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千里照君归》 第1章 被俘 引 言 对于中国人而言,家,不仅是具体的物理名词,更是抽象的感情载体,它是温暖的栖息港湾,是放松疲惫身心的地方,更是滋养心灵,让记忆可以永生的场所。 在有些人的眼里,在哪里买了房子,你家就在哪里,而于我,有父母的地方才是自己的家,这个家不论远在天边还是近在咫尺,不论荣华富贵还是贫贱如洗,不论宽敞明亮还是逼仄黑暗,不论在乡村还是城市,不论自己喜欢还是厌恶,父母在哪里,家就在哪里,那里永远有倚门期盼的眼睛,那里永远有听不完的唠叨,那里永远有盏不灭的灯火等待夜归的游子,那里永远有碗热腾腾的饺子抚慰受伤的灵魂。 长大后成了亲,和心爱的人组建了新的家,这个家更像是回家途中的驿站,只不过因为种种原因我们在这个驿站停留了太长时间都忘了回家。 父母故去,妻子和儿女在哪,哪儿就成了家。只是在梦里、在潜意识里,家,依旧是那个户主是父亲的家,回家,总还是要回返到少时的家中,那里有慈爱的双亲,青春懵懂的兄弟姐妹,无忧无虑的日子,清亮温暖的时光。总能见到大衣柜中悬挂着父亲黄色的军装,花瓶里母亲购买的塑料花鲜艳欲滴,铁锅里煮着牛肉咕嘟嘟散发着香气,墙壁上的石英钟滴答滴答走着,一切仿佛都没有发生改变,变却的只有我们的内心。 树高千尺,叶落归根。中国人无论走得再远,逢年过节总是不远万里也要回家,因为回家,不仅满足了自己心里对仪式感的需要,对情感的诉求,更是一次和以前的自己重逢的机会。年年岁岁花相似,但愿岁岁年年人相同。 “姓名?” “袁西。” “年龄?” “二十六。” “籍贯?” “江西南丰。” “江西人?”戴眼镜的瘦削政工干部停下笔,抬起头看了一眼袁西,面前这个人身材中等,剑眉朗目,鼻直口方,虽然身着普通士兵的衣服,但也难掩身上勃勃英武之气,“你跑得也够远的了啊,都跑到河南来了。” 袁西低头答道:“是呀,自从四零年参军,我随部队转战南北,离家是越来越远了。” “四零年的兵?那是老兵了,你打过鬼子吗?”政工干部好奇地问道。 袁西扬起头,望着对方有些骄傲地回答道:“报告长官,当然打过。当年我离开学堂就是为了打鬼子,我参加过第二、第三次长沙会战、常德会战、衡阳会战,开枪打死12个鬼子,用手榴弹、用迫击炮炸死的鬼子就数不清了。” “参加过第二、第三次长沙会战、常德会战、衡阳会战?那你的部队应该是国民革命军第十军也就是泰山军吧?”政工干部放下笔,望向袁西。 “原国民革命军第十军预10师上尉连长袁西向长官致敬。”袁西一挺胸,咔地双脚立正,敬了个军礼。 “全体都有,向英勇抗战的泰山军兄弟敬礼。”政工干部站起身,一边大声命令,一边整整衣服向袁西回了个军礼。 听到政工干部的话,一旁的解放军战士,特别是那些经历过八年抗战的老兵,他们多少知道些泰山军的故事,立刻立正敬礼,也有些人不明就里,不明白为什么要向俘虏敬礼,愣了会,但见干部和老兵们都在敬礼,也就跟着立正敬礼。 门口两个站岗的战士也转过身把枪平端,行持枪礼。 袁西怔住了,他压根没有想到自己会受到这样的礼遇,但他更清楚这样的礼遇不是给他个人的,而是给予那些在抗战中浴血拼杀、舍身忘死的第十军弟兄们的。他心头一热,大声喊道:“弟兄们,全体都有,向共军兄弟敬礼。” 此时屋里的俘虏们有的蹲着,怔怔地看着地面,有的坐在劈柴上,无聊地玩着手指,有的斜靠在墙壁上,仰着头看着屋顶,有的百无聊赖地看着解放军战士来来往往,突然间发现解放军官兵都在朝自己敬礼,一个个丈二和尚摸不清头脑,正愣神间,听到袁西的命令慌忙站起身,手忙脚乱了好一阵,也齐刷刷回了军礼。 礼毕,屋里的气氛缓和多了。天气寒冷,解放军战士在屋里生了堆火,他们边往火堆上添柴边招呼大家往火堆旁靠,还主动拉起话,认起乡亲来,有的战士还把自己的水杯递到俘虏手里,热情地让对方喝点热水暖暖身。 见解放军和气,俘虏们胆子也大了起来,一个俘虏说道:“长官,我们几天没吃饭了,肚子饿得慌,能不能搞点东西吃呀?” 听到吃,不少俘虏连连点头,跟着喊道:“是呀,是呀,人都快饿死了,给点吃的吧。” 一个俘虏又道:”刚才被你们追得紧,我把鞋都跑脱了,长官,能不能帮忙找双鞋穿呀?“ 又有人接话道:“长官,我也要双鞋,我的布鞋鞋帮子都烂了,穿不得了。”顿时屋里俘虏要这个要那个,嚷作一团。 政工干部见到这种场面,也不恼,笑着解释道:“弟兄们先别急,现在炊事班的同志已经休息了,你们忍一忍,明早我保证让你们吃到香喷喷、热气腾腾的肉面片,你们这几位弟兄也不要担心,我处理完手上的工作就去帮你们找鞋。” 安顿好那头,政工干部回过头对袁西说:“袁连长,我要纠正你的一个错误,在我们解放军队伍里,不兴叫长官,我姓罗,是政工干事,你可以称呼我为罗干事。对了,袁连长,你现在怎么在整编第三师,泰山军呢?” 袁西叹了口气:“长官,哦不,罗干事,泰山军早就不存在了。当年衡阳会战,我们军以弱势兵力据守衡阳城与日寇血战,援军却迟迟未至,战至第四十七天全军已是伤亡惨重、弹尽粮绝,我清楚记得那是民国三十三年的八月八日,方先觉军长为了让几千伤员活下去不得不和日寇洽谈停战,从那天起,铁血的第十军,英雄的泰山军其实就不存在了。虽然同年十二月二十七日第十军重建,可编制容易恢复,士兵容易募集,军魂难寻,没有泰山军精气神的新编第十军只是徒有番号,早已经不是原来那只王牌部队了,一九四六年四月,第五绥靖区编制调整,第十军又被改编为整编第三师,第十军的番号就如过眼烟云不复存在了。” 罗干事听后唏嘘不已,成军不易,打造一支铁军更是不易,没有想到一支赫赫有名的抗战雄师竟然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在历史书上消失,他问袁西:“袁连长,那你现在有什么打算?” 袁西涨红了脸说道:“不瞒罗干事,抗战胜利后,我本想退伍回家,可一来上峰不同意,二来连里的弟兄再三挽留一直没走成。虽在军中,可我窃以为国共交兵乃兄弟相争,不同于中日两国相争一定要斗个你死我活,所以每次和你们遇上,我都会和连里的弟兄们说用不着玩命,抗战胜利了,我们还要留着命回家娶亲生娃。这次被包围我也是一枪没放就被贵军俘虏了。” 罗干事笑了:“对,你说得对,抗战胜利了,全中国也快要解放了,我们就要过上好日子了,可不能再替蒋家王朝卖命,甚至是陪葬了。袁连长,你是军官,根据我们的政策,原则上要遣返回乡,考虑到你是抗日英雄,听你刚才自我介绍还会操作迫击炮,我们部队需要你这样的人才,如果你同意,我打算向领导请示,特批你加入我们解放军。” 袁西愣了愣,赶忙回答:“谢谢罗干事好意,不过就不麻烦你了,我的战争已经结束,我不想再打仗了,六年抗战,我已经为国尽了忠,现在我只想堂前尽孝。” 罗干事惋惜地咂咂嘴:“那好吧,人各有志,我尊重你的选择。袁连长,你今晚在这里委屈一夜,明天办完手续,我们会发给路费,你就可以回家与家人团聚了。” 第2章 遇到部下 罗干事登记好俘虏名册,又同几个干部悄声商量,有人就道:“那个姓袁的应该是反动军官,我担心如果把他留在这,会影响我们做思想工作。” 有人同意:“是啊,罗干事你给他反正的机会他都不要,看来是毒化太深,要顽抗到底了。” 罗干事沉吟道:“以我的阅人眼力,袁连长不是那种不识好歹的人,再说现在时间不早了,也不可能把他押到团部去,我的意思就让他在这里待一晚上吧。” 众人见他主意已定,只好同意,罗干事就对俘虏们大声说道:“天不早了,大家早点休息,条件不好,委屈了。” 不少俘虏站起身,哈腰点头,一个年长的俘虏说:“长官客气,这些天天天在野地里挨饿受冻,遭了老鼻子罪,如今能有个躲风避雪的地方已经很幸福了,再说长官想得周到,还给我们生火烤,现在我们身子暖和着,一点都不觉得委屈。”旁边的俘虏也一个个点头称是。 罗干事笑了笑:“那就好,让你们满意就是我们的工作。你们休息,我明天早上再过来,请大家吃肉面片。另外,我也想请大家今晚再认真想想是不是要参加我们解放军。”说完拎着煤油灯,领着20多个转正的俘虏出了门,把门锁上后,他又和看守的战士交代了几句,就消失在雪夜里。 罗干事走后,屋里喧闹了一阵才安静下来。借着火光,袁西仔细打量四周,这间堂屋并不太大,约莫五十几个平方,朝南开着两扇窗户,离地也就两米来高,此时为了防寒用厚布遮掩着,袁西不知道窗户上是不是还有其他加固手段,以防止俘虏们逃跑,但他转念一想,委实没有必要冒这个险,门外天寒地冻,即使逃出去也未必得个好,按照解放军的政策,优待俘虏,来去自由,等待说不定是最好的选择。 想到这里,袁西定下心,既来之则安之,还是想想今晚怎么度过吧。他见屋里30多个俘虏都围坐在火堆旁取暖,凑过去想找个离火堆近点的地方暖和暖和,没想到他刚靠近,人群一阵骚动,有故意堵住他去路的,有装睡着不让地方的,有小声埋怨袁西打扰其休息的,试了半天,袁西站在原地寸步难动。 袁西摇摇头,退出人群,找了个离火堆较近的墙根坐下,没有想到寒冬腊月泥土地面也冷得很,刚坐下一股寒气就透过棉裤渗进身子,袁西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这时他听到屋里有人在叫他:“连长,连长,到这来。” 袁西顺着声音看去,原来是一排的机枪手耿有成,耿有成是湖北汉川人,却长了北方人似的大块头,一米八五的个子,将近两百斤的体重,加上人也长得黑,袁西总感觉他就是水浒传里的黑旋风李逵重生。此时他正从条凳上站起身,向袁西招手示意。 见到部下,袁西心里居然有些小激动,耿有成见袁西朝他过来了,拍了拍身边的人:“哎,醒醒。”那人没有理他,哼哼了几句,转过头拢着手继续昏睡。 耿有成也不多话,坐下来一屁股往右边撞去,把那人从条凳上直接撞到地上,那人一屁股墩坐在地上,摔得晕头转向,全身疼痛,不由得翻身跳起,握住双拳叫道:“耿有成,你疯了吗?” 耿有成站起身,蔑视地看着他:“怎么着,这条凳可是我占着的,我爱给谁坐就给谁坐。李四宝,你不服气?” 耿有成足足比李四宝高出一头,壮上一大圈,见耿有成发飙,李四宝立刻软下来:“耿哥,我哪敢不服气,我的意思是我睡得好好的,你撞我干吗?” 耿有成不耐烦地说道:“你眼瞎呀,我们连长来了,你说你是不是该让个位。” 李四宝虽然不是袁西连里的兵,但也认得袁西,见袁西就在耿有成身后站着,顿时明白了事情原委,知道条凳自己是不能再享受了,嘟嚷了一句:“什么连长不连长的,现在大家都是共军的俘虏,你拍他马屁没有用了。” 耿有成耳朵尖,听了眼一瞪,喝道:“闭上你的鸟嘴,你再说一句试试。“ 李四宝吓得不做声了,愤愤地走到一旁和几个老乡挤坐在一起。袁西朝他抱歉地笑笑,他扭过头,装作没有看见。 俘虏们见两人起了争执,本以为有好戏看,一个个兴奋地瞪大眼睛往这边瞧,没有想到李四宝是个软蛋,一下就认了怂,嘘了几声又各顾各地睡去。 耿有成拉着袁西坐下,袁西轻声责怪他不应该粗鲁地把李四宝赶走,耿有成摆摆手道:”连长,没事,那小子欺软怕硬,不敢把我怎么着。“ 袁西知道耿有成这么做也是为了自己,不好多说什么,刚想开口向耿有成表示谢意,耿有成嘿嘿笑道:“连长,你不用谢我,你平时对我不错,我都记在心里的。我早看到你了,只是刚才乱哄哄的,你又在和共军的长官说话,我不好叫你,等了一会你还在和他说话,我就迷迷糊糊睡着了,让李四宝得了便宜坐在凳上了。” 袁西问他:“大成,连里其他人呢?这屋里怎么就我们俩?” 耿有成答道:“我也不知道,连长,下午我们不是被包围了嘛,枪一响,队伍就炸了锅似的,兄弟们到处乱跑,我也跟着跑,可哪里都是共军根本跑不出去,后来我跑不动了,见到共军就投降了。这屋里的人我刚才问了几个,没有我们连的,但全是我们团的。” 袁西有点担心地说:“这一仗也不知道连里有多少弟兄伤亡。” 耿有成呵呵笑道:“连长,你别担心,你忘了刚才怎么和共军长官说的了?你平时总是告诉连里的弟兄,现在抗战胜利了,打仗不用拼命,我们还要留着命回家娶亲生娃。弟兄们记得你说的话,不会乱来的。” 袁西点点头,耿有成本来就不喜欢说话,见袁西沉默不语,便靠着墙自顾自地睡去。 袁西心里有事,哪里睡得着,他把棉衣紧紧,双臂交叉放在胸前,手叉到腋下,感受到手指传来的丝丝体温才感觉心安。 第3章 豫西牵牛战 袁西现在坐的位置确实不错,离火堆不远,不用坐在冰冷的泥地上就能够感受到篝火辐射的温度,怪不得李四宝会为了这个风水宝地与耿有成起争执。 此刻,屋里非常安静,只有木柴被火烧裂发出的噼啪声和零星的咳嗽声,大多数人已经沉沉地睡去,只有几个低着头皱着眉在想着心事。 门外,北风越来越大,呼呼作响,寒风就像个暴怒的怪兽一般搅土扬雪,竟似要把房子掀翻,两扇木门被撞得咣当直响,一股股死亡的气息顺着门缝扑向门边的俘虏,他们裹严实身上的衣服,咒骂着往火堆挪动,引发一阵小骚动,有人就手加了几块劈柴,好把篝火燃得更旺些。 顺着门缝,袁西看见外面下起了雪,好大的雪花,如鹅毛般在天空中飞舞,又被风裹挟着落在远远的地方,慢慢地、静静地,雪把树木、道路、村庄、山川、河流覆盖,把战争留下的血污、尸体、残破的枪支、倾覆的汽车遮掩,一切美好的、肮脏的事物都变成圣洁的白色。 袁西靠着墙静静地坐着,身子一点一点暖和起来,思维也开始活跃起来,这次被俘的经历像走马灯一样不停在他脑海里闪现。 陈赓,这个黄埔一期的高材生当真是战神一样的存在,现在回过头来看,他导演的豫西牵牛战打得太精彩了,先是以小股部队伪装为主力部队,诱骗国民党第五兵团司令官李铁军上当,从洛阳到宛西,由宛西又到唐河、桐柏、明港和驻马店,牵着整编第三师一路西向,最后牵进伏牛山腹地。 想起八百里伏牛山,袁西现在还有些后怕,伏牛山位于河南省西南部,山高林密,重峦叠嶂,沟深路窄,大部队运动极其不便,特别是老君山,更是一处难以攀越的高山峻岭,上山30里路,道路一尺来宽,完全是临崖凿刻而成,仅可勉强行人,牲口行到这里,往往因为害怕驻足不前,必须靠人前拉后推才能通过。上得半山,但见周遭云雾遮掩,上不见顶,下不见底,心智较差着往往容易目眩神迷,失足则掉进万丈深沟之中,粉身碎骨。袁西就亲眼见连里的张德才在他不远处一脚踏空,跌下崖去,好半天深谷里还回荡着他的惨叫声。 在伏牛山行军半个月,全部美式装备的整三师被拖得疲惫不堪、士气消沉,更可怕的是进山不久,后勤补给就供应不上了,部队经常是吃了上餐没有下餐,有时士兵饿极了,就去抢当地百姓的粮食,也不管是红薯、玉米,抢到了就往嘴里送,军官们开始还管管,后来见抢的人多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利用粮食短缺瓦解敌军斗志估计也早在陈赓预料之中,伏牛山面积虽大,但人少地贫,整三师近万人的粮食问题靠就地解决也就是劫掠根本就行不通,而且抢粮的后果就是引起当地人的愤怒和反抗,他们远远看见整三师的影子,就拖儿带女躲进山里,有些胆大的猎人还藏在山林里朝部队打冷枪,接连着伤亡几个弟兄后,整三师也发了狂,士兵们见人就杀,逢屋必烧,一路上烧杀抢掠,坏事做尽,伏牛山百姓提起他们牙根都痒痒,称呼他们作遭殃军。 粮食短缺、四处都是敌人打冷枪无法睡觉,整三师人心惶惶,上上下下毫无战意,只想逃离这个令人绝望的死地,不少被抓丁来的士兵私下串通:“解放军好,他们不抓丁不拉夫,又不虐待俘虏,我们现在就希望他们快些打过来,只要一打起来,我就投降,死也不当这遭殃军”。 整三师困在伏牛山的时候,陈赓指挥的平汉线破击战已大获全胜,国民政府的重要屯兵基地许昌、漯河等二十三座城镇被解放军攻克,李铁军如梦初醒,率军星夜驰向平汉线,妄图经南阳、唐河东援,一九四七年十二月二十三日,他带着第五兵团部、整编第三师师部及第三旅进至祝王寨,第二十旅进至金刚寺,没有想到就此一头栽进解放军早就准备好的包围圈。 二十五日拂晓,解放军发起攻击。陈谢兵团攻击祝王寨,华东野战军第三纵队攻击金刚寺,整三师如一盘散沙,一击即溃,至二十六日,除李铁军等10余人潜逃外,其余9000余人全部被歼灭。 想到这,袁西苦笑着摇摇头,9000多人一天就被全歼,就是抓9000只鸭子也没有那么快呀,足见整三师军心涣散到了什么程度。 为什么全部美式装备的整三师会完败给小米加步枪武装起来的共军?看来还是共产党领袖毛泽东先生说得对:“武器是战争的重要因素,但不是决定因素,决定的因素是人不是物。” 第4章 报考军校 “石头,石头在哪?”想到石头,袁西倏然惊醒。 石头是他的勤务兵,也是他家佣人清嫂的独子,清嫂说来可怜,生下石头后不久,丈夫就病死了,她一个人辛苦谋生拉扯石头长大。 好在石头乖巧,人也长得秀气,人见人爱,袁母怜惜清嫂,对石头也另眼相看,征得袁父同意后,让石头进了书房陪袁西读书,两个孩子年龄相仿,性格相近,很快就成为好朋友,名为主仆,实为兄弟。 读了几年书,石头便不想读了,袁父问他原因,答道不如习武,既可以强身还可保护少爷。袁父大喜,花重金请了拳脚师傅教授武艺,石头十三岁时,更是请来还俗少林和尚教他本事。石头聪慧,又肯吃苦,三年后练得一身好本领,寻常三、四个大汉不是他的对手。 袁西带着石头到省城心远中学求学时,卢沟桥事变爆发,日军开始全面侵华,先是北平,后是上海,不久日本人又攻陷南京,三十余万国民被屠,千里长江染血,万千国民披素,华夏大地群情激奋,纷纷要求政府团结抗日。 与此同时,日军侵略的脚步并没有停止,反而不断加快,在武汉、徐州等地与中国军队展开激战。 偌大的中国已经安放不下一张安静的书桌,誓死不做亡国奴,无数热血青年毅然投笔从戎,奔赴抗日前线。 袁西记得清楚,自己的国学老师张笑韩放声大哭,对着学生连鞠三躬以示歉意,而后辞职投军;音乐老师何悦光含泪教唱“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曲罢,台上台下哭声一片,何悦光大呼:“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此身卑贱,亦可殉国。”带着数十同学从军去了。 这么多年,袁西南征北战,东讨西杀,心里盼望能遇到这些带他走上保家卫国道路的师长们,再叙师生之谊、同窗友情,可惜一直未能如愿。 老师、学长们的爱国热情深深影响着袁西,1938年初夏,黄埔军校来南昌招生,袁西放弃了进大学深造的机会毅然报名,通过考试,成为中央陆军军官学校第六分校第16期的学员,他和其他学院跟着带队教官乘坐火车来到位于广西桂林李家村的中央陆军军官学校桂林分校。 李家村隶属柘木镇,地势依山傍水,风景清幽,村旁有甚多天然岩洞可用于防空,相思江从村子附近流过,婉转向北,在胡子岩处流入漓江。蔡锷蔡松坡先生就曾在此训练学兵营,国民政府此时在李家村办学,也算是传承有序。 袁西唯恐父亲阻拦,将要成行前才修书父亲,告诉父亲自己参军一事,并让石头把信送回家。 袁父收到书信,大惊而又大怒复又大喜,最后提笔写下“青山处处埋忠骨,何必马革裹尸回?”条幅赠予袁西,袁父心绪难平,又写信给儿子,让他不要挂记家里,在军校里好好学习本领,将来好为国杀敌,还道不是为父年老也当持剑力斩倭寇,让他不敢小觑我汉家男儿。 袁西在李家村正式开始了他的军旅生涯,桂林分校的课程大体可以分为两种:术科和学科。术科是学习军事技能,一般在操场或者野外训练;学科是学习文化知识,主要在教室内学习。 对于学科课程,袁西并不担心,毕竟他是省城名校的高中毕业生,毕业成绩也是优等,数学、物理、化学、历史、政治、地形学等学科学起来如同在重温课本,复习以往,学起来十分轻松,就是外语需要花些时间,军校外语选修两种语言:日语和英语,如果选择英语,袁西有一定的基础,学起来不会很辛苦,但是袁西考虑以后对日寇作战时,如果懂得日语可能会有一定帮助,就选修了日语,第一次上日语课时,他惊讶地发现,他的很多同学也做出了同样的选择---学习日语,而不是英语。为此,教日语的高教官见了教英语的习教官总是高昂着头,神气得不行。 但是对于术科课程,袁西心里就发憷了,原来军校为了短时间内提高学员身体素质,每天都要求学员们接受高强度的体能训练,比如200个俯卧撑、100个引体向上,5000米长跑,这让从小只知读圣贤书很少运动的袁西生不如死。 袁西虽然身高一米七八,体重只有一百二十多斤,体格单薄,上肢力量极差,其他学员做引体向上,再差的也能做七、八个,袁西勉强上拉了三个就不行了,在同学们的哄笑声中他咬着牙连蹬腿带踢又做了两个,全身力气用尽,手一松就掉了下来,偏偏两腿发软哪里站得住,跌了个嘴啃泥引得同学们再次哈哈大笑。 做俯卧撑时,很多学员轻轻松松一次就能完成五十个,袁西做了十五个就两臂酸软无力,怎么都支撑不起。 每天晚上回到宿舍,袁西的胳膊都又酸又疼,无法举起,连衣服都脱不了,好在同宿舍有个来自临川的江西老乡叫彭胜辉的,见状过来帮忙,彭胜辉好奇地问袁西:“你怎么会来这里?我看你细皮嫩肉的,一定是富家少爷,不是我说你,就你这小身板很难通过测试的,不如早点回去免得白白受苦。” 袁西摇摇头,目光坚毅:“不,我一定要坚持下去,我来这里就是为了学好本事上阵杀鬼子,怎么能因为一点困难就打退堂鼓?” 彭胜辉也大为感动:“好兄弟,以后我们就互学互助,你帮我补习数学和物理,我陪你一起锻炼体能。” 袁西笑着点头:“好啊,我们就说定了,互相帮助,共同进步。” 彭胜辉也笑道:“嗯,这就叫做老乡同心,其利断金。” 第5章 告状信 袁西年轻,为了打鬼子又愿意吃苦,在彭胜辉的陪伴下,他不仅认真完成术科课程,还利用早晚时间加练,很快他的身体变得强壮起来,手脚上全是老茧,原本细嫩的皮肤也因为每天的摸爬滚打变得黑黝且粗糙,从外形来看像个军人了。 艰苦的训练袁西可以咬牙克服,差劲的伙食却让他叫苦不迭,原因就在于抗日战争时期,国民政府一共设立了九所黄埔军校分校,原来的洛阳分校改名为第一分校,并迁往陕西汉中;民国26年冬天在武昌南湖成立第二分校,后迁往湖南武岗;于江西瑞金成立第三分校;第四分校原为广州分校改名;于昆明成立第五分校;第六分校成立于南宁,后迁往桂林;第七分校成立于西安;第八分校成立于湖北均县;第九分校成立于新疆迪化。 政府似乎一时间顾不过来这许多的分校,也可能是战火连天,靡费军费,无法拨付更多资金给桂林分校,学校食堂每日里只有白饭和几根咸菜,有时竟然以稀饭果腹,很少见到猪肉等荤腥之物,没有油水人容易饥饿,袁西正处于长身体的时候,天天又要经受繁重的体能训练,哪里忍受得了,只觉得眼前一直转着星星,一天到晚只想着吃东西。 偏偏军校也属纪律部队,实行封闭管理,不准学员去外面购买吃食,就连家里寄来的食物也不能领用,实在让人徒呼奈何。 好在袁父挂记儿子,又让石头赶去桂林照顾袁西,石头聪明得很,一到桂林就租了套房,每日在集市上或是去到乡下买些鸡鸭肉食做得香喷喷的,军校管得紧,袁西出不来,石头进不去,两人就商量好,袁西夜里九点左右借口上厕所来到围墙边,清咳两声,石头就在墙那边用荷叶包裹着吃食丢进来。 有石头解决伙食难题,袁西不仅没有因为强体能训练拉跨身子,反而因为营养跟得上练出一身腱子肉,成了个精壮小伙,彭胜辉也跟着受益,吃得满脸油光。 桂林分校实行严格的筛选制度,学员们进校后经过半年多的学习和训练,就得参加军事技能考试,成绩低劣者淘汰,较次者降入学兵队为预备入伍生,合格者才能进入军官训练阶段,成为真正的军校生,营地也从相思江以东驻扎入伍生的东营房搬到河西安置军校生的西营房。 袁西顺利地通过了考试,成为军校生后各方面的情况有了好转,伙食就比以前有了很大的改善,不仅隔三差五能吃上肉,逢年过节还可以吃上饺子。此外,学校每个月还发放几毛钱生活补助,学员们可以趁闲暇时间出去买点生活必需品,袁西也终于可以每天都正大光明地走进石头租住的农家,吃些称心可口的饭菜了。 袁西被分配到十二总队步兵二大队五中队十七班,班主任是个个子不高的壮实汉子,叫黄湘贵,湖南怀化人,曾经是分校主任黄维的得力部下,黄维一接任分校主任,第一时间就电邀黄湘贵到军校任职,听说在前线带兵作战的黄湘贵还不愿意,发了几次电报催都没用,最后黄维发了脾气,黄湘贵才不情愿地来到李家村。 很不幸,袁西成了这个带着一肚子火气来到军校黄湘贵教官的学员,这个精力充沛的男人开始用他野蛮且不讲道理的方式训练他的学员,负重万米跑、限时爬山、蛙跳上坡、每次300个俯卧撑把袁西他们天天整得精疲力竭、伤痕累累,每天训练完毕唯一想的就是赶紧上床睡觉。 袁西心里虽然叫苦,但是转念一想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不下苦功夫,怎么练的了杀敌的本领,咬牙忍了下来。 同寝室的几个学员可忍受不了,他们在寝室长刘明的带领下,联名写信向学校教育处告了黄教官一状。 没有想到,第二天傍晚,黄教官就找上门来,开门的是班长陶真,一见是黄教官,忙大声喝令:”立正,黄教官好。“ 黄教官径自走进门坐在床上问道:“你就是班长陶真吧?” 陶真忙回答道:“报告黄教官,学生就是陶真。” 黄教官从上衣口袋里掏出封信来问道:“陶班长,你们寝室有几个人写信告我,这件事你知道吧?” 陶真忙不迭地摇头:“报告黄教官,学生不知道,他们应该是瞒着我干的,如果我知道一定会阻止他们。” 黄教官满脸的不相信:“你不知道?同在一个寝室,他们联名写举报信这么大的事情你会不知道?” 陶真解释道:“黄教官,这几天晚上我和几个班委忙着碰头处理班务,可能是太累了,回来我倒下就睡着了,真没发现他们在搞什么小动作。也许他们认为告诉我,我也不会同意就有意瞒着我吧。” 黄教官哦了一声,把目光投向刘明:“你叫什么名字?” 刘明扬着头大声回答:“报告教官,学生刘明,是106寝室的寝室长。” 黄教官腾地站起身举着信问刘明:“是不是你带着他们写信告我的?你好大的胆子。” 刘明暗自惊疑信怎么会落在他手上,但是又一想事情已经做下,害怕也没有用,就一梗脖,回答道:“报告教官,我知道你不愿来这里当教官,可是你也不应该带着情绪把我们当仇人来对待,每天布置高强度的训练这样不仅不会有好的训练效果,还容易造成学员身体损伤,所谓欲速则不达就是这个道理,所以我才写了这封信给主任,信是我一个人写的,和其他人无关。” 黄教官上下打量刘明几眼:“哎哟,小伙子不错,不仅敢作敢当,还很讲义气,只是这封信上好像还有几个名字:卢德祖、江兴、黄望乡、彭胜辉,应该都是你们寝室的,怎么样,都站出来,让我认识认识。” 刘明连忙说道:“报告教官,这事真的和他们没有关系。” 彭胜辉不满地说道:“刘明,这事我也有份,不用你一个人扛。报告黄教官,我就是彭胜辉,怎么处置你看着办吧?” 黄教官笑了:“哈哈,你就是彭胜辉?胆子不小,还有几个也站出来吧。” 黄望乡看了一眼黄教官,怯怯地说道:“报告黄教官,我们其实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通过这种方式提醒下教官,能不能不要这么大运动量,我们大家都受不了。” 黄教官眼一瞪:“提醒?有这种提醒的吗,不当面提意见,写黑信直接告到黄主任那里去了?” 黄望乡张张嘴什么也说不出来,卢德祖不满地拉了他一把,大声地说道:“报告黄教官,我是卢德祖,你手上的那封信我也签名了。” 江兴也站出来:“报告黄教官,我是江兴,我也签了名。” “你是江兴,你是卢德祖,你是彭胜辉,那你是黄望乡啰?嗯,这个名字不错,望乡,望乡,不知何处吹笛管,一夜征人尽望乡。”黄教官不住点头。 黄望乡惊讶地看着黄教官:“黄教官,你太厉害了。我的名字是爷爷取的,当时他正带兵于涿州同皖系开战,夜里听到我出生的消息就给我取了这个名字。您看到我的名字马上就能领会我爷爷当时的心境,真是叫人佩服。” 黄教官呵呵一笑:“原来是军中前辈的后人呀,失敬失敬。领悟你名中之意没有什么奇怪的,都是军人,很多想法是相同的。“他转向袁西问道:”这位同学,你叫什么?你怎么没在信上签名?” 袁西答道:“报告黄教官,我叫袁西,虽然我没有在信上签名,但并不代表我同意您的训练方式,我只是认为您会根据训练结果慢慢调整您的训练强度,所以我想再等等看。黄教官,我和同学们怀着满腔热血和报国情怀来到军校,是不会被任何困难吓倒的,更别说是区区艰苦的训练。我们知道您是抗日英雄,希望能从您这学到真正的杀敌本领。” 黄教官先是一愣,而后哈哈大笑:“好小子,你将我这一军比写信告我还猛呀!你们这帮臭小子,有意见可以当面提嘛,你知道的,我黄湘贵最大的优点就是能听取别人的意见,从善如流,你们写信给黄主任,害得我还被他狠狠批评了一顿。不过这也怪我,太心急,总想着尽快把你们训练好,我好早点回战场教训小日本去。” 袁西等人面面相觑,怪不得黄教官训练大家这么狠,原来人家根本没有心思留在这当教官,一直打算走呀。 黄教官一看大家的表情不对,赶忙解释道:“那是我以前的想法,黄主任今天把我叫去了,他对我说,湘贵,你说是教会一个步兵连一百二十人杀敌本领作用大,还是教会一个学员班四十四个人,然后再让他们每个人带一个排、一个连作用大?我一听就明白了,还是老长官厉害,一句话就点醒了我这个梦中人。我就问主任要这封信,主任问我要信干啥?我说找他们道歉去,还能干啥。他就把信给我了,我顺着信上的名字就找过来了。” 袁西心想,黄主任怎么回事,也太容易相信人了吧,居然把告状信给了被告状的黄教官,他不担心黄教官会打击报复刘明他们? 还没等他想明白,黄教官啪地给刘明他们他们敬了个礼:“黄湘贵以前教学方式简单粗暴,没有顾及大家的感受,请你们原谅。” 刘明他们眼睛瞪得铜铃大,什么时候见过师长给学生道歉的,他们又吃惊又感动,也赶忙回礼,刘明满脸羞愧道:“黄教官,对不起,我们不应该写信告您,而您不仅不责怪我们,还给我们道歉,真让我们汗颜。” 黄望乡更是激动地满脸通红:“黄教官,我真没有想到您的心胸这么宽广,犹如浩瀚的大海,无边的宇宙,有您这样的教官,我们真是幸福。” 黄教官脸也红了:“望乡同学,你别这么说,说的我都不好意思了。你知道的,我是军人出身,坦诚、直率,对就是对,错就是错,这件事是我错在先,怪不得你们,不过,既然我向你们道歉了,以后大家就不要再提这件事了,行不?” 看到刘明他们忙不迭地点头,黄教官说道:“好了,天也不早了,明天还要训练,你们早点休息吧。” 彭胜辉赶忙问了句:“黄教官,明天还跑米吗?” 黄教官说:“为了增强体质,强化体能,明天继续米长跑”,学员们听了都倒吸了口凉气,“啊”地叫出声来,黄教官没有理睬他们,慢条斯理地说:“不过嘛,我看负重就先不要了,循序渐进,慢慢来。” 第6章 买鞋 教官和学员们都知道袍泽们每天都在前线和日寇浴血奋战,自己现在安宁的日子是弟兄们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因此每天都坚持以常人难以想象的强度进行训练。 坚定的意志可以改变人生,却改变不了布鞋易破的现实,学校开学时发给学员们的布鞋经不住折腾,没有几天就破了,不少学员就天天穿着露出脚趾的布鞋参加训练,上山下山,跑来跳去,不仅容易伤害脚部,还经常被乡民围观,戏称为“破鞋军”。 堂堂军校哪能容忍这种情况发生,分校主任黄维赶紧打报告向军委会申请拨付未发的费用,军委会的老爷们一句“时局艰难,自己努力解决”就打发回来,这下可把黄维气坏了,他马上写信给蒋介石告了军委会一状。 黄维字悟我,出生于江西贵溪一农户家庭,黄埔军校一期毕业,他深得蒋介石器重,说他秉承了儒家\\\"君子之道\\\",为人处事光明磊落,不失古时君子风度。 军中盛传,一九三四年末,黄维黄埔一期的同学刘畴西被同一个同学俞济时抓捕,踌躇满志、春风得意的俞济时想都没想要给昔日的老同学留些情面,适当照顾照顾,当衣衫褴褛、冻得浑身发抖的刘畴西被人押到身穿将军大氅、蹬着高腰军靴的俞济时面前时,优越感顿生的俞济时挑挑眉,连一句寒暄话都没有,挥挥手就让人把刘畴西押走了。黄维听说此事后,对俞济时大为不满,曾当面损他道:“天气那么冷,你也该叫老同学吃顿好饭,给他穿件棉袄嘛!大家同学一场,你也太狠心了。” 蒋介石收到黄维的信,立即向军委会询问情况,得知详情后,他也摇头无语,战争一打起来处处要花钱,目前手里的钱不仅要省着花,还只能用在前线,后方的事情再急,现在也确实没有能力顾及。但他也不好一口回绝黄维,就私人支付给黄维3000元,黄维知道校长的处境,他深受儒家思想影响,懂得君臣之道,又怎会继续追究此事,让校长为难? 黄维把3000元退还,回过头召开了校务会,会上他号召军校上下厉行节约、自力更生共渡难关,他对班主任们说:“目前学校经费紧张,可能短时间内没有办法解决学员鞋子的问题,但是我绝不允许再有穿破鞋出操的情况发生,更不能允许被人叫做”破鞋军“。我不管你们采取哪种办法,总之你们要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一定要让学员们穿上鞋。” 班主任们听了都发愣,管天管地从来就没有听说班主任还要管学员穿鞋的事情,可是军令如山,再有意见也得服从。 班主任们于是开动脑筋,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有的教学员们打草鞋,有的找来废布,学员的鞋子哪里破了补上哪里,反正不露脚趾就行,还有的却动起了其他心思。 有天训练完,已是傍晚,一身酸软的袁西打算去石头那吃饭,顺便洗个澡,走到学校门口被等候已久的黄教官叫住了,黄教官不怀好意地问:“袁西,去哪啊?又去外面吃饭?” 袁西一边敬礼回答:“报告黄教官,袁西外出吃饭,请您批准。”一边心想,只要不影响训练和休息,学校允许到外面吃饭,黄教官又不是不知道。 黄教官把袁西拉到一旁,咪咪笑道:”也是,咱们食堂粗茶淡饭、清汤寡水的,我也不愿意吃,说说石头那有啥好东西?“还没有等袁西回答,他又说道:“袁西呀,咱们都是革命军人,你知道的,要有团队意识和集体观念,你看你,天天吃香的喝辣的,同学们可是连双像样的鞋子都穿不上。” 袁西一愣:“黄教官,您看,我的鞋子也是破的,要不是石头帮我缝补,就要露脚趾了。” 黄教官脸一红,咳了一声道:“袁西,学校的情况你也知道,缺钱,严重缺钱,极度缺钱,你看,同学们的鞋子都破成啥样了学校也没有钱给发双新的,看到你们穿着这样的鞋在训练,我的心难受啊!当然,这也不能怪黄主任他们,他们也想尽了法子,没有办法,你知道的,咱们是穷国,战事一起,到处都要钱,这钱要用到刀刃上用在前线是不?“ 袁西点点头:”黄教官,我知道,我们在后方即便条件再艰苦也要比前线的将士们好多了。我不关心条件差不差,我只想着一定要勤学苦练,早日学好本领去前线杀敌报国。” 黄教官一巴掌拍在袁西肩膀上:“袁西,好样的!如果国人都像你一样,团结一致、共御外辱,谁还敢小觑我华夏?不过话说回来,你也不要心急,要沉下心来认真学习军事技能,好好锻炼体能,你知道的,平时多流汗,战时才能少流血。” 袁西立正道:“谢谢黄教官教诲,我一定谨记在心。对了,黄教官,您找我有事?” 黄教官迟顿了一会,说道:“哦,现在好像没有了。吃完饭记得早点回来,你知道的,明天还要拉练。” 拉练回来,黄教官又来宿舍找袁西了,袁西正坐在床上挑脚上的水泡,就听到寝室长刘明大喊:“立正,黄教官好”,他赶忙下地站好,抬头看时,黄教官已大步走了进来,他和室友们立即立正敬礼。 黄教官摆摆手,示意大家随便些,他走到袁西旁边问道:“袁西,在挑水泡?让我看看。” 他捧起袁西的脚看了看:“嗯,很多地方都长了老茧,我看再多打几个水泡,你的脚就成了铁脚板,走多久的路都不怕了。” 袁西赶忙收回脚:“报告黄教官,是比以前好多了,这次才打了两个水泡。” 黄教官坐在他身边,回过头和其他人说:“同学们,请你们都出去一下,我有事和袁西商量。”等众人出去,他对袁西说:“我来找你帮忙来了,你知道的,这次上山拉练,由于鞋子的问题,不少同学的脚受伤了,血呼啦啦的,我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如果大家的鞋子没有问题,我想我们班的拉练成绩会更好。” 他见袁西点头同意他的看法,又道:“我也就不藏着掖着了,直说了吧,袁西,你能不能给班里的同学每人买双鞋穿?我作为班主任,本来应该由我出钱买的,可是你知道的,我上有老下有小到处要用钱,我那点薪水哪里够用,实在是没有办法。” 见他一脸苦相,袁西赶忙打住:”黄教官,您不要再说了,我原本以为学校要求统一着装,只能穿学校发的布鞋,不允许自己买鞋。我现在就去买鞋,保证班里同学每人一双。” 黄教官激动地握住袁西的手:“谢谢你,袁西,我代表十七班所有教官和同学感谢你。第一次见到你,我就觉得你是个直爽、讲原则、乐于助人的年轻人,看来我没有看错人。” 袁西赶忙说:“黄教官,您别这样,我手脏。” “不脏不脏,刚才都握过你的脚了,还在乎手?袁西,你现在在我眼里哪都美,就像一朵花似的。” 石头看到袁西和寝室其余七个小伙伴每人都拎着个装满黑面白底千层底布鞋大包袱,朝着自己嘿嘿傻笑时,眼睛都直了:“少爷,我们付钱呀?” 袁西回答道:“没错,石头,赶紧给钱。也就是这家鞋店没有那么多存货,只能给班上同学一人买两双,要不这次我们一人买上十双,穿到毕业。”这话一出,引得一屋子人都大叫:“谢谢袁少爷,袁少爷大气,袁少爷豪爽。” 袁西放下鞋,四方作揖:“谢谢各位大爷夸奖,为表谢意,在下还想请各位大爷饭庄小聚。” 石头啊了一声:“少爷,买鞋就用了我们三个月的伙食费了,还要请吃饭?” 袁西朝着石头一笑:“没事的,我会和父亲说明情况让他老人家再汇点钱来。这餐饭你也去,好好和师傅学两手,你做的菜我都吃腻味了。” 听说还有饭吃,室友们齐声欢呼道“袁少爷万岁”,黄望乡更是满脸激动地对袁西说道:“袁兄扶危济困、仗义疏财,实乃江湖大侠风范,令人赞叹,这赠鞋之恩,望乡没齿难忘,容待日后相报。” 卢德祖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相报?就你那寒酸的父亲?家里有钱,抠抠搜搜的每个月就给你那么点生活费,你拿什么报答袁西?” 黄望乡胀红了脸,申辩道:“德祖兄有所不知,家父临行前曾命我背诵《孟子·告子下》,他对我说:’当牢记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你去军校是学本领,切不可养尊处优、锦衣玉食、碌碌无为、徒耗光阴。’我深以为家父所言甚是。再说,来日方长,袁西大恩望乡今日记下,日后择机报答又有何不可?” 卢德祖被他一番言语说的无言以对,只得一摆手:“好好,你择机报答就是,袁少爷,我嘴笨,也说不出啥花样,那就谢谢啊。” 袁西哈哈一笑:“都是自己同学,天天谢呀谢的,你们不嫌累呀?时间不早了,我们赶紧回去,把鞋子发给同学们,让他们早点穿上新鞋。还有,你们不饿,我可是有点饿了,现在可想吃荔浦芋扣肉,那肉一咬满嘴的油,太香了。” 一说到吃,彭胜辉来劲了,他凑了上来问道:“袁少爷,能不能再来几道菜,酸辣禾花鱼、桂林牛八宝、白果炖老鸭,这些可都是桂林的名菜。” 刘明忙制止道:“行了,彭胜辉,袁西这次已经花了不少钱了。” 袁西笑道:“寝室长,没事,难得相聚,想吃什么大家尽管点。”旁边的石头一脸黑线:“少爷。” 袁西知道他的意思,嘻嘻笑道:“小石头,既然是做好事,那就做全套,做一半省一半,岂不扫了大家的兴致?” 石头撅起嘴不言语,袁西又说道:“石头,你先去王记菜馆点菜,记住刚才胜辉点的那几道菜和荔浦芋扣肉一定要有,我和同学们先回学校等会再来找你。” 鞋店门口等候已久的黄教官也十分高兴,他拉着袁西的手激动地说:“袁西,我说什么好呢,千言万语就一句话谢谢你,你知道的,这次你可是帮了我的大忙了。” 石头听了这话回过头问道:“帮了你的大忙?黄教官,那下次我们少爷遇上事了,你会帮他忙不?” 袁西脸一红,走上前踹了石头一脚:“臭石头,真不懂规矩,怎么和教官说话的?” 石头揉着屁股说:”少爷,疼。”一溜烟跑了。黄教官在他身后大声回答:“石头兄弟,你放心,如果你们少爷真遇到事,我老黄一定帮忙。” 第7章 学游泳 袁西是在李家村附近的一个野湖学会游泳的,这段经历让他痛苦且不堪回忆。其实军校是有简易泳池的,可是黄教官看不上眼,他认为游泳池里练出来招式都是花把式,好看不中用,关键时刻派不上用场还会送了自己的性命。 于是听人说道七宝岩附近有不少野湖,他就带着十七班的学员过来了。时值夏初,天气渐热,万物葱绿,一派南国田园景象,学员们边走边欣赏路旁的美景个个兴高采烈。 行至罗家村,就见附近有个五、六亩大小的湖泊,黄教官叫停队伍,从村里借了几根老松木丢进湖里,又用长竹竿把松木推到湖中心,接着他在岸边用竹竿左捅捅右捅捅,找到一个水比较深的地方,就问学员们谁先下去。 这湖水是池死水,没有泉眼,应该是汇集雨水而成,湖边长满杂树荒草,阴凉的很,人往湖边一站,感觉凉飕飕的,竟似回到冬日。 袁西仔细观瞧,由于没有活水交换,湖水并不干净,绿油油间杂着黑灰色,不少垃圾和小动物尸体漂浮在水面上,发出阵阵恶臭。学员们于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不愿下去。 这时村里陆陆续续来了些看热闹的闲汉老叟、长嘴妇人,站在岸边纷纷说道这水可下不得,本来就是死水,又是村里丢垃圾之处,阴气重,前些年湖里还淹死过一个醉汉,更是晦气得很。 学员们听了更不敢下水了,一个个坐在岸上不动。 黄教官也不恼,命令列队集合,他绕着学员走了一圈,而后笑眯眯的站在袁西身前说道:”袁少爷,要不你带个头,先下去?“ 袁西暗自叫苦,但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也不敢拒绝,出队立正:”是,教官。“ 袁西站在湖边,怎么都不敢下去,他看着湖水脑袋就发晕,闻着臭味感到阵阵恶心,黄教官见他磨蹭半天就是不下去,像催死鬼一样在旁边喊道:”袁西,还犹豫什么,我命令你马上跳下去。“ 袁西一咬牙,一闭眼说了声:”是,教官。“说完就毅然从湖岸上跳了下去。 湖水大概有两米来深,袁西跳下去,就听到”咚“的一声,水面犹如一块绿丝绸被人扯开,但马上又合拢了。袁西从水下挣扎着露出头,湖水就从四面八方围绕过来,把他紧紧包裹住,又脏又腥又臭的湖水一下冲进了他的鼻子里。 袁西被呛得大声咳嗽起来,他一张嘴,湖水又往他嘴里灌,他赶忙把水呸吐出来,然后闭着嘴,手脚用力划动,努力着把头部露出水面,哪里知道手脚划动带起湖面涟漪,一波一波涌进鼻中,他慌得张开嘴喘息,不觉咕咚咚又喝了好几口湖水,袁西脏水进肚,人就慌了,赶忙扑腾着往岸边奋力游过去,他不识水性,偏又强壮有力,一时击打得湖水四射,岸上围观的人发一声喊跑远躲闪。 袁西好不容易扑腾到岸边,抓住岸边石头不住干呕,卢德祖、彭胜辉等人慌忙上前欲把袁西拉上岸来。 黄教官却跑过来赶走卢德祖等人,又一教鞭打在袁西胳膊上:”袁西,谁让你上岸了?我看你根本就不会游泳,我命令你今天必须学会游泳,否则不准上岸。现在第一个目标,游到湖中心松木那。” 岸上围观的村民哄然大笑,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有的还调侃道:“军爷莫慌,这湖三年收一个人,前年刚淹死个酒鬼,今年安全。” 学员们则关切地看着袁西,不断为他加油打气,卢德祖、彭胜辉望向黄教官,一脸不满。 袁西瞪了黄教官一眼,转过头憋着一口气朝湖中心扑腾而去。 袁西虽然是江南人,家乡南丰县有一条旴江蜿蜒东流,家宅附近也多池塘沟渠,可他却从没有下过水,遑论游泳。 袁父恪守古训,三伏天气,他宁可多换上几回衣服也绝不袒胸露肚,有辱斯文。袁西3岁启蒙,十岁熟读四书五经又怎能不知道圣人的教诲,平日里他也是颇为注重仪表端庄、衣着合矩,哪里能同石头等小伙伴一样顽劣,赤身露体到周边池塘、小河里戏耍? 袁西十二岁时倒是和水有了次密切接触,却差点付出生命作为代价。那年春上,花开正好,陌上草色连天,桃花如烟,袁西贪看风中舞动的柳丝,咏道:\\\"长门柳丝千万结,风起花如雪。\\\"不小心脚下一滑,落入村边小河中。 早春的河水依旧冰冷刺骨,袁西觉得自己的体温瞬间被抽走,整个人如同进入了冰窖,浑身冷得发抖,他内心恐慌,拼命挣扎,偏偏身上衣服穿的厚实,棉袄吸饱了水,鼓鼓胀胀,带着自己往下坠落,他的力气很快用尽,绝望地吐出最后一口气后,人就往水里沉了下去,隐约间他听见岸上石头的哭喊:“快来人,少爷落水了,快来救少爷呀!” 水中的袁西却忘却了恐惧,仿佛间他睁开了眼睛,看见春日照在头顶的水面上,红彤彤的,亮闪闪的,整个世界好像也慢慢变红,自己就像一片落叶,跟着耳边哗哗的流水轻轻地向着那个美妙的红色世界飘去。 路过的长工大壮把袁西救了上来,袁西喝了半天水,腹胀如鼓,已然没有鼻息,石头见了,吓得跪在袁西身边嚎啕大哭。 不久袁西父母亲闻讯赶了过来,袁母见袁西躺在地上一动不动,顿时就晕了过去,袁父抱着袁西老泪纵横,却又无可奈何,清嫂又气又急又怕,扯着石头劈头就打,石头既不躲闪,也不出声,任着清嫂打。 一群人正在那里哭哭啼啼、乱成一团的时候,村里的葛天才牵了条水牛路过,见状问道:“你们这一群人围在这里干什么呢?” 葛天才听围观乡亲道明缘由,分开人群,和袁父打了个招呼,走近前来搭了下袁西的脉道:“莫慌,莫慌,袁老爷,少爷还没有死透,还有得救。” 一听袁西还没有死,袁父喜出望外,他抓住葛天才的手道:“你说什么,老葛,我儿子没有死?” 葛天才悠悠答道:”袁老爷,少爷还有脉息,只是很弱,只是你们再哭上一会耽误了时间,少爷就不知道能不能救活了。” 袁母刚醒转,听到儿子还有救,来到葛天才面前就要跪倒:”葛大爷,求求你救救希儿吧。“ 葛天才脸色大变:“夫人,你这大礼我可担待不起,我这就试试,不过能不能活过来要看少爷的造化了。”说完他把袁西抱起来,脸朝着下横放在牛背上,他扶着袁西,驱赶着水牛就往前走。 那水牛身躯笨重,行动迟缓,昂着头驮着袁西摇摇摆摆着走出去几十米,村民们爱看热闹,也想知道葛天才如何救人,簇拥着袁父袁母也跟着走了几十米。 有人眼尖,发现袁西嘴里开始流出水来,起初只是细流,后来“哗哗”往外淌水,而且水淌得越来越多,葛天才乐了:“成了,少爷活过来了。” 等到袁西肚子里的水吐得差不多了,葛天才把他从牛背上抱起平放到地上,他脱去袁西身上衣服,用手轻按袁西的小腹,从腹部缓慢推至胸前数次,又用手指去掐袁西的人中,半天,袁西“哎呦”一声缓缓睁开眼睛,坐了起来。 袁母见儿子醒过来,叫了声:“我的儿呀,你可吓死娘了。”也不顾袁西身上肮脏,一把袁西抱在怀中,却见袁西两眼痴痴呆呆,也不说话也不认人,知道情况不对,又急得哭了起来,喊道:“老爷,希儿怎么了?你快来看看。” 袁父见儿子醒来自然高兴,又见袁西这种状况,唉声叹气,只有原地转圈,没有法子。 葛天才脱下身上棉袄替袁西穿上,他看了看袁西,又望了望袁老爷,张口说道:“老爷,我看少爷这是得了癔症,得赶紧医治,时间长了就糟了。” 袁父听了眼睛一亮,赶忙道:“老葛,你能看出来我儿得的是癔症,那你一定有办法医治,你快说来。” 葛天才迟疑片刻,才道:“老爷,有是有办法,可我不敢说。” 袁父急了:“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有什么敢不敢的,只要能救我儿子,老葛你尽管说。” 葛天才说:“少爷这个样子,我想应该是在水里遇到了脏东西,中了邪,如今只要找到一个阳气旺的人打他两个嘴巴,少爷就会没事的。” 怪力乱神之说,作为孔圣人的门徒,袁父是压根不信的,平日里遇到巫师、神汉作法,袁父见了总是嗤之以鼻,不屑一顾,没有想到今天这种事情居然发生在自己儿子头上,袁父不由得瞪大了眼睛,这个嘛? 袁母见丈夫还在迟疑,又气又急:“老爷,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犹豫不决,为了希儿就试试,再拖下去,希儿恐怕。。。。”说吧,抱着袁西又是痛哭。 袁父此时也乱了方寸,他一跺脚:”也罢,老葛,我听你的,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葛天才见袁父同意了,赶紧招呼大壮过来:”大壮,你八字里六个属阳,这里没有谁比你阳气更旺,刚才你下水救人,水里的脏东西也不敢动你。你过来打少爷两个耳刮子,记得要快要重。“ 大壮一听,头摇得如同拨浪鼓,连忙推辞:”不行,葛大爷,我怎么敢打少爷,你叫别人吧。“葛天才催了他几次,大壮只是不肯。 袁父见状急喝道:”叫你去打你就去打,老爷我不会怪罪于你。“ 大壮见老爷生气吓得一缩脖,没奈何他走到袁西前,跪倒告罪道:”少爷,你可要听清楚,不是我要打你,是老爷逼的,你可千万不要怪我。“说完,伸手在袁西脸上狠狠打了两个耳光。 ”啪啪“两声,听得袁母好生难受,回过头去不敢看,却也奇怪,袁西脸被打得通红,神智却开始清醒过来,他见大壮跪在他身前,摆出一副要打自己的模样立刻急了,大喝一声:”大壮,你想干什么?“ 大壮吓了一跳,蹦起来叫道:”哎呀,少爷好了。“ 袁母欢喜地叫了声”儿呀“,把袁西拥入怀中,捧着袁西的脸看个不停,看着看着就泪流满面。袁西一脸纳闷:”母亲,你怎么也在这里?大壮刚才为何要打我?” 袁母还没有回答,大壮委屈地插嘴道:“少爷,不怪我呀,吓死我也不敢打你,是老爷要我打你的。” 袁父见儿子已然无事,咳了一声:“好了,大壮,你赶紧回去换身衣服,别冷着了。回头你去管家那领赏钱,我再让厨房煮只鸡给你吃。” 大壮张开嘴笑了,赶忙鞠躬谢道:“谢谢老爷,谢谢老爷。” 袁父又对葛天才说道:”老葛呀,今天多亏有你在,要不希儿就危险了,今年你田头的收成就都归你,不用交租了,你也去账房领10块大洋,等希儿身体好些,我再带他去谢你。“ 一旁的乡亲无不赞叹葛天才好运气,袁老爷真大气,葛天才笑嘻嘻地谢了,朝乡亲们抱抱拳,牵着他的水牛走了。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袁西自此就落下了病根--怕水。他对水敬而远之,不管是江河湖海还是小小的游泳池,只要见到水,他心里打怵,绝不敢靠近。 袁父担心儿子是不是五行里缺水才招来此劫,找了好几个先生测算,结果都是五行里有两个水,无奈之下,袁父自己寻思,给袁西起个字号”文溪“以避水祸。 第8章 溺水 六年后,怕水的袁西和水再次有了亲密接触,黄教官恶魔般的嘶吼让他感到极度的愤怒和深深的耻辱,他没有发现自己内心深处对水的极度恐惧此刻竟然奇迹般地消失了,此刻他心里充斥着对水的征服欲望,他心里喊叫着“我不怕你,水,你没有什么好怕的”。 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几个月以来军校高强度的体能训练让他的胳膊和大腿强壮而有力,他昂着头,像一只高傲的不服输的公鸡,用力击打着湖水,动作虽不协调还有些丑陋,但前进的速度倒是不慢。 由于他的搅动,野湖底部的淤泥被翻起,一股股气体泛出,在湖面上形成大大小小的气泡,湖水更是臭不可闻,袁西顾得上这些,奋力划到松木旁,一把抱住木头大口喘着粗气。 黄教官用教鞭遥指袁西大声嚷道:”袁西,谁让你休息了,继续游,我没有感觉到你学会游泳前你不准停。“ 袁西没奈何,转身又朝另外一根松木游去,他扑腾到木头旁时,黄教官又喊道:”不要停,继续,你的动作现在看起来有点样子了,注意腿和手的结合,这样可以节省体力。” 卢德祖大声喊道:“袁希加油,袁希加油。”他一带头,刘明、黄望乡也跟着纷纷大声为袁西加油打气,彭胜辉对江兴小声说道:“看着他这么欺负袁西,我真想一脚把他踢下湖。” 黄教官也不理会他们,双手叉腰只顾大声吆喝指挥袁西不断往返游。 袁西游了一会慢慢摸出些门道,身体的上半身由于肺中有气,所以上身轻易就能飘起来,但是腿比较沉,所以需要通过打腿的方法增加浮力,打腿还可以提供一部分推动力,但向前滑行的最主要、也是最关键的动力还是手臂划水,因此要注意手脚配合,当然,人不是鱼,不可能在水里呼吸,换气技巧也很重要,一般划臂两次就呼吸一次,而且需要在水下完成呼气,这样你换气时只需要顺势而为地吸气就行。 袁西边总结经验,边调整自己的动作,他欣喜地发现自己似乎学会游泳了,在水里他可以像鱼一样自在地游来游去, 他想起了庄子与惠子游于濠梁之上的故事,庄子曰:“鲦鱼出游从容,是鱼之乐也。”惠子曰:“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庄子曰:“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想来惠子应该和自己从前一样不会游泳,不知道戏水的快乐,所以才会怀疑鱼之乐吧。 袁西在水里玩的快活,浑然忘了这是潭臭水,黄教官见状咧嘴乐了:“袁西,我就知道你行,你知道的,我从来不会看错人。好了,你可以上来了。” 学员们纷纷鼓起掌来,却惊见袁西脸上露出痛苦神情,他抱住身边的松木,身子猛地痉挛,顿时松开手,“哎呀”一声就往下沉。 事发突然,岸上的人个个惊得目瞪口呆,黄教官第一个反应过来,骂了句:“妈的,抽筋了。”衣服也顾不得脱就跳下湖去,几个会水的学员江兴、卢德祖也跟着跳下水,大家在水里一阵摸索,寻着袁西,把他架到松木上,推着游回岸边。 岸上的人帮着把袁西拉上岸,黄教官也跟着爬上来,他让众人把袁西平放在地上,见袁西仍有心跳、呼吸遂放下心来,他小心清理掉袁西口中、鼻孔里的异物,便唤卢德祖过来:“德祖,你赶紧趴在地上,记得把背挺直。” 卢德祖不知道他要做啥,也不敢问,老老实实趴在地上,把背部挺得老高,黄教官让陶真和刘明将袁西趴放在卢德祖背上,头部低垂,自己用力按压袁西背部,不一会袁西嘴里就往外淌出水来,黄教官面露喜色,加快了按压速度,袁西嘴里的水“哗啦啦”、“哗啦啦”往外越流越多。 按着按着,袁西慢慢睁开了眼睛,黄望乡关心袁西,一直蹲在旁边看着,见袁西醒转,激动地大叫:“醒了,袁西醒了。” 众人慌忙把袁西放平,黄望乡问道:“袁兄,刚才怎么回事?可把我们吓坏了,你现在感觉如何?” 卢德祖也不顾膝盖酸痛,爬过来关心地问道:“袁西,你没有事吧?” 黄教官长出了一口气,他拍了拍袁西:“袁西,我的袁少爷,刚才是不是脚抽筋了?” 袁西虚弱地抬起头回答道:“黄教官,应该是,我游得好好地脚就抽筋了。” 黄教官站起身四处打量了一下,若有所思地道:“是了,这个地方阴气重了些,下水前得活动开身体,还要注意下水的时长。袁西,你别动,先好好休息。江兴、卢德祖,刚才看你们水性还不错,你两负责照看好袁希。”他对围在四周的学员喝道:“你们干什么呢?一个个围在这里,没有事干是不?陶真,你带队,绕着湖跑三圈热身,歇了汗全都给我下湖去,你知道的,黄教官说话算数,今天谁学不会游泳,谁不准上来,还有学得慢的回去没有饭吃。” 班长陶真大声应道:“是,黄教官。”转身喊道:“全体都有,分两列纵队,起步跑,一二一。”就带着学员们绕着野湖跑了起来,村里几个半大的孩子也跟在后面,有模有样地跟着喊口号。 江兴、卢德祖见黄教官走开了,嘻嘻一笑:“谢谢袁兄,谢谢袁兄。” 袁希休息了一会,感觉体力差不多恢复了,他纳闷地问道:“谢我什么?我还没有感谢你们刚才下水救援,你们反倒谢起我来了,真是莫名其妙。” 江兴笑道:“袁兄,如果不是照顾你,我们又得下到该死的臭湖里去了,你不知道这臭味是我有生以来闻到的最可怕的味道了。”他抬起手闻了闻自己的衣袖,立刻装出一副恶心欲吐的模样来。 卢德祖笑骂道:“行了,别得了便宜还卖乖。不过这黄教官也够损的,找了个这么臭的湖来恶心我们,莫不是他还没有忘记告状信那事,借机报复我们?” 袁西摇摇头:“以我平时对黄教官的观察,他不是那种小肚鸡肠、挟私报复的人。” 卢德祖低头细细想想,道:“也是,黄教官虽然平时对我们要求严格,但行事公平、为人坦荡,还真有古时大侠风范。” 别看黄教官这招损,但特别管用,学员们谁都不想在臭湖里多呆一分钟,个个学得特别认真,特别卖力,在臭水湖里折腾半天,基本学会了游泳。 傍晚,黄教官终于收队,学员们虽说浑身又脏又臭,但是不会游泳的学会了游泳,会游泳的教会了同学,都特别有成就感,站在队列里个个都面带笑容,格外兴奋,只是整支队伍臭烘烘的,实在有碍观瞻。 袁西缓过劲来,和卢德祖、江兴一起入列。 黄教官站在队伍前,一脸严肃,他的目光扫过一个个学员,沉声说道:“同学们,恭喜你们,你们通过刻苦努力的学习,已经学会了游泳这项技能。我知道你们当中很多人奇怪我为什么强迫你们学会游泳,为什么要在这个又脏又臭的湖里,而不是学校里干净的游泳池里学习游泳,现在我就来告诉你们,你们知道的,我经常说多学会一项技能,就多了一项救命的本领,而游泳就是一项一定要学、不可缺少的生存技能,至于为什么在臭水湖里训练,人越是在艰难困苦的环境下越能激发出自己的潜力,说心里话,我都惊诧于你们学习游泳的速度了。“学员们得意地笑了起来。 黄教官脸色一暗:”你们知道吗?六个多月前,我站在一支队伍面前,他们和你们年纪差不多,爱笑爱说话,他们来自祖国的各个地方,来自不同的民族,他们怀着保家卫国的相同信念来到我的连队,他们都叫我连长大哥,无比尊重我、信任我,听我的指挥,可是我没有照顾好他们,我把他们丢下了,南京保卫战时我把他们都丢在了江北。“说到这里,黄教官声音哽咽,他强忍伤悲继续说道:”当时很多部队被鬼子包围了,又没有船只渡江,只有想办法游过长江才能活命,我命令他们下水,和我一起游到江对岸去,可他们很多人都来自北方,不会游泳,他们不肯拖累我,让我自己走不要管他们。我游到江中心的时候,听到江边爆豆般的枪声、、、、我的兄弟们就这样死在了江北。从那天起,我就发誓,再带兵我一定要让我的弟兄们学会游泳,因为关键时刻游泳能救命的。同学们,你们一定要记住:我们的命是用来打鬼子的,要死只能轰轰烈烈地战死沙场,决不能窝窝囊囊地死去。” 一天后,得知消息的石头在校门口堵住黄教官痛骂了他一顿,说黄教官是白眼狼,自己家少爷帮了他那么多忙,他不仅不感恩,还强迫不会水的少爷第一个跳进臭水湖,差点害死少爷。黄教官说不赢石头,也自觉理亏,最后抱头鼠窜,一逃了事。 第9章 泅渡 转眼已至九月末,秋风渐起,仿佛一夜之间,李家山附近的群山变了模样,层林尽染,五彩斑斓,仿若一块大的调色板。 来不及欣赏美景,袁西他们又要接受新的考验。黄昏,黄教官把17班学员们带到父子岩下。 父子岩位于漓江和相思江交汇处,是一座临江而立、山腹通畅的孤峰,峰下岩洞东西相穿,洞内乳石莹洁,陡峭竖立,形态各异,更令人称奇的是临江石台上,有一橙色乳石,眼角分明,貌似一着桔色衣裳孩童,而岩洞西边出口处,有一黑色晶亮的乳石,酷似一位戴着黑色软帽的父亲,他正在等着淘气的孩子从洞中出来,父子岩因此得名,大自然造化之妙真是让人叹为观止。 黄教官扫视了一圈,大声说道:“同学们,大家学习游泳也有段时间了,我知道你们都很刻苦,特别是袁西同学,不仅是白天苦练,我听说晚上做梦都还在学游泳,腿打的床板‘啪啪’响。” 学员们听了哄堂大笑起来,黄教官继续说道:“大家不要笑,如果大家都有这么一股学习的劲头,试问有什么困难可以难倒我们?现在学校要检验学习成果,每个人负重20斤泅渡,我听说18班的成绩目前最好,不到11分钟全员上岸,这虽然是个很不错的成绩,可是我认为不是不可以超越,我想问大家,你们有没有信心打破他们的纪录?” ”有。“学员们异口同声回答道,个个把胸脯挺得高高地。 “声音太小了,我听不见。我再问一遍,有没有信心?”黄教官吼道。 “有。”学员们爆发出震天巨响。 黄教官满意地点点头:”本来我打算和大家一起泅渡,可是黄主任命令我负责全校学员的安全,我就不能和你们一起过江了。同学们,我等着你们的好消息。“说完,他和几个教官登上岸边停靠的小船,船夫摇着橹,小船朝着江中心驶去。 ”全体都有,按照既定方案,袁西、卢德祖、江兴领头,我和刘明殿后,其余三个人一个小组互相照应,所有人注意保持队形,不要拉下。“陶真站在队前强调道。 “放心吧,你游得有多快我们就有多快,我们班成绩好坏就全在你了。”卢德祖大声说道。 彭胜辉也道:“是啊,班长,全看你的了。” 陶真哪里听不出他们话里讥讽之意,但他并不理会,大声喊道:17班,加油,17班,第一。“ 由于相思江江水的注入漓江父子岩江段江面陡然变宽,足有上百米,江流浩浩汤汤,颇具气势,为了应付意外,军校花钱雇了不少渔船,远远近近散在江面上,还有只机帆船“哒哒哒”地响着负责往来接应,江里此时已经是人头攒动,口哨声不断,应该是其他班的学员正在渡江。 江边上,几个教官模样的人正冷眼看着热闹非凡的渡江盛景,其中一人开口道:“今年也真是奇怪了,好端端地怎么搞出个渡江考核?” 有人答道:“你不知道?还不是黄湘贵向主任提的建议,他说未来长江中下游将成为中日两国的主战场,而彼地江河纵横、湖泊众多,如战士不会游泳,无异于进入死地。” “说的也有些道理,但我与日军交战都是大兵团会战,地形地势、交通运输长官部均需全盘考虑,怎会出现大部队背水作战、进退失据的情况?即使出现恐怕也是局部,无需过多考虑。” “可不是,一将功成万骨枯,为了战争的胜利牺牲些普通士兵算啥?真是小题大做。” “你说人家小题大做,可是偏偏主任听呀,主任不仅听从他的意见还要求立刻落实,你看上面一句话,下面跑断腿,我这个月就没吃过安生饭,也不知道主任和这姓黄的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黄湘贵是主任的老部下,最信得过的部下,就像主任是校长最信得过的部下一样。” “我也听说主任深得校长器重,说他是不可多得的德才兼备型人才,秉承了儒家\\\"君子之道\\\",为人处事光明磊落,不失君子风度。校长还说他是头等忠诚的学生,要求我等黄埔学生向他学习。” “头等忠诚?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平时忠诚不忠诚哪里看得出来,兵临城下时说不得人家第一个举起双手。” “王兄慎言,须防隔墙有耳。” 等了半个多小时,终于轮到17班了,考核教官对陶真说道:“注意安全,你们是参与考核的最后一支队伍,祝你们取得好成绩。” 17班的学员陆续进入了漓江,被太阳照射了一天,虽是黄昏江水依旧温热,让人感觉似乎进入了一个天然澡堂。 起初队伍趟水向前,漓江江床以细砂为主,即便相距不远,前面人趟起的泥沙几不可见,江水仍清澈见底,继续前行,江水渐深,漫漫深及小腿、大腿及至胸部,队伍开始飞速划行,像只利箭射向对岸,众人心里只有一个想法,一定要得第一,替班级争光。 袁西一马当先,游在队伍前面,他的任务很重,不仅要带领队伍前进,还要根据同学们的状态适时调整速度,保持整体队形不散乱。 在黄教官的悉心指导下,经过刻苦训练,袁西现在算得上是个游泳能手了,他不仅学会了自由泳、蛙泳等多种泳姿,还可以在漓江上轻松地游好几个来回。不过闲暇时他更喜欢躺在水里,看着蓝天上缓缓飘过的白云,听着耳畔汩汩的流水声,感受水面上似有似无的微风,这时可以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做,只是静静地躺着,感觉自己慢慢融入水中,无论肉体还是灵魂。 渐渐地,暮色中隐隐可以看见对岸山脉的轮廓,江兴大声鼓励大家道:“同学们加油啊,马上就到岸了。” 突然,袁西见一团黑乎乎的东西飞快地坠落,“嗖”地消失在身旁水中,他吃了一惊,不由得减慢了速度。 他后面的彭胜辉也没有瞧清楚是什么,只看到一道黑影掠过,不禁好奇地问道:“西哥,那是什么东西?” 袁西回答道:“我也没有看清楚,好像是只鸟。”话音未落,身旁水底突然窜上来一物,扑扇着翅膀,此物通体漆黑,有着一张锥状的长嘴,嘴巴末端长着锐钩,一条硕大的鲤鱼挣扎着被其吞入囊中。 怪物出水的地方离袁西太近,事发突然,着实吓了袁西一跳,彭胜辉更是吓得叫了起来:“妈呀,这是啥鬼东西?” “哈哈,长官们没有见过此物么?”一只青竹筏掠了过来,筏上站着个30多岁的精壮汉子,只穿条裤衩,浑身腱子肉,他伸出竹竿,怪物便跳跃其上,汉子收回竹竿往筏上一搭,怪物就跳上了竹筏。待怪物抖落毛上的水珠,汉子用手抓住其喉囊,轻轻一捏,囊内的鲤鱼便转个方向,顺着鱼鳍的方向挤到鱼篓中。 此时竹筏顺水向袁西他们靠了过去,彭胜辉见怪物呆站在竹筏上,不由伸手去摸,怪物躲过,“嘎嘎”叫了两声,张嘴就咬,彭胜辉赶紧缩回手:“哎哟,好厉害的怪物呀。”他躲闪动作太大,身子在水里一晃,呛了两口水,大声咳了起来,引得旁边学员笑作一团。 黄教官在机帆船上见了,喊了起来:“彭胜辉你在干嘛,为什么停下来?袁西,你要加快速度,别忘了你们的目标是夺得第一。” 彭胜辉一吐舌头:“又被教官批评了。”汉子见他的样子也乐了,他道:“长官们背着沙袋,还能游得这么快,水里的功夫真不赖。” 彭胜辉回过头说道:“不要你表扬,你还没有告诉我,怪物叫做什么名字?” 汉子这时又收上一只怪物,他一边从怪物嘴里挤出鱼,一边大声说:”长官,这不是怪物,它叫鱼鹰。“ ”鱼鹰?你别说还真像鹰,会抓鱼的老鹰。谢谢兄台赐教。“彭胜辉一抱拳,以江湖礼节感谢汉子,没料想失去平衡,跌进水里,引得大家又是一阵大笑。 袁西也笑着对彭胜辉说:”胜辉,省点体力,还没有到岸。“ 彭胜辉满不在乎地说:”西哥,没事,我力气足着,要不是顾着陶真那几个游得慢的,我早就上岸了。” 卢德祖也道:“是啊,游得这么慢哪有可能得第一。” 袁西回头看了看,对彭胜辉说:“我继续在前面带路,你这么有精力,就回去照看一下。” 彭胜辉敬礼道:“是,长官。”转身往回游去。 这时队伍离岸边已不到30米,袁西猛然听到急切的呼救声,他定睛一看,只见上游飘来一个人,虽拼命挣扎但被沙袋所累,在江中时起时沉不得脱身,不远处还有几个人边喊边跟着,却是一副束手无措的样子。听口音,袁西知道他们应该是回民班的学员,眼下这种状况应该是有人遇险了。 桂林分校自第十五期开始成立回民大队,今年是第二次招收回民学员,人数大约300人,不少学员由成达师范学校和中国回教救国协会广西分会保送入学。 回民学员与汉族学员一样,都需完成军校日常操课,区别在于他们每天做礼拜,吃的是清真餐,重大宗教节日学校还专门为他们举办宗教活动,起初汉族学员觉得他们习俗怪异,不敢接近,但相处久了见回族学员性格豪爽、训练刻苦,心生好感,加上都是为了杀敌报国才来到军校的年轻人,宗教信仰方面的差异不会成为彼此交往的壁垒,因此不少汉族学员和回民学员成了好朋友。 第10章 救人 袁西见状,大喊道“救人。”甩掉身上的沙袋游了过去,江兴和卢德祖也跟了过去。 不少同学见到了,也想解开沙袋去救人,慌得陶真连忙大喊:“同学们,完成泅渡任务要紧,救人的事情有袁西、江兴和卢德祖就行了。” 刘明也跟着喊道:“同学们,班长说得对,我们不能都去救人,还要完成泅渡任务。再说有时人多了反而坏事,我相信袁西他们一定能把人救上来。”他又冲袁西他们喊道:“袁西,你们一定要注意安全。” 袁西挥挥手示意要他们放心,然后对江兴和卢德祖说道:“我们三个呈三角阵型,把他围在中间,德祖你力气大负责救人,我和江兴帮忙。” 卢德祖刚答应,回民同学就顺水漂了过来,许是脱力,他已不再挣扎,水面上只露出乌黑头发,再耽搁几分钟恐有性命之虞。 卢德祖瞅准回民学员从身边飘过,一把抓住他的左胳膊,那人身子一顿,在水里停住,卢德祖大喜,忙和袁西解开他身上沙袋,扯着他的胳膊就往岸上游,江兴也赶上前想抓住另一只胳膊,没想到回民同学身子一轻,借势将头露出水面,贪婪地呼吸几口空气后,双手就势抓住卢德祖肩膀,两腿盘住腰部,没等卢德祖做出反应,就把他往水里按去。 卢德祖水性不错,却没有救人经验,突然被人缠住没入水中,心里慌张,急忙用力去解回民同学双手,垂死之人求生欲望强烈,那人的手如同铁铸的一般,哪里解得脱。 两人在水里扭成一团,卢德祖身体强壮,但回民同学块头更大,力气也更大,此时按住卢德祖只管自己能够畅快呼吸,哪管卢德祖死活,卢德祖被按在水里长时间不得呼吸,满脸青紫,惊惧下挥舞拳头不往他身上猛砸,回民同学竟似不知道疼,只是紧紧抱着卢德祖不放。 袁西和江兴哪里见过这种场面,一时惊得目瞪口呆,不知如何是好,只在四周游动,呼喝那人放手。一名回民同学看不过,不顾危险上前去拉那人,哪里拉得开,反倒险些被卢德祖抓住,便慌忙游开,不敢近前。 危急之时,一只青皮竹筏划开水面来到众人面前,一人纵身跃入水中,袁西看得清楚是利用鱼鹰捕鱼的汉子,知道他是来救人的,心里激动,急忙大声提醒:“大哥,你多加小心,他抱住人就不会放手。” 汉子点点头,三两下游到回民同学身后,定住身体猛然出拳,轰向他的下腭,回民同学突遭重击,身子一颤,手脚松开,顺流漂去。 汉子紧划了两下,一把揪住衣领拉着他便往岸边划去,袁西见汉子水性了得,知道回民同学应该是得救了,赶忙来看卢德祖,卢德祖确实水性了得,在水中憋了半天,出来也只是急喘猛咳了一阵就没事了,袁西关切地问道:“德祖,你怎么样?” 卢德祖骂了一句:“妈的,差点见了阎王。那小子是想要我命,抱得这么紧,怎么挣都挣不脱。” 袁西一脸歉意地说道:“德祖,真不好意思,刚才我吓坏了都没有去救你。” 江兴也哭丧着脸:“德祖哥,我也吓得不知道该怎么办,害得你差点出事。” 卢德祖一摆手,一副毫不在乎的样子:“怪不得你们,是我也会慌乱的,再说你们过来也帮不上忙,说不定还会被他或者我拉下水,多牺牲一个人而已。” 卢德祖这么说,袁西更是惭愧,卢德祖知道袁西心思,忙安慰他:“袁西,你别多想了,我们是好朋友,我不会责怪你和江兴的,再说你看我现在不是好端端的,一点事都没有,你还内疚啥?我们赶紧上岸吧,我现在就想好好休息休息。” 同学们早就在岸上等着,见到三人立刻围上来,不约而同鼓起掌来,刘明迎上前关心地问道:“德祖,你没事吧?刚才可把我吓坏了。” 卢德祖一屁股坐在地上,嘴里却豪气万分:“你放心,不到六十,阎王来了也拿不走我的命。” 黄望乡凑近前恭维道:“德祖兄好人必有好报,古人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今后你必定能逢凶化吉、遇难呈祥。” 卢德祖挥挥手:“望乡,我现在不想听你说吉利话,让我歇歇更重要。” 回民学员被渔民汉子控水救活,此刻正躺在不远处的草地上。见袁西三人从江里上来了,身旁同学在他的耳边说了几句,闻言他挣扎着起身,在两个回民同学搀扶下来到卢德祖三人面前,回民学员深鞠一躬:“脱恩明谢谢同学救命之恩。” 卢德祖见了他气不打一处来,刚才就是被他死死压在水里,差点要了自己的性命,本想痛骂几句,见他蔫头吧脑,一副可怜样,终是开不了口,瓮声道:“你不要客气,我们都是同学,怎么可能见死不救?不过我们没本事,救你没有救成,要不是那位渔民大哥出手,别说你的命,就是我的命也得玩完。” 脱恩明连连称是,卢德祖又道:“你赶紧回去,江边风冷,你现在体虚小心得风寒。” 脱恩明又鞠一躬:“谢谢,来日我再来感谢救命之恩。” 脱恩明走后,卢德祖问彭胜辉:“那个渔民大哥在哪?” 彭胜辉一指江边:“在那发半天呆了,也不知道在想啥。” 卢德祖快步走到渔民汉子面前抱拳失礼:“卢德祖谢谢大哥救命之恩。” 袁西和江兴也抱拳道:“谢谢大哥救了我们同学。” 汉子赶忙回礼:“算不得什么,江湖儿女哪有见死不救的道理,长官们多礼了。” 卢德祖眼一瞪:“救命之恩如同再造,你怎么说算不得什么?大哥别客气,你说要我怎么感谢你?给钱还是给东西?” 汉子见他纠缠不清,只得说道:“钱和东西我都不要,长官要谢,我刚才救人,情急之间弃了筏子,任它顺水飘走了,那筏子没了也罢,山上多的是竹子,砍几根重新做一个就行,只是那几只鱼鹰跟了我几年,实在是有些舍不得。长官能帮我找回鱼鹰,就当回报我了。” 卢德祖晃着大脑袋直摇头:“这筏子顺水飘了半天谁知道飘到哪里去了,筏子都找不到,又去哪里找鱼鹰?这件事还真有些困难。呃,袁西,你聪明,你说我们该怎么找回鱼鹰?” 袁西故作神秘地说道:“德祖,你还真问对人了,我自有妙计找回鱼鹰。不过,你得闭上眼睛,待我做法把筏子和鱼鹰变回来我让你睁眼才可以睁眼。” 这下把卢德祖弄晕了:“袁西,你在搞什么名堂?我在和你说正事,你还和我开玩笑!” 袁西一脸严肃,口诵法号道:“无量天尊,德祖居士,我并未和你玩笑,要想找回鱼鹰,你且闭上眼睛。” 卢德祖嘟哝道:“闭眼就闭眼,看你搞什么鬼。”却没有看到一旁的江兴早就捂嘴偷笑不已。 卢德祖闭上眼睛等了一会,没有听到任何声响,不禁着急地问道:“袁西,好了没有?” 袁西没有回答,却听见黄教官粗犷的声音:“卢德祖,你闭着眼睛傻兮兮地站在这里干什么?难道在等天上掉馅饼?” 卢德祖吓得赶忙睁开眼睛,只见黄教官正叉着腰站在他面前圆睁双眼疑惑地看着他,而袁西和江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一本正经地站在队伍中间了。他慌忙归队,却不忘问袁西:“你不是说要把鱼鹰变回来,鱼鹰呢?” 袁西小声答道:“你看江边,鱼鹰回来了。” 卢德祖往江边看去,几个士兵正用力把竹筏拖上岸,渔民汉子没等筏子停好,跳了上去抱着鱼鹰亲热。 黄教官训斥道:“看什么看,我让人开着机帆船追了好几里地才追回来的,你知道的,我从不会让好人吃亏,这次也一样,总不能让大哥为了救人丢了吃饭的家伙。” 卢德祖这才明白过来袁西是看到筏子已经被黄教官找到,故意装神弄鬼作弄自己,偏偏自己还上了当,不过见渔民汉子找回鱼鹰,心里高兴,哪里会和袁西计较。 黄教官板着脸说道:“由于有学员没有完成泅渡任务,17班这次考核没有成绩。” “啊!”学员们失望地叫出声来。 黄教官猛然拔高声音:”虽然没有成绩,没能夺得考核第一,但是我很高兴,同学们,你们没有单纯地一味地追求好的考核成绩,在友班同学遇到危险的时候你们毅然选择放弃比赛,勇敢地挺身而出去救人,我特别要表扬卢德祖、袁西、江兴三位同学,他们不顾个人安危去救助回民同学,这种团结友爱的精神让我很感动也很欣慰。刚才回民班的白教官和我说了要将你们的事迹上报,申请给予三位同学嘉奖。” 第11章 拼酒 第二天,脱恩明果真买了些糕点特意来表达谢意。 脱恩明身高体壮,卢德祖和他相比明显矮了一头小了一号,卢德祖惊讶道:“昨晚没觉得你个子这么大呀!”继而醒悟过来:“对了,你当时虚弱,站都站不稳,哪里看得出来。不过你要是没有这么大个子,我也不会被你死死按在水里,挣脱不了。” 脱恩明脸一红,不知道如何回答。 卢德祖帮他答道:“你的反应很正常,属于求生本能,我不会怪你的。” 脱恩明是山东寿光人,回民中学毕业。三人也向脱恩明简单介绍了自己,闲谈中袁西发现脱恩明完全就是山东汉子脾性,性格豪爽,为人热情大方,四人脾气相投,一见如故,唯一令袁西他们不爽的是,尽管卢德祖再三强调自己不是脱恩明的救命恩人,可脱恩明一口咬定要不是他们三个先出援手,等不到渔民搭救自己就没气了,这件事情学校也出通奖令了,万万不会搞错,非要喊他们三个为恩人,分别是卢恩人、袁恩人、江恩人,脱恩明叫得自然,可袁希他们听得分外刺耳。 强忍了三天,三人实在坚持不了,为了让脱恩明改口,袁西想了一个办法,他把脱恩明约到酒馆,两人相对而坐,卢德祖和江兴打横作陪。袁西对脱恩明说道:“恩明兄,你总称呼我们三个为恩人,实在是不妥,我们受之有愧,可是恩明你又不愿意改口,我想了个办法解决这件事情,不知道你同意不同意?” 脱恩明铜铃大的眼睛瞪得溜圆:“袁恩人,俺的命是你们救下的,你们就是俺的救命恩人,不管你们愿意不愿意,俺都要叫你们恩人。” 袁西碰到这样认死理的人,也是头疼,好在他早有思想准备,于是对卢德祖说道:“德祖,我听说山东人性格豪爽酒量也大得很,我却觉得未必,不久前我就遇到一个山东同学,三两下就把他喝翻了,看来山东人能喝酒也就是谣传,不能当真。” 脱恩明一听不愿意了:“袁恩人,你那是碰到了怂货,你可不能一叶障目,看低了俺们山东人,要不咱俩比比?” 袁西见脱恩明上了当,心里暗喜忙道:“行啊,比就比,不过干喝没有意思,我们得设个彩头。” 脱恩明大大咧咧地说:“听你的,说起喝酒俺还没有怕过谁,你说怎么设吧。” 袁西一本正经地说:“如果我输了,你可以继续叫我们恩人,我们不会再有意见,如果你输了,今后你不能再叫我们恩人,你可答应?” 脱恩明对自己的酒量自信的很,怕袁西反悔当即答应下来。 袁西让店家拿了四瓶桂林三花酒,又点了几样下酒的菜,两人各开了一瓶酒,对酌起来。 桂林三花酒是桂林特产,源于唐代,迄今已有上千年酿造历史,其酒质晶莹、蜜香清雅、入口柔绵、落口爽洌、回味怡畅,因此酒酿造过程复杂,需反复二至三次蒸馏,故民间称之为\\\"三蒸酒\\\"、\\\"三熬酒\\\",之所以后来称作\\\"三花酒\\\"却是因为古时没有酒度计,酿酒师傅便总结出了\\\"观花论酒\\\"的经验,当酒度在 55 ° 至 60 ° 时,由于液体表面张力,酒面晃动便泛起数层酒花,经久不散,酿酒师傅就叫道\\\"起花了\\\",由于三花时的酒质量最佳,三花酒的称呼便流传开了。 脱恩明往碗中倒了满满一碗酒,双手捧着站起身说道:“卢恩人、袁恩人、江恩人,俺多谢你们救命之恩。”说完一饮而尽,他从没喝过三花酒,不知此酒看似平和,酒性却是极烈,一碗酒下肚,呛得脱恩明一阵剧咳,吃了两口菜才把酒压住。 袁西到了桂林城才知道三花酒的厉害,他偶然读到一本清人所着《听雨轩笔记》,书中记载曰:广西有单料双熬三熬四熬等目。单料似吾乡之麦烧而较醇。双熬则味酽而性猛也。至三熬竟不可以口。予尝试一杯,味香而辣,若一火线自喉直通丹田者然,遍身壮热,酕醄半日而后醒。四熬之色余不敢尝,嗅其气亦足以醉矣。 一杯就让人酩酊大醉,这显然是文人过度夸张的春秋笔法,袁西是断然不信的,可是三花酒香辣的酒性袁西已经领教过,他又怎么会犯脱恩明的错误?他往碗里倒满酒,徐徐喝了一口,笑道:“恩明兄,好酒是要慢慢品尝的,你这样牛饮岂不糟蹋了这酒?” 作为裁判的卢德祖和江兴也连连点头,江兴说道:“品酒品酒,品字三个口,三乃多也,就是说品酒不能一口焖,要多喝两口才知其味,恩明兄,你怎么一口就喝完了。” 脱恩明皱皱眉:“三位恩人,慢吞吞的喝法俺不会,那样喝会憋坏俺的。要不袁恩人你喝你的,俺喝俺的,俺俩不比速度比酒量行不行?” 袁西微笑道:“行,就照恩明兄说的办,恩明兄你速度快,喝完一瓶后稍歇歇,等等我。” 卢德祖在一旁插话道:“闻着这酒香,我口水都流出来了,要不是我酒量差,又当了这么子裁判,我都想和你们大醉一场了。” 脱恩明哈哈笑道:“卢恩人,这不是小事吗?你什么时候想喝酒尽管来找俺脱恩明就是,俺定当奉陪。” 卢德祖脸色一变,他还真害怕这个死脑筋的山东汉子当真,他讪讪笑道:“就是一说,就是一说。” 说话间,两人已经喝了一瓶酒,又各自开了一瓶,脱恩明看来真是喜欢喝快酒,他给自己倒了满满一碗一仰脖又喝了大半碗,他见袁西一张脸已经红得赛过煮熟的虾公,不禁开口道:“袁恩人,你还能喝不?我看你的脸比红绸子还红了,你要是不能喝了,那就算了,俺们不比了。” 袁西又喝了一口酒,笑道:“恩明兄不必担心我,我虽脸红但没事。”他一开口满嘴的酒气,但是人却清醒得很,他其实并不知道自己的酒量有多大,只知道有次和黄教官切磋酒量,结果把所有人吓了一跳,那天他最少喝了两瓶三花酒,居然还能把醉倒在地的黄教官送回宿舍,搞得黄教官第二天见到他还一脸的不相信,这么个文文静静的小后生酒量怎么这么了得? 其实袁西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酒量这么大,喝了两瓶三花酒除了面红头有点晕外,啥事也没有,他想来想去好像只有一个理由,自己的外公是开酒坊的,酒量大得惊人,莫非他的酒量是遗传外公的? 今天这种喝法,袁西很有信心两瓶酒内放倒脱恩明,脱恩明喝得太急,三花酒又是烈酒,这样猛喝即便他的酒量再大也很容易醉倒,因此他拿定主意,尽量拖延时间,等待脱恩明酒劲发作。 有了对策,袁西更是不紧不慢地喝酒吃菜,脱恩明也不催他,自顾自地大口喝着酒,很快他的第二瓶酒也要喝完了。 第12章 吟诗论道 时明月初上,阵阵秋风自江上吹来,虽已有些凉意,但也能拂去饮酒带来的燥热。袁西笑涔涔地看着脱恩明,说道:“今日和恩明兄饮酒,实乃人生一大快事。古人饮酒多喜欢吟诗助兴,我也想吟诗一首,不知恩明兄以为如何?” 脱恩明喜道:“不瞒袁恩人,俺平日无事时就喜欢诵读?唐诗三百首?,‘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写来也会吟’,俺虽愚笨现在也能背诵几首,愿与恩人唱和。袁恩人先请,俺洗耳恭听。” 袁西扶着桌子站起身,清清嗓子道:“此情此景正和摩羯先生此诗意境,请诸君侧耳:‘新丰美酒斗十千,咸阳游侠多少年。相逢意气为君饮,系马高楼垂柳边’。” 吟罢,江兴鼓掌道:“相逢意气为君饮,既然袁西开了摩羯先生?少年行?的头,请让我续上其二:‘出身仕汉羽林郎,初随骠骑战渔阳。孰知不向边庭苦,纵死犹闻侠骨香’。” 袁西等人鼓掌叫好,袁西感叹道:“好一句‘纵死犹闻侠骨香’,做人就要像那些不畏生死、以身报国的侠士一样,如此不枉来世间走上一遭。此诗听来让人心胸激荡、豪气顿生,我恨不能现在就奔赴抗日战场,杀退倭寇以雪国耻。” 脱恩明唯恐卢德祖抢先,腾地站起身:“摩羯先生的?少年行?,两位恩人读来铿锵有力,俺听了心里激动,实在是坐不住了,请听俺续上第三首:‘一身能擘两雕弧,虏骑千重只似无。偏坐金鞍调白羽,纷纷射杀五单于’。” 众人又是鼓掌叫好,袁西暗暗吃惊,脱恩明是回民,人也长得五大三粗,没想到腹藏诗书千万首,冷僻诗句竟然脱口而出,实在是人不可貌相。 卢德祖咳嗽两声,站起身道:“摩羯先生?少年行?最精彩的三首都给你们抢去了,我只好把第四首续上吧:‘汉家君臣欢宴终,高议云台论战功。天子临轩赐侯印,将军佩出明光宫’。” 卢德祖吟罢,四人相视哈哈大笑,众人此刻仿佛成了诗中描述的少年侠客或明铠将军,胸中各自豪气万丈,觉得一切困难险阻不过尔尔。 脱恩明说道:“今日这餐酒喝得真是尽兴,俺以前一直以为俺是回人,你们是汉人,你们会看不起俺,现在才知道是俺错看三位恩人了。” 袁西哦了一声:“恩明兄你不是汉人,那你是哪个民族?” 脱恩明愣了:“你们不是都叫俺们是回民,那俺应该是回族吧?” 江兴轻笑道:“呵呵,回族?历史上好像从来没有回族一说哟。” 袁西正色道:”我窃以为如是一个民族,当有自己独特的语言、文字以及文化习俗以区分其他民族,试问恩明兄,除了宗教信仰、饮食习惯外回族与汉族可有区别之处?” 脱恩明低头认真思考了一会,然后茫然地摇摇头:”好像没有,袁恩人,你这么一说还真把俺弄晕了,那俺到底是什么人呀?“ 袁西答道:”恩明兄,你认为呢?你看你的外貌、穿着、言谈举止和我们有区别吗?请恕我酒后直言,其实我一直觉得你和我们没有什么不同,你也是汉人,不过是个信奉伊斯兰教的汉人,因为遵奉伊斯兰教教规,你和我们在生活方式和风俗习惯上才会有所不同。据我所知,世上本无回族,只有回回、回纥、回鹘之称,这三者并无差异,只是泛指来自中东的阿拉伯和波斯的商人,因为这些胡人蕃客,会选择寒冷季节到来前赶回去,气候转暖时再回来。后世更把“葱岭以西、黑海以东”地区来华的商人、工匠、军士、学者等归入回回人里,直到清乾隆时期,回族一词才做为民族称谓牵强出现,因此我认为回族其实是因信奉伊斯兰教而形成的人类聚合体,它以汉族为主体,兼容吸收了蒙、维等其他民族,因此它不像其他民族那样存在着密切的血缘基因关联,称其为一个民族有点牵强。” 袁西喝了一口酒,淡然道:“我还认为,不应该因为宗教信仰而把本是同一民族的人区别开来,如果是这样,那我们汉族岂不是要划分成信奉基督教的、信奉佛教的、信奉道教的,林林总总,恐怕这世界上凭空就要多出几十个民族了。“ 卢德祖和江兴听了哈哈大笑,脱恩明却没有笑,他一脸严肃地对袁西说道:”袁恩人,你刚才说的这番话可不要和别人说起,要是被那些阿訇听到了可不得了,会有大麻烦的。不过你的话俺听了觉得很在理,也解了俺心中的一个疙瘩,俺一直认为俺和你们长得一样,也说汉语写汉字,怎么就成了回民了?这次报考军校,有些同学就认为不管是汉人还是日本人对于俺们来说都是异族人,谁统治中国回民都是少数民族,影响不大,俺虽然不同意他们的意见,但却不知道如何反驳,今天听了袁恩人的话,俺才明白俺其实也是汉人,是信奉伊斯兰教的汉人,俺们 打日本人不仅是为国而战,也是为民族而战,俺等会回去还要告诉几个好朋友,让他们也明白这个道理。“ 脱恩明端起碗:”袁恩人,你不仅是俺的救命恩人,也是答疑解惑的人生导师,这碗酒俺敬你。“说完,将碗里的酒一饮而尽,碗刚放下,脱恩明身子一侧歪,被脚下条凳所绊,险些跌倒,好在卢德祖眼疾手快赶紧扶住。 江兴关切地问道:“恩明兄,你怎么了,喝醉了?” 脱恩明摇晃了一下脑袋:“没事,俺没醉,俺还能喝。“说完趴在桌上一动不动,竟然睡着了。 袁西摇摇头:“他喝酒这么猛,不醉才怪,我们把他送回宿舍吧。” 卢德祖直挠头:”好家伙,这块头足有180斤,把他送回去还不累死!不过,如果他以后不再叫我们恩人受这罪也值。“ 第13章 血战昆仑关 为了开辟华南战场,截断中国西南国际交通线,一九三九年十一月十五日,日军第5师团和台湾混成旅团突然在广西防城企沙、钦州龙门港一带登陆,继而进占钦州。十九日日军休整完毕,由钦州进击广西省府南宁,二十三日日寇在空军掩护下强渡邕江,南宁旋即失陷。 与此同时,国民革命军第五军军长杜聿明正奉桂林行营电令率领所部向南宁周遭集结以防范敌人北进,不料敌军行动迅速,已然攻克南宁,杜聿明遂命第五军各部构筑工事积极备战。 二十五日,200师600团首先在南宁城郊二塘与来犯之敌交火,激战两日半,团长邵一之、副团长吴其升阵亡,部队损失惨重被迫转移。 二十六日,200师主力也于八塘附近与北犯之敌激战一周,敌尸盈野,但自身伤亡也颇大,加上战局不利,遂奉命向宾阳以北地区转移。十二月四日,日军第5师团第12旅团进占了桂南战略要地昆仑关。 昆仑关距南宁市50余公里,是南宁市门户和屏障,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此关相传为汉代伏波将军马援所建,关口海拔300多米,周围群山环拱,层峦叠嶂,苍峰似海,昆仑关就处于迂回曲折的山道中腰,控制关口就可以扼守南北往来,控制宾邕公路。 为打通桂越国际交通线,解除西南大后方威胁,国民政府决定夺回昆仑关,继而收复南宁。 十二月十六日,杜聿明接到桂林行营先行击破昆仑关及八塘附近之敌,而后收复南宁的命令。他经过认真分析,认定昆仑关一带日寇孤军深入,暂时无后续部队增援,兵力有限,只能凭险困守,我军尽可主动作战,大胆出击。于是他作出以下作战安排:郑洞国荣誉第1师担任正面主攻;戴安澜第200师为总预备队,随时准备支援荣誉第1师正面战斗;邱清泉新编第22师迂回敌后进出南宁以北,截断昆仑关敌人后援,使郑、戴两师能够无后顾之忧,全力进攻。 十二月十八日拂晓,郑洞国部在战车、炮火的掩护下,对昆仑关日军阵地进行了猛烈的攻击,当晚顺利占领昆仑关,不料十九日午后,日军在大批飞机的掩护下进行反攻,我军不敌,昆仑关又被夺去。此后,敌我双方反复争夺阵地,战争进入白热化阶段。 二十二日,杜聿明调整作战部署,他命令荣1师加强右翼攻势,苦战下我军再度攻入昆仑关内日军纵深阵地,将日军指挥部及炮兵阵地摧毁,昆仑关残敌虽已被我军四面包围,成为瓮中之鳖,但日军凭着武士道精神,仍顽强抵抗,拒不投降。 为挽救陷入重围的日军,十二月二十三日,第12旅团旅团长中村正雄亲自率领两个大队增援。 蒋介石和桂林行营主任白崇禧清醒地认识到如不能阻止日军援军,第五军有被反包围甚至全军覆没的危险,而此时国军在广西已无后备部队,局势岌岌可危,万般无奈下,他们将目光投向了桂林分校的师生们。 十二月二十八日夜,学员们和往常一样,说笑一阵正打算休息,突然传来尖锐的口哨声,间杂着执勤教官焦急的吆喝声:”集合,赶紧集合。“ 半夜紧急集合也是军校训练的科目之一,袁西已经经历过不少次,所以一点也不慌乱,他赶紧穿好衣服,迅速赶到操场集合。 总队长陈简中早已在操场上等候,他一脸严肃,目光扫视面前军容严整的学员,说话简短有力:“同学们,刚接到军委会命令,全体学员马上开赴柳州,具体任务教官会在火车上告诉大家。现在解散,大家回去收拾行装,十分钟后原地集合。” 一头雾水地回到寝室,众人各自打起行李包来,江兴边打包边问:“同学们,出啥情况了,半夜三更要我们坐火车去柳州?” 卢德祖回答道:“不知道,反正一定出情况了,而且还很严重,你看平时笑嘻嘻的黄教官今天也一直板着脸。” 黄望乡细声慢语地说道:“你们连紧急集合的原因都猜不到?真实缺乏军事敏感,我猜一定是前方战事吃紧,需要我们上前线了,我一想到终于可以杀东洋倭寇心里就激动得很。” 袁西道:”我同意望乡的意见,柳州离昆仑关很近,让我们去柳州,估计是昆仑关战事到了最紧要关头,而军委会手中没有部队可以调动增援,于是就想到动用我们了,对军委会来说,这也是检验军校训练成果的一次机会。“ 彭胜辉兴奋地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好啊,我们终于可以上战场了。“ 寝室长刘明打好背包,背在肩上说道:”好了,你们不要乱猜测了,不管去昆仑关也好,去娘子关也好,上了火车一切都清楚了。“ 陶真也说道:“大家抓紧时间,时间不多,总队长亲自坐镇,我们可不能迟到丢了17班的脸。” 卢德祖呛了一句:”管好你自己,没人会比你慢的。“ 陶真没想到卢德祖会顶他的嘴,生气地说道:”卢德祖,我说错了吗?你们慢吞吞的,万一迟到了怎么办?“ 卢德祖不屑一顾地说道:”怎么办,你去打小报告告我们呗。“ 陶真气得语结:”不可理喻,不同你这样的人计较。“说完头也不回走出寝室。 刘明摇摇头:”德祖,你们怎么好好的又斗上了?“ 江兴已经出了门,听到刘明的话转身回来说道:”刘明你不知道,陶真他昨天又去教务处告状了,说我们训练不刻苦,背后说教官的坏话,不巧被我和德祖听到了,你说我们和教官关系这么好,尤其是和黄教官,就像亲兄弟一样,会说他们坏话吗?纯属无中生有,我感觉我们的生存环境太恶劣了,身边有个可怕的告状虫。“ 黄望乡评价道:”其实陶班长人还不错的,就是太醉心功利,殊不知自古功利如浮云,到头终是一场空。“ 袁西也道:”望乡,你说得对,人可以追逐功名,但不要不择手段,更不要伤害他人。我们走吧,再不走真要迟到了。“ 黄望乡摇头道:”袁兄,世上本无事,奈何要自扰之啊。“ 晚十点,桂林分校第16期1400多名学员在教官的带领下登上开往柳州的火车,这是一趟应军委会要求专门开出的军列,一共8节闷罐车厢。 学员们分班级鱼贯而入,教官一声口令,大家放下背包席地而坐,紧接着沉重的车门从外面缓缓拉上,火车拉响汽笛,缓缓驶出了站台。 车门关上后,车厢里顿时一片漆黑,只能听见学员们或悠长或急促的呼吸声,间或一两声咳嗽声,即将面对战争,面临生死未卜的命运,让这些年轻人多少有些无所适从。 此时铁路道口信号灯的光线从车门缝透来,正照在袁西身旁黄望乡的身上,黄望乡己无在寝室时的兴奋,他两手紧紧攥着,在他的脸上紧张、恐惧、彷徨、无助等各种表情轮番上演。 第14章 鼓动 袁西突然想起自己去柳州这件事石头还不知道,要是明天石头找不到他,又不知道自己的去向一定会急坏的,他又想到这次即将真刀真枪地和日本人作战,完全不同于平时演习,子弹不长眼,万一自己牺牲了,老年丧子,父母不知道该有多伤心,想到这里,袁西心里酸楚,泪水不觉流淌下来,他忙乘无人看见偷偷拭去。 黑暗里突然响起黄教官的声音:”同学们,怎么了,怎么一个个像霜打的茄子一样无精打采的。我想很多同学可能已经知道我们这次来柳州的目的,没错,就是来增援第五军的。你们知道的,他们这一仗打得非常漂亮,但也很艰苦很惨烈,如今他们经过浴血奋战已经把日军第21旅团一部死死围困在昆仑关,即将拿下昆仑关,可是小日本他不肯坐以待毙,他要垂死挣扎呀,他们派出了两个大队的增援部队,由旅团长中村正雄带着想要解昆仑关之围。同学们,你说,我们能让煮熟的鸭子飞走吗?” “不能。”学员们异口同声回答道。 “对了。现在第五军新二十二师正在顽强阻击日军增援部队,我们这次的任务就是作为他们的预备队,阻击日军增援部队赢得昆仑关战役的最后胜利。同学们,我已经预感到了,一场伟大的胜利即将到来,它必将极大地鼓舞全国民众的抗战热情,增强全国民众必胜的信心,而我们将以自己的汗水、鲜血乃至生命见证这场胜利,这是何等的光荣和幸运呀!同学们,难道大家不应该为自己鼓鼓掌,加加油吗?” 第五军?第五军在昆仑关?袁西非常吃惊,但更多的是兴奋,第五军的大名他早就听说过,可以说是如雷贯耳,这些天他只是听说昆仑关战事紧张,但并不知道与日寇交战的是赫赫有名的第五军,难道这次有机会可以见到他们,甚至和他们并肩作战? 国民革命军第五军成立于1938年10月,是国民政府组建最早的一支现代化的装甲部队,被誉为\\\"铁马雄师\\\",军长是委员长蒋介石的爱将杜聿明,下辖3个师: 第200师,师长戴安澜;荣誉第1师,师长郑洞国; 新编第二十二师,师长邱清泉。第五军装备优良,训练有素,1939年3月,军委会派员校阅,将第五军的军事训练水平列为全国第一。 作为军校学员,谁不想去王牌部队发展?名声好听,有大仗可打,还容易依据军功迅速当上将军,包括袁西在内,很多学员都久慕第五军大名,向往着毕业后能奔赴第五军军中效力。 掌声稀拉响起来,但立刻越来越热烈,越来越响亮,越来越狂野,人就是种奇怪的动物,独处时总是会把即将面临的风险在头脑里无限放大,并把后果想象得无比可怕,觉得世界末日即将来临,不过好在人类毕竟是社会性动物,进入社会,通过简单的语言、行为交流,其注意力或被分散,或者因为比较确定自己不是最不幸的那个而暗自庆幸、感到幸福,原本认为天塌下来的事情也就没有那么可怕了。这会儿,学员们被黄教官的话语鼓动,想象着即将到来的胜利,又被自己营造的热烈氛围影响,参战会导致负伤甚至牺牲等负面的情绪全被抛在九霄云外。 车厢里,黄湘贵带头唱起了?毕业歌?:“同学们,大家起来,担负起天下的兴亡!听吧,满耳是大众的嗟伤!看吧,一年年国土的沦丧!我们是要选择战还是降?我们要做主人去拼死在疆场,我们不愿做奴隶而青云直上!我们今天是桃李芬芳,明天是社会的栋梁;我们今天是弦歌在一堂,明天要掀起民族自救的巨浪!巨浪,巨浪,不断地增涨!同学们!同学们!快拿出力量,担负起天下的兴亡!” 这首由田汉作词、聂耳谱曲的抗日歌曲自问世以来,不知激励了多少中华热血青年投身到这场伟大的波澜壮阔的民族斗争大业中,前仆后继,死而后已,袁西和很多同学就是唱着这首歌来到桂林分校的,无论什么时候唱起这首歌,袁西胸中总会升起烈烈的豪情和不屈的斗志,是呀,让民族觉醒的滔天巨浪来得更猛烈些吧,让那些日本强盗在巨浪下瑟瑟发抖滚出中国去吧! 唱罢毕业歌,黄教官又带头唱起了黄埔军校校歌:“怒潮澎湃,党旗飞舞,这是革命的黄埔。主义须贯彻,纪律莫放松,预备作奋斗的先锋。打条血路,引导被压迫民众,携着手,向前进,路不远,莫要惊。亲爱精诚,继续永守,发扬吾校精神,发扬吾校精神。” 行驶的火车车厢中不时传来《大刀进行曲》《枪口对外》《开路先锋》的歌声,在寂寥的冬夜里歌声似微弱的火焰,摆曳欲灭却执着地为这些年轻人指引着人生方向。 很多年以后,学员们仍然想起这个夜晚,一群年轻人唱着歌奔赴战场,清澈的眼神、青春的脸庞、清亮的歌声,他们愿意为国家为民族牺牲! 歌声中火车一路疾驶,四个多小时后于黎明时分到达柳江南站,柳江南站此时建成才满一年,却已成为湘桂铁路的重要枢纽,为经营大后方,保卫大后方起到举足轻重的作用。 学员们背起背包陆续跳下车,彭胜辉伸了个懒腰说道:”西哥,有火车就是好呀,跑得快装东西也多,就是不知道我们临川什么时候能通火车?“ 袁西自信地答道:”会有这么一天的,赶走了日本人,我们好好建设自己的家园,到时别说通火车,还能通飞机。“ ”通飞机?“彭胜辉兴奋了,“我还没有坐过飞机,我这辈子如果能坐上一次飞机死也值得了。” 卢德祖急了:“袁西,你说保定能通飞机不?” 江兴笑了:“德祖兄,你以为袁西是神仙,说哪里通飞机哪里就能通飞机?” 卢德祖明白过来,笑道:“可不是,在我眼里,袁西他就是个半仙。” 众人正说笑间,集合哨尖锐地响起,17班在陶真的带领下,迅速集结完毕,黄教官满意地点点头:”同学们,坐了一夜的火车,大家一定很辛苦,可是你们保持了良好的精神状态和旺盛的斗志,没有一个人拉稀摆带,你们知道的,我轻易不表扬人,可是这次我要说我为你们骄傲。现在按军委会要求,我们立即出发,赶到七公里外的羊角山机械化学校待命。“ 总队长陈简中早就在羊角山机械化学校门口等候,他也是一夜未睡,一脸疲惫,看着学员们精神抖擞,陆续来到,他紧锁着的眉头稍微舒展。 黄教官见到陈简中赶忙施礼,陈简中回礼后对黄教官说道:”湘贵,我听说火车上你把同学们的斗志都调动起来了,我刚才也看到小伙子们个个情绪高涨,这很好。事情紧急,闲话我就不多说了,你带同学们去领枪吧。“ 第15章 发枪 黄教官大声笑着走上前和负责发枪的军官们打着招呼,他们热情地握手,彼此问候,有的还和黄教官热烈拥抱,看样子彼此是熟识的。 军官们笑着听黄教官说着什么,不时点头,接下来他们从桌上一大叠花名册中找到17班的那本,优先给17班的学员发起枪来,这引来其他班级的不满,操场上一片嘘声,黄教官却满不在乎:“嘘个啥,有权不用过期作废,17班的同学们别傻愣着了,赶紧领枪。” 在花名册上认真签好名,袁西领到他人生中第一支枪和20发子弹,袁西表面平静,内心已是心潮起伏,他轻抚着枪身,就像沭浴中的少女无比爱怜、轻柔地抚摸自己的身躯。 袁西手中这把中正式步枪是巩县兵工厂以德国1924年式毛瑟步枪为原型仿制所造,枪身全长1.1米,口径7.92毫米,为了应对日本人三八大盖枪身长,拼刺刀时占据绝对优势的不利局面,根据蒋介石的提议,中正式步枪加长了刺刀长度,加长后刺刀长达575毫米,刀身部分就比1924年式毛瑟步枪的刺刀全长还长。 袁西在军校练习射击时使用的就是中正式步枪,他觉得枪身紧凑,结构合理,使用起来颇为顺手,心里就想拥有一把属于自己的中正式,现在得偿所愿,心里高兴,端着枪比来比去。 身后突然有人轻轻拍了袁西一下,袁西下意识转过身,那人吓了一跳,慌忙跳到一旁以避开袁西手中中正式步枪枪口,一边嘴里还喊道:“别拿枪口对着人,小心走火。” 袁西连忙收起枪,定睛一看,原来是脱恩明,脱恩明也领了枪,正挎在肩上,本来他领到枪想找袁西炫耀一番,没有想到却被袁西吓得不轻,脸现在还有些发白。 袁西颇觉不好意思,他问道:“恩明兄你怎么来了?刚才实在是不好意思,没有吓到你吧?” 脱恩明抚抚胸口,好半天才说道:“袁兄,你刚才可把俺吓坏了,枪可不能闹着玩,万一走火会死人的。下次可千万记得不要拿枪口对准自己人。” 上次两人拼酒,脱恩明喝得多,袁西获胜多少有些胜之不武,但脱恩明信守承诺,见面果真不再称呼袁西袁恩人,而是改口称呼他袁兄,一口一句叫个不停,浑然忘了自己比袁西大两岁的事实,袁西见他不再称呼自己恩人,也就随着他。 袁西脸一红:“恩明兄说的是,我记住了。不过恩明兄以后也要记得千万不要在身后和持枪人打招呼,因为出于条件反射,转身后他的枪口很自然就会对准你。“ ”嗯,你说得对,俺以后注意。不过俺也瞎担心,你的枪里没有上子弹吧?“脱恩明大大咧咧地问道。 ”没有,黄教官不准我们子弹上膛,就是怕走火。怎么,你找我有事?” 脱恩明把袁西拉到一旁说道:“袁兄,你知不知道我们为什么来柳州?” 袁西答道:“知道,黄教官在火车上已经告诉我们了,我们这次来柳州的主要任务是作为第五军新二十二师预备队,阻击鬼子的增援部队,配合第五军荣誉第1师和第200师歼灭困守昆仑关的鬼子。” 脱恩明又问道:“那你知道俺们面对的是鬼子哪支部队不?” 袁西摇摇头:“这我就不清楚了,怎么,恩明兄你知道?” 脱恩明压低了声音:“袁兄你有所不知,此次被第五军包围在昆仑关的是鬼子第五师团第二十一旅团的部队,第五师团是鬼子陆军最精锐的主力师团,被称为\\\"钢军\\\",参加过南口、忻口、平型关、太原、台儿庄、广州等战役,每次都担任主攻任务,而第二十一旅团又是第五师团中最精锐的一个旅团,可谓是主力中的主力、王牌中的王牌,可不好对付。” 袁西微微一笑:“主力?王牌?那又如何,还不是被第五军包围在昆仑关,难逃被灭亡的下场?” 脱恩明说道:“困兽犹斗,何况对手是非常难对付的第二十一旅团,袁兄千万不可掉以轻心。” 袁西正色道:“脱同学,当年我投笔从戎为的就是把鬼子从中国赶出去,如今大战在即,我心中所想只是如何杀敌,至于生死,我早已置之度外。” 脱恩明知道袁西误会了自己的意思,赶忙解释道:“袁兄,俺们相识虽不久,但你也应该知道俺脱恩明不是贪生怕死之辈。俺这次来找你只是想提醒你上了战场,千万要当心鬼子的大炮。鬼子的大炮口径大、射程远、杀伤力强,俺听说台儿庄保卫战时,许多川军兄弟一枪未放,就被鬼子的炮弹给炸死了。学校的白教官是俺老乡,他告诉俺,炮弹不会落在同一个地方,等会上了战场,你千万要记住,遇到鬼子打炮,你一定要找个弹坑猫着。” 袁西这才知道脱恩明找他的原因,他责怪自己刚才不应该不分青红皂白就用话挤兑脱恩明,赶忙致歉道:“恩明兄,我错怪你了。你放心,我一定记住你的话,枪弹无眼,你也要多加小心。恩明兄,若老天眷顾,你我还能活着,回到桂林我们再大醉一场。” 脱恩明哈哈大笑:“好,俺记下了,到时俺们不醉不归。”说完拱拱手大步走了。 袁西望着他的背影喃喃说道:“青山处处埋忠骨,何须马革裹尸还。恩明兄,你多保重。” 学员们在羊角山机械化学校等了两天,军委会依旧没有让这支生力军即刻出发,等待的时间是最难捱的,更何况是临战前的等待,学员们产生了激动、恐惧、紧张、烦躁、不安、焦虑种种战场不良心理,黄教官带兵经验丰富,哪里看不出来,他一面想办法做学员思想工作,一面几次去问总队长陈简中情况,陈简中只是让他稍安勿躁,原地待命。 十二月三十一日下午,17班的学员们仍然待在机械化学校的教室等候,中正式步枪被他们擦了又擦,枪身如同绸缎一般顺滑。 江兴趴在课桌上歪着头问袁西:“三天了,西哥,你说我们还要在这里等多久?” 袁西摇摇头:“不知道,不过这是好消息。我想应该是新二十二师打得不错,挡住了鬼子的进攻,所以暂时还用不上我们。” 江兴又问:“西哥,你紧张吗?” 袁西爱怜地看着这个小老弟:“第一次上战场,谁都会紧张的。江兴,上了战场,一定要严格按教官平时教授给我们的战术动作要领操作,这样才能提高自己在战场上的生存几率。” 彭胜辉在一旁轻笑道:“江兴呀,我听说子弹专打胆小怕死的人,你还是不要上前线了,等会和黄教官申请留在厨房帮忙吧。” 江兴知道彭胜辉喜爱开玩笑,也不生气:“胜辉哥,你那么好吃,你去厨房帮忙才对。” 彭胜辉一点也不在意:“我好吃是优点,我们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多吃才能摄入更多地营养,我们都把身体养得壮壮的,和日本鬼子拼起刺刀来就不会吃亏了,你看你,那么瘦,像根豆芽菜,怎么和小鬼子拼刺刀?” 江兴说不过彭胜辉,转过身不理他,彭胜辉见江兴不高兴,凑上前问:“怎么了,生气了?” 江兴气哼哼地说:“你呀就会欺负我,有本事去找德祖哥和刘明哥拌嘴呀。” 彭胜辉嘻嘻笑道:“小江兴,不是我不找,我和他们不熟,和你比较熟。” 江兴顶了他一句:“和我比较熟,我可不认识你。” 袁西见自己老乡吃瘪,忙笑着打圆场:“胜辉,江兴年纪小,你不要老欺负他。江兴,胜辉就是爱开玩笑,没别的心思,你别往心里去。” 彭胜辉伸了伸懒腰:“在这猫了三天,烦都烦死了,还不让人开开玩笑轻松轻松。西哥,你说军委会大老远的把我们从桂林调过来,为什么不让我们上前线?” 卢德祖也大声问:“是呀,袁西,你聪明,你告诉我们什么原因?” 第16章 大捷 17班同学听了卢德祖的话来了精神,纷纷围了过来,个个用期待的眼神看着袁西,仿佛他知道内情似的。 袁西责怪地看了一眼卢德祖,卢德祖此时也觉得动静闹得大了点,摸摸头不好意思地笑了。 黄望乡说道:“反正大家伙闲来无事,袁兄,你不妨把你的见解和同学们分享,对不对都不要紧的。” 彭胜辉见他这般说法很是不悦:“西哥怎么会说错?黄望乡,你能那你说说看。” 黄望乡连忙改口道:“是的是的,我刚才口不择言,说错话,袁兄分析精辟,是不会错的。胜辉兄,你就不要取笑我了,我要是有袁兄的本领,我早就坐下来和同学们说道说道了。” 刘明心里的疑惑不比其他同学少,听到众人嚷嚷让袁西给给分析分析,也开口道:“袁西,你就说说吧,这几天同学们都急坏了。” 彭胜辉笑道:“寝室长,你比我们更着急吧,你脸上的青痘痘又多出好几个,更显得青春洋溢了。” 刘明不喜欢别人说他长痘,彭胜辉却当众揭他的短,他也知道这是玩笑话,假装生气要打彭胜辉屁股,彭胜辉像条泥鳅一样躲在卢德祖身后,卢德祖把手一张:“说归说,不要乱动手,刘明你是寝室长,可要注意影响。” 黄望乡也说道:“是呀,君子动口不动手,寝室长,以理服人才是上上之策。” 陶真见教室里乱作一团,急忙大声喊道:“同学们,大家静一静,再这么闹下去被值日教官听到了,要扣班级分数的。” 刘明听了,才悻悻作罢。 卢德祖可不理陶真,拉着袁西继续追问:“袁西,你就别卖关子了,快点说说吧。” 袁西见躲不过去,站起身道:“好吧,既然同学们让我分析一下我们为什么还在这里苦等的原因,我就姑妄言之,大家也姑妄听之吧。我认为此次日寇之所以要占领南宁,一是为了切断国际交通线,让我国不能从盟国获取战略物资,二是威胁和攻击我国的大西南后方,使我不能有稳定的大后方,为了粉碎日军战略企图,我军必然要夺回南宁,想要夺回南宁,就必须要先攻克昆仑关,同样,日寇想守住南宁,就必须守住昆仑关,因此昆仑关成为双方争夺的棋眼。“ ”昆仑关的战略地位真的这么重要?“彭胜辉问道。 袁西确定地点点头:“是的,不知道同学们有没有看过广西地图?我简单介绍一下,昆仑关距离南宁50公里,是邕柳、邕梧公路必经的隘口,该关口位于暗探山和领兵山的山隘上,居高临下,地势险要,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战略要地,也是广西南部的重要屏障,若守不住昆仑关,就等于敞开了南宁的北大门,南宁必定守不住。” 同学们静静地听着,有的一脸严肃,有的若有所思的点着头,只有陶真一脸不以为然。 袁西继续说道:“日寇应该知道昆仑关的重要性,此次占领昆仑关的日寇据说是战斗力最强的第五师团第二十一旅团,这个旅团先后参加过南口、忻口、太原、台儿庄、广州等战役,是日寇入侵我国的急先锋,屠戮了不知道多少中国军民,欠下了数不清的血债。为了确保歼灭二十一旅团,攻克昆仑关,军委会派出了我军的王牌部队--第五军,俗话说得好‘两强相遇勇者胜’,第五军在杜聿明长官的指挥下浴血奋战,包围了昆仑关的日寇,我推测目前敌我双方应当在反复争夺要地,战斗已到了最紧要时分。当然,日寇不会坐视二十一旅团被歼,他们一定会派出增援部队,如果日寇增援部队冲破我军阻截同被围鬼子会合,我军不但无法攻克昆仑关,南宁收复无望,第五军等反攻部队也会被日寇咬住,无法脱身,整个广西战局就糜烂了。” 卢德祖急了:“那还等什么,我们赶紧上前线去挡住鬼子呀。” 彭胜辉也收起顽劣的神情,附和道:“对呀,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现在到了我们报效国家的时候了。” 同学们也群情激昂,纷纷嚷着不能再坐等了,要向学校领导申请马上上前线。 袁西提高嗓门道:“同学们,大家稍安勿躁。战局牵一发而系全身,这么紧急的时候还没有派我们上前线,一则说明我们这些军校学员在蒋委员长、军委会长官心里分量是很重的,不到最后关头不会让我们上前线,二则说明第五军的弟兄打得很英勇,已经阻止了日寇增援,暂时不需要我们支援。同学们,我们都清楚,日寇与我军相比,不仅单兵作战能力强,火力强大又何止百倍,加上还有航空兵助战,第五军能与其鏖战多日,并占据战场优势,将士们不知付出何等牺牲作为代价呀。” 众人听后皆默然不语,心中对第五军皆肃然起敬,是呀,以血肉之躯抵抗日军的钢铁洪流,前线将士不知道是怎么熬过来的,第五军真不愧是天下第一军。 不远处突然传来枪声,而且越来越响,学员们大惊,纷纷抓起枪往门外冲,刘明仔细倾听后叫道:”同学们,不要乱,这不是枪声,是鞭炮声。“ 听到是鞭炮声,众人才放下心来,卢德祖纳闷地问道:”又不是逢年过节,好好地放什么鞭炮?” 黄望乡说:“‘爆竹一声旧岁除,春风吹暖入屠苏’,明天就是元旦了,多少算是个节日吧,可是在我们国家好像没有过元旦放鞭炮的习俗呀。” 袁西眼睛一亮,高兴地嚷了起来:“各位同学,此时鸣放鞭炮,莫不是在庆祝我军昆仑关大捷?” 众人听了觉得有理,不少人兴奋地叫起来,唯有陶真冷哼道:“猜测而已,还是等确切消息来再高兴吧。” 教室门猛然打开,黄教官冲进教室,他颤声宣布:“同学们,同学们,我要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昆仑关大捷,第五军已经攻克了昆仑关,罪恶多端的日寇第二十一旅团被我军全歼,寇酉中村正雄也被我军打死了。” 听到这个消息,彭胜辉“噢”了一声,原地蹦的老高,江兴和刘明抱在一起兴奋地跳着,黄望乡双眼润湿:“这是一场多么伟大的胜利,它来之不易却又来得那么及时,就像春天的细雨,又如冬季的瑞雪。” 卢德祖拍了下黄望乡:“别酸了,牙都快酸掉了,不过你说对了,胜利来得太及时了。”他又冲着袁西挑起大拇指:“袁西,你又猜中了,我就说你是半仙,某些人还怀疑,真是自不量力。” 袁西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情绪,他跳上课桌大声地欢呼起来:“英雄的第五军万岁,中华民国万岁,中华民族万岁。” 同学们跟着他一起高喊着,一遍又一遍,不少人喊着喊着已是热泪盈眶。 黄教官也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兴奋地和同学们一个个拥抱,他跳着、喊着,浑然一副老顽童模样。 与此同时,羊角山机械化学校每个教室里都传来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和震耳欲聋的掌声,这声音汇聚成一股强大的洪流激荡在柳州城上空,把积郁已久的战争阴霾一扫而空。 很快,柳州城热闹起来,得知喜讯的柳州百姓家家户户燃放起了鞭炮,舞狮队、高跷队、龙灯队这些春节时才能见到的表演纷纷亮相街头,成千上万的人涌上街头,男女老少个个兴高采烈,也不管认识与否见面互相道喜,整个柳州城呈现出一副喜气洋洋的景象,远比过年还要热闹。 入夜,欢乐的人群还不愿散去,人们来到柳江河旁,燃起篝火,唱起歌曲,来之不易的胜利所营造的欢乐氛围让人们沉浸其中不愿醒来。 柳州城的鞭炮声还在响彻不停,16期的学员已经不舍地交还枪支弹药,踏上了返回桂林的火车。 第17章 毕业 一九四零年秋,桂林分校第16期的学员们就要毕业了,袁西惊讶地发现,军校发给自己报到证上的目的地竟然是江西保安团。什么,军校怎么把自己分配到保安团了? 在袁西眼里,保安团纯属民间的社团组织,说好听了是地方部队,说难听了就是一群乌合之众,他堂堂军校毕业生即便去不了第五军、第七十四军这样的王牌部队,也不至于发配到保安团吧? 袁西实在是想不明白,早知道毕业后会分配到保安团,当年高中毕业自己完全可以在南昌就近参加,根本没有必要大老远跑到桂林军校浪费两年时间。 但他毕竟心思缜密,会不会是战争进行到现在,已经全民皆兵,军委会为了提高民团的战斗力,把自己这批军校毕业生都分配到民团报到?如果军委会真的这样统一安排,即使自己再不满意,再有意见,为了抗日大局也得服从,可没有想到,他一打听,班上除了江西籍的同学被分配到了民团,其余省份的同学都被分配到了作战部队,除了极少数被分配到后勤部门,大多数同学都被分配到了连队,当上了少尉排长。 这下袁西不干了,他拉着同样怒不可遏的彭胜辉就去找黄教官,黄教官破天荒地没有着急,他耐心听他们说完,开口说道:“袁西、胜辉,你们不来找我,我都要去找你们,把你们分配到民团这件事别说你们想不通,我也想不明白,国家花了那么多心血培养你们,怎么毕业分配时这么不负责任?要不要考虑学员的个人感受?为了这件事,我专门去找了负责分配工作的总队长陈简中,你们知道的,我这个人不喜欢麻烦别人的,特别是长官。” 彭胜辉性子急,追问道:“黄教官,陈总队长怎么说?” “怎么说?他说他没有办法,别说是他,就连黄主任也没有办法,因为这是蒋校长直接下的命令。”黄教官摇摇头。 “蒋校长直接下的命令?”现在轮到袁西和彭胜辉糊涂了,军校学员的分配什么时候重要到要惊动蒋校长的程度了? 黄教官见两人面面相觑,狐疑不定,急道:“确实是蒋校长直接下的命令。我打听了一下,原来是你们的省主席熊式辉亲自去找蒋委员长要的人,他说江西保安团扩编很快,现在共有28个保安团、一个工兵大队、一个通讯大队、一个高射炮中队、一个特务中队、一个监护中队了,但是就是严重缺军官,特别是军事素养过硬的基层军官,因此想向蒋校长要些军校毕业生,蒋校长知道我们桂林军校有学员毕业,为了便于管理,就同意把江西籍的毕业生全都给熊主席了。” 一听确实是校长的命令,两个人不做声了,只是撅着嘴生闷气,彭胜辉想了半天还是想不通,气呼呼地说道:“黄教官,去了保安团,我们怎么打鬼子呀?” 黄教官听了,沉着脸道:“怎么说话的?有心打鬼子在哪里都能打!你们不知道吧,武汉会战后,鬼子大举南下,已经侵入长江中下游流域,现已占领南昌城,我军则退守到赣江、抚河流域一带防御。你们江西现在也成了前线,想打鬼子?你们在家门口就可以打鬼子了。” “什么?鬼子占领南昌了?”袁西和彭胜辉满脸震惊,他们根本没有料到鬼子的攻势会这么猛,如果现在南昌已失,那么距离南昌仅有100多公里的临川一定也难逃战祸,一想到家乡可能要遭受鬼子的践踏和蹂躏,两人心急如焚,恨不能马上插翅飞回故乡。 黄教官知道他们现在的心情,劝道:“好了,你们也不要太着急,赶紧回去收拾行李,熊式辉主席已经安排好了汽车,明天早上江西籍的学员都可以坐车回去。“ 两人应了一声,转身就想离开,黄教官又叫住他们说道:”等等,袁西、彭胜辉,学校考虑到你们行程紧张,不能参加明天的毕业典礼,特委派我将毕业证提前颁发给你们,你们既然都来了,我们现在就举办仪式吧。”,他看了看办公室里的两位教官:“老李、小王,你们一同做个见证吧。” 李教官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王教官则笑呵呵地说道:“好啊,鄙人不胜荣幸为两位同学颁发毕业证,有了这么个来由,我是不是成了你们的座师了?“ 袁西恭敬地答道:”军校各位教官都是我们的恩师,谆谆教诲之恩学生走到哪里都不会忘记。“ 黄教官、李教官和王教官并排站在党旗下,面容严肃,黄教官郑重地宣布:“现在为中国国民党陆军军官学校第六分校第十六期第十二总队十七班学员袁西、彭胜辉举行毕业典礼,请叫到名字的学员上前领取毕业证、纪念短剑和纪念章。” 他拿起一本毕业证喊道:“学员袁西。” 袁西整整军服,端正仪容迈步上前一步大声道:“到。“ 黄教官满意地点点头,双手将毕业证递交过来,袁西双手接过毕业证,‘啪’地敬了个礼,黄教官也郑重地给他回了个礼。 毕业证长约42厘米,宽约40厘米,蓝框黄底。正上方印有孙中山先生的头像和国民党青天白日旗。四角为蓝框,上各有一字,即校训“亲爱精诚”四字。黄色底纸,上面隐有篆文:“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须努力。” 证书上写着“兹有本校第十六期第十二总队步兵科学生袁西,年二十岁,江西省南丰县人,修业期满成绩合格特给此证”,加盖“中央陆军军官学校”印章,落款处除印有校长蒋中正的名字外,还印有当期全体校务委员和教育长的名字。 李教官亲手将毕业纪念章别在袁西胸前,纪念章为圆形的铜章,正面漆珐琅,蓝色的外圈中载明期别和总队名称,中间白底衬托校旗图案,章的背面刻着\\\"明礼义,知廉耻,负责任,守纪律\\\"十二字训词。 袁西正了正纪念章,‘啪’地给李教官敬了个礼,李教官也郑重地给他回了个礼。 此时王教官双手捧剑高喊道:“学员袁西受剑。” 袁西恭敬地从王教官手中接过短剑,认真地敬了个礼,王教官也严肃地回了个礼。 仪式结束,黄教官三人热情地鼓起掌来,袁西和彭胜辉手持毕业证和短剑,敬礼以示谢意。 黄教官看着眼前的两个学生感概万分,他温颜道:“袁西、彭胜辉,你们现在已经修完学业,光荣地从桂林军校毕业了,做为你们的班主任,我希望你们离开学校后,不忘‘亲爱精诚’的校训,认真做人做事,匡扶时难、努力进取,为军校增光添彩。“ 离开办公室,袁西和彭胜辉迫不急待地从帆布剑套中拿出短剑,短剑剑长40厘米,玳瑁剑把上绘有2朵梅花和党徽纹饰,顶端绘有中华民国国旗和国民党党旗。铁包铜质的剑鞘涂有黄漆,剑鞘顶部和底部也刻有梅花装饰,中间镶有“校长蒋中正赠”几个字。 袁西按下剑机,抽出短剑,轻轻一晃,只见寒光四射,冷气逼人,持剑细看,但见剑身正面刻着“成功”、反面刻着“ 成仁”,袁西不由赞道:“好一把利剑。” 彭胜辉如获至宝,激动地问袁西:“西哥,这就是传说中的中正剑吧,我听说能得到此剑的人都是黄埔嫡系或是军中大佬,我就想着我要是能得到一把中正剑就好了,哪怕去死也值得,没有想到我的愿望真的被上苍听见了,我得到中正剑了。” 袁西同样激动不已,但片刻后,他沉声道:“我也没有想到校长会将中正剑赠予我们军校毕业生,这是多么大的荣耀,多么大的幸福,不过我想校长赠剑给我们是有深意的,他希望我们以剑明志,奋勇杀敌,报效党国,如事不济,就用此剑自尽,也绝不当俘虏,‘不成功,便成仁’。” 第18章 饯别 两人回到寝室,各自收拾起行李,班长陶真不在寝室,江兴说他找校领导去了。刘明等人知道他们明天就要回江西,纷纷围拢过来。 刘明强忍悲伤,说道:”袁西,你我同窗一年余载,我只恨时间过得太快,没能从你身上学到更多东西,你的才识和人品我是很佩服的,‘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希望你我两人今后还能再见。” 江兴少年习性,一门心思顾着把玩彭胜辉的短剑,彭胜辉见他艳羡,说道:“江兴,你别眼馋了,明天你也能得到一把属于自己的中正剑。” 不想江兴听了刘明的话,己没了心情,他放下手中短剑,轻声问道:“胜辉哥,你和西哥明早就走?你们不参加毕业典礼了?” 彭胜辉不无遗憾地点点头:“是呀,省府熊主席已经派车来接,明天吃完早饭我和西哥就要回江西了,不能和你们一起参加毕业典礼了。” 江兴颤声道:“胜辉哥,我真舍不得你们走。西哥对我一直像对待弟弟一样,关爱有加;胜辉哥你虽然经常和我开玩笑,嘴上占我的便宜,但我知道你心里是爱护我的,每次遇到事情,你总是帮我,你人幽默有趣,有你的地方就有笑声,我真想和你们做一辈子的同学。” 卢德祖拍了拍江兴的肩膀,想说些什么,但最后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长叹了一声。 黄望乡两眼微红,哽咽道:“袁兄,胜辉兄,今日我们在漓江岸边的李家村惜别,让我想起李太白的一首诗,颇为应景,就此赠予二兄。”他朗声诵道:“青山横北郭,白水绕东城。此地一为别,孤蓬万里征。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挥手自兹去,萧萧班马鸣。” 因为彭胜辉总爱开刘明玩笑,刘明对彭胜辉多少有些心怀芥蒂,但分手在即,难免心生惆怅,想想自己又是寝室长,应当组织室友们聚上一聚以送别二人,他的提议正中大家下怀,众人轰然同意。 刘明见室友们都赞同自己的提议,自然高兴,他大声说:“那我现在就去订桌,我建议还是‘君悦来’酒馆,一来地方离得近,二来味道也比较好。江兴你腿脚快,现在就去问问黄教官晚上是否有空,如果有空请他过来和我们一起聚聚。” 彭胜辉哈哈笑道:“寝室长,‘君悦来’酒馆不仅离得近,味道也好,关键是还有美人在旁吧?不过也是,后天就要离开桂林了,你可得抓紧时间同桂兰道别呀!” 卢德祖也附和道:“是呀,刘明,你可不能同陈世美一样,始乱终弃,为人不齿。” 刘明臊得一脸通红,彭胜辉所说桂兰是‘君悦来’酒馆掌柜的女儿,人长得水灵,身材也好,是李家村数一数二的姑娘。刘明正是十八、九的好年龄,情窦初开,一眼就喜欢上了桂兰,却不敢开口表白,只是一有时间就跑到酒馆,远远隔着痴看桂兰,寝室里的同学察觉他的心思后,想着撮合他们,为此袁西还特意在‘君悦来’酒馆请了几回客,好让刘明有更多机会直接接近桂兰,可谁都没有想到,平时总吹嘘自己胆子大的刘明见了桂兰,就像老鼠遇到了猫,不仅张不开嘴,连正眼都不敢瞧上桂兰一眼,害得袁西他们干着急使不上劲。 刘明瞪了彭胜辉一眼:“彭胜辉,你这张臭嘴让我怎么说你好,临走前也不会说句人话。还有你卢德祖,你们千万别乱说话,我和桂兰姑娘清清白白,绝无苟且之事,你们这么说我没关系,可千万别坏了桂兰姑娘名声。” 彭胜辉嬉皮笑脸地说道:“知道了,我们刘明兄是当代柳下惠,坐怀不乱,怎会行苟且之事,我只是和你开个玩笑,你既然不爱听,那我以后不说就是,你赶紧去订桌吧。” 刘明不理他,很认真地对袁西说道:“袁西,我们说好啊,今晚除了黄教官,饭钱大家平摊,平时总是吃你的,我一直过意不去,这顿告别饭你可不能再偷偷付钱了,我们也要表示表示心意。“ 袁西没有答话,他怕一开口会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想到明早就要离开生活了一年多的军校,离开朝夕相处、患难与共的同学,他不由得感叹时光悾惚、相聚太短。 袁西心里明白此刻彭胜辉和刘明等人嬉笑斗嘴,貌似与往日无异,但他们真的有此心情?即将到来的离别就像一座压在每个人精神上的大山,随着时间流逝这座大山越来越近,越来越重,而他们无法逾越,无法摆脱,只能强作欢颜故作欢愉以表示自己的坚强与勇敢罢了,既然如此,自己又怎能泪水涟涟让他们破防? 傍晚,袁西一行人来到父子岩边的“君悦来”酒馆。黄教官答应了江兴的邀请,他说:“吃了袁西两年,今晚这餐告别饭就是天王老子请客我也不会去,一定要来和袁西喝上两杯饯行酒。” 黄教官见到石头,拉着他的手哈哈大笑:“石头啊,你小子骂了我快两年时间了,我都被你骂习惯了,明天你就要和袁西一起离开了,别说我还真有点舍不得,这一别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再被你骂了,还能不能被你骂了,你赶紧想想还有没有想骂我的地方,有的话今晚可得抓紧时间了。” 石头的脸腾地红了,他忙道:“黄教官,你放心,我以后不骂你了。” 黄教官一愣:“为什么呀?” 石头说:“你以后再也不会为难我少爷了,我为什么还骂你?” 陶真这次也来了,没有找理由推辞,这让袁西有点意外,只是他今天似乎心情不太好,坐在那里一声不吭,不知道是不是留校的事情泡了汤,不过他不说话也好,寝室里除了刘明和黄望乡,其余人也很少和他搭话。 众人坐定,刘明忙前忙后地布置碗筷、安排上菜,好像酒馆是他开的似的,引起众人一阵哄笑。 刘明一边嘿嘿傻笑,一边忙得更欢。他接过桂兰端来的红烧鱼,不小心碰到桂兰的手,桂兰羞红了脸,低着头快步出了雅间,刘明也闹了个脸红,想追出去解释一下,又拉不下脸,愣在原地。 众人笑得更欢,黄教官也跟着笑了,他见桌上菜上的差不多了,忙叫刘明入席坐下,他说道:“我黄湘贵本是个武夫,承蒙黄主任抬爱,你们这些学员不弃,当了你们一年多时间的教官,说是教官,其实我心里一直把你们当成是我的兄弟。明天你们就要离开学校了,说实话,我真的舍不得,舍不得呀。”说完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学员们见黄教官两眼湿润,真情流露,无不动容,纷纷端起酒杯跟着一饮而尽。 黄教官又道:”你们不知道,我内心有多在乎你们,只要离开你们见不到你们,我心里就难受得很,想你们想得慌。因为你们是我带的第一批学员,也是最后一批学员。你们知道的,这一年多时间我对你们非常严格,你们背后一定骂过我,恨过我,不过不要紧,我己经把自己所能全部传授给你们,我己经没有遗憾了。” “黄教官,我们从没有怨恨过您。”袁西心中百感交集,脱口说道。 “袁西,请让我说完。同学们,我一直希望你们早日学有所成,成为最优秀的军人,可我也知道,你们学成之日也就是你们离开学校,离开我的时候,我是多么舍不得你们,多么不想你们这么快离开安静的课堂奔赴那个该死的残酷战场。”说完他举杯喝下了第二杯酒,袁西他们神情肃穆跟着喝下第二杯酒。 黄教官目光一一扫过眼前众人说道:“分别在即,我没有什么东西送给大家,作为你们的教官,做为你们的老大哥,我只有三句话作为临别赠语,第一句是好好保重身体,没有身体一切都是空谈,第二句是战场上一定要保持冷静,不能因为突发事件影响自己的判断力,第三句就是无论国家怎么待你,都不可负国家,更不可以做汉奸,如果有谁敢做汉奸,我第一个饶不了他。” 他自顾自地喝下了第三杯酒,然后点头:“好啦,同学们,三杯酒己尽,我还要去参加其他同学的聚会,先告辞了。” 学员们纷纷起身相送,黄教官挥挥手:“你们坐下,都坐下。大家慢慢喝,一定要喝好,但不要喝醉耽误了明天的毕业典礼。袁西,你明天一早就要走,你送送我,我还有几句话想和你说。” 袁西应了一声,跟着黄教官出了酒馆,两人顺着相思江边小道缓步而行,袁西开口问道:“黄教官,刚才您说我们是您带的第一批学员,也是最后一批学员,难道您要离开学校?” 黄教官点点头:“是啊,现在日本鬼子正厉兵秣马,准备入侵云南,黄维主任已经收到军委会的命令赶赴滇越边境接任第54军军长,现在老长官那里正是用人之际,我打算去投奔他,我的离职报告今天学校已经批准了,你们一走我也就该离开了。” 袁西眼里流露出羡慕之色:“我听闻54军是中央军精锐部队之一,所部兵员素质高,装备优良,黄教官去了54军一定能大为作为,这是件大喜事,我为您感到高兴。” 黄教官道:“先不说我了,袁西,我之所以单独找你谈谈是因为我知道你现在心情很不好,甚至是有点悲观、失望,可你别忘了你是黄埔军校的学生,在哪里你的言行举止都代表着黄埔军校,我希望你回江西后切莫自怨自艾、意志消沉,徒费了一身本领,我还是那句话,是金子在哪里都能发光,在民团你一样能干出一番事业,你知道的,我一直都看好你。” 袁西笑了:“谢谢黄教官教诲,我虽然不满意分配到民团,但我绝不会自暴自弃,我一直深信一句话:机会只留给有准备的人。为了上战场打鬼子我已经准备了快两年时间,无论是从思想上、精神上还是肉体上我都已经做好了战斗的准备。黄教官,您今天不是告诉我而今大江南北、长城内外,处处战火纷乱,百姓蒙难,只要心存杀敌报国之志,在哪都可以打鬼子,哪里都能成为埋葬鬼子的坟场墓地吗?您放心,我会记住您的话,用您教授的杀敌的本领誓死保卫国家,直到把入侵中国的最后一个日本鬼子消灭为止。” 黄教官欣慰地笑了:“你能这样想我很高兴,袁西,说实话,我很喜欢你这个学生,你顾大局、识大体,为人热情、善于思考,我觉得自己在军校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了,为班级的事情花了你不少钱,平时训练还总是挑你的刺,找你的毛病以显示自己的大公无私,袁西,你不会怨恨我吧?” 袁西看着黄教官的眼睛,神情诚恳地说道:“黄教官,我怎么会怪您?您不是总教育我们说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吗?如果没有您的严格要求、悉心教导,我术科成绩怎么能够全优?我感谢您还来不及呢。” 黄教官见该交代的话都说完了,停住脚步说道:“好了,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我们就在这里再见吧!你我都是军人,再见不必太惺惺作态,做小妇人状。袁西,我等着你的好消息。”说完,他郑重地朝袁西敬了个军礼,然后大步离去,再没有回头。 时朗月当空,江风轻拂,山峰孤立,秋虫暗鸣,渔火星散,袁西见黄教官远去,呆立半晌才回到酒馆。 第19章 往事 黄教官不在,学员们没了约束,袁西回去时,他们己换了大碗,刘明、卢德祖等人正你敬我、我敬你喝得热闹,见袁西面色凝重,彭胜辉忙问道:”西哥,你怎么去了那么久?黄教官都和你说什么了?“ 袁西随口答道:“没说啥,黄教官说他也要离开学校去54军报到了,他勉励大家戮力杀敌,早日将日寇逐出中国。” 卢德祖端着酒过来道:“袁西,你刚才不在,躲过好几碗酒,得补上才行。来,我先敬你一碗。”说完将碗里的酒一口喝完。 刘明此次为了照顾酒馆生意,没有买三花酒,上的是酒馆自酿的米酒,度数极低,入口绵和,略带甜味,酒量差的人也可以喝上一壶,但这酒后劲很足,一旦醉倒,没有十二个小时醒转不过来,袁西知道这酒酒性,忙劝道:“德祖,你酒量差,意思意思就好了,不要喝那么多。” 卢德祖不说话,只是把碗高举,等着袁西喝酒,江兴在旁解释道:“西哥,德祖哥心里难受,你就陪他喝点吧。” 袁西一仰脖把面前酒喝尽,他知道卢德祖是个直肠子,为人心直口快,心里藏不住事,喜欢谁就对谁好,不喜欢谁也不瞒着,当面就会顶撞过去。 卢德祖和江兴关系特别好一来两人是老乡,二来江兴年纪小,卢德祖不自觉地担负起照顾江兴的责任,但他和寝室里其他人关系处的一般,经常会因为一点小事发生争执,他最看不上陶真,说陶真油滑、势利,一天到晚只知道钻营,根本就不像个军人。 袁西和卢德祖关系微妙,卢德祖心里其实很佩服袁西,但平时也没少怼过袁西,袁西知道卢德祖的为人,知道他怼自己只是图嘴上快活,并无恶意,也就一笑了之,不和他计较,但心里多少对卢德祖还是有些不喜,不愿与其深交。没有想到酒量一般的卢德祖现在居然敬了自己满满一碗酒,而且一饮而尽,虽说是米酒,袁西已经感受到其中那份纯纯的友谊了。 第二个敬酒的居然是陶真,他道:“袁西,你明天就要走了,如此优秀的人不能再同檐学习,真是让人叹惜,我敬你一碗。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但我还是希望你不要忘了我这个同学。” 袁西干罢碗中酒道:“班长,你言重了,你我既是同学,也是革命同志,大家都是为了保家卫国才来到学校,同窗一年余,彼此之间可能会有些小矛盾,小误会,我想这都很正常,不会影响我们同学情谊。其实人生不也是这样,不完美,时时令人遗憾?班长,我有时对你态度不好,还请你原谅,希望今后你有空能去江西走走,好让我尽尽地主之谊。” 可能是喝了酒的缘故,陶真今天的话比较多,平时总是端着的架子也放下了,他长叹一声:“袁西,我知道你还有很多同学都瞧不起我,认为我一天到晚只想着钻营,想着如何走路子找关系留在学校,就是为了逃避上战场,根本不配做名军人,可是你们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做吗?”他的声音越来越大,所有的人的目光都被他吸引过来,屋里顿时安静下来。 陶真两眼通红,神情凄楚,他继续说道:“我父亲死的时候我才3岁,母亲为了让我不受欺负,年纪轻轻就开始守寡守了一辈子,她整日里辛勤劳作,靠织布、卖鞋、替人缝补衣物生活,寒冬腊月,她让我穿上暖和的棉袄,自己衣着单薄,差点冻死,为了让我读书,她跪在族中长老面前百般乞求,换来的却是冷眼相对,我眼见着母亲尝尽人间百般苦,受尽人间千般罪才把我抚养成人的。打懂事那天起,我就立志要出人头地,一定要让母亲过上衣食无忧的富足生活。不瞒各位同学,我报考军校是藏有私心的,我考虑到一来乱世唯有军中可以安身,二来我想在军中有所作为,凭战功封侯拜相,流芳百世。可是后来我害怕了,昆仑关一战,你们看到的是大捷,我看到的却是一将功成万骨枯,第五军胜利了,可是听说减员过半,很多连队都打光了!我千辛万苦想留校不想去部队,就是怕上战场难免阵亡,我不怕死,可是我死了,母亲她老人家谁来赡养呀!一想到这,我就心如刀绞,夜不能寐。现在留校的梦破碎了倒也是件好事,我想明白了,谁不是父母膝下承欢的儿女,谁牺牲了父母会不难过?你们可以为国而战,我陶真也可以。” 众人皆默然,良久,卢德祖倒满酒,走到陶真身边道:“班长,卢德祖不知你的家事,误会你了,我为之前一直针对你,和你作对表示歉意,请你原谅。这碗酒算是我的赔罪酒了。”。 袁西不知道陶真身世如此凄惨,听他说来不免心酸,但眼见同学间多年的隔阂被打破,心中高兴,端起碗道:“我们大家一起敬班长。” 饮罢,黄望乡两眼含泪道:“班长,你为什么不早说呢?这一年多我们如此对你,你心里应该更是凄苦。” 彭胜辉一脸通红,半是酒意半是羞愧,他说道:“班长,我对你态度最不好,我想起来就恨不得打自己一个耳光。” 刘明却很有意见:“陶真,大班长,我自认是你最好的朋友,你家里的事情连我也不告诉这也太不够意思了吧。” 陶真正要解释,桂兰端菜进来,她见刘明对着陶真发脾气不干了:“刘明你在干吗?我刚才都听到了,陶班长他多不容易,你不多关心还责怪他?你赶紧坐回去,怎么这么多菜还堵不住你的嘴?” 刘明见桂兰生气,一下子老实了,他嘿嘿笑道:“我哪敢责怪班长,我只是和他开个玩笑,桂兰,你别误会。” 桂兰瞪了他一眼:“我误会你不要紧,陶班长不误会你就好。” 陶真忙打圆场:“桂兰姑娘,刘明刚才确实是在和我玩笑,我和他情同手足,又怎么会误会他?” 刘明感激地看了陶真一眼,还想再解释几句,桂兰说道:“好了,我知道你们是好同学、好兄弟。各位同学,我有个建议,你们有些话不要一直憋在肚子里,万一发了酵变了味就不好了,倒不如今天乘着酒劲说出来,是酸味是甜味大家都品品。” 袁西赞赏地看了桂兰一眼:“桂兰姑娘说得对,有些话是要说明白了,憋在肚子里可不好。我要感谢班长,感谢他在毕业的前夕选择信任我们,把他的家事告诉给我们,他勇敢地袒露心迹,消除了大家心里的隔阂,让我们变得更加团结。” 桂兰倒满酒说道:“我爹知道你们明天毕业,就要离开桂林去前线打小鬼子了,他老人家身体不好,喝不得酒,特意叫我进来敬一碗酒,祝各位同学喝了这碗酒多杀鬼子,多立战功。” 众人轰然叫好,一起举碗饮尽,石头也跟着喝完,桂兰见状心里奇怪,问道:“石头兄弟,你也要去打鬼子么?” 石头挺胸说道:“当然,少爷去哪我去哪,他要上前线打鬼子,我当然也要去。” 桂兰赞道:“你也是个英雄好汉。” 石头涨红了脸:“桂兰姐,少爷、卢大哥他们才是英雄,我不是,我就是少爷的跟班。” 桂兰正色道:“在我眼里,没有少爷和跟班,谁打鬼子谁就是英雄好汉。” 众人推杯换盏,你来我往又是好几个回合,场面上热闹非凡,其实各自伤怀,同窗两载明朝就要分离,从此天涯海角难闻音讯,更适逢乱世,众人即将征战沙场,鬼子骁勇善战,飞机巨炮更是厉害,只怕今日一别,日后再难相见。 黄望乡喝得半熏,脸却依旧白皙,他痴呆呆坐在那里看着众人,看着看着已是热泪滚滚,低声吟唱起李叔同的”送别“: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问君此去几时还,来时莫徘徊。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人生难得是欢聚,惟有别离多。 他身边坐着的卢德祖、江兴不胜酒力,正迷迷糊糊趴在桌上,听得黄望乡歌声,心酸难忍,睁开迷糊双眼,跟着唱了起来,袁西、刘明等人纷纷放下酒碗,同声歌唱,一曲唱罢,众人想起往日情谊、凶险的未来,纷纷垂泪低泣。 第20章 明志 袁西突然一拍桌子,站起身大声说道:”都是热血男儿,即将奔赴战场,灭除日寇,建功立业。离别之际,岂能做儿女态,哭哭啼啼让别人笑话。“说罢,他昂头挺胸唱起岳飞岳武穆的”满江红“:“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 卢德祖抹去眼泪,跟着唱起来:”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陶真等也站起身,唱道:”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彭胜辉心绪难平,边唱边用筷子击打桌面应和。 此曲一出,顿时一扫离别愁绪,一股浩浩然英雄气概在心中升腾、荡漾,众人把满江红唱了三遍,只觉浑身通畅,郁气全消,彼此看看,哈哈大笑道:”痛快,痛快。好男儿就当驾长车直捣黄龙,以雪国耻。” 陶真朗声说道:“各位同学,你我当以岳武穆为榜样,昂扬精神,振奋斗志,灭除倭寇,还我河山。” 彭胜辉赞道:”班长说的是,我辈当立志报国,不灭倭寇,绝不回乡。“ 黄望乡点点头,摇头吟道:”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卢德祖一拍他的肩膀:”望乡,听你咏诗这么久,就这次用得好,不破楼兰终不还。“ 袁西道:“我倒想起令狐楚的一首诗,‘未收天子河湟地,不拟回头望故乡’,可与王昌龄诗句相和。” 刘明见时间已然不早,说道:”袁西、胜辉,临别之际,让我们一起再唱一次校歌吧。“说完领头唱起黄埔军校校歌:”怒潮澎湃,党旗飞舞,这是革命的黄埔。主义须贯彻,纪律莫放松,预备作奋斗的先锋。打条血路,引导被压迫民众,携着手,向前进,路不远,莫要惊。亲爱精诚,继续永守,发扬吾校精神,发扬吾校精神。“ 众人搂着肩膀站成一排,用脚击地打着节拍,校歌袁西入校后唱了不知多少遍,自是十分熟稔,只是今日再唱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今夕复何夕,共此灯烛光。日后再与屋中人欢聚一堂共唱校歌当属难事,只恐今朝一别就成永别,他深情地凝望着同学们,仿佛要把他们的容貌深深印刻在自己脑海里。 众人似心有灵犀,知道曲罢之时就是彼此各奔东西的时候,一首校歌竟然唱了好几遍才作罢。 天下无不散的宴席,纵是不舍,也有曲终落幕之时,夜色渐深,众人走出酒馆,桂兰和父亲出来相送,刘明准备结算饭钱,桂兰父女俩怎么也不肯收,说能为抗日英雄饯行是自己的福分,怎能收费?又道自家酒馆一顿便饭也要不了多少钱,聊表自己一份心意。 众人怎么肯依,一定要付,陶真说道:“老伯、桂兰姑娘,军校有规定,不能白拿百姓财物,白食百姓食物,你们总不能让我们违反学校规定,被学校处罚,无法如期毕业吧?” 桂兰和父亲这才悻然作罢,刘明留下饭钱,望着桂兰欲言又止,彭胜辉拉着卢德祖就走,一边道:“寝室长,你不是还有话想和桂兰姑娘说?我们在江边等你。” 桂兰父亲咳了一声:”我该去收拾桌子了。“ 一瞬间,酒馆门口只剩下刘明和桂兰,刘明满脸通红,不知说啥是好,倒是桂兰爽快,羞红了脸说道:“你的心意我明白,你放心去,我会在这里等着你。” 没想到刘明一脸严肃地答道:”桂兰,你的话让我很高兴也很感动,不过我已经想好了,我是喜欢你,可是我不能那么自私,让你一直等着我。你看这样行不,你等我五年,五年后我还活着一定会来找你,如果五年后我没有回来,就说明着我已经战死沙场,你那时才23岁,不耽误找好人家。“ 桂兰”呸“了一口,急忙用手去堵刘明的嘴:”不许你说不吉利的话,既然你说会来找我,那我就在这里等你,不管是十年还是二十年,我都会一直等着你。“ 刘明激动地握住桂兰的手:”桂兰,你对我真好,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辜负你。“ 桂兰红着脸,片刻后她挣脱开来,快步跑进酒馆,跑了几步回身对刘明说道:“刘明,你一定要活着回来。” 刘明兴冲冲地赶上众人,见他一脸喜色众人知道必成好事,纷纷上前道喜。 眼望江畔孤月高垂于江面,洒下万点银光,随江流摆动,如同银缎相仿,煞是好看,袁西不由叹道:“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祖宗传下来的大好锦绣河山,竟被鬼子无端侵犯,同胞横遭杀戮,不将鬼子赶出国土,上对不起祖宗,下对不起子孙呀。” 此时远处传来歌声,细听却是满江红,原来有其他学员在聚会,微醺之时唯有岳武穆此曲才能一述心意,袁西听此千年战歌,望此灵秀山河,心中豪情激荡,踏出一步,面对漓江大声喊道:”我,袁西,江西南丰人,在此庄严宣誓,不灭倭寇绝不还乡。“ 陶真迈步向前,站在袁西身旁大喊道:”我,陶真,浙江宁波人,在此庄严宣誓,不灭倭寇绝不还乡。“ 刘明迈步向前,站在陶真身旁大喊道:“我,刘明,湖南娄底人,在此庄严宣誓,不灭倭寇绝不还乡。“ 黄望乡迈步向前,站在刘明身旁大喊道:”我,黄望乡,云南昆明人,在此庄严宣誓,不灭倭寇绝不还乡。“ 卢德祖迈步向前,站在黄望乡身旁大喊道:”我,卢德祖,河北保定人,在此庄严宣誓,不灭倭寇绝不还乡。“ 彭胜辉迈步向前,站在卢德祖身旁大喊道:“我,彭胜辉,江西临川人,在此庄严宣誓,不灭倭寇绝不还乡。“ 江兴迈步向前,站在彭胜辉身旁大喊道:”我,江兴,河北沧州人,在此庄严宣誓,不灭倭寇绝不还乡。“ 石头迈步向前,站在袁西身旁大喊道:”我,刘石头,江西南丰人,在此庄严宣誓,不灭倭寇绝不还乡。“ 刘明道:“石头,你不是军人,用不着发誓,打仗是我们军人分内的事,我们没有死绝就轮不到你。” 石头急了:“谁说我没有分,我不是军人,可我是中国人呀。我们少爷说过,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打鬼子应该是每一个中国人的事,不全是你们军人的事。再说我这一辈子都会跟着少爷,他去哪我就去哪,他去打鬼子我就去打鬼子,他的分内事不也就成了我的分内事了?” 彭胜辉笑着一把抱住石头:“对对,石头说得对,打鬼子是全体中国人的事,石头也有份。” 陶真赞许道:“不错,校长曾说过,’如果战端一开,那就是地无分南北,年无分老幼,无论何人,皆有守土抗战之责,皆应抱定牺牲一切之决心‘,我们全国上上下下、男男女女、老老幼幼,不分民族,不分党派,不分地域,如果都能抱着必死之心求得民族之生存,那我们必定会迎来胜利的一天。” 刘明点点头,对石头说道:“石头,我刚才说错话了,你别在意。我们虽不是同学,但在哥的心里,你比同学还亲,你有那么好的身手今后一定会成为天下闻名的抗日英雄。” 袁西没有想到这么晚了脱恩明还在宿舍门口等着自己,脱恩明和卢德祖、江兴热情地打过招呼后,他握着袁西的手,摇了又摇:“袁兄,听说你明天早上就要回江西了,俺特意赶来为你送行。” 袁西颇为感动:“恩明兄,劳你久候,我真是抱歉得很。” 脱恩明道:“俺们都是兄弟,不用说见外的话。袁兄你为何走得这么急,连毕业典礼都不参加了?” 袁西把事情来由和他讲述了一番,脱恩明气愤地说道:“让你去保安团岂不是大材小用,埋没了人才,真是胡来。” 袁西摇摇头:“不然,我听黄教官说,鬼子已经占领了南昌,如今赣北处处战火,我回家乡民团一样可以杀鬼子。” 脱恩明见他并没有因为分配的事情意志消沉,心中也觉宽慰,他道:“俺本还想明日毕业典礼后约上袁兄、德祖兄和江兴兄一起吃个道别饭,没成想天不遂人愿,可惜。” 袁西安慰道:“来日方长,恩明兄难道担心我们没有再见面的机会?” “俺就是怕以后见不着了,中国这么大,见个面本来就难,俺们又是军人,枪弹无眼,上了战场谁也不敢保证自己还能活着回来,袁兄,恐怕这一别就再也见不着了。”脱恩明叹息道。 袁西见他情绪不高,笑道:“恩明兄,在我眼里你可不是那种儿女情长的人,怎么今晚如此感伤?本来我还有件事情想和你相约,估计恩明兄也没有心情听了。” 脱恩明一听来了兴趣,瞪大了眼睛问道:“袁兄,你想和俺约定什么?快说来听听。” 袁西正色道:“恩明兄,你认为我们能打赢这场战争,把日本鬼子彻底赶出中国吗?” 脱恩明点点头又摇摇头:“俺当然希望打赢,但心里委实觉得太难,日本是强国,中国是弱国,两国国力相差悬殊,想要以弱胜强谈何容易,你看打了几年,国土沦丧面积越来越大,国家越来越穷,但不管怎样,只要俺脱恩明活着,就要和鬼子拼到底。” 袁西赞道:“说得好,只要每个中国人都能贡献出自己的一份力量,我相信中国一定能取得最后的胜利,即使我们这一代看不到,下一代一定能看到胜利的那一天。“他顿了顿,笑道:”恩明兄,我想和你定个十年之约,你看如何?“ “十年之约?袁兄你快说来听听。”脱恩明有些兴奋。 “十年之后你、我、德祖和江兴在李家庄重聚,比比谁立的功劳大,谁杀死的鬼子多,输者自罚三碗三花酒如何?” “好啊,相逢须纵酒,举杯庆太平。那俺们击掌为约,十年后在李家庄不见不散。”说完脱恩明伸出右手,两人“啪”地击掌。 一旁的江兴好奇地问道:“西哥,要是没到十年抗战就胜利了,我们这个十年之约怎么办?” 脱恩明听了觉得有理,也跟着问道:“是呀,江兴说的有道理,要是大家齐心协力提早把鬼子赶出了中国,那俺们还要等到十年再见吗?” 袁西呵呵笑道:“如果真如你们所言,那真是件天大的喜事,获悉胜利的消息后我们自当马上赶到李家庄相聚,哪里还去要管它到没有到十年。” 卢德祖皱皱眉,装作担心的样子:“这十年之约好是好,只是输了的要喝三碗三花酒,江兴的小身板怎么受得了?” 江兴不服气地说道:“德祖哥,你别担心我,谁赢谁输现在说没用,我们战场上见真章。” 袁西爱怜地看着这个小老弟:“对,我们江兴胆大心细,腹藏锦绣,是个带兵的将才,将来一定能有大成就。” 江兴腼腆一笑:“西哥,你过奖了,俺不在乎自己有没有大成就,只要把鬼子赶出中国就好。” 卢德祖说道:“俺最近读了蒋百里先生的《速决与持久》,颇为受益,蒋先生认为以现代战术战略的趋势,自然向‘速决’方向走去。但从整个国家的立场说来,即从所谓‘全民战争’的范围说来,就注重在‘持久’两字。按照蒋先生文章观点,我这样理解抗日战争:日本是强国,企图采取战略的速决战占领中国,俺们是弱国,就应自觉地采取战略的持久战,利用国土面积之广大,人口之众多与之周旋,待其疲敝,再行反击,最后的胜利一定属于中国。” 袁西也道:“德祖兄说的太对了,我也读过这本书,诚如百里先生所说‘万语千言,只是告诉大家一句话,中国是有办法的’,只要大家不气馁,坚持和日本鬼子战斗下去,中国必胜,日本必败。” 四人聊得兴起,熄灯哨却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脱恩明只得告辞,他走了两步,转过身来握紧拳头道:“诸君努力,中国必胜。” 袁西三人也大声回应道:“中国必胜。” 第21章 遇敌 袁西回到江西后,立刻被分配到江西保安团第十团担任特务连少尉排长,很自然地石头在他的排里当上了大头兵。 江西保安团其实颇有历史渊源,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初,国民政府就在各省省政府下设了保安处,掌管全省的保安事务和军事行政,具体负责维持当地治安、统辖全省保安部队、管理省内士兵征募、退役等事务,有些更有指挥省内水陆警察之权。 江西省就是全国最早根据军事需要,设立保安处的几个省份之一,也是最早编练保安团的省份。保安团团丁基本上都是当地壮男,一般每个保安团下设三个大队,每个大队下设四个中队,每个中队又下设3个分队,每个团总人数大概为1200人,由于是地方准军事部队,保安团不需要每天进行操练,但不时也要集训,集训主要的内容就是军事训练,包括军姿、射击、投弹,集训时间大概为3至4个月,不集训时他们的主要职责就是配合警察维持当地治安。 后来蒋介石通过剿灭红军、围剿游击队发现了保安团的重要性,于是在1934年7月制定了?各省保安制度改进大纲?,明确各省须将省内各县自卫团改编为保安团,管辖权统一上收于省政府。 1938年年初,蒋经国刚从苏联回来不久,就按照其父蒋介石的命令,担任了江西省保安处少将副处长。在省政府主席熊式辉的全力支持下,上任后他雷厉风行,由内向外整改江西省保安团,并利用建设所谓“新赣南”的契机建立了自己的班底。 抗日战争进入相持阶段后,冈村宁次指挥的日军与薛岳指挥的第九战区和顾祝同指挥的第三战区部队对峙于赣北地区的修水两岸,江西不仅成为一线战场,也成为输送兵源的重要地区。蒋经国就在江西组建的28个保安团中精选了8个保安团日夜加以训练,以便转拨部队,1939年1月,这 8个团被编成预备第5、6师开赴抗日前线,原保安团第二团团长曾戛初升任预备第5师师长,原国民军事训练委员会首席专任委员郭礼伯调任预备第6师师长。 说起江西保安团的团长,不少人毕业于日本军事院校,回国后又经历战火淬炼,绝非酒囊饭袋之辈,前面提到的保安团第二团团长曾戛初,日本士官学校十九期步科毕业,一九二八年学成归国,参加过讨伐阎冯之战,以战功和考绩优良升至上校团长。升任预5师师长后,他率部先后参加了南昌会战、上高会战、建德保卫战、浙赣大战,由于预五师在浙赣大战中战绩显着,曾以七营之众拒敌两个师团,被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传令嘉奖,预五师荣获甲等第一名,并获得奖金两万。 保安团第十一团团长胡家位毕业于日本陆军士官学校,舅舅是国民党上将、时任江西省主席的熊式辉,1938年7月,胡家位不畏凶险率领第三团、第十一团孤军困守庐山八个月,日军在占领莲花洞、沙河、马回岭、隘口等据点的过程中付出了惨重代价,从而粉碎了日军迅速占领武汉、南昌的计划。庐山孤军奋勇抗击日军、重创日军的捷报在《中央日报》披露后,在全国产生了极大的影响。共产党主办的《新华日报》1938年11月18日也曾发表题为《援助庐山孤军》社论,指出:“我庐山孤军将士,固守山地,予敌以重大打击。我英勇孤军均抱牺牲决心,坚持抗战国策。我中央政府迭电嘉许,我各界同胞,敬佩之余,尤表感奋。” 抗战八年,江西保安团大多数官兵发扬爱国热忱,积极投身反抗日本帝国主义侵略斗争中,他们有的直接参战,有的参加国防工事的修筑,有的破坏敌人的重要设施、碉堡、桥梁、公路,为抗战胜利作出了巨大贡献。 保安第十团驻扎在新建县附近,距离省会南昌不远,驻地经常听见南昌方向隆隆的炮声,袁西知道这是第19集团军总司令罗卓英上将正指挥部队与鬼子激战,离战场近在咫尺却离战斗远在天涯这种感受让袁西百抓扰心,煎熬的很,于是他总安慰自己:不要着急,说不定哪天机会来了,第十团就成了第二个庐山孤军,一战成名。直到有一天,袁西梦想破灭他才知道孤军就是孤军,是不可以复制的,如果不离开保安团,他打鬼子的愿望可能一辈子都不能实现。 保安团特务连的主要任务是监视日军的动向,及时向上级报告。有一次连里奉命打探九江至瑞昌一带日军的消息,袁西带着他们排走在队伍前面,正在山林间行进,探路的尖兵跑了回来,上气不接下气地汇报说前面发现几个鬼子,袁西刷地拔出手枪,命令部队原地休息,然后带着石头往前赶去。 几个等候的尖兵见到袁西赶紧围拢过来,低声汇报道:“排长,一共六个鬼子,正在对面山上休息。” 袁西命令他们就地隐蔽,自己带着石头猫着腰往前走了不到100米,来到前方小山丘上,这山丘也就六、七十米高,上面零零散散长着不少马尾松,有些地方的杂草却茂盛的很,两个人趴伏在杂草丛中往对面看去,只见前方百米处有个小山包,比袁西所在山丘略矮,山上有棵环抱的油松,树下正躺、坐着六个鬼子,可能是认为附近没有中国军队,鬼子们个个轻松得很,丝毫不担心会遭到埋伏,他们有的坐在那里叽里呱啦聊着天,有的翘着脚躺着用军帽盖在脸上遮挡阳光,有的靠着油松打盹,一个鬼子突然站起身,朝着袁西方向尿了泡尿,可能是臭到了其他鬼子,他回去时,打盹的鬼子军曹坐起身,对他叽叽呱呱说了一通,大概是在训斥他不应该在上风口排泄,影响了自己休息。拉尿的鬼子低着头,一直“哈衣”回答着。 军曹很满意他的态度,说了声“哟西”,闭上眼继续打起盹来,见鬼子疏于防范,石头兴奋地对袁西小声说道:“少爷,才六个鬼子,还这么大意,这可是好机会,我们打吧!” 袁西心里也痒痒的,到了保安团后,他一直没有找到打鬼子的机会,这次可是个千载难逢的良机,不过他有点犹豫,这里毕竟是战区,这几个鬼子也太麻痹大意了,该不会是个陷阱吧?他很遗憾,要是现在有部望远镜就好了,可以好好观察附近情况,判断鬼子是不是真的安排了伏兵。 袁西又仔细观察了鬼子一会,觉得他们表情自然,不像是装出来的,是诱饵的可能性不大,“妈的,鬼子也太猖狂了,六个人大白天就敢在中国领土上横冲直撞,真是欺我中国无人。“袁西暗骂了一句。 他碰了石头一下,石头会意地点点头,两人慢慢地往后爬了一段路,估摸着鬼子看不见了,才一溜小跑撤了回来,几个尖兵见到袁西赶紧围过来,神情紧张地问道:“排长,我们该怎么办?” 袁西看了看眼前几个尖兵,没有马上回答。他知道这几个人参加保安团都有两年多时间,算是老兵了,说是老兵,平时也都是做些维护乡间秩序,缉拿盗贼之类的治安工作,真正上战场还是头一遭,不知道等会打起来会是啥样子,能不能用的上还真是个问题,他们都是这样,更不要指望排里剩下的那些新兵了,不如立刻报告连长,让他挑选连里的精兵强将来消灭这些鬼子,念及于此他说道:“石头,你们继续在这里等着,注意隐蔽,千万不要让鬼子发现,我现在就去报告连长。” 特务连连长杜新国正正两手叉腰站在路边,见到袁西劈头问道:”袁排长,听说前面发现鬼子了?什么情况,他们有多少人?“ 袁西对这位黄埔军校本部毕业的师兄还是很尊重的,连忙敬礼回答道:“报告连长,前方不到八百米处发现六个鬼子,他们正在山坡上休息,我判断应该是路过的。” 杜新国示意袁西不要客套:“鬼子发现你们了吗?” “我的观察位置离鬼子有100多米,他们应该没有发现我们。” “哦,那就好。袁排长,你掌握第一手敌情,更有发言权,依你看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杜新国长出了一口气,然后盯着袁西问道。 “我的意见是挑选精干老兵,利用地形绕过去把他们包围,然后发动突袭,一举消灭他们。连长,鬼子只有六个人,而且根本没有察觉我们就在附近,如果行动迅速、出击果断,胜算很大。”袁西很干脆地回答道,他想了想又补充道:”区区六个鬼子就敢耀武扬威,太目中无人了,如果不给他们点教训教训,我们还是军人吗?“ 杜新国笑了,他意味深长地问道:”你很想打鬼子?“见袁西点头,他收起了笑容,很严肃地对着袁西说道:”你想打鬼子,我也想打鬼子,否则谁会来当兵?可是你看看我们连里的这些兵,他们都是些什么人,农民、手艺人还有小贩,他们平日里只知道种田做买卖,根本就没有打过仗,更不要说让他们开枪杀人。你再看看他们手里拿的是什么,磨平了线膛的汉阳造、自制的鸟铳,还有,他们每个人身上有几发子弹?总之,我认为现在我们还没有做好战斗的准备,不管是装备上、思想上、战斗意识上、肉体上的准备都不足,这个时候让弟兄们上战场是不负责任的,是驱赶着他们去送死。袁连长呀,你太性急了。“ 袁西愣住了,他没有想到杜新国会反对他的意见,而且这么直接这么坚决,他不死心,解释道:“连长,你说的都对,弟兄们是没有打过仗,所以更需要接受战火的洗礼,何况战机难得,现在对面只有六个鬼子,我们可是有一百多号人。我们完全可以采取比较稳妥的方式,先把鬼子包围起来,然后寻找战机消灭他们。我觉得只要战术得当,是完全可以减少甚至避免伤亡。” 杜新国摆摆手:“六个鬼子?鬼子一向诡诈,这很有可能是个圈套,故意示弱于人诱使我们去攻击他们,鬼子单兵作战能力极强,一旦我们不能迅速消灭他们,和他们形成对峙,鬼子的后续部队上来,我们就可能会被包围,如果是这样后果就严重了。” 袁西知道杜新国摆明了是不想打了,他愤愤地说道:“连长,那我们就这样一枪不放让鬼子走了?” 杜新国笑了:“走?哪有这么容易,我马上报告团长,让他通知49军,请友军派人来消灭他们。”他话锋一转:“文溪呀,你的抗日热情是好的,让人敬佩,可是我们特务连的主要任务是什么?打探军情而不是冲锋陷阵、打打杀杀,我们不能为打鬼子而违反军令吧,再说鬼子是那么好打的么?保护好自己和兄弟们同样重要,你说是不?” 袁西低下头不说话,杜新国继续道:“好了,文溪,你派几个得力的弟兄继续监视鬼子的动向,有什么情况马上向我报告。我这就去报告团长。”他见袁西转身离开,不放心地叮嘱了一句:“记住,千万不要开枪,不要惊动鬼子。” 石头见袁西神色不对,知道他的歼敌计划落空了,失望地叹了口气:“少爷,多好的机会呀!早知道这样,不如不报告,我们自己干得了。” 几个尖兵则着急地问道:“排长,连长什么意见?” 袁西道:“连长命令,远远监视,不准开枪,不准惊动鬼子。”他注意到听了这句话,尖兵们顿时松了一口气,有的甚至面露喜色,袁西心里不禁轻叹,看来连长是对的,自己并不了解排里弟兄们的心思,如果真的贸然带着这支没有战斗意志、没有实战经验的队伍上去,还真说不准结果会如何,恐怕最后即使能消灭六个鬼子,特务连也会付出惨重的代价。 第22章 求助 回去的路上,袁西一直怏怏不乐,石头和他说话,他也不理不睬,一到驻地,他就一头栽倒在床上,用被子蒙住脑袋,这下可把石头吓坏了,赶忙凑过来问道:“怎么了,少爷,你哪里不舒服?是不是生病了?” 袁西掀开被子骂道:“臭石头,烂石头,你才生病了,我好好的没病也会被你说出病来了。” 石头嘀咕道:“没有生病,那好好的怎么一回来就倒在床上了?” 袁西翻身坐起来问道:“石头,你说,我们为什么来保安团?” 石头纳闷地看着袁西说道:“少爷,你这是怎么了?我们来保安团不是军校分配的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问你我们为什么要当兵?” “为了打鬼子呀,要不谁愿意当丘八。” 袁西踢了石头一脚,笑骂道:“丘八?你才是丘八。不过你说得对,不打鬼子谁愿意来当兵。石头,我刚才想了一路,终于想明白了,待在保安团是打不了鬼子的,我一定要离开保安团,去找真正打鬼子的正规军去。” 石头眼睛一亮:“对呀,与其在这里憋闷死,不如换个能痛痛快快打鬼子的地方。少爷,你要走一定要带上我,我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待了。” 袁西又是一脚过去,这次石头早有准备,跳了开来,袁西说道:“你不是说是我的跟班嘛,我去哪你去哪,落不下你。” 石头笑嘻嘻地凑过来道:“我就知道少爷舍不得我,不会丢下我。少爷,你说现在我们该怎么办,团里、营里、连里那么看重你,一定不肯放人,我们总不能偷偷逃走吧?” 袁西得意地笑了:“石头你不要担心,山人自有妙计,管保走得名正言顺、正大光明。” 石头见自家少爷心情好转,放宽了心,反正万事有少爷做主,自己就没有必要瞎操心了,他和袁西打了声招呼出门打饭去了。 袁西又在床上躺了一阵,打了会腹稿,看看天色不早了,就起身坐到书桌前,提笔写起信来。 石头把饭菜打回来的时候,袁西已经写好了信,正满脸笑容地用浆糊粘着信封口,石头把饭盒放下问道:“少爷,你这是给谁写信?老爷还是胜辉哥?你可有一段时间没有给家里写信了,你再不写信,老爷又要来信说你了。” 袁西一边大口吃饭,一边答道:”石头,你一口气问几个问题,我怎么回答你呀?“ 石头站在他旁边,歪着头看着他说:“少爷,其实就一个问题,这封信是写给老爷的不?” 袁西指指石头的饭盒说:“石头,你先吃饭,我们一边吃一边说。这封信不是写给父亲的,是写给一位大人物的。” 石头愣住了:“大人物?少爷,什么样的大人物?我怎么不知道你还认识大人物?你找他干什么?” 袁西停住筷子问他:“又这么多问题,我问你想不想打鬼子?” “当然想了,可是杜连长不是不让我们打吗?今天多好的机会,想想都可惜,简直就是送到嘴边的肥肉。”石头愤愤地回答道。 “是啊,石头,如果还待在保安团,我担心我们这辈子都打不了鬼子,哪怕是再好的机会,他们也能找到不打的理由,唯一的出路就是换部队,去正规军。”袁西有点生气地说。 “去正规军?少爷,杜连长会放我们走吗?他可是说过,进了他的连,除非死,否则谁也别想离开。”石头有些担心。 “所以我才写信给大人物,只要他同意,别说是杜连长,就是熊主席也拦不住我们。”袁西得意地说道,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 “这个大人物是谁,这么厉害?少爷,你告诉我吧。”石头这下饭也顾不得吃了,缠着袁西问道。 “好了,好了,我告诉你,不过你可千万不要告诉别人,免得节外生枝。”袁西见石头点头答应,就小声说道:“这个大人物就是蒋委员长的公子蒋经国,他现在是江西省保安处少将副处长,既是县官又是现管,你说找他行不行?” “啊?这封信是写给蒋经国的?他可是当今的太子爷呀,少爷,这写的这封信能到他手上吗?他会管这件事吗?”石头睁大眼睛,惊讶地问道。 “就因为他是太子爷,才一定会管。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现在的中国,不论是江西、湖南、湖北,还是广东、广西,甚至是遥远的东三省都尊蒋委员长为领袖,听奉他的号令,既然是领袖,必然要承担起率领民众反抗日寇侵略的重任,而蒋经国他是蒋委员长的儿子,必定要替父亲分忧,我想他应该知道日本是强国,中国是弱国,中国要战胜日本,唯有发动全国民众积极投身于这场民族求生存的斗争的道理,如何更好地发动民众?树立模范典型,从而凝聚起全民族的精神力量,我就要成为这个勇敢奔赴前线的榜样。” 自从进入战区,袁西每天看到的是残垣断壁、荒村野店,百姓饥寒交迫、流离失所,听到的是国土不断沦丧,鬼子烧杀抢掠,干着禽兽不如勾当的消息,身为军人,他感到害臊,觉得羞耻,但他又有深深的无力感,他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干什么,该干什么,他感觉自己的热情和燃烧的斗志在慢慢变冷,逐步消减,他担心再这样下去,自己会变得浑浑噩噩,成为无数行尸走肉中的一员。为此,他迷茫痛苦,每天都在煎熬中睡去,又在噩梦中醒来,直到今天,他才如梦初醒,自己该做些事情来改变现状了。 当然,袁西选择离开保安团也是为了赢得与脱恩明、卢德祖和江兴四人的十年之约,现在看来保安团根本没有机会消灭鬼子,如果再待下去,自己一定会成为失败者,喝下苦涩的三碗三花酒。 袁西知道靠自己的本事离开保安团去正规军是不可能的,且不说江西现在已是一线战场,需要保安团配合野战军打探敌情、维持秩序、抢救伤员、筹集粮草,就是冲自己这批军校毕业生是江西省主席熊式辉亲自出面向蒋委员长要来的,就没有人敢同意调动他们。 情急之下,他想到给蒋经国写信这个法子,蒋经国曾经到新建视察,袁西远远见过一次,蒋经国衣着朴素,满面笑容给袁西留下良好的印象,在信中袁西明确表达了自己作为一名军校毕业生,誓死抵抗日寇,甘愿为国献身的心迹,他恳求蒋经国能够帮他达成心愿,为了减少蒋经国调动他遇到的阻碍,他甚至想好了变通的办法,他恳求蒋经国即使不能让自己直接去正规军报道,至少也要把他调到可以转拨正规军的保安团。 事情如同袁西设想的那样顺利,信寄出去半个月后,保安团第十团李团长把袁西叫到团部,一见袁西他就黑着脸问道:“袁排长,我对你怎么样?” 袁西不明白他的意思,连忙回答道:“自从我来到团里,团座对我关怀备至、照顾有加,袁西心里实在感激。” 李团长说道:“那我就纳闷了,既然我对你不错,那你为什么还闹着要走?即使你要走,也总得先和我打个招呼吧?袁西,你这么做,实在是伤我的心。“ 袁西心里明白,应该是蒋经国收到自己的信,在过问这件事情了,他按捺住内心的喜悦,立正道:”报告团座,您对我的恩情袁西一辈子也不会忘记,袁西此次给蒋处长写信别无他意,就是一门心思要去消灭鬼子。团座,袁西当年投笔从戎就是为了把胆敢入侵中华的日寇消灭干净,为此,袁西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请团座体谅我的拳拳之心。“ 李团长摇头道:”袁排长,你还是年轻呀,性子太急。蒋校长都说啦,抗日是项长期的工作,短期内想要实现战胜日本的想法是不现实的,我们要和鬼子做好打持久战的心里准备。你看啊,我们江西保安团现在已经编练了两个师上前线了,你再等等,说不定哪天我们团也被编练了,不就满足你的愿望,让你上前线了?袁排长,大家都是江西人,子弟兵,打起仗来互相好有照应,总比你一个人去正规军好吧,我听说不少部队乡土观念很重,是很排外的。“ 袁西静静地站着,也不说话,李团长见他这个样子,知道他是下定了决心,仍不死心,继续劝道:”袁排长,你和我都是江西人,都是军人,理应担负起保护桑梓的重任,如今鬼子就在我们家里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我们不能坐视不理吧?是不是应该集中全省民众的力量,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把他们消灭掉?袁排长,保安团比部队更需要你这样的军事干部啊,我觉得留在家乡打鬼子更能发挥你的才能。“顿了顿,他又道:”我知道你是有本事的人,你们杜连长也多次向我推荐你,团里已经决定任命你为副连长,任命书即刻下发。” 袁西听见李团长为了留住自己,竟然打出提拔这张牌,他既觉得好笑又颇为感动,说道:“谢谢团长栽培,只是袁西想过,目前我省保安团编练了十几个团,其中八个团上了前线,剩下的部队需维护地方靖安,恐怕很长一段时间内不会再被编练。袁西自军校毕业已然半载有余,至今一枪未放,一敌未杀,日日惶恐,深感辜负了军校对我的教导,更有负于家乡人民养育之恩。袁西以为,日寇乃是国贼,只有将其彻底消灭,才能永保我赣省百姓安居乐业。请团座放心,袁西无论去哪支部队定当努力杀敌,精忠报国,绝不给团座和家乡人民丢脸。” 李团长气道:“好吧好吧,我的话你是不会听的了,我实话告诉你,挽留你其实这也是省府熊式辉主席的意思,他老人家不想我省优秀人才外流,专门打电话命我做通你的思想工作,熊主席爱才之心由此可见呀。” 袁西没有想到熊式辉会如此重视,微微一怔,李团长见有机可趁,忙道:“袁排长,你被熊主席看中了,前程一片大好,你可要好好想清楚,千万不要浪费机会。” 袁西微笑道:“团座,您是黄埔军校毕业的前辈,一定还记得军校大门口的那副对联‘升官发财行往他处,贪生畏死勿入斯门’。如果袁西想求官求财,可以有很多种选择,何必冒着牺牲的危险当兵呢?” 李团长脸一红,为之语塞,旁边的参谋长喝道:“袁排长,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团座好心劝你,你反倒教训起团座来了,你还不知道前线有多危险吧,我告诉你,鬼子的飞机大炮厉害得很,我们很多战士连敌人的面都没有见到,就被炸死了,听说编练的两个师上去没多久就伤亡过半。这些话本来不该说给你听,可是见你太不明白团座的良苦用心了,我不说心里不舒服。袁排长,年轻人,万事不要由着自己的性子,要听人劝。” 还没等袁西回答,李团长先开口了:“好了,参谋长,我觉得袁排长没有说错,是我们老了,想的事情太多了,没有年轻时的闯劲和进取心了。袁排长,既然你已经做了决定,我也就不再挽留你了。熊主席来电,如果挽留不住,你执意要走,那你今天就去省府保安处报道,记住只能悄悄地走,不要惊动他人,更不要告诉军校同学。” 袁西大喜,连忙道谢,这时,一个副官急冲冲地跑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报告团座,蒋处长到了。” “蒋处长,哪个蒋处长?”李团长疑惑地问道。 “哈哈,李团长,您真是贵人多忘事,两个月不见就把我忘记了?”随着一阵爽朗的笑声,门外走进一人,此人三十多岁,中等身材,天庭饱满,额冲鼻耸,慈眉善目,让人觉得可亲可敬,却是一身少将军装,和面相多少有些不搭配。 李团长惊叫一声:“蒋处长!”忙上前敬礼道:“哎呀,蒋处长,您怎么来了?” 第23章 贵人 蒋处长故意板起脸道:“怎么,李团长,您不欢迎?” 李团长忙不迭道:“欢迎欢迎,您是贵客,我请还请不来,怎么能不欢迎,我的意思是您来提前通知一声,我好去接您。蒋处长您快请坐。张副官,赶紧泡茶,把前两天家里送来的狗牯脑茶泡上,蒋处长是贵客也是稀客,可不能怠慢了。” 蒋处长拉着李团长的手坐下,他笑道:“什么贵客、稀客,李团长不嫌我麻烦就好。”未几,张副官将茶端上,蒋处长轻轻吹去茶末,品了一口茶,叹道:“茶汤清澄略呈金黄,喝后清凉芳醇,香甜沁入肺腑,果然是好茶。” 李团长陪笑道:“蒋处长是懂茶之人,不像我,粗人一个,哪里懂得什么品茶之道,只会牛饮解渴罢了。” 蒋处长点指李团长说道:“李团长说笑,当年您在黄埔军校时可是有名的一支笔,父亲至今还记得您当年在校刊《中国军人》上刊载的那篇文章,说您人才难得。您要是粗人,这天下可就没有几个读书人了。” 李团长激动万分:“李道墨毕业后庸庸碌碌、一事无成,没有想到校长竟然还记得,实在令我万分惭愧。” 蒋处长安慰他道:“欸,李团长立志扎根基层,为国练兵,怎么能说是庸庸碌碌、一事无成?您是父亲的学生,每一个黄埔学生,都是国家的栋梁之才,父亲时时刻刻记挂着,怎么会忘记?”见李团长已是热泪盈眶,蒋处长拍拍他的手背,温言道:“李团长放心,您在赣省兢兢业业、图谋振兴,成绩我是清楚的,我一定会向父亲汇报。” 李团长肃然起身:“谢谢蒋处长栽培。道墨定当恪尽职守,死而后已,以报答校长和您的知遇之恩。” 蒋处长示意他坐下,又品了口茶问道:“狗牯脑茶,李团长不是万安人?” 李团长躬身答道:“蒋处长,我是万安人,我们万安、遂川、泰和三个地方语言相近、习俗相同,其他地方的人分不清,很容易把我们这三个县的人当做一个地方的人。蒋处长果然博闻,连遂川的狗牯脑茶也知道,道墨佩服。” 蒋处长笑道:“说来有些遗憾,去年春天,我还曾经专程去过遂川汤湖乡牯脑山茶园,可惜当时淫雨霏霏,只能望山徒叹,与名茶失之交臂,不想在李团长这里得尝夙愿。“ 李团长忙道:“这狗牯脑虽是名茶,茶农却因其亩产低不喜种植,每年产量只有六、七百斤。蒋处长若是喜欢,等会可以带些回去,我这里没有什么好东西,也就只有狗牯脑可以送人。” 蒋处长眉头微皱,”哦“了一声。 李团长知道他误会自己,忙解释道:“蒋处长,我可不敢利用职权强买,我的参谋长是汤湖人,和狗牯脑茶第五代传人梁德梅还是姻亲,我能喝上狗牯脑茶全是他的功劳。” 参谋长连忙上前敬礼:“卑职见过蒋处长。” 蒋处长站起身回礼道:“今天我来李团长这里不谈公事,大家都随意些,不要那么拘谨,参谋长您也请坐。” 袁西站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他虽见过蒋经国,但当时隔得远,蒋经国又穿着便装,看不真切,今日乍一见哪里认得出来是他。不过起初他见那个蒋处长对人和蔼,言谈亲切,心里对其颇有好感,只是不知道他是哪路神仙,后来见李团长对其待若上宾,称其父亲为校长,怎么会猜不到此人身份,他没有想到居然会在这里见到蒋经国,难道他此行是为了自己的事情而来? 袁西目不转睛地看着蒋处长,心跳陡然加快,双手竟然难以控制地微微发抖。 见袁西杵在原地两眼直呆呆看着自己,蒋处长好生奇怪,开口问道:“您怎么还站着?您也请坐吧。” 袁西不敢坐,只把眼光瞟向李团长,李团长急道:“看我干嘛,蒋处长叫你坐你还不赶紧坐下。” 袁西道声谢,这才坐下来,没有想到蒋处长对其很感兴趣,继续问道:“这位同志贵姓,在李团长团里担任什么职务?” 袁西赶忙站起身答道:“报告蒋处长,我姓袁,在团座手下特务连担任排长。” 蒋处长道:“袁排长坐下说话,坐下说话,我刚才说了,今天不谈公事,就是闲聊,大家都不要拘泥,随便点。” 李团长幽幽地插话:“蒋处长,袁排长他马上就不是我的人了。” 蒋处长好奇地问:“哦?袁排长要去哪里高就?” 李团长回答道:“袁排长就要去省政府保安处,也就是您那里报到了。说心里话,他可是个人才,我还真舍不得放他走。” 蒋处长闻言站起身,快步走到袁西身旁,还没等袁西反应过来,蒋处长已经伸出手:“你就是袁西同志吧?我是蒋经国。” 袁西没有想到蒋经国如此平易近人,身为太子爷,一点官架子也没有,居然会主动和自己握手,李团长见袁西傻愣愣站着,连忙咳了一声,袁西这才反应过来,赶忙伸出双手紧紧握住蒋经国的手。 蒋经国人不高,手却很厚实,他握住袁西的手摇了摇:“袁西同志,你好啊!” 袁西心潮起伏,颤声答道:“蒋处长好。” 蒋经国却道:“嗳,都是革命同志,不要这样称呼,以后你叫我经国同志就可以了。袁西同志,你的信我收到了,本来我早就应该来看你,可是最近一直很忙,抽不开身。今天我下定了决心,一定要来见到你,才有时间来见你,你不会怪我吧?” 袁西激动地说:“蒋处长为国操劳,日理万机,卑职冒昧写信打扰,蒋处长不但不责怪,反而在百忙之中过问此事,抽空接见卑职,实在令卑职感激涕零,无以言表。” 蒋经国嗔怪道:“袁西同志,不是同你说了,不要叫蒋处长,以后就叫我经国同志。我这次来看望你,不仅仅是我个人的意思,也是我父亲的意思,他委托我向你致敬。”说完,他郑重地朝袁西行了个军礼,袁西赶忙回礼,蒋经国接着说:“父亲说,疾风知劲草,板荡识忠臣,他要感谢你,值此国难当头之际,就是因为有袁西同志你为代表的千千万万忠勇报国的热血义士,挺身而出,慷慨赴国难,我中华民族才能历经劫难而不亡。” 袁西脸涨得通红,忙道:“感谢校长和经国同志对我的关心和爱护,校长过誉了,卑职只不过是做了一个军人应该做的事情。” 蒋经国夸奖道:“袁西同志,我很欣赏你的谦虚和内敛。不过我这次来,不仅要见见你,还要发掘、宣传你的英雄事迹,号召全国人民你学习,我们可不能让你这个榜样、这个楷模静悄悄地离开。” 李团长和参谋长一脸震惊,他们没有想到蒋经国是为袁西来的,更没想明白为什么排级军官调动这样一件小事居然会惊动蒋经国,甚至是蒋委员长,但他们都在官场摸爬滚打多年,马上就明白了蒋经国此行的真正目的,于是大声鼓起掌来,嘴里还不住地说道:“好呀,我们团出全国楷模了。袁排长,这不仅是你的光荣,也是我们团的光荣。” 蒋经国看着李团长,似笑非笑地问道:“李团长,您找袁西同志有什么事?不会是不想放人吧?” 李团长吓得浑身一机灵:“蒋处长,怎么可能,我道墨虽然愚昧,却也知道抗战乃是全国一盘棋,应服从委员长调度,统筹各方面力量共同对外。袁排长这样的人才留在我们团实在是湮没了人才。我今天叫他来是因为接到熊主席电令,知道袁排长要离开我们团了,我是他的学长,想为他加加油、鼓鼓劲,勉励他到了新的部队一定要继续努力,奋勇杀敌。是不是这样,袁排长?” 袁西答道:“是的,经国同志,团座是黄埔军校毕业的前辈,他叫我来一是鼓励,二是面授机宜,他把自己积累多年的战斗经验全都传授给我,我心中实在是感恩不尽。” 李团长心中暗道:此人为人宽容大度,行事机变,虽然年轻,却深知凡事留一线,他日好相见的为人处世道理,又有蒋经国照拂,日后前程定不可限量。 蒋经国哪会不知道李团长找袁西的真正原因,但见两人相互回寰,颇为亲善,遂点头道:“好呀,李团长,作为学长,您不忘黄埔‘亲爱精诚’的校训,将多年军旅生涯心得无私传授后进,为党国不遗余力地培养新生力量,此等觉悟实在令人敬佩,我会将此事报告父亲,请他对您进行嘉奖。” 李团长又羞又愧,连忙说道:“谢谢蒋处长栽培,道墨愧不敢当,为了党国,李某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李团长请蒋经国入座,又叫副官添上水,谦恭地说道:“蒋处长,您喝茶,这狗牯脑茶冷了可就不香了。“又对袁西说道:”袁排长,你也多喝喝这家乡水泡出来的家乡茶,这样你走得再远也不会忘了自己是江西人。” 此时,一个副官进来报告:“蒋处长,记者们到了。” 蒋经国有点诧异:“哦?他们这么快就到了?快请,快请,不,还是我亲自去迎接吧。李团长、参谋长,特别是袁西同志,我们一起去接他们。“见袁西迟疑,他上去拉起袁西的手:”今天你可是主角,我就是个搭台子的,少了你这个主角可是不行。” 第24章 记者曼玉 走出团部大门,袁西就见路边停着一辆轿车,满是灰尘,车旁站着一男一女,男的枣核脸,小眼睛,梳着大背头,可能是发蜡打多了头发显得油汪汪的,感觉苍蝇都站不住脚,他穿身笔挺的白色西服,脚上蹬着双锃明瓦亮的皮鞋,胸前挂着部相机,正四处打望,满脸不屑的样子,女的瓜子脸,柳叶眉,樱桃嘴,皮肤白皙,烫了一头波浪式的卷发,她身着湖蓝色的旗袍,外面披了件白色的绒线外套,把凹凸有致的身材展现得淋漓尽致。 男记者见到蒋经国,忙不迭地跑了过来,隔着老远就伸出手:”经国同志,您好啊!没想到您也在这,让您久等了。“ 袁西留意到蒋经国眼里流露出厌恶的神色,但一转即逝,蒋经国笑着伸出手握住男记者的手道:”贾记者一路辛苦,你们记者可是无冕之王,我恭候你们大驾光临理所应当的。“ 贾记者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经国同志您太客气了,能为经国同志服务是我的荣幸。” 蒋经国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对着款款走来的女记者笑道:”几个月不见,曼玉女士越来越漂亮了。“ 曼玉娇笑道:”蒋处长,您可真会说话。曼玉现在徐娘半老,蒲柳之姿,入不了蒋处长您的法眼。“ 蒋经国哈哈大笑:”讲笑,曼玉女士亭亭玉立,风姿卓越,如果不知道你的年纪,单看相貌谁都以为你是在校的大学生。再说曼玉女士,你可不是那种需要靠卖弄姿色谋生的女子,你是南昌日报的王牌记者,新闻界鼎鼎有名的王曼玉女士,我经常拜读您的作品,对您的才华钦佩的很。不过,曼玉女士,有件事我要认真批评你。” 曼玉“啊”了一声,蒋经国故作严肃的说道:“和您说过多少次了,还是那么见外,怎么就是不肯叫我经国同志?“ 曼玉抚了抚胸,娇嗔地说道:”蒋处长,您可把我吓死了,我还以为我的文章哪里写得不对,让您生气了。“她瞟了一眼贾记者:”我可不是那种不识趣的人,张嘴乱叫人,我知道该怎么称呼您。“ 蒋经国一怔,然后恍然大悟:”曼玉女士,伶牙俐齿,你这张嘴恐怕全中国没有人几个人能够说得赢。” 旁边贾记者知道曼玉说的是谁,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蒋经国没有搭理他,热情地把李团长、参谋长分别介绍给曼玉,然后郑重其事地对说道:”曼玉女士,我得隆重向你介绍眼前这位小伙子,他就是我和你说过的青年楷模--袁西同志,你要用你的如椽巨笔好好报道报道他的事迹。“ 曼玉上上下下仔细打量着袁西,然后说道:”好个精神的小伙。上前线可是会牺牲的,您不害怕吗?“ 袁西没有想到,一见面这位女记者就会问这么尖锐的问题,他心里早有答案,摇摇头道:”军人的职责就是保家卫国,为了国家和民族的利益,我不怕牺牲。“ 曼玉又问道:”您是哪里人啊?听口音,我们应该是老乡。“ 袁西答道:“我是南丰人。” 曼玉惊喜地喊道:“哎呀,真是巧,我也是南丰人,我是市山乡的,你是哪的?” 袁西没有想到居然遇到了同乡,也颇觉得亲切,他改用乡音回答道:“曼玉女士,我是桥背乡的。” 曼玉拉起袁西的手,也用乡音道:“以后不要称呼我曼玉女士,我比你大,你就叫我曼玉姐吧。” 蒋经国笑涔涔地看着:“曼玉女士,您这算不算假公济私?” 曼玉娇笑道:“蒋处长,忠臣孝子人人爱,再说我这个小老乡可是您要大力宣传的典型人物,认下这门亲戚更有利于我开展工作呀。” 蒋经国道:“来江西前,我就听闻南丰县有三样特产,也被誉为三宝,分别是:炉子、桔子和女子,这桔子和炉子是宝贝倒还好接受,我就一直困惑于这女子天下皆有,为何偏偏南丰的女子是宝?今天得知曼玉女士是南丰人,才解开我心头之结。” 李团长是东道,忙招呼道:“蒋处长,两位记者,此处不是谈话之所,请到团部说话。” 蒋经国也点头道:“是呀,曼玉女士,你们一路劳顿,先到团部休息,李团长可是特意为你们准备好了遂川之宝--狗牯脑茶,这茶叶金贵,我也是沾了你们的光才有口福品尝到这赣南名茶。” 曼玉奇道:“哦?什么样的好茶,连蒋处长都没有喝过,那我可得认真品品。弟弟,咱们走。”说完拉着袁西的手就往里走,袁西长这么大第一次和女性牵手,还是在众目睽睽下被对方拉着走,又羞又臊,脸涨得通红。 蒋经国见状微微一笑:“曼玉女士,看看您把我们的英雄为难成啥样了。” 曼玉不明所以,回头瞅见袁西的脸,不禁捂嘴笑道:“弟弟,你脸怎么这么红?” 面对这样一位既漂亮又活泼,既性感又睿智的女士,袁西丝毫没有办法,他扭过头躲避着曼玉的目光,曼玉笑着笑着,眼睛却湿润了:“你还是个孩子呀。” 众人一时间都默然,曼玉虽没有明说,但大家都明白她的意思,袁西还只是个20岁的年轻人,人世间很多美好的事情他都还没有经历过,就要在花样年华奔赴战场面对不可知的未来。 袁西见众人面有戚戚,安慰道:“曼玉姐,人终有一死,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倘若我死国生,我的死就是值得的,你应当为我感到高兴,而不是为我悲伤。” 曼玉掏出手帕轻轻拭去泪水,对蒋经国说道:“不好意思,蒋处长,我失态了。” 蒋经国摇摇头,动情地说道:“不,曼玉女士,您不是失态,您是真情流露,只有对国家,对民族,对民众爱得深沉的人才会像您这样,我觉得自己的选择是对的,您一定能写好这篇鼓励民众的战斗檄文。我还要向你致敬,你让我看到一个新闻记者最可贵的品质,那就是真诚。”说完,他举起手向曼玉郑重地敬了个军礼。 回到团部,李团长吩咐副官重新泡茶,蒋经国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封信递给曼玉:”曼玉女士,这是袁西同志写给我的信,我想您应该用得上。“ 曼玉接过信,还未细看,蒋经国又道:“这封信我借给您,文章写好了信还是要还给我的。袁西同志这封信写得太好了,字里行间充满了他对国家真挚的爱,对胜利坚定的信心,我经常会拿出这封信认真阅读,从中我真切地感受到蕴藏于民众之间朴素的情感、不屈的斗志和蓬勃的力量,有全国民众的支持我相信任何困难都无法难住我们,我们一定会取得抗日战争的最后胜利。” 李团长带头鼓起掌来,曼玉边鼓掌边问道:“蒋处长,我可以把您刚才讲的话放进我的文章中吗?” 蒋经国道:“如果曼玉女士用得上,当然可以。” 李团长道:”蒋处长您刚才的讲话太精彩了,既言简意赅,又语重心长,能当面聆听您的教诲真是道墨的荣幸。“ 蒋经国面露得意之色,他喝了口茶,故作谦虚地说道:“李团长过奖,这只是经国心中真实的想法罢了。” 袁西鼓起勇气站起身道:“报告,卑职有个请求,还望各位长官批准。” 蒋经国的脸色稍变,他看了一眼曼玉低头慢慢啜饮起茶来,原本热热闹闹的屋里顿时安静下来,气氛有些诡异,李团长不满地瞪了袁西一眼,心想袁西你还是太年轻,有什么要求完全可以私下和蒋处长谈嘛,何必当着记者的面提出来,这多扫蒋处长的兴。 蒋经国喝了几口茶,调整好情绪微笑着对袁西说道:“你有什么要求说来听听。” 袁西道:”蒋处长、团座,卑职有个兄弟叫石头,打小跟随,就是我就读军校时也从未离开,他也想上前线打鬼子,卑职希望能带他一起去部队,请长官们批准?” 蒋经国闻言愕道:“就这个要求?” 袁西奇道:“是,卑职就这一个请求,恳请长官们批准!” 蒋经国展颜道:“袁西同志,你这个兄弟,石头,他现在哪里?” 袁西道:“石头就在我的排里。” 蒋经国点点头,然后把头转向李团长:“李团长,这件事情你看怎么处理?” 李团长笑呵呵地说道:“蒋处长,为前线输送优秀人才我保安团第十团义不容辞,我马上就帮石头兄弟办理手续,保证他和袁排长能够一起出发。” 袁西没有想到原本他认为有些麻烦的事情李团长爽快地答应帮助解决,他感激地说道:“谢谢蒋处长、谢谢团座。” 蒋经国嗔道:“袁西同志,你又和我见外了,记住,以后不管什么时候、什么场合只能叫我经国同志,这是命令也是请求。“他顿了顿,环视众人说道:”你的感谢让我汗颜,其实应该是我们感谢你才对,一个即将奔赴战场面对死亡的战士,他唯一的要求这么简单,不图名利,不为自己。袁西同志,中国多些你这样的同志,革命何愁不会早日成功。” 曼玉飞快地在笔记本上记录着,蒋经国还想再说上几句,副官走过来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蒋经国闻言脸色微变,站起身道:“真是抱歉,临时有紧急事情需要我回去办理。”他见众人个个流露出不舍神情,便道:“贾记者,麻烦你帮我们拍几张照吧。” 贾记者忙不迭地答应,来到团部院中站定,蒋经国见众人皆以他为中心,很不以为然:“嗳,你们都搞错了吧,今天的主角可不是我,是袁西同志。” 袁西心里惶恐,但又不能违背蒋经国的意思,只好听从他的安排,于是蒋经国站在他左手旁,李团长站在他右手边,曼玉站在蒋经国身边,参谋长站在李团长身边,贾记者照了几张相后,把相机交给副官,自己跑到曼玉身边,补照了一张凑了回热闹。 蒋经国又让贾记者为自己和袁西拍了张合照,他叮嘱袁西:“袁西同志,我就不能送你了,你此去不要忘记自己的使命,须努力奋斗,我会时刻关注你的。” 袁西腰板挺得笔直,认真答道:“请经国同志放心,我一定牢记您的教诲,保持昂扬精神,誓死保卫祖国。” 蒋经国满意地点点头:“好,那我就等着听你的好消息,待到抗战胜利的那一天,我还要请你和石头喝庆功酒。“他又对曼玉说道:”曼玉女士,文章的事情就拜托您了。如果需要帮助,您可以随时找我,也可以找李团长。” 李团长忙道:“愿意效劳。” 曼玉看了一眼袁西,信心满满地道:“蒋处长放心,曼玉一定不会让您失望。” 临走前,蒋经国紧紧握住袁西的手,袁西知道他的意思,没有说话,只是会意地点头,蒋经国也微笑地点点头。 送走蒋经国,袁西心情久久不能平复,他想不到以蒋经国地位之尊居然会亲自到部队找自己,还专门安排知名记者采访自己,他内心产生了士为知己者死的强烈冲动,他觉得这次上前线,不仅是为了实现自己保家卫国的承诺,更是为了报答蒋经国的知遇之恩。 五天后,?南昌日报?头版首先发表,?中央日报??大公报?等全国主要报纸陆续刊载了记者王曼玉女士撰写的社论,社论的标题是”赣省风雷动,烈士为国征“,文章报道了袁西不忍神州陆沉,同胞蒙难,自愿奔赴抗日前线,蒋经国嘉其行亲往慰问的事情,号召民众以袁西为榜样,舍小家为国家,舍小我图国存,每个人都行动起来为抗战贡献自己的力量。 文章还配发了蒋经国和袁西两人的合照,丁香树下,蒋经国双手交叉于小腹前,满面微笑,像极了笑口常开的弥勒佛,袁西双手背负,昂首肃立,一副壮士一去不复回的决绝模样。 第25章 方先觉 袁西不知道自己因为曼玉的文章已闻名天下,更不知道他的行为激励了更多的年轻人特别是知识青年报名参军,后来国民政府组建远征军时,从重庆到浙江、福建、江西、湖南、广西、湖北、陕西、贵州、云南、甘肃等省市,出现了中国历史上规模空前的知识青年报名参军热潮,“一寸山河一寸血,十万青年十万军”的口号响遍国统区。 作为兵源补充,他和石头以及补充团的壮丁们正赶赴新组建的国民革命军第10军预备第10师,经过半个多月的跋山涉水,仲春时节,在湖南沅陵,他见到时任预备第10师师长的方先觉,从此开始了他波诡云谲的军旅生涯。 方先觉也是个传奇人物,他字子珊,1905年出生于江苏省萧县,1924年考入上海法政大学法律系,因为接触三民主义,逐渐萌生了革命思想,遂投笔从戎,1925年1月他通过考试成为黄埔军校第三期学员。同年11月,离毕业仅剩一个月时,黄埔军校一名军需因贪污学生伙食费,导致学生伙食质量大幅下降。方先觉知道后,便带着几名同学将这个军需暴打了一顿,由于他带头以下犯上,又主动承担了一切责任,结果被黄埔军校开除学籍。 方先觉性子倔,认准的事情就不会轻易放弃,他并没有因此气馁,更没有就此退出军界,他暗下决心即使没有学籍也要在军中干出一番事业。他的运气不错,得到被称作蒋介石\\\"五虎上将\\\"之一卫立煌的赏识和重用,逐渐在军中站稳脚跟,从此他南征北战,凭借勇气和战功,一路升迁,从中尉排长做起,34岁就成为预备第10师师长。 沅陵县城一个青砖铺地的祠堂里,久雨后难得的天晴,方先觉接见了袁西,他长着一张国字脸,剑眉朗目,右腮上有一伤疤,应是弹痕所致,更显其英武之气,方先觉身着少将军服,体格魁梧,不苟言笑,一看就是个职业军人。 天气虽然转晴,方先觉的心情却似乎并不美妙,袁西敬礼完毕,他就问道:”本来我不会见你的,我听说你是蒋经国的人?“ 袁西不知道他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涨红了脸答道:”报告师座,卑职只是有幸见过蒋处长一面,与他并不熟悉,不知是他的人这一说从何而来?“ 方先觉一愣:”是么?那报纸上你和他的合影是怎么回事?“ 袁西把他为了能到前线打鬼子写信给蒋经国,蒋经国去到保安团接见他的事情诉说了一遍,方先觉听了点点头:”如此便好,你我都是军人,只须知道为国而战就好,少参和些政治。“ 袁西答道:”是,谨记师座教诲。“ 方先觉又道:”你到了我的部队,我不管你是不是有后台,也不管你后台是谁,如果你贪生怕死,临阵脱逃,不听军令,触犯军规,我是绝不会手下留情的,你听清楚了吗?“ 方先觉的话犹如一盆凉水浇头,袁西怎么也没有想到方先觉把他叫来就是为了警告自己,给自己一个下马威,他又羞又怒,但又不能发作,只好强压住怒火答道:“是,师座。” 方先觉却嫌他声音小,提高嗓音问道:”我刚才说的话,你听到没有?“ 袁西把心一横,心想不能让方先觉把自己看轻了,就大声回答道:”报告师座,卑职听清楚了。请师座放心,卑职在军中也不是三天两天,部队的条令卑职了然于胸,断不会做违反军纪的事情。师座放心,卑职主动申请到前线,就是为了实现当年投笔从戎时立下的驱除日寇、光复山河的志愿,又怎会贪生怕死、畏敌不前?“ 方先觉见袁西顶撞自己,不怒反喜:”敢犯上?你很有性格嘛,看来是有些本事的,像我当年的样子,好啊,我的部队就需要你这样的人。不过,实话告诉你,本来上峰让我安排你当连长,可我不想你靠后门提拔,令同僚厌恶,你还是脚踏实地,从排长干起,靠本事升迁,你有意见没有?” 袁西一昂脖:“卑职没有意见,一切听从师座安排。” 方先觉道:“那就这样。先才,我把他放到你们团了。” 旁边一个三十多岁的青年军官笑眯眯地说道:“行啊,谢谢师座赏宝。” 方先觉笑骂道:“混账话,他是不是宝我可不保证。到了你们团,先才你严加要求,把他打造成宝才是,到时我给你记头功。好了,你带他回去吧。” 军官还是笑眯眯地说道:“师座,我觉得袁排长有胆量上前线打鬼子就已经胜过很多人,他居然不怕你,还敢大声回你话那更是了不得,简直是胆大包天,这样的人怎么能不是宝?我葛先才眼光向来不错,这次也不会看错人的。”他一拍袁西的肩膀:“袁排长,我说的对不。” 不等袁希回答,他又说道:“师座,那我就回了,床上的被子得叫勤务兵晒晒,难得的大太阳可不能浪费了。” 方先觉故作不耐烦地挥手道:“快走快走,你再不走,我的好酒又该遭殃了。” 此人正是预备第10师副师长兼第二十八团团长葛先才,葛先才是湖北汉川人,黄埔军校第四期毕业,先后参加过淞沪抗战、徐州会战、武汉会战,累战功升至预备第十师参谋长、副师长,他和方先觉共事多年,二人同在第三师时,方先觉担任过营长、团长,葛先才就是他的副营长、副团长,后又一起调至预备第十师分任副师长、团长之职,两人建立了深厚的友情,这也是葛先才在方先觉面前比较随便的原因。 葛先才边走边询问袁西的经历,听罢他笑着说道:“我是黄埔军校第四期毕业,你是第十六期毕业,这么说起来,我还是你的师兄了。” 袁西在保安团待过一段时间,对正规军里的事情多少也略知一二,他知道部队的军官都喜欢比较出身,不少人或多或少存在军校歧视,国民党军中以保定军校毕业生地位最高,这是有原因的,包括蒋委员长,国民党中的大部分高级将领比如陈诚、熊式辉、顾祝同、刘峙、薛岳、罗卓英、周至柔等都是保定军校毕业,连黄埔军校中的教员大部分也都是保定军校毕业,因此,别看蒋介石是黄埔军校校长,但保定毕业生根本看不起黄埔毕业生,认为黄埔军校是短期速成培训班,时间太短,教授的只能是作战技能,缺乏战略、战术技能方面的培训,故黄埔学生往往勇敢有余而谋略不足。 黄埔军校本校毕业的却瞧不起各地分校毕业的,他们认为分校招生人数众多,导致人员素质参差不齐,比不上本部学员,都是全国范围内遴选的人才,葛先才是黄埔军校第四期毕业,那是根正苗红的校长门生,却一点也没有瞧不起袁西这个成分不纯的黄埔分校师弟的意思,这让袁西多少有些意外和感动,他赶忙说道:“不敢,卑职怎么敢和团座称兄道弟。” 葛先才不耐烦了:“我说袁西,刚才我看你在师座那里还是挺敢说,挺能说的,一点都不客气,怎么,现在在我面前倒客套起来,谦虚起来了?我葛先才认为大家都是军中同袍,该严肃时严肃,该放松时放松,不要一天到晚总端着个架子,多累人。” 袁西道:“团座,我知道了。刚才我也不想顶撞师座,只是我不想让师座以为我是凭借关系到部队混出路的,故此解释了几句。” 葛先才戏谑地看着他:“解释了几句?也就你敢这样和师说话,其他来报到的军官,有的还是营长,见了师座腿发颤,话都说不出来,我问他们为什么?他们回答师座他太严肃了,就像个黑面判官,让人一见就害怕,哈哈哈,对了,我说袁西你怎么就不害怕?” 袁西心想,我都见过白崇禧长官、黄维主任和蒋经国处长这些大人物,又怎么会在方先觉面前露怯呢,但又不好这么解释,只好道:“报告团座,我想可能是无知者无畏吧。” 葛先才一愣,继尔捧腹大笑:“无知者无畏,哈哈哈,袁西,袁排长,你这人还真有意思,居然能找出这样一个借口来,下次我得讲给师座听,保管他也会笑死的。” 袁西乘机说道:“报告团座,卑职有一事相求,恳请您批准。” 葛先才边笑边问道:“什么事,是不是你小子现在有畏了,发现自己不敢上前线,想申请留在团部当参谋?我看可以,毕竟你现在可是知名人物,需要保护。” 袁西心想他怎么和方先觉一样,认为自己没有胆量去前线,心里暗自恼怒:“团座,卑职不想去团部当参谋,卑职愿意到基层连队参加战斗。” 葛先才奇道:“哦?那你有什么事求我?” 袁西答道:“报告团座,我希望您能批准石头到我排里当兵。石头从小和我一起长大,情同兄弟,他自小习练武艺,身手了得,在保安团的时候他又苦练射击本领,射击成绩全优。” 葛先才脸一板:“袁排长,你这可是在走后门啊。”他见袁西脸色一暗,又道:“哈哈,好嘛,师座这次是买一送一,我这一次得着两个宝贝了。石头他人呢,叫来我看看。” 袁西听葛先才这么一说,知道石头的事情没有问题了,心里的石头落了地,高兴地答道:“报告团座,我没敢把他带到师部,让他在祠堂外面等着,我这就去叫他来见团长。” 葛先才摆摆手:“不用叫了,回团部刚好顺路。” 葛先才见到石头,十分喜欢,他用拳头捶了石头胸膛一下问道:“石头,你不要去连队当兵了,给我当卫士吧。” 石头直接了当地回绝了:“不好,我要跟着少爷,他去哪我去哪。” 葛先才更喜欢石头了:“嗯,好个忠肝义胆的石头,如果我强行让你当我的卫士,反而破坏了你和袁排长兄弟情深的一段佳话。好吧,我就准许你去你少爷排里,也准许你叫他少爷,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石头丈二和尚摸不清头脑,傻傻问道:“团长,我能答应你什么条件呀?” 葛先才说道:“刚才你们少爷说你从小习练武术,功夫了得,本团长也自以为拳脚功夫不错,既然是高手相见,我们怎么样也要切磋一下吧?我的条件就是你,石头,必须和本团长打上一架。” 石头瞪大眼睛问道:“我和团长你打架?我不敢。” 葛先才故作生气地说:“不敢?和我打架都不敢,那你怎么有胆量上战场去杀鬼子?” 石头嘀咕道:“那怎么能比?你是长官,打长官那可是以下犯上,要犯军规。鬼子是敌人,杀敌人天经地义,还能算战功,那能比吗?” 葛先才哈哈笑道:“石头懂得还不少嘛,你放心,我们这是私下切磋武艺,也就是武林人所说的以武会友,没有长官和部下,谈不上以下犯上,再说,你别托大,等会谁打谁还不一定!” 石头听葛先才这么一说放下心来,回答道:“那比比就比比。” 葛先才乐了:“城西有块林地,平时很少人去,我们就去那比试比试。不过我提醒你石头,千万不要放水,你要是被我打败了,我可能就要考虑考虑让不让你到你们家少爷排里当兵了。” 石头急了:“团长你欺负人。” 葛先才板起脸,卫士喝道:“怎么和长官说话的?” 袁西知道葛先才这么说只是不想让石头有所忌讳,能够施展全部本领和他比试,就笑着对石头说:“放心吧,石头,团座怎么会为难你,你就和团长好好比试比试。” 葛先才不知第几次被石头击倒在地,他仰面朝天躺在地上喘着粗气道:“不打了,不打了。今天真过瘾,石头,你真的不打算做我的卫士?” 石头握住葛先才伸出的右手,把他拉了起来:“不想,我只想和少爷在一起,我答应过老爷一定要照顾好少爷,安全地把他带回家,我得说话算话。你是大官,大笔写大字,大人说大话,你也要说话算话。” 葛先才感叹道:“石头,这年头难得还有你这样诚信守诺之人。可你知道有多少h想当我的卫士么?当我的卫士,提拔的机会大得很,难道你不想升官发财,封妻荫子?” 石头坚定地摇摇头:“我不想当官,也不想发财,我只想早点打完仗和少爷一起回家。” 葛先才很是无奈,他转头对袁西说道:“袁西,袁少爷,你有石头这么忠肝义胆的兄弟,一辈子足矣。” 第26章 肉面片 袁西回想着往事,正处于似睡非睡的状态时,门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跟着“吱呀”一声门被打开,走进几个解放军,为首的正是罗干事,他眼里泛着血丝,神情有些疲惫,像是没有睡好。他一进门就笑呵呵地问道:“大家伙早呀,昨晚休息的怎么样?” 一阵冷风跟着他们涌进屋里,火堆猛烈摇晃,俘虏们缩着脖,离火堆更近了。有人小心地回答:“长官,又冷又饿的,哪里休息的好呀?” 有人附和地说道:“是呀,长官,肚子里没有东西,越睡越冷。” 罗干事笑笑,没有说话,他从挎包里拿出两双鞋和两双粗布袜子,递给昨晚要鞋子穿的俘虏,又关切地问合脚不合脚,还蹲下身来比量了一下,两个战俘穿好鞋袜走了走,直说合脚合脚,真是太暖和了,千恩万谢,言语间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袁西心里暗暗称道,罗干事平易近人,工作又做得如此细致,这个政工干事真是厉害。要知道,像第三师这样的主力部队,战斗力虽不及当年的泰山军,但队伍里颇多抗战老兵,战场上用命拼杀多年,他们看惯了流血牺牲、见多了生死离别,心肠极其坚硬,也是极其不畏死的,偏偏内心又是极柔软的,只要你真心待他们,关心他们,就能让他们心里无比感激,掏心掏肺地报答。 罗干事笑着站起身:“合脚就好,那我就放心了。俗话说的好‘寒从脚起’,脚不暖和,身子就暖和不了。”他又大声说道:“大家都饿坏了吧,那就赶紧起来,热腾腾的肉面片已经给你们挑过来啦,就在门口等着你们。” 一听说有吃的,战俘们一窝蜂似的跳起身涌出门去,袁希最后走出房门,他见院中摆放着付挑子,两个伙夫模样的老兵站在挑子旁,可能是等了一会,他们帽子上、身上的雪都积了薄薄一层,见俘虏们出来了,其中一个老兵笑咪咪地把挑子上盖着的厚棉布掀开,一股热气夹杂着面条和猪肉的香气扑鼻而来,俘虏们一个个都愣住了,待在原地直留口水,木桶里满满的肉面片,大大的肉块、宽宽的面片、香香的葱花,真的是好久没有吃过的肉面片! 见俘虏们都望着肉面片发呆,另外一个白发老兵笑了,他从担子另一头的笸箩里拿出一摞粗瓷大碗和筷子,分发给大家,一边说:“别愣着了,赶紧排好队,不要挤,不要急,一个一个来,肉面片每个人都有,管饱管够。” 俘虏们迅速排好队,掌勺的老兵用勺满满地盛上面片,倒进他们的碗里,说道:“刚出锅的面片,热乎着,你们慢慢吃,小心烫着啊。” 俘虏们哪里顾得上面片烫不烫,很多人接过碗来都顾不上回屋,站着、蹲着,一个个“哧哧溜溜”地吃了起来,鲜香的面片冒着热气,顾不得咀嚼,顺着食道直接滑进了胃里,烫的他们个个倒吸着冷气,但这一烫也把他们身上的寒气熨走,每个人都感觉全身上下暖和起来。 战俘们在雪地里狼吞虎咽地吃着面片,任由纷飞的雪花落在身上、飘进碗里,吃着吃着,不少人的眼泪就大颗大颗流下来,落入面汤中。 袁西端着满满一碗肉面片,回屋里坐在条凳上慢慢吃起来,他也好久没有吃过这么美味的东西了,自从整三师被陈赓派出的小股部队牵进伏牛山,整日里就在大山里行军,后勤无法得到保障,团级以上的军官还好,有酒有肉,就是苦了下面的官兵,天天强行军还吃不上饭,个个饿得半死。 袁西暗道,共军的后勤保障能力真是强大,不仅自己的士兵能够吃得饱,吃得上肉,还能有富余给俘虏们吃,不说别的,食物充足这一点就让人羡慕不已,如此看来祝王寨这一仗大败是必然也是迟早的事,共军都不要进攻,只要把肉面片往阵地前一放,吆喝一声“投降就有肉吃”,饿坏了的国军弟兄们就会一个个高高举起双手。 俘虏们很快就吃完了面片,他们舍不得碗里面片汤,“咕咚咚”把汤一口气喝完,然后个个坐在雪地上,摸着肚子,梦呓般轻叹一声:“真舒坦。” 罗干事见他们吃得差不多了,大声问道:“大家都吃饱了没有?” 战俘们大声地回答:“吃饱了,吃饱了,都快走不动道了。谢谢长官。”眼睛里满是感激之色,只有耿有成嗡声说了句:“我还没有吃饱,要是能再来一碗就好了。” 李四宝故意挑事:“你都吃了三碗了,还没吃饱?” 掌勺的老兵笑着说道:“大块头的饭量小不了。今天肉面片是没有了,但是还有些面汤,你要不?” 耿有成眼睛瞪得溜圆,拿着碗走过去:“要呀,这面汤里怎么着也还有点面片吧。谢谢大叔了。” 俘虏们听说还有面片汤,也围了上去:“大叔,我也要。”“大叔,给点我。” 罗干事等俘虏们把面片汤喝完,集合队伍问道:“大家想了一晚上,很多事情应该想明白了吧?有没有改变主意想参加解放军的,有的话请站到我左手边来。” 俘虏们一下子安静下来,大家你看看我,我望望你,都不作声。罗干事又笑着问了句:“怎么,还要再考虑考虑?” 两个俘虏走了出来,袁西仔细一瞧,原来是收到罗干事鞋子的那两位,他们径直走到罗干事左手边站定,其中一个对罗干事说:”长官,你对我们这么好,冲这一点我就要参加解放军。” 袁西听了,脸一红,罗干事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满脸笑容地和他们握手:“欢迎你们加入革命队伍,记住解放军不兴叫长官,以后我们就以同志相称了。” 有了带头的,陆陆续续又有二十多个俘虏走过去站到了罗干事左手边,其中就有李四宝和他的两个老乡。 不知什么时候,雪已经停了,北风也小了很多。 队伍里零零落落剩下不到十个人,袁希站在其中,竟有如芒在背的感觉,解放军对自己太好了,不打不骂还给面片吃,自己难道就这样无动于衷? 掌勺的老兵见耿有成站在原地没动,就冲他喊:”大个子,你也过去吧,当了解放军,饭管够,肉也管够啊。” 耿有成挠挠后脑勺:“不行啊,大叔,我都想好了,啥兵我都不当了,我要回家孝敬我老娘,还要讨个老婆生几个娃,天天听娃围着我叫爸爸。” 俘虏们听了耿有成的话,哈哈大笑起来。罗干事却没有笑,他看着袁西,想起袁西曾经说过的话,怎么和刚才耿有成说的何其相似。 李四宝见罗干事面露狐疑之色,心中暗喜,赶紧立正喊道:“报告罗干事,我有情况要反映。” 罗干事奇道:“哦,这位同志,你有什么情况要反映?” 李四宝一指袁西:“报告罗干事,昨晚我听见他和耿大个子密谋,想煽动我们不要参加解放军,跟着他们回第三师,还说回去的一定能升官,我听到后很生气,痛骂他们忘恩负义,猪狗不如,他们见我反应激烈,怕事情败露,就没敢再多说,也没敢找其他人。本来我不想揭发他们,没想到昨晚他们阴谋没有得逞,还不死心,耿大个子现在r跳出来继续蛊惑人心,企图阻止我们参加解放军,我不能再沉默了,必须站出来向罗干事反映。” 罗干事笑了:“你这位同志警惕性很高,说话也很有条理,你叫什么名字,读过书吗?” 李四宝答道:“报告罗干事,我叫李四宝,小时候上过三年私塾,后来父亲病死家道中落,就没有上过学了。” “李四宝同志,谢谢你对我工作的支持。”罗干事盯着袁西问道:“袁连长,他说的事情可是真的?你能解释解释吗?“ 袁西很坦然地看着他:”报告罗干事,他说的事情纯属子虚乌有,我昨晚和耿有成什么事也没有做,什么话也没有说,试想以我现在的处境,但求贵军能宽大处理给条生路就好,又怎敢横生事端,自寻死路,鼓动这些兄弟不要参加贵军?“ 旁边耿有成气得跳脚大骂:“李四宝,你奶奶的,你哪只眼睛看到哪个耳朵听到我和连长密谋了?老子不过是不给你凳子坐,你也犯不着下死手告老子和连长的黒状呀。” 反正的俘虏里有人嘀咕道:“昨晚我离袁连长和耿大个子不远,肚子饿,我一夜没有睡着,没听到他们找李四宝说事情啊?” “是呀,我也什么都没有听到。”有人附和道。 还有人道:“不对,耿大个子和李四宝为了争座差点打起来了,耿大个子怎么还会去找他?” 李四宝听了急了:“没有听到?那是你们耳朵不好,王山、张福都听到了,是不是?”说完,看向两个老乡。 王山和张福被他三角眼一瞪,吓了一跳,王山赶紧回答:“对对,我听到了。他们俩是劝说李哥来着。” 张福没有开口,只是点点头。 罗干事皱皱眉,问掌勺的老兵:“老班长,你看,有人说这两个人煽动俘虏,有人说没有的事,纯属诬陷,我该怎么办?” 老班长笑了:“小罗呀,你也就别考我了,你心里早有主意了吧?你要问我的意见,我相信这个大个子的话,他应该不会撒谎。” 罗干事不置可否地点点头,笑眯眯地对李四宝三个人说道:“你们确定他俩昨晚搞阴谋,被李四宝制止了?“ 李四宝心里慌乱,但事已至此也只能死抗到底了,他咬着牙说:“是,他们让我不要加入解放军,回第三师去,我没同意,还痛骂他们可耻。” 王山和张福对视了一眼,没有说话。罗干事逼问道:“你们是不是听到了?” 沉默了一会,两人点点头算是承认了。 罗干事收起笑容,严肃地说道:“赵来顺,你看着这两个人,不许他们私下交谈。你,跟我进来。”然后带着张福进了屋。 第27章 诬陷 李四宝见张福被罗干事带走,自己和王山又被人看管起来,顿时明白罗干事的用意:把三个人分开,分别询问情况,防止彼此串供。王山还好说,张福人老实胆子小,保不准就会说露馅,他知道事情即将败露,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报告罗干事,是我撒谎,我该死,我不该欺骗你,我更不该陷害袁连长和耿大个子。“ 罗干事闻声走了出来,一脸冷峻地问道:”那你说说,为什么要陷害袁连长和耿大个子?“ 李四宝将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最后添油加醋地说道:”罗干事,我们现在都是俘虏,大家平等了,他还以为自己是连长,还想骑在我们头上作威作福,我实在气不过就想找机会整他一下。“ 耿有成听了怒不可遏,一把抓住李四宝的衣领,把他提拎起来骂道:”作威作福?我们连长怎么骑在你头上作威作福了?昨晚是我不让你坐凳子的,和我们连长有什么关系?袁连长是什么样的人我比你清楚,八连兄弟也清楚,他把我们当自己兄弟看待,从不克扣军饷,打骂、体罚我们,还关心、爱护我们,千方百计让连里的弟兄吃好喝好穿暖和,其他连的兄弟为什么都想来我们连,就因为像他这样好的长官太少了。“ 俘虏们议论纷纷:“耿大个子说的不错,我也一直想去袁连长连里当兵,我们连长就是不放。” “那是你运气好,你们连长仁义,我说想去八连,被我们连长听到了,叫人把我吊起来打了一顿,差点把命丢了。” “你是因为这个原因挨打的?你们连长真不是个玩意。” “也不能这么说,要是大家都凭自己喜好选择连队,那别说咱们团,就是师里不知多少弟兄都会去八连,那袁连长就成袁团长、袁师长了。” “话说袁连长作战勇敢、带兵有方,怎么不提拔他当团长?” “唉,这年月你以为有本事就会被提拔当官呀,要靠关系的。“ 罗干事面无表情地听着,突然沉下脸来喝道:”大个子,把人放下,这里不是你们寻仇打架的地方。“ 耿有成听了,悻悻地把李四宝往地上一丢:”李四宝,下次再让我听到你说连长坏话,我打掉你满嘴牙。“ 李四宝站立不稳,踉跄几步,往后仰面跌倒,他爬起身躲到罗干事身后:”罗干事,您看,您看,耿有成当着您的面都那么凶,平时他仗着自己个头大有力气,可没少欺负我们,实足一个兵痞子。您可不能就这么饶了他。“ 罗干事冷冷地看着他,问道:”你叫李四宝?“ 李四宝点头哈腰道:”报告罗干事,小人就是李四宝。“ 罗干事满脸讥笑之色:”还真是小人,怎么,你想参加解放军?“ 老班长挑起担子自顾自地说道:”我看这家伙不是个好人,小心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粥。罗干事,你忙,我们先走了。“ 罗干事把他们送出院子,又踱了回来,李四宝听出罗干事的话不对味,心里明白大事不妙,此时见罗干事冷冰冰站在自己面前,硬着头皮答道:”罗干事,我以前迫于生计,没有办法,参加国军做了不少坏事,被俘后通过贵军,特别是您的的教育,现在我醒悟了,我要弃暗投明,参加解放军,罗干事,您放心,我一定会痛改前非、戴罪立功,希望您能给我这个机会。“ 罗干事提高嗓门气愤地说道:”给你机会?像你这样喜欢无中生有、挑拨是非的小人也想加入革命队伍?我是不会给你这样的兵痞任何机会来玷污我们解放军形象的。你不配待在这里,因为不管是解放军还是国民党军,我们都是堂堂正正的军人,而你根本不配当一名军人。小王,你把他押到打谷场等候处置。“ 俘虏们纷纷向李四宝投来鄙夷的目光,李四宝耷拉着脑袋,灰溜溜地被押走了,从袁西身边经过时,袁西发现他看向自己的目光里充满着仇恨。 袁西只是淡淡一笑,没有理会。他被人陷害多次,早就习惯了,对待这种小人,他总是安慰自己:就当被狗咬了,人被狗咬了,难道还要咬回狗来么? 罗干事又问王山和张福:”你们俩怎么打算?要不要跟着他一起走?“ 张福满脸惭愧之色:”罗干事,我们和李四宝虽是老乡,我们其实也看不惯他,他总想着害人,对我们也是动不动打来骂去。参加解放军我们是真心诚意的,只是我们刚才帮着李四宝诬陷袁连长和大个子,做了错事,不知道还能参加解放军不?“说完他难过地低下头。 罗干事拍拍他的肩膀:”为什么不要你?你本性不坏,刚才一进门就把事情真相告诉了我,我才知道原来是李四宝想诬陷袁连长。张福同志,一个人犯错误不可怕,可怕的是自己认识不到,下次继续犯错误,你现在已经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并愿意改正,毛主席说过,有错误改正了就是好同志。张福同志,欢迎你加入革命队伍,和我们一起战斗。“ 张福本以为自己会受李四宝牵连,参加解放军的事情要泡汤,没有料到罗干事爽快地答应了,他喜出望外,朝着罗干事直鞠躬:”谢谢罗干事。“ 王山在一旁急了,他赶忙问:”罗干事,那我呢?我也想参加解放军。“ 罗干事反过来问他:”你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 王山忙不迭地点头说道:”认识到了,认识到了,我以后一定不会再做坏事了。不瞒罗干事,李四宝是我邻居,我从小被他打怕了,哪里敢不听他的话哟。现在好了,他不在了,我不用再跟着他做那些违心的事情了。“ 罗干事语重心长地说道:”王山,你愿意改正错误这是好的开始,加入解放军后,我希望你不但自己不做坏事,还要敢于同坏人坏事作斗争。你能做到吗?”见王山直点头,罗干事笑着伸出手握着王山的手道:“王山同志,欢迎你加入革命队伍。“ 罗干事抬手看了看手表:”时间差不多了,赵来顺,你把这些新同志带回你们连里去,记得告诉你们连长这里头可是有不少能人,他可不能慢待了。“ 赵来顺应了一声,上前和解放战士热烈握手以示欢迎,然后带着他们高高兴兴地离开了。 罗干事走到袁西面前道:”袁连长,我对你越来越感兴趣了,抗日英雄、爱兵模范,你还有多少我不知道的事情?“ 袁西沉声道:”罗干事,我只是做了我应该做的事情,是兄弟们实在,总记挂着这份情意。“ 罗干事遗憾地说道:”可惜,可惜,像你这么优秀的人不能加入我军,真是太可惜了。“而后,他大声对院里剩下的人说道:“请大家排成一列纵队跟着我走,我们现在去办手续。” 袁西等人排好队,跟着罗干事出了院门,十来分钟后来到村里的打谷场。 打谷场热闹非凡,东面正中央位置用松木搭建了个彩门,约莫有两米五高,四米来宽,彩门四周用青绿的松枝点缀,门额用红布包裹着,正中挂了块柏木板,上面用墨水写着斗大的“光荣门”三个字。 此时从村里各条小路上不断走来俘虏,在领队干部的带领下在“光荣门”前排成或长或短的队伍,罗干事安顿好队伍,又和俘虏们打了个招呼,汇报情况去了。 袁西抬头望了望天空,灰蒙蒙的,让人分不清时辰,现在已经是十二月底,也是一九过后的第四天,天气异常寒冷,雪虽然停了,风却还是那么刺骨,肉面片带来的热量转眼就被寒风带走,俘虏们为了暖和身子,将两手团在袖子里,不停地原地跺着脚,巨大的声响吓得打谷场边几只早起觅食的母鸡“咯咯”地跑开了,顺着母鸡离开的方向,袁西看到打谷场西边有几棵树,两棵槐树上的叶子都落光了,光秃秃的枝桠上覆盖着厚厚一层雪,一棵歪脖柿子树上还零零星星高挂着几个柿子,半边红半边霜白。 打谷场上很快乌压压站满了人,袁西身边不少人是他们团里的,其中好几个连排级干部他都认识,自己连里的排长王自健也在不远处,他是比袁西低一级桂林军校的师弟。 王自健看到袁西,忙挥手示意,他刚想过来,就被维持秩序的解放军战士喝住,只好无奈地耸耸肩。 袁西心想,看来罗干事没有说假话,解放军接收俘虏,原则上只要士兵,不要军官,哪怕是下级军官。 俘虏们都知道解放军不仅不会枪毙他们,还会发放路费让自己回家,这本是件喜事,可劫后余生的欢喜之情并没有能持续太久,因为他们中的不少人,特别是军官们知道,不久的将来他们又会被驱赶着走上战场,再一次面临生死的考验,无法更改的命运和灰暗的前途让他们感到迷茫和焦虑,只有几个东北籍的士兵从解放军老乡那里得知家里已经实行了土改,像自己这样的贫苦人家都分到了土地和房屋,自己回去后就能过上好日子了,他们兴奋地聚在一起,小声地说着什么,时不时还有人笑出声来。 解放军干部陆陆续续来到打谷场,在主席台前坐好。罗干事走上前在其中一个干部耳旁轻声说着什么,还用手指指袁西所在的方向。 大喇叭突然响了,一个操着浓重南方口音的解放军干部开始讲话。袁西听口音,此人应该是湖南岳阳人,说话带着极重的尾音,他告诉打谷场上的战俘:”解放军已经粉碎了白崇禧对大别山的全面围剿,三路大军围猎中原的战略态势已成,在全国战场,我军也已转守为攻,国民党反动政府的末日就要来临,你们要认清形势,不要再为蒋政府卖命了。在共产党的领导下,新老解放区都成立了人民政府,广大贫苦百姓翻身做了主人,再不会受地主老才们的剥削、压迫了。如今老解放区已经全面实行土地改革,农民都分到了土地、房屋和耕牛,新解放区也即将开展土地改革,土地马上就要回到贫苦百姓手里了“。说到这里,他稍微一顿:”弟兄们,可能你们当中有些人回去会发现自己家里分到了田,有了自己的房屋和耕牛,可以过上你们祖祖辈辈梦想的美好生活,可是你们也要好好想想,你们能这样心安理得地享受别人拼命换来的革命胜利果实吗?你们不怕庄稼成熟了却被别人收割走?你们不怕蒋介石反革命集团把土地和房子从你们手里抢走?把好日子从你们手里抢走?弟兄们,为了保卫家园,为了保卫土地,为了解放全中国,让天下的百姓都过上好日子,我希望你们都能参加解放军,和我们一起承担起这个伟大的使命。“ 他的话极具鼓动性,听了他的话,打谷场上的俘虏们一阵骚动,不少人开始窃窃私语,连几个东北兵也低头沉思着,接着陆续有人走出队伍,起初是一个两个,接着三五成群地走向“光荣门”,一个东北兵叫道:”大家伙还犹豫个啥,人家说的在理,咱不能那么自私,走吧,参加解放军去。“ 袁西身后的耿有成抓耳挠腮,脸涨得通红,见袁西看他,嘟嚷了一句:”我还要回去孝顺老娘。“总算安静下来。 “光荣门”后站着一群解放军,眼巴巴地等着,见着有人朝“光荣门”走过来,就敲锣打鼓忙将起来,还有人热情地迎上去给他戴上大红花,热热闹闹地接走了。 袁西知道过了“光荣门”就意味着这些昔日同袍背叛了国军,参加了解放军,成为解放战士。他暗自佩服共产党对俘虏采取的心里策略,不断地营造氛围、灌输理念,不停地做思想工作,无微不至、潜移默化,不到最后一刻决不放弃,而且他们也达到了自己想要的效果。要知道,这些最后时刻才改变主意,下决心加入解放军的俘虏经历了激烈的甚至是痛苦的思想斗争,他们思前想后、权衡利弊,所以一旦做出了决定,他们必定是意志最坚定、斗争最彻底,最不容易动摇的人。 看着解放战士因为激动而涨得通红的脸,袁西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这些弟兄知不知道,从今以后他们和从前的战友就是两个阵营的敌人,日后再见,他们就会调转枪口,把子弹射向曾在一口大锅里舀过饭,曾在一个炕上睡过觉,曾在一条战壕里躲过枪弹的战友,那时他们会不会有片刻的犹豫,会不会感到心痛? 袁西叹了口气,摇摇头,算了,这和自己有什么关系,自己又何必伤心难过。 第28章 重逢 打谷场上只剩下两、三百俘虏,不少人还是解放军不愿接收的军官,袁西和几个熟识的军官用眼神打着招呼,却都不敢开口说话,以免节外生枝,招来事端。 见队伍稀稀拉拉,大喇叭又响了,命令剩下的人立即排成两列纵队,袁西知道这是要办理释放俘虏的手续了,就连忙招呼耿有成和王自健站在一处。 场上一人瞧见袁西,心里高兴,他口里喊着“借过”,伸手扒开众人,径自往袁西这边走来。 俘虏们见有人插队,气愤地叫嚷起来,那人猛回头,也不说话,只是目露凶光,煞是可怕,叫嚷的人吓了一跳,哪里还敢抱怨。维持秩序的解放军战士看见,刚想过来,见队伍安静了也就停住了脚步。 那人挤到袁西身后轻声说道:“连长,你让我好找。” 袁西不用回头就知道对方是谁,他道:“友春,你哪个也在这里嘛?” 耿有成也激动地回身给了友春一拳:“四川佬,你小子还没死呀!” 王自健嘲讽道:”他奸滑的很,谁有事他也不会有事的。“ 四川佬本名叫李友春,四川泸州人,因为袁西连里就这么一个四川人,四川口音还特别重,就得了这么个外号。 李友春不是第十军的老人,属于半路出家,中途加入。一九四四年十月,第十军残部在重庆重建部队,第二十七集团军副总司令李玉堂兼任军长,李友春就是那个时候补充到袁西连队的。 李友春一九三七年随部队出川,参加过台儿庄战役,据他说他们连一仗下来就剩下他一根独苗,可谓是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这家伙命大,脾气也大,他认为自己本事大、功劳高,刚到袁西连队,神气的不行,看什么都不顺眼,见谁都不服气,甚至还当面顶撞袁西,袁西尊重他是抗战老兵,没有说什么,他手下的老兵,特别是石头哪里忍得了,他们拉着李友春去了校场,拳脚、枪法、攀爬,由他挑人选项,几番比试下来,李友春全败,这下他终于服气了,说道:“强中更有强中手,泰山军就是泰山军,能人太多,老子是搞不赢了。” 袁西欣赏他做事善于动脑子,手脚麻利,又是老兵,作战经验丰富,就让他当了尖兵班班长。李友春没有辜负袁西对他的信任,带着班里的弟兄摸爬滚打,训练十分刻苦,几次执行任务也完成得非常出色。 只是抗战胜利后,李友春就像换了个人,又整天吊儿郎当了,排长说他,他还很是不耐烦:“日本鬼子打跑了,没得事了,老子可以好好歇歇了。”后来国民党军队对解放区发动进攻,李友春知道后,更是天天发牢骚:“老子就是不明白,当年刘总司令不想自己人打自己人才让我们出川去打日本人,现在日本人好不容易被打跑了,放着好日子不过,中国人怎么又打起来了,这是为啥子哟?“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加上李友春嘴臭平时得罪了不少人,有人就把他告到军法处,要不是袁西百般维护,加上军法处长官以为袁西是蒋经国的红人多少给点面子,李友春早就被当做共党嫌疑给毙了。他没事了,袁西却因为他落了个“管教部下不严”的罪名,本来拟提拔副营长的事情也落了空。 袁西原本就打算抗战胜利后退役,没打算继续留在部队,提不提拔哪里在意,可李友春过意不去,他虽不曾当面感谢,可心里一直想着要报答袁西,他是猎户出身,精通捕猎,于是经常提着下套抓来的野鸡、野兔,河里捕来的鱼虾和山上摘来的野果给袁西品尝,嘴上却损得很,没有忘了占便宜:“连长一表人才,能文能武,老子要是有女儿,一定把她嫁给连长做媳妇。” 为了这件事情,石头没少和他急,李友春知道打不过石头,狡辩道自己打心里敬佩连长,才愿意把自己差了辈分的姑娘许配给他,石头你怎么连好话歹话都听不出来? 石头哪说得赢李友春这样的江湖老油子,每次都被他说的哑口无言,独自生闷气。 这次整团被包了饺子,李友春难逃干系,他们班在前面探路,不知道什么原因,居然一声不响就都做了俘虏,袁西连队作为先导连领着团主力也跟着一头扎进了包围圈,剩下来的事情就是枪声一响上千号人放了羊,跑的到处都是,结果大部分人被俘。 这也是好事,最起码绝大多数弟兄保住了性命。袁西知道很多弟兄根本不想打仗,他们不明白国共两军为什么重启战端,他们只知道这是上峰的命令,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虽不愿意,也只能依令行事。袁西更加知道不知为何而战就是抗战胜利后,国军毫无斗志、难求一胜的主要原因。 想起当年和日本鬼子作战时,为了国家和民族,弟兄们不用动员,不用威逼,个个像小老虎一般勇猛,在冲锋的道路上,倒下一个又冲上去一批。袁西一直认为,八年抗战之所以胜利,靠的是全国民众的团结和坚持,更是靠成千上万的战士昂扬的爱国热情和不屈的战斗精神。 袁西原本以为抗战胜利后,天下太平,百姓可以安居乐业了,没想到内战又至,蒋委员长为了所谓的主义之争,让战火在神州重燃,亿万同胞再度受苦,这样的开战理由自己都想不明白,又如何去做弟兄们的工作? 兵无斗志的问题不仅整编第三师存在,就是抗战时期的几支国军王牌部队也存在,号称”抗日铁军“的百战雄师七十四师,不久前就被华东解放军在孟良崮全歼,日本鬼子那么凶悍,武器那么先进,花了整整八年时间都没能消灭的铁军,一朝在内战的战场上灰飞烟灭,怎不让人心生感叹,这也更坚定了袁西回归家园的决心。 饶是如此,袁西心里对李友春还是颇为不满,被俘没有问题,但毫无察觉、窝窝囊囊地被别人抓住实在让人接受不了,这太有损自己的名声了。 李友春知道袁西生自己的气,忙解释道:”连长,这可怪不得我,共军伪装得太好了,我们从他们身边经过都没有发现,还有他们的速度太快了,我刚觉得不对劲,就被枪顶住了。当时我想起连长经常对我们说,我们和共军都是中国人,没有家仇国恨,没有必要拼个你死我活。我就叫弟兄们莫开枪,莫开枪,赶紧举手投降。连长,我可都是按你的命令行事,你可怪不得我。“ 袁西差点气乐了,好你个李友春,明明是自己失职反倒表起功来。这里到处都是解放军,我也不能说你不对。他想起石头,忙问道:”友春,你看到石头没有?“ 李友春摇摇头:”冒的,我走在队伍前面,哪里见到石头。连长,他是你的跟班,不是一直跟着你吗?“ 袁西后悔万分:”我让石头去营部找营长,没想到他走后不久,我们就被包围了。“ 李友春着急了:”连长,坏事了,我听说李铁头带着营部的弟兄和共军干了半天,枪弹不长眼,石头会不会出事?“ 李铁头是中校营长,袁西的顶头上司,他也是第十军的老人,作战勇猛没的说,就是脑袋少根筋,打起仗来不管不顾,只知道往前冲,这次明明被解放军重重包围,毫无胜算,他还困兽犹斗,想和解放军拼个你死我活,结果战斗中解放军一发迫击炮当场把他给炸死了,可惜了一条好汉。 袁西灰了脸不做声,李友春见状,赶忙改口:”连长,你放心,石头人机灵得很,身手又那么好,我看他的相貌也不是短命的样子,他一定会没事的。” 袁西叹了口气:“希望石头吉人天相,不要有事。”心里却越发苦涩,石头对于他而言,就如同最亲的亲人,这么多年来,他早就习惯了有石头待在身边,照顾自己的起居,陪自己说话的生活,没有石头,他感到前所未有地的寂寞和孤独。 自被俘到现在,袁西觉得自己一直处于浑浑噩噩的状态中,他感觉一切都像是在梦里,成为俘虏,被释放,但有个声音一直在提醒他一定要找到石头,一定要带着石头回家。 昨晚他在屋里没有找到石头,也没有打听到他的下落,虽说心里担心,但仍心存侥幸,他宽慰自己石头不会有事的,明天一定能见到他,但现如今在打谷场上眼见得人越来越少却也没有见到石头的影子不由得让他忧虑万分,石头不会真的出事了吧? 袁西思绪纷乱,暗自着急,忽听见一声呼喊:“少爷。”他猛抬头,就见一人飞也似的跑了过来,抱着他声音哽咽:”少爷,我终于找到你了。” 袁西仔细观瞧,来人不是石头还能是谁,虽然一直坚信精通武术、身手敏捷的石头一定不会出事,但枪弹无眼,谁也不能保证不出意外,所以此刻见石头安然无恙地出现在自己面前自然欣喜,又见石头这么大的人真情流露,竟然当着众人的面流泪,内心感动,眼圈也不禁红了,他轻拍石头的后背道:“石头,放心,我没有事,你没有受伤吧?” 李友春见到石头也很高兴:“石头,你没事就好,你不晓得,连长可担心你了,见人就打听你的消息,再见不到你,连长不晓得会做出啥子傻事。” 耿有成望着石头嘿嘿直乐:“石头,我就知道你不会有事的。” 王自健也欣喜地叫道:“石头,你回来了,回来就好。” 石头用手擦拭眼泪,和王自健等人一一打过招呼,他道:“少爷,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啥事也没有。昨天你让我去找营长,没有找到,忽然就听见枪声大作,我见情况不对,赶紧往回跑,路上碰到了共军,少爷,我记得你的话,没有反抗,我把枪一丢,抱着头蹲在地上,当了俘虏。共军见我老实,又是小兵一个,既没有打我,也没有骂我,把我和营里的几十个弟兄关在一间大房子里,还派了不少人动员我们反正参加共军,那些人能说会道,很多弟兄都被他们说动当了共军。” 李友春道:“我那屋也差不多,四十号人,三十二个投奔共军。石头,你是怎么回答共军的,我和他们说我是被抓壮丁抓来的,我三代单传,我死了我们家就绝后了,所以我现在要回家生娃,传宗接代。他们才没有再烦我,你呢?” 石头说:“刚开始他们见我说要回家没打算理我,后来听刘刚柱说我枪打得准,又有一身功夫就对我有了兴趣,我说我不想打仗了,要回去照顾我妈,他们还不死心,又对我说了一大通道理,我不说话,他们见我态度坚决,就把我关在屋里说让我一个人好好想想。今天早上又来了两个人,动员了半天,见我还是一声不吭,他们死了心才把我带到这里,我老远就看见少爷。”石头拉着袁西的手道:“少爷,我一直担心着你,你没事我就放心了,以后除非你不要我了,否则我再也不会离开你。” 袁西不知道石头昨晚是怎么度过的,一个人被关在冰冷的屋子里,没吃没喝,也没有火烤,石头对此却毫不在意,他只是担心着自己的安危,他想起当年葛先才对自己说的话:“袁西,袁少爷,你有这么个忠肝义胆的兄弟,真的是人生最幸福的事情。” 想到此袁西眼睛湿润,他抱住石头说道:“傻石头,我怎么会赶你走呢?你永远都是我的好兄弟。” 李友春见状,既高兴也心酸,他劝道:“连长,石头,你们这是搞哪出戏?流什么眼泪哟,依我说这是天大的喜事,一来你们大难不死,二来你们劫后相逢,我们应该好好庆贺庆贺才对。” 耿有成也连连点头:“连长,四川佬说得对,你终于找到石头了,这是件值得庆贺的喜事。” 第29章 表哥 细问之下,果然如同袁西所想,昨夜石头一个人被关在屋里,既没有食物,也没有火烤,早上也只是喝了些稀粥,袁西既生气又心疼,石头反倒安慰他:“少爷,我没事,你又不是不知道自从练习武术后我就不怕冷,下雪天也只穿两件单衣。” 袁西气道:“家里的冬天能和这里比吗?” 石头笑了:“我真没事,不信我等会给你打套拳看看。” 政工干部和蔼地问袁西:“被俘后,有没有人打骂过你?有没有人搜身抢过你的钱财?如果有可以向我反映。” 袁西摇摇头,确实,从被俘到现在,没有一个解放军战士打骂过自己,更别说搜身抢东西了。 政工干部又道:“根据我军的俘虏政策,袁西,你被释放了,现在你就可以回家了,希望回去以后,你不要再为国民党反动政府卖命,继续与人民为敌了。” 袁西点头称是:“长官放心,我一定谨遵教诲,再不与贵军为敌。” 政工干部“嗯”了一声,在路条上写上袁西的名字,又拿出两块大洋一起递给他。 袁西曾经听团里被俘虏过的军官说过,解放军开具的路条在解放区十分管用,凭借这张小小的路条,就可以畅通无阻地穿越解放区回到国统区,如果没有路条在解放区就会寸步难行,首先你会被战场巡查的解放军或民兵抓住,被解放军抓住最好,甄别、教育后就会被释放,被民兵抓住了也好,大不了挨上一顿胖揍,然后交给部队。侥幸躲过巡查,也未必是件好事,因为解放区到处都是警觉的老百姓,要是被他们发现,一顿毒打是避免不了的,也不排除会被某些苦大仇深的百姓施以极刑,想到这里,袁西小心翼翼地把路条折好装进上衣口袋。 有此亲身经历,袁西深刻地体会到由于国共两军俘虏政策的不同,由此产生的后果也全然不同。许多国民党高级将领,特别是蒋介石往往将解放军战俘视同洪水猛兽,认为他们“匪化甚深”,不可救药,早期还能简单“感化”一番放在部队当杂役使用,战场上连续吃亏(尤其是在孟良崮张灵甫因此吃了大亏)后改变了俘虏政策,要求必须将所有战俘统一送至后方收容感化,很多战俘在收容所被虐待致死却无人过问,再后来变本加厉,发展为抓住战俘一律就地处决,这样的俘虏政策必然导致恶果,解放军战士知道即使投降也难免一死故而断了念想,作战时往往和国军拼个你死我活,许多时候战至最后一人也绝不投降。而共产党则把大部分战俘当做可以教育转化的对象,采取优待俘虏的政策,别说滥杀俘虏,就是打骂俘虏也绝不允许,这样做意义重大:一可显示共产党非敌即友、宽大为怀的善意;二是软化了战俘对自己敌忾同仇的心理;三是显示自己不嗜杀戮同胞,只为救国救民的用心。故而战场上国军士兵缺乏死战之决心,一旦遇到不利战局,整营整团弟兄集体投诚的事情时有发生,难以根除。从对待俘虏的态度上,国共双方政治手段上的高低立显。 石头边走边问袁西:“少爷,我们现在去哪?” 袁西答道:“还能去哪,回家。现在天色还早,我们抓紧赶路,争取晚上赶到西平县城休息。” 石头又问道:“少爷,你说我们现在离南丰有多远?” 袁西反问道:“怎么了,你担心路远回不了家?放心吧,不管路途有多遥远,只要我们一直走下去,就一定能回到家。” 石头道:“不是,和少爷在一起我啥也不担心。我就是想知道年前我们能不能赶回家。” “想妈妈了?”袁西抬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似乎能够穿透苍穹寻见慈母的面庞,过了一会他才说道:“我之前在团部看过地图,情况是这样的,西平离武汉大概有六百多里路,武汉到九江也是六百里路,九江到南丰有七百里路,这样算下来,我们现在离南丰大概有两千多里路吧。” 石头惊叹道:“两千多里?少爷,这路程可真不短。” 袁西自信满满地说道:“路程确实不短,不过昨晚我算了一下,如果每天走一百里路,二十天后我们就能回到南丰,刚好赶上过小年。只是这一路花钱的地方很多,吃饭、住店、买日用品,我想着就头疼,共军给的四块大洋应该不够,我们还得想法子赚点钱才行。” 石头心中欢喜:“可以回家过小年?太好了。少爷你放心,钱的事情你不用担心,除了共军给的四块大洋,我身上还有些钱,只要省着花应该够我们到家了。再说如果路上真的没钱了,我有的是力气,还怕找不到活干赚不来钱?” “石头这么能干,那也照顾照顾哥哥,带哥哥一起回去呗?“李友春在他们身后突然说道。 袁西转身见李友春和耿大成笑嘻嘻地看着自己,不禁疑惑地问道:”友春、有成,你们怎么还不走,难道不想早点回家见爹妈?” “连长,就是想早点回家见爹妈,所以我们才来找你。我寻思一个人走,路上太孤单了,也没个照应。你回江西不是要经过武汉嘛,正好我也打算去武汉乘船回四川,我们刚好顺路,可以搭伙一起走。连长,不光是我,大牛他也想跟着你回家。”李友春回答道。 耿有成瓮声瓮气地说道:“连长,带上我吧,我力气大,可以和石头一起去干活,石头他能赚多少我也能赚多少。” 李友春打笑道:“大牛,连长带上我那没话说,谁叫我们是亲戚!带不带上你那可得好好商量商量,你说你力气大,力气大有啥用,得找到活干你才能赚到钱,赚了钱才可以买到东西吃,可是有没有活干你说了不算,我说了也不算,那得靠老天给机会。你饭量大吃得多这可是我们天天需要解决的事情,我看带上你,没两天就会把共军给的钱花光,我们恐怕得去要饭了。” 耿有成气恼地说道:“那大不了你们吃多少我吃多少,我决不多吃一口,这总行了吧?” 石头瞪了李友春一眼:“有成哥,你别理他,他又在乱攀亲戚,我看带不带上他少爷真得好好想想。” 袁西皱起眉头,李友春什么意思,这么说耿有成他到底想搞什么?还没等他开口说话,李友春就陪笑道:”连长,你一定要带上我,我如今孤苦伶仃的,你总不会让我流浪江湖,回不了家吧?我七十多岁的老母亲还在泸州等着我给她送终。你放心,我保证听你的话,一定做到不乱说话,不惹是生非,连长叫我向东我绝不向西,连长叫我打狗我绝不撵鸡。” 袁西最怕他纠缠,赶紧点头同意:”好了,好了,你不要再说了,我答应你就是。不过,你记住自己说的话,以后少说话,少惹事非。” 李友春连连点头,大声欢呼起来,袁西瞪了一眼李友春:“小点声,你也不看看在哪,格老子的,你就喜欢给我找麻烦。” 袁西又对耿有成说道:“有成,你也一起走吧,这样彼此好有照应。” 耿有成裂嘴笑道:“谢谢连长。石头、四川佬,我们又可以在一起了。” 李友春得意地说道:“怎么样,大牛,我就说了不管有多难,连长一定会同意带我们回去的。” 耿有成是湖北汉川人,汉川县毗邻武汉,武汉又是袁西回江西必经之地,所以袁西带上他算是顺路,加上他担心耿有成为人憨直,若是单独回家路上可能出事,既然都带上李友春了,也就不在乎多带一个耿有成,总不能让老实人吃亏,至于他吃得多的问题,边走边想办法解决吧。 四人快步前行,李友春突然惊呼一声:“王排长,你怎么在这?” 王自健坐在路边条石上,正抓起地上的积雪擦拭大头皮鞋上的血渍,见到袁西,他站起身来微微一笑:“连长,我跟你一起回家!“ 王自健办完释放手续后人就不见了踪迹,袁西本以为他不辞而别,一个人走了,昔日朝夕相处,出生入死的亲密战友就这样惨淡分手,他多少感到有些惆怅和伤感,没想到王自健并没有离开,只是找了个地方清理自己的鞋子,袁西心里既欣慰,又感觉好笑,这个王自健,太注意自己的仪容了,他点头道:“自健,我们一起回家。” 袁西立刻规划好了路程,出了寨子一路南行,先到武汉为李友春买好回泸州的船票,再把耿有成送到汉川,王自健是南洋华侨,国内只有福建泰宁伯父这门亲戚,江西和福建山水相连,到了南丰,就等于到了泰宁。回南丰后一定要请他到家里盘桓几日以尽地主之谊,自己和石头再带些土特产陪着王自健一同回泰宁。 五人的停留,引起不少人的注意,两个解放军干部带着几名战士朝着他们走了过来,走在前面年纪较大的解放军干部板着脸问:”你们聚在这里干什么?“ 袁西解释道:”报告长官,承蒙贵军宽大,我们感恩不尽,决定从此回家务农,再不与贵军为敌。只是路途遥远,为防意外,我们计划结伴而行,路上也好有照应。“ 解放军干部看了眼袁西道:”结伴回家可以,但是路上不可以惊扰地方,更不可以仗着人多势众抢劫财物,伤害百姓。“ 袁西忙道:”是,长官。不许惊扰地方,不许抢劫财物,不许伤害百姓,我们记住了。“ 解放军干部见眼前此人军姿挺拔、举止干练,俨然是名训练有素、久经沙场的老兵,颇有兴趣地问道:”你是袁西袁连长吧?罗干事刚才还和我说起你,说你有勇有谋、带兵有方,不能把你留下来他感到很惋惜。袁连长,你真的不想加入解放军?你要是来我团里,我保证让你当连长。“ 袁西没有想到他还在试图劝说自己参加解放军,颇为其锲而不舍的精神所感动,躬身答道:”多谢长官赏识。只是我打了这么多年的仗,实在是疲倦了,我现在只想回家孝敬父母以尽孝道。“ 团长仍不死心,又问其余四人:“你们呢?你们的想法也和他一样?” 李友春抢先开口道:“报告长官,连长怎么想的,我们就怎么想的,我也想回家好好过日子。” 王自健皱着眉头问道:“长官,你们不是同意让我们回家了吗?路条都给我们开好了,怎么,现在反悔了?” 团长闹了个脸红,摇头道:“误会了,误会了,我没有其他意思,我是见你们个个都是当兵的好材料,尤其是袁连长,心生爱才之意,想再争取争取,看看你们能不能改变主意,如果有改主意的我们热烈欢迎呀,不过你们放心,就像刚才这位兄弟说的,路条都给你们开好了,怎么会不让你们回家?” 另外一个解放军干部一直没说话,上上下下认真打量着袁西,见状也赶忙解释道:“大家放心,去留自便是我军的政策,你们既然选择了回家,我们尊重你们的选择,绝对不会强迫你们留下,好了,你们现在可以走了。” 袁西见他总盯着自己看,心里有些发毛,也偷眼看他,只见那人中等个子,国字脸,剑字眉,面色较黑,一双眼睛炯炯有神,这般容貌十分熟悉,却又一时想不起在哪见过,正在回想,听那人道自己可以走了,担心待下去事情再生变端,忙招呼众人赶紧离开。 团长望着袁西等人迅捷离开的背影,轻叹道:“如果不是怕违反政策,我就是捆绑也得把他们留下,多好的兵呀。” 另一个解放军干部没有接话,他微笑着开口道:“袁西,见了故人,不打个招呼就这么走了吗?” 袁西猛然转身,从熟稔的乡音里他听出对方是谁了,他惊愕地叫道:“山农表哥?” 那干部笑盈盈的回道:“文溪表弟,好久不见。” 第30章 傩戏 表哥曾山农比袁西大八岁,是南丰县太和镇康都村人,他在省城上过几年学堂,后来回到镇上教学。1931年6月初,红军取得第二次反\\\"围剿\\\"胜利后,红一方面军总司令部和总政治部从福建建宁县移驻南丰康都圩下街,曾山农早年在学堂读过不少进步书刊,内心向往革命,此次红军就在自己家乡活动,岂能错过机会,于是他瞒着父母,报名参加了红军,从那以后,袁西就再没有见过这个表哥,也没有听到任何关于他的消息。 没有想到两人再次见面已是十六年后,时光荏苒,昔日的青葱少年都已将至而立之年,真是“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两人相见感概颇多,手握在一起久久不愿分开。 良久,曾山农才笑着说:“好嘛,这么多年不见,我们文溪都长成大小伙儿了,要不是见你头上两个旋,我都不敢认你了。” 袁西也笑了:“表哥,你变化也很大,已经不是从前那个白面书生了,刚见到你时我想这是谁呀,如此高大威猛、英气迫人,就像傩戏里的开山。” 曾山农道:”你还记得小时候骑大马看傩戏的事情?“ 袁西感概道:”哪能忘记,那年元宵夜,姨夫带着我们去石邮村看傩戏,表哥你一路紧紧拉着我的手生怕我走失,我个子矮小,你就让我我骑在你肩膀上看傩戏。“ 袁西至今仍清楚记得当时的情景,石邮村位于南丰县西部,距县城约二十里路,座落在群山环抱的盆地之中,当地流传着一种具有驱鬼逐疫、祭祀功能的传统民俗舞蹈---傩戏,跳傩时村民们戴上各种具有象征意义的樟木面具扮演傩神。傩神既有宗教人物,如开山、钟馗等,也有世俗人物,如傩公、傩婆等,跳傩在石邮村是有严格的时间限定的,一般是农历正月初一到十六,其中初一叫\\\"起傩\\\",十五、十六叫\\\"搜傩\\\"。 袁西去的那天正值\\\"搜傩\\\",从黄昏开始,整个石邮村就沉浸在一派热闹、神秘,而又不失庄重的气氛之中,从四乡八里赶来的人们纷纷朝村头的傩神庙涌来,把这座具有几百年历史的傩神庙围得里三层外三层,好在袁西他们来得早,占据了庙门口有利地形,曾山农个子又高大,袁西坐在他肩头可以清楚地看见庙里的一切。 袁西见傩神庙庙门石柱两边镌刻着对联\\\"近戏乎非真戏也,国傩矣乃大傩焉\\\",庙中神案上十数支巨大的红烛正“哔哔啵啵”燃得猛烈,庙内薰香弥漫,香雾中影影绰绰可见横匾上书写着”浩气光天“四个大字,此刻神幔半掀,露出端坐着的傩神,一个半大的男孩爬上神台,一本正经坐在傩神身边,却也没人去管。 有人笑骂道:“老吴头,你不管管你孙子,都要爬到傩神太子身上去了!” 老吴却一本正经地说道:“管啥,你不知道傩神太子是送子神,也是少年郎,他老人家喜欢小孩子吗?我看你是眼热我有孙子,自己只有孙女,上不得神台就心生嫉妒吧!“ 那人臊得脸红脖子粗,又无话可说,只得灰溜溜挤出人群。 老吴见周围不少人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喝了不少谷烧酒,满脸通红的他大声嚷道:”各位乡亲,大家都是来看‘搜傩’的吧?既是来看傩的,我想问问大家,你们可知我们村跳傩的由来,可知何为傩班八伯,何为‘起傩’,何为‘搜傩’?” 有人应道:“不知,愿闻其详。”还有人叫道:“这位大爷,说来听听吧。”“是啊,跟我们讲讲吧,俗话说得好,‘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您要不说我们哪里看得明白?” 老吴咳嗽一声道:“说起我们村跳傩的历史,足有500多年了,算起来那得是明朝时期的事情了,我们吴氏祖先之所以大过年时跳傩就是为了避疫驱瘟,求得太平,你们别不相信,跳傩后我们全村上上下下、男女老幼好几百人必定无痛无病,全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他见众人将信将疑,颇为生气:“你们可不要不相信,前几年我们村里有户人家不知中了什么邪,不信傩神信什么洋教,正月初一也不给傩神‘拜年’,结果年还没有过完,家里着了火,全家六口人都被烧死,县里来人说是意外,应该是这家人烤火时不小心燃着了房子。我们可不相信,那几天天气反常地暖和,根本用不着烤火,再说这火灾说来奇怪,来得快去得也快,前后不到一刻钟,人没了火也没了,左邻右舍也都没事,你们说怪也不怪?” 众人听得后脊梁发冷,哪里有人敢应答,老吴见震慑住大家,更是得意,他又道:“傩神灵验的很,你们看傩时看归看,可千万不要乱说话,气恼了傩神,惹来大祸。” 姨夫开口道:“吴大爷您放心,等会我们只看不说话,管保不会冲撞了傩神菩萨。您再给大家讲讲傩班的事情吧。” 老吴见说话的那人身着长袍,戴着礼帽,知道对方是有些身份的人,赶忙点头示意,姨夫赶忙回礼,老吴接着说道:“傩班共有八人,也称为八伯,都是从村里吴姓以外的其他小姓中挑选出来的,从大伯到八伯传承有序,一位过世了,下一位补上来,空缺的八伯则由我们吴姓24位头人们从村里小姓中挑选出来。八个伯有着严格的分工,大伯、二伯年龄较大,不做杂事,只有他们才有资格去请面具;三伯专司颂词,四伯、五伯负责挑担子。今晚搜傩,村里三百多户人家,家家都要去到,恐怕需要一整夜的时间,体力消耗很大,也只有年轻些的六伯、七伯、八伯熬得住。” 姨夫疑道:“为何跳傩的伯都是村中小姓之人?” 老吴昂头答道:“我们吴姓是主人,伯是下人,哪有主人跳傩给下人看的?” 说话间,一轮满月已经升上天空,把古村照得通亮。突然,近处三声铳响,震得人头晕目眩,老吴的孙子也吓得爬下神台,扑进爷爷怀里,接着震耳欲聋的爆竹声从村中响起此起彼伏,响成一片。老吴抱着孙子喊道:“大家快往后退,傩神回来了。” 人群听闻傩神即将出现,更是挤作一团,个个伸长了脖子往四处看,哪里肯让半分,庙里吴姓头人挥了挥手,十多条大汉立刻奔出,手拉着手生生在人群中隔出一条甬道,与此同时,八位身着古装的傩神从村子里不同方向窜出,他们分别戴着或威武、或狰狞、或憨态的傩面,在傩旗的引领下,踩着锣鼓的节奏,径自向傩神庙奔来。 老吴在一旁不停解说:“戴着狰狞凶悍开山面具的是六伯,戴着黑脸钟馗面具的是七伯,戴着蓝脸判官面具的是八伯,今晚他们三个最累,须跳上一夜。戴着红脸财神面具的是大伯,戴着竖眉暴珠魁星面具的是四伯,戴着哪吒面具的是五伯,戴着慈眉善目傩公面具的是二伯,傩公后面的戴着傩母面具的是三伯。他们聚齐意味着傩神都已从四方归位。各位,傩班现在在吃起马酒,主持的是大伯,他就住在我家隔壁。” 好在有这个多嘴且热情的老吴在旁,袁西才明白跳傩的诸多门道,他闻言望去,只见大伯高声朗诵着赞词,八人同时向傩神太子作揖行礼,而后每人嘴中含酒喷洒在手中傩面上。 老吴又道:“现在二伯在请神判筊,必须等傩神太子降下吉意才能开始搜傩。” 旁边有人问道:“吴大爷,要是掷筊失败那还能搜傩吗?” 老吴一瞪眼:“我们如此心诚,掷筊怎么会失败?傩神太子法眼如炬,谁心诚谁心不诚他老人家看的清清楚楚,谁也欺骗不得。” 二伯三叩九拜,然后手执问卦请问神意,判筊完毕,他微笑地点点头示意傩神太子已经准许,老吴傲然说道:“如何?我说了掷筊一定会成功吧。乖孙子,赶紧捂着耳朵,要放铳了。” 他话音未落,惊天动地三声铳响,紧接着鞭炮齐鸣,鼓锣喧天,八伯起身戴好判官面具出了傩神庙门口,原地跳三下,奔进庙内,转身站在神台西侧,双手做香火诀,全身不停抖动。 又是三声铳响和一阵鞭炮声,六伯戴开山面具,执神链,出了庙门原地跳三下,奔进庙内,转身站在神台东侧,把神链一端交给八伯,亦做香火诀全身不停抖动。 还是三声铳响和一阵鞭炮声,七伯戴钟馗面具从庙外奔进,跨过神链,翻了三个跟头,做香火诀合掌站立。八伯和六伯拿起神链,转身绕过头顶,示意着鬼已经捉住。 三人把面具推向头顶,齐唱道:“一拜高堂文武进,吴安驱邪得安宁。二拜高堂通判官,吴安驱邪得安康。三拜堂前老夫人,斯男娇女也得安。家家得吉庆,户户得均安。田禾多大熟,五谷又丰登。人宁兼物阜,祝庆贺新春。盾戟而索室,士女之福星。琼林赐宴,世绍诗书。由廉访孝,捷兆秋魁。儿孙满朝朱紫贵,尽是读书人。” 袁西只觉得热闹,却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好在老吴又开了口:“好了,傩神庙的鬼疫被抓住了,要去各家搜疫了,我也该回家准备迎接傩班了。”说完抱着孙子挤出人群径自离去。 猛然间,悬挂在傩神庙檐下的万千爆竹瞬间点燃,炮队十余支神铳也一起放响,巨大的声响如同山崩地裂,众人无不掩耳四下躲避。 几个精壮汉子点燃竹火把燃起熊熊大火,鼓声中,傩班拜别傩神,在火把指引下走出庙门,吹着唿哨沿着村中石板路前往各家“索室殴疫”。 傩班在前面行走,观者在后尾随,队伍浩浩荡荡,足有一里来路,早春寒夜的乡村因这舞动的火龙变得喧嚣热闹起来,火龙所到之处都是锣鼓声、爆竹声、铳响和震耳欲聋的叫好声,人们用这种古老原始的宗教仪式驱鬼迎神、祈愿丰年,迎接着春天的到来。 姨夫担心跟着兴奋的人群行进有受伤的危险,他估摸傩班前进的方向和速度,带着曾山农和袁西来到一户相熟人家守候,那家主人颇为好客,将三人让进屋里,但见堂屋桌上早点燃香烛,摆好猪、鸡、鱼“三牲傩饭\\\"。 姨夫还未同主人聊上几句,一个七八岁的孩童慌慌张张跑进来嚷道:”爹,快点,傩班马上要到门口了。“ 主人和姨夫道声歉,带着家人出了屋门在院里等着,不一会,院里传来爆竹声,主人又返回屋中,带着全家在两旁拱手站立,姨夫也拉着曾山农和袁西站好,一通鼓响,傩班在户主门前击鼓喊辞,紧接着三声铳响,钟馗率开山和判官,手舞铁链冲入屋中,在屋内往来跳跃,用铁链敲击桌椅、床柜、灶台,口中呼喊着\\\"傩、傩、傩\\\",最后一阵铁链响动,钟馗转身,开山和判官将铁链绕过头顶跟着缓缓转身。 傩班人一阵欢呼“抓到了,抓到了”,主人带领全家拜谢傩神,又是一阵爆竹响,傩班在火龙的带领下,敲着锣打着鼓前往下一家。 袁西那时尚小,只是觉得跳傩是件很热闹很喜庆却又很神秘的事情,随着年岁的增长和对傩戏的了解,他重新认识了傩戏,作为一种民间的宗教仪式,几百年来,傩戏以其特有的方式维持着石邮村的秩序,傩戏劝戒人们要讲究礼仪、尊老爱幼,傩戏劝诫人们要勤劳善良、不偷不盗,这些傩戏中蕴藏着的朴素观点在潜移默化中影响着当地村民,逐渐成为村里的道德标准,更重要的是,作为一种民间力量,傩戏承载了汉族之所以成为汉族骨子里最为原始的力量:刚劲、无忌、血腥、坦然、有序,八位伯在撼人心魄的牛皮鼓声中,将汉民族先祖远古的生活活生生地再现于世人面前,这与现在汉民族那些繁文缛节、温文尔雅,甚至萎萎琐琐的祭祖仪式比较,傩戏,让袁西感受到了来自本民族血液里流淌着的永远不屈服的力量。 嗯,回去一定要带着石头去石邮再看次傩戏,袁西暗下决心。 第31章 相片 曾山农似乎猜到袁西在想什么,他微笑道:”文溪,一晃十数载,不知何时我们才能一起去石邮村再看一次傩戏?我要感谢傩戏,这些年每当遇到挫折时,我耳旁总是会想起傩班的锣鼓声,那样急促那样激烈,我全身又会再次充满力量和斗志。” “表哥所言于我心有戚戚焉。这几年我一直在想,是什么力量支撑着我度过了抗战最艰苦的日子,而且坚信抗胜利一定属于我们,后来我看到弟兄们冒着敌人的炮火,呐喊着冲锋时,我眼前出现了八位伯的身影,那一刻我才明白,我们的血脉里其实一直隐藏着一种力量,它平时不显山不露水,但是每当中华民族面临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他就会在每一个中国人的身体里觉醒,引导我们消灭一切企图征服中华民族的外来侵略者。“ “说得好啊,文溪,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曾山农赞道。 见两人谈得正欢,团长朝曾山农挤挤眼,露出诡异的微笑道:“政委,你们是亲戚?哈哈,那事情就有转机了。你和袁连长好好聊,我还有事先走了,等着你的好消息。”说完他带着战士们离开了。 曾山农看着他的背影无奈地摇摇头,他又问袁西:“文溪,你怎么也当兵了?我记得小时候你看人杀鸡都会被吓哭。” 袁西笑笑,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为了打鬼子呗,鬼子一来中国哪里都不得安生,大家没有办法读书、没有办法耕种、没有办法过日子,必须赶走他们。对了,表哥,石头也跟着我当兵了。” 石头曾跟袁西一起去过曾山农家,认识这位表哥,他一脸惊喜地对曾山农施礼道:”表少爷好。“ 曾山农拍了拍石头的肩膀:“石头长这么高这么壮了,嗯,我刚才还在想这位壮士是何方豪杰,没有想到是自家的石头。” 他乡见故人总是件令人愉快的事情,袁西问曾山农:”表哥,这十几年你都去哪了?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家里人都想死你了。“ 曾山农道:“说起来话长,那年我少年意气,瞒着父母偷偷离开家参加了红军,部队看我有文化,让我当了连队文书,我先后参加了三次反围剿,算是命大,负了两次重伤都没有死掉。后来随部队长征到了陕北,1937年红军改编成了八路军,我在129师第386旅担任连指导员,八年抗战侥幸未死,现在我任陈谢兵团太岳军区第一旅二团团政委,还是陈赓司令员的部下。文溪,也说说你的经历吧。“ 袁西摇摇头说:”表哥,我的经历可不及你精彩,我38年离开学堂,考取了黄埔军校桂林分校,40年毕业先是分配到了江西保安团第十团,我不想躲在后方苟且偷生,就想办法离开保安团去了第十军,参加过几次大的战役,但碌碌无为,第十军衡阳战败后重建,抗战胜利后又被改编为第三师,我也就到了第三师,然后就被你们俘虏了。我现在只是个连长,也不及表哥你,已经统帅一个团了。“ 曾山农惊道:”第十军,泰山军?表弟,你就不要谦虚了,国民党那么多部队,我就佩服两支部队,一个是第74军,一个就是第十军,抗战时期他们都打了不少漂亮仗,特别是第十军,他们以弱敌强、以寡敌众,在衡阳坚守了四十七天,打出了中国军人的精气神,鼓舞了全国军民的斗志,实在是了不起。不过,我可没有想到自己的表弟会在这支英雄的部队,文溪,你有时间可得给我好好讲讲你的战斗经历。” 见自己少爷这么低调,石头有些不满,他插话道:“表少爷,要听第十军的故事您找少爷就对了,第十军打的每一场硬仗他都参加了,打死的鬼子数都数不清。” 李友春笑道:“我们石头平时不爱说话,可要是表扬起连长来,那也是马桶沿上镶黄金--嘴好着呢。” 石头反问道:“友春哥,我说错了吗?” “没有,可是石头你怎么就听不明白,你在表扬你家少爷,我在表扬你呢?”李友春一本正经地说道。 “有你这么表扬人的吗?比骂人还难听。” 曾山农在军中多年,知道定是两人关系不错,才会彼此开玩笑,他笑道:“哦,要是文溪不肯讲,到时可能就要麻烦石头了。”又问袁西道:“姨夫和姨妈他们还好吗?” 袁西脸色一暗:“我三个月前收到父亲大人来信,他说精神尚可,只是陈疾缠身,每日只能静卧在床,家中事务全靠母亲操持,父亲还问我国战已经结束,为何还不返乡?后来兵事倥偬,居无常所,就没有再收到他们的信件,也不知他们现在如何。” 曾山农安慰道:“姨夫身体向来不好,但他宅心仁厚,且多行善事、福泽乡里,定会有好报,姨妈又是极其能干之人,有她照顾姨夫,我想应无大事。” 袁西说至内心柔软处,不由得眼含热泪,又是点头又是摇头,不知如何回答,曾山农沉默半晌,又问道:“表弟,你可知我父母现在如何?” 袁西擦去眼泪,回答道:“41年我离开保安团前,回了趟家,恰好姨父带着二表哥来家里做客,姨父的气色还好,只是白发渐多,姨夫说姨妈身体也还好,只是想着山农表哥,日日流泪,把眼睛都哭坏了。姨父听说我要上前线打鬼子,还特意叮嘱我留意你的消息,没有想到六年后天可怜见我才遇见表哥。” 曾山农两眼微红:”我实在是不孝啊,让父母如此记挂。我又何尝不是日日夜夜思念着他们,只是军务繁忙,国共交恶,无法去看望他们。“他沉默良久,低声吟道:”君自故乡来,应知故乡事。来日绮窗前,寒梅着花未?“ 袁西看着眼泪簌簌落下的表哥,低低唤了一声:“表哥。” 山农发觉自己失态,连忙收拾心情问袁西:”文溪,你现在有什么打算,真的准备回家么?” 袁西坚定地回答道:“是呀,国事已了,我打算回家服侍父母以尽孝道。” 曾山农说道:“你既然已经下了决心,我也不再劝你,我本来应该和你一起回去的,只是我的任务还没有完成,等到全中国解放的那一天,我一定解甲归田堂前尽孝。文溪,从这里回南丰,路途遥远,路上又不安全,你要多加小心。” 袁西点点头:“表哥你放心,我已经做好了思想准备,只要能回家,不管吃多少苦,受多少累,我都经受得住。” 曾山农拉着袁西的手,深情地说:“文溪,回去后一定要去趟康都,告诉我父母,我一切都好,请他们放心。” 袁西重重地点点头:“表哥,你放心吧,回去我一定告诉姨父姨妈,表哥不仅活着,现在还当了共产党的大官。” 曾山农说道:“拜托了。文溪,你们早点出发吧,我送送你们。”两人顺着村道一路前行,不时说起儿时往事,不胜唏嘘。 祝王寨是个比较大的村子,约莫有五百余户人家,由于地处平原,又是匪患严重的地方,为保安全,村子周围修筑了高达三米多寨墙,不过由于历经战乱,寨墙早已残缺不全。寨墙外挖了一条深达一丈、宽有丈余的壕沟,沟里有些积水,深浅不一,只是天寒都被冻成了冰,一眼望去好像一条弯曲的银带环绕着村子。 行至村口,已经是另一番天地,只见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原来是祝王寨及附近的百姓知道今天解放军释放俘虏,想着赚取俘虏身上的两块大洋,就地支起了桌椅板凳,因陋就简做起买卖,倒也成了临时的集市。 集市上,有的人在卖鞋子,一堆大头鞋乱七八糟摆在地上,还不是成双成对,似乎右脚鞋多些,有的鞋面上黑黢黢的一块,不知道是被火烧过的痕迹的还是血迹,一看就是从死尸脚上扒下来的直接拿来卖的;有的人在卖各式衣服,棉袄、裤子、褂子、裤头什么都有,估计也是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真不知道有哪个敢买;还有几个小脚老太用破瓦罐盛着冻柿子、干瘪枣子、生花生摆在地上,自己则凑在一起,家长里短地聊着天浑然不顾天寒地冻的“一九”天气。 正经一点的是那些卖粗粮煎饼的,用笸箩装着放在长凳上,明明天冷见不着大头苍蝇,冰天雪地也不见大风扬沙,还在笸箩上面盖着块看不出来颜色的花布,几个俘虏也不嫌脏,正站在摊前和摊主讨价还价。煎饼摊不远处支着口大锅,锅上叠着几个蒸笼,几个军官正捧着热气腾腾的包子,小心翼翼地吃着,一个矮胖子站在锅前正卖力地拉着客:”老总,这天寒地冻的,吃口热乎的暖身又暖胃,你来几个包子?保管不会耽搁你时间,吃了俺的包子身子暖和了,这走路也有劲了不是能更早到家?” 经过这个自发形成的集市时,袁西的视线被一个摊位吸引住了,摊主是个老汉,正蹲在地上吸着旱烟,这个摊位同样简陋,一块破布往地下一铺,上面零零散散摆放着几样物件,有打火机、有纪念章、有装帧精美的笔记本,还有几张相片。袁西的目光定格在一张相片上,他停下脚步,蹲下身,拾起那张黑白相片,相片里一个英武的上尉军官笔直地站着,嘴巴紧闭,眼睛深邃地望着前方,他的双手扶在一位姑娘的肩膀上,姑娘穿着花布裙子,端坐在椅子上,她眉目清秀,脸带笑容,一副幸福的模样,相片底部标注着日期:民国四十四年仲秋于桂林。 袁西拿着相片的手开始发抖,嘴角也轻微抽动,曾山农察觉出异样,问道:“文溪,怎么,你认得他?” 袁西颤声说道:“表哥,他是我军校的同学刘明,没有想到,他没有战死于抗日的战场,却倒在了内战的战场上。” 他身旁的石头哽咽地轻呼了一声:“刘明哥。” 当年在桂林,石头和刘明的关系最好,刘明性格直爽、心思单纯,没有因为石头是袁西的跟班而瞧不起他,总爱和石头聊聊天,到厨房打打下手,偶尔也让石头传授他几招武艺,石头是那种你对我好,我会对你更好的实在人,心里自然把刘明当成了好朋友对待。 袁西自打军校毕业,由于通信不便,和军校同学的联系就不多,平时也只是和彭胜辉、黄望乡等人偶有书信往来,几乎断绝了刘明的消息,今天看到相片才知道刘明果真是守信践诺之人,他真的于抗战胜利后回到桂林迎娶了桂兰,想来他们是极其恩爱的的,相片里桂兰的笑容发自内心,那么灿烂。 曾山农轻叹一声:”可惜呀,英雄没有死得其所。抗战刚刚结束,国家急需休养生息,奈何国共两党又开内战,兄弟相斗,无非是主义之争,却百姓遭殃,将士蒙难,真是同室操戈,相煎何急?” 袁西惊讶地看着曾山农,他没有想到这番话会从共产党的干部口中说出,不过他很快就释然,经历了八年艰苦卓绝的抗日战争,任何一个有良心的中国人都渴望和平,不希望看到内战爆发,他蹲下身子问摆摊的老汉:”老伯,请问这张相片你从哪里得来?能不能转让给我?“ 老汉抬眼看了一眼他,美美地吸了口含烟,慢条斯理地说道:”这几张相片是俺不久前在许昌城外捡着的,一起去的人他们只顾着捡拾衣服、鞋帽,俺想这些娃娃走了,应该有人给他们家里报个信吧,还有这姑娘,趁着年纪轻还可以重新找户人家,寻个出路,免得牵肠挂肚,耽误了一辈子。俺就一路摆摊过来,俺寻思总能遇到认得他们的人吧。你既然认识他,那就是缘分,相片你拿去,不要钱,不过得麻烦你和他家里人说一句,人已经走了,记得明年清明给他上柱香吧!” 第32章 表哥再见 袁西“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给老汉磕了个头,石头也跟着磕头,李友春和耿有成见了也赶忙跟着跪倒,王自健则弯腰深深鞠了一躬,老汉慌忙将他们扶起:”各位老总,这可使不得,你们这么大的礼数,俺哪里承受得起。” 袁西含着泪对老汉说:“老伯,这礼你受得起。我替刘明兄、桂兰嫂子谢谢你。”转过身他朝着乌蒙蒙的天空大喊道:“刘明兄,你英灵不要走远,兄弟我带你回家了。”喊罢将相片贴胸藏好,对着天空拜了三拜,石头、王自健等人也面色凝重,跟着拜了三拜。 曾山农一直默默地看着袁西,既不参与也不制止,末了他意味深长地说了句:“文溪,这么多年,你一点也没有变呀。” 袁西不知曾山农所指,愣了一会,回答道:”表哥,不变不好吗?“ 曾山农哈哈一笑:”也好也不好,不过这样的文溪才是我熟悉的表弟袁西。” 曾山农说罢,也对着天空拜了三拜:“抗日英雄们呀,你们的英灵慢走,请你们睁开眼睛看看你们曾经热爱的这片土地,中国人的血和泪已经流得太多了,请你们保佑我们多灾多难的国家早点结束战争,早日恢复和平吧。” 曾山农外表沉稳干练,容易让人产生信任感,此时他神情悲戚、言辞恳切,周边不少俘虏受其感染,不少人流下眼泪,曾山农扫了一眼向他聚拢过来的俘虏,继续说道:“国军弟兄们,今天大家选择了放下武器,化剑为犁,回去重建家园、孝顺父母、养育儿女,我们尊重大家的选择,我相信回到家乡大家一定能依靠勤劳、勇敢和聪明才智建设好自己的家园,让老人和孩子能够吃饱穿暖,不再担惊害怕。大寒之后就是立春,冬天终究会过去,春天也一定会到来,我坚信我们再次相见时,迎接我们的定是一个崭新的和平的人人平等的美好国家。” 俘虏们认真地看着他,仔细地听他讲话,感觉自己僵硬的身躯在凛冽的北风中开始慢慢复苏,他们的眼睛开始泛出活力,心里有了想法,是呀,回家,和家人们一起努力,还有什么困难不能战胜。 曾山农此刻就是一个布道者,他把希望和美好的憧憬布施给这群历经战争创伤的可怜人,好让他们有勇气回归家庭、回归社会。 袁西带头鼓起掌来,石头和李友春跟着,掌声起初稀拉,更多人鼓起掌来,掌声越来越响亮,越来越激烈,如同初春的水流在冰层下流淌,一路冲开石头的阻拦和树根的牵绊,终于有一天在冰面上形成一条裂缝,春水就如出生的婴儿般汪然地出现在大地上,携冰带浪浩浩而来。 袁西看着眼前正挥手致意的曾山农,觉得表哥既熟悉而又陌生,他已经不是十多年前的那个表哥了,他深沉而有心机,稳重不失果敢,多年的战争和现实生活的磨练,已经把他锻造成一个自己感觉很难接近的人了。 一个解放军战士分开人群,气喘吁吁地对曾山农说道:”报告政委,师长找你。“ 曾山农点点头:”知道了,我马上过去。“他又对俘虏们大声说道:“弟兄们,时候不早了,家里的亲人还在等着你们,大家早点出发吧。” 人群轰然散去,曾山农满是歉意地对袁西道:”文溪,看来我只能送你到这里了。“ 袁西回道:”表哥,送君千里终有一别,你留步,我们南丰再见。“ 曾山农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五块银元:”文溪,这些钱你拿着,路上好应个急。“ 袁西急忙拒绝道:”表哥,我有钱,你们不是每个人发了两块大洋嘛,钱你还是自己留着吧。“ 曾山农抓住袁西的手,把银元放在他手里说:”两块大洋怎么够回家?这是表哥的一点心意,你一定要收下,穷家富路,这里离南丰两千多里路,路上用钱的地方多着。“ 袁西心里涌上一股暖流,这才是他熟悉的一直疼爱他的表哥呀,见曾山农情真意切,袁西不再推让,收下了银元。 曾山农拉着袁西的手端详着他,突然眼一红:”文溪,回家路途遥远,你一定要注意身体,切勿过于劳累,现在时局动荡,盗匪横行,路上事事还需多加小心。回去记得告诉我父母,请他们二老保重身体,我一定会回去看望他们。“ ”记住了。表哥你也多保重。“袁西见曾山农真情流露,不禁也黯然神伤,世事无常隔山岳,这一别不知道何时才能相见,也不知是否能够再见。 曾山农又再三叮嘱石头路上要好好照顾袁西,这才不舍地离去。 袁西眼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慢慢没入人群中,他好想冲过去对曾山农说:“表哥,不管哪个党,我们都不伺候了,我们一起回家。”但他知道,曾山农是不会答应的,为之奋斗了十数年的理想已然曙光在前,他又怎么会放弃? 袁西轻轻叹息,转过身却见石头等人正眼巴巴地望着自己,他收拾心情,手一挥:”弟兄们,我们出发。“ 走了不远,袁西听到有人在身后大喊:“袁连长等等”,他心里疑惑,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来人正是刚才报信的解放军战士,原来曾山农托他给袁西送来一大包白面馒头。 袁西接过温热的馒头,知道这是表哥担心他们中午吃不上饭特意准备的,心里既感动又感激,连一向为人刻薄的李友春也赞道:”连长,你这个山农表哥对你可真是不错,既给钱还给吃的,不过我听说共军当官的也穷得很,把钱都给了你,恐怕你表哥得喝西北风了。“ 冬季的豫西平原,空旷寂落,北风呼啸着往来奔驰,如同一匹不知疲倦的野马,大地白雪茫茫,若不是有公路上的行道树,哪里分得清麦田还是道路,恐怕众人都要迷失在这雪原当中。 众人顺着行道树行了十数里,已经是又累又饿,袁西见路旁有一小屋,隐隐见有烟气升起,心中大喜道:”我们去屋里休息一下,吃点东西。“ 走到近前袁西才发现小屋原来是座土地庙,小庙无门,抬眼就可看见屋子正中供奉着的土地公,造像约莫一米高,起初应该是彩绘的,年代久远如今黑乎乎的根本看不出赤橙黄绿各色了。 走进屋中,却见屋顶已坏,不时有雪沫被北风吹动从屋顶豁口飘落, 墙角坐着三人,折了些树枝生了堆火,此时正在火上烤着粗面煎饼,李友春认识他们,嘻嘻笑着走过去打招呼:”彭麻子,好香的饼子,给老子吃点?“ 彭麻子见了李友春,也顾不得烫,忙不迭地把煎饼往嘴里塞,一边骂道:”四川佬,你还真是阴魂不散,走到哪都能遇到。娘的,遇到你就不会有好事情,你滚一边去,别想打老子煎饼的主意。“ 彭麻子对李友春是又恨又怕,他都想着把李友春赶出土地庙只是见李友春人多才没敢造次。 袁西让石头和耿有成去树林里找些柴火回来,见彭麻子面色不善,他低声询问李友春:”你是不是欺负彭麻子了?他恶狠狠的样子感觉是想把你吃了 。“ 李友春大大咧咧地说道:”也没得什么了不起的事情,我就是赢了他不少钱,还赚了他一套军服,连长你看,我这身新军装就是从他那赚来的“ 彭麻子不服气地说道:”你不是靠本事赢的,你作弊。“ 李友春跳了起来:”彭麻子,放你娘狗屁,你不要输不起就诬陷老子作弊,捉贼拿赃,捉奸拿双,你说老子作弊,你有证据吗?你哪只狗眼看见我作弊了?“ 彭麻子气鼓鼓地说道:”你要是不作弊,怎么可能每次都赢,谁有这么好的运气?“ 李友春讥笑道:”你个瓜娃子,你懂不懂得赌博是要动脑子的,靠运气赢钱?笑话,那等于是大白天想在大街上捡金蛋蛋。彭麻子,我们战友加赌友一场,临分手老子送你一句话:就你那榆木脑袋,还想靠赌博赢钱?不输死你才怪。以后你还是少赌博,安生过日子吧。“ 彭麻子嘟嚷道:”谁说的,只要赌桌上见不到你四川佬,老子还是赢得多输得少。“ 李友春摇摇头:”唉,算我多说,真是好良言难劝该死的鬼。“ 彭麻子不愿意了,嗖地站了起来:”娘的四川佬,你骂谁是鬼?我看你才是鬼,扫把鬼,老子在哪遇到你都要倒霉。“ 袁西见气氛不对,忙对李友春说道:”好了,既然说不到一起,你就少说两句吧。“ 李友春啐了一口,不情不愿地去帮石头烧火,彭麻子没了对手,也只好坐下。 石头捡回来的衰草、树枝太湿,半天没有生着火,屋里到处浓烟滚滚呛得众人咳嗽不止。 彭麻子揉着眼睛站起身道:“别烧了,怕了你们了,我让位总行了吧。”他又对其余二人说道:”弟兄们,我们吃饱了,也该上路了。” 临出门,他一抱拳:“袁连长,各位弟兄,我先行一步,告辞。” 袁西没有想到彭麻子还会和自己道别,他连忙站起身:“山水有相逢,兄弟们一路顺风。” 第33章 巨款 李友春见袁西一脸疑惑,笑道:”连长,你还不知道自己影响力有多大吧?团里不少弟兄们私下里都说,像你这样不打人不骂人,不克扣军饷的长官太少了,人人都想到我们连里来当兵,听说我是八连的,个个都羡慕得很。“ 石头一边添柴,一边说道:”有春哥,知道少爷好,你怎么还老占少爷的便宜,一点都不害臊?“ 李友春道:”我哪里占了连长的便宜?我说的是心里话,我是真心佩服连长,如果有女儿真的会把她嫁给你们少爷,怎么,你不相信?“ 耿有成让石头先回来烧火,自己折了一大堆树枝,小山似的抱着一进来,闻言插话道:”鬼才信你,自己媳妇都不知道在哪,还扯什么把女儿嫁给连长。“ 王自健拖着一根树枝施施然走在他身后,进了庙门把树枝往地下一丢,不停地搓手道:”这鬼天气真够冷的,树枝都冻得像铁一样硬,要不是大成力气大,就没有柴烧了。“ 李友春呛道:”王排长,冷着了?不会这么一点苦就受不了吧,回家的路还长着,我真担心你怎么回去。“ 王自健原本就不喜李友春,冷冷地回了句:”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我的事不用你瞎操心。“ 李友春讨了个没趣,转头对袁西说道:”连长,你看王排长,我好心好意关心他,他却把我的好心当做驴肝肺。“ 袁西白了他一眼说道:”有你这么关心人的吗?是我也得顶你两句,你呀,嘴巴也得好好管管了,尽得罪人。“ 李友春“嘿嘿”笑着坐到火堆旁烤起馒头来:“我改,一定改,不过得慢慢来。” 解放军炊事员做馒头的手艺确实不错,馒头做的很有嚼劲,五个人吃得津津有味,不一会儿每人都吃了两个,包袱里只剩下两个馒头。 耿有成个子大,别人吃两个馒头觉得半饱,他吃两个馒头感觉什么也没吃,他看着馒头,咽了咽口水,赶忙把视线转移,他担心多看两眼,自己会控制不住欲望把馒头抢过去吃了。 袁西看看耿有成,把包袱拿起来递给他:”大成,这里还有两个馒头,你吃了吧。“ 耿有成连忙拒绝:”连长,不用了,我吃饱了。“肚子却不争气地咕咕响了起来,石头他们都笑了起来。 袁西笑道:”你看,肚子都在抗议你撒谎了。大成,你块头大,消耗也大,当然要多吃点,大家没有意见吧?“ 王自健掏出手帕擦擦嘴说道:”我同意。“ 石头也道:”我也同意,有成哥平时饭量就大,今天走了这么久的路,刚才又折了这么多柴回来,恐怕四个馒头他都吃不饱。“ 李友春小声嘀咕道:”我也没有意见,馒头是表哥给你的,你愿意给哪个就给哪个,我哪里会有意见?“ 耿有成颇为不好意思:”可是我说过如果一起回去,我不会比你们多吃的。“ 石头把包袱塞到他手里:“有成哥,你就拿着吧,吃完也好,我就不用再背着了。” 耿有成站起身朝袁西鞠了一躬:“谢谢连长。” 袁西也赶忙起身道:”大成,你这是干什么?你们既然相信我,要跟着我一起回家,我们就是一家人。尽最大的努力解决大家在路上的吃、穿、住、行,保证大家的安全是我的责任和义务。大成,你快坐下,赶紧吃,等会我们还有些事情要商量。石头,你去弄点雪烧点开水让大家暖暖身子。“ 石头答应了一声,王自健道:”石头,我和你一起去,我刚才发现有个地方的雪特别白显得特别干净。“ 李友春嗤嗤一笑:”雪不都是白的,我怎么就看不出哪块雪特别白特别干净?“ 王自健冷冷地说道:”那是因为你没有一双发现美的眼睛。“ 破瓦罐里的水“咕嘟嘟”冒着热气,袁西盯着闪动的火苗,想着马上能喝到热腾腾的开水了,他的心里居然升腾起一种幸福感,多亏有石头在,自己只要说一句话,再难的事情,他都能想办法解决,如果没有他,估计自己也只能像彭麻子他们一样,靠吃雪来解渴了。 李友春打断了袁西的遐想,他问:”连长,你刚才不是说有事情要和大家商量,啥事啊?“ 袁西这才回过神来,他抱歉地冲大家笑笑:”哦,我是这样计划的,我们五个人,除了我和石头回南丰,你们三位要去不同的地方,所以这次回家大概可以分为三个阶段,第一阶段是先去武汉,我看过地图,这里离武汉大约六百里路,雪后路不好走,如果步行,按每天一百二十里的行程计算,我们大约需要五天时间抵达武汉,到了武汉先买好船票送友春回四川,再送大成回汉川;第二阶段,原本是这样打算的,我、石头和自健三个人回南丰,但是现在出了突发事件,我打算先去一趟邵阳,把刘明牺牲的消息告诉他家人,自健你自己决定要不要去邵阳,你如果不去邵阳我们也在武汉分手,你回福建,我去湖南。“ 王自健伸长手臂,坐在火堆前正认真地欣赏自己的手指,见袁西问自己,他放下手臂:“连长,刘明是我师兄,能够送他最后一程是我的荣幸,我当然要和你一起去邵阳。” 袁西点点头:“那好,不过如果绕道湖南回南丰,路程可能要多上一千里路,即便顺利路上也要20天左右的时间,第三阶段是休息一段时间后,我和石头送自健你回泰宁。” 听完袁西对行程的安排,李友春有意见了:“连长,凭什么排长可以一直跟着你,我也要去南丰。” 袁西解释道:“友春,你家里不是还有七十岁的老母亲?老人家可是望眼欲穿等着你回去。” 李友春哑然,袁西又道:”我们现在开始执行第一阶段任务,不过出发前我还有个请求。“ 李友春喊道:”连长,啥请求不请求的,我们都听你的,哪个敢不听你的,我踢他的屁股。“ 耿有成也道:”连长,四川佬说的对,我们都听你的。“ 王自健颔首道:”连长,你有什么要求我都没有意见。“ 袁西满意地点点头:”那好,各位,我想去武汉这一路少不了花钱,吃喝住宿是大头,可能还会有些意想不到的花销,我想把大家的钱集中起来统一使用,不知道大家同意不同意?“ 说到钱,铁公鸡李友春马上闭上嘴,不做声了。 耿有成实在,马上掏出四块银元和几张法币券:”连长,我没有意见。我身上就这么些钱,你拿着。“ 袁西示意他把钱交给石头,袁西解释道:”为什么让石头管钱?这不是我有私心,你们比我更清楚,说到抠门,没有谁能比得过石头。“ 众人都笑,石头一点都没有不好意思,他很淡定地说道:”一分钱难倒英雄汉,我们一路上花钱的地方不会少,不精打细算能行吗?有春哥,你的钱呢,不会舍不得拿出来吧?“ 王自健抢着答道:”不会的,他刚才可是说过,谁要是不听连长的话,他会踢他屁股。“ 李友春咧咧嘴,王自健从上衣口袋里拿出六块银元和一叠法币,又从内衣口袋里拿出块绸布,他打开绸布,里面是一枚金戒指,他把东西都交给石头。 石头有些犹豫,看向袁西,袁西走上前,用绸布重新包好戒指,把绸布还给王自健:“自健,这是给新娘子的,我们怎么能用掉?” 王自健笑笑:“连长,新娘子还不知道在哪,再说戒指的款式现在我不喜欢了,下次我要打一个更大更漂亮的。” 袁西哪会理他,硬把绸布塞到他手里,李友春见王自健把准备给新娘子的戒指都拿出来了,知道自己说什么也得表示表示了,他扣扣搜搜,拿出五块银元。 耿有成听到他衣袋里还有银元碰撞的声音,疑道:“四川佬,你是不是还藏着大洋,没有全拿出来?” 李友春见把戏被揭穿,尴尬地笑着:“都说你大牛老实,我看你是扮猪吃象,比谁都精。” 耿有成没有听懂,问道:“四川佬,你说啥?” 李友春忙道:“没说啥,没说啥。”边说边从口袋里又摸出四块银元,石头问他:“友春哥,没有了?” 李友春大声说道:“没有了,不信你听。”他原地蹦跳了几下,“你没有听到银元声吧?” 石头说道:“银元可能是没有了,可是你刚才掏钱的时候,我好像看见还有几张法币没拿出来。” 李友春一脸苦相地看向袁西:“连长,不能全拿走吧,好歹给我留点应应急。” 袁西看他那可怜兮兮的样子,心里发笑,但还是故意板着脸说道:“不行,必须把所有的钱上交,特别是你李友春,你手上有钱心里就痒痒,总想着去赌一把,赌场险恶,我们又是赶路人,冒不起这个险,所以你身上不能有钱。” 李友春没有办法,只得把法币拿出来交给石头,他自怨自艾地说道:“唉,就当老子运气差,把钱全都输光了。” 石头也不理他,把收到的钱按银元和法币分别摆在地上,合计是十九块银元,法币三百零八元。 石头又似讲给众人又似自言自语地说道:“这是我和少爷的。”他左口袋掏掏右口袋拿拿,最后居然拿出来二十五块银元。 李友春的眼睛瞪得溜圆:“乖乖,小石头呀小石头,真没看出来你不显山不露水的,居然存下这么多钱,原来我们连最大的财主是你呀。” 石头把银元码好:“这不全是我的,主要是少爷的,我只是帮他保管。少爷,我点好数了,一共是四十四块大洋,三百零八元法币。” 袁西点点头:“好啊,我们有这么多钱,去武汉的花销应该不成问题了。石头,你赶紧把钱收好,小心被人看到。” 石头还没有回答,李友春插嘴道:“连长你就放心吧,我会帮石头看好钱,哪怕是睡觉,我也只用一只眼休息,另一只眼盯着钱。” 耿有成也道:“我也给石头当保镖,从现在开始他去哪我去。” 石头道:“少爷,有友春哥和友成哥帮忙看着,我自己再小心些,保证万无一失。”他把包袱扯烂为布条,十个银元一卷包了四卷,又把四卷银元放入贴身小褂的暗袋里,法币和四个银元则装进衣服口袋。 袁西知道石头极不喜法币,发饷时如能选择他一定只会要银元而不是法币,袁西曾经问过原因,石头答道:“我不相信法币,在纸上随便画上几张图,再写上值多少钱就是多少钱了?这不是骗人吗?不如银元安全。”所以即使手中有法币,石头也会在第一时间把它花掉,绝不容许法币在手中多停留一分钟。 李友春有点不放心,凑过来问道:“石头,钱放好了?” 石头得意地说道:“友春哥,我里面穿的小褂是老爷让我娘特别缝制的,极其结实,里面还藏着几个小口袋,袋底刚好在胸部,不容易被人发现,当年我就是穿着这件小褂去桂林给少爷送钱,藏了一百个现大洋也没有被人发现。” 袁西感叹道:“是啊,多亏有石头和这件小褂,我才没在军校挨饿。钱藏在小褂里,除非搜身,否则还真不容易被人发现。” 第34章 路条 喝了开水,又休息了一会,袁西见众人体力恢复得差不多了,招呼大家灭了火赶紧上路。 刚出庙门,袁西见五、六个人朝着小庙走来,心里不由暗自庆幸,若是被人发现石头身上带着不少财物,难免惹上事端。 两群人擦肩而过,李友春故作遗憾地说道:“哎呦,真是不好意思,弟兄们,你们来晚一步,我们刚把火给灭了。” 众人在小庙里围着火堆取暖多时,个个脸被火烤得红扑扑的,又都喝了不少开水,全身上下热热乎乎的,出门被北风一吹,都激灵灵打个冷战,精神却为之一振。 李友春嚷道:“连长,吃饱歇足,也该活动活动身子了,我们比比谁的脚程快吧?” 袁西道:“行啊,友春,你说说看怎么比。” 李友春见自己的意见被袁西采纳了,有些得意,他说道:“看谁先到西平城,第一个到的人奖励十个肉包子。” 石头积极应战:“好呀,我们比比看谁是飞毛腿。” 耿有成也来了劲:“比就比,我还会怕你四川佬。” 袁西道:“好,那我们大家就比试比试,看看谁先到西平。” 他话音未落,李友春就一阵风似的冲了出去,耿有成大叫一句“你耍赖。”赶忙追了上去。 石头看着袁西,袁西点点头,石头兴奋地喊道:“等等我。”一溜烟地跑远了。 袁西看着王自健说道:“自健,怎么样,我们比比?” 王自健理理头发:“行啊,自从离开军校,很久都没有长距离拉练了,连长,你放心,我不会让着你的。哎,你怎么也耍赖呀。” 原来乘王自健说话之际,袁西早就跑出去了,边跑还边哈哈大笑,王自健仰天大叫:“人心不古。”拔腿就追。 众人一口气跑了几里路,路程远了,就看出实力了,石头后来居上跑在第一位,袁西第二,耿有成第三,王自健和李友春排名时上时下实力相当,王自健边跑还不忘调侃李友春:“四川佬,加油呀,第一个到西平城的人可是能得到十个肉包子的奖励。” 李友春上气不接下气地回答:“排长,你也不要说我了,我得不到,你不是也得不到?” 王自健道:“那我们也赌一把,谁最后到西平谁不能吃晚饭?” 李友春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不赌了不赌了,不是我怕你,刚才我答应连长不再赌博了,我总不能言而无信。” 袁西此时微微有些气喘,他这段时间一直没有好好休息,他操了太多闲心,虽然大的军事部署轮不到他这样的低级军官操心,但他总忍不住会根据敌我双方的态势来分析长官部署的意图与优劣,此次作战,知道面对的是陈赓部队,他就有不好的感觉,后来兵团被牵引着在伏牛山打转,印证了自己得预感,他隐约觉得部队已经进入了共军精心编制的一张大网中,而且这张网正在迅速地收紧,他为之惶恐,却又无可奈何,沉重的心理负担让他夜夜睡不安稳,他唯恐在熟睡的某个夜晚,死神会悄无声息地带走自己的生命。 被俘后,他发现困扰自己许久的心理包袱不见了,自己的内心居然是喜悦的,有种摆脱束缚后的轻松感,尽管他并不知道未来的生活是否对他友善,应该不会比现在更差吧。袁西想起了陶渊明的诗:“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误落尘网中,一去三十年”,自己虽未在滚滚红尘里浸染三十年,但此时脱离战场回归家园的喜悦应该和五柳先生是一样的吧。 行道树后突然闯出几个持枪的士兵,把跑在前面的石头拦了下来,隔得远袁西看不清到底是国军还是共军,其实就是走近了也很难分辨,共军穷,解放区的财政根本解决不了战士们的服装问题,但穷有穷的办法,和武器弹药一样,解放军又来找蒋委员长帮忙了,靠着缴获,不少解放军战士都穿上了原本配发给国军士兵的棉袄和大头鞋。 袁西加快脚步跑过去,他清楚地看见那几个士兵棉帽子上的五角星了,是共军,他们要干什么?袁西心里顿时紧张起来。 见袁西跑到近前却突然停下脚步,一个解放军战士端起枪喝道:“什么人?” 石头忙开口解释:“长官,我们是一起的。” “那你过来。”对方仍端着枪警觉地看着袁西。 袁西慢慢走了过去,心里还在想要不要举起手以示自己没有恶意,石头见他一脸紧张,忙上前低声道:“少爷,没事,这几位长官是查路条的。” 领头的战士听石头叫袁西少爷,眉头一皱,他严肃地对袁西说道:“出示你的路条。” 袁西拿出路条递了过去,战士认真看着,石头在旁说道:“长官,我们几个是老乡,准备一起回家。你放心,我们再也不会为蒋介石当兵卖命了。” 听石头这么一说,那人脸色缓和了一些,他把路条还给袁西,对石头说道:“这位兄弟,你说的对也不对,我们不但不要再为蒋介石卖命,还要拿起武器反抗他的压迫,推翻他的反动统治。” 石头连连称是,那人又道:“你也是穷苦人出身吧?我看你身体素质很好,又当过兵,觉悟也不低,你不如到我们班来当兵吧。” 另一个战士插话道:“兄弟,机会难得,吴班长看上你了,他可是全团出了名的战斗英雄,有他照看你,你就等着进步吧。” 吴班长闻言颇有些得意,提高嗓音继续问道:“兄弟,怎么样,不要犹豫了。过了这个村可没那个店了。” 石头忙道:“谢谢吴班长,不过前几天我刚得到消息,我妈病了,我得赶回去照顾我妈,等我妈病好了,我再来找你当兵你看行不?” 吴班长有点失望:“等你妈病好了,我们部队早就离开这里了,你上哪去找我。算了你还是回去好好照顾你妈吧。” 耿有成见吴班长把视线投向他,连忙说道:“长官,我妈也病了,我得回去照顾她。” 袁西心里直埋怨耿有成脑子不会转弯,石头刚说妈妈生病,你不会找别的理由,也说妈妈生病。果然,吴班长生气地瞪了耿有成一眼,没有再理他,而是走到还在气喘吁吁的王自健和李友春面前。 李友春是个人精,一眼就看出吴班长的心思,他拿出路条,冲着吴班长点头哈腰:“长官,我愿意参加解放军。其实被俘后贵军对我不打不骂,还给饭吃,我深受感动,就积极要求参加解放军,可是李干事他不答应,说我是兵痞,如果参加解放军会带坏其他同志,不管我怎么哀求,怎么保证,他就是不同意。没想到,天无绝人之路,哈哈,我终于可以当解放军了,终于不用在路上受罪了。谢谢长官,谢谢长官。” 吴班长起初听李友春说愿意参加解放军还挺:高兴,后来越听脸色越差,他迅速接过路条随意看了看,又递还给李友春 :“嗯,我刚才认真想了想,我们班目前好像不缺人,你可以走了。” 李友春心里偷偷直乐,嘴上还想贫上两句,就听见身后一声枪响,接着两个解放军战士叫喊着:“站住,不准动。”追了过去,接着又听见两声枪响。 袁西他们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也不敢走,只好待在原地不动。 过了一会,三个解放军战士押着一个身着国民党军官制服的人走了过来,那人一身稀泥,左腿似乎中了弹,裤子都被鲜血洇红,走得很是艰难,袁西一看,原来是兄弟团的一个连长,心里替他感到不值,与其这样提心吊胆、历经千辛万苦地逃亡,还不如索性做个俘虏,带上共军发的路条,安安稳稳地回家去。 一个战士对吴班长汇报道:“报告班长,我刚才去方便,看到这个家伙躲在树林里偷偷摸摸朝我们这边看,我叫他站住他调头就跑,我朝天开了一枪他跑得更快了,我担心他跑掉就朝他腿上开了两枪。” 吴班长问道:“他有路条吗?” 战士答道:“没有,他身上只有一把手枪,还没有子弹。” 吴班长骂道:“还好没有子弹,要是有子弹你就危险了。这家伙没有路条?那一定是漏网之鱼了,说不定还是条大鱼,小豆子,这下你小子立功了。”他见袁西他们还站在原地没有走,驱赶道:“你们怎么还待在这里?还不快走。” 袁西见军官负了伤需要赶紧医治,心想自己绝不能见死不救,于是挺身而出说道:“报告长官,这个人我认识,他叫季长林,是上尉连长,不是什么大鱼。” 吴班长问他:“他是上尉连长?我凭什么相信你?” 袁西答道:“不敢欺骗长官,您可以亲自问他。” 季长林闻声抬起头,见到袁西又惊又喜:“袁连长,你怎么也在这?” 吴班长骄傲地回答道:“很奇怪吗?他们都是我军的俘虏,根据优待俘虏的政策,他们被释放了,你也别担心,只要你如实交代自己的身份,我们不但会宽大处理,还会帮你治好腿上的枪伤。” 季长林赶忙说道:“长官,袁连长刚才说的不假,我的确叫季长林,是工兵连上尉连长。” 吴班长不耐烦地说道:“你说了也不算,你要是连长何必要偷偷摸摸地逃走,你可以和他们一样投降嘛。” 袁西的脸被他说得红一阵白一阵,吴班长又道:“我现在派人送你去团部,你到底是什么人你和团长说去。小豆子,人是你抓住的,你负责送过去。” 季长林无奈地摇摇头,又朝袁西笑笑,拖着伤腿艰难地朝祝王寨方向走去。 “季连长,你的伤。”袁西担心地说道。 吴班长开口道;:“等等,小豆子你先帮他把伤口包扎一下,团部离这十几里路,要是止不住血,他的小命就完了。” 吴班长眼睛瞪得溜圆,对袁西说道:“看啥?还不快走,怎么着,还想让我请你们吃晚饭?” 班里的战士都笑了起来,有人道:“听说今天晚上炊事班加菜,猪肉炖粉条。” “真的假的?上次你也说有猪肉炖粉条,结果还是馒头就咸菜,害我白高兴一场。” “这次不会假,是班长告诉我的。” “炊事班长亲口和我说的,你说能假吗?”吴班长吹嘘道。 袁西他们走出一段路,还听见吴班长大声对他的战士说道:“你们知道不,刚才过去的几个俘虏里有个贼眼乱转的,我一看就知道他是个兵痞,这家伙还想混入我们的队伍,可他也不想想遇到了谁,有我火眼金睛吴玉春在,别说他这样的人,就是妖魔鬼怪来了都别想得逞。” 石头闻言,强忍住笑对李友春说道:“友春哥,你到底是兵痞还是妖魔鬼怪?我觉得如果你是妖怪,一定是只狡猾的狐狸。” 李友春不以为耻,反而一脸得意地说道:“管他什么兵痞、妖魔鬼怪,平安度过这关就行。这些土共,战场上老子打不赢你,玩脑子你可不是老子的对手。” 袁西没有说话,刚才那一幕令他深思,一张盖着师政治部红章的小小路条居然会有这么大的效力,不管哪支部队的士兵,不管是解放军还是地方民兵,见到路条必须无条件放行,一纸‘便条’,就能号令全军,得到上下一体的贯彻执行,解放军内部的团结远非令出多门、政令不通的国军可比,这种团结友爱、目标一致的强大凝聚力才是共军最可怕的地方。 王自健见袁西低头不语,知道袁西心有感触,走近前说道:“连长,人心齐,泰山移,人心散,搬米难。国军部队派系众多,为了自己的利益,他们各行其事,有令不行,令行不畅,置党国利益于不顾,反观共军,精诚团结,上下同欲,令行禁止。唉,恐怕党国大势去矣。” 第35章 西平 北方的冬季,寒夜总是来得特别早。行不多久,暮色渐起,彤云笼罩之下,天地阴暗冷寂,举目四望白野茫茫,了无生机,只有几只老鸹在光秃秃的树杈上栖息,见人走近了,才缓慢地展翅飞起,一边呱呱叫着,一边慢慢朝另一棵树上落下。 道路两旁出现不少高高低低的土包,被积雪覆盖,如同一个个白面馒头,呈现于旷野之中,袁西知道这一个个土包就是一座座坟茔,心道:“这一次,不知道又要增添多少新坟了。”心下伤悲,不禁念起马致远的?天净沙·秋思?:枯藤老树昏鸦, 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 断肠人在天涯。 石头听了劝解道:“少爷,生死由命,你不要伤心了,想想我们马上年前就可以到家了,这是件多么幸福的事情。” 李友春也附和道:“是呀,连长,打仗哪有不死人的?死了的既然死了,你伤心难过他也是死了,活不过来,活着的人就该好好活着才是。不是我说你,连长,你啥都好,就是有时候像女人,莫名其妙地伤心。” 王自健摇头道:“你们不知,自古骚人墨客喜欢伤春悲秋,连长虽是军人又怎么不能多愁善感?我不认为多愁善感是连长的缺点,相反,这是连长性格中最有魅力、最令人赞赏之处,我记得鲁迅先生曾写过这样一首诗: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我同意先生的观点,真正的英雄不应该是冷血的怪物,而应该是能够悲天悯人、具有同理心的平常人。” 袁西赞许地看了王自健一眼,说道:“我只不过是想到那些死去的兄弟再也回不了家乡,见不到家里的亲人,可怜他们家中亲人不知他们的消息,还在倚门苦等,不觉心中难过。不过你们说的极是,逝者己矣,生者如斯,既然活着那就好好活下去。” 一行人又走了不久,道路出现了分叉,路牌所指,拐弯的道路去往西平县城,直行的道路去往遂平县城。 李友春东张西望了一会,说道:“还真是奇怪,前后怎么都见不着人,人都去哪了?” “可能他们和我们走的不是一条道。”耿有成答道。 “还有可能他们见天色己晚,找地方投宿了。少爷,我们还走吗?” 袁西指着白茫茫的大地说:“你们看,如果不熟悉情况,估计很难找到村庄投宿。我的意见是继续走,到西平再休息。” 众人于是向着西平进发,天色愈加昏暗,四周逐渐变得漆黑一片,几不睹物,北风愈加肆掠,直往人脖子、袖口里钻,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没有下雪,倘若此时再飘起鹅毛大雪,众人衣物必然会被雪水浸湿,情况将变得更加困窘。 耿有成在前面领路,众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肚子开始叽里咕噜叫个不停,可谁也不敢停下歇息,因为他们知道如果不找个遮雪避风的场所,再生起火堆冒取暖,而是贸然在雪地里休息,很容易被冻伤。 石头一直走在袁西身旁,不时出手搀扶,袁西强打精神笑骂道:“小石头,我有那么无能吗?连路都走不了了?” 石头道:“少爷,我知道你行,不过你是我们的头,可不能出现一点闪失。“ 耿有成也喘着粗气回头说道:“连长,天黑路不好走,有石头照顾你,我们才放心。” 袁西心里暖暖的,他知道石头、耿有成他们都在关心自己、尽力帮助自己,那自己又怎么能拖大家的后腿?他加快步伐,大声说道:“弟兄们,大家加油啊!再坚持坚持,西平就到了,别忘了谁第一个到西平,奖励谁十个肉包子。” 又走了一个多小时,众人又冷又累又饿,再也走不动了。大家只好咬着牙,互相鼓励,靠着毅力,凭着本能蹒跚前行。 凛冽的北风还在不停歇地猛烈击打着他们的身体,由于长时间暴露于野外,体温散失过快,袁西觉得身上的棉祆似乎已经被寒气湿透,完全丧失保暖的功能,自己就像被关在一个冰桶里,全身上下透骨的寒冷,感觉不到一丝温度,此刻他多想眼前能出现一间房子,房子里点着篝火,火堆上煮着热气腾腾的羊肉汤。 李友春一路嘴碎的厉害,后来慢慢没了声音,他抬起头望着黑黢黢的天空,长叹道:“如果早知道回家的路这么难走,要吃这么多苦,如果参加解放军,天天有肉面片、白馒头吃,老子说什么也不回家,说什么也要参加解放军呀。” 王自健讥讽道:”是呀,四川佬,你就不应该跟着连长,你真的应该参加解放军,参加解放军你就不用在这里受饿挨冻了。”他一屁股坐在雪地上:“连长,我走不动了,也不想走了,我想休息一会,你们走吧,不用管我了。” 袁西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子健,你怎么了,走不动了?” 王子健没好气地回答:“是呀,走了大半天又累又饿,还不知道西平在哪,我是走不动了,也不想走了。” 袁西蹲下身,小声说道:“子健,说实话,我也走不动了,不想走了,可是你看看四周,我们能停下来休息吗?气可鼓不可泄,你咬咬牙,再坚持坚持,弟兄们可都在看着我们呢。” 王子健此举纯属一时意气用事,他是南洋华侨,自小生活在炎热湿润的环境里,根本不知冰天雪地的滋味,今天的经历已经超出了他心理和体能的极限,不过他也明白,跟随袁西回家是自己选择的,因此路上所吃的苦所受的累以及需要经历的一切痛苦他也只能自己承受,怪不得别人,只是寒冷的冬夜,在荒郊野外奔波良久还看不到目的地,困厄冻馁乃至绝望难免让他情绪失控,急火攻心才发作出来。 在袁西柔声劝解下,王子健慢慢冷静下来,他满是歉意地对袁希说道:”连长,刚才我没有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说了不该说的话,实在是不妥。不过,连长,你看弟兄们现在这个样子,再走下去,恐怕会出事的,不如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吧。” 袁西皱着眉说道:“我在团部看过地图,祝王寨离西平县城不远,而且只有一条公路直达,按我们的脚程现在应该到西平了。我们再继续往前走走,半个小时后如果还没有到西平,就找个避风的地方休息休息。” 王子健点头同意了,袁西回过身大声告诉众人他的决定,石头他们虽说都极其疲惫但听袁西说最多半个小时就到了,立刻欢呼起来,袁西趁热打铁,一把拉起王自健:“自健,我们走。” 沿着公路走了不到十分钟,走在队伍前面的耿有成大喊起来:“西平!连长,我们到西平了。” 袁西兴奋地跑上前定睛一看,只见地平线上一座黑黢黢的城池轮廓豁然出现在前方不远处,原来冬夜里彤云密布,遮住了天光,往日隔着几里路就可以看到的西平县城,非要走到近前才能看到。 袁西长呼出一口气,好啊,终于到西平县城了,如果再不到,别说王自健,自己都没有勇气也没有力气走下去了。 李友春大叫道:“先到西平的奖励十个肉包子。”说完一马当先冲了过去,也不知道这家伙哪来的力气。 在李友春的带领下,众人欢呼着笑骂着朝西平城跑去。西平县城没有护城河,城墙也不高,由于年久失修,城墙很多地方的砖块已经脱落,露出里面的夯土,夯土上几根枯黄的杂草正随着北风无助地摇摆。 李友春第一个冲到城门下,他用力拍打着城门:“有人吗?快开门放老子进去。” 没有任何回应,城门依旧紧紧关闭着,冷冷地将一行人拒之城外,袁西趴在城门上透过缝隙往里瞧,城门洞里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只有阵阵北风呼呼地从里面涌出,摇晃着城门发出诡异的声响,让人毛骨悚然。 李友春气得用脚去踢城门,可是厚重的城门他哪里能踢动半分,他绝望地坐在地上,口里喃喃说道:“开门呀,让我们进去。” 袁西见他这个样子,心里也不好受,刚想说安慰几句,就见石头一脸惊骇之色拉着自己就跑,边跑还边对李友春说道:“友春哥,赶快离开这里。” 袁西一头雾水,不知道石头在干什么,他顺着石头手指的方向看去看到城门上方高悬着一个黑乎乎的球状物事,他猛然醒悟,这是人头!于是冲着王自健他们大声喊道:“自健、友春,别在这里待着了,快跑。” 王自健他们一愣,抬头一看,个个面色大变,跟着跑起来,李友春跑了没两步被雪地里什么东西绊倒,一个嘴啃泥摔在地上,他爬起身骂道:”真是倒霉起来喝口凉水都塞牙,啥子东西敢:绊老子哟。“他一脚踢过去,接着就哎呦叫唤起来。 耿有成眼尖,发现李友春踢中的赫然是具死尸,死尸在雪地里冻久了,比石头还硬,李友春好在穿了大头皮鞋,否则这一脚上去,脚趾都会被踢断。 李友春也明白自己刚才踢到的是尸体,心里暗叫倒霉,他连连作揖:“这位兄弟,这位大哥,在下不是故意的,在下只是眼神不好,无意间冒犯了你,你大人有大量,千万不要和在下计较,在下给你赔不是了。” 李友春边作揖边后退,不想脚下又被绊了一下,险些摔倒,这回他变聪明了,没有开口就骂,他转过身定睛一瞧,可不又是一具冻得硬邦邦的尸体。 袁西他们也围了过来,众人在周围又发现五具尸体,死者都是20岁左右的年轻小伙,普通百姓打扮,双手反绑着,都是脑后中枪而亡,死相凄惨。 饶是袁西他们身经百战,都是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勇士,见了这个场面都有些胆颤心惊,以往他们在战场上与敌人交战,枪林弹雨、白刃拼杀,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荷尔蒙作用下人人血脉喷张哪里会感到害怕,此时却是在冬夜的野地,凄风冷雪,他们的肉体和神经都已经崩到了极致,此时突然见到几具死于非命的尸体,所有人都觉得自己即将崩溃。 雪地里突然刮起了一阵旋风,只在尸体间盘旋,发出类似人类哭泣的呜咽声,袁西全身的汗毛孔顿时都炸开了,他强自镇定,对大家说道:“这里太邪门了,我们赶紧离开这里。” 众人早就想离开这诡异之地,听袁西这么一说,拔腿就跑,早就忘记饥渴和寒冷了,只想离城门洞越远越好。 一口气跑了几里路,跑在最后面的李友春一屁股坐在地上,他连声说道:“连长,不跑了,不跑了,实在是跑不动了。” 李友春停下来,其他人也跟着停下来,众人或躺或坐,都呼呼喘着粗气,李友春长叹一声,仰面躺倒在雪地里:“完了,看来老子的一条命要交代在这里了。” 耿有成心里窝火,听他总说丧气话,心里生气,骂道:“闭上你的鸟嘴,没有人当你是哑巴。” 李友春见耿有成生气,不敢作声了,耿有成脾气好,平时不生气,可要是生起气来就同公牛般凶猛,他个头大,力气也大,不高兴时一掌拍下,李友春总被拍一跟头,李友春都被拍怕了,他小声嘀咕道:“老子说自己,你生哪门子闲气?” 石头也不满地说道:“有春哥,大家心情都不好,你就少说几句吧。” 袁西此时哪有精力去管他们,他心里比谁都着急谁都窝火,好不容易到了西平县城却被城门所拒,进不了城就意味着找不到可以歇脚、补充体力的地方,难道真的要在野地里待上一晚?依兄弟们现在的状态,估计过上一晚,明早大家就会变成雪地里的五具僵尸了。 第36章 罗大爷 袁西心想实在不行还是得回城门想想办法,他刚才已经注意到了,城门左右都有沙袋垒的掩体,虽说有些简陋,但至少可以避避风,在野外吹一晚上白毛风谁也受不了。 袁西心底里却是非常抗拒返回城门的,人头和死尸给他的感觉非常不好,他觉得这是个极度危险的信号。因为他不知道西平县城现在是谁的地盘,他希望是解放军攻取了县城,毕竟自己身上有解放军开具的路条,解放军军令如山,有了路条就可以确保安全。 如果城里不是解放军问题就复杂了,国军正规军还好,他们不会太在意被共军俘虏过的战友,除了报以同情的目光外,只会任其自生自灭,但是一旦落入那些杂牌部队手里就糟了,他们的军纪极坏,不仅会抢走自己一行人的钱财,还有可能会杀了他们,拿他们的人头邀功请赏。 还有一种可能就是西平县城已经被土匪占据了,山东、河南两省历来就是出响马的地界,土匪趁国共两军交战,无暇顾及西平之际,悍然出兵占领县城的可能性还是比较大的。土匪做事一向没有章法,只是依着性子行事,好好的哪句话听得不高兴了,看谁不顺眼了说杀了就杀了,根本不需要理由,城门口的人头和雪地里的死尸说不定就是他们所为。 袁西正自思忖着,石头突然高兴地嚷了起来:“少爷,灯光,你快看,前面有灯光。” 袁西揉揉眼睛,可不是,前方不远处影影绰绰出现一道朦胧的橘黄色灯光,灯光虽弱,且忽明忽暗,但始终闪亮着,应该是房子里的灯火!袁西内心狂喜,一挥手:“走,过去看看。” 众人跌跌撞撞地朝着灯光方向跑了过去,李友春一马当先跑在最前头,一副唯恐晚到一步灯光就会凭空消失的样子。 眼前矗立着几间低矮破旧的泥瓦房,靠东头房子的窗户里正传来令人感到温暖的灯光,透过窗户纸映透出来的灯光虽微弱,却让人从心里感到无比的温暖与踏实。 袁西感叹道:“古人常言:众星朗朗,不如孤月独照;照塔层层,不如暗处一灯,诚不欺我呀。” 李友春正待上前敲门,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带着棉帽,穿着破旧袄子的老大爷走了出来,他抬头猛然见到门口来了几个汉子,“哎呀”一声,顿时愣在原地,房里的人觉察出不对,一个老太太问道:“老头子,你怎么了,是不是摔了?”话音未落,一个老太太也出现在门口,见了袁西他们也是一惊,嘴直哆嗦,说不出话来。 袁西见老两口的样子,知道他们是把自己当做了歹人,忙开口说道:“大爷大娘,你们别害怕,我们不是坏人,只是途经此地,没想到城门关了,我们进不去,无处落脚,天寒地冻的,你们二老能不能让我们进屋歇歇脚,谢谢大爷大娘了。” 老大爷听袁西这么一说,又见袁西长得眉清目秀,说话态度和蔼,确实不像坏人,松了一口气说道:“原来是赶路人呀,那赶紧请进来暖和暖和吧。” 老太太急忙闪身引着袁西他们走进屋,石头见老汉去抱柴火,赶忙跟上去:“大爷,我来帮你。” 袁西进了东屋,四下里打量,原来这是个做豆腐的小作坊,此时灶上的一口大锅里正烧着开水,热腾腾地冒着水汽,灶台上的油灯本就不昏暗,又被蒸汽侵扰,灯光飘忽不定,借着灯光,袁西见灶台旁边的大木桶里装满黄豆糊糊,怪不得整个房间里都是豆腥味。 袁西知道在中国豆腐主要分为南豆腐和北豆腐,也就是卤水豆腐和石膏豆腐。南方习惯用卤水制作豆腐,这样做出来的豆腐相对比较软嫩,也叫做嫩豆腐,北方习惯用石膏制作豆腐,这样做出来的豆腐相对比较硬实,也叫做老豆腐,老汉他们现在做的应该是石膏豆腐。 李友春在家里和人学做过豆腐,见状大喜,叫唤道:“好啊,好啊,饿了一晚上终于有东西吃了。” 老太太在旁边听了脸色发白,袁西知道老太太心里所想,忙安慰她道:“大娘,你不要担心,我们会给你钱,不会白吃豆腐的。” 耿有成一瞪李友春:“你这个家伙又乱说话,吓到老人家了。” 李友春见老人神色紧张,也觉得自己言语不妥,他哂笑道:“大娘,我这个人说话直接,不经过脑子,刚才吓到你了,我给你赔不是了。” 老太太见李友春朝自己弯腰行礼,心里更是慌乱,又不知道说什么好,一时张着嘴巴愣在原地。好在老大爷和石头抱着柴火走了进来,老汉见老太太发呆急道:“你愣在这里干嘛,还不给几位长官倒碗热水驱驱寒。” 老太太慌忙应了一句,转身从柜子里取出陶碗,石头见了,赶忙过去帮忙,他一来就帮着搬柴,老大爷对石头印象颇好,见他又来帮老伴忙,微笑道:“你这小伙子真是不错,手脚勤快眼里还有活。” 石头用木勺子从锅里舀了热水倒进碗里,端给袁西说道:“少爷,喝点热水暖暖身子。” 袁西接过碗抿了一小口,热水进肚,就觉得有一股暖流从嗓子眼滚滚而下到了腹中,冻僵了的身体被这股暖流冲击,慢慢复苏,他又连着喝了几口,感觉全身活泛起来,不禁又感叹道,古人道滴水之恩,必当涌泉相报,今天寒夜里的这一碗热水,与沙漠里赠送的一壶水有何区别,这都是大恩大德。 袁西郑重其事地向老两口鞠躬致谢,老大爷慌忙伸手搀扶:“长官,俺可受不起这么大的礼,俺也没做啥,一碗水不值得谢。” 喝了热水,众人都觉得缓过劲来了,就是肚子饿得慌,李友春就咋呼着要帮老大爷做豆腐,耿有成也喊着要一起帮忙,王自健不会做豆腐,又不好意思等吃,就自告奋勇负责烧火。 王自健是富家子弟,在家里过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哪里做过烧火的差事,他也不好意思问,想着柴多自然火大,就不停地把木柴往灶里塞,柴是塞满了,火没有见大,浓烟却滚滚而出,把他呛得涕泪横流,丢了火钳用手去揉眼睛,灶台边上的几个人也被连累,个个呛得咳嗽不止,李友春一边咳一边责怪道:“排长,你哪里是在烧火,你这明明是在弄我们四川的一道风味---烟熏肉哦。” 王自健又羞又恼,回道:“你还真说对了,我就是想熏熏你这头猪。”说归说,他也不敢再继续烧火了,他站起身,掏出手帕擦了擦眼泪:“真没有想到,看似简单的烧火并不容易,我是不行了,你们谁行谁来吧。“ 石头走过去蹲下身,麻利地从灶里抽出几根木柴,又调整了灶里木柴的架构,灶火腾地烧起来了,王自健发自内心地赞道:“石头你真行,烧火都会。” 石头道:“王排长,烧火其实并不难,添柴的时候只要注意保持灶内空气流通就可以了。” 李友春阴阴笑道:“我们石头就是能干,谁家姑娘嫁给他就享福了。我要是早结婚就好了,一定要生两个闺女,一个嫁给连长,一个就嫁给石头。” 石头一听就急了:“友春哥,你又占我们少爷便宜。”袁西笑着对他摇摇头,石头才气哼哼地坐下,“啪嚓”一声把根树枝折断了。 王自健在旁观摩了一阵,自言自语道:“对呀,如果灶里空气不流通,木柴不能充分燃烧,火怎么烧的起来?嗯,还真是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不实际操作一次还真不知道烧火其中的学问。石头,你让我再试试,你在旁边给指导指导。” 李友春指挥着耿有成两人合力把豆糊倒进锅里,有石头帮着照看灶火,不一会黄豆糊就沸腾了,李友春忙叫撤火,王自健一通手忙脚乱,把木柴抽出灶洞,险些把灶火熄灭,石头实在看不下去,让他到一边休息。 王自健悻悻站起身,摸摸鼻子:“唉,我又被石头嫌弃了。”撤火时他顾不上用火钳,直接用的手,所以手上沾了不少炭灰,这下全抹到鼻子上、脸上,袁西见他此时就像京剧里的花脸,十分滑稽,不禁哈哈大笑。 王自健莫名其妙,问明原由,赶忙出门用雪洗净手、脸。 石头见锅里的黄豆糊一直“咕咕嘟嘟”翻滚着,问李友春是不是可以起锅了。 李友春一边凑近锅边用手扇去水汽好看清豆糊状况,一边答道:“俗话说‘千滚豆腐万滚鱼’,煮豆糊要多煮几个开锅才香。石头你负责管好火,做豆腐包在我身上。” 罗大爷拿起水舀子想着去打沫子,却被李友春劈手夺下:“大爷,这里有我,你就安心地在旁边休息吧。”他舀起沫子倒向有泡沫的地方,并且时不时的搅一下锅底,避免糊了锅底。 老大爷见李友春手脚麻利,又确实熟悉做豆腐的流程,便放心地退到一旁,拿出旱烟,蹲在地上”吧嗒吧嗒”抽了起来,老太太见袁西这群人说话做事确实不像坏人,也放下了心,站在老汉身后看着李友春他们忙活。 袁西见状,走过去蹲在老大爷身边问:“大爷,您贵姓呀?” 老大爷看出袁西是这群人的头,对他挺客气:“长官,俺乡下人一个,哪里配得上贵姓,俺姓罗。” 袁西笑道:“原来是罗大爷,罗大爷,你做豆腐多少年了?” 罗大爷答道:“回长官的话,俺家做豆腐的手艺是祖传的,俺打十二岁就开始跟着俺爹学做豆腐了,算起来已经整整做了四十五年了。” 袁西道:“那还真是老师傅了,不过罗大爷,兵荒马乱的,你的豆腐好卖吗?” 罗大爷叹了口气:“是呀,世道不太平,俺这小本生意也难做得很。这做豆腐本是件苦差事,话说人生有三苦:撑船打铁做豆腐,辛苦又赚不到钱,现在根本没人愿意从事这一行当,只是俺做了一辈子豆腐,临到老了不做豆腐靠什么谋生呢?好在世道再乱,人总还是要吃饭吧?也不是吹牛,俺做的豆腐整个西平城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那些当官的、有钱的想吃豆腐了就会派人到俺家买,俺也不用出门,坐在家里就能把豆腐卖了。”说到这,罗大爷颇有些得意。 袁西又问:“罗大爷,家里怎么就你二老,你的孩子呢?” 罗大爷神色一暗,把烟杆在手上敲了敲,收在腰间,然后站起来说道:“俺的命不好,本来俺有两个小子一个闺女,可没想到老大当兵战死在了长沙,老二走亲戚时遇到鬼子,没向鬼子队长鞠躬就被他砍死了,老闺女前年被土匪祸害了,她一时想不开寻了短见,三个孩子都死了,现在家里就剩下俺们老两口了。” 罗大娘听罗大爷说起孩子,触动了伤心事,想起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凉不禁抹起眼泪来。 袁西连忙道歉:“对不起,罗大爷,我不该让你想起这些伤心事的。“ 罗大爷摇摇头:“没事,都过去好几年了,俺都想开了,活着的人不能总想着死去的亲人,那样活着太难受。“ 王自健好奇地问道:“罗大爷,我刚才听你说你的大儿子战死在长沙?莫非他也是第十军的?” 罗大爷摇摇头:“不是,俺家老大他是74军的,是个机枪手,你们也是当兵的,74军应该知道吧!那可是赫赫有名的‘虎贲军’。“说到“虎贲军”三个字,老人一扫先前的悲愤与伤心,语气里满是自豪与骄傲,他问王自健:“难道长官们是第十军,泰山军的?” 王自健得意地点点头,罗大爷自顾自地说道:“泰山军也是好样的,俺听说长沙、常德、衡阳几场大仗你们都参加了,而且打的也不赖,只可惜末了你们的军长投降了,没有成就忠义之名呀。” 王自健脸一红,刚要分辨,袁西使了个眼色制止了他,袁西岔开话题问:“罗大爷,请问现在西平城是不是还在国民政府手里?” 罗大爷道:“不好说,前些日子,城里当官的听说共产党要打过来了,很多人都吓跑了,最后共产党没有打过来,不知道他们回来没有,不过现在城里主要是民团在管事。” 袁西见王自健面露喜色知道他误以为民团好对付,不禁皱了皱眉,心想他要是知道当年保安团在瑞金等苏区是如何烧杀抢掠,坏事做绝的,他还会这么想吗? 罗大爷也看出了王自健的心思:“长官,你可不要小瞧了民团,这民团比政府还凶还狠,你们是不是看到城门上悬挂着的人头了?”见袁西点点头,他接着说道:“其实那个外乡人死的冤枉,他进城时民团的人从他身上搜出一本小册子,说是共产党的宣传品,民团大队长马坤就把他当做奸细抓起来砍了头,还把头挂在城门示众,说是要杀一儆百,谁敢通共这就是下场。” 石头插话道:“罗大爷,雪地里的五具尸体是怎么回事?” 罗大爷说:“那些人听说是附近山上的共产党游击队员,他们以为县城里没有人管事,就想过来占领县城,没想到马坤大队长早有准备,民团人多枪好,又是依据城墙固守占了地利,游击队打了半天也没有打进县城,后来他们见附近乡里的民团赶过来帮忙,只好逃走,马大队长真是威猛,带着人追出去抓回来五个受伤的游击队员,昨天他把乡亲们召集到城门口,当众枪毙了他们,五个人都是年纪轻轻的小伙子,真是可惜了。” 第37章 豆腐 李友春不耐烦地叫道:”好了,各位,能不能不说死人的事了,晦气。我们还是先想法子吃饱肚子吧,再来个人帮老子一下。“ 王自健走上前问道:”说吧,我干什么。“ 李友春在木桶里铺好纱布,让王自健和耿有成各自拽住纱布两头,自己用木勺把锅里的豆糊舀到纱布里,约莫着差不多了,他用纱布严实裹住豆糊,说道:‘“好了,两位用力挤吧,力气越大越好。” 王自健道:“大成,来,我们同时往左拧。” 耿有成答应一声,双脚分开站定,双手用力一拧,纱布里的豆浆就“哗啦啦”被挤进桶里,王自健没提防,被带了个踉跄,纱布险些离手,王自健骂道:”大成你这头蛮牛,我还没有数一二三,你怎么就开始用力?” 耿有成知道自己理亏,嘿嘿笑着:“刚才光想着用力,忘了和你说了。” 王自健站好马步,两人招呼着手上分别用力,不一会豆浆就盛满了木桶。 罗大爷赶紧又拿来一个木桶,李友春将剩下的豆糊全都舀到纱布里,王自健和耿有成一鼓作气,又挤了满满一桶,直到李友春见再也挤不出一滴豆浆方才让两人停手。 可怜王自健和耿有成本来就饥肠辘辘,这么一番用力,更是耗尽体内最后一点力气,王自健脚底虚浮,站立不稳,险些摔倒。 李友春眼疾手快,一把扶住王自健:“排长,你没事吧?你先坐下休息,马上就有的吃了。” 他转头问罗大爷道:“大爷,家里有辣子吗?” 罗大爷说:“有,俺家的辣椒可辣了,一个就管保辣得你全身是汗。” 李友春高兴了:“要得,要得,罗大爷,越辣越好。”他边说话边快手快脚地清理干净铁锅,对石头道:“小石头,把火烧旺起来,你这火焉里吧唧的炒啥都不带劲。” 石头听了往灶里添了几块大柴,灶里的火登时“哄”地窜了起来,李友春从罗大爷手里接过几个干辣椒,看了看说道:“大爷,就这几个辣子?搞不出好味道呀。” 罗大爷呵呵笑道:“长官,你放心,这辣椒保证辣到位。你这么喜欢吃辣,是四川人吧?” 李友春一边切着辣椒一边回答道:“是的,大爷,我是四川泸州的。” 罗大爷说道:“泸州呀,俺知道,那地方产好酒,叫做泸州老窖,俺年轻时喝过,那酒可真香,喝醉了还不上头。”说完咂咂嘴,一副回味无穷的样子。 李友春叹了口气:“大爷,听你这么一说,我想起家乡泸州老窖的味道了。”他往锅里倒了一点油,待油烧热,把豆渣倒进锅里,翻炒后丢入辣子,接着猛炒,罗大爷给的辣子果然厉害,不一会,整个作坊里弥漫着呛人的辣椒味道,众人被呛得眼泪鼻涕直流,实在忍受不了,纷纷跑出屋子。 耿有成一边咳一边骂道:“四川佬,你想害死人呀?” 李友春憋着一口气把炒好的豆渣铲进碗里,又推开窗户好让空气流通,实在憋不住也跑了出来,听见耿有成在骂他,讪讪答道:“格老子的,我哪里知道这个辣子这么霸道,这么不讲理的。” 喘息了一阵,李友春突然叫道:“豆浆应该好了。”掉头就往屋里跑。 王自健又在门口等了一会,探头进去闻了闻,感觉屋里味道可以接受了才走进屋,只见李友春一手捏着鼻子,一手拿着筷子挑起豆油皮在看,见到王自健乐了:“排长,你来的正好,赶紧帮我调下石膏。大牛笨手笨脚的,脑子也不灵光,做不来的。” 没成想耿有成就跟在王自健身后,听到李友春说他的坏话,哼了一声,李友春忙陪笑道:“大牛,你别误会,我没有其他意思。我是说你为人直爽,没有那么多花花肠子。” 耿有成道:“没有花花肠子,所以总被你欺负对不?” 李友春不敢出声了,王自健瞥了他一眼问道:“四川佬,说吧,放多少石膏?” 李友春道:“我估摸着罗大爷这次做豆腐应该用了三十斤黄豆,否则出不了这么多豆浆,30斤黄豆,排长你就照着半斤石膏来吧。” 王自健又问道:“那要兑多少水?” 李友春挠挠头:“以前我做豆腐都是凭经验,兑多少水说还真说不清楚,你按1份石膏,10份水的量先调来看看。” 王自健调好石膏水,李友春用手试试浓稠度,觉得差不多,就用水舀子舀起石膏水沿着木桶边缘顺时针转着圈慢慢地往桶中间点去,点完石膏水他又用水舀子在桶里慢慢搅拌。 袁西第一次见人做豆腐,眼见得一桶豆浆在石膏点入后慢慢固化成洁白粉嫩的豆花,不禁叹道:“一物降一物,卤水点豆腐,大千世界真是奇妙,发明豆腐的人真是天才。”众人也围拢过来,在桶旁啧啧称奇。 李友春点好豆浆,满意地点点头,他拍拍手:“好了,大功告成。” 石头由衷佩服李友春的本事,问道:”友春哥,豆腐做好了?“ 李友春摇摇头:”还要放放。不过现在我们不用再饿肚子了。“他拿了几只碗,盛上豆腐花递给袁西等人说道:“大家先垫垫肚子。” 袁西等人早就饿坏了,接过碗,也顾不得烫,三两口就吃进肚子里,除了觉得滑嫩,啥味道也没有吃出来,耿有成叫道:“四川佬,你太小气了,一碗哪里够,赶紧再来一碗。” 李友春很认真地说道:“大牛,不是我诓你,豆腐花真不能多吃,当年我们村有人空腹吃了几碗豆腐花,结果拉肚子拉得连命都快没有了。” 旁边罗大爷也点头:“没错,空腹确实不能多吃豆腐花,会吃坏人的。” 耿有成见罗大爷也这么说,方才作罢,他舔了舔碗底的豆腐花,问道:“四川佬,那还有啥东西吃不?这肚子一直在咕咕响着呢。” 袁西也说道:“是呀,友春,豆腐花不能多吃,那你赶紧把豆腐做出来,大家还都饿着肚子。” 李友春呵呵一笑:“连长,你别急,你不知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吗?”他边说边在锅上架上笼屉,铺上豆包布,又把桶里的豆花舀到豆包布上, 豆花里的水透过豆包布哗啦啦都流到笼屉下面的锅里,接着他把豆包布对角系起来,形成一个四方形。 他指挥着耿有成、石头又架上一层笼屉,然后把剩下的豆花都舀到屉布里,原样包成四方形,在布包上压上厚木墩子后,他拍拍手站起身,伸了个懒腰说道:“大功告成。” 耿有成看着两个还在淌水的大布包,满脸疑惑地问道:“这就好了?” 李友春眨眨眼:”好了啊。“ 耿有成问道:”怎么就好了?我没有看到豆腐啊?“ 四川佬故作神秘地说:”嘘,天机不可泄露。“ 耿有成气道:”四川佬你又在装神弄鬼,你不说,我问罗大爷去。“他扭头去找罗大爷,李友春连忙打手势要罗大爷不要告诉他。 罗大爷老两口自打知道袁西他们是泰山军的战士后,心里踏实了不少,又见袁西随和,石头友善,也就不再担心害怕,此时罗大爷见李友春央求自己帮忙,就蹲下身吧嗒一口旱烟,笑着不作声,老大娘倒是笑着说了一句:“这个长官真是淘气。” 耿有成知道是李友春在搞鬼,眼睛瞪得溜圆看向他,李友春装作一副无辜的样子:“不关我事,我啥也没有说呀。” 袁西拍了拍耿有成的肩膀,笑着说:“有成,不要急,我们以静制动,看友春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李友春见他耿有成不再理睬自己,倒觉得无趣了,就对石头说:“小石头,你想不想吃豆腐,白花花、水灵灵、粉嫩嫩的豆腐?豆腐怎么那么好吃,放进嘴里,还来不及咬,哗就溜进肚子里,暖呼呼的,肚子一下就饱了。“ 石头有些不悦地说道:”友春哥,当然想啊,你不要说了,赶紧去做豆腐吧,少爷都饿坏了。” “又是你们家少爷,小石头,在你心里除了你们家少爷,还能想点其他事情不?”李友春故作恼怒地说道。 王自健冷冷地回答:“有人想着总比没人想好,四川佬,我看你是在嫉妒吧。” 李友春犟嘴道:“哪个嫉妒了?我就是觉得小石头太难得了,有本事、心地善良还忠诚,我要是有两个女儿啊,大的嫁给连长,小的一定要嫁给小石头。” 石头气道:“友春哥,你怎么又占少爷便宜。” 袁西听李友春讲要把女儿许配给自己耳朵都听出茧了,知道他只是玩笑,没有恶意,所以根本没往心里去,此时只是笑着看他们拌嘴,他心想,弟兄们真是心思单纯的人,如此困苦的环境还能相互逗乐,能够笑着面对人生种种苦难的人,必是这世间真正的勇士,生活也一定不会亏欠他们,迟早会以鲜花和美好赠予。 李友春又嬉闹了一会,觉得时间差不多了,走到灶台旁看看豆包布已经不再出水了,又用手按了按,点点头,叫耿有成过来帮忙取下第一层笼屉,又把厚木墩压到下面的笼屉上:“这块豆腐还可以再压压,压久点,豆腐更好吃。” 李友春解开豆包布,一大块冒着热气的白嫩水豆腐顿时出现在大家面前,王自健瞪大了眼睛:“四川佬,可以呀,你真的做出豆腐来了。” 李友春洋洋得意地拿起刀,切了一块豆腐递给袁西道:“我李友春就没有做不来的事情,只有愿不愿意做的事情。连长,你尝尝,看看我做出来的豆腐味道如何。” 王自健又好气又好笑:“四川佬,你还真行,说你胖,怎么还喘上了。” 袁西接过豆腐,热乎乎、软绵绵的,他捧在手心轻咬一口,豆子的香甜味立时在口中荡漾开来,他来不及细品,豆腐就顺着喉咙滑进肚里,烫得他“呵呵”直往嘴里倒吸凉气,不过豆腐入肚,祭了五脏庙,感觉全身也慢慢暖和起来了。 耿有成接过豆腐,说是尝尝,一口就吞下肚,又叫嚷着再来一块。 李友春刷刷几刀,把一包豆腐分成五份,盛在碗里分给大家。 耿有成三下五除二就把自己那份豆腐囫囵吞进肚里,李友春见耿有成吃完了,才故作惊讶地问道:“大牛,这里还有辣子豆渣送豆腐,你怎么就吃完了?” 看着碗里盛着的辣子豆渣,耿有成咽了咽口水,气哼哼地说道:“不用了,我吃饱了。” 李友春得意地抓了一把豆渣放进嘴里道:“辣子豆渣,越吃越香,加上豆腐,越吃越有。” 不要说,一口辣子豆渣,一口水豆腐,时而是豆腐的润滑,时而是豆渣的粗糙,时而是豆腐淡淡的豆香,时而是辣子霸道的辛辣,口感反复变化,刺激的人是食欲大开,欲罢不能,袁西三人头上冒汗,直称过瘾。 王自健见了眼馋,用手抓了一点豆渣放进嘴里,他是南洋华侨,哪里能吃得这么辣的东西,辣得他抓耳挠腮、呼呼直喘。 耿有成见他们吃的有味,心里馋得不行,只能暗自责怪自己吃得太快,扭过头去不看。 袁西早就瞧见,走过去把最后一块豆腐递给他:“有成,你个子大,消耗大,把这块豆腐吃了。” 石头见了,把自己的豆腐递给袁西:“少爷,我吃饱了。” 耿有成拿着豆腐一时愣住了,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袁西把豆腐还给石头,故作生气地说道:“石头,你比我更辛苦,我怎么能吃你的豆腐?我命令你赶紧吃了。”见耿有成拿着豆腐发愣,又道:“有成,快吃吧,豆腐一会就冷了。” 耿有成感激地说道:“谢谢连长。” 袁西很不以为意:“都是自己兄弟,不要一天到晚谢呀谢的显得生分。不过你要当心,这辣子真的非常辣。” 李友春颇为不解:“你们谦让啥子?锅里不是还有一板豆腐,难道不够大家吃?” 第38章 钱您得收下 罗大爷老两口待在原地,表情复杂地看着他们,半晌,罗大爷站起身,捶了一下腰说道:“老婆子,今天不用卖豆腐了,你先回屋里歇息吧。” 罗大娘“哦”了一句,心有不甘地看着袁西,脚下却没有移动,袁西明白老人的心思,把石头叫到身边,问他要了两块银元,放在罗大爷手上:“大爷,这是豆腐钱。” 李友春见了,刚想嚷嚷,被王自健用眼神制止,李友春小声嘟嚷着:“几块豆腐哪里值这么多钱,崽败爷田,不心疼哟。” 罗大爷就像被热烙铁烫着似的,赶紧把银元还给袁西:“长官,使不得,俺怎么能收你们的钱?“ 袁西抓住他的手,把银元硬塞给他:“罗大爷,深夜打扰实在冒昧 。今晚若没有您的房子避风歇脚,没有你的豆腐充饥,我们五人不知道如何熬得过去,相比您伸出的援手这点钱实在算不得什么,您就收下吧。” 罗大爷坚持不收:“长官,出门在外,谁都会遇到难事。看到你们有事,俺理应搭把手。再说俺也没有帮什么忙,一点豆腐怎么能要你这么多钱?” 袁西摇摇头道:“罗大爷,卖豆腐可是您和大妈的生计,现在豆腐都给我们吃了,您要是不收钱,怎么过日子?再说您的儿子是抗日烈士、民族英雄,不管他是74军的还是10军的,都是我们的战友,也是我们的兄弟,您说,去看望兄弟的父母总不能空着手吧,罗大爷,我们来得匆忙,这钱就当是我们给您二老买礼物的。” 王自健也说道:“大爷大妈,连长说得对,这钱是我们给您们买礼物的。” 石头走过来拉着罗大爷的手说道:“罗大爷罗大妈,你们岁数大了,赚钱不容易,这些钱少爷让你收下你就收下吧,要不我们会心里不安的。” 耿有成直点头:“大爷大妈,听连长的,把钱收下。” 罗大爷眼圈微红,颤声道:”长官,俺们不容易,你们更难呀。俺们好歹是在家里,饥一顿饱一顿怎么也能对付得过去,可这大冷天,你们还在外赶路,俺心疼啊。“ 罗大娘也接口道:”是呀,长官,你们离家在外多不容易,俺们不能多收你们的钱。“ 袁西心里感激:”大爷大妈,谢谢您们的关心,为了回家,再辛苦苦我们都承受得住。我们毕竟年轻,比你们赚钱容易,你们就不要再推辞了。“ 老两口你看看我、我望望你,最后罗大妈一脸不好意思地收下银元。 袁西笑着说道:”大爷大妈,今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你们不要再叫我们长官了,显得多生分,以后你们就叫我小袁吧,这几位弟兄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王自健。“ 王自健点头示意:”罗大爷,以后您可以叫我小王。“ 袁西接着介绍:”石头你们应该很熟悉了,我就不用介绍了,那个是李友春,大家喜欢叫他四川佬,大块头是耿有成,你们也可以叫他大成,他是连里的机枪手,天天扛着十几斤重的机枪跑来跑去,力气大得很。“耿有成也配合着站起身,夸张地摆了个姿势以显示其健壮的身躯。 介绍完了,袁西问罗大爷:”您说,我们这些人在外还能饿着冻着?你们就放宽心吧。” 罗大爷连连点头:”好啊好啊,你们个顶个都是英雄好汉,俺放心了。老婆子,俺们家不是还有些红薯,拿出来煮熟了给小袁他们吃点,光吃豆腐可不行。剩下的明天带着路上吃。” 罗大娘应了一句,往门外走去。 罗大爷见袁西还要推辞,生气了:“俺知道小袁你是他们的头,可是你也得讲道理呀。明明几块豆腐不值这么多钱,你硬要俺收下,你们把俺当亲人,俺也不能把你们当外人,红薯是自家地里种出来的,特别抗饿,路上能应个急,你说什么也得收下。” 袁西见罗大爷急了,连忙解释道:“罗大爷,我没有别的意思,我是担心您把粮食给了我们,自己没有粮食吃。” 老大爷笑了:“小袁你放心,今年天公作美,是个丰收年,家里的粮食足够吃到来年夏收,再说你这不是给了俺钱嘛,如今只要有钱在集市上还是可以买到粮食的。小袁,你们要是不急着走,俺明天去城里买点白面烙些饼你们带着路上吃。“ 袁西感激地说道:”不用了,罗大爷,在您这歇息一晚,明天我们还要继续赶路。“ 罗大爷说道:”这样,小袁,你们到俺住的屋里来,屋里还烧着炕,暖和,保证让你们美美睡上一觉,养好精神明天也好上路。“ 罗大爷举着油灯,把他们带进屋,屋里摆设简单,靠墙立着个大木柜,墙角摆着两个木箱子,朝南的窗子下是个土炕,炕上铺着两床打着补丁的被子,两位老人平时应该住在这里。 袁西掉头就要往外走,边走边说道:”罗大爷,我们不能住这屋,您看我们一身脏兮兮的,会弄脏您的被褥,我们还是去其他房间休息。“ 罗大爷把他拦住,胡子一撅一撅地说道:”脏了怕啥,洗呗,你们要是不嫌弃大爷这里破旧就安心地住下。俺家就这间屋里烧了炕,其他屋都冷着呢。哎,石头,你别傻站着了,带个头赶紧上炕暖和暖和。被子不够用,俺再去搬两床。老婆子,你先别忙红薯了,帮俺找找被子。“ 老两口不一会又抱来三床被子,罗大妈放下被子就出去了,罗大爷说道:“被子俺们前几天趁着有太阳刚晒过,今天刚好派上用场。” 袁西见罗大爷诚心诚意,不好再推辞,加上确实感觉疲惫,,谢过大爷后,脱去棉衣棉裤,只穿着内衣、内裤就上了炕,其余四人跟着脱了外衣也爬上炕,那炕宽大,5个人躺下也不拥挤。 罗大爷见众人躺下了,嘱咐大家好好休息拿着油灯离开了。 众人谈笑了几句,被身下的热气撩拨,变得昏昏沉沉,疲乏涌将上来,眼皮仿佛有千斤重,不一会就都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真是香甜,连梦都没有时间做上一个,袁西睁开眼,伸了伸懒腰,感觉经脉通畅,精神十足,无怪乎古人说“养生之诀,当以睡眠居先。睡能还精,睡能养气,睡能健脾益胃,睡能坚骨强筋。” 北方农村的房屋为了防寒、保暖普遍建的不高,也就两米一左右,窗户也不大,还都蒙着牛皮纸,房门一关,屋里白天也就像晚上一样,黑蒙蒙的,袁西一觉睡得昏天黑地的,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他揉揉眼睛,借着微弱的光线四下看去,石头和李友春都不在炕上,不知道去哪了,王自健躺在自己身边正睁大眼睛看着天花板,只有耿有成还打着鼾睡得正熟,他坐起身边穿衣服边问:”自健,在想事啊,石头、友春他们两个呢?“ 王自健看了他一眼,也翻身坐起:”没想啥,瞎想。他们俩早就起床了,也不知道干啥去了。连长,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袁西道:”一觉睡过头了。现在也不知什么时辰,我先出去看看再说。” 袁西走出房门,才发现今天居然是个大晴天,太阳高悬空中,却摆出一副出工不出力的样子慵懒地照着大地,阳光温柔得如同月光,丝丝缕缕洒下,丝毫不刺眼,也不让人觉得暖和。雪后的天空特别晴朗,蓝天像块没有边际的绸布,高远地铺满视线所及之处。原野上的雪仍然厚厚地堆积着,白茫茫一片,一点也没有要融化的意思。通往西平县城的道路上稀稀拉拉走着几个行人,可能是结冰路滑,个个都小心翼翼。 看看太阳的位置,袁西估摸着应该是中午十二点了,这一觉睡了足有八、九个小时,虽然养足了精神,但是也耽误了大半天的时间,他想今天恐怕要改变行程计划了。 看见袁西,正在院子里劈柴的石头住了手,迎上前说道:”少爷起来了,你饿了吧,大娘给我们熬了小米粥,可好喝了,你赶紧去喝粥吧。“这么大冷的天,石头只穿了那件藏着钱的小褂,还出了一头的大汗,他身边劈好的木柴小山似的堆积着。 袁西知道石头是劈柴高手,直径十几公分的圆木到了他手上,轻轻松松三下就劈成了大小一致的四根,以往不少人见他动作优美,轻松写意还以为劈柴是件很容易的事,纷纷上前试手,结果不是把柴劈飞,就是只劈下一小块木屑,或是把斧子卡在木头里拔不出来,王自健就是失败者之一,当时他摇头道:“劈柴看是体力活实际上也是技术活,像我这样既无体力又无技术的人,也就只能看石头表演了。” 袁西爱惜地看着石头:”天气冷,劈完柴赶紧把衣服穿上,别冻着了。” 石头笑呵呵地说:”不冷,我身上热乎着,就剩下几块,劈完了我就穿上衣服。“ 正忙着摞柴的罗大爷说道:”小袁呀,石头可真是个好小伙,他见俺在劈柴,就过来帮俺,叫他歇歇也不肯,你看,他一口气劈了这么多柴,够俺们烧好一阵子了。“ 听到说话声,罗大娘从厨房里走出来说道:”长官你醒了,俺熬好了小米粥,还在锅里热着,俺给你打一碗。“ 袁西故意拉下脸道:”大妈,不是和您说了吗,以后叫我小袁,不要再叫长官了。“ 大娘愣了一下,马上改口道:”好,以后就叫你小袁。小袁,俺给你盛粥去。“ 袁西见王自健和耿有成也出了屋,赶忙招手让他们也过来喝粥。 粥虽说稀了一些,但是熬得刚到火候,小米烂而不糊,黄灿灿的小米粥喝进嘴里,一股小米特有的甜香味自舌尖迅速弥漫开来,令人食欲大开。 两碗热粥下肚,袁西竟吃出一身微汗,粥虽说少,不能完全吃饱,但是肚里总算是有了东西,加上睡了一个好觉,袁西感觉全身爽利,上下通畅。 他意犹未尽地放下碗,罗大娘又递给他一个大红薯:“小袁,填填肚。” 袁西啃着地瓜出了门,石头已经劈完柴,正和罗大爷一起码柴,袁西问他:“石头,看到友春了?” 石头回答道:“友春哥喝完粥就出去了,我问他去哪,他也没说,还说要保密。“话音未落,就听见李友春大大咧咧的声音:”才一晚上不见,谁这么记挂着我呢?你们看,我给你们带什么好东西回来了?” 第39章 烤麻雀 说话间李友春摇摇摆摆地走进院子,顺手把个旧笸箩丢在角落里:“罗大爷,有借有还,再借不难,笸箩我还你了。”一手得意地高举起串麻雀,麻雀被他用细绳绑住脚,正扑闪着翅膀四处乱飞。 耿有成凑上前看了一眼,撇嘴道:“我说是啥宝贝,原来是麻雀啊,这玩意一点肉都没有有啥吃头?” 见耿有成压根没把自己辛苦半天得来的收获放在眼里,李友春又气又恼,他冷笑道:”你个瓜娃子懂什么,麻雀虽小,可是麻雀肉不仅有补肾壮阳之功,还可益精补髓,可是不可多得的好东西。“ 罗大娘在旁看了直咂嘴:”四川佬你真厉害,天寒地冻的,你从哪抓来这么多麻雀?“ 李友春哈哈笑道:”大娘,你不知道,我当兵前是猎户,一直在滚子坪靠打猎为生,提起我的名字十里八村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为什么呢?我本事大呀,不说别的,单说有一次我和人打赌,一个人赤手空拳进了滚子坪大山里,足足待了十天,不仅没有饿着,还养得壮壮地出了山。你说和在山里待十天相比,抓些麻雀算的了什么。“ 王自健简单漱了口,洗了把脸,正准备去吃早饭,听言“叱”了一声道:”又在吹牛。你赶紧抓紧时间处理麻雀,连长说了,过一会我们就要出发了。“ 李友春听到马上要走才没有和王自健理论,他问罗大爷要了把尖刀,拎着麻雀径自走到屋旁树林里,动作麻利地在麻雀后门开个小口,把内脏掏出,然后刨开积雪,在地上挖了个坑把内脏丢在坑里。 石头问他:”友春哥,要我帮忙不?“ 李友春摆摆手:”不用,我一个人就能搞定。石头你劈柴辛苦,在一旁看着就行,免得又弄脏了手。“说话间,他已经将麻雀处理妥当,接着他用土把内脏掩埋,口里不住念叨着什么,石头听不太清楚,隐约听到“耿有成、、、找他”几句话。 李友春又挖了个直径20公分,深十公分的土坑,他把挖出的黄土用雪调成糊状,均匀地涂抹在麻雀身上,里里外外抹了个遍,然后在手里不断转动,最后变成一个个如同孩童拳头大小的泥球,他似乎很满意自己的作品,举起一个泥球问石头:“怎么样,石头,漂亮吧!” 石头道:“漂亮,友春哥,你的手真巧。” 李友春得意地说道:“做成圆形,不光是为了好看,更主要的是里面的麻雀肉不会一半生一半熟了。” 王自健喝完粥,抑制不住心中的好奇,赶过来观瞧,听了李友春的话总结道:“更主要的是为了让麻雀受热均匀。” 李友春连声道:“对,对,就是这个意思。排长,你就像我肚子里的蛔虫,我想说啥你都知道。” 王自健讨了个没趣,指着李友春道:”你、你......粗俗、野蛮。“ 袁西连忙上前劝道:”自健,你又不是不知道友春这张嘴,什么时候都要占便宜。友春,你也别光顾着耍嘴皮子,时间不早了,赶紧把麻雀处理好。“ 李友春知道袁西不喜欢见到底下的弟兄争吵,于是不敢吱声,他把十五个泥球一个个放进坑里摆好,又将坑填平。 李友春向罗大爷要了些秸秆作为引火之物,又折了些树枝,石头闲不住,两人相帮着在土坑上面架好树枝生了把火,不一会儿火势渐大,树枝被烧得噼啪作响。 耿有成笼着手,悠然自得地走过来,他伸出手装作一副来烤火的样子问李友春:“四川佬,你在烤麻雀?好吃不?” 李友春因他刚才一脸不屑的样子,心里不高兴,不愿意理他,他抓把雪擦干净手,又故意拿树枝拨动了一下火堆,火苗腾地窜起,差点烧到耿有成。 耿有成慌忙闪开,他刚才虽然比其他人多吃了些红薯,但红薯毕竟不是荤腥之物,见有麻雀肉可以打打牙祭,他肚里的馋虫发作,哪里肯离开,耿有成又凑上前提鼻子闻了闻:“不对呀,烤了这么半天,怎么一点肉香味都闻不到?” 李友春没好气地回了一句:“埋在土里的东西你也闻得到味道?你是狗鼻子哇?” 耿有成讪笑道:“你刚才把麻雀肉说的那么神奇,我还以为它和别的肉不一样,埋在土里也闻得到香味。” 李友春见耿有成总是没话找话说,哪里会不知道他的意思,见他猴急的馋样,不禁笑骂道:“大牛你放心吧,烤麻雀少谁也少不了你那份,你就安心等着,别总在我眼前晃悠,晃得我头晕。” 耿有成听到自己有份,这才放下心来,他蹲在李友春身边问道:“友春,麻雀肉真的那么好吃?” 李友春故意吊他的胃口,说道:“好不好吃我说了不算,等会你自己尝尝不就知道了。” 耿有成眼巴巴地等了一个多小时,李友春看看时间差不多了,把火撤了,木炭拨开,小心地挖出泥球,泥球在地里被炙烤多时,个个发黄干透,像极了大号的大补丸。 耿有成性子急,伸手去拿,泥球在地里炙烤多时,温度极高,他痛呼一声,忙缩回手,李友春哈哈大笑:”大牛,谁叫你好吃来着,活该,现在你知道什么叫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了?“ 石头也有些着急:”友春哥,麻雀能吃了不?“ 李友春没有回答,他随手捡起根树枝用力去敲泥球,“啪嚓”一声泥球应声碎了,随着泥巴的脱落,麻雀身上的羽毛也一根不剩都被带走了。 李友春问大妈要了点盐撒在冒着热气的麻雀肉上,他不无遗憾地摇摇头:”要是再来点麻油和辣椒粉抹在上面味道就更好了,现在只能这样将就了。“他把麻雀肉递给袁西:“连长,你先尝尝这麻雀肉要的不要的。” 麻雀一共有十五只,算上大爷大妈七个人,每个人两只还多出来一只,李友春把多出来的这只烤麻雀给了石头,他说道:”小石头劈了那么多柴,很辛苦,多吃一只。“ 石头又想把烤麻雀让给袁西,袁西制止了他:”友春说得对,你理应当多吃一只。“ 耿有成这次吸取了吃豆腐的教训,不敢囫囵吞枣地往肚子里咽了,他把麻雀撕扯开,一点点地往嘴里送,一面品尝一面赞不绝口:”好吃,真好吃。“ 王自健也赞道:”四川佬,真别说,你小子的手艺着实不赖,不去做厨师真是浪费了人才,不过,烤麻雀好吃是好吃,就是分量太少,吃的不过瘾。“ 耿有成嘴大心急,即使想吃慢点,也比其他人快得多,他砸吧砸吧嘴,舔干净手指,意犹未尽地说道:”排长说的是,这样的美味给我十只,不,一百只我也吃得下。“ 罗大爷吃了一只就不舍得吃了,他笑道:”这样吃有点可惜,不如留到晚上,俺坐在炕头上,温上二两老酒,用烤麻雀送酒那才叫美。“ 罗大娘嗔怪地看了他一眼:“喝酒俺不拦着你,不过不要喝多了又耍酒疯。给,俺这只烤麻雀也让给你下酒。” 第40章 买衣服(一) 罗大爷一脸凝重地对袁希说道:“小袁,俺觉得你们这样上路恐怕不行。”他指指袁西身上的棉衣:“就这身打扮,一看就知道你们是当兵的,要是被人当作逃兵抓起来,到时别说回家,就是命恐怕都保不住。” 袁西听他这么一说,猛然醒悟,可不是吗,自己光想着怎么才能谋求在解放区的安全,丝毫没有考虑到在国统区万一被当做逃兵被抓的风险,他急忙问:“大爷,那您说我们该怎么办?” 罗大爷道:“小袁你别急,你看这样行不?俺们村有个叫李二河的,在西平县城开了家成衣铺,兵荒马乱的如今找他做衣服的人不多,他就顺便做起了旧衣服的生意。前些天俺听说他进了不少货,还到他那挑了件棉袄,你看,就是俺身上这身,七成新,穿起来挺暖和,价钱也不算贵,如果你们愿意,俺这就带你们去找他。”他兄袁希有些迟疑,又道:“你们可以用身上的棉袄和他换,这样的话就花不了多少钱。” 袁西喜道:“好啊,罗大爷,您可帮了我们大忙了。您现在就带我们去吧。” 李友春不满地叫道:“什么,换衣服?我身上的棉衣可是全新的,没穿过几回,要换你们换,我不换。” 袁西也不理睬他,跟着罗大爷往外走,耿有成经过李友春身边时,用力拍了拍他肩膀,装出一副很关心的样子:“四川佬,你的棉袄反正是玩牌赢回来的,来的容易去的痛快,别舍不得。” 李友春怒骂道:“臭老牛,你还幸灾乐祸,白给你烤麻雀吃了,赶紧吐出来。” 耿有成吃饱了睡足了,如今精神头十足:“四川佬,来呀,你追上我,我就把麻雀还给你。” 李友春拔腿就追:“打你不过,我还跑你不赢么?大牛,你看我怎么追上你。” 两人笑骂着一前一后从袁西身边跑过,不一会人就不见影子了,袁西还来不及担心,耿有成在前李友春在后两人又跑回来了,耿有成跑到近前停下来问道:“我们这是去哪?我不认路。” 罗大爷来不及回答,李友春已经从后面追上来:“这下看你往哪跑?”伸手去抓耿有成,没想到踩到冰上,脚底一滑,摔了个屁股墩,他控制不住身体人往前滑去,直接把耿有成扫倒,耿有成顺手抱住王自健,王自健见势不妙揪住了石头,四人倒在雪地上,如同糖葫芦一般,你压着我、我压着你,四人觉得有趣,抱在一起哈哈大笑。 袁西被他们如同孩子一般简单、畅快的笑声感染,不禁也跟着笑了起来。罗大爷在旁笑道:“你们这些孩子真是淘气,都没摔着吧?快起来,快起来,地上凉。” 李友春首先爬起身,他咧着嘴说道:“罗大爷,你就放心吧,我们天天锻炼,个个皮肉糙实得很,哪有那么容易摔坏?” 王自健捅了他一下:“喂,四川佬,你自己皮糙肉厚就皮糙肉厚,怎么还把我们算上了?” 李友春不乐意了:“哎呦,我怎么忘了王排长可是肤白貌美、皮薄肉嫩的美男子,和我们确实不一样,对不住,我说错了,你别往心里去。” 李有春这么一说,把王自健闹了个大红脸,他平时确实很注重自己的形象,三七开的小分头总是梳的一丝不苟,还时常用水打湿便于定型,白衬衣总是干干净净,平平整整,皮鞋也总是擦得锃明瓦亮,几乎可以照见人影。 最让连里弟兄们看不惯的是,一到冬天,王自健居然往脸上搽抹护肤品,还是价格不菲,以“东方美韵,护肤精品”广告享誉海内外的百雀羚。要知道,在弟兄们眼里,使用护肤品是女人的专利,只有女人才需要涂脂抹粉以取悦男人,而一个男子汉,特别是军人,他不需要护肤品,不需要靠外貌取悦他人,他需要的是阳光的外貌、强健的身躯和坚定的意志,一张棱角分明、饱经风霜的面庞才应该是军人的标配,才能真正体现军人的美。 因此,许多看不惯王自健作派的人在袁西面前说了他不少闲话,袁西知道王自健是南洋华侨,为了参加抗战才慨然回国,这已经全了君子大义,至于利用空暇时间追求外在形体之美那是个人爱好,无伤大雅,不值得大惊小怪,况且王自健一旦上了战场和平时判若两人,他指挥若定、机智果敢、行动迅速,总能很好地完成袁西交给的战斗任务,因此袁西对这些闲话总是一笑了之。 王自健红着脸刚想发作,袁希把他从雪地上拉起,拍拍他示意要冷静。 石头问罗大爷道:“大爷,李二河家还有多远?” 罗大爷一指前方:“不远,绕过这片树林就可以看见了,走过去也就一袋烟的功夫。” 李友春笑呵呵地打趣道:“大爷,你一袋烟功夫是多长时间呀?” 罗大爷一愣:“一袋烟功夫是多长时间?这个俺还真说不清楚,约莫是两里路吧,反正是不远。” 石头瞪了李友春一眼:“大爷,你别理他,他又在和你开玩笑。” 罗大爷恍然大悟,笑道:“你这个四川佬,可真淘气,连俺老汉都要捉弄。” 袁西也笑道:“他呀,不捉弄人就不舒服,不过有他在也有好处,就是不会冷清。” 李友春嘻嘻笑了:“连长,你现在知道我的好处了吧!”他紧走两步和罗大爷走了个并肩:“大爷,你是本地人吧?” 罗大爷点头应道:“是呀,俺的祖祖辈辈都在西平讨生活,算起来最少有三百年了。” “那你对西平一定很熟悉了?” “熟得很,西平你别看地方不大,可是历史悠久,这里以前是柏皇氏遗族的封地,也是黄帝正妃,蚕神嫘祖的故乡,战国时期有个韩非子也曾在西平生活过,早些年俺在山里还见到他当年写书时居住过的石屋的。” 耿有成不关心历史,他问道:“大爷,西平有什么好吃的?” 罗大爷道:“好吃的?那多着。”他掰着手指数道:“咸豆腐脑、油馍、油馓子、芝麻焦馍、烙菜馍、芝麻叶面条、牛肉饸饹面,一时半会俺老汉也说不完。对了,西平的烧鸡你们一定要尝尝,那可是人间美味。” 耿有成的肚子“咕咕”响了几声,李友春笑了:“只让听不让吃,大牛的肚子提意见了。” 耿有成摸摸自己的肚子,懊恼地说道:“早知道就不问了,害得我白流口水。” 众人哈哈大笑,袁西笑着说道:“有成,你放心,别的不敢保证,进了西平城,咸豆腐脑、油馍、芝麻叶面条管保让你吃饱。” 李友春赶忙道:“连长,再来只烧鸡给大家开开荤呗。” 袁西还没有说同意不同意,石头不高兴了:“友春哥,我们不是说好了,钱要省着用,该花的地方花,不该花的地方不能花,我们还没开始出发,你怎么就想着乱花钱?你不知道路上需要花钱的地方多着呢。” 李友春见石头态度坚决,知道是没有商量的余地,嘟嚷道:“我就知道你一定会不同意,连长安排你这样小气的人管钱,路上没好日子过了。” 众人一边说着话,一边往前走,担心路滑,也不敢走得太快。果然,绕过杂树林,前方出现一处村庄,村庄不大,雪地里稀稀拉拉散落着五十来户人家,大都是木篱笆围的院,黄土坯垒的墙,屋顶被厚厚的积雪覆盖,远远看去极像中国水墨画中的景色,袁西叹道:“‘积雪晦原陆,竹村人掩扉’,希望今天不要吃闭门羹才好。” 走进村,果然如古人诗中描述,虽已是晌午,家家户户屋门紧闭,村里冷冷清清看不见人,只有几只护院的土狗见到生人,警觉地吠了起来,罗大爷大声呵斥,土狗们这才收了声,懒洋洋地躺倒继续晒太阳去了。 罗大爷前头带路,众人拐弯抹角来到村中一户人家门口。 这户人家家境应当不错,但见青砖院墙高大,朱红大门威风,罗大爷走上台阶,敲打门环,等了半天才听见里面有人大声问道:“谁?” 罗大爷应道:“二河,是俺,你开开门,俺有几个朋友要买衣服。” 门“吱呀”一声开了道缝,一个30多岁的汉子露出半边身子,他长得不胖也不瘦,个子不高也不矮,一双眼睛上下打量着袁西他们。 半晌,他打开门走了出来,把罗大爷拉到一旁责怪道:“叔,你怎么把几位军爷带到俺家里来了?” 罗大爷安慰他道:“二河,你放心,这几位长官和那些兵油子可不一样,他们个个都是好人,他们在俺家买豆腐还硬多给了俺不少钱。” 李二河犹豫了一会,开口道:“那好吧,来都来了,既然叔你说没问题,俺相信你就是。” 袁西知道李二河是担心遇到歹人,就温和地对他说道:“你是李二河兄弟吧?罗大爷说你这里有些衣服不错,我\\\\们刚好也想买些衣服,就请他老人家带路,如果有合适的衣服我们也打算买上几件,你放心,该多少钱我们就付多少钱,不会赖账。” 李二河听他道破心事,脸一红:“长官说哪里话,长官您大人做大事,大笔写大字,怎么会同那些市井泼皮无赖一样为了几个小钱坏了名声。各位长官别在门口待了,快请进,请进吧。” 李二河掀开厚厚的门帘,把众人让进屋里,袁西这才明白为什么刚才在村子里看不到人,虽说是晌午,日头高挂在空中,但一点也感觉不到太阳的温度,相反阳光加快了冰雪融化的速度,冰雪融化从空气中吸收了大量的热能,直接导致温度下降,因此阳光明媚的融雪天气往往要比阴云密布的下雪天还冷,俗语说的“下雪不冷化雪冷”也就是这个意思。 户外这么冷,有没有什么赚钱好营生,村民们就都躲在家里,生好一盘炭火猫着。此刻李二河正屋里炭盆中的火就旺旺地烧着,把整个房间映得红彤彤的,袁西刚进屋就觉得一股暖流迎面而来,热气腾腾的室内和寒气逼人的户外犹如两个不同的世界,袁西有一刹那的恍惚,他仿佛回到二十多年前,窗外大雪纷纷,室内炭火熊熊,父亲年纪正好,背着手踱着方步,听自己背诵?弟子规?。 李二河的媳妇正带着两个半大小子围着炭盆烤红薯,突然见进来几个当兵的,吓得忙起身拉着孩子躲到李二河身后,李二河轻声安抚道:“没事,罗叔带几位长官来买衣服。你先带着孩子到里屋待着。” 李二河的媳妇看了看领头的袁西,觉着不像坏人,放下心来,让孩子们披上袄子领着他们走进里屋,两个孩子走的时候也没忘了带上烤好的红薯。 李二河也看出袁西是这群人的头,就对他说:“长官,天气太冷了,都冻坏了吧,要不要先烤烤火暖和暖和?” 袁西摇摇头:“二河兄弟,谢谢你的好意,我们赶时间,就不耽搁了。” 李二河点点头:“那行,既然长官赶时间,俺这就把衣服拿出来给各位长官瞧瞧,看长官们有没有能看得上眼的。“ 他打开屋角摆放的一个大箱子,屋角光线昏暗,他皱皱眉,弯下身子打算把箱子移到门口,耿有成见了,走过来说道:“我给你搭把手吧。” 李二河抬起头感激地冲他一笑:“谢谢长官。” 两人合力把箱子抬到门口,放下箱子,耿有成大呼道:“这箱子里装的是什么?死沉死沉的。” 李二河走过去掀起厚布门帘,打开屋门,一股冷空气忽地涌进来,屋里温度瞬间降了好几度,众人没有防备,浑身都是一颤,屋里的光线倒是亮堂了很多。 李二河打开箱子,原来里面装的都是衣服,有棉袄、棉裤、长衫、马褂、衬衣,甚至还有女人的肚兜,花花绿绿、满满登登一大箱子,他呲牙一笑:“各位长官,衣服都在这里了,你们慢慢挑。” 李友春没有理睬李二河,他踱到屋角,踢了踢另外一个箱子,问道:“李老板,这里面装的是什么?” 李二河忙道:“没啥,就是瓶瓶罐罐平常不用的一些杂物,长官还是过来看看衣服吧。” 李友春知道他没有说实话,痞气上来,伸手就去掀箱子:“哦?老子就是对瓶瓶罐罐感兴趣,我倒要看看里面是不是有什么宝贝。” 李二河知道瞒不过,赶忙走过来说道:“长官,箱子脏,别弄脏了你的手。其实箱子里面也是衣服,和那箱子里的差不多。” 李友春乜斜着眼看着他说道:“老子不要那个箱子里的衣服,就要这个箱子里的。” 李二河哪里还敢多话,他连连点头道:“是,是,长官要哪个箱子里的衣服都成。” 李友春命令道:“这里太暗了,你把箱子搬到门口去,快点。” 李二河道:“俺本来打算让长官们先在那个箱子里挑挑,没有中意的再把这个箱子拿出来,既然长官想两个箱子的衣服一起挑,那俺这就给您搬过去。” 李友春闹了这么一出,在场的人都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原来李二河把好一点的衣服都放在另一个箱子里,给他们看的很可能是别人挑剩下的衣服,真是无奸不商,无商不奸呀,众人生气,所以谁也没有过去帮他,连罗大爷想过去帮帮手也被石头拉住了,李二河一头大汗把箱子挪到门边,也顾不得擦汗对袁西点头哈腰道:“长官,所有的衣服都在这里了,您慢慢挑吧。” 第41章 买衣服(二) 袁西知道兵荒马乱的年代,做点生意并不容易,并未责怪李二河,反而温颜安慰他不要害怕,又问他这么多衣服打哪来的。 李二河犹豫了一会,告诉袁西自己衣服的来源主要有三条渠道,他道:”一是来自于监狱。犯人进了监狱,命都由不得自己了,何况是身外之物,有些犯人乖巧,见看守对自己身上的衣服感兴趣,及早脱下奉献可以免受皮肉之苦,有不识趣得,看守们也不客气,招呼一声,上去三、五人按倒了下手就扒,你若反抗就是一顿拳打脚踢,衣服积攒得多了,看守们就会拿到外面换钱补贴家用;二是当铺的死当。日本人刚被赶走一年,老百姓还没有缓过劲来,内战又开始了,日子如何过得下去?遇到急事、难事,老百姓就只好去当铺把家里多余的衣物典当出去换些救命钱,长官,您听说书不??说唐传?里就有一段说的是程咬金穷得没饭吃,典当旧衣服的故事,依俺看来,由古至今什么都没有变,穷人永远是穷人,没钱了也只有去当铺买衣服这一条出路。说远了,说远了,当衣服的人多,有些人到期没有钱赎,衣服就成了死当,您说当铺要衣服干嘛,既不值钱又占地方,他们也会找人帮着处理;第三条渠道则是来自于城里的医院。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情,医院总有治不好的病人,那些死在医院里的病人,遗留下来的衣服就会被医院里的杂工拿出来卖掉。“ 李二河说完,见众人神色怪异赶忙解释道:”各位长官,你们放心,俺这次收来的衣服全是当铺的死当,如今当衣服的人多,死当也多,当铺就立了规矩,只收干净没有怪味道的衣服,所以现在当铺出来的衣服抢手得很。各位长官运气真不错,赶上趟了。“ 众人听他这么一说,才放下心来,纷纷到箱子里挑选衣服,比比划划、嘻嘻哈哈打闹一阵后,众人把身上的军用棉袄、棉裤都换下来,穿上自己感觉还满意的棉衣、棉裤。 李友春换好衣服,原地跳了两下,又施展一番拳脚,觉得没有任何牵挂,这身衣服既暖和还合身,心里十分满意,可他心里总觉得吃了大亏,他点手把李二河叫过来,指着自己换下的衣服说道:”李老板,你仔细看看,我这身衣服才穿十天,算是新衣服吧?“ 李二河连声道:“长官说的是,这就是新衣服。” 李友春点点头:”那你心里要有个数,等会不要乱算账。“ 袁西见大家都换好了衣服,问道:“二河兄弟,你算算看要给你多少钱?” 李二河心里早就计算好了,他伸出一个巴掌:“长官,俺也不多要,您再赏五块大洋就成。” “五块大洋?你个瓜娃子真是狮子大张嘴,也不怕风大闪了自己的舌头?你知道一块大洋能买多少东西吗,还五块大洋!你要搞清楚,你不是卖衣服给我们,是和我们换衣服,老子的棉袄还是全新的。”李友春一听就炸了,跳起脚指着李二河骂道。 李二河满脸委屈:“长官,俺真没有乱叫价。这些衣服俺从当铺买回来就花了二十五块现大洋,你们挑走的又是最好的衣服,要五块大洋真的不多呀。” 李友春用手一指换下来的棉袄:“你眼瞎呀,这些衣服不可以拿去卖钱?” 李二河苦笑道:“长官,说实话,您这些衣服俺还真不想要,军服不好卖,压根就没有人买。俺店里还压着不少军服正发愁该怎么办。” 罗大爷走过来打圆场:“二河,几位长官急着回家,他们都是南方人,到家还有上千里路,天寒地冻的世道也不太平,他们确实不容易,你就看在俺的面子上再便宜些。” 李二河面露为难之色:“本来罗叔你开口说话,俺怎么也得给个面子,可是罗叔,天地良心,俺刚才出的价真的是实在价,没乱开口。” 李友春早憋了一肚子火,蹦过来喝道:“我说你个瓜娃子怎么软硬不吃,油盐不进,好好和你说话你听不进去呢?五块大洋太多了,老子这次被俘,共军发放的路费也才两块大洋,给你五块大洋,老子们路上喝西北风呀。” 耿有成在旁边应和道:“就是,卖得太贵了,把我们当猪宰了。” 王自健没有开口,他知道有李友春在,自己这边吃不了亏,于是索性蹲下身去烤火,一边饶有兴致地观看着。 石头不喜欢这种吵吵闹闹的场面,他眼睛直直地瞪着李二河,他现在是管家,要拿出五块银元来买衣服,他真是舍不得。 李二河不做声了,只是瞅着罗大爷,意思是说你说的这些人没有问题,俺才同意他们进的门,现在倒好,价钱根本谈不拢,他们还要横生事端,你看怎么办吧? 李二河媳妇在屋里听到吵闹声,忙出来站到李二河身边,李二河责备道:“你出来干吗?赶紧回去。” 他媳妇也不答话,更紧地抱住李二河的胳膊,用惊惧的眼光看着众人。 李友春本来还想再痛骂几句奸商,见他媳妇出来了,忙闭上了嘴。 罗大爷心里比谁都着急,他看看李二河,又瞅瞅李友春,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突然,李二河咦了一声:“各位长官,刚才罗叔说你们要回南方,你们又说自己被共军俘虏,这些是不是真的?” 李友春没好气地说道:“真的,有必要骗你吗?我也不瞒你,我们刚被共军释放,人家不打不骂放了我们,我们总不能回过头去打别人?这样忘恩负义的事情我们做不出来,再说我们也不想中国人打中国人,打来打去有啥意思?连长就决定带大家回家去,如果不是要回家,我们也不会来你这里买衣服。” 李二河连忙解释:“长官您误会俺的意思了,俺斗胆问一句,你们是不是打算去武汉?” 李友春感到奇怪:“你怎么知道?” 李二河笑道:“罗叔刚才说你们是南方人,你们要回南方必定要从武汉过长江。长官,俺有个想法,您看中不中?”说完,他把媳妇的手轻轻从自己胳膊上拿开,低声说道:“没事了,你去看着孩子。” 他媳妇迟疑不动,袁西微笑道:“大嫂,你放心,我这位兄弟没有恶意,他就是性子有点急,说话嗓音大了些,吓着大嫂了,我替他给你赔个不是。” 妇人见袁西这般客气,放下心来,又见丈夫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直叫自己安心回去照看孩子,转过身疑疑惑惑地走回里屋。 袁西问道:“二河兄弟,和我们说说你的想法吧。” 李二河道:“俺昨天晚上和‘德恒’当铺的张老板在饭馆商量事情,正说着话,外面涌进来几个长官,为首的好像是个连长,他们吵吵嚷嚷的,俺也没办法谈生意了,就留心听他说话,那个连长说张司令长官已经在信阳设立了收容所,专门用来收容第五兵团失散人员,他们虽然是被共军释放的俘虏,但愿意继续效忠党国所以也在收容人员之内,他还叫那几个当兵的去多找些弟兄来,说谁找的人多给谁当排长。” “你的意思是让我们也去收容所?”袁西明白他的意思,自己不是没有想过这个办法,被收容有被收容的好处,尤其对于他们来说,一个多月吃不饱睡不好,整个人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都处于极其疲惫的状态,如果能在收容所里将养一段时间也是不错的选择,但他知道一旦被收容,就得接受军事化管理,再想离开就很难了。 “是啊,长官,信阳离武汉更近,收容所里管吃管喝,各位长官去了收容所,在里面休息好了,找个机会再走也不迟。”李二河似乎看出袁西的疑虑,连忙解释。 事发突然,袁西一时拿不定主意,王自健站起身走过来轻声问道:“连长,我们商量商量?” 耿有成瞥了王自健一眼:“连长,我看不用商量了,你拿主意,你说怎么办我耿有成就怎么办。” 李友春也道:”大牛说的话我爱听,只要能和连长在一起,去哪都一样,连长,你替我们拿主意吧。“ 石头连连点头:”少爷,我们都听你的。“ 袁西很感激部下对自己的信任,但总觉得这么重要的事情还是要认真考虑,并听听所有人的意见再做决定,毕竟接下来大家还要同行好几百里路,一路下来面临的困难不会少,彼此之间的团结和信任十分重要。 李二河见袁西没有否定自己的提议,心里不觉有了底气,对袁西说道:“长官,事关重大,也不急这一会,您慢慢想周全了。”罗大爷也在一旁点头称是。 袁西见李二河的目光总在自己一行人的衣服上停留,知道他是担心自己不买,把衣服搞脏、弄皱了不好卖,又一想时间不早了,如果现在出发走不了几个小时天就黑了,要是到时找不到合适的落脚点又要重复昨晚狼狈的情景了,如此看来不如今晚就留宿在西平,养足精神再做打算。 想到这,他道:“弟兄们,我觉得二河兄弟说的有道理,我们先不要忙着换衣服,打探清楚情况后再做决定。” 李二河把众人换下的衣服放在一处:“长官,这些衣服俺单独保管,你们如果有需要尽管来拿。” 袁西笑道:“那就多谢二河兄弟了。”他让石头拿出十元法币递给李二河:”二河兄弟,打扰你半天,这点钱请你收下,算是我们的一点补偿。” 李二河连忙推辞道:“这怎么可以,俺啥忙都没有帮上怎么能收长官的钱?再说长官们出门在外,比俺更需要用钱。“ 袁西把钱硬塞给他:”一点心意,拿去给孩子们买糖吃。二河兄弟门路广,消息灵通,日后说不定我们还会找你帮忙。” 李二河见袁西诚心诚意,也就不再推辞:“谢谢长官,今后您有用得到俺李二河的地方您尽管吩咐。” 回去的路上,众人的情绪明显不高,都低着头默不作声,连李友春也难得地闭了嘴。原本众人的目的很明确---按照袁西的计划,不管不顾地朝着武汉进发,没有想到现在因为李二河的建议面临抉择,尽管李二河的话很有道理,而且去收容所可能是目前的最优选项,但是原有计划被打断总是容易让人感觉兆头不好,导致情绪低落。 袁西终于拿定主意,他见大家都无精打采的,笑道:”怎么了,难道大家伙都赶着回家,不想和我多待上几天?” 李友春见袁西一脸轻松样子,知道连长心里有了定论,又恢复他嬉皮笑脸的老样子:“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能和连长多处一段日子我是求之不得,谁都知道,我李友春早就说过要是有闺女一定把她嫁给连长,我可是一直把连长当成自己的亲人。” 王自健哼了一声:”是,你还真没把自己当外人,你口口声声把闺女嫁给连长,不就是想让我们依着连长的辈分都叫你叔呗。” 石头气道:”友春哥,你怎么老想着占少爷的便宜?少爷白对你那么好。” 李友春讪讪道:”不就开个玩笑嘛,再说我都还没有婆姨,哪来的女儿?” 耿有成搭话道:“你那么多花花肠子哪个姑娘肯嫁给你?” 李友春顿时来了劲头:“哎,我说大牛这你就不明白了吧,男人不坏女人不爱,像我这样要相貌有相貌,要头脑有头脑的男人,哪个女人会不喜欢?也就是连长不愿意等,他要是愿意等我回去马上成亲立马生个闺女嫁给他。” 王自健讥笑道:“四川佬,女儿像爸,儿子像妈,你有没有照过镜子?依你的长相我看你的闺女恐怕配不上我们连长。” 众人哈哈大笑,李友春气急败坏,扯着脖子嚷道:“你懂什么美丑,你只知道每天......” 石头拉了他一把:“友春哥,地滑你要当心。” 第42章 进城 李友春知道石头是担心自己嘴快说出难听的话让王自健下不来台,其实他内心还是有几分忌惮王自健,军队里等级森严、尊卑分明,自己只是个不入流的小班长,王自健人家可是正规军校毕业出来的军官,虽说在袁西的垂范下,连里官兵平等,基本上看不到打骂、体罚士兵的情形,但袁西深知平时树立手下军官威信、维护他们颜面的重要性,因为这关系到战场上他们的命令能否得到贯彻执行,因此对于那些无故挑战上级权威的士兵,他不会手下留情,一定会给与严厉的惩罚,所以李友春再顽劣平时也绝不敢顶撞上司王自健。 李友春看了一眼袁西,见袁西正和罗大爷说话,似乎没有注意到自己这才放下心来,他抬脚跺了跺地面:”放心吧,能摔倒我的地方还没有长出来。”浑然忘了去李二河家时自己是怎么摔跤的。 罗大爷关切地问袁西:“小袁呀,你看天不早了,不如不走了,在俺家再住一宿。” 袁西此时心里已经有了打算,他笑着对罗大爷说道:“大爷,总是麻烦您,我心里过意不去,我等会先去西平城里找家旅店住下,打听好消息再决定去哪。”说到这,他提高嗓音问众人道:“这样安排,大家有没有意见?” 众人见他又如以往般坚毅果敢,心里莫名地轻松下来,李友春笑嘻嘻地说道:“连长,我同意。” 王自健也说道:“我没有意见。” 耿有成瓮声瓮气地说道:“我早就说了,连长怎么说我怎么做。” 罗大爷急了,胡子一撅一撅:“俺不同意,小袁你这么说话就是把俺当外人了,你们一口一声说是俺儿子的战友和兄弟,俺是你们的长辈,可是你们心里和俺见外呀。” 袁西忙道:“大爷,您说哪里话,我们怎么会和您见外?” “没有见外,那你说哪有到了亲戚家还住在外面的?小袁,说什么你们也得到俺家里去住。” 袁西见罗大爷真的生气了,连忙解释道:“大爷,您别生气,我们真没有拿您当外人,只是城里更方便打听消息,也方便我们找人。您放心,我们走前一定回来看望您和大娘的。” 袁西其实也想住在罗大爷家,这样不仅可以省下住旅社的费用,也更安全,可他起床后发现罗大爷家里就一张炕能用,其他房间冷嗖嗖的,里面的炕应该是很长时间没有用过,想重新使用不是一时半会可以解决的事情。如果他们今晚继续待在罗大爷家,自己方便了,老两口就没地方住了,他可不想因为自己一行人的到来打扰两位老人家正常的生活。 罗大爷低头想了一会说道:“小袁你的话也有道理,好吧,既然你决定要走,俺也不挽留了。东城君安客栈的何老板经常在俺这买豆腐,和俺也算熟识,等会俺陪你们一起过去,让他给你们优惠价。” 袁西大喜:“那就谢谢大爷了。” 回到罗大爷家,罗大娘已经煮好了一大锅红薯作为他们路上的干粮,听说袁西他们不走了,可能要在西平住上几天她十分高兴,极力挽留袁西在家里住下,还打算去邻居家里借几床被子,在李友春、石头的帮助下,袁西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说服了罗大娘。 辞别了罗大娘,袁西五人跟着罗大爷进了城,快到城门,王自健下意识抬起头看了看,城门楼垛口下果然挂着个人头,龇牙咧嘴甚是恐怖,想到昨晚在这个血刺拉忽的头颅下待了半天,不禁啐了一口:“真是晦气”。 两个团丁跨着枪正在城门口站岗,其中一个叉腿站着,一个靠着城墙坐着,两人说是团丁,其实和普通百姓衣着打扮也差不了多少,不过是多系了条皮带,跨了条枪而已,站着的团丁约莫十七八岁,一脸稚气,他见来了人喝声:“站住。”顺手就把枪端了起来,靠城墙坐着的年纪大些,看到袁西他们穿着的军服,知道他们是国军,连忙爬起身扯住同伴,在他耳朵旁嘀咕了两句。 李友春见状,讥笑道:”挎枪的姿势还马马虎虎,像那么回事,就是不知道放没放过枪,听到枪响会不会吓得尿了裤子。“说完自鸣得意地哈哈大笑。 年轻的团丁见李友春出言羞臊自己,不禁大怒,他初生牛犊不怕虎,又仗着是在自己家乡,不服气的呛道:”俺们胆小,最少能打跑共产党游击队,还打死他们不少人,你们中,怎么被人打得屁滚尿流,连枪都不要了?没准还做了共军的俘虏吧。“ 李友春打心眼里瞧不上民团,觉得和他们开个玩笑已经是给足面子,充分表达了自己的友善之意,没有想到反倒被人耻笑,不由得恼羞成怒,嘴里骂骂咧咧、挽胳膊撸袖子朝着团丁走去,那团丁还真是个愣头青,毫不示弱,把黑洞洞的枪口直接对准了李友春。 这个举动可把李友春吓了一跳,他没有想到团丁胆子这么大,光天化日之下居然敢持枪对准他,自己好歹也是国军正规军,可好汉不吃眼前亏,对方手里拿着的可是枪,虽不知里面有没有子弹,但万一有子弹枪还走了火那可不是小事,自己一条小命就交代在这了,他赶忙举起双手:”兄弟,兄弟,你千万别误会,我只是想和你开个玩笑,没有恶意。” 罗大爷见势不妙,赶忙跑上去劝解道:”哎呀,你瞧瞧,都是自己人,怎么闹成这样?大家有话好好说,都别上火。小伙子,你快把枪放下,要是伤了人就糟了。” 耿有成一把把李友春拉到身后,责怪道:”四川佬,你怎么又惹上事了。“ 另一个团丁也慌忙把同伴的枪口压下,并骂道:”王茂,你这个愣头青,是不是又想给俺找麻烦?“ 王茂这才不情不愿地把枪收回背了起来,李友春见他收了枪胆子又大了,隔着耿有成大喊道:”王茂是吧,你也就是在这牛,有本事你上战场试试,还有今天这牛劲老子算你赢。“ 袁西见李友春不肯罢休,还在闹腾,沉下脸:”李友春,昨天我是怎么和你说的,如果你再惹事,你不要和我们一路了。“ 石头也说道:”友春哥,出门在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还是安分些,别惹少爷生气了。“ 李友春见袁西耷拉着脸,拧着眉,知道袁西真的生气了,吓得一缩脖不做声了。 袁西一抱拳:”两位,刚才实在对不住,我这个兄弟嘴上没有把门的,说话太冲,我替他赔不是了。” 团丁们知道他是领头的,又见袁西如此客气,忙回礼道:”不敢不敢。” 罗大爷对团丁说道:”两位爷,这位是国军的袁连长,他们是想进城投宿的。“ 年长些的团丁看了看罗大爷:”你不是柳南村做豆腐的罗大叔吗?怎么,你认识这几位军爷?“ 罗大爷连连点头:”是,这几位老总是俺儿子的战友。“ 那团丁肃然道:”哦,那你们也是抗日英雄了。罗大叔你不知道,当年国民政府去你家送英雄匾,俺全看见了,俺从小到大没有见过那么大的阵仗,那么热闹的场面,不仅是你们柳南村,县城里都来了很多人,吹吹打打,把你们家挤得严严实实的,俺爬到树上刚好看见邓县长给你披红戴花。俺真羡慕你的儿子,虽然他死了,可他给家里带来多大的荣光,政府这么热热闹闹表扬他,那他一定是像岳武穆一样,为国家浴血沙场,一定是个了不起的大英雄。几位老总既然是罗大叔儿子的战友,不用说一定也是大英雄了。“ 袁西不知道,1937年7月7日卢沟桥事变之后,日本法西斯发动了全面的侵华战争,从1938年4月4日日军出动战机狂轰滥炸驻马店、确山始,到1945年9月日本无条件投降止,驻马店地区除新蔡县外,其余各县均数次沦陷。侵略者铁蹄所到之处,大肆推行惨绝人寰的“三光,(杀光、烧光、抢光)政策,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对驻马店人民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行。 日军侵占西平期间,屠杀9人,毒打1776人,奸淫妇女1195人。1941年元月30日,百余名日军侵入西平县仪封镇,奸污妇女10多名,特别残忍的是日军轮奸王某之妻、王某之母后,又残无人性地将线穗和镰刀插人其阴道,二人含恨而死。 日军的兽行没有吓倒英雄的中原人民,古蔡悲歌,汝水激愤,人们纷纷拿起刀枪不畏强暴、英勇抗敌,谱写了一部可歌可泣、激奋人心的抗战史。 袁西没有想到西平县政府如此重视抗日烈属的表彰和抚恤工作,以至于在社会上形成了浓厚的尊重英雄、崇尚英雄的风气,即使时隔多年,那团丁说起此事,仍是一脸敬仰、艳羡的神色。 袁西刚想客气几句,李友春在旁边哼了一声:”大英雄就不敢当了,不被人骂是逃兵就谢天谢地了。“ 王茂知道他在说自己,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道:”这也怪不得俺,俺又不知道你们是打过日本鬼子的大英雄。不过,给英雄赔不是不丢脸。”说完,他朝着李友春深鞠一躬:”这位英雄,刚才是俺有眼无珠冒犯了你,俺给你赔礼了。“ 李友春本来想趁机挖苦王茂,没有想到王茂这么实诚,居然主动认错,这么一来反倒把他僵在当场,不知道如何是好。袁西见他杵着发呆,忙上前扶起王茂:”王茂兄弟,快起身,俗话说得好,不打不相识,现在我们就算是认识了,以后大家还要做好朋友。“说完他瞪了李友春一眼。 李友春这才回过神来,他一把拉住王茂的手道:”你这个兄弟性子直,没有弯弯肠子,我喜欢,你这个兄弟我交定了。“ 王茂说:”英雄不嫌俺说话直,容易得罪人就行。“ 李友春一晃脑袋:”王茂兄弟,以后别英雄英雄地叫,太见外了,再说那都是以前的事了,好汉不提当年勇,今后你就叫我友春哥吧。对了,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我们的老大袁连长,他是王自健王排长,这是耿有成,你也可以叫他大牛,这是石头,我们的大管家。” 王茂一一和大家见礼,众人也喜欢他直爽的脾气,纷纷答礼,石头还热情地和他交谈起来。 年长些的团丁问罗大爷:”罗大叔,你刚才说几位英雄这会进城是要投宿,你有相熟的旅社吗?“ 罗大爷说道:“哦,俺和君安客栈的何老板还有些交情,俺打算带他们去何老板那看看还有没有地方住。” 年长些的团丁皱起眉头说道:”罗大叔,君安客栈在城东,从这里过去路程可不短,你这一来一回恐怕得要一个多时辰,到时城门关了你可就出不去了,俺看不如你就送到这,让王茂带几位英雄去君安客栈,何老板是他亲娘舅,王茂和他舅舅说说不是也好给几位英雄打个折?” 罗大爷听他这么一说,仔细打量了一下王茂:“怪不得俺总觉得这小伙长得面熟,可一时也想不起来在哪见过,原来你是何老板的外甥,那就对了,俺送豆腐时确实在店里见过你几次。” 袁西觉得团丁的话很有道理,就劝罗大爷:“大爷,这位兄弟说的是,您就送到这吧,天冷路滑,您早点回去,大娘还在家里等着。有王茂兄弟带我们过去就行了。” 王茂也道:“大爷,有俺带路你就放心回去吧。” 罗大爷思忖了一会,觉得王茂带路确实快很多,而且更能在何老板面前说上话,就说道:”好吧,那小袁呀,俺就送你们到这了,你们要好好照顾自己,记得有空回家看看大爷大娘。” 第43章 住店 送走罗大爷,王茂问道:“木头哥,那俺带他们去找俺舅去了,你一个人在这可中?“ 木头满不在乎地说道:“怎么不中,这天气冷死个人,谁没事愿意出来受这罪,你看俺们守了一天也没见着几个人。” 王茂道:“俺是担心游击队又来攻城,马大队长说了,他们上次吃了大亏不会善罢甘休,一定还会回来,要俺们提高警惕,小心游击队偷袭。” 木头听了,不以为然地道:“马大队长太把游击队当回事了,就凭他们那几十个人,十几把破枪还想打下西平?真是白日做梦!你就放心去吧,再等一会,俺就进城,到时把城门一关,游击队再有本事总不能长翅膀飞进来吧。” 见王茂还在犹豫,木头不耐烦了:“行了,要是还不放心,王茂你去把二娃叫出来陪俺中不?” 王茂这才放心:“那中,要不被马大队长发现没有两个人站岗,又要打人了。” 说到马大队长要打人,木头也是一凛,他挥挥手:“别多话了,你赶紧叫人去,哪那么多话。” 王茂带着袁西等人快步进了城,进了城门,脚下是一条青石板路直通县衙,石板路并排可过两辆马车。青石板上残留着深浅不一的车辙印记时时刻刻向世人证明这曾是一座有着悠久历史和繁华往事的城市,而路两旁破败的屋舍、商铺悬挂着的斑驳招牌又不时提醒人们这座城市已经慢慢衰老,正逐步失去生机。 不知道是战事影响还是天冷的缘故,街道上行人稀少,商铺也没有几家开张营业,几个孩童正在巷子口玩耍,见来了陌生人都好奇地远远打量着袁西他们。 王茂走到街头一间屋前,让袁西门口等着,他推开门走了进去,屋里七、八个汉子正围着火盆子闲聊,见门突然开了,吓了一跳,慌忙抬眼望去,见是王茂,纷纷骂将起来。 王茂也不理他们,径自走到一个精壮汉子面前:“二娃哥,木头哥让俺带这几位英雄去找俺舅,他叫你去顶俺的岗。” 二娃站起身,跨上枪:“中,俺这就过去。”走到门口,他抬起头疑惑地看了看袁西,又回头看向王茂,王茂忙解释道:“二娃哥,他们都是打过鬼子的英雄,木头哥也说他们了不起。” 二娃闻言,朝袁西憨憨一笑:“木头说你们是英雄,你们一定是英雄了,赶紧进去烤烤火,天冷。”说完小跑着出了城。 王茂刚出门,屋里就有人大声嚷道:“快关门,快关门。”王茂气愤地转过身,瞪着那人。 那人低下头,分辩道:“天冷,不关上门屋里哪里暖和得起来?”气势上已自服了软。 王茂带上门,哼道:“要不是看在马大队长面上,俺非给你好看。” 李友春好事,问道:“王茂兄弟,这家伙是什么人,好像和你不对付。” 王茂道:“你说王二赖呀,他依仗自己是马大队长的表妹夫,一天到晚欺负人,不过俺可不怕他。” 李友春假装没有听清:“你说什么,那家伙叫王二赖?那二赖子姓王?”边说边用眼光瞟向王自健。 王茂哪里知道他的心思,回道:“王二赖是他的绰号,他的本名叫王本焕还是王本华,很久不叫,俺也记不清了,不过这家伙真不是好东西,偷鸡摸狗、坑蒙拐骗,坏事都做绝了。” 王自健也不理睬“吃吃”暗笑的李友春,他摇摇头道:“你刚才和木头说话时提起马大队长,好像很是敬畏,我还以为是个多么了不起的人物,原来却是个任人唯亲的人。” 王茂听他这样说马大队长,心里不爽,忙大声分辩道:“你说的不对,马大队长不是你说的那种人,他对王二赖也很严格,还当众拿皮带打过王二赖几次,只是这家伙记吃不记打,好不了两天,老毛病就又犯了。” 王自健笑道:“那还不是军纪不严?如果犯上几次还不改正立时枪毙你看他还敢不敢再犯?” 王茂张大嘴道:“枪毙?为这点小事就杀人?马大队长虽说有时很凶,但他对待兄弟们很好,很少打骂俺们,更不要说枪毙人,再说王二赖可是他亲戚,他哪里下得去手?马大队长曾亲口说过,他小姨对他有救命之恩,所以他才对王二赖一再宽容,不忍严惩,马大队长这样做有情有义,兄弟们都服气的很。” 王自健又摇摇头:“慈不掌兵,善不经商。”袁西见王茂面红脖子粗,一副气恼的样子,忙示意王自健不要再说,确实,口舌之争,赢了也无增益,输了徒增气堵,何况现在还有事相求王茂帮助,没有必要让对方不高兴。 见王自健不再说话,王茂气息渐渐平复,他带着袁西一行人穿梭于城内大街小巷,他脚程极快,若不是袁西他们行伍出身,几乎都会被他甩掉。 西平县城和袁西见过的其他北方县城无甚差别,房屋都是以县衙为中心辐射分布,总体讲究一条主轴、左右对称。一路走去,袁西多见风吹欲倒的低矮茅房、面有菜色衣着褴褛的贫贱百姓,不由感叹世道艰难、民生凋敝。 路过一处砖瓦平房,房檐下挂着几个红灯笼,见有人路过,几个面目姣好的年轻女子打开门跑了出来,她们穿着棉布旗袍,涂抹着廉价的脂粉,口里喊着:“大哥,来耍呀!” 王茂骂了一句“不要脸”,领着袁西一行人逃瘟疫般的跑了过去,引得那些女子“咯咯”直乐。 王自健惋惜地说道:”卿本良人,奈何这世道逼良为娼!“ 王茂吃惊地道:“你怎么还同情她们?” 王自健道:“王茂兄弟,但凡有其他出路,谁会选择做这一行?” 王茂黑着脸道:“要是俺,宁死也不当婊子。” 王自健感慨道:“这世道死比活着要容易多了,死其实算不得本事,像个人一样好好活下去那才是本事。” 王茂若有所思,他低声问袁西:“袁大哥,俺听说共产党销毁大烟、减轻赋税,还把土地分给贫苦农民,是真的吗?” 袁西没有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不由得一怔,他想了一会道:“我也不确定是否真有此事,只是连里不少山东的弟兄收到家中来信,信里说共产党确实给他们分了田、分了房子和牲畜。” 王茂点点头:“这么说来共产党还真是不错,能把土地分给俺们农民,有了土地,俺们就能吃饱饭,就能像个人好好地活着了。” 李友春笑他:“共产党不错,你怎么还拿枪打人家?” 王茂知道他是在说前几天和共产党游击队打仗的事,他挠头说道:“马大队长要俺们打哪个敢不开枪?”,他又狡黠地笑了:“不过俺和木头哥、二娃哥都是朝天上开的枪,打不着人。” 李友春问道:“又是木头的主意吧?” 王茂反问道:“友春哥,你怎么知道的?” 众人皆乐,李有春边笑边说道:“兄弟,就你那实诚劲哪里想的出这法子。” 楼又行了一会,王茂一指前方:“到了,东关塔旁边就是俺舅的客栈。” 袁西抬头一望,只见不远处矗立着一座楼阁式砖塔,塔身呈奶黄色,也不知道是用何材料制成,有何用意,砖塔有七层,约莫高三十米,顶端隐约可见有铁铸莲花状塔刹,塔身外壁布满各种雕饰,均由矩形、菱形、五边形、三角形的雕砖拼砌而成。 君安客栈离砖塔不远,沿着街建有一大溜青砖瓦房,足足占着好几亩地,客栈分为两进,前面招待客人吃饭,后面是留人住宿的地方,吃住一起倒也方便了往来客商。 王茂挑开黑布帘,领着他们走进客栈,里面有桌客人正在吃饭,旁边伺候的伙计见王茂进来了忙上前打招呼:”茂爷来了。“ 店里吃饭的客人猛然见一群人闯进来,走在前面的团丁打扮,却背着枪,后面跟着几个军装大汉,不知道他们的来意,着实吓了一跳,几个客人腾地站了起来,伙计见状连忙安慰客人:”各位爷,茂爷是掌柜的亲外甥,自己人,您们且放心吃着。“ 客人们打量了袁西他们几眼,这才放下心来,坐下继续吃吃喝喝,王茂问店小二:”俺舅呢?“ 店小二答道:”在屋里忙着呢,俺叫他去?“ 王茂说道:”不用了,俺自己过去找他。对了,新地你帮俺招待好这几位朋友。“ 新地点头应道:”茂爷哪里话,您的朋友就是俺们店里的贵客,您放心去,这里就交给俺了。“ 新地把袁西他们领到一张圆桌前,安顿他们坐好,手脚麻利地倒好茶,端上几碟花生、葵花籽,道声“各位慢用,有事叫俺”就小跑着去应付客人去了。 袁西慢慢品着茶,一边四处打量,这间屋子四四方方,进口处安放着宽大的柜台,屋里整整齐齐摆着十二张桌子,对门角落里摆放着两个大火盆,里面的炭火烧得正旺,整个屋子里暖洋洋的,都让人忘记了窗外就是冰冷刺骨的头九天气。 现在还不到吃饭的正点,却有一桌客人,共计五位,个个身宽体壮、膀大腰圆,奇怪的是屋里这么热他们却没人脱下身上穿着的貂皮大衣,袁西朝他们腰间看了看,知道他们带着家伙,而且有两个是双家伙事。 袁西一皱眉,这些人看上去不是善茬,他刚想提醒大家小心提防,不要惹事,五人中为首的黑大汉冲他微微一笑,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齿,时大多国人皆无天天刷牙的条件,大汉尽然有如此牙齿,袁西不禁暗暗称奇,见他向自己致意,袁西也点头回礼。 李友春也一直在注意这桌客人,他一边磕着葵花籽一边小声对袁西说道:”连长,那桌客人明显不对头。“ 耿有成也闷声说道:”这么热也不脱大衣,身上藏着枪。“ 袁西冲他们使了个眼色,示意不要再说,西平城人生地不熟的,又不清楚对方来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李友春心有不甘地闭上了嘴,耿有成点点头也不做声了。 这时王茂领着一位身着五十多岁的矮胖老者快步走来,那人矮墩墩的身材,圆乎乎的脸盘,满脸油光光的,看上去就像一尊弥勒佛。隔着老远,那人便隔空作揖:”哎呀,让各位长官久等,罪过罪过。“ 袁西也赶紧站起身:”我等不请自来,冒昧打扰,还请何老板多多海涵。“ 何老板哈哈大笑:”刚才王茂都和俺说了,各位长官既是抗日的英雄,又是王茂的朋友,那没说的,俺们就是一家人了,俗话说得好,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各位长官到了俺这里千万不要见外。“说完,他对新地训斥道:”你平时挺灵活的,怎么今天这么没有眼力劲,各位长官来了,还不赶紧把店里的好酒好菜端上来。“ 新地应了一声刚想下去通知厨房,黑大汉站起来道:”慢着,何老板,请你按照俺们的酒菜样式给这几位好汉也上一桌,帐由俺来结。“ 袁西听了赶忙站起身说道:”这怎么使得?所谓无功不受禄,您的心意我们领了,这桌酒菜我们可实在不能接受。“ 黑大汉右手旁一精瘦汉子皱眉说道:”怎么,不给面子?俺大哥送你们一桌酒菜是敬你们曾经杀过鬼子,你们可不要不识抬举,扫了俺大哥的兴。“ 他身边的几个汉子听言也站起身,抱着肩膀,眼光似钩子一样看向袁西,石头见形势不对,一个箭步护在袁西身前,耿有成、李友春和王自健也站起身,毫不示弱地瞪着对方。 何老板连忙打着哈哈道:”各位各位,大家都是何某眼中的英雄好汉,千万不要为了这点小事伤了和气。季大掌柜您看这样行不行,俺是东道,为表敬意,两桌酒菜俺请了。“ 季大掌柜瞪眼道:”何老板你这是什么意思?嫌弃俺们兄弟穷,没有钱是吧?“他朝后一招手,一个大汉上前将个鼓鼓囊囊的钱搭子丢在旁边空桌上,发出“咣当”脆响,听声音钱搭子里应该全是硬货--大洋,季大掌柜歪着头问:”何老板,这些钱够付酒钱了吧?“ 第44章 比武 何老板哪里敢收,他赔笑道:“季大掌柜玩笑了,您是贵客,俺平时请都请不来。这次您来了西平,该俺做东,怎么还能收您的钱?” 季大掌柜听他这么一说,顿时觉得有了面子,他得意地冲袁西一抱拳:“俺叫季德虎,不知道英雄怎么称呼?” 袁西此时已经猜到这个季大掌柜必定是西平附近的土匪,却没有想到土匪如此大胆,居然带着枪大摇大摆进了城,还敢喝五吆六、大大咧咧地在客栈里喝酒,真不知道民团是怎么守城的?但他骨子里爱好结交朋友,在南昌求学时有空也常看些《水浒传》、《三侠五义》等闲书,便同其他同龄人一样产生了仗剑天涯、扶贫济困的念头,时隔多年,快意江湖的念头还时不时会撩拨他一下,只是早已经明白这不过是少年人才有的梦想,过去了就不应当再想,但昔日的这份情感发酵,袁西心底里对这些土匪并不是十分讨厌,反而觉得梁山诸多好汉也是这个出身,土匪里也多豪杰,不可拿出身衡量一个人的好坏,又见季大掌柜人长得周正,举止极具阳刚之气,为人也豪爽,心里也想交结,但对方毕竟是土匪,匪性难测,为防万一,他还是留了一手,于是站起身施礼答道:“在下姓方,名东,江西人氏,今日路过西平得遇季大掌柜实在是件幸事。” 季大掌柜“哦”了一声:“原来是方爷,幸会幸会。方爷要是不嫌弃,可否一起饮上几杯?” 王茂听袁西自称姓方,惊疑地望向袁西,石头怕他说破,连忙把他拉到一旁。 季大掌柜身后有人见袁西沉吟不语,大声嚷道:“方爷,俺们大掌柜敬你打过鬼子,是条好汉才想敬你几杯,你不要驳了他的面子。” 马上有人应和道:“是呀,方爷,来喝上几杯吧,大掌柜当年也带着俺们兄弟打过小日本,俺还打伤过一个。” 旁边有人笑道:“老五,吹牛没边了啊,就你那枪法能打到小鬼子?不过方爷,俺们还真打过小鬼子,只是不敢靠得太近,远远放了阵枪。” 季大掌柜嫌那人不会说话,泄了己方气势,骂道:“老四,不会说话就闭上你的鸟嘴,没人当你是哑巴。” 袁西连真实姓名都想不告诉季大掌柜,哪里会想和他坐在一起喝酒,他担心自己若是和土匪交往被人看见,一旦报到官府那真是浑身长嘴也说不清了,他正想着找什么理由推辞,一挑厚布门帘,客栈外面走进两个人来,为首的一个年纪约莫五十岁,身材魁梧,须发半白,两只眼睛炯炯有神,王茂见到他吃惊地叫出声来:“马大队长,您怎么来了?” 马大队长也吃了一惊:“王茂?你怎么在这里?你现在不是应该在北门值班?” 王茂回道:“木头哥让俺带几位英雄过来住店,大队长,这几位军爷都是泰山军的,都是打过鬼子的英雄好汉。” 马大队长,上上下下、左左右右认真打量了袁西五人一番,不觉眼睛一亮,哈哈大笑道:“好啊,欢迎你们这个时候来西平。王茂,俺有事要办,你先替俺好好招待五位英雄,不得怠慢。” 还没等袁西弄明白他话里的意思,马大队长已经径自走向季大掌柜,抱拳施礼道:“季掌柜果然是守信重诺之人,马某有事来迟,还望恕罪。” 季大掌柜也拱手回礼:“大队长幸会。俺也没来多久,等你的时候俺们兄弟在这喝酒吃菜也不难捱,再说何老板店里掌勺的手艺真不赖,比俺们寨里的火头强多了。” 后面的大汉也纷纷嚷道:“是啊,王麦子炒的菜越来越难吃,再吃下去,俺都想出家当和尚了。” “掌柜的,不如现在就把店里掌勺的师傅请上山去吧?” “同意,同意,能把他请上山这趟就不白走了。” 何老板一听脸都绿了,要是自己花重金从南阳请回来的曹师傅被他们掳走,自己这客栈还怎么开,自己又怎么和曹师傅的老婆交代? 马大队长面有不悦地看了土匪们一眼,对季大掌柜说道:“季大掌柜,此地人多眼杂,俺们不如换个地方谈?” 何老板赶紧说道:“房间早就安排好了,两位请跟俺来。” 老四嚷道:“去甚后面,有事就在这里谈,万一你们使诈想害俺大哥,骗到后面一刀宰了怎么办?” 马大队长停住脚步,回过头微微一笑:“这位是四掌柜吧,你多虑了,如果马某有加害各位之心,又何必等到现在?马某在江湖上也算有些名声,断不会临到老去做这宵小不为之事,季大掌柜放心,你此次应邀来西平即是俺马某的贵客,谁要是敢对付你就是与俺为敌,俺绝不答应。” 季大掌柜原本听老四这么一说,心里有些犹豫,但马大队长一席话让他放下心来,加上老四说话过于直接,居然说自己一刀被人杀了,他委实不喜,便道:“老四,你不要乱说话,俺相信马爷不是那种小人。”他又朝着袁西一拱手:”方爷,酒等会俺们再喝。“ 三个人走后,王茂一脸纳闷地自言自语道:“这是怎么回事,大队长怎么会和这些土匪见面,还要商量事情?” 老五听到不高兴了:“喂,你小子说谁是土匪?嘴巴再不干不净的,俺让你尝尝牛角弯刀的滋味。” 王茂性子爆,哪里忍得了,刚想回嘴,石头拉住他,劝道:“王茂兄弟,你们大队长既然这样安排,一定有他的考虑,你现在要是和这些人打起来岂不是坏了他的事?” 王茂这才坐下,拿起桌上的馒头放进嘴里狠狠咬了一口:“石头哥,你说得对,大队长向来做事讲规则、有分寸,他这么做一定有他的原因,俺信他。” 袁西五人早就饥肠辘辘,此时新地已经温好酒,端上几盘店里的招牌菜,无非是煎鱼炒肉之类,又端来大半桶白花花的馒头、一大碗面条,热气腾腾好不诱人,新地问袁西:“方爷,您先喝点酒解解乏?” 袁西道:“不用了,我们吃饭就行。” 新地望向王茂,王茂心里正自烦恼刚才所见之事,没好气地说道:“看俺干吗?既然英雄不想喝酒那就不喝。” 面对一桌美食,王自健等人拿着筷子却没有动手,而是望向袁西。袁西微笑道:“主人盛情,兄弟们还等什么?”拿起一个馒头带头吃了起来。 袁西四人吃相还好,耿有成一个多月没有吃饱过,今天好不容易可以大吃一顿,这样的机会他哪里会放过,只见他三下两下吃掉一个馒头,稀里呼噜吃完一碗面,若不是还烫,耿有成都想把面直接倒进嘴里才感觉吃得痛快。 一旁的土匪看耿有成胡吃海喝的样子不禁都看傻了,好半天老五才惊叹道:“好家伙,这大个子吃一顿足足抵俺三顿的量。” 新地在一旁看着也惊掉了下巴,他忙上前说道:“这位爷,您慢点吃,馒头面条俺们这管够,您千万别吃噎着。” 袁西朝店小二笑笑,又对耿有成说道:“有成,慢点吃,我们今晚就在这住下了,不赶时间。” 李友春也笑骂道:“大牛,不是我说你,你这样的吃法就像是饿死鬼转世。” 耿大成还没来得及回答,老四阴阳怪气地说道:”饿死鬼俺看不像,他白天不敢出来,大饭桶俺觉着合适,弟兄们,你们说是不是?” 土匪们听了都哈哈大笑起来。耿有成大怒,把个馒头往嘴里一塞,呼地站起身,怒视着土匪们。 老五忽忽悠悠地站起身,他把嘴里的牙签撅断,“呸”地吐在地上,一副不屑的样子:“刚才俺们大掌柜敬你们是打过小鬼子的英雄,想敬你们杯酒,可你们干啥,爱理不理,好像俺们有事求着你们似的,俺二虎就看不惯你们这副样子,四哥说得对,谁知道你们到底是抗日英雄还是只会吃饭的饭桶?”说完他挑衅地一指装馒头的木桶,土匪们听了更是肆无忌惮地笑起来。 耿有成哪里忍得住,挥拳就要冲上去,石头和王自健赶忙抱住,袁西站起身,强压怒火道:“有成,是不是抗日英雄,我们不需要证明给任何人看,历史就是最好的见证者。” 土匪们爆发出更猛烈的讥笑声:“历史是最好的见证者?哈哈哈,啥狗屁历史,俺看你们是胆子小,怕二虎的拳头硬吧。” “狗屁历史?是狗屁英雄吧,俺看其实不过是几个胆小鬼,枉大当家把他们当回事。” 石头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他走到二虎面前,盯着他说道:“你想比较一下谁的拳脚更硬?行,我和你过两招。” 二虎一看来的不是铁塔般的壮汉耿有成,而是个长得文静略显瘦弱的小伙子,心里一宽,轻蔑地笑道:“等会你不要哭鼻子,说俺欺负你。”土匪们又是一阵哄笑。 袁西见石头出面应付,心道也好,是该让这些土匪知道知道厉害,否则不知道他们还会说出什么难听的话,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况且石头身手好,出手还有分寸,既可以给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二虎一点教训又能不伤他要害,不像耿有成打起架来不知道轻重,万一打得二虎骨断筋折就不好收场了。 耿有成见石头替自己出面虽然不甘心,但知道石头出手一定不会输,于是抱着看好戏的心态和李友春带着新地迅速把屋里桌椅搬开,腾出块空场地来。 住店的客人听见前院响声大,有几个好事的前来打探,见是有人要干架兴奋不已,都想溜进来看戏,却被土匪们两眼一瞪,灰溜溜地逃走了。 二虎把身上的貂皮大衣脱了,往条凳上一丢,又把腰间别着的两把驳壳枪拔出往桌上一拍,活动着手腕走到石头面前:“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赶紧下去换那个大个子来,免得说俺以大欺小。” 石头淡淡地说道:“如果打赢我,大个子自然会和你打。”他也脱去棉袄,只穿了那件贴身的小褂,站在身高一米八五、膀大腰圆的二虎面前,确实显得瘦小、单薄。 二虎见石头一脸不在乎,不由得心头火起,大喝一声一把抓向石头前心,他想抓住石头就势举过头顶摔他个七荤八素的给袁西他们点颜色看看,可石头哪里会让他抓住,他“滴溜”一转身,绕到二虎身后,朝他的屁股就是一脚。 二虎全力一抓,本来重心就往前,又被石头在身后重重地一踹哪里还站得住,他踉跄跑了几步,“噗通”一声摔了个嘴啃泥,李友春见了哈哈大笑:“现在不知道哪个要哭鼻子了。” 二虎从地上爬起,又羞又恼:“刚才是俺大意,不算,再来。” 两人缠斗在一起,这回二虎加了小心,不再那么莽撞,但他怎么努力也没有办法抓到石头,石头就像条泥鳅,见招拆招,灵活地围绕着二虎打转,此时的二虎活像只笨狗熊,只是在原地打转、发狠、怒吼,过了一会,石头找到二虎破绽,绕到他身后别住他左腿肩膀就势往前一靠,二虎又是一跤摔倒。 二虎翻身坐起,呼呼直喘却不服气:“你这家伙只会躲在背后使暗招,不敢正大光明地和俺打,算不得英雄好汉。” 李友春和耿有成哈哈大笑道:“打不赢就打不赢,还找这样的理由,笑死人了。” 一旁的土匪也觉得二虎不仅输得丢人,输不起硬找理由更丢人,都不好意思开口帮腔。 袁西觉得二虎刚才说的话好熟悉,对了,他听团长说过,在祝王寨扎营休整时,团长就说,共军打仗就像小毛贼一样,东溜西串的,哪有一点正规军的样子,有本事大家排开架势,枪对枪,炮对炮,打赢了才是真本事。当时他还觉得团长的话很有道理,这才是正规军打仗应有的样子,现在细想起来,孙子兵法云:“兵者,诡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利而诱之,乱而取之,实而备之,强而避之,怒而挠之,卑而骄之,佚而劳之,亲而离之。攻其无备,出其不意。此兵家之胜,不可先传也。”共军作战可谓深谙此道,虚虚实实,实实虚虚,声东击西,避实就虚,为了达到胜利的目的可以采取灵活变通的战术,而这些战术是只知道墨守成规、按部就班的国军无法想象,难以应对的,国军的战败自然无法避免,可叹国军将领不知道问题所在,不去寻求应对之策,只知讥笑共军打仗不够光明正大,真是可笑至极。 王自健笑呵呵地问道:“这位坐在地上的好汉,你可知道‘黑旋风’李逵?” 二虎楞道:“当然知道,李逵是梁山好汉,他和俺有啥关系?” 王自健接着问道:“那你说李逵是不是英雄?” 二虎眼一瞪:“李逵当然是英雄,两军阵前,他手持两把大斧,不管对方有多少人马,只管排头砍去,那是何等的英雄气概,像这般撕打才是好汉手段,不像他。”二虎一指石头:“尽用些下三滥的手段,俺就是输了也不服。” 王自健没有理睬他,继续问道:“那你知道在水泊梁山,除了呼保义宋江,李逵最怕谁吗?” 第45章 军师的身世 二虎抓耳挠腮想了半天也想不出答案,于是扭头大声问道:“军师二哥,俺读书少,不知道李逵还怕谁,你知道不?“ 军师三十来岁,戴副黑框眼镜,屋中乱作一团他仍正襟危坐,听二虎问起,军师点点头,对王自健说道:”梁山泊除了宋江,李逵最怕的自然是浪子燕青。“ 王自健拍掌道:”对呀,只是那燕青不过是玉麒麟卢俊义的心腹家仆出身,也少见他上阵杀敌立下战功,李逵怕他何来?“ 军师笑道:”话说水浒传里有五绝:戴宗之神行法,张清之石子,花荣之射,燕青之厮扑,安道全之医,那燕青精通相扑,李逵若不随他,燕青小厮扑,手到就是一跤,李逵被他摔过多次,因此怕他。二虎,这位英雄的意思你明白了?既然是比试武艺,只论结果,哪管手段,赢就是赢了,输就是输了,大丈夫应当拿得起放得下,不可输了就如泼皮耍赖。“ 二虎听军师这么一说,觉得有道理,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翻起,冲着石头一抱拳:”俺二虎认输了。“ 石头连忙回礼道:”承让承让。“ 李友春见二虎面有不甘,心里觉得好笑,挑眉对二虎说道:”你以为我石头兄弟不敢和你面对面地单挑?他是怕打伤你。“ 二虎一脸的不相信,李友春就对石头说道:”石头,你露一手给他瞧瞧。“ 石头看了看袁西,袁西点点头,他想着尽快震服这帮土匪,免生事端。 石头朝四周看了看,选中了一条杂木条凳,他走到条凳前,运气凝神,手刀猛然砍下,只听见”咔嚓“一声,条凳被他从中间生生劈断。 二虎看了目瞪口呆,他暗想这一掌要是劈在自己身上,那还不得骨断筋折,不由得吓出一身冷汗。军师见了也暗自吃惊,忙起身向石头深施一礼:”多谢这位英雄手下留情,俺替二虎兄弟谢过了。“ 二虎回过神来,嚷道:”军师二哥,用不着你替俺,俺自己会给石头兄弟赔不是。“他走到石头面前深施一礼:”石头兄弟,刚才是俺二虎有眼无珠冒犯了你,俺给你赔不是了。“ 石头喜爱憨直之人,见二虎诚恳道歉,心里的气早就消了,忙上前搀扶:”二虎兄弟客气,刚才我也多有得罪之处,还望你多多原谅。“ 军师见状哈哈大笑道:”好,好,所谓不打不相识,二虎,发傻愣,还不赶紧请几位英雄入席敬上几杯?“ 老四也说道:“就是,二虎,你不会被打傻了连敬酒都不会了吧?” 二虎眼一瞪:“四哥,大掌柜真没说错话,你不会说话能不能少张嘴?” 袁西见眼前这几位虽是土匪,但性格豪爽,心胸坦荡,绝非鸡鸣狗盗、小肚鸡肠之辈,特别是那位军师,面容儒雅、举止得体,让人心生好感,有心交结,又想到马大队长是官面上的人,这些土匪又是他相约而来,不必担心官府找麻烦,于是爽然应约。 当下众人叫新地重新开设酒席,渐次入座。只有王茂坚称已经将袁西送到客栈,自己回民团还有事,拿了几个馒头包了块牛肉就要走,袁西知道他心中厌恶土匪,不愿与他们打交道,因此也没有挽留,只是约他有空聚聚。 酒席宴间,袁西得知军师等人原来是落草遂平嵖岈山的好汉,嵖岈山离西平县不到百里,奇峰巍立、山势险要,山上如今共计五个头领,聚有三百多弟兄,大头领名叫季德才,二头领顾林东,也就是军师,三头领张德彪,四头领郑立成,就是特别不会说话那位,五头领吴二虎,刚才和石头交手的就是他,这次山上四位头领受西平县民团大队长马坤的邀请,前来西平城商议守城事宜,只留下三头领张德彪看家。 守城?见袁西一脸疑惑,军师顾林东解释道:”方爷有所不知,上个月解放军从方城进入舞阳城,共产党领导的地方政权及农会跟着相继建立,整个豫西南局势大乱。舞阳离着西平不远,一百多里路,也就一天的路程。前几天听说共产党以为西平空虚,派了游击队前来攻打,不料马大队长早有准备,一顿乱枪打死好几个,剩下的见势不妙撤回了舞阳,马大队长担心他们卷土重来,西平城里兵力不足,就邀请俺们一起守城。“ 离西平不到一百里的舞阳都被共军占领了?袁西忙问道:”顾军师,请问去武汉的路还通畅吗?“ 顾林东点点头:”据俺所知,西平以南的所有县城目前都还在政府手里,俺们这次从嵖岈山过来,沿途也没有看到一个解放军,可能是西平离着信阳近,信阳国军又囤有重兵,解放军不敢冒然来犯吧。怎么,方爷你们要去武汉吗?“ 袁西点点头:”是啊,不瞒顾军师,我们不想骨肉相残,因此决定解甲归田,武汉是我们必经之地。只是没想到局势这么凶险,共军都打到舞阳了。“ 二虎插话道:”方爷,你这话可说错了,其实解放军并不可怕,据俺所知,他们军纪严明,从不拿百姓一针一线,也不打骂百姓、骚扰地方。“他见袁西点头同意,接着说道:”你们去武汉的路上要多多提防各路大小杆子才是。“ 杆子?袁西听了一头雾水,顾林东解释道:”二虎说的杆子是俺们河南的土话,也就是土匪的意思。你别看干的都是打家劫舍的买卖,俺们嵖岈山行的是替天行道的义举,只抢那些地主老财、贪官恶霸,平民百姓俺们从不骚扰,还时常给予救济,很多杆子行事却无底线,只知道劫掠钱财,他们杀人放火、奸淫妇女,干尽了伤天害理的事情,真是枉披了一张人皮。” 袁西问道:“诸位头领在嵖岈山举义旗行义事,必然广得人心,恐怕这也是马大队长邀请你们共同守城的原因吧?” 二虎得意地说道:“那是,算那马坤是个明白人,知道找俺们帮忙。不过说起俺们山寨在豫南那是赫赫有名,汝南、确山、西平、上蔡、遂平这一带提起嵖岈寨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寨里三百多弟兄,三百多快枪,黑白两道各色人物都得给几分面子,不过这得亏了军师山寨才有今天,五年前他制定了‘五要三不抢’的寨规来管着弟兄们,起初大家都觉得寨规管得太宽太严了 ,都有意见。过了一段时间发现这寨规好啊,乡亲们对俺们的态度变了,都管俺们叫做义军,把俺们当做亲人,四里八乡平日里送瓜送枣,年节送酒送肉,官府进剿还给俺们通风报信,百般维护,每天都有不少人争着抢着要入伙,山寨实力大增,大家心服口服外带佩服,都说军师二哥中。” 四头领郑立成道:“现在知道夸军师哥哥了,当时骂军师骂的最难听的可是你二虎,要不是俺拦着,你有几次还想动手打俺军师哥哥。”一番话臊得二虎脸通红:”四哥,你别总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呀。” 王自健颇有意味地问道:“哦?‘五要三不抢’,愿闻其详。” “’五要’就是行动要听命令,缴获要归山寨,借百姓东西要还,损坏百姓东西要赔,要爱护山寨兄弟,‘三不抢’就是不抢穷苦人、不抢老人和妇女、不抢家里有病人的。”二虎非常流利地说了出来,结巴都没打一个。 “这和共军的‘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很像啊。”李友春一脸疑惑。 “这位兄弟说的即是,它山之石可以攻玉,制定寨规时俺确实是借鉴了解放军的军规。俺觉得共产党里有能人啊,天下如鹿,人人欲争,却不知民心乃是根本,欲夺天下须先得民心,共产党亲民、近民,不仅不与民夺利,反而把土地、房屋让给百姓,长此以往,民心尽归共产党,共产党必得天下啊。”顾军师道。 “哦?顾军师如此看好共产党?”袁西没有想到身处偏远山中的土匪也如此关心时事,对世事有如此精辟的见解,不禁问道。 顾军师淡淡一笑:“这不过是顾某个人浅见,方爷姑妄听之。” 袁西知道这种场合不便过多谈论敏感话题,也笑道:“下次有机会,一定当面请教顾军师。” 李友春见袁西对顾军师态度恭谨,知道对方必定是有本事的人,好奇地问道:“二虎兄弟,我看你们这些头领个个气度不凡、一身本事,为什么要落草为寇、占山为王,这好说不好听呀?” 二虎神色一暗:“ 不是迫不得已,谁愿意去当这草头王啊。俺们在座的兄弟,都是被官府逼得活不下去才铤而走险的,就说军师二哥吧,他本族的叔叔看中了他家的几十亩好地,伪造了买卖文书,硬说军师父亲把田地卖给了自己,跑去告了官,官府收了他的贿赂,睁眼说瞎话,说有白纸黑字为凭,田地确实已卖掉。军师父亲气愤不过,公堂上痛骂县长贪赃枉法,竟被狗官关进牢中,老人家一生清白,哪里受过这等窝囊气,他又怒又气又羞,不久就死在狱中,军师气不过,要到省城去告状,被他那狗屁叔叔知道消息,带人半路把军师截下,又串通官府给安了个勾结土匪的罪名投进大狱,如果不是机缘巧合遇上俺们劫狱救三哥,军师二哥说不定就被害死在大牢里了。” 顾林东点点头:“是啊,不是季大哥和各位兄弟搭救,俺早就不在人世了。出狱后,俺得知家产全被俺那个猪狗不如的叔叔霸占,就请兄弟们帮俺杀了那狗贼,又一把火烧了他的田舍,只是天地之大已无俺去处,季大哥可怜,邀请俺上山入伙,让俺坐了第二把交椅。” 王自健不胜唏嘘:“这真是个吃人的社会。军师,听你谈吐不俗,知识渊博,应不是寻常人,不知你是哪所学堂毕业?” 顾林东苦笑道:“说来惭愧,俺毕业于国立武汉大学法学院。” 武汉大学的高材生?袁西、王自健彼此看了看,都是一脸的震惊,国立武汉大学与国立中央大学、国立清华大学、国立北京大学和国立浙江大学并称为民国五大名校,是多少学子梦寐以求的高等学府,当年袁西在南昌心远中学就读时,就曾立下考取武汉大学的志愿,只是一场战争彻底改变了他的命运,在珞珈山下读书成为永远实现不了的愿望,但这并不能改变武汉大学在他心目中崇高的地位,反而因为遗憾让他对武汉大学有别人理解不了的情感,在他心里,武大的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他不允许任何人做损害武大的声誉的事情,也不想听到任何诋毁武大声誉的声音,因此在这里遇到一个当了土匪的武大高才生对他的冲击实在是太大了。 王自健怔了一会,问道:“顾兄,你既然是武大毕业,应当寻求学校和师友帮助,如何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顾林东长叹一声:“此事说起来话长,毕业后俺在武汉一家律师所寻了份工作,那时俺一门心思想着要当名好律师,用俺学到的法律知识去帮助社会上那些有需要的人,维护社会的公平和正义,可俺没有想到,不要说帮助别人,俺就连自己都保护不了,俺父亲枉死,俺被迫落草。学校和师友们不是没有想过办法帮俺,只是官官相护,人人尽墨,他们又能如何?俺那时才明白,民国政府的法律只是一本废纸,不过是官员们用来欺骗民众的遮羞布罢了。” 顾林东渐渐激愤起来:“顾某是个普通人,也只想当一个普通人,俺没有什么宏大的志向,只想当名律师,做一个鲁迅先生期望的青年‘能做事的做事,能发声的发声。有一分热,发一分光,就如萤火一般,也可以在黑暗里发一点光,不必等候炬火’,可是俺想实现理想怎么就这么难啊!” 众人听闻静默不语,袁西情感复杂地看着顾林东,他没有想到一个武大的毕业生,一位身份尊贵的律师,在面对黑恶势力时居然也如风中无根之浮萍,只能任人摆布,毫无抵抗之力,他痛惜顾林东的遭遇,痛恨这个无处说理的社会,他同时被顾林东的人格魅力所折服,突遭横祸,家破人亡,几乎是一夜之间,顾林东从意气风发的青年律师沦落为阶下之囚,继而走投无路被逼做了土匪,沉重的心里打击、巨大的身份反差容易让人心智大乱,从而激活心底恶的一面,造成性情大变,嗜血嗜杀。顾林东落草后,没有通过杀人放火等暴行来发泄自己对社会的不满和失望,甚至是极度的痛恨,相反他制定寨规约束寨中弟兄的行为,防止他们滥杀无辜,为害百姓,他行的是依旧是仁义之举,做的依旧是向善之事,他的心中对建设真、善、美的世界一定还抱有希望。 第46章 又见路条 袁西倒上满满一杯酒,双手端起对顾林东说道:“顾兄,请允许我这样称呼您。”他见顾林东颌首同意,接着道:“这杯酒我敬您有大仁大义。”说完他一饮而尽。 顾林东赶忙站起身也喝了一杯:“方爷,您过奖了,俺愧不敢当。” 袁西摇摇头:“不,顾兄,您当得起。”他又倒了一杯酒:“第二杯酒我敬您对脚下这片土地爱得深沉,您蒙受冤屈,却不忘自身责任,始终记得要为国家‘有一分热,发一分光,就如萤火一般,也可以在黑暗里发一点光’,中国多几个您这样的人就不会沉沦。”说完他又一饮而尽。 顾林东端起酒杯道:“方爷,没有想到顾某今日得遇知己,酒逢知己千杯少,俺干了。” 袁西倒了第三杯酒:“顾兄,各位头领,实在抱歉,我刚才欺瞒了大家,其实我不姓方,我姓袁,叫袁西,这第三杯酒我自罚。” 顾林东、郑立成和二虎三人彼此对视后哈哈大笑起来,二虎说道:“方爷,哦不,应该是袁爷,俺们早知道你不姓方,你说自己姓方的时候神情太过紧张,谁都看得出来你说的不是真话。袁爷,看来你不擅长撒谎啊。” 郑立成也道:“袁爷,你说假话的本领不中,得和俺二虎兄弟学学,他的媳妇就是他编瞎话骗回来的。” 二虎恼道:“四哥,和媳妇说几句好听的不叫编瞎话,那叫情话。” 众人听了都笑了起来,袁西也无奈地笑了,他知道自己这个毛病,说谎时他总是会情不自禁地脸红而且眼神慌乱,不知道看向哪里,因此相熟的人根据他这个特点很容易就能判断出他是不是在说假话。 顾林东突然一皱眉:“袁兄,既然兄弟相称,俺就实话实说,你们现在去武汉太不安全了,路上杆子太多,这些人心狠手辣、杀人如麻,你们又没有武器,要是遇见他们可就危险了。” 袁西闻言心中一沉,石头忙问顾林东:“顾军师,那怎么办?你帮我们想个法子吧。” 顾林东看了一眼袁西,微笑道:“小兄弟,你不要着急,也不是没有办法,等会大头领回来了,你们找他帮忙,请他写张路条,写明是山寨朋友去武汉办事,请各位好汉给予照应。刚才二虎也说了俺们嵖岈山在豫南这一带小有名气,见到路条,俺想杆子们多少会给点面子,不会为难你们。” 袁西听了大喜,连忙称谢,李友春好奇地问二虎:“二虎兄弟,杆子这么猖獗,官府就不管吗?“ ”官府?那些老爷们一天到晚除了吃喝玩乐就是想着怎么搜刮钱财,哪里会管百姓死活?“二虎愤愤地答道。 ”不管还好,就怕他们管。官府中人个个坏透了,都黑了良心,他们和杆子勾搭连环,联起手来祸害百姓,他们告诉杆子官军的消息,资助杆子钱物,最可恨的是他们看中了哪里的土地,就通知杆子去杀人,人死了土地就成他们的了,一分钱也不要出。“郑立成一仰脖干了杯中酒,将酒杯往桌上重重一放。 ”地方糜烂,军队呢?我们当年在豫北可没少帮官府剿匪。“王自健说道。 ”军队?杆子闹得凶了,上面人的脸挂不住了,就会派出官军前来剿匪,官军走到半路,得到消息的官府老爷和杆子们就找上门去了,当官的收了他们的钱,哪里还会认真剿匪?也有比较正直,不愿同流合污的长官,他们就想尽办法把他弄走,免得坏了好事。本来剿匪是件很危险且出力不讨好的事情,在俺们这反倒成了香饽饽,谁都争着抢着来,为啥?能发财呗,这当官的发了大财,当兵的见了眼红,也想趁机捞点,他们私下把枪支、弹药和粮食卖给杆子,有的嫌钱赚的太少太慢,竟然冒充杆子到村里去抢,谁敢反抗就是一枪,恐怕死在他们手里的百姓不会比死在杆子手里的人少。这些该死的丘八。“二虎骂道,浑然忘了袁西他们也是他口里所说的丘八。 ”更可恨的是,他们杀良邀功,拿老百姓的脑袋来冒充杆子,这些年天知道他们枉杀了多少人,只知道按他们报的数字,俺们这里的杆子都被消灭十次了。“顾林东强压心中怒火,愤愤道。 ”那民团呢,成立民团不就是为了保境安民的吗,他们也不管吗?“袁西也算是出道于江西民团,爱屋及乌,因此对民团还抱有幻想。 ”袁兄,俺们这里有句话:’土匪木梳军队篦,民团过去使刀剃。’就是说民团比土匪和军队更狠,他们经常以进剿土匪的名义进村,又以为到了匪区,便不必遵守法度,朝老百姓吹胡子瞪眼,敲诈勒索、见啥拿啥,谁要是不给,轻了一顿棍棒,重了被安上通匪的罪名绑了就走,家里不拿钱来赎人,就会被活活饿死在牢狱里。你说这样的民团靠得住吗?“顾林东答道。 王自健长叹一声:”真是天下乌鸦一般黑,如此下去,百姓们还怎么活呀?“ 顾林东说道:”‘兴,百姓苦,亡,百姓苦’,从古到今,王朝更迭,兴衰荣辱,谁不是为了自己的富贵,谁又会想到百姓的死活?不消灭人剥削人、人压迫人的制度,俺看谁掌权百姓都得遭殃。“ 王自健饶有深意地看了顾林东一眼:“顾兄,我听你话里别有深意,莫不是你看好共产党?” 顾林东淡淡一笑:“俺看好谁不重要,关键是老百姓看好谁,支持谁。” 众人正七嘴八舌地聊着,何老板领着马坤和季大掌柜走了过来,看样子两人谈得并不愉快,马坤阴沉着脸,季大掌柜却笑嘻嘻地好像没事人一般,他见袁西和顾林东正亲热地说着话,便笑道:”军师,你和方爷聊啥呢?“ 袁西连忙站起身,顾林东见他一脸尴尬,知道他心思,呵呵笑道:”大掌柜回来了,俺两说些闲话罢了。对了,刚才是俺们听错了,这位是袁爷。“ 季大掌柜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拉着袁西的手道:”方爷、袁爷,不认真听还真容易搞错。不管你是方爷还是袁爷,俺要敬你三杯。“ 马坤也走了过来,他冲袁西微笑示意,又对何老板说道:”季大掌柜在店里的一切开销都算在俺头上。“ 季大掌柜一笑:”大队长,你的好意俺心领了,不过无功不受禄,俺嵖岈山虽不富裕,但也没有穷到要别人施舍的地步。“ 马坤讪笑道:“既然如此,季大掌柜,俺还有事,先行一步。告辞。“他冲众人拱拱手,带着手下匆匆离开了客栈。 二虎见马坤走远了,忙问季大掌柜:”大哥,你和他谈了老半天,都谈了些啥呀?“ 季大掌柜一屁股坐下,郑立成立马给他斟上一杯酒,季大掌柜一仰脖喝干后骂道:”这个马坤,顶不是东西,想要老子帮他守城,又不肯给老子枪支弹药,给点粮食还扣扣搜搜的,就连兄弟们在城里如何吃喝拉撒也订了十几条规矩,这他妈好像不是求俺们帮他守城,是俺们求着帮他守城,这个窝囊气俺不愿受,就一口回了他,他爱找谁帮忙找谁帮忙去,俺嵖岈山不鸟他。“ 郑立成大大咧咧地道:”大哥,那就是谈崩了呗。“ 顾林东扯扯他的衣袖,示意他别乱说话,自己笑道:”大掌柜,俺觉得谈不成反倒是件好事,若是帮他守西平,人少了无济于事,人多了又要提防有人乘虚攻打山寨,心里始终不踏实。“ 季大掌柜点点头:”是这么个理,军师,俺们不说这事了。“他端起酒杯站起身:”今天有幸认识袁爷,也算是没白跑这一趟,袁爷,俺敬你一杯。“ 袁西对他印象颇好,早有心相交,见他喝完,也举杯一饮而尽,两人连干三杯,季大掌柜笑道:”痛快痛快,袁爷果然是爽快人,怪不得俺与你一见如故,俺看你和军师他们也挺谈得来,不如这样,你要是看得起俺们,就和这几个兄弟一起上山入伙做个头领,俺们在嵖岈山竖起大旗,替天行道,轰轰烈烈做些事情也不枉来这世上一遭。“ 袁西没想到季大掌柜竟然会邀请自己入伙,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楞在当场。 季大掌柜见他困窘模样,不由得哈哈大笑:“开个玩笑,不必当真,袁爷,俺有自知之明,嵖岈山庙小容不下你这尊大神。” 袁西长出一口气,暗道还好季大掌柜是玩笑话,否则他要是用强真不知如何是好,他陪笑道:“袁大掌柜抬爱,我如今只不过是普通一百姓,哪里是什么大神。” 季大掌柜摇头道:“诶,袁爷,你就别和俺客气了,俺混迹江湖这么多年,别的本事没有,识人看相的本事自认还是不差,你是天生傲骨,不喜攀附,否则以你的本事和背后那贵人的地位,出将拜相绝非难事。” 他这一席话别人听来只道是信口雌黄,石头是知道袁西情况的,“哎呀”一声惊叫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季大掌柜笑了,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小兄弟,俺季德才祖上以摸骨算命为生,俺爹更是一生精研周易颇有所得,俺虽说只学到俺爹本事的皮毛,自信相面也能看个五分准,若是有了袁爷的四柱八字,俺就能把袁爷的运势断个八九不离十了。” “好啊好啊,我们少爷的生辰八字是......”石头母亲清嫂信奉鬼神,笃信离地三尺有神明,平日里遇到疑难事情,总喜欢求个签问个卦,石头受清嫂影响,也颇为相信相师,此刻他正感人生彷徨,见季大掌柜铁口直断颇为灵验,不免起了让其为少爷算上一卦的念头。 袁西打断他道:“石头,你不知道天机不可泄露,泄露天机必会遭到天谴吗?我们已经决定解甲归田,回去做个平民百姓,运势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何必劳烦季大掌柜冒着遭受天谴的风险为我算卦?” 季大掌柜笑眯眯地看着他:“俺轻易不给人算命的,袁爷你可要好好想想。” 袁西直截了当地说道:“不用想了,大掌柜好意我心领了。大掌柜如真想帮忙,我倒真有一事相求。” 季大掌柜一愣:”找俺有事?你说说看。“ 顾林东帮着解释道:”大掌柜,是这么回事,袁爷他们几位打算去武汉,俺和老四、老五给袁爷介绍了一下豫南的情况,路上杆子太多,他想平安到达武汉,没有俺们嵖岈山的路条恐怕不行。“ 季大掌柜“哦”了一声,完全没有把这当回事:”俺说啥事,不就是写张路条,军师,这事还要找俺?你给袁爷办就是了。“ 郑立成也道:“大哥说的是,军师就是做事太小心了,啥事都爱请示大哥,这多耽误事。” “四哥,俗话说得好‘家有千口,主事一人’,大哥是山寨之主,二哥遇事当然要请示大哥了,这有什么问题?”二虎不满地说道,要不是他知道自己这位四哥是位说话不过脑子的主,他都会认为郑立成在故意搬弄是非,企图陷害顾林东了。 季大掌柜似笑非笑地看了看郑立成:“滚一边去,半个时辰不许说话”,然后对顾林东说道:“军师,麻烦你给袁爷写张路条吧。” 顾林东应了一声,叫新地去取来纸笔。二虎亲自替顾林东研墨,顾林东稍做沉思,提笔在手,一挥而就,一旁观看的王自健赞道:“顾兄好漂亮的小楷。” “王兄见笑了。”顾林东吹干余墨,将路条交给季大掌柜,季大掌柜瞄了一眼,从怀里拿出个小布袋,掏出一款七、八公分见方的田黄石印章交给顾林东,顾林东蘸上印泥在路条上端端正正盖好印。 袁西见季大掌柜办事爽快,毫不拖泥带水,心里感激,起身说道:”季大掌柜,谢谢您及众头领的鼎力相助,我和几位兄弟敬你们一杯。“王自健等人跟着也纷纷举起酒杯。 季大掌柜笑道:“举手之劳,袁爷何必客气,弟兄们,袁爷盛情,俺们陪袁爷干了。”带头喝了杯中酒,顾林东等人也一饮而尽。 第47章 不速之客 季大掌柜关切地问道:”袁爷,兵荒马乱的,你们几位有何打算?“ 袁西道:”实不相瞒,我们被共军释放后,都不想再打仗了,只想回家侍奉双亲。” “你们都是哪里人?”季大掌柜很感兴趣。 “我和石头是江西南丰人,王自健是福建泰宁人,李友春是四川泸州人,耿有成是湖北汉川人。“袁西介绍道。 ”大个子你是汉川人?汉川离武汉不远,俺和大掌柜到汉川做过买卖,那里姑娘中,汈汊湖的藕和鱼鲜更中。”郑立成兴奋地嚷道。 “四弟,先听袁爷说完。”顾林东及时唤住郑立成。 “一激动没管住自己的嘴,嘿嘿,袁爷莫怪。”郑立成摸摸后脑勺,不好意思地说道。 “郑爷说这话就见外了,您是性情中人,有啥说啥,我就喜欢结交像您这样的朋友。”袁西接着说道:“承蒙兄弟们信任,愿意和我一路搭伴而行,我计划经信阳去往武汉,到了武汉友春搭客船去四川,有成去汉川,我们三人再取道回江西、福建。“ 季大掌柜“哦”了一声:”袁爷你这是要回江西,俺没去过江西,但听说路程不短,眼下路上又不太平,袁爷恐怕节前赶不回去了。“ 袁西微微一笑:”大掌柜,有了回家这个目标,我等就只管风雨兼程,我想节前赶不回去清明总能赶回家。“ 季大掌柜细细玩味袁西的话,半晌抬头说道:”有了目标,就只管风雨兼程,总有一天能到达目的地。袁爷,俺虽然没有读过几年书,是个粗人,但俺觉得你这句话里饱含禅机呀!“ 袁西忙道:”信口胡说,让大掌柜见笑了。“ 这时,路条上的印泥油已干,顾林东将路条呈给季大掌柜,季大掌柜转手交给袁西,说道:”袁爷,人生难买一醉,俺真想和你好好喝上几杯,可是俺没答应马坤要帮他守城,他是个记仇的人,西平城俺不能再待了,俺得走了。“ 李友春道:“季大掌柜,恐怕城门都已经关了,你们出不去了。” 二虎笑道:“这小小的西平城怎么关得住俺大哥?军师早把一切都安排好了,你们就放心吧。” 何老板见季大掌柜要走,忙一路小跑过来:“季大掌柜,马大队长说他已经交代好了,你们可以从南门出去。” 季大掌柜不置可否地点点头。 何老板又让新地和另外一个伙计赶紧去后面马厩把马牵来,众人在客栈门口等了一会,马蹄声响起,新地两人牵来五匹高头大马,袁西见这些马颜色各异,有黑的、有红的、有白的,但匹匹膘满肉肥,皮毛滑顺,昂首嘶鸣,好不威风,不禁赞道:“好马!” 何老板牵过黑马,嘴里说道:”季大掌柜,这次您来的匆忙,俺接待不周,下次您再来一定要提前通知,俺好好做个东道。“ 季大掌柜接过缰绳,翻身上马道:”何老板,以后少不了叨扰你。“又对袁西说道:”袁爷,经过遂平,定要到俺嵖岈山作客,嵖岈山风景美得很,也很有历史,你一定会喜欢的。“ 袁西点头应允道:”来日一定登门拜访。“ 二虎掏出一把银元递给何老板:”这是饭钱,你看够不够。“ 何老板连忙推辞道:”五爷,你们能来俺店里作客就是给了俺天大的面子,俺哪里还能收你们的钱。“ 二虎眼一瞪道:”何老板,你这话可不对呀,你也知道俺大哥和军师二哥定下的寨规,不许白吃白拿,你这是想让俺坏了规矩回去受处罚?“ 何老板没奈何,只得收下银元。季大掌柜冲袁西一抱拳:”袁爷,青山不老、绿水长流,俺们有缘再聚。“ 季大掌柜两腿一夹坐下马,带着二虎等人呼啸而去,却是奔向东门。顾林东翻身上马,冲袁西等人一抱拳:”袁兄、王兄,各位兄弟,前路凶险,多多保重,再见。“ 袁西急忙回礼:”顾兄后会有期。“ 众人目送季大掌柜等人一阵风似的走远,才转身回到客栈,何老板早已将房间准备好,一共是五间客房,一人一间。 还没等袁西开口,石头就抢着说:”何老板,不好意思,我们不需要这么多房间,开两间就好,少爷和王排长一间,我和友春哥、大成哥三个人一间。” 袁西知道石头这是舍不得花钱,自己也觉得没有必要为了住得舒适而浪费更多钱,就附和道:“何老板,我看我们五个人一间房就好,大家住在一起热闹。” “那怎么行?俺王茂说了你们都是抗日英雄,要俺好好招待, 要是怠慢了,他牛脾气上来了,俺可受不了。再说你们也看到了,现在生意清淡没有什么客人,房间闲着也是闲着,给各位住还能增加点人气不是,袁爷你就不要客气了。”何老板说什么也不答应。 袁西见何老板确实是真心实意也不好再推辞,又一想自己一行人也该好好休整休整,毕竟接下来的路还长着,就道:“既然何老板一片盛情,那我们就却之不恭了,不过何老板,这住宿费怎么都要给的。” “行,行,袁连长,只要你们住下,俺什么都听你的。各位,俺先带你们去看看房间,有啥不满意的尽管和俺说。”何老板笑呵呵地领着他们往客栈后面走去。 这时天色渐暗,新地点了马灯前面照着路,出了饭堂后门是几排青砖瓦房,分别由风雨走廊连接着,即便雨雪天气不撑伞也能彼此往来。 袁西五人住的客房紧挨着,他推门走进自己的房间,只觉房间里干净整洁,进门处置放着脸盘架子,一条洁净的毛巾搭在脸盘上。对门窗户下是张书桌,桌上那盏油灯已被新地点燃,正柔弱地闪亮着。进门左手靠墙处安放着一张木板床,床上铺着褥子,枕头和被子摆放的整整齐齐,屋子中央,炭火盘燃得正旺,把屋内烘得暖洋洋的。 袁西非常满意何老板的安排,又见王自健等人面露倦意,遂让大家早早回房安歇。 袁西感激地对着一直陪在身旁的何老板说道:“何老板,劳您多费心了。” 何老板笑道:“袁连长,您就别和俺客气了。天冷,俺提前让伙计在每间房里都生了火,俺们这里冬天没有火盘子,被子冷得像冰块,怎么也睡不暖和,俺还叫他们烧了热水,马上就会送过来,袁连长您烫个脚,今晚指定能睡个好觉。俺就不打扰您了,您有事叫俺。” 袁西刚把何老板送走,石头走了进来,袁西问道:“石头,有事啊?” 石头答道:“少爷,我去帮你打洗脚水,脚暖和了才睡得香。” “不用了,石头,何老板已经都安排好了,再说这些小事我自己能行,累了一天了,你早点回去休息吧。”袁西无语地看着石头,在他眼里,自己什么时候都是需要照顾的少爷。 不一会,新地提了桶热水进来,袁西谢过后,洗了把热水脸,烫了回脚,微微出了身汗,觉得爽利的同时,又觉得身上有些瘙痒,他用手挠挠,结果越挠越痒,而且这种感觉马上就遍及全身,他心想如果能洗个热水澡就好了,马上他又批评起自己来,人的欲望真是不容易得到满足,和昨晚相比现在简直是太幸福了,怎么还不满足,还要苛求那么多。 他摇摇头,摊开被子正准备上床睡觉,却听到有人敲门,袁西不由得一愣,在西平城,他人生地不熟,谁会来找他呢? “哪位?“袁西问道。 ”是俺,西平民团大队长马坤,袁连长你还没有休息吧?“门外人小声回答道。 马坤?他不是早就走了吗?他回来找我干什么?袁西带着一肚子疑问打开房门,门口站着的果然是马坤,见到袁西他笑道:“袁连长,不请俺进去坐坐?” 袁西把马坤让进房间,马坤大马金刀坐在椅子上,四处打量了几眼,皱皱眉:“袁连长,这个房间也太简陋了,俺都交代过要安排最好的客房给你住,何老板真不会办事。” “马大队长,和行军打仗时相比,现在的条件已经很不错了,我很满意。”屋里没有第二把椅子,袁西只好坐在床沿上,很认真地答道。 “哈哈,袁连长果然是模范军人,时时处处都能以军人的标准严格要求自己,马某佩服。”马坤一拱手赞道。 “马大队长过奖了,我只是就事论事,当不得模范之夸。”袁西不清楚马坤的来意,又见他刻意迎合自己,不由得警惕起来。 马坤微微一笑,岔开话题:“袁连长,下午你和嵖岈山的季德才、顾林东谈得可好?” 袁西脸色微微一变,他暗想难道马坤此番前来就是想知道自己和季德才交谈的内容?还是马坤存心不良,想要给自己安个“通匪”的罪名?转念又一想季德才他们可是他邀请进城的,说自己通匪他也逃不了干系,想到这里,他定下心来,答道:“我和他们能聊些啥,不过是好奇他们怎么敢来西平,难道不怕被抓?” 马坤尴尬地一笑:“哦,他们是俺请来的客人。” 袁西故作惊讶:“不知马队长请这些土匪来西平干什么?” 马坤正色道:“这也正是俺今晚来找你的的原因,袁连长,俺也不遮着掩着了,俺这次前来是想请你和你的几位兄弟在西平待上一段时间,帮着俺一起守城。你是否知道西平现在的情况?”他见袁西摇摇头,接着说道:“俺简单和你说说,上个月共军已经进入舞阳地区,正逐步向南扩张,俺原本以为共军只是一时得势,等到坐镇武汉的白司令长官调动大军进行清剿定能将共军一网打尽,可没有想到共军狡诈,使用调虎离山之计将国军主力尽数引走,如今许昌、驻马店一带国军兵力空虚,共党地方武装活动愈加猖狂。“ 说到这,马坤停下来看了看袁西:“袁连长,有件事俺想问你,不知你是否介意?” ”马队长请讲。” “现在城里都在传国军在祝王寨中了共军的埋伏,全军覆没,不知道此事是不是真的?” 袁西默默地点点头,马坤叹道:”前几天,已有共党游击队妄想趁乱占据西平,结果中了俺的埋伏,一顿快枪结果了好几个人,他们见势不妙仓皇退走,现在国军大败,共党士气大振,俺恐怕接下来共军又要来抢占西平了。不瞒袁连长,俺的民团虽然也有三、四百人,可大都是农民、商贩出身,平日里站站岗、放个哨还凑合,打打以多打少的顺风仗也没有问题,摆开架势和共军真刀真枪地干恐怕够呛,再说要想守住西平,这么点人撒开来完全不够用,俺一时糊涂就寻思找季德才帮忙来守城,他们虽然也是土匪,可是和其他土匪不一样,他们好歹会讲江湖规矩,不会妄杀无辜,可没有想到,季德才还没帮忙就提了一堆要求,要这要那,这还是小事,最让俺不能接受的事情是他声称要保证自己对队伍的绝对领导,安排他的手下必须经过他同意,由他发布命令,俺细一思量,这可不行,不听俺的命令,俺调动不了,那请他们来干嘛,万一他们在城里乱来,岂不是前门拒虎,后门进狼?俺后来想明白了,就刻意没有答应他们提出的条件,反倒故意刁难,让其知难而退。”马坤倒也不隐瞒,竹筒倒豆子一般将事情原委和盘托出。 “季德才他们离开西平了?” “嗯,俺通知他们从南门出去,他们却走了东门。也不想想俺如果想对他们不利,他们走得脱吗?”马坤看着袁希,意味深长地说道。 “马大队长,我们只有五个人,恐怕帮不了你的忙。”袁希不想蹚浑水。 “袁连长,你就不要谦虚了,俺也是带过兵打过仗的人,俺一眼就能看出你是位优秀的指挥官,你手下的弟兄也都是训练有素的老兵,有你们五个人在,抵得上俺民团一百个团丁,不,更多。”马坤不容袁西推脱,一下把退路堵死了。 “马大队长,我也有一事不明,能否给予指教?”袁西问道。 “不敢指教,袁连长有话请讲。” “说来惭愧,此次兵败我被共军俘虏,共军既没有杀降,也没有打骂,反倒优待有加,不仅给我们肉面片吃,还尊重我们的选择,发放路费让我们回家,真乃仁义之师。如果马大队长觉得西平城防务空虚,难以抵挡共军的进攻,那为什么不考虑放弃抵抗,欢迎共军进城,这样可以使西平百姓免遭兵革涂炭,岂不是件好事?”袁西劝道。 “哈哈哈,仁义之师?投降共军?俺与共产党有不共戴天之仇,有俺无他,有他无俺,共军想得到西平,必须踏着俺的尸体才能进城。”马坤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第48章 马坤的故事 袁西见他一脸怒色,胸膛剧烈起伏,心里暗道果然言多必失,自己不知道马坤与共产党有血海深仇还企图劝说他投降,难怪马坤会勃然大怒,此时自己的沉默可能是让他冷静下来的唯一方式。 果然,马坤见袁西只是看着自己却不出声,才察觉自己气急失了态,他深吸口气,重新坐下:“袁连长,不好意思,让你见笑了。” “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定是我说错话了马大队长你才如此生气。” ”不知者不怪,这件事就算过去了,不提了。不过,袁连长,俺比你痴长几岁,算是你的老大哥,有些事俺得提醒你免得你也上当受骗。” “愿闻马大队长教诲。” ”唉,说起对共产党的了解,全中国还真没有几个人比得过俺,因为属于共产党的历史,很多时候俺都亲身参与过。”马坤见袁西一脸讶异,轻叹一声:“那时年轻气盛,做事不喜欢听人劝,总是认为自己都是对的。” “俺是西平本地人,世世代代生活在这里,爷爷和父亲都中过举,算是西平城里有头有脸的乡绅世家。一九二四年秋,俺在省城开封读书,看了一些宣传三民主义的书籍,心生向往,后来听说孙先生在广州开办了一所军官学校,专门招收全国进步青年,俺就瞒着家里跑到广州,转年一月,通过考试俺成为黄埔军校第三期入伍生总队第1营的学生。时隔多年,俺还记得当时得总队长是王懋功,总队附是张治中,戴安澜、王耀武、康泽都是俺的同学,俺们当时的关系都很不错,只是后来由于政见不同慢慢疏远了。”马坤幽幽道来,语调平缓,语气沧桑。 “那您是我的学长了,学长好。”袁西一脸严肃地朝马坤敬了个礼。 “你也是黄埔军校的?” “报告学长,我是中央陆军军官学校第六分校第十六期毕业生,和我一起的王自健他是第十七期毕业生,我的老长官方先觉他和您是同一期,也是黄埔军校第三期毕业。” “方先觉?俺知道他,当年他为同学们出头,打了贪污伙食费的军需官一顿,被学校除了名,没有领到毕业证,同学们都认为他做的对,学校处罚太重了。怎么,他是你的老长官?你是第十军的?” 袁西点点头,马坤哈哈笑道:“好啊好啊,你既是俺的学弟,又是泰山军的英雄,怪不得俺一见你就觉得亲切。方先觉他是好样的,以寡敌众、以弱敌强死守衡阳四十七天,俺记得当年重庆《扫荡报》曾发表过社论:‘衡阳,这一度成为全世界注视中心的城市,在我们的抗战史中,曾占有辉煌之一页。提起衡阳,称得上家喻户晓,无人不知;在国外,这个城市与中国军队英勇善战的英名永远流传。’唉,只可惜方先觉晚节不保,他最终投降了鬼子,没有杀身成仁,实在是令人遗憾啊!” 袁西倏然起身:“不,军长他没有投降鬼子,衡阳保卫战,本来说好只要坚守十天,最多两个星期,可是谁成想一守就是四十七天,城里的粮食吃光了,弹药打光了,弟兄们受伤了却无药可医,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哀嚎着死去。军长他不怕死,他见城破只在旦夕急得几次举枪欲自戕都被人拦下,后来有人劝他突围,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军长却道突围他可以活下来,但留下来的伤员都会被鬼子杀害,他不可以为了自己的清誉而放弃几千负伤的弟兄,于是军长选择了放下枪,签署停战协议,不错,我们是放下了武器,可我们没有打白旗,也没有举起双手,怎么能说是投降?” 马坤没有想到提起衡阳,说到方先觉投敌,袁西情绪上会有这么大的反应,他先是一愣,继而笑道:“袁连长,你也失态了。” 是呀,时间都过去了三年多了!三年多来,自己亲眼见到身边多少人如同在参演历史剧,各式出场、各种表演只是为了想让世人知道他们的名字,记住他们的故事,可是历史是单薄的,苛刻的,它只会记录伟人们的言行和光辉事迹,历史是无情的,冷漠的,在它眼里,小人物的一生注定只是流星划过天际的瞬间,过去了就过去了,就如谁又能够记起某个春日早晨清亮的阳光或是某个秋日傍晚吹拂的微风?过去了就过去了吧,人情冷暖、世态炎凉、杀身成仁、生死离别,自己经历的还少吗?袁西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可以做到心静如水,可是为什么一提起衡阳保卫战泰山军不堪的结局,自己还是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 马坤轻叹道:“逝者已矣,生者如斯。袁连长,现在对于方先觉和你们来说,最重要的是要好好活着,谁还会关心你们当时是不是投降了。” 是呀,谁还会关心当年在衡阳发生的事情,谁还记得在衡阳牺牲的上万英灵?不,我一定要把衡阳战役的始末告诉世人,我要告诉他们弟兄们为了不做亡国奴,在战场上他们表现得多么英勇,多么的无畏,我不能让这些英雄死后还要背负降敌的骂名,袁西暗下决心。 见袁西脸上阴晴不定,马坤知道他内心此刻必是波涛起伏,他轻咳一声:“袁连长,你还有心情听俺的故事吗?” 袁西强摄心神,点点头:“学长请继续,我洗耳恭听。” “在军校俺认真学习、训练刻苦,并热心参加各项社会活动,很快引起共产党组织的注意,东征讨伐陈炯明时,因为作战勇敢始终冲在前面,俺受了重伤,康复后不久,瞿秋白先生找到了俺,他问俺为什么报考黄埔军校,俺说为了打倒军阀,实现三民主义。瞿先生笑了,他说能不能加上解放劳苦大众?” “瞿先生是军校政治教官,还是国民党候补中央执行委员,俺经常听他作报告,听他演讲,对这样卓越的领袖人物俺是崇敬的、仰慕的,加上先生与生俱来的儒雅气质,俺毫无抵抗力地听从他的话加入了共产党。这么多年了,心中的伤口时不时会痛,可俺一直没有怪过先生,俺觉得先生是俺见过最有才华、最有风骨却又最愿意俯下身亲近大众的伟人,先生不应该从事政治,他应该属于教育或者是艺术,‘眼底烟云过尽时,正我逍遥处’,先生至死不知道自己入错了行。”幽暗的灯光中,袁西发现马坤的眼睛湿润了。 “后来俺参加了北伐,当上了连长,跟随军长叶挺参加了南昌起义,队伍在广东被打散后,朱德带着俺们四处转战,最后和秋收起义军成功会师。由于俺是黄埔生,懂军事,打过仗,很快俺就被提拔为团长,还成了家。井冈山的日子可真苦,缺衣少粮,大雪天只有两件单衣防寒,经常是红米饭就着南瓜汤,有时连这个都吃不上,可是俺却一点也不觉得苦,因为俺觉得共产党是民族的救星和希望,自己从事的革命事业是伟大的,自己吃的苦是为了解放天下劳苦大众,让穷苦百姓能够过上好日子吃的苦,这样的苦吃的值,再苦心里也是甜的。俺们很快在井冈山站稳了脚跟,还陆续建立了赣西南、闽西根据地,部队发展到三万多人,形势一片大好啊!可是谁也没有想到,一场灾难从天而降。”说到这里,马坤满脸痛苦神色。 ”俺记得那是一九三一年七月二十四日的下午,表弟于龙来找俺,他把俺拉到一个没人的角落然后对俺说他的弟弟于虎死了。俺大吃一惊,又没有打仗,于虎怎么会死了?于龙哭着告诉俺,昨天早晨,于虎被当做反革命分子杀害了。俺听了头嗡的一声,整个人就蒙了。别人我不清楚,于虎的情况下俺怎么会不知道?他是俺舅舅的小儿子,家里穷的快揭不开锅了,是俺写信让他和哥哥于龙来当的红军,他作战勇敢、又机爱动脑子,很快就当上了排长,后来二十军缺干部,他就被总部派去当连长,他过去还不到两个月,怎么可能会是反革命分子?” 马坤苦笑道:“那个时候就是这样,有一回,俺去师部开会,会议开得好好的,一方面军总政治部政务处长李韶九带着十多名荷枪实弹的士兵突然闯了进来,点名绑走三十多人,俺吓坏了,俺害怕他叫俺的名字把俺也绑走,因为俺知道绑走的人再也回不来了。会后俺问师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要肃反,为什么要带走那么多同志,他沉默了半天说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是作为一名共产党员,就要坚信党和组织是不会冤枉任何一个人的。” 马坤陷入深深回忆里:“师长是个聪明果敢的人,我第一次见他为难成这样。接下来俺在恐惧与不安中看着战友们不断消失,有的甚至是刚指挥部队打了胜仗从前线回来,茶还没有喝上一口就被五花大绑捆起来带走了,俺开始反思,如果红军中真的有那么多坏分子,尤其是被抓的各级军事指挥员都是反革命分子的话,队伍早就散了,哪里还能打胜仗?党内那么多精英他们怎么就不明白这个道理?” 马坤的胸口剧烈起伏,看来十几年前发生的事情对其伤害极大,直至现在他还难以释怀,半天他才继续道:“直到于虎被杀,俺才真正明白,肃反运动的真正目的。” 袁西对共产党知之甚少,对当年发生在红色根据地的事情更是一无所知,当他听马坤讲起肃反的冷血杀戮时,内心无比震惊,他知道政治斗争的残酷性,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但政党内部的斗争这么残酷他还是第一次听说,这是多么疯狂的事情! 马坤又道:“那时俺苦恼彷徨,俺有太多事情想不明白可又没有人倾诉,俺害怕开会,害怕在会上被点名然后绑走,俺害怕待在家里,害怕和新婚妻子一起吃饭时,有人破门而入把自己抓走,俺不敢和人多说话,俺只想去打仗,勇敢地牺牲在战场上,这样就没人会怀疑俺了,俺更希望这一切都是一场梦,希望这个噩梦早点过去,不要再自己人杀自己人了,不要再做亲者痛仇者快的蠢事了。” 第49章 拒绝邀请 马坤惨笑道:”可能是老天觉得和那些枉死的战友相比,俺还不够惨,一九三三年十月的一天,俺刚从前线回来,于龙就来找俺,说实话,俺见到于龙心里就紧张,因为一年来每次见到他都没有好事,俺问他:‘你不好好照顾表嫂,来找俺干吗?’于龙哭了,他说表嫂没了,肚里的孩子也没了。肃反经历多了,俺的神经也麻木了,俺一滴泪也没有流,居然很冷静地问他原因,于龙告诉俺,俺老婆一家老小十口人都死了,中央苏区开展了\\\"消灭地主\\\"的运动,喊出了‘从肉体上消灭地主,从经济上消灭富农’的口号,有田不满10亩者便在被消灭之列,俺老婆家有田15亩,乡苏维埃政府就认定是地主,把她的家人捕去进行清算,家中房屋财产全部没收,等俺老婆听到消息,不顾自己身怀六甲赶到乡政府时,只见到地上躺着八具冰冷的尸体,俺老婆找他们要说法,他们说豪绅地主必须严厉处置,俺老婆说小妹才十五岁,她有什么罪为什么要杀她?他们又说斩草要除根,你是军属,不要干预地方上的事情。俺老婆质问你知道是军属,为什么还要对我的家人下毒手?他们恼羞成怒,说如果你不是马坤的老婆,把你也清算了。俺老婆说你们才是真正的反革命分子,私分财产、残害百姓,我要去告你们。乡政府主席气急败坏,冲过去对着俺老婆肚子就是一脚,可怜俺老婆惨叫一声摔倒在地,下身血流不止,她知道自己活不成了,叫于龙赶紧找俺报信。袁连长,说来你也不会相信,听到这个消息俺不是很悲伤反而有了如释重负的感觉,俺明白自己该怎么办了。俺记得那个夜晚,月亮特别的亮,田埂特别不好走,俺摔了一跤,眼泪就止不住地流了下来。俺带着于龙杀了乡政府主席全家为俺老婆报了仇,可是躲避追捕时于龙为了掩护俺也被打死了,下山后俺想过反正,利用国军为自己报仇,又不想和昔日的恩师战友兵戎相见,没奈何只好回了西平。俺与共产党有杀妻之恨,你说共产党来了俺会怎么办?只有一战!俺宁死也不会投降。” 袁西听后不胜唏嘘:“学长,没有想到你的经历这么悲惨,我再次为我刚才说的话向你致歉。” “道不道歉不要紧,俺讲自己的故事给你听只是担心你被共党释放俘虏的举动所蒙蔽,失去了理智和判断力,更失去了和共产党斗争下去的勇气和信心。”马坤看着袁西认真说道。 “谢谢学长提醒,不过我对政治丝毫不感兴趣,也不想陷入主义之争,我当年之所以报考军校,目的很简单,就是为了驱除日寇,誓死不做亡国奴。我一直以为,不管是哪个政党执政,只要它能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只要它能让中国强大起来,不再遭受外辱,它就是正确的党、英明的党、伟大的党,我就支持他、拥护他。”袁西毫不隐瞒,当即表露心迹。 “好吧,俺们先不谈论这个话题,袁连长,袁学弟,俺希望你能看在老哥的面子上留在西平,帮俺守城,行吗?”马坤也不纠缠,回到了正题。 袁西没有马上回答他,开始沉思,屋里顿时安静下来,只听见灯芯燃烧时发出嗤嗤的细微声响,偶尔火疙瘩蹦跳炸开,传出一连串啪啪声。 思忖良久,袁西抬起头说道:“学长,不好意思,恐怕我不能答应您。一来我和弟兄们打了多年仗,实在是厌倦了这种早上出去不知晚上还能不能活着回来的日子,都想早点回家过上安宁平静的日子;二来他们因为相信我才跟着我来到这里,我总不能因为要帮您把他们抛下;三来共军优待俘虏,我心里感恩不尽,总不能恩将仇报,再和共军为敌吧?如果我是这种忘恩负义之辈,学长恐怕也不愿意和我做朋友了吧?“ “过上安宁平静的日子?袁连长,俺见那个小兄弟总是喊你少爷,如果俺没有猜错的话,你家里应该比较富裕吧?“ 袁西点点头:”不错,我家里确实有薄田百亩。石头虽然从小叫我少爷,实际上我和他情如兄弟,不分彼此。“ 马坤正色道:”有田超过百亩,如此说来在共产党眼里你家就是货真价实的地主家庭了,而且属于土豪劣绅一类,是首先需要被清洗的对象。你不知道,共产党对付地主的手段是万分残酷的,他们的目的就是要彻底消灭地主,他们先是把地主一家抓起来,分别施以各种严刑拷打,以勒索金钱,等到敲诈净尽,才加以屠杀。在\\u0027斩草除根\\u0027的口号下,被指为豪绅地主的家人就连襁褓里的婴孩也难逃一死。” 看着袁西惊疑的眼神,马坤平静地道:“这就是阶级斗争,你死我活、残酷无情。在共产党人的字典里,只有无产阶级和非无产阶级两种身份,贫农、雇农和工人属于无产阶级,其他人都属于非无产阶级,他们所说的革命就是要领导无产阶级革非无产阶级的命,最后建立无产阶级专政的国家。这个过程,必然充斥着暴力、血腥、阴谋和无耻,他们欢迎贫农、雇农和工人加入他们的队伍,是因为他们知道没有文化、缺乏知识,不能独立思考和辨别是非,这些人很容易被他们蛊惑和利用,没有财富,没有社会地位,过着猪狗不如的生活,这些人的激情和热血很容易被点燃,而一旦点燃必将烧毁原有制度下存在的一切,共产党的导师马克思是这么号召无产阶级起来革命的:‘无产阶级失去的只是枷锁,而他们获得的将是整个世界。’” 袁西此时心里多少理清了些头绪,马坤和共产党有血海深仇,所以在谈及自己以往的经历,特别是共产党时,难免加入个人情感,故不能全信,他缓缓地说道:“任何政党在其幼稚期都会犯错误,共产党也不例外,加上当时他们偏居一隅,信息闭塞、人才短缺才会出现情况,你看,现在共产党越来越成熟,他们提出的主张很多都是正确的,代表了绝大多数百姓的利益,他们制定的很多政策比如土地政策获得百姓,特别是贫雇农的拥护和支持,这也是为什么共产党的部队越打人越多、越打实力越强的原因。” 他态度诚恳地对马坤说道:”学长,八年抗战,国人牺牲太大,好不容易赶走日本人迎来和平,本应好好休养生息、建设国家,岂料内战又开,不仅是我,军中除了那些当大官的、喝兵血的哪个想打仗?和日寇作战,弟兄们肯以命相搏,宁死不做俘虏,与共军对垒,却彼此提醒此兄弟相争,不同于抗日,不必萌发轻生的念头。“ 马坤沉默良久,才叹息一声说道:“无怪乎国军近来总吃败仗,像袁连长你这样久经战阵、看淡生死的人都厌战思归,谁还能挺身而出阻挡共军这只洪水猛兽?如此看来,共产党得天下是早晚的事情了。”言毕,马坤意兴阑珊,人也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几岁。 袁西刚想开口劝慰几句,马坤摆摆手:“袁连长,既然你已经拿定了主意,俺也就不再勉强,时间不早了,就不影响你休息了,俺告辞了。” 袁西把他送到门口,马坤回过头想说什么,最后摇摇头转身走了。 马坤刚离开,石头就打开门走了出来,他轻声问:“少爷,姓马的这么晚找你干吗?我看他偷偷摸摸的样子准没有好事。” 袁西没有回答,反问道:“你一直没睡就是等他离开?” 石头答道:“我不放心,怕他对少爷不利。” 袁西反问道:“你泡脚了没有?泡脚了还不赶紧睡,好好睡一觉明天才有精神做事。” 袁西一晚上辗转反侧,没有睡好,脑子里总在想着马坤所说的共产党用残酷手段消灭地主这件事情。虽然认为土地改革使得共产党获得了广大农民的支持,但他绝不相信共产党就此能夺得天下,毕竟国民政府控制着大部分疆域的人口和税收,拥有一支500万人的庞大军队和各式先进的美制装备包括飞机和巨炮,共产党财薄力单,难道仅凭手上和烧火棍差不多的武器就能打败国军?转念一想,消灭自己部队整编第三师的陈赓部武器似乎也没有好到哪去,万事皆有可能。 未雨绸缪,凡事还是应当早做打算才好,他暗下决心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劝说父亲只留下口粮田,其余田地全部变卖,这样即使局势有变,共产党夺取了政权,家里也不会因为田产众多而被认定为地主,遭受清算。至于回家后的生计,袁西倒不担心,自己头脑灵活、身强体健,又吃得苦,怎么会挣不到钱养不活自己?他又一想镇里小学的刘校长是父亲的至交好友,托他帮忙在学校里找份教学的差事应该不难,计议已定,他这才沉沉睡去。 许是晚上睡得迟了,第二天袁西起床时,阳光已经把屋里照得亮堂堂,推开门,迎面袭来的寒气让他精神为之一振,深吸了口气,侧耳倾听东关塔檐下风铃传来的叮当声,北方的早晨是如此的干爽清冽,袁西真切感受到眼前的美好。 听到袁西的开门声,石头房间的门“哗啦”打开了,李友春第一个蹦了出来,后面紧跟着王自健、耿有成和石头。 石头张罗着袁西漱口、洗脸,李友春凑上前道:“连长你终于醒了,你发现没有今天天气可真不错!” 袁西瞥了一眼他:“有屁快放,有事快问,大清早的,别扯些没油没盐的。” 李友春呵呵笑道:“孙悟空再厉害也逃不过如来佛祖的五指山,我就说我一撅腚,连长就知道我拉什么屎。连长你别瞪眼,我们听说昨晚马坤来找你了,他没找你麻烦吧?” “是啊,连长,我也觉得他三更半夜来找你一定没有好事。”王自健抱着肩,皱着眉说道。 “是石头告诉你们的吧?马坤昨晚来找我也没啥事,他是怕共军趁乱攻打西平,想请我们多住一段时间帮他守城。” “不能不表扬马坤眼力不错,我们都这副样子了他还能看出我们不是等闲之辈。”被别人赏识总是件令人愉快的事情,李友春得意起来。 “那你怎么答复的?”王自健问道。 “我说弟兄们都不想打仗了,也不想做忘恩负义之人,拒绝了。自健,说起来马坤还是我们学长,他是黄埔第三期的。”袁西边洗脸边答道。 “啊?!那他怎么在西平县城当个小小的民团大队长?以他的资历,最差都能当上少将级别的高官。”王自健惊讶地问道。 “本来他是可以在史书上留下自己名字的人,奈何造化弄人。”袁西摇摇头。 “各位客官早呀,看各位客户个个容光焕发、精神抖擞,就知道昨晚睡得一定差不了。”何老板满面笑容地出现在长廊上,新地在后面跟着。 袁西笑道:“劳何老板费心安排,昨晚房间里暖和、被褥舒适,我是一觉睡到了现在。” 李友春也道:“是呀,何老板,我好久没得睡过这么香这么沉的觉了。不过,觉睡好了,精神养足了,这肚皮来提意见了,你听听,它是不是在说我饿、我饿。” 众人听了哈哈大笑,何老板也笑着说道:“馒头、粥和面都已经准备好了,各位请跟俺到前面用餐吧。” 坐定后,袁西让何老板先去忙,自己有事再去找他。何老板点头称善,又交代新地好好招待这才转身离去。 他们正吃得香甜,突然听到有人大叫道:”袁连长,王排长,真是你们呀,我还以为是自己眼花看错人了,怎么,你们也住在这家客栈?那真是太巧了。” 第50章 巧遇郭营副 袁西循声望去,原来是副营长郭胜,自己昨天在祝王寨打谷场上见过,当时不敢交谈,只是彼此点头示意,没有想到在西平又遇到了,他赶忙站起身:“郭营副,真是无巧不成书,我们昨晚就住在这里,您吃早饭了吗?一起吃点?” 郭营副也不推辞,一屁股坐在袁西身旁:“我还真没吃早饭,袁连长,那我就不客气了。” “郭营副,您怎么会在西平?您是东北人,要回家的话不是应该北上吗?”袁西问道。 “唉,孩子没娘,说起来话长。我爹妈死的早,家里只剩下老婆带着两个娃,抗战胜利后我回了趟家,发现老婆和娃不知道上哪去了,也不知是生是死,我找了好几天没找到人,心一横把家里的房子和土地都给卖了,我现在哪还有家可回?再说我现在这个样子,手不能提,肩不能扛,不继续留在部队混饭吃,还能干啥?”郭营副恶狠狠地咬了一口馒头,用力嚼了起来。 “郭营副,听你的意思你是在找部队?我们几个也想找部队,可是不知上哪里找,您有部队的消息吗?”袁西问道。 “袁连长,你还真问对人了,我昨天下午在城里遇到信阳城防司令部的张参谋,他是我东北老乡,我把身上的钱全拿出来请他喝了顿酒,他告诉我张司令长官在信阳城设立了收容所,专门用来收容被打散的弟兄。不过他说我们师这次败得太惨了,称得上是全军覆没,部队的番号肯定是保不住了,我们只能补充到其他部队了。怎么样,袁老弟,你们要有心找部队搭个伴一起去信阳?”郭营副试探地问道。 袁西看看王自健他们,王自健放下筷子开口道:“连长,你是头,这事你拿主意,我们都听你的。”其他人也都点头称是。 袁西于是笑着对郭营副说道:“好啊,郭营副,我们跟您去信阳。” 郭营副兴奋地嚷道:“好啊,袁连长你果然是爽快人。既然你们愿意跟我走,我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张参谋说今天下午两点钟,司令部有辆卡车要返回信阳,他会提前打好招呼,让他们捎我去信阳。既然是卡车,我想多捎上你们几个人应该没什么问题,这次我们大家伙也不用走路了,一起坐车去信阳。” 众人听说可以搭顺风车去信阳既感到意外又欣喜万分,望向郭营副的眼神也充满了感激,李友春也不再计较他揩油趁早餐的事了,笑嘻嘻地赞道:“还是郭营副交际广,哪里都有朋友帮助。” 袁西没有想到自己运气这么好,遇到郭营副不仅打听到信阳收容所的情况还能搭便车去信阳,这样一来可以不用步行三百多里路,从而省下三、四天时间,也保留了体力,这真是件令人想想都兴奋的好事。 睡了两晚好觉,袁西自觉精神和肉体都已基本恢复如常,跟随郭营副到信阳后,可以不考虑去收容所休整而是继续他们回家的行程。 郭营副哪里知道袁西的心思,他一边享受着早餐,一边傲娇地听着大家对他的感激和赞美之词。 吃完早饭,郭营副剔着牙问袁西:“袁连长,昨晚你在哪睡的?不瞒你说,我昨晚一宿都没睡,你看是不是有黑眼圈了?” 他见袁西一脸诧异,解释道:“我不是把钱都花在请我老乡,那个张参谋吃饭上了嘛,一分钱难倒英雄汉,我只好和几个赶车的挤在通铺上睡,我老郭本以为自己的呼噜声大,会影响他们睡觉,可是没有想到,和那几位相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人家的呼噜声是山呼海啸、惊天动地,直接把我震醒,然后就再也睡不着,躺床上睁眼熬了一宿,这罪受的。”他频频摇头。 李友春插嘴道:“郭营副,要不你去我房间睡吧。” 郭营副瞪大了眼睛:“袁连长,阔绰啊,你们居然一人一间房。四川佬,我不去你房间,你身上埋汰,我就去袁连长房间休息,现在离下午两点还有差不多五个小时,补睡上一觉时间来得及。” 袁西把郭营副带到自己房间,郭营副也不客气,说了声“午饭我不吃了,不用叫我”,然后倒下就睡,不一会儿就发出如雷般的呼噜声,吓得袁西赶忙关门退了出来。 王自健他们正在门口等着,见他出来“哗啦”一声把他围住,袁西知道他们想问什么,但走廊里时不时有人来往不是说话的地方,他把众人带到石头房间,关上门道:“弟兄们,好消息呀,我和大家一样兴奋,搭车去信阳既节省了体力,还可以少花三、四天时间,这真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李友春竖起大拇指赞道:“我一直说连长是有福之人,老天爷时刻保佑。连长刚想着带我们去信阳,就有人给安排汽车,这不就是打瞌睡有人送枕头--正是时候。” 耿有成拍拍他肩膀:“四川佬,你说得对,跟着连长走一定不会错。” 王自健抱着肩,冷静地问道:“连长,到了信阳接下来怎么办?我们真的跟着郭营副去收容所?” 李友春急了:“不能去收容所,万一收容所管得紧,进去就出不来怎么办?” 王自健点点头:“是的,这是我们要考虑的问题,另外刚才郭营副说我们会补充到其他部队,那又存在我们五个人会不在一起的风险。” 耿有成也急了:“连长,我要和你们在一起,我们不能去收容所。” 石头安慰他道:“大成哥,你别着急,少爷心里有数。” 袁西环顾众人,微笑着问道:“昨晚弟兄们休息的还好吧,我看有春两只眼珠子滴溜溜转的欢就知道他应该恢复的不错。” 耿有成道:“连长,我吃饱了,睡足了,全身都是力气。” 王自健和石头也点头示意自己没有问题。 “那好,既然弟兄们都认为不必休整了,那我们还去收容所干吗?到了信阳,我们直接离开就是。” “要是郭营副阻拦,我们怎么办?”王自健心思缜密,又提出问题。 “腿长在我们身上,我们爱上哪去哪,他一个人能拦得住吗?”李友春责怪王自健多事,呛声道。 “友春,自健的提醒不无道理,不过郭营副阻拦还不是我最担心的,卡车直接开进收容所那才是最糟糕的事情,到时我们就真的无法脱身了,所以在卡车进信阳城之前,我们无论如何都要想办法让车子停下。”袁西仔细分析情况,把自己心中的顾虑讲了出来。 “还还不简单,车子快到信阳了,我就说吃坏了东西,要拉肚子,让他们停车。他们担心我忍不住会拉他车上还不得乖乖停车?”李友春一脸无赖样。 “行,那这个任务就交给你了。” 计较停当,袁西又道:”石头、大成,辛苦你们去下罗大爷家,一来告诉他老人家我们马上就要离开西平,免得他来找不着我们,白跑一趟;二来和罗大娘说,她准备的那些红薯我们不要了,大爷大妈自己慢慢吃吧;三来请罗大爷转告李二河,那些旧衣服不用再替我们留着了,他可以自行处置了。” 石头和耿大成答应一声,袁西又叮嘱了一句:“路上多加小心,早去早回。” 石头冲他一笑:“放心吧,少爷。” 不知怎的,只要看见石头的微笑,不管身处如何恶劣的环境,心情是多么的糟糕,袁西总能像服下定心丸和顺气丸一样,心里有了底气,变得心平气和。 十点多钟,石头和耿有成回来了,石头小心翼翼地从口袋里摸出三个鸡蛋,分别发给袁西、王自健和李友春一人一个,袁西接过鸡蛋,感觉还是热乎乎的,他问:“石头,这鸡蛋哪来的?你和大成怎么没有?” 石头答道:“罗大娘给的,她听说我们要走了,还不肯要红薯,让罗大爷留住我们,她自己跑到村里借来五个鸡蛋,她说鸡蛋有营养,吃了对身体好。我和大成哥不肯要她还生气,说我们拿她当外人。罗大娘还说我们煮蛋不方便,就帮我们把鸡蛋煮熟,我和大成哥走的时候,罗大爷和罗大娘把我们送出老远,罗大娘还直抹眼泪,弄得我俩眼睛也酸的很。” 耿有成也闷闷地说道:“我就看不得老人流眼泪,心里难受。” 石头又道:“我知道给钱他们一定不会要,我就借口找碗喝水,把一块银元放在橱柜里。少爷,没征得你同意我就花了一块银元,你批评我吧。” 没等袁西回答,李友春就抢先说道:“连长一向爱护百姓,你把钱给了罗大爷,又没有花在自己身上,这般照顾穷苦老人,连长称赞你还来不及又怎么会责怪你?” 耿有成一拨拉石头道:“石头,你给罗大爷、罗大娘钱的事为什么不早告诉我,我也就不用憋闷了。” 袁西笑道:“友春说的是,石头你做得很对,你看弟兄们都同意你的做法。不过,你和大成的鸡蛋呢?是不是只有三个鸡蛋,你们没有却说自己有?” 耿有成抢着说道:“连长,没骗你,真是五个鸡蛋,罗大娘说了一人一个。不过鸡蛋一煮好我嘴馋就把它吃掉了。” “大成哥,你那哪叫吃蛋,我感觉就是你一张嘴鸡蛋就滚进仔肚子里了。”石头又道:“我知道不当着少爷的面吃,少爷一定会担心我没得蛋吃,可是罗大娘太热情了,煮好鸡蛋还帮我剥好壳,守在我身边看着我吃完,弄得我怪不好意思的。” 李友春在旁哈哈笑道:“石头,那是丈母娘看姑爷,越看越喜欢。嗯,好在她没有闺女,要不我闺女还真的平白多出个竞争对手。” 石头气道:“友春哥,你怎么占我便宜?” 耿有成一瞪牛眼:“这家伙就是欠揍。” 这时远处突然传来一声枪响,接着又是几声,屋里顿时安静下来,袁西他们都是老兵,马上判断出枪声来自东门城外。 “会不会是共军打过来了?还好路条没被我丢了。”李友春长出了一口气,“你们也赶紧看看路条在不在。” 袁西侧耳听了一会,摇摇头:“这不是共军。你们仔细听,第一声枪响是汉阳造,后面的几声枪响杂乱无章,有三八大盖、中正式,还有老炮筒的声音,共军军纪严明,训练有素,不会胡乱开枪,我想应该是土匪,也就是他们所说的杆子来了。” “少爷,那我们该怎么办?”石头焦急地问道。 “杆子们凶残,如果让他们进了城,老百姓可就要遭殃了。”王自健也皱起了眉头。 耿有成瞪着大眼睛,听这个说说,那个扯扯,心里更加着急,大声嚷道:“连长,不能让他们进城祸害老百姓,我和他们拼了。” “有成你不要急,马坤是个有本事的人,有他在,杆子想打进西平城没有那么容易,这样吧,我们现在就去东门看看能不能帮上忙。”袁西明白如果杆子进了城,自己一行五人的生命安全也得不到保证,于公于私他都应该站出来为保护西平城贡献自己的力量。 五人一路紧跑来到东门,李友春眼尖,隔着老远就看见王茂正扛着弹药箱往城墙上跑,他赶忙大喊:“王茂,王茂。” 王茂循声看见是袁西他们几个,又惊又喜,立即放下弹药箱跑了过来:“袁大哥,友春哥,你们怎么来了?” 袁西顾不上寒暄,直接问道:“王茂,什么情况,是不是土匪来了?” 王茂点头道:“是,应该是从遂平过来的杆子,最少几百人,好在城楼上放哨的德诚哥发现的早,马上开枪报警关上了城门,要不杆子的马队就冲进城来了。” “袁连长,你们来了!太好了,赶紧上来说话。”马坤手把着墙垛探身说道,一脸的惊喜。 袁西答应一声,快步向城头走去,王茂扛起弹药箱踢了一脚蜷缩着身子,蹲在墙根的王二赖,恼道:“王二赖,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这里偷懒,还不赶紧去搬弹药。要是让杆子进了城,谁都没得好。” 王二赖颤声说道:“俺知道杆子进城俺也得遭殃,可两条腿不听俺使唤,抖得厉害,俺走不动路呀。” 王茂骂道:“怂货,平时骂人使坏的本事哪去了?” 袁西见王二赖系着一副全新的武装带,腰间枪套还别着驳壳枪,心里一动,与其歪人配靓货装扮门面,还不如拿来给自己使用,他停住脚步走过去问道:“这位兄弟,武装带和驳壳枪能借我用用吗?” 王二赖本想拒绝,但见王茂用眼睛瞪着他,不情愿地站起身,把武装带脱下来连同驳壳枪一起交给袁西,嘴里嘟哝道:“你可不要使坏了,等会可要还给俺。” 袁西微微一笑:“放心,等会我一定完璧归赵。” 第51章 土匪跑了 马坤见袁西全副武装、精神抖擞地站在自己面前,先是一愣,然后迫不及待地说道:“袁连长,都是自己人,俺也不瞒你,西平现在只有三百多人枪,既然你来了,俺把人和枪都交给你,由你指挥,你看如何?” 袁西没有想到他会这么干脆利落地撂挑子,他皱皱眉:“学长,你熟悉情况,还是你来指挥,我给你当参谋。对了,学长,能不能给我三只三八大盖?” 马坤见袁西同意帮自己守城,并已经在为守城作准备了,欢喜地说道:“成,成,王茂,赶紧去拿枪。袁连长,这些枪都是抗战胜利后俺在日本人仓库里找到的,俺留了几支一直没舍得用,现在交给你们也算是物尽其用了。” 袁西猫着身子来到垛口往下观瞧,只见离城几百米处,六个匪首端坐马上对着西平城指指点点,正中间一匹枣红马上坐着个尖嘴猴腮的瘦子,戴着顶礼帽,礼帽上插着朵绢制红花,脖子上围了条鲜红的围巾,显得不伦不类,甚是可笑。其余五人有胖的有瘦的,有穿军装的有着马褂的还有个胖子居然披着袈裟。 匪首身后是一百多骑匪,骑着五花八门的牲畜。远处更多土匪乌压压地步行而来。 袁西看罢多时,反身回来问马坤:“学长,知道这帮土匪来路吗?” 马坤摇摇头:“不知道,俺也是刚到,还没有和他们打过照面。不过他们从遂平方向过来,土匪头子里面有个头带红花的,俺想应该是‘一枝花’崔红华的队伍。” 听到崔红华三个字,袁西发现身边的团丁们个个面露惊惧之色,马坤见状摇头道:“崔红华是老杆子,他的恶名在豫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人不仅诡计多端,而且心狠手辣,凡是不顺从他的村子,无论男女老幼都会被他杀光,不留一个活口,更可怕的是这家伙喜欢吃人心,尤其喜欢吃刚掏出来带着热气的人心,他说吃人心大补。” “呃”听到这,王自健用手捂住嘴几欲呕吐,李友春等人也脸色难看,石头双手紧握,两眼冒火:“这样没有人性的杀人魔王就没人管吗?” 马坤道:“以往政府年年都会清剿,可是崔红华狡猾得很,舞阳清剿他跑去西平,西平清剿他跑去上蔡,河南清剿他跑去安徽,抓不到的,现在听说政府要利用他对付共产党地方政权,不仅不围剿了,还任命他为游击支队司令,发枪发饷,他的势力也就越来越大。” 王茂和木头两人抬着一个长长的木箱子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木头放下箱子急冲冲地对袁西说道:“袁大哥,你们都是抗日英雄,一定有办法守住西平,俺爹妈、媳妇和两个娃都在城里,可不能让杆子祸害了。” 袁西安慰他道:“木头兄弟,你放心,我一定会尽全力保护西平。” 木头这才稍微心安,他又道:“袁大哥,你看俺能干点啥,只要能守住城,你叫俺干啥都行。” 王茂也道:“是啊,袁大哥,俺们都听你的。”一旁的团丁们也纷纷点头应和道:“对,俺们都听你的。” 袁西见团丁们群情激昂,战意渐浓,心里大喜,他朗声说道:“好,那我们大家齐心协力一起打败杆子,保卫家园。” 袁西安排团丁们躲在城墙后,每人负责两个垛口,没有他的命令不准说话,更不准开枪。 布置妥当,袁西问石头:“枪怎么样?” 石头从木箱里拿起一支枪,一拉枪栓又快速回位,然后端起枪瞄了瞄,满意地点点头,他回答道:“少爷,这些枪保养得很好,没有问题。” 袁西道:“那好,你和友春选好枪,分别埋伏在我左右两侧五十米处,到时听我命令,我叫谁开枪谁就开枪。” 两人点头各自分头行动,袁西对马坤说道:“老学长,还得借你那挺机枪用用。” “没问题,俺说过只要袁连长愿意帮忙守城,你要人给人,要枪给枪。强娃,你还愣着干嘛,赶紧过来,带上机枪。”马坤一口答应。 “有成,你负责机枪,注意,我叫你开枪你的弹着点必须距离土匪要近,但是一定不要打到人。”袁西吩咐道。 “好咧,连长你放心吧。”耿有成抱着机枪,就像是抱着久别相逢的恋人,别提有多高兴了。 “连长,我呢?你不会把我给忘了吧。”王自健等了半天也不见袁西给他派差事,实在是忍不住了,小声问道。 “你去找老学长要副行头,等会我俩一起去会会这个崔红华。” 一切安排妥当,就听得城下一阵马蹄声响,“吁”拉住马后,有人大声喊道:“城里的人听着,叫你们马坤出来和俺们大当家说话。” 袁西朝马坤点点头,示意他过去,马坤走到城墙边,见距城墙约莫六十米处空地上一字排开六匹马,马上端坐着六个匪首,正中间枣红马上头戴红花的瘦子正用一双冰冷的不带人类情感的眼睛盯着自己,马坤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马坤查看多时,探身问道:“俺是西平民团大队长马坤,不知城下是哪路好汉?” 城下一个尖细声音响起:“你就是马坤?俺是崔红华。” 马坤闻声望去,说话的正是那个头:戴红花的瘦子,虽然他已经猜到来的是崔红华,但确定是崔红华还是让他心惊胆颤,这个赫赫有名的杀人魔头怎么突然杀到西平城了,看来今天注定是凶多吉少了。他强打精神,故作欢笑:“哈哈,不知崔大当家大驾光临,马某有失远迎,还望大当家恕罪。” 崔红华道:“甭跟俺扯这些客套话,马队长,实话告诉你,俺这次来不是为了别的,俺听说嵖岈山的季德才在西平,俺和他不对付,只要你把他交出来,俺没有二话,立马掉头离f1。” 马坤心里暗自叫苦,没想到请季德才帮忙守城,事情没办成反惹来崔红华,遭到一场无妄祸事,但现在哪有后悔药可吃,他连忙解释:“崔大当家,季德才昨天确实来过西平,可俺听说他没在城里耽搁,连夜赶回嵖岈山去了。” 崔红华阴阴一笑:“季德才杀了俺的人,俺要找他算账,马队长如果包庇他不把他交出来,那可是与俺为敌。” “给几个胆子俺也不敢与你为敌呀,可是季德才真的不在城里,俺拿什么交给你?” “他娘的你算老几,你说不在就不在?”崔红华身旁一个带着宽檐军帽的土匪头子用马鞭扬指马坤骂道。 “俺说季德才不在城里,崔大当家你不信,那你想要如何?”马坤心想事已至此,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不如硬气一把,他心一横大声问道。 崔红华没有想到马坤居然敢这般和他说话,不觉一怔,良久才答道:“你想问俺想干啥?简单,你让俺的弟兄进城搜一搜,不就知道季德才到底在不在城里了?” “你、、、”马坤哪里晓得崔红华会这么无耻,又气又急指着崔红华说不出话。 “马队长,怎么,你是想请俺进城还是想让俺打进城?不过要提醒你,俺现在是游击支队司令,俺怀疑你与土匪沟通,欲行不轨,你最好让俺进城搜查以证明你的清白,否则你就是对抗政府,对抗本司令,到时俺的弟兄杀进西平就都是你的责任,还有弟兄们见不得血,见了血就会发疯发狂,哦,什么事都做的出来,到时西平百姓的死活可就与俺无关了。你好好想想吧。“崔红华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 “大当家的,您和那个老棺材瓤子废啥话。马坤,你马上开门大当家的还能饶你一条性命,要是开门晚了等俺们杀进城去一定把你大卸八块拿去喂狗。”宽檐军帽的土匪头子指着马坤破口大骂。 马坤知道崔红华凶残,却没想到他居然会用游击司令的名头威胁自己,又惊又惧,不禁退后两步,袁西忙上前扶住他安慰道:“老学长,别慌,有我们在。” 崔红华见城墙上突然出现两位剑眉朗目、仪表堂堂的国军军官时,心里又惊又疑,还没等他开口问话,一位军官指着他大声喝道:“你就是‘一枝花’崔红华?” 崔红华一边朝城墙上仔细观瞧,一边答道:“是俺,请问长官是哪部分的?” 那军官道:“我是国民革命军整编第十一师上尉连长袁西,奉命前来西平协助当地防务。崔红华,我听说你接受政府的任命,当上了游击支队司令,这是件好事,说明你还有向善之心,那你应该约束部下,保境安民,可你真是好大的胆子,居然敢聚众攻打县城,莫非你想反水,重新为匪?” 崔红华低头沉思道:“没有听内线报告说有官军在城里驻扎,现在城上也只看见两个军官,莫不是他们在使诈?” 袁西见崔红华半天没说话,知道他不相信城里真的有一个连的官军,当务之急是要赶紧打消他的疑虑,让其知难而退才行,想到这他厉声喊道:“崔红华,你还不如速速离去,难道真想和官军为敌,死在这里不成?” 崔红华冷着脸一言不发,他身边的土匪头子们却炸了锅似的纷纷指着城头大骂起来。 袁西冷笑一声:“一帮给脸不不要脸的东西。一排长石头,那个骑白马的太张狂了,让他闭嘴。”一声清脆的枪响,白马上的匪首应声栽倒,白马受到惊吓一声嘶鸣,朝旷野奔去。 土匪们一来没有想到城里居然敢开枪,二来没有想到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对方也射的这么准,发一声喊,纷纷拨转马头就跑,袁西又大声命令:“二排长友春,青鬃马。”又是一声枪响,宽檐军帽的匪首从青鬃马上跌落。 袁西一挥手,耿有成早就等得不耐烦了,他猛地站起身端着机枪朝着土匪们猛烈扫射,王茂、木头等团丁也同时开了火。 正规军和团丁的差距一下就显示出来了,耿有成一阵扫射,当场打死两个匪首,打伤七八个土匪和几匹战马,李友春不像石头那么老实,没有听到袁西命令决不开枪,他连续射击,又击杀了剩下的穿袈裟的匪首和三四个土匪,王茂这些团丁就不行了,一阵排枪过后,一个土匪也没有打着。 马坤虽年近半百,但眼神依旧犀利,他清楚地看见耿有成枪响的同时,崔红华一猫腰藏身于枣红马肚子下,几颗子弹打在枣红马身上,枣红马吃疼,四蹄张开,带着崔红华一阵风似的跑远了。他一拍大腿:“唉,可惜,让崔红华跑了。” 土匪们见连死了几位头领,本已丧胆,又见大当家一马当先逃离,更是乱作一团,纷纷拍马尾随着崔红华抱头逃窜。 袁西本没有大开杀戒的想法,他只是想用官军的名头把土匪吓走,即使开枪也不过是想给土匪们一点教训,让他们知道厉害,知难而退,可没想到枪声一响,耿有成、李友春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把对土匪刻骨的恨化作纷飞的弹雨,不一会儿就打死打伤十余个土匪,他不由得担心此举会激怒崔红华,他在盛怒之下会不计后果地攻打西平,到时西平还真难守得住。 袁西身旁的马坤却一直在唉声叹气,懊恼刚才为什么不杀掉崔红华,袁西不禁问道:“老学长,你不担心我们杀了崔红华,土匪们会疯狂报复?” 马坤道:“你以为他们是正规军,长官死了一定要为他报仇?杆子是什么人呀,一群乌合之众罢了,要是崔红华死了,他们不但不会为他报仇,反而会因为争权夺利而作鸟兽散。” 袁西颇觉可惜:“老学长,你怎么不早和我说呢,否则再给他十条命他也跑不了。” 马坤也后悔不已:“怪俺怪俺,俺没想到你们的枪法那么好,隔着这么远,你们都能一枪一个,指哪打哪,别说是俺,就是杆子们估计也没有想到,要不他们哪能那么傻,杵在那让你们打。” 一直在城头监视土匪动态的石头突然说道:“少爷,土匪分兵了。” 袁西顺着石头手指的方向定睛观瞧,离城二百多米远处,崔红华换了一匹桃红马骑乘,他的礼帽在逃跑时跑丢了,此刻披散着头发,在他的命令下,土匪乱哄哄排着队列,像是要准备强行攻打西平了,又有几支骑兵队伍呼啸着分散离去。 马坤见状慌了:“这崔红华还真不白给。城里人手有限,绝大多数弟兄都被俺安排在东门了,其余三个南门、北门、西门都只有二十个弟兄把守,他要派骑兵奔袭,俺们也得分头防守,袁连长,东门任务重,俺就交给你了,木头你去负责南门,王茂你去负责北门,俺负责西门,大家都别愣着啦,赶紧出发。” 见马坤心急火燎的样子,袁西微微一笑:“老学长,你说要是崔红华死了,土匪们会退兵吗?” 马坤看了看袁西,又望了望远处的崔红华:“你不是和俺开玩笑吧,这怎么也得有二百八十米,人都看不清楚,怎么打的着?” “枪。”袁西伸手接过石头递过来的三八大盖,稍一瞄准就开了枪,清脆的枪声在冬日的原野里特别响亮,枪声中土匪们惊讶地发现崔红华的脑袋就像个熟透的西瓜砰然炸裂,他举起的胳膊无力地垂下,人也一头栽倒马下。 第52章 罗县长 土匪们立时安静了,片刻两个小头目跑过去查看一番,然后站起身摇摇头,接着大声说着什么,听了他们的话土匪们立刻炸了锅似的大声争吵起来,甚至有人拔枪相向,最后一声轰响,土匪们散了个干干净净。 西平城下瞬间恢复了平静,如果不是地上还残留着十几具土匪和马匹的尸体,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马坤望着城下空荡荡的原野,梦呓般地说道:“怎么,杆子们就这么跑了?” 木头等人先是一愣,接着欢呼起来,不少人还高兴地抱在一起庆贺胜利。 李友春却有点意犹未尽:“就这么跑了?看来杆子名不符实,太不禁打了。” 耿有成深表赞同:“我才打了一梭子。” 城墙下传来一阵喧闹声,有人大声地喊着:“马大队长,马大队长在哪?” 马坤回过神,往下一看:“哎呦,赵干事,罗县长!您怎么也来了,你就别上来了,俺这就下来。”他拉着袁西,招呼着王自健等四人下了城墙。 罗县长是个四十左右的中年人,身材瘦弱,戴着一副近视眼镜,他一见马坤就问:“马大队长,听说城外来了杆子,人数还不少,你怎么不通知俺?” 马坤道:“事发突然,俺听底下人报告杆子来了,只顾得上登城布置防卫,哪来得及通知您。” “哪伙杆子胆子这么大,居然敢攻打县城?” “俺问清楚了,是‘一枝花’崔红华。” 罗县长听到崔红华三个字,脸色大变:“你确定是崔红华来了?” “确定,俺还和他搭了话。” “糟了,这杀人魔王怎么来西平了?马大队长那你下来干嘛,还不赶紧上去领着弟兄们守城,你可千万别让他攻破城池,否则大家都活不成。”罗县长焦急地说道。 “好咧,俺这就去。”马坤嘴上答应,脚下却没挪窝,“罗县长,你带这些人来干啥?” 罗县长一指身边的人群:“乡亲们听说杆子来了,都主动来帮忙。” 何老板大声说道:“马大队长,俺虽说不会开枪打不了杆子,可俺能帮你们扛弹药、运伤员。” 一位白发老者慨然道:“杆子如果进了城,乡亲们都要遭殃。老朽不才,舍了这条性命也要与杆子拼个你死我活。” 听了老者的话,不少人纷纷点头:“窦老爷子说的极是,俺们和杆子拼了。” “老爷子都不怕死,俺们还怕什么?”“对,一定要让杆子们知道西平人不是好惹的。”“马大队长,你就给俺们布置任务吧!” 马坤也不理会他们,嘻嘻笑道:“都空手来的?没有带肉食、酒水,锣鼓也没有带上?” 他这几句话直接把众人问傻了,罗县长直摇头:“马大队长呀马大队长,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和大家开玩笑,你还不赶快上城去,小心杆子打进来。” 马坤哈哈大笑,木头和王茂也跟着笑了起来,笑罢,马坤大声宣布:“罗县长、各位乡亲父老,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一枝花’崔红华死了,被我身边这位英雄打死了,杆子也已经逃散,俺们西平城太平无事啦。” “啊?马大队长,你说的是真的吗?你没有骗俺?”罗县长瞪大了眼睛问道。 “罗县长,这么重要的事情,俺怎么敢骗您,千真万确是真的。” “天大的喜事啊!快快,赵干事,你赶紧回县政府组织人手,敲锣打鼓全城通告:崔红华被击毙、杆子溃逃。让乡亲们不要担忧,安心生活。” “罗县长,确是天大的喜事,晚上俺做东,请保安团的弟兄们吃酒庆功,地点就设在君安客栈。何老板,你叫曹师傅好好准备准备,到时把他的拿手菜都上上。”窦老爷子理着颌下花白的胡须笑着说道。 “哪能让窦老爷一个人破费,您看这样行不,您出菜钱,俺出酒钱?酒庄昨天刚出了一批新酒,正好请大家一同品鉴。”一个穿着皮袍的中年人说道。 “那俺出烧鸡,俺老闻家的烧鸡外焦里嫩,是最美的下酒菜。” “俺去请个戏班,今晚热热闹闹唱上一宿。” 人们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了地,个个欣喜万分,为了表达谢意纷纷主动出钱、出物要好好犒劳击退杆子的团丁。 看着乱哄哄的场面,马坤抱歉地朝袁西笑道:“袁连长,你别见怪,听说崔红华被你给打死了,大家伙都高兴坏了。” 袁西道:“看到大家这么高兴,我才知道自己刚才做了一件多么有意义的事情。” 罗县长布置好安定城里百姓的事情后,总感觉自己哪里漏了件重要的事情未做,抬头见到袁西顿时明白过来,他伸出双手紧紧握住袁西的手:”长官,俺太高兴了,都没来得及向你表示感谢,失礼失礼。” 袁西道:“罗县长,不敢当。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长官贵姓?” “免贵姓袁。” 罗县长道:“袁长官,俺代表西平城三万百姓感谢你的鼎力相助。”说完他朝袁西深鞠一躬。众士绅商贾也跟在身后鞠躬致谢。 袁西慌忙扶起:“罗县长,您太客气了,些须小事何劳感谢,再说击退杆子也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马队长和各位兄弟也出了不少力。” 马坤道:“俺可没干啥,俺见是崔红华人都吓傻了,心里想着西平这回完了。多亏有你在,袁连长你就别谦虚了,隔着三百多米一枪打死崔红华这射术几个人能做到,反正俺马坤是闻所未闻。” “什么,三百米外击杀匪首?老夫活这么大年纪还是第一次听闻如此精准枪法,袁连长你真乃神人也。”窦老爷子竖起大拇指道。 “三百米算啥?我们连长只要能看得到就能打得到。”李友春傲然答道。 “古有薛仁贵三箭定天山,今有袁连长一枪保西平,袁连长的威名定会被俺西平百姓世世代代永记于心。”窦老爷子赞道。 西平众士绅商贾纷纷点头称是。 马坤道:“俺们在城下说上半天也比不上到城头去看上一眼,罗县长,诸位,有没有兴趣随俺上去?” 罗县长道:“好啊,正想好好听听袁连长击杀匪首崔红华的故事,马大队长,你带路吧。” 一群人浩浩荡荡上了城,马坤口才甚是了得,他讲道:”杆子大部队陆续赶到,先是骑兵,再是步兵,城下黑压压尽是人,一眼看不到头,少说也有五千,匪势强大,犹如乌云遮山,俺手下就几百弟兄,还要守四个城门,说实话,俺是一点信心都没有,俺觉得西平这回要完了。” 罗县长等人听罢也觉心惊,罗县长问道:“那你如何应对?” 马坤哈哈一笑:“俺是没有办法,好在这个时候,袁连长,俺黄埔军校的学弟赶来帮忙,俺就把这副重担全交给他了。”接着他把袁西如何布置,如何出其不意射杀多名匪首,崔红华如何藏身马腹得以逃生讲给众人听,众人听了纷纷鼓掌叫好,又不觉惋惜,怎么跑了崔红华? 马坤道:“这都怪俺,俺没有和学弟讲清楚,杆子都是乌合之众,属于攒鸡毛凑掸子一类货色,只要打死为首的头目,余下的人管保做鸟兽散。可那时崔红华已经跑远了,想打也打不着了,俺在城头手搭凉篷定晴观瞧,不妙,崔红华派人推上来好几门大炮,又开始分兵攻打四门,俺心想糟了,今天恐怕是要命丧于此,更糟糕的是西平要落入杆子之手了。” 袁西心里暗笑,这位老学长为了给自己长脸也真是够卖力了,居然杜撰出杆子有大炮的谎言,他看了看石头等人,只见他们个个因为憋着笑而表情怪异,他咳了一声,示意大家不要说破。 何老板惊讶地问道:“杆子还有大炮?” 马坤见何老板有疑问,大声说道:“怎么,何老板,你是不相信俺的话还是不相信杆子有大炮?你要是不相信去问王茂,他可是你的亲外甥。” 王茂点着头,含含糊糊地说道:“有炮,好几门炮。” 木头更是夸张地说道:“马大队长说得不错,杆子真的有大炮,俺亲眼看见,娘也,炮口有这么粗,快比上俺家的水舀子。” 何老板赶忙解释:“马大队长,你误会了。俺哪敢质疑你,俺是没有想到杆子居然有大炮了。” 马坤说道:“崔红华听说已经被政府收编,他搞到几门大炮也不奇怪,只是这个该死的杆子,贼心不死,居然想用大炮攻打俺们西平,好在他们没有来得及开炮,否则一炮下来,城墙非给轰塌了不可。” 窦老爷子问道:“杆子都准备用大炮了,那可如何是好?” 马坤答道:“当时俺也束手无策,可俺学弟袁连长人家不急不躁,问俺是不是打死崔红华,杆子就散了?俺说是,心想隔着好几百米,看人都是绿豆大小,哪里打得着。俺学弟也不多话,也不瞄准,端起枪来就打,枪响后俺就见崔红华从马上栽倒再也没有起来。崔红华一死,杆子们大乱,果然溃散而去,连他们大当家的尸体都没有带走。你们看,那具死尸就是崔红华。” 窦老爷子道:“马大队长,俺有个提议,不知该讲不该讲?“ “老爷子,你请吩咐。” “崔红华的死尸不是在城外吗?不能浪费呀,俺觉得不如拉回来悬挂在城头,一来可以鼓舞西平百姓的士气,二来也可以让那些觊觎西平的贼寇知道俺们的厉害,彻底死了心。”窦老爷子大声说道。 “好主意,俺赞同。”“俺也同意。” 罗县长沉吟道:“各位,虽说崔红华匪性不改,死有余辜,但俺听说他现在可是游击支队司令,能被收编说明他政府里有人,为避免麻烦,俺们还是悄无声息地把他给埋更为妥当。” 马坤皱皱眉:“罗县长,悄无声息?那俺们还要不要好好庆贺了?” “庆贺照旧庆贺,打跑了杆子毕竟是件大喜事,俺的意思是对外就说杆子攻打西平被俺们击退了,打死崔红华俺们知道就行,就不要对外宣传以免遭来无妄之灾。” 马坤看了看袁西,袁西冲他点点头,他不甘心地说道:“您是县长,你说了算。” 窦老爷子道:“罗县长深计远虑、谋划周全,俺自愧不如,那就按你的意思办,俺们今天只庆贺赶跑杆子。” 下得城来,罗县长邀请袁西去县府喝茶,袁西记挂着下午的顺风车,唯恐误了,推说县长公务繁忙,自己还有事情要办就不打扰了。 罗县长也不勉强,交代马坤陪同袁西城里四处看看,然后对袁西说道:“袁连长,有事你尽管和马大队长说,俺们晚上见。” 送走罗县长,窦老爷子问道:“袁连长,你不用和俺客套,俺能为你做些什么?” 袁西本想谢绝,但转念又一想,何不趁此机会帮帮罗大爷,于是他开口道:“窦老爷子,我还真有件事想请您和各位乡贤帮忙。” “哦?袁连长,你救了俺西平全城百姓,别说一件事,就是十件、百件,俺们也答应你。你尽管说来。” “抗战时期我有个战友牺牲在长沙,他就是我们西平人,昨天我们找到了他家,他家里现在只有年迈的父母,日子过得很是艰难,不知各位乡贤能否给予照拂?袁西先谢过了。” “照顾抗战烈属义不容辞,只是不知袁连长的战友是哪位?家住哪里?”窦老爷子慨然应允。 “我的战友姓罗,住在北门外柳南村......” “你说的可是做豆腐的老罗?”窦老爷子见袁西点头称是,叹了口气道:“袁连长,你有所不知,不是俺们不照顾他,县里知道他是抗战烈属,年岁已大,安排他老两口去慈善堂养老,可老罗不愿意,他说自己有手有脚可以养活自己,凭什么拖累乡亲,说什么都不愿意去,俺也劝过他两三次,后来见他心意已决只好作罢。” 何老板笑嘻嘻地说道:“袁连长,窦老爷子可关照老罗了,他经常让人上门去买豆腐,也不还价,农忙时还安排人帮着老罗收割庄稼,逢年过节还总以慈善会的名义送米送肉,老罗遇上了窦老爷子真是他的福分。” 窦老爷子谦逊地摇摇头:“区区小事何足挂齿,忠臣孝子人人敬,老罗的儿子罗列血撒疆场,为国捐躯,俺替他赡养老人也算是尽了自己一份心意。” 袁西听罢庄重地举起右手敬了个军礼:“窦老爷子,我代表死去的战友谢谢你。”王自健、石头等人也跟着敬礼。 第53章 明前茶 窦老爷子挨个把他们的手放下,嘴里连声说道:“袁连长,各位英雄,这可使不得,俺不过做了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和你们为国家付出的牺牲相比实在是算不得什么。” 袁西眼角湿润,他道:“窦老爷子,您当得起此礼。您知道吗?我们当兵不怕流血流汗,也不怕受伤甚至是牺牲,我们就怕自己死了年迈的爹娘没有人照料啊。” 袁西仿佛又回到昔日战火纷飞的战场,年仅16岁的杨金子倒在他的怀里,胸口一个碗大的伤口“汩汩”流着血,由于流血过多,他的脸色变得惨白,杨金子一直没有喊疼,只是淌着泪,嘴里不停地喊着“娘”直到闭上双眼;排长翟双合双腿被炸断,他拉着袁西的手哀求袁西帮忙照看爹娘,可还没等他说出地址就咽了气;下士胡德彪把积攒多时的津贴交给袁西,请他转交给爹娘,转身抱着炸药包冲向日军坦克。想起那些牺牲的战友,袁西思绪难平,他们把年轻的生命献给了国家和民族,却把无尽的悲伤和痛苦留给了亲人,国人有什么理由不善待他们的爹娘? 众人尽皆默然,半晌窦老爷子沉声道:“绝不能让国家的英雄死了也不安心,袁连长,你放心,只要俺活着一天,就会照看老罗一天。” 各士绅也纷纷表态,愿意出钱出力保证西平县抗战烈属们生活无忧,袁西闻言大喜,连声道谢。 窦老爷子笑道:“袁连长,你帮俺们赶跑了杆子,俺们都没有好好谢你,你为了战友情谊,却谢了俺们半天,实在令老夫汗颜,俺愧不敢当啊!你若是继续道谢,老夫只好失礼先行告辞了。” 袁西道:“那我只有把感激之情铭刻在心里了。” 袁西不愿让众多士绅陪同,耽误他们的时间,就推说昨晚没有休息好,想回客栈补觉。 马坤也需按照罗县长的意见把城外崔红华和其他土匪的尸体掩埋,一行人遂把袁西送到客栈,道声“袁连长少陪,今晚俺们再见”方才离去。 何老板问袁西:“袁连长,中午想吃点啥?俺寻思置办晚上的酒席店里现有的存货还不够,还得去买些瓜菜肉食,你想吃啥俺顺道给你买回来。” 袁西还没有开腔,李友春就抢着说:“烧鸡,就要那个老赵家的,他刚才说的我直流口水,恨不得马上啃上一口。”他又感叹道:“今天中午不尝尝西平烧鸡的味道,恐怕这辈子都没有机会吃到啰。” 何老板大惊:“袁连长,怎么,难道你们要离开西平了?” 袁西连忙解释道:“哪里话,我们还没有打听到收容所的消息,哪有那么快离开。” 何老板似不相信,继续问道:“那刚才这位长官为何这般讲话?” 李友春知道自己刚才说错了话,帮着解释:“何老板,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是说西平的乡亲父老太热情了,我怕晚上没有来得及吃烧鸡,就会被灌翻了。” 袁西故意板着脸说道:“友春,你就是改不了贪吃的坏毛病。” 何老板这才放下心来,他笑道:“长官放心,俺这就买去,管保中午就让你们吃到西平最正宗的烧鸡。”他回头叮嘱新地道:“你陪着各位长官,一定要好好招待,不能怠慢了。” 新地道:“老板你放心,长官们打死了崔红华,赶跑了杆子,救了西平全城百姓的性命,也救了俺的命。“说着,他朝袁西“噗通”跪倒:”你们就是救命菩萨,俺的再生父母,请受俺一拜。” 袁西急忙伸手搀扶:“新地兄弟快起来,这么大的礼我们可受不起。” 何老板插话道:“袁连长,你们受得起,别说是新地,就是俺也想给你们磕个头,感谢你们的大恩大德呀。” 袁西笑道:“何老板,你总说不要和你客气,怎么你反倒和我们客气起来。” 袁西借口要新地烧水泡茶将他支走,他把大家带到石头房间,一关上门,王自健看了眼李友春,问道:“连长,我们下午还走吗?” “走,机会难得,错过这个村就没有这家店,今天不走,恐怕就再搭不上顺风车了。怎么,自健,你有不同意见?” 袁西解下武装带,这是他借王二赖的,杆子逃跑后他想还给王二赖,却没有找到,可能是王二赖见城中有头有脸的人都围着袁西没敢上前,先行离开了,等会需要托付新地还给他。 王自健摇摇头:“没有,我听连长的。我就怕有人有不同想法。”说完他又看了李友春一眼。 袁西会意,问道:“友春,你说说自己的想法。” 李友春疑惑地看着袁西答道:“连长,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袁西温和地问道:“你是不是想在西平多休整几天?” 李友春直摆手:“休不休整我听连长的,我个人没有意见。”这时他才明白过来:“连长,我刚才是口快说漏了,我哪里会故意泄露消息。” 袁西又问耿有成:“有成,你呢?” 耿有成回答得很干脆:“连长,我都听你的。” 袁西很满意,他道:“既然大家意见一致,那我们就按原计划行事,下午搭车去信阳。” 石头道:“少爷,罗县长他们这么热情,晚上都安排好了酒席款待我们,我们不辞而别好像不太好吧?” 袁西道:“是有些失礼,可是仔细一想,如果留下来参加今晚的宴会,一来错过了下午的顺风车,二来万一有人喝醉,说不得明天又要在西平多待上一天,里外里就要多花一天半时间,你们也想早点回到家吧,那就不能浪费时间。”他见众人都点头称是,又道:“你们也看到了,除掉崔红华西平百姓上到罗县长,下到普通百姓新地,他们有多高兴,今晚的聚会即使我们不参加,也不会影响他们兴致的。” 王自健道:“连长,我们这么做算不算‘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袁西笑了:“算,我们这是典型的侠客做派,但是我们比起李太白笔下的侠客要厉害多了,他们只能做到‘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我们除掉崔红华可是六百步之遥了。”说完,屋里的人都笑了起来。 袁西担心影响何老板做生意,让弟兄们回去整理房间,都到饭堂集合。 新地见袁西一群人围坐在饭桌前,走过来问道:“袁长官,你怎么没有在屋里休息?水马上开了,俺泡好茶就给你送去。” 袁西微微一笑:“屋里憋闷,出来透透气。等会茶泡好了,还得麻烦新地兄弟送到这来。” 新地忙不迭地说道:“不麻烦,不麻烦,你先坐着,俺再去看看水开了没有。”不一会,新地一手拎着茶壶,另一只手托着茶盘走了过来。 石头见了赶忙上前帮着接过茶盘,新地感激地冲他点头微笑。 袁西细一看手中茶杯,青花细瓷,居然是景德镇产的瓷器,再一看杯中,茶叶细、圆,多白毫,汤色嫩绿明亮,香气高爽,轻轻吹去笼在杯上的茶烟,细细一品,滋味鲜浓、醇香,喝后甘甜回津,他不禁赞道:“好茶。” 新地又给耿有成和李友春添上茶,这两人哪懂品茶之道,添上后一饮而尽,耿有成还直嘀咕:“这样喝茶太累了,一小杯一小杯根本不解渴。” 王自健说道:“大成,你这是喝水,不是品茶。品茶能静心、静神,有助于陶冶情操、去除杂念。” 耿有成忙道:“打住,打住。排长,那是你们这些读书人喜欢的事情,我做不来,像你们这样喝茶还不如毙了我。” 李友春也跟着道:“是啊,这哪里是在喝茶,就是在受罪。新地,你帮我找两个大碗来。” 新地道:“碗俺可以给你,可是这壶茶俺可不能再给你们喝了,俺给你们两个人再泡一壶。” 李友春奇道:“我怎么就不能喝了?你的茶这么精贵?” 新地颇有些得意地道:“你不知道吧?你们喝的可是信阳毛尖,而且是最贵的明前茶,你知道明前茶什么价格?一斤可要十块大洋。” 李友春听了直咂舌头:“乖乖,喝了这茶是能成仙还是能成佛呀,怎么卖的这么贵?” 新地道:“没有办法,明前茶数量太少,这明前茶是清明节前大山里采制的茶叶,这时候的茶叶长得慢,也嫩,几乎全是嫩芽头,你说能不贵吗?俺们东家平时自己也不舍得喝,只有来了贵客才拿出来。” 李友春叫道:“那赶紧给我再倒一杯,我也慢慢品品。”他端起茶杯,学着袁西轻轻吹了吹,凑近嘴边喝了一口:“嗯,果然有股清香味道,喝完了满嘴都是甜味,好喝。”他模样滑稽,逗得众人哈哈大笑。 新地又端上几碟花生、瓜子等茶食,袁西见他跑上跑下忙个不停,颇觉不好意思,忙叫他也一起坐下,新地怎么肯,他道:“俺是个服侍人的下人,怎么能和长官们同桌?” 李友春本来因为新地不肯给自己续添明前茶,心里有点不高兴,此刻见新地这么说话,又觉得新地不应该自轻自贱,他站起身,不容分说把新地拽过来,按着他在自己身边坐下:“让你坐你就坐,什么服侍人的下人,大家都是一个鼻子两只眼睛,谁也不比谁高贵。“说着,他转向袁西:”对吧,连长。” 袁西正色道:“友春说得对,世界上没有高贵的人,只有高贵的品格,新地,其实我们大家和你一样,都是普通百姓,我们为什么不能同座呢?” 新地这才安心坐下,两只手却无处摆放,袁西倒了杯茶给他:“新地,你忙了半天,辛苦了,我借花献佛敬你杯茶吧。” 新地赶忙起身双手接过茶杯,感动地说道:“袁连长,谢谢你,你对俺太好了。” 袁西示意他坐下:“你给我们端茶送水,里里外外忙个不停,我们该谢谢你才是。” 耿有成突然开口道:“你也别放心上,我们连长对谁都这么好。”这话不仅噎住了新地,袁西也被逗乐了:“大成,你这是在表扬我还是在批评我?” 耿有成一脸茫然:“连长,当然是表扬你。怎么,我说错话了?” 石头道:“大成哥,我们知道你在夸少爷,可和你不熟的人听起来就像你在批评少爷好坏不分,一视同仁。” 耿有成瞪大眼睛:“啊,这样啊。那我得和新地兄弟说清楚,我们连长好人坏人分得清楚,他对好人就像对待自己亲人一样,不,比亲人还亲,对待坏人他也是暴脾气,你看他怎么对待土匪就知道了。”正说话间,马坤带着王茂从外面走进来,他一眼看见袁西不禁奇道:“学弟,你怎么在这里坐着?老何怎么做事的?” 袁西连忙站起身解释道:“老学长,不关何老板的事,是我觉得房间里闷,出来透透气的,再说围坐在一起也方便和弟兄们拉拉家常。” 见到马坤,新地慌忙起身,没想到马坤见了他,愈加生气:“新地,你个小伙计不知道自己身份吗?怎么和贵客们坐在一起?” 李友春站起身帮话道:“马队长,你不要怪他,是我要他坐下来的。” 马坤没有理他,继续教训新地:“客人让你坐你就坐,还懂不懂规矩?” 新地低着头,满脸通红,袁西忙劝解道:“老学长,我们都是军人,何必在乎这些礼数?” 马坤道:“平时倒没有什么关系,可是今天不同,你和几位弟兄可是俺们西平的贵客,容不得半点怠慢,你不知道,罗县长对礼数要求可严格了,如果被他发现了,可是会甩脸子的。” 李友春气鼓鼓地站起身,拉着新地往外走,石头问道:“友春哥,你去哪?” 李友春头也不回地说道:“人无高低,业无贵贱。这道理我都懂,怎么就有人不明白?这里憋闷,我让新地带我去附近走走。” 他见王茂站在马坤身后,一把扯住王茂“你也陪我去。” 王茂哪里敢动,歪着头看向马坤,马坤无奈地挥挥手,王茂这才乐呵呵地随着李友春走出客栈。 耿有成也来了兴致:“等等我,我也去。”拉上鞋跟了出去。 石头轻声问道:“少爷,我要不要跟着去?” 袁西应允道:“去吧,盯着点有春,免得他惹事。” 马坤看着李友春的背影饶有意味地说道:“学弟,你的部下很有性格嘛。” 第54章 县长断案 王自健帮马坤倒上茶,马坤喝了一口笑道:“老何这次是把宝贝拿出来了,景德镇的细瓷、信阳的明前茶,学弟,俺得谢谢你,今天要不是沾了你的光,哪里喝的到他的好茶。” 袁西一挑大拇指:“老学长厉害,一品就知道喝的是明前茶,学弟佩服。” 马坤道:“你佩服俺干啥,要不是前几天俺在县长那喝过,俺也不知道什么明前茶明后茶。” 袁西帮着满上茶:“看来罗县长对老学长颇为倚重啊。” “那可不,不是罗县长三次登门邀请,俺也不会出任民团大队长一职,不过,俺也是颇为佩服他的为人和本事,才甘愿为其效力。” “哦?能得到老学长的肯定,罗县长必有过人之处,愿闻其详。” “嗯,时间尚早,那俺就给你们讲上一桩罗县长智破杀人案的故事吧。”马坤摇头晃脑,一副说书先生老神在在的模样。 “那是两年前的事情了,当时罗县长刚来西平不久,他喜欢只带一个随从,游涉县境各乡、镇,借以接触百姓,体察民情,有一次,他来到五沟营镇,正和镇长聊着当地风土人情,刚巧有人到镇政府报案,报案的是做杂货生意的贾掌柜,他说昨日约了朋友李掌柜去上蔡进货,两人还一起到小洪河码头找到相熟的船家邓小鱼说好出发时辰预付了船钱,没想到晚上家里来了亲戚,又觉得自己家离码头近误不了事就多喝了几杯,今早起晚错过了约定好的时间,他紧赶慢赶到了码头没有见到李掌柜,也没有见到邓小鱼,只看见邓小鱼的船,他以为自己来早了就到船上等候,可左等也不来右等也没有见到两人,他不耐烦就去问其他船家,都说看见邓小鱼一大早就上岸办事去了,他以为出了变故,就去李掌柜家里问个究竟,没想到李掌柜老婆张氏听了人就慌了,说丈夫清早就出门了,根本就没有回来过,还说船家邓小鱼也来找过丈夫,当时他大声拍门,口里喊叫‘嫂子开门’惊动了左邻右舍,还很是挨了一顿骂。”说到这里,马坤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贾掌柜心道不妙,因为他和李掌柜定的是死约,而且李掌柜在他这存放了不少钱,断不可能平白无故消失,一定是出事了,于是他就跑到镇政府报案来了,罗县长听罢略一思忖,命人把张氏、邓小鱼和李掌柜家的左邻右舍带来,他仔细询问张氏李掌柜出门和邓小鱼上门寻人的情况,又细细盘问邓小鱼昨晚和清晨的行踪,而后命人将两人分别看管。最让人看不懂的事情是他一个堂堂县官大老爷居然和张氏的邻居聊起了家常,大妈大婶们难得有机会见到县长,起初还有些害怕,后来见县长为人和气,这才放下心来,那是问啥答啥,还能展开了说,要不是罗县长打住,她们都收不住话头了。送走了大妈大婶,罗县长唤来随从,命他带人去办件事。然后,他就和镇长边喝茶边谈起公务。” “如此说来,罗县长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了,他派随从带人出去是去取证据的吧?”袁西问道。 “我不明白,他为何只关了张氏和邓小鱼,难道罗县长断定他们其中的一个是凶手?那贾掌柜就不可疑,他难道不会图财害命?罗县长依据什么得出这个结论?”王自健一连提了三个问题。 “两位学弟都很聪明,已经无限接近答案。不过俺刚才讲述案情的时候,你们有没有留意一个细节?”马坤故弄玄虚。 “细节?”袁西思忖道:“莫不是船家邓小鱼为何上李掌柜家寻人?他收了船钱,只需在码头等待李掌柜和贾掌柜到来,而他却主动去了离码头更远的李掌柜家而不是离码头更近的贾掌柜家寻人,想必那时他早知道李掌柜已经死了。” “精彩,精彩的分析,若不是俺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俺断不敢相信这么短时间内学弟你就能分析出凶手是谁。”马坤赞道。 “老学长,忘了告诉你,我们连长的外号可是‘小诸葛’。”王自健得意地说道。 袁西却道:“老学长过奖,若不是你刚才讲述案情时,道出罗县长已将疑犯缩小为两人,我只需要分析这两人的可疑之处,这个案子还真是令人头疼。” 马坤见袁西如此谦逊,对其好感又加深几分,他道:“罗县长和镇长正谈着公务,随从拿了个湿漉漉的包袱进来交差,罗县长命人先带上张氏,张氏一见便道这就是李掌柜早上出门所带包袱,罗县长听了,立即喝令带上杀人犯邓小鱼,邓小鱼押到堂上还想狡赖,罗县长把包袱往他面前一丢:‘这是在你水缸里找到的,你还有何话说?’邓小鱼见证据确凿,不得不招供,原来李掌柜到码头时天刚蒙蒙亮,邓小鱼偷眼瞧见包袱里颇多钱财,又见四下无人起了歹心,趁李掌柜不备将其杀死,而后把船划到河心将李掌柜尸体抛入河中,而后又将包袱带回家藏于水缸中,做完这一切,他自以为人不知鬼不觉,为摆脱自己干系,造成自己不知情的假象他又故意跑到李掌柜家寻人,只是魔高一尺道高一丈,邓小鱼没有想到罗县长断案如神,不到半天时间就破了案,将其绳之以法。” 王自健好奇地问道:“老学长,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莫不是罗县长亲口和你讲的?” 马坤摇摇头:“罗县长为人平和,不喜吹嘘,他哪里会同俺讲这些。这都是俺的族侄告诉俺的,他就是五沟营镇镇长,他当时也很好奇罗县长是怎么破案的,就向罗县长请教,罗县长也不藏私,他解释道怀疑邓小鱼的原因首先是他收了船钱,只需等候雇主,为何天色尚早就主动去寻人,此疑点一;邓小鱼去寻人,去的却是离码头较远的李掌柜家而不是较近的贾掌柜家,这也与常识不符,这和袁学弟观点相同,此疑点二;邓小鱼在李掌柜家门外叫门时口里大声喊叫‘嫂子开门’,而不是‘李掌柜开门’,这也与常理不符,俺们一般去别人家找人都是找男主人,哪有直接找女主人的?只有知道男主人不在家时才可能这么做,此疑点三。起初罗县长怀疑邓小鱼与张氏有私情才会有此反常行为,但询问左邻右舍,知道张氏是个本分女子,绝不可能做那些伤风败俗之事,于是他断定必是邓小鱼见钱眼开,临时起意杀了李掌柜,就叫人到邓小鱼家中搜查,果然找到赃物。” “罗县长怎么知道邓小鱼会把赃物藏在自家水缸里?”王自健好奇地问道。 “哈哈,你也注意到了这个问题?罗县长说水上讨食的人,习惯有水的环境,只有水才能给他们安全感,所以他藏东西必定藏在有水的地方。” “罗县长不仅观察细致,思维缜密,还能揣摩罪犯心理,难怪断案如神,西平有他在,真是百姓的福分。”袁西感叹道。 “可不是嘛,罗县长到了西平,确实做了不少好事,他深入民间、体察民情,他兴修水利、鼓励耕作,他重视教育,兴办了好几所国民小学,他禁绝鸦片,到西平后枪毙了好几个贩烟、种烟的乡民,西平吸毒的人吓得都搬到其他地方去了。”说起罗县长的好,马坤如数家珍。 “不过最近他的日子也不太好过,共军进犯豫西,离着西平越来越近,搞得人心惶惶,政府工作人员都逃散了不少,附近的杆子又日益猖獗,你们亲眼看到,崔红华居然大白天就敢攻打县城,这可是几十年听都没有听说过的事情,这次要不是有你们帮忙,西平就危险了。更让罗县长难过的是,为了完成上面下达的任务,他不得不向老百姓催粮、催款、派壮丁,搞得民愤甚大,有损他这几年积攒下来的好名声。唉,现在的县长真不好当。”说到时局,马坤直打唉声。 袁西安慰道:“老学长,现在的形势虽有些混乱,但不至于糜烂到不可收拾,国民政府应该仍能控制大局,如果大家能在蒋校长的带领下,精诚团结、励精图治,我们一定能重整山河,再塑新社会。” “学弟有此信心,那为何心生退意,要归隐山林?”马坤似乎很在乎袁西不愿再效命军中,他试图劝说袁西改变主意:“俺和驻防信阳的张司令长官交情莫逆,如果学弟有意,俺可以向他举荐你。” “多谢老学长,只是我主意已定,你就不要再难为我了。”袁西婉拒道。 “唉,俺就想不明白学弟你这样的英才为何不能为党国所用?罢了,既然人各有志,俺也不好勉强,两位学弟,不知今后有何打算?” “老学长,我们此次来西平意在稍作休整,顺便打听前方道路消息,如今体力已完全恢复,我们打算明天就去信阳。”袁西答道。 “什么?明天就离开?这怎么行,你们对俺西平百姓有大恩,怎么也不能就这样离开,俺这就去同罗县长说,一定要热热闹闹摆上三天酒席,走时还要用车风风光光把你们送到信阳才行。”说完,马坤起身就往外走。 袁西赶忙拦住他:“老学长何必心急,晚上罗县长过来吃饭你再和他说也不迟。您是我们的老学长,我和自健有幸在西平遇见您,我特别想敬上三杯酒,不知今天中午您能不能给我们这个机会?” 马昆大笑道:“哈哈,俺们想到一起去了,俺也正想和你们好好喝上几杯。“他转头唤道:”新地。” 一个伙计笑嘻嘻地迎上来:“大队长,新地他刚才和几位军爷出去了,有事你吩咐俺。” 马坤问道:“大春,你们何老板呢?” 大春道:“老板也不在,晚上不是要摆宴席吗,他买菜去了。” 马坤有些不悦:“那曹师傅总在吧?” “不好意思,大队长,他也不在,不到点曹师傅是不会来的。” “那你去把他找来,还就奇怪了,找谁谁不在。”马坤愤愤道。 这时,袁西听到何老板在客栈门口叫道:“大春、新地,快出来帮忙卸车。” 大春答应一声,慌忙跑了出去,不一会儿,何老板小跑着进来了,一见马坤,他远远就拱手作揖:“不好意思,俺刚出去买菜去了,让大队长久等了。” 马坤虽说不高兴,但俗话说得好,伸手不打笑脸人,他“嗯”了一声:“老何,中午俺要在你这里办桌酒,你让曹师傅好好露一手,记住了,店里的拿手菜尽管上。” 何老板道:“没问题,三位稍等,俺这就叫曹师傅去。” 马坤叫住他:“老何,等等,这壶茶也该换换,别舍不得你的明前茶。” 马坤的酒量一般,几杯酒下肚早已满脸通红,舌头渐大,他指着眼前的酒瓶子问袁西:“老弟,你可知道俺们喝的是什么酒?” 袁西道:“老学长,刚才我饮此酒,绵甜醇香,口感极佳就特意看了商标,才知道此酒唤作‘龙凤酒’。” “学弟果然心思缜密、观察仔细,不错,俺们喝的酒正是西平的特产龙凤酒,龙凤酒用龙凤山下的棠溪泉水酿造,这棠溪泉水凛冽甘甜,清润爽口。俗话说得好‘曲是酒之骨,水是酒之血’,用这样的泉水自然能酿出绝妙的美酒。龙凤酒的历史说来悠久,据史料记载,先秦法家的韩非子,因不为韩王所用,愤而出走,他结庐隐居在龙凤山下,着书立说,饮酒赋诗,还写下‘日里小酌龙凤酒,梦中常闻棠溪吟’的佳句。西汉末年,光武帝刘秀举兵反莽,曾被困于龙凤山下,他以龙凤酒大宴诸将,痛饮后人人奋勇一举杀出重围。刘秀称帝后,因感念‘龙凤酒’救驾之神功,遂题书‘龙凤美酒,兴吾汉室!’,并封之为宫廷御酒。”马坤兴致勃勃地说道。 第55章 马坤醉了 “难得有幸喝到御酒,老学长,为感谢您的盛情款待,我借花献佛敬您一杯。”袁西一饮而尽。 马坤却似有些困难,端着酒杯半天没有喝,王茂凑过去道:“大队长,俺帮你喝。” 马坤拒绝道:“这是俺学弟敬的酒,你能代喝么?且容俺歇会。王茂,你酒量好,别闲着,多敬上几杯,一定要让弟兄们吃好喝好。” 王茂应道:“大队长,你放心,俺今天中午拼着喝醉也要让大哥们吃好喝足。王大哥,俺先敬你一杯。” 王自健站起身一脸歉意地说道:“王茂兄弟,我酒量不行,我们就意思意思吧。” 李友春拿着只烧鸡腿正大快朵颐,听了不满地说道:“排长,这可是你的不对了,你们都姓王,八百年前可是一家人,人家王茂兄弟诚心实意敬你,你怎么能随意呢?” 王茂也道:“是啊,王大哥,一笔写不出两个王字,俺这杯酒你就喝了吧,俺先干为敬。” 马坤见王自健苦着脸端着酒站着,替他解围:“王学弟,要不俺俩一起喝,袁学弟,你帮帮忙,数一二三。” 袁西三字刚出口,两人同时把酒喝下,马坤的脸更红了,他挥着手安慰王自健:“你别担心,龙凤酒喝了不上头,醉了不头疼,你要是真喝多了,让新地扶你去后面客房休息,不过晚上你可不能缺席,罗县长要敬你们酒。” 袁西知道王自健酒量,知道他是怕喝多了影响下午的行程才故意隐藏实力,但是如果王自健不喝酒了,马坤肯定也不会再喝,如果是这样,就没有办法摆脱他,势必会影响下午的搭车行动,想到这,他微微一笑:“自健,酒逢知己千杯少,老学长这么高兴,我们醉了也值得。” 王自健会意,开口道:“既然连长这么说,那我听命就是。我今天舍命陪君子,陪老学长喝个痛快,不过等会我喝醉了,狂歌五柳前,老学长切莫怪罪。” 马坤哈哈大笑:“你错估俺的酒量了,等会谁是醉酒高歌的裴迪,谁是一脸无奈的王摩诘,还真不好说。” 袁西见他兴致颇高,问道:“老学长,我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当讲不当讲?” 马坤道:“你和俺客套啥,有话尽管说。” 袁西道:“我想请老学长、自健一同演唱黄埔军校校歌以助酒兴,不知您意下如何?” 马坤一口答应:“好啊,只不过许久未唱,俺怕忘了词,你们两位带着俺一点。” ”怒潮澎湃,党旗飞舞,这是革命的黄埔。主义须贯彻,纪律莫放松,预备作奋斗的先锋。打条血路,引导被压迫民众,携着手,向前进,路不远,莫要惊。亲爱精诚,继续永守,发扬吾校精神,发扬吾校精神。“马坤跟着袁西、王自健大声唱了起来。 一曲唱罢,马坤情难自己独自又唱了一遍,等他唱完,袁西起身带头鼓起掌来,马坤不胜唏嘘:“这么多年了,这么多年俺都没有唱过这首校歌,俺不敢唱,因为俺不配唱,俺辜负了先总理和蒋校长的谆谆教诲和殷切希望啊。”说罢,伏在桌上痛哭不止。 袁西知道他心里的苦楚,不知如何安慰他,其余众人则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道马坤为何好好地突然哭泣,李友春和耿有成放下手中的烧鸡,张大嘴巴惊讶地看着马坤,王茂更是瞪圆眼睛,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平时总板着一张脸不苟言笑的大队长竟然也会在人前落泪。 王自健突然笑了:“老学长,你这可不是狂歌五柳前,而是当哭五柳前了,你醉了。” 马坤此时也回过神来,他拭去眼泪道:“醉了,醉了,人不服老就是不行啊。” 袁西举杯道:“老学长,怎可轻言喝醉?来,我敬你一杯,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好啊,同销万古愁,袁学弟,俺和你干了这杯。” “老学长,今朝有酒今朝醉,管他明日是与非,我也敬你一杯。” 哭罢,不知是放下了心理包袱还是来了酒兴,马坤不管是谁敬酒他都来者不拒一口喝完,王茂见了赶忙过来劝阻,李友春拦住他说道:“王茂,你想干什么?” 王茂急了眼:“你们不能再让大队长喝了,他已经喝多了。” 李友春喝道:“你想害马队长吗?” 王茂疑惑地看着李友春:“友春哥,俺不明白你的意思,俺不让大队长喝酒是害了他,你让他喝醉了反倒是帮他?” 李友春不屑地说道:“不懂了吧?到底是个瓜娃子,你知道马队长现在为什么想喝酒吗?那是因为憋在心里多年的话说出来了,放在心里多年的包袱放下了,现在他就想着喝醉了好好睡上一觉,等醒来后忘记过去重新开始新的生活,可你推三阻四不让他喝酒是不是在害他?” 石头见他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强忍住笑意,配合地说道:“是啊,马队长心里的疙瘩解开了,心里高兴才想喝酒,王茂,你就由着他吧。” 王茂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俺还真没有想那么多,既然你们都这么说,那俺就不拦着了。不过大队长要是怪罪的话,你们可要帮俺说话。” 李友春嬉笑道:“所以说你瓜娃子啥都不懂,你们队长只会感谢你,怎么可能会怪罪你。他们喝得热闹,我们也别闲着,来,王茂兄弟,我敬你一杯。” 马坤的酒量本就不行,哪里经得住袁西等人殷勤劝酒,不一会就喝得酩酊大醉,袁西和王自健把他扶进石头房间,脱去外衣和鞋袜,为他盖好被子,又让王茂打来热水,袁西亲手替这位老学长搽脸。 躺在床上的马坤满头白发一脸沧桑,虽在醉酒状态仍是眉头紧锁,似乎还在为世事烦心,袁西用毛巾轻轻擦拭他脸庞,马坤的表情慢慢松弛下来,缓缓地呼出了口气。 没来由的,袁西心里一酸,眼睛有些发涩,曾经鲜衣怒马的少年,曾经投身革命大潮,亲身经历中国革命波澜壮阔的有志青年,曾经与党国众多璀璨将星同檐而学的马坤,却因为多舛的命运,没有在历史舞台上施展自己的本领,书写自己的故事,只能在豫西这个偏僻的县城里孤独到老,他是否会后悔当年自己的决定呢,命运曾给过他两次机会,现在看来他选择的都不是最佳答案,所以才有现在的困厄局面。 袁西转念一想旁观者清,当局者迷,判断他人容易,自己在面对人生十字路口所做的选择,比如这次决定解甲归田又会是正确的吗? 袁西轻轻掖好被角,站起身对王茂说道:“有劳王茂兄弟在这里照看,等会马大队长醒来,若是他口渴想喝水,千万记得要给他温水,喝冷水容易坏了肚子。” 王茂应道:“袁大哥,有俺在这里照看大队长,你就放心吧。” 往外走了几步,袁西回头说道:“桌上的武装带和驳壳枪麻烦还给二赖,替我谢谢他。” 走出门来,袁西抬头又望见了东关塔,奶黄色的宝塔古朴苍健、矗立于云汉间,就像一位老者淡然地看着尘世变幻、人生无常,他心里颇为遗憾,时间紧迫,宝塔虽近在咫尺却不得前往礼拜了,他于是双手合十朝宝塔拜了三拜。 袁西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他走到郭营副房间门口,敲了敲门,房里没有动静,李友春耐不住性子,用拳头“哐哐”砸着门,片刻房门开了,郭营副一边穿着衣服一边骂道:“谁他妈没事敲门不让老子睡个好觉?” 李友春见郭营副面色不善,赶忙躲到袁西身后,见到袁西,郭营副一愣:“袁连长,怎么是你?” 袁西恼怒他不分青红皂白开门就骂人,但郭营副是他上司,也不好发作,见郭营副问话,皱着眉答道:“郭营副,快到两点了,我们该出发了。“ 郭营副伸伸懒腰,一脸迷糊地问道:“出发?我们去哪?” 袁西知道他还没有睡醒,提醒道:“你不是说下午两点有车去信阳,我们可以搭顺风车?” 郭营副这才反应过来:“是啊是啊,你看我这一觉睡得也太香了,差点就误了正事。袁连长你稍等,我们马上出发。” 郭营副止住脚步,看着红光满面、一嘴酒气的五人,酸溜溜地问道:“怎么,你们中午喝酒了?” 李友春答道:“是啊,本来大家想叫郭营副的,可又一想你不是说只想睡觉,中午不吃饭了,我们就没敢打扰你。” 郭营副咂咂嘴,遗憾地说道:“四川佬,怎么这么死板?我是说没有酒喝不用叫我,如果有酒喝,我睡着了你也要把我弄醒。你也不想想,这冻死人的天气,若没有美酒御寒,路上几个小时怎么好捱?” 石头道:“郭营副,虽说没有美酒,可我替你准备了些吃的,你路上对付两口吧。”说完,递过来一个油纸包。 郭营副打开油纸,里面包着一只烧鸡腿和几个白面馒头,他赶忙把油纸包放进口袋:“还是石头办事稳妥,懂得关心人,四川佬,你得好好学学。” 众人来到饭堂,何老板正在和住店的客人闲聊,见到袁西,他和客人道了声歉,迎上来道:“袁连长,你们这是要去哪?” 袁西示意王自健先带郭营副离开,免得他说错话,自己笑着答道:“哦,何老板,闲着没事,我们想去罗大爷家看看。” “你们认得路吗?要不要新地带你们过去?”何老板关切地问道。 “不用了,店里事多,就不麻烦新地了。”袁西又装作很随意地问了一句:“何老板,在您这住了一宿,又吃了好几餐饭,要花了不少钱吧?” 何老板睁大了眼睛问道:“袁连长,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们是西平百姓的恩人,到敝店住宿已经是俺莫大的荣幸,几间简陋客房,一些粗茶淡饭,几位不嫌弃就好,俺怎么能收钱呢?“ 袁西哪里肯同意,他说道:”何老板,您开店做生意不容易,我们兄弟蒙您照顾许多,已是感激不尽,您再不收钱叫我们良心如何过意的去?何老板若要照顾就给些折扣,不过饭钱和房钱多少是要付的。“ 石头也附和道:“少爷说得对,天下哪有住店、吃东西不给钱的,何老板不能坏了规矩。” 何老板逼急了,只好说出实情:“袁连长,罗县长已经嘱咐你们在店里的一切开销均由县府承担,你说俺能收你钱吗?” 袁西心里一暖,没有想到自己只是临时起意帮马坤赶走了杆子,西平百姓竟然如此厚待,这让他对自己不辞而别的作法产生了深深的愧疚感。 石头心存疑虑,追问道:“何老板,这不会是你编造出来的理由吧?” 何老板不高兴了:“俺老何做人做生意讲究两个字‘诚信’,从不骗人。”他醒悟出什么似的,狐疑地看看袁西,又瞅瞅石头:“两位好好地怎么问起结账的事情了?莫不是你们现在就打算离开西平?” 袁西吓了一跳,赶忙道:“何老板你误会了,我们只不过是想了解下行情,以免路上遇到不良商家被他们坑害。” 石头也道:“是啊,路上恐怕再也遇不到像何老板这样宅心仁厚的老板了,我们事事都得多加小心。”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听了石头的奉承话,何老板咧嘴笑道:“石头兄弟过奖了,你们救了西平全城人的命,俺这么做都是应该的。” 李友春等得不耐烦,在门外喊了一声:“连长,该走了。” 袁西冲何老板一抱拳:“何老板,我们有空再聊。” 何老板道:“去老罗家的路不好走,你们早去早回,不要误了晚上的酒席。”他又冲李友春说道:“晚上有西平最地道的烧鸡,你敞开来吃,管够。” 李友春笑嘻嘻地作了个揖:“谢谢何老板帮我记挂着,晚上我一定要好好敬你几杯。”转头却叹气道:“真是命苦,好不容易遇到能大吃一顿的机会,还生生错过。” 耿有成道:“要是觉得可惜,你留下来就是。” 李友春不服气地道:“大牛,你别说我,你自己凭良心说话,是不是也想留下来好好吃上一餐?” 耿有成顶道:“那是你,我听连长的,叫留就留,叫走就走。” 李友春道:“好好,就我有这想法,就我贪吃。不过,大牛,我也知道和兄弟们在一起即使是粗茶淡饭也香甜,一个人就是山珍海味也没有味道。” 郭营副吃着馒头,一头雾水地问道:“你们到底在说啥?什么大餐,什么山珍海味的,不知道我还饿着肚子?” 第56章 初见嫣然 走在大街上,不停有人向袁西他们问好,还有人走到跟前鞠躬致谢,郭营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见他一脸讶异,李友春逗他:“西平人热情,见到陌生人都会主动打招呼的。” 郭营副也不傻:“信你才怪,老子昨天到西平怎么就没人和我打招呼?” 李友春继续逗道:“那一定是郭营副你不够英武逼人了,你看你和我们在一起,他们就主动过来打招呼了。” “还真奇了怪了,按说你们和我一样刚到西平人生地不熟,怎么好像人人都认得你们似的,袁连长,你给解释解释?” 袁西也不瞒他,简短地把刚才如何击退土匪的事情告诉给郭营副,郭营副面露担忧之色:“豫西的土匪不好惹,你打死他们的头领,定会招来报复,我看我们还是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吧。” 一行人加快脚步向南门走去,郭营副半认真半开玩笑地说道:“袁连长,军中不少袍泽说你什么都好,就是做派太像共军,生活节俭、不打骂部下、不许部下拿百姓一针一线,他们都说你很有可能是共产党,我可没少替你辩解,说你绝对不是共产党,只是爱惜部下、怜惜百姓罢了。“ 袁西哦了一声:”郭营副,共产党才爱惜部下、怜惜百姓?难道爱惜部下、怜惜百姓反倒成了罪责,难道堂堂国军要像土匪一样,见到喜欢的东西就抢,遇到值钱的东西就夺,搞得老百姓见到我们就像见到瘟神一样?如果是这样,我宁愿做共产党好了。“ 郭营副尴尬地干笑几声道:”袁连长,你看你,怎么还和我认真起来了。我不是说了这是其他人对你的看法,我对你可没有任何成见,反倒是佩服得很。你什么都好,就是有些事情喜欢较真,知道为什么你这么能干,还是军校毕业生,职务还没有我升得快的原因吗?” 袁西摇摇头:“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王自健插话道:”不过是有人嫉妒连长优秀,造谣说他轻慢上官、蔑视同僚、私通共党罢了。” “罢了?“郭营副蹦了起来,”王排长你说得倒是轻巧,你们知不知道,要不是有蒋公子这层关系在,仅凭私通共党这一条罪名,袁连长你就吃不了兜着走,轻则要坐牢,严重的被枪毙都有可能。当然,我和营长在上峰面前也没少替你说好话,我说袁连长有本事,会带兵,只是稍微有些骄傲,平时可能说了一些不当的话,但通共甚至是共产党那绝对不可能。”郭营副邀功道。 “多谢郭营副替我说话了。”袁西淡淡说了一句,他压根就没把这件事放在心里。师里早就风传他可能是共党,最少也是亲共分子,连口无遮拦的李友春负气说此处不留爷,爷去投共军也成了证据。李营长曾告诉他,师里几次想提拔他都因为政治审查没有通过而作罢,至于会因为这个原因把他抓起来枪毙那纯属郭营副夸大其词借以表功罢了。 郭营副似乎没有听出来袁西话里的意思,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说道:“不是老哥我说你,袁连长,你放着蒋公子这尊大神不用,苦哈哈地在基层打拼值得吗?你既有能力,又不缺战功,我要是你,早就去找蒋公子帮忙了,只要他说句话,别说团长,就是让你当个师长也不是没有可能。你想想你老弟要是上去了,弟兄们也好跟着沾光啊。” 袁西正色道:“我和蒋公子只是一面之缘,并不相熟,他怎么可能会提拔我?再说我这个人天生就不是当官的材料,我既不会溜须拍马、迎逢上司,也不会天天端着架子、吹牛扯谎,更不会吃空额喝兵血,与其勉强自己做官,不如回归家园自由自在,我现在已经能真切感受到陶夫子当年辞官返回故里时”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那种心情了。“ 郭营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连连摇头道:“你呀你呀,我怎么说你才好。哎,袁连长,我没有听错吧,你刚才说什么,你要回归家园?” 袁西这才发觉自己刚才嘴快说错话了,好在王自健在旁搭话道:“郭营副你没有听错,连长他也没有说错,他是在打比方说当官太不自在了,远不如百姓无拘无束过的快活。其实他也就是发发牢骚,你说他现在能丢下我们不管回归家园吗?他还要带着我们跟你一起去信阳收容所,我们还就不信养精蓄锐后摆开架势真刀真枪地和共军干,他们还打的赢我们。” 袁西也赶紧解释道:“自健说的对,我刚才也就发一牢骚。郭营副,我和您一样,现在除了部队没有其他地方可去。” 郭营副狐疑地看着他,半天才点点头:“那也是,像咱们这种拿惯了刀枪、习惯了刀尖上舔血日子的人,真让你回家过平淡的生活你还真未必适应的了。” 李友春也凑过来说道:“就是,回家能干啥?当泥腿子么,风里来雨里去,三伏天还得下地干活,辛苦不说,收成多少还得看老天的脸色,一场旱灾、一次洪涝就让你颗粒无收,这种苦日子我可不愿意过,我决定了,今后跟着郭营副好好干,郭营副叫我向东我绝不向西,郭营副叫我抓鸡我绝不撵鸭,郭营副到时一高兴,赏我个排长当当,我四川佬也就可以吃香的喝辣的了。” 郭营副笑骂道:“黄狗进门全靠使嘴,他妈的四川佬,你就这张嘴厉害,死的也给你说成活的。” 说话间到了南门,守门的团丁是生面孔,见几个人出城也只是看了看,就任由他们出去了。 一辆帆布棚顶的道奇t234军用卡车正停在城门不远处,一名中尉军官正斜靠在车头和司机说着话,见到过来一群人,他皱皱眉,不悦地说道:“张副官和我说只有一个人,你们怎么来了六个人?” 郭营副走上前笑着说道:“这位兄弟,我是整编第三师九团六营的副营长郭东超,这几位都是我的兄弟,他们都是老兵,打起仗来都是好手,我寻思着部队重组就需要这样的精兵猛将,就把他们带上了。” 那人嗤了一声:“好手?精兵猛将?真不知道你怎么好意思说得出口,还不到二十四小时你们一个整编师就报销了,真够丢人的。” 郭营副见他一点面子都不给,十分生气,却又不敢得罪,正自强忍暗憋,那人又道:“不过上过战场的老兵总比听到枪声就吓得尿裤子的新兵蛋子强,你们上车吧。” 郭营副长出了一口气,赶忙招呼大家上车,李友春却不急于上车,他走到军官面前问道:“听长官的口音,你也是四川人?” 那人抬眼看了看李友春:“我是万县的,你是哪个地方的?” 李友春回答道:“我是泸州的,我叫李友春,真没有想到在这里还能遇见老乡。” 中尉军官握住李友春的双手说道:“我叫赵强,是司令部的后勤参谋,遇到你我也很高兴。” 当时交通不便,出来讨生活的人也少,能在远隔千里的异地他乡遇见老乡虽说不会激动得热泪盈眶,但彼此也倍觉亲切,两人热络地聊起了家常。 袁西见两人谈兴正浓不便打扰,便指挥众人陆续登车,他拉着石头的手最后一个登上车厢时,他瞥见一对夫妇跌跌撞撞地从南门跑出来,男的三十来岁,长得白白净净的,身着崭新的黑色皮袍,戴着一顶黑色礼帽,他一只手拎着皮箱,另一只手搀扶着一位女士,女士二十岁出头,人长得漂亮,瓜子脸,柳叶眉,樱桃小嘴,一双桃花眼流露无限风情,她里面穿着紫蓝色拼接旗袍,外着一件黑色貂皮大衣,脚上穿着高跟鞋,这副样子哪里跑得路,要不是身旁男人搀扶,这一路她不知道要摔多少跤。 跑到车旁,女人站住身子嗔怪道:“你看你,把俺都催成啥样了?张参谋不是答应了一定会把俺们安全送到信阳,他还说俺们不到,这车就不会开。” 赵强听了冷冷地说道:“车是司令部的,不归张参谋管。捎上你们是我卖张参谋的人情,不捎上你们张参谋也拿我没有办法。” 中年男人听了,点头哈腰连连称是,又连忙掏出香烟递给赵强,赵强摆摆手拒绝了,女人见赵强神情不善,忙上前娇笑道:“长官呀,刚才是俺说错话了,你别往心里去,你一个大男人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为难俺这个小女子,对吧?”说完,水汪汪的桃花眼里雾气迷蒙,好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 赵强哪见过这阵仗,连忙转过头说道:“我又没说不带你们走,好了,别耽误时间了,赶紧上车。” 女人目光流转,眼神迷离:“那就谢谢长官了。”说完腰肢一扭,回头冲男人说道:“伟峰,俺们上车吧。” 虽说女人片刻后神态恢复正常,但转瞬间的娇媚姿态已经令赵强和李友春血脉喷张,呼吸加剧,李友春暗想,这世间怎么会有如此娇媚的女子,举手投足之间就能慑人魂魄,她莫不是封神榜里的苏妲己转世再生? 中年男人双手把所带箱子举起,石头见他吃力,忙走过去帮着接过箱子,他只觉得箱子沉重异常,也不知道里面放了些什么,中年男人感激地冲石头连声说道:“谢谢长官。” 女人看着车厢娇嗔道:“哎呦,这么高,俺怎么上得去呀。” 中年男人从后面抱住她的大腿,对石头说道:“麻烦长官再帮个忙。”说完,用力将女人举高,石头在车上托住女人的胳膊往前轻轻一带,没有想到那女人穿着高跟鞋,上得车来一时站立不稳“哎呀”一声往石头怀里便倒,石头哪见过这阵仗,急忙往旁边一闪。 眼见得女人就要摔个嘴啃泥,袁西见势不好,快步上前在女人脸就要接触到车厢的瞬间一把抄住女人的腰身原地就势一转,饶是袁西身手敏捷,但女人下坠之势太急,袁西身子被带歪,好在耿有成及时拉住袁西胳膊,他和女人才没有摔倒在地。 石头见自己犯错差点害到袁西,心里愧疚,小声说道:“少爷,我.......”。 袁西不以为意地说声:“石头,我没事。”他见女人已然站稳便松开手,隐约间闻到一股香味,好像从女人身上传出,似兰花清香又带含笑花的甜香味,细闻时却又闻不到丝毫。 女人胆子也是不小,刚刚遇险现在脸色依旧苍白,却也能对袁西强笑道:“谢谢长官援手相助。”转头却娇声质问石头道:“这位长官,不知在你眼里俺是鬼还是妖,你为什么要这样对俺?”说话间,胸膛起伏,桃花眼微红,竟又已雾气迷蒙似要下起雨来。 石头哪里见过这阵仗,他手足无措,半天才呐呐说道:“这位太太,你不是鬼也不是妖,你,你是仙女下凡。” 女人听了掩口“噗嗤”一笑,众人听闻其笑声如同银铃乍响,又恍若空谷仙音,见其娇媚身姿如风中杨柳,无不恍兮惚兮,沉醉其中,一时竟忘了身处何地。 袁西心中暗道唐人崔浩有诗云“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令诗人念念不忘,转年再去探视的原因应该不仅仅是院中美丽的桃花,还有美人打开柴扉时对他的倾城一笑吧,只是不知道唐朝美人的千古一笑和眼前女子的莞尔一笑谁的笑谁更能打动人心呢? 袁西又见女人笑时很自然地伸出玉手遮掩口鼻,心道:女子应当自小受过严格的管束才会有如此优雅举止,不定是哪家大户人家的小姐,家境优渥,貌美如花,偏又天生媚态,真是世间难得一见的尤物,“此女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睹”呀。 第57章 苟天贵的愤怒 李友春最后一个上车,袁西见他满脸通红,神情异常很是惊诧:“友春,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石头也关切地问道:“是啊,友春哥,刚才你还好好地,怎么现在脸这么红?” 李友春用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脸:“很红吗?我不觉得,就是有点烫。连长,我没事,可能是在车下被北风吹久了,把脸吹红了吧。” 袁西他们哪里晓得,就在刚才,李友春和赵强打过招呼,正准备上车,那女人却因石头闪身差点摔倒,幸得袁西及时施予援手才未酿成大错,女人倒下时,貂皮大衣掀转,李友春见她大衣下只穿了件桃红色的旗袍,那一刻旗袍撩起,显现其旗袍下大腿的一段雪白,那白如玉如脂,晶莹滑润,白得令人心惊,美得让人心跳,可等他定睛再看时,女人已然亭亭玉立,哪里还看得到美腿分毫。 虽说只是惊鸿一瞥,李友春顿感口干舌燥,心里邪火蒸腾,所以面红耳赤被袁西他们发觉,他心下惭愧,自己又不是没有见过女人身子,怎么会被眼前女子弄得神魂颠倒,乱了方寸。 中年男人上车后,连声道谢,看清楚是袁西时他明显愣了一会,但马上恢复了常态,他拉着女人走到袁西对面,轻轻地把手中皮箱放下,皮箱没放稳,“咣当”一声倒在车上,发出金属撞击的脆响,着实把他吓了一跳,他赶忙抬头紧张地看向袁西他们。 袁西听声音就知道皮箱里一定装了不少黄白之物,此时看见中年男人警觉望来,更证实了他心中判断,他装作丝毫没有察觉,低声和石头说着话。 中年男人见没有人注意才放下心来,他小声道:“嫣然,你坐。”示意女人坐在皮箱上,女人嫌弃皮箱不干净,不愿意坐,男人想用袖子去擦,又舍不得这身新做的皮袍子,正犹豫间,王自健鼻子里哼了一声,站起身走了过去,他掏出手帕在皮箱上认真擦拭一番,然后收起手帕,做出一个请的动作,王自健身材高大,举止优雅,只可惜此时他戴的不是礼帽,而是软绵踏踏的棉帽,形象上大打折扣,否则还真如一个翩翩公子正在灯红酒绿的舞厅约心意的人儿跳上一曲。 嫣然先是一愣,继而冲他微微一笑,笑容宛若蓓蕾绽放,午后清风,她娇声说道:“谢谢。” 王自健闻言顿觉筋骨酥麻,他强自镇定:“举手之劳何足挂齿,您请坐。” 嫣然转头对男人说道:“伟峰,俺们坐下吧。”她双手在黑亮的貂皮大衣后面轻轻一抹,并拢双腿,斜着坐下,又将貂皮大衣严严实实遮住双腿,男人瞅了一眼王自健,气哼哼地一屁股坐下,嫣然抱着他的胳膊,撒娇似的摇了两摇,男人面色转暖,微笑着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嫣然便靠着他闭上了眼睛。 王自健走回袁西身边坐下,袁西小声说道:“自健,你也太胆大了,就不怕人家先生骂你?” 王自健没有回答,反问袁西道:“连长,你知道体香吗?” 袁西摇摇头:“体香?没有听说过。” “那你刚才靠近嫣然的时候,有没有闻到一股香味,这股香味若有若无,时有时无。”王自健瞪大眼睛问道。 “有啊,我还以为是我鼻子出了问题,怎么,自健你也闻到了?” “嫣然一上车我就闻到了,开始我也觉得自己是不是搞错了,刚才走过去我又闻到这香味,这才敢断定香味来自于嫣然的体香。”王自健很有把握地说道。 袁西知道王自健是南洋归国华侨,当年为了响应陈嘉庚先生的号召,王自健回国支援抗日,报考了位于桂林的黄埔军校第六分校军校,毕业后投身于祖国的抗日战争,他也听说南洋风气开放,女人社会地位与男人相同,男女可在一起上学、工作,王自健自小在南洋生活,耳闻目染,自然懂得颇多男女之事,也看的寻常,不像内地,在封建礼法的教育下,男子必须严守男女相处之道,秉承男女授受不亲的古训,包括帝王在内,很多人婚前不谙男女之事,哪里又懂得什么是体香? 因此袁西对王自健所说似懂非懂,又不好意思细问,他担心王自健声音太大被对面两人听到,不觉抬头看去,却见嫣然依旧闭着眼睛斜靠在男人身上,男人正瞪大了眼睛警惕地看着他们。 袁西冲他友好地笑笑,男人有些吃惊,努力地挤出个笑脸,却是比哭还要难看。 王自健压低声音继续说道:“世上自带体香的女人很少,可谓是千里难得其一,而且多来自少女之身,婚后污浊,还保有体香的女人更是少之又少。史书记载,四大美人中的杨贵妃就有体香,她身躯丰满且患有多汗症,经常大汗淋漓,要用十几条绢帕才能擦拭干净,这些使用过的绢帕不用清洗,干后芳香四溢,经久不散,时人皆以为奇事。唐玄宗还特意修了一座沉香亭用来收藏杨贵妃用过的绢帕,李太白清平乐诗中“一枝红艳露凝香”,“沉香亭北倚栏杆”就是记载这件事情。这个叫伟峰的男人也不知道哪里修来的福气,居然娶到如此佳人,真是羡煞死人。” 袁西觉得私下谈论这些隐晦的话题既不光明磊落,也是对嫣然的不尊重,刚想打断王自健的话,就听见车下赵强不耐烦地说道:“苟老板,你好大的架子,全车人就等你一个,你是不是还想等到吃完晚饭再动身?”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赵长官,家里临时有事给耽搁了。你别生气,等到了信阳,俺请你和兄弟们去和平饭店吃饭。”说话间,一个四十多岁商人模样的男人爬上车来,此人身材不高,戴着一顶黑色礼帽,留着山羊胡子,手里拎着个小皮箱子,上得车来一对小眼睛滴溜溜乱转,见到中年男人他面露笑容叫道:“哎呦,楚老板!真巧,你也去信阳?楚太太也在,那真是太好了。”说着他把箱子放在楚老板身边,自己一屁股坐了下去。 楚伟峰皱皱眉:“苟老板,你也去信阳?” “是啊,找朋友算下账,都欠好几个月了。” 车下赵强大声说道:“人都到齐了,出发。”两个士兵应了一声,上前把车厢挡板拴上,又放下厚厚的车帘布,车厢里顿时暗下来。 过了一会,袁西听见马达的轰鸣声,紧接着喇叭“滴滴”响了两声,卡车离开西平县城,开上了公路。 不辞而别,袁西心里多少有些愧疚,他心里默默地说道:“老学长,我这么做也是没有办法,希望您能原谅。如果有缘再见,我一定好好向您赔个不是。” 雪后虽然连晴了两天,因为气温低,公路上的冰并未融化多少,司机担心汽车打滑,车子开得不是太快,袁西估计时速也就在30公里左右,可是西平去往信阳的公路不知是不是久未修葺,路况实在是差,路面满是大大小小的坑,司机把握着方向盘,紧盯着路面,遇到小坑直接无视,驾驶着道奇车直接碾压过去,碰到大坑则猛打方向盘,绕坑而行。 道奇车在公路上左右摇晃、上下颠簸,车厢里的人如同身处惊涛骇浪中的小船相仿,时而颠起在半空时而重重落下,时而前倾时而后仰,时而左摇时而右摆,哪里坐的安稳。 一上车就躲在车厢角落里呼呼睡去的郭营副也被颠醒,他拍打着车厢张口骂道:“妈的,怎么开车的,还让不让老子睡觉了?喂,你能不能开慢点。哎呦,我的头,妈的,下车后,看老子怎么收拾你。“ 李友春坐在他旁边,幽幽地说道:“郭营副,人家又不是你的兵,你管不到哇。” 郭营副愣了愣:“管不了他,老子还不能骂他了。”他又骂了几句,见车里没有人应和,驾驶室里的司机也听不到,觉得无趣就住了嘴。这时汽车已经离开西平十多里地,进入了丘陵地带,可能是过往的车少,路况明显好了不少,郭营副嘟嚷了几句,又紧紧大衣昏昏睡去。 这种搓衣板路,也把袁西折腾得七晕八素,他肚里反胃,中午喝的酒几次差点喷将出来。他强自凝神,将酸水硬行压制,又扣齿生津,缓缓平复气息,良久,才吐出一口浊气。 石头一直看着他,见他睁开眼睛,问道:“少爷,你好些了?” 袁西点点头,石头附在他耳边小声说道:“少爷,我觉得楚太太侧面看上去有点像少奶奶,是不?” 袁西一直觉得嫣然看上去颇为面善,只是想不起在哪见过,听石头这么一说才恍然大悟,原来嫣然和自己的未婚妻吴冰梧眉眼长得颇为相似,想到吴冰梧,他内心感到无比愧疚,自己离开家乡一去十载,吴冰梧就等了他十载,这份沉甸甸的情和爱,岂是自己可以辜负的? 楚伟峰一手握住车栏杆,一手搂着嫣然,有他这个肉盾护着,这一路下来,嫣然倒也没有大碍,但路上颠簸,楚伟峰虽尽全力也不能护她周全,袁西亲眼见嫣然的头部几次重重撞到车栏杆上,但她似乎明白眼下的处境,竟是强忍着没有发出一句呻吟声,这个看上去柔弱娇气的女人强大的忍耐力和坚定的意志力让袁西暗暗称奇。 一直沉默的苟老板突然开口问道:“楚老板,你这是去信阳进货?” 楚老板嗯了一声:“对,去信阳进货。” “进货?可是西平县的人都知道楚老板把所有的产业变卖了,正四处找人高价收购小黄鱼,大家都说楚老板楚大善人要走了,要离开西平了,十分舍不得。本来俺还不相信,半个多月前楚老板你和俺争布庄时,你志在必得、咄咄逼人的样子俺还记得清清楚楚,你怎么肯轻易放弃花了大价钱买下的布庄?今天在车上见到楚老板和楚太太,俺才知道传言不虚,竟然是真的,你果真要离开西平了。”苟老板笑呵呵地说道。 不知怎的,这番话袁西听来感觉阴森森的,苟老板心里似乎对楚老板怀着刻骨的仇恨,楚伟峰也察觉出对方的敌意,他连忙解释道:“苟老板你误会了,俺家祖祖辈辈生活在西平,亲戚朋友也都在西平,怎么可能说离开就离开?俺们这次去信阳是去看望嫣然表姑,老人家前段时间托人带话说她病了,想见嫣然最后一面,俺们那时忙脱不开身,现在好不容易有空了,嫣然就要俺带着她去看望老人家。” “哦,去看表姑啊!楚老板,俺真羡慕你们,无儿无女,无牵无绊,可以说走就走,想去哪就去哪,不像俺,拖儿带女的一大家子人,去哪也不方便。”苟老板阴阳怪气地说着,话里明显带着刺,让人听了很不舒服。 俗话说的好“一句话让人笑,一句话让人跳”,楚伟峰今年30多岁,和嫣然结婚已经有几年时间,但迟迟没有子嗣,为了这件事,他不惜花重金遍请天下名医诊治,可不论是中医先生还是西医大夫开出的方子,钱花了不少,药吃到作呕还是不见效,“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成了楚伟峰的心病,也成了他的逆鳞,苟老板今天当众揭他的伤疤,饶是楚伟峰脾气再好也受不了,他怒道:“苟天贵,你什么意思?” 苟天贵不慌不忙地答道:“没意思,说漏嘴了,俺忘了这是楚老板的忌讳了。” 楚伟峰手指苟天贵,一时间气得语塞,嫣然在旁轻声劝慰,楚伟峰摇摇头,长叹一声,眼里尽是无奈与羞愤之色。 王自健突然开口道:“依我看,有些人暂时没有孩子是因为时机未到,只要施仁布德,多行善事,老天爷自然会赐给他白白胖胖、聪明伶俐的孩子,孩子长大后也定能光宗耀祖、光大门楣。不像有些人虽然膝下儿女成群,看似风光,却不知个个獐头鼠目,只知道行些偷鸡摸狗之事,儿女再多不过徒增世间酒囊饭袋而已。” 苟天贵哪里听不出王自健话里的意思,心下大怒,可见对方身着军装,又人多势众,哪敢发作,只是低头恨恨道:“是非皆因强出头,让你现在张狂,等会看俺怎么收拾你们。” 李友春笑呵呵道:“排长,你这样说人家,就不怕小人使坏,打你闷棍?” 耿有成瓮声瓮气地说:“想打闷棍?得先问问我行不行。” 第58章 被土匪劫持 车厢里光线暗淡,袁西看不清苟天贵此刻的表情,但知道此时他心中一定十分愤怒,心道路上本不想多事,可苟天贵嘴太损了,也确实该教训教训。 车厢里安静下来,只听见道奇车128马力发动机发出的嘶吼声,袁西估摸着按照这个速度开到信阳最少还需要四个小时,时间还早,不妨闭目养养神,他身子往后一靠,闭上了眼睛,就在他闭眼的刹那间,他仿佛看见嫣然已经睁开了眼睛正静静地看着自己。难道是错觉?一定是错觉!袁西摇摇头,很快,他随着车子的摇晃也昏昏然进入了梦乡。 离西平县城五十里处是座不太高的山岗,岗上长满了一人多高的马尾松,公路就从山岗中间通过,道奇车正在山岗上行驶,苟天贵突然站起身,走到车厢边撩起车帘布往外看了看,然后冲到前面疯狂地拍打车玻璃,口里还不停地喊着:“停车,快停车。” 他这一闹,把车上的人都惊醒了,郭营副边打着呵欠边没好气地骂道:“妈的,都还没有到信阳,你瞎吵吵啥?” 李友春揉揉眼睛跟着骂道:“就是就是,赶着去投胎也用不着这么着急。” 苟老板也不说话,只是更大声地嚷叫“停车,快停车”。 借助车厢里明灭的光线,袁西赫然看见苟老板眼里满是恶毒、狠厉和疯狂之色,就如一头凶残的恶狼,他心中一凛,身边的石头也发觉不对,小声说道:“少爷,苟天贵想在这里停车一定不怀好意。” 袁西也小声回答道:“嗯,我也觉得不对劲。石头,你盯紧他,看他到底想干什么。” 道奇车“吱呀”一声停住了,赵强跳下车来,他气呼呼地走到车后,掀开车帘布问道:“怎么回事,谁吃饱饭没事干乱敲玻璃窗?” 苟天贵忙迎上去笑道:”是俺,赵参谋。不好意思,这人有三急,俺中午可能吃坏了东西,肚子一直就不舒服,到这里再也憋不住了,哎呦,肚子又开始疼了,你快让俺下车方便方便吧。“ 赵强没好气地说:”苟老板,怎么又是你,你说你怎么这么多事?行了,你赶紧去,行动要迅速。冬天天黑得早,我们得抓紧时间赶路。“ 苟天贵应了一声,跳下车去,他弯着腰,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拨开杂草,东瞧西看脚步不停地往车左边的松林里走去,一边走一边嘴里还说道:“俺这人拉屎臭,得走远点,免得臭到你们。” 李友春走到车厢边,对着苟天贵的背影大声讥讽道:“呵呵,都说懒人屎尿多,老牛,我看这话在理,不过得改一个字。” 耿有成好奇地问道:“改哪个字?” 李友春得意地说道:“把懒字改为坏字,嗯,还是改两个字吧,坏蛋屎尿多。” 嫣然听见抿嘴直乐,李友春见了更是兴奋,高喊道:“狗坏蛋,五分钟后你还不回来,我们就不等你了。” 袁西不想把事情搞大,喝道:“友春,你安静些。” 赵强也对李友春说道:“老乡,你么事惹他干啥子?”转头又对车里的人喊道:“还有想要方便的赶紧下车,你们都听清楚了,路上我可不会再停车了。” 袁西站起身说道:”大家都下车,想方便的方便,不需要的也下来活动活动筋骨。“ 楚老板和嫣然跟着下了车,这时山岗上一阵北风吹过,楚老板打了个冷战,他关切地问道:“嫣然,你冷不冷?” 一路颠簸,嫣然明显情绪不高,她神情有点疲惫地说道:“俺不冷,伟峰,你不用担心俺。” 楚老板劝慰道:“再忍忍,到了信阳一切都好了。” 石头凑近袁西说道:“少爷,我感觉不对劲,苟天贵怎么越走越远,人都看不见了?” 袁西抬头一看,可不是,苟天贵已经走出几百米远,身形一晃就消失在一片松树林中。 赵强也发现情况不对,大声喊道:“苟老板,你在干什么?快点回来。”可是喊了半天也没有听到苟老板回答。 赵强对司机和另一个士兵说道:“走,我们过去看看,半天不见回应,苟老板是不是出了意外。记得带上枪。”两人应了一声,回车上取出步枪,赵强拔出驳壳枪,带着他们朝苟天贵消失的方向走去。 李友春问道:“老乡,要不要我帮手?” 赵强自信地回答道:“不需要,我就是过去看一下他是不是拉虚脱了,我好把他弄回来。你们就在这里等着我,不要乱走。” 李友春笑道:“那行,不过你们可要小心,不要踩到狗屎。” 众人等了一会,还没有见到赵强回来,袁西正想带人过去看看情况,石头眼尖,看见赵强从树林里出来了,忙叫道:“赵参谋回来了。” 袁西一看,还真是赵参谋他们,再仔细一瞧,不对,这一行人居然有十三、四个,多出来的人是谁? 袁西感觉情况不妙,忙对石头说道:“石头,你先找个地方躲起来,没事你再出来。” 石头迟疑了一下:“少爷,那你怎么办?” 袁西安慰他道:”不用担心我,这么做只是预防万一,可能是我多想,根本没事发生,再说真有事有你在我就不会出事,快走。“ 石头应了一声,借着车身掩护,三窜两窜闪进车右边松树林就不见了身影。 郭营副感叹道:”袁连长,石头的身手可真了不得,怪不得当年葛师长看中了他,想方设法想让石头给他当卫兵。” 说话间,赵强一行人走得更近了,袁西这时看清楚了,赵强三人是被人用枪押着回来的,这下他明白了,其他人也明白了,赵强被劫持了,可还没等他们做出反应,树林里跳出二十几个人用枪指着他们喝道:“别动,谁动打死谁。” 袁西看这些人的打扮和手里持有的武器知道自己是遇上土匪了,好汉不吃眼前亏,他顺从地站着不动,还按住想反抗的耿有成。 王自健哀叹道:“今天真是运气好,连着遇上两拨土匪。” 李友春也道:“可不,今天要是去玩牌,保证把把点炮,真他妈衰到家了。” 土匪们推推搡搡驱赶着众人离开公路,沿着林中小道走了几百米,把他们带到山岗下一片空地上。 一个三十多岁,冷眉冷眼,左脸颊有处刀疤的汉子正带着人在空地上等着,土匪们把袁西他们围在中间,喝令众人蹲下,刀疤脸走上前说道:“你们不要怕,俺们兄弟只是求财,你们要是配合,保管大家相安无事,要是谁不老实想反抗,俺身上的家伙可不是吃素的。”说完他拍了拍腰间的驳壳枪。 确定自己是遇上了土匪,又是在去信阳的路上,李友春心里有了主意,他大声喊道:“好汉爷,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了。我们是自己人,嵖岈山的季掌柜、顾掌柜好汉爷你一定认得吧,那是我们的好朋友。” 那汉子一怔:“你认得季掌柜和顾掌柜?” 郭营副小声埋怨李友春道:“没有的事情你可千万不要乱说,万一惹怒了这些人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李友春也不理他,站起身答道:“好汉爷,我们不仅认识几位掌柜,还是过命的交情,这不,昨天季大掌柜、顾二掌柜、郑四掌柜、吴五掌柜等四位掌柜听说我们到了西平,特意从嵖岈山赶来见我们,兄弟们很久没见着,这一见可亲切了,大家伙喝了一场大酒,我们几个都喝多了,四位掌柜也没得好,醉的不行,今天早上才醒的酒,季大掌柜知道我们要去武汉,怕路上的各路好汉为难我们,打算亲自护送我们,我们连长就我身边这位爷,他知道山上事情多,不肯劳烦季掌柜金身大驾,只是请顾掌柜给写了张路条,盖了山上大印,中午四位掌柜和我们又是一场大酒才洒泪分别。这就前后脚的事,好汉爷,你说我们认识不认识?” 李友春一嘴酒气,真话里夹杂着假话,真真假假还真把汉子唬住了,他犹豫了一会,问道:“顾军师给你们的路条呢?” 袁西从口袋里掏出路条递给汉子,他打开看了看:“你们五位爷要去武汉,那就是这五位啰?”他指着袁西几人问道。 袁西暗道侥幸,好在有郭营副临时凑数,石头逃走的事情才没有被他们发觉。 李友春点点头:“好汉爷,你说的不错,就我们五个。” 那汉子道:“你们既然是季掌柜的朋友,没得说,这脸得给,俺不为难你们。顺子、二黑,让他们走。” 两个土匪头目走上前头一摆,把手里驳枪一横:“几位军爷,跟俺们走吧。” 袁西下意识地回过头,见嫣然正看着自己,美丽的桃花眼里满是惊惧、恐慌、无助,又带着一丝乞求,袁西知道,像她这么风姿卓越的女子落到土匪手里一定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可是自己现在也犹如案板上的鱼肉,生死全在土匪头子一念之间,又怎么有能力搭救她呢? 眼见着一朵美丽的花朵即将遭受摧残,自己却无能为力,袁西心如刀绞、羞愧万分,他扭过头去,不敢看嫣然的眼睛,嫣然见他如此模样,仅存的一点希望也破灭了,她绝望地闭上了眼睛,身体不受控制地瑟瑟发抖,犹如一只待宰的可怜羔羊。 围在她周围的几个土匪轰笑道:“这小娘子人长得水灵,却真没眼力,你求他还不如求俺们。” “就是,算他们几个命大,大当家的讲仁义,放他们走,要是俺可没那么容易放过他们。” “哎呦,小娘子,你怎么哭了?你放心,俺们大当家的可会疼人,你跟了他就等着享福吧。” 袁西不知道自己是怎样挪动脚步的,那一刻他只觉得自己的两只脚有千斤重,脑子里浑浑噩噩的,一个声音在义正词严地说道:你忘了你是军人了吗?你现在应该挺身而出,为了保护百姓哪怕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另一个声音则尖声细气地嚷道不,你现在已经不是军人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你没有必要为了一个不相关的女人去冒险,让那些仁义道德见鬼去吧。 袁西自己都不明白,像自己这样久经沙场的军人,看惯了血腥的画面,见多了杀戮的场景,可以冷血地听任敌人哀嚎祈求,可以漠然地看着生命在自己面前流逝,但是嫣然无助的眼神竟然让他感到那么地心痛。她不过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袁西提醒自己,可是她的眉眼,就连她幽怨的眼神都那么像自己的未婚妻吴冰梧,如果冰梧遇到这种情况自己也会袖手旁观、置之不理吗? 就在袁西终于下定决心哪怕牺牲自己生命也不能把嫣然留给土匪们的时候,土匪大当家的身后转出一个人来,阴测测地说道:”慢着,你们谁也不许走。“ 此人正是苟天贵,袁西顿时明白原来这是苟天贵和土匪们作的局,应该是冲着楚云峰手里那只沉甸甸的皮箱来的。苟天贵和这伙土匪早就串通好了,苟天贵事先打听到楚云峰要搭乘军用卡车去信阳,就把发车的时间告诉大当家,让他领着土匪早早埋伏在山岗上,然后自己想办法上了车,等卡车开到山岗,苟老板按计划找借口让车停下来,自己一行人就都进了土匪的包围圈,成了瓮中之鳖。 袁西不禁苦笑,自己的运气真好,辜负了罗县长、马学长、窦老爷子等人的深情厚谊,选择了不辞而别,就是想搭乘顺风车减少路途时间,没有想到遭惹上了土匪,成了对方手里的猎物,虽然土匪抢劫的目标不是自己,目前也似乎很给季大掌柜面子,对自己颇为客气,可匪性反复无常、翻脸比翻书还快,接下来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土匪会如何对待自己。 第59章 苟天贵死了 苟天贵见大当家不满地看向自己,忙解释道:“大当家的,这几个人一路没少欺负俺,和俺有仇,不能轻易饶了他们。“ 李友春见状,故做惊讶地说道:“感情山寨是苟老板做主,我们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得罪了。” 大当家的听了,心里很不高兴,他一瞪眼:”苟天贵,你什么意思,当俺说话是在放屁?妈妈的,山寨里老子说话才算数。“ 苟天贵赶忙赔笑道:”大当家的,你一句话顶俺十句、一百句,在大当家的面前,俺苟天贵啥也不是,就是条听话的狗。你别生气,千万别中了他们的挑拨离间之计,这几个人当中就属这个四川佬人最坏,嘴最损。大当家的,今天的买卖俺们不仅抢了楚云峰的家财,还劫了军车,绑了司令部的人,动静闹得可不小,如果消息走漏,一定会招来官军围剿,依俺的意思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把他们全给宰了,然后挖个深给埋了。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就没人会怀疑到俺们山寨了“ 大当家的思忖了一会道:”你说的话也有些道理,杀了姓楚的和这三个丘八可以,剩下的五个可是嵖岈山季大掌柜的好朋友,季大掌柜于俺有恩,把他们做了,要是让季大掌柜知道,俺在豫西可是没法待下去了。” 苟天贵道:”大当家的,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这事俺们做得干净点,没人会知道的。俺还听说有好几位山寨头领早就看嵖岈山不顺眼,正准备合起伙来对付季德才,到时他自顾不暇,有没有命活着都不知道,哪有精力管这事?再说俺们今天得了姓楚的一大笔家产,天南地北哪里去不得,为啥还要窝在小小的西平?” 楚伟峰听了怒火攻心,也顾不得自己的处境,站起身指着苟天贵骂道:“苟天贵,俺和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害俺?” 苟天贵“呵呵”冷笑道:“无冤无仇?楚伟峰,俺让你死得明白,半个多月前你是不是买下了张茂才的布庄?” 楚伟峰茫然点头:“是啊,本来俺对经营布庄不感兴趣,可架不住邓管家几次三番劝说,他说布庄位置好,经营得也不错,张老板只是因为举家南迁香港不得已才转手,机会实在难得,俺听他说的有道理,就买下了布庄,对了,俺还告诉他一定要请你继续打理布庄,可他回话说苟老板你不想再为别人打工了,要自己单干,俺才作罢。” ”原来是邓存河这狗东西在搞鬼,“苟天贵咬牙道,”俺在布庄打理生意二十年,貌似风光,谁遇到都叫俺一声‘苟老板’,可俺知道自己其实不过就是张茂才的一个高级伙计,他表面上对俺客气,实际上一直提防着俺,就连变卖布庄这等大事都瞒着俺,暗地里操作,实在是不仁不义,猪狗不如。俺知道张茂才在找卖家后,就想盘下布庄一来俺知道布庄是怎么运作的,也知道布庄确实赚钱,可以用来养家糊口,二来也可羞臊张茂才,让他狗眼看人低。为了盘下布庄,俺拿出全部积蓄,还典当了房子,找人借了不少高利贷,没想到最后却被你的管家邓存河高价抢了去。俺当时想不明白,楚伟峰楚老板你家大业大,有没有布庄对你来说算不得什么,可是你为什么偏要和俺争?现在俺才知道是邓存河暗地里在使坏,悔不该酒后把布庄的底细告诉于他啊!邓存河,这笔账俺一定要和你算个清楚。” 楚伟峰听他这么一说,以为事情有回寰余地,正想开口多说几句软话,没想到苟天贵突然发狠:”邓存河是你的管家,没有你的同意他哪来那么多钱?所以你也逃不了关系,没有你们加害,俺怎么会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楚老板,这全拜你所赐呀。” 楚伟峰瞪大了眼睛:“家破人亡?这是怎么回事,苟老板,对不起,俺真不知情。早知道会这样,俺也不会听邓存河的话去买布庄了。” “对不起有用吗?能让俺死去的老婆和孩子活过来吗?楚伟峰,今天俺也要让你尝尝倾家荡产、家破人亡的滋味。”苟天贵歇斯底里地吼道。 “行了,苟天贵,你就别在这里胡扯了,别人不知道,俺们还不清楚?要不是你赌博把家里的钱和房子都输了,你老婆也不会带着两个孩子投了河,这事怪你自己,怨不得别人。”二黑看不过眼,没好气地说道。 苟天贵没有想到二黑会拆他的台,他又不敢对二黑发火,恼怒之下上前一巴掌打在楚伟峰脸上:“要不是你让俺买不成布庄,俺会生闷气去耍钱么,会把房子、老婆和孩子都输没了吗?” 这一巴掌打得极重,楚云峰被打倒在地上,一缕鲜血顺着嘴角流了下来,嫣然惊呼一声,上前扶住楚云峰,掏出怀中丝帕小心替他拭去血迹,她两眼冒火怒视着苟天贵:“你为什么打人?” 顺子把大当家的拉到一旁小声说道:”大当家的,这姓苟的为人做事不地道,俺看他不顺眼,你别听他的话,如果把季大掌柜的几位朋友做了,先不说季大掌柜找不找俺们麻烦,就是江湖上的朋友听了也会说俺们忘恩负义,以后俺们还怎么在江湖上混?“ 二黑也道:”是啊,大当家的,你千万别听苟天贵的,他如今就剩下自己烂命一条,哪里去不得?兄弟们在西平土生土长,亲戚朋友一大帮,哪个愿意背井离乡?“ 大当家的摸了摸脸上的刀疤,斜着眼看着他们问道:”那你们两个愿意不愿意跟着大哥去外面见见世面?“ 顺子和二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没有答话,大当家的心里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他哈哈一笑:”俺也就是一说,俺黄家祖坟就在西平,爹娘也葬在西平,俺要是离开了,清明节谁到他们坟头拔草上香啊?你们放心,该怎么做大哥心里有数。 另一边苟天贵也没有闲着,他走到袁西他们面前,喝令他们蹲下,然后得意洋洋地说道:“你们不是挺能说的,怎么,现在一个个变哑巴了?” 王自健小声嘀咕道:“狗仗人势。” 苟天贵耳朵尖,居然听到了,他走到王自健旁边:“你有种,还敢骂俺。刚才是你小子说俺生的孩子个个獐头鼠目的吧?” 王自健默然不语,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自己的生死掌握在眼前这些土匪手里,没有必要做无谓的反抗,他才不想窝窝囊囊死在土匪手里。 苟天贵“啪啪”拍打着王自健的棉帽:“说话呀,刚才在车上你不是很能,怎么现在装孙子了?” 苟天贵打了半天估计是手打疼了,他猛地后退一步飞起一脚把王自健踢倒,又跟上去狠狠踹了几脚,即使是穿着厚厚的棉袄,王自健还是被踹的眼前发黑,他嗓子发甜,差点吐出一口血来。 躺在雪地上半天王自健才爬起身来,他轻轻拍去身上的雪,冲着苟天贵不屑地笑了笑,蹲下身子。 耿有成怕苟天贵再去打王自健,抬起头大声说道:“姓苟的,你别打他了,我也骂了你,有本事你来打我吧。” 苟天贵笑道:“好,好,这时候还有敢强出头的,是条好汉。大个子,你放心,时间多的是,俺会好好陪你们玩玩。” 话音未落,他冷不丁撩起一脚正踢在李友春面门上,这一脚踢得真狠,李友春“哎呦”一声,往后跌倒,不知道是鼻子还是哪里被踢破,血糊了一脸。 袁西见了心里又气又疼,大叫道:“住手”,欲起身去看李友春,却被身旁土匪用枪指着头:“别动,动就打死你。” 苟天贵恶狠狠地看着袁西说道:“你是他们的头吧?别着急,俺说过会一个个好好招待你们的。” 李友春坐起身,抹了一把脸上的血道:“狗东西就是狗东西,当不得人用,踢人都这么没力气。一下不过瘾,狗东西有本事你再来。” 苟天贵气急败坏地冲过去扬脚就踢,没想到脚底一滑,“噗通”仰面摔倒在地,这下摔得狠,他躺在地上“哎呦”了半天也起不来。 四周的土匪哄然大笑,没有一个人上去搀扶他起来。 李友春肆无忌惮地笑了起来:“狗东西,有本事起来踢老子呀,怎么躺在地上装死狗了?” 苟天贵恼羞成怒,他嚎叫一声,从身边土匪手上抢过一把三八大盖,准着李友春就扣动了扳机。 袁西在旁边见得真切,但想拦也来不及了,他眼睛一闭心道:李友春完了。 一声清脆的枪声响过,袁西却没有听见惨叫声,他睁开眼一看,原来是大当家的及时赶到,抬胳膊把枪杆往上提高了几公分,这颗子弹根本没有打到李友春。 李友春惊出一身冷汗,破口大骂道:“苟天贵,龟儿子,老子站在这里给你打你都打不着,说你是狗东西还真是抬举你了,你连狗都不如,我要是你呀,早就找块豆腐一头撞死了。” 苟天贵气得半死,质问道:“大当家的,你为什么不让俺打死他?你让俺打死他俺那两成分成不要了。” 大当家的心中敬佩李友春是条汉子,又不愿开罪季大掌柜,心中已有了主意,他冷冷答道:“这几个人你杀不得。”说完朝顺子和二黑一使眼色,两人会意,上前夺下苟天贵手里的枪,把他扶起:“苟老板,你受伤了,走,到那边林子里去,俺们给你瞧瞧伤到哪了。” 苟天贵犹自气哼哼地说道:“你们等着,俺等会再来收拾你们。”顺子和二黑架着苟天贵就往树林里走,走着走着,苟天贵觉得不对劲了,嚷道:“你们这是干嘛,把俺带到这里干嘛?” 顺子阴笑道:“苟老板,带到树林里俺们好给你看伤呀。” 苟天贵拼命挣扎,但怎么也挣不脱,他又气又怕大声喊道:“大当家的,你这是什么意思?” 黄老大答道:“苟老板,对不住了,兄弟们都不愿意离开西平,你扰乱军心,不杀你兄弟们怎么能安下心来跟着我干?再说你得罪人太多,他们都想你死,反正你怎么都得死,不如把脑袋借给俺,俺会感谢你的。” 苟天贵哀求道:“黄老大,黄老大,你就饶了俺这条狗命吧。俺给你透露了楚伟峰的消息,又帮着制定了计策,跑上跑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可千万不能卸磨杀驴,不讲江湖道义啊。” 大当家破口大骂道:“放你妈的狗屁,明明是你不听俺的号令,任意行事,你连嵖岈山季掌柜的朋友你都敢下死手,俺为立山规明军纪不得不杀你,和讲不讲江湖道义有啥关系?苟天贵,你要怪就怪自己吧。” 苟天贵知道自己今天难逃一死,惨然一笑:“丁亥年咋这么难过?俺赌了两场输了两场,一场输了身家,一场输了性命,老天爷,你为什么要这么对待俺呀。”他突然疯狂地挣扎起来,顺子和二黑好不容易才把他按住,他犹自叫道:“黄疤子,你别找借口,俺知道你为什么要杀俺,你还不是不想分两成给俺,你言而无信、过河拆桥,你不得好死,俺就是死了变成厉鬼也饶不了你个王八蛋。” 黄疤子勃然大怒,“蹬蹬蹬”快步跑进树林,拔出腰间悬挂的牛角尖刀用力捅进苟天贵胸口:“俺倒想看看谁不得好死。” 苟天贵“啊”了一声,捂着伤口倒在雪地里,黄疤子还不解气,又捅了几刀才作罢,他拔出尖刀,在苟天贵的衣服上擦去血迹,插回刀鞘:“苟天贵,你也别怪谁,要怪就怪你眼瞎找到俺合作。” 顺子和二黑跟着黄疤子走出树林,只剩下苟天贵倒在血泊里,此刻他已经停止了挣扎,睁大眼睛愣愣地看着自己的鲜血汩汩地往外流淌,把周遭洁白的雪地染得通红,他不知道自己身体里还有多少血,可以染红多大面积的雪地,他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变得红通通的,真奇特,真美妙,他生命的气息就在微弱的感叹声中缓慢流逝,终于,冬夜的黄昏来临,四周景致变得暗淡,苟天贵眼里艳丽的红也消失不见,他看见自己的妻子带着孩子走到他的面前,又一句话不说转身离去,他着急地伸手去抓,什么也没有抓到,他的手无力地垂下,无边的黑暗笼罩过来,把他淹没。 第60章 黄疤子翻脸 黄疤子从地上抓起把积雪,他边擦手上溅到的鲜血边走到袁西面前,打量了一番后问道:“俺是黄得贵,你是他们的头吧?” 袁西见此人心狠手辣,且做事不讲规矩,心中很是不喜,他摇摇头,一指郭营副:“这是郭营副,他是我们的长官。” 郭营副见黄疤子望向自己,吓得一缩脖:“这位好汉爷,我的官是比袁连长大上那么一点,可是这几位弟兄他们都是袁连长的兵,只听他的,我虽说是头可说话不算数的。” 黄疤子讥笑道:“算你有自知之明,你还不赶紧给俺滚一边去,别浪费老子时间。这位长官,你也别谦虚了,怎么称呼?”他继续问袁西。 对方匪目如炬,袁西知道无法再隐藏身份,他一抱拳说道:“大当家,我叫袁西,今日和几位弟兄路过此地得遇黄大当家,真是幸事。” 黄疤子哈哈大笑:“袁长官,遇到俺怎么会是幸事?你心里一定骂了无数次娘。不过你放心,俺也当过兵,特别尊重穿军装的人,再说嵖岈山的季大掌柜曾经救过俺的命,你们是他的好朋友那也是俺的好朋友,俺不能亏待几位。刚才苟天贵没安好心,故意为难你们,还想杀你们,俺一气之下把他给宰了,这你们都看到了,俺为的是啥?两个字:义气!” 顺子和二黑带头鼓掌叫好,其余土匪也跟着叫好。 袁西听他这么一说这才把心稍微放下,黄疤子又道:“袁长官,你和几位长官稍等一会,容俺先把手上的事情处理完再请各位一起上山聚聚。” 袁西根本不想上山和这帮土匪喝酒聊天,他们和嵖岈山的季德才不同,季德才他们行事磊落,根本不会和苟天贵这种阴险小人沆瀣一气,所谓人以群分,物以类聚,苟天贵看上的合作伙伴好不到哪去。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拒绝,黄疤子已经转身来到赵强面前:“你们三个和袁长官不是一伙的,那你们应该不是季大掌柜的朋友,说吧,想俺怎么招呼你们?” 土匪的凶残三人皆有耳闻,如果还有怀疑,苟天贵的尸体现在就躺在林中,赵强低头不语,两个士兵早就吓坏了,其中一个”噗通“跪下,不住地磕头道:”好汉爷饶命呀,我上有老下有小,你要是杀了我一个就等于杀了我一家呀。“ 另一个也赶紧跟着跪下:”好汉爷饶命,你不要杀我,我是司机,可以帮好汉爷开车。“ 二黑撇嘴道:“山寨里没有车给你开。” 司机忙道:“好汉爷,只要你不杀我,你让我做牛做马干什么都行。” 赵强气得脸发青,站起身骂道:”赶紧站起来,堂堂的革命军人给土匪下跪,你们也不嫌害臊?“ 两个士兵哪里会理他,只顾磕头乞求饶命,黄疤子一挥手,顺子绕到赵强身后,朝着他的腘窝就是一脚,赵强站立不稳跪倒在地,顺子用枪指着他的脑袋说道:”别动啊,枪走了火你可就没命了。“ 黄疤子蹲下身子,和颜悦色地对赵强说道:”看得出你是条好汉,俺就喜欢交你这样朋友,识时务者为俊杰,只要你答应俺的条件,俺不仅不会杀你,还会把你当座上宾,好酒好肉地款待。“ 赵强扭过头不理他,黄疤子站起身拍拍手:”你这个长官有点自私,自己不想活也不顾及兄弟的性命?“ 两个士兵听出其话里的意思,急忙哭着去求赵强,赵强看他们两个大老爷们一个比一个哭得伤心,觉得他们既可怜又可悲,心里一软说道:”你说吧,只要你提出的条件不触碰到我做人的底线我可以考虑。” 黄疤子笑道:“这多好,大家心平气和地讲话,不要伤了和气嘛。俺的条件很简单,俺的队伍哩哩啦啦如今也有七八十号人了,可他妈的都没经过正规训练,用俺们当兵的话来说就是乌合之众,打起顺风仗还行,遇到硬仗、逆风仗就露了裆,一个比一个跑得快,俺想请你们三位到山寨当教官,帮俺好好训练训练他们,俺也不叫你们白干,俺给你们发饷,每人每月十块大洋,怎么样,这个条件没有触碰到你做人的底线吧?” 赵强听了长出了口气,原来是让做教官呀,这倒是个不错的权宜之计,既可以救下两名弟兄,又不用违心去当土匪,说不定自己还能利用当教官的便利,借口整顿军纪,让这些土匪少做些伤天害理的事情,他点点头:“好吧,我同意留下来做你的军事教官。但我有个条件,队伍训练好了你必须放我们走。” 黄疤子却道:“俺答应你的条件,队伍训练好了俺不留你,还要敲锣打鼓热热闹闹送你下山。不过刚才你突然改变主意,这么爽快地答应了,俺很不放心,万一你口不应心,哪一天反水或者是中途逃跑了怎么办?” “男子汉大丈夫吐口口水是个钉,我既然答应你就绝不会中途变卦。” 黄疤子只是摇头。 赵强一皱眉:“我赌咒许愿你也不会相信,那你说怎么办?” 黄疤子道:“这事俺看得这么办,当年林冲上梁山纳了投名状王伦才收下他的,为了表明心迹,你也纳投名状吧。” 赵强一脸疑惑,不明白黄疤子的意思,黄疤子用手一指楚伟峰:“去把他杀了当做你的投名状。” 赵强一听就炸了:“你还是把我杀了吧,我说什么也不会答应你的。” 黄疤子冷笑道:“别跟老子装清白,你们当兵的杀的人还少吗?” 赵强辩道:“不错,我是杀过人,可我杀的都是日本鬼子,他们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杀他们是为民除害,杀死这些恶魔我心安理得,可是楚老板他是什么人?他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老百姓,作为军人,我是不会对手无寸铁的老百姓下手的。“ 黄疤子也不理他,兀自说道:”不是俺不给你机会,俺数十下,你不杀他,俺就杀了他们。“说完他拔出驳壳枪将子弹顶上了膛,对着跪着的司机开始数数。 两个士兵没想到还没有高兴两分钟,就又面临死亡,他们见形势不对,赶紧苦苦央求赵强答应。 顺子也劝道:”军爷你这又是何苦,姓楚的早晚都是个死,不是死在你手里就是死在俺们手里,你犯得着搭上自己和两个兄弟的命吗?“ 土匪们当着楚伟峰的面谈论他的生死,就像在菜市场购买一只母鸡,然后商量是清蒸还是红烧,母鸡不知人语,浑不知自己即将成为美食,只会“咯咯”乱叫,而楚伟峰就在谋杀者身边,自己面临的悲惨结局听得清清楚楚、真真切切,他闻言瘫坐在地上,面如死灰,嫣然跪坐在他身边,搀扶着楚云峰,眼里满是怒火瞪向黄疤子和顺子。 黄疤子继续数着数:”五、、、六。“ 赵强心里矛盾至极,他不想突破自己做人的底线,为了活命去杀一个手无寸铁的平民,他也不想自己和两个手下就这么糊里糊涂地死在一群土匪手里,这也太窝囊了,他急火攻心,大冷的天额头上竟然满是豆大的汗滴。 ”八、、、九。“黄老大声音渐大,如响锤重击在每个人身上,袁西刚想开口劝阻,一个士兵突然发了疯似的冲了过去按着楚云峰没头没脑就打。 嫣然娇叫了一声“住手,你干什么”,扑上去想把士兵扯开,那士兵抬手一甩把她摔出老远,嫣然马上起身又冲了过去,和士兵厮打起来,袁西怒火中烧,他几步上前,一把把士兵从楚云峰身上拉开:“欺负弱小,算什么本事。” 楚云峰见袁西过来帮忙,眼里闪现出希冀之色,他在地上爬行几步,一把抱住袁西的腿:“袁长官,你一定要救俺,你有本事杀掉崔红华就一定有办法救俺,俺求求你了。” “你说什么,崔红华他死了?”黄疤子怪叫一声,一脸的不可置信。 楚云峰见黄疤子已然忘了倒数的事情,心里有了细微希望,忙不迭将崔红华率领杆子攻打西平,袁西神枪退敌的事情讲述了一遍。 黄疤子狐疑地看了看袁西,问道:“你所说的可是真的?” “句句属实,如有一句是假您马上毙了俺。土匪撤退后,俺跟着罗县长上了城墙,在城头亲耳听到马坤讲述袁长官是怎样打死崔红华的,对了,今天晚上为了感谢袁长官,罗县长特意在君安客栈摆了几桌酒,他也叫上了俺,俺急着去信阳就推掉了。俺一上车见到袁长官,还以为自己看错了,没想到他没留下来喝酒居然搭车要去信阳。”楚云峰急忙解释道。 黄疤子脸上阴晴不定,他猛地一挥手:“把他们都给俺绑上。” 事发突然,袁西五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土匪们抹肩头拢二背捆了个严严实实。 李友春大叫道:“大当家的,你怎么把我们绑上了,帮错人啦。” 黄疤子见袁西一脸不解,阴笑道:“袁长官,你不知道吧,崔红华他是俺的表弟,虽然俺们关系不太好,俺也不想为他报仇,可你杀了他,现在又落在俺手里,俺总不能装作没事人就这么放过你,到时姨娘问起来俺说不过去啊。” 李友春气愤地瞪了一眼楚伟峰:“临死也不忘了拉上垫背的,姓楚的,你真行。” “这是求生本能,怪不得他”,虽身陷险境,但能和嫣然共对同一样的命运,袁西竟有解脱之感,他问黄疤子:“那你打算怎么处置我们?” 黄疤子道:“袁长官,你放心,俺不会杀你,那对不起季大掌柜,也不能就这样放你走,俺没法对姨娘交待,这真是件令人头疼的事情啊,这样,俺不决定你的生死,俺把你和你的弟兄们都绑在树林里,是生是死,你们就听天由命吧。” 郭营副怒道:“什么听天由命,你就没安好心,你把我们绑在这荒郊野外的树林里,天寒地冻的,如果没有人搭救,不是被狼吃了,也会被活活冻死。” 王自健也骂道:“土匪就是土匪,还装什么英雄好汉,谈什么江湖道义,啊呸。” 李友春摇头叹息道:“真是天下乌鸦一般黑,天下土匪一样坏,我把你们想的太好了,还以为你们和他们不一样,看来是我错了,想不到我一世英名居然会丧命在这狗不拉屎的地方,可悲呀可叹。”语气里却难掩丝丝喜悦之情。 袁西怕黄疤子听出不对味,忙用训斥的口吻说道:“友春,男子汉大丈夫死就死,怎么那么多话?” 黄疤子没有觉察出有什么不对,他冲袁西一抱拳:“对不住了,袁长官,你要怪就那个狗屁楚老板多嘴多舌吧,不过你放心,俺会为你报仇的。二黑,你把袁长官他们带到那片林子里绑好。”他又一指赵强:”把他也带过去绑起来。“ 二黑疑惑地问道:”大当家的,你不是要请他当俺们山寨的教师爷吗?怎么还绑上了?” 黄疤子不耐烦地说道:“你眼瞎没有看出来呀,他和俺们不是一路人,把他带上山迟早是个祸害,他手下不是还有两个兵,把他们带回去教你们俺看也行。别废话了,赶紧把他们绑好,记住一定要绑紧了。” 二黑哎了一声:“大当家的你就放心吧,经俺手绑的,没一个挣得脱的,跑了一个你砍俺的头。” 赵强也被捆上了,他看了眼两个士兵:“做人还是做鬼,你们好自为之。” 土匪们推推搡搡把袁西六人往树林里带去,袁西用力回过身叫道:“他们夫妻两个和我们一起来的,为什么不把他们也捆上?” 黄疤子没有回答,顺子笑了:“一个是死人,一个是嫂子,都不用绑。” 二黑挑了六棵大腿粗的马尾松树,亲手将袁西六人分别绑在树上,李友春叫道:“喂,你绑得太紧了,我气都喘不过来。” 二黑怪笑道:“那和俺没有关系,俺只管绑牢你们,都快要死的人了还这么多话。”他见黄疤子一直站在林子外瞅着,不敢耽搁,冲着袁西一呲牙:“卧龙岗北风的味道很不错,你们慢慢享受,俺走了。” 第61章 嫣然的牺牲 李友春破口大骂道:“你们这帮土匪不讲信义,说好了看在季大掌柜面上不会为难我们,要放我们走,现在却这样对待我们,无耻、下作、不要脸。” 二黑也不生气,头也不回地说道:“骂,你继续骂,大点声骂,看看能不能骂来关老爷、秦二爷来救你们。”说完,众土匪哈哈大笑。 黄疤子越听脸色越难看,他突然抬手放了一枪,正击中绑缚李友春的马尾松,马尾松应声折断,树梢连同积雪劈头盖脸砸下来,李友春无处躲避,“哎呦”一声,被砸个正着,树梢砸到李友春头部后方向发生变化,横卡在他和马尾松树干中间,不少积雪和枝叶灌进他后脖领,冻得他“嗷嗷”直叫,拼命扭动身子半天才把树梢抖落下去。 见李友春如此狼狈模样,土匪们乐不可支,有人指着他哈哈大笑,有人更是捧腹狂笑不止。 李友春开始骂黄老大多少有些演戏的成分,如今被黄老大如此羞辱,心中火起,见他脸红脖子粗的样子,袁西情知不妙,连忙出声提醒:“友春,小不忍则乱大谋,你要冷静。” 李友春用力将嘴里的污物啐出,恨恨地说道:“你们这群王八蛋最好别落在我手里。” “时间不早了,俺们该回山寨了,你赶紧把他处理掉。”黄疤子对顺子说道。 “知道了,大当家的,俺这就去办,耽误不了你入洞房。”顺子拔出刀朝楚云峰走去。 楚云峰见顺子面露凶光朝自己走来知道大事不好,他跌坐在地上,边往后爬行,边求饶道:“好汉爷,你们不是只要钱么,钱俺全部都给你们了,你们就饶了俺吧。” 顺子狞笑道:“你的钱俺们要,你的命俺们也要,你这样的老爷过惯了好日子,没了钱也活不下去,与其留在世上吃苦不如俺给你个痛快。” 嫣然突然站起身,冷冷地说道:”慢着。“ 顺子站住了,疑惑不解地看着她,嫣然”嗖地“从怀里抽出一把剪刀,她把刀尖对准自己的脖颈,对着黄疤子坚定地说道:”你放他走,俺跟你上山,你杀了他,俺跟他一起死。“ 楚伟峰又惊又喜,嘴里却说道:”嫣然,不要。“ 嫣然看着他,眼里满是柔情:”伟峰,事到如今,俺们还有其他办法吗?只要你能活着,俺做什么都愿意。“ 黄疤子阴沉着脸看着嫣然,脸上的刀疤一直在轻微颤抖,顺子知道黄疤子此时很愤怒,被一个小女子当众要挟对他来说确实是件很丢脸的事情,他仗着胆子劝道:”大当家的,这趟下山俺们就当做是只求财,不杀生,现在肉票一个人也没杀,姓楚的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不如也把他当个屁放了。要是眼前这如花似玉般的大美人因为他自尽,你上哪找这么可人的二夫人?“ 楚云峰也连连作揖:“对对对,大当家你就把俺当个屁放了吧。” 黄疤子眼光流转说道:”好吧,俺可以答应你的条件放他走,不过你可要信守诺言乖乖地跟俺上山,路上不要给俺耍什么花招,否则,老子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冲着楚云峰一挥手:”算你运气好,有个重情重义的婆娘肯舍身救你,你马上给老子滚,滚得远远地。“ 楚伟峰闻言赶忙从地上爬起来,土匪们让出条通道,他跑了两步停住了,回头看着嫣然,眼里充满愧疚和不舍,他嘴唇蠕动却什么也说不出口,嫣然也看着他,眼里尽是复杂神色,末了她微微一笑:”伟峰,俺们缘分尽了。你快些走吧,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 一阵北风吹过,楚伟峰激灵灵打了个寒颤,他感觉自己就像进入了千年冰洞,浑身上下瞬间都冻住了,嫣然的话让他明白自己如今已是一无所有,不仅失去了全部的家财,还失去了心爱的女人,永远。 楚伟峰”噗通“跪倒在地,朝着嫣然猛磕了三个头,他抬起头时,眼里已经满是泪水,嫣然走过去掏出手帕替他擦去眼泪,自己的泪水却簌簌落下。 顺子拔出腰间驳壳枪骂道l”姓楚的,俺数一、二、三,你他娘的再不滚蛋,俺就要开枪了。“ 楚伟峰一咬牙站起身,他深情地看了嫣然一眼,然后决绝地飞快地跑走了,等到他的身影越来越远,最后消失在松林里,嫣然才轻叹一声,将手中的剪刀丢在雪地里。 袁西本来对楚伟峰印象就一般,觉得他是个唯利是图的商人,他还说出崔红华被自己打死的事情,害得自己一行人被土匪绑在树上,李友春为此吃了苦头,此刻见他不但不敢为了保护自己的女人挺身而出,反而靠女人的牺牲苟且偷生,心里更是鄙夷,但他对楚伟峰的悲惨遭遇也深表同情,被人算计落入土匪手中,不仅全部家财被抢走,自己的女人也不能保全,对一个男人来说世界上还有比更残忍的事情吗? 只是楚伟峰一定没有想到,自己悲惨的命运远没有结束,袁西看见黄疤子背着嫣然努努嘴,几个土匪会意地点点头,偷偷溜进树林,抄近路追了过去。 黄疤子对顺子说道:”好了,你带几个兄弟先护送你嫂子上山,路上小心点。“ 顺子点点头:”大当家的,这事交给俺,你就放一万个心。狗蛋、来喜,俺们护送嫂子上山啰。“他转向嫣然,嘿嘿笑道:“嫂子,请吧。” 远远地袁西看着嫣然默然跟着顺子沿着山间小路向山岗走去,孑然前行的她是那么瘦小、那么脆弱,袁西心里暗下决心一定要把嫣然从土匪手里救出来,没有原因,他只是觉得自己应该这么做,否则对不起自己的良心。 二黑拎着楚伟峰的皮箱子笑嘻嘻地说道:”大当家的,这回俺们可发大财了,这箱子里尽是黄鱼和银元。还有不少画着外国老头的纸片,也不知道是啥玩意。“ 黄疤子一愣,说道:”拿出来给俺看看。“ 二黑应了一声,打开皮箱,取出一叠纸钞,黄疤子接过来一看,笑骂道:”二黑,你他妈的真是有眼不识金镶玉,这是美元,100美元,明白不,这是美国的钞票,这玩意现在和黄金一样值钱。“ 二黑听了惊讶道:”不会吧,这么一张年画样的纸片能和黄金一样值钱?美国鬼子太能坑人了。” “这你就不懂了,大鼻子家里好东西多的很,飞机、大炮、卡车、卡宾枪,俺们遭殃政府眼馋人家的好东西,啥都想要,大鼻子就说了,不能白给,得用美元买,政府哪有美元,那是大鼻子自己印的,也只有大鼻子他们能印,政府印不了,没有办法,他们就只好拿金条和大鼻子换美元,所以美元也叫作美金,这玩意好,既值钱还轻巧,方便携带,真没想到姓楚的还有这本事,能搞得到美金。” 黄疤子一通胡侃把二黑说的云里雾里,他翘起大拇指赞道:“大当家的,你真厉害,啥都知道,连美金都认得。“ 黄疤子将美金丢回箱子,搓搓手,啐了一口:”妈的,这天气还真冷。二黑,不是俺吹牛,你小子要跟俺学的东西多着呢。“ “是,是,俺看这些大鼻子都长一个样,大当家的你就能分清他们是美国人还是英国人,真厉害。”二黑傻笑道。 “那是因为他们的国旗不同,跟你说你也不明白。”黄疤子挥挥手,示意土匪们赶紧集合。 “大当家的,汽车怎么办?”二黑遥指道奇卡车方向问道。 “烧了。”黄疤子毫不迟疑地说道。 “等等。”司机突然说道,他迎着黄疤子逼视的凶狠眼神小心说道:“我是司机,大当家的如果把车留下来,以后弟兄们行动时可以坐我开的车去,这样方便很多。” 黄疤子摸着刀疤细想了一会,笑了:“你叫什么名字?” “刘耀强。”司机赶紧回答。 “你很不错,以后在山上好好教弟兄们本事,俺不会亏待你的。”黄疤子拍拍他的肩膀。 刘耀强连连点头称是。 黄疤子命令道:“九斤,你带几个弟兄帮着刘兄弟把车藏好。妈的,他的几句话说的俺心里痒痒的,要不是今天天不早了,要赶回去洞房,俺非得坐上车好好兜上几圈。” 九斤是个四十多岁的精壮汉子,个子不高,皮肤黝黑,他笑着答道:“大当家的,以后这汽车就是你的了,你想啥时间坐就啥时间坐,想坐多长时间就坐多长时间,不急今天这一会。” 二黑也乐了:“附近几十里哪个山头有汽车?大当家的,这下俺们山寨扬名扬大发了。” 刘耀强鼓起勇气问道:“大当家的,能不能让汤贵和我一起藏车?” “嗯?”黄疤子警觉地看向刘耀强,刘耀强忙解释道:“我有轻微夜盲症,一到夜里看不清东西,需要他在旁边指路。” 黄疤子狐疑地看了看刘耀强,又瞅了瞅汤贵,摸摸自己的刀疤笑道:“既然你们是老搭档,那汤贵也留下来吧,你们藏好车赶紧跟着九斤回山,你们不仅是难得的人才,还能处处为山寨着想,俺一定要好好奖赏你们。” 刘耀强和汤贵连连称谢,黄疤子道:“你们去忙吧,俺在山上摆好酒席等着你们。” 两人刚走,黄疤子眼角闪现一丝杀机,他吩咐九斤道:“你多带几个弟兄把他们给俺看好了,如果敢耍花招就把他们宰了。” 安排妥当,黄疤子往袁西这边看了看,见六人都耷拉着头,一动不动,这才放下心来,他打了个呼哨带着土匪们爬上小山岗,消失在暮色中。 剩下九个土匪跟着刘耀强和汤贵吵吵闹闹来到道奇车前,九斤招呼其余土匪爬上车厢,自己上了驾驶室,一屁股坐在汤贵身边:“耀强兄弟,你顺着这条道往前开大约五里路,遇到岔路口往右拐进去,那里有片树林挺密实能藏住车。” 刘耀强答应一声,拧动车钥匙,发动机“吭哧”响了一阵就熄了火,刘耀强又试了打了几次还是没打着火,九斤握紧手里的枪厉声问道:“怎么回事?” 刘耀强忙解释道:“九斤叔,应该是天气冷,发动机被冻住了,你在车上等等,别着急。汤贵,拿摇把下车干活。” 汤贵答应一声,对九斤说道:“大叔,工具箱在你屁股底下,麻烦先下车。” 九斤跳下车,直着嗓子喊道:“狗娃、徐仁、徐义,你们都别猫在车里了,赶紧下车下车。” 土匪们下了车,七嘴八舌地问道:“怎么了,九叔?”“九叔,怎么不走了?俺还想着赶紧回山寨喝酒吃肉呢。” 九斤没好气地说道:“走不了,车坏了。” 一个土匪疑惑地问道:“九叔,俺们在后面可啥都没干,车咋就坏了?” 九斤敲了他脑袋一下:“和狗娃你没关系,是车被冻坏了。” 狗娃叫道:“这铁疙瘩也和人一样会被冻坏?有意思。”他绕到车前,刘耀强打开车盖正在检查,狗娃探头探脑看了半天,感叹道:“这美国鬼子真是厉害,把一堆铁疙瘩凑一起就能动起来,还可以装人装东西,比村里的牛车、马车管用多了。” “狗娃,你又看不明白,就别凑跟前添乱了,让他们赶紧修好车,兄弟们好早点回山。”九斤把狗娃叫了回去。 刘耀强对汤贵使了个眼色,汤贵会意,大声问道:“刘大哥,你说道奇车看上去皮实,怎么老是出故障?” 刘耀强也大声回答:“正常,44年的车,又跑了快三年的烂路,能有这车况算是不错了。” “刘大哥,你查出哪里坏了吗?” “可能是油路堵塞了,你去打点水来我清洗一下试试。”刘耀强边说边借着车盖掩护做出解绳子的手势。 汤贵点点头,拿上水桶刚想走,九斤拦住他:“等等,你要去哪?” “喔,刘大哥叫我打水清洗零件。” 刘耀强帮着解释道:“九叔,我看这是小毛病,洗干净零件装上车应该就能发动了。” 九斤一指满地的白雪:“耀强兄弟,打水多麻烦,不如用雪擦擦更方便。” 汤贵愣住了,刘耀强强笑道:“行,听九叔的,用雪擦。” 第62章 造反 九斤拢着手、缩着脖看着刘耀强用雪擦拭汽车零件,一阵寒风吹过,他打了个哆嗦,狗娃跺着脚说道:“九斤叔,天太冷了,他们还有那么多玩意要弄干净,俺们不如到车里等吧?” 九斤揉揉冻僵的鼻子:“好吧,徐仁、徐义你们俩留下来,其余兄弟上车暖和暖和。” 树林里,石头几步蹿出,他手脚麻利地解开袁西的绑绳:“少爷,你受苦了。” 袁西顾不得多说,忙和他分头把其他人绑绳解开,李友春掸掸头上和身上的积雪,搓着手问道:“石头,你刚才一直躲在附近?我怎么没有发现你?” 王自健掏出手帕拭去脸上的雪水道:“要是能被你发现土匪不也就能发现?石头的本事我见识过,他要是藏起来,你就是走到他身旁也发现不了。” 李友春这次没有和他拌嘴,反而赞许地点点头:“石头确实厉害,瞒过你容易,可连我这么有经验的猎手都找不到那就是本事了。” 郭营副拍拍石头的肩膀:“石头,谢谢啊,这次得亏有你,要不然我们几个人在这里绑上一晚肯定会被冻成冰棍的。” 石头摇头道:“郭营副,你要谢就谢谢我们少爷吧,要不是他叫我先躲藏起来,这会我也和你们一样被绑在树上。” 赵强这时才恍然大悟:“怪不得我总觉得少了一个人,原来这位兄弟见机行事藏了起来。郭营副说你们是百战老兵,我起初还不相信,现在我是心服口服外加佩服。” 郭营副洋洋得意地说道:“我老郭什么时候吹过牛,说话实在,说一句就是一句。” 石头见袁西眉头紧锁,沉默不语疑惑地问道:“少爷,你怎么了?遇到什么难心事了?” 袁西抬起头,似乎是经历了艰难的选择,他长出了一口气坚定地说道:“我要去救嫣然姑娘。” 众人都是一怔,石头立刻同意:“少爷,我跟你去。” 王自健把手帕叠好放进口袋,施施然道:“连长,我特别欣赏你这一点,就是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勇气,这次没说的,我还和你一起去。” 耿有成也道:“连长去哪我去哪,我听连长的,我也去。” 李友春道:“不要问我的意见,连长你不去我自己都会去,嫣然这么好的姑娘可不能被这帮该死的土匪给祸害了,能把她从土匪手里救出来我就算死也值了。”他的脸上一扫以往顽劣之色,神情坚定果毅。 赵强说道:“我也去,我手下的两个兄弟被土匪带走了,我不能坐视不管,无论如何我得把他们找回来。” 郭营副又是摇头又是咂舌:“袁连长,你这又何必,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嫣然已经不是未出嫁的大姑娘,她是楚太太,人家夫妻恩爱,楚太太愿意为了救她先生而死,你去管他们的事情干吗?再说那些土匪心狠手辣,人多势众,手里又有枪,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李友春冷笑道:“郭长官,腿长在你身上,你要是不想去没有人强迫,你爱去哪去哪,悉听尊便。” 郭营副怒道:“四川佬,你怎么和长官说话的?你眼里还有我这个长官吗?” 他正欲发作,见王自健等人都面有不忿之色,忙改口道:“不过嫣然真是个好姑娘,为了救丈夫甘愿委身土匪,这样有情有义的女子天下少有,我佩服,那姓楚的和她相比简直就不是个东西。罢了,既然你们都去,我老郭也不是贪生怕死之辈,我豁出去了,陪你们走上一遭。” 众人统一了意见,赵强着急,建议立刻沿着土匪撤离的方向去追,石头一把拉住他,嘻嘻笑道:“赵参谋,你的两个兄弟还没有上山,他们正在路旁修车,不过有九个土匪和他们在一起。” “修车?这车前两天刚检修过呀!”赵强猛然间恍然大悟:“哈哈,一定是刘耀强这小子耍的鬼把戏,走,我们过去看看。” 此时天色已暗,借着树林掩护,众人摸到公路旁,但见一辆美国造的道奇卡车孤零零停在沙石公路上,刘耀强和汤贵蹲在路边不知道在忙活着什么,两个土匪持着枪在他们附近游走。 借着土匪转身的空隙,石头将一颗小石子丢了过去,石子落在刘耀强面前的雪地上,他吓了一跳,抬起头看见赵强,不禁又惊又喜,赵强指指土匪,竖起一个指头,又冲他招招手,刘耀强点点头。 刘耀强站起身,捂着肚子对徐仁说道:“兄弟,我肚子疼,想去方便一下。” 徐仁很不高兴地说道:“你已经耽误俺们很长时间,怎么肚子又疼起来了。” 刘耀强解释道:“实在是不好意思,我这个人受不得冻,冷风吹久了就容易肚疼拉稀。” “你这人事可真多,走吧,俺陪你去,免得狼把你叼走了。阿义,你在这盯着。”徐仁交待弟弟。 徐义点头答应:“哥,你小心些。”看着徐仁押着刘耀强走进树林,他嘀咕道:“刚才姓苟的肚子疼,现在姓刘的肚子也疼,怎么这么凑巧?不对,有诈”,他猛然抬起头,哪里还能看到徐仁的身影,他心中大骇,刚想开口求助,两个汉子从车旁迅捷蹿出将其按倒在地,堵上了嘴巴。 一切都在电光火石间发生,一旁的汤贵见状大惊,可还没等他喊出“啊”就被人捂住嘴巴,看清楚对方是袁西,汤贵这才放下心来。 不一会,王自健等人也来到车头,袁西示意赵强和汤贵把徐义押进树林,自己带着王自健和石头摸到车后。 袁西侧耳细听,车厢里几个人正在说话,有人道:“这次下山,大当家的可真是发大了,简直是财色双收呀。” 有人附和道:“可不是嘛,整整一皮箱的金条和大洋,大当家的打开皮箱的时候俺就在旁边,那光芒万道直晃俺的眼睛。不过俺更稀罕那个娘们,看着就让人心痒痒,人长得俊身材又好,屁股大的像磨盘,要是她肯陪俺睡一觉,俺给她做牛做马都愿意。” 土匪们一阵哄笑,九斤骂道:“狗娃,你小子又在胡说八道了,是不是皮又痒痒了?记住病从口入,祸从口出,你刚才说的话要是传到大当家的耳朵里,估计你下辈子就得当太监了。” 狗娃辩解道:“九叔,俺啥也没做,也就是想想,这不犯山规吧?大当家的总不能因为俺有这想法就处罚俺吧。” 九叔口打唉声:“狗娃呀,你们这些后生娃娃才上山不久当然不知道,俺们这位大当家是位伸手五支令,拳手就要命的狠角色,而且他还爱猜疑,脾气不好,你们最好小心点,要是触了他的霉头,让他不高兴,自己怎么死的都会不知道。前两年,有个兄弟抱怨山上伙食太差根本咽不下去,再这样下去自己就要跑路,结果被他听见了,他把人绑在饭堂前面的柏树上活生生开了人家的膛,还摘了人家的胃,说要看看他的胃是怎么长的,别人都吃的他怎么吃不的,那个血腥场面现在想起来俺还心惊胆战。” 旁边有土匪搭话道:“可不是,前几天桂生守夜,天气冷身上衣服穿的又少,冻得不行抱怨了几句,顺子这狗东西听见了马上报告给大当家的听,大当家的说桂生动摇军心、想当逃兵,要打他二十皮鞭,狗日的顺子平时就看桂生不顺眼,他抽皮鞭时下了黑手,二十皮鞭差点把桂生活生生打死,现在桂生还在床上趴着呢。” 狗娃嘟囔道:“早知道这样还不如不上山当杆子,俺当杆子就是因为在家没有活路为着找口饭吃,现在吃又吃不饱,穿也没得穿,一天到晚还得提心吊胆怕说错话掉脑袋,九叔,你说这杆子当得什么劲,还不如去当国军快活。” 土匪们纷纷附和道:“是呀,这样下去,别说发财连命都保不住。”“大当家的眼里只有顺子、二黑他们几个,对待俺们,他不是打就是骂,俺们连狗都不如。” 还有人恨恨地说道:“现在回去,保管冷锅冷灶,俺们连口热乎饭都吃不上,大当家的自己吃着山珍海味,数着金银财宝,抱着美娇娘可乐着,哪管俺们死活。” 九叔嘘了一声,他下意识地朝四周看了看说道:“小点声,你们还要不要命了?这要是让大当家的听到了,别说是你们俺的皮也会被他扒了。” 狗娃愤然道:“既然他不让俺们痛快地活着,那还不如起来造他的反。弟兄们,是爷们的就同俺一道把姓黄的做掉,推举九叔做山寨的大当家,中不中?” 其余土匪都轰然叫中,没有一个人有不同意见,看来黄疤子在山寨早就不得人心,只是没有人挑头,土匪们只得忍受他的暴虐。 九叔吓得直拨浪脑袋:“不中不中,俺不是那块料。你们就别害俺了,俺看你们几个发发牢骚去去心火也就行了,别再往下说了。好了,车也快修好了,俺下去看看。” 狗娃拦住他,阴狠地说道:“别急着走呀,九叔,俺们兄弟几个刚才说的话你都听到了,人心隔肚皮,做事两不知。你要是没安好心回去说给黄疤子听,他说不定会赏你个头目当当,可俺们就没有活路了,不是要被开膛破肚就是要被点天灯,你别怪俺心狠手辣,你现在没得选择,中也中不中也得中,中你就领着俺们干,造黄疤子的反,不中俺就给你一刀,回去后告诉黄疤子说你上山时脚滑跌下山崖摔死了。” 九叔赶忙说道:“狗娃爷,几位兄弟,俺对天发誓,俺今天什么也没有听到,如果俺回去跟大当家的,不对,是黄疤子,俺如果和他说了,天打五雷劈,叫俺不得好死。” 狗娃笑了:“九叔,你发誓诅咒没有用,在俺的眼里,只有死人的嘴才是最严实的。”他掏出短刀,敲打车厢扶手,发出“当当”的声音,似乎在为九叔倒计时。其余土匪也起身把九叔围在当中。 九叔的脸色阴一阵晴一阵,他踌躇良久,终于下了决心:“中,俺就舍了这条命不要和你们一起造黄疤子的反。” 狗娃大喜,他把手中的短刀收起,又对其余土匪喝道:“大家还傻愣着干吗?还不赶紧给九叔,哦,现在应该叫大当家行礼。” 九叔等他们行过礼,脸色一变,严肃地说道:“各位兄弟,家有千口,主事一人,既然你们推举俺为大当家,以后你们可得保证一切都听俺的,要不你们就是把俺杀了俺也不干。” 众土匪都叫道:“既然推你为大当家,以后当然听你的。” 九叔道:“那中,不过俺丑话说在头,以后谁要是不听俺的指挥,可不要怪俺手下无情,翻脸不认人。” 众土匪一怔,马上又都嚷道:“大当家的,你放心吧,俺们都听你的,你叫俺们干什么俺们就干什么,绝无二话,谁要是不听你的,俺们宰了他。” 九叔又道:“那中,既然决定要造反,俺们好好商量下一步该怎么办。狗娃,你主意多心眼活,以后就当俺的军师,你说说你有啥主意。” 狗娃咳嗽一声,缓缓说道:“主意也算不得主意,俺是这样寻思的,山寨现在一共七十二个人,真正听黄疤子话的也就是顺子、二黑他们十几个,其余的人大多和俺们一样心里早就对他不满,只是敢怒不敢言,等会回去,俺们都去找找平时关系不错的兄弟,打探清楚他们心里的想法,看看有多少人愿意和俺们一起造反,等摸清楚底细,再找合适的机会动手除掉黄疤子一伙,大当家的你看行不行?” “嗯,军师这个办法虽然用的时间会比较长,但很稳当,俺同意。”九叔赞许地说道。 一个土匪插话道:“大当家的、军师,夜长梦多,何况是造反这种要掉脑袋的事情,多拖延一天就多一份危险,俺觉得不如今晚就起事,山寨里绝大多数兄弟都不愿意跟着黄疤子干,只要九叔领头造反一定能成。不敢多说,俺今晚保证可以拉来六个人帮忙,他们和俺是一个村的,都听俺的。” 九叔眼睛一亮:“行啊,有福,只要你能让他们和俺们一起造反,事成之后俺让你当个头领。” 第63章 盟友 其余土匪一听,纷纷叫嚷自己也可以拉人入伙,这个五个,那个七个,乱成一团,九斤把脸一板:“弟兄们,俺们这次做的可是会掉头的买卖,需要万分谨慎,玩笑不得,小六,你说你能拉来五个人,那你点给俺听听。” 小六道出三个人的名字后,抓耳挠腮怎么都说不出来了,众匪哈哈大笑,小六面红耳赤又说出一个人的名字,狗娃怒道:“别瞎扯了,你不知道他是二黑的表弟?他不去告密就好了,还会听你的?” 众匪又是一阵大乐,九斤示意他们小声,然后郑重其事地说道:“兄弟们放心,不管能不能拉来人,拉来几个人,你们都是从龙之臣,只要俺当上山寨之主,在场的各位都是山寨的头领。” 土匪们纷纷跪拜在地以示自己的忠诚,九斤把他们扶起道:“以后大家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了,只要俺们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还怕过不上好日子?” 众人皆点头称是,九斤又道:“各位弟兄,俺再提醒一下,黄疤子心狠手辣,造反的事情要是被他知道了俺们都会掉脑袋,所以是不是自己人,靠得住靠不住可马虎不得,弟兄们一定要认真想想,千万不能把奸臣当忠臣啊。” 听九斤这么一说,土匪们顿时安静下来,大家开始认真思忖起来,过了一会,狗娃把统计好的人数报上来,包括在场的九个人,山寨里共有三十八人能和他们一道起来造黄疤子的反,有十八人可能谁也不会帮,保持中立,真正属于黄疤子死党的不超过二十人。 狗娃把九叔拉到一边,两人相视一笑,狗娃小声说道:“九斤叔,第一步煽动大家起来造反俺们是成功了,但是接下来的事情也不好办,虽然人数上俺们不吃亏,但是手里的家伙事比起来差太远了,黄疤子、顺子和几个头领使的都是德国造二十响快慢机,身边的耿亮他们武器也不赖,好几个人使的都是美国造的冲锋枪,俺们手上的汉阳造、老套筒和人家相比火力太差,再说黄疤子和顺子虽然人不怎么样,枪法准得很,枪不如人,枪法也不如人,真要硬来,俺们胜算不大。” 九斤皱皱眉:“鼓动俺造反是你,现在火烧起来了,马上就要动手了,你满嘴丧气话,那你说该怎么办?” 狗娃道:“九叔你别误会,俺的意思是制定两套方案,能兵不血刃拿下那是最好,如果不行,强行攻打的话俺们能不能找几个得力的帮手,这样胜算会大些。“ “得力的帮手?这个时候你让俺上哪去找帮手?咦,你不会是想找那几个当兵的当帮手吧?” “九斤叔,俺们想一块去了,俺的确是想找那几个当兵的帮个手,他们可是正规军,怎么也比俺们强,刚才姓楚的还说崔红华就是被那个领头长官给打死的,三百米外一枪命中,真是好枪法,俺看他们是有真本事的人,要是他们肯帮忙,造反这事准成。九叔,你说呢?” 九斤也高兴起来:“俺看中,他们和黄疤子也有仇,黄疤子把他们绑在树林里就是想冻死他们么,话是这么说,就是不知道他们愿不愿意帮俺们的忙。” 狗娃笑道:“他们敢不答应么,人现在还绑在树林里,俺们不去救他们,明天早上就都冻硬了。再说还可以和他们谈条件么,只要他们愿意帮忙杀了黄疤子,俺们可以答应他们提出的条件。” 九斤迟疑道:“如果他们提出的条件太苛刻俺们做不到咋办?” 狗娃道:“那也先答应他们,等宰了黄疤子俺们成了山寨之主,哼哼,凡事俺们说了算,到时他们还是不懂事,就别怪俺们翻脸不认人了。” 九斤点头道:“那中,既然你都想好了,俺们赶紧去把他们给放了,今天天特别冷,岗上风也大,时间久了别把他们冻坏,那啥忙都帮不上了。” 土匪们一个个跳下卡车,九斤下车后没有看到徐仁、徐义,心里顿时感觉不妙,他叫唤了两声“徐仁,徐义”,没人回答,于是九斤端着汉阳造,带着人猫着腰朝车头摸了过来,到了车头,只见暮色深沉,松枝摇动,哪有徐仁、徐义的身影? 九斤看看狗娃,狗娃瞅瞅九斤,两人惊惶不已,不知来的是敌是友,更不知刚才车上的密谋是不是被人听了去。 袁西带着石头和王自健笑呵呵地从车后走出,他一拱手道:“九斤叔是吧?不劳烦你金身大驾,我们不请自到了。” 袁西的突然出现吓得土匪们一激灵,几个土匪转身端着枪恶狠狠看向三人,袁西继续微笑道:“弟兄们,我们来没有恶意,是想帮助你们铲除黄疤子的。” 九斤这才反应过来,他连忙喊道:“弟兄们,放下枪,先把枪放下。” 狗娃惊疑地问道:“几位不是在树上绑着,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袁西也不隐瞒,指指石头:“其实我们早有防备,我这位兄弟一直躲在暗处,你们一走,他就解开了我们的绑绳。” 狗娃“哦”了一声,然后惊叹道:“这位兄弟好俊的身手,俺远远盯着你们,愣是没看见啥时候少了人。“ 小六道:“怪不得刚才俺躲在树林里,感觉有人在眼前一晃就不见了,俺还以为是自己眼花,原来真是人呀。”说完他一阵后怕。 九斤脸色一沉:“你们把徐仁、徐义怎么样了?这就是你们没有恶意的表现?” 土匪们也端着枪吵吵起来:“快放人。”“赶紧交出徐仁、徐义,要不然对你们不客气”。 袁西毫不慌张,对九斤说道:“九斤叔,我愿意再申明一次我们对你们没有恶意,你们的两个兄弟现在就在树林里,毫发无损。我们之所以主动找你们,原因很简单,你们刚才在车上说的话我们都听见了,我们愿意和你们合作,帮助你们杀掉黄疤子和他的爪牙。“ ”帮俺们杀了黄疤子?那你们的条件是什么?“九斤深知世界上没有白拿的东西,拿了总要付出回报。 ”九斤叔爽快,我们的条件很简单,那就是事成之后我们要带走嫣然姑娘。” 九叔愣了:“就这个条件?俺想问下这嫣然姑娘是你们什么人,值得你们为她卖命?” 袁西没有回答,他也回答不了这个对于他和同伴而言没有也不可能有确切答案的问题。 王自健看着清冷、黝黑的夜空幽幽答道:“因为我们相信这世间还有美好。” 冷冽的北风呼啸吹过,九斤和狗娃同时打了个寒颤,他们对视了一眼,发现对方眼里都是迷惑和不解,相信世间存在美好也能成为舍身涉险的理由?对视后他们狡黠而又不屑地笑了,无非是贪图那女人的美色和身段,偏偏要把理由说得这么冠冕堂皇,深奥难懂,这些城里的读书人呀。 九斤于是很果断地答应道:“中,没有问题,只要你们帮俺做掉黄疤子,别说一个嫣然姑娘,山寨里所有的东西你们看上了都可以带走。” 袁西伸出手:“九斤叔,成交,祝我们大家合作愉快。” 九斤迟疑了一会,也伸出手和袁西握了握:“你这新式礼节俺还真不习惯,不如抱拳、磕头来得实在。对了,还不知道长官你怎么称呼?” 袁西道:“我姓袁,你就叫我小袁吧。” 九斤一抱拳:“原来是袁爷,幸会幸会。” 袁西也不和他客气,说道:“九斤叔,大家都是自己人,彼此之间不必客套。我想救人如救火,事不宜迟,赶紧出发吧。” 路上,九斤毫不隐瞒,把山寨的情况详详细细地讲给袁西听,狗娃在一旁补充,很快,袁西就把山寨的情况了解清楚。 原来黄疤子这帮土匪的老巢在距离此处十里的清风山清风寨,清风山海拔并不高,不到五百米,但山大沟深,山中尽是古木狼林、乱石野涧,道路极不好走却四通八达,如同九曲迷宫,山外的人如没有本地向导带路极易迷失方向,当年省府派来围剿的军队就吃过这个亏,官兵在山里转悠好几天就是找不到匪巢反而险些迷了路,把携带的粮食吃尽不得不退了兵。 清风寨位于清风山山顶,地势险要,三面是陡峭的悬崖,形成了天然的防御屏障,进寨的唯一道路在山寨东面,净是羊肠小道,最险处唤作鲫鱼背,这段路位于山脊中间,因形状酷似出没云海之中的鲫鱼背脊而得名,小路长约四十米,宽不及成人一脚半,两侧则是深不见底的悬崖。 清风山当地人说起鲫鱼背无不变色,因为这条路委实是条吃人不吐骨头的死亡小道,每年都有人或者遇到大风或者雾大看不清脚下而坠入深渊丧了性命。 过了鲫鱼背是一处平缓向上的岩石岗,岗上岩石平整、寸草不生,连只耗子也无法在此无法藏身,过了岩石岗就可以看见清风寨的入口了。 清风寨成为匪巢由来已久,为保山寨平安,历代土匪大当家们颇费了些心思,他们动用大量人力、物力,就地取材把山里的石头堆砌成寨墙,缝隙则用黄土填实。经过不断修葺,如今的清风寨寨墙高约莫三米,厚达一米,没有火炮帮助很难将之摧毁,寨墙上还修有无数垛墙和了望孔,通过了望孔前方岩石岗上的动静可以一目了然,只要有几杆好枪,就可以完全封锁这条进寨的唯一道路。书上所说“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险地莫过如此。 九斤说罢,李友春着急了:“九斤叔,山寨这么凶险,我们怎么进得去?进不了山寨我们又怎么救人?” 九斤得意地一笑:“这位兄弟不要着急,对于你们来说进入山寨难比登天,可有了俺们带路那就变得易如反掌了,再说今天看守寨门的是俺的拜把兄弟李耀武,你们跟着俺保准可以轻轻松松走进山寨。” 真是坚固的堡垒容易从内部被攻破,袁西暗自庆幸,老天帮忙,如果不是九斤他们反水,没有他们的帮助,夜色迷蒙,自己一定会迷失于山中繁杂的小路而找不到通往山寨的正确道路,更谈不上进入地势险要的清风寨。 他看了一眼兀自还在得意洋洋的九斤,问道:“九斤叔,你再和我们讲讲山寨里的情况吧。” 九斤点点头,说道:“清风寨依山势而建,聚义大厅在山寨最高处,原来是座山神庙,现在成了头领们议事、分赃的地方,聚义大厅下来有六间石屋,黄疤子住在东头两间石屋里,顺子、二黑等四个头领也就是四大金刚住在西边四间石屋里,再往下就是厨房和俺们这些人住的木屋了,一共是十间,都是大通铺,每间屋里住十名弟兄。” 狗娃插话道:“袁爷,夜长梦多,为防止出现意外,九斤叔已经决定今晚就动手除掉黄疤子,俺们打算回去后联系和自己关系过得硬的弟兄,先把木屋里黄疤子的亲信都干掉,回过头再去对付四个头领。不过他们几个生性狡黠,特别是黄疤子,疑心特重,时时刻刻枪不离身,俺担心有个风吹草动被他们发现,交起手来,他们占据地势,居高临下,火力猛枪法也准,弟兄们定会死伤惨重。“ 李友春轻笑道:”狗娃兄弟,有我们在你就放一万个心吧,他们不就四个人嘛!我们这里有四个神枪手,一人对付一个刚好。“他用手指点:”连长、王排长、石头。“然后一指自己:“还有我。等会让你们瞧瞧什么才是真正的神枪手。“ 旁边耿有成着急,睁大眼睛望着他,还没有张嘴,李友春马上用话堵住:“大牛,可惜这里没有机枪,你是英雄无用武之地。要是能给你挺机枪,那都用不上我们,你一个人就把他们给突突了。” 第64章 深入匪巢 袁西见李友春大包大揽、大吹大擂,不觉好笑,不过他也知道李友春这么做是自抬身价,让土匪们不敢小瞧,于是接上话头说道:“友春说得没错,黄疤子他们才四个人容易解决,再说他们在明处,我们在暗处,如果找准机会攻其不备,保管让他们连开枪都没有机会。” 九斤听了大喜,朝着袁西一抱拳:”那就全仰仗袁爷几位了。“ 袁西摆摆手道:”九斤叔不必客气,不过,你能不能给我们几条枪?“ 李友春也道:”是啊,九斤叔,没有枪,遇到情况我们赤手空拳也帮不上忙。“ 九斤还在迟疑,狗娃把自己的枪递过来:”袁爷,你看俺的枪用的上不?“ 袁西接过枪,旁边的土匪把火把凑过来,借助火把的光亮,袁西见手里的汉阳造枪身磨损严重,再仔细一看,枪膛线都磨平了,他摇摇头,把枪还给了狗娃。 徐仁见他一脸失望神色,连忙把手里的枪递给他,这是支三八大盖,袁西一拉枪栓,松松垮垮几乎要掉出来,拉开枪栓再闻闻枪膛的味道,他皱了皱眉,接下来几把枪,袁西也不满意,这些土匪也太不爱惜手里的武器了。 九斤见袁西神色不对,总是摇头,小心翼翼地问道:”怎么,袁爷,这些枪都不好用?“ 袁西叹了口气:”这些枪早该报废了,哪里还能用。不过现在也没有其他办法,死马也当活马医,先凑合着用吧。“ 四人各自挑了一支勉强可用的枪支,夜深声远,为了不引来不必要的麻烦,他们也不敢试枪,准星只好在接下来的战斗中相机调试了。 进入清风山,道路开始变得崎岖难行,狗娃在前方举着火把带路,一行人时而在茂密的山林里穿梭,时而在没过脚踝的雪地里跋涉,时而途经寒风凛冽的山垭口,山风几乎瞬间就可以把人的体温全部带走,时而在光秃秃的山岭上蹒跚前行,周遭是如墨的夜色,时而握住如冰的铁链攀援而上,脚下就是万丈深渊,袁西感叹山路难行之余,再次庆幸自己好运气,得到九斤他们的帮助,否则就凭他们几个,别说找到匪巢,可能都会命丧清风山。 王自健也暗道侥幸,他走到袁西身边,轻声说道:”连长,还好你当机立断,决定和这些土匪合作,否则别说救人,我怀疑自己是不是还能见到明天早上的太阳。“ 耿有成个子大、力气大,不过消耗也大,此时已经是精疲力竭,他喘着粗气问狗娃道:”兄弟,离清风寨还有多远呀?“ 狗娃笑着指着前方说道:”不远了,翻过两座山就到了。“ 李友春道:”怪不得你们这些人一个个都精瘦精瘦的,我现在才明白,天天翻山越岭,运动量这么大哪里长的了肉。“ 狗娃苦笑道:”你以为俺们愿意?要不是山外活不下去,谁愿意当杆子一天到晚地钻老林子。“ 王自健走过来说道:”狗娃兄弟,乱世谁活着都不容易,所以都应该好好活下去,更应该活得明明白白。“ 等王自健走远了,狗娃还摸着后脑勺琢磨他这句话的意思,小六纳闷地问他:”狗娃哥,你怎么啦,他们都走远了。“ 狗娃没头脑地说了一句:”小六,俺们要好好活下去。“ 小六”啊“了一声问道:“狗娃哥,你说啥?”狗娃也不理他,自顾自地往前走了。 又走了一个多小时,九斤用手一直前方道:”袁爷,到了。“ 袁西定睛一瞧,只见前方几百米处黑黢黢的夜空中有灯火闪动,就像是闪烁的星星,他知道清风寨就在那了,嫣然就在那了。 饶是九斤亲自示范,走了两个来回,又亲自在前带路,过鲫鱼背时,袁西还是出现状况,脚底打滑险些控制不住身子坠入悬崖,等小心翼翼过了桥来到安全处,袁西发现自己居然惊出了一身冷汗。 的确,四十多米的距离并不算长,可若站在鲫鱼背半米多宽小径上,凛冽的寒风吹得人站立不稳,两边就是万丈深渊,一旦失足必定尸骨无存,走过这四十米就不仅仅是物理学上物体移动的距离,它需要莫大的勇气和强大的心理承受能力,否则着实让人迈不动双腿。 郭营副几次走上山梁,又都退了回来,他冷汗直流,知道自己实在没有勇气走过去,索性对九斤说道:”九斤叔,我就不过去了,我就在这里接应你们吧。“ 九斤劝道:”郭长官,那可不中,清风山上夜里特别冷,鲫鱼背又是风口,你要是待在这里会被冻坏的,你看都走到这里了,你可不能半途而废。“ 郭营副还在犹豫,李友春讥讽道:”郭营副,不至于吧,这么条小路就把你给吓住了?“ 郭营副一瞪眼:”胡说,谁害怕了,我是想留在这里帮你们守住退路,既然大家都认为不需要留人接应,那我过去就是。袁连长,你等着我。“他重新走上了鲫鱼背,大着胆子走了几步,一阵山风刮过,郭营副的身子不由得跟着摆动,吓得他”妈呀,娘呀“叫个不停再也不敢往前走一步,土匪们见了哄然大笑。 袁西又好气又好笑,他对着郭营副喊道:”郭营副,听我说,你眼睛看着前面一直走,不要往两边看,也不要停,一停下来你就更不敢走了。“ 郭营副带着哭腔答道:”袁连长,我知道,可是我的两条腿不听使唤,它动不了啊。“ 石头一看这样下去不行,郭营副在鲫鱼背上待久了迟早出事,于是反身又上了山梁,他让郭营副站着别动,一哈腰背起他,认准脚下路径,快步过了鲫鱼背。 石头把郭营副放下,郭营副全身酥软,一屁股坐在地上,拍着胸脯说道:”这是啥鬼地方,我老郭南征北战十多年哪里没有去过,如此凶险的地方还真是第一次遇上。”他见没人理睬,又为自己找脸:“说来惭愧,我这人天不怕地不怕,就是恐高,这毛病跟了我几十年了就是改不了。“ 李友春刚过鲫鱼背,听了噗嗤笑了:”郭营副,你这话就不对了,恐高?黑灯瞎火的,你看得清自己脚下是啥,知道自己是在山上还是炕上?“ 郭营副接二连三被李友春讥笑,实在是忍不住了,起身骂道:”四川佬,你是不是想找事?你他妈又不是我,怎么知道我不是恐高,怎么知道我不知道自己站在哪?“ 袁西皱皱眉,低声说道:”友春,看破不说破,知事不声张,郭营副毕竟是自己人,丢他的脸也就是丢大家的脸。“ 土匪们的嘲笑声让李友春觉得刺耳,袁西这么一说,他顿时明白自己刚才确实做了傻事,于是闭上了嘴。 郭营副骂了几句也觉得不对,就道:“四川佬,你小子就是爱开玩笑,以后要注意点场合么。” 九斤见人齐了,吆喝一声领着他们继续前行,行不多远,就是一处岩石岗,约莫有三四百平方,袁西四下打量,果真同九叔所讲,岗上光秃秃连棵草都没有,如果从这里进攻清风寨,仰角50度,射击角度不佳,不仅打不到躲在寨墙上的土匪,还会因为无处躲藏成为对方的活靶子。 ”站住,再往前走俺就开枪了。“寨墙上突然亮起灯来,在桐油灯灯光照射下,袁西发现两根黑乎乎的枪管正瞄着他们。 ”耀武,是俺,俺的声音你都听不出来了吗?“九斤上前一步大声答道。 ”哦,是大哥呀,你们怎么这么晚才回来?二当家的刚才还来问过,俺以为你今天睡在山下哪个老娘们家里,不愿意回来了。“寨墙上传来一阵淫笑声。 ”狗日的耀武,你想害俺还是怎么的,夜不归寨,大当家的知道了还不得活剥了俺的皮?别说废话了,赶紧开门,俺们都快累死了。“九斤骂道。 ”吱呀呀“一声响,厚重的杉木门打开,袁西跟着九斤走进清风寨。 李耀武看见几张陌生的脸不由得一愣,他问九斤:”这几位军爷是?“ ”哦,他们是来投奔俺们山寨的,路上遇到了,俺就把他们带上山来了,要不是他们耽误功夫,俺早就回来了。“ “俺说呢,怎么你今天回来的这么晚,原来是带了新人来。”李耀武释然。 “今晚就你两个守夜?” “是啊!怎么了,大哥?” “那就好!”九斤说完,冲狗娃使了个眼色,狗娃会意,立刻上前把李耀武身后的土匪放倒在地,小六跟着动手扭断了他的脖子。 事发突然,李耀武还没有反应过来,狗娃和小六就已经悄无声息地把他的同伴杀死,然后拍拍手站起身来把他围在当中,李耀武颤声问道:”大哥,你这是要干啥?“ 九斤柔声说道:”耀武,还记得前几天俺们说过的话不?你说二当家顺子总针对你,没事就找你的麻烦,打你一顿,黄疤子从来也不管,俺说你要活下去,就得把顺子和黄疤子干掉,不然你迟早会死在他们手上。你要是想明白了,俺可以帮你,这些话你还记得不?” 李耀武慌不迭地摇头:“大哥,俺就是和你发发牢骚,没有别的意思啊。” 狗娃不耐烦地说道:“别废话了,你现在选条道,是跟着俺们造反,还是去和他作伴?”说完,他用脚踢了踢地上的死尸。 九斤瞪了狗娃一眼:“狗娃,你怎么和耀武叔说话的?耀武,事情已经走到这一步,黄疤子的堂侄刚刚都被俺们宰了,你认为自己还有退路?既然黄疤子对俺们不仁,就别怪俺们对他不义,横竖大不了一个死,像个爷们和黄疤子拼个鱼死网破,也比做缩头乌龟强,俺就纳闷了耀武你平时做事挺干脆的怎么到了紧要关头犹犹豫豫像个娘们?” 李耀武低头想了一会,说道:”大哥,你说的在理,可你也别怪俺做事犹豫,俺担心就凭俺们几个人成不了事,到时会死的很难看。“ 九斤笑道:”耀武你就放一百个心吧,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俺和狗娃合计过,山寨里多半兄弟会和俺们一起造反,死心塌地愿意为黄疤子卖命的就顺子、二黑不到二十个人,俺们人数上占优,另外你看到没有,俺还专门邀请了九位军爷助阵,他们可都是杀过鬼子的英雄好汉,而且个个都是神枪手,‘一枝花’崔红华就是被这位袁爷隔着三百米远一枪打死的,有他们帮忙,耀武你还担心啥?“ 听说崔红华被袁西打死了,李耀武吃了一惊,他抬起头看了袁西一眼,说道:”崔红华杀了俺叔一家,与俺有仇,袁爷杀了他就是替俺叔报了仇,是俺的恩人,没有什么好说的了,既然大哥你把事情都安排妥当了,俺听你的就是。“ 九叔大喜,拉着李耀武的手说道:”太好了,有兄弟你帮忙,俺心里就更有底了。你快给大家说说寨里现在的情况吧。” 李耀武点点头,简单地把山寨里的情况介绍了一下,黄疤子一个多时辰前带了个漂亮女人回到山寨,为了庆功,他给每个兄弟发了三两酒、一块肉,自己带着四大金刚在聚义大厅里喝酒吃肉,天寒地冻,又累了一天,现在除了他和刚被杀死的那个弟兄需要站岗放哨外,其余兄弟喝完酒吃了肉都回屋睡觉去了。 九斤和袁西对视一眼,心里都暗自叫好,土匪们没有聚集在一起,而是分散到各屋对自己太有利了,完全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他们干掉。 两人简单地分派了一下人手,九间屋子,袁西、石头等九名军人各带一个土匪负责一间,土匪负责认人,袁西他们负责扑杀黄疤子的亲信死党。 众人刚刚商议完毕,不远处影绰绰走来一个人,边走还边小声喊道:”大哥,大哥。“ 石头、李友春闻声倏然起身,李耀武忙按住他们,低声说道:”别担心,这是俺二弟李耀平。“他站起身小声应道:“耀平,俺在这。” 第65章 翦除党羽 李耀平走近前来才发现寨墙下聚集着黑压压一群人,他吓了一跳,见到他大哥李耀武也在其中才放下心来,他连忙打招呼道:“九斤哥,你怎么在这待着?你刚回来?” 九斤点点头:“是呀,刚回来,赶巧你哥值班,和他唠两句。” 李耀平一边打量袁西一群人,一边说道:”那你赶紧和弟兄们去厨房,王胖子等你们好半天了,黄老大今天高兴,赏给弟兄们每人三两酒、一块肉,肉王胖子还放在锅里给你们热着,俺刚才见着他时他呵欠连天,你们再不去,他就要回屋睡觉了。” 李耀武问他:“耀平,你来干啥?你怎么还没有睡?” 李耀平道:“睡下了,喝了点酒,身上暖乎乎地俺就躺下了,刚才被一泡尿给憋醒了,尿后也不知道啥原因俺怎么也睡不着了,就过来找大哥你唠唠。” 李耀武见九叔、狗娃都在意味深长地看着他,知道他们的意思,也就不再耽搁,直截了当地说道:“耀平,你来找俺是天意呀,刚才九叔和俺说今天晚上要起来造反,干掉黄疤子和他的手下,你怎么看?” 李耀平比他大哥爽快,只稍稍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中,太中了,俺早就看那个姓黄的不顺眼,无德无才,薄情寡恩,还特不讲江湖义气,这样的人怎么做的了一寨之主?哈哈,怪不得俺今晚睡不着,心里总觉得要发生什么事,原来是九斤哥你要起事。没说的,俺李耀平今后就听你的,愿意尊你为山寨之主。” 九斤喜道:”多了耀武、耀平兄弟帮忙,何愁大事不成!耀平,那俺也就不客气了,等会你和小六跟着这位袁爷做事,你们负责清理杜蛮子那间屋子,那家伙力气大,你们可要小心些。” 袁西一声令下“出发”,九支队伍朝着各自目标奔去。 李耀平前面带路,袁西三人轻手轻脚地摸进东头第一间木屋里,轻轻推开门,屋中炭火盆燃得正旺,借着火光,袁西隐约看见七个人正横七竖八躺在炕上。 李耀平打手势示意里面有自己人,别动手,他先去认人。 于是他领着袁西、小六摸到炕头,就见一个大块头正仰面朝天、四脚八叉地躺在炕上,一个人霸占了两个人的位置。窗外冰天雪地,屋里饶是有火盆,温度也高不到哪去,但这大块头全身上下只穿了一条裤衩,也就用被子搭了点肚子,浑然不惧寒冷。 此时大块头睡得正香,呼噜打得山响,袁西既同情又佩服同房间的几个土匪,这么大的噪音居然也没有影响他们入睡。 李耀平一指大块头,小声说道:“杜蛮子”,袁西点点头,拔出匕首,照着杜蛮子颈部动脉横着划了一刀,鲜血哗地喷了出来,巨疼之下,杜蛮子猛然惊醒,他用左手捂着伤口想要坐起来,李耀平连忙抓起被子,兜头盖脸扑了过去,杜蛮子果然勇猛,一挥右胳膊就把李耀平打飞了出去,李耀平急道:“小六,你还愣着干什么?” 小六这才反应过来,和李耀平扯着被子冲了上去,袁西暗自心惊,即使是晚上看不太清,划的部位不是太准,但是自己断定刚才一定是割断了杜蛮子的颈部大动脉,否则不可能出那么多血,只能说这杜蛮子确实非比常人,身体健硕不说脖子也比平常人粗壮,自己还是大意了,他见李耀平和小六已经将杜蛮子死死按在被子下,连忙执着匕首朝杜蛮子的心脏部位刺去,一刀下去,还在拼命挣扎的杜蛮子顿时如泄了气的皮球,脚一蹬就不动了。 袁西三人长出了一口气,还好这次是在杜蛮子熟睡时下的手,要是这家伙醒着还真难对付。 三人气还没有喘匀,就见一人坐起身嘀咕道:“蛮子,睡得好好的,你怎么不打呼了?这叫人怎么睡呀。”他抽抽鼻子:“欸,怎么这么浓的血腥味?” 袁西见他张口准备喊叫,上前一步用匕首抵在他的喉咙处:“别说话,否则要你的命。” 那人“啊”了一声,哆嗦成一团,李耀平赶忙对袁西说道:“袁爷,别动手,这是俺兄弟。”他对那人说道:“赵桂,你别害怕,九斤哥今夜起事了,俺们要造黄疤子的反。这位袁爷就是俺们的帮手,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干?” 赵桂这才放下心来,他埋怨道:“耀平哥,你们深更半夜搞这么一出可是要吓死人的。”他穿好衣服下了炕,往杜蛮子那看了一眼问道:“你们把杜蛮子杀了?” 李耀平点点头,赵桂突然发狠道:“那没得说了,俺跟你们干。”他一指睡在旁边铺位的人道:“刘山也不是什么好鸟,经常向黄疤子告俺的状,也得除了。” 袁西见他们就要动手,忙制止道:“我们今晚只除黄疤子的亲信爪牙,刘山如果不是,就不要杀了,绑起来吧。” 李耀平答应一声,连同赵桂把那人连同被子一起绑了,口里又塞了块毛巾让他出声不得。 这间房子里共住着七个人,有两人是赵桂的好朋友,赵桂把他们叫醒,和他们说明原委,他们也愿意加入造反队伍。 另外两人惊醒后见情形不对,生怕自己被当作黄疤子死党被杀掉,不敢犹豫,嚷着也愿意跟着九斤干。 袁西让他们拿好枪,跟着自己出了木屋。李耀平走的时候还特意把杜蛮子的冲锋枪带上。 刚出屋子,就遇到九斤,九斤动手麻利,进屋后杀了三人,其余四人都愿意跟着他造反。 说话间,其余小组也陆续回来,九斤的队伍一下扩充到四十多人。看来事情进展得比预期还要顺利,马上就可以去对付黄疤子了,袁西暗想。 西头木屋突然传来一声枪响,在寂静的夜里显得那么刺耳、那么瘆人,众人皆是一惊,九斤领着人朝着枪响处赶去,到了木屋门口,正遇上郭营副骂骂咧咧地出门:“他妈的,龟儿子居然带着枪睡觉,我这一百来斤差点就交待在这里了。” 袁西忙问他到底怎么回事,郭营副抹了把额头上的虚汗,把情况简单介绍了一下,本来一切顺利,他们小组进屋后很快干掉黄疤子两个心腹,没想到处理一个叫耿亮的土匪时出了岔子。郭营副瞅准这家伙的颈动脉一刀下去,可没想耿亮这个时候一翻身,匕首没有割断他的颈动脉,只在他的脸上划了一道,更没有想到耿亮睡觉还带着枪,居然还上了膛,郭营副见他疼醒过来抬枪欲射,赶忙抓住枪杆往上一抬,枪响了,好在没有打着人,狗娃见状扑上去,也不管什么部位了,嘁哩喀喳一阵乱刀结果了耿亮。 九斤听完眉头一皱:“没伤着人是好事,可枪声一定会惊动黄疤子,你们先各自回屋里躲起来,俺和袁爷、狗娃、耀平、耀武商量下一步该怎么办。” 众人听了各自躲进木屋,九斤带着袁西几人进了木屋,九叔还没有开口说话,就听见有人骂道:“他娘的,是哪个龟孙子放的枪,搅了大当家的酒性。” 李耀平听出是顺子的声音,忙走出木屋答道:“报告二头领,俺刚去看了,是耿亮这小子不小心走了火,你也知道,他喜欢带着枪睡觉,刚才喝多了也不知道怎么地就扣动了扳机,还好没有伤着人。” 顺子又骂了一句:“走火?他娘的,他人呢?” 李耀平答道:“开了一枪,把俺们吓得不行,可他倒像没事人,睁眼瞧瞧倒头又睡了。二当家的,要不要俺叫醒他?” 顺子一想耿亮是寨里数得着的神枪手,深得黄疤子器重,他一向心高气傲,平日里也只听黄疤子一个人的话,自己还是不要去惹他的好,就说道:“既然他睡下了就算了,等明天让他当面向大当家赔罪。” 顺子刚想转身回去,又觉得不对头:“李耀平,三更半夜,你不好好睡觉,在这里干什么?” 李耀平不慌不忙地答道:“别提了,二当家的,俺这人天生命贱,大当家的今天不是每个弟兄都给发了酒肉,俺喝了酒,吃了肉就闹开肚子,一晚上上了好几次茅房。刚才俺刚打茅房出来,听见枪响,俺就跑过去看看啥情况,才知道是耿亮枪走火了。” 九斤也走了出来:“二当家的,把你也惊动了?耿亮这狗日的,明天得让他向各位当家好好赔罪。” 顺子道:“哟,九斤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快上来喝酒,刚才俺在大当家的面前说了你不少好话,大当家的一高兴说要提拔你也当个头领,你赶紧上来敬大当家的几杯趁热打铁敲定这件事。” 九叔装出一副感恩戴德的样子:“谢谢大当家、二当家,俺前脚带着兄弟们回来,后脚就听到枪响,就赶过来看看啥回事,还没来得及向二当家报到,你别责怪。” 顺子还想表扬几句,李耀武急匆匆跑过来:“二当家,你来了。” 顺子一见李耀武,不知哪来的火气,骂道:“李耀武,他妈的你耳朵聋了还是腿瘸了?枪响了这么久你还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你看人家九斤,刚回来听到枪声顾不上歇着就去看看啥情况,你看看人家多关心山寨,俺看你心里根本就没有清风寨。还有老子不是和你说了,九斤什么时候回来,你什么时候向老子报告,你为什么不报告?怎么,老子的话不好使了?” 李耀武心想你什么时候和俺说过这话,在你手下真是活不下去了,可心里有气此时也只能强憋着,他嘴上不住地赔礼道歉,心里暗道顺子你别嚣张,等会让你知道谁才是真正的老子。 顺子见李耀武点头哈腰直赔不是,气消了些:“老子明天再找你算账。”又冲着九叔说道:“九斤,别耽搁了,你赶紧来敬大当家的两杯。大当家的今晚没当成新郎,心里不痛快得很。” 九叔捂着肚子应道:“二当家的,俺得先上个茅厕,憋了一路到家俺才敢方便。二当家的你别等俺,先回去喝着,外面冷千万别冻着。” 顺子点点头,笑骂道:“你们这帮人,都他妈懒人屎尿多,行,你麻利点。俺先回去了,大当家的还在等俺消息。”说完,他摇摇晃晃地上台阶走了。 李耀武恨得端起枪朝他背影瞄了又瞄,李耀平拉了他一下:“大哥,你再忍忍,他得意不了多久了。” 九叔回到屋里,把突发情况告诉大家,然后问袁西:“袁爷,你看现在该怎么办才好?” 袁西微微一笑:“九叔,这真是天赐良机,我看黄疤子他们目前还没有觉察我们的行动,我们不如将计就计,趁他们还没明白过来将他们干掉。” 九叔大喜,问道:“袁爷,看样子你心里有主意了?你赶紧说说怎么将计就计,俺心里也好有个数。” 袁西反问道:“九叔,黄疤子剩下的亲信是不是都在聚义厅了?他们有多少人?” 九叔点点头:“除了俺们干掉的和绑上的,剩下的应该都在聚义厅了,俺猜加上黄疤子不会超过八个人。” “八个人?九叔,我有个初步想法你看行不行?我想黄疤子他们现在应该喝得差不离了,等会你上去后想方设法多敬他们几杯,尽量把他们灌醉,然后你把我们放进去,黄疤子他们可束手就擒。”说心里话,袁西不知道九叔的心机和胆量,对他是否能完成这个任务心里没底,但眼下想除掉黄疤子,安然无恙地把嫣然姑娘救出来,也只能试上一试。 狗娃疑惑地看了一眼袁西,对九叔说道:“九爷,俺看你没有必要冒这个险,黄疤子喜怒无常,酒后更是乱使性子,万一去了聚义大厅,你哪句话惹得他不高兴可能性命不保。俺想现在他们满打满算也就八个人,俺们这里四十多号兄弟,不如现在就动手,大家杀进聚义厅,拼了命把他们干掉算了。” 九叔沉着脸没有做声,李耀平看看九叔,又看看袁西,皱皱眉也不没有开口,屋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九叔突然笑了起来:“袁爷,你这个法子确实不错,不过俺还想听听你的其他法子。” 第66章 九斤当头领了 袁西道:“九斤叔,那就按照狗娃兄弟的意见,大家伙一起冲进去,打他个出其不意,不过这个办法的缺点是我们不知道里面的情况,无法保证黄疤子他们不开枪,可能会造成弟兄们的大量死伤。” “那不行,还是俺冒点险吧,这样总比蛮干好,在俺眼里山寨的每一个人都是兄弟手足,不能枉死。”九斤说完站起身往外走。 狗娃还想多劝两句,九斤道:“狗娃,你对俺的心意俺明白。你放心,啥事俺心里都有数。” 袁西没想到九斤对比厉害关系后还能答应得这么爽快,不过听他话里有话,知道九叔其实心里并不愿去,这样做的目的无非是为了收买寨里土匪的人心。 九斤不敢耽误,“蹬蹬蹬”快步跑上台阶,来到聚义大厅门口,他停下脚步,正正头上帽子,理理身上衣服,这才推门走了进去。 一进门,九斤就感觉一股热浪扑面而来。原来聚义大厅正中摆放着两个生铁打造的大炭火盘子,里面燃着的是耐烧的老树疙瘩,烧的时间久了,炭盘子都隐隐显露出暗红色。 黄疤子正高坐在聚义厅正中虎皮椅上,他面前桌上杂乱摆放着几个碗盘,盛放着的鱼肉荤腥已吃得七七八八,一个半大土匪正端着酒坛子往黄疤子碗里满酒。 大厅两侧各摆了两张长桌,四大金刚正你敬我、我敬你喝得热闹,顺子听到门响,抬头一看是九斤,不禁埋怨道:“九斤你怎么才来?大当家的都等你半天了。” 九斤急忙朝黄疤子一抱拳:“大当家的,九斤来晚了,该罚。” 黄疤子一口将碗里的酒喝干,瞟了一眼九斤,一指右侧第二张桌子:“九斤,你先去二黑边上坐下,要罚也要等你坐好了再罚。” 四大金刚听了一愣,继而乱哄哄地向九斤道喜,这个喊道:”恭喜九斤,贺喜九斤,你一上位,清风山五虎将可就齐活了。”那个嚷道:“恭喜九斤,你可知道,山寨里多少人眼馋这把交椅,大当家对你的大恩大德你可千万不要忘记。” 顺子更是冲着九叔大叫道:“九斤,你还愣着干啥?赶紧给大当家敬酒呀。” 九斤也愣住了,他没有想到黄疤子会在这个时候突然宣布提拔自己为山寨当家的,这让他多少有些慌乱。 好在二黑一手拿着酒碗,一手托着酒坛走了过来,他把碗递给九斤,然后满满倒上一碗酒:“九斤,来,酒满敬人。” 为了掩饰自己纷乱的情绪,九斤把碗高高举起:“多谢大当家的赏识和提拔,柴九斤今后这条命就是大当家的了。“说完他连着喝了三大碗酒。 四大金刚连声叫好,二黑领着九叔来到自己长桌,早有小匪摆好碗筷,端上酒肉。 九斤确实饿坏了,加上此时独闯虎穴心中紧张,见到烧鸡不管不顾,扯了条鸡腿就猛啃以缓解心里压力。 黄疤子摸着刀疤突然开口问道:“九斤,汽车藏好了?” “依照大当家的吩咐,俺叫刘耀强把卡车藏到狮子岩岩下的密林里了,俺还让他们砍了不少树枝遮掩,即使有人存心去找也不一定找得到。” “嗯,姓刘的他们两个路上还老实?” “大当家的放心,老实得很,一路上跟着俺们,叫走就走,让歇就歇,屁都不敢放一个。就是过鲫鱼背时一个比一个怂,那个叫汤贵还吓哭了。” 四大金刚哄堂大笑,黄疤子却沉下脸说道:“他们很老实,九斤,你很不老实,俺听人说你想挑头造反,要了俺的命,自己当山寨的大当家,有没有这么回事?” 九斤手拿鸡腿愣在当场,四大金刚也面面相觑,不知道黄疤子这是唱的哪一出戏。 九斤马上反应过来,他扔了鸡腿,几步来到黄疤子桌前“噗通”一声跪倒,大声辩解道:“大当家的,俺冤枉啊,三年前要不是大当家的收留,柴九斤哪能活到今天?九斤对大当家的感恩不尽,天天想的是如何报答大当家的,怎么敢有其他非分之想,更不会去做造反这种没了良心的事情。不知道是哪个黑了心的东西在你面前诬陷俺,大当家的,是不是狗日的狗娃?这小子一天到晚就会搬弄是非,冤枉好人,大当家的千万别信他的话呀。” 顺子看看九斤,又瞅瞅黄疤子,借着酒劲壮着胆子说道:“大当家的,俺也觉着是有人在陷害九斤,他人老实,不爱说话也不多事,怎么可能会带头造反,反正俺是不信。” “咬人的狗都是不叫唤的。”黄疤子站起身,他顺手从桌上拿起一把剔骨尖刀,从碗里挑起块肉来到九斤身旁说道:”九斤,你看你这么晚回来,路上也没吃东西,一定饿坏了,俺觉得今晚羊肉焖得不错,你吃块羊肉先垫垫。”说完将尖刀狠狠刺了过来。 九斤并不慌乱,一张嘴将肉死死咬住,黄疤子见他咬得紧,剔骨尖刀竟然抽不动就势撒手,他扶起九斤哈哈大笑道:“都说你武艺高强、一身是胆,今日一试果然名不虚传。九斤,你也别多想,俺要是让你平空坐上山寨第六把交椅,一定有人会不服气,比如耿亮、杜蛮子,俺这么做也是帮你堵了他们的嘴。你明白不?” 四大金刚起初见黄疤子拿匕首刺向九斤,个个吓得瞠目结舌、脸色发白,后见九斤咬住肉,黄疤子道明原因,才知道这不过是黄疤子在测试九叔的武艺和胆量,便也跟着哈哈大笑起来。 黄疤子回到座位,对众人说道:“今天三喜临门:兄弟们做了票大买卖、俺新添了房夫人、山寨凑齐了五虎将,实在可喜可贺,大家放开了喝,你们四大金刚一定要陪九斤喝好,九斤今晚如果没有喝到位,可不要怪俺罚你们明天去守山门。” 顺子暗自得意自己刚才出头帮九斤说了好话,赚了份人情,听了黄疤子的话,大声回答道:”大当家的,你就放心吧,俺们哥四个今晚不把九斤喝倒,不要你罚,俺们主动守一年的山门。” 二黑也大着舌头说道:“大当家,喝不倒九斤,俺们都是王八。” 顺子笑骂道:“你他妈才是王八。” 九斤心里暗喜,正愁找不到理由把你们灌醉,现在你们倒主动送上门来了,真是想瞌睡遇到送枕头的了,他假装不胜酒力,卷起舌头说道:“大当家的,各位当家的,多谢你们对俺九斤的厚爱,今天是俺的好日子,没说的,俺舍命陪君子、喝酒喝到底。” 顺子乐了:“好,九斤你真爽快。”他一脸红扑扑的,端着酒碗摇摇晃晃来到九斤面前,九斤赶忙扶住他,顺子说道:“九斤,来,俺敬你一碗。” 九斤道:“怎么当得起二当家敬酒,理应是俺敬二当家的。” 顺子摇晃着脑袋:“你这么说就见外了,九斤,俺可一直把你当兄弟看待,怎么,你没把俺当兄弟?” 九斤只好干笑道:“哪里敢,能和二当家的做兄弟是天大的福气,只是九斤哪里敢高攀。” 顺子把碗高高举起:“那啥也不用说了,都在酒里,俺们哥俩把碗里的酒喝了,俺先干为敬。” 顺子刚走,二黑又过来了:“九斤,俺们喝一个。” 九斤打了个酒嗝,一嘴酒气地道:“三当家的,你得容俺缓缓,刚才酒喝得太急了,有点上头,俺经不得喝急酒,再这么喝俺就要醉了,俺醉不要紧,就怕扫了各位当家的酒兴。” 二黑不以为然地说道:“九斤,得了吧,山寨里谁不知道你酒量大?俺就从来没有见你醉过,你和顺子哥喝就不和俺喝,是不是瞧不起俺?” 九斤装作一副既难受又惊慌的样子:“三当家的这么说真是吓死俺了,俺喝就是。” 他一仰脖又把碗里的酒干了,其余两个头领高声叫好,也上前敬酒。 黄疤子又用眼神示意两个负责倒酒的土匪也去敬酒,这一轮下来,九叔结结实实喝了七大碗。 虽然山寨里喝的是民间自酿的高粱酒,度数不高,不会超过20度,可也架不住这种猛喝,九斤心里暗暗叫起苦来,他知道这样喝下去,黄疤子他们会不会醉倒不知道,自己一定会喝得酩酊大醉甚至是人事不省,要是平时醉了就醉了,大不了蒙上被子大睡一场,可是今晚自己要保持绝对清醒,一定不能喝醉,否则就会误了大事,一旦错过今晚良机,等到天亮了,黄疤子发现情况不对劲,事情就糟了,到时别说挑头造反,自己的性命都可能不保。 九斤突然有了主意,他竭力控制住酒劲上涌,对黄疤子一抱拳道:“大当家的,今晚没有姑娘跳舞助兴,有些冷清,不如让俺给各位当家的打套拳以助酒兴?” 黄疤子摸着刀疤饶有兴致地点点头,九斤甩掉大衣,迈步来到聚义厅堂中,朝黄疤子和其他当家的环抱拳道:“九斤献丑了。”说完俯身就手打了趟太祖长拳。 太祖长拳相传为宋太祖赵匡胤所传,拳法讲究实战,攻防格斗时起如风,击如电,前手领,后手追,两手互换一气摧。其劲力发挥于撑、拦、斩、卡、撩、崩、塞中,其主要手法为挑、砍、拦、封、闭、缠、扫、踹、弹、撩、钩、撞、绊、缠。交手时,讲求一胆、二力、三功、四气、五巧、六变、七奸、八狠。 众人只见九斤从起势\\\"探海捞月双抱拳\\\"、\\\"英雄提袍懒扎衣\\\"、\\\"三步升堂挖金砖\\\"打到收势\\\"拜四方礼法周全\\\"、\\\"退三步定气还原\\\",一趟拳下来是脸不改色、气不长出,于是纷纷击掌叫好,黄疤子也微微点头:“六当家身手了得,果然好本领。” 九斤见众人交口称赞,不禁脸露得意之色,黄疤子哼声又道:“只是不知道是六头领的拳脚厉害,还是俺手中的枪厉害?六头领的拳脚快,还是俺手中的枪快?”他停顿了一下:“六头领,有时间还要好好练练你的枪法,这年头再好的身手也比不上一支老套筒。” 九斤心头一凛,拱手答道:“是,谢谢大当家的教诲。” 黄疤子打了个哈切:“好了,俺酒喝多了,也有些累了,要回去休息了,你们几个慢慢喝,记住一定要让六当家的喝好。” 九斤没有想到情况有变,酒喝到半路黄疤子会突然开溜,自己又找不到适当的借口留住他,不禁暗自着急,不过他转念一想这样也好,等会把黄疤子手下的头领们干掉,自己这边四、五十号人还对付不了他一个?拿定了主义,他恭恭敬敬弯腰拱手目送两个小土匪护送着黄疤子离开。 没有黄疤子在场,顺子、二黑他们明显没了约束,借着酒劲在聚义厅里大呼大叫、大喊大闹,把聚义厅里搞得乌烟瘴气、一片狼藉。 九斤打了趟拳,感觉酒力散了不少,身子轻快了些,他主动出击敬了四大金刚几碗酒,插科打诨又让四大金刚彼此喝了几碗酒,眼见得他们个个如烂泥一般瘫软在地,九斤心里大喜,嘴里边嘟哝着:“喝多了,喝多了,俺得去方便方便。”就跌跌撞撞向门口走去。 九斤打开大门,刺骨的北风迎面而来让他打了个哆嗦,他回过身关好大门,抓了把干净的雪洗了把脸,冰冷的雪水立刻让他清醒不少。 “九斤叔。”石阶下有人轻声呼唤道,九斤定睛一看,原来是狗娃,他朝四周看了看,确定没有人就朝狗娃招招手,狗娃带着袁西十几个人轻手轻脚地摸了上来。 袁西小声问道:“九斤叔,里面什么情况?” 九斤朝聚义厅方向努努嘴:“黄疤子回屋睡觉了,除了他,剩下的人都在里面,全喝高了。” 袁西点点头:“我们也看到黄疤子离开,本想下手抓住他,但见他们三个人都带着枪,如果不能同时制服,有人趁乱开枪会对你不利就放他们过去了,不过和黄疤子一同离开的两个人回来时都被我们抓住关起来了。” 第67章 计除匪首 九斤道:“袁爷,俺的任务完成了,现在一切都交给你来指挥,你说接下来该怎么办?” 袁西道:“九斤叔,那我就不客气了。弟兄们,我们现在兵分两路,自健、有成你们带四个弟兄负责监视黄疤子,千万不要惊动他;其余弟兄跟着我去聚义厅,记住一定不要开枪。” 袁西带着人正准备闯进聚义厅,没想到门“吱呀”一声开了,二黑醉醺醺地走了出来,他见眼前黑压压一群人,不由得愣住了:“哎,你们一个个不睡觉在这干吗?” 还没有等二黑反应过来,李耀武冲上去勒住他的脖子,李耀平跟着刀光一闪,牛角尖刀没入他的胸膛,二黑瞪大了眼睛、双脚用力蹬着,李耀武冷笑着把手松开,二黑就悄无声息地滑倒在地,一动不动了。 进了聚义厅,李耀武兄弟和狗娃砍瓜切菜般很快又干掉侧躺在炭火盘附近的两个金刚,负责倒酒的半大土匪见他们手段狠辣,吓得张大了嘴巴却发不出声,狗娃提着刀朝他走过去,半大土匪这才反应过来,惊叫一声绕着桌子跑以躲避狗娃。 袁西张开胳膊护住小土匪道:“狗娃兄弟手下留情,他还是个孩子。” 小六也道:“是啊,狗娃哥,小根也是个苦命的孩子,服侍黄疤子一点福没有享到,天天净挨打受骂,你就饶了他吧。” 狗娃想想也是,就收了刀对小根说:“行,俺不杀你,以后你就跟着俺吧。” 小根不明白啥意思,傻愣愣地看着狗娃,小六赶忙对他说:“小根,狗娃哥现在是山寨的军师,二当家的,他让你跟着他那是抬举你,你还不赶紧谢恩。” 小根听了立马跪下朝着狗娃“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 此时顺子敞着怀,躺在长桌下“呼呼”睡的正香,李耀武见了红着眼扑了过去,李耀平不放心大哥,也跟了过去。 李耀武脚重,也没顾及脚下,一不小心踢到地上的酒碗,酒碗碎裂发出刺耳的声响,声音惊动了顺子,他迷迷糊糊睁开眼,看见李耀武拎着刀杀气腾腾地朝他走来,惊惧之下他的酒顿时醒了一半,他在桌底就势一滚,滚到长桌另一侧,李耀武骂了一句,猫腰钻进桌底,顺子连忙起身朝大门跑去。 九斤飞起一脚把他踢倒:“想跑?门都没有。” 顺子见到是九斤,顿时什么都明白了,他翻身而起,就势跪在地上朝九斤磕头道:“九爷饶命,九爷饶命呀!” 李耀武一脚把他踢翻,奚落道:“想不到啊,平日里眼睛长在脑门上的二当家居然还会当众下跪求饶。” 顺子哪里敢还嘴,他知道今晚李耀武不会放过他,自己的生死只在九斤一念之间,于是继续“咣咣“磕头道:“九爷,俺平时待你不薄,大当家的几次想对付你,俺也没少帮你说好话,俺知道你不是忘恩负义的人,就看在往日情分上饶了俺一命吧。” 如何对待顺子,九斤其实心中颇有些犹豫,的确,顺子平时待自己不错,不仅不会打骂,还经常分派些油水多的差事给自己,就是山寨分赃,自己也总能分到比较值钱的东西,刚才黄疤子对自己发难,也是顺子解的围,自己现在翻脸杀了顺子还真有点抹不开面子。 李耀武见九斤沉吟半晌也不说话,知道他还下不了决心杀顺子,有些很不乐意:“大哥,狼行千里吃肉,狗行千里吃屎,顺子可是黄疤子的死党,今天你要是放了他,以后一定会后悔的。” 李耀平也劝道:“九斤哥,俺哥说得对,顺子是黄疤子最忠实的狗腿子,谁都可以放过唯独他放不得。再说既然造反那就得杀人,要把黄疤子和他的亲信全都杀了,俺们都杀了十几个了,凭什么留下他不杀?九斤哥,你可千万不要有妇人之仁,切记斩草不除根必留大患呀。” 冷眼旁观的袁西见跪在地上的顺子突然抬起头迅速瞟了眼李耀武兄弟,眼里满是阴狠与怨毒,但他马上低下头瞬间又恢复了可怜兮兮的样子:“九爷,你就可怜可怜俺,放了俺吧,你知道俺家里还有六十岁的老娘,俺要不在了,谁来养活她呀。你要是饶了俺,俺保证立马离开清风山,这辈子再也不回来了。” 九斤无奈地看看李耀武,李耀武正愤怒地看着顺子,九斤知道要不是给自己面子,他早就扑过去给顺子九刀十八洞了,他又低头看看跪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眼泪,不住磕头求饶的顺子,怎么也拿不定主意,最后他抬起头用求救的目光望向袁西。 袁西刚才从顺子恶狼一般的眼神中读出危险的信号,这种眼神不久前他才从苟天贵的眼里见到过,他知道此时的顺子就像一条冻僵的毒蛇,貌似可怜,可是毒蛇毕竟是毒蛇,醒来后会咬人的,他缓慢但是坚定地摇摇头,九斤无奈地叹了口气:“顺子,你也看到了,不是俺不答应,俺想放了你,可是弟兄们不同意啊。” 九斤终于做出决定,他一挥手,李耀武狞笑着一把抓住顺子衣领,顺子知道自己必死无疑,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掀翻了李耀武,翻起身就往门口跑,他撞倒了守在门边的几个土匪,打开门狂叫道:“大当家的小心,九斤造反了。” 还没等他跑出门,石头冲上前一掌击在顺子脖颈上,顺子被打晕,软绵绵地倒在地上,狗娃赶紧把他拖回聚义厅,关上了大门。 九叔又气又恼,咬牙切齿指着顺子骂道:“狗贼,临死还不忘记向黄疤子报信,怪俺心善没有早点杀了你。” 李耀武怒气冲冲走过去一刀结果了顺子的性命。 聚义厅里死一般的寂静,每个人都待在原地竖起耳朵仔细倾听动静,顺子那声喊凄厉无比,在静寂的冬夜可以传出很远,如果黄疤子没有熟睡应该能够听得到。 除了门外越来越狂暴的风声袁西什么也没有听到,他长出了一口气。其实如果不是想毫发无损地救出嫣然,别说惊动一个黄疤子,就是十个、二十个黄疤子他也不会放在眼里,但是现在嫣然还在黄疤子房间里,投鼠忌器,他不得不小心行事。 正当众人以为狂风掩盖住了顺子的哀嚎而暗自庆幸时,一声枪响,黄疤子的破锣嗓子跟着响了起来:“谁他妈半夜瞎嚎,不知道老子心情不好?” 众人大惊,纷纷望向袁西,袁西示意他们不要惊慌,然后和九斤低声说了几句,九斤会意,立刻装出喝醉酒的样子,在小根的搀扶下,摇摇晃晃地走了门去,黄疤子披着呢子大衣,手提双枪正站在石阶旁,见到九斤,他怒问道:“九斤,你们喝酒就喝酒,鬼哭狼嚎个啥,吵得人不得安生?” 九斤咧嘴傻笑道:“大当家的,没事,俺们都喝多了,二当家的嚷嚷着要三当家赔他媳妇呢。” 黄疤子知道这段往事,当年顺子喜欢上山下一位姑娘,他是打心眼里喜欢,对姑娘是百依百顺,姑娘说想娶她就不能再当土匪,顺子满口答应,决定从此金盆洗手。黄疤子一向把顺子当做自己的心腹,怎么会轻易同意让他走,可顺子主意已定,谁劝都没有用,最后黄疤子没有办法,牙一咬,心一横,吩咐二黑带人暗地里把姑娘一家给杀了,彻底断了顺子这段姻缘。 没有想到顺子用情太深,得知姑娘死讯竟大病一场,足足躺了一个来月下不来床,亏得黄疤子绑来省城名医才给治好,病好后顺子找二黑算账,二黑自觉理亏,任由顺子把自己揍了个半死,可人死不能复生,加上顺子也知道二黑只不过是奉黄疤子命令行事,实在怪不得他,痛打了二黑一顿后与其言归于好。 顺子就此断了娶妻生子的念头,平日里只是行些露水姻缘。虽然平时顺子很少提起此事,可是他一喝醉酒就会纠缠二黑,要他赔媳妇,这已成山寨中人人都知晓的事情。 黄疤子听罢放下心来,他把驳壳枪收起说道:“九斤,你赶紧回去看好顺子,千万别让他和二黑打起来。” 九斤回到聚义厅,刚把门关好,李友春就一拍大腿:“真是可惜,要知道黄疤子会冒头,我躲在暗处给他一枪什么问题都解决了。” 石头提醒他道:“友春哥,你手里的汉阳造枪膛都磨平了,这么远的距离你能保证一定击中?” 李友春摸摸后脑勺,尴尬地笑了:“还真是,我怎么就忘了这不是以前使用的加兰德了。” 石头又道:“如果方便动手,排长和有成哥早就结果了他,友春哥,你别着急,听少爷的安排。” 袁西沉声说道:“接下来,我们不妨将计就计,顺着九斤叔刚才所说顺子喝醉了酒,要二黑赔媳妇继续演下去,等会九斤叔你去敲门,就说顺子和二黑为了媳妇的事情争着争着打起来了,还动了枪,谁都劝不住,非得他亲自出面才行。其他人守株待兔,都埋伏在门口,只要黄疤子出了门,保证他再也跑不了。” 众人听了个个都兴奋起来,狗娃竖起大拇指道:“袁爷,妙计啊,俺要是黄疤子一定会上当,他打死也不会相信俺们会拿顺子要二黑赔媳妇这件事情做套。” 石头骄傲地挺着胸脯说道:“这算什么,我们少爷可是泰山军赫赫有名的小诸葛,当年方先觉军长、葛先才师长就经常向少爷询问对策。对付黄疤子,简直是杀鸡用牛刀。“ 袁西知道石头只要说起自己的过往,就一改平时少言寡语、腼腆内向的性格,说起话来是眉飞色舞、滔滔不绝,可他不愿意让这些土匪知道自己的过往经历,就打断石头道:“如果大家没有意见,现在开始行动。” 众人蹑手蹑脚来到黄疤子房前,王自健和耿有成从角落里闪身出来,王自健小声道:“连长,黄疤子这家伙太鬼了,开了门半天才出来,还好我和大成没有贸然行事,否则就被他发现了。” 袁西点点头:“放心,这下他跑不了。” 他立马将王自健、耿有成、李友春编为一组,石头、李耀武、李耀平编为一组,分别藏在房门的两侧。 九叔见准备妥当,又装出一副醉态”当当当“去敲黄疤子房门,不一会听到黄疤子在屋里骂道:”他妈的,是哪个不长眼的狗东西半夜三更敲老子的门搅了老子的好梦,看老子出来扒了你的皮。“ 可等了一阵子,也没见开门,九叔疑惑地看了看袁西,袁西很坚定地点点头,示意他再去敲门。九叔只好边敲门边喊道:”大当家的,是俺,九斤,二当家的和三当家的打起来了,俺们越劝他们打得越凶,二当家的险些拔了枪,你快去看看,要不会出大事了。“ 门”吱呀“一声开了,九叔暗自心惊,原来黄疤子一直躲在门后观察动静,如果自己刚才稍一迟疑,说不定就会让他发觉不对,躲在屋里不出来,到那时袁西他们顾及嫣然的安危不敢贸然采取行动,事情就难办了。 黄疤子边穿衣服边气呼呼地走出来:”这两个狗日的,老子一不在就闹腾,特别是顺子,喝醉了就惹事,这回老子一定要好好收拾他。“ 话音未落,耿有成和石头如同闪电一般出现在他身后,黄疤子觉察有异,惊叫一声,石头早已夺去他腰间驳壳枪,耿有成上前一个大背跨将黄疤子重重地摔在雪地上,然后骑在他身上扭住胳膊喝道:”别动,动就打死你。“ 黄疤子拼命挣扎:”柴九斤,你想干什么?“ 九叔蹲下身对他说道:”你不知道俺想干什么吗?那俺就告诉你,俺要领着兄弟们造你黄疤子的反。“ 黄疤子愤然道:“顺子误俺,要不是他,十个你都死定了。” 第68章 故人之妹 制服了黄疤子,袁西带着石头闯进屋里,石屋分为里、外两间,外间摆放着一些桌椅板凳等生活用品,墙角还有几个大的木头箱子,里外间用厚布隔开,石头拿起桌上油灯,袁西急匆匆挑门帘进到里间,嫣然手脚反绑脸朝里侧躺在炕上,身上还胡乱盖着床绣花被子。 石头赶忙上前将她嘴里堵的破布取出,嫣然正处于半梦半醒状态,猛然被石头惊醒,下意识地想叫喊,却见来人是袁西和石头,心里又惊又喜,桃花眼不觉蒙上一层雾气。 袁西见她身上衣衫完整,联想起顺子说黄疤子今天没做成新郎,心里很不爽,知道嫣然并没有被黄疤子侮辱,心里没来由的一阵欣喜。 石头忙解开绑绳,嫣然手脚被绑多时,血脉流转不畅,一时不得动弹。 石头碍于嫣然是女人,男女授受不亲,不便上去搀扶,眼见得嫣然几次挣扎起身,却又重重倒在炕上,急的他是抓耳挠腮,不知如何是好。 嫣然本来恼怒石头冷眼旁观,不肯不扶她起来,见他那副囧样,又觉得好笑,不禁娇叱道:”还不快点扶俺起来。“ 李友春此时也走了进来,见状笑道:”石头,还不快点扶嫣然起来?你要是不愿意,哥哥我愿意效劳。“ 没料到石头听了李友春这句话如同遇到了救星,他一溜烟跑出房间:”谢谢友春哥,那就麻烦你了。“ 李友春本想开个玩笑,没想到弄巧成拙,他眼珠一转,对着外面喊道:”哎,老牛你轻点,那可是上等的丝绸,弄坏了可就不值钱了。“他转头对袁西诡秘一笑:”连长,老牛没我啥事也办不好,我得过去帮他的忙。“ 袁西见李友春逃也似的离开,里间只留下自己一个人,为避流言也准备出去,嫣然却道:“你们一个个想着出去,是觉得俺是麻风么?” 袁西再看嫣然,已是两眼微红,眼泪在眼圈里打转,他哪里还敢出门,只得上前搀着胳膊把嫣然扶起,袁西但觉两手触及处一片柔软,心里一阵慌乱。 嫣然勉强将身子移至炕边,两脚落地却无力站起,只好依靠在袁西胳膊上,袁西杵在原地动弹不得,他长吸了口气想平复一下紧张心情,却又闻到若隐若无的体香,心头不由得一阵狂跳,嫣然似乎也有所发现,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眼里满是探究之色。 袁西轻咳一声,问道:”嫣然姑娘,黄疤子他没有欺负你吧?“ 嫣然低下头,红着脸轻声答道:”没有,俺身上不方便,他没有敢乱来。“ 袁西起初没有听明白,待到反应过来,羞得满脸通红,九叔正好领着狗娃来找袁西商量如何处置黄疤子的事情,刚进卧室就看见两人红着脸,嫣然还倚靠在袁西身上,九斤连忙拉着狗娃就往外走,边走边说道:”俺什么也没有看见,袁爷你忙。“ 狗娃茫然问道:”大当家,俺们进去话还没说,你怎么就把俺拉出来了?“ 九斤狡黠地一笑:”狗娃,俺问你你想不想袁爷留在俺们山寨?“ ”想啊,袁爷要是肯留在俺们清风寨,大当家你就如同刘皇叔三顾茅庐请来了诸葛孔明,俺们山寨可就要兴旺发达了。“狗娃兴奋地说道,他又补充道:“如果袁爷能入伙,俺愿意把军师的位置让给他”。 ”哦?你这么看好他?“九斤盯着狗娃问道。 ”俺觉得袁爷不仅身手了得、枪法过人,人家还足智多谋,待人也和善,大当家,你看他身边这些人,石头、友春、耿大个子,个个都不是等闲之辈,但他们对袁爷的话那是言听计从,如果袁爷没有真本事能降伏得了他们?“ 九斤点点头:”既然你也这么看好袁爷,那俺心里就更有数了,狗娃,俺和你想到一起去了,只要袁爷愿意入伙,俺准备把山寨的头把交椅让给他。“ 狗娃惊得瞪大了眼睛,继而一挑大拇指:”大当家,俺真没有想到你有这样的心胸和气度,看来跟着你干没有错。不过,大当家,袁爷他会答应留在俺们清风寨吗?“ ”俺在路上套了那个姓郭的话,他说前不久在祝王寨和解放军打了一仗,队伍被打散了,现在他们正打算去信阳找部队,他们是官军,肯定看不上俺们这些落草为寇的杆子,要他们入伙本来没戏,可是现在俺发现事情有转机了。”九斤得意地说道。 “啥转机?大当家你赶紧告诉俺。” “刚才进去你看到啥了?” “看到啥了?啥也没瞧见呀,俺刚进去就被大当家你拉出来了。”狗娃一脸茫然。 “你没看见袁爷和那小娘们抱在一起恩恩爱爱、卿卿我我?有道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只要袁爷喜欢那小娘们,俺就有办法让他留下来。”九叔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里屋一片寂静,厚厚的门帘似乎把外间和里间隔成了两个世界,油灯昏暗,映照着两人依靠在一起的身影,袁西也逐渐平静下来,他轻声问道:“楚太太,你试试看自己能不能站起来?” 嫣然扶着袁西的胳膊试着站起身,没想到刚一站直,人就哎哟一声软瘫在地。 袁西把她搀扶起来,嫣然坐在炕沿紧张地问道:“俺的腿怎么了?俺不会站不起来了吧?” 袁西笑道:“楚太太,那是因为你被绑缚的时间太长,足部血液循环不畅造成的,你不要紧张,你轻轻按摩脚底的涌泉穴,这样可以加快血液循环,你马上就能够恢复正常了。” 嫣然微微一皱眉:“可是涌泉穴在哪呀,袁西哥?” 袁西用手遥指:”往下一点,对,就是这,足前部凹陷处第2、3趾趾缝纹头端与足跟连线的前三分之一处。“突然,他察觉出不对:“楚太太,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嫣然莞尔一笑:“你猜。” 袁西摇摇头:“我猜不出。” 嫣然突然叹了口气,眼里又蒙上了一层水雾:“袁西哥,你不认识俺可俺认识你。俺是卢德祖的妹妹,俺见过你和俺哥在军校时的合照,他说站在左边的人是他在军校最好的兄弟,叫袁西。” “你是德祖兄的妹妹卢嫣然?”袁西吃惊地问道。 卢德祖闲聊时曾经和袁西讲过自己的身世,他的祖父是山东聊城人,中过前朝的举人,在济南衙门当文笔师爷积攒下不少银子,刚正清廉的性格使得他终不愿与官老爷们沆瀣一气,靠着盘剥百姓、鱼肉乡里聚敛财物,于是不顾知府的再三挽留回到家乡,他拿出银子买了上百亩好地,又盖了所大宅院,安心做起了与世无争的富家翁。 卢德祖的父亲是独子,平生只爱读书,坐则读经史,卧则读小说,上厕则阅小辞,可谓是手不释卷的书痴。他也好收藏古籍,只要见到自己没有的,必要想尽方法购得,卢德祖祖父在时,他还有所收敛,等到卢德祖祖父死后,他做了一家之主买起书来就毫无顾忌了,常常为了一本古籍孤本一掷千金,再大的家业也经不起这样折腾,没过几年,卢家卖田卖地破落下来,卢父却仍天天沉浸在自己的书中世界,哪里管家人死活,好在卢母贤惠能干,靠着一双巧手做些女红贴补家用,勉强拉扯一双儿女长大。 卢德祖十三岁那年,卢父夜里看书,太过疲倦竟然睡着,结果油灯炸燃的火星引着了书本,一场大火不仅将他收藏的古籍烧光,也将卢家老宅烧成白地,卢父又气又急,一病不起,拖了半月就死了。 卢母变卖了剩余家产,带着两个孩子离开伤心地,回到娘家河南许昌,好在娘家几个舅舅性情贤良,见姐姐和孩子日子过得艰难,百般照顾,卢德祖母子才得以在许昌安顿下来,卢德祖甚至觉得此时的生活比父亲在世时还要幸福。 在舅舅们的资助下,卢德祖兄妹接受了新式学堂的教育,嫣然从小学习成绩就极好,门门功课几乎都是满分,要不是为了照顾突然生病的母亲被迫中断了学业,她应该作为燕京大学物理专业最年轻的学生赴美利坚留学去了,每每说到此,卢德祖都摇头叹息,替妹妹惋惜不已。 袁西怎么也没有想到嫣然竟会是自己好友卢德祖的妹妹,难怪他第一眼见到嫣然就感觉有些熟悉,现在再看嫣然的眼睛和鼻子和卢德祖果然近似,他责怪道:“嫣然妹妹,既然你早就认出我来了,为什么不愿相认?” 嫣然苦笑道:”俺在车上就已经认出袁西哥了,可俺当时那个样子,实在无法与你相认。“ 袁西不禁默然,他知道嫣然的意思,她一个妙龄女郎竟跟了一个比自己大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在别人眼里不是续弦就是二房,实在不是件光彩的事情,他岔开话题问道:”德祖兄可好?我已有三年多没有听到他的消息了。“ ”俺哥已经牺牲了,抗战胜利那年他在湖南雪峰山战死,还好他死在抗日战场。“嫣然淡淡说道,语气里没有一丝感情色彩,如同在说一件和自己无关的事情。 ”德祖兄也牺牲了?“袁西悲从心起,泪水不禁夺眶而出,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他想起当年同寝室的八人,除了陶真、彭盛辉两人失去联系,其余五人都已经牺牲在漫长而又艰苦的八年抗战岁月,想起江边分手时众人饮酒高歌相约胜利后再相聚的场景,再看看如今形单影只的自己,怎不痛彻心扉? 嫣然见袁西伤心,反倒安慰他道:”袁西哥,自古‘侠之大者,为国为民’,俺哥他为国牺牲,死得其所,死得光荣,总比许多人苟活于世要强得多。“ 袁西觉得她的话颇有道理,于是拭去泪水,收拾心情道:”嫣然你说得对,德祖兄虽然牺牲了,但是他将长存于我们国家、我们民族的记忆里,青史流芳。” 嫣然嗤了一声,不以为然地说道:“伟人才苍白地活在历史书中,俺哥永远鲜活地存活于爱他的人心里。“ 嫣然话虽不多,但言语中多包含人生哲理,令人深思,不仅暗自感叹她果然是被战争耽误的才女,此时他见嫣然掩口打着哈欠,面露困倦之色,忙道:”嫣然,时间不早了,你先休息,有什么事我们明天再说。“他见嫣然面露惊惧之色,解释道:“你放心,黄疤子已经被我们抓起来了,没有人能够再伤害你了。” 嫣然突然醒悟过来般一指屋角大箱子:“袁西哥,快打开箱子,里面有人。” 袁西吃了一惊,走过去打开箱子,里面果然蜷缩着一个三十来岁的俊俏女人,五花大绑捆着,嘴里还塞了块破布。 嫣然拿出女人嘴里的破布,满是歉意地说道:“秋霞姐姐为俺受苦了。” 原来俊俏女人名叫秋霞,是黄疤子的压寨夫人,回到山上,黄疤子便欲行不轨,秋霞见嫣然可怜几次劝阻,黄疤子勃然大怒,操起木棒对着秋霞就是一顿猛揍,竟将其小腿打折,又嫌秋霞呻吟声令自己心烦意乱,便将秋霞堵住嘴丢进箱子里。后来黄疤子见嫣然身上不方便,不敢强来,怕触了霉头嫣然才躲过这一劫。 秋霞见到袁西吃了一惊,厉声问道:“你是谁?你怎么会在这里?” 九斤听到动静,冲进屋里见到秋霞他欣喜万分地道:“秋霞,你怎么在箱子里?让俺满地好一通找,你别怕,他是俺的朋友,不会伤害你的。” “九斤?你怎么也在这?大当家呢?”过了一会,秋霞似乎醒悟过来,她双眼垂泪:“九斤,你把大当家怎么样了?” 九斤慌忙道:“秋霞,大当家的没事,俺们只是把他关起来了。” 秋霞悲叹道:“俺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他得罪的人太多了,俺只希望你们不要太难为他,留他一条性命。” 九叔尴尬地笑道:“好,好的。” 秋霞又问道:“九斤,你打算怎么处置俺?” 嫣然上前一步,张开双手护住秋霞:“谁也别想欺负秋霞姐。” 第69章 九斤的姻缘 秋霞是西平县城人,父亲是酿酒作坊的师傅,许是年轻时喝多了酒,年纪大了身体就一直不好,秋霞是个孝顺的女儿,时常和母亲去城郊庙里敬香祈求菩萨保佑父亲身体康健,有一次母女两人去庙里返回途中遇到了黄疤子,秋霞被他看上,掳掠回了清风寨成了压寨夫人,她也曾奋力反抗,以死相争,奈何黄疤子拿他父母和兄弟性命要挟,只得作罢,时间久了自己也就认命了。 秋霞性格温柔,待人友善,自己遭遇凄凉,却没有因此怨天尤人,将心里愤懑发泄到山寨兄弟身上,反而时常尽力接济困难弟兄,黄疤子发脾气要处罚人她也竭力劝解,清风寨上下得其好处的人不在少数,九斤也是其中一个。 听秋霞如此一问,九斤慌忙答道:“秋霞,俺九斤可不是那种忘恩负义的小人,你对俺的好俺都记得清楚,这样,你要想留在山寨俺热烈欢迎,你要想走俺给盘缠路费敲锣打鼓送你下山。” 秋霞想起自己凄苦身世,不禁啜泣道:“俺家里现在已没有人,能去哪啊?” 狗娃不知何时进了里屋,他笑道:“秋霞姐,俺看你哪也不用去,就留在山寨里准备当新娘吧。” “啥?”秋霞愣住了。 “啥?”九斤也愣住了。 “哈哈,男方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就是九斤叔,俺们山寨新的大当家。” 九斤臊了大红脸,忙道:“狗娃,你不要乱说话。” 狗娃也不理他,很认真地对秋霞说道:“秋霞姐,九斤叔心里一直有你,刚才屋里屋外没找到你把他急坏了,就差挖地三尺了。再说九斤叔心细,会疼人,你要是嫁给他比嫁给黄疤子强多了。怎么,秋霞姐,你不愿意?” 秋霞红着脸瞟了一眼九斤:“俺是残枝败柳,人家哪里瞧得上。” 九斤慌忙应道:“看得上,看得上,秋霞,不要看低自己,只要你肯嫁,俺就肯娶,俺还要请全山寨兄弟热热闹闹喝上三天。” 狗娃鼓掌大笑道:“好啊,恭喜九斤叔、秋霞婶,那就这么定了,俺明天就安排人筹办酒席。” 秋霞因为腿上有伤,斜坐在炕上,听狗娃这么一说,羞得转过脸不敢看人不料触动腿上的伤势,“哎呦”一声叫了起来。 九斤急忙上前查看伤情,秋霞一脸通红任他摆弄,片刻后九斤轻轻放下秋霞裤腿,怒道:“黄疤子心肠真是狠毒,居然生生把秋霞的腿给打折了。” 狗娃气得直咬牙:“不行,俺找黄疤子算账去。” 秋霞赶忙唤住他,狗娃愤愤地说道:“秋霞婶,黄疤子把你打成这样,你还替他求情?” 秋霞苦笑一声,解释道:“狗娃兄弟,他如今落在你们手里怎么处置还不是你们一句话,不急这一会。不过俺得感谢他的这顿打,把俺对他的最后一点情分都打没了,关在箱子里的时候,俺就想明白了,死俺也不和他过了。” 九斤叔心中欢喜,却故意沉下脸训斥道:“狗娃,你做事怎么不分轻重缓急,现在给秋霞治腿最要紧,耀武你在吗?赶紧进来。” 李耀武挑门帘进来问道:“大哥,你找俺?” 九斤一指秋霞的腿:“狗日的黄疤子把秋霞的腿给打折了,你给看看。” 李耀武仔细检查秋霞的伤腿,好大一片青紫,又用手轻轻按了一下,秋霞疼得“哎呦”叫出声来。 李耀武心里有了数,他对门口喊道:“耀平,你赶紧去把俺的药箱拿来,再带两块夹板。”转头他安慰秋霞道:“秋霞姐,没大事,待会俺给你接好骨,敷上药膏,上上夹板,你在炕上调理一百天,管保全好。” 狗娃道:“不行啊,耀武哥,秋霞婶的腿能不能快些好?” 李耀武摇摇头:“这事急不来,你知道伤筋动骨一百天,时间不到就急着下地会留下后遗症的,严重些还会变成瘸子。” 狗娃吓了一跳:“这么严重?秋霞婶,那你还是歇足一百天吧。” 李耀武眨巴着眼睛问道:“俺就奇怪了,你为啥这么着急秋霞姐的腿什么时候能好?” 狗娃看了一眼九斤:“俺着急啊,能不着急嘛,俺急着喝大当家的喜酒啊。” 李耀武一脸讶异:“大当家的喜酒?” “是啊,大当家要和秋霞婶成亲了,这可是大喜事呀!” 九斤饶是年届不惑,仍感脸红耳热,他见李耀平拿来药箱,李耀武开始为秋霞疗伤,就拉了一把袁西:“袁爷,借一步说话。” 袁西跟着他来到外屋,袁西笑着问道:“现在我该叫你九斤叔还是大当家的?” 九斤道:“袁爷玩笑了,你喜欢称呼啥都行啊,不过俺觉得你还是叫九斤叔俺听的亲切些。袁爷,山寨没有多余的房间,只好委屈你今晚住顺子的房间,他是山寨里最爱干净的人,屋里收拾得比女人的屋还干净,走,俺们过去看看。“ 顺子住的石屋只有一间,但确实干净,小六和几个人正忙着更换炕上的被褥,见到袁西,小六热情地问道:“袁爷,你看还缺啥不?” 袁西感激地说道:“已经很好了,谢谢九斤叔,谢谢小六兄弟。” 九斤一脸歉意:“山寨条件简陋,只能这样款待贵客了,袁爷你多担待。” 袁西又问道:“九斤叔,我几个兄弟怎么安排的?” 九斤道:“你就放心吧,都安排好了,他们住三个当家的房间,也给换上了新被褥。” 两人边说着话边走回黄疤子住的石屋,李耀武已经敷好药膏,正小心翼翼地在秋霞腿上缠着布条,九叔关心地问道:“秋霞,你觉得怎么样?” 秋霞道:“俺只觉得腿上先是凉冰冰的,现在怎么又热乎乎地了,不知咋回事?” 李耀武绑好绳结,接过李耀平递过来的夹板,边固定伤腿边解释道:“秋霞姐,你别担心,那是俺刚才抹的药膏起作用了,俺已经把腿骨接上了,再敷上俺的药膏,保管两天消肿,三天化淤,接下来你好好歇满一百天就行。” 处理好秋霞的伤情,李耀武等人退出里间,九叔面露为难之色:“袁爷,你看今晚楚太太住哪方便?” 嫣然大大方方地说道:“今晚俺和秋霞姐一起睡,她腿脚不方便,需要人照顾。” 秋霞很高兴:“那今晚俺们姐妹可要好好唠唠。” 简单吃了晚饭,众人各自回房休息,石头待在袁西屋里磨磨蹭蹭一直不走,袁西很是奇怪,便笑着问道:“石头,你不困吗,还不去睡觉?怎么,想和我一起睡?” 石头没有回答,只是气鼓鼓地看着袁西,袁西也不理他,自顾自的脱了鞋爬上炕,用力按摩自己的腿部,石头走过来坐在他身边,还是不吭声,袁西知道石头的脾气,知道他钻牛角尖了,不觉又好气又好笑,戳了他一下:“想什么呢,嫣然是卢德祖的妹妹。” 石头嘴巴张得老大,:“你说什么?少爷,嫣然是卢大哥的妹妹?”他继而如释重负地说道“我还以为你贪恋美色,忘了少奶奶。“ 袁西羞恼地敲了他一下:“难道你家少爷在你心中就如此不堪?” 放下心中的忧虑,石头话多了起来:”怪不得我一开始就觉得嫣然有些面善,起初还以为是像少奶奶,原来她是卢大哥的妹妹,少爷,你什么时候知道她身份的?” “我又不是孙猴子,哪有这本事,是嫣然刚才在屋里主动与我相认我才知道她是德祖兄的妹妹。你别看着我,我也奇怪嫣然怎么会认识我,她自己解释说见过我和他哥哥的合影照。“袁西叹息道:“其实嫣然早就认出我来了,只是不想相认。” “为什么?”石头惊诧道。 “我想起先在车上应该是怕我们以为她贪图富贵才委身楚老板从而看轻她不愿相认,后来落入黄疤子手里她害怕连累我们不敢相认,如果不是老天成全,我们终究还是下了决心来到清风寨救了她,我真不知道该如何向德祖兄交待。”袁西一阵后怕。 其实袁西很理解嫣然内心的想法,她曾经是意气风发、朝气蓬勃的燕京大学高材生,如今却如普通妇人一般需要在男人庇护之下苟且活着,昔日的理想、志向只是昨日一梦,这对于她来说是件非常屈辱的事情,尽管在乱世里,一个弱女子想要活下去并没有其他更好的选择,出于这种心理作用,所以在遇到哥哥故友时她理所当然选择了逃避,袁西记起在道奇卡车上,光线明灭中嫣然望向自己的眼神,原来里面满是温柔、好奇、渴望和犹豫啊! 石头察觉出袁西情绪低落,小心翼翼地问道:“少爷,德祖哥呢,他怎么没和妹妹在一起?” 袁西难过地说道:“德祖兄两年前牺牲了,只是关山万重,音讯隔绝,我们并不知道。” “德祖哥。”石头回忆起卢德祖在桂林军校时对他的关照,再想想如今已是阴阳两隔,禁不住流下了热泪。 这一夜,屋里暖和,袁西却没有睡好,白天发生的一切像走马灯一般在他脑海里展现,特别是卢德祖牺牲的消息让他久久不能平静,他回忆起在军校时两人相处的点点滴滴,想起众人抗战胜利后再聚的约定,想起三九年收到卢德祖寄来的书信,他告诉自己他当上了排长马上就要随部队上前线了,字里行间透露出兴奋和喜悦之情,他的眼泪在黑夜里无声地淌下,他没有控制自己的情绪,而是听凭悲伤主宰一切,于是他开始闷闷地哭出声来。 嫣然娇羞的容颜突然闯入他的脑海,他止住哭泣,擦拭眼泪,握住拳头暗下决心,一定要替卢德祖好好照顾嫣然。 与此同时,秋霞问嫣然道:“那位袁爷是你什么人呀?他很在意你,为了你居然敢赤手空拳闯进清风寨,连命都不要了?” 嫣然有些得意地道:“他是俺哥上军校时关系最好的同学,也算是俺的哥哥。” “哦,俺开始还以为他是你的男人,他看你的眼神都带着笑,可后来见你们也不是很熟才知道自己搞错了。妹子,姐劝你一句,这么好的男人千万别错过了。” “秋霞姐,你说什么呀,俺结了婚,有先生,只是遇见山上的弟兄时走散了,俺和他约好在信阳报恩寺见面,俺明天就下山去找他。”嫣然红着脸说道。 “妹子,你脸红的样子真好看,就像仙女一样,俺也喜欢。你家先生能娶到你,真是前世修来的福气。” “秋霞姐,你能给我双布鞋穿不?高跟鞋打脚,走不得远路。” 第二天袁西起床的时候,太阳已经升得老高,石头见他脸色不好,知道自家少爷昨晚一定心事重重没有睡好。 石头默默地服侍袁西漱完口、洗好脸,袁西问道:“石头,嫣然起来了吗?” “不知道,她房间的门没打开,应该还没有起床。”石头边整理床铺边回答道。 “嗯,等会我们去看看她,她在山寨人生地不熟的,你多陪她说说话。” “我?少爷,你还是饶了我吧,你知道我就怕和女人打交道,和她们说话我就脸红结巴,你要我替嫣然跑腿办事还行,陪她说话这种事你还是找友春哥吧,王排长也行呀。” “石头,你呀样样都好,就是和姑娘交往这方面不行,我看你以后怎么娶上媳妇?”袁西摇摇头叹息道。 “少爷,你别说我,我娶媳妇还早,等你和吴家二小姐完婚,再说我的事情吧。”石头说完就想开溜,袁西叫住了他:“石头,不是我故意为难你,嫣然是谁你不知道?她是德祖兄的妹妹,德祖兄是我最要好的同学,也是和你关系不错的德祖哥,现在德祖兄不在了,你说我们应不应该替德祖兄好好照顾嫣然?” 石头憋了半天才说道:“那行,不过少爷,陪嫣然说话我嘴笨,真的不行,端茶送水照顾她我保证做好。” “行,有你在她身边我也就放心了。” “少爷,我们什么时候离开这里?既然嫣然已经救出来了,我们也该走了。“ 第70章 哀莫过于心死 ”石头兄弟,怎么才来就想走?俺们清风山的美景你们还没有看到,美食也没有尝尝哦。“九斤见屋门打开,带着李耀平兄弟和狗娃迎了上来,他笑着问道:“袁爷,昨晚休息的还好?” “好,被褥、枕头全是新的,屋里又有炭盆,暖和得很,怎会休息不好?多谢九斤叔了。” 九斤笑道:“袁爷见外了,没有你们帮忙,俺们怎么能顺顺利利抓住黄疤子?只是山寨条件差,招待不周还请袁爷见谅。” “九斤叔叫我不要见外,自己却说两家话,这是什么道理?” 九斤先是一愣,继而哈哈大笑:“袁爷说的是,既然是好兄弟,俺们就不说那些虚的。袁爷,昨晚来不及准备,今天俺让王胖子备了几桌,山寨里没啥拿得出手的好东西,不过自家酿的高粱酒管够,野兔、野猪、山麋、山鸡肉管饱。酒席已经摆好,俺们特来请你们赴宴。” 袁西疑惑地问道:“这么早就入席?” 九斤解释道:“说早也早,说不早也不早,现在已经是辰时,俺们就早饭、午饭一起吃。” 袁西见盛情难却,只得应允,九斤又道:”俺们还想请嫣然妹子一同赴宴,袁爷的意思是?“ 袁西想了想说道:”还是问问她的意见吧。“ 石头轻轻扣响屋门,不一会儿门”吱呀”开了,嫣然走了出来,也许是没有休息好,她的神色有些憔悴,袁西将来意向她讲明,嫣然看着袁西微微一笑,道:“袁大哥,走吧。” 酒席摆在聚义厅里,共两桌,袁西和嫣然一桌,同桌的还有王自健、石头、李友春和耿有成,九斤、李耀平兄弟、狗娃作陪,郭营副因为没有把自己安排在主桌很是气恼,发脾气不肯入座,赵强怕他惹事,好生劝解他才气哼哼地坐下。 九斤请袁西就坐主位,袁西连忙拒绝:“这可使不得,九斤叔你是山寨之主,我怎么可以主客倒置、喧宾夺主?还是你坐主位才是。” 九斤见勉强不得,只得自己坐了主位,袁西坐在他左手边,狗娃坐在右手边,嫣然坐在袁西身旁。 紧挨着李友春坐着的是李耀武,两人昨晚一个小组配合得颇为默契,也算是战友了,李友春低声问道:“耀武兄弟,黄疤子现在怎么样了?” 李耀武满不在乎地回答道:“死了。昨晚他想游说看守的弟兄放了他,再把俺们干掉,看守的弟兄报告给了大当家,为绝后患,大当家早上让俺和耀平把他给宰了,尸体也给扔山崖下了。” 九斤听了笑道:“既然说起黄疤子,各位,俺有个提议,都说人无头不走,鸟无头不飞,现在黄疤子已死,清风寨不可一日无主,俺打算推举袁爷做山寨大当家,不知各位兄弟意下如何?” 九斤的话犹如一枚重磅炸弹,众人被惊得目瞪口呆,李耀武腾地站起身:“大哥,没错,袁爷能文能武,俺们佩服得很,也打心里欢迎袁爷入伙,可是他初来乍到,让他做大当家,抢了你的位置,俺怕兄弟们不服呀。” 李耀平也站起身:“大当家,俺哥说的话有道理,弟兄们相信你跟着你造反,现在黄疤子刚除,你就撂摊子不干,你这不是冷了弟兄们的心吗?” 九斤不以为然地说道:“俺不是还在山上嘛,谁说俺撂摊子不干了?弟兄们服不服气,关键还是看俺们的意见,俺们如果都同意拥戴袁爷做大当家,兄弟们怎么会反对?再说袁爷的本事弟兄们也都清楚,俺相信有袁爷带着俺们干,清风寨一定能干出个名堂,俺柴九斤有自知之明,俺要是当了山寨之主,恐怕会耽误了大家的前程。” 李耀武还想再争辩几句,九斤脸一沉:“俺这么做都是为了山寨好,你们怎么就不明白?” 李耀武兄弟一屁股坐下,满脸的不服气,袁西见状,赶忙站起身说道:“九斤叔,各位英雄,大家千万不要因为这件事伤了和气。昨晚我说得明白,我可以帮各位铲除黄疤子及其亲信,条件是我要带走嫣然,如今黄疤子及其亲信已除,我已经履行了承诺,希望九斤叔和各位英雄也能践诺,让我们离开清风寨。” 九斤头摇得像拨浪鼓:“袁爷此言差矣,眼下世道纷乱,哪里都不太平,你带着嫣然妹子路上万一遇到别的杆子,袁爷你纵有天大本领,恐怕也难护嫣然妹子周全,依着俺的意见,你们不如留在清风山逍遥自在,等到太平时再下山不迟。袁爷,当不当大当家可以再商量,俺不勉强你,只是你若留在山上,每日里和嫣然妹子听风赏月、调琴论道,男欢女爱、琴瑟和谐岂不是桩美事?” 袁西脸臊得通红,他刚想开口解释,石头早已经按捺不住,起身气愤地说道:“我们少爷早就成亲,少奶奶还在家里等着他回去,嫣然只是少爷好朋友的妹妹,你不要乱说话,坏了少爷和嫣然妹妹的名声。” 嫣然淡然道:“俺不会待在这里的,俺和伟峰早就约定好了,他会在信阳报恩寺申塔旁等着俺。吃完饭俺就离开,晚上俺和伟峰就可以团聚了。”说完,她脸上流露出幸福的微笑。 九斤神情复杂地看了眼狗娃,狗娃冲着他轻轻摇摇头。 袁西见了心里咯噔一下,狗娃的动作证实了他的猜想,楚云峰一定遭遇不测了。自己要把这个不幸的消息告诉嫣然吗?接下来该怎么安置嫣然? 李耀平没有下山,不知道楚云峰是谁,他眼见气氛沉闷,忙站起身道:“大当家的、袁爷,大家别净顾着说话了,赶紧趁热吃菜,天气冷菜也冷得快,这肉菜冷了不好吃还尽塞牙。“ 九斤也点头道:“耀平说的是,俺们还是先喝酒,有什么事酒后再说。袁爷,来,俺敬你一碗,俺先干为敬。” 李耀武等人也纷纷起身向石头他们敬酒,狗娃特意走到耿有成身边,举起酒碗道:“大成兄弟,俺们哥俩喝一个,往后俺们可要多亲多近。” 耿有成人憨直,一梗脖道:“我们吃了饭就走,以后未必见得着,哪有时间和你亲近?不过这酒闻着真香,我就和你喝一碗。” 狗娃讨了个没趣,讪讪笑道:“大成兄弟真是性情中人,俺喜欢,俺喜欢。” 旁边酒桌上赵桂见狗娃吃瘪,心里气愤不过,端着酒走过来大声说道:“军师,赵桂敬你,恭喜哥哥当了山寨二当家。” 此人五短身材,穿了件宽大的黑色皮袍子,皮袍显然是抢来的,一点也不合身,穿在他身上晃晃荡荡,,袁西觉得黑皮袍有些眼熟,再细一想这不是楚老板穿的那件嘛,他心里暗叫不好,忙看向嫣然。 自从赵桂出现,嫣然的视线就没有离开过他身上的黑色皮袍,她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脸色顿时变得煞白,她的眼里流露出惊恐、愤恨、绝望与哀伤的神色,袁西想安慰她却不知道怎么开口。 嫣然娇弱的身躯颤抖着,她缓缓站起身走到赵桂面前,伸手轻轻抚摸着皮袍,眼泪簌簌流下,嫣然猛地抬起头,厉声问道:“伟峰去哪里了?你把他怎么样了?” 赵桂昨天也没有下山,不知道情况,他见这个漂亮的女人一边流着泪抚摸自己身上的袍子,一边问自己莫名其妙的问题,忙把袍子一紧,往后闪躲:“伟峰是谁?俺不认识。” 嫣然喊道:“你不认识伟峰,那你身上的袍子哪来的?” 赵桂这才明白过来:“哦,你说这皮袍子呀,俺也不知道杜蛮子从哪里抢来的,他是黄疤子亲信,昨晚被俺们除掉了,俺见皮袍子不错,既好看又暖和,就穿身上了。你说的什么伟峰俺真不认识,兴许人早被杜蛮子给宰了。” 嫣然听了眼一闭,身子一软,人往后倒,袁西和石头早站在她身边以防万一,见状赶忙扶住。 九斤颇觉尴尬,他犹豫再三,上前劝道:“嫣然妹子,人死不能复生,你想开些。再说杀你先生的黄疤子和杜蛮子都被袁爷除掉了,也算是为你先生报了仇。” 狗娃也劝道:“是啊,袁爷已经帮你报了仇,除掉了黄疤子和杜蛮子。袁爷一表人才,又有情有义,他不顾危险来到清风寨就是为了救你,比起贪生怕死,只顾着自己逃命的楚伟峰,袁爷强.....” 嫣然冷冷地打断他:“俺不许你这样说伟峰,俺知道他心里是爱着俺的,这就足够了。”她猛然站起身:“伟峰他在哪?你们快带俺去找他。” 九斤迟疑了一会说道:“这事是杜蛮子他们干的,俺也不知道具体位置在哪,再说那一带常有野狼出没,过了一晚上恐怕现在什么也找不到了。” 嫣然突然歇斯底里地叫了起来:“走,带俺去找伟峰,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俺一定要找到他。”说完她就昏厥了过去。 袁西知道嫣然这是情绪过于激动导致,倒也不是很担心,他把嫣然身体扶靠在虎皮交椅上,让石头小心照看,转身说道:“九斤叔,多谢你和各位好汉的盛情款待,不过你也看到了,嫣然现在这个精神状态不适合再留在山上,她不能再受刺激了,她醒后我打算马上下山。” 九斤长叹了口气:“事已至此,俺还有什么好说的,只能怪清风寨福浅和袁爷无缘。耀平,你路熟,等会你带袁爷他们下山。” 袁西拱手谢过,他想想说道:“九斤叔,我查验过山寨不少枪支,其实有些还是不错的,只是平时疏于保养才造成枪支故障。趁现在还有些时间,友春,你教教弟兄们如何保养枪支吧。” 九斤闻言大喜,连声称谢,李友春嫌聚义厅里光线不好,领着众人来到厅外,他找了块干爽的石阶坐下,李耀武、狗娃等人把他围在当中。 李友春有意卖弄本事,他接过李耀平的汉阳造,三两下就把枪拆解,又麻利地把枪组装起来,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看得众h啧啧称赞,连声道好。 李友春昂着头,得意地说道:“怎么样,我这两下子还行吧?在我们团,几千号人我拆枪组装的速度可是名列前三。” 李耀武瞪大了眼睛:“什么,友春兄弟,你这么快的速度才排名第三?俺的奶奶,那第一名的速度该有多快。” 李友春故作神秘地问道:“你知道第一名是谁吗?” 李耀武摇摇头,李友春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狗娃抢答道:”一定是石头兄弟,俺见识过他的身手,俺猜只有他能比你快。” 李友春一挑大拇指:“狗娃兄弟果然有眼光,石头他确实比我快上那么一点,不过还轮不到他当第一,他是千年老二,当然比赛时他有没有尽全力我就不知道了。” 听他这么一说,众人都愣住了,李耀平过了一会问道:“第一快的难道是袁爷?” 李友春点点头:“你答对了,你们是不是很吃惊?哈哈,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各位现在知道这句话的意思了吧。要说起我们连长,那是文武全才,不仅能掐会算,精通兵法,使用家伙事那更是一把好手,他的枪法想必你们也知道了,隔着三百多米一枪就把那个叫什么一枝花、两枝花的土匪头子撂倒,你们以为这就是连长的全部本事?错了,这不算啥,他打炮的本事那更是叫绝,衡阳保卫战时,他亲自操作迫击炮接连打死了五、六十个小鬼子,方军长称赞他是第一神炮手。” 李友春见众人都听呆了,得意地笑了。没料到小六傻愣愣地问道:“友春哥,袁爷这么神武,怎么没有被朝廷重用,当上镇殿将军或者是扫北大元帅?” 李友春叹了一声:“都怪朝廷里有奸臣,连长这样有本事的忠臣才得不到重用,我这个不成器的兄弟又几次三番连累他,说起来真是惭愧。” 第71章 离开清风寨 李耀平安慰李友春道:“友春兄弟,你可千万别这么想,俺看袁爷不是那种贪慕功名的人,他拿你当兄弟才肯不顾一切地帮你,你只需记得他的好,日后好好报答才是。” 李友春正色道:“耀平兄弟,你说得对,今后我只管以一片真心对待连长,才不枉他对我的好。”他顿了一下说道:“好了,不说闲话了,按照连长的命令,我给大家简单介绍一下怎么样保养枪支,保养前我们必须熟悉枪支的构造,各位请看,步枪主要是由枪托、枪管、复进簧和击发器等部分组成,保养枪支关键就在于要保养好枪管、复进簧和击发器三个部分。现在我给大家演示一遍,你们仔细看着,一共分为三个步骤,第一步,拆下枪管,用棉布擦拭干净枪管表面,然后用通条把棉布塞进枪管内,你们山寨估计没有通条,那用硬一点的细木棍也行,总之要想办法将枪管里面的脏东西弄出来,把里面弄干净,最后再找块软一点的棉布,记得千万不能用你们臭烘烘、硬邦邦的裹脚布。“ 狗娃等人哄然大笑,李友春接着说道:”我们用棉布沾上一点枪油,山上有枪油不?没有也不要紧,可以用菜油,也可以用桐油代替。“ 狗娃急忙吩咐人去取菜油,不一会,李耀武拿着聚义厅里挂着的大号油灯走了过来:”等不及去厨房取菜油,俺瞧这油灯里烧的是桐油,既然友春兄弟说桐油、菜油都行,那俺们就用桐油。” 李友春用软布沾了些桐油,仔细地擦干净枪管,又道:“第一个步骤就算完成了,我们开始第二个步骤,还是用软布,沾一点油擦拭复进簧,注意不要用太多油,否则弹簧容易粘在一起影响击发器复位,打仗时遇到这种情况就糟了,放了一枪你手里的枪就打不响了,成了烧火棍,你说你不死谁死?最后一个步骤就是拆洗击发器,你们注意到没有,击发器的零件很小,大家拆洗时一定要格外小心,千万不要弄丢了,洗好后,我们再用干的棉布把击发器擦干净。好了,枪支保养完毕,我现在开始组装,你们看,如今我手里的才是一只状态一流的汉阳造步枪。” 小六不解地问道:“这么麻烦,比伺候俺爹还累人,友春哥,不就是只枪嘛,保养不保养有啥差别?” 李友春皱着眉,斜视了他一眼:“小六,你不知道枪支射击后火药燃烧的残留物会留在枪膛里,残留物的腐蚀作用很大,如果不及时擦拭保养,枪膛、枪管很容易产生锈蚀,这样一支枪用不了多长时间就会报废了,你告诉我你手里的枪来得容易吗?” 小六摇摇头,李友春提高了嗓门:“要是来得不容易请你爱护他!必须做到每次战斗后立即进行保养,记住任何偷懒行为都是绝对不允许的。”他转向众人说道:“你们不是军人,不知道军中有句话,叫作‘枪是战士的第二生命’,因为枪能让战士在战场上消灭敌人,保护自己,争取自己的荣光,我们要像对待自己的生命一样去珍惜枪、爱护枪,要把保养枪当做是喝水、睡觉一样平常但不可缺少的事情,你们听清楚了吗?” 众人见他一改惫懒神色,一脸的严肃与认真,不由得也端正态度,齐声答道:“听清楚了。” 接下来李友春让狗娃、李耀平等逐个练习如何保养枪支,他指出了操作中存在的几个问题,见众人学习得差不多了,李友春施施然背着手像个老师一般回到聚义厅。 此时嫣然已经醒转,正坐在太师椅上痴呆呆发着愣,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九斤在旁说着安慰的话,无非是人死不能复生,要想开些,切莫悲伤过度坏了身子。 见李友春进来,袁西忙问道:“友春,弟兄们都学会了吗?” 李友春本想吹吹牛,显摆显摆,但见嫣然如此神情也没了兴致,他只是点点头:“连长,该教的我都教了,我看狗娃他们基本上都学会了。” 九斤听了大喜,忙冲李友春抱拳施礼:“有劳友春兄弟,你可是帮了俺们山寨大忙了。” 李友春道:“你不要谢我,我只是听令行事,要谢你就谢我们连长吧。” 九斤道:“俺心里明白,袁爷对山寨、对俺都有大恩,俺一定会报答。” 袁西正色道:“九斤叔,我不需要你的回报,我只希望你能像嵖岈山季大掌柜那样多行义事,善待百姓。” 九斤连连点头:“一定一定。” 嫣然突然站起身往外走,袁西忙问:“嫣然,你要去哪?” 嫣然头也不回,决绝地说道:“这个地方太脏,俺一刻也不想待在这里。” 袁西示意石头和耿有成跟着嫣然,自己一抱拳:“九斤叔,多谢你的盛情款待,我就此告辞。” 九斤连忙回礼:“袁爷客气,山寨简陋,招待不周,袁爷不要怪罪才是。俺本想同袁爷和各位好汉多亲近亲近,学些本事,只是老天爷不答应,生出这场是非,唉,罢了,事已至此,俺只能祝各位一路顺风,平安到家。“ 狗娃也道:”袁爷,有空你们一定再来清风寨作客,到时俺们不醉不休。” 九斤一招手,旁边有人递给他一个布褡裢,他把布褡裢交给袁西:“袁爷,你们走的突然,俺们也来不及准备礼物,这些钱你带上,路上用得着。” 袁西一贯洁身自好,怎么会收这些不义之财,他推辞道:“多谢九斤叔,你和各位弟兄的心意我们领了,只是无功不受禄,这份厚礼我实在是不能收。” 九斤沉下脸说道:“袁爷,你是嫌这钱脏?还是看不起俺们,不想和俺们做朋友?” 李友春见情形不对,忙打圆场,他笑道:“九斤叔,你说哪里话,我们连长一直夸赞你和山寨弟兄个个都是讲道义、守信用的好汉,有心和各位结交,才会和你们合作除了黄疤子,怎么会瞧不起各位?只是连长一直要求我们不能拿百姓一针一线,今天他要是拿了你的钱岂不是坏了规矩?” 九斤释然,他道:“这么个原因啊,不过那不一样,俺不是百姓,俺是绿林好汉,山大王,这钱也不是你们拿的,是俺主动送的,这都不违反袁爷的规矩。友春兄弟,既然袁爷讲究,那俺也不勉强他,这钱你拿着。” 李友春瞅向袁西,袁西面沉似水,并不做声,李友春他哪里敢拿,旁边郭营副早按捺不住,上前劈手夺过:“尽在这婆婆妈妈的,做事一点不爽利,九斤叔,客套话我也就不多说了,这钱我们收下了,谢谢。” 九斤一直认为郭营副和袁西他们是一伙的,见郭营副收下布褡裢,笑了:“还是这位爷爽快。” 李友春忙道:“郭营副,你怎么....”,郭营副扭过头去装作没有听见,招呼赵强等人快步走下台阶,追赶石头去了。 袁西没有想到郭营副会突然来这么一出,没来由欠了这帮土匪莫大的人情,可他拿郭营副没有办法,人家毕竟是自己的上司,不好当着外人撕破脸,心里暗自叫苦。 嫣然走下台阶,就听得有人叫唤她名字,她回头一看,原来是秋霞,她单足点地,拄着根木棍出了房门,秋霞不解地问道:“嫣然妹子,你这就要走么?” 嫣然也不回答,只是点点头,秋霞又道:“俺也不知道你为什么急着要走,你一定有自己的原因。妹子,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好好地活下去。” 嫣然眼圈红了,却依旧没有说话,她点点头继续往前走去。 九斤把袁西送出山寨,他看着不远处迎风伫立,更显单薄瘦弱的嫣然歉疚地说道:“袁爷,嫣然妹子现在这个样子俺们山寨脱不了干系,俺们对不住她,只能拜托你路上多费心好好照顾了。” 袁西点头应允道:“九斤叔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她。送君千里终有一别,九斤叔请留步。” 九斤一抱拳:“袁爷、各位爷,山水有相逢,你们多珍重。对了,如果见到季大掌柜,请帮俺带声好。” 狗娃、李耀武等人也抱拳行礼道:“袁爷、各位爷,保重。” 袁西见嫣然一直沉默不语,只是低头走路,心里担心,正想开导几句,嫣然突然开口问道:“石头哥,你说这山里有没有神仙?” 石头想了一会,老老实实回答道:“不知道,不过少爷说天下根本就没有神仙,要是有神仙,日本鬼子在中国烧杀抢掠,坏事都做绝了,他们去哪了?少爷还说,如果真的有神仙,他受了我们的香火和祭拜却什么都不管,那我们就要造他的反,不认这个神仙。“ “造他的反,不认这个神仙?“嫣然重复道,她问石头:”石头哥,你认为袁大哥说的对吗?” 石头点点头:“那当然,少爷说的都是对的,我跟了少爷这么多年,心里清楚得很,他很少说错话,做错事,对了,当年德祖哥也经常找少爷聊天,他还说少爷是个有思想、有见解的人。” “俺哥?石头哥,你能和俺讲讲俺哥在军校时的事情吗?”嫣然的眼睛里突然有了一些亮色,袁西见了心里暗自欢喜,他插话道:“嫣然,德祖兄的故事,如果你想听,石头可以告诉你,我也可以讲给你听。德祖兄是个乐天派,他在学校里的趣事太多了,恐怕讲上三天三夜也讲不完,好在路上时间长,我们慢慢讲给你听吧。” 嫣然神色一顿,自言自语道:“慢慢讲么?恐怕俺没有时间听了。”一阵山风刮过,把她的话吹得七零八落,旁人哪里听得清楚。 石头忙问:“嫣然,你刚才说什么,我没有听清。” 嫣然突然轻叹道:“好大的风,好美的风景呀。”此时她的脸被凛冽的山风吹得红扑扑的,就像涂抹了胭脂,她眼含轻雾,黛眉微蹙,素手轻捋被风吹乱的秀发,就那么静静地停下脚步望向远方。 袁西见其亭亭玉立于山石上,犹如一朵盈盈绽放的芙蓉,百般娇媚,千种风情,不觉痴了,石头清咳了一声,他才醒转过来,顺着嫣然目光所向望去,但见天际太阳高悬如同巨大光盘,明亮却不刺眼,阳光下景物清爽澄清,远处云海翻腾,由远及近,恰似江河奔流,最后却化作沾衣水粒,又见群山叠嶂,万壑松风,如同画卷舒展,山岭积雪层层,皑皑一片,犹如白玉,如此壮丽山河让袁西心胸豁然开朗,生于天地间,就当坦荡荡做人行事,仰不愧天,俯不愧人,内不愧心,如此足矣。 石头见嫣然流连美景,久久不愿动身,忙劝道:“嫣然,走吧,山上风大,小心冻着。等会下了山,我们一起回江西,你是少爷好友的妹妹,老爷、夫人见了你一定会很高兴,少奶奶一定也会喜欢你的。”顿了顿,石头又道:“我们家乡可美了,到处都是风景,最出名的是‘南丰八景’,好像是金潭渔唱、桔园溢彩、石佛晚钟、军山耸翠、盱水拖蓝、塔寺晨钟、书岩印月、深山平湖,你是读书人,一定会喜欢的。”见嫣然把视线移向他,石头紧张地咽了咽口水,继续说道:”我们家乡还有出名的有四子:桔子、炉子、豆腐皮子和女子。最出名的就是桔子,当年可是进贡给皇帝吃的,我们那里的桔子可好吃了,不仅甜,没有渣,还很少籽,等明年霜降的时候我们可以一起去摘,漫山遍野,到处都是。” 听得石头这么一说,袁西眼前似乎出现了家乡的景色:盱江两岸、城墙内外、房前屋后到处都是郁郁葱葱的桔子树,特别是在李家山附近,很多桔子树都有百年历史,树高达四、五米,枝干有孩童胳膊粗细,依旧苍劲翠绿,生机勃勃。每年谷雨前后,桔子花开的时候,大街小巷弥漫着沁人心脾的幽香,多年以后,袁西读到东坡先生诗句“夜来幽梦忽还乡”时,心里想着自己如果梦回故乡,那么这个梦里一定满是桔子花的甜香味道。到了霜降时节,树上的桔子红了,南丰城就似乎提前开始过年,处处都是星星点点的小红灯笼,难怪古人赞叹南丰独特的桔树文化道:“花香绿素千朵雪,果甜丹碧万点金。” 第72章 香消玉殒 李友春不知道陪嫣然聊天是袁西给石头布置的任务,他难得见石头说这么多话,惊讶之余,不禁打趣道:“石头,我得批评你了,真没有想到原来你也是重色轻友的人,认识你这么久从来没邀请我去你家乡玩玩,怎么见到嫣然就这么热情,不仅欢迎人家去作客,自己家里的景点、特产也竹筒倒豆子,交代得清清楚楚?“他起初一本正经,但看到石头被他几句话说得面红耳赤,又不知道如何反驳时,终于是伪装不下去,哈哈大笑起来:”我和你闹着玩的,石头你可别当真。不过你说的家乡特产桔子真的算不得啥好东西,哪里都有,嫣然,有机会你去我们泸州作客,我请你吃甜橙、荔枝、桂圆,合江的荔枝可好吃了,皮红肉白,甘甜汁多,管保你吃了就停不了嘴。“ 王自健很不服气:”说什么呢,要说桔子、甜橙,我不敢出声,要论荔枝哪里的好吃,天下人都知道,那肯定是我们福建,哪里轮得上你们四川。“ 李友春一见有人抬杠,来了劲:”那是你见识浅,不晓得我们泸州的荔枝好吃,你知道唐朝有个杨贵妃不?知道杨贵妃爱吃荔枝不?“ 王自健”嗤“了一声:”杨贵妃爱吃荔枝谁不知道,我记得唐朝大诗人杜牧有首诗就是描写当年快马送荔枝入长安的场景,诗是这么写的‘长安回望绣成堆,山顶千门次第开。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怎么,这和你们泸州有关?” 李友春见没有问倒王自健,反倒让他出了风头,连嫣然也频频点头表示赞许不禁气道:“当然有关系,你知道杨贵妃吃的荔枝是哪里产的吗?“他不等王自健回答,就大声说道:”她吃的就是我们泸州的合江荔枝,而且她还吃上了瘾,一天到晚缠着皇上要荔枝吃,不给还不行。” 王自健想着分散嫣然的注意力,免得她总沉浸在悲痛之中,就继续逗李友春:“那也不能说明杨贵妃吃的就是合江荔枝。” 李友春怒道:“枉你还是读书人,不知道福建从前是蛮荒之地,流放犯人的地方?不知道从福建去往京都长安道路崎岖难行,而且隔山隔水好几千里地,要是从你们那运荔枝到长安,路上早就烂完了,皇上和杨贵妃还吃个屁呀,而我们泸州乃是水陆运输要地,交通便利,关键是离长安不远,八百里快骑四、五天就能赶到,保证荔枝送到的时候还水灵灵的,所以唐明皇为饱口福,更为了讨杨贵妃欢心,就下旨让我们泸州每年向朝廷进贡荔枝。我还听说老人们说,当年运送荔枝进京时,官员们要把荔枝放在冰镇的蜜糖里,这样到了长安荔枝不仅能够保持品相,而且也更甜。“ 王自健见李友春说的头头是道,无从反驳,就笑道:”四川佬,我看这又是你瞎编出来的吧。“ ”胡说,这是我们泸州家家户户都知道的事情,怎么可能是我瞎编的。“ 耿有成插嘴道:”四川佬,这次我相信你,因为你只有说真话的时候才会和人急。“这句话说的众人哈哈大笑,李友春也乐了:”老牛,你这是在损我还是在帮我?“ 说话间,众人来到鲫鱼背。此时袁西想到昨晚摸黑通过眼前石径仍心生后怕,当时要是一步踏错或是脚底打滑那可就真成一失足成千古恨了,不过夜里也有好处,黑黢黢的,看不清山径周遭,即使身处险境也浑然不觉,只是想着如何尽快过去,所谓眼不见心不乱就是这个道理。如今再上鲫鱼背,但见山梁上坚冰已化,狂风劲吹之下,路径干爽不见半点水渍,山梁两侧云海翻腾,似有千军万马隔径对峙,不时还有白云缓缓漫过山径,探身下瞰,哪里能望见崖底,只是白茫茫一片,犹如鸿蒙初开,天地混沌之状。 袁西侧耳细听,山中霜风呼啸,往来呼应,左右回旋,回声阵阵,大自然磅礴的力量乍听让人心惊胆颤,闭上眼睛慢慢感受却觉得犹如天地梵音:天空博远,万物迎泽,大地沉浮,各有归宿,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不知道是想在嫣然面前逞能,还是白天胆气更足,郭营副今天特别勇敢,他迅速走过鲫鱼背,然后站在对面指手画脚一通指挥。 李友春过了鲫鱼背,故作惊讶地问耿有成:”大牛,你说郭营副今天这么勇敢,是不是吃了什么好东西?“ 耿有成纳闷地问道:”啥好东西?刚才吃饭时我就坐在他对面,怎么没瞧见?“ 李友春大声说道:”如果郭营副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他哪有胆子走鲫鱼背。“说完,哈哈大笑。 赵强一脸紧张地把李友春拉到一旁,低声说道:”老乡,你怎么这样和长官说话?你不怕他到时给你穿小鞋?“ 李友春瞥了郭营副一眼:”老乡,你放心,别说他不敢,就是想给我小鞋穿都没有机会了,实话告诉你,这大头兵我不当了,我要回泸州去。“ 赵强“啊”了一声:”可是你们不是说要去信阳城收容所?“ 李友春道:”不去了,那是要搭车编的瞎话。我们是老乡,我劝你也早点脱下这身军装,我们该打的仗打完了,该回家孝敬父母,娶个媳妇过正常人的生活了。“ 赵强沉默了,眼神复杂地看着李友春半天没有说话。 袁西微笑着对嫣然说道:“嫣然,我们过去吧。路窄,多加小心。”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鲫鱼背半中间,“袁大哥。”嫣然突然开口唤道。 “欸。”袁西轻声答道,他转身去看嫣然,却见嫣然朝他微微一笑:“遇到你真好,袁大哥,再见!”,说完张开双臂纵身跃下悬崖,袁西惊叫一声,快步赶去,云遮雾罩,哪里还见得着嫣然的影踪。 袁西悲从心起,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他不明白嫣然为什么选择这个时候自尽,她明明已经逃离了清风寨,获得了自由,他又觉得自己洞悉嫣然自尽的原因,丈夫楚云峰的离世让她彻底失去了依靠,也失去了对生命的眷恋和对活着的渴望,纵使海阔天空,哪里有她落脚之地?虽然人海茫茫,何处可以找到能够依靠的肩膀? “本欲起身离红尘,奈何影子落人间。 千年望等回身笑,只怨仙姑画中人。”袁西痴呆呆看着脚下,云雾缭绕的深渊久视之下令人神迷,竟让他有了走进这云海,就可抛却一切烦恼忧愁的想法,山风激荡,似乎传来嫣然娇柔的声音:“袁大哥,我在这,快来找我呀。” 第73章 痛别清风山 石头一把抱住浑身抖似筛糠的袁西,他两眼噙泪,颤声说道:“少爷,嫣然已经走了,你要想开些,你现在这个样子我很担心。” 袁西这才发现自己的一只脚已然悬空,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他定了定神,冲石头说道:“石头,我没事,就是刚才有点走神。” 石头见他眼睛恢复清明这才放心,他领着袁西一步步地走过鲫鱼背。 王自健和李友春正一脸戚色地站在山崖边往下看着,耿有成坐在地上直愣愣地看着前方,显然他们都被刚才嫣然跳崖的一幕惊住了,郭营副见到袁西,不住摇头:“唉,嫣然这是怎么回事,俗话说得好,‘好死不如赖活着’,她怎么就想不明白?” 袁西也不搭理他,他走到一脸震惊的李耀平面前问道:“耀平兄弟,你能不能帮个忙,带我去找嫣然?” 李耀平很果断地摇摇头:“袁爷,对不住,俺知道你现在很伤心,可是这件事俺真不能答应你,清风山连绵数十里,山大沟深,很多地方根本下不去,你别以为嫣然她就在山脚下,走到那最少也要七、八天时间,而且路相当不好走。”他见袁西脸色越来越难看,硬着头皮又补充了一句:“清风山周边野狼成群,恐怕到了山脚什么也找不到了。” 袁西看了看周边众人,想了想终究只能长叹了气,他走到崖边跪倒,对着瓦蓝澄清的天空喊道:“德祖兄,我对不起你,没有替你照顾好嫣然。嫣然,你怎么就那么傻呢。”说完伏地大哭,石头等人也无不落泪。 袁西心里明白,嫣然这一跳固然是她自己的解脱,又何尝不是自己的解脱,他昨晚想了一夜,也没有想到安置嫣然的办法,只好决定路上边走边想对策,他知道带着一个女人,特别是像嫣然这样美貌的女人,路上的不易和危险岂止增加百倍,可是千难万难,他也必须这么做,否则嫣然又能够去哪呢?可他万万没有想到嫣然性子这么刚烈,为了不愿拖累自己,她宁愿选择牺牲性命,用这种惨烈的方式帮助自己解决了难题,想到此,袁西又是一阵心酸,嫣然啊,你品学兼优、温雅贤淑、重情重义、美貌无双,怎么就不被这个世界所容! 王自健两眼含泪,走上前劝道:“连长,你要想开些,自古红颜多薄命,怪就怪嫣然长得太美了,连老天爷都妒忌,所以把她带走了,这就是她的命数!不过这样也好,她和楚老板也算是在清风山团圆了,以后两个人可以长相厮守,山间沐月、林中听琴......”话没有说完,他已经哽咽难言。 李友春红着眼睛说道:“连长,嫣然她没有死,她只是去找神仙了,我都看得出清风山好山好水,一定住着神仙,嫣然那么聪明,她肯定也知道。” 石头突然哭出声来:“可是我对她说,世界上根本就没有神仙。” 李耀平见众人只顾着伤心,忘了赶路,急忙对郭营副说道:“郭爷,时间可不早了,山里日头短,天黑了不方便赶路,俺们得抓紧时间了。” 郭营副心有戚戚地看着袁西,随口“嗯”了一句,李耀平见他并无反应,干脆直说道:“郭爷,不能再耽搁了,你得告诉袁爷俺们要走了。” 郭营副这才明白过来,不禁有些恼火:“你这个人怎么回事,你为什么不直接和袁连长说,找我干什么?非要我做这个丑人?” 李耀平尴尬地挠挠头:“再怎么说嫣然的死也和俺们山寨脱不了关系,要不是黄疤子杀了楚老板,她无依无靠,也不至于走这一步。俺怕自己去催袁爷他会迁怒于俺,郭爷你不同,你是他们的长官,地位高、说话有分量,你帮帮忙,俺先谢谢你了。” 几句话说得郭营副连连点点头,他得意地道:“李耀平你说得在理,也很有眼力劲,我们是该出发了。行,我就帮你这个忙。”他咳了一声,踱步走到袁西身边,蹲下身子劝道:“袁连长,请节哀顺变。发生这种事我也很难过,可是我们也不能光顾着伤心难过呀,凡事要往前看,弟兄们都在等着你呢,你看我们现在是不是先下山,有什么事情下了山再说?” 石头把袁西搀扶起来,袁西拭拭眼泪,点点头:“郭营副,你说得对,凡事往前看。好吧,我们先下山。” 郭营副本来准备好了一套说辞用来劝说袁西,没想到袁西很干脆地同意了他的建议,这有些出乎他的预料,他于是又干咳了一声:“石头,袁连长就交给你了,一定要好好照顾。” 俗话说的好“上山容易下山难”,到达卧龙岗时已经是下午四点多钟,北方冬季日短夜长天黑得早,众人寻到道奇卡车的时候,幕色已经笼罩了旷野,霜风刮得更猛烈了。 李耀平和众人告辞转身就回了清风寨,如今山寨人事变动,正是论功行赏的时候,他才不想因为自己不在场少了富贵。 天气实在是太冷了,刘耀强和汤贵用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没能把车发动,耿有成实在是看不过眼,走过去一把夺下摇把,猛摇了起来,不一会儿,发动机终于“突突突”响了起来,众人的心才算放下,否则留在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晚上真不知该如何度过。 车棚布放下前,袁西最后看了一眼蔼蔼暮色中的清风山,轻叹了口气,这两天接连发生的事情于他而言就像是做了一个梦,一个噩梦,嫣然浅笑晏晏的出现、手持剪刀的果敢、孑然独行的身影、鲫鱼背冷静的诀别这一切都是噩梦里的片段,自己如同在所有的梦里一般,只是经历者,可以有欢喜、痛苦、惊讶、愤怒等种种情绪,却什么也做不了,更无法改变梦境的发展,只能枯等到梦醒。他又多希望这就是场梦,是因为他思念卢德祖过度而做的一场梦,这样卢嫣然就还能好好地活在人世间,自己总有一天还能与她相遇。 车厢里光线明灭,袁西见到嫣然正端坐在对面静静地看着自己,眼里满是好奇与欢喜。 第74章 到达信阳 袁西低落的情绪影响到其他人,众人也没有了聊天的兴致,都裹紧了身上的衣服闭目养神,道奇车一路开得飞快,一个多小时后就到了信阳城北门。 袁西这才明白为什么黄疤子他们会选择在卧龙岗下手,而赵强会上苟天贵的当真的在岗上停了车让土匪们轻易得手,西平到信阳太近了,卧龙岗又在公路边上,容易让人产生麻痹思想,不过如果没有苟天贵提供准确情报,并亲自做内应,黄疤子即使再有胆量也不一定能够成功,因为看到情形不对,刘耀强一脚油门,黄疤子他们就只有跟在道奇车后面跳脚骂娘的份了。 想到这里,袁西没来由又是一阵心痛,嫣然啊,嫣然,难道这一切都是上天的安排,真的是天意!? 石头轻轻碰了碰袁西,提醒道:“少爷,到信阳了。” 袁西“嗯”了一声,他提醒自己,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莫要让自己悲伤的情绪影响弟兄们的心情。 还没等李友春叫嚷停车,道奇车缓缓停了下来,赵强跳下车,打开车帘布道:“袁连长,信阳城到了,你们就在这里下车吧。” 袁西跳下车,发现卡车正停在距离信阳城一里路外的马路边上,只是此时的土路已经变成柏油路,马路上车来车往十分热闹,马路两旁各式店铺开门营业的还真不少,昏黄的电灯下,行人熙熙攘攘,店家招揽生意的吆喝声、妇女轻柔的还价声、熟人相见街头热情攀谈声让人倍觉亲切。 李友春揉揉眼睛,打了个哈欠,故意问道:“老乡,你怎么把车停在这,为什么不进城?” 赵强很干脆地答道:“为了你们好,进了城,如果去了收容所,你们想脱身就难了。还有,你们最好赶紧把身上的衣服换了,穿着军服乍眼,万一被宪兵发现就糟了。” 郭营副跟着跳下车,他伸了伸懒腰:“总算是到了,妈的,我的腰都快被颠折了。”他好像是被路旁炊饼铺芝麻煎饼的香味吸引到了,提鼻子走了过去。 赵强见了,慌忙说道:“郭营副,你可不能走,你要是走了,我没法向上峰交差。” 郭营副眼一瞪:“你哪只眼看见我要走?就是你走我也不会走,部队就是我的家,把我看成什么人了。” 赵强呵呵赔笑,心想只要你不走,爱说啥说啥。 郭营副被打扰了好心情,也不去买煎饼了,他把袁西拉到一旁:“袁连长,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不打算和我说实话吗?”还没等袁西回话,他接着说道:“虽说你不够意思,没有把我当大哥,什么事情也不和我说,就连自己要回家这件事也一直瞒着我,行了,你也别解释了,你们都以为我傻,不知道你们的心思嘛,也不想想我郭某是什么人,在军营里摸爬滚打十多年,这点眼力劲还没有?罢了,你们不想当兵打仗了,我也不拦着,拦也拦不住。袁连长,你我都是出生入死的兄弟,临分手我也没有什么东西送你。”他取下肩上的布褡裢,掏出一把大洋递给袁西:“大哥的前途还得靠钱打点,嘴贪了啊。这些大洋你拿着,路上用得着。” 袁西没有想到嗜钱如命的郭营副会给自己钱,有些愕然,他没有接大洋,看着郭营副动情地说道:“郭营副,谢谢你这么多年对我的关照,枪弹无眼,你多保重。” 郭营副哈哈大笑:“放心吧,能打死我老郭的子弹还没有造出来。这钱你得拿着,你不拿我心不安。“他又把大洋塞给袁西:“我知道你嫌这钱不干净,不愿收,可是你想想钱其实和枪一样,落到坏人手上可以杀人、害人,落在好人手里却可以帮人、救人,关键看是给谁用,怎么用。” 袁西见他执意要给,只得收下,郭营副环视众人,眼里满是不舍:“各位兄弟,今日一别,以后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我郭某以往如有得罪之处,还请大家多多包涵。”说完,他朝众人庄重地敬了个军礼。 袁西等人赶忙回礼, “走了。”郭营副挥挥手,似乎在摆脱某种负面情绪,然后转身爬上车厢。 赵强对李友春说道:“老乡,说心里话我真羡慕你,马上就可以回家了,我就不知道能不能活到回家的那一天了。” 李友春安慰道:“老乡,我看你生得富态,不像是短命的人。你以后回了四川,经过泸州的时候,可千万要记得来找我玩耍,我的家在合江县南滩乡,你到了乡里,喊一声去李三娃家,就有人带你来找我了。” 赵强点头应允:“要得,我记下了,有机会我一定去找你。”他又对袁西说道:“袁连长,你顺着马路下去六十米往左拐,往里进去不到一百米,那里有家高家老店,既可以提供住宿也提供饭食,老板高升和我打过几次交道,也算是熟人,你们今晚可以先去他那里住下,他认识的人多、路子广,有事可以找他打听。” “谢谢赵参谋指点。” “我得回去销差了,袁连长、老乡、各位弟兄多保重。” 袁西目送道奇车远去,才领着一行人来到高家老店,伙计热情地把他们迎进店里,询问袁西是住店还是吃饭,袁西想着也没有行李不忙着住店,就道先吃饭吧。 伙计把他们领到方桌前,递上菜单,看看菜单,袁西不禁大喜,想不到这里还提供米饭。他不知道,信阳地处河南省的最南端,属于亚热带地区,全年的平均气温在15~16c左右,适应各种农作物的种植,具有北国江南的美称,加上信阳毗邻湖北、安徽两省,受湖北饮食习惯影响更大些,因此养成了一日三餐早上面,中、晚饭的生活规律。 袁西他们都是南方人,还是偏爱米饭多些,当即让伙计上了一大木桶米饭,又点了几样下饭的炒菜,冬天天气冷,人的消耗大,即使不运动也容易觉得肚子饿,因此饭菜一上桌,众人就风卷残云般消灭个干净。 袁西关切地问道:“有成,你吃饱没有?” 耿有成摸着圆鼓鼓的肚子,嘿嘿笑道:“吃饱了,都快走不动道了。” 第75章 高家老店 吃过饭,袁西让伙计安排一间可供五人住的大间,王自健听了忙道:“连长,你也和我们住一间?大牛晚上打呼噜声音很大,会影响你休息的,我的意见是开两间房,你和石头一间,我和大牛、四川佬一间。” 袁西摆摆手:“不用,有成呼噜声大你受得了我也受得了。晚上我有些事情要和大家商量,还是住在一起方便。”安排好住处,袁西问伙计:“请问你们高老板在吗?” 伙计道:“在,您进来时柜台后面坐着的那位爷就是俺们老板。军爷要找他?” 袁西点点头:“能不能请他过来,我有事要和他讲。” 不一会,伙计就领着个老者过来了,老者六十多岁,身材高大,虽然上了年纪,一双眼睛依旧炯炯有神,伙计对袁西说道:“军爷,这位就是我们老板。” 袁西站起身拱手道:“请问是高老板?” 高老板回礼道:“正是,不知军爷找俺有何事?” 袁西把想请他代为购买普通百姓衣服的事情告诉他,高老板皱皱眉,没有说话,反而仔细打量起五个人,过了一会才道:“好说,各位先请去房里休息,俺马上就办。” 李友春见高老板举止怪异,心里担心有变,忙道:“高老板,我们是赵强的朋友,是他让我们来找你的。” “赵强,赵参谋?他回信阳了?他什么时候回来的?他现在哪里?”高老板眼睛一亮,朝着李友春问了好几个问题。 李友春不明白高老板为什么突然这么兴奋,他摸不清底细,只好说赵参谋刚回来,应该回城防司令部了。 高老板高兴了:“好啊,这回你可跑不了了,俺现在就逮你去。” 李友春等人面面相觑,虽说不明白两人之间的恩怨,却知道赵强不肯亲自带他们来高家老店,也不交代他们住店时提自己名字的原因了。 高老板似乎看穿了李友春心思一般,他道:“军爷你别担心,赵强和俺之间也没多大事,再说俺和他的事与你们住店不相干,俺还得感谢你告诉俺他回信阳的消息。小四,你给几位军爷安排间上房,再沏壶好茶,好好招待,不能马虎,俺给找衣服去。” 伙计小四领着袁西一行人进了屋,这是间面南背北的客房,面积挺大,里面错落着摆放着六张床,南边墙上有几扇窗,都开了一半,北风从窗外吹入,虽有些寒意,但保持了室内空气清新。 石头帮着小四将窗户关好,李友春四仰八叉地往床上一躺,又打了几个滚:“真舒服,我都不想动了。” 王自健嫌弃地看了他一眼:“我说四川佬,脸可以不洗,脚还是洗洗吧,大前天在罗大爷家,我差点被你的臭脚丫子给熏吐了,你这是多久没有洗脚了?” 李友春听了腾地坐起身:“王排长,你为啥看我总不顺眼?我做什么你都要说三道四的,我脚臭能怪我吗,我也想天天泡脚,热热乎乎地上床睡觉,不光是泡脚,我还想天天洗热水澡,可有那个条件嘛?” 王自健被他这么一呛,一时哑口无言。 袁西问小四道:“麻烦小哥,晚上可否打些热水给我们泡泡脚?” 小四应道:“军爷,光泡脚多没意思呀,您几位刚到俺们信阳吧,一路辛苦不如去澡堂子泡泡,既洗干净了身子还能去乏。” 李友春颇感兴趣的地问道:“最近的澡堂子离你们家店有多远?” “不远,出了敝店大门往左转走上一百米,再往右转您直行不到五百米就可以看见一座小楼,楼上挂着一对大红灯笼,上面写着‘双庆池’三个字,那就意味着您到了俺们信阳最大的澡堂了。” 石头忙问:“小四兄弟,你知道‘双庆池’怎么收费吗?” “那哪会不知道?俺也算得上是‘双庆池’的常客,冬季里一个月怎么得也要去泡上两三回,门票不贵,只要五毛钱。“小四略有些得意地答道。 “五毛钱!?”石头沉吟道。 袁西知道自己这位大管家又在心疼兜里的钱了,他又好气又好笑,自己刚把郭营副赠送的十二块大洋交给石头,这可是笔不菲的意外之财,可石头还是抠抠搜搜不舍得花钱。 当着小四的面,袁西也不好说石头,他笑着对小四说道:“小四兄弟,我们走了一天的路,有些累了,还是先休息一会。有事再烦劳小哥。” 小四还不死心:“各位军爷,既然疲乏,那更应该去洗个热水澡,俗话说‘冬天洗个热水澡,胜过穿件大皮袄’,洗完澡,全身暖烘烘的,睡觉也特别踏实。你们几位如果真的想去,俺和‘双庆池’管事的说说,让他给你们打个折。” 王自健打断他道:“这样吧,我们先商量一下,如果有需要再找你。” 小四失望的神色溢于言表,他道:”那各位先歇着,有事叫俺。“怏怏离去。 袁西知道王自健的心思,他爱干净,在部队的时候,只要条件允许,每隔两三天他都会想法烧点热水洗澡或者抹个澡,这次豫西作战,千里奔波,吃不好、住不好,更别提洗澡了,算起来他应该有十多天没有洗过澡了,别人还好,对于有洁癖的王自健来说这是件难以接受、无法容忍的事情,此时听了小四的建议,他一定再也按捺不住内心对洗澡的可望,他望向自己的眼神里竟有了祈求之意。 不过别说王自健,就是袁西自己也觉得该洗个澡了,身上总有股怪味,既有汗馊味又有硝烟味还有其他说不出的味道,而且随着怪味味道越来越大,全身上下好像到处都开始痒痒起来,越抓越痒,抓的酸爽痒的入骨,看来真的是“何以解忧唯有洗澡了”。 袁西看着王自健笑着问道:”自健是不是想去澡堂洗澡?我觉得这个提议很好,我们是该洗个澡了,大家干干净净、清清爽爽地回家。“ 众人听罢都欢呼起来,石头本来还想反对,见大家兴致这么高,少爷又一直冲自己使眼色,也就撅着个嘴不吭声了。 “嘭嘭嘭”突然有人在敲门,石头警觉地问道:”谁呀?“ 第76章 脱下军装 门外传来高老板洪亮的声音:“是俺,衣服俺给你们拿过来了,你们看看合身不合身。” 高老板的眼光果然老辣,带来的衣服都很合身,就如定做的一般。换装后袁西头戴一顶黑色礼帽,身穿黑色棉布长袍,外罩浅蓝色马褂,脚蹬黑色皮鞋,俨然一副商人打扮;王自健一身灰色长袍,戴着一顶瓜皮小帽,如果再加上一副老花眼镜、两撇小胡子,谁都知道他是一名账房先生;石头他们三人各戴一顶黑色毡帽,上身穿黑色或灰色短袄,下身着免裆裤,脚下穿着圆底布鞋,跟班伙计打扮。 高老板笑眯眯地问道:“各位还满意吗?” 看着自己一身商人打扮,袁西一阵恍惚,自从决定卸下戎装,解甲归田,他就知道自己迟早有一天会脱下这身军服,但如今这一刻真的来临,他心里还是万般不舍,因为这身军服见证了自己从天真学生成长为铁血军人的成长轨迹,见证了自己作为一名革命军人,用青春、热血和生命抵御外辱,守卫国家的历程,这身军服早已在不经意间和他的血肉、灵魂融合到了一起,成为他生命中无法分割的一部分。 袁西轻轻抚摸着军装,认真地把军装叠好摆齐,把军帽端端正正放在军装上,面对军装庄重地敬了个军礼。 众人愣愣地看着袁西做完这一切,王自健首先醒悟过来,他也按照袁西做法把自己的军装叠好,放在袁西军装旁,站在袁西身边庄重敬礼,石头、李友春、耿有成跟着摆好军装,站在两人身后向着军装敬礼。 久久,袁西都不愿意把手放下,王自健见连长两眼湿润,敬礼的右手微微发抖,知道他心绪难平,叫了声:“连长”。 袁西方才醒悟过来,他收拾心情,转过身轻声说道:“弟兄们,把手放下吧,脱下军装意味着从现在开始我们就不是军人了,但一定要记住我们永远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战友。” 高老板见状不动声色地微微点点头,他笑着问袁西:“敢问这位长官贵姓?“ ”我姓袁,高老板你就叫我小袁吧。“ ”不可如此无礼,不过既然你已经脱下军装,穿上了这身行头,俺就称呼你为袁老板吧。袁老板在部队待了很多年吧?俺能理解你此时的心情,所谓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当兵时讨厌部队的一切,总想着早点离开,可真要走了却又舍不得,心里难受的很,这其实很正常,毕竟自己在这里流过汗、流过血、拼过命,自己走了,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还在部队,所有的回忆留在了部队,哪里是说走就真走的了?“高老板颇为感慨。 见袁西惊疑地看着自己,高老板一笑:”俺也曾经在吴佩孚大帅手下当过几年兵,后来受了伤才离开部队的。“他话锋一转:”既然大家都当过兵,那俺们都是战友,你们又是赵参谋介绍来的,俺不能赚你们的钱,袁老板,这样,你把换下来的军装给俺处理,再给俺五块大洋,你看中不?“ 袁西在西平问过衣服的价钱,也清楚五人身上的衣服无论是款式还是质地都比李二河家里的二手衣服强得太多,知道高老板开价不虚,忙连声称谢。 高老板走后,袁西道:“弟兄们,衣服已经换过来了,称呼也应该改改了,从现在开始,我就是南昌城经营南杂店的袁老板,自健是账房先生,石头是我的保镖,大成和友春是店里的伙计,我们这趟北上本来是去山东买大蒜,没有想到在河南遇到打仗,被堵在路上,身上带的钱用完了,没有办法只好先返回南昌。大家清楚自己的身份没有?” 李友春第一个抢答道:“记清楚了,袁老板,我是你的店伙计李友春。” 王自健晃晃手道:“我是账房先生。” 耿有成有些不乐意:“连长,我不想当伙计,虽说石头能打,可我的样子看上去更像保镖。” 李友春摇晃着脑袋:“大牛,一个好的保镖不仅要能打,更要身手敏捷、灵活机智,你呀,不说别的,袁老板刚交代以后别再叫他连长了,转身你就忘了,你这记性谁敢请你当保镖?” 耿有成红着脸说道:“那不是叫习惯了吗?我以后记着点、说话慢点就不会出错了。” 石头搂着耿有成的肩膀道:“有成哥,你看我们这一身穿着几乎一模一样,别人哪里分得清谁是伙计谁是保镖?” “那倒也是!分不清楚就行。”耿有成乐了。 耿有成不愿意扮演伙计是有原因的,小时候因为家里穷他被送到汉川县城一家米店当伙计,每天不仅要照料店里的生意,还要像个佣人一般端茶送水、清理马桶、照看小孩,忙得脚不着地,老板娘却不管这些,只知道指挥他做这个做那个,唯恐他得到片刻休息。 由于耿有成当时正处于长身体的时候,胃口好,吃得多,没少被老板娘嫌弃,天天不是打就是骂,还被取了个“饭桶”的外号,这段屈辱的历史一直深深地埋藏在耿有成心里,让他对“伙计”这个称呼十分敏感。 袁西见大家都清楚了自己的身份,满意地点头道:“好了,为了庆祝我们回归社会,我宣布,现在全体出发去‘双庆池‘澡堂,大家好好洗个澡。” 李友春听了一蹦老高:“连长,太好了。” 袁西立刻斜眼看向他,李友春马上反应过来:“对不起,我叫错了,不是连长,是老板。”他摇头道:“以后我们大家可要想好了再叫,要不然还真容易犯错。” 耿有成摸摸后脑勺:“是呀,以前都叫连长,现在突然改口叫老板,真不习惯。” 袁西说:“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不习惯也要慢慢习惯。刚才友春说得对,以后大家说话前,先不忙着开口心里想一想再说话,这样就不容易错了。” 王自健已经迫不及待了:“是,老板。我们现在是不是可以出发了?” 石头此时却道:“少爷,我就不去澡堂洗澡了,我等会打点热水抹抹就行。” 第77章 双庆池(一) 李友春立刻反对,他道:“那可不行,你是保镖,要随时随地跟着老板保证他的安全。” 袁西明白石头是担心身上钱财的安全才不肯去洗澡,就劝道:“石头,‘双庆池’既然是信阳最大的澡堂,一定有帮客户保管重要物品的服务,我们再多加小心,应该不会有事的。” 王自健也劝道:“石头,一起去吧,难得有机会洗澡,再说马上就要到新历新年了,我们一起洗个澡清清爽爽过新年。” 经不过众人相劝,加上石头其实心里也想洗澡,李友春和耿有成见他态度松动,两人一拥而上夹着他的胳膊架着石头出了门。 出店门时袁西刚好遇上小四,袁西道:“小四兄弟,我们现在去澡堂,你要不要一起去?” 小四听了高兴起来:“爷,俺现在有事忙走不开,你自己去,到了那记得报俺的名字。” 此时已是晚上八点来钟,店铺都陆续关了门,街面上冷冷清清,几乎见不到行人,这也正常,北方的冬天天气寒冷,夜晚不适宜开展户外活动,没事谁也不愿出来瞎逛受冻,都宁愿猫在家里。 ”双庆池“的营业场所是座砖木混建的两层仿古建筑,大门朝南,门前一对大红灯笼高挑,灯笼上写着斗大的”双庆池“三个字,里面的灯泡最少有100瓦,照得四周亮如白昼。 袁西驻足仔细观瞧,只见二楼飞檐下高挂着一块黑色金丝匾额,匾上题写三个大字“双庆池”,字迹苍劲有力,韵味十足,不知道是哪位名家所书,朱红色大门两侧一副对联颇为有趣,对联为木刻金字,上联写着:金鸡唱时,群贤毕至;下联写着:玉牌敲处,沧浪澄清;横批为:振衣弹冠。 李友春认不全字,问石头上面写着啥,石头一字一句念给他听,听完李友春一撇嘴:“弹冠,冠是帽子吧,洗完澡弹帽子干嘛,弹鞋还差不多。” 王自健讥笑道:“四川佬,我就佩服你这一点,正本事没有,挑刺的本事真不赖,你知道这副对联的意思不?” 李友春不以为耻,反倒为荣:“账房先生过奖,对联是啥意思我还真不清楚,不过我的眼里容不得沙子,觉得他写的不对就要说出来,不像你们读书人就喜欢遮着掩着。” 王自健鼻子一哼:“那你说怎么改,改成振衣弹鞋?” 袁西笑道:“我觉得友春说的有道理,这冠如今不是每个人都戴,也不是时时都戴的,说起实用性,冠确实不如鞋。只是要改对联,鞋字用不得,要改成靴字才行,振衣弹靴既合仄押韵,又和生活习惯相符,这么一改也算得上是与时俱进了。” 五人刚到澡堂门口,棉布门帘一挑,一个伙计高呼:“五位贵客光临!”袁西还没回过神来,伙计就殷勤地把他们迎进门:“各位里边请!里面看座!“ 别看外面街道上天寒地冻、冷冷清清,一走进大堂,袁西就觉得一股热浪扑面而来,大堂里面太暖和了,起码有三十摄氏度,待了一会身上就开始冒汗。而且人来人往、吵吵嚷嚷,热闹得很,似乎信阳城里喜欢过夜生活的人都到这里聚会来了。 几个健壮汉子穿着贴身小褂正围坐在柜台旁的小方桌旁磕着瓜子,时不时用警觉的目光打量着进来的客人。 伙计把袁西领到柜台前,石头掏出早就准备好的法币打算买票,李友春拦住他,笑嘻嘻问道:“掌柜的,我们是高家老店伙计小四介绍来的,他说你这新人可以打折,我们五个都是新人,怎么样,给打个八折呗。” “对不起,贵客,敝店本小利薄,每人五角实在是优惠不了,不过您要是带客人或者推荐客人来本店消费,满三位您就可以免费在本店消费一次。”柜台后一位身着长衫银须飘摆的慈祥老者笑着道。 “那我们一共五位,这三位是我带来的,我是不是可以免票?” 李友春强辩道。 “贵客,您刚才说是小四介绍来的,怎么,现在改口了?”老者依旧不急不恼,徐徐说道。 旁边几个大汉停止了交谈,将视线集中到李友春身上。 袁西不想惹事,忙解释道:“掌柜的,不好意思,我这个伙计爱开玩笑,我们五个人确实是小四介绍来的。” 老者依旧波澜不惊:“谈不上不好意思,俺只是想把事情理清楚,免得大家起争执。” 石头交了钱,老者笑吟吟递过来五块牌子,牌子如同麻将牌大小,用楠竹制成,四周雕刻祥云纹饰,正面中间用小篆刻着“双庆池”三字,反面写着号码,许是用的时间长了,已经被磨得黄灿灿的,竟有了金属的光泽。 老者貌似很随意地提醒道:”贵客东西要保管好!重要的银钱、物品请您交明柜上,否则遗失不补。“ 石头有些迟疑,他用征询的眼光看向袁西,袁西不动声色地点点头,李友春和耿有成立刻上前,把石头严严实实地护在中间,石头解开腰带,脱下小褂递给老者。 老者不动声色地接过小褂,从长衫下掏出一串钥匙,选了其中一把,转身打开身后铁柜,用钥匙开了一格抽屉,把小褂放进抽屉后锁好,然后把钥匙递给石头:”贵客收好钥匙,可不要丢失了。“ 钥匙是用精铜打制,造型古朴,钥匙后面的小孔上绑着皮筋,方便将钥匙戴在手腕上,石头有些不放心,还想问上几句,老者微微一笑:“贵客放心,东西只要交给柜上,保管安全。” 早有迎客伙计迎上来招呼他们:“五位贵客左边请。” 路上伙计介绍道“双庆池”兼做男女贵客业务,柜台左边为男客澡堂入口,右边为女客澡堂入口,一楼为普通澡堂服务,二楼是贵宾室,里面澡盆、卫生、服务都是一流的,很多有钱有势的人不仅在这里洗澡,还会在这里睡觉、吃点心、喝茶、打麻将,不过贵宾室的收费也要贵上很多。伙计还特别说道冬天女客晚上过来不方便,一般都是白天才光顾,晚上澡堂就成了男客专场。 李友春下意识咂了一下嘴,伙计如同见到同道之人,忙道:“贵客莫急,您明天要是有空,中午来店里,俺保证您可以看到刚洗完澡的美女,个个水灵灵的显着身段,脸蛋子红扑扑的可招人喜欢了。” 第78章 双庆池(二) 李友春被他说得臊红了脸,骂道:“瞎了你的狗眼,老子是那种人吗?” 伙计也不恼,呵呵笑道:“贵客骂得是,贵客走南闯北,什么样的女人没有见过,怎么看得上俺们信阳这种小地方的女人,是俺多嘴了。” 袁西听伙计形容浴后的女子,虽然粗俗,但也形象,不由得想起纳兰性德所作?鬓云松令·咏浴?,词中写道:鬓云松,红玉莹。早月多情,送过梨花影。半饷斜钗慵未整,晕入轻潮,刚爱微风醒。露华清,人语静。怕被郎窥,移却青鸾镜。罗袜凌波波不定,小扇单衣,可耐星前冷。 世人都道这词粉香脂腻,近花间语,充满俗艳之气,袁西却觉得纳兰性德寥寥数十字将待字闺中的少女入浴、出浴时的神态描绘得活灵活现,准确刻画了少女羞被郎看见,却又想被郎看见的矛盾心理,即使媚俗,也不失为佳作。 伙计用力掀开棉被似的厚重门帘,一股混合着肥皂、香烟、汗臭等味道的蒸气扑面而来,王自健不由得皱起了眉头,举手扇了扇。待五人走进更衣室,伙计弯腰道:”几位贵客慢慢洗着。“说完放下门帘,自顾着招呼新来的客人去了。 更衣室里的伙计听到声音,早就迎了过来,他接过石头递过来的牌子,看了号码道:“几位爷请跟俺来。” 他招呼五人沿着过道前行十数米,进入左手隔间,绕过几排长凳,穿过一群正在脱衣服的客人,最后停在一张长凳前,他一指墙边几个竹篓子:“贵客,26号到30号,您几位的位在这。” 袁西借着室内昏暗的灯光看去,只见隔间三面墙上齐腰处是一排木扶手,扶手上每隔一段距离就系着个带盖的竹筐,竹筐上面还写有数字编号,见众人傻站着不明白自己的意思,伙计一笑:”贵客每人一个筐,按照牌子上的号码找到您的筐,打开盖儿把衣服往里脱,记住先脱上身再脱下身,好脱好穿。俺再提醒各位银钱、贵重物品请交柜上保管,不交柜丢失不赔。“ 伙计又从隔间柜子里取出草鞋让五人换上,然后候在一旁,见谁脱好衣服摆进筐里,就忙上前把竹牌放进去再盖上竹筐盖子,又把鞋摆放在竹筐旁,递过来一条浴巾和一小块肥皂,浴巾用蓝粗布裁成,两尺宽,四尺长,王自健接过浴巾,赶忙围在腰间,李友春取笑道:”王先生,该看到的早就看到了,现在遮太晚了。“ 王自健羞恼地“呸”道:”真天下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李友春不明白意思,忙问石头,石头含糊地解释道:”他是在说你和女人一样话多。“ 李友春切了一声:”王先生,请你记住下次骂我的时候不要卖弄你有文化,我是粗人,说的太深,我听不明白,你岂不是等于白说?“ 王自健转过头不去理他,李友春却不依不饶,凑上来说道:”啧啧,王先生,穿上衣服看不出来,你这身细皮嫩肉比我们村里的大姑娘都强多了。“ 旁边伙计听了,噗嗤笑出声来。 耿有成不高兴了,呛道:“四川佬,你又在胡说,好像自己见过大姑娘身子似的。” 李友春辩道:“我见没见过大姑娘身子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看我们当兵的除了他,还有谁这么白净?” 袁西皱眉道:“友春?” 李友春这才发觉自己说错了话,忙低下头不再作声。 “双庆池”的浴室狭长型,将近两百平方米,颇为宽敞。浴室房顶为了尽可能关住热气,让人憋出汗,专门修成穹庐状,浴室中间是葫芦状的汤池,池子用青石条砌成,池边铺着马赛克,热水正源源不断地从黄铜精制的龙嘴里流进上面小池子里,池子水满后又“哗哗”地流到下面的大池子里。 此时浴室里水气腾腾,人声嘈杂,人们多集中在大池子里,有的站在池里打着肥皂搓着身子,有的帮人搓着背聊着天,有的坐在池边仅露出个脑袋,整个身子都在水里泡着闭目养神,还有几个半大孩子淘气,正撅着屁股把头埋在水里比赛憋气时间的长短。 五人见小池人少,只有几个老汉坐在池边,一边用浴巾沾着水往身上搓,一边聊着天,就走了过去。 汤池旁摆放着几条长凳,几个汉子正赤条条趴在上面享受着搓背服务,其中有个胖子体型肥大,条凳容纳不下他白花花的身子,两条胳膊耷拉在凳子两侧。 李友春小声说道:“你们看那个胖子,像不像刚去掉毛的年猪?” 袁西强按捺住笑意,故意板起脸道:“友春,不要招惹是非。” 李友春性子急,欢呼一声,踢掉脚上穿着的草鞋,大大咧咧地抬腿就往小池子里走去,还没有走上两步,就哭爹喊娘地逃回岸上,他小腿通红,哆嗦着骂道:“哪个龟儿子,整这么热的水想烫死老子嗦。” 王自健见他这副模样,不敢轻易下去,他拿脚尖碰碰池水,果然烫得很,于是也附和道:“是呀,水这么热怎么洗澡?” 池边一个老汉笑了:“你们是外乡人吧?” 李友春轻轻摩挲小腿:“外乡人怎么了?难道这澡堂里的水和人一样,它欺生?” 老汉见他说话很冲,很不高兴,不再搭理他,另一个白发老汉脾气好,笑着道:”不是水欺生,是你们不知道澡堂的情况,你看,伙房里热水烧好了,就兑些冷水然后通过这个龙嘴流到小池子里,所以小池子的水温很高,也就俺们这些上了年纪,气血不旺的老人家说中,那还不能泡久了,时不时得上来缓缓,你们年轻人火气旺,哪里受得了?“他一指下面的池子:”那里的水温才适合你们,你们去大池子吧。” 李友春向来讨厌别人说他不懂,他很不高兴地打断白发老汉:“刚才是我没有留神着了道,不过我这人和别人不一样,还就喜欢洗热水澡,这水越热我洗得越高兴。”说完,咬咬牙又走进小池。 李友春打肿脸充胖子,明明烫得难受还硬要强作没事,白发老汉见状摇摇头,和旁边老汉说了两句,两人相视一笑,一起看向李友春,摆出一副看戏人的模样。 第79章 生熟水的区别 李友春勉强走了几步,转过身虚张声势地嚷道:“大牛,你看这也没啥呀,我怎么感觉越来越舒坦。”说完还作势要坐下去,没想到他的屁股刚挨到水面,人就“哎呀”跳起,他仓促间构筑的脆弱心里防线被钻心的疼痛彻底摧毁,不顾一切地蹦跳着逃上岸去。 白发老汉摇头笑道:“小伙子,你就不要再犟了,这对你没有任何好处,你还没有结婚吧?没有结婚就更不要进这个池子泡澡,免得断了后。” 李友春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不能传宗接代,他听白发老汉说在小池子泡澡会绝后就不能不考虑问题的严重性了,他骂了一句,灰溜溜走进大池子,果然,大池子的水温要低不少,李友春急忙找了一个位置坐了下去。 袁西放好草鞋,走进大池,他学着身边人的样子,把浴巾围在脖子上,靠着池壁坐下,池水立刻将他包围,一种自外而内的温暖感蓬勃而生,十多天来躲藏在自己脊背上、肌肉中、骨缝里的寒气似乎正被一丝丝地驱除,一股股暖流在体内畅快地流动。袁西闭上眼睛,享受着久违的全身心舒坦所带来的愉悦,他已经听到灵魂深处传来舒服的呻吟声。 袁西的快乐很快被人打断,李友春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他身边,他一边往身上浇水,一边小声问:“连长,问你件事,刚才那老头说的话是真的吗?” 袁西故意逗他,板起脸道:“你刚才叫我什么,怎么又叫错了?“ 李友春似乎方寸大乱,丝毫没有听出袁西在和他开玩笑:“老板,我错了,你怎么罚我都行,不过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袁西发现情况不对,忙问道:“啥问题?友春,怎么这一会功夫,你变得像被霜打过的茄子,蔫里吧唧的。” “老板,你就别管我像啥了,你先告诉我那老头说的话是真的不?” ”你和那老汉说了半天话,我怎么知道你问的是哪一句?” 李友春根本没有心情开玩笑,他正色道:“他说去那个小池子里泡澡会断后,老板,你说是真的吗?” 袁西故作严肃地点点头:“有一定道理,如果那个池子的水很烫,进去的人还真会断后。” 李友春脸立刻白了:“完了,完了,我还没有娶老婆生娃娃呀,想不到我老李家三代单传最后会在我手里断了后,回去后我怎么和爹娘交待啊?” 袁西见他当了真,忙道:“友春,我和你开玩笑呢,你别当真,听我说,水温过高确实会杀死男人的精子,严重的还会导致其丧失生育能力,可是这种情况只会发生在那些经常泡热水澡的人身上,我们只是偶尔泡泡澡,怎么可能会因此断了后?” 听袁西这么一解释,李友春这才放下心来:“连长,刚才你可把我吓坏了,我还真以为自己这辈子完了,不能传宗接代了,连长,你不知道人吓人会吓死人吗?” 石头不满地瞟了他一眼:“友春哥,我刚才见少爷脸红,就知道他在逗你,你这么聪明的人怎么就看不出来?还有你不是老是说自己啥都不怕,现在怎么慌成这个样子?” 王自健道:“他呀,平时看上去胆大如虎,遇事就胆小如鼠。” 李友春不以为意:“你们两个毛孩子懂得啥,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句话听过吗?我老李家就靠我延续香火,我担心害怕又怎么了?” 王自健最看不得李友春这副泼皮无赖相,摇摇头,不再搭理他,王自健双手掬起池水往自己身上泼,泼了几下,他感觉不对,皱着眉捧起池里的水仔细观看,这一看不要紧,他恶心得差点当场呕吐,水漏掉后他的手里居然一层灰垢,也不知道是哪一批客人洗澡时留下的,他再低头一看,只见水面上漂浮着一层灰蒙蒙的东西,随着池水起伏一漾一漾,他已经知晓那是何物哪里还能忍受,忽地站起身,逃也似地爬上岸。 王自健又气又恼,站在池边浑身颤抖,他暗下决心除非澡堂老板给出合理解释,否则自己绝不同其善罢甘休,袁西和石头见王自健神色不对,捧起一把水看看,也大惊失色,慌忙上了岸,只有李友春和耿有成两个混不吝,兀自洗得快活。 袁西心里也颇为愤怒,心想“双庆池”澡堂也太不讲究了,这么脏的水还不换掉,还拿来营业,别说有小洁癖的王自健,就是自己也无法忍受,不过他不想招惹是非,只得先尽力安抚王自健。 白发老汉晃晃悠悠从小池子走过来,见三人因为水的问题气鼓鼓的,便笑道:”各位,你们先别生气,听俺同你们讲完,你们再决定要不要去找老板的麻烦。这澡堂池子里的水,头道叫生水,洗到混了的叫熟水。生水虽然干净,但是水硬,洗了之后你的皮肤会觉得干涩、发痒,所以俺们这些老浴客都不喜欢洗生水,只有池子里的水洗到第三道,已经有点脏,但还不是特别浑浊,就像今天池子里的水,这样的熟水才是最好的洗澡水。为啥说熟水是最好的洗澡水,因为熟水经过一天的洗泡,吸足了男性的精气,洗熟水澡,不仅不伤身,身体亏虚的人还能吸补元气,滋阴壮阳,因此俺们当地流传着一句话:‘吃面要吃头汤面,泡澡要泡熟水浴’。“ 李友春见他讲得唾沫水横飞,瞅瞅他又看看池水:”真有你说的那么神?你不会在骗人吧?“ 白发老汉气得一抖手:“不信拉倒,俺都这么一把年纪了,骗你干吗?” 袁西赶忙打圆场:“老伯休怪,他这个人就是这样,说话没个把门的,总爱得罪人,你不要放在心上。多谢老伯赐教,让我们这些门外汉知晓泡澡的学问。” 白发老汉看了看袁西:“你这娃娃不错,倒是很有礼貌,不像有些人,狂妄自大,不懂得尊重长辈。” 第80章 澡堂惊魂 李友春知道老汉是在说自己,故意装作没有听见,他见王自健向小池走过去便大声提醒道:“账房先生,别怪我没有提醒你,泡热水澡会断后的。” 这声喊引得澡堂里的人一起看向王自健,王自健臊了个大红脸,心里憎恨李友春恨得痒痒的,于是也不理他,自顾自蹲在小池边,把手中的浴巾浸湿,然后取出,等浴巾不太烫就抹起澡来。 袁西和石头实在是没有勇气再回到大池里泡澡了,他们见王自健的办法简单易行,也走到小池边抹起澡来。 李友春讨了个没趣,嘟嚷道:”小白脸就是爱讲究。“他挪动到耿有成身边,推推他道:“大牛,和你商量件事,我背上痒可是够不着,你帮我搓搓,等会我再帮你搓。” 耿有成摇头道:”不行,我帮你搓完背要是你赖账怎么办,你先帮我搓才行。” “你这个老牛,这么大个人心眼怎么这么小。”李友春伸出小拇指比划道。 “你同意不同意吧,要是同意赶紧动手,不过你得用大点力气,力气小了搓的人不舒服,就像在挠痒痒。“耿有成似乎吃定了他。 ”行,大牛你放心,保管让你满意。“李友春答应道,他让耿有成趴在池壁上,自己打湿浴巾,用力搓起来,边搓还边道:”大牛,你这背就像扇门板,又厚又宽,搓澡师傅要是做你的生意可就惨了,搓你背花的时间比搓两个人都要长。“ 耿有成闭着眼睛只是发出”嗯嗯“声,一副很享受的样子,搓了一会,李友春气喘吁吁地停住了:”不行了,大牛,我太累了,得歇会,不如你帮我先搓搓,我缓过劲再帮你搓。“ 耿有成见他累成那样,也有些不好意思就答应了,他为人实在,做起事来从不会偷奸省力,可他这一通狠搓猛擦,李友春哪里受得了,没有三两下就呜哩哇啦叫个不停,耿有成还以为他舒服得不行,手底下更加用力,李友春“哎呀”一声蹦了开来:“死老牛,用这么大的力,你想谋财害命呀。” 众人闻声一起瞧了过去,只见李友春的后背上一溜红印,特别是坐骨处更是红的发亮,有好事的浴客便笑道:“今天真是长见识了,俺还是第一次见到人的屁股和猴子的一样红。” 一句话引得大伙哈哈大笑,几个孩子更是指着李友春叫道:“猴子屁股,猴子屁股。” 李友春一脸通红,赶忙坐进水里免得别人看他的笑话。 耿有成搓的兴起,李友春突然不让他搓了,他还很不高兴,拉起李友春很认真道:“你别乱动,我还没有搓完。” 李友春哪里还敢再让他搓,满池子乱跑躲着耿有成,澡池里乱作一团。 袁西抹了一会澡,感觉自己渐渐适应了小池的水温,便走了进去,王自健和石头也跟着进来坐在他身旁,小池人少水也干净些,三人一阵洗搓好不快意。 就在此时,一个身着灰布短袄的年轻人掀开门帘快步走进浴室,伙计跟在他身后不停说着:”这位爷,您得先换衣服,您这样进来,大家多不方便。您要是找人,俺帮您叫也成,您真不能这样进来。“ 那人也不理伙计,他四下一打量,看见正趴在长条凳上呼呼大睡的胖子,于是双眼圆瞪,咬牙从腰间拔出牛角尖刀,冲上去不由分说对着胖子后腰就是一刀,胖子被搓澡师傅伺候得云里雾里的舒坦的很,不知不觉就进入了梦乡,梦里他正在打麻将,十三幺刚听和,下一圈手里就摸到红中,他刚想推牌,一阵剧痛将他从梦里惊醒,他”哎呀“一声,从条凳上翻滚下来。 年轻人也不多话,赶上去对着正欲起身的胖子就是一脚,正踢在胖子脸上,胖子被踢得在地上转了几个圈,不过他身体强壮加上脂肪厚实,后背挨了一刀,又被踢了重重一脚也无大碍,胖子哀嚎着捂着伤口打算爬起身,说时迟那时快年轻人扑到他身上,手中的刀不分点数地朝着胖子胸膛、肚子就刺,胖子一开始还边惨叫着边用手遮挡,不一会人就被刺成血葫芦,一动不动了。 年轻人见胖子不再动弹,站起身,踢了胖子几脚,见他确实是死透了,心有不甘地啐了一口,径自走到大池边先洗了手,把牛角尖刀上的血水洗去,将刀插入腰间刀鞘,低头见袄子上全是鲜血,又将袄子脱下丢在一旁。 做完这一切,年轻人冲着惊呆了的浴客们一笑:“各位莫慌,冤有头债有主,俺叫卢江,今天来这里只是想了结和萧海东的恩怨,与各位无关。俺事已了,告辞。” 一旁的伙计早就吓得面色惨白,见他要走,刚想阻拦,年轻人一瞪眼,伙计吓得抱着头蹲在地上哪还敢做声,任由年轻人扬长而去。 年轻人走了半天,伙计才大着胆子走到胖子身边,他伸手试了试鼻息,顿时脸色大变,嚎叫着“杀人了”飞也似地跑出了浴室。 此时胖子身上的血如同泉水一般汩汩外流,血水很快把地面染红又顺着地势缓缓地流入大池中,浓烈的血腥味瞬间在浴室里弥漫开来。 见到杀了人,袁西哪里还敢继续在这里待着,他朝王自健等人使了个眼色,示意众人赶紧离开,免得惹上麻烦。 王自健等人会意,也顾不上擦干身子,跟着袁西就往外走。李友春眼尖,见人群慌乱,大家都在争先恐后逃离的时候,却有三个本已泡好澡正打算离开的客人眼睛发亮,回转身扑腾腾一个个跳入池中,盘坐在血水里似在凝神打坐,他回神指着池中三人惊道:“你们快看,他们在干什么?” 白发老汉慌手慌脚从李友春身边经过,见他一脸好奇,居然还有心思打听原因,不禁低声喝道:“还不快走,他们都是教会的,一定又在修炼什么妖功魔法。快走快走,免得惹祸上身。” 第81章 圣贤道(一) 袁西五人均是上过战场的军人,见到杀人场景并不觉得害怕,但听说池中的人是邪教的,不由得也是一阵心慌,他们在更衣室找到自己的竹筐,胡乱穿好衣服,拿着竹牌来到大堂。 大堂此时桌倒椅翻,一片狼藉,穿着贴身小褂的几个汉子个个鼻青脸肿躺在地上“哎呦”直叫。 石头交还竹牌和钥匙,银须老者气息不定,但依旧一脸淡然,他将小褂从抽屉中取出递给石头,石头用手摸摸,如释重负地点点头,赶忙将小褂穿上。 银须老者说道:“抱歉抱歉,让各位贵客受惊了,俺代表双庆池向各位赔不是了。” 李友春鼻子轻哼一声,不满地说道:“洗澡洗到半道就遇上这种事情,真是晦气,怎么,你一句对不起就算了?” 银须老者陪笑道:“贵客莫要生气,为表示歉意,今天各位泡澡的钱都不收了,俺会把钱退还,另外敝店还会再赠送免费泡澡三次,您看这样处理行不?” 李友春眼珠子一转,说道:“可是可以,只是我们是外地人,你赠送的三次免费泡澡我们用不上,你能不能折算成现钱给我们?” 银须老者面色微沉,稍一停顿,他开口道:“贵客如果用不上,可以转送给朋友,但是变现,敝店还没有先例。” 袁西见李友春还想和银须老者理论,而对方脸色越来越难看,他知道能开澡堂子的背后都有过得硬的黑白两道关系罩着,忙制止李友春道:“友春,今天发生的事情纯属意外,怪不得掌柜。“转头又对银须老者说道:”掌柜免了泡澡钱,我们已经很满意,不敢有其他想法。你还有要事处理,我们就不耽误你的时间了,告辞。” 银须老者微微颔首:“多谢贵客通融。各位贵客是外乡人,为避免是非请速离去,不要耽搁。” 白发老汉上前邀功道:“李掌柜,刚才发生的事情俺都看到了,是卢江寻仇,把萧海东杀了,这件事俺看简单,只需报官抓拿卢江就成,只是现在池子里有几个圣贤道的人好像在修炼邪功,你千万要小心行事。” 银须老者听了脸色大变,手也微微颤抖起来。 迎客的伙计估计从没有遇见这种事,人有点懵,呆呆地站在门口,听银须老者喝了一声:“送客”才回过神,他挑开门帘把一众客人送到门口,挤出笑容道:“贵客慢走,欢迎下次光临。” 出了“双庆池”澡堂,相熟的客人们彼此打声招呼后急匆匆各自散去。 夜深了,此刻的街道更显冷清,昏黄的路灯下,只有瘦长的影子陪伴着袁西他们,凛冽的北风没有让袁西感觉到一丝寒意,这就是冬天泡澡的好处,让人筋骨舒展、神清气爽,泡过后感觉全身暖洋洋的,就连刺骨的北风也变得像夏日弄堂里刮来的席席小风,让人感觉凉爽罢了。 袁西一直觉得中国幅员辽阔,导致山川异域,风俗迥然,现在觉得就连冬天刮的北风在南北方也是有着差异的,南方冬天也会起北风,不过色厉内荏,往往来势汹汹,但看着人们把厚衣服穿上不再在乎他,干嚎几天就夹着尾巴灰溜溜溜走了;北方的冬天完全被北风霸占,他就像个肆无忌惮的强盗,大喊大叫地跑来跑去,而且来了就不想走,非要等着春姑娘踢他的屁股才悻悻离去。 回到高家老店,高老板正指挥伙计上门板准备关门,高老板迎上前关切地问道:”袁老板,大冷的天几位这是上哪去了?“ 袁西答道:”高老板,这不新历新年马上要到了,我们一路奔波也十分疲乏,就去‘双庆池’泡了个澡。“ ”去了‘双庆池’?是小四叫你们去的吧?“高老板转过头怒斥道:”小四,你个不长眼的东西,你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兵荒马乱、到处不太平,你为了你的一点好处,竟然鼓捣贵客夜里出门,出了事你担待的起吗?” 小四吓得连连点头:“是是,老板,俺下次再也不敢了。” “不会再有下一次。”高老板一脸愠色。 石头忙上前劝道:“高老板,小四也是一番好心,你就别再责怪他了,再说你看我们不是平安无事地回来了。” 高老板摇头道:“客官你不知道,澡堂里鱼龙混杂,本就是是非之地,你们又是外地人,要是惹上麻烦可就糟了。” 李友春点头应和道:“高老板说的不错,澡堂是真够乱的,今天我们在澡堂里就看见有人杀人,还有人在修炼邪术。” 高老板“哦”了一声:“能否说来听听?” 李友春见袁西并未反对,就把刚才在澡堂发生的事情详细讲述了一遍 高老板听了一皱眉:“被杀的是个白胖子?他是不是小平头,胳膊上还刺有纹身?” 李友春点点头,高老板道:“这应该是萧海东了,他是信阳城有名的混混,杀他的人一定是卢江,前段时间听人说,萧海东把卢江的女人给睡了,卢江放出话来要做了萧海东,俺还以为是句玩笑话,毕竟在这些江湖人眼里女人犹如衣裳,根本不会在意,没想到卢江还真的动手了,说起来卢江还真是条有情有义的汉子。” 袁西对情杀案不感兴趣,他问道:“高老板,卢江杀人后,大家都怕惹事赶紧离开,有三个人却像发了狂似的跳进池子里,还端坐在血水里不知在干什么,澡堂掌柜的听说他们在里面,也十分惊惧,他们究竟是什么人,怎么这么奇怪?” 高老板脸色一变,肃然说道:“袁老板,下次遇见你千万离他们远点,惹上谁也不要惹上他们。唉,真是乱世多妖魔,太平少鬼怪,这些人自称是圣贤道门人,修炼的是无上大法,表面上和蔼可亲,背地里竟做些杀人放火、见不得人的勾当。前段时间听说他们在震雷山集合教众,说是接到总道首传书,他们信奉的大神无生老母要在震雷山显灵赐福,门人都要去接圣驾。无生老母显没显灵俺不知道,只知道那晚天冷下了一夜大雪,结果冻死了不少人。” 第82章 圣贤道(二) 王自健气愤地说道:“死了那么多人官府难道不管吗?” 高老板苦笑道:“当官的谁不是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有哪个真心为民办事?再说那晚死者家属谁都认为是自己的亲人心不诚才招来无生老母对他们进行严厉的惩罚,忙着向道首进贡祈求他在无生老母面前多多美言,不要继续降罪于他们,哪里会去告官?民不告官不究,这事最后还不是不了了之。” 袁西吃惊地问道:“圣贤道?这是什么教派,恕我孤陋寡闻,从来没有听说过。” 高老板神色凝重地说:“别说你是外乡人,就是俺也只知道一鳞半爪,圣贤道又叫还乡道、皇天道,历史还不短,打顺治帝时候就有了,以前主要在山东、河北和天津一带活动,最近才到了俺们信阳,俺听说圣贤道最高头目叫总道首,下面的道首分为五级,由低到高分别是护士、秋士、麦士、号官、法官。“他见袁西露出疑惑的表情,解释道:”圣贤道现任总道首李杰三是农民出身,可能在他眼里护士、法官的职业都不错,只是秋士、麦士、号官称呼的来由就不知道了,李杰三还宣称,如果今生能当上护士来世就可以考中秀才,当上秋士来世可以考中举人,当上麦士来世可以考中进士,当上号官来世可以考中翰林,当上法官来世可以考中状元,所以为了来世能享受到荣华富贵,教众们都要想办法当上高层级的道首。“ “这李杰三着实可笑,且不说五级道首的名字取得不伦不类,就是欺骗教徒也不愿多动脑子,直接和前朝科举挂钩,这样的鬼话怎么也会有人信。”王自健摇头叹息。 ”怪不得那些教众,这世道,老百姓活得实在艰难,政府不但不管他们的死活,反而百般压榨,把人往死路上逼,百姓只能把希望寄托于神仙身上,他们虔诚祷告,祈求上苍垂怜,赐下福禄,从而改变自己的命运,圣贤道正是满足了百姓迫切的需求发展才如此迅猛。他们的宣传结合了现实,还是很有欺骗性的,比如他们宣称如今正处于千劫万难时期,因此才会有日本人的杀戮和大饥荒,但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末日,中国即将面临更大的灾祸,到时会死人无数,血流成河,但是如果加入圣贤道,修炼了功法,男的就领了法,女人就领了贤,领过法、贤的人等于在天上挂了号,不仅能够躲过此劫,还能够永享福德,他们还说什么劫难过去后无生老母将在云城立下龙华三会,对信奉圣贤道的信众论功行赏,上乘功可以封为神仙、佛祖,从此长生不老,福寿天齐;中乘功可以当帝王、官宦,享受人间的繁华富贵;下乘功最不济,但也可以为农,一辈子安居乐业,无灾无难。“高老板缓缓说道。 “这套说辞对读书不多、不懂科学的百姓很具欺骗性,不过我想李杰三和他的圣贤道不会只是为了骗人吧?”袁西的问题一针见血。 高老板赞赏地点点头:”袁老板说的极是,李杰三骗人入会还不是为了钱财。圣贤道要求入教的人每年春、夏、秋、冬四季都要交纳道费,他们称之为季礼钱,有钱的人家多交,没钱的人家少交,但是不能不交,不交的话,道首就会带人到你家劝交,如果你置之不理,道首就会说你违反教规、亵渎神明,不仅把你打上一顿,还会拿走家里值钱的东西说是折抵季礼钱,俺就亲眼见到有人为了按时交纳季礼钱变卖房子田产,甚至还有人为此卖儿卖女,好不可怜。” 李友春奇道:“那退出圣贤道不就好了,还犯得着卖儿卖女去交纳啥子季礼钱?” 高老板长叹道:“唉,正所谓请神容易送神难,只要你加入了圣贤道,除非死了否则一辈子都脱离不了它的控制。俺听说清丰县曾经有人想脱离圣贤道,道首知道了带人打折了他的腿,那人心里很是不服,就去官府告状,几天后他的尸体出现在浉河里,这样的事情发生几起后,你说谁还敢退教?” 石头气急,有点结巴地问道:“高老板,圣贤道把人害死证据确凿,官府还不管那不是官匪勾结、狼狈为奸吗?” “这位小兄弟你别着急,听俺慢慢讲来。你可知道清丰县县长的母亲得了绝症,他四处求医无果,李杰三听说后,花重金请了洋大夫上门施诊,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给治好了,县长从此把李杰三当恩人看待。再说李杰三依仗着圣贤道的势力,聚拢钱财用来交结黑白两道人物,他和省城的高官们关系好得很,县长想往上爬还得走他的路子,于公于私,县长都不会因为治下一个平民老百姓的死活去得罪圣贤道。县长大人不管,下面的警察局长、探长、警察又都被道首们喂熟了,哪还有人管?最后那起杀人命案也以当事人不慎落水溺死结了案。”高老板无奈地摇摇头。 王自健愤然道:“黑暗,铺天盖地的黑暗,这茫茫中华大地哪里还有公理,哪里还能看得见一星点的光明。“说完,他痛苦地低下了头。 众人皆都气愤不已,却又无可奈何,一时屋里沉寂下来。 高老板勉强挤出一丝微笑:“瞧瞧俺,尽说这些堵心的事情,惹各位客官不高兴了。天不早了,俺也不耽搁时间了,你们早点休息吧。” 袁西忙道:“高老板请留步,我想向你打听件事情。” 高老板道:“哦,袁老板请问,俺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高老板,是这样的,我们打算乘坐火车去武汉,不知道明天有没有车次,大概是几点的车?” “有倒是有,信阳到武汉的火车天天都在开。”高老板看了看袁西他们:“只是现在信阳到处乱哄哄的,四面八方的难民都涌入城里,抢劫、偷盗甚至是杀人命案时有发生,为了维持治安,第五绥靖区司令张轸派出了大量部队帮助地方维持治安,张司令本意是好,可是底下人趁机作乱,他们不仅四处打劫,还借口清查奸细和逃兵,大肆抓捕外地青壮男子用来敲诈钱财,俺估摸袁老板你们还没走到火车站,就会被人抓起来了。” 第83章 一票难求 袁西不由得皱起了眉头,高老板见状忙安慰道:“袁老板你莫心急,不一定要坐火车,你们可以坐汽车离开信阳。“ 袁西眼睛一亮:”坐汽车?“ ”对,俺知道张轸的小舅子和别人合伙开了家公司,叫作‘长远运输公司’,专门负责跑武汉的客运,一天一趟,每天早上七点发车。” “又要坐汽车?”李友春想起乘坐卡车受的罪和卧龙岗被劫持的事情,不太情愿又有点担心,“高老板,去火车站不安全,坐汽车就安全?” “安全得很,有张轸这块金字招牌,黑白两道谁敢打他们的主意?长远公司已经开了一年多,也没听说出过事,现在乱兵到处抓人,长远公司就更吃香了,因为只要你买了他的车票,在信阳城里就没有人敢动你一根汗毛。不过也就是因为这个原因,车票可不便宜,每人得要两块大洋。” 袁西听了大喜,赶忙说道:“钱不是问题,只要能到武汉就行。高老板,现在还能买到明天的车票吗?后天的也行呀。” 袁西没有想到信阳局面如此混乱,也如此危险,无怪乎赵强早早就让他们在城外下了车,此时他有种很不好的感觉,他觉得在信阳待一分钟都很危险,因此他迫切希望能和弟兄们早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高老板见袁西着急忙慌,也跟着急了:“明天还有没有车票俺不清楚,不过可以找人问问,小四,小四。” 小四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嬉皮笑脸地问道:“老板,找俺有事?” “你去张秃子那问问还有没有明天去武汉的车票?有的话,让他给袁老板留五张。”高老板板着脸说道。 小四应了声,把店门开了条缝溜了出去,高老板看着他的背影不住摇头:“各位都觉得俺对小四太凶了吧?俺也没有办法,他是俺远房侄子,人是挺聪明就是不爱走正道,总想着捞偏门,这些年在外面没少惹事。” 袁西劝解道:“高老板你别生气,小四毕竟还年轻,年轻人谁不会犯错?等他年纪大了,人变得成熟了就好了。” “希望如此吧,袁老板你是不知道,好几次债主到店里找他催债,动静闹得挺大,街坊邻居都来围观,把俺的老脸臊得,俺几次赶他走,可是经不得他妈跪下求情,俺拉不下这张脸,说不出绝情的话,就又把他留下了,唉,这是俺上辈子欠着他们家的。” 袁西宽慰了几句,两人正聊着家常,小四闪身进了店门,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老板,俺问了张秃子,还有票。” 袁西心头一喜,李友春急着问道:”小四,还有几张票,是五张吗?“ 小四摇摇头:”只有四张,张秃子说其中两张还是今天晌午有人打架进了医院走不了才退的票,袁老板,你们要不?要的话俺这就带你们过去买。“ “混账,胡说,这个时点袁老板他们能出去吗?”高老板呵斥道。 四张票?袁西他们可是五个人,袁西问道:”小四,你确定只有四张票?“ 小四点点头,高老板大声问道:“你问清楚了?就没多出一张半张票出来?” 小四一脸委屈:“老板,俺知道袁老板他们五个人,问的就是五张票,可张秃子说只有四张,俺也没有办法。” 袁西和颜悦色地问道:“小四,麻烦你再去问问张老板,能不能多带上一个人?当然,我们不白乘车,同样买票。“ 小四迟疑地问道:”袁老板的意思是买五张票只坐四个座位?如果是这样俺估计他能答应,可是袁老板,信阳到武汉可是有四百多里路,就算路上顺风顺水也要一天时间才能到,这要是站着去哪里受得了。“ 高老板难得地附和道:“小四说的是,站到武汉去太辛苦了,袁老板,俺看你们也不用急这一时半会,买不到明天的票,俺们就买后天的票,不能让自己太辛苦了。” “张秃子说,后天、大后天的票都卖完了。”小四插话道。 “他真这么说?”高老板有些不相信。 “给俺十个胆子也不敢骗老板,张秃子就是这么和俺说的,他还说,没想到共军打过来的消息这么管用,有点家产的人家都想着去武汉躲避战乱,生意这么好,老板正打算把车票的价格往上涨涨。” 石头一听急了:“都两块大洋一张车票了,还要涨?少爷,我们也别待在这了,明天就走吧。” 袁西点点头,笑着对小四说道:“小四,我们决定了明天就走,还得劳烦你帮我们买下车票。” 小四道:“中,那俺再跑一趟。俺等会和张秃子商量一下,把你们安排到最后一排,坐在后排虽然颠了些,但五个人挤挤应该能坐下。” 袁西示意石头给钱,石头转过身,抠抠搜搜掏出十块大洋递给袁西,袁西知道对于他们来说,十块大洋确实是笔不小的金额,石头舍不得也在情理之中,可是如果没有这笔钱,他们就不能安全地、迅速地离开信阳,事情要分轻重缓急,这个时候还拎不清就有点太不明智了。 他有些不悦地看了石头一眼,把大洋交给小四:“有劳小四兄弟了。” 高老板眼一瞪:“小四,还不快去买票?耽误了袁老板的行程,看俺怎么收拾你。” 小四吓得一缩脖,答应一声,拉开店门出去了。 明天就可以到达武汉,这意味着离家越来越近,离战争越来越远,这多少让袁西他们有些兴奋。 李友春头枕着双手,一脸向往:“等回到泸州,我要娶个婆娘,生一群娃娃,起码要四个男娃,名字我都想好了,老大叫袁小西、老二叫王小健、老三叫耿小成、老四叫刘小头,不行,刘小头这个名字太难听了,不如叫刘小石。” 王自健见他状似疯癫,笑骂道:“四川佬,怎么还没有睡着就开始做梦了?快醒醒,别入魔怔了,你当自己家是警察局,想用哪个姓就用哪个姓?” 李友春眨眨眼:“对呀,排长你提醒的对,我怎么忘了娃得跟爹姓这事,那我给娃取名李小西、李小健、李小成、李小石总可以吧,要是李小健惹我生气了,我就打他的屁股,一边打一边说‘小健,要你不听老子的话,要你不听老子的话。’” 袁西脑补画面,强忍着笑意,耿有成哪里憋得住,“哈哈”笑将起来,而且声音越来越大,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四川佬,你太缺德了,你说排长是你的儿子?” 王自健又气又恼,却又拿李友春没有办法,他愤愤道:“难怪孔圣人道‘唯有女子和小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诚不欺我。” 李友春听王自健又说这句话,虽然不明白话里的意思,但也反应过来并不是石头所解释的那样,说自己话多,于是问袁西:“连长,排长他是不是在骂人?什么女子,什么小人的,我也听不明白,就觉得不是什么好话。” 袁西故作奇怪:“友春,自健刚才说什么了?你们太吵了,我什么也没有听到。” 一旁耿有成不服气地说道:“四川佬,你别得意,到时我们两个比比,看谁的儿子多。” 李友春一听来了劲:“比就比,谁怕谁?不过你要是输了,你得把你女儿许给我儿子。” “行,那我们就说定了。”耿有成突然听到王自健轻声笑起来,才发觉不对劲,他忽地坐起身,指着李友春大声嚷道:“你才生女儿,生一屋子女儿。” 李友春一点不以为意:“生女儿好啊,可以嫁给连长,到时不仅可以吃香的喝辣的,还可以反过来命令连长给我端茶送水,这想想都让人觉得美。” 石头不满地说道:“友春哥,不占少爷便宜你是不是就不舒服?” 李友春诚实地点点头:“石头,还真是这么回事。只不过到了武汉我们就要分开了,以后再也占不到连长的便宜了,想想真是令人难过。” 想到即将面临的离别,谁都没有心思说笑了,屋里顿时安静下来,半天才听见王自健幽幽地说道:“四川佬,你真不会聊天。” 李友春没有回答,石头扭过头去看,发现他早已泪流满面。 第84章 二世祖 汽车在通往武汉的砂石公路上缓慢行驶着,袁西五人挤坐在最后一排,李友春正眉飞色舞地讲述着高老板和赵强之间的纠葛,原来高老板只有一个闺女,人长得俊俏,读过几年书颇有些学识,于是眼光也就高起来,虽说前来提亲的人家不少,可她愣是一个没瞧上,一晃几年过去,姑娘已经二十五岁了,上门提亲的人一个都没有了,高老板老两口急了,姑娘也急了。 有一回高姑娘有事上店里找老爹,正巧遇见赵强前来办事,她一眼就看中了赵强,和老爹一说,高老板乐了,马上找人说合,起初赵强见了姑娘也是满心欢喜,答应了这门婚事,没想到过了一段时问,他听别人说起原委,竟然嫌弃女方太过于主动,觉得其中必有原因想悔婚。高老板又气又恼,去找赵强评理,赵强自知理亏,躲着不肯见,这才出现高老板满信阳城找赵强的事情。 说罢,李友春点评道:"你们说我这位老乡是不是有毛病?人家姑娘主动有什么不好,非要自己热脸去贴冷屁股才好?" 王自健皱眉问道:“你哪听来的小道消息?小四告诉你的?” 李友春不以为然:“赵参谋是我老乡,关心他怎么了?” “关心他?我怎么不觉得,长嘴妇人,专爱打听八卦消息我觉得更适合你。”王自健用讥讽的语气说道。 “你怎么骂人?”李友春忽地站起身,不满地说道。 “shut up!安静,要吵架到车下吵去。”坐在他们前三排一个西装革履,满头油腻发丝的年轻男人厌恶地说道。 “是啊,戴维,中国人就是没有素质,在哪里说话都是这么大嗓门。”他身边一个衣着华丽的女郎搭话道。 李友春搞不清楚两个人的来历,一时间被唬住了,他挠挠头老老实实坐下来。 王自健盯着戴维看了一会,突然开口道:“hey,man,what country are you from?” 戴维睁大眼睛一脸茫然地看着王自健:“你是谁呀?嘀嘀咕咕也不知道说些啥。” 女人靠在他身上说道:“听起来有点像西平的土话,我们别理他就是。” 王自健明白情况了,他带着嘲笑的口吻说道:“我原以为是海龟,没有想到是自以为是的土鳖呀。” 李友春跟着哈哈大笑起来:“账房先生,虽然不知道你说的海龟、土鳖是啥意思,但是我就是想笑。” 女人顿时尖叫起来:“你这个乡巴佬好大的胆子,居然还敢骂人。”她的话音未落,过道另一侧座位上站起两个彪形大汉,回过身恶狠狠地看向王自健。 李友春怪叫一声:“怎么,说不过想动手呀,来呀,爷爷陪你们过上几招。”他“忽地”站起身,耿有成和石头也跟着站起,抱着膀子冷冷地看着对方。 戴维前排座位上一位长衫老者起身喝道:“你们要干什么,还不坐下。” 两个大汉对望一眼,不敢违抗,乖乖地坐下了。 老者一脸怒容对着戴维说道:“我虽然不懂英语,可我也明白刚才人家是在用英语和你打招呼,我本以为你在美国留学三年多少学到一些本事,看来我错了,你除了把名字改成戴维,学会了穿西装、打领带、吃西餐,你是啥也没有学到呀!” 戴维涨红了脸,低着头一声不吭,女人争辩道:“吴伯伯,其实戴维很努力,很刻苦的,只是那些洋人看不起我们中国人,不肯教授我们学问。” 老者摇头道:“莉莉,只要你肯学,哪里会有学不到的知识。”有诸多外人在,他也不好多说什么,又狠狠瞪了一眼戴维,叹着气坐回座位。 “怎么了,怎么了?”一个尖嘴猴腮的矮个子男人,后面跟个肥头大耳的胖子顺着汽车过道跌跌撞撞走了过来,他看着站着的李友春等人,不屑地撇撇嘴,拍了拍腰间的盒子炮:“你们是高老板的朋友吧?那你们应该知道千万不要在张司令的车上惹事,后果会很严重。” 袁西笑着起身:“误会,我这几个伙计心直口快,有啥说啥,可能说了些别人不爱听的话,让人家不高兴了,那我们不说就是。” 矮个子见袁西衣着光鲜,想起高老板临发车前的再三嘱托,明显客气了几分:“袁老板,俺也没其他意思,大家伙有话好好说,不要让俺难做。” 袁西点头称是,回头佯怒道:“还不赶紧坐下,净给我找事。” 李友春如同打了胜仗般得意洋洋,他刚坐下,发现戴维正侧着头透过座位缝隙瞪着王自健,眼里满是恨意,他立马又来了精神:“看什么看,怎么,你还不服气?有本事下车去干一架。” 戴维顿时如同受惊的毒蛇一般收回视线,丽丽靠在他的肩头安慰道:“亲爱的,别生气了,等到了武汉,我带你去找表姐夫让他给你安排个好差事,让这些乡巴佬羡慕死。” 戴维忙把手放在嘴唇旁,轻轻嘘了一声,示意丽丽小点声音,别让对方听见。 丽丽不满地哼了一声,还想说上几句,但见戴维脸色难看,也就噘着嘴不再说话。 袁西见状微微一笑,像这种仗着家里有几个钱,有点势力就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他见得多了,且冷眼瞧他,过得几年,现实就会让他们知道社会有多残酷,他们依仗的以为可以买到一切的权力和金钱原来是那么脆弱,在更强大的势力面前根本不值一提,现在的他们有多张狂,到时就会有多失落。 客车摇摇摆摆地在公路上行驶着,虽然颠簸,好在速度不快,让人有躺在摇椅中的感觉,不一会儿,五人你靠着我、我靠着你,昏昏然打着盹。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声巨响,客车猛烈晃动几下接着趴窝不动了。车上的乘客都被惊醒,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个个面露惊惧之色,七嘴八舌嚷嚷起来,几个孩子也被吓得哇哇大哭。 第85章 车坏了 矮个子忙站起身,大声喊道:“各位别慌,车子出了点小故障,马上就能修好。”他朝着司机一瞪眼:“待在车上干吗?还不赶紧修车去。” 司机戴上手套,打开车门跳下车,他用力打开车盖,一股灰黑色的烟雾蒸腾而出,司机躲过烟气,过了一阵才走回来,他歪头看了看发动机,又凑近检查了一会,无奈地摇摇头。 矮个子见司机下去了半天汽车也没动静,心里着急忙下车询问情况,司机一见到他,就气呼呼地说道:“俺早就说过这车得大修才能跑长途,你们就是不听,只想着赚钱,你看现在车又趴窝了。” 矮个子知道这时候不能得罪司机,忙陪笑道:“那是,信阳城里开车、修车黄师傅您的技术最棒,您排第二,没人敢排第一。不过车既然坏了,俺们再抱怨也没有用,得想法子把车开到武汉才能修不是?” 黄师傅口气也缓和下来:“俺刚才检查过了,如果能更换几个零件,车子勉强能跑到武汉,可是到了武汉车子必须要好好修修了。” “行行,到了武汉俺们就修车。黄师傅那现在怎么办,俺们车上有更换的零件吗?” “没有,不过俺记得李师傅那辆车上有,俺们在这等他吧。” “等他?那不要等到下午三点钟,”矮个子看了看手表:“现在才10点半,还要等四个多小时。” 黄师傅也不理他,自顾自地掏出香烟抽了起来。 “没其他办法了,黄师傅?”见对方很坚定地摇着头,矮个子愁眉苦脸地应道:“好吧,那俺和大家伙说说。” 乘客们一听车坏了,需要原地等上几个小时,顿时就如同炸了锅似的,吵作一团,有的说自己今晚约好了武汉的客商洽谈生意,是万万不能迟到的;有的说自己托人好不容易买到去南京的船票,船票可是逾期不退的,这可如何是好;有的说已通知家里人接站,如到时接不到人家里人定会急死。 矮个子默不作声,等众人渐渐安静下来,他诉起苦来:“各位老少爷们,大姐小妹,发生这样的事情俺也不想啊,谁愿意大冷天待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郊野外,吃也没得吃,喝也没得喝,遭罪呀!可是没办法,汽车不是人,俺也不知道他啥时候闹脾气,搞罢工,只好委屈大家了,俺给赔不是了。”说完,连连作揖。 戴维并不买账,他气愤地说道:“你有没有点契约精神?今天下午你如果不能按时到达武汉,会耽搁我们大事的,按照美国的规矩你应该赔偿我们经济损失。” 矮个子先是一愣,继而“哈哈”大笑起来:“美国的规矩?这位少爷,要不要俺提醒你这是在中华民国,不是在美利坚合众国。还有你买票坐俺的车,俺只保证把你送到武汉,可没有保证你什么时候到武汉,你想讹人,恐怕是找错对象了吧?”说完,似乎是不经意地掀起衣服,露出腰间的盒子炮。 丽丽见势不妙上前一步护在戴维身前喝问道:“你想干什么?” 戴维则一脸惨白,躲在丽丽后面掏出手帕不断擦拭额头冷汗,哪里还敢作声。 矮个子见状轻蔑地笑道:“俺想干什么?俺不想干什么,俺只知道那些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欺负到张司令头上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胖子下车找黄师傅问了问情况,车外北风刺骨他又赶忙回到车里,胖子闻言瞪着眼睛问道:“哥,还有人这么大胆子敢欺负到俺们头上?他在哪?看俺怎么收拾他。” 矮个子一拍胖子的肩膀:“胖子,是哥错了,遇事躲在女人后面的男人有没有把都不知道,怎么敢欺负人?”说完哈哈大笑起来。 胖子虽说不明白矮个子话里的意思,也跟着傻笑起来。 李友春一直看戴维不顺眼,听了矮个子的话,觉得挺解气,不禁叫道:“说得好,说得对”,袁西瞪了他一眼,他才闭上嘴。 戴维父亲见儿子受此大辱依旧畏畏缩缩,丝毫不敢反抗,心里失望至极,但戴维毕竟是自己儿子,自己都不舍得打骂,哪能容得别人欺负,他轻咳一声,开口说道::“这位好汉,刚才犬子所言也并非全无道理,我们花高价购买贵公司的车票,就是因为你们能安全地、准时地把我们送到武汉,现在车子出了故障不能如期抵达,打乱了大家原有的计划,我们心里当然不高兴,怎么,说上几句气话也不行吗?” 矮个子见戴维父亲几句话说得滴水不漏,自己如果再放狠话容易引起众怒,一时语塞。 戴维父亲又道:“老夫不才,倒也有幸见过张司令长官几面,还受过他的嘉奖,要说我捐钱捐物劳军他是信的,说我讹他诈他我想他是断断不会相信的。” 戴维父亲衣着华贵,器宇不凡,还带着保镖,看上去就绝非等闲之辈,此刻又搬出张轸的名号,矮个子一时摸不清楚对方底细不敢得罪,他忙解释道:“老先生您别误会,俺是个粗人不会说话,如有冒犯您多担待,俺只是想说出门在外都不容易,大家要相互体谅,没有别的意思。” 戴维父亲冷笑道:“没有别的意思就好,可别把我们当作土匪给抓了。” 矮个子尴尬地咧咧嘴:“老先生瞧您说的,不至于,不至于。” 戴维父亲老于世故,懂得见好就收,见矮个子明显露了怯,自己在人前赚足了面子,语气缓和了一些:“你这个小兄弟还是知晓道理的,刚才小儿说话有点急、有点冲,你多担待,莫要怪他。” 矮个子点头哈腰道:“俺怎么会怪少爷,是俺说错话在先,要担待还请老先生、少爷多担待才是。” 乘客们见刚才还剑拔弩张的场面转眼就风平浪静,知道已无大戏可看,又嫌车里空气污浊,纷纷嚷着要下车呼吸呼吸新鲜空气。 第86章 口唇之争 矮个子拗不过众人,只得打开车门,旅客们一拥而下。 袁西跟随众人下了车,旷野里干冷、清爽的空气让他精神为之一振,不由得张开双臂贪婪地呼吸着。 李友春似乎颇为失望,他不停地摇着头:“本来以为有好戏看,两边都不是什么好人,明明都快要打起来了,怎么说着说着就没事了?” 王自健道:“你啊,就唯恐天下不乱。你以为人家都和你似的,天天喊打喊杀,遇到事情要讲道理,俗话说得好: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 李友春白了他一眼:“我也很讲道理的,最少对你很讲道理。” 袁西没有理会两人,他站在道旁极目远望,此时虽已近中午时分,但因为没有阳光,天色阴晦 ,目光所及处,大地一片萧瑟,此时灰黑色似乎成了天地间唯一的颜色,让人产生厌倦、疲惫、颓废的感觉。 袁西很是怀念起故乡南丰的冬天,纵然是滴水成冰的日子,村前的小河河水依旧静静地流淌,而且比其他时节更加清澈,站在岸边,可以看见河底水草郁郁葱葱、随波摇曳,纵目四望,只见群山依旧翠微、竹林仍是青翠,视线收回,又见村旁古樟枝繁叶茂、生机盎然。 家乡寒冬里无处不在的绿色,不仅熨帖了迷茫的双眼,更给痛苦挣扎中的人们带来对生的向往和对未来生活的希冀。 袁西兀自发愣,戴维父亲走到他身旁,微微欠身道:“先生你好。” 袁西不知道他为什么找自己,但对方毕竟年长,自己不能失了礼数,忙还礼道:“老先生好。” 戴维父亲道:“我姓陈,不知先生贵姓?” “免贵我姓袁,不知陈老先生有何指教?” “袁先生和你的朋友曾经是军人,最近才离开部队的吧?”陈老先生问道。 袁西一怔,心想他怎么问起这个问题,他犹豫了一会回答道:“陈老先生好眼力,我们确实离开部队不久。” “袁先生,我不想知道你们为什么离开部队,也不想知道你们打算去哪?我只想提醒你要想路上太平,最好管好你那几位朋友,免生无妄之灾啊!” 袁西顿时明白过来,原来眼前这位陈老先生刚刚镇住了矮个子,现在是想要乘胜追击,把戴维在车上丢了的面子给找回来。 念及到此,袁西冷冷地回答道:“不劳陈老先生费心,我们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也知道没事不找事,有事不怕事。” 陈老先生碰了个软钉子,他耷拉着脸一双眼睛直勾勾看着袁西,袁西毫不畏惧,昂首回望,四目交替,陈老先生似乎被袁西锐利的眼神所伤,转移开视线,他沉声说道:“袁先生,年轻气盛啊!我得奉劝你一句话: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说完带着两个保镖转身离开。 李友春鼓掌道:“袁老板说得太好了,对待这种倚老卖老、自以为是的人就应该这样。” 袁西却看着陈老先生的背影颇为感慨地说道:“舐犊情深,陈老先生才会有此举动,我是不怪他的,反倒觉得他可怜且可敬。” 王自健点头道:“可怜天下父母心,看着老先生,我想起了父亲,也不知道他现在如何?” 袁西安慰道:“自健,顺利的话年前大家都可以回到家,那时全家人就可以聚在一起热热闹闹过大年了。” 李友春苦着脸说道:“回家过年确实是件好事,可以想到又要被我妈成天唠叨我现在是既高兴又发愁。” 耿有成好奇地问道:“四川佬,你这张嘴已经够碎的了,还会怕你妈唠叨?” 李友春叹息道:“大牛你不知道,我话多是因为有很多道理我要和你们讲通、讲透,要不你们不明白,我妈可不同,一件小事情她可以车轱辘话从早上说到晚上,说得你头晕脑胀,恨不得能一头扎进水缸里好清静清静。” 石头不满地反驳道:“友春哥,有妈妈在身边唠叨那是件多么幸福的事情,你怎么会觉得烦?” 李友春笑了:“幸福是幸福,我有的时候特别是打仗的空闲期,还真想念她的唠叨,可是回家待上三天,不,只要一天,你就会想着出去躲躲了。石头你还别不信,要不你和我一起回泸州,一来见见我妈,二来我四姨家的表妹今年应该十八了,好像还没有许配给人,你要是看中了,我做主你们立刻拜堂成亲。” 石头臊得满脸通红:“友春哥,你说话没个正经,不和你说了。” “石头,我和你说真的,不开玩笑,只要你愿意,也不用下聘礼,也不用八抬大轿,你摆上几桌酒席,请我四姨家亲戚好好吃上一顿,这桩亲事就成了。”李友春一本正经地说道。 “欸,少爷,你看前面小山上好像有座庙,我们去看看?”石头赶忙转移话题。 袁西顺着石头所指方向看去,前方有座小土山突兀而起,约莫百十米高,山顶树丛中露出飞檐一角,还真是座寺庙,他想着与其在这傻等,还不如上山去散散心,于是应道:“好啊,我们去走走。” 五人正准备出发,矮个子带着陈老先生一群人走了过来,矮个子边走边殷勤地介绍道:“这山唤作毓秀山,陈老先生你别看山不高,名气可不小,相传韩非子曾经在山上结庐着书。” 王自健轻声说道:“我没有记错的话,罗大爷说韩非子曾经在西平着书,现在西平山里还留有他当年居住过石屋的遗迹,没有想到这位大贤又跑到信阳毓秀山结庐来了,老板,看来我们这趟河南之行既是回家之路,也是瞻仰圣贤遗风之旅呀。” 袁西赞许地点点头:“河南不仅是中华文明和中华民族的重要发祥地,而且很长时期都是历代王朝的政治、经济和文化中心,盘古开天、三皇五帝、夏商周、两汉魏晋南北朝、隋唐五代宋辽金,哪个朝代不是在河南孕育?在这里,每寸土地上可能都发生过一场惊心动魄的战争,每一块砖石都可能经历过从辉煌到崩塌的瞬间,每座山、每条河都可能见证了一段波谲诡异的事件,走在中原大地上,就是走在中国厚重的历史里。” 第87章 董奉寺 陈老先生闻言转身看向袁西,袁西朝他友好地笑笑,陈老先生击掌微笑道:“袁先生说得精辟,我深以为然,要想了解中国的历史必须要先了解河南的历史。” 袁西道:“陈老先生谬赞,我愧不敢当。” “袁先生不必过谦,如果每一个中国人都能像你这样熟悉自己国家的历史和文化,就会更加热爱自己的祖国,就不会崇洋媚外、妄自菲薄,认为我中华什么都不如外国,什么都要向外国学习了。”说完陈老先生瞥了戴维一眼,戴维忙把视线移开。 陈老先生很诚恳地对袁西说道:“袁先生,刚才我言语不当,如有冒犯,希望你能原谅。” 袁西没有想到对方会主动向自己道歉,心里颇为感动,忙应道:“老先生,适才是我态度不好,请您原谅才是。” 陈老先生道:“相逢一笑泯恩仇,不愉快的事我们就不要再提了。袁先生,听这位好汉说”,他一指矮个子,矮个子忙点头示意,“前面那座毓秀山上有座董峰寺,我们不妨学古人前往探幽?” “我正有此意,愿意陪您一行,老先生请。” “好啊!那我却之不恭了。” 丽丽看着两人并肩而行,相谈甚欢,气恼地说道:“陈伯伯为什么对他这么客气,难道他忘了这些人刚才在车上是怎么对待你的?” 戴维也奇怪于父亲态度的突然转变,但又不敢在父亲面前表露自己的不满,于是迁怒于丽丽,怒道:“你要是看不顺眼就别跟着了,回车上待着去。” 丽丽噘着嘴说道:“人家只是不想和这些乡下人待在一起,没说要回去呀。” 她见戴维仍然板着脸,抱着他的胳膊摇晃道:“好了,丽丽知道错了,丽丽向你道歉,你别生气了。” 戴维不理睬她,愤愤地抽出胳膊径自走了,丽丽口中嚷着“等等我”追了上去。 李友春摇摇头:“也不知道那小子有啥好,把这姑娘迷得晕晕乎乎的。” 王自健脱口道:“‘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这也许就是爱情的魔力吧。” 耿有成催促道:“你们俩别磨蹭了,老板和石头都走远了。” 李友春打趣道:“大牛,可以呀,这一路上老板老板的叫得真顺溜。” 耿有成得意地笑了:“嘿嘿,我就知道你小子没安好心,总想听我犯错叫连长,然后受罚是不是?我偏偏要多加小心,就是不称你的心意。” 李友春狡黠地问道:“你刚才说什么,你为什么被罚?” “继续叫连长呀,怎么了?”耿有成一头雾水。 “大牛,你刚才又说了两次不该说的,你自己说该怎么受罚吧。” “好啊,四川佬,你又捉弄我。”耿有成这才反应过来,伸手去捉李友春,李友春像泥鳅一样灵活,哈哈笑着躲开。 王自健忙道:“大成,友春,别闹了,让别人看笑话。” 沿着公路行了四、五公里,前头带路的矮个子下了公路,拐进一条羊肠小道,倒伏枯黄倒伏的衰草遮掩路径,需行到近前才知路向何方,想来春夏草木茂盛时,小道掩没其中路人哪里能够发现? 袁西和陈老先生边走边攀谈着,袁西说起自己当年投笔从戎的往事,陈老先生赞道:“‘一寸山河一寸血,十万学生十万军’,八年抗战何其艰难,如果那时没有你们这些热血青年,中国恐怕真的就要亡国灭种了。” 陈老先生原来是武汉的商人,主要从事棉布和茶叶买卖,信阳毛尖是他经营多年的主打产品,每年冬天他都要来信阳落实来年茶叶的供应,这次他带儿子戴维来就是为了让他熟悉业务,早点接自己的班。没想到儿子的女朋友丽丽跟来后觉得经商辛苦,赚得也不多,非要戴维从政,一番争论下来谁也说服不了谁。 陈老先生问道:“袁老板,你可知道这董峰寺里供奉的是何许人也?” 袁西摇摇头,陈老先生道:“董峰寺又名董奉寺,是为了纪念东汉名医董奉所建,董奉大师字君异,是福建长乐人,他医术高明,医德高尚,一生悬壶救世,活人无数,与华佗、张仲景并称‘建安三神医’。相传有一年他云游天下,途经信阳,恰逢当地爆发一种叫‘疲劳痧’的瘟病,死了不少人,董大师根据病状,用杏干与‘神仙茶’泡制成药汤为病人治病,不出一旬就将疫情平息。为了防止疫情卷土重来,董大师不仅把药方传授给当地百姓,还把‘神仙茶’的种子留下。信阳人精心呵护他留下的茶树种子,茶树长大后采摘其叶用来泡水,饮来清香怡人,甘醇回味,令人神清气爽,浑身舒坦,可不是能治百病,祛除瘟疫?为了感激他的恩德,信阳百姓于是兴修了不少观宇用来祭祀,只是这千百年来,岁月更迭,那些祭祀用的太乙宫、真君庙早已经消失在时间长河中,后来人还有几个记得董大师的功绩?”说罢,陈老先生唏嘘不已。 袁西颇感兴趣地问道:“老先生,难道董大师留下的‘神仙茶’种子就是信阳毛尖的种子?” 陈老先生点点头,颇为感慨地道:“是的,信阳毛尖就是董大师所赐,说来也怪,董大师一生只钟爱杏树,据东晋葛洪《神仙传?卷十》记载:‘又君异居山间,为人治病,不取钱物。使重病愈者,使栽杏五株,轻者一株……君异每年货杏得谷,旋以赈救贫乏,供给行旅不逮者,岁消二万余斛,尚余甚多’。后世的文学大家提及董大师,也无不与杏树相关,比如李白的‘禹穴藏书地,匡山种杏田’,王维的‘董奉杏成林,陶潜菊盈把。彭蠡常好之,庐山我心也’,沧海桑田,世事难料,恐怕董大师自己也没有想到,他这个杏林始祖为今人所知的原因竟是当年他为了治病留下的茶树种子,他更不会知道,他留下的茶树种子千百年后成了信阳人的‘摇钱树’,也成为我赖以谋生的商品。” 袁西微笑道:“老先生,董大师心怀天下,普济众生,信阳的百姓们如果能因为毛尖茶过上好日子,他泉下有知一定会很高兴的。” 陈老先生先是一愣,接着哈哈大笑道:“袁老板说的是,原来是我狭隘了。” 第88章 又遇土匪 戴维一直阴着脸站在陈老先生身旁,偶尔抬眼看看袁西又躲避似的收回目光不敢与袁西对视,丽丽看看他,又望望袁西,终究是不敢开口,犹豫半天最后轻轻啐了一口。 李友春见了心里不忿,刚想说上几句,王自健摇摇头:“算了,好男不和女斗,再说人能和狗计较么?”李有春这才作罢。 小道蜿蜒直通到山脚,袁西抬头见一条青石步道依着山势盘旋而上,颇为陡峭,又因为荒废日久石阶上满是落叶和腐泥,很是湿滑,他唯恐老先生不慎滑倒,赶忙伸手相搀,戴维也担心父亲,也紧走几步上前扶住老人。 陈老先生看着身旁的两个年轻人,轻轻一笑,他转头对戴维说道:“儿啊,你要多和袁老板亲近亲近,他和你一般大时就投笔从戎、勇赴国难,可是位了不起的抗日英雄。” 当着父亲的面,戴维哪里敢说不是,只得连连点头。 拾阶而上,不久众人登上山顶,山顶是块不大的平地,孤零零矗立着一座小庙,却见山门摇摇欲坠,小庙墙倒屋倾,碎石瓦砾上爬满了荆棘,庙堂中供奉的董奉真身侧倒在地上,风吹雨淋,已没了大半,陈老先生看着遍地狼藉,双唇抖动,声音微颤:“董奉庙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矮个子也没有想到董奉寺会衰败如斯,但他似乎很快接受了这个现实:“老先生,这很正常,日本人来了乡亲们就没得好日子过,光复后政府税收的重,又处处闹杆子,活着都艰难,哪有钱买香油、蜡烛供奉,更不要说掏钱维修寺庙了。” 袁西不禁感叹道:“‘含元殿上狐兔行,花萼楼前荆棘满。昔时繁盛皆埋没,举目凄凉无故物’。老先生,国运破败,山河凋零,董奉庙又怎能独善其身?” 陈老先生不住摇头:“让圣贤蒙尘我心何忍!回到武汉我一定筹集资金重修法堂。” 戴维不满地说道:”父亲,不值得吧!花钱在如此偏僻的地方修庙也不会有人知道,起不到广告宣传作用,再说供奉的还是个没有几个人知道的人,我们可是商人,在商言商,出力不讨好的事情做不得。” 陈老先生瞪了他一眼:“你懂得什么,你知道我们赖以谋生的‘信阳毛尖’就是董大师千里迢迢从福建带来,可以说他就是我们家的财神爷,我们不供奉他供奉谁?” 戴维不敢回嘴,小声嘀咕道:“钱是你的,你爱怎么花就怎么花啰。” 陈老先生绕着董奉庙查看,边走边唏嘘叹息。袁西正想去安慰几句, 石头和李友春神情紧张地走了过来,石头伏在袁西耳边说道:“少爷,我们刚去后殿查看,后殿保存还好,勉强可以住人,我在地上发现一堆灰烬,看样子熄灭不久,旁边还有不少鸡骨头和馍馍碎屑,像是昨晚有人在那里待过,我觉得有可能是土匪?” 土匪?袁西立刻警觉起来:“大概有多少人?” “最少也有七、八个。” “我知道了,石头,告诉弟兄们注意周边动静。”袁西立刻把情况告诉陈老先生,陈老先生哪里遇到过这种事情,他一脸紧张地问道:“袁老板,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最好的办法就是马上离开这里。”袁西斩钉截铁地说道。 戴维听后讥笑道:“我看你这是小题大做,不就发现点鸡骨头,你怎么断定一定是土匪所为?说不定是附近村里的泼皮无赖偷了邻居的鸡跑到这烤了吃,再说我们这么多人,算上他,”他一指矮个子,“我们一共有十一个人,三支枪,即使遇到土匪也可以与之一战,有什么好怕的?” 矮个子可不敢苟同:“少爷,你是武汉人不知道信阳土匪的厉害,俺觉得袁老板的话在理,俺们还是赶紧离开吧。” 两个保镖脸色苍白,也连连点头称是。 丽丽见心上人的意见不被众人采纳,很是不满:“哟,这么多大男人,怎么连土匪的影子都没有见到就一个个吓得像见到鬼似的,要是土匪真的来了,你们还不得吓尿了裤子?” 戴维见自己的女人站出来给自己撑面子,胆子不觉也大了起来:“就是,就这胆量还好意思说上过战场,打过鬼子,我看是在吹牛吧。” 李友春闻言大怒:“你说什么?你敢怀疑我们上过战场,打过鬼子?”说完上前就要去揪戴维衣领子。 耿有成、王自健也气愤地围了过来。 戴维吓得急忙躲到丽丽身后,丽丽倒是不怕李友春他们,她胸脯一挺,指着李友春道:“怎么,被揭穿老底恼羞成怒了?有本事你来打我呀。” 李友春一腔怒火,他喘着粗气、紧攥双拳但还真拿丽丽没有办法,袁西喝住李友春,他强按住心中不悦,对陈老先生说道:“老先生,土匪多是亡命之徒,个个心狠手辣,我们要是和他们硬拼,没有胜算,不如趁他们还没有发现,早点离开这是非之地。当然,如果你们不想离开我也不勉强。” 陈老先生连声说道:“袁老板,你说的在理,我听你的,这就下山。”转头训斥戴维道:“你哪里知道江湖的险恶,不要信口雌黄。从现在开始你不要说话,下了山才许说话。” 戴维委屈地叫道:“父亲。” 丽丽也气鼓鼓地说道:“陈叔叔,戴维他没有说错,你不能这样对他。” 陈老先生也不理睬丽丽,他板起脸对戴维说道:“怎么,我的话你也不听了?” 戴维低下头不敢再出声。 众人统一了意见,正想离开,忽然听到有人阴笑道:“呵呵,朋友,既然来了,干么急着走?”话音未落,从庙后小路上蹿出八个身着五花八门衣服的土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他们。 袁西苦笑不已,心说这趟河南之行既是回家之路,也是瞻仰圣贤遗风之旅,更是接连遭遇土匪的惊险历程,短短一两百里路自己就遇到了四股土匪,这运气真是“好”到家了。他有些后悔让石头把解放军和季大掌柜给的路条一把火给烧毁了,要是留着季大掌柜的路条说不定现在还能起点作用。 第89章 赎金 两个保镖估计知道土匪的厉害,乖乖地把手枪放到地上,然后把双手高举过头顶,陈老先生气道:“你们不是总吹嘘自己很厉害吗,一个能打几个,现在怎么这个熊样?我看请你们来还不如请尊菩萨。” 一个保镖红着脸讪讪地说道:“陈老板,您别怪我们,他们人多枪多,我们哪里打得过?好汉不吃眼前亏,我看您还是先服个软吧。” 矮个子也把驳壳枪交了出来,他试图扭转眼前不利局面,走上前一抱拳大声问道:“各位兄弟是哪个山头的?俺是信阳‘长远公司’的齐彪,大家都是自己人,可不要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啊。” 一个土匪冲过来用枪托捣了他一下:“给老子退回去,谁和你一家人,别他妈的乱攀亲戚。” 齐彪听声音应该是刚才说话的那位,知道他是土匪头目不敢多说什么,退回原地后忍住疼仔细一瞧,那人生了张马脸,脸上红灿灿一个酒糟鼻,他眼睛一亮,连忙招呼道:“张哥,张哥,是俺呀,矮子彪,您忘了,上个月俺上山给李大当家的送年例,还是您给俺带的路。” 酒糟鼻仔细打量了一下齐彪:“哎呦,还真是彪爷,刚才对不住了,俺没有认出你来,俺说你不在信阳城好好待着在这干啥?” 齐彪见他认出自己,对自己还算客气,心里一块石头算放下了,他上前几步道:“甭提了,张哥,今天轮到俺押车送客人们去武汉,谁想运气不好,车子坏在路上了,离着毓秀山不远,俺怕客人们闷得慌就带着他们上山来看董奉庙。” “看董奉庙?怎么样,彪爷,董奉庙这里的风景不错吧?”酒糟鼻貌似很无意地问道。 “不错,这里的风景很美,就是风有点大,冻人。”齐彪不知道他葫芦里装的什么药,小心翼翼地答道。 “那你们都看清楚了?”酒糟鼻接着问道。 “是,看清楚了。” “弟兄们,你们都听到了,齐彪带着人把俺们毓秀山的秘密据点看了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万一他们下山报了官,毓秀山俺们可就待不住了,大家说现在该怎么办?”酒糟鼻对着匪众们喊道。 “不能放跑他们。”“把他们抓起来,送到山上当肉票。”土匪们狂叫道。 还有人嚷道:“杀了他们,死人的嘴巴才不会泄密。” 酒糟鼻骂道:“麻皮,杀杀杀你个傻子一天到晚就知道杀,怪不得大当家总是骂你,你说把他们绑了换钞票花是不是更划算?” 齐彪明白自己上了酒糟鼻的当,但见事情到了这个份上,他反而不害怕了,他梗梗脖子:“张哥,长远公司可是张司令小舅子开的,不是什么人想动就能动的,后果你可要想明白了,再说你们李大当家的收下了年例,当着俺的面他可是答应不会动长远公司班车上的客人,也不会抢班车上的财物,怎么,是各位不听李大当家的话还是李大当家的不讲信用说话不算数?俺日后可要当面问问李大当家的。” 见齐彪说的在理,土匪们气势明显弱了下来,酒糟鼻见势不妙,忙开口道:“弟兄们,别听矮子彪的花言巧语,大当家的是答应过不动长远公司班车上的客人,也不抢他们的财物,可是这几个人他们现在在班车上吗?他们在毓秀山上,他妈的离公路远得很,班车的影子都瞧不着,俺们把他们绑了和大当家的说话不算数,俺们不听大当家话没毛关系。” “张哥说得对,他们不在班车上,为啥不能抓?这么肥的羊不抓才是傻子。” “还是张哥明白,俺差点就被这矮子给糊弄了。”说完,一个土匪恶狠狠地踹了齐彪一脚,把他踹倒在地,跟着几个土匪围上来对着齐彪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陈老先生忙厉声喝止:“住手,你们不就是求财嘛,为什么打人,把人打死了,你们有什么好处?” 袁西和石头上前扶起齐彪,齐彪已经被打得鼻青脸肿,酒糟鼻装作一副过意不去的样子:“哎呀,彪爷,对不住啊,是俺管束手下不严让你受罪了。“他回身对着土匪们佯装生气道:”谁让你们打彪爷的?出手也没个轻重,万一把彪爷打死了看你们怎么向大当家的交代?还不赶紧向彪爷赔不是。” 陈老先生沉着脸问道:“既然落到你们手里,我也没啥好说的,你们开个价吧!” 酒糟鼻一挑大拇指:“这位老爷一看就是个明白人,俺给你个痛快话。彪爷既然是张司令的人,也是大当家的朋友,刚才弟兄们又不小心误伤了他,为赔不是,他的赎金俺就不收了,你们剩下十个人,每个人赎金50大洋,给钱俺们就放人。” 见到凶神恶煞般的土匪,刚才还神气十足的戴维早就吓得抖成一团,听酒糟鼻说给钱就可以放人,他连忙对陈老先生说道:“父亲,给他们钱,让他们放我们走。” 陈老先生皱起眉头道:“这么多银元,你让我一时到哪里去找?能不能给你们法币?” 戴维见酒糟鼻拉下脸就要发作,忙道:“父亲,我箱子里有两根金条,是丽丽父亲放在我这预防万一的,应该能值200大洋,我这就下山给他们拿去。” 酒糟鼻提醒他道:“你们可是十个人,两根金条不够数,差的太远了。” 戴维连连摇头:“不不,好汉爷,我们只有三个人,他们五个和我们不是一路的,这两个保镖是我们花钱雇来的,他们没有履行协议保证我们的安全已经违约在先,我们没有义务替他们支付赎金。” 陈老先生打断戴维的话,大声说道:“你说的没错,我们一起十个人要留一起留,要走一起走。不过你要是只收银元,我没法满足你。” 袁西听了好生感动,看来陈老先生是真的没有把自己当外人,在危急关头并没有抛下自己不管,这份情谊日后有机会一定要好好报答。 第90章 不是冤家不聚头 酒糟鼻犹豫了一下,开口道:“行,你要是想给法币也可以,那2000法币换1个大洋。” 陈老先生毫不迟疑地答应了,他对齐彪说道:“齐爷,麻烦你辛苦一趟,去找我的管家拿钱赎人。” 戴维忙道:“父亲,还是我去吧,我跑得快,再说秦伯不会轻易相信他说的话。” 酒糟鼻冷笑道:“小白脸你就别想了,没交赎金,你哪也别想去,就在这好好待着。” 戴维脸色惨白,嘴唇翕动却作声不得,丽丽忙扶住他,小声安慰着。 李友春“哼”了一声:“胆子比女人还小,真是怂货。” 两个保镖冲着陈老先生连连作揖:“多谢老先生,您的大恩大德我们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一辈子太久了。你们是保镖?不能保护老板安全还要老板掏钱救你们,要你们这些人有何用?”酒糟鼻一挥手,一个土匪猛然挥动枪支击打在其中一个保镖头上,那人脑袋如西瓜般炸裂,身子软塌倒地。 另一个保镖见势不好,转身欲逃,酒糟鼻冷笑一声,朝着他就是一枪,子弹贯胸而出,保镖又往前奔跑了几步一头栽倒,不再动弹。 事发突然,在场人个个惊得目瞪口呆,酒糟鼻却不以为然地笑笑:“可惜了100大洋,不过谁让你们是和俺们抢食吃的保镖,大当家立的规矩,不杀不行啊。” 戴维和丽丽都是在蜜罐里长大的富家子弟,哪里见过如此血腥场面,惊叫不已,酒糟鼻似乎很高兴见到这样的场面,他还不忘提醒他们:“小白脸,俺给你们一个时辰,到时收不到赎金就把你杀了,把你的女人先奸后杀,哈哈,想想都让人兴奋。” 陈老先生没有想到土匪如此心狠手辣,他兀自镇定:“你不要为难他们,我这就叫人去取赎金。”他掏出自己的名片,在名片后面写上“老秦,此事火急,请按来人要求办,切切!陈望村”,老者写得一手漂亮的瘦金体,字迹瘦劲奇伟,袁西见了不禁暗自赞叹。 齐彪接过名片,鞠了一躬:“陈老先生,那俺去了,您保重。”他寻得小径,慌手慌脚下山去了。 酒糟鼻喝令众人蹲下,他走到丽丽身边抓起她的头发又放下,如此者三,丽丽的头发早已蓬松如同鸡窝,他哈哈笑道:“嗯,这样打扮的女人才对俺胃口。” 身旁土匪也淫笑道:“这女人盘子一般,可是屁股大,皮肤白,俺喜欢。” “张哥,你乐呵完了让俺们兄弟也爽爽呗,俺们活这么大还没尝过城里姑娘的滋味。” 听着土匪们的淫言秽语,丽丽又惊又怕,她已经知道眼前这些土匪都是杀人不眨眼的亡命之徒,哪里还敢反抗,只是两眼噙着泪往戴维身边靠去。 戴维却怕酒糟鼻迁怒于自己忙往后挪动身子,酒糟鼻见状更是得意,他摸着丽丽的脸说道:“伤心了吧?你的小白脸心上人紧要时候指望不上,你还不如跟着俺,俺可比他会疼人。” 袁西实在看不过去,起身喝止道:“住手,欺负一个弱女子算得上什么本事?” 一个土匪闻言一枪托捣了过来,袁西侧身闪过,另一个土匪把枪口对准他警告道:“蹲下,别乱动,俺的枪可容易走火,万一把你打死了就糟了,得少五十个大洋。”说完张狂地哈哈大笑起来。 陈老先生小声说道:“袁老板,稍安勿躁,须记小不忍则乱大谋,不必争一时之气。” 众人都在期望齐彪早点把赎金带回来,好早点逃离魔窟,过了一会,还真把齐彪盼回来了,只是他高举着双手,身后还跟着几个汉子,两只汉阳造正顶着他的后背脊梁。 袁西暗道不会是齐彪下山时又遇到土匪了?如果是另一拨土匪,等会土匪火拼,枪弹不长眼,可一定要照看好陈老先生。 石头见自家少爷看了看自己,又瞟了眼陈老先生,会意地点点头,示意放心吧,老先生的安全包在我身上。 没有想到这两股土匪居然是自己人,酒糟鼻见到对方领头的慌忙跑过来,点头哈腰地问道:“三当家的,您不在山上歇着,怎么受累下山来了?” “在山上待了两天,烦了,大当家就让我下山散散心,也熟悉一下周边的环境。我蹓跶到这,听见枪声就循声找过来了。嗯,这是怎么回事?”为首的土匪穿着军装,戴着皮帽,斜挎着驳壳枪,晃着身子走了过来。 袁西听声音觉得挺熟悉,抬眼一看,居然是李四宝,他心里“咯噔”一下,心想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了这家伙,看来今天这关难过了。 李友春看见李四宝乐坏了,他蹦了起来一把抱住李四宝:“四宝,你小子怎么会在这里?” 李四宝见到李友春也很意外:“大哥?这也太巧了,没想到你我兄弟会在这里遇见。” 两人寒暄了几句,李友春高兴地对李四宝说道:“四宝,我们连长也在这里,你来见见他吧。” 原来李友春和李四宝是拜把子兄弟,李友春还曾救过李四宝的命,李四宝和彭麻子一样喜欢赌博,而且牌技也和彭麻子一样差,有一次部队发饷,他领了钱就溜到镇上赌牌,身上的钱不一会就快输光了,他输红了眼就想着抽老千扳本,不料手法拙劣被人发现了,看场子的地痞流氓把他捉住,非要砍了他一只手,李友春恰好也在场,他看在都是营里弟兄的份上出手救下了李四宝,两人被一群人追杀到大街上,还好遇到李四宝连里十几个弟兄,双方一阵互殴,对方见势不对仓皇逃走,饶是如此两人也被打得头破血流、浑身是伤。李四宝虽然为人无赖,但也知道感恩图报,加上李友春本事大、为人仗义,认识的人也多,李四宝认为日后还需要多多仰仗于他,故不顾自己年纪大,死活要和李友春拜把子,还反过来称李友春为大哥。 李友春满心欢喜,拉着李四宝来到袁西面前:“连长,这就是和你说过的李四宝,我兄弟,今天有他在这,没事了,一天的云彩都散了。” 第91章 以命抵命 李友春惊讶地发现,自己想象中连长和李四宝热情地握手,相互嘘寒问暖的情景并没有出现,两个人面对面站着,谁都没有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对方,他挠挠后脑勺,不解地问道:“你们俩怎么了,四宝,赶紧打招呼叫连长。” 李四宝干笑一声:“大哥,袁连长是不?我认得。” “认得也正常,我们连长可是团里的名人,连长,他是李四宝。” 袁西淡淡地说道:“我和你这位兄弟打过交道。” 李友春一脸惊讶之色:“你们认识啊?那好,也不需要我介绍了。” 李四宝脸色突变:”何止认识,要不是袁连长我也不至于差点死在共军手里,最后还要落草为寇。大哥,对不住,今天兄弟要得罪你这位袁连长了。来人,把他和那个大个子给我绑起来。” 石头一个箭步蹿过来张开双臂挡在袁西身前,“四宝你疯了吗?”李友春又惊又怒,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会出现这种局面, 李四宝咬牙切齿,恨恨地说道:“大哥,我没疯,你要是知道我这些天都经历了什么,就不会怪我为什么这么做了。” 原来李四宝诬告袁西和耿有成的事情被罗干事识破后,就被赶出祝王寨,不知是疏漏还是啥原因,解放军也没给他开路条也没给他路费,没有路条在解放区是寸步难行,路上他两次被拦下,一次是遇到解放军暗哨,情况还好,知道他是普通士兵盘问几句宣传一下政策就放行了,一次是在地里翻红薯时碰到民兵,先是挨了一顿胖揍,然后被关在小屋里,他担心遭黑手,晚上仗着自己身手敏捷,从屋里的小窗户爬了出来,结果被站岗的民兵发现,一颗子弹带着死神的气息呼啸着从他耳边飞过,险些要了他的命,接下来的好几天他的耳朵里满是巨大的嗡嗡声,折磨得他难以入睡。为了活命,他遮掩行踪,打扮成乞丐一路南下,期间吃的苦头不可尽数,为此他心里把袁西和耿有成恨透了,发誓有机会一定要报复。 李四宝本来想去找部队,快到信阳时遇到黄草山的大当家,两人曾在一起当过兵,大当家的知道李四宝诡计多端,枪法也不错就力邀他入伙,李四宝想想当土匪可以吃香的、喝辣的,又没有纪律约束,总比在部队当个大头兵强,就爽快地答应了。 李友春听李世宝讲完,不住口地埋怨道:“四宝啊,四宝,你糊涂,大哥怎么说你好,再怎么难也不能当土匪呀,你要是当了土匪名声可就臭了,以后你还怎么找人家闺女成亲,生下的孩子怎么办?难道你的孩子世世代代当土匪?你比我读书多,懂的道理也比我多,你说当年水泊梁山多大的阵仗,呼保义宋江还不是想方设法求朝廷招安,为啥,要给子孙后代留条活路,四宝,你听大哥的话,和你那位大当家的朋友说声这土匪我们不干了。” 听了李友春的话,李四宝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他勉强笑着说道:“大哥,这不都是权宜之计嘛。” “啥权宜之计,这件事可拖不得,你今天就把这事给办了,怎么当了几天土匪还当上瘾了,你就不怕死了进不了祠堂?” 酒糟鼻听他一口一声土匪叫得欢,话又说得恶毒,心里不高兴,仗着自己是大当家的心腹,顶了一句:“俺说你嘴下留点德,别土匪土匪叫的难听。” 李四宝勃然大怒,给了酒糟鼻一记耳光:“你好大的胆子,敢这样和我大哥说话,还他妈把我放在眼里吗?” 酒糟鼻捂着脸不敢出声,李四宝余怒未消:“滚一边去,别让我看见你。” 袁西看着眼前这一幕,心里和明镜似的清清楚楚,这两个人都在演戏,李友春想转移注意力,借口劝李四宝不要再当土匪企图让他不再找自己和耿有成报仇,而李四宝则是杀鸡给猴看,借打酒糟鼻立威,告诉在场的每一个人他才是真正的话事人,人质的生杀大权掌控在他的手里。 果然,李四宝冷冷地说道:“大哥,今后该何去何从,兄弟我心里有数,不急这一时半会定主意,只是俗话说‘有恩不报非君子,有仇不报枉为人’,我还是先处理和袁连长之间的恩怨吧。” 李友春急了:“四宝,你说什么呢?什么恩什么怨,大家都是出生入死的战友,有多大的事揭不过去?” “揭不过去,大哥,我吃了那么多苦,受了那么多罪,差点连命都交待了怎么能一句话就揭过去了?”李四宝使劲地一挥手,似乎是要把李友春这个不切合实际的想法彻底抹去。 李友春知道眼前这个兄弟特别记仇,而且属于睚眦必报那种人,如果他拿定了主意,想让他不找袁西报仇基本是不可能的事情,他也火了:“四宝,你还当我是你大哥不?大哥从没求过你,现在我求你这件事到此为止,你别再想着找连长报仇了。” 李四宝眼睛立了起来:“大哥,如果我不答应呢?” 李友春“噗通”一声跪倒:“四宝,大哥给你跪下了。” 他这一跪把在场的人都惊呆了,袁西没有想到为了自己的安危,李友春居然可以不顾颜面当众下跪,他心里十分感动,连忙上前搀扶:“友春你快起来,男儿膝下有黄金,李四宝要报仇,尽管来找我就是,你又何苦为难自己?” 李友春不肯起身:“连长,如果没有你,我都死了不知多少回了,我这条命是你给的,为了你我命都可以不要,下跪又算得了什么。” 李四宝愣了一会,也“噗通”跪倒:“大哥,我求你就不要再管这件事了。”说完,朝着李友春连连磕头。 李友春愤怒了:“四宝,你到底想怎样?” 李四宝也不做声,只是磕头,李友春叹道:“罢了,大不了一命抵一命,大哥这条命就抵给你了。”说完,他猛地抽出李四宝挎着的驳壳枪,对准自己脑袋就要开枪,石头大骇,急忙把枪管往上一托,一声枪响,子弹擦着李友春头顶飞过,在毡帽上留下一个弹孔。 李四宝一把抢过驳壳枪丢在地上,抱住李友春大叫:“大哥,我都听你的,我都听你的。” 第92章 三十鞭子 袁西和石头赶忙上前扶起李友春,酒糟鼻等土匪也把李四宝搀扶起来,李四宝一阵后怕:“大哥,你也太猛了吧,不是这位兄弟眼明手快,你就自己打死自己了。” 李友春倒是一脸平静:“四宝,两边都是兄弟,你又不肯听我的,你说我除了去死还有啥办法?” 袁西责怪道:“友春,你太莽撞了也太不负责任了,你也不想想,如果你因为我而死,我即使活着一辈子都要背负沉重的精神包袱,这样活着还不如死了。” 王自健也感动地附和道:“是呀,友春,我们不是说过要同生共死,你可不能轻视自己生命,说话不算数。” 耿有成捣了李友春一拳:“四川佬,刚才你可把我吓坏了。”还没等李友春回话,他抱起李友春原地转了好几个圈,石头在旁边紧张地嚷道:“大牛哥,小心别摔着。” 李四宝阴沉着脸看着,突然开口道:“大哥,被俘的那晚我睡得好好地,耿有成忽然把我从凳子上推下去,摔得我屁股现在还疼,这个仇我得报吧。” 李友春挣脱耿有成的怀抱,冲过来质问道:“四宝,不是说听大哥的话不追究了,怎么又来了?” 李四宝耍起无赖:“大哥,我听你的,不找袁连长报仇了,可耿有成当时欺负我欺负的太惨了,我怎么也要还他三十鞭子。” 李四宝见李友春还想替耿有成求情,脸色一沉:“大哥,有恩报恩,有仇报仇,这么多兄弟看着我,你不要让我难做。” 没想到耿有成听了乐了:“不就三十鞭子吗?四川佬你不用替我求情了,让他打就是。” 李四宝一挑大拇指:“耿有成你是条好汉,我知道要回家你得靠两条腿走路腿打不得,回到家爹妈看见你脸上有伤会心疼正脸打不得,这么着,我打你屁股吧。” 耿有成找了块青条石,自己扒了裤子趴在上面,李四宝抽出腰间宽大的牛皮皮带,在空中甩了个响:“耿大个子,准备好了吗?” 耿有成满不在乎地答道:“来吧,我都等得不耐烦了。” “啪”皮带重重地抽打在耿有成屁股上,他浑身一颤,继而哈哈大笑:“李四宝,你早上没有吃饭吧,力气太小了,就像是在给我挠痒痒,下手再重点。” 李四宝赞道:“耿大个子你硬气,我要是打轻了那是瞧不起你,你好好接着吧。” 一连二十七鞭打罢,耿有成的屁股已经血肉模糊,上面一道道深红、青紫色的鞭痕纵横交错,几乎找不到一块好肉,他兀自强咬着牙,大呼痛快。 李四宝心里暗自赞叹“果然是条好汉”,他借口抽得手酸,把皮带一收:“打完了,耿大个子,我们之间的账两讫了。” 耿有成双手一分,用力挣脱开上前想搀扶他起来的石头和李友春:“李四宝,你还没打完,我数着数,你才打了二十七鞭,还差着三鞭。” 李四宝又好气又好笑:“耿有成,打多少下是你说了算还是我说了算,我说打完了就打完了,你赶紧起来吧。” “不行,还差三鞭,你是不是故意不打完想留着下次再打?那不行,得今天一次了结,我不起来,你赶紧再打三下。”耿有成叫起真来,趴在石头上死活不愿起来。 没奈何,李四宝又抽了他三皮带。数到三十,耿有成双手一撑想站起身,不料触及到伤口,疼得“啊呀”叫了一声。 李四宝瞥了他一眼:“别叫唤了,我手上有分寸,这不过是皮外伤,没有伤到筋骨,你好好养上几天就好了。”说完,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递给李友春:“大哥,这是上好的金创药,等会你帮他敷上。” 李友春心里气恼他不给自己面子,让耿有成生生受了三十鞭子,只是“嗯”了一声接过瓷瓶。 酒糟鼻知道李四宝和大当家的关系非同一般,有心巴结,不敢计较刚才挨了一巴掌,凑上前提醒道:“三当家的,他们的赎金怎么收您还得拿个主意。” “哦,你怎么开的价?”李四宝颇有兴趣地问道。 酒糟鼻不敢隐瞒,将价码如实报告,李四宝点点头:“价格定的还行,这样,这五个人是我战友,他们不仁我不能不义,他们的赎金就不收了,其他人就按你定的价收一个子也不能少。” 戴维见此时气氛和缓了不少,壮着:胆子小心问道:“三当家的,我们和袁老板一起来的,您看能不能也免了赎金?” 还没等李四宝回答,酒糟鼻抬手就给了戴维一个大耳光:“妈的,刚才让你们交赎金时你说和他们不是一起的,现在又成一起来的了,俺看你是存心想蒙骗俺们三当家,看俺打不死你。” 陈老先生见自己儿子挨打哪里舍得,忙护住戴维,嘴里忙不迭地说道:“不要再打了,各位好汉图的是钱财,我们如数交付就是了,还望手下留情不要伤了小儿。” 李四宝鄙夷地看了一眼戴维:“如果不是看在钱的份上,小白脸,今天你死定了。” 齐彪被土匪押着下山取钱去了,袁西担心陈老先生的安危并不急着下山,李四宝也由得他们。 石头把棉袄脱下,让耿有成趴在上面,仔细地帮耿有成伤口处涂抹上金创药,耿有成感觉一阵清凉,疼痛感果然减轻了不少。 李友春一脸愧疚,蹲在耿有成身边说道:“大牛,真对不住,让你受罪了。” 耿有成倒是一脸不在乎,他憨笑道:“没事,我皮厚,没觉得疼。”不想说话时扯到伤口,禁不住“哎呦”起来。 袁西看着耿有成惨不忍睹的伤口,心里比谁都难受,他知道其实耿有成是替自己挨的这顿毒打,不过他宁愿自己被打死也不愿手下的弟兄替自己受罪,见袁西准备开口致歉,耿有成连忙打断:“掌柜的,不对,连长,你啥也别说了,挨这顿打我心甘情愿,我想不光是我,连里的每一个弟兄遇到这种情况都会这么做的。” 第93章 盛情邀请 陈老先生听了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他微笑着对袁西说道:“我现在是该叫你袁老板还是袁连长?” 袁西回道:“老先生说笑了,您还是叫我小袁吧。” “那我就倚老卖老叫你小袁了,小袁啊,可否借一步说话?” 两人踱到山门前,陈老先生看着两旁的柏树道:“柏树苍苍,谁知经历了世间多少风雨,我如今年岁已高,就像眼前柏树不知道还能熬多久。” 袁西没想到陈老先生竟然会对自己说出这样的话,一时语塞,良久才道:“陈老先生,您春秋鼎盛,身强体健,怎么说自己老了呢?” “小袁你不必安慰我,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我死不足虑,只是放心不下辛苦创立的公司,放心不下上百员工,他们上有老下有小都靠着这份薪水生活,你也看到犬子不争气,成天游手好闲、不学无术,公司要是交到他手里倒闭是早晚的事情,这怎么对得起那些跟随我多年的老少员工?”说到这,陈老先生不住叹息。 袁西安慰道:“老先生多虑了,贵公子只是年少贪玩,您多加管教,他定能收敛心性,再在社会上历练几年我相信他一定能接过您的班,管好公司的。” “希望如此。小袁,我有个不情之请希望你能够答应。”陈老先生看着袁西,眼里满是恳求之色。 “老先生请讲,只要我力所能及我绝不推辞。” “我希望你能来帮我打理公司,当然,我也不会让你白干,我会把公司百分之十的股份转让给你,每个月还支付20个大洋作为薪水,你意下如何?” “老先生,这可不行,我对经商是一窍不通啊!”袁西连连摇头。 “经商其实并不难,所恃之术和带兵相同,小袁你能带好一个连的兵,让他们敬仰你、心甘情愿听从于你,说明你驭下有方,懂得刚柔相济、恩威并施,我觉得你已经领略到管理公司的大道了。”陈老先生又道:“小袁你如果舍不得手下这些弟兄,我也可以请他们来公司做事,他们个个精明能干,不仅会是你的好帮手,也一定能成为公司优秀的候补干部。” 袁西既惊讶又感动,他没有想到陈老先生会开出这么优厚的条件来游说自己,不仅给予公司股权、高薪聘请,还同意留下石头四人辅佐自己,要知道自己如果身居公司高位,身边又有一群唯自己马首是瞻的兄弟,很容易在公司内部拉帮结派形成利益小圈子,这是所有公司老板深恶痛绝且必须严加防范的,陈老先生浸淫商界一辈子,绝不可能不明白这个道理,这是对自己有多大的信任才会让他做出这样的决定啊。 袁西一脸歉意地说道:“老先生,谢谢您的美意,实在是对不起,我现在满心只想着回到家乡,于堂前侍奉双亲以尽孝道,并无他想。” “欸,小袁此言差矣,大丈夫志在四方,怎可留恋桑梓?武汉乃是九省通衢之处,交通便利、经济繁荣,现代化程度远远领先于国内大部分城市,因此被美国《芝加哥论坛报》称为“东方芝加哥”,武汉既是我国内陆最大城市,也是东西方先进思想交流碰撞的地方,辛亥革命首义于此绝非偶然,小袁你要是在武汉发展,上可顺应形势,徐图发展,下也可给家人一个更好的生活环境,总比你回到家乡困守一隅要好得多吧。”陈老先生试图说服袁西。 ”陈老先生说的极是,只是我离家多年,家中老父亲病情不知现在如何,母亲是否安康,我不回家看看心里怎么放心的下?不如这样,我先回家探视,如父母身体无虞,您这里还需要人,我再来投奔,您看行不?” “好啊,那我们一言为定,小袁你先回家看望父母,我这里虚席以待,你什么时候来公司我都热烈欢迎啊,哈哈哈。”陈老先生似乎是解开了心中积郁已久的难题,放声大笑起来。 说话间,齐彪领着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气喘吁吁地爬上山来,陈老先生不急着交纳赎金,反而认真地向袁西介绍起来:“这是我的管家秦向存,他跟我十多年了,忠实可靠,值得信任。秦管家,这是小袁,我刚结识的小友,认识一下吧,以后你们会经常打交道的。” 秦管家疑惑地看着袁西,又回头看看陈老先生,袁西觉得有些尴尬,老先生冲他点点头,眼里满是鼓励之色,他只得伸出手道:“秦管家您好,我是袁西,请多多关照。” 收了赎金,土匪们赶着下山,毕竟是大白天又离着公路不远,他们觉得不安全,怕官军听到消息前来遭到围剿。 临走时,李四宝对李友春说道:“大哥,今天兄弟有做的不对的地方你多担待,日后有机会我再给你赔不是。我知道你嫌我是土匪来的钱脏,给你你也不会收,兄弟我又没有什么东西可送给你,给你磕个头吧。”说完,他跪在地上认真地给李友春磕了个响头。 李友春见李四宝情真意切,心里的气消了一大半,赶忙把他扶起:“四宝,快起来,你我兄弟今日一别不知何时再能相见,大哥心里真舍不得。你一定要听大哥的话,早点离开黄草山,千万不要毁了自己。” 李四宝点头应允:“我记住了,大哥放心。” 两人洒泪分别,李四宝带着人径自回返黄草山。 陈老先生见土匪们走远了,开口道:“好了,他们走了,我们也该下山了。” 耿有成的伤在臀部,根本不能行走,李友春一直心怀愧疚,觉得对不住他,叫嚷着要背他下山,耿有成身大体重,才走了一段路李友春就背不动了,他身子一歪,向路边树丛倒去,好在石头在旁边照看着,见势不妙,赶紧用力撑住,两人才没有摔倒。 李有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大牛,歇歇,我歇一会再背你,早上没有吃饱饭,这力气就是小点。” 众人皆乐了,袁西道:“你没有吃饱饭,那一定是没有办法完成背有成下山的任务了,既然这样,我有个建议,是不是我们轮流背有成?” 李友春本想拒绝,看着脚下曲折绵延似乎没有尽头的石阶,他挣扎了一会还是妥协了。 第94章 养好伤再走 众人走走歇歇,好半天才下得山来,袁西似乎下了决心,他把弟兄们召集到一起说道:“有成现在这个样子应该坐不的车了,我打算在附近村子里找户人家让有成住下来养伤,等他伤好了再一起回去,你们有没有不同意见?” 王自健看了眼趴在石头背上疼得龇牙咧嘴的耿有成道:“大成现在这个样子我怎么能走?我说过要和连长共进退,我愿意留下。” 石头道:“我没有意见,少爷说留下我就留下。” 李友春道:“我就不用问了,大牛伤成这样我心里一直很难受,感觉对不住他,再怎么说李四宝也是我拜把子兄弟,我当然愿意留下来好好照顾大牛,替四宝赎罪。” 耿有成直晃脑袋:“连长,我没事,别耽误时间了,你们都要赶着回家过年呢!再说这里离我家不远了,我坚持坚持,等回到家有老娘照顾不比你们照顾得好啊?” 王自健瞥了一眼耿有成,说道:“你这个样子回去,老娘看了会多心疼,你好意思让她伤心?” 李友春捶了耿有成一拳:“啥意思?不耐烦见到我们了?不想和我们多待几天了?告诉你老牛,即使连长不想留我也没打算走,怎么着也得看着你又活蹦乱跳了我才安心。” “你才活蹦乱跳,四川佬,别以为我不懂,那是在说鱼。”耿有成表示不满。 “行,那换个词,一蹦一跳。” “这个更糟,是形容癞蛤蟆的,行了,四川佬,我知道你肚里也就那点墨水你就别再乱琢磨了。”耿有成一脸无奈。 “就是,友春哥,你不会说生龙活虎呀!”石头也表示不满。 袁西见大家意见达成一致,找到陈老先生把自己的决定告诉他,陈老先生起初似乎并不赞同袁西的做法,后来见耿有成确实伤势颇重,忙问齐彪附近可有村庄,齐彪说离这大约六里有个村庄叫魏庄,自己有个远房亲戚叫魏虎的就住在那,他为人忠厚本分,住在他家绝对可以放一万个心。 “齐大哥,我们五个人住他家方便吗?”袁西问道。 “方便,他家有好几间房,别说你们五个人,农忙时请来的十来号帮工都住得下。” 陈老先生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这位兄弟伤好了,你们去怎么武汉?要不要我安排人来接?” 齐彪笑道:“老先生,不必这么麻烦,俺看这位耿兄弟身强体健,受的又是皮外伤,好好将养几天就无大碍,六天后又是俺押车,到时俺去魏庄接上袁老板,保管把他们安全送到武汉,你看这样行不?” 陈老先生大喜:“如此甚好,走,我陪你们一同去魏庄。” 齐彪面露难色:“老先生,魏庄离这里还有五、六里路,且是乡间小路不是很好走,您还是不要去了。” “怎么?你看不起我老人家?”陈老先生愠道。 袁西忙上前帮着解释:“老先生,我觉得齐大哥的话很有道理,去魏庄的道路不好走,恐怕也不太平,随时可能会遇上土匪,他是担心您、令公子和这位小姐的安危。大成有我们护送,您就放心吧。” 陈老先生刚刚见识过土匪的凶残,现在想来仍心惊胆战,他不再坚持,把秦管家叫到身边道:“你辛苦一趟和小袁一起去魏庄,记住一定要把这位兄弟安顿好,花多少钱都没有关系。” 袁西哪里肯让陈老先生花钱,忙推辞道:“老先生,您的好意我们心领了,所谓无功不受禄,我们怎能花您的钱?” 陈老先生佯怒:“又不让我去,又不让我尽点心意,小袁,你是不是没有把我当成朋友?你也不想想你们接下来的路还长,要花钱的地方还多着,再说你以为我这钱是白给你的?不是,是预付给你的薪水,以后要扣回来的。” 戴维阴阳怪气地说道:“既然拿了薪水,记得早点来上班。” 魏虎是个三十多岁的瘦削汉子,他身材匀称,两只眼睛明亮有神,看上去就知道是个精明能干的人,他说话很直:“表亲,这年月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要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他们又是抗日英雄,俺是不会收容他们的。” 秦管家满脸堆笑:“麻烦魏大哥了。我们家老爷交待过一定要好好安顿这位英雄,花多少钱都没关系。” “钱不钱的不重要,你放心,既然俺答应让他们住下来,就一定会尽俺的能力让他们吃好住好。” 魏虎家共有五间正房,青砖黛瓦朝南一字排开,正房两侧各有两间厢房,厢房门窗用砖,余处都用土坯砌成。 魏虎媳妇听丈夫把情况说明,并无二话,带着两个半大小子风风火火把东边最大一间厢房收拾出来,又在炕上铺好褥子,抱来几床棉被:“这些被子前两天趁有太阳时俺都拿出来晒过,暖和着。” 袁西连声道谢,魏虎帮着把耿有成扶进屋,耿有成见被子有七、八成新怎么也不肯上炕,说衣服脏,魏虎让他脱了棉衣、棉裤他又扭扭捏捏,袁西知道耿有成棉裤里面只穿了条短裤,当着魏虎媳妇不好意思脱裤,忙用眼神示意,魏虎这才明白过来:“好了,这里没有你老娘们的事了,你先出去准备晌午饭吧。” 安顿好耿有成,秦管家跟着魏虎走出房门,他道:“魏大哥,都是自己人,你也别客气,说个数吧。” 魏虎颇为不好意思:“秦管家,屋里有些冷,俺等会就把火盘子烧上,你放心,一日三餐管保吃好,在俺这住六天,五个人一人一个大洋,俺一起收五个大洋你看中不?” 秦管家颇感为难地说道:“五个大洋还真的不多,只是俺现在没有大洋,给你法币成不?” 魏虎摇头不迭:“纸币俺用不习惯,你还是给俺大洋吧。现在没有也不要紧,到了武汉你有了给齐彪让他带给俺。” 齐彪点头道:“俺看中,反正六天后俺要来接袁老板几位,到时带给你。” 袁西忙道:“秦管家,就不劳您破费了,我身上还有银元,等会我就给魏大哥。” 秦管家慌了:“袁先生,这可使不得,老爷要是知道俺没有安排好,让您自己花了钱一定会责怪俺的,您别为难俺成不?” 第95章 丝瓜散 袁西与齐彪约定好六日后见面的时间、地点,然后与魏虎一起把齐彪、秦管家二人送到村口才挥手道别。 魏虎是个爽快人,回家的途中他简单介绍了自己的情况,魏家世居于此,靠着辛勤耕作,闲时打些小工勉强谋生,到了魏虎父亲这一代情况有了好转,他外出当兵几年侥幸未死,反倒带了一笔钱回来,靠着这笔钱,魏虎父亲买了二十亩田地,魏家人以此为基础,省吃俭用不断购置田产,今年几亩,明年几亩,就是抗战时期也没有停过手,如今名下终于有了五十多亩良田。只是魏虎父母福薄,还没过上几天好日子就双双驾鹤西去,让魏虎深以为憾。 看着颇有些沾沾自喜的魏虎,袁西欲言又止,最后他安慰自己道:“魏家靠着勤劳节俭发的家,家里连个丫鬟、佣人都没有,应该不会是共产党土改针对的目标,自己恐怕是杞人忧天了。” 回家后魏虎立刻拿来火盆,手脚麻利地生上火,房间里顿时暖和起来,魏虎看着趴在炕上的耿有成,犹豫了一会对袁西说道:“袁连长,俺给他看看?” 袁西有些纳闷:“魏大哥,你还懂医术?” 魏虎的大儿子叫铁蛋,今年十五岁,却有一米七的身高,像个小大人似的,他得意地说道:“俺爹啥都会,他可能了,俺家的驴前段日子不知吃了啥坏了肚子,拉得不行,俺爹给它喂了几次药它就不拉了。” 袁西哭笑不得,原来魏虎是个兽医,李友春大笑道:“对对,魏大哥你给大牛看看,你能看好驴,就一定能看好牛。” 耿有成气得大骂:“四川佬,你赶紧滚一边去别烦老子。” 魏虎不慌不忙地解释道:“袁连长,要是内伤俺看不来,要是外伤其实人和牲口疗伤的手段差别不大,俺听说耿兄弟只是挨了鞭子,受的是皮外伤,俺的偏方应该能用上。” 袁西听了大喜,赶忙请魏虎给耿有成诊治,魏虎看过耿有成的伤情道:“这伤势看上去吓人,其实并不严重,看来打他的人手上有些功夫。你们给他敷用的金创药可以继续使用,俺再给他服用几剂丝瓜散,包管三天后他就能下地走路了。” 魏虎吩咐铁蛋去堂屋里拿药,没想到二儿子铁牛耳朵尖、速度快,“蹭”地蹿出房:“爹,俺知道药放在哪,俺去拿。” 铁蛋被兄弟抢了先,涨得脸通红在旁生着闷气,石头走过去小声说了几句,铁蛋立刻笑逐颜开起来。 李友春好奇地问道:“老魏,啥叫丝瓜散?是不是和丝瓜有关系?” 魏虎道:“嗯,你说对了,丝瓜散就是把老丝瓜洗干净,切片后晒干,然后放入铁锅中用小火焙炒成棕黄色,研为粉末就可以用了。不过,丝瓜散要用白酒冲服,而且白酒度数越高效果越中,这药每天吃两次,每次三克,连着服用3天就中。铁蛋,你快去把爹的那壶好酒取来。” 铁蛋应了一声,高兴地跑出房间,魏虎没奈何地摇摇头:“他们俩打小就喜欢争,谁也不服谁,输了的就会耍性子,真是叫人头疼。” 耿有成一仰脖把丝瓜散吞入腹中,魏虎倒满杯中酒,他接过来一饮而尽,然后咂咂嘴赞道:“真是好酒,魏大哥,再给我来一杯。” 魏虎笑道:“服药一杯酒就足够了,大成兄弟要是想喝酒,等你伤好俺陪你喝上一场。” 中午,魏虎媳妇精心炒了几个菜:小葱豆腐、水煮白菜、炒鸡蛋,还专门给耿有成煮了个鸡蛋,耿有成怎么也不肯搞特殊,吃小灶,王自健等人劝说了半天也不行,最后袁西板起脸道:“有成,为了赶紧把你的身体养好,早点回到家,我命令你把蛋吃掉。” 魏虎媳妇的厨艺还真不错,特别是那一大碗水煮白菜,虽说只是将地里刚采摘来的白菜和干辣椒一起炒熟,然后加水焖煮,煮到辣味侵入白菜即可,这道菜看似平常,却特别好送饭,袁西几人辣得一头大汗,却舍不得放下筷子,每人吃了三大碗饭才作罢。 吃完饭 ,魏虎说要带大家去村里看看,袁西心道反正没事走走也好,王自健也连声道好,李友春喜欢热闹,这种事情怎么少的了他,但他听石头说要留下来照顾耿有成又有些犹豫了,石头劝道:“有我照顾有成哥就行了,你放心去吧。” 耿有成也赶他:“滚滚,看着你就心烦。” 魏庄住的村民大多数姓魏,很多人沾亲带故,走在鹅卵石铺就的村道上,不时有人和魏虎打着招呼,喊他叔,看来他在村里不仅人缘不错,辈分还挺高,有人问起袁西几人是谁,魏虎答道齐彪车上有位乘客路过魏庄时身体不舒服,齐彪就把他送过来将养几天,这些都是他的同伴。 几人行至村东头,袁西被一古老建筑吸引,朝着它径直走去,王自健跟在他身后定睛观瞧,但见一青砖碑楼傲然屹立,时霜天辽阔,朔风凄厉,广袤天地更显碑楼沧桑。 魏虎见众人对碑楼感兴趣,介绍道:碑楼为前朝道光年间村中致仕官员魏大有为其母亲所建,至今已有上百年历史,听村中老辈人说,当年魏大友为建碑楼足足花费了五千两白银。 “五千两白银,这魏大友可真有钱。”李友春咋舌道。 “那可不是,他们家曾经是信阳首富,不光在信阳有数不清的房产和田地,就是在省城开封也有几处宅子,听老人讲他们家天天吃的是山珍海味,穿的是绫罗绸缎,就连佣人穿的都是湖纱织成的衣裳,不过记不清楚是哪一年,当时俺还小,天雷劈中了他们家房子引起大火,那场火足足烧了一天一夜,把偌大的魏家烧成一片白地,连皇帝御赐的“进士及第”匾都没来得及抢救出来,咯,那一大片空地以前都是他家宅子。打那以后他们家就搬进城去住了,不过俺听人说现在也破落得不行,风水坏了,祸及子孙呀。” 第96章 碑楼 袁西顾不上听他们闲扯,他走近前抬头仔细观瞧,只见碑楼坐北朝南高约七米,宽约四米,厚达两米,平顶没有屋脊,碑楼正面最上排是一组圆棱,用葵花和回纹组合点缀。圆棱下面是由荷花、菊花和牡丹花组成的花饰,群花绽放好不喜庆,花饰下面又是一组纹饰,袁西认得,应该唤作富贵不断头,这组纹饰下面是精美的人物雕刻,分别讲述着卧冰求鱼、扇枕温席、哭竹生笋等二十四孝故事,人物雕刻下面的纹饰是八仙的法器,分别为鱼鼓、宝剑、笛子、荷花、葫芦、扇子、玉板、花篮,四个垂花圆柱向上结结实实托起几组纹饰,圆柱间连理枝相互缠绕。 碑楼正中间匾框里用楷书写着四个大字“壶政流芳”,两侧分别雕刻鼎炉和如意方瓶,门头高企,四只凤鸟翩翩飞来,碑楼中间嵌放一块汉白玉石碑,记载着魏母生平事迹,两边是一副楹联,左边楹联写着“瓷竹当风空有影”,右边楹联写着“晚堂经雨不留香”。 碑楼侧面雕刻的是幅《猴鹿图》,一只猴子从桃树杈上探出身子,手拿细枝,去捅马蜂窝,却惊起两只喜鹊,鸣叫着绕树飞来飞去。桃树上果大且多,一只梅花鹿安详地伏卧于树下。 碑楼背面与正面结构相仿,中间匾框里写的是“彤管扬庥”,两侧雕刻则变为天官送福,左边楹联写的是“志励青年节完白首”,右边楹联写着“褒荣凤诰宠锡鸾章”。 王自健见袁西看得认真,不禁问道:“连长,我只觉得这碑楼砖雕纹饰华美,实在是漂亮,让我细说我还真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你看出啥门道了?” “自健,我认为古代建筑文化其实是中国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我国古代建筑经过长时期的发展,同时吸收了其他传统艺术,特别是绘画、雕刻、工艺美术等造型艺术的特点,创造了丰富多彩的艺术形象,它们就象一部部可以触摸的木雕或是石刻的史书,可以让后人重温国家的历史文化,激发国人的爱国热情和民族自信心。” 王自健等人频频点头,袁西手指碑楼:“你们看这幅猴鹿图,画上同时出现猴、蜂、鹊、鹿四种动物,寓意着什么呢?古人认为猴子生性好动,预示男子精力旺盛,定会子孙满堂。另外猴子是兽,通“寿”,亦通“侯”;因此若雕有一只猴子在树上挂印,寓意“封侯挂印”;若雕有一只猴子骑在另一只猴的背上,就寓意“辈辈封侯”;若雕有一马、一猴、一蜂,就寓意“马上封侯;蜂”通“封”,“蜂”与“猴”在一起便为“封侯”之意。但是“蜂”出现在这里应该还另有所指,微小的蜂容易被人忽视,却能对人施于‘辛螫’之害,先人是在希望后人在‘福禄’之路上要事事小心,防范于未然;喜鹊是好运与福气的象征,喜鹊登门象征着有喜事临头,加上喜鹊的叫声为‘喳喳喳喳,喳喳喳喳’,意为‘喜事到家,喜事到家’;至于鹿,鹿‘禄’谐音,科场得意,自然禄(鹿)在其中了,大家仔细看,画中这只鹿为梅花鹿,必然与“梅花榜”有关系,梅花榜是古时科举考试录取名单发榜时排列的图形,那时的读书人无不盼望自己的名字能在梅花榜上出现,“古树”取“古书”的谐音,梅花鹿伏在古树下的寓意是:如果真诚地拜伏于圣贤书下,就可以登上“梅花榜”,获取高官厚禄了。根据画中存在的四种动物可以解读此砖雕的寓意就是希望子孙后代好好读书,爵禄封侯。” 众人赞叹不已,魏虎一脸钦佩之色,他道:“俺也曾经听村里老人讲解过几次,却没有袁连长讲的细致、有趣,今天俺真是受教了。” 李友春不住摇头:“我只看见图中有四只小动物,没想到里面有这么多学问,包含了这么多内容,老祖宗也太能折腾人了。对了,连长,我没有看错吧,那上面是不是还雕着铁拐李的葫芦、汉钟离的芭蕉扇、蓝采和的花篮,八仙的法器怎么也进画里了?” 袁西笑道:“友春,你没有看错,有一组纹饰雕刻的确实是八仙的法器,这些法器也叫作暗八仙,都有其独特的含义。比如鱼鼓是张果老的法器,‘鱼鼓频敲有梵音’,相传能够占卜人生;宝剑是吕洞宾的法器,‘剑现灵光魑魅惊’,相传能够镇邪驱除恶魔;笛子是韩湘子的法器,‘紫箫吹度千波静’,能够滋养万物;荷花是何仙姑的法器,‘手执荷花不染尘’,能提高自身的修养;葫芦是李铁拐的法器,‘葫芦岂只存五福’,可救济天下的百姓;扇子是钟离权的法器,‘轻摇小扇乐陶然’,能使人起死回生;玉板是曹国舅的法器,‘玉板和声万籁清’,能净化万物;花篮是蓝采和的法器,‘花篮内蓄无凡品’,能与神明沟通,暗八仙作为纹饰出现在这里表达的是祝长者吉祥长寿的寓意。” 魏虎道:“袁连长,俺还想问问匾框里写的‘壶政流芳’、‘扬庥彤管’是什么意思?俺问过村里老人,他们说的俺都不太明白。” 袁西解释道:“哦,魏大哥,壶,此处作持壶解,壶政也就是妇女之德,这句话的意思是魏老夫人的仁德万古流芳,彤管这里指的也是女德,扬庥取的则是弘扬光大、荫庇后人之意,彤管扬庥意即魏老夫人的德行值得弘扬以荫庇后人。” 魏虎感叹道:“袁连长,如果俺不知道你的身份,都会把你当成学院里来的教授了。” 袁西正色道:“老祖宗留下来的东西博大精深,我只是懂得万中之一二而已。魏大哥村中有如此精美建筑,天天都可以观摩学习,实在是令人羡慕。” 魏虎臊红了脸:“俺一个粗人,欣赏不来,况且日日看,也不觉得有啥稀罕了。” 第97章 季礼 “入了道就要交季礼钱,每个人都是一样的,你是富户,得多交,你赶紧交,免得俺们动手。”一个瘦子用尖利的声音喊道。 “天生哥,不对呀,俺没说过要加入圣贤道,为啥要交季礼钱?再说俺家都穷成这个样子了,还能是富户?”说话的人是个三十左右的憨厚汉子,他分辩道。 瘦子呵呵冷笑道:“住在魏庄的都是富户,你们有堡垒保护从没有被杆子抢过,你们不是富户谁是富户?李才、张祥,魏国忠说他没有说过要加入圣贤道,是吗?” “瞎说,前天中午俺们和会首来找你,你亲口答应的。” “就是,你在碑楼同意入道的,你还说男子汉大丈夫吐口唾沫是个钉,答应入道就不会反悔,怎么这才过了不到两天说话就不算数了?”范天生的两个同伴你一言我一语地说道。 “是俺不对,俺说错话了,不过也怪不得俺,天生哥你成天找俺要俺入会,前天中午俺喝了酒,头晕乎乎的,可能拉不下面子拒绝你才答应的,不过俺真的对你们圣贤道不感兴趣,你就放过俺吧。”魏国忠可怜巴巴地解释道。 “你要是没入道俺还真拿你没有办法,你现在既然已经是教徒了,俺就可以用教规对你进行惩戒了,李才、张祥,把违反教规的魏国忠绑起来。”范天生喝令道。 李才、张祥刚想动手,刚巧路过的魏虎一声暴喝:“住手,俺看谁敢绑人?”说完,他领着袁西等人走进院子,院子里此时有十来个人,除了四、五个人正围着憨厚汉子逼着他交季礼钱,其他人都沉默地站着。 魏国忠见来了救星,分开人群跑了过来:“叔,救俺。” 魏虎示意他不要慌张,自己几步走到范天生面前怒道:“范天生,俺不是和你说过,你在魏庄发展教徒俺不管,但你不能强迫别人入教,你忘了俺说的话了吗?” 范天生瞥了一眼魏虎:“魏虎,怎么又是你?俺奉劝你还是少管闲事。” 魏虎气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如果俺非要管呢?魏庄里姓魏的都是俺的族人,魏国忠的事就是俺的事。” “哦,那你说说魏国忠答应俺入圣贤道,却不肯交季礼钱,俺该怎么办?”范天生阴恻恻地问道。 “俺刚才路过时听国忠说了,他是酒后答应加入你们圣贤道的,酒后说的胡话算得数么?”魏虎丝毫不退让,“再说,俺听说你们入教是有仪式的,只有经过仪式的人才算是真正的教徒,国忠,你有经过入教仪式吗?” “没有,俺啥仪式也没有见到,只见到他们上俺家找俺要季礼钱。”魏国忠有了靠山,底气也足了。 “没有经过仪式,你怎么能说国忠是教徒,又怎么能收他的季礼钱?”魏虎步步紧逼。 “这.....”范天生哑口无言。 跟随范天生来的几个村民嚷了起来:“俺们也没有经过入教仪式,也应该不算是教徒,不应该交啥季礼钱。” “范天生,退钱。”“对,赶紧退钱。” 范天生一时间灰头土脸,他见对方人多势众不敢造次,只好恶狠狠地瞪了魏虎一眼,留下一句“俺们走着瞧”,然后在李才、张祥等几个人的保护下灰头土脸地溜走了。 魏国忠感激地朝魏虎直行礼,嘴里说道:“叔,要不是你来了,俺家的粮食就要被他们挑走了。” 有人说道:“国忠你运气好,有虎叔帮你,俺就惨了,被他们挑走了满满一担谷子,唉,年都不知道要怎么过了?” 旁边有人接话:“俺辛辛苦苦养大的一头猪也被他们抢走了,俺还指望过几天把猪卖了给俺孙孙做套新衣服。” “你们都算不得啥,五爷爷才最惨,他的毛驴被范天生强行牵走了,现在躺在床上起不来了。” 魏虎连忙问道:“才仁,他们凭什么牵走五爷爷的毛驴?那是他老人家的命呀。” “五爷爷真叫冤枉,范天生雇他运货,他牵着毛驴把货运到范天生指定的地点,没想到圣贤道正在那里搞法会,范天生说既然来了也别急着走,先留下来吃饭,吃完饭还安排了大戏,五爷爷听了他的吃了饭看了戏,范天生就说他入了教,还说不入教怎么可以和教众一起吃饭、看戏?”才仁答道。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俺怎么不知道?”魏虎问道。 “应该是月初吧,五爷爷和俺们一样,以为加入圣贤道和信奉观音菩萨都是一回事,家里有闲钱去庙里烧上几炷香,给些香火钱就行,所以回来后也没告诉别人,没成想加入圣贤道的人每年春、夏、秋、冬四季都要交纳道费,他们称之为季礼钱的呀,俺们运气又差,会首是范天生,他现在是护士,马上就可以凭贡献升为秋士,所以盘剥得紧,硬说俺们都是有钱人要多交季礼钱,五爷爷的毛驴就是被当作季礼收走的。”才仁一脸无奈。 “你们就这么老老实实地把辛苦赚来的钱给了范天生?” “他一进门就说这个人交了,那个人交了,让俺们也赶紧交,交晚了无生老母要是发了火会遭受天罚的,俺们也不知道真相就都交了。” “不交不行呀,李才、张祥好几个人在旁边看着,你不交他们就动手抢呀。” “俺就想问大家一句话,你们是真心实意交的季礼钱吗?”魏虎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才仁鼓起勇气说道:“自己的东西谁愿意送人,这不是没有办法吗?” “是呀,他们人多又有会功夫的,刚才强子护着粮食,不肯交季礼钱,被他们打得吐血粮食也没有保住。” 魏虎勃然大怒:“你们就眼睁睁看着强子挨打不去帮忙?” 才仁等人羞愧地低下了头:“虎叔,俺们怕他们报复,不敢帮忙。” “有什么好怕的?杆子那么猖獗,俺们魏庄人都从来没有怕过,还会怕什么圣贤道,你们太令俺失望了。” 第98章 把季礼抢回来 才仁低头想了一会,突然抬起头道:“虎叔,俺知道错了,你说现在该怎么办吧,俺听你的。” 其余人也纷纷应和道:“虎叔,我们都听你的。”“有虎叔给俺们做主,就不用怕范天生了。” 魏虎扫视众人,沉声说道:“俺想知道,你们以后还信不信圣贤道了?” 魏国忠抢先回答道:“虎叔,俺从来就没有信过什么圣贤道,现在知道入教是要收季礼钱的,俺更不会信了。” 才仁也道:“俺觉得圣贤道就是范天生他们用来骗钱的幌子,从今天开始俺也不会再信他们了。” 魏虎见时机成熟,大声说道:“大家都是上当受骗才信的圣贤道,既然不是心甘情愿,凭什么要交季礼?如果你们听俺的,走,俺们去找范天生把季礼拿回来。” “对,把季礼拿回来。”众人群情激奋,就要出发去找范天生。 袁西突然开口道:“且慢。” 魏虎疑道:“袁连长,怎么了?” 袁西问他:“魏大哥,你知道范天生把收来的季礼放哪了?有多少人看管?” “这个?”魏虎将目光看向才仁,才仁答道:“俺家没有钱,也是用粮食抵的季礼钱,昨天晌午,范天生叫俺把粮食挑到庄外马王爷庙,俺去时看见庙里除了粮食,还拴了不少牲口,有牛、有驴还有羊,俺还留意了一下,看守的人不多,也就五、六个。” “嗯,那俺们现在就赶过去,打他个措手不及,范天生做梦也不会想到,俺们会把季礼抢回来。”魏虎喜道。 袁西道:“如果是这样,魏大哥,你不妨多叫些人把马王爷庙里的东西都搬回来。” 魏虎有些疑惑:“都搬回来?可是那些东西不全是俺们魏庄人交上去的,能行吗?” 袁西淡淡地一笑:“你想你们把自己交的那份季礼拿回来,范天生会如实上报他的上级道首么?他一定会说他存放在庙里的季礼都被魏虎带人抢走了,与其被他诬陷还不如把东西全拿回来为我所用,我的一位长官也是好朋友曾经说过:‘钱其实和枪一样,落到坏人手上可以杀人、害人,落在好人手里却可以帮人、救人,关键看是给谁用’,我觉得很有道理,魏大哥,你觉得呢?” 魏虎连连点头:“袁连长,你说得对,俺们一不做二不休,把季礼全抢回来。” 李友春小声对王自健嘀咕道:“这不是郭营副说过的话吗?很有道理吗?” 王自健故作高深地答道:“能不能领悟全靠境界。” 事不宜迟,魏虎一边安排人去村里叫人,一边带着剩下的人往马王庙赶去。 出了魏庄围墙南行两里路,有座不知道哪个朝代修的庙宇,供奉的是三只眼的马王爷,本来庙里的人气还挺旺,十里八乡的善男信女遇事都会来烧香许愿求神保佑,马王爷也有求必应。前年土匪“立地杆子”进犯魏庄,死伤了几十号弟兄也没有攻进村子,“立地杆子”为泄愤,把马王庙里两个管事的绑在庙堂红柱上开膛破肚,自打那以后,马王爷不像从前那么灵验了,前来庙里敬香的香客也就少了,时间久了,马王庙也就荒芜了。 众人赶到马王庙时,遇到了范天生,他正指挥人把东西往马车上搬,李友春一见乐了:“好嘛,这位范道首真是想得周到,害怕大家搬东西辛苦,把马车都给准备好了。” 范天生见魏虎来势汹汹知道情况不妙,他强作镇定开口问道:“魏虎,俺给你面子已经放过了魏国忠,你还想怎样?” 魏虎也不客气:“庙里的东西都是俺们魏庄人交的季礼,现在俺们的人要退教,东西也要拿回来。” 范天生脸都快气绿了:“魏虎,你要不要脸?这是附近十八个村子教徒上交的季礼,怎么变成是你们魏庄的了?” 魏虎耍开无赖:“不是俺们魏庄的怎么会放在俺们魏庄的庙里?弟兄们别理他,搬东西。” 范天生往后一步堵住了庙门,他大叫道:“姓魏的,你别逼人太甚。” 魏虎一点也不含糊:“你带人去抢五爷爷毛驴的时候是不是逼人太甚?俺今天就是要仗着人多逼你太甚,你怎么着吧?” 范天生一挥手:“李才、张祥给俺上,让他们见识见识圣贤道的厉害。” 李才和张祥应了一声,跳上前对住了魏虎和才仁,两人都是练过功夫的,魏虎和才仁都是农人,只是有一把子蛮力哪里是人家的对手,不一会分别吃了好几记老拳,鼻青脸肿地退了回来。 范天生张狂地叫道:“就这两下本事也敢和俺斗?真是自不量力,谁还敢上?” 袁西看了一眼李友春:“友春,我们下场走走?” 李友春活动活动筋骨,施施然走了过去:“我早就手痒痒了,一直在等着你的命令。” 李才和张祥见又来了两人,对视一眼,冲上来不由分说抡拳就打,四人捉对厮杀,你来我往、斗在一处,袁西边打边说道:“魏大哥,你们也别闲着,赶紧搬东西呀。” 魏虎一拍脑袋,醒悟过来:“看你们打架打的热闹,忘了正事了,袁连长你们慢慢打,俺搬东西去了。”他一把推开上来阻拦的范天生:“你别拦着,俺打不赢你手下,打你可富裕,要不试试?” 范天生心里叫苦,却又无可奈何,眼见得魏虎带着人把自己的手下赶跑,自顾自地把谷子、玉米等东西大包小袋地往马车上搬,他嚎叫道:“李才、张祥,你们别打了,还打个屁呀,东西都被人搬走了,俺们走。” 李才虚晃一拳,跳出圈外,袁西见他逃跑也不去追,李友春不讲武德,见张祥无心恋战,纠缠的越发厉害,张祥心里慌乱,被李有春瞅准机会冲着他的屁股就是一脚,把他踢了个嘴啃泥,张祥一个懒驴打滚就势起身,和李才护着范天生转身就跑。 李友春打得正过瘾,怎么会让张祥溜掉,他刚想追上去,袁西喝道:“友春,穷寇莫追,由他去吧。” 范天生却心有不甘,回过头歇斯底里地叫道:“魏虎,你别得意,你会为今天的举动后悔的。” 李友春嫌他呱噪,拾起块石头朝他砸去,他投的奇准,手上又带着力,石头正砸在范天生面门上,顿时砸了个万朵桃花开,范天生“哎呦”一声,捂住鼻子,鲜血从他的指缝间流淌出来,他顾不上处理,也不敢再叫骂,灰溜溜地逃走了。 第99章 半夜来客 众人回到魏虎家时暮色已深,石头正在院里劈柴,身边劈好的柴堆得像座小山相仿,铁蛋和铁牛一人拿着一个没有皮筋的弹弓在旁边比划着,见了魏虎喜滋滋地告诉他这是石头叔给他们做的。 魏虎答应两个孩子明天就去找牛筋给弹弓装上,摆脱纠缠他赶忙上前去下石头手里的斧子,嘴里还说道:“石头兄弟,你远来是客,怎么能让客人干活,没有这个道理。” 石头把斧子藏在身后:“魏大哥,没事,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劈会柴还可以活动活动身子。还有最后几块,劈完了我就休息。” 魏虎看了一眼袁西:“袁连长,你看这多不好意思,石头兄弟一下子帮俺劈了这么多柴,都可以烧到过年了。” 袁西爱惜地看着石头问道:“大成呢?” “你们走了不久大成哥就睡着了。屋里暖和,人容易犯困,我出来清醒清醒。”石头一边飞舞斧子劈柴一边答道。 袁西、李友春帮着石头把柴火靠墙摞好,石头闲不住,穿好衣服又去厨房帮着烧火,魏虎媳妇夸奖他道:“小伙子人长得精神,手脚也勤快,谁家姑娘要是嫁给你可就享福了。” 石头羞红了脸,也不答话,只顾着低头把火烧得旺旺的,偏偏李友春喜欢多嘴,他瞅了一眼石头笑道:“魏家嫂子可有好介绍?我这兄弟不仅聪明能干,人又忠实可靠,我要是有女儿都一定要许配给他。” 魏虎媳妇一边炒菜一边说道:“只要石头兄弟愿意留在俺们魏庄,俺不吹牛,俺能把十里八庄的俊俏姑娘都找来让他挑,挑到他满意为止。” 李友春夸张地张大了嘴巴:“那我先替我兄弟谢谢嫂子了,不过嫂子你得保证我弟媳生的是儿子,石头家三代单传,香火可不能在他手上断了。” 魏虎媳妇为难了:“俺哪能保证他媳妇一定生儿子?不过不要紧,到时多生几个,总会生出儿子的。” 石头听了面红耳赤,哪里还能坐得住,逃也似的跑出厨房,引得李友春哈哈大笑。 自打从董奉庙下来,王自健对李友春的态度就有了很大的改变,他见李友春又在开石头的玩笑也只是笑笑,然后就坐下来帮着烧火,魏虎媳妇嘀咕道:“真是怪事,这些人怎么个个都喜欢烧火还挺会烧火,难道当兵还要学这个?” 吃罢晚饭,魏虎又和大家闲聊了几句,就回屋休息了,洗完脸烫过脚,李友春打算上炕睡觉,袁西道:“友春,你先别着急休息,我觉得今晚说不定会出事。” “能有啥事?你说范天生敢来找事?不可能,他没那么大胆子,再说他就是想找事也进不了魏庄,魏大哥不是说了,到了晚上魏庄通往外面的三扇大门都会上锁,谁也进不来,连长,你多虑了吧?”李友春打了个哈欠,不以为然地说道。 “越是觉得不可能发生的事情越有可能发生,友春,你不要低估信仰的力量,道首的命令对于那些圣贤道的死忠分子来说无异于皇帝颁布的圣旨,道首让他们上刀山、下火海他们都会听,更别说叫他们杀人放火了。”袁西一脸严肃地说道。 “连长说得对,迷信会让人丧失理智,做出正常人难以理解的愚蠢事情,我也觉得今晚要小心防范。”王自健很赞同袁西的想法。 “小心驶得万年船,少爷,你说今晚我们该怎么办吧。”石头永远都是袁西忠实的信徒。 “我看这样,我们住在魏虎家的事情只有魏庄少数人知道,等会我们早点熄灯造成厢房没有人的假象,今天晚上我们四个轮流值班,发现情况赶紧通知大家一起出去杀他们个措手不及。”袁西胸有成竹地布置道。 耿有成急了:“连长,那我呢?” 袁西笑道:“你的任务是好好休息,争取早些康复。” 李友春补充道:“今晚你还真有个特别任务,就是睡觉不许打呼噜,大牛,你要是打起呼噜来,隔着三里地都能听到,范天生就知道厢房里住着人,你说我们怎么杀他们措手不及?” 耿有成乐了:“那行,我今晚不睡觉负责值班。” 袁西有些担心:“有成,你的身体能行吗?” “怎么不行?连长,我睡了一个下午,精神足着呢,再说我即使晚上不睡,白天也可以补回来,不怕。连长,你就让我值班吧。”耿有成央求道。 袁西知道耿有成自打受伤后一直觉得自己拖累了大家,害得大家不能早点回家,心里很内疚,总想着为集体做些事情作为补偿,就笑着说:“行啊,有成,那今晚就辛苦你了。” 夜里,袁西突然听到院子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他猛然坐起,却发现王自健等人也坐起身正在穿衣服,耿有成瞪大了眼睛刚想说话,袁西“嘘”了一声,然后迅速穿好衣服,走到门边。 门外有两人正小声说着话,听声音一个是李才,一个是张祥,李才说道:“道首这次亏可吃的不小,季礼全被抢了,鼻子还被打破了,心里憋火得很,俺们今晚事情要做的漂亮些,把魏虎一家都烧死,让他高兴高兴。” 张祥有些纳闷地说道:“以前这种事情,俺们报给上级道首,他们和官府打个招呼,官府就会来人把闹事的抓起来,先打一顿板子再关进牢房,那用得着俺们动手。” 李才口打唉声:“别提了,听道首说信阳新来了个县长,好像是留学回来的,他根本不信俺们圣贤道,也不准俺们在信阳布道,总道首找关系想把他赶走,没成想人家后台硬得很,根本搬不动。” “那以后俺们在信阳的日子岂不是不好过了?”张祥颇为担心。 “兄弟你慌什么,此地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俺们兄弟有一身本事,走到哪里不能吃香的喝辣的?” “以后俺就跟着李哥了。” “自家兄弟客气啥。别说了,干活吧。” 第100章 无可救药 “不必这么着急吧,两位。”袁西打开房门走了出来,王自健等三人跟着他鱼贯而出。 “怎么又是你?你们不会是在这里等俺们的吧?”李才瞪大了眼睛看着袁西,眼里满是不可思议。 “李哥,不用怕他们,俺们六个人还打不过他们四个?等会俺去对付那个领头的,你和那矮个的打。”张祥看样子是被李友春给打怕了。 “行。”李才答应道,没成想袁西并不理睬他们,只是说了句:“石头,这里交给你了。”说完带着王自健、李友春向正房跑去。 李才大怒,这也太看不起自己了吧,好歹自己也是范天生手下头号打手,他朝张祥使了个眼色,自己大喝一声用力一拳击向石头面门,张祥会意,怪叫一声一记撩阴腿向着石头小腹踢来,他们指望上下夹击一举将眼前的年轻人拿下,然后再去对付袁西。 石头一声轻笑,身子快速向后退去,躲过了两人的攻击,他恨张祥出招歹毒,趁他还未起身,快步向前一记耳光结结实实扇在张祥脸上,张祥被打的在地上打了几个滚才缓住身形,他张开嘴吐出两颗牙来,不由得又惊又怒:“李哥,点子很硬,俺的牙都被他打掉了。” 李才正勉强支撑,闻言气道:“知道点子硬还不快来帮忙。” 张祥吐掉嘴里血水,站起身还待上前,一团黑影飞了过来,正撞在他胸口,他“哎呦”一声又被撞翻在地,“哇”地张嘴吐出一口鲜血。 张祥仔细一看,撞翻自己的居然是李才,原来刚才石头使用八卦梅花掌把李才转晕,最后竟然举起李才当作武器掷向了张祥。 张祥见李才在石头手下还没有几个回合就被人当做沙包丢了出去,知道自己上去更是白给,正不知道如何是好,却见怀里的李才小声说道:“发啥楞,赶紧闭上眼睛装死。” 石头等了一会,见两人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心里记挂着少爷,就用手点指道:“我知道你们是在装死,那就继续装下去,不准起来。” 张祥见石头走开了,忙问:“李哥,俺们还躺吗?” “还躺个屁呀,赶紧溜吧,这家伙太厉害了,等他回来俺们想跑都跑不了了。” 等袁西等人押着四个歹人回来的时候,地上已经空无一物,李友春问道:“石头,人呢?” 石头也有些纳闷:“刚才明明躺在那,我还命令他俩不准起来,怎么一会就不见了。” 李友春笑道:“地上冷,他们觉得不舒服就跑了呗。” “跑了就跑了,反正这里还抓了四个,先把他们捆起来,等魏大哥发落。”袁西并不在意李才、张祥两人的逃脱,都是小喽喽,多抓一个少抓一个有什么关系。 “袁连长,是你吗?怎么回事,外面吵吵闹闹的?”正房传来魏虎的问话声。 “魏大哥,没啥大事,抓住几个偷东西的小贼。”袁西回答道。 过了一会,房门响动,却半天也打不开,原来门环被人从外面绑上了,里面的人根本出不来,石头解开绳子,推开房门,魏虎边扣着棉袄扣子边走了出来,他很是纳闷:“俺在魏庄住了几十年没听说村里闹过贼呀。” “没闹过贼?”李友春踢了一脚蹲在地上的歹人,“也是,这些人还真不是贼,他们不偷东西,只是想害命。” “啥,害命?”魏虎明显紧张起来。 “你看看正房四周,都被他们堆满了木柴和茅草,到时大火一起,你们被反锁在房子里插翅难逃,可不是被人害了性命?”李友春难得好兴致,他认真解释道。 魏虎仔细一看,下午石头劈好的木柴果然被人堆放在正房四周,木柴上铺满了从自家厨房取来的松枝、茅草,想想要不是被袁西发现,一旦点火,自己一家人就要命丧火海,他一阵后怕,继而心中愤怒,朝着身边的歹人就是几脚。 袁西忙劝道:“魏大哥,你先别急,有话我们进屋再说。” 石头点着油灯,耿有成见李友春推推搡搡弄进来四个被反绑双手的黑衣人,兴奋地问道:“四川佬,才抓到四个?” 石头不好意思地问答道:“一共六个,不过被我放跑了两个。” 李友春大声呵斥道:“都抬起头来,你们敢杀人放火,还会没胆子见人?” 四人抬起头,魏虎见了先是一怔,然后指着其中一人骂道:“魏成,俺是怎么对你的,你居然伙同歹人意图加害俺,你还有良心吗?” 魏成不仅不愧疚,反而大声驳斥道:“你对俺是不错,可是你抢夺季礼、殴打道首、藐视教规、犯俺神教,俺岂能容你?俺要大义灭亲,魏虎,这次是你运气好,你再不悔改,下次必遭天谴。” 魏虎不怒反乐:“魏成,俺还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入的圣贤道,俺知道你没读过书,你这套说辞是范天生教你的吧?俺就奇怪了,那么多真神,玉皇大帝、太上老君、观音娘娘、如来老祖你不信,你信什么圣贤道?知道你们总道首李杰三是什么人嘛,他三十岁前还和俺们一样,是个土里刨食的农民,怎么一家伙就成了无生老母的人间化身了,顿悟了?顿悟也不能男女不分,你说无生老母再不讲究也该上女人的身,上个大老爷们的身算什么回事?依俺看,你信的圣贤道宣扬的那些东西漏洞百出,难以自圆其说,这样的邪教你也信?” 魏成猛地站起身一头撞向魏虎:“你这个不知悔改的妖孽,死到临头还在攻击圣教,俺要杀了你。” 李友春飞起一脚把他踢翻:“老实待着,就你现在这个样还喊打喊杀真是疯了。” 魏成躺在地上兀自叫道:“你们快要死了,千劫万难时期已经来临,你们将像蝼蚁一般死去,只有俺们领过法、领过贤的教徒才能躲劫避难,永享清福。” “啥千劫万难,别吓唬人,人生下来受的苦、经的难何止成千上万,勇敢面对就是,难道你们信了圣贤道,就不用耕种、不用吃饭、不用交租了,就不知道饥寒饱暖、不会生病了?”王自健耐心开导道。 “我看他们的苦难更重了,每个季度还要交季礼钱。”李友春恶狠狠地补了一句。 “各位道友休要听他的!你们这些妖孽休要迷惑俺们心智,俺们以前吃的苦只是为了活着,入教后吃的苦是无生老母对俺们的考验,俺们吃得苦越多,交的季礼钱越多,日后无生老母她老人家论功行赏时封的官也越大,享受的富贵也越多。”魏成见同来的人听了王自健的话若有所思,忙大声驳斥道。 “真是好良言难劝该死的鬼,排长,这些人中毒太深,没得救了,我看你也别浪费口水了,随他们去吧。”遇到魏成这样冥顽不灵的教徒,李友春彻底死了心。 第101章 俺为什么不能买地 魏虎将魏成等四名歹徒关进柴房,准备明天交给村长发落。锁上柴房门,他朝着袁西“噗通”跪倒:“袁连长,俺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要不是你们在,恐怕俺们一家都没有命了。” 袁西连忙把他搀起:“魏大哥,快快起来,你我弟兄不必如此见外。我担心此事未了,范天生一定还会寻你麻烦,明枪易躲暗箭难防,魏大哥应当赶紧和村长商议尽快组织人手加强巡逻以防万一。” 魏虎连连点头:“行,俺明天就和村长商量,组织几支巡逻队,防止歹人混入,只是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这样提心吊胆的日子不知道要过多久?” 袁西宽慰他道:“魏大哥,你别担心,我刚才听范天生手下说信阳来了新县长,他很看不惯圣贤道的行为,已经下令限制圣贤道在信阳活动,没有官府助纣为虐,我相信圣贤道猖狂不了太久了。” “希望如此。袁连长,有件事情放在俺心里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想起来就头疼,睡不着觉,袁连长你见多识广,帮俺拿个主意吧。” “哦,魏大哥你说来听听,我给你参谋参谋。” “不瞒你说,这两年地里收成不错,俺攒了几个钱就寻思着再买几块地,找了一段日子也没有找到满意。,这不前几天来了机会,村上魏福去世了,他儿子找上门来说他老子留下了八亩好地,这些地离着俺家的地不远,方便打理,问俺要不要,说起这小子真不是个玩意,一天到晚就知道吃喝嫖赌嚯嚯钱,魏福和他媳妇俺猜想就是被他给气死的。”魏虎叹息了一阵接着道:“俺问他多少钱,他说急着还赌债,给了俺一个好价钱,俺和媳妇一听都动了心,可俺媳妇老舅从经扶县过来走亲戚,他劝俺别买,他说俺也不看看眼下的状况,共产党的军队都占领舞阳、经扶、立煌县了,正在那里轰轰烈烈搞土改,俺们这离得不远,万一他们杀过来,俺现在已经有五十多亩地依据他们的规定还不得认定为地主?到时辛辛苦苦买来的田产就会被人分掉,俺也会被批斗,说不定还会被杀掉,他还说现在别说买地的事了,赶紧想办法卖地吧!俺和媳妇听了不知道如何是好,卖地吧,舍不得,不卖吧,就怕到时被认定为地主,真的被分田分地,真是愁死人,袁连长,你和共产党打过交道,你说俺该怎么办?” 袁西皱起眉头,共产党土地政策的威力他是见识过的,既分化瓦解了国军弟兄的战斗意志,又激发了贫苦农民保护到手田地的热情,农民们要不积极参军要不踊跃捐钱捐粮,形成了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这就是为什么美式装备武装起来的国军打不过使用万国制造武器解放军的原因,但是共产党土改政策的具体内容,如何实施他却一无所知,拥有五十亩良田是不是就是认定地主的标准他并不知晓,所以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魏虎。 魏虎见他半天不说话,急了:“俺家坑蒙拐骗啥坏事也没有做,靠的是辛苦耕作、勤俭持家才攒下这些田地,放在哪朝哪代俺这么做都是合乎王法的,共产党来了也不能不讲道理吧?” 袁西安慰他道:“魏大哥,你说的有道理,历朝历代官府打击的都是欺压百姓、巧取豪夺的恶霸地主,你靠着勤劳肯干,靠着自己的一双手发家致富,我想不论是谁掌权,哪个政府都会保护你的财产和合法利益,鼓励百姓向你学习。只是购买田地这件事我建议你先别急,打探清楚共产党的土地政策再做决定。” 魏虎沮丧地点点头:“也只好如此了,只是可惜了那八亩好地,来年可千万别撂了荒。” 魏虎媳妇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他们身边,闻言白了魏虎一眼:“又不是你的地,你瞎操啥心?” 魏虎不忿地说道:“不管是谁的地,撂了荒俺就觉得心疼,粮食可都是打地里种出来的,地要是撂了荒哪来的粮食,要是没有粮食到时人吃啥,你忘了四二年的大饥荒了?” 魏虎媳妇脸变得煞白,陷入了不堪的回忆中:“哪能忘了,那场饥荒俺娘家就死了五口人,俺爹、俺娘、俺大哥、俺弟、俺大侄子,要不是俺们家救济,俺大嫂和小侄子估计也活不到现在,不光是俺娘家,娘家村里上千口人前前后后死了七、八百,不少人家死绝了户。俺亲眼见到他们饿急了啥都吃,榆树皮、观音土、雁粪,还有人啃石头、吃土,甚至开始吃人,那景象太惨了,俺一辈子也忘不了。” 袁西对那场席卷中原大地的大饥荒多少有些了解,1942年夏天至1943年春天,河南、山西、河北、安徽、山东等地由于大旱,又遇蝗灾,加上国民党政府救灾不力、通货膨胀、粮食减产等种种原因发生了大规模的饥荒事件,因为河南地区最为严重,因此也被称为“1942河南大饥荒”,时人形容所见场景:飞蝗遮天,野无青草;灾情惨重,人民卖儿卖女。不到一年时间,河南3000万人受灾,百姓流离失所,超过300万人死于饥饿。想到此,袁西心有戚戚。 魏虎不解地问道:“袁连长,当年闹饥荒不就是因为河南大旱,紧跟着闹开了蝗灾,田地里颗粒无收,大家伙都没有粮食吃造成的嘛,这两年老天爷帮忙,风调雨顺,俺们就得抓紧机会好好种地,多多种地,这样才能多产粮食,防止饥荒再次发生。俺就是不明白,俺凭本事多种点地怎么就不行?” “会有这么一天的,人们生活在自由、民主、平等的天空下,勤劳、勇敢、善良、贤淑等美德被大众所推崇,大家自食其力、按劳分配,不会再有人压迫人、人剥削人。”袁西似乎在对魏虎夫妇说,又好像在自言自语。 第102章 搬救兵 “经扶县?少爷,王大哥不是在经扶县吗?”石头眼睛一亮。 “是啊,王大哥就在经扶,时间过得真快,一眨眼都快五年没见了。”袁西感慨万分。 “我们这次可以见到王大哥?” 袁西摇摇头:“我们不经过经扶县,见不到他的。” “太可惜了,王大哥还说要带我去山里打猎的。”石头很是遗憾。 “王大哥,如你所愿,经扶已经归属于你们共产党了,难道这天下也要归属于你们么?”袁西心里默念道。 李有春颇感兴趣地问道:“石头,王大哥是什么人呀?” 石头答道:“他是少爷在长沙会战时认识的一个好朋友。” 李友春不解地问袁西:“连长,既然是好朋友,你又知道他在经扶,不去拜访是不是有些失礼?大牛屁股上的伤还得养几天,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我和石头跟着你一起去见见这个王大哥?” 袁西打断他的话:“三百多里路,太远了!再说你不清楚情况,我们不能去找他。” 王自健见袁西态度如此坚决,也如此生硬,也觉得奇怪,便劝道:“连长,你们去看望老朋友吧,我留下照看大成。” 袁西看了王自健一眼,轻声说道:“他是共产党,还是官职不小的干部。” 第二天起床吃罢早饭,魏虎就把村长找来,昨天魏虎把抢回来的季礼拉到了村公所,村长见了开心得不得了:“这下买枪的钱有着落了。”直夸魏虎是魏庄的大功臣,这股高兴劲还没有过去,一听昨晚魏成带着圣贤道的歹人跑到魏虎家打算杀人放火,老爷子气不打一处来:“魏成这个不肖子孙,居然伙同外人对付族人,实在是不可饶恕,俺要把他从族谱上除名。” 三人经过商议,决定由村长负责联系购买枪支,魏虎负责变卖季礼,袁西负责训练护庄队,从现在开始护庄队要守好入庄路口,仔细盘查进入魏庄的生人,晚上要加强巡逻,防止圣贤道捣乱。至于魏成等四人交由县府处置,魏成族谱除名,永远不许踏入魏庄半步。 袁西开始认真训练护庄队,他打算强化队员们身体素质的同时也有针对性地提高他们的射击技巧,与此同时,坐在新县(不久前还是经扶县)公安局局长办公室的王益处冷不丁心脏剧烈疼痛起来,他用力按住胸口,狠狠喘了几口气才感觉好些,他心中疑虑顿生,这应该是个不好的预兆,难道哪里出事了,莫不是土匪又来作乱了还是国民党军杀过来了? 县城马路上,白发苍苍的王小二抹着泪跌跌撞撞跑着,很多人都用异样的眼光看着他,他不管不顾冲进公安局大院,门口站岗的两个解放军战士刚想阻拦,看清楚是王小二就把枪收了,任由他进去,其中一个战士还一脸疑惑的看向同伴,好像在问小二叔这是怎么了,难道局长家发生大事了? 王小二径直跑进办公楼,上二楼右拐时迎面撞上一个大汉,事发突然,大汉被撞了个趔趄,王小二也被撞倒在地,大汉刚想开口骂人,一见是王小二,赶忙上前扶起,边帮他掸去身上的尘土,边笑道:“俺说是谁这么火急火燎的,原来是小二叔,怎么,你有急事找局长?” 王小二定睛一瞧,原来是公安队的队长贺翔,他顾不得身上疼痛,颤声问道:“贺队长,二少爷他在吗?” 贺翔见小二一脸悲愤。脸上还挂着泪珠,知道发生大事了,赶忙正色说:“在,俺刚从局长办公室出来,俺这就带你过去。” 两人小跑着来到局长办公室门口,贺翔轻轻敲了两下门,喊了声”报告“。里面传出一个洪亮的声音:“请进。” 王益处30多岁,浓眉朗目,身材魁梧,此时他正低着头认真批阅文件,抬头见到王小二,不由得一愣:“小二叔,你怎么来了?” 王小二见到少爷,心气一松,两腿瘫软一屁股坐在地上,放声大哭起来:“二少爷,你快回去吧,家里出大事了。“ 王益处大惊,连忙走过来搀扶起王小二:”小二叔,家里出什么事了?土匪打进村里了?“ 贺翔忙摇头:”不可能,局长,前几天,俺们公安队配合部队刚对附近的土匪进行了清剿,大部分土匪被俺们消灭了,剩下的都跑进山躲起来了,他们现在都是耗子胆,只敢躲在山里,哪有胆子出来,更别说攻打村庄了?“ 王小二一边哭一边说道:”二少爷,不是土匪,可是他比土匪更坏更狠更缺德,王益昂一大早他就领着人冲进咱们家,把粮食、猪和牛都拉走了,把柜子、桌子、椅子都搬走了,他还动手打伤了老爷,夫人让我来找你,你赶紧回去看看吧,再晚还不知道会出啥事。” 贺翔骂道:“王益昂?这个地痞好大胆子,他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还是发了疯,敢到局长家抢东西,还打了老爷子?” 王益处咬着牙问道:“小二叔,你看清楚了,是王益昂带的头?” 王小二说:“二少爷,错不了,王益昂现在是村里土改工作队的,可神气了,他说工作队昨天开了会,认定俺们家是地主,他来就是要打倒老爷,平分俺们家的田地和财产,他还说宅子也不许俺们住了,得搬到牛棚去。” 贺翔怒道:“他敢?我一枪崩了他。” 王益处听见王益昂现在是土改工作队的,抄自己家也是土改工作队的决定不由得沉吟起来,王小二见状又痛哭起来:“二少爷,你也拿他没有办法吗?那老爷的打就白挨了,俺们家也就没了啊?” 王益处被他哭得心烦意乱,他皱着眉在屋里踱来踱去,终于他转过身下定决心似的说道:“小二叔,俺们回去看看。” 贺翔听了忙道:“局长,我跟您去。” 王益处眼一瞪:“俺回去处理家事,你去干什么?你给俺老老实实待在局里,按照俺刚才的要求,认真总结上一阶段剿匪工作的经验和教训,为下一阶段发动群众支援前线、抓捕潜藏的敌特分子等工作做好准备。” 贺翔赶忙立正敬礼:“是,局长。不过局长,这种事您去处理也不方便,王益昂就一地痞流氓,不如俺去教训他一顿,让他跪着向老爷子赔礼道歉,奶奶的,老爷子也是他能动的。” 第103章 祸从天降 王益处拍了拍贺翔的肩膀,欲言又止,最后啥也没有说就出了门,王小二快步跟在他身后,贺翔见自己的建议不被采纳,无奈地摇摇头,接着大叫道:”候震,候震。“ 警卫员候震从休息室跑了出来,贺翔一脸严肃地对他说道:”候震,局长家里有事急着回去,你一定要保护好局长,要是出了岔子,看俺怎么收拾你。“ 候震挺胸回答道:”是,老班长。你就放心吧,俺跟局长多少年了,哪回让局长出事了?“ 贺翔踢了他一脚:”猴崽子,长能耐了,会吹牛了。快去吧,照顾好局长,路上多加小心。“ 候震应了一声,蹦跳着就去追王益处了,贺翔自言自语道:”瞧局长的脸色,俺怎么觉得这不是件小事!不行,俺得找县长汇报去。“ 王益处和王小二坐在吉普车后座,候震坐在副驾驶座,司机一脚油门,汽车驶出了公安局大院,候震知道王益处急着回家,不断催促司机加速,吉普车嘶吼着在土路上跳跃、飞驰,颠簸得让人浑身的骨头都要散了架,王益处却浑然不觉,他两手紧握着车扶手,面容严峻,眉头锁成川字,双唇紧紧抿着,候震跟了王益处多年,知道老领导应该是遇到了非常棘手的事情,他下意识地把手搭到腰间的驳壳枪枪柄上。 十多分钟后,吉普车开进王祠堂村,还没等吉普车停稳,王益处拉开车门跳了下去。 王小二速度比他还快,六十岁的老人口里叫喊着:”老爷、夫人,二少爷回来了“,一溜小跑进了大门,几个正在搬运柜子的村民见是王益处回来了,赶忙把柜子放下,讪讪地朝着他笑着,王益处站住冷冷地看着他们,也不说话,这几个人在他目光的逼视下,不敢再搬柜子,低着头灰溜溜地走了。 院里突然传来王小二的哭嚎声”老爷、夫人,你们这是怎么了呀?俺走的时候你们还是好好的呀!你们这些畜生,俺和你们拼了。“接着就是一阵拳脚击打肉体和王小二叫骂的声音。 王益处心里暗叫不好,快步冲进大门,拐过影墙,就见正堂靠近天井处躺着两位老人,一位六十多岁身着长袍的老先生满头满脸是血,直挺挺躺在血泊中,一位年纪相仿的老太太躺在他身侧,满脸痛楚之色,一把明晃晃的剪刀正插在她胸口上,这两人不是自己的父母还能是谁? 他“哎呀”一声,身子一晃,险些摔倒,身后的候震眼疾手快赶紧扶住,王益处推开侯震,心存侥幸上前几步去探视父母鼻息,两位老人身体冰冷,哪有半点生机,王益处跪倒在父母尸身前,眼泪禁不住“哗哗”地往下流,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两天前还在一起吃饭 、欢笑晏晏的双亲竟这般惨死在自己的面前,自己抛头颅洒热血奋斗了二十余年,如今胜利的曙光乍现,担惊受怕多年的双亲还没有来得分享儿子的快乐就这样含恨而去了。 王益处的突然出现,让围着王小二拳打脚踢的几个青年心惊胆战,不约而同住了手,王小二满身是伤,他却不管不顾爬过来趴在地上不住磕头,一边哭诉道:“老爷、夫人,你们死的太惨了,要是早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俺怎么也不会离开你们呀。” 几个青年见王益处只顾着伤心,顾不上理会他们,彼此对望几眼,打算偷偷溜走,一旁的候震见局长遭此变故已经家破人亡,心中愤恨早已血灌瞳仁,此时见他们想走,候震掏出枪指着他们,冷冰冰说道:“想跑?你们有本事走给我看看。” 王益处咬牙站起身,他几步走到几个青年面前喝道:“俺父母是怎么死的?” 几个青年面面相觑,都不敢做声,王益处眼光似刀盯着其中一个瘦弱的青年问道:”益智,你告诉俺俺父母是怎么死的?“ 王益智低着头哆哆嗦嗦地说:“益处哥,不关俺事,俺是被益昂哥,不,王益昂叫来的,他现在是土改工作队的,他说你们家是大地主,要俺来打土豪分家产,还说如果俺不来就是和你们穿一条裤子,到时不仅不能分财产,还会被当成狗腿子打倒。益处哥,俺知道俺家里吃饭的人多,经常揭不开锅,你们家常接济俺,可俺害怕王益昂啊,俺就跟着他来了,不过,俺没有拿什么东西,俺抢不过他们。” 王益处没有理睬他,继续逼问道:“俺只想知道俺父母是怎么死的,说!” 王益智吓得抬起头,却遇上王益处要杀人一般的眼神,顿时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他用力抽打自己的耳光:“益处哥,俺不是人,俺们是族亲,叔叔、婶婶对我那么好,经常送吃的、穿的、用的给俺,俺还来抢你们家的东西,俺真是被猪油蒙了心。” 王益处从候震手里夺过枪,指向王益智,吼道:“告诉俺俺父母究竟是怎么死的?” “俺说俺说,是王益昂干的,他进来就指挥乡亲们搬东西,叔叔不让,他就打了叔叔两拳,婶婶劝住了叔叔,还让小二叔去找你。后来,王益昂又看中了婶婶怀里的首饰盒,他去抢,不知道盒子里有什么宝贝,婶婶死死抱着就是不放,王益昂就打了婶婶两个耳光,叔叔见了很生气骂他是土匪还和王益昂打了起来,王益昂怪叔叔在村里人的面前丢了他的脸,下手又狠又重,叔叔毕竟上了年纪,打不过他,不一会就挨了一脚仰面跌倒了,他的头刚好碰到石阶上,撞出好大一个口子,流了好多血,叔叔一声不吭就死了。婶婶见叔叔死了,哭了一会,进屋拿出把剪子回到叔叔身边,她把剪子一下刺进自己的胸口,婶婶也死了。益处哥,这都是王益昂干的,不关俺事啊!” 候震听了火起,一脚把他踹翻:“不关你事?你是死人死人呀,他们可是你的叔叔、婶婶,不要说他们是你的亲戚,就是看见老人被欺负你也得上去帮忙,你没事人一样就在旁边看着?俺踢死你个没有良心的王八蛋。” 第104章 林林的故事 王益处如雷击顶,愣在原地,半晌才回过神来,他心如刀绞,他怎么也没有想到,父母没有死在日伪军手里,没有死在国民党手里,竟然死在自己扞卫的红色政权手上,而且死前被人如此欺凌,死得如此凄惨。他心中酸楚,嘶哑着声音问道:”王益昂他现在哪里?“ 王益智此时已吓得尿湿了裤裆,哪里说得出话来,旁边有胆大的,心里想着早点把王益处这尊杀星请走,自己好溜之大吉,用手一指东头:”王益昂抢了首饰盒就回村公所去了,他天天做坏事,坏事做多了,害怕别人找他报仇,现在没事就待在那。“ 王益处听了,提枪就往外走,走了几步,他想起什么似的停住了脚步,他走到王小二身边把他扶起,柔声说道:”小二叔,你跟了俺们家几十年,俺和俺哥都是你看着长大的,其实在俺心里你就是俺的亲人,如今俺也没有什么东西送给你,这房子就留给你吧。“他转过头对跪着的几个人说:”你们做个见证,今后这房子就归小二叔了。“ 那几个人连连点头:”是,是,俺们作证房子是小二叔的了。“ 王小二望着老爷、夫人的尸首泪水涟涟,他语气凄凉:”二少爷,俺在王家待了四十年,老爷、夫人待俺恩重如山,俺早就把王家当做自己的家了,可现在老爷、夫人都不在了,家没了,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二少爷,以后俺不能再照顾你了,你自己要好好保重。“说罢,他朝天大叫道:”老爷、夫人,俺来服侍你们了。”说罢一头撞向供桌桌角。 事发突然,王益处来不及救援,他慌忙喊道:”小二叔,不要。“ 一声闷响,王小二脑浆迸裂,一头栽倒在地,王益处和候震冲上前扶起他,王益处把老人搂在怀中,连声呼唤,王小二只是睁眼看了王益处一眼,脑袋就无力地垂下了,两只眼睛却依旧圆睁。 王益处缓缓合上王小二的眼皮,轻声说道:“小二叔,你怎么那么傻,你也走了,谁来替王家收尸啊。” 候震在旁边听了,浑身一震,惊呼道:“局长,不要,您不能啊。”他知道情况不妙,可是又不知道自己现在应该怎么办,急得哭了起来。 王益处看着候震,眼里满是关爱:“候震,不要哭,你跟了俺这么多年,知道俺不喜欢别人在俺面前哭哭啼啼。再说你一直是个勇敢的革命战士,怎么还能哭鼻子呢?你现在马上回去,叫贺翔带人来,我就不信王益昂他一个地痞流氓还能翻了天。” 候震听了眼睛一亮,跳起来说道:“对啊,局长,俺怎么没有想到,俺这就回去叫贺队长他们来,把王益昂他们这些王八蛋都抓起来,一个也别想跑。”说完,恶狠狠地瞪了跪在地上的几个人一眼,转身往外跑去,不一会,就听到吉普车开走的声音。 王益处缓缓地站起身,环视着曾经无比熟悉、无比温暖,现在却又令人感到无比伤感、无比陌生的家,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三位老人身上,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磕了三个响头,然后站起身,握紧手中驳壳枪,决然而去。 村公所是抗战时期当地政府利用村里的祠堂改建而成,大堂用来办公,后寝六间房堆放杂物,土改工作队来了后,为方便他们工作,村公所主动搬走了,工作队清理干净后寝房间当作寝室,队长林林一人一间,其余工作队队员两人一间。 此时土改工作队队长林林房间里,王益昂正在汇报工作,王益昂二十多岁,长脸细目,面容白皙,只不过左边嘴角长了个黑痦子让他看上去有些痞气,他正唾沫星子横飞地吹嘘自己今天的工作成绩,他说通过队长这段时间深入的宣传教育和广泛的动员,王祠堂村的乡亲们思想都有了很大的进步。一大早自己按照队长指示,带领发动起来的乡亲们冲进大地主王怀远家里,现场批斗王怀远,乡亲们积极性很高,纷纷发言揭露王怀远多年以来是如何剥削他们、压迫他们的,有的乡亲还控制不住自己的愤怒情绪,动手打了老地主,为了巩固斗争成果,更好调动乡亲们革命积极性,他还把王怀远的家财平均分配给了贫苦农民,乡亲们情绪更加高涨,纷纷表示要紧跟着共产党走,保卫好家园,绝不能让到手的胜利果实再被反动派抢走。 林林四十多岁,身材消瘦,戴着一副高度近视的眼镜,他靠在床沿上边听边轻轻咳嗽着,病态的脸上因为兴奋而泛起红晕,他是个从事革命工作10多年的老党员,大学时期就多次参加共产党领导的学生运动,并因为表现积极入了党,身份暴露后组织上安排他回家乡经扶,担任中共罗(山)礼(山)经(扶)光(山)中心县委委员兼宣传部部长,和县委书记刘成伟等人一起领导了鄂豫边区的革命斗争,三年游击战争、八年抗日战争,大别山革命在险恶的环境里能够火种不灭、红旗不倒也有他的功劳,以他的资历当个驻村的土改工作队队长明显是低配了,可他却不敢有任何抱怨,因为这个职务都是他好不容易争取来的。 原来自打一九三四年回到家乡经扶县,林林就认为自己是大学生,知识分子,根本看不上刘成伟等人,他觉得刘成伟是泥腿子出身,没有文化,大字都不识得几个,既不懂马列也不懂军事,凭什么领导自己,于是他借口刘成伟历史上有污点,身份还未查清,经常与刘成伟公开做对,只要是刘成伟同意的他就找种种理由反对,凡是刘成伟不同意的他就坚决支持,由于他擅长引经据典,总拿马列着作说话,还真的蒙蔽了不少人,时常让刘成伟下不来台。 刘成伟仁心宅厚,本着团结同志、爱护人才、顾全大局的原则不同林林计较,林林却以为是刘成伟怕了自己,越加猖狂,加快了公开夺权的速度,有一次他竟然不顾刘成伟的坚决反对,瞒着刘成伟等人,直接以县委名义向游击队下达夺取卡房敌军辎重的命令,结果在守敌猛烈的火力打击下,游击队损失惨重,上级党委知道情况后对其进行了严厉批评,并撤销了他县委委员和宣传部长职务,他却认为是刘成伟借题发挥打击报复自己更是怀恨在心。 第105章 林林的心思 一九四二年,刘成伟的所谓历史问题被查清,恢复了清白之身,林林觉得再待在大别山已无机会,就闹着要调走,组织上找他多次谈话,他勉强留下,却借口自己腰部受伤需要休养,在一个小山村里长期养起病来,抗战胜利后,大别山的斗争环境越加恶化,林林由于对革命前途和自己的未来失去了信心,留在山村里当上了教书先生。 这一待又是两年,林林没有料到,刘伯承和邓小平会突然指挥十数万大军挺进大别山,并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解放了经扶县城所在地新集,他更没有想到刘邓在光山县西杨岗接见了刘成伟等游击队队员,并高度赞扬了刘成伟坚持革命斗争的英雄事迹。 林林心里后悔得不行,早知道革命形势会发生巨变,自己怎么也不会待在山沟里靠教几个孩子苦度日子了,他连忙赶到新集找组织,可是当年他为人太过刻薄,又攻于心计,与他共事的同志没少吃过他的亏,搞得人人都躲着他,唯恐被他算计,现在见他找上门不和他秋后算账就很不错了,谁也不愿意帮他,林林找了一圈,县委每个部门、县里每个单位都说岗位满了,没有一个要他,最后还是刘成伟心善,想着毕竟战友一场,让他去县委宣传部当了名宣传干事。 林林上班的第一天就感觉像是在遭罪,宣传部的年轻人似乎知道自己的来历,根本没有把他当做是老前辈看待,事事总是针对他,不仅不懂得尊重和谦让,还一点也不客气,而部长就当是什么也没有看见,什么也没有听见,一句话不说听之任之;开会时,自己原来的部下坐在主席台上,风光无限地作着报告,而自己只能和一群刚参加工作不久的稚嫩小年轻坐在台下听着,时不时还要被这帮人带着违心地鼓掌叫好;不少以前见到自己一口一句“林部长”的人现在见到自己爱理不理,有的还冷嘲热讽,有说自己投机,一直躲在山里,见经扶解放了就出来争功劳了,有说自己当领导时错误决策使大别山革命事业遭受了重大损失,应当承担责任的,说出来的话别提有多难听,林林都后悔自己为什么要选择出山了,与其这样还不如老死山村。 听说县里要组建土改工作队,林林第一个报了名,一来他想着借此离开县委宣传部,在那里他感觉待一分钟都让自己窒息,他实在没有勇气待下去了,二来凭着多年的经验,他隐隐觉得这会是场激烈的向地主阶级发动的反封建主义斗争,也是一个可以让自己翻身的机会,因为只要是阶级斗争,那注定是严酷的、残忍的、你死我活的斗争,自己理论水平高、党性强、立场坚定,别说是地主老财,就是持不同意见的党内同志,自己都可以和他们作坚决的、冷酷无情的斗争,绝不会心慈手软、手下留情,参加土改工作队这份工作太适合他了。 负责抓土改工作的县委书记李宜山是随刘邓大军挺进大别山的后勤干部,他见到刘成伟时第一句话就是:“刘邓首长说了,我只负责大军的后勤和土改工作,其余的事情都交给你了。” 十多万大军的粮食、棉衣、弹药供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李宜山成天操心这些事,心力衰竭,工作重心自然不会放在土改工作上,但他毕竟在老解放区工作过,知道土改工作队队伍建设的重要性,他更明白火车跑得快,全靠车头带,加上土改工作是项政策性很强的工作,队长的人选尤为关键,经扶县三十六支土改工作队的队长都是他亲自挑选的,李宜山仔细看了林林的简介,发现他居然是三三年就参加革命的老同志,还是和自己同一所大学毕业的知识分子,心里既吃惊又高兴,觉得自己发现了被湮没的人才,马上任命他为新集土改工作队队长。 由于土改工作是李宜山主抓,刘成伟等人虽说对林林的任命有些意见但也不便多说什么,于是林林就走马上任了。 李宜山的重用让林林感激涕零,他暗下决心决不辜负李书记的信任,一定要在土改工作中拿出响当当的成绩来,同时他心里对自己的政治前途有了新的想法,显而易见,李宜山是外来的和尚,虽贵为钦差大人,但没有自己的嫡系,党内确实不允许拉帮结派,可是多几个能干且令人放心的手下谁都不会拒绝,自己一定要成为李宜山在新县的心腹,而后借助他的帮助东山再起,怎么样才能让李宜山对自己产生兴趣呢,只有多请示,多汇报,短时间内在土改工作中做出几件露脸的事情。 主意已定,林林带着土改工作组来到王祠堂村,铺盖卷一放下,他就带着队员们挨家挨户走访、调查、宣传,可身体不争气,没过几天老腰病发作,痛得他腰都直不起来,偏偏祸不单行,前两天晚上因为腰疼睡觉不安稳,把被子踢到地上了自己还不知道,因此着了凉,咳嗽得厉害,这段时间他只得卧病在床,工作队在王祠堂村的很多事情都交由王益昂负责。 林林清清嗓子,慢条斯理地说道:“益昂,你这段时间的表现我很满意,你不但把党的土地政策很好地传达给乡亲们,还调动了乡亲们的革命积极性和能动性,狠狠打击了地主恶霸们的嚣张气焰,在很短的时间内就开创了王祠堂村土改工作新局面,更令我感到满意的是你革命立场坚定,阶级斗争意识强,工作雷厉风行,毫不拖泥带水,我很欣慰自己没有看走眼,力排众议把你选进了土改工作队。” 王益昂点头哈腰道:“队长过奖,要不是您给俺机会进了工作队,俺算个啥呀,顶多一贫农,再说俺取得的成绩还不是因为队长你领导有方,俺相信有您的领导,任何困难都难不住俺们,俺们一定能取得一个又一个胜利。” 林林皱皱眉:“不是和你说过,奉承话要少说,实在事要多干,我们都是革命同志、无产阶级战士,彼此之间交往要真诚坦荡,不但不要阿谀奉承、吹牛拍马,还要经常开展批评和自我批评,这样才有利于自己进步,你呀,这个毛病一定要改掉。” 王益昂赶忙正色道:“队长教训的是,俺以后一定改,不,现在就坚决改正。” 第106章 这也是意外 林林又咳嗽几声,面色一缓:“我把工作队这段时间的工作写成了报告,里面既有经验,也有教训,还有个人建议,本来我想当面交给李宜山书记的,可是我这身体不争气,明天你辛苦一下,去趟新集把报告交给李书记,并请他对我们的工作给予指示。记住这次一定要当面向李书记汇报。” 王益昂听说可以见到李宜山,心头暗喜,嘴上却道:“这怎么行,队长,工作都是您做的,报告也是您写的,俺去汇报恐怕不好吧,再说俺笨嘴笨舌的,也没见过李书记这么大的官,俺担心见到他会紧张得说不出话来,更不要说向他汇报工作了。” 林林笑了:“益昂,什么我做的你做的,土改工作能有现在的良好局面是大家伙一起努力的结果,不要分那么清楚。这次我让你去汇报工作,也是想让李书记认识一下你,说实话,你的革命激情和工作魄力我是很欣赏的,你还真有点像我年轻的时候。见到李书记你不要紧张,共产党的干部都是为人民服务的,哪来的什么官架子,他问你什么,你如实回答就行。”顿了顿,他接着说道:“我想为党、为政府多做些事,可年纪大了,身体又不争气,心有余而力不足啊,益昂你还年轻,出身又好,你要好好干,革命需要你这样的年轻人。” 王益昂激动地说道:“请队长放心,俺一定在您的领导下,坚定信心、努力工作,随时准备为革命事业奉献自己的一切,哪怕是生命。” 林林一脸欣慰地看着他:“好啊,益昂,看到你的觉悟提高得这么快我很高兴,那么从今天开始,我就会用中国共产党党员的标准来要求你,希望你能经受住考验。” 王益昂惊讶地瞪大了眼睛:“队长,你要发展俺入党?太好了!队长您放心,俺一定会以您为标准,努力向您看齐,争取早日成为一名光荣的共产党员。” 林林气血上涌,猛烈咳嗽起来,好半天才平息下来,王益昂从开水瓶里倒了些开水到搪瓷杯里,吹了半天端给林林,看着林林喝了几口然后关心地问道:“队长,您还是回新集看看病吧,俺觉得您的病情越来越严重了,千万不要耽误了。” 林林摆摆手说:”不用了,这点小病扛一扛就过去了。想当年,我年轻时在大别山上打游击,天作被,地为床,没有粮食、没有盐吃,又缺医少药的,条件那么恶劣不也扛过来了嘛。再说现在土改工作那么忙,我怎么放心离开。“ 王益昂接过搪瓷杯放在桌上说道:”那可不一样,就像您刚才说的那时您年轻,现在您身体虽然还壮实,可平时也得注意,不能没日没夜净顾着工作了,您身体要是垮了,工作队怎么开展工作啊。队长,我刚才从王家没收来几根老山参,我拿来给您补补。” 林林眉头一皱,刚想开口批评,房门被人一脚踢开,王益处旋风一样闯了进来,他看着林林,突然就笑了:”俺还纳闷王益昂哪来那么大胆子,原来是有人是非不分,在背后替他撑腰。“ 林林吓了一跳,看清楚是王益处后,生气地说道:”王局长现在官大了,进门都不用敲,改为踢了。“ 王益处也不理他,径自扑向王益昂,王益昂吓得鞋子也顾得上脱鞋“嗷”一嗓子蹦上床,就往林林身后躲,林林又羞又恼,他涨红了脸,挺直身躯,张开双臂挡在王益处面前:”王益处,你太过分了,这里不是你的公安局,你到底想干吗?“ 王益处拔出枪对着林林吼道:”姓林的,你还好意思问俺想干吗?王益昂害死俺父母,是不是你指使的?“ 面对冷森森的枪口,林林丝毫不惧,他只是一愣:”你说什么,王伯父、王伯母死了?“ 王益处见他表情自然,也知道他不是爱扯谎抵赖的人,就把枪一挥:”既然这件事和你没有关系,你赶紧闪开,俺找王益昂算账。“ 林林试图先稳住王益处,他道:”王局长,王局长,你先别着急,你总得先让俺了解下情况,王益昂他人就在这,俺问清楚情况你再处置他也来得及。”他知道王益处性如烈火,惹急了,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心里暗自埋怨王益昂惹出这么大篓子怎么也不向自己汇报,但现在总不能让王益处当着自己面把王益昂带走吧,这真要带走了,以后自己这张脸往哪里搁,土改工作还怎么开展? 林林回过头没好气地道:“王益昂,你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益昂脸都吓白了,他躲避着王益处的眼神,小声说道:”队长,按您的指示,俺组织乡亲们去王家斗地主分浮财,王局长妈,俺婶婶拦着不让。“ 王益处骂道:”别叫俺妈婶婶,她没有你这样的畜生侄子。“ 林林喝道:“继续说。” 王益昂一缩脖子:”是,是,她老人家没有俺这样的畜生侄子。俺们来到王家,起初一切顺利,后来俺发现王婶怀里一直抱着个首饰盒,也不知里面有什么宝贝,就想着没收充公,可是她突然像疯了似的又喊又叫,怎么都不撒手,俺就和她抢夺起来,然后她脚一滑摔倒了,王叔以为是俺打了王婶,跑过来要打俺,俺一躲,王叔没站稳不小心撞到石阶上,头上被撞出好大一个口子,‘哗哗’往外淌血,不一会儿人就不行了,王婶见王叔没了,想不开拿出剪子刺进自己心口,俺想救可来不及了。队长,这真不关俺的事,纯属意外。“ 林林心里气得直骂娘:”不关你事?发生这么大的事情,不关你事难道还是我的事情了?“他心里叫苦却又不好说什么,只得苦着脸对王益处说道:”王局长,俺对王伯父、王伯母不幸离世深表哀悼,不过俺听王益昂刚才所说,这确实是个意外。你是堂堂的公安局局长,王益昂他再大的胆子也不敢欺负到你的头上,是不?” 王益处心头火气:“这是意外?”,他抬手就是一枪,正打在王益昂大腿上,王益昂捧着腿像即将被屠杀的年猪一样哀嚎起来,王益处冷冷说道:”这也是意外。” 冷不丁的枪响,把林林吓了一跳:”王益处,你疯了吗?你怎么能开枪打自己的同志?“ 王益处恨恨地说道:”自己同志?谁和这个地痞无赖是同志,俺和他有血海深仇,要不是他抢俺母亲的首饰盒,打伤俺母亲,俺父母双亲又怎会惨死?”说完,他牙关紧咬、虎目圆瞪。 第107章 李书记表扬过他 林林鼓起勇气劝道:”王局长,你先消消气,发生这样的事情俺也很难过,你放心,俺会立即组织调查,如果发现王益昂确实有不当行为,俺一定严肃处理,绝不姑息。不过,王局长,你应该知道,土地改革运动是俺们党为了消灭封建土地制度,打碎几千年来套在农民身上的封建枷锁,向地主老财们主动发起的斗争,既然是运动,是斗争,就难免会有伤亡,对吧?” 林林见王益处瞪着他,也不开口,心里稍微有了底,继续说道:“王局长,你家的情况俺清楚,你也清楚,划分为地主没有问题吧?既然是地主,乡亲们根据政策平均分配你们家多余的土地、房屋、耕畜和浮财,这也没有问题吧?王老伯、王伯母没有配合俺们土改工作队的工作,还因首饰盒和工作队得同志争斗这是事实吧?遇到这种情况,俺们采取一些强硬措施、上一些手段不过分吧?王局长,你还不知道吧,昨天俺们去到坳上的同志,在收缴地主牛大善浮财的时候遇到了他们激烈的反抗,有的同志还受了伤,面对阶级敌人的疯狂反扑,俺们果断进行了坚决的镇压,当场开枪打死了牛大善和他的两个儿子。” “什么,你们打死了牛大善?你不知道他的小儿子牛宝林在刘邓大军中担任团长?刘邓首长还表扬过牛大善是全民族抗日统一战线的一面旗帜?”王益处惊道。 林林淡淡一笑:“呵呵,这就是牛大善狡猾之处,恰恰说明牛大善这个人心机太深,太会伪装了,他把两个儿子分别送到俺们党和国民党进行政治投机,以为这样谁掌权他都可以继续奴役百姓,继续过他锦衣玉食的奢侈生活,做他的美梦去吧,俺们共产党人就是敢于不讲亲情,不讲关系,敢于拿自己人开刀,牛宝林他如果是个真正的共产党员,俺相信他一定会大义灭亲,勇敢地和他的家庭决裂,如果他立场不坚定,因此背叛了革命,那从另外一个角度证明了土改运动的重要性,就是可以清除隐藏在革命队伍里的害虫。” 王益处冷笑道:”害虫?林林,俺问你,像王益昂这样的人渣是不是害虫,你告诉俺他是怎么混进工作队的?” 林林很不高兴,但还是耐心解释道:”王益昂同志历史上虽然有污点,但是他毕竟一无所有,是贫农,是俺们土改主要依靠的对象,何况他现在已经痛改前非,重新做人,俺看他在工作队表现就很不错,再说让他到土改工作队工作,俺是征得县委李宜山书记同意的,李书记还说要动态地看待同志,不要总是看到他的过去,纠结于他的历史,要允许他改正错误,当年刘成伟同志不是也被人冤枉过?这也没有影响他继续工作嘛。“ “你别拿刘县长和王益昂打比方,他也配?王益昂俺比你更了解,他就是个人渣,是个祸害,他吃喝嫖赌没几年就把祖上留下来的家业败光了,平日里坑蒙拐骗坏事做绝,更令人不齿的是为了让自己能抽口大烟,他居然把自己的媳妇和孩子卖掉,真是枉披了一张人皮。牛大善虽然家大业大,是县里最大的地主,但是他友亲睦邻,福泽乡里,这些年他建桥修路,兴修学堂,抚养孤老,做了多少好事,乡亲们提起他无不交口称赞,俺就不明白了,你们可以给王益昂这样的人改正的机会,为什么就不能给牛大善活着的机会?” 林林有些恼火,提高了嗓音道:”给不给机会,给谁机会,不是俺说了算,也不是你说了算的,一切都要依据土改政策。俺只知道王益昂同志他是贫农,非常了解当地情况,并且工作积极主动,立场坚定不移,在土改工作中发挥了重要作用,这点不光是俺,整个工作队的同志都看到了,李宜山书记也是表扬过的。” 王益处一愣:”你说什么,李书记表扬他?” 林林只想赶紧把王益处打发走,忙答道:”是呀,李书记不仅表扬了王益昂同志,还说对待像他这样年轻有为、敢想敢干的同志就要给机会,让他们入党,让他们提干,让他们更好地为人民服务,如果你不信现在就可以去问李书记。” 王益处听了半晌没有说话,林林趁热打铁道:“王局长,你是老革命,现在又是县里的主要领导,土改运动的重要性你比俺更清楚,要不然李书记这么忙怎么还会亲自负责,对不?王伯父、王伯母发生不幸纯属意外,没有人想见到,当然俺们肯定有责任,但是和王局长你故意开枪打伤工作队队员相比,一个属于工作方式、方法不对,属于人民内部矛盾,需要整改,一个是公然对抗土改运动,属于路线问题,甚至是阶级斗争范畴,俺看性质就非常严重了。” “你说俺对抗土改运动?”王益处惊怒道。 “俺们是多年的老战友,俺当然知道你不会,可是不熟悉你的人会怎么看待这件事?比如李宜山书记,要是别有用心的人借这件事煽风点火,让新县的土改运动没有办法顺利推进,王局长,你和俺的责任就大了。”林林摆出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说道。 屋里顿时安静下来,连王益昂也停止了哀嚎,他按着腿上的伤口贼眉鼠眼地偷看王益处,嘴角露出不易察觉的笑意。 王益处突然笑了,他问林林:“那俺想请问林队长,你想怎么处理这件事?” 林林有些恼火,明明自己场面上占优,怎么在对方锐利的眼神下,自己却感到无比的心虚和底气不足,他皱起眉头,轻咳了两声:“俺刚才说过,这件事王益昂处理不当,他应该负一定责任,你们俩又是至亲的堂兄弟,俺想如果王益昂同意,俺就向李书记报告说是王局长枪走火打伤了他,怎么样,益昂,这样处理你不会有意见吧?” 王益昂点头犹如瞌睡虫一般:“没有意见,没有意见,全听队长的。” 林林满意地点点头:“好,王局长,你呢?” 第108章 你在撒谎 此时王益处心里翻江倒海乱得不行,明明自己是理直气壮来找王益昂报仇的,怎么扯上了土改运动,自己反而成为反对党的路线和方针的罪人了?王益昂害死自己父母这仇还就报不了了?他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革命革了二十多年,最后别人堂而皇之地把自己父母的命革了,况且这个别人还是自己平时最为鄙视的地痞流氓王益昂,可是自己却拿他没有办法,貌似现在还要求得他的谅解自己才能平安无虞,这是多么荒唐可笑的事情,天啊,天下之大,哪里还有讲理的地方? 王益处强自平复心绪问道:”王益昂,俺母亲的首饰盒呢?把它还给俺。“ 林林见王益处突然冷静下来,心中又惊又怕,因为他熟知王益处的脾气,知道这是狂风暴雨即将到来前的征兆,此时听王益处提起首饰盒,虽然不知道这个时候他怎么还记挂着首饰盒,但林林也明白首饰盒对王益处一定意义非凡,他不想为此激怒王益处,赶忙问道:”王益昂,首饰盒呢?“ 王益昂心虚地看了一眼林林:“队长,俺一回来就忙着找您汇报工作,首饰盒还放在俺房间,没有来得及上交。” 林林顾不上批评他违反了纪律,一边假意骂道:“那你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取,别让王局长久等。”一边使眼色让他赶紧离开。 王益昂脚刚落地,王益处一扬手里的枪,暴怒道:“王益昂,你哪也别想去,老实待着。门口站着的那个高个子,你是叫传福吧?你去王益昂房间把首饰盒拿过来。” 枪响后,工作队在家的队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都赶了过来,不少人手里还拿着枪,看见是王益处打伤了王益昂,一个个站在房门口面面相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传福站在人群前面,正满脸疑惑地看着房中三人,听到王益处喊他,先是一愣,接着望向林林,林林焦躁地冲他挥挥手,传福点点头转身分开人群离开了。 不一会,传福又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手里还拿着个黑色的楠木盒子,他边把盒子交给林林,边道:“王益昂,你把首饰盒藏的够深啊,要换做别人还真不一定能找着”,林林摇摇头,示意他把盒子拿给王益处。 王益处把枪放在桌上,双手接过首饰盒,他轻轻地拂拭着盒子,上面仿佛还留有母亲的体温,他强忍住悲伤,长长吸了口气,轻轻地打开盒盖,盒子里两枚金戒指和两根银簪子静静地躺在蓝色丝绒内垫上。 王益处语气低沉地对众人说道:“当年俺母亲出嫁时,听说陪嫁的金银首饰装满了这个盒子,可是现在就剩下这几样了,其余的都被俺父亲变卖资助俺和大哥革命了。后来俺母亲说不能再卖掉了,将来要留给俺大哥和俺媳妇的,一人一枚金戒指、一根银簪子,当婆婆的见了儿媳妇总不能空着手,三九年大哥牺牲后,俺就再没见过这个首饰盒,俺还以为母亲怕睹物思人,已经把它卖了,没有想到她老人家还一直珍藏着,她是想等到俺成亲那天亲手把首饰盒交给俺媳妇呀。” 说到这里,王益处抬起头盯着林林,愤愤地问道:“林大队长,别人不知道,你会不知道么,俺家明面上是地主,实际上吃食穿着和一般人家早就没有差别了,俺家的钱去哪了?林大队长,你可是当时的经手人,游击队这么多年来同志们吃的、喝的,身上穿的衣服、盖的被褥,手里的枪、用的弹药,哪一样不是俺家出的钱?那时你怎么不嫌弃是地主老财给的?四六年俺父亲被人安上‘通匪’的罪名抓去坐牢,在牢里吃尽了苦头,俺家变卖家产把他救出时,他老人家已是奄奄一息,李先念司令员听说了俺父亲的事情,专门派人看望他,还称赞他是开明绅士,共产党人的好朋友,林大队长,你说怎么在你这里俺父亲就成了要被批斗要被打倒的地主恶霸了?” 林林一脸尴尬,他分辩道:“王局长,你们家对革命的贡献俺是清楚的,所以划分王伯父阶级成分的时候,俺是很矛盾的,从你们家现有的田产、房屋来看,确实可以划分为地主,可是当年没有王伯父的慷慨援助,游击队早就坚持不下去了,不可能等到刘邓大军到来,也不会树立刘成伟刘县长这面红旗了,考虑到这个因素,其实俺是主张划分王伯父为富农,最少也不应在批斗之列的。” “那为什么俺父亲现在的阶级成分是地主,还被你们批斗致死?” “王局长,俺得纠正你的错误说法,王伯父他老人家离世不是批斗所致,是个意外。”林林似乎很介意王益处父亲死亡的原因,他双手一摊,一副很无奈的样子:“王局长,你也清楚俺现在是什么地位,官小职微,说话不顶用,为此俺还专门写了份报告向李书记汇报了这件事,俺的意见是特事特办,不划分王伯父为地主,妥否,请他给予指示。” “你见到李书记了?他怎么回复的?” “王局长,你看俺这副样子走得路么?前天俺让王益昂去新集找的李书记,王益昂回来后说李书记忙,报告给了他的秘书,他等了一会秘书出来转告他,李书记看了报告后指示必须要实事求是,该划分什么阶层就什么阶层,不要搞特殊化。” “哦?王益昂,俺问你见到的是陈秘书还是王秘书?”王益处逼问道。 王益昂慌忙答道:“俺也不知道是陈秘书还是王秘书,俺只知道他是李书记的秘书。” “那他是戴眼镜还是没戴眼镜?”王益处继续问道。 “好像,好像戴了眼镜。”王益昂结结巴巴地回答道。 “那应该是陈秘书了,你在哪里把报告给他的?” “在县委大院呀。” “哈哈哈,一派胡言,前天俺跟着李书记去卡房检查工作,陈秘书也去了,你怎么可能在县委大院见到他?还有,陈秘书是不戴眼镜的。王益昂,你撒了谎,你根本没有把报告交给李书记,对吧?”王益处一脸冷峻。 第109章 王益处之死 林林也意识到不对,自己可能被王益昂欺瞒了,报告压根就没有给李宜山看过,想想王益处父亲因此而死,这件事不可能轻易能了,他冷汗直流,指着王益昂骂道:“王益昂,你好大胆子,居然敢欺上瞒下,假传李书记指示造成今日无可挽回的恶劣后果,你要对你的行为负责。” 王益昂吓得“扑通”一声跪倒:“队长,俺知道您想在李书记面前露脸受表扬因此拼死拼活地工作,把身体都累垮了,俺也知道您担心不算上王伯王祠堂村地主恶霸人数不够,没有办法完成李书记布置的任务,可是您又顾及王局长的颜面不知道该如何妥善处理,俺看着你发愁心里难受,士为知己者死,俺才假传圣旨,说李书记不同意把王伯划分为富农,俺这么做全部都是为了您,您这个时候可不能把俺往火坑里推呀。” 林林见王益昂倒打一耙,气得一巴掌打在王益昂脸上:“胡说,这一切都是你擅做主张,关我什么事。”他满面通红,捂着胸口又是一阵猛咳。 王益昂知道此时不拉上林林,自己就危险了,他连连磕头,哪怕额头磕出了血也不敢停:“队长,其实俺这么做不也称了您的心意,您不是说过如果不把王怀远当成地主打倒,俺们在新集的工作就没有办法开展,没有办法完成任务,这会影响您在李书记心中的形象,影响您的仕途啊,刚才您听说王怀远被打倒了十分高兴,还表扬俺立场坚定,斗争意识强,要到李书记那里为俺请功吗?” 林林又气又急,指着王益昂“你、你”半天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王益处看着林林,面色平静:“林大队长,是这样的吗?” 林林面如死灰,他咳了一阵,喘着粗气说道:“王局长,俺说王益昂说的都是假话,你相信吗?俺愿意用党员的身份向你保证,俺从来没有说过也从没有认为王伯父是地主恶霸,也不会同意批斗王伯父,所以俺才会去请示李书记。王局长,俺知道由于刘成伟刘县长的原因,你一直不喜欢俺,甚至是敌视俺,可是俺却敬佩你,尊重你,因为你在俺眼里是个重情重义、敢作敢当的好同志,俺亲近你还来不及,又怎么可能背着你去做对不起王伯父的事情呢?” 王益处点点头:“林队长,你说的对也不对,俺是不喜欢你,可是不代表俺不相信你。” 王益昂见状,索性破罐子破摔,他心一横站起身道:“不错,是俺没有把报告交给李书记,是俺欺骗了队长,是俺害死了王怀远,王益处,你又能把俺怎么样?如你所说,俺就一小地痞,烂命一条,你可不同,你是公安局的大局长,你敢赔上自己的性命打死俺吗?”他见王益处只是怒目横眉,更加嚣张:“如今你父亲王怀远的阶级成分就是地主,他因对土改运动不满在公然对抗工作队时意外身死纯属死有余辜,王益处你阶级立场动摇,不仅不同地主家庭划分界限,居然持枪行凶打伤了俺,俺这就去李书记那告状。传福你让开,别挡俺路。” “当当”两声枪响,王益昂捂着胸口,回过头不可思议地看了王益处一眼,倒在地上死了。 林林见王益处开枪打死了王益昂,吃惊地说道:“王局长,你闯下大祸了,王益昂毕竟是工作队的人,哪怕他再有错你也不能随意打死呀?” 王益处也不理他,冷着脸往外走去,门口的工作队队员一脸震惊,也不敢阻拦,让出一条道由着他出了门。 王益处走到门口,突然停住了脚步说道:“那么多同志不顾生死打下来的红色江山不能被这种人祸害了,死去的同志们会心寒的。” 林林听了,脸变得更红,他担心王益处盛怒之下做出傻事,忙叫传福带上几个人远远跟着王益处,王益处哪也没有去,径自回到王家,传福见他进去了,不敢再跟着,就在门口守着。 王益处回到家中,跪倒在父母的尸身前,虽说杀了王益昂,为父母报了仇,但他内心无比愧疚,二十多年来父母双亲因为自己参加革命担惊受怕,没有过过一天好日子,本以为解放了,人民当家做主了,父母双亲终于可以放宽心好好过日子了,没想到这左也盼右也盼,日也盼夜也盼,盼来的好日子于他王家却是那样的阴暗,一夜间他痛失父母,从此后这世上再无亲人,想到此,王益处心如刀绞,对着父母双亲的尸身磕头不止。 王益处知道自己枪杀王益昂不仅严重违反了纪律,还触犯了法律,一定会受到新生政权的严厉处罚,但他一点也不后悔这么做,眼见亲人被迫害致死,自己却束手束脚,毫无作为,这不是他王益处的做事风格。他一定要亲手为父母报仇,因为他们是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也是绝对不可触碰的底线。如今父母不在了,还是被他为之奋斗一生的新生政权夺去了生命,他的精神世界轰然崩塌,整个人陷入思维混乱中,俺为什么要革命?革命成功如果是要以父母的性命为代价俺还会参加革命吗?父母知道革命成功后自己会惨死,他们还会资助共产党吗? 王益处痛苦地摇着头,他多希望这只是个恶梦,梦醒来后,阳光依旧会普照大地,可是父母冰冷僵硬的遗体无情地告诉他这不是一场梦,他已经失去了父母,而且他即将失去他在新政权中令人仰望的地位和名望,奉命前来抓捕他的很可能就是自己的老部下。 王益处无声地笑了起来,自己是王益处,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是个敌人听到名字就胆战心惊的英雄,怎么能让部下看到自己现在的不堪,怎么能让部下逮捕自己。 传福守在王家大门外,猛然听到王益处大喊一声:“父亲、母亲,不孝儿来侍奉你们了。”话音未落,就听到一声枪响,传福连忙跑进院里,王益处已经吞枪自尽,倒在血泊中。 老王家是断了后了,传福心生怜悯,顿感凄凉,他赶忙让人去报告林林,自己冲着王益处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 第110章 刘县长的无奈 这时王家大院外传来汽车的紧急刹车声,不一会七、八个人冲进院子,候震跑在第一位,他听从王益处的命令,回公安局找贺翔,结果在公安局里找了一圈也没有找到,后来听人说贺翔去刘成伟县长那里了,他急忙赶过去,正遇到刘县长和贺翔准备赶去王家湾,贺翔一见候震,忙问他怎么回来了,候震把王益处的话重复一遍,刘县长听了当时就急了:“不好,要出大事。候震呀,俺说你什么好,你怎么那么心大,把王局长一个人留在那?” 候震这下也感觉到不对劲了,他急的哇地哭了出来,贺翔没好气地说道:“哭哭哭,哭有啥用?还不赶紧上车。” 两辆吉普车紧赶慢赶,来到王祠堂村还是迟了一步,候震一眼就瞧见王益处直挺挺地躺在血泊中,他懊恼不已,冲过去趴在王益处身上大哭起来,贺翔和几个公安战士也纷纷落泪,刘县长顿足道:“益处,俺来晚了。”不觉已是泪眼迷蒙。 痛哭了一会,候震看到王小二的尸身,想到他可以自杀殉主,自己犯下大错,罪不可恕,更应效仿,于是就去掏枪盒里的手枪,掏空了才想起自己的枪早被王益处拿走了,他四处寻找,发现此刻枪正遗落在王益处遗体旁,候震跪爬过去拾起枪,对着自己太阳穴刚想开枪,却被贺翔劈手夺下。 贺翔含着泪骂道:“候震,你是不是傻呀,局长把你支开就是不想把你扯进来,好保全你,你要是自己寻死岂不枉费了局长一片苦心。” 候震这才明白王益处要他回去找贺翔的真正意图,局长在突遭家破人亡的巨大打击下还在为自己着想,自己却没心没肺离他而去,俺怎么这么蠢呀! 刘县长跪在地上把王益处抱在怀中,血水很快把他的衣服染红,他却浑然不觉,流着泪责备道:”益处,益处,你这么聪明的人怎么会做这么傻的事情,你为什么这么冲动,就不能等俺来吗?“ 刘成伟是王益处革命的领路人,王益处还是学生时,刘成伟就发现了这块璞玉,王益处德才兼备、智勇双全、顾全大局、党性极强,在刘成伟精心培养下,经过二十多年残酷斗争的考验,王益处已经成为党的优秀干部,现在新县党的政权甫立,正是王益处大展拳脚、发挥才能的时候,没有想到,他却用这种惨烈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贺翔抓住传福的衣领,厉声喝问道:“告诉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俺们局长一家是怎么死的?” 传福也不惊慌,一五一十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给刘县长他们听,讲罢他补充了一句:“当时林队长让王益昂进工作队很多同志都不同意,可他固执己见,他是队长,俺们也没有办法。” 贺翔火了:“王益昂死了算便宜他了,不过这林林也不是好东西,当年在大别山打游击时就爱整人,动辄说这个是机会主义分子,那个是投降派,好像就他一个人最革命,刘县长、王局长当年就被他整过好几回,没想到这家伙解放后秉性不改,还在害人,这次要不是他把老爷子划分成地主恶霸,还让王益昂带人去批斗,老爷子、王伯母他们怎么会惨死,王局长又怎么会离开俺们?不行,俺找林林算账去。” 候震和几个公安战士听了,喊着“找林林算账,为局长报仇”跟着贺翔就往外走,刘县长气得大喝一声:“贺翔你给俺站住。” 贺翔停住脚步,他双眼红肿气鼓鼓地问道:“县长,局长不能就这样死了,俺们得找林林要个说法吧?” 刘县长把王益处遗体轻轻放下,站起身语气沉重地说道:“益处是俺看着长大的,二十多年了,他从一个学生娃娃成长为今天的公安局局长,成为俺的得力助手,他的不幸去世俺比谁都更难过,更伤心,可是俺们能意气用事去找林林理论吗?是不是看他不顺眼还要揍他一顿?同志们,仇者快、亲者痛的事情俺们不能干啊,不要忘了俺们有党的坚强领导,俺们是团结的群体,不是一群只会讲勇斗狠的乌合之众,俺恳请大家相信组织,一定会给益处一个交代的。” 刘县长低头看了一眼王益处,神情悲戚:“益处已经没有家人了,俺们就是他的家人,现在当务之急是操办好他和家人的后事。”说到这,他的眼泪又“噗噗”地掉了下来。 刘县长把贺翔叫到一旁,小声说道:“这件事情可能没有那么简单,毕竟益处开枪打死了土改工作队队员,如果有人告他不满现行土地政策,不满自己家庭被划分为地主,公然与党、与政府为敌,就会上升为路线斗争,后果就非常严重了。” “什么?刘县长,你是了解局长的,他为革命出身入死二十多年,身上的伤疤数都数不过来,他怎么会与党、与政府为敌?”贺翔听了人就炸了,大声嚷道。 刘县长责怪地看了他一眼:“小声些,贺翔,你要明白土地改革是俺们党的一项重要政策,能否得到贯彻实施关系到全中国的解放大业,没有谁能够阻止土改的推进,当然土改中也会遇到种种问题,毛主席特别指出:土地改革在群众尚未认真发动和尚未展开斗争的地方,必须反对右倾;在群众已经认真发动和已经展开斗争的地方,必须防止\\u0027左\\u0027倾。俺判断,林林这次应该是犯了\\u0027左\\u0027倾错误,可是他毕竟是为了土改工作,最多受到批评,可是益处的问题就严重了,他千不该万不该开枪打死人,而且打死的还是土改工作队的人。” “县长,那俺们现在怎么办?”贺翔都懵了。 “趁现在问题还没有定性,俺再争取拖上几天,你赶紧为益处操办后事,记住要买上好的棺材,一定要办得风风光光,益处生前吃了那么多苦,死后该享享福了。” 夜里,袁西梦见了王益处,王益处并不上前,只是隔得老远朝他微笑,袁西和他打招呼,王益处点点头也不说话,片刻,他转身走进一条黑暗的甬道,越走越远,最后慢慢消失在无尽的永夜之中。 第111章 弑父 六天后,耿有成屁股上的伤势果然好得差不多了,只是不能久坐,知道袁西他们今天就要离开魏庄,一大早村长就带着人过来送别,花生、瓜子、红枣装了满满几袋子,袁西几番推辞,村长只是不许,袁西最后只得收下。 袁西正和村长说着闲话,听见外面铁蛋、铁牛兄弟突然放声大哭,而且哭得悲伤,他不明就里,和村长道声歉走出房门一看,铁蛋、铁牛正抱住石头嚎啕大哭,魏虎媳妇在旁边怎么劝也没有用,两个孩子反倒越哭越凶。 袁西知道两个孩子是舍不得石头,在魏家居住的这段日子,石头带着孩子们担水、劈柴,帮着魏虎媳妇做家务,空闲下来还给孩子们讲打小鬼子的故事,教授他们一些拳脚功夫,已经和铁蛋、铁牛成了好朋友,如今好朋友就要离去,孩子们怎么会不伤心? 看着一脸无奈的石头,袁西拍拍他的肩膀,蹲下身和颜悦色地对铁蛋和铁牛说道:“你们都是大小伙子了,怎么好意思哭鼻子?” 铁蛋抽抽噎噎地说道:“袁叔,俺爹说你们今天要走,要去很远的地方,俺们以后再见不到你们,见不到石头叔,俺一想起来就难过,就想哭。” “我们是要去很远的地方,可是我们还会回来的呀!” “真的吗?你们还会回魏庄?袁叔你没有骗俺们?”孩子们又惊又喜。 “不骗你们,等到谷子黄了的时候,我们一定回来看你们。铁蛋、铁牛,我问你们要是三天没有看见爹娘会不会想他们?” “当然会,有一次俺娘回娘家扫墓,去了三天,俺们两可想她了,天天坐在屋顶等她回来。”铁牛抢着说道。 “见不到娘俺吃饭都吃不香,睡觉都睡不踏实。”铁蛋补充道。 袁西循循善诱,接着问道:“是啊,你们三天没有见到娘就想得慌,我和你们石头叔叔可是有好几年没有见到自己的爹娘了,你说我们想不想他们?” 铁蛋迟疑了一下,答道:“当然想。” “那我们是不是应该回去看望他们?” “应该,可是俺们就是舍不得。”铁牛说着说着又哭了起来,魏虎媳妇也被他感染,站在一旁直抹眼泪。 “铁蛋、铁牛,我们少爷不是答应你们谷子黄了的时候就会回来看你们嘛,最多九个月我们又可以见面了,到时我会检查你们的功夫有没有长进,千万不要让我失望。”石头一脸严肃地说道。 “是,师父。”两个孩子抱拳施礼。 王自健见李友春一直看着两个孩子,打趣道:“眼热了?自己也收两个徒弟呗。” 李友春倒很有自知之明,他摇摇头:“算了吧,我没有石头那么好的脾气,收徒弟会让我短寿的。” 魏虎说什么也不肯收下住宿费和饭钱,他满脸通红:“袁连长,你这是在骂俺呀,你们救了俺们一家,又教给铁蛋、铁牛武艺,这是多大的恩情,俺要是收你的钱那还是人吗?” 魏虎媳妇也很生气:“袁连长,你这不是看不起人么,俺们虽然是乡下人,可也知道知恩图报,你的钱俺们不能收。”她又拿出个大包袱:“里面是俺昨晚烙的白面烧饼,你们带在路上吃。” 齐彪如约把车停在路边等候,他见魏庄人敲锣打鼓、热热闹闹地把袁西五人送了过来,嘴巴张得老大:“袁爷,您在魏庄都干啥了呀?” 五人这次还是坐在车后,四人坐在最后一排,耿有成单座,魏虎媳妇心细,怕坐车颠簸,特意用棉絮做了个坐垫,耿有成坐在上面果然舒服了很多。 袁西见班车上还有空位,想起六天前坐车时满员满座、吵吵闹闹的情形不禁问齐彪道:“彪爷,最近生意如何?” 齐彪也不隐瞒:“袁爷,您也看到了,现在的生意和前段日子相比差太多了,如今国军重兵屯集信阳,局势已经稳定下来,老百姓也不恐慌了,他们不恐慌俺们的生意自然就差了。” 袁西见他几番望向自己欲言又止,好生奇怪,就问道:“彪爷,您有事?” 齐彪叹了一声:“袁爷,还真有事,发生大事了。”他这么一嚷把正在闭目养神的李友春吵醒了,他睁大了眼睛,兴奋地问道:“快说说,发生什么大事了?” “反正你们早晚也会知道,俺也不瞒你们了,陈老先生他已经驾鹤西去了。” 什么?五人不约而同惊呼道。 袁西一脸愕然,陈老先生虽说上了年纪,但腿脚轻便、精神矍铄,六日前两人还一同登临毓秀山访问了董奉庙,陈老先生还与自己定了武汉之约,才过了几日,他老人家怎么就故去了? “坏就坏在老先生的儿子戴维身上,毓秀山下来,丽丽姑娘应该是知道了他的真面目,回到武汉就和他分了手,戴维想起了丽丽的许多好处后悔了,就去找她请求和好,丽丽根本不理他,戴维心里苦闷就成天喝酒喝得醉醺醺的,老先生看不过眼说了他几句,戴维借着酒劲和老先生吵了起来,老先生气得打了他一记耳光,这个畜生竟然拿起餐刀刺进老先生胸膛,老先生死后,戴维怕事情败露,把门反锁,一把火把陈公馆烧了个干净,里里外外死了十一口人,他自己则装作死里逃生想蒙混过关。”齐彪讲述着陈老先生的死因。 袁西皱着眉头问道:“事情如此机密,彪爷如何得知详细情况的?” “嗐,不光俺,全武汉的人都知道这件事,报纸上都刊登着,说起来真是老天有眼,戴维不知道他杀害老爷子的时候,刚好家里进了贼,那个贼把一切看得清清楚楚,后来他见戴维要放火赶忙逃走。”齐彪继续说道。 “难道是那个贼落网了,把戴维的恶行招供出来了?”王自健问道。 “王爷说的是,本来警察局认定是仇杀案,正四处寻找和陈老先生在生意场上有过节的人,没成想逮着的一个小毛贼为了立功把杀人案的真相供了出来,警方这才知道原来杀害陈老先生的是他的亲身儿子。” “我早就觉得这家伙不是个东西,可没想到他居然会干出禽兽不如的事情。:”李友春愤然道。 第112章 宝庆码头 齐彪从口袋里掏出五块银元:“袁爷,这是陈老先生生前给俺的,让俺给魏虎当做你们的住宿和伙食费,可魏虎说什么也不肯收,俺也没办法还给老先生了,只好给你了。” 袁西收下银元问齐彪道:“不知道陈老先生葬在何处,明日多买些祭品去给他老人家上坟,也算这些钱用到了是处。” 齐彪答道:“听说老先生公司的各位同仁好心,将他葬在汉口公墓,明日俺也无事,就陪袁爷前去祭拜一番。” 早在3500年前的商代,武汉就见诸于历史,只是当时的名称叫做“盘龙城”,这就是武汉后来开枝散叶的根。千百年来,不管是千古知音的汉阳、金戈铁马的武昌还是码头文化盛行的汉口,行政隶制虽分分合合,武汉三镇始终是水陆交通的枢纽,商品集散的码头。 随意翻开唐诗,只要一提到武汉三镇,不是“送别”,就是“晓泊”,而匆匆停靠之际,武汉给诗人们的印象便是“残灯明夜市,晓色辨楼台”、“黄鹤楼中吹玉笛,江城五月落梅花”“居杂商徙偏富裕,地多词客自风流”,一个繁华的商业之都,一个浩荡长江侧畔的美丽城市、一个人来人往的水路码头。 夜幕降临时,客车抵达汉口宝庆码头,乘客们陆续下了车,有的自己打了黄包车,有的被亲戚接站,有的拎着包迈开步子,一会功夫就都离开了。 袁西下车后,借助车前灯和不远处电线杆上昏黄的电灯发现此时自己正处于一处大的院子里,院子四周被围墙围着,院里没有建筑物,只是零零落落停着几辆客车应该是周边省份跑长途的,看样子这应该是一处停放班车的地方。 齐彪见乘客走的七七八八,走过来问道:“袁爷,第一次来武汉吧?” 袁西点点头:“闻名已久,只是一直没有机会来武汉,这次也算是得偿所愿了。” 齐彪笑道:“袁爷,如果不嫌弃,不如今晚和俺同住一家旅店,这样彼此也好有个照应?” “如此多谢彪爷了。” “都是自家兄弟,袁爷不用客气。” 齐彪留下黄师傅打扫卫生,自己领着袁西等人先去吃饭,走出围墙,袁西等人顿时惊讶得睁大了眼睛,和黑漆漆的院里完全不同,院外不远处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全然是个热闹的集市。 齐彪一指前方:“各位,这就是大名鼎鼎的宝庆码头了。” 宝庆码头的街道并不太宽,四米左右,勉强可以会车,街道两旁大多是木板房,密密集集挨在一起,此时正是晚饭时分,家家户户敞开的大门里飘来饭菜香,接着主妇们大声叫着自家娃娃们的名字唤他们回家吃饭,此起彼伏的叫喊声让袁西感觉到浓浓的烟火气息。 王自健被充斥于整条街道的辣椒味道呛得直咳嗽,他掏出手帕捂住鼻子问齐彪:“武汉人吃辣椒也这么厉害吗?” 齐彪道:“武汉人吃辣椒一般,宝庆街上的人吃辣椒可是厉害。” “啥意思?难道宝庆码头的人全都不是武汉人?”李友春好奇地问道。 齐彪卖了个关子:“也是也不是,各位爷不要着急,等会俺们坐下来再慢慢聊。” 沿着街道行了一段路,齐彪寻了个相熟的饭店领着众人走了进去,伙计见到齐彪忙迎了上来:“彪爷来了,里面请,我算着您今天出车,特意把老位置给您留着。” 伙计引着众人来到饭店中间一张桌前:“几位爷请坐,彪爷,咱们还是那几样?” 齐彪摇摇头:“你眼瞎呀,今天来了几位好兄弟,你给俺整几个硬菜、大菜,猪血丸子、邵阳血鸭一定要有,其余的你看着办。” “好咧,彪爷,有好菜有好友,那咱今天喝点?” “行,今天俺高兴,整点,你就拿三瓶汉汾酒吧!”齐彪看来兴致颇高:“还有,你帮俺看看潘划子在家不,在的话帮俺叫来。” 伙计答应一声,走到店门口和另一个伙计说了几句,那人望了望齐彪,飞也似的走了,伙计自去后厨安排饭菜去了。 李友春见周边饭桌基本坐满,自己晚来还能坐到显眼的位置,不禁有些得意,他大马金刀坐着,左顾右盼好不威风,起初还没有人管他,后来胡琴一响,后面的人就不答应了“嘿嘿,前面的坐好点,挡着我看戏了。” 齐彪忙对李友春道:“李爷,抱歉,俺们不能影响人家看戏,麻烦你了。” 袁西也对李友春使了个眼色,李友春才噘着嘴坐好开始看戏,台上出现一华装老妇,坐在帐中独自哀怜、叹气,片刻后,一员武将打扮汉子闯入营帐,扑到她怀中,两人泪水涟涟把话儿拉起。 李友春听台上人“咿咿呀呀”唱个不停自己听不明白,也不知道他们在演哪一出戏,就问齐彪:“彪哥,台上唱的是哪出戏呀?” 齐彪目不转睛地看着台上的表演,一边随口答道:“四郎探母呀。” “杨家将?”李友春顿时来了兴趣,他捅捅身边的耿有成:“大牛,你是湖北人,一定听得懂他们在唱啥,帮我说说。” 耿有成听得兴起不愿意理他,只是用手一扒拉:“别捣乱,我在看戏”,这一扒拉差点把李友春扒拉一跟头,他定住身子,还没来得及和耿有成计较,抬起头发现自己身旁早就站满了食客,个个脖子伸得老长认真看着戏台上的演出,饭店门口也是人头攒动,要不是有人拦着恐怕戏迷们早就一窝蜂涌进店里了,他一咂舌:“天啊,这些人真是疯狂。” “这算不得什么,你没有见过更疯狂的,前些年大泉隆巷彭乐清母亲六十大寿,他请了戏班唱戏,没想到来的人太多了,人挤人人推人,最后戏台子被挤倒了还踩死了十几个人,连官府都被惊动了。”一个跛脚老头从人群里钻了出来一屁股坐在李友春身边。 第113章 潘划子 老头两眼惺忪,象是刚醒来不久,他穿着一件打着补丁的青色长衫,蹬着双露出脚趾的布鞋,长衫也不知道多长时间没有浣洗,上面不是灰垢就是油污,整件衣服看上去就不是一种颜色,长衫的袖口更是光可照人,也不知道浸润了多少油水。 李有春受不了老头身上的酸臭味,侧着身闪在一旁,他皱着眉头问道:“哎,我说老头你谁呀,怎么一句话不说还就坐下了,赶紧起来一边待着去。” 老头不以为意,“呵呵”笑道:“小伙子,你别这么没礼貌,我可是你们请来的客人。” “客人?谁认得你呀,你最好早点离开,别让我动手啊!” 老头也不理他,见菜端上来了,不管不顾拿起筷子夹起来就吃,李友春不由得火起,他忽地站起身就想去抓老头衣领子,袁西忙出口喝止:“友春,不要动粗。” 齐彪听得身后动静,回头一看乐了:“潘划子!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来了也不和我打个招呼?” 老头自顾自吃得快活:“我刚到,见你看戏看得入迷就没好意思打扰你。彪爷,你的这位朋友好像不怎么欢迎我呀。” 齐彪忙道:“哪能呢!俺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袁爷、王爷、李爷、耿爷,嗯.....”介绍到石头时他卡住了,他只知道对方叫石头,还真不清楚姓啥。 石头微笑道:“老伯,你就叫我石头吧。” 老头点点头:“还是你这个小朋友有礼貌,不像某些人粗鲁,一点都不懂得尊老。” 李友春知道他是在说自己,假装没有听见,夹了块血鸭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齐彪不知道刚才发生的纠纷,狐疑地看了他们两眼继续说道:“这位是潘划子,宝庆码头这一带的事情没有他不知道的,他就是宝庆码头的百事通。” 老头“滋漏”喝了一口酒,用袖口擦了擦嘴:“百事通不敢当,不过宝庆码头发生过的事情我说不知道就不可能有第二个人知道。” 齐彪急着看戏,就道:“好了,你们现在也算是认识了,袁爷,你们几位有啥事情想知道的可以问老潘了。俺得先把戏看完,失礼了。” 李友春欺负潘划子刚到,想给他个下马威就问道:“老潘,我想问你台上演的是哪出戏呀?” 老潘往碗里舀了几个猪血丸子,正低着头“唏哩呼噜”吃着,他头也不抬地答道:“这是汉剧?四郎探母?选段,说的是杨四郎延辉在金沙滩一战中,被辽掳去,改名木易,与铁镜公主结婚。十五年后,四郎听说六郎挂帅,老母佘太君也押粮草随营同来,不觉动了思亲之情。但战情紧张,无计过关见母,愁闷非常。公主问明隐情,盗取令箭,四郎趁夜混过关去,正遇杨宗保巡营查夜,把四郎当做奸细捉回。六郎见是四哥,亲自松绑,去见母亲等家人,大家悲喜交集,抱头痛哭。但延辉回宋只是匆匆,不久又别母而去了,”说完,他摇头晃脑唱道:“老娘亲请上受儿拜,干拜万拜也是折不过儿的罪来。孩儿被擒在番邦外,隐姓埋名躲祸灾。萧后待儿恩似海,铁镜公主配和谐。儿在番邦一十五载,常把我的老娘挂在儿的心怀。胡地衣冠懒穿戴,每年问花开儿的心不开。闻听得老娘到北塞,乔装改扮过营来。见母一面愁眉解,愿老娘福寿康宁永无灾。” 老潘信口唱来,唱腔简洁、明快、洗炼,行腔一气呵成,听来韵味醇厚,饶是袁西等不看戏的人也觉得好听,袁西轻轻鼓掌:“古人云,余音绕梁,三日不绝,没有听到先生歌喉,我不知其意,现在才真正领会。” 旁边站着的食客也觉好听:“老潘,再唱一段。”“我觉得比台上先生唱的还好,老潘以后你不如登台卖艺,免得活来心酸。” 齐彪听得背后喧闹,忙回头制止:“安静。老潘,你要唱等台上唱完你再唱,别砸了人家的场子。” 老潘自嘲地一笑:“跛子唱曲只不过是图得一乐,哪里登的了戏台!” 王自健心道老潘外表不堪,其实是个隐于风尘的异人,态度恭谨起来,他为老潘倒满一杯酒:“潘先生,刚才彪爷说宝庆码头的住户也是也不是武汉人,不知何意?” 老潘将杯中酒喝干,“砸吧”着嘴说道:“不敢称潘先生,我就宝庆街一混吃等死的糟老头子。王爷,你的问题答案很简单,宝庆码头共6街8巷,分号为宝庆一街、二街至宝庆六街和宝庆一巷、二巷到宝庆八巷,住着的5万人都来自湖南新化,我们的根在湖南,不是地道的武汉人,不过我们的祖辈嘉庆年间就到了汉口,到现在已经有了二百多年,所以你说我们是武汉人也没有问题。” “你们既然是新化人,那为什么码头要叫作宝庆码头,而不是新化码头?”王自健好奇地问道。 “哦,只因新化隶属宝庆府,加上宝庆这两个字喜庆,过往商家愿意讨这个好口彩,所以码头才被命名为宝庆码头。”老潘解释道。 “你们湖南人真是能干,居然能在远离家乡的武汉开创出一片天地,真是让人佩服。”王自健竖起大拇指赞道。 “王爷所言甚是,湖南四水,湘江最宽、资江最深、沅江最长、澧水最短。新化地处梅山腹地,不与外界相通,只有一条恶水资江通向县外,资江滩多浪急,自古以险恶闻名,尤其新化梅山流域更为凶险。前朝嘉庆四年始,先辈利用一种叫作“毛板船”的水上运输工具,载上竹木、煤炭、土纸、茶叶、桐油、生漆、陶瓷等特产,征服水流湍急、礁多滩险等困难,一路北上到达武汉。先人为我们后辈谋求出路真是殚精竭虑,其中的牺牲和艰辛恐怕只有他们才能知道。”也许是吃饱了,老潘也不着急吃菜,只是又饮了杯酒。 第114章 帮派械斗 也不待王自健追问,老潘又道:“先辈们来到武汉后,选中了龟山头斜对面的回水湾码头,从此在码头上安营扎寨,有的跑运输、有的在码头做搬运,有的开起了板厂、炭厂,做起了工厂主,慢慢地来的新化人越来越多,为了生存,先辈们团结起来,一致对外,他们和武汉当地的地头蛇斗,和安徽、江西等省份的帮派斗,文打官司武打架,硬是把码头给占下了,还打造出威震长江的宝庆码头。为了管理码头事务,防止其他帮派侵犯利益,后来先辈们成立了宝庆帮,出资创建了汉口最气派、最豪华的宝庆会馆,可是先辈们没有想到,由于宝庆码头位于汉水与长江的交汇处,又紧邻着汉正街,地理位置优越,可以说是武汉三镇最好的码头,自然让无数势力觊觎,从占下码头那一天起,宝庆帮和其它帮会的争斗就从来没有停止过,特别是徽州帮,一直就想将码头据为己有,和我们的争斗最为厉害,历史上我们宝庆帮与徽州帮就曾爆发过两次大的武装械斗。” 李友春听的入港,他见老潘杯中无酒,主动为其倒上,老潘看了他一眼,不以为意地一口喝干接着说道:“第一次是前朝咸丰六年丙辰年,徽州帮突然袭击宝庆帮,当时七十多岁的帮主何元仑指挥宝庆帮帮众分三路迎战。双方在码头激战了一日,中路大侠王爷山领军,他施展梅山功夫一马当先冲在前面,他拳如风、腿如电杀得徽州帮毫无招架之力,狼狈逃窜,此战徽州帮被打死十人,伤者无数,被迫认输。我们宝庆帮趁此机会全面出击将上至大水巷,下至沈家庙,内至广福巷的地区全部划在自己的势力范围,地盘从此翻了一番。第二次是前朝光绪十五年己丑年,徽州帮贼心不死,他们打通了李鸿章的关系,一纸状书将宝庆帮告到了衙门,当时的汉阳知府程庆煌是安徽下江人,又得了徽州帮一千两银子的好处当然偏向徽州帮,于是他派人到宝庆码头拆房子,准备先拆房子后赶人,宝庆帮哪能容他这般欺辱,帮主邓公台集合人众奋起反抗,痛打了拆房的官差,把他们赶出了码头,这下惹怒了程庆煌,他以宝庆帮目无王法,胆敢殴打公差为由,要重处邓公台和宝庆帮帮众。当时宝庆帮里有个叫彭澧泉的读书人,见事情紧急,找到时任湖北布政使的蒯德标,要告程庆煌收受徽州班贿赂,并四处扬言要进京告御状。蒯德标虽然是合肥人,但他为官还算清廉公正,又不想事情搞大,就告诫程庆煌要慎重审理此案。程庆煌于是面上不敢继续偏袒,他心里又咽不下这口气,便想出一个极残忍的办法来判定码头的归属。他高坐堂中,唤来两帮人马,当众将一双练武用的铁靴放在炭火里烧得通红,而后丢在堂前声称只要哪一帮有人能穿上红铁靴走上三步,码头即归该帮。徽州帮见了个个胆寒,无人敢应战,我们宝庆帮有个理发匠自告奋勇,穿上铁靴“蹬蹬蹬”走了五步后才倒地,不久身亡,程庆煌感其勇烈便将码头判给了宝庆帮,但他恼恨彭澧泉告他受贿不想放过,就宣称宝庆帮殴打官差一事由彭澧泉收押顶罪,邓公台不允,彭澧泉却自已走入大牢,后来彭澧泉也死在了狱中。宝庆会馆为了纪念两人,特意在公坪巷25号修建了‘彭公祠’,几位若有空可以去看看。” 李友春很是不忿:“老潘,那个理发匠为了你们宝庆帮的利益而死,如此侠义之人,宝庆帮应该查清楚他的身世好让他流芳千古,怎么,他就没有名字么?” 老潘似乎很理解他的想法,他尴尬地一笑:“理发匠为何没留下名字我也曾经问过帮里的老人,他们说事发后帮里曾经派人去新化多方打听理发匠的身世,可没人知晓,只知道他是大熊山人,一个人刚到武汉不久。” 袁西忽然想到《三国演义》里的故事:太史慈遂不候刘繇将令,竟自披挂上马,绰枪出营,大叫曰:“有胆气者,都跟我来!”诸将不动。惟有一小将曰:“太史慈真猛将也!吾可助之!”拍马同行。这员小将后面居然一个人阻挡了程普、韩当骂十二员猛将,让太史慈和孙策大战了五十回合,致使“策刺慈马,而揽得慈项上手戟,慈亦得策兜鍪。” 这样一员猛将,罗贯中却不将其姓名道出,只称其为曲阿小将,其中定有其难言之隐,莫非理发匠的身世也和曲阿小将相同,存在不可告人的秘密,否则以宝庆帮的实力完全可以将整个新化县城查个底朝天,又怎么可能查不出理发匠的姓名?时人奈于种种缘故未将真相载明,时间久了,那些人、那些事情隐于历史的重重迷雾中,后人更是难以知晓原因了。 第115章 汉剧与楚剧 说话间,戏台上的演出已经结束,齐彪转过身来意犹未尽地说道:“不过瘾,不过瘾,哪天有空还得去汉口大剧院看全本戏。”他见老潘只是喝酒就道:“你吃点菜呀,光喝酒容易醉。” 老潘道:“我年纪大了,肠胃也不好,已经吃饱了,你们慢慢吃。”他又一仰脖喝下一杯:“今朝有酒今朝醉,管他明日是与非,醉了倒好了。” 这时饰演杨延辉的演员走下台,他来到老潘面前躬身施礼:“潘先生。” 老潘看了他一眼,又见无人留意自己,便小声问道:“怎么回事,今天的气息有些不够。” 那人面有愧色:“这两天演出多,晚上没有休息好。” 老潘正色道:“那你早些回去休息,观众可是我们的衣食父母,欺瞒不得。” 那人连连称是,又向桌上众人施了礼转身离去,看着他的背影,老潘叹道:“没想到汉剧名角居然没落到需要到茶馆酒肆里寻食,可悲可叹呀!” 齐彪闻言睁大了眼睛:“老潘,你说啥?难道刚才那位是杨正云?” 老潘又喝了一杯酒,然后点点头:“正是杨正云。” “你怎么不早说?”齐彪赶忙站起身再去寻杨正云,哪里还有影踪,他嗔怪道:“老潘,这就是你的不是了,你知道俺最喜欢的就是杨正云,刚才你也不给介绍一下。” 老潘看了他一眼:“以后你要是愿意,每天都可以在这里见到他,要我介绍作甚?”他又道:“如今还有爱听正经汉剧的人越来越少,彪爷你很令我感到意外。” 齐彪“嘿嘿”一笑:“汉剧俺也只喜欢四郎探母这一出,其余的也不爱看,没有楚剧那么热闹招人喜爱。” 老潘冷笑道:“不是热闹这么简单吧?‘俗人偏自爱风情,浪语油腔最喜听;土荡约看花鼓戏,开场总在两三更’,楚剧能有今日繁荣,关键在于它接地气,既有王侯将相,豪杰忠良,又有家长里短,牛郎织女,既高雅又通俗,既可荤也可素,不管是达官贵人还是平民百姓总有适合自己看的剧,彪爷你不就爱看《下茅房》、《晒罗裙》么?” 齐彪见老潘揭了他的老底,脸一红,忙岔开话来:“袁爷,认识这么久,俺们还没有喝过,来俺敬你一杯。” 李友春心里好奇,问道:“老潘,《下茅房》、《晒罗裙》讲的都是啥故事?” 老潘只是摇头:“不足为外人道哉。” 王自健道:“潘先生,那汉剧为什么不可以像楚剧一样,雅俗共赏、老少皆宜呢?” 老潘道:“汉剧改革?接近百姓?自打前朝嘉庆、道光年间汉口艺人米应先、余三胜、王洪贵、李六等先后赴京,加入徽调班社演唱,融合演变成京剧后,汉剧走的就是高端上层路线,这么多年下来,岂是你想弯腰就能弯腰的?加上有些老人食古不化,怎么也放不下面子,汉剧改革也就成了一句笑话。” 王自健“哦”了一声:“原来汉剧是京剧的前身呀,受教受教。” 老潘忙纠正他道:“不可以称作前身,京剧乃是三庆、四喜、春台、和春等四大徽班陆续进入北京,他们与来自湖北的艺人合作,同时接受了昆曲、秦腔的部分剧目、曲调和表演方法形成的剧种,它兼容并蓄,绝非一地之戏曲,王爷切不可搞出笑话。” 王自健臊了个红脸,老潘又喝了杯酒问齐彪道:“你找我有事?” 齐彪道:“很久不见,俺怕你死了,就托伙计找你见上一面。” 老潘“哈哈”笑道:“谢谢你的记挂,我一时半会还死不了。彪爷,面也见过,酒也喝过,我要回去睡觉了。酒后身子暖和,今天应该能睡个好觉了。”说完,他站起身一摇一摆就往外走。 袁西有些担心:“潘老先生好像喝多了,要不要送送?” 齐彪却不以为意:“潘划子一天到晚不是喝醉就是刚醒,没事的。欸,你们是不是以为他年纪很大?”见袁西疑惑地看着他,齐彪接着道:“老潘其实还不到四十,只是天天醉酒,又不修边幅人才看上去如此苍老。” 王自健奇道:“不到四十?他出口成章、见识渊博,倒是像极了老学究。” 齐彪道:“老潘说起身世来也颇为可怜,他家是宝庆码头的富户,家里就他一个儿子,自幼锦衣玉食养着,后来留学西洋,学的好像是什么戏剧,回来后自己组织了戏剧社说是要推动汉剧改革,日本鬼子进犯武汉时,大家都往外跑,他却不以为意,说自己是只关心艺术,不关心政治,没想到鬼子没有人性,占领武汉后,到处烧杀抢掠,老潘一家,他的父母、老婆孩子躲在家里,鬼子闯了进来,把他的老婆糟蹋了,又杀了他全家,然后一把火烧了他的房子,老潘命大出去买粮食才躲过这一劫。老潘认为是自己不听父亲的话没有离开武汉才让一家人死于非命,他自怨自艾,从此一蹶不振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哦,那他靠什么谋生?”袁西关切地问道。 “靠着给苦力们写信、写状子呗,袁爷,你别看老潘落魄成今天这个样子,他有骨气,从来不接受别人的施舍,你要是给他钱、给他东西他不会收的,俺们这些人就只好时常约他出来坐坐,和他聊聊天,让他吃点好东西。” 李友春促狭地笑了:“彪哥,老潘真名不叫潘划子吧?” 齐彪答道:“当然不叫潘划子,他的真名叫潘冰端,潘划子是他醉酒摔折腿后俺们给他取的外号。” “你们这些人真损,给人家取了这么难听的外号,不过还真形象,你看他如今走路的样子还真是像在划水。”李友春哈哈大笑道。 “李爷,你没有见过老潘年轻时的相片,英俊潇洒,玉树临风 ,真如画中玉公子。”齐彪感叹道。 第116章 伤别离 当晚,众人住进了齐彪相熟的谦善里14 号旅店,夜里,耿有成突然说身子不舒服,屁股旧伤复发,疼得厉害,“哎呦”叫唤起来,袁西赶忙让石头去找旅店老板帮着请医生,耿有成又说不用,见他神情扭捏,袁西顿时明白过来,还没等他开口,李友春抢先说道:“连长,我看大成没病,他是在装病。” 袁西瞪了李友春一眼,温言说道:“有成,我明白你的心思,你是舍不得离开我们吧?” 耿有成眼圈一红:“我知道一到武汉就要和连长你们分别了,我心里难受得很,我现在不想回家了。” 袁西心里发酸,他强作欢颜:“有成,马上就可以回汉川见到家人了,这是件大喜事,怎么还哭鼻子了?你要是想我们,没问题,我们以后可以来汉川看你,你也可以去看我们呀。” “连长,你就不要骗我了,你和铁蛋、铁牛说,稻子黄的时候就会回去看他们,秋天你真的能回魏庄吗?我不是小孩子,我知道明天分别后,我就再也见不到连长、排长、石头,还有四川佬了。”说到伤心处,耿有成哇地哭出声来。 看到大个子耿有成如同孩子般痛哭流涕,众人心里都不好受,李友春突然骂道:“大牛,你哭啥子么,又不是你一个人走,我也要回泸州的,你看我就没哭。” 转过身,李友春用手背抹去泪水,他见石头正眼泪汪汪看着他,慌忙解释道:“刚才眼里进沙子了。” 石头冲上前一把抱住李友春:“友春哥。” 李有春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抱着石头一边哭一边絮絮叨叨:“好端端地大牛你说你哭啥子嘛,明明回家是件喜事,大家都应该高高兴兴的,你哭啥子嘛,害得老子也跟着你掉眼泪。” 齐彪听到隔壁房中声音不对,敲门问道:“袁爷,怎么啦,房子里吵吵闹闹地?” 袁西回道:“没啥,弟兄们喝了点酒睡不着正在聊天。” “噢,袁爷,忘了告诉你明早俺们得赶早,俺祭拜了陈老先生还得回信阳。”齐彪提醒道。 “看看,一群爷们哭哭啼啼如果让齐彪看到都会笑掉大牙。这样吧,大家先睡觉,有什么事等明天祭拜完再说。” 躺在床上,袁西盘算了一下,现在手上应该还有三十八块大洋,贰佰玖拾捌元法币,这样平均下来,每个人可以得到差不多八块大洋,六十法币,李友春家在泸州,离武汉还远,路上花销大,给他十块大洋,六十法币,耿有成已经到家了,给他六块大洋,六十法币,再把魏庄乡亲们送的花生、瓜子、红枣分一些给他们,分别多年总不能空着手回家吧。 袁西又想起陈望村老先生来,老先生于他也算是有知遇之恩,开出了优厚的待遇邀请他前往武汉襄助,让他知道除了回乡当老师外自己还能有其他选择,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其实倘若真的能在武汉谋得一份好差事,又能和兄弟们相聚,他并不介意在异地谋生,大不了把父母接到身边就是,奈何天意弄人,陈老先生给他的一丝他乡图发展的希望火苗瞬间就被戴维无情地熄灭,武汉终究还是成为一座路过的城市,在珞珈山上徜徉,看着樱花无声飘落肩头永远都是自己少时的一场梦罢了。 还没到公墓,袁西一行人就被几十个衣着褴褛、瘦得皮包骨头的小乞丐围住了,他想了想,终是看不得孩子们皮包骨头的样子,听不得声声令人落泪的哀求声,于是掏出五块银元交给耿有成和李友春说道:“你们去买些馒头、包子、油条然后分给这些孩子吧。” 小乞丐们看着耿有成手里的银元,“哗”地围了上来,耿有成、李友春奋力挣脱,李友春大叫道:“别挤,小心踩着了,我们这就带你们去包子铺,先到的先得。” 齐彪厌烦地把小乞丐们伸过来的手打开:“走开走开,你们没听见吗,跟着那两个人去才有吃的,快去快去,去晚了就没了。”看着小乞丐们一窝蜂似的朝着石头和李友春跑去,他没好气地说道:“出门就遇上叫花子,看来今天的运气好不了。” 袁西见到一个瘦小的孩子奔跑中被同伴推倒在地,赶忙上前把他扶起,那孩子无神地看了袁西一眼又摇摇晃晃跟着人群向前跑去。 齐彪不解地说道:“袁爷,武汉城里的乞丐多得很,你救得过来吗?” 袁西苦笑道:“能帮一个是一个吧,这些都是孩子,你看他们身上穿得那么单薄,大冷的天再不吃些东西就会被冻死了。”他又看了看公墓:“我想陈老先生也会同意我这样做的。” 第117章 解放天性的丽丽 石头买来香烛、纸钱等祭祀之物,袁西领着众人祭拜了陈老先生。祭拜已毕,站在墓前,袁西端详着碑上陈老先生的瓷板像,老人家正一脸慈祥微笑着看着自己,仿佛在说:“小袁,别忘了你我之间的约定,我会在武汉等着你。” 袁西不由得又深鞠一躬:“老先生,我来了,我们的武汉之约践行了。” 出了公墓大门,齐彪和众人拱手道别,目送其远去,袁西暗道此人虽出身草莽,也是诚信守诺的义士,陈老先生已死,基于他的存在产生的一切交易、信用也都不复存在,齐彪完全可以不用去魏庄接自己,也可以将陈老先生给他的五块银元贪墨,毕竟死无对证,而且五块银元也是笔不小的财富,可是他居然能轻财重义,认真将陈老先生生前所托之事逐一完成,想想戴维丧尽天良、公然弑父,两相比较,真是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呀! “袁先生留步。”袁西正准备离开,身后有人唤道。他转过身,原来是丽丽小姐,只见她一身素服,神情凄婉,已无当日盛气凌人的气势,她身后跟着个挎着竹篮子的老妈子,竹篮里盛放着香烛、纸钱等物。 袁西微微欠身:“丽丽小姐你好。” 丽丽回礼道:“袁先生好。” 袁西问道:“丽丽小姐来扫墓?” “是啊,今天是陈伯伯圆坟的日子,我过来看看。你们也是来祭拜他老人家的吧?” 袁西点头称是,丽丽露出宽慰的笑容:“陈伯伯知道你们来看他一定会很高兴的。袁先生,陈伯伯他很欣赏你,回来的路上一直在称赞你,期待你早日加盟他的公司。” 袁西苦笑道:“可惜天不见容,与老先生的约定犹在耳畔,短短几日便发生这等惨事,老先生更是不幸离世,想来实在是令人哀痛。” “袁先生是重情重义之人,丽丽为当日冒犯向你道歉。”说完,丽丽深施一礼。 袁西忙避到一旁:“丽丽小姐你客气了,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我们还有事先走了。” 丽丽忙道:“请等一下,袁先生。” 袁西不解地问道:“丽丽小姐,还有事情?” 丽丽说道:“袁先生,我表姐夫是武汉市警察局长,他那正在招人,如果你们感兴趣,我可以帮忙。” 李友春不屑地说道:“刚脱了身狗皮,又要穿上另一身?我不感兴趣。” 袁西打断他的话:“谢谢丽丽小姐关照,只是我们四个都不是湖北人,留在武汉多少有些不方便,有成是汉川人,家离着武汉不远,如果丽丽小姐方便,能不能让他去警局当个差?” 袁西想着耿有成为人忠厚老实,又无防人之心,如果去了警察局,有一身虎皮罩着,可以少吃不少亏,再说警察再怎么说也是吃皇粮的,旱涝保收,耿有成能找到这么一份安定的工作他也就可以放心离开了。 丽丽点点头:“没有问题,等会耿大哥就可以去警察局人事处找赵处长报到,他要是问起来,就告诉他是邓丽丽的朋友。”她又颇感兴趣地看着袁西:“你呢,袁先生?你不是曾经答应陈伯伯来武汉帮他的忙,怎么,难道去警察局上班不比去陈伯伯公司上班好?” 袁西微微一笑:“当时答应陈老先生实在是盛情难却,不想让老人家失望,如今他已经仙去,我没有理由再留在这个令人伤心的地方了。” 丽丽大胆地望着他的眼睛:“袁先生,如果因为我的原因你愿意留在武汉吗?”见袁西一脸疑惑,完全不明白自己的意思,丽丽解释道:“自从毓秀山董峰寺前你不顾危险,挺身而出为我说话,我就喜欢上你了。” 看着丽丽火辣辣的眼神,袁西直感头疼,还没等他回答,石头早就按捺不住,他气呼呼地说道:“我们少爷早就有少奶奶了,她一直在家等着少爷,少爷不会辜负她的。” 袁西点头道:“是啊,我和冰梧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我在外征战八载,她韶华空度,顶着流言蜚语在家里苦苦等了我八年,这份情意岂可辜负。” “那她一定是位温柔贤良、善解人意的姑娘,袁先生,看得出来,你们俩之间的感情一定很好,刚才说到她的时候,你的眼睛里全是柔情蜜意。”丽丽语气里不无羡慕和嫉妒,她叹息道:“为什么这么好的男人我就得不到呢?” 和丽丽分别后,石头还是心绪难平:“丽丽的脸皮怎么那么厚,我还从来没有见过像她这样不知羞耻的姑娘。” 王自健倒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这没有什么,可能是因为她去美国读了几年书的缘故吧,在美国追求的是民主、自由,鼓励大家解放天性,勇敢地去表达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并大胆地去追求。” “啊!这也行?常言说得好‘三思而后行’,又道‘祸从口出’,如果心里想啥就说啥,想做啥就做啥,那还不得天下大乱?”李友春惊讶地问道。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我想美国人天性再解放也要受道德和法律的约束吧,勇于表达自己的情感没有什么不对,但是珍藏感情把它放在内心深处默默地品味又何尝不是一种人生境界?相比较而言,我还是更欣赏国人内在的含蓄的情感表达方式。”袁西毫不隐瞒自己心中所想。 石头总算放下心来:“少爷,那你一点都不喜欢那个丽丽,对吗?” 看着石头探究的眼神,袁西又好笑又好气:“对,石头老爷,我一点都不喜欢她。” 第118章 拉郎配 赵处长听袁西自我介绍是丽丽的朋友后,马上站起身热情地说道:“我刚接完丽丽小姐的电话,没想到袁先生你就到了。”他叫来下属带着耿有成去办理入职手续,然后请袁西坐下,泡了杯茉莉花茶笑岑岑地递到袁西手里:“袁先生和丽丽小姐一定很熟吧?你是不是丽丽小姐的男朋友?” 袁西一口热茶差点喷了出来:“赵处长您误会了,我和丽丽小姐只是普通朋友。” 赵处长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普通朋友?丽丽小姐可不会为了一个普通朋友打电话给我,还再三嘱咐我一定要想办法把你留下。” 袁西继续解释道:“赵处长,我和丽丽小姐七天前才认识,我们真的是普通朋友。” “呵呵,袁先生,你就不要再解释了,时间虽短,但我知道这就是你们年轻人说的一见钟情,彼此喜欢这就是最好的感情基础嘛。丽丽小姐的家庭条件很好,三代都是官宦出身,你如果娶了她对你的事业一定会有很大的帮助。”赵处长见袁西皱着眉,轻轻拍拍他的肩膀:“丽丽这个姑娘我是看着她长大的,人很不错,小伙子,既然她喜欢你,机会难得,你可千万不要错过啊!” 袁西赶忙岔开话题:“赵处长,我有件事情想请您帮忙。” “哦?赵某愿意效劳,不知袁先生有何吩咐?” “我这位兄弟耿有成刚从外地回到武汉,我想替他请几天假,让他先回家看看父母,不知赵处长能不能行个方便?” “百善孝为先,回家看望父母应该的,应该的,这是小事,也不用请示别人了,我做主同意了。”赵处长很爽快地答应了。 “那就谢谢赵处长了。” “袁先生,你别和我客气,你我一见如故,我比你年长,如果你不嫌弃就叫我一声赵大哥。” “袁西只是一平民百姓,不敢高攀。” “袁贤弟过谦了,只要你娶了丽丽小姐马上就能飞黄腾达,再不是什么平民百姓了,那时我和你称兄道弟才是高攀了。”赵处长态度和蔼,一脸微笑。 毕竟耿有成今后要在赵处长手下当差,自己不能得罪眼前这尊大神,袁西强压心头不快:“是丽丽小姐让赵处长来做媒的么?” “袁贤弟你误会了,丽丽小姐从来没有要求我在你面前说她一句好话,更不会让我当面提亲,只是我能从她的言语中听出来对你的倾慕之意,我就自作主张询问你的意见了。”赵处长解释道。 听到不是丽丽的主意,袁西稍微松了口气:“赵处长,不好意思,我已经有未婚妻了,她在家乡等了我八年,任劳任怨帮我照顾父母,我不能负她。” 赵处长喝了口茶,不以为意地说道:“有未婚妻也不打紧,毕竟没有结婚嘛,当今社会悔婚的人多了去了,前程要紧,只要袁贤弟自己能拿定主意,掂量事情轻重,一切都不是事。对了,袁贤弟有没有兴趣来警局上班?你要是愿意来,部室、分局你随便挑,再说你来了也更方便照看你的兄弟嘛。” “谢谢赵处长关照,只是我离家多年,实在是思乡心切,您看这样行不,我先回家看望父母然后再来投奔您。”袁西逼不得已用上了缓兵之计。 “那就这么说定了,袁贤弟你快去快回,我这里虚位以待。哈哈,丽丽小姐如果知道你愿意来警局上班一定非常高兴。” 两人正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天,耿有成穿着一身崭新的警服大步走了进来,袁西站起身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有成,你穿上警服可真精神。” 耿有成“呵呵”傻笑道:“连长,我娘如果见我当上了警察一定很高兴。” 赵处长也站起身道:“耿有成啊,刚才袁贤弟已经替你请好了假,你现在就可以回家看看,想待上几天就待几天。” 袁西见耿有成进警局的事情已经办妥,忙起身告辞,赵处长把两人送到门口,叮嘱道:“袁贤弟,刚才我和你说的事情你好好考虑考虑,这可是关系到你前途命运的大事。” 离开人事处,看看四下无人,耿有成小声问道:“连长,赵处长和你说啥了,怎么还关系到你的前途命运了?” 袁西不好和他深讲,搪塞道:“没啥,一点小事。有成,你现在是警察了,多的话我也不想说,我只希望你能做个廉洁奉公、匡扶正义、铲除黑恶、帮助弱小的好警察。” 耿有成正色答道:“连长,你说的话我记下了,我一定按你的要求去做,争取当一个好警察。” 刚走出警察局大门,李友春就迎上前来拉着耿有成看了又看:“大牛,还真是人靠衣裳马靠鞍,你穿上这身衣服人精神了不少,借我穿穿呗?” 石头也道:“恭喜有成哥当上警察。” 耿有成哈哈笑道:“谢谢石头,四川佬,你也别羡慕我,你要是想穿这身衣服你也留下来当警察,刚好和我做个伴。” 李友春摇头道:“算了吧,我可不想当警察,在部队被军纪约束了这么多年,我可不想年纪大了还被管这管那,一点都不自由。” 第119章 突如其来的分别 买船票的时候李友春算是真正见识到耿有成那身警服的作用了,五人来到码头,只见民生轮船公司开往重庆的航班售票窗口前人们早就排成了长队,看着黑压压的人群,李友春只咂舌头:“我的天,这要是排到我,还不得天黑了?” 队尾有位戴礼帽的中年人听了,摇头道:“天黑能买到票就不错了,就怕轮到你时没有票卖了,那才叫惨。” 袁西问道:“敢问这位大哥为什么船票这么难买?” 中年人恨声答道:“谁都知道从武汉坐船去重庆是最安逸的,你看再过几天就进入腊月了,大家都想着往家赶,可是轮船公司不仅不增加船只,反而减少了航班,船少人多,船票自然就难买了。我提前三天来排队就是怕越到后面票越难买。” 五人听了你看看我、我瞅瞅你,都无计可施,李友春突然发起狠来骂道:“妈的,实在买不到票,我就待在武汉陪大牛过年,过完年船票总好买了。” 耿有成乐了:“好呀,你要是能留下来过年那可太好了,年边上我们去汈汊湖抓点鱼、弄点藕,好好过个年。” 这时,两个维持秩序的警察走了过来,他们上上下下打量着耿有成:“这位兄弟面生得很,不知你是哪个分局的?” 耿有成挠头道:“赵处长和我说过,我应该被分配在稽查一处。” “稽查一处?那可是咱们武汉局最有油水的几个单位了,老兄,你的关系够硬啊。”一个瘦点的警察眼露羡慕之色。 “啊?是嘛,不是你们告诉我,我还真不知道稽查一处这么好。”耿有成喜出望外。 “老兄能量这么大,以后可要多关照关照我们兄弟两个。”瘦警察赶忙拉关系。 “好说,好说,只要能帮上忙,以后你们尽管来找我。”耿有成拍着胸脯答应下来。 “大哥,您几位来码头干吗?是不是想买船票?”瘦警察问道。 “是啊,我的战友想买张船票回泸州,可是你看这乌泱泱的人群哪里买的到?真是愁死人了。”耿有成一脸的无奈。 “大哥,您发什么愁啊,这是小事,别的我们可能帮不上您,弄张船票那还不是分分钟的事情?您告诉我想要什么时候去哪的船票就行。”瘦警察一拍胸脯应承了下来。 瘦警察领着大家来到售票房后门,他拍打铁门,片刻一名戴着眼镜穿着棉袍的中年人打开门,他探出身子满脸的不耐烦:“谁呀?” 瘦警察上前道:“吴经理,是我。” 吴经理立刻换了一张笑脸,立刻走出来握住瘦警察的手热情地招呼道:“原来是廖警官呀,廖警官快到里面喝杯热茶,这几天天气可真冷,辛苦您和各位兄弟了。” 瘦警察直截了当地说道:“茶就不喝了,我找你是想请你帮个忙。” 吴经理眨眨眼睛:“廖警官客气,只要在我能力范围之内的事情我一定帮您办妥。” 瘦警察一指李友春:“我这位朋友想搭你们公司的船去重庆,你给安排一下吧。” 吴经理皱起眉头:“哎呀,这件事还真不好办,廖警官,不瞒您说,别说明天的船票,就是五天后的船票都卖光了。我是可以安排您的朋友上船,可是从武汉去重庆坐船可得花上整整八天时间,没地方休息就是铁人也受不了。” 瘦警察也不说话,眼睛直直地看着吴经理,吴经理低头沉思起来,片刻后他想起什么似的,突然一拍巴掌:“对了,公司有艘货轮今天要运棉纱去重庆,您的朋友如果不嫌弃可以搭乘货轮过去。”他转身对着屋里大声问道:“小刘,你看看‘民生’号什么时候发船?” 小刘看了下调度表,回答道:“吴经理,十分钟后就要出发了。” 吴经理看向瘦警察:“廖警官,十分钟后发船,您看来得及不?” 瘦警察问耿有成:“大哥,您的意思?” “行啊,货轮就货轮,总比在武汉再等上五天好。”还没等耿有成答话,李友春抢先说道。 “那成,小刘,你赶紧带这位朋友去找张船长,告诉他路上一定要好好招待,不能怠慢了。”吴经理嘱咐小刘道。 事发突然,谁也没有想到李友春会说走就走,袁西赶忙吩咐石头拿钱给李友春,李友春只收了六块银元,他说道:“连长,这些钱够我到家了,你们离家还远更需要钱。” 石头不无遗憾地说道:“友春哥,魏庄乡亲送的花生、红枣还在旅店,来不及去拿了。” 李友春笑道:“没事,让大牛拿去孝敬他老娘吧。” 众人脚步匆匆跟着小刘来到停泊在码头冷僻处的一艘货轮旁,小刘领着李有春顺着十多米高的悬梯爬上货轮,袁西在货轮下翘首相望,心情复杂,终于到了和李友春告别的时候了,虽然他知道这一刻迟早会到来,但是真的到了说再见的时候他还是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悲伤涌上心头,他更没有想到离别来的那么突兀、那么匆忙,他短时间脑子里一片空白,浑浑噩噩任由李友春登上了货轮。就这样和友春告别了?总应该有个仪式,喝上一顿告别酒,说上几句祝福的话吧,毕竟今日一别今生再难相见啊。 过了一会,小刘又顺着悬梯爬了下来,只剩下李友春孤零零地站在货轮甲板上,袁西朝他挥挥手,李友春手握栏杆大声喊道:“连长、排长、石头、大牛,我走了。” 王自健等人也挥手向其告别,李友春看着四人突然泪如雨下:“连长,我真不舍得离开你们,我会想你们的,有空你们一定要来泸州找我。” 袁西也大声喊道:“友春,你一定要好好的,有机会我一定会去看你。” 一声汽笛,货轮缓缓驶离了码头,李友春一直在使劲挥舞着双手,似乎只有这样他才能把离愁别绪抛在脑后。 众人看着货轮渐渐远去,最后变成一个小黑点消失在天的尽头,袁西长叹了一声:“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友春走了,我们也走吧。” 王自健拭去眼角的泪水:“我最不喜欢送别了,让人伤心,不如接站,彼此心中欢喜。” 第120章 又别耿有成 瘦警官颇为动容:“诸位袍泽情深,令廖某也要为之掬泪一把啊。” 袁西躬身施礼道:“多谢廖警官助我友春兄弟还乡,临近中午,不知您现在是否有空,我们想请两位一起喝杯薄酒以表达谢意。” 瘦警官看了一眼耿有成:“不好意思,兄弟还在值勤,实在是脱不开身,再说些许小事,袁大哥何必放在心上,谢来谢去显得多生分。” 他见袁西还想坚持,忙道:“我们要回售票处维持秩序了,就此告辞。” 耿有成道:“那成,廖警官,等我回来再请两位喝酒。” 四人寻了间小店,简单吃了些东西,袁西看了一眼耿有成,轻声道:“我们先回旅店,拿上包袱再送有成去码头。” 刚送走李友春,又要和耿有成道别,袁西的心情很压抑,虽然他也知道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但是他内心希望酒宴可以结束得晚些,再晚些,众人闷闷地走着,没有李友春插科打诨、嬉笑逗乐,回旅店的路途显得漫长而又冷清,连王自健都开始怀念起李友春来,他感叹道:“友春在嫌他闹腾,他不在了,才觉得有他闹腾其实是件幸福的事情啊。” 快走到旅店的时候,众人情不自禁都慢下了脚步,耿有成红着眼看着袁西:“连长,我可不可以明天再走?” 此时迎面急匆匆走来两个人,前面的是个四十多岁的男子,紧皱着眉头,农人打扮却背着个药箱,身后跟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老者边走边抱怨:“你走慢点,明明可以打辆黄包车直接去码头,你要省这两钱,害得我老人家跟着你受累。” 见到农人打扮的男人,耿有成睁大了眼睛,惊喜地叫出声来:“大哥。” 男人停住脚步,惊疑地上下打量着耿有成,耿有成一把抱住他:“大哥,我是有成啊。” “有成?”男人拉着耿有成的胳膊看了又看,嘴一歪哭道:“有成,还真的是我兄弟有成,你怎么会在这里?你怎么当上警察了?” 耿有成道:“说起来话长,等有空我再告诉你。大哥,你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们连长,这是王排长,这是石头。”他又一指男人道:“这是我大哥耿有福。” 袁西三人连忙施礼,耿有福只是连连作揖:“各位军爷好。” 耿有成问道:“大哥,你怎么上武汉找郎中?家里谁病了?” 耿有福闻言,眼泪又“哗哗”地流了下来:“有成,娘病了,找了不少郎中都没给瞧好,眼见得她的病越来越重,躺在床上起不来了,我听人说宝庆街这里有个神医名叫郑可,专治疑难杂症,我就过来请他去给娘看病。” 郑神医敲着自己的后背气喘吁吁地插话道:“警官,你大哥可是真抠门,我答应去汉川为你娘看病,他居然要我老人家走去码头,这么远的路万一我老人家路上摔了一跤去不了汉川那可怪不得人了。” 耿有福脸一红:“郑神医,我也不想让你老人家辛苦,你看药箱我都替你背着,实在是我没钱了,请不起你坐车。” 耿有成一听自己老娘病重,急了:“大哥,别怪我说你你是怎么照看娘的,怎么让她得病了,还病得那么重?” 耿有福辩解道:“兄弟啊,你这可怪不得大哥,人食五谷,哪有不得病的?主要是今年冬天天气反常,白天太阳出来热死个人,太阳下山又冷死个人,衣服如果脱了没有及时穿上很容易得感冒,咱娘就这样得的病,她上了岁数,病好得慢又听人说你们部队被共军全歼了,她担心你天天吃不下饭,睡不着觉,病就越来越重了。不过现在好了,我请到了郑神医,兄弟你又回来了,还当上了警察,说不定娘见到你一高兴不用吃药病就全好了。” 耿有成一把拉起大哥的胳膊:“那还等啥?我们赶紧回家看娘。” 袁西见事情紧急不能耽搁,忙叫石头给耿有成钱,耿有成见石头给他八块大洋,六十法币,忙拒绝道:“连长,我都到家了,用不着那么多钱,你们离家还远更需要钱。” 袁西嗔怪道:“有成,伯母病了,你说需不需要请医生诊治?需不需要买几只鸡给她老人家补补?你别倔了,赶紧收下。” 耿有成眼里含着泪花:“连长,我现在是警察了,每个月都有薪水,再说回到家怎么难找亲戚朋友帮忙总能想到办法,你们在路上人生地不熟的,没有钱可是寸步难行啊!” 袁西沉下脸说道:“有成,到了家就不听我的话了?” 耿有成哽咽道:“连长,我耿有成永远都是你的兵,永远都听你的话。” “那就把钱收下。” “连长,那我就和四川佬一样,石头,你给我六块银元就行。”耿有成不敢再违背袁西的命令,只得退而求其次。 “有成,你再等等。石头,你赶紧去把魏庄乡亲们送的花生、大枣拿过来,把友春那份也给有成带上。”袁西可不想再让耿有成空手而回。 耿有福接过石头递过来的两个包袱:“有成,你现在是官家人,穿着官服,背包袱掉架子,还是大哥背吧。” 耿有成看看袁西,又望望王自健和石头,不由得眼泪汪汪:“连长、排长、石头,我走了。” 袁西强忍悲伤:“有成,走吧,你一定好好照顾自己。回去记得向伯母带个好。” 王自健道:“大成,赶紧找个好姑娘生一群小子,千万别被四川佬比下去。” 石头哭着说道:“有成哥,我真舍不得你走,我会想你的。” 耿有成扶着郑神医上了黄包车,他跟着黄包车走了几步,突然回转身朝着袁西跪了下来:“连长,下辈子我还当你的兵。” 第121章 再见武汉 送走耿有成,三人回到旅店,袁西枯坐在床头,耳畔似乎不时传来耿有成憨憨的笑声,总感觉下一秒房门就会被打开,李友春笑嘻嘻地走进来:“连长,你真以为我走了?我只不过是藏起来和你躲猫猫。” 石头收拾好行李,看着神情落寞的袁西轻声问道:“少爷,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袁西站起身道:“走吧,我们去武昌。” 即便是冬季,长江水量依旧充沛,浑浊的江水滚滚东来,在江面上形成一个个大小不一的漩涡,渡轮迎将上去,漩涡立即消失变成一滩白色的泡沫,旋即被江水裹挟浩荡而下,极目望去,江上如冬雪初霁,处处都是星星白。 此时天色阴翳,彤云蔽日,江风又起,鼓荡人衣,刚经历离别之痛的袁西感觉身心俱冷,不禁想起南宋末年词人蒋捷所作《虞美人·听雨》: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王自健见袁西一脸怅惘,走到他身边轻声安慰道:“连长,你我都是人生过客,聚散本就无常,只要彼此安好又何必计较是不是在一起?” 袁西长叹一声:“自健,我怎么会不知晓这个道理,只是今日和有成、友春分别心里多少有些难受。” 王自健也有同感:“是呀,虽然分别不久,我也开始怀念起他们俩了,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渡轮抵达对岸,下了船,王自健道:“连长,此处离珞珈山不远,我们是不是去武汉大学看看?” 袁西摇摇头:“时间太紧,我们还得抓紧时间去邵阳,这次就不去武汉大学了,也算是为以后再来武汉找个借口吧。” 石头高兴地说道:“少爷,你去武汉大学一定要带上我,长这么大我还没有进过大学校门,我就好奇这么多文曲星在一起,校园的夜晚是不是特别明亮,就是不点灯也看得见路?” 王自健一本正经地点点头:“对,我们得带着问题去看看,石头,你要是有答案了,一定要想办法告诉我。” 石头答道:“排长,到时我会提前和你说,我们一起去武汉大学。” “一起去?恐怕山高水长、信息闭塞,你通知不到我。” 袁西奇道:“自健,泰宁距离南丰不远,道路也还好行,怎么会找你不到?” 王自健只是轻轻一笑,并不回答。 十日后,袁西三人历尽艰辛,按照相片背后写着的地址来到湘西一处苗寨,苗寨座落于河谷之中,四面群山环抱,一条清澈的小河从山中蜿蜒流出,穿寨而过。层层叠叠的吊脚木楼从河两岸依着山势迤逦向上展开,吊脚楼多为三层,灰黑瓦顶,墙体窗柱均为木制,山风侵袭,时间久了木头也成了灰黑色,吊脚楼基座以青石、卵石垒砌,一层圈养牲畜,二层住人,三层为粮仓。 袁西颇为诧异:“我和刘明兄一起生活了一年多时间,我都不知道他竟然是苗族人。” 王自健道:“苗人生活习性和汉人相同,说的是汉话,用的是汉字,刘明不说你怎么看得出来?” 石头似乎想起什么:“怪不得,少爷你还在军校时有一次德祖哥上街被一个苗人撞了,他回来后说起这件事情,说苗子粗鲁撞到人也不会道歉,我看到刘明哥的脸就黑了下来,我当时还奇怪刘明哥为什么生气,原来他就是苗人呀。” 这时,一位身着苗族服装的老汉牵着牛从田里回来,见到三个陌生人站在寨子门口警觉地问道:“你们三位找谁?” 袁西迎上前施礼道:“老人家您好,我们是刘明的朋友,有很重要的事要告诉他的家人,我们只知道他是这个寨子的人,可是不知道他家的具体位置,老人家您能带我们去吗?” 老人高兴地答道:“原来是刘明的朋友呀,欢迎你们来我们苗寨作客。”见众人一脸讶异,他解释道:“我是刘明的阿公吴文明。” 真是无巧不成书,没想到在村口遇到了刘明的亲人,袁西急忙鞠躬道:“阿公好。” 王自健和石头也跟着行礼,吴文明赶忙把他们扶起:“客气了,客气了,你们都是远道来的贵客,快到家里喝杯茶。” 吴文明牵着牛在前面带路,众人沿着青石板路向着山上走去,边走吴文明边问:“你们几位都怎么称呼?” 袁西回道:“阿公,我叫袁西,这位是王自健,他是石头。” 吴文明“哦”了一声:“原来是小袁、小王和石头,你们这次是打哪来的?” 袁西道:“哦,阿公,我们从北方来的。” 吴文明狐疑地看了一眼袁西:“小袁,你们看上去可不像是北方人,都哪里人呀?” “阿公好眼力,我和石头是江西人,王自健是南洋华侨,祖籍福建,算是福建人吧。” “这么冷的天打北方到这里路上一定吃了不少苦吧?” “都是当兵的,这点苦算不什么。” 吴文明顿了一会问道:“你们见到刘明了?他还好吗?” 老人紧张而又迫切想知道答案的样子让袁西三人看着心酸,大家情不自禁低下了头。 吴文明立刻就明白了,他身子一晃险些栽倒,他赶忙伸手抱住牛脖子,靠着牛腿他勉强站直,身子却颤抖起来。 袁西赶忙上前搀扶,吴文明摆摆手:“不用,我没事。”他神情黯然,声音嘶哑,竟似瞬间苍老了许多。 此时青石板路上走来一位寨民,见到吴文明,他忙笑着问道:“寨主,放牛去了?” 吴文明“嗯”了一声,那人见到袁西等人围在他身边,又问道:“来客人了?那今晚可要好好喝上几杯。” 吴文明低声答道:“今晚不合适,改天吧。” 那人大声说道:“寨主啥时候有空说一声,我带上新酿制的谷烧酒和腊肉去找你。” 吴文明已经赶着牛自顾自地走了,那人奇道:“寨主今天是怎么了?家里来了客人一点喜色都没有,连我请他喝酒都爱答不理的。” 闷闷地走了一会,吴文明领着袁西三人走进一处院落,他闷声叫了一句:“桂兰,刘明的朋友来了。”说完自己牵着牛进了牛栏。 正在院中剥玉米的女人抬起头,她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睁大了眼睛看向袁西。 不会错,就是桂兰!虽然人变得黑了,憔悴了,但是那双依旧明亮的大眼睛让袁西立刻就认出来眼前的女人就是刘明的妻子--桂兰。 第122章 又见桂兰 袁西走上前唤道:“桂兰姐,我是袁西,刘明桂林军校的同学,你还记得我吗?” 桂兰放下手里的玉米棒,站起身,她扶了扶背上襁褓里的孩子,惊喜地叫道:“袁西!哎呀,你怎么来了,太突然了,你一定是石头,袁西在哪你在哪,永远不分开。” 石头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桂兰姐好。” 桂兰笑了:“石头还是那么脸薄,和女孩子说话脸就红。”她看着王自健有些疑惑:“你是哪位?你不是刘明的同学吧?” 王自健多少有些伤心又有些失望:“桂兰,你真的不知道我是谁?” 桂兰又多看了几眼,她还是摇摇头:“真是不好意思,没认出来。” 王自健突然扮出一副鬼脸,桂兰吓了一跳,她马上从记忆深处搜寻出一个人模糊的身影:“你是那个爱捉弄人的小南洋?” 王自健立刻高兴起来:“对呀,我就是小南洋,桂兰,你终于想起我来了!” 桂兰忙解释道:“都好几年没见,小南洋你黑了、壮实了,变得像另一个人似的。” 袁西看着在襁褓里甜甜熟睡的孩子问道:“桂兰姐,孩子多大了?儿子还是女儿?” 桂兰颇为自豪地答道:“儿子,后天就两周岁了,也不怕你们笑话,刘明他就喜欢儿子,我还大着肚子,他就天天和人说我怀的一定是儿子,好在后来我生下了棒棒,否则他的脸就丢大了。” 袁西颇为宽慰,刘明兄留下了血脉,香火有了传承,他欢喜地问道:“孩子小名叫棒棒么?那大名呢?” “刘国富,刘明说日本人被赶走了,我们该好好建设自己的国家了,只要大家一起努力,一定能把自己的国家建设得繁荣富强,所以就给棒棒取了这个官名。” 棒棒在襁褓里打了个哈欠,似乎要睡醒,桂兰笑着说:“棒棒,是不是知道叔叔们来了,急着见他们呀?”侧头去看,棒棒又把头靠在她的背上沉沉睡去了。 桂兰连忙招呼袁西他们进屋坐,袁西道:“桂兰姐,先不急。”他和石头、王自健帮着桂兰把剥好的玉米粒装进布口袋,又把口袋扛到屋里。 桂兰很是不好意思:“袁西,你看你们刚来就帮着我干活,世上哪有这种待客之道的。” 袁西诚恳地说道:“桂兰姐,我和刘明兄的关系你又不是不清楚,你要是把我当成客人就太见外了。” 石头把带来的包袱轻轻放在桌上,桂兰纳闷地看着袁西,袁西道:“这是我们从河南带来的当地特产,你尝尝。” 桂兰责怪道:“你们能来家里做客我就很高兴了,还带什么礼物呀。” 袁西解释道:“桂兰姐,第一次登门拜访,怎么也不能空着手吧,那也太没有礼貌了。” 桂兰笑了:“袁西你还是和从前一样豪爽大方,一点没有变。” 听到说话声,里间屋走出个看上去五十多岁的苗族妇人,她看看袁西三人,回头问桂兰:“他们都是什么人呀?” 桂兰笑着答道:“阿妈,他们都是刘明的朋友,这位就是刘明时常和你提起的袁西,刘明在军校时的好朋友,他是袁西的兄弟石头,他是小南洋。” “刘明的朋友啊,欢迎你们来家里做客。桂兰,你赶紧请客人们坐下,我去菜园里摘些菜,再去龙屠夫那里看看还有没有肉卖。”听说是儿子的朋友,刘明母亲立刻变得热情起来。 “阿妈,还是我去吧。” “你陪客人们说会话,阿妈去去就回。” “你们谁也不用去,我都安排好了。”吴文明走了进来。 “阿爸,你怎么知道家里来了客人?”刘明母亲一脸讶色地问道。 “怎么知道?小袁他们就是我领回家的,好了,你去准备晚饭吧,多煮些,晚上还有其他客人。”吴文明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桂兰:“你去帮帮你阿妈。” 桂兰点点头:“好的,阿公。” 四人围着方桌坐下,吴文明低着头“吧嗒吧嗒”抽着旱烟,袁西轻轻吹去茶末,小心地喝着茶水,王自健一脸严肃地正襟危坐,石头紧张地看着袁西,他知道少爷即将说出的噩耗会让这个家庭陷入巨大的悲痛之中,吴文明、刘明母亲白发人送黑发人、桂兰青年丧夫,就连在襁褓里的棒棒在少不经事的时候就要面临丧父的悲惨命运。 屋里陷入长时间的沉闷,最后还是吴文明先开了口:“水香命苦呀,十八岁就死了男人,好不容易把儿子拉扯大,没想到刘明他......”说着,老人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阿公。”袁西低低唤了一声,他刚想开口劝解,吴文明继续说道:“我也知道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难免阵前亡,刘明是军人,只要他不离开部队就有战死的可能,我只是觉得水香的命怎么那么苦,天下的不幸都让她遇上了。” 第123章 同病相怜 此时夕阳鼓起余勇奋力跳出群山的遮挡重现天际,余晖照进屋中,房间里顿时亮堂起来,方桌旁的袁西、王自健和石头被金色的阳光照耀,身上如同撒上了一层金粉,只有主位坐着的吴文明身形隐藏在黑暗中,近在咫尺,袁西竟然看不清他的眉目,只觉得老人的身体在不住地颤抖。 “阿公,您节哀!”袁西深知此时任何劝解的言语都是苍白无力的,可是除了劝解自己还能做什么呢? 良久,黑暗里传来吴文明苍老的声音:“小袁,我想求你件事。” 袁西赶忙站起身:“阿公,您请说。” “刘明阿妈前段时间得了场大病,身体还没有完全康复,要是她知道刘明不在了一定会伤心得吃不下饭,我恳求你们一定要帮我这个忙,等会看到我点头才能把我可怜的外孙刘明战死的消息告诉她。” 袁西流着泪答应了老人卑微的请求:“好的,好的,您让我们什么时候说我们什么时候再说。” 夕阳美丽却又短暂,耀眼的光辉过后,吊脚屋里陷入连绵的黑暗中,吴文明也没有心思去点灯,四人静静地坐着,袁西可以听到不远处厨房里刘明母亲水香和桂兰的说话声,桂兰因为袁西他们的到来心情愉悦,说话的声音快速且响亮,就如当年她在桂林还是姑娘时的模样,袁西心想自己赶来报信究竟是不是多此一举,长时间得不到刘明的音讯,吴文明一家会猜到刘明牺牲了并慢慢接受这个悲惨的现实,自己突兀地出现,带来的噩耗不亚于晴天霹雳,一定会让没有丝毫思想准备的刘明家人接受不了,也会使自己面对不堪的局面,既看不得刘明家人的伤心欲绝,也无力改变这一局面。 他转念又一想,对于吴文明和刘明母亲水香而言,早点知道晚点知道刘明已经牺牲的消息可能区别不大,但对于桂兰则完全不同,她年轻貌美完全可以选择再嫁,不必困在苗寨守一辈子寡,心念到此袁西不免愧疚,好朋友刘明尸骨未寒,自己就在为其孀妻谋图改嫁,若是刘明泉下有知会不会勃然大怒,托梦来讨要说法? 吴文明请来的客人共四位,是两对四十来岁的夫妻,四人皆穿着黑色的棉袄,神情忧郁、哀伤,吴文明亲自为他们倒满水酒,温言说道:“水生、花莲、山根、莲香,我知道你们心里悲伤实在不应该请你们来的,可是叔今天来了远客,他们和宝来、金宝一样都是扛枪的,我觉得你们来陪陪比较合适。” 四人低头回答道:“一切听从寨主安排。” 袁西轻声问身边的桂兰:“他们怎么了?” 桂兰答道:“他们的儿子和你们一样,也是当兵的,听说前不久被共产党的部队打死了,消息这两天才传回寨子里。” “哦。”袁西思忖道,吴文明此时把这两对夫妻请来用意会不会太明显,他偷眼看去,只见刘明母亲面露困惑,眼里不时闪现惶恐之色。 吴文明端起酒碗:“来,大家一起举起碗欢迎远道来的朋友。”说完他一饮而尽。 水生和山根跟着喝了碗中酒,袁西见状不敢迟疑,也举起眼前陶碗。好在苗人喝的是自己酿制的谷烧,度数不高,袁西三人陪着吴文明连着干了三碗。 矮胖的山根抹了抹嘴:“寨主,你说我的命怎么这么不好,辛辛苦苦把宝来拉扯大,他年纪轻轻,还没有尽孝道人就死了,我老邓家的香火也就断了。” 他身边的莲香听他这么一说,鼻子一抽,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继而小声啜泣起来。 吴文明安慰道:“山根、莲香,继承香火的事情你们就不要担心了,你兄弟山火不是有三个儿子,过几天我让他过继给你一个就是。” 水生开口道:“我有四个儿子,死了一个也不会断后,只是金宝是我最看中、最喜欢的儿子,我还指望他光宗耀祖、光大门楣,我叫他去当兵原本打算锤炼锤炼他,让他涨涨本事,没有想到金宝竟然折在部队里,我现在都后悔死了。” 花莲气冲冲地说道:“不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你不知道心疼啊!我早就说过‘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可你就是不听,非要让金宝去当兵,现在儿子没了你假惺惺伤心了,你赔我儿子。” 桂兰见两人斗嘴,花莲却将袁西三人也一并骂了,忙提醒道:“花莲嫂,可不能这么说,要是没有当兵的我们能把小日本赶出中国吗?我们得感谢他们才是。” 花莲也醒悟过来:“三位贵客,我可不是说你们,你们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水生也帮着解释:“我这个婆娘人不坏,就是心直口快,说话也没个把门的,三位贵客,这碗酒就当我给你们赔不是了。”说完他又将满满一碗酒仰脖喝下。 袁西慌忙起身将碗里的酒喝干:“两位都是长辈,长辈向晚辈敬酒我们怎么担待得起。” 吴文明低声叹息道:“都是家中麒麟儿,奈何一夜间成了荒野游魂。”他开口唱道:“雄鹰在山岭上飞翔,野鸭在池塘里嬉戏,松鼠在储藏它的食物,野猪在树下蹭着痒,这是我们的世界也是他们的世界,山风吹过松树林,溪流冲下山崖,石耳长在绝壁上,彩虹出现在雨后,这是我们的世界也是他们的世界,这世界多么美好,我却不能永远陪伴他,我会去到另一个世界,那个世界也有花有树,也有山川河流,也有爱我的人和我爱的人,可是我还是会怀念这个世界,因为我在这里长大,因为这里有我的一生。” 老人似乎在唱着苗人的民歌,歌声古朴苍凉,仿佛从远古又像从内心传来,水生和山根对望一眼跟着唱了起来。 刘明母亲突然放声痛哭,桌上众人皆愕然,唯有吴文明老泪纵横:“水香,我的孩子,你感觉到了么?” 桂兰似乎明白了什么,她的身子微微发抖,颤声问道:“阿公,刘明怎么了?阿妈为什么哭?”她见吴文明沉默不语,转头问袁西:“袁西,你告诉我刘明是不是出事了?” 袁西不敢直视她的眼睛,也不忍亲口将噩耗告诉她,只是微微点了点头,他从内衣口袋掏出刘明和桂兰的合影躬身递给桂兰。 桂兰接过相片,只看了一眼,脸霎时变得雪白,她睁大了眼睛绝望地喊道:“不,不会的,刘明一个月前还来信说他马上就会回来看棒棒,他怎么可能会出事?你们骗我。” 襁褓里的棒棒被惊醒,“哇哇”地大声哭了起来,桂兰把包袱解开,抱着棒棒轻声哄着,自己悲从中来,不觉已是泪流满面:“棒棒,我们娘俩怎么这么命苦啊!” 刘明母亲离开座位,她走到桂兰身后,把手轻轻放在桂兰肩头:“桂兰......” 桂兰靠在刘明母亲身上,泣不成声:”阿妈,刘明不在了,我和棒棒怎么活下去啊?” 第124章 小王是否有妻室 刘明母亲想起自己凄苦的一生,哀叹道:“桂兰,你怎么和我一样命苦。” 王自健几杯酒下肚已是满脸通红,他腾地站起身看着桂兰大声说道:“桂兰,你别担心,刘明哥不在了,我会照顾你和棒棒的。” 屋里立刻安静下来,吴文明抬起头,锐利的眼神如同刀子般盯着王自健,水生和山根惊得张大了嘴巴,满脸都是不可置信神色,莲香也停止了哭泣,花莲看看吴文明又瞅瞅王自健,气愤地说道:“这是怎么了,三杯下肚就开始说胡话了?” 刘明母亲身子一个踉跄,往后倒退了几步,花莲和莲香忙上前一左一右将她扶住。 桂兰又羞又怒,涨红了脸呵斥道:“小南洋,你胡说什么?” 袁西怎么也没有想到王自健会整这么一出,他瞪了王自健一眼,忙打圆场道:“自健,你又酒后失德了。”回过头,他满脸赔笑:“阿公,各位长辈,实在是不好意思,我兄弟喝多了。” 没有想到王自健一梗脖子,大声说道:“我没有喝多,我说的都是心里话。” 袁西心中气恼,当胸怼了他一拳:“石头,他醉了,你还不赶紧把他扶下去。” 王自健还想强辩,石头扯着他的胳膊就往外走,边走石头边小声说道:“王排长,你不要再说了,你没看少爷都气成啥样了。” 袁西脸色铁青,太阳穴突突直跳,他稍微平息心中怒气,走到吴文明面前“噗通”跪下:“阿公,我兄弟胡言乱语冒犯了您、阿妈和桂兰姐,你责罚我吧。” 吴文明静静地看着他,眼里早是波澜不惊,过了一会,他才淡淡说道:“年轻人酒喝多了乱说话这很正常,再说说胡话的也不是你,为什么要责罚你呢?还跪着干什么,起来吧。”他又对水生和山根说道:“你们明早过来一趟,送送阿明。” 水生和山根躬身行礼道:“是,寨主。” 吴文明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水生,通知国华,让他也过来。” 水生忙答应道:“好的,回去路过国华家我一定告诉他,寨主,我们都吃好了,要是没有其他事我们就先回去了。” 吴文明挥挥手:“回去吧,都回去吧。” 花莲和莲香安慰了水香几句,眼色复杂地看了看桂兰,跟着自己的丈夫出了门。 吴文明目送四人离去,轻叹一声:“水香、桂兰,你们睡觉去吧,我和小袁有些话要说。” 桂兰站起身把棒棒小心翼翼地交给水香,她抹了抹眼泪:“阿公,我去洗碗。” 水香抱着棒棒,看着桂兰手脚麻利地把桌子清理干净,端着一笸箩碗碟、筷子向厨房走去,想起桂兰的勤快、孝顺,想起桂兰过往对自己的百般好,她的目光渐渐柔和,终是心里一软,跟了过去:“桂兰,我烧点热水你好洗碗,水太凉了。” 吴文明感慨道:“桂兰是个好孩子,她不应该有这样的命运啊!” 袁西默然,他望向桌上的桐油灯,灯盏里灯芯正“滋滋啦啦”地燃烧着,他怔怔地看着,神情有些恍惚,摇曳的灯火就如不定的人生,一场不期而至的风雨就会让它瞬间熄灭,刘明的一生如此,自己的一生又会如何呢? 吴文明继续说道:“我年纪大了,水香身体又不好,这些年好在有桂兰,要是没有她这个家早就散了,小袁啊,棒棒那么小,也离不开妈妈。” 袁西不知道他话里的意思,只好频频点头:“桂兰姐勤劳贤惠,我在桂林读书时就知道,刘明兄也是看中了这些优点才喜欢上桂兰姐的吧。” 吴文明话锋一转:“小袁,你和刘明是好朋友,也就是自己人了,你和我说实话,小王他怎么样?” 袁西困惑地问道:“阿公,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什么怎么样?” 吴文明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问的问题实在有些突兀,他解释道:“哦,小袁啊,我是想问小王的人品如何。” “自健为人诚恳,做事认真,责任心很强,就是脾气有点倔,他认准的事情谁也劝说不了。”袁西不知老人用意,诚实地回答道。 “那小王他是否有妻室?” “没有,自健和我一样,十八岁就进了军校,出来后一直在部队,哪有时间忙自己的婚姻大事?” “那小王他是哪里人?父母是否还健在?”吴文明追问道。 “自健他是南洋归国华侨,当年日寇入侵,国家危难、民族存亡之际他毅然回国共赴国难,赤子之心实在令人感动,自健父母双亲应该还健在,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当年他偷偷回国没有征得父母同意的缘故,他和家人联系不多,对了,他在国内也只有福建泰宁叔叔这一门亲戚,如今他和我一同南下就是投奔他家叔叔。” “小袁,我想把家人托付给他,你看行不行?”吴文明盯着袁西发出灵魂之问。 “你说什么,阿公?”袁西一脸不可置信的神色。 “小袁你不要吃惊,我们苗人和你们汉人不一样,我们没有那么多规矩和讲究,特别是感情方面,我们可是自由恋爱,姑娘喜欢上了哪家小伙完全可以大大方方向他表白,不像你们还得藏着掖着,深怕被别人知道,只要对方小伙也愿意,这桩婚事就算成了,可以喝定亲酒了。”吴文明顿了顿,继续说道:“对于死了丈夫的女人,我们苗人也比你们汉人宽容得多,我们是允许她们再嫁的,总不能耽误人家一辈子吧。” 袁西有些迟疑地问道:“阿公,您的意思是不反对桂兰姐改嫁?” “不反对,不反对,只要他同意入赘我家,我就同意桂兰嫁给他。”吴文明开出了条件。 “入赘?”袁西皱起眉头。 “是啊,入赘,我家的情况小袁你也看到了,刘明不在了,可家里上有我和他阿妈,下有刚满两岁的棒棒,没有个强壮的劳力可不行,要想娶桂兰,必须要答应这个条件。你等会告诉小王,如果他愿意入赘明天就可以来提亲,如果不愿意就死了这条心,桂兰是不会嫁给他的。”吴文明提高了嗓门,大声说道。 第125章 不平静的夜 山里夜凉似水,寂静无声,虽然喝了不少酒头有些昏昏沉沉,袁西却怎么也睡不着,他心里烦闷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烙着煎饼,猛然间睁开眼却见房门后黑乎乎、影绰绰似乎站着一个人,惊骇之下他睁眼细瞧,却看不清那人眉目,只是身高、体型与刘明相仿,头上还戴着一顶军帽。 袁西“倏地”坐起身,声音哽咽地问道:“刘明兄,是你么?” 那人却不答话,只是静静地站着,袁西絮絮叨叨地说着:“刘明兄,这么多年没见我真想你啊,我一直忘不了我们在军校的日子,你还记得吗?为了让寝室评上先进你带着我们一同打扫卫生,为了提高身体素质我们一同在太阳下暴晒,临别时我们在漓江边大声宣誓不灭倭寇绝不还乡,可我没有想到军校一别竟成了永别,好在天可怜见让我得到你的相片,这才寻到你家,刘明兄,你此时现身可是有什么未了之事想要我帮忙?”他见黑影似乎在缓缓点头,忙问道:“可是要我帮你照顾阿公和阿妈?” 黑影沉默不动,“可是要我帮你照顾桂兰姐和棒棒?” 黑影依旧沉默不动。 “可是要我替桂兰姐找户好人家,莫荒废了她的好时光?”袁西试探着问道。 黑影缓缓点了点头。 袁西心中悲怮:“刘明兄,你千里迢迢赶回来竟是为了桂兰姐么?可怜你身死客乡,不得归葬故里,我念起已觉百般凄惨,你心中却仍只记挂着别人。”不觉间已是泪眼迷蒙。 “刘明兄,身后事你可有要求?”过了一会,袁西拭去眼泪抬头看时,门后空荡荡的,哪里还有黑影的存在? 石头一觉睡醒,见自家少爷对着虚空喃喃自语,忙大声问道:“少爷,你在干什么?” 袁西回过头,茫然道:“石头,你没看见我在和刘明兄说话?” 石头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什么也没有见到,他心中害怕,莫不是少爷得了癔症?于是慌忙下了床,快步来到袁西跟前伸手在其面部晃动,袁西一把推开他:“石头,你搞什么鬼?” 石头大声提醒:“少爷,你是不是想刘明哥都想出幻觉了,刘明哥他已经死了,你怎么见得到他还和他说话呢?” 袁西一怔,是呀,刘明早已战死在豫西,自己怎么可能会在千里之外的湘西和他重逢?可那黑影若不是刘明,他怎么会找上自己乞求自己帮帮桂兰姐? 正当袁西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门外传来一阵“剥啄”的敲门声,石头轻声喝问道:“谁?” 门外传来王自健的声音:“我是自健,石头你开下门,我想找连长谈谈。” 石头扭头看向袁西,袁西点点头,石头打开门疑惑地问道:“王排长,这么晚了你还不休息?” 王自健道:“睡不着,我猜连长也应该没有睡就过来了。”他见袁西侧着头瞅着自己,笑了笑,一屁股坐在袁西身边:“连长,有什么想问的,你就问吧。” 袁西也不客气,质问道:“自健,你知道我和刘明兄的关系,为什么刚才在酒席上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出那般无礼的话?要知道你这么做不仅伤害了我,更伤害了刘明的家人,尤其是桂兰姐,我希望你能给我一个解释。” 王自健一脸诚恳:“连长,我就是来向你道歉的,对不起,我不应该不顾及你的感受,伤害了你和刘明的战友感情。” 袁西打断他道:“向我道歉不重要,重要的是向刘明的家人,特别是桂兰姐道歉,我就不明白了,自健你平时做事挺沉稳的,今天晚上怎么会这么冲动?你也没有喝多呀!” 王自健没有着急回答袁西,他缓缓说道:“连长,你能听我讲个故事么?” 袁西这才发觉自己刚才委实有些激动,他平复了一下心情道:“自健,你讲吧。” “七年前,有一个男孩在南洋听说自己的祖国正遭受日本人的侵略,为了保卫祖国,他偷偷离开家只身回了国,他考取了桂林军校,为了学会杀敌本领他认真学习,刻苦训练,吃了数不清的苦,受了数不清的罪,他都咬着牙坚持了下来,因为他想成为一个救民于水火的大英雄,直到有天他接到家里来的一封信,信上说他最疼爱的妹妹病死了,临死前还在问哥哥去哪里了,怎么不来看他?”王自健幽幽地诉说着。 袁西还是第一次听王自健讲述他的过往,听了心中不免有些戚戚然,王自健继续讲道:“收到信的那天晚上,男孩一个人去了‘君悦来’酒馆,他喝得酩酊大醉倒在地上人事不省,恍惚间他听见有人在他耳边轻声呼唤‘大哥,你醒醒’,他努力睁开眼,朦朦胧胧看见一张少女焦急的脸庞,原来是酒馆老板的女儿桂兰,然后他就昏睡了过去。等醒过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桂兰趴在床沿甜甜地睡着,男孩心里惶恐猛然坐起身,却不料一阵反胃‘哇’地吐了满地,听到声响,桂兰睁开了眼睛,她不顾身上的呕吐物,惊喜地问道:‘你醒了?’男孩点点头,愧疚地说道:‘对不起,我把房间弄脏了。’桂兰不以为意地答道:‘没事。’她打来一盆热水,用热毛巾小心地帮男孩擦干净脸,他们相隔很近,朝阳照进房中,男孩甚至可以看见桂兰脸上细细的绒毛,闻到她身上传来的阵阵少女体香,感觉到一阵阵热浪迎面袭来,不觉间他的脸红了,桂兰‘咦’了一声:‘你病了么?’伸手去摸男孩额头,她的手软软的、滑滑的、热热的,又有些湿湿的。” 王自健描述得太过细致,袁西听来不免面红耳赤,好在是夜里也没人瞧见,石头也觉心慌,埋怨般地叫了一句:“排长。” 第126章 我什么条件都答应 王自健浑然不觉,他已然陷入回忆当中:“谁家少年不思春?男孩无可救药地喜欢上了桂兰,他总是情不自禁地来到酒馆,就为了能看上一眼喜欢的姑娘,不知怎地,看到桂兰他就会莫名其妙的开心,见不到桂兰他就心慌意乱,担心桂兰是不是出事了,桂兰成了他的灵丹妙药,不管内心有多痛苦,身体有多疲乏,只要见到桂兰这些就都抛到九霄云外了,他想方设法接近桂兰试图了解她的脾性和喜好,随着了解越深,他越发爱上了桂兰,他发现桂兰已经成为自己人生中不可或缺的部分,自己越来越在乎桂兰的喜怒哀乐,见不得她生气,见不得她伤心,见不得她流泪,他暗自发誓这辈子只喜欢桂兰一个人,为了桂兰他可以付出所有,哪怕是生命。可是那些日子他时常会做一个梦,梦里他牵着桂兰的手,在相思江旁的沙地上幸福地奔跑着,他明明牵的是桂兰,跑着跑着,回头看时桂兰却变成了一个鸡皮鹤发的老妪。” 王自健从内衣口袋里掏出枚金戒指:“男孩以为这是上天给他的警示,告诉他再不抓紧时间向桂兰表露心迹,喜爱的姑娘就老了,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他于是花掉自己所有的钱买了这枚金戒指,他把金戒指拿给桂兰看,桂兰很是喜欢,还试着戴了戴,说来也巧,那枚戒指戴在她的手指上不大也不小正好合适,男孩问:‘喜欢吗?’桂兰答道:‘喜欢。’‘那就送给你。’桂兰拒绝了:‘这么贵重的东西,我可不能收,你还是送给你中意的姑娘吧。’男孩一时冲动,脱口而出:‘你就是我中意的姑娘。’桂兰笑了:‘小南洋,你又在开玩笑了,我已经有了意中人,他是你的师兄,叫刘明,我们约好抗战胜利就成亲。好了,告诉姐你喜欢谁家的姑娘,我帮你去提亲。’男孩愣住了,他没有想到自己爱上的女孩有了意中人,而且还是自己的师兄,虽然他没有见过刘明,但他知道刘明和其他的师兄都在前线和日寇浴血奋战,自己怎么能做背后争夺师兄意中人这种猪狗不如的事呢?” 他怅然若失:“男孩从此远离了桂兰,他只敢远远地看着心爱的姑娘,他害怕一旦靠近自己就会变成熊熊燃烧的烈火把一切伦理道德、一切秩序烧得干净,他失魂落魄般地完成了学业,离开了桂林,离开了这座让他曾经感到无比快乐,最后却倍感伤心的城市,他没有和桂兰告别,只是在心里默默地说道‘再见,心爱的姑娘,祝你永远幸福’。可是男孩没有想到七年后,命运之神又给了他一次机会,他得知了桂兰的消息,见到了心中始终挂念的姑娘,连长,如果你是这个男孩,你会怎么做?” 袁西答道:“自健,我的选择不重要,重要的是接下来你会怎么做?” 王自健很坚定地答道:“你们说我酒后胡言乱语也好,不知羞耻也罢,我的心意已决,这一次我不会再退缩让幸福从我手中溜走,不管有多难我都要娶桂兰。” 袁西颇感欣慰:“自健,我支持你为追求自己的爱情所做的一切行为,也坚信你一定能照顾好桂兰姐和棒棒,只是婚姻大事你是不是和家人商量一下?” 王自健摇摇头:“不需要,是我和桂兰成亲,又不是他们,他们同意不同意重要吗?再说桂兰是再嫁,又带着棒棒,我想他们也一定不会同意这门亲事,与其和他们吵个不可开交不如生米作为熟饭,到时他们不同意也得同意。” “哦,阿公刚才提了个条件,他说不管是谁如果不答应他的条件他就不会同意桂兰改嫁,我觉得这个条件有些苛刻、、、、” 还没等袁西说完,王自健淡然一笑:“是不是要我入赘?” 袁西点点头,王自健道:“没问题呀,反正我孤家寡人待在哪都一样。” 袁西正色道:“自健,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一旦答应了入赘就不能反悔了,你还是好好考虑考虑。” “不需要考虑了,我已经等了七年才等到这个机会,在路上我就想好了,只要能娶到桂兰,我什么条件都答应。”王自健斩钉截铁地说道。 第127章 丧堂歌 袁西被一阵诵念声吵醒,他睁开眼,窗外依旧黑漆漆的,只是天色逐渐发亮,他穿好衣服走到门边侧耳倾听,只听得有人高声念道:“一进孝堂唱孝歌,寨邻要比好友多,寨邻是来凑热闹,好友是来唱孝歌。”听声音貌似是水生,水生又念道:“日吉时良,天地开张,八朋兄弟,来到歌堂,黎明发鼓,大吉大昌。” 接着听到山根低声唱道:“打一槌来惊东方,惊动东方木龙王,木在凡间有何用,人死还要木来葬。打二槌来惊南方,惊动南方火龙王,火在凡间有何用,人死还要火烧香。打三槌来惊西方,惊动西方金龙王,金在凡间有何用,人死还要念金刚。打四槌来惊北方,惊动北方水龙王,水在凡间有何用,人死还要水洗亡。”山根唱罢,停了片刻,又唱了起来,只是这次他改变了歌唱形式,变成了问答式,山根大声问木、火、金、水的用处,旁边几人则高声应答。 黎明时分,万物萌动,山根他们的吟唱声在空气中回荡,低沉而有力的声音里充满了对自然敬畏和尊重,也流露出他们对生死轮回的深刻理解。 石头走到袁西身边轻声问道:“少爷,他们在干什么,怎么一大早就开始唱歌?” 袁西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但听了他们歌词内容,他们应该是在举办仪式超度刘明兄。” 石头问道:“既然是超度刘明哥,少爷我们要不要出去也拜上一拜?” 袁西又摇摇头:“我们不熟悉苗人的习俗,贸然出去恐怕不妥,还是等等看吧。” 苗人们吹吹打打、歌歌唱唱、哭哭笑笑了好半天,天边已现鱼肚白,太阳隐约要重现人间,水生见状开口念道:“昨日看到亡人在,今日已经进棺材,三日未吃阳间饭,四日上了望乡台。” 山根跟着唱道:“凡人行路怕天晚,歌祖行路怕天亮。本想把歌久久唱,不觉东方发了亮。时辰已过不再唱,打发神灵返慈航。五更早晨好辞丧,辞别丧事发千祥。把歌送到桃源洞,消灾自有王母娘。悲极泰来忧化喜,恭贺主家大吉昌。” 堂屋里牛角琴、堂鼓、竹筒、锣鼓、芦笙声顿时响成一片,其中间杂着刘明母亲绝望的痛哭声、桂兰轻声啜泣声、棒棒哇哇大哭声,袁西听得心里难受,不管不顾打开房门走了出来,石头紧跟着他不离左右。 袁西的突然出现,让堂屋里的人都吃了一惊,头戴银冠的法师用法杖指着袁西喝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在这里?” 水生见是袁西,忙解释道:“国华,他们是刘明的战友,专程来苗寨报信的。” 法师“哦”了一声,收回法杖,袁西见堂屋正中八仙桌上摆放着刘明的画像,供着猪、鸡、鱼三牲,画像里刘明正笑脸彦彦望着自己,看着昔日好友今朝只能在画像中相见,袁西好不心酸,他紧走几步,噗通跪倒:“刘明兄啊。”语罢早已是泪流满面。 石头跟着跪倒,“当当当”磕了三个响头,桂兰正陪跪在桌旁,见袁西长跪不起忙上前搀扶,袁西泪眼婆娑,劝慰桂兰道:“桂兰姐,你要保重身体,刘明兄也不会想你这么难过的。” 桂兰默然点头,袁西又爱怜地对棒棒说道:“棒棒,你要听妈妈的话快快长大,长大以后,和爸爸一样做一个顶天立地的英雄好汉。” 不知是不是听懂了袁西的话,小家伙停止了啼哭,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好奇地盯着袁西看。 王自健也从屋里走出来,他走到刘明灵位前跪倒,恭恭敬敬拜了三拜,桂兰也不理他,吴文明慌忙上前搀起。 王自健来到袁西身边,轻声说道:“桂兰,你节哀。” 桂兰把头一扭,不去看他,袁西一拉王自健:“有什么事等会再说。” 法师身着黑色的棉布长袍,胸前绣有万字彩色图案,图案四周均用银饰点缀,长袍的袖口宽大且翻卷,翻卷处装饰着一组小铃铛,抬手投足时“叮铃”作响,长袍背后则刺着骷髅、火焰、蛇、鹿等图案,袁西也不知是何寓意。 法师一手持法杖,一手结手印,嘴里念着口诀,他越念越快,最后大声唱道:“魂归兮,他乡非梁园,魂归兮,来时莫迷惘”,他抛出一把纸钱,手上法杖向上一直,喝道:“且归。” 袁西觉得堂屋里的温度瞬间低了几度,一股旋风没来由平地盘旋而起,卷起地上的纸钱径向法师飞去,法师忙结定封印定住旋风,一边喝问道:“可是有人答应了刘明的请求,他记挂此事又来求证,你们赶紧给他回话。” 没等袁西说话,王自健已经快步上前:“刘明兄,你我虽然素未谋面,但是我听说过很多关于你的故事,在我心里你是个普通但不平凡的人,是个为国家弃小家的抗日英雄,我敬重你,愿意入赘你家,替你照顾好阿公、阿妈、桂兰和棒棒。”他想了想,又道:"刘明兄,你放心,棒棒他永远都姓刘。” 说来奇怪,王自健刚刚说完,旋风就停息了,几张纸钱如同秋叶般轻轻飘荡,最后缓缓落于地上。 第128章 我一定会照顾好你们 吃罢早饭已是日上三竿,桂兰背着棒棒又在院里剥玉米,她强忍着悲伤,紧咬着牙关,用尽全身力气剥着玉米,心中的痛苦与挣扎仿佛化为了手上的力量,身旁的笸箩里不一会就盛满了金黄的玉米粒,桂兰却浑然不觉继续剥着,玉米粒溢出笸箩,滚了一地。 吴文明见状叹息道:“由着她吧,若是让她闲着,她会更难过。小袁呀,你去劝劝她,万事想开些这孩子太犟,有啥事情都藏在心里,其实大声哭出来会好受很多。”说罢,他步履蹒跚地走进牛栏,牵出老黄牛,一人一牛踽踽往山下走去。 “桂兰姐。”袁西拿了个小板凳坐在桂兰身边,石头帮着换了个笸箩,袁西就同桂兰一起剥起玉米来,石头和王自健则蹲下身子将散落在地上的玉米粒一颗颗拾起。 “袁西,山里晚上冷,你们的被子够盖吗?” “挺暖和的,这里又特别安静,我睡得很香都想赖着不起床了。” “住得舒服那就多住几天,你们没打算马上就走吧?” “没那么快,事情没有处理完我们是不会走的。” “啥事这么重要?” 袁西没有回答,他转移话题道:“桂兰姐,抗战胜利后我回了趟桂林,还特意去了‘君悦来’酒馆,只是酒馆所在已变成一片焦土,桂兰姐,发生什么事了?” “还不是鬼子造的孽,44年10月鬼子入侵桂林,到处烧杀抢掠,我爸见形势不对,带着我离开了李家庄,好在我爸当机立断,第二天鬼子就占领了李家庄,留在村里的人全被鬼子杀害了,我们的酒馆也被他们一把火烧没了。”桂兰说起当年往事,至今还心有余悸。 “余老伯呢?他还在桂林吗?老人家身体可好?” “我爸他已经过世了,为了保卫桂林,他参加了民团,鬼子过漓江时,他撑着装满炸药的竹筏冲向了鬼子橡皮筏。” 袁西眼前出现了余老伯的样子:身高一米六左右,瘦削,背有点驼,许是肺部有些毛病,隔不久总要轻咳几声,和人说话总是笑嘻嘻的,从不与人争执,可就是这样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人为了保护自己的家园迸发了巨大的能量,做出了令人惊叹的壮举,他不由得赞叹道:“余老伯他真是个英雄。” 桂兰很平静地说道:“和我爸一样撑着竹筏去炸鬼子橡皮筏的人很多,你认识的老张,就是救了脱恩明的那个渔民也牺牲了,那天他潜水游到橡皮筏旁,往里丢了枚手榴弹,橡皮筏里的鬼子全被炸死了,他也被旁边的鬼子开枪打死,那一仗下来桂林城几乎家家披麻,户户吊孝,我怕刘明回来找不到我,就在李家庄附近寻了户人家住下,一年后刘明他终于来了。”桂兰加快了手上的动作,玉米粒如同雨点般落在笸箩里。 桂兰不用再往下说,袁西也已经知道结果,刘明和桂兰成亲后把孑然一身的桂兰带回了苗寨,两人相亲相爱生下了棒棒,刘明可能和自己一样,由于种种原因没有离开部队,而这也导致他撒手人寰、饮恨疆场,不能再回到桂兰身旁。 “袁西,你和刘明一样大,都是民国九年生人吧?” 袁西点点头,桂兰道:“那年纪也不小了,你成亲了吗?“ “还没有,不过我已经有未婚妻了,她已经在家乡等了我八年,我这次回去就和她成亲。” “她叫什么名字?” “吴冰梧。” “很好听的名字,冰梧两个字怎么写?” “冰雪的冰,梧桐的梧。” “袁西你的眼光高,看上的女孩子肯定很优秀,冰梧她定是美丽、善良、温柔、贤淑的女子吧,我真想见见她。” 袁西诚恳地说道:“随时欢迎桂兰姐到南丰做客,你要是能来,冰梧一定会很开心。” 桂兰苦笑道:“棒棒还小,家里又有一大摊子事,我怎么走得开?袁西,你也别跟我这浪费时间了,我知道你要处理什么事,小南洋既然答应了阿公入赘的条件,我愿意嫁给他,可是我也有个条件。” “桂兰,你说,什么条件我都答应你。”王自健迫不及待地插话道。 “我和刘明毕竟夫妻一场,他不在了,我想为他守孝一年,一年后我才能嫁给你,小南洋,你能答应我这个条件吗?”桂兰盯着王自健问道。 “我说过,无论你提什么条件我都答应,何况是为刘明兄守孝?再说这也是为人妻应尽之意,我没有理由不答应,只是我也有个小小的请求,希望桂兰你能答应。”王自健很诚恳地说道。 “哦?那你说说你的请求吧。” “桂兰,以后你能不能不要叫我小南洋,我现在可是地地道道的中国人。” 桂兰嗔道:“那我叫你什么?” 王自健微笑道:“你可以和连长一样,叫我自健。” 袁西见两人谈得融洽,忙道:“桂兰姐,你们聊,我和石头出去走走。” 王自健见袁西二人走远,从怀中掏出绸布,他打开绸布,里面是枚黄澄澄的金戒指,他拿起金戒指问道:“桂兰,你还记得这枚戒指吗?” 桂兰看了看戒指,疑惑地摇摇头,王自健略有些失望:“桂兰,你真不记得了?你当年还试戴过这枚戒指啊!” 桂兰凝神想了一会道:“好像是有这么回事,我记得这枚戒指我戴着还特别合适。” 王自健把戒指递给她:“你再试试。” 桂兰接过戒指戴在无名指上,不大也不小正好合适,王自健握住桂兰的手,颇为感慨:“七年了,桂兰,我等了你七年,你终于戴上这枚戒指了。” 桂兰满脸通红,试着抽回手,王自健握得牢牢地哪里抽得动,她气道:“放开,王自健,你想欺负我吗?” 王自健慌忙撒开手:“对不起,对不起,桂兰,我实在是太兴奋了。” 桂兰白了他一眼:“戒指我都戴上了,一年以后我就是你的人了,你着急什么?” 这时,棒棒似乎被惊醒,“哇哇”哭了起来。王自健轻声哄着:“棒棒乖,棒棒不哭,今后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你和妈妈的。” 第129章 少年苗虎 袁西和石头出了院子,顺着青石板路往山上走去,青石板路越走越窄,路两旁的吊脚屋也越来越稀疏,及至山顶,但见山石环抱处孤零零只矗立着一栋石屋,石屋似乎颇有些年头,石墙颜色斑驳,基座已然发黑,屋顶层层叠叠长满青苔和藓类植物,也不知有多少年未曾打扫。 袁西见状不禁吟道:“傍石结山屋,为园近水源。浑沌复轮囷,全无斧凿纹。门临五湖水,坐纳四山云。先生岂无慕,终岁卧丘樊。好一处桃源之地。” 一阵山风吹过,袁西激灵打了个冷战,石头笑道:“少爷,这里景色是美,就是冷了些,待久了容易感冒。” 袁西道:“山顶风这么大,怪不得山势越往上居住的人越少。石头,你看墙边那株茶花开的真艳,我们过去瞧瞧。” 石头边走边道:“少爷,你是不是想起后院的老茶树了?对了,现在是花季,老茶树上的茶花一定盛开了。”他眼中流露出向往之色。 “小石头,你别担心,只要抓紧时间赶回去,年前我们应该还能看到满树茶花的美景。” “你们是谁呀,在这里吵吵闹闹的,不知道山顶禁止外人进入?”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满脸不高兴地从石屋里走了出来,反身他又将木门关上。 “不好意思,小兄弟,我们不知道这里的规矩,冒犯之处还请见谅。”袁西微笑着表达歉意。 “你这个人还是很讲礼数的,你不是我们寨里的吧?”少年歪着头看着袁西问道。 “哦,你怎么知道的?”袁西饶有兴致地问道。 “简单,寨里的人我都认识,再说你们身上穿的也不是我们苗人的衣服。”少年撇撇嘴,一副这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样子,继而他眼珠一转:“你们应该是寨主家里来的客人吧?我阿爸早上回来告诉我寨主家来了几个汉人,我还正想去看看。” “哦,我们有什么好看的,还不是和你一样,一个鼻子两只眼睛两个耳朵?”桂兰的事情得到解决,眼前凉风席习,美景无边,袁西难得好兴致,继续逗着少年。 “你们是从山外来的汉人,即使和我们长得一样那肯定也有不同的地方,桂兰婶她就唱得一口好山歌,我就特别喜欢听她唱那首《山顶有花山脚香》。” “小兄弟,你能不能唱上几句?” “我为什么要唱给你听?”少年又撇撇嘴。 “我看是你不会唱或者忘了歌词吧?”石头插话道。 “你才忘了歌词,你才不会唱,唱就唱有啥了不起的。山顶有花山脚香,桥底有水桥面凉,心中有了不平事,山歌如火出胸膛,心中有了不平事,山歌如火出胸膛。山歌好像泉水流,深山老林处处有,若还有人来阻挡,冲破长堤泡九洲,若还有人来阻挡,冲破长堤泡九洲。虎死虎藏在深山,龙死龙鳞在深潭,唱歌不怕头落地,阎王殿上唱三年。如今世界实在难,好比滩头上水船,唱起山歌胆气壮,过了一滩又一滩。”少年也不扭捏,大声唱了起来。 袁西听的亲切,也跟着唱了起来,少年愣了:“咦,你怎么也会唱?” 袁西笑道:“你不知道吧,我和你刘明叔是桂林军校的同学,还是好朋友,我在桂林待了快两年时间,这首桂林山歌我肯定会唱呀!” 少年高兴了:“你是刘明叔的同学,那你的枪法也一定很准,有空教教我吧。” “想让我收你为徒?可是到现在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袁西挺喜欢眼前这个憨厚的少年,话也多了起来。 “我叫苗虎,我阿爸是苗国华。”少年老老实实地说道。 “你阿爸就是早上在刘明家做法事的那个法师?” “嗯,我阿爸回来后说作法伤了心神,正在家里打坐疗伤,我听到屋外有人说话怕打扰到他就出来瞧瞧。” 石头问道:“苗虎,那阵旋风确实古怪,难道真的是你阿爸作法把刘明哥的魂魄招回来了?” “嗯,那是我阿爸施展了招魂聚魄术,我阿爸说这种法术虽然厉害,但对身体损伤也大,轻易不能使用。”苗虎很是认真地答道。 “苗虎,你现在学会了什么法术,能不能让我们开开眼?”石头很是兴奋,他从小跟随母亲吃斋念佛,骨子里对超能力还是相信的。 “我阿爸不让我在外人面前施展法术。”苗虎有些犹豫。 “我们可不是外人,你不是要拜少爷为师学习枪法,既然是师徒,怎么会是外人?”石头反驳道。 “那行,我就给你们看看‘定鸡术’,不过你们可得答应我一定不要告诉别人,特别是我阿爸。” “放心,我们一定守口如瓶,谁也不说。”袁西和石头对望了一眼,异口同声地回答道。 第130章 神奇的定鸡术 苗虎家散养了一群鸡,平时就在山林里觅食,时间长了野性复苏,鸡爪灵活,腿脚有力,加上能飞善蹦,就是遇见毒蛇也敢一战。 苗虎有意卖弄本事,打算在领头的红冠大公鸡身上施展法术,可是大公鸡行动敏捷,灵活异常,又只在树林里游走,三人累得一身臭汗却拿大公鸡没有一点办法,看到人类在自己面前无计可施,大公鸡停住了脚步,它站在离苗虎三、四米远的松树下,不停地左右摇晃着脑袋“咯咯”叫着挑衅般望向三人。 苗虎心头火气:“我还就不信抓不到你。”他一个箭步抢上前,弯腰伸手扑了过去,大公鸡疾走几步,绕到树后躲开了,苗虎用力过猛身子控制不住地往前冲,好在石头眼疾手快,抓住他的腰带往后用力一拉才没有撞在树上。 苗虎又气又恼,他从地上拾起一根树枝,恨恨地道:“你等着,等会抓到,一定红烧了你。”他寻了一圈,没有找到大公鸡,也不知躲哪去了,几只正在松树下刨地寻食的母鸡成了他的撒气桶,他朝母鸡们挥舞树枝:“你们也不是好东西,是不是你们通风报信害得我抓不到大公鸡?” 母鸡们吓得惊慌失措,四处奔逃,这下惹恼了大公鸡,它飞也似的跑了出来,离得近了,竟然扑棱着翅膀飞了起来亮着爪子朝着苗虎就抓了过来,事发突然,苗虎愣住了一时间竟然忘了躲闪,袁西急忙抢步上前当头一掌将大公鸡拍落。 大公鸡落地后晃晃悠悠站了起来,正待发动新的进攻,石头扑了过去一把按住:“看你往哪跑。” 石头抓住大公鸡翅膀将它拎了起来,大公鸡还不老实,拼命挣扎着,还屡屡回头去啄石头。 苗虎见状用树枝抽打大公鸡道:“你都落到我们手上了还不老实?” 袁西见大公鸡凶猛有些担心,忙道:“苗虎,这鸡太凶了,小心抓伤了你,我们还是换只鸡吧。” 苗虎笑了:“袁叔,你不要担心,再厉害的鸡到了我手上都得服服帖帖的,你好好看着就行。”说完,他左手接过大公鸡,右手在空中虚虚比划,口中念念有词:“一来套鸡头,二来套鸡翅,三来套鸡脚,四来套鸡身。” 念罢他将大公鸡放在身旁翠绿松枝上,喝道:“大公鸡,你不能动,也不能走。” 说也奇怪,大公鸡刚刚还惊惶不安,使劲扑腾,听到苗虎喝声立即低头缩尾安分起来,它用爪子抓牢树枝,趴稳了身子就一动不动了。 袁西和石头对望了一眼,两人心中无比惊骇,实在是不明白前一秒钟还威风八面的大公鸡怎么经苗虎这个半大小子一摆弄,念上几句咒语就能静止不动了。 石头伸手轻轻拍拍大公鸡,见大公鸡闭着眼睛如同老僧入定理也不理,他好奇心顿起,用力摇晃树枝,大公鸡懒洋洋地睁开眼睛,扑腾扑腾翅膀稳住身子闭上眼睛又不动弹了。 袁西不信邪,走到大公鸡旁突然大喝一声,大公鸡紧闭双眼纹丝不动,袁西又大喊了几声见大公鸡似没有听见,老老实实待在树枝上也就放弃了努力:“苗虎,你的法术真是奇妙,让我大开眼界呀。” 石头问道:“苗虎,大公鸡不会一直这样吧?” 苗虎骄傲地说道:“石头叔,你就放心吧,大公鸡只是被我定住了,我马上让它活过来就是。”说完他把大公鸡抱住,轻轻放在地上,说来奇怪,刚才还站在树枝上呆若木鸡的大公鸡鸡爪刚一落地,立刻像刚苏醒过来似的,一溜烟跑开了。 袁西见了目瞪口呆,苗虎浑不以为然:“这算不得什么,我还会其他的法术,我阿爸说了等我十八岁成人了还要教我更厉害的法术。” 袁西问道:“苗虎,山寨里有几个像你阿爸一样厉害的法师?” “法师?我阿爸不是法师,他是巴代,在我们苗山,每个大一点的山寨才有一个巴代。” 石头好奇地问道:“苗虎,你能定住鸡,那能定牛吗?” “定牛?我阿爸没有教过,我也没见他定过牛,不过我觉得应该不行,定鸡时,我们要把它拿在手里才能作法,一头牛好几千斤谁有这本事拿在手里?” “那你的意思是这套法术只能定住小动物?”石头追问道。 “嗯。”苗虎老老实实地回答道,他想起什么似的一把抓住袁西的胳膊:“袁叔,你答应过我的,我表演定鸡术给你看,你就教我打枪,你可不能赖皮。” 袁西笑了:“好好,我说话算数,教你打枪。对了,苗虎,你这么想学打枪你刘明叔怎么不教你呀?” “前年刘明叔回来的时候,我央求他教我打枪,他说我还小,我说自己不小了,都十四岁了,他就让我快快长,什么时候比枪高了什么时候再教我打枪,我去年个子就比枪高了,可刘明叔他没回来,今年他就,他就、、、”说到伤心处,苗虎“哇”地哭了起来。 袁西一阵心酸,他把苗虎拥进怀中:“好孩子,别哭了,袁叔这就教你打枪。” 第131章 顽强的苗虎 刚吃过午饭,苗虎就蹦跶哒地来了,桂兰见了忙问道:“虎子,吃饭了吗?” 苗虎一边逗着棒棒,一边答道:“吃过了,婶。”棒棒被他逗的“咯咯”直乐,在桂兰背上不断蹦跳着。 “来婶家有事?” “婶,我不找你,我找我师父。” “你师父?谁是你师父?” “袁叔呀,他答应教我打枪了。” “苗虎来了!”听到苗虎的声音,袁西走出门热情地打着招呼。 “是啊,师父,听你说下午要教我打枪,我激动得饭都不想吃,这不一放下筷子我就赶过来了。” “啰,接着,这可是石头叔给你特制的枪。”袁西把一支木头枪丢给苗虎。 “啊?不是真枪呀,师父,木头枪怎么学打枪呀?”苗虎一脸的失望。 “哦,一上手就想玩真枪?你不知道吧,我和你刘明叔在军校也是摆弄了三个月的木头枪才摸到真枪的。” “啥,三个月?这么长时间!师父,这木头枪有什么好摆弄的?”苗虎拿着木头枪上下打量。 “石头,你给苗虎演示一下。” 石头应了一声,接过木头枪耍了几个花枪,又潇洒地把枪往肩上一扛,动作如行云流水般顺畅。 苗虎孩子脾性,见石头花枪耍的帅气闹着要学,早忘了学打枪一事,袁西哭笑不得,他轻咳了一声:“苗虎,花枪术中看不中用,你还是多用心学习打枪吧。石头,你先教他枪的基础知识,再教他站姿和如何瞄准。” “是,少爷。”石头转向苗虎说道:“虎子,现在手里没有真枪,我没有办法为你详细讲解枪的构造,不过作为老兵,我想告诉你枪要打得好,手必须要稳、心必须要静、眼睛必须要盯住、击发必须要果断。” 苗虎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石头继续说道:“我们以这把木头枪为例,一般步枪是由枪管、照门、枪机、机匣、弹仓、枪托、枪刺七个部分组成,虎子你看,打个比方如果这是枪管,准星就在它的前方顶部位置,我已经用黑点标识,照门在枪管的后端这个位置,我也用黑点标识,射击时照门要和准星配合使用,把这两个黑点和你要射击的目标放在同一直线上,也就是要做到‘三点一线’。” 苗虎面露苦相:“石头叔,你和我说了这么多我一时间哪里记得住?你告诉我该怎么练吧。” 石头想想也是,他笑道:“是我想的不周全,虎子,那我们现在就开始正式训练,我先教你正确的站立射击动作。” “啥?石头叔,怎么站也要教?” “对,虎子,正确的站姿可以帮助你保持身体稳定,从而提高射击的准确度。”石头很严肃地回答道。 苗虎求证似的看向袁西,袁西沉着脸点点头,他才老老实实端起木头枪按照石头的要求认真练习起来。 “虎子来了!”吴文明叼着烟管,在王自健的陪同下走出吊脚楼,他放牛回来后,王自健已将愿意入赘,桂兰守寡一年,然后再改嫁自己的事情告诉了他,吴文明心里的一块大石头落了地,脸上的气色明显好了不少,见到苗虎还难得地微笑着打招呼。 “老祖,你怎么没去遛牛啊?” “家里来了贵客,老祖今天休息半天,虎子,你在干嘛?” “石头叔在教我怎么样站立开枪。”苗虎一边瞄准一边回答。 “学打枪啊!虎子,你一定要好好学,争取当山寨最厉害的神枪手。对了,你阿爸怎么样了,没事吧?” “老祖,你别担心,我阿爸说调养两天就没事了,不会错过和纪家寨的比试。” “那就好,你阿爸没事我就放心了。石头啊,你多费心好好教教虎子。” “阿公你放心,我和少爷保证完成任务。”石头见苗虎已经基本掌握了站立射击的动作要领,寻了块拳头大小的石块绑在木头枪枪口。 苗虎瞪着眼睛问道:“石头叔,你在干嘛呢?” “这叫枪口吊重物,是用来训练据枪瞄准稳定性的,嗯,苗虎,我说得通俗些,就是训练你拿到枪后,快速、准确地瞄准目标并保持姿势不动的能力。”袁西帮着解释道。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在战场上先敌出手,快速、准确地射出第一枪你才可能活下来,片刻的犹豫、丝毫的偏差都会夺去你的生命,这是我、你石头叔以及无数你不知道名字的叔叔用鲜血乃至生命得出的结论。” “听明白没有?听明白了那就好好练。”石头大声说道。 “是,师父,是,石头叔。”苗虎见两人一脸严肃不敢怠慢,端着枪认真瞄准起来。 枪口绑上石块后一头下沉,要让枪身长时间保持一个水平状态对于成年人来说都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更何况是苗虎这个半大小子,不一会儿,他两只胳膊就开始微微颤抖,枪身也随着上下晃动,苗虎用尽全力试图保持枪身静止,不一会儿,豆大的汗水从他的额头滑落,他的呼吸变得急促,心脏砰砰地跳动,仿佛下一秒就要跳出胸膛。 桂兰见苗虎咬牙切齿苦苦支撑的样子,又是担心又是心疼,忙道:“虎子,累了就休息一会吧。” 苗虎只是轻轻摇摇头,他知道若是自己一开口说话,全身的力气就会像被抽走一般迅速消散。 桂兰知道苗虎是只倔驴,一旦他认定的事情,就会坚持到底,不会轻易改变,忙求救般望向袁西。 袁西见少年顽强,心里颇为喜欢,但他也不想一堂课就把苗虎累瘫,毕竟事事都需要有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不能急躁,更不能急于求成,他于是开口道:“好了,今天的训练就到这里吧。” 第132章 狩猎队出动 袁西话音未落,苗虎一头栽倒在地,昏死了过去。 吴文明慌忙跑了过来:“小袁,虎子他怎么了?” 袁西笑道:“阿公,你别急,虎子没事,他刚才咬着牙、憋着气才坚持下来,现在一口气散了,人也就软瘫了。让他躺着歇会就好了。” 吴文明这才放下心来:“桂兰,你快去打点热水给虎子喝,记得水里放些蜜糖。” 桂兰应了一声,小跑着去了厨房,石头也跟进去帮忙。 吴文明又对袁西说道:“小袁,看见你教虎子打枪,我想起件事情,还得请你帮个忙啊。” “阿公,你别客气,有事你尽管吩咐。” “我听自健说,你和石头的枪法都很不错,你们能不能帮山寨百姓把祸害庄稼的野猪给除了?” 第二天吃过早饭,狩猎队就集合准备出发了,队伍一行五人,水生是向导,除了袁西、王自健、石头外,还有个沉默寡言的猎手叫作贵生,听水生介绍贵生是凤凰寨里最厉害的猎手,不仅枪打得准,而且擅长追踪猎物行踪,猎物留下的脚印、粪便只要被他发现了,猎物的好日子就算到了头,不管跑到哪,躲得多隐秘也逃不过贵生的子弹。 原本苗虎也闹着要来,袁西认为狩猎野猪是件简单的事情,只要发现野猪,远距离射击就可以了,应该没有多大的风险,本想答应下来,可是吴文明板着脸一口拒绝了苗虎的请求:“虎子你年纪还小,又身兼重任,打野猪是件很危险的事情,你不能去。” 苗虎不敢违背寨主的命令,可又实在想去,心里委屈得很,他噘着嘴看着袁西他们准备行装,眼泪只在眼眶里打着转。 桂兰见了忙上前安慰他道:“虎子听话,我们这次就不去了,等你大上几岁再去,你想想山上有这么多野猪哪里打的光,以后有你打的。我们不如在家里把水烧好,等着你师父他们把野猪带下山,到时给他们做上一顿全猪宴你说好不好?” “好,那要多放些辣椒,桂兰婶,我最喜欢吃你做的杀猪菜了。”苗虎孩子习性,听说有好吃的,果然不再纠缠,两人开始讨论用野猪肉做些啥菜式,如何做才美味,浑然忘了野猪还在山上活蹦乱跳,没有被袁西他们射杀成为自己的食材。 狩猎队出发后,袁西才明白吴文明人员安排上的用心良苦,起初他觉得既然有了贵生这么位打猎高手,为啥还要让水生来当向导?当他看到贵生爬上窜下,一会消失于茅草丛中,一会隐没于树林里,一会在山岗上眺望,一会趴在小溪旁观察,一刻也停不住,他才觉得有一位老老实实带路,陪在自己身边说话的向导有多重要了。 天色阴暗,空气潮湿欲滴,长江中下游广大地区的冬天总是刺骨的寒冷,远比北方冬天的干冷天气要令人难捱。几人在进山小路上不疾不徐走着,身子也慢慢暖和起来,水生发着牢骚:“贵生他走的都是兽道,难走得很,我们不理他,反正最后大家到流口集合就行。” 袁西拨开拦路的树枝,问道:“水生叔,刚才阿公为什么不让苗虎和我们一起来?难道打野猪真的有危险?” 水生瞥了他一眼:“小袁,寨主不让虎子来最主要的原因他是我们山寨巴代国华的传承人,他可不能出事,否则我们山寨以后就没人能做法事了,至于打野猪危不危险,呃,还是有点危险的,我记得前年绵潭村江美丽进山,被一头两三百斤重的野猪咬成重伤,险些送了命,去年瑶溪村的李明光在自家田里做事被三只野猪咬伤,几个壮汉去救他,也被咬伤了,早些日子,一头野猪游泳过河时被水南村百姓发现,有人用石头打它,野猪发了怒冲向岸上人群, 三人被撞成重伤。” 他见袁西三人脸色一变,知道自己说漏嘴,又道:“不过也不是太危险,你们想野猪既无獠牙也无利齿,它伤人靠的就是一身蛮力,只要它冲过来时你设法躲开就安全了。” 袁西心里暗道:“设法躲开?别以为我不知道,野猪别看蠢笨,它要是发起怒冲将起来快似闪电,哪有那么容易躲开?”想到此,他忙提醒王自健和石头等会见到野猪,千万小心,万万不可过度靠前以免被野猪所伤。 王自健有些疑惑:“水生叔,凤凰寨附近的野猪不厉害吗?我怎么听你说的都是临近村寨发生的野猪伤人事件?” 水生道:“以前倒是不厉害,它们习惯生活在周边山里轻易不会离开,只有天气太冷找不到食物才会下山,为填饱肚子,它们偶尔拱上几块红薯地我们也不会和它计较,只是把它赶走了事,我们凤凰寨百姓算得上是和野猪互不干预、和平相处,今年不同,不知道从哪里来了头大野猪,这家伙坏得很,从秋天开始就来祸害寨里乡亲的庄稼,玉米熟了啃玉米,花生熟了拱花生,就连刚种下的土豆种子都被它们翻出来吃掉了,乡亲们没有办法集资买了五条枪成立了打猎队上山去打它,没想到大野猪太凶猛了,也有可能它天天在松树上蹭痒,松树上的油脂在它身上形成了保护层,中了几枪一点事也没有,还低着头猛冲了过来,要不是贵生家里的三条猎狗把它缠住,恐怕打猎队的有一个算一个谁也别想囫囵脱身,最后人是没事了,那些猎狗却没有一条能够回来。” “后来,我们又想着下网、挖陷阱来捕捉大野猪,可它好像长了眼睛似的都给避开了,打么不敢打,想其他办法人家又不上当,我们对它根本没有法子,大野猪也就赖在我们这不走了,一只野猪也就罢了,四乡八里的野猪好像知道我们这里的人好欺负都跑过来了,我估摸着山寨附近如今大大小小最少有30只野猪,这些害人的东西我们种啥它们吃啥,吃不了就祸害掉,寨里秋后绝了收成不说,有时它们竟然还跑到山寨里寻食,吓得我们家家关门闭户,这日子我们是没得过了。” “嗯,是要把野猪除了,特别是那只大野猪,否则凤凰寨将不得安生。” “那就谢谢三位贵客了,我给你们作揖了。” “水生叔你别客气,不说别的,就凭我和刘明是同学这个忙我一定帮。” 第133章 考验 四人边说着话边快步向前走着,水生突然听到锄头挖土的声音,又见土崖下淡竹林里竹叶摇动,不禁低声喝问道:“谁?” 竹林里钻出一人,他边用毛巾擦汗边遥遥答道:“水生叔,是我,我爹也在。” “是长乐啊,你们在干嘛,发现竹鼠了?” “嗯,昨天我路过竹林,见到几株淡竹枯死了,我估计底下应该有竹鼠,就叫上我爹过来挖着试试看。” “你的眼睛比老鹰还尖,你说有那肯定是有,今晚我就等着吃竹鼠肉了。” “没问题,水生叔你晚上上家里来就是,”长乐上下打量袁西三人,然后问道:“你们这是上哪?去打野猪?” 水生“呵呵”笑道:“所以我说长乐你小子眼睛毒,不错,奉寨主命令,寨里成立了专门打野猪的狩猎队,这次我们一定要让那些野猪明白到底谁更厉害。” 长乐兴奋起来:“好啊,水生叔,那些野猪可把乡亲们祸害惨了,你可要替大家伙好好出口气。对了,刚才我见到一头大野猪,估摸着有两百来斤,朝着松树坪方向去了。” 水生眼睛一亮:“好啊,小袁,我看我们不如先拿这头野猪练练手。” 袁西点头应允:“好,就拿它开个张。” 四人辞别长乐,加快步伐向前赶去,刚翻上座小山包,贵生就急冲冲地跑了过来,水生拉住他问道:“贵生,我们刚才遇到长乐,他说见到有头大野猪往松树坪方向去了,我们是不是先过去收拾它?” 贵生气喘吁吁地说道:“前面有头大野猪正在坡上蹭痒,很可能就是长乐遇到的那头,但不是我们要找的那头大野猪,我赶回来就是想问问大家啥意见,打不打?” “打。”袁西斩钉截铁地说道。 “对,送到嘴边的肥肉可不能错过。”王自健附和道。 “那好,你们跟我来。”贵生领着大家拐进道旁另一条小路,他边带着路边解释道:“野猪的嗅觉和听觉非常灵敏,离得很远就能闻到和同类不一样的味道,能听到细微的异常声音,它又非常警惕,吃东西时也时不时会停下来支起耳朵听动静,我们想要靠近要注意,一不能在上风口,二不能弄出声响,要是让野猪发现不对,它掉头往山林里跑,进了林子,人根本就追不上野猪,更别说打它了。” 走了一会,贵生停住了脚步,他回过头小声说道:“野猪就在前面,你们弯腰跟着我,千万别说话。” 袁西趴在一株老茶树下往前方观瞧,凤凰寨所处地形正是丘陵往山地过渡之处,地势逐渐拔高,勤劳的苗人世代耕作,将丘陵之间的狭窄土地开垦为了大大小小的农田,秋收过后,正是乡里农闲时分,农民们也无心思利用土地种些越冬作物,此时农田里只剩下长短不一的秸秆,袁西视线越过农田,但见百米开外的土坡上有株油松,十分高大,一只壮硕野猪正靠在树身用力蹭着痒,边蹭便发出“哼哼”声,显得无比的舒服惬意。 水生既兴奋又紧张,他小声说道:“好机会!贵生你还等啥,快开枪打它。” 贵生闻言抬眼看了看袁西,没有答话,水生急了:“你再不打,野猪蹭完痒跑进林里那可就打不着了。” 袁西知道贵生心里所想,他不开枪无非是想见识一下自己的本事,看自己究竟是神枪手还是只会吹牛的草包,他微微一笑,从肩上取下中正式,昨晚拿到枪后他就已经校对好了准星,持枪在手,他稍微瞄了瞄就扣动了扳机。 水生听得一声响,然后看见树下的野猪应声而倒,空蹬了几下腿就一动不动了,他情不自禁鼓掌叫起好来:“小袁,好枪法。” 贵生心里也暗自惊叹,虽说这么远的距离自己也能打到野猪,但需要瞄上半天,也不敢保证能一枪毙命,再看袁西,从取枪到野猪被击毙用了不到三秒钟,人家使枪的技艺比自己强太多了。 石头一脸得意:“这算不得什么,距离再远上百米我们少爷照样一枪结果了它。” 水生满心佩服:“说心里话,我见人打猎也不是一回两回,但从未见过像你家少爷这样厉害的,一枪就打死了头两百多斤重的大野猪,”他转向石头问道:“我说石头,俗话说得好‘强将手下无弱兵’,你的枪法怎么样啊?” 石头重新背好枪:“水生叔,你别急,等会你就知道了。” 王自健见水生又望向自己,笑着说道:“咱们不吹牛,你等着数数吧,看今天能打死多少野猪。” 一行人来到油松树下,贵生立刻检查野猪伤口,他惊讶地发现子弹是从左眼射进,右眼射出,打了个对穿,无怪乎野猪立马就毙了命,他一挑大拇指:“袁爷,你是这个。” 袁西微笑着说道:“纯属侥幸,贵生叔你谬赞了。” 贵生一脸严肃:“袁爷,说心里话,我这趟出来本来没有抱多大希望,我的几条猎狗上次打猎时全都死在大野猪手里,我们少了得力帮手,那大野猪皮糙肉厚,实在是厉害,如果不能一举击中其要害,我们恐有性命之忧,不过现在我见识了你的枪法,可是吃下了定心丸”,他紧握拳头,“大野猪这次跑不掉了,我终于可以为死去的猎狗报仇了。” 水生踢了一脚死去的野猪,愁眉苦脸地说道:“贵生,我和你想的一样,也以为是带着袁爷他们走个过场,没想到袁爷这么厉害,一出手就打死了两百多斤的野猪,这下麻烦了,这一大堆肉怎么弄回去?也不可能背着走啊,真伤脑筋。” “水生叔、贵生叔。”山路上急冲冲跑来一人,边跑边大声喊着。 水生见了乐坏了:“长乐,你来的真是时候,我就说你小子眼睛尖会想事,快过来。” 长乐见到地上的死野猪,眼睛瞪得溜圆:“我听到一声枪响然后没有动静了,就猜到一定是打到猎物了,可没想到你们打到的居然是头大野猪,我看怎么也有两百斤吧?” 水生骄傲地答道:“只会多不会少,你的竹鼠挖到了?” “嗯,我让阿爸拿回家去了,一公一母两只,也就八斤多点,和这头大野猪没得比。”长乐一脸的艳羡。 “你别眼馋了,赶紧回去通知寨主,让他安排十几个精壮小伙带上竹篓来背肉回去。”水生大声吩咐。 长乐疑惑地问道:“需要这么多人吗?” 贵生答道:“太需要了,有袁爷他们在,野猪们的好日子算是到头了,我会做好记号,你们就跟着捡野猪吧。” 第134章 丰收 前往流口的路上狩猎队先后遇到两群野猪,多的一群有十一、二头,较少的那群也有七、八头,四名猎手连续出手,袁西、王自健、贵生各自猎杀了两头,石头手快,连续射击,猎杀了三头,剩下的野猪慌忙逃进树林,不一会儿就没了影踪。 九头野猪有大有小,大的300来斤,小的七八十斤,水生笑得嘴都合不拢:“这一趟太值当了,搞了一千来斤肉,今年山寨可以过个肥年了。” 贵生在路旁扎草做好标识,方便长乐带人找到猎物,他眼角眉梢里也满是笑意:“是啊,我们这一次不仅搞到这么多肉,还让剩下的野猪吓破了胆,我看它们今后再也不敢来我们凤凰寨捣乱了。” 水生咂咂嘴:“那以后不是没有野猪肉吃了?”他似是卖弄又似在自言自语:“野猪嘛,八十斤左右的味道最好,太大了肉特别柴,太小的肉又没嚼劲。” 进了山,路开始难走起来,起初,还能看到狭窄的小径,很快,小径也消失在荆棘芒刺当中,四下望去,唯有深山密林,悬崖沟壑,袁西感觉自己如同进入了一个巨大的迷宫,根本找不到出口,好在贵生在身旁,他总是能找到或是由猎人开辟,或是由野兽蹚出的小路,有他带路,众人手脚并用,一路翻山越岭直奔流口。 贵生是猎户,常年在山里打猎,脚力了得,袁西三人是职业军人,身体素质远强于平常人,他们四人在山间行动敏捷,奔走如飞,只是苦了水生,半个时辰后他停了下来,弯着腰,双手拄着膝盖“呼呼”喘着粗气:“我走不动了,休息一会,休息一会。” 贵生就地找了块大石头让大家歇息,水生仰面朝天躺倒在石头上:“贵生,你走那么快干啥?我知道你想为大黄、二黄、小黑报仇,可这事急不来,虽说三天前有人在流口看见大野猪,可这畜生喜欢到处流浪,现在未必还在流口。” 贵生沉声说道:“流口有片野生板栗园,每年秋天板栗熟了就会掉落,满山满岭都是,以往寨里人经常会去捡拾,回来后煮熟了,或同五花肉一起用大火炖煮,也算是打了牙祭,我们人爱吃板栗,野猪它也爱吃,加上冬天食物少,大野猪找到这里,它不把板栗吃光是不会走的。” 石头颇感兴趣地问道:“贵生叔,野猪都爱吃些啥?” “这家伙口糙,基本上能吃的东西它都吃,山里的野果子、土里的蠕虫、我们种的红薯、玉米,有时它还会偷食鸟蛋,松鸡、雉鸡的鸟巢虽说很隐蔽,但野猪的鼻子特别灵,总能找到鸟巢的位置,然后把巢里的鸟蛋和雏鸟都吃掉。” “不止这些,野猪还会捕食兔子、老鼠、蝎子和蛇,我就亲眼见过野猪吃毒蛇,两米来长的蛇它吃香肠似的不一会儿就一节一节吃掉了。”水生插话道。 “这畜生还真是口糙易活,贵生叔,请问这野猪有没有薄弱部位?”袁西问道。 “有,虽说野猪膘肥体壮、皮糙肉厚,但它也有命门,就是两眼中间的上方,如果能够准确击中,就是用木棒也能把它打死,不过说来容易做起来太难,野猪个子矮,性子烈,奔跑起来快似闪电,命门实在是不容易打到。”贵生答道,他接着提醒道:“这次要打的大野猪是头老公猪,由于长期单独活动,性子更是残暴,等会见到,我们乱枪齐发直接打死,千万不要给它机会近身。” 水生感叹道:“贵生你如今心里是不是只装着报仇这事?大黄、二黄、小黑遇到你这样重情重义的主人,死得算是值了。” 贵生也不回答,他摘了片树叶,放进嘴里吹了起来,叶片吹出来的旋律低沉哀伤,如同一首挽歌,在冬天冷寂的山岭飘散,慢慢混入天地之间。 袁西能从声音里感受到贵生心中巨大的伤痛和深切的怀恋,他更从声音里感受到他对逝去时光深深的遗憾和叹息,是啊,人生一世,草木一秋,这一刻他想起很多往事:孩提时分,穿着花袄、头上扎着两个小揪揪的石头最喜欢跟着袁西背后在花园里溜圈,他脚底不稳,嘴里还含混不清地叫着“少爷”,母亲就会提醒袁西:“等等石头”;大雪天气,书房内温暖如春,少年袁西摇头晃脑背诵诗歌:“檐外双枝梅,庭前昨夜风。不知何处笛,并起一声中。”父亲正值壮年,他手持一把紫砂壶,闭着眼睛坐在书桌前听着袁西诵读;十五岁那年和冰梧相约去狮子山踏青,两人寻找捷径下山,误入杜鹃花树林,待到山下,一身花瓣,冰梧发现自己的柔夷正紧握在袁西手里,她的小脸顿时比那刻的夕阳还红;相思江畔,皓月当空,江水依依,袁西、陶真、刘明等八人对月许下誓言:不灭倭寇绝不还乡;衡阳城内外,硝烟弥漫、尸横遍野,徐声先 、许学起 、周国相一位位战友先后阵亡,自己的好友张德山率领全连怀着必死之心与敌在停兵山激战三日,最后全部壮烈牺牲,张德山留下一句话:“我们这几个人,没准备活着下去。”;鲫鱼背上,白云袅袅,梵音四起,嫣然朝袁西微微一笑:“谢谢你,袁大哥,再见!”,说完张开双臂纵身跃下悬崖;到达武汉后李友春、耿有成陆续离开,袁西枯坐旅社,耳旁不时还传来两人的嬉笑声,往事一幕幕在他脑海里重现,欢乐的、美好的、幸福的、哀伤的、心痛的,如今回忆起来真是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水生站起身,开口唱道:“雄鹰在山岭上飞翔,野鸭在池塘里嬉戏,松鼠在储藏它的食物,野猪在树下蹭着痒,这是我们的世界也是他们的世界,山风吹过松树林,溪流冲下山崖,石耳长在绝壁上,彩虹出现在雨后,这是我们的世界也是他们的世界,这世界多么美好,我却不能永远陪伴他,我会去到另一个世界,那个世界也有花有树,也有山川河流,也有爱我的人和我爱的人,可是我还是会怀念这个世界,因为我在这里成长,因为它就是我的一生。” 第135章 野猪脚印 歇息停当众人在贵生的带领下继续赶往流口,石头见贵生沿着山脊一条若有若无的小道快步前行,追上前颇感兴趣地问道:“贵生叔,你是怎么确认野猪行踪的?” 贵生很是喜欢这个年轻人,也就没有藏私:“很简单,查看猪径!”见石头面露疑惑之色,他笑着解释道:“猪径就是野猪走过的道路,猪径可分为主径和觅食径,主径是野猪平时常走的道路,一般在山坳的半腰,觅食径是野猪寻食时走的小路,完全没有规律。发现主径后,猎人需要在杂乱的足迹中挑选时间最近的去追击,追击时如果发现路旁池塘的塘水浑浊,残草、碎叶新鲜,野猪脚印上的水迹未干或者小草草杆上泥浆向下滑动、溅落在草叶上的泥点非常圆整,这就说明野猪刚过不久当然也有可能就在附近,如果野猪脚印混乱,又看不出野猪行走的方向说明野猪很有可能发现有人追踪,就地藏匿起来,猎人就需要加倍小心,防止野猪突然蹿出伤人,如果草叶上的泥点干裂、野猪脚印上满是蜘蛛网则说明野猪过去很长时间,没有必要再跟下去了。” 石头点头道:“原来是这样!贵生叔,那怎么判断野猪的大小呢?” “哦,野猪的个头可以根据它步子的大小判断,步子大的是大猪,步子小的是小猪,依据我的经验,前后脚间隔9到10寸,野猪的体重在300斤左右,前后脚间隔7到8寸,野猪体重在200斤左右,前后脚间隔4到6寸,野猪体重在100斤左右,前后脚间隔3寸,野猪体重在60斤左右。”贵生脱口而出。 见贵生对答如流,王自健也来了兴趣,他插话道:“贵生叔,查看脚印能分辨出野猪的公母吗?” 袁西本以为王自健的提问过于刁钻,贵生一定回答不上,刚想开口回寰,没料到水生在一旁抢着回答道:“不用贵生回答,我来告诉你,分辨野猪是公是母很容易,雌猪蹄瓣一前一后比较狭长,脚印是分叉的,公猪蹄瓣粗壮,脚印是合拢的,呈圆方形。” 贵生见王自健沉默不语,知道他对答案有所怀疑,笑道:“你们水生叔说的不错,”他回头瞟了一眼水生:“他当年可是方圆十里有名的猎户,说起他的名字那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只是你们水生婶怕他上山打猎被野兽伤着,结婚以后就把他的猎枪收起来了。” 水生被他说的面红耳赤,强行分辩道:“我不打猎和花莲有啥关系?我只是不想她天天在家里担心我的安全,吃不好睡不香,自家婆姨自家疼,贵生你个老光棍知道个啥?” 贵生脸色一沉,脚底不觉加快了步子,水生起初还不觉得,跟了一段路后已是气喘吁吁,他这才反应过来,小声骂道:“贵生你个龟蛋,真是小心眼,别以为老子不知道当年你也喜欢花莲,还经常借口请她阿爹喝酒吃肉实际上是去人家家里找花莲,可是花莲喜欢的人是我,你找她阿爹有啥用?我就不和你一样心眼小,你爱找花莲说话我也从来没说过啥。” 袁西听他嘴里嘟嘟哝哝也不知道在说些啥,心里好奇,放慢脚步回头问道:“水生叔,你在和谁说话?” 水生先是一怔,跟着解释道:“哦,我在唱小曲,小袁你不是本地人,听不懂,我们得加快速度,贵生他们都走没影了。” 石头一路请教贵生打猎的知识,贵生也不厌烦有问必答,他不愧是经验丰富的猎人,回答得既详细又实用,石头竖起大拇指:“贵生叔,你真厉害!”他又感叹道:“要是友春哥在就好了,你们可以好好交流交流打猎的本事。” 王自健也道:“是啊,要是四川佬在就好了。”两人想起从祝王寨出发,五人历尽艰难险阻到达武汉的旅程,想起有李友春、耿有成在一起的快乐时光,往事历历,似乎在昨日发生,却又感觉经年心中伤感,已无聊天兴致。 贵生性格内向,不善言谈,石头不找他他也不会主动和石头说话,天地间顿时安静下来,只能听见众人行走时踩踏落叶发出的“沙沙”声、朔风吹过山林发出的呜咽声、树叶相互摩挲发出“哗哗”声,间或还能听见几声山雀的鸣叫声,置身此间,袁西感觉如同进入了音乐殿堂,正在欣赏一曲曲调丰富却无比和谐的交响乐。 前方带路的贵生停住脚步,他指着前方一片板栗林说道:“流口到了。” 第136章 击毙野猪 野生板栗林面积颇大,从山脚一直蔓延至半山腰,足足有六十余亩,板栗树大多有百年历史,虽历经岁月沧桑,枝干弯曲盘旋、虬劲有力,此时树叶早已落尽,厚厚地堆积于树下,贵生眼尖在棵板栗树下发现了一堆野猪粪便,他用树枝拨拉着粪便,观察了一会才道:“这是野猪刚拉的,应该不会超过一个时辰,”他抬起头看了看四周:“现在是中午时分,野猪吃饱了很有可能就在附近休息,大家千万小心,别被它伤着。” 水生虽说不是很喜欢贵生,但对贵生打猎的本领是信服的,他迅速躲到一棵粗壮的板栗树后探头问道:“贵生,你说会不会是那头大野猪留下的?” 贵生答道:“粪便多又是长条状,应该是头公猪,但是不是那头野猪不好说。” 水生又问道:“水潭边的茅草又深又厚,野猪不会躲在那里吧?” “不会,冬天的茅草潮,不易干,野猪不会躲那的,我估计它应该在阳坡背风的地方。”贵生一指远处山坡上的几块巨石:“石头后面是处躲藏的好地点。” 袁西见贵生望向自己,知道他是在征询自己的意见,他点点头比划了个手势,王自健和石头会意,两人分散开来和袁西呈散兵队形猫着腰朝巨石包抄过去。 水生压低嗓子说道:“我就不过去了,免得给你们添乱,我在这里等你们的好消息。” 贵生瞪了他一眼,说了句:“丢人。”提着枪小跑着跟了过去。 借助板栗树的掩护,袁西前进到距离巨石一百米远处停住了脚步,他举起拳头,王自健和石头见了也停了下来,他们分别找了地方隐藏起来,贵生靠近前来问道:“小袁,怎么了?” 袁西解释道:“贵生叔,小心驶得万年船,既然大野猪凶悍,我们也不用急这一会,看仔细了再动手不迟。” 贵生快速爬上身边的一棵板栗树,他手搭凉棚仔细观瞧,片刻后他面露喜色,连连招手示意袁西赶紧上来,袁西放下枪,手脚并用三两下就来到贵生身边:“怎么了?” 贵生指着前方高兴地说道:“小袁,你看到没,野猪在那睡觉。” 袁西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在巨石旁看见黑乎乎趴着一头野猪,看样子个头还不小,足有三百来斤,他心里也颇为高兴:“贵生叔,我们终于找到它了。” 贵生却摇摇头:“隔得太远,我也看不清楚,现在还不能断定是不是就是那头大野猪,不过既然找到了管它是不是打了再说。”他又道:“也该这畜生倒霉,为了避风躲在石头后,否则以野猪灵敏的嗅觉我们早被它发现了。” 四人小心翼翼地又往前行进了五十米,此时已走到板栗林边缘,袁西再次打出手势让众人停下,四人成弧形将巨石围住,袁西见野猪浑然不知仍在呼呼大睡,心中大喜,暗道不如趁此良机一阵快枪结果了野猪的性命。 袁西伸出三根手指示意三秒后同时射击,王自健和石头同他合作多年当然明白他的意思,只是贵生见昏睡中的野猪耳朵突然支棱起来,知道野猪已然觉察,连忙大声嚷嚷:“野猪醒了,快打。”冲着野猪就是一枪,这一枪正击中野猪腹部,把正要起身的野猪掀了个跟头,只是野猪终日在松树上蹭痒,日久天长松脂在身上形成了坚固的保护层,子弹虽然打中了它伤害却不大,袁西见野猪迅速爬起向贵生冲去知道情况不妙,对准野猪开了一枪,没想到野猪速度太快,这一枪只是打在野猪臀部,野猪连中两枪更是愤怒,“嗷——”它咆哮着调转方向,竖起鬃毛,露出獠牙,舍去贵生,向着袁西扑了过来。 袁西见势不妙,忙闪身在身旁板栗树后,野猪也不知道避让,一头撞了过来,只听见咔嚓一声,那棵水桶粗细的板栗树给野猪生生撞断了。 饶是袁西身手敏捷,在野猪撞向板栗树那一刻立即侧滚躲了开来并没有被倒下的树身砸中也是惊出一身冷汗。 袁西刚刚站起身,就听见石头大声提醒道:“少爷小心!”他抬眼一看,原来野猪兜转身子朝着他又撞了过来,“还来,没完了!”袁西就地又是一滚再次躲过野猪的攻击。 野猪去势太猛被倒伏的树身绊倒在地,石头见了举枪就射,野猪一连中了两枪,心中更是恼怒,它凄厉地哀嚎着站起身舍了袁西撞向石头,石头搭救袁西心切,快步奔来,没料到野猪连中四枪居然还不死反而恶狠狠地向自己撞来,心中惊骇但已经来不及躲闪,好在他艺高人胆大,迎着野猪撞击方向高高跃起,在野猪庞大身躯即将掠过胯下的电石火光之间,双手高举枪托,凝聚全身的力气,狠狠地砸向野猪的头部,一声巨响,野猪的身躯晃动了一下,随后重重地倒在地上,顺着山坡“咕噜咕噜”滚了下去,最后被一棵歪脖板栗树拦下。 袁西虽说见惯了凶险场面,心中仍是后怕不已,他没有想到野猪的生命力如此顽强,连中数枪还能暴起伤人,他瞧见野猪半天也无动静,这才放下心来,见石头走过来关切地问道:“没事吧?” 石头气哼哼地说道:“我没事,只是可惜了这把枪,”他举起手里的枪给袁西看:“野猪的脑袋真结实,枪托都给砸裂了。” 第137章 意外受伤 水生这才施施然走出树林,他如释重负般地说道:“死了就好,死了就好,说实话我刚才听到枪响了四下心里慌得不行,你们四个可都是神枪手,逼得你们开了四枪说明这头野猪也太难对付了,再说中了枪的野猪猛似虎,我担心你们会被它伤着。” 贵生也心有余悸:“好在有小袁和石头,否则我恐怕要下去陪大黄、二黄了。” 水生调笑道:“贵生你放心,没尝到女人味道之前老天爷是不会收你的。” 贵生臊得满脸通红,骂道:“老没正经,不同你说。”提着枪就往坡下走,他心浮气躁没有注意脚下,走着走着左脚被松软的草窝子陷住,还没来得及反应人已栽倒在地顺着山坡就往下滚。 袁西等人大惊失色忙呼喊着追赶过去,贵生一路翻滚,饶是山坡上满是枯草如同厚厚的垫子也摔得他七荤八素、疼痛难忍,他暗道完了,坡底可是遍布着大大小小的石头,要是撞上去运气好骨断筋折,落个残疾,运气差脑浆迸裂,就得一命呜呼了,没想到自己堂堂一名猎手没死在野猪手里,却死于一场意外。 猛然间贵生感觉自己撞上一件软乎乎的东西,他下意识伸手抓去,感觉抓到根木棍来不及多想两手死死攥住,巨大的冲击力使得他的身子在空中舒展开来最后重重地砸在板栗树上,贵生闷哼了一声晕死过去。 袁西四人赶到时,贵生脸色惨白,双目紧闭,嘴角挂着血丝侧躺在一棵板栗树下,他的身旁四脚朝天躺着那只大野猪,贵生双手还紧紧握着大野猪的前蹄。 水生蹲下身试了试贵生的鼻息,缓慢但很平稳,知道没有大碍长出了口气,刚站起身他就哈哈大笑起来,见袁西等人不解其故,水生指着贵生笑道:“小袁,你们看像不像贵生和他的猪婆娘在睡觉?” 袁西仔细观瞧,还场景真像贵生抓着野猪前蹄依偎在野猪怀里,他也忍俊不住笑了起来。 石头不放心,把贵生身体放平,仔细检查其受伤情况,袁西见他双眉紧锁、脸色凝重,知道情况不妙忙问道:“石头,贵生叔怎么了?” “很糟糕,贵生叔的左脚骨折了,肋骨也断了两根,我们得赶紧送他去看医生,晚了恐怕会有生命危险。” 水生听了也不笑了,他面露戚色单膝跪在贵生身前轻声呼唤:“贵生,你快醒醒,你可千万不能出事呀。”见贵生双目紧闭,半天毫无动静,他悲从心来,忍不住小声啜泣起来。 袁西劝道:“水生叔,你别着急,你留在这里看护贵生叔,我们马上做副担架把贵生叔抬回去。” 水生一个人守在贵生身旁,想着他不久前还生龙活虎现在却闭着眼躺在自己面前生死难测,心中凄惶,眼泪又控制不住“簌簌”地掉了下来。 贵生迷迷糊糊间听到有人在身边嘤嘤哭泣,哭声始终在耳边徘徊,时远时近,时大时小,仿佛自己不停地在梦境与现实之间穿梭,这不免让他心生烦躁,他试图尽快摆脱这种困扰,用尽全力睁开眼来,瞧清楚哭声原来来自水生他不禁骂道:“老子又没有死,你哭什么。” 水生听到贵生骂自己不怒反喜:“贵生,你醒了,你可吓死我了。” 贵生见他泪水尚在眼眶里却已破涕为笑,知道水生是真的为自己的安危担忧,心里也颇为感动,他本想开口安慰水生自己并无大碍,刚想挣扎起身不料却扯到伤口,“哎呦”一声叫了出来,疼得他龇牙咧嘴,额头冒汗。 袁西和王自健在板栗林中砍了几根堪用的树枝,两人扛着树枝往回走远远就听到水生的哭喊声,两人对望一眼加快了脚步。 见到袁西,水生如同见到救星:“小袁,你们可回来了,刚才贵生咳得厉害,都咳出血来了。” 贵生不想三人为他担心,反倒宽慰众人道:“我没事,歇一会就好了。” 袁西劝阻道:“贵生叔,你别说话,对伤势不好。” 水生也气道:“贵生,我的话你可以不听,小袁的话你也不听吗?你一说话就咳嗽,一咳嗽就吐血,你说你有多少血可吐?你说你吐呀吐呀把血吐没了你还活得了吗?” 贵生见水生说着说着眼睛又红了,心里既感激又愧疚,他紧闭上嘴,然后用手指着嘴巴又轻轻摇摇手,示意自己不说话了。 水生还不满意,他又道:“你的手脚也不能乱动,老老实实躺好,眼睛闭上。” 贵生听言闭上了眼睛。 说话间石头也回来了,他从山谷里寻了好些藤蔓、又抱来一大捆干草,袁西接过藤蔓叫上王自健两人熟练地扎起担架,石头则变戏法般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植物的茎叶,茎呈灰黑扁平圆柱状,细长弯曲,叶片翠绿,叶尖细,叶底圆。 “鸡屎藤?”水生眼尖,道出了植物的名字。 “时间太紧,我在谷底只找到这些。”石头不无歉意地说道。 “够用了。”水生用石头将鸡屎藤捣烂,然后去脱贵生的麻鞋,此时贵生的脚面已经肿胀得如同发起的馒头将麻鞋塞得严严实实根本脱不下来,水生稍微一用力不想触动伤处,贵生疼得龇牙咧嘴吓得他赶紧住了手。 还是石头胆大心细,他抽出尖刀,用刀尖小心地将麻鞋鞋面和鞋底缝合处的麻线逐一挑断,不一会儿鞋底掉落在地,就剩鞋面挂在贵生脚踝处,石头这才小心翼翼地将鞋面取下。 水生由衷地赞叹道:“石头,还是你行。”他将鸡屎藤泥轻轻敷在贵生左脚肿胀处,担心山风太冷腿脚长时间暴露在外容易生冻疮,他脱下外套盖在贵生脚上。 贵生一直默默地看着,他不是不想开口表达谢意,只是他明白现在的缄默不语才是自己最应该干的事情,见到水生脱衣盖在自己脚上他再也忍不住了,他试图抽出自己的左脚,嘴里还不安地小声说道:“不行,我脚脏。” 水生很果断地按住他:“别动,别说话,衣服脏了可以洗,你说是一件衣服重要还是你的腿重要?”见贵生一脸愧疚,他继续批评道:“不是我说你,贵生你得找个媳妇了,我看赵天仙就不错,虽说死了两任老公,但屁股大能生娃还会疼人,你别拿眼睛瞪我,我是为你好,有了媳妇有了家你就不会不拿自己的命当回事了。” 袁西和王自健扎好担架,又在藤条上铺好厚厚一层干草,贵生被众人抬上担架,临出发前他想起什么似的,用手一指大野猪,水生误以为他不舍得300斤野猪肉,埋怨道:“都什么时候了,还记挂着野猪肉?现在治你的伤最重要,别耽误时间了,我们赶紧出发吧。” 贵生缓缓地摇摇头,执着地用手指向野猪,袁西猜到了他的心思,冲着石头点点头,两人把他抬到野猪跟前,水生也跟了过来,他一直忙着照顾贵生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情看上一眼野猪,现在总算有机会观瞧战利品了,他看了一会用求证的口气道:“贵生,我看应该是那头野猪。” 贵生点点头,同意水生的意见,他又指着野猪脑袋示意水生去看,水生凑上前仔细观察,野猪两眼之间的头骨部位已然坍陷,似乎是被巨大的外力砸击所致,他疑惑地望向贵生,贵生又点点头,眼睛朝石头看去,水生这才注意到石头背着的步枪枪托已经裂开,他吃惊地问道:“石头兄弟,野猪是被你砸死的?” 石头谦虚地回答道:“不全是我的功劳,野猪已经被贵生叔、少爷打伤,我只是给了它最后一击。” 水生瞪大了眼睛:“你难道不知道中枪的野猪猛似虎?我从没听说过有人近身打死受伤的野猪,石头你真行。”说完他竖起了大拇指。他又不无遗憾地说道:“可惜我们没有办法把野猪带回去,也让山寨的乡亲们亲眼见识见识石头兄弟的厉害。” 石头对此并不在意,他和王自健已经抬起担架出发了,水生最后不舍地看了一眼野猪,咂咂嘴巴:“可惜了这几百斤肉啊!”才转身追上队伍。 来流口的时候袁西心里想着早点找到大野猪为民除害,一路急行军并没有留意脚下的路况,抬着贵生返回山寨时他才发现原来归途实在不好走,山路蜿蜒曲折,犹如一条丝带盘旋在连绵不绝的山峦之间,丝带时而腾空直上,时而飞跃而下,时而巨石挡道,时而逼仄难行,时而紧贴着峭壁,时而轻掠过谷底,袁西和王自健轮换着抬担架两人也累得大汗淋漓、只做牛喘,石头一个人硬扛更是到了身体极限,偏偏水生急着返回山寨找医生救治贵生,心里焦躁加上野径本来就难辨识,几次带错了路,好在袁西三人都是好脾气,如果李友春在早就开始骂人了。 众人都知道山里太阳落得早,要是不抓紧时间赶路,等到暮色笼罩大地,恐怕更难找到归途,此时又刮起了霜风,若是停下来休息,不需多长时间身体的热量就会迅速流失,增加感冒、失温等风险,因此即使浑身已被汗水湿透仍咬牙坚持。 水生心中越发焦急,他本想先回去报信然后带人来接贵生,又担心袁西等人没了向导会在山中迷路,湘西的大山峰峦叠嶂,连绵不绝,在此间寻人犹如大海捞针,几无可能,正自烦恼间,他隐约听见一阵嬉闹声,起初水生还以为是自己的幻觉,再细细听来,笑声和说话声越来越清晰,他已听出山根和长乐的声音,水生激动万分,他热泪盈眶地大声喊道:“我们在这里,快来帮忙,贵生他受伤了。” 第138章 雄鸡驱鬼 许是出了一身汗,又被霜风吹了半天,回到山寨王自健就开始打哈欠、流鼻涕,头也开始昏昏沉沉,石头担心他是感冒了,上手一摸额头果然有些烫。 第二天王自健病倒了,白天吃了郎中开的药病情有所好转,喉咙没有那么疼了,体温也下降了,袁西稍微放宽了心,没想到夜幕降临后,王自健的病情却急剧加重,他双眼紧闭,嘴唇干裂,体温持续走高,额头上的汗珠不停地滑落。 听着王自健痛苦而急促的呼吸声,袁西和石头满心焦急,石头坐在床边不停地用湿毛巾为王自健擦拭额头,试图为他降温,袁西则焦急地在床边来回踱步。 吴文明知道事情危急,赶忙又把郎中请来,郎中号了下脉,扒开王自健眼皮看了看,又询问吃药情况,听罢他皱起眉头:“不应该呀,吃了我两副药,他的病情即使不能好转也断不会恶化至此。”他又闭目凝神想了片刻,突然睁开眼睛似乎有了答案。 郎中快步走到吴文明跟前,凑到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吴文明瞪大了眼睛吃惊地看向郎中,郎中轻轻点头,神情坚毅,见吴文明有些犹豫,郎中催促道:“寨主,这位小兄弟的病情耽搁不得,你要赶紧做决定啊!” 吴文明面露为难之色:“不是我不想找国华帮忙,实在是他前两天做法伤了心神,不宜再做法事。” 袁西不明白为王自健治病明明是郎中的事情为何扯上了法师,但见吴文明和郎中都确定这是唯一切实可行的办法,就开口建议道:“阿公,如果国华叔不方便作法,能不能请其他山寨的法师帮忙?” 吴文明苦笑着摇摇头,郎中帮着解释道:“袁小哥有所不知,苗人的法师只为自己山寨的寨民做法事,不像我只要给钱是来者不拒,再说距离最近有巴代的纪家寨和我们有仇,他们是断不会出手相助的。” 王自健忽然大声嚷了起来:“四川佬,你看看,十只野猪都是我们猎杀的,别以为就你行”,他又“倏地”坐起身拉住石头的手:“桂兰你不要走,我等了七年才等到和你相聚的机会,你答应我你不会再离开我。” 石头好不容易把他哄躺下,郎中见状忙上前探测王自健额头体温,他不无忧虑地说道:“体温太高了,人都烧糊涂了,我们得想办法尽快给他降温,如果继续下去,他的大脑可能会受到严重的损伤。” “严重的损伤?”袁西不解地问道。 “是的,换种说法你们可能更容易懂,就是他会被烧坏大脑变成傻子。”郎中一脸严肃地说道。 “什么?”屋中的人同时惊呼起来。 门外“咣当”传来脸盆落地的声音,刘明母亲问道:“桂兰,你怎么了?” 桂兰答道:“没什么,刚才脸盆没有拿稳,阿妈,我再去打盆水。” 吴文明长叹了一声:“我这就去找国华,看他能不能帮忙吧。” 不一会儿,吴文明就回来了,身后还跟着苗国华和苗虎,苗国华的脸色苍白,胸口起伏气息不定,显然是还未完全恢复。 袁西心中满是歉意与感激,他连忙上前扶住苗国华,关切地问道:“国华叔,你的身体......” 苗国华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他声音虽弱却很坚定:“你们都是山寨的贵客,听苗虎说昨天你们上山打死了十头野猪,替我们山寨除了害,小王也是因为在山上待的时间太长受寒得的病,于情于理我都不能袖手旁观。” 见郎中也在,苗国华看了他一眼,眼里满是探询之色,郎中郑重其事地点点头,又摊开双手道:“我已经尽力了,效果你也看到了,我想要医治好这位小兄弟的病药石之力恐怕难以做到,全靠你了。” 苗国华“哦”了一声,他四下走动细细感觉了一会才道:“是有邪物,只是不太厉害,怪不得我感应不到,郎中,刚好你在,也就用不上虎子了。”他回头喝令道:“虎子,还不赶紧把雄鸡和五谷拿出来。” 虎子嘟哝着嘴,很是不情愿地从布袋里取出一只公鸡抱给苗国华,袁西认得正是上回苗虎表演定鸡术时用的那一只,许是晚上的缘故,公鸡拿出布袋时,闭着眼睛蔫头耷脑一动不动,但它马上感应到什么似的,到了苗国华怀里就腾地睁开眼,羽毛也同时绽开,嘴里“咯咯”地鸣叫起来。 郎中从虎子手里接过装有五谷的红布口袋,他爱怜地轻抚了一下虎子的脑袋,虎子心里正埋怨郎中抢了自己的机会,恼怒地侧过头去,郎中并未放在心里,只是微微一笑。 苗国华道:“寨主,你和虎子不宜待在屋里,赶紧离开。” 吴文明应了一声,拉着苗虎就往外走,苗虎虽然一肚子的不愿意,但他清楚一旦阿爹做出了决定就不会更改,所以他只得气哼哼地出了门,反手把门重重关上。 袁西虽然心中好奇,很想留下来一看究竟,但也知驱鬼降妖非同小可,需要听从安排,于是小心问道:“国华叔,我和石头要出去吗?” 苗国华摇摇头:“你们俩都是血气方刚的小伙子,我正要借助你们的阳气驱鬼,你们就待在屋里吧,只是等会不论你们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不要害怕,更不要发出声音。” 袁西点头应允,石头却哑然不语,袁西心中奇怪看向石头,只见石头坐在竹凳上眼睛瞪得溜圆,他双手握拳,身子微微颤抖,竟似无比紧张,袁西这才反应过来石头是极其信奉鬼神的,这回亲眼看到驱鬼对他来说是莫大的刺激和心里挑战。 袁西走过去轻轻拍了拍石头的肩膀,石头抬眼看来,袁西示意他平缓呼吸,不要过度紧张,石头咧嘴一笑,想告诉少爷自己没事,不用担心,笑容无比僵硬却是比哭还难看万分。 苗国华将雄鸡交给郎中,自己在额头上扎好法寇,穿上法衣、彩裤,又在腰间系上彩带,打扮停当,他闭上眼睛,口中开始念念有词,随着咒语的吟唱,屋内似乎有股无形的力量在涌动,空气都变得沉重了。 雄鸡躁动起来,扇动着翅膀大声冲着屋角叫了起来,苗国华手掐法决,从喉中发出假声竟似与屋角的不明生物对起话来,但显然两人的对话很不成功,苗国华提高了嗓门像是在下最后通牒,最后他愤愤地骂道:“给脸不要脸,那就不要怪我手下无情了。” 苗国华接过雄鸡,雄鸡似乎感受到他的愤怒,浑身的羽毛都竖立了起来,不停地转动着脑袋嘴里发出“咯咯咯”急促的叫声,苗国华双手托举雄鸡过头,嘴里大声念着口诀:“此鸡此鸡不是非凡鸡,是王母娘娘抱此鸡,一抱抱了九颗蛋,内中报出一金鸡,头上戴着红观帽,身穿金黄五色衣,别人拿去无用处,弟子拿来斩煞鸡,血斩东 东方神煞尽归空,血斩南 南方神煞勿靠边,血斩西 西方神煞远远退,血斩北 北方神煞远离别,血斩中 中央神煞去匆匆,五方五位我绕完了煞归阴府鸡归笼,我把雄鸡往西甩 ,追起神煞影无踪。右手握金刀,左手撑雄鸡,鸡头落地,大吉大利。” 与此同时,郎中将红布口袋中的五谷掏出用力洒向屋角,口里大喝道:“五谷辟邪,邪灵退散!” 袁西仿佛间听到一声凄厉的惨叫声,一阵微风从他面前刮过,接着房门自己开了,片刻后,屋里恢复了宁静,雄鸡也不再鸣叫,歪着头一副垂垂待死的模样。 苗国华走出房门,把雄鸡交给桂兰:“拿去炖汤给小王喝。” 苗虎见自己养的大公鸡来的时候还健健康康,没一会就成了将死状态,心中实在不忍,一把抢过雄鸡抱在怀里:“这是我的鸡,谁也不能吃它。” 苗国华沉下脸:“虎子,你难道忘记我和你说的话了,既然在神仙面前许了愿就得说话算数。” 苗虎不敢不听阿爹的话,又不舍得大公鸡,竟然放声大哭了起来。 吴文明忙劝说道:“虎子,救人要紧,把雄鸡给你婶,你要是喜欢雄鸡,过几天阿公买几只送给你。” 苗虎这才不情不愿地把雄鸡交到桂兰手里:“阿公,那你得买三只,不,五只雄鸡给我。” 第139章 成了战俘 夜里,袁西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安稳,他干脆翻过身问道:“石头,还没有睡呀?” 石头嗯了一句,袁西又问:“在想什么呢,想家了?” 石头沉默了,片刻后才回答道:“想,我想我妈了,少爷,你想老爷和夫人吗?” 袁西有些怅然:“想,当然想。我不光想着我的父亲母亲,我还特别想南丰,一想起我们的家乡,我眼前就会出现一幅美丽的图画:霜降后南丰的蜜桔成熟了,那是家乡最美丽的季节,桔树上挂满黄灿灿的小灯笼,城里处处都是喜庆的橘黄色。嗯,李家山和瑶埔的桔子最甜了,每年父亲都从这两个地方买上不少桔子,一部分留给自己吃,一部分用来送人。” 说起故乡的桔园,石头一副心驰神往的样子:“少爷,你还记得吗?有一年我们跟着老爷去李家山买桔子,我们一边摘一边吃,还比赛谁摘下来的桔子更甜,不过最后谁也没赢,因为我们的嘴巴都吃麻了尝不出味道了。” 袁西感叹道:“怎么会不记得?当年我十岁,石头你才九岁,现在想起来那时候的快乐真是简单而纯粹啊!” “我真想马上回南丰,少爷,你说我们赶回去的时候,还能吃得到桔子吗?” 袁西很肯定地回答道:“能,清姨一定会把最好最甜的桔子留给我们的。” 石头连连点头:“我妈一定会的。这次回去后,我哪里也不去了就待在家里,守在她老人家身边,为她捶腰,陪她说话。” 袁西逗他道:“石头你不准备成亲了?你要是不成亲,清姨可会着急的,她早就想抱孙子了。” 石头的脸腾地红了:“少爷,你又拿我开玩笑了。你都没有成亲,我哪里能成亲呀。” 袁西说道:“那好那好,我呀,一回去就成亲,不耽搁你的好事。” 石头嘿嘿笑着说道:“少爷,我终于可以喝到你的喜酒了,吴家二小姐等了你八年,她可真不容易。” 袁西满心愧疚地说道:“是呀,真不容易。我真对不住冰梧,当年去桂林军校读书时,我抱着以身殉国之志,就和她说我现在是军人,随时要上战场,说不定哪一天就会死去,葬在异乡一抔黄土之下,让她不要等我,找个好人家嫁了,冰梧却说这是双方父母早就定下的娃娃亲,不能改的,她一定会等我回来。”说到这里,袁西感叹道:“我知道冰梧愿意等我,不全因为是娃娃亲的缘故,她敬重我是个热血汉子,为了国家为了民族的生存不惜牺牲性命,她不知道在我心里她才是侠肝义胆的女英雄,我这次回去,一定不会再让她没有名分地苦等了,我要明媒正娶,用八抬大轿风风光光地把她接进门,我还要好好待她就如自己的手足发肤。” 石头又道:“少爷,那你喜欢她吗?” 袁西很认真地回道:“石头,这已经不是喜欢不喜欢的事情,人家一个大姑娘,愿意韶华空度,愿意顶着流言蜚语苦苦等你八年,这份情意岂可辜负?” 石头点头道:“嗯,咱们少爷可是重情重义的人,不是人人唾骂的陈世美。是了,成婚后,少奶奶给少爷生几个胖小子,天天围着你叫爸爸,叫我叔叔,想起来都令人兴奋。” 袁西笑骂道:“臭石头,你以为我是李有春呀,要生一大堆儿子,分别叫袁小西、王小健、耿小成、刘小头,就是我愿意,冰梧也不一定愿意呀。”说起李有春,袁西的声音柔和起来:“友春那张嘴太损,常得罪人,不知道他现在还好吗?有成去警察局半个多月了,不知道适应不适应,他太耿直做事不懂变通一定没少受挫。” 石头道:“我也很想他们,也很羡慕他们,他们毕竟到家了,再难也不怕了。少爷,我们什么时候离开凤凰寨?过几天就是小年了,再不走就赶不上回家过年了。” “再等几天,我已经答应阿公代表凤凰寨参加与纪家寨的比试了,再说等比试结束,自健的病也应该全好了,我们到时安心离开不是更好?” “那还能赶回家过年吗?”石头有些闷闷不乐。 “恐怕够呛,我们争取元宵节到家吧。”袁西彻底打消了回家过年的念头。 “少爷,王排长给桂兰姐带了金戒指作为礼物,要回家了,给少奶奶的礼物你准备了吗?”石头好奇地问道。 袁西眉头一皱:“礼物还没有准备,我也不知道冰梧喜欢啥,不过我把她赠送的如意玉牌丢了,见了面都不知道怎么解释。” 石头安慰道:“少爷,少奶奶通情达理,你只要和她说明情况,她一定不会责怪你的。” 袁西的如意玉牌是怎么丢了的呢?这件事得回到1944年,当年的8月8日,历时47天的衡阳保卫战结束,守军国民革命军第十军此役共死伤1.6万余人,其中阵亡7600多人,击毙击伤日军4.8万余人,战至最后军长方先觉为了保全伤病员的性命,忍辱负重停止了抵抗,此举无疑让他光辉灿烂的英雄形象蒙尘,却让数千名战士在战争中得以生存。 袁西和石头就是侥幸活下来的幸运者,尽管他们心有不甘,仍想着和日寇血战到底,但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方先觉又是他们信服的长官,于是他们和许多战友满腔悲愤地跟随军长缴械停战,袁西直到现在还认为军长方先觉是为了保护伤兵才停止战斗,不是真的投降,因为他自始至终没有看到第十军举起过白旗。 鬼子们占领衡阳后虽未立即大规模屠杀战俘,但并未遵守和方先觉签订的停火协议相关规定,他们不但没有积极救治投降伤病员,相反对伤病官兵任意残杀,仅在仙姬巷侧一临时伤兵站内就“枪毙”了走不动的伤病官兵380余人,许多重伤员更是被他们抛入湘江,活活害死。当时衡阳江面第十军官兵的尸体漂浮其上,不可胜数,许多尸体顺流而下,时值酷夏,被水泡大发白的尸体又被太阳暴晒,不时有尸体肠肚炸开如同气球破裂般砰砰作响。尸群行到水流平缓处,首尾相接,几可堵塞江水。路人看见无不痛哭流涕,对日寇痛恨不已。有仁义之士不顾个人安危组织百姓打捞浮尸,就近安葬于江边,又请和尚道士做法,引来观者无数为英雄们摇头叹息。真是可怜无尽湘江水,盛不下这许多思乡情亡国恨。 鬼子们尽管对第10军俘虏大喊“欢迎,欢迎”,实际上对投降官兵并不放心,经常转移他们的住地,袁西和石头经过一个多月颠沛流离式的转移,又被解到江中的一个孤岛——东洲上的俘虏收容所,后来劳工短缺,他们俩又和其他战俘一起被押去修飞机场。 战俘们每天从事着繁重的体力劳动,开采石料、搬运石头、夯实地面,吃的是鬼子用一小洋铁碗米配上些烂白菜叶熬成的大锅粥,而且每人只有一小碗,粥清的几可见底,根本就吃不饱,心里愤恨十军将士的抵抗让战友死伤相枕,鬼子监工极尽虐待,是时正值暑天,湖南的天气炎热,四处流火,不动都是一身汗,日军监工仍逼迫战俘日夜动工,中午也不允许战俘休息,稍有停顿就是棍棒加身,不少战俘被打伤甚至打死,他们则在大树下摇着蒲扇,喝着冰汽水歇凉,过度的体力劳动、缺粮少食让历经四十七天艰苦战斗,营养本就不良的战俘们身体更加虚弱,因中暑、患痢疾而致死的不可胜数。 第140章 日本人山浦友台 袁西和石头运气比较好,被挑选到伙房帮工。伙房里管事的鬼子是个中尉,叫三浦友台,此人三十多岁,身高一米七左右,个子比大多数日本鬼子要高不少,白净的脸上留着仁丹胡,多少破坏了他文雅的外形。 袁西在军校系统地学习过一年多日语,又和鬼子打了六年仗,虽算不上精通,但听、说日语完全没有问题,偏偏鬼子们又以为中国士兵基本上是文盲,汉字都学不明白,更别说日语了,平常聊天时完全不避开袁西,一来二去,袁西把三浦的出身了解清楚,三浦是大阪人,原来是名老师,作为军人来到中国已经五年,却从没有上过前线,十足一个伪日军。 三浦对待中国战俘虽然比其他日本监工友善些,不会看谁不顺眼或者心情不好,走过来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毒打,但他支那猪、支那猪的成天不离口,有时喝醉了酒发起疯来还会就手操起木柴劈头盖脸地打人,有一次小李就因为切菜慢了被他打得头破血流,瘫倒在地,看见小李被打,袁西等人是敢怒不敢言,对于身为战俘的他们而言,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逞一时之勇斗一时之气而枉送了性命太不值得。三浦见小李血流满面倒在地上,酒立刻醒了一半,他愣了一会,嘴里嘟哝了一句日语,袁西听到似乎在说:“喝酒太多下手有点重了,真是不好意思啊”,三浦小跑着回房拿了药膏帮小李止血,还给了小李两个白面大馒头,嘴里却骂道:“支那猪,连点小事都做不好,真让人生气。” 如意玉牌平时一直被袁西珍藏在内衣口袋里,战前他委托针线活好的妇人在内裤上缝了个口袋用来放置玉牌。幸得此举,历经四十多天激烈的战斗中玉牌才得以安然无恙。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袁西躺在工棚简易的木床上就会拿出玉牌,用手轻轻摩挲,他仿佛看见家乡的皎皎孤月,夜凉似水,吴冰梧正站在院中梧桐树下痴痴望着明月,等候着自己的归来,只是此时相望不相闻,唯有愿逐月华流照君罢了。袁西叹息不已,不知自己是否还能回到故乡,回到可爱又可敬的姑娘身边。 有日夜里下了场大雨,天气也凉爽了不少,战俘们难得睡了个好觉,第二天早上都起来晚了,见厨房没有人,三浦带着两个监工气哼哼地踢开房门走了进来,他手里拿着根木棍往每个人身上都重重敲了一棍,嘴里还骂着:“支那猪,该起床了,一个个都这么懒,怪不得会被我们打败。” 三浦走到袁西床前时,袁西刚被惊醒,他猛然坐起身才发现玉牌昨晚忘了收起,此刻正静静地躺在身旁破草席上,他赶忙用手想去遮挡,三浦眼尖早已看到,他微笑着用木棍把袁西的手拨开,弯腰把玉牌拾了起来,他拿着玉牌翻来覆去地把玩,又踱到窗口对着阳光细细观看玉牌里面的云纹,石头见他爱不释手,忍不住冲上前说道:”这是我们少奶奶给少爷的定情信物,你不能抢走。“ 两个日本监工拦住石头:“八嘎,你的想干什么?” 三浦倒是不慌不忙,他挥手示意监工放开石头,自己施施然地走回袁西身旁,用流利的中国话问道:”你的是少爷?“ 袁西淡然答道:“那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我现在只是个战俘。” 三浦又问道:”既然是少爷,那你一定读过很多书吧?“他的眼神里满是兴奋与期待。 袁西疑惑地点点头,石头挡在他身前答道:”我们少爷当然读过很多书,四书五经、三国水浒,他不仅读过还能倒背如流,私塾先生说了要不是世道变了,少爷一定能中举人的。少爷在省城中学也是优等生,要不是你们来了,我们少爷是要去京师大学堂读书的。“ 袁西轻轻扯扯石头衣襟,提醒他少说话,石头这才把袁西去桂林军校读书这一段经历生生吞回肚中。 三浦听罢高兴地笑了:“太好了,袁,我终于找到可以谈古论今的中国人了,你不知道,你们中国人大多数是文盲,没有文化,抓到的这些战俘更是大老粗,只能用棍棒进行沟通,更糟糕的是现在衡阳我的这些同袍,当兵前他们很多人只是农夫,他们根本不明白你们中国人说的风花雪月,也就是文学意境是什么东西,一个人在这样的环境里生活,真是叫人苦恼啊。”说完,他鄙夷地看了一眼监工。 袁西瞪大了眼睛吃惊地看着他,三浦得意地笑了:”袁桑,你不要这个样子,你不知道,参军前在日本我可是个中学老师,是教孩子们音乐的,我离开日本来中国的目的是因为我仰慕中国的传统文化,想来学习的,万万没有想到中国是这个样子,我太失望了。“三浦把玉牌交还给袁西:“袁桑,玉牌一定是你妻子送给你的吧,玉牌很漂亮,你妻子一定也很漂亮吧?“ 袁西压根没有想到玉牌会失而复得,他拿着玉牌愣在原地,三浦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袁桑,赶紧把玉牌藏好,要是被我的那些袍泽看见,你就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你会永远失去它。对了,你能告诉我玉牌后面的小篆刻的可是‘福泽绵长’四个字?“ 第141章 欺凌 三浦很关照袁西,不仅让他当了工头,每天还不需要干活,主要的工作就是陪三浦喝茶聊天,有一天,三浦问袁西他的中文水平如何?袁西笑笑:“如果是自学的,你的中国话算是说的不错,只是我不明白,自贵国明治维新以来,日本国民均以西学为首选,三浦先生为什么会选择学习中文呢?” 三浦抿了口茶,缓缓说道:“之所以选择中文是因为我读过很多史书,里面记载了唐朝以来中国的先进与繁华,那时我们日本人如饥似渴地学习中国的政治、经济、文化、科技等多个领域的先进文化和技术,在先辈眼里任何事物只要来自中国就是好的,应该学习的。我也游历过京都、神户、奈良,亲眼见过那里的古建筑,精巧华美却不失大气磅礴令人叹为观止,但是更令人吃惊的是这仅仅是日本的仿唐建筑,那大唐气象万千、规模宏伟的建筑又该是怎么一番景象呢?” 三浦目光闪烁:“在京都,我有幸观看了兰陵王破阵曲的表演,那是十年前的事情了,可是悠扬婉转而又突然诡异肃杀的音乐,整齐肃穆铿锵有力的步伐,魔幻般瞬间变化的脸谱给我带来的巨大心灵冲击我至今难忘,袁桑,说心里话,我当时都震惊了,世界上怎么会存在这样的音乐?这曲子是谁谱写的呢?我询问表演者发现这首曲子来自中国,来自隔壁那个古老神秘的东方大国,那时我就暗下决心一定要来中国朝圣,亲眼看看那片孕育了无数文明奇迹的土地,亲手体验那些只存在于古籍中的生活场景,亲自去探寻那些只存在于书本和传说中的美好,我的父亲非常支持我,他和我一样心里依然对中国文化抱有极大的兴趣和敬意,他认为,明治维新后,日本确实大力推行西化政策,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要完全摒弃自己的传统,通过深入了解中国文化,是可以更好地探索日本的文化根源,并寻找日本未来发展的新方向的。于是圣战一起,我就报名来到了中国。” 瞟了一眼袁西,三浦继续说道:“我很幸运,我父亲在军中有很多门生故旧,承蒙他们照顾,我一直在帝国军队从事后勤服务,七年了我一直没有上过战场,没有杀过你们中国人,因为这个原因我被军中袍泽瞧不起,他们嘲笑我,排挤我,认为我是一个没有骨气的懦夫,他们认为,作为军人,就应该冲锋陷阵,用鲜血和生命来证明自己的忠诚和勇气。可是我并不赞成他们的看法,我认为真正的力量不在于武器的先进,也不在于战士的勇敢,而在于人心的沟通与理解,杀戮只能带来仇恨和痛苦,而文化、知识和智慧才是连接不同民族、不同国家的桥梁。我相信靠刺刀和军队、靠飞机、巨舰和坦克是不能征服中国这个拥有五千年文明的古老国家,其深厚的历史底蕴和文化传承是永远无法用武力轻易征服的,真正的征服应该是心灵的征服,是文化的融合与交流,而非简单的杀戮与占领。” 听了三浦的讲述,袁西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感。三浦,这个日本人对中国文化热爱和尊重的程度让他汗颜,袁西虽从未犹豫和动摇过驱除日寇、还我河山的信心,但也曾经为自己生在积贫积弱的国家而痛苦自卑,浑然忘了自己的祖国也曾有过傲然的身姿和辉煌的历史,近代的沉沦只不过是他涅盘重生的前夜,今天从异族人口中听到他对中国文化由衷的赞美更坚定了袁西为祖国战斗到底的决心和勇气。他也隐隐担忧,如果日本多一些像三浦这样的知华派,改变现有以杀戮为主的统治方式,继而实施怀柔策略,采取更加隐蔽和狡猾的方式,利用对中国文化的了解来分化和瓦解国人的团结,须记得当年满人入关不过百万却用这种方式统治汉人长达三百余年的。 三浦见袁西默不作声,愤然问道:“袁桑,你们中国人还是史书中记载的中国人吗?我在日本的古籍里看到的中国强大富足、文明发达,中国人知书达理、勤奋睿智、乐观友善、勇武彪悍,全世界最好的德行仿佛都给了你们。可是为什么我来到中国,看到的只是残垣断壁、满目疮痍,我看到的只有奴才、乞丐和骗子,你们完全不知道活着的意义,就像行尸走肉一般生存,你们的眼睛里满是迷茫、呆板和死气,你们没有道德底线,为了一口吃的,你们可以向任何人下跪,为了能活下去,你们不在乎出卖自己的朋友甚至是家人,你们不配再叫中国人,因为你们在玷污这个神圣的称呼。” 三浦的眼里满是愤懑、迷惘和不解,他的中国梦早在到达中国的第一天就破碎了,那天运兵船刚抵达浙江某地码头他就迫不及待第一个冲下船,他想早点看到他心目中的圣地----中国,但是他失望了,尽管他已经做好思想准备,因为他的不少朋友早就善意的提醒过他,书本上的中国和现实的中国完全不是一回事,现实的中国是大地上的污泥,书本上的中国则是天空中的白云。 三浦永远忘不了他刚到中国时看到的那一幕:那是一九三七年十一月的一个下午,天色阴翳,海面上波涛汹涌,军舰上的旭日旗猎猎飘扬,全副武装的三浦友台像个木头人一般站在码头上,这是个年久失修的民用码头,经过海军紧急维修方才勉强可以停靠军舰,他的视线里,连接码头和天涯尽头的是一条狭窄的暗黄色的土路,此时土路上尘土大作,装满日军的卡车一辆接着一辆驶离码头。土路的两边全是低矮的黑灰色的茅草棚,一阵北风掠过,一束茅草被扯离屋顶,又被北风吹得四散。见三浦孤零零地站在码头上,十多个乞丐模样的人靠了过来,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还有个中年男人混杂其中,他们个个穿着已经分辨不出颜色的破烂衣裳,目光空洞无神,隔着五六米远站住了冲着三浦一个劲点头哈腰就差没有伸舌头了,三浦瞠目结舌地看着这一切,他的心里在呐喊:纳尼?史书中的琼楼玉宇、亭台楼阁哪里去了?手持折扇,身着湖色长袍的翩翩书生,蛾儿雪柳黄金缕,仪态万千的小姐哪里去了? 几个日本兵见状嬉笑着走了过来,其中一个掏出几粒糖,奋力往远处一抛,乞丐们顿时兴奋起来,像老鼠一样追逐过去你挣我抢起来,一个小乞丐眼疾手快抢到了一粒糖,还没来得及送进嘴里就被赶上来的中年男乞丐一把夺过,小乞丐想去抢回来却被男乞丐扬手击倒,小乞丐还没爬起,男乞丐趁势又给了他几个耳光,一个日本士兵看不过眼走过去一脚把男乞丐踢翻,男乞丐“啊呀”起身就想反击,看清袭击自己的是日本兵,立刻躺倒满地打滚做可怜状,却还不忘将糖放入口中,一个军曹哂笑道:“山本,难道你想和这个乞丐决斗吗?” 山本愤愤地说道:“这个可恶的家伙居然打孩子。” 军曹意味深长地说道:“山本,请你记住,踏上中国的那一刻你就要把怜悯两个字忘掉,因为你面对的是支那人,他们是东亚病夫,是劣等民族,不值得你去怜悯。如果你对他们心存怜悯,你就不配做一名伟大的帝国军人,你就无法完成政府支那的帝国使命。”顿了顿,他突然放大了嗓门:“山本你记住了吗?” 山本面露愧色,低下头应道:“多谢阁下提醒,我会记住阁下的话成为一名合格帝国军人的。” 军曹满意地点点头,他转过身叫着手下士兵叫道:“我们来玩个游戏吧。”说完他掏出一把糖,往身旁撒去,乞丐们一愣,接着一窝蜂地跑了过来,军曹掏出手枪对着空中放了一枪,听到枪声,抢糖的乞丐们吓得趴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个个屁股撅得老高如同乌龟,军曹大笑着走过去踢翻一个,被踢翻的老太婆保持趴着的姿势,朝军曹媚笑着,她一咧嘴,露出嘴里仅剩的几个细小且黑乎乎的牙齿,军曹也不理她,一路踢过去,连着踢翻了十几个乞丐,这些乞丐都嘿嘿笑着,没有人愤怒,更没有人叫骂。 军曹走到三浦身旁,不满地说道:“三浦君,忘掉你的大唐吧,那只是历史,现在这里住的都是没有尊严、没有思想,像狗一样活着的支那人,我们来这里的任务就是要清除他们,让大和民族在这片土地上展示大东亚的荣光。” 第142章 雪的故事 袁西脸色铁青,他牙关紧咬,双拳紧握,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是呀,一百多年了,自己的同胞不就是这样麻木不仁地活着,只是这么尖酸刻薄的话被一个日本人说出来,实在让人难以接受罢了。 三浦眼神复杂地看着袁西说道:“袁桑,很多日本的文化青年之所以来到中国,他们是和我一样抱着朝圣的目的来的,可是现实真的太让人失望了,世上再无中国人也不存在中国文化了,袁桑,我希望你能理解这些人,他们之所以会从正常人变成今天这个样子是谁也不想见到的,我想他们也是受害者,在极度失望后,他们没有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把所有不好的情绪都转化为原始人般的杀戮,他们觉得就是现在的中国人毁灭了他们的梦想,其实他们在杀戮的时候心是痛的,因为他们在毁灭你们的时候也在毁灭自己青少年时的梦想。” 袁西出奇地愤怒,紧抿的嘴唇微微颤抖,他根本没有想到有人居然能把日本人对自己同胞野蛮的屠杀归咎为国家的落后和民众的愚昧,他压抑着情绪,一字一顿地说道:“三浦先生,请恕我直言,你的话让我感到前所未有的震惊和悲哀。你试图将血淋淋的侵略和屠杀归罪为一种因失望而生的极端行为,这是对历史最大的歪曲和亵渎,是对我无数无辜受害同胞的亵渎!你提到的那些‘文化青年’,如果他们真的如你所说,是因为对中国的失望而走向极端,那么我只能说,他们误解了中国的真实面貌,也误解了文化的真正意义。你声称他们也是受害者,但我看到的是,他们手持武器,眼中只有仇恨与杀戮。他们摧毁的不仅仅是生命和家园,更是人类共同的价值观和道德底线。他们的行为,是对人类文明的背叛,是对和平与正义的践踏!” “我承认自鸦片战争以来,中国确实历经沧桑,饱经磨砺,但我们的民族从未放弃过希望与抗争,中国文化传承有序,也从未间断过,相反中国文化如同长江黄河般源远流长,它不仅仅存在于书本和古迹之中,更深深植根于每一个中国人的血脉之中,代代相传,生生不息。三浦先生,你既然熟知中国历史,那你应该知道我国历史上也曾经历了许多黑暗时刻,比如五胡乱华、靖康之耻、蒙古入侵,哪一次我中华民族不是到了亡国灭种的危难时刻,但是每一次我中华民族都能焕发出强大的生命力,挽大厦之将倾,而且涅盘重生后的王朝越发生机勃勃。我相信,你们的入侵也不过是历史对我中华民族的一次考验,经受过考验的中国势必会以更伟岸的身姿、更磅礴的力量雄起于世界东方。“ 三浦惊讶地看着袁西,继而大笑鼓掌道:”袁桑,我果然没有看错,你是个诚实且有趣的人,这个时候,你还能预见贵国光辉灿烂的未来真是让人肃然起敬。袁桑,五年前你这么说我是不相信的,因为从满洲到广州,从上海到蒙古,帝国军队铁蹄所到之处军民无不臣服,可是现在听起来我觉得似乎有些道理,帝国军队里如今多了很多本不该出现在战场上的人,十五、六岁的孩子,六十多岁的长者,他们本该在家乡享受和平的生活,却被迫拿起武器参加战斗,还有该死的食物短缺,我们经常吃着腐烂的黑豆和变质的蔬菜罐头,有的时候连这些都没有,只能到乡下去偷去抢,这一切都在告诉我们战争快结束了。“ 对于近几年来鬼子作战水平断崖式的下降,袁西有着亲身感受和切身体会,如今的鬼子与抗战前几年相比,似乎已不复当年之勇,他们的单兵作战能力下滑的厉害,射击不再精准,战术动作也很不到位。战斗中,鬼子曾经的严密队形如今变得松散,缺乏有效的协同与默契,仿佛一盘散沙,难以形成有效的战斗力。 更令他震惊的是,在面对我军猛烈的火力压制时,不少鬼子竟选择了掉头就跑,而非顽强抵抗。更有甚者,在一次我军大炮猛烈轰炸时,他亲眼目睹了几名鬼子士兵抱在一起嚎啕大哭,无助与绝望的情绪溢于言表,鬼子士气之低落,由此可见一斑。这些变化,让袁西感受到了战争天平的微妙倾斜,也让他对战局多了几分信心与期待。 三浦端起茶杯抿了口茶,茶烟淼淼他的眼神似乎穿透了时空的壁垒:”袁桑,你刚才说的话让我想起一个人,她叫雪,长着一张娃娃脸,短耳齐发,留着浓密的长刘海,我在宪兵队见到雪的时候,她穿着竹布上衣,黑色裙子,看她的打扮我想她应该还是个高中学生吧,宪兵们粗鲁地推搡车上的人犯,她从卡车上摔下来,重重砸到地上,我看见她的膝盖在流血,她却一声不吭地站起来,轻轻掸去身上的灰尘,和那些同时被抓到宪兵队个个吓的哭爹喊娘的人相比,雪太淡定了,脸上无喜无悲、无惊无惧,那是一种超越年龄的成熟与深邃,我敢肯定她一定是抗日分子,可是我却被雪深深地吸引了,她的眼睛美丽而又凄冷,就和我的初恋情人纯子一样,那年我参加帝国军队离开日本时,纯子来送我,她穿着崭新的和服静静地站在樱花树下看着我,晚春的樱花开得很艳丽,一阵风吹来,花瓣像雨点一般落在纯子身上,真是无可比拟的美丽呀,我感动得想大哭一场,樱花盛开何其美丽,这美丽就如同我和纯子的青春一样令人留恋却没有办法留住。”说到这里,三浦眼眶渐渐湿润。 三浦的叙述打动了袁西,他既为深陷虎口的女学生雪担忧,也被三浦的深情所感动,他开口时语气里已然带着一丝温柔:“樱花虽美,却易逝;青春虽好,却难留。正是这些短暂的美好,让我们更加珍惜眼前的和平与安宁。三浦先生,你能告诉我雪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么?可能是因为雪太像纯子的缘故,我开始留意起她的消息,宪兵们说她的嘴可真紧,黑井队长已经将审讯时间延长到24小时,可无论用什么手段,怎样拷打雪都没有招供,龟田挥动皮鞭的胳膊都抽筋了,刚进宪兵队的酒井被血腥惨烈的场面吓得精神失常送回国,如今这个刚烈的女人被打残废了,她的全身没有一块好皮好肉,恐怕也活不久了。我听了心里很难过也很不理解,我真想去劝说她要面对现实,不要做无谓的抵抗,毕竟活着比一切都要强啊!几天后的一个傍晚,我在宪兵队后院最后一次看到雪,宪兵明白从她嘴里不可能得到任何东西,他们已经绝望了,打算处决她了。雪衣衫破碎不堪,白色的肌肤上布满了深浅不一的伤口,有的已经结痂,有的还在汩汩流出鲜红的血液。她的脸庞肿胀,眼眶深陷,眼眶周围是青紫色的淤痕,嘴角也挂着干涸的血迹,显得格外触目惊心。宪兵们把她架到围墙边,一松手她就倒在地上,她挣扎着扶着墙要站起来,可是她的腿骨被打断了,从断裂处刺出的碎骨碴在血肉中若隐若现,雪一次一次试图站起来,又一次次徒劳地颓然倒地。” “宪兵们站成一排远远地看着她,成田突然低下了头,那一刻真是安静呀,只能听见院子外布谷鸟的鸣叫声,雪突然不动了,她无力地靠在墙上睁大了眼睛望向不远处的一棵桃树,是呀,不是她提醒我都忘了现在已经是春天了,桃树开花了,枝头上满是粉红色的花朵,让人心生爱怜的同时真切地感受到生命的美好和可贵,我真想冲过去对她说:“拜托,没有时间了,放弃您所谓的理想投降吧,难道您没有看到小草在生长,柳树在发芽,鲜花在绽放,和风中万物复苏,难道您愿意就此凋零在希望萌生、春意渐浓的今天?看到您被处决比砍倒这棵美丽的桃树更令人难以接受啊。” “雪遥望着桃花,夕阳的余晖照在她的脸上,隐隐有圣洁的光芒闪动,她的眼神慢慢变得柔和,我看见她的嘴角有浅浅的笑意,她轻轻噏动鼻翼,好像在细闻花香,可是我记得桃花是没有香味的呀,难道雪闻到桃花香味了?雪的眼角留下几滴泪,她自言自语道:‘春天来了么?春天真美丽呀。’“ “见雪心还有所恋,黑井队长觉得机会来了,他走上前问道:‘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了,怎么样,你愿意和我们合作了吗?’雪没有回答,她留恋地看了桃花最后一眼,再次看向黑井的时候,她依旧没有屈服,眼中只有无尽的坚决和淡然。那一刻,我仿佛看到了她内心深处的力量,那是对信念的坚守,对祖国的热爱,雪大声说道:‘我的祖国多么美丽呀,可是她现在正在遭受强盗的欺辱,我愿意用自己的一切哪怕是生命去护卫她。我相信我的祖国总有一天会强大起来,会把你们这些强盗赶出去。打倒日本帝国主义,祖国万岁!’ “黑井暴躁地死命踢着雪,嘴里还不住地骂道:‘八嘎,不可理喻的家伙,你去死吧。’他气哼哼地走回来对着宪兵们命令道:‘举枪,瞄准目标。’“ “我看见雪浑身颤抖了一下,她叫了声:‘妈妈。’宪兵们就开枪了,他们也不想雪继续在人间受折磨了。枪声真响呀,很多桃花被震落到地上,一阵风吹来,花瓣被风儿卷起又轻轻地飘落,最后覆盖在雪的身上。她热爱的终究也会热爱着她。” 第143章 诗词的共鸣 袁西被雪的英雄事迹深深打动,他既为雪的英勇牺牲感到难过,更被雪的坚贞不屈和对祖国的无限热爱与忠诚所感动,他眼里噙着热泪,朝三浦深施一礼:“三浦先生,谢谢您向我讲述雪的故事,我会把这个故事传扬出去,让更多的同胞知道雪的英勇事迹,知道曾经有一位叫作雪的姑娘为了祖国献出了自己宝贵的生命。”袁西的声音虽带着些哽咽,却坚定有力。 闻言三浦也朝袁西深施一礼:“那么一切就都拜托袁桑了。” 袁西突然问道:“三浦先生,您现在还认为日本一定能战胜中国吗?” 三浦没有直接回答,他沉声说道:“如今的中国,无论是城市的学生、知识分子、工厂工人,还是乡村的农民、走卒贩夫,越来越多的人眼里闪现出希望的光辉,肌体里充满了战斗的欲望,我想我们的国家可能做错了事,这场战争没有能够征服你们,或许已经唤醒了你们血脉之中龙的基因。” 三浦是个散淡的人,不喜欢谈论政治和军事,袁西深知现在的处境,自己的性命掌握在别人手里,敏感话题还是少说为妙,如果图一时口舌之利惹得日本人不高兴,挨打是小说不得还要送了性命,切不可因小失大,至此两人很少再谈论中日两国之间的战争,而是开始谈论诗词歌赋,袁西自小就读私塾、熟识国学的优势就表现出来了,一句诗、一首词,他都能引经据典,侃侃而谈,三浦听得入迷,往往睁大眼睛看着他,惊叹道:“袁桑,我真的很奇怪,你到底是名军人,还是个学者。” 袁西就会正色回答道:“三浦先生,如果不是这场战争,我已经在家乡的小学当上教员,这个时候正在给孩子们上国语课了。” 三浦默然良久,才缓缓开口:“不瞒袁桑,我也时常回忆起在日本当老师的日子,特别是春天的时候,东风吹来了,樱花盛开了,我带着孩子们来到樱花树下,大家铺上一块防水布,坐在一起吹着口琴唱着樱花谣。”三浦边用手打着节拍边唱道:“樱花啊!樱花啊!暮春时节天将晓,霞光照眼花英笑,万里长空白云起,美丽芬芳任风飘。去看花!去看花!看花要趁早。樱花啊,樱花啊,阳春三月晴空下,一望无际是樱花。如霞似云花烂漫,芳香飘荡美如画。快来呀,快来呀,一同去赏花 。”唱着唱着,三浦已是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良久,三浦轻轻擦拭掉眼泪说道:“抱歉,袁桑,让你见笑,我失态了。” 袁西看着他,十分诚恳地说道:“三浦先生,思恋故乡、思恋亲人是每一个正常人应该有的情绪,我也时常想起我的故乡南丰,想起我的父母和亲人,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是不是还活着。”说着说着,袁西痛苦地低下头。 “这该死的战争让我们失去太多了,无数生命在炮火中消逝,无数家庭被迫离散,无数恋人被迫分开,欢笑与希望似乎都已远去!袁桑,假如你们停止抵抗,接受我们的领导,中日协作共同建立大东亚共荣圈,把白皮猪从东亚大地上彻底赶出去,战争就会马上结束了,双方的士兵都可以回到自己的家乡回归平静的生活,不会再有人死去,不是吗?”三浦忿忿地说道。 袁西闻言,脸色沉了下来,立刻驳斥道:“三浦先生,我尊重您的感受,您想早点结束战争,不再有人牺牲的心情我能理解,但我很奇怪您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这场战争之所以会发生,难道不是因为你们试图以武力征服我们,试图剥夺我们的自由与尊严?我们之所以奋起反抗难道不是为了保卫自己的家园,为了守护亲人与朋友的安全?您能想象一个强盗冲进您家里劫掠,你毫不反抗反而热情地邀请他坐下来一起品茶吗?这场战争结束的前提只能是你们日本军队完完全全撤出我们的领土,一个不留。” 迎着三浦逼视的目光,袁西毫不畏惧,继续说道:“三浦先生,您熟知中国历史,知道我们中国人从古至今崇尚家国情怀,以国为家、先国后家、舍身为国、精忠报国都是我们追求的高尚品格,苟利国家生死以 ,岂因祸福避趋之,为了国家、为了民族我们愿意奉献出自己的一切,哪怕是生命,三浦先生,几年的战争经历,您应该看到我们中国人的牺牲精神了吧?” 三浦眼里满是震惊,他的脸一阵红一阵白,而后鼓掌大笑道:“袁桑,我没有想到你是一个很好的演说家,你要是在我们日本定会成为一个优秀的政治家的。不过我们说过的,不谈政治,怎么又谈起政治了?我看还是谈些风雅之事吧!袁桑,你看就要到秋分节气了,你能想起哪首应景的诗呢?” 袁西见其神色剧烈变换,知道自己刚才所说对其有所触动,但三浦毕竟是日本人,身处敌军阵营,他最终可能会受到自身立场和职责的束缚,无法完全接受袁西的观点,要想改变三浦根深蒂固的观念绝非易事。因此,袁西也没有继续深入这个话题,而是顺着三浦的提议,朗声诵道:“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 三浦听罢点头称赞道:“这是王摩诘的?山居秋暝?啊!长夏虽逝,酷暑依旧,此诗读罢让人仿佛置身于幽静的山林之中,全身都不由得凉爽起来。袁桑,说起王摩诘,提及山林,我倒想起他的另一首诗了,‘言入黄花川,每逐清溪水。随山将万转,趣途无百里。声喧乱石中,色静深松里。漾漾泛菱荇,澄澄映葭苇。我心素已闲,清川澹如此。请留磐石上,垂钓将已矣’。” 袁西笑道:“三浦先生,?青溪?中的无限诗意,您在衡山中漫步也能感受到的吧?” 三浦点点头,肃色道:“是的,作为中国五岳之一的南岳,衡山自有其称道之处,无论是秀丽的自然风光、深厚的文化底蕴还是重要的宗教地位,都让人流连忘返,回味无穷。前几日,我在衡山山间行走,遇见一条小溪,溪水清澈见底,我的一时兴起,遂挽起裤腿下到溪水中顺着溪流而下,既享受到溪水的清凉又得见一路绿树荫浓的美景,本想赞叹几句,脑袋里却全是摩诘先生的诗,就不知道怎么表达我的感受了。”说完他摇摇头,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颢题诗在上头’。三浦先生,你当时一定能体会李太白窘迫的心情了。”袁西打趣道。 第144章 日本汉诗 三浦忙摆手道:“怎敢和诗仙相提并论,他老人家在黄鹤楼上不是写不出好的诗作,只是短时间内无法写出超越崔颢的作品,才会发出如此感叹罢了,而我真的只是词穷啊!袁先生,中国文化历史悠远、博大精深,先秦《诗经》浪漫、汉魏乐府刚健、唐诗壮丽、宋词婉约、元曲清新、明清文学多样化,虽然表达方式不同,但是各个时期的作品无不蕴含着对山水花木等自然之美、亭台楼榭等建筑之美的赞叹,对凡世间欢喜悲苦情感的宣泄以及先哲们对天地对历史对人生的思考,说心里话,我有时都会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学习中国文化了,因为我时常会遇到这样的问题,每当我有情绪想要表达的时候,每当我尝试将自己的情感倾注于笔端的时候,那些古老而深邃的文学巨作便如同繁星般在脑海中闪烁,既让我既感受到创作的无限可能,又深刻体会到自己技艺的浅薄,结果就是无从下笔,这种既渴望超越又深感敬畏的心情,或许正是学习中国文化的独特魅力所在吧。” 感叹良久,三浦又道:”冒昧地问一句,袁先生,你计算过没有自己大概可以背诵多少首诗词呢?“ 袁西低头思忖了一会,回答道:“应该在八百首左右吧。” 三浦笑道:“袁先生谦虚了,以我浅薄的功底都能背诵六百多首,你是知识渊博的人,应该能背诵更多才是。不过,我背诵的六百多首诗词不全是贵国诗人的作品,还有不少是日本诗人写的。对于日本诗歌,袁先生一定不太了解吧?” 袁西好奇地问道:“日本诗歌?我只知道唐朝有个叫阿倍仲麻吕的日本人在朝为官,取汉名晁衡,他和李白、王维等诗人都是好朋友,经常在一起欢宴,彼此诗歌唱和,但是其他的日本诗人我就不清楚了,还请三浦先生赐教。” 三浦连忙摇头道:“赐教不敢,其实我知道的也不多,只能算是简单介绍吧。大约公元670年前后,大友皇子、大津皇子等人就开始用汉语创作诗歌,这是日本汉诗的兴起的标志。奈良时代,也就是唐朝玄宗皇帝临朝的时候,随着中日文化交流的加深,中国大量经典的诗歌作品随着遣唐使传入日本,许多杰出的中国诗人也是那时被我们日本人熟知和敬仰,来自中国的的诗歌如同最美丽的长天,撕开了日本漫长的文化长夜,日本人在叹服的同时开始认真学习历代中国诗歌,并逐渐有了自己的诗歌作品,这些诗作大多模仿中国六朝及唐初的诗风,以五言诗为主,我们日本人称其为汉诗。” “奈良和平安时代是汉诗创作的繁荣期,大量的诗人和汉诗集涌现,日本第一部汉诗集《怀风藻》就是奈良时代问世的,共收录了64位诗人的120首作品,平安初期又完成了三本敕撰汉诗集《凌云集》、《文华秀丽集》和《经国集》的编纂,分别收录了九十一首、一百四十八首和九百一十七首汉诗。比较有名的汉诗诗人有嵯峨天皇、菊池溪琴、广濑淡窗、藤原宇合、菅原道真等,我比较喜欢菊池溪琴的汉诗,比如这首‘月落秋潮满,山远水烟青。笛声何处是,渔篝三四星’,以简洁明快的语言描绘了一幅宁静而深远的秋夜渔归图。广濑淡窗的汉诗也是不错的,‘观音阁上晚云归,忽有钟声出翠微。沙际争舟人未渡,双双白鹭映江飞。’以平淡见真章的手法,展现了观音阁上晚云归去的宁静景象,以及沙际争舟、白鹭映江的生动画面,让人在平淡中品味到生活的美好与诗意。“ 袁西频频点头,看来三浦友台还真有些学问,不过他对汉诗不是太感兴趣,遂问道:”三浦先生,请问在日本影响力最大的中国诗人是谁?是诗仙李白还是诗圣杜甫?“ 三浦摇头道:”不不不,袁先生,在日本,影响力最大的中国诗人当属唐朝的大诗人白居易白乐天先生,白先生可以说是日本文化的启蒙老师,先生的诗作通俗易懂,情感真挚,易于被各阶层读者接受,此外先生的诗歌中蕴含的人文关怀和哲学思考,与我国文化中的某些精神追求相契合,如“物哀”之情,也就是对世间万物美好而短暂的哀怜与感怀之情,为我们提供了一种情感表达和哲学思考的载体,因此自先生的诗歌登陆平安时代的日本,上至天皇本人,下至平民百姓,全国掀起的乐天先生诗歌阅读和仿写狂潮经久不散,更是直接催生了被称为日本‘古典文学的高峰’的《源氏物语》,也开辟了我国‘物哀’的国民性格。我国人民热爱乐天先生,先生的诗歌在日本得到广泛传播并被大量收藏,平安时代着名学者大江维时编辑的《千载佳句》中,共收录中日诗人诗歌1110首,先生一人之作品即占了535首,几乎占半数。据专家介绍,如今在日本广为流传的《白氏文集》合计收录先生诗歌4000首,比在中国流传的近3000首还要多上一千多首呢。“说罢,三浦面露得色。 袁西惊叹道:”不是您介绍,谁会知道乐天先生在日本这么受欢迎,有着这么重要的文学地位?三浦先生,您本人最喜欢哪位中国诗人,也是白乐天先生吗?“ 三浦道:”白先生确实伟大,他的诗能够体现自然之美及人生感悟,闲适又令人感伤,我当然喜欢,可是我也喜欢意境幽远、对人生充满思索、带着出世超尘气质的诗歌。“ 袁西笑了:”三浦先生,我知道您的答案了,是不是王维先生?“ 三浦也笑了:”闻弦歌而知雅意,袁先生真是我的知己呀。袁先生,听语气你也很喜爱摩诘先生的诗歌吧?“ 袁西答道:”是的,家父酷爱摩诘先生,我小时候经常听他在书房大声吟哦先生的诗句,耳闻目染自然也喜欢上了摩诘先生。当年在省城心远中学读书时,我们几个同道中人还专门成立了摩诘诗歌研究会,天天在一起诵读先生的诗歌,交流学习心得,我还是研究会的会长呢。“ 三浦赞道:”真是令人羡慕呀,有着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做着一件自己喜欢的事情,袁先生,研究会有自己的成果吗?“ 袁西颇为得意地点点头:”我们每个月都会制作并发布一期手工报,把我们最近的学习心得和仿写的诗歌刊登在手工报上,我们的手工报在学校抢手的很,不仅是同学,连老师们都很爱看。记得有一次,我们还追寻摩诘先生的《桃源行》专门去常德桃源县桃花源进行了考察,并形成了桃花源考察报告,我们遗憾地发现先生所写的桃花源并不在桃源县,我们的结论是为什么找不到诗中所写桃源,只因桃源如不是摩诘先生想像出的妙地,就是因为‘春来遍是桃花水,不辨仙源何处寻’,世事变迁,如今已经难以寻觅的仙境。“ 三浦鼓掌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袁先生年少时就知道这个道理真令人钦佩。摩诘先生的《桃源行》我也十分地喜欢,诗中所写‘月明松下房栊静,日出云中鸡犬喧’这两句是我最爱,两句诗充满诗情画意,既描绘了月夜松林下房舍的静谧,又展现了日出时分云雾缭绕中村中鸡犬相闻的热闹场景,细细品来全是浓浓的生活乐趣,让人仿佛置身于其中。摩诘先生遣词造句的功力令人称叹啊。“ 第145章 监工藤田 袁西应和道:”是呀,摩诘先生善于通过细腻的描写和丰富的想象力营造出深远的意境,他还常常将自然景物与人的情感相结合,情景交融,让人在欣赏诗歌的同时,能够感同身受他想表达的情感和意境。他的诗读来韵味隽永醇厚,从容平和而有思致,往往平淡里透着深深的禅意,让人细思易醉,偏又爱沉醉其中,不愿醒来。前人评‘王右丞如秋水芙蕖,倚风自笑’,真是最恰当不过。我记得当年研究会成立时我也写了一首小诗,题目就是?怀王右丞?。“ 三浦很感兴趣地睁大了眼睛:”哦,愿闻其详。“ 袁西清清嗓子,然后朗声念道:”明月松间照千年,清泉石上流万古。临风常忆王右丞,倚杖一啸辋川里。“ 三浦击掌叫道:”好,好一个倚杖一啸辋川里。袁先生这首诗真是意境悠远,字字珠玑。这‘明月松间照千年,清泉石上流万古’一句,不仅直接借用了王摩诘先生《山居秋暝》中的名句,更赋予了它们永恒的时间感,让人感受到一种超越时代的宁静与美好,而‘临风常忆王右丞,’则直接表达了对王摩诘先生的深深怀念与敬仰,凭兴而发,其情也真,尤其是结尾,‘倚杖一啸辋川里’令人可以想见青山逶迤,辋河潺湲,先生拄杖长啸意兴具飞的场景,确实是妙。“ 袁西微微颔首以示谢意:“三浦先生过誉了,的确,写这首诗时,我心中充满了对摩诘先生的敬仰与怀念,希望通过我的拙笔传达先生诗歌中那份超然物外、与自然和谐共生的意境,让更多人感受到这份来自千年前的诗意与美好。“ 三浦叹息道:”和袁先生交流实在是太愉快了,可惜我们身处之地条件太差,否则当沐浴焚香,净手烹茶,畅聊三天三夜。“ 他起身拉起袁西的手,袁西一怔,继而也拉住三浦的手,两人握手而立,相视大笑。 三浦视袁西为好友,两人常同居一室点燃一炉熏香,煮上一壶茶,香气袅袅间敞开心怀交流诗词研究心得和人生感受,往往一聊就是一天还觉得不尽兴。 袁西不仅不需要干活,还享受着贵宾礼遇,这已经让其他日本监工很是不满,让他们更为愤怒的是一向心高气傲平时不拿正眼看他们的三浦居然和一个中国战俘有说有笑,亲热无比,有个叫藤田的尤其生气,这家伙来自北海道,参军前是个矿工,靠着屠戮中国军民当上了少尉,藤田长得黑瘦黑瘦的,一对三角眼总是露着毒蛇般的凶光,监工里就属他打人最狠了,袁西听说他曾经用碗口粗的木棒把一个因感冒行动迟缓的战俘活生生打死了,被他打伤打残的战俘更是不计其数,战俘们对他又恨又怕,背地里都称他为黑阎罗。 按照分工,藤田只能管理战俘营里的战俘,在厨房帮工的袁西他管不了,这已经超出他的管辖范围,但这并不妨碍他向袁西倾泻心中的怒火,他时不时就会到厨房找袁西的麻烦,见到袁西不是重击一拳,就是猛踹一脚,有一次袁西拎了桶水在前面走,藤田从后面赶上来伸腿绊了袁西一跤,看着袁西桶倒水洒,人淋得像只落汤鸡的狼狈样子,藤田得意地仰面哈哈大笑。 袁西拉住了闻声跑出来的石头,他用眼神示意石头稍安勿躁,此时任何不理智的行为只能招来杀身之祸,他笑着安慰石头:“天气太热,就当冲了个冷水澡吧。” 藤田挑衅般地上上下下打量着袁西,半天才不屑地用日语说道:“真不知道你这只支那猪有啥特别,为什么三浦会这么看重你?” 三浦穿着和服踱出房门,见状他只是皱皱眉,他心里明白藤田是有意为之,但毕竟都是日本人,为了一个中国人撕破脸皮有些说不过去,他沉着脸走了过来,藤田忙低头致意,三浦也不理他,关切地问袁西道:“袁先生,你没事吧?要不要去医务室看看?” 袁西回道:“没事,水撒了,我再去打一桶。” 三浦回头朝着厨房怒喝道:“山口。” 一个瘦弱的日本兵慌慌张张跑了出来,到了三浦面前立正敬礼,稚嫩的脸上满是惊慌之色:“三浦中尉,您有什么指示?” 三浦瞪着眼睛气愤地问道:“山口,我不是告诉过你不要让袁先生干体力活吗?为什么我看见他在提水,还是这么重的水桶?” 山口偷偷瞟了一眼藤田又马上低下头:“对不起,下次不会再发生了。” 三浦已经知道事情的原委,他指桑骂槐地训斥道:“你这个不长眼的东西,北海道来的贱民,如果再有下次我一定要重重地惩罚你。” 藤田知道三浦其实是在骂自己,可是他并不敢回嘴,三浦的军衔是中尉,他是少尉,日本军队里等级森严,藤田哪里敢公然以下犯上。 藤田拿三浦没有办法,就把一肚子的邪火发泄到袁西身上,转天三浦带人去附近集镇采买食品,藤田等三浦走了一段时间,气势汹汹带着一群监工闯进了厨房,他们用枪抵着把石头和几个中国战俘关进房间,接着袁西又被藤田打倒在地,藤田疯狂地踢着袁西,嘴里还不停地骂着:“支那猪,你以为有三浦护着我就拿你没有办法了吗?” 军靴踢在袁西身上“砰砰”作响,袁西咬着牙一声不吭,因为他知道自己的示弱只会让藤田更加兴奋更加疯狂。 日本监工们欢呼雀跃,不停地为藤田加油鼓劲,袁西正自苦挨硬扛,周遭突然安静下来,他睁开肿胀的双眼,看见三浦正叉着腰怒目圆睁地站在藤田面前。 第146章 三浦的愤怒 三浦怒目圆睁,大声呵斥道:”藤田,你在干什么?还不赶快住手。” 藤田没有想到三浦会在这个时候回来,反应不及愣在当场。 三浦把袁西扶起来,见袁西被打得鼻青脸肿更是生气,他继续骂道:“藤田,袁先生是我的好朋友,你这样做是不是太不给我面子了?这里不是飞机场,是我的厨房,你要耍威风回你的飞机场去。“ 当着这么多的人被骂,藤田的脸上挂不住了,他大着胆子反问道:“三浦中尉,我不明白作为堂堂的帝国军官您为什么会和支那人做朋友?您难道忘记了这个支那人是第十军的,第十军让我们在衡阳城遭受了巨大的损失,我的弟弟次郎正是在衡阳玉碎的。” 见藤田居然敢当众顶撞自己,三浦勃然大怒,他狠狠抽了藤田一记耳光,想了想还不解气,又正反给了藤田两个大耳光:“八嘎,我和谁做朋友还要你批准吗?” 藤田被打的两腮通红,人却清醒过来,他低头应道:”实在是对不起,三浦中尉,我错了。” 三浦见监工们都用异样的眼光看着自己,有惊惧、有疑惑、有不解更有愤怒,他这才反应过来盛怒之下自己刚才的举动确实有些过分,他轻咳了一声用较为和缓的语气说道:“藤田,次郎战死我也很难过,可是我们不能因为仇恨变得不理智,横山勇司令官阁下答应只要第十军的官兵放下枪就不会杀害他们,这是命令,你我都得听从。” 藤田点头道:“哈衣。”满脸不以为意。 三浦瞟了一眼袁西,继续说道:“我明白司令官阁下的用意。自从三七年上海事变以来,战争已打了七年,虽然帝国军队占领了大半个中国,可是支那人的反抗不仅没有停止,反而越来越激烈、越来越有力,帝国不可能无休止地被拖扯在这里,我们的目标应该是击败美国,控制整个东南亚,然后是南亚、澳洲,既然不能用武力彻底征服支那人,我们就应该改变我们的策略,不要一味地依靠武力,要用怀柔手段,主动和他们交朋友,让支那人选择和我们交朋友而不是做敌人,藤田,司令官阁下的良苦用心你明白吗?” 藤田似懂非懂,一脸的迷茫,三浦继续说道:“衡阳战役我们损失惨重,说明支那人的第十军战斗力和战斗意志都很强,如果他们能在我们的感召下为帝国所用,你说是不是比杀掉要强很多?” 掌管集中营的是个叫作小池的少佐,因为瘸了右腿半年前刚从作战部队下来,他深知来了集中营意味着自己晋升的机会渺茫也就自暴自弃,天天喝酒买醉不理公务。他对三浦颇为客气,因为他知道三浦的堂兄不仅是第11军的高级参谋,更是司令官横山勇眼前的红人自己根本得罪不起,起先他听到喧哗声就走到窗户旁拿着酒瓶边喝边隔着玻璃看着,见藤田领着一群人围着三浦半天也不散去,担心三浦吃亏推开房门醉醺醺地走了出来:“藤田,你这个混蛋,你做了什么事情让三浦君如此生气?你必须马上向三浦君道歉,如果下次我再看到你顶撞三浦君,我一定会打断你的两条腿让你爬回国去。” 第147章 误解 当着同僚的面被长官责骂,藤田更是怀恨在心,他天天都在想怎么害死袁西,但是有三浦保护,明面上他也不敢再针对袁西,他苦思冥想,终于想出一条毒计。 战俘营有个叫柳生义明的日本监工,此人五短身材,顶着个大脑袋,斜视眼,和人说话时两只眼睛总是歪向一边,也不知道看没看见你,虽说此人长得不怎么样,但家世显赫,是日本历史上最为着名的武士柳生静云的后人,所以即使他不是军事院校毕业生,也没上过战场放过枪,居然也是中尉军衔。 藤田知道柳生义明是脑子少根弦的人,有天傍晚他提了两瓶清酒、带上几样卤食来找柳生喝酒,喝得正酣,藤田突然长叹了一口气,柳生觉得奇怪就问他:“藤田,喝酒是件令人愉快的事情,你怎么长吁短叹扫了大家兴致,难道你舍不得酒钱?” 藤田赶忙解释道:“能请阁下喝酒是我莫大的荣幸,我只会担心阁下喝的不尽兴,怎么会吝惜酒钱?” “那你为何叹气?” “柳生中尉,您知道前两天我被打的事情吗?” “当然知道,集中营就这么大地方,你被三浦打耳光的事情早就传的沸沸扬扬,哪个不知哪个不晓?怎么了,你不服气?” “我当然不服气,不仅是我,很多人都不服气,三浦中尉作为堂堂的帝国军人,不屑与日本人交往,却和下贱的支那猪打成一片,这一次还居然为了支那猪殴打帝国军官,此等行为实在令人愤慨,也令人心寒,他还是大日本帝国的军人吗?” 柳生把杯中酒一饮而尽,大声问道:“难道你想让我为你出头找三浦算账吗?” “不敢,三浦中尉是我的上级,无条件服从他的命令是我的职责。” 柳生转过头看着藤田:“嗯?那你想干什么?” 藤田捕捉了半天柳生的目光,最后还是选择放弃,他满脸堆笑:“柳生中尉,事端的始作俑者就是那个支那猪,他叫袁西,三浦中尉只不过是被他迷惑了而已,我职微言轻,三浦中尉听不进我的意见,我想如果柳生中尉您能够出面好好收拾那个支那猪一顿,三浦中尉就会明白我们的意志,他就不会再和支那猪做朋友了。” 柳生听了觉得有道理,他频频点头:“三浦是我的好朋友,如果你要我去对付他我一定会替他好好给你个教训,不过收拾支那人这确实是个很不错的主意。藤田,我现在就去找那个支那人为你报仇。” 藤田忙鞠躬致谢:“谢谢柳生中尉。我还想请阁下帮个忙,如果三浦中尉问起来千万别说和我有关。” 柳生满不在乎地答道:“放心,我会替你保密的。”说完他出了门摇摇晃晃朝着三浦房间走去。 此时三浦和袁西正在秉烛夜谈,两人说起湖南周边的名山大川,自然就提及位于江西九江的庐山,袁西虽是江西人但未去过庐山,只知道庐山又名匡山、匡庐,是一座具有深厚历史文化底蕴和自然风光的名山,陶渊明、李白、白居易、苏轼等文学巨匠登临庐山后均留下了不朽诗篇。 三浦却是亲身到访过庐山,为此还曾经做过不少功课,他高举瓷杯,望着袅袅升腾的茶烟高声念道:“日照香炉生紫烟,遥看瀑布挂前川。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 袁西鼓掌叫好,三浦侧头问道:“袁先生,你可知李太白笔下的瀑布位于庐山何处?” 袁西面露羞愧之色:“我只知道太白先生这首《望庐山瀑布》写的是庐山三叠泉瀑布,却不曾亲眼见过,不知瀑布位于庐山何处,请三浦先生赐教!” 三浦呵呵笑道:“日照香炉生紫烟这句诗已经明确指出了瀑布所在位置就是香炉峰。” “啊?”袁西惊呼起来:“私塾老师一直教我诗中的香炉就是寺庙中焚香的器具,没有想到却是山峰的名字,老师误我。” 三浦又道:“李太白所写瀑布也非三叠泉瀑布,而是位于秀峰香炉峰的马尾水瀑布,我查证过资料,唐朝时三叠泉瀑布还未被人发现,李太白又如何得知并身临其境?” 袁西赞道:“三浦先生,您不仅能从文字表面挖掘诗歌的韵律与意境之美,更能够跨越文学的边界,深入了解诗歌背后的地理、历史和文化背景,从而更加全面、深刻地理解诗人的创作意图和情感世界,先生严谨、细致的治学态度实在令人钦佩。” 第148章 他的祖先是英雄 “袁先生过赞了,我这么做也是受了贵国先贤的启迪与教诲。”三浦谦虚地回答。 袁西先是一愣,继而明白过来:“三浦先生说的先贤莫不是明代大儒王阳明?” 三浦点头道:“正是阳明先生。” “格物致知的精神源自古代圣贤,将其发扬光大的却是阳明先生,但我只知道阳明先生‘格物致知’原意是强调通过实践探究事物的本质与规律,却不知道在文学研究领域同样可以借鉴这种精神,即深入探究诗歌背后的各种因素,以求得更全面、深刻的理解。三浦先生,受教了。”说罢,袁西朝着三浦深施一礼。 门突然被人从外推开,柳生醉醺醺地闯进来,他指着袁西恶声恶气地说:“支那人,你怎么配和我们帝国勇士坐在一起喝茶?我要好好教训教训你。”说罢,挥拳打向袁西。 袁西下意识地往旁一闪,拳头落空了,柳生喝多了酒脚底本就不稳,一拳打空身子控制不住往前冲来,袁西见他就要撞上茶桌,抢上前抱住柳生的腰就地一转,柳生身体笨重,“蹬蹬蹬”后退几步方才站住,他又羞又恼:“八嘎,你居然敢戏弄我。” 三浦见柳生挥拳又要击打袁西,忙拦住道:“柳生君,你喝多了,快坐下喝杯茶吧。”一边暗地挥手让袁西快走。 柳生气冲冲地说道:“三浦,你怎么能让支那人走了?我还没有教训他。” 三浦劝解道:“柳生君,你何必为了一个支那人动怒,来来来,快坐下尝尝新上市的洞庭碧螺春茶吧。” 柳生连着饮了几杯茶,犹自气息难平:“三浦,你我都是光荣的帝国军人,藤田也是,你为了那个支那人居然当众责打藤田,这是什么道理?今天你必须和我说清楚。” 三浦知道柳生头脑简单,这次来寻自己麻烦必是被藤田挑拨,心中气恼,但柳生姐夫和三浦是校友,两家又是世交,实在没有必要为此翻脸,他想了一会,问道:“柳生君,是藤田叫你来的吧?” 柳生睁大了眼睛“咦”道:“你怎么知道?” 三浦愤然道:“只有那个下做的北海道矿工才会做出离间你我关系的事情,他是如何对你说的?” “他说你不屑与日本人交往,却和下贱的支那猪打成一片,太有损帝国军人的尊严,他还说只要我能够出面好好收拾那个支那猪一顿,你就会明白我们的意志,不会再和支那猪做朋友了。” “藤田太可恶了。”三浦把拳头握的“咯咯”直响。 “我觉得藤田没有错,三浦君,我也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和那个下贱的支那人做朋友?”柳生疑惑地问道。 三浦此时心中已有了主意,他冷笑一声:“下贱的支那人?柳生君,你知道为什么那么多支那人我偏偏要和他做朋友吗?” 柳生摇晃着大脑袋:“你不说我怎么知道?” 三浦轻轻啜饮了一口茶水:“你不是崇拜英雄吗?袁西的祖先和你的祖先一样,都是大英雄。” 柳生瞪大了眼睛:“是么,这个支那人的祖先是大英雄?” 三浦点头道:“是呀,他的祖父就是中国的民国大总统袁世凯,袁世凯可是个了不起的人物,他平定了朝鲜甲申政变、督练新军、推动近代化改革,辛亥革命后他逼清帝溥仪退位,以和平的方式推翻清朝,统一了中国,并当选为第一任中华民国大总统,你说他是不是个英雄?” 柳生连连点头道:“嗯,是个大英雄,能够统一中国的都应该是大英雄。” “柳生君,你愿意和这个祖先是大英雄的支那人做朋友,还是愿意和那个低贱的矿工做朋友?”三浦逼问道。 “三浦君,我选择和祖先是大英雄的支那人做朋友。”柳生迫不及待地回答道。 “聪明的选择!”三浦帮柳生续上杯,他已然决定继续忽悠:“袁先生的老祖先袁崇焕也是个了不起的英雄,他是明朝末年杰出的将领,率领手下明军,也就是赫赫有名的关宁铁骑多次击败清军,取得了宁远大捷、宁锦大捷,如果不是明朝皇帝中了反间计,冤杀了袁崇焕,明朝可能还不会灭亡呢。” 柳生惊呼起来:“依靠一个人的力量就可以改变历史的走势,袁崇焕真是大英雄,就像战国时代的织田信长,如果他不是被家臣明智光秀背叛,在本能寺之变中被杀身亡,日本早就实现统一了。” 三浦凑近他耳边说:”柳生君,你的祖先可是我们日本大名鼎鼎的武士,也是赫赫有名的大英雄,我想英雄是没有国家界限的,都值得我们敬仰、崇拜和学习。难道你真的要听信那个北海道矿工的话,为难中国英雄的后代吗?“ 第149章 柳生的道歉 柳生站起身,朝着三浦深施一礼道:”三浦君,多谢你的教诲,否则我就要做错事了。我现在就去找袁先生道歉。“ 三浦劝道:“现在时间不早了,还是明天我陪你去吧。我想袁先生不会责怪你的。” 第二天一大早柳生就来找三浦了,三浦边穿衣服便问道:“柳生君,你怎么来的这么早,我还没洗脸漱口呢。” “我一晚上没睡,就想着早上道歉的事情,你也别洗脸了,先陪我去找袁先生吧。”柳生拉着三浦就走。 袁西一晚上都没睡好,虽然他早就知道作为战俘,生死早就不由自己决定,柳生的敌意还是让他很有危机感,柳生和三浦是好朋友,如果柳生要针对他,三浦还会和以前一样维护自己吗? 袁西满怀心事一夜未眠,天快亮时他才朦朦胧胧闭上了眼睛,就在这个时候他仿佛听见有人在唤他:“袁先生,袁先生。” 袁西以为是自己的幻觉并不理会,石头听出是三浦在房外呼唤便走过来提醒道:“少爷,三浦在叫你。” 袁西翻身坐起,他揉揉眼睛心里好生纳闷:“一大早三浦就来找我所为何事?莫不是和柳生有关?” 他心中忐忑,穿好衣服走出房门,抬头却见三浦笑意盈盈地迎了上来:“袁先生,你看谁来了?” 柳生快步走到袁西面前,深深地鞠了一躬:”袁先生,对不起,昨晚我不应该冒犯你,请你原谅。“ 袁西见柳生态度发生180度转变,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却见三浦在旁朝他挤眉弄眼,心里顿时明白过来,忙扶住柳生:”在我看来你并没有对我做过分的事情,你不需要道歉。“ 柳生见袁西并没有责怪他的意思,十分高兴:”袁先生,三浦君说你的祖先是大英雄,我的祖先也是大英雄,咱们都是大英雄的后代,应该成为好朋友。“ 袁西看看他,又看看三浦,一脸狐疑实在不清楚三浦在搞什么鬼,想了一下,袁西伸出手道:”柳生先生,我愿意同每一个尊重我的人做朋友。“ 柳生握着袁西的手高兴地说道:“朋友,我们会成为很好的朋友,袁先生,走,去我房间喝酒,哦不,还是去三浦房间吧,他的房间干净。” 酒过三巡,柳生问起袁崇焕的事情,好在袁西对明史也还了解,当下把袁崇焕和后金政权在山海关外浴血厮杀,先后取得宁远大捷、宁锦大捷的故事讲给柳生听,柳生听的津津有味,他问袁西:”袁先生,你说袁崇焕的关宁铁骑如果遇上我们日本的铁炮队,谁能胜出?“ 袁西反问他:”柳生先生,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柳生瞪大眼睛答道:”袁先生,我们是朋友,朋友之间当然要说真话,怎么能讲假话呢?“三浦也颇有兴趣地看着袁西,等着他的回答。 袁西点点头说道:”在我看来,关宁铁骑作为一支融合了骑兵机动性与火器威力的部队,其优势在于多样化的作战手段。首先,他们所使用的火铳是纯铜打造的三眼火铳,重量在在四到五公斤之间,有效射击距离在90米左右,远超日本铁炮50米左右的有效射击距离,如此敌人远了可以用火铳射击,要是靠近了,可以直接将火铳作为钝器使用,极大地增强了部队的近战能力。这种武器设计上的巧妙性,使得关宁铁骑在面对不同战斗情境时都能游刃有余。其次,骑兵的机动性和灵活性是战场上不可小觑的力量。关宁铁骑作为一支精锐的骑兵部队,能够迅速调整阵型、变换战术,给予敌人全方位出其不意的打击。相比之下,虽然日本铁炮队也拥有不俗的火力,但其作为步兵单位,在战场上的移动速度和灵活性自然无法与骑兵相提并论。所以如果不考虑战场上士兵的战斗意志,关宁铁骑遇到了日本铁炮队,关宁铁骑胜面很大。“ 柳生摸了摸脑袋:”是这样的呀,那听上去,关宁铁骑是要比日本铁炮队厉害不少,还好我们的铁炮队没有遇上关宁铁骑,否则是会吃大亏的呀。袁先生,既然关宁铁骑那么厉害,明朝政府怎么还会亡在满清鞑子手上?” 第150章 日本是汉文化的继承者 袁西苦笑道:“大厦将倾,独木难支,关宁铁骑再厉害也改变不了朝代兴衰更替的局面。据我所知,明朝末年,由于官宦豪绅大规模兼并土地,许多农民失去了自己的土地,只能做官宦、地主人家的雇农,艰难谋生,偏偏年景又不好,河南、陕西等地遇上几年灾荒,粮食颗粒无收,雇农们交不上租子,官宦、地主又不肯减免,他们只能拖家带口四处流荡成为流民,所以李自成、张自忠等人揭竿起义时,应者如云,官军百般努力也剿灭不尽,天灾人祸这是内忧。努尔哈赤建立后金后,明朝在辽东屡战屡败,特别是萨尔浒一战,明军不仅损失了大量精锐士兵,还丧失了对辽东战场的主动权,而后金则借此机会扩张势力范围,为后来的清朝入关奠定了基础,这是外患,内忧外患此消彼长、交替上演扼杀了明帝国最后的一丝生机,加上朝臣误国,尤以东林党为甚,他们只知道结党营私,谋取一党私利,李自成即将打到北京,危难时刻他们还在侃侃而谈清名阻止崇祯帝南迁,又无良策可出,最后逼得崇祯帝自缢于煤山,他们则当了李自成的大臣。更可恨武将怕死,左良玉等人只知拥兵自重不听朝廷调遣,清兵来时个个畏敌如虎,更多的人贪图富贵投降敌寇。如此种种,明朝怎会不灭亡呢?” 柳生听了摇头叹息道:“真是天不济中国呀。袁先生,我们日本人都认为明亡之后再无华夏,也就是说明朝灭亡了,中国也就亡了,所以我们日本从来就没有承认满清的正统地位,满清建国后曾主动向我国抛出橄榄枝,希望日本能够像侍奉明朝一样继续确立朝贡体系,当时的德川幕府就干净利索地在两国文书中直斥道‘中原,天子国;彼虏,小丑也。’,在我们日本人眼里,满清所谓的正统地位根本不值一提。” 三浦接话道:“是的,我们认为满清占领中原如同当年蒙古人统一中国一样不过是汉人遭受的‘胡难’,是‘华变于夷之态也’,他们并非华夏正统,根本不能代表中国,满人兴起于长白山地区,处于华夏九州之外,算得上是异域蛮邦入主中原;其次,金钱鼠尾辫的发式极其丑陋,整个头颅表层的发毛几乎剃光,只在后脑勺留下了一根仅可穿入钱孔的辫子,这与传统汉文化讲求的‘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格格不入;再次,满洲人本身并没有深厚的民族文化底蕴,得天下靠的是野蛮的杀戮和铁血的手段,从法统和礼仪上来讲完全不符合汉家文明,所以为了进一步耗尽汉族好男儿的铁血傲骨,破坏传承千年的汉文化,他们连续发起了长达将近两个多世纪的‘文字狱’,汉家礼仪文明在满清鞑虏的摧残下磨蚀殆尽,曾经‘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的汉家风骨荡然无存,‘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铮铮气节灰飞烟散,中华文明进入了一个帝制专权的极度黑暗状态。”他看了一眼袁西,继续说道:“以蛮夷的身份来替代汉人传承千年的汉文化显然不是我们日本人所能接受的了。袁先生,在我眼里现在的中国由于满清的文化断层,就像没有父母的孩子,不知从何而来,又要向哪里去。而我们日本自唐朝以来从中国学习了大量文化元素,并将其融入自己的文化中,千百年来汉家文化香火从未中断,我们的建筑、我们的服装、我们的文化传统、我们的很多地名都充满了汉家文化特点和韵味,基本上完整保留了中华文化体系,我国学者山鹿素行在《中朝事实》中直言不讳的写道:‘国号数变,遂为北狄(满洲)所并,今岂足以称华乎?……皇统传道并得,与天壤无穷,国号不变,宗庙飨之子孙保之者,独我大日本而已。’国际上也普遍认为中国在被满洲吞并后,日本才是延续华夏文明的接班人、中华帝国文明的传承人。” 第151章 据理力争 “袁先生,既然中日两国代表着华夏文明的过去和现在,我想我们应该密切合作,共同打造好大东亚共荣圈,把西洋势力完全彻底地赶出亚细亚,再铸华夏文明新荣光呀。”柳生一脸兴奋。 袁西知道日本人发动侵华战争既是为了满足其扩张和掠夺资源的野心,也是动了满清统治者同样的心思,他们觉得如今的中国在政治、经济、科技、文化方面均已远远落后日本,日本历史上虽长期都是中国的藩属国,也属外邦蛮夷,现在却是世界公认的华夏文明最好的接班人更是东亚先进文明的代表,既然当年满清统治者可以蛮夷的身份入主中原,那日本如今为什么不能问鼎神州?日本完全可以效仿满清,以文化认同弱化抵抗意志,再通过军事征服彻底改变现代 “华夷”秩序,成为中国乃至东亚名正言顺的主人,三浦和柳生都是日本人自然会被这种基于文化优越感和扩张野心的错误思想荼毒,来到中国后又看到许多没有民族气节为了个人利益而投靠侵略者,死心塌地地帮助日本人残害同胞的汉奸,更增强了他们征服中国的底气和信心,作为中国人,作为朋友,他很有必要对一些事情进行解释。 袁西一脸郑重,缓缓开口道:“三浦先生、柳生先生,关于满清的历史地位我有不同意见,我是中国国民党员,信奉的基本纲领是三民主义,即民族主义、民权主义和民生主义三大主义,其中的民族主义核心内容并非简单等同于‘反满’,先总理孙中山先生在革命初期确实提出了‘驱除鞑虏,恢复中华’的口号,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反对的仅仅是满族统治者,实际上,孙中山先生所反对的是整个封建专制制度及其背后的民族压迫政策,他曾经说过民族主义不是排斥所有的满洲人,而是针对那些阻碍革命的满洲人。在他的眼里,满清入关后,经过长时间的融合与发展,已经完全融入了中华民族共同体,成为中华民族大家庭中不可或缺的一员。中华民国的第一面法定国旗五色旗由红、黄、蓝、白、黑五色构成,五种颜色分别代表汉族、满族、蒙古族、回族、藏族,五色旗不仅是五族共和的象征,更是中华民族团结的见证。” 袁西见两人皱起眉头也不去管,接着说道:“我国杰出的思想家、政治家梁启超认为,中华民族自始本非一族,实由多民族混合而成,中国历史上的各个民族都是中华民族的重要组成部分,汉、满、蒙、回、藏等各民族共同构成了中华民族这个多元一体的大家庭,各民族在共同的历史进程中相互融合、共同进步,共同书写了中华文明的辉煌篇章。既然都是中华民族大家庭的一份子,蒙古人建立的元朝、满洲人建立的清朝和汉人建立的汉朝、唐朝、明朝有何区别?都是华夏文明的延续,事实上,满清统治者不仅继承了明朝的许多制度,在文化、经济、科技等方面还采取了一系列措施来维护社会稳定和促进文化融合,他们将儒家思想作为治国理政的重要基石,巩固了中华文化的多元一体格局,他们积极吸纳汉文化精髓,编纂了《四库全书》,对历代文化进行总结概括,既丰富了中华文化宝库,也促进了各民族文化的交流与融合。在经济领域,他们不断地开疆拓土,积极发展农业与商业,康乾盛世时期,国家繁荣昌盛,对外贸易频繁,有力地促进了东西方经济文化的交流。科技方面,他们大力鼓励科技创新和引进外来先进技术。农业方面推广了更加高效的耕作方法和灌溉技术,提高了粮食产量,手工业和制造业方面出现了许多技艺精湛的工匠和发明家,创造了许多具有划时代意义的工具和器械,推动了社会生产力的进步。两位先生,在我看来,无论是从文化传承、制度建设,还是从经济繁荣、科技进步等方面来看,满清时期都是中华民族历史上一个非常重要的阶段。它不仅巩固了中华文化的多元一体格局,也推动了中华民族在科技领域的不断创新与发展。当然这些成就不仅属于满清统治者,更属于整个中华民族大家庭。” 闻言柳生瞪大了眼睛,三浦则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袁西接着说道:“中华文明是一个多元且包容的体系,其传承和发展跨越国界与民族,涵养了无数璀璨文化。日本自唐朝以来的确从中国学习了大量文化元素,并将其融入自己的文化中,形成了自己独特的文化特色,与中华文明既有联系又有区别,但并不意味着日本就能完全代表或传承中华文明。在我看来中日两国拥有着共同的文化背景,两国人民无论外貌、举止、思维方式和传统习俗,都有许多相似点,在地理形势上又是一衣带水唇齿相依之国,青山一道同云雨,明月何曾是两乡?如果两国能和平共处,取长补短,相互合作,必使两国人民日臻幸福,中华文明得以光大,奈何要兵戎相见,势同水火?” 第152章 我们是朋友了 柳生急切地接话道:“是的,袁西先生,如果贵国人民能放下成见,接受我们我们大日本天皇的领导,这场战争马上就可以结束,两国可以重新恢复和平局面了。” 三浦见柳生将话题扯到之前自己曾经和袁西争辩过的话题,知道柳生得不了好,忙帮话道:“袁先生,其实对于普通百姓,不管是谁统治,只要有饭吃有房住有衣穿就好,好好活着最重要,如今贵国政府视百姓为草芥,驱赶无数青壮年上战场,难道他们不知道这样打下去会让中国失去整整一代人吗?这样做最终受害的将是整个国家和民族啊。” 袁西强压心中怒火,他努力平复情绪,缓缓说道:“我想请问两位先生这场战争是怎么发生的,难道不是你们日本强加给我们的?我们中国人热爱和平,但是绝不惧怕战争,我连队里有个来自四川的兄弟,叫刘兰军,他和五个哥哥都参军离开了家乡,家里只剩下老迈的父母亲,我问他你的父母怎么舍得把你们兄弟都送上战场,他回答道我爸爸说国家都没得了哪里来的家?不把日本人赶出中国都不要回来,刘兰君很勇敢,打起仗来完全不顾自己的生死,我曾批评过他,他却满不在乎地答道如果怕死,怎么能够把鬼子赶出中国,自己又怎能早点回家孝顺父母?” 柳生颇感兴趣地问道:“袁先生,这位勇士,刘兰军,他现在哪里?” 袁西难过地低下了头:“刘兰军牺牲了。他让人把自己绑在张家山地堡的木桩子上,操纵着重机枪坚守阵地死战不退,直到一枚重炮炮弹将他和地堡炸得粉碎。” 柳生竖起大拇指赞叹道:“真是勇士啊!实在是令人钦佩。” 见袁西一脸讶异,三浦解释道:“我们日本人敬重英雄好汉,特别是勇于为国家为民族献身的军人,哪怕是敌方的官兵,只要他们足够英勇也能赢得我们的敬意。” 柳生连连点头:“是的,对英雄的崇拜应当没有国界,我们家族就特别崇拜贵国的大英雄岳飞,他精忠报国,多次击败入侵者保卫了国家安全,可惜他的皇帝昏庸无能,竟然以‘莫须有’的罪名将他杀害了。袁先生,说心里话,你们第十军这次在衡阳打得非常英勇非常顽强,是我来中国作战六年未见之强敌,也是值得我尊重的对手,我要向你表示深深的敬意。”说完,他整理衣服朝袁西深施一礼。 袁西忙扶起柳生,他不解地问道:“柳生先生,谢谢你的理解。我有一个疑问既然停战了,你们为什么还要迫害我的战友?” 柳生脸一红,眼睛情不自禁地往外一分,他正不知如何回答,三浦接话道:“袁先生,你还记得我说过的烦恼吗?我的这些同袍,当兵前很多人都是出身下等没有文化的农夫和矿工,受教育程度的限制,他们缺乏必要的道德观念,也不会进行深层次的思考,他们只会本能地使用暴力征服一切并享受由此带来的快感,贵军在衡阳顽强战斗的结果让他们无法像以往那样轻松地征服对手,享受胜利的快感,相反衡阳一战带给他们的是对战友牺牲的切肤之痛以及对死亡深深的恐惧感,这些野蛮且粗鲁的家伙无法很好地去处理自己的负面情绪于是就把你们当做发泄的对象。” 袁西愤愤地说道:“他们难道不知道《关于战俘待遇之日内瓦公约》吗?” 柳生不屑地说道:“那是西洋白皮猪弄出来的玩意,不需要去遵守。袁先生,中日两国都是光荣的东亚帝国,我们从小接受到的教育是作为战士应该以战死沙场为最大的荣誉,忍辱偷生当战俘不是我们的选择。” 三浦见袁西脸腾地红了,知道柳生口无遮拦,不经意间戳到了袁西的痛处,忙咳嗽一声打断了柳生,他装作一副不经意的样子说道:“朋友们,时间不早了,我的肚子都咕咕叫在提抗议了,我们该去吃饭了。” 柳生有些意犹未尽:“和袁先生交谈真是件令人愉快的事情,所以时间也过得飞快啊,袁先生,有空我还会来找你的,你不会嫌我麻烦吧?” 还没等袁西回答,三浦笑着说道:“柳生君,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你和袁先生已经是朋友了,他是个热情好客的人,怎么会不欢迎你?” 柳生望向袁西很认真地求证道:“袁先生,我们已经是朋友了,对吗?” 袁西看着柳生不知看往何处的眼睛,心中暗自发笑,他强摄心神,装出一副诚恳的样子道:“柳生先生,我说过愿意同每一个尊重自己的人做朋友,从你身上我看到了善意、尊重与真诚,所以,是的,柳生先生,我们是朋友了。” 第153章 教训藤田 藤田以为柳生被自己挑拨一定会去找袁西的麻烦,他在房间里喝着小酒等着柳生的消息,喝得半熏他情不自禁唱起了小调,就当他洋洋自得时,房门被人一脚踢开,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柳生已经闯了进来,柳生一把薅住藤田的衣领,将他从椅子上拎了起来,柳生眼睛瞪得老大,藤田虽然不知道是不是瞪着自己,但也知道柳生这是暴怒了。 藤田一头雾水,不知所以,刚想询问缘故,柳生不等他开口,正反抽了他十几个耳光,藤田的脸都被打肿了,他眼冒金星,张嘴“哇”地吐出一口血水。 柳生怒气未消,喝道:“八嘎,藤田你是什么东西,居然敢利用我!”他的声音里充满愤怒,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藤田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酒意全消,他顾不得疼痛,结结巴巴地辩解道:“柳、柳生中尉,你听我解释,这、这都是误会……” 但柳生根本不给他任何机会,手上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藤田只觉得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误会?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鬼话吗?你这个低贱的北海道矿工,如果不是三浦点醒了我,我就上了你的当去做对不住袁西先生的事情了,而你就能坐在房间里看我们的笑话了!”说到这里,他越加气愤,抬手一扫,把桌上的酒瓶碗筷都扫到地上。 藤田被勒得几乎喘不过气,他费力地伸出一只手,试图掰开柳生紧攥着他衣领的手指,嘴里不停地求饶:“柳生中尉,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求你放过我这一次吧……” 酒瓶的破碎声响引来一群日本监工,他们本想劝架,见打人的是柳生都停住脚步,只敢在门口探头探脑地张望。 柳生此时的气消了一多半,他松开紧握着藤田衣领的手,将藤田重重地摔在地上。藤田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脸上满是惊恐与痛苦。 柳生瞪视着藤田,语气冰冷地说道:“藤田,你最好记住今天的教训。敢对我耍心机、搞阴谋的人,绝不会有好下场。我念在你初犯,这次就饶你一命。若再有下次,我绝不会轻饶!” 藤田捂着腮帮,口中不停地说着:“是、是,柳生中尉,我明白了,我再也不敢了。” 柳生提高了嗓门:“袁先生是我的好朋友,我要是知道你欺负他,你打他一拳我就打还你十拳,你踢他一脚我就会踢你十脚,藤田,你听到了吗?” 藤田哪敢说不是,连连点头:“听到了,听到了。” 柳生这才心满意足地拍了拍手,又用脚踢开挡路的酒瓶,径自朝门口走去。 门口观望的日本监工们赶忙让开一条道,点头哈腰赔笑着向柳生打着招呼。 柳生冷哼一声,根本没有理会他们,出了门径自扬长而去。 监工们上前扶起藤田,藤田在众人面前丢丑,心里不免又羞又恼,他拿柳生没有办法,就把账记在袁西头上,他暗下决心:“中国猪,你最好祈求柳生能在集中营待上一辈子,否则我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 第154章 柳生回国 眨眼间一个月过去了,三浦房间里,柳生半是歉疚半是遗憾地说道:“袁先生,明天我就要回国了,说心里话我是不想离开的,因为这里有三浦和你,我和三浦是至交就不用说了,我和袁先生你认识的时间虽然不长,但一见如故,感到特别亲切,更重要的是我觉得有我在这里可以护佑袁先生的的安全,任何人都不能伤害到你,可回国是族中长老们的意见,我不敢违背,只能照做啊。”说完,他闷闷地喝完杯中的酒。 袁西清楚这段时间自己之所以太平无事全靠着柳生和三浦的照应,特别是柳生,他有事没事总要来伙房找袁西聊上几句,有他在,藤田不但不敢再找袁西的麻烦,就是在伙房出现的次数也很少,只是现在柳生要回国了,藤田没了最大的顾忌,一定要同自己清算新仇旧恨,因此他的心里颇有些担心和忧虑,但他明白柳生的离去已然无法改变,既然无法改变自己又何苦让他走的不安心,想到这袁西朝着柳生深施一礼,起身后他动情地说道:“柳生先生,谢谢你这段时间对我的照顾和帮助。你要回国了,我既高兴又难过,高兴的是你可以和家人团聚了,难过的是好朋友即将远离,不知何时再能相见。” 三浦故作不满地喝道:“柳生君,你只是回国而已,又不是上战场,如果愿意你还可以回来找我和袁先生的,何必搞得像是在生离死别如此凄惨,这可不是我心目中那个勇猛果敢的柳生君该做的事啊!” 柳生也不理他,自顾自地倒上酒,又是一口饮尽,他把酒杯往桌上重重一蹲:“三浦,我走后你要照看好袁先生,如果他有个三长两短,我一定会回来找你算账。” 三浦正色道:“柳生君,袁先生不仅是你的好朋友,也是我的好朋友,你放心回国,我保证一定会尽全力保护好袁先生。” 柳生对三浦的表态很是不满,他摇晃着大脑袋道:“三浦,尽全力怎么行?中国有句古话叫作‘为朋友两肋插刀’,既然说了袁先生是你的好朋友,你就应该不顾一切地保护他,哪怕是牺牲你的生命。” 三浦脸“腾地”红了:“柳生君请原谅,是我意思表达不准确,我向你保证一定会用自己的生命去保护袁先生,不让他受到丝毫伤害。” 柳生这才满意地点点头,他站起身,端着酒杯道:“袁先生,明日一别你我再难再见,这真是件令人伤心的事情,来,你我共饮一杯。” 袁西虽感念柳生对自己的善意与帮助,但每当想到柳生日本人的身份,便不由自主地被国仇家恨所牵绊,平时交往时难以完全放下心防,总觉得自己无法与柳生建立起那种无话不谈、毫无顾忌的深厚友谊,更成不了掏心掏肺的好朋友,如今眼见就要别离,柳生一心想的只是如何保全自己,心中十分感动,他爽快地干了杯中酒道:“柳生先生,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你、我还有三浦先生在乱世相遇实属不易,能超越国家之间的仇恨,成为彼此的朋友更是难能可贵。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山水尚且能够相逢,我坚信只要你我不忘彼此的友谊,即使日本和中国远隔千山万水,更有大洋相阻,我们一定还会有再见面的一天,到时把酒庆重逢一定是件快事。” 柳生听了来了兴致:“袁先生,你认为我们还能再见面吗?那你希望下次见面是在日本还是在中国?” 袁西饶有意味地答道:“我希望是在日本,三浦先生多次说起过贵国的樱花,花开时如云似霞,不可方物,我想若能在樱花盛开的季节,于贵国与你重逢,定别有一番风味。我们可以一同漫步在樱花树下,品着清酒,谈天说地,这该是一件多么惬意的事啊。” 柳生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期待:“袁先生,如果是真的,那太令人向往了。若真能在樱花季与你在日本重逢,我定要好好尽一尽地主之谊,带你领略我国更多的风情与美景。” 三浦瞥了一眼袁西,插话道:“袁先生,欢迎你以朋友的身份来日本做客,我们大日本值得一去的地方有很多,管保让你乐不思蜀。不过,我觉得最重要的是不管无下次在哪里重逢,我们大家都能平安无事,友谊长存。” 第155章 三浦受罪了 柳生走后,三浦一直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藤田不仅没有为难袁西,相反见到袁西时,他还会努力地挤出微笑,尽管笑容比哭还难看,三浦虽然不清楚是什么原因导致藤田对待袁西的态度发生根本转变,但对于这种转变是非常乐于接受的,他也不是没有怀疑藤田这么做只是麻痹自己,等自己放松了警惕,藤田就会趁虚而入做出对袁西不利的事情来,于是他设了个局,告诉手下自己要去衡阳城办点事晚上不回来了,出了集中营他兜了个圈子又转了回来,他猫在柴火间里偷偷地向外张望,看看藤田是真的转了性还是在蒙骗自己,这一待就是一天,他并没有发现藤田对袁西做了什么,自己反倒又累又渴又饿,更可恨的是柴火间里蚊子特别多,还都是花蚊子,三浦被叮了一身包,傍晚时分,蚊子们更加活跃,成群结队地在他耳旁飞来飞去,“嗡嗡”声响成一片,更有大胆的蚊子,竟然停在三浦胳膊上,当着他的面亮出吸管悠闲地吸着他的血,三浦一开始怕弄出动静被人发现,还不敢打死这些入侵者,只是挥手驱赶,后来蚊子越来越多,他实在是不胜其扰,加上无法忍受身体处处钻心的瘙痒逃也似的离开了柴火间。 晚上,山口带着袁西去三浦房间送洗澡水,袁西见三浦脸上、裸露在外的肌肤上都是大大小小的红包,不少地方甚至被抓破了皮,渗出血丝,不由得惊大了眼睛:“三浦先生,你这是怎么了?” 三浦打发走山口,将事情原委一五一十告诉给袁西,袁西听了既感动又愧疚:“三浦先生,为了保护我让你受了这么大的罪,叫我心里怎么过意得去?” 三浦满不在乎地挥挥手:“袁先生,你太见外了,只是我该做的,我们是朋友,我当然要负责你的安全,再说我答应柳生一定会好好照顾你,如果你要是出了事,那个蛮子一定要找我麻烦的。”说完他龇牙咧嘴又在身上到处抓起痒来。 袁西忙制止道:“三浦先生,你不能用力抓,一来会越抓越痒,二来容易抓破皮肤,引起感染。” 三浦停下了手,他颇为不好意思地欠身施礼道:“做出如此无礼的动作,让你见笑了。不过真的奇怪,我到过日本和中国很多地方,从来就没见过这种花脚蚊子,个头虽然不大,叮起人来不管不顾不喝饱血绝不离开,而且它叮过的地方马上就会红肿起来形成硬块,让人感到钻心的痒,不挠挠实在是难以忍受。” 袁西见咬牙切齿,难受得很,哪里敢耽搁,忙道:“三浦先生,你先洗个热水澡,这对减轻你的瘙痒感会有帮助的,我现在就去采些草药,等会你洗完澡我给你敷上药你就能睡个安稳觉了。” 鬼子们为了能吃到新鲜蔬菜,强迫劳工们在厨房旁开辟出一大片菜地,时值盛夏,菜地里的果蔬长得正旺,黄瓜藤沿着竹架攀爬而上,宽大的叶片下藏着不少嫩绿修长的黄瓜,有的笔直有的弯曲,表皮上张满细密的小刺。竹架上,豆角边开着紫色的花边结着果,长长的豆角自上而下一层又一层地垂落下来,随风轻轻摇曳,紫色的茄子圆润饱满静静地躺在翠绿的枝叶间,红色的西红柿一串串灯笼似的垂挂在枝头,绿色的芹菜傲然耸立不时散发出独特的清香,菜园里种得最多的就是辣椒,此时的辣椒虽未变红,辣味还没有完全释放,味道却是最佳,炒上一盘荷包辣椒作菜就可以让人食欲大开,吃下满满三大碗饭。 三浦喜欢吃南瓜,就让人在菜园的一角种了几株南瓜,如今已经结出七八个碗口大小的果来,见到小南瓜时,三浦高兴得手舞足蹈,哇哇叫个不停,就像个孩子似的。 此时一轮明月当空,皎洁的月光如水又似银纱般轻覆于湖湘的广袤大地上,经历了白日酷热的煎熬,万物在夜间的清凉中迸发出勃勃生机,甚至开始躁动起来,远处的稻田里哇声一片,此起彼伏的蛙鸣声几乎要遮盖住蛐蛐儿和一些不知名的虫子的鸣叫声,蝉儿在暮色中稍歇片刻,复又振翅高歌,萤火虫也开始了夜间巡游,这些小精灵飞到哪一闪一闪的绿灯笼就出现在哪。瓜果蔬菜们尽情地舒展着身躯,袁西似乎都能听见它们生长的声音,一阵微风掠过菜畦,携来混合着腐殖土与蒜苗、香菜的气息,闻着空气中熟悉的味道,袁西仿佛回到了家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