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他是个纨绔》 陆尚书请旨赐婚,昱明帝乱点鸳鸯1 昱明十三年。 “起朝——”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万臣朝拜,国泰民安。昱明帝在龙椅上坐下,举手投足之间只见威严十足,“众爱卿平身。” “谢陛下!” 昱明帝身边最得力的大太监拿着拂尘站出来,“有本启奏,无事退朝。” 众卿默然。十三年前昱明帝打下这片江山,改国号为“昱”,虽说昱明帝如今对于朝政有些松懈,但前些年倒也算励精图治,如今国泰民安,朝臣皆无事可奏。 见臣子都低着头,昱明帝心下了然,难得主动询问起了礼部尚书:“陆尚书可有本要奏?” 众臣肃立,当今圣上疑心病重,与丞相分成两派。丞相身居高位,大权在握,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妹妹又是宫中宠妃,昱明帝十分忌惮;其他朝臣皆投靠了或昱明帝,或秦丞相,唯有陆尚书一直中立,从未偏帮。 礼部尚书陆丰站了出来,弯了弯腰,毕恭毕敬的回答:“谢陛下体恤,微臣无本要奏。” 昱明帝点了点头,却问起了另一件事:“朕记得陆爱卿有个儿子十分出色,可曾婚配?” 陆尚书肃然,“皇上谬赞了,犬子尚未婚配。” 朝中谁人不知礼部尚书陆丰有两个儿子,长子陆川,年少参军,如今是西北军中的都司,就是比他父亲的品阶也低不了多少。 而次子陆淮却是上京城出了名的纨绔,吃喝嫖赌,就没有他干不出来的事。 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都知道,圣上这是想将公主许配给陆川,好以此来拉拢陆尚书啊。 果然,昱明帝露出了笑容,十分亲切的问道:“那朕将昭阳公主许配给他如何?” 谁知陆尚书竟突然跪下了:“臣惶恐,犬子无能,且已有心仪的女子,只怕是要辜负陛下一番心意了,请陛下恕罪。” 昱明帝脸色有点僵硬,除了丞相一派的,还很少有人敢在朝堂之上拒绝他。他询问道:“哦?不知是哪家姑娘,如此好运?” 陆尚书磕了个头,“回陛下的话,犬子倾慕的,正是丞相家的千金,秦栖姑娘。” 众卿哗然,这陆尚书胆子也真是够大的,拒绝昱明帝不说,还想当着他的面投靠丞相一脉,连秦丞相都回头看了他一眼。 昱明帝脸色已经有些铁青了,也是没想到这陆丰会来这么一句。默了半晌,他终于说:“朕今日有些累了,此事容后再议。” “恭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 凤栖宫。 “真是岂有此理!这个陆丰,简直不把朕放在眼里!”昱明帝重重的将手中的茶盏搁在桌上,头上的青筋突突的跳着。 皇后走到他身边,取下护甲,伸出手轻轻的揉着他的太阳穴:“陛下息怒,现下正是用人之际,切不可得罪陆丰。” 皇后是四皇子和昭阳公主的生母,虽然已经是当母亲的人了,但风韵犹存,昱明帝还是经常来凤栖宫的。 昱明帝闭着眼冷哼了一声:“那你说怎么办,他可不是好糊弄的。” 皇后风情万种的笑了,凑近昱明帝的耳边,轻轻的说:“陛下难道忘了陆尚书有两个儿子吗?” - [作者的话]后面有几章被禁了,无奈之下建了个读者群传文件,想看的可以加一下。群号: 陆尚书请旨赐婚,昱明帝乱点鸳鸯2 佳人吐气如兰,昱明帝如同醍醐灌顶。直夸她聪明,惹得皇后娇笑连连。昱明帝遣退侍者,将皇后牵到床边,放下床幔,帝后二人那叫一个翻云覆雨。 “圣旨到——” 圣旨来时秦栖正和父亲一起用午膳,听得这话,便和秦丞相下跪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丞相府千金秦栖端庄秀丽,秀外惠中。言行举止无不是大家闺秀风范,而今已至出阁之龄。今有礼部尚书府二少爷陆淮,人品贵重,仪表堂堂。故朕下旨将相府千金下嫁于陆淮,于两月后完婚。钦此!” 秦栖懵了,险些忘了接旨,还是秦丞相提醒才想起来。 “谢主隆恩,”秦栖接下太监手中的圣旨,转身从贴身婢女手里拿了点银钱,递给了领头的太监,“外头日头正盛,公公一路过来辛苦了,且去喝几杯茶水吧。” 领头太监推辞了好几番才收下,笑得一脸谄媚,又是连连恭喜秦栖,才带着一行人离开了丞相府。 秦栖见他们出了府,又打开圣旨看了一眼,仿佛觉得他念错了。 秦丞相叹了口气,道:“倚枝啊,这朝堂之上的争斗,本是不想将你卷进来的,谁知终究避无可避啊。” 倚枝是她的小字。秦栖看着父亲,沉默了,她知道父亲在朝中虽然威望颇高,但是伴君如伴虎,尤其是一个疑心病重的君王,更是如履薄冰。娘亲走的早,父亲就她一个女儿,她无处可逃。 秦丞相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开始担忧起她的以后,“这陆尚书为人倒还不错,只是这陆淮……谁不知道他,名副其实的纨绔子弟。只是这圣旨已下,断没有收回的道理,为父怕你嫁过去受委屈啊。” 秦栖倒是觉得没什么,陆淮此人,她虽未曾见过,但是自己若是不干涉他的事,做到相敬如宾想来也不难。 她安慰起秦丞相,“父亲,女儿不怕,只是一时半会有些反应不过来,女儿嫁给尚书府的公子,这对您来说也是一番助力,况且女儿毕竟出身相府,想来那陆淮也不敢欺负女儿。” 秦丞相放下手里的茶盏,点了点头,又叹了口气,“但愿如此吧。” - 尚书府。 听完圣旨的陆淮同样懵了,他站起身,转头看向陆尚书,“爹,陛下是不是年纪大了,写错字啊,这秦小姐不会是要许给大哥的吧?” 陆尚书恨铁不成钢的瞪了他几眼,“住嘴,休要胡言,圣旨也是你可以随意玷污的吗?”说完便叫管家拿了些钱递给领头的太监。 拿到钱的太监捂着嘴笑了,眼睛快眯成一条缝,“二少爷,您这是说什么胡话呢,这喜事呀,可是尚书大人亲自为您求得的呢!不说了,奴才还得回去向圣上复命呢,先告退了。” 陆尚书一只手拉住陆淮,一边送一行人出去。 “爹!这是怎么回事!”陆淮将手里的圣旨重重地往桌上一搁,气愤地问。 陆尚书瞪了他一眼,拿起圣旨又看了一遍,满意的点点头,对他说道: 陆尚书请旨赐婚,昱明帝乱点鸳鸯3 “还不是你不争气,整日只知道吃喝玩乐,见不着人,为父只能帮你寻个好妻子来管管你。这秦小姐是大家闺秀,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在这上京城可是一等一的才女,嫁给你小子,那是便宜你了。” “我看你是老糊涂了,乱点鸳鸯谱!谁要娶那才女,你要娶你自己娶去!”陆淮气得直跺脚。 “陆长决,我看你是太久没挨打,皮痒了!”陆尚书抄起桌上的茶盏就向他扔去,被陆淮闪身避开了。 “我不管,说什么我也不娶她!”陆淮一边跑一边大声喊。 “啪——” 陆尚书手里拿着管家递过来的戒尺,往桌上重重一拍:“此事由不得你!” 管家看见此景,摇了摇头。夫人走得早,从小到大,长决公子可挨了老爷不少打了。 - 是夜,丞相府。 秦栖做了一个梦。 梦里烽火连天,民不聊生。坐在龙椅上的人看不清脸,却削去了父亲的乌纱帽,割下了父亲一节小指,并且下令要诛秦氏九族,秦栖惊出一身冷汗。正当此时,一位身着白衣的公子朝她伸出手,秦栖犹豫了下,将手放了上去。他和她并肩,比她高出一个头,约莫有八尺高。他牵着她,身后是火海,是惊涛,是她内心的恐惧。他们就这样走过纷乱,走过一个又一个年头。 醒时天已大亮,秦栖前半夜睡的并不好,后来才勉强睡了一会。揉了揉头,秦栖唤来婢女梳洗。 梳洗得差不多时,婢女走了进来,福了福身,低眉顺眼道:“启禀小姐,舒小姐来了。” 话音刚落,就听见一道女声:“倚枝,你今日怎的醒得这么晚?” 秦栖转过头,来者是她的好友舒婳。 舒婳的父亲是个赫赫有名的商人,在上京白手起家,赚财十分了得,不少有名志士都与他交好,因此即便是京城这个商贾云集的地方也是赫赫有名的。除此之外,舒婳还有个兄长,名为舒展,听闻与陆淮一样,也是纨绔一个。 上京城的闺中女子都喜欢聚会,秦栖与舒婳相识就是在诗会上。因为名字合起来像是“琴棋书画”,便相识了,后来发现十分聊得来,就这样慢慢的,关系便越来越好了。 秦栖笑了笑,露出浅浅的梨涡,道:“近两日天气好,便贪睡了些。” 舒婳也笑了,“正是如此,我才来看你,你惯是懒的,非得我来寻你才能见着。” “你倒是懂我,”秦栖摸了摸头上的发饰,看向舒婳:“子绘可曾用过午膳了?” “许久不见,自是要与你一同用膳了。听闻丞相府的厨子手艺比那御仙斋的还要好,我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了。”舒婳眨了眨眼睛,俏皮的说。 秦栖伸出手点了点她的额头,笑道:“几日不见,子绘倒是越来越会说了。” - 秦栖与舒婳用午膳的同时,陆淮和好兄弟舒展早已吃过膳,站在了丞相府的围墙外边。 “我说长决,咱们为什么不走正门啊,你不是未来姑爷吗?” 陆尚书请旨赐婚,昱明帝乱点鸳鸯4 陆淮恨铁不成钢的看了一眼舒展,“什么未来姑爷,老子才不愿意呢,要真走正门,让他们毕恭毕敬的将我迎进去,岂不是坐实了这门婚事?” 舒展挠了挠脑袋,点点头,“你说的也是。不过那秦小姐与我妹妹交好,她们偶尔出去玩都是乘的同一辆马车,我曾远远的瞧过她一次,样貌生的十分好看啊,你何故不喜欢她?” “呸!舒子翔,你真肤浅!我岂是你这种肤浅的人?”陆淮瞪他一眼,“你想想,娶一个刻板的女子回家,岂不就是娶了一堆规矩?你要是喜欢,这姑爷让给你当如何?” 舒展被瞪得莫名其妙,想一想陆淮说得也没错,刚想说什么,就被陆淮打断了。 他摆了摆手,“休要多言,你且助我进这丞相府即可。” 于是舒展蹲在地上,让陆淮踩在他肩膀上。二人刚摆好姿势,却听得一道声音传来:“何人在此!” 陆淮心下暗道不妙,正要逃跑,却忘了脚下踩的不是大地,而是舒展,二人叽里咕噜,摔了个狗啃泥。 “呸呸呸,”陆淮爬起来,吐出嘴里的泥,转头看向来人。 “原来是陆二少和舒公子,奴才失敬了,”秦管家认出是陆淮,朝他拱了拱手,并叫人将他扶起来。 “不用了,本少爷自己能站起来,”陆淮站起来,拍了拍白色长袍上星星点点的泥,略显狼狈的说道:“我要进去。” 秦管家做出邀请的手势,“门在这边,陆二少请,舒公子请。” 陆淮哼了一声,为自己辩解,“原来在这边,丞相府太大,险些将本少爷绕晕了。” 秦管家只在一旁微笑,并不作他言。 - “陆二少,舒公子,请先用茶,我家老爷片刻就来,”管家道。 陆淮点点头,喝了口茶。倒真是有些渴了。 秦丞相故意晾了他们好一会才过来,见两人依旧在耐心等候,暗自点了点头。 “见过秦丞相,”陆淮和舒展见他来了,起身行礼。 秦丞相点点头,对陆淮说,“不必如此多礼,往后都是一家人,你可以叫我伯父。” 和秦丞相攀上亲,本来是莫大的好事,可陆淮一点也笑不出来。 “秦……伯父,我觉得这婚事需要再商量一下,”陆淮犹豫了一下,开口道。 “哦?你可是要和小女见上一面?”秦丞相在主位上坐了下来,看向他。 陆淮想了想,或许是要当面和那秦小姐说一说,才好解决此事,“是的,有劳伯父了。” 秦管家在旁提醒,“老爷,自古以来婚前男女是不可见面的。” 秦丞相摆摆手,“无妨,你且差人去将倚枝叫来。” - 这厢秦栖和舒婳刚吃完饭,尚且未说上几句话,就听得陆淮要见她。 “听闻你和那陆家二少爷定了亲,是真是假?”舒婳好奇的问道。 秦栖点点头,“确有此事。” “既如此,这婚前如何能见面,岂不是不合规矩了么?”舒婳挽着秦栖,一边走一边说。 “只怕是来退亲的。” - 陆尚书请旨赐婚,昱明帝乱点鸳鸯5 - 正厅。 陆淮一见秦栖来了连忙站起身,他虽未曾见过秦栖,但是见过舒婳,因此不至于认错人。 而舒婳看见陆淮身边的人时就惊讶的瞪大了眼,试探着问:“哥哥?” 被点名的舒展本想躲一躲,谁知舒婳眼睛这么尖,一下就看到了他,舒展只能从陆淮身后出来,抹了抹脸上的泥,心虚道:“子绘,你也在啊。” 舒婳见他一身泥土,十分惊讶,“哥哥你怎的把自己弄得脏兮兮的?” 舒展懊恼,“此事说来话长……” 陆淮打断他,“那就别说了,”他看向秦栖,拱了拱手,“秦小姐。” 秦栖眸光流转,福了福身,“见过陆公子。不知陆公子今日找我有何贵干?” 陆淮挠了挠头,有些尴尬的说:“秦小姐,实不相瞒,我是为赐婚一事来的。” 秦栖打量着眼前的男子。见他身上沾了许多泥土,却不难看出是一身白色长袍;就这样面对面的站着,他比自己高出约莫一个头,想来身高当是八尺有余。虽是爬墙有些弄脏了脸,但是依旧挡不住他的丰神俊朗。这一切,缓缓的和梦里的白衣少年重叠起来。秦栖不禁愣了一下。 她抬眸,“陆公子莫不是要与我退亲来的?” 被秦栖一下子点出心事,陆淮也不扭捏了,直截了当的说:“正是如此。” 舒婳惊呼了一声,“哈?陆二少爷,你确定吗?倚枝可不是一般女子啊,你不会后悔吗?” 原来她的小字叫倚枝。 陆淮点点头,“秦小姐容貌倾城,才华横溢;而我只是一介纨绔,不会琴棋书画,只知道吃喝嫖赌,实在是配不上秦小姐,因此不妨将这亲事取消了吧。” 秦丞相看了他一眼,大概也是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一番话。 秦栖看着眼前的陆淮,轻轻的笑了,露出嘴角浅浅的梨涡,语气温柔的对他说:“不行。” 陆淮惊呆了,自己都这样说了,这个秦栖居然不肯退亲?!本以为她定是看不上自己的,谁知居然被拒绝了,这怎么和想象得不一样?! 陆淮着急道,“不是,秦小姐,我是个纨绔子弟啊,嫁给我有什么好的?你要是和我成亲,我只会冷落你,没准过几日我就带一堆小妾回来!” “啪——” 秦丞相重重地拍了拍茶桌,“放肆!” 秦栖倒是觉得挺好笑的,她没忍住笑出声来,“陆公子,这可是陛下赐婚,圣旨想必你也收到了吧,你可有法子让他收回去?” 陆淮顿时语塞,他即便是个纨绔,也知道“君无戏言”一说。 “那你就等着瞧吧,等着日后嫁给我过苦日子吧!”甩了甩袖子,陆淮气愤的留下这句话,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丞相府。 舒展也拉上妹妹回家去了,他今日可真是在妹妹面前丢脸丢大发了。 秦丞相见他们离开,从主位上下来,走到秦栖身边,叹了口气,“真怕你过去会受委屈。” 秦栖宽慰他,“没事的父亲,我倒觉着这陆二少爷挺有意思的。” 栖与淮奉旨成婚,新婚夜约法三章1 - 陆淮回到尚书府,气的在陆尚书面前转来转去。 “停,停停停,”陆尚书抬起手,摇了摇头,“你老在这晃悠个什么劲?” “那秦栖她……她不肯退亲!”陆淮急的跺脚,两个月之后就要完婚,得想办法搞定她才是。 陆尚书一听,立马喜笑颜开,“那是好事啊,说明人家看得上你,这可是你八辈子修来的福分,下次可不许再去人家府里闹。” “什么福分,我才不要这福分,我不想成亲!”陆淮气愤道。 “唉——”,陆尚书看了他半晌,长叹了口气,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他走到陆淮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的说道:“长决啊,你可知为父为何要替你寻这门亲事?” 陆淮没说话。 陆尚书继续道,“你娘走得早,为父年纪大了,也不想找伴儿了,就想抱个孙子。你大哥如今人在军中,万一哪天战事突起,指不定为父就只剩你了啊。如今这秦小姐没有因为你平日里的作为而嫌弃你,可见也是个好的。” 陆淮看着父亲鬓角的白发,嚅了嚅嘴,没说话了。父子二人相顾无言。 半晌,陆淮仿佛妥协一般说道:“那秦小姐,我也不是不能娶。只是我不喜欢那些个规矩,爹您是知道的,我不希望她干涉我的事。” 陆尚书十分欣慰的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连说了好几个“好”,好似下一秒就要老泪纵横。 陆淮撅了撅嘴,转身离开了。 见他走了,陆尚书立马挺直了脊背,哪还有半分悲戚的样子。管家在旁给陆尚书竖了个大拇指,两个老狐狸对视一眼,陆尚书抚了抚胡子,嘴角噙着一抹得逞的微笑,果真姜还是老的辣呀。 - 皇宫,御花园。 昭阳公主绷着嘴角,手里的丝巾绞来绞去,嘴里不停嘀咕着什么。 身边的宫女见状,开口宽慰道:“公主,别生气了,陆二少根本就不喜欢那个女人。” “正是如此本公主才生气!长决哥哥若是娶一个真正喜欢的女子也好,本公主也能放下心祝福他,可那秦栖,见都不曾见过,却能嫁与长决哥哥,本公主实在是不甘心!”昭阳公主将手帕丢在地上,愤懑的说道。 宫女拾起手帕,“那公主就不用担心陆二少会喜欢上她了,谁会喜欢一个强加给自己的东西呢。况且听说陆二少曾自己去丞相府退亲,被秦小姐拒绝了。想必在陆二少眼中,她就是个不知羞耻的女人吧。” 昭阳公主冷哼一声,眼中溢出狠意,“若她真是长决哥哥的束缚,本公主不介意斩断它!” - 那日之后,陆淮再也没有提过退亲的事,依旧日日和舒展出去吃喝玩乐,便是下聘他也依旧毫不关心。而秦栖也只是待在府里,一针一线的绣着嫁衣,舒婳偶尔会来找她谈谈心。 很快便到了两月后,秦栖和陆淮的婚期如约而至。 这一天,丞相府和尚书府里里外外都挂上了喜庆的红灯笼,放眼望去只剩下一片红。 尚书府里,陆尚书带着陆淮言笑晏晏的迎接客人,来人都一一向陆尚书与陆淮道喜。看着来来往往的人脸上都或真或假的挂着笑容,陆淮却完全高兴不起来。 栖与淮奉旨成婚,新婚夜约法三章2 又一次迎进一位客人后,陆尚书转头看了一眼陆淮。一见他那副生无可恋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踹了陆淮一脚,压低声音警告:“给我高兴点,再给我惹出什么乱子,家法伺候!” “你还是不是我爹?竟然这么坑你儿子!”陆淮揉了揉被踹的地方,瞪大眼睛看着陆尚书激动道。 “臭小子,怎么说话的?我不是你爹,谁是你爹?为父怎么可能会坑你!”陆尚书狠狠的瞪着陆淮,“时辰到了,你给我老老实实的的接新娘子去!” 陆淮只得骑上马,带着接亲队伍朝丞相府走去。虽说他身着一身喜袍,脸上却无半分喜色。 - 丞相府。 秦丞相脸上带着笑迎接客人,心里却在担心女儿嫁过去会受委屈,叫管家替自己接待客人后,秦丞相来到了秦栖的闺房外。 舒婳一直在帮秦栖梳妆,见到秦丞相,连忙喊了一声“秦伯父”,秦丞相点点头,道:“我来看看倚枝。” 秦栖坐在铜镜前,仔仔细细的用眸光描摹着自己的容颜。听到秦丞相的声音,她转过头,却因坐的太久有些腿麻而险些从凳子上摔下来。 秦丞相和舒婳连忙扶住她,舒婳打趣道:“都是当新娘子的人了,还这么冒冒失失的。” 秦栖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她看向秦丞相,认真的对他说:“父亲,来为女儿梳发吧。” 秦丞相怔了一下,眼眶倏地红了,一连说了几个好。他从舒婳手中接过发梳,将秦栖的头发轻轻的放在左手上,一边梳,一边说着话:“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二梳梳到尾,无病又无忧;;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再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 秦栖听着这一句句吉祥话,也忍不住红了眼眶。世事无常,谁曾想昨日她还承欢膝下,今日便要嫁做人妇了。 头发梳了上去,舒婳为她挽了垂云髻,戴上了凤冠;秦栖身上穿的是她亲手绣的嫁衣,一针一线都蕴涵着心意。 她起身后,裙摆上的金丝一步一现,十分好看。秦栖看向秦丞相,见他转过身去抹了把眼睛,鼻子忽然觉得有些酸。 这时管家进来了,说道:“老爷,小姐,姑爷已到门外了。” 秦丞相转过身来,摸了摸秦栖头上的凤冠,然后从舒婳那里接过红盖头,亲自为她盖上后,半蹲在秦栖身前,对她说道:“倚枝啊,这一段路,就让为父送你出去吧。” 短短的一句话险些让秦栖站不住身子,脑海里不断闪过这些年父亲对她的宠爱。当年丞相夫人难产,不足月便生下秦栖,随后便撒手人寰。秦丞相为了不让她受委屈,便没有再续弦。这些年,是父亲独自一人将她拉扯大的。 她缓缓的趴在秦丞相的背上,恍然想起多年前父亲也是这样背着她。 起身后,她将脸贴在秦丞相的背上,低低的说了一句:“爹,女儿舍不得你。” 秦丞相的脚步顿了一下,随后又向前走去。 - 栖与淮奉旨成婚,新婚夜约法三章3 - 丞相府大门。 陆淮在这站了半盏茶的功夫便已经打起了瞌睡。这不怪他,怪只怪他爹,一大早就将他喊起来迎客。 见陆淮摇摇欲坠,身边的小厮走近他,低声提醒道:“少爷,少奶奶出来了。” 闻言,陆淮强撑着睁开了眼,看向门口。 秦丞相慢慢的将秦栖放下来,对她说道:“倚枝,要是受委屈了告诉爹,爹替你收拾那小子。”秦丞相又抹了一把眼睛,说着便看了一眼陆淮。 陆淮看见秦丞相眼眶微红,他尴尬的摸了摸鼻子,咳了两声,看向了别处。 “放心吧爹爹,女儿会照顾好自己的。”秦栖道。 秦丞相叹了口气,点点头。虽说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可心里终究是放心不下,毕竟是自己疼了这么多年的女儿。 而后他看向陆淮,说道:“你小子,还不快过来。” 见他走过来,秦丞相将媒婆手里的红绫接过来,递给二人一人一边,并警告陆淮:“你若是对倚枝有半分不好,老夫便是豁出这条老命也是要找你算账的。” “是是是,您说得都对,”陆淮无奈的点头,他只想快些回去睡觉。 秦丞相见状松开了手,将秦栖交给了陆淮。 说来也奇怪,上一刻陆淮还十分困倦,这一刻却忽然精神了。他心里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 身边这个人,是他的娘子了。 上轿前,舒婳递给秦栖一个苹果,叫她抱着,寓意平安如意。 - 尚书府。 见接亲的队伍回来了,陆尚书连忙叫身边的人都打起十二分精神。 “请新郎踢轿门!”媒婆喊道。 陆淮下了马,走到喜轿前,用力的踢了一脚轿门。谁知轿子晃都没怎么晃动,反倒是陆淮险些摔了一跤。 陆尚书见状,恨铁不成钢的甩了甩袖子。 媒婆不敢怠慢,连忙说:“请新郎将新娘子牵出来!” 陆淮抚开轿帘,朝秦栖伸出手。 秦栖隐约看见陆淮将手伸了过来,犹豫了片刻,缓缓的将手放了上去。 在入门之时,陆淮抱着她在马的观鞍上乘坐了一下,寓意一生一世平平安安。 接下来便进入大厅了。需得要跨过火盆,寓意往后的生活红红火火,兴旺发达。由于眼前被盖头遮得严严实实的,秦栖有些退缩。 见状,陆淮直接牵住她的手,鬼使神差的说了一句“别怕。” 本是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却仿佛给了秦栖极大的勇气,她就这样跨了过去。 目睹了全过程的陆尚书十分欣慰,笑着抚了抚胡子。 - 拜完堂后秦栖便被送进了新房,陆淮直接不见了踪迹。 她等了半晌,发现毫无动静,便试探着将头上的盖头掀了开来。 此时已是晚上了。秦栖顾不得是什么大家闺秀了,她只知道今天她一天都没有进食了。于是她将手上的苹果擦了擦,便直接啃了起来。 吃完一个苹果后,秦栖觉得有些意犹未尽。便在房间里转了转,坐在床上,感觉到有什么东西硌着屁股。 栖与淮奉旨成婚,新婚夜约法三章4 她掀开大红的被褥,下面全是红枣、桂圆和花生,铺的满满当当的。 秦栖当即两眼放光,坐在床上就吃了起来。 陆淮回来时,秦栖已将床上的东西吃去了一半,看得陆淮目瞪口呆,“这……这这这……你今天没吃饭吗?” 秦栖动作一顿,随即自然的将手中刚剥好的花生放进口中,拿出丝巾优雅的擦了擦嘴:“抱歉,失仪了。” 陆淮惊讶的凑近她:“你似乎……挺能吃的。” 秦栖呆滞了。 “咳咳……”陆淮咳了两下,转移了话题:“这交杯礼,就不用再行了吧。” 秦栖回过神,点了点头,“那便不行了。” 陆淮走到凳子上坐下,跷起了二郎腿,将手放在腿上:“我可先跟你说好,别以为咱俩成亲了,我就会收敛自己,那根本不可能。我这个人没什么志向,平日里就喜欢吃喝玩乐,你可别想管着我。” “我可以不管你,但是你必须和我约法三章。” “什么约法三章?”陆淮把脚放下来,将凳子移到床边,问道。 秦栖竖起一根手指:“第一,不可与我分房睡。” 不分房睡?无非就是睡一张床,盖两张被子罢了,倒也不过分。 陆淮点点头。 秦栖又竖起一根手指,道:“第二,在外必须让人觉得你我二人恩爱非常。” 陆淮再次点头,无非就是装装样子嘛,完全小菜一碟。 “第三,不可再去烟花柳巷之地。” 闻言,陆淮心里不平了:“为什么?说好的不管我。” 秦栖抬起眸子,反问他:“那青楼女子可有我好看?” 陆淮怔了一下。 眼前的女子青丝尽挽,头上戴的凤冠贵气十足却不让人觉得庸俗;眉间一点赤梅,肤若凝脂,眉若远黛,明眸善睐,勾人心魄,顾盼流离间,不禁让人失魂;朱唇轻启,皓齿微露,更是令人心驰神往;纤细的脖颈纤细且长,肌肤胜雪,让人忍不住想触碰,却又不忍破坏这一遭“美景”。 如此明眸皓齿的人儿,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 陆淮忽然想起了初见之时,他去退亲。她的一颦一笑,都让他有些动心,只是不愿被束缚。 其实,若是与她捆绑在一起,也不算太糟糕吧。 见陆淮发呆,秦栖伸出手在他眼前挥了挥:“陆公子,你在想什么。” 陆淮回过神来,想起刚刚脑海里的场景,有些尴尬,走到桌边,端起茶杯就喝了一口。 秦栖睁大了眼:“陆公子,这……这杯茶是我喝过的。” “咳咳咳……是……是吗?”闻言,陆淮呛住了。 秦栖见他如此,转移了话题:“所以青楼女子可有我长得好看吗?” “没有,”陆淮手里握着茶杯,故作平静道。 “那便是了。虽说我们并无感情,但我爹毕竟是丞相,陆公子不至于连这个面子都不给我吧?” “嗯,我答应了,”陆淮垂着眸子,不敢看她的眼睛。 “那便多谢陆公子了,我也不会干涉你的事,希望陆公子说到做到,”秦栖眨了眨眼睛,俏皮的说。 栖与淮奉旨成婚,新婚夜约法三章5 “嗯。你可以叫我陆淮,不必这么拘束,不然让人觉得我们太生疏也不好,”陆淮没敢看她,莫名有些紧张的说道。 秦栖想了想,倒是在理,便笑着说:“那我便叫你陆淮了,你也可以唤我倚枝,这是我的小字。” 陆淮点点头。听她温软的喊出自己的名字,总觉得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秦栖走到梳妆台前,将头上的凤冠摘了下来:“时候不早了,就寝吧。” 陆淮站起身来,一步一步走到床边,手心里出了一层薄汗。 秦栖将门关上,脱下喜袍,然后躺到了床的内侧,紧贴着墙壁:“陆淮,你睡外边吧。” 陆淮也脱下喜袍,擦了擦手,然后躺到了她的外边。转过头一看,发现她整个人都要贴到墙上墙上去了,有些好笑的说:“床这么大,我也睡不了,你大可不必如此。” 闻言,秦栖顿了一下,然后说:“没事的,我也睡不了这么宽。” 陆淮看出她的拘谨,叹了口气,伸出手将她搂了出来,说了一句“得罪了”,然后就松开手转过身没看她了。 秦栖被他触碰到的瞬间整个人都僵硬了。别看她平静的和陆淮讨价还价,其实心里十分紧张,毕竟长这么大除了舒婳,她还未曾与人同寝过。 两人各朝一面,僵着身子眠了许久才睡了过去。 翌日清晨。 今日是大婚第二天,秦栖不仅要去给公公敬茶,还得和陆淮一起进宫面圣。 昨晚不知怎么,陆淮没有叫人去拿被褥,今晨起来被子全盖在她身上,而陆淮却蜷成一团。 “陆淮,该起床了,”秦栖轻声唤他。 陆淮毫无动静。 秦栖又拍了拍他的肩膀:“起床了陆淮。” 陆淮依旧毫无动静。 秦栖叫人梳洗,进来的是她的陪嫁丫鬟乐乐和包包。乐乐和包包自小便伺候她,所以她们感情也算深厚。 梳洗罢,秦栖叫乐乐去端了一盆水进来,然后—— “啊!”陆淮跳了起来。 秦栖将水尽数泼在了陆淮的身上,然后将盆递给乐乐,耸了耸肩,一脸无奈的说:“我叫过你了,你不起来,我只能出此下策。” 陆淮:“……” 秦栖丝毫没觉得自己哪里不对,催促他:“你快些起床,然后同我一道去给你爹请安。” 无奈,陆淮只得起身。 起床之后陆淮引着秦栖往正厅去。快走到门口时,秦栖停了下来。 “怎么了?”陆淮询问道。 秦栖看向他:“你可还记得我们约法三章么?” “当然记得。怎么了?” 秦栖俏皮的眨眨眼,朝他伸出手:“牵我。” 陆淮愣了一下,故作平静的牵住她向厅内走去。然而右手却在秦栖看不见的地方有些迷茫的摸了摸自己狂跳的心房。 厅内。 陆尚书早已命人摆好了早膳,在桌边来回踱步。 “老爷,少爷和少夫人来了,”在门口放风的管家说道。 “咳咳……”陆尚书右手握拳在嘴边咳了两下,连忙走到主位坐下。 “见过公公,”秦栖松开陆淮的手,福了福身。 大婚后进宫面圣,陆长决争风吃醋1 陆尚书见二人来时牵着手,心里十分高兴,面上却故作深沉的点点头。 包包端着茶盘,上面放着两盏茶。秦栖起身取下一盏,然后跪下递给陆尚书:“公公请用茶。” 陆尚书接过茶喝了一口,十分满意的点点头,然后从管家那里接过一个沉甸甸的红包,递给了秦栖:“起来吧,该用膳了。” “多谢公公。” 陆淮默默翻了个白眼,心下十分无语。这会儿倒像个大家闺秀了。 用完早膳之后,秦栖和陆淮就得进宫面圣了。 陆尚书叫管家给他们备了许多东西,各自清点数量,哪些是送给昱明帝和皇后的,还有哪些是送给贵妃的。 清点完成后陆淮和秦栖便准备要出发了。陆尚书送他们到门口,对陆淮叮嘱道:“长决,进了宫可不能再任性妄为,凡事多听听倚枝的,别冲撞了圣上。” 秦栖看见陆淮那一脸不耐烦却又不得不听他讲完的样子,捂着嘴笑了。 陆淮偷瞄了她一眼,见她在笑,嘴角也勾起一抹自己都没察觉的弧度。 上了马车,两人十分有默契的各坐一边。秦栖掀起帘子看了看,一转过头发现陆淮靠着马车又睡着了。 秦栖无奈的摇摇头。 街道上人声鼎沸,小贩的叫卖声、卖艺的喝彩声还有不知从哪家传来的琴声,绕耳不绝,十分热闹。 “啧,今日天气倒是不错,”陆淮不知何时坐起来了,掀开帘子说道。 秦栖点点头:“你不睡了吗?进宫还有一会。” “外面这么热闹,如何睡得着,”陆淮伸了个懒腰,斜着眼睛看向秦栖,说道。 秦栖点头,的确是热闹。 不多时便到宫门口了,陆淮率先跳下马车,然后朝秦栖伸出双手。秦栖以为陆淮是要牵她,对他笑了下,然后将手放在他的手上。 谁知陆淮却看了她一眼,仿佛在说她有点傻,然后直接将她圈住,一个公主抱将她抱在了怀里。 秦栖懵了,直到陆淮将她放在地上她都没反应过来。 ”咳,是你说的,在外要让人觉得我们十分亲密,”陆淮不敢看她的眼睛,东张西望道。 “既如此,那……我们快些进去吧,”秦栖结结巴巴的说。 陆淮点点头,伸手将秦栖牵住,眼睛却看着前方。 秦栖被他牵着,走在陆淮身后,摸了摸发烫的双颊,心跳的异常的快。 两人先去见的是昱明帝和皇后。昱明帝坐在凤栖宫的主位,皇后则坐在旁边。 “草民陆淮携内子拜见陛下、皇后,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昱明帝抬手,让他们起身。皇后笑的一脸和蔼:“陛下您看,这两个孩子,郎才女貌,当真是般配。” “嗯,”昱明帝嘴角含笑,颇为赞同的点点头,“确是如此,像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在这样的场合,秦栖只能笑,并不出言。陆淮就更别指望他了,能行完礼秦栖就谢天谢地了。 “可不是吗,这倚枝啊,可是我看着长大的,”皇后伸出手,亲切的将秦栖拉到身边,拍拍她的手说:“倚枝今日可见着祁宇了?你许久不进宫来,他可念叨你好久了。听说你成亲他还闷闷不乐来着。” 听到这,陆淮才掀起了眼皮子,看向了秦栖,心里莫名有些不舒服。 大婚后进宫面圣,陆长决争风吃醋2 祁宇是四皇子赵轩扬的字。赵轩扬由皇后所出,身份尊贵。幼时昱明帝总是召秦丞相进宫,秦丞相不放心秦栖自己在家,便带她进宫来玩,总能碰见四皇子,久而久之两人便熟识了,京城中还曾经传言她是未来的四皇子妃,也不知道是何人在捕风捉影。 无论如何,她如今已经嫁给了陆淮,再提起从前的事总归是不好的,也不知皇后是何居心。 秦栖摇摇头:“回皇后娘娘的话,妾身与夫君进宫时并未遇见四皇子。” 夫君? 陆淮愣了一下。 “那就奇怪了,祁宇那孩子早就说想见你了,今日竟没寻来,想必是有事耽搁了,”皇后语气颇有些遗憾。 “既然如此,那妾身与夫君便先告退了,还要去见贵妃娘娘。” 昱明帝闻言点点头,“那便去吧,去见见你姑姑。她近来食欲不振,你去替朕看看。” 皇后面上笑的十分和蔼,手里却暗自捏紧了手帕。她褪下一个玉镯,给秦栖戴上:”这个玉镯是前几日西域进贡的,本宫瞧着这颜色亮丽,想来你戴上应当好看,今日便特地取了出来,如今看来果真如此。” 秦栖行礼道恩,两人这才离开了凤栖宫,往贵妃处走去。 陆淮从凤栖宫出来后便一言不发,秦栖也不知该说些什么。眼见要到贵妃的宫里了陆淮依旧一声不吭,秦栖抿了抿唇,试探着伸手牵住陆淮。陆淮顿了一下,却没有将手拿开。 秦栖弯了弯嘴角。 秦贵妃不喜被人打扰,便是自己的亲侄女也不例外。因此走到门口时,秦栖让宫女进去通报,自己则和陆淮在外面等候。 片刻,宫女让他们进去。 秦贵妃屋内设有一道红色珠帘,两人进去的时候秦贵妃正侧躺在帘内的榻上。见他们进来,她用一只手支起脑袋,看向门口。便是隔着帘子,依旧让人觉得十分妩媚。 “倚枝拜见姑姑,姑姑万福金安。” “草民拜见贵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秦贵妃慵懒的“嗯”了一声:“起来吧,倚枝倒是许久没来看过本宫了。想当年你才那么大一点,被本宫抱在怀里,只知道一个劲儿傻笑,如今却已经成亲了,时间过得真是快。旁边那个便是你的如意郎君么?怎的不随你唤我姑姑?” 秦栖看了一眼沉默的陆淮,笑道:“回姑姑的话,他叫陆淮,有些害羞,便生疏了些。” 秦贵妃坐了起来,笑了两下:“小倚枝如今也会撒谎了,本宫虽在深宫,但也并非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大名鼎鼎的陆二少也会害羞吗?” 秦栖俏皮的吐了吐舌头:“果真什么都瞒不过姑姑。” “生的倒是俊俏,单看这副样貌倒是配得上你,”秦贵妃道。 陆淮扯了扯嘴角。 秦栖见状,转移了话题:“听陛下说姑姑近来食欲不振,姑姑可还好吗?” “呵,”秦贵妃轻哼一声,“他也只是会说,也不见踏足我这袅娜宫。“ 因为贵妃单名一个“袅”字,昱明帝便将这更名为袅娜宫。可见昱明帝虽不喜秦丞相,却是十分宠爱秦贵妃的。 大婚后进宫面圣,陆长决争风吃醋3 “许是政务繁忙不得空吧,父亲这几日也是一直在书房忙碌呢,”秦栖说道。 “你倒是会说。行了,本宫乏了,也见过了,你们还是早些回去吧。叫绿屏将陛下赏的那颗夜明珠拿来,就当做本宫给你的新婚礼物,你也莫要因为本宫没能到场不高兴。” 绿屏是秦贵妃的贴身宫女,是从丞相府带进宫的。 “倚枝怎会不高兴,只要姑姑过得好倚枝便高兴,“秦栖笑着说。她当然知道秦贵妃身为亲姑姑却不到场的原因,昱明帝如此不喜相府,自然是不会允许她去的。 “嗯,那便快些回去吧,过两日回门的时候记得替本宫向哥哥问好。” - 两人走出袅娜宫,秦栖舒了口气,总算可以回去了。 陆淮见她毫无要牵自己的意思,瞬间不爽了。明明来时还主动牵自己,难道回去就不需要牵手了吗?就因为皇后提起了四皇子? 陆淮越想越气,却又不好意思说出口,只能憋在心里。 于是他哼了一声,成功引起了秦栖的注意。 “怎么了?”秦栖停下脚步,询问道。 “哼!” “嗯?”秦栖歪了歪头。 陆淮十分不满的看了她一眼:“你不遵守约定。” 秦栖在线懵逼:什么乱七八糟的????? 陆淮见她仍然一脸疑惑,一脸气愤的绷紧了嘴角,走到前面去了。 秦栖站在原地思索了一会,实在想不明白,摇了摇头,准备上前追上陆淮。 “栖妹妹!” 秦栖转过头,竟是四皇子在叫她。 “栖妹妹!” 四皇子走到她身前,伸出手想要握住她。秦栖连忙后退一步,朝他行了个礼:“见过四皇子殿下。” 四皇子扑了空,有些尴尬的将手伸回来:“栖妹妹快起来。你如今怎的这般生疏,不叫我祁宇哥哥了?” 秦栖抿了抿唇,没有做声。来时并不曾见到这四皇子,如今却突然将她截住,是谁通风报信已经十分明了。 四皇子见她不出声,又开口道:“栖妹妹,御花园的花都开了,可要与我一同去看看吗?” “多谢殿下,”秦栖福了福身:“只是妾身的夫君正在前面等臣妇,不能奉陪了,还请殿下赎罪。妾身先行告退了。” 闻言,四皇子面上有些愣怔。见秦栖要走,他连忙伸手拉住她:“栖妹妹……” 他握着她的手腕,及其用力。秦栖奋力想要挣脱,却并无效果。 “殿下请自重!”她皱着眉,手上一直在用力。 “栖妹妹,陪我去看花吧。”四皇子想要将她拉走,却被人重重的推开了。 秦栖的手腕好不容易被松开了,却又被另一只手给握住了,力度比四皇子也轻不了多少,将她的手腕都勒红了。秦栖抬眼一看,原来是陆淮回来了。 “草民与内子还有事在身,只怕是不能陪殿下去玩乐了。” 陆淮原本以为自己走了秦栖肯定会上前来拉住他,没想到她居然站在原地发呆,心里不免有些郁闷。但又不好意思停下来,只能越走越慢、越走越慢,谁知都要走到拐角处了秦栖居然还没追上来,回来就见两人在这拉拉扯扯,心里的火突然就冒了起来。 大婚后进宫面圣,陆长决争风吃醋4 四皇子被他推得踉跄,险些摔倒。好不容易站稳了,一看秦栖被他禁锢了,着急的朝陆淮喊:“你快放开栖妹妹,你弄疼她了。” 陆淮眯起眼睛,眼里是藏不住的凌厉:“这就不劳殿下费心了,管好自己吧。” “你是何人?”四皇子问。 陆淮冷哼了一声,道:“她的相公,陆淮。” 说完,他便拉着秦栖走了,徒留四皇子愣在原地。 秦栖被陆淮拽着走了一路,到马车跟前,才停了下来。 陆淮松开她,面无表情的对她说:“自己上去。”, 秦栖揉了揉手腕,嘟着嘴,一脸无辜的说了声“哦……”,然后慢悠悠的上去。 陆淮见她这样就气不打一处来,没忍住上前将她圈住,然后又是一个公主抱,将她抱进了马车,然后扔在了坐垫上。 “啊……”秦栖被他扔得惊呼。虽说是扔,却一点也不疼,仿佛是被人算计好了力度。 “坐好,别让人看见了笑话。” 秦栖闻言瞪大了眼,陆淮居然也会怕被人笑话吗? 犹豫了一会,秦栖揪住他的衣角,小声问道:“陆淮,你为什么生气啊?” 陆淮看了她一眼,心里忽然就软了。 “没什么,你以后少与赵轩扬往来,他不是个什么好东西。” “哦……我知道了,”秦栖点点头,十分听话。 见她这般,陆淮再大的气也生不起来了,一时没忍住坐到她旁边,握住她的玉荑,看了看她发红的手腕:“刚才是不是弄疼你了?” 秦栖脸有点烫,下意识挣了挣,却没用力:“没……没有……” 陆淮叹了口气,一边对着她的手腕吹气,一边轻轻的揉着。 秦栖的脸彻底红了。 - 到尚书府时,秦栖的手腕已经不疼了,只是还有点红。陆淮依旧是将她抱下来。 下了地,秦栖小声的说:“谢谢。” 闻言,陆淮笑了出来,十分好看。秦栖的脸又开始烫了。 “笑……笑什么……”她结结巴巴的说。 “没什么,你先回去吧,我有点事,要去找舒展,今晚不用等我吃饭了。” “哦……知道了……”莫名的,秦栖突然有点失落。 “嗯,快进去吧,”陆淮说道。 秦栖点点头,一步一回头的往里走。 陆淮又笑了,对她说:“舍不得我?” 秦栖的脸又红了,连忙头也不回的跑了进去。 陆淮现在心情很好,想必是时候和好兄弟讨论一下这件事了。 - 舒府。 “哈啊……长决,你找我有事吗?”舒展睡得正好便被陆淮喊醒了,他伸了个懒腰,问道。 “都日上三竿了,你怎么还在睡?能不能学学我,进宫都回来了,” 舒展有些无语的看了他一眼,不过是比他早了那么一点,还嘚瑟上了。 “快醒醒,我有正经事要和你说,”陆淮道。 舒展乐了,这家伙还能有正经事?他们俩待在一块什么时候做过正经事? 从小调皮捣蛋,如今吃喝玩乐,还有正经事了。 “什么事?说出来我高兴高兴,”舒展十分有兴致。 “我好像……对秦栖有不一样的感觉了,”陆淮摸着自己心脏所在的位置,有些迷茫的说道。 陆长决酒后胡言,秦倚枝回门省亲1 - 尚书府。 这厢秦栖刚回来就见陆尚书在门口转来转去。见她回来,往她身后看了看:“长决呢?” “长决去舒府了,说有要事要与舒公子商量,让我们别等他了。” “哎!这个不成器的东西,准是又出去玩乐了!”陆尚书叹了口气,十分恨铁不成钢。 “公公可是有事要找长决吗?” “无事,只是怕你觉得委屈。今日可还顺利吗?”陆尚书询问道。 “十分顺利,长决也表现得很好,”秦栖咬了咬下唇,道。 “如此便好,唉,真是难为你了。” - 秦栖回房之后便一直坐着,什么也不想做,什么也不想吃。也不知道是在等谁。 直到天黑,陆淮才一身醉醺醺的回来。 陆淮的贴身护卫阿屿将他扶进来的时候,秦栖才惊觉她已经坐了这么久了。 秦栖将他接过来,陆淮整个人都压在她身上,秦栖一个踉跄。 “不是去找舒公子吗,怎么喝得这样多?” 阿屿犹豫了一会,还是开口道:“少爷他与舒少爷去了春风楼,之后……便喝醉了。” 春风楼是京城最大的青楼,十分出名,秦栖也有所耳闻。 秦栖的动作顿了顿,心里突然有些失落:“知道了,你去休息吧。” 她将陆淮放在床上,然后让包包打了些水来,为陆淮擦拭手脚。 将手帕拧干后,秦栖轻轻的擦拭着他的脸颊,手腕却被陆淮握住了。本以为他醒了,一看,陆淮眼睛并未睁开,依旧是一副醉醺醺的样子。 只见陆淮砸吧了下嘴,嘟嘟囔囔道:“我……我不喜欢……” “你不喜欢什么?”秦栖顺着他说。 “我不喜欢……不喜欢秦栖……不喜欢……” 秦栖顿时感觉有些冷,好像有人在她心里狠狠的砸了个冰窟窿。原本因为一天没吃饭有些饿的她,现下却全然没感觉了。她挣脱陆淮的手,然后起身将手帕放回了水盆中。 而陆淮还在说着:“我不喜欢……不喜欢她……” 秦栖回头看了一眼,笑了笑:“嗯,不喜欢。” - 翌日清晨。 “逆子!还不快起床!” 陆淮皱了皱眉,缓缓睁眼,床上只有他一个人,被子盖得好好的。陆尚书正在边上站着,手里拿着那熟悉的戒尺,正怒气冲冲的看着他。 陆淮扯了扯被子,只觉得头有些晕,他有气无力的说:“爹,您老又有什么事?” 陆尚书十分火大:“我有什么事,这话该我问你!你对倚枝做了些什么,害得她一早就要回丞相府!” “什、什么?爹,您说什么?”陆淮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媳妇回娘家去了!哪有新妇第二天就回娘家的,还不快去追!” 陆淮瞬间清晰,连忙坐起来,将衣服套上就准备走,险些连鞋都忘了穿。 “追不上你就别回来!” - 陆淮一边去追秦栖一边问阿屿昨日发生了什么事,他只记得自己在与舒展喝酒,别的什么也记不得了。 阿屿犹豫了一下,说道:“少爷你昨天喝醉了,少奶奶照顾了您好半宿,但是你一直都在说……” “我说什么了?” “你说,你不喜欢少夫人,”说完,阿屿十分幽怨的盯着他,仿佛在为秦栖鸣不平。 陆淮微微张大了嘴,拍了拍脑袋,懊恼的说:“定是我酒后胡言,叫她误会了!” 这件事情还要从昨日说起。 陆长决酒后胡言,秦倚枝回门省亲2 昨日,陆淮去舒府找舒展。 “我好像……对秦栖有不一样的感觉了。” 舒展:? “你没事吧?”舒展伸出双手,摸了摸陆淮的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的。 陆淮将他拍开:“去你的,我说认真的。” “不会吧,这才多大会,怎么可能,”舒展难以置信的盯着她。 “我……”陆淮有些犹豫,“我也觉得有些不敢相信。可是她就像有魔力一样,我一看见她就心生欢喜。” “可是我每次看见你也觉得欢喜啊,难道这也是喜欢吗?” “你那是因为可以与我出去玩乐,因此觉得欢喜,”陆淮白了他一眼。 “那你还有别的什么感觉吗?”舒展问道。 “今日我与她进宫去了,回来的时候遇见了赵轩扬,他们两人算是青梅竹马。我脚程快些,秦栖没赶上我,我便回头寻她。却见她二人在那拉拉扯扯,我心里只觉得十分生气,想揍那赵轩扬一顿。但是她一软声软气的与我说话,我又觉得没什么了。” “因此你便觉得你属意她了?” 陆淮点头。 “我明白了,”舒展不知从何处变出一把折扇,拿在手中敲了敲:“所以你……” 陆淮目不转睛的看着他,等着他的下文 “根本不喜欢秦栖!”舒展打开折扇摇啊摇:“你并不心悦秦栖,如同她对你无感一样。只因圣意,她嫁给了你,再如何不喜她,她也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了,与人拉拉扯扯,是我也忍不下这口气的。这仅仅是男人的占有欲,你不过是好面子罢了。” 陆淮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却又感觉他说的有道理。 然而那厮还在说着:“你根本就对她没有感情,你早就说过了。还是与我去逍遥自在吧,顶多是不讨厌罢了。” “可是……”陆淮迟疑。 “没有可是,走,依旧是春风楼!”舒展拉上他就走了。 陆淮听了他的话,原本的好心情也烟消云散,一不小心便喝多了,脑子里满是舒展说自己不喜欢秦栖,因此才会对着秦栖胡说八道。 昨夜造的孽,使得他现下追悔莫及,懊恼不已。 “你可与她说了我去春风楼的事吗?”陆淮问阿屿。 “说了,”阿屿一脸无辜道。 闻言,陆淮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 完蛋了。 “驾!” 他连忙快马加鞭往丞相府追去。想来秦栖一走陆尚书应该就来告知他了,想必此时还没到,自己定能追上她。 - 此时的秦栖正在马车上,看起来一切如常,只是眼下有些乌青,像是没睡好。乐乐与包包坐在旁边生闷气。 “姑爷也太过分了!”乐乐说道。 “就是!咱们家小姐多好的人呀,不知道珍惜!男人就是大猪蹄子!”包包撅撅嘴,愤愤不平道。 “噗嗤,”秦栖被她们俩逗笑了:“你们两个小丫头,懂什么。” “吁——”车夫突然停下了马车。 包包掀开车帘,正要询问原因,却见一人一马在前方拦住了去路。 包包惊呼,然后放下帘子,对秦栖说:“小姐,是姑爷追上来了。” 秦栖抬起头,脸上的笑容已经收敛了,面无表情的说:“他来做什么?” 陆长决酒后胡言,秦倚枝回门省亲3 “秦栖!”陆淮在马车外大声喊她的名字,引来不少百姓围观。 “秦栖!你怎么回门连东西都忘带了,好歹将我带上啊!” 不少百姓们都被他逗笑了,纷纷议论着陆淮在家的地位不高。 秦栖只觉得十分丢脸,若是不叫他进来,只怕是会一直在外喊叫。她只能让包包将他喊进来。 “姑爷,我家小姐让你进来,”包包掀开帘子,十分不满的看了他一眼。 “好嘞!”陆淮连忙下马,上了马车。 原本的车夫去骑马去了,乐乐与包包退出车厢,驾着马车。 “秦栖,”陆淮坐到秦栖身边,一脸无辜的看着她。 秦栖并不理他。 “秦栖,”陆淮又叫她一声:“秦栖,我错了。” 秦栖低下头,心里莫名觉得有些委屈。她咬着下嘴唇,不想向他示弱。 “秦栖,”陆淮握住她的双肩,强迫她面对自己,却见她满脸憔悴,顿时说不出话来。 “秦栖……”陆淮不知所措的看着秦栖,只觉得自己哪儿哪儿都不对。 “我错了,秦栖。” “你来干什么?”秦栖吸了吸鼻子,只觉得有些堵。 “对不起,秦栖,”陆淮看着她,“我错了。” “我没怪你,”秦栖一脸冷淡的说道。 陆淮见她这样,顿时手足无措起来。他拧着眉头一直说着:“对不起、对不起……” “你有什么错?我如何能担得起你一句对不起?”秦栖脸偏向一边,不愿看他。 “我不该与舒展那厮去春风楼,惹你生气。” “怎么不该?这不是你陆二少的自由?”秦栖斜睨着陆淮。 “因为我与你约法三章了。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食言了。” “原来你还记得这事,”秦栖冷哼。 “我不对,我有罪,我就是个小乌龟,”陆淮眨巴眨巴眼睛,一脸人畜无害的看着秦栖。 “噗嗤,”秦栖被他逗乐了,没忍住笑了出来。 陆淮见状,终于放下了心。 “最后一次了,”说完,陆淮对外面驾车的乐乐和包包说:“回尚书府。” 秦栖没有说话,也没有拒绝。 陆淮一路上都在和秦栖说舒展的坏话,舒某人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而秦栖只是淡淡的回应几句。 回尚书府之后陆淮自愿去找陆尚书领了家法。尚书府的家法便是五十下十分力道的戒尺。 陆尚书本以为秦栖会为陆淮求情,谁知秦栖只说了句“他活该”便一脸平静的站在一旁。陆尚书赞赏的点点头,仿佛那并不是自己的亲生儿子。 陆淮的嘴角抽了抽。 他跪在祠堂,陆尚书亲自持尺,一下又一下的打在他身上,只觉得今日的家法似乎格外用力。 翌日。 陆淮挨了戒尺还趴在床上动弹不得,而舒展听闻两人闹别扭的事,兴冲冲跑来找陆淮,却被门口的护卫拦住了。 “二少爷说,您不得入内,”护卫这样对他说。 “哈?我可是他最好的兄弟,怎么可能?”舒展指了指自己,以为他在开玩笑。 “是的,没错,就是您,”护卫点了点头,往旁边走了一步,露出身后墙上歪歪扭扭的字:‘舒展与狗,不得入内。——陆淮亲笔’。 舒展:? “那我不进去,你去替我问问他今日还去不去春风楼了。”舒展摆摆手,说道。 “二少爷一早就说过了,‘青楼?戒了。’” 舒展:?? “那他去不去喝酒?” “这个少爷也说过了,也戒了。” 舒展:??? “行,陆长决,算你小子狠,”舒展指着那副字,留下这一句话,转身走了。 - 陆长决酒后胡言,秦倚枝回门省亲4 - 陆尚书命管家将账簿尽数搬到了秦栖面前,将后院的管理大权全权交给了她。 陆淮在床上趴了两天不得动弹,本以为秦栖会心软亲自照顾她,谁知她竟迷上了看账本,美其名曰:“如今我是当家主母,自然要多费些心。” 陆淮无法反驳,于是照顾他的人就变成了阿屿这个糙汉子,两个男人大眼瞪小眼。 “少爷,吃!”阿屿盛了一勺饭,递到他眼前,险些杵到他脸上。 陆淮无语,这他能吃的下去? “能不能让秦栖来喂我?”陆淮还想挣扎一下。 阿屿挠挠头:“少奶奶说您若是不想吃就饿着,算是锻炼抗饿能力了。” 陆淮:“……”行,够狠。 无奈之下,他只得伸手抢饭碗抢过来自己吃。他挨板子的地方是背部,手完全能自由活动,只不过是想偷懒罢了。谁曾想是这么个玩意儿喂他,能吃的进去才怪,还是自己动手吧。 秦栖推门进来:“陆淮,明日便要回门省亲了,你可好些了?” 陆淮连忙放下饭碗,嘴里含着一口吃食,口齿不清的回答:“好了好了,能跑能跳,回门完全没有问题!” 说着,他想站起来,却“哎哟”一声,复又趴在了床上,有些尴尬的笑了两下。 秦栖无奈的摇了摇头,走到床边坐下:“若是不行的话,我便自己回去,你就在府里好好养伤吧。” 陆淮一听这话,哪还趴的住:“我行!我最行了!怎么能说男人不行!再说了,哪有让新妇一个人回门的道理。” “噗嗤——”秦栖笑了出来:“那你便与我一同回去吧。” 陆淮“哼”了一声,表示同意。这还差不多。 翌日清晨,秦栖依旧喊不醒陆淮,于是她掀开被褥,又泼了盆水。 陆淮打了个寒颤:“……” “醒了?那便快些起床,与我一同回去见我父亲,”秦栖无辜的说。 陆淮认命的让阿屿扶他起来,他总感觉秦栖没有从前温柔了,顿时感觉心里有些委屈,却又不敢吭声。 “嘶——”陆淮倒吸了一口冷气,“你轻点。” “少爷,我已经够轻了,”阿屿无辜道。 “行行行,快端水来我洗脸。”陆淮眉头紧蹙,摆了摆手道。 - 尚书府门口。 陆尚书今日也起得极早,一直在为了秦栖回门的事忙里忙外。 “老常,将那个、陛下御赐的千年人参给倚枝带上!”陆尚书对陆管家说道。 “哎!好!”陆管家连忙派人去库房取人参。 陆尚书掰着手指头,一边数一边说:“还有那个金丝燕的燕窝也给她带一份!府里还有绫罗没了?也给倚枝捎一份!也不知道亲家喜不喜欢饮酒,将陈年的女儿红也装几坛吧!还有那个……” “哎好好好!”管家在旁边拿个册子,陆尚书一边说他一边记录着。 秦栖来时就看见这一幕,顿时觉得心里暖暖的。她并非没有见过这些东西,只是陆尚书这份心意实在难得。本以为是一场政治联姻,没想到陆尚书待她这样好。 陆长决酒后胡言,秦倚枝回门省亲5 “公公,”秦栖走上前,浅浅的笑了:“已经够了,谢谢您。” “你这孩子,说的什么话,倒还见外了。这回门的东西带得越贵重啊,越是说明你在咱们家过得好,你懂什么。”陆尚书不高兴的看着她。 秦栖只是笑着,两个梨涡若隐若现。 最后秦栖带回门的东西塞了满满当当一马车,秦栖与陆淮只得另乘一辆。若不是马车装不下了,只怕陆尚书还要叫她装。两辆马车省亲,在这京城也是少有的事。 临走前,陆尚书对着陆淮又是一番叮嘱,叫他将背挺起来点,别一副畏手畏脚的样子,全然忘了前几日才将他揍得起不来床的事。 “……” 陆淮无语的看着他。 “你小子听到没?要是在你岳父大人面前丢了面子,我再跟你算账!”陆尚书凶狠的说。 不过他本就慈眉善目,即便是故意凶狠也是让人觉得毫无威慑可言,秦栖倒是觉得陆尚书有些可爱。 “行行行我知道了,我可以走了吧,”陆淮敷衍道。 “记住我说的话!”陆尚书又叮嘱了一次。 两人上了马车,陆淮有意与秦栖搭话,秦栖却十分冷淡,对他爱答不理。陆淮摸了摸鼻子,觉得自己在自讨没趣,便也没说什么了。 一路上两人都没说几句话,很快便到了丞相府。 陆淮本想率先跳下马车,如同前日一样将秦栖抱下来,却忘了自己有伤在身。奋力一跳,险些摔了个大跤,还好有阿屿在旁边扶着他。 秦栖嗤笑一声,十分不屑。然后步步生莲,姿态优雅的下了马车。 听说两人到了,秦丞相连忙出来接他们。一来便看见陆淮那副样子,真是看哪儿都不满意。 陆淮也觉得自己跟这丞相府犯冲,两次都险些摔跤,真不知道是不是不对头。 “倚枝!”秦丞相看见秦栖,忙喊她。 “父亲,”秦栖一见他便红了眼眶,随即又笑了起来,露出小小的梨涡,十分娇俏可爱。 “哎!”秦丞相走过去扶着她的双手,左看看右看看:“倚枝怎么瘦了?在尚书府过得还好吗?” 秦栖弯了弯眼睛:“女儿过得很好,陆淮和公公都待女儿极好,只是有些想您。” 闻言,秦丞相也忍不住湿了眼角,叹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啊。” 这几日他是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就担心秦栖会受委屈。秦栖自小便待在他身边,从没离开过,这突然嫁了人,他倒是一时半会不适应了。 “怎么驾了两辆马车?你公公也来了?”秦丞相不解道。 “那一辆马车都是公公叫我带着回门的东西,我说用不了这么多,他硬要塞的,”秦栖的双眸亮晶晶的,对秦丞相说道。 “好好好,好啊,可见陆家对你是极好的,”秦丞相终于放下了心,领着秦栖进府去了,只留下陆淮与阿屿大眼瞪小眼。 陆淮:“……” 阿屿:“……少爷,你是不是被忽略了?” “闭嘴,”陆淮瞪了他一眼,“胡说八道什么呢,还不快随我进去。” 阿屿:“哦……” 陆淮闲庭信步往府里走去。无所谓,反正他不要脸。 陆长决酒后胡言,秦倚枝回门省亲6 秦丞相为秦栖回门准备了满满一桌好吃的,全都是她喜欢吃的。 陆淮走进来的时候两人正坐在桌边话着家常。见他进来,秦丞相颇有些不高兴,仿佛被他打扰了自己与女儿相处的时光。 “你跟我过来,”秦丞相瞪着他说道。 “我?”陆淮指了指自己,有些不确定。 “还有谁?还不快来?”秦丞相对陆淮毫无好话可言,语气不耐道。 陆淮连忙跟上。 秦丞相将他带到秦栖的房间里。 陆淮环视了四周。屋里东西并不多,一张漆木桌靠墙而放,一束他叫不出名的花插在青花瓷瓶里,旁边搁着一面铜镜,还有些胭脂水粉;浅青色的床幔自然的垂下,床上的被子被叠得整整齐齐。虽无十分贵重的装饰,却能看出这间屋子修筑得很用心。 陆淮想起当日初见秦栖,她亦是一席淡青色长裙着地,及腰的长发并没有过多修饰,只是用一根不算鲜艳的发带随意撩起,插了一根碧玉色的簪子。想必这便是她喜欢的颜色了。 一抬起头就见秦丞相紧紧的皱着眉头,满眼不爽的盯着他。 “……” 陆淮扯了扯嘴角:“丞相大人……您这是?” 没想到秦丞相眉头皱得更紧了:“还叫丞相?这么看不起我相府?” “岳父,您带我来这,可是有事要说?”陆淮只能顺着他。 “哼,”秦丞相抖了抖胡子,哼了一声,十分严肃的问:“你与倚枝,可行过房事了?” 陆淮实在不知秦丞相如何一本正经的问出这么尴尬的问题的,他僵硬着脸:“没……” 闻言,秦丞相的眉头终于舒展了:“如此便好。若是哪日你另寻新欢,倚枝也好与你和离。” 这下轮到陆淮皱眉了。 怎么刚成亲就要和离? 刚要说些什么为自己辩解一下,就见丞相摆手:“别以为我不知道前两日你将倚枝气走的事,我还没找你算账。” 陆淮悻悻然的闭了嘴。 秦丞相又道:“你若是不能保证可以全心全意的对我女儿好,那就千万别碰她,否则无论如何我也是要将你宰了的。” 陆淮郑重的点点头。 “你可知道……”秦丞相顿了顿:“西北又有暴乱了?” 陆淮面色凝重道:“有所耳闻。近年赋税增加,不少边境子民苦不堪言,这当是意料之中的事。” 秦丞相意外的看了他一眼,本以为他不懂这些事没想到却一针见血。他点点头,颇有些赞赏的说:“不错。‘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陛下如今疏于朝政,底下的人就耀武扬威起来了。擅自更改徭役赋税的规定,百姓都敢怒不敢言。” 陆淮吐了口气,语气颇有些沉重:“‘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只怕如此平和的日子不多了。” - 两人出来时秦栖已亲自摆好了碗筷,见二人出来,笑着招呼他们。 桌上吃饭时陆淮一直在给秦栖夹菜,直到她碗里都堆起了一座小山他还在夹。 秦栖看了满脸不爽的秦丞相一眼,小声的对陆淮说:“够了够了,我吃不完的。” 秦倚枝浅尝辄止,赵宣清嚣张挑衅1 “不够不够,”陆淮固执的摇摇头,“岳父大人说你瘦了,定是吃不惯府里的食物,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当然要多吃一点。” “哼,”秦丞相哼了一声:“早这样,她还能瘦?” 陆淮也不反驳,毕竟是自己的岳父。就这样任由他说,无所谓,反正他不要脸。 现世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归宁必须当天去当天回,因为前一个月新房不能空。因此吃完饭就要回尚书府了。 秦栖站在桌边,眼角削微有些红。 秦丞相叹了口气,心里也是十分舍不得自己的宝贝女儿。 陆淮见状,直言要在这再待几天。 “别闹,”秦栖对他说。 “不,我就要在这待着。我才不想回去,前几日我爹才打我,若是现在回去让他知道我能走了,只怕又要找各种理由揍我,”陆淮一脸后怕的模样逗笑了秦栖。 “不行的,这样……不符合规矩,”秦栖语气颇有些落寞。 “我才不管什么规矩不规矩,在我‘上京小霸王’面前,那都是个屁!我不回去,你也别回去,否则他肯定会追到丞相府来砍了我的!”陆淮缩了缩脖子,好像真的很害怕。 “这……”秦栖有些犹豫了。 “那便留下吧,”秦丞相说,“派人与陆尚书知会一声便是了。管家,去收拾一件客房给姑爷住。” “客房就不用了吧,我可以和秦栖一起……”陆淮话还没说完,就被秦丞相扫过来的眼神震慑住了,他只能将后半句话咽回肚子里。 秦丞相扬了扬胡子,总算出了口气。 秦栖被两人逗笑了,心里总算有了些暖意。 秦栖与陆淮也就在丞相府里住了好几天才依依不舍的回了尚书府。 临走之前秦丞相将秦栖喊到一边,对她叮嘱:“倚枝,在尚书府千万照顾好自己,有人欺负你你就让丫鬟回来告诉爹,爹定会为你出气的。若是下次再瘦了,为父可不依你了。” 秦栖弯了弯亮晶晶的眼睛,乖巧的点点头。 “若是想家了便回来看看,爹一直都在,”顿了顿,他继续说:“陆淮绝非池中之物,你且好好与他过日子吧。” 秦栖有些诧异,秦丞相怎会得出这样的结论? 不过父亲的叮嘱总是有道理的。她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然后两人便坐上了回去的马车,一路上秦栖都在打量陆淮。 她实在是很好奇,陆淮究竟做了什么,能让父亲刮目相看。她就这样盯着陆淮看,陆淮这厮也不害羞,反倒与她坐得更近些,让她看得清楚。 看着突然凑近的脸,秦栖有些懵:“……” “你怎么突然坐得这么近?” “我看你一直盯着我看,想着凑近点,也好让你看得清楚。”他双手交叉合在脑后,戏谑的看着秦栖。 秦栖倒也不尴尬,经过这几天的磨练,她现在已经没有那么容易害羞了。这还得多亏了陆淮对她的启蒙,有这么一个不要脸的人在身边,无论如何也该学着些的。 - [作者的话]下一章被屏蔽了,想看的小伙伴可以加下群,我都发在里面了。群号: 秦倚枝浅尝辄止,赵宣清嚣张挑衅3 一看就不是寻常人家可以用得起的。 秦栖疑惑道:“是有贵客到访吗?这辆马车怎么从未见过。” 陆淮探头一看,只觉得眼角直犯抽搐,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跟秦栖解释。 好在秦栖并未追问,两人下了马车,却听得一道女声传来—— “长决哥哥!” 陆淮眉心一跳,顿觉大事不妙。 秦栖下意识朝声源处看去。 来人一身金黄色长裙,上面镶嵌着十分漂亮的宝石,在阳光的照射下很是亮眼;乌黑亮丽的长发挽起了少女的发髻,小巧可爱的耳朵上挂着浅翠色的碧玉耳坠;翘挺多鼻梁下是诱人的樱唇,贝齿若隐若现;双眸亮晶晶的,仿佛放了许多星星,可秦栖却看见那里面明明白白的装着陆淮。 秦栖看向陆淮,大概明白面前的女子是为了谁来的。 “长决哥哥,你回来啦,”那女子迈着欢快的小碎步朝陆淮跑来,亲切的挽住陆淮的胳膊:“我听陆尚书说你是回门省亲去了,怎么去了这么久呀?” 陆淮尴尬的想要将手伸出来,却被女子紧紧的缠住,不得脱身。 秦栖挑了挑眉,饶有兴味的看着两人。 “公主,我已经成亲了,”陆淮扯了扯嘴角,说道。 原来是昭阳公主。昭阳公主名为赵宣清,字昭阳,因此封号昭阳公主。与四皇子赵轩扬一母同胞,皆为皇后所出。昱明帝子嗣不多,却唯有这一个女儿,因此对她十分宠爱。 “那又如何?”昭阳公主满不在乎的说,“你不是一直把我当妹妹吗,我还是你的妹妹啊。” “毕竟我已有家室,这不合乎礼数。”陆淮废了好一番功夫,才将手臂解救出来。 昭阳公主扁了扁嘴,小声嘀咕:“本来父皇就是要将我许配给你的嘛……” 陆淮没有接话,秦栖却已经靠在马车上,双手抱胸看起了好戏。 “没事的长决哥哥,我想秦小姐这么知书达理,一定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生气的,我一看就觉得秦小姐不是个善妒的人,”昭阳公主弯着眸子,露出洁白的小虎牙,笑得十分可爱。 秦栖挑了挑眉,这昭阳公主似乎并不是个胸大无脑的刁蛮公主。听起来是在夸她,实则每一句都有坑。她若是说不介意,昭阳公主就会一直缠着陆淮,那么身为陆淮妻子的她,恐怕就会十分没有脸面;她若是说介意,就背上了个善妒的罪名。无论如何对她都不是很有利啊。 本着“能为难别人就不为难自己”的原则,秦栖将问题丢给了陆淮:“单凭夫君做主。” 陆淮:“……?” 昭阳公主:“……?” 陆淮暗自在小本本上记了秦栖一笔,然后开口道:“既然如此,那公主便同我们一同进去休息会吧。” 秦栖扬了扬眉,她倒要看看这二人能当着她的面做出什么不得了的事情来。 一行人进了尚书府。陆淮和昭阳公主并肩走在前面,秦栖跟在他们后面。 见陆尚书正在里面等候,秦栖缩了缩脖子,嘴角向下翘了一点,眼神里忽然涌出些委屈的神色来,好像被人欺负了。 - [作者的话]前一章被禁了,无奈之下建了个读者群传文件,想看的可以加一下。群号: 秦倚枝浅尝辄止,赵宣清嚣张挑衅4 陆尚书第一眼就看见了并肩走在一起的两人,他皱了皱眉,似是不太高兴。他向昭阳公主拱了拱手,然后便以目光四处搜寻秦栖。最后看见秦栖一脸受了极大委屈要哭了的样子,一瞬间就生气了。 “陆淮!”陆尚书提高了声音。 “啊?”陆淮被他喊得一懵。 “你在做什么!”陆尚书吹胡子瞪眼,语气严厉的质问。 陆淮被他凶得一愣。迟疑了片刻,“我在……呼吸?” 陆尚书:“……?“ 秦栖:“……?” 众人:“……?” “噗嗤,”昭阳公主笑了出来,“长决哥哥,你怎么这么可爱啊?” 陆淮尴尬的扯了扯嘴角。 此时秦栖从二人身后走出来,对陆尚书福了福身,苦笑着对他说:“公公,看来现在是没有儿媳的事了。我就先回房去了,今日……有些累。”说着便红了眼眶。 陆淮目瞪口呆的看着她一瞬间红起来的眼睛,一时之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他心下暗道不好,下意识看向自己亲爱的的父亲。 果然,他亲爱的父亲满眼心疼,“好好好,既然累了便回去好好休息。” 没想到昭阳公主还来了个火上浇油:“秦姐姐好好休息吧,我会替你好好‘照顾’长决哥哥的。” 完了。 陆淮脑子里只有这两个字。 他又要挨打了。 正要开溜,就见陆尚书沉着一张脸,叫住了他:“长决,跟我过来。老常,好好招待公主。” 陆淮哭丧着脸,跟着陆尚书去了祠堂。 不多时,便传来了他的惨叫,一声又一声,好不凄厉。 “奴婢在那听着,听见姑爷足足叫了二十下呢!”在旁偷听的包包回来通风报信,脸上还带着几分窃喜。 秦栖勾了勾唇。 她承认自己对陆淮已经有些别的情愫了,但是并不代表她会心疼陆淮。她与陆淮本就是朝中立势的牺牲品,陆淮还如此“不守夫道”,自己讨点利息回来,不算过分吧。 陆淮对她好,从回门这件事她就能看出来,但这是两码事。不给他长长记性,他还真以为自己是软柿子好捏。 “嘶——”陆淮扶着腰回来了,旁边跟着昭阳公主,想要搀着他,却被陆淮挥开了。 秦栖轻笑,看来记性长得不错。 “快快快,”陆淮脸都皱成一团了,他朝秦栖伸出手:“秦栖,快扶我一下。” 秦栖看他伸出手,弯了弯眼睛。将手中的瓜子放了一些在他手心里:“分你一半。” 陆淮瞪大了眼,秦栖跟他装傻呢? 昭阳公主看不下去了:“长决哥哥,秦姐姐不扶你,我扶你。” 陆淮连忙站的离她远些:“别别别,公主殿下,你就别给我添乱了行么?从小因为你,我挨了多少顿打了,我求求您了,别再来缠着我了,我都快给你跪下了。” 闻言,昭阳公主撅起了嘴,看来十分不高兴,面上却不见尴尬,想来是经历过多次了。 “长决哥哥,你讨厌!” 秦栖心里暗爽,一边嗑瓜子一边饶有兴味的看着两人。 “行行行,我讨厌,你别跟着我了,我快站不住了。”言罢,阿屿扶着陆淮进内室去趴着了,依旧是那个熟悉的姿势。 秦倚枝浅尝辄止,赵宣清嚣张挑衅5 这次昭阳公主没有再跟上他们,而是目送两人进去。 直到看不见陆淮了,昭阳公主才收敛了脸上的神色,走到桌边,坐在了秦栖对面。 她提起茶壶,想要为自己倒杯茶,还贴心的问秦栖:“秦小姐要么?” 俨然一副女主人的样子。 秦栖皮笑肉不笑,这昭阳公主明知她与陆淮已经成亲了,却还是一直称呼她“秦小姐”,若说她是无心的,秦栖第一个不相信。 “多谢公主。只是这壶里茶水先前被我喝了,现下不多了,恐怕你是喝不上了。” 昭阳公主挑了挑眉,觉得她这话格外有深意,似乎并不只是在说这壶茶。 “既如此,那本公主便暂时不喝了。”她将耳边的碎发绕耳后,举手投足显得十分慵懒,莫名让人感觉有几分不屑。 “不过,”她话锋一转,“本公主想喝的茶,还从来没有喝不上的。” 秦栖笑而不语。 “就像有些人啊,本公主也是想要据为己有的。”她看向秦栖,嘴角依旧是含着笑意。 “是么,”秦栖轻笑,“那公主又何必与我说?” 昭阳公主轻嗤一声,开始说起她和陆淮的故事。 “那年本公主才五岁,在御花园里玩耍,不幸掉到了荷花池里。” “哦,那还真是挺不幸的,”秦栖平淡的说,完全看不出有什么情绪波动。 “幸亏当时长决哥哥随陆尚书进宫来,救下了本公主。”说起陆淮,昭阳公主眼睛亮晶晶的,嘴角也翘了起来。 好一出英雄救美的戏码。 “啧,那就好。”秦栖摇摇头,嘴上这样说着,语气却略带惋惜。 昭阳公主白了她一眼,继续说道:“从那之后,我就喜欢上了长决哥哥。” “那你为什么不找陛下赐婚?”秦栖支起腮帮子,有些无聊。 “你以为我不想吗?父皇总是说再等等,好不容易要将我许配给他了,却被你横插一脚,捷足先登了。”说到这里,昭阳公主看向了秦栖,语气也加重了几分,眼里溢出几许恨意,片刻又收了回去。 秦栖无辜的看着昭阳公主,关她什么事? “本公主对自己喜欢的东西向来都是势在必得,从未失手。”昭阳公主眉梢微微上扬,十分自信。 秦栖打了个哈欠,半掩着眼皮点点头,突然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嗯……? “陆淮是东西吗?” 此话一出,一片静默。 正在内室趴着的陆淮打了个喷嚏:“阿秋!” 他疑惑的嘀咕道:“怎么还打上喷嚏了,也不觉得冷啊。” 阿屿见状,连忙将被子给他盖上:“少爷,你可别是着凉了,快盖好被子。” 陆淮点点头,“言之有理。” 便将自己盖了个严严实实,不多时便捂出一身汗。 昭阳公主微张着嘴,似是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这秦栖怎么和长决哥哥一样脑回路清奇? 见周围的丫鬟小厮都在捂着嘴偷笑,昭阳公主脸上有些挂不住。 “笑什么笑!都给本公主闭嘴!” 见旁边的人终于在她的威慑下止住了笑,昭阳公主冷哼了一声,然后回过头来对秦栖说: “秦栖,只要是我赵宣清想要的,还从来没有得不到的。长决哥哥终究会是我的,你给本公主记住了!” 秦倚枝行经初至,陆长决手忙脚乱1 “哦……”秦栖无辜的眨眨眼,不明白她怎么火气这么大。 “哼!”留下一声冷哼,昭阳公主就离开了。 秦栖也终于在站起来伸了个懒腰。 包包走到秦栖身边,愤愤不平道:“我呸!谁稀罕啊,还嘚瑟上了!” 乐乐:“就是!” 秦栖好笑的看着两个小丫头一唱一和。 “行了,都别在这杵着了,去添壶茶水来,”秦栖对两人说道。 乐乐将茶倒上后,秦栖喝了一杯,便去休息了。 舟车劳顿,确是有些疲惫。 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过着,很快便到了一月后了。 这日阳光明媚,秦栖坐在院子里一边晒太阳一边看府里的账簿,陆淮不知道去哪儿鬼混了。 年关将至,天气也日渐凉了起来,即便是在阳光底下,也依旧感觉有几分冷瑟。 秦栖打了个寒颤,搓了搓手臂。 包包见状,去内室拿了狐裘给她披上,道:“天气凉了,小姐身子骨弱,应当多注意一些才是。” 秦栖对她笑了笑,浅浅的梨涡若隐若现。 “阿秋!”秦栖打了个喷嚏。 这可把两个小丫头吓坏了,想让秦栖进屋去。 “不过是鼻子有些痒罢了。难得天气这么好,不晒晒太阳岂不是可惜了?”秦栖拒绝道。 两个丫鬟拗不过她,只得又拿了一张毛毯给她盖上,有点了一盆碳火在她脚边。 秦栖看着两个小丫头忙里忙外,无奈的摇摇头。 又看完一本账簿后,秦栖有些饿了。本想叫乐乐和包包去替她取些吃食来,却见两个丫鬟在一旁看话本看得正起劲,不时还交流一番,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在看什么文学着作呢。 秦栖不忍心打扰,便自己起身。刚一站起来,就一阵头晕目眩,眼前一黑。秦栖一个踉跄,眼看着就要栽进火盆里了。 陆淮刚走到门口就见这么个场景,吓得他心都跳到嗓子眼了。连忙将手中的东西塞进阿屿手里,闪身就过去接住了秦栖。 速度之快,一点也不像一个不会武功的人能有的。 “呼——”将秦栖搂在怀里的那一刻他的心才落了地,结结实实的松了口气。 他不敢想象要是自己再回来晚一点会怎么样,现在他的手都还在发抖。 “嗯……?”秦栖感觉有人拥住了自己,那淡淡的青柳气息,再不会有人比她更熟悉。不知为何,秦栖一瞬间就放松了下来。 秦栖甩了甩脑袋,眼前不是一片黑了。 她转过身子,往后退了一步,额头刚好到陆淮下巴:“陆淮,你回来了。” “还好我回来了,不然你就栽进去了,”陆淮一脸后怕,刚才是真的吓到他了。 “我刚刚怎么了?”秦栖摸了摸额头,似乎一切正常。 “我还想问你怎么了呢,我就出去买个雪花酥,你就差点给我摔盆里了?”陆淮故作严肃的质问她。 秦栖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突然有点头晕。” “你们两个,”陆淮白了她一眼,然后对在一旁的两个丫鬟说:“怎么照顾你们家小姐的?知不知道刚刚多危险?” 秦倚枝行经初至,陆长决手忙脚乱2 “奴婢知错,甘愿领罚!”乐乐和包包一脸愧疚的看着秦栖,异口同声道。 秦栖见状,对她们摇摇头。然后扯着陆淮的袖子,转移了话题:“你去买雪花酥了?” 陆淮果然被她转移了注意力,一脸得意道:“是啊,前几日听你说想吃,我便趁着今天日子好去买了。也不知道是不是你从前吃的那个味道,不过的确是在你说的净口胡同里买的。这下你爹总不能再说我对你不好了吧?” “是是是,你对我太好了。快拿来我尝尝,正好有些饿了。” “饿晕了头?”陆淮打趣道。 秦栖看了他一眼,轻轻的哼了一声。 “就是这个味道!”吃到想吃的,秦栖的眼睛都舒服的眯了起来,连嘴角沾了碎末都不自知。 陆淮随意的伸手,为她拭去嘴角的酥屑:“挺大一个人了,还沾嘴角上。” 秦栖耳尖粉粉。旁边的乐乐和包包已经捂住了眼睛,却留了一条缝在那偷看,阿屿也转过了身。 她十分懊恼,总感觉自己一对上陆淮这个赖皮就不太应付的过来,他总有办法让她全军覆没。 “他们遮眼睛干什么?”陆淮不解。 懒得理陆淮这个傻子,秦栖将手里的雪花酥塞进嘴里,一口一个,吃得十分起劲。 见秦栖没空搭理他,他也就不自讨没趣了。伸了个懒腰,就要去补眠了。 俗话说犯困是会传染的。见陆淮进了屋,秦栖也打起了哈欠。 “哈啊……莫非是今日看账本看久了,有些疲倦?”秦栖喃喃自语。 “那小姐便去休息会吧,正巧姑爷也要睡觉。”乐乐挤眉弄眼道。 秦栖懒得理她,不过这太阳暖洋洋的晒在身上,的确让她想睡觉。 “去拿一张被褥放在榻上,我去小憩片刻,”秦栖吩咐道。 “是。” 陆淮刚进屋一会儿就已经在床上睡得正好了,秦栖躺在暖榻上,不多时便也睡了过去。 她又做了一个梦。 自上次赐婚那天晚上之后,她便许久不曾做梦了。今日午眠少顷,她又梦见了陆淮。 梦里,陆淮如今日一般给她买了雪花酥,她也依旧在院里吃。 嘴角又沾上碎末了。不同的是,陆淮虽然伸手为她拭去嘴角的酥屑,眼神却是十分深邃。 “好吃吗?”他语气宠溺的问。 “好吃!”秦栖双眼亮晶晶的看着他。 “嗯,”只见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有些喑哑,“给我也尝尝。” “喏,”秦栖重新拿了一个雪花酥,递到陆淮嘴边。 然而陆淮却右手轻轻握住她的手腕,左手扶住她的腰,然后低下头,抵住了她的朱唇。 秦栖瞪大了眼。 陆淮眼里含着笑意,一双桃花眼眨了眨,然后伸出灵巧的舌头,在秦栖温软的小唇上舔舐了一下。 秦栖手中的雪花酥惊掉了。 他却未停下来,反而得寸进尺。撬开她的贝齿,往更深处寻去。 察觉到他的意图,梦里的秦栖立马回过神,推了他一把,才将两人的距离拉开。 陆淮双手背在背后,依旧是两眼含笑,舔了舔唇瓣,一脸的意犹未尽:“嗯,果然好吃。” 此话一出,连正在睡觉的秦栖耳根子都红了。 “我、我吃饱了。我肚子有些疼,我先、先进去了。”她丢下这句话就跑进了屋。 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陆淮站在原地低低的笑出了声。 她听见了,跑得更快了。 秦倚枝行经初至,陆长决手忙脚乱3 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陆淮站在原地低低的笑出了声。 她听见了,跑得更快了。 “呼——”跑进房间的秦栖关上门,松了口气。 关上后觉得这样有些欲盖弥彰,她又将门打开了。然后脸蛋红红的对陆淮招了招手:“你过来。” 陆淮以为她有什么悄悄话要和自己讲,便走过来,将侧着耳朵凑近她:“嗯?” 秦栖贝齿轻轻咬着下唇。迟疑了须臾,她伸手抱住陆淮的脖子,在他嘴角留下一个软软的、如同蜻蜓点水般的吻。 梦里的陆淮愣住了。 她亲完便跑到床边,坐到床的内侧去了,还不忘扯上被子蒙住脸。 床边的陆淮半晌没有动静,她小心翼翼的将被子拉下来一点,偷偷的看陆淮。 见陆淮还站在原地呆滞着,她心里有些想笑,又觉得不能笑,便躲在被子里,双肩一抖一抖的。 “小丫头胆子变大了啊,现在都敢调戏我了?嗯?”梦里的陆淮微眯着眼,尾音微微上挑。玉树临风的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神情盯着她看。 秦栖虽然有点羞涩,但现下却依旧笑得肚子都有点疼了:“你不该要还我一下吗?我还没怎么样呢。” 陆淮被她气笑了:“要不再还你一点?” 说着便逼近秦栖。 秦栖连忙摆手:“不不不不、不用了!” 正做着梦,秦栖就感觉小腹一股热流涌动,她立马惊醒过来。 肚子现在是真的不能好受了。 秦栖坐了起来,一不小心踢到了暖榻边的小桌,发出的动静吵醒了陆淮。 “你怎么在那儿睡觉?” 秦栖没有回答他,答非所问道:“陆淮,你先出去,叫包包进来。” 刚睡醒的陆淮挑了挑眉:“为何?” “我……”秦栖不知该怎么说:“我肚子疼。” “我还想睡呢,你自己叫。” “去帮我叫包包进来,陆淮、快去……”秦栖左手捂着肚子,右手紧紧的握住被子,声音十分微弱。脸色比刚才似乎要惨白了一点。 看着她额上开始冒出细细的冷汗,陆淮才察觉到不对劲。 他立马起身走到秦栖身边,有点慌了:“秦栖?秦栖你怎么了?是雪花酥有问题吗?” “不、不是。”行经来势汹汹,秦栖简直无力解释。 “让我看看,”陆淮说着便要伸手掀开她肚子上盖着的被子。 “别!” 秦栖挪了挪屁股,收回右手,极力的压住被褥。然而还是慢了一步,更何况陆淮力气本就比她大,要对她做什么简直易如反掌,尽管他并不会武。 陆淮一眼便看见了秦栖所坐的地方已经被鲜血染成了深红色,周围的气场突然变得十分凌厉,脸上也不再是那副昏昏欲睡的表情,而是十分冷峻。 秦栖靠在榻上,懊恼的拍了拍枕头。 只一瞬间,陆淮便收起了那副样子,仿佛刚刚的凌厉只是幻觉。 他让秦栖躺下,然后给她盖好了被子,虽然动作很流畅,但是却始终让人觉得有几分慌乱。 “陆淮……” 秦栖刚想说话,就见陆淮伸出食指,在嘴上比了个“嘘”的手势。 秦倚枝行经初至,陆长决手忙脚乱4 然而陆淮并没有按她所想的将包包喊进来:“阿屿!快去请府医来!” 秦栖一脸吃了苍蝇的表情。 她试图解释点什么:“陆淮,这不用请大夫的。” “嗯。”陆淮为她掖好被角,却没有喊阿屿回来。 “这真的……用不着大夫的……” “嗯。” “真不用,这个大夫治不了的……” “别想太多。府里的郎中医术很好,你一定会好起来的。”陆淮含情脉脉的望着她。 秦栖一脸吃苍蝇哽住了的表情。 “等我一下,”陆淮难得轻声细气的和她讲话,秦栖却欲哭无泪。 她眼睁睁的看着陆淮走出了房间,出房门前还不放心的看了她一眼。 秦栖:“……” 欲哭无泪.jpg 一出房间,陆淮的脸色立马沉了下来。周围的温度仿佛一瞬间下降了,在外等候的乐乐和包包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 “宿影。”陆淮沉着脸,也不知道是在对谁说话。 忽然出现一个黑衣人,脸上蒙着黑巾,遮去了半张脸。他单膝跪下,右手撑在地上,恭敬却不含一丝感情道:“属下听令。” “看好净口胡同三十六号的糕点铺子,将掌柜的和后厨掌勺的给我带过来。”陆淮双眸微闭,眼神凌厉道。 “属下遵命。” 话音未落,就见那黑衣人不见了踪迹。目睹全程的乐乐包包目瞪口呆,只觉得自己似乎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 “该怎么做,知道?”陆淮眼睛依旧看着前方,话却是对乐乐包包说的。 “奴婢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不知道。”两个丫鬟立马跪下,心里害怕极了,身子抖的如同筛糠。 陆淮转身,顺便瞥了她们一眼,然后复又进了房间。 秦栖在床上蜷曲成一团,被子只盖到手肘,看来很小一只。 陆淮眼神一瞬间就软了下来。 走到床边坐下,见秦栖嘴唇惨白,陆淮眼中一痛,为她将被子拉了上来,巨大的自责席卷了他的内心。 若是……他没有买那家店的雪花酥,她也不会受这个苦…… “嗯……?”秦栖感觉到动静,睁开了眼睛。 见是陆淮,秦栖立马清醒了,声音比刚才更小:“快……快给我叫包包进来……” 陆淮对于她这非要喊丫鬟进来的任性举动十分不满。都什么时候了,安心等着大夫来不好吗?喊那毛手毛脚的丫鬟有什么用? 他摇摇头:“你且放宽心,我定会找人给你治好的。” 秦栖脸上的表情“咔嚓”的一下,破碎了。 这一松懈,小腹又是一阵热流。 感觉到阵阵湿意,秦栖欲哭无泪,陆淮也太不讲道理了。 不多时,阿屿便带着府医来了。 来的是尚书府医龄最长的郑大夫,是个年过半百的老头。跟着阿屿一路小跑过来他有些吃不消的大口喘着气,一边用袖子擦了擦额上细碎的汗。 陆淮屏退左右,对郑大夫略一颔首:“烦请大夫替内子看治一番。” “少爷言重了,我这就为少夫人看脉,”郑大夫拿出诊脉用的小枕头,道。 “少夫人,请将手放在上面,”郑大夫将枕头放在床沿上,弯了弯腰,对秦栖道。 秦倚枝行经初至,陆长决手忙脚乱5 “真的用不着……”秦栖将目光放在陆淮身上,又一次尝试与他沟通。 不是她不直说,她是真不知道该怎么和一个大男人讲这种事,她真的说不出口。 只见陆淮嘴角勾起一个有生之年最温柔的笑,眼里满是宠溺:“别闹。” 秦栖:“……” 秦栖认命的伸出手,一脸视死如归的闭上眼。 郑大夫在她手腕上搭上一块丝巾,然后伸出手为秦栖把脉。 陆淮一直注意着郑大夫,见他一脸古怪,皱着眉将手拿起来又放上去好几次。 见郑大夫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复杂,陆淮心头一跳,没忍住开口道:“她到底怎么了?可有医治的把握?” 郑大夫十分复杂的看了他一眼,犹豫着开口:“这……老夫确是没有医治之法……” 闻言,陆淮像是被谁当头一棒,敲的头晕目眩,脸色突然变得灰败。 “只是,虽说这天葵无法断绝,还是可以替少夫人缓解些疼痛的,”郑大夫收了枕头,起身道。 “什、什么?!”陆淮猛地抬起头来,难以置信的看着他:“天葵?” 郑大夫疑惑的点点头:“是啊,少夫人只是来了葵水,注意不要碰冰凉辛辣的东西即可。” 陆淮脸色瞬间爆红,一脸吃了屎的表情。 原以为是有人要害秦栖,在雪花酥里加了什么东西,害的他将影卫都召出来了,谁知竟只是小日子来了。 这真是他此生最觉得尴尬的一次。 这厢郑大夫已写好了药方,“少爷,只需按照这张药方吃几服药,少夫人的疼痛便能减轻不少。” 陆淮红着脸,僵硬的接过药方,点点头。 郑大夫走了。 秦栖无奈的看着陆淮:“这下放心了?可以让我的丫鬟进来了?” 陆淮的脸红到了脖子根。 他将包包喊进来,然后自己走了出去。 步伐看起来很正常,若是跨门槛的时候没有踢到脚就更正常了。 秦栖无可奈何的看着他出去的背影。早就说不用大夫了,非不听。现在可好,他比自己还要尴尬。 包包给秦栖拿了月事带。秦栖换上之后,就让下人将床上收拾了,又换了一套衣服,便去找陆淮。 找了半晌都不得见,秦栖只得无功而返。 而此时的陆淮,正涨红着脸站在宿影面前。哪怕已经走了这么远了,却还是难以平复心中的尴尬。 两人脚边是昏迷着的糕点铺子掌柜和大厨。宿影推了推他们,二人才悠悠转醒。 一睁眼,便看见戴着面巾眼神冰冷的宿影和来回踱步的陆淮,险些吓了个半死。 “主子,他们醒了。”宿影声音十分冰冷,仿佛一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人。 闻言,陆淮转过头来,对着掌柜的露出一个和睦友好的微笑。 掌柜:“……” 大厨:“……” 须臾,两人出了尚书府。 “掌柜的,这陆二少是不是脑子不太正常啊?”大厨跟在掌柜身后,低声询问道。 掌柜其实也是这么想的。陆淮对他笑的时候,他心都跳到嗓子眼了。 秦倚枝行经初至,陆长决手忙脚乱6【为毛毛加更】 可谁能想到,下一秒这陆二少竟从兜里掏出一锭银子递给他:“雪花酥做得不错,继续加油。” 然后又拿了些碎银给厨子。 掌柜:“……” 大厨:“……” 他们被这个黑衣人打晕,然后不知怎么就到了尚书府。原本以为是在劫难逃,谁知这陆二少竟是要嘉奖他二人? 这可真让人胆战心惊。 “这……”掌柜迟疑。 “怎么?不够吗?”说着,他掏出钱袋,又拿了一锭银子放在手心。 两锭银子,整整一百两。够寻常百姓用好几十年。 “这回该够了吧?再不够我可没有了。”陆淮道。 掌柜哆哆嗦嗦的接过来银子,低着头道:“谢、谢谢陆二少。” 陆淮摆摆手,让阿屿带二人离开了。 可是心里这样想,却不能这么说。他低声呵斥:“休要胡言。陆二少英明神武,莫要侮辱了贵人。” 大厨悻悻然闭了嘴。 然后让我们的视角回到秦栖这里。 此时是秦栖正躺在榻上轻轻的揉着肚子。想起陆淮那固执的模样,她就忍不住笑出声。 “小姐,药煎好了,”乐乐走进来,将托盘放在桌上。端出药,递给秦栖。 “嗯,”秦栖端过碗,喝了一口,疑惑道:“这药怎的如此甜?” 乐乐言笑晏晏,道:“这是姑爷亲自熬的,听说小姐怕苦,便放了许多红糖进去。” 秦栖翘了翘嘴角:“那他怎么不给我送来?” “姑爷说,他还有事,暂时来不了。” “他能有什么事?只怕是无颜面对我。”秦栖嘟着嘴,嘀咕道。 仰头将碗里的药饮尽,嘴里的红糖味散去后依旧有一阵余苦,秦栖蹙了蹙好看的眉头。 包包走了进来,手里也端着托盘,上面搁了一盘像果脯一样的东西。 “小姐,”包包笑吟吟的走到暖榻边,弯了弯腰:“小姐,姑爷知道小姐定然还是觉得苦,这是姑爷特地为你准备的蜜饯儿,快尝尝。” 秦栖捏了一颗放进嘴里,嚼了嚼,眉头终于舒展开来。弯了弯眸子,秦栖嘴角勾起一抹自己都没察觉的浅笑。 她一连又吃了好几颗。 见状,乐乐和包包对视一眼,眼里皆是笑意。 “去告诉他,”秦栖扬了扬眉,撅着嘴傲娇道:“我觉得很好吃,药煎的也不错,多谢了。” “是!”包包眉眼带笑的福身,去回禀陆淮。 - 书房里。 陆淮捧着一卷书,已坐在桌前半个时辰了。 他几乎半年也进不了这里一次。上次进来,还是因为被他爹罚抄《中庸》,到现在想起来手都还泛酸。 眼睛看着书上排得密密麻麻的文字,脑子里却想着秦栖的一颦一笑。 她知书达理的对他行礼的样子:“见过陆公子。不知陆公子今日找我有何贵干?” 她眼神亮晶晶和他讨价还价的样子:“我可以不管你,但是你必须和我约法三章。” 她揪着他衣角可怜兮兮的样子:“陆淮,你为什么生气啊?” 还有她在回府的马车上埋着头害羞的样子:“……流氓。” 都一一浮现在他眼前,那样历历在目。 秦倚枝行经初至,陆长决手忙脚乱7 想起了那日的水润的朱唇,陆淮舔了舔唇角,喉结无意识的动了动。 正想着,门外传来包包和阿屿交谈的声音。 “阿屿大哥,烦请禀告姑爷,就说我家小姐很喜欢这蜜饯儿,还夸姑爷的药煎的很不错。” “没问题,等会我就进去和少爷说。” “那便多谢阿屿大哥了。小姐那边还需要我照顾,我就先回去了。” “没问题。” 笃笃笃———— 是阿屿在敲门。 “咳,”陆淮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有模有样的将目光重新放回书卷上:“进来。” 阿屿推开门,看见装模作样的某人,疑惑道:“少爷,你书又拿倒了,这样也能看得懂吗?” “嘶。” 陆淮倒吸一口冷气,他觉得有阿屿这么个侍卫在身边,真是他成功路上的一大绊脚石啊。 起身将书卷起来,陆淮反手就是一个爆栗敲在阿屿头上。 “呆子!你看不出来我是故意的吗?” 阿屿捂着被陆淮敲的地方,实诚的摇摇头:“属下愚笨,看不出来。而且你每次都拿反。” 陆淮:“……” 他又是一个爆栗,恶狠狠的道:“你看不懂本少爷看得懂就行了。不知道你就少吱声,本少爷不会把你当哑巴的。” “哦,”阿屿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陆淮缓出一口气,转头问他:“秦栖的丫鬟刚找你干什么来了?” “她说,少夫人很喜欢你准备的蜜饯儿,还夸您药煎得好呢。” 闻言,陆淮十分嘚瑟:“那当然了,也不看看本少爷是谁,那能不好吗?别看本少爷没煎过,那技术,”陆淮竖起大拇指,接着说:“可不比任何人差。” 他下意识将手上被烫出来的泡往身后缩了缩。 “那少爷今晚回房睡吗?” “这个……”陆淮有点犹豫,他一看见秦栖就想起自己干的蠢事。 啧,太傻了啊。 “不回去了,本少爷要彻夜学习,今晚就在这书房睡了。” - “小姐,”乐乐走进屋内,对秦栖说:“姑爷说他今晚要彻夜看书,不回来了,就在书房歇息。” 秦栖挑了挑眉。 彻夜看书? 这鬼话他也说的出口,就阿屿那个呆瓜会相信吧。 勾了勾唇,秦栖道:“那就把门关严实点,小心招贼。” 是夜。 “小贼”蹑手蹑脚的绕过守夜的下人,缓缓的靠近房间门口。 “嗯?”陆淮轻推了一下房门,门却纹丝不动。 他又用了点力,却依旧没有效果。 陆淮十分疑惑,嘀咕道:“怎么推不开?” 又试了好一会,陆淮只得放弃。 门肯定是被人从里面闩上了。 因此他决定爬窗。 什么? 你说某人为什么又回来了? 这确实不怪陆淮。他本来是不想回来的,可是那书房里连个被褥都没有,更别说枕头什么的了,这让他怎么安榻? 犹豫一番,陆淮决定回来睡。这也应证了几千年以后我国某王姓哲学家的‘真香’定论。 ‘反正是我的房间,我本来就该回去睡。再说了,都这个点来,秦栖肯定睡了。’陆淮暗忖。 轻轻推开窗户,陆淮心中一喜。 幸好秦栖没有将窗户也关得死死地。 蹑手蹑脚的从窗户翻进房间,陆淮正暗自得意,房间内却忽的亮了起来。 秦倚枝行经初至,陆长决手忙脚乱8 烛火亮了起来,陆淮终于看清了床边的人影。 秦栖点亮蜡烛后,将火折子放在一边,然后走到床上坐下。抬起头,对陆淮露出一个十分友好的笑:“嗨,陆二少。” 看着她对自己招手,陆淮翻窗成功的得意僵在了脸上:“……” “陆二少深夜到访,有失远迎啊。”秦栖笑眯眯的说。 “不知陆二少有何贵干啊?” “我……”陆淮僵硬着脸,“我其实是……” “是什么?”秦栖弯着眸子,好像并不知道他来干什么。 “我其实是来……赏月的。今夜这月亮,真是又大又圆啊,”陆淮将手背在身后,对着窗外黑乎乎的天空,装模作样的吟了句诗:“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 秦栖探头朝窗户的方向看了一眼,眼里笑意满满:“陆二少莫不是想家了?” “嗯……嗯?”陆淮懵了。 这句诗是想家的意思吗? 看见他那懵逼的样子,秦栖没忍住低着头笑了出来,肩膀一抖一抖的。 陆淮尴尬的摸了摸鼻子。 可恶啊,早知道不装这逼了。 笑够了,秦栖抬起头来,给了陆淮一个台阶:“既然来都来了,陆二少可要坐会?” 看来可以在这睡了! 陆淮心里暗喜,面上却故作深沉,似乎十分勉强的说:“既如此,那陆某便恭敬不如从命了。本是要走的……” “那便不留陆二少了,”说着,秦栖就要起身开门。 “哎别别别,”陆淮连忙拦住她,“来都来了,哪有走的道理。” 秦栖笑了出来,又躺回床上了。 陆淮褪去外袍,将长衣搭在屏风上。然后灭了一盏烛火,屋里瞬间比刚才暗了许多。 秦栖感觉到身边的床浅浅的凹下一块,应该是陆淮躺下来了。 身上的被子忽然被身边的人掀开,然后又盖在身上。不同的是,刚刚她只盖到肩膀,这下却直接到脖子下了。 秦栖转过来平躺着,看见陆淮满不在乎的说:“被子盖好啊,免得你着凉了你爹又说我没好好照顾你。” 秦栖揪着被子,弯了弯灵动的双眸,没有说话。 两人就这样躺着好久,久到秦栖正要进入梦乡的时候,肚子上忽然被覆盖了一个暖乎乎的东西,正轻轻的揉着。 隐隐约约听见身边的人在低声嘟囔:“我可不是关心你,我只是不想被你爹臭骂一顿。不过这到底有没有用啊,可别反倒加重了……” 身旁的人后面还嘀咕了些什么,秦栖听不太清了。她只记得肚子上陆淮的手很暖,很舒服,将她的疼痛感都被驱散了不少,她很快就睡着了。 一直到深夜,肚子上才缓缓没了动静。 一夜无梦,翌日清晨。 冬日的清晨总是亮得格外晚,秦栖比以往都睡得久。 她身为儿媳,本应早起根据家里人的喜好查看厨房的早餐。可她刚嫁过来那会陆尚书便同她讲了,这些事不用她操心,她每日只需要看看账本,查看府中和陆氏的店铺支出是否有误,以及和陆淮好好过日子便是了。 赠卿一支钗头凤,念君长情终返赴1 秦栖缓缓睁眼,入目的是床顶的大红色纱帐,正中央绣着一个大大的囍字。 腰上似乎被什么东西压着,轻轻掀开被子一看,原来是陆淮的手臂横着。 令她想起了昨夜的温暖。 小心翼翼的将他的手臂拿开,秦栖偏了偏头,看向陆淮。 他双眼自然的闭着,呼吸绵长而有节奏。 秦栖慢慢的转过身来,面对陆淮侧躺着,细细的看着他。 两人离得很近,陆淮浅浅的呼吸带着他身上的青柳气息传过来,秦栖稍稍有些失神。 眼前的人有着两道英气逼人的剑眉,仿佛是被谁刻意修剪过的;睫毛在眼底覆盖出浅浅的阴影,对于男子来说已算是长了;俊挺的鼻梁下是绵长的呼吸;薄薄的嘴唇带着淡淡的赤色,像快要熟透的禁果,令人流连忘返。 他虽闭着双眼,面上的俊俏却依旧不曾减少半分。 秦栖忽然有了个不太合适的想法。 她想一直这样看着他。 意识到这一点的秦栖吓了一跳,她的心好像有点不受控制了。 不能再看了。 秦栖轻轻的坐起来,蹑手蹑脚的跨过陆淮,穿上衣服出了房间。 此时院子里只有洒扫小厮拿着扫帚在扫地,见她出来,连忙道:“少夫人好。” 秦栖点点头,看见乐乐和包包正在修剪着院子里花盆里的枝桠。 听见小厮的话,两个丫鬟才发现她起来了。乐乐道:“小姐起来了,现在可要洗漱梳妆吗?” 秦栖点头,轻声道:“你们小声一点,陆淮还没睡醒。” 然后便进了屋,等她们端水进来。 少顷,洗漱罢的秦栖坐在梳妆台前,任由乐乐为自己挽发。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秦栖才惊觉,原来她已经挽垂云髻这么久了。 眸光流转,秦栖看见梳妆台上的剪刀,视线顿了顿,然后将它拿在手中。 “小姐,发髻挽好了,现在可要上妆吗?”包包弯着身子,凑近秦栖道。 秦栖摇头,“不用,你们先出去吧。” “是,奴婢告退。”两人异口同声,行礼后退了出去。 秦栖起身,慢慢走进内室。 半晌后,她取下贴身佩戴的荷包,将手中的东西装了进去。秦栖浅浅的笑着,眸光很是温柔,为素面朝天的小脸平添了几分色彩。 将荷包重新系在腰上,秦栖十分爱怜的摸了摸,眼底却藏着几分落寞。 缓缓叹出一口气,秦栖才喊了丫鬟进来梳妆。 女为悦己者容。其实她并不喜欢上妆,只是为了得体罢了。 完毕后,秦栖估摸着这个时辰厨房应该将早膳准备好了,便去叫陆淮起床,准备用膳。 她轻轻的推了推陆淮:“陆淮。” 陆淮毫无动静。 “又要我泼水么?”看了看外边因寒风而脱落的树叶,秦栖叹了口气,“罢了,你且睡吧。” 她站在床边看着陆淮,发了好一会呆,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心底萌芽,开始不受控制起来。 “长决……”秦栖无意识的喃喃自语。 陆淮的睫毛轻轻的颤抖一下,秦栖没有看见。 “罢了,”秦栖回过神,弯了弯唇。 俯身替陆淮将被角掖好,秦栖道:“你且好好睡吧。” 赠卿一支钗头凤,念君长情终返赴2 秦栖一边往前厅走去,一边派人去叫陆尚书用早膳。却得知陆尚书一早便进宫去了,秦栖便自己一个人吃了早膳。 回来时陆淮已经起来了,正趴在院里的石桌上半梦半醒着。 秦栖无奈的摇摇头。 “陆淮”,她出声喊他。 “嗯?” 见陆淮看过了来,她温软的笑了,嘴角的梨涡若隐若现:“饿了吗?我给你带了些吃食回来。” 说着,便从乐乐手中接过食盒,拿起来轻轻的晃了晃。 “快快快,正好我饿了,”陆淮伸手,要将食盒拿过来。 秦栖浅笑,将食盒搁在石桌上,一盘菜一盘菜的取出来放在他面前。 “唔……今日的菜色倒是不错,”陆淮嘴里含着一大口吃食,口齿不清的说。 秦栖坐在他身边,双手托着脸颊。见他大快朵颐的样子,秦栖没忍住弯了弯双眼,露出洁白的小虎牙。 她忽然有些喜欢这种感觉了。 喜欢和陆淮待在一起的感觉,喜欢这样看着他的感觉,还喜欢坐在一起的感觉。 就好像他们很亲密,在一起很久了的感觉。 眨了眨眼睛,秦栖又摸了摸腰间的荷包。 不能太贪心,有这个荷包就够了。 她这样安慰自己,可是看见陆淮因吃得太快,额上出了细碎的汗时,她还是没忍住。 秦栖拧着眉,拿出手帕,伸手替他擦拭着:“你吃慢点,又没人跟你抢。” 其实倒也不是他想吃得这么快。只是毕竟冬天了,虽然还不曾下雪,但已是寒风瑟瑟,若是不吃快点,只怕一会就凝固住了。 但是她这么说了,陆淮还是弯着眼睛对她点点头,果真开始细嚼慢咽。 见状,站在秦栖身后的乐乐和包包一脸姨母笑。 “嗝,”陆淮打出一个饱嗝,揉了揉肚子。 秦栖叫下人将桌子收拾了,眼睛没看陆淮,话却是对他说的:“公公今日不在家中,进宫去了。” 闻言,陆淮眼睛一亮。 陆尚书不在家,那他岂不是可以为所欲为了? 不过,“进宫干嘛?”陆淮拧着眉头,道。 秦栖摇头,“我也不知道,想必是有事吧。” 陆淮陷入了沉思:“莫不是西北暴乱又爆发了?” 他还懂这些? 秦栖探究的看着陆淮,“你怎么知道?” 陆淮回过神来,顺口说道:“我大哥在西北军中,我自然也是略有耳闻了。” 陆淮的大哥陆川年纪轻轻便在军中战功赫赫,官居都司,是年轻一辈的表率。 秦栖点头,倒也说得过去,没再纠结这个问题。 又开始刮风了,秦栖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见状,陆淮有些责备的看着她:“你怎么不多穿点?明知道自己身子骨弱,如今还是小日子,着凉了落下病根可怎么办。” 秦栖弯了弯唇角,“不会的,没那么容易生病。” 陆淮白了她一眼,“我们还是快些进屋吧。你若是还要看账簿的话就叫他们搬到屋里。如今已是年关了,这冬末的寒风刺骨得很,你若是着凉了,我只怕是在我爹和你爹面前都难逃其咎了。” 秦栖被他逗笑了,“我哪有那么弱不禁风啊。”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嘛。”陆淮摇摇头,一副她不懂的样子。 赠卿一支钗头凤,念君长情终返赴3 说完,陆淮便拉上秦栖往里走。 秦栖随他进去,在他身后抿唇笑了。 “喏,账本我都让人给你搬到里面了,暖炉也烧上了。就在这里看账簿,累了就去床上躺会,多好不是。”陆淮将她按在凳子上坐下,对她说道。 “好,听你的,”秦栖嘴角含笑,点点头。 “哎,这就对了嘛。” 秦栖开始看账簿,而陆淮坐在她对面,时不时看看火炉,时不时看看她,有些百无聊赖。 账簿上写着“昱明拾叁年,拾壹月拾贰日,后厨采买,支出叁拾陆文。” 陆…… 秦栖想起了昨日那个梦。 陆淮将她拥在怀中,熟悉的青柳气息似乎扑面而来。他眉眼带笑,轻轻将她口勿住,眼里全是她一个人。 秦栖转头看了一眼支着腮帮子发呆的陆淮,摇摇头叹了口气。 这时陆管家走了进来,朝两人行礼:“见过少爷,少夫人。” 秦栖将账本合上,看向管家。 自成亲以来,陆尚书与管家极少踏足这栖淮院。正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若非要事,想必管家也不会亲自来一趟。 “常叔,可是有什么事情吗?”秦栖对管家点点头,道。 管家喜笑颜开的点头:“正是。老爷刚从宫中回来,陛下说了关于年宴的事。” “又是年宴……”陆淮耸拉着眼皮子,吐槽道:“年宴就是吃好点喝好点,看几个女的晃来晃去,几个女的吟诗作画,好不无聊。就这样的年宴,还每年都有,一点也不新鲜。” 管家责备的看他一眼,“二少爷这是说的什么话。年宴本就是欢聚一堂,圣上允许进宫已是十分看重了。”说着,他对着天上拱了拱手,十分恭敬,继续对陆淮说:“二少爷今年可不能再以‘诗听多了头晕’这样荒谬的借口中途逃脱了。” 不愧是陆尚书最得力的助手,管家的唠叨能力一点也不比陆尚书差。 陆淮将头偏向另一个方向,闷闷道:“你们每年都这样说。” 秦栖想起往年的年宴,诚如陆淮所说。无非就是歌姬舞姬上场助兴,未曾婚配的才子佳人展现自己的时候。 秦丞相身居高位,自然也是必须入宫的,因此秦栖也会一同前往。不过秦丞相并不愿意她早早的嫁出去,因此并不会叫她出去表现自己,秦栖就更不想了。 “除此之外,大少爷也会回来。”管家笑眯眯的说,看起来十分高兴。 陆淮的大哥陆川秦栖倒是远远的见过几次。因为深受百姓爱戴,陆川每次进京与离京的动静都很大。上次离京还是几年前了,秦栖当时还是个小姑娘,也喜欢凑热闹,便与乐乐包包去望过几次。 听见大哥要回来,陆淮的耳朵动了动,终于提起了兴趣。 “大哥要回来了?”陆淮有些惊喜。 他自小便与别人家是孩子不同,终日无心学习,除了舒展这个呆子之外,唯有自家大哥能与他有些共同话题。 而陆川受昱明帝派遣,随拓原大将军出征,开阔疆土。加之近年暴乱不断,自从上次离京,已经好几年没有回过家了。 赠卿一支钗头凤,念君长情终返赴4 “是呀,刚得到的消息,只怕是能赶回来参加年宴的!”管家笑得十分开心。 “太好了!”陆淮终于精神了一点。 秦栖看见他这么高兴,嘴角也翘了起来。 管家走了,秦栖对陆淮说:“你这么高兴?” 陆淮摆摆手,用一种‘你不懂’的表情看着她:“你不知道我不怪你。我与我哥关系可好着呢。” 说着,他又站起身来转来转去,像是在犹豫什么。 “你怎么了?”秦栖问。 “哎,不行,”陆淮停下来,握住秦栖的手:“走,你与我一道出去买些东西,顺便也给你置办两套行头。” 秦栖就这样与他出了尚书府,这是两人第一次出门逛街,连乐乐包包和阿屿都没带。 街道上人声鼎沸,小贩的叫卖声络绎不绝,好像上京一直都是这么热闹。 秦栖嘴馋买了两串糖葫芦,与陆淮分着吃。 她的手被陆淮牵着,穿过熙攘的人群,来到一处首饰行。 “哟,陆二爷,”两人刚一进门,眼尖的店小厮就看见了,连忙招呼着:“今儿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陆淮扬了扬下巴,“嗯”了一声。 秦栖环视整个店面。装饰简洁大方,细微之处的点缀也恰到好处,可见十分用心。 “有没有适合我夫人用的行头?”陆淮问小厮。 “有!那哪儿能没有呢!整个上京城,就数我们埔世首饰行最大了,我们这儿没有的东西,那肯定是天下至宝!”小厮谄媚的笑着。 刚才进来的时候没有看清,秦栖这时听见店名有些迷茫。 这家首饰行居然叫不是首饰行吗? 真想知道掌柜的是怎么取出来的。 “那还不快取几套出来给爷看看,怠慢了爷,你知道后果,”陆淮仗着自己纨绔,十分嚣张。 “是,是是是。” 秦栖觉得这样有些不太好,便扯了扯他的衣角。 “嗯?”陆淮看向她。 她踮起脚尖凑近他耳朵,用手遮住,小声道:“你不要凶他,这样不好的。” 佳人吐气如兰,少女的馨香随着话音传到陆淮鼻尖,令他有些心猿意马。 他单手握拳,放在嘴边咳了两下,低头对她说:“没事,爷是‘上京小霸王’,气质这一片爷吃得死死的。放心好了,爷能罩着你。” 秦栖觉得有些好笑,正想说什么,小厮已经去了饰品出来了。 “陆二爷,二夫人,请看这一套‘清水出芙蓉’”,他伸手摊向第一套首饰:“这一套适合平日居家佩戴,十分清丽脱俗,属于耐看型的。” 秦栖拿起浅碧色的手镯,觉得还不错。她一向不喜欢太艳丽的颜色,这一套倒挺合她胃口。 “挺好看的,”秦栖道。 可陆淮却摇摇头,“颜色太寡淡。” 秦栖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小厮见状,又开始推荐第二套:“那爷看这一套‘丽资俏佳人’。鸡血红的宝石镶嵌的发冠,血玉打磨成的玉镯,十分贵气。像少夫人这样天姿国色,佩戴起来定人好看。” 陆淮拿起来看了一眼,点点头,赞赏的说:“这倒是不错。” 赠卿一支钗头凤,念君长情终返赴5 “哎嘿嘿,爷喜欢就好,”小厮摸了摸头,有些讨好的说。 秦栖将那血玉手镯拿起来,放在手腕旁边比较了一下,拧起了眉头。 她生的比较白皙,这血红色的玉镯放着一看,却是感觉不太自然,仿佛不健康一般的苍白。 思忖半晌,她摇头:“我不喜欢。” 陆淮:“那再看看。” 小厮又接着为他们介绍了好几套头面,可偏偏两人意见都不一样,这可愁到他了。 “没了?”陆淮横眉冷竖,不爽的质问小厮。 “爷,不是小的不给您找。只是这……这已经小店最好的几套首饰了啊,”小厮一脸愁苦,丝毫不敢得罪这小霸王。 小霸王冷哼一声,眼睛四处转着,嘴里仍在威胁小厮:“爷可不管这些。是你自己说肯定……那是什么?” 他突然顿住了。 秦栖朝他所指的方向看过去,正是一套首饰。 那套首饰放在储物柜最边上的地方,已装入了盒子,还未盖上。 “去拿下来看看,”陆淮直接对小厮吩咐道。 小厮一脸苦大仇深的样子,脸都要皱成一团了:“爷,这……” 陆淮直接踹了他一脚:“快点!” 小厮被他踢得一跳,不敢得罪他,赶忙将首饰取了下来,放在两人眼前。 整体来说,这是一套很高贵的首饰。金色的发簪和金色的步摇上嵌着一颗颗水晶,在阳光的照射下闪闪发光;耳饰也是水晶,两对不同款式,很是好看;手镯是乳碧色,秦栖比较了一下,十分合适我。 “这还挺好看的,”陆淮点点头,然后偏过头问秦栖:“喜欢吗?” 秦栖弯了弯眼睛:“喜欢。” 闻言,陆淮大手一挥,十分豪爽的道:“包起来!” “爷……这、这这这、这不行啊!”小厮愁苦得不行,看上哪套不好,偏偏要这个。 秦栖视线从上面收回,询问道:“是被什么人预定了吗?” 小厮点头:“这套头面刚才已被善莱郡主订了,说是一会过来取,只怕是马上就要来了。原本小的正在给它打包呢,见您二位贵人来了,这才放下了手头的事情。” 善莱郡主名叫赵茗缪,字善莱,是已故三王爷的遗孤。昱明帝的父亲共有五个儿子,如今却只剩下了昱明帝,其他的或战死,或病故,连子嗣也未留下一个。 听闻善莱郡主自小不爱出门,因此秦栖不曾得见过几次。 “那便罢了,”秦栖爱怜的抚了一下这套首饰,有些惋惜的说道。 见秦栖喜欢,陆淮犯浑了:“不能算,难得你喜欢。” “君子不夺人所好,”秦栖笑了笑,宽慰他:“即已被善莱郡主订去了,我就再寻套别的吧。” “哎是是是,”小厮连忙点头,没想到这二少夫人如此善解人意。 陆淮又踹了他一脚,“是什么是,本少爷从不是什么君子,也不稀罕当那没用的。既然她还没取走,那就是还在犹豫。本少爷说要,那就得是本少爷的。” 小厮愁得不行,这小霸王从来不讲道理,可如何是好。 赠卿一支钗头凤,念君长情终返赴6 他将希望放在了秦栖身上,满眼希翼的看着她。 秦栖无奈的摇摇头,伸手拉住陆淮:“好啦,不过是套首饰罢了。我也没有很喜欢,咱们再去看别家就是了。” “可是……”陆淮踌躇。 “没有可是,”秦栖笑着打断他:“你若真是想给我买,你就听我的。” 一边说,一边牵着他往外走去。 陆淮被她牵着出店门,临走前还不忘瞪了一眼小厮,小厮硬着头皮,只当没看见。 直到走出十几米了,陆淮还是气呼呼的。 秦栖踮起脚尖摸了摸他的头,“好啦。” “我是不想你受委……不想被你爹数落,”陆淮瘪了瘪嘴。 “我知道……”秦栖话未说完,就听得一道女声响起—— “陆二少,少夫人,请留步!” 秦栖回过头,来者是一身丫鬟打扮。 只见她言笑晏晏的对他们福了福身:“二位,我家郡主有请。” 秦栖颔首,这京城就只有一位郡主,是谁已经不言而喻了。 秦栖和陆淮随丫鬟到了一处茶楼二楼的一间包厢门口,丫鬟笑吟吟道:“二位请进,我家郡主正在里面等候。” 秦栖点头:“多谢。” “夫人可折煞奴婢了。” “咳、咳咳咳。” 还未见到善莱郡主便听得她在咳嗽,想来是身体不太好。 秦栖推开门,就见厢内的女子正坐在桌前低头捂着嘴咳嗽,窗户关的死死的,丝毫不透风。 秦栖拧眉,看向善莱郡主。 只见她披着白色的狐裘,三千青丝只用一根素色发带挽成十分简单的发髻,头上仅插着一支白玉簪子。未施粉黛的脸上,因咳嗽起了几分红晕,平添了几分红润。 “见过郡主,”秦栖拉着陆淮一起行礼。 闻言,善莱郡主抬起头来,对二人笑了笑:“你们来了,快些过来坐。” 终于看清了善莱郡主,陆淮的脸上显过一丝惊讶和几分古怪。 “多谢郡主。” 秦栖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而是牵着他走到桌边,坐在了善莱郡主的对面。 丫鬟从外面将包厢的门关上了。 秦栖看了一眼紧闭着的窗户,出声询问道:“郡主为何不开窗?” 闻言,善莱郡主苦笑着摇摇头:“我倒是想,只是我多年的病根了,实在见不得风。这副残破的身子,让你们见笑了。” 秦栖了然的点点头,“原来如此。” 善莱郡主笑道:“我一年都出不了几次府,今日倒是得幸,遇见你二人了。” “荣幸之至,”秦栖道。 “陆公子为何一直盯着我看?可是我脸上有什么东西么?”善莱郡主见陆淮一直看着她,疑惑的摸了摸脸。 被抓包的陆淮收回视线,信口胡诌道:“哦,郡主这支钗子实在好看,在下在想着何处能买到,替内子也挑一支。” “油嘴滑舌,”秦栖瞪了他一眼。 善莱郡主抿着嘴笑了笑,伸手摸了下头上的发簪,眼里涌出些怀念的神色:“这是……一位故人赠与我的。” 陆淮眼底带着几分探究,“不知郡主这位故人在下是否认识?” 赠卿一支钗头凤,念君长情终返赴7 闻言,善莱郡主眼神有些慌乱,“他与陆公子并不认识。” 陆淮了然的点点头,“原来如此。” 秦栖疑惑的看着两人,感觉有些古怪。 难道是旧识么? “若不是说起簪子,我倒是险些把正事忘了,”善莱郡主像是想起什么,弯腰从身边的凳子上取了个盒子,将它打开。 “今日我在那埔世首饰行看了一套首饰,原也没有多喜欢,只是很久没有出府了,想着要买点什么才行,”她顿了顿,继续说:“方才去取时,听店里的小厮说,你很是喜欢,便赠予你吧。” 说着就要将首饰推到秦栖面前。 秦栖没想到善莱郡主叫他们来竟是为这事,连忙抵住盒子,拒绝道:“郡主,这万万不可。自古有言,君子不夺人所好,更何况这是你先看上的,我定是不能收的。” 善莱郡主笑着摇摇头,“这并非夺我所好,只是馈赠罢了。今日有幸见得你,我很高兴,也算是朋友了。此物便当做见面礼,莫要再喊我郡主了,唤我善莱吧。” “可是……”秦栖还想说点什么,却被陆淮拦住了。 “嗳,”陆淮看向善莱郡主,道:“既是郡主所赠,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秦栖伸手在桌下掐了一下陆淮。 “嘶——” 陆淮看向秦栖,被她瞪了一眼。 秦栖看见他朝自己眨了眨眼,然后自己的手就被握住了。 别看陆淮握的不紧,秦栖却是挣脱不得。 她不满的嘟着嘴,拧着眉头,不爽的看着他。 善莱郡主看着两人打情骂俏,眼里满是笑意。没忍住,又咳了几声。 “咳咳咳、咳咳。” 秦栖蹙眉,“郡主,你没事吧?” 善莱郡主抬起头,用手绢擦了擦嘴角:“我没事,只是出来久了。不要再叫我郡主了,太生疏了些。” 她看了一眼闭着的窗户,开口笑道:“今日见到你们,我很开心。只是我身子不好,该回府了。” 秦栖点点头,以示理解:“既如此,那便多谢善莱了。” 善莱郡主笑着点点头。 陆淮抱着盒子,三人一起下楼。 分别前善莱郡主握住秦栖的双手,对她说:“若你得空,便时常来我府上走动走动。我咳咳、我一人在家,又难得出门,实在无聊得紧。” 善莱郡主的双手冰凉,连手心也不暖和。秦栖回握住她,点点头:“一定。” “那我就先告辞了。”善莱郡主浅笑,任由丫鬟为她戴上狐裘的帽子。 秦栖点头。 直到善莱郡主的身影消失在人群里,秦栖才收回了视线,看向身边的人。 却见陆淮低头不语,秦栖戳了戳他的脸:“想什么呢。” 陆淮回了神,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倒是挑了挑眉:“行啊秦栖,现在都敢戳我了。” 秦栖仗着他两只手都占着,又伸手捏了捏他的双颊,扮了个鬼脸:“我还敢捏你呢。” 陆淮眯起眸子,将盒子放到一只手上,想要抓住秦栖,却被她避开了。 “给我站住!” “就不!”秦栖调皮的吐了吐舌头,转身小跑。 陆淮在她身后不紧不慢的跟着。 两人就这样打闹了好一番,才去买了些新的成衣和鞋子,回府了。 添酒回灯初开宴,封狼居胥锋芒现1 年关将至,西北的农民暴舌乚减少了许多。加之与边境小国的大战也告捷,好消息一个接一个的传来。 昱明帝龙颜大悦,下令大办年宴,为拓原大将军和陆川接风洗尘,也算是庆功宴了。 陆淮依旧每天晚上打着“怕被骂”的名号偷偷为秦栖揉肚子,秦栖只当不知道。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的过着,转眼便要到除夕夜了。 秦栖的小日子已经过去了,她又能跑能跳了。 “呼——”陆淮从外面进来,脱下身上的披风,蹲在火炉旁。 “这天儿是真冷啊,”陆淮一边烤火一边道。 秦栖看向院子里。 外面寒风瑟瑟,两边的树已经秃得跟作者的头顶一样了,花盆的牡丹也枯得差不多了,唯有小竹林的翠竹依旧碧绿。 秦栖支起腮帮子,有些无聊:“不知道今年会不会下雪。” 陆淮搓了搓手:“那谁知道,去年就没下。干冷着,不下雪,不知道有多少文人墨客没有诗写了。” 秦栖白了他一眼:“文人墨客就算没有雪也能写出诗词来。” 陆淮挑眉:“是么?不妨你写一首?” 她轻哼一声:“说得跟你看得懂似的。” 陆淮不服了:“喂!看不起谁呢?你不写怎么知道我看不看的懂,不要妄下定论。” “写就写,”秦栖站起身,叫乐乐去取了文房四宝来,放在桌上。 看见陆淮亲自研墨,秦栖还有些惊讶,这厮居然还会研墨? 陆淮“哼”了一声,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似乎别人家都是妻子研墨丈夫拿笔,相敬如宾,怎么到他这儿就反过来了? 陆淮拧着眉头想了许久,百思不得其解。 墨磨得差不多了,秦栖左手抚住袖子,右手提笔沾了点墨汁,一笔一划在纸上写着十分端正的小篆: 枝头瑟瑟北风中,芬馨飒飒满园空。 春江花朝皆不复,唯有君子站如松。 她的力度柔顺而有刚劲,字体秀娟却不失韧性,尧是陆淮这个门外汉也忍不住惊艳了一把。 明明没有任何一个字是写冬天的,却莫名让人觉得寒冷。才女之称,果然名副其实。 秦栖并不知道身边的陆淮在想什么,她只觉得自己的诗怎么看怎么不满意。 蹙眉看了好久,秦栖叹了口气:“还是退步了。这些天日日只顾着看账本,疏忽了诗书。” 说着,她将笔搁下,抬头问陆淮:“可看懂了?” 陆淮高深莫测的点点头:“没看懂。” 秦栖扯了扯嘴角:“……” “我虽然没看懂,但是我也写的出来,”陆淮扬着下巴,说道。 秦栖挑眉,手摊向毛笔:“请。” 陆淮也拿起笔,姿势十分标准,然后歪歪扭扭的写出他的大作: 大树头顶秃,看着好想哭。 若是无头发,还读什么书? 写完后,他一脸骄傲的放下笔:“如何?” 秦栖努力辨认了好一会才看懂了,她的嘴角抽了抽:“……” “阁下真乃神人也!”秦栖忽视掉隐隐作痛的良心,夸赞他。 陆淮毫不谦虚:“那是自然。这种佳作就该让大家都看看,我等会就让阿屿裱起来,我们拿着去街上转一圈。” 秦栖:“……”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耳止之人。 添酒回灯初开宴,封狼居胥锋芒现2 日月如梭,很快就到了除夕。 这一日,京城上上下下都挂上了大红灯笼,一片喜庆,过年的气氛十分浓厚。 秦栖披着白色的貂裘,戴着帽子,正在为府里的下人们分发春节红包。数额不算大,都是她从自己的嫁妆里取出来的。 “哎呦,多谢少夫人,没想到老奴一把年纪了,还有红包拿,”管家笑眯了眼,很是和蔼的接过秦栖的红包。 秦栖一直觉得他很亲切,就像丞相府的秦管家一样。 “您是长者,这权当是小辈孝敬您的,”秦栖笑着说。 “好好好,少夫人有心了。”管家十分感动,连说了好几声好。 他在这陆府当了二十几年的差了,膝下也无个一儿半女。陆川和陆淮喊他一声叔,他就对他们掏心窝子的好。到底是两个男孩,不如秦栖这般心细。 “公公呢?”秦栖问道。 “老爷他在门口看挂灯笼,叫老奴在里面盯着他们打扫。这不,说曹操曹操就到,”管家指了指门口。 秦栖顺着他看过去——是陆尚书进来了。 “嗯,倚枝找我有事吗?”陆尚书疑惑。 “公公,”秦栖言笑晏晏的从乐乐手上接过一个盒子,递给陆尚书:“祝公公来年万事顺意。” 陆尚书接过来,打开一看,是一支玉如意。无论是姿色还是质地,看起来都是上乘的。 陆尚书笑着顺了顺胡须:“倚枝有心了。不过我没什么不顺心的,唯独就想要个孙子,倚枝与长决可要努力啊。” 闻言,秦栖双颊飞霞,有些不知所措。 这时陆淮朝里走来,替秦栖解围:“抱什么孙子啊,有我还不够你折腾吗?” 陆尚书瞪了他一眼:“你只会折腾!哪有白白胖胖、软软乎乎的孙子可爱!” 秦栖见他走到自己身边,自然的牵起她的手,白了一眼陆尚书:“鸡同鸭讲。” 秦栖抿唇笑了,任由他将自己拉走。 “哼!”陆尚书在身后甩了甩袍子。 回栖淮院的路上,秦栖问他:“对联贴好了?” 陆淮点点头。 在贴对联这件事上,陆尚书很是讲究。他说这是贴在门口的门面,得让家里年轻的小辈去贴,寓意新的一年朝气蓬勃。 所以陆淮只得顺着他去贴对联。 两人回了院子,一进屋门便看见墙上挂着一副字,正是陆淮那日所作。他甚至还为自己印了章,落了款。 秦栖:“……” 即便是看了这么些天,秦栖依旧是无法习惯。她自小看的字画,皆为佳品,头一次看见这么扭扭捏捏的字,还真有些不适应。 陆淮将她按到凳子上坐下,然后将烧好的炭火盆放到她脚边,嘀咕道:“你手那么冰,可别着凉了,不然今日见着你爹,我就完蛋了。” 秦栖脚边暖暖的,心里却划过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落寞。 目光触及腰间系着的荷包,秦栖眼底终于有了几分暖意。 爱怜的抚摸着荷包,幸好,她还有这个。 陆淮抬头便看见她这副模样,连忙低头看向炭火盆,眸光倏地闪了闪。 添酒回灯初开宴,封狼居胥锋芒现3 傍晚便要进宫赴宴了。 秦栖让丫鬟为她梳妆打扮,戴上了善莱郡主所赠的头面。 陆淮看向铜镜中貌若天仙的可人儿,满意的点了点头。 两人都穿上了袄子,披上厚厚的狐裘,趟着风往前厅走去了。 陆尚书正在门口整理官服的衣扣,见两人过来,开口询问:“准备好了?” 秦栖点点头。 “那便走吧,”他指了指停在府门口的两辆马车:“我乘前一辆,你们坐后面一辆。” 一行人上了马车,秦栖掀开帘子看向外面。 街道上车水马龙,来往的人群比平日里多了一倍有余,好不热闹。 正要看看别处,窗帘却被陆淮拉下来了:“别看了,等会吹风着凉就不好了。” 秦栖愣了一下,随即笑着摇摇头:“我哪有那么弱不禁风。” 话虽如此,她却没再掀开看了。 很快就到了宫门口,陆尚书率先下了马车,正了正官帽。 秦栖与陆淮也下来了,她今日披的是红色的狐裘,毕竟是年宴。 雪地里红色的狐裘显得十分鲜艳,额上点的眉心蕊更是为她添了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滋味。 “倚枝!”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秦栖回头一看,是秦丞相。 “父亲,”秦栖见他一步步走过来,小脸上溢出笑容。 “岳父大人,”陆淮点头示意。 “哼!”秦丞相瞪他一眼,转头又看向陆尚书:“亲家。” “哎,”陆尚书第一次被秦丞相这么喊,面上有几分激动。 不接纳陆淮没事,接受他这个亲家就行了。 几人一起进去,秦丞相与陆尚书在前寒暄,秦栖与陆淮在后跟随。 年宴在保和殿,朝中大臣在宴首,京中小辈在宴尾。进去了之后,他们便分开了。 秦栖以往在稍前的位置,如今嫁给了陆淮,便往后移了移。 刚一入座,便看见斜对面有两个“熟人”。 昭阳公主挽着善莱郡主的手臂对她挑衅的扬了扬眉,善莱郡主则友善的笑了笑。 赵宣清这样嚣张跋扈的人,竟与赵茗缪交好,真是不可思议。 秦栖忽视了昭阳公主,只回以善莱郡主一个温和的笑。 回过神,却见陆淮一直蹙眉盯着对面某处,顺着视线看过去,原来是几个皇子在那交谈。 “怎么了?”秦栖收回视线,询问道。 陆淮:“哼!” 秦栖:“???” 陆淮此人,看似随意,实则不仅随意,而且傲娇。 秦栖知道他肯定不会说出来,因此也没有追问,于是陆淮的眉头皱的更紧了。 秦栖见状,伸出手去揉了揉他的眉心:“别皱眉。” 你别皱眉,你最珍贵。 陆淮愣了一下,眉头舒展开来,脸上的神色一转,竟是绽出笑容。 见他这般,秦栖便伸回了手。 于是下一秒,陆淮又拧起了眉。 秦栖:“……?” 难道是触到什么机关了? 带着好奇,秦栖又触上他的眉心,再一次眼睁睁的看着它舒展开来。 秦栖惊奇的看着他,难道这里得一直按着吗? 两人的小互动,丝毫未失的落在昭阳公主的眼里,令她握紧了拳头。 添酒回灯初开宴,封狼居胥锋芒现4 年宴就要开场了,秦栖却被眼前人投下来的影子遮住了光亮,面前忽的暗了许多。 “嗯?” 她疑惑的抬头,原来是四皇子。 陆淮一脸防备的盯着他。 “栖妹妹……”四皇子眉目含情的看着秦栖。 “四皇子莫要再这样喊我了,怕是不合礼数。”秦栖站起来福了福身,低头浅述。 “可是……我自小.便是这样唤你的,难道长大了就要生疏吗?”四皇子眼神受伤,喃喃道。 “年少无知,何苦相思?今时早已不同往日,四皇子还请自重!” “我……”四皇子还想说些什么,却被人一把推开了。 “哎呀走开走开,你挡着我光了,”陆淮紧拧着眉头,不耐烦的说。 四皇子被推的一个趔趄,这才注意到了陆淮。 他指着二人,满脸不可置信:“你们为何……还在一起?” “我当然要与她在一起,”陆淮起身握住秦栖的手,直视着四皇子:“她可是我明媒正妁、八抬大轿娶回来的妻子。” 秦栖怔住了,心不受控制的狂跳起来。 四皇子面上有些迷茫,嚅了嚅嘴,却没有再吐出一个字。 见他失魂落魄的离开了,秦栖转头看向陆淮。 他不知从何时开始变得喜欢皱眉,面色看起来还有些不愉。 抿了抿唇,秦栖揪住他的衣袖,将他扯到座位上坐下,小声道:“陆淮,别生气。” 陆淮看了她一眼,呼出一口浊气,转而握住她。 秦栖嫣然一笑。 年宴即将开始了,人陆陆续续的来了不少。唯有秦丞相对面与六部尚书左右还空着位置。 那是拓原大将军覃峪、副将公孙胜以及陆川的位置,已空了好几年了。 之前陆管家说陆川会回来参加年宴,已是这个时辰了,只怕是有些悬。 正想着,就听得一道尖锐的嗓音—— “陛下驾到!皇后娘娘驾到!贵妃娘娘驾到!” 众人皆面朝龙椅跪下,秦栖与陆淮不能例外。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哈哈哈,众卿平身吧,今日是年宴,就不用如此拘礼了。”昱明帝头戴冕旒,身着龙袍,自殿后出来,抬了抬手,说道。 “谢陛下——” 昱明帝在龙椅上坐下,左手边是皇后,下沿是秦贵妃,再往下便是其他的嫔妃。 看见秦栖,秦贵妃妩媚的撩了撩头发,向她抛了一个媚眼。 秦栖连忙低下头,姑姑还是这么喜欢逗她。 秦贵妃轻笑一声,引来昱明帝的注目。 “爱妃可是不喜欢这样的场合?” 他的视线十分灼热,秦贵妃想不回答都难。 正想开口,却被皇后抢先了:“妹妹若是不喜也得忍着些,今日来的都是朝中重臣,可不能耍小性子。” 秦贵妃眼波流转,妩媚的笑了:“姐姐说的是。姐姐身为一国之母,向来都是十分明事理的,听说不少大人都对姐姐称赞有加呢。” 皇后脸上的笑意僵住了,忙看向昱明帝,怕他生疑。 然而昱明帝只是看着秦贵妃,并未关注她。 皇后握紧了手里的丝绢。 添酒回灯初开宴,封狼居胥锋芒现5 秦贵妃揉了揉太阳穴,柔若无骨的撑在桌子上。眼神掠过皇后,对昱明帝说:“赵郎,我头晕。” 闻言,昱明帝酥了半边身子。他心疼的看着秦贵妃:“袅袅又头疼了,可要回去休息吗?” “不要,袅袅要在这陪着赵郎,”她撒娇似的对昱明帝说。 秦贵妃虽已年近不惑,却半分也看不出来有所色衰,便是说她年方二十只怕也有人信。 显然,她担得起风韵犹存四个字。 昱明帝无奈的摇摇头:“你啊。” “赵郎今夜还须来袅娜宫陪我才是,否则我可不依。”秦贵妃俏皮的眨眨眼。 “朕定来陪你,”昱明帝眼神十分宠溺,对她说道。 皇后僵着脸,手心已被掐出了红痕,她却丝毫未曾察觉。 殿下。 四皇子的位置在昭阳公主旁边。入座后他一直沉默不语,像失了魂似的坐着发呆。 秦栖没有看他,只正襟危坐,等着开宴。 终于,上头的人聊完了。昱明帝对身旁的大太监说:“开宴吧。” “嗻。”大太监点头哈腰,然后尖声喊道:“开宴!” 一嗓子吼下去,宫女太监们开始上菜了。 他们将托盘举过头顶,然后再放到桌上。 秦栖看着眼前的菜式,竟有上百种。 “爱卿都用膳吧,”昱明帝抬了抬手,示意众人可以进食了。 见昱明帝恩准,大家都拿起了筷子,开始用膳。 歌姬舞姬走到殿内,奏乐起舞,好不欢庆。 秦栖对眼前的吃食没什么太大的欲望,倒是陆淮,一直给她夹菜。 她下意识看向秦丞相,却见他并没有看向这边,倒是与身边大臣相谈甚欢。 原来不是因为怕被秦丞相骂啊。 秦栖心底蓦地有些暖,她回以陆淮一个温柔的笑。 陆淮不自在的动了动,心虚的嗫喏道:“我只是怕被……” 秦栖握了一下他的手,打断他的话:“我知道。” 陆淮不自然的喝了口酒。 秦栖收回手,无意识地看向对面的人。 昭阳公主拿着酒杯,遥遥的对她举了一下,动了动唇,嘴角露出一个挑衅的笑,然后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通过她的嘴型,秦栖看懂了她说的话:‘走着瞧。’ 秦栖低头笑了。 第一次见昭阳公主,她便对自己满是敌意,殊不知自己也是无可奈何。 “微臣秦朗恭祝陛下龙体康泰,国运昌盛!” 听到秦丞相的名字,秦栖下意识抬头。 原来是父亲在敬昱明帝酒。 秦丞相一站起来,丞相一脉都站了起来。 粗略一看,朝中重臣,竟占去了一大半,就连陆尚书也在其中。 听着这一句句吉祥话,昱明帝却半分都高兴不起来。 他僵硬着脸,挤出一抹笑:“众爱卿有心了。” 他的眼睛看着众人,在掠过陆尚书的时候,视线停顿了一下,然后将杯中酒饮尽。 见状,昱明帝一党的也坐不住了。 为首的便是兵部尚书元邡。 元邡入朝多年,一直忠心耿耿,身为拥皇党,他与秦丞相是极为不睦的。 元尚书为人严厉,除了秦丞相,鲜少有人敢与他针锋相对。 添酒回灯初开宴,封狼居胥锋芒现6 只见他站起身来,俨乎其然的拿起酒杯对昱明帝拱手道:“微臣元邡率众臣恭祝陛下万寿无疆,国泰君安!” 他一说完,昱明帝一派的大臣都站了起来,讲若画一道: “臣等恭祝陛下万寿无疆,国泰君安!” 昱明帝的脸色终于好看了一点,他拿起酒杯一饮而尽:“众爱卿有心了。” 秦栖索然无味的看着他们各不相让,这样的场景,每年都要上演一次。 正此时,门口的侍卫忽然疾步走了进来。 只见他右膝跪在地上,双手拱向昱明帝,声音铿锵有力:“启禀陛下,覃大将军、公孙副将与陆都司班师回朝,如今已在宫门外了!” 闻言,昱明帝十分激动的站了起来:“快,快迎进来!” 十三年前,覃峪还只是昱明帝身边的贴身护卫。自小便如同兄弟一般的两人,为了这片江山谋划了许久,最终决定兵分两路,各带一半的将士去攻城掠地。 十几年过去了,昱明帝与覃大将军依旧各自手握一半兵权。毕竟是多年的感情,昱明帝对他还算信任。 毕竟覃大将军是为了昱明帝在征战四方,因此昱明帝对他是极为看重的。 闻言,专心致志夹菜的陆淮也猛地抬起头,脸上涌出几分激动:“太好了,大哥回来了。” 秦栖见他这么高兴,嘴角也无意识的弯了起来。 在场的众人都等待着覃大将军等人出现,气氛略微凝重了几分。 少顷,终于见一人身着铠甲,大步流星的往里走来,身后还跟着两人。 自那侍卫进来禀报之后,陆淮便一直伸长了脖子张望着,期待的小眼神在看见覃大将军身后的人时变成了惊喜。 “臣覃峪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臣公孙胜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臣陆川参加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三人跪下,异口同声道。铿锵的声音在寂静的大殿内显得十分有力。 昱明帝快步从龙椅上走了下来,亲自将覃大将军扶起来:“爱卿辛苦了,快快请起!公孙爱卿与小陆爱卿也平身吧!” 为了区分陆尚书和陆川,朝中众臣以“陆大人”和“小陆大人”来称呼他们,昱明帝亦是如此。 “多谢陛下!” 覃大将军顺着昱明帝的托力站了起来,公孙副将与陆川也随他起身。 “爱卿此次出征可还顺利?”昱明帝关切的问。 “臣出兵黎国,耗时良久,臣实在惭愧。好在幸不辱命,臣愿将功抵过。”覃大将军对昱明帝拱手道。 “好,好啊,朕定要重赏!” 昱明帝龙颜大悦,十分高兴,连让几人入座。 秦栖看向身边的陆淮,只见他一直盯着某处在看。 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原来是陆川。 不愧是一母同胞。远远看去,陆川与陆淮长得有几分相似,细看却又不同。 陆淮的桃花眼十分撩人,丰神俊朗却让人觉得不太可靠;而陆川星眉剑目,看起来比陆淮沉稳得多。 他身着戎装,本应有着一种战场之人的凌厉气势,却因在笑,倒是像个翩翩佳公子了。 灯火悠悠佳人旁,不负今朝少年郎1 想来是感受到陆淮的视线了吧。 这场年宴,因为覃大将军班师回朝,终于热闹了起来。 约莫一个时辰之后,昱国的年宴才算是结束了。 昱明帝扶着喝醉了酒的秦贵妃往袅娜宫去,皇后也独自回了凤栖宫。 因为陆川回来了,陆淮一时高兴,今夜也喝了不少酒。 见众人都陆陆续续的离开保和殿,他才甩了甩脑袋,晕晕乎乎的站起身来。 秦栖连忙扶住他。 陆川走了过来,对秦栖点点头道:“弟妹。” 陆川对秦栖也是早有耳闻,毕竟秦丞相官居高位,秦栖也是小有名气。 他也确实没有想到自家只喜玩乐的的弟弟会与这样一位女子成亲。若不是当时战事激烈,他还真想回来看看。 秦栖手里扶着陆淮:“兄长。” “我还有要事在身,长决就麻烦你带回去了。不多时他便会清醒过来的。”陆川如是说。 “大哥,嫂、嫂子出去了……快、快追……” 醉醺醺的陆淮突然吐出这么一句话,秦栖只当他在说胡话,并未多想。 毕竟陆川常年征战在外,极少在京长留,从未听说过有什么亲事。 闻言,陆川愣了一下,摇着头笑了。 “拜托弟妹了,”他道。 秦栖回以一个浅笑。 见陆川离开,秦栖领着陆淮慢慢的走着。 秦丞相与陆尚书也相谈甚欢,秦栖没有打扰他们。 走出殿门,刺骨的寒风迎面而来,吹散了心中的烦闷,也褪去了陆淮的几分酒意。 他甩了甩脑袋,看向秦栖。 “秦栖。” “嗯?你看起来清醒了些。”她道。 陆淮没有接话,因为他看见了不想见到的人。 秦栖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原来是四皇子。 他这次没有再像之前那样温吞,而是直接走过来握住秦栖的手腕:“栖妹妹,我想了很久,我……” 秦栖挣脱不得,下意识看向身旁的人。 陆淮额角的青筋跳了跳,心里十分不爽。 这赵轩扬次次忽略他,敢情他陆淮是个透明人? 他每次推他都没使太大力,因此不长记性? 这边赵轩扬还在吞吞吐吐着:“我……我想了很久……” 陆淮一把将他挥开,将秦栖拥在怀里,语气冷冷打断他的话:“四皇子没事就多去太医院转转,看看这结巴的毛病能不能治好。” 若说刚才只是散了几分酒意的话,陆淮此时便是完全清醒了。 秦栖被他紧紧地拥在怀里,额头刚好到他下巴。 这应该是两人贴的最紧的一次了,便是那次在马车上的触碰也不过是浅尝辄止。 秦栖本不喜欢酒味,此时嗅到陆淮身上淡淡的女儿红气息,却格外觉得安心。 四皇子今夜喝了不少酒为自己壮胆,然而想说的话却一句也不曾吐露。 眼睁睁看着秦栖被陆淮抱走,他却什么也不能做。 他们可是名正言顺的夫妻啊。 呵,名正言顺,多可笑啊。 才女与纨绔居然名正言顺。 栖妹妹与自己才是最般配的好么? 身份尊贵的皇子,一品大臣的千金,可谓佳偶天成。 可是…… 怎么会变成这样了? 四皇子无力的跪坐在了地上,双手捂着脸,终于忍不住啜泣起来。 灯火悠悠佳人旁,不负今朝少年郎2 宫中巡逻的侍卫宫女不少,陆淮又不肯放她下来,秦栖只得不好意思的将头埋在他怀里。 就这样被陆淮抱了很远,直到出了宫门,她才被放了下来。 陆淮拧着眉头,没有说话。 两人并肩往前走,秦栖悄悄地伸手握住他。 陆淮傲娇的“哼”了一声,没有挣扎。 秦栖抿唇笑了。 原本以为现下便要回府去,却见陆淮带着她往另一个方向走。 “这是去哪里?”她疑惑道。 陆淮又“哼”了一声:“把你拿去卖掉。” 秦栖撇撇嘴,她才不信呢。 两人就这样不紧不慢的走着,不多时竟到了大街上。 秦栖惊奇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每年的除夕与元宵,都会取消宵禁。因此即便此时已是戌时了,街上依旧灯火通明。家家户户都挂起了红灯笼,贴上了喜庆的对联;猜灯谜的摊位数不胜数,与卖糖人的小摊一样被一群人围着;卖糖葫芦的小贩游走在街上吆喝叫卖,十分热闹。 一派祥和安乐之景。 陆淮牵着她的手慢慢往前走去,停在了一位卖糖画糖字的老者面前。 老者抬起头,见二人站在摊位前,佝偻着身子,询问道:“二位贵人可是要买糖字吗?” “请为我夫人画一幅小像,”陆淮如是说道。 秦栖惊讶的抬头看了他一眼。 用糖画她的小像,这不是为难人么? 显然她多虑了,老者十分爽快的答应了。 然后她就看见老者用做菜的那种大勺从装糖的器皿里舀了一勺糖,慢慢地在板上画了起来。 期间只抬头看了她两次。 直到他画完,秦栖更是惊讶了。 因为是糖画,所以只能画个轮廓。看着这板上的画,不能说十分像,却也是像了七八分的。单是个轮廓就能看出是她了,秦栖觉得自己有些以貌取人了。 果真高手在民间。 老者将糖画粘在竹签上,递给了陆淮。 陆淮点点头,将糖画塞进秦栖手里。然后摸出一把碎银递给老者:“多谢,剩下的就拿去买两杯茶水喝吧。” 老者显得十分激动,不断地鞠首:“多谢贵人!多谢贵人!” 陆淮没有说话,拉着她继续往前去。 秦栖觉得,陆淮似乎与传闻中的纨绔子弟有所不同,却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同。 走了十来步,陆淮蓦然伸手,将她手里的糖画夺了过去。 秦栖:“……?” 陆淮得意地扬了扬眉:“不过是让你替我拿一会,又没说要送给你。” “可是这本就是画的我啊?”秦栖不解。 却见某人将糖画举得高高的,十分欠打的说:“那又如何?你又拿不到。” 秦栖被他的厚颜无耳止惊到了,伸手去抢,却连竹签都摸不到。 她咬牙切齿的偏过头,不再看他。 陆淮见她真不理他了,又腆着脸来逗她。 “喂,别生气啊,”他道。 秦栖:“哼!” “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我不去。”她瘪着嘴,嘴角的梨涡不自知地露了出来,看起来十分可爱。 陆淮眨着一双桃花眼,突然笑了。 他伸手戳了戳秦栖的梨涡:“带你去放花灯去不去?” 秦栖的眼睛亮了亮。 灯火悠悠佳人旁,不负今朝少年郎3 这次是秦栖拉着陆淮了。 她走在前面,陆淮慢慢悠悠的在后面跟着。 放花灯的心情太急切,秦栖想走快一点,偏偏陆淮这厮不配合。 “你走快一点,”秦栖蹙起眉头撅着嘴,不满道。 陆淮只觉得她这副模样真是可爱极了。他嘴角微微勾起,吊儿郎当的说:“走不动啊。” 秦栖松开手停了下来,叉着小腰,十分不悦:“你作甚去了走不动?” “我拿了太多东西,累啊。” 秦栖拧眉。 不过是拿了个糖画罢了,有这么累? “那你给我拿,”她对陆淮摊出手。 白白净净的手心呈现在眼前,陆淮有些心痒痒。 他伸手握住她,蓦地说道:“我不累了。” 秦栖拧着眉头,奇怪的看着他。 两人并肩往前走去,须臾之间便看见有卖花灯的。 “二位贵客,瞧瞧花灯吧!”小贩大声吆喝着。 陆淮驻足,扬了扬下巴,示意她自己挑。 秦栖松开手,欣喜的上前挑选喜欢的花灯。 上京的手艺人极多。大至游示的关刀灯,小至可以放河里的牡丹花灯,各式各样的花灯都有。花色交错,煞是好看。 秦栖细细的挑选了两盏莲花灯,又选了两只孔明灯,想和陆淮一起去放。 陆淮看着她挑选的小灯笼,无奈地摇摇头。 唯有小女儿家喜欢这样粉嫩的颜色了吧。明明已经是有夫之妇了,却依旧这般富有少女心。 秦栖并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见陆淮掏出银子付了钱,便兴致勃勃地拉上他要走,却被小贩喊住了。 “贵人留步!” 秦栖回头看向他。 “贵人请看,”小贩笑得眼睛迷城了一条缝。他手指着摊位最上面的花灯,对秦栖说:“明天就是昱明十四年了,您正好是小人今日第十四个客人,只需要猜对一个灯谜,便可带走那盏花灯。” 秦栖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发现那是一盏红色的、蔷薇花状的灯。烛火映着灯壁,正像是盛开的一瞬间被保留了下来。 现世之人普遍喜爱牡丹,只因被誉为“富贵花”,故而像这样的花灯以牡丹居多。 鲜少有人知道,秦栖喜欢蔷薇花。除了她的丝绢,唯一可以显露出来的只有她平日里穿着的衣衫扣了。 没想到这样幸运,正好是她喜欢的花。 秦栖来了兴趣,好奇的问:“谜面是什么?” “贵人您可听好喽!”小贩眉飞色舞的说:“这谜面啊只有四个字。‘你在心上’,打一字。” “您?”秦栖脱口而出,她未加思索便有了答案。 小贩笑着点点头,一边摘下花灯一边夸赞她:“贵人果真聪慧,这盏花灯便是您的了。” 秦栖眼中盛满了惊喜,道了谢便从小贩手中接过花灯。 陆淮眼神深邃地盯着身边的人儿,只觉得内心很是满足。 直到两人走出十几米,花灯的摊位边蓦然出现一道身影。若是秦栖在这,她定会惊讶为何原本应该驾着马车回尚书府的阿屿,怎会出现在这? 只见他掏出一锭银子,搁在小贩的手心:“做得不错。” 收了钱的小贩一张脸笑得跟个花儿似的,就差两片绿叶了。他一边鞠首一边不停的道谢:“多谢贵人!多谢贵人!” - 你问我为什么秦栖喜欢蔷薇? 因为蔷薇的花语是‘热烈的爱意’。 灯火悠悠佳人旁,不负今朝少年郎4 两人携手同行,不知何时竟飘起了小雪。 秦栖伸出手接住雪花,惊喜道:“陆淮!下雪了!” “嗯,下雪了。”陆淮抬头看了看天,入眼全是星星点点的白。 “风雨送春归,飞雪迎春到。”秦栖顺口诵了两句念过的诗,接着感叹道:“终于下雪了,真好看啊。” 说来奇怪,陆淮最厌倦的便是念书背诗,许多诗他读过也记不得。然而听着秦栖诵的这两句,他虽想不起内容了,却也隐约忆起最后一句是‘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 看向身边的人,陆淮嘴角勾了起来:“嗯,好看。” 他替秦栖拢了拢身上鲜红的狐裘,然后摸了摸她的脑袋:“别着凉,不然……” 秦栖古灵精怪的顺着他说:“不然你又要被我爹骂。” 陆淮被接了话茬,不气反笑,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深邃的瞳孔倒映着她的影子:“你怎么知道我会这么说?” 秦栖走到前面,然后转过身来一边后退一边对他说:“因为你总是这样说。” 陆淮低头笑了。 再抬起头时却见她身后有块凸起的地方,他手里拿着花灯,连忙追上去牵住她的手:“看脚下,别摔疼了又让你爹心疼。” 秦栖回头看了一眼,这才惊觉自己险些踩上去。 她自觉理亏,撇撇嘴没说话。 顺着道走,陆淮买了两只毛笔,然后带着她来到河边,取出火折子给她点亮了孔明灯。 上京的河灯与孔明灯都是由水写纸制成的,只需要沾点水,便可写出如墨般清晰可见的字。 他手里捧着灯,让秦栖在孔明灯上写下心愿。 “你不写吗?”秦栖问。 陆淮的眸光在灯火的辉映下闪了闪,道:“你替我写。” 秦栖:“你要写什么?” 他深深凝视着眼前的人儿,薄唇轻启,缓缓吐出几个字:“灯火悠悠佳人旁。” 秦栖怔住了,胸腔里的物体不受控制的狂跳起来。 她垂下眸子,提笔在河里蘸了点水,十分工整的写出他说的话,指尖却在微微颤抖。 “好了,”她松开孔明灯,让他先放掉手中的灯。 陆淮本想等她一起放,但是这孔明灯又脱不得手,唯有先将它放飞掉,再让秦栖写另外一个。 看着孔明灯缓缓升起,陆淮取了另一只点燃,按着刚才的样子,秦栖写完便将它放走了。 “写了什么?”陆淮问。 秦栖双手合十,望着孔明灯撅了撅嘴:“愿望说出来就不灵啦。” 陆淮低声笑了,没再问她。 河里飘着许多河灯,还有一些是从上游流下来的,想必是在他们来之前便有人放过了。 不知何时,雪花已落了许多在他们头上,陆淮眼里带着几分认真,打趣道:“这是不是也算白头偕老了?” 秦栖的双颊一刹便红了,幸好在灯火的映照下不明显。她白了他一眼:“又在胡说。” 陆淮眸中的神情一瞬间便如同潮水般褪去,他嘴角勾起一抹弧度,没有说话。 “砰——” 突然的巨响惊得秦栖下意识捂住耳朵,没想到手背上又覆盖了一双温暖的大手。 灯火悠悠佳人旁,不负今朝少年郎5 陆淮神色泰然的将手缩回来:“捂住就好。” “砰——” 还未来得及回应他,又是一声巨响传来,秦栖看向声源处。 原来是河对岸有人在放焰火。 “砰——” 秦栖捂着耳朵,抬头望向天空。 一朵朵色彩绚烂的烟花在空中绽放又消失,好像一现便凋谢的昙花,美丽却又难以留恋。 “砰——” “秦栖。” 隐约听到陆淮在叫她,秦栖转过头,只见他动了动唇,却听不清他说了些什么。 “什么?”她捂着耳朵大声喊。 秦栖眼里映着烟火的光,像是装着许多萤火虫般明亮。 陆淮将她的手拿下来放在心口的位置,然后深深的看着她。他的双眸倒映着她的影子,再次动了动唇,提高声音咬字清晰道:“我心悦你。” 感受到手下的温度,秦栖愣住了,耳朵里嗡嗡的,好似有很多小烟花炸裂在脑中。 陆淮保持着那个动作,大声地喊了出来:“陆淮、心悦秦栖——” 言罢,没等秦栖反应过来,他便深深的低下了头,精确地捕捉住那张他垂涎已久的朱唇。 “砰——” 秦栖的脑子彻底炸掉了,脸上的温度烫的吓人。 - 尚书府,栖淮院。 秦栖蒙着头躲在被子里,任由乐乐与包包怎么劝都不肯出来。 “小姐,你到底怎么了?”乐乐拧着眉头,十分焦急。 秦栖闷在被子里,低低的说道:“我没事。” “小姐回来时脸红耳赤的,别是着凉了。”包包担心的说。 秦栖:“……我没事。” 与此同时,尚书府的角落里,几人正捉着一只不知从何处捞下来的孔明灯窃窃私语。 “少爷,这便是少夫人放的那只孔明灯。” 被称为少爷的人故作深沉的接过孔明灯,灯光照亮了他的脸庞,赫然是陆淮这厮。 “这‘不背今朝少年郎’,是个什么意思?”陆淮皱着眉看向阿屿,十分不解。 阿屿一脸白痴的摇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 站在阴影里抱着剑的宿影面无表情:“主子,那个字念‘负’。” 陆淮老脸一红,尴尬的咳了咳:“本少爷就是试试看你们俩知不知道。”说着,他又对着阿屿恶狠狠的说:“文盲!” 阿屿:“……”无辜.jpg 缓解了自己的尴尬,陆淮细细地思索了一番,只觉得这句话绕在舌尖心头,挥之不去。 灯火悠悠佳人旁,不负今朝少年郎。 - 陆淮回来的时候秦栖还蒙在被子里。听着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她的心里莫名有些慌乱。 感觉到被子被扯了扯,秦栖下意识攥紧了手中的被角。 此时屋内炉火正旺,阵阵暖意迎面而来,丝毫让人感觉不到岁寒已至。 “你这样不热吗?”陆淮问。 秦栖抿着嘴,没有说话。 “把头伸出来,”他的语气毋庸置疑。 她瘪了瘪嘴,如同小乌龟似的慢慢探出头来。 陆淮看着她,眼里满是笑意:“舍得出来了?” 秦栖这才抬头看向他,委屈巴巴的说:“热。” 听着她娇酥的声音,陆淮只觉得心里软得一塌糊涂。目光触及她的额角,才发现她出了些细碎的汗。他眼里涌上些许心疼,却又忍不住低声笑了出来。 灯火悠悠佳人旁,不负今朝少年郎6 听到他低沉悦耳的笑声,秦栖故作生气的皱起眉头:“笑什么笑!” 陆淮止住笑意:“没没没,没什么。” 看着她故意板起脸的样子,陆淮只觉得可爱极了。 秦栖娇哼一声,偏开头不肯看他。 从陆淮将她抱回来直到现在,她都无法平静下来。 他说,陆淮心悦秦栖。 那一刻,她整个人都懵了,脑子里一片空白。爱情是她的盲区。她的爱慕者并不少,却从未有人这样直接对她说过,也从未有谁让她这样心动。 秦栖有些迷茫了。 见她失神,陆淮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你在想什么?” 秦栖回过神来,脸上带着淡淡的红晕:“没什么。” 话音刚落,却见他缓缓低下头逼近她。 秦栖下意识往后缩,咽了咽口水,语气有些慌乱:“你、你干嘛?” 陆淮唇角微勾,玉树临风的脸上显出几分痞气。他双手撑在她两边,两个人的距离可谓是鼻尖对鼻尖:“你说我要干嘛?” 秦栖眼神有些闪躲,琥珀色的瞳孔东转一下西转一下,就是不敢看陆淮。 陆淮挑了挑眉:“你很慌?” “啊……”她眼里快速闪过一丝慌乱:“我、我没有啊……” 陆淮:“那你怎么心跳得这么快?” 这不争气的心! 秦栖贝齿轻咬着下唇,暗自懊恼。 她温热的呼吸掠过陆淮的鼻尖,让他有些心猿意马。 “在看什么?为什么不看我?我不好看?” 秦栖正想着怎么蒙混过关,就被他问懵了。 为什么不看他? 只是因为她很慌张。 他好看吗? 刀刻般的轮廓如同上天最完美的杰作,微微挑起的剑眉好似精心修剪过的枝桠,朗朗星目下是俊挺的鼻梁,薄唇轻启,淡淡的青柳气息萦绕在鼻尖。 秦栖读过许多书,念过不少词句,却想不出有任何词可以形容他。 “我、我在看……在看……”她不知要如何解释。 陆淮深深的凝视着她。她眸中的慌乱、羞怯,都被他一丝不落的捕捉在眼里。 他不想再控制自己了,何况她本就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 秦栖还在冥思苦想,却被眼前的人抵住了唇瓣。 她瞪大了眼,耳尖瞬间变得俏红。 陆淮挑眉,这姑娘不闭眼就罢了,反倒将眼睛睁得更圆了是怎么回事? 秦栖感觉到陆淮弩了一下嘴,脸色瞬间爆红,如同秋天里熟透的苹果一般。 “把眼睛闭上,”陆淮说。 哦。 她下意识的照做。 不对! 为什么要听他的? 秦栖猛然睁开眼,却见陆淮已经阖了双眸。 她愣了一下,眸光流转间,将他的轮廓都细细地描绘在了心头。 正要闭眼,就见他睁开了眸子,随即下唇被他轻轻地咬了一下,像是在惩罚她的不认真。 秦栖赶紧闭上眼。 眼前人的强势逼得她丢盔卸甲,一次次夺取她的甜美气息,霸道的气息似要将她溺在怀中。 这大概是陆淮所能想到的、心意相通的最好表达了。 情到浓时,他似乎喊了她一声。 冬日冷澡亦可取,如同陆淮恋秦栖1 “嗯?”此时的秦栖早已瘫软在了他的怀里,酥酥软软的应了一声。 陆淮蓦地一颤,一只手搂住她的细腰,一只手却伸到了她的蔷薇扣前。 秦栖感觉到自己的衣衫被解开,却早已顾不得那么多。陆淮将她的双臂放在自己的肩膀上,让她环住他的脖子,她如同失了心智般乖乖照做。 “秦栖、秦栖……”陆淮停下动作,抵着她的鼻尖喘着粗气。 “嗯……”她酥在他的怀中,只觉得浑身乏力,像是被人吸光了精气。 “秦栖……”他睁开眼,伸手覆上她脖子以下不让描写的部位。 秦栖猛地回神,握住他企图干坏事的手,贝齿轻咬着下唇,小声道:“陆淮……不可以……” 毕竟和平与发展是当代世界发展的主题,陆淮动作一顿,惩罚似的轻轻捏了捏,旋即为她将衣衫扣好。 秦栖颤栗了一下,整个人都红彤彤的,就像一只已经熟透的虾仁。 低头口勿了口勿她的额头,陆淮道:“睡吧。” 她低着头细细地应了,面朝墙壁睡了进去。 陆淮灭了烛火,躺在她的身后,伸出手臂环住她,将她拥在怀中。 秦栖合上眼,卷翘的睫毛轻轻颤了颤。 啧。 还真是有些难受。 陆淮暗自叹了口气。 本以为自己睡不着的秦栖居然不多时就眠了过去,并且一夜无梦。想来今日的确是累到了。 这可苦了某个自作孽的人。 他看着怀中已经熟睡的人儿,愤愤地咬了一口她脸上软嫩的肉。 睡梦中的秦栖不适的蹙了蹙眉,却没有醒过来。 陆淮呼出一口浊气。 没事,他可以压下去的。 然而一刻钟之后…… “哈啊……”睡眼惺忪的阿屿将手中的水桶搁在陆淮面前:“少爷,你怎么半夜三更起来洗澡啊?” 陆淮咬着后槽牙,没有说话。 看着他将一桶凉水直愣愣地从头上泼下,阿屿不禁咋舌:“不冷吗少爷?” 陆淮:“……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阿屿:“属下本来也不是哑巴……” 陆淮额上的青筋突突地跳着:“宿影。” 话音未落,一道暗影便倏地出现:“属下在。” “将他发配去夜域森林,什么时候会闭嘴了什么时候放出来!” “是!” 阿屿被宿影带走了,陆淮的耳边终于清静了下来,可以安心的“降火”了。 - 次日清晨。 秦栖卷翘的睫毛轻轻颤了颤,缓缓睁开眼。大脑空白了好一阵,她才慢慢回过神。 微微偏头,入目是陆淮俊俏的容颜。 想起旖旎的昨夜,秦栖有些难为情的揪住被褥,遮住了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灵动的双眸。 秦栖就这样盯着陆淮看了半晌,见他没有要苏醒的迹象,她犹豫了片刻便轻柔的伸出了手。 她的柔荑在距离他的脸半寸的时候停了下来,最终还是没忍住触上他的脸颊。 秦栖轻轻的摸了摸他的头发,又顺着脸颊往下。动作很是轻盈,却不难看出这双手的主人带着几分雀跃。 将他倜傥的轮廓都印入脑海,秦栖微微有些失神。 冬日冷澡亦可取,如同陆淮恋秦栖2 本以为不会有任何交集的两个人,却因一诏圣旨走在了一起;本以为最好的状态无异于相敬如宾,却不曾想他会向自己宣白。 “在想什么?”陆淮蓦然睁开了眼,凑近她的鼻尖,说道。 秦栖被这忽然放大的一张脸吓了一跳,下意识道:“在想你。” 此话一出,两人都愣了。 秦栖懊恼的捏了捏拳头,陆淮的脸上却扬起了笑意。 “原来是这样啊,”他拖长了声音,语气里满是戏谑。 秦栖美目盼兮,瞪了他一眼,逃也似的起床梳洗去了。 陆淮低眸笑了,露出洁白的小虎牙,下一秒却打了个喷嚏:“啊秋——” 揉了揉鼻子,陆淮丝毫未放在心上。 等他慢慢悠悠地起了床,已是早膳时分了。秦栖招呼他快些与她去前厅,毕竟许久不曾与陆川一起吃过饭了。 两人执手并进,陆淮却又打了个喷嚏。 “啊秋——” 秦栖奇怪地看他一眼:“你怎的了?” 陆淮摸了摸脸,满不在乎:“鼻子有些痒,不碍事,快些走吧。” 秦栖“哦”了一声。 二人到时陆尚书与陆川已坐在位置上了。 见秦栖来了,陆尚书笑得一脸灿烂:“倚枝来了,快来坐。” 秦栖巧笑倩兮,松开陆淮坐在椅子上。 陆尚书这才从秦栖身上收回目光,视线落在陆淮身上的时候,眉头一皱:“你怎么才来?不想吃就别吃,别带着媳妇儿也挨饿!” 陆淮:“……?”或许这就是亲爹吗? 陆川见状,笑着摇摇头:“爹还是这样操心长决。” 陆淮撇撇嘴,坐到秦栖身边,没有说话。 “大哥,”陆淮一边往秦栖碗里夹菜,一边对陆川道:“军中事务很繁忙吗?” “相安无事的时候倒也没什么需要处理的。就是我方将士与对军将士起了冲突,便是要开战的时候,这才忙起来。”陆川悉心为他答疑解惑。 “原来如此。” 秦栖看着陆淮红彤彤的鼻尖,总感觉他的脸色不太正常。 “长决这几年过得可还好么?” 陆淮撇撇嘴,瞄了一眼陆尚书,嘀咕道:“过得怎么样你不是看见了么。” 陆川笑了笑:“又顽劣了,对弟妹可不能如此。”随即转头问秦栖:“弟妹,长决对你可还好吗?” 陆尚书恨铁不成钢的看了一眼陆淮:“连媳妇儿都不会宠,要你还有何用!” 突然被点名的秦栖抬起头看了一眼,她还真不好说陆淮到底如何。 要说好,倒也真好;要说坏…… 她不禁想起来昨日的旖旎,若不是她拒绝,只怕陆淮是不会停下来的。 她正在思索,肩膀却被身边的人搂住了。 只听他不通气似的吸了吸鼻子,有些无神的开口:“这还用说?我对她自然是极好的。” 见陆尚书与陆川向她偷来怀疑的目光,秦栖只得点点头表示肯定:“陆淮他……对我很好。” 陆尚书这才放心的收回了目光,陆川那张与陆淮有几分相似的脸上也露出了笑容。 本是一切如常,除了陆淮有些没精打采。向来能吃两碗饭的他今天只吃了半碗便撂下了簋箸。 冬日冷澡亦可取,如同陆淮恋秦栖3 “怎么了?”秦栖放下碗筷,疑惑道。 陆淮甩了甩头,语气有些堵塞:“没事。” 见状,秦栖担忧地蹙起了眉头:“可要回去休息会儿?” 陆淮胡乱点点头,起身就准备往回走,下一秒却忽地倒在了地上。 “陆淮——!”那一刹,秦栖感觉自己的心跳都快停了。 她急忙提着裙摆跑到他身边,将他搂起。看见他红彤彤的双颊,秦栖下意识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 原来是发烧了。 绷着的神经一松懈,秦栖差点站不住,还好身后有丫鬟跟着。 “快,将二少爷扶回院里,请府医!”看着慌乱的众人,陆川十分沉静的开口。 “对对对!快去请府医!”陆尚书伸手,对管家说道。然后转头招呼秦栖:“倚枝,你也回去休息会儿吧。” 秦栖咬着下唇摇摇头:“儿媳无碍。” - 病来如山倒。经过府医的诊辨,陆淮的确是着了风寒,秦栖的心这才落了地。 她环视一周,发现一向跟着陆淮的阿屿居然不在。秦栖凝眉:“阿屿呢?” 下人都摇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连管家也不知他去了何处,唯有暗处的宿影神色复杂。 “既只是风寒,弟妹你也不用过于担忧。长决身子骨硬朗,过两日便好了。”陆川道。 秦栖点点头,然后对府医说:“郑大夫,有劳您了。” 诊完脉的郑大夫已经有些气喘。上次这样上气不接下气也是在这二少爷的院子里,却是诊治二夫人。这次竟反过来了。 “少夫人言重了。我这就开个方子,只要照着喝两剂药,不出两日便会好了。”他擦了擦额上的细汗,道。 秦栖心里松了一口气,这才放下了心。 待郑大夫将方子开好,她便让几个下人在这照看着陆淮,然后自己去煎药。 - 半个时辰后。 床上躺着的陆淮嘴唇有些干涸的惨白,他不适的皱了皱眉头,缓缓睁开眼。 入目是一双清秀隽逸的眸子,似乎在梦里见过。 嗯……? ……不对。 这眼睛怎么这么眼熟? 陆淮揉了揉眼睛,有些乏力的转动了下眼珠,就见阿屿杵在他面前,那清秀的双眸,正是他的。 见他眼睛一动也不动地盯着自己看,阿屿下意识绽出一个有生之年最灿烂的笑容,非常完美地露出八颗牙齿:“少爷,你醒了。” 陆淮:“……”怎么又是这蠢货? 他捂住眼睛,不想再看阿屿:“你怎么回来了?我不是让宿影把你带走?” 阿屿挠了挠头:“就是宿影让我回来的,他说你身边无人照顾。” 陆淮默然。他就这么两个心腹,宿影是影卫之首,的确是不能随便现身。 不过…… “本少爷有什么需要照顾的。”说着便要起身下地,腿却忽然一软,险些跪在地上。 阿屿急忙接住他,将他扶到床上坐下:“不行的,少爷。你着了风寒,现在还不能下地。” 风寒? 陆淮皱了皱眉,他什么时候得风寒了? 自小他的身体便好,即便不曾习武,身子骨儿也比一般同龄人要强得多,风寒是极少着的。 他有些怀疑阿屿的话。 冬日冷澡亦可取,如同陆淮恋秦栖4 不过…… 他吸了吸鼻子,好像的确是塞住了。 陆淮单手撑在床沿上,有些疲惫地按了按眉心:“那秦栖呢?怎么是你照顾我?” “少夫人去煎药了,想来是还没煎好。” 陆淮“哦”了一声,了然地点点头。 “我怎么会着凉了?”陆淮不解。 阿屿却是一脸早就料到的模样。他伸出食指摇啊摇,啧啧道:“你昨晚干了什么你自己不知道吗?” 陆淮拍了拍昏昏沉沉的脑袋,实在想不起他做了些什么。无非是赴宴、放灯与陈情罢了。 看他冥思苦想的模样,阿屿心中十分有成就感:“少爷你昨晚洗冷水澡了!” 陆淮想了半晌,才发现自己忽略了这个。 啧。 冬日里的冷水澡,倒是有几分韵味。 - 然而秦栖并不是还没煎完。反之,她已经煎好好半晌了。 只是…… “让我来!”昭阳公主一把夺过她手中放着药碗的托盘,毫不客气地将她挤到一边:“有劳秦姐姐了。” 秦栖被她挤的险些摔了一跤,幸好乐乐将她扶住了。 包包愤然:“公主这是何意?” 昭阳公主轻蔑地瞥她一眼,并不想搭理她,抬脚就要走。 “喂——”包包跑到她面前,张开双臂将她拦住:“我在和你说话呢!你莫不是耳聋了!” 昭阳公主将手中的托盘交给身后的婢女,这才不屑地看了她一眼。 “迟翠,”昭阳公主偏了偏头。 “奴婢在,”她右边的宫女站出来福了福身。 “这个贱婢以下犯上,掌嘴五十。”昭阳公主拨弄着手上的护甲,语气淡淡道。 “是!”迟翠走到包包面前,扬起手。 掌嘴五十下?! 只怕脸都要变形了! 包包面生惧色,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 “住手!”秦栖站到她面前,将包包挡在身后。 包包被她护在身后,瑟瑟发抖。 “秦姐姐莫不是要替这贱婢出头么?”昭阳公主虽然在对她说话,却一眼也不看她,挑衅意味十足。 “包包是我的陪嫁丫鬟,便是要教训,也不必劳烦公主。” 见秦栖丝毫不肯让步,昭阳公主这才抬起了眸子看向她:“秦姐姐这是何意?要知道,这可是在我昱国天子脚下,以下犯上可是死罪。”她挑了挑眉,笑得很是妖娆。 秦栖看着她这副模样,只觉得很是眼熟,似乎与自己认识的谁有些像,却又想不起来。 “公主大可不必用圣上来压我,今日便是陛下亲自来了,我也不会怯步的。”秦栖如是说。 见她这般软硬不吃,昭阳公主眯了眯眼睛:“迟翠。” “奴婢在。” “给本公主掌这个贱婢的嘴!”昭阳公主眼中溢出些狠厉,大声道。 “住手!”秦栖见状,急切地将包包拉到身后,生怕她被欺负了。 “秦姐姐还是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了,误伤到你可就不好了。” 乐乐大惊,这公主言下之意竟是要将秦栖一起打了!这可如何了得! 趁无人注意,她连忙跑走了。 “公主可要想好了。”秦栖眯了眯眸子,面色凝重。 冬日冷澡亦可取,如同陆淮恋秦栖5 昭阳公主勾唇:“只怕是秦姐姐没想好。” 秦栖心中很是担忧,这昭阳公主明显来势汹汹。她这般嚣张跋扈,便是回头被陛下罚了,这顿掌嘴只怕也是少不了的。 见她语塞,昭阳公主眼中显出几分爽意,转头对宫女道:“还愣着干什么?迟翠,给本公主重重掌嘴!” 眼看着迟翠一步步逼近,秦栖心下十分着急。 “秦小姐,得罪了!”迟翠扬起手,语气阴狠。 情急之下,秦栖倏地开口:“公主可知腈国太子?” 腈国位于昱国南面,山谷众多,国力不及昱国却格外易守难攻。这些年来,昱明帝多次派兵出征都无所收获,是一块极其难啃的骨头。无奈之下,只得接受了腈国求和的请求。 “怎么?秦姐姐莫不是与腈国太子有些不寻常的交情?”她笑得嚣张,的确有几分昭阳的感觉。 秦栖半眯着眸子,快速开口:“你可知他将择日进京,挑选合适的女子和亲?” 自古以来,王子与公主和亲似乎都是约定俗成的。虽说腈国太子具有选择的权利,但若是无心仪之人,公主的可能性是极大的。 而这京中只有一位公主,若是权高位重的大臣上奏的话,还真不知道皇帝会怎么抉择。 巧的是,秦丞相就是这样一位权高位重的大臣,派下还有众多身居要职的从众。 迟翠有些踌躇。她迟疑地看了一眼昭阳公主:“公主,这……” 昭阳公主眯了眯那双漂亮的眼睛,陷入了沉思。 “咳、咳咳……不知公主前来,有失远迎了。” 秦栖听到这熟悉的声音,终于放下心,将满身防备收了起来。 昭阳公主回过头,明眸在看见来人的时候一瞬间亮了起来:“长决哥哥!” “咳咳咳,”陆淮手握成拳,堵在嘴边咳了咳,没有搭理她。 见他径直走向秦栖,昭阳公主不开心地蹙起了眉头,走到他身前拦住他:“长决哥哥!” 陆淮侧身绕过她,走到秦栖面前,自然的牵过她的手,脸色有些苍白。 秦栖抬头看着他,眉目间满是担忧:“你怎么出来了?” 陆淮白着嘴唇笑了:“太久没见你,有些想你。” 秦栖对他的油嘴滑舌并不买账,责备地看他一眼:“大夫说至少得修养两天才能下地。” “咳咳,”陆淮又咳了两声。 秦栖连忙将身上的披风解下,披在了他的身上:“咱们快些回去,不然这风寒该要加重了。” 陆淮脸色苍白地点点头,被她牵着一步步往回走去。 昭阳公主面上有些愣怔,她从未见过陆淮这般模样。 从前的陆淮看似平和,实则难以亲近。虽对她避之不及,却从未这样无视过。 她失了神般摇摇头,喃喃自语道:“不该是这样的……不应该的……” 昭阳公主六神无主地往回走,却看见一道人影从后门出去了。 仔细一看,原是陆川。 她来时施压,让门房休要通报,正是怕被陆川知道了,来堵她的道。 可这是尚书府,陆川又何必从后门出去? …… 冬日冷澡亦可取,如同陆淮恋秦栖6 昭阳公主奇怪地皱了皱眉,扔下一众随从,跟上了陆川。 - 另一边,秦栖扶着陆淮回到了院子里。 她眉目间是掩饰不住的心疼:“怎么不多穿几件衣服就跑出来了?” 陆淮正想为自己辩解,却咳了起来:“咳咳、咳……” 秦栖拧眉,急忙将他扶到床上躺下,为他掖好了被角。 乐乐走到她面前跪下:“小姐赎罪,是奴婢去请的姑爷,奴婢甘愿领罚。” 乐乐行事向来沉稳,为她省去了不少麻烦。 秦栖没有责怪她,伸手将她拉起来:“无碍,只是药凉了,得再煎一副了。” “奴婢这就去!” 乐乐说着便要往外走,却被陆淮拦住了。 “不用。我就喜欢喝凉的。” 秦栖有些生气:“你别闹!你得快些服药才能好,让乐乐再去煎一副,你也能好得快些。” “咳咳……”陆淮握住她的手,看着她的眼睛认真道:“可是我就是喜欢喝你煎的。” 秦栖愣住了,脸上飘上几朵红云,结结巴巴地开口:“那……那我再去煎一副……” “不必麻烦,温一下就是了。”他苍白的嘴角含着笑意,脸上因可是稍微有了些血色:“辛苦你了,秦栖。” 她摇摇头,恪尽本职罢了。 余光触及到身后一声不吭的包包,发现她居然低着头偷偷抹眼泪。 秦栖奇怪地看着她:“你怎的了?哭什么?可是有人欺负你了?” 包包一边揉着红彤彤的眼睛,一边摇头不肯说。 秦栖拧眉,加重了语气::“说。” 毕竟是自己伺候了多年的主子,秦栖一施威,包包就被震慑住了。她哽咽道:“都是奴婢不好……若不是奴婢莽撞,姑爷也不会、也不会冒着风寒出来……都是奴婢的错……” 秦栖了然,原来是小丫头太敏感了。 包包比她和乐乐都要小上两岁,如今才十有五。从小与她一起,她早已将她当成妹妹一样看待。虽不如乐乐一样沉稳,但她动若脱兔的性格也为秦栖的生活增添了不少乐趣。 秦栖起身,摸摸她的头:“傻丫头,我并没有怪你,何苦自责?” 闻言,包包哭得更大声了:“呜呜呜……小姐……奴婢、奴婢……呜呜呜……” 乐乐见状,怕吵到陆淮休息,连忙将她带了出去,顺便去将昭阳公主走之前留下的那碗药温一温。 屋内一瞬间安静了下来。 秦栖目送两人出门,无奈的笑了笑。一回头,便看见陆淮一双星目正幽怨地盯着她。 秦栖:“……” 她挑了挑眉:“有事?” 他瘪了瘪嘴,语气酸酸的:“你都不摸我的头……” 秦栖双手抱胸,看着他表演:“你还有脸说。你倒是讲讲怎么就着风寒了?” 闻言,陆淮眼神有些躲闪:“我……” 一旁的阿屿突然开口:“少夫人,我我我,我知道!少爷他是因为昨夜……” “咳咳咳……”陆淮一边咳嗽,一边眼含警告地盯着他。 阿屿迟疑了:“少爷他……” 秦栖挑眉看向阿屿:“嗯?” 阿屿:“其实也没什么……” 冬日冷澡亦可取,如同陆淮恋秦栖7 “说。” 秦栖的语气毋庸置疑,阿屿几乎一瞬间就忘记了陆淮隐隐的警告。 “少爷他是昨夜洗冷水澡,便着凉了!” 阿屿一脸先知者的表情,看得陆淮想再给他丢进夜域森林里去待几个月。 “冷水澡?”秦栖却听得一头雾水:“为什么大半夜的要洗冷水澡?这是陆府的除夕夜习俗吗?我怎么从没听说过?” 阿屿摇摇头:“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估计只有少爷才知道。” 陆淮咬着后槽牙,舒出一口浊气,对阿屿说:“滚出去!” 阿屿这才察觉到,他泄露了陆淮的秘密,飞快地逃走了。 诚然,他一脸自豪的时候很风光,可是他逃跑的时候也的确很狼狈。 秦栖转过头看着陆淮:“你为什么要半夜洗冷水澡?若不是阿屿,我都不知道这件事。” “咳咳,”陆淮尴尬地咳了两下,不知该如何圆过去。 秦栖:“嗯?” 正想追问,却见他眼珠子一转,捂着头“哎呦哎呦”地叫了起来。 “哎呦,我头好疼啊。”陆淮装模作样的嗔唤道。 即便知道他是假装的,秦栖也忍不住心里一揪。她蹙眉:“不想说就不说了,你且好好休息。” 罢了又补充道:“日后可不能再这样了,冬日冷澡不可取的。” 陆淮起初点点头,听到最后却撅起了嘴。 秦栖一边说,一边为他掖好被角,忽然感觉到手被握住了。 她抬起头,只见他看着她,一字一句认真道:“冬日冷澡亦可取,如同陆淮恋秦栖。” 秦栖愣住了,随即低头笑了出来。 陆淮见她笑得肩膀一抖一抖的,有些不解的拧紧了眉头。 难道他说错什么了? 他这样想,也是这样问的。 只见秦栖一边摇头,一边笑得双颊红彤彤的:“没、没什么。” 陆淮不解极了,想要坐起身,被秦栖按回去了。 “不要起来,好不容易盖好的被子。” 陆淮拧着眉头,不依了:“那你到底在笑什么?” 秦栖笑着摇摇头:“没什么。” 见秦栖始终不肯说,陆淮眯了眯眼,眼神危险。 见状,秦栖心下暗道不妙,正想开口出去,却被陆淮抢先了:“你说不说?你不说我就亲你。” 他一副地痞流氓的模样,看得秦栖瞠目结舌。 她憋红了脸:“你……你在胡说什么……” “我不管,你不说我就亲你,反正我也不是什么好人。”几句话说出来,陆淮苍白的脸上竟有了几分气色。 他何止不是好人,简直流氓极了。 秦栖腹诽道。 “快说!”陆淮眯着眼睛,耍起了赖皮。 秦栖迟疑,“也没什么,只是……” 陆淮着急道:“快说!” 她凑近他,看着他的眼睛,巧笑倩兮:“只是,从未有人对我说过这样的话罢了。”毕竟也没有见过谁这样厚颜无耳止。 那他岂不是第一个? 陆淮心里忽然油然而生一股自豪感。 看,他可是第一个呢。 他伸出手拍了拍秦栖的肩膀,一副哥俩好的模样:“放心,以咱们俩这关系,这样的话,你想听多少哥就给你讲多少!” 岁寒然后知松柏,梅絮相彰愿者来1 “噗嗤——”秦栖笑了出来:“好,这可是你说的。” 陆淮大方地点点头。这对他陆二少来说,可谓是易如反掌。 - 另一边,昭阳公主正一边往回跑一边向后看。 由于太过着急,她险些踩到自己的裙摆。 往后看了一眼,发现并没有人,她才贴着墙蹲了下来。提着裙摆正了正发冠,缓缓地喘出一口气。 她根本不敢想象自己所看到的。在年轻一辈中深受敬仰的陆川,竟在见到那个女子的时候那般激动地将她抵在墙上亲口勿。 ——这可不是一件小事。 能让陆川小心翼翼地避开众人,此女子的身份必定不简单。若非身份悬殊,那就必定是十分尊贵。 昭阳公主拍着胸膛,缓缓地平静下来,漂亮的眸子半眯。 若是她能将这个人找出来的话,岂不是相当于握住了陆川的软肋……? 当时她太过惊讶,以至于险些绊倒自己。警觉的陆川几乎是瞬间便感觉到了,好在他没有追过来。 由于陆川将她挡住,昭阳公主只看得见一袭白裙。现下细细一想,似乎有些眼熟…… - 岁寒时节,梅花开得正盛。 眼看陆淮风寒已经好得差不多了,秦栖便拉上他出去赏梅。 静林寺的腊梅是开得极好的,每年都有不少人慕名而去。秦栖以往也总是与舒婳结伴同行,今年却多了两个人。 ——陆淮和舒展。 近日一直在飘雪,马车在雪地上轧出数道痕迹。 舒展对看花是毫无兴味的,但是架不住自家妹妹的软磨硬泡,再加之许久不曾见过好兄弟了,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舒展右脚搁在左腿上,翘了个二郎腿,对陆淮冷冷一笑:“嗬。” 拥着秦栖的陆某人淡淡瞥他一眼,根本不想搭理。 见陆淮没有别的反应,舒展将腿放到了座位上,又是冷冷一哼:“嗬。” 陆淮嗤笑一声,直接无视。舒展咬牙切齿地盯着他。 秦栖看着舒婳,指了指他们,询问她发生什么了。 舒婳抿着唇笑,朝她招了招手,示意她侧耳过来。 秦栖挥开陆淮放在她肩膀上的手,坐到了舒婳身边。 受到他谴责的眼神,舒婳得意地扬了扬下巴。 看,她家倚枝从不是个重色轻友的人。 舒展见状,狠狠地出了一口恶气,暗地里对自家妹妹竖了个大拇指。 舒婳对他眨眨眼,然后将手搭在秦栖耳边,轻声道:“陆淮不让我哥哥进尚书府,还写了一张字条羞辱他。” 见秦栖一头雾水,眼中尽是疑惑,她又道:“‘舒展与狗,不得入内。’” “噗——”秦栖一时没忍住,笑出了声,引得其他三人的注目。 陆淮挑眉:“笑什么?” 感受到舒展投过来的目光,她赶紧摆摆手:“没、没什么。” 陆淮“哦”了一声,也没有追问。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对秦栖说:“坐过来。” 秦栖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手臂却被舒婳抱住了。 “不行,倚枝是要与我同行的,你们不过是随行罢了。” 岁寒然后知松柏,梅絮相彰愿者来2 这“同行”和“随行”,平时说起来感觉差别不大,可放在一起…… 好像的确是不太一样。 “你还是与我哥哥一同前去吧。”她对陆淮扮了个鬼脸,俏皮的说。 陆淮转头看了一眼坐姿很是不雅的舒展,不屑地嗤笑一声。 舒展:“……?” “喂,你这是什么意思?”舒展将脚放下来,不满道:“都是在泥里打过滚的人,你装什么高洁啊?” 瞥了一眼愤愤不平的舒展,陆淮掸了掸衣角上的灰,如谪仙般开口:“舒子翔?呆子罢了。” 舒展:“……?” 然而到了静林寺,陆淮还是被迫与呆子同游赏梅。只因秦栖对他说许久不曾见过舒婳,想与她说些体己话。 他一点也不想与舒展一起,奈何秦栖用两个亲亲贿赂了他,双颊粉扑扑的对他说:“等会见。” 陆淮几乎一瞬间就缴械投降了,眼神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头:“注意安全。” 秦栖眉眼弯弯地点点头,而后转身去找在寺门口等她的舒婳了。 两人十分亲昵,完全无视了在一旁的舒展。 见秦栖走了,他走到陆淮身边,皱眉盯着她:“认真的?” 陆淮双手背在背后,直到秦栖的背影消失在人海中,他才转过头看向舒展。敛去了嘴角的笑,云淡风轻的问:“你说呢?” - 新年初至,静林寺人来人往。有祈福的、有求签的、还有算命,甚至还有求桃花的,好不热闹。 静林寺的梅花远近闻名,香火很是旺盛。每每到开放日,前来上香的人总是络绎不绝。 舒婳拉着秦栖,一路说说笑笑地往梅园走去。 未见其花,先闻其芳。远远便闻到梅花的芬馨,沁人心脾的味道使人神清气爽。 秦栖和舒婳到了梅园外,正要往里走去,却被蓦然出现的一位墨袍男子拦住了去路。 “姑娘留步。” 他拿着手中的折扇,拱了拱手,彬彬有礼道:“在下无意叨扰,只是有一事想问。” 舒婳看着这倏地出现的陌生男子,皱紧了眉头。 只见那男子自随从手中接过一样物体,放在两人面前:“这是二位姑娘掉的钱袋吗?” 秦栖下意识摸了摸腰际的钱袋,沉甸甸的坠感还在,还好没有掉。 刚松了一口气,舒婳却叫起来了。 “呀!” 她惊讶开口:“这确是我的。我娘亲自绣的,我与哥哥一人有一个。我的是只鹿,哥哥的是只鹤。” 秦栖顺着看过去,上面果然有着一只灵鹿。想来舒展的应当是只仙鹤,寓意“鹿鹤同春”吧。 闻言,那男子似是舒展了眉头,嘴角也挂上了几分笑意。 他打趣道:“既如此贵重,姑娘还是要系好了。幸好是被在下拾着了,否则只怕连钱袋也剩不下一个了。” 舒婳被他都幽默风趣逗笑了,有些不好意思地接过钱袋,柔声细气地道了谢。 秦栖打量着眼前的男子。他虽只着墨色长袍,玉佩也不曾佩戴一个,但是周身的气质却是无法掩盖的。不说别的,单单只是袍底的金丝,便不是寻常人家所能用得上的。 岁寒然后知松柏,梅絮相彰愿者来3 可这京中上下,她认识的贵族子弟便是不说全部,也有个十之七八了,为何感觉没见过此人呢? 秦栖蹙着眉头,心底有种奇怪的感觉。 ——只怕这男子,并非上京人士。 “多谢公子了,”舒婳笑道:“若不是公子拾金不昧,小女子只怕回家也不知此事。” 那男子又拱了拱手:“姑娘客气了。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舒婳嘴角挂着笑意,礼貌的寒暄:“公子也是前来赏梅的吗?” 男子点头:“岁寒然后知松柏,梅絮相彰愿者来。这静林寺的梅花这般好看,与这‘未若柳絮因风起’的雪景倒是相得益彰。若不来欣赏一番,岂不是辜负了这良辰美景?” “那公子可要一同前往么?”舒婳将钱袋重新系在了腰上,抬眸问他。 “姑娘的心意在下心领了。只是在下刚从里面出来,如今想去别处转转,只怕是不能奉陪了。” 闻言,舒婳语气有几分遗憾:“既如此,雪后山路湿滑,公子且慢行。” 男子颔首,煞是有礼地拱了拱手。 秦栖与舒婳朝他行了个礼,转身往梅园去了。 身后的墨袍男子嘴角勾起,眼底意味不明。动了动唇,轻声吐出几个字:“秦栖,舒婳。” 挑了挑眉,他合起手中折扇:“‘琴棋书画’?倒是有点意思。” 身后跟着的随从低了低头:“公子说的是。” 被称为公子的人低眸敛去眼中神色:“回驿站吧。” - 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 难得出来玩的秦栖并没有多想这个小插曲,与舒婳尽欢地赏起了雪地里的梅花。 “未若柳絮因风起,”舒婳围着梅树转了一圈,然后欢快的跳到秦栖面前,又重复了一遍:“未若柳絮因风起。” 秦栖无奈地看着她这突如其来的喜悦,只觉得不太理解。 “子绘,你在兴奋什么?” 舒婳侧身凑近枝上的红梅,闭着眼睛深深地嗅了一口香气:“我寻到春天了。” 秦栖:“……?” 她仰头看了看正在飘雪的天空,然后看了看眉眼带笑的舒婳,有些迟疑地开口:“春天?” 舒婳睁开眼睛,双眸亮晶晶,毋庸置疑道:“春天。” 秦栖无奈地耸了耸肩:“你说是那便是吧。” 静林寺分为前寺和后寺。前寺供人参拜上香,后寺则是静修赏梅。 两人为了避免拥挤,便往园子里偏僻的地方转了转。虽说来梅园的目的是来赏梅,可单只赏梅未免太过枯燥了一些。 舒婳素来喜爱热闹,只在这寂静的梅园呆了一会儿便闲不住了。 “倚枝,”她挽住秦栖:“来都来了,我们且去前寺看看吧。” 秦栖点了点她的额头:“走吧。” - 正值新春,尽管静林寺地处青山,仍旧有不少人慕名而来。 秦栖与舒婳穿过热闹的人群,来到了前寺。 “这位公子,请留步。贫道看你骨骼惊奇,实为天造之才,可要来一本贫道研究多年的《无限秘笈之成功篇》吗?” 岁寒然后知松柏,梅絮相彰愿者来4【为常常加更】 道袍飘飘,看起来倒像是位得道高人。 被他拉住衣袖的人很是眼熟。只见他挥了挥袍子,不耐道:“走开走开,本少爷何曾需要过这些玩意。” 那高人很是锲而不舍:“公子若是不需这本,不妨看看别的。贫道这里还有《无限秘笈之胜利篇》和《无限秘笈之告捷篇》。” 舒展摸了摸下巴,语气十分欠揍:“本少爷成功得够多了,有没有失败篇?” 得道高人:“……” 他凑近舒展,低声道:“公子,《活色生香》要吗?” 《活色生香》即是现世春宫图的雅称。然而尽管是雅称,也依旧掩盖不了不雅的事实。 舒展挑了挑眉,痞里痞气地说:“莫非这《活色生香》,阁下也研究了多年?” 那江湖术士涨红了脸,半晌才憋出来一句话:“……贫道……尚在研究。” 陆淮淡淡地瞥了一眼,没有说话,仿佛对这样的场景早已司空见惯了。 不远处观望的秦栖抽了抽嘴角:“……” 转头看向密友,却见她也是无奈地扶额。 舒婳咋舌:“我们还是不要过去了,不妨去姻缘堂吧。” 姻缘堂,顾名思义,是善男信女求姻缘的地方。 舒婳拉着秦栖,一边走一边絮絮叨叨。 “看见我哥腰上别着那个仙鹤钱袋没?和我的就是一对。” “我哥看起来不太正经吧?你别看他整日里吊儿郎当,实际上他人是真挺好的。” “……” “……” “陆淮倒是变了不少,你可是调教他了?” 说着,她停下来,郑重其事地看着秦栖:“你与陆淮可是认真的?” 前面的问题她都能一一回答,偏偏这个,秦栖有些犹豫了。 “我……我不知道。” 舒婳:“不知道?不过是与不是,如何能不知道?” 秦栖垂下眼睑:“我很认真。可他……他这个性子,我是真的不知道。” 闻言,舒婳了解地点点头,拉着她一边走一边宽慰:“你也知道他是这个性子,能这般对你想来已是极上心的了。” 秦栖“嗯”了一声,陆淮对她确实很好,虽然总是傲娇的打着‘怕被秦丞相骂’的名号。 “至少啊,他没有再与我哥去那烟花柳巷之地。得亏他不让我哥进府,我哥也没再去青楼。不然啊,我哥估计又得让我爹追着满院子跑了。” 秦栖被她逗得忍俊不禁,心底的不确定也淡了几分。 跨过门槛,秦栖与舒婳进了姻缘堂。 舒婳取了两个签筒,将其中一个递给她。 秦栖下意识接过来,而后蹙眉看向她:“我要这个干什么?” 舒婳对她眨眨眼:“问姻缘啊。” 她绕着秦栖走了一圈:“这静林寺不仅梅花出名,这姻缘也是极为灵验的。” 秦栖张了张嘴,正准备说些什么,就被舒婳伸出一根手指堵住了。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是你知道吗?姻缘这东西是有变数的。即便你与陆淮齐心,也难免会有磕磕绊绊。你真不想知道吗?” 秦栖有些松动,踌躇着开口:“那便试试吧。” 岁寒然后知松柏,梅絮相彰愿者来5 舒婳率先在蒲团上跪下,闭着双眸虔诚道:“信女舒婳,字子绘。年方十有七,生肖属兔,籍贯上京……” 她顿了顿,卷翘的睫毛颤动,继续说着:“已有心上人,尚未表露心迹。” 秦栖惊讶的看了她一眼,也跪了下来。 “信女想知道是否能与他修得正果。”舒婳捧着签筒,双手合十。说完之后,她转头看向秦栖:“倚枝为何不求?” 秦栖照着她的样子,在心里默念了一番后,便与舒婳一起晃动签筒。 待摇出了姻缘签,秦栖拾起一看,上面写着“柒”。扭头一看,舒婳的那支是“拾壹”。 将求得的签竹拿在手中,秦栖起身与舒婳一起将签筒放回原处,然后走到堂外的取签处。 取签处是用手中数字兑换相应签纸的地方,帮忙取纸的一般都是善于解签的人。若是觉得有缘,他便会帮忙解签,否则便要找指定的人去解了。 静林寺信徒众多,姻缘堂更是门庭若市。 二人到时前面尚有几人排队,老老实实等了好一阵子才轮到她们。 “下一位。”那人坐在椅子上,将桌面上的签竹一支支捡进签筒里。 舒婳排在秦栖前面,她上前一步,将手中签竹递给他。 那人接过签竹,凑近看了看,才转身将背后柜子上写着“拾壹”的抽屉打开,然后取出签纸递给她。 舒婳打开看了一眼,秀气的柳眉轻轻蹙起。 “下一位。” 秦栖上前将手中签竹递过,趁他取纸之时,好奇地凑近看了一眼舒婳手中的签纸。 ‘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寻人人竟来。 尽使心上他常在,绵绵情意终难还。’ “这是何意?”秦栖看向舒婳,不解道。 舒婳抿着唇瓣,摇了摇头。 恰巧那取签人拿了秦栖的签纸,转了过来。听见秦栖的话,将纸递给她的同时顺带起身瞥了一眼舒婳手中的签纸,叹了口气。 秦栖心中一紧,就听得舒婳问:“先生,您这是何意?” 只见他嘴角向下,摇了摇头:“孽缘啊。” 舒婳下意识上前一步,还想说些什么:“先生,这……” 那人伸出一只手摆了摆:“姑娘,你若是真心喜欢,不怕后悔的话,试试也无妨。只是听在下一句劝,这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 舒婳抿唇,低声道:“森林再茂盛,也唯有这一棵树能让我驻足。” 这年她十七,尚且来日方长。 取签人叹了口气,摇摇头:“罢了,下一位。” 秦栖收回目光,看向手中的纸条。 ‘竞势相争何为春?无意却得意中人。 一朝风起扶摇寄,济众疾苦为卿魂。’ 秦栖不解地凝起了眉目。前两句她倒是能看懂,无非是写她与陆淮奉旨成婚却两情相悦。 可这后两句……? 取签人一边将签纸递给后面的人,一边瞥了眼她的。可就是这简单地一瞥,竟让他瞪大了眼。 见他在看,秦栖将纸往他那凑了些:“先生可看出些什么了?” 岁寒然后知松柏,梅絮相彰愿者来6 那人又细细一瞧,面色变得十分古怪。 秦栖见他这般表情,有些不解:“先生……?” 那人急忙站起身,朝她拱手:“姑娘折煞在下了。此签无解,姑娘不必琢磨了。” 无解?! 秦栖睁大了眼,微微张嘴,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 见他一副实在不能说的样子,秦栖只得神色讪讪的住了口。 舒婳见状,挽住她的胳膊,往旁走去。 “嘿!原来你们在这里!” 正在拧着眉头冥思苦想的时候,却被一道熟悉的声音打断了。 抬头看去,原来是舒展。 舒婳一扫方才的愁眉不展,挥了挥手:“哥哥!” 舒展跑过来,弯着身子喘了口气,这才喊她:“子绘。” 陆淮跟在他身后,自然地牵过秦栖的手。 “去求姻缘了?”他看着她,眸中神色不惊。 秦栖踌躇着点点头,尚未说些什么,舒展已经大叫起来了。 “求姻缘?!子绘去求姻缘了?可替哥哥我求了一个?” 舒婳又羞又恼,轻推了他一下:“哥哥!你小声一点!” “好好好,”舒展点头如捣蒜。趁她不备,从她手中夺过那纸条。 “啊!”舒婳一惊,忙去追他:“哥哥!还给我!” 只见舒展这厮一边跑,一边还念:“‘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寻人人竟来。尽使心上他常在,绵绵情意终难还。’” 完了还对舒婳挤眉弄眼:“哟哟哟,咱家子绘这是有心上人了呀。” 舒婳双颊粉扑扑的,恼羞不已:“哥哥!快还给我!” 秦栖在一旁忍俊不禁。 见她这般,陆淮也勾起了唇角。将她额边的碎发别到耳后:“你求的什么?” 秦栖讲手中的签纸递给他,陆淮看了一眼。 “解签师怎么说?” 秦栖有些犹豫,不确定的开口:“他说……无解。” 陆淮疑惑地皱起了眉:“无解?” 秦栖点头:“嗯。” “这就奇怪了。”他细细地看了一遍:“竟有无解的签文?” 秦栖摇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那人的确是这么说的。若不是子绘也在,我都怀疑自己听错了。” 这厢舒婳也从舒展手里追回了签纸,紧紧地攥在手中。听见两人的话,点点头。上前一步道:“确是如此。” “罢了。”陆淮将签纸放回秦栖手中,仰了仰头:“如今天色已经不早了,还是早些下山去。” “不若一同去御仙斋用膳如何?听闻那儿来了个新厨,比以往的更适口。”舒展两眼放光,提议道。 秦栖倒是觉得可以,但是舒婳却不乐意。 她撇撇嘴:“什么御仙斋啊,我觉得并不如丞相府上的菜色好吃讨喜。” 陆淮挑眉,淡淡地瞥她一眼:“只怕你是不想与舒子翔这厮一起吧。” 被戳中心事的舒婳一点也不见尴尬,反而大大方方地点点头:“没错,我嫌弃他。” 被点名的舒展无辜地指了指自己:“我?我做什么了你就嫌弃我?” 舒婳娇哼一声:“你不清楚?” 想起方才的事,舒展有些底气不足:“不就是……这样那样了吗……” 司马之心路人知,便是不言心笑痴1 见舒婳又是一哼,秦栖忍俊不禁地露出两个小梨涡。 虽然舒婳与他犟嘴,但是最后几人还是去了御仙斋享用美食。 御仙斋是天子脚下这块地上最大的酒楼,以掌勺的厨艺高超闻名上京,此前陆二少和舒公子都是这儿的常客。 “嗝儿,”舒公子揉着肚子,打了个嗝儿。 看着眼前的一片狼藉,秦栖这才发现他们四人竟吃了满满一桌子菜。 陆淮掏出银子给了钱,牵过她的手:“走吧。” 正要起身,就听得一道女声—— “倚枝?” 秦栖转头一看,原来是善莱郡主。 见是她,善莱郡主眼中的不确定化作了笑意,却又忍不住咳了两声:“咳、咳咳……” 舒展与舒婳正要行礼,就见她抬了抬手,示意平身。 秦栖走到她身边,为她拢了拢披风,蹙近了眉头:“善莱怎的不多穿两件厚实的衣裳?” 善莱郡主咳完之后,用手帕擦了擦嘴,这才道:“今日不太冷,我便出来踩踩雪。” 嘎吱—— 她身后的包厢门还未打开就迅速关上了,秦栖只来得及感受到一阵风拂过。 她有些疑惑地指着门口:“这里面还有人……?” 善莱郡主嚅了嚅唇,面上有些为难。 她身后的丫鬟上前一步笑道:“不过是从府中带出的侍卫罢了,冒冒失失的,让夫人见笑了。” 见她这般说,秦栖也没有再问。感觉到手被人握住,她抿了抿唇。 不知从何时开始,陆淮变得很喜欢牵她,不论是在府中还是出门,只要能牵到,她的手总是被握着的。 陆淮瞥了一眼紧闭着的房门,动了动手,与秦栖十指相扣:“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先告辞了。” 善莱郡主点点头:“你们且先去吧,我慢慢回。有空定要来我府上走走。” 秦栖点头,几人就此别过了。 他们离开之后,善莱郡主才打开房门,任由屋内的人将她紧紧地揉在怀中,嘴角挂着满足的笑。 - 是夜,丞相府栖淮院。 陆淮手中端着酒杯坐在屋顶上,面前的一片瓦被他掀开了,底下是秦栖安然的睡颜。 他仰头,将杯盏中的液体一饮而尽:“阿屿,再倒点。” 阿屿在旁提着茶壶,为他倒上了满满一杯,一脸无语地看着他:“少爷,你这端着酒杯喝茶,真能喝出酒香?” “谁让他对少夫人起誓戒酒的。” 身后的树梢上忽然传出宿影的声音,吓得阿屿一哆嗦。转身一看,宿影正抱着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阿屿恶狠狠地说:“你能不能别总是神出鬼没的!” 陆淮睨他一眼,伸出脚踹向他:“小点声,别打扰到人睡觉。” 阿屿没站稳,险些被他一脚踢下去,摇摇晃晃了好一会,才勉强站住了身子。 他低声嘀咕:“什么别打扰到人睡觉,分明就是怕吵到少夫人,又不肯坐远点……” 陆淮瞪他一眼,差点一个茶杯给他扔过去:“少废话,快给爷倒茶。” 阿屿撇撇嘴,还是给他倒上了茶。 司马之心路人知,便是不言心笑痴2 一边倒还一边碎碎念:“倒就倒,我倒要看你能不能喝出酒味来……不就是个姻缘签,有什么好犯愁的……坐这儿半宿了也不见想明白,真不知道喝这茶有什么用处,那掌柜还说这茶喝了开智,我看就没有变化……” 陆淮被他念得脑仁儿疼,低声吼道:“闭嘴!” 阿屿悻悻然地合上了喋喋不休的嘴。 将杯中茶水饮尽,呼出一口浊气,陆淮看了一眼底下安睡的秦栖,将瓦片重新盖上。 - 这日微风和煦,天色却阴沉沉的。 秦栖百无聊赖地看着手中的话本,按了按眉心。 陆淮也不知上哪听说女子都喜欢看这东西,给她从外面的铺子里购了十多本回来。 见他这般,她便翻开看了几页,实在是无法入眼,倒不如叫她看那账簿来得好。 陆淮提了新烧开的茶壶进来,一边给她倒茶一面瞅了一眼她手中的话本:“如何?可还解闷儿?” 毕竟是一片好心。秦栖扯出一个微笑:“还……不错。” 此话一出,却见陆淮笑出了声。 秦栖拧眉瞪他:“你笑什么?” 他止住声,眼里却挂着明晃晃的笑意:“没什么。只是没想到你也是个口是心非的人。” 秦栖被他说得恼了,娇哼一声便要起身。 正当此时,乐乐走了进来,朝两人福身:“启禀小姐,昭阳公主的宫女迟翠来了。” 陆淮满不在乎地摆摆手:“什么迟翠,听都没听过。不见不见,给她赶出去。” 迟翠? 秦栖放下茶盏,想起这个名字来了。 当日她与昭阳公主起了争执之时,昭阳公主正是命迟翠来掌包包的嘴。若不是她急中生智,估计是少不了一顿打的,也得亏陆淮来得及时。 秦栖抿唇,有些不解道:“她来做什么?” 乐乐看了一眼被无视的陆淮,摸了摸鼻子:“似乎是邀约。” 秦栖蹙着眉头:“我去看看。” 见她这般,陆淮立马放下茶壶:“我也去我也去!” 天气日渐转暖,已经好几日不曾下雪了,两人并肩来到院子里。 见他们来了,迟翠规矩行礼:“见过长决少爷,见过秦小姐。” 得了,这也是个跟着昭阳公主喊的。 叫陆淮叫得比谁都亲热,偏生称呼她这个夫人,永远只叫小姐,让人怎么听怎么不舒服。 秦栖心里有些不爽,就听得陆淮不耐烦地说:“怎么说话的?好歹是宫里出来的,连行礼都不会还当什么宫女?” 迟翠有些委屈地盯着他:“可是公主她……” “什么公猪母猪的,不好好行礼就给本少爷滚蛋!”即便她将昭阳公主搬出来,陆淮也丝毫不买她的账。 见他这样软硬不吃,迟翠只得在他的注视下又行了一次礼:“见过陆二少爷,见过陆少夫人。” 秦栖心底的不爽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柔柔的暖意。 陆淮这才让她起身,看了看秦栖,示意她问。 “你来尚书府有什么事吗?”接收到他的目光,秦栖这才开口询问。 司马之心路人知,便是不言心笑痴3 在‘上京小霸王’的调/教下,迟翠总算学乖了。她老老实实地从袖中掏出一张桃粉色的请柬,双手递给秦栖:“奴婢是奉公主之命,来请夫人参加诗会的。” “诗会?”秦栖接过请柬,将其打开。大意是向她邀约,请她务必要来。 迟翠点头:“这诗会是公主特地为您举办的。已请钦天监看过日子了,就定在半月后的茨竹林里。” 秦栖咋舌。这昭阳公主面子到底还是大啊,不过是个小小的诗会,竟连钦天监都请动了,实在是受宠。 不过…… 特意为她举办的诗会?只怕不是‘鸿门宴’吧。 她内心是十分拒绝的。然而对方毕竟是公主,若是不去,只怕是要落了话把子。 她将请柬递给身后的乐乐,揉了揉眉心:“知道了。你且回禀公主,我会去的。” 迟翠行礼称是,便要告退。 忽然想到什么,秦栖叫住她:“慢着。” 见她疑惑地转过身,秦栖问道:“可是上京所有贵女都要去吗?” 迟翠迟疑点头:“应当是的。” 得到肯定的回答,秦栖了然,想必子绘也在受邀之列了。 天色阴沉,不知何时起了乌云。 秦栖朝她摆摆手:“无事,你且去吧。” 迟翠一脸莫名:“奴婢告退。” - 转眼时间到了半月后。 自那日迟翠来邀请她参加诗会之后,她便派人去问了舒婳。她亦回信儿说收到请柬,两人便约定一同前往。 茨竹林在城东,舒府在城西。从舒府去往茨竹林正好要经过尚书府,舒婳便在门口等她。 毕竟是闺中好友,同乘一辆马车也无可厚非。 今日天色有些阴凉。秦栖十分难得的穿了一身鲜红色的衣衫,靓丽而不失鲜活。 毕竟有这么远,需得提前出发。待陆淮送她出来时舒婳已在外等着了。 陆淮皱着眉头为她紧了紧狐裘:“可要我同你一道去?” 秦栖系好狐裘的带绳,看他一眼:“都是些闺中女子,你去做什么?” 陆淮没有强求,从阿屿手中接过汤婆子塞到她怀里,想了想又叮嘱道:“那赵宣清来者不善,你可小心些。善莱郡主倒是可以深交,总是没有坏处的。” 秦栖点点头:“嗯,我知道。” “喂——”舒婳掀开帘子,探出头来:“陆长决,你还让不让倚枝走了?我又不会吃了她。” 陆淮斜睨她一眼,而后收回视线摸了摸秦栖的头发,低头一个口勿印在她额头的眉心蕊上:“你今日真美。” 陆淮这还是第一次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亲她,秦栖羞红了脸,捂着额头连忙跑走了。 上马车时还险些摔了一跤,幸亏舒婳及时将她扶住。 身后。陆淮收回下意识伸出的手,无奈地笑了笑。 - 马车上。 “呼——” 随着马车频率而摇摇晃晃的秦栖吐出一口气,用手扇了扇风,这才略微将内心的悸动平息下来。 舒婳见她这副模样,眼里含笑打趣道:“你今日真美。” 闻言,秦栖脸上好不容易褪去的赤霞再次浮上双颊:“子绘!” 司马之心路人知,便是不言心笑痴4 舒婳连忙举手投降:“好好好,我不说了。” 秦栖捂着粉嫩的脸颊偏过了头。 见好友这般,舒婳转移了话题:“哎对了。你我二人与这昭阳公主素不相识,她为何非要我参加这劳什子的诗会?” 秦栖抿着唇瓣,低声道:“她幼时落水被陆淮救了,仰慕他多年,却被我捷足先登了。我与她打过几次交道,皆是对我心怀不满。这次诗会,只怕是早有预谋了。” 闻言,舒婳有些惊叹:“好一出‘英雄救美’啊!” 诚然,陆淮与舒展虽是那不务正业的典范,然而相貌却也是生得极好的。若不是“上京小霸王”的名号太响,走出去谁人不赞一句“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若单只是看样貌的话,陆淮这厮倒也能算个英雄。 “只是连累你了。”秦栖看着舒婳,有些内疚道。 舒婳嗔怪地看她一眼,坐到她身边挽住她的胳膊:“你这是说的什么话。” 秦栖对她笑了笑。 得友如此,另复何求? - 茨竹林是一座位于城东郊外的别院,此处幽静碧绿,是京中难得的避暑佳所。但现下正值清冬,无论如何都让人觉得有些萧条。 此时距离约定的时辰约莫还有两刻钟,受邀的贵女却已来得差不多了。 昭阳公主坐在主位上拨弄着护甲:“人都到齐了?” 迟翠在她身旁候着,听她询问,弯下身子低眉顺眼的说:“回公主的话,都到齐了。” “嗯,”昭阳公主漫不经意道:“准备得如何了?” “一切皆已准备就绪。” 得到肯定的回答,昭阳公主勾了勾唇。这才放下手,抬起漂亮的眸子看向入口,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恶意:“秦栖,今日我便要你身败名裂!” - 一刻钟之后,两人下了马车。 “犹记得几年前你我也是在此相逢,还得亏我娘给我起了这么个名字了。”舒婳嘴角含笑,怀念道。 秦栖想起当时也是忍俊不禁,谁能想到会因“琴棋书画”让她多了一个闺中好友呢。 正要迈足进去,就听里面传来一阵娇笑声。 说话的是安太尉家的千金安卓艺。 只见她一双丹凤眼半睁着,手里拿着丝绢捂嘴偷笑:“公主可真会说笑,您这样貌比天仙还胜出几分呢,哪有谁家姑娘能把您比了去。” 闻言,昭阳公主心里暗喜,面上却一派愁苦:“丞相府的秦姐姐就比我美上不少,连自小与我亲近的长决哥哥都被她迷住了……” 说着,她抬起眼,就见秦栖与舒婳在门口站着。 秦栖面无表情地看着,舒婳担忧地挽着她的胳膊。 昭阳公主眼中闪过一丝狠辣,面上却不显半分。她惊慌失措道:“这……秦姐姐,我不是有意这样说你的。我知道我与长决哥哥不过是青梅竹马,你们却是父皇被下了旨的。就算长决哥哥不愿意,你也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 “呀!”那安卓艺捂着嘴惊呼:“那秦小姐岂不是插足你与陆二少了!” 司马之心路人知,便是不言心笑痴5 秦栖挑眉看着这两人一唱一和,颠倒黑白。 瞧这两张嘴,多会说话。硬生生的给她这个正室夫人变成了插足别人的第三者了。 昭阳公主嗔她一眼,那安卓艺才像是发现她似的住了嘴。然而她刚才的话,却早已被这京城最具影响力的一众贵女听了去。 “天呐,我原以为她是个好的,竟是这样!” “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呢!” “真看不出来,这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才女,也会做出这种事!” “这样的女子也配陛下亲自下旨?真是丢了我们嫡女的脸!” “还真把自己当正宫娘娘了,连做妾都不配!” “快别说了,她在门口站着呢!” …… …… 见状,昭阳公主面上很是着急:“大家快别说了,秦姐姐肯定不是有意要做这种事的,我相信她不是这样的人。” 安卓艺撇撇嘴,走到昭阳公主身边挽住她:“公主您不必说了,就她今日这个姗姗来迟的态度,您也该看出她对您的敌意来了。” 声音不高不低,却正好能让全场人听到。 “这定是端着高架子呢,让我们都在这等她。”底下一位贵女不屑地说。 附和声顿起,众女议论纷纷。 有人小声嘀咕:“不就是嫁了个纨绔,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有人十分不满:“真这么不乐意就别来呗,端着个架子给谁看?” 有人对舒婳也指指点点:“可别说,看见她旁边那个没?也是个不省事的主儿,与她哥哥一般放浪形骸。近墨者黑,可见都不是什么好的。” …… …… 还有人朝安卓艺投来艳羡的目光:“想不到卓艺与公主这般要好。” 闻言,安卓艺十分高傲地扬起下巴,像一只开屏的孔雀。 昭阳公主浑身一僵,有些嫌弃地抽出手:“卓艺你说什么呢,秦姐姐一定不是故意的。” 舒婳倒是没生气,这些女人看不惯她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她凑过来低声道:“什么情况?我们不是提前到了?” 秦栖抿唇,恐怕是只有她们二人的请柬是这个时辰吧。 收起眼中神色,秦栖低下眸子,忍悲含屈地说:“公主您不必为我辩解了。我知道你一心爱慕陆淮,即便是神女有心襄王无梦,你也甘之如饴。我本是想平稳度日,谁知陛下突然就下旨将我赐婚于他了。公主你心中不好受是肯定的,你无论怎么说我,我也不会反驳的,只要你能解恨……” 她的声音越说越弱,好似受了极大委屈却隐忍着不发一言。 昭阳公主心下暗道不妙。果然,身后的声音都犹豫了。 “这……好像秦小姐才是陆二少明媒正娶的妻子吧?” “对啊,且不说那陆二少与公主并无男女之情,就算有,那也不能怪秦小姐吧?皇命难违啊。” “那公主这番岂不是挑拨离……” “快别说了,公主可离得不远呢,小心给她听见!” …… …… 舆论顿时一边倒,底下的话一字不落的传到了昭阳公主的耳中,她脸色一僵。 司马之心路人知,便是不言心笑痴6 昭阳公主回头瞪了一眼说话的几个人,暗暗地将她们记下来。 见她不复方才的得意,秦栖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却因低着头,没被其他人看见,除了身边的舒婳。 她像是没见过一样看着秦栖,似乎有些惊讶。 秦栖任由她看,丝毫不担心她会疏远自己。多年好友,这点信任还是有的。 昭阳公主僵着嘴角,用手肘杵了杵安卓艺。 安卓艺忙走上前,亲热地挽着秦栖的手,将她往里带:“两位还是快些进来吧,一直在门口站着做甚,不知道的还以为秦小姐和舒姑娘是咱们请来看门的呢!” 秦栖神色淡然地抽出胳膊,往旁边跨了一步。 安卓艺看着再次落空的手,面露不虞。 舒婳皮笑肉不笑地挤进两人中间,靠着秦栖道:“可不是吗,想必也只有安小姐这般有面子,让堂堂丞相千金替你看门,真是羡煞旁人。” 虽然丞相与太尉都是朝中要职,但丞相毕竟是手握实权,因此在朝中太尉还是要低他一头的。 而秦栖又被誉为才女,安卓艺从小就被人和她放在一起比较,往往是略输一筹。现下被舒婳用秦栖的身份一压,立马就被激了:“你算什么……” 话未说完,却被昭阳公主打断了。 她看了安卓艺一眼,语气毋庸置疑:“卓艺!你刚才不是说口渴了吗?还不快去喝水吧!” 接收到她威胁的目光,安卓艺这才冷静了些。急忙胡乱点头,去了后面,走之前还愤愤地瞪了一眼舒婳。 舒婳毫不示弱地扬起下巴,娇哼一声。 昭阳公主半眯着眸子,压下心中的不爽。毕竟现在还不能激怒秦栖,否则将她气走了,岂不功亏一篑? 她走到秦栖身边:“秦姐姐快些过来坐,大家也都入宴吧。” 秦栖扯了扯嘴角,没有说话。她与舒婳并肩坐下,面前的小桌已摆好了各种糕点小食。 秦栖环视一周,发现善莱郡主似乎没有在场。不过想来也是,这样的场合不太适合她的身子,还是静养为好。 昭阳公主站起身,嘴角带着无可挑剔的笑:“今日多谢大家赏脸来此,我不胜荣幸,先敬大家一杯,祝在座的姐妹们都能‘淡妆浓抹总相宜’!” 言罢,她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然后将酒杯倒过来,果然一滴不剩。 安卓艺这才回来,与她对视一眼,神色谄媚:“公主果真是女中豪杰,我们自然也不能落后。这杯我也饮了,愿公主成为如月里嫦娥般的绝代佳人。” 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她现在不是绝代佳人吗? 昭阳公主暗暗瞪她一眼,心底有些不爽。 见昭阳公主与她都饮尽杯中酒,其他的女子也不好意思毫无表示了,纷纷起身敬酒。 唯独秦栖与舒婳。 舒婳迟疑地看向秦栖:“倚枝,这……” 秦栖勾唇一笑:“无事,你我也喝便是了。” 说着,她站起身,婉声道:“祝姐妹们越发仙姿玉貌,闭月羞花。” 舒婳没忍住捂着嘴笑了。 司马之心路人知,便是不言心笑痴7 方才安卓艺才祝昭阳公主如嫦娥一般,这一刻倚枝就直接将月闭了。 见无人异色,舒婳更是失笑。这些人竟没听出来,真是好生愚笨。 秦栖勾着唇看她一眼,舒婳这才说了祝词,而后仰头,被秦栖挡住了酒杯。 只见秦栖眨眨眼,动了动唇,然后将酒尽数倒进了嘴里。 她将酒杯倒扣过来,也是一滴未漏。 见舒婳也眨眨眼,秦栖便知她明白了自己的意思。看了看周围的人,昭阳公主和安卓艺虽然在与人寒暄,余光却一直有意无意地注意着她与舒婳。 果然,见她们这般,两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 秦栖收回视线,摸了摸舒婳头上的金钗,却不小心将它碰掉了,二人不约而同地弯下身。 见众人都喝了,在场的气氛也热了几分。昭阳公主这才放下早就空了的酒杯:“大家的祝福想必姐妹们都收到了,现下不如玩会儿飞花令如何?” 飞花令,是行酒令时的一个文字游戏,源自古人的诗词之趣。行飞花令时可选用诗词曲中的句子,但选择的句子一般不超过七个字。 安卓艺双手一拍,笑得一脸谄媚:“这个好,我喜欢这个!” 昭阳公主满意地看她一眼,安卓艺笑得更殷勤了。 见她都这么说了,其他人又岂敢不从。 舒婳凑过来,低声嘀咕道:“不知道她又要整什么幺蛾子,倚枝你可要小心些。” 秦栖嫣然一笑,对好友的提醒感到心底暖暖的。 这厢她笑靥如花,那厢昭阳公主却捏紧了手帕。 她明眸微眯,冷笑一声。且笑吧,多笑一会,看你还能笑多久! 既然要行飞花令,底下就有人疑问了:“那定个什么字呢?” 昭阳公主还未开口,却被安卓艺抢了先:“既在茨竹林,不妨就用竹字吧。” 说完,她邀功似的看了一眼昭阳公主,却被后者暗瞪了一眼。 只见她眼里明晃晃地写着两个字—— 蠢货! 安卓艺像受了惊吓似的捂着嘴,这才发现她抢了昭阳公主的风头。 尚未等她定夺,其他人却已同意了以“竹”字行令。她害怕地看了一眼昭阳公主,却见她冷哼一声,将头偏向一边。 看着就心烦! 秦栖挑了挑眉,默默地看着两人。看来今日给她准备了不少“好东西”啊。 接收到舒婳担忧的目光,秦栖安抚似的拍拍她的手:“无事,子绘无需多虑。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即可。” 舒婳只得点点头。 “那便请公主先开始吧!”安卓艺这次学乖了,让昭阳公主先来露个脸。 昭阳公主看她一眼,从婢女手中接过令牌,站起身假意谦言道:“那本公主就献丑了。‘南村群童欺我老无力,忍能对面为盗贼,公然抱茅入竹去,唇焦口燥呼不得,归来倚杖自叹息。’” 她一口气说了一长串,本算是破了飞花令不成文的规定,安卓艺却又是一番夸赞,引得昭阳公主得意地娇哼一声,这才将令牌传给下一位贵女。 “绿竹半含箨,新梢才出墙。” …… …… 司马之心路人知,便是不言心笑痴8 在场的女子无一不是饱读诗书,不多时就传到了秦栖这里,她暗自叹息。 她并不想与她们玩这无聊的飞花令,却又不得拂了这么多人的面子。 本想站起身草草地说两句,却被昭阳公主拦住了。 “秦姐姐才女之名在外,不能这般容易就蒙混过关吧?” 秦栖抬起头看向她:“哦?那我要如何才能过?” 昭阳公主等的就是她这句话:“至少也得作一首诗。既要赞竹,亦要赞人才行。” 说完,她又补充了一点:“大家都猜不出来是谁,那才算是真本事。” 这个年纪的女子,为了与众不同,每个人都是颜色各异的。昭阳公主这题,看似简单,实则刁难。 秦栖却一脸轻松地笑了,胸有成竹道:“这还不简单?” 话音刚落,就有人嗤笑一声:“秦小姐,你可别高兴得太早,在座的姐妹们可没一个是痴的。” 转头一看,果然是那安卓艺,正一脸不屑地盯着她。 秦栖漫不经心扫她一眼,朱唇轻启: “青翠似朝日日豕,玉笛传声时时栉。司马之心路人知,便是不言心笑痴。” 前两句咏竹,后两句“赞”人,完全是按照昭阳公主的规定来的。即便是不太合乎诗词规令,却也无人能反驳。 只是这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这不是将昭阳公主的心事都放上台面嘲笑了吗? 只见她脸上的神色忽明忽暗,双手紧紧地握成拳。 众人心照不宣,却面面相觑,一言不发。 这谁还敢说? 原本因为秦栖的自信而不满的人此刻都说不出话了。 开玩笑,谁敢当众揭昭阳公主的短啊!且不说她是当朝唯一的公主,单凭这受宠的程度,也无人能出其右。 就是看她这飞扬跋扈的模样不顺眼,暗地里说她几句坏话,都要当心隔墙有耳呢! “如何?”秦栖挑眉,语气带着几分漫不经心。 昭阳公主僵着嘴角,几乎听不见自己的话:“……可有哪位姐妹猜出秦姐姐诗中所描述之人?” 底下众贵女大眼瞪小眼,纷纷摇头。 这谁敢说啊?只要说,不论对与否,都是为难自己。 若是往错了说,便会被圈子里其他的贵女嘲笑;可这若是往对了说…… 安卓艺缩了缩脖子,感觉后颈皮凉飕飕的,也顾不得被打脸了,跟着摇摇头。 见无人出声,秦栖意料之中地挑了挑眉看向昭阳公主,无奈地摊手:“看来大家都没有猜出来啊。” 说着,她还补充一句:“公主可猜到了?” 昭阳公主的脸色被气得一会儿青一会儿紫,却还得维持端庄:“……没有。秦姐姐果真腹有诗书,这么多姐妹竟无一人猜得。” “那可要我将‘谜底’说出来吗?”秦栖十分温馨地问了一句。 昭阳公主面色铁青,深吸一口气,双手紧紧地攥着:“……不用,让大家多猜一会吧。” “哦~”秦栖点头,拖长了声音道。 她在众人的注视下坐了下来,神色自若地端起酒杯,抿了一口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1 在其他人窃窃私语的时候,秦栖抬起手臂,用宽大的衣袖遮住面容,低下头将口中的水酒吐了出来。 方才她们也是这般做的。 昭阳公主自小养在深宫之中,不知见识过多少阴毒手段,便是仗着圣宠,能有这般嚣张气焰,若是心底没点自己的打算是必不可能的。 况且今日这诗会,显然是冲着她来的。入口的食物是最好下东西的,即便不是毒,也不会是什么好玩意。 防人之心不可无,还是谨慎些为好。 也不知那赵宣清还为她安排了些什么,除了舒婳以外,她还是第一个对自己这般“上心”的女子。 秦栖撑着额头,担忧地想着。 舒婳偏过头来,惊赞地看她一眼,语气带着几分崇拜:“倚枝,真有你的。原以为她故意刁难,谁成想竟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感受到她话中隐隐的喜悦,秦栖也弯了弯眸子,暂时按下了心中的疑虑。 想必这酒令是行不下去了。 秦栖抬起眸子看向主位的方向,昭阳公主正铁青着脸,深吸了好几口气,竟硬生生地将面色舒缓了。 她慨叹,不愧是皇室中人啊,这变脸的速度堪称一绝。 “罢了。”昭阳公主咬着牙默了半晌,总算开口:“看来大家对酒也无甚需意,既兴味索然,这飞花令也不必再行了,还是上些茶点换换口味吧。” 说完,她瞥了一眼身后端正站着地迟翠,后者立马传话下去:“来人,上茶点!” 一个个婢女将放着茶水点心的托盘举在眉睫处,丝毫不敢怠慢了贵人。 秦栖看着眼前几盘形状各异的点心,倒也忍住了伸手的欲望。 “那个……” 左沿有弱弱的声音传入耳中,秦栖转头看向声源处,只见是位面生的官家小姐。 “你是不是不吃啊?”她指着秦栖桌上的糕点,咽了咽口水。 她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兴许与包包相差不大。双眸湿漉漉的,如同小鹿般清澈见底。眼睛这般干净明亮,唇齿与手上却是不停。 ——她桌上的食物已经所剩无几了。 见状,秦栖很是上道地将点心盘子推到她面前:“给。” 此等举动恰得她心,只见那姑娘舒展了眉眼,伸手迅速地拿起一块晶润剔亮的点心,欢快地吃了起来。一边吃还一边向她推荐:“很好吃的,你真的不试试吗?” 说着,很是大方地将圆盘往秦栖这边推了推。 秦栖看着手边如同白玉一般的食物,最终还是摇摇头:“你吃吧,都给你吃。” 闻言,那姑娘眼睛笑得跟个弯儿月牙似的:“谢谢你,你真是个好人。” 说完还小声嘀咕:“这边的果然要好吃一些。从前有人与我说,别人的食物永远比自己的好吃,我原先还不信,现下却是明白了……” 秦栖失笑,莫名地觉得有眼前的女子有几分可爱。 可爱的女子正像个小鸟似的在她耳边叽叽喳喳个不停:“对了,我叫许恣,字尽欢。好听吧?他们都说好听。是我娘亲给我起的,出自诗仙的‘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你叫什么名字啊?”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2 像是生怕被人抢了口中吃食,她不断地往嘴里塞着东西,两个腮帮子被她装得鼓鼓的,含糊不清地说道。 许恣? 看着眼前尚有几分稚嫩的面容,秦栖想起来她是谁了。 许恣,金紫光禄大夫许武安小女,头上还有两个姐姐,皆已嫁做人妇了,暂且不谈。 说起这许武安许大夫,虽然名字略有些粗犷,却是个文官。 而这金紫光禄大夫虽官居三品,却是个闲职。偏生这许武安就是个不争不抢的性子,哪怕是个文散官他也当得乐意至极,丝毫不想上进。 得这么个榜样在先,他膝下几个处于庙堂之中的小辈也都是这样的想法,倒也算闲适安然。因此虽品阶不小,却无人拉拢他,他也乐得自在,只需做好分内之事便罢了。 尚未出阁之前,秦丞相也曾向她提起过几句许大夫此人,言语间多是肯定,因而秦栖也对许府中人好感颇佳。 想来也只有胸襟豁达如许大夫一般的人,才能养得出许恣这么天真烂漫的的女儿了。 秦栖向她颔首,髻间插着的步摇也随之晃动:“秦栖,字倚枝。” 闻言,许恣的双眸晶亮:“你的名字也好听,也是你娘给你起的吗?” 提起素未谋面的母亲,秦栖眼里有几分迷茫。 她娘在生她之日便难产西游了,这些年她对母亲的了解,仅仅止于父亲房中的画像、祠堂最前沿的灵牌以及父亲眼神怀念时偶尔描述的几句言辞罢了。 摇摇头,秦栖道:“是父亲取的,他希望我有枝可依,有树可栖。我……没见过我娘亲,她也没来得及看我一眼便去了。”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与这个第一次见面的姑娘说这些事,她本不喜与人提及自己的母上。毕竟也只十多岁,自小便与父亲相依为命,连出嫁之时也是秦丞相替她梳的头,说不遗憾是不可能的。 偏生陆淮的母亲也去的早,秦栖至今也不曾感受过有娘的感受。 思及此,秦栖微微一顿,一抬头就看见许恣那母爱泛滥的目光。 秦栖:“……倒也不必。” 正说着,在一旁的舒婳凑了过来:“在聊什么?” “没什么,”秦栖摇摇头,为两人介绍:“这位是金紫光禄大夫之女,许恣许小姐;这是我的闺中挚友,舒婳。” 许恣皱了皱可爱的鼻头:“不要叫我许小姐,叫我许恣或者尽欢就可以了。” 舒婳倒是丝毫不扭捏:“那你也便叫我子绘吧。看起来你年岁尚小,也不知能不能贪得一声姐姐?” 她的样子仿佛是在调戏良家少女,倒是将舒展的那副纨绔做派学了个十成十,引得秦栖失笑。 许恣却是很高兴,笑眯眯地跟她打招呼:“见过子绘姐姐。” 可爱的模样引得舒婳一连应了好几声。 那边几人相谈甚欢,昭阳公主这边可就不太开心了。 趁着大家吃茶的功夫,昭阳公主借着如厕的由头,将安卓艺喊到了后面。 她的眼神很是阴鸷,像是被盯了很久的猎物戏耍了一番,最后猎物还拍拍屁股走人似的。 看得安卓艺硬生生打了好几个寒颤。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3 见她发抖,昭阳公主这才回了心神,敛眉看向她,语调冷冷的:“你在害怕?” 安卓艺下意识点点头,又立马反应过来,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不怕。” 昭阳公主淡淡地瞥了一眼她不断发颤的腿,翻了个白眼,也懒得反驳她,吩咐道:“你既想攀上本公主这棵大树,就得替本公主做事,今日之事定不能搞砸了。” 安卓艺点头如捣蒜。不能砸,否则…… 偷偷看了一眼跟前站着的人,安卓艺骇然地摇摇头。光是想一想,她就感觉心里发怵。 - 糕点还在一盘盘上着,可秦栖身边的丫头却只想吃她桌上的。 这桌子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不断地伸手取食却也是累的。许恣索性提出与她交换个位置,也省得她手伸太长,不仅累,还不甚文雅。 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眸,秦栖也说不出一句拒绝的话来。于是许恣得偿所愿地坐到了她原本的位置上,与舒婳挨到了一起。 小姑娘手口不停地取着点心,眸子弯弯的,这会子倒也对得起“尽欢”二字了。秦栖撑着下巴,兴味盎然地想。 许恣一个人便将面前青瓷茶壶中的茶水饮尽了,揉着肚子满足地打了个饱嗝。下一瞬又捂住了嘴,黑白分明的眼珠正滴溜溜地转着,像是被惊着了的小鹿,怕被人发现了踪迹似的。 身后侍奉的丫鬟十分有眼力见儿的去添了一壶茶,低眉顺眼地半跪在桌前:“奴婢为小姐斟茶。” 许恣胡乱地点点头。 秦栖分明地看着,那丫鬟倾斜了茶壶,热腾腾的茶水从里流出来,茶盏装满了她却不自知,直到流到许恣裙衫上,引得她惊呼。 “啊呀!”许恣站了起来,引来其他人的注目。 “奴婢该死,弄湿了小姐的衣衫,请小姐恕罪!”那丫鬟惊慌失措地跪在地上,一连磕了好几个响头,额头都被撞得青紫。 许恣到底年纪小,蹙着眉于心不忍的看了她一眼:“你且起来吧,也不是什么大事。” 听她这么说,那婢女若获大赦,拜了好几拜才敢起身拭去桌上水渍。 见只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众女便收回了视线,继续聊了起来。动静不算大,因此并未惊动后头的昭阳公主与安卓艺。 秦栖在旁看着,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还未想到点什么,就被许恣一个哈欠打断了她的思路。 “哈啊……”她捂着嘴,眼皮子耸拉着,困意来袭了。 舒婳将她摇摇晃晃的身躯扶住,凝眉问道:“你怎么了?” 许恣砸吧了下嘴,软糯糯地说:“子绘姐姐,我有些困倦。” 舒婳看向秦栖,嘴上却是在问许恣:“好端端的,怎么忽然就困了?” 秦栖皱眉,脑中有什么一闪而过。 见许恣阖上眼就要睡着了,舒婳连忙摇摇她。 “再怎么也不能在这儿睡呀。”见她半睁了眼,舒婳松了口气。 刺骨的寒风吹过,许恣打了个寒颤,倦意也散了几分。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4 那婢女走到跟前,垂着眼睑,似是十分愧疚道:“小姐这般宽厚仁善,奴婢实在过意不去,请小姐随奴婢去后面的客房换身衣裳吧。” 许恣捂着嘴又打了个哈欠,觉得她说的也不错。换身衣裳暖和点不说,困了也能在客房睡一觉。便朝她点点头,弯着嘴角道:“那便为我带路吧。” 看着两人一前一后的背影,秦栖摇摇头,觉得自己或许是多虑了。昭阳公主与许恣无怨无仇,何苦要大费周章地害她一遭呢。 - 这厢迟翠刚领了人去安排好的地方,就见个丫鬟领着许恣迎面而来,一边摇摇晃晃的走一边还打着哈欠。 “小姐小心些,莫要摔着了。”那丫鬟将她扶住,叮咛道。 许恣胡乱点点头,压根儿没听清她说了些什么。 与贵人打了个照面,迟翠连忙行礼。见两人走过去了她才起身往前院走去,摇摇头,准备去找昭阳公主。 她脚步不停,脑中却浮现出方才的画面。迟翠越想越不对劲,那丫头怎么这么眼熟? 在脑海中仔细搜寻了一番,迟翠心下大骇,那不是安卓艺安排的人吗? 原定计划的确是由她带着秦栖往这客房去,可……方才她身后摇摇欲坠的却并不是秦栖! 念及此,迟翠反应极快地掉头就跑,想要追上两人。好不容易跑到客房时,那婢女却不见了人。 迟翠心中一惊,透过门缝往里一看,就见一个虎背熊腰的壮汉正一脸恶笑地朝许恣走去。 许恣惊恐失色,却浑身绵软,困倦不堪,门被婢女锁上了,钥匙也不知所踪。 迟翠在外面一边用力拍门,一边着急地大喊:“住手!” 许恣听到她的声音,惊慌失措的小脸上出现了希翼的神情:“救我……!” 便是叫喊,她的声音也疲倦无力。 那壮汉面上带着不正常的潮红,听到迟翠的声音也权当不知道,目光紧紧地盯着眼前娇小的可人儿。 见许恣欲往迟翠那边跑,他一个跨步上前,想要握住她的脚腕。 许恣惊恐万分,急忙往旁边一躲,堪堪逃过一劫。 迟翠在门外跺脚,却又没有钥匙,着急地转了两圈,转身跑走了。 - 舒婳支着下巴,有些百无聊赖地看着许恣离开的方向:“尽欢怎么去了这么久还不回来?莫不是在后边睡着了?” 本以为去去就回,谁料一盏茶过去了,她却还未回来,连那丫鬟也不知所踪。 莫不是真睡着了? 许恣一看便是精力十足的小丫头,怎会忽然间就犯起了困? 这诗会的时辰选在午后,无需起早,所以不可能是没睡醒。 但若说是累到了,也不可能。她没做什么,仅仅只是吃了点心,喝了茶水,还有…… 秦栖皱眉想了想,忽然睁大了双眸。 还有,与她交换了位置! 她下意识握住舒婳的手:“尽欢有危险!” - 二人急匆匆地往客房跑去,却见后面一个侍者都不见,靠近客院就听得有人在呼喊—— “救命……救命啊……”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5 与舒婳对视一眼,秦栖沉声道:“是尽欢的声音。” 循着声音追过去,却见门被锁上了。院内的许恣已经有些衣衫不整了,而那壮汉直接赤、裸着上身。 许恣已是用尽浑身力气,嘴角隐隐有血迹,秦栖心中一惊。她只怕是为了保持清醒,咬了自己的舌头了! 秦栖心中着急,却不得不冷静下来。她沉声道:“子绘,尽欢的情况看起来不太好,咱们得想办法将门打开。” 舒婳颔首,“嗯”了一声。 环视一周,秦栖目光一顿,视线落在松树下的枯木上。 …… 昭阳公主脚步急促地往客房赶来,目光阴冷。安卓艺在她跟在她身后,脸上是藏不住的慌乱。 她们原定的计划是给秦栖的糕点里下一定量的蒙汗药,然后再让安排好的丫鬟为她斟茶,弄湿她的衣衫,再带她去后院的客房里换身衣服,趁机把门锁上。 而后院里被下了合欢散的壮汉,正是她们为秦栖准备的“惊喜”。等二人开始运作,再将锁悄悄去了,即便秦栖发现了,也无力回天。 她只要进了这圈套,就必定久去不回。那她们便有正当的理由去后边寻她,从而看见她与人行苟且之事,再从这一众上京最具影响力的贵女口中传出去…… 思及此,安卓艺眼神一狠,秦栖必定身败名裂! 可目前的状况是秦栖、舒婳和那许恣都不见了,偏偏最后一个才是被丫鬟领去院里的! 这该死的贱婢! 若是那许恣真被玷、污了,昭阳公主必定不会被轻罚,那可是三品官员的亲生闺女!即便是个散官也身居要职,如何能咽得下这口气? 若真是如此,这个主儿就会反过来惩处自己,到时候…… 她狠狠地瞪了一眼那婢女,语气威胁道:“你最好盼着别再出什么岔子,否则你就想想要怎么承担公主的怒火吧!” 后者面色如土,身子抖的如同筛糠。 然而,不仅出了岔子,而且这个岔子还不小。 一行人到时后院门已经开了,里面却空空如也。 “启禀公主,东面的两间房都没有。”前去察看的侍卫低头拱手,回禀道。 “启禀公主,西面的也没有。” “启禀公主,附近属下都看遍了,没有看见许小姐的踪迹。” 昭阳公主皱眉,目光强烈:“这是怎么回事?” 话音刚落,秦栖与舒婳姗姗来迟,前者整了整衣衫,目光疑惑:“怎么了?都围在此处做什么?” 舒婳摇摇头:“我也不知。” 许大夫家的千金不见了,这可不是一件小事。昭阳公主找人的动静也不小,因此有不少来赴会的贵女尾行而来,碍着面子,昭阳公主也不能将她们驱逐。 身边有人幸灾乐祸道:“看样子是许家小姐不见了,正忙着找人呢!” 这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语气惹恼了昭阳公主,她朝刚刚才来回禀的侍卫吼道:“都杵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找!本公主养你们就是让你们吃饱了撑着不干事吗!” 她的语气狠厉,数列侍卫忙作鸟兽散状去寻人,心中却难免埋怨。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6 分明就是她事先叫人将他们调开,并且命令他们不论听到任何动静都不准靠近,因此才错过了循迹的最佳时机。 见他们离开,昭阳公主这才微微降了火气。 见状,安卓艺上前一步,在她耳边低声道:“公主,你不觉得这两人嫌疑甚大吗?好巧不巧,偏生这时候回来了。” 说着,她悄悄地指了指刚回来的秦栖与舒婳。 闻言,昭阳公主耳朵动了动,皱眉看向两人:“你们去哪儿了?” 秦栖一脸无辜:“如厕去了,难不成公主还怀疑我们将人藏起来了?” 她负手走了两步,又转过头来看着昭阳公主:“刚刚也搜过了,附近都没有,难不成我有通天的本事将这么大个人藏起来?于我何益?” 昭阳公主眯了眯眼,冷哼一声,没再说什么。 舒婳看了看天色,眨眨眼,温馨地提示道:“公主还是快些去寻人吧。若许小姐真是让贼人掳走了,偌大个京城可不好找,天黑了就更麻烦了。” 昭阳公主握紧了拳头,厉声朝身后瑟缩着想要降低存在感的安卓艺怒吼:“还不快派人去找!小心本公主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安卓艺被她吼得一震,连声答应,去找人了。 好好的年初诗会变成了寻人大典,众女也没什么兴趣再留下了,纷纷向昭阳公主告退。 昭阳公主脸色阴沉如水,连面上的功夫都懒得装了,狠狠地扫了一眼,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秦栖与舒婳夹在人群里,神色自若地往外走着,手心却出了薄薄的汗。 后者凑到她耳边,低声道:“咱们得走快些。” 秦栖微不可察的点了下头。是得走快点,否则许恣真让“贼人”掳去可就不好了。 两人加快了步伐,往马车所停的地方走去。 而他们到时,就看见“贼人”正双手撑着下巴,紧蹙着眉头盯着睡着的许恣看。 这“贼人”不但不是凶神恶煞之流,反倒生得俊俏,跟个白面书生似的。 好巧不巧,这人与她们还很熟。 舒婳掀开车帘,看见车内的两个人,眸子倏地一亮,语调喜悦地唤道:“哥哥!” 舒展抬起头,松开了眉睫,将她拉上来:“快上来。” “哥哥,你们怎么来了?”舒婳看着陆淮跳下马车,牵着秦栖往后面走去。 舒展抬头望天,调侃儿道:“还不是陆长决这厮不放心媳妇儿,非要来接她,我也就跟着来了。咱没媳妇儿,可还有个俏生生的妹妹呢!” 舒婳赏他一个白眼,嘀咕道:“又在胡说八道。”掀开帘子往秦栖的方向看了一眼,舒婳转过头问他:“他们这是去哪?” 摸出腰后别着的折扇,舒展在她头上敲了个爆栗:“笨蛋!你看这车厢这般小,我们四个人坐已是很挤了,何况现在还有个不省人事的小姑娘,他们不去后面难道坐车顶上吗!” 分明还未开春,他却还是随身携带折扇。可见有的人为了耍帅,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嘶——”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7 这下手也太狠了些,还是不是亲兄妹了?舒婳摸着被他敲的地方,腹诽道。 舒婳小声嘀咕:“那也应该是我与倚枝同坐才对……” 看见自家哥哥再次瞪大了眼,她连忙摆手: “不不不,子绘当与哥哥同行,哥哥这般风流倜傥,断不能便宜了陆长决那厮!” 舒展这才顺畅了眉眼,赞赏地看了看她。 舒婳呼出一口气,凑到他身边支着下巴,不解地询问:“如今虽已过了年关,可这天儿到底还是凉飕飕的,哥哥带着这扇子,难道不冷吗?” 舒展一脸‘你不懂’的表情:“哥有风度,何须温度?” 舒婳:“……”好想假装不认识他怎么办? - 秦栖身上披着陆淮的披风,被他牵着往另一辆马车去。 她今日穿得够厚了,一点都不冷,可这人却还是要将这披风加给她,拗又拗不过,秦栖只得顺从。 贝齿轻咬着下唇,秦栖动了动手,与他十指相扣。 感觉到手上的动静,陆淮回头看了她一眼,眸中带着笑意,勾唇道:“如今倒是懂得要这般了。” 秦栖娇哼一声,没有说话,任由他将自己抱上马车。本以为这就完了,谁知他竟然将她放在自己腿上! 她不习惯地扭了扭身子,双颊粉扑扑的:“放我下来。” 陆淮伸手,将她不盈一握的小蛮腰搂住:“别说话。” 秦栖有些羞耻地咬着唇瓣:“陆淮,放我……唔……” 后面的话还未说出来,就被抱着她的人用嘴堵住了。才松开了她的朱唇:“嗯?” 看着眼前鲜嫩欲滴的樱唇,陆淮眼神不由得一暗。 秦栖下意识慌乱地捂住嘴:“你这是做什么?” 陆淮从她肩头挑起一缕青丝,凑到鼻尖嗅了嗅,少女的馨香迎面而来,他顿了顿,这才道:“让你别说话了。” 说完,又将她的手拿开,放在自己的脖子上,没忍住在她唇上轻轻一啄,眸色晦暗。 这算什么事呀? 秦栖环住他的颈项,有些难为情地想着。 见她安安分分地坐着,没再说着要下去的话,陆淮满意地摸了摸她的头发,又深深地嗅了嗅:“真乖,说说许恣怎么回事吧。” 秦栖被他转移了注意力,也没想到他是如何得知那是许恣的,便与他讲起今日发生的事。 时间回到半个时辰之前。 …… …… 环视一周,秦栖目光一顿,视线落在松树下的枯木上。 此刻门后还在断断续续地传出声音:“救……救我……” “我们没有钥匙,只得尽力一试了。”秦栖冷静道。 舒婳以为然:“嗯,为今之计也只有这样了。” 两人咬牙,合力抬起那比人还粗的枯木,重重地往门上撞去。 “咚——” “咚——” “咚——” “……” 双木相碰,发出沉闷而却不太大的响声。 一下又一下,两人都是金枝玉叶的大小姐,何时做过这种事情,唯有咬牙坚持。 黄天不负有心人。 终于,在二人合力的情况下,撞了整整数十下,门总算被撞开了。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8 秦栖心中一喜,与舒婳对视一眼,小心地抛下手中枯木,跑去推开了门盏。 一时不察,她踩到脚边的木棍,险些摔了一跤,气恼之下顺手将其拾起。 舒婳步子便比她快些,一边擦着额上的汗,一边跑去扶住了许恣。 “尽欢?尽欢你怎么样了?”她拧着眉头眼中满是担忧。 听到熟悉的声音,许恣有些乏力地睁了睁眼。一见是她,狼狈的小脸上两行清泪蓦然滑落:“子绘姐姐……” 舒婳心疼地看着她,却忽略了身后的壮汉。 眼看着那壮汉朝她二人伸出双手,秦栖惊呼:“子绘小心——!” 说时迟那时快,她疾步跑上前去,有些颤抖地拿起手中的木棍,重重地朝那壮汉挥下去。 “砰——” 壮汉受她一击,身子晃了晃,却并未倒下。缓缓转身,看向秦栖,嘴角带着恶笑:“又来一个小美人儿,今儿就让爷好好疼疼你们吧。” 看见他这幅面容,秦栖险些反胃,她对壮汉身后的舒婳与许恣叮嘱道:“你们小心些,最好找个家伙防身用!” 秦栖紧紧地握着手中的木棍,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 那壮汉面色潮红,邪笑着朝秦栖伸出罪恶的双手:“小美人儿,都到这儿来了,就别装干净了。快到哥哥怀里来,让哥哥疼爱你吧。” “污言秽语!”秦栖咬牙向他挥出一棍,结结实实地打在他的手上,痛得壮汉一下子缩回了手。 这一下,直接激怒了他:“臭娘们儿,不想活了是不是!” 这壮汉如同吃了大力金刚丸,有些萎靡的肥脸忽然就精神了起来,身躯也比刚才敏捷了不少。 “小心——!” 见他忽然朝秦栖虎扑过来,舒婳一个惊叫出声,将手边摆着的茶壶向那壮汉用力扔去。 “砰——” 茶壶砸到他肥硕的脑袋上,将他的后脑勺砸出了血迹。而后又骨碌碌地从上面滚下来,掉在地上碎成好几瓣。 壮汉动作一顿,伸手摸了摸头上温热的血,放到鼻尖嗅了嗅。 趁此机会,秦栖贴着院子往他身后绕过去,却不想他却忽然抬起了头。 像是受了刺激,壮汉发出“桀桀”的淫笑,然后猛然向她扑过去。 舒婳将许恣放在椅子上,然后拿起另一把椅子。电光火石之间,冲到壮汉背后,使出吃奶的力气,举起椅子狠狠地从他头上砸下—— “砰——!”椅子竟被直接砸坏,从他头上贯穿了下来! 壮汉头顶血迹斑斑,流在衣襟上。身子晃了晃,似乎还有余力。 舒婳额上的碎发已被汗粘连在了一起,她冲秦栖叫喊:“倚枝,快啊!” 几乎是本能的,秦栖抄起手中木棒,奋力一砸! 那壮汉晃悠了几下,终是发出“咚”的一闷响,倒在了地上。 ——这根顺手拾起的木棒可帮了她大忙了。 见危险解除了,秦栖仿佛被人抽空了力气,霎时间腿就软了,跪坐在地上。抬眸看向好友,却见她也正精疲力竭地擦着汗。 反观许恣,却见她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眉头却还不安地皱着。 两人对视一眼,竟是不约而同地笑了。 舒婳打趣道:“这可真是最狼狈的一次了,幸好没人看见。” 有惊无险脱困境,地狱修罗现本性1 秦栖莞尔:“这也算是同生共死了?” 舒婳也笑了,气氛一下子轻松起来。 虽然有惊无险,但是下次不论如何也得将贴身丫鬟带进来,断不能再这样了,秦栖在心里暗暗盘算着。 此地不宜久留。 二人休憩了片刻,就起身将已经昏睡的许恣扶在肩上,从后院的侧门带了出去,放在了马车上,并吩咐乐乐包包照顾好她。 迅速回到搏斗的地方,秦栖伸手探了探壮汉的鼻息,感觉到一息尚存,她松了口气。 与舒婳合力将他拖到客房的床底下,用力的塞了进去,而后将桌椅茶壶的碎屑,以及地上的血迹清理干净后,两人这才离开了此处。 …… …… 秦栖阖眼,有些疲惫地按了按眉心。她虽不说娇生惯养,却也是从小就含着金汤匙出生的,经历了今日这番惊心动魄,直到现在她的手都还隐隐发酸。 陆淮紧抿着薄唇,唇色有些发白。 若是今日许恣没有与她交换位置,生不如死的是不是就是她? 若不是她冰雪聪明,他是不是就再也见不到她了? 若是他派几个暗卫给她,她又何至于此? …… 终究是他疏忽大意了。 有些后怕地将她拥在怀中,眼里是藏不住的心疼与自责。 顺从地将脑袋靠在他的肩头,熟悉的青柳气息迎面而来,令人安心。感受到他手心的颤抖,秦栖抬眼,语气疑惑:“你怎么了?” 陆淮阖眼,敛去了眸中难以释怀的神色。再次睁开时,眼底早已恢复了一片清明: “无碍。睡一觉吧,到了我便叫你起来。” 他伸出手,循着记忆深处的样子,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如同多年前他的母亲哄他入睡时一般。 “嗯……”秦栖原本不想睡,她这一身狼狈,不沐浴浑身难受。然而在陆淮温柔地哄睡下,她还是沦陷了。 不多时,她的呼吸变得绵长而有节奏,陆淮伸手将她往怀中紧了紧,怕这颠簸的马车将她抖落。 天子脚下的道路宽阔而平坦,可他还是担心她被惊醒。伸手取了车上备着的毛毯,盖在她的身上,陆淮这才放心了。 在她额上烙下浅浅的一个吻,陆淮勾唇,摸了摸她的头发。 …… …… 兰帐玉人睡觉,怪春衣、雪沾琼缀。 秦栖再次睁眼的时候已是傍晚了。扭头看向窗外,漆黑一片。 按了按眉心,她坐起身来。刚睡眼惺忪地整理了衣衫,就见门被人轻轻地从外推开了。 屋内仅点了一盏灯,暖黄的烛光摇曳,在门上映出秦栖的影子,将蹑手蹑脚的陆准惊了一跳。 刚睡醒的她有些迷茫,下意识伸手打了个招呼:“……嗨?” 陆准:“……” 此情此景,格外眼熟。 秦栖蹙着眉头想了半天,总算想起来为何眼熟了。 当日她天葵忽至,陆准关心则乱,以为她被人下毒,得了不治之症,硬是为她请来了府里医术最高明的郑老大夫,非得要让人为她诊脉。 得知真相后羞恼难当,扬言要彻夜苦读,不回房睡,半夜却做贼似的跑来翻窗。 当时她也是这样坐着,看着洋洋得意的陆某人成功进屋,颇有礼貌的向他打了个招呼:“嗨,陆二少。” 有惊无险脱困境,地狱修罗现本性2 思及此,秦栖有些忍俊不禁,抬眼看向陆淮,却见他面上有些无奈,想来也是回忆起了自己做的蠢事。 陆淮走到她身边坐下,弯腰为她穿鞋,嘴上说着话:“你醒得正好,我给你取了膳食,现在便可以用了。” 秦栖耳朵有点烫,哪儿能让夫君为自己穿鞋呀。缩了缩脚,秦栖道:“我……我自己来吧。” 陆淮却不肯放过她,大手微微一紧,就捉住了她的玉足。 抬头看她一眼,陆淮拿起绣鞋,继续往她脚上套:“今日你累着了,这种小事我岂能再让你做?” 秦栖不可抑制地弯了弯唇角,阵阵暖意从心头蔓延开来。看向他正在忙活的手,脑中忽然就浮现出几个字。 ——指如削葱根,口如含朱丹。 自古这句话都是用来形容女子的,可秦栖却觉得前几个字用在陆淮身上也毫不违和。 他的手指白皙修长,宛若玉笋却毫不阴柔,煞是好看。瞧起来这般清冷如玉的人,与她十指相扣时却是温暖至极,单只是想想就让她感到心悸。 只见那双令她心悸的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在想什么?” 秦栖回过神,就见他已经替她穿好了鞋。朝眼前的男人笑了笑,道:“没什么,谢谢你。” 陆淮原本缓和的表情霎时阴云密布起来:“你我夫妻,何需言谢?莫不是还在见外?” 见他忽然就不开心了,秦栖有些不知所措。她摆摆手,无助道:“不是的……” 可陆淮无动于衷,甚至趋近于冷漠,心情极为不好。 秦栖偏着头苦恼地想了片刻,总算在他冷淡的眸子里看出了点端倪。 只是这法子,未免有些…… 她难为情地咬着红润的下唇,又看了看陆淮不高兴的样子。她心里一横就闭上了眼,咬紧后槽牙,忽的站起身来。 陆淮被秦栖这动作惊着了,还没搞懂她想做什么,嘴上就贴了一个软软的东西。 陆淮顿时眸色一暗,伸出手将她不盈一握的小腰环住。 秦栖本想亲他一下便立马缩回来,谁知陆淮反应竟如此迅速,在她还未撤离之前便先将她把持住了。 “唔……” 秦栖感觉到他的手放了一只在她的腰间,不让她逃离。另一只却覆上她的后首,稍一用力就使她凑的更近。 好不容易她主动一次,陆淮怎么可能放过? 几乎是毫不犹豫地,他掇取了眼前人甜美的呼吸,食髓知味的感觉令他欲罢不能。本想浅尝辄止,谁知竟越陷越深。 秦栖感觉到放在自己腰后的手动了动,贴着她的身体钻进了她的里衣,她身体一僵,还未作出反应就发出了奇怪的声音—— “咕噜——”是她的肚子饿了。 陆淮那欲行不轨的手一顿,贴在她的后腰吹弹可破的肌肤上,没忍住摸了一把,果真如他想象中一样柔滑。 秦栖整个人都僵住了,尴尬地无地自容。 这人怎么随时随地都要耍流氓的!不知羞! 她退开了半步,眼角微红,面含春色地嗔他一眼,看得陆淮心里酥酥麻麻的,就像被蚂蚁咬了一口似的。 有惊无险脱困境,地狱修罗现本性3 陆淮将手从她里衣中退出来,轻柔地替她将颊边的碎发别到耳后,撩拨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番,手在她脸上滑嫩的肌肤上流连,道:“不要勾引我,嗯?” 他的尾调微微上扬,声音似乎比平时更为低沉好听。 秦栖听得面红耳赤,心里却是有些气恼。什么叫她勾引他啊?分明就是这人将她禁锢在怀中,不叫她退怯,倒是反过来责怪她了。 秦栖气结,整理了衣衫瞪他一眼:“是足下不复知人间有羞耻事尔!” 陆淮忍俊不禁,眸带戏谑地问:“何意?” 秦栖娇哼,偏头不肯看他,抬步便要往外走去。 “啊!”一个天旋地转,秦栖没忍住惊呼出声,竟是被陆淮打横抱起了。 她气恼,伸手锤他胸口,不满地嘟囔:“做什么?” 他丝毫也未感觉到疼,想来是收了力道,毕竟与舒婳一道的时候,是可以与壮汉抗衡并使其败之于己的人。 看起来这般弱不禁风的人儿,也能临危不惧,他可真是自豪极了,张口却只能吐出四个字:“与有荣焉。” 莫名其妙地来这么一句,秦栖有些懵圈:“嗯?” 陆淮笑了笑,脚步不停:“无事,你且抱紧些,小心掉下去。” 闻言,秦栖更是松开了手,一副“你奈我何”的姿态。 他眸光闪闪,薄唇勾起,手微微一松。 “啊!”秦栖惊呼一声,急忙搂住她的脖子,生怕掉下去。 陆淮嘴角含笑,将她重新抱紧,戏谑道:“你也别抱太紧了,我是不会被人抢去的。” 秦栖气结,此人未免太过不要脸,再与他逞口舌之快只怕是要气出内伤来。 他低下头,在她额上浅浅一吻。然后命阿屿将食盒中的菜碟取出,坐在凳子上也不肯将她放下。 秦栖瞪他,一只手捂着被他亲的地方,另一只手牵住他的衣袖:“我要沐浴。” “乖,先用膳,不然过会儿该凉了。”陆淮摸了摸她的头发,眼神似是要腻死人。 她撅着嘴,嘟囔道:“可是我今日出了汗,黏糊糊的,难受极了。” 陆淮的语气毋庸置疑:“那快吃,稍后我带你去沐浴。” “我想下去。”秦栖不适地扭了扭身子,就被身下人搂住了细腰。 “别乱动,”他眼神晦暗,语气危险道。 陆淮危险的语气果然将秦栖震慑住了,她小声嗫嚅:“可是你这般姿态……叫我怎么吃?” 陆淮挑眉,嘴角含笑:“我喂你?”说着,他就要提箸。 秦栖吓了一跳,连忙按住他的手:“不用不用,我忽然能吃了。” 这么大个人了,哪儿能让他喂? 况且陆淮本就不是个能吃亏的,若真是让他喂了,这人指不定要从自个儿这儿讨些什么“好处”回去呢。 秦栖贝齿轻咬着下唇,难为情地想。 “我自己来。”她从他手中取过筷子,一口一口地吃了起来。 见她这般,陆淮满意地看她一眼:“乖,吃完我就带你去沐浴。” 她又不是找不到,何必带她去?秦栖一边进食,一边想着。 两刻钟之后,秦栖终于明白了“带”的意思。 有惊无险脱困境,地狱修罗现本性4 陆淮横抱着她,大摇大摆地从栖淮院所有下人的面前一路走到了浴堂。 “放我下去!”她愤愤然地锤了两下他的胸口,咬牙切齿道。 陆淮将她放在浴桶边上,见她站稳了才松开双手。他拧着眉头,状似苦恼:“你似乎长胖了不少。” 秦栖嗔他一眼,恼羞不已:“你闭嘴!” 见她像个发狂的小狮子一样张牙舞爪,陆淮安抚似的摸摸她的头:“我去叫人给你打水来。” 浴堂重地,小厮自是不能进来的。包包与乐乐一人提两桶水,来回好几趟才将浴桶灌了个满。 秦栖看着浴桶里漂着的花瓣,神色有些囧:“这是谁放的?” 包包向她福身,语气欢快:“回小姐的话,这是姑爷亲自撒的。他说用这种花瓣泡澡不但沁人心脾,而且还不招蜂引蝶呢。” 说完,她还感慨了一下:“姑爷对您可真上心,连泡澡用的花瓣都是精心挑选的。” 秦栖:“……o(╯□╰)o!” 乐乐嗔她一眼:“多嘴。” 包包俏皮地扮了个鬼脸,两人一同行礼告退。 褪下今日赴宴所着的繁杂衣衫,秦栖伸脚试了下水温,然后跨进浴桶坐下。 满足地喟叹一声,秦栖舒展了眉眼,今日的疲惫都一挥而散了。 舒服地靠在浴桶边上,秦栖阖上了眼睫。伸手在桶里四处摸了摸,却没摸到水瓢,想来是包包又粗心大意了。 “乐乐,拿个水瓢进来。”她闭着眼睛,手搭在浴桶边上,喊道。 “嘎吱——”屏风后的木门被缓缓推开,秦栖毫无防备的靠着。 身后传来乐乐熟悉的声音,只是有些瑟缩:“小姐,这水瓢……” “替我淋水吧,”秦栖没有多想,只当她是在征求自己的意见。 “是……” 门又被关上了,身后的人走到浴桶边,默了好半晌,才伸手从浴桶里舀水,缓缓地淋到她背上。 “前面也淋一下。”秦栖语气随意,将头仰起以便“乐乐”替她冲水。 水浇在她身上,再流进桶里,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 “乐乐”的呼吸愈发沉重了,黏在她身上的视线也更是灼热,似是要将她烫出个洞来。 “你怎么……”秦栖不适地皱了皱眉,缓缓张开眼睛,睁到一半的时候却忽然愣住了,眸子瞪得溜圆。 替她冲洗的人哪里是乐乐,而是陆淮这厮! 只见他手里持着水瓢,眸色暗沉,目光却是落在了…… 秦栖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忽然脸色爆红。这个登徒子,竟是在看她的…… 她连忙往水底沉了沉,双手交叉挡在身前,脸上烫地像是能烤熟鸡蛋:“怎么、怎么是你?” 陆淮这才抬起眸子,看向她红彤彤的脸颊:“为夫来伺候你啊,娘子。” 他的尾调微扬,说最后两个字时更是放慢了语速,似是故意要她听得明明白白。 秦栖脸红到脖子根了,低着头不敢看他:“我不用伺候……你、你且出去吧……” 她双手紧紧挡在胸前,却依旧关不住满园春色,颇有“犹抱琵琶半遮面”的风姿。陆淮呼吸愈加沉重了。 有惊无险脱困境,地狱修罗现本性5 好不容易可以一赏美景,陆淮怎么可能这样就离开了? 不仅如此,他还变本加厉。赤衤果的目光毫不掩饰地在她身上上下游走,喉结滚动,陆淮忽然觉得有些口干。 秦栖羞赧得简直想找条地缝钻进去:“我不要你伺候,你出去。” 话音刚落,一阵微风拂面,带着挥之不去的青柳气息——嗅得秦栖惊慌失措。 她抬起眸子一看,陆淮果然双手撑在木桶边上了。只见眼前的男人凑近她的脖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娘子果真香得撩人,为夫都想一亲芳泽了。” 心中又羞又恼,秦栖咬着下唇,整个人都变得粉扑扑的。 这人真是越发不害臊了! 忽然,她身子一僵,酥酥麻麻的感觉从右耳蔓延开来——陆淮这厮竟凑近她的耳垂,舌忝-舐了一口! 可他并不满足于此,甚至还细细地啃-咬。 秦栖何曾遇到过这样的情况,她有些张皇失措地求饶:“陆淮……你别这样……” 陆淮一顿,松开了她的耳垂。秦栖心下一舒,好在他还算听自己的话。 陆淮站直了身子,她的呼吸一下子顺畅起来,大口喘息着。倏地反应过来,她方才竟然让这登徒子得逞了。 正红着脸暗自苦恼,就听得陆淮道:“水凉了,先出来吧。” 说着,他大手一伸,就将她整个人捞了出来,抱在怀中。 秦栖被他这番动作弄得面红耳赤,她现在可还一-丝-不-挂呢。 陆淮将屏风上搭着的衣衫盖在她身上,又取了浴巾,把她包得个严严实实。 秦栖难为情地将头埋在他的怀里,也懒得挣扎了,任由他将自己抱回房。 天色已经漆黑,陆淮一将她放在榻上,她就立马扯过被子盖在身上,满眼防备地盯着他。 陆淮挑眉,唇角勾起:“你觉得这样就能藏得住了?” 秦栖耳尖通红,这明显是不可能的。一旦他将身上的被褥掀开,那她这未-着-寸-缕的肌肤就将完完全全暴露在他眼底,届时会发生什么,还真不好猜测。 将苦恼的小模样收入眼底,陆淮笑意满满,正想再说些什么逗逗她,就听见了敲门声。 “咚咚咚——” 陆淮皱眉,竟然在这样旖旎的时刻打扰他,这么没有眼力见儿的,想必只有他那个呆子侍卫了。 果不其然,门外传来阿屿的声音:“少爷,属下有事要禀。” 陆淮扶额,无奈地看了一眼秦栖,却见她似偷了腥的小猫般躲在被窝里笑。见他看过来,她努力地想要收敛住嘴角的笑意,却怎么也忍不下去。 微微眯眼,陆淮眉角上挑,语气难以琢磨:“等我回来,嗯?” 秦栖听着他的话,只觉得自己十分危险。好在陆淮说完便转身出去了,她心下松了口气,迅速套上衣衫。 …… …… 阿屿领着陆淮来到后院的假山处,环视一周,伸手拧了顶上的石头,假山竟自两面分开,留出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路来。 阿屿一边往里走一边低声道:“少爷,人已经昏过去了,看样子马上就要招了。” 有惊无险脱困境,地狱修罗现本性6 然后侧身按住机关,在陆淮进来后合上了假山。 陆淮:“嗯。” 假山入口的地方漆黑一片,越往里走却是越发明亮,烛火映在墙上,照出两人的影子。 顺着通道下楼,底下光景一览无余。 数间大小适中的房间被一道道铁栏围住,看起来丝毫不脏乱,墙上却挂着多种刑具,包括但不限于烙铁、钉床与夹板——这里俨然是一间地牢。 每间牢门皆有黑衣人把守着,即便有些牢房空着。见他来了,黑衣人抱剑,异口同声道:“主子。” 陆淮淡淡“嗯”了一声,脚下不停。 走到一间牢房门口,里面关着的人已晕倒在地,双手以奇怪的姿势别在身后。头上干枯的血迹斑驳着,衣服也已然破烂不堪,却丝毫没有血腥气息,想来是被人提前清理过了。 他看了阿屿一眼,后者立刻领会,上前将门打开。 陆淮用脚尖踹了踹地上趴着的男人,他毫无反应。意味不明地瞥了一眼他身上横贯着的伤口,道:“泼烫盐水。” 阿屿一愣,迅速回过神:“是。” 朝门口站着的人招招手,黑衣人立刻去提了一桶水,放在陆淮面前。 陆淮面上看不出神色,对黑衣人下令:“泼。” 得令的黑衣人立马持起水瓢,一瓢瓢的往地上的男人泼去。 “啊!”凄厉的惨叫传来,男人疼得在地上打滚。 他已经醒了,黑衣人却并未停下手中动作。他们做影卫的,无令不可擅自做主。 那男人一边打滚,一边求饶:“别、别泼了!我说!我都说!” 若是细看那肮脏的面容,不难发现,这便是今日在茨竹林的那个壮汉。 陆淮冷笑一声,眼珠都不曾转动一下:“继续。” 影卫动作不停,一桶水渐渐见了底。他恭敬地低着头:“主子,是否还要继续?” 地上翻滚的壮汉一听这话,立马张开了那双小眼:“别、别再继续了!我说,我都说!” “退下吧。”陆淮勾起嘴角,眼神却是冷冷的。 “是。”得令的影卫向他抱拳,再次回到了门口,不动如山。 陆淮瞥了一满身肥膘的大汉,走到一旁的火炉中取了烙铁。而后回到他旁边蹲下身子,逼近他的胸膛:“说。” 壮汉感觉到膛边热气,满眼惊恐地看着眼前这如地狱修罗一般的男人,丝毫不敢隐瞒:“是、是一个宫女!都是她指使我这么做的!” 陆淮眉间带着一丝不耐,冰冷道:“名字。” 壮汉咽了咽口水,语气瑟缩:“叫、叫什么翠……” 见眼前的男人眯起了眸子,意识到危险的壮汉立刻出卖了那宫女:“叫迟翠!是叫迟翠!就是她带我去的客院!” 迟翠? 那不是昭阳公主的贴身宫女?之前来递帖子那个? 陆淮眉宇间的褶皱更深,眼中闪过一丝阴冷,连身后的阿屿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得到了自己想知道的,陆淮嘴角噙着笑,手下用力,四四方方的烙铁完完全全地印在了壮汉胸膛上。 “啊!!!”地上的男人发出凄惨的叫声,凌厉不已。 有惊无险脱困境,地狱修罗现本性7 扔去那碍手的烙铁,陆淮接过阿屿递来的手帕,清冷矜贵地擦拭着手指,白衣丝毫不曾染尘:“阉了吧。” 他的语气很是随意,像是在谈论今日天气如何。 壮汉那双小眼里满是惊惧,他死死地盯着眼前如谪仙一般清贵的男人,像是要将他瞪出个洞来。 这哪里是京中众人所以为的那个纨绔少爷,置人死地如家常便饭,分明就是地狱阎罗! 可惜这个秘密他再也不能说出去了。阿屿得了命令,语气恭顺,不卑不亢道:“是。” …… 一刻钟后,空气中最后一丝血腥味也散去了。 阿屿抱拳:“启禀少爷,那人承受不住,已咽气了。” 闻言,眼前矜贵的男人毫不意外,只是“嗯”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 “除此之外,属下还有一事要禀。”阿屿低着头,道。 陆淮淡淡看他一眼:“讲。” “腈国太子上官景辞已入京了。” 闻言,他半眯了桃花眼:“这么快?可曾上禀昱明帝?” 阿屿低着头:“不曾,他是私下提前了。” 意味不明地“嗯”了一声,陆淮对他说:“去告诉秦栖,今夜不必等我了,我要去舒府一趟。宿影同去,宿亦至宿拾留下,务必保护秦栖安全。” “是!” …… …… 昱国皇宫,旭景宫。 昭阳公主坐在铜镜前,眼神阴狠地看着镜中的人影,双手紧紧地握成拳。 下午她甫一回宫,就被父皇叫去了御书房。她心情不佳,便磨蹭了半晌才移驾。到御书房时就被父皇劈头盖脸一顿责备,她错愕地看向地上坐着的人——果然是许武安那老匹夫! 只见那老匹夫丝毫不顾忌形象地坐在地上,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向昱明帝哭诉: “陛下,您可要为老臣做主啊!老臣与夫人膝下无子,只育有三个女儿。大女与次女皆已嫁做人妇,唯有小女尽欢能承欢尽孝。老臣不求儿孙满堂,也不望她能常伴左右,只想在她出嫁之前能好好调-教一番。” 说着,他冲到昱明帝面前,抹了一把鼻涕,毫不讲究地直接擦在他的龙袍上,老泪纵横道: “老臣在朝为官多年,一直忠心耿耿,从未觊觎任何不属于老臣的东西,也未曾参与过党派之争。也不知哪里做了让公主不满的事,得罪了公主,让公主费尽心力举办诗会,将小女藏起来,不让老臣寻得。” 他松开昱明帝,双臂张开,仰天大慨:“悲夫!我许府何应遭此大劫!” 不得不说,文官就是文官,一番肺腑之言,堵得人说不出话。 嫌弃地看了一眼龙袍上的鼻涕,昱明帝额角青筋突突地跳,眉间隐隐有怒气,却不好对他发作,只得尽数撒在昭阳公主身上。 只见他大手抬起,“啪”地一声挥在她的脸上,怒火中烧道:“混账!” 力道之大,扇得她倒退了好几步,娇嫩的肌肤浮现出五个红彤彤的手指印。 感受到脸上火辣辣的疼,昭阳公主有些错愕地捂住被扇红的脸颊,不可置信地看向她从小就敬爱的父皇:“您打我?” 彼时旧景终难辞,恰似灵鹿寄相思1【520加更】 昱明帝这才意识到他对自己最宠爱的女儿做了什么。本想上前抚慰她,却见昭阳公主捂着脸颊倒退一步,红着眼眶,摇摇头忽然笑了出来:“您打我,就为了个外人,您打我。” 她这副又哭又笑的模样让昱明帝有些不耐。 于公,他是一国之主;于私,他是她的父皇。打就打了,莫不成还要看她脸色? 碍于皇帝的颜面,昱明帝挺直了背脊,语气毫不怜惜:“你恃宠而骄,朕打你是为了你好,否则你娇惯成性,往后是要吃亏的。” 她眼中含着泪水,却倔强不让它掉下来的样子看得昱明帝莫名烦躁。他挥了挥龙袍:“念你年纪尚小,朕就罚你禁足三月,抄《渡贤录》百遍。限你在一日之内将许小姐完好无缺地送回许府,不然你就去皇家寺院静修吧。” 许武安本想再说些什么,昱明帝却抬手,深明大义道:“许爱卿不必多言,此事就这样决定了。” 许武安见他这般,张了张嘴,大袖一挥,叹出口气,只得就此作罢。 昭阳公主低着头,眼睛通红,嘴角却是冷笑。 …… 本是为秦栖安排的一场“好戏”,竟尽数被许恣那贱-人扰乱,该上场的人却安然无恙。不但如此,还使得自己被父皇关了禁闭,若不是母后闻讯赶来求情,只怕真是要将她送去静修。 偷鸡不成蚀把米,这叫她如何能忍得下这口气! 迟翠正在为她拆卸头上的发饰。感受到她的恨意,迟翠动作一顿,安抚道:“公主不必伤神,那婢女已被杖毙了。” 谁知听了她的话,昭阳公主更是怒气填胸地朝她吼道:“杖毙一个贱婢能起甚作用!能平息父皇的怒火吗!能免去本公主的责罚吗!” 见她发怒,迟翠惊慌地跪在她面前,向她磕头求饶:“奴婢多嘴,公主息怒!” 见这旭景宫的大宫女都跪下了,其他伺候的宫奴更是不敢怠慢,纷纷跪下磕头:“公主息怒!公主喜怒!” 昭阳公主见他们这副样子更是来气,伸手将梳妆台上的胭脂水粉挥到地上,怒吼道:“滚!都给本公主滚!” 宫奴们不敢违抗她的命令,逃也似的离开了这里,只留下她一人在此发火。 …… …… 舒府。 陆淮甫一踏进舒展的院子,就听见两道声音在对峙—— “我要回家!” “不行!” 后面是舒展的声音,他听了这么多年,倒是熟悉。只是这前一道…… 陆淮挑眉,心里霎时有了人选。 走到门口,就见许恣叉着腰,一副泼妇骂街的姿势:“我说!我要回家!” 舒展正拿着他那从不离手的折扇,在她面前转来转去,紧皱着眉头苦口婆心地规劝:“姑奶奶啊,我和你说了,现在不能回去,你怎么就是不听呢?” 许恣毫不怯场:“那你倒是说出个所以然来啊!我和你很熟吗?你凭什么要让我留在你这府中?” 舒婳坐在一旁,一脸的哭笑不得。余光瞥到陆淮来了,有些惊讶。 彼时旧景终难辞,恰似灵鹿寄相思2 “这么晚了,你不在府中陪倚枝,跑这儿来干什么?”她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奇怪道。 陆淮懒得与她多说,高冷道:“有事。” 舒婳撇撇嘴,这人能有什么事?只怕是背着倚枝,又来找她哥出去吃喝玩乐了。 听到他的声音,舒展如同解脱一般跑到他面前,拉上他就要往外去:“快快快,咱们去隔壁说。子绘,替我好好说说这个小倔驴,可别让她跑了。” 小倔驴气愤地瞪他一眼,暗自磨牙凿齿。 舒婳无奈地摇摇头,目送两人走出房门:“尽欢,过来坐会儿,喝口茶吧。” 许恣闻言笑弯了眼,乖巧地坐到她身边,端起茶盏饮了一口:“子绘姐姐,你真好。” 摸了摸她的头,舒婳勾唇:“何出此言?”她不过是觉得许恣与她哥哥吵了这么久,肯定是口渴了。得让她喝足了水,才能继续吵她哥去。 许恣不知她心里所想,只是捧着茶杯满眼崇拜:“若不是你与倚枝姐姐不顾安危出手相助,只怕我如今还身陷险境,身死未卜呢。” 舒婳对这眼神很是受用,让她感觉自己的形象一瞬间高大了起来。不过想到许恣年纪尚小,她还是有些担忧:“你还是要当心些,日后莫要再乱吃东西了。” “我知道啦!”她吐了吐舌头,俏皮道。 今日将许恣带回舒府,她还未醒时舒婳就请府医检查过了。大夫说是被人下了安眠药,加之受惊过度,才会精疲力竭睡着。好在剂量不大,休养两天便会恢复。 见她这副可爱模样,舒婳也不忍说甚重话,只叮嘱她往后要多加小心。 许恣点头如捣蒜,看起来乖巧极了。 无奈地笑了笑,舒婳点点她的额头:“你啊。” …… 舒展将陆淮领到隔壁房间,坐到桌边饮了口茶,皱起了眉头:“这茶怎么都酸了?” 陆淮无语,转身关上门,也走过去倒了杯茶:“倒是还好,不算太难以下咽。” 见他信口开河,舒展瞪大了眼,本想反驳,却见他伸手在杯中沾了点茶水,在桌上缓缓写出一个字—— 腈。 眉心一跳,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舒展照着的样子,也在桌上写着:‘这么快?’ 一边写一边还说着话:“你懂什么?这茶哪里比得上春风楼的?” 见陆淮微不可察地点头,他不由得凝眉。 腈国太子提前进京,究竟有何用意? …… …… 尚书府,栖淮院。 秦栖听到阿屿传回来的消息时正在被子里看账本,倒也没有多想,只嘱咐他差人给陆淮送件袄子去。 陆淮走时可就穿了身薄薄的单衫呢。 打个哈欠,困意霎时就起了。她放下本子,叫包包将烛火灭去,准备入睡。 陆淮回来的时候夜色已经漆黑如墨,秦栖也呼吸绵长。洗漱罢,他小心翼翼地上床,长臂一伸将她环住。 安睡的秦栖嗅到熟悉的气味,无意识地抱住他的手臂,蹭了蹭,看得陆淮勾起了唇。 …… 子时。 屋顶上传来三长两短的布谷鸟叫,陆淮即刻便睁开了眼。 彼时旧景终难辞,恰似灵鹿寄相思3 外面很安静,静得可怕。在寂静的黑夜里,这鸟声显得极其突兀,像是在提醒着什么。 陆淮耳朵微微动了动,坐起身来。轻轻地抽出手臂,将被子给秦栖盖好,把屋内点的檀香换成安神香后,他套上外衣走出房门。 阿屿适时出现,朝他抱拳:“少爷,有敌来犯。” 陆淮勾唇:“杀。” 话音刚落,不知从何处飞出几个黑衣人,纷纷黑斤蒙面,手持银刀。 粗略一看,竟有二十来个。 见暗处的杀手终于现身,陆淮舔了舔唇瓣,朝为首的黑衣人道:“来者何人?可要喝杯茶水?” 习武之人耳力都超出常人能及,因此他并没有太大声,黑衣人也能听到。 可黑衣人并不打算与他多言,秉持着‘反派死于话多’的准则,他直接对陆淮出手,眼神甚是轻蔑。 陆淮挑眉,这小小的杀手不太看得起他? 容不得多加思考,大刀直冲陆淮面门而来。阿屿与宿影正在与其他黑衣人纠缠,见此状况,阿屿低声呼道:“少爷小心!” 陆淮侧身一躲,黑衣人的大刀落了空,反倒露出了破绽。跨步转身,陆淮将他腰间挂着的刀鞘抽出,轻轻松松地打在他蒙着黑巾的头上。 看似漫不经心,实则力道十足。 可那黑衣人却连眉头也没皱一下,像是感觉不到疼似的,转个方向继续径直朝他而来。 见大刀劈下,陆淮迅速将手中刀鞘横置,挡于眼前。 黑衣人眼底掠过一丝疑惑,暗自用力。陆淮也不甘示弱,两人相持不下。本想击他左右,可谁知这黑衣人竟警惕非常,半分也不给他机会。 见他眼中杀气渐盛,陆淮缓缓收力,故意露出破绽。 感觉到他开始无力,黑衣人心中一喜,眼神更是轻蔑。纨绔就是纨绔,就算会几招三脚猫的功夫,也依旧是个废物。 这样想着,他猛地一用力,刀刃与陆淮不过分毫之差。 眼看着他上钩了,陆淮抓住机会,一个扫堂腿将他击倒在地。趁他不备,抢过其手中刀刃,向下奋力一插—— 血溅当场。 黑衣人睁大眼睛死死地瞪着这个终结了他生命的男人,似乎怎么也不敢相信自己竟被个谁也看不起的纨绔所打败。 他到死也想不明白,三招之内取敌将首级的男人,怎么会是京中人人不屑的废物? 用尽最后一点力气,他伸手指着陆淮:“你……” 陆淮舔了舔唇瓣,连眼也没眨一下。将大刀抽出,顿时血如泉涌,黑衣人首领终是咽了气,最终也不曾瞑目。 余光瞟到阿屿渐渐有些难以抵抗,陆淮蓄力一喊:“宿亦!” 不知从何飞出一道暗影,单膝跪下:“主子。” 将手中沾血的大刀扔给他:“去帮他们。” 宿亦稳稳接住:“是。”随即加入战斗,阿屿与宿影顿时战力大增。 不多时黑衣人便全部被擒住了,宿影卸了他们的下巴,牙边果然藏着毒药:“主子,亡十三人,余八人。” 陆淮的白袍已经沾了半身血迹,红记点点,好不鲜艳。他走到剩下的几个黑衣人面前,半蹲下: 彼时旧景终难辞,恰似灵鹿寄相思4【521加更】 “谁派来的?”他嘴角含笑,眼神却冰冷至极。 黑衣人双眼一闭,只当没听见。 从地上捡起一把刀,陆淮挑眉:“不说?” 黑衣人没有任何反应。 “很好。”他持刀一挥,黑衣人的脖子上顿时多了道红痕,鲜红的血液顺流而下,染红了他所处的地面。 含笑拭去脸上不慎沾上的血迹,陆淮眼神变得有些嗜血。提刀看向另一个黑衣人:“谁派来的?” 静了两秒,他再次提手,血溅五步,手中钢刀却是更为锃亮了。 阿屿有些担忧地看着,却没说什么。 手中大刀尝了血,陆淮没有再问,一连杀了好几个人,他的眼神隐隐有些兴奋起来。 眼看着只剩下三个人,却没问出一星半点的消息,宿影眉心跳了跳,与宿亦对视一眼,忽的隐去了身形。 陆淮舔了舔嘴角,再次将刀刃举过头顶,尚未落下,被被人喊住了。 “长决不可——!” 听见熟悉的声音,陆淮双手一顿,有些疑惑地抬眸看向来者。 却见陆川大步走过来,抬手取下他手中宽刃:“长决,冷静些。” 陆淮任由他将自己手中大刀拿走,眼神逐渐恢复了清明,神色有些迷茫:“大哥?” 见他褪去异相,陆川心下松了口气。拍拍他的肩膀,道:“我就知道长决心中自有抱负,我陆家儿郎岂会甘于平庸?” 舒出口气,陆川爽朗地说:“这几个人就交给阿屿。你我兄弟二人许久不曾对饮了,我又常在军中,难尝滋味。走,今夜陪大哥过过瘾去!” 说着,他对阿屿使了个眼色,后者心领神会地抱拳。 陆川满意地点点头,将尚且有些迷茫的胞弟带走了。 宿影与宿亦再次现身,与阿屿迅速将现场清理干净。 …… 窗户处,有人捂着嘴,震惊地看着这一切。 秦栖难以置信地微张着嘴,脑中一片空白。她从未见过这样恐怖的场面,也从未见过这样恐怖的陆淮。 那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真的是陆淮? 她不可置信地摇摇头,不可能,假的,这一定是假的。她在心里这样安慰自己,脑中却不断浮现出刚才的画面。 那是她亲眼目睹的,也是她不愿相信的。 京中人人嗤笑的纨绔公子,忽然在她眼前现了本性,变成了地狱阎罗。一切都是那样突然,使得她有些恍惚。 她本就是个浅眠的,一旦动静稍大就会被吵醒。何况即便再小心翼翼,也藏不住兵刃相接的肃杀之气。 谁知只是将窗户戳了个洞,就看见那样一幕。震惊不已的她下意识捂住了嘴,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屋内点的并不是味道浓重的安神香,却依旧闻不到外面的血腥味。嗅到这不一样的熏香气息,秦栖神色有些莫名。 重新躺回床上,秦栖再次闭上了眼。 …… 次日清晨。 秦栖还未睁眼就感觉到旁边有人在看着自己,她的眼睫动了动。 入目是陆淮芝兰玉树的容颜,依旧是一袭白衣,似乎从未变过。 见她醒来,陆淮有些激动地握住她的手,好像坐在一旁等了她很久。 秦栖没有错过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慌张,眸光闪了闪,她对他扬起笑意: 彼时旧景终难辞,恰似灵鹿寄相思5 “早啊,陆淮。” “早,你昨晚……睡得好吗?”陆淮低下头,有些底气不足。 昨夜大哥拉着他去喝酒,与他说了好多话。叫他切不可嗜杀成性,若是叫秦栖一介女流看见了,定是要心生恐惧的。 听他这么说陆淮才幡然醒悟自己做的事,秦栖心地善良,定会觉得他是个杀人如麻的人,从此疏远他。 一想到这里,陆淮就害怕不已,止不住的心虚。 他长这么大,还未曾怕过什么,便是从小与同龄的孩子打架、顽劣被陆尚书请家法以及起初学骑马从马背上摔下,他都是硬着身子毫不生惧。 可偏偏对上秦栖,只是想一想他就觉得心如刀绞。 见他蹙眉,秦栖伸手抚上他的眉心,双眸亮晶晶的,好似不谙世事的少女:“睡得很好,只是有些想你。” 话落便感觉道陆淮握着她的手紧了紧,秦栖反握住他,笑道:“你是今晨回来的吗?” 她看起来全然不知昨晚的事,陆淮心里终于松了口气,总算舒展眉眼,笑了出来。 “没有,我昨夜回来时,你已睡着了,还抱着我的手臂蹭。” 秦栖红了耳尖,她真不知道自己有这个习惯。双手撑着坐起身来,准备起床。 陆淮识趣地将丫鬟叫进来,自己走出了房间。 目送他心情颇好地出去,秦栖心里有些复杂。昨夜的杀戮还历历在目,她不知该做何感想。 只是不想让他心慌,才决定将这个秘密藏于心底,装作全然不知的样子。 梳理一番心绪,秦栖才让乐乐为她梳妆。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时间却跑得飞快,转眼却是半月后了。 这日阳光和煦,微风不燥,许久不曾见过太阳的上京总算放了晴。 陆尚书与陆川下朝回府时已是午时了,恰好赶上用膳。几人围坐桌边,陆尚书叹出口气。 陆川放下手中碗筷,宽慰道:“父亲不必忧虑,兹事体大,尽分内之责即可。” 陆淮一边夹菜一边问:“什么事?陛下又给爹布置什么任务了?” 秦栖看了状况外的他一眼,无奈摇头。 “腈国太子与腈国使臣过几日便要抵达京都了,陛下将接风宴的事宜尽数交给了礼部,命爹好生操办。”陆川悉心向他解释。 陆淮手一顿,眸光闪了闪,又倏地恢复正常:“原来如此。” 前面说过,腈国位于昱国南面,山谷众多,国力不及昱国却格外易守难攻。这些年来,昱明帝多次派兵出征都无所收获,是一块极其难啃的骨头。无奈之下,只得接受了腈国求和的请求。 而这腈国太子择日进京,就是为了挑选京中适龄女子和亲,以交两国秦晋之好。 秦栖略微扬眉,倒是有好戏看了。 …… …… 腈国太子要进京的事引起京中不小的轰动,上至天子,下至平民,都在为这一场两国联姻而躁动着。 为示本国友好,昱明帝需要挑选一位合适的人选迎接腈国太子。而这个人选,将在昱明帝五个皇子之中诞生。 彼时旧景终难辞,恰似灵鹿寄相思6 这可不是一件小事。 如今国泰民安,昱明帝又正值壮年,因此并未着急立太子,趁机也可以考察一下众皇子的品性如何。 昱明帝共有五子一女。大皇子赵轩曜、二皇子赵轩晤、三皇子赵轩玮、四皇子赵轩扬以及年龄尚小的五皇子,和唯一一位公主赵宣清。 其中身份最尊贵的还要数四皇子赵轩扬与昭阳公主赵宣清了。前面我们已经说过,赵轩扬与赵宣清一母同胞,皆为皇后所出。 其中大皇子与二皇子是为妃嫔所出,皆已弱冠。 三皇子生母冒犯秦贵妃被贬冷宫,处境尴尬,明年即可弱冠。 五皇子比昭阳公主还要小上几岁,身份比较低微。他只是昱明帝酒后将宫女错认成秦贵妃宠幸才诞下。 因此昱明帝并不喜这个小儿子,只分了个宫殿供其居住,母子两人丢在其中从不问津。 从中可以看出,秦贵妃无疑是冠绝六宫的。 昱明帝早有晋她为皇贵妃的打算,这个位分可就形容副后了,无疑是在分皇后手中的六宫大权。 奈何皇后毕竟是为中宫之主,册封嫔妃等事宜需要经她同意,而她以“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理由,名正言顺的阻止秦贵妃升位。 而皇后的家族势力不小,又并未做过什么不适其位的事,他也不敢多加反驳。当年昱明帝无权无势,能平定天下坐稳这个位置,其中不乏皇后戚族的支持。 朝中众臣多次请示昱明帝立太子,都被他以“太早设储君容易引起手足相残”的理由搪塞过去了。 诚然,帝王之家的兄弟真情是十分难能可贵的。尽管大臣们都知道这是个借口,却无人得以反驳。 史书记载:“天下初定,内忧外患。幸帝深明大义,率众王举力御敌,建功立业;后众王俱逝,帝甚悲之。然国不可一日无君,帝登皇位,大赦天下,减税轻役,举国同庆。” 话说当年昱国未立前是十分混乱的,昱明帝连同众兄弟齐力统一天下,却在登基之前起了争执。 眼看只有一步之遥,谁人对那个位置无所渴求? 统一之前兄弟几人很是灼艾分痛,统一之后却因觊觎皇位反目成仇。别国趁此内乱,欲趁虚而入,几兄弟只得暂称亲王,同心抗敌。 有两位亲王在平定外敌时亡于战场之上,剩下的几位亲王却在平定之后不幸染病,不治身亡。 无奈之下,昱明帝只得登上大宝,改国号为“昱”,定年号为“明”,称“昱明帝”。 正因经历过手足相残,昱明帝更是重视兄弟情义,迟迟不立储君,这也是其中之一的缘由。 而这次迎接腈国太子,是展示国之礼度的事。哪位皇子办好了这事,昱明帝一高兴,指不定就立其为储了。 所以几位皇子只能万事躬行,尽力在昱明帝面前刷好感。 但是身在帝位的人,是最顾忌结党营私的。 且不说他本就是个多疑的人,便是个寻常性格,也难以忍受自己的臣子听命于旁人,即便这个旁人是自己的儿子。 因此刷好感度,只能从百姓入手。 本是即将播种的季节,京中百姓却比往年轻松了许多,连街上的乞丐都鲜少见到几个。 彼时旧景终难辞,恰似灵鹿寄相思7 秦栖挽着舒婳走在路上,淡然看着这安乐的场景。 她今日难得与好友一聚。并未与陆淮同行。 “这是何意?”舒婳看着大皇子率部下在京中慰问百姓,还自掏腰包补贴穷苦人家,惊讶不已。 瞥一眼佯做爱民如子的大皇子,秦栖淡淡道:“无非是想要增加声望,收拢民心罢了。” “陛下难道要立储了?”毕竟有关国事,舒婳凑近了一些,小声询问。 秦栖摇摇头:“非也,不过却是关系到此事。腈国太子即日抵京,陛下要选一位皇子迎接招待腈国使臣。” 舒婳闻言恍然大悟,如同醍醐灌顶:“原是如此。” 此时身后有一道声音传来,砸得秦栖焦头烂额:“栖妹妹——” 舒婳转过头一看,小声嘀咕:“怎么又是赵轩扬……” 秦栖扶额,真是无言以对。 虽是有些无奈,舒婳却还是拉着秦栖笑盈盈地行礼:“见过四皇子殿下,殿下万安。” 四皇子摆摆手:“姑娘无需多礼。” “栖妹妹……”他看向秦栖,走上前欲拉住她,却又好像想到了什么似的,尴尬地缩回了手。 秦栖抿唇,有些烦躁。 见此状况,舒婳眼睛转了转,摸着头上的玉簪就介入两人之间,面朝着秦栖眨眨眼:“倚枝,你看我这簪子,是否有些戴歪了?” 后者心领神会,盯着她的头顶观察了半晌,若有所思道:“好像是簪子出了点问题,前面正好有个铺子,不妨一同前去叫掌柜的看看?” 两位少女聊天,四皇子也不好插嘴,只得在一旁尴尬地看着。听两人要走,只得先走一步:“既然栖妹妹与舒姑娘有事要做,那我就先告辞了,二哥还在前头等着我呢。” 舒婳言笑晏晏地福身:“既然殿下事务繁忙,那小女子与倚枝便恭送殿下了。” 见四皇子看着秦栖欲言又止的模样,她又补充了一句:“殿下慢走。” 四皇子悻悻然收回目光,点点头转身离去。 见他离开,舒婳拉着她拔腿就跑。一边跑还一边说着:“快走,这四皇子向来脑子有问题。指不定等会头脑发热,就又回来了。” 秦栖哭笑不得地任由她将自己拉走,直直跑了好久才停下来。 舒婳气喘吁吁地指着旁边:“呼……快看,到御仙斋了。” 既然来都来了,断没有看看就走的道理,两人并行进了御仙斋。 “您二位可算来了,小的都多久没见着您了!”看见她们,小二很是热情。 这可都是大客户,一个有权有势,一个挥金如土,谁也不能怠慢喽。 “包厢可还留着?”秦栖斜睨一眼谄媚的小二,问道。 “在的在的,二位小姐的包间从不对外开放,也就上次您二位带着陆二少与舒公子一同进去过,旁的便没有人了。”小二一张脸笑得跟朵花儿似的,就差两片儿绿叶了。 舒婳满意地点点头,余光瞥到一道熟悉的身影,有些不敢置信。 “倚枝,你看那人……是不是当日在静林寺见到的那位墨袍公子?” 彼时旧景终难辞,恰似灵鹿寄相思8 秦栖闻言,下意识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那是一道怎样的身影? 只见那唇红齿白的少年正温润如玉与身边的人说话。三千青丝用玉冠束起,同色发簪固定。嘴角含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正是这如同谪仙般俊俏的脸上最好的点缀。墨袍加身,襟边缝制着祥云的花式,周身气质非凡。 即便是周遭女子皆对他倾目炽眉,他也不曾多看,依旧是那样温和地笑着。 几乎是下意识的,秦栖脑中就浮现出几个字—— 言念君子,温其如玉。 这芝兰玉树的容颜与当日彬彬有礼的墨袍公子缓缓重叠起来,令她的记忆“咻”的清晰了起来。 那日他们几人同行,去往静林梅园赏景。途中那公子拦住二人,带着歉意颇有礼貌地询问荷包的事。舒婳这才惊觉她与舒展一人一只的荷包掉了,心中感激,却也没来得及问个姓名。 这赫然就是当日的墨袍公子。 秦栖点头:“的确是像,八成是的。” 转头却见好友双眸星光闪闪,摸了摸头发,又将衣襟整理一番,语气是按捺不住的激动:“倚枝,你、你且替我看看,今日妆容如何?衣衫是否靓丽?发髻应该没乱吧?” 她如连珠炮似的一连说出几个问题,看得秦栖有些不解。 摇摇头,秦栖道:“一切都很好,只是……” “只是什么?”舒婳有些急切地握住她的手:“是哪里不对吗?” “是有不对,不过不是衣着妆容的问题,是你有点不对劲。”秦栖探究地看着这有些迫不及待的好友,蹙起了眉。 闻言,舒婳红了双颊,如同秋天熟透的苹果,娇嫩鲜艳:“我哪有什么不对……你且回答我的问题。” 打量她一眼,秦栖挑眉:“妆容好看,衣衫合适,发髻如同新梳的。可谓‘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 “你又取笑我!”她脸上晕染了红霞,好似怀春少女,令人欲采之为快。 秦栖忍俊不禁,正想叫她别站着了去包间里,就被她打断了:“你在这里等我,我去去就回。” 说罢,她如一阵风儿似的往那墨袍男子的方向跑去,却在离他几步的距离放慢了速度,如同大家闺秀似的走起了小碎步。 “见过公子。”舒婳很是矜持地行礼,与平日里的她大相庭径。 被挡住了光线,少年疑惑抬头,站起身来还她一礼:“姑娘有礼,可是有事要与在下商谈?” 他居然没认出自己?舒婳有些不爽地皱眉。 仰起脖子看向这个比自己高了一个头的少年,她瞪大了眼睛指着自己:“公子,我,是我呀。” 少年对她这行为很是疑惑,冥思苦想了半晌也没记起来。 见他这般,舒婳忽然灵光一闪,从腰间解下荷包,捧在手心递到他眼前:“公子请看。” 少年垂下眸子,看不清眼中神色。 荷包上,一只灵鹿正在小溪旁低着头饮水,看起来栩栩如生,犹如活物。 他这才恍然大悟,有些激动地向舒婳又行一礼:“原来是姑娘,在下失礼了。” 她居然还不如一个荷包让人印象深?舒婳在心里撇撇嘴。 不过他总算想起来,舒婳还是弯了眼睛:“公子无需自责。当日一别,谁也不知还会再见,没想到今日再遇,是我走运了。” 两人再见,喜悦难当。尤其是舒婳,高兴得都要找不着北了。 都这样了,秦栖再看不出来是什么情况,她就枉与舒婳交好多年了。 这风风火火的姑娘,终于也动了凡心了! 兹事初生谁决误?手足之争触圣怒1 见两人聊得欢快,秦栖嘴角勾起,心里为舒婳高兴的同时也隐隐有些担忧。 此人是敌是友……? 这般气度非凡的少年郎,在这京中怎会没个名号? 若非京城人士,突然来京究竟有何目的? 上京这样鱼龙混杂的地方,要说是来游玩,秦栖是第一个不信的。若说是来搅浑水的,倒还有几分可信度。 还未想出些什么,舒婳已经过来了,身后跟着那男子,以及方才在旁抱着剑守护的侍卫。 “倚枝,介绍一下,这位是楚望北,楚公子。”她笑着向秦栖介绍,不过片刻就已经与他互明了身份。 楚望北……望北…… 秦栖暗自皱眉,总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像是在哪里听过,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见她出神,舒婳伸手在她眼前摆了摆:“倚枝?” 秦栖回过神,扬起笑意向楚望北福身:“见过楚公子,小女子这厢有礼了。” 楚望北握着折扇连忙朝她拱手:“姑娘有礼,唤在下望北即可。不知姑娘怎么称呼?” 秦栖颔首:“秦栖,字倚枝。” “原来是秦姑娘,幸会幸会。在下初至京都,不明此处风俗,还请二位姑娘见谅。”楚望北十分有礼,好一个翩翩佳公子。 秦栖礼貌地浅笑,梨涡若隐若现,眼里却是有着几分疏离。 舒婳走过来挽着她的手臂,小声道:“倚枝,我邀请了楚公子一同去包间用膳,你应当没意见吧?” 她的语气有些渴求。看向楚望北时,眼里却像是盛满了零零碎碎的星星,自信又美丽。 秦栖自是不好拒绝,只得礼貌作出邀请态:“楚公子请。” 楚望北又是拱手:“两位姑娘先请。” 秦栖也没推辞,径直走在前头。可她身边同行的舒婳,却是频频回头看楚望北,使得楚望北有些不明所以,满脸茫然。 几人到了特定的包间,侍卫在门口等候。 这会儿舒婳倒是挨着秦栖了,只是不断地朝楚望北笑,楚望北也只得陪笑。 有恰逢小二来侍奉,秦栖无奈地摇摇头,道:“既然公子是初至此地,那便是座上宾,公子先点吧。” 楚望北似乎有些受宠若惊,站起身来行她一礼:“在下见识浅薄,看了两下菜单子便花了眼,不知是何佳肴,无法选择,还请秦姑娘与舒姑娘多担待。” “不是说好了叫我小字的么?”舒婳撇撇嘴,嘀咕道。 哪有第二次见面就这样亲昵的呀?楚望北悄悄红了耳尖。 然而看着对面的俏佳人,他还是捏住耳朵,结结巴巴地说:“子……子绘。” 他低下眼睛不敢看看她,刚放下来的手却是牢牢攥着,看起来很是紧张,像是被欺的良家妇男。 闻言舒婳笑弯了眼,嘴角带着满足的笑意,也不见羞涩,大大方方唤他:“望北。” 秦栖努力压下心底不爽的感觉,保持着嘴角礼貌而疏离的微笑。这种感觉,就像是自家种了多年的大白菜被突然窜出来的野猪拱了似的难以描述。 将菜单置于面前,秦栖悄悄撇撇嘴,语气酸酸的:“既然如此,那小女子便点了。” 兹事初生谁决误?手足之争触圣怒2 她一连选了好多个招牌菜,看得其余两人目瞪口呆。 舒婳指着桌上摆着的大鱼大肉,微微张了张嘴:“这……能吃完?” 秦栖勾唇,瞥了一眼对面的楚望北,笑道:“毕竟是迎接客人,自是要丰盛一些。就当是替楚公子接风洗尘了,希望公子莫要拘束才好。” 楚望北愣愣地摇摇头,又点点头:“姑娘……太客气了。” 他这呆萌的小模样逗得舒婳忍俊不禁,靠在秦栖肩上偷偷笑了。 满满一桌佳肴美馔,几人终是没有吃完。 结账时楚望北先行一步,派侍卫去了。说好的接风宴,最后还是让他自掏腰包。 吃完又是离别的时候。 舒婳垂着脑袋,闷闷地:“此去一别,何时能再与公子相见?” 楚望北看了她腰间的荷包一眼,温润地笑了笑:“我与姑娘是有缘之人,有缘自会再见。” 舒婳看着她的脚尖,手却捻着荷包上的灵鹿:“那公子住在何处?” “驿馆。” 不等舒婳多问,侍卫就在他的耳边说了些什么,楚望北脸色一变,向两人拱手:“在下有要事在身,先失陪了,二位姑娘请留步吧。” 他行了个很标准的告别礼,而后转身离去。 他头也不回地走了,舒婳只能呆呆地看着他消失在人群中,情绪忽然就低落了:“这样啊……” 秦栖这才走上前:“你还记得你求的姻缘签吗?” 舒婳抿唇,低声道:“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寻人人竟来。尽使心上他常在,绵绵情意终难还。” 她顿了顿,闷声补充:“如何能忘?我做梦都想着签文。” 情之一字,最是伤人。 叹了口气,秦栖嚅了嚅唇,却不知该如何劝慰舒婳。毕竟,她自己也深陷其中不是吗? 二人一边往回走一边聊着此事,上了马车。打算先将秦栖送回尚书府,再回舒府。 可天不遂人愿,在路过街道的时候出事了。 妇女凄声尖叫:“杀人了——!快来人啊——!” 车轱辘倏地停下,秦栖掀开帘子。外面是簇簇的人群,拥挤地围成了一个近圆形,看不见内里情况。 “怎么回事?”舒婳也探出头,皱眉吩咐车夫:“忠叔,你去看看。” “是。”忠叔翻身下了马车,与围观的人交谈。 片刻之后,他又回来了,神色很是奇怪:“有人在郑屠夫的摊儿上买荤,可又对郑屠夫卖的肉指指点点。又说不新鲜,又说价格高。郑屠夫是个杀猪多年的老手了,一气之下就砍了他两刀,那人就倒在地上,血流不止。” “还有这种事?”舒婳瞪大了眼,又回过神:“呸呸呸,我娘说不能沾上晦气,咱们绕道走。” …… 马车的轱辘重新转动起来,在平坦的道路上没有留下丝毫印记,就像是这件事让人挑不出错一般。 “可奇怪就奇怪在偏生是这两天,腈国使臣要抵京的日子。”秦栖皱着眉头坐在桌边,缓缓转动着手中的茶杯,冥思苦索道。 陆淮打开折扇又合起:“你想多了吧,杀人放火的事是很常见的。且不说本就是那人鸡蛋里挑骨头,就算他没错,那屠夫杀了他也无可厚非,交官处置便是了。” “可是……”她还是觉得不对劲。 陆淮“哎呀”一声打断她:“没什么可是的,就这样,不许再想了。明日我陪你同去舒府,你也好去看看许恣。” 兹事初生谁决误?手足之争触圣怒3 这半月以来,许恣一直住在舒府,也写了封信派人送去了许大夫府上,叫他按计划行事。 于是许大夫更是一哭二闹三上吊,他年轻时候也是个纨绔,比之陆淮也不差分毫。如今虽然有些年迈了,却依然是不顾颜面的。昱明帝不厌其烦,却又不得不耐心忍受。 舒老爷虽然是个商人,可官场上认识的人并不少,与秦丞相也是略有交情。两人都是达官显贵,没有证据谁也不敢说他们官商勾结,便是有了证据,也要想想能不能动摇秦丞相在朝中领头羊的地位。 因此昭阳公主压根儿不知道许恣在何处,即便派人出去找也是一无所获。 碍于君王之言,昱明帝只得加重惩处,于是她的禁闭时间延长了。 …… …… 秦栖甫一踏进舒婳的院子,就听见许恣在叫喊:“还给我!” 这声音中气十足,想来是身体恢复得不错。 抬眼望去,只见她提着裙摆,一边跑一边指着前面的人:“站住!快还给本小姐!” 顺着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前面的赫然是舒展。他挑起眉头,语气很是欠揍:“那你来拿啊!” 秦栖:“……” “倚枝。”不胜其烦的舒婳在看见她的时候很是兴奋,眉心总算顺畅了。 秦栖有些懵逼地指着二人:“他们……这是在做什么?” 一说起二人,就见舒婳扶额,无奈道:“这段时间每天都是这样,别管他们。你们快过来坐,喝杯茶水,这可是你最喜欢的湄潭翠芽。” 陆淮颔首。 她引着两人往石桌处走,命丫鬟去添了新茶,然后一人倒了一杯,几人坐了下来。 “尽欢!”舒婳朝许恣招招手:“快过来!” 许恣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见秦栖也在,嘴角一下子就扬起了笑意,欢快地跑过来:“倚枝姐姐。” 这几日已没那么冷了,奔跑的原因,她额上起了细碎的汗。 秦栖点点头,就见她无所谓地用衣袖擦了擦汗珠,想来是有些热。 “快坐下休息会儿。”秦栖给她倒了杯茶,递给她。 许恣正要接住,却被旁边伸出的一只大手抢去了:“嘶,真好喝。” 愣住一看,果然是舒展,她的茶被一饮而尽了。 许恣一双美目瞪得圆圆的,伸手掐住他的胳膊,用力一拧,咬牙切齿道:“舒、子、翔——!” “嘶——”舒展深吸一口冷气,连忙认错:“痛痛痛!快松手!姑奶奶我错了!错了还不行吗!” “哼!”许恣狠狠踩他一脚,才收了手。双手抱在身前,将头转向一边,不愿看他。 舒展抱着腿一只脚蹦着,脸都要皱成一团了。 “……”秦栖眨眨眼,看向面前的舒婳,却见她正扶额,也是一副无奈的模样。 有些哭笑不得,秦栖又倒了杯茶给许恣:“给。” 许恣迅速接过,满眼防备地盯着舒展,仰头飞快地喝了下去。 “欺负一个小姑娘算什么本事?”陆淮突然开口,对舒展道:“舒子翔,你跟我过来。” 他起身,向着院外走去。舒展撇撇嘴,也跟上了。 剩下三个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秦栖先开口了:“别管他们。昭阳公主如何了?” 说起昭阳公主许恣就很来气,她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样恶毒的女人。 居然在她的吃食里面下药! 女子的贞洁何其重要! 兹事初生谁决误?手足之争触圣怒4 尽管舒婳已经同她讲了,她是误打误撞吃了秦栖的糕点,可她还是十分来气。当日若不是秦栖与舒婳,她只怕是无颜存世了。 她撅着嘴,很是不爽:“陛下让她交人她交不出来,便被关了禁闭,倒是便宜她了。” 诚然,若是许恣真的失了贞洁,选择自尽,便是关她一辈子禁闭也是无济于事的,何况还是好吃好喝伺候着。 “难为你了,在府中待了这么久,也不能出府玩游。”秦栖道。 许恣摇摇头:“若能让她吃点苦头,再待多久我也是乐意的。” 只是……好像并不能如她所愿。 秦栖也知道她在想什么,与舒婳对视一眼,叹了口气:“毕竟是唯一的公主,受宠也是正常的。” …… “喂,长决。”舒展跟着陆淮一路来到府中湖边,见他停下,终于忍不住问:“你要和我说什么?” 陆淮拾起一块鹅卵石,斜着扔向湖中。那石头一连蹦了好几下,最终将一只手掌大小的龟从岩石上“噗通”一声砸了下去。 他这才漫不经心地开口:“南街,有屠夫失手砍人,致其死亡。” “不就死个人,这有什么稀奇……”舒展脱口而出,说了半句却又忽然愣住,陷入沉思。 南街……那不是四皇子的管辖处? 上京有许多条街,却只有东西南北四条最是繁华。 近日昱明帝为了测试四个皇子的能力,就将这几条街按顺序暂时分给了他们管辖。 四位皇子的名,根据谐音取自“耀武扬威”。三皇子却是第四个字,反倒是后出生的四皇子,用了“扬”。 只因阮嫔在身怀六甲之时被打入冷宫,因此他在冷宫出生。直到四皇子都好几岁了,昱明帝才将他接回来起了名。 因此三四的顺序便反了。 于是按照这个顺序,东街属大皇子,西街属二皇子,南街属四皇子,北街属三皇子。 五皇子自是不必说,昱明帝压根儿没想过他。 偏偏在这会子,南街出了事,要说没什么问题,舒展也不相信。 他默默改口:“……还挺稀奇的。所以我们怎么做?” 淡淡瞥一眼他的傻样,陆淮勾唇:“静观其变。” …… …… 街上死了人,按理来说是应交给衙门处置,可这事却闹到了大理寺。 原因很简单,与龙子有关。 刚出事那两天一切都很正常,百姓也报了官,郑屠夫被抓走了。无论孰是孰非,死者为大,四皇子亲自wei问了其亲属。 似乎一切如常,可偏偏在仵作验完尸身,亲属将其运会,正要下葬的当天出事了。 京中忽然掀起一股传闻,说是三皇子对四皇子心有不满,故意在他的辖区制造事故,让他失去圣意与民心。 于是摆在灵堂的尸首又被运走了,死者的家眷顿时噎住,都不知该不该继续哭了。 …… …… 酒楼书馆,有人低声议论:“我兄弟是给三皇子当值的,那天他可清清楚楚地听见三皇子说北街不好,乞丐又多,不如南街华茂。” “哪条街没几个乞丐?” “嗬!他就是觉得四皇子抢了他那份儿吧!” “啧啧,怪不得突然就死了人呢,这就说得通了。” “能是甚么?不就是三皇子小心眼子,见不得四皇子比他好呗!” “可不是么,四皇子虽不是长子,却是嫡子,三皇子出生就在冷宫里,若不是陛下怜悯,只怕现在都没出来呢!这能不嫉妒?老头子我第一个不信!” “快别说了,当心让人听见,砍了你的头!” 几人这才噤了声,这段话却早已传了出去。 …… 兹事初生谁决误?手足之争触圣怒5 背后嚼人舌根的话愈传愈烈,终究还是惊动了上头的人。 …… 三皇子站在御前,涨红了脸。 他是说过北街不如南街华茂,乞丐也比南街多的话,可后面那些……他真的没有这般想过啊! 偏生他不知怎么解释,这捕风捉影的事情,越是解释越让人觉得难辞其咎。 三皇子硬着头皮,在昱明帝威严的的目光下跪下,背脊挺直:“父皇,儿臣不知何罪之有,这完全是毫无证据的事。” 二皇子站在一旁,语气忧愁,眼里却是幸灾乐祸:“三弟,二皇兄自是信任你的。可俗话说得好,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你若是真没这么说过,百姓应该也传不出这样的话来。” 他像是在帮三皇子说话,内容却是句句贬低,最后还假仁假义地补充一句:“皇兄自然相信这是传闻,三皇弟快些同父皇解释吧,说清楚就好了。” 三皇子低着头,咬牙切齿,一言未发。 昱明帝闻言皱起了眉头,眼中带着明显的不悦。除了五皇子之外,他最不喜的便是这老三了。 他的生母阮嫔样貌生得好看,但是性子太过正直,见不得人做杀人放火的勾当。 可昱明帝不解,自古以来有几个皇帝的龙椅底下不是血流成河? 偏偏阮嫔不愿与他同流合污,怀有龙嗣之后对他更是连笑也不愿意笑一下,昱明帝一气之下便将她贬去了冷宫,连带着三皇子他也喜欢不起来。 只是兼听则明,偏信则暗。他毕竟是个皇帝,哪怕再喜欢老四,也不能太过厚此薄彼。 “老四,你有什么想说的?”他皱眉看向四皇子,举手投足都带着帝王之气。 这个儿子是他最寄予期望的,也是几个儿子里最顾念手足之情的。又是皇后所出,朝中想立他做太子的数不胜数。 偏偏行事太过寡断,性子也有些优柔。要想做储君可不能这样踌躇不决,必须心狠手辣、当机立断才行。 四皇子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听到昱明帝叫他,这才抬起眸子来:“回父皇的话,儿臣……儿臣……” “说!”昱明帝双目一瞪,威压顿起。 他最烦的就是老四这副犹豫不定的样子! 四皇子被他吼得一怔,迟疑了片刻,这才开口:“儿臣以为……此事不宜妄下定断,需等大理寺查验过后再做评判。” 三皇子暗自捏紧了拳头,二皇子却在一旁暗自冷笑。 等这两个人都遭到了父皇的厌弃,仅剩他与大皇子相争,胜率岂不大哉? 不得不说他说得没错,甚至十分在理。可昱明帝就是不喜他这副模样,摆了摆手,不耐地说:“朕知道了。” 然后看向一直在旁沉思的大皇子,询问道:“老大,依你之见,此事该是如何?” 这个儿子年龄最长,阅历丰富,处事也是比较沉着。在兄弟几人中他的声望最高,却一直低调,因此昱明帝对他也是颇为喜欢。 忽然被点名的大皇子回过神来,朝昱明帝行了一礼:“回父皇的话,儿臣以为此事很是蹊跷,只怕是有心之人为之,还需等大理寺查办之后再判。” 兹事初生谁决误?手足之争触圣怒6 他的语气沉着冷静,使得昱明帝心中的烦闷散了几分。本是与四皇子差不多的回答,却丝毫不令他躁郁。 “嗯,你说得在理。”昱明帝点点头,赞赏地看他一眼。 大皇子谦卑地低下头,满足了昱明帝极大的上位者之心。 四皇子感激地看他一眼,似乎多谢他替自己和三皇子解围。 二皇子在旁冷笑。 他这个大哥,惯会讨父皇欢心。本就是差不多的话,从他的口中说出来就是要好听一些。 他可没觉得大皇子有多仁善,能积累民心绝不只是爱民如子,到底是怎样只怕只有他自己清楚。 只有老四才是真正的宅心仁厚,乐善好施。 大皇子常与他同行,两人一同积德行善。四皇子从来都是自掏腰包,偏偏最后的功劳都在大皇子头上。 只有他四弟这个傻子,才会以为大皇子在替他说话。 “老二,你对此有什么想说的?”昱明帝瞥他一眼,看不出神色。 二皇子连忙回过神:“儿臣以为皇兄所言极是。” 昱明帝威严十足地点点头:“既然如此,那便先不急着下定论,此事全权交于大理寺负责。” 说罢,他又看向三皇子:“老三有嫌疑在身,先将辖区分与老二暂管,可有意见?” 二皇子闻言抬头,暗自喜悦。 三皇子低着脑袋,双手紧紧握成拳又松开。 他本就不招昱明帝喜欢,朝中大臣也没几个看好他的。他自问能力不弱,可没有人愿意支持他。 这个处罚看起来不重,可谁知什么时候大理寺才能查明真相,还他清白?即便是半月,北街百姓也早已认不得他,只认得二皇子了。 他好不容易才等到这个机会,这个可以展现自己的机会,竟就这样与其失之交臂,叫他如何能够不恨! 可昱明帝一言已出,断没有反驳的机会。 他只能颓唐地摇摇头,似妥协般开口:“儿臣谨遵父皇教诲。” “嗯。”昱明帝点头,又看向在他旁边的四皇子:“老四,此事出在你的辖处,可见还是你管辖不力。你也将其分与老大暂管如何?” 他顿了顿,似乎也觉得这样对四皇子有些过分,又补充道:“只是暂管。你知道的,你大皇兄向来仁善,绝不会贪你半分。” 四皇子本就对此需求不大,对皇位也无甚渴求,只是为死去的百姓痛心,希望能早日查出真相。 大皇兄能力在他们兄弟几人中是最强的,若将此事交予他,定能完美结案。 他始终不愿相信是三皇子为了让他失去圣意而为,他们可是兄弟啊。 这样想着,他点点头同意了:“儿臣没有异议,谨遵父皇教诲。” 二皇子却是不太爽了。为何将几条街中最为贫瘠的北街分给他,却将南街分给大皇子? 这不是摆明了更为器重大皇子? 他撇了撇嘴,却不敢多言,只能与大皇子一同谢恩:“儿臣定不负圣恩。” 昱明帝好歹对四皇子说了些面子话,可对三皇子却连正眼都没怎么瞧过。 这区别着实有些大了。 …… 兹事初生谁决误?手足之争触圣怒7 走到宫门口时天已经快黑了,外面黑黑沉沉的。 三皇子捏了捏拳,深吸一口气又松开。 “四皇弟,南街为兄暂时替你管着,相信水落石出之后父皇定会下令还给你的。”大皇子叹了口气,拍拍四皇子的肩膀,宽慰道。 四皇子很是感动地向他拱手:“有劳皇兄了,皇弟感激不尽。” 收回眼,三皇子准备回府,却忽然被撞了一下,抬眼一看,原来是二皇子。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不被看重的三皇子,如同在看一个可怜虫:“哟,是三皇弟啊,真是不好意思,为兄不小心撞到你了,没事吧?” 嘴上是在道歉,可语气却是十分不屑。 “……”三皇子站直了身子,没多看他:“没事,皇兄先走吧。” 二皇子嗤笑一声,将手放在鼻子前扇了扇:“真是好一股寒酸气,跟那北街一样一样的。那为兄可就先走了,你慢慢儿的来。” 他言罢转身离去,身后跟着的太监打量了三皇子好几眼,眼底是无法言喻的嘲笑。 身边的随从怒目直视,愤懑不平地对他说:“殿下,您就这样看着他嘲讽您吗?” “……”三皇子闻言苦笑着摇了摇头。 他能怎么办呢?他不过是个爹不疼娘不爱、朝臣不支持,连个太监都能随意嘲弄的可怜虫罢了。 …… 昱明帝今日没有翻牌子,也没去后宫。 他坐在龙榻上,任由宫女替自己更衣。一边脱衣裳一边询问身边最得力的大太监:“无常啊,你觉得朕今日的处置看起来是否有些过于偏心了?” 无常拿着拂尘,低着头十分恭敬。 听到昱明帝这般问他,神色看不出有什么变化。只是操着一嘴公鸭嗓回答:“回陛下的话,您是真龙天子,是天下明君。怎么处置都是有您自己的道理的,殿下们都是人中龙凤,自是能明白的。” 昱明帝闻言叹了口气,摆摆手走到床边坐下:“罢了罢了,希望他们能懂吧。” …… …… 好不容易转晴了的京城又开始阴云密布了。 昭阳公主迟迟不肯交出许恣的下落,许大夫越发不修边幅,有时连发冠都未戴正,看起来落魄极了。 他在殿上老泪纵横好几回,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终于打动了一众老臣。群臣请求加重对昭阳公主的惩罚,圣上终于狠下心来将她送去了皇家寺院静修,为期三月。 …… …… 昭阳公主坐在马车上,垂着眼睑不知在想些什么。 “公主……”迟翠担忧地看着她。 昭阳公主耳朵微微一动,却沉默着,没有抬头。 四皇子怕错过送行,上气不接下气跑过来,站在马车旁喘气,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得喊她的字:“昭阳……” 听到熟悉的声音,昭阳公主抬眸看向他,蓦然红了眼眶:“皇兄……” 四皇子见她这般,也只得叹气。 他并非不想为自己的妹妹求情,只是他如今自身都难保,要如何去保住他。 苦笑着摇摇头,四皇子道:“昭阳,皇兄相信你没有将许小姐藏起来,父皇也只是在气头上,等他气消了便会接你回来的。” 他又递给她一个檀木盒子:“即使在寺院你也要照顾好自己,这些盘缠你先拿着用。” 兹事初生谁决误?手足之争触圣怒8 顿了顿,他继续说:“……皇兄俸禄也不高,这些已是攒下来的了。” 他的俸禄何止不高,简直是有些拮据。 向来清正的他,不愿接受朝中众臣的贿赂,还要自掏腰包救济穷苦,因此能有这些已是难得了。 昭阳公主打开一看,里面是数锭白银。她一直深受帝后宠爱,这对她来说根本不是什么大数目,可她的泪珠还是没忍住掉了下来。 见自家胞妹哭了,四皇子还以为是她嫌少,有些窘迫地挠挠头:“昭阳,不然皇兄再去找大皇兄借一……” “些”字还未说出口,就被昭阳公主打断了。 她擦了擦泪珠,嘴角扬起笑意,眼尾却还红着:“皇兄,谢谢你。” 四皇子不好意思地东张西望:“没、没事。” “皇兄,”昭阳公主复又喊他。 四皇子:“嗯?” 她抿唇,叮嘱道:“小心其他几位皇兄,别太轻信他们,尤其是大皇兄。” 大皇兄是几位皇兄里最为宅心仁厚的了,为何要防备他?四皇子有些茫然,却还是顺从地点点头:“我知道了。” 此时车夫在前面提醒:“公主,该启程了。” 昭阳公主与四皇子都沉默了。片刻之后,她对着四皇子无所谓地笑了笑,语气俏皮:“皇兄,昭阳要走啦。” 看着她故作轻松的模样,四皇子只觉得心里像卡了根鱼刺似的一样难受。挤出一抹微笑,他道:“去吧,千万照顾好自己。” 昭阳公主点点头,又深深地看了一眼城门上大大的“上京”两个字,垂下眸子对车夫说:“走吧。” …… 马车渐行渐远,慢慢消失在目光中,四皇子这才收回视线。转头却见秦栖站在城墙上巧笑倩兮,身旁是负手而立的陆淮,正偏头很是宠溺看着她。 郎才女貌,羡煞旁人。他不禁愣了愣。 感受到四皇子的注视,秦栖垂下眸子,卷翘的眼睫轻颤。 昭阳公主早有害她之心,她当然不是来送行的,而是来看笑话的。 见只有四皇子一个人来送她,秦栖就放心了。 诗会的时候她风光无限,太傅之女也上赶着巴结她。此时的她却落魄至极,愿意来看她的亲眷都没个多的。 秦栖都忍不住替她悲哀,摇摇头,却是笑了出来。 “笑什么?”陆淮问道。 她吐了吐灵巧的舌头,眨眨眼很是俏皮地说:“烦心的人终于走了,难道不该开心吗?我何止想笑,我还想昭告天下呢。” 她叉着腰,丝毫不见大家闺秀的风范,陆淮却爱惨了她这副可爱模样。 伸出大掌揉揉她毛茸茸的脑袋:“你若想,那便昭告天下。” 说着,他转身对城楼底下的人说道:“阿屿,命人写几张告示,今日天黑之前贴出去。” “别了别了,”秦栖哭笑不得地拉住他:“我说着玩儿呢,你看你还当真。” 陆淮转过头来看着她,眼神深邃:“你说的我就当真,所以不要骗我,好吗?” 秦栖眸光闪了闪,弯起唇角:“只要你不负我,我定不会骗你。” 陆淮深深看她一眼,捧住她柔嫩的双颊,吻了下去。感受到他的不安,秦栖也没有顾及人多,径直环住他的脖子,忘情地将自己的心托付于他。 其他人都十分识趣地转过了头,没有看他们。 除了……四皇子。 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1 他怔怔地看着两人亲密的举动,离他几丈却又拒他千里。 四皇子忽然惊觉,她早就不是垂髫之年的秦栖,也再不会叫他祁宇哥哥了。 …… …… 富丽堂皇的大殿之中,皇后正捏着手帕擦拭微红的眼角,对着昱明帝哭哭啼啼地埋怨。 “陛下,您怎么能将昭阳送去皇家寺院呢?那地方根本就不是人待的!” 她口中不断抽噎着:“昭阳多么尊贵的身份,怎么能过那种食不果腹的日子?她从小就是被宠着长大的,娇滴滴的一个女儿家,要是出点什么事,臣妾该怎么活啊!” 她愈说愈烈,大有再哭一场的架势。 昱明帝不胜其烦地皱着眉头,严厉道:“你身为一国之母,终日泣涕涟涟像什么样!皇家寺院怎么就不是人待的,往年朕也去上过香,你这是在暗喻朕不是人?” 这一顶高帽子扣下来,压得皇后顿时连流眼泪都忘了,不知该如何作答。 她擦了擦眼角的泪珠,总算停下抽噎,小声嗫嚅道:“臣妾只是心疼女儿罢了……昭阳也是您的女儿不是吗?” 昱明帝皱眉,她的女儿就是女儿,许大夫家的就不是了? 越想越烦,他伸手在案桌上重重一拍,恨铁不成钢地吼道:“还不都是你惯的!若不是你教女无方,怎会叫她落成这样一个性子!” “砰”的一声,皇后被他吓了一跳,顿时噎住。 什么叫她教女无方?养而不教,父之过也! 可眼前这人不仅是她的丈夫,更是整个昱国最尊贵的男人,任谁也不能驳了他的面子。 皇后简直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她吸了吸鼻子:“陛下说的是,臣妾这就去反思自己。” 起身行礼,皇后道:“臣妾告退。” 昱明帝烦躁地将头偏向一边,摆了摆手,不愿看她。 …… 回了凤栖宫,皇后眯了眯眼,捏紧拳头,眼神顿时狠厉起来。 她快速地写了一封信,交给身边的大宫女,低声道:“去,派人交给国丈,越快越好。” 宫女颔首:“是。” …… 深深的宫闱之中,有一女子披发赤足,身着红纱,脚腕上小巧的铃铛微微晃动,正步步生莲朝那红霓帐走去。 浅浅的铃声清脆悦耳,好不动听。 有宫女站在珠帘之前低声禀报:“娘娘,公主被陛下送去皇家寺院了。” 只听铃声微微一顿,而后又恢复如常。 帘后似乎有谁轻轻叹息:“随她去吧。这丫头娇溺惯了,总是要吃些苦头的。” 宫女低眉顺眼,会意称是。 静了片刻,帐前又传出那娇娆的声音:“吩咐人照顾好她。” “是。” …… …… 尚书府。 秦栖刚沐浴完,头发还湿着,就见陆淮拿了毛巾在镜前等候着。 见她过来,陆淮勾起一抹笑意,将她按在梳妆台前的椅子上。凑近她的脖颈,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真香。” 秦栖翘起嘴角白他一眼:“又在油嘴滑舌。” 陆淮趁她不备在她脸上偷了个香,笑嘻嘻地撩起她的发丝,仔细地擦拭起来。 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2 秦栖捂着脸,不满地盯着镜中站着的人,小声嘀咕道:“流氓。” 只见‘流氓’看向镜中人,痞痞笑道:“谁是流氓?” 他眉梢微微挑起,手上动作未停,大有一副“她敢说出来他就敢做”的姿态。 秦栖撇撇嘴,没有接茬。 陆淮满意地点点头,认认真真地为她擦着发梢的水。 她看向镜中的一对人儿,男子丰神俊朗,女子明眸皓齿,似乎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佳人。 眼前琴瑟和鸣,岁月静好,她忽的想起了大婚次日进宫谢恩时昱明帝与皇后说的那些场面话。 彼时他二人貌合神离,如今却是担得起了。 …… 是夜。月朗星稀,流光静淌。 为早已呼吸绵长的秦栖掖好被角后,陆淮踩着月色离开了院子。 片刻之后,躺在床上本该熟睡的秦栖却倏地睁开眼,望着门口,失了神。 …… “少爷,有一人承受不住,死了。”暗道中,阿屿跟在他身后,向他禀报道。 这近一个月以来,他们每天都在拷打着关在里面的人。为了不让他们饿死,甚至卸了它们的下巴,日日灌流食。 “嗯。”陆淮淡淡一应,随即问道:“可问出些什么了?” 阿屿为难地挠挠头:“打也打了,刑也用了,可这几个人嘴硬得很,到现在一句话都没说过。” 陆淮闻言摇头,反手就是一个爆栗敲在头上,疼得他嗷嗷直叫。 “我说你是呆子,你简直是呆子中的呆子。”陆淮一脸嫌弃,边走边说:“我且问你,你成为本少爷的侍卫之前可曾接受过酷刑?” “啊……”阿屿张着嘴,呆呆地想了半晌:“好像是哦。” 陆淮恨铁不成钢地瞪他一眼:“对你这么个呆子侍卫而言,受刑尚且是家常便饭。对他们杀手来说堪是如何?被捉便能当机立断寻死的亡命之徒,岂会害怕你这小小刑罚?” 阿屿:“哦……” “哎算了算了,简直是鸡同鸭讲。”陆淮摆摆手:“宿影呢?” “在下面看着呢。”阿屿道。 顺着阶梯而下,是宽敞的牢房,两人正是在假山之下。 梯下站立一人,衣袂翩然,周身呈现出干净斯文的气质,与这关押囚犯的肮脏之处显得格格不入。 听到脚步声,他转过头来,双手背负在身后,微微笑道:“长决。” 熟悉的声音入耳,陆淮脑中一震,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来,望向底下的人。 赫然是他的兄长,陆川。旁边站着个面无表情的宿影。 “大哥,你……你怎会在这儿?”他像个在长辈面前做错了事的孩子,有些慌张地想要躲起来,却如何也逃不开陆川那明亮的目光。 看见他失措的模样,陆川失笑。 他向来秉持循循善诱的原则,从未打骂过自家胞弟,陆淮却始终不敢让他看见自己犯错的样子,也不知是为何。 便是陆淮如今已娶妻成家,依旧是一点不变。 陆川朝自家弟弟招招手:“过来。” 后者迟疑片刻,还是走到他跟前,如同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般低下头,双手不安地绞在一起。 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3 陆川伸手想要摸摸他的头,忽然又觉得这样不太合适,转而拍了拍他的肩膀:“长决啊,这儿是你建的?” 他环视一周,指的是这座地牢。 陆淮小声道是,声音小得如同蝇蚊在嘤咛。 陆川失笑摇头:“那你现下是来审人的?”他看向角落里的两件牢房,里面各关了一个黑衣人。 正是那夜前来行刺,却险些叫陆淮杀了个精光的黑衣人。 “嗯。”陆淮小声回应。又觉得不太好,于是抬起头,再次点头回答道:“正是。” 微微挑起眉头,陆川倒是好奇起来了。 他从军多年,需得日夜警觉,因此他的耳力非一般武者可比。今夜他刚浅浅眠下,就听到不远处细微的脚步声,立刻起身追行至此,这才发现了暗道与地牢。 这里有众多黑衣暗卫把守,却无一人对他这个闯入者拔刀相向。甚至他旁边站着这个看起来像是首领的暗卫,还称呼他“长流公子”。 起初他是有些防备的,见他们真的对自己毫无杀意,这才放下了警惕。 想必他所听到的脚步声,正是地牢里这些黑衣暗卫所传出的了。 这些年他征战在外,与长决聚少离多。每每在家,只见得他满心玩乐、惹是生非以及被父亲追得满院子跑的模样。还未曾见过他认认真真、审查犯人的样子呢。 想到这里,他往旁边靠了一步,做了个邀请的动作:“为兄拭目而待。” 陆淮微微抿唇,自他身边而过,往那两处牢房走去。 入目是两个在十字架上被绑得结结实实的人,身上伤痕累累,脑袋无力地垂着。 陆淮神色未变,沉静开口:“将人提出来。” 两边门口把守的影卫闻言将门打开,将两人扔在了铺了稻草的地上。 见他们一动不动,陆淮淡淡道:“泼烫辣椒水。” 影卫快速地提了两桶刚烧至沸腾的辣椒水过来,见陆淮以目示意,便拿去水瓢往地上毫无反应的人身上泼去。 两人身上伤口横陈,仅一瓢倒下去,就疼得他们惨叫连连,却因被卸了下巴只能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 两桶水见了底,地上早已被浸湿,连带着空气中都起了几分润气。 黑衣人更是连叫都叫不出来了,只能翻来覆去,似乎这样就能减轻疼痛。 陆淮神色微微一动,指着其中一个:“这个放到旁边,另一个绑起来。” 影卫上前将那人拖到一旁干燥的地上,又将另一个人双手并捆,绑到了柱子上。 “提老鼠来。”陆淮双手背负身后,淡然开口。 影卫单手提着铁笼,里面关着几只肥硕的老鼠,比平日里所见的老鼠大了一倍,也不知是用什么喂养的。 “上刑吧。” 听得吩咐,立马就有人提来一铁制的方形盒子,侧面有一圆口。影卫取出一只老鼠,将其从那圆洞处放进,又快速将圆口贴在柱上人的肚脐处,用另一根麻绳紧紧束住。 陆川瞳孔骤缩,突明白了陆淮想干什么。 这是鼠刑,顾名思义,是以老鼠为辅助作的刑罚。 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4 史书记载:“以铁筑方皿,只拳大圆口,驱鼠入之。以火热之,鼠惊,窜而寻其洞。无果,噬其腹彘,使其疼痒,空其体肤,欲亡而不能。” 古往今来,用刑逼供似乎都是最有效的方式,鼠刑正是前朝的酷刑之一。受刑的人在过程中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最终被老鼠掏空内脏而亡。 昱明帝登基之后,为表仁德,已将这刑罚去了。 果然,陆淮派人取了烙铁炉里的碳粒,放在托盘上,搁置在那铁盒下方。 老鼠阴暗潮湿的地方呆惯了,这忽然温度升高,就慌乱了起来,这才是真正的抱头鼠窜。 不多时那被捆住的人便发出了含糊不明的惨叫,声音由小至大,可见其疼痛一斑。 一炷香之后,那人已经昏死过去,停了凄厉的叫声。陆淮令人将其松开,在铁盒拿开的瞬间,众人只见那原本完好的肚脐,竟变成了一个拳头大的窟窿,正触目惊心地往外淌着血! 透过那血肉模糊的窟窿,可以看见老鼠正在啃噬着他的内脏。 陆川兀自感慨,现下倒是知道那耗子为何这般肥硕了。 将柱上的人扔在另一人眼前,腹中老鼠惊慌地窜了起来,刚爬出血洞就被捉进了笼子。 靠在边上的人脸色惨白,后背完全浸湿了,不止有刚才的辣椒水,还有亲眼目睹这一切所流出的冷汗。 他是做杀手的,不论是鞭刑或是杖责,这些衙门里常用的手段都一一领教过。今日之前,他都还觉得自己是个连死都不怕的人,又怎会怕这些小小的刑罚? 可是他错了,他的确体会过很多刑责,可多的是难以想象的酷刑,是他们不曾领教过的。 可笑那日头儿轻敌,竟还真把这阎罗当成个废物,反倒害了自己性命! 见他直打哆嗦,陆淮想了想,露出一个还算和蔼的微笑:“所以,是谁派来的?” 上一刻还对他同胞加以极刑的人,这一刻就对他露出了渗人的笑容,那人哆嗦得更厉害了。 见他这般,陆淮拧起了眉,难道是他还不够温和? “唔唔!唔唔唔!” “什么?”陆淮听不清他在讲什么,略微凑近了点,才明白了他讲的是: 我说!我都说! 满意一笑,陆淮偏头侧目,就见他缓缓在地上一笔一划地写出两个字。 眯着眼辨认一番,陆淮神色微微一变。 …… 一炷香之后,现场已处理干净,证词也已摁了手印儿,那人算是幸存下来了。 陆川欲言又止看着自家胞弟,只觉得这幅面孔熟悉至极却又陌生不已。 在他的印象里,长决一直都是不羁放纵的。那夜偶见他杀人的模样,已是震惊。今日又见他用刑逼供,心下更是骇然。 见此惨状,他都有些不忍直视,偏偏长决却能泰然处之,这份气度令他都有几分钦佩,想来也是经历过多次了。 见他双手暗暗成拳,想来手心里已出了细碎的汗,应该是被自己撞破,心下紧张吧。 陆川叹出口气,转了笑颜,语气颇为欣慰地拍拍他的肩头:“长决长大了。” 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5 “大哥……”陆淮垂着眸子,有些慌张地不敢看他。 “嗯?”陆川微笑,开始询问起别的来:“此处是何时立的?父亲与我竟毫不知情。” “已三年有余了。”陆淮答道。 闻言,他有些惊讶地睁大了眼:“竟这么久了?” 陆淮颔首。 “那么……”陆川默了片刻,皱眉认真地问:“你伪装良久,是想做什么?可是有何抱负未成?” “非也。”陆淮抿唇摇头,眸中神色固执,语气坚定道:“若遇明主,则淮甘为纨绔公子;若逢昏君,则淮愿做乱世枭雄!” 陆川被他一席话震住,眼里溢出些看不懂的神愫,或不可思议、或欣慰感动。 他微微张嘴,却吐不出半个字来。 …… …… 大皇子和二皇子各管双街已半月了。 眼看着离腈国使臣进京都日子越来越近,南街的事情终于有了起色。 大理寺少卿李宁启是个年轻有为的人,不过二十有五就已经当上了四品官员。京中之人常拿他与陆川比较,说什么“内有启兮,头角峥嵘。外有川兮,勇冠三军。启兮川兮,强我国兮。” 此时他正站在朝臣面前,呈出令牌:“微臣有事要禀。” 昱明帝看见是他,眉心忽皱,有些奇怪道:“程爱卿呢?” 指的是大理寺卿程文章。 李宁启恭敬道:“回陛下的话,程大人近日偶感风寒,卧床养病,大理寺暂由微臣代管。” 昱明帝了然点头:“原是如此,李爱卿但说无妨。” “启禀陛下,南街杀人案臣已经查清了。”他不卑不亢,神色自若道。 闻言,昱明帝倒是有些激动了,他单手撑在龙椅上,另一只手向上抬了抬:“哦?李爱卿快快说来。” “是。” 李宁启略一拱手,从袖中摸出一张纸,递给大太监,然后说道:“启禀陛下,此案发生于四殿下所辖南街,却有人传闻是三殿下所为,这是原案经过。” “然而并非如此。经微臣多日以来苦心查证,发现真正的幕后主使另有其人……”他顿了顿,似乎有些顾虑。 昱明帝看完经过,迫不及待地望向他:“朕恕你无罪,爱卿但说无妨。” “谢陛下。”李宁启向他作揖,又摸出一张状纸,再次递给无常: “真正的幕后主使其实是二殿下。据微臣所知,二殿下是一个极其好胜的人,这次接待使之位他也是志在必得。当听说三殿下对四殿下心有不满,他便早已想好了法子,要令三殿下与四殿下心生隔阂,从而失去民心。” 昱明帝脸色微微一变。 顿了顿,李宁启叹出口气,似是十分惋惜:“没错,这法子便是令人收买郑屠夫当街行凶,并保证他不受牢狱之灾,后半生衣食无忧。倒是可惜了一条人命啊……” 他说着,忽然感慨起来,然后回过神将状纸举过头顶:“这便是郑氏亲自立下的状纸,请陛下过目。” 话音刚落,群臣哗然。朝中上下不论文官武官,纷纷议论起来。 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6 这陛下最忌讳的可就是手足相残啊,几位殿下都卷入其中,怕是难脱干系了。 无常将李宁启手中状纸取过,递给昱明帝。 李宁启重新回到位置上,低着头站直了身子。即便朝中众臣都看向他,他也依旧面不改色。 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 殿内群臣默了少顷,只因看完两份状纸的昱明帝早已面色铁青,却一言不发。 见他这副脸色,众臣也噤了声,不敢再议论,只面面相觑,不知在传递些什么。 昱明帝额上的青筋暴跳,半晌才沉着面色道:“退朝。” 李宁启嘴角勾起,与大臣们一起下跪,齐声朝拜:“恭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 “砰——” 都说伴君如伴虎,这喜怒无常的帝王更是如此。 伴随着瓷器的碎裂声,昱明帝的怒气也随之传来:“混账!” “陛下息怒!”宫女太监们跪了一地,生怕这把帝王之火烧到自己身上。 二皇子被茶盏砸中,额上淌了一道血迹。脸上水光莹莹,分不清是眼泪还是鼻涕。 但他顾不得这么多,跪着爬到昱明帝脚边:“父皇!父皇冤枉啊!儿臣真的没有想过要害三皇弟与四皇弟啊!” 闻言,昱明帝冷笑:“冤枉?那李宁启去年霜降才升上来,做事一向兢兢业业,从未得罪过谁,你跟朕说冤枉?” 二皇子抹了把鼻涕,眼睛一转:“对,李宁启定是见不得儿臣能力比他强,才出此下策,他是在骗您啊父皇!” 见他刚擦了鼻涕的手又要拉上自己的龙袍,昱明帝嫌弃地踢他一脚:“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这可是欺君之罪!且不说你本就不如他,便是如你所说,就为了这么一件事,搭上自己的项上人头,你可愿意?” 二皇子被他一脚踹开,顿时语塞,不知该如何作答。 正当此时,尖锐的公鸭嗓音蓦然传来:“大皇子驾到——” 话音刚落,就见大皇子儒雅云散地走来,对着昱明帝端正行礼:“儿臣参见父皇,父皇万福金安。” 见他来了,昱明帝微微缓和了脸色。 走到炕桌边坐下,抬手虚扶道:“平身吧。无常,赐座。” 大太监扬了扬拂尘,在旁候着的几个小太监很有眼力见儿的为大皇子搬来了一把靠椅,放在昱明帝下方。 “谢父皇。”大皇子神色怡然,沉稳开口,顺势起身。 昱明帝看了看沉着自若的大儿子,又看了看鼻涕眼泪淌了一脸的二儿子,悠悠叹出一口气。 见他这般,大皇子神色微微一动,询问道:“父皇可是遇到什么烦心事了?” 看了一眼地上巴望着的二皇子,昱明帝嫌弃道:“你问问他都做了些什么好事!若不是李宁启才干卓然,朕如今还被蒙在鼓里!” 二皇子听见自己终于被提起,胡乱地摸了把脸,鼻涕眼泪都糊在了一起:“皇兄!皇兄我冤枉啊!此事真不是我所为!” 他站起来,想要走到大皇子身边。却因跪得太久腿软了,“咚”的一声闷响,再次摔在地上。 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7 仅仅只是听声音,便知其痛楚。 可二皇子却像感觉不到似的,不管不顾地跪着爬到他脚边,揪住他的裤管:“皇兄!皇兄!我真的是冤枉的!你知道我不是那样的人!你信我!” 大皇子微微皱眉,将裤腿从他手中解出,悉心道:“二皇弟,你先别急,皇兄自是信你的。你且慢慢道来,究竟发生了何事?” 他很是耐心的询问,像是一点也不知道此事。 可朝中大臣都已明明白白地听见了,他派下也不乏支持他的官员,怎会一点也不知晓? 二皇子脑中一片空白,也没想到别的,只愣愣地说:“那李宁启冤枉我!他说我才是南街杀人案的幕后主使,可……可我根本不知情啊皇兄!” 他僵着脸转了转麻木的眼珠,嘴角一咧,又哭诉了起来:“皇兄,那李宁启冤枉我,这可是欺君之罪啊!” 他的姿态狼狈至极,丝毫没有皇家风范。 昱明帝又是皱眉,丝毫不愿多看他一眼,只对大皇子道:“那李宁启将证纸都呈上来了,郑氏也还关在大理寺,人证物证俱全,他竟然还敢喊冤!” “混账东西!”他越说越是来气,伸手在桌上重重一拍。“砰”的一声,吓了二皇子一跳,殿内宫人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父皇息怒。”大皇子冷静宽慰:“儿臣以为,大理寺也不一定是对的,儿臣相信二皇弟是清白的。” 他敛眉沉思一番,对二皇子开口道:“二皇弟,先前京中关于三皇弟的传闻,可与你有关?” 二皇子眸光闪了闪:“我……此事……此事……” 那传闻的确不是他放出去的,可他却是推波助澜了一番,想要将三皇子死死地禁锢住,这样北街才能一直供他管辖。 昱明帝皱眉看着他,帝王之气瞬间袭来,压的他有些不敢直视。 本想坦然说与自己无关,可此时面对昱明帝威严的目光,他嗫嚅一番,还是无法说出来。 “此事……”他拧着眉心,实在踌躇不决。 昱明帝也是从皇子过来的,看他这副模样就知道他心里在打什么算盘,怒火顿起就要开口。 然而还未等他说出些什么,无常就弓着身子走到他身边递给他一张纸,以手作掩,在他耳边不知说了些什么。 说罢,无常又恭敬地退了出去。 昱明帝展开手中纸张,脸色顿时铁青,抄起桌上茶盏砸了过去,却没扔中二皇子。只见他怒目一瞪,开口就骂:“竖子也!” 二皇子不知无常进来说了些什么,又被昱明帝惊了一跳。不敢多言,诚惶诚恐地对着他磕头:“父皇息怒!父皇息怒啊!” “你们可是兄弟啊!”昱明帝伸出右手,用食指指着他,难以置信道:“你怎能为一个接待使之位这般残害你的手足!” 二皇子张着嘴,满脸的不知所措。 见状,大皇子上前抱拳:“父皇息怒。请允儿臣冒昧地问一句,无常公公可是带了什么与此事进展有关新的消息进来?” 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8 昱明帝气得大口喘气,听到他问,也没回头,只是将手中纸往身后一扬:“你看看他干的好事!” 他怒气冲冲,好像下一刻就要砍谁头了。 大皇子拾起他扔过来的纸,打开看了眼,脸色微微一变,神色复杂地看了眼身边跪着的二皇子。 “这……”大皇子薄唇轻启,似是还想为他辩解,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悠悠叹出口气,他将手中纸张递给二皇子:“皇弟,你且自己看吧。” 二皇子心里隐隐觉得不妙,却又不知发生了何事。一头雾水地将其接过,他神色一惊,连忙抬头看向昱明帝:“父皇……” 昱明帝明显不想听他再讲,只摆摆手:“无常,拟旨吧。” 二皇子心里一惊,正想阻止,就见无常已捧着圣旨进来了:“嗻。” 昱明帝长叹口气,颓然道:“二皇子赵轩晤,陷害昆仲,德行欠佳。今罚俸半年,抄《常棣辞》百遍,辖下皆交大皇子赵轩曜代管,封王后不得上朝。” 顿了一顿,他低声道:“将南街和北街还与老三老四吧。” 无常低头拟旨,听他吩咐完又是弯一弯腰:“嗻。” 二皇子呆呆地盯着那墨迹还未干的圣旨看,脑中一片空白。 他的辖区都交给了赵轩曜……那他岂不是无法挣得民心? 封王之后不得上朝,就是再也不能摘得权利,只能做个闲散王爷? 换言之,他与储君之位无缘了! 他呆滞地转了转眼珠,看向身边什么都没做却平白增加辖区的人——他的大皇兄。 只见大皇子神色不惊,施施然地掀了袍子下跪行礼:“谢主隆恩。” 昱明帝摆摆手:“退下吧。” “儿臣告退。”大皇子端正行礼,仿若君子。 二皇子却是感觉自己连动一下的力气都没了,他只能看着无常叫了两个小太监过来,低声道了一句“奴才冒犯”后就将他从御书房内“请”了出去,再交由他的贴身侍卫。 …… 不知何时只剩昱明帝一人了,御书房内一下子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他站在窗口,颓唐地望着外面。又好似透过窗户,看见了别的东西。 …… …… 次日。 “小姐!小姐!”包包兴冲冲地端着一盘糕点跑进来,还险些踩到地上的碎石摔一跤。 还好乐乐在旁及时将她扶住,这才避免了她与大地来个亲密接触。 看着小丫头这冒冒失失的样子,秦栖无奈地摇摇头:“何事如此惊慌?” 包包将点心放在石桌上,双手在身上擦了擦,呼出一口气:“今儿个外头可是变了天儿了。” 变天? 秦栖下意识抬头看了看那被云彩遮挡住了的阳景,疑惑道:“变什么天?” 包包嘿嘿一笑:“南街的事儿,又有新的进展了。” “嗯?” “原来啊,那屠夫并不是受三皇子指使,这幕后主使另有其人。您猜猜,是谁?”她卖了个关子。 秦栖皱着眉头,略一沉吟道:莫不是大皇子或二皇子?” “嘿呀!”包包双手一拍,笑眯眯地说: 倚枝献计尽欢归,龙子封王清不回1 “这位小姐果真聪慧。不错,幕后主使正是那二皇子。”包包佯做惊喜状,活像个茶楼里的说书人。 得,又扯上一位皇子。 秦栖心里有些无语,却还是开口问道:“你是如何得知的?” “外面传得沸沸扬扬的呢!也就是您不出府,因此才不知道这事儿!”包包一脸骄傲,带着一种先知者的优越感。 “据说啊,当日二皇子邀四皇子同行,下午便出了这一档子事儿。好在大理寺李少卿已经将证纸呈上去了,一连三份,最后一份是后来补上去的。” 原来已经传开,想必已是人尽皆知了。不过也是,若非如此,包包一个小丫头又如何能够得知呢。 凝眉想了想,当日适逢她与舒婳出街,恰巧偶遇四皇子,似乎的确是听见他说二皇子在前等他来着。 正思索着,包包又开口了:“圣上已经下旨惩处二皇子,封王后都不能上朝!” 竟是要将往后的权利也一并摘了么? 秦栖错愕地看着她。又仰头望了一眼头顶上的青天,心底有些怅然。 这京城,莫不是真要变天了? “哎,四殿下也是冤得不行。小姐可要去劝慰一番么?”包包眨着眼睛,天真道。 秦栖端着茶杯打手一愣,继而皱起眉头,微微有些不悦:“我已为人妻,去看他做什么?往后在我面前,不准再提起除了国事以外关于他的。” “是,奴婢知罪。”包包捂住嘴,自知说错了话。 …… …… 昭阳公主既已被送走,许恣自然也该寻个由头回去了。 终于可以回府,她难得起了个大早。本想将自个儿的东西都收拾好,却发现她本就没什么物件要装。 就连当日以备不时之需的那件裙衫,也被她换洗之后穿上了。 好在舒婳了解情况,派人送了几套衣衫来,否则以她这个出门不带钱的性子,只怕是要没衣服穿了。 今日舒展竟也没出去乱转,反而一大早就在她院子门口瞎晃悠。拿着个折扇,在那儿走来走去,还装模作样地吟几句诗。 若不是知他脾性,许恣都要将他当成翩翩佳公子了。 瞥他一眼,许恣无语道:“你在作甚?” 见她总算注意到自己,舒展喜笑颜开,连忙进来:“听说你今日要回去了?” “你很高兴?”许恣闻言一顿,停下手中动作,皱眉看向他。 舒展笑意一僵,合起折扇,以食指压了压两边嘴角,问向身后跟着的小厮:“很明显吗?” 小厮摸着下巴,思量片刻,小声道:“很明显。” 何止明显,这满面春风的模样,简直比陆二少成亲那天还要高兴! 闻言,舒展又压了压嘴角,垂下眼睫,努起唇瓣,尽力做出一番悲伤的表情。 许恣:“……” “喂!喂喂喂!”见她又要赶自己走,舒展连忙往旁躲了躲,双手交叉置于身侧呈防备状,他迅速开口:“我今日可是来给你送东西的。” 拿着扫帚的手一停,许恣看了看天边的云彩,疑惑地将其放下:“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 舒展:“……” 无语地朝她翻个白眼,“唰”地一声将手中折扇展开,很是风流地摇了摇:“我是觉得你这丫头与我倒是投缘,见这不是见你要走了,给你送点儿临别礼。喏,自己看。” 倚枝献计尽欢归,龙子封王清不回2 话刚落音,身后一众奴仆鱼贯而入,手中纷纷抱着大红色盒子。一眼扫过去,粗略有十多个。 许恣惊住了,别过头看向身边的人,却见他也是一副目瞪口呆的模样,连手中折扇都忘记摇了。 这怎么这么多?! 他分明只准备了三件东西,这多出来的这些是怎么回事?! 他心中的疑惑亦是许恣心中的疑惑,只听后者声音婉转,迟疑不定道:“这些……都是给我的?” 舒展下意识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没道理啊,不得他的吩咐,何人会为他增添这么多东西? 他这儿正想着呢,冷不丁就听见后头有声音传来了—— “正是。小儿不懂事,这些日子冲撞了姑娘。为表歉意,他特意准备了这些,为姑娘赔礼道歉,还望姑娘海涵。”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许恣抬眼望去,只见其嘴角含笑,眸光蔼然。头上步摇一步一晃,令人无法忽视她的气质。双手交叉置于腹前更是闺庄中距。深红色的裙衫着身,端的是不俗之气。 来人正是舒展与舒婳的母亲,舒尉氏。 许恣连忙放下手中物品,规规矩矩向她行了个晚辈礼:“见过夫人。” 前段时间舒尉氏不在府中,许恣来的时候她正好去寺里祈福,因此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舒尉氏。 舒尉氏笑意不变,抬手虚扶一番:“许姑娘真是折煞我了,何须多礼?姑娘快快请起。” 她是个商贾之妻,而许恣确是御史大夫家的闺女。也得亏许恣行的是晚辈礼,不然她还真是不能受她一拜。 许恣顺势而起,有些不好意思地捏了捏手帕:“夫人叫我的小字尽欢便是。” 她忽然神不知鬼不觉地冒出来,舒展被吓了一跳,拍了拍胸脯,满脸心有余悸道:“娘,你怎么走路没声音啊?” 舒尉氏端庄的地对他笑了笑,却笑得他浑身起鸡皮疙瘩。 自小到大,每次他娘对他露出这种笑容,准没什么好事儿。 只听舒尉氏拉过许恣的手,笑着拍了拍:“好孩子。都怪子翔通知我通知得太晚,要是知道这么乖的丫头在府里,说什么我也是要快些回来的。” 许恣附和地傻笑,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舒尉氏自然而然地转了话锋,指着身后这些奴仆道:“这些都是子翔为你准备的东西,你待会儿一并带去,也算是对这段时间的照顾不周,做个补偿吧。快,搁在桌上,等会儿给尽欢装马车里。” 她刚说完,下人们都将手中礼盒小心地放在了院里的石桌上。一层一层,分了七八沓,摞起来竟比她还高了半个头。 许恣仅仅只是扫了一眼打开的那个,就看见了满满一盒子夜明珠。 许大夫品阶不低,却是个闲官。又不是个上进的,俸禄即便是不低,也不会高到哪里去。 虽然许府中人皆衣食无忧,可许恣活了十五六年了,至今也未曾见过这么多夜明珠。 不愧是京城第一商贾,果真财大气粗,壕无人性。许恣猛吸一口冷气,暗自惊叹道。 倚枝献计尽欢归,龙子封王清不回3 仅仅一盒便已贵重至此,许恣不敢想象加起来会有多少。思忖片刻,她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舒展。 后者无语扶额,她难道真以为这些都是他准备的? 且不说他舍不得,便是他舍得,他也没这么多钱啊。 舒父早有让他接管商铺之意,可他放纵不羁,宁愿每天混吃等死也看不进去那账簿。 为了让他乖乖妥协,舒父在钱庄下了命令,限制他每月的银钱。 每月固定那点钱,不至于让他过得拮据,却也无法再出去快活。不管他换多少个信物,走多少间铺子,都无济于事,因为他们只认定东家,而不认少东家。 在这一点上面,他觉得自己与许大夫还是略微有些相似的。 舒展摸着下巴,忽然眼睛一亮,总算明白为何觉得这丫头与自己投缘了。 原来她长得像他未来的闺女! 这么一想,舒展忽然发现,许恣看起来顺眼得多了。毕竟谁家亲爹不宠自己的亲闺女呢? 许恣正推辞着呢,冷不防被他这么盯着,浑身起了鸡皮疙瘩,打了个寒颤。 “……你干嘛?” 舒尉氏闻言瞥他一眼,继续笑道:“想必子翔是舍不得你走吧。” 许恣瞪大了眼,难以置信地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莫名地,她看了一眼舒展,却见他也正瞪着自己。两人像是被抓包似的迅速别过头,异口同声道: “他舍不得我?!” “我舍不得她?!” 院里众人:“……”好默契是怎么回事? 这般不约而同,倒是显得二人有些欲盖弥彰了。 “咳……”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舒展又偷偷瞄了一眼身边的人,却见她正恼着,一双小脚不安分地轻跺着。 幅度很小,但是还是被他发现了。哎,毕竟知女莫若父啊。 舒尉氏最是知舒展脾性的,这个死鸭子嘴硬的性子,倒是和他父亲很相似。 无奈地点点头,舒尉氏道:“尽欢先拾掇拾掇吧,子绘这会儿正在隔壁呢,马上就来过来,你若有些体己话,也能同她说说。” 见许恣点头,她又道:“我与子翔有些话要说,他过会儿来送你。” 许恣哪儿能拒绝呢,只得连连点头……可是点着点着,她又觉得有点不对劲了。 ……舒夫人这话,怎么感觉像是她想要舒展这地痞来送自己呢? 站在原地皱眉想了半晌,许恣总算明白,以她自个儿的脑袋是想不清楚的,还是等子绘姐姐来了一并问问她。 她那般聪慧过人,又是舒夫人亲生的闺女,定是能解了她这困惑的。 这样想着,许恣便又展了眉眼,转过身正要收拾东西,就看见石桌上一堆礼品,她登时瞪大了眼。 完了,她怎么忘记让舒夫人将这些价值不菲的物件也一并带走了! 伸手拍了一把脑袋,许恣懊恼地想着。 …… “你于那许姑娘,是何想法?”舒尉氏挺着腰杆,端庄地走着。 “……”舒展苦兮兮地跟着,一张俊脸都要皱成一团了,这个问题她已经问了他三次了! 倚枝献计尽欢归,龙子封王清不回4 无论他怎么说自己没想法,她都不信,非要一次又一次地追问。 偏生这个人是家里管事儿的,打不得也骂不得,别说他了,连他老子也都得听她五分。 什么?你说另外五分? 舒展叹了口气,他也曾问过他爹这个问题。 舒父当时怎么说来着? 舒展想了想,只记得他爹当时一脸苦不堪言,说什么‘若与二娘谈得拢,便能自作主张。若是不能谈拢,那一贯听她的。’ 意思就是,她和我想得一样,那我就可以自己做决定。她要是和我想得不一样,那就按她说的办。 这,便是舒家的五五分权。 见他走神,舒尉氏皱起眉心,伸手在他手背一拍: “问你话呢,又在想什么?” 神色复杂地看她一眼,舒展道:“……没想什么。” “那你倒是回答我。”嗔他一眼,舒尉氏才收回目光。 “我……”这叫他如何说,他对那许恣能有何想法,不过是被限了用度只能闷在家中,闲来无事便逗她玩玩罢了。 这世上能叫他舒少爷喜欢的女子,只怕是还没生出来呢。 然而若是真这么回答她,只怕以他母上大人的性子,定会从南边追到北边,从地上追到天上去了。 民间常言道,自己生的儿子,撅一撅屁股就知道他要放个什么屁。一听他沉默,舒尉氏就晓得,他定是又想糊弄她了。 默默翻了个白眼,舒尉氏道:“别说你对她无意,若真是这样你又何苦日日去她院里徘徊,还特地选了头面绫罗,将人家店铺的镇店之宝都给买走了。倒也真是大手笔,想必这个月的银子花得差不多了吧?” 她竟都知道? 舒展有些恼,可舒尉氏能嫁给京城第一商贾,并将其管得死死的,显然不是个省油的灯。 舒尉氏这人有个特点,她不信命,可她信佛。 思忖一番,舒展状似苦恼地叹出口气,看起来颇为无奈地耸了耸肩:“娘,不是儿子不告诉您,只是这理由实在有些荒诞,儿子怕您不信。” “那你就编得像点儿,让我信不就成了。” 被她一噎,舒展接下来的话都险些忘了,竟不知该如何反驳。 悄悄瞪了一眼舒尉氏的后背,他捋了捋思路,道:“其实儿子也是迫不得已而为之。前些日子,她还没到府上来,儿子就做了个梦。嘿,你说神奇不神奇,竟是佛祖给我托梦了。说什么许尽欢上辈子是我失散多年的亲闺女,叫我这辈子好生补偿她,儿子这不才转了态度嘛。” 他一拍大腿,絮絮叨叨地说着:“我就说嘛,第一眼就觉得这许恣眼熟,像我未来的闺女,没想到竟是上辈子的。要我说啊,这佛祖倒也是挺闲暇的,竟还管起我这平民百姓的转世闺女来了……” 话未落音,舒展猛地住嘴。 呸呸呸!他竟敢在他娘面前说佛祖的不是,怕是活腻了。 奇怪的是,这次舒尉氏竟并未责怪他对佛祖不敬。只是转了转手上捏着的佛珠,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的确是挺像的。” 倚枝献计尽欢归,龙子封王清不回5 不过这怎么个像法儿嘛…… 舒尉氏高深莫测地笑了笑,回过头来没再说话。 “是……是吧……”被她这一笑弄得毛骨悚然,舒展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咽了口唾沫:“您也觉得像吧,果然是与佛祖有缘的人……” 回想着舒尉氏那一言难尽的表情,舒展不解地挠挠头。这是什么意思?被他诳住了还是没被诳住? …… 许恣捡起地上扫帚,正要递给院里的洒扫丫头,就听见有人在叫她:“尽欢,可都收拾好了?” 回过头一看,果然是舒婳。 弯了弯眸子,许恣向她跑回去,然后定定地站在她面前:“子绘姐姐,我的东西都收拾得差不多了,就是这些……” 她指了指石桌上那一堆东西,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舒婳。 “哦?这是我娘准备的?” 许恣摇摇头,道:“令堂说这是舒子翔准备的,他方才是说送我些东西来着。” 舒婳挑了挑眉,她哥这几天又去不得赌坊,哪来这么多钱? 思忖片刻,舒婳了然地点点头,看着眼前天真的小姑娘,浅笑着摸了摸她的头,道:“既是如此,想必就是他备着的了。当是见你要走,对前些日子的所作所为心含愧疚,想着寻些物件儿补偿一下吧。” “可是……”许恣稚嫩的小脸儿都要皱成一团了,她小声嘀咕着:“这也太贵重了……我活了这许多年还未曾见过这么多值钱的玩意儿。” 舒婳失笑,看来许大夫还是个清官。 “无碍,你也知道我哥那个性子,不买这些他也是乱花了。既已经备下,那你便好好收着,可曾轻点数目了?” 许恣点点头,艰难地开口:“数过了,共有六十四盒。” 六十四? 舒婳挑起眉梢,这可不是个简单的数字啊。 舒展还有两年左右便及弱冠了,寻常人家的公子哥儿这个年纪怎么也该有两房妾室了。偏偏她哥整日去喝花酒,身边却连个通房丫鬟也没有,这可急坏了二老。 舒父时常恨铁不成钢地责备他,不愿子承父业也就罢了,总不能连个知心人儿也没有,不会真是如京中传言一般,与那陆家二公子有一腿吧? 每每听到这,她哥总也懒得解释,只是翻白眼。 她娘就会在旁劝慰,他们也不着急抱孙子,只是府中许久不曾办过喜事,他成个亲来顺顺运势也不错。 舒展无语,瞧瞧这语气随意得,像是在跟他谈论今个儿晚膳吃什么似的。 嘴上说着不急,私下里却早已按照最高规格,准备好了六十四担聘礼,就等着他哪天能带个姑娘回来。便是青楼女子,只要身家干净,他们也来者不拒! 思及此,舒婳就有些忍俊不禁。 不过看许恣这幅模样,是不会明白其中的弯弯绕绕的。 拉起她的手拍了拍,舒婳道:“好妹妹,那也不算多,也都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你且叫人好好收着吧。待会儿倚枝也会过来,与我一道送你回去。” 闻言,许恣美目微微一亮,嘴角弯起:“倚枝姐姐也来?那我这便去收拾收拾,你且在这儿等我一会儿。” 倚枝献计尽欢归,龙子封王清不回6 见舒婳点头,她立马叫几个丫鬟小厮替她把东西装进马车。 可是装着装着,她忽然就觉得忘了点什么。 许恣摸了摸脸,她好像有什么要问子绘姐姐来着。究竟是什么呢? …… …… 得知今日许恣要离开,秦栖叫醒陆淮,与她同去舒府。 秦栖坐在马车上一动也不敢动,生怕惊醒了靠在她肩上浅眠的人。 “你僵着身子做什么?”陆淮忽然抬起头来,看她一眼,敛眉不解道。 秦栖原以为他一声不吭,是睡着了,结果他倏地开口,惊了她一跳。 “……没什么。” 陆淮坐直了身子,扭了扭一直偏着的脖颈。 其实靠着她睡得并不好。秦栖比他低一个头,她的肩胛自然也不会高到哪儿去。 想要靠着她睡,就得一直扭着脑袋,靠得他的脖子都有些酸痛了。 左肩陡然轻了,秦栖心里松出口气,还未说点什么呢,倏地腿上一沉。 低头一看,陆淮又躺在她腿上了。 “……” “……” 两人大眼瞪小眼,陆淮无辜地看着她:“怎么了?” 躺就躺吧,这样他应该也会舒服点。 这么想着,她开口道:“无事。” “那我有事。”陆淮眨眨眼,一脸的人畜无害。 秦栖皱眉看着他:“你有什么事?” 问完她又觉得不对,按照陆淮这个品性,没事才不正常。 果然,见她顺着问了,他即刻道:“我想听你唱曲儿,哄我入睡。” “……”看着他这一脸无辜的模样,秦栖有些郁闷:“……我不会。” 陆淮却是不放过她,顺口就道:“你会什么就唱什么,总不能什么也不会。” 秦栖:“……” 阿屿在外边的车辕上坐着,只听见里头二位主子的话音儿停了,片刻之后却传出婉转如琴鸟般的歌声来,温柔又深情。 脑中一懵,就听见旁边坐着的包包啐了一口,小声咒骂:“呸!姑爷真是不要脸,我家小姐又不是外边儿给人唱曲儿的!” 感觉到身旁的视线,包包转过头,甚是粗鲁地拍他一下,拍得阿屿一抖。 “看什么看!你跟你家少爷一个德行!” “……”阿屿更懵了,这真是少夫人的贴身丫鬟吗?怎么感觉和少夫人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包包说完就气呼呼地别过了头,没再看他。 阿屿想思索了半晌,也弄不明白她在想什么,索性作罢。 这也不怪他,这俗话说得好。女人心,海底针,他又如何能出其右呢? …… 等到了的时候,陆淮已经睡着好一会儿了。难得的,他这次睡着竟没有皱眉。 秦栖小心翼翼地推了推他:“陆淮,醒醒。” 只见他揉揉眉心,睁开眼坐了起来:“到了?” 对他点点头,秦栖道:“你先下去。” 陆淮不疑有他,伸个懒腰,率先下了马车。 “嘶……”秦栖坐在车厢里,揉了揉发麻的腿,吸了口冷气。感觉到缓过来了,她才掀开车帘准备下马。 陆淮大手一伸,将她搂了下来,倒是省事儿。 …… “子绘,尽欢。”秦栖对舒婳的院子轻车熟路得很,不等下人替她带路,自个儿就找着了。 倚枝献计尽欢归,龙子封王清不回7 舒婳闻言起身,将手中茶盏放下,走过来握住她:“倚枝,你来了。” 秦栖点头:“尽欢呢?准备要出发了吗?” “在里边儿装东西呢。这不,出来了。” 顺着看过去,许恣正蹦蹦跳跳地过来,兴奋地叫她:“倚枝姐姐,你可算来了,你都好几天没来看我了。” 语气活像个没要到糖吃的小孩儿。 秦栖与舒婳对视一眼,纷纷忍俊不禁。 “可收拾好了?”舒婳问道。 许恣俏皮地眨眨眼:“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舒婳:“正巧倚枝也来了,那便走吧。” 一行人走到门口,舒展才跑到面前,扶着腰上气不接下气地咳嗽。 许恣嫌弃地捂住口鼻:“你这是想要在我走之前将风寒传给我?倒是有心了。” “……”好不容易快顺气了,被她一噎,舒展又咳起来。 舒尉氏走了出来,在他背后用力一拍,只听“啪”的一声,咳嗽就停止了。 秦栖与陆淮对视一眼,好家伙,原来是欠打了。 “尽欢说笑了,他这是舍不得你走呢。”舒尉氏蔼然地看着她,而后转过头瞪了一眼舒展。 “呃……”舒展被她瞪得莫名其妙,摸了摸鼻子。为了往后的日子着想,他还是决定顺着她说:“没错,我舍不得你。” 许恣撇嘴,她信了才是傻子。 心里这样想着,却不能表现出来。许恣对舒尉氏盈盈一拜,又冲着舒展甜甜地笑了笑:“劳您挂心了,舒、公、子。” 莫名地,舒展觉得有些冷。 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他有些尴尬地咳了两声。然后用眼神示意他娘:看吧,人家根本就不吃这套。 只见他娘眉心一皱:那还不是你的问题!你爹当年就是这么让你娘我春心萌动的! 舒展:“……” “娘。”舒婳走过来挽住舒尉氏的手,在她的肩上蹭了蹭:“还是让尽欢块上车吧,莫要让许大夫等急了。” 轻轻拍拍她的手,舒尉氏道:“那你们快去吧,在这儿站着还是有些凉的。” 秦栖在旁看着,垂下了眸子。 她还没管谁叫过“娘”呢。 这么想着,就感觉到身边的人搂了搂她,又抬手将她额边的碎发别到耳后:“你去送许小姐,顺道与舒子绘去街上逛逛,你也有几日没出府透气了。玩够了就回来,我在尚书府等你,可好?” 弯了弯眸子,秦栖道:“好。” …… 马车悠悠地离开了,舒尉氏也转身进了府。 直到马车的影儿消失在街道拐角处,舒展才收回了目光,一转身就见陆淮靠在墙上,一脸看好戏的表情。 “……你做什么?” “啧啧啧。”陆淮双手环在身前,围着他走了一圈,戏谑道:“此去一别,‘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啊。” 舒展一脸懵:“这是什么意思……” “夸你风情万种呢。”陆淮望天,随意道。 “谢谢啊。”乍一听,舒展还挺高兴,陆长决可难得夸他两句。 可仔细想想,又觉得哪里不对。 风情万种,不是形容女子的吗? 回过神来,陆淮已经走出老远了。舒展咬牙指着他:“好你个陆长决,给你爷爷站住!” …… …… 倚枝献计尽欢归,龙子封王清不回8 几人先是让车夫将马车驾到城外,在让乐乐扮成许恣的模样,有些落魄地上车。 于是在昭阳公主离京数日后,许大夫的小女总算现了身。 据说彼时她乘着舒府的马车,穿着舒小姐的衣裙,一见到许大夫便忍不住泪满衣襟。许大夫与许夫人也是红了眼,一家子哭做一团。 经过旁人劝慰,两柱香之后几人才停了下来,坐在一处哽咽。 众人这才知道,当日许小姐在诗会上吃了有问题的糕点,昏睡了过去。醒来之时却在一座山谷之中,谷中尽是女子,名为桃花谷。 桃花谷不于外人所闻,也从不与外互通,只谷主与特定的人员才可出谷。 彼时谷主出门游历,人美心善的她就顺手救下了许小姐,许小姐这才幸免于难,未曾遭罪。 修养一月左右,许小姐总算修养好了身子,心中挂念家人,向谷主提出辞别。 谷中之人皆热情好客,难以得见外人,心中更是不舍。许小姐与她们说了许久,谷主这才答应了。 据说说起这个的时候,许小姐满脸感激,还说改日要特去拜访。 桃花谷没有马车,许小姐只得步行。恰巧在入京途中偶遇出城游玩的陆少夫人与舒小姐,二位姑娘心地善良,怜其辛苦,就将她送到了许府。 不得不说,秦栖出的这一计很是巧妙。 桃花谷这个东西,本就是他们现编的。无论旁人如何去寻,只要许恣说自己记不得路了,别人再怎么也拿她没办法。 这样一来,不但为这桃花谷平添几分神秘,更是保住了许恣的清誉。 …… 许大夫进宫面圣,说是错怪公主,羞愧难当,愿以死谢罪,说着便要往那柱子上撞。 好歹是朝中老臣,昱明帝哪儿能让他因为个公主就撞死了呢?真要这样岂不寒了群臣之心? 阻挠之下,许大夫总算断了这念头,自愿罚俸半年,停职三月。 昱明帝连忙阻拦,这如何使得。且不说本就是昭阳公主有错在先,便是她没错,也不能让这许武安停了职。 停职那是极大的罪过了,许武安只是为女心切,这才昏了头脑。况且一停就是三个月,那堆积的文书岂不是还得他自己来看? 这可不行。昱明帝摇摇头,大手一挥就免了许大夫的责罚,反倒念他一心为国,许了些奖赏下去。 许大夫一连说了好几句“谢主隆恩”、“得明主庇佑,昱国定强于天地间”,说得昱明帝心花怒放。 看着他感恩戴德地走了了,昱明帝开始考虑要不要将昭阳公主接回来。毕竟她虽然有错,但罪不至此。 恰逢大皇子前来请安,昱明帝提了两句这件事,大皇子就很是上道地给了他个台阶,美其名曰“公主为国祈福已久,也该回来了”。 昱明帝满意地点点头,看这个儿子越发顺眼了。 然而谁也没想到的是,昱明帝派大皇子亲自去接昭阳公主回京,竟被其十分冷淡地拒绝了。 这可就触了昱明帝的逆鳞了。 老子派人好声好气地来接你,你居然敢一脸冷漠地拒绝?难不成还要老子亲自来接你? 做梦呢? 他可是一国之主,日理万机都来不及,还要顾及你这小心思? 倚枝献计尽欢归,龙子封王清不回9 昱明帝冷笑一声,大手一挥就不再管她。左右不过是个女儿罢了,爱回不回,不回算了。 然而没想到,一直逆来顺受的四皇子却生了气。 也不怪他,他就这么一个妹妹,也是唯一一个与他感情最深厚的。本以为马上就能与胞妹团聚,谁知昱明帝竟没将人接回来? 一气之下,四皇子就在南街罢了工。 这可就有意思了。 话传到昱明帝耳朵里,他又是一声冷笑。 不管就不管了,反正大皇子已经管了两条街了,索性再加给他一条。 这就很微妙了,一共四条街,大皇子占了四分之三,三皇子却只占四分之一。这可是明目张胆的偏心啊。 然而皇帝正在气头上,群臣眼观鼻口观心,谁也不敢说些什么。皇帝一派的不说,丞相一派的就更不会说了,于是这事儿就这么定下来了。 三皇子因此前之事,几日未曾开口说一句话,连饭也没吃上几口。 大皇子独掌三街的消息传来,他愣了一会,倒是难得地露出了笑容。 转身进屋,三皇子打开机关,将暗格中装着北街执掌令的盒子取出来,交给了他的贴身侍卫。 “殿下,这是……?”侍卫迟疑道。 三皇子抿了抿唇,微微叹出口气:“这是北街执掌令。替本宫将这个,亲自交到大皇兄手里。” 侍卫拿着盒子,微微一震:“殿下……!” “无需多言。”三皇子摇摇头:“就说本宫祝他鹏程万里,直上青云。” “……”侍卫沉默了片刻,转身带着盒子离去。 目送他离开,三皇子心底苦笑。 舍得吗? 自然是舍不得的。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内心的想法。这是他这么久以来最直接接触权力的一次,决定交给大皇子之前心里也是挣扎了好一番的。 四街之权,大皇子一人独揽其三。结果会是如何,大家都已心知肚明。何况这只是暂管,早些将执掌令送给他,倒还能挣得两分人情。 有朝一日若真的厮杀,只求能安居一隅就够了。 …… 还有另一件事不得不提。 正在气头上的昱明帝,一连下了两道圣旨,将两位已经弱冠的皇子分别封为晔王与旭王,分别赐封地青阳与诸陵。 二皇子本是要封为晤王的,为避圣嫌,便换了个字。 册封大典一过,修筑王爷府的事,就提上了日程。 …… …… 近来发生的事太多,脑子有些周转不过来。 秦栖疲惫地按了按眉心,不知道父亲最近如何,朝中变故太大,也不知对他是否有影响。 “倚枝?”舒婳伸出一只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你在听我说话吗?” “啊?”秦栖回过神,有些抱歉地看她一眼:“你继续说。” 舒婳叹出口气,甚是无奈道:“尽欢那丫头竟将那一堆盒子都收拾到内屋藏着了,一个也没动,还是下人打扫时发现的。” 秦栖抿唇:“她一字未提此事,我原以为她带走了。” “是啊,那可是我娘辛辛苦苦为我哥准备的。” “嗯?”秦栖有些好奇地支楞起下巴:“既是为你哥准备的,又如何送给她了?” 朝升晔王暮沉旭,都司郡主心有忆1 “你怎么不问问数目?” 秦栖顺着她说:“多少?” “整整六十四件!”舒婳挤眉弄眼,道:“这个数字,你可比我熟悉吧。” 秦栖一愣,不住地想起尚书府来下聘的那日。 彼时她与陆淮只见过一面,她虽面上不显半分,心里却还是有些排斥,更休要说陆淮了。 那日是陆尚书亲自来的。 他与陆管家前前后后忙活,令人整整抬了六十四担聘礼来。 夫家聘礼的多少是对未来媳妇重视程度的表示,六十四担已是最高规格了。唯一的缺陷就是陆淮没有到场,想必当时是与舒展混在一块儿的。 不过现在已经不重要了,秦栖笑了笑:“令堂倒是有心了。” “那当然了,他们可为我哥操心得很呢!”舒婳撇撇嘴,又笑出声来:“不过她肯定也没想到,尽欢会将这些东西藏于屋内,而不是带走吧。” 看着她幸灾乐祸的笑,秦栖也有些忍俊不禁。 “舒姑娘喝茶。”陆淮走了出来,脸上看不出神色。 他身后跟着包包,手里的托盘盛着两盏茶,然后在二人面前一人搁了一盏。 秦栖看他一眼,就见他在自己身边坐下了。 舒婳端起茶,抿了一口满意道:“你今日倒是上道,知道叫人上茶了。” “那是自然。”陆淮点头:“既然茶已经喝了,那想必舒姑娘就要告辞了。阿屿,送客!” “……是,舒小姐请吧。”阿屿都不好意思看她的神情了,自家少爷总是这般出其不意。 舒婳脸上刚堆起来的满意蓦然僵住,懵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 “舒小姐,请吧。”阿屿同情地看她一眼。 秦栖扶额。 舒婳都被气笑了:“陆长决,你倒是越发小气了,我左不过与倚枝聊了两柱香,你就这般着急赶我走。” 陆淮一脸正气地摇摇头:“非也,舒姑娘想错了。在下只是怕姑娘久不归家,令堂会挂念。” “照你这么说,还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舒姑娘能明白自然是最好。”陆淮看起来十分正直:“不必道歉,在下不介意,姑娘还是快些回去吧。” 他又看了阿屿一眼,后者只能做出邀请的动作,再次重复道:“舒小姐,请吧。” “走就走,告辞!” 阿屿连忙追着出去,为她带路。 见舒婳起身离开,秦栖甚是无奈地看陆淮一眼,只见他也在望着自己。 眸中深邃的情愫,是她不曾见过的星辰大海。 心跳猛地漏了一拍,秦栖连忙垂下眼睛:“子绘不过是与我叙旧罢了,你这是做什么?” 本是想转移自己的注意,却听得陆淮说:“我就是不想让她霸占了你我二人相处的时间,她都与你认识十几年了,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 他的语气酸酸的。秦栖抬眸,只见他薄唇微撅,语气甚是委屈,听得她都想摸摸眼前人的头了。 她板起脸,语气严厉:“那也不能如此,来者皆是客,懂了么?” 陆淮点头如捣蒜,十分乖巧:“懂懂懂,没有下次了。” 见他这样,秦栖还是没忍住伸手揪了揪他的脸:“下不为例。” …… …… 朝升晔王暮沉旭,都司郡主心有忆2 今日早朝,接待使便确定了下来,正是曾经的大皇子,如今的晔王殿下。 众臣丝毫不意外,在四街把持的情况下,还不能定下来就怪了。 见晔王上前谢恩,昱明帝满意地点点头。 不骄不躁,宠辱不惊。待人友善,行事果断。实乃可造之材。 秦丞相看着中间跪拜的人,眼中闪过一抹精光,侧身与陆尚书对视一眼,又低下头来。 这京城的天,是该变一变了。 …… “嗝儿。”旭王靠在石阶上,怀里抱着酒坛子:“娄毅,再去拿两坛……” 话未说完,就被门口传来的公鸭嗓音打断了。只听见他尖声喊道:“晔王驾到——!” 旭王一愣,半眯着眼睛看向来人,似乎是想要辨认一番。 只见来者墨袍加身,袍上绣着的四爪金蟒栩栩如生。金冠束发,一丝不苟,连衣边都是镶着金丝的,端的是贵气十足。他一手置于身前,另一只手放在腰后,竟隐隐有一种帝王之气。 “晔王谁啊?不认识不认识,还是喝酒好玩儿。”旭王摆摆手,抱着酒坛子醉醺醺地说,起身就要往里走去。 “二皇弟这是做什么?连皇兄也不认识了吗?”晔王勾起嘴角,薄唇微掀:“真是让本王好生伤心啊。” 旭王脚步一顿,没有回头,朝里面喊道:“娄毅,酒呢!” 晔王走过来,擦了擦袍子上莫须有的灰尘:“二皇弟如今当了王爷,就不屑理为兄了吗?” 他嘴角勾着,眼神却是冷的。 旭王醉醺醺地瞅他一眼,又眯着眸子揉了揉眼睛,嘟囔道:“娄毅,这是谁啊……嗝,本宫怎么没见过?” 娄毅是他的贴身侍卫。此时正在他身后看着,脸上有些为难:“王爷,这是晔王殿下,是……您的皇兄。” 闻言,旭王像是听见什么好笑的,却是笑了出来:“你说什么?皇兄?你在说笑吗?” 他抱着酒坛子,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索性再次坐在地上。 “这……”娄毅有些为难,看向晔王:“启禀王爷,我家殿下喝醉了胡言乱语,您莫要往心里去。” 晔王丝毫不在乎地摆摆手:“你先下去吧。” 他摸着下巴,眼中闪过一丝玩味。娄毅看他这般,也不敢轻易离开,只是站在原地没动。 “怎么不走?你是怕本王对亲弟弟做什么?”晔王皱眉看向他,语气不悦道。 “这……自然不是。”娄毅犹豫片刻,还是抱拳道:“属下告退。” “嗯。”见他还算识相,晔王满意地收回视线,就见旭王躺在阶梯上闭着双眼,似是已经睡着了。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脚边的人,像是在看一个手下败将。微微勾唇,晔王道:“二皇弟还是莫要整日郁郁寡欢了,事已至此,本王也是没有办法。” 旭王的眼睫闪了闪。 “接待使的位置,本王是肯定要的。怪只怪你们不自量力,想与本王争。” 他停下来叹了口气,语气有些惋惜:“落得这么个下场,本王也很伤心。多么不可一世的旭王殿下啊,变成了个只能借酒浇愁的废物,真是可惜得紧呢。” 朝升晔王暮沉旭,都司郡主心有忆3 旭王睁开眼站了起来,胸口不断起伏着,冷笑道:“你总算露出狐狸尾巴了?” 晔王很是惊讶张了张嘴:“皇弟在说什么呢?本王不过是怕你无聊,特来与你聊聊天罢了。” 他环视了一周,轻笑着开口:“说起来,这还是本王第一次看见偌大的晤熠宫冷清成这样。” 旭王一顿,下意识看了一眼空荡荡的宫殿。 自然是冷清的。 那日回来之后,他就一气之下将所有宫女太监赶了出去,还砸了不少的花瓶瓷器。他只顾着喝酒,这些都是娄毅一个人收拾的。 朝中都是风高就倒的主儿。见他没了实权,往日里对他忠心耿耿的大臣们纷纷投靠了别的皇子,只怕最多的便是在这赵轩曜门下了。 想到这里,旭王收回思绪,心里不断冷笑。想必曜辉宫定是门庭若市吧。 “二皇弟这是有话想对本王说?”晔王嘴角含着笑意,眼神玩味。 旭王深吸了两口气,总算平静了些。他看向晔王,道:“我只想问你,南街杀人案是不是你安排的?” “哦?”见他的眼神依旧不忿,晔王却是笑意更深:“二皇弟何出此言啊?” “就为了这接待使之位,你将我与三皇弟四皇弟皆卷入其中,唯独你置身事外,却总是及时出现。看起来与你无关,可你安稳处事,既博得了父皇欢心,又令百姓对我等不满,从而坐收渔利。” “呵,”他蓦地冷笑:“不但将接待使之位收入囊中,还让父皇厌弃我。” 听完他的话,晔王更是笑得摇头:“啧,皇弟怎能这般怀疑为兄,为兄真是好伤心啊。” “休要胡言,你且告诉我是与不是。” 看着他气愤的模样,晔王挑眉:“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你能改变些什么?” “你……”他这么说已经算是默认了,旭王心中一恸,却无法反驳。 颓唐地摇摇头,旭王苦笑。 是啊,就算知道了又有什么用呢?且不说自己毫无证据,便是铁证如山,按照父皇如今对他的喜爱程度,只怕也是会想尽办法替他开脱的。 接待使的皇令已下,是断不可能再收回的。 虽是如此,可他还是不想这样不明不白的失权。眼下唯一能证明自己清白的,唯有…… “二皇弟莫不是在想那郑氏?”晔王摸着下巴,倏地开口。 被他戳破心事,旭王脸上有些挂不住:“你……” 晔王叹出口气,似劝慰般拍拍他的肩头:“莫要想了,郑氏自知罪孽深重,昨夜已畏罪自杀了。” 换言之,别想了,唯一的证人已经没了。死无对证下,你的罪名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 旭王一怔,忽然仰天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 前不久他接掌北街,风光无限地将三皇子踩在脚底,想不到如今却比当日的三皇子更是落魄了。 “你为夺权势,滥杀无辜百姓,定会遭报应的!”他眼神阴狠,提起酒坛猛地从自己头上淋下,脸上湿漉漉的,不知是酒还是些别的。 朝升晔王暮沉旭,都司郡主心有忆4 晔王有些嫌弃地往后退了一步,抽出丝绢擦拭着手指。听见他这么说,竟是笑了出来:“二皇弟这是说的什么话?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本王只是在为自己谋划罢了。百姓定是会理解本王的,但是你就不一样了。” 他停下手中动作,勾唇笑道:“在他们眼中,本王是天神下凡,派来解救他们的。可你是幕后主使,是杀人凶手,十恶不赦都不足以形容,唯有下地狱才能平他们心中之恨。” 他的眼神阴冷至极,连身后跟着的护卫都不免打了个寒颤。旭王却像是听见了什么有趣的笑话似的,突然张开双臂笑了出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想我赵轩晤谋划许久,却还是没能敌过你这阴险小人。天要亡我大昱,天要亡我大昱啊!” 说完,他突然用力往旁边的柱子上撞去。“砰”的一声响动,晔王竟连眼睛也没眨一下。 娄毅离开后便觉内心很是不安,正回身走到门口,就见此状况:“王爷——!” …… …… “小姐!小姐!相府来信了!” 秦栖正看着账本,就听到包包咋咋呼呼地叫喊了。本想说她两句,却在听见后半句的时候有些激动了起来。 “小姐,这是老爷派人给你送来的信。”她跑到眼前停下,气都没喘匀,就将手中之物递给了秦栖。 秦栖接过一看,信封上写着:倚枝亲启。 笔迹苍劲有力,是公公正正的柳公权体。这字迹她看了十多年,最是熟悉不过。 心生欢喜,手上急忙打开: 倚枝吾女,展信安好。堂中变故极大,好在未牵此身。珍重,勿忧。 简简单单二十几个字,秦栖却翻来覆去看了好几次,忍不住将信抱在怀中,红了眼眶。 她总算是体会到家书抵万金的感觉了。同在京中,却已有许久不曾见过父亲了。 省亲之时秦丞相曾叫她多回去看看,她也点头答应了,可这哪儿能这般随心呢? 世上多的是吃饱了没事儿干的人,他们最擅长背后嚼人舌根。她若真是常常回娘家,只怕过两日京中就要有人说他二人夫妻关系不和了。 微微叹了口气,秦栖看向一旁欲言又止的乐乐:“怎么了?” “宫中传出消息,说旭王殿下……疯了。” 秦栖一愣,继而蹙眉:“好端端的,怎么忽然疯了?” “据说是在晔王殿下探访之后便疯了。”乐乐叹出口气,道。 秦栖皱起了眉头。 …… …… “启禀陛下,旭王殿下……”年过半百的太医院正刘太医跪在昱明帝身前,皱眉道:“确是得了失心疯。” 昱明帝被这个消息惊得后退了一步,猛地坐在了椅子上。 “这……”晔王看了一眼昱明帝,低声道:“刘太医,二皇弟可还能治好?” 刘太医看他一眼,摇头叹息:“回王爷的话,微臣无能,还望王爷恕罪。” 晔王一怔。 殿中无人开口,安静得落针可闻。 默了半晌,昱明帝颓然地朝刘太医招了招手:“罢了,你且回吧。” “是。”刘太医恭敬应下,弯着身子将旭王头上扎着的银针一一拔下:“微臣告退。” 朝升晔王暮沉旭,都司郡主心有忆5 昱明帝闭了闭眼,忽然捂住嘴咳了两声。 “父皇!”晔王上前扶住他:“保重龙体。” 昱明帝缓慢地点头,声音有些沙哑:“朕知道了,你也下去吧。” 见晔王走了,三皇子与四皇子也一一离开,没有半分多言。殿中霎时只剩下了昱明帝与几个随从。 “都下去。”无常挥了挥拂尘,然后朝昱明帝行礼:“奴才告退。” 昱明帝好像笑了,又好像没笑:“你向来是最懂朕心思的。” 无常退出殿内,叹了口气。 …… 御花园的假山之后,有人金蟒加身,双手背负在后,皇家之气显露无疑。 “你可确保药石无医?”他低声开口,语气沉沉。 刘太医在他身后鞠了一礼,拱手道:“回殿下的话,微臣从医多年,入这太医院也有数年了。殿下大可放心,微臣那几针扎下去,便是华佗在世,也无力回天了。” 闻言,晔王向来深邃难明的眸中出现了几分喜色,旭王疯了对他来说怎么也少几分阻力。 这可怨不得他,毕竟是亲生兄弟,他今日不过是想去看望一番。 旭王撞柱可不在他意料之中,竟选择以死来证明自己的清白,结果死也没死成,反倒落得这么个痴傻的下场,可见他那二皇弟比他想得还要蠢笨几分。 说到底他也没对旭王做些什么,不过是让刘太医好好“治治”,让他永远沉浸于欢乐之中,不再被这繁杂世间所扰罢了。 他这个当哥哥的,也算做得“仁至义尽”了。 想到这里,晔王舒展了眉眼,赞赏地拍拍刘太医的肩膀:“刘大人此事做得不错,本王回头会在父王面前多替你美言几句的。” 刘太医闻言一喜,苍老的脸上露出几分悦色来。 近来他的日子不算好过。只因上次去袅娜宫请平安脉时,忘记搭那丝巾,被秦贵妃说有不轨之心,惹恼了昱明帝。因而受到冷落,底下的人都开始不把他放在眼里了。 现下晔王正是十分受皇帝器重的时候,若是他能替自己说几句好话,指不定他就又风生水起了。 思及此,刘太医面上有些激动,使得本就松弛的脸上更是皱褶横生。不过他似乎并不在意这个,只深深地鞠了一躬:“多谢殿下。” 远处有野猫踩到枯枝,传来几声猫叫。晔王与陈太医都没有多想,只沉浸在各自的喜悦中。 …… …… 旭王殿下彻底疯了。 茶楼里,有人传言说是晔王造成的。他刚一说出口,就被其他人反驳了。 “晔王殿下英明神武,解救我们于水火之中,你竟敢诬陷他。” “白眼狼!王爷为我们这些老百姓做了多少好事,你这样说王爷会心寒的!” “陛下都没追究这事儿,你居然敢将屎盆子往王爷头上扣,你疯了吧!” …… 那人脸上很是挂不住,却还是悻悻然地闭了嘴。 不过…… “陛下竟不追究此事?”秦栖坐在包厢中,不解地看向陆淮。 后者颔首:“确实如此,想必是不愿再提及伤心事了吧。” 朝升晔王暮沉旭,都司郡主心有忆6 听这些百姓所言,似乎已经将晔王当成救世神祗来看了。想必旭王的疯病在他们眼中是理所应当,而晔王不过是在大义灭亲罢了。 且不说其他,便是这一点,昱明帝也不敢随意追究他的罪过,否则引起民愤,可就难处理了。 “或许是吧。”秦栖皱起眉头,显然也是想到了这一点。却只能叹息一声:“真是多事之春。” “无需多想,明哲保身即可。” 秦栖点头:“嗯。” 对面的舒展无聊地看着两人,打了个哈欠:“这与我们有何干系?只要皇帝不死,就影响不了本少爷吃香喝辣。” 舒婳一惊,连忙去捂他的嘴:“哥哥!你怕是睡晕了头了!” 陆淮瞥他一眼,没有说话。 舒展自知说错了话,讪讪地闭了嘴。 “消息也听得差不多了,可要回府了?”陆淮看向秦栖,询问道。 后者有些犹豫:“你与舒公子先回吧,我想同子绘去转一转。” 舒婳展颜笑开,看着陆淮,挑衅地扬了扬下巴。 陆淮只是淡淡瞥她一眼便收回了目光,摸了摸秦栖的头,也没拒绝:“早些回来,莫要让我等成‘望妻石’。” 秦栖嗔他一目,这人又没个正形儿了。 …… 自茶楼门口分开,秦栖与舒婳并肩走在街上。 “去瞧瞧尽欢吧,她已经多日未曾出门了。”想起许恣,舒婳便有些忍俊不禁:“她那性子,让她闲着倒是难为她了。” 秦栖点点她的脑袋,摇头道:“不行。尽欢才与家人团聚没几日,暂时不能叨扰。” “这样啊……”舒婳如同泄了气的皮球,一瞬间便蔫儿了下来。 秦栖眨眨眼,可爱的小梨涡若隐若现:“倒是可以去见另一个朋友。” …… …… 三王爷府。 有人爱怜地伸手:“你还戴着这簪子。” “咳、咳咳。”善莱郡主的身子一如既往的差,咳嗽两声倒是使得面色红润了些。 接过丝绢擦了擦嘴,善莱郡主闻言淡淡一笑:“你送我的,除了睡觉,我一直都未曾舍得摘下。” 她捋了捋头发,语气怀念中带着几分欢喜。 那人一顿,有些狼狈地收回视线:“倒是难为你挂念我。” 善莱郡主愣了愣,继而笑道:“瞧你说的什么话,你我心意相通,我自是挂念你的。” “茗儿。”那人伸手,将她环在怀中,搂得紧紧的。 善莱郡主余光瞥到仆从都自觉地背过了身,她面色一红,却是幸福地笑了,眼角隐隐有着泪光:“长流。” …… “这……小的还是为您禀报一声吧。”门房为难地走在两人身前,挠了挠头。 秦栖提着东西,摇摇头:“不必,你且为我带路便是,第一次来王府,我要给善莱一个惊喜。” 舒婳手里也拎着刚买的礼品,毕竟首次登门,总不能空手而来。 门房叹了口气,只得领路:“是。” 片刻之后,几人停在了一座院子前。 “多谢。”秦栖看了一眼乐乐,后者立刻掏出一锭银子塞给门房:“小哥且去喝几杯茶水,解解渴吧。” 朝升晔王暮沉旭,都司郡主心有忆7 门房急忙感恩戴德地叩首:“多谢贵人,多谢贵人!” 舒婳挥了挥手:“下去吧。” “小的遵命。” 见他离开,舒婳才收回了视线,挑眉看向秦栖:“你居然认识郡主。” “偶然识得罢了,”秦栖微微笑道。 “好吧。不过你确定不会吓到人家?”舒婳挤眉弄眼地看着她:“可别吓着郡主了,让我二人都走不出这个院子。” 秦栖嗔她一眼:“又在胡说。” 两人一边说,一边往门口走去。门虚掩着,却没关实。 秦栖上前推开门,嘴角漾起一抹笑意:“善莱……”她的话未说完,却硬生生地转了个弯儿:“兄长?!” 见她惊在原处,连门也忘了开,舒婳皱眉凑过来:“什么兄长?倚枝你何时多了个哥哥?” 话音刚落,就见院中有两人相拥而吻,皆是白衣。女子遗世独立,男子温其如玉,好一对璧人。 舒婳却倏地瞪大了眼,难以置信地捂住嘴:“陆都司?!” …… “我就说你会吓到人的……”舒婳坐在椅子上,双手规规矩矩地置于身前,嘴里小声嘟囔。 秦栖一顿,僵着嘴角,低声道:“若是知道会发生这种事,打死我也不来了。” 偏偏千金难买早知道。舒婳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 “咳咳。”门口传来善莱郡主的声音,只见她被丫鬟搀着:“两位尝尝这茶,是上季最新的翠芽。” 秦栖尴尬地笑了笑,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也没尝出什么味道:“好喝。” “好喝好喝。”舒婳也附和道。 见她二人这般,善莱郡主反倒笑了出来:“二位似乎很紧张。” 秦栖闻言一僵,偏过头与舒婳对视一眼,后者咽了咽口水。 看来是挺紧张的。 犹豫再三,秦栖开口询问:“兄长呢?” 善莱郡主端起茶盏,却是喝的白水。闻言,她愣了愣,才道:“他军中还有事,便先回去了。” 秦栖了然点头,不经意间,余光又瞥到她头上发簪:“这簪子……” 善莱郡主下意识伸手摸了摸,然后笑道:“是长流出征前赠予我的,他说叫我戴着,如同他日日陪伴在我身侧一般。” 看着她怀念的神情,秦栖忽然想起了最初见到善莱郡主那日。 彼时年关将至,西北军亦班师回朝。 陆淮兴奋之余,便带她出去置办头面,从而结识了善莱郡主。 竟已过去这么久了。 提起陆川,善莱郡主似乎换了个人,神情欢欣,连气色也红润些。 “……那日在御仙斋?”舒婳蹙眉,蓦然开口。 善莱郡主点头,笑了起来:“是他。想不到舒姑娘竟还记得。” “我当日还奇怪,冰天雪地你出街做什么,原是如此。”秦栖拧着眉心,道:“难怪陆淮那日叫我们快些走了,他竟知道此事?” 提起这个,善莱郡主也皱起了眉,摇了摇头:“我也不知。或许是长流与他说的吧,兄弟情深,自是没有隐瞒。” 是这样吗? 秦栖蹙眉,想起与善莱郡主初见之时陆淮便一直盯着她头上的簪子看,年宴那日更是莫名其妙地对陆川说了些话,陆川当时也有些愣神。 元邡上书请升妃,丞相附议帝难慰1 想必他也没想到陆淮会知道,那就不是他告知的了。 见她这般,舒婳支着下巴,有些百无聊赖:“你纠结这个做什么?回去问问不就知道了,陆长决还要瞒着你么?” 听她这么说,秦栖只得收回思绪,不好意思地抿唇笑了笑。 几人转了话题,聊了些别的,气氛陡然轻松了些。 善莱郡主看了她们一眼,抿了抿唇,开口道:“昭阳……离京了?” 此言一出,厅中微微有些沉默。 秦栖与舒婳对视一眼,后者道:“是的,当日只四皇子去送行。” 闻言,善莱郡主叹出口气,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 看出她的欲言又止,秦栖宽慰似的拍拍她的手,示意她别想太多。 善莱郡主笑了笑。 看了看日头,犹豫一番,秦栖与舒婳还是提出了告辞,善莱郡主也没多加劝阻,只说常来常往便是。 …… 一番寒暄,二者离开了三王府。 “此事……”摇摇晃晃的马车上,秦栖皱紧了眉头:“倒是有些出乎我的意料……” “你说郡主与陆都司的事?”舒婳看她一眼,挑起眉头:“亦或是……郡主未去送赵宣清?” 秦栖惊讶地抬起眸子,舒婳竟看得这样通透么? “你怎么这样看着我?”她轻笑:“我虽未曾经历过什么勾心斗角之事,却也并非痴呆草包之流。” “子绘自然是聪慧的。”秦栖也笑了,继而又有些不解:“兄长的事,我一直有所猜测。倒是她不去送赵宣清,让我有些奇怪。” “哦?” 见她挑眉,秦栖便凑近了一些,小声道:“善莱鲜少出闺,给人的印象一向是和善近人的。当日年宴之时,她还与赵宣清关系甚好。如今只去几月,赵宣清落魄至极,她却半分也未施以援手,连送别都不曾。” “你怎么知道她没去?”舒婳摸着下巴,猜测道:“或许郡主私下去过,在你不知道的时候。” “绝无可能。”秦栖摇头,心中自是有数:“我当时一直在城门上看着,唯有赵轩扬去了,旁的什么也没有。我原以为是她不知道此事,可今日一见,她显然是知晓了的。” 舒婳了然,朱唇微勾:“那就只有另一种可能了……” 秦栖抬眸:“嗯?” “赵茗缪并不如看起来那般与人为善。” “可是……”秦栖皱了眉心:“我与她也算见过几次,从未从她身上感受到任何不好的情绪。” “她是个郡主,且父母双亡。”舒婳淡然一笑,道。 脑中忽然有什么豁然开朗了,秦栖眉心一舒。 是啊,赵茗缪便是再仁心怀感,也是个郡主,是皇室中人。最是无情帝王家,她年纪小小便父母双亡,偌大个三王府仅她一人支撑,竟也相安无事。 连陆川都拜倒在其石榴裙下,定是有过人之处。她的确是不该被这表面现象所迷惑的。 “这次倒是我不如你想得明白了。”秦栖缓缓舒气,笑道。 舒婳叹了口气:“你又何尝想不到呢?只是她看起来实在太过无害,初次见面便向你示好,又得陆都司青睐,你心里自是相信她的。” 元邡上书请升妃,丞相附议帝难慰2 秦栖一愣,仔细想想,似乎的确是这样。 赵茗缪第一次见面便知她身份、本是可以直接带走的首饰却留在铺子里等她来看、等她不夺其好之后又送给她…… 似乎看起来很正常的事情突然就变得扑朔迷离,一切都显得那样别有用心。 若不是她未送昭阳公主离京一事,或许就真的以为只是巧合。 倒是舒婳没接触过,这才旁观者清了。 “回去问问你家那个醋坛子,他怎么知道陆都司与郡主的事儿的。”提起陆淮,舒婳不爽地撇撇嘴,显然还记着前几天的事。 秦栖抿唇,但笑不语。 “唉……”她蓦然叹出口气,支着下巴,撅嘴道:“至少你还有醋坛子呢,我想要都没有。” 秦栖挑眉看向她:“楚望北?” 一下子就被戳穿了心事,舒婳娇嗔她一眼,倒是不见尴尬,反而大大方方地点点头:“我是对他有意思,只可惜神女有心,襄王无梦。” 努起双眉想了想那个温润如玉的少年,秦栖抿唇:“襄王未必无梦。” “嗯?你的意思是……我有机会?”舒婳忽然凑到眼前,脸上满是欢欣地望着她。 看她这一脸期待,秦栖轻笑:“或许是的,只是你不知其根底,别太深陷。” “我自有分寸。” …… …… 早朝。 “起朝——”无常公公挥了挥手中拂尘,中气十足地喊道。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万臣朝拜,本是国泰民安,龙椅上的昱明帝却好像老了几分,鬓角不知何时生出几根白发来。 “众卿平身。”昱明帝撑着龙椅,稍微坐正了身子,下一瞬却又咳了出来:“咳、咳咳……” 见此状况,众臣很是慌乱,朝中顿时乱成了一锅粥。 见昱明帝额角青筋跳起,不适地按了按眉心,无常站了出来:“肃静——” 众臣霎时安静了下来,只秦丞相右跨一步,站出行列,朝昱明帝深深地鞠了一躬:“万望陛下保重龙体。” 有了这个领头羊,群臣纷纷照仿他的样子,鞠躬随后不约而同道:“万望陛下保重龙体——” 见是他,昱明帝只觉得更烦了,心中很是不悦,却还是抬了抬手,虚扶一番道:“朕知道了,众爱卿都平身吧,丞相有心。” 说完他不经意地朝某处轻瞥一眼,立刻就有人站出来了。 “臣有事要禀。” 原来是兵部尚书元邡,昱明帝的脸色好看了些。 先前我们已经说过,元邡入朝多年,一直忠心耿耿,身为拥皇党,他与秦丞相是极为不睦的。身为武官的元尚书为人严厉刻板,除了秦丞相,鲜少有人敢与他针锋相对。 “元爱卿但说无妨。” 元尚书丝毫不掩饰自己对秦丞相的敌意,站出来第一件事就先是不屑地瞥了一眼秦丞相挺直的脊背。即便后者丝毫没有反应,昱明帝也感觉暗爽了不少。 到底是多年老臣,这忠心是做不得假的。 元尚书对着龙椅深深一拜,低眉严肃道:“臣以为,陛下当升静嫔娘娘的位分,以平其内心之痛。” 静嫔即旭王生母,是昱明帝当年微服私访留情后带回宫中的。 元邡上书请升妃,丞相附议帝难慰3 静嫔人如其名,温婉文静,不争不抢。皇帝不去看她也毫无怨言,只每日在佛堂里念经祈福。 她只是一介民间女子,没有显赫的家族,在朝中更是对昱明帝起不了什么作用。最大的功绩就是诞下龙嗣,升她为嫔已是极大的恩宠,再升便有些勉强了。 不过元尚书所说也言之有理,静嫔无依无靠,就这么一个儿子,即便旭王并不喜欢这个出身低微的母亲,她也十分爱他。昱明帝不去看她的时候,她就只有在佛堂念经,为他,也为旭王。 静嫔是个温婉本分的女子,有时后宫纷杂,他倒喜欢到她那儿去歇一歇。她一向闭门不出,前几天却来了御书房找他,她很懂事,只是站在门口等他,并没进去。 昱明帝许久没去看她了,恍然一见,竟觉得她憔悴了不少。他知道她是为什么来的,可她什么也没说,只是眼眶红红,嘴角带着牵强的笑,递给他一盅汤,叫他保重龙体。 想起那个温柔本分的女子,昱明帝喉咙就有些发紧。本想同意了元尚书这打一个巴掌给一个枣的提议,就听得另一道声音响起。 “臣附议。” 听得昱明帝紧紧地皱起了眉头,这声音他再熟悉不过,顺着看过去,果不其然是秦丞相那个老狐狸。 一见是他,元尚书哪儿哪儿都不爽。以往秦丞相在他之后发言,嘴里都是反驳他的言辞,可这次他却是附议,元尚书吹胡子瞪眼,却不能开口。 昱明帝确实深深地皱起了眉头,对秦丞相本能地抗拒,使得他硬生生地扭曲了自己的想法,反倒责怪起元尚书来。 “朕为何要补偿于她?莫不是朕做错了什么?后宫之事自有皇后管着,如何能拿到前朝来说,元爱卿真是越活越糊涂了。” 昱明帝甚是不爽地盯着元尚书,皱眉继续道:“况且静嫔出身不过一介平民,至此高位已是极大的恩宠,此事不必再提,元爱卿的手未免也伸太长了。” 最后一句话是不悦,更是警告。 元尚书一怔,也明白这不是自己该管的,只得叹出口气,深鞠一躬:“臣知罪。” 见一向深受皇帝器重的元尚书都受了责备,底下群臣都讪讪的,心思迥异,一时之间无人开口。 殿内静了片刻,昱明帝不耐地看了一眼无常,后者立马弯了弯腰,心领神会地站了出来:“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都这样了,谁还敢启奏,纷纷闭口不言。少顷之后,殿中终于传出那威严有力的声音:“恭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 御书房。 “啪——”又一次摔下一个奏折,昱明帝怒不可遏道:“一个个的,真是反了天了!” 无常适时地递上一盏茶:“陛下息怒,仔细别气坏了龙体。” “简直岂有此理!”昱明帝接过茶盏,一饮而尽,总算平息了些怒火,却还是一股子火药味儿:“这些老臣,仗着自己为官多年,与那秦登同流合污,如今都敢递元邡的折子了!” 无常静静地站着,一言未发。 骂了几句,昱明帝心情也稍微平复了些。元尚书的确有错在先,后宫之事哪儿是他一个武官该说的,便是皇帝自己都有些不爽,更可况群臣了。 元邡上书请升妃,丞相附议帝难慰4 若是不罚他只怕难平众愤,然后就会递更多折子,看也看不完。按了按眉心,昱明帝道:“传朕旨意,兵部尚书元邡,越俎代庖,罚俸一月,望小惩大诫。” “嗻。” …… …… 接待使之位已经定了下来,礼部也已将接风宴准备妥当。真真儿对得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于是在举众的关注下,腈国太子与使臣总算进了京。 今日的接风宴可比年宴隆重得多,秦栖挑了一套盛装,又把陆淮要穿的衣物整整齐齐地叠在床头,才将其叫醒。 “你为什么总是戴着这香囊?”陆淮身上只穿一件雪白的中衣,单手撑在床沿上,皱着眉头看向她。 秦栖一顿,下意识摸了摸腰际的荷包,缓缓地转了眼珠,这才抿唇道:“这是我之前与子绘去静林寺求得的平安符,说是能佑家宅平安,我便一直戴着了。” “看不出你倒是个迷信的人。” “不过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罢了。求都求了,丢了也怪可惜的。” 陆淮闻言下床,慢慢走到她面前,伸手挑起她的下颚,看着她一字一句道:“信这个不如信我,你有什么愿望不妨告诉我,兴许我比这个灵验。” 看出他眼底的认真,秦栖险些就要讲心底的不确定脱全盘托出,然而喉咙发紧,让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总觉得陆淮什么都知道,却又什么都不知道。 胸腔里的东西不断狂跳,秦栖有些狼狈地移开目光,扯了扯嘴角,道:“我知道了,你快些将衣服换上吧。” 陆淮眼神幽幽地盯了她好半晌,盯得她头皮发麻之后才移开了视线,平静地“嗯”了一声。 “你先梳洗,我与子绘出去走走。”秦栖咽了口唾沫,没敢看他。 “嗯。” 接风宴傍晚时候会在宫中举行,现在为时尚早。见陆淮没说什么,秦栖松了口气,转身出去了。 陆淮站在原地,眯了眯眼,眸中神色晦暗不明。 …… …… “嗬,这排场可真大。”御仙斋二楼雅间,舒婳正看着街上涌动的人潮,小声地惊呼:“往年使臣来的时候,怎么不见这么热闹?” 秦栖抿了抿唇:“往年都是战争不断,百姓处于水深火热之中,谁能给他们好脸色看。” 这倒是。 腈国地沃人稀,昱明帝早有吞并之心。以往每年两国都打得不可开交,百姓见着敌国使臣,不扔臭鸡蛋都是给面子了,哪儿还能讨着好果子吃呢。 然而腈国山谷众多,易守难攻,是一块极其难啃的骨头。昱明帝也多次派兵出征过了,便是覃大将军亲自出马,也不见成效。若不是这般,他只怕也不会同意了腈国求和的要求。 舒婳支着下巴,看着底下的人,有些无所事事:“腈国皇帝也是狠心,直接让太子前来和亲,也不打听打听赵宣清的脾性,若真是娶了她做妃,只怕腈国是要翻了天了。” 秦栖轻轻抿了口茶,心里还想着陆淮对她说的话,听见舒婳所言,只道:“向来如此。” 昔日戏言身后意,今朝都到眼前来1 舒婳漫不经心地点点头,余光瞥到一辆华贵的马车正缓缓驶来,她惊讶地伸长了脖子:“倚枝!腈国太子入城了!” 秦栖一愣,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只见一辆十分低敛奢华的马车正咕噜噜地转着车轮,后面跟着好几辆马车,无一不是贵气十足。 巡逻的士兵推搡着前来围观的百姓,以此为腈国使臣开路。他们的动作很是粗暴无礼,甚至将好几个妇孺老者挤倒在地,看得舒婳深深地蹙起了眉。 “未免也太不把百姓当人看了。”舒婳撅起嘴,有些不满。 秦栖叹了口气:“官兵大多心高气傲,难免会自认为高人一等。” 舒婳沉默了。 她说得没错,官兵所做的都是官员命令的,平民百姓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再不忿也只能咽下这口气。 莫看舒记混得风生水起,实际上对起官兵也是不敢违了半分的。自古以来都是重农抑商,商人的地位是极低的。按照“士农工商”的排序,普通农民似乎还比他们更说得上话些。 只不过舒记向来财大气粗,交税纳税毫不拖沓,还私下给了不少小费给税官,这才得了几分照拂。 轻轻舒出一口气,舒婳也没再说什么。 微风拂面而来,秦栖舒服地眯了眯眼。走在最前边儿的那辆马车,因着这阵风,侧帘微微掀开了些,露出车中人如玉的容颜。 谁家公子颜如玉,翩翩墨袍世无双。 舒婳的脸色霎时白了下来。 …… …… 即刻便要进宫了,秦栖却蹙着起了眉。子绘方才的反应让她不得不多想,偏偏舒婳却一个字也不愿多说,令她很是担忧。 其实对于这接风宴,秦栖的内心是很拒绝的。交战多年的两国要重归于好,无非是各自戴着一副面具,笑里藏刀地互许好处。 若是可以,她真不想去看朝中的勾心斗角,针锋相对。然而撇开这身份不说,就是为了子绘,她也得去看一看。 舒婳家中从商,而商人在人们眼中又是极其低贱的,如年宴当日一样,舒婳依旧是入不得宫的。瞧她那失魂落魄的模样,定又什么都不肯说,想知道怎么回事,唯有自己去一探究竟了。 深吸一口气,秦栖打开了门。 陆淮正站在院中等候,见她出来,他舒展了眉心,十分自然地朝她伸出手。却不知又想到了什么,又将手缩了回去,最终只淡淡道:“走吧。” 察觉到他突如其来的冷淡,秦栖有些不适地转了转眼珠,心里也知晓为什么,却只是抿唇“嗯”了一声。 陆淮走在前面,秦栖跟在他身后。他人高腿长,以往并肩而行时她并未发现,原来他走得这样快。看着自己和他的距离越拉越远,秦栖站在原地,有些迷茫地眨了眨眼。 “怎么涩涩的……”揉了揉眼睛,她小声嘀咕道。 …… 陆淮放慢了步子,只觉得心里很是憋屈。他本是因为气她不肯对自己说实话,才故作这般姿态。本想她撒撒娇,自己也便就坡下驴地的算了,谁知她越走越慢,最后竟直接停下了,这让他窝火得不行。 昔日戏言身后意,今朝都到眼前来2 偏偏他又拉不下面子,只得板着一张脸走在前面,心里却是恼得很。乘上马车半炷香了也不见身后的人跟上来,本就不爽,阿屿却丝毫没有眼力见儿,还傻乎乎地问他:“少夫人呢?” 这一下子可把炸药桶点着了。陆淮瞪他一眼,语气硬邦邦地:“你去管她做什么?她自有去处!驾车,走!” 阿屿反应再迟钝也察觉到不对劲了,他有些犹豫:“这……可是少夫人……” 然而一看陆淮那黑得跟锅底一般的脸色,他立马改口:“驾!” 他可不想再去那夜域森林喂蚊子了,少夫人还是自求多福吧。 …… 秦栖站在原地想了好一会儿才慢吞吞地迈开了步子,走到门口时又遇见了陆管家。陆尚书与陆川一早便去宫中安排接风宴的事儿了,陆淮又向来不管事,管家便只能找她了。 她是当家主母,禀告于她也无可厚非。 然而她这厢刚处理完事情,甫一抬起头,就看见阿屿驾着马车绝尘而去。 “这……”陆管家擦了擦额角的冷汗,有些尴尬道:“这阿屿真是不懂事,回来我得好好说说他。” 然而即便有他为陆淮开脱,秦栖也知道,阿屿向来都听他家少爷的话,若不是得他开口,又怎会忽然就驾车离开了。 秦栖站在门口,身边是陆管家絮絮叨叨的声音。可她好像什么也听不见似的,迷茫地转了转眼珠,胸腔里空落落的,好像少了点什么东西。 她就这么站着,等了半炷香也不见陆淮回来,最后还是陆管家安排了辆马车。 秦栖垂下眸子,牵强地扯了扯嘴角:“我要策马。” “什、什么?!”陆管家揉了揉耳朵,以为自己听错了,便又凑近了一些:“少夫人,您方才说……要骑马?” “嗯。”秦栖颔首。 她是会骑马的,尚在闺中之时,秦丞相就叫她学骑马,虽并不精于此术,但只是这么一段距离,她是能骑过去的。 她也曾问过秦丞相,为何要学习骑术,秦丞相只是怜爱地摸摸她的头发,却并未说什么。现下想来,倒是技多不压身了。 现下她忽然想骑马了,策马奔腾的感觉其实很好,阵阵清风拂面,将心中的不快尽数吹散。 然而她并不喜策马,并非因为这不是大家闺秀该做的,而是因为每次奔腾之后大腿内侧都会磨掉皮。除却刚学之时,她已许久不曾上过马了。 哦,不对,上一次是她与陆淮成亲的时候。为表婚后平安顺遂之意,陆淮抱着她在马鞍上坐了坐。 秦栖这才恍然惊觉,原来已经这么久了。收回思绪,她对陆管家笑了笑:“常叔,替我寻匹马来吧。” 她明明在笑,却丝毫感觉不到开心。陆管家心疼地看着她,最后还是叹出口气,亲自去牵了匹马过来:“少夫人,这是府里良驹中较为温顺的一匹,但您还是要好生些。” 秦栖看着眼前的深棕色骏马,刚伸出手就见它顺从地低下了头,她不由得心生喜欢。 昔日戏言身后意,今朝都到眼前来3 “好马儿,可有名字?” “这……”陆管家为难地看了一眼马儿,然后道:“少夫人还请借一步说话。” “嗯?”不过是问个名字,还得偷摸着说? 秦栖心中疑惑,却还是跟着陆管家来到墙边。只见陆管家以手作掩,小声道:“这马的名字,您可千万别当着它说,否则它可是要恼的。” 秦栖颔首:“所以它叫什么?” “这马叫……叫……”陆管家脸上颇有为难之色,犹豫片刻,还是咬咬牙道:“叫二狗。” 秦栖:“……”石化.jpg 怎么会有马叫这种名字?她有些难以置信:“……莫不是陆淮取的?” 陆管家惊喜地看她一眼,似是因为她对陆淮很了解,感到很高兴。 秦栖扯了扯嘴角,除却陆淮只怕也没人会取这样的名字了。不过这马竟能听懂话,想必是极为通人性的。 她想着,也这么说了。 陆管家点头,颇为赞同:“可不是么,二狗以前可是匹烈马,也不知怎么的,自从换了这么个名字就温顺了。” 秦栖扶额,定是受陆淮那厮所胁。她然而不能这么说,只点点头,艰难道:“想必是因为……贱名好养活吧。” 陆管家颇为赞同地点点头。 秦栖扯着嘴角,走到二狗旁边,摸了摸它头上的鬃毛:“可想换个名字?” 正无聊踢蹄子的二狗立马抬起头,仰天长啸一声。 “好马!”秦栖眼睛微微一亮,丝毫不吝啬对它的夸奖,然后凑近它絮絮叨叨:“给你起这个名字的人叫陆淮,你可得记住他。现在我给你改掉,就叫骏良如何?” 二狗又是长啸一声,似乎是在赞同她的话。 “那就这么说定了,驾!”秦栖翻身上马,原本柔弱的眉眼中竟隐隐带了几分英气。 得亏陆淮给她定制这一身严实的衣裙,虽然不知他是何用意,至少不用担心被人窥了风光。 看着她一骑绝尘,陆管家站在门口,叹了口气。 …… 茶楼雅间,有人垂下眸子,无意地捏紧了手中茶杯:“你看……我就说她自有去处,想不到她竟还会骑马……” 听出他的低落,站在身后的阿屿一怔,一时之间不知该从何说起。 陆淮有些赌气地撅起嘴角,举起手中茶杯,一饮而尽,然后将其重重地搁在桌上。他闭了闭眼,再次睁开之时已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只见陆淮深吸一口气,道:“进宫。” 阿屿连忙拱手,恭敬低头:“是。” …… …… “吁——”秦栖拉住缰绳,稳稳停在宫门。将骏良交给负责看马的宫人后,便准备进宫。 “贵人且慢。”宫门口的领事太监拦住了面前的人,然后躬着身子,很是恭敬:“麻烦给奴才看看您的请柬。” 那人从怀中掏出烫金的请柬,递给领事太监。太监看了一眼,便侧身让开了:“原来是刘大人家的公子,您请进。” 刘公子略一颔首,提步进去了。那领事太监便看向秦栖,似乎在示意她什么。 秦栖一僵,这才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她没有请柬! 昔日戏言身后意,今朝都到眼前来4 在朝的官员是不需要请柬的,只穿一身官服便能辨认身份。请柬这个东西,是在宫中举办宴会的时候,给各个世家及官员府中无官职在身的亲属使用的。 唯有请柬可以证明身份,才能进得宫去。 秦栖以往都是与秦丞相同行,自然不需要请柬。上次进宫也是与陆尚书一起来的,因此没有出示请柬领头太监便放行了。 然而这次的情况有些特殊。尚书府唯二在朝为官的两个人都先行一步了,唯有她与陆淮落在后边儿,只能靠请柬才能进。 她本应与陆淮一起的,就让乐乐把请柬放在马车的暗格里了,谁知那厮竟没有带她一起的打算,丢下她自己跑了,于是她现在无法证明自己的身份。 领事太监见她迟迟没有表示,便小心开口:“贵人,您这……” 秦栖张了张嘴,只得往旁站了一步,有些尴尬地开口:“我在这儿站会儿,等下会有人来接我的。” 听她这么说,领事太监的眼神立马复杂了起来。 他在这儿看了多年的宫门了,每次都有人以各种理由试图混进去。用这种借口缓解尴尬的不但有,而且很多,不过统统都被他拦了下来。 这些年也有不少人扮成世家公子、富家小姐的模样来浑水摸鱼的,都被他这双“火眼金睛”所看穿了。 然而眼前的女子,除却身上雍容华贵的衣裙,周身气质也是极佳的。看她方才是骑马而来,这京中可不是人人都敢在街上策马扬鞭的,想来她的身份并不普通。 想到这里,领事太监的眼中微微闪过一道精光,没有多说什么,甚至还让一旁的小太监替秦栖搬了个椅子来。 莫名受到优待的秦栖有些懵逼,但是大腿内侧火辣辣的疼使得她难以拒绝。于是她没有推辞,朝领事太监微微一笑,直接坐下了。 扭了扭脖子,秦栖余光瞥到身边还站着几个人,皆不在入宫行列之中,并且眼神都颇为不善,似是在对她得到领事太监的青睐而不爽。 “……”秦栖哑然失笑,别说他们了,连自己也是不明所以的。 这样的确是有些招人嫉妒,秦栖咳了两声,没好意思再看他们。 …… 陆淮坐在马车里,只觉得心底的感觉有些怪异。为什么他坐马车,而秦栖一介女流却去策马?这让他的面子往哪儿搁? 想到这里,陆淮再也坐不住了,将马卸了下来,对阿屿道:“我先行一步,你将车带回去再来找我。” “……”看着他扬长而去,阿屿抽了抽嘴角,有些哭笑不得。 只给他留一个车厢他也带不回去啊! 然而将这东西留在街上也实在不合适。无奈之下,阿屿认命地去雇了几个帮手,让他们将车厢送回尚书府,这才朝着皇宫的方向追了上去。 …… …… 京城在昱国偏北边儿的地方,虽然已经立春半月有余了,却还是带着几分冷意。 今日没有放晴,秦栖坐在椅子上,不过半炷香手臂就有些凉了。茫然地眨了眨眼,就见前方有一男子迎面而来。 昔日戏言身后意,今朝都到眼前来5【活动加更】 看见熟悉的白衣,秦栖鼻头一酸,险些就要落下泪了。她揉了揉眼睛,呢喃出声:“陆……” “淮”字尚未说出口,就见眼前停了一双金丝翘尖重头履,秦栖立马住口,回过神来。这般尊贵的鞋,显然不是陆淮可以穿的。 正要抬起头,就听见眼前的人开口了:“栖妹妹……” 听见这熟悉的声音,秦栖意识到自己认错了人,脸色霎时难看了下来,却还是不得不起身和众人一同行礼:“妾身见过殿下。” 然而四皇子却不自知,只是拧眉心疼地看着。见她冷得瑟瑟发抖,他下意识从侍者手中拿过披风,盖在了她身上。 “小心着凉。” 秦栖的脸色很是难看,皱着眉头飞快地将披风取下,然后塞回他的手里:“多谢殿下,妾身不冷。” “拿着,若不是本宫恰巧出宫,只怕你要凉着了。”四皇子柔情似水地看她一眼,又要将披风搭在她身上。 秦栖迅速地后退了一步,生疏地行了一礼:“殿下请自重。” 闻言,四皇子刚伸出的手顿了顿,而后又若无其事地缩了回来,将披风递给身后的侍者,无奈地摇摇头:“真是拿你没办法。” 秦栖低着眉眼,没有说话,两人之间忽然静了下来,气氛微微有些尴尬。 四皇子比起之前似乎消瘦了几分。也难怪,昭阳公主离京本就难受,旭王的事更是让他如鲠在喉。未及双十,眉眼中却已带了些许风霜。 然而眉间的霜花在秦栖面前的时候却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一见到她便是春天。他和以前一样笑了笑,然后看向一旁颤颤巍巍的领事太监:“怎么回事?” 领事太监擦了擦额上的冷汗,心中很是庆幸自己没有亏待眼前的女子。看方才的情况,四皇子与此女关系必定不俗,然而就此女的表现而言,或许只是襄王有意神女无心了。 四皇子可是嫡出,虽说前些日子被夺了权,可圣上分明还是器重他的。 领事太监不敢糊弄他,斟酌一番,这才开口:“回殿下的话,这位姑娘没有请柬,奴才也不敢将她放进去。怕姑娘站得久了腿软,奴才便自作主张地让人端了把椅子给她坐,还请殿下恕罪。” 毕竟在宫中多年了,他这一番话很是巧妙。看似请罪,实则在为自己邀功。 果然,四皇子赞赏地看他一眼,从侍者那儿摸出一锭银子给他:“倒是懂事。” 领事太监面上一喜,连忙谢恩:“多谢殿下!多谢殿下!” “嗯,忙你的吧。”四皇子淡淡一笑,然后转过头来看向秦栖,道:“好了,栖妹妹,快随我进宫去吧。” 见他没多问为什么她独自一人在此处等候,秦栖心底松了口气。她可不想让人知道她与陆淮闹别扭了,更何况这个人是四皇子。 不过……自己当真要同他一起进去吗? 阿屿驾车那么快,每次放缓速度都是因为她在车上。今日终于不用带她同行了,他应该驾得很快吧? 昔日戏言身后意,今朝都到眼前来6 陆淮……或许已经拿着请柬进宫去了吧? 她若再不去,不仅会赶不上开场,而且还有可能错过与秦丞相单独相处的机会。 将思绪收回,秦栖抿着唇瓣,缓缓点头:“既然如此,那便多谢殿下了。” 四皇子松了口气,嘴角总算多了几分明朗的笑意。 …… “驾!”而在街上疾驰的陆淮却一直在扬鞭,恨不得快些、再快些,只因秦栖没有请柬,甚至连丫鬟都还在后面慢慢地追她。 若是有什么意外…… 陆淮想到有人要对她不利,心里就忍不住紧了紧。然而当他到时,看见的却是这样一幅画面。 风流倜傥的白衣少年正侧头与身旁女子说着什么,眼里满满的都是她。少年的嘴角带着藏不住的笑意,虽看不见正脸,却怎么都能感受到他的喜悦。 那女子身着红裙,青丝尽数挽作妇人髻,却怎么也掩盖不了那倾城的容貌。她的腰上并无什么繁琐的点缀,只一香囊便替她平添了几分人间烟火之气。 似乎是听见他说了什么,女子低下头,很是配合地笑了笑,刹那芳华,引人注目。 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 本是十分羡煞旁人的画面,却看得陆淮脸色沉了沉。不为别的,只因那一对旁人眼中的璧人,正是四皇子与秦栖。 他的眼中墨色涌动,晦暗不明,不知在想什么。 滞在原地盯着他们看了好半晌,直到两人消失在拐角处,陆淮这才收回了视线,闭上眼睛,似是不想再看这刺眼的画面。 然而甫一阖上眸子,那一双背影却忽的印在了脑海里。他深深地吸了几口气,这才将心中的翻滚的情绪压了下去,而后快步地走了过去,绕了一条道往保和殿去。 …… …… 四皇子要去凤栖宫一趟,于是两人在御花园便分开了。临走之前四皇子抿紧了唇,满目心疼道:“栖妹妹,若是受了委屈……不妨来寻我吧,我定能护住你。” 秦栖被他的话惊了一跳,她已为人妇,如何能再去寻他?若真是这么做了,只怕她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想到这里,她微微蹙眉,加重了语气:“殿下往后还是莫要再说这种话了,这于你我二人都只有百害而无一利。” 四皇子一愣,也明白自己失言了,无论如何也不该在这人多的场合说的。轻轻叹气,他没再说什么,只叫她自己去保和殿,然后便转身走了。 见他离开,秦栖也便往保和殿去。正到花圃边时,就见陆淮站着在殿门口,不知在等谁。 脚步一顿,秦栖抿了抿唇,准备假装没看见他,然而从他身边经过时还是被喊住了。 “站住。”陆淮双手背负在后,口中喘着粗气,额角还带着细碎的汗,似乎刚运动过。 他……很累吗? 秦栖疑惑地看着他。 察觉到她的目光,陆淮心底一沉,扯出丝绢就将汗擦了个干净,这才看向身边的人:“去哪儿了?” 听见他这么问,秦栖忽然有些想笑。 这话该她说吧? 昔日戏言身后意,今朝都到眼前来7 分明是他扔下自己就走了,她为了不来晚,只能自己骑马,大腿内侧现在还疼着。又不给她请柬,让她在其他人轻蔑的目光中等了许久,等得浑身发凉,也没等到他。 若不是四皇子恰巧出宫,只怕她在宫门口等到散席才能看见他吧。 这话谁都可以问,偏偏就是他不能。 捏了捏拳头,秦栖平静道:“没去哪儿。” 闻言,陆淮脸色一沉,倏地想起了昭阳公主离京那日秦栖与他说的话。 她说,只要他不负她,她就不会骗他。 可现下他仍将她置于心上,她……却骗他了。 无意地握紧拳头,陆淮沙哑了嗓子,没有责怪她,只是有些颓然道:“既然如此,那先进去吧。” 他的语气像是妥协,又像是认命,十分复杂,使得秦栖看了他好几眼。思虑之下,秦栖抿唇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陆淮下意识伸出手,却在距她几寸的位置顿住了。他唇瓣有些发白,却是若无其事地将手缩了回来,好像并不在乎:“……走吧。” 看着他进去时踢到门槛险些摔倒的背影,秦栖的心紧了紧,脚步快于思想地就上前握住了陆淮。 他的手向来暖和,严寒之时都是他在帮她捂手,行经之际他还替她捂肚子,想要以此减轻她的疼痛。 然而这次他额角虽然有汗,手心却是冰凉的,比她这个在宫门口吹了一炷香寒风的人还要冷。 秦栖心里软了软。 感觉到掌心传来的温暖,陆淮一怔,迷茫地转了转眼珠,看向身边的秦栖。却见她正微微低着头,就像在宫门口时与四皇子站在一起时一般。 然而她却没有笑,也并不像之前那样亲近他。 ……她应该只是为了新婚夜时的约法三章吧? …… 秦栖本是想去找秦丞相叙叙旧的,现下却忽然打消了这个念头,决定先同陆淮待一会儿,下席之后再去寻他。 然而刚坐下,陆淮就迫不及待地松开了她,似乎怕沾染上什么脏东西一样,对她避之不及。 秦栖一愣,偏头看向他。却听见他手中端着茶盏,语气甚是淡漠道:“既已入座,就不用担心被人看出你我不睦了。与你的约法三章,我统统做到了。” 约法三章? 他觉得这都是约法三章? 这么久以来的事都是约法三章? 他的告白、他的情动、他对她所有的好……都只是为了那约法三章么? 她都打算忘掉今日他做的事了,他竟说起这约法三章的事。秦栖有些想笑,却笑不出来。张了张嘴,尚不知该说些什么,眼眶却是先红了。 她连忙别过头,不让他看出她的异样。咬紧了牙关,秦栖硬生生将眼中的湿意逼回去,勾唇笑道:“那小女子可要多谢陆二少的大恩了。” 听出她言辞之中的疏离,陆淮下意识握紧了手中茶杯,指节阵阵发白。然而他并未显露半分,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见他不愿多说,秦栖自嘲地笑了笑,也没再开口。 两人的关系似乎一瞬间回到了冰点。 …… 觥筹交错针锋隐,笑里藏刀无处寻1 秦栖脑中一片空白,僵着身子坐了很久,不知该做些什么。 “腈国太子驾到!” “腈国使臣驾到!” 一连两道声音响起,秦栖下意识朝门口看去,待看清之后,她不由得一愣。 只见来者金冠束发,芝兰玉树的容颜煞是引人注目。墨袍加身,衣摆边上用金丝绣着四爪金蟒,很是栩栩如生。他的嘴角噙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眼神清澈明朗,看起来仿佛一个涉世未深的少年。 他俊目一扫,宴上其他未出阁的姑娘都不由得看红了脸。秦栖却是一怔,不为别的,只因此人赫然是楚望北! 她早该想到的,能让舒婳见之失态的,唯他一人耳! 她只猜测他不是京中人士,却怎么也没想到他竟是敌国太子。可是腈国太子不是叫上官景辞吗……这楚望北莫不是他想出来搪塞舒婳的……? 秦栖皱着眉头,陷入了沉思,直到行完礼也没想明白。 见她盯着上官景辞发呆,陆淮眼神甚是淡漠,勾起薄唇轻嘲道:“怎么?不过这般姿色就看傻了眼?你的眼光也不过如此。” 秦栖被他一讽,这才回过神来。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她淡淡道:“倒是看不出来,陆二少生起气来连自己都骂。” 两人声音都不大,在喧哗的殿内并没有引起旁人的注意,便是有看见的,只当他们是在打情骂俏罢了。 陆淮却是一头雾水,他是说她眼光不好,什么时候骂自己了? 心中疑惑,面上却是不能显露半分,否则他岂不输了气势。陆淮冷笑一声:“听闻腈国太子魅力十足,如今一见,果真名不虚传,连你这才女都被迷住了。” 秦栖无语,他从哪里看出她被迷住了?她不过是在想问题罢了。 撇嘴翻了个白眼,秦栖反唇相讥:“我倒觉得他比不得陆二少花名在外,毕竟是闻名于京都各大风月场所的人,哪儿能让人在自个儿的地盘上抢了风头呢。” “你……”陆淮一噎,竟不知该如何反驳。 看出她眼中若有若无的嘲讽,陆淮有些恼了,怒从心头起就冷哼一声。 “平日里倒瞧不出你这般伶牙俐齿,定是故意隐瞒于我,现下倒是敢表示出来了。怎么,前有赵轩扬,后有上官景辞,你这是觉得有人能给你撑腰了?” 他的话太过伤人,听得秦栖一怔。 他显然是知道她与四皇子同行的事了。这肯定不会是四皇子告知他的,四皇子自方才一别,现下还未见着人呢。可当时自己孤身一人,他却知道了。 唯有一种可能,那就是陆淮派人监视自己。 他这是怕自己红杏出墙么?秦栖苦笑,胸腔里的东西却忽然钝钝地疼起来。 既然有人监视着,又怎会不知道她与四皇子什么都没做呢?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秦栖下意识嚅了嚅唇,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陆淮实在是太气恼,因此才口不择言。直到看见她有些失望的神情,他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方才说了些什么。 觥筹交错针锋隐,笑里藏刀无处寻2 “我……”他微微张嘴,却不知该如何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 秦栖低下头,似有似无地笑了笑:“难为你费心,竟还派人监视我,是怕我对不起你吗?” 陆淮一听就知道她误会了,宿亦他们是他派去保护她的。自那夜之后,他就让他们暗中跟着她了。虽然他偶尔会过问她的事,可却从来没有让他们刻意监视她。 可这事儿不好解释,也是他口不择言在先,陆淮自知理亏,无法反驳。 她低着头,陆淮看不见她的神情,却莫名感觉到她的情绪很低落。他心里一紧,就要去拉秦栖的手,却被她不着痕迹地避开了。 “宴会即将开始了,陆二少还是好好坐着吧。” 陆淮一听,心里更是着急:“我……” 他动唇,似乎是想说些什么,却被两道尖锐的声音打断了。 “陛下驾到!” “皇后娘娘驾到!” 话音刚落,众人便十分自觉地开始行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平身,都入座吧。”昱明帝走到短阶前,转过身抬手虚扶道。 “谢陛下!” 然而他没入座,谁敢逞先?大家只能垂头看着桌面,待昱明帝在龙椅上坐下之后才陆陆续续地入了座。 上官景辞领着一众使臣站了出来,含笑向昱明帝深鞠一躬:“腈国太子上官景辞拜见昱国皇上,愿皇上洪福齐天,康乐永宁!” “腈国使臣拜见昱国皇上,愿皇上洪福齐天,康乐永宁!” 昱明帝嘴角带着祥和的笑,眼里却没什么温度:“友邦无需多礼,平身吧。” “谢皇上。”上官景辞直起了身子,抬头看向龙椅处:“皇上,景辞此次前来,是为我大腈与贵国的善交一事。为表诚意,鄙国为大昱准备了如下见面礼——” 他嘴角含笑,眼神清冽,声音朗悦如环佩声声:“青瓷各类共一千量、腈纸一千尺、腈布两千匹、柞蚕丝绸两千匹、珍稀皮毛五百匹、千年人参五十棵、军马五百匹……此外还有各类兵器共一千把。” 言罢,他从使臣处接过账册递给无常,又是一鞠:“请皇上过目。” 话音刚落,群臣哗然。众文臣是少有去过腈国的,从前只听说腈国地沃人稀,是个膏腴之地,却不想竟富饶成这样。想来就是吃了人少的亏,这才让昱国压着打了这么些年。 文官武官向来都是意见不合的,看见他们这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武将们都颇为不屑。 昱明帝接过无常拿过来的账册时,手还有些抖。他一列一列地看过去,眼里唯余贪婪之色。 众人只顾着看龙椅上的人了,却没人注意到大殿正中央的上官景辞忽然低着头轻笑了一声。 昱明帝沉浸在那账册中半晌还没说话,殿中的空气似乎凝住了,谁也不敢出声惊扰。 见状,皇后暗暗皱了眉,看向上官景辞,笑道:“太子的见面礼属实有些厚重,陛下都被腈国的诚意感动到了。” 上官景辞挺直了脊背,一脸认真:“既是友邦,举手之礼又何足挂齿呢?” 觥筹交错针锋隐,笑里藏刀无处寻3 昱明帝这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失态,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下意识咳了两声,以此来缓解尴尬。 “太子有心了,各位入座吧。”昱明帝拢着袖子做了个“邀请”的手势。 腈国之列行礼入座。 皇后和善地笑了笑,端庄道:“干坐着也有些无聊,不妨看看各家闺秀的琴棋歌舞,助个兴子也不错。” 宴会向来都是琴棋书画、诗词歌赋,虽说各有花样,看久了也总会无聊。腈国早有和亲的打算,说是助兴,其实是让上官景辞挑选心仪之人,以结秦晋之好罢了。 因此即便听见众人附议,秦栖也只是垂着眸子,怔怔地盯着自己的双手发呆。 陆淮拧着眉头,心里焦躁不已。他很想和她解释,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宫女太监们陆续上菜,未出阁的贵女们也开始各出其华了。 出场本是按照身家顺序,眼下昭阳公主不在,秦栖又已经嫁作人妇,唯有顺延。好巧不巧,这第一个不是别人,正是太傅之女安卓艺。 听见她的名字,秦栖总算抬起头来,看向大殿正中央。毕竟也算半个熟人了,虽说关于她的记忆不太美妙。 只见安卓艺整理好衣角处的褶皱,站了出来,脸上的表情既端庄又大方。 她笑吟吟地对着几个方向各行一礼,然后对上官景辞道:“见过太子殿下,臣女名安卓艺,字灵泉,家父是朝中太傅,愿弹奏一曲《汉江韵》为您助兴。臣女不才,斗胆献艺,若是何处瑕疵还请殿下莫怪。” 这是一首毕竟通俗的曲子,常常是琴姬们用于各大宴会上助兴。倒也不是不能弹,只是未免让人觉得有些自降身份。 上官景辞挑起眉头,含笑开口:“安小姐如花似玉,定是心灵手巧的,本宫拭目以待。” 得他一夸,安卓艺微微红了双颊,福身之后便坐到了琴边,羞涩地说:“臣女献丑了。” 她拨弄了几下琴弦,而后双手开始游走,一个个美妙的音符便传了出来。 她弹得有些慢,倒也算得上动听,然而秦栖一听却是摇了摇头。并不是说她哪里弹得不好,而是《汉江韵》之所以用于助兴,是因为其曲调欢跃,适合调节气氛。 她这故意放慢了调子,倒是让人觉得有些业余了。 安卓艺也不是不知道这一点,只是她想在众人瞩目之下多待一会。难得这次大家都是看她,而不是看秦栖,这让她多年来被无视的不快减去了不少。 并且安卓艺对自己是有信心的,不过是一首最简单的曲子,经过她的手弹出来的,还能不好听? 不过…… 安卓艺暗自撇撇嘴,她可不想嫁给这腈国太子。 虽说他模样俊俏,地位也高,嫁过去有可能成为一国之母。可是毕竟是敌对之国,与昱国又离得远,谁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事。 万一上边儿坐着的这位哪天一个不开心,就派兵攻打腈国,那她怎么办?是帮娘家还是帮婆家? 这个问题她不知道答案,然而可以肯定的是,无论她帮哪边,都没有好果子吃,指不定还丢了小命。 觥筹交错针锋隐,笑里藏刀无处寻4 可是别的不说,这腈国太子样貌生得实在好看,比起她心悦已久的陆都司也不差分毫。若是能被他喜欢上,倒也不是一件多坏的事儿。 安卓艺一脸后怕又娇羞,拇指无意识地一颤,就弹错了一个音。 她一愣,也忘了继续,看向一旁的上官景辞。 “嘶。”上官景辞正听得好好的,却被她这一停惊扰了双耳,下意识轻吸一口气。 他从小学得最多的,便是帝王之术。琴棋书画是女子们的专属,因此他不太懂琴,也没怎么认真听过。安卓艺放慢了调子他也听出来了,只是到底是个门外汉,没觉得有什么太大的区别,相信在场不少男子都和他一样。 她弹错了一个音上官景辞本是没听出来的,可是她却直接停了下来,这就不一样了。曲子听到一半戛然而止,显然不是弹完了,那就只能是弹奏的人有问题。 扫了一眼四周的人,果然见他们正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着。 “灵泉?”皇后皱着眉,有些不悦地喊她。 安卓艺这才回过神,就见上官景辞正似笑非笑地打量着自己,她双颊一红,连忙起身认错:“启禀皇后娘娘,臣女学艺不精,献丑了。” 看她盯着上官景辞失神,皇后便有些不喜,却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拂了她的面子,只淡淡地“嗯”了一声:“先入座吧。” 上场第一个就失了误,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在说些什么。 听着底下叽叽喳喳的声音,昱明帝不爽地皱眉,皇后便适时道:“下一个该谁家姑娘了?” “回皇后娘娘的话,是臣女。”娇柔的声音响起,殿中有一少女低眉顺眼地说。 原来是公孙副将的小女,公孙娆。公孙娆是个温婉可人的女子,也算是才女一枚。 一见是她,皇后松了口气,笑意真实了不少,总算放下心来。公孙娆也说要弹琴,皇后点点头,准了。 然而不知怎么的,一向以琴闻名的她竟弹错了好几个音,连覃大将军这个门外汉也听得皱了眉。 不止他,昱明帝也是有些不悦的。然而娇滴滴的一个小姑娘往底下一拜,却又一句重话都说不出来,只能摆摆手,作罢。 接下来的几位世家小姐无一不是这里弹错一音,那里跳错一步,就是没一个完美的,看得昱明帝渐渐沉下了脸色。 陆淮凑近秦栖耳边,摸了摸鼻子,有些尴尬:“……她们弹得真烂,跳得也不如那些舞姬,还是你最有才华。” 秦栖淡淡地看着,她都能猜到她们在想什么。无非是敛去锋芒,让腈国太子不选择她们和亲罢了。 她歪了歪头:“你倒是对舞姬赞扬颇佳。” 陆淮一哽:“我……” 他不知该如何作答,秦栖也没有看旁边的人,只是再次垂下眼睑,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架势。 上官景辞挑眉,这群姑娘明显是故意做错的啊,摆明了就是不想嫁给他。即便有好几个都娇羞地朝他抛媚眼,也依旧是不想被他选上的。 觥筹交错针锋隐,笑里藏刀无处寻5 一向自信的腈国太子摸了摸脸,陷入了沉思。 昱明帝单手握拳,抵在唇边轻咳一声:“让太子见笑了。” 上官景辞回过神来,笑了笑:“本宫倒是觉得各位小姐挺特别的。” “哦?”皇后来了兴致:“太子何出此言?” 上官景辞扬眉,勾唇笑道:“她们对自己的才艺,似乎都自有一套见解。” “……” 这已经不算暗嘲了,显然是明晃晃的讽刺。 昱明帝沉下了脸色,虽然碍于情面不好发作,然而帝王的威压还是迎面而来,众人面色都有些不好看。然而上官景辞依旧笑眯眯的,似乎丝毫没有感觉。 皇后轻叹一口气,又笑着道:“倒是看不出来,太子还喜欢开玩笑。众卿家也别只顾着看,吃喝也别落下了。” 得她打圆场,殿内气氛好了不少,底下一片附和之声。唯有昱明帝依旧沉着脸,抬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面色不虞。 皇后端起酒壶,亲自为昱明帝斟了一杯,姿态娴雅:“陛下莫急,请看殿门口。” 她说着,看向身边的宫女,后者略一福身,双手拍了两下。 昱明帝下意识朝门口看去,众人也随之而动。 忽然一阵乐声传来,由远而近,众人只见一道白纱飞过,有一女子凌空而来,歌声随之响起。 “槛菊愁烟兰泣露。罗幕轻寒,燕子双飞去。明月不谙离恨苦,斜光到晓穿朱户。” 女子一袭白衣,清纱蒙面,头上无甚繁重发饰,仅一流苏银簪点缀。只见她落地起姿,步步生莲,动作不偏不倚,恰到好处。 她边舞边歌,却未有半分出错。声音轻灵悦耳,甚是宜人动听,似是面对心上人的低泣,又像在诉说着离别之苦。 “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欲寄彩笺兼尺素,山长水阔知何处?” 她的曲调婉转,哀怨仿若独坐愁城,使人身临其境,不禁忧绪如麻,久久不能回神。 “啪啪啪——” “哈哈哈,好一个‘明月不谙离别苦’,好一个‘山长水阔知何处’!”昱明帝率先从曲中醒悟过来,心底的不悦一扫而尽,边鼓掌边夸赞道:“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啊!” 女子规矩行礼,端庄优雅:“陛下谬赞了,臣女学艺不精,御前献丑,还望陛下恕罪。” “哦?”昱明帝来了兴趣,好奇询问:“不知是哪位卿家膝下爱女,竟这般敛芒自谦?” 秦栖看着她,倒是有几分眼生,也随之看向殿中。 只见她略一福身,薄纱下是宠辱不惊的容颜,朱唇轻启道:“回陛下的话,臣女是皇后娘娘的侄女,陵城蔡氏锡山之女蔡悦诗,小字沁聆。” 话音一落,众人便丝毫不意外了。 陵城蔡氏是皇后戚族,原是京中名门望族,在朝中也影响甚深。几年前因避圣嫌,国丈大人亲自下令,命举族迁去陵城。这般举措颇为大义,一时之间多少文人才子歌之颂之。 蔡族中人皆是才貌双全,男子多在朝中有所作为,而女子俱是德貌双绝,求娶之人将门槛都要踏烂了。 觥筹交错针锋隐,笑里藏刀无处寻6 而蔡族小辈之中,风评最盛的还要数这蔡悦诗了。彼时蔡氏还未迁出,便有墨客将蔡悦诗与秦栖放在一起,戏言道“秦氏倚枝,亭亭玉立。蔡氏沁聆,窈窕淑女。” 后来蔡氏举家迁移,京中一众少年心碎不堪,对于蔡悦诗的追求者依旧不断,只不过戏言就变成了“京有栖兮,佚貌仙姿。陵有诗兮,乱我心曲。栖兮诗兮,不可兼得兮。” “就这?还能和你放一起?”陆淮凑过来,小声嘀咕。 秦栖知道他是在示好,可镜子破了并不是粘上就能没有痕迹的。即便已经过去快半个时辰了,陆淮方才说的话,她现在想起来,心里依旧是冷得生疼的。 秦栖抿紧了唇瓣,垂下眸子没有看他。 “你就是国丈的孙女?”昱明帝回过神来,挑眉看向蔡悦诗。 “回陛下的话,是的。”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昱明帝心情颇佳,大手一挥道:“赏!给朕重重地赏!” 蔡悦诗微微一笑,宠辱不惊,“谢陛下。” 御前献艺,她可算是替昱国长脸了。昱明帝面上总算有了几分得意,炫耀似地对上官景辞开口,“太子觉得,朕这侄女如何?” 上官景辞狐眸深邃,勾唇笑言,“蔡小姐歌声悦耳,舞姿动人,造诣精湛,想必鲜少有人能与之比肩。” 蔡悦诗微笑谢过,“太子殿下谬赞了。” 虽然他的评价十分中肯,并未正面回答皇帝的问题,但还是令昱明帝喜笑颜开。 “哈哈哈,”他扫了一眼两人,不拘地一笑,命人为蔡悦诗赐座。而后忽然叹息一声,似是感慨般开口,“沁聆的风姿的确是少有人能媲美,这些年也唯有相府千金能相提并论吧。” 话锋忽然引到了自己身上,秦栖微微皱眉,不懂他想做什么。陆淮下意识看了她一眼,神色紧绷。 闻言,上官景辞来了兴趣,挑眉看向上头,“哦?蔡小姐已是风姿卓绝,相府千金竟也不相上下么?本宫倒是有些好奇了,不知相府千金是哪位?” 秦栖在京中闻名多年,去年嫁于陆淮之事更是闹得沸沸扬扬,因此在座的没几个不认识她的。 接收到众人复杂的目光,她轻轻抿了一口清茶,这才起身对上官景辞行礼,“妾身陆秦氏,见过太子殿下。” 见她站出来,上官景辞微微挑眉,像是第一次见到她,“夫人无需多礼。” 秦栖心里松了口气,不论他是真不认识自己还是装不认识,在这样的场合之下不说出来,于他于自己,都是最好的。 若是他说认识自己,只怕又要掀起一股舆论了。 上官景辞勾唇,“夫人看起来不过二八年华,竟已出阁了。” “妾身与夫君两情相悦,公公便向陛下请婚了。”秦栖弯起唇角,眸中溢出些小女儿家的羞涩,神色是藏不住的幸福。 她嘴角的梨涡若隐若现,看得陆淮心尖儿一颤。 “哦?”上官景辞眉梢一挑,“竟是如此,那倒是有情人终成眷属了。” “正是。”秦栖向他盈盈一拜,见他似乎没有别的问题,便又重新入了座。 觥筹交错针锋隐,笑里藏刀无处寻7 看着秦栖坐下,皇后皱起了眉,别过头看向昱明帝,却见他亦是一脸复杂。 皇后轻轻叹了口气,能不复杂么。 昱明帝本是想将昭阳公主嫁给陆川的,谁知陆尚书却不领情,丝毫不给情面地直接言明自家儿子喜欢秦栖。还记得当时昱明帝脸都青了,却顾忌着没有发怒。毕竟陆尚书一直不曾偏帮过哪边,他也实在不好责怪什么。 皇后身为一国之母,当然是个真正的贤内助。她谏言,让昱明帝同意陆尚书的赐婚请求,不过对象却换成了他的次子。即便后者气得砸花瓶,却还是听从了皇后的建议,将秦栖赐婚于那不成器的陆淮。 下旨前昱明帝可是好好地查过陆淮的底细的,好色嗜赌,完全就是个不入流的货,他这才放心的赐了婚。 谁知成婚这么久以来,陆淮不但没有将秦丞相与陆尚书的关系搞砸不说,而且陆尚书还隐隐有投靠丞相一脉的苗头了。 昱明帝又想起来年宴那日,陆尚书竟随秦丞相一同敬酒,这可不是个好兆头。 皇后也想不明白怎么回事,秦栖这么说是为了面子,那陆淮又是怎么回事? 原本进宫谢恩那日,她是能看出他们貌合神离的。毕竟也是过来人了,真恩爱与假恩爱她是一眼就能辨别的。 可自那之后,原本纨绔的陆淮却像是变了一个人。他是赌也不赌了,嫖也没嫖了,甚至还有探子回报说他有几日都一直在书房待着,据说是要彻夜苦读? 难不成这秦栖还真有什么魔力,能让陆淮这浪子回头? 皇后深深地皱眉,实在想不明白原因,只觉得事情越发不受控制了。 正想着呢,冷不丁就听到上官景辞开口了。 “陆夫人的确是风姿绰约,与蔡小姐不相上下。” 秦栖垂眸,“太子殿下谬赞了,妾身已为人妇,自是比不得蔡小姐含苞待放的。” 毕竟提都提到了,她也不好不夸人家两句。秦栖看向蔡悦诗,浅浅一笑,“从前只听闻蔡小姐是难得的绝代佳人,今日妾身总算见到了。” 蔡悦诗回她一个平辈礼,“陆夫人抬举臣女了。” …… 继蔡悦诗之后,虽也有不少闺秀上前展艺,但是比起她始终差了几分惊艳。 秦贵妃坐在昱明帝右手边,比之左边的皇后稍微矮了一个台阶。她支着下巴,一只手的指尖在桌上无聊地打转。 “爱妃可是觉得没趣了?”昱明帝皱眉,小声开口。 秦贵妃闻言摇头,看见他眼里尽是自己的模样,回以一个妩媚的笑,舌尖在唇边绕了一圈,看得昱明帝小腹一紧。 偏偏她还无辜地眨眨眼。 “喀喀。”他单手握拳,干咳两声。这才勉强压下那股劲儿,却引得众人注目,连殿中的舞姬都险些跳错了。 皇后也不免看过来,手中丝绢被她捏得皱巴巴的,尖锐的护甲险些戳到自己。 “陛下,可是身体不适?”她蹙着眉,语气担忧。 群臣听她这么问,更是糟乱了,连上官景辞也看了过来。 觥筹交错针锋隐,笑里藏刀无处寻8 这可是外交之宴,皇后竟也毫不避讳就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问他的身体如何,这不是摆明了泄露帝情么? 昱明帝这么一想,越发觉得皇后烦躁,不耐地挥了挥手,“朕没事,安心看你的表演,不要瞎操心。” 皇后一愣,似是没想到他会这么说。 瞎操心? 他是她的丈夫啊,她只是关心自己丈夫的身体,如何是瞎操心了? 即便她不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只是个外人,关心一番,也不该如此责备吧? “嗯。”皇后低下头,余光瞥到正勾着唇的秦贵妃,忍不住紧了紧拳头,“臣妾失言了。” 众人面面相觑,齐齐噤声。殿中一时之间无人开口,唯有歌舞之声依旧起伏。 最后还是秦丞相站了出来,携群臣向昱明帝敬酒,“老臣祝陛下万寿无疆,祝我大昱永垂不朽!” “微臣祝陛下万寿无疆,祝我大昱永垂不朽!” 昱明帝脸色好看了不少,至少能笑出来了,“众爱卿有心了,今日定要尽欢而归。” 上官景辞悠悠地收回了视线。 啧,真没劲。 余光瞄到低着头的秦栖和不知道在她耳边念叨什么的陆淮,他倒是挑了挑眉。 …… “我和你说啊,我爹这个人,没什么别的癖好,就是喜欢看人笑。尤其是小姑娘,一笑他就开心。”陆淮低着头,小声絮叨。 说完他又觉得哪里不对,连忙补充了一句,“也不是那个意思,你别误会,我爹并非老不正经,更不是色痞流氓,他只是喜欢看人笑而已。” “哎哟,”陆淮挠了挠头,总觉得自己越描越黑了。 秦栖垂着眸子扯了扯嘴角,并没有理他。 离圣座不远处的陆尚书忽然打了个喷嚏,“啊秋”一声,惊得一旁户部尚书杜羸司都看了他好几眼。 “老陆,你没事儿吧?”杜尚书摸着胡须打量他,“莫不是换季交替着了风寒?” 陆尚书与杜尚书皆为六部尚书,又都是文官,向来交好,因此开开玩笑也无伤大雅。 杜尚书在朝中偏属丞相门下,而陆尚书又与相府结了亲,两人关系更是近了一步。 陆尚书没好气地白他一眼,“你这人,说话惯是难听的。我倒觉得是你在咒我,我才会这般。” 杜尚书“哈哈”一笑,举杯敬他。 坐在对立面的元尚书瞥了一眼两人,不屑地嗤笑一声。 别说文官看不起武官这一群“莽夫”,武官也是看不起文官这一群“白斩鸡”的。 在他们看来,文官整日就知道说,却从来干不出个实事儿,反倒吵得朝堂乱糟糟的,跟外边农贸市场似的。 烦不胜烦。 仰头将杯中酒饮尽,元尚书心里舒坦了几分。 笑吧,多笑会儿,拆了靠山,看你们还能高兴多久。 …… “我说真的,你笑起来的时候比现在好看得多,”陆淮竖起三个指头,“我发誓。” 想了想又觉得不对,又竖起一个,补充道:“我不是说你现在不好看,我只是觉得你笑起来更美。” 床头吵架床尾合,花开堪折直须折1 见秦栖不搭理他,陆淮有些挫败地放下手,总算闭了嘴。 秦栖盯着自己的手指发呆,忽然想起了那个梦。 人主更替,新帝登基,身世飘零。白衣公子踏月而来,对她伸出援手,走过刀山火海,走到春暖花开。 他……会是陆淮吗? 微微偏头,秦栖打量了陆淮几眼,后者察觉到视线,立马抬起头看向她,却被她不着痕迹地避开了。 心里郁结得厉害,秦栖按了按眉心,也不知是对谁说:“我出去走走。” “我也去!”陆淮立刻站起来,将身旁不知谁家的公子都惊了一跳。 陆淮摸了摸鼻子,面上毫无尴尬,反正他不要脸。 秦栖皱了眉头,“我去如厕你也跟着?你是担心我对秽物做什么吗?” 陆淮一噎,小声嘀咕了句什么,也没提要去了。 …… 秦栖沿着边上走出殿门,察觉到身后的视线,她扯了扯嘴角。 现在做这些有什么用呢?便是亡羊补牢,羊也亡了,再也回不来了。 宫内处处都点着灯,连御花园的小道上也不例外。沿着小道一直走,忽然看见有一鹅黄色身影正弯着腰在做什么。 嗯?御花园也有采花贼? 秦栖眯了眯眼,放轻了步子。 “这‘金腰带’还是宫内的开得最盛。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不过是摘几朵,陛下应该不会责罚于我吧?” 女子絮絮叨叨地说着,莺语入耳,煞是熟悉。 “小姐,您快些,刚才那几个巡逻队侍卫就要回来了。”右边其他品类的花丛中传来另一道声音,瑟瑟缩缩,似乎是个婢女。 被称为小姐的人转过身来,视线总算从花圃移到了手中的迎春上,“好了,就这几朵吧,多了我也带不走。” 秦栖挑眉,双手环在身前,“尽欢?” 听到熟悉的声音,许恣猛然一僵,下意识将花藏于身后,眯着眼辨认了一番,“谁啊?” 小姑娘只怕是被吓着了,秦栖莞尔,“是我,秦栖。” “呼……”许恣这才放下心来,舒出一口气,扬起大大的笑脸向她跑来,“倚枝姐姐,你怎么来了?” “我不来怎么知道,尽欢竟连御花园的花也敢采?”秦栖打趣道。 许恣“嘿嘿”地笑了两声,正要说些什么,就见巡逻的侍卫在不远处了,连忙开口,“倚枝姐姐,我我我……我先走了,让他们发现可就不好了。” 秦栖将手抵在唇边,止住笑意,“去吧,路上小心些,另外……” “什么?”许恣停下步子,疑惑地看向她。 秦栖勾唇,“无事,只不过是子绘想你了,前些天还说你不去找她呢。” 眼见着侍卫队就要过来了,许恣来不及思考,即刻便道:“那我明日去舒府寻她去,你先替我拦一拦他们。” 说完,她没等秦栖回答便跑走了。 秦栖无奈地摇摇头,走过去停在侍卫统领身前。侍卫队连忙向她拱手,秦栖颔首,“请问统领,恭房在何处?” 统领略一鞠首,指了个方向,“小姐从此直行,片刻便到。” 秦栖回以一笑,“多谢统领。” 床头吵架床尾合,花开堪折直须折2 …… 秦栖顺着右手边的路一直走,没有见到巡逻侍卫所说的恭房,反倒是停在了一座冷冷清清的宫殿前。 清秋宫。 看着这陌生的地方,秦栖不禁皱眉。 自小她便随着父亲进宫,经常在御花园内玩耍,却从未见过此处。想来若不是她没往这边来,就是被人有意引开了。 秦栖凑近打量了几眼这清秋宫,却见檐角都生了蛛网,还有几只蚊子被粘在了上面,随着拂过的微风而轻曳,似乎是已经干了。 富丽堂皇的深宫之中,竟还有这样不修边幅的地方,那就只有…… 冷宫。 秦栖蹙紧了眉头,这可不是个好去处。 正要转身离开,却“咯吱”一声,踩到了地上的树枝,立刻有人询问:“是谁在外面?” 秦栖抿唇,扫视了一眼,地面上到处都是枯枝败叶,似乎从来没有人清扫。 里面有脚步声传来,她低声对乐乐与包包道:“你们去替我取件披风来,顺便去看看陆淮在做什么,若他无事,就让他来找我。” 乐乐担忧地看着她,想说些什么,却被她警告的目光惊住了嘴,轻叹一声与包包离开了。 见她们走了,秦栖这才深吸一口气,轻轻敲了敲门,“见过娘娘,妾身无意叨扰,只是在此迷了路,还请娘娘为妾身指条明路。” 她并不觉得冷宫是一个安全的地方,尤其是夜晚的冷宫,甚至如同饿狼,食人不眨眼。她敢独自留下,只是因为她知道陆淮的人就在暗中。 可是她不知有多少人,只得叫乐乐包包先行离开,这样即便是陆淮的人少,也能轻易将自己带出去。 而若是她随着一同走了,只怕是会被这冷宫里的人当做刺客抓起来。虽然不知为何没有护卫把守着,但是她依旧不敢冒这个险。 倒不是皇帝多看重这冷宫,只是毕竟是在宫中,只要有点风吹草动就草木皆兵的地方,她不敢大意。 “咯吱——”门缓缓打开,发出沉闷又寂寥的响声。 入目的是一身洗得发白的长裙,不似宫中妃嫔所着,倒像是宫女的衣衫。目光往上,是一张素面,数千青丝只用一根枯枝挽起。 此妇人看起来已过不惑之年,未施粉黛却风韵犹存。 她正双手拉着门,上下打量了秦栖一眼,眉头皱得紧紧的,“转身往左走,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秦栖福身行礼,“多谢娘娘。” 闻言,妇人眼中有讶色闪过,却依旧严肃道:“谁让你这么喊的?老婆子我不过是这宫里洒扫的老嬷嬷罢了。” “早就听说阮嫔娘娘容华倾城,气质绝佳,今日总算得见了。”秦栖言笑晏晏,眼里闪着亮晶晶的光,像是崇拜,又像是喜悦。 阮嫔讶然,总算有了点不一样的表情,“谁告诉你的?” “没有人告诉妾身,妾身是自己看出来的,”秦栖巧笑倩兮,回道。 “哦?”阮嫔松开门,看了一眼秦栖的垂云髻,微微蹙眉,“你是谁家的小娘子?竟认得本宫,本宫似乎不曾见过你。” [作者的话]从4.11过审到现在,已经两个多月了。 栖淮终于要在本月19号(也就是周五)上架啦~小扑街人生第一次上架,想想还有点小激动。 月初就和管理策划了活动,亲自选了三样实体礼物,都是夏天可以用的。 正版阅读的小可爱希望订阅支持一下呀~么么哒么么么么么么哒! 读者群: 床头吵架床尾合,花开堪折直须折3 秦栖又是行礼,“回娘娘的话,妾身的夫君是礼部尚书的次子陆淮,家父是秦登。妾身也不曾仰望娘娘风姿,只是凭这周身气度而肯定的。除却娘娘,只怕没有几个人能有这般风采了。” 她笑眯眯地看着阮嫔,手心却出了薄薄的汗。 这可是冷宫,鸟不拉屎鸡不生蛋的地方,这阮嫔连皇帝都敢得罪,万一自己一个不小心惹到她了,发起疯来要打人怎么办? 她们又离得这样近,谁知陆淮这纨绔的暗卫能不能及时护住她。 即便三皇子不受宠,但若真是让阮嫔把自个儿杀了,难不成昱明帝还会为了一个死对头的女儿,去责罚皇子的生母吗? 夸她几句总是没错的,至少先缓住她,毕竟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 谁成想阮嫔听了她的话之后,虽是缓了些神色,却叉腰瞪着她,“容貌?气质?好生生的一个小姑娘不学好,净学这些个不入流的肤浅玩意儿!” 秦栖被她说得一懵:“……” 怎么回事? 这阮嫔的反应怎么和她像得不太一样? 一般的女子被夸了,都会是欣喜的吧? 便是已经生了孩子,也应该会心花怒放啊? 难不成是在冷宫关久了,脑袋瓜子关出毛病来了? 她正百思不得其解,就看见阮嫔正看着她,脸上写满了两个字——不爽。 “秦丞相倒是朝中难得明事理的老臣,不知怎么就生了这么个肤浅的闺女。” “……” 秦栖扯了扯嘴角,正要说什么,就听得宫内另一道声音传来:“姐姐,是谁啊?” 姐姐? 秦栖一愣,冷宫之中,阮嫔竟还有姐妹? 然而阮嫔一听,又是一瞪,急忙就要将她推开,关上门。只听“嘎吱”一声响,这满是灰尘的漆红色大门就又被关上了。 “……” 秦栖摸了摸鼻子,本以为会受到一番刁难呢,竟然就这样将她关在门外了。 不过冷宫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还是敬而远之吧。阮嫔这般做法,倒正是合她的意了。 轻舒一口气,秦栖转身准备离开,却又被一只手拉了回来。心里猛然一惊,秦栖立马转过头,又看见阮嫔那张素面,依旧是皱着眉头。 “跑哪儿去?这大晚上的,不怕被饿狼吃了?” “……”这是什么情况? 秦栖有点不懂。 “应该……没有饿狼吧?”她试探着开口,心里却是十分确定的。 这可是皇宫,怎么会有狼的出现?阮嫔不过是危言耸听罢了。 然而她心里这么想,嘴上却不能这么说。 这阮嫔一看就是个脾气不好的主儿,万一一个不小心,让她不爽了,要揍自己怎么办? 秦栖暗自撇嘴,小心脏噗通噗通的。 闻言,阮嫔冷冷一笑,“无知小辈。你可知这深宫中的‘饿狼’之多?可知她们比‘饿狼’更让人发怵?” “……”这倒是。 秦栖微微叹气,点了点头,“多谢娘娘教诲,妾身明白了。” 阮嫔还未说些什么,门就被打开了,秦栖下意识抬头望去。 床头吵架床尾合,花开堪折直须折4 只见站在阮嫔身旁的是一着灰色衣衫的妇人,挽着旗头,依旧是没什么花样点缀的。唯一能让人触目便留意的,只有她手腕上戴着的一串佛珠了。 这位难道是…… “见过静嫔娘娘,静嫔娘娘万福金安。” 静嫔闻言抬头,略微惊讶,“你如何识得我?我似乎不记得曾见过你。” 秦栖心下松了口气,呼,若是猜错了就完蛋了。 她抬眸,微微笑道,“回娘娘的话,娘娘几年前乐善好施,妾身曾切慕过娘娘风华,并谨记于心,想着长大了也要成为像娘娘一样人美心善的人。” 几年以前静嫔正盛宠浓厚,的确是自掏腰包去街上施过粥,想要积善行德。 当时还有其他妃子说她穷奢极侈,引得昱明帝也有些不爽,不过听说是用她自己的俸禄,便也没说些什么。 不过那时她正待在府中,没有出门。 虽然静嫔并没有说自己是宫中嫔妃,但是不知为何依旧是被泄露了消息。 百姓哪儿见过宫里的娘娘啊,一听说这是皇帝的女人,一个个都兴奋地凑过来看,这秩序忽然就乱了。 静嫔着实没有料到这样的情况,仅仅只带了八个护卫。百姓你推我搡之间,就将静嫔撞倒在了地上,她当即见了血。 众人也是这才知道,静嫔已经怀孕两月有余了。 静嫔自己也被惊住了,太医时常来请平安脉,却从未说过她已有身孕。她虽然月信有所推迟,可她身子骨弱,经常会这样,加之太医信誓旦旦,她也便信了。 后来才惊觉,她是被人算计了。 昱明帝勃然大怒,彻查了太医院,却发现那为静嫔诊脉的太医早就失足掉进了御花园的水井里,死无对证。 昱明帝也因为这件事,冷落了静嫔好几个月。静嫔也再未出过宫,只每日吃斋念佛,积些阴德。 不过这件事一直压在宫中,无人传出,若不是秦丞相告知,秦栖也不知道。她心下庆幸不已,若不是当时秦丞相不让她出门,只怕这趟浑水,也要脏了她的鞋了。 因此她并不是因为见过静嫔才认出她的,而是那串佛珠。 宫中念佛的嫔妃并不少,但多数都只是为了装良善,博得昱明帝的青睐。因此她们即便在宫里供了佛祖,手腕上也依旧戴着镯子这样的装饰物,穿得更是花枝招展。 唯有静嫔,穿得如同庵里的尼姑,戴的也是佛珠,唯有一头青丝挽起,比那尼姑多了几分烟火气。 不过令她意外的是,静嫔竟与阮嫔交好,这着实在她意料之外。想必门口把守的人,也是静嫔派人撤去的了。 静嫔闻言一愣,连忙垂下头,“原是如此,快些进来吧。” “不用了娘娘,妾身……”秦栖急忙摆手,本想说不去了,又见阮嫔正瞪着自己,她默默咽下未说完的话,改口道:“那就多谢二位娘娘了。” 静嫔微微点头,阮嫔也收回了视线。 秦栖小心地随着她们进去,其实她是很拒绝的,但是似乎没什么效果,只希望陆淮的人足够靠谱,能及时护住自己。 床头吵架床尾合,花开堪折直须折5 若是不能,那她就只有自求多福了。 进了宫门才发现,这冷宫与她想象的截然不同。 印象之中的冷宫,是潮湿又腌臜的,至少也该同外边儿似的,檐角生网,无人打扫。 这里倒是不一样,地面被打扫地干干净净,桌椅板凳都是擦过的。殿里无甚装饰,唯一能让人伫目的,便是那桌角上随意插着几支野花的花瓶了。 这里的确是比不上皇后与秦贵妃的宫中那般富丽堂皇,却也是干净整洁的。 静嫔为她搬来一张椅子,秦栖连忙接过。哪能让皇帝的女人给她这个无品无阶的人干活,她是不要命了吗? 静嫔在旁坐下,看她这样紧张,笑道:“坐吧。不用拘谨,我与姐姐都不是那般苛求规矩的人,你可以随意一些。” 秦栖看着她,倒是想起了些别的。 阮嫔戚族不算高贵,但她骨子里是高傲的。倒不是说她怎样,只是她正直,见不得肮脏之处。要不是这样,也不会得罪了昱明帝。 而早就听说静嫔平民出身,唯有重大场合会使用尊称,身边伺候的人也不喜太多,小产之后更是如此,唯有需要排场时才会多几个。 不过好在她只想念佛吃斋,不愿出席各个场合,昱明帝知道她的性子,也就默许了。 看来的确是这样。 不过她再温婉,秦栖也不敢逾矩,该守的规矩还是得守。即便静嫔叫她随意,她也不能照她说的做。 “多谢娘娘美意。”秦栖顺从地坐在她下属。 静嫔像是想起来什么,问道:“你是秦丞相的千金?” 秦栖点头,“回娘娘的话,家父正是秦登。” “那我倒是见过你。那会儿我带着祁凡,你与祁宇在御花园玩儿,还没多高。” 祁凡正是二皇子赵轩晤的字。秦栖一愣,静嫔竟然见过她? 想起二皇子,静嫔叹了一声,“想不到你已经长这么大,还嫁人了,时间过得真是快。” 秦栖抿唇,不知该怎么接话。 好在静嫔也没有为难她,倒是问起了别的事,“你可是嫁给陆尚书家的二公子了?” 秦栖颔首。 “今日似乎是腈国使臣的接风宴,你为何孤身一人来此处?陆二公子呢?” 秦栖尬了神色,“无意叨扰娘娘,妾身是出来找恭房的……谁知竟迷了路。” 她顿了顿,微微垂下眼睑,道:“夫君他……尚在保和殿,并未同妾身一道出来。” “是这样啊。”静嫔缓缓点头,表示知道。 一直没有说话的阮嫔倒是绕着秦栖转了一圈,双手交叉环于身前,向来严肃的她忽然挑了挑眉,“和你相公闹别扭了?” 秦栖一僵。 阮嫔轻嗤一声,“很惊讶吗?” 静嫔嗔她一眼,将她拽下来,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然后对秦栖道:“其实我也感觉你似乎有心事,是与陆二公子有关吗?” 秦栖咬着下唇,没有说话。 静嫔给她的感觉实在太好,温婉贤淑,似乎自带母爱光辉。而她自幼丧母,是极其渴望母亲的怀抱的。 可是…… 床头吵架床尾合,花开堪折直须折6 见她为难,静嫔笑了笑,没有再问,只是将桌边的花瓶拿了过来,又递给她一杯茶水。 “你看这花如何?”静嫔微笑道。 秦栖握着茶杯松了口气,这才笑开,“鲜艳夺目,正是开放的时节,很好看。” 言罢,她抿了口清茶。的确是清茶,重点在清不在茶。因为实在太清淡了,都快尝不到茶味儿了。 “是了,这个时节的花最好看,错过了可就再也寻不到了。”静嫔淡淡地笑了,目光从花瓶上移开,看向秦栖,“所以你知道吗?” “什么?” 静嫔依旧是淡笑,“床头吵架床尾和,花开堪折直须折。” 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秦栖愣住了。 …… …… 在回府的马车上,秦栖垂眸看着手中的佛珠,不知在想什么。 静嫔对她说,花开堪折直须折。 是让她……珍惜眼前人吗? 她还未曾说些什么,接到消息的陆淮便急匆匆赶来了。 静嫔听见了动静,便温和地笑了,“你看,他还是很担心你的。或许你们之间有些误会,但是都不重要了,别让这些不相干的事扰了自己的心绪。” “咚咚咚——” “秦栖!秦栖!” 宫门被敲得闷响,阮嫔不耐地打开门,“叫魂呢?” 门突然开了,陆淮手还举着,只得转个弯儿,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见秦栖有些怔忪,静嫔抿唇笑着,将她领到陆淮面前,交给了他。 在二人离开之前还送了她一串佛珠,说是与她投缘。 …… 今夜没有月亮,周围黑得渗人。 陆尚书与陆川尚在宫中商量事宜,路上一个人也没有,马车驶到街角,阿屿却忽然停下了。 “少爷,有动静。” 动静? 什么动静? 秦栖皱眉,一时半会儿没听懂,不过下一刻就懂了。 一帮黑衣人不知从何处窜出,稳稳当当将整辆马车包围。 “刺客?”秦栖看向身边之人,却见他面色沉稳,似乎毫不担心。 “嘘,别说话。”他道。 秦栖噤了声,外面传来兵器厮杀的声音,不多时却又安静了下去。 难道阿屿没了? 秦栖忍不住小声嘀咕:“打完了吗?” 并非是秦栖想要与他说话,只是这里只有他一个人能和自己说明一下情况。 陆淮眼里含着笑意,“嗯,快了。” “哦。”看来是对方没了。 她不是不怕,只是她见识过陆淮的暗卫,实力绝非一般。杀几个刺客,倒也不足为奇。 阿屿正在外面检查这些刺客的尸体,以免有所疏漏。 猛然间,地上的一名黑衣人却陡然起身,撩开车帘,举起大刀就要朝秦栖砍来。 陆淮将她往自己身边一拉,然后挡在她身前。秦栖心里一惊,脑子似乎停止运转了。 这些人……竟然是朝她来的么? 眼见着大刀与陆淮的脸只差毫厘,千钧一发之间,阿屿拉住黑衣人的衣服,往后一扯—— 两人交手,黑衣人不敌阿屿,败下阵来。 秦栖也是这才发觉,阿屿并不只是个傻子,还是个高手。 阿屿:? “陆淮,你怎么样?”秦栖紧张地看着他。 陆淮摇头,根本没有伤到他。 秦栖又是查看了一番,这才放下心来。见他被自己挤到最边上了,秦栖下意识坐开了一些,垂下头,不知在想什么。 床头吵架床尾合,花开堪折直须折7 陆淮见她没有注意自己,小心翼翼地挪动屁股,一点一点地坐到她身边。等秦栖感受到身边的暖意而抬起头来的时候,就见陆淮已经紧紧挨着她了。 “……” “……” 陆淮东张西望,秦栖面无表情。 陆淮看向别处,秦栖盯着陆淮。 半晌之后,还是陆淮先败下阵来,小心地握住她的手,双眼眨巴眨巴的,“秦栖,别生气了,我真的不是那个意思,你知道的。” 秦栖绷着个脸,语气冷漠道:“你什么意思,我怎么知道?” 方才一挡,她其实已经不生气了,只是有些事情不说清楚,就会一直积压在心里。 “秦栖……”陆淮拉着她,轻轻地摇啊摇,“别生气了……” “别生气?”秦栖半眯着眼,“你先行离开,让我进不得宫门,你让我别生气?你派人监视我,你让我别生气?你明知真相还污蔑我,你让我别生气?” 秦栖一连发问,陆淮微微张大了嘴,眉心都要皱成一团了。 “怎么?这些都不解释清楚,就让我不生气?”秦栖冷哼一声,明显不买单。 陆淮叹了口气,低下头,双手将她的玉荑捧在手心,道:“我先离开是我不对,是我考虑不周,以为你有事隐瞒于我,便叫阿屿驾车离开。” 他顿了顿,“我没有派人监视你,我只是很害怕,害怕你有所不测,会有危险,没有提前告知你,也是我不对。” “我说你与……”陆淮蹙眉,似乎一点也不想提起他,却还是说:“你与赵轩扬,更是我不对。只因我是个男人,更是个小肚鸡肠的男人。我看见你与他同行,我就吃味,心里直泛酸,因此口不择言惹你生气。” “我不知岳父大人肚里能不能撑船,总之我是不能的。” “只是因为,我太在乎你了。” 他认真地看着她,一字一句道。 太……在乎她了吗? 秦栖微微一愣,盯着眼前朗眉星目的男子失了神。 见她呆住,陆淮眼里闪过一丝狡黠,松开秦栖的手就捧住她柔嫩的双颊,趁她不备就要亲下去,不料竟被秦栖伸手堵住了嘴。 “慢着,”秦栖挑眉,斜睨着这个被抓了包的人,“还没说完呢。” 陆淮被她捂住了嘴,无辜地眨眨眼,撅唇就在她掌心亲了一口。 秦栖:“!” 她惊愕地抬头,如同被什么烫到了似的,急切的缩回手,却被陆淮捉住,放到了胸前。 手腕被他紧紧地攥住,秦栖双颊粉扑扑的,看见他嘴角的坏笑,难为情地咬了咬下唇。 这个登徒子…… 陆淮含笑看着她,“你还想说什么?” 秦栖一顿。对啊,她方才想说什么来着? 被陆淮这登徒子一打岔,她忘记了! 手也抽不出,想说的话也忘了。秦栖愤愤地瞪着他,企图将他俊俏的容颜灼出两个洞,好以此来平复心中的哀怨。 陆淮眼里带着笑意,就这么任由她看着。 片刻之后,秦栖眼睛有些酸涩,正要眨眨眼缓一缓,眼前忽然一黑,就感觉到耳边有温热的气息传来。 琴瑟在御佳人引,且见云江日暮亭1 ——原来是陆淮将她的眼睛捂住了。 他靠在她肩头,轻轻地叹了口气。 他说,“秦栖,你的眼睛真美。” 他说,“秦栖,别这么看着我。” 他说,“秦栖,我会受不了的。” 他说,“秦栖,听见心跳了吗?” 他在她耳边一连说了好多话,最后只是摩挲着她柔软细腻的耳垂,轻轻地呢喃着她的名字,“秦栖……秦栖……” 秦栖眨了眨眼,慢慢将他的手放下来,适应了一下光亮,就见他正看着自己,连眼珠也舍不得转动一下。 她轻轻地笑了,在他的目光中,环住了他的脖子,再次闭上眼睛,仰头准确无误地印了上去。 在他诧异的眼神中,秦栖总算反客为主了一次。虽说最后被他按着占了许久的便宜,不过这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她被吻得七荤八素的时候,总算想起来她想说的事了—— “我的……马呢……?” …… …… 皇宫的马厩之中,二狗正踢蹄踏足,时不时转个圈圈。 看守马厩的太监擦了擦冷汗,这马究竟是哪位贵人的? 别家的马儿都已经牵走了,唯有这匹看起来最为上乘的深棕色骏马依旧在这儿。也不知是谁家主子,这般阔气,连这样的好马也不带走。 真不知该说是出手大方还是粗心大意了。 偏偏他又不能走开,万一一个不小心,这马跑了,若是冲撞了贵人,那他可是要被杀头的。 因此即便已经到饭点儿了,他也不能离开,只能等他们吃完饭的回来轮岗了。 马厩太监悠悠地叹了口气,只觉得自己真是有够倒霉的。 连这匹马都比不上不说,更是被它拖累得连饭也吃不上。 …… …… 最后陆淮派人去将二狗牵了回来,秦栖亲自去安抚了许久它才不那么躁动了。 是夜,秦栖躺在陆淮的怀里,一只手环住他的腰,另一只手却不安分地在他胸前打转。 “嘶。”陆淮吸了一口冷气,她这无异于是在玩火。 他捉住她的小手,惩罚似的猛亲了几口,警告道:“别乱动。” 秦栖被他亲得掌心痒痒的,咯咯地笑了出来。虽没有再动,却是埋怨起他来了,“都怪你,今日我都没能与父亲说上话。” “嗯……”陆淮含住她的指尖,想了想,“那明日我与你一道回相府去。” “如此甚好!”秦栖眼睛亮了亮,这样就不会有人说闲话了。 陆淮勾唇,“那是不是要奖励一下我?” 秦栖眨巴眨巴灵动的双眸,吧唧一口亲在他脸上,陆淮这才心满意足的眯了眯眼。 “兄长与善莱郡主是怎么回事?”秦栖忽然想起这茬,歪了歪头,问道。 事情已经过去好几年,陆淮皱眉思索了一番,这才启唇。 “我也不知他二人是如何识得的,总之大哥难得在府里停留,我便喜欢跟着他。有次他出门,我无聊之下便尾随他,他走得很急,竟也没发现我,我就是那时知晓此事的。” 秦栖点点头。 见她这般,陆淮不满地哼了一声,“你今日一直盯着上官景辞,都没怎么看我。” 他显然是吃醋了,语气酸酸的,听得秦栖有些想笑。像给小狗顺毛似的,秦栖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我只是有些疑惑。” 琴瑟在御佳人引,且见云江日暮亭2 “有什么好疑惑的,你不妨问我。老盯着别的男人看,你也不害臊……”陆淮撅着嘴,在她掌心蹭了蹭,蹭得秦栖有些痒,倒真像个小狗了。 秦栖展颜笑开,“并非我想一直盯着他,只是实在有些惊讶。” “嗯?” 见他困惑,秦栖将手拿回来,“上次去静林寺赏梅时,我与子绘曾见过他。” 闻言,陆淮眉梢动了动,“他?上官景辞?” “嗯。”秦栖犹豫一番,还是决定将舒婳的事略去,挑重要的说:“彼时不知他身份,后来在御仙斋又遇着他一次,他说他叫楚望北。现在看来,他似乎是提前进京了。” 楚望北? 陆淮的眉头皱起,似是想到了什么,又缓缓舒展开。 “所以你就是因为这个而失神?” 秦栖颔首。 陆淮呼出一口浊气,将她搂在怀中,看不见眼中神色,只道:“原来如此,或许只是搪塞,胡乱取的名字罢了。你一直看着他,我还以为你移情别恋呢。” 秦栖“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也没再深究此事。 一夜无梦。 史书记载,昱明十四年,腈国使臣来昱结交。首日接风宴,交由礼部秉办,腈国之列甚悦,尚书陆丰受帝亲赏。 次日,接待使亲自领着他们在京城转了几圈,又带着腈国太子去练兵场看了看。听说其为我大昱雄逾霄汉的士气及整齐划一的动作所震惊,当即赠让五座城池于昱,友好条约开始起草。 第三日,皇后邀请京中贵女前去云江日暮亭,与腈国太子吟诗作画。上至皇族公主,下至商贾之女,一时之间热情高涨。 日暮亭坐落于远苍山山顶,取自“日暮苍山远,天寒白屋贫”两句,是静林寺方丈亲自起名题字。 日暮亭近邻枫林,下衔云江,因此亦有墨客称之为远苍日暮亭、云江日暮亭。此处风景绝美,是京中难得的好去处。 皇后让他们来此吟诗作画,其实就是为了让上官景辞多见几个女子,以此来挑选一个如意的,选做太子妃。 舒婳蹙眉看着不远处与人谈笑风生的墨袍男子,紧紧地握着手中的丝绢,“倚枝,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秦栖安抚地拍拍她的手背,“没什么不好的,你至少也该去问问他,他总是要给个解释的。”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秦栖轻叹一声,“去吧。” 舒婳默了片刻,总算松开她的手臂,“嗯”了一声,然后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提步朝亭子走去。 秦栖在后边看着,心里却是有些担忧。前夜接风宴上,上官景辞并未与她相认,甚至连半分惊讶的表情都不见有,只怕城府是极深的。 不知会同子绘说些什么…… 秦栖轻轻叹了口气,希望上官景辞莫要伤这个傻姑娘的心吧。 …… “竟还能这般解读此诗,殿下好见解!”蔡悦诗眼神微微一亮,丝毫不吝地夸赞道。 上官景辞嘴角含笑,“蔡小姐谬赞了。” 今日阳光甚好,日暮亭亦是敞亮不已。眼前忽然黑了下来,上官景辞疑惑抬头,却见舒婳眼眶微红地站在光线之处。 上官景辞皱了皱眉。 琴瑟在御佳人引,且见云江日暮亭3 蔡悦诗扫了一眼两人,很是上道地低下头,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对上官景辞微笑行礼,“既然殿下有事与这位姑娘相商,那小女子便先告辞了。” 上官景辞状似惋惜地叹了口气,“既如此,那蔡小姐慢走,路上多加小心。若是有机会,下次再与小姐一道斟酌。” 这话不过是客套而已,蔡悦诗没有说什么,只是微笑行礼,转身时对舒婳点了点头,便离开了。 舒婳没有注意到蔡悦诗的动作,只是愣愣地看着上官景辞。 上官景辞身后的侍卫皱着眉头,上前一步,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被上官景辞伸手拦住了。 “舒小姐,请坐。”上官景辞伸手做了个邀请的姿势。 舒婳咬着下唇,试探开口:“……望北?” “正是在下,”他勾唇,“舒小姐近来可好?” “你为何同我这般生疏?”说的是他对自己的称谓。 上官景辞狐眸一扫,微微叹气,“在下并非想要如此,只是此处人多眼杂,还望舒小姐谨言慎行。” 舒婳怔怔点头,愣了须臾,才想起他问自己过得如何,这才道:“我很好,你……” 她咬着下唇,不知该从何说起。 “望北是母后为在下取的字,”上官景辞道:“在下从未想过骗舒小姐,只是此事不好宣扬,只能出此下策。” 见他主动解释,舒婳勉强笑了笑,心里松了口气。 “原来如此,是我想错了。” 上官景辞摇摇头,伸手将她额角的碎发别到耳后,眼神缱绻地看着她,“子绘……似乎瘦了些,莫不是没有好好吃饭?” 舒婳一愣。 护卫识趣地去了一边,亭内只剩二人。 上官景辞淡笑缩回手,“子绘喜欢我这样叫你吗?” 舒婳低下头,双颊腾地红了,只觉得他的眼神烫得惊人。她喃喃几句,最后却只是“嗯”了一声。 见状,上官景辞轻笑一声,眼里有着似有若无的嘲讽,却因舒婳低着头,半分也不曾察觉到。 “方才的女子是……”她咬了咬下唇,“是你的好友么?” 上官景辞挑眉,“她叫蔡悦诗,似乎是国丈大人的孙女。秦小姐不曾告知于你么?” 倚枝知道那女子? 舒婳愣愣地摇头。既然她知道那是谁,为何不告诉自己? “你似乎……挺想与她聊天的,”她勉强弯唇。 上官景辞闻言失色,“不过是场面话罢了,你怎能信这个?你是不相信我吗?” 见他这般,舒婳哪儿还有疑虑,急忙摆手,“不是的不是的,我只是……只是随口一问而已。” 上官景辞叹出一口气,“你若不信,我真是不知怎么办才好了。”他握住她的手,郑重其事地看着她,“信我,好吗?” 他的眼神既诚恳又深邃,如同漩涡一般将她的心卷走,使她明知是沉沦却依旧无法自拔。 鬼使神差的,舒婳弯了眉眼,认真地回答他:“好。” 上官景辞这才开心地笑了,笑得像个得到糖果的孩童。只是若是有旁人在场,便会发现不同的是,他的眼神很冷,冷得刺人。 琴瑟在御佳人引,且见云江日暮亭4 沉浸在喜悦中的舒婳并没有看出他的异样。 “子绘会弹琴吗?”他温柔道。 舒婳不知他为何忽然问起这个,只是浅浅笑着,“我并不精于此术,略有涉猎而已。” 上官景辞勾唇,不知从何处取出一根玉箫,又命人搬来一把古琴,置于石桌上。 甚至还贴心地为她戴上护甲。 舒婳看着他像变戏法儿似的忽然变出这么些东西,心中又气又好笑,敢情是在这儿等着她呢。 不过看着他无辜。地眸子,舒婳又半分都说不出来,像受了蛊惑似的,将手放上了琴弦。 美妙的琴音传来,伴之不断的是悠扬的箫声,听得百无聊赖的秦栖猛然一抖,瞌睡虫全跑了个光。她转身,望向日暮亭的方向,心里舒了口气。 琴箫在御,令人羡慕。 …… …… 接下来的好几天内,上官景辞都在日暮亭面见贵女。偏偏每次面见的,都是同一个人。 那就是舒婳。 有时舒婳来得迟了,让其他贵女抢了先,她就会极其恶劣地朝她们丢几只虫子。将人吓走之后,她又会对着上官景辞捧腹大笑,后者却只是宠溺地看着她,嘴角带着无奈的笑意。 …… …… 几天下来,京中一半以上的贵女都被舒婳捉弄过了。 不少人对舒婳都心存不满,却并未对她做些什么,只是在与人交谈之时,“不经意”就说起了此事。传来传去,舒婳倒成了话本里的不检点的风尘女子,将清风书生尽数勾了去。 一时之间,舒记的风评差到极点。 没人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所有人只知道腈国太子与第一商贾之女舒婳每天都谈了许久,期间有说有笑,举止亲昵,甚至琴箫和鸣,引得许多还在排队的贵女嫉妒不已。 然而却没有人记恨舒婳。 为什么? 只因她的父亲是个商人,是个“士农工商”中排在最末的人。腈国太子便是娶个农妇,也绝不会娶舒婳。 因此舒婳在众人的眼中成了个笑话,对上官景辞的吹捧却一时之间不绝于耳。 只因舒婳每次赶走其他女子时太过不注重形象,上官景辞却只能无奈地看着她们,眼神明明白白地传递着一个信息—— 他心有余而力不足。 大家一想便明白了,腈国是来求和的,哪儿能得罪昱国地盘上的人呢?即便只是个商贾之女,那也是在京中极有影响的商贾。 于是大家很快便脑补了一出好戏。 腈国太子上官景辞一表人才,气质如玉,对女子更是风度翩翩,即便对方只是个普通商人之女,也毫不例外。 舒记东家之女舒婳却是吃准了这一点,对太子胡搅蛮缠,无理取闹,许多贵族女眷都为其恶劣的行为所不耻。这一点甚至安太傅之女都亲自出来作过证,据说皇后娘娘的外甥女、蔡国丈的亲孙女都被其赶走过。 虽然并未得到证实,可这些流言却像是长了翅膀似的,传得飞快,成为了京中众人的饭后谈资。 一传十十传百,看热闹的人往往不在乎个中逻辑,只想传八卦,因此一个个关于腈国太子与第一商贾之女的故事便流传了出来。 琴瑟在御佳人引,且见云江日暮亭5 茶馆里说书人眼神发亮,添油加醋地说着翩翩佳公子与不知羞耻商女的故事。 “却说啊,这商女见未能勾引上公子,心有不甘,却又无计可施。这时她的好友给她使了个计子,各位看官,你们猜怎么着?”说书人拿着折扇,眉飞色舞地说道。 “怎么着?” “快说啊,什么计策?” “快点说,别卖关子了!” 说书人“唰”的一声展开折扇,挤眉弄眼地捂了捂嘴,这才开口:“她那好友使了个最直接的办法,那就是——给她了一袋合欢散!” 说完他便将折扇抬起来,遮住了面孔,似乎羞于启齿。 “哗!这是要生米煮成熟饭吗?” “不愧是商女,就是低贱,什么法子都想得出来。” “这……这女子未免也太……”有个读书人嚅了嚅唇,竟找不到一个形容词来描述。 坐在他邻座的一个大哥拍了拍他的肩膀,左右看了看,这才低声对他说:“兄弟,你是见得太少了,这样的女人可多了去了。就为了攀附权势,甚至不惜以身体作赌。要是有幸怀了身孕啊,没准儿还能被抬成姨娘呢!” 读书人唇色发白,摇了摇头,不知该说些什么。 见他像是深受打击,大哥又拍了拍他的肩,“小兄弟,看你也是个书生吧。若是得了青睐,可莫要与这样的女子来往。只要钱还好,若是为了进你家门儿,去怀个野种也说不定!” 他们前桌的一个人转过头来,捂着嘴小声道:“我和你们说,你们可别告诉别人。” 见两人点头,他继续说:“听说这故事就是舒记小姐和腈国太子的真事儿。你们说,会不会舒记小姐自知身份低贱,为了飞上枝头变凤凰,已经去怀野种去了?” 隔壁包厢里,传来一声怒吼—— “岂有此理!” 舒展一双眼睛红得就像要喷火,站起身就要冲出去。陆淮拉住他月白色的袍子,皱眉道:“你冷静点。” “冷静?你让我怎么冷静!他们说的可是我妹妹!我亲妹妹!”舒展怒火中烧,朝陆淮低吼。 秦栖对他摇摇头,做了个噤声地手势,然后指了指舒婳。 舒展随之看去,只见舒婳手中茶杯握得紧紧的,指尖都泛起了白,面上半分血色也无。 舒展一怔。 在他的印象中,自家妹妹向来都是鲜艳夺目的。她的衣裳要用最靓丽的布匹,花式要用时下最流行的样式,头面首饰都要用最好看的,连胭脂也要用带着香气的。 只因她说这样才能衬托她的美,才能让人在人群中第一眼就注意到她。 爹说女儿要富养,他与母亲都乐意宠着她,给她置办的东西从来都是府里最好的。舒展虽说有时会与她拌嘴,却从不来舍不得让她受任何一点委屈。 可眼前的女子,虽然穿着鲜红色的水仙裙,带着亮红色的发饰,给人的第一印象却是白。 是的,白。 不是雪白,而是苍白。 像是受到了极大打击后,整个人空洞的白。 舒展只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人紧紧地揪住,又像是被人用银针狠狠地扎了一般,疼得人眼眶发红。 琴瑟在御佳人引,且见云江日暮亭6 这是他的妹妹啊,他怎么能让人这么说她……怎么能! “子绘……”舒展开口唤她,这才发觉自己的声音沙哑地惊人。 舒婳回过神来,她对他勉强地笑了笑,“哥哥,我没事。” 她唇色发白,却还要反过来安慰他。 舒展闭了闭眼,忽然“嘭”地一拳,砸到了桌上。可怜的木桌,竟被硬生生砸了个洞。 刚打开门的许恣被他吓了一跳,连忙过来执起他的手,又气又急地查看了一番。 “出血了,舒子翔你是不是傻啊?”她蹙起眉埋怨道。 她方才不过是去如了个厕,回来就见他这般发火,这期间究竟是发生了些什么? 秦栖握着舒婳的手,对许恣使了个眼色,“尽欢,你先带舒公子去看大夫,最好包扎一下,这里交给我。” 许恣心领神会,对她略一颔首,便拉着怔然的舒展离开了。后者没有反抗,或者说,任何反应也没有。 目送两人离开,秦栖松了口气,又看了一眼陆淮,陆淮也寻了个由头,出了包厢。 隔壁说书的已经在说别的了,舒婳却还是怔怔的。 秦栖轻叹一声,“我就不该让你去找他。” 舒婳闻言苦笑,正如签文所说,她已经心系上官景辞,无论如何是避不开了。 她笑了笑,脸色已经苍白。看出秦栖的心疼,也没再说什么,只是紧紧地反握住她。 秦栖又是叹息一声,她如何不懂舒婳的意思?她向来都是个执拗的性子,八匹马都拉不回她决定的事,自己除了支持,便唯有为她祈祷了。 情之一字,最是伤人。 两情相悦终究太难,一厢情愿唯余煎熬。 惟愿世间苦心人皆能明白这个道理,世上儿郎千千万,并非只有他能是你情之所钟。该放下时便放下,会好过很多。 …… …… “舒子翔,你是不是傻了?”许恣拖着他走了一路,心里越想越气,还是没忍住停在一条长廊边,对他埋怨道。 平日里舒展定是不服输地要顶她几句的,而这次他却只是靠在柱子旁,有些颓唐地摇了摇头,像是被人抽光了力气一样,连话也说不出来。 莫名的,许恣有些心疼,走到他身边,忍不住蹙起眉头,放软了语气,“你怎么了?” 舒展睁开眸子,眼角微红,颓然地勾了勾唇,“我没事。” 许恣拾起他骨节分明的手,上面已经浸出了丝丝血液,看得她心里一紧。 可他的回答实在让她很来气,心里又气又疼,正想说些什么,却被眼前的人一把搂在了怀里。 许恣吓了一跳,咽了咽口水,结结巴巴道:“舒……舒子翔……” “别动,”他声音沙哑得厉害,“让我抱一会儿,就一会儿。” 除了幼时父亲会亲她抱她之外,她从未与男子这般亲近过,许恣尴尬得手都不知该往哪儿放,却并未推开他,只是有些僵硬地站着。 舒展比她高出一个脑袋,他弯了腰才将头搁在了她削瘦的肩头。许恣略微有些不适,却忍着没动。 如是飞蛾投火去,在所焚身亦不惜1 不多时,颈间传来温热的感觉,许恣有些疑惑地抬头,难道是下雨了? 可天上明明白白地挂着一轮太阳,别说雨了,连风都没刮。她这才意识到,这不是因为下雨,下雨也不是热的,唯一的可能是…… 许恣心里一震,舒展……哭了? 片刻之后,许恣轻叹一声,缓缓抬手,试探着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背后。 舒展一顿,却是将她搂得更紧了。 她没有说什么,他也没有说什么,他们就这样静静地站着。 …… …… “殿下,请。”晔王在御仙斋门口,做了个邀请的手势。 上官景辞似笑非笑地合起折扇,亦回他一礼,“王爷请。” 毕竟是在人家的地盘上,即便他是太子,也不可越过人家去。更何况眼前的人不可小觑,即便并不是储君,也绝非等闲之辈。 最后二人互相谦让,一同迈了进去。 御仙斋已经被晔王包了场,里面除了厨子,其他人都不在。厨子也只是在后台,安排已经定下来的菜式。以往包场的贵人不是没有,但是从未见谁将掌柜的都赶出去了的。 后房大厨心里直犯嘀咕。 不过这事儿不该他管,好好做自个儿的菜就行了。 晔王与上官景辞正推杯换盏地寒暄着,忽然有一护卫走过来,对着晔王单膝跪地道:“属下参见王爷。” 晔王放下碗筷,神色未动,“何事?” 护卫将手中之物双手呈上,没有抬头,“舒记东家亲自送来两份请柬,邀请王爷与太子殿下三日后于舒记鼎泰酒楼用宴。” 鼎泰酒楼是舒记旗下最大的酒楼之一,只用来接待皇亲贵胄,因此也算是上层的半个象征。 晔王皱着眉头接过来,“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是。” 上官景辞对晔王伫手一敬,仰头饮了半杯酒,好奇地挑起眉梢。 “舒记?” 晔王看完请柬,将其合起,又打量了两眼上官景辞,这才笑了。 “不过是无伤大雅的商贾罢了,太子殿下不必放在心上。” “哦?”上官景辞闻言更是好奇地望去,眼里的探究一目了然。 晔王将手中请柬递给他,将自己那份随意地搁在手边。 他刚刚看过了,两份请柬虽内容一模一样,字体上却是大有不同。 当世的书法摹的字体各有千秋,信仰的却大都是王澹寨的入木三分。 他的请柬用的是柳体,端正大气,一看便知是在书法上颇有造诣之人所写。而上官景辞的那份,既未得之神功,又不游云惊龙,反倒是清秀灵隽,一看便知是个女子写的。 整个舒记,能有把握只靠请柬便将上官景辞请去的,唯有舒婳一人耳。 晔王摸着下巴,嘴角浮现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舒记真是好算计,特地请书法大家为自己写请柬,却只让一介女流为上官景辞写。一方面让他觉得舒记对自己更为尊重,另一方面却是让上官景辞以为对他才是最用心的。 不愧是舒记,京城第一商贾。 倒是担得起这个名号。 “这是何意?”上官景辞看完请柬,抬起头来。 看着他眼里的疑惑,晔王心里浮现一抹冷笑。 还能是何意? 如是飞蛾投火去,在所焚身亦不惜2 自从舒记嫡女被传出行为不检点的流言之后,舒记在京中的地位就一落千丈。原本因为薄利多销的政策,许多京郊之外的百姓多跑几里路都乐意来舒记买东西。 然而近来的舒记却让人敬而远之,只因舒记东家嫡女舒婳行为不检,却依旧被夫妻二人奉为掌上明珠。 许多人心生嫉妒,不断造谣传谣。加之不少文人写了洋洋洒洒的文章来谴责舒婳,文字义愤填膺,仿佛是他们所亲眼目睹的事。一直被压得死死的其他商记也随之反击,甚至派出众多人去败坏舒记的名声。 舒记不少铺子被人砸场,他们只得报官,然而连一向对他们颇为照拂的官兵也只是草草了事,舒记不得不闭门谢客。 人们这才发觉,这个在京中屹立了多年的老字号商记,似乎已经开始有日暮西山的迹象了。 舒家人一定是急了,才出此下策,要邀请他与上官景辞前去舒家的酒楼,然后再让上官景辞开口澄清他与舒婳不过是好友。这样不仅能挽救舒婳的名声,更能让舒记恢复到之前的荣光。 因此赴宴的人一定不能少,只要是在京中颇有名望的人,他们就一定会极力邀请。 他与上官景辞如今都算是京中的风云人物,只要他们二人踏入了舒记,不论上官景辞答不答应澄清关系,都能为舒记做到一番极好的宣传。 晔王勾唇,这倒是正中他下怀。 “没什么特别的,无非是见殿下处尊居显,想要巴结一番罢了。”他拿起酒壶,为自己与上官景辞都各自斟满酒。 上官景辞依旧疑惑,“是这样吗?” 见晔王肯定地点点头,他倒是显露出几分好奇来了。 “本宫来贵国愈久,愈觉得大昱的文化底蕴极其深厚。风土人情都见识了一番,倒是不知贵国的宴会是何相貌。” 晔王勾起唇角,缓缓地抿着酒。 边陲小国就是边陲小国,地沃人稀又如何?依旧是连大昱的十分之一都不及,堂堂太子都这般没有见识,不知其他人该是什么样子。 不过上官景辞此举倒是让他称心如意,可以省去不少事。 他缓缓放下酒杯,“既然殿下好奇,那三日后你我二人便去看看。” 闻言,上官景辞露出一个笑容,“如此甚好。” …… …… 舒婳坐在房间里,任由丫鬟为自己梳妆打扮,她只是怔怔地看着窗外的绿叶,不知在想什么。 今日是舒家设宴的日子,她不确定上官景辞会不会来。 所有人都以为这个法子是舒老爷或是舒夫人想出来的,其实是她自己提的。 自流言传出以来,舒记名下各个铺子的生意就越发难做,甚至还有不少掌柜被砸场的人误伤,来找舒老爷要医药费,最后还拿了卖身契愤懑难平地离开了。 因此舒记在京中的铺子大都关了门。 然而这些事父亲母亲都没有向她提起过,包括哥哥也一直瞒着她,还说外面出了什么事,最近不能外出。 如是飞蛾投火去,在所焚身亦不惜3 她起初心情不好,也没有多问。直到后来,她发觉父亲与母亲似乎常常在偏厅接待掌柜,她心里很奇怪,这些掌柜的有事无事总往府里跑做什么。 直到那日,厨房炖了新的乌鸡汤,又鲜又补,她便想着给父母送两盅去。然而无意之中却听见几个掌柜在议论她,言辞之中皆是不满,似乎要将她拉去沉江才好。 窗外的她愣愣的,厅内父亲却是发了很大的火,当即就命管家给几人结了银子,将卖身契一并撕毁,这才将几人赶了出去。 舒婳以为自己会很难过,可是她没有。她很平静,平静得可怕,平静到她能够面无表情地对父母使出这个计策却毫无波澜。 ——至少面上看起来是这样。 “小姐,时辰差不多了。”丫鬟的声音将她的思绪拉回,“该前往酒楼了。” 舒婳“嗯”了一声,又取出口脂为自己点了点,这才轻笑一声站起身来。 鼎泰酒楼人声鼎沸,门口行人络绎不绝,却无人得以入内。 今日来的人不少,却也算不得多。以舒记原本的人脉而言,这里的不过十之四五罢了。 秦栖与陆淮也在受邀之列,至少两人在京中也算是较为出名的人物。一个以才华横溢使人闻名,一个靠吃喝玩乐令人不齿,去年却忽然成了亲,还是圣上赐婚,也算是意料之外了。 “子绘,”秦栖见舒婳来了,连忙上前握住她,“你可还好?” 舒婳轻松一笑,“我吃得饱也睡得早,自然是好的。” “那就好,那就好。”秦栖一连说了两句,舒婳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不要担忧。 舒婳转身,走到舒老爷与舒夫人的身边,舒展也在。舒夫人安抚地理了理她的头发,舒婳亲昵地在她手中蹭了蹭,却引得舒夫人一声叹息。 秦栖的目光紧紧随着舒婳,忍不住深深皱眉。 她总觉得今日不太平。 陆淮明白她在想什么,伸手环住她的肩膀,将她按在椅子上坐下,没有多说什么。 “晔王殿下驾到!” “腈国太子驾到!” 声音传来,众人规矩行礼,“草民参见王爷。” 他们不用给上官景辞行礼,或者说,并没有这个打算。京城众人大都心高气傲,夜郎自大,他们听说腈国被压着打了许多年,骨子里是瞧不起的。 此举给了晔王极大的面子,似乎他比之上官景辞更胜一筹。晔王嘴角含着笑,示意他们平身。 上官景辞挑眉,什么也没说,只是与晔王一同落座。 午时一到,舒老爷就出来说开场白了。他近来憔悴了不少,不是因为铺子生意不好做,而是因为女儿被人说闲话。 在座的基本都是老狐狸,穿插着几个年轻人,也都不是好糊弄的。 见大家开始用餐了,舒展这才被舒婳推着走了过来,坐在了陆淮身边。 “子绘怎么不过来?”秦栖问道。 舒展眼里黯然无光,摇了摇头,不愿多说。 秦栖与陆淮对视一眼,也识趣地没有再问。 “王爷好,殿下……好,”舒婳手里握着酒杯,站到了晔王与上官景辞的面前。 如是飞蛾投火去,在所焚身亦不惜4 晔王摸着下巴,眯着眼看向她,“哦?不知姑娘是?” 舒婳福身,笑得大方又好看,“回王爷的话,家父正是舒谷,民女名为舒婳。” 上官景辞手中紧紧握着酒杯,没有看她,不知在想着什么。 “哦,舒姑娘。”晔王恍然大悟,似乎是才想起她是谁,又看向上官景辞,道:“殿下,这位姑娘似乎与你颇有渊源。” 上官景辞垂下眼眸,勾唇笑了,“不过是百姓以讹传讹罢了,不足为信。” 舒婳一怔,他这是将前些天的情谊都否定了? 晔王了然,“原来如此。” 舒婳吸了口气,命侍女将手中杯斟满酒,“民女敬王爷与殿下。” 不待二人反应,她便仰头饮尽,将酒杯倒扣过来,滴酒未剩。 舒婳笑得很是大方,眼角却微微有些泛红。 晔王眼睛在她身上转了转,忽然开口:“舒姑娘敬本王与殿下,应是两杯才对,为何……” 舒婳一愣,倒是笑开了,“王爷说得对,民女考虑欠佳,自罚三杯。” 上官景辞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微有些发白。 几杯酒下肚,舒婳对着二人深深一拜,行了极其标准的告退礼,转身向另一桌走去。 有了晔王的先例,许多人不怀好意,各种灌舒婳。她来者不拒,等到秦栖这里时,她已经喝得双颊绯红,眼神却是清明的,只是有些湿润。 “子绘……”秦栖蹙眉。 舒婳摇头,又是敬酒。轻叹一声,秦栖回她一杯。 酒宴很快结束了,舒婳头晕却还是一个个将他们送走,舒老爷亲自备了厚礼,只希望这些人能为舒婳说几句好话。 “舒姑娘。”晔王驻足在她面前,他身后的护卫正扶着上官景辞。 她心里一紧,面上却半分不显,“见过王爷。” “舒姑娘,太子殿下喝多了,现在已经不省人事,能否在贵府叨扰一晚?” 望北……喝醉了? 舒婳止不住地往他身后的人看去。她知道自己应该拒绝,这样对她才是最有利的。 然而目光触及那人之时,她却情不自禁点了头,“那便请王爷将殿下交给民女吧,民女会安排人好生照顾殿下的。” “有劳姑娘。”晔王闻言舒展了眉心,将人交给她的婢女之后,这才转身离开。 “小姐?”见她失神,丫鬟小声唤道。 “嗯。”舒婳拉回思绪,“先暂时安顿在我房间里,等我忙完再说。” “是。” …… …… 翌日清晨,秦栖正坐在铜镜前,任由婢女为自己梳妆打扮。 陆淮大步流星走进来,坐在旁边一言不发。等秦栖描完眉之后,他才面色凝重地开口:“出事了。” “嗯?”她转头看过来。 陆淮抿了抿唇,道:“上官景辞要娶舒婳。” “啪嗒”一声,秦栖手中的螺子黛掉到了地上。 …… …… 龙翔殿上,上官景辞对着昱明帝拱手,“皇上,本宫是真的想娶舒姑娘,还望皇上成全。” “哦?”昱明帝眼珠转了转,“太子来京不过几日,竟已经有了心仪之人?” 如是飞蛾投火去,在所焚身亦不惜5 上官景辞在心底冷笑,他哪里是心仪舒婳,不过是被算计罢了。 昨日他心情没来由的烦躁,便多饮了几杯酒。不知是那酒的后劲太大还是别的什么,不多会他就喝醉了。分明意识还是清醒的,可就是没力气。 他知道晔王将自己交给了舒婳,他也知道舒婳不会对自己怎么样,便在躺下之后与侍卫说了几句,除非自己有生命危险,否则让他不要出来。 不为别的,他就是想看看这晔王给自己安排了什么好戏。 他才不信有那么凑巧,这前脚刚在日暮亭见了几面,后脚舒记就被打压了。若无上面的人推波助澜,以舒记的底蕴绝不会这般轻易就被迫闭门谢客了。 想必是见着舒记越做越大,担心被其垄断,便有心要挫挫舒记的锐气。 他原以为他们不过是将自己留在舒府,让世人更加觉得自己与舒婳纠缠不清。敌国太子刚一到了京城,便与商女牵丝扳藤,对他无论如何都不是有利的。 而这样一来,既让腈国蒙羞,也落了舒记名望。 没想到的是,他们竟然使了如此下三滥的手段,使得他不得不娶舒婳! 若是不娶,只怕明日他们将此事宣扬出去,别说在此地,便是在腈国,他也要声誉扫地。若是娶了,舒婳只能给他钱罢了。既不能分去昱国权势,又不能成为他的助力。 这倒是让昱明帝捡着便宜了,他以五座城池作码,竟就娶个商女!这简直是对他赤衤果衤果的羞辱! 幕后之人究竟是谁他尚且不知,但是心里已经有了猜测。至少定然不是晔王,这样对他根本没有益处,反倒是龙椅上这位…… 上官景辞深吸一口气,道:“相爱不在乎认识的时间长短,本宫对舒姑娘一见钟情,决定非她不娶,请皇上成全。” 昱明帝看起来很是犹豫,“啧……太子啊,你也知道舒记是我大昱最大的商记,而舒姑娘是舒记唯一的千金,舒老爷是极其宠爱她的,你这说娶就娶……倒不是朕不愿意,朕也是很为难啊。” 上官景辞十分诚恳地看着他的脚尖,认真地说:“为表诚意,本宫愿贡献一座城池给大昱,以此让舒老爷明白本宫对舒姑娘是真心的。” 昱明帝闻言,眼里滑过一道得逞的算计,却还是皱着眉头道:“可是这舒记在京中商铺里占了一半,若是舒姑娘嫁给你了,那只怕对京城的商业会有所影响。” 这个老狐狸! 上官景辞在心里暗暗臭骂了一句,面上不显半分,只是对他一揖,“那本宫将代表腈国再奉送一座城郭,另在原本进贡的基础上各加三成,还望皇上念在本宫一片真心,成全本宫与舒姑娘。” “喀喀。”昱明帝单手握拳抵在唇边,压下心里的兴奋,也明白这是上官景辞最大的让步了,若是再贪得无厌只怕会适得其所。 他叹了口气,“想不到太子竟是这般心悦舒姑娘,既如此,朕自是要替你做了这个媒的。” 挥手故里自兹去,莫忘经年金兰情1 “来人!将国域图与友好条约拿来给太子殿下!” “嗻。”无常弯腰,将小太监手里的羊皮卷与纸张都递给了昱明帝。 昱明帝命人重新拟了一份条约,将原本的五座城池改成了七座,又将其他进贡的数目提到了十三成,这才满意地检查了一眼,与上官景辞一起签了。 接过属于腈国的一份条约,上官景辞将其放入怀中,又在羊皮卷上圈了七座临边的城池,算入昱国境内,这才面沉如水地开口:“谢皇上。” “太子无需多礼。”昱明帝老奸巨猾地笑了,他的心情可谓是十分兴奋,真真儿算得上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深吸一口气,上官景辞道:“还请皇上下旨赐婚,本宫过几日便要回国了。” “太子不多留几天吗?”昱明帝好似十分惜客,询问道。 上官景辞摇头启唇:“父皇给本宫安排了职务,腈国还有些政事等着本宫处理。” 闻言,昱明帝微微有些失望。 他安插在腈国的眼线传回消息,说腈安帝如今鲜少干政,大小事务都交给了上官景辞处理,想必定是身体出了问题。他原本还有些暗喜,但是听上官景辞这个意思……似乎不是这样? “腈安贤弟近来如何?是否一如当年一般意气风发?”他小心询问,说的是当年两人战场上兵戎相见。 上官景辞闻言瞪大了眼,脸上涌现出激动的神色,对他深深一揖,“承蒙皇上挂念,父皇身体很好,能吃能睡,偶尔清晨还要围着皇宫跑几圈。虽年纪大了比之当年稍有褪色,身子骨却还是硬朗的。劳皇上挂心了,本宫感激不尽。” 昱明帝一噎,脸色有些复杂。 真不知这个上官景辞是真傻还是假傻,他分明是在试探腈安帝的身体状况,上官景辞却以为自己是在关心他那个父皇么? 难不成称一声贤弟,就真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弟了? 呵,简直可笑。 被他这么一个回答弄得有些心塞,昱明帝摆摆手,示意自己知道了,上官景辞也识趣地领着自家使臣告退了。 “无常。”昱明帝重新坐上龙椅,双手搭在两边的扶手上。 “奴才在。” “拟旨。” “嗻。” 刚走出龙翔殿的上官景辞嘴角浮现出一抹冷笑,眼底是毫不掩饰的嘲弄。 …… …… 秦栖与陆淮来到舒府,舒老爷与舒夫人像是见到了救星似的,拜托她千万要开解舒婳。 陆淮去找舒展了,秦栖蹙眉来到舒婳的院子,“子绘,发生什么事了?” 舒婳下意识看过来,迷茫地转了转眼珠,似乎一时半会没有认出她是谁。片刻之后才勉强笑了笑,“是倚枝啊。” 秦栖眉头拧得更紧,忍不住握住她的手,“你怎么了?” 方才她在前厅问舒老爷时,他们并不肯说,只是红着眼摇头道:“孽缘啊……真是孽缘啊。” 舒婳脸色苍白,有些乏力地挤出一抹笑,“我没事啊。” 她舔了舔干枯的唇瓣,眼眶下有着淡淡的乌青,像是没睡好,又像是一夜未眠。 秦栖忍不住给她倒了杯水,舒婳勉强地笑了笑,一口一口地抿进嘴里。一杯饮尽,她的唇上总算恢复了些微的红润,正想说些什么,就有小厮过来通报。 挥手故里自兹去,莫忘经年金兰情2 “小姐,快些往前厅去,圣旨到了!” 圣旨? 舒家不过一介商记,昱明帝竟舍得亲自下旨? 秦栖眉心紧紧地蹙着,转头一看,却见舒婳脸色煞白,眼神甚至有些瑟缩。 秦栖想不通其中缘由,只得与舒婳一道前去。 …… 舒府前厅里,宣旨太监手里拿着圣旨,另一只手却握着拂尘,身后跟着一众小跟班,皆恭顺地低下头。正如同昱明帝给秦栖与陆淮下旨那日的阵仗一样,或者说,比之更盛。 见舒婳与秦栖也跪在了下头,宣旨太监扫了一眼,这才拿出圣旨,将其展开。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有舒氏女舒婳淑慎性成,勤勉柔顺,雍和粹纯,性行温良。即日起,封为昭月郡主。布告中外,咸使闻之,钦此!” 什么?竟是直接将舒婳册封为郡主么? 秦栖诧异地看向舒婳,却见后者唇色惨白,便是用力地咬着也无半分血色。 宣旨太监将圣旨对合,斜睨了舒婳一眼,“昭月郡主,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领旨谢恩?” “昭月……谢主隆恩。”舒婳起身,上前接下圣旨,又从婢女手中拿过一把银花生,准备递给宣旨太监,“公公……” 宣旨太监伸手一拦,“郡主,杂家还没说完呢。”他转身,从身后的小太监手里拿过一道明黄黄的东西,赫然是圣旨! 舒婳错愕地看着他这番动作,直到舒老爷扯了扯她的裙角,她才反应过来,再次跪下。 宣旨太监的眉头这才松开了,他清了清嗓子,又一次展开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昭月郡主舒婳端庄秀丽,秀外惠中。言行举止无不是皇家风范,而今已至出阁之龄。兹有友邦太子上官景辞,人品贵重,仪表堂堂。故朕下旨将昭月郡主赐婚于腈国太子,于七日后一同回腈。钦此!” 秦栖闻言睁大了眼,赐婚?子绘与上官景辞? 舒婳脸色煞白,腿忽的一软,像是受了极大的打击,若不是舒展及时将她扶住,只怕此刻她已经倒在地上了。 宣旨太监悲悯地看她一眼,又叹了口气,“郡主,接旨吧。” 舒婳捏紧了裙角,起身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舒氏夫妇,只见他们眉目间写满了担忧。再看舒展,双手紧紧地握成拳,牙关紧咬,似乎是在极力控制着什么。 她忽然笑了,笑容轻松地接下了圣旨,又认真地对着皇宫的方向磕了三个头,“昭月……谢主隆恩!” 舒婳叩下去时,依旧是笑着的,只是笑着笑着,眼前就模糊了。 宣旨太监怜悯地摇摇头,见她一直伏在地上,什么也没说,便转身离开了。见他走了,几人便都站了起来。 “子绘……”秦栖担忧地看着她。她虽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会让上官景辞忽然娶子绘,连昱明帝也下旨,令舒婳七日后便随上官景辞启程。但直觉告诉她,这绝不是什么好事。 舒婳回过头,嘴角还在笑着,脸上也恢复了几分红润。 挥手故里自兹去,莫忘经年金兰情3 她的目光一一扫过他们,语气轻松地打趣道:“现在我可是郡主了,你们谁也欺负不了我了。” 然而谁也没被她的玩笑逗乐,最后还是秦栖十分捧场地配合。道:“昭月郡主真是威风极了,不知妾身能否与郡主共用午餐呢?” 舒婳眨眨眼,俏皮地刮了刮她的鼻子,“既是小美人儿的邀约,本郡主又如何能够拒绝呢?走,开宴,依旧是御仙斋!” 见她又恢复了以往的模样,舒氏夫妇总算把心放回了肚子里,没有多说什么,任由几个小辈出去玩乐。 …… …… 与好友相处的时间猛然缩短到七天,秦栖有些反应不过来,但几人都默契地没有说什么,似乎都将这件事忘记了。 他们叫上许恣,叫上京中几个关系较好的朋友,一同出去游玩。有时候又只有他们几人,也不亦乐乎。 秦栖发现,舒婳虽然每天都和往常一样,笑得很开心,却总是盯着某处失神。有时是山,有时是湖,有时即便是颗石头,她也会看很久。 问起她时,她又是那副开怀大笑的样子,似乎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秦栖也只能装作不知道。 时间转眼便到了七日后,腈国使臣离京的日子。 昱明帝没有出现,来的唯有晔王与几个皇子以及大臣。反观舒婳这边,似乎送行的比上官景辞那边还多。 不过也不足为奇。自从舒婳被封为郡主之后,舒记的生意一日比一日好。昱明帝亲自下旨赐婚,谁也不敢再造谣,流言不攻自破,舒记又一次恢复到了从前的荣光。 因为是和亲,圣旨又下得很是匆促,舒婳并没有出嫁的规格,但是舒氏夫妇还是坚持挂上了红灯笼,甚至为她准备好了嫁衣——那是舒尉氏绣了许久的。 本以为能让她在出嫁之时穿上最漂亮的嫁衣,如今却只能让她带走。舒尉氏与舒老爷商量之后,决定将舒记一半的铺子都拿给她当嫁妆,还给了她厚厚一沓银票,让她照顾好自己。 舒婳掀开帘子,看见舒尉氏就站在跟前。她笑着弯了弯眸子,亲昵地喊她:“娘。” 在外人眼中一向端庄的舒夫人此刻却红了眼眶,她一边答应,一边却转过身悄悄抹了抹眼睛。 舒婳又一一看向其他人,“爹。” “哥哥。” “倚枝。” “尽欢。” “陆长决。” “管家叔叔。” “……” 她每个人都喊了一遍,明明是笑着,却让人怎么看都感觉难受,最后看向不远处的城门—— 上京。 “太子殿下。”不远处,晔王骑在马上,对着另一辆马车上的上官景辞打了个招呼。 上官景辞颔首,“见过王爷,恕本宫尚在马车上,不能向你见礼了。” “吁——”晔王将马儿停下,笑着拱了拱手,“殿下无需多礼,吉时已到,殿下可以启程了。” “有劳王爷。” 说完,上官景辞朝前头的护卫看了一眼,后者立马心领神会,扬声道:“太子殿下启程回腈!” 挥手故里自兹去,莫忘经年金兰情4 这么……快吗? 舒婳眼里总算呈现出几分慌乱,却又被她死死地压住了,没有被其他人发现。她只是俏皮地吐了吐舌头,对他们挥挥手,“爹娘,哥哥,倚枝……我走啦,你们要照顾好自己。” 她的话很简单,只是远行之人向来的嘱托。然而尧是舒展,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车轮开始转动,人流涌动,却让人难以移开视线。 秦栖鼻子有些涩,眼前越来越模糊,却努力地睁大了眼,想要看清楚。陆淮伸手为她拭去泪水,轻叹一声,将秦栖搂在怀中。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有缘自会相见。 腈国之列渐行渐远,见晔王策马转身,送行的人也逐渐散去。唯有他们几人,一直停在原地,连眼睛也舍不得眨一下。 …… …… 两国交邦之事总算落下了帷幕,秦栖的生活也恢复了往日的平静,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是的,平静。 再也没有人像舒婳一般,能与她一同去参加诗会,能与她一同去求姻缘签,能与她一同苦中作乐,能与她一同…… 即便许恣常来找她,可她无论如何是替代不了舒婳的。 一个是认识多年的情谊,一个是当成妹妹般的疼爱,这始终是不一样的。 …… …… “小七公公……小七公公……醒一醒……” 小七子刚梦见自己坐上了太监总管的位置,就听见有人在喊自己,有些不爽地挥了挥手,他缓缓睁开眼睛,“谁啊……” 静嫔笑得十分温和,“小七公公。” 小七子浑身一震,瞌睡虫全部跑光,连忙跳起来行礼,“小……小七子拜见静嫔娘娘。” 该死!他竟然在龙翔殿门口站着睡着了,陛下和无常师父可都还在里边儿呢!若是被师父发现了…… 小七子一脸后怕,浑身发抖,幸好师父没出来。 他心里并不担心静嫔会责骂自己,只因他虽然跟着无常的年头不长,却是深知静嫔的脾性的。 不止他,只要是见过静嫔的宫人,没有哪个是害怕她的,只因她太过温柔宽容,从不责骂侍从,更不用说打骂了。 果然,静嫔嘴角带着温和的笑,命人将他扶起来,“小七公公平身吧,我叫醒你,只是想让你进去通报一声,我想见陛下。” “哎,哎,多谢娘娘。”小七子顺势起身,擦了擦额上的虚汗,“奴才这就进去禀告,劳烦娘娘稍等片刻。” 静嫔含笑点头,“有劳公公。” “娘娘折煞奴才了,还请娘娘稍等。”小七子规规矩矩地对静嫔一拜,转身之时才注意到她今日穿的是嫔妃的正装,而不是往日里如同尼姑一般的装束。 今日又没有什么事儿,穿得这么正式做什么? 小七子边走,边在心底暗暗嘀咕。抬头就见无常正站在昱明帝身边,他弯腰走过去,对昱明帝行礼道:“启禀陛下,静嫔娘娘求见。” 正在宣纸上写着字,闻言,他放了笔,略微有些惊讶,“哦?静嫔?” “回陛下的话,正是。” “快些请进来。” “嗻。” 为散相权文武立,贵胄伤人蔡氏庇1 “臣妾参见陛下,陛下万福金安。”静嫔低眉顺眼地跪下,对着昱明帝规矩地行了个叩首礼。 昱明帝走到她身边,亲自将她扶起来,“你前些日子不是感了风寒么?今日风大,怎么还出来了?快快起来。” 静嫔温婉贤淑地笑了笑,轻轻将昱明帝的手推开,没有起身,反而对他摇头道:“得陛下的龙气庇佑,臣妾的病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昱明帝被她推开也不恼,只是细细打量了一番,发现她竟穿得这般正式,忍不住惊讶了一番,“爱妃这是……要办宴会么?” “臣妾只是许久不曾穿过这套衣衫了,一时兴起想要试一试。”静嫔浅笑,“陛下,好看吗?” 昱明帝点头,“很好看,让朕想起了你封嫔那日,似乎与这个也是差不多的。” 他没有记错,静嫔册封之日,的确穿的就是这个。他没有想起的是,他们相见之时,她亦是穿着同色的衣裙。 他说,民间女子竟也有这般温婉可人的气质,可愿与他一道回京? 当时的她并不知道他是何人,只是觉得他对自己伸出手的样子十分迷人,手无意识地就放在了他的手心。 等她反应过来之时,她已经成为他的人了。 刚入宫之时,他几乎每天都要宿在她的寝宫,每天都要看她穿这个颜色的衣裙。他说她穿这个颜色很好看,温婉又动人。 于是她册封之时也便选了这个,他却已经忘了他说过的话。眼里心里,唯余秦贵妃。 秦贵妃是个妩媚多姿的女子,与自己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性子。 若说她是温柔如水,那秦贵妃便是热情似火。 后宫之中的人各有千秋,像她这样的更是数不胜数。无论本性如何,在表面上看起来都是恪守本分的。 而秦贵妃却不同于她们。她永远是那么聘婷多情,如同骄阳一般,使人觉得晃眼却舍不得移开目光。 她只是在刚入宫那几月沉寂着,似乎侍宠之时她还不愿,昱明帝也没强求,转身离开了她的宫殿,转而来了自己这里。 然而从那之后昱明帝却日日去她殿内,不做什么,却一待就是好几个时辰。她的盛宠,应当也是从那时开始的。 收回思绪,静嫔对昱明帝微微一笑,“陛下记性真好。” 没人不喜欢被夸,皇帝也是如此。 昱明帝开怀一笑,又是伸手,要将她扶起来,“你身子骨弱,总是跪着做什么,快起来。” 静嫔笑着摇摇头,“陛下,臣妾今日前来,是有事恳请陛下。” 昱明帝动作顿了顿,“爱妃但说无妨。” “谢陛下。”静嫔微笑,“臣妾想去皇家寺院静修,为陛下与大昱百姓祈福,还望陛下恩准。” 此话一出,殿内微微有些安静。 无常识趣地退了出去,昱明帝缓缓收回手,皱眉看向她,“你要去皇家寺院?为什么?” “臣妾想要为陛下与我大昱子民祈福,尽臣妾的一份绵薄之力,还望陛下恩准。” “怎么突然要去静修了?发生什么了吗?” 为散相权文武立,贵胄伤人蔡氏庇2 静嫔摇了摇头,“臣妾不过是想尽一份绵薄之力罢了,还望陛下恩准。” “为……什么?”昱明帝说不上难过,却也不算开心。 他只是想不明白,为何静嫔忽然就要去皇家寺院了? 难道是因为旭王的事吗? 可此事已经过去半月有余了,她和至于现在才来说? 昱明帝握了握拳,又垂下。罢了,去便去吧,不过是个妃嫔,他最不缺的就是女人了。 “朕准了。” 静嫔丝毫不意外,甚至微笑着对他磕了三个头,“谢陛下。臣妾另有一事,请陛下听臣妾说完可好?” 昱明帝皱眉,微微有些不悦,“你说。” “既然臣妾去静修,陛下可否派人将公主接回来?臣妾定会吃斋念佛,诚挚祈福,连同公主那一份一并祈了可好?” 昱明帝一愣,她想将昭阳接回来? 仔细一想,倒也不是不行,甚至完全可以。 起初将她送去静修,不过是因为她没有将许恣交出来。后来去接她,也是她自己拒绝了的。现下许恣已经安全回了许府,昭阳也去了这么久了,想必不会再拒绝了。 毕竟是唯一的女儿,昱明帝是打心眼儿里疼她的。 他沉吟一番,点了点头,“就照你说的办。何时启程?” 静嫔一怔,继而笑开,“三日后。” “你且去准备吧,千万照顾好自己。”昱明帝叹息一声,道。 “是。”静嫔盈盈弯唇,如同当年册封之时,认认真真地对他磕了三个头,“臣妾,谢主隆恩。” 静嫔走得毫无动静,并且嘱托昱明帝也不要宣扬出去。他知道她不喜太多人,便同意了。 离京之前,静嫔去旭王府看了旭王,又在佛堂里坐了很久、很久。 …… …… 清晨,秦栖在桌边指挥着下人布菜,陆尚书与陆川就快要下朝了,她得快些布置好,才能一起用膳。 秦栖派人去叫醒陆淮,自己在此处等候。陆淮如今已经能轻易被叫醒了,再也不用像刚成亲之时一样,跟个囚犯一般需要泼水才能醒来。 管家站在门口,将二人迎进来,“老爷,大少爷。” 陆尚书叹了口气,点点头,陆川紧随其后。陆尚书看见秦栖,忍不住摇摇头,“长决呢?” “他还未过来,儿媳已经派人去叫他了。”秦栖道。 难得的是,陆尚书今日竟没有责备陆淮,只是又叹出口气,在主位上坐下了。陆川在他左下沿,而陆淮与秦栖是在右下沿。 “爹,大哥,你们回来了啊。”陆淮耸着肩头,打了个哈欠,挨着秦栖坐下来。 陆尚书点点头,提起筷子,正想伸出去,又将其放下了。 见他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秦栖放缓了语调,“公公可是有心事?” 陆尚书叹出口气,张了张嘴,却只是复杂地看了她一眼,摇摇头没有说话。 陆川失笑,“先吃饭吧。” 这顿饭,陆尚书吃得很是纠结。他时不时看两眼秦栖,又叹口气,惹得陆淮将秦栖往身边拉了拉,一脸的防备之意。 为散相权文武立,贵胄伤人蔡氏庇3 陆尚书搁下筷子,瞪他一眼,“臭小子,干什么呢!” 陆淮撇撇嘴,“事出反常必有妖。我从小就被您算计,您这样子一看就知道有事儿,指不定算计了我又要算计我媳妇儿。我能干什么,我替她挡挡呗。” 想起这门婚事,陆尚书一噎,有些心虚地移开了眼。 陆川笑着摇摇头,“长决,不可顽劣。” “哦……”陆淮向来听他大哥的话,应了一声,果然没再顶嘴。只是时不时防备地看一眼陆尚书,又被他狠狠地瞪回来。 陆淮:“……”看什么看! 陆尚书:“……”臭小子! 陆川:“……”好好吃饭吧。 秦栖:“……”和她有什么关系? 一顿饭终于在几人心思迥异的情况下吃完了,陆尚书似乎想说什么,又憋着,脸都涨红了。 秦栖善解人意地递上一杯水,“公公,您有什么想对儿媳说的,尽可开口。” “没有没有。”陆尚书惶恐地摆摆手,然后将水杯推过来,“你喝,喝完我再说。” 秦栖没有反驳,将杯中茶水饮尽,就见父子三人紧紧盯着自己。陆尚书慌张,陆川好奇,陆淮却是十分防备。 “……”秦栖扯了扯嘴角,“你们这是……”做什么。 陆川看了一眼陆尚书,后者轻咳一声,收回视线,清了清嗓子道:“倚枝啊,我有个事要和你说一下。” 秦栖颔首,“公公请说。” “就是,这个事,有些棘手。”陆尚书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它与你父亲有关……” “我父亲?”秦栖下意识抓紧了衣角,“爹爹出什么事了吗?” 看她着急,陆尚书连忙摆手,“没有没有,这个……唉,长流,你来说。” 陆川:“……” “兄长,可是我爹出了什么事?”秦栖蹙眉看向他,连带着陆淮都顺着她的视线看了过去。 “喀。”他单手握拳,抵在唇边咳了两声,“倒不是什么大事,只是……” “嗯?” 陆川叹了口气,“秦相爷他被陛下立为文相了。” 秦栖愣了愣,文相? 这是什么? 见她不懂,陆川又开口,“原本朝中唯有秦相爷一位丞相,陛下今晨早朝之时颁了一道圣旨,设文相与武相,将丞相的权利一分为二。而秦相爷,便是文相。” 一分为二? 秦栖蹙着的眉头微微舒展,她有些明白了。 一朝设双相,史书上并没有这样的先例。昱明帝本就对父亲忌惮已久,暗地里一直防备着。而眼见着自己与陆淮的感情日益增加,陆尚书也呈现出投靠父亲的趋势,他定是慌了,才不惜开创双相的先河,也要将父亲的权利分了去。 看似是为了兼听卿言,实际上就是想要削弱相权,以此来巩固自己的地位。 真是好算计。 陆尚书小心地看了她一眼,似乎有些担心她,“不过是多一个人辅佐陛下罢了,倚枝也不用多虑。” 秦栖一愣,继而失笑着摇摇头,“公公不用担忧,不过是权势罢了,若能康健安稳,做平民百姓也未尝不可。” 为散相权文武立,贵胄伤人蔡氏庇4 陆川赞赏地看她一眼,似乎对她的话颇为肯定。 “如此甚好。”陆尚书感慨。 伴君如伴虎,身居他们这个位置的人,是最渴望普通人的生活的。即便条件拮据也没关系,至少不用担心会不会哪天就人头落地了。 一直沉默着的陆淮陡然开口,“不知武相是谁?” 陆川略一沉吟,“是覃将军。” 陆淮了然地点点头,“哦。” 这倒是意料之中的。 覃大将军与元尚书一样,都是朝中地位显赫的保皇党。虽然都只效忠于昱明帝,又都是武官出生,两人的性格却截然不同。 覃大将军常年征战在外,饱经风霜,却十分平易近人。 而元尚书虽是武官,却从不曾真正上过战场。他只是在朝中言昱明帝想听的,驳昱明帝不想听的。即便如此,他却十分心高气傲,刻板严肃,煞是看不起覃大将军这般久处边远之人。 …… …… 御书房内,覃大将军跪地拱手,“微臣参见陛下。” “嗯,如何了?”昱明帝双手背负在后,并没有看他。 “回陛下的话,已有不少人投入微臣门下,丞相……文相一脉,似乎散了不少了。如今剩下的,也就那么几个认死理的老顽固罢了。”覃大将军沉着道。 “哦?”昱明帝像是听见了什么好听的笑话,忽然转过身来,“你说……都是些老顽固?” “十之八九。” 昱明帝伸手抚了抚胡须,“陆丰呢?” 覃大将军略一沉吟,在脑中思索一番,道:“陆尚书似乎尚无动静,杜尚书与其他几个尚书亦是如此。” 闻言,皇帝冷笑一声。 秦登这老狐狸,也不知有什么能耐,竟能将六部尚书中的五个皆收入门下。分明已经被削了权利,这几条走狗竟也按兵不动,真是几条好狗。 本也没有这么多,只是这陆丰是他亲自“送”给秦登的。本以为他那个儿子能厌弃秦栖,惹得陆丰与秦登不睦。谁知反倒偷鸡不成蚀把米,令他气愤不已。 杜戊更是豪无立场,单单只是与陆丰交好,便与他一同投于秦登门下,连带着部下侍郎也都靠了他,简直气煞他也! 不过好在大儿子足够出息,给他出了个削权的法子,否则只怕是为虎作伥,一发不可收拾。 昱明帝深吸了一口气,渐渐平静下来。他摆了摆手,“朕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覃大将军行礼,“微臣告退。” …… …… 日子平淡地走着,秦栖十八岁的生辰就快到了。鉴于怎么问她都没有结果,阔气的陆二少决定带她上街,只要她多看两眼的东西,通通买下来。 秦栖对这个方法有些无语,却不置可否。 她被陆淮牵着,走在路上,阿屿与两个丫头在身后跟着。好在他们已经成婚,否则这般招摇,定是要被人说闲话的。 财大气粗的陆二少才不管闲话不闲话的,他向来不在乎这些,只要自己过得开心便是。 天气已经逐渐开始热起来,陆淮带着她去了成衣店,选了好几套冰蚕丝做的衣衫。 为散相权文武立,贵胄伤人蔡氏庇5 时下冰蚕丝这个东西,它不是最贵的,却是最好的里面最凉快的,最凉快的里面最好的。 命掌柜的送去尚书府之后,陆淮牵着秦栖离开了成衣店,在街上四处闲逛。 “臭小子,敢赢你爷爷的钱,活腻了不是!” 前面忽然传来一声怒吼,秦栖不适地皱了皱眉。抬眼看去,就见声源处已经被人团团围住了。 陆淮沉吟一番,“要不要绕开?” 秦栖踮起脚尖,好奇地张望,却怎么也看不见,只能转过头来问他,“是什么?” “前面是个赌坊,不过是一帮赌徒罢了。那人明显输不起,又不敢得罪坊子里的侍卫,只能出来显显威风。”陆淮揉了揉她的头发,道。 秦栖皱眉,探究地看了他一眼,“你倒是懂得很,一开口就是老常客了。” “咳……”陆淮一只手牵住她,另一只手握成拳抵在唇边,有些心虚地说:“这不是很明显么?我也只是略知一二罢了。” 实际上,他曾经还真是这儿的常客。 去年他都还在这儿与舒展一同赌钱,陆尚书也没怎么管,只是每每与他说话都叹气个不停。 直到圣上下了旨,将秦栖赐婚于他,陆尚书这才禁止了他进出赌坊,因此在成亲前那段时间,他根本没有来过这里。 而成亲之后,就更不需说了。不止这里,连春风楼他都没去过了,只因与秦栖约法三章。 除了那次…… 陆淮心虚地别开眼,那不怪他,都是舒子翔的错。 若不是舒子翔那呆子自以为很懂,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他也不至于心情不好,和他去春风楼多喝了几杯,回去就将秦栖给气走了。 天地良心,他真没动楼里的姑娘,他与舒展真的只是去喝酒。 那日他心里实在不爽得紧,哪儿还有心情看别家姑娘,只一杯杯地饮酒。几坛酒下了肚,他总算有些晕了。 春风楼这般出名,不只是楼里的姑娘们长得俊俏的原因,更多的是因为她们的招牌春风酒名扬京城。即便有不少人对青楼感到嫌恶,却也不得不承认,春风酒是酒中佳品。 正想着呢,冷不丁就听见秦栖叫他了,“陆淮?陆淮?” “啊?”陆淮回过神,就见眼前的人正撅着嘴,不满地看着他。 “发什么呆呢,前面伤着人了,快随我去看看。” “好……”话未说完,秦栖就已经先行过去了。陆淮扯了扯嘴角,无奈地跟上。他怎么从来没发现,她有这么强的好奇心呢。 “救命……救救我……”血泊之中,有一衣着普通的男子,正捂着腹部呼救。 秦栖顺势看去,顿时瞪大了眼。他的腹部上被人插了一把匕首,正紧紧地陷在里面。若不是匕首有个把手,只怕是要整个没入。 秦栖从未近距离见过这样的场面,看起来还算镇定,只是手心里出了薄薄的汗。陆淮上前握住她,小声地说了句“别怕”。 “救命……救……”他的伤口正淙淙地淌着血,脸色惨白,似乎越来越虚弱了。 正当此时,有另外一道声音自街角边传来—— —— [作者的话]六更。现写现发的我不配拥有明日预告。 舒婳与上官景辞的事后面会解释,不过估计一时半会儿不会出现,在番外里也说不定。暂时就先领盒饭吧,正文还会出场的。 晚安么么哒(づ ̄3 ̄)づ 为散相权文武立,贵胄伤人蔡氏庇6 “官府查案,闲人退散!” 整齐的脚步声响起,许多官兵过来将人群拦住,然后将地上躺着的人抬到了担架上,似乎是要带走。 捕快上前,走入包围圈内,环视一周,道:“凶手何在?” 围观百皆面面相觑,纷纷摇头。秦栖看向陆淮,后者摇摇头,示意她先静观其变。 秦栖抿唇,又朝着捕快看去。 他正四处察看,忽然一个小乞丐站了出来,瑟瑟缩缩地指着某处,“我看见了,是……是他……” 那小乞丐头发衣裳皆是十分脏乱,声音却是稚嫩,身高不过六七尺。即便看起来已经落魄多年,却依旧没有丢了少年的那份诚实。 捕快皱眉,眼底划过一丝嫌弃,却还是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 很明显,那是一个身着华袍的贵公子。他头戴玉冠,腰系青佩,连腰带都镶着金丝。从微微发福的身姿,到身后的一种奴仆,无一不是在显示着他贵气十足。 此时贵公子正斜斜站着,双手环绕在身前,嘴角撇着,眼底盛满了不屑与无所谓。 捕快顿时觉得自己衙门巡行使的权威被挑衅了,他当下便皱眉开口:“是你捅的刀子?” “嗤。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贵公子不屑地嗤笑一声,指着他与身后的小厮私语,“你看他,像不像本少爷那只‘英武大将军’?” 捕快有些摸不着头脑,却还是不可抑制的高兴起来。这是夸他英俊潇洒,能与大将军比肩呢! “喀喀。”他清了清嗓子,“你大可不必巴结在下,因为即便这样,你伤了人,也是要……” 话还没说完呢,就看见那小厮点头哈腰地开口了。 “回少爷的话,奴才也觉得像,真是像极了!不过是不是有点折煞大将军了?那可是陵城斗鸡里的‘常胜将军’呢。” 捕快一哽,敢情这是拐着弯儿骂他呢? 正气得心里有些梗塞,岂料那贵公子竟还认真地思索了一番,似乎对小厮的话还有些苟同。 捕快气得脸红脖子粗,招了招手,“来人,将这几个嫌犯通通抓回衙门,关进大牢,听候大人发落。” 谁知他这话音刚落,那几个人竟然笑起来了。 贵公子更是捧着肚子弯下了腰,“哈哈哈哈哈,王二,你听见他说什么了吗?他说要将本少爷关起来,这可真是本少爷这么多年来听过最好笑的笑话了。” 王二道:“少爷,您可得给人留点儿面子,捕快大人的官儿可大着呢,也不知道会不会被咱们家老爷的名讳给吓尿!” 秦栖皱眉,这些人究竟是什么来头?竟然大庭广众之下杀人,连半分害怕也没有。 陆淮紧紧地抿着唇,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头儿,这……”一个官兵擦了擦额上的虚汗,请示捕快道。 捕快咽了咽口水,看着他们这般有底气的样子,心里也有些发虚,却还是梗着脖子,“带、带走!” “哎呀,”贵公子拍了拍袍子上的灰,“既然这么诚心相邀,那本少爷就去衙门转转吧,但是……” 为散相权文武立,贵胄伤人蔡氏庇7 他话锋一转,眼睛盯着捕快看了半晌,盯得后者手里都出了冷汗,他又笑了出来,“请神容易送神难,捕快大哥,你可别后悔。” 什、什么意思? 捕快舔了舔唇瓣,心里忽然有些没底。 “走吧,伙计们,随本少爷去衙门玩会儿。”贵公子轻松抬步,没等官兵抓他,自己就朝着衙门的方向走了。 见他这么配合,捕快心里倒是松了口气,只是又隐隐有些担忧。他不会……真请了尊大佛吧? 悄悄叹了口气,“将这赌坊封了,乞丐带走。” “是。” …… …… “你说,”秦栖蹙眉,低着头道:“这赌坊你从前常来?” 陆淮心虚地别开眼,“喀……嗯。” “那就奇怪了。”秦栖没有深究他,反倒将眉头皱得更紧,双眉之间的褶皱仿佛能夹死蚊子。 陆淮挑眉,“哪里奇怪?” 秦栖拧着眉头,细细数来,“依你的脾性来看,你去的地方,自然是京城中最好的,对么?” “对。” “因此这座赌坊是京中数一数二的大坊。京城中人众多,赌徒也不在少数,这赌坊盈利自然是极多的。 奇怪就奇怪在,这般赚钱的大赌坊,说封就封了。上至掌柜,下至杂扫,竟无一人反对。” 陆淮一怔,似乎的确是这样。这赌坊从前也不是没人闹过事,只是并未到贴封条的地步。这么一看,好像是有些问题。 老板都不担心被断了财路么? 正想着,秦栖又说话了。 “他们这般平静,不外乎有两种可能。第一,对此事毫不在乎,对酬劳也满不在乎。” 陆淮挑眉,这第一种显然不可能。 大家都有嘴,像“钱财乃身外之物”这样的话,人人都会说,然而真正能视金钱如粪土的高洁人士,他这辈子都还没见过。 “第二种可能呢?” “第二种便是,他们心里十分笃定,赌坊不会受到牵连,自己也能置身事外。换言之,上面有人替他们打点。这,便是底气。” 陆淮眼底划过一丝赞赏,却没有说什么。 “罢了。”秦栖抬头,看了看天色,呼出一口浊气,“无论如何,这都是衙门的事了,你我还是快些回府吧。” 摸了摸她的脸,陆淮道:“好。” …… 今日也买了不少物件,首饰、衣裳和胭脂,女子用的东西应有尽有。秦栖捧着双颊,看着两个丫头收拾东西。 “小姐,姑爷对你可真好。”包包两眼放光,满目艳羡。 乐乐撇嘴,“是谁总在说姑爷坏话的?这会儿又知道姑爷对小姐好了,墙头草。” “别问我,我不知道。”包包傲娇地撅嘴,装傻充愣。 “分明就是你!” “我才没有!” 看着两个丫头收拾着收拾着又开始拌嘴,秦栖无奈地摇摇头,伸手拿了个雪花酥放进嘴里。 秦栖忽然想起行经初至之时,陆淮做的那些傻事。这正是净口胡同里那家铺子的雪花酥,据说当日掌柜的被吓得不轻。 于是她今日与陆淮便又去了净口胡同。没想到那掌柜的记不得自己,反倒记得陆淮,吓得一哆嗦,连钱都没收就将雪花酥送给他们了。 最后还是陆淮双目一瞪,不爽地塞给了他。 —— [作者的话]困了,暂时两更,白天继续码。 宝贝们早点睡觉,么么哒?(?`^′?)? 为散相权文武立,贵胄伤人蔡氏庇8 “秦栖。”陆淮走了过来,坐在她身边,“那案子结了。” 她点点头,“衙门办事挺快的。” 陆淮皱眉,“你可知凶手是谁?” 秦栖一愣,蹙眉道:“难道不是哪位少爷么?” 难不成是别人?她亲眼所见是那人对其打骂,最后才酿成这样的结果。可陆淮却问她是谁……? 陆淮叹了口气,摇摇头道:“你可还记得那个出来指证的小乞丐?” “记得。” 他身上无一处是干净的,甚至连头发丝儿都结成了块儿。然而他身体颤抖,眼神却是发亮。即便已经过去了几个时辰,秦栖现下依旧是历历在目。 “难不成凶手是他?”秦栖扯了扯嘴角,有些不可置信。 陆淮颔首,眉头紧紧皱着,“正是。也不知他们都做了些什么,官府竟断定凶手就是那小乞丐,现下就等着他自己画押呢。” 他轻叹一声,“虽说他现在有些抗拒,但是只怕依旧逃不过屈打成招的命。” “屈打成招?”秦栖从未接触过官府衙门,曾经也只是与父亲去过大理寺。对于这些,她实在有些不解。 “难道衙门不是为了维护治安而立么?不应该按照律法去寻求真相吗?”秦栖觉得有些荒诞。 陆淮安抚地握住她,“你说的都对。只是现世的人,都求安稳。做父母官的更是难办,官大一级压死人。若非那人后面有人,衙门也该好好处理的。” “我不太能理解。”她扯了扯唇角,“屈打成招、违心办事,这便是昱明盛世么?” 这话有些大逆不道了。 陆淮左右看了一眼,发现阿屿与丫鬟识趣地退了出去,顺便将其他仆人也带走之后,这才摸了摸她的头,眼神深邃,“曾经是盛世,如今是腐败,将来是暴政。” 秦栖有些听不懂他说的话,也并不想懂。这意思太深奥,甚至会引火上身。她只是低着头,“我做不到。” “嗯?”陆淮偏了偏脑袋,凑近了一些,“什么做不到?可要我帮你?” “我做不到见死不救。若是恶人也便罢了,这小乞丐分明是难得的诚挚之人。”她抬起眸子,抿了抿唇,一字一句地认真道:“若得伯乐,必是千里良驹。” 看着她认真的样子,陆淮猛地一怔,脑中陡然浮现出他与陆川说的话来。 ‘你伪装良久,是想做什么?可是有何抱负未成?’ ‘若遇明主,则淮甘为纨绔公子;若逢昏君,则淮愿做乱世枭雄!’ 然而眼下看着秦栖这样认真的模样,陆淮心头一热,嚅了嚅唇,却吐不出半个字来。 见他久不回答,秦栖有些丧气地垂下了肩头,“不行么?” “啊?”他回神,声音竟隐隐有些沙哑。陆淮干咳两声,清了清嗓子,道:“行,我会帮你的。” 秦栖这才弯了弯眸子,“事不宜迟,你先带我去衙门看一看吧。” 她也不知道,为何对陆淮有着莫名的信赖,似乎他答应了自己就一定能成功似的。陆淮不过是京中的纨绔一枚罢了,又能起到什么作用呢? 为散相权文武立,贵胄伤人蔡氏庇9 “好。” …… …… 京城衙门内,捕快正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呆子!还不快给蔡少爷磕头认错!”程府尹吹胡子瞪眼,踹了一脚捕快。 他怎么也没想到,蔡国丈的独孙竟然来了京城。更没想到的是,他这没眼力见儿的下属,竟然将人给他带到衙门里来了! 谁不知道这蔡国丈的孙子蔡风胤,从小就是个调皮蛋。还在京中的时候就四处祸害百姓,这里偷一个馒头,那里抢一个荷包的。 这小混球从前可不比现在的陆淮和舒展安分,也就是蔡国丈权高位重,还极其宠爱他,特地派人替他收拾烂摊子,这才没人闹到上边儿去。 后来他们举家搬迁,到了陵城,大家才暗暗松了口气。可陵城的百姓可就难了,那天高皇帝远的,蔡风胤才是真正的无法无天。 可这眼瞎的,给他把这尊佛请进官府来,这是存心想要祸害他呀! 蔡风胤翘着个二郎腿,手里端着茶杯,用盖子扇了扇,正漫不经心地往嘴里送去。见他一副似乎根本没听自己说话的样子,程府尹就知道,这位主儿是还没消气呢。 咬了咬牙,程府尹一脚朝捕快踢去,“愣着干嘛,是听不见本官的话吗!” 捕快一时不察,被他踹到了地上趴着,屁股隐隐作痛。 “蔡……蔡少爷,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还望少……少爷大人不计小人过,饶了小的吧。”他一边磕头,一边断断续续道。 蔡风胤将茶喝完,这才抬起头来看了他们一眼,似是刚注意到两人似的,惊讶地掀了掀眼皮,“哟,这不是程大人么?教训下属呢?” “哎,是是是……”程府尹点头哈腰,擦了擦额头上的虚汗。 “啧。”蔡风胤撇了撇嘴,数落道:“这茶味道不是很好啊,程大人莫不是用去年的陈茶来搪塞我吧?” “这……” 程府尹擦了擦冷汗,居然被这小崽子吃出来了。 上面不是没有给他们发好茶,只是这衙门里都是一帮糙汉子,哪里喝得来那么金贵的东西,简直是浪费。 于是他便自作主张地,将家里的陈年旧茶拿来了衙门,反倒将新茶好茶带了回去。前几天夫人看见了,还夸他机灵来着。 只是这蔡风胤自小受宠,嘴定是极其刁钻的,即便是让他喝了出来,他也不能承认。这种勾当,如何也是不能拿出来说的。 “这的确就是上面发下来的新茶啊,蔡少爷,您是不是没喝习惯这京城的普洱?”程府尹小心翼翼地开口。 “一派胡言!”蔡风胤忽然将茶盏砸到了地上,对着程府尹厉声道:“本少爷虽说这些年都在陵城待着,喝的却从来都是京城普洱,小小府尹,岂敢欺瞒本少爷!真当本少爷没去姑母处喝过茶么!” 程府尹大惊失色,这小崽子是蔡国丈的孙子,那他口中的姑母,岂不就是……皇后娘娘! 想明白这关系,程府尹哆哆嗦嗦地跪下,朝他磕了好几个响头,“少爷饶命,少爷饶命啊!下官知错了!” 为散相权文武立,贵胄伤人蔡氏庇10 “呵。”蔡风胤掀了掀眼皮,慵懒地换了只腿,“本少爷也不想与你追究这些琐事,我只想问问你,本少爷现在能走了么?” 程府尹连忙点头,“能能能!凶手既已伏法,少爷想走便能走!” 得到想要的回答,蔡风胤起身便走,刚到门口却又想起什么,转过头鬼使神差地喊了一声:“老头儿。” “哎哎哎,下官在呢。” “你可知道……”他摸着下巴,思索道:“前些日子离京的那个女的,是谁么?” 程府尹一呆,这这这……这小混球说的不会是哪位吧? 虽说静嫔离京的事,圣上并没有传出,但是他们这些底下办事的,是得对贵人的安危负责的。要是出什么意外,别说乌纱帽了,只怕他这项上人头都没得保留。 因此为了更好的保护贵人,他还是去问了一嘴大理寺卿。大理寺和他这小小衙门虽然都是查案的,但是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中间隔了个十万八千里。 大理寺是专查皇亲贵族之间的案子,而他却是管平民百姓的。说是个京兆尹,其实还不如外头的县丞。 不过毕竟是在京城办事,比外面条件要好得多,时不时还能拿点茶叶回去,让夫人开心开心。 本来这差事也落不到他头上,他唯一的优点便是他爹有个好姓。 他姓程,是平城程氏的旁支。而大理寺卿程文章是嫡系,也勉强能攀上几分关系。家族远在平城,他便上京来了,凭借着这份关系,也算混得还行。 只是……这蔡风胤问这个干什么? 程府尹下意识皱眉,嘴角假笑,忽然想起来曾经关于蔡风胤的传闻。 吃喝嫖赌,烧杀抢夺。调戏良女,无恶不作。 虽说有夸大的成分在里面,但是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若是没点依据,谁敢编排这位主儿? 程府尹咽了咽口水,这少爷不会是……不会是看上……看上…… 他连忙闭了闭眼,不能再想了,这可是要杀头的。 “喂,老头儿。”蔡风胤不知何时走到他跟前了,用脚踢了踢他,“本少爷问你话呢,聋了?” “回少爷的话,那、那女子,她是……”程府尹很犹豫,“是……” “是什么是,赶紧说!”蔡风胤又踢他一脚。 架势虽足,力度却很小。程府尹擦了擦汗,心里一横,道:“那是静嫔娘娘。” 蔡风胤皱眉,“娘娘?那是昱明帝的女人?” “是……是啊,静嫔娘娘深受陛下宠爱。”程府尹吐了口气,这小崽子,真是什么都敢说,真不知道祸出口出吗? “啧,那么年轻?” 程府尹小心斟酌,“许是静嫔娘娘保养得当吧,晔王殿下都已经弱冠了,陛下还说她没什么变化。” 蔡风胤这次是真的惊讶了。他诧异地看着程府尹,“她便是晔王的生母?看起来也太年轻了些,想不到她儿子比我还大了。” “是……是啊……”看他这副模样,程府尹只能小心赔笑,生怕哪儿惹到他了。 为散相权文武立,贵胄伤人蔡氏庇11 真是可惜了。 蔡风胤伸了个懒腰,道:“罢了,本少爷走了。” “少爷慢走,少爷慢走。”程府尹心里叹了口气,这尊佛,总算肯离开了。 …… …… 然而,最后蔡风胤还是没能走成,因为他被人告了,而且告到了大理寺。告他的不是别人,正是被指为凶手的小乞丐。 程府尹走在路上,他怎么也想不通,那个小乞丐分明被自己关在了大牢里,就等着签字画押呢,怎么会跑出去告状了? 这一告就告到了大理寺,即便他与程文章有些关系,他也不敢保证自己能安然无恙地出来。毕竟靠关系上位和屈打成招,哪条都不是太好的罪名。 然而到了大理寺他才知道,这哪是什么小乞丐,分明就是陆淮那纨绔! “程大人,你可算来了,本少爷都等你好久了!”陆淮翘着个二郎腿坐在一旁,看见他来了还给他打了个招呼,“吃了没?” 这动作倒是与蔡风胤如出一辙。 程府尹没好气地看他一眼,对着正位上的程文章行礼叩拜,“下官程咬银,拜见程大人。” “噗。”陆淮没忍住,笑出声来。程咬金他倒是听说过,这程咬银…… 感受到众人投来的目光,陆淮咳了咳,“喀。没事,在下只是觉得程大人的名讳,很有个性。” 程府尹咬了咬后槽牙。 他向来不喜欢对人提及自己的名字,只因他双亲都是目光短浅的,以为名字取得好便会如愿以偿。 这不,就给他仿着前人,起了个程咬银。一来希望他能多金多银,二来希望他能得圣上重用。 “咦?”坐在另一边翘腿的蔡风胤挑了挑眉,“这倒是巧了,程大人,你与大理寺的程大人都是程大人啊。” 听着这人跟说绕口令似的,陆淮抬头看了他一眼。 “嗯,”程文章颔首,“他是程氏旁支,也算是本官的表弟。” 陆淮挑眉,他竟毫不掩盖,直接承认了么? 程府尹闻言倒是一喜,得到嫡系最出色的人肯定,会让他在族中的地位水涨船高,这可比拿几十斤茶叶让他高兴。 “原来如此,那咱们什么时候开审啊?我都饿了,今儿连午膳都还没用呢。程大人,大理寺包不包吃食啊?” 陆淮瞥了一眼程文章不算好看的脸色,嘴角溢出些似有若无的笑意来,不过转瞬之间,又被他死死地压制住了。 “啪——” 堂木一拍,程文章正襟危坐,“升庭!带人犯!” “哎哎哎,”陆淮忽然伸手叫停,“程大人,你可别说错了,人犯可在对面坐着的呢,你要带的,是原告。” 他瞟了一眼蔡风胤,示意他才是人犯。 蔡风胤毫不示弱地扬了扬眉,丝毫不虚。 看着底下两个纨绔,程文章有些头疼。他扶了扶额,重新开口,“来人!带原告!” “威——武——” 震耳欲聋的踱木声与官兵低沉的嗓音交织在一起,震得陆淮忍不住皱了皱眉头,抬头一看,对面那崽子已经将耳朵捂上了。 —— [作者的话]啊……今天的六更补完了,该码明天的了,十二点再见吧。 (小声bb)虽然不知道会不会明天又补一天……总之今天更完啦,几个小时后再见! 为散相权文武立,贵胄伤人蔡氏庇12 “……”陆淮扯了扯嘴角,这混球,真是一点儿没变。 “啪!”又是一声堂木响,惊得满座噪声光。 程文章眉头一皱,肃声道:“堂下何人,报上名来。” 小乞丐手脚都被套了链子,瑟瑟缩缩地跪在地上,“草民惊蛰拜见大人。” “惊蛰,你有何冤要报于本官?快快道来。” 惊蛰戴着手链,发出叮当的撞击声,他却充耳不闻,只是对着程文章磕头,“草民要状告旁边的这位公子,他伤人在先,诬陷草民在后,求大人为草民做主啊!” “竟有此事!”程文章双目一睁,严厉道。 又是“啪”的一声,他看向仍旧坐着的蔡风胤,“被告何在!” 见众人的视线都落在了自家少爷身上,王二小心地推了推他,低声道:“少爷,叫你呢。” 蔡风胤看了他一眼,这才有点反应。他站起身,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然后跪坐在地上,“在这儿。” “他说的可是属实?”见他这般,程文章不悦地皱起了眉头。 “简直一派胡言,一句话也不对。”蔡风胤摸了摸脸,“我可没伤人。小乞儿,这可是公堂之上,没证据还是不要泼脏水的好。” “你……”惊蛰涨红了脸,然后看向程文章,愤愤然道:“大人,我没说谎,我亲眼所见他叫人将那位大哥捅了一刀。” “嗯。”程文章点头,“蔡风胤,你有什么要说的?” 蔡风胤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你看看你手脚上的镣铐,再看看我,一眼就能看出谁是嫌犯。连程大人都知道的事,你却偏要诬陷我,你说你傻不傻。” 这个程大人,可不是上头那位程大人,而是在一旁坐着努力降低存在的程咬银。 程府尹正想着寻个什么由头离开呢,就被蔡风胤给点名了,他只能尴尬地笑了笑,“是、是是是,下官的确知道。” 蔡风胤一脸无辜,“大人,你看,我就说这小乞丐是在说谎。这小乞儿,满嘴胡言,大人这般英明神武,自是不会被他骗了的。” “你……你们……”惊蛰难以置信地指着两人,气愤不已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一直在沉默着看戏的陆淮摸了摸下巴,忽然道:“既然小程大人说,惊蛰是嫌犯,那他可有签字画押?” 程文章肃目一扫,程府尹登时愣了。 这这这……他只是让人将小乞丐拷打一番,谁知还没用上刑,就让陆淮给截胡了,哪儿有时间去签字画押啊! 然而对上程文章的眼神,他却不得不硬着头皮道:“……有,自然是有的。” “你撒谎!”惊蛰气得双颊绯红,“我根本就没有画什么押!你在说谎!” “啪!” “肃静。”程文章皱眉,看向程府尹,“既有状纸,还不快快呈上。” “哎是是是,下官这就派人去取来。”程府尹连忙点头哈腰,给随着来的人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即心领神会跑走了。 半炷香之后,他回来了,并将一份状纸呈给了程文章。 为散相权文武立,贵胄伤人蔡氏庇13 “这便是惊蛰的状纸么?”程文章看了几眼,问道。 程府尹连连点头,“是是是,这就是他的状纸,画了押的。” 惊蛰气得站了起来,“我没有画押!那根本就不是我的!” “肃静。”程文章皱眉,惊蛰涨红了脸,却还是没有再开口,乖顺地跪下了。 “既然小程大人非说这是惊蛰画的押,而惊蛰又否认,”陆淮摸着下巴,“不如让惊蛰现在摁个手印儿,对比一番如何?” 程府尹一僵,这哪儿行啊!他不过是使眼色,让下头的人随便按了个印子,说是惊蛰的,若真是对比,岂不是立马就穿帮了? 然而没等他拒绝,程文章便点头同意了,“如此甚好。来人,取印泥来!” 师爷拿来了印泥和纸张,放在了惊蛰面前,示意他摁手印。 惊蛰很是配合地沾了印泥,然后按在了纸上。他的手指纹路分明,很轻易就能看出指纹。 师爷将他的指印取走,上交给了程文章。程文章将两张纸上的指纹放在一起,细细地对比。 “啪——!”又是一声惊堂木,陆淮和蔡风胤不约而同地震了一跳。 “大胆程咬银,竟敢伪造状纸,欺瞒本官!”程文章怒目而瞪,丝毫没有因为血缘关系就容情,“你派人交给本官的那份,指印宽大,纹路隙远。而惊蛰印的这份,却是小了整整一圈,间隙也稍近。你可知罪!” 程府尹从椅子上跌了下来,脸色灰白,完了,一切都完了啊。 他胡须发颤,嚅了嚅唇,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余光瞟到坐在一旁看好戏的蔡风胤,程府尹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猛然间对着程文章磕头,“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这一切都非下官的本意,都是蔡风胤、蔡少爷逼迫下官的啊!请大人明察啊!” 反正他都难逃罪责了,倒不如破罐子破摔,将这小混球也带上,没准儿还能少点刑罚。 陆淮挑眉看过去,就见蔡风胤一脸吃屎噎住的表情,嘴角不禁多了丝似有若无的笑意。 “喂!程咬银!你好歹也算朝廷命官,怎么能随意诬陷人呢?我不过是一介草民,凭什么威胁逼迫你啊!简直是血口喷人!” 蔡风胤叉腰,摆出一副泼妇骂街的架势,“我告诉你,本少爷也不是那么好欺负的,别以为你戴着个乌纱帽就能含血喷人了!本少爷还没将你偷换衙门茶叶的事儿说出去呢!” “你……你……”程府尹伸手指着他,发白的嘴唇不断颤抖着,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蔡风胤毫不示弱地回怼,“你你你,你什么你!你这老头儿,怪不学好,不知道判了多少冤案呢!” “好了,都闭嘴。”程文章皱眉,“将程咬银带下去,听候发落。” “是。” 他挥了挥手,“此案尚且未结,但惊蛰并非凶手,可无罪释放。” 惊蛰面上一喜,止不住地磕头,“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不必。”程文章抬手,示意他停下,“你亲眼所见蔡风胤持刀行凶吗?” 为散相权文武立,贵胄伤人蔡氏庇14 “回大人的话,草民的确是亲眼看见他叫人去捅了那位大哥,当时还有不少人都在场。” “嘁。既有不少人看见了,为何只有你自己小乞儿,可别为了泼我脏水,什么屎盆子都乱扣。”蔡风胤毫不在意地耸了耸肩,眉梢上扬,微微有些挑衅之意,“大人,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啊。” “嗯,你说得有理。”程文章点头,看向惊蛰,“你可有证人?” “我……” 惊蛰慌乱地转了转眼珠,他被关着,哪儿来的证人啊。若不是这位少爷与那位夫人替他申冤,只怕他现在还在吃牢饭呢。 蔡风胤痞笑,“那就是没有呗。” 话音刚落,就有一道声音传来——“谁说没有!” 陆淮眼里盛着笑意,与其他人一道抬头看去。 只见来者身着浅青长裙,只一根碧玉簪便将数千青丝尽挽,垂云髻好看又利落,腰间的香囊更是平添几分烟火之气。她双手交叠置于腹前,端的是大方得体。 不错,此人正是秦栖。 蔡风胤半眯了眼,“你是何人?” 陆淮站起来牵住她,“正是内子。” 秦栖抿唇一笑,对着程文章行了个礼,“民妇秦栖,拜见大人。” 程文章抬了抬手,“免礼。你可是来此作证的?” “正是。”秦栖颔首,“民妇亲眼所见,蔡少爷叫他身边那位对伤者打骂不已,最后拔出匕首,酿成惨祸。” 她顿了顿,继续道:“官兵将其与惊蛰一并带走,惊蛰原本是证人,最后竟变成了犯人,想必也有蔡少爷一份功劳在里面。” “当然,”秦栖似笑非笑地看向一旁,“府尹大人也是有帮忙的。” 程文章眉心一皱,看向蔡风胤,“她说的可是真的?可有此事?” 谁料蔡风胤没有回答他,反倒眯了眯眼,对秦栖道:“你认识静嫔?” 秦栖一愣,他现在不该义正言辞地与自己对峙吗?这是什么问题? 她被问得有些懵,却还是点点头,“妾身曾览娘娘风姿。” “那便是了。”蔡风胤双手一拍,咧了咧嘴角,忽然笑了出来。 他转过身,“确有此事。这罪,我认了。” 程文章愣了一瞬,继而反问:“你确定?” “确定。将我带走吧。”蔡风胤挑了挑眉,毫不在意地说着,如同在与他讨论今晚吃什么似的。 秦栖呆了呆,属实没有想到,他居然就这样认了罪。即便知道人不是他伤的,而且有人会来保释,关不了他几天,她也有些反应不过来。 毕竟哪个人犯在大理寺还能主动叫官兵将自己带走啊! 陆淮倒是没什么反应,只是握着她的手腕,看着程文章,“大人,该结案了。” 程文章抽了抽嘴角,这才拍了惊堂木——“啪!” “此案已结,来人!将惊蛰的手铐脚镣解开,将挑唆者蔡风胤与凶手王二押入大牢,听候发落!” 他一声令下,立马就有人将蔡风胤与王二带走了,走之前蔡风胤还扫了一眼秦栖。 “退堂!” 弧门此日犹能记,她与星辰俱心系1 “威——武——” 案子总算结了,秦栖舒了口气,与陆淮并肩走出大理寺。 身后传来惊蛰的声音,“二位恩人请留步!” 秦栖驻足,与陆淮对视一眼,转过头看向惊蛰。 他依旧是一副落魄的乞丐模样,眼神却如同在街上的时候一样,亮得吓人。 他走到两人面前,掀了补丁的袍子就是一跪,“今日多谢两位的救命之恩,惊蛰定当涌泉相报,万死不辞!” 秦栖对他的行为有些不解,却没说什么,只是点点头,与陆淮一同离开了。 “秦栖。”走在路上,他忽然叫她。 “嗯?” 只见他指了个方向,“你看。” 秦栖下意识看过去,就见那原本贴了封条的赌坊又开始门庭若市了。 她睁大了眸子,语气甚是诧异,“怎么这么快就解封了?” 且不说本就是因为这赌坊才起的事端,便是与其无关,也不该这么快便收到消息啊。 她与陆淮脚程也不算慢,从大理寺走到此处,也不过是用了一炷香的时间,这赌坊竟已经重新开放迎接赌客了。 所以这一定不是才接到消息的,想必是程文章还在审案之时,便已经有人撕了封条吧。 思及此,秦栖的目光沉了沉。 心思百转之间,陆淮忽然开口了。他指着赌坊旁边的一条小巷子,道:“你看那边。” 秦栖眯了眯眼,这才看见那边有个人正鬼鬼祟祟地进了赌坊侧门,身形看起来有些眼熟。 “想不到啊,这赌坊后面的人,竟然是他。”正思索着,陆淮却恍然大悟般地说了一句,继而勾唇笑开了。 …… …… “少爷,奴才实在想不明白。”王二挠了挠腮帮子, 蔡风胤翘着二郎腿坐在牢房的床上,嘴里还哼着小曲儿,让人觉得他仿佛不是来吃牢饭的,倒像是来度假的。 不过确实如此。 由于他的身份特殊,是皇后的亲侄子,因此即便是在天牢里,那住的也是“天字一号房”。 最干净的牢间,最上等的饭菜,最暖和的棉被,连外面挂着的刑具都是最新的。甚至王二这个杀人凶手,还被特许与他关在一起照顾他。 蔡风胤在这里除了被关着不能随意走动之外,与度假似乎也没什么两样。 “嗯哼?”他靠在墙上,将嘴里的稻草吐了出来,心情颇好地问了一句,“什么想不明白?说说,让本少爷智慧的脑子替你解决解决。” “奴才想不明白,少爷明明可以不承认,他们也没别的证据,怎么就……”王二抓腮挠头,一脸愁绪。 “怎么就被关进来了?”蔡风胤双手枕在脑后,脚不断抖动。 “唉。”他叹了口气,站起身来拍了拍王二的肩膀,“小二啊,这都是爱情。” 啥?爱情? 王二傻了,自家少爷赌个钱还赌出爱情来了,等回去老爷夫人问起,他要怎么说? 看他这副呆愣的样子,蔡风胤颇为享受地摇摇头,一副沉浸在其中的模样,“你不懂,本少爷不怪你。” 王二悻悻然闭了嘴。 好的,他不懂,他不说了还不成么? 弧门此日犹能记,她与星辰俱心系2 然而嘴闭上了,心思却活跃起来。王二止不住地想起几个时辰之前,自家少爷与程府尹和秦栖的对话来。 ‘你可知道前些日子离京的那个女的,是谁么?’ ‘回少爷的话,那、那女子,她是……是……’ ‘是什么是,赶紧说!’ ‘那是静嫔娘娘。’ ‘娘娘?那是昱明帝的女人?’ …… ‘你认识静嫔?’ ‘妾身曾览娘娘风姿。’ ‘那便是了。这罪,我认了。’ …… 王二瞪大了眼,忽然意识到什么,猛地转头看向蔡风胤,却见后者伸出食指抵在唇上,“嘘。” 他张了张嘴,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 ……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早朝上,群臣行完参拜礼之后,无常站了出来,挥着拂尘尖声道。 “微臣有本要奏。” 见有人跨了出来,众人下意识顺着看过去。原来是吏部尚书柳木卯。 吏部掌管天下文武百官的任免、考课、升降、勋封、调动等事务,也算是处于六部之首。 而柳林卯身为吏部尚书,更是兢兢业业。 几乎每次启奏,他手里都是握足了证据,启奏一次就要落马一批官员。于是有不少人为了巴结他,投其所好地去讨好,却被他一一驳回了。 于是群臣这才明白,他这个人油盐不进,甚至于有些软硬不吃。渐渐的,大家也就歇了那份心思。 而此刻他忽然站了出来,文武百官下意识夹紧了屁股。 这人办事太过认真,因此极其地受到昱明帝赏识,即便他已经投靠于秦丞相,不对,现在是秦文相了,皇帝对他的器重也半分不少。 “柳爱卿请讲。”昱明帝抬了抬手,虚扶一番。 柳尚书弯着腰,视线落在地上,语气平静,“启禀陛下,微臣要奏的,是大理寺卿——程文章!” 谁?大理寺卿? 昱明帝以为自己听错了,又问了一次,“柳爱卿,你说谁?” “回陛下的话,微臣奏的是大理寺卿程文章。” 话音刚落,众臣都诧异了。这柳木卯真是越发大胆了,连堂堂大理寺卿都敢奏不说,竟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真是铁面无情! 众人忍不住抬头一看,正主程文章果然面色铁青,呼吸都加快了不少。 “这……”昱明帝微微睁大了眼,“柳爱卿,程爱卿怎么了?” 柳尚书深深一鞠,“微臣要奏程文章官商勾结,贪赃枉法,任人唯亲,视百姓利益于无物。” 哗,他可真敢说。这一系列罪名扣下来,便是秦文相与覃武相也扛不住这个罪名吧。 程文章已经咬牙握拳了,却还是忍不住破了规矩,站出来质问他,“敢问柳尚书,本官何时犯了这么多错处?柳尚书可别听信谗言,血口喷人!” 秦丞相忍不住皱了皱眉,这程文章分明是在指桑骂槐,内涵他指使柳尚书启奏昱明帝,告他的状呢。 他撇了撇嘴,莫名其妙。 大理寺少卿李宁启站在一旁,低着头没有说话。 柳尚书语气平淡,面色沉静地对程文章行了个礼,“程大人,请听下官细细道来。” 弧门此日犹能记,她与星辰俱心系3 程文章气极反笑,“好,你说,本官听着。” “是。”柳尚书从怀中掏出一本奏折,递给无常,“陛下请看,这是微臣拟的折子,两份证据也搁置其中。” 他弯着腰,恭敬道:“里面详尽写了程大人的罪责,包括任人唯亲,提拔毫无才干的旁支为京兆尹,此乃其一。 与赌坊老板勾结,此乃其二。 私下受贿,此乃其三。 程大人身为大理寺卿,定是熟读大昱律法的,因此明知大昱禁止官员往来赌坊,却依旧知法犯法,此乃其四。” “罪加四等,微臣以为,按律当削去官职,没收财产,将其尽数充入国库,并诛九族。” 昱明帝看完奏折与夹在其中的两张证纸,面色已经黑沉如水,却一言未发,只因里面并不只写了关于程文章的东西。 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 程文章脸色煞白,他怎么也没想到,不过是个纠纷伤人的案子,竟会将自己的底细尽数扯出。 他又气又急,自己与这柳木卯从未有何过节,他却一而再再而三地伤他羽翼,这次竟直接将自己牵扯进来了。 大臣们都是善于察言观色的,见状纷纷闭口不言。看龙椅上那位的脸色……这程大人,只怕是在劫难逃了。 果然,昱明帝沉默了片刻,便厉声下令。 “大理寺卿程文章,为官不洁,沾赌受贿,任人唯亲,知法犯法,朕心甚愤。 按大昱律法,当诛其九族。念程文章在位期间,兢兢业业,故削去其官职,贬为庶民,没收家产,尽数充公,流放程氏全脉至琼城,即日启程。” 琼城,许多人顾名思义,都以为是琼楼玉宇林立的城池。然而当他们到了之后才发现,这个“琼”,并不是琼浆玉液的“琼”,而是穷凶极恶的“穷”! 程文章脸色灰白,双腿忽的一软,险些跪坐在地上。 柳木卯依旧是那副平静如水的样子,“陛下英明。” 见程文章被人带下去,晔王便站了出来,眉间含愁地拱手,“父皇,如此一来,大理寺卿之位岂不空缺?” “喀……喀喀喀……”昱明帝如同老了好几岁似的,连连咳了好多下,才缓过气儿来。他摆了摆手,“让李宁启李爱卿暂代吧。” 李宁启连忙站出来,对着昱明帝行礼,“微臣遵旨,定不辱命。” 昱明帝有些灰败地摇摇头,“退朝吧。” “恭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殿内又传出那庄严肃穆的声音,如同这座都城最深的叹息一般,不绝于耳。 …… …… 告示很快贴满了大街小巷,上至花甲,下至垂髫,无一不在谈论着这事。 得知那赌坊是真的被查封了,百姓们有人高兴有人愁。 高兴的大都是些妇人,她们喜悦的表情扬在脸上,平淡的姿色也多了几分靓丽。 而忧愁的则是那些赌客,京中已经查封多处赌坊了,现下连最大的一座也没了。真不知过些时日要去何处,才能寻到坊子了。 弧门此日犹能记,她与星辰俱心系4 茶楼里,秦栖惊讶地看着底下涌动的人群,抬眸看向陆淮,“为何大理寺卿会被革职?” “喏。”陆淮努了努嘴,“告示上不是说了么?贪赃枉法,滥用职权。” “可是……”秦栖无意识地转动着手中的茶杯,“柳尚书是如何得知的?他们共事多年,若是早能查到,只怕也不会这会儿才拿出来说。” 看着她皱眉苦想的样子,陆淮勾唇,“很想知道?” “想!”秦栖下意识回答,忽然又反应过来,“你难道知道?” 她探究地看着眼前的人,喃喃自语道:“难不成此事与你有关?” 陆淮眼神深邃,嘴角带着明朗的笑意,怎么看都是一个翩翩佳公子。然而这佳公子开口一句话,就将自己变成了假公子。 他说,“你亲我一下,我就告诉你。”说完,他想了想,又补充道:“就像上次在马车里那样。” 秦栖憋红了脸,上次……他说的是接风宴那日。她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勇气,竟然难得地反客为主了一次。 “……你直接告诉我不行么?”她小声嘀咕。 陆淮挑起一只眉头,学着她的语气,“你直接亲我不行么?” “我……”秦栖气结,这人真是跟地痞流氓一样无赖。 她走到门口左右看了看,发现四周没有人,这才将包厢的门关上,然后坐到了陆淮身边。 看着她跟做贼似的,陆淮打趣道:“怎么像偷情一样?” 秦栖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这嘴真是越来越欠揍了。她深吸了一口气,然后飞快地在他脸颊上印下一个温热湿润的吻。 “行了吧。”秦栖捂着双颊翻了个白眼,手掌下是发烫的嫩肉。 见她这般,陆淮只觉得心里有些痒,伸手将她的下颚抬起,然后准确无误地盖了上去。 辗转厮磨。 在秦栖感觉自己快要喘不过气,他总算松开了她,转而伸手将她圈在怀里,下巴搁在她头顶上,“真甜。” 他的声音微微沙哑,说的话更是莫名其妙。偏偏就是这莫名其妙的话,羞得秦栖想要找条地缝钻进去。 她自小便是在国子监接受的教育,学的都是些大家之风、闺秀之气,偶尔遇见一两个调皮的同窗,也都没有这般耍流氓的。 秦栖一时气不过,伸手在他腰间一拧—— “嘶,”陆淮深吸一口冷气,“谋杀亲夫啊。” 秦栖娇哼一声,微微松了手指。 “好了好了,我告诉你是怎么一回事。”陆淮失笑,这才开口,缓缓道来。 原来那日她与陆淮在赌坊侧门看见的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大理寺办案的师爷。 赌坊后面究竟是什么人,能将衙门的封条视于无物,能够在根本没有收到程文章这个大理寺卿的命令之前,便直接撤去封条。这正是他们所奇怪的。 秦栖所想到的,都是地位高于大理寺的人,才能完全视若无睹。却忘了,程文章自己,也可以是赌坊的后头人。 原本陆淮也没想通,偏偏撞见了大理寺的师爷,这可算是瞎猫碰上死耗子了。 弧门此日犹能记,她与星辰俱心系5 看见他,似乎一切都通顺了起来。 因为幕后之人正是程文章,因此能在被贴封条的时候面色沉静,能将衙门的封条视于无物,能够在根本没有收到大理寺的命令之前,便直接撤封。 程文章收了贿,便得为赌坊谋福利,封条当然是撤得越快越好。而那师爷,正是受了程文章的命令,才会急急地跑来赌坊。 正巧就被陆淮认出来了,而后他派人将此事告知秦丞相,秦丞相查探一番,果然与他料想得一般无二。因此柳尚书才会在朝堂之上高发程文章,又一官员落马了。 史书记载,昱明十四年,前大理寺卿程文章贪赃枉法,被吏部尚书柳木卯揭发,按律当诛九族。帝仁德义云,念其在位功就,全脉流放。前大理寺少卿李宁启升为大理寺卿,大理寺之事落下帷幕。 …… …… 时间转瞬即逝,不知不觉之间,竟已临近端午了。似乎前几日才参加了年宴,现下竟然已经过去快五月有余,实在让人有些反应不过来。 天气日益闷热了起来,陆尚书怕秦栖热,特地派人搬来许多冰块,房间和院子里各放几块。若不是她执意拒绝,只怕陆尚书还要给她弄个冰床出来。 这番举动,引得陆淮艳羡不已,甚至开始怀疑起自己与陆尚书的关系来。 “常叔慢走。”秦栖将陆管家送走,转身就见陆淮正满眼怨念地盯着她。 秦栖失笑,“怎么了?怎么这样看着我?” 陆淮撅嘴,有些不爽,“我可能是捡来的,但你肯定是亲生的吧。” 扯了扯嘴角,秦栖没有理会他的胡言乱语,去了小厨房看厨娘丫鬟们包粽子。 见她来了,厨娘放下手里的东西就要起来见礼。秦栖抬手止住,示意她们免礼,转而拿了一把椅子做到几人身边。 下人们哪敢与她平起平坐呢,忙不迭就要起身,却被秦栖拦住了。 “我也想试试,可以教教我么?”她浅笑,询问道。 “这……”厨娘们面面相觑,也不是没有哪个主子说要学的,只不过都是三分钟热度,还没包完就扔了。 只是毕竟是主子,既然吩咐了,他们就得照着做。 邹厨娘笑着开口,“少夫人想学,奴婢们自然是会好好包的,少夫人请拿两张粽叶吧。” 秦栖微微睁大了眼,“不用先净手吗?” 按照惯例,包粽子之前都要先将手反复洗干净,这样才能保证卫生。秦栖虽从未做过,却还是知道这个常识的。 而邹厨娘叫她直接拿叶子,倒显得有些外行了。 邹厨娘也没想到,这个主子竟还知道这个点。若是她怀疑自己没净手便给主子做吃食,无论如何也是会收到责罚的。 看秦栖没有别的意思,她也有些尴尬。 好在有另外几个厨娘看出她的窘迫,开口替她解围,“是了,要先净手的,邹姐姐和奴婢们都是已经净手了,这才忘了提醒少夫人了。” “就说邹姐姐呀,是咱们几个里面最年长的,已经开始忘事了吧?少夫人莫要与她一般见识。” 弧门此日犹能记,她与星辰俱心系6 “少夫人宽宏大量,自是不会与奴婢们计较的。” …… 得她们几个给的台阶,邹厨娘也就顺着说了,“是是是,奴婢年纪大了,忘记告知少夫人了,奴婢知错。幸而少夫人天资聪慧,不然奴婢可是罪过了。” 秦栖也没想与她们为难,这几个都是厨房里做事的。若是她们对自己不满,做点什么简直是易如反掌。 见她们这样,秦栖也便就坡下驴地笑了笑,“原来是这样,那我先去净手。” 有这个小插曲,厨娘们也不敢松懈了,纷纷认真地讲解演示包粽子。一天下来,秦栖倒也包出几个像模像样的粽子。 她双手撑在桌上支着下巴,眼里满是期待地看着陆淮,“怎么样?” 陆淮咬了一口肉粽,正细细地咀嚼。粽叶的清香与肉粒的荤味交织在口中,唇齿留香,实在惬意得很。 即便他喜欢吃甜的,也不得不说,肉粽的味道确实好。 只是这形状嘛……一言难尽,微微有些黏手。 秦栖见他一连咬了好几口,却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不免有些不爽,“好不好吃啊?” 陆淮一口咽下肚,接着又将手里的粽子往口中送去,期间还抽空回答了她,“还行。” 他的话含糊不清,倒像是忙着没空理她。 秦栖撇撇嘴,男人就是口是心非。 她派人送了一碟肉粽、一碟甜粽去给陆尚书,陆尚书很是高兴,一连夸了她好几句,又给她封了个红包,就跟钱花不完似的。 她还没在端午收过封红,虽然没有这个习俗,但是陆尚书特地给她准备了,秦栖心里还是很雀跃的。 昱国的端午习除了吃粽子之外,还有赛龙舟。 京城没有江,唯有一条护城河。平日里都有官兵把守,不让百姓靠近。唯有在端午这几天,才会微微松懈,准许百姓下河塞舟。 护城河边人声鼎沸,很是热闹。 秦栖与陆淮也去围观了,平日里辛苦耕作的百姓们今日都如同休沐似的,浑身都有使不完的劲儿,一个个齐心协力,脸上抖带着笑。 龙舟赛都要塞三天,他们没有看那么久,而是去丞相府住了几天。 先前接风宴那日陆淮便说要与秦栖一道回门,最后却被各种事情耽搁了。反正端午,秦丞相定是休沐在家,索性去看望一番。 虽说秦丞相已经变成秦文相,但是相府的牌匾并没有更换。 秦文相如今将权力摘了一半给覃大将军,不用再处理那么多的事物,反倒乐得轻松。 倒是难为覃大将军了。只怕他也是没想到,自己本来只是个负责打仗的武官,如今却被迫处理起朝堂上的事情来。 头疼不已。 秦文相闲了下来,见二人回来,更是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如今他也看明白了,陆淮这臭小子虽然玩乐成性,对秦栖却是实打实的好。况且以他阅人多年的经验来看,此人绝非池中物。 且等风云变化龙吧。 对陆尚书这个亲家他更满意,他在朝堂之上帮了自己许多不说,更是将秦栖当成亲生闺女来看待。原本只是政治联姻,能做到这样,也算是不错了。 弧门此日犹能记,她与星辰俱心系7 夫妻二人要离开之时,秦文相又是好一番叮嘱,眼里全是不舍,如同她出嫁那日一般。 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上,秦栖有些出神。 “在想什么?”陆淮将她的手搁在自己手上,细细端详。 秦栖笑了笑,“没什么,只是有些不舍。” 陆淮捏了捏她的手,“离得也不远,想回来的时候再回来便是。” “好。” …… …… 端午过了,时间就在知了声声入耳的鸣叫中跑得飞快。 天气似乎越来越炎热,院子里原本可以搁一个时辰的厚冰,如今半个时辰便化完了。 十几天过去,已经到了五月下旬。 这日更是热得出奇,秦栖都不敢再在院子里坐着,唯有屋内的温度稍稍低一些。 时下正是吃荔枝的季节,陆淮派人取来几盘妃子笑,放在她面前。 《佳肴趣志》上说,将此物置于冰上,不过一刻钟,便冰凉爽口,清热解暑。荔枝肉厚汁多,味甘沁脾。 即便吃多了容易上火,许多贵族子弟仍停不下入口的动作。 秦栖正剥开一只妃子笑,往嘴里送去,就听得陆淮问道:“今日你可有什么事么?” 秦栖含着荔枝肉,咀嚼的动作顿了顿。 什么事?这么热的天,她连动也不想动,能有什么事? 她最是怕热的。 虽然她也怕冷,但是相比之下,还是热更让她难以接受。 若是岁寒时节冷了,加几件衣裳便是。但若是炎夏时节热了,总是不能将衣裳脱光的。 所以一旦热起来,她是能不出门便不出门。 听陆淮这么问,秦栖都忘了将果肉嚼烂,便直接咽下了,幸亏没有噎住。 她顺了顺气儿,下意识摇头,“没有啊。” 他眼里带着笑,伸手拍了拍她的背,“嗯,我有事。” “你有什么事?”秦栖道。说完却又觉得不对,他什么时候没事了? 岂料这厮竟卖起了关子,挑眉神秘道:“天机不可泄露。” 秦栖撇撇嘴,她才不想知道,还是吃荔枝吧。 一盘荔枝见了底,她有些撑。胃饱了,好奇心却涌了起来。 陆淮难得这么郑重其事地和她说有事,难道说……他做了什么对不起自己的事? 秦栖支着下巴,蹙眉想着。 ……会是什么样的事呢? 视线落在身边之人的身上。陆淮正细心地剥荔枝,然后一颗颗地放在盘中,也不知为何不直接吃掉。 眼前的男子玉冠束发,长袖微挽。尽管只是最普通的装束,芝兰玉树的容颜也依旧格外招蜂引蝶。 对了,招蜂引蝶! 秦栖的脑子转得飞快,将所能记得的,他们所说过的话、做过的事都迅速回想了一遍,终于找到了答案。 时间定格在半年多以前,昱明帝为他们赐婚那几日。 忽如起来的消息,砸得她懵了。 然而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不过半日,便有许多追求者找上门来,问她此事是真是假,问得她头疼不已。 谁知将那些人送走第二天,陆淮又来了,甚至一来就爬相府墙头? 秦栖觉得自己实在不理解,却又好像有些理解。 弧门此日犹能记,她与星辰俱心系8 不理解的是他为何不走正门,理解的却又是“纨绔”这两个字。 他当时说什么来着? 他说,‘秦小姐,我是个纨绔啊,嫁给我有什么好的?你要是和我成亲,我只会冷落你,没准过几日我就带一堆小妾回来!’ 秦栖下意识轻咬着唇瓣,拧起眉头想了想。 陆淮此人,虽说一般情况下都是不着调的,但是却还算守信。不论是约法三章还是别的什么,他说出来了便会做到。 所以,他之前对她说的,想必也不会食言。 冷落,他们有时闹别扭,他就会冷落她。这一点,应该是做到了。 那只剩下纳妾一事了。 妾室入门,都是要面见当家主母的。他特地问她有没有空,难不成真是要带个小妾回来? 怪不得他明明无官无职,近几日却总是早出晚归,原来是这样。 依他这个懒散的性子,还肯特意问一句,想必是极其重视那妾室的。若是她不肯见,只怕他要不高兴了。 秦栖咬着唇角,想要努力忽视掉心底的不爽,却怎么也压不下去。 陆淮刚剥完荔枝,抬头就见她死死地咬着自个儿的嘴唇,都发白了。他惊了一跳,忙不迭地伸手掰开她的皓齿,将手指抵在之间,“你做什么?” 他的手刚剥了荔枝,带着冰凉的冷气与妃子笑的香甜。香味钻入口腔,秦栖咽下一口唾沫,下意识伸出小舌,轻轻地舐了舐。 陆淮眸色沉了沉,条件反射地将手缩了回来。然而小腹的火还未来得及发作,就听见她语气憋屈地开口了。 “她叫什么?” 陆淮:“???” 他皱眉,“你吃荔枝吃醉了?谁叫什么?” 秦栖瘪瘪嘴,“别装了,我都知道了,我又不对她做什么。” 陆淮懵了,这个女人在说什么?装什么?做什么?她又知道了什么他不知道的? “她啊。”见他愣住,秦栖心里更是不爽,语气硬邦邦地,“我都知道了,只不过是问个名字,见到之后好称呼罢了,你无需这般防备吧。” “……你到底在说什么?”陆淮觉得有些扯淡,她今日是抽筋了? 他竟然还想瞒着自己! 秦栖咬牙,“我知道你外面有人了,想将她纳进门来。我又没反对,不过是问个名讳而已,连着也不敢让我知道么!” “谁?”陆淮掏了掏耳朵,怀疑自己听错了,“你方才说谁?” 秦栖:“你的小妾!” 陆淮:“???” 这个世界玄幻了。去年他在自己不知道的情况下多了个未婚妻便罢了,眼下竟忧多了个妾室! 陆淮微微有些头疼,“我哪来的小妾?你别是认错人了。” “不是你自己说的么?今天有事。”秦栖恼道。 陆淮闻言,忽然有些悟了,这小丫头只怕又在胡思乱想。他挑起眉梢,“这的确是我说的。” 还敢承认! 秦栖恼怒,“那不就是了,你自己说的有事,可不就是要纳妾了么!” “噗嗤……”陆淮笑了出来,下一瞬却接收到秦栖不悦的眼神,他努力地憋了憋嘴角的笑意。 弧门此日犹能记,她与星辰俱心系9 “有什么好笑的!” “咳咳……”陆淮憋笑,“不好笑,一点也不好笑。我只是有些疑惑。” 秦栖:“疑惑什么?” “疑惑我何时说了要纳妾,还请娘子替在下解答一番。” 秦栖以为他是故意捉弄自己,下意识回道:“你刚才说的啊,你说……” 话说到一半,她忽然感觉有些不对劲。在看见陆淮那因为憋笑而涨红的脸时,她总算明白哪里不对劲了。 他根本就没说要纳妾,他只是说有事! 陆淮看着她反应过来的样子,实在是忍不住笑意,“噗嗤”地一声,笑了出来。 秦栖:“……”怎么办,好尴尬! “嗯?”看出她的窘迫,陆淮挑眉轻哼,余音微微上扬,似乎别有一种调戏的滋味。 她咬紧了下唇,“你……” 然而她甫一张嘴,就被人喂了个冰冰凉凉的东西。秦栖下意识嚼了嚼,沁人的甘甜在口中蔓延开来。 “好吃么?”陆淮嘴角含着笑,问道。 秦栖咽了咽口水,将籽吐出来,“……好吃。” 陆淮取过丝巾,将手上的甘汁擦干,正细细地拭着,“好吃就多吃几颗,将碟子里这些个都吃完便是,旁的不用你操心,只等着晚上就好。” 秦栖:“……哦。” …… …… 直到今日的最后一缕阳光也消失在京城,陆淮才将昏昏欲睡的秦栖叫醒。 “随我出去一趟。”他道。 秦栖揉了揉眼睛,轻轻“嗯”了一声,旋即叫来丫鬟替她装扮。片刻之后,她重新打开门,深深地吸了一口新鲜空气。 “走吧。” 陆淮正在院子里等候,刚抬起头,就看见她点妆之后的模样。 只见女子身着沛青色的对襟长裙,头上青丝挽做平常的发髻,却煞是好看。明眸皓齿,眉目如画,额间一点眉心蕊,更是平添了几分俏丽。 好似天上仙。 她虽然不知道今日是要去做什么,但是陆淮特地跟自己提了一句,想必也是相当重要的,于是她便叫乐乐给自己上了较为精致的妆容。 “好看么?”见他一直看着自己,秦栖揪住裙边,有些紧张地问。 她已经嫁做人妇许久了,可在他面前却还是会不经意地露出小女儿的姿态。 从新婚省亲之时,陆淮便知道她喜欢青色,于是他今日特地命人赶制了一件浅青长袍。如今一见,倒像是一对儿的。 别问为何不继续穿他的白衣,其实他是有想过的。只是却被阿屿狠狠地吐槽了。 他的原话是这么说的,‘一青一白,这真像话本里的白蛇传说。’ 陆淮:“……” 然而阿屿傻是傻了些,话糙理还是不糙的。陆淮又仔细想了想,好像还真是这样。 他是没看过《白蛇传说》,但是那个话本写得极好。别说阿屿了,连舒展也看了好几次,起初还一直在他耳边念叨。 后来被他揍了一顿,才悻悻然闭了嘴。 “很美。”陆淮露出惊艳的神色,嘴角含笑道。 秦栖弯了弯眸子,没有哪个女子不喜欢被夸好看的,况且这个人,还是自己的丈夫。 弧门此日犹能记,她与星辰俱心系10 陆淮执起她的手,轻轻捏了捏,“走吧。” 二人一同出行,并没有带任何随从,如同最普通人家的夫妻一般,只是说说笑笑地散步。 陆淮道,“许恣前几日去找子翔,又被他气走了。” 秦栖叹了口气,自舒婳离开之后,舒展就颇有一蹶不振的感觉,他到底是太挂念妹妹。 眼见着许恣与他总算有要升起来的苗头,却似乎也隐隐有被他自个儿掐灭的迹象。 然而毕竟是别人的事,不好多加干涉,能牵线已是不错。秦栖转移了话题,“我们去哪儿?” “随处走走。”他语气随意道。 随处走走?不是有事吗? 秦栖一头雾水,却也没有多问,只是与他一起散步。其实比起参加各种官宴,她更喜欢这种随意的感觉。 父亲身在官场,因为昱明帝的原因,他如履薄冰。 她从小就知道要克制己身,即便父亲没有要求过她,她也早早地明白了。要约束自己,要学优从善,不能让人抓住把柄。 所以每次出行,她都得端着架子,不让别人看出破绽。 但是自从嫁给陆淮之后,她就与他一般,懒散了下来,却舒服了不少。起初她还有些无所适从,慢慢地竟也习惯了。 还得多谢陆淮。 她被他牵着,在街上漫步。路边卖糖人儿的老妇吆喝他们,“公子,夫人,过来买个糖人儿吧!” 陆淮看了她一眼,秦栖正想拒绝,就被他拉了过去。老妇佝偻着身子,脸上布满了皱纹,暗沉的手上也生出写黑色的斑。 她说,“公子,给夫人买个糖人儿吧。姑娘家都喜欢这个,您买了夫人肯定会高兴的。” 陆淮捏了捏秦栖的手,“那便为我夫人捏一个糖人儿吧。” 老妇擦了擦案板,“哎哎,好嘞。” 陆淮的眸光闪了闪,“且慢。” 秦栖疑惑地看向他,他安抚地握了握她的手。 老妇动作一顿,双手微微颤抖,浑浊的眼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公子……怎么了?” 陆淮眯着眼看了她半晌,忽然笑道:“务必捏得好看一点。” “好好好,老妪知晓了。” 看着老妇忙碌的模样,秦栖蓦然想起了除夕之夜。他也是牵着自己出来玩,也遇见了写糖字的老者。陆淮当时是怎么说来着? 他说,‘请为我夫人画一幅小像。’ 竟与今日相差无几。 秦栖抿着嘴笑了。 “夫人可要拿好。”片刻之后,老妇将糖人儿递给秦栖,又似乎有些不舍地缩了缩,这才让她接过。 秦栖下意识地蹙眉,她总觉得这老妇有些不对劲,却又说不出哪里奇怪。 陆淮掏出一把碎银,放在小桌上,“不用找了,您去喝几口茶水吧。” “这……”她浑浊的眼里涌上些水光,双手窘迫地将在身上擦了擦,这才虔诚地捧起银子,对着二人拜了拜。 “多谢贵人!多谢贵人!” 她说完,便捧着碎银颤颤巍巍地望秦栖的方向走,“夫人,这个糖人儿,需要这样……” 弧门此日犹能记,她与星辰俱心系11 她正说着,脚下却一扭,不小心撞到了秦栖。“啪嗒”一声,秦栖手中的糖人儿,掉到了地上。 她惊呼一声,下意识将蹒跚的老妇扶住,“您没事儿吧?” 老妇顿了顿,堆起一脸笑意,歉疚地道:“老妪无碍,只是将夫人的糖人儿弄掉了,老妪再为您做一个吧。” 秦栖下意识看向陆淮,后者含笑,一副任凭她做主的模样。 她摇摇头,“不用了,是我自己没拿稳。” “都是老妪的错!”老妇神色很是惶恐,“老妪再为夫人捏一个,不收钱。” 秦栖抿唇,“不用了,多谢。” 老妇大惊失色,神情紧张,“这如何能行!” “糖人儿不过是瞧着好玩儿罢了,我本也不爱吃甜食。”秦栖嘴角紧抿,摇头道,“属实不必了。” “这……”老妇犹豫,“那这银子,还是还给二位贵人吧。” 说着,她便蹒跚转身,将小桌上的银两抓起来,要递给他们,却被陆淮拦住了。 “既然如此,”见老妇还想说什么,陆淮道,“那便不用了罢,老人家好生歇着,我们告辞了。” 老妇擦了擦眼泪,“哎,好,贵人慢走。” 秦栖看了她一眼,抿着唇走在陆淮身后,好长一段路都没有说话。 “怎么了?”见她一言不发,陆淮别过头,询问道。 她摇摇头,“没什么,我只是觉得……有些喘不过气。” 陆淮:“嗯?” “心里压抑得紧。”秦栖轻叹一声。 “为何?”陆淮询问,似乎是想起什么似的,又补充一句,“是因为方才那位老人家?” 她低低地应了一声,“嗯。我只是想不明白,我与她素不相识,为何要这般算计我。” 陆淮停下步子,摸了摸她的头顶,将她颊边的碎发别到耳后,“为什么这么觉得?” “她有问题。” 陆淮:“嗯?” “你我今日穿得并不算很出众,只是再普通不过的衣衫,并不如方才走在我们前面的那几位看起来富有。而她偏偏叫住我们,是让我生疑的地方。” 她说完,抬起头看了陆淮一眼,后者轻“嗯”一声,“你继续说。” “其次,案板虽不算很干净,但绝不如她拿出的帕子脏。而且作为小贩,需要做的是尽量展示自己的干净卫生,可她明知帕子脏,却还是拿出来擦了。因此,帕子上一定有什么东西。” 陆淮:“嗯。” “这两点我起初也只是怀疑,可你的反应恰好让我肯定了。你一定也觉得她不对劲,才会在她捏糖人儿的时候阻拦她。” 言罢,秦栖抬起眸子,定定地看着他。 他挑眉,“我的确是这般想的。” 闻言,她呼出一口气,“那她最后为何又将糖人儿弄掉?莫非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许是你心地善良,她被你感化了,最后良心发现,觉得不该残害美人儿?”他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 “又在胡说。”秦栖白他一眼,心里的郁结却散了不少。 陆淮满目柔情地看着她,但笑不语。 弧门此日犹能记,她与星辰俱心系12 “别笑了。”她故意板起脸,严肃道:“你应该想想,现在该怎么做。” 陆淮凝望着她,嘴角含着笑,忽然伸手将她柔嫩的双颊捧住,低头在她唇上啄了一口。 很轻、很浅的一个口勿,甚至她还没反应过来,便已经结束了。 他抵住她的额头,“我真是爱死了你这副认真思索的模样,忍不住想要打断你。” 余光瞥到有人在偷瞄他们,秦栖双颊霎时变得粉扑扑的,还未说些什么,就听见他又低低地讲了一句。 “真是要命了。” 她摸了摸脸蛋儿,嗯,还好,温度适中。 不对!她在想什么! “我在问你话呢!”秦栖蹙起眉头,假装生气。 然而陆淮非但没有正经起来,反倒如同方才一般,又亲了亲她,“什么都不用做,你只需要快乐。” “可是那老妇……”秦栖下意识伸手指向刚才的方向。 “嘘。”他伸手抵住她的朱唇,“什么也不用管,照我说的做便是。” 好吧。 既然他都这么说了,想必是另有安排的。 秦栖弯了弯眸子,没有再多问。 接下来的半个时辰之内,她将街头巷尾都逛了个遍。想跑就跑,想跳就跳,甚至还在陆淮的背上趴了好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始终萦绕在他耳边,引得他也不禁勾起了唇角。 “饿了么?”他道。 秦栖牵着他的手晃啊晃,闻言砸吧砸吧嘴,揉了揉肚子,“方才吃了不少零嘴儿,现下倒是未曾觉得有甚感觉。” “嗯。”他捏了捏她的手,戏谑地看着她,打趣道:“从街头到吃到巷尾,你自然不饿。” 秦栖撅嘴,不予理会。 他停下步子,垂眼看着她,低声道:“可是我饿了,随我一同去用膳可好?” 秦栖一愣,这才想起来,除了她硬塞给他吃的那个雪花酥,他似乎什么也没吃。在府中他们一般在申时用膳,现下已经差不多酉时了。 他不饿才奇怪。 想起自己方才吃了那么多东西,而他却只用了一个雪花酥,秦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那现在去吧,御仙斋么?” “鼎泰酒楼。” 鼎泰酒楼?那不是舒记的酒楼么? 之前他们一直都在御仙斋,今日为何忽然要去鼎泰酒楼了? 见秦栖有些不解,陆淮捏了捏她的手心,“也该照顾一下舒家的生意。” 她这才笑开。 …… …… “这……”陆管家为难地看着眼前的人,“殿下,少爷与少夫人真的不在府中,您还是请回吧。” 四皇子被他拦在尚书府门口,也没有恼怒,反倒脾气甚好地笑了笑,“无碍,本宫在府中等候即可。” 他身后跟着一众侍卫与奴仆,却亲手拿着一只一尺左右长的盒子,不知装着什么。 陆管家低下头,眼里微微有些不悦。长决少爷好不容易与少夫人和好了,这四皇子怎么偏要死缠烂打? 然而碍于他的身份,陆管家还是叹了口气,劝诫道:“殿下,今日府中有事,老爷与大少爷、二少爷与二少夫人都未在府里。连下人们也都放了假,唯有老奴在这守着宅子罢了。” 几个主子全都不在?四皇子微微一愣。 弧门此日犹能记,她与星辰俱心系13 他踌躇着开口,“不知陆二少与栖……二少夫人去了何处?能否告知本宫一声。” 闻言,陆管家叹了口气,拧着眉心摇头,“二少爷向来不羁,他的行踪是从来不肯让奴才们知道的,也唯有贴身侍卫能跟着他。可是今日他连护卫也没带,奴才实在是不知道啊。” “那……”四皇子的呼吸滞了滞,“万一他们有危险怎么办?” 听着这话,陆管家不禁皱起了眉头。哪儿有人这样说话的?这不是咒他家少爷和少夫人么? 莫名其妙! 心里压着火,他的语气也好不起来,“这便不劳殿下挂心了,殿下还是早些回去吧,不然宫门要落钥了。小久,送客!” 门房点头哈腰,“是,殿下,请吧,小的要关门了。” 四皇子往后退了半步,看着大门在自己眼前关上,也没多说什么,只是薄唇微抿,双眉紧紧地皱着。 他实在想不通,自己权力地位都有了,也对秦栖抛出了橄榄枝,她为何还是回到了陆淮那纨绔的身边?他真有什么魔力不成? 京中鱼龙混杂,栖妹妹又那般夺目,定会有人心生不爽,想要对她下手。而陆淮那厮半分武功也无,若是栖妹妹有所不测该怎么办? 不行,他得派人去找他们,不然栖妹妹会有危险的! 这般想着,他只觉得心里有些慌乱,忍不住握紧了手中的盒子,连忙对身后跟着的侍卫道:“快,派人去寻找栖妹妹,越快越好!” 侍卫复杂地看了他一眼,还是道:“是。” …… …… 鼎泰酒楼门口,秦栖正蹙眉看着眼前的人,“这酒楼只灯未点,你确定他们还未打烊?” “这……”陆淮挑起一只眉头,语气似乎不太肯定,“门还未锁,不妨你我进去看看?” 秦栖转头一瞧,门还真没落锁,然而灯却灭了个尽,这伙计也忒心大了。 陆淮牵着她上前,轻而易举地将闫着的大门推开。不知为何,猛地一股寒气扑面而来,秦栖打了个寒颤,只觉得暑气都被吹了个散。 正当此时,数盏烛火忽然亮了起来,屋内登时灯火通明。 墙上挂着不少沛青色丝带,从这个角落牵到另一个角落,十分好看每一条丝带上都挂着一只小铃铛,微风拂过,便传出叮叮当当的声音,悦耳又动听。 每一张小桌都放着两盏烛火,粗略一扫,约莫有十来张桌子。小桌中间围着一张大桌,中间是一个圆圆的空洞,旁边搁着两只花瓶,里面插着蔷薇。 时下并不是蔷薇开放的季节,也不知这鼎泰酒楼是从何而来的。 通向二楼的阶梯上洒满了花瓣,似乎还是新鲜的,隐隐传来香气,沁人心脾。 “你看,我说没打烊吧。”他挤眉弄眼地朝她道。 秦栖歪了歪头,有些疑惑地看着他,“这是何意?” 他眼里含笑,嘴角微微勾起,“你数一数,这些桌子上,共有多少烛盏?”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秦栖若还不明白这些都是陆淮安排的,除非他是个傻子。 想起他今日说有事,只怕就是这个。既然他有心卖关子,那她也不戳穿,反而好奇地数了起来。 “一、二、三、……十、十一、……十七、十八……共有十八根!” 弧门此日犹能记,她与星辰俱心系14 “嗯,十八盏蜡烛。”他的眼里盛满了笑意,盈盈的温柔似乎是要溢出来,“所以你知道今日是什么日子了么?” 秦栖一愣,今日……? 她还未来得及想些什么,旁边就传出几道人声—— “倚枝,生辰快乐。” “生辰快乐!” “生辰快乐倚枝!” 她下意识偏头一看,秦文相正慈祥地看着她,“倚枝,生辰快乐。” 他身边站着的是陆尚书,笑呵呵地道:“倚枝,生辰快乐。” 陆川也在一旁,淡笑道:“弟妹,生辰快乐。” “倚枝姐姐,生辰快乐!”许恣不知从何处蹦了出来,笑眯眯地停在她面前,“倚枝姐姐今日真好看。” 舒展跟在她身后,下巴处不知何时生出几根青色的胡茬,正一脸无奈地站在许恣后边,“生辰快乐啊。” 连难得一见的舒老爷与舒夫人也站在一旁,笑容可掬地看着他们。 秦栖懵逼地眨了眨眼,缓缓转动眼珠,看向了身边的陆淮。 只见他双手背负在身后,嘴角含笑,眼里星光闪闪。 “秦栖,生辰快乐。 从前我只听闻你的名讳,却未能与你相识。昨年,我与你结为连理,是我三生有幸。前半生我一事无成,浑噩度日,从未想过以后会如何。而后半生有你作陪,我只是想一想便觉得期待不已。 我从前挥霍了许多时光,直到遇见你,才知山有水陪、风有雨伴。 余生还很长,而我们已经有了开头,这便是最值得庆贺的事。我想,如果是与你一起,即便是粗茶淡饭,一定也叫做……” 他说着说着却忽然顿住,咽了口唾沫,小心地抬起手看了一眼。而后悄悄吐出口气,继续道:“一定也叫做‘人间有味是清欢’罢。” 众人:“……” 秦栖不知道,自己的眼前是从他说的哪句话开始变得模糊的。她只知道,在盈盈的水光中瞧见他偷看的那一刻,她反倒笑了出来。 见她笑了,陆淮心底松了口气,也随之勾唇,“所以,一直陪着我可好?” 秦栖看着他认真地模样,忽然缓缓摇头,看得一众人心里紧了紧。 陆淮笑意一僵,“不好?” “不好都不行。”她拥住陆淮,将头靠在他的怀里,“往后余生,我只要你。” 陆淮被她说得心里一震,忍不住低头亲了亲她的嘴角。 “咳咳咳……”秦文相单手抵在唇边,咳了两声。 “亲家,今日月亮倒是挺圆的。”陆尚书假装抬头赏月,装模作样地吟诗:“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舒展的嘴角抽了抽,低下头小声与许恣嘀咕:“分明在屋子里,陆伯父竟还看见月亮了,这是会透视?” 他压低了声音,可在场的人还是听了个清楚。 秦文相:“……” 陆尚书:“……” “噗……”陆川站在柜台旁,忍不住笑出声来。 看见众人的反应,许恣伸手敲了敲他的头,恶狠狠道:“闭嘴!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舒展:“哦……” 客愁草草不易除,世事茫茫本难料1 秦栖仰头看向陆淮,却见他也在笑,忍不住弯了弯眸子。 “都别站着了,坐下说吧。”舒夫人笑容可掬地招呼他们。 “对对对,都坐都坐。”舒老爷拍了拍胸脯,“长决还没吃吧?这顿你伯父请了!” 陆淮勾唇,“多谢伯父,那长决便恭敬不如从命了。长决也不是那心厚之人,便将招牌菜各来一份吧。” 舒老爷:“……”怎么忽然有点肉疼? 舒夫人嗔他一眼,伸手对柜后的小二招了招,“快叫后厨去做,将古董羹端出来。” “是。” 听见新鲜的词汇,秦栖好奇地看向陆淮,“古董羹是什么?” 陆淮捏了捏她的手心,将她拉到长椅上坐下,“古董羹起源于蜀城,是用辣油熬制而成。其中加入各种香料提味,据说揭开锅便可闻到鲜香扑鼻。” “古董羹是锅中沸腾之时,加入荤素菜式传出的‘咕咚’声而得名。”他指着桌子中间那个圆洞,“看见了么?这个便是用来放锅的。” 秦栖新奇地看了看,“不应该后厨做好了再端上来么?” “非也。”陆淮摇头,“是将锅放在此处,菜碟搁在旁边,碗里放入想吃的调料,众人想用什么便自己将其下入锅里便是。” 秦栖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原来如此,你可曾吃过?” 陆淮:“……没有。”他都是翻阅《佳肴杂记》所得知的,只因第一次为人过生辰,总想着要给她些新鲜的东西。 古董羹被店小二端了上来,放在圆洞上,正好对齐。底下摆了碳火,本应热浪滚滚,却因四周的厚冰,倒是恰好适中了。 几人将两张桌子拼齐,才堪堪摆下众多菜式。他们围坐桌边,谈笑风生。 一旁的数张稍矮一些的桌子是为贴身仆从们设的,乐乐包包、阿屿全都坐在那边。连姗姗来迟的各府管家也有座位,觥筹交错,好不快活。 古董羹麻辣鲜香,众人第一次尝到这样的吃式,连几位长辈也忍不住多用了些,下一瞬又被辣得呲牙咧嘴,整整喝了数杯水才缓解下来。 舒展是天生的活跃气氛小能手,即便他尚且沉浸在舒婳离开的悲痛之中,也不禁笑着邀请大家举杯。 一杯见底。 “秦栖。”是陆淮在叫她。 “嗯?” 她下意识抬眸,就见他又斟满了两杯酒,将其中之一递给她,“拿着。” 她伸手接住,歪了歪头,不知他是何意。 陆淮端着酒杯,目光深深地看着她,“说来惭愧,彼时与你成亲,我内心十分抗拒,甚至生出了逃婚的想法。若非我爹使坏主意,我只怕不知在何处飘着。” 陆尚书:“咳咳咳……”这臭小子怎么知道的? 陆淮瞥他一眼,唇角微勾,继续道:“家中有父亲与大哥顶着,因此我无忧无虑,随性惯了。陛下忽如其来地赐婚砸得我晕头转向,心情十分复杂,因此在与你的婚事上难免疏忽。是我不对,先自罚一杯。” 他仰头,将杯中清酒喝光,而后倒扣过来,果真滴酒未剩。 客愁草草不易除,世事茫茫本难料2 “我此前曾想着,重新与你办一场风风光光的婚宴,再成一次亲,可世人庸俗至极,难免有人诟病。我不愿让你受此委屈,你只需要受人景仰,不用彷徨。” 他笑着,眼里盛满了星河,却明明白白地投出她的影子。 “因此,请原谅我从前的过失,与我补上未行的交杯礼可好?” 秦栖捂着嘴唇,眨了眨眼,将盈盈的水光排尽,模糊的视线重新变得清亮起来。 她不知一向吊儿郎当的陆淮,从何时变得这般会说甜言蜜语。或许这也算不得什么情话,偏偏每一句都让她向来沉稳的心震颤不已。 她摸了摸微微发热的双颊,“好。” 然而两人虽说都有这个想法,却谁也不知该怎么做。 想来也是,当时喜婆本来是要教的,却被他们赶了出去。这都是拿钱干活的,反正只要钱不少,他们也乐得轻松。 气氛忽然尴尬了下来,最后还是舒老爷与舒夫人看不过去了,指导二人只手交环,这才成功行礼。 用完古董羹,他们开始给秦栖送诞辰礼物。舒展一人送了两份,他说,有一份是舒婳早就为她备好了的。 秦栖打开,里面是一把品质上乘的玉如意。她抚着玉器,感受着从指腹传来的冰凉温度,遥想起多年的金兰之情。 …… 楼内其乐融融,楼外却是降了温度。 护卫拱手,皱着眉头道:“殿下,陆二少夫人就在楼中,同行的还有秦文相、陆尚书、陆都司、陆二少……” 四皇子手里紧紧地抱着盒子,听见他一个个报出名字,却什么反应也无,只是怔怔地看着灯火通明的鼎泰酒楼。 若不是他派人寻找,也不会发现陆管家在他离开之后出府。他有意隐瞒自己,若非一路尾行,或许等他们都走了,他也不知栖妹妹在此处。 原来,陆淮也知道今日是栖妹妹的十八岁生辰啊。他还以为,秦文相不在,舒婳也走了,便只有他知道了呢…… 四皇子苦涩地想着,低头不语,目光触及手中的盒子,忍不住闭了闭眼。 可笑至极。 少顷之后,四皇子自嘲地勾了勾唇,“走吧。” 他睁开眼,向来漆黑如墨的瞳孔里,不知何时生出了些狂热。 护卫沉默片刻,“是。” …… 众人离开时,已是戌时了。浓重的夜色席卷,终究到了散宴的时候。 他们离开了,秦栖却被陆淮拉着在街上漫步。托陆川的福,即便已经是宵禁时分了,他们依旧能在此处闲逛。 “你看,京城如何?”他拉着她,来到城墙之上。 自西北大捷以来,陆川便在京中闲了下来。把守城门的尽数换成了陆川的心腹,因此即便他们在此晃悠,也无人管束。 秦栖不知他是何意,却依旧环视了一眼四周,道:“如同金玉。” “金玉?” 她默了半晌,“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陆淮勾唇,“夫妻所见略同。从前的大昱,国泰民安。如今的大昱,暴乱不堪。” 客愁草草不易除,世事茫茫本难料3 “秦栖。”他唤她。 “嗯?” 陆淮指了指护城河的方向,“你看。” 她顺着看过去,“嘭”的一声,漆黑的天空中忽然炸开一团焰火,紧接着是许多团。 照亮了他的容颜。 如同年宴那晚,他拉着她来看焰火一样。陆淮低头,凑近她的耳边,呢喃了一句什么,却因焰火的声音太大,她并未听清。 “什么?”秦栖松开捂着的耳朵,转而环住他的腰,将头凑近了陆淮。 陆淮嘴角带着笑意,眼里亮闪闪的,薄唇轻启。 他说,“秦栖,我送你一场盛世可好?” …… 最后她嘴唇鲜艳得如同娇嫩欲滴的玫瑰一般,瘫软在他的怀里,又一次被陆淮抱回了尚书府。下人们纷纷眼观鼻口观心,努力降低存在感。 他将她抱回床上,迫不及待地解她的衣衫,秦栖被他忽如其来地兴奋吓了一跳,下意识按住他作恶的双手。 “陆淮……”秦栖咬着下唇,有些难为情。 他动作一顿,声音带着压抑的难受,“嗯?” 她握着他的手,身上的温度烫得吓人,“这……这是不是太快了些……” “还快?”陆淮像是听见什么笑话似的,趴在她肩头上哧哧地笑了出来,“你我成亲已经大半年了,还快么?” 秦栖轻轻抿着嘴角,对他的话不置可否。 “帮帮我?嗯?”他继续道,声音低沉撩人,如同蛊惑人心的妖精。 这“妖精”的魅力太大,秦栖轻叹一声,还是松了手上力度。看着他狂喜的双眸,只得在心里默默感叹一句。 美色误人啊。 “你听说过大尾巴狼与小白兔的故事么?”她看着压不住笑意的陆淮,歪了歪头,忽然问道。 陆淮手上动作未停,反倒微微勾唇,“没有,但是你若是有精力,可以讲给我听一听。” 然而急不可耐的大尾巴狼最后还是没能吃掉小白兔,如同上次一样,阿屿来了。 “干什么!”陆淮黑沉着脸打开门,压着怒气对他道。 然而即便他看起来努力控制自己,火药味却还是传了出来。这也不怪他,任凭哪个男人,在这么重要的时刻被人打扰都会怒火中烧的。 更何况,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咳……”阿屿摸了摸鼻子,“少爷,老爷找您找事儿。” 陆淮皱眉,他早与他们说过,今日任何琐事都不要来打扰他。他爹这么想抱孙子,一听他这么说,立马乐呵呵地答应了,怎会忽然找他? 想必定是出甚大事了。 陆淮深吸了一口气,认命地开口:“知道了,我换件衣裳就来。” “好嘞。”阿屿转身就走,生怕在这多待一会儿。 陆淮妥协地关上门,换好了衣裳,就见秦栖也整理好了衣衫,站在他面前。 “我与你一同去。”她看着他的眼睛,道。 陆淮有些头疼,他现在一看见秦栖,就会生出些旖旎心思,偏偏总是被人打断,也不知会不会产生什么影响。 然而看见她认真的双眸,他又说不出一句拒绝的话,只得低头啄了啄那樱唇,牵住她的柔荑,“走吧。” 客愁草草不易除,世事茫茫本难料4 甫一来到前厅,就见陆尚书着急地对他们招了招手,“快来。” 秦栖这才发现,不止陆尚书在,连她爹与陆川也在,身上穿的都是官服,像是刚从宫里出来。 这是出什么事儿了? 秦栖敛了神色,与陆淮一道坐在下属。 “长决,倚枝,你们可要听好了。”陆尚书一只手搭在桌上,另一只手搭在膝盖处。与秦文相对视了一眼,叹息一声,道:“宫里出事了。” 宫里? 秦栖蹙眉,心里很是疑惑,却聪明地没有多问。 秦文相按了按眉心,有些疲惫,“方才回府的路上接到圣上口谕,召命官入宫,除我们之外,还有另外数人。” 秦栖颔首。 “入宫之后,发现并非是陛下的旨意,而是贵妃娘娘。”说起这个,秦文相就有些头疼,无论如何这事也不该秦贵妃来管。即便是陛下传达不了,也还有皇后在管着,她凑什么热闹。 秦栖微微睁大眼,“姑姑?” 秦文相:“正是。贵妃娘娘传圣上旨意,召我们入宫,交代了一些事宜。” 陆淮皱着眉心,“陛下为何不自己传达?” “这才是最重要的,你们都把好口风。管家,去,把门关上。”陆尚书煞是严肃地开口,管家关上门之后识趣地离开了。 “陛下……”见门关上,陆尚书这才敛眉道:“脑梗了。” 脑梗? 秦栖一愣,那可不是个好病。严重起来不仅神志不清,连话也说不明白。 眼下昱明帝得了这么个病,只怕昱国要乱了套了。 “谁也不可将此事说出去,我告诉你们,只是让你们近日安分些,莫要出去惹上什么事儿。”他一脸严肃,“尤其是你,长决。倚枝,将他管好,莫要让他出去惹是生非。” 秦栖哭笑不得地点头,“儿媳明白。” “嗯,回去吧。”陆尚书摆摆手。 秦栖将秦文相送走之后才与陆淮一道回院里,一番事情下来,两人也没了那旖旎的心思。 …… …… 四皇子坐在书房,看着桌上摆着的盒子,有些愣怔。 缓缓打开,里面是一卷上好的宣纸,用浑厚高古的字体写了四个字。 见贤思栖。 爱怜地抚上字画,四皇子自嘲地笑了笑。他自幼聪明,三岁便能背得诗篇,五岁便能写得千字,且正确率极高,连父皇也一度夸赞他聪慧。 可自七岁那年,他歇了课,在御花园遇见了等候秦文相的秦栖之后,他便再也没有写对过这四个字。 见贤思栖啊…… 四皇子倏地握紧了拳头,他与秦栖自幼相识,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该是形容他二人的,她该成为他的妻……而不是陆淮那个毫无用处的废物! 成了亲又如何?栖妹妹,必须是他的! 四皇子忽然勾起嘴角,从抽屉里拿出一包东西,毫无征兆地笑了。 …… …… 次日清晨,一诏明黄色的圣旨打破了黎明前的宁静。谁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朝见殿上坐着的不是昱明帝,而是…… 客愁草草不易除,世事茫茫本难料5 而是名正言顺监国的摄政王。也就是从前的大皇子、晔王殿下。 圣旨上说昱明帝近来休息不足,暂时将监国大权置于摄政王肩上,也便锻炼他一番。众臣眼观鼻口观心,即便都在心里猜测着各种可能,也绝口不提此事。 秦文相与覃武相率群臣参拜摄政王,一时之间无人敢反对摄政王监国一事。 摄政王处理事情十分得心应手,恩威并施的手段收服了不少朝中重臣,连民间百姓也对其称赞有加,摄政王的名气再次达到顶峰。 …… …… 茶楼雅间,身着常服的摄政王神色幽静地端起茶盏,“你的东西倒是挺不错。” 他对面的人带着斗笠,浑身素净纯白,从身形不难看出是个女子。 闻言,素衣女子在白纱下缓缓勾唇,“我亲自备的,自是顶好的东西。” “哦?”摄政王闻言来了兴趣,“你就这么恨他?” “恨!他杀我双亲,屠我全府,叫我如何能够不恨!”白衣女子握紧了拳头,声音像是从咬紧了的牙关里蹦出来似的。 摄政王挑眉,戏谑道:“既然如此,不妨与本王结为连理,本王祝你一臂之力如何?” “王爷请自重!”闻言,素衣女子冷了脸色,双唇微微发白,“宫中已经大乱,难免让人怀疑到你,王爷还是自求多福吧。” 一语既毕,她飞快地喝完茶水,转身离开了。 “啧。”摄政王摇头,颇为感慨,“倒是够烈。” 门外的护卫见女子离开,便敲了敲门,而后探出头来,“王爷,要追么?” “追?”摄政王勾唇,“美则美矣,却无甚大用,甚至心里还装着别人,追她做什么?” 护卫听不懂他的意思,只是摇摇头,又将脑袋缩了回去。 …… …… 白衣女子快步走着,直至来到无人的巷落,才敢将手中的东西拿出来看一看。 和摄政王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她次次前去,冷静的面容下都是不断狂跳的心。 可众多皇子之中,唯有他野心最大,薄情冷血又最有能力,是最合适的人选。除了这个人性格怪异,给人的感觉太过阴冷之外,其他地方还是较为不错的。 她摊开手心,里面躺着她最为宝贵的东西。 若是这次事情顺利……她或许就能放下芥蒂,与他永远在一起了吧?会顺利……吗? 不成功,便成仁。 白衣女子握紧了手心,眼神忽然变得坚定起来。 …… …… 摄政王监国以来,以为帝祈福的由头,减轻了两成赋税。即便朝中有不少大臣阻拦,他也依旧没有收回成命。 这可把天下的百姓高兴坏了,两成赋税啊,那可是不少石米呢。 昨年的大雪,京城百姓倒是稀奇,可苦了西北的农民们。好不容易种的庄稼,被大雪埋去了一大半,每日里的吃食都是拮据着的,还得按时赋税,真真儿是苦不堪言。 摄政王这命令一颁布,百姓们纷纷赞扬起他来。说他是天神下凡,被派来解救他们的,甚至还有人让他早些登基。 这话传到昱明帝耳里,那可就不得了了。 客愁草草不易除,世事茫茫本难料6 他可还活着呢,就这么着急让摄政王篡位了? 于是他召了摄政王进宫,两人谈了许久。最后摄政王因为“国事处理不当”,被罚在炎日底下跪了两个时辰,终于支持不住,晕了过去。 昱明帝即便泡在药罐子里,心里也还是清楚的,谋逆的罪名怎么也不好听,索性小惩大诫便罢。 他传来陆川,叫他派人去将妖言惑众的百姓抓起来,斩首示众,以此来杀鸡儆猴。 他为什么要找陆川而不找覃武相呢? 只因陆川虽然在覃武相门下,却是陆尚书的儿子,这血缘关系是如何也逃不开的。陆尚书已经投靠了秦文相,难免不会对陆川说些什么。 陆川办事向来稳重,此事交给他,昱明帝倒也放心。既能将事办好,又能让百姓厌弃陆尚书,从而对秦文相生不起好感,何乐而不为呢? 他的算盘打得啪啪响,然而却没有想到,事情并不如他所愿。 这日阳光明媚,昱明帝的病情好转了不少,终于可以少吃几味药了。他心情颇佳,派人寻来摄政王。 “父皇,您的身子看起来好了不少。”摄政王神色微动,看起来有些憔悴。 昱明帝端着威风,审视了他半晌,见摄政王依旧面不改色,他这才开口,“嗯,朕今日感觉很是爽利。” 摄政王神色颇为激动,“太好了,儿臣就知道,您有真龙之气庇佑,定会好起来的。” 昱明帝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朕许久不曾看奏折了,你将折子都搬过来吧,朕处理处理政事。” 奏折? 皇帝要批折子了,那便是想重新把持朝政。 摄政王动作一顿,表情无甚变化,反倒很是欣喜,连忙叫宫人去抱折子来。 “儿臣这就派人去取奏折。” “不。”昱明帝语气淡淡的,有些随意地提起朱砂笔,“朕说的是,你去。” 摄政王敛去嘴角笑意,神色平静地默了半晌,终于对他拱手道:“儿臣遵命。” 将奴隶做的事,交给一个王爷去做。谁都看得出来,昱明帝这是在有意刁难摄政王。前些日子的传言,终究使这父子二人产生了隔阂。 高高一撂奏折,摄政王分了两次才抱过来。虽说勤政殿与御书房都在宫中,距离却一点儿也不算近。 据说摄政王顶着日头,潸然汗下,站在昱明面前时已是脸色煞白,还未走出宫门便再一次晕了过去。 不过这都是下一章的事了,我们这里暂且不谈。 看着摄政王脚步虚浮地离开,昱明帝撂下朱砂笔,冷哼一声。 无常跟在昱明帝身边多年,一眼便看出他这是生气了,急忙恭敬地上前,“陛下,可是王爷的奏折批得不好么?” “不好?朕看他就是批得太好了!”昱明帝火大地拍了拍书桌,“这些折子,基本都有他的标注,恩威并施,恩威并施,简直比朕这个皇帝还得心应手!想必是练过不少次了!” “这……”无常没敢抬头,只是为难地低着脑袋。 “哼。”昱明帝眯了眯眼,“将老四给朕找来。” 客愁草草不易除,世事茫茫本难料7 …… …… 摄政王不堪陛下折磨,两次晕阙的事,终究传了出来。 几乎是同一天内,民愤就生了出来。百姓可不管上头的是谁,在他们眼里,谁能让自己吃得饱,谁才是心目中真正的皇。 摄政王监国以来,不说国泰民安,好歹百姓也算安居乐业了。昱明帝身体好转之后,好不容易轻了的赋税又被他加了回来。 这可糟糕了。有些东西,没得到还好,得到了再失去才是真正的痛苦。 俗话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百姓原本拮据的生活因为摄政王的命令,宽松了不少,至少能吃上饱饭了。而昱明帝再次下令,将赋税变回原本的数目,百姓们可就不乐意了。 京城在天子脚下,无论如何,条件也比其他城池富庶得多。上京的百姓反应倒是不大,真正反应大的不是这里,而是—— 西北十二城。 西北是昱国最为贫瘠的地方,那边衔接沙漠,缺水少粮、黄沙满天,每年都会饿死不少人。 令昱明帝头疼不已。 朝廷不是没有排钦差前去解决,只是不知为何,明明数额巨大的赈灾银,到了西北,竟连一万浑水都买不起。 一连好几次都是如此,久而久之,昱明帝也懒得再管。于是西北近年来频频爆发百姓暴乱,他也没有派人安抚。不过是边城罢了,只要没有伤到中心,闹就闹吧。 原本摄政王的命令下达之后,西北已经安稳了不少。可这还不到一个月呢,朝廷竟然变卦了? 这可不得了了,原本只是喊着“摄政王早日上位”的人,直接开始扬言,要昱明帝滚下台。 你说他们不怕吗? 其实大家都是有血有肉的人,公然与皇帝做对,一开始也是怕的。可西北的情况越来越糟糕,久不下雨,最边上的锡城甚至已经贫瘠到无法种植庄稼了。 锡城饿死了不少人,最后还是城主亲自去与隔壁的碚城城主交谈,碚城城主才同意接济他们一番。 可这并不是个办法,都是挨着的城池,碚城的情况并没有好到哪里去。不出半个月,碚城就被吃垮了。 两座城池便只得投靠下一座城池、再下一座城池。这样下去,暴乱终于起了。 …… 百姓造反的消息传到昱明帝耳朵里时,已经是两个月后了,还是秦文相说给他听的。 昱明帝震惊极了,从那日起,他便已经在自己处理政事了。 然而不知为何,呈上来的折子全都是好的,连一个坏消息也没有。大臣报喜不报忧的性子,他是知道的,可他没有想到,这么大的事儿,他们竟也敢瞒着他! 你是不是以为,昱明帝会将这群人抓起来揍一顿? 不,他没有。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他将秦文相罚了禁闭,罚他三月不得上朝。除此之外,竟然还将陆川打了三十大板。 为什么? 因为秦文相瞒而不报,分明知道此事,却这么久之后才告诉他。 陆川更是大逆不道,前些日子昱明帝交给他办的事,他并没有照做。他砍的不是百姓的头,而是本就要问斩的囚犯。 这已经算是违抗皇命了! 客愁草草不易除,世事茫茫本难料8 昱明帝觉得,若不是他没有将此事办好,没有达到杀鸡儆猴的效果,不然也不会发生这么多事情。 他很生气,却又隐隐有些庆幸。 他生气的是,众多朝臣,除去秦文相一脉,连保皇党竟然也连一丝消息都不曾走漏出来。 那可是西北十二城! 即便再贫瘠,那也是十二座城池啊! 而他庆幸的是,终于找到个由头,打压秦文相了。就算向他告知兹事的唯有秦文相,但那又如何? 他若是想告知自己,早就前来禀报了,何必等到现在。 昱明帝十分不屑,不过好在为时不晚,他召来覃武相,令他领十万兵力,前去镇压叛乱。 昱明帝没有提起,自己是如何知道此事的,他也没有责怪覃武相,反倒对他颇为赞赏。 没办法,覃武相实在是最合适的人选了。 不论昱明帝心里如何,他表面上都是极其信任覃武相的,唯有这样,才能让他继续为自个儿卖命。 在覃武相领命,下去准备出征事宜之后,昱明帝又派人找来了李宁启。 不错,如今的李宁启不再是暂代大理寺卿,他已经是名正言顺的大理寺卿了。 昱明帝找他什么事呢? 他先是将李宁启好好夸奖了一番,说他什么年轻有为,见他被自己说得惶恐极了,昱明帝的上位者之心才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然后昱明帝就给他安排差事了。也不是别的,正是他之前交给陆川的事儿。 李宁启与陆川都成名在外,然而性子却是截然不同。 陆川即便是个不折不扣的都司,也不可否认他有一份怜悯之心。而李宁启虽说是个文官,却管的是折磨人的事儿,对杀头什么的,丝毫不手软。 他当即就答应了下来,昱明帝对此很是满意。 …… …… 四皇子不知从何时开始,变得憔悴起来。分明还未弱冠的少年,给人的感觉竟是十分老成。 他眼神空洞地坐在窗边,下巴上冒出几根青色的胡茬,他也懒得打理,只是怔怔地看着窗外。 四皇子手里拿着一个盒子,那是昱明帝给他的,是昱明帝对他的宠爱。只是木制的绸盒罢了,他拿在手里,竟感觉要千百斤重。 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 所有宫人皆被他赶了出去,殿内唯有他一人。 四皇子低下头,看向手中的盒子,又下意识伸手摸了摸桌上摊开的字画。 见贤思栖。 他自七岁便立志,要做一个贤明的人。只因见贤思栖——看见贤明的人,就会想到秦栖。 说到底也只是他的小心思罢了,他喜欢被人和秦栖放在一起。 然而感受到手上传来的重量,他知道,他再也不能逃避任何事情了。亲情、爱情,都得自己去面对,谁也不能再将他护在羽翼之下了。 他有很多重要的事情要做,可他还是想把栖妹妹放在最前面。 再给他最后一次机会吧,最后一次。若是他都做到这个地步了,她还是不愿接受自己,那他……该怎么做? 四皇子摇摇头,强迫自己不再去想后果,而是握了握拳头,坚定了内心的想法。 帐底吹烟香自薰,镜前含笑意生春1 …… 秦栖将近几日堆积的账簿全部看完之后,总算起身伸了个懒腰。近来事情繁多,商铺都是管家和下头的人在打理,唯有账簿留着她来看。 好在陆氏虽说在商记上不算出众,但下头的商铺管事都安安分分,不必多加劳神。 端起茶杯刚抿了一口,就听见包包咋咋呼呼的声音自门口传来——“小姐!小姐!” “咳、咳咳……”秦栖被她惊着,还未咽下去的水卡在喉咙里,呛到了。 乐乐担忧地上前轻拍她的背脊,责备地看了一眼包包,“你这丫头。” 包包吐了吐舌头,双手合十,有些俏皮地对着秦栖拜了一拜,“小姐,奴婢错了,请原谅奴婢吧。” 秦栖总算止住咳嗽,无奈地摇摇头,“什么事这么慌慌张张的?” “哦对。”包包这才想起来意,急忙将手里的东西递上,“小姐,这是公主给你的信。” 公主? 秦栖蹙眉,昭阳公主么?莫非已经到京城了? 脑中浮现出不少事情,尽数是昭阳公主算计她的事儿,秦栖下意识地排斥她。 她接过一看,果真是昭阳公主的字迹。 在国子监念书的时候,祭酒会将皇子公主从小到大的作品都裱起来,以供激励他们。她离开学院之前曾在国子监见过昭阳公主的字,与手上这一封信的字迹一般无二。 可那已经是好几年前了,昭阳公主写在国子监最后的一幅字,还是较为青涩稚嫩的。而今已经过去许久了,信上的字迹却无甚变化。 想必她是将心思花在追逐陆淮上了,对其他有所疏忽吧。 秦栖将信打开,粗略扫了几眼,明白了要表达的意思。 无非是昭阳公主即将回京,想邀她一叙。不在鼎泰酒楼,而在御仙斋。 秦栖对于昭阳公主是持避而远之的态度,本想以身体不适,回绝了她,可信中最后一句话,却令她顿住了视线。 昭阳公主说,她自幼与陆淮青梅竹马,有关她与陆淮的事,想与秦栖说一说。 陆淮…… 即便知道她与陆淮不会有什么干戈,秦栖还是忍不住想知道,她与陆淮……究竟有什么样的过往,是她无法企及的? 她呼出一口浊气,将信折好收起,放在了账簿内。 …… …… 与此同时,远在京郊的阿屿看着树上钉着的飞镖,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少爷,小心。” 来者不善。 那人武功高强,轻功尤其了得。将飞镖射于树上,还带了一张字条。若非他无杀心,只怕这里是要乱套了。 终究是他们的疏忽。 陆淮皱眉,幻视一周,“他已经离开了。” 他上前,欲拔下飞镖,阿屿下意识开口:“少爷,小心有……” “毒”字还未说出口,就见陆淮抬手,止住了他接下来的话。 陆淮将飞镖拿下,取下字条,展开看了一眼,眉心深深皱起,双手无意识地紧握。 半晌,他终于开口,“阿屿随我回府,宿影在此处继续盯着,有任何风吹草动都要注意。切莫中了调虎离山之计,务必保其平安。” 帐底吹烟香自薰,镜前含笑意生春2 “是。” …… …… 秦栖收拾好行头,又细细地点了妆,这才起身准备出府,却恰巧遇见了回府的陆淮。 莫名的,秦栖有些紧张,两人一时相顾无言。 还是秦栖率先开口,打破了这尴尬的局势,“你回来了啊。” 陆淮额上溢出细碎的汗,胸口不断起伏,声音微微沙哑地“嗯”了一声。 “你这是……”陆淮被她一身的鲜红刺痛了眼,别开头没敢再看,“要去哪儿?” “啊……”秦栖抓了抓裙边,低下眼睛,鬼使神差地撒了个谎,“我出去买些东西,很快便回来。” 平日里,她若说是去买东西,陆淮若是不随她去,那就会在府中乖乖等她回来。今日不知怎么的,他竟追问了一句,“买什么?府里没有么?” 秦栖被他慌张的语气吓了一跳,笑道:“不过是女子用的东西罢了。我用惯了的,府中采买自是不如我自己去的好。” “……”陆淮微微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秦栖见他这般,倒是莫名有些心虚。她不想欺骗陆淮,可她也不想告知他此事。 她承认,她是有些嫉妒昭阳公主,嫉妒她在自己未曾与陆淮相识的日子里,与他朝夕相处,与他青梅竹马。这是她的小心思,她不想让他知道,不想让他觉得,自己是个小气又善妒的女子。 她抿唇道:“那我……先走了。” “非去不可吗?”陆淮开口,声音竟沙哑地可怕,连秦栖也察觉到了不对劲。 她微微蹙眉,“你怎的了?莫不是着凉了?可要请府医过来瞧瞧么?” 陆淮摇头,“不必,我只问你,非去不可么?” 秦栖咬了咬下唇,迟疑道:“我……用惯了那家铺子的东西,所以……” 话音未落,就见陆淮弯唇,侧开身子给她让出路来,“去吧,早些回来。” 呼—— 秦栖松了口气,弯了弯眸子,“我去去便回,你若是觉得有何不适,定要请府医过来瞧瞧。” “嗯,我知道。”他扯了扯嘴角,忽然又叫住她,“秦栖。” 秦栖:“嗯?” “没什么。”他若无其事的笑了,“早些回来。” 秦栖见他看起来确实没什么,便笑着点点头,“我知。” …… …… 秦栖如约来到御仙斋,却收到了昭阳公主的另外一封信。 信上说她刚回京都,身心俱疲,便临时换了地方,在南街的一座别苑里。既能休息,又能与她闲叙。 倒也说得过去,只是秦栖还是留了个心眼儿。 她对御仙斋的掌柜说,她去南街买雪花酥,半个时辰内便回来用膳。若是彼时还未回来,便请掌柜的去尚书肤找陆淮,请他派顶轿子来接自己。 秦栖本就是御仙斋的贵客,现下又带上小霸王夫人的名号,掌柜的哪敢懈怠,连忙点头应是,将此事认认真真地记了下来。 秦栖给他了一锭银子,算是酬劳,而后在其感激又惶恐的目光中,前往南街别苑。 说起这南街,想必大家也不会陌生。不错,正是先前郑屠夫失手伤人的地方,虽说他已经畏罪自杀,可此事还是在众人心中留下了印记。 帐底吹烟香自薰,镜前含笑意生春3 你说为什么? 毕竟也是逼疯了一位王爷不是。 言归正传,秦栖来到别苑。门口有两个把守的士兵,一见是她,士兵像是知道似的,将刀剑收起,恭恭敬敬地让她进去。 “站住。”见乐乐与包包也要进去,其中一个士兵开口了,“上头吩咐了,只许秦小姐进,闲杂人等,一律在外等候。” 秦栖蹙眉,“为何?她们是我的贴身丫鬟,也不能进么?” “这……”士兵甲挠了挠头,为难地看了看士兵乙。 士兵乙明显圆滑得多,他狗腿地弯了弯腰,“没办法,这都是上头的命令,小的们也只能奉命办事,还请秦小姐见谅。” 秦栖抿唇,“那我的两个丫鬟怎么办?总不能一直在这儿站着的。” “有的有的,有去处的。”士兵乙点头哈腰,指了指对街的茶摊,“那儿是主子给姑娘们坐着等候的地儿,姑娘们可以在那摊子低下喝喝茶。” 秦栖看向乐乐,后者担忧地拧着眉心,踌躇地点点头,“小姐且去吧,奴婢与包包在外候着便是。” “是是是,姑娘说得是,小的们也会保护姑娘们的安危的,秦小姐放心进去吧。” “嗯。”秦栖轻应一声,余光看见包包脸色有些发白,她蹙眉问道:“怎的了?” 包包脸色苍白地笑了笑,“没事,许是日头太盛了,奴婢有些头晕。” “可别是中了暑气!”见她如此乏力,乐乐连忙将她扶到阴凉的茶摊底下,然后对秦栖道:“小姐去吧,奴婢们就在这儿候着。” “嗯。”秦栖转身进去,包包的脸色愈加苍白了。 …… …… 尚书府内,阿屿抱拳低头,“少爷,少夫人的确是去了御仙斋。” 陆淮怔怔地看着门口,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石桌。半晌,他滞讷地转了转眼珠,像是才听到阿屿的话似的,轻轻“嗯”了一声。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他低下头,垂眸道。 自接风宴那日之后,他便撤去了所有安插在秦栖身边的暗卫,不再让他们向自己汇报秦栖的事。他想,他与秦栖一直待在一起,总是能护住她的。撤了暗卫,也能让她安心不少。 但是今日在京郊,那字条上写的东西,却令他思绪乱了起来。 上面说,秦栖与四皇子自幼相识,青梅竹马,可谓是亲密无间。若非他横插一脚,只怕两人早已结为连理。 恰逢秦栖今日受四皇子所邀,前往御仙斋幽会,若是不信可一探究竟。 他的理智告诉他,这是假的,秦栖心里是有自己的。可当他急匆匆赶回府,见到她一副盛装精点的模样时,心里却不断泛酸。 所以他问她,非去不可么? 她却不敢看他,只是心虚地对他撒谎。 陆淮闭了闭眼,脑中纷杂不堪,心里如有针扎,又酸又疼。 他并不想派人跟踪秦栖,但是却控制不住吃味的自己。因此他叫阿屿派人看着她,看她究竟是去做什么。 若是如她所说,只是买些女儿家用的东西,便也罢了。若是如字条上所说,她去了御仙斋,那他…… 帐底吹烟香自薰,镜前含笑意生春4 那他该怎么办?他能怎么办? 那是秦栖啊,是他心爱的女子,是他宁愿自刺千刃也不愿她受半分委屈的人。 可她终究去了御仙斋,她去了御仙斋啊。 陆淮颓唐地笑了笑,罢了。 “阿屿。”他清了清嗓子,“将人都撤回来吧。去找子翔,就说我在春风楼等他。” 阿屿愣了愣,少爷又要去春风楼了么? 然而看见陆淮憔悴的神色,阿屿抿了抿唇,什么也没说,只是应了一声,“是。” …… …… 秦栖甫一进入别苑,便有丫鬟前来带路,“秦小姐,这边请。” 她轻“嗯”一声,原本有些防备的心里忽然信了些。 是了,除了昭阳公主,还会有谁这般强势。不仅自欺欺人地不肯承认她是陆淮的妻子,连身边伺候的人也不允许叫她夫人,只能称呼她为小姐。 若是她倒还好,毕竟这些年积恨不少。她回京的消息定有许多人知道,行程都被盯得很紧。若是自己前来赴约出了什么事,现在的昭阳公主定是承担不起责任的。 秦栖心里暗暗盘算着,心绪稍微放松了些。 然而当她看见房中坐着的四皇子时,脑中刚松懈下来的弦又紧绷了起来。 是了,不承认的除了昭阳公主以外,还有四皇子啊! 屋内搁了厚冰,凉气迎面,丝毫不热。丫鬟将她带到此处之后便离开,还将门带上了。秦栖警惕地转身要走,却发现门被人从外面上了锁。 她心里一惊,就听见四皇子开口了,“栖妹妹,别来无恙。” 这几个字,怎么听都是来者不善。 秦栖动作一顿,又拉了拉门,门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却怎么也打不开。 “别白费力气了,”四皇子无奈地摇摇头,“还是过来坐吧。” 屋内点了香,闻起来似乎是安神定魄的那一类。秦栖警惕地靠在门上,见他没有其他动作,才小心地坐到桌边。 “喏,上好的西湖龙井。”四皇子斟了杯茶,推到她的面前,“外面日头大,累坏了吧,喝杯茶解解渴。” 秦栖确实有些口干,却端着茶杯不敢喝。 四皇子也没强迫她,反倒自己喝了好几杯,自顾自地说起话来。 “又是炎夏了啊。”他道:“我记得你是最怕热的。幼时你总是与我说,岁寒时节冷则冷矣,却能加衣御寒。而夏日里的暑气却脱衣怎么也去不了,因此夏天你总是不爱出去,巴不得待在冰块边儿上,一动也不动。” 秦栖抿着唇,没有说话,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但是我却喜欢夏日,你知道为什么吗?”没等秦栖回答,他便自己开口了,“只因我遇见你的时候,便是炎夏时节。” “连我自己都想不通,你究竟有何魔力,能对我产生这么大的影响,让我七岁便立志要贤明淑德。”他说着,又倒了杯茶。 “你知道么,遇见你之后,我可是被夫子说过不少次了。”他笑了笑,像是十分开心,“不过我很享受,被夸得多了,被说说也是不一样的体验。” 他轻轻抿着茶水,“你不问问我,为什么被夫子说么……” 话音未落,就被秦栖打断了。 帐底吹烟香自薰,镜前含笑意生春5 “公主呢?怎么不见她?”她皱着眉头,一脸防备。 四皇子动作一顿,抬起眼眸莫名地看了她一眼,张嘴想说什么,却又顿了顿,“你先喝杯茶,我就告诉你。” 秦栖舔了舔有些干枯的唇瓣,莫名有些口渴,见四皇子也在喝茶,便忍不住伸手将茶杯端起来,一口一口地抿进了嘴去。 一杯既罢,她的口渴不曾减缓,反倒增加了。四皇子像是洞悉了她的想法一般,含笑为她又斟了杯茶。 “谢谢。”她小声道。 “栖妹妹何须多礼。”他单手撑着脸颊,毫不避讳地欣赏她的美,“你找昭阳做什么?她还在回京的路上。” 秦栖喝茶的动作一顿。 看他的反应,似乎的确像是不知道此事。秦栖探究地看了他半晌,不得不承认——她被人算计了。 看样子,那人是与四皇子商量好了的。他负责将她引来,而剩下的全交给四皇子。他不曾告诉四皇子要如何引她来,四皇子也不知道。 他若是知道,想必也不会让其以昭阳公主的名义邀请她了,他可是最疼这个妹妹的。 眼前的四皇子看起来还算冷静,秦栖犹豫一番,还是决定告诉他此事。“其实,是有人以公主的名义给妾身送了……” 她才说了一半,就被四皇子狂躁地打断了。 他眉头皱得紧紧的,“在我面前,不许这般自称!这是嫁了人才能说的,你又没有嫁人,不许这般!” 他的状态,看起来有些不太正常。 秦栖嚅了嚅唇,还是讲方才未说完的话咽回了肚子里,重新开口道:“有人以公主的名义给我送了封信,说公主在御仙斋等我,我这才出来的。” 闻言,四皇子竟也没什么别的反应,只是双眼狂热地看着她,看起来……很危险。 被他这样盯着,秦栖不适地皱了皱眉,下意识捏紧了手中的帕子,“若是没什么事儿的话,还请四皇子放我离开吧,夫君还在府中等候。” “你没有夫君!你是我的!”不知道是那句话刺激到了四皇子,他忽然怒上眉梢,说出来的话一股子火药味儿。 秦栖被他突如其来的怒吼吓了一跳,下意识起身往后退,腿却忽的一软。她大惊失色,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似的,有些慌张地看向了屋内的香炉—— 软筋散。 …… …… 春风楼里,陆淮正板着脸坐在舒展面前,一言不发。 舒展无奈地看着他,“我说,长决,你叫我出来究竟是做什么?又不说话,又不叫酒的。” 他看向一旁站着的阿屿,后者接收到他求助的目光,虎躯一震,连忙噔噔噔地跑出了包间内。 舒展:“……”他有这么吓人? 陆淮听了他的话,默了好半晌之后才开口:“来人。” 刚跑出去气儿都没喘匀的阿屿又屁颠儿屁颠儿地进来了,“少爷,您吩咐。” “去拿酒来。”陆淮垂着眸子,道。 “是。”阿屿应了下来,转身就要走。腿刚迈了没两步,忽然又回过头来,“少爷,少夫人不是不让您喝酒么?” 舒展:“……”算了,别拿了,他已经饱了。 帐底吹烟香自薰,镜前含笑意生春6 闻言,陆淮像是想什么,却又憋了好半晌,脸色都微微发红。舒展真担心他一口气上不来,就这么年纪轻轻地去了。 好在,陆淮总算开口了。他豪情万丈地拍了拍桌子,一脸绯红,“拿……拿白水来!” 连外边儿路过送酒的厮都被吓了一跳,差点没把酒给撒了。 阿屿:“……” 舒展:“……” 看见两饶表情,陆淮咳了咳,一本正经道:“你们不懂,出来喝东西,不在于喝什么,只要有的喝,那便是喝了。输喝的不能输气势!” “好!”阿屿连忙鼓掌,一脸崇拜,“少爷得真好!” 舒展无语:“……” 陆淮偏了偏头,对阿屿道:“快去,挑最好的白水,才符合本少爷的身份。” 阿屿:“是!” …… …… “栖妹妹,你这又是何苦。”四皇子摇了摇头,将她扶起,抱到床边坐着,靠在墙上。 对于他的接近,秦栖很是排斥,“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四皇子闻言微微睁大了眼,像是什么什么好笑的故事一般,端着茶杯笑了起来,“为什么?你居然问我为什么?哈哈哈哈……” 秦栖皱眉,对于他的话,不是很理解。 “你知道么?作为母后嫡出皇子,我从便是出类拔萃的,连父皇对我也是赞不绝口。”他歇了笑声,眼神里透露出些许怀念的神情。あ < “遇见你之后,我便认定此生非你不娶,你也只能嫁我为妻。你你不喜炎夏,一是因为热,二是因为不想看见鸣蝉被人捉去。” 他坐在了圆凳上,嘴角微微勾起,“你它们活着已是十分艰难的事了,不愿见他们被捉来玩弄。” “你是这般心地善良,总能轻易撩拨我的心弦,我时常怀疑你是故意的,视线却总是忍不住落在你身上。”他喉结微微一动,又喝了口茶,“如今可好,收你的影响,我也变得优柔寡断了不是。” 秦栖抿唇,“我从未想过要对你做些什么,更遑论撩拨了。” “是,你是没有想过,可我想了!”他忽然暴躁起来,怒吼道:“你知道么?我想过!我想过拥有你的样子、与你成亲的样子,甚至还想过儿孙承欢膝下的样子!” “可是你呢?你竟然嫁给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纨绔!”四皇子双眼发红,“嘭”的一声将桌上的茶盏尽数扫到霖上,“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 秦栖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下意识想往后撤,却浑身疲软,半分也动弹不得。 “呵。”他忽而自嘲地冷笑了一声,倏地抬起头,嘴角勾了起来,“不过没事,那些画面,都在我脑海里,总会实现的。” 秦栖敏感地察觉到他的不对劲,警惕地皱眉,“你什么意思?” “只要拥有了你,那些便慢慢地实现了。”四皇子眼神蓦然发亮,“来,栖妹妹,别怕。我们成亲了,今日是你我的洞房花烛夜啊。” 四皇子这模样,像是得了失心疯一般。秦栖心中警钟大响,想逃开他,身体却绵软无力,甚至…… 帐底吹烟香自薰,镜前含笑意生春7 甚至还隐隐地有些渴望! 秦栖咬着下唇,努力地想要抑制心里的燥热,却怎么也压不下去。 软筋散的劲头十足,她连手指都动弹不得。而身体里的渴望,更是如同野兽一般,野蛮地叫嚣着,险些将她的理智吞没。 秦栖便是再迟钝,也明白了,那是……合欢散的药效。 合欢散为何物? 便是被俗称为春.药的东西。药效强劲,只要沾上分毫,便能激发人最原始的欲望。 软筋散用出后是烟雾状,因此四皇子将其放在香炉中。而合欢散无色无味,需要内服。 秦栖有些绝望地闭了闭眼。怪不得,怪不得四皇子要她喝茶,原来、原来……他竟存了这么龌龊的心思! 她千防万防,却没有想到,四皇子连他自己也算计了进去。同是一壶茶,她只喝了两杯,剩下的他几乎饮尽了,只怕药效不比她弱。 果然,反观四皇子。他正双眼火热地盯着秦栖,口中不断喘.息着热气,月牙白的长袍已经有些松垮。 他看见她在看自己,似乎更是兴奋了。 四皇子迫不及待地扯开袍子,露出里衣,嘴里还不断说着,“栖妹妹,别怕,祁宇哥哥很温柔的,你知道的。别怕,栖妹妹,今日是洞房花烛,要高兴一些……” 秦栖费力地咬着唇瓣,想要压制住内心的渴望,好以此来保证头脑的清醒。 陆淮……你在哪里…… …… …… 春风楼里,陆淮正一杯接一杯地喝着白水,眼神微微有些迷离,像是喝醉了一般。 舒展端起酒杯,凑到鼻尖嗅了嗅,确定是白水。然而一看陆淮的模样,嗯……或许是他闻错了。 门外传来阿屿与人交谈的声音,“好的,我会禀报给少爷的。” 禀报什么? 舒展正疑惑着呢,就见阿屿叩了叩门,走进来了。他站在陆淮身边,对他拱手,“少爷,御仙斋的掌柜来说,少夫人去南街买雪花酥,去了一个时辰,至今未归。” 陆淮正仰头饮水,听见阿屿的话,动作一顿,迷离的眼神霎时恢复了清明。 “你说什么?秦栖去南街买雪花酥?”他倏地起身,抓住阿屿的袖口。 “御仙斋掌柜正是这么说的。” 御仙斋……南街……雪花酥…… 闻言,陆淮下意识松开他,在原地怔了片刻,倏地夺门而出。 “哎?”阿屿被他的动作惊了一惊,有些迷茫地眨眨眼,然后看向一旁的舒展,“少爷这是怎么了?” 舒展也起了身,脸色难得严肃地看着他,“我问你,你家少夫人今日是去了何处?” 阿屿有些犹豫,此事毕竟关乎到陆淮的头顶。 见他踌躇不决的模样,舒展着急地皱了皱眉,催促道:“快说!再不说就来不及了!” 听他这么讲,阿屿也不敢隐瞒了,急急忙忙开口道:“今日有人送了张字条给少爷,说是少夫人要在御仙斋与四殿下私会。少爷回府时正好碰见少夫人出门,查探一番,少夫人果然是去了御仙斋。” 帐底吹烟香自薰,镜前含笑意生春8 “好。”舒展将折扇在手中一拍,“那么,你家少夫人平日里吃的雪花酥,是在何处买的?” 阿屿思索一番,肯定地开口:“是在北街的净口胡同。” “那就糟了!”舒展一跺脚,皱着眉头很是着急。 阿屿懵了,“什么?” “雪花酥在北街而不在南街,秦栖既然经常去买就决计不会记错,你家少夫人这是在求救呢!还不快派影卫去找!” 阿屿震惊地长大了嘴,与舒展兵分两路。 …… …… 屋顶上,有两人正戴着斗笠,脚步不停地运着轻功。 “长决,你冷静些,秦栖吉人自有天相,定不会出什么事儿的。”舒展跟在陆淮身后,气喘吁吁道。 他从未见过陆淮这般着急的模样,即便是他养的那只“斗战胜佛”生孩子的时候,也没有这么迫切。 顺带一提,“斗战胜佛”是陆淮从书里看来的名字,而“斗战胜佛”本体是他养的一只蝈蝈儿。那在京中可谓是打败天下无敌手,可算是为陆淮长了一把脸。 只可惜天妒英才,“斗战胜佛”居然难产死了,陆淮当时还是挺伤心的,以极高的规格……厚葬了它。 陆淮绷着脸,手心里出了汗。从京城中心到南街,距离算不得近,他一路轻功,其实有些累。 可他不能停下来,他也不敢停下来。他不知道秦栖遭受了些什么,或者说,正在遭受什么。他也不知道自己慢一刻钟,她会多遭受些什么。 他只能不断地加快速度,以此来掩盖内心的慌张。 …… …… “栖妹妹……”四皇子的喉结滚了滚,来到床边。 他的外袍已经褪去,眼神狂热又爱怜地抚上她的手臂,“栖妹妹,别怕,祁宇哥哥在呢……” 感觉到他的触碰,秦栖顿时起了鸡皮疙瘩,却忍不住想要离他近些、再近些,似乎靠近他便能缓解自己的难受。 热,好热。 秦栖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像是被放在火里烤一般,热得难受。她的下唇已经有了血迹,可她却像是感觉不到疼似的,愈加奋力地咬着。 四皇子的手,从她的胳膊来到了腰际,再慢慢往上、再往上——终于,来到了她的衣扣旁。 “不要……”秦栖眼神微微有些涣散,嘴里也一股血腥味,却仍旧费力道。 她的声音小得如同蝇蚊,却听得四皇子动作一顿,而后眼神愈加狂热地看着她。 他缓缓解开她的衣扣,露出雪白的里衣,“栖妹妹,别怕。” “不要、不要……”秦栖察觉到他的动作,不断乏力地摇头,忽然喊出了心底的名字。 “陆淮……陆淮……救救我……陆淮……” 闻言,四皇子停住了手,下一瞬却忽然怒吼,“闭嘴!你闭嘴!不许喊他!你是我的!” 他像发了疯似的,扯过一旁的丝绢塞进了她的嘴里,“闭嘴!闭嘴!” 秦栖被他吼地发晕,脑袋有些昏昏沉沉的,身体里的燥热却越发强烈了。 “你是我的!不是那个废物的!”他双眼猩红,双手握成拳,“嘭”的一声砸向了床沿。 痛觉袭来,四皇子微微恢复了几分神智,脚步虚浮地晃了晃,看清楚床上躺着的人。 “栖妹妹……” 帐底吹烟香自薰,镜前含笑意生春9 “栖妹妹……?”他拍了拍脑袋,看起来有些迷茫。 秦栖绝望地闭着眼,唇边隐隐沾着血迹,却一声未吭。 四皇子见她这般,在原地愣了愣,忽然又笑了起来,“原来今日是你我的洞房花烛夜,我道为何这般鲜红呢。” 四皇子一会儿眼神明澈,一会儿又说着胡话,俨然是神志不清了。然而他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下来。 “别怕,祁宇哥哥会温柔的。”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嘴角微微带着笑意,“别再提不想干的人了,好吗?” 秦栖只恨自己为何不早些咬舌!现下浑身动弹不得,连话也说不出口,她只怕是……要毁了吧。 陆淮……你在哪里…… 四皇子动作轻缓地剥开她的里衫,露出她娇红色的肚.兜来。火热的双手在秦栖的脖.颈处流连,却莫名给她带来了一丝清凉。 “嗯……”她不知道要怎么做,只是不适地皱起眉心,下意识嘤.咛出声。 听见她的娇声,四皇子身体一震,忍不住低头嗅了一口少女的馨香,而后又将头埋在她的锁.骨处,轻轻一触…… “嘭——” 门口传来巨大的声响,四皇子猛地回头,还未看清什么,就被对方一拳袭向了面门。 他从未练过武,而对方明显是个练家子。一拳接着一拳,尽数打在了最为生疼的地方。 他被揍得晕头转向,呼吸也有些滞怠了。 陆淮咬牙切齿地发泄在他身上,斗笠下的双眼猩红不已,任谁看了也认不出来,这竟是那个翩翩佳公子。 他从未这般痛恨过一个人,也从未这般想要置他于死地。天知道,他刚踹开门时看见的画面,让他有多想杀了四皇子! 脑中的怒火不减反增,陆淮一拳又一拳,只恨不能揍死他。 舒展在他身后,也不敢看床上的秦栖,只能一直关注着陆淮。见四皇子已经奄奄一息,他连忙上前拉住陆淮,“别打了!他现在还不能死!” 陆淮双目赤红,双手已经有些酸软,却还是咬牙切齿道:“我要杀了他!” “好好好,要杀要杀。”舒展只得顺着他说,“但是你也得先看看秦栖吧,她看起来情况不太好。” 方才甫一进门,就闻到了极其浓郁的软筋散味道,只怕秦栖是中了招的。 听见他的话,陆淮动作一顿,这才从沉浸的愤怒中收回思绪来。 “秦栖……对……秦栖……”他起身,却忽的腿一软,险些扑在了地上,幸而舒展及时将他扶住了。 陆淮扑到床边,看见秦栖的模样,堂堂八尺男儿,竟然顿时红了眼眶。 他将秦栖口中的丝绢拿了出来,放到了怀里,上面还沾着血迹。 陆淮动作迅速地将她的衣衫扣好,又卷了张薄被盖在她身上,“秦栖?秦栖,我来了。” 秦栖很热,嗅到熟悉的青柳气息,下意识往他身边蹭了蹭。乏力地睁开眼,勉强弯了弯血迹斑斑的唇,“陆淮……我就知道你会来找我的……” 陆淮连忙将她拥住,“别怕,别怕。我来找你了,我带你回家。” 他用力地闭了闭眼,将眼底翻涌着的情绪尽数压了下去。再次睁开之时,唯余清澈明朗。 帐底吹烟香自薰,镜前含笑意生春10 察觉到他的动作,秦栖体内的热气减缓了不少,身体里的渴求却叫嚣了起来。 她舔了舔干涸的唇瓣,稍微恢复了点力气。她不知道要怎么做,可就是想离他近一点、再近一点。 “好热……陆淮,我难受……” 陆淮目光一闪,将她打横抱起,快速起身。在路过舒展身边的时候,脚步顿了顿,“将他处理了,命给我留着。” 舒展难得严肃地颔首。 此时已是申时末了,天色已经逐渐黑下来,陆淮拥着她在屋檐上飞快地运着轻功。 “陆淮……”她双颊绯红,浑身滚烫,忍不住在他怀里拱来拱去,“好难受……” 她从未有过这样的感受,像是热、又像是渴望,总觉得身体里空落落的,想要有个人来安慰自己。 可是不知道要怎么做,即便她的心上人正紧紧地抱着她,也无济于事。只能稍微将她的热缓解,确实更为渴望了。 陆淮脚步不停,低头飞快地在她的唇.上啄了啄,触感火热,“别怕,马上就到家了。” 他的触碰使得秦栖的热感好了不少,像是尝到了甜头似的,她伸手环住他的脖.颈,在他的怀中蹭来蹭去却不知道该怎么做。 “嘶。”陆淮一个不防备,险些摔下房顶去,幸好反应迅速地稳住。他低低地咒骂一声,又加快了脚下的速度。 不多时,总算抵达尚书府。 陆淮将秦栖抱回了院子,用脚关上门,而后动作轻缓地放在床上。分明一直在走的人是他,她额上出的汗竟不比他少半分。 陆淮深吸一口气,转身准备去打盆水,手却被她捉住了。 秦栖双手滚烫,脸颊也红如胭脂。她很迷茫,却下意识将他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脸上,“好热……陆淮,帮帮我……” 她现下的模样,是个男人都受不了。几乎是一瞬间的,陆淮便起了反应。他握了握拳,深呼吸好半晌才勉强压下心里的欲.望。 “乖,先放手,我去给你打水洗脸。”陆淮柔声哄她。 可秦栖却不依,她不管他要去做什么,只听见了他要自己放手,连忙将他整个手臂都抱在了怀里,然后嘤嘤地哭了起来。 “别走……帮帮我……帮帮我陆淮……我好难受……” 少女娇酥的声音入耳,加之手臂下软软的触感,陆淮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他的口.勿如狂风暴雨般袭来,压得秦栖快要口端不过气,却还是紧紧地将他拉住。 陆淮的指尖不断发抖。在触上她的衣扣之前,陆淮仅存的一丝理智,迫使他最后问了一句:“你……确定吗?” 秦栖哪里清楚他脑中的天人交战,她只知道自己热得快要烧起来了,而身边这个人是她唯一的救赎。 她环上他的脖子,迫使他整个人都贴在了她的怀中。在他快要疯掉的时候,秦栖娇酥的话语总算传来。 “长决,给我吧。” 铮—— 陆淮脑中紧绷着的弦断开了。他不再控制自己,将身心都交给了她,她亦是如此。 喘促娇兰蔻,落红春连绵。 这一夜,含苞待放的娇花,总算在他在他眼中初绽了。 帐底吹烟香自薰,镜前含笑意生春10 察觉到他的动作,秦栖体内的热气减缓了不少,身体里的渴求却叫嚣了起来。 她舔了舔干涸的唇瓣,稍微恢复了点力气。她不知道要怎么做,可就是想离他近一点、再近一点。 “好热……陆淮,我难受……” 陆淮目光一闪,将她打横抱起,快速起身。在路过舒展身边的时候,脚步顿了顿,“将他处理了,命给我留着。” 舒展难得严肃地颔首。 此时已是申时末了,天色已经逐渐黑下来,陆淮拥着她在屋檐上飞快地运着轻功。 “陆淮……”她双颊绯红,浑身滚烫,忍不住在他怀里拱来拱去,“救救我……” 她从未有过这样的感受,像是热、又像是渴.望,总觉得身.体.里空落落的,想要有个人来帮帮自己。 可是不知道要怎么做,即便她的心上人正紧紧地抱着她,也无济于事。只能稍微将她的热缓解,反倒更为渴望了。 陆淮脚步不停,低头飞快地在她的唇.上啄了啄,触.感火热,“别怕,马上就到家了。” 他的触碰使得秦栖的热感好了不少,像是尝到了甜头似的,她伸手环住他的脖.颈,在他的怀中蹭来蹭去却不知道该怎么做。 “嘶。”陆淮一个不防备,险些摔下房顶去,幸好反应迅速地稳住。他低低地咒骂一声,又加快了脚下的速度。 不多时,总算抵达尚书府。 陆淮将秦栖抱回了院子,用脚关上门,而后动作轻缓地放在床上。分明一直在走的人是他,她额上出的汗竟不比他少半分。 陆淮深吸一口气,转身准备去打盆水,手却被她捉住了。 秦栖双手滚烫,脸颊也红如胭脂。她很迷茫,却下意识将他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脸上,“好热……陆淮,帮帮我……” 她现下的模样,是个男.人都受不了。他握了握拳,深呼吸好半晌才勉强压下心里的欲.望。 “乖,先放手,我去给你打水洗脸。”陆淮柔声哄她。 可秦栖却不依,她不管他要去做什么,只听见了他要自己放手,连忙将他整个手臂都抱在了怀里,然后嘤嘤地哭了起来。 “别走……帮帮我……帮帮我陆淮……我好难受……” 少女娇酥的声音入耳,陆淮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他的口.勿如狂风暴雨般袭来,压得秦栖快要口端不过气,却还是紧紧地将他拉住。 陆淮的指尖不断发抖。在触上她的衣扣之前,陆淮仅存的一丝理智,迫使他最后问了一句:“你……确定吗?” 秦栖哪里清楚他脑中的天人交战,她只知道自己热得快要烧起来了,而身边这个人是她唯一的救赎。 她环上他的脖子,迫使他整个人都贴在了她的怀中。在他快要疯掉的时候,秦栖娇酥的话语总算传来。 “长决,给我吧。” 铮—— 陆淮脑中紧绷着的弦断开了。他不再控制自己,将身心都交给了她,她亦是如此。 帐底吹烟香自薰,镜前含笑意生春11 次日。 暖和的阳光斜斜地自窗外照了进来,有些刺眼。秦栖不适地皱了皱眉,眼珠轻轻转动,缓缓睁开眸子。 已经成婚许久,先前大红的床.幔也被陆淮派人撤了下去,换上了她钟爱的沛青色。 入目是浅色的床顶,秦栖呆呆地看了半晌,才察觉到有哪里不对劲。 嗯……总觉得差了点什么。 她深吸一口气,掀开被子一看——嘶,好家伙,原来是差了点衣裳。 “你在看什么?” 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秦栖下意识偏过头,就看见陆淮那一副餍.足的表情,眼里漾着笑意。 一看见他,秦栖原本有些模糊的记忆顿时全部清明起来。包括她被他抱回来,以及她拉着他不让他离开的画面。 难为情的感觉涌上心头,秦栖顿时感觉浑.身上下哪儿哪儿都酸。尤其是我不敢写的地方,更是疼得不行。 她捂着脸,简直想找条地缝钻进去。 “怎么了?”见她的反应,原本含笑的陆淮顿时紧张起来,拉着她的胳.膊东看起看,“是我……没控.制好力.道吗?” 轰—— 秦栖耳根红了个彻底,哪有人问这种话的呀! 她捧着脸钻进他的怀里,不好意思地闷声道:“……没有。” 她鼻尖呼出的热气喷洒在他的xiong膛处,陆淮一瞬间便暗了眸色,“既然如此,那……” 察觉到危险的秦栖探出头来,下意识想要往后缩,却被他禁.锢.住。还未看清楚什么,就见陆淮双手.撑.在她左右,整个人都快靠.在了她的身.上。 “既然如此,那便再回.味一番吧。”他说。 秦栖瞪大了眼,张嘴还想说些什么,就被他伸出食指抵住了唇.瓣。 “嘘,别说话。”他的喉.结微微滚动,如同蛊惑人心的妖精一般低沉出声,“椿.宵.一.刻.值.千.金。” 说完,没等她反应,便开始做起会被编辑骂得狗血淋头的事情来。 …… ……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秦栖整个人都软.成了一.滩.水,浑身酸.得跟柠檬一样的时候,陆淮才停了下来。 她慵懒地趴.在他怀里,任由他qin.口.勿自己,半分也提不起劲儿。 她感觉到陆淮为自己盖上薄被,听见他喊人准备热水,听见chuang.帐外丫鬟们的脚步声,她也懒得掀开眼皮。 陆淮等下人们带上门出去之后,才将秦栖抱了出来,放在了浴桶里,其间又低头啄了她好几下。 秦栖接触到热水之后,浑身的劲儿减缓了不少,唯有写了会被禁的地方依旧疼着。她不禁撅起嘴角,在心里埋怨陆淮丝毫不懂怜.香.惜.玉。 陆淮心虚地为她按着后月.要,然后是胳.膊、小.腹,最后再慢慢上滑、再上滑…… 察觉到他的动作,秦栖懒懒地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拍了拍他作.乱的手,“别来了,我累了。” 陆淮笑了笑,替她擦.拭着身.子,老老实实地做一个搓.澡工。 水渐渐变凉,陆淮将她身上的水渍擦干,而后抱到了*******,深深地嗅了一口气。 他说,“倚枝,你终于完完全全是我的了。” 秦栖羞红了脸,这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小字。 …… 还记得大尾巴狼与小白兔的故事吗? 最后的最后,小白兔还是被吃.掉了。 帐底吹烟香自薰,镜前含笑意生春12 阿屿与乐乐在门口守着,听见里面的水声停了,乐乐便要敲门,阿屿伸手将她拦住。她抬头看去,就见一脸“你不懂”的神情。 乐乐皱眉,她的心情很不好,却还要被这傻子阻拦,更是不悦。然而阿屿神秘兮兮地指了指门,示意她听。 屋内传来陆淮的声音:“还好吗?” 然后是秦栖:“嗯……可以再用点力。” 乐乐顿时羞红了脸,喃喃了两句。她真的没有想到,她家小姐这如此端庄中矩,堪称大家闺秀的典范,在房事上竟然……竟然这么猛! 阿屿耸了耸肩,指了指院子,示意她离开。乐乐点点头,两人蹑手蹑脚地出去,而后各自去了不同的方向。 屋内,陆淮很是自觉地伸手为秦栖按着后腰,秦栖则懒懒地躺在他怀里,如同被顺毛的猫咪,舒服地眯了眯眼。 就这样过了好一会儿,她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睁开眼看向他,“我问你一个问题。” 陆淮动作一顿,对她接下来的话已经有了猜测,轻“嗯”了一声。 她若是问他,他为何会武的事情,他定会和盘托出,只求她不要生气。然而,秦栖却没有说这个,翻到提起了另外一件事。 她抿唇,“与四皇子里应外合的,是包包吗?” 陆淮愣了愣,他分明没有告诉她,她是如何知道此事的?心里疑惑,他还是肯定地点点头,“正是她,将你的消息传给……的。” 他皱着眉头,眼里的厌恶毫不掩饰,连他的名字也不愿提及。 秦栖默了半晌,“真的是她……” “你知道?”陆淮歇了手中动作,不解地看着她。 秦栖摇了摇头,“我也只是有所怀疑罢了。她自幼便跟在我身边,我一直把她当成妹妹看,我始终不敢相信她会出卖我。” 陆淮:“那你为何……” 秦栖眯了眯眼,道:“可是她却一而再再而三地为我惹来祸端。不论是去年冬天与昭阳公主起争执那次,亦或是南街伤人案之时,她来问我是否要去看望四皇子,以及昨日,都是她在直接或者间接地引导我。” “她十三岁的时候结识了一位小郎君,然后喜欢上他,还在府中之时她便时常去寻他。然而自从我嫁给你之后,她便再也没去过,问她也什么都不说。我与乐乐猜测他二人感情不睦,便也没再提。” 秦栖轻笑,“只怕从那时起,她便受人利用了。” “原来如此。”陆淮了然地点点头,而后转移了话题,“这么久没有用膳,可是饿了?” 他话音刚落,秦栖的肚子便配合地“咕噜”了一声。她点点头,“是有些饿,什么时辰了?” 陆淮看了看日头,“约莫申时了。” 秦栖蹙眉,怪不得饿了。申时,已经快一日未曾进食了。好在陆淮早已叫人准备好了吃食,他们只需过去便是。 …… 尚书府的另一边,称病不上朝的陆尚书正笑得合不拢嘴。 ———— [作者的话]不让写肉,实在是怕了。准备晚点写了放群里,被禁章节也有不少在里边,要看可以加群。群号: 桃李枝头喜迎春,鸣鹊报晓贺传承1 前些日子陆川被昱明帝打了板子之后,陆尚书便称病在家了。这会子秦文相也不上朝,陆川也还在床上躺着,他也了得轻松。 反正也不靠那个吃饭,他们家自己有铺子。 他能不高兴么? 儿子和儿媳妇总算圆房了,而且一直到现在都还没歇下来。陆尚书仿佛看见了白白胖胖的孙子就在眼前朝自个儿招手,还叫他爷爷呢! 光是想一想,陆尚书就合不拢嘴了。 他朝阿屿招呼道:“快,快派人将此事告知亲家,好让他也一道乐呵乐呵!” 阿屿神色复杂地看他一眼,他怎么觉着,秦文相知道这事儿之后,不会很开心呢? 心里这么想着,他却不能说,毕竟跟前这个老头儿可是连他主子也经常打的人。 他低头拱手道:“老爷,少夫人的贴身丫鬟已经回相府去报喜去了,想必已经行了一半的路程了。” “好,好好好。”陆尚书双手一拍,背着手在院子里走来走去,激动得无以复加。 在朝堂之上顶撞昱明帝都能面不改色的人,变得跟个老小孩似的不掩饰情绪,连陆管家看了也忍不住捂嘴偷笑。 正笑着呢,冷不丁就听见陆尚书叫他了,“老常!” “哎!”他连忙应道。 陆尚书面上涌着喜色,“快,快去找些裁缝来。” 管家疑惑地抬头,“老爷要做衣裳么?” “不不不,哪儿能呢。”陆尚书摇了摇头,一脸“你不懂”的神色,“这不是孙子快出生了么,给孩子做几件衣裳备着。” 陆管家:“……” 陆尚书的神情十分骄傲,语气里也满是自豪,陆管家一度怀疑他在演自己。 他抽了抽嘴角,“……是不是太快了些?” “啧啧啧,”陆尚书绕着他转了一圈,指着他摇了摇头,“一看你就不懂。小孩子那是长得很快的,一眨眼的功夫就能跑能跳了,一看你就没带过孩子。” 说完,他还怜悯地看了陆管家一眼,“不过你这个没孙子的人,不懂倒是可以理解。” 陆管家:“……”突然被扎心。 你有!就你有行了吧!这才多大会,就开始做衣裳了,可把你能耐的! 陆管家撇撇嘴,还是低头道:“老爷,府里也有裁缝,还要请么?” “府里才四五个,万一儿媳妇争气,多生几个孙子孙女的,岂不是不够用了?”陆尚书叹气,嘴角却是悄悄上扬着,俨然一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样子。 陆管家:“……” 陆尚书拍拍他的肩膀,“所以啊,还是得多请几个裁缝。咱们随便穿穿就行了,孙儿孙女可得穿最好的,不能受了委屈。,这事儿,你亲自去办,我才能放心。” 陆管家悻悻然地闭嘴,认命地转身去找裁缝去了。 …… …… 丞相府里,秦文相听完乐乐说的之后,点了点头,挥手让她离开。他在大厅里静坐了很久,久到天色暗了下来,才起身去了祠堂。 祠堂正中央供着不少灵牌,有秦栖曾祖父母的,秦栖祖父母的,还有……秦栖她娘的。 桃李枝头喜迎春,鸣鹊报晓贺传承2 秦文相将桌上的积灰打扫干净,又把放着的供果换下,换上了新的。他取了三只香,点燃后拜了几拜,才将其插进了香炉内。 “绮儿,我来看你了。”他拿着酒壶,在蒲团上坐下。“你知道么?我现在心情很复杂,说不上来的复杂。” “你还记得我之前和你说的那小子么?对,是你我的女婿,看来你还记得。”他半杯半杯地饮着酒,“我原先是不肯承认他的,不过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世家子弟罢了。” “可是后来我就对他改观了。他对百姓有怜悯之心,对大昱也另有一番见解,他不该是池中之物。” “我曾对他说,若不能给倚枝未来,便不要碰她,他答应了,也一直遵守着与我的约定。”秦文相歪了歪酒壶又倒了一杯酒,“但是今天,或者说是昨天,他没再与倚枝各自安好。现在的他们,已经是一体的了。” “哎,别担心啊。这孩子人不错,对倚枝也很好,你大可放心。倚枝很好,我过得也不错,你也要照顾好自己。夏天到了,你一定又在嫌树上的蝉烦了吧?” “……” 他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酒杯掉落在地上,轻轻滚了一圈。灵牌岿然不动,香炉里的香还在静静地燃着。 …… …… 这厢秦栖在陆淮的伺候下用完了膳,提出要去见包包,陆淮没有拒绝。 他牵着她来到假山旁,找到特定的石头轻轻一扭,通道呈现在了眼前。陆淮心虚地看了一眼秦栖,却见她面无表情,心里更是没底。 她莫不是在气自己瞒了她许久吧……? 见他不动,秦栖朝着假山扬了扬下巴,“走啊,冷着干什么?” 陆淮咽了口唾沫。 舒展一直告诉他,女人心,海底针。男人永远猜不透她们在想什么,表面越是风平浪静内心就越是波涛汹涌。 你以为她没事,其实她有事。你以为她有事,其实她没事。她没事的时候你问她,她说没事;当她有事的时候你问她,她还说没事。 陆淮缩了缩脖子,对此表示深以为然。 二人一前一后进入通道,陆淮启动机关,假山又缓缓合上。里面把守的暗卫看见他们,纷纷示意,“主子,夫人。” 看了看没有反应的陆淮,秦栖犹豫一番,还是浅笑着对暗卫们颔首。 顺着阶梯而下,呈现在眼前的依旧是那干净整洁、挂满了刑具的地牢。秦栖微微挑眉,看向身边的陆淮。 “你听我解释啊。”陆淮咽了口唾沫,心虚地不敢看她,小声嘀咕道:“宿贰五,快替我想想怎么编。” 一旁的宿贰五:“……”虽然他自认是全能型暗卫,但是编故事真不是他的强项。 秦栖:“……”虽然她不会武功,但她真不是个傻子。 “喀……”陆淮单手握拳,抵在唇边咳了咳,自以为不着痕迹地转移了话题,“包包在最里面,咱们还得走一截。” “嗯。”秦栖饶有兴味地看着他,“所以你要解释什么呢?” 桃李枝头喜迎春,鸣鹊报晓贺传承3 陆淮:“……”还是没能逃过怎么破?在线等,挺急的! 看见他欲言又止的表情,秦栖忍着笑,捂住嘴走在他身后。 不多时便来到了地牢最深处,这里可谓是“地字一号房”。虽说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但是好吃好喝伺候着,还不用干活,岂不美哉。 牢房内铺了稻草,使得这本就不透风的地牢更是闷热,连蛇鼠也不愿多待。角落里坐着一个披头散发的人,正抱着双膝一动不动。 她身材娇小,看起来像是个少女。 陆淮扬了扬下巴,示意暗卫将门打开。“嘎吱”一声,取掉了锁链的木门发出刺耳的响声,也惊动了角落里的人。 她抬起头拨开发丝,脸上满是尘垢,看起来倒像是个疯子。然而那端正俏丽的五官和熟悉的眉眼,俨然是包包。 她的眼中没了往日的神采,仅仅一日的关押使得她憔悴了不少。她的衣衫上没有血迹,只是有些脏污狼藉,看起来狼狈不堪。 一见来者,包包眼底闪过一丝慌乱,连忙低下头,厚重的发丝再次挡住了脸,仿佛她一直没有动过。 然而当跟前的人喊出她名字的时候,她还是险些落下泪来。 “包包。”秦栖轻声唤道。 包包捂着嘴,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声。她摇了摇头,自欺欺人地说:“你认错人了。” “包包。”秦栖又喊了一声,语气肯定而强烈,听得她不禁心神一震,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还是还是流了出来。 秦栖看着她微微抖动的肩膀,皱起了眉头,“包包,你抬起头来,看着我,我有话要与你说。” 阴暗角落里的小丫头缓缓抬起眸子,里面盛着盈盈水光,看得轻叹一声。 她颤抖着声音,“小姐。” 秦栖点头,“你别哭,我只是想与你说说话。” 见她这般,陆淮摸了摸鼻子,识趣地离开了此处,去了其他牢房,却没有将暗卫带走。想来是怕她有所不测,将其留在这里保护她的安危。 包包一边哭,一边不断摇头,“小姐,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秦栖抿唇,“你确实错了。我对你有所怀疑,却始终不敢相信,你真的想要置我于死地。” “我没有,小姐,我没有……”包包慌了神,“我只是……只是……” “你只是将我送到了四皇子的别苑。你明知此去凶险,甚至可能贞洁不保,你却还是这么做了。” 秦栖摇了摇头,“你说你没有想要我死,可是女子的贞洁何其重要?若无贞洁在,死与生又有何不同?左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罢了。” “小姐……我错了……”包包捂着嘴摇头,靠在墙上,不断地摇头,“我只是……我只是想救李郎的命。只要他活着,我做什么都愿意。” 看见她疯狂的神色,秦栖心里如同被泼了凉水一般,冷得彻底。 她冷笑一声,站起身来,“什么都愿意?连害我身败名裂也愿意是么?好一个什么都愿意!好一个情深意切!” 包包含着泪水,什么也说不出来。 桃李枝头喜迎春,鸣鹊报晓贺传承4 “我再问你,是谁指使你这么干的?”秦栖闭了闭眼,压下心底翻涌的情绪,道。 包包眼神闪了闪,捂着脑袋思索一番,而后对她招手,“小姐,你过来我告诉你。” 秦栖噙着最后一丝信任,靠近了她。 包包目光一寒,便掏出袖中藏匿着的碎碗片,狠狠地划向她的脖颈处—— 说时迟,那时快。站在门口的暗卫一眨眼的功夫便来到了两人面前,然后一脚踹去——包包的计划落空了。 秦栖之所以敢靠近她,也是身后的暗卫一直在注意着这边。只要她不巴巴地把脖子往她那碎片上凑,暗卫无论如何也是能保自己周全的。 毕竟是自幼的情分,秦栖始终难以相信包包肯对自己下死手。她方才心里竟还存了一丝侥幸,以为包包兴许是真的想告诉自己,如今想来,不过是她在自欺欺人罢了。 现下见她这副模样,秦栖已经彻底寒了心,冷着脸退出了牢房,任凭她如何哭喊,也无济于事。 直到听见她声嘶力竭地对她吼出那句话,她的脚步才微微顿了顿,继而又向前走去。 陆淮见她出来,什么也没说,只是牵着她往外走。在上阶梯的时候,地牢最深处传来了那熟悉至极的声音—— “包包,恭送小姐。” …… …… 出了地牢,两人往回走去。秦栖沉默着一言不发,只是紧紧地握住他的手,哪怕已经回到房间,她也舍不得松开。 秦栖轻叹一声,将她抱到腿上坐着,继而拥入怀中。察觉到怀里人正在微微发颤,他忍不住将她抱得紧了一些,而后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背脊。 分明是极其微小的举动,却使得秦栖不禁红了眼眶。 “好了,没事了。”他说。 秦栖珉住唇瓣,不让自己发出半分响动,却始终藏不住抖动的肩膀。 陆淮抬头挺胸,目不斜视,神情一本正经道:“想哭就哭吧,我不会笑话你的。” 秦栖被他逗笑,轻轻在他胸口一锤。 见她笑了,陆淮心里总算松了口气。然后低头在她唇上浅浅一印,“不哭了,嗯?” 秦栖撇撇嘴,“我才没有哭。” “那你眼睛怎么红得跟小白兔似的?”他戏谑道。 秦栖抬起头,着急忙慌地去捂他的眼睛,“我没有,不是我,你别胡说。” 陆淮轻笑着将她的双手取下,放在嘴边亲了又亲,弄得她痒痒的,“你没有,是我,我哭鼻子了行吧?我跟小白兔似的。” “别闹。”秦栖下意识缩手,在他怀里蹭了蹭,“好痒。” 也不知是哪里惹到他了,陆淮的眸色一瞬间便暗下来,她的身.下忽然就被一股灼.热.顶.住。 已经.人.事的秦栖自然知道他这是怎么了,也十分清楚是什么东西在顶.着她。正是因为知道,她才忍不住将头埋在了他的怀里。 她羞得不行,而他的大.掌却已经开始游.走在她滑.腻的肌.肤上了。 …… 最后小白兔满脸.春.色,眼角微红地求.饶。而大尾巴狼却始终喂.不.饱,忍不住向小白兔索.取更多。 果然,素吃久了,一旦开了荤,便再也吃不进素了。 因此我们明白了一个道理——由素入荤易,由荤入素难啊。 ———— [作者的话]昨天的肉已经写好了,就在读者群里,进去就能看。剧透一下,陆长决体.力很好哦~?乛?乛? 群号:。答案是我的笔名~ 四更完毕,晚安么么哒~ 无标题章 “我再问你,是谁指使你这么干的?”秦栖闭了闭眼,压下心底翻涌的情绪,道。 包包眼神闪了闪,捂着脑袋思索一番,而后对她招手,“小姐,你过来我告诉你。” 秦栖噙着最后一丝信任,靠近了她。 包包目光一寒,便掏出袖中藏匿着的碎碗片,狠狠地划向她的脖颈处—— 说时迟,那时快。站在门口的暗卫一眨眼的功夫便来到了两人面前,然后一脚踹去——包包的计划落空了。 秦栖之所以敢靠近她,也是身后的暗卫一直在注意着这边。只要她不巴巴地把脖子往她那碎片上凑,暗卫无论如何也是能保自己周全的。 毕竟是自幼的情分,秦栖始终难以相信包包肯对自己下死手。她方才心里竟还存了一丝侥幸,以为包包兴许是真的想告诉自己,如今想来,不过是她在自欺欺人罢了。 现下见她这副模样,秦栖已经彻底寒了心,冷着脸退出了牢房,任凭她如何哭喊,也无济于事。 直到听见她声嘶力竭地对她吼出那句话,她的脚步才微微顿了顿,继而又向前走去。 陆淮见她出来,什么也没说,只是牵着她往外走。在上阶梯的时候,地牢最深处传来了那熟悉至极的声音—— “包包,恭送小姐。” …… …… 出了地牢,两人往回走去。秦栖沉默着一言不发,只是紧紧地握住他的手,哪怕已经回到房间,她也舍不得松开。 秦栖轻叹一声,将她抱到腿上坐着,继而拥入怀中。察觉到怀里人正在微微发颤,他忍不住将她抱得紧了一些,而后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背脊。 分明是极其微小的举动,却使得秦栖不禁红了眼眶。 “好了,没事了。”他说。 秦栖珉住唇瓣,不让自己发出半分响动,却始终藏不住抖动的肩膀。 陆淮抬头挺胸,目不斜视,神情一本正经道:“想哭就哭吧,我不会笑话你的。” 秦栖被他逗笑,轻轻在他胸口一锤。 见她笑了,陆淮心里总算松了口气。然后低头在她chun上浅浅一印,“不哭了,嗯?” 秦栖撇撇嘴,“我才没有哭。” “那你眼睛怎么红得跟小白兔似的?”他戏谑道。 秦栖抬起头,着急忙慌地去捂他的眼睛,“我没有,不是我,你别胡说。” 陆淮轻笑着将她的双手取下,放在嘴边qin了又qin,弄得她痒痒的,“你没有,是我,我哭鼻子了行吧?我跟小白兔似的。” “别闹。”秦栖下意识缩手,在他怀里蹭了蹭,“好痒。” 也不知是哪里惹到他了,陆淮的眸色一瞬间便暗下来,透露出一股危险的意味。 秦栖自然知道他这是怎么了,也十分清楚这意味着什么。正是因为知道,她才忍不住将头埋在了他的怀里。 她羞得不行,而他却已经开始享用美食了。 …… ———— [作者的话]崩溃┭┮﹏┭┮今天的等下再更新┭┮﹏┭┮ 桃李枝头喜迎春,鸣鹊报晓贺传承5 陆淮餍足之后将她抱去沐浴,少不了又是一番缠绵。 沐浴之后,秦栖软趴趴地躺在陆淮怀里,伸手描绘着他的丰神俊朗的面容,从眉眼,再到鼻尖。 陆淮将她拥住,捉住她的手亲了亲,“快睡吧,你不是累了么?” “嗯,这就睡。”秦栖弯了弯眸子,闭上眼睛,脑中却忽然浮现出包包的话来。 她说,‘你以为陆淮就是个好东西么?他叫人把四皇子阉了!阉了你知道吗!还有李郎……李郎再也不能走路了,他的脚筋让人挑了,都是拜陆淮所赐!’ 秦栖有些震惊,现下却是觉得他们罪有应得。 若不是陆淮去得及时,她也将失贞。在这个世道,女子失贞与男子被阉都是极其残酷的。甚至女子会被人拉去沉湖,而男子只是会被人瞧不起罢了。 多么悲哀,而包包却还觉得陆淮对不起她。 秦栖在陆淮怀中拱了拱,无法理解她的思维。陆淮以为她是睡不好,伸出手在她背上轻轻拍着。 秦栖闭上眼睛,嘴角的梨涡若隐若现。 …… …… 次日,四皇子被阉割的消息传出,震惊整个上京,而四皇子闭门不出还广召天下名医的事,更是坐实了传言。 消息传到身体刚好了不少的昱明帝耳朵里,他的脑梗再犯,国政之事又一次交到了摄政王的身上。 据说摄政王自被昱明帝刁难之后,身体便一直不大好,还想拒绝重回朝堂。还是百姓们自发看望摄政王,将其感动,他才重新回到庙堂之上。 此一举动,使得人们纷纷信仰摄政王爱民如子,对其更为爱戴。 皇后坐在佛堂里,手上转着佛珠,嘴里不断在念经文。 “娘娘,摄政王监国了。”大宫女敏华站在她身边,低眉顺眼道。 闻言,皇后手上的动作停住。她缓缓睁开眼,静了片刻,竟毫无征兆地笑了。 “好啊,真是好。本宫十几年前助他夺得江山,他却忘了曾经许给本宫的承诺,负了与本宫的夫妻情分。事到如今,本宫也帮不得他,就由他那个大儿子来走他的旧路吧。” 皇后笑得诡异,眼里却尽是悲凉,看得一旁的敏华鼻头酸涩,忍不住别开了眼。 娘娘如今……也算是想开了罢。 …… …… 时间过得飞快,距离西北十二城的暴乱,已经过去了半年,而秦栖与陆淮圆房也已经三月有余了。 这日,天气十分好,连树梢上的叶子都更为青翠,引得不少鸟儿逗留。 秦栖怔怔地坐在院子里,眼神空洞,不知在想着什么。而她面前站着的乐乐却是眼眶通红,泪珠大颗大颗地掉。 原因无他,只因阿屿方才来报,包包……自尽了。 她自从被关进地牢开始,每日都是好吃好喝,与她在外边儿时的伙食也相差无几。可她却脾性大得很,日日吃完饭都要将碗砸了,实在是难伺候。 起初打扫的暗卫还担心她会拿了碎片自尽,但是见她每顿都努力进食而且次次数碗片都是一片不少的,也就渐渐放松了警惕。 桃李枝头喜迎春,鸣鹊报晓贺传承6 谁知她竟知晓秦栖定会来见她,藏了那样的心思。事情败露之后,暗卫已经将她持有的碎片搜走,却忘了一个人想死是比想活更容易的。 她大概也是明白,她险些伤了秦栖,陆淮无论如何不会放过她,索性自我了结了吧。 然而得知此事之时,秦栖却还是失了神。 包包在她们几个里边,一直都是最活泼开朗的。有她在的地方,似乎永远都像是有彩虹似的,让人觉得有趣又欣喜。 可是这样一个人,突然消失在了她们的世界里。从彩虹色变成了灰色。无论是她,还是乐乐,都是无法接受的。 秦栖闭了闭眼,“厚葬吧。” 乐乐领命去找阿屿了,她独自一人坐在此处,忽然红了眼眶。 包包……没了。那个像一只小黄鹂围绕在她耳边叽叽喳喳的小姑娘,就这样离她而去了。 方才乐乐在这里,她还没觉得有什么。可当她自己独处之时,她竟觉得这个院落是这般大,大到她觉得孤单至极。 巨大的悲伤忽然就席卷了她,秦栖眨了眨眼,眼里的泪水尽数流出,使得她有些看不清。 秦栖很悲伤,悲伤到一阵难受的感觉涌上,她忍不住反胃,捂着嘴干呕了起来。 刚买了雪花酥回来的陆淮忍不住瞳孔一缩,迅速地过来将她扶住,“你怎么了?怎么哭了?” 秦栖靠在他怀里不断摇头,却又是一阵反胃。一连好几次,总算消停了些。 陆淮将乏力的她搂住,不断为她舒气,“好点了么?” “包包……包包没了。”她捂着双眼,摇头道。 陆淮见她哭得这般难受,心里已经有了猜测,却没有说,只怕戳中她的泪点。他轻叹一声,“人各有命罢。” 秦栖转身,搂住他的脖子,一言未发。陆淮轻拍她的背,两人就这样站了许久。 一炷香之后,秦栖有些腿软,靠在陆淮的肩头,不好意思地小声道:“要不……我们坐一会儿?” 陆淮忍俊不禁,打趣道:“总算累了?” 秦栖抿着唇,浅浅地笑了。 顺势坐下,陆淮将油纸包着的雪花酥打开,放在了她的眼前,秦栖顿时眼前放光,下一瞬却又干呕了出来。 陆淮皱眉,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就听一阵脚步声传来,还夹杂着郑大夫气喘吁吁的声音。 “哎呦哎呦,慢点儿!慢点儿老爷!” 然后是陆尚书的声音,“慢不了!老郑,此事绝对慢不了!你这一耽搁,指不定我孙子就以为我不待见他,自个儿又回去了!” 郑大夫:“……” 脚步声到院门口时便戛然而止,只因陆尚书看见了面无表情的陆淮以及哭笑不得的秦栖。 院里一瞬间安静了下来,最后还是秦栖率先打破了这尴尬的氛围。她嘴角含笑,“公公,您这是……” “哦对对对!”陆尚书拍了拍脑袋,将身后撑着腰喘气的郑大夫拉到跟前,吩咐道:“块,老郑,别耽搁了。赶紧给我儿媳妇儿把把脉,看看是不是孙子在闹腾。” 桃李枝头喜迎春,鸣鹊报晓贺传承7 秦栖:“……” 陆淮按了按眉心,没好气地说:“爹,你吃饱撑着没事儿干吧,不去操心大哥那个没成亲的,反倒过来操心我。” 陆尚书双目一瞪,“臭小子,你还知道你让人操心啊!你自己说说,这么些年,你让你爹我操心了多少,成亲了还消停不得!你哥能干又懂事,我操心他做什么?他又没成亲,操心也没孙子!” 嘿,你别说,乍一听还挺有道理。 陆淮这厢还皱着眉没想明白呢,陆尚书已经自顾自地让郑大夫为秦栖把起脉来了。 见他睁大双眼,收了手之后,陆尚书便上前追问,“如何?可是有孙子了?” 秦栖好奇地盯着他,连一旁沉思的陆淮也看了过来,眼里似乎隐隐有些期待。 吊足了胃口之后,郑大夫陡然笑开,大声道贺,“恭喜老爷!恭喜少爷!少夫人的确是喜脉无疑!” 陆淮愣住了。 一旁的陆尚书倒是高兴地无以复加,在原地转来转去,嘴角始终合不拢。 “快,老郑你写个安胎的方子。管家,快叫厨房炖补汤。”他张罗起来,“安排几个靠得住的稳婆,还有孙少爷出世之后需要用的东西,都准备好。” 管家也兴奋不已,连连点头,“哎,好!” 见郑大夫去写方子,管家也去办事了,陆尚书这才转过身来。见秦栖还坐在石凳上与陆淮大眼瞪小眼,怒目一瞪。 “长决!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倚枝抱进屋去,这石头做的凳子多凉啊,冻着我孙子怎么办?你赔得起吗!” 秦栖默默抬头,看了一眼艳阳高照的天空,抽了抽嘴角。 陆淮被他训斥,竟没说什么,只是呆呆地将秦栖抱起来,往里屋走去。其间还险些踢到门槛摔一跤,看得陆尚书心里急得不行,却只能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 …… 秦栖坐在床上,看着身边的陆淮一直盯着自己的肚子看,有些忍俊不禁。 “你傻了么?”她戏谑道。 陆淮呆愣地伸手,却在距离她小腹半寸的距离时缩了回去。又忍不住多看了几眼,似乎很是新奇。 “我……要当爹了?”陆淮砸吧砸吧嘴,有些难以置信。 秦栖戳了戳他的眉心,忽然挺起肚子,“不然你当娘也可以,喏,给你当。” 陆淮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连忙托住她的小腹,看起来像是担心她的肚子掉地上似的。 “哈哈哈……”秦栖难得见他这副模样,忍不住捧腹大笑,换得他无奈的眼神。 “都是要当娘的人了,可要当心些,别压着孩子了。” 秦栖挑眉,“我自有分寸。你若是每日能控制住自己,这孩子说什么也能生下来。” 陆淮默了,心里忽然忍不住埋怨起来。这孩子,真是……他这好不容易吃上肉呢,居然这么快就来和他抢人了。 他皱眉,忽然有一股预感,这是个男孩。思及此,陆淮不悦地瞪了一眼秦栖的肚子,却被秦栖狠狠地瞪了回来。 在她的视线下,他只能悻悻然收回目光。秦栖扬眉吐气,哼了一声。 …… 经过大尾巴狼的努力耕耘,小白兔的肚子里总算有了小小白兔。 冠盖散为烟雾尽,金舆玉座成寒灰1 …… …… 昱明帝躺在床上,两只眼睛浑浊不堪,连手也伸不直了。他像是得了大舌头症,说话也说不利索,“快……快去找老三过来……” 无常恭敬地候在一边,听见他的话,低眉顺眼地弯了弯腰,却没有半分动静。 “快……快去……”昱明帝以为他没听见,便又说了一遍。 他说得慢,还没说完,殿门口便传来了一道女声。 “别为难大总管了,您阳寿已尽,别说叫三殿下了,便是阎王爷,也无力回天。” 这句话可谓是极其大逆不道了。昱明帝努力地睁大了浑浊的双眼,想要看清来者,却在下一刻惊恐地喊了出来。 “你……是你……”他颤抖着双手,指向来者。 女子一袭白衫,笑容明媚,眼神却是极其阴狠。“是我,怎么了?我亲爱的皇叔,别来无恙啊。” 昱明帝缩了缩手,眼神惊惧,“你……来做……什么……” 白衣女子顺了顺鬓角的发丝,笑得温和,“侄女自然是来送陛下上路的啊,不然呢?” “放肆!”昱明帝总算连着说出一句话,虽说不太利索,至少能听懂。 白衣女子却不以为然,她撩了撩发丝,“陛下以为,现在您说得还算话么?您已经将所有对您忠心耿耿的人都赶走了。连那般有年少有为的陆长流,也被您打了板子不是吗?” 昱明帝的眼珠转了转,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看向了一旁的无常,“快……无常,去找……找……” “找李宁启是么?”白衣女子挑眉,她好笑地摇摇头,“您不会真以为他是您的人吧?” 昱明帝闻言睁大了眼,这话是什么意思? “哦,忘了和您说了。”她拿过一把椅子,在床边坐下,“皇叔,您还不知道吧。如今的大理寺卿李宁启,曾经可是您亲封的摄政王殿下门下清客呢。” 昱明帝说不出话,只得错愕地看着她,“你……” “我?您想问我为什么来这里是么?”白衣女子不以为然地耸了耸肩,下一瞬却忽然狠了神情,厉声道:“只因你杀我父母,灭我全家。若非我身子弱走得慢,彼时回京独乘一辆马车,只怕也死在了你派来的刽子手的刀下了!” 昱明帝惊恐地缩了缩,“这是……谁告诉你……的……” 白衣女子冷笑一声,“父王母妃有先见之明,给我留下了信,不然我只怕也要被你这副伪善的面貌骗了去。” “你的……病……” “病?”白衣女子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话,忍不住笑了出来。“我的病早在十几年前便已经痊愈,只是若不继续装着,只怕我早已被你赶尽杀绝了。” 昱明帝死命地摇头,还想说些什么,而白衣女子却没给他这个机会。她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从中取出一颗药丸,塞进了他的嘴里。 昱明帝求助地看向了一旁站着的无常,后者却低着头转身,似乎什么也不知道。白衣女子冷笑一声,直到他没有再抗拒的时候,才松开了手。 她盯着他半晌,总算转身离开。殿内没了动静,屏风旁的无常忍不住叹息一声。 冠盖散为烟雾尽,金舆玉座成寒灰2 两炷香之后,无常走出了大殿,以浑厚尖利的嗓音喊道:“陛下晏驾——” 另一边,白衣女子迅速出了宫,竟无一人阻拦。她脚程不断,飞快地往三王府的方向走去。 恰到侧门之时,就见王府已经被人带兵围了起来。白衣女子错愕地睁大了眼,抬头却见领头之人缓缓转身。 站在她眼前的人满目怆然,在丧钟响起之时,悲凉地唤了一句,“茗儿。” …… …… 陆淮扶着秦栖,正在京郊某村落处。 陆淮指着前方的小院,略一沉吟,“这便是那老妪的住处,她家中还有一位老翁,恶疾缠身,时日无多。” 秦栖顺着看过去,就见一老妇正在院里坐着。她身前搁着的一个木盆,正在费力地洗着衣服。 似乎是有些腰酸,她抬起手捶了捶后背。苍老的面容上皱纹横生,赫然是秦栖生辰那日,在街上卖糖人儿的老妪。 秦栖抬起眸子,双手下意识捂着肚子,“当日我见你毫不在意的模样,以为你没有管她,原来你竟暗自将她保护起来了。” “是啊。”陆淮颔首,“她因着老伴的病,受人指使,却办砸了此事。若不将她护着,只怕又要伤及无辜了。” “这些日子可有人前来?” “有。”陆淮点头,“已经有数批杀手山贼前来,都被我的人拦了回去。” 秦栖松了口气,浅笑倩兮,“你比我想象得心细。” 闻言,他扬了扬眉梢,“那是自然,你不知道的还多着呢。” 见他一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样子,秦栖无奈地摇摇头。 两人回到尚书府,本以为陆尚书会对陆淮一顿臭骂,谁知他看见二人风尘仆仆的模样,却只是着急地招招手。 “快过来。”陆尚书皱着眉头,看起来有些焦躁。 秦栖与陆淮对视一眼,朱唇轻启,“公公,出什么事了?” 陆尚书看了两人一眼,坐在主位上重重地叹息一声,语气十分沉重:“陛下……薨了。” 二人皆是一顿,秦栖诧异地睁大了眼,“不是前几日还好好的么?怎会……” 陆尚书皱着眉头,满脸愁容地摆了摆手,“此事体大,先别问了。你们赶紧去将衣裳换掉,国丧期间,不能有大红大紫之色。” 秦栖看了陆淮一眼,见他面色沉静地点点头,心里倒是不奇怪。毕竟陆淮这厮,只喜穿白衫。 只是…… 秦栖蹙眉,捂住胸口,为何她总觉得有些慌乱呢? …… …… “说吧,你想知道些什么。”善莱郡主坐在主位上,周身气度尽数展现。 与往日的病美人截然不同,她虽然同样是一袭白衣,却十分耀眼,看起来无病无灾,似乎本该如此。 善莱郡主生得十分好看,真真儿对得上一句‘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她一向是病着的,又不常出门,因此鲜少有人知道她这样美。 她的美不似昭阳公主那般艳若骄阳,倒像是温婉文静的南方女子。若是她愿意,一番似水柔情,谁也甭想逃开了。 冠盖散为烟雾尽,金舆玉座成寒灰3 平日里的她,似乎总是愁绪冥冥,眉眼处总带着解不开的结。而今日却不一样,她的笑不再是那样柔弱,反倒是有了几分解脱的意味,像是了了多年以来得心愿一般。 陆川坐在她下沿,从进来便一直看着她,眼神悲怆,似乎对于这样的她感到十分陌生。 他认识她已经多年,却从没想过她能做出这样的事。她……都不担心自己的安危吗?若是被侍卫抓住,她该如何是好? “你……”陆川缓缓开口,声音竟然有些沙哑。他清了清嗓子,继续道:“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他居然问她为什么?善莱郡主像是听到什么有意思的话,忽然笑了起来。 “长……陆川。”她眼睛弯着,“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他杀我父母,屠我全家,连门房刚出世的幼儿都不放过,你却问我为什么?” 陆川有些落魄地别开眼,不敢直视她的目光。 对于当年之时,他并非没有猜测。只是昱明帝登基之时他年纪尚小,想不明白其间的勾心斗角,也便没有深究。 可…… 见他答不上来,善莱郡主也并不在意,只是耸了耸肩,“谁让你来的?” 她不觉得他是自己有所察觉,否则按照他的性子,定会极力阻拦,只为求得她平安。 陆川薄唇紧抿,半晌才开口,“摄政王派人告诉我,你今日进宫弑帝,宫中有大将军守护,只让我带兵围住此处,说是定能截住你。” 看着他俊挺的眉眼,善莱郡主毫无征兆地笑了,这使得她看起来更为窈窕。 她谋划了这么多年、这么多年,总算将杀父仇人刃于手下。当年,昱明帝为争皇位,不惜杀害手足。即便她父王并无他意,他却依旧不肯放过她一家,仍要赶尽杀绝。 她痨病严重,在他们征战之时出京寻医。身子弱自然走得慢些,回来的时候却是已经治好了的。 她原以为回王府之后,会看见父母慈爱欣喜的眼神,谁知等着她的,竟是被灭门! 她彼时也不过四岁罢了,一时之间接受不了这个消息,便跑去找她敬爱的皇叔,也就昱明帝寻求庇护。 昱明帝临着登基,哪儿有空管她。随便和她说是遭了报复。命人将已故的三王爷和三王妃下葬便草草了事。也不知该不该说她幸运,若不是昱明帝忙着上位,只怕她也被他解决了。 彼时她年纪尚小,不知缘由,反倒觉得他在帮助自己,对昱明帝感恩戴德。若非她想要找些遗物留作纪念,也不会在回府之后发现父王的信。 这些年来,她为了掩人耳目,只得不断吃药掩盖自己的身体状况,总算苟且偷生了下来。 她本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岂知竟被摄政王所发现,他找上了她。原本还不知自己有何资本能让他与自己合作,现下却是明白了。 善莱郡主闭了闭眼,她从头至尾,不过是个替罪羊罢了。 即便现在她去昭告天下,说是摄政王与她合作,目的就是为了让她毒死昱明帝,然后自己登基也不会有人信。 摄政王在百姓心中的形象早已被神化了,谁与摄政王为敌,便是与他们过不去。 冠盖散为烟雾尽,金舆玉座成寒灰4 罢了。 善莱郡主低眉笑了笑,她也算大仇得报。下手毒死皇帝,无论如何是死罪难逃的,即便这个皇帝并非明主,她也难逃一死。 只是,她怎么也没想到,摄政王竟知道她与陆川的事,却什么也没说。只怕就等着此刻打她一个措手不及。 善莱郡主脸色微微有些苍白。特地寻陆川来捉她倒也是‘煞费苦心’了。 她忽然凌厉了眉眼,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朝着正在沉思的陆川刺去,却毫不意外地被他擒住。 善莱郡主冷笑一声,大声道:“陆都司还有什么事吗?本郡主与你可非同类,还是莫要在此流连为好。此次你能躲过,是我技不如人。若再有机会,本郡主依旧不会手软。” 她的话很狠,话里话外都是在与他撇清关系。 陆川却像是没听见似的柔了语气,如同从前一样,轻声唤她:“茗儿。” 天知道,他曾经有多想她的病好起来。能像其他女子一样,想跑就跑、想跳就跳,想去哪儿玩就去哪儿玩。不用再被束缚在府中,只能对旁人投以羡慕的目光。 可当她完好无缺地站在他跟前时,他却觉得陌生不已。 他后悔了,他不该向上天许愿,让她的病赶快好起来。若是她还病着,无论如何自己也能再陪她许多年。可她好了,第一件事却是去刺杀皇帝,这是死罪,谁也保不了她。 陆川忽然自私地想,若是她还病着多好。她要是还病着,无论如何自己也能护她周全。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眼看着官兵在外等着抓她,他却无能为力。 善莱郡主狼狈地别开眼,没有应他。 陆川松开禁锢着她的手,闭了闭眼,吩咐道:“来人,善莱郡主赵茗缪,行刺陛下,罪名确凿,将其带下去,听候发落。” 门外的官兵已经等候多时,听得这话,立刻上前押住赵茗缪,“是。” 赵茗缪似乎松了口气。她被官兵押着,走到门口之时,忽然回头看了一眼还在原地站着、一动不动的陆川。微微一笑,谁也没有看见她眼里的水光。 她这一生活的太难。为了报仇,她不惜以伤自己的身体为代价,来换取昱明帝的信任。 他算是她枯燥人生中的例外了吧。 她病秧子一个,他却不曾嫌弃她,反倒对她真心实意的好,次次出征都替她寻医,而她却只能辜负他的一番真心。 今日阳光有些烈,刺得她眼睛疼,险些落下泪来。 押住她的官兵并未因为她与陆川说了几句话便优待于她,反倒走得飞快,将她拖着往前,全然不顾她如何。在晕晕沉沉的时候,她仿佛又看见了当年的陆川。 ‘咳咳……你是何人?’ ‘微臣陆川,见过郡主。’ ‘原来是陆都司,久仰大名。不知陆都司一直看着善莱,是有什么事吗?’ ‘郡主兰心蕙质,仪态万方,臣便忍不住多看了一会儿。微臣失礼,请郡主赎罪。’ …… 年少初见,惊鸿一面。容颜印入脑海,便再也没有忘却。情窦初开是你,自始至终,都是你。 冠盖散为烟雾尽,金舆玉座成寒灰5 纵马得天下的昱明帝驾崩了,除了不得食荤腥、不能着艳色之外,百姓们似乎并没有受到影响。 真正受到影响的,还是昱明帝的嫔妃儿子们。 按照前朝的惯例,皇帝薨逝之后,除了皇后以外,后宫所有嫔妃都要殉葬,可这次却有所不同。 秦贵妃拿出一道昱明帝亲拟的圣旨,上面写了,在他崩殂之后秦贵妃无需殉葬。若想去别处,那便由她自己;若不想出去,只需安心地做太妃即可。 与之相反的却是皇后。皇后一夜之间苍老了不少,身为一国之母的她,无需殉葬,只要等着新帝登基,她便是太后。 可她却早已收拾好了东西,要去守帝陵。 此举震惊了天下,于是在后来的史书中,帝后伉俪情深,感人肺腑。人们敬爱地称她为“孝真皇后”。 孝真皇后与其他的嫔妃都走上了帝陵的路,其间有几个不受宠的贵人,想要趁着夜色逃跑。却被抓了回来,本应以逃匿罪行乱棍打死,皇后却平静地放她们走。 得知此事后,嫔妃们纷纷效仿起来,皇后也什么都没说。最后到帝陵的时候,除了护驾的官兵们,竟只有寥寥几人了。 毕竟谁不想活呢?不少的佳丽尚且是大好年华,即便回去也还能再寻得一门亲事。皇后什么也没说,只是平静地看着这一切,像是一尊看淡了生死的佛,悲悯又残忍地看着这世间。 她也曾争过。她也曾为了追随他的脚步,义无反顾地嫁给他,即便知道一切都是他安排好的,她也甘之如饴。可他还是忘了往日情分,为了别人而辜负她。 她也曾算计过。她也曾为了让自己的儿子成为嫡长子,往其他嫔妃的吃食里下堕胎药。可她做了恶,整夜整夜地睡不着,也还是没能阻止其他嫔妃先她一步诞下龙嗣。 她甚至下过死手。她曾派人去刺杀秦栖,她也说不清为什么,或许是因为嫉妒,或许是因为她是秦贵妃的侄女。 她杀不了秦贵妃,是因为她有昱明帝护着,可她连秦栖也没能杀掉。那几批杀手都一去不回,那老妪更是派不上用场。 甚至连昱明帝的死,她也脱不了干系。 可当她回过神来才惊觉,她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十几岁的少女了。她的一头青丝不知从何时开始变得花白,貌美的容颜也也一去不复返,生起了皱纹。 皇后闭了闭眼,手上戴着佛珠,双手合十地站在帝陵前。她的身边空无一人,连敏华也被她遣出宫去了。 从前她是蔡氏嫡女,巴结的人很多。后来她成了皇后,围绕她的人更是络绎不绝。她的身边从来没有这样空旷过,可她很平静,平静得可怕,平静得如同世间所有事情都提不起她的兴趣。 ‘你叫什么?’ ‘在下只是路过罢了,举手之劳,姑娘无需挂齿。’ ‘可是你不告诉我,我怎么找你呀?’ ‘有缘自会相见。姑娘,在下告辞。’ …… ‘恩公,是你呀!你还记得我吗?’ ‘记得。’ …… ‘臣妾赵蔡氏,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后平身。从今往后,你我夫妻二人,共享天下繁华。’ …… 冠盖散为烟雾尽,金舆玉座成寒灰6 昱明帝仙逝了,昱国也要改朝换代。他的儿子不多,这件事情却是很难。难就难在,昱明帝说薨就薨,也没立个皇储,更别说什么禅位诏书了。 最复杂的,还是摄政王与四皇子。 摄政王是皇长子,又手握监国之权,不少朝臣皆归属于他。而四皇子却是嫡出,生母是与昱明帝伉俪情深的孝真皇后,昱明帝生前便最为看重他,因此也有不少大臣都觉得他比较靠得住。 只可惜他失去了阳刚的象征,成为了阉人,故而朝中支持摄政王的呼声更大。 旭王与三皇子、五皇子自是不必说,一个已经得了失心疯,另外两个则是毫不受宠,根本没人提起。 不过也有心思活跃的大臣,想要将五皇子接回来,将其扶持为“傀儡皇帝”。不过成功率实在太低,甚至还有不少新官根本不知五皇子的存在,也便做罢了。 摄政王似乎很是为难,就他的表现而言,似乎想要卸任归府,引得不少朝臣阻拦。 而一向敬重他的四皇子自从被阉割之后,便与他不再亲近。对于他摇卸任一事,也充耳不闻,甚至已经开始着手政事。 本应出来主持大局的孝真皇后与秦贵妃都两耳不闻窗外事,一个安安分分守着帝陵,一个平平静静守着国丧。两个斗了许多年的女人,总算呈现出了一种别样的和谐。 而这座天子之城,终于开始乱了起来。 …… …… 秦栖点肚子日益显怀,害喜的现象也越发严重,甚至已经到了吃得不如吐得多的地步了。 几个月以来,不仅她整夜整夜的睡不好,连陆淮的眼下都有了浓重的乌青。除了难耐的冲动,还有对她的担忧。 这不,刚喝了补汤躺下没多久,秦栖就又吐了起来,那叫一个天昏地暗。 陆淮眉心紧拧,轻轻拍着她的背,为她擦了擦嘴,“怎么这么受罪?” 秦栖脸色有些虚弱,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也不懂。如若不然,我明日去住客房吧。这样你就可以好好休息了。” 陆淮面色不虞地看她一眼,“总是喜欢说胡话。” 秦栖抿唇轻笑。 “赶明儿还是找大夫来看看,兴许他有法子也说不准。”他眉头拧得紧紧的,看得秦栖都有些焦虑了。 她伸手抚上他的眉间,“不许皱眉,我看着肚子疼。” 话音刚落,他连忙舒展,转而将薄唇抿起,紧张地问道:“这样呢?好些了么?” 秦栖捂着嘴,有些忍俊不禁,“嗯,好多了。” 陆淮:“那就好。” 重新躺下,陆淮将手轻轻放在她已经略微有些显怀的肚子上,动作轻柔地摸了摸。 “小混球,我是你爹,你在你娘肚子里可安分点。她每日操心你爹都操心不过来,没空管你……别老折腾她听见没?否则等你出来了,我就让你知道,花儿为什么那样红。” 他不断地絮絮叨叨,听得秦栖有些困倦。自有身孕以来,她总是十分嗜睡,似乎怎么也睡不醒。 冠盖散为烟雾尽,金舆玉座成寒灰7 似乎怀孕的人都有这个通病,倒是很正常。 秦栖只觉得眼皮子越来越沉重,在昏昏沉沉间,仿佛听见了枕边人小声嘀咕了一句什么,她没太听清。感觉到肚子上轻缓的动作,只是下意识地弯了弯唇,而后渐渐睡了过去。 陆淮察觉到她的呼吸逐渐平静,心里松了口气,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把这个拿给爹玩玩,下次便再也不生了。” 次日,秦栖还未睁眼,便听到院子里的动静,她不适地皱了皱眉。 房门轻轻被打开,熟悉的青柳气息迎面而来,秦栖动了动手指,总算张开眼睛。 入目是坐在身边的陆淮,他替她弄了弄头发,歉疚地道:“吵醒你了?” 秦栖摇头,“出什么事了?” 陆淮含笑看着她,“是舒子绘回来了,正来寻你呢。” 秦栖一怔,子绘……回来了? 她心里一喜,立刻就要起身,吓得陆淮连忙扶住她,“小心着些,都有好几个月的身子了,也不怕磕着碰着。” 他嗔怪地看她一眼,秦栖抿唇浅笑,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叫乐乐来替我梳洗吧。” 等梳洗完毕,已是半炷香之后了。秦栖许久不见舒婳,很是想念,却不得不在陆淮的眼神下,将一盅补汤喝完之后才出了门。 也不知肚里的小混球是不是听进去了陆淮的话,竟真的没有闹腾。 秦栖见到舒婳时,她正背对着她站在院子里,熟悉的身姿使得秦栖眼眶有些热。 “子绘……”她鼻尖红红的,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 舒婳一回过头看见的便是这样的场景。她的好友大着个肚子,身边也没个人跟着,只能委屈巴巴地盯着她。 舒婳吓了一跳,连忙跑过来将她扶住,“倚枝,可是陆长决欺负你了?” 秦栖摇头,又哭又笑,“没有,他对我很好,只是我有些挂念你。” 舒婳叹了口气,“那就好,坐下说吧。” 女子总归是要细心些的。舒婳怕她凉着,叫人取了个软垫搁在石凳上,这才让秦栖坐下去,后者感激一笑。 “想不到这么快,你居然要做娘了。”舒婳看着她的肚子,好奇地伸出手轻轻碰了碰,眼里却有着几分艳羡。 秦栖打趣道:“你也要做干娘了。” 舒婳嗔她一眼,想不到她竟也还记得。这是二人儿时的约定,陪对方出嫁,做对方孩子的干娘。 “你呢?”秦栖亲昵地握住她的手,“你过得怎样?上官景辞待你如何?” 舒婳一顿,喉咙紧了紧,有些狼狈地别开眼,“嗯,很好,都很好。” 毕竟是多年好友了,秦栖岂能看不出来她有事瞒着自己呢?不过她既然不愿说,那她也无需揭人伤疤,只是自然而然地转移了话题。 “你可回过舒记了?伯父伯母都很挂念你。” 舒婳颔首,“去过了。我听闻你有了身孕,便先带了些补品过来看看你,还有我的干儿子。” 秦栖忍俊不禁,“没个正形儿。” 两人如同年少时一般谈天说地,似乎有一种物犹在、人亦是的感觉。 冠盖散为烟雾尽,金舆玉座成寒灰8 舒婳是远嫁,三日回门定时不行的。但是她嫁过去许久,上官景辞也未曾给她一个太子妃的名分,只是不尴不尬地在东宫里住着,宫女太监们也只能唤她一声娘娘。 若说上官景辞对她不看重吧,他又肯为了她将东宫里编排她的下人们尽数遣走。即便嬷嬷有些已经待了多年,他也半分情面都不讲。 若说上官景辞对她看重吧,他又不肯陪她回来。自古以来,回门省亲带的物件象征着夫家对这个儿媳的看重程度。而若是连回门都是一个人的话,可是会被人说闲话的。 舒婳明显不愿多说此事,秦栖也识趣地没有再问。 她没有停留多久,在午膳前便离开了,说过两日再来看她。听这画,似乎是有在京城常住的打算。 难道腈国出什么事了,她回昱国来避避风头? 秦栖苦思未果,也便作罢。 …… …… 时间过得飞快,秦栖的肚子也越发大了起来,陆淮不得不日日在府中盯着她。 他总疑心这肚子会掉下来。 秦栖只能哭笑不得地看着,她总觉得陆淮有些太过紧张了,似乎还有一种隐隐的忧虑。 她也曾问过陆淮,他却矢口否认,秦栖也便作罢。只要他不做出什么奇怪的举动,否认便否认吧。 然而,他还真的就做了。 比如,有次他上街去替她买酸枣糕,有个江湖术士在推销自个儿的书。 “这位公子,请留步。贫道看你骨骼惊奇,实为天造之才,可要来一本贫道研究多年的《无限秘笈之成功篇》吗?” 见那人摆手,江湖术士甚是锲而不舍,“公子若是不需这本,不妨看看别的。贫道这里还有《无限秘笈之胜利篇》和《无限秘笈之告捷篇》。” “哎哎哎!公子,别走啊!贫道亲自研究的《活色生香》可要看一看?只要您要,贫道就有啊!” 陆淮顿住脚步,皱眉盯着他看了许久。 …… 是夜,月朗星稀,陆淮手里捧着一卷有些破旧的书,嘴里不断念叨着。 “幼崽的学问是很大的,想要它听话,就得从娘胎里教育起。若是要想让它赢在摇篮里,便得通过以下几点。首先,要有一个正经的窝……” 秦栖捂着耳朵,“给我看看,你这是什么书。” 陆淮起初还不愿给她,却被她一把夺过,只得悻悻然地闭了嘴。 秦栖将书合上一看,明明白白地写着几个字——《无限秘笈之幼崽篇》。她随意翻了翻,里面都是些无厘头的东西,最后一页写着,‘本书仅用于家猪幼崽的饲养,野猪请另购《无限秘笈之野崽篇》哦~’ 秦栖:“……” 她抽了抽嘴角,举起书摇了摇,“家猪幼崽的饲养?” 陆淮皱眉,拿过来看了好几次,才不开心地开口,“那人说这是孤本,难道我被骗了?” 秦栖扶额,只觉得眼前的男人智商堪忧。 再比如,城西新开了一家酸枣糕的铺子,陆淮亲自去看了看,结果酸枣糕没买成,反倒替她报了个私塾。 冠盖散为烟雾尽,金舆玉座成寒灰9 秦栖一听都懵了,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说什么?” 陆淮眨了眨眼,“私塾。听说包教包会,不会就跪。” “什么私塾?比国子监更好?”秦满头黑线。 “那可说不准,这个私塾与国子监那样迂腐的东西可不一样。”他骄傲地扬了扬眉,“此私塾非彼私塾,乃是教人生育的。” 秦栖掏了掏耳朵,怀疑自己听错了,“(⊙o⊙)啥?” 陆淮一本正经地看着她,“教人生育。里面的老师都是极其有经验的稳婆与生过孩子的产妇,包教包会。” 秦栖:“……” 她开始觉得陆淮受了什么刺激,脑子变得不太正常起来。私下里询问了一番郑大夫,得到的答案却是截然不同。 郑大夫说,他是太过担忧她,怕她有所不测,撒手人寰。因此才会疑神疑鬼,秉持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只要是对她临盆有帮助的,他便通通要尝试一番。 秦栖蹙着眉头,仔细想了一番,似乎的确是这样。自她有身孕以来,陆淮便变得有些呆愣,甚至许多连阿屿都能想明白的事情,他都要思考许久,也不一定想清楚。 关于她的事更是如此。从吃到穿,他绝不假以人手。也就只有梳妆之事他不会,这才交给了乐乐,否则只怕他都要顶替了。 秦栖思索了片刻,心里有了计较。 是夜,她躺在陆淮怀里,而陆淮手里不知又捧着什么书在看。不知从何时开始,陆淮居然看起了产书,若不是了解他,秦栖都怀疑他想往稳婆这个行业发展了。 “陆淮。”她喊他。 陆淮“嗯”了一声,却没有看她。 秦栖不开心地蹙眉,忽然“哎呦”了一声,引得他立刻丢下手中的书,紧张兮兮地看着她。 “怎么了?还好吗?哪里不舒服?是不是要生了?” 他的问题如珠似炮般砸来,秦栖都回答不过来了。既然回答不了,索性便握住他的手,然后轻轻地放在了自己的肚子上。 陆淮僵着身子,一动也不敢动,生怕让她哪里不舒服了。 手心里触感是温热的,有些鼓。他不止一次好奇地摸过,却又不敢多碰,只能忍着。这次秦栖将他的手放上来,他竟有些舍不得拿开。 手心忽然被什么东西戳了一下,陆淮懵懵地看向秦栖,“这……” 秦栖抿着唇笑。肚子里的孩子已经有四五个月了,会在肚子里动了。她刚才之所以叫出声,除了吸引想要陆淮的注意之外,也有这一层原因。 孩子又踢了陆淮一脚,他睁大了眼,指着肚子一脸懵,“是什么……” “是你的孩子。”秦栖目光灼灼地看着他,“长决,是你的孩子在踢你。” 他的……孩子? 见他呆愣,秦栖凑上去亲了亲他的脸颊,“是你的孩子。他还不会说话,但是他很爱你,如同你也爱他一样。所以迫不及待地想要告诉你,他是你的孩子。他很健康,也会愈加茁壮。” “他在期待着出世之时,与他最敬爱的父亲见面。他会乖乖的,只等着见你。” 冠盖散为烟雾尽,金舆玉座成寒灰10 秦栖捧着他的双颊,认真地看着他,“所以,别再焦虑了可好?” 见陆淮呆呆地点头,秦栖有些忍俊不禁,“要再摸摸吗?” 他眼睛一亮,又将手搁在了上面,毫不意外地又被踢了一脚。 “他踢我了!”陆淮有些兴奋,“我能听一听他的声音吗?” 秦栖抿着唇笑,“可以听,只是他还不会说话。” 得到她的准许,陆淮好奇地将耳朵贴到了她鼓鼓的肚皮上,却控制住了力道,一点也没有压到她。 肚子里的小家伙似乎精力十分旺盛,很给面子地又踢了他一脚,更是激动了。 “他、他他他……又踢我了!”他双眸亮晶晶的,莫名有些可爱。 秦栖忍着笑意,摸了摸他的头,“嗯,然后呢?你听到什么了?” 陆淮闻言撅嘴,“什么也没有,只听见‘咕噜咕噜’的声音……这小混球不会是在你肚子里干坏事吧?” “哪有人这么说自己的孩子的。”秦栖嗔怪地看他一眼,后者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他不禁又摸了摸秦栖的肚子,手心里的触感令他有些紧张。这种感觉很奇妙,血脉相连,让他有些舍不得撒手。 “感觉到了吗?”秦栖歪了歪头,笑着问他。 陆淮疑惑地看向她,“什么?” 她弯着眸子打趣,“他一定是在叫爹爹呢。” 陆淮呆住,好像真的能听见什么似的,又将头贴在了她的肚皮上,神情略微有些激动。 秦栖看着他,眼里笑意满满,却什么也没说,只是温柔地抚着他的头顶。 …… …… 自那之后,陆淮便变得正常了不少,只是看着她的肚子一天一天大起来,总是激动又紧张。 与尚书府里轻松的氛围不同,朝中那叫一个剑拔弩张。 昱明帝,或者说是先帝,曾下旨停秦文相的职。如今三月之期已到,而他却迟迟没有回朝,颇有告老还乡的意味,连带着几个尚书也开始对政事松懈了起来。 摄政王以身作则,率先领群臣去丞相府邀请秦文相。起初秦文相称病不愿,摄政王不恼不怒,一连数次邀请,颇有前人‘三顾茅庐’的风范。 秦文相深受感动,终于答应在三日后回朝,并且隐隐有投靠摄政王的想法。 这可不得了了,秦文相是谁啊?那可是曾经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爷! 即便现在权力被分了一半去,那再朝中的影响也是丝毫不逊的。他若是投靠了摄政王,他门下再加之摄政王门下的朝臣,那这皇位,基本就可以定下来了。 然而就当所有人都以为,摄政王很快便要登基为帝的时候,变故发生了。 秦文相答应三日后回朝,如今已经过去了一日,仅剩两日。 朝中已经有不少官员上书请辞,但是递给谁就很有讲究了。摄政王都会好言相劝,而四皇子那边却是来者不拒,直接批准。 因此若是真的想要告老还乡的官员,便会去四皇子那里,去了就能盖印离开。 而想要抬抬身价的大臣,就会找上摄政王,鼻涕眼泪淌一脸,煞是苦口婆心地诉说一番。然后摄政王便会十分感动,诚心诚意地劝慰,而后适当地提高月俸,以此来留下他们。 冠盖散为烟雾尽,金舆玉座成寒灰11 在这样的情况下,愿意走的都走了,不愿意走的尽数归于摄政王门下,四皇子在朝中的地位岌岌可危。 然而他却丝毫不慌。 自从失去了男人的象征之后,四皇子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处事果断,毫不拖泥带水。 不少保皇派的老臣都觉得他身上颇有昱明帝的影子,十分欣慰。然而转瞬,却还是投靠了摄政王一脉。 为什么? 只因历朝历代都没有让一个阉人登基为帝的先例,也绝不会有这样的先例。不论是他们,或是百姓,都不会承认这样的帝王。 往昔即便是帝权旁落,让宦官夺了去,也不过是将其控制为傀儡,而没有自己登基。 只因这实在是太过荒唐,堪称无“鸡”之谈。 四皇子虽说不慌不忙,却还是将保皇派的大臣们都一一请到了府中,隐晦地询问他们是否要扶持自己。 然而大臣们却十分笃定自己的选择,一个个装傻充愣,假装不明白他的意思。对此, 四皇子只是眉梢极轻地挑了挑,一张微微有些阴柔的脸上露出不置可否的神情来。 从前的他虽说不算很阳刚,却也算得上是英俊的,可自从那事之后,他便变得…… 唉,不提也罢。 国不可一日无君。如今四皇子与摄政王一同处理国事已经过去了不少时日,四皇子完全是被后者压制,再朝中根本说不上什么话。 说是共同处理,不过是个幌子罢了。 内务府已经开始赶制新的龙袍了,是按照摄政王的尺寸做的。摄政王似乎对此事丝毫不知,没有任何反应,只是照常。 然而,挡所有人都以为摄政王即将登基为帝的时候,变故发生了。 这日早朝,距离秦文相回朝还有最后一天,四皇子没来。龙椅左侧坐着的依旧是矮了一阶的摄政王,右侧空着。 摄政王此刻正正襟危坐,听着群臣启奏,时而皱眉,时而点头。 三刻钟过去了,早朝也接近了尾声。正当此时,本应站在摄政王身旁的无常却不知何时去了大殿门口,扯着嗓子喊出震惊众人的一句话—— “陛下驾到!” 摄政王淡然的脸色顿时有些慌乱起来。怎么回事?难道昱明帝还没死? 不应该啊,赵茗缪那女人心狠手辣,睚眦必报。自己都给她手刃仇敌的机会了,她又怎会放过那记恨了多年的昱明帝? 摄政王皱着眉头,死死地盯着殿门口,右手无意识地握成了拳。 只见来者一身明黄色长袍,袍上栩栩如生地绣着金龙,一针一线无一不是宫中绣娘缝制,连针脚处都透露着贵气。 此人可谓是唇红齿白,瞧起来尚是少年模样。鬓角却生了几根白发,眉目处略显阴柔。 那张与昱明帝有着几分相似的脸上正挂着明晃晃的笑意,然而眼神却没有半分温度。 京城位处天子脚下,除却华茂非凡,美人俊郎也是百出的。在这样一个地方,穿着龙袍的少年不可谓算是绝色,摄政王却倏地铁青了脸。 多情只有春庭月,犹为离人照落花1 只因此人不是别人,正是他那失了阳根的四皇弟! “皇弟,你这是做什么?”他沉着脸色,语气冷硬不悦,对他此举煞是不满。 四皇子嘴角勾着,神色晦暗不明,只是目光有些凉。他拍了拍身上明黄色的龙袍,漫不经心道:“朕作甚,与尔何干?” “你……你可知这是大逆不道!”摄政王握紧了拳头,面色沉得跟锅底似的,“皇弟此举,莫不是要谋反吗?” 四皇子挑了挑眉,轻瞥他一眼,眼底明晃晃的不屑使得摄政王脸色更是难看。不过四皇子并未搭理他,而是径直走上玉阶,坐在了龙椅上。 那是比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摄政王,更高的位置。 摄政王眉心紧紧地皱着,往身后看了一眼,立刻便有人站出来了,“四殿下此举实乃不妥,有谋逆之疑,微臣以为,论罪当斩!” 四皇子慵懒地抬起眸子看了一眼方才说话的大臣,嘴角些微勾起,摸着下巴饶有兴味地重复了一遍,“论罪……当斩?” “正是!” 四皇子惋惜地轻叹一声,坐直了身子,漫不经心地摆摆手,“既然祝大人这般着急,那便拖下去吧,如其所愿,挑个合适的时辰,斩首示众。” 不知为何,原本受摄政王所控的禁卫军未接到他的命令便守在了门外,听见四皇子的话,竟真有几个禁卫进来要将祝大人拖走。 看着逼近自己的几个禁卫,祝大人脸色一变,有些慌乱地看向了摄政王。 后者眉头皱得紧紧地,低吼道:“本王看谁敢!谋害朝廷命官,按罪当诛!谁再上前一步,本王即刻论罪!” 这祝常青并非他门下得力之臣,可众目睽睽之下,他若将其舍弃,只怕再难服众。况且若不阻拦,只怕他这四皇弟要反了天了。 闻言,龙椅上的四皇子眉头一挑,抬起手来,“且慢。” 禁卫军脚步顿时停下。 可摄政王的心情却未放松下来。他并不觉得这些个禁卫是听见他的警告才没有动作,反倒是因为四皇子。他说什么,他们便做什么。 摄政王的眉心自从看见四皇子这一身龙袍就没舒展过。他也不知道,这平日里看起来优柔寡断的四皇弟,是从何时变得这般狠厉。分明前几日早朝还是从前那副样子,只是垂眸听着,也不出声。 可今日一见,这禁卫军居然都任他调遣了。 这可不是一件好事。 禁卫是负责宫中安危的。掌握了禁卫军就如同把控了皇宫的命脉。若是谁想在宫里做什么,要么将禁卫统领收服,要么将其引开。 前些日子他正是串通了禁卫统领,让他松懈对昱明帝的防卫,这才将赵茗缪带进宫去,让她有了可乘之机。 可为何今日这些禁卫军竟尽数倒戈,听了四皇子的命令? 摄政王想不明白,四皇子也没有给他想明白的机会。他看了一眼前者,摸着下巴询问道:“既然谋害朝廷命官按罪当诛,那么敢问摄政王,谋害天子又该如何论处?” 多情只有春庭月,犹为离人照落花2 摄政王轻蔑地看他一眼,脸色不悦,却还是耐着性子答道:“自是将其诛九族,行连坐之罪。” 草包就是草包,连这都不知道。 四皇子似乎是被他逗乐了,双手一拍就道:“好!很好!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将祝大人带下去,抄家诛族!” 祝大人慌了,连忙看向摄政王,“王爷……王爷!” “放肆!”摄政王额上青筋暴起,大袖一挥对四皇子怒吼道:“赵轩扬!你是要谋反吗?” “谋反?”四皇子挑眉,顺着他重复了一遍。 “若不是要谋反,你岂敢自封为帝、擅坐龙椅!” 四皇子似是听见了什么有趣的话,竟笑了出来,“皇兄啊皇兄,你可真是有意思。” 他嘴角挂着明晃晃的笑,却怎么也感觉不到他有多快乐,突兀的笑声在寂静的大殿中响起,反倒是平添了几分悲凉的意味。 摄政王皱眉,“什么意思?” 四皇子看了无常一眼,后者立刻会意,弓着身子站到了龙椅旁的玉阶上,继而从袖中掏出了一样东西—— 摄政王睁大了眼,难以置信地看着无常手里明黄色的圣旨,似乎怎么也不肯相信这是真的。不止他,便是见惯了风浪的覃武相也忍不住擦了擦眼。 然而无常可不管他们在想些什么,只是径直将圣旨缓缓展开。他身为大太监,自然知道取旨必宣的道理。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即位十有四年矣,海内河清、天下太平、民有所安、万邦咸服、吏治清明、君臣善睦,德可比先圣、功更盼后人。 皇四子赵轩扬,人品贵重、甚肖朕躬,坚刚不可夺其志,巨惑不能动其心。朕欲传大位于皇四子赵轩扬,诸皇子当戮力同心,共戴新君;重臣工当悉心辅弼,同扶社稷。 钦此。” 四皇子不知何时跪在了龙椅边上,一丝不苟地从无常手里接下圣旨,“谢主隆恩!” 摄政王脸色很难看,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这圣旨只能是昱明帝写的。且不说有玉玺的圣印,那字更是扭捏发颤,只怕是那老东西在发病之后留的后路,怕自己得到皇位。 思及此,摄政王冷笑一声,他倒是会为这个嫡子考虑,怎么没想过他这个长子?然而尽管他不悦得脸色发青,也不得不跪下随他领旨,免得落了口舌。 四皇子起身,收敛了脸上神色,面无表情地看向群臣,“诸位卿家可还有何异议?” 直到此时,众人才意识到,如今的四皇子,是帝王、是上位者、是掌权之人,却独独不再是从前那个赤诚坦率的少年了。 殿中一片静默,最后还是覃武相率先一鞠到底,“参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参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即便摄政王脸色难看得如同吃了苍蝇,他也不得不随其他臣子一道参拜这个他曾经最看不起、而今却一鸣惊人的皇弟。 四皇子垂眸看着他们,手指不断摩挲着掌心的圣旨,眼前仿佛浮现出昱明帝将它放在盒子里的画面。 那日,昱明帝派无常将他请去寝宫,与他谈了当下的危急存亡。即便他话都说不利索,却还是坚持颤颤巍巍地起身,亲自拟了这份圣旨,让他好生保管。 …… ‘父皇,让祁宇来帮您研墨吧!’ ‘咱们祁宇真懂事,可是祁宇还太小了,够不到书桌,还要多吃饭才是。’ ‘祁宇会多吃饭,很快就长大了!’ …… 父皇,您看见了吗? 祁宇长大了。 父皇,您若在天有灵,一定要守护这大昱江山、守护祁宇与昭阳啊。 …… …… 多情只有春庭月,犹为离人照落花3 四皇子,应该说新帝,连登基大典都没准备,便直接登上了皇位。 上位之后,他一连下了两道口谕。其一是改年号为贤,称昱贤帝;其二是延迟了秦文相的归朝日期,具体时间并未通知。 至于他为什么不传圣旨,只下口谕,这还不得而知。 先前说过,新帝被人算计,想要登基本就是无“鸡”之谈。再者说西北暴民来势汹汹,朝中摄政王虎视眈眈,内忧外患之下,他又是如何这般顺利上位的呢? 原因有二。 其一便是昱明帝,或者说是先帝留下的禅位诏书,使他可以名正言顺登基。 这其二嘛……有句俗话,叫新官上任三把火。这皇帝登基,不止有火,而且是三昧真火。前些日子摄政王一手遮天,众多他门下的臣子都大肆搜刮民脂民膏。 从前他们也不是没有这么做过,只是到底比较隐晦,上头的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摄政王掌权,他们便放肆了起来,行为张扬了不少,似乎是觉得有摄政王在,便可高枕无忧了。 于是在从前保皇派的帮助下,昱贤帝很快便以雷厉风行的手段取得了证据,铲除了朝中众多异己,皆按律惩戒。 也有不少倚老卖老的大臣,假意要告老还乡,以请辞示不满。新帝倒也没说什么,直接批了准许。 更甚者还有在大殿上撞柱的,只是新帝很平静。 若是撞晕了,便派太医扎两针,立马便醒过来。若是没撞晕,那更好办,新帝还会体贴地让侍卫架着他撞,以满足他的愿望。 这倒好,偷鸡不成蚀把米。这般作为之下,再也没有大臣敢忤逆新帝了。 于是政治开始变得清明起来,上京的天空,似乎又晴朗了不少。 然而即便如此,京中仍旧传出了新登基的昱贤帝暴戾恣睢的言论,也不知是何人带头的。 …… …… 消息传来时,秦栖正在吃苹果。溜青的苹果,酸甜适中,爽口开胃,秦栖爱吃得紧。 “咳、咳……”秦栖刚从陆淮手里接过削好了皮的果子咬了两口就被呛着了。 原因无他,这事儿太大了。 这谁能想到,距离摄政王亲自去请她父亲不过半月时间,当初的四皇子便摇身一变成为了如今的昱贤帝,还一举除了朝中蛀虫。 此番作为,摄政王必定元气大伤,不知要修养多久,才能重新夺权。 陆淮紧张地轻拍着她的背,“怎么了?是不是要生了?肚子疼吗?要不要叫稳婆过来?” 秦栖:“……” 她好笑地看着眼前的男人,握住他的手,道:“慌什么,这才多久,八个月都不足,还早呢。” 陆淮皱着眉头,薄唇被他抿得发白,却一言不发。 早在刚确诊的时候,府里就请了几个稳婆了。这么久以来,他问过她们不少事情。尤其是难产,他提过数次。 稳婆都是极有经验的,和他说难产有多凶险,稍有不慎就有可能一尸两命、血崩而亡。早产又是极有可能难产的,因此千万要看好产妇,莫要早产,否则便是万分凶险。 多情只有春庭月,犹为离人照落花4 为了此事,他特意拿了个册子,将生产相关的都记了下来,以及生完孩子后补身子的方子,他都一一询问过了。 郑大夫每日被他扰得不胜其烦,索性抢了采药童子的活计,出门采药去了,兴许还有半个月才会回来。 秦栖轻轻叹了口气,拍拍他的手,“别慌,孩子定会平安降临的。” “那你……”陆淮下意识开口,又好像想到了什么,干巴巴地闭上了。 “我?我怎么了?” 秦栖不解地看着他,低头思索一番,而后笑了出来,眼里似乎映着星辉,“我会陪着你,从每个日出,到每个日落。再从每个年初,到每个年末。往后余生,都只会陪你过。” 陆淮忽地觉得双颊有些烫,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和他说这样的话。 秦栖弯了眸子,“所以,相公再为我削个苹果可好?” 看着她灿如星辰的双眼,陆淮只得无奈地拿起果子。 阿屿站在不远处看着,嘴角也无意地弯了弯。他想,曾经叱咤京城的‘上京小霸王’,总算栽了一次。 …… …… 距离秦栖的预产期,只有两个多月了。郑大夫回府就为她把脉,让她要保持好心态,不可有悲伤等情绪。 于是陆淮每天换着法子逗她开心,又不敢让她太开心,生怕她给笑抽过去了,会影响道肚子里的小家伙。 秦栖又无奈又感动,曾经那么傲娇的他,似乎变了不少了。她嘴角微微弯起,轻抚着鼓鼓圆圆的肚子,脸上都神色很是温暖,连陆淮都闭上了嘴,没舍得打扰她。 秦栖摸着肚子,然后靠在陆淮肩头,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孩子,你父亲爱惨了我们母子俩,你可千万莫要叫你爹失望啊。 …… …… 金銮殿内,无常正一脸平静地秉着拂尘,听前来通报的小太监说完之后,这才迈着小碎步走到了昱贤帝身边。 “陛下,收到消息,长公主殿下明日便可抵达京都。” 长公主便是曾经的昭阳公主。自昱贤帝登基之后,她便是长公主了,尽管昱贤帝并没有举行登基大典。 闻言,昱贤帝拿着朱笔的手一顿,而后轻轻“嗯”了一声。 他眼前的桌上摆了一叠奏折,他却并不想看。只因里面尽是些废话,更甚者直接写些流水账来糊弄他。 此时的昱国并不是一派祥和,反倒是个内忧外患、危急存亡的多事之秋。而他这里只有这些折子,是因为真正有用的东西,全让摄政王扣了去,他半分也听不到。 他拿着批折子的朱笔,在纸上写满了字。 并非是名着经文,纵观宣纸,他只反反复复写了几个字——“见贤思栖”。 见贤思齐,见贤思栖。 幼时他总是将见贤思齐写成见贤思栖,每每这个时候,孝真皇后便会狠狠地打他的手心。 说他是嫡子,是最尊贵的皇子,不能连这般简单的字都写错了去。否则便会叫人看不起,会叫她蒙羞,秦贵妃便更有了嘲笑她的资本。 而今他从昱国最尊贵的皇子,变成了昱国最尊贵的男人,再也没有人敢责备他,再也没有人敢打他的手心。 多情只有春庭月,犹为离人照落花5 于是他放肆地在纸上写了无数个“见贤思栖”,用的还是这谁都想拿的笔。他想,如今走到了这个位置,便不会再叫人看不起了吧?如今的太后,也应当不会蒙羞了。 昱贤帝想着想着,竟然笑了起来。 无常在旁看着,却半分也没有感觉到他的喜悦,倒是感觉这笑声里,夹杂着不少悲凉的意味。他在心底叹了口气,终究是什么也没说。 …… …… 昭阳长公主云游回京的消息传得飞快,不过半日的时间,在待产的秦栖都有所耳闻了。 舒展啧啧称奇,“这个赵宣清,回来的声势倒是闹得大,离京的时候怎么不见她这般嚣张?还出京云游,我呸!” 陆淮嫌弃地看他一眼,“要呸出去呸,呸到我府上可是要十两银子一口的。” 舒展噎了一噎,怒道:“十两银子?!你怎么不去抢?!” “的确有过这个打算。”陆淮慢悠悠地削着苹果,状似为难地叹了口气,“只是家中娇妻温软,又有孕在身。实在是移不开脚,便作罢了,只能靠收收洒扫费,来养活一家子了。” 说完,他还凉凉地看了一眼舒展,扯了扯嘴角,“你肯定是不懂的,我也不怪你,毕竟有的人连个媳妇儿都还没着落呢,你说是吧?” 舒展:“???”我怀疑你在内涵我,可是我没有证据。 舒展特别想怼他一句‘瞧不起谁呢’,又觉得底气不足,心塞得紧。皱了皱眉心,他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用力地‘哼’了一声。 陆淮挑眉,看了他一眼,嘴角勾了起来,“这杯茶五两银子,那边结一下,顺便将茶杯清洗干净。若是不洗,将额外多收二两银子的清洗费,可以一起结清,多谢。” 舒展:“……”他刚咽进嗓子里的,现在吐出来还来得及么? 看着他憋屈的样子,秦栖忍俊不禁,轻轻拍了一下陆淮,嗔他一眼,“行了,哪儿有你这样待客的呀,小心人家以后不来了。” 见她笑了,陆淮也勾了勾唇。笑了就好,笑了他便达到目的了,舒子翔这厮,也不是完全没有用处。 “不来就不来,你我二人独处岂不是更好?”他眨了眨那双潋滟的桃花眼,真真儿像那话本里说的狐妖一样,勾人得紧。 若不是秦栖深知他的痞性,只怕真是要被他撩拨了去。 舒展:“……”其实他现在走也来得及。 “对了。”秦栖看向舒展,“子绘呢?” 提起妹妹,舒展就有些郁闷。 舒婳自那日从腈国回来之后,便整日坐在院子里。有时候是发呆,有时候是拿着针线在给秦栖未出世的孩子做小衣裳。 每次去院里找她,她都是言笑晏晏的,却绝口不提在腈国的事。尽管她总是笑着,舒展却无论如何都放不下心来,总觉得她有事儿瞒着他们。 只是她不愿说。 今日他来寻陆淮,舒婳本是要一同前来的,只是临时想起她那小衣裳还没缝完,索性等她缝好了再来。 思及此,舒展道:“她还在府里,说要给干儿子做衣裳,改日再来。” 秦栖了然地点头,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儿。 多情只有春庭月,犹为离人照落花6 “子绘回京之后,上官景辞可有来过消息?” 舒展摇头,“从未收到。” 秦栖抿唇,子绘回来已经半月有余,上官景辞竟半点消息也不曾来过,二人只怕是闹矛盾了。显然舒展也是有所猜测,所以心里也在为舒婳而担忧。 一思考事情,秦栖就会下意识蹙眉,这也算是她的一个小习惯,陆淮为此说过她不少次了。倒不是别的,只是她有孕在身,不想她太过操劳。 索性她也便不想了,时机成熟之时子绘定是会告知她的。 天色渐晚,舒展没待多久就回去了。 …… …… 今日是昭阳长公主回京的日子,除了昱贤帝之外,还有不少朝中之人都来京门出迎接。倒不是昱贤帝命令他们来的,只是这新帝的手段实在了得,朝臣皆如履薄冰,生怕一个不小心惹昱贤帝不高兴了。 这位主儿可不是个顾及名声的。即便京中不利于他的言论这般盛,他也视若无睹,甚至变本加厉,趁着这风头,开始揽朝堂之上的大权了。 因此他们才不得不自发前来迎接昭阳长公主。毕竟这位可是昱贤帝最疼爱的妹妹,也是现下最亲近的亲人了。皇帝都亲自来了,他们岂敢不来? 除了感染风寒的摄政王之外,朝中大半官员都在此处了,其中十之八九都是摄政王派系的。 厚重的城门被缓缓打开,发出沉闷的响声,如同这座古老的帝都,最绵长的叹息。 刚打开城门不久,便有“嗒嗒嗒”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最终慢慢停下。 “昭阳长公主到!” 站在城楼上的帝王早已看见了城门处华贵的轿顶,唇边绽出一抹笑,似乎很高兴。他转身下了楼阶,来到了城门口。 看着从轿子上的女子,昱贤帝总算舒展了眉心。 “恭迎昭阳长公主回京!长公主万福金安!”无常身为大太监,率先起嗓,而后便是群臣与百姓随之起声。 “恭迎昭阳长公主回京!长公主万福金安!” 昭阳长公主站稳了身子,步步生莲,慢慢朝他走来,对着年轻的帝王行了一个即为端正雅致的参拜礼,“昭阳,拜见陛下,陛下万福金安。” 昱贤帝上前一步,伸手将她虚虚扶起,“平身。回来就好,你受苦了。” 昭阳长公主微微一笑,漂亮的双眸一如从前,“昭阳未曾受苦,倒是陛下,似乎瘦了不少。” 昱贤帝抿唇,“是吗?朕倒是无甚感觉。” 昭阳长公主轻轻颔首,“是瘦了些,陛下千万要保重龙体,才能佑我大昱子民安乐。” 她真切的关心似乎要从眼里溢出来了,昱贤帝唇边漾出笑意,“朕知道了。先回宫再说,朕命礼部为你准备了接风宴,且去看看如何。” “是。” 昭阳长公主盈盈福身,一举一动无不端庄优雅,任谁也不敢相信,这是从前那个嚣张跋扈、骄似昭阳的公主。 然而即便她看起来性格改变了许多,众人却不敢将她轻视了去。且不说旁的,便是这个身份,他们便不能懈怠。 多情只有春庭月,犹为离人照落花7 这可是昱贤帝的亲妹妹,从前便将她当成掌上明珠一般捧着,如今只怕是更甚了。 若是将她得罪了,她转身跟皇帝告状,别说乌纱帽了,按照近日的情况来看,只怕是项上人头都难保。 众人深知这一点,却也不敢上前讨好。彼时还是公主的昭阳离开京城,他们没落井下石都不错了,更休要说送行了。 因此即便是从前与昭阳长公主交好的安太傅之女安卓艺也不敢贸然上前,只得低着头在人群里站着。 见昱贤帝与昭阳长公主说完话,陆尚书便上前一步,弯着腰恭敬道:“启禀陛下,礼部已备好宴席,微臣前来恭请陛下与殿下回宫。” 昱贤帝颔首,转身时余光不经意地掠过不远处的窗户,而后对昭阳公主道:“那便走吧,昭阳。” “谨遵陛下教诲。”她微微一笑,语气温和。 …… “啪——” 眼见着一众人离开,街道旁茶楼的某处雅间里传来瓷器破碎的声音,隔壁包间的几位墨客都不禁吓了一跳。 一楼的店小二上完了菜,一边擦桌,一边凑到了正在打算盘的掌柜身边,小声道:“掌柜的,那间屋的那位,是不是脾性不太好啊?这可是第二盏了。” 说着,他扬了扬下巴,撅着嘴示意,说的是刚刚传出响声的雅间。 掌柜的瞥他一眼,手下动作不停,“做你该做的事儿,不该问的别问,小心你的脑袋。” 显然这店小二是个话多的。 听见掌柜的话,他下意识一缩脖子,而后在颈椎处摸了摸,又将声音放低了些,“说砍就砍?这么狠?那位很有来头么?” “那可不。”掌柜低着头,手里的算盘被他打得啪啪作响,“我也不怕跟你说,你可别说出去。” 店小二眼睛一亮,连忙拍了拍胸脯,点头道:“您说您说,您放心好了,我嘴巴最严实了,保证不往外吐一个字儿。” 掌柜的停下手里的动作,又是瞥他一眼,轻轻“嗯”了一声,凑到他耳边,谨慎地左右看了看。见没人在看他这边,这才拿手挡住,低声道:“不瞒你说,那位可是上头的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那位。” 他说完便拿开了手,然后指了指天上。 店小二惊讶地长大了嘴,“难不成是……” 说了一半,看见掌柜将食指竖在唇边,他又将嘴捂住,另一只手放在胸口处,低声道:“不是吧,真是上头那位?!不是说他性子温和,品行极好吗?怎么……” 掌柜的高深莫测地摇了摇头,却是什么也不肯再说,又开始打算盘。任凭店小二还在叽叽喳喳,他也“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打金算盘。” 见他不搭理自个儿,店小二也悻悻然闭嘴,讪讪地去干活了。 …… 二楼雅间内,有人身着常服,面色不虞。 称病未来迎接昭阳长公主的摄政王此刻正满脸怒容,胸膛处不断起伏着。他怎么也没想到,这才短短几天,他那个四弟就将这么多大臣收入了囊中。 多情只有春庭月,犹为离人照落花8 甚至有一半都是还在为他卖命的! 分明前几日还来请示他,是否要来迎接昱贤帝胞妹。他也说了,将会称病不来,希望他们看着办,这群老东西也都一一应了。 呵,倒是看着了,却是这么办的!好一群老狐狸,真真儿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典范! 本来想杀杀他这四弟的威风,看来是不成了。 他一连砸了两套茶盏,这才微微平静下来。摄政王眯了眯双眸,对身后的暗卫道:“西北那边如何了?” 西北的暴乱消息其实从未断过,只不过一直都被他派人给扣下了。 原本想着,若是昱贤帝识时务,甘心当个傀儡皇帝,他也不是不能分他几分权。不过眼下看来,他是不稀罕这个了。 暗卫低着头拱手,“势如破竹,按如今的趋势,想必不过半年便能破了上京的城门。” 闻言,摄政王冷冷一笑,眼神瞬间变得阴狠起来,“很好,叫上官景辞那边加大力度,本王要昱贤帝当大昱朝在位时间最短的皇帝!” “是。” …… …… 与此同时,某处院落内,有一侍女言语平静地陈述着外面的消息。 “哦?大半官员都去了?”坐在她面前的红衣女子将手中的纸条焚化,挑着眉头有些诧异地道。 “正是。” “呵。”女子低声一笑,言语中不免有些冰凉的意味,“咱们这位新帝,手段可真不简单,以往还真是低估他了。如此倒好,省得还需要人提点。” 侍女没有说话。 “只怕那摄政王要慌了,盯好他,有消息第一时间禀报。” “是。” “昭阳呢?” 侍女低眉道:“公主看起来变了不少,如今很是温婉。” “温婉?”女子扬眉,有些诧异,似是不敢相信这个词会出现在昭阳长公主身上,“我没听错吧?” “正是。” 女子皱眉,“可是受了委屈?当初的盘缠不够?” “此事奴婢不知,当初您并没有让奴婢看着公主。” 女子默了片刻,轻轻一“嗯”,“罢了,想必也无甚大事,否则按照她那个性子,定是会去找人诉苦的。如今既然没动静,应当无事。你先下去吧。” “是。” 侍女行礼离开,院子里一瞬间便安静了下来。红衣女子来到房间内,脱了鞋躺上床,摸了摸头边的另一只枕头,眼里似乎有些怀念。 将昱国的事情处理了,我就可以来找你了。你可千万要等我啊,莫要留我独自一人,在这莫大的昱国啊。 ‘你很怕我?’ ‘我……我……’ ‘罢了,我不喜欢强人所难,你若是不愿,便罢了,省得我看着闹心。’ ‘我没有……’ …… ‘不许看我,把眼睛闭上。’ ‘为什么?’ ‘因为你这双眼睛跟你哥哥的长得太像,我很讨厌你哥哥,所以不想看见他,也不想看见你的眼睛。’ ‘那我闭上也没用,要你闭上眼才能看不见呢。’ ‘闭嘴,烦死了。’ ‘哥哥说得对,你的脾气真是差极了,要我小心你,如今看来的确是这样。’ ‘……你很烦。’ ‘我……唔……’ …… 多情只有春庭月,犹为离人照落花9 她眼角微红,侧身而眠。手臂下放着的是另一只方枕,像是喜欢极了,连睡觉也一直抱着,舍不得撒手。 很快便来找你了,等我,你一定要等我啊。 …… …… 西北的暴乱忽然就又起了,原本风平浪静的朝堂,顿时风起云涌。可喜可贺的是,总算收到了风声。然而即便如此,西北的情况依旧不容乐观。 朝堂上,昱贤帝正因此事而皱眉,严肃的气氛一再蔓延。 “对于暴乱一事,众爱卿可有提议?” 殿内静了片刻,半晌才有人站了出来,“启禀陛下,微臣以为,暴民之所以起义,是因为西北的情况不容乐观。常年干旱无雨,加之风沙严重,百姓吃了上顿没下顿,处于水深火热之中,这才不得不起义。” 原来是覃武相。 昱贤帝皱着眉,“那依爱卿之见,当如何是好?” “微臣以为陛下当派钦差大臣前去安抚百姓,以示仁德。微臣拙见,望陛下恕罪。”覃武相深深一拜,头顶已经有些花白。 昱贤帝眉心未展,反倒皱得更紧。他摆了摆手,“爱卿言之有理。众卿家以为呢?” 群臣面面相觑,又有人站出来了,“启禀陛下,微臣以为,覃武相所言不甚合理。” 昱贤帝看着底下的大理寺卿李宁启,微微睁眼,似是来了兴趣,“哦?爱卿有何高见,快快说来。” “是。”李宁启一鞠到底,缓缓道来,“眼下暴民来势汹汹,已破我大昱不少重关,想必抵京只是时间问题。” 昱贤帝面色沉重地颔首,“李爱卿所言极是。” “按照覃武相的法子,派钦差大臣前去安抚。且不说从京城去往垌城便需要一月有余,便是安抚,又要如何安抚呢? 派米?还是派粮?这样当真有用?前朝也有皇帝这般做过,可显效甚微。可别忘了,距离暴乱已经过了约莫半年了,那群暴民尝到了权力的滋味,早已不是单纯的只想活下去了。 他们攻克了不少城池,眼下不缺吃也不缺穿。起初他们是平民百姓,后来他们是亡命之徒,可事到如今呢?他们真的还只是缺那几石米吗?” 见昱贤帝陷入了深思,李宁启看了一眼已经站回原位的覃武相,继续道:“覃武相身为定北大将军,自是我大昱的栋梁之材,为何原本告捷的战事再一次吃紧,覃武相没什么想说的吗?” 覃武相皱眉,不明所以地转头看了过来。 “微臣不知覃武相是真的不曾想到此处,亦或是别的。微臣只是觉得,覃武相此举有些不妥,难免有些推卸责任的意味。覃大将军莫不是回京之后待懒散了,不愿再重新上战场?” 覃武相这才听懂了他的意思,不免怒目圆瞪,“你……真是岂有此理!” 面对他的直视,李宁启丝毫不慌,说着又是深深一鞠,“陛下,如今的暴民目的早已不单纯,还望陛下三思而后行,切莫步了前朝的后尘。” 昱贤帝拧着眉心,薄唇紧抿默了好半晌,总算下了决定。 多情只有春庭月,犹为离人照落花10 “兹事体大,朕要好好想想,先退朝吧。” 闻言,无常下一刻便站了出来,中气十足地喊道:“退朝——” “恭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 …… “李宁启!你给本官站住!” 出了议政殿,覃武相便按捺不住脾气,满脸怒容地叫住了前方不远处的李宁启,似是气愤极了。 李宁启脚步顿住,转过身来,脸上秉着那似笑非笑的神情,对着覃武相一鞠,“下官见过覃相爷。” “免了,本官可当不起你这一礼!”覃武相怒目横眉,“你且给本官解释清楚,方才在朝堂上一番言论,是何用意!” “覃相爷想要下官解释什么?方才下官已经对陛下解释过了。”李宁启摸着腰间的玉坠,一脸无害,“当然,若是相爷想要与陛下一样,听下官再禀报一次,下官也是乐意的。” “莫要说这些虚的,你真当本官年逾花甲便老糊涂了不成?”他冷哼一声,“你以为将这祸水引到本官身上,你便能取秦相而代之么?简直是痴心妄想!” 闻言,李宁启一脸正直地摆手,“相爷这是说的什么话?下官着实冤枉。下官不过是说出自个儿的看法罢了,谈何取秦相而代之呢。” 他悠悠地叹了口气,对着议政殿拱了拱手,“下官从未有过这样的想法,能走到如今的位置,已是陛下垂怜,又岂敢再痴心妄想。” “下官所念所想,不过是希望我大昱千秋万代,江山万里罢了。下官绝无二心,覃相爷可要明察啊。” 覃武相半眯着眸子,又是一哼,显然并不相信他的话。 “唉,下官与覃相爷一样,都是想为这大昱奉献自我,相爷怎么能怀疑下官呢。”他装似无奈地摇摇头,“罢了罢了,相爷不信便罢了,只是相爷真的还要在此处质问下官么?若是陛下看见了……” 覃武相咬紧了后牙槽,他从未觉得这李宁启这般难对付。战场上厮杀了半生,他都未被谁堵得说不出话来,偏这李宁启,轻而易举就做到了。 眯了眯眼,他警告道:“收好你那些小心思,再敢算计本官,本官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言罢,覃武相甩了甩大袖,头也不回便离开了。 “下官恭送覃相爷。”看着他的背影,李宁启似笑非笑地鞠礼,似乎丝毫不畏惧他的话,只当做耳旁风一般,说完便忘了。 …… …… 御书房内,昱贤帝手执黑子,“啪嗒”一声置于棋盘上,“皇兄以为,朕该听谁的?” 他眼睛看着棋子,嘴里的话却是对着对面的人说的。 随着他落子的动作,摄政王也行云流水地置下一子。听见昱贤帝的话,他只是笑了笑,“陛下是贤君,雄才大略,定是自有决断。” 昱贤帝也笑了,“皇兄说笑了。朕就是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这才特地询问皇兄。” 见摄政王但笑不语,他又叹了口气,“自幼父皇便说,皇兄才干非凡,让朕与二皇兄、三皇兄都向你学习,直到现在皇兄都还是朕心里头的榜样呢。” 多情只有春庭月,犹为离人照落花11 他含着笑,开玩笑似的看了摄政王一眼。 “陛下这是说的什么话,可真是折煞微臣了。”摄政王似惭愧地摇头,“父皇垂怜,其实微臣只是多看了几本诗书罢了,与才干非凡可沾不上边儿,陛下莫要打趣微臣了。” “哈哈哈。”昱贤帝抚着衣袖,落下一子,笑道:“皇兄未免太过自谦,朕不过是问问皇兄的想法罢了。” 摄政王摇头,“微臣能有什么想法,微臣只希望陛下身体康健,能再创盛世罢了。” “皇兄有心了。”昱贤帝似乎被他一席话感动到,不禁感叹了一句,而后又随意地问道:“那依皇兄看来,朕该如何抉择?” 摄政王:“臣倒是有些拙见,只是这……” 看出他的为难,昱贤帝大手一挥,将左右屏退,“皇兄但说无妨,朕恕你无罪。” 得他这句话,摄政王这才舒展了紧皱的眉心,“谢陛下,那微臣便说了。只是微臣愚见,恐污君耳。” 昱贤帝:“爱卿但说无妨。” 摄政王点头,这才娓娓道来:“以微臣愚见,覃大将军所言有理。” 昱贤帝极轻地挑了挑眉,回问道:“哦?爱卿何出此言?” “原因有三。其一,覃大将军为官多年,经验丰富,即便只是个武官,也比那刚当上大理寺卿不久的李宁启可靠。李宁启去年秋试才升上来,又未出过京城,朝堂之上是一番言论,不过是纸上谈兵罢了。” “若是陛下为了个大理寺卿便驳了覃大将军的面子,只怕是要寒了诸位老臣的心,秦文相或许也不愿再回朝了。” “而李宁启不一样,他在朝中无势可攀,又太过正直,当初还公然反驳微臣,定是个不服管教的。即便有几分才学,也定然不可重用,否则便会是国之蛀虫。” 他言语里都是在贬低李宁启,似乎对他心存芥蒂。 昱贤帝“嗯”了一声,示意他继续。 “这其二便是从暴民的角度考虑了。”他便说便落子,一心二用也不耽搁,“陛下您想,暴乱的起因不过是干旱,百姓唯恐饥荒,这才起了岔子。” 昱贤帝赞同地点头,“正是如此。” “那就好办。”摄政王扬眉,似乎轻而易举便能搞定。 昱贤帝来了兴致,追问道:“哦?” 摄政王勾唇,“既是无雨,那让老天爷下雨即可。” 闻言,帝王皱起眉头,“皇兄所言非虚,只是要天听从指挥,谈何容易?这让其下雨,该如何才能办到?” “很简单。”摄政王道:“求雨。” 昱贤帝像是听见什么了不起的话,诧异地看着他,“求雨?” “正是。”摄政王笑道:“求雨。陛下既不用派米,也不用派粮。民间最信鬼神之说,只需找几个靠谱的道士,在暴民面前求几场雨,定能将他们安抚下来。” 昱贤帝犯愁地执着棋子,似乎是不知该下在何处,却还是顺着他道:“那其三呢?” 摄政王看着棋面,含笑道:“其三,陛下您想,暴民也不过是百姓。身为百姓,不过是想能吃饱饭而已,他们对权力,应当是无甚渴求的。” 多情只有春庭月,犹为离人照落花12 “因此,只要陛下按照微臣方才说的法子去安抚,想必不日便能赢得民心,使其归顺,像微臣一样唯陛下是从。” 昱贤帝好拿着棋子,好一会儿没说话。直到将棋子搁在了棋盘上,他才“嗯”了一声,表示知晓。 摄政王见他落了子,便拿起手中白棋,看了看棋盘,又将其放下。见昱贤帝不解地看着他,摄政王笑道:“此局,陛下胜了,微臣技不如人,甘拜下风。” 昱贤帝看着棋盘没说话。 摄政王扭了扭脖子,道:“天色已晚,陛下若无事吩咐,那微臣便先回府了,府中还有些事情未处理。” 昱贤帝这才抬起头来,看了看窗外的天色,点了点头,“也罢,那你先回去吧。” 摄政王起身行礼,“微臣告退。” 无常站在御书房门口,见他出来,连忙弯腰行了个礼。摄政王点了点头,没说什么便走了。 直到那双金丝玉帛黑锦靴离开了视线,他才直起身子。 “啪——” 殿内忽然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动,无常吓了一跳。连忙往御书房走去,却见年轻的帝王满脸怒容地将棋盘扫落在地,双目还泛着猩红。 …… …… 晔王府,摄政王手里拈着书信,正勾唇展阅着。 “王爷,腈国那边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加大了暴乱的力度,想必不日便能破了垌城。”说话的是他身后站着的黑衣人。 “嗯,做得不错。”摄政王将烛火移到手边,抬起手臂使其点燃手中书信,“继续跟进消息。” “是。” 眼见着信纸燃尽,摄政王将纸灰扔在了地上,散得到处都是,“上官景辞那边还说什么了?” “他问您是否有把握让昱贤帝听您的,让他派兵镇压暴乱,激起民愤。” “呵。”摄政王轻嗤一声,“这昱贤帝分明记恨本王,如何能让他听本王的。这上官景辞倒也真是看得起我,真当我是万能的。” 闻言,黑衣人有些迟疑,“那……要如何回复?” “和他说,本王办事,让他放心。即便赵轩扬当了皇帝又如何?还不是得被本王牵着鼻子走。” 摄政王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我虽不能让他听我的,我却有法子让他不听我的。那群老东西不是说他‘颇有先帝风范’么?本王也这么觉得。身为帝王之人最是多疑,你就让他等着瞧吧。” 黑衣人虽然不懂,却还是抱拳道:“是。” …… …… “陛下!陛下息怒啊陛下!”见昱贤帝发了脾气,无常快步走到他身边,拧着眉头愁眉苦脸道。 “朕息不下来!”昱贤帝怒目切齿,“这个摄政王,简直是目中无人!完全不把朕放在眼里!” 无常听不懂,只能在一旁干着急。幸而昱贤帝也没指望他回答,而是自顾自地说着。 “他真以为朕那么好糊弄,随便找几句话来搪塞朕即可?”昱贤帝半眯着眼,“还不喜李宁启,朕看他就是不想要朕任人唯贤!” 多情只有春庭月,犹为离人照落花13 “老臣又如何?朕根本不在乎!朕只要赢!只要赢了他,朕才能坐稳皇位,才能得到朕想要的东西,而不是连盘棋局也要靠他认输来取胜!” 听到这儿,无常才算是听明白了。摄政王跟这位主子说了些什么他不知道,可主子在气什么他看懂了。 不过是气摄政王故意认输罢了。 无常在心里叹了口气,最近的陛下,似乎越来越易怒了。常言道伴君如伴虎,即便是他,也猜不透昱贤帝如今的想法了。 …… …… 昱贤帝的决定做得很快,不过第二日,便传了口谕下来。 覃武相皱眉听着无常的话,似乎在怀疑他是否有可信度。 “覃相爷……啊不,大将军,几日后便要出征了,您还是快些去准备吧。杂家就先走了,陛下还在宫里等着杂家回去回话儿呢。”无常笑眯眯地看着他,说完便准备转身离开。 “公公且慢。”覃大将军皱着眉头拉住他,见他转过头来,便松了手里的衣袖,朝着他身边的几个小太监看了几眼。 无常立刻会意,挥了挥拂尘,道:“你们先出去,杂家与大将军还有些事要交代。” “嗻。”几个小太监异口同声。 见他们都走出了门外,无常这才不解地看向覃大将军,“不知大将军有何吩咐?” 覃大将军凑近他,压低了声音道:“公公且告诉本官,这口谕当真是陛下亲传的么?会不会是……逼陛下说的?” 无常闻言满脸骇然,连忙左右看了看,见没人,这才着急地跺了跺脚,“大将军这是说的什么话!叫人听见可是要杀头的!” 覃大将军摸了摸鼻头,“本官自然知晓,敢说与公公听,不正是因为公公信得过吗?” “自然是陛下亲传的了!陛下英明神武,谁敢逼他呀!”无常拍了拍胸襟,小声说:“大将军日后还是莫要说这种话了,给杂家心肝儿都要吓出来了。” 覃大将军点头:“公公说的是。本官还有一事不明,还望公公指点。” “只要不是这种要杀头的话,大将军但说无妨。”他咽了咽口水,道。 “那公公可否告诉本官,陛下为何不下旨,而只是传口谕?”覃大将军皱着眉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这……”无常的眸光闪了闪,“这……杂家也不知晓,陛下的心思,杂家如何猜得透呢。” 覃大将军微微睁眼,“那……” “哎呀大将军莫要再问了,还是去练兵吧,不日便要出兵了。陛下还在宫里等着杂家回话儿,杂家就不多叨扰了。”见他还要追问,无常连忙捂了耳朵,行了告退礼含糊道:“奴才先告退了。” 见状,覃大将军也没再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目送一行人离开。 …… …… 既然覃大将军要出征,那么公孙副将与陆川身为他的下属,也必然是要一道同去的。 秦栖阖眼躺在软椅上,双手抚着肚子,听乐乐说外边儿发生的事情。此事她本不应有什么太大的反应,不舍的该是陆淮才对,可她就是觉得十分慌乱,似乎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但愿是她多想了。 多情只有春庭月,犹为离人照落花14 …… …… “陛下,长公主殿下来了。”无常快步走到昱贤帝身边,低着头禀报道。 昱贤帝正提着朱笔,在纸上画着什么。听见他的话,也没抬头,只道:“宣。” “嗻。”得了命令,无常走到殿门口,“殿下,陛下宣您进去。” 跟前的正是昭阳长公主。闻言,她轻轻颔首,“有劳公公。” 无常连忙摆手,“殿下说这话可是折煞奴才了,奴才不过是尽本分罢了。” 昭阳长公主没再说什么,只是含笑对他点了点头,提着裙摆迈进了金碧辉煌的大殿内。 “昭阳拜见陛下。” 听见她的话,昱贤帝这才搁下了笔,伸手将她扶起,责怪道:“昭阳与朕真是越发生疏,连皇兄也不喊了。” 昭阳长公主顺着他的话,笑道:“昭阳才舍不得与皇兄见外呢,昭阳在外可是最挂念皇兄了。” 昱贤帝挑眉,“哦?你没骗朕?” “瞧你说的,皇兄可是九五至尊,便是给昭阳一百二十个胆子,昭阳也不敢诓骗皇兄呀。”她笑着说,转身从婢女手里接过一个荷包,双手呈给昱贤帝。 目光掠过桌上摆着的字画,视线顿了顿,继而开口道:“皇兄,这是昭阳在皇家寺院时为皇兄求得的平安符,望皇兄龙体康健。昭阳庸言庸行,皇兄可别嫌弃这是凡俗之物。” 昱贤帝接过荷包,命人给昭阳长公主赐了座,这才细细地,将荷包翻来覆去地看了起来。 “朕听闻寺庙里的平安符最是难求,要寅时便至,才能视为诚心,昭阳这个可也是如此?” 昭阳长公主张了张嘴,还没说些什么呢,就被身后站着的宫女抢先了。若是秦栖在这里的话,定能认出,这宫女不是别人,正是当初为难包包的迟翠。 “陛下,您只说对了一半。这个呀,可不止那么简单呢!这可是殿下……” 昭阳长公主神色一敛,厉声呵斥道:“陛下面前哪儿有你说话的份儿,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还不快闭嘴!” 迟翠被她吼得一颤,急忙跪下磕头,“奴婢知错,请陛下恕罪!” “哦?”昱贤帝的视线从荷包转移到迟翠身上,“你方才说,朕说的还简单?” 昭阳长公主别过头狠狠地瞪了一眼迟翠,见后者害怕地缩了缩脖子,这才转过头笑着对昱贤帝说:“婢女胡说罢了,皇兄莫怪。” 昱贤帝抬手,“你继续说。” 指的是迟翠。 昭阳长公主的眸光闪了闪,“这……” “你别说话,朕在问她。”昱贤帝抬手止住,责怪地看她一眼,“这有什么可瞒着的,朕就是想知道罢了。” 昭阳长公主张了张嘴,还是卸下口气,继而笑开,“那皇兄问吧。” “嗯。”昱贤帝这才满意地点点头,看向跪在地上的迟翠,“如实说来,朕恕你无罪。若有半点欺瞒,你可知那便是欺君之罪?” 迟翠果然被吓住了,抖了抖身子,又不住地磕头,“陛下饶命,奴婢定然如实告知,求陛下饶命!” 多情只有春庭月,犹为离人照落花15 “快说。” “是。”迟翠双手抓住裙摆,低着头道:“陛下所说的,的确是外面那些寺庙求平安符的规矩。可长公主殿下去的是皇家寺院,自然与外面不同。” “皇家寺院的规矩严明,平安符更是难求。不仅要寅时便至,还要三步九叩首,叩上那三百六十步的阶梯,连续七七四十九天,方可求得。” 说完,她抬头看了一眼陷入沉思的昱贤帝,缩了缩脖子脖子道:“殿下在外边儿的时候,可是最挂念陛下了。原本殿下不让奴婢说,可奴婢还是觉得陛下有知道的权力,奴婢嘴笨,还望陛下恕罪。” 昱贤帝颇有威严地“嗯”了一声,“你先起来吧,朕恕你无罪。” 闻言,迟翠高兴地磕了几个头,“多谢陛下!” 看着陷入思绪之中的昱贤帝,昭阳长公主不禁蹙眉,担忧地说:“皇兄可是哪里不舒服了?就说不让这丫头说,您偏要听,若是龙体有恙,你叫昭阳要怎么办才好。” 听着她关切的话,昱贤帝反而笑了出来,“你这丫头,真是一点也没变。” 一点也没变……吗? 昭阳长公主低下头,垂着眸子弯了弯唇,撅着嘴不满地道:“昭阳不过是关心皇兄罢了,皇兄又在拿昭阳说笑。” “朕知道你关心朕。”昱贤帝看着她,不禁感慨,“你有心了。无常,传朕口谕,昭阳长公主蕙质兰心、怀瑾握瑜,云游在外也心系家国,实乃我大昱女子楷模,重重有赏!” 无常:“嗻。” 闻言,昭阳长公主连忙提着裙摆起身,对他行了一个极为标准的礼,“昭阳,谢主隆恩。” “你这是做什么,你我兄妹二人,私下何需这些虚礼?” 昭阳长公主摇摇头,“皇兄,礼是一定要行的。昭阳离京数月,不知京中颇多变故,昭阳能做的,只是为皇兄祈福、为我昱国祈福罢了。能为皇兄尽一点绵薄之力,昭阳已是欢欣不已,又岂敢祈望赏赐呢。” 昱贤帝闻言叹了口气,“你有心了。” “皇兄是昭阳在这个世上最挂念的人了,皇兄定要龙体康健,昭阳还等着皇兄带昭阳出去放风筝呢。”她双目水光盈盈,似是怀念极了。 听着她的话,昱贤帝也想起来了。幼时他身为嫡出皇子,不能与国子监其他门生一样,下课便可任意去玩耍。他上课便学四书五经,下课还要看帝王之术,日日如此。 昭阳与他不同,她是公主,可以不用学那么多东西。几个皇子里面,又只有与他最亲,所以她总是缠着他去放风筝、捉蝴蝶。 每次被国子监师长发现,告知父皇的时候,昭阳总会站出来替他顶罪,说是她非要拉着他去的。 然而彼时的昭阳不过是个四五岁的小丫头片子,哪儿能有那么大的力气,将他拉着去呢?不过是他自己贪玩罢了。 不过,若不是昭阳拉着他去放风筝,或许他也不会在御花园见到那个令他心心念念的人儿。 多情只有春庭月,犹为离人照落花16 那时昭阳跑去捡风筝了,而他在原地等她。 他自幼被关在深深的宫闱之内,从未出过宫,第一次见到与他妹妹一样粉雕玉琢的可人儿,便忍不住上前攀谈。 原来她是秦丞相的千金,在此等候秦丞相。她住在外面,见过的玩意儿可比他多得多,他忍不住产生了兴致。 而秦栖一直被秦丞相养在深闺之中,每日见到的都是那几个丫头小厮,何曾见到过这样俊俏的小哥哥呢?两个小娃娃一聊便成好朋友了。 后来秦丞相面圣出来,将秦栖接走了好久,他都还在原地眼巴巴的望着,期待着她回头来找自己。 他魂不守舍,连昭阳回来了都不知道,也不知道她为何身上湿漉漉的,只知道她稚气的双颊看起来更为粉嫩了。 像刚才那个小丫头一样。 “皇兄?皇兄?”见他不说话,昭阳长公主蹙眉唤道。 “啊?”昱贤帝这才回过神来,摸了摸笔尖,“怎么还跪着,地上凉,快些起来,当心风寒。” “是。” 昭阳长公主撑着迟翠的手,起了身,坐在椅子上与昱贤帝闲聊了好一阵,殿内时不时传出笑声来,颇为其乐融融。 昭阳长公主的视线不经意地掠过桌面,停在了上面的美人画上。她惊讶地睁大了眼,“这是……” 昱贤帝脸上的笑意顿时止住,默了默,道:“是秦栖。” 闻言,昭阳长公主更是惊讶,“听闻她已有身孕,皇兄莫不是……还喜欢她?” 话音已落,却没有得到昱贤帝的回答。 她抬起头,却见昱贤帝怔怔地看着他画的秦栖。见状,昭阳长公主也闭上了嘴,就这样静了好半晌,她才听见那道轻轻的回应。 “嗯。” 昭阳长公主诧异地看向他,忍不住蹙了眉,眸中尽是心疼,“皇兄……” “是不是很可笑?”昱贤帝自嘲地扯了扯嘴角,“我也觉得很可笑。为了她,我变成了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受天下人鄙视,可她还是不愿多看我几眼。” 他顿了顿,“我是真的很可笑吧。” 昭阳长公主抿着唇,没有说话。 一提到秦栖,昱贤帝就跟变了一个人似的。方才的他,虽威严十足,眼神却是空洞无物的。而此刻的他,甚至用起了平称,眼里也有了东西,明明白白的——秦栖。 “皇兄……当真很喜欢她么?”昭阳长公主迟疑着开口,“即便她害你变成这样,你也甘之如饴的那种喜欢?” “是。”昱贤帝道:“为她,我甘之如饴。” “昭阳明白了。”昭阳长公主颔首,试探着开口,“那皇兄可曾想过……拥有她?” 昱贤帝身子一僵,拥有……她? 想起之前的事,他苦笑着摇摇头,“我怎么会不想拥有她呢?我做梦都想着与她成亲、与她做一对普通夫妻,看儿孙承欢膝下,这便是我梦寐以求的事了。” “只是……”昱贤帝叹了口气,“我也只能想想罢了,她心里没我,否则也不会嫁与那陆淮了。” 多情只有春庭月,犹为离人照落花17 闻言,昭阳长公主勾唇,缓缓道:“皇兄既然心悦秦栖,就该试试。她说心里没你,不过是在埋怨你前几年忙于旁事,冷落她罢了。昭阳也是女子,自然明白她是怎么想的。” “真的么?”昱贤帝像是看见了黎明的赶路人,微微睁大了双目。 “千真万确。”昭阳长公主肯定地扬眉,“不过是欲擒故纵的把戏罢了。皇兄若真是喜欢她,昭阳倒是有一计,就看皇兄愿不愿意了。” 昱贤帝愣愣地看着她,栖妹妹……真的只是在欲擒故纵吗? …… …… 栖淮院里,秦栖双手撑着坐在床上,朱唇紧紧地抿着。 “干嘛呢?皱着个眉头。”陆淮一进来便是这幅模样,他放下手中托着的青果,走到秦栖跟前,弯腰凑到她面前道。 “啊?”她回过神来,见是陆淮,疲惫地按了按眉心,“不知为何,我这心里总是不太安宁,右眼皮也一直跳。” “嗯……”陆淮摸着下巴,“是不是要发财了?舒展说了,左跳灾右跳财,他每次要发财的时候,右眼皮就会跳。只要他一跳,我和他打赌必输。” 秦栖哭笑不得地看着他,“别人都说左跳财右跳灾,到你这儿怎么反过来了?” 陆淮闻言,蛮横地“哎呀”了一声,坐在她身边,“反正就是左跳灾右跳财么。” “好嘛。”秦栖耸了耸肩,“可是你刚说完,我的右眼皮就不跳了,改左眼了。” 陆淮:“……” 他怀疑地打量着秦栖,“有这么巧的事儿?你不会是为了反驳而骗我吧?” “说什么呢。”秦栖笑骂了他几句,心里的郁结也散了几分。 见状,陆淮将青果端过来,又为她削起了皮。 两人,或者说是三人,毕竟肚子里还有个小的。秦栖与陆淮在这儿打情骂俏,丝毫未察觉到有一场巨大的阴谋即将降临到他们头上。 …… …… 是夜,月明星稀。 秋日的夜晚总是伴着几声虫鸣。记忆里,秦栖已许久不曾见到这般明亮的月光,美得如同李太白的诗。 白云映水摇空城,白露垂珠滴秋月。 方才她早早地便躺上床,想要快些入睡。然而眼皮子虽然没再跳了,她的心底终究不太安宁。看见照进来的月光,索性披了衣裳,走到窗边吹吹风。 “怎么了?”陆淮这厢才沐浴完,从浴堂里出来。甫一进屋便看见她站在窗户边上,满脸愁绪。 “啊,你回来了。”看见他,秦栖下意识弯了弯眸子。 “你不睡觉,在这儿站着做什么?”陆淮颔首,从床头又取了件衣裳,披在她身上,“都是要当娘的人了,也不怕着凉,不为自个儿考虑也该想想肚里的孩子。” 他揽过她的肩头,秦栖顺势靠在他怀中,笑眯了眼,嘴角的梨涡像是装了最温柔的月光,甜得醉人。 柔柔明月光,良人在身旁。 两人就这样站了好一会,秦栖忽然叫他,“陆淮。” 陆淮:“嗯?” “会有什么将我们分开吗?” 听见这奇怪的问题,陆淮皱了眉,片刻之后他才道:“会。” 秦栖环住他的腰,抬头看向他,“什么呢?” “你移情别恋,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秦栖不满地撅嘴,“莫非你就不会移情别恋么?” 陆淮:“我不会。” 秦栖:“凭什么?” 陆淮:“我就不会,我说不会就不会。” 秦栖:“哼,懒得同你争。” …… 此刻的秦栖,对即将发生的事情还没有什么预感。要她真正明白“多情只有春庭月,犹为离人照落花”这个章节名的意思,还得等明天的更新。 多情只有春庭月,犹为离人照落花18 秦栖是被一阵喧闹声吵醒的。 睁开眼睛时,是陆淮在穿衣裳的背影。眼前乍然明亮,秦栖不适地眯了眯眼。 “外面……”她开口,却发现嗓子有些干,咳嗽了两声,继续道:“他们在做什么?” 陆淮这才发现她醒了,走到床边将她扶起来,皱着眉头道:“怎么咳嗽了?莫非真是昨夜吹风着了风寒?” 秦栖顺着他的力道坐起来,轻轻摇了摇头,“只是有些口渴罢了,不碍事。他们在做什么?” “那就好。”陆淮往窗户外边看了一眼,道:“据说是有圣旨到了,让你我一道前厅接旨。” 圣旨…… 秦栖蓦地有些头晕,她总觉得有事要发生。如今皇位上坐着的是昱贤帝,而他又间接因为自己变成了个阉人,总觉得来者不善。 然而无论如何,礼不可废,秦栖还是托着大得溜圆的肚子,与陆淮一道去了前厅。 到时陆尚书正在与无常公公寒暄,而陆川则是一脸憔悴。看着他眼下浓重的乌青,秦栖疑心他已经很久没睡好觉了。 见她来了,陆尚书连忙让旁边站着的几个丫鬟过来搀着她。见她步伐缓慢、小心翼翼地走过来,陆尚书叹了口气,“辛苦你了,倚枝。” 秦栖笑了笑,“公公折煞儿媳了。” 听见她的话,无常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意味不明地笑了,“陆少夫人倒是丰腴了不少,看起来近日过的不错。” 秦栖一愣,从善如流道:“公公安好,最近吃得多些,自是胖了不少。” 她没说谎,如今她的饭量的确比以往大了许多,每日还要喝补汤,故而的确是圆润了一圈。 “甚好,如此这般,陛下也该放心了。”无常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诲深莫测地说了句。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便走到了正前方,“既然人都到齐了,那杂家便要宣旨了。” “公公,内子……” 陆淮张了张嘴,正要说什么,就被无常抬手止住,“二少爷无需多言,陛下特许少夫人可以站着接旨。” 陆淮忍不住皱眉。这的确是他想说的,可被昱贤帝提前想到,他怎么也不舒服,再加之无常方才那些莫名其妙的话…… 陆淮忽然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手心里忽然传来温热的触感,他低头一看,原来是秦栖将手放进了他的掌心。抬起眸子便看见她安抚的眼神,陆淮回以一笑。 罢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且看这昱贤帝又要作什么妖。 见除了秦栖以外的所有人都跪下了,无常这才起嗓,“传陛下口谕:惟赞宫廷而衍庆,端赖柔嘉。秦文相之女秦栖,毓质名门,温恭懋着,特册为齐妃,钦此。” 秦栖愣住了,还没反应过来,就见陆淮黑沉着脸,忽然站了起来。 “你竟敢假传圣旨!来人,将他赶出去!不准再放进来!” 无常闻言睁大了眼,看着一边舒动筋骨一边朝他靠近的阿屿,惊慌地指着他尖叫道:“放肆!还不快站住!不许靠近杂家!” 多情只有春庭月,犹为离人照落花19 然而阿屿除了陆淮说的,谁的话都不管用。 他听了圣谕的内容,简直想冲到皇宫去将昱贤帝暴揍一顿。竟然敢觊觎少夫人!简直是不要命了! “住手!你还不快住手!”无常厉声叫喊,一边后退一边用发颤的手指对着陆淮,“陆……陆淮!你还不快让他住手!你莫不是要造反?!” “造反?”陆淮呢喃着这两个字,蓦地轻嗤了一声:“呵,我不过是将一个假传圣旨的人赶出府去罢了,何来造反之说?” “你……你凭什么说杂家假传圣旨,这是陛下口谕!你这便是抗旨不尊!”无常与一众前来宣旨的小太监已经被阿屿和府里其他小厮逼到了门口去,却还是嘴硬地喊着:“陆丰!陆川!你们难不成也要抗旨吗!” 陆尚书用力地一甩衣袖,怒不可遏道:“简直是一派胡言!你竟敢假传圣旨,本官明日定要在陛下面前参你一本!” 而陆川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扯了扯嘴角,一句话也没说。 “你们……你们就等着掉脑袋吧!”无常被推搡着,手里的拂尘都险些掉了,还是阿屿嫌弃地看了一眼,给他踢出去的。 见无常还想死鸭子嘴硬地去理论一番,小七子只得愁眉苦脸地拉着他,“快走吧师父,若是再不走,咱们兴许就得挨揍了!” 最后一众太监还是被撵出了尚书府。无常本想抱住门口的柱子,却被阿屿一脚踢了出来,摔了个狗啃泥,还差点儿把腰闪着。 厅里一瞬间静了下来。秦栖看着面色不虞的陆淮,抿了抿唇,上前握住他,却发现他在发抖。 他在害怕吗? 秦栖轻叹一声。她曾见过他屠尽满院杀手,也依旧面不改色,却从未见过他害怕到发抖的模样。 陆尚书拧着眉心上前,想要说些什么,却只是化作一声叹息,领着憔悴的陆川离开了。 秦栖抿唇,抬头看向他,轻轻地摇了摇他的胳膊,“陆淮。” 陆淮垂眸看她,声音有些低哑,“嗯。” “我们回院里去好不好?” 陆淮:“好。” 秦栖弯了弯眸,若无其事地牵着他,往回走去。一路上她都想尽各种办法逗他开心,可却只得到了淡淡地回应。 甫一回到房间,秦栖便沮丧地垮下了脸,捂着眼睛闷声道:“你是在生我的气么?” 陆淮这才抿唇,叹了一口气,将她揽入怀中,“说什么傻话。我怎会平白无故生你的气?我又没病。” 秦栖将手放下,靠在他的肩头,委屈地瘪了嘴,“那你怎么对我这么冷淡?” “嗯……”陆淮亲了亲她的额头,“与你无关,我只是不太开心罢了。” “因为刚才的事么?” 陆淮:“嗯。我最心爱的人被别的男人惦记着,我心里不太爽快。” “我不会去的。”秦栖看着他,坚定地说。 陆淮笑了笑,在她柔软的脸上轻轻一啄,“那若是他非要将你我分开,该如何是好?你可愿与我私奔,做一对亡命鸳鸯?” 多情只有春庭月,犹为离人照落花20 “我愿意!” 她本是有些迟疑的,方才陆淮说出那句话时,她脑中闪过了许多人。爹爹、子绘,还有尽欢…… 若是她抗旨逃了,他们定会受到牵连。不过两个人也是逃,一群人也是逃,无非多加几辆马车罢了。 秦栖想着,已经在开始盘算什么时候走了。 看着她认真的模样,陆淮失笑。 他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想法是极好的,只是有些天真。若是从前的秦栖,定不会这般异想天开地以为,他们能尽数离开京城。 可如今的秦栖不一样,都说“一孕傻三年”,这句话在她身上也同样适用,陆淮有时候都怀疑自己还没当爹就养了个女儿。 难得看到她孩子心性的时候,陆淮也不愿打破她的幻想,只是爱怜地亲了亲她,没说什么。 她既然愿意抛下衣食无忧的生活,与他一同奔波,那他自然也要为了她拼一次,以换得她母子平安。 “咱们什么时候走?我叫乐乐去收拾东西。”秦栖想了一会,抬起头看着他,双眼亮晶晶的,似乎还有些期待。 陆淮失笑,刮了刮她的鼻尖,也没反驳,只是道:“嗯……还不急,至少要先通知他们一声,这么大家子人呢,得装不少东西。” “是哦。”秦栖蹙眉,“那我得算一算,要几辆马车才行。四个人一辆,我们有一、二、三、四……” 陆淮看着她数手指头,轻轻亲了亲她的头顶,然后看向窗外正在簌簌掉着树叶的银杏,微微眯眼。 好一个赵轩扬。 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当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 …… 距离无常被赶出尚书府已有好几日了,平叛大军已经出发,京城少了些许繁华。 上面一直没有动静,可秦栖的心里却始终不安宁,甚至一连做了好几个噩梦。 即便每每从睡梦中惊醒的时候,陆淮都会第一时间将她拥在怀里安抚,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可她却还是会被惊出一身冷汗。 秦文相知道此事后,也曾忧心忡忡地来尚书府看过她,还嘱咐了她不少东西,要她照顾好自己,她都一一答应了。 可昱贤帝的圣谕,始终像是一把悬在尚书府上空的刀,持刀的人正是昱贤帝。旁人猜不透他的心思,更看不明白这刀究竟什么时候会掉下来,只弄得府内人心惶惶,不得安宁。 事情过了快半月了,秦栖与陆淮都有意不去想它,心里总算轻松了不少。可当所有人都以为,这把刀不会再落下来的时候,变故发生了。 倒不是发生在尚书府,而是另外一个地方。 丞相府。 丞相已经被先帝散去一半的大权,变成了文相,可牌匾却一直是丞相府。先帝倒是有意想要将其撤去,只可惜中道崩殂了。 此事便被搁置了下来。 秦栖听到风声的时候,秦文相已经被赶出了府去,变成了一介庶民,据说是因为贪污受贿,秦栖却只想冷笑。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你犯了什么罪,不是看你做了什么,而是皇帝想要你做了什么。 多情只有春庭月,犹为离人照落花21 皇帝坐拥最高权利,他说你错了,那你便是错了,即便是六月飞雪,也喊不了冤。 秦栖本想将秦文相接到尚书府来,却被他拒绝了。说是不喜热闹,不过是怕连累他们罢了。 虽然昱贤帝只是派人抄了丞相府,他却算是戴罪之身,谁知道上头坐着的那位,还会使些什么手段,还是算了吧。 秦栖拗不过他,气得跺脚。 陆淮担心她将圆滚滚的肚子给跺掉了,连忙托住,然后还是派人给秦文相买了个宅子,将其安置了进去。秦栖感激地看着他,并且拨了几个丫鬟小厮去伺候秦文相。 原先的秦管家也跟着秦文相去了,因此不需要再安排管家。 安顿好秦文相,秦栖总算松了口气,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就睡了过去。陆淮无奈地摇摇头,为她掖好被角,坐在床边看着她。 ‘陆淮。’ ‘嗯。’ ‘会有什么将我们分开吗?’ …… 一语成谶,当真是有人想要把他们分开。 “陆淮……”睡梦中的秦栖呢喃着叫他。 “嗯,我在。”陆淮低头在她额上浅浅一印。 秦栖没有睁眼,只是动了动唇,声音小小的,可还是被他捕捉到了。她说:“睡觉了……” 陆淮眼中漾起笑意,“好。” 他躺上床,伸出手将她拥住。看见怀里的她挺着圆溜溜的肚子,陆淮的目光,慢慢变得坚定起来。 …… 就这样相安无事地过了几日。这些日子以来,秦栖睡得早,醒得也早。 入眼便是陆淮玉树芝兰的容颜,秦栖默默欣赏了好一会,觉得有些手酸,便动了动胳膊。没想到就这么一点动静,陆淮便醒了过来。 “嗯?”他不适地眨了眨眼睛,“怎么了?又做噩梦了吗?” 秦栖抿唇,看着他眼里的红血丝,有些心疼,索性伸手将他的眼睛盖住,想要他再睡一会。 陆淮:“嗯?怎么了?” 谁知他竟并没有闭上眼,她的手轻轻地覆盖在陆淮的鼻梁上,离他的眼睛还有些距离。他的眼睛眨啊眨,睫毛在她的手心里扫过,手痒痒的,心也痒痒的。 “不许动。”秦栖故作凶狠地道。 陆淮又眨了眨眼,果然没再动。 对于他的听话,秦栖很是满意,憋着笑意继续说:“把眼睛闭上。” 哦。 陆淮顺从地合上那双能引桃花的眼。 “现在,放缓呼吸,睡觉。” 陆淮在心里点头,嗯……嗯?睡觉? “又睁眼干嘛?赶紧睡觉!”察觉到他的动静,秦栖凶巴巴地说,陆淮连忙又闭上眼。 秦栖保持着这个动作好一会儿,直到手都有些酸了,陆淮的呼吸才重新变得绵长起来。她松了口气,轻轻将手拿开,弯了弯唇。 蹑手蹑脚地起身打开门,正准备去院子里洗漱,就见乐乐怀里抱着个盒子站在门口,见她出来,欣喜地叫了一声。 “小姐!” “嘘。”秦栖将食指抵在唇边,察觉到陆淮并没有被吵醒,这才小心翼翼地将门合上,转过身却见乐乐还捂着嘴。 秦栖将她拉到院子里,“什么事?” 乐乐将手中的东西呈给她,“这是相爷那边派人送过来的,说是让您务必亲自查看。” 秦栖颔首,缓缓将其打开…… 多情只有春庭月,犹为离人照落花22 “啊!” 饶是秦栖,也忍不住被吓了一跳,里面赫然躺着一节血淋淋的手指! 见她吓得脸色发白,险些站不住,乐乐连忙上前搀住她,顺势看了一眼盒子里的东西,忍不住别开了眼。 秦栖“嘭”的一声将盒子关上,深吸了两口气将心情平复下来,却还是忍不住扶着石桌捂住了小腹。她连早膳都还没吃,胃里空落落的,什么也吐不出来,只能干呕。 她不是心理承受能力差,当初即便是亲眼所见陆淮提剑杀人,她也没这么大的反应,甚至还能假装不知道。然而这次不一样,她丝毫没有心理准备,尤其是腹中还有个未出世的孩子。 乐乐接过盒子,放在了桌上,又搀着她坐下,秦栖这才有了神识回归的感觉。 “秦栖?!” 听见陆淮的声音,秦栖下意识抬头,秀眉依旧紧锁,嘴唇也微微有些发白。 “你怎么样了?”他大步流星走过来,乐乐识趣地退开半步,将位置让出来。 秦栖蹙着眉头,靠在他肩上,无力地摇了摇头,看起来很是虚弱。本想问他怎么醒了,又觉得完全是多此一举。平日里她翻个身他都会醒过来,更何况方才她那么大动静。 于是她话到嘴边,又转了个弯,“不太好受。” 陆淮皱眉,自然也看见了那桌上置着的盒子,堪堪打开看了一眼,就又合上了。一向撩人的眉眼一瞬间变得有些凌厉起来,连带着周遭的温度都低了不少。 “这是谁送来的?”他问。 乐乐道:“是前几日拨去伺候相爷的阿从送过来的,说是必定要小姐亲自打开。当时奴婢没注意看他,现在想起来,好像是不大对劲儿。” 阿从来的时候浑身都打哆嗦,连眼神都在躲闪,交给她就跑了,像是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在追似的。她当时也没多想,只当他是要回去复命,便拿进来了。 没想到竟然会是这种东西。 陆淮眯眼,就听见秦栖对乐乐道:“我肚子有点儿不好受,你去煎两副郑大夫前几日开的安胎药。” 乐乐担忧地看了她一眼,犹豫地福了福身,“奴婢遵命。” 秦栖沉默地看着她走出去,直到乐乐的背影消失在了拐角处,她才红了眼眶。她张了张嘴,嗓子有些疼,眼角微红,却倔强地咬着下唇。 “父亲……是父亲……” 陆淮眉心紧锁,没太听懂,“嗯?” “是父亲的手指……”她说完这句话,再也控制不住,将头埋在他怀中,低低地啜泣了起来。 陆淮被震得睁大了眼,怎么会…… 他本以为,昱贤帝只是想要恐吓秦栖,包括先前削了秦文相的官职,都只是想要吓吓她罢了。谁知道,他竟然这般心狠手辣,将秦文相的手指削了下来! 好算计,真是好算计! 还是他低估他了,不止是恐吓,甚至还有威胁。威胁秦栖进宫为妃,这与逼良为娼有什么区别! 陆淮怒极反笑,扣在秦栖肩头的手指慢慢缩紧,却很有分寸地,没有将她弄疼。 多情只有春庭月,犹为离人照落花23 秦栖没有再说话,陆淮也没有,两人就这么静静地坐着,直到乐乐端了安胎药进来。 秦栖脸色苍白,安静地将安胎药尽数吞入腹中,才感觉自己重新活了过来。陆淮只是沉默地看着她,漆黑的瞳孔似乎翻涌着比平日更为奔腾的情绪,却一言不发。 见她喝完,乐乐将碗收起,轻声道:“小姐,宫里的又来了,请您和姑爷去前厅一趟。” 她说完便站直了身子,对着陆淮行了一礼,下去了。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秦栖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所有的情绪,站起身来,平静地对陆淮道:“走吧,去前厅。” 相比她的平静,陆淮则更为沉默。听见她的话,什么也没说,只是起身将她扶住,往前走去。 前厅的氛围有些沉寂。前几日被他们赶出去的无常正乐呵呵地与陆尚书交谈,尽管陆尚书气得一句话也没跟他说,他也毫不受其影响,依旧自顾自地笑着。 “哟。”无常转了个身便看见他二人,笑呵呵地和他们打招呼,“这不是陆二少和少夫人么?杂家可算把您二位给等来了。” 秦栖没有搭理他,陆淮更是连眼皮都懒得掀一下。 待到站稳了,秦栖才抬起眸子,眼眶还带着未曾散去的淡红。她平静地盯着他,一言不发,平日里那么温婉贤淑的一个人,此时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威压。 她就这么盯着他,直到盯得无常都有些站不住了的时候,秦栖才平静开口,“你要说什么。” 她的语气毫无波澜,甚至连问句听起来都像是在陈述一样。 无常咽了咽唾沫,又好像有了底气,笑眯眯地开口:“少夫人,啊不,应该说是齐妃娘娘。陛下送给您的礼物,您应该收到了吧。” 秦栖敏锐地察觉到,握着她手腕的陆淮,手指下意识动了动。她嗓子有些堵,眨了眨酸涩的眼,没说话。 “若是没收到也没关系,陛下改日会送您些别的,是手还是脚那就说不准了,秦相爷的项上人头也有可能。”无常依旧是那副笑眯眯的面孔,似乎一点也没意识到他说了些什么。 秦栖没动,腿却有些软,幸而有陆淮在旁,才没有让她表现出什么异常。 见她没什么反应,无常自讨没趣地摸了摸鼻子,也懒得再多说,只是挥了挥拂尘,道:“齐妃娘娘,您若是不想秦相爷有什么事儿,杂家劝您还是尽快入宫吧。陛下可就给了您三日的时间,三日后若是在宫里见不着您,那秦相爷就自求多福吧。” 说完他还停顿了下,眼神轻嘲地看了一眼一直没出声的陆淮,继而转身离开了。 “阿屿。”陆淮这才掀起眼皮,嘴角扯起一抹冷淡的弧度。 阿屿立刻上前抱拳,“属下在。” 他舌尖抵了抵牙关,秦栖听见他轻轻地说了一句:“杀。” 阿屿沉默着领命,立刻施展轻功,消失在眼前。 秦栖转了转发涩的眼珠,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似的,对陆淮笑了笑,“陆淮,我有点累。” 多情只有春庭月,犹为离人照落花24 陆淮敛去眼中神色,“嗯”了一声,“那我们回去睡会好不好?” 秦栖苍白地扯了扯嘴角,“好啊,你抱我。” 陆淮也笑了,摸了摸她的脸颊,小心将她抱起,快步离去。转身之前,余光看了一眼陆尚书。 陆尚书坐在主位上,不住地叹气,鬓角的白发都多了几根。陆管家站在他身边,垂着眼睛,也说不出话来。 接下来的三天,两人十分默契地都没有提这事。院里的丫鬟小厮都被放了假,秦栖的诸事皆是陆淮亲力亲为,连乐乐也没有留下。 秦栖对此似乎乐见其成,笑的次数比以往更多,也更黏陆淮了。 她将先前没有完成的小衣裳拿了出来,一针一线地绣着,还时不时抬头与陆淮说几句话。陆淮丝毫没有不耐心,只是在旁陪着她,配合地与她交谈。 他也派人去看过秦文相那边的情况,御林军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更别说将人给救出来了。 舒婳、舒展和许恣来过一次,几人只是在院中说了些话,像是丝毫不知情似的,只字未提此事。 三日之期很快到了,即便秦栖强迫自己不去想,硬逼着自己睡了几个时辰,心里却还是压抑得紧。 她醒得很早,起身的时候陆淮没在屋里,不知去了何处。她给自己画了个眉,却怎么也不满意。 “我来吧。”陆淮不知何时来到她身边,道。 秦栖笑了笑,将青雀头黛递给他,“好啊。” 陆淮嘴唇抿得紧紧的,手也有些发抖。这是他第一次给人画眉,两边甚至都不一样,秦栖却觉得很不错。 “真好看。”她对着镜子照了照,然后抬头看着陆淮,打趣道:“你是不是去青楼给人画过啊?这么娴熟。” 陆淮抿着唇,低眼看着她的眉。两边不一样就算了,甚至还一边高一边低,细看的话会发现左边略微要粗一些。 秦栖身为相府千金,点了多年的妆,自然是能看出来的,可她却很喜欢他画的这个都不能称之为“还算看得过去”的眉。 “没有。”他忽然说。 秦栖动作一顿,抬头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嗯?” 陆淮看着那双他最爱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没碰过她们,更别说画眉了。” 秦栖愣了愣,忽然笑了,“我知道。” 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所以我相信你。 陆淮低低地“嗯”了一声,两人一时相顾无言。 秦栖看着他,站起身来,伸手摸了摸他熟悉的眉眼。刚踮起脚尖,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圆滚滚的肚子,索性站直了身子,朝他招了招手,“你把头低下来一点。” 陆淮担心她摔倒,伸手扶住她的腰,将她圈在身前。也得亏他手长,若是换个手短点的,估计只能帮她托托肚子了。 听见秦栖的话,陆淮“嗯?”了一声,然后才反应过来她说了什么,顺从地低下头,目光落在了秦栖的肚子上。 那里面是他未出世的孩子,他与秦栖的孩子。 多情只有春庭月,犹为离人照落花25 可他还没能让他过上好日子,就要先出一趟远门儿了。 昨晚他一夜没睡,坐在榻上盯着秦栖看了一宿,连眼睛都舍不得多眨几下。他坐了很久,也想了很久。 他想,他一定要快一点回来,将他们放在别人那里,他始终是放不下心的。所以他要快一点,再快一点,回来接他们回家。 不知想到了什么,陆淮的眉眼温顺了下来,额上却传来了温热的触感。 陆淮错愕地抬头,却见她眼中水光盈盈,却还是笑着对他说:“陆淮,你可不能抛弃我啊,这可是陛下赐婚,圣旨我都还收着呢。” 恍惚间,陆淮似乎看见了当初的秦栖。 ‘陆公子,这可是陛下赐婚,圣旨想必你也收到了吧,你可有法子让他收回去?’ 她眨眨眼,勉强弯了弯唇,“陆淮,我等你来接我们回家。” 不是我,是我们,还有肚子里的孩子。 陆淮闭了闭眼,没有说话。半晌之后,秦栖才听见他低低地“嗯”了一声。声音很是低沉,不像是从喉咙里发出来的,倒像是来自胸腔。 陆淮伸出一只手,在她白皙的脸颊上摸了摸,而后低下头,准确无误地印上那他品尝过无数次的朱唇上。 本以为他会很粗鲁地夺取她口腔中的空气,可他没有。他只是温柔地描绘着她的唇形,像是春日里最和煦的微风,轻轻地拂过她的面容。他退开半步,抵着她的额头,低低地笑了出来。 他说,“秦栖,你可一定要等我来接你啊。你若是不管着我,当心我给你带一窝小妾回来。” ‘秦小姐,我是个纨绔子弟啊,嫁给我有什么好的?你要是和我成亲,我只会冷落你,没准过几日我就带一堆小妾回来!’ 秦栖也笑了,两人就这样呼吸交缠地站了好一会,直到天色破晓,直到黎明降临。 似乎有鸡叫声传来,秦栖扬了扬眉,嘴角带着笑,“陆二少,一起用个早膳吗?” 陆淮也扬了扬眉,“荣幸之至。” 时间好像过得很慢,又似乎过得飞快,等两人用完早膳之后,秋日已经升上了天空。 秦栖与陆淮又说了会话,大多数时候是秦栖说,陆淮听着,时不时“嗯”一声,回应一下她。秦栖没觉得恼,只是感觉今日的太阳跟偷学了轻功似的,升得飞快。 秦栖说得有些口渴,端起茶杯喝了两口白水,就听见有人在叫她。 “倚枝!” 秦栖抬头往声源处看去,原来是舒婳。 她像是跑过来的,身边连个人也没带,背着个包袱气喘吁吁地站在她面前,用力地咽了口唾沫,道:“我与你一同去。” “什么?”秦栖以为自己听错了,有些懵。 “我说,”舒婳边说边顺着气儿,“我与你一同进宫去。” 秦栖懵了,转头看了一眼陆淮,却见他也皱着眉头,似乎并不知情。 “你就让她去吧。”舒展走了进来,叹了口气,“她这性子拗得很,要去就让她与你一起去,你们也好有个照应。” 秦栖盯着她看了半晌,忽然笑了,“子绘,谢谢你。” 舒婳弯了弯眸子,没有说话。 正当此时,院门口又有人来了。秦栖抬眼看去,眉目一瞬间冷了下来,嘴角勾起,却是嘲讽的弧度。 多情只有春庭月,犹为离人照落花26 也不知为何,这次来的不是无常,而是换了个面生的太监。他站在门口,脸上堆着笑,做了个邀请的手势,“齐妃娘娘,陛下怕您累着,特地派了马车来接您,快随奴才上车吧。” 秦栖眉眼冷得如同生了霜,还未说话,就见那太监又开口了。 “娘娘,还是快些走吧,您这多拖一会也无济于事。若是待会儿陛下下朝还没见着您,他定是要恼的。”他状似无奈地叹了口气,“您就是不为自己考虑,也该为您父亲考虑考虑。” 秦栖顿时僵住,他这是在威胁她。 陆淮握着她的手紧了紧,眼底的情绪不断叫嚣着、翻涌着。他吸了口气,敛去眼中神色,轻松地对秦栖笑了笑,“照顾好自己,嗯?” 秦栖嘴唇抿得发白,空着的那只手将裙摆抓得皱巴巴的。听见陆淮的话,她闭了闭眼。半晌,才终于轻轻地“嗯”了一声。 她缓缓起身,将裙摆上的褶皱抚平,端起姿势,一步一步地向门口走去。 舒婳担忧地看了她一眼,对舒展点点头,便跟了过去。乐乐拿着包袱,紧随其后。 秦栖走到门口时,听见陆淮在喊她。 “秦栖。” 秦栖缓缓眨眼,没有回头,“嗯。” 陆淮看着她的背影,眼睛有些酸涩,“照顾好自己……” 秦栖“嗯”了一声,又怕他没听见,说了句“好”。 “还有……”陆淮声音有些哽咽,他闭上了眼睛,语无伦次地说:“等我来接你……接你们……一定要……” 秦栖弯了弯唇,“我等你,我们都等你。” 舒婳回头看了看陆淮的样子,又不忍地转了回来,“你放心,我会替你照顾好倚枝的。” “嗯。”陆淮道:“……多谢。” “齐妃娘娘,请吧。”领头的太监笑眯眯的,若是没有方才那番话,看起来倒是颇为恭敬。 舒婳与乐乐一人扶着秦栖一边,几人一同向前走去。舒婳随着她上马车的时候,却被大太监拦住了。 “齐妃娘娘,陛下说了,让您只能带一个陪嫁丫鬟进宫。” 秦栖抬眼看了看他,一副笑里藏刀的模样,怎么看怎么让人不喜。她轻笑,“你说,若是我让陛下砍了你的脑袋,他会听我的么?” 大太监显然没想到她会这么说,愣了愣,却听得秦栖又道:“收起你那些不该有的心思,她是昭月郡主,不是你一个阉人可以嘲弄的!” 秦栖提高了声音,横眉冷目,气场凌厉。大太监被她震了震,连忙弓着身子认错。“娘娘恕罪,郡主恕罪!奴才有眼不识泰山,冒犯郡主,但罪不至死,还望娘娘与郡主开恩呐!” 舒婳看了一眼秦栖,抿着唇没有说话。 秦栖嘲讽地勾了勾唇,“怎地?现在她能与我一道进宫了?” 大太监鞠首,“郡主进宫拜见陛下,自是随郡主的便。” “呵。”秦栖轻嗤一声,没再与他多说,与舒婳上了马车。乐乐则是与车夫一起,坐在车辕上。 多情只有春庭月,犹为离人照落花27 …… …… 院里,舒展皱着眉头盯着几人远去的背影看了好久,终究没有忍住,回过头来难以置信道:“就这么让她去了?” “嗯。”陆淮看着空落落的手心,眨了眨干涩的眼,“秦丞相在赵轩扬手里。” 舒展没说话了,眉心却紧紧锁着。然而他是个多话的性子,没安静多大会儿,又忍不住开口了:“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陆淮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叫了他一声,“子翔。” 舒展:“嗯?” “陪我去一趟西北吧。”他道。 舒展一愣,眼里突然绽出光来,“你是说……去西北……?” “嗯,今晚就走。”陆淮颔首,继而伸出双手挡在眼前,将日光尽数遮住,轻声道:“这皇位,该换人了。” …… …… 秦栖并不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此时的她,还在马车上。原本担心马车颠簸,她会承受不住,然而这马车走得极慢,特制的车轮也十分平稳,她没有任何不适的感觉。 秦栖松了口气。 反观舒婳,她正一脸担忧地看着自己。秦栖回以一个微笑,示意她不必担心,舒婳叹了口气。 “此行凶险,有事你切记躲我身后,吃食什么的也都不可大意。”舒婳握住她的手,“我既答应了陆长决,就自会保护好你,你也要相信他。” 秦栖笑了笑,“嗯,我知道。” 两人在车上说了些话,原本不短的路程,似乎也并没有要多长时间。如果可以,秦栖倒希望这路长一点、再长一点,永远走不到头更好。 可是不能。 她垂下眼睑,察觉到车夫停住了马车,然后有人走到了边上。外面传来那太监的声音,“齐妃娘娘,到了,您请下马车吧。” 秦栖顿了顿,继而掀开了车帘。舒婳搀着她,一步一步顺着特制的台阶走下来,然后再与乐乐一起将她扶住。 辉煌大气的宫门呈现在眼前,秦栖眯了眯眼,第一次觉得这般不适应。 “齐妃娘娘,请吧。”大太监一改之前的模样,恭敬地道。 秦栖进了宫,便有龙撵在宫门口等着她,连带着舒婳也有一架。 她没有推辞,挺着个大肚子实在是走不动路,每日都是陆淮扶着她在院子里转一转。若不是为了胎儿健康,她是真的不想动弹。 陆淮…… 秦栖怔了怔,继而苦笑着摇摇头,怎么又想到他了。 到了宫殿,抬龙撵的小太监轻轻地将她们放下来。待落稳了,秦栖才敢借乐乐的力站起来。 “齐妃娘娘,奴才们就送到这儿了。”大太监道:“这齐贤宫是陛下为您特地安排的,器具都是新换的,日后便是您与郡主的住处了。” 看着崭新的牌匾,秦栖冷笑一声,眼神嘲讽至极。 痴人说梦。 “若是娘娘与郡主没有别的吩咐,那奴才们就先退下了,陛下那边儿还等着奴才去复命呢。”大太监道。 秦栖没有理他,自顾自地往里走去。大太监似乎也习惯了她这个样子,没再说什么,行了个告退礼便离开了。 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1 秦栖进到厅内坐着,连视线都没有动一下,似乎对这个地方丝毫不感兴趣。 舒婳晃了晃桌上的茶壶,里面装满了温热的茶水,她却毫不留情地叫来乐乐,“倒掉,将茶壶洗干净,重新烧一壶白水。” 乐乐:“是。” 旁边站着六个宫女与两个小太监,方才与她们见礼,现在还跪着,只因秦栖并没有喊她们起来。见状,有个宫女蓦地起身,自告奋勇道:“这等小事,让奴婢去吧,不麻烦姐姐了。” “放肆!”秦栖凌厉了眉眼,“我让你起来了吗?” 宫女吓了一跳,连忙重新跪下,“奴婢知错,奴婢知错!请娘娘责罚!” 秦栖冷哼一声,“全部给我滚出去,我这里不需要你们伺候。” 见状,其他几个宫女太监也都着急了起来,“奴婢知错了,娘娘息怒啊!” “奴才知错,娘娘息怒!” 正当此时,宫门口传来尖锐的声音,像是死了人似的唢呐,震得秦栖耳膜发颤。 “陛下驾到——” 听见这话,几个宫女太监急忙转了个方向,齐声喊道:’“奴才参见陛下!”“奴婢参见陛下!” 只见来者黄袍加身,栩栩如生的金龙像是要飞出来,金冠束发,一双金丝楠珍鞋看起来贵气十足,果真是昱贤帝。 他没有看地上伏着的几个宫人,而是走到秦栖身前,语气温和,“怎么发这么大的火?对身体不好。” 秦栖没有起来行礼,甚至连看都没有看一眼他。倒是舒婳与乐乐,将礼数尽全了。 “你来说。”昱贤帝没有怪她,随手指了个宫女,“方才发生什么了?从实说来,不得隐瞒。” 被指中的正是方才“毛遂自荐”的宫女惜儿。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不过是比他们跪得近一些,就会被昱贤帝选中。 惜儿心里有些欣喜,脸上却是挂着两行清泪。她委屈地咬了咬下唇,“陛下,您可要为奴婢做主啊。” 昱贤帝皱着眉头看了一眼秦栖,见她气定神闲地闭着眼,便将头转了回来,“怎么回事?” “奴婢……”惜儿踌躇着说,“奴婢想着娘娘舟车劳顿,便想替娘娘换一壶热茶,也好让娘娘喝得舒坦些。谁知道……谁知道……” 她说着,竟掩面哭了起来,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 昱贤帝眉头皱得更深了,“快说。” 他都这么问了,惜儿不敢拿乔,接着说道:“谁知道娘娘竟敢说陛下的不是,听说奴婢是您特地安排来的,还要掌奴婢的嘴……呜呜……” 她哭得伤心极了,像真是被秦栖欺负了似的,看得乐乐忍不住想要扇她几耳光。 “打奴婢没什么,是奴婢自作多情了,奴婢该打,可娘娘她千不该万不该,她不该说陛下您是个昏君啊!” 听到这儿,昱贤帝确实有些生气了。他气极反笑,指着她问秦栖道:“她说的都是真的?” 秦栖闭着眼,没有说话。 惜儿心里一喜,嘴角忍不住往上扬了扬。这个新来的齐妃跟个哑巴似的,真以为长得好看,陛下就会对她网开一面? 真是痴心妄想。 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2 女人啊,还是要会说话才行。没有哪个皇帝能忍受被自己的妃子无视的,尤其这个妃子还给他戴了绿帽。 惜儿并不知道这个新来的齐妃是谁,她只听人说昱贤帝没了那个东西。虽然她进宫没多久,这属于宫中秘史,但是八卦之心人皆有之,她听说也并不奇怪。 而秦栖又大着个肚子,怎么看也不可能是昱贤帝的。所以她断定,昱贤帝是被戴了绿帽。 虽说昱贤帝是个阉人,不能人道,但是她并不介意,更何况眼前的帝王如此丰神俊朗。若是能被他看上,飞上枝头变凤凰,届时的她想要什么样的男人找不着?即便他是个阉人又如何? “很好。”昱贤帝指着他们几个,“来人,将这几个以下犯上的宫人抓起来,杖责一百!” 什么?! 惜儿猛地抬头,这为什么和她想得不太一样?不该是把齐妃抓起来吗?杖责一百……那岂不是人都被打死了?! 看着朝她走来的几个太监,惜儿只觉得眼前一黑,闭上眼就要晕过去。 然而皇帝跟前的太监能有几个不是人精?看她这样就知道她想干什么,一个个掐着她的胳膊,用力地拧,惜儿疼得叫了出来,“啊!” 其他几个宫人也都被抓了起来,慌乱地喊冤,将责任尽数推到了她的头上,惜儿咬牙切齿地看着他们。 昱贤帝并没有心思听他们哭喊,只摆了摆手,却并未改变主意。本以为此事就这样定下来了,太监将几人拖到殿门口时,秦栖总算开口说了句话。 “慢着。” 昱贤帝欣喜地弯起唇角,“快,住手。” 几个太监立刻停了下来。 秦栖没有看他,“罪不至死,除了刚才说话那个,其他分去浣衣局吧。” 浣衣局,顾名思义,是在宫里洗衣服的地方。虽说有些辛苦,比起杖责一百来说已经好了许多,况且在浣衣局兴许还能被分去别的地方。 几个宫人松了口气,连忙感恩戴德地朝她磕头,“多谢娘娘!多谢娘娘!” 看着他们,惜儿动了动胳膊,将自己从禁锢中解脱出来。她揉了揉发酸的手臂,不满地道:“那我呢?” “放肆!”昱贤帝拍了拍桌子,将惜儿吓了一跳,“你不过一介宫女,也敢这般自称?!” “你?”秦栖这才慵懒地掀起眼皮,支着下巴玩味地看着她,“至于你嘛……” 惜儿:“怎样?” 秦栖勾唇,“那就发配去辛者库吧。” “辛者库?!”惜儿厉声尖叫,无法接受这个结果。 那是什么地方?那可是辛者库!那里面又脏又臭,是给人刷恭桶的! 惜儿越想越气,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去辛者库。她恶毒地看了一眼秦栖的肚子,心里暗暗盘算着要如何报复她。 注意到她的眼神,秦栖眉眼冷了下来,真是个不知好歹的东西。见太监重新将惜儿架起,秦栖冷笑一声,“慢着,我反悔了。” 惜儿立马抬头,期待地看着她。 “既然你不愿去辛者库……”秦栖勾了勾唇,“那就去……” 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3 惜儿:“何处?” 秦栖眉眼冷厉,勾着唇一字一句清楚地说道:“天、牢。” 惜儿瞪大了眼,慌乱地看了一眼昱贤帝,见他低着眉看向一旁的女子,似乎唯她是从,总算慌了起来。 她“砰砰砰”地磕头,“陛下,奴婢冤枉啊!奴婢无罪有之,齐妃娘娘却要置奴婢于死地!陛下,您要替奴婢做主啊!” 昱贤帝被她打扰,不悦地皱了皱眉,“聒噪。” 他跟着的,正是方才离开的大太监。闻言,他立刻挥了挥拂尘,颇有眼力见儿地朝那几个小太监使了个眼色,“没听见娘娘的话吗,还不赶紧拖去天牢?” 惜儿又被架起,慌乱之中,她凄厉地大喊起来,“陛下!陛下!您不能信这个毒妇的话!陛下!奴婢是冤枉的!齐妃,你会不得好死的!你一定会的!” 大太监看了一眼昱贤帝,见他皱着眉掏了掏耳朵,于是扬了扬手,“把下巴卸了,赶紧拖下去。” 惜儿被拖走,齐贤宫总算是安静了下来。 昱贤帝看着秦栖,没有说话。良久,他才道:“都下去,朕有话要与齐妃说。” 闻言,一众宫人齐齐福身,行礼告退。乐乐犹豫地看了一眼秦栖,又看了看舒婳,抓着衣角有些不知所措。 舒婳防备地看着昱贤帝,显然并不想出去。 秦栖跟她说过昱贤帝还是四皇子的时候,曾与包包里应外合,将她骗去别院,险些夺她清白的事。舒婳骇然不已,她怎么也想不通,曾经看起来那么温吞的四皇子,是怎么一步步变成这个模样的。 她答应了陆淮,会好好照顾秦栖,就定要说到做到,否则她随着进宫便毫无意义。 察觉到她的目光,昱贤帝缓缓抬眼,“没听见朕的话?” 舒婳警惕地看着他,“昭月听见了,只是好友如今身怀六甲,身边离不得人,故而昭月请求留在此处照顾她。” “朕再说一遍。”昱贤帝偏了偏头,“出去。你,还有你,都给朕出去。” 舒婳抿着唇,目光紧紧地黏着他,生怕他做出什么不利于秦栖的举动。 “朕记着,你爹是叫舒谷吧?”昱贤帝饶有兴味地看着她,“况且你一介和亲郡主,未经禀报擅自回京,可要朕判你个隐而不报的罪名,再将你送回腈国?” 舒婳顿时僵住。 秦栖睁开双目,视线落在舒婳身上,“子绘,你与乐乐先出去吧。” 舒婳着急地看着她,“倚枝……” 秦栖轻轻摇头,“无事,我自有分寸。” 舒婳抿唇,又警告似的看了一眼昱贤帝,“昭月告退。” 乐乐也随之行礼。 宫内唯余昱贤帝与秦栖。 秦栖的目光始终没有落在昱贤帝身上,昱贤帝却从进来之时就一直看着她。见她们都走了,他嘴角漾起一抹温和的笑,“栖妹妹……” 秦栖没有说话,也并不答应,全然将他视作无物。 昱贤帝并不恼,依旧是自顾自地说话,“七岁那年,我在逃了国子监的课,与昭阳跑出去放风筝,恰好遇见等候秦丞相的你。” 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4 “我至今还记着,你那时粉粉嫩嫩的,可爱极了。”他笑起来,一如从前,“七岁的赵祁宇,就记到了二十岁。” “可是。”他说着,语气忽然强烈起来,“你为何要嫁给那陆淮?你可知他本性难移?你若是当初嫁给我,如今已经是皇后了,何需为妃?” 秦栖轻叹一声。昱贤帝每次见着她都是说这些,她耳朵都听起茧子了。 “不过也没事。”昱贤帝又恢复到适才的样子,嘴角含着和煦的笑,“如今朕已经是皇帝了,随时可以将你二人的婚约解除,你意下如何?” 秦栖无语地扯了扯嘴角,觉得他兴许脑子不太正常。 “啊,朕知道,一日夫妻百日恩,爱妃莫非是顾及夫妻情分?”昱贤帝似乎想到了什么,恍悟道:“你也看见了,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如今你随诏入宫,他却并无任何表示,莫非你还不懂么?” “他心里根本没有你,真正将你放在心里的,唯朕一人耳。”昱贤帝笑着摇了摇头,“爱妃好好想想吧,朕还有政务处理,明日再来陪你。” 秦栖没有说话。 昱贤帝起身拍了拍衣角,临走之前对她道:“若有什么需要,就派人来告诉朕,朕一定立刻处理。” 他似乎知道秦栖不会搭理他,说完便离开了。在宫门口遇见舒婳与乐乐,也只是淡淡一瞥,没有将她赶走的意思。 见他出来,舒婳连忙入内。见秦栖完好无损地坐着,与方才一般无二,这才松了口气。 见是她,秦栖这才弧度极轻地弯了弯唇角。 乐乐新热了一壶白水,放在桌上。正要去做些别的,便被秦栖叫住了。 “乐乐。”她道:“去找找看,此处有没有文房四宝,我要写字。” “是。” 偌大一个宫殿,乐乐找了好一会儿,才找着书房的位置。她将笔墨纸砚取来,放在秦栖眼前,又自觉地站在一旁磨墨。 秦栖提起袖摆,沾了点墨汁,又将多余的刮去,调整好笔尖的形状,这才开始在纸上运行。 看着她行云流水的动作,舒婳也忍不住站了过来。 秦栖的字迹一向秀气端庄,这次却写得歪歪扭扭,看得舒婳眉头都皱起来了。这字迹……似乎在哪里见过…… 她这么想着,也就这么问了出来。秦栖挑了挑眉,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说,“你见过?” 舒婳坦诚,“有些印象,毕竟从未见过这么无法形容的字迹,第一次看见就把我惊到了。” 秦栖忍不住笑了出来,她自然知道舒婳在哪里见过。当初陆淮写了首诗,自以为不错地裱了起来,每每有客人来他都要介绍一番。 若不是她拦着,陆淮还打算让阿屿扛着那副字,去街上转一圈,让大家伙都见识见识“陆诗人”的文采。 听她说完,舒婳呆呆地张着嘴,“怪不得……我早该想起来的,那么丑的字,除了陆淮,那便只有我哥了。” 秦栖被她逗笑了,心里的不适微微散了些。 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5 她仿着陆淮的字迹,在纸上写了几个字——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 诚然,陆淮的字迹实在是太独特,她怎么仿都不能很像。可秦栖并不介意,她写完,就弯着眼睛笑了。 “给我找个房间。”秦栖说,“我要贴起来。” 乐乐:“是。” 舒婳看着她希翼的模样,轻轻抿唇,低下了眉眼。 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 陆淮不是不要她了,只是选择了更稳妥的方式,来保护她。 …… …… 夜幕降临,陆淮与舒展循着夜色出府。身下的千里马是经过精挑细选的,不用担心跑不了多远。 经过城关,有守城的士兵上前检查,两人除了钱什么也没带,又给了些钱,轻而易举地便出了城。 陆淮唇角紧抿,骑得飞快,像是迫不及待到达目的地。舒展知道他心里有事记挂着,所以也马不停蹄地追赶他。 此去西北,约莫三千多里的距离。二人连夜赶路,期间只休整了一次,又换了三匹马,总算到达了平叛军的军营。 陆川听到通报时心里有些防备,毕竟冒充将领家眷潜入对方阵营这种事,是军中常有的谋略。可当他看见站在眼前的人时,忍不住微微惊讶。 “长决?”陆川试探着开口。 陆淮将马儿递给照看军马的士兵,对陆川笑了笑,“大哥,别来无恙。” 舒展也道:“陆都司。” 听见二人的声音,陆川这才松了口气。一边领着他们往里走,一边询问道:“你们怎么来了?” 闻言,舒展眉心一跳,看了一眼陆淮。后者微微沉默,片刻才道:“此事说来话长。只是若非不得已,长决定不会跑来军中叨扰大哥。” “你我兄弟,这是什么话?”陆川责备地看他一眼,又对二人说:“累了吧?我派人去打了些饭菜,待你们用完之后可以支营休整一番,有事来找我即可。” 舒展赶紧道谢,“多谢陆都司。” 陆川笑了笑,“舒公子无需多礼,军中粗茶淡饭,公子海涵。” 舒展:“陆都司叫我子翔便是,被男人一口一个公子地喊,总觉得心里膈应得很。” 陆川闻言,有些忍俊不禁,“那便叫你子翔吧。我常听长决说起你,你二人年岁相仿,若子翔不嫌弃的话,我便占个便宜,你也叫我大哥吧。” “不嫌弃不嫌弃,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会嫌弃呢!”舒展咧嘴笑开,“大哥好!” 陆川拍拍他的肩头,“好兄弟。” 陆淮微微偏头,抿着唇沉默了一会,忽然开口:“大哥。” 陆川:“嗯?” “你可还记得……”陆淮眉心紧锁,迟疑道:“我当初在地牢里同你说的话?” 陆川微微一怔,脑中不住地浮现出当日与陆淮说的话来。 ‘你伪装良久,是想做什么?可是有何抱负未成?’ ‘非也。若遇明主,则淮甘为纨绔公子;若逢昏君,则淮愿做乱世枭雄!’ 他默了默,没有立刻回答,反而问他,“你想做什么?” 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6 “我想见覃大将军。”陆淮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他。 陆川没有说话,似乎在考虑。 唯有舒展听得一头雾水,什么地牢里的话?和覃大将军又有什么关系?他是真的听不懂啊。 “大哥。”陆淮闭了闭眼,“你不是问我怎么来了这里吗?” “嗯。” “秦栖她……”陆淮顿了顿,垂下眸子,“被昱贤帝召进宫了,还封了个齐妃。” 闻言,陆川顿时瞪大了眼,“你说的可是真的?” “千真万确。” “怎会如此……”陆川喃喃自语,“弟妹不是要临盆了吗?” 陆淮轻“嗯”一声,“大夫说左右两个月的时间,她就要生了。” “陛下当真将弟妹召进去了?”陆川还是觉得难以置信,看着舒展,又问了一次。 舒展点头,“长决说得没错。昱贤帝口谕,召秦栖入宫,封为齐妃。” “那……”陆川第一次觉得,自己的脑子有些转不过来,“弟妹去了?长决呢?” “嗯。”陆淮低低地应了一声,“昱贤帝用岳父大人威胁她,她去了,她说等我去接她。” “难怪……你与弟妹琴瑟和鸣,难怪她去了……”陆川动了动唇,对刚知道的消息有些无法接受。 舒展宽慰似的拍了拍陆淮的肩,也忍不住叹了口气。 “大哥,你带我去见见覃大将军吧。”陆淮抿着唇,除了声音有些沙哑之外,并无其他异常。 陆川担忧地看着他。他很少看见自己这个玩世不恭的弟弟这般风尘仆仆的样子,也很少感觉他这么了无生气,好像若不是还有事情没做完,他早就不在此停留似的。 终究是看着长大的亲弟弟,陆川心软了。他叹了口气,将他领到覃大将军的营帐前,“进去吧,元帅在里面。” 陆淮看向舒展,后者边摇头边摆手,“我就不去了,我还是去看看有什么吃的吧。” 陆淮颔首,没有强求,感激地看了一眼陆川,便与守营的士兵说了自己的意愿,让他们代为通报一番。 …… …… 夜色浓重,漆黑如墨。 秦栖很久没有与舒婳在一张床上睡过了。彼时年少,舒婳常来寻她。时常在丞相府住下,然后二人睡在一起,谈天说地,快活至极。 “倚枝。”舒婳叫她。 秦栖偏了偏头,“嗯?” “你看。”她指着窗户边上投进来的光,“月亮出来了。” 秦栖随着她指的方向看去。不知何时,躲在乌云后面的月亮悄悄探出头来,皎洁的月光射入,倒真像是地上霜。 “是啊,月亮。”她喃喃道,“真亮。” 上一次看月亮,是在几天前。她内心不安,无法入睡,站在窗边赏月。陆淮陪着她,将她拥入怀中,哄她开心。 谁知才短短几日,他们便分开了。陆淮没有与她说过他会去哪里,她也没有问过。她只知道他说过,会来接她和孩子。 秦栖抚着肚子,嘴角微微弯起。 他说过了,他会来接他们的,一定会的。 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7 …… …… “元帅让你进去。”士兵对陆淮点点头,指了指营帐。 陆淮颔首,“多谢。” 士兵摆手,没说什么。 陆淮掀开帘子,走入营帐。没有多看,他撩起身上沾了些灰尘的白袍,屈着一只膝盖对主位上坐着的人跪下,“草民陆淮,拜见大将军。” 覃大将军斜睨了他一眼,将目光重新放回手中的兵书上,平静道:“起来吧。” “谢将军。” 覃大将军微微挑眉,这小子,这么一会就变了个称呼?将军听起来,怎么也要比大将军亲近得多。 他没有看陆淮,语气淡淡的,“你找本将,所为何事?” 陆淮抿了抿唇,“草民想与将军商量一下,谋反的事。” “咳、咳咳咳咳……”覃大将军被呛住,侧着脑袋顺了好一会儿气,怀疑自个儿听错了。他掏了掏耳朵,“你说什么?” “这或许有些匪夷所思。”陆淮试图与他解释,“但是草民的确说的是,想谋反。” 覃大将军:“……” 他张了张嘴,觉得世界有些玄幻。覃大将军合了兵书,上下打量了陆淮一番,好笑地看着他,“你可知本将是谁?” 陆淮抿唇,“先帝亲封的定北大将军。” “那你可知本将是为皇族卖命、为陛下卖命,而不是为你这黄毛小子卖命?”覃大将军放下兵书,字里行间透着凉意。 陆淮没有说话。 “你觉得你说话比陛下更有用?”覃大将军觉得陆淮有些天真,“凭你是陆丰的儿子、秦登的女婿,亦或是陆川都弟弟?” 陆淮摇头,“都不是,草民只是我自己。” “你自己?一个纨绔公子哥?”荒唐地看着他,仿佛听了天方夜谭似的。 陆淮吸了口气,并未回答他的问题,反倒提起了别的,“将军可愿听听草民的家事么?” 他的家事关他什么事? 覃大将军无语地嚅了嚅唇,却还是颇有风度地点点头,“你说。” “这一生,有两个人改变了我的人生轨迹。”陆淮道:“第一个,是先帝。草民自幼志不在学,只想玩乐人间。岂料竟被先帝一旨诏书,赐了个婚。自此只想与她举案齐眉,白头偕老。” “第二个,是昱贤帝。”他扯了扯嘴角,“他一道口谕,便将我即将临盆的妻子召进了宫,还要封妃赐赏,丝毫不顾内子意愿。他甚至抓了草民的岳父,削官剁指,只为威胁内子。在御林军的包围下,岳父至今生死未卜。” 陆淮不知道自己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反复说出这些话的,他甚至有些麻木。唯有想到远方的秦栖,那颗蒙了灰的心脏,才会重新变得鲜活起来。 覃大将军越听,眉头皱得越深。昱贤帝对事情的处理,存在极大的问题——这是他刚登基时覃大将军便发现的。 可他确实不曾想到,会荒谬至极。 夺人结发孕妻、以家眷作胁、削官剁指、生死未卜……这些词交缠在脑中,覃大将军有些缓不过神来。 不过他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个很重要的信息。 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8 他皱着眉,“据你所说,陛下召尊夫人进宫,是传的口谕?” 陆淮不知他为何对这个这般在意,不过他既然问了,陆淮还是点点头,“没错。” “这就奇怪了。”覃大将军喃喃自语。 陆淮:“嗯?” 他敏锐地觉得,这是个很重要的信息。索性竖起耳朵,仔细地听着覃大将军接下来要说的话。 “当日无常公公来本将府中时,也称是陛下传的口谕。本将问他陛下是否受人胁迫,他却矢口否认。然而本将追问为何陛下补拟圣旨,而是传口谕时,他又支支吾吾地不肯说。”覃大将军眉心紧锁,摸着下巴思索道:“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陆淮眼睛一亮,脑中有什么一闪而过,却并未抓住。不过他不在意,既然已经知道了,那他便有法子能摸清楚此事。 “那将军对草民所说的话考虑得如何了?” “呵。”覃大将军回过神来,上下打量着他,“苦情计对本将没用,本将绝不会为了你的私事,而与朝廷作对。” 陆淮也不恼,反问道:“那将军此行是来做什么的?” “你说呢?”覃大将军白他一眼,“本将平叛军将领,自然是前来平叛的。” “那好。”陆淮颔首,“既然将军是来平叛的,那草民斗胆问将军一句,何叛有之?” 覃大将军还没来得及说话,陆淮又开口了,“是锡城百姓?还是碚城百姓?亦或是还未抵达的垌城的百姓?” 覃大将军皱眉,等着他说完。 “将军,同是昱国子民,您对着他们,当真下得去手么?”陆淮眯了眯眼,“昱贤帝昏庸无道,大昱子民受苦受难多时,如今暴起也不过是为了有一口饭吃、有一口水喝。可他不引以为戒也便罢了,反倒派您前来镇压。” “草民不知您是如何想的,草民只知道自己是绝不会将手中刀剑对准同胞,只因草民自记事起父亲便常在耳边教诲,要敬爱百姓,不可无理伤人。故而草民是绝对做不出这样惨绝人寰、道德沦丧的事情来的。” 当然,这都是他编的。 不过不要在意这些细节,陆淮牵了牵嘴角,眼里带着似有若无的嘲讽,“或许将军从军多年,征战四方,与草民不同,对着谁都能下得去手也不一定。” 覃大将军黑了半边脸,他这难道不是在内涵他惨绝人寰、道德沦丧吗?别以为他是个武官,就看不懂他这个文字游戏! “笑话!对自己的同胞痛下杀手,本将从未做过这样的事!”覃大将军铁青着脸,沉声道。 “草民就知道,威风凛凛的定北大将军,定是有血有肉的情义之人。”陆淮笑眯眯地看着他,似乎一切都在他掌握之中。 覃大将军并不想看他这幅胜券在握的模样,抿了抿嘴,打击道:“即便你如何说,本将也没有谋反的打算,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陆淮勾唇,“草民知道将军有情有义,不愿违背皇恩,可以理解。” 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9 “只是将军真的能下得去手么?”他挑眉,“早知道这样不对的情况下,也仍旧能狠下心发号施令,看着自己用血肉守护的昱国子民,死于昱国的兵剑之下么?” 覃大将军有些沉默,没有说话。 陆淮却丝毫没有放过他的打算,继续追问道:“这么些年,为了大昱,将军一直与将士们征战在外,死伤的将士无数,才换来大昱的和平。若是此时将矛头对准了百姓,夜半时分,将军当真睡得着吗?午夜梦回之时,又对得起前来托梦的亡士们吗?” 覃大将军顿时僵住,脑中浮现出这些年处理战场时,清点死伤的情景了。 见状,陆淮勾了勾唇,没有乘胜追击。 他是个见好就收的人,看覃大将军已然有些动摇,他便再次单膝跪地,拱手低眉道:“将军也是有血有肉、有情有义之人,定能明白草民的一片苦心。若是将军有意,请给草民三天时间,草民自有法子来说动您与其他将士。” 陆淮的声音不复从前的玩世不恭,反倒沉稳有力。 掷地有声的话语将覃大将军的神识从思绪中拉回。他沉默地看了跪在地上的陆淮好半晌,才闭了闭眼,将眸中情绪敛去,道:“若是三日之后,你不曾将本将说服呢?” 陆淮眼睛一亮,立刻便道:“若是草民未曾做到,那便任凭将军处置,绝无怨言!” “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覃大将军缓了口气,慢慢地说,“既然如此,本将便许你三日为期。若是三日后你不曾说动本将,本将便以谋反的罪名,将你送到陛下面前。” 见他答应,陆淮有些喜悦,嘴角藏不住地露出笑意,“谢将军!草民必定说到做到!” 覃大将军皱眉,“别草民草民的,你就是你,哪儿这么多废话?别以为本将不知道,你就是想帮作者多水几个字数。” 陆淮闻言一愣,继而笑眯眯地又说了一遍,“谢元帅!我必定说到做到,绝不食言!” 覃大将军:“……”臭小子,怎么还得寸进尺了? …… 走出营帐,陆淮松了口气,一直挺着的脊背总算微微卸了些。他的后背已经被汗水湿透,有些脏污的白袍黏糊糊地贴在身上,不适极了。 好在陆川将他的衣物给了陆淮与舒展一人一套,让他们去不远处的水流处洗一洗,然后休整一番,陆淮一一应了。 陆淮环顾四周,却没有看见舒展那熟悉的身影。想起他方才说要去吃东西,便寻了个巡夜的士兵,问了伙食营的方向,走了过去。 还未靠近伙食营,便看见那边点点火光,照亮了一人的身姿。 ——正是舒展。 此时他正站在灶台边上,弯着腰在做着什么。陆淮靠近之时,还听见他嘴里不断絮絮叨叨。 “长决一块……我一块……长决再一块……我……算了,都给长决,本少爷不要了便是。”他将手里的筷子在大碗上,指着碗里的东西,语气很是得意。 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10 “也就是本少爷疼你。”陆淮听见他说,“看你爹不在,小爷就暂时代替你爹,照顾照顾你这个‘儿子’吧。” 陆淮:“……” 他饶有兴味地双手环在身前,凉凉地看着毫不知情的舒展,“儿子?” 舒展顿时僵在原地,难以置信地回过头,看见身后站着的陆淮,满脸僵硬地挤了个笑容,“长……长决啊,你听爹……不对,你听儿子……呸!你听我给你解释……” 他呼出一口浊气,小心地瞄了一眼陆淮,只见他好整以暇地抱着胸,似乎在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这个……那个……”舒展摸了摸鼻子,忍不住在心里骂了自己几句。明知道自个儿嘴笨,还趁着长决不在占他便宜。这下可好来,被人给当场捉住了。 他真想找条地缝钻进去得了。 见他这般,陆淮忍不住笑骂了他两句,“行了,别贫了。你方才在分什么呢?找着吃的了没?” “哦,找到了。”舒展点点头,自动忽略了他第一个问题。然后转身将灶台上的大碗端了一个给他,又取了一双筷子,“拿去,小心烫。” 陆淮垂眸,看着碗里的面,没有说话,走到一旁的小桌上放下,等着舒展过来。 “嘶,真烫。”舒展端了另一个大碗,坐在他对面,然后捏了捏耳垂。 看他没有动筷子,舒展以为他是吃不惯面食,便尴尬地挠了挠头,“咱们来得太晚了,营里早就熄了火。不过他们看我是大哥带过来的,也没为难,说要给我重新弄。但是我觉着吧,也不太好麻烦人家,而且营里也没什么吃的了,就让他们煮了两碗面条,凑合着吃吧。” 陆淮看了看自己铺满了肉片的面,又看了看舒展那碗只有咸菜的,淡定地伸手将两碗面换了个位置,将他原本的那碗放到了舒展面前。 见自己的咸菜面被换走,原本有些懵逼的舒展瞬间不满起来,“喂!夺人吃食如同杀人父母,你懂不懂啊喂!” “……”陆淮抽了抽嘴角,令尊令堂知道你这么说吗?他捏了捏眉心,有些疲惫道:“聒噪。” 舒展瞬间噤声,见他已经夹着面条吃起来,也打消了再次交换的想法。 “……”陆淮极力的将口中齁咸的面条咽了下去,一脸平静陈述道:“这面……其实是你做的吧。” 舒展一噎,怎么也没想到会被他说中。没道理啊?难道他做的太好吃了? 他在陆淮难以描述的注视下,夹起面条往嘴里送去。 “咳……咳咳……怎么会这么咸!” 看着他不负所望地吐出来,陆淮满意地点点头,一副意料之中的样子。 舒展跑到一旁,又取了两个碗,在水缸里打了两碗水,放在了桌上。然后一脸平静地对陆淮说:“是兄弟,就干了这碗面。” 陆淮:“……”他真的很想打死舒展。 然而最后,两个人还是一口面条一口清水的,将一整碗咸得想打死卖盐的面,吃了个干净。于是第二日,陆淮与舒展,双双拉肚子了。 …… 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1 陆淮捂着肚子撑在树干上,紧紧地咬着牙,心里盘算着凭他这个状态,一拳打死舒展的可能性有多大。 他今天本想实施他的计划,想办法说服覃大将军与军营中人的。然而眼下看这情况……只怕得推到下午了。 叹了口气,陆淮转头看向一旁扶着树干的舒展。 昨夜的夹生的面条,舒展比他吃得多,情况明显比他更严重。看着他疼得惨白的脸色,陆淮庆幸地缩了缩脖子。多亏他聪明,将分量大的那一碗换给了舒展。 否则此刻站不住的,就不是舒展,而是他了。 “喂……”舒展乏力地睁了睁眼,“咱们今天还去吗?” “你说呢?”陆淮朝他翻了个白眼,“要不是知道你脑子不行,我都怀疑你是敌军派来的奸细。知道我是主心骨,特地给我下了泻药,想要我‘一泻千里’。” 舒展:“……” “怎么样了?”陆川提了几袋黄草纸包的药材过来,看着两个‘痛不欲生’的少年,忍不住笑着摇摇头。 陆淮没有说话,反倒是舒展,一脸苦大仇深模样,眉头紧锁,虚弱地看着陆川,“大……大哥……” 陆淮摸了摸胳膊,用脚踢他一脚,“正经点,我有嫂子了。” 陆淮无奈地摇摇头,“我找大夫开了些止泻的药,快过来,拿去煎了内服。” 陆淮看了一眼靠在书上抬不动脚的舒展,叹了口气,上前接过药包,“多谢大哥。” 陆川摆摆手,“休要多言,赶紧去煎药,多拖一刻都是难受的。” 陆淮颔首,正要去伙食营煎药,就听见舒展“哎呦”了一声。转身循声看去,就见舒展捂着肚子,满脸痛苦。 “又……又来了……茅厕……” “……”陆淮摸了摸鼻子,与陆川对视一眼。二人摇了摇头,不约而同地笑了。 …… …… 这厢秦栖刚用了午膳,在舒婳与乐乐的搀扶下,慢慢地在殿里散着步。 她不会玩绝食那一套,因为她不是一个人。她还有孩子、还有远方的丈夫,以及其他亲眷好友。她自问自己在昱贤帝心中并不是什么重要的角色,无非是个得不到的女子罢了。 她还要等陆淮来接她,因此她得好好活着。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所有膳食都是舒婳用银针一根一根试过了的,见银针并未变黑,秦栖心里松了口气。 如今她虽然有子绘与乐乐陪着,但若是有人存心害她,几人是万万防不住的。宫里的手段大都高明,明面儿上和和气气,暗地里谁也看不顺眼谁。 她还得庆幸昱贤帝如今没有后宫三千,否则见她这般,定是个个都要来欺负一番的。从乐观的方向看,昱贤帝倒也替她省了一帮麻烦。 可功不能抵过,若不是他,她此刻该坐在府里,安安心心地待产。 越想越觉得昱贤帝不可理喻,秦栖按了按眉心,忽地觉得有些疲惫,“先坐会儿吧,我有些累了。” 闻言,两人小心地将她扶到椅子上坐下,担心她磕着碰着。 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2 秦栖坐着缓了会劲儿,乐乐给她轻轻地按着后腰,为她缓解那些酸疼的感觉。 本想吃些青果,秦栖正要转头吩咐乐乐呢,余光却见殿门口走过了个太监,并定定地站在那里。 昨日她将几个宫人赶走之后,昱贤帝便没有再提给她拨人过来的事。因此这个太监,绝不是来伺候她的。 秦栖的眉心跳了跳,就见那太监底气十足地开口起嗓,“昭阳长公主到——” 闻言,秦栖皱紧了眉头。 不管是从前的昭阳公主,亦或是如今的昭阳长公主,似乎与她都极为不对付。 秦栖觉得,她并不是一个以德报怨的人。从昭阳公主设计她,想要毁她清白之时,她就将这位飞扬跋扈的公主划入了敌对的阵营。 并且并不止一次。秦栖磨了磨牙,暗戳戳地将昱贤帝给她下药那笔账,算在了昭阳长公主的头上。不,是他们两个人的头上! 然而眼下却不是想这个的时候。来者不善,善者不来。看着眉眼带笑朝她走来的昭阳长公主,秦栖下意识捂住了肚子。 昭阳长公主自然也看见了她防备的动作,微微挑眉,嘴角勾起,“秦小姐这是……在防着本宫?” 听见她的称呼,秦栖松了口气。至少她没有喊她齐妃娘娘来膈应她,也没有再像从前一样,称她姐姐。不然她还真不知道,要怎么来面对这个昔日的死对头。 舒婳与乐乐对着昭阳长公主见礼,秦栖却不用。昱贤帝昨日回去之后,就特地下了口谕,说秦栖不用向任何人行礼,任何人也不得在未经他允许的情况下擅自前去打扰她。 对于这道圣谕,秦栖乐见其成。 一来她是真的行动不便,连走路都不行,又如何行礼?二来她确实不想对他们行礼。从昱贤帝割了父亲的小指之后,她就对皇室中人再无半分好感,尤其是跟昱贤帝沾边儿的。 “嗯。”昭阳长公主抬了抬手,眉眼含笑,对舒婳与乐乐道:“平身吧。本宫不过是来看看秦小姐,想与秦小姐说些体己话罢了。” 秦栖蹙眉。昭阳长公主话里的意思很清楚,她有话要跟自己说,想要让子绘他们都出去。 然而…… 秦栖看了看笑意明亮的昭阳长公主,又想起以往的种种,有些沉默。 昭阳长公主自然也明白她的意思,挑了挑眉,不在意地在一旁坐下,执壶为自己斟茶。 “怎么是白水?”看着杯中透色明亮的液体,昭阳长公主有些错愕,“内务府连茶也不曾给你安排么?” 这话听起来,好像跟前这人很关心她似的。秦栖复杂地看了她一眼,也不知她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见她没有开口的意思,乐乐扫了一眼几人,上前福了福身,“回殿下的话,并非内务府不曾为小姐送茶叶过来,只是小姐如今怀有身孕。大夫说为了胎儿康健,不喝茶为好。” 昭阳长公主别过头看她一眼,“哦”了一声,了然地点点头。 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3 “你家小姐得喜多久了?” 乐乐抿了抿唇,看了一眼秦栖,见她端着茶盏并没有什么别的表示,这才开口道:“回殿下的话,已经八月有余了。” “嗯。”昭阳长公主点点头,“那可得小心着点儿。” 她见过那个少年虎头虎脑的样子,也见过他鲜衣怒马的样子,更见过他纨绔成性的样子。可偏偏,她不曾见过他为人夫父的模样。 昭阳长公主摩挲着茶杯,低着眉眼,思绪早已飘远。 秦栖看着她这副模样,倒是想起了去年与她在尚书府交谈的时候。 彼时她才刚与陆淮奉旨成婚。从少女到当家主母,这个跨度不可谓不大。她有些无所适从,故而与陆淮约法三章,让他不得去青楼。 然而陆淮这厮,嘴上答应了,却不知为何第二日便丢下她去喝花酒。 秦栖觉得自个儿被骗了,气得她一早就上了马车,准备回娘家。后来陆淮被陆尚书骂了一顿,起床追她。她终究是心软的,听他保证了,便与他回去了。 第三日回门省亲,他们待了好些日子,才动身回去。还没进尚书府的大门,就遇见了还只是昭阳公主的赵宣清。倒也不是巧合,她是刻意在哪儿堵陆淮的。于是陆淮挨了揍,昭阳公主就借着一壶茶对她宣誓主权。 她说她五岁便认识了陆淮,而秦栖十五岁都还没认识。当时没什么感觉,现在就更不会有了。 秦栖轻轻抚着肚子,嘴角悄悄弯起。现在她已经拥有了夫君与孩子,还需要埋怨什么呢?只要等他来接她回去,他们便能团聚了。 她不着急,毕竟,来日方长啊。只要我知道,你也在为了靠近我而奋力,那就够了。 昭阳长公主不知何时回了神,正坐在一旁好奇地看着她,“秦小姐?你在想什么?” 秦栖收回思绪,对她摇了摇头,“没什么。” 昭阳长公主:“哦。” 秦栖觉着,这么耗着也不是个办法,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她低首抿了口茶,“不知长公主殿下前来,有何贵干?” 她可不觉得,她们已经熟到特地拜访的份儿了。 似是没想到她会这么问,昭阳长公主愣了一瞬。继而又笑着,轻轻摇了摇头,“秦小姐不必多想,本宫方才已经说过了,只是闲来无事,想与你说些体己话罢了。” 秦栖没有开口,她可没觉得她们还能有什么好话说。眼前这个人,是最想害她的。她还没有这么无聊,无聊到与死对头和解。 昭阳长公主笑眯眯地看着她,“你看起来比从前丰腴了不少。” 秦栖:“谢谢关心,你也是。” “……” 这敷衍的意味太过明显,昭阳长公主愣了愣,无奈地摇摇头。秦栖对她防备得狠,连话也懒得与她多说。 这可不是个好兆头。 昭阳长公主想了想,重新措辞,启唇道:“本宫听太医说,怀了身子的人,得多吃些补物,对胎儿好。” 秦栖:“谢谢关心,我知道。” “……” 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4 看着秦栖这油盐不进的样子,昭阳长公主捏了捏眉心,继续说道:“那你有什么需要的么?本宫去与内务府总管说说,总比你就这么等着有用。” 秦栖:“谢谢关心,不需要。” “……” 昭阳长公主哑然。不禁开始反思起自己,用得着这么防备她么? “罢了罢了。”她摆了摆手,妥协似的说了句“本宫只是怕你在这宫里住不惯,你若不好,皇兄也会不开心的。” 秦栖:“谢谢关心,我很好。” “……” 昭阳长公主吸了口气,总算打消了这与她套近乎的念头。秦栖正松了口气,就听她突然问道:“你可知道春风楼么?” 春风楼……有些耳熟。 秦栖皱眉想了想,总算想了起来。春风楼是京城最大的一处风月场所,陆淮曾经去过,所以她记得很清楚。 只是怀了身子以来,她就很少用脑了。所有需要用脑的事情,陆淮都会帮她处理好。用力的事情,他更会替他处理。 总之怀孕的这段时间,她与一条咸鱼无异。 秦栖敏锐地察觉到,接下来的话,才是昭阳长公主真正想要与她说的。 她低头摸了摸肚子,眉眼带笑,幸福地说:“不好意思啊,我不知道。我相公说了,不让我想别的事儿,除了他什么也不准想。” “……” 她看起来,就像个沉浸在爱情之中的傻子。昭阳长公主复杂地看了她一眼,实在难以将她与从前的秦栖联想起来。 她吸了口气,“那本宫告诉你,那是上京最大的一座青楼,也是长……陆二公子与舒公子最常去的。” 秦栖惊慌地捂住嘴,小心道:“这……殿下,您是怎么知道的呀?您……该不会……” 她话没说完,昭阳长公主却感觉,怎么也不是好话。她捏了捏眉心,探究地看了一眼秦栖。见她眼神干净,又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秦栖这么些年,一直被誉为大家闺秀,不知道青楼,也挺……正常吧? 昭阳长公主叹了口气,没再纠结这个,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你知道陆二公子如今在何处吗?” 秦栖眼神一沉,心里止不住地冷笑。这个女人果然还没死心,都到这个地步了,还想挑拨他们的关系,简直可笑。 秦栖神色不动,刚想开口,就被人打断了。 “陛下驾到——” 听见通报声,昭阳长公主也不得不起身行礼,“恭迎陛下!” 昱贤帝像是很着急,连“平身”都没来得及喊,便小跑着冲到了秦栖面前。他围着她转了两圈,像是在检查她有没有什么问题。 秦栖皱了皱眉,语气不太好,“你干什么?” 闻言,昱贤帝一怔,像是松了口气。非但没有责怪她,反倒笑了出来,“没事,没事。” 他像是一路跑回来的,额间有着稀碎的汗,连头上的金冠都有些倾斜,可他却丝毫未曾察觉,只傻傻盯着秦栖笑。 秦栖平静地移开目光,不想看他。她从前只是不喜他,如今却变成了厌恶。 是的,厌恶。因为他的所作所为,将她对他的印象一点点变坏,最终成了这样。 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5 昱贤帝自动忽略了她的眼神,缓了口气,才发现除了秦栖以外的其他人都跪在地上。他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还未叫他们起来。 昱贤帝抬了抬手,“平身吧。” “谢陛下。”昭阳长公主起身,浅笑道:“皇兄不是在处理政务吗?怎么昭阳刚到,您就来了?” 昱贤帝看了她一眼,“这话该朕问你吧。朕分明传了旨意,任何人不得前来打扰齐妃,你又为何出现在此处?” 昭阳长公主一愣,垂着头低声道:“昭阳不过是听说皇兄政务繁忙,而齐妃娘娘又身怀六甲,想要替皇兄照顾照顾娘娘罢了。谁成想……是昭阳多此一举了。” 昱贤帝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语气不太好,让这个唯一的妹妹伤心了。他挠了挠头,干巴巴地说:“啊,是这样啊。朕就说昭阳心地善良,定是替皇兄照顾她们母子来了。今日是有些忙,多亏昭阳了。” 看着昱贤帝三言两语就转了态度,秦栖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她可不想在这儿听他们兄妹情深,索性站起身,冷着脸道:“我有些困,先去睡了,二位请便。” “哎……”看着她的背影,昱贤帝不自觉喊出声,想了想又闭上了嘴。 罢了,怀孕之人,想必都是如此嗜睡的。秦栖自然也不例外,便让她去睡吧。 秦栖走进房间,臭着脸将门关上。舒婳见她这样,好笑地将她拉到床上坐下。 “怎地了?”舒婳问。 秦栖摇了摇头,闷声道:“没什么。” 舒婳挑眉,打趣她,“那你脸这么臭?” “我只是有点气那个赵宣清。”秦栖泄了气,“我都已经怀了陆淮的孩子了,她还想挑拨离间,实在讨厌得紧。” “你明知道她是故意挑拨你们,你还生气?”舒婳嗔她一眼,“放心好了,陆长决这个人,我虽然接触得少,都我哥接触得多。他绝不是那种抛妻弃子的人,你得对他信任一点才行。” “嗯。”秦栖点头,“我知道,我一直很相信他。” 舒婳:“如此便好。” …… …… 另一边,跑肚二人组两副止泻药下肚,又缓了半个时辰,总算不再往小树林里跑了。 此时已是未时,看着头顶上方肆虐的阳光,陆淮的脸臭得跟吞了屎一样。 他本想早些动身前往垌城实施计划的,毕竟早晨的日头没这么大,可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硬生生拖了他的后腿。这场意外,让本就不富裕的时间,雪上加霜。 “长决!”舒展跑过来,撑着腰缓了两口气,“走吧,去垌城。” 陆淮扫了一眼他发虚的腿,发出了一个致命问题,“你行么?” 舒展一僵,瞬间炸毛,“喂!你瞧不起谁呢!小爷是男人!纯爷们儿!怎么可能不行!” 他用力地拍着胸脯,陆淮看着就疼。他却丝毫不觉,仍在说着,“男人,绝对不能说自己不行!陆长决你懂不懂!” 陆淮噙着笑,“懂了。” 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6 舒展“哼”了一声,别过头去。 “行了,别贫了。”陆淮轻捶他一拳,“能行就上马,不能行我就自己去,你在营里待着,别再捣鼓吃的了。” 舒展:“我行!小爷最行!” 陆淮挑眉,对着眼前的两匹马扬了扬下巴,“上马。” 两人一路策马,来到垌城时已近傍晚。意料之外的,已经起义的垌城并没有戒备森严,该进城的还是能进,只是需要登记入册。 陆淮随意扯了个名字便进去了。 天色已晚,二人索性去客栈订了两间上房,又喊了两碟小菜,在客房里用了,当晚膳吧。 “小二,你等会。”陆淮叫住了前来收碗的店小二。 “哎。”小二端着托盘转过来,点头哈腰,“客官,您有何吩咐?” “啊,没什么事。”陆淮神色自若,随意地问了句,“你们店里,生意如何?” “嗐。瞧您这话问的,一问就问到点儿上了。”闻言,小二又将盘子放回了桌上,明显是想与他畅谈一番的架势。 “听您口音,不是本地人吧?” 陆淮“啊”了一声,继而摇头,“不是,我是北边一处小城的,第一次来垌城。” “那您不知道也正常。”店小二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咱们这个舒记客栈啊,那可是全国各地都有。不仅是客栈,药店、当铺什么的,那是应有尽有。” 他说完,就等着跟前这两人惊叹呢。等了半晌,却没听见声响,他疑惑地看过来。 舒展看了一眼一脸‘就这?爷见过大风大浪’的陆淮,硬着头皮说了句“哇。” 陆淮:“……” 真不知道,当这个小二知道眼前这个傻里傻气的人,就是他们少东家时的表情。 “不仅咱们客栈生意好,其他的铺子,也是这个。”他听见了意料之中的声音,得意地扬了扬眉,朝舒展竖了个大拇指。 舒展:“哇!” 他脸上僵着笑,碰了碰陆淮的手臂。 你特么好歹表示一下啊!还得从他嘴里套话呢! 陆淮被他撞了下,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在接收到舒展的眼神后,努力睁了睁眼,语气毫无波动地“哇”了一声。 舒展:“……” “呃……”店小二挠了挠头,“小的还是先下去吧,掌柜的一会儿看不见我,又要说我偷懒去了。” 见他又要端起托盘,舒展瞪大了眼,一把按住他的手,“等一下!” “……” 店小二脸上浮现一个大大的“?” 陆淮也别过脸,不愿看他。 “等……等一下嘛,别着急啊。”舒展干笑了一番,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放在店小二手里, 店小二瞪眼,连忙推脱,“这这这……这使不得,使不得啊客官。” 舒展:“使得使得。” 店小二:“使不得使不得。” “使得的使得的……”舒展看着他一边推脱,一边扯大了衣裳边上的兜。手一松,银子便掉了进去。 舒展:“……” 见他盯着自个儿的兜看,店小二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客官,您是不是有什么事儿要小的去做?只要您吩咐,不论是上刀山还是下火海,小的绝无怨言!” 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7 “呃……”舒展被他的豪言壮语惊了惊,看了一眼默不作声的陆淮,感觉有些囧,道:“用不着那么麻烦,我只是有几个问题想问问你。” 闻言,店小二顿时来了精神,拍着胸脯道:“您说!只要您提出来,小的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尽心尽力,力所能及!” 舒展觉得,他似乎被眼前这个不起眼的店小二摆了一道。 特么的,说话就说话,玩个屁的成语接龙!玩就玩,好歹说一个他能接上都,不然他很没有参与感的啊喂! 他无语地扯了扯嘴角,“我只是想问问你,你知不知道太守府在哪儿?” “哦,太守府啊。”店小二颇为憨厚地挠了挠脑袋,给他指了个方向,“从这条道往前走,到第二个岔路口右转,就能看见太守府了。” “好。”陆淮颔首,“那你可知如何才能见到太守大人?” 这……”店小二总算觉得有些不对劲儿了,“客官,你们……不会是刺客吧?被派去刺杀太守大人的?” “……”陆淮为他神奇的脑回路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你只需告诉我知与不知,不该问的不要问。” “哦……”店小二点点头,然后又防备地将双手交叉在身前,“那你们可得保证,出了事儿与我无关。否则我哪怕不要这银子,也是不会告诉你们的。” “行行行,与你无关。”舒展点头如捣蒜,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赶紧说。” 店小二还是觉得不放心,咬着嘴唇,眼神很是挣扎。 陆淮看了他一眼,平静地说:“你兜里揣着的,是五十两银子。只要我有这银子,你不告诉我们,总会有人告诉我们。想必也太守大人的行踪,也不只有你一个人知道吧。” 听了他的话,店小二握着银子纠结了一番,一脸豁出去了的表情,“我说!” 陆淮赞赏地看他一眼,“识时务者为俊杰。” 店小二重新将银子揣进兜里,道:“太守大人最喜欢听戏,听说为了听戏,在东街那座戏楼包了个雅间,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不过他的确是常去那里的,你们若是要去寻他,不妨去那儿碰碰运气。” “哦,对了。”店小二拍了拍胸脯,又是一脸得意的神情,“那戏楼也是咱们舒记的,厉害吧。” 看着他挤眉弄眼的样子,陆淮默了,转头看了一眼舒展,却见这厮真心实意地“哇”了一句,还夸赞道:“好棒哦。” 店小二扬眉吐气似的甩了甩头,“那可不。” 陆淮:“……” 直到店小二把房门关上,舒展才正经了下来。对着陆淮挑了挑眉,“赶明儿去碰碰运气?” 陆淮颔首。 肯定得去的。距离他向覃大将军保证的三日之期,因为拉肚子已经耽搁了半日,不能再拖了,这事儿得越快越好。 思及此,他道:“你去打听打听,垌城太守一般什么时候去戏楼,你我也好掐个时间赶过去。” 舒展拍了拍胸脯,“这事儿简单,包在我身上。” 陆淮“嗯”了一声,还没说些什么,就听见他又喜滋滋地开口了,“不愧是舒记,在哪儿都混得风生水起。” 陆淮:“……” 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8 于是店小二给两人端水上来的时候,又被舒展喊住了。 只见他笑眯眯地盯着店小二,盯得店小二双腿打颤,哭丧着脸对他说:“客官,小的胆子小,您别吓小的啊。您有什么事儿,您就吩咐小的。可小的真不是当杀手的那块料啊……” “不不不。”舒展摇头,笑呵呵地道:“小二啊……” 半刻钟后,店小二吸了吸鼻子,兜里又多了一锭银子。 “行了,问清楚了。”舒展在桌边坐下,喝了口茶,“据他所说,那个太守,几乎半个月都要去一次戏楼,听那个什么叽叽喳喳的戏。每次去都差不多在午时之前过去,顺便用个膳。” 舒展“啧”了一声,“这日子过得真不错,吃吃喝喝,还喝点小曲儿,挺滋润啊。” 陆淮瞥他一眼,“羡慕?羡慕的话就去考个功名,你还能更滋润。” “不不不,不羡慕,一点儿都不羡慕。”舒展连忙摆手,“我觉得我已经够滋润了,考取功名什么的,还是算了吧。” 陆淮扯了扯嘴角。 “时间咱们知道了,可要怎么确定,他明日一定会去呢?虽说他已经差不多半月没去了,可这也不能肯定。他若不去,你这三日之期如何是好?” 舒展看了他一眼,又恨铁不成钢地叹气,“你说你,也不知道哪儿来的自信,还三日之内说服所有人,你怎么不上天呢你?明知道时间不多,还跑这儿来,真是不知道说你什么好。” 陆淮没说话,心里盘算着明日的事。 “你既然要夸下海口,也不知道多保证几天。”舒展还在絮絮叨叨,“若是明日那太守不去戏楼,可有你好看的。” 陆淮薄唇轻启,“这还不简单?” 舒展被他说得一懵,没反应过来,“什么?” “让他去戏楼。”陆淮道。 舒展诧异地看着他,“你这是想到法子了?” 陆淮“嗯”了一声。 舒展好奇了,”“怎么说?” 陆淮挑眉,“用嘴说。” 舒展:“……” 陆淮看了他一眼,微微勾唇,眸中星光潋滟,“你忘了那座戏楼是谁家的么?” …… …… 次日清晨。 舒展想了一宿,还是没想明白陆淮昨日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你忘了那座戏楼是谁家的么”? 还能是谁家的,当然是他家的啊! 可这又有什么用呢?即便他是戏楼的少东家,也无济于事。 他又不能对堂堂太守发号施令,命令他必须过来。别说他了,就是他爹、他娘,也不行。 士农工商。人家太守再小也是个官,他不过是个排在最末的商记东家罢了,还是个少东家!更何况太守这官也不算小,尤其他们还是在人家的地界上。 真不知道陆淮是怎么想的,真以为靠他就行了? 舒展承认自个儿长得好看,可这又不是个看脸的世界。更何况,那太守还是老头…… 想到这里,舒展不免复杂地看了一眼陆淮。他若真是让自己去色丶诱丶勾丶引那个老头的话,他就……他就……他就怎么办呢…… 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9 陆淮刚去马厩看了马儿,回来就见他一副憋得不行的模样。他淡淡地瞥了一眼舒展,“要出恭就赶紧去,等会拉裤子里,恶心。” “……”舒展一噎,“你是不是见不得本少爷比你长得好看!” 陆淮轻瞥他一眼,嗤了一声,眼神明晃晃地透露出两个字——就你? 舒展觉得自己的帅气受到了极大的挑衅,他忍无可忍,顺手拉了一旁出来送客的店小二,凶巴巴地盯着他。 “说!小爷和他,谁好看!” 好巧不巧,这顺手抓的小二,正好是昨天晚上那个。 他本就觉得这两个人不太正常,用几千年以后的话来说,那就是gay里gay气。可现在他不知道怎么形容,只是觉得自己被一个男的抓住,还问他觉得哪个男的更好看一点…… 店小二瑟瑟发抖,一脸生无可恋地闭了闭眼。苍天啊,他真的喜欢楚楚动人的姑娘家,而不是跟他一样的啊! 这么想着,他莫名觉得被舒展抓住的地方微微发起烫来。忍不住想要将这双咸猪手,从自己的肩上扒楞下去。 然而他一转头就能看见这个基丶佬凶狠的眼神,正死死的盯着自己。 “客……客官……”店小二磕磕巴巴地说了半晌,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舒展:“嗯?” 看着他的眼神更加凶狠,店小二闭着眼,心一哼就伸出手指着陆淮大声道:“这位客官好看!您别再缠着我了!小的真的不喜欢男人!” 此话一出,一片寂静,不少人向舒展投去异样的眼光。 看了眼舒展黑得跟锅底似的脸色,陆淮终是没有忍住,抿着嘴角笑了。他笑了笑,又觉得这样不太好,轻咳两声,准备出言宽慰:“子翔啊……” 舒展脸色更难看了,“闭嘴!还要不要出发了!” “咳……”陆淮瞟了他一眼,“出发,即刻出发!” 两人当即翻身上马,临走之前陆淮还扔了锭银子到生无可恋的店小二怀里。接收到对方惊恐的目光,陆淮眉梢一挑,“我很欣赏你的诚实。” 店小二:“……” 二人策马来到戏楼,里面最大的一座戏台子已经开始唱戏了。只是时辰还早着,底下听戏的人并不多。两人跟在店小二身后,在一处靠窗的位置落了座。 “丽宇芳林对高阁,新妆艳质本倾城。” 台子上分不出性别的戏子正咿咿呀呀地唱着,舒展掏了掏耳朵,“这唱的是什么玩意?比京城的戏更难听。” “映户凝娇乍不进,出帷含态笑相迎。” 陆淮低头抿了口茶,没有说话。 “妖姬脸似花含露,玉树流光照后庭。” 戏子声音婉转,语调凄凉。即便是舒展这个听不懂戏的,也不免被她感染了些,讪讪地闭上了嘴。 一曲罢,戏子鞠首下台。好半晌之后,才有人回过神来,将尚且沉浸在悲伤之中的众人惊醒过来。众人纷纷感慨,赞叹不已。 “我去……”舒展看着他们,诧异地瞪大了眼,“他们能听懂?” 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10 陆淮默了默,倏地开口:“《后庭花》。” 舒展没听懂,“什么?” “我说。”陆淮道:“这首曲子,叫《后庭花》。” “这……你怎么知道?”舒展懵了,他怎么不知道? 陆淮像看傻子似的看了他一眼,“很出名。” 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哦…… 舒展点点头,表示了解。可他还是有些疑惑,“既然这么出名,我为什么没听过?按理说咱们也常去戏楼,为何一次都没听戏班子唱过?” 陆淮眉梢微挑。这可是亡国之音,哪个戏班子这么大胆,敢在天子脚下唱这个的?怕不是活腻了。 不过他没有说什么,只是道这里与京城相距数千里,口音有差异,他听不懂也正常。舒展点头,对他这个解释表示认可。 “戏也听完了,该干活了。”陆淮站起身,俯瞰着还在桌边坐着的人。 舒展将手里的花生米喂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了个“好嘞”,然后与陆淮一道走到柜台旁。 …… …… 垌城太守府。 管家正张罗着府中清扫,回头一看,见屈太守回来了,连忙凑上前去,“大人,您回来了。” “嗯。”屈太守点点头,见下人们都在忙活着,“这是在做什么呢?” 管家:“哦,大人。奴才看府里许久没有大扫除了,想着今日日头不错,洗了也干得快,便想着清扫一番,也干净些。” “嗯。”屈太守赞赏地点点头,“你做得不错。” “嘿嘿。”管家挠头一笑,忽然想起来件事儿,“大人,方才舒记戏楼的掌柜派人来过了。说今日戏园子里出了新戏,是今个儿才编排好的,请您过去看呢。” 屈太守微微挑眉,“嗯?新戏?” 管家:“他是这么说的。” “那……”他似是来了兴趣,话还未说出口,却又皱了皱眉毛,“罢了,今日还有些事务在身。你派人去通知一声,今日就不过去了。” “哎?哎,好嘞。”管家似乎是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愣了一愣,才答应下来。 屈太守这个人,最爱的就是听戏,那可是一个真真儿的戏迷。这垌城的戏班子都被他听了个遍,最后还是觉得舒记好,老是出些听都没听过的戏,新鲜得很。 也不像其他的戏班子一样,得好几两银子才给听一会,要是不给钱啊,站在外面看也不成。 这舒记就不一样,您要在外边儿看,可以,只要不影响到其他客官,那完全没关系。你若是进去付了钱啊,还有好酒好菜给您招呼着。 若是其他地方,一碟花生米都是抬举您喽。 因为政策亲民,舒记戏楼是整个垌城最受欢迎的戏楼。据说别的城池也是一样的待遇,来者皆是客,给钱就是爹。 不过大人今日竟然不去?难不成是事务繁忙,有些累了? 管家挠了挠头,觉得有些稀奇。 他一边往外走,一边在嘴里嘀咕着:“这舒记掌柜还说新戏特别好看,特地来请,估计也是没想到大人今日疲了。” 念白抑扬含顿挫,唱腔委婉透激昂1 屈太守稳健的脚步一顿。 管家还在嘀咕着,“据说今个儿舒记为了庆祝少东家打了十九年光棍,还敞客呢。百姓也能免费听这新戏了,都不要钱。” 屈太守觉得有些玄幻。庆祝打光棍?这有什么可庆祝的? “那阵仗,可是大得不行。舒记也是真舍得,为了让百姓们都看上戏,特意在每条街都搭了两个戏台子。嗬,那家伙……” 屈太守眉心紧紧地拧起,脚步却忍不住转了个方向。 他这个做一城父母官的,最开心的是什么? 不过是希望城里百姓安居乐业,吃饱的同时也能出去乐呵乐呵。他之所以喜欢去听戏,不过是因为戏楼人多。 他并非是喜欢人多,只是喜欢看百姓们高兴的样子。他们过得好,他就过得好。他们过得不好,他的内心也很煎熬。 戏园子里人越多,就说明过得好的人越多,他也就越高兴。 然而今日舒记竟然为了庆祝少东家打光棍免费请百姓们看戏,花了这么多精力和财力,可以说是很用心了。 虽说庆祝的东西有些荒谬,屈太守还是忍不住眼泛水光,老泪纵横。 好啊,真是好。当了这么些年的太守,第一次见着这么良心的商记,赶明儿等他闲下来,一定要制个锦旗给人家送去! 管家话总算嘀咕完了,正准备安排个小厮去通知一声,就见自家大人转了个弯儿,又往外边儿去了。 他不免有些疑惑,“大人,您这是……还要去处理事务吗?” 屈太守略一沉吟,似乎是在思考怎么跟他说。片刻之后又摆了摆手,“非也,我去舒记听戏去,你替我安排个马车。” “哎哎,好嘞。” 管家连连点头,虽说不知道屈太守为何又突然要去了,不过主子都心思哪里是他能乱猜的。去了也好,省得清扫时的污垢沾染到自家大人了。 屈太守走了没两步,又像想起什么似的,转过身来,皱着眉毛看了看院里正在忙活的下人门,道:“你、还有你、你们,今日全都休沐,跟家里人一道去听戏去。” 管家惊讶地瞪大了眼,“大人,这……” “哎,无需多言。”屈太守毫不在乎地摆了摆手,“你也休沐。这些日子大家都累坏了吧,本官便放你们半日的假,都给本官听戏去。” “这……”下人们一个个蠢蠢欲动,又看了看一旁站着的管家,有些瑟缩。 管家摇了摇头,“去去去,都去,不会扣你们工钱的。大人都吩咐了,还不快去?!仔细哪个去得慢了,没看上戏,回来挨板子!” 下人们知道他不过是开玩笑,纷纷忍俊不禁,一溜烟儿的散了。 看着一瞬间空了下来的庭院,屈太守不禁有些感慨,“舒记真是个有良心的商记啊!” 管家努着嘴点点头,对此深信不疑。 的确是够良心地,为了百姓出钱又出力,真心不错。对少东家更是好得没话说,连打光棍都还要大张旗鼓地庆祝一番,真是好……有钱。 念白抑扬含顿挫,唱腔委婉透激昂2 …… …… 舒记戏楼。 看着舒展的脸黑得跟那锅底似的,陆淮“啧啧”两声,觉得自己似乎穿梭了朝代,见到了数千年前的猛将张翼德。 舒展咬牙切齿地盯着对面坐着的人。他怎么也没想到,陆淮昨夜说的那句话,竟然是这么个意思。 陆淮问他难道忘了戏楼是谁家的,原来是想要他向掌柜表明身份,让他们听自己派遣,好以此来吸引垌城太守与百姓。 亏他还以为…… 表明身份很简单,只需要出示信物便可。舒记只有一个东家、一个东家夫人,却有两个少东家。 正是他与舒婳。 信物也很简单,便是他们随身携带的荷包——舒尉氏亲自绣的那两个。他的上面绣的是一只仙鹤,而舒婳的则是灵鹿,寓为“鹿鹤同春”。 毕竟这是他娘亲自绣的,还做了记号,因此不用担心会与人一样。 起初他还是很嫌弃这个的。别人家公子哥儿戴的都是什么玉佩啊、什么翡翠啊,可偏偏他要戴这么个傻不拉叽的荷包。 这感觉,实在不太美妙。 可拗不过他娘那说一不二的性子。为了让他戴上,将原本的信物换成了这个,任由他脸再怎么臭,也不得不戴上。 为了此事,他还特意去找他爹理论。然而他爹在外叱咤风云,在内就是个“妻管严”,还不肯承认! 为了给自己台阶下,他爹曾语重心长地拍着他的肩膀,对他说:“儿啊,并非为父不肯站在你这边,只是此事属实非我管辖范围内啊。” 当时的舒展撇撇嘴,“爹,你怎么连这点儿小事都办不了啊。” 他爹当场就气了,吹胡子瞪眼的,“你懂什么!如今你爹我至少还能跟别人吹吹牛,说自己在家中与你娘各管一半,若真是为了你去和她闹,以后你爹还要不要吃饭了!” “……” 舒展翻了个白眼,他爹真是他见过的最窝囊的男人。 然而表明身份并不是重点,重点是表明了身份之后,陆淮向掌柜说了计划,掌柜也答应了。 刚好想出恭,见情况不错,他就去了。回来的时候才知道,当掌柜问起要以什么样的名头做这些事的时候,陆淮这厮竟然让掌柜庆祝他打了十九年光棍?! 然而他蹲了两刻钟的坑,回来之时已是来不及。舒记就是舒记,掌柜的办事效率极快,当他蹲完坑回来时,隔壁街的戏台子都搭好了。 舒展:“……” 他只得按着额角狂跳的青筋,一边为自家铺子的办事效率而沾沾自喜,一边又气愤不已地瞪着。 “咳……” 一声轻咳,将舒展的思绪拉回。他立刻又恢复到适才的表情,狠狠地瞪着陆淮。 “不就是个名头罢了,只要你不说,谁也不知道打了十九年光棍地是你啊。”陆淮抿着茶,嘴角挂着克制的笑意,“放心好了,我也不会告诉别人,你的好兄弟都要当爹了,你还没个着落的事儿。” 舒展咬了咬牙,“我谢谢你啊!” 陆淮毫不谦虚地眯着眸,“不客气。” 舒展:“……” 念白抑扬含顿挫,唱腔委婉透激昂3 正当此时,戏楼掌柜敲门进来了。见着两人,弯着腰对舒展道:“少爷,太守大人来了。” 舒展心情正不爽呢,连他说了什么都没听清,就道:“什么太守太不守的,通通给本少爷赶出去!” 听见他这骇人听闻的话,掌柜惊慌地瞪大了眼。连忙左右看了眼,皱着眉毛低声劝慰道:“使不得!使不得呀少爷!若是得罪了太守大人,咱们舒记在这垌城就混不下去了啊!” 陆淮慵懒地掀了掀眼皮,挑起眉头,玩味地看着舒展,“你要把堂堂垌城太守赶、出、去?” 说最后几个字的时候,他还特意延长了声音。 “……” 舒展这才反应过来他刚刚说了什么,张了张嘴,连忙拉住掌柜,“屁话!我刚刚说的都是屁话!你可别把人赶出去!还得赚钱的!” 毕竟他们舒记的理念可是“来者皆是客,给钱就是爹”啊! 掌柜的松了口气,擦了擦额上的汗,小心地问舒展,“那您看这……” 舒展连忙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对面的人。 陆淮轻笑一声,低头吹了吹手中茶盏上方飘着的热气,漫不经心道:“和他说生意太好,他原本的包间也不得不开放迎客。不过只有两个人,请他见谅,与我们一道听戏。 反正他也曾说过,若是听戏的人爆满,便将他的包间开放出来。” 掌柜的愣了一愣,连忙满口答应,“哎,好。” 不多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大人,您请进。” “有劳。” 陆淮与舒展对视一眼,便听见有节奏却并不突兀的敲门声响起。 “笃笃笃——” 陆淮对舒展略一挑眉,后者便清了清嗓子,朗声道:“请进。” “咯吱——” 木制的房门被推开,发出轻微的响声。两人立马站起身来,对着走进来的屈太守拱手一礼。陆淮微笑道:“草民蔡风胤拜见太守大人。” 舒展憋红了脸,才结结巴巴地说出口来:“草……草民楚望北……拜见太守大人。” 没错,两人进城之时随意扯的名字,正是蔡风胤与楚望北。 屈太守看着两个懂礼貌的年轻人,颇为满意的点点头,“原来是蔡公子与楚公子,无需多礼。” 他走到桌边坐下,陆淮就为他斟了杯茶,约莫七分满。他抬起眸子,嘴角含笑,“久仰太守大人威名,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屈太守哈哈一笑,执起他递过来的茶,端到身前,对着两人道:“蔡公子、楚公子,幸会幸会。本官便以茶代酒,敬二位了。” 陆淮也端起茶杯,“大人请。” 舒展紧随其后。 几人交谈了一番。对于这两个年轻人,屈太守是越看越喜欢。尤其是那个叫蔡风胤的,说话真实又中听。天文地理、民生人情,他都对答如流,简直句句都说到了他心坎儿里。 若不是觉得太突兀,他都想跟对方拜个把子,当个忘年交了。 “哈哈,小兄弟,这戏曲你可是没我懂了。”屈太守呵呵一笑,因为发现了陆淮的短板而高兴。 念白抑扬含顿挫,唱腔委婉透激昂4 陆淮微微一笑,“小生不才,自是不及大人。” “哈哈哈,好说好说。”屈太守高兴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门口又传来了敲门声,“笃笃笃——” 屈太守扭头看了一眼,“进来。” 是掌柜的。 他恭敬地走到屈太守身边,鞠了一礼,“大人、二位公子,戏要开场了。” 屈太守抚了抚胡须,颇有威严地点点头,“嗯,本官知道了。若是没有旁的事情,你就先出去吧,本官还要和小兄弟聊会天。” 小兄弟?聊天? 这可是稀奇事儿了。掌柜的眉心一跳,好奇地看向了舒展,用眼神询问着发生了什么事。 舒展耸了耸肩,对着陆淮努了努嘴。 掌柜的随之看去,却见陆淮仍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还没瞧出个所以然呢,就听见屈太守发话了。 只见屈太守眉心一皱,语气微微有些不爽,“你还有事?” 掌柜的连忙摆手,“没有没有,小的这就出去了。” 屈太守不爽地哼了一声。 等掌柜的重新将门关上,屈太守就迫不及待地将包间门闫上了。而后凑到陆淮跟前,兴致勃勃地扬了扬眉。 “来来来,小兄弟,咱们继续说。这戏曲哎,分为几种,分别……” 然而他还没说完,就被一阵锣声打断了。 “咚咚咚——” 原来是戏开场了。 屈太守连忙凑到窗户边上,对陆淮与舒展招呼道:“两个小兄弟,快来看。听说这是舒记编排的新戏,第一次演出,谁也不知道讲的什么。快来看啊!” 舒展偷瞄了陆淮一眼。他们能不知道讲的是什么吗?这戏都是陆淮编的,没人比他更清楚了! 然而即便如此,他们却不能露出半分蛛丝马迹。听见屈太守的话,也只能假装新奇地凑过去,“来了来了。” 几人扶着窗沿,兴味盎然地看着底下的戏子起嗓。 这场戏的故事背景发生在一个混乱的朝代。讲的是百姓们在暴君的压迫与剥削下,过着水深火热的日子。终于在某一天,百姓们不堪重负,揭竿而起的故事。 这里说的是乱世下两座起义的城池,对于平叛军不同的态度而产生的不同结局。 第一座城池叫鼎城。这里的太守昏庸无能,认为平叛军就是朝廷的走狗,是听暴君的话来剿灭他们的“恶霸”。 于是不听良士劝阻,毅然决然下令,命令所有人不得放平叛军进城,并在平叛军来的路上设计,想要打其一个措手不及。 可他没有想到的是,平叛军的首领其实是一员良将,曾与先帝共同打下江山,爱兵如子。此番前来,也是受帝二世胁迫,不得已而为之。 原本还在犹豫要如何是好的他,一听说自己手下的兵遭到埋伏,伤亡不轻立马就怒了。他当即下令,加快行军,随他前去剿灭叛军。 鼎城太守本以为先前的计策能令敌军伤亡惨重,可谁知朝廷派来的平叛军人数极多,有数十万人。自作聪明的小计策反倒将其激怒,当下就慌了。想跑却已来不及,鼎城就这么被灭了,太守也尸骨无存。 念白抑扬含顿挫,唱腔委婉透激昂5 屈太守看得眉头不展,舒展倒是津津有味。虽然他不太听得懂,但是从其他人的反应来看,可见这场戏还是很成功的。他朝陆淮投去一个赞赏的眼神,看不出来嘛,这厮还会编戏呢。 陆淮连个余光都没给他。 舒展撇撇嘴,又听起了戏。 接下来便是第二座城池的故事了。同样是这个暴乱的年代,这座城池叫做嶝城,这里民风淳朴,百姓友好和睦。 但是他们也是一座起义的城池,被朝廷称为叛军。 这里的太守平易近人,很爱护嶝城的百姓。在听说平叛军即将到来的时候,他很是忧虑,连夜派人去查探了敌军的消息。 在得知对方将领是曾经的拓远大将军时,他反倒松了口气。大将军是本国战神,百战不殆的那种。而他与这位大将军毫无渊源,却莫名的安心。 只因这位大将军虽然爱兵如子,却守护了本国多年,带领将士们以血肉之躯保家卫国,受人钦佩。 即便出征过多次,却从未听说过有任何极重的杀戮行为,屠城之迹更是没有。 嶝城太守思虑了一晚上,最终决定,让百姓们送些瓜果粮食给前来平叛的将士们,以报多年守卫之恩。 忽然收到粮食的将士们感动不已,这些粮食都是新米,是嶝城百姓们在乱世里难得的食物,比朝廷那些受潮发霉的米不知好了多少倍。 他们都是愿意为国捐躯之人,本就不愿与自己守护了多年的百姓们开战,那样无非是两败俱伤。原本还在犹豫的将士们即刻便去找了元帅——正是大将军。 大将军原本还在疑惑,为何米饭一夜之间便变得这么香糯,听了副将的话,同样是感激涕零,只说了一句话—— ‘等死,死国可乎?’ 于是叛军与平叛军便假打一仗,然后里应外合,最终推翻了暴君的统治,建立了新的朝代。太守与大将军也被载入了史册,成为了开国元勋。 戏台子落下帷幕,到这里就结束了,全场一片寂静,连戏子们鞠首下台了都不知道。 屈太守沉浸在其中,陷入了沉思。 舒展悄悄对着陆淮竖了个大拇指,还做了个口型:“真有你的。” 陆淮微微挑眉,毫不谦虚地应下他这声赞赏。然后轻声喊了喊还没回神的屈太守,“大人。” “啊?啊……”屈太守这才看向他们,见两人第一回过神来,又呵呵一笑,率先鼓起掌来。 “好!好啊!舒记戏楼的戏,就是与别的戏楼不一样!生动传神,故事精彩,实为佳品!” 听见屈太守的话,百姓们纷纷附和起来。 “这舒记戏楼的戏确实好看!” “我就说今个儿的戏肯定不错,你还不想来,这下打脸了吧!” “多谢多谢,不然我就要错过这般精彩绝伦的戏了,多谢沈兄!” “好说好说!” “舒记东家真是好啊,免费请大家伙看戏,还不收钱。费心费力,真是良心商家啊。” “所以说人家能做大呢,就是毫不吝啬,对百姓也好,舒记不发财谁发财啊?在舒记买东西,我乐意!” “赞同!” 念白抑扬含顿挫,唱腔委婉透激昂6 …… …… 一溜烟儿的好话朝着舒展砸来,他都有点儿合不拢嘴了。这样的话,他娘若是知道了此事,应当不会生他的气了。 屈太守惊讶地看着他,对陆淮问道:“这位小兄弟怎么这么高兴?莫非是家中有喜事?” 陆淮淡淡地瞥了一眼正在傻笑的舒展,毫不心虚地点点头:“大人真是一语中的。他的确是有喜事,正偷着乐呢。” 是的,喜事。那就是舒展即将结束他十九年的光棍生涯,开始第二十年的光棍生涯了。 屈太守理解地点点头,也没追问是什么喜事,只是笑着祝贺舒展,“恭喜恭喜啊,楚小兄弟,哈哈哈哈。” 舒展嘴角的笑意顿时僵住,一头雾水地看了看陆淮,后者略一挑眉。虽然没太懂他是什么意思,舒展还是乐呵呵地应下了这声祝贺。 “多谢大人,同喜同喜啊。” 听见他的话,陆淮忍不住别过头,将嘴角的笑意死死地抿住,只传出两声克制的咳嗽声,“咳咳……” 屈太守也没太纠结这件事,想着府里事务也不算太多,索性邀请他们再坐一会,二人欣然接受。 “来。”他斟了几杯茶,递给陆淮和舒展,两人连忙双手接过,以示尊重。 “味道不错,好茶。”屈太守喝了口热茶,毫不吝啬地赞叹了声。然后看向两人,笑着问道:“二位小兄弟觉得今日这戏如何?” 舒展刚想开口,又仿佛想到了什么,犹豫地看了一眼陆淮。 后者诚实地摇摇头,“听不懂。我二人并非垌城人士,能听懂说话已是勉强,实在是听不懂这戏言。” 舒展同意地点头,一副“他说的都对”的模样。 屈太守哈哈一笑,轻轻拍了拍舒展的肩膀,“我瞧着你们也不是本地人士,是打哪儿来啊?” 陆淮噙着笑,“不过是北边一座小城罢了,无须提及。” “诶,小兄弟此言差矣。” 屈太守不赞同地看他一眼,“常言道‘子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一方水土一方人,既是二位的家乡,那便是极好的去处,否则也不能养出这样的谦谦君子来。 小兄弟莫要再推辞了,便告诉本官吧,让本官长长见识。若是日后公务在身,路过贵府之时,也好去讨口水喝。” 陆淮嘴角的笑意淡了些,连舒展都察觉到有些不对劲。 垌城位于昱国西北边,而京城则是在最北处,两处不仅温差大,连口音也是天差地别的。 按理说这垌城太守一开始与他们交谈就应该察觉到他们不是这里的人。若是当真好奇,一方才就该问了,为何要等到看完戏之后才特地将他们留下来询问呢? 舒展担忧地皱了皱眉。 陆淮摩挲着手中的茶杯,像是在思考要不要告诉屈太守。屈太守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眼里的压迫席卷而来,包间内的氛围一瞬间便不复方才的轻松,反倒变得有些奇怪。 陆淮垂了眼睑,片刻之后才抬起头看向屈太守,依旧是那副勾着唇的模样。 只见他薄唇轻启,语速缓慢地对屈太守道:“回大人的话……” 念白抑扬含顿挫,唱腔委婉透激昂7 舒展紧张地缩了缩手指,全神贯注地等着他的回答。 陆淮语气慢吞吞的,“蔡某人是陵城人士,劳大人挂心了。日后若是大人来陵城办事,尽可找蔡某。力所能及之处,蔡某绝不含糊。” 舒展眼睛微微一亮。 对啊!陆淮与舒展是京城来的,说出来必定遭疑。可问题在于他们俩现在不是陆淮与舒展,而是蔡风胤与楚望北啊! 那这便不算撒谎了,即便是撒谎,也怪不到他们身上去!怪不得一开始陆淮说要用蔡风胤与楚望北的名字,原来是早就料到了。 妙,实在是妙! 思及此,兴奋地用右手在大腿上使劲儿一拍,发出“啪”的响声,惊得屋里另外两人都看了过来。 “嘶,劲儿使大了,有点疼。”舒展吸了口冷气,搓了搓被拍红了的地方。而后又抬起头,双眼亮晶晶地看着陆淮,中气十足地喊了一声,“说得好!” “……”陆淮无语地抽了抽嘴角,别过头不愿看他。 反倒是屈太守,一改方才咄咄逼人的架势,皱眉沉思了起来。若单说一个蔡风胤,他可能不知道是谁家公子。可这加上陵城…… 陵城……蔡氏……陵城蔡氏!蔡国丈! 屈太守不知想到了什么,倏地瞪大了眼,脸色猛地一变,连忙起身掀袍,就要对陆淮行礼。 “原来是蔡公子。下官有眼不识泰山,怠慢了蔡公子与楚公子,还望二位公子见谅。”他半跪道。 “唉。”陆淮悠悠地叹了口气,伸手将他扶起,“大人无需多礼,蔡某不过是垌城的普通游客罢了,先坐吧。” “是是是,下官懂,下官都懂。蔡公子说是普通的游客,那就绝不是蔡国丈的孙子。”屈太守咽了口唾沫,顺势起身,坐在了方才的位置上。又趁着擦汗的缝隙,偷看了一眼陆淮。 这话听起来有些怪,不过陆淮没有在意。他悠哉悠哉地叹了口气,“蔡某本是不愿将身份说出来的,可架不住大人非要追问,也只能告诉大人。” 他故意停顿了下,掀起眼皮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屈太守,“大人可莫要因此,而与蔡某心生嫌隙啊。” “是是是,公子说得是。”屈太守连忙附和。 谁知道这两个人,除了容貌俊朗之外,其他地方都平平无奇,居然有这么大来头?! 一个是蔡国丈的孙子,另一个虽然不知道,但是看这周身气度,家中定然也是不容小觑的。的确是他有眼不识泰山了,幸好方才没有怠慢他们。 官大一级压死人。他这一个小城太守,比起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国丈爷,那得小了一、二、三……好多级呢! 屈太守呼出一口浊气,小心地看了一眼两人,迟疑道:“这……蔡公子,戏已经听完了,接下来应当是重演,可还要再听一次么?” “哦?”陆淮挑起眉头,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大人觉得呢?” “这……”屈太守擦了擦额上的虚汗,“下官都听公子的。” 念白抑扬含顿挫,唱腔委婉透激昂8 “嗯……”陆淮百无聊赖地支着下巴,看了一眼窗外,似乎是在思考,决定去留。 今日的舒记戏楼门庭若市,楼底下人潮涌动,仿佛已经换了一批人了。 戏子们正在幕后休息,调整一番状态,以便稍后继续。今日的戏子都是在这一行干了多年的,极有经验。为了保证百姓们的最佳观看体验,他们都是要反复上场的。 因此舒展做主,将这些人今日的工钱翻了两倍,以示宽慰。 陆淮看了几眼,便收回了目光。他无聊地伸了个懒腰,对屈太守道:“既然大人都这么说了,那我们便先出去吧。再好看的戏,反反复复看那也倦味。” 屈太守点头如捣蒜,“公子说的是。” 几人决定离开戏楼。陆淮与舒展走在前面,屈太守跟在两人身后。 舒展用肩膀碰了碰陆淮,对他挤眉弄眼道:“真有你的啊。” 陆淮被他碰得一个踉跄,站直了身子,嫌弃地拍了拍被他碰到的地方,仿佛他是什么垢物似的。 舒少爷觉得自己被羞辱了,他愤怒地指着陆淮,“你这人怎么……” 陆淮连个余光都没给他,径直下了楼。屈太守跟在两人后面,见状犹豫了下。语重心长地对舒展说了句“楚公子,下官先走了”,便走到了他前面。 舒展更加愤怒了。 几人下了楼,走出舒记戏楼的门口。日头正好着,阳光射在脸上,照得人懒洋洋的。 陆淮又伸了个懒腰,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回过头看向屈太守。挑起眉梢道:“大人,今日之事……你可明白了?” 屈太守眸光微微一闪,有些迟疑道:“不知公子说的是何事?” 见他揣着明白装糊涂,陆淮似笑非笑地睨他一眼,“大人这是跟我打什么马虎眼呢?你可知陵城距这垌城,有多远?” “这……”屈太守皱着眉头想了想,“下官记不太清,只知道远得很,约莫六千多公里吧?” “不错。”陆淮依旧是那副神情,“那大人觉得,这垌城有什么地方,能吸引到我?让我跑死了五六匹千里马,奔波来到此处呢?” 屈太守眉心一跳,他这是什么意思? 他分明说他只是来垌城游玩,让自己不要声张。这会又说垌城没什么能吸引到他的…… 诚然,他在垌城当了这么多年的太守,垌城有几条野狗他都知道得清清楚楚。可若说这游玩之处…… 屈太守皱着眉心想了好半天,也想不起垌城有什么可玩乐的。 要说玩,京城定然是最好的去处。位于天子脚下,是真正的繁华之处,离陵城怎么着也比这里近。再不济,他就在陵城,也比这儿好玩吧。 垌城不过是一座位于西北的贫瘠之城,温饱都是个问题,哪儿会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呢? 那这蔡风胤究竟为什么会来此处? 如若不是为了来玩,那就只有……命令! 屈太守倏地睁大了眼。蔡风胤身为蔡国丈的亲孙子,除了蔡国丈,还有人能命令他?! 念白抑扬含顿挫,唱腔委婉透激昂9 那他来这里就只能是蔡国丈的指示了啊!那他所传达的意思,岂不就是蔡国丈要他传达的意思了! 屈太守懊恼不已,暗自拍了拍脑门。连忙敛去方才装糊涂的神色,拱手正色道:“下官明白了,多谢公子指点。” “嗯。”陆淮淡淡地瞥他一眼,收回视线,“希望你可以做好这件事,别让我祖父亲自跑一趟。他老人家年纪大了,来这气候不定的地方,对身体不好。” 主要是怕屈太守受不了,毕竟他祖父都已经入土为安多少年了。若真是亲自跑来找他一趟,不把屈太守吓个半死然后一起带走,可能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是是是。”屈太守连忙拱手,“下官知道,请国丈大人与公子放心。” 陆淮这才满意地点点头,“那行,就这样吧,走了。” 屈太守客套道:“二位公子不妨去寒舍坐坐?左右无事,住府里也比客栈舒服些。” “是么?大人说得也有道理……”陆淮眉梢微挑,倒像是真的在考虑他这个建议。余光瞥见屈太守那副紧张的模样,他嘴角笑意顿起,“还是算了吧,我看您也不太乐意。” 屈太守咬着后槽牙,闻言身躯一僵,正想为自己辩解一番,就听见陆淮道:“主要是听说太守府风水不太好,克桃花,我还是不去了。” 屈太守:“……” 什么玩意?他听过克父克母、克妻克夫的,这克桃花他还真是第一次听说! 不过适才他说的不过是客套话罢了,这两人若真是要住他府上,还不知要闹出什么鸡飞狗跳的事情来。现下听了陆淮的花,他反倒松了口气,拱手道:“既然这样,那便恕下官怠慢之罪了。” 陆淮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好说好说。” 陆淮舒展与屈太守就此分开,走之前屈太守还多次保证了定会办好此事,两人这才满意地离开。 舒展坐在客栈的木桌旁,嘴里正“嘎嘣嘎嘣”地嗑着瓜子。他一边吐着瓜子壳,一边含糊不清地对陆淮说:“可以啊你小子,连国丈爷都被你搬出来了。” 陆淮挑起一只眉梢,“我可没提到过国丈爷,都是他自己想出来的,我只是替蔡风胤立个功罢了。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咳咳咳……”舒展被他的厚颜无耻惊到,差点呛住,连忙灌了两口水。默了下,决定绕开这个话题。 “那我们现在怎么做?静观其变吗?” “静观其变则是坐以待毙。”陆淮低着眸子,勾唇道:“回平叛军驻扎之处。” 也是时候给他们一点暗示了。 舒展对此没有异议。二人用完午膳,便动身回程,路上仅仅休息了两刻钟。 …… …… 齐贤宫。 秦栖躺在床上午睡。为防止有人打扰她,舒婳与乐乐在外面守着。 宫里很安静,约莫是舒婳与乐乐怕打扰到她,丝毫声响都没有弄出。除了偶尔的几声鸟鸣,再无其他声音。 可她睡不着,说不上原因,就是睡不着。 念白抑扬含顿挫,唱腔委婉透激昂10 她是想睡的。只有睡着了,才能见到她日思夜想的那个人。只有睡着了,她才能肆无忌惮地躲在他的怀里,不用面对一切风浪。 她一直在等陆淮,她相信他会来接她,他们的结局永远不会是天各一方,唯余梦中相见。 她与陆淮的开始,源于一个梦,一个复杂又荒谬的梦。彼时的秦栖怎么也不敢相信,那么荒唐谬悠的梦,竟然变成了现实。 那是让他们在一起、又让他们分离的梦境。 进宫来不过两三天的时间,她的身子却越发沉了。仿佛不止她不愿待在这里,连她未出世的孩子也十分排斥。 这几天昱贤帝每天都会抽空来看她,有时会待半个时辰,有时只留一两刻钟。他也没做什么逾矩的举动,只是对她说那些早已听起茧子的话,又或是趴在院中的桌上睡一会。 虽然不知道他是何用意,不过这都与她无关。她每次都只是做自己的事,绣会儿小衣服、看会儿话本,亦或是听乐乐绘声绘色地讲些光怪陆离的故事,完全看不见他。 又一次费劲地翻了个身,秦栖轻轻地摸着肚子,如同陆淮在的时候一样。莫名地,她想起了当初在马车上给陆淮哼的那首曲子。 她自幼学的都是些琴棋书画的,就会那么一两首小曲儿,还是包包教给她的。陆淮叫她哼,她就勉为其难地哼了。由于记不太清,其间还空了好多下。可陆淮却十分享受,似乎很喜欢这首曲子。 瞧啊,这个男人,分明不在她身边,给她的感觉却比在她身边时更为强烈。 她轻轻地哼唱起来,总算浅眠了过去。 …… …… 陆淮与舒展回到营地,将马交给了看守战马的士兵,然后去了操练场。 说是操练场,其实也就是一块空地,毕竟他们还在行军途中。 虽说不知为何覃大将军要突然命令减慢行军,原地休整三日,但军令如山,既然元帅亲自下令了,那他们就得遵守。 闲下来也无事可做,陆川便带着将士们找了块空地操练。 两人来时陆川正面对着一众士兵,站在最前方的大石上,拿着长矛威风凛凛地看着他们。 “看好了,我再教一次,做好了的,今日午膳加肉!”他任由额上的汗流浃踵,撑着腰喊道。 朝廷给的粮饷有限,别说肉了,就连米面都是陈的。不过将士们都是吃过苦的人,他们一边行军,一边打猎、挖野菜,吃得倒也不算太清寒。 只是一座山头的猎物终究有限,陆川便想了个办法。只要操练得最认真的、学得最好的,那才能吃上肉。这样不仅鼓舞了士气,也让大家伙学到了东西。 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两人站在边上,没有上前打扰他们。陆川站在大石上挥矛如流水,倒是气度不凡。 待将士们开始自己演练了,陆淮才走上前来,递给陆川一壶水,“大哥。” “你们回来了。”陆川点点头,“此番去垌城,可有什么收获?” 陆淮半阖着眸子,伸出手挡住这强烈的阳光,“垌城之兵,当是尽在掌握了。” 他时若遂凌云志,敢笑黄巢不丈夫1 …… …… 屈太守的动作很快,不过第日日,就让人送了米粮过来。 正好是覃大将军与陆淮约定的第三日。 西北的百姓们不易。他原本是想自掏腰包,购些粮食给平叛军送来的。可不知道谁走漏了风声,这件事情竟然传了出去。 他本以为百姓们会抵触至极,指不定还会上门怒骂他,然而事实却截然不同。 垌城百姓听说他要给平叛军送军饷之后,纷纷参与进来。家中粮食充足的,便提供粮食;家中粮食拮据的,则与官兵们一道运送军饷。 屈太守并没有下令强迫他们,这都是自愿的。 首当其冲的,便是舒记。垌城几个舒记的掌柜都送了粮食到太守府上,有专人登记入库。屈太守受宠若惊地将粮饷收入库中,整装待发。 舒记因为前日免费给百姓们唱戏,已经被百姓们认定为良心商记。有了舒记打头阵,百姓们纷纷效仿,自愿出粮出力。 上至数万石,下至几石的,都有。 屈太守深受感动,也自掏腰包出了不少银子,为平叛军置办了些瓜果蔬菜什么的。 这些东西送过来时,看守的士兵都傻了。他们早在垌城官兵还距离驻扎地三十里的时候,就已经架好了防御状态。 可当他们越走近,哨兵就越觉得不对劲。这都是些什么武器?大米?水果?蔬菜?是想用这些饿死他们? 哨兵狐疑地盯着不远处的领头官兵看了好半晌,才想起要去禀报陆川。可那些个官兵百姓,一看见他的动作,立马就跑了,连带来的牛车都没带走。 哨兵迟疑着走进,却见最近的那牛头上挂了个牌子——‘哥哥,人家也是给你享用的哟。’ 哨兵:“……” 他一脸复杂地看了看那几头牛,却见它们正对他眨着眼睛,神色顿时更为复杂了。 看了半天,他还是决定去禀报陆川。还没过去呢,却见陆川已经过来了。不仅如此,连公孙副将与覃大将军都亲自现身了。 哨兵神色一凛,低头拱手,恭敬道:“元帅,副将,都司。” 覃大将军没看见他,只胡乱地点点头,径直地往几头牛车那走去。倒是公孙副将与陆川,停下来问了他几句情况。 …… 不远处的林子里,一身白衣地位陆淮负手而立,淡然地看着这边。 舒展站在他身侧,好奇地看着牛车上的米袋。他皱着眉头想了半天,还是开口道:“怎么会有这么多粮食?” 陆淮淡淡道:“舒记出了三成、其他商记出了三成、百姓们共四成。余下的,皆是屈太守所供。” 舒展诧异地看着他。 舒记会出他倒是能想明白,因为他下了命令;其他商记他也知道,不过是不敢发亡国财,怕百姓们觉得不仁不义,以后都不去关照生意。 可垌城虽然不如锡城与碚城那般偏西北,却也是常年干旱,算是较为贫瘠的。不易种出瓜果便罢了,连大米产量也不算高。这百姓们又为何要出呢? 陆淮淡笑,“因为那场戏演得不错。” 他时若遂凌云志,敢笑黄巢不丈夫2 那场戏分为上半场与下半场。两场戏中,因为百姓们对将士们不同的态度,最后的结果也截然不同。 垌城偏僻又贫瘠,可他们还是想活着。他们这么努力地活下来,为何要选择死路呢? 因此当他们知道,他们所爱戴的屈太守要自掏腰包给平叛军的时候,便已经动摇了。 而被归为良心商记的舒记又起了带头作用,他们便全然偏向了第二种选择。 无论如何,先对平叛军好点,他们可能只是损失些两室,可命还在。若是对平叛军不利,那可就难说了。 舒展明白了,再一次对陆淮竖了个大拇指。 陆淮神色没有任何变化,仍旧是那副淡淡的模样。他问道:“人带来了么?” 舒展看了看天色,思索道:“应该快了,左右不过今日,阿屿定能将他带来。不过你叫人把他带到这儿来作甚?我觉得你不会想看见他的。” 陆淮眉眼一冷,嘴角却是带着笑:“无需多言。我自有算计,你只需看着便好。” “好吧。”舒展闻言,耸了耸肩,“那我就静候佳音了,希望你别让这三日之期成为一个笑话。” 陆淮语气说不上好,也算不上不好,只是淡淡地说了个“不会”,便先行转身离开了。 他去了覃大将军的营帐,却见覃大将军正看着桌上的东西发呆。 “元帅?”陆淮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嗯?”覃大将军回神,这才发现他站在跟前,“哦,你怎么来了?” 陆淮勾唇,“我来验收下成果。” “成果?”覃大将军皱眉看着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指着桌上的东西,对他道:“这是你的手笔?” 陆淮挑眉,接过一看,原来是个账簿。里面记载了粮饷都数目、日期,以及捐献者的名字与地址,精确到户。 随意翻看了几眼,陆淮发现屈太守倒是个不错的官。看覃大将军的样子,想必这账目是对得上的。这么多粮食,他居然一点没吞,全都送了过来。 他索性将账簿合上,重新放回了桌上。而后坦然地点点头,“是。” 岂料覃大将军却突然拿起账本朝他砸了过来,怒目横眉地看着他,厉声道:“你可知垌城百姓有多艰难!莫要说现如今,便是往日里,种出粮食都是极为难得的。你竟然特地前去搜刮民脂民膏!此罪当诛!” 陆淮没躲,被他砸到手臂,又听了他的话。低着头看着那账目好半晌,才缓缓抬眼看向覃大将军,半眯了眸子。 “元帅,我想你是误会了。这些东西,并非是我搜刮来的,而是百姓们自愿献出来的。你若是不信,大可派人前去询问,若我所言有半点虚假,任凭处置。” 数量这么多,都是自愿的? 覃大将军一怔,似乎有些难以置信。但是看着陆淮那淡然地神色,又觉得他所言非虚。 一时之间陷入了纠结。 陆淮看了他一眼,弯腰将账本拾起。轻轻拍了拍上面沾染的灰尘,陆淮道:“元帅,我希望你能明白一点。” 他时若遂凌云志,敢笑黄巢不丈夫3 .“这是我的手笔,却并非是我通过不义的手段达成的。我与你约定三日为期,哪怕是我认输,也绝对做不成搜刮民财的勾当。” 覃大将军神色复杂,半晌才叹了口气,朝他摆摆手,“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让我好好想想。” 陆淮将账本重新置回桌上,这才转身离开。 在覃大将军的默许下,火头营用垌城送来的大米与蔬菜做了饭食,当做晚膳。将士们大口大口地吃着,怎么都觉着比朝廷派来的军饷好吃数百倍。 只是心里难免有些羞愧难当。 他们此行本就是要去攻打垌城的,可垌城百姓非但不记恨他们,不把他们当做敌军,反倒将难得的食物给他们送过来。 心里实在是愧疚得紧。 然而这份愧疚没坚持多久,就尽数变成了愤怒。 覃大将军放下碗筷,自营帐中走了出来,快步往某处走去。公孙副将与陆川与他相距半步,紧随其后。 不过几步路的距离,便到了目的地。 许久未曾露面的无常正站在他们面前,脸上有几道印子,在夜色之下并不明显。此刻他正抱着拂尘,看着覃大将军与一众将士。 在他身后,还有着几个小太监,皆是风尘仆仆,像是连夜赶来的。夜里有些凉,他们身体不断地抖着,跟筛糠似的,不过并没有人注意到他们。 覃大将军上前拱手,沉稳有力道:“不知无常公公到访,有失远迎。” 无常抬起手,止住他的动作,“免了吧,大将军。” 覃大将军眼皮一跳,放下手询问道:“不知公公远道而来,可是陛下找本将有什么事吗?” “嗯。”无常端着架子,慵懒地道:“杂家本也不愿来,奈何圣命难违。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有个圣谕要传达给将军。” 覃大将军即刻跪下,于是所有人都随着他的动作而跪。 “公公请讲。” “嗯。”无常满意地点点头,这才启嗓:“传陛下圣谕—— 大昱内乱,国库空虚,平叛军花销甚巨,朕心忧之。幸得贤士谏言,即日起至平叛结束,将不再提供军饷,以充国库。钦此——” 什么?! “不行!”覃大将军立刻站起来,“不提供军饷,将士们吃什么?!” 无常凉凉地扫他一眼,“这个杂家就不知道了,杂家只是前来传达陛下的口谕罢了。不过嘛——” 覃大将军皱眉盯着他。 “杂家看你们也没出什么力,这么些天了,也还在这驻扎着。杂家骑着快马,不过两日便到了此处,可见你们不过是在混军饷与俸禄罢了。” “岂有此理!”覃大将军怒目戟指,“你这阉人,怎敢这般轻视于我等!” “轻视?非也非也。”无常挑眉,轻嗤了一声,“大将军可千万别这么想,陛下可是很器重你们的。 这不,特地让杂家告诉你们,朝廷只是不提供军饷罢了。但是若是你们攻破了一座城池,那里面的粮食便只要给朝廷一半便是了。剩下的一半,便任由你们处置。 这不,不远处就是垌城了吧?一举攻破,一半的粮食便是你们的了。” 他时若遂凌云志,敢笑黄巢不丈夫4 覃大将军气得浑身发抖。器重他们?器重他们便是要饿死他们吗?!还要将所攻城池的粮食上交一半,那他们还有什么吃的?!百姓们还有什么剩的?! “行了。”似是觉得说得差不多了,无常懒懒地挥了挥拂尘,转身道:“陛下的口谕杂家已经传达给你们来,看这天色,杂家是回不去了。快去给杂家安排一个营帐吧,还有杂家的徒儿们,也要一人一个。” 覃大将军怒目横眉,冷笑道:“还想住营帐,祝你娘的胎盘吧!来人!给本将拿下!” 无常这才开始慌了,“做什么?!你们做什么?!杂家是陛下钦点的宣旨太监!你们是要谋反吗?!当心杂家回去告诉陛下!” “谋反?!”覃大将军冷笑着将这两个字重复了一遍,厉声道:“是又如何?本将若是谋反,第一个斩的,便是你这狗眼看人低的走狗宦官!” 似乎是没想到他居然会这么说,无常愣了一瞬,下一刻转身便要跑。可愤怒的将士们早已将他们包围,无论往哪个方向跑,都有人将他拦住。 无常咽了口唾沫,转过身看着覃大将军,故作镇定道:“大将军这是做什么?大不了杂家不住营帐了,连夜回去便是。” 覃大将军双目充火,嘴角冷笑,正要说什么,却被另一道声音抢先了。 “元帅,且慢!” 覃大将军皱眉看去,原来是陆淮。他的怒火稍稍收了一点语气却还是不太好,“你来做什么?” 陆淮微微一笑,“元帅可要想好,此举决定了往后去向。若真是将他抓了,便会被扣上谋反的罪名。” “到时候。”他温声提醒,“可就再无后路可走了。” 覃大将军一怔,转头看向将士们,“大家觉得……如何是好?” 尽管他们都浑身发抖,却还是克制地握紧了拳头,异口同声道:“都听元帅的。” 看着一个个与自己一同出生入死的弟兄们,覃大将军终于忍不住气红了眼。他握着双拳,阖上了眸子。 片刻后,覃大将军终于睁开了眼,神色冷冷,道:“等死,死国可乎?” 公孙副将与陆川皆是一怔,对视了一眼,立刻低头拱手,沉声道:“末将任凭元帅差遣。” “任凭元帅差遣!” “任凭元帅差遣!” 将士们忍不住热血沸腾,皆异口同声地喊道。 陆淮眸光淡定,走到覃大将军身前,“元帅,即便如此,也只能将无常抓起来,不可将其杀了。” 覃大将军动了动猩红的眼珠,缓缓抬眼。他咬着牙,几乎是一字一顿地问他:“为、何?” 陆淮忍不住轻叹一声,“两国交战,不斩来使。他不过是个传话的罢了。若真是要杀,应该杀那下命令的人。” 陆川的耳朵动了动。陆淮的话一字一句、清晰地传入他耳中,令他觉得有些奇怪。 陆川皱着眉头。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呢? 陆淮刚与覃大将军约定了三日为期,便去了一趟垌城;前日刚告诉他垌城之兵尽在掌握,垌城百姓便自发送了粮饷来;覃大将军与将士们正在动摇之时,昱贤帝便下了口谕,要断他们的军饷。 这一切,真的只是巧合吗? 他时若遂凌云志,敢笑黄巢不丈夫5 杀那下命令的人? 覃大将军皱着眉心,想了片刻,“那依你所见,当如何是好?” 陆淮负手而立,噙着笑温润道:“眼下这太监杀不得,也放不得,不妨先将这太监扣押在此处。至于剩下的计划……” 覃大将军:“如何?” 陆淮环顾一眼四周,温和道:“此处毕竟人多嘴杂,还请元帅随在下一同前往营帐商议。” …… …… 无常被人带下去了,连带着他的一众小跟班。虽然如此,但他似乎还松了口气,不过反抗了两下便顺从了。 这只是个小插曲罢了,没有任何人将这件事放在心里。 军令如山。若不是元帅下令,不可擅自对于此人用刑,也不可擅自夺其性命,气血方刚的士兵们只怕早就将他剜了个遍。 至于陆淮,他与陆川、公孙副将,以及舒展一同跟着覃大将军进了营帐。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他们才从里面走了出来。 除了他们几个,没人知道他们在营帐中聊了些什么,也没人知道为何毫不起眼的两个纨绔公子,这么快便能立与覃大将军左右。 他们只看见,那个嘴角仿佛一直噙着笑的少年,自出来之后眼中的光芒便变得极盛,宛若皎皎月光。 陆川有些沉默。他皱眉看着陆淮,嗫嚅了半晌,总算开口:“长决。” 陆淮扬了扬眉,“嗯?” 陆川抿着嘴角,“我觉得你有些操之过急。你的计划看似天衣无缝,实则漏洞百出。” 陆淮漫不经心地“哦”了一声,而后不解地朝他看去。 “你有没有想过,若是垌城太守没有按照你所想的那样,将东西送过来,你待如何?若是无常并未听从你的安排,编造圣谕欺骗元帅,你待如何?若是元帅对这一切起了疑心,你又待如何?” 他一连几个问题砸来,连走在后方的舒展都有些诧异。 大哥这是……全都猜到了? “哦。”陆淮点点头,“大哥,我明白你的意思。可你无非是杞人忧天,这些都不会发生。即便发生了,我也不会给他们后悔的机会。” 少年的眼底闪着光,嘴角的笑意映得他十分耀眼,仿佛一起都胜券在握。 陆川看了他半晌,终于轻叹一声,道:“长决,你有些太过自信了。” 陆淮不置可否地挑起眉稍,“有自信不好么?况且我成竹在胸,绝不会出半点差错。大哥不用多想了,我自有算计。” 陆川拍了拍他的肩膀,莫名其妙地来了一句,“但愿如此,我也希望你能赢。” 而后转身离开。 陆淮站在原地,没有回头看身后的舒展,只是微微仰头,视线落在了皎洁的圆月上。 他低头看了看手心里的冷汗,有些呆愣。 他真的有那么成竹在胸吗?陆淮苦笑着摇摇头。没有,根本没有,他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 他只是……怕她等不及了。 …… …… 暴乱几乎是一夜之间就加重了,尽管覃大将军已经“尽力”攻打垌城,却还是无济于事。 他时若遂凌云志,敢笑黄巢不丈夫6 昱贤帝为这事儿也忙得焦头烂额。 此前他倒也不曾想过,尝了甜头的暴民风头这么大,看来李宁启说得对,就是得挫挫他们的锐气。 可谁知道垌城这块荒瘠之地这么难啃。即便他已经下了数道口谕前去催促覃大将军,也丝毫不见有所起色。 他去找秦栖的次数越发的少,秦栖也总算松了口气。这是个好兆头,不仅能少让自己反胃,也意味着……她等的人,快要来了。 不过昭阳公主倒跟变了个人似的,每隔两日就会来看看她,也没再试着挑拨她与陆淮,只是给她带些补品过来。 尽管如此,秦栖对她也依旧冷淡。她带过来的东西,她也不会多看,甚至更为小心了。 不过这都是些琐事,真正值得一提的,还是被大家忽略了的摄政王。 前些日子秋猎,摄政王与昱贤帝都去了。两兄弟本是要比赛骑射之术,顺便打猎。 秋猎都是划了范围的,超出规定区域就有可能有些别的野兽,比如说狼或者棕熊,而不是野兔啊梅花鹿什么的。 摄政王的运气不太好。也不知怎么的,分明参加了这么多年秋猎,按理说他应该对区域熟悉得很才是,偏偏这一回跑到了范围外面。 这可糟糕了。摄政王实打实地,碰见野狼了。他骑着马飞速地跑,一个不小心,从马背上摔了下去,滚到了山脚下。 区域外的山不仅坡陡,碎石也是极多。摄政王就这么直挺挺地滚下去,生命危险是没有,然而一双腿却是废了。 连带着那男性的象征,也摔断了半根。 昱贤帝分明下了口谕,此事不得外传,却不知为何,却闹得妇孺皆知。一时之间,深受爱戴的摄政王沦为了京城的笑柄。 即便摄政王已经成为了废人,可陛下仍感念兄弟情深。 为了他不会因公务繁忙而太过劳累,昱贤帝撤了摄政王的封号,封其为晔亲王。甚至还亲自将摄政王接到了宫中,以保其衣食无忧地度过余生。 …… …… “嘎吱”一声,院中的枯枝不知被谁猜到,发出轻响。 即便已经听到了声音,轮椅上的人却仍旧只是呆愣地坐着,连半分目光也不曾分给来者。 昱贤帝似乎叹了口气。他在轮椅边上蹲下,语气有些心疼,“皇兄,你受苦了。” 轮椅上的人披头散发地坐着,头发已经微微有些打结,好像许久不曾梳洗过了。像是照应似的,他的衣裳也脏污不堪,发出似有若无的异臭。 任谁也不敢想象,曾经意气风发的摄政王,如今竟然变成了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联想起当初的他,便是个路人,也忍不住要唏嘘一番。 闻言,他呆呆地转了转眼珠,空洞的瞳孔在触及他的时候总算有了焦距。 看着他的眼里逐渐浮现出自己自己的倒影,昱贤帝微微一笑,又喊了声,“皇兄。” 听见他的话,晔亲王的眼神瞬间变得猩红阴狠起来。 他的双手慢慢握成拳,奋力地咬着后槽牙,说话像是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里蹦出来的。 他时若遂凌云志,敢笑黄巢不丈夫7 “无耻宵小,你还敢来?!” 昱贤帝无辜地皱了皱眉,不解道:“皇兄在说什么?朕没太听懂。” 闻言,原本双目猩红的晔亲王,像是听见什么好笑的,却是笑了出来:“你说什么?皇兄?你在说笑吗?” 昱贤帝无辜地碰了碰鼻尖,“皇兄这是何意?皇兄难道不认识朕了吗?朕是祁宇啊,你的亲弟弟。” “亲弟弟?”晔亲王狠戾地冷笑一声,“好一个亲、弟、弟。” 面对着他浸着恨意的眼神,昱贤帝无所谓地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挑了挑眉,“事已至此,皇兄再怪朕、再怨朕都没有办法,谁让皇兄运气不好。明知山有虎,还偏要往虎山行呢。” 晔亲王咬牙切齿地看着他。 “啊,对了,忘记和你说了。”昱贤帝笑眯眯地俯视着他,“朕决定将你送去二皇兄那里,你们兄弟二人,也好有个照应。” 什么?!要将他与那个疯子关在一起?! 晔亲王脸色一惊,反驳道:“不行!” “哦?”昱贤帝扬眉,“为何不行?” 晔亲王厉声:“他是个疯子!本王怎么可能能跟一个疯子住在一起!不可能!本王不同意!” “嗤。”昱贤帝轻嗤一声,眉眼慢慢变得凌厉。他看着晔亲王,沉声道:“皇兄觉得,你有什么资格骂二皇兄是疯子?” 晔亲王一怔,眸光微微闪了闪。 “就凭你借刀杀人嫁祸于他?还是凭你刺激他?”昱贤帝慢慢开口,眼神狠厉,语气倒是温和,“亦或是凭你派刘太医,在他头上动了手脚?” 晔亲王有些慌乱地低下头,“你在胡说什么,本王一句也听不懂。他得了失心疯是他罪有因得,与本王何干?” “呵。”昱贤帝眉梢冷哼一声,“若不是我亲眼所见,只怕真是要一直被你蒙在鼓里。” 亲眼所见? 晔亲王探究地看着他,怀疑他是在使诈,于是谨慎地没有开口。 “皇兄啊皇兄,你可还记得二皇兄确诊得了失心疯那日,你与刘太医曾在御花园说话?”昱贤帝自顾自地开口,“朕当时心情十分难受,便一个人走到了御花园的假山后面,就听见你们在那儿交谈。” “当时太过震惊,朕还踩到了地上的枯枝,慌乱地学了几声猫叫。本还担心会被你们发现,可你与他却什么反应都没有。” 昱贤帝冷嘲地勾唇,“朕到现在还记着当时的心情。慌乱、震惊、难过、愤怒,还有失望。朕怎么也不敢相信,这会是你做出来的事。” 他蹲下身与晔亲王平视,嘴角噙着冷笑,“要不是这件事,我还真不知道,我一直敬爱的大皇兄,竟存了这么狠毒的心思,要将我们兄弟几人一个一个地除掉。” 晔亲王回想着当时的事情,的确与昱贤帝说得一般无二,便沉默着没有说话。 “怎么?不反驳了?”昱贤帝嘲讽似的问道,“赵轩曜,你给朕记住了——” “任何人都可以说二皇兄是疯子,唯独你赵轩曜不能。在这件事上,你、永、远、没、有、资、格。” 他时若遂凌云志,敢笑黄巢不丈夫8 他说完,也没去看身后的晔亲王是什么反应。只冷了神色,站起身来,从大太监的手里接过丝绢擦了擦手指,冷声道:“来人!” “奴才在!” “将晔亲王送去旭王宫中,好生‘招待’着。若是旭亲王殿下磕着碰着了,朕拿你们没完!” 大太监犹豫了下,还是上前问道:“那若是晔亲王殿下受伤了,奴才们待如何是好?” 昱贤帝瞥他一眼,嘲讽地勾了勾唇角,无所谓道:“宫中花销大,朕前些日子已经将太医院的人撤去一半了,怕是只够给旭亲王治病的。至于晔亲王嘛……” “嗯……”他皱着眉心,像是很认真地思考了一番,终于开口,“那就只能听天由命了。若是挺得过去就挺若是挺不过去……唉,便厚葬了吧。” 大太监嘴角。抽了抽,却也不敢。说什么只应了一声,便招呼小太监们将晔亲王带走,带到旭亲王宫中去。 旭王府是早就修好了的,只是旭亲王眼下的情况不容乐观,并不适合独立生活,便一直住在宫里,如今也是如此。 在去旭亲王宫里的路上,晔亲王坐在轮椅上反抗了很久,闹得个不得安宁。曾经巴结讨好他的小太监,已经成了昱贤帝跟前的红人,当上了所有太监都梦寐以求的总管之位。 晔亲王希翼地望向他,“你叫德卓是吧?我认得你。快,德卓公公,快让这些刁奴给本王让开。” 德卓倒是没想到,这不可一世的晔亲王竟还记得他叫什么。曾经他像条狗似的去舔这个人,却被他一脚踹开。如今他瞧着晔亲王,反倒笑了。 “摄政王殿下?想不到吧,风水轮流转,当狗的居然变成你了。”德卓凉凉地扫了他一眼,“杂家劝您啊,还是省些力气吧。等您到了旭亲王殿下那儿,还有的折腾呢。就别在这儿,跟杂家白费力气了。” 晔亲王似乎是没想到他会这么回答,愣了一瞬,随即道:“你不是想到本王身边来伺候吗?你帮本王出宫,本王就准许你跟着本王。” 听着他施舍的语气,德卓“啧啧”两声,忽然伸出右脚踩上他的手背,见他吃痛,又狠狠地碾了几下。 “晔亲王,杂家看你是还没弄清楚情况呢吧。”德卓单挑起一只眉,“曾经的你,是风光不已的摄政王。而如今的你,不过是一条苟延残喘的狗罢了。也敢命令杂家?” “杂家看你是还在做梦!”德卓冷笑一声,来人!去给杂家拿根绳子来,给他绑上,嘴也塞上,省得烦人。” 他刚收回脚,立刻便有人十分有眼力见儿地凑上来,永袖子给他擦脚,仿佛晔亲王是什么脏污不堪当秽物似的。 晔亲王连“见风使舵”四个字都没说得出来,嘴就被堵上了,连带着手脚也没一个自由的。 嘴里的帕子散发着恶臭,说它是帕子还真是抬举了,是个擦脚巾还差不多。一想到这些阉人擦过脚,又放进他嘴里,晔亲王就一阵恶心。 可他挣扎不了,手背上还火辣辣地疼着,又被人绑得死紧。即便明知道他的腿没有知觉,他们还是羞辱地将他的脚一并绑住。 尽管晔亲王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他还是被送到了旭亲王宫里,据说被旭亲王当成傻子围观了好久。 …… 他时若遂凌云志,敢笑黄巢不丈夫9 覃大将军这边的情况不容乐观。 也不知为何,被誉为“昱国战神”的他,这次竟被叛军逼得节节败退。好不容易前进的行军,再次回到了原本的驻扎之处。 朝中众臣为了此事焦头烂额,生怕覃大将军守不住,一把火就烧到了他们身上。然而即便如此,他们依然讨论无果,昱贤帝不厌其烦,索性取消了早朝。 此举实属罕见,大臣们纷纷请求昱贤帝收回成命,皆被昱贤帝驳回。似乎是被他伤了心,许多大臣开始请辞,尤其是晔亲王曾经的部下。 昱贤帝非但不阻挠,反倒乐见其成。一番批准下来,朝中已经客散人稀,就连陆尚书与其他几个尚书,也随着大流卸任了。 因为陆淮的关系,昱贤帝原本就对陆尚书没什么好脸色。再一想到,若不是他请婚,秦栖也不会嫁给陆淮,便更是憎厌。 于是他连想都没想,就同意了陆尚书的离朝奏折。还连夜抄了尚书府,似乎有意将陆尚书逐出京城。 他妄图通过这样的方式,来对陆淮示威。可他却没发现,他想要示威的那个人,早已不在京城。原本尚书府里的“陆淮”,不过是个替身罢了。 …… …… 听乐乐讲完这件事,秦栖凛了眉眼,沉声道:“去请昱贤帝来一趟,我有事要与他说。” 舒婳与乐乐对视一眼,又看向她,眉眼处的担忧好像要溢出来。然而不待他们前去邀请,昱贤帝竟自己来了。 “爱妃找朕有事?朕刚一下朝就来了。”他大步往秦栖的方向走着,嘴角带着笑,“这可是你第一次主动找朕,朕心里高兴得紧。” 秦栖嘴角勾着冷笑,微微偏头,嘲讽地说:“下朝?你还有朝可上?” 昱贤帝脚步一顿,似乎是没有想到她会这么说。 “爱妃怎么这样说话?”他皱着眉心,“这是谁告诉你的?” 秦栖冷冷地看他一眼,“怎么?被我说中了?” 昱贤帝叹了口气,上前一步想要握住她的手,却被她毫不留情地避开了。秦栖冷声道:“男女授受不亲,陛下请自重。” 昱贤帝的手还停留在半空中,听她这么说,面上也不见尴尬,反而十分自然地收回,宠溺地看了她一眼:“爱妃真是爱说笑。” 秦栖心里一阵恶寒,也不想再与他打马虎眼,直截了当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昱贤帝皱着眉心,“什么?” “为何要将……陆尚书,驱逐出京?”秦栖的脸色不算好看,却不得不与昱贤帝说话。 昱贤帝一愣,继而笑开,“原来是此事。爱妃若是不想,那朕便不将他驱逐了,让他与秦国丈住在一起可好?朕正准备让人修筑国丈府呢。” “什么秦国丈?我只知道陵城的蔡国丈,陛下莫不是记错了。”秦栖眼神平视前方,嘴角冷淡地扯了扯,没有看他。 “是是是,爱妃说得对,朕还没册封,还算不得国丈。”昱贤帝好脾气地应和。 秦栖转过头,目光疏离地看着他:“希望陛下说到做到,别再像之前一样,将家父的住所围起来。” …… …… 他时若遂凌云志,敢笑黄巢不丈夫10 这件事情,身在远方的陆淮并不知晓。他只知道昱贤帝撤去了对他岳父大人住处的防卫,将他已经成为庶民的父亲送了进去,也没再像之前把守起来。 将手里的信纸烧掉,陆淮嘲讽地笑了笑,对身边之人喊道:“阿屿。” 阿屿立刻上前,“属下在。” “叫宿影带影卫前去,将宅子守住,不许放任何人进去,千万保护好他们。”陆淮眉眼温和,“把昱贤帝看好了,有任何风吹草动,立刻向我禀报。” “是。”阿屿答应下来,又有些迟疑地看了一眼陆淮,“少爷,所有影卫都去吗?” 陆淮“嗯”了一声,“全都去,务必将他们保护好,不得有任何差池。” 那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少说也得好几十号人。 阿屿在心里暗暗惊叹一番,对秦丞相与陆尚书不由得更为恭敬起来。让少爷倾尽所有影卫都要保护,可以说是很重要了。 像想到什么似的,陆淮道:“朝廷那边盯好了,若是运送军饷过来,便将其截住。然后送到垌城去,再让垌城官兵送过来。” 阿屿:“是。” 他说完便退了出去,屋内唯余陆淮一人。他看着已经化为灰烬的信纸,勾了勾唇。 …… …… 昱贤帝取消了早朝,也遣散了大臣,已经没什么政务需要处理。按理说来,他应该有很多时间去看秦栖。 然而他却很少踏足齐贤宫,原因无他,暴乱又加重了。 前面说了,连覃大将军都被打得节节败退,其他人不知会是什么样。 昱贤帝本以为,将此事交给覃大将军便可高枕无忧了,可怎么也没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权衡之下,他只能又召了李宁启进宫来。 前年秋试升上来的李宁启,凭借自己的能力,一步一步从大理寺少卿变成了昱国最年轻的丞相。 收到昱贤帝传召,他便马不停蹄地从府中来到了宫里,倒是个忠心耿耿的臣子。 一踏入御书房,李宁启便撩起袍子跪下,“微臣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爱卿!爱卿快快平身!”昱贤帝连忙上前,亲自将他扶起,“来人,赐座!” “谢陛下。”李宁启微笑,“不知陛下这般着急传微臣进宫,所为何事?” 昱贤帝叹了口气,“爱卿,你可还记得你先前在殿上说的,派覃峪前去镇压叛民?” 李宁启颔首,“臣记得。” “这法子是极好的。”昱贤帝看了他一眼,“只是没想到,那覃峪被叛军逼得倒退三十里,如今半点不敢前进,这该如何是好?” 李宁启挑眉,“哦?竟有此事?覃大将军竟也有打败仗的时候?” 昱贤帝摇头,“朕也不知怎会这般,正奇怪着呢。” “先前倒是未曾见过,覃大将军也会输。”李宁启思索一番,“臣觉得……此事略有蹊跷。” 昱贤帝连忙追问,“爱卿请说,何来蹊跷之处?” 李宁启皱着眉头,“将军与训练有素的将士对战,都能百战不殆。为何对这暴民……反倒这般?” 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1 “莫不是……” 昱贤帝睁大了眼,“什么?” 李宁启略一沉吟,“只怕将军是对叛军动了恻隐之心了。” “啪——” 昱贤帝用力在桌上一拍,怒火中烧道:“岂有此理!这覃峪身为我大昱子民,享受皇恩浩荡,还敢对朕有二心?!” 李宁启轻叹一声,“虽然臣也不愿在背后编排将军,但……似乎只有这么解释了。” “简直岂有此理!” “陛下息怒。”李宁启端了杯茶呈给昱贤帝,“此局可解。” “哦?”听他这么说,昱贤帝连忙敛了怒火,接过他递赖的茶,“爱卿快说。” “是。”李宁启含笑道:“镇压一路定是走不通了,也不能安抚。‘先礼后兵’的政策,刁民根本不会顺从。如今的情况,唯有一条路。” 在昱贤帝着急的目光中,李宁启缓缓启唇,“那就是招安。” 昱贤帝微微睁大了眼。 …… …… 招安的圣谕来得很快,昱贤帝甚至连覃大将军都没特意通知,就派了太监前来传谕。 昱贤帝许诺,只要叛军肯归顺,便减少三成赋税,且免除徭役。前提是讲所有兵马都交于朝廷,由覃大将军一并带回,即可与各城池签订诏约。 出乎意料的是,以垌城为首的叛军,竟然答应得很快,立刻便将兵马交给了覃大将军,甚至连丝毫反抗都无。 昱贤帝对这样的反应很高兴,这是一个很好的开头。 于是覃大将军开始带领将士们以及招安的叛军,启程回京,将士们毫无怨言,甚至还有些兴奋。 他们一边走,一边将各城兵马收入囊中,等到了距离京城最近的慈城时,覃大将军带领的人数已经超过了数十万。 昱贤帝终于察觉到不对劲了。 他派覃大将军前去镇压叛军的时候,将兵权全权交给了他,是因为覃大将军一直对昱国忠心耿耿,无论是从前的昱明帝,还是如今的他。 大昱的兵权,单将士本就有十多万,加之覃大将军沿路收的兵马,数量巨大,仿佛可以推翻当世任何一个朝代。 昱贤帝不断安慰自己,覃峪是顶顶的忠臣,无论如何都不会对昱国做出任何不利的举措来。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止不住的心慌,连夜半惊醒之时,都是梦见自己被关了众生幽闭。 …… …… 若说垌城是西北第一道防线的话,那么慈城就是京城的最后一道防线。 慈城与京城便是唇齿的关系。慈城一旦攻破,它背后的京城便岌岌可危。而京城又是昱国的都城。一旦掌握了京城,那么便等同于掌握了整个昱国。 在陆淮的计策下,大军不费一兵一卒便破了各个城池,覃大将军不可谓不佩服。 若说原先的陆淮在将士们眼中是个无所事事的纨绔,那么如今的他早已变成了足智多谋的军师。舒展也从他最好的兄弟,成为了他最默契的搭档。 大军自垌城起,沿途历时一月,终于来到了慈城。 陆淮这些日子在军中与将士们同吃同住,青涩的少年轮廓渐渐褪去,下巴处都胡茬冒起,倒是为他平添了几分成熟稳重。 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2 夜晚的慈城风很大。陆淮站上了城门,突然没来由地有些慌。他一把抓住身边守城门的官兵,“今日是什么日子?” 官兵怪异地看了他一眼,指了指天空中圆满的月亮,“看见了么?今晚一过,便是腊月十五了。” “十五……”陆淮喃喃。 腊月……腊月十五…… 陆淮记得,他离开京城的时候,正好是十月二十四。如今一个多月过去了,那秦栖…… 陆淮瞳孔一缩,将目光投向了京城所在的方向。 …… …… 此时的秦栖并不好受。 她嘴里咬着卷好的毛巾,费力地抓紧了身上的被褥,头上满是汗水。 “倚枝,用力啊倚枝!”舒婳握着她的手,鼓励道。 乐乐正在为秦栖擦汗,殿内只有她们三人。 陆淮曾经为秦栖准备了许多稳婆,可怎么也没料到,当秦栖真正生产的时候,竟然只有舒婳与乐乐在身边。 连他,也在数百里之外。 “小姐……”乐乐着急地看着她,又对舒婳道:“舒小姐,不行啊,这样下去不仅小少爷无法出世,连小姐都会筋疲力尽的。” 舒婳焦急地看了看,将秦栖的手握得紧紧的。她并未经历过这样的事情,也根本不知道改如何是好。 方才倚枝突然肚子疼,说她可能要生了。她们连忙去太医院请女医,却被告知太医院已经被昱贤帝遣散了。 无奈之下,乐乐只得再跑回来,另想办法。 然而秦栖已经等不起了,她们找不到人,先前内务府安排来伺候的宫女也被遣去了别处,如今唯有她们二人。 秦栖羊水破得很突然,她们只得替她接生。幸而乐乐从前在尚书府里的时候,也向稳婆讨教过一些这方面的问题。 虽说不一定有用,也比什么都不知道的好。 舒婳正着急着,却听见秦栖发出“呜咽”的声音,她连忙将秦栖口中的毛巾取开。 秦栖用力地呼吸了几口,费劲地提起眼皮,看向舒婳,“子……子绘。” 舒婳握紧她的手,“我在。” “快……同我说说……陆淮的……事……”秦栖断断续续地硕,显得十分乏力,“他们……到哪里了……” “慈城!”舒婳立刻回道:“到慈城了!” 秦栖想笑,然而却笑不出来,只能咬紧了牙关,不断地用着劲,双眼却还是盯着舒婳。 见乐乐又在为她擦汗,舒婳继续道:“前几日便到慈城了,想来应该是在谋划,不日便会进京。” “书上都说,只有计划得周密一点,才能一举攻破京城。” “陆淮在军中变现很厉害,听阿屿说,短短一月时间,他就已经当上了军师。” “先前还有将士不服他,想要和他比试,却被他打败了。想不到陆淮看起来像个文弱书生,竟还会武。” 听到这里,秦栖总算苍白地弯了弯唇,笑得很勉强,“嗯,他很厉害的,我知道。” 舒婳眼眶红红的,想哭又想笑,还没说些什么,就听见乐乐喊了出来。 “小姐,再使把劲儿,小少爷的腿出来了!” 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3 这十个月以来,秦栖总是无意识地抚摸自己的肚子,是因为她很期待看陆淮当爹的样子。可她怎么也没想到会这么疼。 她觉得自己用尽了吃奶的劲儿,却还是没有太大的效果。 舒婳与乐乐急得团团转。 分明孩子的腿都看见了,可上身却始终出不来。这样卡着,不仅孩子会呼吸困难,窒息而亡,只怕秦栖也会血流不止,有血崩的危险。 可她们一点办法也没有。 秦栖目光已经开始涣散,嘴里却只是喃喃着陆淮的名字。偏偏陆淮此时不在身旁,她们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长决……长决……” 看着秦栖的模样,舒婳于心不忍地偏过头,手紧紧地握在一起。 “小姐……”乐乐眼眶红得不行,语气已经带了哭腔,“您再加把劲儿啊!您告诉奴婢,要怎么才能帮您!” 闻言,秦栖似乎清醒了一瞬,视线落在舒婳身上:“子绘……” 舒婳立马将耳朵凑近她的嘴边,“倚枝你说,我在呢。” 秦栖无力地弯了弯唇,“去替我把……我的荷包……拿过来……快……” 舒婳连忙起身四处寻找,嘴里不断念叨着:“荷包……荷包……在这儿!” 她在秦栖前些日子,仿照陆淮的字迹写的那幅字所在之处,发现了秦栖常常挂在腰际的荷包。 连忙取了放在秦栖手里。 看着手中的荷包,秦栖缓缓地转了转眼珠,眼角腾地有些红,不禁喃喃出声:“陆淮……” 看着她这副模样,舒婳闭了闭眼,心里有些难受。还未曾说些什么,乐乐却忽然惊叫出声。 “不好了!小少爷开始有些发紫了!” 什么?! 舒婳连忙看过去,果不其然,因为窒息的缘由,孩子的腿已经开始微微变得青紫。 她连忙振作起来,对秦栖道:“倚枝,孩子被卡着,似乎就要喘不上气了。陆淮不日便会进京,这么久没吃好没睡好,你不能让他一回来便丧子。” 她轻声道:“一定要好好的。” 她的话有些直白,却最直接地刺激到了秦栖。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听了她一席话,秦栖从乐乐手里重新拿起方才的毛巾再次放入口中。 她将荷包紧紧握在手里,像是最珍贵的宝贝一般,不给人瞧见。 秦栖深吸了一口气,而后忽然开始使劲儿,呻吟声不绝于耳,听得舒婳红了眼眶。她想,若是倚枝与孩子都能好好的,再发生什么事情,陆淮也不能与她计较了。 终于,伴随着一声响亮的啼哭,殿内三人都松了一口气。尤其是秦栖,仅仅只是看了一眼乐乐手里那有些青紫的一小团,便闭上了眼。 舒婳连忙去探她鼻息,察觉到一息尚存之时,她劫后余生般地叹了口气,然后与乐乐对视一眼。 两个眼角发红的人,竟然不约而同地笑了出来。笑着笑着,眼里却水光盈盈,眼睫也不知何时被沾湿了。 舒婳将孩子包好,放在了秦栖身边。又打水来替秦栖擦了汗,让她舒服些。 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4 乐乐将凌乱不堪的房间整理了一番,脸上终于换上了轻松的笑容。然而等她将脏污的血水端出门时,却不由得愣住了。 看见院中站着的人,乐乐抿了抿唇,放下手中的水盆,对他行礼,“奴婢参见陛下。” 昱贤帝双肩垂着,一双手隐匿在宽大而硕长的衣袖中,身后还跟着德卓。此刻的他,全然不是那个杀伐果断的帝王,倒像是个丢了糖的孩童,正怔怔地看着紧闭的房门。 听见乐乐的声音,他回过神来,“啊”了一声,愣怔地说了一句“免礼。” 乐乐起身,将水盆重新端起,决定先将血水倒掉。毕竟在皇帝面前,端着这等东西,是会被责罚的。 然而没想到的是,她竟然被昱贤帝拦住了。 “且慢。” 乐乐在心里暗暗地翻了个白眼,好脾气地问道:“陛下有什么事儿吗?请吩咐奴婢。” 昱贤帝指着她盆中的血水,忍不住蹙了蹙眉头,“这……都是她的吗……” 乐乐紧了紧手中的水盆,“回陛下的话,这些都是小姐的血。” 昱贤帝有些不适地别过头,顺了两气,“那她……还好吗?” 乐乐看了他一眼,假笑道:“承蒙陛下关心,小姐如今很好,吃得好也穿得饱。” 昱贤帝接收到她的有些怨怼的目光,怔了怔。她在怪他?为什么? 乐乐看着他不解的模样,也没解释,只是对他福了福身,道:“陛下,若是没有别的事情,那奴婢就先退下了,小姐还等着奴婢进去伺候呢。” 昱贤帝颔首,“那你去吧。” “奴婢告退。”说完,乐乐端起水盆就走。在转身的那一刻,脸上的神情尽敛,眼中目光冷漠。 他还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埋怨他? 乐乐在心里冷哼一声,忍不住从先帝骂到他头上。若不是他,小姐与姑爷怎会天各一方?若不是他,小姐怎会没有稳婆,凶险万分?若不是他……都怪他! 昱贤帝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又看向了紧闭的房门。 …… …… 此时千里之外的慈城,陆淮正坐在椅子上,看着自己的掌心失了神。 从前与秦栖坐在一起的时候,他总喜欢在桌底下偷偷握着她的手,惹得她频频看向自己。可如今……陆淮苦笑一声,他连她的情况都不知道。 舒展与人交谈得正乐呵呢,转头却见陆淮一副丢了魂的样子,忍不住用胳膊肘撞他一下,“长决,你干什么呢?” 陆淮泰抬眼看向他,“嗯?” 舒展向着对面的人努了努嘴,“喏,你堂弟叫你呢。” 堂弟?陆淮不解地皱了皱眉,他哪儿来的堂弟?正想着呢,就听见有人说话了。 “军师你好,在下是这慈城的太守,秦词,字淮言。久仰军师威风,今日得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迷茫地抬起头,陆淮总算注意到了,他所谓的“堂弟。” 秦淮言生得十分白净,玉冠将三千青丝束起,看起来一副文质彬彬的样子。嘴角的微笑毫不突兀,倒显得很是亲近。 “嘶。” 陆淮皱着眉头吸了一口冷气,将他的寒暄之词过滤掉,只觉得他的眉眼,有些熟悉。 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5 倒像是在哪里见过。 “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陆淮一脸莫名,搭讪似的问了一句。 秦淮言缓缓摇头,打趣道:“虽然在下很想结识军师这般有勇有谋的人,但是你我二人确实从未见过。” 他似乎还有些惋惜,“本是有机会相见的,只可惜当时公务在身,没能走得开。” “嗯?没见过么?那我为什么看你觉得有些眼熟?”陆淮摸着下巴,在脑中思索着与秦淮言有关的东西。 秦淮言……秦词……秦…… 灵光一现,陆淮睁大了眼,猛地抬头看向一脸温和的秦淮言,“你姓秦?” 还不待秦淮言回答,舒展便凑近他,一脸看白痴的表情盯着他,“长决,你是不是最近脑子用多了,变傻了?人家叫秦词,不姓秦姓什么?” 陆淮不耐地将他的大脸推开,臭骂了一句,“滚远点儿。” 秦淮言看着二人的互动,温润一笑,点头道:“正是。” 陆淮没看一脸怨念的舒展,只是紧紧地盯着他,“你是秦栖的堂弟?” 秦淮言点头笑道:“正是。军师果真足智多谋,这么快便说中了。” 说完,他收了手中的折扇,站起身,拱着手对陆淮微微一鞠,“姐夫,淮言这厢有礼了。” “……”倒也不是他猜得快,毕竟舒展适才说了,是他堂弟。既然他没堂弟,那就只能是秦栖的了。 对于秦栖那边的亲戚,除了秦贵妃曾打趣地叫过他“陆二少”之外,连秦丞相都只是喊他名字。这第一次被人这么认真地称呼,陆淮感觉……还挺奇妙。 见秦淮言还保持着那个动作,陆淮只得起身,对着他虚扶一把,正色道:“堂……弟,咳,你看看你,见外了不是。” 秦淮言含笑摇头,“初次与姐夫相见,礼不可废。昨年你与堂姐成亲之时,我本想亲自到场祝福,可公务在身,实在是走不开。还请姐夫大人不计小人过,莫要怪罪于我。” 陆淮想了想,当时对于成亲,他自己都没个心理准备,根本就没注意过哪些人来了、哪些人没来。若说怪罪,那他也脱不了干系。 但是人家已经这么说了,秉承着“来者不拒”的原则,陆淮还是清了清嗓子,“没事。” “多谢姐夫宽宏大量。”秦淮言含笑,温和道:“初次见到姐夫,淮言也未曾准备什么礼物,只得将此物赠予姐夫,还望姐夫笑纳。” 他说着,从桌下取出一个盒子,放在桌上,缓缓推到陆淮面前,“姐夫请看。” 陆淮看着这檀木盒子,下意识伸了伸手,有些犹豫。然而舒展却已经迫不及待地将其打开,然后诧异地看向了秦淮言。 秦淮言微微一笑。 目光触及里面的东西,陆淮视线顿住。四四方方的檀木盒子纹丝不动地摆着,里面黄色的铺垫显得十分贵气。 然而最让人移不开眼的,还是那铺垫上放置着的东西。 沈棕色的把件儿形似猛虎,四脚奔腾。獠牙呲起,凶猛不已。 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6 陆淮伸手将它拿起,冰凉的触感立刻传入掌心。他将其翻了个面,只见背后写着两个字—— 慈城。 “虎符?”陆淮皱着眉头,看向对面的秦淮言。 秦淮言颔首,“正是。这是慈城虎符,可号令慈城、黎城、杜城三城任意兵马。淮言一介小小太守,拿着也是无用。听闻姐夫大计,如今将它交予姐夫,也算是没有辜负于它。” 黎城与杜城是慈城的附属城,算是昱国最小的两座城池。虽然小,但是由于紧邻慈城,离京城不远,倒也十分富庶,想来兵马也不少。 偌大一个昱国,唯有慈城有附属城,故而也只有慈城有虎符。其他城池的太守,虽然都将手中兵马交于了覃大将军,却是要么推辞,要么只叫一半。 若说像秦词这么耿直的,还真是找不出第二个。 陆淮沉吟片刻,没有推辞。而是将虎符紧紧握在手中,抬眼看向他,“大恩不言谢,算我欠你一份人情。” 秦淮言愣了愣,似乎是没有想到他会这么说。 片刻之后他才摇了摇头,温声道:“姐夫不必如此。家父与伯父是一脉同出的亲兄弟,伯父对家父与淮言都很好。尤其是家父驾鹤西去之后,一直是伯父对淮言照看有加。若不是伯父,只怕淮言早已饿死街头。” “伯父对于淮言,有救命之恩。而淮言无以为报,只得尽自己的绵薄之力,还望姐夫莫要嫌弃。”他温吞地说,“待慈城的事情处理完之后,淮言会去京城拜访的。” 秦淮言笑了笑,“虽然淮言与姐姐相处得少,长大之后更是没怎么见过。但是姐姐很好,姐夫可莫要亏待姐姐啊。” 陆淮沉稳点头,“一定。” “那就好。” …… …… 秦栖睁开眼的时候,还有些虚弱。她不适地抬手,遮住眼前的光,开口喊道:“子绘。” 她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嗓子也有些疼。 话音刚落,舒婳便打开门进来了。一看见她,舒婳好像松口气似的,“倚枝,你可算醒了。” 她在桌上倒了杯温水,递给秦栖,“快润润嗓子。” “嗯。”秦栖接过水杯,一口一口抿入嘴中,嗓子总算好了不少。 舒婳将水杯重新放回桌上,“你感觉好些了吗?” 秦栖轻“嗯”一声,才忽然想起来似的,问她:“孩子呢?” 舒婳嗔她一眼,“你这个当娘的,这么久了,才想起来孩子不见了,怪不得陆淮放不下心。” 话音未落,秦栖便垂下了眼。 舒婳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懊恼地骂了自己两句,才敢悄悄地看向秦栖。 “陆淮……他回来了吗?”秦栖抿着唇,轻声道。 “这个……”舒婳心虚地别过眼,“听说已经在路上了!” 秦栖双眼澄澈地看着她,笑了笑,“嗯,那就好,很快就能见到他了。” 见她没再纠结这件事,舒婳松了口气,从摇篮中将孩子抱出,然后在床边坐了下来。 “这里。”她小心翼翼地将孩子放在秦栖的臂弯之中,再轻轻地抽出手。 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7 秦栖低下头,双眼柔和的看着怀里这粉雕玉琢的小团子。 是个男孩。 从前也看过不少小孩子,但是小成这样的,她还是第一次见,仿佛只有她两只手那么长。 她多看了几眼,发现这小团子竟生了一双桃花眼,眉眼处像极了陆淮。而粉粉嫩嫩的小嘴,则是与她的唇形相似。 她忍不住低头亲了亲他。 孩子正睡得香喷喷的,察觉到秦栖的动作,睁开眼看了一眼。也不知有没有看清,只一眼,便又重新阖上,呼呼大睡起来。 秦栖忍不住失笑。 舒婳坐在床边,温柔地看着小团子。见母子二人这般温馨的画面,也没舍得打扰。 倒是秦栖,就这么盯着孩子看,似乎怎么也看不腻似的。 乐乐叩了叩门,端着一盅汤走了进来。她将端盘稳稳地放在桌上,又将门重新关上。 她捧着汤盅,小心翼翼地走到床边,“小姐,这是奴婢方才在小厨房煨的鸡汤,快趁热喝了,补补身子。” 她不说时倒没什么感觉,这一说秦栖就觉得有些饿了。想来也是,方才使了那么大劲儿,现下圆滚滚的变得肚子空落落的,也是该饿了。 她看着孩子被舒婳接过去,只得念念不舍地接过汤盅,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眼睛却还看着舒婳那儿。 舒婳轻拍着怀中的襁褓,嘴里还哼着声儿。抬头就见她这般,忍不住失笑着摇摇头,打趣道:“怎么?怕我给你抱走了?” 秦栖这才收回目光,抿着唇擦了擦嘴边的汤汁,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只是想多看几眼。” “日后看的时间还多着呢。”舒婳笑着,询问她:“你可想好要取什么名字了?” 秦栖“嗯”了一声,“表字想好了,大名还是等陆淮回来再抉择吧。” 舒婳:“叫什么?” “思景,陆思景。”秦栖重新接过孩子,嘴角噙着笑,连眼角都带着温柔的光。 舒婳愣了愣,“思景?哪个思?哪个景?” “‘日日思君不见君’的‘思’,‘急景流年真一箭’的‘景’。” 舒婳想了想,微微扬眉,“思景……为何取这两个字?好听是好听,只是我听着总觉得有些像女子的名字啊。” 秦栖紧了紧臂弯,“你有听过一首曲子么?叫《秦淮景》。” 这首曲子倒是比较出名,舒婳听府里养的歌姬唱过好多次了。她下意识点头,“听过。” 但是这跟陆思景有什么关系呢? 秦淮景……秦、淮、景……秦栖、陆淮?! 舒婳猛地抬头,就见秦栖含着笑,点了点头,仿佛知道她下一刻要说什么似的。 她抿唇,含蓄地笑着,“若是他能听懂,知道你说她像个女子,兴许这会儿该上来找你理论一番了。” 也不知怎么的,话音刚落,怀里的陆思景就哇哇大哭起来,仿佛在抗议着舒婳的话。 舒婳吓了一跳,险些从床上弹起来。她诧异地看向秦栖,只见她淡定地轻拍着陆思景的背,不一会儿就安静下来了。 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8 想起几个时辰前陆思景刚出生之时,啼哭不止的画面,舒婳就忍不住头皮发麻。 她愣是哄了好久都停不下来,险些都要给这小东西跪了。最后还是他哭累了,自己睡着的。 看着这不出半炷香就搞定了的秦栖,舒婳忍不住佩服得五体投地。 她看着陆思景,故作凶狠地呲了呲牙,嘀咕道:“陆思景就陆思景嘛,哭什么哭……不说你像女子就是了。别不信,你婳姨一字千金,说到做到。” 秦栖忍着笑,“嗯,那我们思景谢谢婳姨了。” 舒婳撇撇嘴,“哼。” …… …… 慈城太守府,陆淮捏着手中的虎符,抿着唇没有说话。 如今天时地利他们都占尽了,却不能轻举妄动。即便此处距离京城不过千里,即便……他收到风声,知晓秦栖生了个男孩儿。 只因没有正当理由。 他们可以通过昱贤帝的圣谕,沿途收兵买马,毕竟这是正当,可他们却不能杀入京城。 若是依靠昱贤帝的命令进入京城,只怕手中兵权当日就会被勒令上交。若是不依靠他的命令,他们便成了真正的造反了。 一旦这顶高帽子扣下来,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儿。无论他们再怎么说自己是正义的一方、是“清君侧”,也无济于事。造反就是造反,只要你是造反的,那就永远会被人诟病。 这,便是欠缺的“人和”。 叹了口气,看着对面用眼神询问他的秦淮言,陆淮摇了摇头,没说什么。 秦淮言温声道:“姐夫是否有何苦闷之处?不妨说出来与大家一同商讨一下,兴许能有办法。” 说是大家,其实也就陆淮、舒展,以及秦淮言三人罢了。覃大将军和公孙副将,连带着陆川,都整顿兵马去了,不在此处。 陆淮疲惫地按了按眉心,“如今大业将成,我等却苦于没有破京之由,只得望而却步,囤于此处。内子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我却无法伴她左右,实在煎熬。” 这一段话说出来,一旁的舒展立马放下手中花生,诧异地望了过来,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不是吧?!你真是陆长决?!你这厮什么时候会说这种文绉绉的话了?!长决去哪儿了?还不给本公子还回来!” “……” 陆淮连个余光都不想给他。 听完他的话,秦淮言“哦”了一声,恍然大悟道:“所以姐夫是因为没有正当缘由而苦闷吗?那淮言或许有一人可以引荐给姐夫。” “正是。这缘由难找得很……嗯?”陆淮叹了口气,说着说着忽然察觉到哪里不对劲。秦淮言方才说,要给他引荐一人? 陆淮凝重道:“不知此人何在?能否解我燃眉之急?” “姐夫应当也见过,或许还去拜访过。”秦淮言微微一笑,“不远,正在寒舍。” …… …… 陆淮看着眼前用竹排编筑的小院,有些迟疑。方才秦淮言将他们带到此处,便离开了。问他是谁也不说,存心跟他卖关子。 舒展看了他一眼,上前敲了敲那竹门。竹子尚且还是青翠的,还未发黄。想必是刚砍下不太久,便被排成了门。在舒展的动作下,发出清脆的声响。 “有人吗?” 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9 “嘎吱”一声轻响,竹门被人从里打开,二人下意识抬头看去,只见是个挽着小山包形状发髻的女子。 约莫是此处的丫鬟。 这丫鬟倒是很懂规矩。即便他们两个大男人,这么唐突地出现在人家大门外,她也没有惊慌失措的大叫,反倒平静地对着两人行礼。 不过她似乎不知道他们的身份,只是福了福身,没有什么其他的。行完礼之后,她才让开了路。 “请进,主子已等候多时了。” 这话听着有些怪,就好像早就知道他们回来一样。陆淮与舒展对视一眼,便顺着她邀请的手势,随之进入了院中。 这隐匿在太守府竹林深处的小院,与其他院落只差着这一扇门,却好像是隔开了是两个世界。 院外是秦淮言辉煌大气的府邸,假山水池,应有尽有。而院内除了一张石桌与一颗柳树之外,什么也没有。 不像是太守府的地界,倒像是世外高人所居住的竹青小筑,连微风都带着青竹的清香,让人心旷神怡。 若是文人墨客看见了,只怕现在要背的诗,可就不止那三百首了。 然而陆淮虽然自诩诗人,平生却只作出了那一首《叹秃头》,因此他并没有什么作诗的欲望,毕竟有也作不出来。 俗话说得好,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他不是个会欣赏的人,身为他狐朋狗友的舒展,那就更不是了。吃喝玩乐他在行,可这花前月下……还是算了吧。 “公子,主子请您进去。”领着他们进来的那个婢女从屋内出来,对陆淮福了福身,道。 陆淮回神,下意识颔首,“多谢。” 婢女退下了,端着手站在一侧。 陆淮迈步,舒展也跟着他去,下一瞬就被拦住了去向,依旧是刚退下还没站热乎那个婢女。 她低着头,“公子,主子只让您一个人进去。至于这位公子,还请在此等候。稍后奴婢会为您端上糕点,将茶水盛满的。” “啊?”舒展指了指自己,“哦,那我就不进去了。长决,你自己当心,有事儿就叫我,我立马便进来救你。” 陆淮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旋即掀开门口的垂帘,进了屋。没想到进去之后竟然还有一道帘子,瞧这成色,想来串的应该是赤色晶珠。 他低下头,没冒昧地将其掀开。毕竟用这颜色的,多半不会是男子。果不其然,下一瞬,他的想法便被证实了。 有轻笑声自珠帘后传来,沉韵娇娆,确是女子无疑。听着这声音,陆淮下意识皱了眉,有些摸不透秦淮言是不是在坑他。 像是察觉到他的疑惑,她又轻笑了两声,光影投在地上,似乎是撑着下巴在打量他。终于,她开口了。 “陆、淮?” 入耳的是熟悉的声音,陆淮猛地抬头,震惊地看向了珠帘后的人。目光触及她的容貌之时,他下意识睁大了眼。 “是你?!” …… …… 舒展百无聊赖地坐在石桌旁嗑瓜子,一边磕一边喝茶。 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10 咸味的瓜子磕着磕着就口渴,于是一壶茶很快便见了底,然而陆淮还没出来。 身上的冬装太过臃肿,穿得他的英俊都减半了。舒展支着下巴,无聊地想着。 他开始对站在一旁的小山包婢女攀谈,“我说,你们主子是谁啊?” 小山包低着眼,摇了摇头,“回公子的话,主子不让说。” “这都不让说啊?你们主子是不是长得很丑,见不得人啊?”他皱了皱鼻子,小声嘀咕道。 小山包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公子慎言,主子听见了,可是要生气的。” “生气就生气呗,本公子又不怕她……”舒展没想到会被她听见,梗着脖子心虚地说。然而这毕竟是人家的地盘,他又是理亏的一方,所以还是没再继续说这话。 然而他本就是个话多的,话匣子一打开便是闭不上的。不过憋了一会,他就又开口了。 “那照你这么说来,你家主子还挺爱美?难不成是个女人?”他试探着问小山包。 小山包拧着眉心想了想,似乎主子没说过不让透露性别的事儿,于是点了点头。 “这样啊……那我就放心了。”舒展了然,像松了口气似的,“既然是个爱美的,那长决肯定安全了。毕竟本少爷这么个翩翩佳公子坐在这儿,怎么也不该看上他。” 小山包:“……” “诶,那不对劲啊。既然你家主子看不上他,那怎么还不放他出来?没道理啊……”他摸着下巴,喃喃自语。 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他倏地抬起头,诧异地看着小山包,咽了口唾沫,然后低声道—— “你家主子不会是话本里那种,专吸男人精气来维持人性的女鬼吧?” “……”小山包像是被吓到了,惊恐地捂着嘴摇了摇头,让他别再说了。 然而舒展却没明白她的意思,还以为真是被自个儿说中了,索性再接再厉,不断脑补着。 “真是好恶毒的女鬼,还专挑我们这种英俊潇洒的男人吸,即便眼光不错,那也依旧恶毒!” “女、鬼?” 身后蓦地有人接了他的话,似乎对他所说的有些感兴趣,还询问道:“你说谁是女鬼?” 舒展脊背一凉,僵硬地扭了扭头。尤其是在看见那张姣好的容颜时,他险些从凳子上滚下来。 “鬼鬼鬼……贵太妃?!” 不错,正是从前的秦贵妃、如今的贵太妃。 即便等级提升了不少,可她的容颜却像是被岁月遗忘了一样,比起多年前竟然变化不大,甚至还增添了几分成熟的韵味。 舒展连忙从石凳上跳起来,对秦太妃行礼,“草民舒展叩见贵太妃娘娘,娘娘万福千岁!金安金安金金安!” “噗嗤。” 耳中传入几道笑声,舒展这才反应过来,他刚才因为太紧张,说了些什么话。正想为自己辩解一番,却见陆淮一只手抵在唇边,肩膀却不断发抖。 明显是憋笑憋得难受。 舒展郁闷地瘪了瘪嘴。他今个儿也太倒霉了,偷偷说别人坏话也就罢了,偏偏说的这个人还是当今除了太后娘娘之外地位最高的女人。是这个女人也不算什么,可她竟然还听见了!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1 舒展开始有点怀疑人生了。偏偏陆淮这厮倒笑得开心,半点儿不明白他的良苦用心。 好在秦太妃并不是个喜欢与小辈计较的人,没再说这个,倒是问起来别的了。 “哀家瞧着你,倒有些眼熟。”她拧着眉心想了想,“你是舒谷的孩子?” 舒展没想到自家窝囊爹还能让这么个贵人记住,连忙点头,“是是是,太妃娘娘记性真好。” 对于他的话,秦太妃轻笑一声,随意地扶了扶发髻。 “倒也不是记性好。只是哀家年轻的时候生得太过貌美,京城大半的公子哥都来相府提过亲,只有那么几个没来。” 舒展没太懂,“然后呢?” 秦太妃拨弄着护甲,漫不经心地看他一眼,“然后,其中就有你爹。” 舒展:“……”敢情这位主儿是把不喜欢她的都给记住了。 时间回到一炷香之前。 陆淮看见秦太妃之时,惊讶不已。 “好久不见啊,陆二少。”秦太妃饶有兴味地盯着他,懒懒地挥了下手,算是打个招呼,也止住他行礼的举措。 “陆二少如今倒是客气起来了,当初跟小倚枝来见哀家的时候,话都不肯说一句呢。” “……” 陆淮不由得想起当时,他才说了不会喜欢秦栖没多久,就因为秦栖与昱贤帝的关系而烦躁吃味。 这脸打得不错。 秦太妃挑了挑眉梢,“怎么?这么久了,倚枝还是没教会陆二少怎么叫‘姑姑’吗?” “……姑姑,您叫我长决便是。”他憋着气儿,尴尬地摸了摸鼻尖,“适才秦淮言与我说有一人要举荐给我,没想到竟然是您。” “嗯,是我让淮言带你来的。”秦太妃坐直了身子,“我知道你在苦恼什么,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哦?”陆淮惊讶抬眼,“姑姑有何良策?可否告知长决?” 秦太妃勾唇,“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啊。你可别告诉哀家,人都坐在你跟前儿了,还没想到法子。” 陆淮沉默。 他明白秦太妃是什么意思,无非就是让他将她软禁起来,以此缘由破京入宫。 无论先帝这个皇帝当得如何,他都曾为昱国子民带来数十年的安稳时光。而秦太妃身为先帝最宠爱的妃子,在整个大昱身份极高。 先帝崩殂之前都还记挂着她,特意给她留了圣旨,单这一点,便是旁人所不及的。 一旦秦太妃被软禁起来,他们便可借此向昱贤帝逼问其下落。昱贤帝交不出人,他们便能借此名头,以他“不尊先帝、不宜为帝”的由头,成功起义。 然而陆淮沉默了。 眼前这个人,不仅是地位卓然的贵太妃,她更是秦栖的姑姑。秦栖自幼丧母,母爱的缺失让她对此很渴望。 在舒展与舒婳承欢于舒父舒母膝下之时,他曾见过她艳羡而落寞的目光。在秦丞相上朝的时候,也许就是秦太妃在府中陪着她,给她欠缺的爱。 他不能这么做。哪怕秦栖不会怪他,他也不能这么做。即便她不是秦栖的姑姑,他也不会这么做。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2 秦太妃知道他现在需要什么,所以不顾自己安危也要助他一臂之力,他不能为一己之私就牺牲秦太妃的自由。 不该这样的。 只要再好好想想,肯定能有别的法子,肯定不止这一条路可以走。他得好好想想,定能想到办法。 见他一直不说话,秦太妃眉梢微挑,“还没想好?” 陆淮深吸了一口气,“多谢姑姑。只是此举实在不妥,还是算了吧。姑姑保重身体,长决告退。” 见他说完便转身要走,倒是有些出乎秦太妃的意料。她开口拦住他,“慢着。” 陆淮脚步一顿,转过身来,“姑姑请说。” 她站起身来,一面慵懒地往床边走,一面问他,“哀家还没说是什么法子呢,你怎么就走了?” 陆淮抿唇,“姑姑之计,无非是让长决挟持您。然而您是我与秦栖的长辈,断不可如此。” 秦太妃已经抱着个枕头走了过来,听见他的话,脚步未顿,然后又恢复正常。 她在方才的位置上坐下,“你过来。” 陆淮犹豫片刻,还是掀开赤玉珠帘走了进去。他低下眼,看着脚尖。 “有些东西呢,不是你以为如何便是如何。”见他站定,秦太妃一边捣鼓着那枕头,一边对他说,“你至少也要问问清楚,哀家到底是什么法子。” “那姑姑有何妙计?”陆淮顺着说。 秦太妃轻笑一声,掀开枕头一侧,从里面掏出个四四方方的物件来。她拿在手里把玩,只比手掌小那么一圈。 “妙计谈不上,有个东西可以给你罢了。” 陆淮看着那东西,已经隐隐约约有了猜测,又觉得不太可能。见秦太妃伸出手,他便将其接过。 着东西放在手里沉甸甸的,却煞是冰凉,还有着细细的纹路。陆淮打开看了一眼,果真如他所想的一般无二。 正是玉玺。 他微微一愣,想说些什么,却看见秦太妃将那开了盖的枕头再次扣好,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 “然后她就让我走了。” 听陆淮说完,舒展惊诧地瞪大了眼,“不是吧?这秦太妃当真如此受宠?昱明帝竟然连传国玉玺都给了她!难道不怕她成为第二个武则天么?!” 陆淮将玉玺握在手中,隐匿在宽大的长袖里。他没有说话,心里却想着,若是他的话,愿不愿意将这权力的象征交给秦栖。 如果有这种可能,答案应该是肯定的吧。她要什么,他给她便是。只要他有,他就给;他若是没有,上天入地也要给她找来。 而他想要的,自始至终不过一句“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罢了。权势地位,不及她言笑晏晏。 …… …… 陆淮得到了玉玺,并且已经鉴定过,这的确是比珍珠还真的传国玉玺。那么昱贤帝一直只传口谕而不下旨的事,就说得通了。 因为他没有玉玺,他也不敢伪造一个,他害怕被人发现。 陆淮眼神平静,嘴角噙着笑。玉玺不好造假,可圣旨好造得很。既然他有了玉玺,那即便是盖在厕纸上,那也依旧是名正言顺的圣旨!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3 进京的事很快便被提上了日程,就定在不久之后。倒不是他们不急,只是这长途跋涉,不少将士都已经吃不消,尤其是从最远处收来的将士们。 加之如今士兵数量巨大,各个城池的都有,军中时不时会有一些小摩擦。虽说狠常见,但是这是军令所不允的。 还得花些时间调整。 陆淮负身而立,目光沉沉地看着底下操练的士兵。 冬日的太阳并不热,只是微微有些暖和,照得人懒洋洋的。若不是前些日子问那守城门的士兵,他还不知道,原来还有半月便是除夕了。 去年除夕,他们去宫中参加了年宴,然后去河边放花灯。他为了讨她欢心,让卖花灯的小贩假意猜灯谜,而后送她一盏蔷薇花灯。 现在想起来,那个小贩的演技真是有够拙劣都,不知秦栖发现没有。那个字谜也是他自己想的,也不知她听懂没有。 不过听没听懂都没关系,因为他和她说了,他心悦秦栖。在烟火升起的那一刻,在新年到来的那一刻,在她眼里全是他的那一刻。 陆淮闭上双眼,无意识地弯了弯手指。 她一定等急了吧,他得快些赶回去才是。 …… …… 与此同时,深宫之中。 坐在床上的秦栖端着碗,正一小口一小口地喝汤。这鸡汤是乐乐亲自熬的,说是喝了对她身子好。于是在舒婳的威逼利诱吓,她每日都得喝好几碗。 “……” 她无奈地看了一眼一旁监督她的舒婳,却被她撅着嘴瞪了一眼。见秦栖喝完,她才将孩子抱给她。 怀里的陆思景总是在睡觉,这刚睁眼没多大会,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睁滴溜溜地转着,好奇地打量她的娘亲。 见他一双小手挥啊挥,抓住了好多把空气,秦栖失笑。她忍不住在这比豆腐还要柔软的小脸蛋儿上啄了两口,引得陆思景捧住她的脸。 “嗯?思景有话要跟娘亲说吗?”她逗他。 陆思景哪里听得懂她说什么,只“啊呜”两声,一双手就又开始乱动起来。 秦栖抬起头,将他的襁褓掖好,这才将他放在床上,又凑近了,细细地瞧着。 她可能是太想陆淮了,越看这孩子越像陆淮。连她引以为傲的小粉唇,如今看着也跟陆淮像了。 然而问舒婳的时候,又说长得像她。 秦栖迷惑了。 陆思景一双小手扑腾扑腾的,也不知有没有看见她,只知道对着她的方向“嗷呜”。惹得秦栖捉住他的一双小手,贴在了自己脸上。 她自顾自地说着话,“小思景真调皮,跟你爹一样。若是你爹在,定会很喜欢你的。” 她笑了笑,“别看你爹嘴毒,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样子,其实他很温柔,不论是对娘亲、还是对你,都很温柔。” “你呀,可别怪你爹不来抱你,他正在往回赶呢。我们小思景长大了可要听话,不能跟爹爹呛声,更不能惹爹爹生气,知道吗?” 秦栖亲了亲他的小手,“我们思景最乖了,是整个上京最乖的孩子了。”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4 “嗷呜~”小小的陆思景什么也不懂,只知道呼噜噜地吐着泡泡。看着儿子可爱的模样,秦栖只觉得内心满足极了。 她开始觉得庆幸,幸好她挺过来了,没有像她娘一样撒手人寰。幸好,她的儿子父母双全,会是整个上京最幸福的孩子。 她从怀中掏出那个香囊,将它放在陆思景的身边。 “小思景,你知道这个是什么吗?猜对了,是爹爹的头发呢。”她笑着自言自语,“当时你爹爹还没现在这么爱娘亲,娘亲只能偷偷地剪了一缕他的头发,藏在了这个荷包里。” “娘亲藏了好久呢,你爹爹现在都还不知道。他是不是好傻?是吧。不过你可不能当着他的面儿说,否则你肯定会被他打小屁股的。我们思景是小男子汉,可不许哭哦。” “现在娘亲把他给你,就好像你爹一直陪着思景一样。他呀,一直守护着我们,思景可要听爹爹的话呀。” 笑着笑着,眼睛就红了。 正发着呆,就听到门外传来舒婳的声音,像是刻意提高了音量,秦栖眉心微蹙。 “昭月见过长公主。” 昭阳长公主停下脚步,弯着眼角看了她一眼,“平身吧。我为昭阳,你为昭月,日月当同辉,往后这些虚礼就免了吧。” “昭月一介小小郡主,怎敢与长公主同辉?长公主折煞昭月了。” 看着她不待见自己的模样,昭阳长公主抿了抿唇,“既然如此,那便当我没说吧。我是来看秦栖的,烦请昭月郡主通报一下。” 舒婳斜睨着她,“那可太不巧了,倚枝尚在月内,见不得风,长公主可能得白跑一趟了。” “那不用她出来,我进去见她也可以。”昭阳长公主温声道。 “你在说笑吗?”舒婳睁大了眼,像是听见了什么好玩的笑话似的,“你在外面吹了这么久的风,身上寒气很重。即便你去见她,也会将寒气传给她,会落下病根的。” 昭阳长公主没有说话。 舒婳瞥了她一眼,在心底冷哼一声。倒也不是不能进去见秦栖,她只是不想让她去。毕竟这个女人,刁难倚枝多次了,谁知道她趁着倚枝虚弱之时做些什么。 她家倚枝才从鬼门关走了一遭,身体还虚着呢,她可不敢冒这个险,还是算了吧。 昭阳长公主“嗯”了一声,从宫女手上接过一个盒子,递给乐乐。除此之外,还有好几个宫女抱着盒子。 “这些都是我从太医院的库房里取来的补品,这个是千年人参,炖汤喝对身子是极好的。还有那个,是天山雪莲,用来……” 没等她说完,舒婳就行了礼,“多谢长公主,昭月便恭敬不如从命,先替倚枝收下了。长公主用心了,至于用法及功效,昭月都已知晓。” 昭阳长公主愣了愣,阖上唇瓣,轻轻地“嗯”了一声,有些不知所措地抓了抓裙摆。 “那……我就先走了,过几天……还是等她出月吧,到时我再来。若是有什么需要的,派人前去寻我便是。”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5 舒婳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唇角,对她的话不置可否,只微微福身,“恭送殿下。” 昭阳长公主:“嗯。” 听着她们渐行渐远的脚步声,秦栖内心有点复杂。 她看得出来,昭阳长公主这是在向她示好。但是她并不知为什么,她不觉得自己有那么大的魅力,能让昭阳长公主放下对她的怨怼。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她被昭阳长公主算计了好几次,若不是她侥幸逃脱,只怕是生死未卜。秦栖呼出一口浊气,不想再想以前的事。 察觉到动静,她低下头,却见陆思景在她怀中拱来拱去,像是在寻觅什么。秦栖无奈一笑,这是又饿了。 只是在这深宫之中,她连稳婆都没用,更别说奶娘了。不过秦栖并不在意此事,喂自己的母乳是极好的,也不用担心会有什么害处。 只要她好好补充营养,思景就不会饿着。 …… …… 几日之后,一诏先帝的遗旨忽然传于天下,震惊了整个大昱。 里面清清楚楚地写着,昱贤帝并不是先帝心目中最属意的储君人选,他真正想要立为太子的,其实是旭亲王。 昱贤帝自私狭隘、轻薄不行,甚至继位之后还做出荒废朝政、强抢民女的事来,先帝早有预感。 而旭亲王德才兼备、抱瑜握瑾,实乃最合适的人选。先帝在位时,曾当众夸奖过他有为帝之资,却不料被昱贤帝听了去。 旭亲王便落得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下场。 面对手足相残,先帝本就心凉如水,谁成想昱贤帝竟还妄图弑君上位。他买通御医,给先帝下药,却骗他是中风,使得先帝难以动弹。 幸而先帝将玉玺藏了起来,昱贤帝找不到玉玺,便不得杀他。他趁着昱贤帝不在时,哆嗦着写下这封圣旨,也写下了禅位诏书。 昱贤帝拿到了禅位诏书,便迫不及待要上位。为了解除后顾之忧,他不惜命人给先帝下了鹤顶红。 此人正是先帝身边最得力的宦官,无常。 他按着昱贤帝的吩咐,亲自将鹤顶红这实打实的毒药,灌入了中风的先帝口中,使得先帝七窍流血而亡。 岂料昱贤帝竟还想卸磨杀驴,意图赶尽杀绝,将无常灭口。无常只得拿出这道遗旨,将此事公布于天下,并且现身作证,证实了此事。 此圣旨一出,京城乱成了一锅粥。身为走在时代前沿的说书人,立刻便把此事编写成段,再“发扬光大”了。 甚至不少书局还“顶风作案”,出了话本。 昱贤帝脸色很难看,他用力地将手中书册撕烂,洋洋洒洒地扔在一旁。 “这是谁在乱传谣言?”他沉声问道。 德卓跪在地上,哆哆嗦嗦地摇头,“奴……奴才不知……” 昱贤帝咬着牙,将桌上茶具尽数扫落在地,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他的胸膛起伏不定,像是气极了。 他目光沉沉地盯着德卓,“你不是说,无常被陆淮杀了么?” 德卓正是无常从前的徒弟,小七子。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6 他熬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把昱明帝熬死了,结果昱贤帝居然还是只要无常当大总管? 凭什么!无常会的,他都会,他还比无常年轻。凭什么不选他? 于是在晔亲王还在摄政之时,他瞒着无常,便去讨好他了。没别的,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这很正常。 可谁知那晔亲王也是个眼瞎的,把他羞辱了一番也就罢了,还敢叫人揍他。风水轮流转,他估计也没想到,他也会被曾经的小太监踩在脚底。 摄政王的路是走不通了,小七子只得老老实实跟着无常,假意安分乖巧。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让他等到了机会。 昱贤帝下旨召一个有夫之妇入宫,还封为齐妃。起初他跟着无常去宣旨,没讨着好,被打了出来。本以为此路难走,可没想到第二次的时候,却没人敢这么对他们,也不知是使了什么手段。 虽然如此,他们出府之后,却还是被人堵在了巷子里。 看着那些人凶神恶煞的模样,小七子还以为在劫难逃了。可谁知他们只是将除了他以外的其他人抓走,并且叫他回去告诉昱贤帝,其他人都已遇害。 于是他顺利回宫,当上了昱贤帝身边的大太监,还改了个名字,叫德卓。 然而眼下昱贤帝问他的这个问题,他却答不上来。他是决计不能说自己骗他的,否则便是欺君之罪,要掉脑袋的。 他哆哆嗦嗦地磕了两个响头,“奴才不知道啊,奴才亲眼所见,那陆淮将师父他们都杀了!奴才所言,句句属实啊陛下!” 昱贤帝冷笑一声,“句句属实?那你便去同天下百姓解释,看他们信不信你!” “来人!”他朝外喊了一句,立刻便有护卫进来。昱贤帝冷冷地看他一眼,“把他给我带下去,吊在城门口,等舆论什么时候散了,什么时候放下来!” 德卓心里一惊,连忙跪着走上前,抱住昱贤帝的大腿“陛下!陛下奴才句句属实啊!饶命啊陛下!” “滚开!”昱贤帝一脚踹在他胸膛处,嫌恶地皱了皱眉,“赶紧拖下去。” “是。” “陛下——!”德卓凄厉的叫声,回荡在大殿内。 昱贤帝见他被拖走,眉心总算舒展了些。 …… …… 不得不说,禁卫军的办事效率还是很高的。一炷香之后,德卓便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吊上了城门。 与此同时,已经动身拔营的陆淮,也听到了风声。哨兵将此事禀报给覃大将军的时候,并没有瞒着他们。 陆淮微微挑眉。这昱贤帝,倒是作得一手好死。如今臭名昭着的他,如今只怕是要遗臭万年了。 不过这倒是他乐见其成的。 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昱贤帝越作死,百姓对他就越厌恶,对于他们就越不抗拒。甚至还会像慈城百姓一样,对他们表示欢迎。 如今正当辰时,东方的太阳冉冉升起,正是天时、地利、人和兼具。在第一缕阳光照射过来的时候,陆淮将昱国的大旗撤下,换成了一个“义”字。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7 这是他们早已备好的,起义军大旗。如今终于在微风的拂动下,扬了起来。 起义军来势汹汹,不过第三日就抵达了京城。他们士气十分旺盛,甚至连破京城城门之时,都未曾费吹灰之力。 倒不是京城之兵不反抗,他们早在起义军还在一百里之外时,便摆好了防御之势,顺便还叫人去禀报了昱贤帝。 然而昱贤帝当初听从李宁启的建议,命覃大将军带领十万精兵去镇压叛军,以至于京城兵将所剩无几。没被带去的,都是些伤兵弱兵。 十万精兵,加上沿途所收,覃大将军带领的兵马只怕超过五十万。而京城所剩之兵,连五千都不到。让京城之兵抵抗起义军,无异于以卵击石。 昱贤帝收到消息的时候,城门已经被攻破,连才挂上去没几天的德卓都被误伤,掉下来摔死了。 昱贤帝坐在龙椅上,有些愣怔。如今的宫里,真不知该说热闹,还是冷清了。 覃大将军反得突然,城门被破的消息也传得飞快。宫女太监们此刻什么也顾不得,只争抢着宫中之前的东西,装入包袱准备跑路。 喧哗极了。 禁卫军统领赵允因着受过先帝恩惠,被赐了国姓,此刻倒是有情义地进来请示他,是否要先逃离此处。 昱贤帝看了看空落落的手心,脑子有些转不过来。他什么也没了,父皇母后、兄弟手足,连心爱之人也嫁给了别人…… 不,他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昱贤帝眼神霎时间狠厉起来,他对着一旁的赵允说道:“去齐贤宫,将秦栖给朕带来!” 这是他,第一次叫秦栖的全名。 昱贤帝勾了勾唇,眼神阴冷至极。陆淮,朕得不到的东西,你也休想得到。朕也要让你尝尝,痛失所爱的感受! …… …… 陆淮骑在马上,正随着覃大将军带领大军,往皇宫行去。这一路上他们势如破竹,十分顺利,顺利得太过自然,以至于陆淮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不知为何,陆淮的右眼皮时不时地跳起来,使得他的内心有些不安,他下意识加快了速度。 “军师。”覃大将军察觉到他动作,微微皱眉喊了他一声。 陆淮回过神,看着自己将他们甩在了身后,也明白此举不妥。他有些歉疚地停下,“是,元帅。” 陆川不知何时来到他的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在想什么?” “大哥……”陆淮看了他一眼,抿唇低声道:“我总觉得有些慌乱,我担心秦栖她……” 陆川了然地点点头,调转马头走向覃大将军。也不知他与覃大将军说了些什么,覃大将军点点头,命令大军提升速度。 陆淮感激地看着重新回到自己身侧的陆川,“多谢大哥。” 陆川笑了笑,“长决长大了。” 这是他第三次听见大哥这么说了,陆淮垂下眸子,没有说话。 京城身为昱国的国都,地理位置上算是较大的一座城池。可行军速度加快之后,不过两盏茶的功夫,就到了宫门之外。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8 陆淮迎着日光抬起头,看向宫墙上站着的昱贤帝,微微眯了眯眼。 昱贤帝勾唇俯视着他们,依旧是那睥睨天下的帝王,“陆淮,你终于来了。” 陆淮眉心微皱,“秦栖呢?” “秦栖?”昱贤帝像是被他逗乐,放声大笑起来,“你还想着秦栖?她早已经被朕赏给了禁卫军,充做军丶女支了。” 陆淮脸色一沉。 “啧啧啧。”昱贤帝欣赏着他的表情,嘴角勾着,惋惜地摇了摇头,“你来得太晚了呀,陆淮。起初秦栖还拼死反抗,结果等了几天你都不来,她就喝了堕胎药,安安心心地服侍朕的禁卫军了。” “唉。”他无奈地叹出口气,“可惜了那还未出生的孩儿,堕胎之时,听说都已经成型了。” 陆淮双目猩红,牙关紧咬,双手死死地握成拳。 他走的时候,孩子就已经八个多月了,自然是成型了的。如果真是如昱贤帝所说,那…… 陆淮不敢想下去。 昱贤帝眉梢微挑,“怪也只怪你来得太慢了。朕的禁卫军虽然不多,但是至少也有好几百号人。这么久过去了,你现在才来找秦栖,是不是有点太晚了?” 他笑起来,“只怕她早已承受不住,撒手人寰,被抛尸野外了吧。” 承受不住……撒手人寰……抛尸野外…… 陆淮闭了闭眼。无论哪一个词,他都不敢放在秦栖身上。离京的这些天,他幻想过很多他们再见的可能,却始终不敢想象那最坏的结果。 他反复地告诉自己,昱贤帝与秦栖是青梅竹马,他是喜欢秦栖的,他一定不会伤害秦栖。 然而,如今的昱贤帝早已不是从前的四皇子。四皇子优柔寡断,而昱贤帝则是心狠手辣,谁也不敢相信,这是同一个人。 他连亲兄弟都能下狠手,那秦栖呢?万一他介意秦栖与自己的过往,那…… 陆淮不敢再想下去。他双目猩红,眼睫微微沾了些水气。 覃大将军听着昱贤帝不堪入耳的话,也忍不住皱了眉。他与陆川对视一眼,后者眉心紧锁,担忧地看了看陆淮。 陆淮正死死地盯着宫墙之上的昱贤帝,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然而即便如此,也难解他心头之恨。 接收到陆淮的目光,昱贤帝得意地笑了,心底蓦地暗爽起来。然而下一刻,不远处传来一道清脆悦耳的声音,硬生生将他的笑意僵在了脸上。 “别听他的。” 陆淮倏地将目光转移到说话之人的身上,只见她笑盈盈地看着他。 原来是昭阳长公主。 她一身金黄色长裙,镶嵌着晶莹剔透的宝石。乌黑亮丽的长发挽做少女的发髻,小巧可爱的耳上挂着浅翠色的碧玉耳坠。 昭阳长公主的双眸亮晶晶的,仿佛盛了许多星星。她对着陆淮微微一笑,“长决哥哥,许久不见了。” 陆淮颔首,语气有些着急,“公主是否知道秦栖的下落?烦请告诉于我。” “长决哥哥请放心,秦小姐如今很安全,她与昭月郡主正在南门处等候。”昭阳长公主浅浅一笑,不再像从前那般张扬刺眼,反倒带了些温柔的意味。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9 她补充道:“母子平安。” “多谢。”陆淮看了她一眼,便要调转马头往南门奔去,却被昭阳长公主喊住了。 “长决哥哥。” 陆淮有些焦躁地回过头,“公主请讲。” “没什么,叫叫你罢了。”昭阳长公主浅浅一笑,眼神有些缱绻,“去吧。” 陆淮毫不留情地调转马头,往南门奔去。 昭阳长公主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笑容有些苦涩。然而还不待她多想,便被昱贤帝一声大吼,打断了思绪。 “昭阳!原来是你……”昱贤帝失望地指着她,愤怒道:“朕待你不薄!” 昭阳长公主微微愣住,苦笑一声,“皇兄,你还没明白吗?你根本就不适合做皇帝。” “你住口!”他怒道,“合不合适,不是由你说了算的!” 昭阳长公主心痛地看着他,素手一指,“皇兄,你看看这天下啊。自你登基以来,整个大昱民不聊生、满目怆然。赵家的江山,就快毁在你手里了!” “闭嘴!休要胡说!”昱贤帝气得发抖,“你给朕闭嘴!” “皇兄……”昭阳长公主满眼痛心,低声哑气,“你是否忘了,你根本就不想做皇帝啊……” 她边说,边在身后做了个手势,示意覃大将军带兵进宫。 宫墙之上本也是有禁卫军的,他们纷纷手持弓箭,蓄势待发。然而昱贤帝一直没有发号施令,他们便不得轻举妄动。 覃大将军眯了眯眼,大手一挥,公孙副将便带了三分之一的兵马进宫去,陆川则去了另外一个方向。 听见声响,昱贤帝这才发现他们已经开始闯宫门。他下意识后退了半步,颤抖着手指,“你们……你们给朕停下!不然朕诛你们九族!” 看着他疯狂得连双目都开始发红,昭阳长公主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喊道:“开宫门!” 昱贤帝瞪大了眼,难以置信地回过头,“昭阳!” …… …… 不远处的另一边,秦栖正抱着孩子躲在宫闱边上,舒婳与乐乐都在她身旁。此处风小,又能躲避搜查,故而她们已经在此待了好一会儿了。 两刻钟之前,昭阳长公主独自去齐贤宫寻她,并告诉她昱贤帝要抓她当人质,以她与孩子的安危,去威胁陆淮退兵。 秦栖将思景紧紧地抱在怀里,对她的话有些将信将疑,她实在想不通,昭阳长公主怎么会背着昱贤帝来帮她。 然而她们不过在房间内僵持了半盏茶,就听见了宫外传来的搜查声。 “快!陛下吩咐了,去把秦栖抓出来,别让她跑了!” 是赵允的声音。 来不及多想,昭阳长公主便让她们先藏于屋内,而后从偏门跑出去,拦住赵允。她对赵允说自己养的猫在宫内跑不见了,叫禁卫军去找,否则便让昱贤帝砍他们的头。 赵允深知她多受昱贤帝喜爱,即便不厌其烦,也只能暂时将秦栖的事情搁置。 此计拖不了他多久,看赵允那不耐的模样,昭阳长公主便知,他只是叫人随意寻找片刻,便会重新回来。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10 时间紧迫。 秦栖与舒婳也信了昭阳长公主的话,随着她从小厨房的侧门出去。几人一路躲避,总算来到了另外一处已经封禁的宫殿。 袅娜宫。 秦栖看着此处,内心有些复杂。这是秦太妃曾经的住所,在先帝驾鹤西去之后,秦太妃仅仅待了数日,便从此搬出了宫。 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太妃罢了,昱贤帝并不关心她去了何处,因此谁也不知道,秦太妃现在身在哪里。 昭阳长公主带着几人来到袅娜宫,小心翼翼地将大门重新关好,然后领着她们去了荷花池。 此事已是寒冬,这里的花早已枯萎。她蹲下身子,对着池边一盆毫不起眼的花盆轻轻一拧,原本伫立着的假山竟一分为二,从中间打开了! 秦栖诧异。看着昭阳长公主轻车熟路的样子,她心里有些说不出的怪异。 昭阳长公主的生母是太后,而太后又与秦太妃同朝为妃,说是死对头也不为过,昭阳长公主应该极少涉足此处才是。那她为何这么熟悉呢? 她蹙眉询问,“公主是如何知道这密道的?” 昭阳长公主微微一愣,继而缓缓摇头,“我也不知。我脑中对这里有着模糊的印象,总是有一男一女对我说,若是有危险就转动这左数第三盆花,从密道逃生即可。” 见几人都已进来,昭阳长公主便对着墙壁轻轻一按,假山再次合上。她笑了笑,“这也是他们说的,可我并不知道他们是谁。” 秦栖了然地点点头,或许是先帝与太后吧。 通道内漆黑一片,墙壁两边有烛台。幸好乐乐随身带着火折子,便将烛台上的蜡烛点亮,里面瞬间亮了起来。 这通道不算宽敞,至多只能容纳两人并行。昭阳长公主走在她们前面,时不时提醒秦栖注意脚下碎石,画面竟然相当的和谐。 看着熟睡的陆思景,秦栖无比庆幸,幸亏她已经生了,不然此刻没准儿得让她们抬着走。 在脑子里想象了一番那个画面,秦栖打了个寒颤,还是算了吧,太滑稽了。 从密道里出来,便是皇宫的南门外。若不是昭阳长公主,秦栖到现在也不知道,原来这宫墙里面竟还是通的。 方才她们便是从宫墙之中穿了出来,偶尔还能听见禁卫搜查的声音。 昭阳长公主将她们带到此处,便要返回。秦栖看着她转身,拧着眉心,终究没有忍住。 “昭阳。” 昭阳长公主惊讶地转过头来。 秦栖笑了笑,“或许我也可以这么叫你吗?” “荣幸之至。”昭阳长公主也笑了,从前看起来张扬的眉眼此刻显得极为柔和。唯一没变的,是那双眼睛,一如既往的好看。 秦栖凝眉看着她,不解地问道:“你为什么要帮我?” 昭阳长公主一愣,似乎是没想到她会这么问。她抿着唇笑了笑,“秦栖,也许你不知道,我曾经很羡慕你,当然现在也是。” 羡慕她?秦栖蹙眉。 “自五岁那年,我为长决哥哥所救,便一直仰慕他至今。”像是想起从前,昭阳长公主柔了眉眼,温声道。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大结局上) “原以为他待我与别的姑娘不一样,所以我缠了他这么多年。”昭阳长公主低下头,浅浅笑着,“在你之前,我见过他哭、见过他笑,连他被陆大人打我都见过。” “可我独独没有见过他喜欢别人。”她勉强弯了下唇,抬眼看着秦栖,“直到后来,他娶了你。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但是他的确是与从前不一样了。” 像是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秦栖看见她眼里的光一点点黯淡下来,没有说话。 “其实在皇家寺院待了这么久,我也想明白了。”她仰起头,眼睫上的水雾还没有散,“前些日子的挑拨,是我最后的不甘心了,你别见怪啊。” 她弯着眸子,“你问我为什么要帮你,其实我不是在帮你,我只是不想他为难。他真的很喜欢你啊,如果你有所不测,他肯定会很难过的。我不想他难过,一点都不想。” “所以,我还是把你救出来吧。我不开心,总好过他不开心。”她的嘴角再也提不上去,无力地垂了下来:“秦栖,你们一定要好好的啊……” 这是她,所剩无几的、最后一点执念了。 她摸了摸思景那张与陆淮神似的小脸,像是透过他,看见了遥远的别人。 “我说完了,你们自己小心。”她故作轻松地耸了耸肩,也没看秦栖,转身便进了暗道。 直到门缓缓合上的时候,秦栖才发现,她的眼中水光盈盈,嘴角却还顽强地弯着。甚至在最后一刻,还对着她们挥了挥手。 再见啦,曾经的昭阳。 …… 秦栖抱着孩子,与舒婳几人蹲在宫闱角落里等了半晌,忽地听见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几人对视一眼,神色不由得凝重起来。莫非还没等来陆淮,就要被禁卫军发现了么? 秦栖听着越来越近的马蹄声,心里不禁紧了紧。或许,陆淮根本就不知道她在这里。她等了这许久,也是做无用功罢了。 她蓦地有些沮丧。 “吁——”陆淮拉住缰绳,马儿稳稳停下。他翻身下马,环顾一番,也没见秦栖的身影,不由得皱了皱眉。 莫不是被那昭阳长公主骗了? 秦栖微微蹙眉,这声音……有些耳熟。她下意识抬眼,却对上了对方撞过来的目光。 陆淮微微一怔,下一瞬向她跑过来,站在她身前,朝她伸出手。 秦栖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处于一种不真实的环境之中,她的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从上到下,从眉梢到手心。 目光触及他的手掌,秦栖微微一怔。原本白净修长的手指不知何时起了些茧子,不均匀的分布在手掌上。 陆淮顺着她的视线看过来,这才发现她在看什么。他尴尬地收回手,干巴巴地喊了句,“秦栖。” 秦栖抬眸,看着他熟悉的眉眼,恍然惊觉,原来他们已经这么久没见了。她强忍着泪意,“嗯”了一声,将孩子递给他,“你的孩子,陆思景。” 陆淮有些慌张地将手放在衣裳上擦了擦,小心翼翼到近乎虔诚地接过思景,僵硬地抱在怀中。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大结局下) 就这样抱了片刻,陆淮才发觉,秦栖居然还蹲在地上,仍旧是那样盯着他。他有些迷惑了,“你为什么不起来?” 秦栖一言难尽地望着他,咬着唇瓣难为情地开口:“……我腿麻了。” “……” “……” 陆淮将孩子抱给乐乐,而后蹲下与她平视,好笑地看着她,“我若是不问你,你准备一直这么蹲着?” 秦栖诚实地摇摇头,“我打算等这股劲儿缓过去了,再起来。” “……” 陆淮觉得,他拿眼前这人真是没办法了。他无奈地看她一眼,伸出双手将她打横抱起,紧紧地搂在怀中。 秦栖享受地眯了眯眼。 陆淮将她抱上了马,自己则坐在她身后,将她搂在怀中。他看了眼天色,对舒婳与乐乐道:“你们且在此等候片刻,不多时子翔便会派马车来接你们。” 说完,也不问她们同不同意,便调转马头打道回府。 被遗忘了的陆思景:“……” 或许这就是亲爹吧。 秦栖本想将孩子一并抱走,又觉得骑马太过颠簸。主要是不知为何,陆淮这次骑得极快,像是有什么事情急着去做一样。 于是她提出要留下,等马车来接,下一秒就被陆淮一口否决掉。他说,“那么大的孩子了,你担心什么?不还有两个人么。” 才出生不到半个月的陆思景:“……” 陆淮灼热的呼吸喷洒在秦栖的脖颈处,让她的内心紧了紧。 一路狂奔到尚书府,陆淮将她抱在怀中,眉眼凌冽,一脚踹开了贴着封条的大门。 秦栖的心肝儿抖了一抖,怎么感觉这人有些生气啊? 他将她抱到原先住的院子里,放在床上,三下五除二地便将她卷进了被子里,然后不管不顾地吻了上去。 秦栖一面被迫迎合,一面又觉得这个走向不大对劲。终于在陆淮停下来喘气的时候,偷偷地看了他一眼。 “陆淮,我们这……”她在陆淮深邃的目光下,硬着头皮道。 “你还在月内,我不动你。”他吻了吻她的眼睛,“只是,秦栖,我很想你,很想很想。” 秦栖,我很想你,想得快要疯掉了。 秦栖内心一震,搂着陆淮的脖子,亲了亲他的额头,“我知道,我都知道的。” 他们被迫分开了许久,未曾约定便默契地等候重逢。 起义之路其实并不如别人所看到的那样顺利。很多时候,陆淮都急不可耐地想要以武力攻城,可这会适得其反,他不能这么做。 各城的太守都不是好拿捏的软柿子,只有软硬兼施的方式,才能让他们自愿交出手中兵权。 秦栖这么久以来,从没有表现出一丁点悲伤的情绪。原本舒婳还担心她会日渐消瘦,见她这般,也算是放下了心。 可只有秦栖自己知道,数十个无法入睡的深夜,她都曾像他们分开之前的前几个晚上一样,披着衣裳站到窗前,再默默地回到床边。 睹物思人。她只能将香囊放在枕边,一次次地强迫自己入睡,一次次从梦中惊醒过来。 幸好,他等到了,她也等到了。 他朝她伸出了手,她就将自己交给了他。他牵着她,走过惊涛骇浪,走过喧嚣纷乱,走过一个又一个的年头。 “彩袖殷勤捧玉钟,当年拚却醉颜红。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尽管世事变迁,不论沧海桑田,他们仍旧是他们,是我心目中最般配的栖淮。 ——正文完—— 番外:见贤思齐焉,见不贤而内自省也 覃大将军带领起义军破宫门之后,将宫墙上的昱贤帝活捉下来,连带着一众箭在弦上的御林军也都被擒了。 只有昭阳长公主…… 后来众人每每提起她,都是一阵唏嘘。 陆淮没有杀昱贤帝,只是让他写了禅位诏书,将皇位传给了年方六岁的五皇子赵轩逸。国号仍旧是昱,只是年号改为辛,号昱辛帝。 由三皇子赵轩玮监国辅政,人称三王爷。赵轩玮的确是有真才实干的,在他的辅佐下,昱国很快恢复到了之前的模样,一派欣欣向荣之态。 只可惜从前因为阮嫔的性子,赵轩玮并没有得到昱明帝的中用。然而经历了手足相残之后,他对权利的渴望变得十分淡漠,如今只是在其位谋其政罢了。 远在帝陵的太后并没有回来,倒是秦太妃出来主持大局,亲自为赵轩逸戴上了冕冠。 她眉眼带笑,像是高兴极了,却在朝中之事稳定下来之后,退居幕后,不再问事。 昱贤帝赵轩扬被安排在了晔亲王和旭亲王所住的宫殿。即便每日晔亲王都会对他冷嘲热讽,却根本激不起他的任何回应。 晔亲王的嘲讽仿若尽数打在了棉花上,使得他如鲠在喉,久而久之也就不再搭理赵轩扬。 陆淮没有特意针对赵轩扬,只是将他囚禁在此,似乎就将他遗忘了。这血脉相连的三兄弟住在一起,却半分火花也没激起。 赵轩扬日日坐着,很少睁开眼睛,即便有人来送饭,他也并不多看。像是入定一般,又似乎只是在闭目养神。 然而谁也不清楚他在做什么,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想起了以前的事——十多年前的事。 那是一个十分枯燥的午后,知了在窗外死命地叫着。他脊背挺直,坐在书房里,捂着双耳苦苦地背着《帝王术》。 《帝王术》是他们几个皇子都要背的,尤其是他。父皇对他给予了厚望,母后也常常告诉他要用功,只有这样才能博得父皇的喜爱。 才能不让母后,低贵妃娘娘一头。 但是昭阳不用记,她是昱明帝唯一的女儿,因为不用继承皇位,所以在功课方面比较松懈,只需要好好地长大就行。 于是她每日只要放放风筝、抓抓蝴蝶,就能让昱明帝很喜欢她。 那日,昭阳跑来找赵轩扬,让他陪她放风筝。 这的确是有些无理取闹的。然而对着这唯一的妹妹,赵轩扬向来宠爱,于是心里便有些动摇。到底只有七岁,少年心性的他便答应了昭阳。 昭阳很高兴,立马便拉着他逃开师长,去往御花园,二人放起了风筝。 结果没放多久,风筝便断线了,掉到另外一处宫殿里去了。所幸那里并没有人居住,只是空着。昭阳便让他在御花园等着,她去捡回来。 赵轩扬答应了,便在原地等候。等了片刻也不见昭阳回来,他便有些烦躁。 “这蝉怎地这般有劲儿……”他不满地嘟囔,不经意地一扭头,视线触及一旁的某处,愣住了。 那生得粉雕玉琢的小丫头梳着两个羊角辫,正眨巴着可爱的双眸,歪着脑袋好奇地盯着他看。赵轩扬莫名地便觉得,心底塌进去了一块儿。 那时的他并不知该如何描述这感觉,只是忍不住上前询问,“你是谁?我怎么没见过你?” 秦栖嘟了嘟嘴,“我还没见过你呢,难不成这里是你家啊?” 赵轩扬默了默,悠悠叹道:“是啊,你怎么会在我家?” 秦栖吓了一跳,捂着嘴惊讶不已,“这里真是你家?这么大?比相府还要大。” “那是。”七岁的赵轩扬骄傲地扬了扬下巴,“我家当然比相府大了,我家是天下最大的地方。” 秦栖指着天空眨了眨眼,“可是我爹爹说,天才是最大的地方,这里有天大吗?” 赵轩扬抬头看了看天,在心里暗暗比较一番,面上有些挂不住。他涨红了脸,“我不管,我家就是天下最大的!” 秦栖拖长声音,“哦”了一声。 她这样,就像是在挑衅他。赵轩扬恼羞成怒道:“你还没说你是谁呢,为什么在我家里?” “我是秦栖呀,小字叫倚枝哦。”她嘻嘻一笑,嘴角露出个小小的梨涡,“我爹爹去见陛下了,让我在这里等他呢。” 赵轩扬瞪大了眼,“见父皇?你爹是谁?” “父皇是什么?”五岁的秦栖迷茫地揉了揉眼睛,“是可以吃的吗?” 赵轩扬像看傻子似的看了她一眼,“我父皇就是你爹去见的陛下,懂了没?” “哦,我知道啦!”秦栖高兴地说,“父皇就是陛下,陛下就是父皇!” 虽说觉得哪里怪怪的,赵轩扬却找不出哪里不对劲,于是他点点头,肯定道:“没错。那你爹是谁呀?” “爹爹叫秦登~哥哥要记好了~”秦栖奶声奶气地说。 她这模样,本是可爱极了,谁知赵轩扬竟红着脸,叉腰凶巴巴地道:“谁是你哥哥!” 秦栖却不怕他,反倒软软地笑着,“嘻嘻~谢谢哥哥!” “我……我可不是你哥哥……”赵轩扬的声音越说越小,秦栖一句也没听清。 见她双眼眨巴眨巴地盯着自己,赵轩扬又挫败地捏了捏衣角,“算了,随你怎么叫吧。” 他扭捏着说出口,秦栖却已经跑到一旁去看花了。 看着她的背影,赵轩扬有种说不出的新奇感。她方才说她爹叫秦登,这个名字他在朝臣簿上见过,是丞相的名字,那她一定是秦丞相的女儿了。 他心底有些小雀跃,除了昭阳,他似乎又多了个妹妹! “哎,我可以叫你妹妹吗?”他凑上前去,故作镇定地询问。 “你比我年长吗?”她眨了眨眼,“爹爹说年长的同辈是为哥哥姐姐。” 方才叫他哥哥的时候,怎么不见说这些?赵轩扬暗自腹诽,还是开口和她说:“我七岁了,还比你高,我当然比你大了。” “哦。”秦栖点了点头,“那你可以叫我妹妹。” “秦妹妹?栖妹妹?”赵轩扬皱着小眉,自言自语道:“还是栖妹妹吧,这个好听些。” 秦栖看着花上的蝴蝶,随口答应道:“随便你呀~” “那你记住了,我叫赵轩扬,字祁宇。”他拍着小胸膛,“从今以后我就是你哥哥了。” 秦栖眨了眨眼。 “那栖妹妹,你是从外面进来的吧?” “是呀。” “那外面好玩吗?”赵轩扬眉飞色舞地比划,“我听他们说,外面的小玩意儿可多了,全是宫里没有的。” 秦栖嘟着嘴想了想,“还可以吧,好像是比这里好玩。” “啊……真的吗……”赵轩扬有些挫败,“那你能跟我说说,都有些什么吗?” 于是秦丞相从御书房出来的时候,就看见两个小屁墩靠在一起,正说着悄悄话。 他放轻了脚步走过去,一把将秦栖抱起,吓得秦栖惊呼一声。回眸见是他,立马亲昵地抱住了秦丞相的脖子,甜甜地叫了一声。 “爹爹~” “哎,咱们回家喽~”他将秦栖放在地上,对赵轩扬行了个告退礼,便将秦栖的小手牵起来,准备出宫。 秦栖很高兴,没有半分留恋地对着赵轩扬挥了挥手,“祁宇哥哥,我要回家了,改日再来找你玩。” 赵轩扬瘪嘴,“秦丞相,您明日能再进宫一趟么?” “嗯?”秦丞相似乎没有想到他会这么说,“四殿下找微臣有什么事吗?” “没……没事……”赵轩扬尴尬地摆了摆手,“本宫只是……只是想同栖妹妹玩……” “原来如此。”秦丞相笑呵呵地顺了顺只有一寸长的胡须,道:“微臣何时进宫,得看陛下的吩咐。殿下若是想与小女玩乐,不妨来相府,微臣必定好好招待殿下。” 赵轩扬有些挫败地低下头,他也想出去,可惜父皇不让。 见状,秦丞相没再说什么,牵着秦栖离开了。 他呆呆地望着他们离开。似乎看了很久,久到早已看不见人影,又好像很短,短得似乎只有半盏茶的功夫。 独自跑去捡风筝的昭阳不知何时回来了,浑身湿漉漉的,眼睛也湿漉漉的,像只落汤鸡。可她的脸却红扑扑的,跟秋日里熟透了的苹果一样。 赵轩扬问她怎么搞成这样,她不肯说。又担心她着凉了,只得先将她带回寝宫去换衣裳。 昭阳刚换好衣裳,昱明帝便来了,身后跟着国子监的师长。见昱明帝眼底有着愠色,赵轩扬便知道,师长是发现自己逃功课了,继而告诉了父皇。 他脑中想着新认识的妹妹,什么也没说,便自愿领罚。然而年仅五岁的昭阳却拦在他身前,非说是她硬拉着他去的。 师长在昱明帝身后气得不行。 昱明帝一向看重赵轩扬,于是他也花了不少精力,想将他培养成得意门生。若真是有朝一日,昱明帝将赵轩扬立为储君,那他便是实打实的太子太傅。 可这昭阳公主次次都跑出来捣乱,偏偏昱明帝还就吃这一套。他看着粉雕玉琢的小女儿,也舍不得说什么重话,只让她下次不能再这样。 昭阳公主小鸡啄米般点头,看起来乖巧极了。尽管知道她不过是在敷衍,昱明帝还是笑着夸奖她听话。师长低着头,默默翻了个白眼。 赵轩扬低头看着昭阳,脑中浮现出的却是秦丞相牵着秦栖离开时的画面。那一大一小的背影落在赵轩扬的眼里,一记,便是十多年。 起初他并不知道秦栖的栖,是哪一个字,于是便将所有他知道的、这个发音的字全都写了一遍,洋洋洒洒的一大篇。然后再将合适的,一个一个圈起来。 结果没想到,竟然是栖息的栖。 猜了那么多,居然一个也没猜对,赵轩扬有些郁闷。郁闷着郁闷着,就有点不对劲了。 有一日,师长讲《论语》,讲完之后便要默写。讲到“见贤思齐焉,见不贤而内自省也”的时候,他总是写不对。 齐?栖? 赵轩扬有些犹豫不定,纠结了片刻,他还是写了个“栖”。 因着昭阳的原因,他逃课的次数并不少,师长早已看他不顺眼,想揪他的错,却始终找不到。 这次可算让他抓到了。 于是师长便当着众人的面,将他的答卷拿出来传阅,并批评他连这么简单的字都不会写。 很多人都嘲笑他,可他并不尴尬。看着答卷那被师长圈出来“栖”字,赵轩扬心里反倒喜滋滋的,连他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 然而这次的事情,不但没有让他长记性,反倒在后来的日子里,每次都写错。连师长驾鹤西去的时候,他的“见贤思齐”,也还是写不对。 从前是纠结,后来是甘愿。 为了她,他甘愿一错再错。他登基的时候,之所以将年号改为“贤”,也只是因为这个。 见贤思“栖”,他是贤,她是栖。只要他叫这个,他们就能在一起了。只要放在一起,他就很开心了。 看啊,前人早已为他们写下了预兆,他们本就应该在一起的。就连相遇,也是他先于陆淮的啊。 可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犹记得陆淮逼宫那日,他叫赵允去将秦栖带来。所有人都以为,他是想以她为人质,要挟陆淮退兵。 可只有他知道,这样的想法,仅仅在他脑中出现了一瞬,便被他否定掉了。那不是别人,那是秦栖,是他的栖妹妹,他怎么会舍得那样对她。 当他知道她险些死于难产的时候,他就已经开始后悔了。他后悔他太自私,自私到以秦丞相威胁她,自私到想要将陆尚书驱逐,自私到连个稳婆也不愿意给她。 他叫赵允将她带来,只是想与她一起逃走罢了。他赢不了陆淮,他知道。无论是这场战役,还是在她心里,他都比不过陆淮。 可他只想带她一起走,去一个陆淮找不到的地方,只要有她陪着,当不当皇帝有什么区别?他想要的,自始至终不过一个秦栖罢了。 可秦栖不见了,赵允将宫里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有看见。赵轩扬慌了,这是他第二次这么慌。第一次,是她嫁给陆淮的时候。 幸好,她没事,她只是逃了,逃离了他,却奔向了他。 第一个他,是赵轩扬。第二个他,却是陆淮。 …… …… 幼帝登基不过三日,靠在躺椅上的赵轩扬却已经瘦得不成样子。像是看见了什么,他的嘴角含着笑,一如从前那般温柔敦厚。 ‘祁宇哥哥,快来和我玩呀。’ 栖妹妹,等我。 …… 昱辛一年腊月二十四,四王爷赵轩扬自刎于宫中,享年十九岁。 ———— 赵轩扬番外,完。 番外:尘污宫装粉不香,死生魂梦只昭阳 赵宣清很小的时候,生了一场大病。 钦天监说,她的生母邪气环绕,是不详之人。只有将她过继到身承凤命的人名下,才能压得住这股邪气。 昱明帝听了他的话,勃然大怒,觉得他是受人指使,故而挑拨他与赵宣清生母的关系,于是挥袍将其赶走。 然而几天过去了,赵宣清的病还不见好转,反而有变得更严重的趋势。昱明帝只能以试试看的态度,将赵宣清抱到了皇后名下抚养。 那时赵轩扬才两岁不到,好奇地张望着皇后怀里的小家伙,忍不住伸手戳了戳,惊奇道:“母后,她软软的!” 皇后忍俊不禁,将他的小手拿下来,“这是你妹妹,你仔细些,别戳疼她了,可是会哭的。” “还会哭?”赵轩扬皱了皱可爱的小鼻子,撅嘴不高兴地说:“儿臣不要这个妹妹,儿臣不喜欢爱哭鬼,儿臣喜欢的是像大皇兄那样厉害的、可以保护儿臣的人!” 彼时赵轩扬不到两岁,赵轩曜已经六岁了,而赵宣清尚在襁褓之中。 听见他的话,皇后的眸光闪了闪,笑道:“祁宇可是小男子汉,不能一直让大皇兄保护的。祁宇要自己变厉害,才能保护好自己和妹妹。” 自己变厉害?一岁半的赵轩扬咕咚咕咚冒着鼻涕泡,期待地看着皇后。 皇后用手中丝绢给他把鼻涕擦干净,然后摸了摸他的头,温柔地说:“祁宇一定会比大皇兄更厉害,像父皇那样厉害,然后保护妹妹,好吗?” 皇后鼓励的话使得赵轩扬有些兴奋,兴奋得鼻涕似乎又要流下来了。他伸手在脸上胡乱一抹,“嗯!儿臣答应母后,一定会好好保护妹妹的!” 昱明帝原以为钦天监是听了皇后的指使,才会让他将赵宣清抱给皇后。然而眼下看着赵宣清渐渐好起来,皇后也难得地将其视如己出,便有些动摇。 他与赵宣清生母说了此事,对方似乎没什么意见,只是给女儿赐字“昭阳。” 于是大昱的第一位公主有了封号,正是她的字——昭阳。 昭阳便在帝后二人的庇佑下,健康长大。由于整个大昱只有这一位公主,所以自幼就对她极其宠爱,说是“集万千星辰于一身”也不为过。 赵轩扬与昭阳相处得出乎意料的好,赵轩扬真的做到了他对皇后许下的承诺——比大皇子更厉害,以及好好保护昭阳。 昭阳抱给皇后的时候他也不过一岁半,听了宫里嬷嬷的话,还以为这是母后背着他偷偷生的妹妹。起初还有些吃味,可后来与皇后交谈之后,他便真的将保护妹妹当成了自己的责任。 他一岁就把昭阳当亲妹妹,于是在后来的日子里,他也不曾想起,其实在他出生之后,他的父皇就很少去母后宫里了。 又哪里来的亲妹妹呢? 于是两兄妹一个忘了,一个压根儿不知道,久而久之,竟成了昱明帝几个孩子里关系最好的。 昭阳日渐长大,成了个娇俏可人的小丫头。正是最贪玩的年龄,可四皇兄竟要去国子监上课了。 她气不过,而赵轩扬又极为顺从她,便常常拉他逃了功课,同她去玩耍。父皇最是宠爱她,因此师长即便再捶胸顿足,父皇也不会责罚她,反倒会觉得她可爱。 于是她便总是拐赵轩扬逃课。 这日阳光极好,昭阳小心翼翼地抱着内务府新给她做好的风筝,舍不得撒手。她可喜欢这个风筝了,那可是太阳形状的,就跟她一样好看。 小小的昭阳撅着下巴,骄傲地想。 她抱着风筝去找赵轩扬,却得知他在背功课。见昭阳不开心地瘪了瘪嘴,加之心里贪玩的因子叫嚣着,赵轩扬有些犹豫。 昭阳便撒泼打滚地拖着他,他也只能顺从。 兄妹二人来到御花园——这是他们放风筝常来的地界。 夏日里阳光明媚,蝉鸣不断,却也不乏几缕清风。昭阳太小了,根本不会放,却坚持要自己拿,于是风筝十分争气地断了。 所幸的是,风筝虽然掉到旁边的宫殿去了,那里却并没有人居住,因此不用担心被责罚。 赵轩扬无奈地看她一眼,“你在此处站着,不要走动,我去将风筝捡回来。” 昭阳不肯,非要自己去捡,他便在御花园等她。 五岁最是好动的时候。昭阳“噔噔噔”地跑去了旁边的宫殿,入目一片不算太大的荷花池,花儿正争相开放着。 池边种着一圈柳树,那太阳形状的风筝正是挂在了树上。 昭阳歪着脑袋看了看,觉得这个高度倒是能接受。她走到树底下,伸出两只小短手便往上爬。 一旁的宫女太监们可吓坏了,刚想拦这小祖宗,却被她抬手止住了。 “站住。”昭阳操着一口小奶音,严肃地说。见他们果真听话地不敢轻举妄动,忽地咧开嘴笑了,倏地就爬上了那矮矮的小树。 一旁的宫女太监:“……” 昭阳很骄傲,她觉得自己是个大孩子了,爬棵小柳树根本不在话下。她娇哼一声,“你们真笨,跟了本公主这么久,一点儿也没有本公主聪明。” “……”太监谄媚地擦了擦汗。 昭阳正高兴着,准备伸手将风筝够下来呢,就听见一道不屑的声音传来。 “嘁。” “谁?”昭阳不开心地扭头,目光搜寻片刻也不见说话之人的身影,不由得有些恼怒,“是谁?给本公主出来!不然本公主叫人揍你!” “喂。”那声音懒懒的,“我在你头顶。” 昭阳下意识抬头,才发现这棵树顶根本就没有人影,她意识到自己被耍了,有些恼羞成怒。 “你敢耍本公主?你会被打板子的!” “啧,我在旁边呢。”那声音的主人似乎有些不耐,“真笨。” 昭阳随着看过去,总算在另一棵树的顶上看见了说话之人。 唇红齿白的少年一身素衣,斜斜地躺在粗壮的树干上,也不管是不是会弄脏衣裳。即便是翘着二郎腿,也不让人觉得不雅观,反倒有一种别样的感觉。 他嘴里衔着根昭阳叫不出名字的草,正慵懒地朝她看。昭阳在他的注视下羞红了脸,然而下一瞬就听见他说:“蠢货。” “……” 旁边的宫人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自家小公主下意识后退了半步,生怕会殃及池鱼。 昭阳有些气恼,她松开扶着树干的手,叉在腰上,“你骂谁蠢货呢?你知不知道本公主是谁?你……” 白衣少年目光一闪,猛地坐起来,将嘴里的草吐掉,“快扶好,当心掉下去!” 话音未落,昭阳果不其然掉了下去,在半空的时候还一脸惊愕地看着他,仿佛是想不通他为什么要乌鸦嘴。 小公主“噗通”一声掉水里,宫人们站在岸上着急地转来转去。少年似乎嫌他们吵闹,捂住耳朵,也跳进了水里。 昭阳还小,又贪玩,便没有学凫水。如今她只能在水里扑腾,嘴里不断嗷呜哭诉着。 “呜呜呜……救命……我是不是要死了……” “闭嘴。”少年游到她身边,像拎鹅一样将她拎住,往岸边浮去。 期间昭阳一直在哭喊,却不敢轻举妄动。因为拎着自己的这个少年,看起来就脾气不好。万一惹恼了他,将自己扔回水里就完了。 岸边水浅,白衣少年将她拎着,似笑非笑地盯着她,“叫哥哥我就救你上去,不然我就还把你扔进水里。” “……” 昭阳何时受过这样的委屈,嘴一瘪就又要哭。岂料少年一把将她的嘴捂住,凶巴巴地说:“还哭?想继续泡水里?” 昭阳只得压下哭意,委屈兮兮地喊了两声:“哥……哥哥……” 少年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昭阳本以为下一瞬他就要将她送上去了,然而谁知道少年竟然松开了手!昭阳吓了一跳,连忙手脚并用、死死地抱着他。 “啊呜呜呜!你骗人!你明明说好我叫哥哥你就救我上去的!”昭阳害怕极了,闭着双眼放声大叫,像只八爪鱼似的黏在他身上。 身上突然增加的重量吊得少年差点站不住,他连忙抓住砌岸的大石,脸臭得不行,咬着牙一字一句道:“给、我、下、来!” “我不!你就是想淹死我!”昭阳不管不顾地拒绝,生怕他将自己扔水里。 “那个……殿下啊。”岸上伸着手的太监擦了擦汗,“这边水浅,您应该……能站得住。” “呃……”昭阳尴尬地转了转眼珠,试着伸出脚,发现很轻易就踩到了池底,连忙松开禁锢着少年的手,站在了荷花池里。 少年的脸黑得跟锅底一样,狠狠地瞪着她。 昭阳的脸变得红扑扑的,在太监的帮助下连滚带爬地上了岸,期间踩滑险些掉下去,是少年将她的脚放在肩膀上,她才上去了。 昭阳上了岸就有一众宫人将她围住,反观白衣少年,没有任何人帮他,就自己身手敏捷地上来了。 她觉得有些过意不去,便把身边的一个太监拉到他身边,说:“你救了本公主,本公主将他送给你了,他叫小言子。” “……”白衣少年身上沾了不少淤泥,正用手擦拭着,闻言抬头,一脸吃了屎的表情,“你有病啊?” 昭阳:“……” 小言子:“……” “蠢货也能当公主,门槛也太低了。”少年将淤泥扔在地上,不屑地撇撇嘴,“嘁,本少爷才不需要呢。” 不要就不要!骂她做什么! 昭阳气恼不已,将宫人都挥开,走到他面前,本想气势汹汹地吼他几句,却发现这少年比她高了整整一个头。 气势莫名就弱了下来。 “……” 少年瞥她一眼,“有事?” 昭阳摆了摆手,声音小小的,“……没……没事,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哼”了一声,十分傲娇,“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昭阳被他一反问,竟然不知该如何回答。见少年转身要走,忽然急中生智道:“因为……因为你是我哥哥呀!” 少年脚步一顿,转过头来想了想,似乎是这么个道理,于是大发慈悲开口:“那你记好了,你哥哥叫陆淮。以后去外面挨了欺负,就报你哥哥的名字。” 然后你就会被揍得很惨,少年在心底默默补充道。 昭阳不知他在想什么,听见他告诉自己,眼睛亮了亮。然后对着陆淮甜甜地笑:“我记住啦,谢谢哥哥~” 陆淮“哼”了一声,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将手上沾着的淤泥全都在她头上擦了个干净,才满意地缩回手。 然而当他看见昭阳的脸变得娇红之后,有些迷惑,“你很热?” “我……” 昭阳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见有道声音传来,“长决!回家了!” 昭阳随之看去,就见来者走过来对她行礼:“微臣陆丰,拜见公主殿下。” 昭阳不认识他,但是听他这么自称,也知道是昱明帝的臣子。于是她摆了摆手,操着一口小奶音甜甜地到:“陆大人免礼~” “谢殿下。” 陆尚书站直了身子,这才看向一旁脏兮兮的陆淮,皱紧了眉头,“你这是又去做什么了?进宫也不安分!若不是怕你吵到你大哥温习功课,就不带你来了!” 陆淮撇撇嘴,没有说话。 陆尚书虽然严厉,但还是牵起他,“快同我回去,你这一身湿漉漉的,着凉了我可不管你。” “知道啦。”陆淮撅着嘴,说。 见他们要走,昭阳连忙“噔噔噔”地跑到二人身前,张开双臂拦住了去路。 “哥哥,你明天还来吗?”她眨巴着眼睛,问道。 “呃……”接收到陆尚书疑惑的目光,陆淮挠了挠头,又想起手上还脏着,于是便放到了昭阳的头上,一顿乱揉。 “明天就知道了。” 这是他离开之前,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昭阳红着脸,想了很久很久,才想起在隔壁等她的赵轩扬,于是让太监为她取了风筝,飞快地跑了回去。 “弄梅骑竹嬉游日,门户初相识。未能羞涩但娇痴,却立风前散发衬凝脂。 近来瞥见都无语,但觉双眉聚。不知何日始工愁,记取那回花下一低头。” 那荷花池旁的初逢,终究是撩拨了少女的心弦,于是后来的日子里,只要有他在的地方,她的目光从不会落到旁人身上。 …… …… 秦栖一直觉得自己对昭阳公主是有一定认知的,然而当她带着秦栖离开暗道的时候,又似乎与以往的昭阳公主不太一样。 她记忆里的昭阳公主,眼睛一直都是亮晶晶的,仿佛装着许多碎星一般,明亮耀眼。即使是被破了宫门从墙上跳下来之时,她望向陆淮所在方向的那一刻,眼里也依然是闪着光的。 尘污宫装粉不香,死生魂梦只昭阳。 秦栖想,那真是她这辈子见过最漂亮的眼睛了。后来无论再去到什么地方、结识多少好友,都没人比得上已经逝去的昭阳公主。 ———— 赵宣清番外,完。 番外:明眸善睐,靥辅承权 赵茗缪站在三王府的祠堂里,出神地看着灵牌前横着的那把早已生锈的剑。 那是她父亲当年征战沙场之时所用的剑,陆川为了给她留个念想,寻了两年才取回来。 她的父亲已经不是三王爷了,如今的三王爷,是赵轩玮。三王府很快就要拆掉了,她也将去别的地方住。 然而看着眼前的东西,思绪却忍不住飘远。 …… …… 赵茗缪从小就觉得,叔父赵义明是个有勇有谋的人。生在乱世,他就逢迎乱世。没有和平,他就创造和平。 叔父对她来说,是仰望的存在。可是她从未想过,叔父会为了皇位,狠心杀害手足兄弟。 她身子从小就弱,彼时她离京,去往传说中的桃花谷治病,父亲则与各个叔伯举兵起义。 母亲说,等她痊愈的时候,他们就能团聚了。因此她一直在期盼,期盼着自己的病好起来,期盼着与亲人团聚。 可她从没想到,她等来的,会是这样的结果。 伯父战死、伯母自尽,双亲皆中毒身亡。而她最崇仰的叔父却荣登大宝,一夕之间变成了高高在上的九五至尊——正是昱明帝。 她彼时也不过四岁罢了,一时之间接受不了这个消息,便跑去找她敬爱的叔父,也就是昱明帝寻求庇护。 昱明帝临着登基,哪儿有空管她,只和她说是遭了报复。被她缠得不行,只追封她的父亲为三王爷、母亲为三王妃,命人将已故的他们下葬便草草了事。 也不知该不该说她幸运,若不是昱明帝忙着上位,只怕她也被他解决了。 彼时她年纪尚小,不知缘由,反倒觉得他在帮助自己,对昱明帝感恩戴德。若非她想要找些遗物留作纪念,也不会在回府之后发现父王的信。 她幼时喜欢把东西藏在枕头里,只有她亲近之人才知道这个习惯。父亲留给她的信,正是在她常睡的那一只枕中。 信上说,他早已料到昱明帝有此杀心,可天下大乱、生灵涂炭,他别无选择,只能随其出征,平定天下。若是遭遇不测,便是昱明帝所为,希望她原谅他的自私。 最后一句话是,不要报仇,好好活着。 她震惊的同时是随之而来的难以置信。她不敢相信,自己叫了这么多年的叔父、曾经将她视如己出的叔父,竟然变成了自己的杀父仇人。 承欢于父母膝下的时光还历历在目,反观眼前,却只余这一纸文书。而她为了活命,还不得不将这封信烧掉,一点儿也不能剩。 她恨啊! 父亲,女儿不孝,不能答应您了。 五岁的赵茗缪红着眼,暗自下定决心,定要昱明帝血债血偿。 她要报仇,就得好好活着,不让昱明帝将她视为眼中钉。为了掩人耳目,她只得不断吃药掩盖自己的身体状况,总算苟且偷生了下来。 这些年来,她一直坚定着报仇的信念,从没有想过,会有一个温润如粹玉的少年,能让她动摇自己的意志,产生了就这么与他共度一生的荒唐想法。 那是一场春日里的百花宴。 这百花宴是昱明帝独女昭阳公主举办的,宴请了京中各大世家的年轻小辈,赵茗缪自然也在这受邀之列。 她为了报仇,便参加这宴会,以此结识她。这昭阳是个没心性的,一听说她是已故三王爷的遗孤,便同情心泛滥地与她交好。 她面上微笑,暗下却将手绢捏得紧紧的。她有什么资格同情她?若不是她父皇,她的双亲又怎会命丧黄泉? 她恨不得他们都去陪葬! 赵茗缪眼里噙着一丝冷笑,面上却是如沐春风,一派祥和。她原以为自己伪装得极好,却察觉到一道探究的目光。 她心中一凛,连忙敛了神色。随之看去,却见对方有些面生,却是生得十分好看,眉眼处的温润,不像是装出来的。 她捂住嘴,低声咳嗽,“咳咳……你是何人?” “微臣陆川,见过郡主。”陆川放下手中杯盏,低头行礼。 赵茗缪知道他,正是因年少有为而京城久负盛名的陆尚书之子,陆川。 “免礼。原来是陆都司,久仰大名。”她抿着唇浅浅地笑,“不知陆都司一直看着善莱,是有什么事吗?” 陆川从善如流,嘴角噙着一抹温润的笑,“郡主兰心蕙质,仪态万方,臣便忍不住多看了一会儿。微臣失礼,请郡主恕罪。” 赵茗缪一怔,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回答,她愣了愣,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似乎是被眼前这个人调戏了。 她微微蹙眉,似乎是没想到传说中的陆川竟然是个登徒子。她有些心慌,语气不悦地开口:“陆都司可真爱说笑,只可惜善莱不解风情,都司还是另觅佳人吧。” 说完,赵茗缪毫无留恋地转身,想要离开此处,却毫不意外地被陆川叫住。 “郡主留步,臣无意冒犯,只是幸睹郡主风采,一时有些失神,还望郡主莫怪。” 赵茗缪很想回他一句“已经怪了”,可想到此人是昱明帝所器重的臣子,又不好得罪。毕竟她本就过得如履薄冰,若是与其交恶,昱明帝知道了,只怕是不好交代。 她深吸了一口气,本想虚与委蛇,却被陆川抢先开口了。 她听见他说,“不过微臣只是为自己辩解一番罢了,若是唐突了郡主,微臣这便离开,正好府中有事还未处理。” 赵茗缪抿着唇,没有拦他,却听得他最后说了几句。 “若郡主心有烦忧,不如去上炷香吧,静林寺很是灵验。郡主天人之姿,多笑笑,莫要暴殄天物。” 赵茗缪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哼了一声。暗自腹诽道,这人不过才见了一次,便管上她的事了。上香?她从不信这个。 第二日,赵茗缪乘上了去往静林寺的马车。 倒不是她想去,只是昭阳公主昨日结束之后就邀请她,一同去求姻缘。她垂下眼眸,姻缘有什么好求的,她的仇,自己会报。 然而昭阳公主亲自邀请,她不会拒绝。昭阳此人,最是任性,因此虽然有不少人追捧巴结她,却无人能与她交好。 赵茗缪,会是这第一个。 昭阳公主与她一起上了山,她出府之前用了药物,故而累得气喘吁吁,不断咳嗽。 昭阳皱眉看着她,“善莱,你的身子,也太弱了些。我们不过爬了这么几步,你就累成这样,这可不行。” 赵茗缪喘了好几口气,唇色都有些发白了,才缓过气来。她笑道:“自小便落下的病根了,昭阳你多担待些。” 昭阳公主倒不是嫌她身体不好拖累她,只是觉得有些忧虑。她上前挽着的手臂,边走边道:“你没有请御医看看吗?宫里的御医很厉害的。” “嗯。”赵茗缪笑了笑,“看过了,都说没办法,只能吃药吊着。” 昭阳同情地看了她一眼,赵茗缪笑得温婉,却忍不住咬紧了牙关。 静林寺的姻缘是远近闻名的,每每开放日,就会有许多人慕名而来,香客络绎不绝。 二人命随从在马车处等候,然后才上了山。一入静林寺,赵茗缪就被惊到了。怎么会这么多人? 她不禁咋舌,这……她看了一眼人最多的解签处,有点担心这娇滴滴的公主殿下,会当众发脾气。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昭阳公主不但没有生气,反倒更兴奋了。这里人多,就说明这里算得准。她连忙兴冲冲地拉着赵茗缪,往里走去。 来到求签的地方,昭阳公主递给她一只签筒,自己手里也拿着一只。昭阳公主眨了眨眼,“善莱,我们一起摇。” 赵茗缪应了一声,然后开始噼里啪啦地摇起来。 昭阳公主瞪大了眼,连忙止住她的动作,“你这么快就想好啦?是不是有事瞒着我呢?” 赵茗缪有些懵,“想什么?” “你的意中人啊!”昭阳疑惑地看着她,“难道你不知道吗?要默念你的意中人,才能摇得出来,否则是不灵验的。” 赵茗缪蹙眉,什么意中人?她哪儿来的意中人? 她下意识想要反驳,脑中却浮现出一个温润如玉的人。 ‘微臣陆川,见过郡主。’ ‘郡主兰心蕙质,仪态万方,臣便忍不住多看了一会儿。微臣失礼,请郡主恕罪。’ …… ‘郡主天人之姿,多笑笑,莫要暴殄天物。’ 莫名地,赵茗缪有些想笑,却不知想到了什么,紧紧地抿住唇角,将那一丝来之不易的笑意,压了下去。 昭阳公主奇怪地看着她,“善莱,你听懂了没?” 赵茗缪“嗯”了一声,想将陆川从自己的脑中驱赶出去,却怎么也无法做到。她捧着签筒,泄气般地跪在了蒲团上。 昭阳公主得到她的回应,也跪了下来,看着她开心地说:“既然如此,那我数一二三,我们一起摇。” 赵茗缪:“好。” 昭阳公主闭上眼,开始数数:“一、二、三……” 赵茗缪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听她的,她只知道,她的脑中全是陆川那温润的面容以及调戏似的话。 在听见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之后,似乎有签竹掉到了地上。她下意识睁开眼,看见昭阳公主已经在看了,便也拾起掉落在蒲团边上的签竹,敛目一看,发现……看不懂。 好在外面有特定的人帮忙解签,两人一同去往解签处,排了好一会儿队,才轮到她们。 她看见昭阳公主将手中的竹签递给解签人,对方端详一番后,跟她说了句“没缘没分。” 赵茗缪眼角一抽,这不就相当于说“不可能”吗?比有缘无分还伤人呢。她看了一眼没说话的昭阳公主,将其拉到一边,正准备宽慰,就见昭阳公主将签竹拍在了解签人的木桌上。 “哼,故弄玄虚,一点都不准!” 见众人都投来不善的目光,赵茗缪默默背过身,也不准备再去排队解签了,毕竟刚才她已经让了出来,插队总归是不好的。 不过是个姻缘签而已,不解也罢。赵茗缪小声嘀咕,心里却蓦地有些遗憾。她撇撇嘴,见昭阳还在与解签人争论,便独自走到一旁的许愿树下,将姻缘签放在了树叶上。 “什么姻缘签啊……谁知道准不准呢……而且那人……可见也不是个好的……”她暗自小声道。 “哪个人?” 身后传来一道耳熟的声音,赵茗缪没有多想,下意识回答:“就那个陆……” 等等,这声音她怎么好像听过?! 赵茗缪猛地回头,却见陆川负手站立在她身后,微挑着眉追问:“陆什么?” “陆…”赵茗缪不知为何有些慌乱,紧张地咽了口唾沫,急中生智道:“《鹿鼎记》里面的韦小宝啊,这人三妻四妾的,实非良人。” “哦~”陆川拉长了声音,玩味地看着她,这戏谑的神情与他昨日温润的模样判若两人。 赵茗缪抓了抓衣摆,有些不知所措。想起不远处的昭阳公主,含糊地对陆川说了句“我还有事,失陪了”便离开树下。 陆川勾着唇瞥了她一眼,也没开口,只是在她的背影消失不见的时候,伸手将树上的姻缘签拿了下来。 乱放东西可不是好习惯。陆川想,所以他得拿下来,不然会教坏小朋友。 他在她们离开之后,去了解签之处,解签人告诉他,这是顶好的吉签,却伴随着凶险。若是熬过去了,便是无论如何也分不开了。 陆川垂着眼,心里有些雀跃。不过是个小小的挫折罢了,只要他站在她这边,就谁也不能将他们分开。 可是后来,她为了他不被猜忌,妄以匕首相刺,而他亲手将她关入了天牢。看似最残酷的方式,实则是对他们最好的保护。 陆川交代了牢头,不得对她用刑,半点儿委屈也不能让她受。牢头一边擦汗一边点头答应没办法,这位爷虽然年纪不大,却是顶顶的上司,一根手指就能碾死他的人。 因此赵茗缪并没有受到刑罚,她只是在天牢待了几个月,就迎来了新的朝代。 也许其他人不知道陆川为什么会一同起义,可是她知道。她知道他只是想要新帝登基,然后大赦天下,以此洗脱她的罪名。 她只记得他来时背着光,一如从前那般温润而泽。他对她说,“茗儿,我们回家了。” 想到这里,赵茗缪低眉,温婉地笑了笑。很快他们便要成婚了,她将会搬去尚书府。 她,终于有家人了。 ———— 赵茗缪番外,完。 番外:但愿清商复为假,拔去万累云间翔。 舒展自幼就知道,自己是个很聪明的孩子,虽然他的聪明不太明显,以至于旁人看不出来。但是他自己知道,这就够了。 他起初觉得自己的名字很草率,像是个动词。而他妹妹就不一样,看起来就比较高级。于是他去问了他娘,这是怎么取的。 他才不会去问他爹,他爹向来是没地位的,即便他爹总是强调自己与他娘家中权利各占一半,他也知道他爹没地位。 他娘说,这是作者取的,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选这个字,估计是比较随便吧。 哦,他知道了,都是这万恶的作者干的。舒展捏紧了小拳头,迈着小腿跑到可恶的作者面前,“你为什么给我起这个名字?” 作者高冷地看了他一眼,推了推眼里的隐形眼镜,顺手摸了一把他滑腻的小脸蛋,道:“子翔,你要记住,你的名字可跟无常那样的太监不一样,你是有寓意的。” 舒展圆溜溜的小眼睛亮了起来,“什么寓意?” “但愿清商复为假,拔去万累云间翔。” 舒展不懂,作者也没告诉他是什么意思,因为作者也不知道。为了避免这小鬼继续追问,作者飞快地跑了。 舒展虽然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但是他感觉很高级,比他妹妹更高级了。总的来说,他很高兴。 于是当他认识新的小朋友时,就十分自豪地介绍自己。 “我叫舒展,‘但愿清商复为假,拔去万累云间翔’那个舒展。” 好巧不巧,他面前站着的正是陆淮小朋友。 陆淮与舒展同龄,所以这个时候的陆淮,也就五岁。他听不懂舒展在说什么,皱了皱可爱的小鼻子,“为什么是假,不是真?” 舒展没听懂,“什么?” “我说。”陆淮小脸圆嘟嘟的,“为什么但愿是假的也不想是真的?” 舒展听懂了,可是他答不上来。他挠了挠头,“不知道。”这个问题,作者可没和他说过,因为作者也不知道,可能只有柳宗元知道了。 虽然第一次就翻车了,但是他们成为了好朋友。不,是好兄弟,异父异母的亲兄弟! 自从陆尚书带着陆淮来他家商铺里买了一次东西之后,舒展便日日等着他再来。然而陆淮转眼便忘了这回事,什么亲兄弟,都是浮云。 两人渐渐长大,因为臭味相投,关系竟然越来越铁。他也知道了陆淮家住哪里,所以常常跑去寻他,两人一起斗蛐蛐,好不快乐。 斗蛐蛐比读死书好玩多了,舒展与陆淮一拍即合,做出了人生中第一个重要的选择——当个纨绔。 虽说是纨绔,可他们也就喜欢斗斗蛐蛐、喝点小酒罢了,连赌坊都极少去,更别说青楼的姑娘们了,那是完全没碰过。 当然,小倌就更没有了。 然而陆淮这厮属实过分,即便已经快弱冠了,他也依旧恶劣。 舒展没想到,原本因为抗拒成亲而爬相府墙头的陆淮,不过第二天就对那相府千金动了心思,竟然还敢来问他。 哼,问他有什么用,他又不懂! 舒展气愤不已,随口搪塞一番,便拉着他前去喝酒。可没想到的是,陆淮似乎真的很苦闷,酒一壶一壶的下肚,居然醉了下去。 还好他的侍卫阿屿也跟来了,将他带了回去,舒展便毫无心理压力地朝他们挥了挥手,打道回府了。 结果第二日传来陆淮被陆尚书请家法的消息,惊得他差点从床上摔下来。 当然不是因为他被打,毕竟他已经被打过好多次了。尤其是每次得知他们去了赌坊的时候,陆淮不被打他都不习惯。 舒展惊讶的地方在于,他们只是去喝酒,并没去赌坊,为何也被揍了? 他十分疑惑,穿上衣服就跑去了尚书府,却被拦在了门外,门上贴着歪歪扭扭的几个大字—— 舒展与狗,不得入内。 舒展:“……” 当然,陆淮最恶劣的地方还不在这里。他更过分的是,从这次之后,陆淮每次看见他喝酒,都会皱着眉一脸烦恼地说:“哎呀,我也很想跟你喝酒,只是府中娇妻管着,此举还是不太合适啊。”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喝白水都能喝出优越感的。 呵呵。 舒展很想指着他的脸告诉大家,这就是典型的“有了媳妇忘了兄弟”,千万不要和他学,不然以后没朋友! 不过舒展很争气,很快也找到了自己的媳妇。单凭他自己当然是不可能的,他能找着媳妇,还得多亏了他妹妹。 那时他妹妹去参加了个什么诗会,他记不得。听诗什么的,最犯困了,他一点都没兴趣。可他没想到的是,他妹妹这么给力,参加个诗会都能给自己找个嫂子回来。 那时陆淮不放心秦栖,便要去接她。他看了看日头,闲来无事,索性也去接舒婳。他到了茨竹林时,就爬上了带着自家标记的马车。 掀开车帘,却愣住了。 舒婳还没出来,里面却不是如他所想的空无一人,躺着个俏生生的小姑娘,像是出了不少汗。他愣了一瞬,继而一脸平静地退出来,说了句“不好意思,走错地方了”。 然而放下车帘之后,他的脸却腾地烧了起来。 舒展咬牙切齿地捶胸顿足,太!尴!尬!了! 一旁的车夫看见他这样,不由得有些迷惑:“少爷,您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舒展动作一僵,难以置信地抬头看他,“阿达,你怎么在这儿?” 车夫更迷惑了,指着帘子上的‘舒’字道:“少爷,今日小姐坐马车出来,您不知道吗?奴才是赶车的,马车在这儿,奴才当然就在这儿啊。您看,咱们舒记的标志在这儿呢。” “可这……”舒展指了指车厢。 车夫了然地“哦”了一声,挠了挠头,憨厚地说:“那是小姐刚才与秦小姐带出来的,不知道是谁家小姐。” 原来是这样。 舒展尴尬地摸了摸鼻尖,干咳了两声,“不错,阿达,你成功通过了本少爷的考验。” 车夫:“什么考验?” “本少爷刚刚假装不知道,就是为了考验你,懂了吧?既然你成功通过了考验,那就带着本少爷的话,回府找管家领十两赏银。” “哦哦。”车夫看起来还挺高兴的,“原来是这样,奴才刚刚还在想呢,少爷肯定没这么蠢的,怎么会连自家的马车都认不得呢,奴才果然没猜错。” 舒展:“……” 车夫“嘿嘿”笑了几声,忽然又沮丧了起来。 他郁闷地看了舒展一眼,“少爷,您肯赏奴才这么多钱,奴才很高兴。可是……全府上下谁不知道,您被夫人限制了银钱。只怕您自己都拿不到这么多钱,更别说奴才了……” 听着他喋喋不休,舒展额角的青筋跳了跳,恶狠狠地道:“闭嘴!” “……”被他一吼,车夫悻悻然闭上了嘴,双目却还委屈巴巴地看着他。 舒展狠狠地瞪他一眼,翻身上了马车,用力地将帘子一甩,成功把车夫的视线隔绝在车厢外。 他“哼”了一声,目光不经意间落到一旁的小姑娘身上,舒展微微一愣。 这也太小了,看起来最多也就十六岁。舒展摸着下巴,仔细端详她。不过长得倒是好看,圆圆的脸蛋,可爱极了。 舒展的视线下移,从她卷翘的眼睫落到了红嘟嘟的嘴唇上。他莫名地觉得,这嘴唇十分水润,像是熟透了的柿子,看起来就很甜。 不知为何,舒展咽了口唾沫,下意识凑近了些。他靠得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当她甜美的呼吸喷洒在他鼻尖的时候,他在做什么。 舒展飞快地缩了回去,一动不动地坐在了方才的位置上。他、他他他……他竟然差点趁人之危!还是个第一次见面的小丫头! 舒展懊悔地拍了自己一巴掌,若不是悬崖勒马,只怕他保留了十多年的初吻就要便宜这姑娘了。 还好他及时停住了,没有给她得逞的机会。舒展摸着自己俊俏的脸颊,美滋滋地想着。 他傲娇地看了一眼不省人事的姑娘,偷偷撇了撇嘴。他打开车厢的抽屉,从里面取出一张薄薄的小毛毯,盖在了那姑娘的身上。 “你可别多想……我只是帮我妹妹罢了……” 本想下车透透气,就听见外面传来舒婳的声音,想必是诗会结束了。舒展连忙掀开车帘,果不其然是他靠谱的妹妹,于是几人便各自打道回府了。 在与舒婳交谈的时候,他知道了这姑娘叫许恣,是老纨绔许大夫的小女儿。 毕竟是混这个圈子的,舒展自问十分了解京城的各大纨绔。上至城东李家吊着最后一口气也要进赌坊的老李头,下至城北牙还没长齐的就知道捉蛐蛐的小二娃,这都是纨绔圈里值得表扬的。 因此,许大夫年轻时候是个纨绔的事,他也清清楚楚。 但是他没想到,这么甜美可人的小姑娘,许大夫居然也生得出来吗?舒展摸着下巴,陷入了沉思。 当然,许大夫肯定是生不出来的,毕竟他是个男的,许恣其实是许大夫的夫人生的。 这是个除了舒展以外,人尽皆知的秘密。 舒展看着小脸圆圆的许恣,突然生出了一个荒唐的想法——他也想要个女儿,像她这样的女儿。 于是后来他娘追问他对许恣的想法时,他就胡诌了个梦,来搪塞他娘。他告诉他娘,许恣是他上辈子失散多年的亲闺女。 说实话,这话实在荒唐得狠,他自己说着都没底,他娘肯定早就识破了。没想到的是,他娘不仅没有拆穿他,反倒同意他的看法,说许恣确实挺像他未来的闺女。 舒展被他娘的态度弄得一头雾水,咽了口唾沫,心虚地点点头。不论如何,总之是搪塞过去了。 不得不说,他娘说得真的很准,许恣的确与他未来的闺女长得很像。不过不是她像他闺女,而是他闺女长得像她。 你问为什么? 因为他闺女就是跟她生的啊,不像她像谁。 舒婳去腈国和亲之后,他心里就空落落的。许恣却一改爱玩的性子,日日跑来府上寻他,也不管什么礼义廉耻了,只想逗他开心。 她不管,可他得管。 外面的人吃饱了撑的没事干,每次提起许恣都恶意满满,就像从前提起他妹妹一样。舒展心里很冷,许恣却还在努力让他开心。 他笑了笑,问她:“我娶你可好?” 闻言,许恣微微一愣,她没有想到舒展会这么问她。她心底有些欢喜,然而联想到京中传言,却像是被泼了盆凉水似的。 她摇头,拒绝了,起身便走。 舒展不明白她的意思,她难道不喜欢他么?若是不喜欢,为何常来寻他? 他娘听说了这事,丢下他爹就跑来找他了。倒也没说什么安慰的花,只问了他一个问题。 “你对尽欢是喜欢,还是愧疚?” 喜欢……还是愧疚…… 舒展迷茫了。然而当许恣一连好多天,都没来找他的时候,他却开始慌了,他娘问他的问题再一次摆在了眼前。 喜欢?还是愧疚? 舒展答不上来,许恣也再没找过他,两个看起来亲密无间的人,一夕之间,成了陌路。 许恣不来之后,舒展有时会出门瞎转悠,转着转着,就转到了许府外。他迷茫地看着牌匾上大大的“许”字,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这是许恣的家。 他腾地有些烦躁,不过也懒得走了。舒展就近买了两坛酒,坐在许府门口豪饮起来,最后一醉不醒。然而当他睁开眼时,却是在自己的床上。 他起初还有些困惑,一连数次之后,舒展默了。 是愧疚吗?愧疚会驱使他经常跑到许府门口去喝酒吗?愧疚会让他因为见不着许恣而心烦意乱吗? 可若不是愧疚,那会是什么? ……喜欢? 舒展迟疑了。 他忽然想起,许恣似乎已经快十七岁了。女子十五岁及笄,便可嫁做人妇。那她是不是也要议亲,嫁给别人了? 舒展猛地站起来,不行,这不可以,她只能跟他的闺女长得像,不能跟别人的闺女长得像! 这是舒展跑去许府找许恣表白之前的唯一想法。 他总算答上了他娘的问题,这次,他不会错。 这是他人生第二个重要的选择,也是他做过,最正确的选择。 ———— 舒展番外,完。 番外:既姽婳于幽静兮,又婆娑乎人间。(上) 舒婳轻捻着手里的七州令,觉得有些讽刺。 …… …… 腈安帝身体其实并不如上官景辞对昱明帝所描述得那般硬朗,虽然没什么大问题,却是小病不断。 人老了就是容易回忆起以前的事儿,兴许是知道自己年轻时对皇后与上官景辞有亏欠,于是早早地便禅位给了上官景辞。 腈国的国姓本是上官,但是上官景辞告诉舒婳,他叫楚望北,也确实没错。 腈国其实建立的时间比昱国早得多,腈安帝在当皇帝之前,也是安安分分当了许多年太子的。 他年轻时候担心被其他皇子争了储君之位,便娶了当时声望俱佳的楚氏嫡女为妃,好以楚家在朝中的影响来稳固他的地位。 正是后来的楚皇后,也就是上官景辞的母后。 不得不说,腈安帝的选择做得很对,楚家的确在他的政业上做出了卓越的贡献,他便顺利地当上了皇帝。 可有一点不如意的就是,他不喜欢楚皇后,或者说,短暂的喜欢。 若单只是腈国国都,楚皇后的样貌可以说是数一数二。可当腈安帝登基之后,面临的可就不只是一个小小的国都了。 放眼整个腈国,虽然国土不算辽阔,可好看的女子是真不少。腈安帝一番眼花缭乱之下,看了许久的楚皇后就变得再普通不过了。 他开始冷落楚皇后。甚至为了新宠能住得离自己近些,将楚皇后与年仅四岁的上官景辞,一并赶到了宫里最南边的宫殿,而腈安帝所住的宫殿却是在北边。 母子俩就这样,从离腈安帝最近的宫殿,搬到了最远的宫殿。而那本该皇后居住的地方,却让一个刚进宫一月的贵人占了去。 他下令的那一天,正好是上官景辞四周岁的生辰。因为腈安帝对楚皇后并不喜欢,因此连带着她的儿子,他也没有多管。 所以即便上官景辞四岁了,也没个表字。 楚皇后是个真真正正的大家闺秀,即便受到这样的待遇,也没有发怒,更没有像话本里所描述的那些个皇后一样,将怨气撒到儿子身上。 她对上官景辞一如既往地好,只要他按时完成功课,就能看见她温婉的笑。因此上官景辞从小就很乖,让楚皇后省了不少心。 她给上官景辞取了字,叫望北。小时候的上官景辞极其抗拒这个名字,她却一改往日的温婉,强硬地将他的表字定了下来。 看着楚皇后眼里的水光,上官景辞终究还是妥协了。 他很聪明,能理解大人们说的话。包括师长对他的嫌弃,包括同窗对他的排斥,也包括楚皇后给他起的字。 他不喜欢这两个字,因为听起来就像是楚皇后每日都望着北边,期待腈安帝来接他们回去一样。 事实也的确如此。楚皇后心里是有腈安帝的,可她是大家闺秀,又身为一国之母,不擅长说这样的话,于是她从没对腈安帝表明过心意。 虽然被赶到这边之后,楚皇后没有说过任何埋怨的话,可她却总是望着北边发呆——那是腈安帝所在的方向。 渐渐地,她开始吃不下饭,整个人如同被抽了脂一样,迅速地瘦了下来。 年幼的上官景辞很迷茫,他不知该怎么办。母后不让他告知外祖,因为外祖会对腈安帝施加压力——她舍不得。 可腈安帝对他们避而不见,而宫里的人又都是见风使舵的。别说现在他们不肯出药救治,就是刚搬来的时候他着了风寒,太医院也不曾派人来过。 得亏他身子争气,没多久便自己好了。 可楚皇后不是上官景辞,她终究还是没有等到腈安帝来便闭了眼。 ——她走在了他前面。 也好,让她先去探探路,为他把路铺平了,他就不会被硌脚了。这是楚皇后临终之前,最后的想法。 那时上官景辞已经五岁半了,刚从国子监下学回来,就见从没来过的腈安帝在宫殿门口,背对他站着。 上官景辞心里一沉,一种不好的预感在心头蔓延开来。 他看见腈安帝走到面前,纡尊降贵地蹲下,对他说:“你叫望北是吧?你母后的后事寡人已经命礼部在处理了,你就跟寡人回去吧。” 上官景辞没有推辞。他在堂前整整跪了七天,等到楚皇后的头七过了,才去找了腈安帝。 他离开之后这座宫殿便被封了起来,他每日都在刻苦钻研《帝王术》,极少回来。唯有每年楚皇后的忌日之时,他才会回来待上几个时辰,然后再离开。 上官景辞当上太子之后,便雷厉风行地将当年鸠占鹊巢的贵人处理掉了。也正是因为她的吩咐,太医院才不肯去诊治他与楚皇后。 这件事情他没有跟腈安帝提,腈安帝也就当不知道。十多年过去了,当年娇艳美丽的贵人早已色衰爱弛。 若是为了一个已经死了的黄脸婆与自己的亲生儿子交恶实在是不划算。 何况这还是他最出色、也最像他的儿子。 腈安帝每每看见上官景辞沉着冷静的样子,就会想起当年意气风发的自己,以及为了他的大业而辗转奔波的楚皇后。 虽然上官景辞没有说,他也知道,他这个儿子,终究是怨他的。怨他冷落他母后,怨他没有去看她,更怨他没有尽到半分父亲应尽的责任。 所以在他母后逝世之后,每次向不认识他的人介绍自己,上官景辞都说他叫望北。不是上官望北,而是楚望北。 …… …… 这些都是舒婳跟着上官景辞去了腈国之后,听他身边亲卫所说的。当时除了上官景辞,谁都以为她会是他喜欢的女子,包括她自己。所以才会不远万里跑去昱国,将她这个商户之女带回来。 因此她刚到腈国之时,所有人都对她毫无保留。可直到她离开腈国,上官景辞也没给她一个名分,侧妃倒是纳了两个。 似乎就是将她带回去当个摆设。 上官景辞回腈国之后就开始着手政事,后院的事他一概不管。侧妃都是朝中权臣之钕,见她没名没分,又是他国来的,便变着法儿地欺负到她头上。 舒婳在腈国确实没有家世可言。倒不是说舒记没有铺子在腈国,只是有也没用。她似乎有的,只是钱。 不过她从牙还没长出来就跟着舒展混,将他的痞性学了个十成十。她们怎么欺负她,她就怎么还给她们。 反正无论她们闹得怎么不可开交,上官景辞也不会管。而且这事儿那两个侧妃本来就是不占理的,也不会主动去告诉上官景辞,所以她根本不畏惧。 只是每每不经意听到侧妃房中传来上官景辞那清澈爽朗的笑时,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 她不怕离家远,也不怕受委屈。她只怕他对她无意,却还是要带她回来,当所有人都以为她是他的人的时候,再残忍地告诉她,他从来都没有喜欢过她。 不得不说,上官景辞很会洞察人心。舒婳对他的了解仅限于他愿意让她知道的,可他对她的了解,却是比她以为的还要多。 尤其是如何伤她,他更是知道得清清楚楚。 那日隔壁的欢声笑语依旧与从前一样多,舒婳却已经听习惯了。可声音由远及近,竟然来到了她的院子里。 看着已经许久未见的上官景辞就这么站在眼前,舒婳有些愣怔。她不知所措地站起身来,想要叫婢女沏茶。 可没等她开口,就见两个侧妃也来了。 她们轻蔑又嫌弃地笑着,对她说:“舒姑娘,你知道的,殿下一向是任人唯贤,绝不养半个闲人。你在这太子府也住了这么久了,也没出个什么力,所以殿下决定让你搬出去。” “你看看……”她们对视了一眼,笑得更开心了,“准备什么时候走啊?用不用殿下派马车送你一程啊?” 舒婳未出口的话就这么卡在了喉咙里。她莫名觉得嗓子有些堵,眨了眨酸涩的眼,看向上官景辞:“这是……你的决定吗?” 在侧妃们毫不掩饰的讥笑声中,她听见他极其残忍地开口,对她说:“是。” 舒婳蓦地有些腿软,还好她扶着身前的桌子,才不至于丢失这最后一点尊严。可无论如何,她在他眼里早已狼狈至极。 她第二日便离开腈国,坐在马车里两日没有合眼,回了京。 …… 舒婳拉回思绪,将桌上放着的休书拿到眼前,又仔仔细细端详一番,终于没忍住扯了扯嘴角。 信上说,是他对不起她,这七州令可以号令他割让给昱国的七座城池,哪怕她是个乞丐,这七州令也能将她养活了。 算是他给她的补偿吧。 兴许在他心里,她与那街边的乞丐也相差无几,都是摇尾乞怜,渴望他慷慨地施舍一番。 舒婳轻笑一声,上官景辞这个人啊,就是喜欢把简单的事情复杂化。就好像她失身于他,他就非要带她回腈国一样。 别误会,这与负责不是一个道理。 当初她因为他被人诟病,特地在鼎泰酒楼设宴,想要将舒记的生意重新招揽回来。 上官景辞是主要人物,必须得邀请他。而大皇子又是当时的接待使,所以也受邀一起来了。 两人毕竟不是一国之臣,看似风平浪静之下,其实暗潮涌动。 大皇子受昱明帝指使,在上官景辞的酒里下了药,然而那杯酒是舒婳递给他的,因此他自然而然地将这件事算到了舒婳的头上。 舒婳完全不知情,更不知为何上官景辞会那样急切地想要她。然而看着他难受的模样,她还是心软了,就这样将自己交给了他。 药效发作的上官景辞半分平时的温柔也无,他只是不断地向她索取,眼里却看不到一丝感情,甚至冰冷至极。 那一晚,舒婳很疼,却很满足。 能帮到他,她觉得很满足。 上官景辞反应过来之后,难免憎恶昱明帝太过阴险。 一面让他前来择人和亲,一面又舍不得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他,便使了这么个下三滥的法子,让他不得不娶一个没权没势的商人之女。 可腈国不是只有他一个皇子,尽管他已经是太子了,但他若是出使一趟便糟蹋了人家姑娘还不负责的话,其他的皇子难免会从此处开刀。 即便腈安帝觉得亏欠,立他为储也无济于事,终究堵不住悠悠众口。 所以他只得娶了舒婳,还割了七座城池——那都是他的封地。 尽管知道舒婳只是政治的牺牲品,可他还是将这笔账算在了她头上。他冷落她,不给她名分,甚至当着她的面左拥右抱,以此来让她痛苦。 他对那两个侧妃都没有情意,也从未与她们行过房事。可他故作滥情,因为只要这样舒婳就会伤心难过,他就暗爽不已。 舒婳心里跟明镜儿似的,可当时还是被他刺激到了。现在想起来,还真是幼稚。 她伸了个懒腰,将休书与七州令都放进檀木盒子里,关了起来。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他们明明没有成亲,上官景辞却还是给她写了休书,但他们如今已经是再无瓜葛了,便不用想从前的事。 还是让它过去吧,人总是要向前看的。 舒婳轻抚着盒子,在心底想着。 她按了按眉心,看了一眼窗外的天空,决定出府去转转。本想叫秦栖一起的,又想到她还在月内,只能作罢。 其实一个人也不错,反倒能想明白很多事情。 舒婳系着披风,连丫鬟都没带,就独自一人出了府。 除夕还有几天就到了,街道上都已张灯结彩。卖春联的、卖灯笼的,还有卖香烛的摊位上都大片大片地围着人,实在是热闹非凡。 这才是京城该有的样子,而不是昱贤帝在位时候,那死气沉沉的模样。舒婳手里拿着一个缩小版的她,在心底默默地想着。 舒婳废了好半天劲儿,才从人群中挤了出来,糖人儿却不知何时被弄掉了,她现在才发现。 舒婳沮丧地叹了口气,抬头一看,原来是御仙斋。 上一次进御仙斋用膳,已经是很久之前,久到舒婳记不起来了。既然行至此处,不进去实在是对不起自己。 舒婳边想着,边迈进了御仙斋的门槛。 店小二一看见她就立马带着笑迎上来,将手里的抹布往肩上一搭,捏着嗓子道:“舒小姐,您可算来了,小的可想死您了!” “……” 舒婳打了一个寒颤,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太久没出门,以至于走错地方,进了青楼了。 不然她怎么会感觉看见了老鸨子? 店小二干咳了两声,恢复正常,“舒小姐还是去以前的包间吗?” 舒婳正想点头,就听见旁边一道声音响起—— “小二!本公、公、公子的……酒呢!” 舒婳:“……”若不是听见后面的话,她都怀疑宫里的太监跑出来了。 抬眼看去,却是一怔。 番外:既姽婳于幽静兮,又婆娑乎人间。(下) 那人微微闭着眼,从舒婳的角度看过去,正好可以看见其微卷的眼睫。未点而朱的薄唇此刻不开心地抿起,嘟囔着要酒喝。 月牙白的长袍凸显出他修长的身姿,几千青丝用翠白的碧玉冠挽起,再以通透的玉簪固定,端的是一身贵气。 只是这一身酒气,难免折了几分容颜。若不是这一身气度,她几乎会以为这只是个普通的醉鬼而已。 不过也差不多了。 舒婳静静地看了一会,便觉无趣,欲收回目光抬脚准备上楼。岂料那醉鬼像是察觉到她的视线一般,忽然朝她望了过来。 舒婳的目光不经意地,就跟他对上了。 一秒、两秒…… 舒婳眨了眨眼,收回视线,却听见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下意识抬头看去,却见那醉鬼竟然朝她奔了过来! 眼里还闪着她看不懂的光! “静嫔娘娘!” 听见这突然说出的称呼,不仅舒婳吓了一跳,连御仙斋里的其他人也都下意识站了起来,看向所在的位置。 舒婳:“……”看她做什么?她也不知道静嫔娘娘来了啊。 岂料就这么一愣神的时间,那醉鬼就奔到她面前了,拉着她的衣袖不松手,方才微闭的双眼此刻正睁得大大的。 面对他灼热的目光,舒婳皱着眉头,不适地别开眼,想要将其甩开,却被他拉得紧紧的。 醉鬼放轻了呼吸,试探着问了一句:“静嫔娘娘,是你吗?” 舒婳冷了眉眼,这人是将她认作静嫔了。然而眼下她甩不开,御仙斋里又这么多人将他们盯着,无论如何都对她的名声不利。 “松手!”她冷声道。 出乎她意料的是,这醉鬼竟然没有反抗,十分乖顺地放开了她的衣袖。舒婳刚松了口气呢,就见他将自个儿另一只袖子握住了。 舒婳:“……” 她刚一冷下脸,就看见他眼神委屈地盯着自己,瘪了瘪嘴,小声道:“静嫔娘娘,你好凶……” 舒婳突然有些头疼。 她能看出这人对她并没有恶意,可是这么拉拉扯扯并不是个办法。她是舒记嫡女,认识她的人并不少,与上官景辞和亲之后就更多了。 他这般举措,实在是不妥。 然而看着这孩子气的一面,她又有些心软,放低了声音问他:“你是谁?” 眼前的人似乎是见她终于不再冷面相对,眼睛微微一亮,嘴也不瘪了,声音微微上扬道:“我是蔡风胤呀,字寻之哦。” 蔡风胤很高兴,他怎么也没想到,不过是跟往常一样出来喝个酒,居然能碰上他心心念念的人。 之前的程府尹告诉他,静嫔因为旭亲王的事伤了心,出家了,为此他还难过了好久,整日借酒消愁、郁郁寡欢。可没想到的是,他心里住了这么久的静嫔,居然又回来了。 而且还不是个光头! “那好,寻之。”舒婳往旁边走了一步,于是蔡风胤也跟着走了一步,“我告诉你,我不是静嫔,你认错人了。” 蔡风胤没想到她会这么说,微微一愣,小嘴再次嘟起,很不开心地说:“你骗寻之,你明明就是静嫔……府尹大人都和我说过了,你怎么能骗人呢!” 哪个府尹这么坑人! 看着他不依不饶的模样,舒婳有些头疼,但是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索性先进了包间再说。为了避嫌,她还将店小二带上了。 岂料这蔡风胤像是知道她要抗拒他似的,一坐下就趴在桌子上,任凭舒婳怎么喊他,他都不肯睁眼。 就这么坐了一炷香,舒婳也没了吃饭的心思,对店小二耳语几句,后者便离开了。 蔡风胤的耳朵动了动,因为他听见舒婳说话了。 “寻之,天色不早了,我要回府去,否则家中之人会担心的,你也早些回去吧。”她敛眉看着桌下被握得发皱的衣袖,平静地说。 “……” 蔡风胤不说话。 “况且,我也不是你要找的人,你若是真想找她,就应该去寻她,而不是在这里和我……”她说话声顿住,似乎是在想形容词。 蔡风胤被她的停顿弄得呼吸不匀,片刻之后才听见她说:“……拉拉扯扯。” “……” 蔡风胤的脸埋在另一只手的臂弯里,嘴角不开心地下垂。 什么嘛……她就这么讨厌他么?他都知道她是静嫔了,她还想骗他。蔡风胤在心底哼了一声,更不开心了。 他完全没有想过会是程府尹骗他,毕竟他这身份摆在这儿,谁遇见他不得叫声少爷?那程府尹一看就不敢骗他。 所以,肯定是她在骗他。 说话的这一会儿功夫,方才下去的店小二就又上来了,在舒婳平静的目光中,颤颤巍巍地将剪刀递给了她。 蔡风胤一时之间没听见动静,不免有些疑惑。本以为是舒婳放弃了,他正有些暗喜,就听“咔嚓”一声,他的手竟然自己掉下来了! 不不不……不对,应该是说,他手里握着的东西掉下来了。 蔡风胤错愕地抬头,就见舒婳一脸平静地将剪刀搁在桌上,“你喜欢,送你了。” 你喜欢,送你了。 这是什么意思? 蔡风胤一头雾水,将目光放在了店小二的身上。后者一脸古怪地指了指他手中的布,蔡风胤顺着看过去。 他一直握着舒婳的衣袖,让她离开不了。于是她将衣袖剪下来送给他,还说“你喜欢,送你了”。 蔡风胤一拍大腿,原来是这个意思! 痛感猛地袭来,蔡风胤呲了呲牙,见舒婳起身,连忙跟着要站起来,额头上压出来的红印还显露着。 见舒婳要走,他倏地起身,没成想因为趴太久了,眼前一黑就倒在了地上,加之酒意上涌,他居然有些头晕。 舒婳只听见“咚”的一声闷响,下意识回头,就见倒在地上的蔡风胤眼睛已经快要阖上了,却还努力睁开,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抓住了她的脚腕。 还抓得紧紧的,虽说她并不疼,可这力度完全不像能掰开的。 “……” 舒婳想死的心都有了。刚才她能把衣袖剪了,现在呢?她总不能把脚给砍了! 那么唯一的办法就只有……把他的手砍了! 舒婳眼神一狠,吓得店小二打了个寒颤。 …… …… 蔡风胤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了。头还晕着,他看着上方陌生的床幔,有些缓不过神来。 不仅如此,他的手也有点疼。 蔡风胤下意识看过去,却发现他的手跟个猪蹄似的,被绷带紧紧地缠着,并且两只手都是这样! 蔡风胤黑了脸。他起身下床,将门一脚踢开,走了出去。 院子里没有人,蔡风胤下意识转身,想要换个方向,就见一张放大的脸正杵在他面前,阴测测地笑着。 他吓了一跳,就听见这个人叫自己的名字,“蔡、风、胤……” 嗯?这声音有些耳熟啊。蔡风胤下意识一看,嘿,好家伙,脸也挺眼熟的。 先前说过,混纨绔圈的大都对这个圈子有些了解,即便蔡风胤是陵城的纨绔,而舒展是京城的纨绔,也不妨碍他们认识。 毕竟舒展与陆淮这两个纨绔,在年轻一辈里还是很出名的。况且在他们还没举家移迁的时候,他也是和舒展、陆淮一起混过的。 说起来还是有些交情。 只是眼下舒展的眼神不算友善,蔡风胤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跟他打招呼。 舒展没给他犹豫的机会,一屁股坐在一旁的凳子上,双手环胸看着他:“你不打算解释一下么?” 解释?解释什么? 蔡风胤有点懵。 “你搁这水仙不开花呢?跟你爹还装什么蒜,赶紧说!”舒展没好气地瞪他一眼,浑话不要钱似的往外吐。 蔡风胤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他在舒展旁边坐下,有些不解地开口:“不是,我说舒展,你让我解释什么啊?不是你把我掳回来的话,我没准儿都跟静嫔去了……对了,我的静嫔呢?” 提起这个,他就想起来了。 昨天他在御仙斋喝酒,遇见了他心心念念的静嫔,于是一直握着她的衣袖,直到她将衣袖剪了下来……然后呢?他怎么就没记忆了? 提到这个,舒展更是来气。 昨天他正要去找许恣呢,就见自家妹妹黑着脸蹲在担架上,被人从轿子里抬了下来。 是的,你没看错,她蹲在担架上。因为她身后还有个人,正紧紧地握着她的脚腕,于是只能委屈她蹲了一路。 看着舒婳的脸色,舒展也没去找许恣了,就跟着她进了屋。看着蔡风胤的脸时,神情顿时有些复杂。 一番询问之下,舒展才明白,他妹妹是被这混球给骚扰了啊。他试着掰开蔡风胤,却发现这混球虽然晕倒了,手却握得紧。 无奈之下,他去请了大夫,让大夫给蔡风胤扎了特定的穴位,这才解救了舒婳。 看着她神色恹恹的,舒展也没说什么,便让她去休息了。扭头看见蔡风胤正呼呼大睡,还自己翻了个身,气愤不已的他就让大夫拿绷带,给他都双手都缠起来了。 让他纠缠不休! 听了来龙去脉的蔡风胤一边哭笑不得,一边又在心里偷笑。还好他本能地将舒婳抓住,不然也许就被拒之门外了。 可是听舒展的话,昨天那姑娘是他妹妹,而不是静嫔。蔡风胤知道舒展有个妹妹,只不过没一起玩过罢了。 可是…… 他有些不解,按道理来说,程府尹没道理骗他才是,那为什么会告诉他,那是静嫔呢? 他将这困惑与舒展说了,二人一番交谈之下,才清楚了事情的真相。 原来蔡风胤当日看见的,并不是静嫔,而是舒婳。只是他去问程府尹的时候,静嫔也正好离京,并且是在舒婳之后。所以自然而然地以为他说的是静嫔,连忙半分不敢隐瞒地告诉他了。 没想到却闹了个大乌龙。 得知真相的蔡风胤心情瞬间好了起来。得知静嫔出家了,他本来还很难过,眼下却不用烦恼了。因为他心爱的姑娘根本就不是静嫔! “舒展……好兄弟……” 看着蔡风胤对自己“嘿嘿”一笑,舒展头皮都发麻了。他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没好气地问他:“干嘛?” “哥哥。”蔡风胤朝他抛了个媚眼,“好哥哥,帮帮我。” 舒展:“……” 舒展嫌弃地看了他一眼,这恶寒的称呼,他连隔夜饭都要吐出来了。 “别打我妹妹主意!”他恶狠狠地警告了一番,然后再也待不下去,起身飞快地走了。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蔡风胤却不以为意,用牙将绷带咬开之后,就“噔噔噔”跑了出去,问了个方向便往舒婳的院子走去。 蔡风胤开始了他漫长的追妻之路。 舒婳被他时不时的惊喜加惊吓扰得不厌其烦,数次想将他赶出府去,都没能做到。因为这人实在太不要脸,赖着不走! 终于有一天,她忍不住将他喊了过来,试着心平气和地问他:“你为什么缠着我?” 蔡风胤手里正剥着橘子,听见她的话,立马抬头一脸认真地说:“因为我想娶你。” 他很少这么说话,能让他这样,可见是来真的。 舒婳没敢看他的眼睛,别开脸,语气冷淡,“可是我已经嫁过人了。” 蔡风胤将橘子皮放在桌上,“嗯嗯”了两声,“我知道。” “我还被人休了。” 蔡风胤忙着挑白丝,“我知道。” “我已经不是完璧之身了。” “我知道。”蔡风胤一丝不苟地将白丝挑下来,似乎一点也不能留下。 “你……”舒婳看着他的动作,有些不能理解,“你不介意吗?” “不介意啊,反正都是以前的事了。”蔡风胤抬头一笑,“我想要的是你,又不是你的身子。管你是不是完璧之身呢,反正我是就够了。” “……”舒婳说不出话了。 她不是呆子,她能区分真心和假意。蔡风胤这么久以来的点点滴滴,她都看在眼里,只是她不知该如何面对他热烈而真挚的感情。 见她不说话,蔡风胤离她近了一些,“很甜,要不要试一试?” 舒婳一愣,竟也没排斥他的接近,只是下意识回答:“什么?” 蔡风胤掰了一瓣被他剥得干干净净的橘子,塞到她的嘴里,“很甜。” 舒婳下意识嚼了嚼,确实很甜,甜得很纯粹,一如他对她的感情。 “所以……”蔡风胤放低了声音,像个蛊惑人心的妖精一般紧紧地撩拨着她的心弦,“要不要试试?我比这橘子更甜更干净,一整颗心和一整个人全是你的。” 舒婳不说话,蔡风胤也有些心冷了,不过他还是不会放弃。上官景辞不是个东西,可他是。 不……他好像也不是,他是个人。 就这么古怪地想了想,蔡风胤也有点弄不清自己是不是个东西了。暗自叹出口气,他自嘲地笑了笑,欲往后退半步。 没想到的是,一直静默不语的舒婳一把抢过他手中橘子,飞快地掰下一瓣放进自己嘴里。然后在他诧异的目光中勾住了他的脖颈,将他的头禁锢在臂弯之中,闭上眼将自己送了上去。 蔡风胤目瞪口呆,察觉到嘴里被渡了个东西过来,他下意识嚼了嚼,很纯粹的甜。 那是……他刚剥好的橘子。 …… …… “一灯相对悲畴昔,寒螀絮金苔岑碧。秋月竟重圆,几回携手看。殷勤还寄语,莫种相思树。珍重再来缘,相看各黯然。” 殷勤还寄语,莫种相思树。珍重再来缘,相看各黯然。 她如今总算懂了当初求得的姻缘签是什么意思,可当初的舒婳,却再也回不去了。 所幸的是,她也不想回去。 舒婳偏过头,看了一眼正在努力给她剥橘子的蔡风胤,低下头笑了。 ———— 舒婳番外,完。 番外:谁知林栖者,闻风坐相悦。 蔡悦诗一离开日暮亭,就见腈国太子与那位刚来的姑娘相谈甚欢,便顿觉无趣。 腈国太子对她无意,她知道,她也并非自愿而来。若非父母要求,她是决计不会到京城来的。 这里的水太深,繁华之下是数不尽的波涛,她并不喜欢这里,也不喜欢那个一转眼就与其他姑娘相谈甚欢的腈国太子。 倒是那位姑娘,好像有些眼熟。 蔡悦诗一面踩着矮梯,一面上了马车。丫鬟梨儿小心地扶着她,坐到了位置上。 “你可知方才那位姑娘是谁?”蔡悦诗掀起车帘,看向不远处山顶上的日暮亭,好奇地问。 梨儿一直在这山脚下等她,定然是看见了的,她知道也说不定。 梨儿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哦”了一声,指着一旁的马车,“应该是舒记的吧,小姐你看,这个标志应该没错。” 蔡悦诗看了一眼,上面写着一个大大的“舒”字,想来应该是的。怪不得她眼熟呢,舒记商铺满天下,见过也很正常。 “小姐,咱们去哪儿?”梨儿将帘子放好,眨巴着双眼,乖巧地问。 蔡悦诗弯唇,“先去接寻之,再入宫跟姑姑问声好,便可回陵城了。” 梨儿歪了歪头,有些不解,“小姐不用再与腈国太子接触一段时间么?” “不用了。”蔡悦诗轻轻摇头,“他非我良配,我们还是回去吧。” “哦……”梨儿不懂其中的弯弯绕绕,不过既然小姐发话了,那她执行便是。 只是…… “小姐,少爷在你去日暮亭的时候就来过了。” “嗯?”蔡悦诗微微蹙眉,疑惑地看向她。 梨儿嘟嘴,“少爷说他不回去了,要在京城多待几天,让你自己回去,等他玩够了才会离开这里。” 又是这样…… 想起蔡风胤,蔡悦诗就有些头疼。她这个弟弟最是不服管教的,堪称“陵城长辈十大想揍榜”第一。 纨绔贪玩也就算了,还总惹是生非,每次都要族里替他收拾烂摊子。偏生祖父宠他得很,原先还听她几句话,如今却越是无法无天了。 此次进京,原本只定了她一人。可蔡风胤一听要到京城来,就跑去跟祖父撒娇打滚儿。这不,他们一起来的。 路上她嘱咐他要听话、别乱跑,京城可不是陵城。若是陵城他们蔡氏说了算,可这京城,那便是陛下说了算。 若是他在这里闯了祸,谁也没法替他擦屁股。 蔡风胤点头如捣蒜,看起来乖巧得很。可谁成想这不过半日的时间,他竟又自己跑了,还不准备回去。 蔡悦诗叹了口气,罢了,这么大的人了,总归是跑不丢的,毕竟身边还跟着个王二呢。 念及此,她对车夫说:“不用去接寻之了,直接进宫吧。” “是。” 梨儿也不喜欢调皮捣蛋的二少爷,一听蔡悦诗这么说,立马就高兴起来了。她双眼亮晶晶地,“小姐,那我们直接回陵城吗?” 直接回去吗?她不太想。 她有想去的地方。 蔡悦诗抿着唇,半晌才开口,话却是对车夫说的:“我记得,回陵城的路上,需要经过慈城吧?” 车夫一边驾马,一边回答她,“小姐好记性,是得从慈城过。” “那从这里去慈城需要多久?若一个时辰后出发,天黑之时能到吗?”蔡悦诗捏着手帕,眼眸低垂着。 车夫看了看日头,“应该差不了多少。” “嗯,好。”蔡悦诗绽出笑容,“那我们先进宫,再打道回府。” “是。” …… …… 进到宫里,皇后一看见她就开心得不行,拉着蔡悦诗的手赏了好些东西,蔡悦诗只是乖顺地站着。 想来也是,皇后入宫之后,蔡氏一族待了几年就举家迁移了,还在数千里之外。 朝里有蔡氏的官员,只是都是些男的,她不能召进后宫来,想找个人说说体己话都不行。而宫里尔虞我诈,人人都觊觎她的位置,她防备都来不及,就更不用说了。 现在蔡悦诗来了,接待宴上又大大地给她长了脸,她是打心眼儿里开心,便忍不住拉着她说了许多话,这才问起她的打算。 蔡悦诗如实告诉她,上官景辞对自己并没有男女之情,想必是成不了的,故而准备启程回陵城了。 “好孩子。”皇后爱怜地摸了摸她的发髻,心里门清儿。 有昱明帝在上头压着,这亲事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成的。昱明帝绝对不会让蔡悦诗嫁给上官景辞,因为蔡悦诗背后是蔡氏——在朝中影响巨大的蔡氏。 即便不能为自己所用,他也绝不会将这权利交给上官景辞。 不过皇后没说,她将蔡悦诗叫来,也不过是走个过场,给自己长长脸罢了。如今她要走,她也没什么让她留下的理由了,便随她吧。 于是皇后又给蔡悦诗赏了些东西,让她一并带回陵城,蔡悦诗一一应下。 离开皇宫时,日光已经丝毫不刺眼了。蔡悦诗坐上马车,如释重负地靠在边上,闭上了眼。 她竟睡着了,梦见了许久以前的事。 ——那是他们迁居时候的事。 家族人数巨大,要搬去那么远的地方,属实艰难,只是不得已而为之。 那天也是这样一个下午,家族的马车缓缓行驶着,在夕阳完全下山之后,才仅仅抵达了慈城。 慈城是距离京城最近的一座城池,也是除了京城以外,最繁华的地方。 听闻这里的太守极有作为,将慈城治理得井井有条,甚至还有百姓曾称赞他,说“若无秦太守,何来今慈城?” 意思就是,若是没有秦太守的治理,怎么会有如今这般安宁繁茂的慈城呢?可见的确是很受百姓爱戴了。 是的,慈城太守姓秦,正是秦丞相的亲弟弟。 他们行至这里,天就黑了,不得不找个地方住下。秦太守听说了此事,便立马给他们安排了住所,并且亲自前来迎接。 身边还跟着个俊俏的小公子。 蔡悦诗躲在父亲的身后,俏生生地盯着他看,引得对方也朝她望了过来。对视之下,两人皆是一怔。 还是对方先打破了这尴尬,温润一笑,“在下秦词,字淮言,见过姑娘。” 蔡悦诗轻“嗯”一声,只得从父亲身后出来,行了个见面礼,“蔡悦诗,小字沁聆,见过公子。” 长辈们兴许是有话要说,便让秦淮言带着他们逛逛慈城,同行的还有他的弟弟蔡风胤。 蔡风胤一向是自来熟的,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他就已经将手臂搭在秦淮言肩头上,跟他称兄道弟了。 蔡风胤在秦淮言左侧勾着他的肩膀,蔡悦诗在其右手边看得直蹙眉。她敛声道:“寻之,好好走路,秦公子都被你弄得站不稳了。” 这个时候的蔡风胤还是比较听她话的,一听她这么说,就将手收回来了,“哦……” 秦淮言从他的手臂下解脱,总算能好好喘几口气了,憋红了的脸色也慢慢平复下来。 “多谢姑娘。”他噙着温和的笑,对她说。 也许是月光的原因,蔡悦诗蓦地有些脸热。她的视线落在地上,没看他,“舍弟顽劣,让公子受罪了。” “姑娘哪里的话,蔡兄坦率直爽,在下十分欣赏。”他温声道。 蔡风胤一听,这人是在夸他性子好呢,立刻变喜笑颜开地从秦淮言身边绕过来,挤到两人中间。 “姐,你看人秦公子都说我性子好了,你就不用再拆我台了吧?” 看着他笑嘻嘻的样子,蔡悦诗抿了抿唇,没说话。然而这被隔开的距离,还是让她心里些微地起了波澜。 根据秦太守的安排,蔡氏旁支的住在客栈,而嫡系的都住在太守府。 巧的是,蔡悦诗的房间正好在秦淮言的隔壁,而蔡风胤则住在另外的院子里。 他将她送到房间门口,“既然姑娘已经到了,便早些歇息,明日还要赶路呢,在下就先离开了。” 说完,便转身要走。蔡悦诗没来由地有些不舍,她下意识叫住他,“秦公子。” “嗯?”秦淮言脚步停住,回过头来疑惑地看着她,“姑娘有什么事吗?” “……”蔡悦诗一时语塞,她没什么事,就只想叫叫他而已。蔡悦诗低下头,“我……我能喊你淮言吗?” 秦淮言一愣,继而温润地笑了。他朝她走近了些,“若是姑娘喜欢,自然可以。” “嗯……你也可以唤我沁聆。”在他温和的目光下,蔡悦诗的脸竟然有些发热,她压住心底的雀跃,小声道:“那早些睡……淮言。” 秦淮言笑了笑,“嗯,那等沁聆进去了我再走。” 蔡悦诗没再说话,转身便进了屋,然后关上门紧紧地靠在上面。 保持着这个动作,蔡悦诗等了好半晌,都没听见外面有什么动静。她有些失落地站起身,却听见一道温柔的传入耳中—— “沁聆,早些睡,我走了。” 蔡悦诗的心突然狂跳起来,像是有某一处塌陷了。 第二日他们便要离开,秦太守亲自来送的他们。见他孤身一人,身边没了昨日的身影,蔡悦诗的心里有种说不上来。 像是失落,又像是酸涩。 …… “叩叩叩——” 一阵轻敲声,将蔡悦诗惊醒过来没想到自己会睡着,她有些疲惫地按了按眉心,“梨儿,出什么事了?” 方才的敲击声正是梨儿发出的,她掀开帘子探进头来,“小姐,天黑了,咱们还要继续赶路吗?” “到哪里了?”蔡悦诗问。 “回小姐的话,刚到慈城。” “嗯。”蔡悦诗坐直了身子,“就到这里吧,咱们歇息一晚,明日再走。” 她在梨儿的搀扶下,下了马车,本想去找间客栈住一晚,没想到刚迈开没几步就被几个刀的士兵带着拦住了。 “沁聆小姐,我家大人有请。” 蔡悦诗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梨儿给挡住了。她张开双臂将她护在身后,“你们是谁?你家大人又是谁?凭什么他请我家小姐就得去啊?” “请姑娘放心,我家大人正是慈城太守,叫我们前来也只是想请各位去太守府歇息,顺便保护各位的安全罢了。” 慈城太守…… 没来由地,蔡悦诗的心跳有些快了。见梨儿还要争辩,连忙拉住她,对几个士兵道:“烦请各位带路。” 跟着他们一直走,果真来到了太守府。 慈城太守早已为他们安排好了房间,蔡悦诗微笑着对前来奉茶的丫鬟道谢,然后目送她走出去。 梨儿与车夫都被她命令区歇息了,不知何时,房间里只剩下了她一个人。蔡悦诗倒不觉得害怕,只是思绪有些乱。 正想喝杯茶理一理头绪,却被身后传来的声音惊得呛住了。 “沁聆。” 蔡悦诗睁大眼看去,竟见一人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明显是一直站在那里的。 蔡悦诗毕竟是个女子,何时见过这样的场面?她有些害怕地后退了几步,“你……你是谁?” 秦淮言脚步一顿,“沁聆,你不记得我了?” 听见着熟悉的声线,蔡悦诗才敢抬头,只一眼,便让她震住了。她喃喃,“淮言……是淮言吗?” “沁聆,是我。” 蔡悦诗眼睛却倏地一红,忍不住走到他面前,拍打着他的肩膀,“你做什么吓我?” “沁聆,我没有吓你。”秦淮言握住她的手腕,“你听我说。” 她双目通红,“说什么?” “你听。”秦淮言将她揽入怀中,蔡悦诗一懵,耳边就传来了“噗通噗通”的声音。 ——是他的心跳声。 蔡悦诗连忙推开他,眼睛看向一旁,“你……这是做什么?” “听见了吗?”秦淮言一直看着她,目光温和又灼热,“它在为你而跳。” 蔡悦诗脸上一红,下意识背过身,“我听不懂。” “这是你留下的。”他走到她眼前,不让她逃避自己的视线,蔡悦诗只得看去,目光触及的时候,她有些眼热。 ——那是她临走之前,留下的香囊。 她其实是舍不得离开的,只是她没有办法。于是在香囊里给他写了一首离别诗,希望他明白她的不舍。 也希望,他亦是如此。 “没想到你还留着。”她低声说。 秦淮言坦然点头,“是,我还留着。自我父亲走后,每当我坚持不下去,我就会将它拿出来看一看,就算是你陪着我了。” 听到这样的话,蔡悦诗再也忍不住抱住他,将头埋在他的怀里。她只知道他爹逝世了,他当上了慈城太守,可从没想过其中会有多大的艰难险阻。 她还埋怨他不来找她,所以才会心灰意冷地听从家族安排,与上官景辞和亲。幸好,她悬崖勒马,也幸好,她来了慈城。 被他吻得瘫软之时,蔡悦诗忽然想起他当初没来送她,问道:“你当时就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秦淮言吻了吻她的眼角,“有。” “什么?” “吟君别我诗,怅望水烟际。” ———— 蔡悦诗番外,完。 番外:昱·孝贞太后传 孝贞太后手里捻着佛珠,静坐在帝陵入口处。她已经坐在这里许久了,从昱明帝下葬的那一刻起,她就一直在这里。 仿若一座岿然不动的佛。 她眼神平静地看着远处的山,又像是透过远处的山,看见了别的。 …… …… 十九年前,昱国还未建立的时候,这片江山是旁边各国都想来抢占的肥沃之地。 蔡氏还尚在京城,孝贞太后也还不是昱明帝的妻子,她只是蔡氏嫡女,一个温柔贤淑的世家小姐。她叫蔡虞娉,小字是母亲给她起的,叫做娴婉,希望她娴慧温婉。 实际上,在成为皇后之前,她一直都是这样。或者说,是在那个女人进宫之前。 那时她正二八年华,花儿一般的年纪,也正是挑选如意郎君的年纪。 族里就她一个嫡女,父母都很宠他,并没有强制为她说媒,反倒让她自己选择中意的人。 蔡氏在京中影响巨大,谁要是想统一这片疆土再登上那皇位的话,得了蔡氏的助力,定能事半功倍。 而这最好也最简单的方式,则是与蔡氏结为亲家。 彼时多少儿郎前求娶蔡虞娉,蔡氏门槛都要被踏平了,也不见她松口。父母着急的同时,却也拿她没办法。 毕竟是自幼就宠着长大的闺女,哪儿舍得怪她呢。 只是蔡虞娉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可她整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能找着如意郎君才奇怪。 听闻城外静林寺的香火旺盛,姻缘更是准得不行,把月老庙的生意都给抢了去。于是二老一番合计之下,决定让她去求姻缘。 蔡虞娉本想拒绝,可奈不住他们念叨,无奈之下,第二日便去了静林寺。也正是这一趟路程,改变了她的整个人生。 翌日阳光晴好,蔡虞娉带着贴身丫鬟敏华,坐上了去往静林寺的马车。敏华与她差不多大,好奇地张望着街上熙攘的人群,而她却只想坐着不动。 行驶了好一会儿,马车终于停了下来。 蔡虞娉提着裙摆下车,在阳光的照射下不适地眯了眯眼,看向上山的小路。没办法,静林寺在山顶上,只能徒步上山。 她妥协地叹了口气,认命往上走。 林子里很安静,除了她和敏华脚下踩到树叶发出的“沙沙”声之外,再无其他声音。 按理说来,静林寺香火旺盛,今日天气晴朗,上山的人应该很多才是。即便不可喧哗,也不至于静成这样。 蔡虞娉一边提着裙摆,一边弯下身捡了片枫叶。 然而就在她抬起头的时候,却听见一阵飞快的脚步声。蔡虞娉下意识看去,只见十多个带着刀的黑衣人站在她们面前,将上山的路堵得死死的。 这副架势,一看就来者不善。 敏华害怕地抓住她,颤抖着声音道:“小姐……咱们怎么办?” 蔡虞娉心里也没底,若是这群人劫财还好,若是劫色…… 她皱了皱眉,开口道:“诸位壮士有何所求?小女子是蔡氏嫡女,若能帮上什么的,请诸位尽管开口便是。” 黑衣人互相对视一番,领头的那个说话了。 “本来没什么想要的,不过现在嘛……”他邪笑一番,“就要你陪我们玩玩怎么样?” 黑衣人领头眼神十分龌龊,看得蔡虞娉心里直反胃。然而眼下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她只得忍下反感继续与其交谈。 “若是缺钱的话,不妨让我回去取来,今日出府身上没带够现银。” 黑衣人领头啐了一口,“你当兄弟们傻呢?放你回去,你不就跑了?再说了,哥哥们不缺钱。” 蔡虞娉别开眼,“那你们缺什么?” “缺什么?”黑衣人们哄笑起来,“缺什么你还不知道吗?” “就是啊,你还不知道吗?” “哥哥们什么也不缺,就缺个妹妹。” “快过来让哥哥们好好疼疼你吧!” 他们说着,竟然要朝蔡虞娉扑过来。敏华脸都吓白了,腿不断发颤,根本走不动。更何况人众我寡,她们已经被包围了。 蔡虞娉也无法再强装镇定下去,她抱紧了敏华,害怕地闭上眸子。 预料中的感觉并没有传来,入耳的反倒是一阵兵刃相接的声音。 蔡虞娉小心地将眼睛睁开一条缝,却见一身着墨色长衫的男子正握着把剑,与一众黑衣人搏斗着。 他只有一个人,对方却有十个人,蔡虞娉不免有些担心。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这男子身手竟十分了得,丝毫不见落了下风。 看着他镇定自若的模样,又联想起那些前来提亲的白面书生,蔡虞娉的心跳没来由地有些快。 领头的那个黑衣人被男子一剑刺在肩膀上,疼痛袭来,他便暂时退出战场,在旁靠着树休息。 余光看见抱作一团的两个姑娘家,他居然转变了方向,不再攻击男子,反而来到她们跟前。 听着敏华害怕的尖叫声,蔡虞娉嘴唇抿得发白,慢慢地往后退。 黑衣人领头脸上带着邪气的笑,手里的刀正滴着血,也不知是他自己的,还是那男子的。 他杀气腾腾,蔡虞娉脑中警铃大响,拉着敏华转身便跑。 黑衣人领头一见她的动作,便立刻加快了速度,用力地挥起大刀,欲朝她劈下—— 蔡虞娉察觉到不对劲,转眼一看,眼睛瞪得溜圆,任凭她脚下生风,也逃不开这把刀。 说时迟那时快,在大刀即将落下的时候,那墨衫男子竟倏地冲了过来,挡在她身前。“噗嗤”一声轻响,他竟用自己的身躯,硬生生地为她抗下了这一刀! 这整件事情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若非他在千钧一发之际赶过来,只怕如今就是她了。蔡虞娉被迎面而来的血腥味,惊得回不过神来。 直到现在,她带来的护卫才姗姗来迟。黑衣人见情况不妙,转身便离开了。护卫唯有八人,蔡虞娉担心他们吃亏,便没让他们去追。 她转头想要看看墨衫男子,却见他已经站起来了。 蔡虞娉连忙走过去,“恩公,你还好吗?” 男子看了她一眼,“嗯。” 蔡虞娉这才看见,原来他生得这般俊俏,与追求她的那些个白面书生一样儒雅,却比他们不知多了多少男子气。 只是如今他负了伤,又是孤身一人,只怕不好下山。 于是蔡虞娉邀请他与她一同坐马车,不料竟被他拒绝了。他说,不过是皮外伤罢了,并不碍事,他自己可以回去。 她劝说无果,只能作罢。 在他离开之前,蔡虞娉忍不住问他,“恩公,能否冒昧地问一句,你叫什么名字?” “在下只是路过罢了,举手之劳,姑娘无需挂齿。” 蔡虞娉忍不住蹙眉,“可是你不告诉我,我怎么找你呀?” 闻言,他一双深邃的瞳孔看向她,语气古井无波,“有缘自会相见。姑娘,在下告辞。” “哎……恩公……”蔡虞娉下意识想喊住他,却见他头也不回,索性悻悻然地住嘴。 见他离开,敏华才怯生生地上前来问她,“小姐,咱们还上山吗?” 蔡虞娉视线一直看着他离开的方向,听见她这么问,便顺着说:“上山做什么?” “不是求姻缘吗?” “求姻缘?”蔡虞娉嘴角悄悄勾起,“不用了,我们回府吧。” 敏华求之不得,连忙应下,“是。” …… …… 从静林寺一别后,即便蔡虞娉每日都出门晃悠,却再也没有见过那男子。就在她沮丧之时,却收到了一封请柬。 上面写着,赵氏四兄弟将于鼎泰酒楼设宴,特地邀请他们前去参加。 赵氏?没听过。 蔡虞娉无聊地将请柬扔到一边,她对宴会什么的,最是无感。都是为了权利,能有什么好玩的?无聊至极。 她撑着下巴。 ……既然是宴会,应该会有很多人去吧。想必都是些世家之人,既奸诈又狡猾。不知那位公子,是否也在其中? 蔡虞娉蹙眉,瞧他当日气度,想必绝非等闲之辈。 或许……去一去也未尝不可。 这么想着,蔡虞娉便赴约了。在踏进鼎泰酒楼的那一刻,有不少世家子弟朝她投来感兴趣的目光,也不知是因为她的脸,还是因为她身后的权力。 在婉拒第十八个追求者之后,蔡虞娉百无聊赖地坐在椅子上,一边往茶杯里倒茶,一边看其他人寒暄。 她有点后悔来了。 蔡虞娉支着脸,左看看右看看。突然,一道熟悉的身影落入眼中,她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 “恩公!”蔡虞娉走到他桌前,惊喜地喊道。见他抬起头,她嘴角的笑意顿时更为明亮,“真的是你啊!你还记得我吗?” 他坐在边上,缓缓道:“记得。” “你之前说,‘有缘自会相见’,我们就又见面了。这是不是说明,你我二人有缘啊?”她喜滋滋地说。 谁知他竟然笑了,“你说得对。” “那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你叫什么了吧?” “允昱,我叫赵允昱。”他微微一笑,“记好了。” …… …… 赵允昱啊,这个名字,她已经记了十多年了。 在知道他姓名的那一天,蔡虞娉就回府告知父母,有了意中人,并且要嫁给她。她不顾父母的阻拦,带着前所未有的强硬,非他不嫁。 二老并不看好他们,只是蔡虞娉一意孤行,也没办法。权衡之下,还是觉得女儿的幸福比较重要。 若是这个赵允昱不行,以他们家族的势力,再换一个也无所谓。 蔡虞娉如愿以偿地嫁给了赵允昱,也就是后来的昱明帝。 他借助蔡氏的财力与势力,带领其他几个兄弟打下这片江山,并且在蔡虞娉的帮助下,登上了那象征的权力的龙椅。 登基那天,也是她的封后大典。那一天,是她认识他以来,他笑得最开心的一天。 “臣妾赵蔡氏,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亲自为她戴上凤冠,唇角噙着意气风发的笑,“皇后平身。从今往后,你我夫妻二人,共享天下繁华。” 他从没对她说过爱,可她却爱惨了他。 可是谁也没想到,他却死在了她的手里。 是的,所有人都以为昱明帝是善莱郡主杀的,其实并不然。他是死在了她手里,死在了他的结发妻子手中。 那一日,她在凤栖宫的佛堂诵经。自从她手里沾染了无辜之人的血之后,她就习惯了诵经的日子。 她安插在昱明帝身边的太监过来禀报,说善莱郡主入宫了。 蔡虞娉“嗯”了一声,却等了整整两炷香的时间,才起身往昱明帝所在的宫殿走去。 那时善莱郡主已经走了,她喂给昱明帝的药他并没有吞,只是将它压在舌下,再寻找时机吐掉。 她进去的时候,他正好吐掉,而无常正站在一旁看着。见她来了,恭敬地对她行礼。无常就是她安插在昱明帝身边的人,或者说,是她监视他用的棋子。 她走到床边坐下,平淡地从敏华的手里接过毛巾,为垂死挣扎的昱明帝轻轻拭去额上的汗。 “皇……皇后……你来了。”看见她,昱明帝似乎还挺高兴,只是说话仍旧不利索。 蔡虞娉平静地看着他,“陛下,臣妾来了。” 他双眼浑浊得紧,“你、你快叫人,把赵、茗缪抓起来……还有无……” “陛下。”蔡虞娉打断他的话,“臣妾知道您的意思,但是您能先回答臣妾一个问题么?” 昱明帝转了转结翳的眼珠。 “您登基的时候说,这天下繁华,你我夫妻二人共享。可为何自从秦袅进宫之后,就变了?”她嘴角含笑,语气平静地说着,“您告诉臣妾吧。” 昱明帝像是没听见她的问题,嘴里不断喊着秦贵妃的小名,“袅袅……是了,还有袅袅。” “呵。”蔡虞娉轻嗤一声,“你一直念着她,所以才会落得这个下场。你明知道她是秦登送进宫来的,你还对她言听计从。” 蔡虞娉放下毛巾,瞥了他一眼,“你对她这么好,你见她来照顾你了吗?” “袅袅……朕的袅袅呢……”昱明帝嘴里不断呢喃着。 “别想了,她不会来的。”蔡虞娉嘴角勾着,眼神微微有些阴冷,“毕竟你曾经为了让臣妾爱上你,那么煞费苦心,不惜以命为饵,引臣妾上钩。这最后一段路,还是让臣妾送你吧。” 她从怀里取出一个小瓷瓶,掰开昱明帝的嘴,将里面的液体尽数倒了进去。 昱明帝像是回光返照一般,挣扎了起来,却被一旁的无常摁住,动弹不得。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蔡虞娉,似乎怎么也不敢相信,她会对自己动了杀心。 蔡虞娉将瓶子扔在地上,眉目冷淡,“陛下,一路走好。” 再见了,赵允昱。 …… …… 孝贞太后呼出一口郁气,转身进了帝陵。 她这一生做了太多错事。 若是她没有去静林寺,就不会被他算计,从而义无反顾地爱上他。 因为爱他,所以她要为他扫清所有障碍。她杀了许多无辜的人,不论是抵抗他的百姓,还是要与他争皇位的亲兄弟。 因为爱他,所以她克制自己的性子,忍耐他与别的女人亲近。 因为爱他,所以她对他与别人的女儿视如己出。甚至为了她,派出许多杀手去杀那个让她出丑的秦栖。 …… 不过这都不重要了,她不会再做这些事了。她要守着他,用余生开始赎罪了。 ‘允昱,我叫赵允昱。记好了。’ ———— 孝贞太后番外,完。 番外:昱·秦贵太妃传 “咯吱——” 秦太妃轻轻推开尘封已久的袅娜宫,丝毫不介意地上的枯枝败叶,迈着步子走了进去。 这里的陈设一直没变,还保留着当初的模样。这也有赵轩扬的一份功劳,若非他将此封禁,只怕早已被逃命的宫人弄得“面目全非”了。 秦太妃脸上不见悲意,反倒带着轻松的笑,嘴里还哼着歌儿。贴身宫女绿屏手里端着一个深红色的木盒,面色沉重地跟在她身后。 进了屋,绿屏将盒子放在梳妆台上,将座椅打扫干净,才让秦太妃坐了上去。 秦太妃今日心情很好,或许是上了妆的原因,她看起来年轻了不少,像是刚入宫之时一样。 记不清是多少年前了,那会儿天下初定,赵允昱还不是皇帝,甚至在兄弟几人里,他显得较为弱势。 然而不知是何缘由,蔡氏嫡女蔡虞娉竟非他不嫁,京中议论纷纷。 秦袅的兄长秦登,是赵方礼门下清客。 赵方礼正是后来追封的三王爷,他心系家国,欲救百姓于水火之中。秦登虽颇有才学,在乱世中却很难立足,索性追随了他。 然而赵方礼察觉到赵允昱起了二心,便让秦登将他的妹妹送去其府中,也就是秦袅。 秦袅其实并不是秦登的亲妹妹,他只有一个一母同胞的弟弟,在慈城当亭长。 至于秦袅,只是他叔父的女儿,也算有些血缘关系。只是叔父早年病逝,秦袅便是由他带着长大的。 赵方礼的命令下得突然,秦登很犹豫。乱世之中,枭雄百出。秦登虽有才华,却不算很受器重,毕竟赵方礼也并不缺他一个清客。 这算是一个立功的机会。 看着不谙世事的秦袅,秦登却总也狠不下心告诉她这件事。 然而秦袅并不是傻子,见哥哥总是十分愁苦地看着她,她的心里也有了几分猜测。 秦袅去找了秦登的下属,总算得知了整件事。 她很害怕,真的。 赵方礼对赵允昱有所猜忌,那赵允昱也绝不会对他毫无戒备。 若是她去,赵方礼定会让她监视赵允昱,而她却被防备着,刺探不到消息,于是两遍都讨不着好。 可她不去,哥哥就会很为难。若是惹恼了赵方礼,他或许就会被惩罚。至于是什么,她不敢想。 于是秦袅做了决定,她找到赵方礼,主动提出要去赵允昱府中。 秦登很震惊,但是秦袅却十分坚定。不得不说,这一举措,确实解决了他的燃眉之急。 秦袅被送去了赵允昱那里。 临行之前,秦登给她喝下了一碗东西——避子汤。 是药三分毒,秦登也舍不得让她受到伤害,只是她若真是怀上了,才是最大的麻烦。 她去赵允昱那里的时候,蔡虞娉也在,据说他们已经在商议婚事了。 出乎她意料的是,蔡虞娉虽然不算待见她,却从来没有为难过她,甚至一开始的时候,蔡虞娉还对她颇为照拂。 她是真正的大家闺秀。 蔡虞娉的照顾,是她在这里感受到的第一点温暖。即便后来她们成了死对头,秦袅也从没忘记过这些往事。 第三天秦袅就被通知了,说晚上的时候赵允昱会来她院子里,让她做好侍寝的准备。 准备……这怎么准备啊…… 秦袅害怕得心尖儿发颤,从府里带过来的丫鬟绿屏心疼地抱着她,却说不出一句能让她觉得慰藉的话。 秦袅被丫鬟们伺候着沐浴。 她们让她泡在漂着花瓣的池子里洗干净,再将一丝不挂的她塞入被中,再点上赵允昱最喜欢的香,才算准备完成了。 赵允昱来的时候,秦袅正躲在被窝里瑟瑟发抖。听见下人们对他行礼的声音,顿时停住,然后抖得更厉害。 察觉到屋内已经点上了香,赵允昱脚步顿住,一眼便看见裹得跟蝉蛹似的秦袅。 见她连个头也不露出来,他微微挑眉,走到床边坐下,饶有兴味地欣赏着这颤抖的“锦被”,玩心大发地伸手将其拉下。 “不闷?” 低沉动听的声音入耳,秦袅微微一怔,连眼睛都不敢睁开,“见……见过……” “见过什么?” 他戏谑地接话,秦袅却卡了壳,她实在不知该怎么称呼他。 她都已经洗干净等他了,叫公子总觉得有些生疏,好像她是被他买了初丶夜似的。 可他们这才是第一次见面……不,她连眼睛都没睁开,还没见上呢,的确很生疏啊。如果不叫公子,那叫什么? “嗯?”他见她没出声,又拉了拉她身上的被褥,大有她不说话便将被子掀开的阵仗。 察觉到他的动作,秦袅吓了一跳,下一瞬便涨红了脸,连忙将锦被握得紧紧的。她身上未着寸缕,不能让他看见。 秦袅咬了咬下唇,心一横道:“见、见过姐夫。” “……” 屋子里只有他们二人,她这话一说完,空气竟然安静了下来。 赵允昱有些诧异地锁着眉心,“……姐夫?你为什么喊我姐夫?” 秦袅也没想到,慌乱只下,她竟然脱口而出一句“姐夫”。她有些懊恼地紧了紧手心,硬着头皮道:“因为……因为你是娴婉姐姐的夫君啊,我叫她一声姐姐,自然也该唤你一声姐夫。” “……” 娴婉即是蔡氏嫡女蔡虞娉的小字。 “你比我想象得有意思。”在短暂的沉默后,赵允昱居然低声笑了起来。他饶有兴味地打量着她的后脑勺,“那你知道你为什么要喊她姐姐么?” “因为……”秦袅僵着身子,一动也不敢动,“因为她比我大几月。” “呵,傻子。是因为她是我的女人,你也是我的女人,她比你先来,所以你才叫她姐姐,懂了么?” “……”秦袅有点生气,说就好好说嘛,骂她做什么?还……还说什么,她是他的女人……太无耻了! 赵允昱有意逗她,“所以我可不是你姐夫,我是你的夫君。” 夫、夫君?! 秦袅被这突如其来的关系惊了一跳,下意识地睁开眼,想要反驳他。也不知哪儿来的勇气,她竟转了身子,与他的目光直直地对上。 “我们又没有成亲,怎么就是夫君了?你是娴婉姐姐的夫君才对。” 赵允昱的目光暗了下来。 床上躺着的少女双目黑白分明,正略显紧张地看着他。她的眼神清澈,如同一汪清潭,仿佛可以一眼望到底。白皙软糯的脸颊因为闷在被窝里,微微透出几分粉嫩。 她分明害怕却还故作镇定的模样,像一只受了惊的小鹿,让人忍不住安抚。 赵方礼将人送来的时候,他就已经将她所有底细查清。正二八年华,像一朵含苞欲放的花蕊,对他散发出极致的诱惑。 赵允昱笑了,“歪理。” 秦袅说完就后悔了,她如今在他的屋檐下,竟然还敢顶撞他。不过听着他的语气,似乎并没有生气,反倒隐隐有几分……宠溺? 赵允昱微微俯身,低头凑近她,轻嗅了一口气,低声道:“真香。” 也不知是在说她,还是说屋内静静燃着的香。 他突然的靠近,使得秦袅不禁紧了紧手里的被褥。 像是看出她的紧张,赵允昱挑了挑眉,“你很怕我?” “我……我……”秦袅咽了口唾沫,慌乱地撇开视线,佯装镇定道:“我没有。” “没有?那最好。” 他不明意味的话,听得秦袅一头雾水。然而下一瞬,她就懂了。 赵允昱不知何时握住了被角,猛地用力,整张被子就被他掀开。没有了遮掩,少女曼妙玲珑的曲线就完全呈现在他的眼下。 他的视线下移,赵允昱的眼神倏地变得灼热起来。 身上凉意传来,秦袅才惊觉发生了什么。她想躲,却没地方躲,两只手又遮不住,唯一能掩住她的被子此刻正紧紧地握在赵允昱手里。 空气中的凉意与赵允昱灼热的视线交织,使她仿佛置身于冰火两重天,秦袅连脚趾头都变成了粉色。 “你……你不许看!” 赵允昱的喉结滚动了下,眼神在她身上四处游走,“嗯,不看。” 察觉到他的目光,秦袅难为情极了,声音里隐隐带了哭腔,“你别看……” 赵允昱视线微顿,若无其事地将被褥盖在她身上,“罢了,我不喜欢强人所难,你若是不愿就算了,省得我看着闹心。” “……”秦袅肩膀微微发抖,掩着面没有回答他。 “好好休息,我明天……”赵允昱看着她,“算了,过几天吧。”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秦袅在心里松了口气。 赵允昱的话并没有说完,可秦袅明白他的意思,他是说过几天再来。 来干什么呢?秦袅不想继续想下去。 那个时候她害怕极了,她不知道自己是害怕和他做那种事,还是害怕自己会沦陷在他的温柔陷阱里。 或许她都很怕,可是她却从未觉得他会伤害她。 事实证明,她想得没错。不论是当初,还是后来,他都从未伤害过她,他只会一声一声、温柔地唤她袅袅。 数月之前,他中风,已然是自身难保了,却还是强撑着给她留了圣旨。 一并赐给她的,还有一枚免死金牌。 他怕他死后,他的儿子会不待见她,便给了她免死金牌。他舍不得她为自己陪葬,所以特意给她拟了圣旨。 他更是毫不避讳地将玉玺放在她那里,丝毫不怕这一举措,将会造成大权旁落、江山易主的后果。 因为在他眼里,她比江山更重要。 这也是为什么,他分明忌惮秦登忌惮了这么多年,却从不对他下手的原因。 袅袅只有这一个哥哥,他怕袅袅伤心。 他对她做过最残忍的事,就是将昭阳从她怀里抢走,抱给了蔡虞娉。 是的,昭阳是她与赵允昱的女儿,是她怀胎十月,辛辛苦苦生下来的女儿。 秦袅起初害怕与赵允昱有所瓜葛,于是坚持喝避子汤。她本不敢让赵允昱发现,可谁知他竟不反对此事? 没成想他一早就将药换成了助孕药,于是她不负他望的怀上了。只是原先喝的那些终究伤了根本,她难以受孕。 钦天监说,她的八字很硬,带有邪气。若是强行将昭阳留下,只怕会为她惹来祸端。 秦袅本不信这个,然而看着昭阳受苦,她又心软了。于是同意了赵允昱的提议,将昭阳抱到了蔡虞娉那里。 看着昭阳一天天茁壮成长,她的心里总算有了几分慰藉。 …… 玉玺是昱明帝留给秦太妃的东西,她一直藏在枕中,伴她入睡。即便是她唯一的侄女秦栖挺着大肚子,被昱贤帝诏进宫之时,她都没舍得拿出来。 可是她最后还是将它拿了出来,这还得拜昱贤帝所赐。 当时陆淮率军兵临慈城,昱贤帝总算察觉到不对劲了。他开始慌,他不怕这江山易主,却怕秦栖被夺回去。 可是他手里没有玉玺,没办法下圣旨,所以他产生了一个荒唐的想法——开帝陵,撬昱明帝棺木。 也正是这一决定,才使得秦太妃交出玉玺。不过并不是给他,而是给了陆淮。 …… “娘娘。”绿屏将盒子打开,取出里面放着的小瓷瓶,递给她。 秦太妃接过,放在眼前转了一圈,“这便是他当日用的药么?” “是,先帝便是服用的鹤顶红。”绿屏面色沉重,“……七窍流血而亡。” “那就好。” 秦太妃照了照镜子,铜镜中的人儿缓缓与数年前的秦袅重叠起来,身后仿佛还有人在为她温柔地梳发。 是她的赵郎啊。 …… 气数将尽的那一刻,她仿佛又看见了多年前的赵允昱,依旧用那样温柔的声音,一次又一次地唤她:袅袅、袅袅…… ———— 秦袅番外,完。 番外:渐听寒鞞发,渊渊在郡城(全文完) (一)俗话说得好,贱名好养活。 - 陆思景出生的第三十天,正好是上元节,秦栖终于可以出月了。 这是幼帝登基之后,迎来的第一个大年。 鞭炮声声,辞旧迎新。街道上喜气洋洋,百姓们脸上都带着幸福的笑,黄发垂髫,怡然自得。 秦栖几人早已约好,在御仙斋团年,一起过一个热热闹闹的大年。顺便去鼎泰酒楼瞧瞧菜式,将孩子的满月宴定下来。 然而在大年前夕,秦栖看着眼前傻里傻气的男人,犯起了愁。 “儿子,我是你爹。”陆淮抱着软绵绵的思景,边笑边逗他。 “……” 这句话他已经重复了好多天,从他归来之后,便日日如此,秦栖的耳朵都快听起茧子了。然而看着他爱不释手的模样,秦栖只得扶额。 他笑呵呵地抱着孩子走到她面前,“娘子,你说咱儿子什么时候才能叫爹啊?” “……他才刚满月。”秦栖默默看他一眼,替思景紧了紧襁褓,“都还没睡醒,你干嘛非给人家抱起来?” 陆淮自动忽略了她后一句。 认真沉思片刻,他锁着眉心重新启唇:“所以怎么还不叫爹?” 秦栖朝他翻了个白眼。 “你若这么空闲,倒不如给孩子起个名。都满月了,还没个大名。”她嘀咕道:“也太惨了。” “谁说的?”陆淮瞪眼,“我儿子可是有名字的,叫陆思景!” “那是表字。”秦栖扶额,尽量耐心地对他说:“名字名字,总得有个名才行。” “表字?” 陆淮重复着她的话,微微拧眉。他将还在沉睡的思景重新放回摇篮里,像是思索一番,而后大手一挥,开口了。 “从现在开始就不是表字了,陆思景就是我儿子的大名!” 秦栖:“……”他就是想偷懒吧?是吧是吧? 她抽了抽嘴角,“那思景岂不是没有字了?人人都有,就思景没有?” “还要什么字?不要了!”陆淮十分豪爽地开口,“人人皆有,可见十分庸俗。那等庸俗之物,我儿子不要也罢!” 秦栖觉得,她现在跟陆淮是越来越没法交流了。这厮的想法太过荒唐,她都不知该如何接茬儿了! “不过字可以不要,小名倒是能取一个。”陆淮美滋滋地搂住她的肩膀,将她摁到床上坐好,“这个为夫可是最擅长的。” 他看起来颇为得意,秦栖却始终觉得十分微妙。 “那你说说,起个什么小名?”她道。 “这你就问对人了。”他得意地扬了扬眉,“俗话说得好,‘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有这么句话吧?” 这听起来倒像那么一回事,秦栖点点头,的确是有这么句话。 “所以咱们儿子的小名就叫‘煤球’怎么样?”他眉飞色舞地说。 “……”秦栖被他起的小名震得合不拢嘴,好半天才缓过神来。她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这和你刚才说的有什么关系吗?” 陆淮迷惑,“我也没说有关系啊。” 那你装什么逼! 秦栖在内心咆哮,真想把他的脑袋撬开,看看里面都装的是些什么荒唐的东西。 “这俗话说得好啊,取个贱名好养活。我也不求思景有多好养活,健健康康的就行了。” 他在她身边坐下,“跟隔壁王大叔家的二狗子比起来,煤球已经不错了,这完全可以说是贱名里面最好听的。” 秦栖微微点头,那倒是。 她看他几眼,见他的确是想着为孩子好,便被说服了。毕竟可怜天下父母心,她也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健康成长。 若是叫这个名字真能换来思景身体健康的话,那叫二狗子有又何妨? 这也不算什么封建迷信,不过是信则有不信则无罢了。左右不过一个小名而已,叫就叫了,也不至于吃多大亏。 于是让我们恭喜陆思景,喜提小名一枚! 被支配的陆思景:“……” …… (二)渐听寒鞞发,渊渊在郡城。 - 如今回了尚书府,他们自然就请了奶娘。也不一定要喂奶,至少能在秦栖忙不过来的时候,照顾照顾思景。 秦栖与陆淮正要出发去约好的地点时,却见府里来了几个客人。仔细一瞧,还都挺眼熟。 原来是秦丞相、许大夫以及舒老爷。 陆淮牵着秦栖上前,“小婿见过岳父大人,见过许大人、舒伯父。” 几人纷纷笑着点头。 秦丞相看他的眼神里总算有了满意,他伸出右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孩子。” 看着父亲小指处的空缺,秦栖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几个长辈叮嘱了他们几句话,这才在管家的带领下,去了前厅,陆尚书在那里等他们。 小两口目送他们离开,直到他们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时,才缓缓转身。 陆淮看她一眼,打趣道:“怪不得拒绝去酒楼呢,原来是早有安排。” 秦栖抿唇一笑。 到御仙斋时,舒展、许恣、舒婳以及蔡风胤早已在桌边坐着等待了。甚至连秦淮言都放下手中事务,带着蔡悦诗与他们一同团年。 一群人其乐融融,十分热闹。 见他们这般兴致盎然,秦栖的嘴角也露出了笑。然而她心里却还惦记着另外一件事——几个长辈究竟去尚书府干什么呢? 若是团年,为什么不带夫人? 若不是团年,那去做什么?总不能是商量事务吧? 莫不是有事儿瞒着他们? 秦栖心里好奇得紧,用完宴便拉着陆淮回府,连放花灯的心思都没了,只想快些回去看看。 好不容易下了马车,就听见一阵吵闹的声音。 “五魁首啊!” “六六顺啊!” “老许,你可又输了!” “这怎么回事儿?秦狐狸你是不是出老千呢?把手伸出来我看看!” “哈哈哈!” “给我看看!” “看什么看?我赢了!这事儿得听我的,就叫这个!” “你那个不行,还是听我的!” “那是我外孙,得听我的!” “……” 默了默,秦栖一言难尽地蹙眉,“他们在做什么?” “划拳呢。”陆淮挑起眉梢,这几人难道是背着他们喝酒? 二人都有些困惑,然而一刻钟之后,他们就明白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管家拿着一卷宣纸走到两人身前,“少爷,少夫人,请展开。” 秦栖与陆淮对视一眼,后者上前接过,缓缓展开。下一刻,两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呈现在眼前——渐渊。 旁边还写了一行小字—— “渐听寒鞞发,渊渊在郡城。”秦栖轻声念出,好奇地询问道:“此乃何意?” 她能看出这字迹是秦丞相的,只是为何要写这两个字? 管家笑着说:“听说少爷给小少爷起了个小名叫‘煤球’,于是在几位老爷的深思熟虑之下,给小少爷起了个大名——陆渐渊。” 秦栖:“……” 陆淮:“……” 怎么深思熟虑?划拳吗? 怪不得不跟他们一起去御仙斋呢,原来是这样。 渐渊,渐渐远离深渊?寓意倒是不错。比起煤球,这简直不要太好。 秦栖仅仅考虑了片刻,就欢喜地将这墨宝接下。 于是让我们恭喜思景,再次喜提大名一枚! 再次被支配的陆思景:“……” 陆淮将刚睡醒的思景抱起,看着秦栖的笑颜,心里充斥着难以言喻的满足感。 上天真的太眷顾他了。 …… 如今山河已定,国泰民安。如歌岁月之下,是看不见的静好。丞相还是丞相,尚书也仍旧是尚书,如同她依然是他的妻子一样。 看着在院中嬉戏的妻儿,陆淮眼神清朗,不自觉地勾起了唇角。 ——全文完—— 感言:福如东海自来水,寿比南山歪脖松。 完结前哔哔叨叨一下,这章不要钱。 我本来是要放作者的话里的,它居然嫌我说太多了,装不下。让我少写点,控制在500字以内?! 所以我选择再发一章叭,不要钱的那种。 说正经的,栖淮到这里就全部完结啦,还是要标阴一下出处的。 渐听寒鞞发,渊渊在郡城。——皎然《春夜期裴都曹济集心上人院不至》 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陈寿《三国志》 谢谢大家这么久以来的陪伴和支持,不胜荣幸! 从发第一章的时候我就在想完结感言写些什么,毕竟是第一次写完一整本书,还挺激动的。然而真正到了这个时刻,脑子一片空白。 不知道说什么,那就提前给大家拜个早年吧! 祝大家新年快乐,万事如意! 福如东海自来水,寿比南山歪脖松。 其实这本书的名字里面,还是有一些小彩蛋的。 首先就是“琴棋书画”嘛。秦栖和舒婳合起来,文中已经说过了。 其次就是“五谷丰登”。许恣她爹叫许武安,舒展他爹叫舒谷,陆淮他爹叫陆丰,秦栖她爹叫秦登。把他们放在一起的话,你就会很惊讶的发现,变成了一个新晋“男团”。 再者就是“娉婷袅娜”。太后叫蔡虞娉,太妃叫秦袅,于是她们的组合名就这么诞生啦。 最后就是“西北二城”。文中出现了两座城池,地处最西北的锡城和碚城。为什么它们是最西北的呢?因为合起来正好就是西北。 是不是还挺隐晦的?哈哈哈! 然后下一本书的话,我准备写陆渐渊的故事。目前大纲还没理清楚,具体什么时候我也不能确定,应该不会太久。 透露一下,下本书女主是穿越来的,然后男主就是思景啦。 可以来书友群玩吖,发书的时候会在里面通知的。 群号是1101658686,群名叫小旗帜,大家都是我的小旗帜! 顺便安利一下自己的全免书《我以越鸟巢南枝》,加个书架嘛~ 嘻嘻~希望很快就能再见呀,不知道到时你们还在不在呢~ 就这样啦,拜拜。 唐月的实力,进步也不慢,虽然还没有踏入一品,不过空手接子弹,都不在话下了。 他还很得意地和我们炫耀他伤了的脚趾,说他曾经在寺庙里出过家当过和尚,可想不到还是被我们给抓了。 “请问您需要法医助理吗?”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好听,她的笑容更是亲近。 然后他就知道为什么这首歌,jj的翻唱版本能跟原唱林某某定价一样了。 每一个州板块,里面都划分了国家,每个国家的觉醒者,可以在各自的国家板块讨论。 闻梅相信李瞳的保证,有了李瞳的保证,闻梅安心的坐到床上,默默的看着剧情的走向和发展。 天空皮肤特性下,普通系技能不仅变为飞行系技能,破坏力更是加成变强,其声波穿透能力足以撕碎眼前一切。 “你乖乖的别动!”陈飞翔紧紧的箍着她。温热的唇落在她的耳后。 李瞳灰溜溜的离开了这里,然后蹲在不远处,盯着峨嵋派的山门,搞得那几个看门的弟子心里毛毛的,想要拔剑问他是否有什么企图。 在颜风向所有婚舰开放了精神网络的权限后,她们已经可以随时发起舰娘之间的互相通讯,所以这时突击者和海伦娜才能这样明目张胆的说着悄悄话。 这个世界的冒险至此却也已经再无其他的事情,接下来只消托尼适应那戒指就可以。 只是那处距离这里实在太远,任凭程灵素运足了目力,也看不清那山上的人的面貌。只能伊稀从几个来回闪动的熟悉的身影上伊稀辨认出那似乎是江南六怪和郭靖,间或有刀兵的寒光一掠而过,应该是在与人交手。 “你!”浜田凉子虽然在扶桑本岛关西坐大,但其兼并神崎道宗和风音道宗的过程中的确使用了不少不光彩的手段,此刻被提及痛处,难免有些如鲠在喉。 理解归理解,但是怎么看为了孩子多赚钱似乎是一个长期的工作嘛,对方要不要现在就这么愁眉苦脸的,莫非还真是经纪公司出了问题了? 现在的阿奎拉尼在点球点附近,这么近的距离任何一个门将都来不及反应,只能眼睁睁看着足球入网。 奇牙醉梦点点头,然后道:“首领,让我帮他一下吧。”说着奇牙醉梦就张开了眼睛,但是鸣人伸手拦了下来。 接着多由也手中的笛子放在了嘴里吹奏了起来。鬼童丸捂着脑袋蹲了下来:“喂,你干什么?为什么攻击我。”多由也的笛音就是她的攻击手段。利用笛音对敌人的精神发动攻击。 “原来如此,难怪我怎么觉得你今天怎么这么强硬,原来在试探他们的底线。”纲手恍然道。 而对于纯心的不满,高凌云不怀好意的打量,徐佐言压根就沒去理会,他现在心里轻松的很,因为刚和叶凯成通了电话,也有了叶凯成的保证,他现在什么也不怕。 一个瘦弱的年轻人仿佛凭空出现一般,站在离那木鼎半丈之处,一动不动。一件普普通通的蒙古袍子穿在他身上空落落的大出许多,随着风呼啦啦地翻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