎中他的心脏时,东方毓出声将箭砍成了两半。 陆逍也从树上下来了:“云霄军,给我上!” 随着陆逍一声令下,无数将士冲了出来,想要包围东方毓。 “回撤!”东方毓下令。 一行人边打边往外撤,东方毓和廉棘过了几招后,突然发现贺长安不在。 “贺长安呢?” 廉棘瞪着他:“要你管?要不我把我们的行军图也给你看看好了!” 东方毓意识到贺长安恐怕是带人去杀秦落芸了。 “你们知道秦落芸是在哪条船上吗?” 廉棘一愣:“你怎么可以直呼你们皇上的姓名?” 东方毓用剑挡开廉棘,一掌拍过去,转身就想走。 等跑了几步,他才意识到自己是想去救贺长安。 那是秦不茴的夫君,他不想他受伤让秦不茴难过。 “莫要走!”廉棘大步追了上来,一剑砍向东方毓的肩膀。 二人打的难舍难分,一时之间还真抽不开身去追贺长安。 只见岸边驻扎的凤啸军正严阵以待,只等东方毓一声令下,便上前援助,谁知眼前林子一阵响动,大家纷纷握紧了手中剑,目不转睛的看着异动之处。 突然跑出来一个满脸是血的小兵,慌张的喊:“大夏援兵来了!” “怎么可能?”有人迟疑的看着他,没有上前去扶。 下一秒十来个小兵呼啦啦的涌了出来:“快,我要见皇上,将军被困了!” “将军被困了?” 听到东方毓出事了,大家才慌张起来:“快找寿公公。” 这是大事,很快小寿子就来了,他不紧不慢的从船上下来:“大夏援军到了?” 有人从小兵中站出来:“我随寿公公去和皇上说!” 小寿子看着那人的脸,没有答应,那人急了:“寿公公,不可以再拖了!我家将军还被困在里面呢。” 小寿子却是冷笑一声:“你是哪个军营的,叫什么名字?” 那人回身看了眼周围的凤啸军,抿了抿唇:“我是……” 下一秒,一剑穿心。 小寿子抽回手中的剑,血飞溅在他白净的脸上,他只是慢条斯理地掏了块帕子擦拭:“杀了他们。” “寿公公?” “身份有疑者,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贺长安没有想到秦落芸如此狠心,居然连自己的兵都能当着大家的面杀了,不过转念一想,秦落芸有赤明,她想让她的人记住什么就记住什么,忘记什么就忘记什么,她就更懒得遮掩了。 “拔剑!”贺长安一声令下,十几个人瞬间拿剑在手,对准了凤啸军。 小寿子哎呀哎呀的叫着:“真是假的!”他提着衣摆往回跑,先保命再说! 虽然凤啸军人多,但贺长安毕竟功夫远在他们之上,这些人一下还近不了他身,反倒是他手疾眼快抓了一个副将。 贺长安把剑架在他的脖子上:“说,秦落芸在哪只船上?” “不……不知道。”副将梗着脖子不肯说。 “到底是说不说?” 剑又紧了一分,副将的脖子上破了道口子:“我真的不知道,皇上的行踪岂是我这等级别的人能知道的?” 听起来不像说假话。 可贺长安没有放过他,他继续抓着副将往后退,希望能和云霄军汇合。 谁知这时,一只乌鸦从海船中飞了出来,拍打着翅膀,停在了贺长安面前。 “赤明?” 赤明不是来找贺长安的,它看着副将,嘴巴动了动,下一秒贺长安就感觉到手中的人往前扑去,他甚至来不及收剑,副将就自己割破了喉咙,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没有了威胁,凤啸军再一次涌了上来,人流之中,只有贺长安和赤明对视。 他应该闭上眼睛的,或者拔腿就走,可为什么他做不到呢? 在看到赤明眼睛的那一刻,好像有一股魔力拽着他陷入混沌一般。 不行,不可以,贺长安你冷静一点! 贺长安的内心叫嚣着,可他还是不自觉地看着赤明,挪不开半分视线。 “王爷!” 陆逍冲出来的时候就看见了贺长安愣愣看着赤明的样子,他知道这只鸟的厉害,就是他逼死了秦碧菱。 在意识到贺长安有危险的那刻,陆逍想都没想冲了过去,调动全身内力,一跃而起。 他全神贯注地看着赤明的两只眼睛,就是这两只眼睛蛊惑了大家! 成败在此一举了! “啊!” 陆逍嘶吼着,一剑挥出,只见赤明急急往后一退,却还是没有躲过陆逍的攻击,身子一软,重重摔向了泥土中,它挣扎着爬起来,却像只无头苍蝇在地上转悠。 赤明看不见了。 陆逍一喜,回头去看贺长安:“王爷,你……”下一秒他不笑了,面色古怪的看着贺长安。 贺长安的意识刚经历了一番挣扎,现在额头上尽是细密的汗珠,可他没有喘息的时间,他蹙眉看着不对劲的陆逍:“你怎么……” 话音未落,陆逍一口鲜血打断了他的话。 ——“陆逍!” 162.山茶的一生 小贺长安还记得自己去空空谷接陆逍的时候,心里可开心了。 他没有兄弟姐妹,调皮捣蛋的事只有他一个人做,总归是少了几分乐趣。 现在突然说要给他挑个伴,他开心得不得了,央求贺连山好久,才让他自己去空空谷接陆逍。 哪个是陆逍呢? 那个花白胡子的老头肯定不是,他这么老了,都赶不上自己的速度,怎么陪自己上树下河呢? 那个板着脸的大叔肯定也不是,满嘴的之乎者也和他根本合不来,怎么做他的朋友? 那个清秀的大哥哥好像也不是,他太守规矩了,看到贺长安还要行大礼。 小贺长安在空空谷跑了一圈,这个不是那个不是,到最后视线落在了面前比自己矮了半个头的小孩身上。 小孩挂着个鼻涕,看到小贺长安的时候用袖子擦了擦,可无济于事,鼻涕很快又挂了下来,然后继续看着小贺长安。 “你娘没告诉你擦鼻涕要用帕子吗?”小贺长安告诉他。 小孩一愣:“我没有娘。” 小贺长安四周看了看,又问:“那你爹呢?” 小孩又说:“我也没有爹。”怕小贺长安不明白,他嘿嘿一笑,门牙有个豁,他在换牙,“我是个孤儿。” 小贺长安有些不好意思了,他怎么可以戳人家的伤心处呢? “对不起。”小贺长安和他道歉,想到了什么从怀里掏出一个帕子,“我请你吃糖吧。” 这是出门前叶晚给他包的糖果,他嫌太甜了,没怎么吃。 小孩也不客气,接过小贺长安给的糖放进了嘴巴里,果香和甜味缠绕在他的舌尖,小孩眼睛都亮了:“好好吃哦。” “你喜欢就都给你好了。”小贺长安把糖果全都塞给他,然后有些泄气地在长梯上坐了下来,看着空空谷鸟语花香的明媚景色,撑着个小脸不开心。 小孩开心地把糖包好放进怀里,在他身边也坐了下来。 小贺长安睨了他一眼:“你干嘛跟着我?” “我没有跟着你啊。”小孩无辜。 “那你干嘛坐我边上?”小贺长安上下打量他一眼,粗布麻衣透着股穷酸味,于是小贺长安认真的告诉他,“我已经没有好吃的了。” 小孩眨巴眨巴眼,说:“我真的没有跟着你,我是在等人。” 小贺长安好奇了:“你在等谁呀?” 小孩想着师父和他说的话:“一个很有钱的人,说是从夏京来的,他的父亲是个大英雄。” 小贺长安看着面前流着鼻涕的小孩,从长阶上跳了起来:“你不会是叫陆逍吧?” 小陆逍一愣,笑了:“你怎么知道我叫陆逍啊?” ——“陆逍!” 贺长安不顾自己的伤势飞扑过去,接住了陆逍的身体,才发现他的唇几近乌紫,是中毒的迹象。 “王爷,我好冷啊。”陆逍止不住地颤,还伸手去摸了摸自己的膝盖,自己戴着护膝呢,怎么还是觉得冷,是该把里面的棉花掏出来重新晒晒吗? “别说话,你别说话了。”贺长安试图抱起他,“我带你去找大夫,你别怕。” “王爷。”陆逍看着贺长安挂下的泪,明白了什么,他再不想承认也得承认,“王爷,我是不是要死了。” “不是的,你不会死的!”贺长安告诉他。 陆逍却是嘿嘿一笑,眼泪和鼻涕一起往下流:“怪不得这几天总是头痛……” 陆逍想到什么,突然郑重地抓住贺长安的手:“王爷,要追回王妃啊。” 陆逍是不聪明,但贺长安和秦不茴的爱意再不聪明的人也看得明白了。 “我知道。”贺长安看着陆逍的眼泪留着留着变成了血色,他知道陆逍要离开他了,他亲手从空空谷接回来的小孩,陪伴他长大及冠,现在却要永远地离开他了。 陆逍看着四周奋勇杀敌的云霄军,看着一个又一个倒下的云霄军,心里还是有些不甘心。 他还想继续打,还想和云霄军站在一起,还想和他的王爷并肩作战。 陆逍喃喃:“王爷,我们会赢的。” “什么?”陆逍的声音太小了,贺长安只得附耳去听。 “我们会赢的……” “云霄军会赢的……” “会赢的……” 到最后,什么都听不见了。 贺长安木然的起身,怀里的陆逍瞳孔已经扩散了。 他的生命如山茶,火红温暖,只是花开花落,一生太短了。 贺长安抱着陆逍的尸首,身边尽是刀剑的铮音,无比刺耳。 突然,疾风划过,一杆红缨枪狠狠扎在他的脚边,贺长安回头看去,被红缨枪扎中的士兵尸体也滑了下来。 “贺长安,拿起你的剑!” 不知从何方传来的声音,只有秦不茴会这样呼喝他的声音。 贺长安放下陆逍的尸体,弯腰为他合上了眼睛:“陆逍,你且看我带着云霄军赢了这场仗。” 贺长安又站起来了,他握着手中的剑再一次站了起来,就宛如一座山挡在云霄军前。 看到他再次挥剑的瞬间,秦不茴才安下心来,她眼眶微红,落下一滴泪。 是为陆逍而流的泪。 可她知道现在不是多愁善感的时候,假扮成难民的影谍很快就破了凤啸军的两个阵脚,凤啸军一下就乱了,还没弄清楚发生了什么,就听见哒哒的马鞍声,和一声大喊:“雁回将军在此,雁字军听令!” 蒋彪笑了,他生得高大,老远就看见了马背上的秦不茴:“将军!” 凤啸军也迟疑了:“是将军吗?” “好像是。” “可将军不是叛国了吗?” “将军叛国?好像是的,可具体发生了什么呢?我怎么记不起来了?” “我也是,我一想这个头就好痛。” 秦不茴驾马赶到,看着面前黑压压的海船,一眼就看见了绑着东方毓红披风的那艘。 她毫不犹豫,拔剑瞄准了船舱,下一秒,箭离弦而去:“秦落芸,出来说话!” 与此同时,秦落芸正在安抚赤明,冥冥之中的,或许是心有感应,突然偏了一下脑袋,箭擦过她的耳垂扎进身后的木板。 小寿子赶紧从地上将断了的耳坠子捡起来,一抬头呀了一声:“皇上,您的耳朵……破了。” 秦落芸冷着脸,伸手擦去耳朵上的血珠子。 “她终于来了。” 163.刺杀 “真的是我们雁回将军!” 混编在凤啸军中的大多是雁字军,现在看到秦不茴自然最是激动,大家交头接耳地注视着秦不茴驾马走到跟前,居然没有一人上前攻击她。 可随着一声短促的鸟鸣,所有凤啸军都举起了手中的刀枪剑戟,统统对准了秦不茴等人。 秦不茴的视线一一扫过众人的脸,他们表情木然,目光空洞,毫无疑问都被秦落芸控制了。 可恨。 雁字军,不,应该是所有投身报国的将士们都是有血有肉有志向的,现在居然全都变成了秦落芸的提线木偶! “王妃,小心!”脱口而出提醒秦不茴的是玉儿。 秦不茴扭头看去,阳光下玉儿巴掌大的脸上被连日的海风吹的有些干巴,滋润她的是将士们的血液。 许久没见秦不茴,玉儿为自己刚刚的提醒感到一丝不好意思,她低头擦拭下巴上半干的血珠。 秦不茴的视线慢慢挪移,最后落到了贺长安的脸上。 贺长安的脸上血泪交织,他紧握着剑的手因为激战而在微微颤抖,可尽管如此他也挺直着脊梁,站在云霄军前。 秦不茴微勾唇角,用不大的声音说——“好久不见,我的夫君。” 只这一句话,就好似干涸多年的农地突然沁出了一汪春泉,渐渐滋润,让农地上绽放出一颗新芽。 嫩绿,纤细,随风舒展自己的身体。 代表着新的希望。 贺长安也勾了勾唇:“好久不见,我的将军。” 二人相视一笑,重新看向乌泱泱的海船,突然看见一抹绯色身影在众人的拥护下走了出来。 “你大老远来就是为了让凤啸军看看你通敌的证据吗?” 是秦落芸。 秦落芸和秦不茴的视线对上的那一刻开始,似乎身边的空气都变的火热了,她走到最前头的战船上,居高临下的看着秦不茴他们,受伤的赤明痛苦的站在鸟笼里,不停的跳蹿。 秦不茴的视线从赤明身上挪回来,她看着秦落芸:“你连一只鸟都不放过?都要当作你的棋子?” 现在众人都被赤明所控制,秦落芸没什么不敢说的,毕竟现在她才是凤啸的皇上,只有胜者才有资格书写历史。 她说秦不茴叛国就是叛国,她说秦不茴该杀就是该杀! “棋子?”秦落芸斜了一眼赤明,“那是它的荣幸,就好像你、秦绮萝,还有秦碧菱。” “你没有资格说妹妹们的名字!”秦不茴喝令她闭嘴。 见秦不茴生气,秦落芸反而笑得更开心了,她就是喜欢拿捏人的感觉,看着大家因为她的一言一语而开心愤怒,她就有一种操控世间一切的感觉,令她身心通畅。 “秦不茴,你若是想她们了,何不束手就擒,去阴曹地府与她们相会?” 秦落芸的声音清脆悦耳,可每句话每个字都杀人诛心,她胸有成竹,觉得自己必然会赢,现下的语气越发云淡风轻。 秦不茴看着秦落芸得意的样子,渐渐握紧了手中的剑,几乎能听见骨骼摩擦的咯吱声。 “若不杀你,死我也死的不痛快!” 秦落芸闻言大笑,接着眼神一敛:“赤明!” 听秦落芸呼喊,小寿子立刻将哨子递到嘴边一吹。 只见笼子里的赤明挣扎了一下,从杆子上摔了下去,它在笼子里艰难地翻身爬起来,半倚在地上,发出了一声声嘶鸣。 跟着嘶鸣暴走的是凤啸军们,他们尖叫着向秦不茴挥剑而来。 “谁都不许欺负我家王妃!” 玉儿提气一个轻功越到跟前,挥剑砍下一个士兵的头颅,小小的脸上写满了坚毅的神情。 两边军马再一次厮打起来,本应该融入沙子的血越积越多,最后居然成了一条小溪,汇入大海。 随着倒下的人越来越多,血红的小溪也从一条变成两条、三条……越来越多。 碧海血色,波涛怎么也翻不尽的红,刺目难闻。 凤啸军数量太多,而且训练有素,很快就逼的秦不茴从马上飞身而下。 贺长安一个大步为她砍出一个小小的安全区,他看出来了,秦不茴不忍下手。 面对昔日同袍,看着他们变成麻木的杀人机器,秦不茴不忍对他们狠下杀手,总是留了几分余地,可就是这几分余地,让秦不茴非常吃力。 贺长安没有劝她,没有指责她现在应该怎么做,他只是站在她身边,和她一起并肩作战。 二人背靠着背,喘息的片刻,秦不茴听到身边一声故作轻松的笑声,她看过去,贺长安冲她挑挑眉:“真好,我们终于不是对手了。” 秦不茴握着剑警惕的看着四周,为贺长安踢开一个准备偷袭的人:“那当我们对手的可就惨了。” 对手说来就来,一个翩翩身影从天而降,他抬眸看过来:“秦不茴。” 秦不茴看着他,吐出一个名字:“东方毓。” 不远处战船上的秦落芸乐得看好戏,她大声拍手叫好:“你们不是青梅竹马吗?这一次终于是对手了吧!” 跟着,她声音变得严肃起来:“东方毓,杀了她,证明你才是凤啸第一将军。” 秦落芸话音未落,东方毓提剑而来,秦不茴伸手去挡,两剑相抵,发出刺耳的铮音。 秦不茴和东方毓武功都是一流,秦不茴胜在灵活机智,东方毓胜在速度,他每每对战只讲究一个快,他喜欢在敌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一剑穿心。 二人一下子打的难舍难分,饶是谁都难以近身,贺长安几番上前,最后被二人齐齐吼开:“走开!” 段柏本就讨厌贺长安,听到动静后立刻上前,挡住了贺长安:“有你什么事?” 秦不茴和东方毓打了几个回合,二人渐渐往海边靠去,很快秦不茴就感觉到隐隐有些不对劲,东方毓的内力现在怎么弱了很多? 可眼看着秦落芸近在眼前,她也无暇顾及这么多。 秦不茴用剑一把将东方毓拉近,压低了声音说:“等一下你卖个破绽,我踩着你飞上去杀了她。” 东方毓不语,只是一掌推开了不设防的秦不茴。 秦不茴不解地看着他,就见东方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踩着船身飞身向上,长剑直指秦落芸。 东方毓速度之快,溅起的水花似乎悬停在他四周,他目光坚毅,眼里只有一个秦落芸。 “护驾啊!”小寿子喊着,还没来得及逃命,突然觉得有人拽了他一下,下一秒自己的胸膛就被捅了个口子。 他不可置信的低头看去,自己的胸口正汩汩流着血,而拉他挡剑的正是他效忠的皇上——秦落芸。 “你好毒……” 164.三个恩旨 东方毓将剑送出去的瞬间,就已经看见秦落芸拿起哨子了,在看着小寿子难以置信的眼神时,玄星破舱而出,直直冲向他。 “东方毓!”秦不茴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这里最了解东方毓的就是秦不茴,她怎么能没感觉到东方毓的速度变慢了? 从头到尾,东方毓都在强撑。 好在东方毓一个侧身,只见玄星和他擦身而过,利羽刮破他的衣服,身上很快多了几道血口子。 东方毓勉强在船尖站稳身体,玄星立即回身而来,他躲避不及,倒了下去。 段柏余光瞟到东方毓从船上摔了下来,一时失神,中了贺长安一掌,好在贺长安察觉不对劲收了力,所以没有大碍。 可他还没冲过去救自己将军,身边贺长安速度反而更快,他咻地一下提气飞了过去,在半空中接住了东方毓。 段柏知道刺杀失败,现在更加不能自己打自己了,于是高喝:“兄弟们都别演了,我们现在一起对付这个妖女吧!” 长剑一指,对准了秦落芸。 秦落芸听段柏这么说,还以为赤明的控制失效了,可看着寥寥几人从人群中站出来走到云霄军那边去,只笑他们不自量力。 “你们现在背叛我,是为了早日去死吗?”秦落芸笑。 只见蒋彪一拍胸脯:“我就是跟着我家将军去死,也不为你这个谋朝篡位,毒害妹妹的妖女卖命!” 蒋彪的话换来大家的附和:“没错!绝不给你这个妖女卖命!” 秦落芸眯了眯眼睛,咬着牙不让旁人看出自己的愤怒:“你们如此,有想过你们的妻儿老母吗?”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若是不听秦落芸的话,不只是自己要死,届时是全家共赴黄泉。 还是蒋彪段柏这两个刺头抢着回话的:“我们孤家寡人一个,我们死了就是死了,十八年后还是一条好汉!” 秦落芸“哦”了一声,看向领头的一个雁字军副将:“曹副将,你也这么想的吗?” 她记得曹副将上有高堂,膝下还有一个聪明伶俐的小女儿。 “你站在秦不茴这个叛贼那边,有想过你的鸢儿吗?”秦落芸“循循善诱”。 曹副将却是挺直了脊梁:“就是因为我家鸢儿,我就更要站在我家将军这边,诛了你这妖女!我家鸢儿虽是女子,虽不过八岁,但也明事理知是非,知道君要忠,姊妹要相护,我要给我家鸢儿树一个榜样,要告诉她这世间永远都有人对抗黑暗。” “她永远都不要害怕,因为正义一定会胜利的!” 曹副将说完一番话,就听到身边有吸鼻子的声音,转头一看是蒋彪:“呜呜,老曹你真的太会说了,给我说感动了。” 这边贺长安和秦不茴一左一右搀扶着东方毓回到空地,东方毓流了很多血,他脸色苍白看起来极为虚弱,可他依旧是握住了自己的剑,看着秦落芸,慢慢的挺直了脊梁。 “一群不怕死的笨蛋。”秦落芸还在嘲讽。 秦不茴看向秦落芸:“只要我们有一个人还活着,只要各个国家的勇毅之士没有死绝,那你的企图就一定不会实现!” “秦不茴,你知道我最讨厌你什么吗!”秦落芸高呼,“就是你这副高高在上的嘴脸!” 秦落芸看着围聚在她身边的人,每个都或多或少受了伤,可他们却依旧站在秦不茴身边,扬言要诛杀她这个妖女。 可笑! 她凭借自己的计谋走到这一步,凭什么说她是妖女! 这个世界向来都是成王败寇,她没有错! 她现在要做的就是杀掉秦不茴,抹去她的功绩,将她以叛国之罪论处,死死钉在凤啸的耻辱柱上! “秦不茴,所有人都喜欢你,百姓爱戴你,个个都歌颂你的伟大。”秦落芸按着胸口,指着自己,“那我呢?” 秦落芸一挥手:“我只是想要拿回属于我的一切,属于我的荣光,我的功绩,我的地位,我有什么错?” “你靠我的计谋赢了那么多仗,先帝无数金银财宝流向你的军营,你一句假惺惺的不要,就让世间所有人高看一等,可笑。”秦落芸说着真的笑了出来,只是她笑着,目光却依旧是冰冷的,“可你最后还不是将金银财宝收入囊中,你还有军队,你有实权!你想永远踩在我的头上,做凤啸第一功臣!” “他们都说你无私,其实你才是最贪心的那个!”秦落芸指着秦不茴骂,“你根本就是沽名钓誉!” “秦落芸,你错了。”秦不茴目光冷淡,看着秦落芸。 “我有何错!”秦落芸几近嘶吼。 “我赢的每一场仗,不只是因为你的计谋,是因为每一个雁字军的将士们,他们甘愿牺牲自己,为凤啸筑起一道坚不可摧的城墙。”秦不茴告诉秦落芸,“所谓的金银珠宝我并没有收入自己的私库,那是先帝赏给雁字军的,我只是代为分发罢了。” “我从来没有向世间任何人讨要什么第一功臣,我只向先帝讨要过一样东西。”秦不茴回忆着自己用无数战功向凤啸先帝讨要赏赐的场景,那个时候自己满心欢喜,却被秦落芸浇了一盆迟来的冷水。 秦落芸原本是沉默的,可是沉默着又好奇,良久她问:“你要了什么?” 秦不茴仰头看着她,不知道是不是阳光刺眼,秦落芸觉得好像有泪光在秦不茴眸中闪烁。 最后是东方毓开口:“她用军功为你和秦三首领,秦四大人各求了一道恩旨。” ——“皇上,微臣的姐姐一人孤身在京,她善良不通武功,可是却有不属于世间任何男子的才华和抱负,只怕在京惹人妒忌,希望皇上能时刻派人护其左右。” “三妹心思纯善,性子跳脱,希望待到四海安定,允她带着她的鸦军择一处安定。” “四妹年幼,一人支撑影谍,活在黑暗之中,必是无数孤苦无人诉说,希望皇上能破例允许她每年能回不回城探亲父亲。” 只是三个恩旨,秦落芸不知最后怂恿北宁远弑父,而秦绮萝未能等到和她心爱的鸟儿生活的日子,至于秦碧菱担起重任后便强迫自己快快长大,又怎么会天天想着父亲? 三个恩旨,竟无一个真正地用上了。 秦落芸听完,难得的安静,只有海风卷着海浪拍打船身的声音。 她已经背负着无数的杀孽走到这里了,她怎么可能收手? “东方毓,你和秦不茴编一点瞎话就想唬我收兵?”秦落芸举起哨子,“你别妄想了。” 165.雁字军军规 看秦落芸将哨子送到了嘴边,段柏情急之下喊:“大家快堵上耳朵!我们是凤啸的将士,不是她秦落芸的将士!” 可还是晚了,哨音一响,赤明嘶哑尖叫,刚刚还茫然的士兵们顿时站直了身子,整齐划一的将刀剑对准了秦不茴他们。 “不茴。”贺长安看向秦不茴,他眼底的忧色甚重,他在担心秦不茴,因为他知道秦不茴心软,面对昔日同袍想必很难动手。 秦不茴明白贺长安的担忧,她勾唇笑了笑:“二夫人还在等你回家。” 无论如何这场战都不能输。 秦不茴这么想着,握紧了手中的剑,就听见耳边传来贺长安的声音:“是等我们回家。” “好。”秦不茴想到凌霄王府温馨的过往,眼底染上一抹暖意,“我们一起回家。” 这是一场以少敌多的悬殊之战,段柏咬牙一把扯下自己的袖带,用带子将自己的手和剑牢牢绑在一起,然后站到了东方毓的前面。 “将军,每次都是你为我们挡在前面。”段柏看着面前逼近的凤啸军,说,“这一次,就让段柏挡在你前面。” 段柏说完,就拿剑冲了出去。 东方毓站在后方,看着段柏的背影,总觉得好像比以往高大一些。 他身子摇晃了一下,只觉得喉咙涌起一股腥甜,他第一反应是去看秦不茴,她正挥剑冲锋陷阵,而她的身边已经有了贺长安的身影,二人配合的无比默契,像两尊杀神一般。 东方毓将腥甜重新咽下,他不能再此时倒下,不能拖累秦不茴。 就算秦不茴的身边不再有他的一席之地,他也绝不能拖累秦不茴! 东方毓强行提气稳住心脉,再一次成为那个高冷果决的空月将军。 麻木的将士失去了理智,他们只知道挥剑或者死去,他们不明白为什么对面的将士们会眼红,会流泪,他们不是敌人吗? 曹副将接下对面一剑,看着昔日同袍,还试图唤醒他的理智。 “高二,我是老曹啊!” 高副将充耳不闻,只是咬牙在剑上灌入更多的内力,让曹副将难以招架。 “高二,你忘了你说你要让你家小恒娶我家鸢儿的!”曹副将激动的唾沫横飞,脚下已经被压出一个泥坑了,“我们是亲家啊!” 见曹副将和高副将打的难舍难分,还是廉棘冲了过来:“下不了手,就我来!” 战场上切忌婆婆妈妈。 曹副将被廉棘的刀震的飞了出去,艰难站稳脚跟,就见廉棘大刀砍向高副将的左肩,高副将身子一晃,倒了下去。 他知道廉棘留情了。 廉棘抽空回头对曹副将吼:“还不振作起来!” 曹副将魁梧的一个汉子,居然流起了泪,他嘶吼着冲出去,嘴里大声喊着雁字军军规:“雁字军军规第一条,以军为家,不可刁斗,犯者斩之。” “雁字军军规第二条,闻鼓不进,旗举不起,犯者斩之。” “雁字军军规第三条,无论战俘,善而待之,犯者斩之。” 随着曹副将的话,越来越多人一起和他念起来军规,这日日夜夜念着的军规,在这一刻是鼓舞他们的希望。 最后连云霄军也一起喊了起来,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一刻喊着听来劲的。 没人注意到秦不茴眼里含的泪,她记得这里每一条军规,都是她和副将们一起决定的,几个五大三粗的大老爷们,有几个只会写自己和家人的名字,大家聚在一起冥思苦想了好几晚上,列出这么一份军规,记着的是如何在雁字军里成为家人。 雁字军一向是温柔的,有情有义的军队。 “雁字军军规第十九条,妄议是非,挑拨同袍,犯者斩之!”秦不茴高喝。 突然对面向她奔来的将士脚步顿住了,比起收起的剑,先一步落下的是他们的眼泪。 他们像是无处可去的困兽站在原地喃喃:“雁字军军规第十九条,妄议是非,挑拨同袍,犯者斩之……” 越来越多的人因为这一声声军规而顿住了挥舞刀剑的动作,茫然地站在原地,随着大家一起复述着一条条军规。 那是刻在他们骨血里的东西。 “不茴……”贺长安轻唤秦不茴。 秦不茴看着面前陷入痛苦之中的凤啸军,轻声说:“他们都还记得,记得我们的军规。” 秦不茴这样开口,才发觉原来自己的声音颤抖的厉害。 突然有人看着秦不茴喊了一声——“将军。” 一声将军落地,激起秦落芸心中的不安,她扑到鸟笼边又一次吹响哨子:“赤明,快唱歌。” 赤明已经伤重,只觉得寒风瑟瑟,它缩着脖子想要自己暖和一点,现在听到秦落芸唤她,吃力地想要爬起来。 秦落芸一次又一次吹响哨子,忍不住去摇晃鸟笼:“赤明!” 赤明觉得好累,可是哨子被吹响了,它就应该站起来,秦绮萝是这么教它的。 可是秦绮萝去哪里了?为什么还不来接它回家? 它好累,从来没有这么累过。 这样想着,赤明觉得有些委屈,张张嘴巴,发现自己竟然发不出声音了。 为了控制住凤啸军,日复一日的唱歌嘶鸣,已经让它难以负荷了。 赤明失声了。 秦落芸惊恐的发现这件事情后,恼怒的将笼子摔在了地上,赤明随着笼子在地上翻滚,它很痛,痛的觉得自己马上就要死去了,可是这一刻它居然觉得挺开心的。 真好,它以后都不用再唱歌了。 赤明倒在地上,呼吸渐渐弱去,羽毛也不再复以往光滑亮丽。 秦落芸发觉赤明没用后,就立即放弃了它,她现在还有的是凤啸的百万雄师,以多敌少,要赢不难。 只见秦落芸立即扑到船边喊:“凤啸的将士们,你们的家人在等你们凯旋!你们的将军已经成为了敌国的王妃,你们不要被她骗了!只要赢了这一仗,大家都能加官进爵,被凤啸永远铭记!” 话音刚落,一支箭咻地一声擦过她的手臂扎进了身后的船舱。 秦落芸捂住受伤的胳膊看向箭射来的方向,一支军队从密林中驾马而出。 “都别被骗了!只有杀了这妖女,大家才能真的与家人们团聚!”丁珍珠为首,刚训练出来的云霄军新兵尽然有序地跟在她的身后。 她看到一个个负伤的人,看到秦不茴眼里的赞许,终于松了口气。 连夜赶路,终于是赶上了。 丁珍珠勒马看向秦落芸:“吾乃鸿鹄将军丁珍珠,现领五十万铁骑前来援助!” 166.一命换一命 “五十万?”秦落芸不相信,“怎么可能有五十万?我明明算过……” “算过大夏掏空家底也不会有五十万?” 听到一个陌生的声音响起,秦落芸蹙眉看过去,猜测:“谢邀雪?” 谢邀雪骑马自然不如丁珍珠厉害,可奈何丁珍珠心急,一定要连夜赶路,见谢邀雪骑马太慢,就硬拉着谢邀雪和她共骑一马——“你是个男人,你就不要这么婆妈了,王爷和王妃还在海州等着我们呢!” 丁珍珠这么说完,也不管谢邀雪同不同意,直接把他拎到了马上。 这一路可给谢邀雪颠得厉害。 他现在颤巍巍的从马上爬了下来,忍住想吐的欲望,走到秦落芸面前:“可我们身后的的确确有五十万兵马。” 秦落芸眯了眯眼睛,对旁边的人耳语一番,那人迅速离开后,她对谢邀雪说:“你从何而来五十万兵马?” 谢邀雪好脾气的解释:“商戎相助五万,凉羌相助十万,婆罗相助八万……你要名单吗?” 谢邀雪算过,秦落芸计谋高,凤啸兵力又强盛,他们靠这些新兵想要赢秦落芸很难,唯一的办法就是集各国之力,所以他在贺长安出兵开始,他就写长信向各国皇帝陈述厉害,希望他们能借兵援助——“这一助不止助大夏也是助己,大夏国破,凤啸的大刀焉知会落到谁的项首之上?” 这一刻,面对秦落芸,没有谁能独善其身。 秦落芸那一点胜算也被瓦解了,她理智的弦即将绷断。 秦落芸突然大笑起来,她抓着船边,指甲几乎刺入木头里,最后只是看着秦不茴坚毅的面庞默默落泪,她不理解为什么所有人都在帮秦不茴,所有人都这样厌恶自己。 “秦不茴,你到底给他们灌了什么迷魂汤?”泪水顺着唇缝让秦落芸尝到了苦涩的味道,她歇斯底里,“为什么所有人都站在你这边!” 面对秦落芸的质问,秦不茴抬头看了看天。 “不仁不义者,天诛之。” 秦落芸身子一震,也抬头看了看天,今日天光好,艳阳高照,可她为什么还是觉得很冷,冷到打了一个哆嗦, 秦不茴看向秦落芸:“你有今时今日的下场,都是你自食恶果,是你起了嫉妒之心,是你对权力地位有了贪念。”秦不茴哽咽,“是你挑断我的手脚筋,是你残害了一个又一个妹妹!她们明明什么都没有错……” 秦不茴用剑指着秦落芸:“却因为你而死!我强撑一口气活着,就是有朝一日洗清你为她们披上的脏名,为她们复仇昭雪!” 秦不茴用尽力气喊着,她希望自己的声音能传遍世间每一个角落 “秦绮萝和秦碧菱没有叛国!她们至死都在守护凤啸!她们是英雄!” 勾鹰听着秦不茴的话,已经泪流满面,他想起了那场大雨,死在大雨里的秦碧菱。 此时东方毓站了出来,对茫然的凤啸军们说:“秦落芸还不是凤啸皇帝,因为她没有玉玺。” 此话一出,军中哗然。 “什么?没有玉玺!” 秦落芸难以置信的看着东方毓,她不知道东方毓是怎么知道她没找到玉玺的,想当初她杀了北宁远,把持了朝政,想着没有玉玺也不碍事,因为她有赤明,所有人都得听她话,可现在赤明死了,没有玉玺一事也被东方毓拆穿。 东方毓看着秦落芸眼中对他的愤恨,不紧不慢的说:“先帝有言,传玉玺给雁回将军复兴凤啸,皇后秦氏殉葬。” “不可能!”秦落芸在这一刻的理智彻底崩塌,“这绝对不可能!北宁远不会这么对我!” 她泪如雨下,再无那份必胜时的气定神闲,她连连摇头:“怎么可能呢?北宁远怎么可能要我死呢?” 连秦不茴都惊讶了:“传位给我?” 东方毓颔首,吃力地从怀里掏出一块明黄色的布,向众人展开,上面是北宁远的字迹,末尾还盖了玉玺,不似作伪。 这封圣旨他不知道藏在哪里才安全,于是就随身带着,这一刻它终于能见天光了。 所有人看着秦落芸又哭又笑,还是蒋彪比较彪,他粗狂的嗓子一喊:“认输吧,妖女,快把皇位还给我家将军。” 只见秦落芸好似用了很大的力气,猛地一抬头,视线一一扫过众人的脸,最后看向秦不茴。 “事情还没有结束,我还没有输。” 秦不茴拧眉:“你为何如此执迷不悔!” 闻言,秦落芸吃吃的笑起来:“把她带上来!” 很快有人将一个人押了上来,说是人但又好像是一件破布衣裳,因为那个人太瘦了,瘦到随意一阵风,就能将她刮走似的。 可秦不茴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泪水夺眶而出:“三妹!” 听到秦不茴的呼声,秦绮萝吃力地抬了抬眼皮看过来,黯淡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丝亮光,身子动了一动,可张张嘴却什么声音都没有。 她的舌头已经没了。 她想喊一声姐姐都做不到。 秦绮萝长久被关在地底,已经很久没有经历过这样亮的白日了,她微眯着眼睛,等适应过来,才发现脚下血流成河,不远处的赤明已经硬了。 泪水难以抑制的流下来,最后愤恨的看向走到她面前的秦落芸。 秦落芸抽出自己发髻上的簪子,抵在秦绮萝的喉咙边,看向秦不茴:“现在我说你来做。” 秦落芸又笑了,虽然脸带泪痕,可这一刻在阳光底下还是那么美。 秦绮萝挣扎了一下,只能向秦不茴摇头,示意不要。 “说,你的军功都是欺世盗名,我才是为凤啸赢下一场场仗的人!” 秦落芸已经疯了,皇位她可以放弃,统一天下的宏愿她可以放弃,她唯独不能放弃的,是她自己。 她为凤啸付出的一切。 秦不茴先前走出一步,说:“这些军功本就有你一份。” “照我说的说!”秦落芸吼。 “不茴!”贺长安和东方毓同时出声劝,“就算你听她的,也不一定能救回秦绮萝。” 可回答他们的是秦不茴的呼喊:“我秦不茴欺世盗名,秦落芸才是凤啸第一功臣。” 听到这话,秦落芸满意的笑了,她笑得癫狂,让秦绮萝觉得陌生。 “接着!”秦落芸眼角猩红,“杀了你自己,就用你的命换秦绮萝的命!” 167.反击 站在船舱上的玄星听不懂她们在吵闹什么,只是觉得那个瘦的干巴的女人有些眼熟,可是她太瘦了,瘦的脱相,像个骷髅头,它又认不出来这是谁。 玄星有些着急,站在船舱上反复横跳。 冉长乐本能的急速侧身,软剑避开了胸口,顺着她的左手臂划过。 瞧着最后一块金装搬了上岸,风雨一直提着的心神落了一半,他朝国师使了个眼色。 还没有走几步,突然一声咆哮,一只奇异的巨兽突然咆哮着袭击了过来。 阿修速度的说完酝酿了半天的话,暮云的脸色瞬间变得狰狞,将手中的东西摔在地上,猩红的眼睛盯着阿修。 再后来遇到了所谓的亲生父亲,不想再去过抢劫珠宝的日子,一心一意为了尚氏集团努力五年,结果就是到了关键时刻,拉自己出去当替死鬼。 几个雪忍瞬间围上了王殇,王殇不慌不忙,手中大剑一个旋转,几乎把所有的雪忍都给逼退干残了。 本来正好好享受和尹画芝的二人世界,无端被打扰这让苏卓顿时有些不爽。 “顾燃已经不爱你了,我怎么没有资格?我可以让顾燃过上更好的生活!我会让顾燃过的更加幸福!”顾思澜吼道。 牛璧摊开双手,无奈的说道,这三个护法真的活了很长时间吗?还是说脑子有些糊涂? 记得封神榜上这韩升死后被封了神,若是自己把他扔到九幽中去,那么韩升的神位会不会消失或者换人? “某种阴影生物的分|身,可以提取一度能量。”系统依然那么冷冰冰,干巴巴地道。 洋洋一边挣扎着要离开孟凡朗的阻击,一边大笑着劝说孟凡朗回去休息。 “那好,我答应你,我以后不会再来找你了。”伦纳想了想说着。 “没事,就是感到有些累。”洋洋强忍着身体上的不适,很是艰难的说道。 冷凌云说完之后似乎便陷入了沉思,此时的月琼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什么,你要用宋家的宅子,来换三千万?”医院中,宋至成看着顾晓晓,满眼诧异地问道。 此刻的连城翊遥一直不停地在思考,思考是不是自己遗漏了一些事情。 司律痕也不解了,不知道自己说的话有什么问题,让流年如此惊讶的看着他。 不过虽说知道了叶姗姗的去向,我心里也怪不舒服的,有的时候就是这样,听不到她的声音,心里就不踏实,总觉得有些事情不那么确定。 吃过饭后,刘向东习惯性地去睡午觉,林姐在厨房洗碗,客厅里剩下了无所事事的刘太太跟何念念。 “太子殿下,你不能”禁军还想要说什么,但夜墨只当根本就没看见他,迈步就走向外面,而早有太子府的人不知道从哪里把车都备好了。 这事近乎成了省军区很长时间集体讨论说笑的一个大八卦,因为这个,再加上钟思影的作风,为人。私底下怎么称呼她的都有。 兽王落下,直接将两人压在了利爪之下,令两人身体直接就炸开了。 魏泰轻轻一拍,掌心真气喷涌,化作一道剧烈的风旋,对着黑衣人狠狠砸了过去。 这青鸾兽踉跄地跳到了一旁的墙边,开始疯狂地把手上的门往墙上砸去。 168.我们回家 没人知道落霜是怎么做到的,自秦绮萝被擒那晚,它逃了出去,本被削断了半个脖子,全还是凭借最后的一丝意志逃了出去,躲到一处深林里彻底晕死过去,再醒来是因为伤口生蛆,痛醒了。 “我在出来弄阿诚哥一副画,遇到朋友在忙就过来帮忙。”明凡还不知道她现在已经在为76号工作,因为从巴黎她离开明凡就没有见过她,只知道她回上海很久了,虽然有写过信,可是非常少。 一阵凉风吹过来,冻的他丝丝哈哈的却也没忘记,右手一挥“啪”地一下儿,就见一辆黑色豪华轿车瞬间疾驰而来,急刹停在了他的身边儿,司机在一眨眼的功夫,跑过来替丁振开了车门儿,毕恭毕敬地关好,回到驾驶室里。 我暗暗叹息,却没有怜悯他的意思。倭寇来到我们这里,不知道做下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情,现在被我失手杀死,也是罪有应得。 要一下子找到新的高效能源,不太现实,所以现在我们的科学家们把精力全部集中到了寻找新的高效电池材料上。高效电池材料也是展新兴能源必须的物品,也算是优先一步开始研究新兴能源了。 语定,12皇子,就已经走到了内屋处,一对薄纱笼着木床,床里躺着一个熟睡的身影。 再拨打她的电话,语音提示已关机。他唉声叹气半晌,只得先去公司。 宫媚自以为地方偏僻,没有人可以找得到,可是她却想错了,狮子等人想要知道莫铭的位置很容易,根本不需要任何探子的打探,便可以轻易就定位出莫铭的方位。 秋冬水落石出,长江两岸及江中巨石垒垒,其色黑如猪状,或蹲或卧,如怒如奔,无奇不有。 “自己要喝自己泡去,要学会自食其力。”明诚表情一副正经的样子,坐在旁边咬苹果去了。 在这司机的努力和疯狂之下,我只花了预计的一半时间就来到了龙金峰所在的军方驻地,我下车之后决然觉得腿有些软,要不是我早有准备,估计一下车就会出洋相。 恢复伤势的玉阳林,气势猛然爆发,区区一剑,似乎并没有造成什么伤害。 因为老者将几颗白子变化了一下位置以后,整个黑子的形式一片大好,无论将黑子放在哪里,都可以围杀一片白子不说,还可以将白子坐起的大龙拦腰截断。 将签字盖章完的合同递给李姐以后,王茂脸上的表情不便,但是他的心里却是乐开了花。 更加麻烦的事情是现在来进行带路的人是夏春秋,我们的夏老师可是一直以迷糊著称,有的地方连让陈君毅感受一下,记录一下那些很难发现的区分点的机会都不给,直接凭感觉拉着陈君毅向某一个方向跑去。 玉阳林如今的大名,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就算是在妖兽一族之中都是如雷贯耳般的人物。 被漫天的枪势、剑芒充斥震爆,似乎若是长时间不能修复,就会有一股恐怖的天威镇压下来。 她们一个个开开心心地散了去,又各自去寻找新的“衣食父母”了。 林雪初惊呼出声,单颋这种喷血法,只怕身体里的血要不了多久就会流光。再这下下去,救回来也是具干尸了。 一股太虚境的威能骤然爆发,让七曜天数十位真虚境的强者激动的神色徒然一变。 高琪琪这才点点头,与何跃一起买了一些礼物带上了车,何跃看了看还在紧张的高琪琪,开车来到了家里。 中午吃过午饭,其他人有去打高尔夫,有去游泳,也有玩桌球的,老约翰带着纪安一起去洗桑拿。 静静地想着该如何描述,大神们都停止了发言,显然对他的解释非常在意。 “庄枫同学,庄梦蝶同学,请务必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现在请宽衣沐浴吧”不知为何,李冰冰老师到了这里之后,一言一行都变成了日式风格。 “你这家伙,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要是我的话,早就把阿洛卡给收服了,看看你,还不要?”唐天磊说这话的时候醋意大增,张浩都闻到了。 说着,他一脚踹在了安沐的膝盖上,让安沐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 因为她还知道着一个秘密,之所以薄易坚持让他们来,是因为,他告诉自己,安沐怀孕了。 林克马上开车门下车追了过去,手枪也已经握在手上。因为那是一头巨大的野猪。 “这么一大早的就起来赏太阳呢?”唐天磊玩世不恭的声音从后面传来,秦若曦擦干眼泪,回头报以一个难看的微笑。 等于说张浩跟蒋丞稷还有博忠三人只要再来四场赛,可以参加线下赛了,只是到了这一步,其实算是络也是高手如云。 特别,是他们眼中高不可攀的王方平被我瞬间绝杀,这种视觉震撼更是冲击他们的心神,让他们不由地肃然起敬。 从常规赛打到现在,后面还有一整个系列赛,他又准备打全场,所以不会和奥尼尔打体能消耗战。 169.胭脂军 三月后。 大夏,夏京皇宫。 情不自禁的松开了手,看着蔷薇的背影,咬咬牙,向身后一挥手,带着七八骑紧跟在蔷薇身后,将她护在中间。 来不及穿上衣服,更来不及和惊醒的雪儿解释,傲天马上就放出了自己的全部神识紧紧的锁定那个偷袭他的修真者身上,于此同时,精金环也被他随手祭出,盘绕在傲天的头顶,随时准备攻击。 许纤柔深知北冥烨是个大男子主义极其浓厚的男人,对症下药,她很擅长装出一副柔弱可怜的样子博取男人的同情。 “要不要你干什么用。”冷少辰果断的说,直接伤了乔大少的心。 蔷薇的唇中还沾有方才莲子糖清甜的味道,流光微微离开她的唇,舔了舔自己的唇瓣,嘴角微微勾起,他倒是不知道,原来莲子糖真的这么好吃。 凌东舞这时惊醒,急忙点头,让香儿带路,去感谢他们的救命恩人。 一件紫灰格子风衣,一条淡灰色的长围巾包住了头部,只露出一张清丽的面庞。 蔷薇虽然不是没见过大场面,可是当九名年纪至少都在五十岁以上,武功高绝的长老拜倒在她的身前的时候,蔷薇还是感觉到一丝慌张。 黎洛薇愤愤的瞪了北冥烨一眼,却也无可奈何,只能紧紧的跟这个她痛恨的男人靠在一起。 上一世,360软件管家做的不怎么好,资源太少,界面难看,没有令用户养成使用习惯,之后进军移动互联网也是迟钝的要死,结果一副好牌玩的稀巴烂。 在戴纳得到的那些地下遗迹资料中经过一番仔细搜索,吴生选中了一种特殊加密方法。 甚至因为穿过屏风门,涌入房间的毒蛇太多,就连屏风门上的格栅都是被涌入毒蛇给挤断掉。 叶萧猜测男子手中牌的点数加起来在16~19点之间,属于那种不要牌可能会输,多要一张牌就有可能会爆。 “哼,他不会参与我们和北冥古国的厮杀,只会等待我们双方衰弱的时候,如饿狼一样扑向最虚弱的一个。 此时,陈平也在仔细地打量着乔布斯,他的脸色不是很好,身体略显消瘦,不过双眼却很炯炯有神,他身上穿着灰色的休闲衣和牛仔裤,显得很放松。 “你敢杀了他,你永远得不到我!”洞道再现,姜柔柔的声音从洞道之中传来。 第一口的感觉非常酥,第二口是嫩,第三口是酥嫩结合,伴随着香气,刺激着味蕾,那种滋味非常美妙。据老板介绍,这道菜先把虫草蒸熟,再将鸡肉裹上蛋清和豆粉,于酥油中炸熟,再加上繁复的配料煨熟,最后才算完成。 侯府所有人都跪下,唯有洪玄机,洪熙父子两人却都只是躬身,并没有下跪。 秦不疑的让徐庶和李儒眉头也是一凝,两人盯着地图看了下后,有些犹豫道:“主公是担心袁绍从邺城出发偷袭河内?只是冀州被我们洗劫一空,与我们并州一带完全没防备之力。 沈奇山,于是,道“万知府,请坐!”沈府旁侧一位堡丁,于是前去为万知府看座。 她能感受到,那当中,似乎有一股极为祥和,宁静的能量,像是能够抵挡心灵一般。 只见攀高架上的陈浩,毫无预兆地抬起一脚,直接用力地踹在了那台已经锈地泛黄的矢量发动机上。 所有的目光,愤怒,忌惮,震惊,惧怖,一时间均是落在徐徐前行的那道白袍身影之上。而田嫣更是落下了激动的泪水,浑身都因为那狂喜,而是在不住的颤抖。 “我这几个室友都这样,你们习惯了就好。”陈浩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心中开始担心了起了双方交谈间会不会出现尴尬。 四大顶级势力的军事专家,以及那些可能消失在世界上,数百年,甚至上千年不曾出现的武者,异能者,都是盯着大屏幕,目不转睛的看着这一场大战。 衣柜同样通体柠檬黄,尽管柜门紧闭,却依旧吸引着姜凡的目光,让他止不住的朝那边走了过去。 传说中,这骷在成就天人之位后,曾经历经生死大战,经历了天人五衰,肉体近乎崩溃,才是成为现在的模样,可是也正是如此,破而后立,骷在神通上,超越了古教的历代强者,神魂之强悍,简直横扫无敌。 “对,难道你不喜欢我们。你不喜欢我们是我们做得不够吗?”另一位妖魔,道。 “你丫脑子是不是坏了给你脸不要脸,是不是非要我们然哥亲自动手那你他妈还有活路吗”下铺的人对那学生会成员怒斥道。 这些变化反馈到一起,结果就是只有少数几个品类、少数几个套路的作品能红,其它一切的新老类型,全面被压制,创新求变更是显得毫无意义。 在许多人的心目中,徐乾他才华横溢,他绝艳古今,若是给他足够的时间他肯定能够排出令人瞠目结舌的作品。 “是。”陆判官和牛头马面急忙应是,再给他们几个胆子,他们也不敢去招惹林白妤了。 安一指打起精神,说一千道一万,他愿意听这么一堆跟自己八竿子打不着的事,主要就是为了复活林灵琳,其他的任何事都可以滚一边去。 绿萝不过是芸芸众生中被牺牲的其中一个,不是她,也会是别人。 为我们配备的这条黑色警犬名叫猎狐,曾经捉住过一只成年狐狸。 一旁,外道魔像的一只眼睛突然睁开,这直接标志着连续三天的封印行动圆满成功。 第二轮的演习终于结束了,以德旺为首的正方获得的第二轮演习的胜利,对于胜负,我已经不在乎了,房门打开,我被严厉带了出来。 170.荠菜饺子 凌霄王府。 春和日暖,斜出王府的树枝已经点缀上几朵绿色花苞,俏皮可爱,偶有几只雀鸟停下来歇脚,一对滴溜圆的眼珠好奇的看着往来的行人。 若有人在王府门前停下叫卖,它们也不怕,反倒是饶有兴趣的看着。 只见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老人牵着一个孩童的手,叩响了王府的门,他舔了舔干巴的嘴唇,神情看起来有些紧张。 小孩拉了拉他的手,他低头看去:“童儿,等爷爷将这些野菜卖出去,就带你去兰宜居尝尝那儿的长寿面。” 他看着童儿的眼神满是疼爱:“再给我们童儿加一个大鸡腿。” 可童儿却是看了一眼眼前的高宅大院:“爷爷,上次我们也在大宅子门口叫卖,就被人掀了箩筐,你还挨了打……” 老童明白自己孙子的担忧,他一把将童儿抱在怀里,抚摸他的头发:“不会的,以后都不会发生这样的恶行了。” 童儿不解,可还没等他问清楚,门就从里面被吱呀一声打开了,一个穿着嫩黄色的小姑娘走出来,只见她粉雕玉琢,可爱得紧。 玉儿看了一眼爷孙身后的箩筐,面上露出惊喜的笑容:“王妃,快来看看!” “王妃?”爷孙俩听到玉儿这么喊,俱一震,显得有些无措起来。 他们聚精会神地看着王府大门,院子里走出一个女子大步而来,就见她步子走得虽快,但是极稳,发髻上斜插的一根珍珠步摇只是轻微摇曳,灵动逼人。一身翡翠烟罗绮云裙,如云霞般绚丽,衬得她更是贵气非凡。 只见她提裙跨步而出,看人的一双凤眸杀了几分杀气,却多了几分柔情。 等秦不茴走到面前,老童才反应过来将童儿放下,两个人毕恭毕敬的要向秦不茴行礼,可话到嘴边,不知应该称呼她为王妃还是皇上,最后结结巴巴的说了一句:“参见贵人。” 见他们老实巴交的样子,玉儿在旁边忍不住掩嘴偷笑,被秦不茴戳了戳,这才乖巧的闭上嘴巴。 “快起来吧,还是初春,地凉,别伤着膝盖。”秦不茴弯腰将老童和童儿扶起,目光忍不住往箩筐里探索,“你们可是有荠菜?” “有有有。”老童从背上将箩筐取下,递到秦不茴面前,“不止有荠菜,还有蕨菜和马兰头。” 老童笑着抓了一把给秦不茴看:“都新鲜着呢,是老头子今天早上去山上摘来的,就为了给我家孙子换碗长寿面吃。” 秦不茴的视线落到童儿身上。 这还是童儿第一次看见如此美的贵人,下巴都合不上了,眼巴巴地看着。 秦不茴对他笑了笑:“生辰快乐。” 童儿闻言,重重一点头,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等我长大我也要和王爷王妃一样,做一个拯救世界的大英雄。” 说是没头没脑,可他蹭了不少说书故事听,将王爷王妃海州相遇,海神娘娘见证成婚,到搅弄夏京,扳倒奸臣,再到一起大战海州的故事,都背得滚瓜烂熟了。 可老童听了,却觉得难为情地去捂童儿的嘴巴:“我家孙子还小,不懂事,他怎么能和王爷王妃一般呢?他胡说的。” 秦不茴却是蹲下身,牵住童儿的手:“今日起,好好读书写字,孝顺爷爷,你就已经是个小英雄了。” 见秦不茴没有责怪的意思,老童这才放松下来。 “嗯,童儿知道了!”童儿开心的说。 “玉儿,这些野菜我们都买了。” “是。”玉儿上前,一手交钱一手接过箩筐。 老童一掂钱袋,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王妃,这也太多了!” 秦不茴笑着捏起箩筐里一朵紫色小花:“多的就当我买这朵花了。” 这朵花是童儿采来,无意中混进去的,连个名字都没有,山野间遍地都是。 老童何尝不知道秦不茴的好意,他热泪盈眶,一连说了好多个“谢谢”,拉着童儿去吃长寿面了。 “王妃,这花也不值这么多钱啊。”玉儿扒拉完箩筐了,里面的野菜新鲜是新鲜,但是秦不茴给的也太多了。 玉儿一边说着,一边迈步要往里走,走了几步发现秦不茴没有动,诧异地回头去看:“王妃?” 只见秦不茴看着不远处长街的方向,说:“有贵客到。” “贵客?”玉儿探头看去,原来长街上有一个华丽的马车正往凌霄王府这边来。 玉儿认出来了:“是谢丞相的马车!”但这算是什么贵客啊?以前不是三天两头往王府跑吗? “不止。” 说完,马车已经在王府门口停下了,谢丞相换了一身浅色常服走了下来,向秦不茴拱手:“王妃,近来可好。” 这是在大夏,自然是唤王妃更加亲人妥当。 “尚好。”秦不茴侧头看向马车,“贵客还不下来吗?” 谢邀雪就知道秦不茴聪明,侧身为夏日恒让出一条道来。 倒是夏日恒按捺不住,一下车就问秦不茴:“你怎么知道我在马车上?” 夏日恒在秦不茴面前自然的用了“你”“我”二字,看来是把她当作朋友了。 秦不茴微微挑眉:“因为谢丞相家徒四壁,用不起这么好的马车。” 旁边还浅笑着的谢邀雪笑容一僵:原来是因为这个…… 夏日恒怜爱的拍拍谢邀雪的肩,走到秦不茴面前:“我是想来给三夫人、六夫人上柱清香,不知道是否叨扰?” 夏日恒一句话已经往王府里瞟了三次了,秦不茴焉能不知他是为了贺长安而来的? “当然可以,今日长安在厨房揉面,大家要做荠菜饺子吃。”秦不茴侧身为夏日恒引路,一行人直接往厨房去了。 一路上,夏日恒还在打着腹稿,届时看到几位夫人要如何宽慰,可谁想不过是绕过一个长廊,就已经听到了欢声笑语。 “错了,三妹爱蘸醋,小妹闻不来醋味,喜欢吃清汤饺子。”叶晚笑着说。 林珊和林琅不约而同仰头想了想:“好像是的。” 叶晚笑意不减:“三妹就喜欢吃这口荠菜饺子,荠菜还得是山里挖来的野生荠菜,鲜灵的,她的最爱。” 林珊听了,有些苦恼:“还是我不小心把荠菜掉进脏水里了,不知道不茴有没有帮我们找到荠菜。” 这么说着,秦不茴已经迈入了庭院:“有,鲜灵的荠菜,三娘今日定然开心了。” 171.胜之生命 听到秦不茴的声音,大家齐齐回头去看,才发觉她身后还跟着两个人,是夏日恒和谢邀雪,大家正要起身行礼,被夏日恒慌忙摆手拒绝:“今日日恒只是一个小辈,夫人们切勿多礼。” 三个夫人互相对视一眼,还是叶晚先坐了回去:“日恒,今日我们家吃饺子,你喜欢吗?” 夏日恒笑:“四夫人五夫人的手艺,吃面汤也好。” 林珊和林琅笑着接过玉儿手中的箩筐,将新鲜的野菜放入准备好的水盆中,开始麻利的清洗分类。 叶晚听到夏日恒这么嘴甜,笑得眼角满是皱纹,又回头去问:“今日有荠菜饺子吃咯。” 夏日恒这才看到三位夫人的身后还坐着一个姑娘,她坐在矮凳上夫人们衣裙又宽大,这才把她遮住。 春日阳光明媚,照在她过于苍白的脸上,就好像一块世间难寻的羊脂凝玉。只是她太瘦了,瘦的下巴尖尖,眼眶也有一些凹陷,可是却还是不能忽视她明亮澄澈的一双眼。 她听到叶晚的话,转过身来抿唇笑了笑,也是转过身来,夏日恒才看见她怀里抱着一只脖子快掉了的乌鸦,黑黢黢的鸦羽中藏了一片白羽,因为脖子要掉了,看起来极为诡异,让夏日恒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可叶晚居然不怕,还伸出手摸了摸那只掉脑袋乌鸦:“我已经命人去给落霜捉虫子吃了,落霜喜不喜欢?” 落霜吃力的把脑袋凑过去,可是它脑袋半吊着,很难蹭到叶晚的手心,最后还是叶晚摸了摸它:“乖孩子。” “落霜?它叫落霜?”夏日恒惊讶极了,“那她岂不是……” 秦不茴已经向她走过去了,她弯下腰在秦绮萝身边蹲下,将手中的紫色小花别到她耳边:“我们绮萝真漂亮。” 说完,摸了摸她带着银铃的长发,只见发间几缕银丝藏着,绑了许多细细的小辫子,俏皮可爱。 秦绮萝对着秦不茴转了转脑袋,眨眨眼,秦不茴笑:“这辫子扎得也漂亮。” 秦绮萝有了满意的答案,仰头看向叶晚,是叶晚给她扎的辫子,她非常喜欢。 秦不茴又站了起来,用下巴向厨房里点了点,对夏日恒说:“他在里面。” 谢邀雪识趣的挽起袖子走到林珊林琅身边:“夫人们,让我一起帮忙吧。” 林珊林琅很喜欢斯文有礼的谢邀雪,一口一个有无适配姑娘说的他脸红。八吉送来了为落霜捉得虫子,叶晚和秦不茴正陪着秦绮萝喂落霜。 大家都热闹的干着自己的事,嬉笑声不绝于耳。 夏日恒的目光落到了厨房的门上,不一会儿,他抬脚走了进去。 许久未见贺长安了,上次见还是他来皇宫痛陈利害,然后率兵前往海州,后来呢?输了太多仗,死了太多人,贺长安奔波着,忙碌着,和他故去的同袍们一一告别。 现在贺长安的背影就在眼前,他正研究着面前的面粉和水,一下水多一下面粉多,揉两下就要加些什么,现在案板上的面团足有三个脑袋那么大。 “长安。”夏日恒脱口而出,才发觉自己声音在颤。 只见贺长安的背影一怔,回过头来,看清是夏日恒,扬起了一个笑容:“你来啦?” 这一声,夏日恒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年幼时和贺长安一起读书的日子,他有些时候被罚抄书,没能赶上晚膳的时间,就会去找贺长安,两个人一起去厨房偷吃林琅做的酱牛肉。 他现在就站在记忆的厨房中,鼻尖是淡淡的美食的味道。 贺长安回头继续对付他的面团:“幸好你来了,不小心揉了这么多面,不知道要做几担饺子出来……” 贺长安絮叨着,夏日恒已经站到他身侧了。 “长安,我许久未见你,你何时回来上朝?” 贺长安抬头看他,脸上还沾着面粉。 二人在面粉飞舞之中对视,最后贺长安低头看向案板上稀烂粘稠成丝的面团:“今年上任的十七个县令,其中有八个是赵太傅的门生,各县险情不断,百官无为,应当如何?” 夏日恒思索一番,抱起旁边的面粉袋子往里面倒:“避免百官勾结,形成党派,应当网罗人才,为朝廷输送新的血液,冲散各个党羽,能者留之,无能者去之。” 夏日恒倒了新的面粉,贺长安埋头吭哧吭哧一顿揉,谁想手中的面团虽是勉强揉在一起了,可是上面满是裂纹,干巴难看。 “各县县令无能居之,使各县险情不断,百姓民不聊生,应当如何?” “应先开国库赈灾,后开垦荒田,兴修水利,让百姓能自力更生。” 夏日恒舀了一勺水倒进去。 这勺水象征着国库救济的银钱粮食,也是夏日恒作为一国之主,为百姓改善民生的政策。 贺长安继续揉他大了一圈的面团,没想到这次居然成了,他手下的面团光滑圆润,水和面粉的比例刚刚好。 贺长安非常开心,他举起面团给夏日恒看:“你一来这面团就成了。” 夏日恒看着揉成的面团,也非常开心,就听贺长安下一句说:“你已经不需要我了。” 夏日恒一愣,怔怔地看着贺长安。 “你本是龙,之前不过是游龙困水,现在没了太上皇,凭你的耐心和善心,自然有一飞冲天一日。”贺长安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他,“从今以后,你不需要我了。” 夏日恒展开信,一目十行:“你要离开云霄军?” “大夏安定,已经不需要我在此坐镇了。”贺长安说,“你要相信鸿鹄将军。” 提到丁珍珠,二人双双看向窗外正在陪秦绮萝喂落霜的秦不茴——丁珍珠想要成为的人。 “你很爱她吗?”夏日恒问。 贺长安的视线不曾离开过秦不茴:“胜之生命。” 爱她胜过生命,她的心跳才能让他的胸腔一起跳动。 他继承父亲遗志,做了凌霄王这么多年,余生往后,他也想偷个懒,只做贺长安。 只做秦不茴的贺长安。 她有她的皇帝要做,那他为她洗手做羹汤也不是不行啊。 夏日恒看着贺长安的眉眼一点点弯起,郑重地将贺长安的卸任信放进了自己的胸口。 既是贺长安的选择,他只需要尊重就好了。 三夫人、六夫人在上,愿长安一切如愿。 172.中毒 热乎乎的饺子,皮薄馅大,一口下去鲜嫩的野菜包裹着汁水唇齿留香,好似春日在舌尖跃动。 叶晚看着周忆霞空位上的一碟饺子还有香醋,淡淡的笑着,眼里却有荧光闪烁:“真好吃啊。” 林珊戳着碗里的饺子,嘟囔:“可总觉得缺了一味料。” 林琅也苦恼:“但明明做法和以往没有什么不同。” 说着说着,居然有一滴泪落了下来。 荠菜依旧是新鲜的荠菜,面粉依旧是按比例调和,却是少了那个爱吃荠菜馅饺子的人。 秦不茴起身为大家盛了碗面汤,面色不改的为周忆霞和何琴的空位也盛上了一碗:“吃完饺子要喝碗饺子汤才舒服。” 秦绮萝接过自家姐姐递过来的汤碗,乖巧的低头抿了一口,现下初春,夜风稍凉,一碗暖和的饺子汤喝下去很是舒服。 秦不茴盛完汤落座,扭头就看见贺长安带着笑意的眉眼。 贺长安侧了侧脑袋:“你还记得。” “是啊,三娘每次吃完饺子就要喝完饺子汤。”秦不茴说。 二人琴瑟和谐的模样落在夏日恒的眼里,这一刻他才发觉原来二人如此般配,于是勾着嘴角低头喝了口汤,暖暖的,很舒服。 用了晚饭,叶晚提议:“不如我们去给她们上柱香吧。” 叶晚这么说,大家哪有不应的理,互相搀扶着站起来,一群人浩浩荡荡的往祠堂走去。 秦绮萝走在最后,因为落霜是飞着跟着她们的,飞累了要在她的肩上歇息一会儿,一人一鸟就这样逗弄着跟着大家往祠堂走去。 毕竟秦绮萝和周忆霞她们面都没见过,大家在人家灵牌前互诉衷肠的时候,她还是不要打扰了,所以她就在祠堂门口的院子和落霜逗弄着。 海州一战,鸦军重伤,除了落霜,也就留下了玄星、黄琉璃、紫磨金……几只鸟儿了,秦绮萝原想放飞它们,经过秦落芸一事,她发现了鸦军力量的强大,她现在无法说话,若是鸦军被别有用心之人操控伤害百姓的话,她实在愧疚。 可谁想它们不肯离开,它们绕着秦绮萝飞了一圈又一圈,发出悲伤的哀鸣。 秦绮萝明白,它们想要留下,留在她身边。 她们早已是家人了,家人怎么可以分开呢? 秦绮萝失去了姐姐、失去了妹妹,最后还是伸出双手,拥抱住她的家人们。 玄星它们留下来了,不过不再已鸦军的身份,秦不茴把它们安排在皇宫,只负责传递消息,这个活轻松还没有危险,秦绮萝答应了。 只有落霜,死都不放弃她的落霜,从前鸦军之首的鸟儿残废了,被秦绮萝带在身边。 秦绮萝看着落霜,张了张嘴巴,无声地说:你不曾离弃我,我也不会离弃你。 她笑着在石阶上坐了下来,看着落霜在花丛中跳来跳去,自己玩得很是开心。 秦绮萝将手撑在膝盖上,看着头顶的满月,想着她可爱的鸟儿们,最后想起了俞涯,那个古板的少年,一次次跟在她屁股后面为她收拾烂摊子,最后一次付出了自己的生命。 想着想着,觉得指尖湿润,秦绮萝低头一看,才发觉自己哭了。 落霜发现了不对劲,赶忙飞过来,用嘶哑的声音着急的询问秦绮萝发生了什么。 秦绮萝抽泣着用她的眼泪,在地上写了两个字——俞涯。 等到她脱离苦海,等到她回归了宁静的生活,等到她离开了纷扰的战场和朝堂,她才发现自己那么想他。 那么那么想他。 可是她再也不能和他重逢了,他死在了满月之下,死在了她最深的记忆里。 秦绮萝哭的伤心,落霜左跳右跳,想要逗她开心,可是突然想到自己半垂的脑袋,又沮丧的停了下来。 她不能说话,只能抱膝在台阶上一遍又一遍写着俞涯的名字。 俞涯、俞涯、俞涯…… 许是哭的狠了,秦绮萝觉得胸口憋闷,一口气喘不上来,她着急的捶着胸口,吐出浊气的同时,猛地吐出一口鲜血,喷溅在满是俞涯的地面上。 落霜慌了,着急的拍翅飞起,想要进祠堂去找秦不茴,被秦绮萝拦住。 秦绮萝摆着手想要站起来,示意自己没事,只是自己太难过了,郁气难抒,才会这样罢了,可谁想她一站起来又是一口鲜血,瞬间觉得头晕眼花,最后一头栽了下去。 落霜要疯了,它着急的飞进祠堂,去叼秦不茴的衣袖。 “它这是怎么了?”夏日恒觉得神奇。 秦不茴立刻反应过来:“糟了,绮萝。” 她提裙飞快往外跑,贺长安想也不想跟在身后,二人大老远就看见秦绮萝倒在地上。 “绮萝!”秦不茴把秦绮萝抱回怀里,颤抖着手去探她的鼻息,还好,没事。 贺长安立即回头吩咐玉儿:“快去请虚怀神医。” “是。”玉儿也急,正门不走,直接翻墙。 夏日恒凑在边上,也替他们担心,于是扭头对谢邀雪说:“快,拿我的手牌,去把宫里的太医们都请来!快!” 见谢邀雪拿了手牌着急进宫去了,叶晚招呼着秦不茴:“我们快扶绮萝回房间吧。” 秦不茴刚一点头,贺长安已经蹲下身,背起了秦绮萝,二人都是练家子,脚步飞快,把大家甩在身后。 贺长安余光看见秦不茴紧绷的脸,一边步履不停,一边安慰:“没事的,许是吹了夜风,一定没事的。” 临近子时,凌霄王府灯火通明,宫里的太医们都来了,挨个上前为秦绮萝把脉,挨个摇着脑袋走出来,个个面色不善,看的夏日恒心都捏紧了。 “如何?” 太医们面面相觑,最后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咚咚磕头:“皇上,秦帝,臣等无能,不知秦三首领到底所患何病。” “偌大太医院,连一个病症都看不出来?”夏日恒怒。 倒是秦不茴按住了他,此时着急也没有办法,她只要一个救秦绮萝的办法。 “她现在情况如何?”秦不茴原以为自己可以镇定些,说出话才发觉自己在颤,毕竟秦绮萝是她唯一的妹妹了。 太医们又是使了一通眼色,最后有人颤颤巍巍的说:“秦三首领脉象极乱,微臣觉得……许是中毒……恐……没有多少时日了。” 173.姐姐,你要活下去 听他结结巴巴的说完,秦不茴身子一颤,差点跌了去,幸好被贺长安扶住:“不茴,虚怀神医还没来,也许他们说的都不对,你再等等。” 夏日恒也赶忙说:“快,什么天山雪莲,千年灵芝,只要能吊住秦三首领的命,就赶紧拿来!” 太医们忙点头哈腰的出去忙活了,若是保不住秦绮萝的命,他们自己的小命也就丢了,现在也紧张的很。 秦不茴忍住眼底的泪,坐到秦绮萝床边,握住了她冰凉的手:“海州一战前,我已三年不见她了。后来在海州救下了...... 蓝媚卷起袖子,将手伸到北冥枢的前面,完全一副要亲亲抱抱,举高高的样子。 眼看那些缠住牙狼首领的藤条有断裂的迹象,又一波藤条劈头盖脸地打了过去。 顾时晴手拍上发疼的额头,她是怎么了,怎么会在自己还有伤的情况也,也这么意志不坚定的。 如果不是今天要跟着林暖一起去祭拜父母,岑墨肯定守着宋窈寸步不离。 谢蕴抵着凤瑾的胸膛,将他逼得后退,手脚并用将房门合上,凤瑾后背撞在了门上,尚未来得及反应,谢蕴便已经架起双臂将他锁在中间。 “肯不肯,不肯我走了。”丁伟丢了一个“你自己考虑清楚”的眼神,然后保持着一贯的云淡风轻。 凤瑾狭长的琥珀色凤眸微微眯起,嘴角噙着一丝深沉莫名的笑意。 梁然自知自己昨晚在酒店闹了一通确实过分,便咬着被子不说话。 “怎么了?哪里撞疼了?这么火急火燎的做什么?走路也不好好走。”北冥枢有些无奈的揉着蓝媚的额头。 这时能在华陵城弄出这么大动静的燕国慕容氏,也就只有慕容灼一人了。 “不可能!他哪有什么手段清除潮汐虫,元帅莫要将事情推到我们明教头上。”吕家长老冷笑说道。 金火冰土四种力量将红衣圣人淹没,伴着凄厉的惨叫,红衣圣人在其中苦苦挣扎。但陈霄此时就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红衣圣人已是强弩之末,在陈霄犀利的攻势下,没过多久便化作灰烬就此死去。 司徒腾逸笑着接过烤成金黄色的鸡翅,他吧,心情是不太美丽啦,不过洛洛居然肯让他先吃,这表明她还是在乎他的不是么? 路上有不少人,都朝着鹅蓝江方向行进。大部分是行脚的商旅还有镖师,陈霄夹杂在其中一点也不显眼。 他没有下马车的意思,言谈之间更无半分醉意,我于是微笑向他行礼,在秦安的亲自搀扶下步下马车,不多问一句话。 闭上眼睛,我听到了滴滴的非常有规律的声音,我想这一切都已经开始了吧。 这种晶体,是世间最精纯的元晶,内里蕴含的元力数量,是普通元晶的一百倍。 想到林风刚才在车里调戏自己的场景,张萌萌真是恨的咬碎一口银牙,一定要好好的收拾一下这个死性不改的流氓。 “以前就听说过反战联盟的事情,没有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们!”就在金俊曦还一头雾水的时候,陈博走了过来,看他的伤势也好的差不多了。 堂堂一阶后期顶峰的武者,四大家族年轻一辈的第一人,居然一巴掌被人拍晕了? “这下死定了,死定了死定了……”在坐下来之后,周炎就一直皱着眉头念叨,也不知道他在念些什么。 赞提帕里斯也在此刻离开了联军,继续向西赶往埃诺纳,重新去领导驻守在那里的半个预备军团,准备在接下来的战斗中大展身手。 至此,这一场持续了一年的大比,总算是结束了,而他,也算是达到了自己的预期目标。 突然,只听“轰”的一声炸响,无数的气息自那阵中铺天盖地一般袭来,几乎要将这密闭空间摧毁一般,乌兰卓雅大惊失色,急忙运转气息抵御,然而面对这狂暴的气浪,她非但不退,却是飞身而起,直欲朝那阵中冲去。 “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就很干脆的答应了她,反正不需要我们出力,就可以轻松的获得他们的感激。”狄多眨了眨明亮的眼睛。 司徒登眼中也有某种狂热的火焰在燃烧,他当然也看中了秦冥的鼎了。 说着,叶寒便是将之前吞天龙帝和太古星辰龙后裔的事情说了一下,当说完,叶寒这才松了口气,不过,看到林倾城神色没有半点变化,叶寒却是又有些无奈了。 生死台他知道,学院专门设置给弟子解决仇怨的地方,也是学院唯一一处可以合理杀人的地方。 阵眼一经打入,所有阵节点都消失了过来,所有的阵线连接都爆发出一阵灿烂的光芒,然后化成一座强悍的大阵,光芒也逐渐黯淡了下来,化成一道道玄妙的纹路在长枪上。 仅是片刻,那铺面而来的气味,已然熏得众人,直接捂上了鼻子急欲干呕。 而且我们刚刚推出来,虫卵需要寄生在,高能量的生命体上,这也是不缺的。 摇了摇头,夏归凡还是叹息万分,虽找到了弱点,但对于他俩来说这阵法是完美的,因为他感应到这连接的妖元力以玄丹境巅峰强者的力量也不见得能切断。 李经理回去收拾东西了,偌大的走廊瞬间只剩下林天、周雅梁、韩冰燕和萧明朗了。 听着这一道道令人无语的舔狗之音,场内不明所以的人更是懵圈了。 迪卡抿了抿嘴,看着屏幕上已经处于发射状态的六组幽灵粒子,他眼窝深陷,深深地吸气,而后痛苦地闭上眼睛。 两人冲出宫殿朝着李安而来,没一会二人落在地上。看着他们凄惨的墨阳李安不由感慨,的亏自己出来了,不然多半要死在里面。 坐车上山的时候,打开窗户,外面的山风一阵阵的吹来,在这个燥热的夏天格外令人舒服。 174.男诫 秦绮萝只剩下七日的时间,活下去的可能微乎其微,但是秦不茴还有一个月的时间,最重要的是秦不茴还有凌霄王府,有太多太多爱她的,和她爱的人了。 这蛊虫正是杨陈白雪以前惯用的蛊虫,上面有她一丝微弱的气息。 “清月宫宫主,你的看法是什么?”毒宗宗主嘿嘿一笑,对着默不出声的清月宫众人问道。 很显然双方都奈何不了对方,而他们如此纠缠下去却毫无任何的意义,这一点叶吟风与凌天云想到了,那九幽教的辰魁也想到了。想要尽早的结束战斗就必须拿出底牌,双方的眼里都流露出了一抹凝重的目光。 蛟的话有些深沉了起来,经历了数百年的修炼它已顿悟了许多东西,如今在这怒海之边沉寂修炼所持的心态绝不是石惊天现在那种茫然和自弃。 汇聚三方人马的一支队伍各有心思,龙殊跟拓拔少昊在后面压阵,中间宋知命性格跳脱,话也多,念叨完此行休矣之后仍然喋喋不休,跟宋知命并行的东皇太一竟然可以忍受,任由宋知命像是蚊子一样在耳旁聒噪。 “你怕其他人将囚禁我的秘密泄露出去,才孤身前来,想不到原来你还有信任的人?”剑圣揶揄道。 “请问代岛主,老岛主现在被关在何地?”红发长老打破沉默,说出了一个所有人都比较关心的问题。 这名赤甲骑士威胁得义正言辞,强取豪夺得正气凛然,一股豪门风范扑面而来,直把赵寒都给气笑了。 破碎虚空,荣登仙境,成而长生不老,这等荣幸他怎么会不欣喜。什么大周国,什么南唐国,他尽然不会放在眼里,而他便这真正的天下第一,那种万民膜拜的感觉让他忍不住就要憧憬起来。 丈勇听到石头的喊声,举起的铁锤放了下来,但心里还是有些不解气。抬脚便剁在了铁猴子的肚子上,虽说没用多大的力,就凭他本身的体重也要了铁猴子的半条命,嘴角汪汪的流着血,蜷着身子不住抽搐。 父汗被掳的事,还有塔里木逼宫的事?甚至,史家的人和太后和塔里木勾结的事? 谁知道到了傍晚,就有陆中显使人递话儿进来,说戚氏申时三刻生下了一个男孩儿,母子平安。 而果然如它所想,它的身体落回到地上后,那道雾色的流光依旧是直直地前进着,并没有丝毫的转弯变换之意。 “上!”一帮大汉喊了一声,然后统一的举起片刀朝林天扑了上去。 否则司徒炎怎么会在珊珊和司徒晴发生矛盾的时候,竟然向着珊珊? 带着浓浓的惩罚的味道,但却还有一种味道,那就是,思念的味道。 在两人消失不久,三道身影降落下来,他们个个气急败坏,神色阴沉。 绝无尘也知道这次多半连跑都难了,罗生‘门’的援兵已经到了,把他们层层围住,整个片区守备之森严,一只蚊子也难以飞出去。 还好,马龙的运气不错,跟着隐凝萱飞在空中的时候,这一路上并没有遇到任何阻碍。当飞跃整个海峡的时候,更是到了安全地界。 “yes!”这次全场的呼叫好明显比上次热烈多了,可以说是热潮一浪接一浪,那荧光棒简直就可以把昏暗的现场照亮。 “如果神龙少年在就好了!把那些老色狼通通收拾掉。”韩胜妍看着六个老色狼,眼里露出一阵厌恶之色,不禁把想起“潜规则”的克星——神龙少年。祈祷神龙少年从天而降把这些老色鬼都收拾了。 叶庆泉的面色逐渐变得正经起来,慢悠悠地冷声反问了一句。接着拿手指点了点贺队长,道:“我告诉你,你这可是非法拘禁”。 “不不不!我不去!你想要去拍照,还是你自个儿去吧!我是打死都不去照那玩意儿的”,唐老说着话时,将头摇晃的跟个拨浪鼓似得。 “早知道如此我就回到公司才放你的假了!”李秀满见自己的劝道完全没有作用,不由气恼地道,但语气却是充满了溺爱,就像是对着自己调皮的孩子说的那样。 “那现在怎么办?”唐天健不知张天松所说的遮掩灵法为何物,只知道此时他很心急叶玉的安危。 夏佐目光看向了雪地中翻涌的雪花,土著来犯的人数不少,只是兰开斯特等人,却没有丝毫退让的意思,就在翻涌的雪花如同雪崩一样降临时,一位位骑士分别抽出了手中的十字剑,随即径直冲入到滚滚而来的雪雾。 张天松摇摇头,蓝庭虽然修为不高,可见识见闻,却比自己高出一个档次不止,否则也不会在第一时间认出破魔金光,这种以前连听都没听过的事物。此时连他都看不出什么回事,自己就更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了。 175.喜欢不是为了得到 那么这个幕后黑手一定对他非常了解,甚至知道他身上到底有什么,也知道他是如何升级的。 若论战场格斗掩杀他们是一等一的,但像这种江湖功夫却不是他们的强项。 汤和冷声道:“我问什么你答什么,尚敢乱叫便掐死你”更夫闻言忙不迭的点头,汤和缓缓松开更夫的脖子,更夫果然老实并不惊叫。 鹏鸟背上的众人望着下方的那密密麻麻的影子都震惊不已,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岂料大奎的声音便如天外来音般道:“让…不了,冻住…了。”道童无奈,只把大奎身周及门口清扫干净,便回身进了山门。随着咣当一声,大门再次紧闭。此时大奎身上的饼早已吃光,只得硬挨着再过了一天一夜。 他不信这个邪,所以他在想,如果自己找到这颗白树印记的秘密时,是不是就可以救卡洛儿了。 洛莉丝夫人很了解波涛三叉戟家族的野望,这个家族传说拥有着亿万波涛之主的血脉,一向自认为是湛蓝大海的主人,是足以媲美“七大王冠”的王者家族。 时钟在晚八点的位置敲响,打断了楚欣然票飞出去的思绪,手中的烟也燃烧出一长断的灰烬,眼看着就要从烟上掉落下來。 县令虽然品级不高,但在地方上就是土皇帝,对于这些衙门里讨饭吃的公人更是天。 “你是我老婆,有什么关系嘛,”冷夜寒不以为然,弄得楚欣然更加脸红了。 单人比赛,赛制使用七局四胜制,沿用的是常规的一血一塔一百刀,使用召唤师峡谷地图,取消所有野怪,锁定只有中路出兵,一旦一方达成胜利条件,立刻播放游戏结束动画。 “不必担心,这是一次成功的意外,我很高兴。”电子音始终保持着同一个音量同一个声调,没有平仄起伏。 早在第一次战前会议,大部分与会成员就提出要临时撤出南都市市民,但考虑到各方面因素,最终没有撤离居民,甚至没有提前通告。 我叫杨千叶,我是一名网络会所的老板,现在,我正面临着一场大灾难。 这种人怎么可能看着任禾坑了自己还不报仇?坑他的那几个老乡他也很想给人家捅几刀,然而别人人多势众,他也不敢。 但是张开没有理会,喝完水休息了一会之后就重新回到了赛场上。 二人一惊,随即发现自己竟然无法动弹分毫,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两道青芒没入身体之中。 “恩,和朴智妍也是这样的。”iu还是开口帮朴太衍解释了下,省的粉丝们误会什么,这也是刚才夏妍过来和她关照的。 六法对于徒弟的问题也不知怎么回答,这绝不寻常,鸦族全部出动,是他们惹的,可尸族全部苏醒,一定是有什么他们不知道的事发生了。 没错,如果是父亲,他一定会这样做的。狄安娜下定决心不管王勉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她都要选择去相信王勉。 虽然南朝士族们的势力一向比较大,可是那也只是在声望等软实力上面而言,之前陈霸先所控制的地盘只有建康周边千里之地,有许多事情要求到诸姓士族头上,因此士族们对陈霸先可谓是想怎么捏就怎么捏。 萧君合捋了捋嘴角的一把短胡须,注视着青麟离开的方向像是在沉思什么。 在厉铁志的建议下,云飞勉为其难地暂领魔宗宗主之位,下设三位常务长老,分别由厉铁志、冷月涵、苏青山担任。 进入军帐后,江天取出一颗极品灵丹服下,用上品养灵露调制了一桶药水,开始修炼九龙至尊诀。 陈帆走在黄沙掩盖下的河流之中,这仿佛是一条没有尽头的河流,走在河流之上,感受不到上方的温度,说明这条河流,离黄沙表面很远,很远。 是羡慕不已的黑水部民众们坐不住了,平日里只要没事他们就开始往江口汉民那里跑的次数更多了。 洪老头没事了,赏花大会终于又能得以进行,对于一亿三千万的开价,李阳已经答应了,在举办方抽取一部分佣金的情况下,作为见证,双方交易,钱货两清。 但具体结果如何,对木户幸二的惩罚力度能有多大,那就不得而知了。 看着远去的尸奴,桀愚那张丑脸上涌起一阵激动,两行浊泪流下,渗入脸上的坑洞里。 如今这么一比较起来,倒是何亮还有些节约了,当然了何亮也不仅是本着节约的精神,另外也因为过去用的多了,已经比较习惯,甚至是比较喜欢使用这种牛油大蜡了。 五阶修士和四阶修士都是最常规却最有效的战法,滔天的气势一放,以神识强度来压制、束缚历言和云风的行动,是云风和历言犹如从空气中进入了水中一样,束手束脚。 他是真的以为,这边不过是一些人嘴上的很厉害的地方,不定就是为了吸引眼球才会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