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迫嫁》 第1章 迫嫁 天刚蒙蒙亮,白春鸣就被屋子前的阵阵唢呐声和吵闹声给吵醒了。 她连忙起身,随手从木头床架子上抓了件衣服披上,下床来踩着布鞋,快速地扯开窗帘的一角。不曾想,早已腐朽不堪的破布经过这用力一扯,撕拉一声,春鸣手中就捏了一大块碎布。 透过窗外,她看到外面影影绰绰地好多人影,正围在她居住的小院里,唢呐响个不停。 “就是这家,没错的。” “这老汉不是早就讲好了的嘛,怎么还一点儿响动都没有。” “老酒鬼,十之八九是喝醉了的。响一挂鞭炮,炸醒他。” 院子里的人七嘴八舌地大声说着话,好像是在和唢呐比赛谁的声音更大一些。 白春鸣见惯了上门来找养父吵架打架的各路人马,这破院子里倒是从来没有消停过,但今天这阵仗,她想不出到底为的是哪一茬儿。 “哎呦,哎呦,亲家,咋来这早呢。快请进呀。” 养父赵福高谄媚的声音在院子里响了起来。 “亲家。” 春鸣觉得脑袋瓜子嗡的一下炸开了,赵福高是个老鳏夫,无儿无女,只有她一个养女。 这绝不可能的,她从来没有听赵福高说过要将她嫁人的话,虽说这六十多岁的老男人从来不跟她说话,只有咒骂她的份儿,可是这么大的事情,无论如何也该知会她一声的。 转念一想,他也不大可能将她嫁出去的,这个家里的吃穿用度都仰仗她和母亲辛辛苦苦赚工分养活的,而母亲在两年前就已经病死了,赵福高将她嫁人了,谁来给他赚钱买酒喝、买衣服穿呢。 春鸣心乱如麻。 “赵福高,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还不长点心啊,一身酒气,我搁这吹了半天也不见出门来,错过了吉时,这事可就做不下去了啊,你还得赔我这阵仗的一切损失。” “不要生气、不要生气嘛,亲家,我这清醒着呢,一切按照计划来哈。只是你们搞这么个响动,怕是把人给吓坏了呢,不听话可咋整。” 赵福高鬼头鬼脑地说着,一边回头来看向春鸣的屋子。春鸣对上了那双小眼睛,顿时打了一个寒颤。从这个眼神中,确定无疑是自己了,而且这绝非是什么好事,若是好事怎会来这么个措手不及。 春鸣害怕得不知所措,拿着那块碎布跌坐回床上,猛的又站起来,走到床头的那个破箱子面前,翻找起衣服来,她一个劲儿地将一堆破旧的衣服往外面丢。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赶紧从这地方逃出去。 “姑娘,姑娘,开开门呢。” 门外很快响起了两个拍门的声音,唢呐声停下来了,门窗被外面的人震得山响,好似立马就要被推倒一样。 “啰嗦什么,让开。” 一个粗大的男声闯入春鸣的耳际。 春鸣完全吓傻了,颤抖着坐在床上,不知所措。忽然她又猛的站了起来,走到门边紧紧地推挤着插销,不让它掉下来。门被踹得摇摇晃晃,她的努力一点作用也起不了。 “几位大哥,别这样,别这样,吓着她怎么行啊。” 赵福高的声音响了起来。 “那你要怎样,还好好哄啊。这里边一点声音都没有,那个晓得里边有人没人啊,要是敢耍我们,要你好看。” “哎呦,哎呦,这怎敢呢。” 赵福高求饶也似地说着。 “春鸣,春鸣,把门打开,快点。” 赵福高提高了声量,喊着春鸣。 春鸣不敢答应。 突然她听到一声响,窗子被整一个的摘下了,那块陈旧的窗帘也随之掉了下来。 春鸣吓得脸色煞白,立马将整个身体贴到了门上,大气都不敢喘。 她看见首先一个男人跳了进来。 “黑灯瞎火的,啥也看不见,到底有人没人啊?” 他一边说着一边往门口摸着过来,打算将门打开。他很快发现了春鸣,还不待男人反应过来,春鸣就上前咬住了他的手臂不松口,他立马哇哇乱叫起来,同时用另一只手和脚踢打着春鸣。 春鸣松了口,惊恐万分地看着那个男人骂骂咧咧地打开了门,随即两个身着大面襟衣服的大婶走了进来。好似熟门熟路地在小矮桌上摸到了火柴,划燃了一根,顺利地点上了煤油灯。 “妹子,过来,今天要做新娘子了,高高兴兴的啊。” 其中一个摇头晃脑地对她说着话。 春鸣觉得昏黄灯光下的妇人像只妖怪一样,嘴一张一合的,立马就要吃人一样,头上的红花也跟着一颤一颤的。 “你们搞错了,我不嫁人,我不是新娘子。让我出去。” 春鸣害怕极了,仅有的理智教她往门外跑。 可是门口黑压压地站着一排壮汉,她冲撞着,用尽浑身解数撞不出这面人墙。那群男人哈哈笑着。 “别闹了,丢人现眼,赶紧给我梳洗打扮好了,一个小时之后就得出门。” 刚才赵福高喊亲家的男人高声说着。 “春鸣啊,咱别闹了啊,爹给你找了个好人家,你好好听话,日子会好的,成不成,算爹求你了。” “爹,我不嫁,我一辈子伺候你,给你养老送终,我求你了,看在俺娘的份上帮帮我成不成。” “别叽叽歪歪的,耽误了时间,谁负责。搞快点。” 那个声音又响了起来。 赵福高从春鸣的眼前消失了。 “姑娘,好好听话,你这样啊只能是自己受苦,听话了免得皮肉之苦。你这一闹啊,怕是得受不少罪呢,你看外头这么多大汉子,你斗得过谁呢。” “是啊,那户人家不差,有三间大瓦房,家里有余粮,比你这破家好过几十倍不止呢。可别犟啊,打扮得美美的,乖乖听话好不好。” 两个媒婆轮番劝说着。 春鸣知道自己而今就是那案板上的鱼,在劫难逃。 她坐到椅子上,任由两个媒婆摆布。她们让她换上红衣,给她盘了头发,插上了不晓得用什么制作的花儿,洗了脸,甚至还给擦了身子,里里外外给换了一身,脸上擦了粉和胭脂。 那用破布重新蒙起来的窗子不时地晃动着,站在外头的一群男人总是往里边偷看。 “这小媳妇儿可真俊呢,果然名不虚传呢。哎,可惜了。” 其中一个大婶深深地叹息了一身,另外一个立马拐了她一下。 春鸣听到了这位媒婆大婶的怜惜之意,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哀求起她救救自己。 “救啥救啊,这傻姑娘,这是让你享福去了呢,咋还让人救呢,姐,你说好笑不好笑呢。” 那位年轻一些的大婶故意清了清嗓子,大声地说着,以证清白,自家没有乱说话。 此刻,天已经大亮了,屋内的煤油灯已经被吹灭了。春鸣如同木偶一般地看着前方,眼中没有半点光亮。 “春春,你在里面吗?春春。” 二婶的声音在外面响了起来。那是她流落到这个家里,对她最好的一个人,若不是她的保护和爱惜,她恐怕早已随母亲魂归别处了。 “二婶、二婶,我在。” 春鸣立马有了力气,本能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又打开门冲撞着那群人,一下下地被阻拦了回来,男人们的手趁机在她身上乱动。春鸣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哭起来。 “哎呀,哎呀,这小姑奶奶,都弄得好好的了,这又乱七八糟的了,这还得重新来。” 两个媒婆急吼吼地出来拉扯着她。 “赵福高,你这天打五雷轰的,你要给春鸣卖到哪去?” 二婶也推拉着那些壮汉们,一边大声问着不见身影的赵福高。 “老婆子,瞎说什么呢,我这嫁女儿,天经地义,这阵仗这排场,见过吗?躲远一些,不然我们可不客气了啊。” “你们这群强盗,就没王法了嘛。我去找村长去。” 二婶声嘶力竭地挣扎着。 “你找天王老子来也没用,他爹已经把她许配给我家儿子了,我真金白银的给了他800块钱,那是我家一年的收入啊,你去打听打听,这年节谁家给得起那么多的礼金啊。找谁来也是这个理儿。” 那个男人大声说着。 春鸣听了这话,知道自己真的是被养父悄悄许配给人了,那年头全凭父母做主,嫁过去也才晓得丈夫是啥样的女子多了去,可那是完全建立在爹妈心疼儿女的份儿上的。如今,只要瞧一瞧这阵仗还有养父那谄媚样儿,就知道准没什么好事儿。她晓得养父的无情无义,却不曾想绝情到这程度。 二婶被她的两个儿子驾着半拖半拉地带回家里去了。又剩下了孤立无援的她。 她完全没有声息地瘫坐在地上了,两个媒婆趁机上来又给她重新梳理起来。 “行了,不用折腾了,就这么走吧。” 那个养父喊的亲家,也就是王强顺大声喊着。 随即,春鸣被两个老婆子一左一右地驾着朝着一辆披着红花的马车走去。 “赵福高,枉我喊了你九年的爹,我要是死了,做鬼也要回来找你的。” 她回过头来,用尽所有的力气从牙缝中挤出这样一句话来。 她家院子里挤满了看热闹的村里人,妇人们嘴中说着造孽啊造孽啊,昔日同她一起玩耍的女孩子们擦着眼泪,但没有一个人敢上前来为她辩解。或是解救她。 这群接亲的人中,除了那两个媒婆,其他的二三十个全是庄稼汉子,全是王强顺花钱请来的。 很快,唢呐声响起,爆竹声阵阵,媒婆半推着将她推进了马车里。 马车里做了一个戴着红花的人。 那是一个只有人形,却没人样的人儿。 春鸣一下子被吓晕了过去。 第2章 所谓的丈夫 春鸣一上车,王家兴就兴奋地盯着她看,往嘴里边凹陷的嘴唇蠕动着,露出了红色的牙龈,口水从两侧不受控制地往外淌。 他得知父亲给自家娶媳妇,已经开心了好些天了,现在看到这美丽的新娘子,努力地做着笑的表情。可是,春鸣好不容易被按了坐下来,只看了他一眼,就倒在地上了,撞在了马车的窗框上,砸得很响。 “爹、爹,倒了,人倒了。” 他往前突出一大个包的胸脯连同着整个身子剧烈地晃动着,半个身子探出了车子,晃动着手臂朝他爹王强顺叫喊着,毡帽滚落在了地上,头上一个个的大包露了出来,有的结痂、有的流着浓。他的声音含混不清,加上扭曲的面部,那副景象很是骇人。 传说中的瘌痢头原来是这样子的。 两个跟在马车两侧的媒婆大惊失色,不住地往后面躲。 “跑啥呢,停下来,看看去。” 王强顺对着两个好似要逃跑一般的大婶厉声呵斥道,一边说着,走上前来,给儿子捡起了帽子狠狠地扣在王家兴的头上。 “叫唤个啥。” 扣好了帽子,他不忘呵责儿子两句。 “晕过去了。” 两个大婶探了探春鸣的鼻息,给出了斩钉截铁地结论。 “好,就这样吧,省心不少。” 马车继续动了,唢呐声接着响,大汉们热闹不已,开着没脸没皮的玩笑。 一路的颠簸,春鸣在半路上被颠醒了。 “水,给我水。” 她没睁开眼睛,只觉得嘴唇干渴,喉咙嘶哑。 “醒了,爹,她醒了,要水喝。” “真是多事,给她喝点水。” 王强顺对着两个大婶嚷嚷着。 两个人同样害怕坐在马车里的那个怪物一般的人,相互推脱着。 “快点啊,日他娘的,这日头这么大,一天不是这事就那事的。告诉她,别闹腾,不然就用绳子捆起来了。” 王强顺大声说着。 年纪稍大的那位妇女终于鼓起勇气拿了一小碗水进去喂给春鸣,春鸣闭着眼睛大口大口地喝完了一碗水,眼睛也随之睁开了,迷茫地看着马车里的红色帘子和骨架,目光落在留着哈喇子的矮小男子身上,她又晕过去了。 “爹,爹,又倒下了。” 王家兴又咿咿哇哇地喊起他爹来。 “你给我闭嘴!” 王顺强直接骂了过去。 王家兴不敢开口了,眼睛直直地看着躺倒在脚边的新娘子,跃跃欲试地,伸出鸡爪一样的手,想要摸一摸她的手,但又不敢。 春鸣被一阵鞭炮声给炸醒了,她睁开眼,那个人形怪物已经没踪影了。这是王强顺害怕她看到儿子再一次晕过去,耽误磕头拜祖,让儿子先下车了,接着又让两个媒婆端了水上去给擦了擦,但她依旧没有醒过来。直到这一阵阵的炮竹声,她才被吓醒过来。 “醒了,醒了。” 两个人惊喜万分地喊着,可吓死个人了,老半天也没醒过来。两个人捂着胸口说着。 王强顺走到马车前头,掀开帘子,直直地盯着春鸣,恶狠狠地说道:“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啊,让我出丑的话,饶不了你。” 他说着还向周围的一群壮汉看了看。 此时,王家的院子里熙熙攘攘,全部站在两边等着看新娘子呢。似乎这就是一场再正常不过的婚礼,没有什么不同之处。 尽管他们口中还在低声议论着王家得到如此美丽新媳妇的肮脏手段,可是没有人嗤之以鼻。 人群中只有唐景阳一言不发,甚而有些愤怒地攥紧了拳头,好想打向这些无知的人。 当春鸣被两个媒婆左右驾着走下马车的时候,他眼里的悲凉更加深邃了,甚而泪光灼灼。没有人注意到他的情绪波动,所有人都看着新娘子,男人们在拉直了眼珠子在她身上游离,女人们捂着嘴痴痴地笑。 春鸣晕头转向,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地任由两人拖拽着往前走,不知道脚底下踩得是什么。 “春春,我的儿哎。” 穿过院子,快要上台阶时,她似乎听到了天空中传来了母亲的声音,经不住回头看向了天空,却只有毒辣辣的天阳,天空的一丝儿云都没有。 围观的人也随着她的目光看向天空,也如同她一样什么也没有看到,进而又转头看着她,只见她泪水涟涟,人群里顿时没了声响。 春鸣喊着泪一溜儿地扫视着两边的人,那是一张张漠然的脸,看不出任何的情绪。她的目光停留在了唐景阳的身上,她好似看到了他眸子里的同情和眼泪,她盯着他看了好几秒,眼中满是祈求。可是,她看到那个男人别过脸去了,逃开了她的目光。 “娘哎,女儿寻你来了。” 春鸣迅速地收回目光,身子突然瘫了下来,朝着身前的坎子撞去。 “老实点,想死,没那么容易,我花钱了的,那有那么便宜的事儿。” 王强顺快步走到春鸣的跟前,从牙缝里挤着话。 “姑娘,别折腾了,免受皮肉之苦。” 两个大婶一左一右地劝解着。 春鸣被两人推拉着来到了王家供奉祖先的地方,一排排地灵牌子,跟前站着早已等厚着的王家兴。 “你别看她,别过脸去。” 站在一侧的王强顺大声命令着他的儿子,两个媒婆也知趣地紧紧拉着春鸣,不让她别过头去看。 春鸣盯着自己的脚背,耳朵里传来道士忽高忽低的声音,什么西王母,凤凰公鸡啥的念叨了一大堆。旁边的两个大婶按着她跪了下来,对着王家的祖先磕了三个头,随后她们又将她拉了起来,朝着王强顺两口子走去。 道士让她跪倒两人面前,然后喊爹娘。两个媒婆照旧将她按倒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头,然后一直教她喊面前的爹娘。 春鸣连嘴唇都没有动一下,几个人僵持了三分钟。 “算了,今后会让她叫的。” 他冷静又充满怒气地说道。两个媒婆在一旁松了一口气,拉着她转身,朝着外面走去。 “送入洞房——” 司仪拖长了声调大声说道。 两个人又驾着她朝另外一个方向走去。 走在前面的王家兴摇摇晃晃地、慢腾腾地走在前面,他的身子往后仰,脚外八字往前费力地挪动着,脖子紧紧地缩着,鸡胸往前凸着,整个人看上去就是个半大的孩子,滑稽又可笑。 两个媒婆觉得有趣,但是又害怕,在后面小碎步跟着。 大概走了十分钟,两个媒婆终于将她和王家兴送进了洞房,她们得救了一般地给点了蜡烛之后,逃也似的跑出了屋子,房门给关上了。 春鸣怔怔地坐在床上,屋里的另一个人躲她躲得远远的,生怕自己再让她看见,再次让她昏死过去。 春鸣跨进这门的时候,看到先前站在养父家门口的那班壮汉现在又站在了新房门口。好让她插翅难飞。 门外嬉笑怒骂,热闹极了。 很快,两个媒人给她送来了饭菜,有肉有菜有汤。春鸣连看都没有看一眼。 “你吃啊,不吃会饿咧,我们路上还吃了鸡蛋大饼,你晕倒了啥都没吃。” 王家兴站得远远的、小心翼翼地含糊不清地劝说起她来。 春鸣像是没有听见一般,无神地盯着桌子下方的一对红蜡烛。 “我出去,你吃,好不好。” 王家兴还做着最后的努力,他一边说着又一边歪歪斜斜地走出去了。 “出来做什么,丢人现眼。万一死里头怎么搞,看好了。” 他爹一看到他出来,立马从饭桌上站起来,怒气冲冲地走到儿子跟前。一边喊自己的老伴进去看着新媳妇。 赵秀香瞪了他一眼,极不情愿地走了进去。 第3章 宾客 太阳已经照到了门口,赵秀香打开房门,一股强光奔涌而入。 白春鸣抬起空洞无神的眼睛看了出去,她看不到门外立马投过来的一双双好奇的眼睛,只是愣愣地看着那道光,并且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好似要一把将它攥住。 可是,赵秀香立马就将门给关上了,窗帘也给拉得严严实实的,除了昏黄的烛光,屋内又暗了下来,连着春鸣的目光。 赵秀香颠着一双小脚朝她走来,她好似全然不知道。 “哎呀,姑娘啊,饭啊得吃。自古老天就是这样安排的,女人就是要嫁人,要生孩子的。” 她语调平缓地说起了开场白,好似春鸣是一个外人,自己不是她的婆婆,家里发生的这一切都和她毫无相关。 “我这儿子生下来也不是一直就是这样的,他啊,是在五年前才得的这怪病,他脑子没坏,什么都清楚着呢。你呢,来到这我们也不会亏待你的。得好好活着,好好过是不是?” 赵秀香找了个凳子坐了下来,也不抬头,更不管坐在对面床铺上的儿媳妇有没有在听着,就这般自说自话起来。 “你看你啊,跟个老鳏夫这么生活着,每天干重活,吃糠咽菜,那日子多苦啊,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呢。说个难听的,你这样的人能来到我们这样的家庭,运气不算太差了,我们家至少吃得起白米白面,一年能杀上一头猪。如今儿子变成了这样子,家里的劳动力减少了,我们也老了,但是,她四个姐姐算是有良心,每年会给我们吃的、用的,田地里的活计也给帮忙做着。你啊,来到这里,就按照他们的话做,给王家留个后。我那儿子,大概是没药可治的,不知道能撑下去几年,要是他没了。我想只要你不把孩子带走,那老头子是不会为难你的,我们也不想多养一口人嘛。” 做母亲的说着可能就要死去的儿子,居然没有一丝一毫的悲伤,平淡地像是唠家常一样。 白春鸣终于不可思议地抬起头来看了看这个老妇人。 在烛光下,她的脸额灰黄没有血色,沟壑纵横,身着和两个媒婆一样的老式黑色土布衣服,裹着小脚,打着绑腿,头上用灰色的头巾包裹着,眼神昏黄无关,瘪瘪的嘴唇翕动着,除了活动的嘴唇,好似一个死人一般。 春鸣觉得身上起了一身寒气,好似自己真的来到了阴曹地府一般,窗子外面时不时地还传过来几声喇叭声,以及叽叽喳喳地说话声。她觉得自己不知道身在何方了。 恐惧占据了全身,她的呼吸急促起来,要和鬼同屋,还要生孩子。 “你出去,出去。” 春鸣情不自禁地大喊大叫起来,后退到床上,用手指着赵秀香,做着惊恐状往床脚挪过去。 赵秀香显然被春鸣吓到了,嘴中念叨着菩萨显灵、菩萨显灵,见鬼了、见鬼了,疯了、疯了的,乱七八糟地乱说一气,不住地往后退,可是脚像是有千斤重一般,怎么也挪不到门口。 突然,门被打开了,那道强光忽地又闯了进来,随之进来三五个人。 春鸣停止了尖叫,睁大了眼镜看着那道光,眼睛瞪得大大的,看着站在光里头的那些人。她又看到了唐景阳,除了他别人都是一副看热闹的戏谑面容,只有他眼里有着同情和担忧。春鸣忽而又垂下了目光,他又能怎样呢。 “妈,怎么了,她打你了吗?” 赵秀香的大女儿抱着最小的儿子,粗声大气地跑过来问着母亲。 “没有,她是个妖精,像个疯子也似的。” 赵秀香压低了声音对女儿说着,脸上的恐惧还没有消失。粗实的大女儿朝着卧室里头瞅了瞅,又看了看母亲吓得不轻的样子,觉得她小题大做,蔑视地瞥了母亲一眼,抱着孩子重新坐回饭桌。 “走吧,没事,别看了。” 唐景阳说着,规劝大家离开房间,自己却是一动不动地盯着春鸣看着。 “唐老师,你这不也是不走嘛。” 一个矮个子小伙子用调侃地语气说道。 “姑娘,来日方长,好好活着,你看,这太阳多亮。” 他看着春鸣一边说着,一边转身退了出去。 “没事了、没事了,都出去吧。王华香,吃好了就进来看着。” 王强顺抹着嘴进来赶这群人出去,同时斜眼看着唐景阳,自己又没有请他来帮忙看守新媳妇,他如此主动进来做什么,还说些莫名其妙地话。自己看在他即将成为老师的份上,请他来吃顿饭,是给他这个外乡人莫大的面子了,他还如此这般不知趣,他很是来气,用很重的语气喊着女儿。 “我这不是还没吃完饭嘛,有啥可看的,这外面他姐夫堂哥们都守着呢。” 大女儿没好气地回答道。 “一个个地不中用。” 王强顺骂了一句,关了门转身出去了。 那道光消失了,春鸣觉得七情六欲又回来了,又重新回到现实当中了。从早到晚只喝了两碗水的肚子也感知到饿了。 她起身看了看放在小矮桌上的饭菜,走了过去,一屁股坐在地上,拿起筷子,大口大口地往嘴巴里头扒饭,泪水随之大颗大颗地往下滚,喉咙里完全被堵住了,含着大口的饭食呜咽起来。 “我这样的人,这样凄惨悲剧的人,就该一直将悲惨这条路走到底啊。” 春鸣心底回旋着方才赵秀香跟她说的话,好似自己就配这样的命运。 父亲死了,他的亲兄弟将母女俩赶出家门,十岁的她跟着母亲一路乞讨,遇到老鳏夫赵福高,求得一遮雨挡风的屋檐,尽管日子苦不堪言,好在养父虽然混蛋但懦弱不打人,还有疼爱她和母亲的二婶。可是而今自己嫁给这样一个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丈夫,还得给人生孩子。 “是的,我就得这般悲惨地活下去。光呢,那个人说的那道光呢,我好似抓不到啊。他会帮我吗?” 白春鸣越想越难受,和着泪水吃着那份没滋没味的食物。她只能接受这样的处境,因为时时有人看着她,就连死也死不掉。 这一家子看到她吃饭了,很是开心,觉得她慢慢接受现实了,门口的壮汉少了,只剩下王家的女婿和侄子。 宾客完全散去了,天全部黑了,他们在她的屋子里点起了马灯。 春鸣知道更恐怖的事情即将到来,她恐惧极了。 第4章 恐怖的夜 屋子里被马灯充满了,很亮。 春鸣看向遮着窗帘的外头,漆黑一片。 此刻,她知道深不见底地黑才是自己的保护伞,她想要跳入那片黑暗中去。在亮光中,自己的一切遭遇和可伶都会被呈上台面。 “晚上还是要轮流在外头守着的吧。” “姐夫,你是不是挺喜欢这差事?” “去去,别乱说啊,让她娘家人听见了又。” “就我们几个在,怕什么,哦,还有堂哥,也不怕了。说来,这半残废的命可真好,就是那正常人也捞不到这等好看的呀。” “你是越说越放肆了啊。” “大姐夫,咱也就别藏着掖着了。可别说你不在意啊,每年给这小子上供,还得给他守着这么好看的媳妇儿,心里当真没气啊。” 屋子里外头,王家兴的四个姐夫和两个堂哥越说越露骨。 春鸣在里头听得一清二楚,恐惧和厌恶占据了他的内心。 “你们说,这小子有没有洞房的的本事啊?” “他,异想天开。他那鸡爪一样的手,就是连衣服都脱不下来,还能有别的事儿啊。” “那玩意儿倒是正常的,这场面想想就····” “没完了,是吧。” 大姐夫黑着脸有些恼怒地说道。 “就你是正人君子,看那几姐妹哪一个下得了口的。” 外头叽叽喳喳地茶吵个不停。 春鸣知道,自己当真插翅难飞。 过了大概半个小时,王家兴进来了,跟着他的姐姐们和父母。 “白春鸣,你爹已经把你嫁给我王家了。自古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家儿子也就是生病了,也不是猪狗,你这样讨口饭吃的人应当感激。还是那句话,你听话甘心情愿地做王家的媳妇,我们就给你当个人看,若是不从,你看到了除了这儿子身体不好,这家里的任何一个人都制服得了你。” 王强顺进来一通演讲,他的媳妇和女儿们站在他身后认真听着,他好似一个王者,他们都是奴仆。外头的男人们挤在门口观看着。 “得了,早点睡吧。” 他以这话作为结尾。 “妈、妈,要不要我们给她脱衣服。” 大女儿显得很机智地向母亲建议着。 “哎呀,臊死人了。” 赵秀香立马反驳道。 她爹回头瞪了她一眼,朝着她哼了一声。大女儿立马噤了声。 王强顺走到门口,瞪了几个挤在门口的女婿几眼,走了出来。 “把窗子和门锁死了,没你们的事了,都给我走远点。睡觉的时候激灵点,听到响动就过来看一看。” 几个人锁好了门,不出声地跟着他出去,相继回各自的房间去了。 白春鸣不敢看王家兴,一直低着头,后来她干脆裹了被子躺倒一侧去了。王家兴兴奋又紧张地站在床脚不知所措。 等屋外头安静了,不再有声响了。他的胆子大了起来,摇晃着身体朝床边走去。 春鸣感受到了那种迫人的气息。 “求你了,放过我好不好?” 她没有回转身子,低声哀求着。 “我关了灯,让你看不见我,就不害怕了。好不好?” 王家兴含混不清地说着,又摇晃着身子去关马灯。 屋子里一下子黑了起来。春鸣得救一样地猛的起身,下床来走到三门柜前。 王家兴摸索着摇晃着,歪歪扭扭地终于摸到床上,左摸右摸地,没有找到春鸣。他又摇摇晃晃地直起身来,点燃了马灯,回头看见春鸣又好好地躺在床上了。 此刻,他觉得很是兴奋,脸部扭曲地笑着,摇摇晃晃地向着春鸣走过来。 “求你了,放过我吧,我会死的。” 春鸣只能哀求着。 “我家人都希望我死之前能给他们留个孩子,不然他们不会放过你的。我也快要死了,死之前我也想娶个媳妇,做回男人。你就成全我们吧。他们都在外头听着呢,你不和我睡,或是反抗,他们已经准备好麻绳了呢,还得受皮肉之苦呢。无论如何也都逃不了这样安排的,你就忍一忍吧。” 王家兴思路清晰,但因为身上的肉逐步萎缩,口齿不清,话说得很含糊。 “我害怕,求求你。” 春鸣看他一步步地朝着自己走过来,声音急促而且高了起来。 “好好,我站在这里,你别喊,一喊我爹肯定找人来捆你的,我不想你那样,一见到你我就喜欢你了,不喜欢看到你受苦。我不到你旁边来,你睡。好不好?” 王家兴当真站在了床边没有再过来。 两个人就这么僵持了两个多小时,春鸣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 夜半时分,她感到一双手在她身上游走,正在解她的衣服。白天王家兴那副相貌立马在脑海中浮现,她惊恐地喊着“放开我、放开我,别碰我。”一边抱了被子在黑暗中往墙角退去。 很快,门外就响起了声音,门锁叮叮当当地被打开了。接着,那盏马灯被点着了,屋里头完全被点燃了。男人女人很快站到了屋子里头。 春鸣抱着被子惊恐地看着这些人。 王家兴正在奋力地套着衣服,越慌越是穿不上。 “你们给我出去,快点出去。” 他含混不清地大喊着。 “这样子不行,就我弟那样怎么搞得了。” 王家兴的大姐一边说一边撸着袖子,跃跃欲试。 “是啊,这时候怕什么羞啊。我们的钱都给花出去了,难不成再来一次啊。” 三个妹妹也附和着。 王强顺没有做声,默许了这一行为,他转身示意男的都跟着他出去。四个女婿和两个侄子不情不愿地退了出来,他们原本以为需要他们上手,心头很是激动,没曾想王家的几个女人彪悍到凡事要自己动手。 王家兴的四个姐姐关了门就上前扯起春鸣来。 春鸣不断地挣扎尖叫着,可还是被几个人绑了双手,接着她们开始扒她的裤子。 “出去、出去,你们给我滚出去。” 王家兴一边说着一边去撞墙,那样子恐惧极了。 “造孽啊、造孽啊,老天绕过我吧。” 赵香秀上前去抓住儿子,却无济于事。 四个姐姐好似一点也看不到弟弟的举动,还是在撕扯着春鸣的衣服。春鸣不断地撕咬踢打,几个人一边骂一边脱,她的下半截基本没了衣着了。 春鸣只剩下哭泣。 “得了,走吧。王家兴,如果这样还不行,你就是个脓包。” 几个姐姐终于满意地拍着手,对着还在撞墙的弟弟说着,也不管人死活,她们将春鸣的双手用布条绑在了床架上,还给她嘴里塞了布团。 “滚,滚,不要到我屋子里来。” 王家兴扭曲着脸,哇哇叫着。 “你个讨命鬼,不知好歹。这样死得更快一点。” 几个姐姐恶狠狠地说着,走了出去。门外和窗户又被锁起来了。 王家兴一下子瘫倒在了墙角,低头呜呜地哭着。 他的大脑是正常的啊,这是何等的侮辱啊。 春鸣害怕极了,等待着逃不过的劫难。 可是,整整一晚,王家兴没有再碰她一下。她吐了嘴里的布团,就这么被绑着睡了一晚。 “我没碰你的事,不要跟他们说。” 早上,王家兴说了这么一句,也不给她解开布条,出门去了 第5章 酸枣树村 白春鸣听着外头热闹了好一会儿,是几王家兴的几个姐姐姐夫相继离去了。 她的心慢慢地放下来,那几个男人走了,面对家中的几个老弱病残,春鸣觉得自己是有胜算的。 等了好一久,她的门才重新被打开了。 春鸣看到赵秀香端了一个花盆子颠着小脚走了进来,她也没将身后的门给关上。春鸣往她身后看去,没有人跟进来。 “这世上哪有你这样的媳妇,还得婆婆端茶倒水的伺候,再这样下去,是不是还得给你端屎端尿啊。” 她一进来就唠唠叨叨地说个不停。 春鸣听到屎尿,当真觉得内急,想要方便。 “你把我松开,我好出去解手。” 春鸣对她大声说着。 “你看吧,还得我干这事呢。这谁找来的谁来干。” 她咕哝着。 “不让你替我做,把我手放开,我自己去。” “我哪敢放,你跑了,那老头还不得打死我。” 春鸣不想跟她废话了,只能自己忍住。她晓得跟她讲一百遍也说不听她的,她好像比她的残疾儿子还要糊涂一些。 “这是水,给你洗脸的。” 她指着盆子,放下这句话,准备离开。 春鸣稍微抬起头看了看红色的盆子,里边果然有热水,还冒着热气,里头放了一条雪白的新毛巾。 她看着老婆子离开的背影,觉得无可奈何,自己扭动起双手来。床架被弄得嘎吱嘎吱响。 “王家兴,进去看看。” 王强顺的声音在外头响了起来。 “看啥看,不去。” 王家兴大声讲道。 “哼,无用,什么事情都还要靠着老子。林容,过来帮个忙。” 很快,一个春鸣没有见过的年轻女子走了进来。 “可真做的出来,还让我来看。” 她嫌恶地踮着脚尖走路,好似担心沾染了这里边的脏空气。 春鸣瞪大了眼睛看着她。 巴掌大的房间里,她一眼看到了躺在床上的春鸣。 “你搞些什么劲儿,要做啥跟我说。真是造孽啊,还给人捆起来。” “我内急。” 春鸣说道。 女子看了看她,过去给她铺了铺被子出去了。 王强顺进来了。 “你是我王家的媳妇了,可以自由行动。你应该是清楚的,只要王家兴还在世一天,你就得在这个家里待一天。你要是敢跑出去,我还像昨天一样,将那些汉子找回来,一定得给你找出来,今后可就不是这样的命运了。再者说了,若是你侥幸逃掉了,这种年月,你能上那里去,入了洞房,嫁了人,你觉得还有人敢要你吗,出去了就是个死。我王家还能给你口饭吃,别不知好歹。” 王强顺来到屋子里头又是一通演讲。 这回她好好看清了王强顺的面貌,他看上去比赵秀香年轻一些,大概六十多岁,背还很直,身形高大,看上去很健康。他同样穿着对襟盘扣大褂子。 “解开了,我带你去吧。” 那位叫林容的女子手脚麻利地给她解开了手上的布条,同时说要带她去解手。她看上去面容和善,不像昨天的那些女人。 “我先穿衣服。” 春鸣回答到,一双手又麻又疼,直接放不下来。她强忍着穿上了衣服。 林容在一旁好奇地看着她,不住地盯着床铺看。 春鸣不知道她看些啥。 “你们没同房吧?” 林容审视着她,脸不红心不跳地问道。 春鸣想起了王家兴的叮嘱,支支吾吾地说“同了。” “你也是个撒谎的主儿呢,这床铺干干净净,还有他那样子,说出去谁信啊,一群整天瞎做美梦的人。” 春鸣的脸红了,一半为着这害羞的事情,一半因为自己的谎话。 “有你好受的,也不知道大爹信不信,若是他那里过不了关,这面子下不来,感觉到了的自家的荒唐,这得闹多大啊。真是可笑呢。” 林容依旧在一旁低声自说自话。 春鸣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衣着,因为有人在,她有些不好意思。 “你不是急着蹲坑嘛,那么磨蹭干什么呢。有啥不好意思的,都是入过洞房的人了。” 林容额毫不客气地催促起来。 春鸣立马加快了速度,随意套了鞋子就跟着她出去了。 “进去吧,我在外头等你。” 林容嫌弃地捂着鼻子催促着。 “林容,林容,有什么喊我啊。” 王强顺看起来还是不放心,在不远处提醒着。 林容直接没有回他的话儿。 “关我什么事,你们干蠢事,还得将我给带上啊。” 她又没好气地轻声嘀咕着。 “好了没有啊,那么慢,我还得回去干活呢。” 她又不耐烦地催促起来。 春鸣赶紧从茅房里走了出来。 她仔细打量着这个新地方,昨天进来的时候光是看到人了。自己一路晕着过来,不知道这村子的名称,不知道到了怎样的人家。 “这是哪里啊?” “你连这是那都不知道啊?” “不知道。” “哎,这个村子叫酸枣树村,这里到处都是酸枣儿。” 林容认真地回答了她。 “你可长得真好看,就是这身世啊太可伶了。都是命啊。” 春鸣在前,林容在后,两人一起进了屋子。 王强顺将那木制的大门关上,插上了插销,随后坐在门口,喊着烟锅子编竹筐。 春鸣知道这老头子是守在那里不让她出去呢。 “我走了,做事情去了,你要是在家呆不住就到我屋子里来啊。” 林容不无真诚地跟春鸣说道。 在那样的环境里,春鸣当然不会讲这一切当做是正常的事情,她不会对这些日常做出反应,只是朝着她笑了笑。 春鸣看着林容走去的方向,发现矮墙后头还有几间房子,林容就住在里边。春鸣想,她大概是王家兴堂兄弟家的嫂子了。 春鸣无心看周围的一切,心里头还是乱糟糟地,眼下的日子自己理不清,不知道如何过下去,不知道做出何种选择。心里头只有一个声音,要从这个地方逃离出去。 眼下,这是不可能的。好在王家兴没有为难自己,生活暂且还可以忍受。 或者,只能等到这个人病死了吧。 她走回了自己的屋子,眼泪又掉了下来。 第6章 预备寡妇 白春鸣回到屋子里,赵秀香端进来的那盆水已经凉了。她还是捞起那块毛巾擦了擦脸,又洗了手。 在初春的凉水洗礼中,她一个激灵好似清醒了一些。重新看着这间房子,回想着这一天多以来发生的事情。 养父赵福高将自己卖了,这点确定无疑,那个家是回不去了,她又被丢弃到这个屋子里了。 再看一看这个屋子,确实比养父家的破房子好了不止十倍,屋顶的椽子整整齐齐,不会漏雨,屋子里头有桌子、柜子和椅子,还有用木头做成的木床。 床上头铺上了红色的被子和褥子,显然,他们确实是正儿八经的娶媳妇。若是这王家兴是个正常的人儿,她的人生可以说在这里有了转机了,可是,那是个生命在倒计时的残废人啊。 她白春鸣一进门就是个预备寡妇啊。 她又痴痴地看着脚下已经烧没了的蜡烛发呆了。 一个声音悉悉索索地进来了。是王家兴,她赶紧撇过头去,那副面容只要看清楚了,她还是忍不住地害怕。 “我、我来拿件衣服。” 王家兴看到新娘子害怕的样子,又气又恼,自尊心受到了侮辱,却又无处宣泄。他只能贴着墙,避着她慢慢地走进来。 他来到三门柜前,手刚好够得到门把手。他抬着头打开了柜子门,踮起脚尖,摇摇晃晃地够着一件黑色上衣。 费劲力气够了好几下,依旧没有拿到。他的火气腾腾的往上蹿,那种面对饕餮美食无法下咽的痛苦折磨着他。 “我,我给你拿吧。” 春鸣没感觉到他离开,她鼓起勇气转头看了看,看到了这副模样,她终于将这句话说了出来。 王家兴挫败地垂下头来,摇晃着身体闪到一旁。春鸣将那件衣服取下来,放到了床的另一边。王家兴过来拿了就出去了。 等确定王家兴确实走远了,春鸣才敢再次抬起头来。她看见柜子里头整整齐齐的的摆了好几套衣服,好像是给她的,上头还盖了一面镜子。春鸣站起来打开了衣件看了看,确实是年轻女子穿的。无疑,是她们给她准备好的,她的一堆破衣烂衫一件也没有带过来。 “这一切都是好的,除了最关键的那个人。” 她苦恼着。这就是结局了吧。 白春鸣觉得在这个屋子里头想不出几丝生的意义,只有无穷无尽的烦恼和泪水。她端起那盆水来,想要将水倒在院子里。 她一出来,赵秀香就看到她了。 “别倒,别倒,不能倒。” 她大喊着,急吼吼地跑了过来,手里头还拿了一棵青菜。 春鸣愣住了,端着水站在那里一动不敢动。 “诺,倒那只桶子里去。挑水多难啊,由不得你这么浪费的。” 赵秀香埋怨着。 春鸣才回过神来,她是害怕浪费水。 “我去挑吧,告诉我在那里挑。” 春鸣长舒了一口气,不想闷在这让人窒息的地方。 “不用你去,呆在家里就是了。” 宋正辉冷冷地说了一句。 春鸣有不知所措地回到了屋子里。 一天里,王强顺一直坐在大门口编着篮子,连盹都没有打一下,王家兴几乎没有在她面前路面。她也没有上桌同他们吃饭,是赵秀香端来屋子里给她吃的,好像是昨天的剩饭,有菜有肉。 她们还是防着她。 春鸣是想逃啊,可是自己能逃到那里去,继续讨饭去吗?还是再去遭受另一重未知的苦难。 她没了答案,这里有吃的有穿的有住的,目前只能如此。 夜幕降临,她屋子里头的马灯被取消了,家里头唯一有亮光的地方是厨房,那个火塘一直燃烧着,一家三口围坐在一起。 她坐在黑漆漆地夜空里,没有睡意,也没有站起来的动力。就这么被困在暗夜里。 “去睡去,我们都要歇息了。你说,到底有没有做那事?” 等赵秀香睡去了的时候,王强顺大声地质问着儿子。 王家兴一言不发,低头把弄着一根木棍子。 “问你话,聋了吗,不能没良心啊,我厚着脸皮,不怕人笑话地给你一切都办妥了,你不能这种态度交代我。你妈和你大嫂都说了,那床上干干净净。今晚你再怂,我可就不这么对你们了。” “爹,这种事怎么强迫得来,你们这样吓唬人家,不是得给人缓一缓啊。万一病了怎么办?” 王家兴说着自家惨白无力的理由。 “你不要给她当个人看,就是个工具,就像那锄头橛子一样,知道吗?你不行动,我这一房可是没后了啊。” “那我不也是个畜生吗?” 王家兴小声嘀咕着。 王强顺嗖地起身,推搡着儿子像是拎着小鸡儿一样地给他丢进了春鸣的房间。 “你要是个畜生还好一些,只知道发泄就是了。” 他一手关门,一边恨恨地说道。这下,他完全不当春鸣是自家儿媳妇了,也不管这作为公公的身份了。 春鸣好像没有那么害怕王家兴了。她在暗地里镇定地半躺着。听到王家兴推拉着房门。 也不知道他那萎缩的身板里怎么突然有了那么多的力气,墙板摇晃起来。外头一样被锁紧了。 他又摸到床边了,很快他划着了一根火柴,点燃了一盏煤油灯。 他将灯照在自己的脸上,因为手不听使唤,灯光晃来晃去,他那不成型的脸更加的狰狞。 “你不是一看到我就晕啊,怎么还不晕过去,这样我想做什么都可以了。” 他一边说一边摇摇晃晃地朝着她走来。 白春鸣紧紧地拉紧了床单,她发现自己正在颤抖着,可是努力地让自己平息下来。她知道他那样子,不会将自己怎么样。 “看,连你都不怕了。我姐姐们说我是废物,我爹说我是畜生,可我还要作为人活着。” 他绝望地坐在地上,呜呜地哭了起来。春鸣更慌了。 那盏煤油灯倒在了地上,刺鼻的煤油流了一地,火很快被引燃了。 “就这样吧,我们同归于尽算了,就像那古书里说的,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死了也是件美差事呢,哈哈。” 王家兴突然笑了起来。 春鸣猛然醒过神来,赶紧用脚将火给踩灭了。 第二天起来,春鸣看见王家兴拿了喜联进来,泡了水直接往床单上抹。 “昨天的话,你记住了。” 他一字一顿地说道。 “这玩意儿骗骗我妈够了,总有一天你会愿意的。我要像个人一样的拥有你。” 王家兴说着,走了出去。 第7章 家底 春鸣不想再听赵秀香的唠叨,王家兴一出门,自己也赶紧穿好外衣、鞋子走出院子来。 王强顺站在院子梗上给一头老牛喂草料,看到春鸣出来,他咳了几声。 很快,赵秀香又急促地颠簸着一双小脚,扣着衣服上的布扣子跑出来了。她看了一眼春鸣,一点也不掩饰的往春鸣的房间上奔去了,她用力地扯开被子,仔细地瞅着大红色床单上的一块斑渍,甚至还用手指头去摸了摸,手上很快沾染了一些红色。 春鸣暗叫不好,心想肯定被看穿了,她不知道这样的结局会给自家怎样的待遇。却不曾想,赵秀香立马笑了,喜滋滋地走了出来。 春鸣赶紧收回目光,到厨房里头舀洗脸水去了。 赵秀香一路小跑着走到王强顺跟前,叽里咕噜地说了几句话。王强顺有些怀疑地转过头来看正在往盆子里加热水的春鸣。 春鸣的手晃了晃,她很快镇定下来,外头的王强顺一句话也没有说,她的心才平复了。 原来,昨天赵秀香压根不是关心她给她打洗脸水呢,不过是想要趁机看看她的床铺罢了。 春鸣觉得这家人很是奇怪,前天野蛮地将她娶回家中来。可是,一进了这个家中,他们又将她当做一个正常媳妇来对待了,知廉耻,懂礼仪,那股子野蛮劲好似全部收起来了。 还有一个人让春鸣觉得很奇怪,从昨天开始,自己除了吃饭和睡觉的时候,基本看不到王家兴。她不明白这个带病的儿子被父母安排到哪里去了。 春鸣充满了好奇,重新观察着这个家庭的一举一动。 王强顺依旧蹲在上了门锁的大门口编着竹筐,赵秀香在厨房里头鼓捣个不停。春鸣不晓得在她进入这个家里头之前,这一家人是如何过活的,不过王强顺一直在编篮子肯定是为了守着她的。 春鸣在院子里待了一阵子,走进了厨房,打算帮帮忙。赵秀香正在费力地搅动着一大锅子的猪食,她因为年老而逐渐矮下来的身子不比灶台高出来多少。 “我来吧。” 春鸣挽了挽袖子,上前说道。 “先去把这身衣服给换了,又不是没别的,都给你准备好了的。” 赵秀香上下扫视了白春鸣一眼说道。 春鸣还穿着前天的衣服,一身大红色。除了床铺之外,她不想去动那个柜子里的任何东西。因为自己不是心甘情愿地来到这个家里的,关于这里的一切又怎能是自己的呢。 不过,听了赵秀香的话,自己也觉得穿穿着这身衣服很是的别扭,好似时时在提醒自己,自己是个新嫁娘,嫁给了一个奇怪的男人。 春鸣回到房间,打开三门柜,随手拿了一条裤子和衣服换上,重新到厨房里去帮忙。 “白瞎那么好的衣服,这新崭崭的,舍得穿着干活。来的时候也不知道将自己的旧衣服带过来。” 赵香秀好似对于春鸣怎么来到这个家中的事情一无所知。春鸣看不出她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她不想去理会赵香秀的唠叨,拿起那根扁扁的大长木条,系上了藏青色的布围裙,右手拿杆子,左手撒着玉米面粉,一下一下地搅拌着那一锅子的猪食。 随着她的动作,锅子里的东西越来越粘稠,很是费力。可是,春鸣觉得心头压着的石头好似松下来一些了,应该是随着这汗水给消解了一些了。 终于,她拌好了那一锅子的猪食,看着它们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脸上微微一笑,有种大功告成的快感。 她转过身来,想要蹲下来将柴火退出来一些,以免粘锅了。却见王强顺、林容还有个男子站在门口看着她。 几个人看到她转过身来看他们,脸上有些不自然地走开了。 “哎呀,新媳妇真能干呢,不怕脏啥都会做呢。” 林容顺嘴夸起春鸣来。 春鸣很讨厌被这样注视,已经是别人家媳妇的念头又起来了。 她颓丧地坐在小凳子上,将灶膛里头的火退到小灶里去,准备做饭。 “米、肉、面还有糠渣都在楼上,一会你上去认一认,锅碗瓢盆的都在这下面的柜子里头。” 赵秀香像是交接工作一样的告诉春鸣。 “好,我晓得了。” 春鸣还是答应了。 赵秀香说完这些,扶着膝盖站起来,停滞了一下,迈开腿出门了。 春鸣听到勾担铁链噼里啪啦地响声,她知道赵秀香要出去挑水去了。厨房里的事情就完全落到自家身上了。 她为自己单独在一个空间很是开心。拿了一个干净的铝盆上楼去拿米。只见他家的楼上堆满了粮食,靠墙的一侧挂了一杆子的腊肉。各个框子里放了很多的豆类、干货一类可以长久存放的东西。 春鸣觉得就像开百宝箱一般,忘记了自己所处的困境,乐滋滋地这里翻翻哪里看看,开心不已。 下楼来,她煮好了饭,做好了三个菜。赵秀香才回来。 春鸣看到她肩膀上担了一大挑水,头上还背了一篮子菜。犹豫了一下,她还是上前将她头上的筐子给取下来了。那矮小的身板、三寸金莲,好似轻轻一碰就会倒在地上的,可是赵秀香却是支撑得稳稳的。春鸣佩服极了! 很快,王家兴也回来了。他居然是扛了一把锄头回来的,尽管身子还是摇摇晃晃,但是脚上黄球鞋上和裤管上的泥土,说明他是出去干活了的。 春鸣很是纳闷,这样一个走路都巴结的人怎还出去干活,她以为他一直是躲在家里的某个地方了的。她很好奇,这样一个身体的人做得了什么活儿。 王家兴不言不语地放下锄头,打了水洗了脸,水瓢里的水居然一点儿也没有洒出来,这也是个奇迹。 “你也在这吃吧。” 春鸣将饭菜摆在了桌子上,犹豫着要不要自己盛一些回房间去吃。王强顺率先开口说了。 她多少有些抗拒,和这些人吃饭,还是不自然。总之,只要有他们在的地方,她都觉得有些不自在。此时,若是自己回去了会更加的不自在。 “饭菜做得不错!” 王强顺的吃了几口,夸奖道。 春鸣不为所动。 吃到一半,门外想起了敲门声。 “这吃饭的点儿谁那么不懂事啊。” 王强顺一边说着一边往门口走去。 等人进来的时候,春鸣包括王强顺一家都呆住了。 是三个身着白色制服,戴着大檐帽的警察。 第8章 询问 王强顺跟在三个人的后面,一直拿眼睛死死地盯着春鸣。 春鸣暗想自己被看管得那么紧,就是出去上个厕所,都得让人给领着出去,怎可能去找来警察呢。转念一想,王强顺是真的害怕了,他那眼神是在警告她,不要瞎说话。这一想,反而给了自己无尽的勇气。她躲开王强顺的目光,重新拿起碗筷吃了起来。 “这里是王强顺家吗,有人报警称你们强娶媳妇,还限制人家的人身自由,可有这回事啊?” 一个中年警察率先发问。 “警察同志,这可谁去告的我啊,哪有这种事情。我们是走正常路子结的亲家,那个心不死的见不得别人过得好啊。” “谁告的你不用知道,就问你有没有这回事。” “没有。” 王强顺干脆利落地一口回绝了。 “是啊,警察同志我们可是清白人家啊。你看,我这从小就多听话啊,多守规矩啊,人说女人要小脚好看,我这不是去折了嘛。哎呀,那个疼啊,都忍下来了。人说一起吃一锅子饭,咱也去吃了啊,也勤勤恳恳不偷懒不耍滑的,我们家三姐妹可就没一个像别人家的姑娘,到处和那些男人家疯吵疯闹的。咱都是本本分分的老实人啊,那曾偷过别人的一根针,捡过被人一粒别人不要的芝麻啊。” 赵秀香被吓到了,她也知道这是不大对头的事情,打从一开始就很害怕,可是见这新媳妇这一两天不哭也不闹,家中还算是平安,心头绷着玄松下来了。这警察已出现,她立马吓得连饭碗都端不住了。嘟嘟囔囔地说些不明所以的话。 “得了不问你这些。” 那位中年警察说道。 “去给几位警官倒水去。” 王强顺瞪着老婆子说道,赵秀香才犹犹豫豫地放下碗筷,进去屋子里头泡茶端水,可是那茶喝水总是拢不到一处去,手老在抖个不停。 “好了,你们先把饭吃完,我们在外头等你们。” 三个警察搜扫视着这屋子里的一切,看看那病儿子,再看看春鸣。不可思议地摇了摇头。 “好好,警察同志。你看我这儿媳妇可是勤快着呢,这些饭菜可都是她做的,你说要是我们强迫她,她会做还会跟我们在一个桌子上吃饭。” 王强顺讨好地又继续解释着。 “是吗,是你做的?” 中年警察看了看桌子上的伙食,看着春鸣问道。 “是的。” 春鸣简短地回答道。 “嗯,伙食不错,吃完再说啊。” 三个人走了出去,待在院子里。 王强顺搓着手,坐也不是站也不是,饭是吃不下了。倒是王家兴像是没事人一样,用那不灵活的双手不住地往嘴巴里头扒饭,大口大口地吃得停不下来。 “警察同志,坐坐啊,我们真的是清白人家啊。你看我们这多可伶啊,就这么一个儿子,还给变成这样子了。这土都埋了半截的人儿了,还要遭受这样的苦。得花大价钱给娶媳妇,还得为他担惊受怕的,我们多可怜啊,哎。” 赵秀香终于泡好了茶水,给人端了出来,又开始唠叨起来了。 “你是没完了,进来吃你的饭。” 王强顺在厨房门口有些生气地嚷道。 赵秀香一脸惶恐地进了厨房,惴惴不安地坐在饭桌前,当然是吃不下了。 “哎呀,张所长,对不住,我来晚了。我一回来,听说你们来家了,我就赶紧赶过来了。” 酸枣树村的生产队长王强林一进到院子里就说起客气话来。王强顺刚才应该是太过紧张,连大门都给忘记关上了,村长就这么进来了。 看到王强林自己进来了,他才想起这茬子事情来,赶紧跑过去把门给关上了。 “事情你都知道了啊,昨天也问过你话了,多的我们也就不说了。今天主要是到这里来村子里实地调查,群众反应的事情,我们还是要给整明白的,希望你配合我们将这工作开展下去啊。” 三个人在低声跟王强林交代着,王强林嗯嗯啊啊地答应着。 赵秀香看到家中来了新客,又起身要去给人添茶加水去。被王强顺一个眼神制止了。 春鸣放下了碗,走出房门来,王家兴接着也出来了。老两口不好再一直这般坐下去了,也跟着出来了。 “吃完了?” 张所长问道。 “嗯,吃完了。” “行,那再拿几把椅子来,我们一起说说情况吧。” 春鸣找了一个凳子坐了下来,其他三个人分别也坐下了。 王强顺说了自己是如何去跟白春鸣的养父赵福高说媒,怎么给人聘礼,又是如何光明正大地将人娶回来的事情说了一遍。 “你这聘礼给的太高了,普通人家那有这么些钱啊。” “谁说不是呢,这还不是因为这孩子嘛,你看看,多可怜啊。” 王强顺指着对面坐不安稳的儿子说道,自然地说起了赵香秀的话来。 “是这样吗,村长同志。” “嗯,大体是这样子的。” 王强林眼睛看着天空顺口说道。 “大体是这样,那具体是怎样呢?” 张所长追问道。 “额,这个嘛,我们所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回事嘛,就像我们寻常百姓家娶媳妇一样,吹喇叭,找媒婆,拜祖宗,请父老乡亲,没有什么不一样的嘛。” 显然,王强林是在避重就轻,更多的事情他不会当着当事人的面讲出来的。他搓着一双手极其不自然地说道,只要一问起这事,谁的脑海里都会浮现那天春鸣被人驾着进来的场景,睁着眼睛说瞎话可不是很难吗? “嗯,好。白春鸣,是他们说的这样吗,你是自愿嫁到这里来的吗?” “一部分是这样的。” 春鸣大胆地回答。 “不一样的部分呢。” “我是接亲的人到家里了才晓得要嫁人的,也不知道要嫁给什么样的人。我不愿意,他们找了二三十个汉子直接破了我家的门窗把我带到这里来的,而且我被人按着头拜了天地。也出不了这院子。” 张所长问着话,其余两名警察快速地记录着。 三位警察很是苦恼,其实看到这家中的情形,就知道事情绝对没有那么简单。一个正常人家的女孩怎么会愿意嫁给一个这样的丈夫。可是进来到这个家里,一家人和和睦睦地坐在桌子上吃饭,还是新媳妇做的,她自个也穿戴的整整齐齐的,可以自由活动,人身没受到限制,他们没有瞧见半点她受到不正常待遇的痕迹,除了那个带病的人。 在来到王强顺家之前,他们也走访了村子里的好几户人家,话术和村长的大同小异,他们知道大家都不敢说,或者都是穿一条裤子的。 但这姑娘确实是不幸的。张所长沉思着,想着法子。 “好,我们今天回你娘家去,问问你养父,你们也一起去啊。把这事情给搞明白了,姑娘你不是自愿的,是吧?” “是。” 春鸣斩钉截铁地说道,但是她心中希望的火焰一点点地被掐没了。她知道不会有结果的,此刻,她恨自己,干嘛不做那烈女子,誓死不从,事情或许就有转机了。 第9章 回家 最终,由王强林陪同,白春鸣和王强顺三个人回养父家里去。 “也好也好,按照规矩得回个门呢,这正好,要不你受累给你爹带只鸡回去,意思一下。” 赵秀香好似一点也不紧张了,又说起了那些不着边际的话来。被王强顺给骂回去了。 一路上,三位警官问着春鸣的身世,慢慢地明白了,她嫁给了那样的丈夫,还一切如常的泰然自若,苦命的人遭遇的厄运多了,就会去比较相对较好的境遇,就像生活在泥淖中的人得以生活在孤岛上,就好了很多。 一般情况下,他们到王家了解了情况,大可以收兵回家了,大抵也就是民事纠纷,可是看着这样一个姑娘受了这样的困难,他们于心不忍,总要试试,心中才过得去。 春鸣那天什么都没有看到,现在睁着眼睛看着这一切,爬山过河,原来那个村子是如此的遥远和荒凉。 王强顺一路上没有同王强林说一句话,两个人同辈,都“强”子辈。王强顺想不明白是谁告的他,看到王强林,自家觉得这人可能是为了讨好额巴结上面的人,想在工作上表现出色,就将他家的事情拿去邀功了。 王强林表现得很委屈,一再暗示不是自家,可是王强林不为所动。 几个人跋涉了两个多小时,终于抵达赵福高家。 白春鸣看着昔日的破屋子,自家才两三天不在家,就更加的破烂和脏乱了。 三个警察打量着院子,上前去拍门,一点反应也没有。 “他大抵是在村子里的大树下,我去叫吧。” 春鸣说道,突然对这里产生了一种厌恶感。 “这不行,不行。” 王强顺一听这话瞬间紧张了,慌忙拒绝起来。 “好,小刘,你跟她去吧。” 两人果然在村中心的大树下看到了赵福高。 “春鸣,你咋回来了,跑回来的?” 他见到春鸣寡廉鲜耻地说道,酒也一下子就被吓醒了。 “回家说去,赶紧的。” 那位警察看到他那德行,很是反感,大声催促起他来。 看到警察,赵福高没有丝毫的惧怕,或是做贼心虚地表现。他甚而还有些沾沾自喜,心想是不是养女自个被人给送回来了,自家以后的生活又有保障了。 可是到了家里,看到家里头的另外四个人,他就想逃开了。三个警察在场,绝对是找他的不是来了的,尤其是王强顺在场,肯定是来要回那几百块钱的。 “哎呀,警察同志,我突然感觉肚子疼,我去去就来。” 他那黝黑几天没洗的脸上摆出一副讨好的面像,又有些狡猾地跟几个警官说着。 “我们一会就走,憋不了你几分钟。” 张所长说道,示意两名警察站到他的身后。赵福高只能乖乖地站在原地。 “哎,亲家,怎么才送过去又回来了呢,不是来回门的吧,这还带警察来做什么呢。” 赵福高显得惴惴不安,他觉得大概率是王强顺觉得不如意,上门来找他要钱来了,那钱算上还债的,已经花了百十来块了,怎么可能还得了呢。而且这是一笔称心如意的交易,怎么好反悔呢。 “不要油嘴滑舌的,这人是正常出嫁的吗,还回什么门啊。” 张所长看到他那没脸没皮的样子,很是的气恼。 几个人就找了院子里的几块石头随意坐下了。 “你说是正常出嫁的,问过人愿不愿,给人嫁妆了没有,给人办事了没有,还有你那门窗怎么都东倒西歪的,是不是有人给故意整坏的。” 张所长一连串地问着他。 “警察同志,我的情形你只消一眼就看得清楚了,我这遮风挡雨的瓦片都是破烂的,就这样子的人,你说咋还有能力给她嫁妆,办婚礼啊。要说说,这闺女得感激我当年收留了他娘两个,不然她们肯定得冻死、饿死在路上。是吧,春鸣,人啊还是得懂得感恩的啊。他王家我是给你了解过的,人家庭好,我是心疼你在这跟着我过苦日子,才给你找的好人家的呀。” 他说着说着的,好似眼泪真的要掉下来一般。 “得了,知道了。” 张所长沉重地叹了一口气,知道这几个老滑头一个都不好对付,只能让春鸣选择她自己要走的路了。 “就我目前了解的情况,这姑娘肯定不是自愿嫁过去的,你们再巧舌如簧,这也是改变不了的事实。” 他停顿了一下,看着两个人。两人鼻孔朝天,不置可否,一副你能拿我怎样的的嘴脸。 “那么,白春鸣,你是要回这里来,还是继续在王家生活呢?” 王所长变了语调问春鸣道。 春鸣这下犯难了,不知所措。 “这可不行,警察同志,我好不容易娶的儿媳妇,而且他们都一张床上歇息了,还能怎么样呢。她还能嫁得出去啊,还不是得扶持她那老爹,再者说了我这办事情的花销各种算起来千把块呢,他赔得起吗?” 王强顺立马说道。 “是啊,我赔不起,还不是直接让我死了算了。” 赵福高立马说道。 “我没问你们,我问她。” 张所长毫不客气地呵斥道。 这时候赵福高家的外头又聚起来了一堆人,赵福高觉得很来劲,仿佛问着大家这有理没理,大家笑笑地看着不搭腔。 春鸣再次陷入绝望的境地,就像那天被逼迫着嫁出去一样。 “春鸣啊,你回来了,到我家去过去,不跟他们走啊。” 春鸣听到了二婶的声音。她忍耐了很久的情绪顷刻之间崩塌了,喊着二婶朝着她跑去,两个人抱在一起哭成了泪人儿。 “都散了,都散了,不要看了。” 张所长看到这情形,驱赶着看热闹的人。很多人看到这景象,心头很不是滋味,毕竟看了这姑娘八九年了,怎么忍心呢,但自己也拿不出拿钱啊,也是别人家的事情自己怎好插手呢。 二婶家的两个儿子也是这么想的,他们像那天一样,怒气冲冲地将母亲和春鸣分开。 两个的老头不住地骂骂咧咧,嫌弃二婶多事,警察一边骂着也止不住他俩。 “二婶,我就是这样的命,以后就当没我这个人了吧。若是我能活得好好的,以后还来看你,不要为我担忧,不要为我伤心啊。” 春鸣看着二婶被两个儿子拉开的背影,绝望地说着。 “我回王家去。” 春鸣说着自己最先转身走了。 两个老头喜逐颜开,三位警察深深地叹了口气。 第10章 妥协 没有第三个选项,三人给不出第三条出路。春鸣无从抉择。 她知道,纵使自己选了继续留在养父家里,以王强顺那天的行径,他还可以兴师动众地再整个二三十条汉子来给她带回去。而且养父也赔不出那些钱来,这件事情会闹得没完没了。 春鸣只能认了,等待着下一步命运对自己的安排。逃,身无分文,还是个女子,能到那里去,就剩下个死啊。她觉得还没有到那种程度。 三个人跟他们走到一半路自家回去了。 “你们得善待人家,我们会不定期过来看的,若是她受了伤害,肯定不会这么轻易的调停了。” 临走之前,他们用言语警告着王强顺,为着自己无能为力颇感无奈。 王强顺和的王强林两个人一个在前,一个在后。 王强林努力地表现不是自己去捅的事情,一路上山忙前忙后,非常积极,根本不需要王强顺提醒,很自觉地就和他一起将春鸣防得严严实实。 “强林啊,你说谁会那么不死心,想看我家过不好啊,我思来想去也没拿去别人的什么,这一两年也没惹恼过谁嘛。” 王强顺对王强林的怀疑完全消除了,事情也有了结果,那个告密的人成了心头的大事,他气哼哼地想着非得给这个人揪出来问一问。 “哎呀,大哥。这事情不是解决了,管他是谁呢。这未必不是好事嘛,你看侄子媳妇不是自愿跟我们回去了吗,这以后就没人再说风凉话了不是。” 他们完全将白春鸣当做空气,当着她的面说起这些优劣来。 “是倒是这个理儿,可是,这个人不找出来,今后他还要坏我的事。你是村支书肯定是知道一些的,算起来我们也称得上是本家呢,你给分析分析,大概会是谁呢。” 王强林其实心中早有了谱,就如王强顺说的,村子里的人无端去找这些事情做什么,都是盘田种地的,大家生活都差不多,去管人家的事情给自己增添麻烦实在没意思。就只有唐景阳可能性最大,那人吃过些墨水,考虑问题和大家不同,而且他是留下来的知青,跟村民们没有多大牵扯,就他可能性最大。 但是,这种惹火烧身的事情自己当然是不可以跟王强顺分析的,必然会起事端的。事情平息了,就管他是谁了吧。他估计也就这点本事了,多的也起不了什么浪花了,知难而退,良心过得去也就好了的。 “也不一定是这村子里的人,也可能是侄子媳妇那边的人嘛,比如说那个老婆子,就是她的二婶,你看她那样子是不是很像啊。” 他违心地跟王强顺分析着。 “你这一说还真有可能。” 王强顺想着春鸣二婶一连串的表现,觉得很在理。因为对她的恨意占据了头脑,关于一个老婆子怎么懂得找警察,况且她的两个儿子那般反对的事情给淡忘了。 “哼,她再怎么努力,还不是白费,不占理啊,是不是。” 这么一想,自己像个常胜将军一样的高兴了,想着又有了吹牛的资本了。这样一来,原先那点点不地道的羞愧之心也荡然无存了。 春鸣听着这些话,心痛如绞。 “看吧,有人替自己努力了,还是这样的结局。” 她绝望地想着,这一生就要这般苟活着了。光呢,那天那个人说的光呢,大概就是熬死带病的丈夫吧,孩子那是不可能的事情。可是,到时候没孩子他们又会如何安置她呢。 “好吧,怎么走都是死路一条,就这么活着吧。” 她一滴眼泪也留不出来,只有无处排解的绝望感。 赵秀香看到春鸣跟着两人回来了,呆了两三秒钟,手里正在缝的鞋帮都掉到了地上。 她惊奇万分,不但没有进去,儿媳妇也跟着回来了。先前的所有疑虑一扫而光。 “回、回来了啊。” 她话都说不清楚了,讨好地跟儿媳妇说道,心中升起了几分怜爱。 在一旁劈柴的王家兴冷冷地看着进门来的三个人,照旧做着手上的活计。可是但他感觉到几个人都注意不到他了的时候,他背过身子后笑了。 他已经等候了一天了,一边干活一边听着响动。他后悔死了,自己做回男人的愿望还没有实现,若是春鸣再也不回来了,自己真的会悔恨而死的。他忽然觉得自己逞什么强,那天姐姐们给他准备好了一切,自己就该乘机而入的。 现在,她回来了,没有被人拉扯着,是自己走回来的。他咧开嘴背着人笑了。 春鸣径直走进了卧室,关上了门,脱了鞋子钻进了被子里,心头没有任何的想法,不知道累也不知道饿。心如死灰的感觉。 “进去看着点。” 王强顺低声对儿子说道。 “这一路上像跟木头一样,一句话都没有,只怕这心里头想着别的呢。可不能在这家里出那样的事情啊。” 王家兴听了赶紧放下斧头,摇晃着身子走进了卧室。 “走累了吧,要不要泡泡脚洗把脸?” 他走上前去问着。春鸣没有给出丝毫的反应。就这么直挺挺地躺在床上。 王家兴找了把椅子坐了下来,就这么守着。他很害怕春鸣一头撞死在家里。 “你出去吧,我不死,要死也是你和他们死在前头。” 春鸣恨极了。 “你再说一遍!” 王家兴听了这话,气急了,胸口那坨肉也跟着抖动起来,摇摇晃晃地举起了右手,可是他没有打下来去。 “我说要死也是你们死,我年轻健康,我得活下去。” 春鸣不去看他,将话又重复了一遍。 这话一说,自己好像也想通了,熬死了他们似乎自己就真的可以是自己了。眼泪扑簌簌地终于掉了下来。 王家兴放下了手,摇晃着出去了。 白春鸣哭了很久,感觉到累了,也知道饿了。猛的掀开被子,穿了鞋子,出门来打水洗脸,随后进了厨房,等着吃饭。 赵秀香像看鬼一样的看着她。她觉得这个人让她觉得怕怕的,这一天的经历,她多了很多锋利的棱角,好似一时之间再不是那个可以让人随意拿捏的弱女子了。像是索命来的。 “等会啊,马上就可以吃了。” 赵秀香讨好一样的说着,春鸣一言不发,眼睛直直地看着炉火,给自己鼓着劲,决绝和坚强写在脸上。 作家的话 第11章 暗夜 几个人摸着黑就着火塘唯一的亮光吃晚饭。 王强顺看到儿媳妇不可也不闹端端正正地坐在饭桌前,很是得意、也很是开心,自认为有了那三个人的加持,春鸣是服服帖帖的做起这王家的人了。 他喊赵秀香取来了珍藏在玻璃瓶子里的散酒,一个人喝了起来。像老婆子那样的唠叨个没完,说着这一整天以来自家在路上的见闻,这村的麦子长得真好,那家的桃花树开了,还有在那个山头见到放牛的熟人了。 赵秀香一脸嫌弃地那白眼瞪他。她心中烦恼得很,今天早上,这小媳妇还手脚麻利地忙出忙进地给一家子做了顿饭,出去半天回来的人,却是只晓得饭来张口了,就连碗筷都不帮着摆一下了。她觉得自己的威严受到了挑衅,尽管,她一直没啥子威严。 可是,这老头还在站沾沾自喜,自认为征服了这小妮子。在这些方面,敏感细腻的女人的觉知要更正确一些。 王家兴感觉到了这张饭桌上的情绪,他吃了一碗似乎就没有胃口了,丢了碗出去了。 来回四个多小时的脚程,当真让春鸣饿了。她不看老两口的欢乐与烦恼,自顾地夹菜吃饭。吃好了将碗丢在桌子上,筷子掉在地上也不管,掏出手绢抹抹嘴,头也不回地走开了。 看到春鸣的这一番举动,还在喝酒的王强顺也觉出了几丝不寻常,想要开口骂人,看到人走了又生生的给憋了回去。 “没教养的东西。” 他终于低声挤出几个字来。 赵秀香一副这回看明白了的眼神讽刺着他。 白春鸣没有回屋子里点了煤油灯,出来堂屋里找寻那盏马灯。早上,她有看到被的挂到堂屋的窗框上了。 她取了下来,点燃了,将煤油灯吹灭了,继而打水洗脚。 灯亮了,春鸣才看到王家兴坐在院子里的一个黑暗角落里,好像是在吸着他爹的旱烟。这突如其来的亮光显然吓到他了。 自从得了这病之后,他是害怕光的,出门要挑没人的时候,在家里他也不乐意别人看到他,被人注视是一件痛苦的事情。 这时候,春鸣就看到了烟雾从他缺少皮肉的嘴巴里冒出来的样子,好似那怪物在抽一般。 王家兴慌了一下,连忙背过脸去。 “这屋子里不是有亮光吗,你洗脚来这洗就是了,多浪费啊,没什么事点啥子灯呀。” 王强顺没有心思喝酒了,看到马灯被点上了,气不打一处来。他也感觉到这儿媳妇看起来省心其实不那么让人好管教了。 “那厨房不是还在吃饭吗,我在那洗脚多不合适啊。” 春鸣平静地说道,继续抄水洗脚。 王强顺哼了一声进屋去了。 春鸣用那盏马灯用了很久,好像故意跟它置气一样,直到躺在了床上才给它熄灭了。她听到了夫妻两个无数的唠叨声。 这一番下来,她觉得心头好过了一些。可是脑子一闲下来就容易想事情,想到心疼自己的二婶,眼泪又下来了。 这时候,她听到门咯吱一声响了。王家兴进来了。 春鸣赶紧擦干净眼泪,紧了紧衣服,裹了裹被子。从回到这个家里的那一刻起,她就看出了王家兴的不甘心。他的眼睛里有着渴望和猥琐。 王家兴划燃了一根火柴,点燃了煤油灯。他举着灯,摇晃着走到床前,就这么勾直了眼睛看着她。 春鸣看到那副样子,在这只有一盏煤油灯的夜空中俄,心中很是慌乱和恐惧。但她知道人善被人欺负马善被人骑的道理,她故作镇定的瞪了回去。 “你说了,要我死在前头,我肯定是得死在前头呢。可是呢,得到你之前,我是不会死的。两年前,他们就觉得我活不长了,可是,你看,我这还好好的,状态似乎更好了。我爹去找人算命,说我这是还有未了的心愿啊。这下子我明白了,这不是在等你吗,你了了我的心愿,生个娃儿。你的愿望不就实现了吗?” 他的脸部因为话语在黄色的灯光中扭动着,那副景象很是瘆人。 “你死还是不死我都要活,你那愿望休想在我这里实现。” 春鸣不想多看一眼那副景象,转过身子不再理会他。 她知道就他了那身板那病残的肢体奈何不了他。 良久,王家兴除了很急促地喘息声,没有一点声音。春鸣知道,定是自己的话气到他了。 突然,那个人像是疯狗一般地扯开她的被子,扑了过来。 春鸣觉得是那肮脏不堪的东西掉落在了身上,她不敢用手触碰到关于那个人的任何一处地方,想要高声尖叫,可是哈害怕将那两人引导屋子里来,就闷着声不断地用脚踢打着。 王家兴的力气比她想象的要大很多,奈何是个带病的人,他终究还是放弃了。一个人坐在地上大声的喘着气,听起来还在那里呜咽着。 他真的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可还是这样的结果。只能如同一只斗败的公鸡,无可奈何地在一个女子面前掩面而泣。他的脑子始终是个正常人啊。 王家兴开始后悔这样的安排,为何他爹真的给他找来了媳妇,偏偏还是那么好看的一个女子。看着吃不着,这痛苦不是加倍吗。 春鸣被他哭得心烦,也有那么几丝的同情。她转过身来,看到他屈缩在一团,像只小狗一般地蹲坐在地上。心中当真升起来几分怜悯。但那要求是万不可能的。 王家兴大概是听到了她的响动,他起身头也没回地出去了。 他们的房门已经没上锁了,王强顺大概对他是彻底地放心了。 “王家兴,上哪去。” “解手。” 白春鸣在夜空中听到了这对话,随后就安静了,没了声响。王家兴这一夜没有进这屋子里来,她在黎明到来之前,安心地睡着了。 第12章 兄弟媳妇 勤劳惯了的人,睡懒觉是一种罪过。尽管昨晚一晚上没睡好,可是窗外的光照进来了,春鸣也就赶紧起来了。 屋里屋外一片宁静,除了赵秀香在厨房里忙碌,另外两个男人没有踪迹。 她洗好了脸,照样接过赵秀香手里的活计,厨房里头的事儿自己又接过来了。无事可做,更让自己难受。这点她深有体会。 赵秀香看到春鸣接过来她手里的事情,开心了不少,觉得昨天早上那个勤劳的儿媳妇回来了,尽管她总是冷冰冰的。她自己上楼去忙活去了。 吃早饭的时候,两个男人露面了。王家兴照例是一身泥土,王强顺则是从屋子里出来的,想来是昨天一天的路程,外加几杯小酒,让他觉得吃不消了。 饭桌上没人说话,王家兴和她一样,不看任何人,两个人快速吃完就走。春鸣也没重新进到厨房去收拾,自顾地拿了棍子逗着小鸡玩儿。王家兴不知道躲在了哪个角落。 春鸣将趴在母鸡背上的小鸡拿下来,让她啄自己的手掌心。她发现身后有一双灼灼的目光正在瞅着自己,是从隔壁矮墙的门缝中投过来的。 她猛的一转身,想看看到底是不是王家兴像个懦夫一样的躲起来看她。却发现是另外一张正常人的面孔,皮肤被太阳晒成古铜色,长得倒算是方正。两个人四目相对,对面的眼睛很快躲闪开了,门缝关紧了。春鸣挑衅一般地瞪着那扇门很久。 猜得出,肯定是王家兴的堂兄弟。这些人在她过来那天都露过面,不过她无心看他们,谁也没记住。 吃过午饭。王强顺父子两人扛着锄头、背着篮筐出门干活去了。他不在门前编竹筐守着她了。 对于昨晚王家兴没有在她屋子歇息的事情,老两口似乎一无所知。她没有听到他们对于儿子的微词。她不在乎那个人住哪里。 让她出去干活,他们大概还不太自信。就让赵秀香在家中看着她。 春鸣觉得无所事事。到屋子里拆起那床单被套来,那一床的红色,她觉得很是不适应。对于她来说,一点儿也不是喜庆,是王家胜利的嘲笑。 春鸣找了剪刀,将那线头剪掉了,一下一下地拆着被面和里子。赵秀香暗暗地在院子里看着她折腾,嘴里咕咕叨叨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春鸣打开三门柜,在里面翻找新的被面和里子,发现是那种死气沉沉的藏青色的布料。一股死亡的味道。 她泄气了,继续翻找着,终于发现了一个黄色暗花的床单,她觉得这个颜色还要好一些。于是在院子里铺了竹席,将一堆东西放在了上面,重先装了起来。 “那不是才洗过的嘛,怎么又给拆了呢。这是垫的呢怎么会拿起来盖了啊。真的是,想不明白你在这里瞎折腾个什么劲儿。” 赵秀香大胆地嘟囔起来,她手里拿着晒干了的竹叶,用剪刀剪裁着,准备纳个千层底,她自己的鞋子只有自己做。头尖尖的,上头绣着花儿,脚后跟处还拖出来一个厚厚的布条子,鞋帮高高的,这一双鞋全是布料,里头塞了竹叶一起缝制。 春鸣看到那双脚,有种说不出的感受。这个家里到处都透着死亡的气息。 她没有理会赵秀香的唠叨,自顾地做着手里头的活儿。一个暗影遮住了她的光。 春鸣有些的气恼地抬起头来,是林容。她正一副欣赏的表情看着春鸣在忙活。 “哎呀,没想到你这针线活做得这么好啊。” 林容看到春鸣看她,赶紧搭话道。 春鸣轻轻一笑,这装被子都是一大针一大针的缝的,那看得出什么好不与好的呢。 “不过,这被面怎么看起来是条床单啊。” 林容对于春鸣不搭腔似乎一点也不气恼,依然高兴的搭着话。 “是啊,就像这家里没有被面一样,还缺了她这三尺布啊,偏要这床单。” 赵秀香觉得找到了帮腔的人,捏了针又开始了唠叨。 “还别说,这颜色好看一些,挺合适的。你这心可真灵呢。” 林容依旧是一副讨好的样子。她先春鸣三个月来到王家,她俩一般年纪,她就是想找个说得来的女伴,初来窄到,一个人挺闷的。她时常想到这边来说说话,看到春鸣刚好在院子里做事情自己也就过来了。 作为新媳妇,她很同情春鸣,急于表达自己的感受,可是总是没有机会。这会子赵秀香在这儿,自己也不好说什么。 赵秀香给她拿了个凳子,她就这么坐着看春鸣缝被子了。春鸣还是不想说话,自己忙着手里头的活儿,不管身边在发生着的一切。 “我出去挑水去,你搁这坐着啊。” 她边说边朝着林容挤眉弄眼。林容明白了她的意思,点了点头。 赵秀香大概是闲不住了,在院子里一天坐着,想出去外面走走,刚好侄子媳妇在,就将春鸣交托给她了。 “我也是跟你一样,来这个家里也就三两个月,听说你昨天回去了,怎么还回来啊。你看,你长得那么好,怎就有这样的的命呢。” 林容看到赵秀香走远了,就急不可耐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白春鸣抬起头看了看林容,对着她苦笑了一下。想起了前些天她的言行,觉得这或许是个善良的人儿,再有想早上门缝里的那双眼睛,自己反倒有些同情起她来。这新婚妻子也吸引不了他。 “也是,女人啊,大抵是这样的,别人怎么安排也就怎样的了。我听王家富说,他这堂弟五年前也是个子高高的,长相也不差,谁曾想突然就成了这样子了呢。他心不坏,可就是带个病,心里也不大正常了,经常一个人躲着,从来不去人多的地方。我进门来了三个多月,他从来没去我们家里过。” 林容也顾不上春鸣同不同她说话,就这么自顾自地说了起来。好似心头有着千言万语需要倒出来。 “你看你啊,想开一些吧,怎么也都是活着过日子。他那样子大概也就这一两年了,到时候你找个人再嫁了就是了,你这样的样貌,何愁没人要呢。” 林容还是不顾春鸣想些什么,说个不停。听到赵秀香回来的声音才住了口。 “有啥难处过来跟我说啊,我不会跟他们讲的,我过去了。” 她说着就站起身来。 “好啊,倒是你家的门关紧一些啊。” 春鸣笑笑地答应了她一句。 林容不明所以地看着她,春鸣朝她笑笑没有解释,低头又忙起了手里的活儿。 第13章 外出的机会 从那天晚上起,王家兴的再没有进春鸣的房间睡。她得以安安心心地睡个整觉。同以往一样,每天早上起来,都没有了他的踪影。 春鸣趁着赵秀香出去担水的功夫,打开各个房间看看,王家兴晚上到底是住在哪里的。 这种事情若不是遭到自家的身上,他确实是个可怜人。春鸣多少有些心头不安。 王家大大小小又有六间房,一间耳房王强顺和赵秀香住,三间正房,一间厨房,还有一间放草料杂物等。她打开空房子,大概是以前王家兴的几个姐姐住的,里头空空的,床架上没有铺任何的被单等物,肯定是没有人住的,而且这开门关门总是会发出很大的声音。春鸣每晚警惕着,从来没听到过隔壁开门的声音。 春鸣很是纳闷,难不成他是去村子里头那家住下的,那更是不可能的。 春鸣不可思议地打开放杂物的房间,里头杂七杂八地放满了农具和糠渣。一股霉味扑面而来,还有老鼠在逃窜,人是不可能在这睡的。她不再关心这事。 这一两天,没有人留在家里专门看着她了。这一家人确定春鸣会安心地在这个家里头生活下去了。 中午,日头很大。春鸣收拾了一大盆的衣物,包括那套换下来的红色被套床单,拿了捶打衣服的棒子就要出去洗衣服。那天回来的时候,路过了一条小河,她想到那里去洗衣服。 “洗衣服在家洗啊,或者让你妈给你洗吧。” 王强顺看到了赶紧制止着,春鸣从来没认过这层关系,听到妈这个词,一种心里上的嫌恶涌了上来,但她什么也没有说。倒是赵秀香听了这话不依了,叽里咕噜地念叨着,意思就是不像话,哪有婆婆给儿媳妇洗衣服这类的意思。 我强顺被念叨得烦了,骂了她几句。赵秀香就到一边打开那大概一年多没洗过,几个月未曾拆开过的发髻梳了起来,撒气一般地生生地扯着那为数不多的头发。 “春鸣,要洗衣服去啊。我刚好也去,一起走吧。” 林容的声音在矮墙边上传了过来,紧接着她一脸笑意的头出现在了门里头。 “行,那你跟着堂嫂去吧。洗完了就回来,别到处跑。” 王强顺听到有林容陪着也就不再多说了。 两个人背了一筐子的衣服,拿了一个大盆子朝着河边走去。阳春三月,黄红柳绿,各家院子里、田埂上的小花儿在慢慢地开放,地上很多发芽的草本植物,到处是一副春意盎然的景象。春鸣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有种重获新生的痛快。 “出来走走舒服吧,成天困在那屋子里头人都要麻了。我嫁过来在家里头待了三天,可就把我给闷坏了,成天面对着那么个男人,难受死了。” 林容转过头来,看到春鸣的脸上有了几分笑意,赶紧堆起笑来同她搭话。 “嗯,是外头是要舒服一些。你公婆都没跟你们住吗,从来没听到过他们的声音。” 春鸣充分感觉到了林容的真诚和善意,愿意同她说说话。 “婆婆早不在世了,一个老公公和小叔子一家住在新房子里了。就我们两个人一起住,落得清净,不用面对公婆,也不管妯娌。王家福也知冷知热的,我觉得自己运气还是比较好的。” 说起自己的生活,林容有些陶醉。不过她很快想到白春鸣那样的遭遇,自己多少有些不合时宜的炫耀的嫌疑,赶紧住了声,转头看看春鸣,想要知道她有没有不高兴。 春鸣察觉了她的这一变化,朝着林容笑笑,意思是自己一点也不在乎。 “哎,你两是不是没有住一个房间啊,我有天早上看到起来解手,看到王家兴悉悉索索地从那间杂物间里出来,我吓了一大跳,还以为是猫呢,看到他小心翼翼的样子,我赶紧躲起来了,怕他见到我不自在。” 春鸣愣了一下,原来他真的睡到那草垛子里啊,真的过得跟只耗子也似的。 “没啊,他睡的房间,可能是起来解手,刚好去看看吧。” 春鸣回过神来,赶紧说道,她不想把什么都告诉林容,节外生枝。 “我说呢,你们不都那啥了嘛,岂还不住到一起。哎呀,这挺不容易的,可是两口子,世世代代都是如此,逃都逃不掉的。关了灯,不想那些也就是了。” 林容自顾自地说着,像是在安慰春鸣。 春鸣很是嗷懊恼,床地之间的那点事怎么别人都知道,都要去想象呢。心中很是不快,一个是王家兴那无法消除心理障碍接触的身体,一个是想象得到的村邻们对他们的议论。 这时候是大中午,路上的行人很少,但是看到她的人都投过来复杂的眼神。春鸣猜得到他们在想些什么,她关故意高昂着头走过。 林容一路上自说自话,继续表达着自己的家长里短和对春鸣的同情。春鸣应付着,看着这个村子的样貌。 村子靠近山底,很大,村子里、田地里有很多大树。村子前边靠近小河的地方有一大片密林,密密匝匝地,有种阴森森地感觉,在林子间影影绰绰地漏出一角雕龙画凤的屋檐。 春鸣很好奇那里边是什么,难不成还有人家住在哪里。来走到边上的时候,她放慢了脚步,不住地张望着,里头只有窸窸窣窣的树叶的响动声和小鸟的啼鸣声。 “春鸣,赶紧走,别呆在那里,快点、快点。” 春鸣听到林容急促的喊声,有些不明所以,不知道她为何小跑着走过这里。她再次看着那密不透风的林子,除了凉飕飕的并没有什么不一样的。 “怎么了,这里头有大猫不成?” 春鸣被林容疑神疑鬼的样子吓着了,也跟着跑了几步,赶紧追问道。 “哎呀,你别问了,赶紧过来就是了。” 林容一边说着一边又走了起来。 “哎呀,这地方,越跑越害怕,走快些心里头还好受一些。” 两人终于穿过了这一片林子,林容喘着粗气说道。 “这到底有啥嘛,弄得人七上八下的。” 春鸣忍不住好奇地说道。 “这条路晚上没有人敢走的,总是有怪事。里头一年前死过人,村里的人都不敢进那林子里去。” 林容神秘兮兮地说着,声音有些不自然,好似光是说说就让人害怕。 第14章 神秘林子 春鸣还是忍不住好奇心朝着那片林子看。 “那里不是有房子吗,难不成是坟墓?” “嗐,你见过那家的碑会修得那么高啊,王家福说那是庙,这里叫做地母寺庙,以前一年还在这里办一次庙会,各家聚在这里捐点功德钱,讨个好兆头,自从一年前出了这事儿,所有关于这林子的事情都停下来了。就是村子里的汉子在晚上都不敢一个人从这里头走,这边的怪事可多着呢。哎呀,在这个地方不说了,寒毛骨头都竖起来了。改天在家里的大太阳底下再跟你讲。这事儿几乎大人小孩儿都知道。” 林容说不说,但是那急于分享的心却一直在蠢蠢欲动,不过心头也着实有些害怕就住了嘴。 白春鸣被她这氛围也搞得怕怕的,跟着她赶紧到了小河里,找了一块大石板坐下来开始洗衣服。 正午时分,河里头的水晒得暖暖的,很是舒服。林容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春鸣聊着天,大多数时候是林容在说。春鸣那不如意的一切,让她觉得没话可说,而且林容是实打实的王家的媳妇,从这一点上来说,她同王家人是一条心的。不过她不像王强顺他们一样,提起王家福的时候不说是你堂哥,这点,春鸣觉得很舒服。 那一天是周天,河里头很快聚起来了一群小娃娃,光着脚在河水里头捉鱼摸虾,玩得很是开心。此外,几个孩子对于春鸣这个新娘子很是好奇,一边玩耍、一边不住地往春鸣这边偷看着,还在说笑着些什么。 春鸣看着这副景象,觉得很是开心,多少有了些欢声笑语,那个院子里总是死气沉沉的。 “这些孩子也是不容易,冬天得在鸡叫头遍的时候就起来去上学,走到学校天刚蒙蒙亮,这路得四十来分钟,并且那路很难走,有一段是陡峭的悬崖。听说上半年有个孩子失足掉下去了,于是村里的人不依了,找了公家人,说那么大个村子,上学的娃大大小小也有几十个的,算上邻村的更多,无论如何也得在附近给建一所小学。不然,没有人家敢送去读书了,这事儿有了回响。我来到这村子里的那个月,村民们就忙着将以前的知青宿舍改为学校呢。诺,就是那个地方。今年九月份就开始收学生了呢。” 林容好似几个月没说话一样,摆出要将自己知道的所有事情都倒出去一样。 春鸣顺着林容指的方向看过去,发现那里确实叮叮当当的有敲敲打打的声音。那是一幢两层的木头房子,站在村子后头的半山腰上,周围是开阔的天地。远远望去,房子很新,应该是被漆了朱红色的漆。 “听说这事儿是留在村子里头的那个知青带头去申请的。事情有结果后,他就一直负责学校建设的事情,自己将来也顺理成章的就是老师了。村子里对他可是尊尊敬敬的,这可是一件大好事啊。你见过他的,王家兴办事那天,他在来了的。” “就是那个叫唐景阳的吗?” 白春鸣一下子就跟人对上了,她从王强顺的嘴里听到过好几次关于唐景阳的话。想起了那天他眼中对自己投射过来的同情的眼神,苦笑了一下。 这个世界上,她所认识的人似乎都无法将自己从这种无限循环的苦难中带离,包括那个有本事带着大家建学校的人。 “对对,就是他,你好记得啊。也是,文质彬彬的样子实在不适合种庄稼的。真的是让人有些想不明白呢,明明可以回城市里去的,偏偏要留在这乡里种庄稼,若说是喜欢这里,谁也不相信,这种地的人多苦啊。听说是因为那死在林子里的那两个人。哎呀,又说到那里去了,一回太阳过去了,得害怕不敢回去了呢。” 林容终于噤了声。 春鸣又陷在了自己的事情当中,心头还是无限的悲凉。幻想着要是嫁了个正常人,那该多好啊。她心不在焉地一下一下地用木棒捶打着衣服,水花四溅,在阳光下变换着彩虹的颜色。 “这水怎么变得浑浊了。” 林容突然说道。 春鸣才发现水真的变得浑浊不堪了。两人抬头看了看,发现是那群孩子们跑到上游去玩水了。 林容气不打一处来,叉腰骂着孩子们,孩子们回嘴说这水也不是她家的,干嘛自己就不能玩,越发地来劲,几个人索性进到水里捞起那泥沙来。这下,整个河水都变成黄色的了,衣服是完全洗不了了。 “孩子们,你们到下面去玩,好不好,我们一会就洗好了,我们走了你们再上来好不好。” 春鸣很是恼火,不过她还是耐着性子打算和孩子们好好说。几个孩子的眼睛骨碌碌地转动着,没有回答。接下来,几个人像是商量了好一阵,推着一个个头较小的孩子走上前来。 春鸣笑笑地看着他,大概六七岁的样子,流着鼻涕,衣服破破烂烂的,还打了好几个补丁。小孩子看起来有几分害怕,怯怯地看着春鸣不敢说话。后头的孩子们鼓动着他说。 “我问你个问题,如果你告诉我们,我们就到下面玩去。” 小男孩终于说了出来。 春鸣还是笑笑地看着他,想着小孩子是如此的天真和美好。 “你和不和王家兴睡觉,他胸前的那坨肉是长什么样子的?” 小男孩说了,他后头的孩子们笑个不提听。 春鸣气得脸色煞白,胸口剧烈起起伏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不回答的话,就过脱了衣服给我们看看,村子里的小伙子们说他们也想看。” 小男孩见春鸣不回答,接着问出了第二个问题,后面的孩子们笑得更欢了。 春鸣蹲了下来,掩面哭了起来。 “你们这些没教养的东西,有人生没人教的,我告诉你们爹妈去,打死你们。” 林容听了这话,也觉得不可思议,顿时火冒三丈,跑到河边折了根棍子,追着孩子们一边骂一边打。 孩子们被赶回村子里去了,林容还在骂着。 春鸣低头洗着衣服,林容悄悄地看着她,不敢多说一句话。 春鸣胡乱漂了衣服,收起晒在石头上的,就回去了,林容赶紧跟在后头。春鸣到家不久,王强顺也扛着锄头回家了。春鸣早就看见他,他一直在不远处干活呢。 第15章 争端 春鸣看到王强顺,极力掩饰着自己悲伤,背转过身子去,将篮子里头的衣服一件件地拿出来铺在柴垛子上晾晒,先洗的衣物在河里就已经晒干了。 她听到王强顺到林容家去了。 春鸣拿着红色的嫁衣站住了,屏气凝神地听着那一边的动静。 王强顺在问林容孩子们的事情,林容扭捏着说出了事情的原委。 “春鸣,以后那些没教养的还敢这么问你,你就直接拿石头砸。我老王家岂是由着他们在背后随意议论的,还欺到我头上来了。” 他怒气冲冲地跟春鸣说着,同时提了根木棒子出门去了。 春鸣知道他是出去找那些孩子们的家长去了,就像上次有人告了他,他在村子里骂了一整天一样。骂骂咧咧地走了。 春鸣羞愧难当,觉得这个村子里是出不去了。王强顺这一闹,谁都知道了,议论的人就更多了。她想不明白平时看起来那么明事理的一个人,头脑发热的时候怎么就连赵秀香都不如了呢。 春鸣坐在院子里,坐立不安,听着村子里传过来的争吵声,一定是王强顺和人家的大人吵起来了。 不多时,王强顺跟着赵秀香叫嚷着回来了。 “你不嫌丢人啊,生怕别人不知道是不是啊。” 赵秀香不住地说着,王强顺这回住嘴了,他也看清楚了,这事儿是自己做的蠢。他找到了那几个孩子,不但劈头盖脸地骂了,而且还扬起棍子扬言要打人家,差点被年轻的后辈揍了。好在被妇女们拦住了,各自揍了自家的娃娃,还一边打一边问是谁说的,说了什么。这一趟下来,才将王强顺打清醒了,这是在第二次受伤害啊。 晚饭时分,村子里的几个妇女带着孩子们到王家来跟春鸣道歉,看起来真心实意。但春鸣还是觉得那是实地到家中来看笑话的。她在房间里没有出来,赵秀香跟她们寒暄着。 几个妇女就明目张胆地打量着这个家中的一切,企图从那生活起居中找出些自己感兴趣的痕迹,佐证那些跟孩子们一样不着边际的猜想。每个人都在嘴上说着,不该管别人家的事情,可是好奇心驱使着她们,想要知道这位俊俏的小媳妇是不是真的愿意给王家生孩子。 “好了好了,不要来这摆样子了,该骂的我骂了,以后管好一些,若是再有这种事情,我直接上手教育了。” 王强顺烦透了这几个说个没完的人,毫不客气地在自己家里就骂起人来的。赵秀香打着圆场,几个人自觉无趣,终于带着孩子离开了。 坐在堂屋里的王家兴知道了这一切。他气得牙根痒痒,却无可奈何,他晓得自己出门去,只会让他们更具有满足感。那种一定要得到的强烈感受要升到了脑海中了。他愤愤地坐着,吐着烟雾。 直到天全部黑了下来,他才出来洗脚,眼睛看着紧闭着的卧室门。 天一黑,屋子里头就变得黑漆漆的。老两口睡去后,就连厨房里唯一的亮光也灭了。王家兴却像是蝙蝠一样,他喜欢用黑夜掩护着,可以笑,脸上也可以有任何的表情。 他摇晃着放下一盆洗脚水,坐在院子里的小板凳上,看着满天繁星,突然泪水滚了下来。 这时候卧室的房门看了,春鸣端了用洋皮铁做成的煤油灯站在门口四处照着。 王家兴赶紧春垂下头来,快速地擦去眼泪。 “你进屋去睡吧,我给你打了地铺。” 春鸣平静地说道。 躺在床上,她听着外头的动静,想起了白天林容说的话。心头觉得王家兴很是可伶,是个人就不该活得更个动物一样。 “你害怕了,担心我爹妈看出来了会把你怎样,还是你愿意了,愿意要我这怪物了?” 王家兴低声含混不清地问着,他看着灯光下春鸣那张美丽的面孔,故意扭曲着面孔同她说话。 “你不想进去睡就是了,继续睡你的狗窝去吧。” 春鸣很厌恶他那样的表情,有些气恼地说道。 王家兴听了这话,脸刷的一下红了。他觉察出春鸣知道他睡在那里了,想到自己那可怜的模样,自尊心完全掉到了地上。自己一个躯体不健康的人要顾着爹妈,还要想着美艳的媳妇。那是多么可悲啊。自觉找了一个舒适的状态,像狗一样的住着,偏偏还要给人看穿了。 他羞愧恼怒,恶狠狠地瞪着春鸣,继而低头哭了起来。 “王家兴,王家兴。” 耳房里传出父亲的声音。 春鸣端着灯走进了房里。夜变得死一般的沉浸,连老鼠的声音也没有了。她端坐在床头,想着白天经过的那片林子,那种风吹不透的凝重感压了过来,沉重的气息在这所房子里蔓延。 垂垂老矣、苟延残喘,心如死灰,这三个组合怎会是轻松的呢。或许在这个地方确实需要一个年幼的生命来调剂。想想那一过程,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 罢了,就当太阳照不到这里吧,就这么生活着吧。春鸣轻轻地吹了煤油灯,脱下外套,躺了下来。外头的那个人,进来也罢,不进来也罢,随他去吧。 春鸣睡得很沉,鸡叫了好几遍,她才醒过来。铺在地上的被褥还是昨天的样子,没有人动过,那个人始终没有进来。 春鸣重新将被褥收进了柜子里,如常洗漱忙碌着。那屋子外面,暂时是不想出去了。 吃早饭的时候,四个人都很古怪。王强顺不时地观察着王家兴,王家兴依旧一副旁若无人的样子,木木地嚼着饭菜。他越是这样,春鸣就越想从他的行为中解读出些什么,一直那眼睛看他。王家兴越加的不自在,吃了一碗饭,不再吃了,又不知道呆在那个角落去了。 “白春鸣,跟家兴去地里捡石头去啊,这家里就你一个正常的,都是些老弱病残,怎么也得干活啊。” 王强顺看到儿子抬着锄头出门了,他转头对春鸣说道。 “我不去,身体不舒服。” 春鸣干脆地说道,想起昨天的一切,还是跟着王家兴去,那不是再给人取笑的资本吗? 第16章 收麦 “那你歇息一会,有几块麦子可以割了,得先收回来。我们这个家里从来就没有懒人,只要能动的都会到地里去的,靠天靠地吃饭的人。你别去村子里瞎转,就呆在家里。” 王强顺听到春鸣说身体不舒服,耐人寻味地说道。他想了一夜,也想明白了,自己万不可那般张扬了,春鸣下肯定是不愿意和儿子一同出现在大家的面前,自己也就不再多说了。 春鸣静静地听着,知道他的意思,就是家里头不养懒人,不能吃闲饭。春鸣自然不是那样的人。 看到王强顺两口子拉了一匹马两头黄牛出了门,她也找了把镰刀跟着去了。 王强顺看到春鸣跟过来了,觉得这是一个和听得懂话的聪明人,心头止不住地有着几分得意,一家之主的地位很是牢靠,说话还有几分作用。 王家兴家的麦地在村子不远处,算是好地。 三个人到了地里一言不发地就开始割麦子。今年的麦子颗粒饱满,棵子也长得高高的。对于农家来讲,麦子全身都是宝贝,麦糠麦麸作为糠渣喂猪,麦秆作为冬季牛马的饲料。几年前,一家人还用生产队分的麦秆、稻草编凳子、席子等,悄悄地挣点钱。 赵秀香割了几把,悄无声息地看着春鸣,看看活计做得怎样。看着整整齐齐又短短的麦茬,她笑了,觉得找对了儿媳妇。 麦子割上去一截,老两口将铺在地上的麦把子挪开,堆放在一处,再将拴在不远处的牛和马拉到地里来吃野草和剩下的麦茬。 “休息会儿。” 王强顺看到春鸣还在快速地割着麦子,轻声说道,声音里有着几分怜爱。 春鸣直起腰来,擦了擦汗,捋了几下头发。走到低头,四处打量着。周围的麦地大多还是青黄的,成熟的很少,各家地里割麦子的人很少,这样,就没邻近的人过来搭话了。 “你看,这上面的两块,下面的第四块,还有那对面山上的几块地都是我家的,种的时候忙不过来,王家兴的几个姐姐姐夫会回来帮忙,其中几块也是作为嫁妆给了她们的,他们自己回来种,她们那一半给我们留一半。这些麦子,等她们的收完了会回来帮着收的。” 赵秀香和颜悦色地跟春明介绍着。 春鸣应付式地跟着她手指的方向看了看,没有兴致认清楚他家的地。她心不在焉地继续搜寻着昨天经过的密林,还有那所朱红色的房子。忽然,她看到那所正在建设的房子后面山坡上有个人正在舞着锄头挖地,那残缺的身形就是王家兴。那样子是在开垦荒地。 春鸣想不明白,按照赵秀香指的,他家的地很多啊,那么几个人怎么会种得过来呢,犯不着去开荒啊。她有些出神地看着那个身影一下一下地和地对抗着,每一下都要间隔几秒钟,因为手脚不听使唤,看着让人心里头不是滋味儿。 “他不乐意到人多的地方去,也不愿意做个废人,非得给自己搞点事情做,就随他去吧。” 王强顺看到春鸣看着那个身影,给她解释着,说完深深地叹了口气。 白春鸣收回目光,继续拿起镰刀割起麦子来。这些天,老两口似乎都在展示着他们的温情。他们极力地表现得像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家庭,想要过上正常人的生活,但各自的焦虑和不安也清晰可见。 春鸣从未将自己当做这个家中的一员,她更像是一个吃百家饭的,努力地活下来而已。 “天不早了,春鸣你回去做饭吧,我们再割一一阵子。” 王强顺说着,话语间没有了害怕春鸣再离开的疑虑。 春鸣收了镰刀,一个人回家去了。她抬头看看,学校下面的那块荒地里的人影不见了,她看了很久也没有看到。想到平常王家兴回去的都很晚,认为他应该是去树阴凉的地方去歇息了,没多想就往下走了。 一路上,在田地里做活的村民们还是好奇地打量着她。春鸣觉得十分不自在,她目不斜视地走着,掩着着心底的澎湃。没有人出声、没有人搭话,他们酒吧这般漠然地看着她,等她走过了再忙手上的活计。 春鸣走过这十多分钟的路程,像是走了几公里。 进了家门,她迫不及待地舀了一瓢凉水喝下,洗了手进门去,打算换下汗津津的衣服。 推开门,春鸣吃了一惊,后退了几步。 王家兴站在门口看着她,眼神中几分故作镇定的戏谑。 “你进来这里做什么?” 春鸣说出脑海中全冒出的首个疑问。 “这不是我的房间吗,我怎么就不能进来了。” 王家兴说着摇晃着身子从春鸣身旁走了过去。 春鸣还是有些发愣地站在原地。良久,她才走进卧室去。 屋子里一切如常,只有床铺有些凌乱。她很是气恼,才换洗过的,他又去睡了,想起那情形,心里头就止不住地厌恶。 春鸣走上前去,拉拉被子,看看床铺上有没有沾了他身上的脏东西。她在门口看到他的样子,并没有换衣服也没有换鞋子,肯定会被弄脏的。果然,床上有一片污渍。 春鸣想着昨晚自己是穿着裤子睡的,想不明白怎么会有这样的东西。她没有经历过男女之事,也没有人告诉她这些,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那些方面去。 她嫌恶地想着莫不是他身上流出的浓水吧,厌恶地拿了一小块手帕给擦了,再用手指一脸嫌弃地夹出门来,打算直接给手帕也丢了。 “你看见了,不嫌弃啊,有没有摸一摸看。” 王家兴一脸猥琐地看着春鸣取笑她。 “以后不许睡我的床上去,你自己打地铺睡。” 春鸣生气地警告着。 “不闻你的气味,我那能快活,你不让我碰,我间接感受一下还不行啊。” 春鸣听出了些味,但还是有些不明所以。 “你以为那是啥啊,那么小心翼翼地的拿着,有那么宝贝吗?” 春鸣听了,立马给扔了出去。 王家兴咧开嘴笑了,脸扭曲着,春鸣转身回了屋子。她再出来时,又没了他的身影。 她细细想着王家兴的话和那不怀好意的笑,结合那些听过的粗话,突然明白了那是什么。 春鸣气得牙根痒痒,咻地将床单拉起来,丢在地上。 第17章 再见光一样的男人 春鸣无力的瘫坐在床上,心头还是膈应到极点。 屋子外面鸡和猪听到人回来的声音叫个不停。春鸣猛的站起来,将床单揉成一卷丢了三门柜后面,重新找了一个出来换上,再换了衣服,关上门,将那咯咯叫个不停的鸡追赶了出去,拿了棍子打了猪几下,那第三头猪叫得更欢了一些。 “春鸣,你在家啊,这猪叫成这样子,我还以为是看见什么东西了呢。” 林容打开那扇小门探出头来说道。 “嗯,可能是饿了。” 春鸣说着到厨房将早上煮好的猪食倒在了槽里,院子里终于安静下来了。她起了火,开始做饭。 太阳移到半山腰的时候,王强顺两口子赶了牲口、一人背了一筐子地里头割的青草回来了。 王家兴隔了二十分钟后也进了门。他有意躲着春鸣,悄无声息地进来放了家伙什洗了手,换了鞋子慢悠悠地进到厨房打开蒸锅的盖子,拿了一个大碗盛满了饭再舀了两勺子菜,端着出去院子里吃了。 “阿兴,怎么在那里吃啊,不放桌子上,你咋端得动嘛。” 赵秀香赶紧制止道。 王家兴没有说话,转过身子去,不让几个人看到他。王强顺瞪了儿子几秒钟,说了句,管他的,拍了拍衣服进厨房吃饭去了。 春鸣心里头实在膈应,没什么胃口,吃了小半碗就起身离开了。 她觉得闷极了,头脑好似要爆开一样。 “水缸里没水了,我出去挑担水去。” 春鸣说着就取下勾担,拿了水桶准备出去。 “你知道在那打水不,我吃好了去挑吧。” 王强顺犹豫地说着,天色逐渐暗下来了,他不太想让春鸣一个人出门。 “我知道。” 春鸣简短地回到了一声就出去了。 “这两个人今天怪得很,一个在外面吃饭,一个只吃小半碗。像是谁惹到他们一样。” 赵秀香咕哝着说道。 王强顺一听,好像确实如此。 “王家兴、王家兴,你进来。” 他大声地喊着在外面吃饭的儿子。王家兴像个没事人一样,一点反应也没给,夹起一大片绿叶菜塞进了嘴巴里。 “我喊你听不见啊,你们两个是不是吵架了。” 王强顺见儿子不理自己,强压着怒火出来询问起儿子来,自从那天的事后,他学会了低声化解矛盾。 我王家兴从鼻孔里哼了一声。 “你哼什么,聋了、也哑巴了啊。” 王强顺很是生气,若在面前是一个身体健康的儿子,他必然已经甩出去一耳光了。 “就我们这种不正常的,够得上吵架吗?” 王家兴低声回了一句。 “哪里不正常了,这不是明媒正娶,正儿八经的媳妇吗?” “那里正常了,你看看我这副样子。若是那哑的、聋的怕还相配一些。” “我给你找那么顺眼的,你还怪起我来了啰。为了这,费了多少事啊,到现在你还不高兴了,真是个没良心的东西。” 王强顺气哼哼地走了。 王家兴将那碗底上剩下的几口饭的倒在了地上,一群鸡立马围了过来,他起身踢着它们。 赵秀香看着这一幕,赶紧走过来将儿子手上的碗筷拿走了,她生怕王家兴将碗摔碎了。 “没出息的东西。” 王强顺狠狠地说了一句。 “人都那样,还要怎么个出息,那天给人气死了,就没盼的了。” 赵秀香收拾着厨房,闷闷地说道。 王强顺觉得两人不对头,肯定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可是想不出到底会是什么样的事情。 这儿子在娶媳妇之前完全是个啥事都要靠着他的毛头小孩,可是如今,他感觉到这个变了,不再那么害怕他了,也不那么听话了,有些一意孤行的味儿。有时候觉得是成长了,但细细一想,他觉得那是一股子阴暗的气息。他背起手取了旱烟,抽了起来。 春鸣看到过村民们挑水是往村子背后去的,并且村子边上有一条细细的水流,必然是从挑水的地方流下来的,顺着走就能够找到了。这个点儿,村子里绝大多数人家都在吃晚饭,在外面干活的热很少,也没有那闲逛的人。春鸣觉得很安全。 她顺着小坡往上走,水桶碰撞着铁链叮叮当当地响着,远处山头上落日正在慢慢地往下落下去。 打水的低地方比她想象的要远一些,差不多到了村口,是一个圆塘子,上头用石头盖了一个顶,防止枯枝败叶落下来。 春鸣站在一用来放置水桶的一个大石板上,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她发现王家兴挖的地就在不远处。她想去看看那到底挖的是个啥。 放下桶和担子,爬了一小段坡,再穿过一小片林子就到了。这本来是没有路的,被王家兴踩出了一小条细细的小道。她很奇怪,为啥他不先修一条好走的路,就他那样子的,恐怕是一路摔着下来的。 地只有巴掌大的一小块,挖得整整齐齐的,土翻得很细,除了下面的地埂,四周都是林子。春鸣抬起头来看,可以看见那座位于小河边林子里的寺庙,小小的一座小房子,严密地矗立在哪儿,屋顶上被画得花花绿绿的,掩藏在那样的林子里,有着几分神秘和吓人。 春鸣无心走下去看,那地里头到底还有些啥。看着那座林子,觉得心头不舒服,天色慢慢地暗了下来,她转身走了出来。 穿过林子,看得到那座红房子的一角,里头安安静静的,前头照样是一片小林子。 春鸣站在原地一直往前方看着,想要看得更清楚一些。突然,她看到一个人从那所房子里走了出来,高高大大的,二十来岁的样子,皮肤不像这里的庄稼人那么黑,他手里还拿了本书。 “你是来找我的吗,这里只有我一个人?” 春鸣大吃一惊,刚想转身离开,对面的男子率先开了口。 “哦,不是,我随便看看。” 春鸣说着转身就往回走。 “我认得你,前一阵见过你。” 男子说着。 春鸣听到他说话的那一刻,也推测出他是谁了,那天的记忆很模糊,但看到他的样子一下子就觉得那就是唐景阳了。 第18章 温水里煮的青蛙 唐景阳说着就继续往前走来,站在距离她三五步的地方,一脸同情像。 春鸣不想躲闪,她高昂着头,迎接着他打量的目光。 “你可以自己出来,他们没限制你出来吗?” 唐景象终于问出了第一个问题。 “你也想要知道,我和那个人是如何生活的吗,你们就有那么多的闲心思管别人的生活吗,我过什么样的日子关你们什么事。” 春鸣觉得心里头有股气不住地往上涌,想要将心中的委屈一股脑儿地倒出来。 “你真是不可救药,看你现在这样子看来是没有强迫你的,是你自己愿意这样子的吧。” 唐景阳听了这些,也有些气恼,将心中的想法不经思考地就说了出来。 春鸣听额胸脯剧烈地起伏着,她想着自己进门那天的就窘迫样子,完完全全不是自己的意愿啊,这些他都看在眼底的啊,这回在倒是来这里说起风凉话来了。 “怎么,意思是我该一头撞死在墙上,或是找根绳子直接结果在房梁上就是那好女人了,就值得别人、也就是像你这样的人称赞、叫好、夸奖的了吗。看到一个女子被一群大男子欺负,你们一个个的无动于衷,倒是十分荣耀啊,这时候再站在这里指手画脚更是心中痛快是不是啊?” 春鸣强忍着快要流出来的眼泪,反唇相讥道。 “不是,我不是那意思。我是觉得你不该就这么进入到他家的生活中,就是不能这么自然的过起了生活,理所当然的担水、做饭种庄稼,和其他嫁过来的妇女没什么两样。我是说,你这么快就屈服于命运很是不该。你知道吗,现在你的状态就是那放在温水里煮着的青蛙,你会被慢慢地消耗殆尽的。我觉得你的一生不该这样度过,哎,反正就是你不可以屈服于命运。” 唐景阳急了,语无伦次地说了起来,手上拿着的书本上下翻飞着。 “那你觉得我应当怎么样,不断地逃跑、不断地吵架哭闹,然后无数次地被找回来,被捆起来,这样子才算得上是一个合格的不向命运屈服的人吗?你告诉我,我是该活下来还是该死去,死又要怎么死,是反抗着被折磨死,还是逃亡着死去,那种更值当一些,那种更值得被谈论,被记得一些呢。” 太阳完全落到山后面,天一点点地暗下来。两个人好似忘记了时间,要将这些得问题攀扯清楚。 “对不起。我知道你的难处,只是、只是不想看到一个好好的人陷入那样困境之中,自己无能为力。是的,我从来没有设身处地为你考量过。我只想让你明白,只要你不想要过那样的日子,不管是死,不还会有别的出路的。事情不会那么极端的,你万不可接受那样的生活。” 唐景阳一直以为白春鸣是那种农村里常见的没有主见,万事顺从的弱女子,想用激烈的言辞叫醒一个沉睡的人,不想她对于自己的处境是那么的清楚。明白了不过是苟活着,寻找着生活的可能性罢了。那里没有第三条路可以供她选择,除非有人能够站出来来帮助她逃开那样的生活。 春鸣听到打水的地方传来了叽叽喳喳的声音,她知道自己应当走了,叫人看见了,或是回去太晚了,必然会给自己找来麻烦。春鸣抬起眼来,轻轻地看了对面的人一眼,表达歉意,她也听明白了,他并不是像其他人一样看热闹的人,是真正的为她担忧的少数人。 “我回去了。” 春鸣说着就转身要走。 “你等一下,听我说。我了解这些人,他们的目的是一定要达到的,将你娶来无非就是要续上香火,若是这些无法实现,你的日子会更难过的,他们指不定会做出什么事情来。记住了,遇到了承受不了的事情就来找我,好不好,我一定用尽所有的力量帮助你,好不好,这是我的承诺,我一定做到,好不好?” 春鸣一副不可思议地神情看着她,惊讶、怀疑,还有几分感动。 “我知道了,谢谢你。” 春鸣不想多说了,这一番谈话让她觉得很乱,需要静下来捋一捋。 来到挑水的地方,春鸣发现那天的几个小孩儿在那里玩耍,她的桶和扁担都不见了。 “你们把我水桶弄到哪里去了?” 春鸣看着这几个顽皮的孩子的孩子,很是来气。 “别玩了,别玩了,王家兴媳妇来了。” 一个半大男孩说道。 他们听见了春鸣的话,却是呆呆地看着她,一言不发。 “把我的水桶和勾担拿出来,不然我一人甩你们一个大嘴巴子,再告诉你们爹娘去。” 春鸣心平静地对几个孩子说道。 “不是我弄的。” “也不是我弄的。” 几个孩子站在原地,谁也不多言,谁也不承认,谁也不去拿。 “你们干什么,小小年纪不学好,赶紧拿出来。” 唐景阳严厉地声音在春鸣的后头响起。几个孩子知道他的身份,再过几个月,他将是他们的老师,心里头还是有些害怕的,更是不敢得罪。几个人相互推搡着。一个男孩指了指一个树。 “去拿过来。” 唐景阳厉声说道。站在最前面的那个孩子乖乖地树后面取出了春鸣的水桶。 “跟这位姐姐道歉,以后我发现谁在这么没礼貌,等开学了我就要认真教一教了啊。” 几个人不情不愿地跟春鸣道了歉。 春鸣不声不响地打了水。她一点也不想理会这一切,对于还被半大孩子欺悔这样的事情,自己难受到了极点。明白了自个在这个村子里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这些孩子都是跟大人学的,就没人好好教一教、管一管。” 唐景阳看着春鸣提水,再摘了叶子放在水面上,那面无表情的样子,看得他有些不知所措,只能自言自语的说着。任何人被撞到了这尴尬的一幕,心头怎能不悲伤呢。 春鸣挑起水,稳稳当当的走了。 天逐渐黑了起来,她小心翼翼地瞅着脚下,不去理会后头一直目送着她离开的唐景阳。 第19章 他知道她见了他 余晖殆尽,黑影摩挲。 她遇上了不少做完工归来的庄稼人,有人背了一篮子菜,有的背了一捆麦子,还有一路担水的人。 他们不同她说话,所有人瞪大眼睛的好奇地看着她。 春鸣尽量地平息着澎湃的内心,遇到对面来的,有时她让人,有时人家让她。别人不找茬不答话,自己也就一脸平静地侧身而过,不给人留下任何谈资。 回到门口,她看到王家兴站成一团立在墙角睥睨着瞅着她。 春鸣想要视而不见地走进去。她不理解平时总是躲着他的人,此刻又想要搞出些什么事情来。 “你去看我挖的地了,你觉得它像什么。” 王家兴看到春鸣一直往前走,一只手已经打开了门。他慌忙上前去拉住了一边的水桶,问她道。 春鸣不理会他,使劲拽了一下水桶,径直往前走,水洒了一地,盖在水面上的叶子也掉了下来,王家兴的一只裤腿和鞋子全部湿掉了,可他依旧没有松手。 “我告诉你,那是我们两个的墓穴,若是你在我死之前都不让我碰的话,我就让你一起下去陪我,那样子我们就平等了,生不能成为苦命鸳鸯,死了就做一对活冤家吧。” 王家兴还想说什么,春鸣又使劲拉了一下。他终于放手了。 “那个唐景阳,你少去找他。” 王家兴还是阴沉着脸说了一句。 春鸣一愣,这个病残的人居然将她的这一趟出行看得一清二楚。她有些厌恶,一团团恶气哽结在喉头,她想喊叫出来。 “在外面吵些什么呢,还不嫌丢人啊,挑个水去那么久,像什么话。” 王强顺将门完全打开了,瞅着两人说道,哼了一声,吐了一口烟雾,背着手进屋子里去了。 “还是个年轻人呢,还没有我挑得多。看着挺机灵一个人,怎么干活还耍滑头啊,还得靠着我这老太太吃饭啊。” 赵秀香看了一眼春鸣担的水只有半桶,还去了这么久,又开始唠叨起来。 春鸣一言不发地将水倒进了水缸里,放好了桶和担子。 “这么点哪够啊,牛马要吃,人要用。不想挑就不要去嘛,这天都黑了还得打着手电筒去,那地母寺黑漆漆地树在那里,吓得死人,还得我去啊。” 赵秀香还在叨叨个不停。 “你把嘴闭上,牛和马今天放出去的时候在塘子里喝饱了,晚上洗脚洗脸的够了。一天嘴不住住地说说说,耳朵都要起老茧了。” 王强顺将旱烟锅从嘴上拿了下来,伸长了脖子骂着媳妇。 他倒不是心疼儿媳妇大晚上的还要出门去挑水辛苦,他害怕的是有人趁着夜黑风高有人对儿媳妇使坏。这村子里头的年轻人对他家的漂亮儿媳妇虎视眈眈,他不是不知道,自己的残疾儿子守不了,他得出头的。 那些人家的儿子可是健康有力量的,只是没有魄力拿出那么些金钱来买一个媳妇的美丽。长辈觉得家家都是平庸的,没啥过不去的,可是他们的儿子们不会这样想,春鸣让他们知道了,人间还有更好的选择。 百春鸣不管老两口在院子里的喋喋不休,她点燃了屋子里的煤油灯,又看见了那床单的一角,生气地顺手从门框上取了一只香把子,使劲地戳着那团东西,想要它完全进入到柜子后面去。她拔香的时候让赵秀香看到了。 “没爹教、没娘养的东西就是什么都不懂,老祖宗的东西都敢随便动,会给我们家招来霉运的。这真的是一点规矩也不懂啊,像个十岁孩子一样。那么不干不净的。” 她站在得院子里对着春鸣的房门骂骂咧咧。 白春鸣砰的一下将卧室的门给关上了,并将那半截没有烧完的香丢在了赵秀香的脚边。心想,还说什么天、什么地,就连地上的人也未曾有谁真正地照拂过自己,那些莫不着看不见的东西,还成了被人说的借口。 “大伯母,这是怎么了嘛,你家怎么一晚上的吵吵闹闹的。” 王家福打开小门,探着头问道。 “哎,你说我这命咋这么苦啊,找了这么多事的一个小妖精,我管管还得遭人说,要是那面儿丑还肯拿出力气干活的姑娘不就什么事儿都没有了嘛。这些个男人们,那点花花肠子谁不懂啊。” 赵秀香可能也不知道自己在胡言乱语些什么,但王家福却像是理亏一般地悄无声息地将头缩回去,把门给关上了。 “回屋子里去,再给我满嘴吐臭气,在这里丢人,我就连着你一起管。” 王强顺气冲冲地,低声怒吼着赵秀香。赵秀香捡起脚边的香把子,朝着春鸣的我是门走去。 “你别去招惹她了。” 王强顺以为赵秀香又要去找茬,又大喊了一声。赵秀香像是没听见一样,踮着小脚迎着门走去,高高地举着香,鞠躬、念念叨叨,郑重地将那截没烧完的棍子重新插了上去。 “要是你那一套管用,你那儿子能成这样。” 王强顺看着坐在墙角扣着指甲的儿子轻蔑地嘟囔了一句。 一扇门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外头的喧嚣时不时地进入耳边几句,春鸣回想着唐景阳的话,他将她当做了一个不晓得抗争,轻而易举就认输的人儿,告诉她还有别的可能性。 她的心头似乎真的亮起了几丝光亮,或许下次再遇到的人家不会再是坏人了,人都说事不过三,这都多少的苦难和遭遇了,怎可能会一直烂下去呢。但是麻绳不是专挑做细处断吗,心头那点点微光很快又扑灭了。 像是心灵感应一般,矮桌上的煤油灯也跟着晃了晃,随之一阵风吹了进来,门响了一下。 春鸣从神思中回过神来,是打开的门又给关上了,王家兴站在门口。 “你出去,你让我恶心。” 春鸣瞪起眼睛,低声骂道。 “我进来看看,你也没有因为羞愧一头撞死到墙上了。” 王家兴靠着门阴阳怪调地说着。 “觉得羞辱地不应该是你吗,要死也是你死啊。” 春鸣没好气地呛了回去。 “看来你是接受我了,我就告诉你,今晚我就在这屋子里睡。” 他抬起头直愣愣地看着春鸣说道,那神情加上果断和决绝,透着无限的恐怖。春鸣不禁发起抖来。 第20章 吃醋 春鸣透过灯光看着那张暗沉隐阴郁扭曲的脸,联想着那方才看见的一切,真有些觉得自己是不是还在人间。 “怎么,怕了,怕了我这活死人了。” 王家兴依然站在门口咕哝着。 春鸣觉得再与他这般单独相处下去,自己一定会发疯的。她端起煤油灯往外走。 “你让开,我要出去。” 王家兴听了伸出皮包骨头的手,替她开了门。 “我能力范围内的,乐意给你做一切,可是美人儿是不是都这么较劲呢。” 他一边用力地拉着门,一边冷冷地说道。 春鸣突然觉得,这要是健康的人,她的人生到这里应该不算太坏了。想起林容说的,几年前王家兴的模样,而今怕是一点儿影子也找不到了。她苦笑了一下,自己居然会有这样子的想法。 王强顺还坐在院子里吸着烟斗,没有烟雾,就那么含在嘴里。春鸣吃了一惊,她原本以为院子外头早就没人了。 春鸣故作镇定地将煤油灯放在厨房的里窗,拿了盆和毛巾打了一盆水洗了起来。王强顺没往这边看,就一直这么坐着。 她洗了很久,像是和王强顺熬着,看谁熬得过谁。她不想进去面对王家兴,王强顺不给她呆在外头的机会,逼迫着她进去卧室。 万籁俱静,满天星斗。 “这世间怕的是人啊。” 她想起了小时候走夜路怕黑时,母亲对自己说的话。 朗朗乾坤,有人明目张胆地让人不快活,将人置身于困境之中,这真是够真切的。 春鸣将一盆洗脚水倒在了院子里,重新端起煤油灯,推门走进了卧室。她举灯,四处照着,生怕一不小心踢到了那个人。王家兴坐在矮桌旁边的一把扶手椅子上,还是直直地看着她。 “怎么样,没地方可去吧,终究还是要回到这里来的吧。放心好了,我有的是时间,会一直等到你同意的。我还就喜欢呆在这屋子里了,给我打个地铺,总是可以的吧。你看我这手脚也不方便。” 他阴笑着说道。 春鸣没说话放了灯,从柜子后面找出闲置的草席,铺在了离自己的床最远的地方,垫上了一层棉絮,想了想又拿了床单和被子放了上去,将那草席高高的卷起来当着枕头。 “你看,你不是心疼我的嘛,怕我睡的不舒服,还给垫了棉花。” 王家兴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脱了外衣艰难地躺进了被窝里头。 “我告诉你,要是再敢来我的被子里做那龌龊的事情,我绝对拿棒子打你。” 春鸣看到他一副死猪不怕滚水烫的样子,发狠地说道。王家兴没理会她,悄无声息地蒙住了头。 第二天早上,春鸣被一阵悉悉索索地声音吵醒了,她睁开眼睛看。发现王家兴笨拙地裹着一堆草帘子,床单被子等物已经给是收到了柜子里。她假装没看见,继续闭着眼睛睡。 他收拾好了一切,站在她的床前,足足看了她一分钟之久。春鸣大气都不敢出,生怕让他察觉了自己感知到了,不知又要听到什么难听话。 春鸣出门来的时候,又没了王家兴的身影。赵秀香已经挑回来了一担水,她眦着眼睛看春鸣,心头肯定在骂着她。 春鸣不去看她,自顾地洗脸生活。 “这房子里是不是有鸡来下蛋啊,稻草都成了一大个窝了,但是也没见到鸡蛋啊,真是奇怪,一个屋子的稻草弄得乱七八糟的。” 王强顺在那间杂物间里头鼓捣着,同时问着赵秀香。 赵秀香还在为昨晚的事情生着气,没有理会他。 王强顺继续整理着那间屋子,打算摆放新的麦秆。 春鸣暗暗吃惊,王家兴将家中的一切事情看得那么准,小心翼翼地活着。要是他昨晚不去卧室里睡,今天肯定会被王强顺发现。可是百密总有一疏,他居然不记得整理一下痕迹。想着那如狗一般屈缩着的人,春鸣百感交集,为着自己,也为了那个单纯的病人。 王强顺见没人理会他的疑惑,只能自个继续鼓捣起来,将那工具都拿了出来,稻草码整齐。说准备好了一切,就等着麦子大面积成熟,几个女儿女婿们回来一起收割了。 吃过午饭,林容神秘兮兮地过来约春鸣去赶集。 王强顺听了林容的话,好不犹豫地瞪了林容一眼,嫌弃她不懂事,居然想要将春鸣带到市集上去,这肯定是有去无回的啊。 林容被这么一下,脸上十分的不悦,不过她立马也就明白过来了,自己确实负不起这个责任。 “我不去,你去约别人吧。” 好在春鸣干脆地拒绝了,林容大大地舒了一口气。人也继续开心起来了。 “你知道吗,我有了,得上街上买些针头线脑啊,还有布料什么的,给小娃娃准备新衣裳。” 林容按奈不住地告诉了春鸣这个好消息。在外头,她不敢随意跟人说,会被嘲傻媳妇,不知羞耻的。她愿意同春鸣分享。 “真好啊。” 春鸣真心为眼前这个因为怀上了娃儿的姑娘开心,不自觉地看向她的小腹。 “哎呀,选在怎么看得出来,得三个月之后才看得到呢。” 林容看着春鸣的探寻的目光,赶紧解释着。 “哦,那你怎么知道自己怀上了啊。” “哎呀,就那玩意儿两个月没来了呢,而且我这连肥肉都吃不下去了。那就是了呗,这下,我可就真是放心了,家里老人啊,明里暗里的催呢。自古女人就是这样子的,嫁到人家里头一年就得有个小的,超过一年还没有,就会被说闲话的。” 林容说起这些就没个完的,一脸幸福的样子,完全没有将春鸣当做外人。 “林容,要去就赶紧去了啊,再耽搁一会,要摸黑路了。” 王强顺看着林容和春鸣两个人嘀咕个没完,有些看不下去,忍不住提醒林容到。 “哎、哎,我这就走。春鸣,你有没有要带的,现而今这街上花样儿挺多的。” “我不要。” 春鸣回到道。 林容才想起来,春鸣这哪有什么钱呢。于是改口说给她带好吃的回来。 春鸣看着林容消失在那道矮墙后面,心头的惆怅又多了几分。 第21章 偷窥 春鸣还是像昨日一样,跟着老两口去割麦子。 地里的麦子好似一夜之间就成熟了很多,田地里也多了很多割收庄稼的人,一陇陇的地里都有三两个弯着腰割麦子的人。田间地头热闹了起来,牛马牲畜悠闲地嚼食着这地里好似永远也吃不完的食物。邻里之间大声说着话,谈论着天气和庄稼,说一句弓腰割麦一会再说一会儿。 白春鸣无心听那些与自家不大相干的话语,自己实在不明白兴趣点在哪儿,生活的乐趣到底在哪里可以寻得到一丝半点儿。 她将镰刀夹在腋下,绑着一把麦子。眼睛看着远方,那个小黑影又出现了,依旧挖着挖了无数次的土地。想起昨天他说的话,那块地果然方方正正的,加上自己的一些联想,倒真的像是那么一回事儿。 春鸣心头咯噔一下,自己怕是真的要同他腐烂在黑色的泥土里了。她抬头看看热烈的太阳,低下头来时,目光又落在了那幢红色的房子上面。那里头好像有几个人在敲敲敲打打,她没有看见唐景阳的身影。 “那学校大概也要弄好了,墙抹好了,等桌椅板凳做好了放进去,娃儿们就可以进去学习了。要说这后面生的娃儿就不用吃那些苦头了,这时代看起来是越来越好咧。” 看到春鸣看着那所房子,正在下方割着麦子的一个五十多岁的老伯也看了看,不无感慨地说道。 “是啊,等这庄稼收完、种完了,大家伙帮着收拾收拾,差不多也就好了的。” 另外一个人也搭腔道。 春鸣低下头来,继续割着麦子,他们说的跟自己的生活也一点都不相关。 “春鸣,你家也算是赶上好时候了呢,以后等你们后代来了,就不用走山路去了呢。” 那位老伯没有得到春鸣的回应,倒是直接点了她的名字同她说起话来。 “哎,谁说不是呢。” 王强顺看了春鸣一眼,看着她木木的样子,立马替她回答道。 到了下午四点多钟,太阳爬到那座红房子的时候,春鸣照例回家做饭。她下意识地看了看那块地,地里的那个影子还在挥舞着锄头,她放心了。 家里头的水缸、还有早上没有收进去的凳子都被太阳晒得暖烘烘的。春鸣四处打量了一下,家里头安安静静的,一群鸡蹲在树底下乘凉,几头猪安静地睡在太阳底下,正打着呼噜。她方觉得热极了,突发奇想地想要擦一擦身子,自从来到这个家里,还没有洗过一次澡呢。她的神经总是紧绷着,戒备着。 春鸣看了看那道矮墙的那头,林容去赶集了,这个点儿,王家福大概也还在地里头忙活着的。 她顿时快乐起来,为着为数不多的自己可以做到的事情。 春鸣找了洗脚盆来,从水缸里舀了一大盆子水,摸了摸,被太阳晒得暖烘烘的。她去堂屋里看了看暖壶,还有两大壶,够她洗的了,一会做饭的时候再给烧上就是了。于是都放到卧室里去给兑好了。 从柜子里找了一块新毛巾,春鸣解开了衬衣的扣子,露出了小褂子,将毛巾蘸了水拧干了就擦洗起来,她很享受地擦洗着,又将肥大的裤管摞得高高的,擦洗起脚来。这小盆子只能这么将就着擦洗一下。 忽然,门外头传来了噗通一声响,在树下头乘凉睡觉的一群鸡被惊的四处逃窜,咯咯地叫个不停。 春鸣吃了一惊,赶紧将衬衣扣子扣上了,裤管也顺了下了,惊慌地站起来,打开门来看,四处打量着,只见林容家的小门动了动。院子里又安静下来了,除了鸡叫声。她想,应该是林容家的猫踩翻了什么东西了吧。不过,也没心再擦洗了,将一盆水重重地泼在那棵石榴树下,拧干净了毛巾挂在线上。 在她拿柴火做饭的时候,矮墙那边传来了咳嗽声,是林家福的声音。春鸣心头一惊,想到了刚才的事情。她丢下了柴,走到矮墙边上,仔细地听了听,那头又安静了。 春鸣推了推那扇小门,没有锁也没有扣起来。她轻轻一推就给打开了,王家福正坐在墙角下吸着烟,他旁边有一张长条桌子和架子,是用来做木工活计的,底下还滚落着一个小凳子。 王家福看到突然出现的春鸣,显然是被吓到了,烟也忘记抽了,知道自己的行径暴露了。 “你有事吗,是不是需要什么东西,我去给你拿。” 他故作镇定地问道。 “你一个人悄无声息地躲在这里做什么呢?” 春鸣没有回答他的话,四下打量着周围的环境,再结合他那慌乱的神色,明白了刚才的响动。 “我在自个家墙根下乘凉,怎么能说是躲着呢。你这是什么意思啊?” 王家福反击道。 “刚才我在屋子里擦身子的时候,听到一只猫将什么东西给绊倒了,想来看看到底是怎样的猫能搞出这么大的动静,再看看是不是能猫在那墙头,做些不要脸的事儿。” 春鸣盯着他的脸说道。 “我说你这人是不是没事找事啊,阴阳怪气的,什么跟什么啊,还是我那第弟不如你意,找上我来了。跟你说,这才从地里头回来歇息一会儿,不过,你要是不嫌弃,我可是乐意的。” 王家福没脸没皮地说道,将她看成了可随意欺辱的人。 “没什么,就是来看看猫。” 春鸣说着关了门走出来了,心头替林容不值当。也嘲笑他光有那贼心没那贼胆。 “我就是看了怎么地,有啥不可承认的,那么好的事情摆在哪儿,我不享受我就不是男人啊,是不是。” 王家福在她身后说道,一副我看了又如何的无赖样子。 春鸣确实不能将他怎样,只能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你别走啊,你知道林容出去了,故意找到我家来是几个意思啊,是不是王家兴给你开了闸门,现在止不住了,想过来就来嘛,又没人知道,我也不会拒绝的。” 王家福站在矮门下头,手叉着腰杆调侃着。 “你真无耻,你们这一个家门的都无耻。你再这样子,我就告诉林容去。” 春鸣咬着牙骂道。 “切,真以为自己了不起啊,她知道了又如何,你没事洗啥子澡,还搞出那些些动静来,不是招惹人是什么。” 王家福说着将门重重地关上了。 春鸣呆呆地站了一会儿,明明自己是关在屋子里的啊,她重新拿起柴火来,生火做饭去了。 第22章 善良的堂嫂 吃完晚饭,春鸣准备出去担水的时候。林容开了那道隔门,手里头拿了一包东西过来找她了。 “你看,我给你带了吃的。” 说着,林容变戏法一般地从袋子里头掏出一袋子黄澄澄的黄粉来,还有一个米花球,上面点缀着红的、绿的,还用一根线拴住。 看到这些,春鸣忍不住笑了,那球球分明是用来哄孩子的嘛。不过此刻的她看着眼前的这一切确是开心得像一个孩子一样。 “哎呀,这豌豆粉得当场吃,你看,放了一久又是捂在包里的,都给弄得软塌塌的了,这味儿肯定变了。” 林容提起袋子在眼前打量着,很是可惜地说着。 “没事,好吃呢。放点酸菜水、辣椒,肯定好吃着呢,难为你大老远的给我带这些东西过来。” 春鸣笑笑地接了过来。 “哦,还有这个,我现在用不到了,给你吧,你肯定缺的。” 林容将春鸣拉到一边,递给她了一大包草纸。春鸣赶紧藏到衣服下面去了,感激地看着林容。这确实解决了自己来例假时的一大难题。算着日子也快到了,她愁闷着只能用碎布了呢。 “你对我太好了,你看我这样子的,怎么回报你啊。” 春鸣为着这善意真心感动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别说这些,同样是女人,我理解你的难处,自己能做到的就帮你一些,这样我这心里头也好受一些啊。” 林容一边说着一边看着周围,看到坐在大树下在衣服上找着刺的婶子不住地往这边看,她不好多说什么。说自己还没有吃饭呢,就转头回去了。 春鸣想到了白天院子里的事情,突然为林容觉得难过。这男人在她心头百般好,背地里却也不是一个善良的主儿,一直对她心怀不轨,谁晓得那天真的会惹出些什么事儿啊来,不是自己也会是别人啊。 她将那捆草纸放到了矮柜的抽屉里,提了那一袋子凉粉加了盐巴、酸菜水、辣椒,又到菜园子里采摘了点葱和香菜来拌好了,准备拿出来给三个人一起吃。 “搞得那么惨兮兮的,还得让人家给,你需要什么不给人说啊,要啥能不给啊。那三门柜、矮柜,新做的床、还有被子衣服,那个人家舍得给那么多啊。还整的那么难看,好像是有人虐待一样。一点事儿都不懂,也不怕别人说的。” 赵秀香头也不抬的继续整理着手上的衣服,一边又絮絮叨叨起来。 春鸣听了这些来气了,将那一碗凉粉端了进去,自己拿了一个小碗来,分出小一半自个吃了起来,剩下的就给放到了柜子里。心想爱吃不吃。 “还有这么不懂规矩的媳妇,真的是花钱买气受呢。” 看到春鸣摸着嘴出来,赵秀香又开始嘟囔了。她的脑子里那一套关于嫁入别人家中为人处世的道理,自己总是说个没完,做起来肯定是不快活的,但是这般施加在别人身上,让人感同身受,她自个似乎舒服很多。不过,对于春鸣到现在一生没喊过他们这一点,他们大概也不敢强求。 春鸣从未将这里当做婆家,她的那些唠叨对自己几乎没有什么伤害。只是很多时候人心换人心,吃的什么的,王强顺两口子确实从我亏待过她,也不藏着掖着什么,所以她也以礼相待,人不犯我我不犯人。那些话只是很讨人烦而已。 在不远处吸烟的王家兴似乎有些气恼,他回到厨房摇晃着取下那一大碗的黄粉放到母亲的面前,意思是让她把嘴闭上。 赵秀香看都儿子颤抖着递过来的筷子和大碗,慌忙接了过去。不过她还是没有明白过来,转身狠狠地瞪了春鸣一眼,觉得劳烦儿子动手,儿媳妇的过错又加了一些。 “妈,赶紧吃吧。不要说个没完没了的。” 还不待赵秀香说出话来,王家兴赶紧制止道。赵秀香张了张嘴,放下碗和筷子,终于明白了儿子的用意,低声嘟囔了一句,谁想吃了。院子里的唠叨声终于停下来了。 春鸣挑了桶往门口走,一旁的我王家兴一直看着他,春鸣不理会,还是出门了。王家兴跟了过来。 “那么晚了还挑什么水,明早再挑。” 他急切地说道,一边拉住了靠近他一侧的木桶。 “我做什么还要你管啊。” 春鸣没好气地回敬道。 “在我爹妈面前,他们认为你服服帖帖是他们的儿媳妇了,在这些方面他们太过相信自己了。但我是明白的,你从未认同过这样的身份,他们迷惑自己,我可做不到。但是,那些不该发生的事情就不能发生,我一个残疾人也是有自尊的。” 王家兴连惯地说着,春鸣感觉到了那后面的力量。她站住了,不过王家兴说完就放了手。春鸣往前走,他就跟在后面。 一路的行人看着这怪异的组合,还是那副呆呆的木木的表情,只有小孩子嘻嘻哈哈地在后头笑。 两个人不理会这些,春鸣依旧高昂着头,目空一切,只顾着脚下的步子。 王家兴一直跟到水井旁,春鸣打好水要往回走了,他才到那里。 “怎么,你不去那学校看看,就这么回去了,这机会不是白白浪费了嘛。” 王家兴气喘吁吁地问春鸣道。 春鸣听了这话,挑衅一般地转身将目光看向那栋红房子,不过里头空空如也,静悄悄地,什么人也没有。 “我找了,人没在啊。” 她故意说道。 王家兴显然生气了,不过他依旧一副嘲笑的嘴脸看着春鸣。 春鸣不再理会他,担起水来往家里走。王家兴悻悻地跟在后头。 到了晚上,春鸣照旧给他铺好了床铺。王家兴看都没看春鸣一眼就躺下了。春鸣也放心大胆地睡了。 到了半夜,她听到一个痛苦的声音在呻吟着。她连忙起身点了煤油灯起来查看。只见王家兴脸被憋得通红,喉咙里咕嘟咕嘟地响动着,他直挺挺地,嘴巴里不住地哼哼着,眼睛闭得紧紧的。 春鸣害怕极了,开了门走到王强顺两口子睡的耳房,啪啪地拍打他们的门。老两口起来查看,看到儿子单独睡在地上,狠狠地瞪了春鸣一眼,对于面前痛哭挣扎的儿子好似无动于衷。 “不送卫生院,找医生的吗?” 春鸣害怕又着急,疑惑地问道。 “大半夜的怎么送,没事,死不了。” 王强顺说着,打量这房里的一切,很是不满,一点也没动儿子一下。只有赵秀香忍不住跌坐在儿子身旁一边哭,一边拍打着。 春鸣看不过,赶紧跑去喊了林容。 王家福终于背起王家兴到卫生院去了,赵秀香跟了去。春鸣害怕极了,林容陪着她住下了。 第23章 屋内的秘密 春鸣看着那张地上的床,虽然人已经不躺在那里了,可是方才的情景还是不断的浮现,仿佛那已经是个死人了。让人害怕。 “你两个分开睡的啊?” 林容躺在另一个被子里看着春鸣收拾那地上的一堆东西,忍不住问道。 春鸣愣住了,手里边抓着的席子滚到了地上。她才明白过来,这一趟下来,两个人之间的那点秘密,全部让人给看光了。 “哎,哎,我帮你吧。不问了、不问了。” 林容看到春鸣这样子立马从被子里跳了出来,跟她一起卷席子。 “我害怕,你知道吗,无论如何也不能挨着他,我做不到啊。我知道,这么说一个人多少有些不道德,可是真的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啊。” 春鸣说着说着,眼泪滚落了下来。 “是的,是个正常人也都是做不到的。老实说我刚来这的时候,都害怕见到他,总是止不住的心里头难受,可是自己又不能为他做点什么。你说,成为你这样的身份,无论如何也太难了呀。” 林容陪着春鸣坐了下来,轻声安慰着。 第二天一早,春鸣先醒了,屋子里头还是静悄悄的。王强顺不知道是没有起来,还是一大早就出去了。 春鸣谢过林容,自己还是照常给家里头清扫了一遍,然后烧水做饭。 “这卫生院也在市集,五六里路呢,你啊,也不要着急,我听说以前也有这样的情况,也没送去医院,自个在家缓解一阵子也就好了。” 林容临过去之前,还是安慰春鸣道。 春鸣心乱极了,自己也不知道有没有为这样一个人担心,同他吵架的时候,每次都是咒他死的,想一想,若是真的死去了,自己多少也会为此而感到不安稳的吧。 春鸣将水烧倒进暖壶的时候,王强顺从屋子里头出来了。他的脸更加的黑了,仿佛一夜之间老去了很多,冷冷地看着春鸣,眼珠子转动着,好似在想着什么歪主意。 春鸣不去管他,继续忙着手里的事情。 “你害怕他死了吗?” 显然,他听到林容安慰她的话了。 春鸣怔了一下,不知如何回答。只好低下头继续往暖壶里头灌水。 王强顺显然有些惴惴不安,他在屋子里、院子里走进走出,等着侄儿子赶紧带着儿子回家来。 春鸣看着那样子,想着自己的处境,若是他真的回不来了,自己会落到什么样的境地。她看得出王强顺很是着急,可还是不出去接一接、看一看,无非是怕她跑了,或是搞出些其他的对于自家不利的事情来。他本以为儿媳妇真的是他家的儿媳妇了,可是昨晚看到了,两个人压根就没有睡在一块儿。这一切自然也就无从说起了。他很矛盾,之前太过于顺利了,现在自个也考虑不清了。 春鸣蒸好饭的时候,三个人回来了。不过,王家兴依旧是被背着回来的。王家福在春天的早晨累得满头大汗。 王强顺看到侄子这副样子很是过意不去,搓着手让他今早得在家里头吃饭,同时通知春鸣做好菜招待。 “儿子差点就死了呢,你还有心思计划着吃这吃那的,真是狠心呐,要不是家福花力气给送去医院,他一口气上不来就这么去了呢。” 赵秀香跟在后面,一进门就开始数落起来。王家福听得很是尴尬,将堂弟放下来靠在椅子背上,不知道该走还是该留。 “在这吃饭,别听你婶子在那瞎叨叨,一天没完没了的。” 听了赵秀香的话,王强顺自知理亏,但还是嘴上强硬着。他担心地看了一眼儿子,发现他到现在也是无精打采,软绵绵的样子。 “家兴,给弄到床上躺着去啊,这恐怕得滑下来呢。” 王强顺边拉着儿子的一只手,边和侄子说着。 “好,叔,我这放下来歇一会儿。放那个房间呢?” “他的屋子啊。” 王强顺觉得不可思议地答了一句,说着毫不客气地推开了春鸣卧室的门,打开叠好的被子,看着侄子将王家兴放到了床上。 “肚子饿了没,想吃点什么?” 王强顺柔声地问着眼睛半睁半闭的儿子,移不动脚。 王家兴举起干枯的手,轻轻地答了一句不吃。 春鸣知道,他们将王家兴放到自己的床上了,心里头还是接受不了,可一想人已经成了那样了,就不好再说什么了。 “春鸣,告诉林容也别做饭了,就她一个人,也到这里来吃吧。” 王强顺走进厨房来,跟春鸣说着。 春鸣放下正在择着的青菜,往那道矮墙走了过去。 打开门来,林容没在家,只有刚回去的王家福在洗脸。春鸣看到他还是不自在,她想转身离开,但还是觉得这样子很奇怪。于是让他转告林容不要做午饭了,上王家兴家吃去。 “王家兴家不是你家啊,你还那么胶头巴脑的让我背他去看病,还以为你巴不得他赶紧去了呢,真的想不明白你,脑瓜子里装了些什么呢。” 王家福一边擦着脸,一边讥讽一般地看着她说道。春鸣不理会他,转身就走。 “哎,哎,等一下。我话还没说完呢,你这就走啊。我是说,我救了你丈夫,让你不用成为寡妇,你就不应该谢谢我吗?” 王家福嬉皮笑脸地叫住了春鸣。 春鸣回身瞪了他一眼,大跨步走出了他家的门。 “这脾气可真臭!” 王家福在后面笑嘻嘻地说了一句。 赵秀香一整个上午的守在儿子床前,不胜其烦地半个小时给喂一次水,问一遍吃不吃东西。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每个完的,好似这个儿子真的要撑不过明天一样。 “婶子,医生不说了嘛,他修养几天会好转的,现在就是太虚弱了,不会比好之前更坏下去的。你这样子不是更不利他恢复嘛。” 过来吃早午饭的王家福安慰着赵秀香,几个人被她那唯恐被人忘记她的病儿子的行为弄得很是烦。 春鸣想起她进门那天赵秀香跟她说的话,好似完全不在乎这个人的,现在事到临头了却是这一副嘴脸。经不住摇了摇头,这一家子都好生奇怪,通常有着常人不理解的表现。 看了看一旁帮着那碗摆筷的林容,她长长地叹了口气,自己接下来的日子恐怕不那么安生了。 第24章 天涯沦落人 虽然家里躺着一个病人,但该做的活儿还是得做。赵秀香吃过饭后,收住泪水,背起篮子、赶了两头牛和一匹马照例出去割麦子。 春鸣看到了也拿了把镰刀跟在后头,她不想呆在家里,晚上的情形不想再经历一次了。 农村里的事情总是传播得很快,一路上村里的人都在问她的儿子怎样了。短短几个小时的时间里,大家都知道王家兴发病被送去卫生院的事。有的说早上看见他们回来了,有人说是听见别人说的。 “哎,没啥事,就是老毛病,这一着急就给送去医院了。到了医院里啊,人基本清醒过来了,也就给开了些药就回家。人家医生不是一直让我们往县城医院送,说他们对这复杂的病因没有办法,你说落地我们这样家庭里,我们还不是没有办法,去到那样的医院里头得多少钱嘛。只能继续吃点草草药,活一天是一天。” 每和她搭话一个,她就噼里啪啦说一大堆。早上的那些伤痛似乎不存在了,儿子的病情一下子成了谈资,成了她和别人拉拢关系的媒介。 春鸣不想听这些,自个赶了几头牲畜到地里头去了。大家伙看着她的背影,不好再跟赵秀香谈论她。 春鸣提前回家做晚饭的时候,发现王强顺将儿子带到院子里晒太阳,他将他的腰连同椅子一起绑在那棵大石榴树上。她偷眼看了看王家兴的脸,还是衰弱不堪的样子,头垂着,眼睛半睁着,不知道睡着了还是醒着。周围的一切似乎跟他一点儿关系也没有。 “今天吃了点饭了,吃了小半碗呢。水也喝得多。” 王强顺看起来精神好了一些,儿子生命力增强了,他自然高兴了很多,见到春鸣,也不管她关不关心,在不在乎,一股脑儿地给说了。 “哦,那就好。” 春鸣顺嘴说了一句,机械地拿柴火做饭。 王家兴晚上吃了大半碗,是赵秀香喂他吃的。老两口没有让春鸣去照顾他。春鸣不敢太靠近他,总觉得是一个在生死之间徘徊的人。虽然见过母亲逝世的样子,可那是最轻的人,这无论如何也叫人无法接受。 到了晚上,照顾王家兴的事情无疑落在了她的身上。她知道自己逃不过了。 “把那马灯给我吧,晚上起夜不方便。” 她和王强顺要求道。 王强顺上楼去摸索了好一阵,将那盏马灯拿了下来交给了春鸣。问过儿子要不要上厕所一类的话后,像是抱小孩子一般地将他抱到了两人的床上。 春鸣在门口看着,进去不是出来也不是。想着晚上自家要怎么睡。 “你得看着他一些,他个把小时会要一次水喝。” 王强顺冷冷地看了看在门口徘徊不定的春鸣说道。 春鸣只好走进屋子里去得,闭上眼睛,关上了房门,自己好像抖了几下。 “你还是怕我,呵,看来我依旧是活在你心头的傀儡。不过,你放心,不会死的,每次要死的时候,总是能活下来。我不会吓唬你的。” 王家兴在床上轻声说着,春鸣听着那含混不清的话,心头觉得几分悲凉。想一想,两人真有些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味道呢,只是无论如何也不相称的沦落人。 坐在椅子上想了想,还是铺好了席子,找了簇新的被子、床单,打算自己睡。 “你这样子,我的心真的很难受啊,你看你就是我用过的东西都这般嫌弃。你说,我这活得还不如那鸡啊、狗啊,为何不变傻呢,那样子就什么都不懂了。” 王家兴斜头看着春鸣的一举一动,眼中很是哀切,没有了以前一贯的针锋相对。春鸣看到他那样子,竟然为自己的行动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你真的害怕我死吗,我听见你说要去找医生了。当然了,你不是在关心我,我也不值得你关心,你是害怕了吧。” 王家兴依旧看着春鸣说道。 “任何一个人倒在我面前,我应该都会去想办法帮一下的吧。” 春鸣平静地答道。 “那么说来,在你心中,我还算得上是一个正常人?” 王家兴显然有些兴奋地问道。 “当然,你会说话会吃会动,也是个人啊。” 春鸣平静地脱了外套,钻进了被子里。 王家兴一直看着她,眼睛一眨不眨,好似要用目光将她包裹吞噬,春鸣有些发毛,尽管那个人正在语调正常地试图同她说话。 “你不要一直看着我,我害怕。” 春鸣终于要求道。 “好好,你帮我翻个身吧。我觉得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就像一团轻飘飘的棉花一样,应该是只剩下灵魂在这身子里游荡了吧。” 他有些悲凉地说着,闭上眼睛,一滴泪水滚落下来,啪的撞落在枕头上。春鸣犹豫着,觉得不帮他一下,心头过意不去。 她重新做了起来, 走到他的床前,眼前的人在灯光下,好像比以前柔和了一些,没有那么可怕了。她将被子打开,用力将他的一侧身体抬起来,再轻轻的翻了过去。 她吃了一惊,他的重量比想象的轻多了,还没有一篮筐麦子重。这可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啊。她感觉到眼前的生命的悲苦和凄凉。 “你去睡吧,要是害怕,灯就不要关了。虽然我一直希望在黑暗中死去,不让人尽情地看我这丑陋的身躯。” 王家兴闭着眼睛说道。 春鸣突然想起生老病死,一股悲凉之感从心头升起,她想起了自己的母亲,想到了地底下的阴暗。泪水滚落了下来,滴在了王家兴的脸上。 “我知道你不会为我感到伤心,可我还是乐意这样想。还是那句话,要说我还能是一个健康正常的人那该多好啊。” 王家兴咧着那少肉的嘴笑了。 春鸣不想再看到这副景象,想让自己平静下来。替他掖了掖被子,走到自己床上,睡下了。 第25章 姐姐们 春鸣在夜里没怎么敢睡觉,她好害怕那个人突然没了呼吸,不时地安静地听一听,瞅一瞅,可是除了均匀的呼吸声,他没有喊她半声。 半夜,自己实在是撑不住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屋子里的马灯已经灯枯油尽,窗户外面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天还亮。春鸣只好起身点燃了煤油灯,坐在床上照了照不远处睡着的人。呼吸声还在,依然没有说话。 春鸣觉得头沉沉的,看着天还未亮,又重新躺下了。 清晨她被一阵叽叽喳喳的声音吵醒了,赶紧起来查看。只见院子里跑着好几个小孩子,屋里头站了几个妇人,其中一个她认识,是王家兴的大姐。显然,她们得到了弟弟病加重了的消息,全部赶过来了,还将一直给弟弟拿药的江湖医生也给带过来了。 春鸣连忙梳了头发,出来洗漱,看着厨房里需不需要帮忙的。 “妈,你们也不管管,睡到这时候才起来,真好意思,我们都来到这儿了。” 大姐端着一碗热水斜眼瞅着正在洗脸的春鸣说道。姐几个数她嫁的比较好,男方家和自家的家境不相上下,丈夫忠厚老实,她自个养得肥肥的,其他三个妹妹也不差,但不像她的日子好过一些。 “你别的在那多嘴,管好自家的事就是了。春鸣,你去把家兴喊醒,大夫来了。” 王强顺呛了大女儿一句,大女儿低声嘟囔了一句,意思是自家才不想管呢,可是还不是每年都要往家里头拿东西。王强顺只当是没有听见。 春鸣走进卧室,看到王家兴已经坐在床上了。他一夜之间好像好了很多,有力气起来了。春鸣在门口看着他,既不想上前去扶一把,也不想退出去让几个人说。 “妈、妈,你进来搀我一下。” 王家兴对着门口喊道,目光越过春鸣。 “不用你管我,你出去。” 他又恢复了往常的样子,昨晚上的好言好语没有了。春鸣愣了愣出来了。 “我这正煮着鸡蛋呢,那忙得过来找你。你媳妇不是在门口的吗,一天只知道找娘做什么呢。” 赵秀香边唠叨着边往外走。 “他不让我扶。” 春鸣说了一句,走出了房门。 “你去给看着那一锅子糖水鸡蛋吧,还没放糖,是煮给那医生吃的,来一次得吃我五个鸡蛋,攒个十天才够吃的。” 赵秀香边说边将脸上的乱发拢到耳朵后面去,春鸣看到她那长指甲里黑乎乎的泥垢,赶紧跑进了厨房。 赵秀香拉着儿子的衣边往外走,王家兴支支吾吾地说让她帮忙洗下床单。她将儿子扶到堂屋里的椅子上坐下,再往回走,扯开被子,发现湿了一大片,里头还蜷缩着一团王家兴换下来的裤子。 “这点灯看着的人,还给尿床上了,这都什么人啊。灯油费了,人也没看好,做儿子的还要妈来收拾一切。当那老娘是丫鬟,媳妇是那天仙儿啊。” 赵秀香在屋子里头唠叨个不停,大女儿和小女儿跑过去看,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大女儿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两个人住的屋子,如同侦探一般地在地上发现了稻草屑。她神色紧张地问母亲,这两人是不是分床睡。赵秀香说这几天应该是的,但是她亲眼在他们的床单上看见了红色。 大女儿切了一声说指不定是春鸣来例假了呢,你看两口子,就连尿床上了都还不好得让媳妇知道,两个人的关系能够亲密到那里去啊。她可不信两人真的做了夫妻的事情。 赵秀香听着听着也觉得不得劲,好似真的是要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那这两人的事情,总不能让我们在一旁看着确定不是。” 赵秀香在大女儿言之确凿地推理之下,也信服了。 “我去问问她,你们对她太好了,我弟那样的人,你们这样软乎乎地,她哪能那么听话呀。” 大女儿说着就一点也不嫌弃地拿了那一团污秽走到厨房,质问春鸣为什么半夜不起来问问,生病的丈夫尿床了也不晓得,本就一个生病的人,在那潮湿的褥子里睡那么久,不是雪上加霜吗。 春鸣往那锅鸡蛋里头缓缓地倒了半勺白糖,不理会大姐在那比手画脚的演讲。 “跟你说话听不到啊,我们回来这么久了,你一声都没有喊过我们,你这算哪门子媳妇啊。” 大姐气恼地走近春鸣一些,声音大了起来,不依不饶地,一定非得从春鸣口中得到些什么事情来。 “他能说话,没喊人。我不晓得。” 春鸣平静地的回答道。她知道王家兴是嫌丢人才不让她发现的, 大姐这样大喊大叫岂不是让人难堪吗? 没想到,大家还是不依不饶地走上前来,狠狠地踢了春鸣坐着的小凳子一脚,春鸣一个趔趄差点倒在了火里头。 “干什么, 像个疯婆子,家里头还有人呢。” 王强顺站在了厨房门口,训斥起大女儿来。 “爹,你们再这样下去,什么也得不到的,白白地花那些钱。” 大女儿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恨恨地将一大团脏床单丢在了旁边的一个盆子里。 春鸣起来拍了拍身上灶火灰,拿了一个大碗来,将煮熟的糖水鸡蛋盛起来,小心翼翼地端到那我花白胡子的老爷爷面前。 “哎呀,这怎么好意思,每次来都得让你们破费。” 江湖医生一边接过春鸣递过来的碗和筷子,一边客气着说道。呼呼地吹了几下子,就吸着嘴吃了起来。院子里的几个孩子像是闻到了气味一般,可伶巴巴里靠在门口呆呆地看着长胡子老爷爷哗啦哗啦地吃着,不断地吞咽着口水。 “妈,鸡蛋还有不,一人给他们煮几个吧。” 王家兴在一旁看不过,轻声问母亲道。 “没了,其他的都拿去卖了。” 春鸣轻飘飘地看了赵秀香一眼,明明自己打开柜子拿糖的时候,还看见有小半筐的鸡蛋的。人情居然可以这般凉薄。 白胡子老先生吃完了那一碗鸡蛋,胡子上沾满了黄色的蛋沫,毫不顾忌地打着嗝,开始给王家兴把脉,故作神虚地东摸摸西捏捏。最后居然说小伙在慢慢地恢复,继续吃药就是了。 春鸣暗暗发笑,明明刚捡了一条命回来的人,怎么一下子就往好的方向发展了呢。王强顺显然也不相信,但他不好说明,只有赵秀香和几个女儿,好似王家兴真的要好起来了一般的快乐。 第26章 姐夫们 春鸣在厨房里忙着给这大大小小十几口子煮了午饭。王家兴的几个姐姐坐在堂屋里吹牛聊天儿,言语间像是很快乐,王家兴被她们安排在屋子中坐着,几个姐姐给端水擦脸。王家兴面无表情地享受着这一切。 几姐妹嫁在不同村子里,想要全部聚在一块儿确实不是十分容易的事情。除了倾诉各家家长里短的欢愉,还有白胡子大夫的话给了她们一剂强心剂,弟弟好起来了。 尽管,姐妹几个每年要往家里头拿些东西。可是,只要还有个后辈在,娘家就会一直存在下去,要是弟弟这个家中唯一的男丁倒下了,一个家也就无望了。 这些理念在她们心中根深蒂固,从这一点来看,一家人算得上和睦团结。 赵秀香也坐在几个女儿中间,时不时地评论几句。 有几个女人在,她一点儿也不慌地里的庄稼收割了,她们此行肯定是要将庄稼收完了再走的。 “那医生开的药,现在就给他煨上啊。” 小女儿突然想到医生给的药,连忙说了句。 大女儿沉默着看了看母亲,刚才与春鸣的龃龉,她不想进到厨房里头去。赵秀香只好起身,拿了那包药走进厨房。 “春鸣,把那药罐子洗了,把这药给煮上。” 赵秀香丢下那包草药,就走出厨房来了。春鸣正在沥着一大锅子米,正要给放到蒸笼里头蒸。她有些气恼,那么多人吃饭,自己一个人忙得焦头烂额,赵秀香还要给自己找事情。 “让那几个来整嘛,一回来就知道翘着脚来吃,那么些嘴呢,也不知道动一动。大双,喊你妈把这鸡拿进去砍。” 王强顺看着屋里头的热闹劲儿,为着她们的无知而感到气恼。此时,他正杀了一只大公鸡来招待这几个女儿,同时也让儿子补一补,几个孙子孙女一直围在边上看着,但四个女儿却心安理得地在里头不出来。 她们觉得娘家去了儿媳妇,反正不是父母在为自家操劳就没什么罪过了。 老大家的双胞胎老大喊来了不情不愿的母亲。 “哎呀,爹,又不是你不知道,从小到大我也没收拾过这鸡嘛。在婆家都是双双他爹弄的,这我哪敢啊。” 大女儿看到父亲让自己去砍鸡肉,立马不干了。 “我来吧,你去给看着火。药煮着了的,小心别给弄翻了。” 春鸣听到了的,从厨房里走出来,接过王强顺手里的鸡说道。她实在烦极了这几个叽叽喳喳说个没完没了的人,想要赶紧吃完这顿饭,该干嘛就干嘛去吧。 大姐听了这话,低声说了几句,意思是居然指挥起自己来了。但还是没说什么进去厨房里头看着火了。 春鸣手脚麻利地砍着一头大公鸡,刀起肉落。一旁的大姐看得不时的睁眼闭眼,好似那一刀刀是对着自己砍过来的,脸上的肥肉一颤一颤的。春鸣将砍好的鸡块丢在盆子路里,让大姐再升起一个火来,说是鸡有些老了,担心一时半会儿煮不透,得用另外一个火来熬。 大姐没说什么怪话,自觉地拿了旁边的柴火来,默默地点燃了另一个火炉。春鸣将鸡块放到了一口大铝锅里,打了满满一瓢水倒了进去,放到大姐身旁,一言不发地去擦手了。 大姐的嘴动了动,想要说她不懂规矩,不知道喊长姐,可是话还没准备好,人已经出去了。 她气得将手里头的火钳啪的丢在地上,吓了一旁看着那一锅子鸡肉的儿子一大跳。 春鸣自顾自地朝着菜园子走去,打算去拿些绿菜回来,这么几口人,光是吃那鸡肉,当然是撑不住的。 刚走到半路,就迎面碰上了四个汉子,她认出是王家兴的四个姐夫。四个男人没有老婆丈人丈母娘在身边,肆无忌惮地打量着春鸣,用目光从上到下地扫视着她,好似能透过衣服看穿所有一样。 “她舅妈,这是要上哪儿去啊?怎么见我们来了也当做没看见啊,还不跟我们回去招待客人去。” 同样壮实的大姐夫开口对春鸣说道,几个人就这么站在路中央也不让开,就这般打量着她,见春鸣不开口,大姐夫坚持不住了的,执意要说几句俏皮话,另外三个人在一旁猥琐地笑着。 “我去摘些菜,几位姐夫回家去,姐姐们搁家等着呢。。” 春鸣忍着怒气,特意加重了姐姐两个字,同时让到了一旁,让几个人先过去。 四个人相互看了看,自觉无趣。故意擦着春鸣走了过去。春鸣拍了拍衣服往前走去。眼泪不争气地掉了下来,此刻,昔日还算平静的家里如同地狱一般。 她慢悠悠地走到菜园子里,不知所措地看打量着四周的一切,到处是忙着收割庄稼和挖着菜园子的人。他们也在她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地看着她。 春鸣很快冷静下来,拔了几棵青蒜苗、两棵生菜,一大棵卷心菜,拍拍土,随意绑了几下往回走。 回到家门口,赵秀香已经站在门口张望着了。她去了很久,他们急了。 厨房里的鸡肉已经飘出了香味,几个孩子站在门口眼巴巴地看着,贪婪地闻着那香味儿,好似要将那水蒸气也给吞到肚子里一样。 几个男人听到春鸣回来的声音,各自找着借口出屋子来,站到院子里,假装逗着孩子们玩,王家福听到响动也过来凑热闹。几个人不时地往厨房里偷眼看着春鸣。春鸣觉得浑身不自在,犹如蛆虫爬在身上一样的难受。 “双双,喊你爹来把这药端去给舅舅喝了。” 大姐看透了几个人的心思,她怒气冲冲地喊着儿子,大姐夫听到了赶紧去端了那碗药来。 “你们几个,不是逢年过节就给你们吃的嘛,咋还馋成这样子啊,出去外面玩去。不要一天趴在这里了,饭熟了喊你们。” 大姐同时对着几个孩子说道。 “这个点来是什么意思啊,赶早饭啊,还这个找那个的约着来的。还不如一大早就过来,可以割一早上的麦子。” “家里头不是还有牲口的嘛,不喂好了,哪能过来啊。” 二姐夫没好气地回答到。 大姐瞪了几个人一眼,他们知趣地去门外陪着孩子们玩耍去了。 春鸣终于舒了一口气,她觉得这几个人比那生病的王家兴还要恶心一些。 第27章 抹地 午饭一群人吃得风卷残云、千姿百态,孩子们手和筷子一同使用,几个男人各自盛了饭或蹲或站地分散在院子里大快朵颐。 王强顺看着这一切,眼神像是在看一群强盗。王家兴独自坐在堂屋里吃着一碗汤泡饭。 一大家子人,那一大锅的饭两轮下来吃就见底,得亏大姐看见几个人来了,又另外煮了一小锅的饭,勉勉强强够吃。春鸣一点胃口也没有,吃了小半碗鸡汤泡饭就回屋子里收拾去了。那屋子里也没啥可收的,就是坐在那里,不想看这些人而已。 终于,一群人吃饱歇够了,磨好了镰刀,各自背了篮筐,大人小孩儿浩浩荡荡地准备去收割麦子了。 “今儿个是因为家兴病了才提前来的,我们自个家里的都还没有收完呢,所以只能抓紧时间收割两三天。不然,下一阵子雨,家里头熟的就全部发芽了。” 临出发之前,大姐事先和爹妈作了说明,意思是他们的孝心只能到这个程度了。 “我知道,剩下的我们自己割就是了。春鸣,你就留在家里, 等我们这牛和马赶出去之后,你进去圈里头把牛屎捡出来,抹一下院子。先收割的那些可以打了。” 王强顺一脸不耐烦地回应着大女儿,同时给春鸣交代着。春鸣一点儿也不想跟那群人在一块儿,嗯了一声。 “要不我们晚上回来弄吧,怎好意思让一个新媳妇做这种活儿啊。” 大姐夫不看老丈人的脸色,一点也不知趣地说道。 “新什么新啊,都一个多月了。走了,再不去太阳都要落山了。” 大姐毫不客气地回击着,大姐夫收起俏皮话,只好拉了一双儿子往前走了。 “双双,要不要留下来同你舅妈玩牛屎粑粑啊。” 拉着儿子,他还不死心地补了一句。大双动摇了,大姐不耐烦地扯着儿子紧走了几步。 院子里终于安静了下来,王家兴坐在院子里头的石榴树下透风。他背对着春鸣,不言不语,从始至终好似不存在一样。 看着这热热闹闹的场面,再看看那寂静的一角。春鸣觉得这些人应该不是回来看弟弟,好似是回来庆祝什么一样的。 家里头的水缸经过一早上的霍霍,已经空了。她拿了桶准备去挑水,看了盆子里的那一团脏床单,一早上也没人给洗了,她想了想还是拿起来准备一起去洗了。 “你到那里去?” 王家兴听到了响动,忽然回转过身子来问她道。 “挑水啊。” 春鸣平静地回答道,尽管对方的语气听起来十分不友好,可是她心中还存留着几分同情,那么的多的苦都忍下来了,忍一下这生命不健全的人,她尚且还能够做到。 “被单不用你洗,摆在那里。” 春鸣以为他要阻止她去挑水,害怕她去找唐景阳,不曾想是自尊心作祟,不让她去处理那不干净的床单。 “为什么不喊我?” “哼——” 春鸣放下盆子,挑了桶走了。 站在打水的地方,春鸣看到王家兴家的地里密密麻麻地堆满了人,一亩地好似半个小时就可以完工一样,这样的场面和那生产队差不多。她不敢多做停留,在干活这件事儿上,自己从未偷过懒惰,耍过滑。所以在王家的每一口饭,自己都吃得心安理得。 她还是忍不住抬头看了看哪所红色的房子,里头安安静静的,好似一座空置的房子。 春鸣想着要给给这院子里抹牛粪,于是又多挑了两担水。每次回来,王家兴都好好地坐在那把椅子上,靠着树干发呆。 “你要进去睡不?” 春鸣还是好脾气地问他, 王家兴依旧一言不发。 春鸣不想理会他,换了一身脏衣服,拿了火钳和一个筐子,卷起衣袖和裤腿就朝着牛圈走去,十几分钟就捡出来了小半筐,她看了看院子,觉得差不多了。 于是先将小半筐的牛粪倒在一块干净的地方,用水先泡着,随后用大扫把清扫泥巴院子。王家兴转过头来,兴趣盎然地看着春鸣做着这一切。 春鸣不理会他 ,脱了鞋子,用脚踩着那一堆牛粪,直到踩得跟泥巴一样,又往上浇水,最后用扫把慢慢地扫开,反复来个两三遍,院子里全被牛粪泥巴抹了一遍,地面上没有土和泥渣了。春鸣叉着腰,有些得以地看着自己的劳动成果,光滑平整。 她看看王家兴,居然朝他笑了笑。 王家兴看到春鸣的笑,嘴巴翕动着,手抬了抬,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 “你干嘛还做这些,反正你都是要走的。” 良久,他才问在一旁用力地洗着脚的春鸣道。 “走,我能到那里去,你让我走吗,你家人会放过我吗?” 春鸣停住了手,心生神往地反问着王家兴。 “是啊,你现在是走不掉。虽然脚在你的身上。” 他悠悠地说了一句。 二三月份的太阳已接近热辣辣的夏季,院子很快就晒干了。春鸣不再小心翼翼地行走,担心踩坏了新抹的牛粪地面。 一群人回来吃晚饭的时候,地面已经全部干了。他们很是欣喜,尤其是几个姐姐,她们总觉得看起来白皙的春鸣绝对怕脏不肯干这事儿的。可是,回家一看,人家已经煮好了饭,还将这地面抹得很是光滑。 “几个小兔崽子都到屋子里或是外头玩去啊,可别把这地给踩坏了啊。” 大姐夫扯着嗓子同几个孩子交代着,讨好式地往厨房里头搜索着春鸣。 “这太阳得力了,吃过晚饭就把麦子背回来,明天就可以打了。” 王强顺很开心地看着这一块地说道,似乎没人注意到已经在树下面做了一整天的王家兴,他如同入定了的和尚,那么坐得住。 “他们不回去喂猪喂牛了,再说这家里也住不下啊。” 大姐听了父亲的话,忍不住问了一句。 “家里头不是还有老人的嘛,就算不方便的也请了邻居帮下忙了。” 二姐夫赶紧搭腔道。 背完了麦子,几个姐姐和孩子们挤在家里头住,四个男人去林容家住下了。 第28章 大姑姐 一大群人还是在娘家劳作的第三天,王家兴慢慢地恢复,他完全可以像之前一样东倒西歪地生活了。 几个姐姐和母亲更加相信那位江湖郎中的话了,王家兴会好的,这个家是可以存续下去的。 他们在了三天,春鸣就做了三天的哑巴,就是连小孩子她也很少去搭理,一开口,她立马就要成为焦点。几个姐姐们轻蔑地看着她能够憋出些什么来,姐夫们单纯地找个借口看着她的美好。 院子里还晒着最后一茬麦子,早先糊起来的牛粪地面,边角处已经露出尘土了,勉勉强强能够撑完这一场。 几个人还是等到中午时分,将这最后一场麦子打完了才打算离去。 孩子们在干了了的麦蕙上跑来跑去。赵秀香大骂着,担心孩子们遭到上天的惩罚,王强顺却在鼓励孩子们努力踩,好让人省下些力气。家里头吵得像是关了五百只鸭子。 “妈,明年我们可只回来收我们自己的了啊,这家里头又不是没人。你看,我们在,人家只需要做做饭就是了。哪能这般清闲啊。” 大姐从来到走总是在找春鸣的茬。春鸣当做没听见,任由她发挥。 “还有,你们就那么能忍啊,这都进门多长时间了,从来没有喊过人。从我们在这算起,她拢共怕是没说过十句话。这可太不像话了。” 谁也没有接她的话, 大姐还是想要将自家的心思表达个明白,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几天紧凑的劳动激发了她的怒气,还是几个男人总是游离在春鸣身上的眼睛让她觉得很是生气。 “还有,两个人一直是分开睡的在,这些日子更是胆子大,就连藏都不藏着了,弟弟这样子那犟得过她,所以,想从她这里抱孩子怕是不可能的。我妈你们不管的话,只怕之前花的钱真的要打水漂了。今后我们可不管了啊。” 她用激将法说着父母,当然声音很大,丝毫不顾及春鸣和弟弟也能完全听得见。 王强顺两口子大概也觉得确实是如此,可是对于这种事情,自家也无可奈何啊。这儿子又不傻也不蠢,有廉耻之心,再如何也做不出更过分的事情来啊。 “要我说,要是她不从,也只能像上次那样的,不然一点胜算都没有。” 看着父母没有发话,几个姐姐的胆子更加的大了,将自己的想法一股脑儿说了出来。 “妈,饭也吃了,让他们都回吧。” 王家兴坐在一侧,听不下去了,他颤抖地攥紧着拳头,和母亲说着。 “家兴,开始嫌弃起我们了。从小到大宠着你长大,你生病了还千方百计地给你找媳妇,生病了到处替你寻医问药。这,我们在说的这些,还不是为了让你后半辈子有个依靠,你一点都不领情,还要赶我们走啊。今后,再有什么我们可是 不回来了啊。” 听到王家兴的话,几个姐姐心里头不是滋味,七嘴八舌地说起过往来。 “随便你们,你们都是嫁出去的人了,回不回是你们的事情。” 王家兴嘴不饶人。 “那就走吧,剩下的事情你们自己收拾吧,今后这有事没事的我们可不往家里头赶了。之前说好的每年给你们些粮食的事情,我想也就算了吧,反正你们现在有一个年轻正常的人了。” 几个姐姐很是生气,边说着边放下了打麦子的杆子,各自回屋子里收拾东西就准备离开。 “一天到晚叽哩哇啦吵些什么啊,这日子过到这地步。外头的人还没有笑话,自个家里的锅子倒是先煮沸了。跟一个不知道明天还活不活得成的人较个什么劲儿啊。” 王强顺终于开口说道,他将场子里的麦子翻得高高的,像一头快速用头翻滚着食物的猪一样,麦场里头的麦子瞬间蓬松了起来。 “爹,出来几天了,实在担心家里头呢,就这点活儿了,就你们的做吧。” 小女儿不紧不慢地说了句不痛不痒地话,想要抹平这剑拔弩张的氛围,为以后的日子留有余地,同时让几个人心想事成,快速离开。 十几个人终于浩浩荡荡地地从这院子里离开了。春鸣拿起杆子,和老两口忙活起来,三个人一言不发,王家兴依旧坐在那棵石榴树下,眼睛半睁半闭地看着这一切。历经这次劫难,他似乎不害怕被人注视,被人说三道四了,遇到邻居来瞪着他看,他也会毫不客气地看回去。直到对方再不敢肆无忌惮。 将麦粒打下来之后,还要用不同的规格的筛子一遍一遍的过滤,直到干干干净净的麦子装进袋子里。春鸣毫无怨言地做着这一切,王强顺两口子再无多余的话可抱怨。 这一趟下来,春鸣觉得浑身上下都沾满了麦芒,奇痒难受。天黑了,收了所有的东西,她打了一大盆水到卧室里头擦洗。赵秀香轻轻地嘟囔了一句,穷讲究。 “你们两个是不是像你姐姐说的,一直都是分开睡的,从来没有做过那事?” 王强顺吸着烟斗,声色俱厉地审问着儿子。 “这是我们房里头的事情,你们问那么多做什么。” 王家兴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懒洋洋地回答道。 “你以为我们给你找媳妇干什么,找来干活,摆着看啊?” 王强顺生气了,大声嚷嚷起来。 “我可告诉你,你成了这副样子,若还是老样子耗着,我可顾不顾得上羞耻和面子,到时候真的用了你姐姐们说的法子,我是一点儿也不怕丑不丑的。她也就再也不要想着出去了,我话撂在这里了,想要选择那种你们自个看着办。你也看到了,等我们一老一死,如果你的命够硬,你将过成什么样,有个后代还能有个家。” 说完,起身甩甩袖子大步进了堂屋里。一旁的赵秀香唉声叹气。 王家兴依然高抬着头,越过下面房看着远方,一滴浊泪不自觉地滚了下来。 春鸣听着屋外的一切,初到王家的恐惧又占据了全身。 第29章 你是如此美丽 “你一直都是明白的,有什么打算吗?” 王家兴坐在矮凳子上,看着一言不发忙碌着铺床的春鸣问道。她没有回答,哗啦甩了一下,将床单丢了出去。 “我是说你这一辈子,在我死之前还是做不到和我同床共枕吗?” 王家兴加大了声量,含糊的音调重了一些。春鸣忙碌着的双手终于停了下来。 她猛地转过身去,毫无畏惧地盯着煤油灯下那张依旧扭曲着的脸。然后缓缓地站了起来,开始解衬衣的扣子,眼睛依旧瞪着他。 王家兴瞪大了眼睛看着春鸣,看到了她雪白的臂膀和美丽的肩窝。春鸣脱去外套,神情坚定地看着他。 “你想就随意啊。” 春鸣不紧不慢地说道。 王家兴用尽力量,猛地拖动着残疾的身躯站了起来,他摇晃着身子朝着春鸣走过来。站在她的面前,昏黄的灯光散在两人的身上,在春鸣光洁的身上闪着光。 王家兴高耸着的胸脯剧烈地跳动着。他的眼神由渴望转化为愤怒,再由愤怒成为悲凉。 他差点匍匐在她的脚下恸哭起来。 站在眼前的人是那般的完美,昏暗灯光下半遮半掩的的身形让他如痴如醉。可是羞耻羞愧之心折磨着他,让他深感不配。他无法想象,当这残破不堪的躯体接触到她那美丽的肌肤,会是何等的罪过和肮脏。 她犹如那冰清玉洁的生长在野地里的百合花,容不得一只沾满污秽手去采撷。 王家兴调转过头,跌跌撞撞地重新回到床上,脸朝下扑倒在上面,和衣躺了上去,无声无息地耸动着病躯,任由人世的悲凉肆意浸湿被褥。 春鸣吃了一惊,她没料想到是这样的结果。她心如死灰,做好了被恶魔撕碎、碾压的准备,却是看到这样一个无功而返的败将。 她看着他那伤心欲绝的病体,心仿佛活了,身体里的热血和悲伤一起在涌动。她重新穿上衬衣,缓缓地走到矮桌面前,吹灭了那盏煤油灯。那股子悲凉,在这凉薄的静夜里,无力再去品尝。 “你好好活着就是最好的。” 她想要说一两句安慰王家兴的话,屋子里无边的黑暗让她心头压了千万斤重的石担。 “你走吧,我求你离开我家吧。” 王家兴在黑暗中急切地说着,几乎是从喉咙中吼叫出来的,来到空气中变成了嘶哑低沉的声调。 “你让我去哪,再落到下一个不被人待见的地方,或是横死在路上和山间吗?” 春鸣站住了,钉在黑夜之中。对于王家兴这突然冒出来的建议无所适从。 “你好脚好手的,怎么就走不了,怎么就那么怕事呢的。放过我吧,让我活得有尊严一些,而不是一摊子烂泥,任由别人掌控着的烂泥。歪锅配歪灶,你每天都在折磨着我,知不知道。不出现在我眼前就好,生还是死,又与我何干呢。” 王家兴在黑暗中带着哭腔囔囔自语着。 春鸣听着那些含混着的话语,好似来自很远的地方。将他理解为是言不由衷地废话。 “我说了,让你滚啊,从我家滚出去,你听不懂啊。” 王家兴听不到春鸣的回应和反馈,突然发起狠来。用手掌支撑着,快速地脱离床铺,划燃了一根火柴,摇晃着快速地移动到春鸣的面前,撕心裂肺地叫嚷着让春鸣离开。 那根火柴在两人之间摇曳着,最后闪烁了一下熄灭在王家兴烧黄了的大拇指上头。 春鸣被王家兴的这副景象吓住了,连连退着身子,终于摸到了门口,她背着手摸索到了插销,猛地将插销打开了,顾不上任何事情,哗啦一声将门打开就往外跑。 “王家兴,干什么?” 王强顺的声音在春鸣的后头响起来,春鸣不顾他的质问和咆哮,依旧打开了大门大踏步地往外面跑去。 “林容、王家福快点出来。” 王强顺着急地大声喊叫着。 赵秀香提着马灯跑了出来,两口子一个人没穿鞋子,一个穿了一只鞋子。王家兴在屋子里头像是哭又像是笑地骇人地吵叫着。 春鸣跌跌撞撞地奔跑在仅容一人通过的乡间小路上奔跑着,后头是那盏马灯照亮的土地。她绊倒了一个石头,滚落在小路下头,掉在了一个水沟里。距离王家的大门五十米远。 那片光照在了她的身上,春鸣捂着眼睛,泪水哗哗往下流。她挣扎着要站起身子来,却发现右脚钻心地痛,沟里的水透心的凉。村子里的狗一阵接着一阵地狂吠起来,方才寂静地左邻右舍家里渐渐传出声音来,有骂狗的,有举着灯往这边照的。 很快,一双手拖住了春鸣的腋下。 “春鸣、春鸣,起来,你怎么了?” 是林容的声音。春鸣呜呜哭着,说自己站不起来了。 王家福走了下来,一双大手从她的背后直直地穿了过来,攫住了她,随后再抱住她的一双脚,终于将她从水沟里抱了起来。 春鸣听着那剧烈地心跳声和喘息声,害怕占据了全身,她的身体开始剧烈地抖动起来。她没有注意在那条小路上聚集了多少人,有多少光明投射在了自己的身上,照着她湿透紧绷在身上的衣服,给了他们多少的快乐。王强顺跟在后面咒骂着,脚一跳一跳地,他踢到了石头,钻心地疼痛。 王家兴的哭声还在院子里响着。院子外面还有好奇的耳朵附在上面。王强顺将一把锄头摔打在围墙上,狠狠地骂了一句儿子窝囊废。外头的那些耳朵识趣地离去了。 灯光下春鸣依旧抖着,看着眼前晃动着的人影,仿佛不在人间。 “春鸣、春鸣,那只脚疼?” 林容在大声地喊着她,好似要将一个已经置身于阴曹地府中的人给叫回来。春鸣摇了摇头。 林容不敢去春鸣的卧室,跑回自家拿了一件外套来给她披上。 王家福看到她很快肿起来的右脚,确定了受伤的地方。 春鸣无论如何也不愿意进到卧室里去,但王家福在王强顺的要求下,还是将她抱在了铺上,然后在外头上了锁。 王家兴坐在凳子上一个晚上,春鸣屈缩在被子里,一晚无眠。 第30章 受困 受伤的脚加上一把大铁锁,春鸣的活动范围限制在自个的卧室里。 第二天早上,晨光透过窗呼缝隙透进来的时候,春鸣似乎才对眼下的事实有了觉悟。眼前凳子上蜷缩着的人还闭着眼睛,完全没有了昨天晚上的锋芒毕露,而是如他所说的那样,如一摊奇形怪状地烂泥,胡乱地堆在椅子上。 春鸣吸着嘴动了动麻了的右脚,脚脖子还是痛。那一身湿透的衣服在被子里捂了一夜,已经干了,散发着臭味,头发还有些湿。 她摸摸头发, 没有想从床上下来的愿望,事情回到了最初。她又是那个一头雾水被架到这间屋子里的那个姑娘,困在这的笼子里,无所适从。而今,她要重新抉择,乖顺地自我麻醉地接受,还是起身再次从这笼子里离开。 至于昨晚,自个为何突然打开门销跑出去的缘由,那是一种因为恐惧而条件反射一样的冲动。 生活,无论如何也不会再回归到平静。 王家兴醒了,他支撑着椅背站了起来,走到门前,剧烈地拍打着门,让外面的人将房门打开。 “天杀的,不给他们打开,你让他们住在那粪堆子里啊,还得我好吃好喝地伺候着。天底下那有这样的理儿,让老的伺候小的,是要背过失的啊,不得善终、不得好死的。一个病人,一个伤到了脚,就是长了翅膀也飞不出这院子啊。” 赵秀香在外头呜咽着说道,她应该是在表演独角戏,除了她的声音,春鸣没有听到其他的。 “妈、妈,把门打开。” 王家兴不听那些唠叨,还在用力地拍打着,瘦小的拳头又红又紫,仿若要将那一扇门给生吞活剥了。 “儿子、儿子,我可怜的儿子,你爹带着钥匙走了,我不晓得他去哪里了。他那意思是你们不在屋里头给生出个孩子来,就不要出这门了,这天杀的。这孩子本就生病了,还要这么折磨人,不是叫人死得更快一些吗?” 王家兴停止了动作,转头看了看依然低垂着头,面无表情地春鸣。他缓缓地往回走的,走到矮凳子前,用鸡爪一样的手提起了那把放在桌子前的凳子。随后,走到窗子前,一把扯下了窗帘,再用凳子一下一下地砸着横在窗子上的两根大木条。整个门脸跟着晃动起来。 春鸣很是惊奇,这样一个弱小的人,为何突然有了那么大的能量,好似要以一己之力,将整间房子都给摇倒了。 终于,十几分钟后,那两根木条掉落了,王家兴顺利地推开了窗子。他放下凳子,站在上面,爬了出去,自始至终没有回头看过春鸣一眼。 外头的赵秀香惊恐地看着儿子,他的眼睛通红,脸上写满了愤怒。 “你要到哪里去?” 她惶恐地问着儿子。王家兴一言不发,摇晃着躯体打开了大门朝外走了出去。 “你要上哪里去啊,儿子。” 赵秀香追了出去,怔怔地看着儿子一步步地走远。好似在送一个永远也不会回来了的人。 她感觉到了儿子的不同寻常之处,这绝不是简简单单地如同往常一样,就是出去干活了。 赵秀香反应过来,往回走了去找王家福。王强林一大早就去了几个女儿家,去商量春鸣的事情,他觉得儿子现在不配合了,老两口奈何不了两个小的了,要去和女儿们商量一下,让他们轮流着回家来看着一些。 王家福还在睡觉,不情不愿地说,春鸣都崴到脚了还怎么跑得掉呢。赵秀香说是王家兴,他更惊奇了,说不要瞎紧张,他这样一个人,还能坏到那里去呢,就随他去吧。 于是,他不再理会婶子的疑神疑鬼,继续回屋子里睡觉去了。 赵秀香有一百个不好的念头在冲撞,急切地想要将儿子找回来。出门一看,儿子已经没了踪影,她大声地呼唤着儿子的名字,只有她的声音回荡在这寂寥的晨光。 “大嫂,怎么了?” 路过的人们关切地询问着,也跟她一起找起来。可是王家兴就像是就地消失了一般,那也寻不着。 赵秀香忘记了跟邻居道谢,朝着儿子挖的地块走去。那里也没有儿子的身影,她累得气喘吁吁地站在原地,看着小河上头那片葱葱郁郁的林子,还有那座寺庙,嘴里头叽里咕噜地念叨了起来。 家里头瞬间安静了下来,春鸣困倦地闭上了眼睛。她不想再去理那些缠绕在一起的想法了,脑海里碰撞着千万个从这里头走出去的法子,但那一条都逃脱不了乡间,逃脱不了的更严苛的对待。 闭上眼,要么是鬼子来了,马上要将她抓走,要么是站在无边的悬崖上正在往下坠落,眼睛里透着光亮,她的喉头被堵住了,无论如何也不能张开眼看到更亮的光。 她觉得身上有双手在游走,一个粗重的声音在耳边喘息着。她开始踢打着双脚,右脚钻心地疼痛让她一下子睁开了眼睛。 她看见了一颗头正在拱着她,她举起双手,拿了一旁地枕头死死地按在那颗头的上面。很快,那人放开了剥着她衣服的双手,推搡着枕头。随后又将她的双手紧紧地按住。 他不敢抬起头来,可是春鸣看出来了,是王家福。想起了林容,春鸣没敢喊出来,她吝惜这个家中唯一对她好的人。 “你滚,赶紧滚,再不走,我喊人了啊。” 春鸣挣扎着说道,右脚钻心的痛。 “我叔和婶不是想要一个小孩嘛,你丈夫又不敢碰你,我替你实现,他们就不为难你了,今后你不就可以心安理得地住下来了吗。只要他们一死,这所有的不就是你的了吗?” 王家福边按着她的双手边说着。春鸣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她努力地挣扎着。 “王家福,你个不要脸的,我要怎么活。” 门外响起了林容的声音,接着是剧烈的门响动的声音。 王家福还是不死心地抹了春鸣一把,快速地从床上跳了起来。 啪的一声,门锁打开了,林容和提着一把弯刀的王家兴站在了门口。 第31章 龌龊 王家福不顾怒气冲冲地站在门口的两个人,奋力地用手从他们中间推开,大踏步地走了出去,王家兴手里头的弯刀朝着堂哥的后背飞了过去,刀把砸在了他的后背,随后啪地一声滑落了下来,碰到地上的石头,飞溅起几粒火星。 林容如同疯了一般地朝着王家福扑了上去,对他又撕又打。忘记了肚子里还怀着个小的。 “我什么也没干,就是进去看看他,你不是还说要同情她的吗?她被锁在屋子里头,吃的喝的,还有其他的一切都无法做到啊。我起来看见那屋子里头一个人都没有,心想是不是让人寻了死路了。于是在屋子外头喊了几声都没有人的答应,我只能跳进去窗子里头看了。要是我做了什么不该的事情,她有嘴怎么能不喊呢。” 王家福振振有词地劝慰着林容道。 他的话真假参半。 林容立马转身回到王家兴的家中,堂弟颓唐地坐在院子里。 “你相信他胡说八道啊?” 王家兴冷冷地问了林容一句。林容有些吃惊地看着王家兴。继而走进了春鸣 的卧室。 春鸣面无表情地躺在床上,头发和衣服依旧凌乱着,原先他们看到的是什么样子,现在还是什么样子。 林容看着这一切,气蹭蹭地往上窜。 “你为什么不喊也不叫,是不是你们两约好的,这样子你就不用那么难了。亏我待你那么好,你却做出这样子的事情来。我忘了,你也是个女人呢,是个正常的的女人呢。” 林容站在屋子中央,边哭着边狠狠地指责着春鸣。 春鸣还是纹丝不动地躺在床上,她的头脑里已经装不下外来的任何东西,被一种无力感紧紧地攫住了。 林容看着她那副样子,好似春鸣承认了一切都是像她所想的那样子。于是紧走几步,跑上前来,一把扯开春鸣的被子,再次大声地质问着她。 她失去了理智,明晃晃地事情摆在眼前,但她还是宁愿相信,岁月静好,家里头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丈夫没有在她去菜园子里摘菜的时候摸到堂弟家来了, 眼前的春鸣也在好言好语地劝解着她,叫她不要胡思乱想。王家福真的只是出于好心而到这屋里头来看看的。 春鸣还是不言不语,林容上前摇晃着春鸣。春鸣的眼眶里滚落下两个泪珠来。 林容停止了动作,抱住了她,无声地哭了起来。 “家兴啊、家兴啊,原来你在家啊。吓死我了,到处找你寻不着。这、这屋子里头是怎么了啊。” 赵秀香气喘吁吁地从外头回来了,看见儿子还端端正正地坐在屋里头,她开心地笑了,心里头一下子放松下来。可是再看看那敞开着的门、掉落的门锁,还有里头传出来的啜泣声,她的心又悬起来了。 她焦急地往屋里头看了看,看到春鸣还在。赶紧拍了拍胸口。 “林容,这是怎么了,这,门是谁劈坏的啊。” 屋子里头的人不理她,坐在外头的儿子也一言不发。她转头看见了躺在院子里的那把弯刀,捡起来放回厨房,不明所以地看着这一切。随后自然地洗脸烧火做饭,一切都是那么自然。 林容终于镇定下来,从春鸣的卧室里走了出来。回到家里开始收拾东西,王家福不知道跑到那里躲起来了。她气不过,打算回娘家去。 “你不能回去。” 她刚踏出大门,王家兴就在后头喊住了她。 “你都大着肚子了,难不成以后不回来了。你不在,真要他得手啊。” 王家兴不紧不慢地说道,林容怔住了。想想生龙活虎的丈夫,病恹恹的堂弟和脚上受了伤的春鸣。想了想,回到屋子里来,重新将收拾好的衣服从袋子里拿了出来放回柜子里。如同往常一样,生活做饭。 春鸣支撑着身子,单脚跳着去了一趟茅房。赵秀香拿着手里的盆子站在院子里看着她出去,再看着她进来。 “我说就说嘛,都成这样了,还能怎样啊。白白把窗户砸了, 门也给弄坏了,那样不花功夫不要钱啊。” 王家兴背着几个人靠在墙角,抽着旱烟。 午饭时,王家兴盛满了饭,像是没事人一样坐在院子里吃。春鸣半躺在床上,赵秀香叽叽咕咕地念叨着,给她端去了饭菜,不过等她吃好了,那些饭菜还是好好地放在那里。 “这就是伤到脚了,又没坏了身体,还能吃不下去饭啊。装给那个看啊。” 她气哼哼地用力地端起了饭菜,出门重新倒回了锅里头。 “你不吃喝啊,我又没怪你,哈哈。” 王家兴走进卧室里,阴阳怪调地对春鸣说道。春鸣嫌弃地闪开了一些。 “你看,以前的你都不睡我睡过的床,现在怎么不嫌弃了。你不会在慢慢地接受我了吧,哈哈。” “你出去,不要来我旁边。” 春鸣骂道。她觉得王家兴的心里头也如同怪物一般,时好时坏,让人捉摸不定。明明她听到赵秀香叫嚷着出去找他了的,而他却突然出现在了门口。 她想不到的是,王家兴不过是想趁着父亲不在家,再将母亲引出去,自己再回来将春鸣放出去。 他知道,经历过昨晚。父亲不再会轻易地放过他俩了,事情总得有个结果,而他,做不到让一块美玉在自己面前香消玉殒。不曾想,回到家里碰到了这样的事情。担心自己遭受不该承受的皮肉之苦,他去喊了林容。 王家兴终是想明白了,放过春鸣就是放过自己。母亲每天念念叨叨的上天,以及他尚且还纯净的心灵才能够扯上关系,才能够死得光明磊落。 第32章 拒绝 下午些时候,王强顺灰头土脸地回来了。他碰了一鼻子的灰,几个女儿家里在忙着收麦子,没人愿意听他唠叨家里头的事情。 “爹,当初成婚的时候我们可就试过了,是你们不忍心,觉得什么要给家兴留面子,给他像个人。若是那时候强来了,她一个有了身孕的人还能这么不听话。” 大女儿干脆说起风凉话来。 “这人始终是人啊,怎能和那畜生相比较呢。你们啊,还是年轻,等到了我们这样的年纪,和老天的距离越来越近了之后,就会明白的。” 他耷拉着脸,看着依旧如同没事人一样坐在石榴树下乘凉的儿子,还有在院子里头忙碌着晒麦子,一直唠叨个不停的老伴。目光最后落到春鸣的卧室。 他死死地钉住那扇木条脱落的窗子,还有半掩着的房门。那张怒气冲冲的脸向着儿子过来了。 他走到王家兴面前,咬牙切齿地踢了王家兴一脚,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连个跛了脚的人都看不住啊,还给折腾成这副样子,平常干活不是很来劲的吗?她都成了那副样子了,你还啥事都做不成,那你这辈子就是个懦夫。肉都喂到嘴巴里了,还吃不上。” 王家兴没有躲闪,他爹的那一脚并不重,他坐在凳子上歪都没歪一下。 王家兴动了动嘴,又无声息地坐下了。他爹朝着他哼了一声,进屋吸起了烟斗。 他本想说出自己的想法,让春鸣索性离开这个吧。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爹说了,这人是娶回来生子延续后代的,又不是拿来当摆设的,他怎可能轻易地就放弃,这一放,就相当于放弃了王家的祖孙后代啊。 王家兴纹丝不动地坐在石榴树下良久,看着他爹含着烟斗,拿了斧头一下一下地将窗子上的木条钉上,再将门口和锁挂紧了。 春鸣半躺在床上,听得心惊肉跳,反复那只锤子每一下子都捶打在自个的心头上。门缝里,王强顺的脸看起来很是凶狠,咬着牙齿要将自己困死在屋子里的架势。 泪珠又大颗大颗地掉落了下来,若是实在熬不下去了,这就随娘去了吧。 “没吃饭呢,早上一颗饭都没吃呢。” 赵秀香看到丈夫拿着斧头过来了,赶紧跟他报告道。 “为什么不吃?” 王强顺大声质问道。 赵秀香听了这话,立马垂下头,噼里啪啦地的扒拉起麦子来。对于丈夫的一切行为置若罔闻。 “重新热了,我给她送过去。王家兴,让她出门来。真想死在那屋子里头啊,我的钱决不能这般浪费。” 王强顺一边说着一边提着裤腿,分开两脚,四平八稳地坐在了凳子上。像是皇帝向部下发号命令。 赵秀香嘟嘟囔囔地起身拿柴火热饭去了,儿子依旧稳重如山地坐在树底下。 “让你去把她喊出来,没听到啊。” “脚动不了,出不来。” “你这样子的都能在外面跑,她扭了一下能有什么事啊,少给我装蒜,想一直躲在屋子里门都没有,该面对的一定得给掰扯清楚了。去给她说,我有事情和她说。” 王强顺不依不饶,一定要春鸣出来。 “去把以前用过的拐杖找出来,给她,让她出来。” 王家兴终于站起身来,去那间杂物间里七找八找,拿出了一副挂满了蜘蛛网的拐杖。看也不看地半拖着朝春鸣的房间走去。 春鸣在里头听得一清二楚,她的眼睛哭肿了。头发依旧蓬乱着。她已经完全顾不得身上的不适了。 王家兴推门进去,将那副拐丢在春鸣的床上,自个转身离去了,门大开着。 春鸣看着外头热烈的阳光,屋子外一片光明。心中有了渴望。 她忍着痛将受伤的腿移到了床下,另一只脚摸索着鞋子。乱发捣乱一般地轻抚着脸颊,她取下头上的绳子,重新扎了起来。尝试着夹住一只拐杖,半走半跳地朝着门口走去。 这五十米的距离,她走了十分钟。 王强顺没有脾气地保持着一张鄙视加气愤地眼睛看着她在眼前移动。 赵秀香搬出了一把靠背椅子,放在了春鸣的面前。她缓缓地做了下来。 “我们王家对你不错吧,把你当做一家人,吃的、喝的、用的,哪一样都没有亏待过你。还有你是知道的,将你娶进这门里,我可是花了大代价的。成家生子,在我这里一样都少不掉的。况且我付出了更多的代价,你得同等的还给我,知不知道?” 王强顺耐着性子说道。春鸣微微抬着头,静静地看着骄阳下的石榴树。 “你得给我心甘情愿地为王家留下后代。若是你不愿意,那我只能像你嫁过来那天一样了,这人我依旧可以找来。反正,从你进门到现在,从来没有认过我们这做公公做婆婆的,所以我想我们也没必要避嫌,是吧,该怎么来就怎么来了。这是我最后一次同你好好说话。” 王强顺像是根本不需要的得到春鸣的回答,自顾自地说着。 春鸣低下头来,眼泪又开始大颗大颗地往下滚。 “我知道,你们把我当成了人来看。我无依无靠,求求你好人做到底,就让我离开这里吧,是生是死,都是我的命。” 春鸣呜咽着说道。此刻,她多向往远离这一家人的世界。或许,真有不一样光的地方。 “我那花出去的钱你来赔啊,我这儿子一天天短了的日子,你又赔得了啊。让你走了,让你死了,我这王家不是就真的绝门绝户了吗?你说的可真是轻巧。听你这话,你是无论如何也不愿意给我我家留个种了,是吧。” 王强顺看着春鸣,一字一顿地说着。 “我做不到,若是你们强迫我,我就只有死路一条。” 春鸣抬起头来,脸上挂满了泪水,但语气十分坚定地说道。 王家兴忽地起身,拿了那把锄头出门去了。 赵秀香端过来饭食,春鸣一把推开,拿了拐杖半跳半走地回了卧室。 第33章 觉醒 春鸣一颗饭没吃的就躺下了。或许她是被王家兴的那一顿骂给骂醒了,自己成了赖着不走的寄生虫。 她还想到了唐景阳,说自己是那个被温水煮着的人。现在她已经感受到热度了,开始为以前逆来顺受的生活感到羞愧。 “我这样总是生活在苦难里头的人确实是该死,但不应该是这种死法。” 一个念头从她的脑子里冒了出来。 是的,也不能做一个饿死鬼。一股热泪又涌了出来。 春鸣重新起来,找了那根拐杖,点燃了煤油灯,往外走去。进了厨房,锅里头还有剩饭,她拿了碗筷,盛满了一碗,又夹了些酸菜辣椒,独自坐在矮桌前吃了起来。 赵秀香听到动静,起从房里走出来看着她吃。 “装个什么劲儿,真以为自己是那地主家病娇娇的小媳妇,受了气还得给人使性子看呢。” 她停不下来地唠叨着,假装在一旁拾掇着家什看着她。老头不知道去哪家串门子去了。他在几个女儿面前觉得受了伤,家里头是一肚子的窝心事儿,需要找人排解。 他去询问村长王强林,若是真的强制让春鸣生个娃儿,那几个叔叔还会不会再次找上门来。没找到告密的人,加上叔叔们走前的那几句话,他心头还是有着几分不安,害怕哪天祸事临头,不敢太过招摇。他尝试着暖人心窝,以正常的家庭来生活。却不曾想想,从开端就错起来的事情,无论如何也难以扭转乾坤了,他得换换法子。 王家兴依旧坐在石榴树下的专座下面,明目张胆地注视着春鸣,看着她泪水裹着食物一同吞咽到肚子里头去。 春鸣快速地划完那一大碗饭,忍着痛洗了把脸。她感受到了王家兴那双炙热的目光,不去理会她。此刻,她不想去思考自个生在何方,过着怎样的生活,沉湎在自己的世界里,胃里头勉强还能够装下些食物,勉勉强强能让自己活下来。 她躺在床上,听到门吱吱呀呀的声音。她侧过头来,悄悄地往外面偷看,看到王家兴在门臼里头倒着些什么东西。接着他又试了试,门不再响动了。 看到春鸣看他,王家兴忽然冲她一笑,狡黠中带着些不可名状的东西。春鸣赶紧缩回头去。紧接着,窗子上响起了沉闷地声音,王家兴正在拿着起子拆窗子上的门条。 春鸣不得其解,想着他居然先嫌弃起自己来了,还想自个逃开他。 王家兴悄无声息地进来了,他没有铺地铺,也没有挨到春鸣的床边来。他点燃了煤油灯,放在矮桌上, 随后搬了一把椅子,目光肆无忌惮地在春鸣的脸上扫来扫去的。 春鸣觉得十分的不自在,忍着疼痛,奋力地翻了一个身,将头转向了里侧。 “你转过来。” 王家兴声调温柔地说道。 春鸣自然没有理会他,依然这般躺着。 王家兴不予理会,依旧目不转睛地看着春鸣的背影。 “你到底想要干嘛?” 春鸣被他的注视弄得心里头发毛,感觉像是一个索命的人,时时注意着什么时候要将自己带走。 “你就是不看着我,也这般讨厌我吗?” 王家兴落寞地说道。 春鸣转过身来,从他的话语里,她听出一些不一样的东西来。像是一个人的诀别。 她终于无所畏惧地看着王家兴那张脸,仿佛要将他脸上残缺的肉填满,掉了的眉毛补齐,想象着他正常的样子到底是什么样的。 她在那张脸上识别出了凄楚和悲伤,以及绝望。 “我、我说不上来,只是害怕。” 春鸣对着此刻的王家兴,觉得自家说的是真心话,没有半点违心。他似乎是因为自己而更加的可怜可悲了。这一点,她现在感受到了。 王家兴凄然地笑了笑,依然看着她。 “王家兴,在里面不,把灯关了,一晚上燃着做什么,又不是有金山银山给你随意挥霍。” 王强顺的声音在外面响了起来。 王家兴笑笑地看了看春鸣,眼眶红了。他没有回答父亲,而是端过那盏煤油灯,用食指和拇指掐着火焰,像是捏住某个生命一样,让昏黄的火焰停住了跳动。 王强顺毫无顾忌地打开了房门,用自个提着的马灯往里头照了照,确认了两个人在屋子里,他啪的一声关上了门。也许是因为看到王家兴自个坐在凳子上,激发了他的怒气,他没注意到的那扇门发不出声音。 春鸣听到王家兴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话我白天就说了啊,别让我做出那些没有人情味儿的事情来。” 他撂下这话,将那把大锁重重地给锁上了。 “你弄那窗子做什么,还不是一样的出不去?” 春鸣听到那落锁的声音,心更沉了,感觉到生活的镣铐更加的沉重了。想起了刚才王家兴的举动,她沉闷地问道,带着绝望和悲伤。 王家兴没有回答,听着父亲的脚步声走远了,他又重新点燃了煤油灯,继续注视着春鸣。 春鸣看不透他到底想要干嘛,扯过被子自个睡去了。 夜沉沉的落下来,那昏暗的煤油灯驱不散一星半点儿的黑。春鸣一闭上眼睛就是那些骇人的景象。满池子的蛇,满山头的日本鬼子,还有被人追赶着跑不了的双脚。她再不敢闭上眼睛,侧着头,看着墙上斑驳的影子,没了想头。 床边坐着的人没有一丝儿的声响,春鸣不以为意。完全视他为空气。 “你还是走吧,走得远远的,让我看不到的地方,别让我爹再给你找回来。” 王家兴的声音像是从悬浮着的空气中传过来的。 春鸣没有动,她想听到更多的话语。 “只要离开这扇门,就再也与我无关了。你走吧。” 王家兴又重复了一句。 “怎么走,昨晚试过了,脚都摔肿了。” 春鸣冷冷地说道。 “走得掉的,你不喊醒他们就走得掉的。这样,你解脱了,我也自由了。再等等吧,等他们都睡熟了,你就走吧。” 春鸣信了他的话,感激地看着王家兴。瞬间,觉得眼前的这个人好像柔和了很多,不那么骇人了。 第34章 出逃 万籁俱静的时刻,煤油灯作着最后的挣扎,火光越来越小,终于灭了。 王家兴调挑了挑灯芯,焰火随之点燃。屋子里似乎比之前更加的亮堂了。 春鸣看着他又从抽屉里摸索出一小段铁丝来,随后摇晃着身躯走到那扇窗子前,开始轻轻地晃动着。窗子很快松动了,一头的木条大概是脱落了,发出了闷闷地响声。王家兴显然吓了一跳,没敢再动弹,屏气凝神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过了大概五分钟,他大胆地推开了窗子。 “看着我做什么,你今晚必须得走,起来啊。” 站在窗子前的王家兴看着春鸣一动不动,转身又回到她的面前,眼神凌厉地说道。 春鸣迟疑着,看着他,想从他脸上找出确定的答案来。 “你再犹豫会,我就后悔。那么今晚你就和我生孩子吧。” 王家兴说完,颤抖着身子搬了椅子重新站在窗子前,小心心翼翼地往外爬。 春鸣忍着痛,奋力地从床上起来,摸过来那根拐杖。站立在屋子中央,等待着王家兴的进一步安排。 门锁悉悉索索地响动着,随着一阵清新空气,外面的月光从敞开着的门口照了进来。 春鸣看着站在门旁边的王家兴往外走,她突然觉得王家兴好像长高了,大大的形象站在自己的面前。她没有犹豫朝着门口走去。 王家兴进门吹灭了煤油灯,又将房门轻轻地关上,挂上锁。如法炮制,走到大门口,往门臼里倒上了油。万幸,大门没有上锁,省去了一大麻烦。王家兴轻轻地打开了大门,站在门旁看着春鸣走出去。 春鸣担心发出声音,忍着剧痛,一下一下地尝试着用右走路。 走出门外,春鸣心中除了紧张还有一股别的情绪涌动着。她回过头来,深深地看了王家兴一眼。 王家兴关上了大门。 春鸣顾不得想这深夜害不害怕,忍着疼痛一直往前走。她晓得天亮了,王强顺就什么都知道了。生也吧,死也吧,自己得在这夜色中决定好。 她走了几步,停了下来。自己真的无路可走啊,难道只剩下小河边的那片密林了吗?那片无人敢涉足的林子。林容至今也没有说给她,关于那两个死人的故事。他们大概是不敢去那种地方寻她的。 可是去了哪里,好像也是寻死去的。 还有什么路子可走呢。她抬头看看清亮幽静的月亮。想到了唐景阳,他说遇到困难了去找他,会帮她的。 她看看那所学校的方向,月光只照亮了周围四五米的地方,再无别的。她决定还是朝着那个方向走,那样的人是可信的。 想定了注意,她将那拐杖丢在了一边,好想奋力往前跑,一下子就到达学校,期待那个人能够帮助她。 突然,一道光照在了她的脸上。 春鸣脑子嗡的一下就炸了,她看不清对面的人,只知道此时没有退路了,被发现了。 “春鸣,吓死我了,你在这里做什么。” 是林容,她举着一把不太亮的手电筒照着她。 她敏感地觉察到这不同寻常的事情,赶紧将手电筒移开了位置,让它低垂到地上。 “你、你要跑走吗?” 春鸣在月光下坚定地点点头。 “你能到哪去,这脚还是受伤的。” 林容显然慌乱了,她想帮助春鸣,想让她脱离这片荆棘之地。 “我不知道?” 春鸣没说出自己的想法,害怕林容会给她卖了。 “你不会要到那片林子里去吧,千万别去。那里头进去了就出不来了,不被看不见的东西吓死,也会被自己吓死。你得活着。我把衣服换给你穿吧,这样被人看见你了,还不是那么明显。” 林容一边说着一边往下换衣服。春鸣觉得这行为怪急了,但心头紧张,想不出也就不去想了,只好别人说啥就是啥。忍着疼痛,换上了林容的衣服。 林容却是抱着她的衣服,半光着身子往家里走去了。 春鸣捉摸不定她葫芦里头卖的到底是什么药。忘记了受伤的脚,猫着身子往哪所红房子半爬半走的摸索着过去。 她出去了几次,知道那家有狗。就绕着很远的地方走,心里害怕极了,生怕再碰上像林容那样起来如厕的人。于是干脆绕到村子外面,朝那没路的林子和田埂上手脚并用的趴着过去。 那只受伤的脚估计是木了,偶尔钻心的痛,很快就又是木头一般的存在了。她顾不上手上和脚上扎上了多少的木刺和是碎石头,紧张占据了疼痛和害怕,她只有一个目标,快速地到那所房子里去。 得亏了这清亮的月光,让她看得清路面,不至于再次滚落到沟里去。 村子里依旧一片静寂,没有狗吠,更没有人声。但她依旧紧张,一刻也不敢松懈地往前爬去。。 终于,哪所红色的房子已经站在眼前了。她想起了那间侧边的屋子,那天,唐景阳就是从那扇窗户里头出来的。 她半趴着支起了身子,一下子冷静下来,仔细地注视着房子的动静,祈求能从里边看出点安全的信号。这里全是静止的,没风,就连树叶也未曾动一下。 春鸣不敢移动了,她还在观察着。那里有响动就忍不住地去看,此刻,知道害怕了,好似无数双眼睛在看着自己,均要伤害她。 她快速地回转身子,发现密林里有手电筒的光亮。心中一惊,心想是不是王强顺发现了,往哪边找去了。她很是恐惧,来不及细想,继续朝着那所房子走去。 慌张的她碰倒了院子里还未完工的一把椅子,发出了响亮的声音。 那间侧边的屋子里立马亮起了等,接着一束光向着她这边照了过来。她躲闪不及,灯光再次落到身上。 那束光晃了几晃,终于还是定格在了她的身上。紧接着,她听到了开门声和光移动的声音。 成与败就在这一瞬间了。春鸣大胆地抬起头看着同光一起走来的男子。她还是愿意相信,那是她的救世主。 第35章 救世主 “你、你怎么了,成了这样子,他们打你了?” 唐景阳穿着红色的背心,急切地询问着,手电筒的光一直打在春鸣的脸上,一脸震惊地看着眼前这个半爬半躺地蜷缩在地上的人,灯光下的脸在渗着血珠子。 “灯、灯,把你那灯关了。” 春鸣急切地喊着,她害怕唐景阳这光将王强顺给引来了,她一边说,一边伸长了手,作势要将他手里电筒给抢过来。 “哦、哦,好好,我知道了。” 唐景阳多少被这情景给吓着了,赶紧滑动开关,将灯给熄灭了。月光下的春鸣更加的凄楚、可怜,头发蓬乱,就那么瘫坐在地上。 “你受伤了,哪疼。” 他终于镇静下来, 借着月光走上前来,试图查看她的伤势。春鸣此刻才觉得浑身都疼痛起来,尤其是崴到的右脚,只要微微一动就痛到钻心。她龇牙咧嘴地轻轻哼了几下。 “能走不,站得起来不。” 他看到春鸣依旧在地上挣扎着,担心地问着。终于俯下身去,将春鸣抱了起来,跌跌撞撞地摸索着回了自己的房间。春鸣的身躯拦住了脚下的路,他踢踢打打地才回到屋子里。 “你小声一些,我害怕。” 春鸣紧紧地搂住他的脖子,轻声哀求道。 唐景阳感觉到她的身体真的在颤抖着。急忙答应着,轻轻地将她放在了自己的单人床上。随后点燃了煤油灯。 “灯、灯,他们会看到的。” 春鸣的神经一直紧张着,看到亮起来的灯赶紧制止着,还在打量着春鸣的唐景阳回过味儿来。他再如何恍惚,也知道眼前的人是从王家逃出来的了。 “好、好,你不要担心。我这里是安全的,就只有我一个人。我得看看你伤到哪里了。” 唐景阳说着,从一旁的箱子里取出了一件衣服,将那扇新装的小小的玻璃窗给 遮住了。 春鸣瞪大了眼睛看着屋顶, 心脏砰砰地跳个不停。竖起耳朵听着的外头的一切动静,好害怕外头响起了脚步声。唐景阳的话没有给到她一丝半点的安慰。想着刚才他见到自己的那一副样子,春鸣无论如何也不相信,他能够保护好自己,自己在这里是安全的。 “哎呀,你看你的脚肿得那么高了,还有脸上、手上,全是伤口呢。你别动,我给你看看。” 唐景阳举着那盏煤油灯,打量着春鸣。他好似忘记了男女之别,完全被她那副狼狈的模样给震惊了,急于看清她身上的所有伤口。看着看着,他甚至摞起了春鸣那被划破了的裤腿。 春鸣感觉到异样,从专注中回过神来,不怕疼地立马缩回了自己的脚。 “我、我给你看看,你浑身都是伤口。” 唐景阳也发现了自己的唐突,赶紧解释道。 “没关系,是路上被石头和刺给弄开的,赶紧给我找一个藏身的地方。他们一定会找过来的。” 春鸣着急地说道。 “好、好,我知道。先给你处理伤口,不然会被感染的。” 唐景阳冷静了下来,从门口的架子上拿了脸盆和毛巾,往里头倒了大半盆热水。 春鸣挣扎着起来,接着昏黄的灯光,查看着疼痛的地方。才发现,如唐景阳说的,自己身上全是伤口,薄薄的裤子下半部分被划成了布条,上头也破了好几个洞,自己几乎是没有遮掩的,而且浑身上下都是泥巴和尘土。 她的脸红了起来,看了看她白蓝色干干净净的床铺,不好意思起来,挪动着双腿想要坐到地上去。 “你要干啥,不要动,我抱你下来。” 唐景阳看到她那样子,赶紧跑过来问道。 “给你弄脏了。” 春鸣看着他 ,默默地低下头说道。 “这时候了,你怎么还在想这些。” 他一边说着,一边给春鸣擦干净脸上的血污和泥污。 “你不要担心,天亮还早。先给伤口处理好了。你这脚是不是给崴到了,得敷上些药,不然还会肿起来的。” 他看春鸣的额眼神柔和了很,像是哄着一个受伤的孩子。 “你终于肯从他们家跑出来了。我就知道你是一个勇敢的姑娘,不会轻易屈服,给他们生孩子,在他们家过下去的。你知道那里就是无尽的苦难。我不是说瞧不起残疾人,可是那是不平等的。我看到了你几乎是被五花大绑的给嫁过来的。就算他们不断地用糖衣炮弹迷惑你,可是本质上还是在伤害你。就算那三个人都不再世间了,他的几个姐姐,还有老本家,一旦看到你们孤儿寡母地肯定会欺负你们的。我看得太多了。真的,我好为你高兴。” 唐景阳确实兴奋得满脸通红,将自个的想法一股脑儿地说出来。 “我自己擦吧。” 春鸣听着他的一大通演讲,好似看着一个孩子因为吃了一堆的糖果儿兴奋不已,她有些感动。但更多的是对自己安全的担忧,眼前这位之前信誓旦旦地说要庇护她的人,看起来还没有她镇静。 唐景阳不顾春鸣的神情,依旧兴奋地说着自己想说的话。至于接下来要如何帮助她,好似一点儿也没有去考虑。 “你这衣服都穿不了了,我给你找我的吧。我出去门口,你自己擦擦腿,一会我给你涂药。” 唐景阳终于完全表述完了自己的观点,从箱子里给春鸣找出了一身自己的衣服,放在床边,乖顺地出去了。 不知不觉地,春鸣被他的镇定给感染了,仔细地看着伤口,咧着嘴擦洗起来。一盆水变得又黑又红。 “你进来吧。” 换上了唐景阳肥大的衣裤,她朝门口轻声地喊了一声。 唐景阳进来了,从床底拿出了一个药箱子。像是变戏法一般地摆出酒精、白布条等各种东西来。 “你怎么还有这些东西?” 春鸣不无惊讶地问道。 “我们干农活,时不时地也会受伤嘛,这是上面给我们配的,后来他们走了,就都留给我了。这个药粉粉,是其他村的医生给的,是中草药,消肿。你这脚肯定不是刚才崴的吧,肿得那么高。” 他拿着一小包黄色的粉末,看着春鸣的脚问道。 “不是,前天崴的。” 春鸣想到这一两天的事情,遇上这温暖的时刻,眼泪不禁滚落了下来。 唐景阳看到她那样子,不敢问了,轻柔地给她涂抹着药粉,手止不住地抖动,好似就疼在自己身上。 他同时在心头想着要如何安置她,才能逃过王家的眼睛,将她悄悄地送出这村子去。 第36章 藏身 唐景阳收拾好了药箱子,没了语言,在狭小的屋子里来回走动着。他的英雄主义落到实际情况上,发现这一切或许是自己太过理想化。在十里八村都有熟人的情况下,让一个受伤的大活人走出去,那是多难的事情啊。就算出去了,要将她安置在 那儿呢?想着想着,额头上析出了细密的汗珠。 春鸣看着他焦灼的样子,心里头不由得凉了半截。自己也实在没有好办法。从哪个家里出来,自己也从来没有认真的思考过退路。她知道,自己确实也没有别的路子可想,总是被无数的苦难推着走,再跌入到另一片困难之中的。没亲人可以拉一把,没有钱财供自个活下去。那一身皮囊偏偏还是被人喜爱的。 可是,站在眼前的这个人,是在这片土地上唯一一个表达过愿意帮助他,并且为她能够从那个家里头出来而高兴的人。现在,他在为自己烦闷。她很苦恼也很无奈,觉得自己拖累了这样一个好人。自己或许正在给他招致麻烦。 “我让你为难了,要不我还是走吧。” 她知道自己说这话很是违心,可还是得说出来,让自己舒服一些,顺便听一听他的想法。 “没有,我很高兴你从那个魔窟中出来。还是我之前说过的,我竭尽所能也要帮助你的。” 唐景阳转过身来,再次向她保证道。 “你从他们家出来,有谁知道吗?” “王家兴知道,是他帮助我出来的。” 唐景阳听到这个答案,呆住了。他怎么也想不到,王家兴,那个半大孩子一般高的人能够有这样的举动。想不出理由。 “还有呢,除了他还有没有。” “还有他们家的堂嫂,林容。再没有别的人了。” “哦,现在村子里安安静静的,一点声响也没有,那说明林容没有去告诉他们。这个人应该也是在帮助你的。” “嗯,她平时对我挺好的。而且,我往哪里走了,她也不知道的。” 春鸣肯定都回答道。 听了春鸣的话,他更加确定了春鸣在天亮之前是安全的。 “你家里还有什么亲人吗?” 春鸣没有半点犹豫地点了点头,那些个亲叔伯,每个人为了那点一点点的利益,蛇蝎心肠,自然算不上亲人,唯一的亲人母亲已经去世了。至于养父,反倒是母女俩供养他的。他除了将自己置于另一层苦痛之中,就是一个路人了吧。 唐景阳审视性地看着春鸣,想不出世上为何会有那么多难以想象的困难出。春鸣的身世,愈加地激发着他的英雄主义,就如同带着村民们到上面去找人、说理,终于将这学校建起来一样,至于后续自己名正言顺地即将成为老师。他理解为是馈赠。 他轻轻地叹了口气,心想只能让春鸣走一步看一步,首先得让她的伤给养好了,自己计划好了后面的事情再将她送出去。 他想到了之前挖的储藏室,就在这房间的隔壁。她可以暂时躲在那里。 他跟春鸣说了自己的想法,春鸣感激的点了点头。目前,自己这情况在天亮之前是不可能逃过所有人的眼睛走出去的。外头的月光更亮了,意味着等过了黎明前的黑暗时刻,天很快就会亮了。 “他们肯定是不敢去找警察的,这样一来,自己的那些坏心思就会全部给暴露了 。如此,就不会大规模地搜索了,我这里他们也不该太造次。这时节是农忙,学校的后续事情还得等一阵子,你在这里是安全的。” 唐景阳恢复了春鸣第一次在王家见到时的样子,神情坚定。春鸣点点头,完全相信他的话了。 “上次,有人找了三位警察来,是你吗?” 春鸣突然想到能够借助外力给自己帮忙的,也就只有唐景阳这样的人了。 唐景阳听了这话,笑了笑,没有否定也没有承认。 “我本来也就知道,理想中的正义那是绝对的。成了那样子,真叫人绝望呢。不过,我真的没想到,你可以从他们家跑出来。我在这呆了这么些年,也知道他们家家境不错,除了儿子不如意。大多数人大概是要逆来顺受一辈子了。” 唐景阳看着春鸣,眼睛亮晶晶的闪着光。 春鸣低下了头,似乎有着几分的羞愧。要不是王家兴逼着自己出来,没了路可走,被恐惧占据了全身,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从那个不缺吃不缺穿,生活还过得去的家中逃离的。 “好吧,我去收拾收拾,还是躲在下面安全一些。以前用来储藏蔬菜瓜果,村子里的人很少知道,这里的人都不兴的用这东西。闲置了好一阵了,可能会有老鼠、蛇啊、虫子啊的。你不会害怕吧?” 春鸣摇了摇头,相较于那些违心的生活,这些小东西算得上什么呢。 春鸣顺着唐景阳打开的门,看了看外头。月光没了,天黑乎乎地,伸手见不到五指。村子里的公鸡已经开始打鸣了,天很快就要亮起来了。她焦心地看着唐景阳的背影,期望他赶紧将自己安置好。 不多时,唐景阳灰头土脸地进来了。想象得出里头有多脏,他又在外头忙活了好一阵,进来屋子里头搬了些棉被席子一类的。 “还好,他们带不走的东西都留给我了,我这里物资很充足。就是那味道不大好闻,可委屈你了。就是有人来的时候你进去躲一躲就好了,呆会我把这墙开一个口,这样就方便了。” 唐景阳胸有成竹地安慰着春鸣。 “我不怕,可以住的。那泥水地里都住过的。” 春鸣抬起头表达了自己的信心。 唐景阳整理好了一切,东方已经慢慢地亮起来了。 “你快让我藏起来吧,他们起来得早,肯定马上就会出来找的。” 春鸣急切地说道。 唐景阳走上前来,扶起她,低下身来,作势要将她再次抱过去。 “我能走,自己走。” 春鸣赶紧说道,力所能及地,自己不好再麻烦人家。 唐景阳扶着她走进那间摆放着杂七杂八物件的房子,指着一个仅容一个人下去的洞说,就在那里。安慰她,过了风头,就上来。 春鸣看着这藏身的地方,很是开心,丝毫没觉得下边的昏暗和逼仄。唐景阳背着她,将她送了下去,里头铺满了席子,刚好可以呆下两个人。 “我觉得这比那大房子好在多了,心里头亮开了。” 春鸣看着这一切,脸上居然露出了几丝笑意。一种重获新生的感觉。 唐景阳出去收拾好了屋子,藏好了春鸣的衣服。紧张地重新睡到了床上。很快,村子里就喧闹起来了,狗叫个不停。 他知道,该来的总要来了。 第37章 安身之所 春鸣侧耳听着外头的一切响动。她心里明白,若是自己此次出逃失败,再次回到王家,等待自己的将会是怎样的生活。 唐景阳给了她很大的勇气和信心,最为重要的是,让她明白了,自己出来是正确的的决定。至少那将不再会一条道走到黑,生活还将有别的可能性。 想一想,自己才十八岁啊。怎么就老是要和死和痛联系在一起呢。虽然,自个不知道别人的十八岁是如何度过的,不过她知道自从自己和母亲从那个家中被赶出来之后,就没有快乐可言了。在这个黑暗的地方,她嗅到了另一重味道,另外一种除了在夹缝中求生的冒险味道。 绝对不可以再回去,也不能让他们找到自己。要是被发现自己藏在这儿,唐景阳绝对说不清的,自己会连累了这个好人的。 她借着那盏煤油灯打量着这四壁空空的洞子,想要找到一种结束自己生命的方式。自己绝不可以连累人唐景阳的。 外头依然平静,只有唐景阳起来洗漱的响动,不时传过来一阵一阵地狗叫声。 “你放心好了,没有人会想到这里来的。” 唐景阳进来那间杂物间里头,朝着木板安慰她。 “我知道。” 为了宽他的心,春鸣还是答应了一声。 村子里的喧闹声越来越大,狗吠声掩盖了所有的声音。春鸣的心紧张得都要跳出来了。 很快,她听到了外头有人来了。 “唐老师、唐老师,你这里有没有人来过?” “没啊,你们大清早在忙什么呢,村子里出什么事了吗?” 王强顺带着几个人寻到这里来了,后头跟着村支书王强林。 “哦,那王家兴媳妇不见了,我们过来找一找,担心出什么事。” 王强林说着,四处打量着这房子。 王强顺一句话也不说,毫不避讳地跑上跑下地看起房子的里里外外。 最后他将目光落在了唐景阳住的屋子里。 “支书,你要看我我房间。那就去看吧。” 唐景阳大胆地向王强林建议道,看也不看王强顺地说道。 “哎,哪能冒犯呢。 老哥啊,咱走吧。人唐老师都说没看见了。” 王强林赶紧和王强顺说道。 “人唐老师不是让去看了嘛。” 他不耐烦地答道,快速地走到唐景阳的门前。门轻轻一推就开了。 他们是从这村子里头找起来的。王强顺很清楚,村民们没有理由将他家的儿媳妇给藏起来了。村子里公用的地方,只有这所学校。他首先要求到这里来。王强林劝阻着,说怎可这般打扰人家唐老师。 但王强顺一句也没听进去,找了几个本家兄弟侄子就找过来了。王强林急了,就赶紧跟过来了。 看到王强顺这样子,村长急了。可是还来不及阻止,唐景阳的房门已经被打开了。 王强顺伸着头左看右看,就差动手将人家的柜子箱子打开看了。 “得了、得了,你家媳妇怎么会往这里来。拖着一条腿怎么上得来,去那矮的地方,河里、树林里找找看吧。” 王强林看着唐景阳,用眼神表达着歉意,同时劝说着王强顺。 春鸣在里头听得一清二楚。她想着说辞,手里头举着一个不知从哪摸出来的大石头。而且不怕羞的将唐景阳给的裤子给脱去了,担心他们看到了说不清,自己半截身子捂在被子里头。 她想他们来了,就说是自己偷偷躲到这里来的。这些东西是自己借着挑水的时候放置的。解释好了,就把那块石头拍到自己头上。按照唐景阳的看法,自己算是抗争过了,为自己依然成了定数的命运努力过了。 果然,声音越来越大了,几个人还是来到这杂物间。 “哎呀,这屋子里几个月没人进来了吧,臭死了,乱七八糟的,那里装得下个人。” 王家福的声音传了过来,春鸣的心都跳到嗓子眼了。 王强顺还是不服气,进来乱七八糟地翻了一通。好在,那几块木板上面,被唐景阳压了好几袋沙子,他没有一一抬起来看,不然哪几块显眼的木板就被发现了。 王强林道着歉出去了。春鸣的咚咚跳着的心终是平静了。 “人找到了告诉我啊,支书,这好歹是一条人命呢。要是走了绝路,这是谁的罪啊。” 唐景阳镇定地对着村支书的背影说了一句。 “唐景阳,你别在哪里瞎说。谁逼着她去死了的。” 王强林满腔的怒气无处发泄,朝着唐景阳叫嚷起来。被王强林连拖带抱地给扯走了。 唐景阳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走到学校操场上,假装整理着那些做了一半的桌椅板凳,观察着他们要往那里去。 看得出,他们还是不太敢明目张胆地到处去说去找,让整个村子都知道春鸣消失了。现在是新社会,若是一条人命真的交代了,他们有着推脱不了的干系。就都克制着收敛着一些。 看到他们朝着河底走远了。唐景阳赶紧跑回那间屋子里去,房间很小,基本是全封闭的,而且上头完全被压住了,空气进去的很少。他很担心春鸣。 他着急地将那些口袋搬开,轻轻地敲着木板。下头没有回应,他更着急了,想着莫不是自己将口子全部给堵死了,要是出了什么好歹,自己不就成了罪人了。 唐景阳用力地打开木板,里头黑漆漆地。好一会,他的双眼借助外头的亮光才定格在春鸣那张大睁着眼睛的惨白的脸上。 “你没事吧,吓死我了。” 他说着,探着身子,从木梯上走了下来,点燃了煤油灯。看到春鸣握着石头呆住的样子,慌忙哄她没事了,他们走远了。 春鸣终于回过神来,放下托举着石头的手,垂下头来呜呜地哭起来。 唐景阳显得手足无措,不知道如何安慰一个哭泣的女孩儿。 “上去吧,他们应该不会再找过来了。在这地方,你会生病的。” 唐景阳柔声说着, “不,我还是害怕,就呆这里吧。” 春鸣捂着头说道。刚才那头顶上噼里啪啦地声音,几乎给她吓晕了。若是真的被发现了,先前想好的一切肯定是无法实现的。 “好,我再出去看看。没事了你就出来,好不好。” 唐景阳安慰着,轻轻地拍了拍她。疑惑怎么会盖着被子。 “冷吗,我再给你那些被子。” 他打量着春鸣问道。 春鸣这才想起来自己光着的腿,慌忙摆手。 唐景阳疑惑地看了看她,出去了。 第38章 寻找 唐景阳的动静消失了很久,春鸣才摸出那条裤子来。她发现一双手抖得停不下来, 无论如何也套不到脚上去。 春鸣用右手紧紧地握住左手,试图让它停止抖动,双眼死死地盯着一双抖动不停的手。 “这是最大的磨难了,过去了,会去过的。” 她的脑海中在暗示着,极力地平复着内心的震动。尝试着放开被勒得又青又白的手腕,在再次拿起那条裤子,抖索着套了起来。碰到那只受伤的右脚,嘴里还是忍不住丝丝地抽着凉气。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吐出来。拿了一旁的煤油灯,手终于不抖了,她轻轻地举到右脚腕处,脚好似比昨天肿得更高了,还布满了细密的伤口。黑红黑红的,有些瘆人。 春鸣动了动,这紧张感过去了,方才觉得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的。就连咧一咧嘴,脸上都有痛楚,举起手来,摸了摸,一横一横地凸起,想必昨晚被那些荆条划得不轻。 也罢,以后就没人说自己水灵好看,就没人动那些坏死心思。在残缺的人面前让人觉得不配,在正常人面前让人馋眼,弄出些事端来。 这一劫,若是跳过去了,自己就穿得破旧一些,不再让人拿自己的容貌搞事情了。逃得过吗? 她继续倾听着外面的动静,村子里的狗吠声好像是停下来了,除了地面上老鼠跑来跑去的声音,没有一丝半点儿的声响。 “春鸣、春鸣,你出来吃点东西吧。不要怕,那些人大概是去河边的林子里去找去了。刚才那边吵吵闹闹的,看起来整个村子的人都帮忙了,地里都没有人在干活。” 唐景阳知道春鸣很是关心外面的情况,急切地想要知道自己的安危。唐景阳放下了手里头的所有事情,一会假装到学校一侧的菜地里锄草,一会去收拾操场里头的杂物,仔细观察着有没有人上来这边,以及王家的人有什么样的行动。 他看到王强顺一行人走远了后,索性爬到学校二楼的露台,假装清扫着卫生。看着他们在村子里四处看,四处找,各个树背后、沟沟坎坎里,甚至拿了粗大的树干去那口水井里,以及池塘里头搅。最后东家进西家出的,各处询问。去的人家越多人队伍也就越来越壮大,大人在前,小孩跟在后边凑热闹。 说话声、狗叫声,村子里人声鼎沸,好似回归到了吃集体饭的时候。 唐景阳看着这一切,心中很是忧虑,只要那个人多一句嘴,他们就有可能再次卷土而来的。看着一个个那积极的架势,一副死要见尸活要见人的架势。春鸣,对于他们,真的有重要到这这样的程度吗? 唐景阳觉得是恨意和不甘心。 终于,他看到那群人提着锄头、拿着镰刀朝着河边走去了。心里头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想到还没有吃饭的春鸣,想着现在最受折磨的人。他赶紧进到那间刚建好的厨房里头热了几个包子,自己还来不及吃就去喊春鸣吃。 “我、我不饿。” 春鸣还是担忧地回答道,害怕、恐惧者挡住了身体的一切基本需求,似乎感觉不到磕睡、饥饿和内急。 唐景阳知道她的忧虑,还有她受伤的腿,不方便上来。于是,他再次跑了出去,端了一碗热水和拿了包子。进来之前,他有跑到外面去看了看林子里的情况,那里升起了一股白烟,接着是一阵子纸炮声。 “一群信邪的人。” 他猜到了他们在干什么,不敢冒然进去,还得做些什么,撇开心头的忌讳。 唐景阳再次回到杂物间,分两次将水和包子拿到了储藏室,再上来将门板拉紧,从里头锁上了。 “我听到外面鞭炮响了,是不是他家死人了。” 唐景阳一进来,白春鸣就急切地问了出来。那挂鞭炮一响,她立马就想到了王家兴,心想他是不是死了,病死了还是自我了断了。愧疚感、亏欠感从心头冒起来。 “没有,他们在林子里放鞭炮,看着还一路上洒了很多的纸钱,害怕神明,还做那些伤天害理的事情。” 唐景阳笑笑地解释着,想用自己的实际行动化解春鸣的紧张感。随手递过去了给她一个包子。 “这是今年的新麦子呢,一位老人家送我的面。” 他极力地表现得正常。但是春鸣只是木木地接过去了那个白面包子,并没有喂到嘴里,目光呆呆地。 “你是在担心王家兴吗?” 唐景阳看着她的神情,想到,就她出来的王家兴。对他的态度早就转变了,认为这样一个还有良心的人,后面的日子确实不好过。也不知道这是一种怎样决绝的方式,春鸣将他想到了绝路上去,也是常理了。 “嗯,今生不知道如何报答了。他、他,一直都没有为难过我。” 春鸣垂下头,低声说道,轻轻地咬了一口包子,含在嘴里,眼泪随之掉落下来 。 “他会没事的,那副样子都坚强地活下来了,怎么还会想别的路子呢。我今天下午些时候,出去打听打听,你不要担心了。现在,你要先将身体给养好了,恢复了力气,才能开始新的生活。” 春鸣听得出来,唐景阳在克服着内心地焦虑,努力地宽慰着她。她不忍再负别人的一片苦心,点了点头,大口吃起了包子来。里头是豆米腌菜,春鸣居然吃出了滋味来。 “慢点吃啊,喝点水。你看你的嘴唇都流血了,我太大意了,都没给你放点水。” “我不渴的,大概是昨晚划破的吧。” 春鸣举起手摸了摸嘴唇,思考着说道。 唐景阳聚过煤油灯,查看春鸣那只肿起来的右脚,用指尖轻轻地按了按,问她还疼不疼。 春鸣不好意思地缩了缩脚,一阵钻心的痛传了过来。但她努力忍住不发出声音来,可是脸上的表情一定很难看。 “弄疼你了,对不起。看着这肿还是没消下去,一会我再那点热水下来给你敷一敷吧。” 唐景阳看着她痛苦的表情,歉意地说道。 春鸣担心唐景阳在里头呆得太久,外面来人就不好处理了,于是也不怕羞的三五口吃完了包子。催促他赶紧出去。 唐景阳看着她吃得狠,问她是不是不够吃。 “够了,够了,我害怕外面来人。” 春鸣含着一嘴食物说道。 唐景阳看她焦急的样子,只能听她的话,让春鸣心头缓和一些。 “把盖子盖紧了,再像早上一样的压些东西。” 春鸣在下头说道。唐景阳心头很是沉重,在那样逼仄的空间里,一个人活得如同狗一样。 但他还是按照春鸣说的话做了。 第39章 平静 春鸣听到纸炮声又响了两三次,每一次听到动静,她都能想到一连串不好的事情。仿佛自己马上就要落到他们的手心里。 唐景阳端了热水和毛巾下来给热敷,同时还有一小只桶。 “那个,你不好出去的话,解手就在那里吧。好了喊我就是了。” 唐景阳给她擦了脚,重新上了药,指着那只小桶说道。 白春鸣脸热了,看了看那只桶子,再看看唐景阳。一股难以抑制的热泪又滚出来了。 “你别哭啊,我最怕女人哭了。相信我,很快就会没事的。他们就往那山里找去了,这村子里都被他们翻了一个遍了,估计是不会再次找来了。或者他们还会到你养父的家里去问问,这事大概也就这样了吧。还是你在担心那些炮竹声,那是他们在山里头放的,他们啥都怕,又对啥都没有畏惧心。” 唐景阳看到春鸣哭,以为她还是摆脱不了紧张感,连忙安慰着。 “除了我爹妈,从来没有哪个人对我这么好过。” 白春鸣终于止住了眼泪,她不想让一个不会安慰别人的男人为难。 哪个人肯做到这份上啊,就是爹娘伺候小孩子,还有嫌脏的呢。 “春鸣,你要相信这世界上敢打抱不平,或是保持正义的人其实很多的。只是你总是生活在那样的环境里,所谓的见墨者黑吧,遇到的、碰到的总是这样一些 想要吸你血、利用你的人。我会保护你,让你安全的从这里出去的,今后,你遇的必然会是对你好的人。” 唐景阳真情流露时,总是自己先激动得面色通红,心潮澎湃。 “你知道我的名字,我记得一直没跟你说过。” 其实,唐景阳已经叫了她的名字好几次了,不过自己太过紧张了,来不及去思考那些之末细节的事情。 “这很简单啊,没事的时候往那水井边待一阵子,那些婶娘、大伯,还有小孩子们都会将他们好奇的事情拿出来分享的。我就是不问,自然也会知道很多的。我不说话,不多嘴,大家也就不会将我当做一个多余人的。” “那、那口水井边,你是不是经常听到关于我的议论。” 春鸣慢慢地从自己逃亡这事情之中抽离出来了。进入到唐景阳的话语中。她想起了那天挑水遇到唐景阳,第一次与他说话的情景。他依然是面前血气方刚的少年 ,自己向他说了很多不好的话。现在,他说自己也从水井边上听到些什么。春鸣那该死的自尊心回来了,她好怕他从别人的口中知道关于她的那些扭曲了的、添油加醋的传言。 看看现今的处境,一个人吃喝拉撒都靠着他人的人,再加上那些东西,自家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你没办法堵上别人的嘴,就让他们说去吧。我啊,不会从他们的嘴里头去想象你处于一个怎样的环境之中。我啊,会用自己的眼睛去看。真的,这学校的位置看这村里的动静可谓是得天独厚,视野好得很。” “你看到了些什么?” “我担心你进门之后,他们会像旧社会那样的对待你,整天将你关在屋子里,折磨你。后来我看到你能够出门,还可以到河里头洗衣服、到地里头干农活,甚至还可以到水井里挑水。我心头宽慰了很多,同时也觉得很难接受。是的,一个正常人,怎么看得下去,另外一个本应该拥有正常生活的人一生一世过上那种看不到尽头的绝望生活。我好担心,你已经接受了这种苦难。所以逮住机会就跟你絮叨了一大堆,多想叫醒一个睡着了的人。但,说实话,听了你的话。我觉得是自己太理想化了。” 唐景阳的脸不再红了,变得很严肃,语调平静地看着春鸣说着。 春鸣听着他说的话,呆滞的目光一点点的亮起来,心头好似升起了几分希望和温暖。原来有人在暗地里默默地关心着她。 “真的,你无法体会,当我看见你真的出现在我眼前,真的从命运中跳出来的时候,我是多么的激动,甚至很是自豪。尽管我知道,肯定不是我的那些话对你起了些什么作用。但是,我看到一股力量,而我非常的想去成就那种勇敢。你要树立起信心,相信能够开启另一种生活。” 唐景阳坚定地看着白春鸣,甚而想伸出手去抱抱她,表达一番两人的革命友谊。此刻,他确实觉得两个人是在相互成就,并非是他在救助春鸣。 春鸣静静地听着,眨巴着眼睛,点着头。细细地看了看眼前紧挨着自己的人,他同样闪耀着理想的光芒。觉得他身上的那股子信念传递到了自己的身上,她不由得对着他笑了笑。说自己绝不会放弃。 唐景阳看着春鸣渐渐地平复了紧张感,脸上有了笑容。劝慰她好好睡一觉,养精蓄税,不然疾病会找过来的。 “你看,你的眼眶又黑又肿。看样子这几天都没有好好睡吧,没关系的,被子一捂,眼睛闭上安心地睡吧,那些没有到来的事情没必要总是为它忧虑,不然就白白的浪费那份平静的心情了。” 唐景阳边说边看着春鸣,她总是很少说话。像是一个深沉的中年妇女,可明明就是十七八九的年轻面容啊。 “是不是我话太多了。你听话,好好休息。想出来了就用那根棍子捅一捅木板,我下来背你,好不好。” 唐景阳转换了语气,像是哄小孩子一般地安慰着她。春鸣此刻真的像个小女孩一样,乖乖地闭上眼睛,轻缓地躺下了。 唐景阳给她掖了掖被子,端了那盆水,稳稳当当地走上去了。 春鸣还是警觉地听着外边的动静,一边回想着唐景阳说的话。一头是困难的深渊,一头是美好的呼唤,她的脑海中平衡不过来。最后,她觉得唐景阳现在离自己更近一些,所以,希望更大一些。终于肯睡着了。 第40章 衣服 关了煤油灯,地窖里一片黑暗,春鸣不知道时间。 她醒过来的时候,里头依旧是一片漆黑,头顶上的木板缝隙里投下几丝光来,细的如头发丝一样的一小片。 她睡得并不安稳,梦好像就挂在脑门上方,不断地在放映自己拖着伤腿不住逃亡的情景,后头是吓人的豺狼虎豹。 春鸣有些恍惚地想着那些梦中的事情,沉湎其中,没有解决办法。外头一点儿声音也没有,好似一片平。几乎一整天没有上厕所,想到要解决在桶子里,麻烦人家给送出去,这是多难为情的办法啊。她就努力地憋住,想着等晚上在夜色掩护下,自己出去解决吧。 她斜靠在土墙上,侧耳听着外头的响动。村子里的鸡鸣声断断续续地传过来,她猜测大概是下午三点来钟了。仔细一听,似乎还有推刨推着木材的声音,她想,应该是唐景阳在外面干活。 不多时,那细小的干活声音停下来了。脚步声向着她这边过来了。紧接着,木板轻轻地移开了。白春鸣吓了一大跳,她不顾脚疼,迅速地跳到一边,贴着墙站着。唐每次来都是敲一敲门板的。这次木板就直接被这么打开了。 春鸣紧张地贴在墙上,左脚支撑在地面上。她很后悔起来的时候的没将那块石头拿起来。 头顶上亮起了一片光,一颗头颅伸了下来,来回转了一圈。春鸣看清楚了,是唐景阳,她一下子瘫软在地上。 “我在这里。” 她声音颤抖着说道。唐景阳此刻还趴在上面仔细寻找着她,显然,没有看见贴着墙的春鸣。 “哦,我以为你还在睡,怕吵醒你。” 他歉意地说道,知道自己吓着她了。 “我睡了好一会了,总是做梦。” 春鸣低声回答道。 “肚子饿不,你都没吃午饭。我来看你了几次,发现你都是睡着的。想要你好好睡一会,就没喊你了。” “我不饿,早上吃太饱了。” 春鸣确实感觉不到饿。 “嗯,那晚些时候再吃吧。要喝水不。” “下面还有。” 唐景阳听到春鸣的回答,确定她不需要带什么了之后,探着身子自己下来了。 “你不用老是往这里跑的,耽误你的事情。” 春鸣的看见他又来了,赶紧劝阻道。 “现在你就是我的头等大事,我也没啥事情可做的。就等着开学了,自己种了一点点庄稼,够吃就是了。” 唐景阳洒脱地说道。春鸣很感激这个人没有悲天悯人的说着同情她、可怜她的话,只是一直在鼓励着自己。 “我给你带来一个好消息,嗯,没有坏消息啊。” 他外着头看着春鸣,神秘地看着春鸣,依旧一副哄小孩的样子。 “他们在那寺庙周围找到了你穿的衣服,还发现了脚印。” 看着春鸣期待的眼神,唐景阳带着几分兴奋地说道。 春鸣愣住了,自己从来没有去过那片林子里啊。 “你不是说出来的时候见到王家兴的堂嫂了吗,她还跟你换了衣服?” 唐景阳提醒道。 春鸣回过神来,问他是间什么样的衣服。 “听说是一件粉蓝色的外套,还有几缕白底碎花的衬衫。他们说的有模有样的,说有的挂在树枝上,被撕得破烂不堪。还说,那上面还有爪子印。反正传得十分的邪乎。一群人摸索着找了一阵,没有发现其他的。觉得这是多多怪事,于是,他们得出结论,那个人就是你。凭空消失了,要么是在森林里迷路了,要么是别不干净的东西给抓去了。那几挂鞭炮,估计就是他们为了这个结论而燃放的了。这下,你可以放心一些了。” 唐景阳将自己下午十分在水井边听到的议论通通告诉了春鸣。不过他省去了一群妇女传得十分邪乎的那些关于什么血手印啊,一路拖拽痕迹啊烂七八糟的东西。他晓得,妇女们根本就没进去那林子里,每家就是跟去了一个男人而已。她们的那些场景估计大半部分是这个添油加醋想出来的,说着说着自己也相信了。 春鸣还又发呆了,她想不明白。林容那么害怕那片林子,就是白天走过去也跑得飞快的人,现在,为了帮助她,居然敢一个人跑去了。她是鼓足了多大的勇气啊,还敢将她的衣服撕碎了丢进去里边。这是怎样的情谊啊,换做自己,也许做不到吧。 “你怎么了,这不是应该开心吗。王强顺不死心顺着到你养父家的路,找去了,估计他走完这一趟,也就相信森林里的事情了。” 唐景阳看着春鸣依旧低落的情绪,又说了自己从他人嘴里听来的消息。春鸣失踪的事情在村子里闹得沸沸扬扬,又因为在林子里发现了那些东西,更加让他们觉得害怕,或是心头受到了震动。从那些话语间,大多是猎奇,他很少又听到同情的声音,他们只觉得王家可惜。还有林容,他们说,她跟春鸣走得太近,所以那冤魂首先找上她来了,她病倒了,躺在家里。 唐景阳也知道,肯定是林容做的。为了减轻春鸣的情绪负担,他没有将这事告诉她。 这半天,田地里见不到半个人影,大概都聚在一起在聊着这些事儿。王家兴的消息,没有人说起来,大概也没有见到他。 “她怎会敢呢,她好害怕的。” 春鸣喃喃地说道。 她没有去揣度林容勇敢甚至是冒死帮助她的意图,是因为这短短个把多月的姐妹情谊。还是单纯的可伶她,或是因为王家福对她图谋不轨,想让她彻底地离开王家。春鸣知道在,这一切都不足以和那冒险的事情画等号。 她想起了自己爬到这所房子时,那片林子里的手电灯。那肯定是林容去那里了,在那样寂静的夜晚,她肯定胆都给吓破了。 “春鸣,真的。这人的承受能力可以无限强大,下定决心,鼓起勇气的时候可就是无所畏惧。就如同你一样,敢拖着伤腿从那个家里出来。林容,我想她应该也是跟我一样,要无愧于心吧,不然,这辈子大概都不能安宁了。” 唐景阳看着春鸣哀切的脸说道。 春鸣捂着脸哭了起来。 唐景阳上了楼梯,留给她化解情绪的空间。 第41章 贼来了 外头安静了,春鸣觉得应该是天黑了,她抖抖索索地往那笔直的楼梯上面爬。那条右腿触到楼梯一下,就痛一下。 她爬到顶部,单脚支撑着,扒拉了几下锁扣,才将木板推开了。 “你怎么自己上来了,说好了我背你的。你的腿再用几次力,还会肿高的。” 在屋子外头乘凉的唐景阳听到了杂物间里的动静,慌忙跑了进来,看到春鸣正探着头,四处打量着。他伸出一只手,拖住秋鸣的半个胳膊,试图要将她拽出来。 “没事,这村子里静悄悄的,没什么人会来这里。” 唐景阳一边拉着春鸣一边安慰着她。春鸣上来到了最后一个台阶,他几乎是一把将她抱出来了。在这样的非常时刻,两个人似乎都忘记了男女之别。 “在下头闷了吧,晚上你就睡我屋子吧。我打地铺。” “我、内急,想要出去上厕所。” 春鸣几乎憋了一整天了,不敢喝水、不敢喝汤。 晚风轻轻地吹拂着,后头的林子里沙沙作响。春鸣觉得自己又鲜活了,看着眼前黑暗里的男子,说了内急两个字,觉得羞极了。 “好,我带你去。怎么一直忍着啊。” 唐景阳很是心疼地看着春鸣说道。扶着她的右胳膊就要往外走。春鸣站住了,上下左右地看着,用耳朵细细地听着。好像这周围埋伏了几十双眼睛,只要她一出去,就会立马将她抓了去。 唐景阳不敢再勉强她,想等到她确定这周围确实是安全的,才带她安心的去。学校的厕所建盖在那栋红房子的一侧,并不需要出去外面开阔的地方,周围被高大的树木围绕着,很是隐蔽。 这些大树,村民本来建议要锯下来,给孩子们做桌椅板凳,但唐景阳阻止了,说长了几十年,怎么舍得呢。他一再坚持才留下来了。 春鸣实在忍不住了,听不到什么异常就往前走了,由着唐景阳扶着她朝着红色房子的方向走去。 这短短的一两百米的距离,春鸣觉得隔着千山万水。周围发出一点点响动,有时是被他们惊到的猫或是老鼠,有时候是风吹落了东西。听到这些声音,春鸣就会立马停下来,竖起耳朵细细地听着。唐景阳感到她一侧的身子好像也在抖动着。 唐景阳不敢再多说一句话,生怕自己声音加剧了春鸣的紧张。两个人就这般在黑暗中摸索着前进,唐景阳走在侧前方一些,提前给春鸣清理着杂物。春鸣几乎是蹦蹦跳跳地前进。 “就在你右手边,自己能行吗?” 唐景阳说完,方觉得自己说的话不得体。这无论如何也不好帮助她了,可是想到她跛着的脚,又实在是想不出办法来。 “可以。我摸黑摸惯了。” 春鸣低下头轻声答道。 “嗯,小心点啊。我在外面等你。” “你,走远一点好吗?” 春鸣害怕方便的声音太大,让人听见了不好意思。刚才一路紧贴着人过来,那温热的体温,让她感觉到了不一样的处境。 脚不疼、头脑不紧张的时候,心头就暖暖的、麻酥酥的。除了父亲之外,她第一次遇到不那么讨厌的男人,放下了戒备,身边出现的那些男人几乎都是对她有所图的。她就是那等待着被抓去宰了吃的小鸡仔。她恐惧又害怕。 春鸣强忍着痛,解决完了。这一刻,她觉得完全放松了,单脚跳着往回走。 “好了。” 唐景阳听到声音,立马紧走几步在黑暗中抓住了她,又扶着她往外走。 “你别进去了啊,就呆在外面吧。” 唐景阳那狗窝都不如的地方,让一个人活得如同动物一般,心里百般不是滋味儿。 “嗯,我在外面待一会吧。” 春鸣此刻真的有些留恋外头清朗的空气,想要多呼吸一回儿。在夜色掩护下,恐惧暂时地藏起来了。 两人摸着黑走到院子下方时村子里的狗叫起来了,一呼百应,首先是一只在叫,紧接着就是各家各户的都跟着一唱一和或是齐声一起叫起来了。狗一叫,要么是来人了,要么是见了不干净的东西。夜晚的犬吠声让人害怕。 春鸣当然怕的是,她担心王家的人还是不死心,依旧在村子里翻找着她。 两个人同时往村子里头看。他们同时发现真的有一束光向着学校过来了,隐约的还有说话声。 春鸣立马紧张了起来,不顾疼痛的脚,直直地僵着身子往前跑。 唐景阳多少也有些慌张,走到春鸣跟前,半蹲下身子,拉住她的双手,就将她挪到了自己背上,就这么半弯着腰往杂物间跑去了。春鸣的一双脚半悬在空中,整个身子紧紧地贴着他。来不及害羞,害怕占据了心头。 唐景阳一鼓作气地将她背到了地窖里,快速地上到地面,不忘安慰春鸣一句不要害怕。盖上了木板,再将一袋袋地杂物压在上面。他镇定了一下拍了怕身上的灰土,回到房间,点上灯,打开了一本撕去了外壳的书看了起来。当然,什么也看不进去,就等着那束光的到来。 春鸣不敢点燃那盏煤油灯,屈缩着靠着墙听着外面的声音。终于听到说话声和脚步声了,春鸣听不出是谁,不过觉得心快要跳出嘴来了,她双手紧紧地抓住墙,耳朵贴在上面,依旧听不出是谁。 紧接着,她听到隔壁唐景阳房门打开的声音。 “是支书啊,几位快进来坐。” 唐景阳镇定的声音传了过来,春鸣稍微平静了一些,手从墙上移了下来,可是他说是几位。不会又像今早那样再来重新翻找一通吧。她想着刚才出去的时候,会不会被人看到了。刚放下的心立马又提了起来。 “唐老师在看书呢,打扰你了。” “不打扰、不打扰,欢迎你们常来坐呢。” 紧接着,就是拉动椅子的声音。 春鸣在心底祈求着,但愿是其他的事情。可是一句话又传了过来,王强林说是为了王家兴媳妇的事情来的。 春鸣紧张得快要晕厥过去了。 第42章 往事 唐景阳好像是有意将话说得很大声,好让春鸣也听得见,让她安心一些。但是,春鸣怎么专注,后面传来的只有唐景阳嗯嗯哦哦的声音。其余几个人像是耳语一般。 大概十几分钟后,又传过来拉凳子的声音,春鸣知道是几个人打算出门了,屋子里的脚步声杂乱起来。她紧张地等待着,等着那些声音在头上响起来。 “唐老师,问你一句,你一个人住在这里怕不怕啊,要是害怕我就让这几个小伙子回家拿了被子来,陪着你一起住下。” 王强林半开玩笑地对唐景阳说着。 “村长,要住你来住啊,我们可不敢。这学校正对着那地母寺呢,晚上起来一看,看见什么,小命都要被吓得了呢。以前两个,现在三个了。” 一个年轻的声音说到道。 “我不怕,我是唯物主义者。” 唐景阳也开着玩笑说道。 “好、好,唐老师,那就这么说定了啊。” 王强林好像是走到门外说了一句,紧接着是我几个人往外走的声音。 “支书慢走啊!” 这最后一声,春鸣觉得就是对着自己说的。像是给她报平安。外头的脚步声消失了,春鸣悬着的心终于落地了,趴在墙上的半个身子瞬间瘫软下来。接着又是泪水,反复有种劫后余生的惊心动魄。 良久,唐景阳才过来移开那些布袋子,随后打开了门板。春鸣赶紧将煤油灯点上了,担心他看不到自己摔下来。 “上来吧,他们走了,我出去周围仔细看了。外头什么人也没有,这村子的道路上一照手电筒也没有,估计真的是被吓着了。哈哈,真是逗呢。” 唐景阳一脸得意地看着春鸣笑,好似一个调皮的毛头小伙。 经历了一番惊吓的春鸣不敢轻易出去。害怕一个小小的失误,前功尽弃。 “我还是在下面吧,这样我安心一些。” 春鸣说道。 “行,那我下来。” 唐景阳说着就又如履平地的从楼梯上下来了。 两个人在昏黄的煤油灯下坐了下来。 “要是人来了,找不到你不是更糟糕吗?” 春鸣突然想到了这个问题,要是他们重新返回来。两个人都躲在这里不敢出去,事情就败露了。 “不会了,你放心啊。” 唐景阳看着脸色煞白的春鸣,知道她刚才被吓得不轻,赶紧安慰着。 “刚才村支书带着村子里的几个年轻人来找我,一个呢就是告诫我不要出去外面乱说你失踪了事情,让上面的人找到这村子里头来,他啊,担心自己的前程,而且这王强顺也是游走在政策边缘的。我,在这里始终是一个外人,之前我们下乡的跟村民们的关系不是很好,现在也是如此。所以,他们都防范着我。他们说是消失了,其实每个人心里头都确认,你啊,已经死在那片林子里了,不过没有人敢往深了的地方去找。” 唐景阳目光炯炯地看着春鸣说着去,一副胜利在望的神情。 “那另一个呢。” 春鸣还是紧张着,看到唐景阳停下了,急忙问他道。 “另一个啊。王强顺不顾辛劳地跑去你养父家去看了,结果呢,他太傻了一些,直接说了缘由,然后被你养父那家的人给揍了,头还给开了瓢。你那养父啊,借机又哭又闹地说可惜了闺女什么的话,仗着人多又让他给赔了十来块钱。这是村长当做笑话讲给我听的。” “哼,这时候还利用我敲诈别人。” 春鸣恨恨地说了一句。又抬起头来看着唐景阳,知道村支书肯定不会为了这事来专门告诉唐景阳。 “村子里被这事吓住了,你看,村长在晚上都不敢独自出门了,还带了是三个精壮的小伙子来,说是他们阳气旺盛。他们啊,打算重新开始做庙会,也就是一个村子的人到那片林子里的地母寺里头去祈福,告平安。主要是借此机会啊告慰一下包括你在内的亡灵。也就是说明,从内心里,他们都认为你已经死了啊。所以,只要你不被他们看到,就绝对是安全的。这是好事啊。” 唐景阳或许是觉得这事儿多少有些荒诞,说着说着话就很多,语调也很轻松,还不时地带着笑脸。近几个小时的紧张感似乎一点也没有了。可是这话一直说不到重点。所以,春鸣在他停下里的时候,总是抬着头看着他,期待地等他说出最后的答案来。 “他们啊,让我去记账,也就是给那些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去理账呢。我猜,他们大概是觉得我不怕,敢一个人去那林子里,同时识字的人也不多,就将这跟他们忌讳的东西相关的事情交给我了。” “你答应了?” “嗯,答应了。不答应他们,他们还会继续来的。因为这村子里实在找不出第二个像我这样的人了。” “你为何不怕啊?” 春鸣想起了林容说的,林子里关于吊死鬼的事情,而且那一带阴森森的。确实教人不舒服呢。 “你呢,你更怕人还是害怕那些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 唐景阳审视性地看着春鸣问道。 “我怕人。在外流浪的那几个月,我最怕的还是人,不是黑也不是别的东西。” “我也是啊,那林子里死去的两个人都是如你这般可伶的人。一个还是同我们一起来的,唯一的女同志,跟我很是要好。为了获取回城的指标,太过心切,让人给糟蹋了。哎,我在这里,逢年过节的会去事情的发生地看看她,弥补我没有保护好她的愧疚。另外一个,跟你情况差不多,是让人买来做媳妇的,难以忍受虐待,找准机会跑进林子,用衣服了却了余生。你说,最害怕的不是人吗?” 唐景阳说着说着低下了头,喉头哽咽着,轻轻地叹着气。 “谢谢你。” 春鸣看着他的样子,不知道用何种话语安慰他,只能发自内心地跟他道一声谢。 “他们打算在后天举行仪式,我那天得下去一个上午。你不用怕啊,到时候老老少少都会去的,不会有人来的。” 良久,唐景阳和春鸣说道。 第43章 办法 春鸣还是无法消除恐惧,那个黑洞洞、暗无天日的地窖而今是自己的天堂。她还是不太敢吃喝,内急是无法避免的事情。 她坚持在地窖里头过夜,打消了唐景阳想要将自己的宿舍和杂物间连同的想法。 “有人来了,你都在那间屋子里待客。又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会给人看出端倪的。我没事,这边挺好,除了闷一点儿,我心里头安稳一些。” 唐景阳答应了,上房间了睡觉去了。 春鸣觉得,他一定是担心她害怕,所以一直在房间里弄得噼里啪啦地响个不停。提醒她自己一直在隔壁,不用害怕、不用担心。 其实,只要那些人不来。这一个黑黑地地下容身之处,确实没让自己害怕丝毫 。但是她睡不着,快要闭眼睛的时候,外头一点点的响动立马将自己惊醒,大多数时候是梦,无边无际的黑,没完没了的追赶,她总是吓得突然跳起来。 干脆就大睁着眼睛,看着黑咕隆咚的黑。唐景阳说的,那两个死在林子里的女人。想起了林容让她不要去哪里,大概她害怕自己也走上那样的路。而唐景阳,灯光下的他,在提起那些事情的时候,是那样的痛恨和不可忍受。她有些明白了,眼前这个素不相识的人为何早早告知了她的结局,而且为她的出逃那么兴奋,还总是在保证要将自己带离这里,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去。 外头的声音没有了,只剩下老鼠跑来跑去的声响。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 第二天醒来,觉得自己恢复了一些力气。唐景阳给她受伤的脚换了几次药,消了肿。她翻着手和脚看看那些细密的伤口,已经完全结痂了。再摸摸脸,脸上也有很多的疙瘩,对于之前想要变丑一些的结论,此刻改变了,她觉得自己有些在意那些伤疤,担心今后成为伤疤痕,留在脸上难看。 因为一直忍着不敢多吃,此刻,肚子咕噜咕噜叫着。知道饿了。 头顶上响起来木板的声音。春鸣拢了拢头发,点起了那盏煤油灯。唐景阳拿了一个小盆子下来了。里头照例是包子和一搪瓷杯的水。 两个人接过近两天的相处,熟了很多。唐景阳举着煤油灯,打量着她的脚脖子,说好了很多了,差不多三两天就可以走路了,又举起灯来,照了照她的脸。春鸣用一只手捂着躲了躲。 “你不用担心,脸上的疤也能掉的。只是很浅的伤口。” 唐景阳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安慰她说。春鸣不好意思地放开了手。 “吃吧,冷了就不好吃了。” “都是你做的,真好吃。” 春鸣由衷地称赞道。 “是啊,这不都自力更生嘛。” 唐景阳笑笑地说道。 “你真了不起,我还没见过一个男人做饭能做得这么好的,甚至没有见过做饭的男人。从来都是女人伺候男人的。” 春鸣大概是被昨晚唐景阳的消息给振奋了,放心了一些,胃口也不错。不过,很快她有想到了方便的事情,又不怎么敢吃了。 “不怕,你就吃吧。偶尔出去一下没事的,在外头一点也看不到这院子里的情景,有墙围住,还有这树林子遮着呢。他们找我的事,大概完结了。平时,除了调皮的小孩子过来,一个星期也没人到这来的。周末还不到,是不会有人来的。” 唐景阳似乎总是能够洞穿她的心思。 春鸣还是吃完了他拿下来的包子,喝了几口水。 “你一好了,我就把你送出去。想了一夜,我想给你先送去k市吧,我家就在那里,给你找个地方住下,好不好?” 唐景阳慢条斯理地和春鸣商量着。 “不,我不能麻烦你了。我从这出去了,就自己想办法吧。这地那么广阔,我想,总有办法生活的。” 春鸣也吃惊自己是什么时候想通了,以前总是怕这怕那的,现在到了这样的境地,一切似乎都不再是问题了。 唐景阳听了这话,脸上堆起了笑。 “嗯,你能这样想太好了。不过啊,救人要救到底,比这样出去,我不放心。大概率还是会落到别人的手里,像你这样落单的女性容易被人欺负。你还是得到一个安全的地方,有个庇护人会好一些。” 春鸣没在多言,现在还处于这样的境地,说什么也还太早,就一切先听唐景阳的安排吧。 “我打算这一两天让一个朋友按照我家的地址给我寄一封信,就说家里人病了,需要回去。让村里人知道我回去了,这样他们就不会怀疑了。” 唐景阳又慢悠悠地说着自己的计划,春鸣静静地听着,乖巧地答应着。 外头传来了一下一下地挖地的声音。 两个人同时警觉起来,停下了说话,侧着耳朵听了好一会。 “是从林子下面传过来的。” 唐景阳说道。 “是王家兴。” 春鸣说道,眼睛里透着悲切。现在,一提起这个名字,她的心头就有种愧疚,有种难以言说的情愫。好似自己做得不对。 “应该是,我出去看看吧。你安心呆在这里啊。” 唐景阳说着留下了那一缸子的水,端了盆子出去了。 春鸣依旧将耳朵贴在墙上,听着外面一下一下的不紧不慢地响动着。那锄头有时候像是挖到了软软的泥土,有时候像是挖到了石头,被弹了跳起来。她心乱如麻。 这个人,这一生是要欠下了,不知道如何偿还了。这样的念头又起来了。想着他那瘦弱,萎缩了的身躯,觉得没有那么可恶了。可是,一想到要和他同床共枕,抚养儿女。她觉得,自己还是做不到。 “就是这样的了,我做不到,活得别扭。他面对这样的自己,也许是不开心的,他确实也让我离开了,让我不要出现在他面前了。不管是爱还是恨,总之,他这样决定了,应该就是他想要的结果了吧。” 春鸣在心里安慰着自己。 唐景阳的脚步声向外去了。春鸣等待着,但是不知道在等些什么。 第44章 丈夫 过了大概一个多小时,唐景阳的脚步声再次响起来了。 外头挖地的声音一直没有停下来过,她不知道唐景阳是不是去跟他说话了,或者是去做什么事情去了。 春鸣一直在等着。不能跟王家兴说感激的话,她急切地想要知道王家兴现在怎么样,有没有比以前更差了,或是有没有被家里人责难。 在等待的时候,她多想给墙面凿开一个小孔,自己亲自往外头看看。可是她不敢。 “你出来吧,不用担心。出来一会儿没事的,大家大多在地里头割麦子呢。还有一些到那寺庙里头准备去了。” 唐景阳打开木板,朝下对春鸣说道。 春鸣百分百地信任他,自己的扶着墙站起来了。 “你别动,我下来。” 唐景阳说着,眨眼间就站在了春鸣的面前。 “上来,我背你。” “不用,我自己能走。” 春鸣看着将背留给她,让她背上去的男子,有些不好意思。 “快点上来,你那脚总是这么折腾,好不了。你不能总是呆在这儿,这种日子那是人过的。” 说到最后一句,唐景阳有些动情,声音有些发抖。春鸣还是由着他背了上去。唐景阳将她放在了自己的床上。 “你见到他了。” 一坐下来,春鸣就急切地问道。 “嗯,他还是像以前一样在这里挖个没完。” 唐景阳一脸平静地说道,没说别的话。 春鸣探着头,想要他多说一些。 “他今天跟我说话了。我假装下去那里打水,几个村妇也站在那里。她们对于刚失去媳妇的王家兴也很是好奇,一直打量着他。说他怎么像个没事人一样,是不是病得像个傻子一样了,不晓得难过或是开心了。” 唐景阳顿了顿,看着坐在对面的春鸣。 “她们在那里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一点也不避着人。我想王家兴是完全听了去了,但他还是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依旧拿着锄头一下一下地挖着地。那块地永远就是那么大,他就是一遍一遍的翻着。” 唐景阳说着他看到的王家兴的情景。几个妇人挑满了水就又议论着离开了。他等在最后,仔细地观察着在林子后头一副旁若无人的挖着地的王家兴。 声音渐渐地远去了。 王家兴放下锄头,走到地角处瞪起他那浑浊的眼睛,直愣愣地盯住唐景阳看。唐景阳觉得自己一直坐在这里看人家确实不礼貌,对他歉意地笑了笑,起身拿起扁担,用一边的钩子打水。 “你要一辈子留在这里嘛,你怎么还不走。” 王家兴没头没脑地问了他一句。 王家兴自从病了后就没同他说过话,唐景阳甚至没有听他和别的人交谈过。听着他像是从嗓子眼里咕噜出来的话语,唐景阳还是吃了一惊,不知道如何回答。 “我,我也不知道哇。” 他笑笑地回了一句。 “哼,你还是走吧。” 王家兴又这般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转身又回去挖他的地去了。唐景阳摸不着头脑的地挑了水往学校的方向走了。 他回身,透过林子缝隙看了看王家兴,他依旧在一下一下的挖着地,如同滚着大石头的普林修斯一样执着。 春鸣一下子低下了头,红了眼眶。随后,支撑着走到那块小小的玻璃窗旁边,猫着腰往外面看去。但无论从那个角度都无法看到林子后面的那一块土地。 春鸣当然知道,这窗子是开朝里边的,怎么会看得到院子外面的东西呢。 “你是不是在担心他知道你在这里。” 唐景阳有些不解春鸣的行为。 “不是,我不担心。” 春鸣说着,半跳着退了回来,重新坐在床上。 她抬头看了看眼前的唐景阳,瞬间害羞地垂下了脸。这几天两人都是在半明半暗的空间里说话的,她从来没有在白天看见过他。此时的他,穿着一件墨绿色的背心和一件白衬衫,裤腿湿了一小片,应该是刚才打水的时候弄湿了的。 再看看视线范围内的自己,穿着他略显宽大的衣服。衬衣的下摆还沾着些泥土,破了几个洞。鞋子上面也沾着黄泥。这一对比,觉得自己很是狼狈。 “我还是下去下面吧,看着这白花花的光,害怕。” 春鸣绞着手说道,一边又起身往外走。 唐景阳起身扶她出去,春鸣躲了躲。 来到屋子外,那挖地的声音更加响亮了一些。 春鸣忍不住地往那个方向张望。 “你担心就去看一眼吧。” 唐景阳鼓励道,拉着她往外面走。 “担心,我在担心什么呢。” 春鸣听了唐景阳的话,不明所以,自己也不清楚为何被那个声音吸引着,要去看一眼。 她还是低着头走到围墙边上,透过一个方正的通风口往外看了去。目光透过林子缝隙,终于锁定了在另外一头挥舞着锄头的王家兴。 春鸣屏气凝神地注视着,好像要从那里获取到些什么信息来。 突然,她发现王家兴停住了锄头,看向了这所房子。春鸣赶紧躲向一边,大气都不敢出。过了一会儿,她再往外头看去。他还是在看着这个方向。 “我到下面去吧。” 春鸣说着转身朝着那间杂物间走去。 她心里头默念着:他知道我在这里的,他什么都知道的。 春鸣完全适应了下面的黑暗,看到地面上的亮光更加惶恐不安。她的脑海里不时地浮现着王家兴那隐在树背后的半张脸,她好似感觉到了他灼灼的目光,盯着这边一直看着。 她的脑子的有些混乱,坚定地说王家兴知道她在这里的。要是一场玩笑呢,他跟自己开的一场玩笑呢,报复她没有满足他的心愿,没有完成他生在时间最后的期许呢。 晚上,她一再拒绝了唐景阳上他屋歇息的要求,坚持睡在那个狭小的空间里。 噩梦的情景变了,变成了王家兴龇牙咧嘴地嘲笑她的情景,她们将她五花大绑送回王家去的情景。 “你怎么了,怎么感觉脸色比昨天还更差一些。” 第二天一早,唐景阳来看她,很担心地问她。说自己要到寺里头去了,早饭回来的时候给她做。 “我觉得王家兴会找来的。” 春鸣终于说出了自己的担心。 “别乱想了,他,我相信绝对是真心帮助你的。” 唐景阳不放心地出门去了。 第45章 忧虑 唐景阳不在,春鸣更是一动也不敢动,更不敢从地窖里出来,只要外头有一点点的动静,就立马侧着耳朵听。 一大早,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就传过来。接着是隔着一条河也能听得到的锣鼓声,人的声音也很嘈杂。 春鸣在这样的生音环境中有些昏昏欲睡。那种寂静无声的感觉才让人害怕。但她还是努力地保持着清醒,不敢睡去。担心突然有人来了自己一无所知。 想到这事,春鸣想要看看自己的脚能不能跑了。她试着缩回腿来,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疼。她用手摸了摸,似乎也没有那么肿胀了。点上灯,凑近看了看,确实已经消下去一大半了。或许是因为紧张。出去上厕所,也未曾感觉到这伤口有多忍受不了。 “从这出去后,一定要小心地活着,我是一个能够自食其力的大人了。什么都学会了,不要靠着别人,不要再成为他人的工具。” 春鸣想着身体一点点的好起来,对今后的生活的美好期望也不断地在攀升。也或者是这几天,唐景阳给了自己的无限期望。 对,唐景阳呢,他说要帮助自己到一个其他人不认识的地方去生活。那个地方会是什么样子呢,k市是省会城市,是不是遇到的人想得就会更开明一些。就像唐景阳一样,敢说这些信神信鬼的人可笑、甚而蠢。这,就是自己母亲在世间的时候,也未曾敢说这样的话。还有很多,她在这个人的身上看到了小时候父亲的影子。他们似乎都是不合群的人。 外头锣鼓一阵一阵地响动着。春鸣以前对这些热闹似乎也有些期待。遇到别人家婚丧嫁娶,或是村子里举行灯会,还是忍不住地会跑去在外头看看。可是还没看到个三五分钟,内心一个的声音就会喊自己赶紧去劳动去,不挣工分不种自留地的时候,就在家里头忙活,生怕闲了一阵子,就会没有东西填肚子。 现在,外头这喧闹的场景。她只希望快点结束,唐景阳赶紧回来。他似乎成了自己的守护神一样,凡事儿都靠着他,没有他在上头斡旋着。心头吊得更紧了。 村子里人来来往往,狗叫得特别的欢实,外头吵闹不堪。春鸣感到这地窖好像是在不断地升温,慢慢地热了起来。她烦躁极了,好想到了傍晚,吹上那几缕清凉的风。 汗水很快就从额头上留下来,可是她不敢打开木板透透气,只敢爬上楼梯,靠在出口的地方感受一下凉爽。在锣鼓声短暂的停留间隙,她听得到外头树叶沙沙的声音。她知道,外头一定是有风的。春天的风吹不尽,无论怎么热,一阵风过来也就舒服了。 春鸣觉得自己又听到了那锄头撞击着地面的声音,一下一下的,缓慢沉闷。 她赶紧爬了下来。王家兴应该是唯一一个不喜爱那热闹的热人。他时刻警醒着不要出现在人多的场合,在那样的地方他绝对是不会去的。 他挖地的声音时断时续,好像不如昨天那般有力。春鸣惶恐地辨别着那些声音,昨天的念头又浮了上来。要是他故意放走她,就是想要报复她,那春鸣现在完全就困在了他的手心里。 她好害怕,那个人一下子就冲到他藏身的地方,将自己带到众人的面前,狠狠地羞辱她,控制她。 “不,不会。何必这般煞费苦心呢。” 春鸣依旧从心底否定了这种推测,但还是十分紧张地听着外头的动静。她觉得锣鼓响起来的时候,王家兴没有在挖地,春鸣听了好几遍,没有听到那略带沙哑地石头碰撞到土地里的声响。 只要那吵闹的锣鼓声停下来,只有诵经声的时候,那把锄头有一下没一下的就响起来了。 这是种折磨,这个人时时提醒着他的存在。若是好意,那春鸣就是对他的惭愧和亏欠,若是心怀不轨,那就是惶恐。现在,这两种情绪在她的头脑里轮流回旋着。 她忘记了闷热,吹灭了煤油灯。在这无边的黑暗中。头脑高速地运转着,冲不出恐惧和对将来自然光量的几丝星光。 春鸣想得太累了,她终究还是睡着了。 唐景阳进来给她叫醒了,送来了早饭,是一碗腊肉炒蒜苗,一碗汤和米饭,还有满满一杯的水。 春鸣有些恍惚,两个人挤在一起,这狭小的空间里更加的热了。她听着外头的声音,挖地的声音没有了,锣鼓声也结束了。 “你回来做的,我居然一点也没有听到。就这样被人拖出去了也都不晓得呢。” 春鸣有些惭愧地说道,好像这一睡,辜负了唐景阳救自己出去的一片好心。自个居然这般不争气。 “我回来看到你睡了,就没怎么弄出动静来。在这种地方,也只有闭上眼睛更舒服一些。” 唐景阳看着春鸣脸上析出大颗大颗的汗珠,好似加深了对这糟糕环境的不好程度。 “我听到下面又有人挖地了。” 春鸣没有吃饭,神情复杂地看着唐景阳说道。 “嗯,我看见了。庙会结束的时候,他也就回去了。聚在里头的人一直往这边看着他,不时地痴痴笑他,说他不知道在做些什么无用功。将他当成一个傻子。他挖一阵、歇一阵,那锣鼓声就是给他伴奏的。响起来了就歇下来,停了就动工。人们说,他知道今天这事儿是为了他,自个不好意思到现场去。所以以这种方式感谢呢。多荒唐啊。” 唐景阳说着自己在现场的见闻,语调很放松,想要宽慰春鸣的紧张感。他又补充了一句,自己听说王家兴还在那里挖地,所以自己也不时地出来看看。他一直在地里,并没有到别的地方去。 “这就是他的常规事务,你不要对这事太过担心了。今天,其实他们是为了、为了超度你的亡灵的。人还要活在这儿,心里总要求一个安慰。王强顺整整记了十块的功德钱。有人劝他,再给儿子娶一门媳妇吧。他拍着胸脯说当然要娶的。” 春鸣急于知道外面的情况,睁大眼睛听着。 “赶紧吃饭吧,都凉了。今天早晨的这事,应该是最后的收尾了。这一来,他们觉得事情有了结尾了,心里也有安慰了。你可以放心了。” 唐景阳十分肯定地对春鸣说道。 第46章 男子汉 果然,那一天的免庙会之后,村子中田地里的喧闹声又起来了,牛羊等家畜甚至猪重新被放了出来,麦子基本收完了,天地只剩下广阔的麦茬,牲畜的声音、农人大声的交谈,还有孩子们的说话声,消磨着传到了春鸣的耳边。 大家的生活已经回归到正途了。春鸣想象着外头热闹的场景,心生向往,仿佛自个自由自在的生活也在眼底铺陈开来。从流浪开始,她就开始敬重土地,知道土地是实诚的,用双手去经营,就能够填饱肚子。 “你出来外头吧,就坐我的屋子里,那里也有阳光的。长期见不到光我担心你的身体。” 唐景阳给她送来早饭的时候,看着她略显苍白的脸色群劝起她来。 “好,我吃完就上去。” 春鸣大概是被外头的烟火气和人味儿给感染了,恐惧减轻了很多。 听到春鸣这么说,唐景阳干脆同她待在下面,打算吃完了背春鸣上去。 外头挖地地声音又响起来了。 “你说,他一直挖,到底在挖个啥呢?” 春鸣突然想到这个问题,王家兴就像小时候父亲故事里的那个愚公,不过,她不确定,王家兴做的到底是不是有用的事情。 “人啊,没了信念,没了可以做的事情,如同死人差不多了吧。他可能是坚持着、鼓励着自个要生存下去。也或者对他的疾病有帮助,简单地锻炼总是好的,若是天天这般躺在床上。可能早就不在人世了吧。” 唐景阳若有所思地说道。 “你同他待了这么久,他从来不与你交流的吗?” 唐景阳接着有几分好奇地问道。 “我、我害怕他,好像从未给他过好脸色。我这样是不是很、很缺德。” 春鸣嚼着食物问道。 “我们都不是圣人,你这是正常人的反应。没有取笑、没有打击,这样就不能跟道德或是别的一些束缚人的东西挂钩。况且,你必须得清楚,你几乎是被他们劫持来的。没理的是他们,纵使王家兴有意在帮助呢,也抹不掉那样的事实。” “我不会的。只是,我和母亲也吃了很多苦难,一路上见识了很多同我们一样的食不果腹的人,或是缺胳膊少腿,还有各种各样怪诞的人。母亲遇到境况不如自己的,总告诫饿着肚子的我,可以匀一些食物给他们,并且别人走路、或是行为有多怪异,都不能嘲笑别人。要善良、要同情,要设身处地地为他人着想。可是,到了王家兴这里,只看了他一眼,我就害怕了。无论如何也做不到抱着一颗同情心屈就。” 春鸣说着,眼眶湿润了,筷子没有再动。 “你是对的,这世上除了亲情、友情,还有爱情,这怎么勉强得来呢。快点吃吧,照照太阳你的心情会好一些。” 唐景阳看着春鸣悲伤的样子,紧声慢语地劝说着。 春鸣意识到自己的反应太过激动了一些,连忙大口大口地吃着饭。外头锄头挖着土地的声音还是一下一下地传到脑海中,最终哽在喉头,春鸣觉得咽下食物很难。 “我觉得你现在比前两天好多了,现在知道难过,或是有了别的情绪。之前你就只剩下害怕和恐惧。现在的你才更接近一个正常人。” 经过唐景阳的这一说,春鸣意识到自己在这个人面前的行为举止一定很丑,也不可思议。不自觉地放慢了吃饭的速度,把腿也收回来一些,在这狭窄的空间里尽量地不去碰到对面的男子。 这些天,他在自己的眼中,几乎就是一个救命恩人,不用分男女的那种。偶尔的羞怯应该是本性,除此之外,自己从未去多想应该避讳的。反倒是人家处处为她考虑。 吃完饭,唐景阳收起碗筷,蹲下身来又要背着春鸣出去。 “要不,还是劳烦你亲自出去看看外头,我再出来吧。” 春鸣试探性地问着,自己还是不敢那样大胆。 或许是为了宽春鸣的心,唐景阳迟疑了一下,端着碗筷嗖嗖地上去了,距离洞口三个台阶的地方,他直接用一双手撑住洞口,轻轻一用力,半个身体直立于洞口,随即一步跨上去,就出去了。 春鸣看着看着不自觉地笑了。她觉得这才是男子该有的样子。 听到唐景阳归来的脚步声,春鸣这几天听了那么多他的脚步声,耳朵特别的敏感,很容易识别。确定是他之后,春鸣慢慢地起身,发现右脚不那么疼了,半拖着摸到楼梯底下,慢慢地往上爬。 到了第三个台阶的时候,唐景阳打开了木板。惊奇地看着她一点点的往上走,到了最后两个台阶,他探下半个身子,好让春鸣扶着自己,减少些脚上的力。春鸣犹豫了一下,扶住了他伸过来的胳膊,唐景阳用力一台,接着用另外一只手一抱,春鸣几乎是双脚悬空着被拉了出来了。 “我可以、我可以的。” 春鸣低声说着,唐景阳已经让她左脚着地,轻轻地放在地面上了。春鸣第一次感受到了性别之分,一种异样的感受从心底升起来。 她抬眼看看走在的侧前方小心翼翼地张望着外面的唐景阳,他还是像以前一样的干练清爽。 走到门口,强烈的光线直直地照了过来。春鸣觉得眼睛都睁不开,慌忙闭了眼睛。 “用手蒙上眼睛。” 唐景阳在前面轻声说道。春鸣没有反应过来。 唐景阳用自己的手给她蒙住了。 “你有一两天没见这么强烈的光了,眼睛受不了。我有一个同学,有一段时间被分配去挖煤,每次出来,眼睛都会很痛。就是强光给闹的。刚才我没想起来,得给你找个布条蒙住。” 唐景阳边说着,边一直手蒙着春鸣的眼睛,引导着她往外走。 春鸣没有挣扎,摸到他的衣角处跟着他往外走。很快就感受到了阳光的灼热和林子里更加清晰的沙沙声及小鸟们的啼鸣声。她又不自觉地露出笑脸来。 “我把门都锁了,以防万一,没有人进地来的。” 进去到唐景阳的小屋子里,他安慰小孩子一般地又加了一句。 第47章 出逃的法子 到了屋子里,春鸣慢慢的地睁开眼睛,拉了一条长凳子坐在门口,贪婪地看着门口的一切,横七竖八地没有完工的座椅板凳,被太阳热烈炙烤着的尘土,还有门边上一溜儿搬家的小蚂蚁。 这一切似乎都已经久违了很久,之前每次偷摸着出来,要么是夜晚,要么被恐惧占据了心头,压根没心思看周围的一切。 “肿都消下去了,再养三两天应该也差不多了,你脸上的划痕,结痂的也开始脱落了。” 唐景阳看着春鸣的右脚若有所思地说道。 春鸣看到他在打量自己的脚,不自觉地将它往回缩了缩,这些天都没洗过,甚至是脸也很少洗,总也就没心思去关注自己的身体,心里头只剩下如何度过这难关。可唐景阳却总是不嫌弃脏累,甚至提出了给自己端屎端尿在,他那大无畏的样子,似乎是个火坑也会为自己跳一样。 自己的命当然不值得让一个陌生人这般付出,自己心头自然是有所取舍的。 “你别躲啊,我看看,还需不需要用药的。” 唐景阳笑笑地看着春鸣说道。 “臭,好几天没洗了。这哪像个女人家啊。” 春鸣不好意思地说道,还是把脚稍微伸出来了一些。 “都管我,忘记这茬了。平时不讲究,忘记了女孩子是爱美爱干净的。没关系的,我可不想嫌弃啊。” 唐景阳说着就用手按了按春鸣的脚脖子。 “疼不疼。” 他抬眼望着春鸣问道。 春鸣摇摇头。 “我想想啊,等那封信到了,王强林给我送过来。让大家都知道唐景阳回家探亲了,这样就不会有人猜疑了。可是,如何让你不被发现送出去呢?” 唐景阳看着春鸣逐渐好起来了,觉得应该进行下一步了。不能让她总心惊胆战地住在地窖里。此时的春鸣,眼窝深陷着,人瘦了一大圈,可不能再这般下去了。 春鸣听着这些话,收回了看着远处林子的目光。自己也不得其法,这几天光剩下害怕了,自己没去考虑过。现在看看这朗朗乾坤,还有四处此起彼伏的声音。悄无声息地从村子里出去,绝非是是容易的事情。 就是晚上摸黑出去,在这样的非常时期,还是会引起疑心的。顺着大路走,难免会碰到人,总有那走夜路的,灯大概是不能开的,那样立马就会给很多人看见。不走大路,这密密匝匝的林子,总会给自己绕进去的,基本就成了村民所想的那种情形,死在荒野或是树林里。 就算侥幸出了这个村子,还有其他村呢。农民们的消息靠着口耳相传,信息传得非常快,而且村子里昨天大张旗鼓地启动了好几年没有进行过的庙会,加上这沾亲带故的关系。纵使那些人没有见过她,但对于一个突然经过的陌生人,还是会去猜疑的。 想着想着,春鸣有些绝望了。她知道自己也绝不可能在这地窖里过下去的,很快,农忙结束了,村民们就要来到这里,帮着唐景阳完成剩下的活计,这里再不是无人前来的安全之地,自己很很快就会暴露的。况且,自己也不能拖累了唐景阳,凭什么要将一个不相干的人给拖下水呢。 “你不要担心,有办法出去的。 你一定可以自由的生活的,想出去见人就见人,想要晒太阳就晒太阳,想要干啥就干啥。” 唐景阳看出了春鸣的担心,连忙安慰她。 “我给你带我的家乡去,你想不想去啊。如果你不想呆在城里头,我们那里的城郊也是这样的农村,不过,都是平地,有很多的农田,几乎没有坡地,每到夏季到处郁郁葱葱的,特别特别的漂亮,孩提时代通常约着跑到村子里去,那里有一条很大很大的河,听说是汇入长江的。” 唐景阳尽量的语调轻松,想要表现得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可是,去城里头得坐车,县城和农村基本都是熟人,也要被认出来的。” 春鸣听了这话,没别唐景阳说的无限风情给吸引,还是担心着路途别认出的事情。 “暂时不想这些了,没有这么巧合的事情。你看,出来了想干嘛就去干吧,洗衣服、洗澡,晒晒太阳都是可以的。现在大多都回家吃午饭了,田地里都没人。” 春鸣说的这些,唐景阳也没想出好的办法来。他只好岔开话题,让春鸣不那么忧虑。 春鸣是聪明的,她知道他的心思。起身走到盆架的地方,照了照镜子。看到自己憔悴的样子吃了一惊,似乎有些不敢认。惨白的面色上还分布着几条伤口。她不由得举起右手来,轻轻地摸了一摸,凸愣愣的。脸上还有几块污秽,不知道什么时候摸上去的。 再看看衣服裤子,依旧破旧,裤子宽大卷了好几卷。看着自己的这副样子,春鸣失落极了。 “要不要洗一洗啊,我去给你打水吧。” 唐景阳说着就起身去给她倒热水。 “我来吧,不能总是麻烦你。” 春鸣赶紧上前,拿过脸盆,到了热水又问凉水在那儿。 唐景阳拿了另外一个盆出去了,发现家里头的凉水没有了。午饭后,一般他会去挑一担水回来的,刚才给春鸣送饭去了。还没来得及挑。 “没凉水了,我出去挑啊,大概六七分钟就回来了。” 唐景阳说着就去拿桶。 “这个放凉了我再洗吧,不用去的。锄头一直响着,我还是有些害怕。” 春鸣听到唐景阳要出去,突然有种失去主心骨的感觉。似乎他一走,王家兴就会过来找她一样。 “要是他想让你回去,早就找过来了。他放你出来的,知道你在这也不奇怪。昨天一整天他都没有动作,说明他担心被人看出了端倪。你放心好了,他不会的。再说了,我下去了能看到他,不对劲我总能跑过他的。我好手好脚的是不是。你啊,还是找点事情做一做,这样心里好受一些。” 春鸣被唐景阳说动了,确实,自己也想不出王家兴要害自己的理由。她沉默着点了点头,又坐回了椅子上,目送着唐景阳离开。 第48章 暗示 唐景阳才出去一会儿,春鸣觉得下方的锄头声也随之消失了。 “他不会真的朝着这里来了吧。” 春鸣紧张起来,想要跨出房门去看看,又害怕一出去就和悄悄观察着这里的人撞上了。她只要趴在窗户上面,紧紧地贴着往外头看,当然还是什么都看不到。 她再一次平息狂跳的心,凝神细听。还是没有挖土的声音,周围也没有脚步声 。 春鸣觉得自己不能再坐以待毙了,想起了那次自己回家撞见王家兴的那一幕,尽管唐景阳说的话很在理,可她觉得那个人的心里很暗沉,就像放自己出来一样,难免还有怪异的事情要发生。 春鸣再次观察了周围,决心回到地窖里去。那个黑洞洞的地方成了目前的安全圣地。 我目之所及的地方,没有人影在,只有唐景阳养的三两只鸡在院子里闲庭信步。她看着鸡的神态,确定是安全的。于是,似乎是忘记了自己的伤腿一般,飞速地转向了那间杂物间,不敢关门,怕弄出声响来。 春鸣大着胆子回望了一下,依旧没见到异常。她不放心,拖了一麻袋不知道放着什么东西的袋子放在木板上面。打算自己下去的时候,连着木板一同拖过来。为了起作用,她特意挑选了有分量的。 也许是恐惧害怕激发的巨大能量,总之在她踩到楼梯口半拖着拉过木板的时候,一大袋东西还是摇晃着过来了,没有被晃偏了位置。她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觉得这下子不会有人想到这地底下的乾坤了。 一屁股坐到那团被子里,觉得右脚还是很痛。再次凝神细听,依旧只有几只鸡咕咕的声响,外头没有脚步声。也没有挖地的声音。 春鸣此刻好像有双能够穿透墙壁的眼睛,看看王家兴到底是在搞什么鬼。这个点钟,她断定王家兴是吃了午饭才过来劳作。平时,很少有看见他间断休息的时刻,今天确实不同凡响。 不过,外头是安静的。春鸣慢慢地放下心来。她知道唐景阳也是聪明人,他自己肯定会注意着王家兴的,若是发现他不对劲。唐景阳肯定就往家里头赶回来了。 春鸣这样一想,也就静静地等待着唐景阳回来。但是说好了出去七八分钟就能够回来的唐景阳,半个小时过去了,脚步声依旧没有响起。 春鸣是完全相信他的,自然不会想到会出卖自己或是别的什么事情上去。只是想到,他必然是被什么人给缠住了,脱不了身。春鸣立马想到了王家兴。兴许,他在质问唐景阳将春鸣藏在那里,或者是被王家的人拉去问询了,那样子就更加的可怕了。 春鸣在黑暗中不寒而栗,祈祷着唐景阳快些回来。 她在心里默默地算着,他出去的时间,数着数字,好像到了一百或是两百的时候,他就回来了。 又过了大概十分钟,响起了吱的开门声,接着一个沉闷的脚步声传了过来。春鸣紧张的听着,听出了是唐景阳的脚步声,她再次紧张的听着,想要辨别后面还有没有其他的声音。 她没再听到别的声音。不过还是不敢轻易出去,等待着唐景阳带来的消息。 她听到唐景阳推来了房间的门,没有说话,大概是绕了一圈,从这里走来了。 听到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春鸣顺着楼梯爬上去了一些。好让他第一时间看到自己在这里。 唐景阳拖开那个大袋子,春鸣赶紧从里边打开扣子,刚才一害怕自己就给锁起来了。 “哎呀,你怎么跑这里来了,还搬了那么大的袋子,可真是大力士呢。没看到你在屋子里,吓了我一跳呢。快出来吧,没事的。” 唐景阳一脸笑意地说着,说是吓到了却看出一丝一毫的紧张感。 “你怎么去了那么久,我没听到王家兴挖地的声音,担心他找来了。就躲到这儿来了。” 春鸣知道自己没有资格责怪别人,不过看着对方一脸轻松的样子,还是止不住地有些生气。想刚才自己吓得有些上厕所,他自己也没按时回来。 “他不会,你出来,我告诉你一个有意思的事情。” 唐景阳像刚才一样,伸出手去,想要将春鸣拖起来。春鸣没去扶,自己上来了。 唐景阳没有生气,还是笑着缩回了手,将木板盖在上头。随即走在前头,带着春鸣出去了。 “呆会再洗吧,我先告诉你一个有趣的事情。” 春鸣经历了刚才的一番紧张,也没心思洗脸洗脚了。端坐在椅子上,她觉得唐景阳要说的事情和王家兴有关,她很想知道王家兴刚才干什么去了。 “你知道吗,这村子里以前也发现了煤炭资源,就在这山的侧面,但是挖了两三年,煤炭没了,就停工了,那些煤炭洞就荒废了。” 他眼睛亮晶晶的,像是找到了宝藏。春鸣却是听得云里雾里的,不知道这跟自己有什么样的关系。 “王家兴,他从挖地的地方将那洞子给打通了。就是从他那东边可以进到那些煤炭洞子里,然后就到村子外面去了。” 唐景阳目光灼灼地看着春鸣,急切地看着她的反应,似乎想要看到她脸上的欣喜。 “可这,你是怎么知道的呢?” 春鸣的心思还是放在王家兴身上,她急于从这些欣喜中推断出王家兴到底是什么用意,到到底要对她怎样。 “我去到挑水的地方,王家兴扛了锄头出来了。站在那里看我,最后问我他那地挖得像什么,随之一声惨笑。他看我不为所动,又用激将法激我说是不是害怕他,连同害怕关于他的一切。还说不怕就自己去看看呗,看我这肚子里有墨水的人能看出些什么东西来。说完他就回家去了。” 听了王家兴的话,唐景阳不得其解地看着王家兴进了家门。好奇心驱使他一定得去看看,那块土地里的乾坤。这些天,他没有规律的在地里头劳作,比如现在居然回家去了。唐景阳认定他是善良的,或许是在暗示自己什么。 于是,看着他进了家门之后。他决定去看看。 第49章 指路 唐景阳顺着王家兴那黑土地走去,这地被他反复地挖下去,挖到了下边的黑土层,都给翻到上面来了。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进去,看到东边一角有个东西在闪着光。 唐景阳被吸引住了,想要看看王家兴到底在搞什么名堂。不过,他还是警觉地看了看四周,害怕他突然出现。树林里一派静谧,周围没有任何响动,想必村民们都还在家里头休息。女的收拾家里,男的抽烟喝水。正是昏昏欲睡的时刻。 他发现那是一块圆圆的铜镜,斜躺着,正好对着直射的太阳光,才让它显得如此的耀眼,一下子就吸引了唐景阳的目光。 唐景阳顺着往前看,惊奇地发现一旁居然有个黑洞,下头随便用几根树枝拦了拦。他想到了什么,惊喜地扒拉开树枝,再次看了看四周,弯下身子钻了进去,里头黑咚咚的,有些怕人,有的地方甚至还在滴着水,旁边就是出水的地方,附近有水是很自然的事情,他很害怕这顶上突然塌下来了。 但想着这大概是王家兴的安排,况且他已经给出了绝对安全的氛围,让自己亲自去探索,还是决定再往前走。 大概七八分钟后,唐景阳发现可以直起身子来走出去了,再往前走十多分钟,光亮透进来了。他神奇地发现自己已经走到外面去了。站在洞口,明白了这是和煤炭洞连通了,洞口黑乎乎的,以前运煤的路还在,没有人维护,被雨水冲刷得沟沟坎坎的。 唐景阳为这发现欣喜万分。想到王家兴的这一切,他看着下方出村的路陷入了沉思。觉得自己的做法到底对不对,看待事物的方式是不是一棍子打死了。他从书里头也知道,有出淤泥而不染的,也有不能只看外表,不懂得心灵美的。就如自己生活在这村子里,只有那垂垂老矣的老奶奶惦记着自己,给他送这送那的。而她自个过的也不宽裕,而那些村子里的人却总是提防着自己。 想到了春鸣,她一副担心不已的样子。赶紧折身走了回去。一边走一边轻轻地触摸着四周,计算着路程。没想到,从这个地方出去,大概十多分钟就可以穿透。 春鸣听着这一切,瞪大了眼睛。 唐景阳也觉得奇怪,这是他这几天才挖的吗?那是不可能的,短短两三天的时间哪挖得出这样的成果。那他挖这个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我就说一个人无缘无故地反复地挖一块地做什么呢,大概他是想找一个暗地里栖身的地方吧。” 春鸣想起了王家兴曾经屈身于稻草堆里的事情。这一切只能是这样解释。 两个人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人,这个生物,在这样的时空里,超出了他们的想象。他们想不通,王家兴为何要一再的默默地帮助春鸣。他明明知道唐景阳知道春鸣的下落,却不直说,用这样隐晦的方式给他们制定了一个逃跑计划。 春鸣重新起身再次加了凉水,大方地洗脸,再摞起裤管来洗脚。唐景阳知趣地出去了,在院子里叮叮当当地忙碌起来。 春鸣轻轻地撩着水,心里头乱极了。一会想着自己通过那暗道,重新见到光明。一会想到因为自己的离开,王家兴那失魂落魄的场景。他会不会也像那孟江女一样的想不开,会不会想小时候父亲故事里的那些痴情男子一样,陷在里头出不来。 他这么做,春鸣不由得想到了小时候父亲讲的那些故事里头去了。只有这样,不会有别的。 那自己能做什么呢,她扪心自问。不,自己还是无法重新与他生活在一起。 春鸣将一盆水重重地泼了出去,仿佛要将那些不好的东西统统给倒了出去。 唐景阳说的爱情是那样的嘛,可在这里明显不是的,也是不可能的。她一想到他的样子,想到与他做夫妻,心里头还是害怕的。他也让自己走了,大概他明白了自己的存在是他痛苦的根源。 “他是在消除自己的痛苦吧。” 春鸣只能这般自我安慰着。 “这裤子实在不适合你,都不好走路的。你会做吗,我有布料的。” 唐景阳看着有些呆呆傻傻的春鸣,想要转移她的注意力,放下推刨,走上前来轻轻地问道。 春鸣听着他的话,又低头看了看身上穿着的唐景阳的裤子,不好意思地朝着他笑了笑。说,会做。问他需不需要也给他做一条。 唐景阳欣喜地拿出了一卷黑色的料子,春鸣接了过来,眼神终于回到了布料上头。 “你还有这些东西啊。” 春鸣看见唐景阳给她找出了剪刀、线、锥子、蜂蜡、扣子等东西,惊讶地问道。 “会啊,一个人独身在外面,什么技能都要学一学的。好自力更生嘛。这布料应该够你做一身衣服的,你看,你那衣服也破了。身上好好的,心里头就舒服一些。你就安心在这屋子里头忙活,我在上面干活,有什么都看得到的。给你站岗啊。” 唐景阳说着往外面张望了一下,看到春鸣专注地将布料摊在床上测量着,他半掩上门出去了。 春鸣在这伙计里似乎真的忘记了那些烦心事儿,认真地剪裁、锁边,不多时就做好了一条自己的裤子。她往窗外看了看唐景阳,他依旧在院子里忙活着。于是,换下那条唐景阳的裤子,照着比划起来,没有听他的话给自己做上衣,想要给他做一条裤子,算是还给人家的意思。 “还,怎么还得起呢。以前,女子到了无可奈何的程度,只能拿自己偿还。可是,人家那样的人,只怕自己更是成了别人的负担呢。” 她苦笑了一下,想起了王家兴。自己或许就该认命,闭上眼睛过日子,让人心安,度过余生。但还是不可能,或许是遗传了父亲骨子里的倔强吧,宁愿死也不愿意去做不该做、不想做的事情。 这一天,她没有回地窖里去,在外头做饭、打了地铺睡,虽然和一个男子同住一屋有些不一样。可是,她觉得这个唐景阳同王家兴一样的都是保护她的人。她是绝对安全,并且不可以瞎想的,否则就是对他们付出的亵渎。 第50章 信到了 翌日傍晚,太阳西沉,天空由浅黄色逐渐地变成橙色和血红色。王强林顶着霞光来了,他的额头上范着橙色的光芒。 正站在二楼看着远方的唐景阳发现了他,慌忙给蹲在房门口用硕大的铁剪刀剪指甲的春鸣打着手势。 春鸣立马会意,快速地跑进屋里,不忘将剪刀放回屋子里,再闪到隔壁的杂物间去,拉开板子,人也随之如同鱼儿一样哧溜一声就掉了下去。那只受伤的脚似乎一点也没有疼。 很快,唐景阳下来在木板上又压上了几袋子重物。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 “唐老师,我刚才还看到你在楼上看来看去的嘛,是不是看上这村里的那位姑娘了,看上了告诉我,给你说去。以后你就跑不掉了。” 春鸣的心跳还没有平复,王强林的声音就响起来了。听出是王强林的声音,她的心放宽了一些,再仔细听着,后头没有别的人。春鸣想着应该是找唐景阳有什么事情,不是替王家找她来了的。 “我这不是看支书来了嘛,得快点下来迎接啊。” 唐景阳没有接王强林的茬,笑着说出了自家马上从楼上下来的原因。 王强林听了这话,脸上果然笑开了,他渴望得到别人的尊重,而不是受气包。这种待遇只有在知青们中间能得到,所以相较于其他的村民,他喜爱这些年轻人一些。在他心目中,村子里的人都成了大老粗,和这样肚子里头有墨水的人有了界限。 王强林笑眯眯地在这四周东看看西看看,一副视察工作的样子。 “唐老师可真是勤快人,这些座椅板凳都让你收拾出好多了。都说好了等着大家忙完了一起做的,村子里会木工的人那么多,几天就给处理完了。” 王强林没有进屋子里坐, 只在院子里转来转去。 唐景阳四下看看有没有春鸣在院子里留过的痕迹,好在什么也没有。她本来也就什么也没有啊,这样一想就笑了。但是让他在这看来看去的,躲在下面的春鸣肯定很担心。 “支书,今天找我来是不是有啥事啊。” 唐景阳赶紧叫住了正想要登上二楼去的王强林。 “哦,看我。差点忘了正事了。是来给你送信的。” 王强林说着折身回来,从口袋里取出一封信来给唐景阳。 他一进门唐景阳算了算时间就已料到了。 “哎呀,支书,这种事情怎么还劳烦你跑一趟呢。让你的小孙子跑跑腿不就得了嘛。” 唐景阳一边打开信封一边说着。其实,他心头高兴极了。之前还一直担心是他的孙子来送信呢,这样,村长就不能直接知道这信里的内容了。 “他们哪敢来啊,天还没黑,就一个个的躲在家里头不敢出来。这几天怪事多着呢,比如人去到那林子边上,手电动或是马灯会自动被关了。反正,没有人敢再去那个地方了,大家都绕的远远的,重新踏出一条路来。王家兴她妈更是害怕得要命,请人来搞这搞那的,春鸣住过的房间不敢进去半步,她生前用过的东西全部要烧掉。可是,王家兴不同意,跟他妈吵架闹别扭,愣是要给留下,还每天住到那屋子里。那种人应该是离死人比较近,所以就不害怕了。 ” “现在啊,他们家又开始动心思了,打算给他找一个能生娃的就行。你说,早能这么想,还折腾春鸣这一遭做什么。当初我就和他们说了。像春鸣那样的姑娘,咋能受得住呢。可是人偏偏不相信,非要张扬,说哑巴生哑巴,瞎子生瞎子,跛脚生跛脚。自家儿子都成了那样子了,还不死心,还要好的。这下好了,人财两空。还落得人说,这那里值当吗,你说是不是,大侄子。” 王强林抓住话头就一通说,手舞足蹈地,也不顾唐景阳有没有仔细听着。终于说完了,抬头看看唐景阳,想要得到支持。 可是,王强林看到唐景阳面色凝重地看着那封信,紧皱着眉头,手还轻微颤抖着。 “怎么了,大、唐老师,是不是家里出事了?” 王强林看到唐景阳的这副样子,赶紧憋住了还想往下说的话。 “嗯。” 唐景阳点了点头,将信交给了王强林。 王强林接了过去,走到霞光照着的地方,眯缝着眼睛到了母病重,速归的字样。 “哎呀,怎么会这样。那你的赶紧走呢。看望了母亲再过来啊,我看,你这屋子里头有没有什么需要照顾的。” 王强林看完了信,赶紧询问起唐景阳来。 “没有什么,就只有三只鸡,明天早上起来,你来给捉下去养着了吧。” 唐景阳颓丧地说道。 “你、你要连夜走啊。” “是啊,这信已经在路上耽搁了几天了,只怕不能再耽误下去了呢。” “嗯,是,是,可是这怎么走呢。到县城去的车也没有了,也没张拖拉机。这个如何是好呢?” 王强林绞着手,看起来真的在替唐景阳担忧。唐景阳看着人真的为自己担心了,外加好似诅咒母亲一般,心里头很不是滋味儿,脸上的难受有了几分真切。 “对了,马车。可以坐马车走,就是不知道赵老头肯不肯替你赶车。” 唐景阳听到马车,心头亮了起来。这样子藏个人是没问题了。 “我可以自己赶,到时候找个相熟的人给村子里完好无缺地送回来就是了。” 在生产队里劳作时,唐景阳他们早就练成了多面手,基本啥子技能都学会了。在内的家庭事物,在外开拖拉机、赶马车、上山下河,就没有不熟的。 “成,你跟我一起去,我替你说。” 王强林很爽快地说了一句,不知道是因为天色渐晚,自个有些害怕,想这个陪同的人,还是真的想要帮人。应该两方面的因素都有一些。 “好,那麻烦支书了。我今晚就走。” 唐景阳大声回答道。这话显然是说给春鸣听的。 她紧张又期待地等待着真正逃离的到来。 第51章 出逃准备 春鸣顾不上想自己将去往何方、会有什么样的生活等待着自己。那些都不重要,如果可以,一个人自由自在的如同野人一样生活在大山里也是可以的。 她紧张又恐惧。听到两人的脚步声慢慢地远去。点上了那盏煤油灯,想要将这几天藏身的地方整理一下,不留下痕迹。 唐景阳不在,必然有调皮捣蛋的小娃儿或是好事的人会进来看看,那道门锁防不住这些人的。 春鸣起身,快速地抖动着被子和席子。太过紧张,这一抖动,煤油灯当然就灭了。她暗暗地骂了一句,好笨哦。再次重新将煤油灯点了起来,动作轻柔地折着这些东西。 想到自己用了这些天, 本该给人清洗一下的。如今,这简单的回报也是那般的艰难。十八岁的姑娘,在生活的历练下,不会凭着头脑发热做任何事情,因小失大、丢西瓜捡芝麻的事情当然不会去尝试的。她身上好似完全没有一丝半点儿少女的天真,完全是个三十而立的小媳妇。知进退,懂人情世故。 她快速收拾好了一切,等待着外边的脚步声。她一直小心谨慎,没有唐景阳在外面替自己把风,绝对不敢贸然出去。 春鸣觉得完全适应了这里头的黑暗,黑在她这里,是最安全的颜色。她在黑夜中看得见色彩斑斓的世界,有四季轮换长出来的树木,有各个季节啼鸣着的虫鸟鱼。 此刻,只有上头跑来跑去的老鼠。还有墙传来的一阵一阵的猫头鹰的恐怖的叫声。在母亲的口中,那是不祥的东西。晚上,听到那种叫声,小孩子是不敢出去的,害怕某个时刻就能碰上个死人。 和母亲在外流浪乞讨的时候,她寻着声音去找过,那猫头鹰长得真的像猫儿一样,不过有一双大大的翅膀,茶色的眼珠直直地盯着她。 春鸣好奇为何它一点也不害怕自己,细细一看,发现它身后的洞里有几只雪白的幼崽。也许是因为母亲的讲述,她觉得这些生物身上有着神性。不敢摸,也不敢看,而是的朝着它们拜了拜。接着四下看看,没有任何人的样子。它的周围并没有人死去。相反,那天,她和母亲奇迹般地捡到一只夹在树枝之间的灰色兔子。 春鸣觉得是猫头鹰给自己赐福了。这份欣喜她自个藏在心底,不敢说与母亲听,不然会挨一顿骂的。 静静地听着猫头鹰的声音,春鸣觉得它必然会保佑自个顺利地走出熟人圈子,到一个任何人都不认识的地方重新开启生活的。 她开始想着今后生活自由自在的、美好样子,自己会盖茅草屋,会种庄稼,一定能养活自己的。若是可以,还可以报恩的。想着想着,等待的时间似乎也没有的那么漫长了。 应该是过了很久,唐景阳的脚步声终于响起来了。春鸣一个激灵,几乎是蹦跳着站起来的,抱了那堆自己整理好的铺盖就往楼梯上爬,一只手还举着那盏亮着的煤油灯,自己也不知道为何会有那么大的力气。唐景阳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春鸣的喜悦也就越来越强烈。 当唐景阳打开木板的时候,看到春鸣的笑脸在黄色的光波中闪耀。他突然觉得,这真的是一个十八岁的姑娘啊。看着她发了会儿呆,好似重新认识了一个人,忘记接过春鸣手里的东西。 “怎么了,事情不顺利吗?” 春鸣看到他迟疑的样子,赶紧问道。 “哦,没有。赵大伯是五保户,一个人住在半山腰上,距离很远。村子里照顾他就将马车分给他保管了。我去找他费了好大劲。他不承认夜里行路害怕,又担心我会将他的车子弄坏, 我们就这般僵持了很久,支书和我两个人才将他给说动了。我差点将我母亲搬出来,声泪俱下了。后来,终于说妥了,又得重新整理马车,接新娘子的行当还挂在车上呢,又拆了老半天。后来啊,又送村支书回去。这才回来,你是不是很担心?” 唐景阳一边笑着说自己的经历,一边拉着春鸣出来,接过她手里的东西往外走。春鸣听到新娘子,知道就是自己进王家来的那辆马车,而新娘子也就是自己。坐着这车来,再坐着这车出去,事情是不是回到了原点呢。可是人已经糟了这一回了,人情欠下了,人大概也是伤到了。 天已经黑透了,天边亮闪闪地无数颗星星。两个人重新回到唐景阳的屋子里。相比刚才的开心,春鸣脸上又多了好些落寞。唐景阳觉得她又回到那个饱经风霜的小媳妇的样子了。 “你不要担心,我没把马车拉上来,给拴在村口了。等一会村子里的人基本歇息了,我带你从那个洞子里出去。你等在那里,我再去赶车出来接你。不会有任何人看见你的,晚上就是那大男人也不敢出门。” 唐景阳以为春鸣在担忧,说着宽她心的话。 春鸣笑了笑,说自己不担心。劝他出门就收拾收拾吧,自己可以帮着做。 “你看,让你做套衣服,你却给我缝了条裤子。你这衣服都穿不出去。不过,没事的,到了城里头再给你买一件吧。不过,你可真能干,就连衣服都会做。” 唐景阳看着春鸣,想要消除她的紧张感,将话题岔开了。 没想到这一说,春鸣却哭了,眼泪像那断了线的珠子,噼里啪啦地往下落。接着她身子软了下来,双膝往下跪,说此生也报答不完他的恩情。唐景阳赶紧将她拉了起来,像哥哥一般,抱住春鸣,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 “你千万不要这样想,不让你从这地方出去,这辈子都不会安心的。我这是在帮助我自己,我们扯平了,好吗?” 春鸣还是忍不住在他的肩上哭着。 “好了,不哭了。村子里的狗不叫了,差不多都睡下了吧,我们收拾一下就走吧。” 听了这话,春鸣赶紧抹了磨眼泪,不敢抬头看他。静静地坐在椅子上,看着唐景阳收拾着东西。 他好像也没什么可收的,就是往一个包里头塞书本。春鸣有看近了那本没有封面的,已经泛黄了的书。 “那是什么书,看你很喜欢看?” 春鸣想起那次挑水的时候看到唐景阳的情景,好奇的问道。 “以前的禁书,雨果的《巴黎圣母院》。” 唐景阳神秘地说道,同时将那本书递给了春鸣。 第52章 诀别 春鸣接过书,看起了第一页。 唐景阳略显诧异地看着春鸣,她专注地样子确实是在阅读呢。从这些天的相处中,他觉得这姑娘并非是只晓得春播秋收,日升日落的姑娘。不过,在那种紧张的氛围中,自己并没有去打探更多的东西。 春鸣感觉到唐景阳在看她,抬起头朝他笑笑。 “我很小很小的时候,大概三四岁就开始识字了,我父亲教我的。他很严格,动不动就打手心,后来断断续续地上了几年学。” 春鸣表明自己还是基本能看懂。她继续低头看着小说简介,丑陋的敲钟人阿西莫多和艾丝美拉达的故事一下子吸引了自己。她以前只看过一些中国的神话、童话故事,以及一些村野趣事啥的书本。这样的小说从未接触过。 “喜欢,你就拿去看吧。我这里还藏了好多,去到那都得带在身上。” 唐景阳笑眯眯地看着她。 屋子外面,猫头鹰的身影没有停止,六七秒钟叫一声。断断续续又很有规律。 唐景阳看着春鸣还在看书,于是背到一边去换衣服。出门总不能穿得灰头土脸的。 春鸣用余光感受到了,书是看不进去了,但还是假装眼睛盯着书本,不敢移动半分。 “我出去看一圈,就准备走了啊。从这里下去我们得摸着黑下去,到了那边你等我的时候得一个人呆在黑暗中,你怕不怕啊。” 唐景阳换好衣服走到春鸣面前问道。 “不怕。” 春鸣从书本里抬起头来,自信又有些调皮地回答到。 “你真不一样,这村子里的人,看到外头那么黑,再加上叫个不停的猫头鹰,怕得不得了呢。不过,对于我们可是再好不过了。没有人敢出来看的。” 两个人似乎胜券在握,还是轻松愉悦。 唐景阳看了一圈进来,春鸣从门口看着他巡视了那二层小楼一圈,随后锁上了每间屋子的门锁。 “走吧。” 走到春鸣面前,他轻轻地说了一句。那神态大有一去不复返的意味。 “这些东西我也一并拿走吧,出去就不进来了。钥匙我已经提前交给支书一份了,明天他会来把这几只鸡给带走。” 唐景阳熄了煤油灯,拿了手电筒,又给马灯加满了油。院子里除了天上的星光,瞬间又暗了下来。 春鸣跟在他的后头,心强装镇定。一出来,她就觉得有千百双眼睛看着自己。大气都不敢出。 两个人不敢点灯,更不敢弄出动静来。害怕不小心让村子里的狗叫起来。春鸣想要建议两个人不走以前走的路,还是摸索着从林子里滑下去。可是想到自己逃过来的时候,弄得全身都是伤口,而且速度很慢。难免遇到危险。 在这浓密的夜色中,就是连对方都看不到的黑,能有什么事呢。春鸣也就不再多想了。 唐景阳的大手探索着摸了几下,终于抓住了她的手,将她拉在身后,不言不语地往前走着。 春鸣觉得自己就是一个瞎子,被人牵引着前进。脚下是用石头砌的台阶,很好走,不会磕磕碰碰的。两个人很默契地不弄出一点声响的往前走着。等脚底下踩到软乎的泥巴,春鸣知道来到水井边了。 她感觉唐景阳的握住她的手更紧了一些。接着拐了一个弯,她确定两人正在走上王家兴踏出来的小路。 “他会不会等在那洞子里呢。” 春鸣不禁抖了一下,心在她完全相信了那个男人的善意,应该是不知道如何面对。 唐景阳察觉到了春鸣的变换,站了一下。握了握她的手,依旧没有发出声音。而后两人继续前进。 春鸣想着,为了今天摸黑出去,不知道唐景阳看了多久的路,才能够做到在如此漆黑的夜空中如同在白昼里行走。 两个人终于踩着王家兴挖起来的地摸到了半人高的洞子里。唐景阳用手按了按春鸣的头,示意她弯腰。春鸣赶紧半弯着腰跟了进去。 里头一股潮湿的气息立马扑面而来,好似有着某些树根的腐败味道。春鸣强忍着,不敢发出声音。大概走了五十多米,唐景阳大胆地打开了手电筒。洞子里瞬间能看清了一些。有些地方滴着水,顶上石头和泥土突棱着,脚下却铺着石板,两侧挖有很多的小平台,上头甚至还放置了煤油灯和火柴。 地上却是一堆一堆的灰烬,是烧过的纸和表,祭祀用的,一直延续着。 “这土看来也不是新挖的,也不知道王家兴挖了多久,才能成为这样子。” 唐景阳放慢了脚步,举起手电筒来,四处照着洞子里的情景。 春鸣觉得心抽搐着,觉得越看就会留下更多关于王家兴的影子,会一直折磨着自己。她,似乎成了那忘恩负义的女人了。她不想停留,只想快速地从这地方出去。她紧走了几步,唐景阳赶紧跟了出来。 往前一段,开阔了很多。唐景阳将灯光照了过去,居然看到了王家兴用锄头挖出来的如同床一样的平台,上头铺着干净的稻草。 一侧设置有一个方台。走近了看,却是一张硕大粗劣的牌位,上书天地国亲师,然后是王家兴和春鸣的名字。 那香把子上似乎还有余温。 春鸣倒吸了一口凉气,猛的转头看着四周,好似这个没有形状的人,此刻正在某个角落死死地看着她。当然什么也没有。 脚下软软的,低头查看,居然是一堆还没有完全燃烧的衣物,是她的。 他这是当自己完全死去了,以这种方式同自己道别。 “走吧,别多想了。也许他就是用这种方式跟你告别而已。” 春鸣四处看看,继续往前走去。 很快,洞更加的开阔了。可以直起身子来走了。两人走到煤炭洞里了,里头的蝙蝠和猫头鹰被惊动了,四处乱飞。 春鸣无所畏惧地看着这些夜行者。她隐隐觉得它们跟王家兴很像,所以,这里真的或许是他为自己建造的住所,他也是夜行者。 “走吧,走出了这里就有光了。” 唐景阳似乎忘记了现在是夜晚,没有光明可言。 第53章 逃离 临近出口,唐景阳提前将灯给熄灭了,继续拉着春鸣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外走,灯光一灭,洞里的生物不再躁动,瞬间安静了下来。不过,外头的猫头鹰还在不停歇的叫着。 春鸣感觉到凉风吹到脸上,知道已经出来了。气味瞬间也好闻起来了。 “你就在这里等我吧,到时候我会点着马灯光明正大地从这路上过来的,你能看见。对,这下去的路你不知道,很宽敞,就是石头比较多。不过,不会有人跑到这来的,我可以停下马车上来接你下去。” 春鸣在黑暗中答应了,她知道确实如此,自己并不认识下山的路,冒然下去受伤了只会给人增加麻烦。若是这时候跟着下去,要是真有个大胆地出门,难免会被撞上的。 她听着唐景阳往前走了,脚底下踩出沙拉沙拉的声音。脚步声消失之后,只剩下树叶的沙沙声,猫头鹰的叫声也停住了。等风也听了的时候,春鸣脑子里出现了各种幻境。有些害怕起来了。 她不由得前后左右地回转着身子,可是天那么黑,什么也不可能看到的。只好不断地暗示自己,什么都没有、什么也都不会有的,然后慢慢地蹲下身,在地面上摸索起来,找到了一个凸起的东西,就坐了下去。 春鸣尽量地将心绪往美好的方向想,想母亲、想小时候丰衣足食的美好日子。眼下的处境好像真的被抛到脑后了。但是,只要周围有什么响动,心里又紧张起来。由不得的想起那些魑魅魍魉的事情来。 想一想自己居然是在逃命哎,怎么还会怕这些东西呢。没人来就是最好的啦。她想不出是呆在那口地窖里单纯的害怕人好一些,还是呆在这个地方,害怕那些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更好一些。 当初自己还信誓旦旦地告诉唐景阳不害怕呢,这一下就成这样了。心里头不断地祈祷着他快些回来。 村子里传来一阵阵的狗叫声,她心想,肯定是唐景阳赶着马车来了。说到马车,春鸣突然觉得,按照唐景阳的说法,无论如何也说不通啊。去往县城的班车几乎每天都跑的,无论如何,都是汽车到县城更快一些啊。怎么几个人都相信非得坐马车更快一些呢。也许是因为大家考虑到唐景阳担心家里,所以想要晚上赶路吧。 想到这些,春鸣轻轻地吐了一口气,今后他回到这里来,还得撒多少的谎,骗多少的人啊。还有王家兴,一想到这个人。春鸣就很想将他的影子从自个头脑里挤出去,反而填得越来越满。 那天王强林说,他家要给再找媳妇,还要找那跟他差不多的。他自己也说过,跟他想配的还好受一些。或许这就是最好的安排了吧。 那,他的病呢。看着那副样子,任谁看了都难受的。他家里的人都知道是无药可治的怪病。在这种村子里,几乎没有人去过县城,有病有痛的,最多也就是到卫生院去,再去找偏方、看土医生。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大家都说那是怪病。 春鸣想着想着,忘记周围黑暗了。她的神经别王家兴缠绕着,也被那位钟楼怪人纠缠着,不过,她想不出那是怎样一种情感。 唐景阳的马车声终于由远及近地过来来,春鸣瞬间高兴起来。那些神思和害怕都轻飘飘地飞走了。她起身,在黑暗中寻着声音过来的方向看去。除了漫天的星斗,还是什么都没有看到。 凭着记忆想象着自己所处的环境,她应该是在半山腰上,唐景阳是从山后面 来的。要转到前面来,才看得到他。 春鸣想要早些时候下去,好节省些时间,两人得趁着夜色走出能认出他们的地方。尽管出了村子不会在有人好事的打开帘子看马车,可是难免会有意外出现。这是一次不能出任何差错的出行。否则,唐景阳大概是回不来这个地方了。他没说为何要独自一人留在这,想来是有不得已的因素的,自个不能害再失去。 终于,她看到灯光了,赶紧起身,想要自己摸索着走一小段。可是才走了几步就踩到了一个水坑里,鞋子都湿了。她想要是像上次一样,把脚都给崴了,那事情就会更加的糟糕了。于是赶紧停了下来。等待着唐景阳过来接。 马车停下来了,那盏灯也熄灭了。春鸣知道唐景阳的摸着黑上来接她了。春鸣在黑暗中微笑着,朝着看不见的方向摇着右手,好像是在告诉他,自己在这。 十来分钟后,她听到沙沙的脚步声了,她分得出是唐景阳的脚步声。但还是谨慎地听了听,还有没有别的声音,确定了就他一个人后,春鸣轻轻地跺了跺脚,告诉他自己的位置。 “你别动,呆在那里。” 唐景阳轻声说道,脚步好像更快了一些。 很快,春鸣听到唐景阳的呼吸声了,还有他右手腕上滴答滴答地机械表的声音。她伸出手摸索着,抓住了他的衣服,唐景阳随即又握住了她的手。她感觉到他的手心热热的,全是汗水,想来他一路奔来,害怕自己担心。 “这路上有很多小水塘,一不小心就掉进去了。你跟着我走。” 唐景阳拉起她的手,轻声说着就往前走,不过嘴巴里还在喘着粗气。肯定是非常累了。 春鸣嗯了一声,不敢说让他停下来休息一阵的话,只好像刚才一样,跟在他的的身后走。 村子里的狗吠声听了,只有两人脚下发出的沙沙声。越是静谧,就越是让人紧张,两人不敢说话,害怕摔跤,一直弯着腰扶着一面的山坡往下走。 春鸣听到了马吹鼻子的声音,噗嗤噗嗤的响动着。知道已经到了目的地了。 “上去吧,你进去了我再点灯。在这停留了一阵,不知道有没有注意到。” 唐景阳说着帮助春鸣摸黑坐进了马车里,盖上了帘子。用手指蒙着手电筒,给马照明。他轻轻地嘘了一声,马就走了。 第54章 深夜遇养父 春鸣摸索着扶住了横杆,不敢多问,外头赶车的唐景阳似乎也在克制着,尽量地不发出声音。那两匹马好似也是夜行者一般,摸着黑居然可以跑得很快很稳。 “老马识途。” 春鸣脑海中居然冒出这样一个词语来,大概这两匹马天天这样的跑,蒙着眼睛也能摸回到家里去了。 除了对黑夜的恐惧,似乎一切都有惊无险。之前自己设想的种种困难都排除在外了。春鸣心中自然明白,是王家兴和唐景阳两个人努力的结果,不然她从村子里出来,听到声音,狗肯定是要叫的,那么人必然也是要出来看的。 是王家兴替她解决了最难走出来的路。 想到他,她不禁伸出手去摸了摸一侧的座位。那天,王家兴就是带着大红花,像个有糖吃的孩子一样坐在一边,与她一同进了这村子。自己看到第一眼就昏过去了,对于这样一个心地善良的人,春鸣觉得羞愧。 春鸣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自己一直想要逃离的地方,此刻居然有了几分伤感。想到帮她隐藏秘密,跟她换了衣服的林容,她现在应该能看到肚子了吧。还有,那天,他们不说是她病了躺倒在床上了吗?一定是为了自己顺利出走,去她害怕的林子去给她挂衣服,将自己给吓病了。若是,给人孩子都搞没了,今生,自己真的罪孽深重了。 她此刻真的很想知道林容到底好了没有。她摸了摸自己身上穿着的林容的衣服,泪水掉了下来。这次完全是为了别人。 想一想,自己一直说命苦,总是置身于苦难之中。但身边一直有疼爱自己的人啊,母亲走后,二婶一直关照着她,就是自己的亲儿子对她有想法,她也决绝地说自家儿子不配她这样的姑娘,让母子之间有了间隙。 其实,她是想让春鸣离养父远远的,嫁的远远的,春鸣就不用受养父的控制了。可是,她低估了养父的无赖程度,最后自己的命运一样让她伤心。 就算是以那样的方式来到王家,还能够在的他的家里发现善良和光芒。王家兴和林容两个人一直在默默的关心着自己。林容的关心是显露的,王家兴对自己的莫大恩情,时至今日,她才一点点的想清楚。 当初自己一心求死,心如死灰、行尸走肉一般的活着,是多么的可悲可笑。有生之年,一定要活好了,然后报答这些人。不然,自己也会像唐景阳说的,一生都不得安宁的。 马车在山路上颠簸着,忽高忽低。摇得春鸣有些恍惚。 想着这些,她不自觉地摸到了帘子,想要给扯开一些。却发现扯不动,她想大概是唐景阳为了防止风将帘子吹开了,所以在出发的时候就给拴紧了吧。从出来到现在,他每一步都走得很小心、细致。 春鸣心里感动着。 “累了你就休息会吧,翻过这座山,村子里就看不到了。” 唐景阳在马车慢下来的时候,转身对春鸣说道。 “嗯,困了我就睡。” 春鸣这些天学会了听话和顺从,尽量地不给人添麻烦。 很快,唐景阳重新点上了马灯,他的背影映在了帘子上面。春鸣像是看木偶戏一样的的看着他轻轻挥舞着鞭子。 走了大概半个小时,马车比刚才更加的颠簸起来。 “我走了一条小路,这条常走的路村子多。人一过,难免引起狗叫,会有人出来看。多事的非得给你盘查一番。虽然那些事情慢慢地结束了,可是还是有别有用心的人。人家看到我们一男一女的,会想出多的事情来。” 唐景阳回头跟春鸣解释着,春鸣在帘子后头看到他的嘴巴一开一合,觉得这样的情景很是奇妙。看得有些出神。 “你别害怕啊,我赶车很有经验的,不会带沟里去的啊。” 唐景阳应该是没有听到春鸣回答,于是赶紧补充了一句。 “哦,我不害怕。你走就是了。” 春鸣赶紧回答道,收回了黑暗中看着他的目光。 她知道,即使出了王家兴的村子,但是唐景阳也不敢掉以轻心。一来怕走夜路出意外,二来,大晚上的这样赶路,难免要让人起疑心的,只要看到马车里的春鸣。这消息非得传到王家兴家里去的。所以,到了没有人烟的地方,他依旧小心翼翼的。 小路两边大概是有很多的竹林,春鸣的听到了竹叶轻轻滑动的声音。车子颠簸得很厉害,两匹马不时地吹着鼻子,这段路,马走得很辛苦。 突然,马车剧烈地颠簸了一下,两匹马开始嘶鸣。春鸣吓了一大跳,正襟危坐起来。她听着牲畜嗅到危险动物的时候就会往后退缩,莫不是真的遇到什么了吧。 唐景阳在外头轻声安抚着两匹受惊的马匹,边下车提着马灯四处查看。发现前方居然躺了一个人,不知是死是活。他转身示意春鸣不要出声,两头牲畜也安静下来了。 春鸣看着唐景阳走上前去,高举着灯轻轻地用脚踢了踢睡着的人。良久,那个人哼了几声,随即坐起来了。 是活着的,春鸣瞬间舒了口气。大概是某个醉倒的人吧,但是这四处没有村子的地方又怎么会遇到人呢。瞬间那些鬼故事又从心头起来了的。她按着心口,里头突突地跳个不停。 “你怎么了,为何睡在这里。” 唐景阳轻声问着半坐起来的人。春鸣没有听到那人的回答,只见他摇晃着朝马车方向走来了,唐景阳慌忙跟在后面。他走到马车前头,摇晃着身子往里头看了看。接着啪啪地捶打了几下车身,接着哈哈大笑起来。 春鸣听到这声音,瞬间吓得不敢动了,她听出是养父的声音。他怎么会跑到这种地方来呢,或许是刚好接近养父的村子里吧。那种醉鬼总是随地睡觉的。 好在他摇摇晃晃地走开了。唐景阳重新坐上马车,说酒气熏天的,就是一喝多了的。得亏这两匹马警觉,不然压过去事情就麻烦了。说完就接着赶路了。 第55章 夜路难 春鸣没怎么听清唐景阳说的,回想着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坐在原来的马车里,走回头的路,自己到底要去往何方,那个布幕中的影子,两匹喘着粗气的马,又是来自何方。 在这漆黑的夜色中,春鸣觉得有些梦幻和恍惚,真的就像做梦一样。好像自己还是住在养父家的破屋子里,听着他每天的粗声大气的问,今天给他做什么吃,为何还去给他买酒去。 “哎、哎,你有车,送我回去啊。这林子里有大猫呢, 他肯定得把我给吃了的。” 真真切切的,赵福高的声音的在后面响了起来。他又折回来了,或者根本就没走远,就一直跟着马车跑。此刻正好追上了。 春鸣瞬间清醒过来,紧张得心都要跳出来了。她没敢吭声,甚至不敢呼吸。在前方赶着车的唐景阳显然也听到了,他已经加快了速度。春鸣听不到后面拍打的声音了。她很想看看赵福高还在不在后面追赶着。 帘子紧紧地盖住了马车,她只能贴着窗框用耳朵听。除了得儿得儿的马蹄声,只有树叶的沙沙声,没有的其他的脚步声了。突然,她觉得贴在帘子上的脸被什么东西给拍了一下。吓得她立马缩回头来,镇定下来,看到前方有光的地方,一闪而过的树枝和唐景阳的剪影一幕幕地从前方闪过。 春鸣不由得自嘲起来,原来是树枝。他一个老酒鬼,没有出神入化,怎么可能追得上四条腿的呢。 走了好一阵,好像是过了一条河,马车没有那么颠簸了。借着夜色,还有走出的路程,两个人没有那么紧张了,瞌睡找上来,但春鸣强撑着,不敢睡去,害怕像刚才一样,莫名其妙地冒出一个人来,叫自己措手不及。她很想告诉唐景阳,刚才碰到的人是谁,但她觉得,唐景阳也像她一样,专注地注视着眼下的路,不敢大声吆喝。没有说话的机会。 在平坦的大路上走了好一段,春鸣实在撑不住了,上下眼皮快要粘在一起了。想着赶车的唐景阳,本该睡觉的时间却在外头奔跑,他肯定也是困到不行了。 “我们到前面休息会儿吧。” 幕布里的唐景阳放慢了速度,转头低声对春鸣说道。春鸣嗯了一声,马车好似拐了一个弯,咯噔咯噔跳了两下,应该是进到了一个隐蔽的地方。 “累了吧,出来透透气吧。” 唐景阳安置还马匹,给他们丢了几把草料。提着马灯打开帘子对春鸣说道。一股夜风随即趁虚而入,灌入帘子里。一个激灵,春鸣瞬间清醒过来。 马灯下的唐景阳脸上有着细密的汗珠,挂着笑意。春鸣看到他替自己掀着帘子,于是快速地从车里下来。 “你进去睡一会吧,我看着。” 春鸣看到他的样子也,有些心疼地说道。 “没事,年轻。等走到都不认识我们的地方再休整一下吧,主要是让你下来透透气。哪边有水可以喝。” 唐景阳说着,提着马灯照了照不远处的一个出水口,一股亮晶晶的水流从岩洞口中缓缓地流出来。春鸣借着光,四下看了看,终于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了,怪不得会遇到赵福高。 这里是通往市集的路,春鸣小时候跟着母亲来过一两次,对这石头缝中钻出来的水流印象尤为深刻,来回路上,经过这里,都要做下来歇息一会人,喝口水,吃点带着的干粮。 春鸣算了算,今天应该是赶大集的日子,赵福高到街上喝了酒,一路上醉着回去,半路累了就睡路中央了。只要是村子里办事,他去吃席,尽管酒水都是按人分配的,但他总能够想办法将自己给喝醉的。 要是到了市集上,有钱自己打酒喝,没钱混着喝,反正不会有一次是清醒的,很多时候要么第二天中午到家,要么深更半夜的摸回去。 母亲在世时,同自己住在一起。他们应该从未有过夫妻之实,当真只是为了一张嘴活着。 “你知道,刚才那个人是赵福高,也就是我到王家之前跟我一起居住的人。” 春鸣平静地告诉唐景阳。 唐景阳显然愣住了,有似乎在回想着有没有可能暴露行踪的地方。 “他会不会认得这辆马车?” 唐景阳终于担心地问道。 “他醉成那样子,不大可能认得出的。那天,他躲在家里,门都没敢出来,应该没看到这车子长什么样的。再说了,他也没有看到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哪方面去的。” 春鸣沉思着说道。 “嗯,我想也是。你还是坐到车子里去吧,万一再遇到个难缠的酒鬼,这可就说不定了。” 经过春鸣这一说,唐景阳提高了警惕,有些担心。 春鸣顺从地跨上马车坐了进去,不过没把帘子给关上。她看都唐景阳走到那水源面前,咕嘟咕嘟地喝了几大口水。 她忽然意识到,两个人出门的时候忘记带点吃的东西了。现在连马都开始补充食物了,唐景阳想必也饿了,自己一直坐在车子里倒是没什么。事出突然,两个人虽然计算着信到来的时间,可是没想到比预想的快了一些,大概是那位朋友知道很紧急,所以走了些关系。 那一刻,两个人都很紧张的,压根没想到要在路上准备些吃的。这下就只能干瞪眼了。 唐景阳重新坐回座位上,看得出坐上来的动作很是疲乏。春鸣不好意思问他饿不饿,饿了自个也没有办法,只希望天亮之前走到一个安全的地方,然后买些吃的。想到花钱,春鸣觉得更愧疚了,自己全身上下一文钱也没有,还穿着用人家布料做的衣服。 “你安心睡一会啊,可能要走好长时间了。现在的路都是拖拉机走的路,很好走的。” 临出发之前,唐景阳转头对春鸣说道。 春鸣答应了一声,问他是不是也很困。唐景阳愣是说自己撑得住。春鸣就不敢再多言了。 一路上,还是只有马蹄声,路过村子的时候总要引起一阵狗叫。两人索性连话都不怎么敢说了。 第56章 黎明 走着走着,春鸣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 梦里有了奇幻的色彩,她觉得自己长出了一双翅膀,在山谷和水面上忽上忽下。母亲说梦见分飞翔是在长身体呢。她清楚地听到一个声音在呼喊着自己,快快醒来,这是梦呢。可是,自己不知道要为何从这美妙中清醒过来。 她觉得自己已进醒了,似乎已经看见正在挣扎着的眼睛,黑黑长长的睫毛分开又合在一起。 终于,她听到了外面的鸡鸣狗吠声,醒了过来。原来,自己一直在梦中。前方还是清脆的马蹄声,自己依旧在赶路。她掀开帘子,发现又是皎洁的月光,铺满了唐景阳,又散在马身上和道路上,那种洁白好似和扫把星下来的时候一样。周围的景物可以看清楚。比那晚从王家兴家出来的时候还要亮上很多。 看到唐景阳努力的睁着眼睛,她为自己刚才睡过去了有些不好意思。唐景阳感到身后的春鸣探出头来,问了一句,怎么不睡。春鸣在月光下笑笑,说自己睡过一会了,还做了飞翔的梦。 “是吗,你不会还在长身体吧?” 唐景阳笑笑地说道。两人已经离开村子好一段了,狗吠声已经平息。公鸡大概是看到月光以为天亮了,所以早早地就啼鸣了。 “都那么大了,怎么还会长呢。不过,那样的梦好美啊,真的不愿意醒来。” 春鸣觉得这样的月亮实在是太美好了,心情一下子也就开朗起来了,附近也没有什么人家,可以随心的说说话。 “你看起来不到二十岁,说不定还真的在长呢。你看,一笑起来,就很年轻。只要苦大仇深的样子,就像老了十岁。轻松点、快乐点好啊。是不是?” 唐景阳若有所思的说道。 春鸣想着自己苦大仇深的样子到底是怎么样的,一定很难看,自己与他相处的这些日子大概就是如此的吧。 “你看起来年纪也不大啊,可是做事情还是那么的、那么的老练,我可以这么说吗?” 春鸣也说出了这些天对唐景阳最大的印象。这话一出,春鸣觉得很是愉悦,好似两个要好的朋友一般自在。虽然自己从未有过朋友,但这样的感觉实在是奇妙,能让人神清气爽。 “是吗,我觉得是对我的夸奖。我以为自己是那种愣头愣脑的小子呢。” 唐景阳笑笑地反问道。他的语调和很轻松,想来两人都被青悠悠的月光给渲染了,想要彻底表现内心的美好。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像是个追赶着月光一样。从月亮说到小时候走过的山路,然后是鬼故事。可是,两人似乎都感觉不到害怕。于是他们都承认自己都是胆大包天的人。 等远远地看到屋子,两个人就自觉地停住了话头。狗不叫了,又继续接上话题。春鸣觉得自己精神倍爽,一点困意也没有了,也没看到唐景阳打瞌睡了。 “我们已经过了三个乡镇了,想不到这马在夜里这么能跑。而且在夜空中赶路会是这么舒服,没有人看你,不用打招呼什么的。不过,这月亮慢慢的下去了。接下来就是黎明前的黑暗了,那种黑怕是比我们出来的时候还要厉害一些,就好像一大瓶墨汁浓浓地裹在眼前,驱都驱不散的。” 唐景阳眯缝着眼睛,看着慢慢下去的月光,有些沉醉地说道。 “你害怕吗,你怕那种黑暗吗?” 春鸣看着他的样子,笑着问道。 “不怕,我都习惯了,就好像在黑夜中长出了眼睛,到哪都不会摔的。以前总是在那样的时刻去赶车。” “怪不得呢,带着我在黑暗中走,一下也没有摔着。我小时候上学也是那样的,常常出门的时候还是大白月光,突然天就暗下来了。常常吓得我在暗夜中跑啊跑的,每次读摔得鼻青脸肿的。” 春鸣想起了小时候摸黑上学的日子,那是母亲到了赵福高家安定一年多之后,极力为自己争取到的机会,所以无论如何苦、如何害怕都不敢和母亲说,摔了几次后就强装镇静不跑了,因为母亲看见伤口,总是要落泪。 想起母亲,想起她悲苦的一生,春鸣沉默了。心想,要是母亲还在世间,也许自己有能力让她过上更好的生活。现在,只要勤劳就饿不死人的。母亲大抵是因为吃不好惹下的病。 月亮消失了,两个人不再说话。进入到浓稠的黑暗之中,相比较刚才月光下的轻松,唐景阳赶车也赶得更加小心了一些。 到了山野之中,两边都是浓密的树林。春鸣听说过绿林好汉的故事,心中隐隐的担忧,会不会真的跑出个吧啊。 不过,可能连只兔子都没有出来,而且这附近好像一个村落也没有,因为没有狗吠声。更别说人影了。 又走了大概半小时,东边已经露出鱼肚白了,晨风吹过来凉飕飕的。远近村落的公鸡啼鸣不止。春鸣看到路边站了行人好奇地盯住这大清早出现的马车,有的妇人蓬乱着头发起来如厕,也有勤劳的背了大篮子准备上山找柴火。 春鸣见到光见到人,不自觉地害怕又来了。她将帘子的绳子给拴起来了,担心天大亮的时候来不及。那些个人的眼睛好似要穿透马车,看个究竟。有些好性情的,不由得追问那么早从哪里来,要到那里去。唐景阳也不放慢速度,说着含糊不清的话,随着风漂散了。 “再走两三公里会有一个比较大的集市,我去那里买些吃的。然后我们继续赶路,距离县城大概还有五十公里左右。” “来到这些地方几乎就不会碰到认识你的人了,不过会有我认识的。以前我们还是经常跑到城里头来的,免不得认识了几个朋友。不过,你不用担心,没有人会刨根问底。” 唐景阳看到春鸣拉紧了帘子,知道她又开始担心了。所以给她说了自己的计划,让她心里有个底。 春鸣长到现在也没进过县城,这路自然是不知道的。不过,听了唐景阳的话知道了既要谨慎也不必太过担心。 第57章 云开见月 到了市集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春鸣听到外头断断续续涌涌过来的杂乱的骡马声、脚步声和说话的声音,还有小贩子的叫卖声。 亮光透过帘子照射进来一些,春鸣能看清马车里的一切了。 今天大概是碰到了街天,春鸣觉得这街子比以往她到过的任何地方都要热闹一些。这还是大清早的,街上已经有了不少人了。她不大敢把身子往边上侧的,听一听或是看一看外头的热闹景象。但是,早早起来的孩子们对这马车很是新奇,这个地方大概是很少有人用这种工具。 他们一路奔跑着跟着车子玩,追上了就用手猛拍,有些胆大的孩子甚至想要爬上来感受一番。 “不要爬,不能爬,很危险。摔下去可会流血流泪的啊。” 唐景阳一边赶着车子,一边焦躁地吆喝着调皮捣蛋的孩子们。可是他的声音压根就盖不过孩子们,一群人依旧嬉笑着、追赶着。 “这些孩子那会有人管啊,他们爹妈都忙着开门卖货呢,你个小伙子还不赶紧停下来让他们下来。” 春鸣听到一个老妇人说道。 随即唐景阳勒住了马,两匹马慌乱地走了两步,终于停了下来。 “下去啊,快点。一会滚到轮子下面去,可不得了的啊。小小年纪不好学,还学会爬车了,不怕流血啊。” 唐景阳站在一侧,严厉地教训着小孩子。 “你这算什么啊,那么慢,那么小,就是那跑着的拖拉机我们也敢爬的呢。也不见得有人赶我们,我们自己也从来没有摔下来过的。真是小气。” 一个孩子的声音在春鸣的后脑勺传过来,他应该是稳稳地站在车架后面了。如同猴子一般地想要翻到车顶上去的。 “我这车经不住你们爬的,那么小。看看我手里拿的是什么啊,谁不听话就到谁的屁股上了啊。” 这话一出,春鸣感觉到后面和两边的孩子咚咚几声跳下去了。嘴里头还不住地说着小气鬼、小气鬼。 春鸣第一次听到唐景阳发脾气,结合孩子们气呼呼的语调,春鸣觉得有些好笑。 “哎,那个,你这车子里是不是有新娘子啊,这就像轿子一样,我们这都是用来接新娘子的。你让我们进去看看,好不好。” 几个小男孩说着就开始扒帘子。 “没有新娘子,谁告诉你们这里头有新媳妇的。别瞎闹啊,这里头有病人,得了天花的病人,所以捂得紧紧的,你们知道什么是天花不。就是看到就会被感染的病,很恐怖的,全身上下像是被毒蛇和巨大的蚊子咬过的一样,长出很大很大的脓包。有这么大,就如核桃那么大。你们再靠近,可别怪我没提醒你们啊。” 唐景阳居然想出这么一个损招骗孩子们,春鸣听了居然也配合着躺倒在促狭的空间里。可是左右抓一抓,什么东西也没有找到。两个人走得太匆忙,忘记了拿吃的,也忘记了往里头放一个小毯子什么的,天气很热,谁也想不到拿这些东西御寒啊。 眼下,春鸣只能学着老太婆咳嗽了几声,又哼哼了几下。 “听见了没有,里头有病人。要不要看的。” 几个孩子显然是被吓住了,没有人出声了。 两边应该是聚起了看热闹的人,因为很快春鸣就听到大人吆喝孩子赶紧走开的声音。 “啊,快跑啊~~” “啊,鬼来了,赶紧走啊~~” 孩子们大喊着,跑开了。 马车重新上路。 春鸣心有余悸,觉得来到不认识人的地方也不安全。总有好事的人会来打量的 ,她发现自己还是害怕白天和人群。 唐景阳大概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很急促地赶着两匹马前进。没敢停下来买吃的东西,春鸣很是为他担忧。 她总觉得,堂堂正正的男儿,总是像一座山一样,一直都应该是雄赳赳地站着的。但父亲那座山倒塌的时候,她觉得天塌地陷了一次。现如今保护着自己的这座大山,没有食物充饥,必然也会倒下的。 马车依旧快速前进,外头嘈杂的声音逐渐小了。两匹马的喘息声更大了,它们大概也是需要休息的了。可是,食物呢,要到那里找一些给唐景阳吃。只能好好呆在车子里头的春鸣一点办法也没有。 “你坐在里面啊,我下去看看,这林子里有条小路。看看能不能将车赶进去歇息一会。” 唐景阳的声音透着疲惫,说着他就跳下来马车。 “下头有一块空地,大概是以前有人种的,现在改为林子了。应该不会有人的 来的,我们下去下面休息一会吧。” 几分钟后,唐景阳就跑回来对春鸣说道。 春鸣答应了一声,车子就颠簸着往下走了。路很窄,马不愿意走。唐景阳只好跳下车,在前面拉着它们往下走。春鸣整个身子都往前冲。她死死地抓住杆子,才没撞上去。 两匹马嘶鸣着。唐景阳罕见地骂了一句。 春鸣心想他应该是十分着急了,自己就努力地掌控着,不敢发出一点声响。终于,折腾了十几分钟,来到了唐景阳说的平地。四周都是林子,隐秘性很好,周围也没有田地,不会有人到这里来劳作。这条路还保留着,大概是年轻小伙子小姑娘们踩出来的,但他们傍晚或是天黑了才会到这里来。 春鸣觉得安全了,解开前面的帘子,从马车上下来。一双脚木木地,很沉很重。是因为坐久了的缘故。 “累了吧,歇息一会吧。” 唐景阳听到春鸣下来的动静,头也不回的问道。他正在解开马嘴上用竹子编的的用来套住的小筐子,目的在于防止马一路走一路吃。接着,他返回车上抱了几把草,又抓了一把蚕豆喂它们。自个随手塞了一个丢嘴里。 做完这些,他才停下来看看春鸣,接着咯咯笑起来。 春鸣不明所以地看着他,摸摸自己的脸,再看看衣服,有没有什么不得体的地方。 “你的脸,你是不是摸到那洞子里的灰了,抹得到处都是。” 唐景阳笑着走上前来,好像要找一个能照出她脸的东西给她。不过,当然是什么也没有的。 “没关系,这样才像一个病人嘛。你也没好到那里去。” 春鸣细细地看了看唐景阳,他也是灰头土脸的样子。 两个人都小声笑了。 接下来就是食物问题。唐景阳决定自己一个人返回市集去买些吃的去。 第58章 晨光 “太大意了,居然没想到吃的这茬。这马吃的,大爷倒是想得很周全呢。” 唐景阳挠着头说道,为自己的粗心大意感觉有些不好意思。 “太着急了,我也没想到这事。” 春鸣也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今天是市集,一早就那么热闹。四里八乡的人都会往那边赶去的。待会路上卖牲畜的人家会多起来的,我担心这马看到同类会显不安分。所以我们可以在这多休息会儿。趁着这段时间回去市集上买些东西,放在车上,接下来的路就不会这么被动了。你一个人在这里不要害怕。” 唐景阳在草地上坐了一会儿,和春鸣说着,用着商量的口吻,实际上却是什么都给她考虑好了。 “我不害怕,只是你赶了一晚上的车,现在又是空着肚子的,怎么有力气走那么个来回。我们已经出来很多了吧,都听不到什么声音了。” “不算太远,这边的植被都很好,人家比较少,大多是少数民族。那时候没有班车的时候,我们都是走一段,搭一段拖拉机到县城去坐车的。这一片我还是比较熟的。” 唐景阳说着,坐了起来。解开两匹马的负担,将他们拴在一旁的大树上,既可以自由的吃草、也看不见踪迹。随即也将车子推到一边。 “刚才那些孩子说是里头有新娘子,这确实是轿子改装的。这边的马车都比较矮,而且很大,坐得下十来个人,用四匹或是八匹马拉。所以,他们好奇是有原因的。好在时代不同了,要是放在以前,我这样的人从闹市过,非得有不同的人来盘查一番,或许还以为是我偷了贫下中农的呢。” 春鸣看见他吃力地推动着车子,自己也上前去。 “你这心理素质真不错,到底是经历过风浪的人,居然还能配合我。” “谁叫我这命苦呢。” 春鸣自嘲道。 “好了,我走了。快些的话五十分钟,慢一点的话一个小时。你别怕啊。” 唐景阳扫视了周围一圈,拍着手。得到春鸣肯定的答复,他就一路小跑着沿着那条小路上去了。 此刻,春鸣觉得内心无比的宁静。 两匹马啃着草皮,不时地抬起鼻子来哼几声。春鸣看得很有趣,大概是心里头的忧愁少了,看到的事物就美好起来了。 她四处打量着,看看周围有没有小水塘,可以洗一把脸,稍微清醒一下。周围的林子密密匝匝,不时地传来细细碎碎的声响,又担心有蛇,就不敢再动弹了。 她转回到马车上察看,看到前面赶马的位置,那个椅子居然仅仅只是几根木条挡着了,上面的木板不知道是在路上掉了,还是原先就没有。春鸣觉得难受极了,这一路颠簸着得有多难受啊。 想到马车里一侧还有个位置,里头有垫子。于是,进到车子里将那个垫子拆了下来。再从林子里的大树上扯下几根寄生藤,牢牢地将垫子的几个角拴在座椅上面。做完了这些,春鸣又无事可做了,在心头默默地算着时间,等待着唐景阳的归来。 太阳已经慢慢地照过来了,林子里透着蒙蒙光亮,尘土在中间飞舞着。春鸣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些。 突然,她听到外头喧闹起来。叽叽喳喳的中年妇女的声音传了过来,可是她一个字也听不懂,不知道她们在说些什么。 春鸣紧张起来,看看车子、再看看马,无论如何也不能将他们隐藏起来。她镇定了一下,打算就安静地站在马车面前,看看到底是些什么样的人。 很快,几个人影出现了,她们每个人都背着一个小筐子,身上的衣服像王家兴母亲穿的老式衣服,但是包括围裙都绣着花朵,手里头提着小锄头。也在怔怔地看着春鸣这边。 想起唐景阳说的,这一带有少数民族,她猜测应该是当地村民了,看那样子应该是到这山里头找野菜什么的吧。 几个人看着春鸣这边交头接耳地说了起来,还不时地爽朗地大笑。春鸣听不懂她们在说什么,索性也看着她们笑笑。 她们不笑了,一个大胆的大概五十多岁的妇人走上前来。她来到春鸣面前,仔细地打量着她。随即睁大眼睛说着一堆春鸣听不懂的话。 “我听不懂。” 春鸣怯怯地回到了一句。 妇人停住了话头。想了一下,一双手圈在嘴边,作了一个吹喇叭的动作,又指了指春鸣那稀烂的衣服、停放在一旁的马车、还有黑乎乎的脸。 春鸣似懂非懂,但她知道吹喇叭是娶新娘子的意思。 春鸣摇了摇头。 妇人故作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一双手握在一起,垂立在一侧,一副不可思议的神情。她再次指了指春鸣破衣服和她的脸,接着躺在了地上。 春鸣立刻懂了,大概是问她,是不是摔跤了,将自己搞成了这样子。春鸣顺水推舟,点了点头。 妇人摇摇头叹了口气,随即指了指她的肚子,学着咕咕的声音。还不待春鸣回答,她就转身从小篮筐里逃出一个大饼来,打算掰一半给她,犹豫了两秒钟,全部塞到她的手里了。 春鸣连着摆手,妇人不管,放在了春鸣脚下的草地上。 后面几个人像是看戏一般,在后头笑眯眯地看着这一幕。 妇人很高兴地走远了一些,回到几个人的队伍中。几个人随即找了一个空地,放下篮筐,坐了下来,围成一圈。各自从篮筐里逃出大饼吃了起来。 春鸣在一边默默地看着的她们,眼眶热热的。 那个妇人吃着同伴给的大饼,示意春鸣也吃。 春鸣含着泪咬了一口,朝着她们笑笑。几个人没在理她了。春鸣佯装在一边吃着东西,观察着她们。 几个人看起来很赶时间,十来分钟后,她们吃好就起来了。那个妇人指了指很远的地方,春鸣顺着看过去,什么的也看不到,都是林子。她猜想是邀请她到她的家去。 “他们会来找我的,不用的。” 春鸣摆着手说道。 妇人作罢,背起篮筐准备离开。春鸣这回看见她筐子里装的东西了,是白黄色的小蘑菇,也就是野生香菇。她们大概是天还没亮就到林子来采摘了,现在是到这空地上休息来的。 眨眼间,几个人又不见了。春鸣觉得她们就像是神仙一样,来无影去无踪的。 第59章 满载而归 几个妇人刚走,唐景阳背了一口袋的东西回来了,累得满头大汗。 上面大路上也慢慢地热闹起来了。 “太好了,这街上真是什么都可以买到了,以前到店子里去还要这票那票的。今天我一去可买痛快了。” 唐景阳放下一口袋的东西,喜滋滋地说着。 春鸣看着这位神气活现的小伙子,分享着他的喜悦。不想抢话将自己刚才遇见的事情告诉他。 唐景阳一件件地往外头掏东西,春鸣看到了和自己手中一样的大饼。 “你看,我也有这样的。” 春鸣恶作剧一样地,嗖得将自己手中的大饼展示给唐景阳看。 唐景阳不可思议地看着她手中的饼,又数起自己买的来。他笑笑地看着春鸣,等到着她的解释。 “你吃,你吃着我告诉你。” 春鸣猜得出,他为了快些回来,肯定没来得及吃东西的。 唐景阳看看四周,拿起大饼咬了一口。 “这森林里大概是住着七仙女的,是她们给我送来的。” 春鸣俏皮地讲述着。 “嗯,她们住在哪里啊。” 听着春鸣放松的语调,唐景阳知道肯定是没有什么危险的,她才这般放松。 “嗯,现在大概到了那边的林子里去了吧。她们穿着绣花的衣服,带着奇怪的头巾、或是帽子,来到我面前,说着我听不懂的话,塞给我一张饼,然后怕我担心,还一起吃给我看,最后可能还邀请我去她们家里。” 春鸣说着,不自觉地更加开心起来。经过这一讲述,反复自己接下来的路没有那么可怕了,这人世间的善意还是很多。 “她们是不是背着筐子、那着锄头,我一路上也看到很多,她们早早找了就去街上卖。那是野生香菇,炖鸡吃客香了。我没想到,这时节是找野味的的时候啊,还好是仙女,要是来几个汉子可就惨了。” 听到唐景阳这么一说,春鸣像是被兜头泼了一盆凉水,那种美好的愿景消失了。又剩下多疑,每一个人都可能会认识自己,将消息传到王强顺那里去的疑虑。 “逗你玩的,人啊怎么能总是走霉运呢。她们是彝族,一点汉语也不会说的。我到市场里买东西也是连比带画地才搞定呢。我的还是热的,吃这个吧,还有现煮的豆花。赶紧吃吧。” 唐景阳用嘴叼着大饼,又在那堆东西里头翻找起来。 “我拿,我拿。你快些吃吧。” 春鸣赶紧伸手在袋子里额翻找起来,发现豆花是放在一个画着山茶花的搪瓷盆子里的,居然没怎么洒出来,完好无缺的站在最底部。 往里头一看,居然还有面粉。一把烧水用的水壶,其他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怪不得装得鼓鼓囊囊的。 “这豆花我一直是端着的,刚才才放进去的。” 看着春鸣吃惊的眼神,唐景阳解释道。 春鸣不好意思先吃,端出来放到草地上。 “嗯,我去给你找双筷子去。” 还不待春鸣劝阻,他已经起身走到一棵大树下折起树枝来。春鸣多想让他歇息一会,看他那黑重的眼圈,她的心里还是有着几分担忧和心疼。 “本来想给你买身衣服的,可是隔得比较远。怕你担心,就赶紧回来了。不过,这样子好像挺不错的,可以装扮成病人,别人见到你还以为你落难了,非得给帮助。不对,你本来就是落难的人嘛。快吃啊。” 有食物、有阳光,两个人心情好转了很多,情不自禁地调侃起来。 春鸣吃了几口就放下了,让给唐景阳吃。 “饱了,多吃点啊。” 春鸣说自己不吃了,确实吃了半个大饼,是真的吃饱了。唐景阳不再坚持,哗啦哗啦地吃了起来。 春鸣在一旁整理起那些东西来,一一给放回马车上去。 唐景阳吃完,朝着林子里走去。 春鸣知道他去方便了,害羞地走到马车一侧去。 “这回子应该是没人来了,我在这睡一会儿啊。一个小时后叫醒我,继续赶路啊。” 唐景阳说着摘下手腕上的手表,递给了春鸣。自己很自然地四仰八叉地躺在了 草地上,双手交叉枕着头。大概是觉得阳光刺眼,又起来脱下衬衣盖在头上。 春鸣看着只穿着背心的唐景阳,脸微微发热,慌忙闪到一边去。到林子边上给马拔草吃。不时地转头看看唐景阳睡着了没有。她很希望他能够睡得久一些。赶走疲倦。 太阳越来越高,上方大路上的声音慢慢地弱了。春鸣看了看时间,已经十一点多,唐景阳几乎睡了一个多小时。看着他睡得那么沉,觉得休息好了才有精力往下走。就没叫醒他,在边上看着有没有虫子什么的爬到他的身上。看着他起起伏伏的胸膛,嘴角不自觉地荡漾起笑容来。 唐景阳盖在头上的衬衫被一阵风吹跑了,春鸣赶紧跑去捡过来。还没有给他盖上,他已经睁开眼睛了。眯着眼睛看着高高的太阳。 “现在几点了,感觉睡了好久。在野外睡觉好舒服啊,整个人都要飘起来一样。” 他舒展着上肢,有些沉醉地说道。 春鸣将他的表递了上去,说十一点来钟了。 “哇,睡了差不多两个小时了。真奢侈啊。要是这真的是一场旅行该多好啊,什么都不用愁、不用想,怎么高兴怎么来就是了。” 唐景阳一边说说着一边起身。 “现在,只能快速赶路了。那些人太喜欢这轿子一样的马车了,它那么特别,难免一描述就让那酸枣树的人知道了。若是再看到你啊就有些不好搞了。” 正在两个人忙着收拾东西出发的时候,方才声音又回来了。 “她们又回来了。” 春鸣居然有些兴奋地说道。 很快,她们每个人背了小半筐的菌子出来了。指指唐景阳,痴痴的笑。大概是笑他们接新娘街道这地方来了,还搞得这么灰头土脸的。 那位给春鸣大饼的妇人上前来,坐着吃饭的动作,又指了指方才的方向。春鸣忙笑着摆手,低头轻轻地鞠了一个躬。妇人们走了。 “有那么老的仙女吗?” 唐景阳摸着下巴看着春鸣说道。 “谁说没有呢,那么好看。” 春鸣说着坐上了马车,唐景阳看到那座位,咧开嘴笑了笑,夸奖春鸣手真是巧。 两个人艰难地将马车推到了大路上,春鸣又坐回了车子里。 第60章 休憩 下午的路程,算得上一路的烟火气。 春鸣在车里也听得到得儿得儿的马蹄声擦身而过,窗子和门帘上不时地印出几个手掌印。过往的行人门对这车子里的一切充满了好奇。春鸣索性半躺了下来,这样无论他们怎么摸也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的。 遇到那非得看一看的,或是路上查这查那的,也可以故技重施,春鸣可以扮演成重病的人。只是这天气热得要命,在封闭得紧紧的箱子一般的空间中,春鸣感觉到汗水一缕缕的往下淌。当时在林子里休息的快乐感觉没有了。又回到非比寻常的逃跑当中。 马车走了大概距离县城一半路程的时候,唐景阳终于停下了马车。 “出来透透气吧,我给车赶到小路上来,这一带人很少。” 唐景阳让马站定,对春鸣说道。 春鸣如是大赦,赶紧解开门帘的绳索,准备下车。这时候才发现没穿外套,刚才太热了就给脱去了,她朝着唐景阳笑了笑,又缩回去把外套给穿上了。 “在里边一定很热吧,四五月的太阳太毒了。皮都能烤掉一层。” 唐景阳用敞开的衬衣扇着风说道。 春鸣看见他的脸被晒得黑黑的,汗珠还挂在太阳穴上,发射着光。 唐景阳也抬头看她,一见到春鸣,他又笑了。原来,春鸣脸上的煤炭灰已经被汗水给冲出来小沟壑了。成了花猫脸。 “你别擦了,脸都擦红了,再说你这一擦,脏东西不是又跑到你的衣服上了的嘛。前边不远处有个大坝,一会我们到了那里停一下去洗洗吧。” 唐景阳看到春鸣用衣角奋力地擦洗着笑着说道。 春鸣停下动作,说唐景阳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一脸的尘土也被汗水冲开了,他自个也是大花猫。 春鸣拿出早晨买的食物给唐景阳,自己也拿了一小块吃起来。看着远方的田野,嘴角带着笑意。 这里似乎节令要比酸枣树村早一些,放眼望去,地已经全部被挖起来种上种子,除了田间地头是绿的,土地是白黄色的。看起来很久没有下雨了,地面很干。庄稼汉们大概还是想着靠天吃饭,种下种子就不大管,好赖都等着老天降下雨来。 春鸣想着到那里找这样一块土地来生存呢。现在的农村,似乎是可以开荒的,土地少的,想要多收一些,就不怕辛苦地去挖,将生地养成熟地,今后就成了自己的。 马车走得越久,春鸣的紧张感就越松弛。每到一个地方都在思索生存的可能性。 “你在想些什么呢,看你总是发呆?” 坐在一旁的唐景阳看着春鸣问道。 “我在想属于自己的一片土,自力更生的天地。你说可能吗?” 春鸣轻轻地咀嚼着食物问道。 “你也可以做做别的啊,比如说到城市里去。可以找一份简单的工作,不是比种庄稼更舒服一些吗?” “你是说像是给人烧饭照顾人的工作,或是给人种庄稼的工作吗?” 春鸣追问道。小时候祖父还在世的时候,她家是请长工的,凡事基本都不用自己动手。不过也就是这样的出身,让自己一下子从高处跌落下来。如今,那样的记忆已经很遥远了,早就成了什么活儿都干的粗活丫头了。在时代的感召下,如果没有附加到身上的那些不是常人应该有的苦难,她早已欣然接受了。 “嗯,也不止这些,还可以到工厂里当工人。还有老师、医生啊很多职业。” 唐景阳说着说着也英雄气短,自己也知道这些春鸣当然是不可能的。就连自己也不可能啊,要不是不能在城市里找到工作,给家人添麻烦,自己何苦要待在农村不回去呢。好在现在自己可以做老师了,事情也不算太坏。 “哈哈,我知道不是还可以当官的嘛。可是人家不要我这种只会盘种地的嘛。” 春鸣听着唐景阳的话,瞬间开心起来。不过,她也感受到了,唐景阳一直说要给她带到省城去,事实上他并没有实际措施来安顿她。春鸣并未因此而觉得担忧,她觉得只要逃出了王家,后面的事情自己肯定是可以做到的,也不可总是让人为难。 唐景阳看看远方、看看春鸣,不自然地笑了笑,觉得确实是自己唐突了。或许是想到了春鸣的前路,他有些气馁了。继续看着天边的云,顺势一躺,用手遮住眼睛,想着些什么。 良久,他一跃而起,说走吧,去洗洗去,干干净净的去城里。现在两个人比那落魄的强不到那里去。 春鸣上了马车,帘子没有绑起来,凉风可以吹进来,瞬间舒服多了。 春鸣想着刚才唐景阳的样子,觉得他心头肯定有啥事,或是想起了什么,不过没多问。 在她眼里,唐景阳就是自己的一个救命恩人,自个没有资格打探别人过多的事情。别人愿意说的就听,不说的自己不可以问,否则那就是越界了。不过,她觉得自己还是不合时宜地释放了几次天性,那种感觉真是美妙。 马车走了大概半小时,拐进了一条小路。 “快看,水。” 唐景阳不多时就转头对春鸣说道。 春鸣将帘子收了起来,果然看到了闪着白光的无边无际的水面,一阵风过来,带了很多的小水珠,舒服极了。春鸣不由得兴奋起来,说好大啊,好美丽的话。 唐景阳像是受到鼓舞了也似的,大声地赶着马。靠近水边,春鸣看到很多戏耍的人。不过,他们很快离开了人群,朝着一个僻静的方向走去。 “大坝管着一个镇子的用水,以前我们路过的时候经常跑来这里偷偷抓鱼。这里头的鱼老多了。” 唐景阳像是见到故友一般,兴奋地说个不停。两个人这回真的像是专程跑到这来玩耍的。春鸣真正地品尝到了自由自在的味道。 第61章 戏水 车停了下来,唐景阳像是忘记了礼貌,哗啦一声,将马车的帘子拉开,让春鸣快下来看吧。 那神情不亚于鱼儿见到了水。 春鸣下了马车,看着被春风吹动着的水面,脸上不自觉地笑了,伸出右手去感受着风中携带着的小水珠。此刻,她发现唐景阳正在张开双臂,顺着堤坝奔跑。 春鸣不禁笑出声来,这不就是一个毛头小伙子吗。 突然,她听到后面的马车声,这才意识到唐景阳忘记给马松车,现在两匹马正拉着空车在岸边跑呢,大概也是受了唐景阳的感染。 春鸣赶紧去追,担心自己制服不了,边跑边喊着车、车。不过,声音好似被风扯断了一般,唐景阳还是往另外一个方向跑去了。 春鸣奋力跑着,伸长了手也总是距离马车几步远,她跑得直喘着粗气,肚子右侧疼得要命。好在马跑到了台阶处,无路可走,终于停了下来。有惊无险。往回跑的唐景阳终于看到了,慌忙跑了过来。 春鸣站在马车后面,双手叉腰,蹲在地上直喘气,咳个不停。唐景阳上前,扯住了两匹马的笼头。赶紧问春鸣要不要紧。 “我没事,跑太快了,估计岔气了,等我缓一缓。” 春鸣喘着粗气说道。 唐景阳看着春鸣通红的脸,依旧不放心,站在前面看着她,如同一个犯了错的孩子。 “我真没事,你拴马去吧。” 春鸣站起来,赶紧劝他道。唐景阳这才的把马拉到岸边一块平整的草地上,卸下了马车,将马拉到一处水位浅的地方给饮了水,再将牵绳放得长长的,好让马儿吃草。 “不走了。” 春鸣看着他那悠闲的架势,好似要在这永久居住下去一样。 “没关系,我村子里也没什么事。这里也没人认识,就歇一阵嘛。” 唐景阳骚着头说道,笑眯眯的。贪恋地看着那一大片泛着光的水。 “会游泳不,现在还没到雨季,水不深的。大概也就是到脖子的位置。” “不会,你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春鸣看得出唐景阳非常的想下去水里戏耍一会儿,赶紧让他自个去。自己也跟在后头走下石头台阶,想要洗洗脸和手,一路上两人喝的水都是唐景阳接了给自己喝的,她怕人看见就没在有水源的地方下来过。 唐景阳有些为难的站在水边。春鸣不明所以,问他怎么不去。 “你、转过去一下,好不好。不然裤子衣服弄湿了。” 春鸣这才反映过来,人家下水是要脱了衣服的。慌忙答应着转到一边,双手扶着一边的石壁,脸上红红的,为着刚才自己的蠢问题。她久久不敢转过去,害怕他还在水边。 “转过来吧。” 随着唐景阳的声音转过身去,脸上挨他浇了一大捧水。 春鸣随即转过头去,条件发射一般地蹲下身来,推了一大捧水给他。太阳热辣辣的,水一点也不凉。不过,春鸣看到唐景阳就趴在一侧的台阶上,露出有力的肩膀和手臂,好像是被自己泼过去的水给愣住了,有些发呆的看着春鸣。 春鸣围为着刚才的唐突不好意思了。 唐景阳也觉得两人这情景呆着,实在是尴尬。于是一个转身,双脚蹬了石壁一下,嗖得就游出去。 春鸣好像第一次觉得和唐景阳之间存在男女之别,心中升起一种异样的感觉来。她觉得脸上和耳朵都热辣辣的。 俯下身来,等着风过去,水面平静了,照一照自己。果然,脸上是一小沟一小沟的黑灰,头发乱蓬蓬的,前面衣服下摆的破洞也清晰可见。春鸣觉得自个小时候和母亲一起流浪的时候都没有这般狼狈,至少脸是干净的。 她抄起水,用力地搓洗着脸。不觉间,发现鞋子和半个裤管都已经湿透了。于是,索性将鞋子洗了洗,晒在台阶上。她或许是洗上瘾了,干脆将上衣也脱下来洗了。 偷眼看看唐景阳只剩下一个小黑点了。她大胆地解开几个衬衣扣子高高地摞起裤腿来,洗脖子和大腿。很久没有洗澡了,那种感觉实在是太舒服了。 正洗着,她看见唐景阳往这边游过来了。她慌忙扣好扣子,将裤腿放了下去,想起鞋子给洗湿了,穿不了,于是只能将一双脚泡在水里。她觉得赤脚让人看见也是一件羞人的事情。 她假装很自然地看着远方,也不敢去看朝着自己方向过来的唐景阳。 “要不要游泳,我教你啊。天那么热,可舒服了。” 唐景阳游到她的一侧,用手扒着石壁站着。春鸣慌忙摆手,不敢看他,尽管他是贴着石壁站着的,在她的视觉盲区,根本什么也看不到。但还是觉得羞怯。 不过她感觉到唐景阳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游离,这才想起来自己将上衣脱了。慌忙将头低下了一些,弓着背。 唐景阳知道春鸣感觉到自己在看不该看的地方,有些不知所措地松开一只手擦着脸上的水。 “你要洗澡就洗吧,我上去给你看着。不会有人来的,我不会偷看的啊。” 想起刚才自己的举动,唐景阳觉得有些底气不足。不过,春鸣实在经不住诱惑,点了点头。 “好,那你再往上走一点,背过身去。” 春鸣听话地往上走了几步,听到唐景阳从水里出来的声音。一动也不敢动。 “我到马车后面去,看不到你的。你好了就上来,要是不小心踩滑了就喊我,好不好。” 唐景阳说着,将衬衣随意搭到肩膀上就往马车哪边走去了。 春鸣窸窸窣窣几下弄好了,穿着贴身衣服进到了水里。发现底下的水还是有些凉,她冷得一个激灵。再抬眼看唐景阳,果然好好躲在马车后面,都看不见。 她洗了身子、洗了头发,穿好衣服,坐在太阳下面,觉得舒服极了。不过,还是赶紧起身去找的唐景阳,告诉他自己弄好了。等她到了马车后面,发现他又盖着衬衫,四仰八叉地睡着了。 春鸣没喊醒他,自己到水边看着鞋子和衣服,看着风一圈一圈地吹着水面。 第62章 县城 两个人的意犹未尽地离开了水坝,内心都觉得得到了前所未有的一体应,中间好像多了些什么。 “我们来这里是为了什么,哈哈,真的像是来游玩的。” 或许是为了消除那微妙的不自在,唐景阳转头问春鸣道。 “是啊,你不说我都忘记了。” 春鸣有些自嘲地回答道。 她觉得除了童年,自己这些年再没这么舒坦和自由过。刚才水边的开心还盘旋在心头,让她反复咀嚼。 唐景阳好似也在回味着。两人就这么微笑着、沉默着往前走。春鸣的鞋子和衣服还没有干,唐景阳大胆地给挂在了晒得到太阳的地方。 说就走小路了,他担心遇到相熟的人。春鸣没有异议,都是跟着他走的。 走了两个多小时,太阳光慢慢地弱下来了。唐景阳取下鞋子和衣服放到车子里,说这就快到县城了,还是得小心一些。里边有熟人,自己去开过会,也去玩过,多少知道些人。难免他们进到村子里一对就给对上,那就前功尽弃。 春鸣听了紧张又有些期待,期待着快些离开县城。一般而言,县城还是和村子有着莫大的关系,尽管酸枣树村的人几乎没人来过,但就如唐景阳说的,这千丝万缕的关系谁又缠得清楚呢。她按照原先的,将帘子都给拴紧了。 到了县城,他们得去问车票,然后将车托付给熟人,若是他愿意替他们赶回去就让马车回去。若是不赶,就找个地方让人看着。唐景阳返回的时候再来赶回去。这马车的用途是娶媳妇,以及谁有个急事应应急。村子里一般也用不到。唐景阳想到时候多给老头一些钱也就是了。 天空染得血红的时候,两个人来到了城郊,看得见车站的尖顶了。 “这样的马车在城里很少见,还是不进去了,太惹眼。你在外头等我,我去问问明天的票,今天肯定是没有了。大概一个小时能回来,你饿了就吃点东西啊,我回来给你带别的吃的。” 唐景阳说着这话,又变回大人了。春鸣也慎重的答应了。 唐景阳照例将马车赶到一处隐蔽的地方,春鸣感受到唐景阳这一路上,除了从不村子里出来,他几乎没有那般紧张过了。她知道,现在自己是在通过最后一道难关了,过了这。也许是就是几个小时之前畅想着的蓝天白云和碧水了。 唐景阳走了,春鸣不敢下车来,只是在车上等。倒不是担心被人认出,只是时刻记得母亲的话,女孩子身在外面要保护好自己,不然吃亏的永远是女人。以前不懂,被强迫着嫁人之后,懂一些了。她又想到了王家兴,那个成全了自己,让她毫发无伤地走出来的人。 也许,过了这里,此生就不会再相见了。那个地方,永远永远也都不会再涉足,了无牵挂,除了要报的恩就是为自己而活。 想着想着,心头澎湃起来。梦想有间小小的房子,有个小院子,还有几块土地 ,自己依旧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她想想不行,要是再有一条大河,或是像今天见到 的那样的水坝就太棒了。 “你可真不知足,还要那么多。” 她轻轻骂了自己一句,不觉间居然说出了声,将自己吓了一跳。慢慢地,车子里一点点的暗下来。春鸣知道,无边的黑暗又要降临了。 天气晴朗的的时候,那种黑似乎还要更加浓厚一些,大概是因为那特别透亮的月光的映衬。也有点像自己如今的处境一样,因为之前黑洞洞的生活,如今的颠簸也算不得什么。虽然不大相称,但总觉得有着某种相似性。 旁边大路上完全没有人走动,暮色完全笼罩了下来,唐景阳还没有归来。春鸣有些着急了,她走出车子来,看着前方的路,当然什么也看不清。索性站在车架上,想要看得更远一些。 透过远处的村子和树林。春鸣看到了远方看着像星星又比星星大块,比星星更近的光芒。那么亮,那么近,好像再走近一些就可以触及。真是美极了,甚至比白天闪耀着珠宝一般的水面还要漂亮一些。 春鸣在只一瞬间,好似忘记出去了的唐景阳了,也忘记害怕和担心了。晚风习习,还又两匹马噗着嘴的声音,她的眼里只有那一片星海。 隐约中,她感到路那头有人朝这边来了,将她的目光从远处收回来。有着黑夜的遮挡,她并没有从车架上下来。继续使用这段时间练就的非凡听力,辨别出是唐景阳的脚步声,只是他一个,没有其他的声音。 春鸣决定还是站在那里,他一来就将那片奇特的星海指给他看。 “你看,那边好亮,是不是千百万颗星星啊。” 感觉到唐景阳来到了跟前,春鸣兴奋地问道。 “那不是星星,是电灯,那边就是县城,我就是从那里赶来的。” 唐景阳说着从肩膀上拿下买来的东西,点上了马灯。 春鸣听得一头雾水,听说是自己理解错了,她疑惑着下来了。电灯是什么东西,她从来没有听说过。 “怎么不点灯呢,一个人黑漆漆的不害怕啊。” 唐景阳故作轻松地说道,没有继续去说电灯的事情,好似没有看出春鸣的困惑。 春鸣意识大到,可能时时事情不太顺利,或是他遇上了烦心事,心绪拉回到了这边。 “我担心被人看见这里有人,跑下来看。” “嗯,也是。可能我两做不成汽车了。卖车票的是一个熟人,看到我要回家去,非得让我给她将女儿带回去。说自己真是没办法了,丈夫生病了,要将女儿带回去给妈妈带一段时间。说得差点就要哭出来了。我只好说就是先来问问有没有票,还没打算好那天走。在附近转了一圈,请人帮忙买票,人家都觉得我这是在做不法勾当的,生怕惹上什么事。所以恐怕得想想其他的法子了。” 春鸣听了唐景阳的话,垂下头来。 “那我们不能继续赶马车去吗?” 初春鸣突然问道,不过想到唐景阳肯定早就想到了,说出来后又后悔了。 “我也这么想过,就是你坐了一天一夜了,怕你受不住。这里到省城不像从村子里出来那么难走,大概一个白天也就能到了。” “我当然没事啊,只是你太辛苦了。” “那我们就在这休息一晚上,每天天亮再走吧。那车上人杂,还是这车更安全一些。” 事情说妥了,两人的心情也好起来一些了。 第63章 光明 “我给你带了些吃的,下来吧。用马车挡着些光,上面也就看不到了。再说了,这些路边到了晚上,总是会有些幽会的姑娘小伙子,不会有人来看的。” 唐景阳看到事情解决了,既省了费一番唇舌寄存马车的,而且也不用为那位相识的人带个三四岁的孩子回家。 虽然于心不忍。但他觉得那位妈妈总有办法解决的,她只是看到自己觉得这办法最便捷而已。但春鸣不同,是非得自己帮忙的。 唐景阳像昨天一样打开了袋子,里头除了几个好带的锅盖大的大饼,居然还有一只烤鸡。 “这得花不少钱吧?” 春鸣问道,让人破费自己实在不好意思,可是又无能为力。 “都不限制,只要有钱都能买到,没多少钱。快点吃啊,第一次见你的时候,脸圆圆的,现在都有些脱相了。不要太担心了,多吃点,身体好就什么都不怕。” 唐景阳说着撕了一只鸡腿递给春鸣,她接了过来。现在真的知道饿了,才想起自己没有吃晚饭。 “你也吃啊,吃完你睡一会。我看着马,明天你赶车我再睡好不好?” 春鸣放下手里的鸡腿,撕下另外一只递给唐景阳。唐景阳爽快地接过来,两个人就着大饼吃起来。春鸣觉得这是好长时间以来,吃到的最好吃的食物。 “你是不是没见过电灯,想不想近距离地去看看?” 唐景阳好似终于想起来刚才春鸣的问题了,咽下一口食物之后问春鸣道。 “嗯,不去了。你不说那里就是城市吗,再遇到你相识的人不是更糟糕了吗。” 春鸣想起刚才的情景,心头有着几分向往,但理智告诉自己还是离得远一些比较安全。 “不碍事的,我们明天也要从边上路过的。不过那时候大概就是光秃秃的泥巴房子,没有光。现在过去还可以节省些时间,城里的人没事不会往城边上跑的。那么晚了,是不会遇到他们的。” 听他这一说,春鸣也就没再坚持。 两人收收好东西,又上路了。路上走几百米都遇不到一个人,偶尔一辆拖拉机突突地拉着一车东西擦身而过,好奇地转头看看这城里不常见的交通工具。春鸣也不害怕了,将帘子拉了起来,看着那些星光越老越接近。 “再过一个小时,大概也就全暗了。” 唐景阳说着,加快了速度。好似害怕春鸣看不到那些光一样。 慢慢地春鸣听到的属于城市的一些声音了,车轮声、还有一些嗡嗡嗡的声音。不如农村那样只有鸡鸣狗吠的声音,她觉得很新奇。看得见别人家中一屋子的灯光了,还是显得有些黄,不过比马灯亮很多,就是从窗户中漏出来的光也很亮,借着余光,唐景阳的后背清晰可见。 唐景阳放缓了速度,让她看个明白。 “这城里还有电话呢,不过在县城还不是很多,现在大多还是靠写信。这灯也很方便,用绳索轻轻一拉就亮了。” 唐景阳边赶车边解释着。 春鸣看了一会儿觉得看得太真切就没多大意思了,这些灯光瞬间失去了魅力。刚才在远处看到的是那样美,如今走到眼前看也不过如此。没啥奇特之处。而且对于那些喧闹的声音,觉得多少有些不适应。 “我们就在这里休息一晚吧。” 唐景阳说着将马车往一片距离城市远一些的空地上赶去。 安顿好了马,他将灯取下来,放在车后面。两人坐在一片光中。 “还是天上的星星好看一些。” 春鸣轻轻地说道。 “嗯,是啊。哦,对了,刚才给你买了身衣服,不知道合不合适。你进去车里试试看。” 唐景阳这时候才想起来自己忙里偷闲地给春鸣买了衣服。他觉得春鸣那间破上衣无论如何也不能穿到城里头去,不然人家又很容易将她视作可欺负的对象了。 对于春鸣的安身之处,依旧愁闷,他还没想好要不要将她带回家里去,帮助居家的母亲做些事情,自己每个月想办法寄一些钱回家。 春鸣得体面的进去,才不能让母亲多疑。可是,这也是个难事。自己没工作的时候,就是他们的一个负担,主要是心理的负担。自己在外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可是塞一个人回去就大不同了,现在还没开学,也没拿到工资。这些都是些空话。 那些烦心事,他自己忍着。唐景阳觉得春鸣已经够苦的了,不忍心让她担忧更多。 春鸣看到是一件白色的上衣,带着两个大口袋,还有两颗亮晶晶的扣子,裤子是一条黑的,一看就跟自己做的不一样。她的眼睛顿时亮了。 “喜欢不。去试试。” 唐景阳鼓励道,春鸣拿了衣服到车子里试穿。觉得自己欠下的债越来越多了。她穿好了不知道该不该给他看看,给人看总觉得有些别样的感觉。 “合适不?” 唐景阳在外头问道。 春鸣觉得他关心就下来给人看看吧,于是就从马车里拘谨地走了下来。她觉得唐景阳看自己的目光变了。 “怎么,很怪吗?” 她有些但心地问道。 “没有,很好看。原来你头发那么长啊。” 春鸣这才意识到,今天洗头发的时候把头发给拆散了,随后干了就随便绑了几下。刚才穿衣服的时候将手绢弄掉了,头发散了。她赶紧回身去找。 “就这么穿着了,每天就可以到k市了。” 唐景阳看着她的背影说道。 春鸣重新将头发编成了一大根麻花辫。坚持让唐景阳到马车里睡觉,明天好赶路。自己在外头看着马。唐景阳没推辞,进去睡了。外头凉,睡了难免要生病的。 春鸣担心把新衣服弄脏了,于是搬了快石头擦了擦,静静地坐在车旁边,并把马灯给熄灭了。不知道什么时候,靠着车子睡着了。醒来的时候,身上盖了自己换下来的旧衣服。 “醒了,我们继续走吧。” 坐在一旁的唐景阳对她说道,春鸣一看。天已经蒙蒙亮了。 两人重新上路。 第64章 近乡情更怯 火红的太阳从山顶上徐徐往下走的时候,春鸣发现距离他们走的路一两百米的地方,零星有车飞驰而过。 她对城市有了新的想象。 一路上林林总总的见闻,让她对眼下的世界和今后的生活有了更多的幻想。她托着腮,看着上头的风景。突然觉得要是当初一头撞死在王家,那可得多可惜啊。 她发现那大汽车里的人好像也对他们这辆马车充满了好奇,张着头往这边看个不停。 如同触电一般,想起了自己的身份和使命,赶紧缩回头来,不敢再那么大胆。 前方的唐景阳大概是睡了一个饱觉的缘故,春鸣觉得他赶马的声音分外的有力。马走得很是欢快,他不时地还大哼起歌来。 现在的一切都是那么美好,新的生活似乎真的是开始了。 她低头看着新衣服的纽扣,亮闪闪的,还有这面料也滑滑的,里头没有多余的线头。重点是它是那么白,穿惯了青色和黑色布料的姑娘的,在这明艳色彩的感染下,怎能不增彩呢。 不知不觉间,春鸣在摇晃的轿箱里睡着了。梦里自己又长出了翅膀在水面上飞来飞去。出了那个村子,噩梦也随之消失了。不会在睡梦中大喊大叫,或是被压抑着醒不过来了。朦胧中,唐景阳的声音和马蹄声好车子咯吱咯吱的声音一直响着。 半睡半醒的时候,他听到唐景阳轻轻地呼唤着她,说已经走了一半的路了。这马车的速度比预想的要快些。让她腿坐麻了就下来休息一阵子,随即将车停到了一处宽敞的地方。 春鸣起身,发现真的腿坐麻了,手臂一直枕着头也木木的。唐景阳扶了她下来,春鸣使劲的跺着脚。 “要不要进去那镇子里吃一顿热乎的,这一两天天天吃那凉的。” 唐景阳笑眯眯地问春鸣道。 “我们走得足够远了吗,我可以四处看了吗?” 春鸣听到唐景阳的提议,意识到自己再不用一个人待在车子里了,十分开心地问道。 “要说远啊也不算远。这里距离酸枣树村也就三四百公里,我们的国土那么辽阔,距离天涯海角还远着呢。可是啊,村子里的关系一般到县城就止住了。我认识的人呢,谁也不会走这路和使用这交通工具的,所以是绝对不可能碰见他们。” 唐景阳耐心地解释道。 “对,只要他们到不了的地方,就是隔了几百条河,隔了几千座山。是这样子的不。” “嗯,是,就是隔了千山万水。这实在值得庆祝一下,要不我们就到前面的 镇子里吃顿热的吧。” 春鸣没有说话,她主要是不想让唐景阳为自己这么破费。想到唐景阳早先买的那堆东西里边有锅还有面粉,突发奇想地说要不要就地做顿饭吃吧。 唐景阳笑笑地看着她,摇摇头说,以后再让她给自己做饭。现在在哪做都不合适,还是啃哪几个饼吧,忍一忍,晚上就能吃到热乎的了。 春鸣四下看了看,都是路和农田,还有山林,要是招来一堆询问的人,不是给自己添麻烦吗。说不定还要加上乱搞男女关系的罪名。 她轻轻地吐了吐舌头。 两个人重新上路的时候,唐景阳让春鸣坐到了外面。说里头脚都伸不直,在外头可以吹吹风,而且视野也很好,可以看看风景。 春鸣欣然接受,两人挤着坐在一起。一开始都有些害羞不自然,不过走着走着,春鸣就被不断从眼前闪过的风景迷住了。完全忘记了害羞那回事。 “你看,看得见k市了,再走一个多小时就能到了。” 唐景阳指着若隐若现的一片建筑说道。 春鸣看着那一切,觉得完全是一个陌生的地方了。好似不会有山林、土地的样子。最重要的是自己不知道将要遇见什么样的人。 一路上自己也思考着,应该在什么样的地方落脚,要过怎样的生活。离开了土地,她想不到别的。 “这城市里基本没有地、也很少有人家养鸡养鸭,牲畜就更少了。不过城郊还是有田地的,你要是呆不住可以到城边上去看看。” 唐景阳好似感受到了春鸣的落寞,就这般安慰着她。在乡间多年的青年,晓得农人的所盼望的美好,有庄稼地森林湖水的地方才觉得安然,不然就是没跟的人儿。 事实上,越接近这座城市,他的心也就越加惶恐。这同样也是自己回不了的地方,从下乡的时候开始,它就将自己拒之门外了,家庭成分让他们兄妹三人各自谋生。 他想不出要将春鸣放到哪里去,家里的大房子早已没了,父亲小心翼翼地活着,哥哥和妹妹做着苦力,各奔东西,母亲独自守在二十来平的低矮房子里,勉强遮风避雨。自己的家也是风雨飘摇。 想一想,自个也真是敢想敢做。 两个人默默地看着前方,各怀心事。 车轮滚滚向前,那些建筑越来越近了。春鸣看到了白的、红的五六层高的一排排房屋,觉得很惊奇。 唐景阳停下了马车,似乎在思考着要朝哪个方向走去。 春鸣不敢出声,知道自己一路上都是在跟着他走的,到了这样的程度也只能完全听从别人的安排。因为,现在的自己确实一点办法也没有。 他是自己的什么人啊,人家一直说是为了求心安。可是也不得不承认,事实上自己完全也是别人的负担。 唐景阳思索了一下还是往前赶,向着那座城市赶去。 很快,两人就来到一条河边,远处是低低矮矮的农房,还有广阔无边的田野。春鸣瞬间觉得,这就是自己想象过的场景,一种似曾相识的错觉袭上心头。这是不是就是小时候衣食无忧的故土啊,爹爹在外头忙活、娘亲顾着家里,她坐在灶头看着妈蒸馒头做糖球儿。 走过那座独木桥,春鸣痴迷地看着落日映红的河面、原野和房屋。 “哎、哎,小伙子,你停下啊。” 春鸣正在出神的时候,一个苍老的声音传了过来。 第65章 怪老太 马车往后退了下,哐当一声停住了。春鸣吓了一大跳,不敢冒然下车,反而将帘子的拉得更紧了一些。 “我说老太太你不要命了,我这赶的是畜生,不通人性的。” 听唐景阳的语调,显然是气得要命。 “我命大着呢,要说我挪得动,怎会趴在这里啊。你这小伙子怎么一点眼色也没有,没看到我身上有东西压着吗,怎么一点尊老爱幼的教养都没有。” 那苍老的声音再次传过来,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 春鸣在轿厢里头听了,心头凉了半截,看来大城市里的人也有着乡里头的怪人。 不过,听得出这不是冲着自己来的,于是掀开了帘子,打算下来看看情况。 暮色间,一个苍老的面庞迎在桥面上,距离两匹马仅仅四五步之遥,身上压着一捆柴火,唐景阳正走过去给她搬着。 春鸣赶紧上前,想要帮忙。 老太太灰蒙蒙的眼珠在耷拉着的眼皮下面快速地转动着,自上而下地打量着春鸣,还一边哎呀哎呀的哀叫着,一副马上就要散架的样子。春鸣被看得发毛,慌忙闪到一边,让她看不到自己。 “老太太,你别叫了。再叫也不关我的事,我知道我的马可没有闯到你。” 唐景阳将她的柴挪到一边,可是老太太依旧没有起来的意思。唐景阳有些着急了,赶紧给她声明。 “我不赖你,是我自个摔的。不过也有你一半的原因。我本来走得好好的,可是突然后头得儿得儿的有东西快速跑过来了,就像那鬼子兵的高头大马也似的。” 老太太说着还是没有起来的意思。 “哎、哎,老太太咱可不敢乱说啊。什么鬼子。” 唐景阳被老太太说成那样的人,很是不高兴。 “你这小伙子可真是没礼貌呢,就不能让人把话说完吗。我啊,为了回过头来看你,所以才把这老骨头给摔了。现在觉得腰上疼得厉害,你来扶扶我看,还能不能起来的。我可不想死在这种地方。我不害你。” 唐景阳听她说摔疼了,觉得让一个老人家在地面上趴了那么久,确实不应该。慌忙上前去半拉半抱地让她坐了起来。试着让她站立,可是她痛苦得直哼哼,好似真的站不住了。 看着这摧枯拉朽的身板子,唐景阳倒吸了一口凉气。他左右环顾,除了他们两人,没有任何人。若是此时丢下老人家不管,春鸣怕是再也不会相信他了,自个良心也过不去。 “我家就在那边,你不是赶着车吗,把我送回去就是了。就当你积福积德了,成不成?” 老太太看着唐景阳迟疑的样子,主动提出解决办法。 春鸣举目看着四周,天逐渐暗下来,周围一个人也没有,再看看眼前这位因为痛苦和苍老,显得面目狰狞的老人家,觉得有着几分害怕。 “我赶时间呢,你家人就没有来找你的吧。再说了,要是我给你送回去,他们打我一顿可如何是好。” 唐景阳不无担心地说道。本来这近城了就心烦意乱,再碰上这样的事情,更是气恼极了。他的语气很不好。 “我家就我一个人,我都快八十了,还骗你这毛头小伙子不成。你赶时间就快点,天全黑了路可就更不好走了。” 唐景阳看看春鸣,他还是有些拿不定主意。怕给两人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要不就给人送回去吧,这天黑了恐怕真的再没人来了呢。” 春鸣轻声说道。 唐景阳扶着老太太坐到了车厢里,她没有说这疼哪疼得了,想来应该不严重。唐景阳有种上当受骗的感觉。 老太太的银珠继续打量着这车子,就像刚才打量春鸣一样。 春鸣和唐景阳继续挤着坐在前面。 “柴、我的柴火没拿。好不容易背到这里来的,不然我明天烧什么。” 刚要起步,老太太突然一手抓着帘子,一手拿了一个水壶捅着唐景阳的后背说道。 “还柴,这怎么拿得了。你明天再找人来拿就是了。” 唐景阳彻底被她搞得恼火了,没好气地说道。 “那么宽,拿得了。我不求双凤,人要恨我了。没人给拿呢。你把柴塞到我脚边来就是了。” 现在,她变换了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春鸣于心不忍,说自己进去里边坐,就让他把那捆柴放在脚边吧。 唐景阳不好说什么,只好将那柴放在脚边。气呼呼地赶着车继续往前走。 春鸣觉得坐在一侧的老太太很是怪异,她一直盯着春鸣看个没完没了,好似在猜测着她的身份。春鸣被看得浑身不自在,将头转到了窗子边上。 “姑娘,你说实话,你俩是不是逃出来的?” 春鸣听到她这么一说,心咯噔跳了一下。心想,是不是王家的人那么神通广大,居然找到这里来了。她很想喊唐景阳停车。再一细想,怎会是一个老太婆呢。于是假装没有听到,继续看着窗外。 “我一看你两个就不同寻常,还有这马车,而今这城市里谁还坐这车啊。那个小伙子虽然晒得黑漆漆的,可一看就是读书人,大抵也就是回家来的知识青年啊。可是,偏偏走这小路,抖抖索索的不敢走大路。我啊,活到这把年纪了,什么都休想瞒不过我的眼睛。” 老太太此刻精神抖擞,继续盯着春鸣看,仿佛在等着春鸣老实交代一样。 “哪有那么多事,我们不过是回家看望家人而已,没买到车票,只能将就坐这车。” “你个小姑娘,一看就是受了不少苦的,你看这眼窝那么深,脸上肉都没有几块,还带着伤。衣服倒是穿得漂亮了,但是那种受苦受难的影子是抹不掉。这些年,买卖人口是要吃牢饭的,可是女人啊,还是得受欺负。看着小伙子焦躁不安的样子,你们以后估计也不得安生。” 春鸣听她这一说,赶紧去摸脸上还没有完全好了的伤疤。 “老太太,你就好好坐着。要到那里去,指着点路啊。” 唐景阳在外头听着老太婆絮絮叨叨地说个没完,还针针见血。听得更加心烦了,没好气地说道。 第66章 留饭 老太太自觉无趣,终于安静了一会儿。也不说那里疼了,眼睛溜圆地看着前面的路。 “小伙子,走下面的路。下面有一大排竹子的那条。” 距离一个岔路口还有十来米的地方,她伸出枯瘦如柴的手,用手指戳着前面赶车的唐景阳说道,担心他不明白,还在不停地描述。 唐景阳心烦的说知道了。随即将车往下赶。 每到一个岔路口,她都边说边用手或是随便什么顺手的东西戳着唐景阳的后背。生怕他听不到。春鸣看着唐景阳敢怒不敢言的样子,颇感几分有趣。禁不住咧开嘴笑了笑。 这一笑,被老太太敏锐地感觉到了。 “你笑起来真是好看呢,从第一眼见你,就一直是张苦瓜脸。这模样跟城里人也似的,也不对,比那城里头的还要好一些,不像她们一个个如那孔雀也似的,照耀得很,去到那里都要扭着个腰,挺着个胸脯。生怕别人不晓得她是个女人一样。讨人恨得很。” 春鸣一听引出她那么多话来,赶紧把嘴唇收紧了,正襟危坐地看着窗外。不太想搭理她,俗话说言多必失。说多了不好。 终于,车子歪歪扭扭地拐进了老太太说的村庄。春鸣发现这里也是有电灯的,家家户户已经亮起了电灯,村子里大多数是泥巴土房,还有几方瓦房。 唐景阳边走边问着,她家到底在哪里。 “最上面,位置最好的那一间。” 春鸣顺着她指的方向往上看,上面是两所孤独的房子。其中一方是很久的瓦房,看上去年久失修,另一间很小,是普通的土掌房,看样子是新建的。 不过老太太的样子看上去得意洋洋的。 两匹马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将车子拉到缓坡上去。好在是晚上,各家各户都在屋子里,虽然听到了马蹄声,等到出来看的时候已经走远了,不用多解释,也不会让人看到什么。 到了她家的院子里,春鸣赶紧先下了车,而后小心翼翼地扶她下来。 “这姑娘懂事。” 老太太走下来还是哎呀了一声,不过还是不忘损了损唐景阳。春鸣觉得这老太太可真是记仇呢。 “哎呀呀,大妈。这是跑去见亲戚了吗,还让人用马车给送回来?” 伴随着洪亮的身影,一个身着黑色衣服,包着头巾的中年妇女喜滋滋地跑了过来。估计也是让这马车给吸引的。 “走个头的亲戚,没看到我这腰都直不起来吗,差点摔死在桥上了,还没人管。” 老太天气呼呼地说着,又恢复了弱不禁风的样子。 唐景阳给她搬着车上的柴火,小心翼翼地,生怕给这车子弄坏了。 “大妈啊,你就是闲不住。都说了要烧火来我家拿就是了,你一天往外面跑了做什么,到时候的有个三长两短的,让我怎么跟你儿子解释啊。还以为我没照顾你呢。” 那位中年妇女依旧大着嗓门说道,同时扫视着春鸣和唐景阳,大概是想要拉同盟。不过两个人一言不发,不想加入到这场争论之中。 春鸣上下打量着这房子,发现上面雕梁画栋的,大概有七八间屋子。破是破了些,不过比王家兴家的气派多了。她想起了小时候自己的家,五进的房子,大院子套着小院子,可惜后来都被搞得不成样子。 她有些好奇,她家这房子是怎么留下来的。 “你们要咋说是你们的事,我只吃自己挣来的,用我自己找来的。姑娘,劳烦你给我扶到屋子里去啊。” 老太太十分不屑地说道,中年妇女没有生她的气。走上前来同春鸣一起扶着她,朝里头走。 “老太太,这都给你送到家了。我们就走了啊。” 唐景阳一手扶在马车上, 看着老太太说道。 春鸣听到唐景阳这样说,赶紧放开了手,想要走出去。 “哪能走啊,我可不是那没情没意的人,你们送我回来。不能让你们空着肚子走,那姑娘坐在我旁边,肚子都响了好几下了。双凤,替我去给两个年轻人做顿饭吃啊。” 听到老太太这么一说,春鸣的脸刷的红了,自己确实是饿了。 “是啊、是啊,这年成,就是那路过的都要给喊进来吃顿饭呢。那能让你们空着肚子离开。姑娘,你扶着她。我去做饭。” 那位叫双凤的妇女,嘴快手也快。嘴一说完,立马放开了老太太,还好春鸣眼疾手快赶紧扶住了老太太。 “这人总是毛毛躁躁的。” 老太太颤了一下,低声抱怨道。 双凤一跑出去就去拉那两匹马,好说歹说让唐景阳将马车卸下来。休息一会儿,吃过饭再走。 唐景阳大概也不想那么急匆匆地进到城里头去。想了一路也没想好如何将春鸣安置好,不知道如何面对家人。 几番推拉之下,爽快地卸下了马车。双凤勤快地将两匹马拉到两棵院子里的果树下面,再抱了一大抱草来,提了两桶水来给喂上。随后拿了柴火进厨房去了,可谓是人和马都给招待好了。 春鸣和唐景阳两个人看到她们如此热情,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突然意识到,老太太不是受伤了吗,怎么都不管她呢。 春鸣问老太太那里疼,还有那里不舒服。 “我没事,一会让双凤给我擦点药,休息一两天就好了。别看我这样子,身体好着呢,眼不花、耳不聋、牙齿也还好好的,一顿就着腌菜汤就能下去两大碗,可死不了。这村子里比我小的都死了,就我这骨头没人收的。我背的东西也很少,就是滑倒了自个坐下去,没敢起来。” 老太太睡在床上,面色平和了很多,没有刚才一路上的剑拔弩张了。 “小伙子,是不是还没想好如何安顿人姑娘啊。要敢作敢当,敢把人带走就要担起那责任来。” 她随即以看穿一切,休想瞒过老娘半丝半豪的架势看着唐景阳说道。 “不是,老太太,您误会了。我们不是那样的。” 春鸣看到一直受苦的唐景阳赶紧解释道。 “那是哪样的。别一口一口老太太的,你们这年纪该叫我奶奶了。” 老太太转变了刚才和颜悦色,又一下子严肃起来了。春鸣摸不着头脑,唐景阳多少有些生气。 “看你这姑娘的手应该是做惯了农活的。我家的地都荒了,可惜。” 老太太看着春鸣的手说道,她的眼睛滴溜溜转着,脑子里尽是主意。 “她不会,做不来的。” 老太太还没有说完,唐景阳赶紧打断了她的话。 第67章 抉择 唐景阳有些搞不懂这忽冷忽热的老太太。两人与她素未相识,哪能一天打探别人的消息呢。看着春鸣扑棱着的眼睛,唐景阳很担心她才出虎又入狼窝。 “你这小伙子就是这么没礼貌,都不带听完人的话。总是打岔。你自个看起来还不是在这乡下呆了很长时间的,还这么看不惯这种庄稼的。这城里头未必比这乡下舒服,一家子七八口子挤在二十多平的房子里,没工作,天天愁吃的、用的。这有啥好过的。劳动人民多光荣啊。一点觉悟都没有。” 老太太躺在床上,和唐景阳的梁子是结下了,不依不饶。春鸣觉得突然觉得这老人家真的有趣。 “老太太,你怎么一天胡说啊。我哪里瞧不起种地的。” 唐景阳本不想理会她,拉住春鸣就要出去的。可想想自己在农村呆了那么多年,现在也还在干着农活,心头气不过,忍不住回了几句嘴。 “我可没瞎说,我那儿子孙子就是这么过的。几口子挤在医院分的房子里,我这家里头这般宽敞,却没有回来住。白白浪费我的土地。真是不知道什么是好日子。” 唐景阳觉得心中很是刺痛,这确实是自个家中的境况。人家好似也没有说错。 他越发地觉得有种无力感。没有再反击老太太的话,扯起春鸣就想往外走。不过,春鸣站住了,可怜巴巴地看着唐景阳,意思是想要听一听老太太到底要她干嘛。 唐景阳只能放开了春鸣,一起又坐了下来。 “这就对了嘛,多一条路子,多一种选择。我看你俩是好人才留你们的。至于你们为何来到这里,你们不愿意说我也不多事。年纪大了,脑子装的东西是有限的的。” 她开始唠叨起来。唐景阳听得有些不耐烦,起身想要往外走。 “小伙子,有点耐心。我知道你正在为这姑娘犯难呢,你家那情况估计跟我儿子差不多。” 唐景阳看着她总是没完没了的针对自己,哪里痛往哪里扎,痛到心底又找不出反驳的理由。只能没好气地坐在一旁。 春鸣紧握着双手,她自个也知道已经成为他人的负担了,可是从别人的嘴里说出来,还是难受得慌。 唐景阳看着她的样子,恨恨地瞪了老太太一眼。 “好好,我不说那些,不让你讨厌了。我的意思是啊,要是这姑娘愿意就留在这里和我做做伴,要是有人问,就说是给我孙子说下的媳妇,反正这俊俏的姑娘咱也不亏的。 不过你得自己挣自己的口粮,我给你住的。不要你给我什么,就是陪我说说话而已。成不成?” 老太太缓和了语气,慈祥了很多。春鸣的脸飞了一片红。 “老人家,怎么就断定我们需要您的帮助呢。一见到就猜这猜那的,我们走了。不要再说了。” 唐景阳看到春鸣眼中闪着的亮光,知道她心动了。想要赶紧将她拉走,谁晓得她家孙子是不是缺胳膊少腿啊,一上来怎么又要给人做媳妇了。除了担心她再遭磨难,也有了些舍不得呢。 “你这小伙子,自个也知道我不是瞎猜的。而今这城市里,不就是这样的生活吗。你说我那样说错了。” 老太太又变了一副嘴脸,不依不饶地说到。 “这我是看着你们是好人,才给你指这一条路子的。反倒是我求你们一样也似的。不愿意就算了。” 说完,老太太侧了侧身子,躺倒里边了。意思是让人赶紧离开。 春鸣看到这样子,急得泪水滚下来了。 “奶奶,我、我愿意。” 她赶紧对老人说道。 老太太这招欲擒故纵很快在春鸣身上有了效果。 “唐老师,我总觉得一路出来很是奇妙。你看在森林里遇到的那群穿着花衣服给我送吃的。还遇到了那么美丽的一个大坝,我们一样欢畅的玩了。到了现在,也没有给我招来厄运。 你看,到了今晚居然能在那样荒僻的地方遇到这么一位老太太。真的,我觉得是老天在帮助我。大家都说那猫头鹰的叫声是不详的预兆,可是每次听到它的声音,我都能碰上好的事情。是的,好运气应该由此开始了吧。” 春鸣看着依旧踌躇,还有几分痛苦的唐景阳,带着几分激动的说道。 老太太一直侧着脸,想来是要等他两做出最后的决定。 “你那是迷信。” 唐景阳的无力地说了句,他知道自己无法给出更好的安排。但是这样的结果显得半路将人给抛弃了。有种没有完成使命的挫败感。 春鸣看到他一副无奈又有些生气的脸,轻轻地扯了扯他的衣角。唐景阳回头看看她,两个人默契地走出了屋子。 “我知道你是大好人,好得不得了,可能真的是人间少有的好人。这已经是最好的。真的,要不是你的鼓励,你说的那些话,我都不知道该往那里去。现在我理解了,除了那小小的村庄,还有更大的世界,更广阔的天空。而我,真的可以开启不一样的生活。唐老师,你呢。万万不可因为我陷入不可扭转的麻烦之中。我想,这一切就是最好的安排了。真的,你已经完全帮助我了。我会好好看清一切,不会再让自己进去到绝境之中的。好不好?” 春鸣以不符合自个的成熟说了心里话。 “好,我知道,也明白。” 唐景阳简短地说道。 春鸣看着他笑了,可是两滴眼泪却不自觉地掉了下来。 “就暂时的,我们算得上革命友谊了吧。” “当然,是比那更多一些的。你是我一辈子的恩人。” 两个人静默着站在老太太家杂草丛生的院落里,看着一方星空。厨房里一股腊肉的香味扑了过来。春鸣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好香啊。” 唐景阳轻轻地说了一句。 “小姑娘、小伙子,过来吃饭了。” 双凤的大嗓门从厨房门口传过来。 “好。” 春鸣看看唐景阳也朝着厨房门口说道。 她走进屋子里问老太太能不能起来吃。 “我早吃过了,是吃过晚饭才去的。你们去吃吧。他,是老师啊,哈哈。还真倔。” 老太太乐呵呵地笑道。 “放心去吃吧,这世上天天说好听话的才是坏人呢。我也喜欢那小伙子呢。” 春鸣想起了人丑话难听但心存美好的王家兴,眉头锁了起来。到了厨房又恢复到微笑,看着帮忙摆饭菜的唐景阳。 第68章 好友重逢 “老太太是不是让你留下给她做孙媳妇啊?” 双凤一见到春鸣就故作神秘其实很大声地问道。 唐景阳放下了手中的碗,一副要刨根问底的架势。 双凤大概也明白自个说错话了,明明人家两个年轻男女站在这里,怎么也猜得出八九分的,还说这种话。不过话都已经出来,她倒是真的想搞个清楚。这两人到底是啥关系。 “看我说的是不是不着调啊,你俩是夫妻?” 她左右逢源地看着两个人,想从他们的表情中猜出些什么来。不过,她一无所获,唐景阳低头吃饭不看她,春鸣偷偷看了唐景阳一眼,红了脸,也不说话。 吃着人家东西,还用这冷冰冰的表情面对别人,春鸣实在有些不好意思。看到双凤有些不好意思地站在一边,她还是朝她笑了笑。 中年妇女终于觉得自个在这是那么的不得劲,于是出去了。临走前,没好气的跟老太太说了声回家去了。 “没事,吃饱了再说,我们这也算是劳动所得。那一天问东问西的。” 唐景阳理直气壮地安慰着春鸣,让她赶紧吃。春鸣觉得夹在几个人中间实在是别扭极了。 吃完,春鸣自然而然地将碗筷收拾好,恍惚间又有了种归家的感觉,吾心安处即是我乡。 “要不还是跟我走吧,我不放心你在这里。总觉得这狭路相逢的人信不过,你看她们一直在打探、瞎猜。话说的一套一套的,又说什么孙子。谁知道这里头藏着什么坏心思呢。这事情太蹊跷了,还是得小心些为好。” 唐景阳拿了根棍子拨着火塘里的火,语气坚定地说道。 春鸣为难地看着唐景阳。知道之前说好的一切都得推翻重置了,她犹豫着,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去找找朋友,就是替我写信的那个欧阳向前。他在这城里工作了那么些年,总会有办法,让你妥善地住下来的。若是实在没有办法,我们也得将这里的情况搞清楚了,你才能留下来。” 唐景阳斩钉截铁地说道,说完就去套马。压根就没有春鸣说话的份儿。 春鸣再次扫视着破败的深宅院子,加上年迈的老奶奶,确实透着那么股古怪的味儿来。若不是真的经过了村子,见到了稍微鲜活的双凤,真有种进入到奇幻世界的可能性。 “姑娘、小伙子。” 屋子里的老太太的声音传了过来。 春鸣看看唐景阳还是进屋去了,想着要说怎样的谎言搪塞过去。 “想走啊,你们。怕我吃了你啊。这饭菜里有毒不,你说我一老太太扭得过你们不。一点规矩都不懂。他那马车能赶到城里头去,不招来一大堆人盘查才怪呢。还有这大晚上的,他敢将你带回家里去,城里头有招待所能接待你们?” 老太太暴风骤雨般地反问道。 春鸣被问得有些发懵,自个知道是别人的麻烦。从唐景阳的话语中,也晓得人家说的确实是现实难题。可还是担心真的存在那些不好的事情。 “我们给你送回家,吃了你一顿饭,算是扯平了啊。” 唐景阳进来,依旧扯起春鸣就往外走。 “行、行,走吧,好心当做驴肝肺。鬼晓得你们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呢。” 老太太不再坚持,语气中却透着些可惜。她大概是非常的希望春鸣能够留下来的。 唐景阳不管她的难听话,大踏步地往外走了。春鸣只能顺从地跟在后面,乖乖地坐上马车离开。 “真要走啊,哎。” 双凤看到两人离开,在自家院子里深深地叹了口气。 唐景阳苦闷极了,就如老太太说的,怎么安置这马车呢。确实是个烦人的事情呢,还有这时候回到家也得十点来钟了,自己回家也没跟父母说过。况且还带个人回去,他仔细想了想,家是不能回的了。 至今,只剩下一个选项了,就是到好朋友欧阳向前家去。前一阵子,他喜滋滋地告诉唐景阳,自个借到了一个同学的房子住,终于从自家拥挤的房子里搬出来了,每个月象征性的给点点房租。他详细说了房子的位置,说距离自己上班的罐头厂很近。 春鸣一句话也不敢多说。走出村庄,有些神经质地回头看了看,是不是像那些鬼故事中的一样,出来了再回头那村子就会消失不见。 村子还在,原先进去时明亮的灯光熄灭了很多,庄子里的人都打算歇息了。她照了照那方气派但很破旧的老房子,那里的灯依旧亮着。还是真真切切的人间。 “好了,没事的。会解决好的,情况没有那么糟糕。那老太太一天说胡话,把你给焦虑了啊。” 唐景阳终于镇静下来,想着总会有路子的,看到春鸣颓丧的样子,急忙安慰着她。 “但她说的好多也是事实吧,我知道让你很为难。” 春鸣小声表达着自己的歉意。 “我们一起解决困难啊,是不是。你的安全是最重要的,是不是。我不能在路边随便遇到个人就给你扔下了。那样我回去了也心不安的。” “嗯。” 城市越来越近,唐景阳四处看着。终于,他看到城边上有养牲畜的人家。想了想,还是下车前去问询了。付了些钱,那户人家答应帮他看着马车。 两人就只能步行进城。走了弯弯曲曲地二十来分钟的小路。灯光越来越亮,路也逐渐地宽敞起来。 “我们进到城里头了,是不是不一样啊。” 大概距离家近了,即使心头有再多的烦恼,也会一点点的消去,或是暂时的忘记。唐景阳略显兴奋地向春鸣介绍着自己的家乡。 春鸣现在无心关注这一切变化,心头只想着自己该怎么办,才不让唐景阳那般为难。不过,她极力地表现出一样的开心,回应着唐景阳的话,只是一句也进到脑子里。 唐景阳照着记忆里地址走,还是找不到。折腾了很久、问询了很多人,才在一片低矮的房子里找到了欧阳向前。还是小小的吃了一惊,这房子跟他说的出入有点大,破败的让人觉得有些寒碜。 不过,两个人好似忘记了心里的事情,很高兴的相互拍了拍背。春鸣站在后面笑眯眯地看着开心的两人。 第69章 出路 春鸣站在阴影中,拘束地握住双手,低着头,垂立在一旁。欧阳向前奇怪地看了她好几眼。 唐景阳大概是好久没见到好朋友,这时候高兴得将自己的事忘记了。 “她、她是跟你一起来的,是嫂子?” 欧阳向前指着春鸣,低声问唐景阳道。 春鸣看到唐景阳将欧阳向前的手指这折了回去,小声告诉他不要瞎说。欧阳向前痛得哎呀,哎呀的说知道了知道了。 “进屋说。春鸣,过来呀。” 唐景阳终于松开了欧阳向前的手,招呼着春鸣往里边走。 欧阳向前意识到有女性将要进入到自个的屋子里,慌忙赶了三两步匆匆收起了刚换下来的、散落在椅子上的一身脏衣服,将横七竖八的鞋子踢到了床底下。 春鸣进入一个单身男子的屋子,即使是唐景阳陪着,还是觉得不好意思。依旧低着头。 “哎呀,太乱了。也不知道你们会来。” 欧阳向前贴墙站着,害羞地跟春鸣说道。 “她叫春鸣,他就是欧阳向前。” 唐景阳边四下打量着这单身宿舍,边心不在焉地分别介绍着两人。 春鸣抬起头看了看欧阳向前,轻轻地朝他笑了笑,算是打招呼。她第一次正眼看清了欧阳向前,个头略微比唐景阳矮一些,脸圆圆的,白白嫩嫩的,看上去也就十六、七,跟自己差不多的样子。此时,也正红着脸,大概也是没怎么跟女孩子说过话。 春鸣很疑惑,唐景阳看上去也二十一二了,怎么他会小那么多呢。 “欧阳,你不说住的是小楼房,还是套间吗,怎么就一间屋子啊。还是在这种地方。” 唐景阳终于还是问出了自己的疑惑。 “大哥,我这能弄到一个住的地方就不错了。之前是那样的房子,可是人家下乡的哥哥回来了,没地方住。总不能赖着吧,家里头父母已经住习惯了,也不好意思回去挤了住,只能在隔壁找了这么个地方。这对于我来说已经足够了。” 欧阳向前没好气地说道。边给春鸣拉过来了一把椅子。 唐景阳只能悠悠地叹息了一声。 “唐景阳,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情了。莫名其妙地让我给你寄信,也不说什么事情,大晚上的突然偷袭我这里。看到你,我真是吓死了,真搞不懂你居然可以找到这地方来。” 欧阳向前看着唐景阳一连串的反应,终是看出些不一样的地方来。 “嗯,是遇到了一些事情。” 唐景阳看了看春鸣,意在告诉她,眼前的这个人是安全的。他打算说出春鸣的事情。春鸣点了点头。 于是唐景阳义愤填膺地粗略地说了春鸣的悲惨遭遇。 “哥,你真是好样的。” 欧阳向前听罢,禁不住竖起大拇指对唐景阳夸奖道。接着将目光转向了春鸣,盯住她脸上还没有好完的伤疤看。 “那现在呢,现在怎么办?” 欧阳向前紧张地问起唐景阳来。 “我这不是找你来了嘛,我只能带这城里来。我认识的也就这么些人,能相信的也就你这一个好兄弟,家里是不大可能,只能先到你这来碰碰运气了。我想,能不能在你父亲上班的医院给她找个工作,打扫卫生什么的都可以。” 唐景阳说的支支吾吾的,大概是春鸣在一侧的缘故,他不想让春鸣觉得她是自个的包袱。同时,欧阳也就是自己的一个好朋友,自己不能无端地给人增添这种苦恼,可是现在唯一想得到也就是这么一条路子。 “这个、这个~~” 欧阳向前看看春鸣也开始支支吾吾的。 春鸣看到这情景,知道是自己在场,两个人不好说话。借口要方便出去了,欧阳向前给她指了公厕。 “唐景阳,你真的是异想天开啊。你知道这城里现在有多少人没工作吗,能考上大学的去读书了、家里有关系的进了厂当工人。再运气好一些的进了机关扫扫地、打打杂什么的,其他还有一大票在家里头蹲着,朝不保夕的。这些情况你都知道的啊,不然也不会回来。” 欧阳向前明显激动起来。 “就她那样的身份,一个来历不怎么清朗的人,你说怎么可能还找得到工作。再说住到那里去。这城市里,一到白天就是卖冰棍等杂活的货郎担,大家都是为了讨口饭吃而已。” 欧阳向前越说越泄气,摸出一根纸烟吸上了。 “什么身份不清楚,人也是有爹有娘的人,只是后来没有了。” 唐景阳知道这些情况,只是想要碰碰运气。没想到欧阳说的这么决绝。 看到欧阳抽烟,自己也从他手里抢了一支过来点上,立马呛得连连咳嗽。 “不会抽还抽个啥,人家到农村去的。都学会抽旱烟了。” 欧阳在一旁嘲笑他道。 “我本来想给她找个落脚的地方,自己给点生活费,暂时对付一阵。可是你这里就这样子也没戏了。所以就犯难了嘛。” “唐景阳,你现在还没成为老师,也算是半个农民吧。哪来的钱啊,你还是那样子什么都不怕。不过,这事情落到谁身上,也顾不了那么多的。再一起想想办法吧。” 欧阳安慰着唐景阳,确实自己也在脑子里想着办法。 “这城市里不好安顿,农村,那城边的农村。她愿意去不?” 欧阳忽然眼前一亮,想起了什么似的。 “这那成,你也知道。我这都给人带到城市里了,哪能再往回送呢。你也知道,那农活多苦多累。” 欧阳向前还没有高兴够,唐景阳一盆冷水就浇了下来。 “我、我愿意去。或者,你们都不要管我了,我觉得在哪里我都可以活下来。” 春鸣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了,门是一直开着的。 两人愕然,都有些不自在。 “春鸣,我们正在想办法嘛,我、你、他,现在都是一条线上的人,要相互完成的,你就是我们的任务,知不知道。” 唐景阳看着春鸣说道。 “对对,我愿意跟你们拴在一条线上。” 欧阳向前连忙应声道。 “嗯,那就说说你农村的路子吧。” 唐景阳说道。 第70章 好运来了 “你知道啊,我祖上是农村的。” “谁祖上不是农村的。” 听到欧阳这么说,唐景阳没好好气地抢白道。 “好好,说眼下的啊。我还有一个奶奶独自生活在村子里,守着我那地主爷爷的老屋子和农田不肯撒手。前年,我爸说她年纪大了,好劝歹劝地给劝到城里头。可是,三天,她仅仅住了三天就跑路了。你不知道,给我们吓死了。趁我们大家都出去上班的时候,她一个人跑走了。我们顺着回去的路,追了一个多小时才给追上了。人家真的找得到路回去。” 欧阳一边说一边觉得很好笑。可是春鸣和唐景阳两个人却是希望他赶紧进入到正题。 “她啊,就是不愿意放弃家里的老宅和田地,说这城里头全部人挤在一起,住的还没有猪舒服,我们拿她没有办法,只能任由她住在老家了。可是,你知道哥嫂爸妈都是上班的,没有人专门回去伺候她。可是,毕竟还是担心,于是答应给村里头一家住房紧张的人家一亩地,让人家盖房子。条件就是帮忙看着些奶奶。但这老人家还是不消停,天天说人家偷她这偷她那的,估计是因为给了人家土地愤愤不平。” 唐景阳瞪大了眼睛看着他,意思是不想听他啰嗦这些。 “好好,要到主题了啊。我得将背景介绍清楚,不然你不放心嘛。” 春鸣在一侧静静地听着,此刻,她相信两人真的是同学了。欧阳向前说起话来老成得很,不害羞了就利落了。 “后来啊,我爸觉得她脑袋瓜子有些不大正常了,于是开出高价工钱从城里找了人去照顾她。可那老人家没三天就给人气回来了,说人家娇气,不会种地、不会养猪,吃她的粮食,还得给人钱。后来又找了农村的,她依旧嫌弃人家懒,来来回回的。我爸气了,随她了一阵子。但还是担心嘛,只能三天两头的往家里跑,我跟他轮流着去。我们还是想找一个照顾她的人。但是不晓得谁才是她的心头好。这段时间,听村子里的邻居说,老太太一点也不安分,每天早出晚归的,天天拄着拐杖去地里头看着。很晚才回家,总说要这个会种田地、能作伴的。还使出些千奇百怪的手段来,假装摔跤啊、突然扯住人家啊,问这问那的。就是想给人留在家里,还不花钱。她带回去过一两个流浪的,没安什么好心,好在就偷了点她的东西,最后让邻居给赶走了。” 欧阳说要到重点了,但还是不知疲倦读说了一大堆。 当他说到老人那些千奇百怪的手段时,唐景阳和春鸣相互看了一眼,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 “你那奶奶是不是八十岁左右,不像其他农村人穿老式衣服,而是带纽扣的。家附近有桥梁,有一条很宽的河。对,那叫什么来着。就是小时候你带我去玩耍的的河流。是哦,你有给我说过,你的奶奶家在那个地方,可是我们一次也没有去过。” 欧阳张着嘴巴看着唐景阳。 “对,她的衣服都是我父母给买的,那种老式的城里头不怎买得到。为此,她还十分不高兴的。” “意思是,你俩被她给截住了?” 欧阳不可思议地问道。 “大概率是的吧,那么古怪的老太太估计也没有几个。” 唐景阳好笑地回答道,说了老人家一直希望春鸣留下来的话。春鸣的脸慢慢地舒展开了。 两个人对了所有的信息,确定无疑就是欧阳向前的奶奶了。 “这老奶奶,怎么鬼精鬼精的,啥子事情都让她猜到了。说明她不是胡来,真是能算的啊。” 欧阳向前唏嘘不已。 “不过,她那脾性,真的不会搞出点别的事情来?” 唐景阳还是不放心地说道。 “她心善得很,就是嘴巴不饶人。以前也受到了些刺激,所以脑袋里总觉得有人要谋财害命。不过,也奇怪,她那胆子大得很,什么人都敢往家里头带。不过,她很爱我的。这样吧,我明天请假,带你们过去吧。到时候我再跟我爸说一声,每个月给开些工资。这事儿就解决了,皆大欢喜啊。至于农活嘛,我会跟她说,不让你干的。” 欧阳向前显得很兴奋,脸上白里透红,像是一个小姑娘一样的娇嫩。 “我不要钱的,有个落脚的地方就好了。还有农活,我本来就是种庄稼的,怎会做不了呢。” 春鸣觉得昨天说的话应验了,自家的好运气真的到来了。你看,老天都在帮自己啊。那有如此巧妙的安排。 她感激地接过话头说道。 “嗯、嗯,这些都以后再说吧。我想要不要今晚回家去一趟。” 唐景阳看了看表已经十一点多了,想到明天还要往农村去。大概率就不会回城了,想回家看看父母。 “那么晚了,会不会吓到他们。大爹大妈身体挺好的,我不时的去给你看看的。你这回来一次也不容易,就多呆几天嘛。” 欧阳劝起他来。 唐景阳沉思了一会,还是说自己晚上就回去看看吧。说放心不下那辆马车,要是把村子里的财产搞没了,这是要问罪的。再说了这车子迟迟不回去,他们也会一路着急,说不定还会来追问的。事情还是得办圆满了的,不可出任何差错。 “行,那就让春、春鸣在我屋里住。我去跟附近的同事挤一挤,顺带让人明天替我请个假,我带你们去我奶奶那里。” 欧阳向前说着打开一个小矮柜子,给春鸣换起床单来。 “被子洗过的只有冬天盖的,会有些热。” 他抱出被子来,迟疑了一会说道。 “不要那么麻烦,我怎么都可以的。就用那个好了。” 春鸣赶紧说道,想到要将人赶出去,十分的不好意思。 “男人家的睡过的味道不好闻。” 欧阳别扭地说道,抓挠着头。 “就那样吧,时间不早了。春鸣,明天一早我们再来接你。你睡觉的时候将门栓插紧了啊。” “我就在不远处,有啥事你出来喊一声欧阳我就能听到的啊。” 两人交代着出了门,剩下春鸣一个人。她觉得困极,似乎所有的事情都解决了,放心地睡去了。 第71章 回奶奶家 春鸣被外头一阵阵喧闹给吵醒了,有叫卖声,还有那训斥孩子的、吵架的,乱糟糟的。 从睡梦中醒过来,有点懵,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努力睁开睡眼惺忪的脸,快速地扫视了周围的一切,昨晚的记忆一点点的回来了。 窗子外头大概就是大路,一直吵吵嚷嚷的。她轻轻地拉起来看了看,天已经大亮了。她想着两人应该很快就要过来了,慌忙将被子按照昨晚的样子给叠得方方正正,再将床单拉整齐。看到门口处有一块小小的镜子,于是,走上前去照了照。头发乱蓬蓬的,发现路上买的小梳子没有带过来。 她四下看看这屋子里头有没有梳子,想着欧阳向前那短短的头发,应该是没有的。只好从热水瓶里倒了些水出来,又加了一瓢冷水,洗了洗脸,用水顺了顺头发,但没有梳子还是很毛躁。 管不了那么多了,只能用手整理着编了两个辫子,再用手绢给扎了起来。想起没倒出去的水,只要瞅着没人的时候,端起水来倒在屋外去了。偏偏还是让人给看到了,朝着她不怀好意地笑着。春鸣再不敢出去了,端端正正的坐在椅子上等待着两个人回来。 等了大概二十多分钟,外头喧闹的声音逐渐没了。依旧没看到两个人的身影,大概回家的想要多陪陪家人,睡外头的担心自己没起来。来早了尴尬吧。 其实是,两个人昨晚约好了十点钟过来这集合的,只是忘记告诉她了。 春鸣闲不住,拿起扫把给他收拾起屋子里,又怕两人突然来了,做得战战兢兢地。做完了眼下所看得见的一切,又无聊地坐下了,听得外面没人了,就拉开窗帘,悄悄地看着外面的一切。 外头被水泼得湿漉漉的,杂七杂八地放满了东西。她觉得这似乎比农村还要差一些。还有昨晚出去上厕所,还等了好久。城市除了那亮闪闪的电灯,似乎也没那么好了。 正想着的时候,两个人从远处勾肩搭背地走过来了。唐景阳手里头还提了不少东西。 春鸣赶紧起身将门打开了。 “起了啊,还想着让你多睡一会呢。” 唐景阳笑笑地说着,不过春鸣觉得他脸上多了很多疲惫,大概是昨晚没睡好吧。 欧阳向前打量着自己的屋子,有些不好意思地抓着头。感谢春鸣的同时,急切地问她,床底下应该没打扫吧,他大概是怕春鸣看到他换下来的脏内裤。春鸣赶紧摆手,他才放心了。 “来吃点东西吧,饿了吧。” 唐景阳说着拿出了卷饼、油条,还有别的几样吃食,一一摆在了桌子上。 “还有给你买了些生活用品,一会给你带过去。” 唐景阳指了指手边的其他东西说道。 “嗯。” 春鸣为他的细致觉得眼眶热热的,此时说什么都是多少的。 “没梳头吧,昨晚太匆忙忘记提醒你把梳子带过来了。那里头有, 一会你用吧。” 春鸣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头发,低头跟着他们一起吃东西。 吃完了东西,唐景阳让她打开看看那堆东西,问她还缺不缺什么。 春鸣看到里头有盆、肥皂、一身衣服、梳子、毛巾,甚至还给她买了女人用的草纸。她的脸瞬间红了,慌忙低声说够了。 欧阳向前意味深长地看了唐景阳一眼,好像是被好兄弟给欺骗了的感觉。朝着他做了一个鬼脸,唐景阳假装没看见,咬了一大口饼。 收拾好了一切,三个人顺着昨晚的来路朝着外面走去。 欧阳对于可以赶马车坐马车这事儿觉得很是新鲜,一路上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行,到时候都给你赶,让你感受一下舒不舒服。” 唐景阳大方地说道。 三个人到了寄存马车的人家,唐景阳付了剩下的钱。主人热情地留三个人吃午饭,他们客气地拒绝了。 欧阳向前试了几次赶车,自然是不得要领。只好老老实实地坐在唐景阳身旁,春鸣坐在后面的车子里。 “没想到兜兜转转还是得回到她那里去,要是她拿捏我可怎么办啊?” 尽管唐景阳已经鼓足了勇气,可以接受老太太任何损话的准备,到底还是觉得有些发慌。想着昨晚她那一副自己欺负了人家姑娘的意思,自己也没给人好脸色,如今却是要去求人去。真的是有点坐立不安的感觉。 “还有,忘记给她带点东西了。” 唐景阳突然想到,忘记给人买见面礼了。早上匆匆忙忙地跑了几家供销社,愣是没想起这茬来。 “这不有我的嘛,你不要担心了好不好。我奶奶觉得一切花钱的东西都不好吃,她从地里头种出来的才香呢。” 欧阳向前一直解释着,说道最后有些不耐烦了。 唐景阳只好将嘴巴闭上了,春鸣静静听着,自己只有乖乖地听从一切安排。 到了看得见村子的地方,欧阳向前不住地说着小时候的趣事,说几个小伙伴到河里头游泳,忘了时间,父母好一阵找,最后被揍的事情。唐景阳显得心事重重的,嗯嗯啊啊地应付着,不过没有打消欧阳向前叙说的热情。 邻近村子,欧阳向前高兴地指着自家的房子,问气不气派。 “气派,诺,你的奶奶接你来了。” 唐景阳停下了车,对着欧阳向前说道。 “哪儿啊?” 欧阳向前四处张望,没看到。 “马前面,仔细看啊。这次背上好像压了一个筐子,昨天是一捆柴,她真的是花样百出啊。” 唐景阳看着前面匍匐着的老太太哭笑不得。 欧阳向前看得瞠目结舌。 老太太抬起眼睛看了好一会儿,缓缓地站了起来。 “怎么还是你们啊,我就说这赶马车的人怎么能天天来呢。” 她边往回走边嘟囔着,像个没事人一样一样。 “奶奶、奶奶,你不认识我了吗?” 看到奶奶居然走了,欧阳向前急忙跳下车,追着上去。 老太太终于停下了脚步,兴奋地揉搓着孙子的脸。唐景阳和春鸣两人在后头笑得合不上嘴。 第72章 奶孙情 老太太看也没看春鸣和唐景阳两个人一眼,愣是说要坐那马车,还要将孙子拉到车箱里一起坐,欧阳向前推脱不得,只能如了老奶奶的愿。 春鸣担心两匹马的负担太重了,就笑笑地下车来。说自己跟在后面就是,唐景阳慢慢地赶着车,春鸣就跟在后面走。 她一路走一路看,怎么都觉得这里美极了,一眼看不到头的平川。沿着河岸都是农田,农人们正吆喝着牲畜在田地里犁着,周围的树木绿油油的,草地里开满了碎花。一阵风吹来,有着青草和花香的气息。令人陶醉。 “孙儿啊,你咋来了呢。今天又不是休息日,可不敢随意请假啊。” “奶奶,我这不是给你找个作伴的嘛。你看一个人在屋子里多孤单啊,是不是。” 车厢里的老太太语气很柔和,听着是笑笑的。 “我可不要那花钱的。我悄悄跟你说,这两人绝对是落难了。昨晚他们就到我那家里去了,好一阵说,那姑娘都已经答应留下了了。可是那双凤不识趣地,偏偏问人家是不是要给我孙子当媳妇,给人吓跑了。这多可惜啊。那女人啊,手关节大大的,手指很粗,虽然那脸好看,但绝对是一个会种地的姑娘。你看,我收留了她,慢慢地可以让她给我干活种地啊。还不用付她钱。多好的事啊,你那爹就是不懂事,不晓得把钱存起来给孙子娶媳妇,一天乱花。” 唐景阳在外头听得真真切切,没有生气,倒是觉得这老婆婆有着几分可爱,大概因为是朋友的奶奶,所有的戒备放开了。 “奶奶,你钟意她啊?” 欧阳向前像哄小孩一般地附在奶奶耳边问道,哄得奶奶心花怒放。 “这姑娘不错,懂礼貌,昨晚还给我收拾好厨房了呢。是个勤快人,可是不能像我们求她一样,搞不好她就像以前那几个一样,要钱还偷懒呢。” 老太太神秘地说着。 “好,奶奶。我们装作不要她的样子,让她急一急,然后心甘情愿留下来好不好。可是呢,我们家的田地可多了,人家一个姑娘可是干不过来的。不可以全部让人给种了,就种种菜好了,行不行啊?” 欧阳向前讨好一般地哄着奶奶。 “也行,重的活儿得让双凤的两个儿子去做,可是占了我家的一块地呢。” 老太太欣然答应了。她好似忘记问,孙子是怎么遇上他们的了。她终究还是年纪大了,确实脑子也不大好存放东西。 十年前,她家虽然家道早已中落,田地卖了不少,可是仍旧心不死心的人说她家的财宝都随爷爷的坟墓埋起来了。于是,欧阳家的祖坟被挖了,当然是一无所得。奶奶对于被人挖祖坟这事情耿耿于怀。时至今日,总觉得有人要害怕她。时而糊涂,时而正常。 房屋充了公,给人办公接待用,后来是做医生的儿子救了个省里的大人物,人家才将屋子还给她。合理的土地也归还了。 到了欧阳家的院子里,唐景阳熟门熟路地拴好了马。搓着手想要向前跟老婆婆打招呼,但她依旧只是拉着孙子,对两人一副熟视无睹的样子。 欧阳向前有些抱歉地朝着两人笑了笑。唐景阳也朝他笑笑,表示自己没有在意。 “奶奶,你还记得我不。昨晚你不是说让我给你做个伴嘛,所以今天我就来了。” 春鸣上前一步笑笑地对她说道。 “记得,咋会不记得呢,我这记性村子里那个比得上。不过,你不是走了吗,还回来做什么呢?” “我觉得奶奶是好人嘛,不能拂了奶奶的人情。所以又回来了呢。” 春鸣带着笑,哄着老太太开心。她知道有欧阳在,奶奶是会答应的,但是自己也要有所表现。 “我就知道你这样的,城里头那有好日子过啊。这可是你求我的啊,以后可不兴的给我使性子的。” 老太太得意洋洋地说道。 “奶奶,人家是好心。咱不能这么说的啊。” 欧阳向前觉得奶奶说的有些过分,赶紧打圆场道。朝着春鸣歉意地笑笑。 “好、好,孙子说的都对。不这样说她了。”、 老人说着又附在孙子的耳边交代了一句,工钱是绝对不能付的。欧阳向前也故作慎重地答应了。 “奶奶,你吃饭了没啊。我们可是没吃呢。” “哦、哦,我们早吃了。不像你们城里吃几顿,吃得早。哎,那姑娘,去做饭去啊。我孙子爱吃腊肉,可得多做些啊。” 春鸣爽快地答应了。转身去院子里拿柴火。 等春鸣点燃了火,老太太进来了。静静地看着。 “米在那柜子里,都是儿子给我买来存起的。你刚来我可以借给你吃半年,等你种出新的了,就不用儿子给我们买了,我们俩一起吃,算是你还我的,还有给我的地租钱。” 她用拐杖指着每一样东西慎重地给春鸣交代着。 春鸣看着她那阵仗也认真地朝她点着头,连声答应着好的好的。 老太太看她和看孙子完全是两幅面容,一个慈祥可爱,一个总是凶巴巴的。不过,春鸣想起来昨晚她也对自己好声好语过。 还是觉得,这奶奶就如欧阳说的,属于刀子嘴豆腐心那一类。有些狐假虎威罢了,毕竟,人老了,还是一个人,总要做出些姿态来保护自己。 两个男人在外面边喂马边聊着天儿。一年多没见,总有说不完的话儿。 “向前回来了啊,孩子她爹跑到地里头说你家来人了,我就赶紧跑回来了。” 双凤气喘吁吁地说道。眼睛却是看着唐景阳,很是疑惑怎么昨晚走掉的人,现在又在这儿了。 “那姑娘也在,我还说回来给你们做饭呢。她不说又怕她生疑,觉得我拿了她东西。跟你说,她可喜欢那女孩子了。昨晚他们走了之后,她跑到我家骂了我半个小时。说我乱说话,把她的计划给搅乱了。我儿子儿媳妇好一顿劝说,才给弄回来睡下了。” 双凤或许是太过激动了,杂七杂八地说起来。 “难为你们了,大婶。我这奶奶有时候糊涂,还得包容着点。” 欧阳向前赶紧赔礼道。 “没事没事,我们当然是了解的。那姑娘决定留下了,是吧,那可太好了。” 双凤自问自答地说道。 第73章 离别 “她的事情只能是我们三人知道,包括你的父母。别人问起,哎呀,你就看着说啊,反正我在的村子、县市可不能说漏嘴了啊。” 吃过午饭,唐景阳和欧阳向前坐在杂草丛生的院子里,说着后续的安排。 “还有,你隔三差五的回来看看。然后把这边的情况告诉我。” “我知道,奶奶在这呢。什么都会给你关照着的,你放心去当你的老师去吧。看你脸色很不好,是不是家里有什么事?” 跟好朋友在一块的时候,唐景阳不再将自己的苦闷情绪收起来,好朋友很自然的捕捉到,昨晚他回一次家之后的忧虑。 “我妈身体确实不大好,一回去就哭,说没能力让我回到城里头来。听说我一早又要走,更是几乎一晚上都没睡。我想以后还是得回来。” 唐景阳沉闷着说道。 “对,是要回来的。她还在这呢。” 欧阳向前朝着正在扫地的春鸣怒怒嘴说道。 “倒也不全是,人在这我放心。就是觉得还会有别的路子可以走吧。我想考大学,之前试了,可是人家不给推荐,我在那村子里不怎么得劲,人家对我们有敌意。也就没好意思给你说,一直留在那村子里了。现在还是得准备着,一有机会我就会上的,一年不行两年,总会有结果的,对不对?” 唐景阳看着远方,眼神坚定。欧阳先前低下头,手插在裤兜里,不再说话。 “你呢,有什么打算吗?” 看到欧阳向前不说话,唐景阳问道。 “做一辈子的工人不好吗?” 欧阳向前夸张地问道,多半是自嘲。 “那会有一辈子的事情哦,世事变化。得了,不说了,以后的事情慢慢考虑吧。” 唐景阳起身拍了拍欧阳的肩膀。看了看一直拄着拐杖像是监工一样的老太太,时而看着他和孙子聊天,时而看着春鸣在忙活,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即使心头有多欢愉,脸上依旧风平浪静。 “老太太,承蒙你照顾,我这妹妹就在你家里住下了。昨天多有冒犯,还望老人家大人不记小人过。今后我再来看您啊。” 唐景阳走上前去,半讨好半认真地对老太太说道。 老太太斜着眼睛看了他一眼,说可不是自己照顾她,是她得关照自己,同时又絮絮叨叨地说了关于在自个家的一堆规矩。 她将唐景阳当做春鸣的家长,而春鸣全然是一个勤快谋生存的孩子。 “奶奶,您看了一上午了,喜欢她不?” 唐景阳也不气恼,想要跟她的关系拉近一些,今后自己再来打交道也容易。 “我喜欢她干嘛。我只喜欢我孙子,别的人我可不相信。那个晓得你会不会也把我的东西给拿走,我的梳子、衣服,还有大米、猪肉都得给藏得紧紧的。你们这些从外面来的人,指定是吃不饱的,看到我家就眼红。别看我老了,我看东西可看得牢了。” 欧阳向前知道,奶奶现在又糊涂了。 “奶奶,进来睡觉去。我帮你看着,好不好?” 欧阳哄着她终于进了屋子里。 “我可不睡,就在这里悄悄的听着。我还得考验考验她呢,若是她真的拿我的东西,我还会用棍子给赶走的。” 老太太低声附在孙子耳边说道。 “奶奶,这可使不得啊。可不敢用棍子赶人家的。那姑娘勤快着呢,不会拿你东西的啊。孙子每七天过来看你一次,好不好。若是东西不见了,我给你找回来,可不能追赶人家,更不能打的哦。不然没人做饭给你吃了哦,晚上也没人陪你了啊。” 欧阳向前终于将奶奶哄到床上睡了。 春鸣像是有做不完的活儿。两个人为她的适应能力感到惊奇,吃完午饭收洗完,就里里外外地打扫卫生,再将那些横七竖八的家具收拾整齐。她做得很起劲,乐呵呵的。只是眉宇间似乎有着几丝不宜察觉的悲伤。 “春鸣,你停一下。” 唐景阳走到她的面前,轻声喊她停下来。春鸣知道他要走了,过来和自己告别了。她强忍住内心的酸楚,那股情感涌动着,既有无限的感激也有一点点的不舍。不过,春鸣不想让他看出自己的情感。抬起脸来时笑笑的。 轻轻地拍拍手看着他,等待着他的安排。 “你在这里是安全的,以前的生活就算是翻篇了,不去想了。” 唐景阳明明想说的是自己就要走了的话,可是从嘴里出来的居然是这样的。 “嗯,我知道。” 春鸣答应了一声还是笑笑地看着他。 “我恐怕得走了,会给你写信的,夹在给欧阳的信里,让他交给你,好不好?” “好,我知道。” 春鸣的笑脸终是装不下去了,带了些忧郁,不知道如何去表达。头忍不住地想要垂下去看着脚尖,少女的哀怨就要表现出来。那种不自觉的情态让她自己也很吃惊。她马上反应过来了,继续假笑着抬起脸来看着唐景阳。 唐景阳也看看她笑了。 “我可能要去很久很久。” 这话,像是对自己说的。 “你还会回来这里看我吗?” 春鸣突然想都没想的得问出了心里的话儿。 “当然,我回来城里就会来看你的。说好的我们是革命友谊。怎会把你落下呢。” “嗯,等我有能力了要报答你的。只是不晓得要如何做。” “你好好在这生活,我就放心了。这就是最好的结果了。你不是说猫头鹰是你的好运嘛,你就当做这一切都是你命运里的安排,本就不该在那地方困顿一生。我这样的人就是在适当的时机出场了。好不好,不要在心里头装太多的事情。我这小小的付出不能成为你心头的负担,理解我说的吗?” 唐景阳轻声细语地说着,两人也不坐下,就这么面对面的聊着,好似一个立马就要走掉,一个马上就要送别。 欧阳向前在不远处踱来踱去,看着两个不知所措的人。 “唐景阳,得走了。马给你准备好了。” 欧阳一声叫将两人从离别的思绪中抽出来。 “对,快点走吧。一个人可不敢走夜路了,累了就歇歇。我去给你装饼和水。” 春鸣说着跑进了厨房,给他装上刚才特意做给他路上吃的食物,灌了满满一壶的水。 唐景阳走了,欧阳向前多留了一两个小时也走了。春鸣将和老太太单独相处一阵子了。 第74章 安顿 唐景阳离开时,正是正午时分,太阳很烈。他塞了十元钱给她,春鸣推辞着,可还是拗不过,朝着欧阳和春鸣挥挥手,他就这么走了。 春鸣没有出院子,追着赶着为他送行,只是轻轻地摸了摸两匹马的马鬃,随后站在一边,看着唐景阳缓缓地消失在视线里。 大概,她是想告诉马儿,将他平平安安地带回去吧,可心中总有种强烈的愿望,也许他们应该再多说点什么的,或是抱抱她吧。为着这想法,自个垂下了头,红了脸。 为着这未尽的事情,一整天都提不起兴致来。 当欧阳向前也走的时候,屋子里的老太太依旧睡得很沉。 春鸣看着燥热天空下的一片新绿,离愁别绪突然袭上心来。 这一路的颠簸如梦如幻,而今在地方落脚,显得似乎不是那么的真实。唯有那热烈的太阳,还有不时进入耳际的吆喝牲畜的声音是如此的真切。 “天儿那么热,会不会被晒病了。走的时候应该提醒他戴帽子的。” 春鸣心头突然冒出唐景阳的影子来,他也如同一个梦一般的存在。好似突然之间醒来,就找不见了。想着唐景阳一路上对自己的关切,好像也是那么遥远。 想着想着不自觉地走出了大门,站在门口看着远方波光粼粼的水田里,农人们驱赶着牛犁地的情景。 “你这姑娘,我睡着了就开始偷懒了啊。在这发什呆呢。” 老太太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春鸣的身后。此时的她没有拄拐杖,十分利索地站在那里。 “奶奶,你看那些人在种庄稼呢。” 春鸣没来由地这么回了一句。 “农民当然是要种庄稼的,你自个吃的口粮也得自己挣的啊。我看你们赶着大马车来,却是什么东西都没给带来。是不是样事儿都得用我家的啊。我那些家产可是留给我孙子的。” 春鸣笑笑地听着她唠叨。 “你这姑娘还笑嘻嘻的,还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啊。没有铺盖你睡啥呢,还有穿着这白花花的衣服怎么干活啊。我看着你那手是个庄稼人,可是到现在你也没有把这衣服换下,到底是干啥的啊。” “奶奶,我晚上睡那屋啊。” 春鸣还是保持着好脾气。自己知道必须得在这地方生活下去,万不可再给唐景阳增加麻烦,让人时时为自己担忧。 至于这位老人家吧,春鸣觉得不是针对自己的,或许是太孤独了吧,也或者是将这个家看得太过重要了,所以总在喋喋不休地警告、示威,自个顺着她的心意来就是了。过一阵子熟悉了,或许她对自己的态度就会慢慢地转变了吧。 春鸣笑眯眯地问完这话,等待的着老太太的反应。主要还是想将她从那无厘头的世界里拉出来。 “睡哪里啊,东屋是留给我家儿子两口子的,堂屋是我住,这些房子你不能住。以前我家请来的长工是住大门口的小房子。现在是新社会,他们说不可以那么对待人家了,否则要拉去跪着的。我可不给那些人下跪,那你就住我小孙子旁边的那一屋吧。喏,就那里。” 老太太眯缝着眼睛,用手指着侧边的一间房子说道。 “好,我进去看看啊。” 春鸣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打开了用绿色的大铁锁。门吱吖一声开了,灰尘也跟着落了下来。看这样子有年头没有住人了,甚至没有人进去过。春鸣很好奇,她带回其他人来,是给人家睡哪里的。 老太太看到门锁打开了,也跟过来看看里边到底有些啥。只见里头放了一张木头床,一边有个小柜子,还有三两把椅子。屋顶上和家具上,四处都是蜘蛛网,灰尘在突然间闯入的阳光之中飞舞着。 “看把这房子糟蹋成什么样子了,那小子总也不回来,不要这个家,都破成啥样了。这可是老头子的心头宝啊,要是他看到成了这副样子,非得打那小子几棍子。” 春鸣不理会她的唠叨,任凭她站在那里自说自话。自己出去院子里找了一回儿,很快就找到了蓑衣和竹编的帽子戴上,再找了一块头巾蒙在嘴巴和鼻子上,到外头砍了一枝树枝,准备清理房间。 “奶奶,你过去那边歇着去。我先把这些灰尘和蜘蛛网给打下来啊,这里灰尘大啊。” 春鸣进来声音有些高的对老太太说道。 “哎,好。这回像样子了。” 老太太对春鸣的这副样子很是满意,笑笑地走到院子中央的梨树下面,站定。眼睛直溜溜地看着春鸣一会儿站在椅子上、一会儿站在桌子上挥舞着那些树枝,灰尘在阳光里如同一团乱飞的蚊虫,转着漩涡跑个不停。 忙活了半个多小时,春鸣终于将那些灰尘给弄下来了。她呼呼地喘着气叉着腰看了一会。心头觉得这才几天没有干活,力气就不见了。以前连续干几个小时也不觉得累的。 这时,老太太给她递过来了扫帚和洋铲。 “用这个扫出来。” “好,我歇会。” 春鸣取下蒙在脸上的头巾,微笑着说道。 老太太没有走开,仔细地看着春鸣的脸,好似要从上边找出金子来也似的。 “你那脸是咋搞的。” 春鸣摸了摸自个的脸,知道那晚刺破的伤口还没有好。事情经过提醒,又浮上心头。 “哦,干活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跤,脸朝下,刚好给刺扎到了。” 春鸣扯了个慌说道,经过大抵差不多。 “你这姑娘啊,你不愿意说的我不问。别看我糊涂,我什么都知道呢。” 老太太故作神秘地说道,依旧站在一侧看着她。 春鸣歇够了就开始清扫,扫完了又擦洗。终于是干干净净的了。 “奶奶,那我用什么铺床呢?” 春鸣还是笑眯眯地问道。 “你不是带过来一包东西的嘛,怎么这么重要的东西都不买啊。我家可没有现成的。” “我不要现成的,自个做就行。现在我也不知道那买得到,就借我用用好不好啊,奶奶。” 春鸣还是腆着脸问老人家要道。 “这左一声奶奶,右一声奶奶的,都快给你叫糊涂了。算了,你跟我来,自己去找去。” 于是,春鸣跟着她进屋,到了她的房间,从犄角旮旯里拉出全新的用稻草编织的席子和垫子。而后又找来了发霉的床单和背面,棉花倒是新的。 老太太还是一脸不舍的样子。 “等我买来了就还你,好不好。” 春鸣摸透了她的脾气,像对待小孩儿一样的跟她相处就容易很多。 下午些时候,等春鸣洗好床单,装好被子的时候,一直防备着自己的老太太大概是累了,终于肯进屋躺一会儿了。 春鸣看着她那样子,没觉得讨厌。 第75章 邻里情 夜幕慢慢降临,劳作了一天的人们吆喝着牛回来了。 老太太大概是被春鸣炖的那一锅子软烂的肉给收服了,笑眯眯地站在大门口,微微弯着腿俯瞰着整个村庄。 春鸣依旧是忙不完的活儿。她拿了锄头铲着院子里夹缝中的草,春末夏初,野草和庄稼都能野蛮生长,到处呈现出生机勃勃的景象。 在这院子里多少显得荒芜,没有人气。尤其是面对这样一座古宅、一位年迈的老奶奶。看着天色逐渐暗淡,春鸣面对即将到来的黑夜,得做好一切心里建设。 “小姑娘,你出来。咦,怎么挖起我的院子来了,我这里没有藏东西、没有金子。不许挖。” 老奶奶喊着春鸣,回头看到正拿着锄头挖她的院子,就不依了,很是生气地斥责着。 “好好,我不挖了。用手拔,好不好。奶奶,你看要是这乱草、小树苗乱长,可不得把房子顶倒了啊。” 春鸣夸大的说出这杂草的危害。 “你个小孩子,我还不知道草能长成什么气候啊。让你过来就过来。” 春鸣放下锄头走到大门口,顺着老人的目光往下看。远处的农田失去了光照,没有亮晶晶的余光了,也是一片黯淡。 “看好了啊,这下面是我家的菜园子,就是水沟下面,最大的那一块。我一个老婆子只能种一点点,勉强够吃。还有,那河边我家可有四亩地的。节令不等人,你看别人家都已经犁田了,再过半个月可以下秧苗了。还有那边村子边上有几块旱地,就用来种玉米好了。家里总得养一些活的,逢年过节的,他们回来了才有吃的。最主要的是,你不可以白吃我家的。你种出来的东西,都是自个支配,我儿子孙子回来,偶尔要一些就行。这公平吧。” 老太太边用棍子指着边气定神清地和春鸣交代着。 “公平、公平,奶奶。只是我一个人怎么犁得动呢,家里也没有牲畜啊。” “嗯,是。你还是个孩子呢,还是个姑娘家。没事,找双凤的儿子。” 老太太把棍子一丢,非常自信地说道。说起别人的儿子,好似说的是自个的亲人一样。 春鸣看着她,是不是要去往双凤家去。不曾想,她到是不紧不慢地坐到院子里的大树下乘凉来了。 “你不是说要去杂草吗,怎么不弄了,当真把我这房子弄坏了可不行的哦 。” 春鸣听了赶紧用手拔起来,不多时手就变得又黄又绿的。 “你这孩子可是一天也不讲究,我都知道干活戴手套的,你居然就这么拔了。” 老奶奶说着就到屋子里拿了一副半新不旧的手套来递给春鸣,春鸣带上拔了起来,觉得手不痛了,可还是不如徒手拔来得痛快。 “你这孩子,还是笨啊,锄头就在旁边,也不晓得用。” 春鸣哭笑不得,拿起锄头重新做起来。 “你叫春鸣是吧,我一天姑娘姑娘喊你,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姑娘、还是别人的媳妇儿。这名字倒是好听的,不过还是不如花儿啊、凤啊、喜啊什么的好听一些,好在还有一个春字。还是喊你春儿吧。这绿油油的,还有小花儿确实是舒服呢。” 老奶奶大概以前孤寂惯了,而今身边有个人就一直黏着,在一边絮絮叨叨。不需要人回答,也不用人理解。 春鸣一下一下地铲着小草儿,挖一会儿用手捡一会儿。听到老太太说姑娘和小媳妇的话,心头楞了愣,自个也分不清是大姑娘还是小媳妇。不过,这一切又有什么重要呢。眼下,吃饱、穿暖活下去就是了,还有比这更幸福的事情吗? 莫名地,脑海里浮起了唐景阳。她停了下来,回想着来时的路。 “他一个人快一些的话,这个时候应该能到县城了吧。” 她思忖着他的行程,心头有种失落感。 “累了吧,累了就歇一会。我家不是周扒皮,没完没了的让人做事情。不过,时令不等人,地里的活儿还是得赶紧做完了的。” 老太太说着,摸着进屋轻轻地拉了拉绳索,堂屋里的光就装满了。春鸣默默地 看着,记在了心里。下次就不用问人了。 自个洗了手,给老奶奶打了洗脚水,上面还放了一条毛巾。她当真不嫌弃地照顾起这个老人来。 老太太看着她仔细地给拧干毛巾,递给她。脸上笑开了花儿,心中很是受用。她也许没料到,春鸣会这般对她。 “大妈,洗脚了呀,准备睡觉了?” 双凤的粗嗓门从大门口传了进来。 “知道人要睡了还来,声音还那么大。一点也不懂事。” 老太太不忘叽咕一句,头也不抬也不回答。 春鸣赶紧站起来,说她是准备睡了。 说话间,春鸣发现双凤的后头还跟着一个五大三粗的小伙子。 “哦,这是我的小儿子。我带着他过来看看。” 双凤看到春鸣诧异的眼神,赶紧解释着,一边招呼着有些害羞往后躲的儿子。 “那老太太啊,晚上有时候会闹一阵子,神神鬼鬼的。怕你害怕,所以我就先把我儿子带过来给你看看,他听到声音过来看的,怕你见到他害怕就先让你心里有个底。她闹起来,我们女人家害怕的。得有个男人在场。” 双凤将春鸣拉到一边低声耳语道。 老太太朝着这边没有好眼色,显然她已经听到了。 春鸣听到老太太晚上会闹的事情,心头有多了一层忧虑,她说女人家会害怕,就更担心了一些。 “就个把月一两次,没事的。阿贵一直在家的。” 阿贵听到母亲说他的名字, 朝着春鸣笑了笑,不过很快又垂下了头。见到年轻的女孩子还是有着积分害羞。 “阿贵啊,奶奶想把那几亩田给种了。你帮帮忙好不好啊?” 老太太对阿贵说话的语气很缓和,应该是很喜欢他的。 “可以啊,我家的快犁完了。但是得先放水泡个一两天呢。不然没法犁啊,再说那个田里有好多杂草呢,得先给割了,不然弄不动的。” 阿贵说起庄稼活来,瞬间自信,不害羞了。 “嗯,是呢。奶奶,明天你带我去啊。我先去割好了,再放水进去。” 老奶奶好像对这进度不太满意,不过知道是得这样子,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你这老太太,早些年就说我们给你种起来。你又怕我们不还你了。” 双凤笑笑地说道。老太太装作没听见,继续洗自己的脚。 春鸣觉得这老太太实在有趣呢。 第76章 古怪的老人家 告别了双凤母子俩,安顿好了老太太睡下,给她关了灯。 “春儿,得把外面的灯打开。狗不叫了才关啊,担心,一定要担心,那没手的家伙要来偷东西。他一直在那守着呢,只要一黑就来了。” 春鸣的手还没有离开开关绳子,老太太就这般说道,春鸣慌忙打开电灯,环视一周屋子里,什么也没有。知道是老太太说胡话了,可还是让她给吓得不轻。只敢到外面将灯开了,再来关里边的。 看着这幽幽宅子,春鸣猛地转身看过去。好像一不注意就有东西出来一般。她快速地洗完脚,找了个手电筒上完厕所,再回到自己的小屋子去将电灯打开,才敢出来把外面的灯给关了,然后迅速地回到屋子里。脱去衣服,再快速地将灯关了,三步两步跑到床上,躲进被子里才觉得安全了。 这一番操作下来,自己也觉得好笑,怎会这般疑神疑鬼的。当初自己一个人大半夜地从王家出来,也没觉得怕的,还有那一晚自己一个人在那猫头鹰叫个不停地废弃煤炭洞口等唐景阳也没感到这般害怕的。 那时候怕的是人,或是被其他的恐惧占据了吧。心头根本就容不了这些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 她想到了林容,顶着害怕替自己让别人分散注意力,进去到林子里给她挂衣服。也不知道现在好不好。真希望唐景阳回去后,可以稍微告诉一些那边的事情。但是他也许有顾虑,不愿意再去提那些东西。 “他不会赶夜路吧,一个人睡着了可是危险的。” 春鸣还是忍不住的担忧。 外面的灯,春鸣没有按照老太太的要求留着。这时候村子里静下来了,倒是没有狗吠了,想必老人家也早已睡下了。劳累了一天的春鸣困极了,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梦了很久,都是坐在马车里,一会看见热闹的市集、一会是歹徒,甚至还有王家的人,还有唐景阳。好梦噩梦纠缠不休。她睡得不是很安稳。 半夜,春鸣总觉得旁边有什么一直在看着自己。像是梦,又像是真真切切的事情,努力的睁开眼睛。薄纱一般地窗帘里投进月光。一个清晰的人影当真站在床边,春鸣忍不住大叫起来,慌忙跳下床打开了灯。 “慌什么啊,年纪轻轻的,有啥可怕的。这世界上哪有鬼啊。” 随着电灯打开,老太太一动不动地依然站在床头看着春鸣说道。 “奶奶,你可快把我吓死了。你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的就进来了呢。也不喊我。” 春鸣捂着胸口说道。 “谁知道你趁着晚上会不会偷了我的东西跑了呢,我不得起来看看啊。” 春鸣深深地叹了口气,知道没有道理可讲的。 “奶奶,你回去睡觉好不好。我不走的,也不偷你的东西好不好。” “奶奶、奶奶。” 说话间外头响起了啪啪的敲门声,春鸣听出是阿贵的声音。想来是自己的一阵惊叫给人喊来了,春鸣有些不好意思,披上衣服,走到院子里大声告诉外面的人说没事。 阿贵答应了一声回家去了。 春鸣好劝歹劝才给老太太劝回房里睡觉去了。 “奶奶,你有啥事就敲我门好不好。” 老太太走了,春鸣赶紧插紧了门拴,担心她再次进来,多几次这样的,小命都给送在这里的。 后半夜,院子里出奇的安静。一直不敢睡去,担心老太太再次造访的春鸣睡熟了。 “春儿、春儿。起来了,割草去了呢。” 春鸣睁开眼睛,外头明明还是黑的。她想不明白,这老太太是不是都不睡觉的,一晚上守着她啊。 “奶奶,天还黑呢。出不去,会摔跤的。” 春鸣揉着眼睛说着,还是想再多睡一会儿。 “鸡都叫了两遍了,起来收拾收拾就亮了。不然太阳老高了还出不了门呢。” 老太太说的有理有据,春鸣不好意思睡了,人也清醒了。起身穿衣服,想着是要下地干活的,于是翻出了那件林容的旧衣服,昨天她已经洗了并且缝补起来了。心头还是舍不得穿那身新衣服。 老太太似乎很钟意春鸣穿着那身旧衣服,说那才像样子。 “奶奶,你这有没有布料啊,能不能借我做身衣服,还可以给你做老衣服。要不要啊?” 就是这林容的旧衣服,春鸣也不大舍得穿,想要留个念想。 “你真会做啊?” 老太太狐疑地说道,看着春鸣一张年轻的脸说道。 “会,肯定会的。” 春鸣想着王家兴衣服的样子,脑海里有了大体的轮廓。 老太太转身在屋子里摸索了很久,拿出一匹老粗布来,黑色的。 “你的那一身以后可得赔我布料钱哦,要是你做得好,以后都给我做的话,我就不要了。” 老太太思索着说道。春鸣满口答应了,兴高采烈地将那一匹布放到屋子里。 春鸣忙活了好一阵,给老太太煮了吃的,想着自己在地里头多做一会儿,于是在锅边烤了几张饼。 “我吃不动,也要吃的。” 老太太在火边看着春鸣,大概猜出了她的用意。 “好,给你做烙饼好不好?” 春鸣说着,手脚麻利地拌了面粉,问老太太要鸡蛋,她小心翼翼地拿出两个来。 “就剩这两个了,是儿子前几天买过来的。” 显然她很珍重。 “我们养母鸡,就有鸡蛋吃了。” “没粮食啊,得先种地呢。” “可以跟人换啊。” 春鸣说着,将两个鸡蛋打进面粉里搅了搅,倒了点菜籽油进去。用勺子一勺勺地将面粉倒进去,油滋啦滋啦地想着,很快香味就出来了。 “你这丫头手艺还不错嘛,妈妈教的?” “是啊,妈妈教的。” 春鸣安静地回答道。 “妈妈现在在哪呢?” “走了,回不来了。” “爹呢。” “也没了,走得更早一些。” 听了这些话,老太太沉默了很久。春鸣在火光中忙活着。 “都弄好了,走吧。我带你去地里,以后你就自己去了。” 沉默了良久,老太太说道。春鸣带上食物,拿了农具跟着老人出门干活去了。 第77章 新生活 天蒙蒙亮,路已经看得清了。春鸣肩头上扛了锄头,篮子里放了镰刀。 看到天还没全亮,担心老人摔倒。还是腾出一只手来扶着她。 “不用管我,有拐杖就是了,我还能背柴、挖地呢,菜园也种得好好的。” 想起那天晚上的奇遇,春鸣忍不住笑出声来,觉得她说得实在是对极了。 农田离得远一些,两个人慢悠悠地走了很久才到。一路上遇到不少出工干活的,好奇地打量着春鸣,捣乱一般地问着老奶奶是不是要种地去啊。 “是啊,我这老骨头还不想死呢,还种得动地呢。” 她乐呵呵地回答道,大家听了也哈哈笑着。 “看吧,这是不是不早了。你们年轻人就是贪睡,我那孙子每次来都要睡到晚上,我不叫醒他,还不晓得回家去呢。” 春鸣没有应答。确实,犁田的人家早已架起牛来,走了一两圈了呢。 “可得抓紧时间了呢,不然别人家的大米都可以吃了。我们的还绿呢。” 老太太家的田特别突兀,像那院子一样,杂草丛生,都不大像庄稼地了。田埂也快看不出来了。 “这几块连着的都是我家的,以前一大片都是。都分给别人了。” 老人走到天埂上的桃树下坐定说道。不用老太太说,春鸣也看得很清楚。谁家的会像这种啊。 春鸣手脚麻利地拿出镰刀和锄头,戴上手套就做起来。一双手因为昨天徒手拔了一阵子草,如今变得黑黑的,填满了掌纹,洗都洗不掉。 荒芜了多年的土地,草根很硬、很多,枯败了的草堆上面长出嫩绿的青草来。里头还有很多的艾蒿、紫茎泽兰等各种一大从一大丛的植物,比草还要难处理一些,得用锄头连根挖起。完全就是力气活儿。 老太太优哉游哉地坐在树下看着别人在田地里劳作。看了很久,大概是觉得没有意思了,于是看起春鸣做活来。大概是看到她满头大汗特别累的样子,她终于从结满了小果子的桃树下站起来,走到地里来给春鸣捡挖起来的野草,再一抱一抱地给晒到天梗上去。 附近干活的邻居总是忍不住地往这边看,似乎觉得这样一个干活的女娃很神奇。也不知道和欧阳家是是什么关系。碍于春鸣在场,也不好意思问。就下意识地听着看着,捕捉些信息。奈何两人几乎不言不语,默契起配合着。 不多时,阿贵来了。说是他妈让他来的。 “我家劳力多,田地都犁得差不多了。这土太硬了,我来挖吧。你用镰刀割。” 阿贵说着接过春鸣手里的锄头,摞了摞裤腿,立马动手做起来。春鸣走在前面割着,他在后面挖,老太太跟在后面捡,这组合倒是十分称心如意。 “还是这男娃娃得力一些。” 老太太很快就落后了,不过她仍旧没有停下来。看着阿贵一下一下地有力地挖着草根,一般自嘲地夸奖起阿贵来。阿贵嘿嘿地笑笑,说自己有的是力气。 “阿贵,你来。我问你。” 歇气的农人招呼着阿贵过去,大声地喊着他。 “正忙活你,有啥事你在那问啊。” 阿贵也大声地回答道,他早就猜到了他们想问什么。无非就是想要拿他和春鸣开玩笑,他大概是不想让春鸣难堪,不大想理人家。 对面的人不依不饶, 还在调侃着,说起粗话来。 阿贵赶紧看了看春鸣的脸色。担心她不高兴。 春鸣觉得十分的难以入耳,但是只能当做没听见。 “你甭理会他们,越跟他们说就越来劲呢。” 阿贵看着远处的几个年轻小伙子,安慰春鸣道。 “嗯,我没理会。” 春鸣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轻声说道。 忙活了一两个小时,也只处理完了半亩地,人却是累到不行。春鸣和阿贵两个人不时地擦着汗,阿贵已经跑到水边喝了几次水了。担心春鸣不好意思过去,因为哪边有很多年轻男子。他摘了一大片芭蕉叶折起来捧回来给春鸣喝。 “谢谢你。” 春鸣接过来,用这书本里的语言感谢他,还是很不好意。阿贵很是局促,只是傻傻地笑着,不知要如何回到。 老太太斜眼看着两人,她已经累得丢盔弃甲,重新坐回桃树下,看着两个人忙活了。 太阳越来越晒。额头上析出来的汗水已经变得很咸了,流进眼睛里,蛰得人生疼。两个人还是不屈不挠地处理完了一块地。 “歇会吧,去吃点东西。” 春鸣招呼着阿贵到桃树下去,脱下手套,到沟渠里把水给洗干净。 阿贵却没有停下来,提了锄头跟在她的后面。 “这块好了就先给水放上,泡起来。一天一夜之后就可以犁了。” 他解释着,沿路疏通着以前的水沟,到了大水沟旁边,找到缺口,用锄头撬开拦起来的石头,水就哗啦啦地留着到地里头去了。 春鸣很是感激,但是不好意思再说谢谢的话了。 “奶奶家里没有粪、也没有秧苗,过两天我去村里头问问,每年都有人家多余的,问他们要要总是能凑齐了。” 阿贵似乎将一切都给春鸣安排好了。 两人洗了手回到树下。春鸣觉得手心里还是一股子的泥土味和青草味,怎么也洗不干净,不过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老太太已经将两个饼和几张烙饼给拿出来了,放在刚才阿贵采来的芭蕉叶上。 “赶紧吃几口,这太阳怎么一年比一年辣了。晒得人受不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大方地给两人递上用那珍贵的鸡蛋做的烙饼。 “奶奶,你吃,我吃那个就行了。” 春鸣没接,推给了她。 “拿给你就吃,这面也珍贵着呢。以前还要凭票买,现在有钱就能买到,可是也贵着呢。儿子也就往家里带了那么多,不过。这活计那么苦,不吃点好的那有力气啊是不是阿贵。” 听老太太这么说,春鸣接过来吃了。 阿贵还是坚持帮着他们干了一下午,还给修理了田埂。这田终于像个样子了。 “这些草晒干了让你妈来给背回去给畜生踩,到时候分我们一些粪。” 收工回去的时候,老太太还不忘嘱咐道。 春鸣看看阿贵,两人相视一笑。阿贵似乎没那么羞涩了。 第78章 自由过活 到了老太太家门口,春鸣像是一家之主,邀请阿贵到老太太家里头吃饭。人家帮忙一天,总不能让人空着肚子离开的。 “不用、不用,在那吃都一样。我妈在屋里等我回去吃呢。” 阿贵摆着双手说道。 春鸣没再坚持,两条腿重得抬不起来,人困得马上就要睡着。昨晚就没好好睡好,再经过这太阳的洗礼,她是真的受不住了。 “这木头做的脑袋。” 阿贵回到家里,在门口放篮子的春鸣听到双凤这么说了一句。尽管她是控制着音量的,但是也能清晰地让人听见。她懂得是说阿贵的呢。 回来的时候,老太太愣是让春鸣一路捡了一小篮子木柴回家来。她正倒出来码起来。 太阳慢慢西沉,正是好干活的时候。但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老太太看起来也很累,一回来脱了鞋子就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不动了。 春鸣实在累极了,好似晚饭都不怎么想吃了。歇了一阵子,觉得肚子还是空了。于是,撑着膝盖站起来拿了柴火,还是进厨房忙活起来。 双凤给她送来了一盆子蚕豆。春鸣就不用到菜园子里去拿菜了。老太太跟了进来,帮着剥起了豆子。动作很慢很慢,豆子不时地往地上跑。 “奶奶,你要吃那用铜锣锅焖出来的,还是煮汤的啊。” 春鸣把米煮好了就过来问老太太。 “吃煮的,那柜子里有晒干的腌菜,煮耙了装上一把,再放点猪油,酸酸香香的,最适合这天气了。” 老人说起这菜来,显示出一副很神往的样子。 “家里的腌菜是您腌的?” 春鸣好奇地问道。 “不是,双凤帮忙弄的。整多了,儿子也看不起吃就晒成干的。我那小孙子来,还会将那干腌菜当着零食吃呢,细细的嚼,味道不差。” 春鸣笑笑地听着。 煮好了豆子汤,老人又说干活得吃好一些,让春鸣煮了一锅子腊肉。费了不少时间。 吃完晚饭,天边已经染红。 春鸣一动也不想动地坐在院子里,呆呆地看着天边的红霞。想到了唐景阳住的那所红房子。 “这个时候,他肯定已经回到了。还了马车,不知道人家有没有为难他。若是顺利,他已经在小房间里歇着了。” 想着想着,轻轻地叹了口气。 “春儿,走,给菜浇水去。” 老太太的声音打断了春鸣的沉思。耳边还响起了水瓢撞击着木桶的沉闷声音。 接着那只笨重的桶递到了眼前,春鸣无可奈何地接了郭过来。只见老太太在水瓢里端了些剥下来的蚕豆皮。 春鸣只好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老太太出门。来到大门外面的拐角处,老人走了几步,将一瓢豆子倒在了双凤家的牛圈里。 春鸣恍然大悟,原来她是舍不得这些豆皮,想要给牲口吃了。 老人家的菜园子就在屋子下方,得益于水源丰富,其实只要一只长长的瓢就可以浇水了。 春鸣感叹老人可真是种菜的好手,菜园子几乎都种满了,大多是绿叶青菜。还有些韭菜、葱一类的。 春鸣找到了老人放在地里的长瓢,一下一下地浇着。大概是天气凉下来了,饭也吃饱了,力气好了很多,没觉得那么吃力了。 “这小菜秧前几天才栽下去的,得用桶提过来一下一下的浇。” 老太太吩咐着,春鸣走到一边。发现下边当真还有几小块菜地,种了茄子、辣椒、番茄等,地埂上长出了豆子和南瓜苗。春鸣很是吃惊,她一个人怎么会吃的掉这么多,最重要的是这地一个人怎么挖得了啊,都是重活呢。 “奶奶,这都是你种的?” 春鸣好奇地问道。 “是啊,苗是请人从街上带回来的。地是阿贵给我挖的,栽种啊确实是我做的,哈哈。” 老太太自嘲地说着,意思是自己就赶了个现成的,最轻松的活儿。春鸣从她的语气中感到了放松。看着她东摸摸西看看,一种幸福感从心头升起。 那只木桶本身就很重,她只提得了小半桶水。几乎到天黑了才浇完了。 但她提着桶过来的时候,老太太抱了一大抱菜过来放到了木桶里。 “这些黄了的给阿贵家喂猪,好的留着我们吃。” 她加以解释道。 她走在前面,让春鸣跟着将那桶菜搬到双凤家去。阿贵见到了赶紧跑过来接了过去。 “进来坐,进来坐。” 双凤赶紧出来迎接。 “不坐了,奶奶说把那黄掉的菜叶给你送过来喂猪呢。” 春鸣赶紧说道。 “那也是好的,人也可以吃。这吃不完了才送过啦的。” 老人像是对春鸣这回答不满意。 “是、是,都可以吃的。我得感谢你老人家照顾呢。” 双凤赶紧打趣着。 老太太翻扒着好的菜,没有作声。 “对了,晚上我去把田里的水给断了,天太黑,你不用去了啊。” 阿贵顺便提醒春鸣道。 春鸣赶紧答应着,要不是他提到这茬,自己压根就想起来还要将水给关掉了。若是给忘记了,怕是得将那田埂都给冲倒了呢。让人看到了,多丢人啊。 春鸣赶紧点点头。这时,她看到一个小女孩在屋子里探头探脑。 “丫丫,出来看姨妈。快点呢。” 双凤大声喊着孙女出来。看到孙女不敢出来,怕羞地躲在门后面,她干脆给抱了过来,一定要给春鸣看看。 春鸣拉了拉她的小手,小女孩害羞地笑了。这一定是阿贵哥哥家的孩子了。阿贵说他哥嫂是住在下面的老房子里的,大概是跟着奶奶上来玩儿了。 小女孩看起来两三岁的样子,肉嘟嘟地,很是可爱。 双凤顺势将孩子递给春鸣,想要让她抱一抱。 “春儿,回去了。一会强盗要来了,给我那一点点米和肉都偷走了。” 春鸣还没抱过来,老太太就催促着,说起胡话来。 “这老太太一到晚上就有些不正常。” 双凤嘀咕道。 春鸣想起昨晚老太太的那副模样,心中有些发憷。 不过,这一晚老少两人都睡得很安宁。 第79章 做衣服 如此劳作了三四天,在阿贵两兄弟的帮助下,老太太家的水田基本犁完了,只剩下四块旱地。 老人家大概也是觉得不好意思了。她心中很是明白,自个就出了一块地,人家一家子帮着她干这些活儿,完全是够了的,更不用说以前天天忙前忙后的照顾着自己。再去麻烦人家就是自个亏欠别人了。 “春儿啊,这一口也不能吃成胖子。那旱地就不种了啊,你这男人不在,我家的那些男人也不稀得做这个。我们两人搞那么多非得累死的。” 在耕完最后一块水田的傍晚,吃过晚饭的老太太悠悠地看着逐渐西沉,但热度依旧在的天空说道。 “好,奶奶。等地田里的活计做完了,我再慢慢地去种些玉米吧。这样子家里头才可以养鸡养猪啊,没有粮食,连肉都吃不成呢。” 春鸣脱下那件白色的上衣,仔细地找着上头的刺,心灵手巧的她快速地缝了一件用麻袋做成的超大罩衣穿在身上。村子里的人看见了,说这姑娘真是讲究,一定是在城市里住过的。他们虽然离城市那么近,但也很少去,偶尔有多余的粮食和菜,拿去卖卖,也搞不了几个钱,依旧保持着自己的生活方式。 春鸣心里暗暗叫苦,虽然别人没有嘲讽自己的意思,但多少有些格格不入。这一切也并非是自个讲究,而是没有。即使如此,奈何抹布袋子的洞洞很多,尖刺还是不可避免地扎进了衣服里,况且还热地受不住。她很是心疼,心里想着今晚一定要撑住用那黑布料做衣服了。 “你这娃儿,倒还真是个居家过日子的好手呢。嫁哪里去都是别人的福气。” 老人看着春鸣那白色衣服,再看看她那双这两天艰苦劳作留下的痕迹。不吝啬地夸奖了她。 “奶奶,你家里有软布尺不,我给你量一量,晚上做衣服呀。” 春鸣听了老太太的话,王家兴的影子一闪而过。她不想在那堆事情里纠缠,想到了布料,就快速地岔开了话题。 老人家像是完全信任了,带着春鸣在家里头翻找了很久,终于找到一个勉强能用的。春鸣找了个小本本,没找到笔,于是到厨房找了一根长木炭,为老人测量了尺寸,拿出布料来比划着。 “那你今晚就做衣服好了,看你那么舍不得你那白衣服了。先做你自个的吧,我去菜园子里浇水拔草。” 老太太看着春鸣一本正经的样子,看着很是老道。心满意足地给她放假。 “好,奶奶。小苗子你不要浇啊,明天一早我拿桶去浇啊。” 春鸣叮嘱着,继续拿着大铁剪刀比比划划,找来木炭上画下画,还找了棕树叶子作为板子,到底还是像个样子的。 老人家说要走,可是看着春鸣正儿八经地缝衣服,觉得兴趣盎然,一直坐在对面,静静地看着春鸣忙活儿。 “这本事也是妈妈教的?” “是啊,小时候没有衣服穿。我们只能自己做土布裁衣服穿,我妈是在带着我一路奔波的时候跟一个老婆婆学的,后来我们就学着自己纺线、织布、然后做衣服。我一直在旁边帮忙,慢慢地就学会了。” 春鸣平静地说着,手里的活儿并没有停下来。 老人眼神柔和地看着眼前的姑娘,心头一定是在庆幸自个找到了个宝贝。 等老太太从菜园子里回来的时候,她已经剪裁完老太太的盘扣一片式衣服了,正在飞针走线地忙活着,灯已经点上。 晚上,老人很安静。自个洗脚,悄无声息地歇息去了。 春鸣忙活得好似忘记了时间。做好了老人的,又忙活起自己的来。半夜时分,她好像听到了房子外面有脚步声,接着是阿贵的咳嗽声。大概是阿贵去地田里头放水的。 阿贵应该是在大门外面听了一会才走,他疑惑为何老人家的灯一直亮着,是不是生病了,或是老人家又闹腾了。最后没听到什么就走了吧。 春鸣住在地窖里的那一阵,练就了非凡听力,识别得出人家的脚步声。 她觉得自从遇到唐景阳之后,身边的人都是善良的了,他们甚至都不好意思去打探自个的出身和来处,无条件地帮着自己。连她自己也想不明白,为何人与人之间会有那么大的差别。 静谧地夜晚,思绪不能飞到其他地方去,稍稍一封分心,针头就要扎进肉里。春鸣除了脖子酸痛之外,好似将外界的所有都给屏蔽了。 双凤家的公鸡啼鸣声让春鸣意识到,天都快要亮了,她还剩下袖子、口袋、纽扣等没有做完。心想都到这点钟了,索性都做好了算了。于是,从凳子上起来,稍微活动了一下,外头黑漆漆地,她打消了出去洗一把了凉水脸的念头。 手头的活计如同魔力一般地召唤着她去做,她继续坐回椅子上,与疲倦对抗着。头顶上的电灯比晚上亮了很多,白花花的,照的很清楚。 等屋子里的电灯亮光弱了下去,窗外头照进亮光来的时候,春鸣终于给自己做完了一身衣服。她无力再收拾了,将衣服折起来放在铺着报纸的小矮桌上。关了灯,一头扎进了被子里。 等她从被子里突然醒过来的时候,发现刺眼的阳光已经照进屋子里了,照得自己睁不开眼睛。春鸣开心地穿上新做好的黑衣服,正合身,开开心心地想要找老人看。 打开门,院子里飘荡着火腿的香味儿。走进厨房,却看见老太太坐在炉子边打瞌睡,一下一下地点着头,靠在被烟子熏黑了的墙上。脚步咕嘟咕嘟地煮着肉。 春鸣很是感动,一直火急火燎的老人,今早居然喊自个起来,还自己做饭了, 她担心老人不小心倒在火里,还是附在耳边叫醒了她。 “嗯,阳阳来了啊。” 老太太从恍惚中醒过来。 看到是春鸣,她的眼皮又耷拉下来了。 “奶奶,你看,衣服做好了,好不好看。你的也好了,我给你拿来好不好?” 春鸣锲而不舍地要让老人睁眼看。老太太终于看了看,却笑着说像个黑乌鸦一样,还是那白色的好看一些。春鸣将她的递上去的时候,老人很是开心,仔细地摸着布扣子,还有斜斜的前襟,眼里都是笑意。。 “奶奶、奶奶,我回来了。” 这时候外头传来了欧阳向前的声音,春鸣才反应过来,老太太真的是在等孙子来呢。 第80章 孙儿回来了 老太太一听到孙子的声音,好似一下子就完全清醒过来了,连膝盖都没有扶一下就站起来了,小跑着跑出院子。 “奶奶、奶奶,你慢点、你慢点。” 春鸣害怕她摔跤,在后面紧紧地跟着。 欧阳向前紧走了几步,慌忙扶住小跑着的奶奶,手里的东西噼里啪啦掉了一地。 春鸣好笑地站在后面看着,觉得这才几天没见,怎么就激动成这样。 欧阳向前一边扶住傻乐着的奶奶,边用眼睛看着春鸣,眼睛笑笑的,上下打量着她,表情却慢慢地在凝固。不像之前那么欣喜。 春鸣慌忙看自己身上有没有什么不得体的,发现没啥啊,又往自个身后看也没什么。不明所以地看着欧阳向前。 “奶奶,不是说好了不让人种地干农活的吗,我刚才来的时候看到我家的地都犁起来了。” 欧阳向前边捡东西边悠悠地对奶奶说道。 “你这孩子怎么一开口就说这个,这人闲着做什么呢。那也不是我们两人的做的,是双凤家两个儿子帮忙犁的。两个小伙子厉害着呢,一家出了一头牛,就用了两天的时间,就把那几丘田全给犁起来了。” 老人很是自得地夸奖起双凤家的两个儿子来。 “可是后续的事情还多着呢,那么大年纪了哪做得过来,人家一个姑娘家,那么多粗重的活儿也做不了。” 春鸣这时候才明白,欧阳向前一定是因为看到自己的这副样子,觉得奶奶欺负她,逼着她去干苦活了。 “是我闲不住,想要去做的,总不能吃你们的、住你们的嘛,我能做的就做额。这没啥的。” 春鸣赶紧说道,免得欧阳误会。 “你这孩子,搞半天是心疼这女娃子啊。当初就说好的嘛,都不跟奶奶一条心。” 老人家故作嗔怒地说道。 “没有,奶奶。当初不说是就种种菜好了的嘛。别的我们会给你送过来,也不让你老人家操心的嘛,咱可不当那周扒皮哦。” 欧阳向前看到奶奶不高兴了,又像哄小孩子一样地劝说起她来。 “你今天就跟我们下地里去,我一个快八十的人都能干活的。到了你这辈就干不来这泥土的事情了。你哥还下乡到农村去了几年,你是真的没干过重活了。这农村人不种地干什么,以后我死了,这些土地可就没人侍弄了。你得学学呢,也感受一下种地是不是欺负人。” 老太太这回子大概是真的生气了,孙子一回来都不知道问她好不好,倒是先质问起她来了。 “好、好,我做,一会我跟你去地里,你教我,好不好?” 欧阳向前赶紧示弱道。 春鸣不好在这待下去,她意识到可能是因为自己昨天晚上没睡好,脸色不大好,再加上老人说的这乌鸦一般的黑衣服,让他误会了。 “我去菜园子里摘菜去啊,奶奶。” 她进厨房提了桶出来,打算去把小菜苗给浇了,顺便拿些菜回来给欧阳向前做吃的。 “多拿几样菜回来。” 老太太在后头嘱咐着,到底是亲孙子。那一时的不愉快很快就消除了。 “提不提得动,我跟你去啊?” 欧阳向前在后面赶紧问道。 春鸣赶紧朝他摆摆手,同时指了指老人。意思是让他好好的陪陪奶奶,不用管自己。接着一溜烟就出门去了。 来到水沟边上,春鸣照了照,看看自己究竟成了啥样,让人一看见就觉得有受苦受难的味道。 发现自己的双眼确实肿胀着,黑黑的,脸黄黄的,之前的伤痕也还没有恢复好。再说这一身宽大的衣服吧,确实和老人嘴里的乌鸦有些相似呢,确实黑得太厉害了。比起唐景阳给买的,有色彩的衣服,反差太大了。 春鸣后悔极了,要是知道他会过来,自己绝对不熬夜做衣服的,也不会穿上这衣裳。倒不是对引起欧阳向前和奶奶的些许不愉快而觉得自责,而是担心欧阳将自己只窘迫的样子告诉唐景阳,让他担心。 人家是奶孙两,说通了就好了。可是,唐景阳隔山隔水的,这要是再让人为自己担忧那就不好了。 春鸣边提着说边想着这事儿。突然想到,欧阳这次会不会给带来了唐景阳的信,他说过会通过欧阳给自己写信的。但转念一想,算上他回去的时间,到家也就一两天的时间,那有那么快呢。 她匆匆忙忙地浇好了菜,摘了青笋、花菜、香葱等,还从沟边上掐了一把水芹菜就赶紧回去了,担心回去晚了,给大家肚子等饿了。 才到门口,就听到屋子里头熙熙攘攘的声音,双凤婶子的声音最大。听起来很是欢喜,老人家也不时笑着。 春鸣放心了,万不可因为自己让别人家人不快活。欧阳肯定是受了唐景阳的托付,多关心着自己一些。可是老人家是不理解这一层关系的,自己这边肯定是得往老人这边倒的,而且这些活儿也确实是自己可以做,也是必须去做的。唐景阳知道以前自己的生活,他应该是可以理解的,就是当心欧阳转述的时候因为个人情绪,将事情说严重了。这就不好了。 走进屋子里,发现原来是在给老人试穿春鸣做的新衣服。 “奶奶,你不是喜欢花衣服嘛,这太黑了,下次我给你带好看的布来,好不好啊。” 欧阳向前讨好一般地跟奶奶说着。 “你可少带一点吧,昨晚阿贵起来去断水的时候,还看到你家屋子里的灯亮着。起初还以为是大妈闹腾呢,结果一点声音也没有。阿贵觉得是春鸣害怕故意开着灯睡觉就回去睡了。看来是做了一夜的衣服啊,白天那么忙哪有时间做的。这姑娘真是能干的不得了啊,啥都会。” 双凤放低了声音说道。 “一天在我面前夸十次,要找媳妇儿得给她自己说,我可是管不了的。再说了,我也不晓得人到底嫁没嫁人。我可不多事,不害我就是了。” 春鸣听到他们在说自己,不好进去。就站在门外。 第81章 护犊子 站在最外面的欧阳向前最先发现了春鸣,看到她有些局促不安地站在那里。轻轻咳嗽了一声,说奶奶很喜欢她做的衣服,以后不可以熬夜做了。 “哎呀,这姑娘悄无声息地就进来了。正夸你呢。手这么巧,要不也给我家阿贵做一身,那天我给你拿布料过来。” 双凤爽朗地笑着说道。 “就想占我的便宜,可不能使唤我这娃儿。” 老太太略微不满地嘟囔着。 “你是怕我抢你的人啊。” 双凤说着意味深长地看了看目光一直随着春鸣转动的欧阳向前。 “可以呢,婶。阿贵哥帮了我这么多,要不是他,我们那干得完呢。等庄稼种完了,不那么忙了,你就拿过来给我吧。只是,我只会做这种式样的,别的弄不来,只要不嫌弃就成。” 春鸣不顾老太太的嘟囔,放下水桶,大大方方地应承了下来。 她当然听得出,两个女人话里话外的意思。只是,对于现在的自己,怎会还有闲情逸致去考虑和想象成家生子啥啥的呢,且不说自己这种无依无靠,就是自己身后的那一档子事情,那个人家能够接受呢。 农村里的长辈常说,好女不侍二夫。而今,就算是被人愿意,不嫌弃,这个也断然不敢轻易地以这种方式进入到别人家生活。尽管,自个也想不明白是不是也算是有过丈夫。 春鸣也晓得给未婚男子做鞋子、送衣服是什么意思。可是心中坦荡荡地,真心地想要感谢人儿应承下来,倒是一点负担也没有的。相反,倒是觉得一直想要讲出的感谢有了出口,心里头痛快了很多。当然,那些帮忙并非是一套衣服的劳力可以完结的。 “这孩子婶子逗你玩呢,这就你一个年轻人,大妈老了。地里头的活计都得靠你呢, 那会有不忙的时候呢。这熬夜做活儿,向前可不是又要说我让你劳累了吗?” 双凤听得春鸣这么爽快,而且连带着那一点点逗向前玩的意味都给说没了,自觉少了些作料。于是赶紧承认自个是逗她玩儿的,不过还是不死心,顺带着还揶揄了欧阳向前一句。 “不熬夜,每天抽出半个小时、一个小时的,四五天能给你做好的。正不知道怎么谢谢他呢。” 双凤不再坚持,欢欢喜喜地回家去了。 “这女人那里都少不了她,我们在这屋里里安安静静的,她偏偏听得孙儿回来。肯定是要来看看带回什么来,好去村子里说去。” 老太太大概是对春鸣一下子答应下来不满意,嘟嘟囔囔地说个不停。 “奶奶,大婶耳朵机灵点不好啊。你在屋子里头一叫,人就过来了。不过,这次人也说了,是来问问春鸣昨晚怎么回事才来的,人可没那坏心思哦。” 欧阳向前看着奶奶低着头往驴炉子里添加柴火,压根就没在听他说话,但还是将想说的说了。好替双凤婶子申冤。 老太太果然又选择性的没有听见了,不言不语、表情没有变化,鼓捣着一炉子火。 “奶奶,这都煮了一两个小时了吧,可别把汤汁给煮没了。火不能太大了。” 春鸣看着老太太一个劲的往炉子里丢柴火,赶紧制止道。老太太狠狠地往里头扔了一截柴,停住了,坐在一边不说话。 春鸣朝着欧阳向前尴尬地笑了笑,两人都意识到这老太太心绪不佳。大概是一早上谁都没有顺着她的心意来。 “我带来了新鲜的肉,看你们天天吃腌肉,也不好吃。今天一早路过供销社就给买了,还有些豆腐。今天都吃了吧,也放不住。” 欧阳向前边说边拿出来,除此之外,还有十多个鸡蛋,两把挂面去。老太太看了看郑重地将干的收到柜子里去的,另外两样,愣是说孙儿浪费,下次不可以再买了。看道这些,她脸上也有了笑容。到底见到孙子是高兴的。 春鸣手脚麻利地忙活起来,欧阳向前要在厨房里帮忙却总是被春鸣抢先一步给做了。 “男人家,那会做这活儿。等下午跟我挖地去。” 奶奶看到孙儿手忙脚乱的样子,大概也看不下去,挥挥手,将他赶到外面去了。欧阳向前搓搓手,转悠一圈,想要看看家中有啥可做的。可是长久不干农活,还真的不知道该做啥。 一个小时后,春鸣做好了凉拌青笋,水芹菜炒肉,小葱拌豆腐,还有一个炖得软耙耙的火腿肉。三个人在厨房里吃的汗水直流。 正午时分,太阳正高的时候,老人果然带了两个年轻人到地里去割草、挖草根去了。 春鸣看着没在太阳底下待呆多久就已经白里透红的欧阳向前很是担忧,觉得他肯定受不住这大太阳的,那皮肤娇嫩得很。 “奶奶,这会子正是晒的时候,出不去啊。下午些再去好不好啊。” 春鸣讨好一样的地对老人说道。 “那有这样的庄稼人,我们眼里只能有节令,那管太阳、雨水大雾的。下午,他都要回去了,还做得了啥呢。” 老太太毫不客气地说道。 “没事的,带帽子就是了。” 欧阳向前洒脱地说道,抬了锄头跟着出门了。 “跟你说,我奶奶开心死了。为了这几块地,每年都要跟我爸吵一回,就是要我们回来帮她给地种了。说是后面的事情就自个管了,我们哪敢啊。我几个姑姑回来轮番劝,也说不动她,只能退步让她种种菜园子,她这下子是计谋得逞了。觉得我没理由拒绝了,要锻炼我成为庄稼人呢。” 欧阳向前悄悄地跟春鸣说道。 “她高兴就是了,我会看着的,不会让她做很多。” 春鸣笑笑地回答道。 “唐景阳说一回到就会给我们写信的,大概还没有寄来到。等一到我就拿过来给你,好不好,你一定很担心他有没有安全回到吧。” “不用那么麻烦,等你有空过来看奶奶再拿来给我好了。” 春鸣很想知道唐景阳现在的情况,或是王家兴的情况。也许是关乎自己的安危,还有唐景阳的前途。但也不好这么麻烦人家。 虽然骄阳似火,但田地里果真都是劳作的农人。谁叫土地就是农人的天呢。 第82章 土地继承人 “奶奶,这地还种啥啊。全是杂草和石头。” 欧阳向前来到地头,看着路底下的一片杂草丛生的土地,那样子看上去绝望极了。别人家的土地都是平平整整、干干净净的。唯独自个家的简直就和荒山相差无几嘛。 春鸣也微微皱着眉头,这确实超出自己的想象了,这土地大概是分产到户之后就没人打理过了。村子里各家的土地都很多,也就没人说他们家光仗着土地不产出粮食了,就是双凤家分家了、又盖了房子,想要多收一些,但是老太太不给人种,这回子却是给糟蹋成了这样子。 “这土地还不是由荒山挖成的,还不是由生地养成熟地的。上辈子的人苦了多少,才成这样子的。你这小子就是不知道艰活苦,再说这草都长得肥肥嫩嫩的,怎么会养不活庄稼呢。” 奶奶双手扶着锄头,看着一片杂草大声地教育孙子道。 春鸣觉得奶奶这理好似有些讲不通, 杂草不就是意味着荒芜吗? “上一辈你们都是雇长工做的,又不是你们干的。” 欧阳向前孩子气地在一旁嘟囔着。 本以为奶奶听不到,没想到老太太气得丢了锄头,顺手折了根棍子就朝着孙子走过去了。此时,她身手矫捷,高高地举着棍子。 欧阳向前当真害怕奶奶的棍子会落下来,连忙举起双手来挡着脸和头。 春鸣在一旁乐不可支。 “我不瞎说了、不瞎说了,奶奶。” 欧阳赶紧求饶道。 ‘你个小兔崽子是真的不知道天高地厚了,让那个不死心的听了去了,又要到处说道了。’ 奶奶是爱他的, 从小到大,那根棍子都是装腔作势吓唬人的。从未落到孙辈们的身上过。 经历过这一劫,欧阳向前再不敢顶嘴了。乖乖地拿起锄头,按照奶奶教的铲起了草根。虽然早有准备带了手套,可是硬邦邦地土地还是将手臂震得生疼。地里头有很多的碎石块,长年累月的雨水冲刷,大多已经埋到了土层里。一锄头下去往往冒出金星来。 欧阳才挖了三四分钟就停了下来,汗珠大颗大颗地往下掉。他自认为在罐头厂也要天天搬重物,做农活应该也不在话下的,没想到会是这么的难。倒是春鸣还在一下一下的坚持着。 欧阳觉得这样一个女孩儿真的不容易,心中不禁酸楚起来。 “这么会就不行了,还没我个老太婆厉害。” 奶奶在一旁笑眯眯地揶揄着孙子,她在前头一下一下地割着杂草,做得很慢,但是一下也没有停下来。 春鸣看看欧阳向前,他那白白的脸全部红了,好似马上就冒出白气来。 “奶奶,你就让他回去吧。他做不惯的,那细皮嫩肉的,那是干这活儿的呀。” 春鸣替他跟老人求情道。 “那有来那么一会就回了的,以后我死了,这地谁来种啊。他得学会。” 奶奶还是笑嘻嘻地固执地说道。 “没事,我歇一会就好了。” 欧阳向前硬撑着说道。 三个人又干了半个多小时。奶奶看着孙子的样子,大概是不忍心,还是回家去了,说等日头下去了再来做。这回欧阳向前说自己适应了,不用回去的,倒是让两个女人到树荫下呆着去。一副自己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一定要撑起一片天的架势。 “行、行,春儿,我俩歇会去。” 说着就招呼着春鸣去的大树底下歇息去了。 欧阳向前将裤腿摞得高高的,锄头的却是一下比一下矮了。大概是不好意思承认自个干不了的事实罢了。不过,他是死撑着慢腾腾地挖了四五平方。 “大妈,你这是将城里娃都招回来干农活了啊,还有模有样的啊。” 路过的村邻们跟老人打着招呼,看着这个白白嫩嫩的大孙子干活觉得十分有趣。 回去的时候,春鸣看到欧阳向前的手是颤抖的,走路也多少有些不正常。 不过,他还是故作镇定地,一路上和奶奶聊着天儿。 只是一回到家,手都没洗的就躺倒在床上不愿意起来了,很快就睡熟了。奶奶疼爱地给他盖上了毯子。跟春鸣摇摇头说,这小子还得多做做。 “他哥哥在农村呆过,再合适不过。但人家不愿意回来,孙媳妇更是不愿意了。这小子看样子是不行的,还是得靠我老太婆。” 老人也看清楚了状况,有些不死心地跟春鸣抱怨道。 “奶奶,有舒适的工作谁愿意这样辛苦呢。风里来雨里去的,都是为了吃口饭,若是能更轻松些的不饿肚子,不是更好吗?” 春鸣边淘着米,边说道。 “这是的,想当年,我就在家里做做家务、管管孩子,那手也是白嫩百嫩的,哪像干农活的人那么干瘪啊。都是命啊,你这模样儿也不像是和泥土打交道的,偏偏还那么能干。” 老人难得清醒地说道。 直到吃晚饭的时候,欧阳向前才醒过来。 奶好笑地问他身子疼不疼,孙儿说疼。老太太边拍拍孙子的后背,边鼓励他多做几次就适应了。 “过几天,等阿贵给我们找到了秧苗可就要插秧了。得把你爸妈、哥嫂都给我叫回来,不然就这姑娘一个人,等插好了,别人都可以收稻谷了。” 春鸣和欧阳两个人同时停住了筷子,想笑又觉得无奈。 “奶奶,他们都要上班呢。怎么回得来,况且也不会嘛。我们再厚着脸皮请阿贵家帮忙就是了,等收成了给他们一些稻谷好不好啊。” 老太太又选择性地失聪了,不言不语地咬着一小块肉。 两个年轻人对视一眼,无奈地笑了。 “你在这的事情,我跟父母说了。知道奶奶喜欢你,他们挺开心的。说改天要回来看看你,奶奶估计也是想他们了,想要喊回来聚一聚。我哥嫂不大有可能,两人工作时间不大固定。你不要有心理负担,他们不会问东问西的。” 欧阳向前傍晚时分返回城里之前,跟春鸣交代道。 “对了,你缺什么就跟我说啊。这次也不知道该给你带点啥。” “不用的,这里都有的。” 春鸣赶紧说道。 听到欧阳父母要来的消息,自个心里头还是有些紧张。这些天自己和老人两个人觉得有种家的感觉,想做什么都可以,一想到这些都是别人的,好像又不敢轻举妄动了。生怕惹得人不高兴。 第83章 料理生活 从老人对待孙子的态度上,春鸣渐渐地觉得,这位老人家似乎不是真的舍不下那些土地、还有房屋,她好像是需要别的东西。比如说回到以前的生活场景的之中。而非如同春鸣到来之前那般冷冷清清,没有人、地里不长庄稼、院子里没有动物,只有一个被土埋了半截的老人。 嘴上说着要如何如何锻炼孙子,让他成为接班人的人,心里快慰之后,立马收兵,开始心疼起他来了。这一点看来,家道中落之后,做了不少活计,依然是一个地道老农的老人绝对知道这样子带不出一个好农人的。 孙子回城之前,老太太疼爱地抚摸着他依旧红通通的脸,脸上有着欢愉也有着几分惭愧。 春鸣在一旁笑笑地看着。 “春儿啊,要不我们就养几只母亲生蛋吃吧,还可以养一头猪,你看我这菜园子有那么多的菜,都是白送人的。过年的时候啊,可以杀一头年猪,现在还来得及,管它大还是小呢。到时候啊,儿子一家、还有几个女儿就会回来了,这家就家了。” 送走孙子后,老人坐在院子里乘凉,和在一旁清理着怎么也清理不完的杂物的春鸣说道。 春鸣放下手里的一根长木头,略略沉思了一下。这些天里,她似乎真的将这里当成了安身立命的地方,想着如何收拾布置这些闲置了很久的房间,在田地里不辞辛苦。 但老人的亲人来了,或是感受着老太太说起自己家人来的时候。春鸣突然想起了小时候照顾自己的女佣。父母人前人后都喊着姐姐,但在背后即使在自个面前, 也毫不顾忌地说人名字,一脸的不屑和堤防。让她也觉得那就是一位不能和自家的人相提并论的人。 后来落魄了,到处寄居的日子。好似完全就是为了那一张嘴活着也似的,包括在王家兴家里,因为有着那些不公道的事情,反倒让自己的骨子里有种倔强,觉得自食其力,吃的安心,也舒适。 而今,在这个地方。春鸣突然觉得连小时候带自己的女佣都不如,好歹人家是正常人家,抛开照顾人的生活,回到家中可以是另外一个自己、另外一种归宿。现在的春鸣呢,完全依附于他人。 她理应是知足的,但是每当自己成为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局外人的时候。心头就会空荡荡的。发现无休止地劳作填不满孤身一人独立于人世间的孤寂。 老人絮絮叨叨地同春鸣说着家中繁荣时期的美好生活图景,那些也是春鸣童年时期的记忆。 “走,我带你去双凤家问问去。我们用粮食跟她换,等收了庄稼还她粮食。哈哈。” 老太太看着春鸣偏着头看着她,一不做二不休,想要立马就将那两只鸡养到 屋子里头来。 “奶奶,你得让我想想养在什么地方。我们不时得给它收拾一个地方的嘛,不然带回来也的没地方养啊。更不用说一头猪了,得有猪圈啊。” 春鸣带着几分疑惑地对老人说道。 “看我都老糊涂了,告诉你以前我家养牲畜的地方就是双凤家盖房子的地。他们偏说这里风水好,要盖到这儿来,期望儿子结一门好亲事,子孙后代也像我儿子一样吃上公家饭,女儿也能够寻一个好婆家。现在,她的小女儿去了城市里给人看孩子,听说真的和一个纸厂的在一块了。你看,我家这可不是风水宝地嘛。要她一对鸡仔不是事儿的。” 老人总是絮絮叨叨地扯出一堆事儿来。圈的事可是一点也没有说道。 “要不就养在南面最小的那间空房子里吧,等明天我大收整一下,人住在上面,也闻不到的。” 春鸣看着老人那么急切,赶紧建议道。 “行呢,可不比以前啰,人和牲畜一起生活也没啥呢,以前还有后院呢。那些离家远的长工就住在那里,天天鸡飞狗跳的。可是小鸡仔就放一个废弃的篮筐里就是了,不用那么折腾的。等它抱了蛋,再盖个圈也来得及的。走,我带你要去。” 老人笑呵呵呵地站了起来,大概是孙子来过是,她心情看上去很是不错。春鸣放下手里的活计,摘了手套。跟着她出了门。 “她大婶在家不?” 平时总是直接呼喊其名的老人这回特别客气。很快,双凤擦着出来了。应该是在洗碗,还没来得及出去干活。 “怎么了,大妈?” “哦,你这小鸡仔孵出来好几天了吧,还剩几只啊。” 老太太倒也不啰嗦,开门见山。 春鸣看到双凤的脸微微沉了沉,她似乎从老人的好脾气中觉出几丝异样来。 “十多天了,这老鹰天天来,防都防不住,给抓走一大半了。十三只小鸡,只剩下八只了。” 双凤有些气呼呼地抗议着偷吃鸡崽子的动物。 “哈哈,看你那么忙的,都守不住。要不你给我两只,我给你守着算了。” 老人爽朗地笑着说道。 双凤的脸更沉了,心头很是舍不得,但也不好推脱。问着家里不是没地方养嘛,脏得很之类的话。 “给你五毛钱,两毛五一只。捉一只公一只母的给我吧。” 老人不听她说道,直接摸出五毛钱来递给双凤。 “大妈,谁要你钱了,就两个鸡蛋的事儿。我去给你抓去。” 就这样,老人捧回来了两只小鸡。亲自找了一个陈旧的箩筐,低下铺了把从双凤家草垛上抓来的干草,抓了一小把碎米给鸡仔吃。那些碎米是用筛子筛出来的,里头杂家着白色的石头,用来给动物吃的,平常老人攒了一些了,就给双凤家送去。现在,在自个家也有动物吃了。她乐呵呵的。 春鸣心想,这样一来,阿贵家好似真的少了很多好处。 晚上,阿贵过来跟春鸣说自个家里的秧查完了,还剩下一亩地的,让她先插着。不够的自己再去村子里找去。 “好,我可以付钱的,或是到时候还人家粮食。” 春鸣感谢地说道。 “就几把秧苗,又不是啥。我们这稻谷多的是,没人在乎的。不用的啊。” 阿贵干脆地说道。 春鸣心头又升起来无限希望,好似这到底是谁的家都不重要了。光是想着收获就好开心的。 第84章 插秧 第二天一大早,阿贵就挖好了一大篮秧苗来喊春鸣。 老人家还没有起床,春鸣交代了一声就跟着阿贵出去了。 旁边有人在的时候两个年轻人很活泼,说说笑笑,到了独自相处的时候,又是在这天刚亮不亮的时候,多少有些不自在。阿贵闷着头背了篮筐走在前面 ,春鸣提了壶开水,几个昨天晚上准备好的大饼,还有拌好的辣椒、腌菜用瓷盆装着跟在后头。 “我妈说了,早上煮好猪吃的放着就到田里来。” 两人都觉得没话可说,十分尴尬的时候,阿贵说了这样一句可说可不说的废话。 “嗯,我知道。真是谢谢你们这样帮我。” 春鸣再次说出了感谢的话。 阿贵挠了挠头,说春鸣是读书人,说话跟大家不一样,自己都不知道如何回答。他又正色道,肯将宅基地让出来给人的人家,世间少有,人家会觉得被抢了好运气。可是大伯一家很大方,一点也没啰嗦的就给了。只是要求帮忙看着些老人,但是那位奶奶倔得很,平常也不让她妈妈过多的干涉她的生活。他们一家也苦于有恩无处报答呢。而且,大伯还帮忙给自己的妹妹在城里头找了份工作,欠下的人情债就更多了。现在,老奶奶乐意种地、种庄稼,自个家里肯定是要帮忙的。 阿贵说的很真诚的。春鸣却从他的讲述中,对欧阳向前的父亲有了好奇心,觉得他似乎有很了不得的本事,而且还很大度,不然怎会将地皮拱手相让呢。那位医生在春鸣的心中成了仁爱、可亲可敬的人儿。 话匣子一打开,就关不上了,年轻人的热情和异性之间的相互说笑,在阿贵身上表现得很明显。他一路上说着老人家的趣事。春鸣被他的热情感染了,两人相谈甚欢,好像这六七百米的路,让两人成为了好朋友。不明所以的村邻们,在有第三个人在场的时候很宽容,可以调侃,唯独男女两人单独说笑聊天的时候就致以白眼和无端的猜测。 可是两个人一路上或许是较少土吐露年轻人的话语,说的太高兴了。压根没注意路人不一样的目光。 来到田边,晨光已经一点点地移动着过来了,先是目光尽头的宽广河面,一半阴影,一半光明。老太太家的田靠近村子,尚处在暗处。即使到了夏日,清晨的水还是透着冰凉。 春鸣有着严格的庄稼人的素养,她走到那棵桃树下面,放好了食物,再偷眼看看阿贵有没有注意到自己。随后快速地脱掉鞋子,随后高高的将裤管摞到膝盖上面。一下都没试探地进到了水田里。 此刻,阿贵正将秧苗从筐子里一把一把地甩到农田里。他丢得很准,秧苗过去直直地站在泥浆水里。 “春鸣,你先出来啊。泥水会溅到身上的。” 阿贵站在田埂上大声叫到。 “不怕,都要脏的。” 春鸣说着一下一下地从泥水里拔着腿,朝着有秧苗的地方走过去。熟练地拿起一把,扭转着将绑在上面的干稻草轻松地解开。分了握得住的一把拿在左手,右手分秧、插秧,小鸡吃食一般地一下一下地往泥水里插去。看着直直的一排,春鸣露出了微笑,对自己的手艺很满意。 “想不到你干这活儿也这么快啊。第一次看到你,还想着你是城里人呢,那想得到居然还会挖地、种菜,反正啥子活儿都会做。” 阿贵将一篮子秧苗丢满了一块田,快速地来到春鸣身旁,跟着她一起插起秧苗来。动作显然没有春鸣快。男人家一般是干重活的,插秧这事通常是女人的活儿。 “那里呢,我也是从土地找吃的呢。活倒是都学会做了的,我们那地方也有农田,不过不像这里多,看都看不到头,也不像这里用水那么方便,都是好几家人一起合用一沟水,时常有人因为抢水而吵架、打架的呢。这地方真好呢,老天照顾,只要人勤快就饿不着。” 春鸣由衷地感叹道。 “哦,你家离这里远吗?” 阿贵显然对春鸣的来处更感兴趣,不过话不到这个地方,他们也不好打听。毕竟,那天是一个年轻男子带着她来的,这为她的来处笼罩上了一层神秘或是不好说破的味儿,不好多打听的。 “很远,得有几百公里的吧。” 春鸣淡淡地说道,自个的家慢慢地已经从记忆里消失了,除了关于母亲的。 见春鸣不展开说,自个不好意思再问下去了。两人又开始了默不作声的插秧,仗着平整的地势,农田很快,宽度大概有七八米,起初,他们各在一侧,从同一条水平线上的,慢慢地,阿贵就落后一大截了。 春鸣在村子里还是个新新人类,依然抓人眼球。村民还是从她的举动中猜测着她的来处,以前的生活。一双双目光不住地往这边看,不过两人浑然不觉。 插了三分之一的时候,太阳直射到身上了,双凤和老人也跟着来到田里了。 “阿贵,你年年插秧怎么还不如春儿手快啊。都落后一大截了。” 老太太看到原先长草的田里长了粮食,脸上的皱纹都是笑意,一看到这情景就打趣阿贵道。 “大妈,这细致活儿本来就是女人的事情。他能快到哪儿去,就得是挖地扶犁呢。” 双凤帮儿子争起气来,大概是觉得在春鸣这年轻漂亮的姑娘面前不能丢脸。 “阿贵,你别插秧了,去做你的事情去。村西头强生他妈,就是你二婶大概是看到你们在这插秧了,说她家有剩的,说给大妈了。你去挖来吧,顺手有的都给插了吧。” 双凤接着又说道。 “阿贵,怎么还去喊人呢,自己来就好了嘛。不是说了把秧苗背过来就回去的,就是不听话。” 双凤看到阿贵走到边角处,跟过去跟他悄声说道。 “怎么了?” 阿贵听得云里雾里,不理会母亲,背起篮筐和锄头到二婶家地里挖秧苗去了。 第85章 流言 两个年轻人不知道的是,双凤和老太太一路上来,遭遇了不少于五个从菜园子里回去的婶儿大娘的询问。 有的说这春儿是不是双凤家给找的神秘儿媳妇,不好往家里带,所以给养在老太太家的;有的问这姑娘是不是那城里人家流落出来到这里的,是不是准备给阿贵当媳妇;还有的是直言不讳的说,这姑娘怕是有些不检点,大清早地就跟个年轻小伙儿下地,让双凤注意一些,碰到那水性杨花的可就难办了。 这一切言论,大概是春鸣张得比较清秀吧。不然单身青年男女在一块儿也是正常事儿,那会招来那么多说辞的。 听到这些,老太太闷声不出气,脸色很难看。 双凤看上去倒是十分受用,笑嘻嘻地劝大家不要无端猜测,不过是帮着干活的 。不过,她精准地捕捉到了大家夸春鸣漂亮,而且好像没有什么成本就能够娶到媳妇儿,这不是大好事嘛。 对于说话直接,还带刺的。她的好像真的给人当成了儿媳妇一般的维护,说了人家一通,意思就是谁也没看见。凭啥无端地瞎说人家,倒是春鸣这姑娘干活多厉害啊,还会做衣服呢,心灵手巧的。怎会是那种游手好闲的。 在戏曲里,水性杨花的漂亮姑娘都是养尊处优的,所有人由不得地往那样的形象上面靠。这一说,对方确实是哑口无言,无话可说了。十分沾沾自喜,喜气洋洋。 “我说你啊一天叫喳喳的,到了这种时候怎么这么糊涂呢。大家都这么说,说明至少阿贵那孩子是有这心思的。你这时候还跟着瞎激动是要坏事的。” 双凤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脸上瞬间挂上了冰霜。张了张嘴,不知道说啥。就闷着头听老人家说道。 “你还记得她是怎么到这里来的,做着那马车来的。那车子倒像是轿子,这年代,只有新娘子才坐呢。带她来的还是一个男孩子,她身上穿得那么好。你当真以为是那黄花大闺女啊,肯定是跟着人家跑了的。也就是那有主的人,这样的女子不能碰的,那会是麻烦。我让她留在家里,是看着她能干活,看了几天,心眼儿也不坏。我是见过世面的,那不满意包办婚姻的还离婚的。她那样的也情有可原,但是咱们不能得清清白白的,万不可去招惹那样的麻烦事儿。” 老太太语重心长地说与双凤听。双凤瞬间的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像是做了错事的孩子。 “可是,你家向前以来不也是我往她跟前凑嘛。” 双凤还是不死心的说道,大概还是舍不得这个漂亮又勤劳能干的姑娘。 “我那孙子,人可不是种庄稼的。我相信他的眼光,他是不会跟这样的姑娘在一块儿的。” 她说的斩钉截铁,不置可否。 双凤哑口无言。自个觉得老人的这些话语很难听,挑到了自己的疼处。她想到了自己的庄稼人女儿,她也是去年才去了城市里工作的。不过,也是,现在也不打算是种庄稼的了,这不,很快就找了个有工人了。这样一想,觉得老人家说的当真是真话的,是该听的。 她一到田里,看到阿贵居然还跟她单独在一块儿插秧。心头瞬间有些不快活起来,又不好意思当着春鸣的面儿说。但跟他说了,他依旧没有开窍。大概,真的是被这小姑娘、不,鬼晓得她是不是小姑娘呢,反正该是让自己的儿子迷惑了。她有些恨了,按说,她要是有对象、或是成了家,这些事儿应该是懂的,怎么还这么不知深浅地敢单独和一个男孩子在一块儿。也不知道避嫌。 春鸣对这一切不自知。平时叽叽喳喳说个没完的双凤婶子今早确实是话少了很多,她同她说话的时候,她也只是笑笑的、礼貌的应付着。春鸣想着应该是遇到什么事情了。就不好跟她说话了。 倒是老人家看不出有什么不开心的,乐呵呵地,跃跃欲试地脱鞋子,还想到那田里来。 “奶奶,这早上的水还凉呢。可不敢下来啊,会生病的。” 春鸣赶紧制止道。老人家听了说自己确实不敢下来,就是想要试试。接着说起了几年前生产队一起插秧的情景,说着一个个偷懒耍滑,将那秧苗插得东倒西歪的。到了去除杂草的时候,稗子和稻谷不分,随意乱扯,这么些田地,又肥沃,还搞得交不足粮,让自个队上的人都差点要吃不上饭。 她就试探着将脚伸到泥浆里,像个孩子一样地玩闹着,嘴中说着脑海中的记忆。双凤和春鸣两个人埋头干活,双凤还是要稍微落后春鸣一些。 插完了半块,阿贵回来了。还将二婶给带来了。 “哎呀,他二嫂,要了你的秧苗,咱还让你出劳力啊。我这对不住你啊。” 老太太嘴上很会来事儿,看到人家来帮忙,赶紧说去好听话来。 “这节令不等人嘛,我家的都做完了。别的事都是小事,这顺手帮一下又没什么,都是乡邻啊。你说是不是,春儿,是叫春儿吧。经常听到大妈这么喊你。” 二婶说着,脱了鞋子,向着春鸣说道。春鸣答应了一声,说是的。不知道答应的是前半部分还是后半部分。 双凤看到二婶来了,却不大高兴。觉得她是跟过来看笑话,积攒谈资的。刚才她过来时,遇到她,她也问了那样的话。田不是自个家的,老人家说了要人家的秧苗,自个也不好给人推辞了。 她拿眼看着阿贵,他又打算下田来了。 “阿贵,再去问几家去。把这秧苗都找够了,刚好你二婶也在,要是今天做得完,就全部给插了吧。” 双凤没好气地说道,她看到阿贵眼睛一直看着春鸣露在外面的白皙的腿部。二婶偷眼观察着两个年轻人,气就不打一处来。极力地将阿贵支开了。 二婶像是吃了哑巴亏一样,悄悄地做着。或许是想着法子,看怎么溜走吧。 第86章 相帮 阿贵听从母亲的话,疑惑不解地走开了。老太太在一旁笑嘻嘻地,估计是觉得有些看戏的味儿吧。 不过,很快双凤脸都要被儿子气青了。 阿贵背回来一篮子秧苗的同时,又约来了三个婶子, 自家的大嫂也给喊过来了,还跟着她的女儿丫丫。 “阿贵,他们都这么看得起你哦,你出去一趟,又给我喊了这么多人来。” 老太太看到阿贵喊了这么些人儿来,笑出了牙龈。 “这孩子,怎么让你去找秧苗,找了这么多人啊。这,不是麻烦人嘛。” 双凤对于儿子这自家事的派头很是气恼,无论如何,现在这种地的事儿是春鸣的,老太太只是负责观赏的,这样一来,好似儿子也成了人家的人了。还有自己的大儿媳妇,也不知道用脑子想一想,她肯定也是被人问过的,明知道孩子没人带,还把小娃娃也一起带过来了。 “妈,不是说今天要把这些田都给插完的吗,就靠这三两个人,不吃不睡也搞不完啊。” 阿贵很委屈地反驳母亲道。老太太听了招呼着丫丫,笑眯眯地看着母子俩人。春鸣看看老人,有种上当受骗的错觉。也越发地觉得看谁都不顺眼。 “春儿,你看来了这么多帮助咱们的人。可不能用那硬邦邦的饼招待人家哦。你回去把前两天阳阳买的面条拿来煮了给大家吃。” 老人家很机智地给双凤解决了难题,把春鸣支走了。阿贵不能跟她互动了,看热闹的也看不成了,只剩下插秧了。 春鸣答应着老人,抄起田里的水快速地洗了洗小腿上的泥巴,又走到水沟里清洗了一阵,穿好鞋子。 “那脚可真白呢。” 水田里的观察家们仔细地看着春鸣,情不自禁地说出了心头的赞叹。春鸣看了看这波光粼粼水面上飘荡着的绿意,回家去了。 隐隐约约地听到大家在后头提了自己的名字,大概是在跟阿贵开玩笑。双凤婶子在大声的反驳着。春鸣听不出她是高兴还是不满意。不过,春鸣完全不在意。觉得大家都是无聊的,就随人家说吧。 她回家炒了腊肉酸菜,又去菜园子里拿了些葱、香菜一类的配菜,提了一口很大的锣锅,背了碗筷再次到田里头去。 到底是人多力量大,她们已经插着第三块了。一边聊着天儿,一边忙活着。老人坐在树底下,大概是扛不住这正午的骄阳了,丫丫跟着母亲,也将裤管摞得高高的,玩的不亦乐乎,完全成了一个泥娃娃。看着很有喜感。 “丫丫,要不要到姨妈这来啊。” 春鸣看着泥猴一般的娃儿,而且那么晒,担心把孩子生病,于是喊着她过来跟她一块儿。 母亲哄了小女孩几句,丫丫就朝着春鸣过去了。春鸣一点也不嫌弃地将她抱在了身上,丫丫身上的泥巴马上擦到了春鸣黑色的衣服上,很是扎眼。春鸣单手抱着孩子,另一只手提了那口大锅,朝着河边走去。想要打水煮面的同时,也将娃娃给洗一洗。 双凤看着这情景,心头一个想法冒了出来:她不会还有过孩子吧。 紧接着目光朝着春鸣的腰部看去,还是细细地,杨柳细腰的,看不出生过孩子的痕迹。她自嘲自己疑神疑鬼的,自己好像是被老人家吓到了。 再转头看看阿贵,他正夹在几个婆娘中间,接受着她们的玩笑呢。压根就没机会跟着春鸣去。 春鸣来到河边,仔仔细细地帮着丫丫洗干净了脸和手,再一只手抱她,另外一只提了大半锅的清水回来了。在桃树下面用三块石头支了个灶,再去河里头找了些水泡过的柴火来,田边就有了烟火味儿了。 等她煮好了面,大家已经将第三块秧插好了。纷纷到沟渠里洗手,围坐在一起放腌菜佐料。春鸣小心地招呼着大家,给人倒热水。这个时候,自己确实像个主人家一样的招呼着这些帮忙的乡亲们。 “春儿,你家哪儿的啊。看这吃的跟我们差不多嘛,还有这农活做的也跟我们一样。” 一群人在一块儿,七嘴八舌地打探起春鸣的事情来。双凤了停住了筷子,想要证实一些什么。 春鸣脑子快速地运转着,想着要如何回答这些。 “她家可远着呢,有好几百公里。也有田,只是没有那么多水。” 春鸣还没有想好,阿贵就抢先回答了。双凤气得想一筷子打过去,看看这么多人忍住了,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阿贵自顾地吃着细面,没察觉到母亲的不高兴。嫂子看到了,轻轻地推了推他。 他抬起头来的看看嫂子,问她怎么了。嫂子囧得马上说,不小心碰到了。几个旁观的一副一切尽在不言中的表情憋着笑。 春鸣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将丫丫招呼到一旁,挑了小半碗面条仔细西喂起她来。 “你赶紧吃,不管她, 一会我来喂就是了。” 大嫂赶紧说道,快速地扒了几口面条,想要赶紧喂孩子。 “没事,姐,你吃。她要我呢。” 春鸣本来想跟着阿贵一起喊大嫂的,可是看着大家的神情,知道这一句出来,又得招来些什么了。话到嘴边改了口。 吃过饭,春鸣加入了插秧队伍中。刻意地一个人从另一头开始,一是害怕是她们一直问她的事情,二来担心和阿贵走得太近惹得双凤婶子不开心。 丫丫算是跟她处熟了,屁颠屁颠地跟着她跑前跑后。有个小孩子在身边,春鸣一个人也觉得自然了很多。 下午两三点点钟,这三四天的活儿终是在一天之内完结了。老太太客气着邀请大家到家里头吃晚饭,大家都回绝了。各家里都有事情,回家去还可以做点别的事情。 阿贵一如既往地要帮春鸣,想要替她背锅碗。春鸣拒绝了,让他去给嫂子抱孩子去,刚好丫丫站在身边。他带着侄女玩儿去了。 春鸣跟着老太太回家去了。心头有了种不一样的感觉。有些不开心了,似乎还有些想念唐景阳。 第87章 问询 周末,欧阳向前和他的父亲一起来看望老人了。 没能如老太太的愿,所有人来给她插秧。那些也就是她的一时气话,她自个也是知道的,是不可能的事情。 看到两人,她开心得问东问西。完全没有在意儿媳妇、大孙子一家来没来。女儿们更不可能的了,就是逢年过节也不常回来的,这种无理的要求更是不敢奢求的。 他们来的时候,春鸣正在清扫着院子。她已经扫过一次了,可是老太太知道无论如何都会有个亲人来看自己的。于是,让春鸣再给打扫打扫,想要干干净净的迎接亲人的到来。 欧阳向前的父亲走在前头,一进门他就看到了春鸣。春鸣看到了他,有些不知所措地支着扫把站住了,不知道作何反应。 眼前的这个人和自己设想的不大一样,冷冷的、好似不可以接近,年龄也比自己预想的要大很多,身着一套笔挺的中山装,有着四个口袋。 欧阳向前看到这情形,赶紧上前介绍两人。春鸣怯怯地喊了一声大伯,对方冷冷的嗯了一声。春鸣更加紧张了。 欧阳向前朝着春鸣歉意地笑了笑,陪着父亲进到屋子里去了。 春鸣快速地扫完了地,去菜园子里。此刻,局外人、多余人的感受更加的强烈了。 春鸣知道自己要做的事情,像以往一样,拿了很多的菜,计划着早上的菜肴。 “是叫白春鸣,是吧?” 当她抱着蔬菜走进大门的时候,欧阳向前的父亲像是等待她一样,直直地看着她,叫出了自家的全名。春鸣慌忙回答说:是的,大伯。 “春鸣不觉晓,名字很好听。辛苦你了,给种了那么多田。” 春鸣依旧站在那里,没有回答,等到着进一步的问询。 “先去把菜放下,来这边,我同你聊聊。” 他平静地说道,目光没有从春鸣的身上移开。 春鸣将菜放回了厨房,心中想着欧阳向前是怎么给父亲介绍自己的。他问起那些事情又该如何回答呢。 几步的路,春鸣觉得很远。 他端坐在一把靠背椅子上,对面还放了一把,显然是给她坐的。 “嗯,坐。” 看到春鸣走过来,他简短地说道。 春鸣轻轻地拉动椅背,往后移动了一点点,双膝并拢,规规矩矩地坐在了他的斜前方。她感到这一阵阵的压迫感。 “今年几岁了?” “再过两个月就十九了。” 春鸣镇定地回答道。 “嗯,还是个孩子呢。” “家是哪里的,还有些什么人啊?” 春鸣对这些问题很是反感,但觉得无法拒绝。只能一一回答。 “怎么会想到来这里呢?” 他问出了春鸣最不想说,也不大敢说的问题。她低下头沉默了很久,觉得他的儿子如此善良,父辈也不会为难自己的。 “我遇到了一些麻烦事儿。” 春鸣简短地回答道,没有想好他接下去问什么事时该作何回答。 “嗯,是和唐景阳相关嘛。啊,那个,我知道他和向前是要好的朋友。向前说是他介绍你过来的,但是我母亲说的跟儿子说的又有些不大相符。” 春鸣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没有直接问,却是要将自己整件事情都要给说出来的。 “与他相关,却不是他惹的事端。您知道,他是正派的人。是在我在苦难中的时候,他将我拉出来了,一路帮助我到了这里。至于我生活在什么样的绝境里,我不大想说,因为害怕,害怕再进入到那样的生活中。但我可以向你保证,我没有过错,来到这也没有任何不好的意图,只是求一口饭吃,让自己活下去。” 春鸣说着就冷静下来了,目光灼灼地看着对方说道。那种苦难赋予的少年老成又回到了身体里。 她知道自己说的很卑微,但那就是最真实的存在啊。对于好人坏人,对方没有写在脸上,她无法识别。可是,凭着感觉,她认为对面人脸上的风霜会理解她的。 他站起来走了几步,又坐了下来。 “看你言谈举止,觉得你是受过教育的。应该是真的遇到难事了。我相信你说的这一些,但也对你不想说的事情持有怀疑。你不要介意,这里毕竟是我的家,你面对的不仅仅是我的母亲,而是关乎我整个家庭的命运。风云动荡,起起落落,谁知道那些事情什么时候又会降临呢。我必须得小心。” 他的态度缓和了几分,紧盯着春鸣说道。 “是的,我明白。我家庭成分大概跟您是相似的,爷爷辈是那种成分。小时候家教很严格,也跟着父亲学了些东西。后来,历经各班人马,家里七零八落,各种丑恶都出来了。父亲走了,我就成了什么都能干,只会想着温饱的人了。” 春鸣明白了他的担心,愿意将自己的身世和盘托出。唯有王家兴家里的事情,自个明白不可以讲出来。 对面的男人看了看他,沉默了好一会儿。 “看得出,是这样子的。该给你的酬劳会给你的,只是希望你别在这生出些事儿来。除了咱们控住不了的事儿,就是年轻人之间,万不可多出事端来。” 他顿了顿,看来是不大好意思说的。 “我懂,不会惹事的。其他的,我觉得能够在这儿有吃的、有住的,也可以光明正大地出去生活就是最大的恩泽了。别的,是不敢要。也不能要的。” 春鸣低下头,揉搓着双手说道。 “嗯,我知道了。你去忙吧。” 春鸣起身轻轻地朝他鞠了一躬,走进厨房忙活去了。 “那个,对不去啊。我一路上和父亲说过一些的,可是他还是搞成这样子,像是逼供一样。” 欧阳向前看到父亲进屋子里了,赶紧跑进厨房,和春鸣解释。一脸的歉意。 “这很正常啊,没事的。说开了,以后他就相信我了呢。” 春鸣淡然一笑,一副真的没事的样子。 欧阳向前看着她的表情,释怀了。 “对了,唐景阳来信了。说要第一时间给你送来的,但是这段时间厂子里忙,总是加班,走不掉。” 欧阳向前说着,将信递给了春鸣。 第88章 平安信 春鸣看了看外面,仔细听了听声音。 老太太应该是在向儿子展示自己新养的小鸡,笑哈哈说个不停。知道此时是安全的,也不会被打扰的。 泛黄的信纸张里,唐景阳笔锋干净的字迹映入眼帘: 奔波两日,我已经回到村里了,还了马车,磨了一顿嘴,老伯对辛苦两匹爱马奔波数日,颇有微词。我早已料到,遇到市集就打好了一斤酒,多几句好话,老人也就不再计较了。 院子里,当真被翻入围墙来玩耍的娃儿们翻了个底儿朝天,四处都是木条、石头堆子,看来是在那里过家家来着。得亏明白,再过几个月他们就要落到我的手里,所以还是收敛一些的,上了锁的屋子没敢进去造次,就连杂物间都没进去过。从这一点上看来,我似乎可以稍微饶恕他们一下的。 我回家一觉睡到了大天亮,锄头的声音一下一下地响着,直到天快黑了才歇了。听说了一件事,觉得很是奇特了,想要说与你听。 我屋子下方挖地的一个病人,居然挖了个山洞,自个就在那住下了。每天清晨傍晚,看得见洞口有青烟冒起,他的家人,包括父母姐姐轮番规劝,人也不回去。说要在那里治病,俨然在那个地方安下家里。 猜测云云,迷信的人说被牵走了魂儿,或许归期将至。但在我看来,是一个人寻求独处的方式罢了,或许人真的想要愈合一些什么、解释一些什么,凡夫俗子没有他活得透彻、明白罢了。人,真的要在历经沧桑的时候才会认清自己。他会好的,所有的都会好的。因为所有的人都做出了正确无误的选择。那么,其他的一切都让它水到渠成、顺其自然吧。 我特意在去挑水的时候,走近了看看。觉得这位明智的人精神状况比以前好过很多,到不像大家所说的那样萎靡不振。因为他的举动,小秘密被村子里的人窥探到了,所以很多人想要一探究竟。好笑的是,一个个好像还是被那片孤寂的林子给封印着,连同这一个怪人也被视为是其中的一员。那地方本就偏僻,所以鲜少有人涉足。 我的生活将会一切如常。我所看到的、听到的,也就是说与你听的这些东西,就想告诉你,生活在慢慢推进,要一直往前走,不要再心里放上包袱。我觉得我所关心的也是你关心的,故告知你一切。 唐景阳上。 初夏归家次日书。 春鸣一口气读完了这短信。又反反复复地回去看了两三遍,这里头好似说了很多,可似乎没有找到自己想要的。 看得出唐景阳很是小心,口吻还是给欧阳向前的。没有直接写王家的事情,知道她一直有所挂念,即使现在安稳了,也不可能将这一切从心底一边购销。王家兴,那个有恩于春鸣的人,她该是记在心底的。 春鸣抬头看看一直偷瞄着厨房外头,给自己把风的欧阳向前。 “看完了,是不是很短。唐老师和你说什么了?” 他好奇地伸过头来。春鸣乖巧地将信递给了他。 “我不看,有没有不适宜我看的啊。” 嘴上说着不看,但还是很老实的接过去了。 “哈,这唐老师果然是重什么轻什么。还给你写了那么多行。你知道吗,算上标点符号,就给我写了六个字:已归,安好。还就是一指头宽的纸条。他不仅省纸还省字省墨水。” 欧阳向前说着,果真将那纸条拿出来给春鸣看。春鸣还以为是他开玩笑的呢,看到是真的,忍不住笑了。 “这个我也不看,给你的就是给你的。我可从不偷看的,下次让他想些啥就大胆的写。” 欧阳看到春鸣笑了,像是受到鼓舞一般地大胆地开起玩笑来哦。两个人接到他的平安信,很是开心。 “能给我些啥呢,还不就是那村子里的事儿吗?” 春鸣笑笑地说道,往炉子里丢了加了柴火。将信折起来,小心翼翼地放进了裤兜里。起身去择菜。 欧阳被奶奶招呼着加入了看小鸡的队伍,厨房里只剩下春鸣一个人忙活了。她的思绪又飘到了唐景阳的那间小屋子里,那昏黄的煤油灯、还有他一次次在暗影中的侧脸,最难忘的是那熟悉的脚步声,甚至还有他赶马车时的背影。 此时的春鸣好似体会了一种新情感、新感觉,那种不同于思念父母的情感。 想着想着,水芹菜的叶子杆杆全给薅没了。还在一下一下地掐着。 “他都不说自己如何生活的话。” 春鸣轻轻地抱怨了一句的,自个心头正在想象着此刻的唐景阳是在看书、还是依旧在修那些桌椅板凳。 还有王家兴呢,他说的最多的人。那个可怜人,对,怎么真的要过上那种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了呢。 在春鸣进入他家之前,他或许只是羞于见人,但还是一个青春年少的孩子。而今,完全长大了。是她赋予了他痛苦、得不到的伤感。这些让他更加的不如意了。 想到这些,春鸣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内疚,只想到唐景阳是不是很不应该。 “哎哎,你想啥。啥都不剩了。” 欧阳向前站在门口看着春鸣问道。 春鸣低头一看,地上一堆碎叶。她不好意思地朝着他笑笑。 “有啥帮忙的,我来做。” “你来给我剥豆子吧。” 春鸣想了想说道,心头还是有些闷闷不乐。那个问题自个还是没有想清楚,她知道,王家兴的举动多半是因为自己吧。因为在前几分钟,她想到了唐景阳。她想,他的情感或许跟她是一样的。 “别瞎想了,他告诉你一些事情。或许是教你安心的吧,你这样子,我就悄悄提醒他,不告诉你了啊。” 欧阳向前像是看透了春鸣的心思一般说道。 “伯父不是医生吗,你说他懂不懂那样的病啊。” 春鸣想到了欧阳的父亲,一个念头上来了,她随口问了出来。 第89章 他的病 欧阳向前听到这话,愣了几秒钟,徐询问式地看着春鸣。 “我就是想问问,有没有可能性。那样子活着挺痛苦的。” 春鸣补充了一句。 “我爸是外科的,他那种情况怎么也算得上是疑难杂症了吧。” 欧阳向前抓住头说道。 “但还是问问看啊,他不懂的可以回去问别的同事嘛。” 欧阳向前沉吟了一下又说道。 此时,欧阳琅已经坐在椅子上,静静地看着屋子上空的云朵。看到两个年轻人一起走过来,略微吃惊,微微睁大眼睛看着两人。 “伯父,听说你在大医院做医生。我想、我有一个认识的人生病了,想问问有没有药可以医治。” 春鸣在走过来的时候已经组织好了语言,可到了跟前,想到了要撒谎,不可以将自己和的王家兴的关系讲出来,心头有些慌乱,有写词不达意。 “哦,你说说情况。” 欧阳琅像是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似乎在庆幸和自个的小儿子无关。 “是个男的,年龄和我差不多大。以前听说是一个正常健壮的小伙子,大概四年前得了病,人就慢慢地变矮了,像个半大孩子,前胸高高的凸起,走路只能后仰着走,手脚不灵便,说话也不大说得清,耳朵好像有时候也听不大明白。他瘦得皮包骨头,吃的话,状态好的时候,跟普通人一样。” 春鸣竭力地回忆着王家兴的样子,想要表述清楚一些。那个人的样子,她不再害怕了。 欧阳向前第一次听到详尽地描述王家兴的样子,他同情地看了看春鸣,默默地低下了头。 “嗯,光听你的描述,我做不了判断。这确实是很罕见的病例呢,可能是肌肉萎缩,具体是什么原因导致的,这得带到医院来做一个全面的检查,才可以对症治疗。” 欧阳琅静静地看着春鸣。 春鸣双手交织着,果然如此,那有那么简单的。 “嗯,我知道了。谢谢伯父。” 最终,她还是失落的走了。这样的条件无论如何自己也是做不到的。 欧阳琅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离开,再没有问多余的事情。 “哎,就是在我们这种靠近城市的农村,大家生了病都很少到大医院里去看的,何况是那样偏远的地方呢。还是看各人的命了。” 欧阳向前安慰着春鸣说道,同时心中或许也在猜疑着春鸣对王家兴的情感。 “他帮助了我,是我觉得对不起他,想要做些什么,让自己心里头好过一些。” 春鸣解释着,切着腊肉,准备炒水芹菜。 “嗯,没关系的。我相信大家的日子会越过越好的,到时候他们也知道到大城市看病了。” “那样的地方,只怕他等不到了吧。靠着土地过日子的,大概也拿不出那么多钱来的。好了,不说了。” 春鸣想到了在他家的那些日子,悲从心来。想暂时将那段记忆搁浅。 中午时分,春鸣做好了七八个菜肴。一直严肃地欧阳琅在饭桌上露出了难得的笑容,夸奖春鸣的手艺很棒。 “这些野菜真是好吃,小时候在这个季节还经常吃蕨菜、白花、竹笋等等。现在,城市慢慢地变大了,若不是我还有个在农村的家就吃不到了。” 他感慨地说道。 一个念头在春鸣的脑海里冒了出来。 “伯父,你是说城里的人都想要吃到这些东西吗?” 她放下筷子,抬起头问道。 “我想是的吧,我们住的大院里的,偶尔有人来卖,几分钟就给抢完了。说明都爱吃嘛,不过,现在都忙着插秧种玉米的,没有几个人去卖。怎么,你想去卖?” 欧阳琅直接问了出来。 “哦,以前家里头有鸡蛋啊啥的都拿去市集上卖,或是换些东西的。我想在这大城市里也是可以卖的吧。不过,野菜应该也卖不到多少钱吧,都遍地生长的。” 春鸣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嗯,只怕是比那豆腐还值钱一些呢,这地上长的,没人采摘就没有,可是你摘下来给人送去了就有用了嘛。现在,兴自由市场了,买卖是被允许的。自个去支一个小摊子也可以的。不过,你这种了那么些田地, 应当是忙不过了吧。” 欧阳琅大概是觉得春鸣这丫头很有想法,或是因为没有给她帮上忙,此时他居然不厌其烦地和她探讨起这些问题来。就连欧阳向前都有些不习惯。父亲一直是严厉刻板不拘小节的。 “那旱地就不种了,我可不是周扒皮。到时候收了稻谷,跟人家换些玉米,我们拿回来养猪就是了。” 一直低头吃饭的老太太突然插嘴提议道。 “奶奶,你这不是周扒皮是什么,养了鸡鸭还想养猪羊。不得累死人家。” “你这孩子怎么胳膊肘往外拐呢,有菜有肉饭才香嘛。” 欧阳向前迅速地看了春鸣一眼。 春鸣听到被人当做外人也没有生气,脸上还挂着笑容,大概是被祖孙俩人的对话给逗笑了。 “春鸣,我给你留几个地址啊,都是些政府机关的家属院,你要卖的话就到那些地方去。还有你那位患病亲戚的事情,我到院里再给你问问,看看有没有合适的药物。” 欧阳琅临走之前和蔼地说道,春鸣心头暖暖的,连声道谢。 “我也要谢谢你呢,我听阿贵说我妈很少闹腾了。” 一切尽在不言中,春鸣对再也不害怕看起来严厉的欧阳琅了,那也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儿。 “春鸣,这是给你的,做身衣服啊。还有你要不要给唐老师写信,呆了老半天,把这事儿给忘了。” 欧阳向前神秘兮兮地蒋春鸣叫到一边,从屋子里里拿出一大包用报纸包着的东西。春鸣接了过来,对他笑了笑欧阳向前不好意思地转过脸去。 “信你要是写的话就告诉他,我很好,让他不要牵挂。” 春鸣低头说道。 “嗯,我知道的。要是到城里来,有啥就直接过来找我。我工作的地方距离住的地方不远,问一下人就找得到了。好不好,在这里不用太累的管那些庄稼,让奶奶图个开心就好了。” 春鸣满口答应着,心头却在说:这老人家种庄稼怕是比自己厉害一些,自个那糊弄得了她呢。 第90章 卖野菜(1) 父子两人走时,已是日暮时分。春鸣去菜园子里浇了菜水,再次看了看那些长在杂草里的水芹菜。 这村子里水很多,水芹菜在田间地头和河边的小坡地上肆意的生长。白中带青的植物上顶着肥美的嫩叶,春鸣掐下一片叶子,拿到鼻子边上闻了闻。这熟悉植物似乎不一样了,拥有了神奇的魔法。 春鸣之所以冒出那样的念头来,是忽然觉出了钱财的重要性。以前从来都只顾得上温饱,肚子不空、身上不冷,就是好日子了。可是,来到这相对富饶的地方之后,春鸣晓得了钱财也是立身之本,得为自己以后的生活做一些打算。但困难再次降临的时候,或许自己可以有更多的选择,而不是非得拖累别人,处处受制。 外面的世界是多么广阔呀! 走在回家的路上,她计划着什么时候开始去卖,要怎么去。夏天,天气很热,采摘下来过一夜,必然卖相不好了的。为了保证新鲜,得一大清早起来去采摘。 想到这,春鸣有些泄气,一个女人家,在漆黑的夜空里行动总是不安全的。以前,自个不懂。被强制着嫁人后,她觉得自己有了心理上的洁癖,认为那些东西失去了,人生就不完整了,就不能认真地和另外一个人生活了。 春鸣很少去想那些事儿。可是只要有关于唐景阳的任何信息,又忍不住地想要往那边靠。 她不愿意去承认,自个还是个正常的女人,比如说在阿贵和欧阳向前面前,总是展现出的活泼的一面。唯独唐景阳,是一个人的时候,才会冒出来的影子,挥之不去,在他的身上总会联想出无限的美好。然后失神地看着某个地方,夜深人静的时候,心会微微的疼痛,有时候想着想着,眼泪就掉下来了。 春鸣不愿意去承认,也不敢去深思,那种不配的感觉将一切情绪斩杀干净。 “春鸣,在这发什么呆呢,一动不动地看个啥呢。” 双凤在自家院子里看到春鸣站在路边看着远处的田地,黛色的天空里,人也变得有些模糊,她顺着春鸣的目光看过去,但是什么也没有看到,于是疑惑不解地问春鸣道。 自从那天插秧听了那么多的闲言碎语之后,双凤极少往老人家里跑了,阿贵更是一次都没有去过。春鸣在外头遇到他也尽量地避着的他。阿贵百思不得其解,想不通为何母亲管着他不让他去老人家里,就连春鸣似乎也在躲着自己。 “我看那些田呢,再过几个月,我也可以收稻谷了。” 春鸣悠悠地回答道,水到渠成,笑容里带着几分苦涩和忧郁。 “还早着呢,有得你忙的。” 双凤应该是很想说一会儿,这缓坡上就他们两家人,自个总是唠叨个不停,不善言辞地丈夫基本不开口,阿贵这几天总是被她管控着,也不大同她说话。老人家说不到一块儿去,只能找上春鸣了。 “婶,欧阳大伯说这水芹菜可以换钱呢,我两去摘了到城里头卖去?” 春鸣想到约个伴就什么都不怕了。 “这到处都是的玩意儿,谁会买啊,就是煮给猪吃,它还嫌苦呢。人谁会特意花钱买啊。” 双凤很少到城里去,附近有市集,大家基本是以物换物的方式交换自家需要的东西,钱基本是挣不下的,粮食也管不了多少钱,只有家里有了不得不开支的才会去卖粮食换钱。吃的都是地里头的,以前还有人织布,现在买现成的衣服也花不了几个钱,大家也就愿意买了。至于买菜吃,双凤是想不到的。 “妈,让你跟我进城去看看,你就是不去。人那城里头啥子东西不买啊,又没地、也没院子,不花钱没东西吃的。” 阿贵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冷冰冰地说了一句。 双凤被说得一愣一愣的,她想起了老太太嘴里常念叨的儿子一家的生活,似乎儿子的说法得到了佐证。不过,她还是不为所动。 “婶,城里头的鞋子啊、衣服啊,可漂亮了。有了钱就可以买的。” 春鸣不死心再次鼓动着。双凤像是春鸣给她灌迷魂汤一样,油盐不进。 “我这老土样子,哪像你年轻人,往那里一站,缩手缩脚的。怪不好意思的。” 春鸣听了这话,有些好笑,声音洪亮,同任何一个人都说得上话的人也有不好意思的时候。 她不再约了,想着实在不行就起来晚一些去采摘,中午些时候拿去卖也是可以的,不过只怕是要耽误庄稼活了。 回到屋里头,老太太已经洗好脚坐在院子里打着瞌睡了。陪了两爷子一天,现在是真的累了。 “奶奶,你去屋里睡去啊。一会瞌睡摔了的。” 春鸣放下水桶,过来扶她上屋里。 “不用扶我,自己可以动的。春儿,你真的要到城里卖野菜去,真是想不到呢,这村子里的姑娘媳妇们都想不到这茬,都只晓得埋头在土地里找吃的。人啊,还是得走出去,我年轻时那会儿也跟着父亲走过不少地方呢,不然哪来的家业。虽然我天天说儿子们在城里头如何,可是我知道呢,那地方有知识、有文化,人往高处走呢。你个小姑娘,当真也是有些见识的。想做的就不要怕。” 老太太推了推春鸣伸过去的手,说了一堆话。春鸣被她说得心里亮堂堂的,好似光明的情景就在眼前,自己可以为自己的生活做主,还可以报答想要报答的人。 第二天,天蒙蒙亮的时候,春鸣还是鼓起勇气出门了,她拿了手电桶,想着就在家门前的菜园子里、水沟里找一找,先去试试水看。 “春鸣、春鸣。” 她刚一出门就听到阿贵在喊她。 春鸣回头看,手电筒也顺带着照了过去。只见阿贵背了一箩筐绿油油的水芹菜站在那里傻笑着。 “给你的,你拿去卖吧。” 他一边说着,一边放下篮筐。 “我不能要你的。” 春鸣赶紧推辞道。 “你这时候去采,来不及了的。等你到了城里头,人家都去做饭了,没人了。卖不掉的。” 阿贵说道。 春鸣没再推辞,想着要是真的卖到了钱就分他一半好了。于是,回家换了衣服,朝着城里的方向走去了。 第91章 卖野菜(2) 站在老太太家看得见城市k市最高建筑的屋顶。凭借两次往返,春鸣信心十足,路在嘴上。这里的口音和自个的也相差无几,双方也能够听明白。反正只要看着那建筑的方向走就不会错的。 一路上,春鸣只顾着赶路,想在阿贵说的好时段到达城市里,尽快地卖完,回来还能够给老太太做饭。这总归是自家的想法,春鸣心里头明白,正事还是要让欧阳家的老人过的舒坦,其他的自己只能顺带着完成。 到了城市边上,看得到一路的自行车了,好似每个人都光鲜,即使是那清一色的厂服,看上去也舒服极了。像自己一样的,背个箩筐的人,一个也没有。 路过的行人向自己投过来好奇的目光,她忽然感到不自在起来,觉得与周遭的一切格格不入。瞬间有些畏手畏脚。路过的男青年们更是目光大胆地朝着她瞅,人走远了,还留下一阵爽朗的笑声。有人还朝笑着说,担心犯了流氓罪。 春鸣变羞怯为气恼了,举觉得这城市真不像乡里,在农村,谁敢这般在大庭广众之下看女孩子,还说这么大胆的话。于是,她化生气为力量,同时也觉得不能半途而废、无功而返,这次回去了,今后恐怕是再也不肯来了。 想一想,自己可不能让唐景阳和欧阳向前两个人总是帮衬自己。自个什么都能做到,什么都有了,他们,特别是唐景阳就不会苦着自己,要让自己过的舒坦安心一些了。这一切,她还是归属于他们的英雄主义,自己还是那个落魄的被救助者。 她大挺了挺腰杆,将一筐子水芹菜往上挪了挪,头也抬起来一些,一副旁若无人的样子大胆地往前走。没有人再笑了,她只感受到了一双双落在身上的目光。这种感觉舒服多了。 不过,这一来,她似乎是在漫无目的地在乱走,自己也没有察觉。要是走错了可就耽误时间了,于是赶紧拿出欧阳琅给的小纸条看了看,记住了上面的医院名称。抬头想要找个人问问,刚好与一个正在注视她的小伙子对上了。 “同志,你好,请问到省第三人民医院怎么走?” 春鸣不管他探寻地目光,还是大胆地问了出来。 “你要去哪做什么,给食堂送菜吗?” 青年看了看春鸣筐子里的东西,疑惑地问道。 “不是,是去卖。” 春鸣小声回答道,说到这多少有些气短起来。 “那你得到住宿区、也就是宿舍楼去啊,那医院都是看病的,没有人有闲心买东西的吧,再说你去那样的地方,肯定会被人赶出来的。” 春鸣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大伯给她留的确实是家属区啊。按照青年指的的路,他还热心地给自己带了一段,走了二十多分钟终于到了省三院的家属区。 这个时候,出去上班的应该都走光了,院子里只有老人和一些带孩子的妇女。春鸣打量了一下这楼,最高的五层,透过大铁门的花纹,看得见里边开满了花儿,还有绿绿的、好看的大树。 “你找谁?” 一个声音在耳边响了起来,春鸣吓了一跳。刚才只顾着打量院子了,没看到门口的小房间里还有人。春鸣有些张口结舌地不知说什么好。一路上想好的话都上不了脑子。 “是不是来给人送东西的啊?” 中年男子再次狐疑地询问着,声调有些不客气。春鸣以为自己犯了错,不知如何是好,赶紧走远了几步。 “姑娘,是不是到这来卖野菜的?”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问道。 “哦,是的,是的。” 春鸣赶紧回答道。 “哦,是来卖东西啊。你要告诉我啊,你一天看着里边不说话,还以为要做啥坏事呢。哈哈哈。吴主任,出门练功啊。” 那位中年保安的脸色缓和了下来,笑嘻嘻地说着,同时又朝着那位银发奶奶问候了一句。 春鸣按照老奶奶的要求,放下了箩筐让她看里头的水芹菜。 “哎呀,这菜真好闻啊。” 她一边说着一边拿起了一大把递给春鸣。 春鸣狐疑地看着她。 “姑娘,你来卖东西,不会连称都没有吧。你这买卖可咋做啊。” 春鸣脑子嗡了一下,才知道了这城里买东西得像村子里买粮一样有秤的呀。以前,在家自己和母亲到市集上卖过鸡和蛋,都是按个头来的,从来不需要计量。这下,给自己闹了个大红脸。 “你看着给就是了,奶奶。都是地里头自己长出来的。” 春鸣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到了新的地方,十八岁少女的羞涩就露出来了。 “你这孩子,是那城郊村子里来的吧。这不得四五点钟就起来了。那么辛苦的,就给你给豆腐价吧,三毛钱一把,成不成?” 老太太爽朗地说道。 春鸣愣住了,想不到这玩意儿真的能卖上豆腐价。赶紧说可以可以。周围已经围了一圈看热闹的人,听到第一笔生意成交了,每个人都蠢蠢欲动。水芹菜瞬间就下去了一大半,都是自个伸到篮子里去抓,胆子大的抓得多一些,一般人就适当点儿。春鸣就在一旁笑笑地收钱。中年保安看到抓太多的,还给她抱不平。春鸣觉得,原来这事儿就是这么简单的。 “你在这别走啊,我进去通知邻居们这里有水芹菜。保证给你卖完啰。” 银发老奶奶拿了菜进去时叮嘱道。春鸣笑笑地点了点头,觉得自己真是好运气,一来就遇到好人了。 “她可是医院里退休的老主任,很有威望的。你是真有运气。” 大爷看到老人离开的背影,提醒春鸣道。 春鸣在那等了十来分钟,果真涌出来了十多二十个老太太和抱娃的小媳妇,没多少功夫就见底了。几乎是争抢着的。门卫大爷赶紧出来维持秩序。 “姑娘,明天还来不。还有那蕨菜、竹笋啊,有没有啊?” 大家七嘴八舌地问着,大抵意思就是让她多带一些。 春鸣乐呵极了,觉得新生活真的开始了。 第92章 卖野菜(3) 春鸣怎么也没想到一件如此简单的事情在城市里会是如此的麻烦,同时也没想到这么一件突然很困难的事情居然在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就给解决了。她自始至终觉得是那位大爷说的话,自个运气好,从问路开始,遇到的都是好人了。 走上河道的时候,阳光已将照亮了整个河面,庄稼地和村子也变得热腾腾的了。春鸣开心得走路都快要蹦起来了,看到四周没人,当真像个孩子一样的蹦蹦跳跳地走了起来。 口袋里好似沉甸甸的,都是早上换来的钱。自个只顾着一个劲地收进口袋里,当真不知道往里头塞了多少了。 她左右看看,四周没人,于是坐到一块大石板上,将口袋里的钱一马笼统的地从口袋里掏出来数一数。她一张一张的数着,钞票零零碎碎的,在石板上堆了一小堆。总共九块多。这绝对是大数额,春鸣自从和母亲出来之后,拥有过的最大的一笔钱就是唐景阳给的十块,她一直好好地给缝到那件白色的上衣里边,当做救命钱或是某种纪念珍藏着。 “奶奶,我回来了。” 春鸣一回到家里,如同忘记了规矩一般,随意地将箩筐扔到了一边,半跑着朝坐在院子里的老人奔去。此刻,她很需要分享,当真把老人当做了唯一的亲人。 “这丫头上了一趟城给高兴坏了吧。” 老太太看到活泼的春鸣笑着说道。 “奶奶,跟您说。我卖了整整九块钱呢。想吃啥,明天我去了跟您买?” 春鸣兴奋地告诉老人。 “看把你高兴的,这些玩意儿就是个季节性的。这一茬吃完就等明年了,再说了那城里人也就吃个新鲜,等劲儿过了,也就没人买了。你呀,大概也就能得那么几个钱儿,还是留起来好好生活吧,我啊,有儿子呢,不用你买。” 春鸣被兜头浇了一盆凉水,不过,她的心可没有凉下来。反而热腾腾的,每年卖这么个季节也不会差啊,野菜漫山遍野都是呢,那城市走一圈也是够大的,卖个十天半个月的怎么也能得个一二百块钱的。想到这, 她觉得那大票子已经握在手中了。 想到早上说的话,她想要将这好消息赶紧告诉阿贵,已经顾不得和双凤婶子的间隙了。 到了阿贵家,他没在,婶子说去地里头了。春鸣犹豫了一下,还是数了四块五给双凤婶子了,说是感谢阿贵帮助自己摘野菜的。双凤还不知道阿贵帮助了春鸣的事情,脸上先是不快,看到钱,立马开心了。不过,还是假装推脱着不要或是让回去给春鸣一两块。春鸣放下就跑回家中给老太太做饭去了。 “想不到这山茅野菜当真能卖钱呢,这够交两三个月电费了。” 在村里,除了过年的时候买身衣服,花钱最多的就是交电费了。生病了的时候,每个农人都是一医生,随便到田间地头挖些植物的根叶来煮了吃就是了,更大的病就扛着了。 吃过饭,春鸣计划着出去采摘一些竹笋和蕨菜来,想着别人的嘱托要给做到的。至于称嘛,一时半会儿不用也是可以的,就那样一把一把地绑起来卖也不会有人挑剔的,而且也挺方便的。 正幻想着大把大把收钱的时候,阿贵来了,坚持要把那钱还给她。春鸣一再推脱,他就扔到凳子上跑掉了。 “你不帮我了吗,人家还要呢。” 春鸣想到这几天还要继续去卖呢,大清早还得去采摘水芹菜去。蕨菜和竹笋毕竟是有限的,这两样保存一夜也没啥的,蕨菜还要泡一阵子,给苦味泡出去了才能吃。 阿贵听到春鸣这么说,站住了脚。 “恐怕还得请你帮忙呢,大早上的我一个人害怕呢。” 春鸣紧接着说道。 “嗯,我还去给你摘去。” 阿贵回答道。 “那这钱你必须得收下了,都说亲兄弟明算账呢。我这也没多给你的,那都是你应得的,要是不收,恐怕我就没办法去卖了。” 春鸣最后一句话包含了很多,意思是如果阿贵不收下,他的母亲可能就不允许阿贵帮忙了,她还是计较那些闲言碎语的;再有一个就是两个人就是清清白白的来往,相互帮忙的,不要那些让人猜疑的成分。 阿贵看着有些庄稼汉的老实,却也是个聪明人。他听出了春鸣话里的意思,乖乖地接过钱回家去了。 “这才像个男子汉嘛,想那么多做什么,心里坦荡荡的才是最舒服的呢。” 老太太自始至终一言不发,等阿贵走了才这么说了一句。 春鸣收拾了篮子和锄头就朝着河边的竹林里走去,打算去给田里的水给断了。再去找笋子去。村子里的人都忙活计,几乎没有人专门去找的,无非就是挖点长在眼皮子底下的去吃,其他的就任由它自由生长了。这里的物产很丰富,没人专门找这些东西吃的。 “上哪去啊,大妹子。” 路过的农人都打着招呼。春鸣出来干了一阵子活儿,大家算是相熟了。见着了都要问个话的。 春鸣只是简略地说了到田里断水去,多的她不想去讲。担心别人问东问西,无端地多出事儿来。 早上有看到她的人就继续追问上城里做啥了的事情,村子里的人很多总有看见了的,大多是好奇的,各家的事情一点儿也藏不住。 春鸣没有说出全部,只说是老太太的儿子说水芹菜好吃,所以就给人送去尝尝。这事儿就到此为止了。 可是经过大家的这一盘问,春鸣瞬间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了,好像挖个笋,摘野菜也得躲着了。所以她走得很远,挑着大家都回家歇息的时候才背了沉沉的一筐子笋和野菜回去。 回到家,她才意识到,弄得太多了,加上明天早上采摘的水芹菜,自己无论如何也运不过去啊。这下,方才觉得自个太贪心了。 “诺,那个工具房子里有小推车的。” 老人家总是能看穿她的心思,春鸣是越来越喜欢这位老奶奶了。 第93章 好生意 头天晚上,春鸣将蕨菜煮了泡桶里,竹笋只留下薄薄的一层皮,为了减轻重量。 次日凌晨,春鸣不避嫌地一大早就起来,等在路口。阿贵几分钟后就从屋子里出来了,两个人在手电筒的光里相视一笑,各自背了一个箩筐、筐里放了一把镰刀,默契地绕着村子出去了。毕竟惹了村子里的狗,将人闹醒了,可不是什么好事情。飞短流长,心情不愉快。 暗地里采野菜不是什活美好活儿,遇到肥美连成片的还好一些,若是稀稀拉拉的免不得要割下一大把杂草来。 春鸣想到昨天早上阿贵自己一个人采摘了那么多,就问他昨天早上是几点起来的,割了差不多三十来斤,肯定得花费两三个小时。白天一个小时能做好的事情,摸黑就要慢下来好多。 两个人摸索着割了好久。回家时,路面已经看得清一些了。春鸣打开廊檐的电灯,两个人埋头挑拣起来,将杂草丢出去,再用撕成条的棕榈给捆成一小把一小把的,这样子就方便了很多,蕨菜也是如此,竹笋就按个数卖了,至于价格只能看人家能给多少。万事开头难,摸索着也能慢慢清楚的。 小推车昨晚春鸣就已经准备妥当了,车上拴上了绳子,下坡的时候挂在肩膀上,可以缓冲一下。 阿贵帮着春鸣绑好了车子,自个试了试,说很沉,非要帮助春鸣。春鸣推辞着,怕太麻烦他了,自己这个身份不明的人给他多出事儿来。 “你不分我钱的嘛,再说了,这村子里头,大家相互帮个忙还有什么好说的。” 阿贵不以为然,愣是将春鸣的小推车拉到了村子外头,下缓坡非常用力,春鸣在后头扶着,阿贵在前面拉着,依旧很费力。春鸣为阿贵的周到感到温暖,想着确实如此,若是什么都要在乎,还能做什么事情呢。 来到城边,穿着厂服的青年们依旧朝着她投掷来复杂的目光,这时的春鸣颇得意,因为看到了这群人,知道时间和昨天早上差不多,一路上不敢歇息地快走着终究还是有用的。 她不再觉得自个格格不入,高抬着头,脚下分外有力。自觉也是和大家一样的辛苦赚钱的人了。突然,她觉得轻松了很多,回头一看,是两个年轻的小伙子一左一右地骑着自行车,帮她推着车子前进呢。 春鸣朝着他们莞尔一笑,大声地说了谢谢。到了岔路口,两辆自行车消失不见了。春鸣看出那厂服是欧阳向前罐头厂的,那他们就是工友了。 心头高兴,路程好像也就缩短了,眨眼间就又到了省会三院的住宿区。 “挺准时嘛,今天带了这么多啊。” 传达室的大爷看到春鸣到了,还不待春鸣开口打招呼,他便问道。 “是啊,叔,今天挖了竹笋、采了蕨菜。” 大爷走出来拿出一把蕨菜看着,春鸣擦好了额头上的汗水,再拿了一把水芹菜一块儿送给他。 大叔转身进去院子里了一会儿,昨天买水芹菜的大姑娘、小媳妇、老妈妈们陆陆续续地出来了。想来他是给春鸣通知去了。 这一天,很少有人看那堆水芹菜了,只看竹笋和蕨菜,并且开始讨价还价,春鸣坚持还是每样三毛钱,但总有人只愿意给二毛的,春鸣还是卖了,遇到爽快不计较的便也不在乎这一毛两毛的。 春鸣不像昨天那般轻松只收钱了,还要防范着大家有没有乱拿乱扯。她想起来昨天早上说要蕨菜和春笋的老主任,趁着人少的时候,赶紧各挑了一样好的放在一边给她留着了。 过了四十多分钟,水芹菜没下去多少,蕨菜和竹笋基本见底了。春鸣看着那些水芹菜有些发愁了,当真是被老太太说中了,大家也就赶个新鲜,一把芹菜也够吃个两顿三顿的,吃过了就没人馋了。 春鸣还等在大门口,一些昨天没买到水芹菜的还是买了一些。蕨菜和春笋一点都不剩了。 “姑娘,你去其他地方卖去吧,这的人大概买的差不多了。不然一会太阳出来给晒不好看了,你就不好卖了。” 春鸣笑笑说再等等吧。她是在等昨天的老奶奶,人说想吃怎么也得给送到的。 十来分钟后,精神矍铄的老人出来了,她是从外边回来了。看到春鸣还在,笑眯眯地过来看看小推车,问是不是今早卖不掉了,也是建议到别的住宿区去看看。 春鸣拿出了竹笋和蕨菜,说是特意给她留的。老人当然不会白要她的,将钱塞到了她的推车里。 “你这姑娘,我没看错。知恩图报,也实诚。这城里头我就没见过像你这样的年轻人肯做这事的,单就推个车子在城里头走,谁也放不下脸面。你肯定是干得成更大事情的人,不怕羞,敢出头。跟你说,你这样零零碎碎的卖啊,赚不来几个钱。现在现自由市场了,给你指一条路子,这些东西你可以收上来,拿到门市部去卖去。量多赚得才多呢。” 老人站在春鸣身边,小声地跟她说道。 春鸣虽然没大搞懂是怎么回事,但还是连声感谢老人的建议。 “那卖菜的门市部就在这街道的后面,你可以先去问问。” 老太太进门之前,还给春鸣指好了路。 春鸣还是拉着车子穿过街道,转到背后去,看到卖粮卖菜的市场,大胆地上前问他们收不收山茅野菜。 柜台里的人大概是看着这水芹菜很是诱人,还是出来看了看。不过他还是摇了摇手,说量大了往外运送这玩意儿也存不住,量少了吧也没啥子赚头,就让春鸣自个卖了吧。 “你说要是有土豆洋葱,还有鱼类什么的倒是好存放、好运输,你这样的也只能当天售卖啊。不过,你这村子里要是有鸡蛋啊,就像我说的那些东西倒是可以拿过来给我们的。我们每年也是得下村去找些货源的,费时又费力。” 爽朗的中年老大姐说道,还买了春鸣两把水芹菜,说确实是难得的好货呢。说话间,小推车面前又围起来人来,老板娘也不介意,就这么让春鸣在自家店门前把水芹菜卖完了。 第94章 分享收获 春鸣感受着贴身口袋里里钞票的温热,这是昨天特意缝在衣服里层的,卖东西的时候翻到外面来,等收好了就放回里头去,上头还有个可以束住口袋的绳子,这样就不会掉出来了。 卖完了蔬菜的春鸣感到分外轻快,慢下步子来细细地打量这依旧陌生的城市。店很多,也有像她这样卖东西的,不过人家可不卖蔬菜,都是些城里头的玩意儿。像她这样沿街推着小车子的年轻人自个确实是独一个。想到那位老主人的夸奖,春鸣这会儿多少是有些开心的。 慢悠悠地转了十多分钟,买了几块蜜饯,又称了半斤五花肉,这些都是算着给屋子里头的老太太买的。一想到老太太,还有屋子里头成堆的活儿,春鸣对这街道瞬间失去了兴趣。拉起推车,走得很快。 来到临近村子边的那块石板上,春鸣又看了看四周,确定没人后,照例掏出热乎乎地带着体温的钱数了起来。带的多,收获自然也不错的,足足28块多。她算了算卖出去的三十来把水芹菜,差不多也是昨天的数,慎重地拿出四块五来给阿贵。 回到家中,老人家依旧坐在院子里,春鸣一见到她,依旧将推车放在大门口,自个提了买来的东西快步朝老奶奶走去,笑眯眯地从纸袋里拿出一小块甜蜜蜜地蜜饯给老人。老人笑呵呵地接住了。 此刻,春鸣突然好想将这份喜悦和唐景阳的分享啊。很想告诉他,你看,在你 的帮助、鼓舞下,我不仅在这里生活得很好,而且还学会赚钱了。她们还说,自个能做更多的事情呢,说不定哪天自己真的过得吃穿不愁的小日子呢。 春鸣回想着这一路上的好人,有种苦尽甘来的痛快感。她出神地看着老人轻轻地咂摸着蜜饯的滋味儿,幸福感中带着几分忧伤,眼泪好似满眶了,马上就要跑出来一样。 “怎么了,是不是在路上受到欺负了。” 老太太注意到春鸣一直注视着自己,看到她湿润的眼眶,有些不解地问道。 “没有,好多人都帮我来着。这里的人怎么一个个都那么好。” 春鸣自言自语一般地问道。 “并非这里或那里的人好不好,或许是因为你想要朝着好的路子走,那沿路不都是好的人嘛。就像干那偷抢的生活遇到的不都是强盗吗,若是落到坏了良心的人的手里,碰到了不还是那样的人嘛,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春鸣看看老太太,瞬间觉得她那沟壑纵横的脸舒展了不少,是那么的美丽。 从大胆地寻求唐景阳帮助的那一刻开始,她的好运气、还有一连串的好人就开始了,确实是这样的啊。至于那些危险和不怀好意的人儿,大概是在这些善良的指引者当中有效地过滤掉了。 “奶奶,我还买了新鲜的肉,给你炖红烧肉吃好不好啊。” 春鸣想起了小时候在家里头吃过的滋味儿,立马脱口而出对老人家说道。 老人审视性地看着春鸣。春鸣想了想确实是不大会呢,只记得那肉是有颜色的,还有些甜。她知道甜肯定是放了糖的,至于糖会给的肉染色就不清楚了,家乡做的红肉,好像是用一种植物染出来的,不过自己没试过,她这样的小姑娘,婚丧嫁娶的灶头间是用不上自个的。 “不过,我好像不大会弄。” 春鸣不好意思地唏嘘了一下,为着刚才脱口而出的自信。 “没啥难的,就是先用水煮肉。煮好了再拿出来炒,再给炖得又软又烂的就是了。有些麻烦费时间,不过很容易学的呢。” 自打春鸣来到这里之后,两人第一次这般亲密无间地坐在灶台前做完了那道红烧肉。吃到嘴里,觉得和小时候的不大像,似乎比那个更好吃一些,里头还放了蒜苗和土豆一块儿炖。 看着老人吃得津津有味,春鸣夸下海口地问老人好不好吃,自个天天给她买新鲜的肉回来吃。 午后,阿贵来告诉春鸣村民家中有母猪下的一窝小猪仔已经四十多天了,问她要不要抓回来养起来了。 “奶奶,我们养两只好不好,有个伴儿。” 春鸣童心未泯地向老人建议道。 “随你,只要你忙得过来。小时候我可以养着,不过,大了的话我可就招架不住了啊。” 老太太乐呵呵地说着,大概是想着有了两头猪,可以名正言顺地杀年猪,有理由喊儿女们回家来聚一聚了,家终于是像家的样子了。 春鸣跟着阿贵到了那户人家,选了一头纯黑的小公猪和一头黑白相间的小母猪。她说要给现金,主人家有些为难,不晓得要收所少合适,大家都拿粮食换的,大概一袋子米或玉米换头小猪,折合下来也就十多块钱一头。春鸣几乎将这两天赚来的钱全部用来买了小猪仔了。 钱花出去了,春鸣摸摸空空如也的口袋,心里头还是乐呵的。想想小猪还得吃粮食啊,老人家是没有存粮的,只有人吃的口粮,还是从城里头买来的。春鸣瞬间觉得这生意好似有些不值当,后期还得跟人借粮或是买粮来喂猪呢。这猪越长越大 ,简直就是个无底洞嘛。 她仔细思量了,这玉米还是得种一些的,起码两头猪吃的还是得有的,不然这再多的钱都得花到两只小猪身上了。 不过,春鸣看到这两只活物给老人家带来的无限乐趣,之前的烦恼一扫而光。想着卖完这一季节的野菜,总该是够了的。不过,初夏时节,山里头的野货,尤其是竹笋已经慢慢地变老了,找不到多少了。春鸣就想着遇到了就挖几个,没有特意去找了。 白天,因为新添了的两头小猪仔,她又去那几块旱地里挖去了。玉米还是得种下的。直到太阳的气焰逐渐矮了之后,才出发去采蕨菜。蕨菜和水芹菜一样,漫山遍野都是,日光里干活快很多,春鸣很快就采购了卖的量。等待着第二天数钱的快乐。 第95章 念着的人 卖菜的这些天,春鸣从未觉得日子这般洒脱过。累则累,快乐却也是翻倍的。 在城市里穿街走巷,几乎穿越了大半个城市,摸清楚了各家属院子,每天这里卖不动了就挪到别处去。 年纪大的称呼她为卖菜的姑娘,或是笋子姑娘、水芹菜姑娘,她从姑娘两个词里边体会到了年轻的活力。去卖菜的时候也将自己收拾得齐齐整整,笑眯眯地进城去,临到城边时,非得坐下来将身上的灰土拍打干净。给人耳目一新的感觉,不像其他城里头的货郎担,衣服穿得爆浆、头发打结,一副受苦受难的模样。 大家或许会说,春鸣是他们见过的最快活的小货郎。 周天,春鸣想到欧阳家必然有一个人要去看望老人的,于是就起的很早,菜也 没往常的多,本来自个是不大想去的。可是,想起昨天几个熟客还问着车前草、金银花一类的草药,野菜,春鸣答应给人带去,于是,就当做是顺带着卖菜了。 到了城边,一周以来身着厂服的青年不见了,想来大家都是休息了。她四周打量着,好似没了熟悉的场景,还有着几分的不舒服。忽然,她看到一张白嫩的小脸站在路旁笑笑地看着她。是欧阳向前。 “芹菜西施,他们都这么喊你。我愣是一次都没遇上,今天总算在这路上特意等到你了。” 走到春鸣跟前,欧阳向前没头没脑的就说道,边扶住了春鸣的小推车。 春鸣脸上一红,这个称谓她在那群青年当中有听到过,都是喊一声大笑着飞快地骑着自行车离开了。她就朝着他们的背影笑笑。觉得能在一大早上给人带来开心也没啥,奇怪的是,自己心里也挺受用的。 只是这话从一个熟人的嘴里喊出来,春鸣就觉得老大不自然了。 “怎么你也开我玩笑呢。西施哪会卖菜啊,东施还差不多。” 春鸣自嘲式地说道。 “你在我们厂里头可有名了,一群不知道你姓甚名谁的人天天谈论早晨遇到你的情景。” 春鸣愣了愣,想着他们到底会说些什么。无非就是那些嘛,想着脸上有些不自然起来。 “没瞎说哦,都说你勤劳的样子很好看而已。” 欧阳向前爽朗地说着,走上前来,接过春鸣手里的车把,走在前头。 “我来吧,你弄不惯的。” 春鸣赶紧说道。 “我们在厂子里还不是做出力的活儿,天天搬货物。也没比这轻松多少,不过不用风吹雨淋罢了。” 欧阳向前说着就快速地往前走去,问着春鸣要到哪里去。春鸣想想说,先到省三院的家属住宿区吧,两人便熟门熟路地往前走了。 传达室的大爷一见到欧阳向前就热情的打招呼,看到他帮着春鸣,就问认识啊。欧阳点点头,没说别的。 春鸣猜到,欧阳向前的应该常到这里来。想到欧阳大伯喜欢吃这些东西,非得让欧阳向前送进去一些。自个来了那么多次,一次也没遇到过他的父亲,他的别的家属自己也不认识。 “我不想进去了,就放叔叔这里吧,一会我妈出来,让他给转交一下就是了。她今天应该是上夜班,中午些时候会出来的。” 欧阳向前说着,春鸣没在说什么,反正东西送到家里头就是了。 欧阳向前跟着春鸣大大方方地走了几条街,换了三两个地方,一小车蔬菜总算是买完了。 采了几天的野菜,春鸣和阿贵两个人将荒地里的基本给采完了,除了自个家田地里的,别人家地边上的,就是他人不吃,春鸣也不去采摘,毕竟是拿去卖钱的,不想招人说闲话。 她花钱买小猪、买粮食,还有很多人都知道了她每天早出到城里去的事情,难免招惹到人。自个一个外来人,弄些不一样的东西出来会惹人不快的。春鸣虽然年龄小,但在这些方面处处小心着,要是有一天人家将这些作为把柄,非得查她的来历。自己肯定不能全身而退的。 所以,除了水芹菜一类的山上的野货,自家菜园子里吃不完的小菜也拿过来一起卖。价格低一些,但总是能换到些钱的。 春鸣看到欧阳向前这个城里人也一点都不怕羞,大大方方地帮着自家拉车,甚至还敢像其他货郎担一样的大声叫卖,她很是佩服,他能放下年轻人爱面子的心里帮助自己。 一个多小时候,小车车里的东西空了,熟客拜托春鸣带的东西也带到了。那些少见的草药一类的,大家给的钱就多一些,甚至给到一块钱的,说是回去晒干了泡茶喝。春鸣不懂,也就不多去问,村里人就只当做好看。没有人要的,偶尔有人不舒服了,摘一些回去泡水喝而已。 卖完东西的两个人兴奋不已,拉着空车继续在街上穿梭,东看看西看看。春鸣在一家裁缝店前面站住了脚,看着咔嚓咔嚓运行着的缝纫机出神。那速度是那样快,真正的飞针走线啊,想着要是自个也有一台这样的机器,做衣服不得快到飞起啊。她在村子里还没见过这样的机器。 “那是缝纫机,想要吗,知道你会做衣服。” 欧阳向前说道。 春鸣点点头,又怯怯地问了问,一定很贵的吧。欧阳说牌子得一百二三吧,而且还是限量供应的,得有票才买得着。 春鸣笑笑说,自个用手缝的也不比这慢很多,拉着小车催促欧阳赶紧回去,不然老人家要饿肚子了。 两人出了城,下了大路就沿着河滩一直往前走。坐下来休息的时候,春鸣又拿出钱来数,卖了三十多元,值得亏了那几把金银花和车前草的功劳。 “我都想跟你去卖菜去了,这抵得上我大半个月的工资了。” 欧阳向前似乎有些酸溜溜地说道。 春鸣想起了唐景阳给自己的十元钱,还有一路上两个人的花销,大概是把人家的积蓄都给掏空了。 “可以寄钱给唐老师不?” 春鸣也不管看上去情绪有些低迷的欧阳向前问道。 第96章 他的心愿 “可以啊,就是这菜也许也能寄的呢。” 欧阳向前懒洋洋地回答春鸣道。 “真的!” 春鸣开心得一跃而起。 欧阳向前无可奈何地看着她。 春鸣恍然大悟,这小子是在打趣自己呢。就这野菜哪村哪寨会没有啊,犯不着大老远地给人寄过去的啊。 春鸣重新坐下来,随手捡起一个小石头敲击着地面。 “唐老师你们两人可真是,一个个都不大像以前了。你,我不大理解,唐老师我是觉得有些不正常了。居然每个周都往这里写信,还要我给他回信,说这是革命友谊。” 欧阳向前说着往河面上使劲丢了一块石头出去。 春鸣听到革命友谊四个字,想起了一路上唐景阳同自己说的话。他说信。 春鸣又一次站了起来,眼巴巴地看着欧阳向前,好似他要不拿出来,自个就要上前去抢一般。 “这里啊,把他给我写的也让你看看吧。这次他倒是很大方,舍得给我写了半页。那张折得紧紧的绝对是给你的。” 还不待欧阳向前说完,春鸣就急不可待地抢过了他手里的信。大概意思就是唐景阳突然很想k市了,极想回到这儿来,陪着父母,天天见朋友一类的。可是呢,又忧思重重地说,自己还得等着学校开学,怎么也得教孩子们一年两年的,才可以挣一些上大学的学费,自己也才能在k市立足,不然,也是陡然伤了父母的心,给他们平添忧愁。最后,拜托欧阳给他搞一些高考资料,课本、试题一类的。 春鸣看吧,静默地拿着信纸,看着远方的阳光一点点的往上移动,闪耀着珍珠般的光芒。 “那小子,他以前大半年都不和我通一次信。你不会不明白吧,还说要见我们啥啥的。” 欧阳向前嘟囔着说道。 “上大学要多少钱啊?” 春鸣脱口而出。 “要是我一年四季都去卖一些东西,怎么也够他上学了的吧。” 欧阳向前张大了嘴巴看着春鸣,最后想通了一般,低下头去。说自己也不大清楚,但是上学的人几乎是干不了活的,衣食住行还有学习用具、学费都是需要花钱的,大概也是很不容易的。 家里头就父亲读的书多,自己和哥哥一个初中毕业,一个高中没有读完,全部进了厂,身边极少有朋友有被推荐上了学的。 他自己对这样的日子应当还算是满意,没动过那方面的心思。父母很忙,大概也觉得工人光荣、安全,也极少提点兄弟二人。 看着春鸣那副不开心的样子,欧阳向前瞬间意识到自个犯了错误。不该将这信给他看的,想来这些事情唐景阳从来没有跟春鸣提起过。 “哎呀,他自个会想到办法的,要是他真的想去上大学,我们这班朋友也会帮他的。你别太放在心上了,好不好啊?” 欧阳向前赶紧劝起春鸣来。 “那里搞得到书和试卷呢?” 春鸣还是不依不饶地追问着。 “我找我爸要去,他认识的老师多,肯定有的,还有那些学生的手里也有的,我会处理好的啊。你不看信吗?” 欧阳向阳赶紧岔开了话题。 “回家再看吧,时候不早了。奶奶可能等了你一早上了呢。” 春鸣回到道。事实是,她像找一个没人的安静的地方读唐景阳给她写的文字,至少可以作为是面对面的交谈。 回到家中,老人家果然望眼欲穿地拄着拐杖站在大门前看着路人。 “奶奶,是不是饿了?” 春鸣赶紧问道。 “不饿,早上我吃了你给我留的烙饼,在等他们父子呢。阳阳啊,你爸没回来啊。” 老太太笑呵呵地看着孙子问道。 “没来,奶奶,这段时间可能就我来看你了呢。他们科室的一个同事休假了,他得辛苦一些。” 欧阳向前大声地回应着奶奶。 听到这消息,老人的神情变得阴郁了一些。不过,她还是很开心地拉着孙子去看那两头新买的小猪崽子。像个孩童一般地进厨房拿了一把菜叶,让孙子去喂。欧阳向前对猪没兴趣,但还是好脾气地迎合着奶奶。 春鸣进了自己的小屋子,将今天卖菜得来的钱数出来一部分准备给阿贵,其余的慎重地装进了放钱的袋子里,再装进老人给她放衣服的木箱子里。算上今天的,她默算着,大概有一百四五了。她打算全部给唐景阳寄过去。 她很想打开那信纸来看看,可总觉得那些话说完就没有了。再者还要赶紧去做饭给三个人吃呢,那两头小猪也还要吃一些熟食的。 来到厨房,她惊喜地发现,老人家照例在灶上咕嘟咕嘟地顿了一锅腊肉,水桶边上还放了一盆子剥好的嫩笋,大概是想要一起炖来吃的。大灶上也生起了火,里头的泔水冒着热气。想来老人家估摸着春鸣要回来了,提前将这些准备工作给做好了。 老人家总也闲不住,白天不是跟着春鸣出去采摘野菜,就是背了箩筐拄着拐杖到河滩说捡那些从上游冲刷下来的柴火。这种柴火很好烧,被水泡得白白的晒干了。乡里头叫水淌柴,意思是顺着河水下来的柴火。 春鸣时常劝她呆在屋里头,可是她也像春鸣一般说,一天不干活吃饭都不觉得香的。闲下来总是难受的。 看到欧阳向前回家来了,双凤乐呵呵地拿来了小半盆土豆。春鸣顺便将今早该给阿贵的钱给了她,她依旧乐呵呵地推脱着。对春鸣的态度好了很多。说说笑笑地走过去和奶孙两人看那两头小猪。 春鸣忙活着给猪煮食物的时候,欧阳向前进来了,忙着给春鸣择菜、加柴火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春鸣的脸色。将唐景阳写给自己的信给春鸣看了,他总有种负罪感,觉得对不住朋友。 “奶奶,我们再多种些菜好不好啊,这样我一年四季都有蔬菜卖了。” 春鸣在饭桌上若有所思地建议着。 “随你的,我家的地随便你种。就怕你忙活不过来呢,真是个不怕累的孩子。” 老人笑哈哈地说道。 第97章 他又要娶亲了 欧阳向前走的时候,春鸣愣是将这些天挣来的钱全部拿出来交给了他,让他给唐景阳寄过去。 老人家看着这一幕,不言不语。 “你不给他写信?” 欧阳向前问春鸣道。 “我还没看呢,等我看了再写吧。” “等你写好了寄过去,他下一封都已经到了。” 欧阳向前打趣着说道。 春鸣说自个写好了卖菜的时候就将信放到他的小屋里。欧阳向前给她留下了一把自个房门的钥匙。 “你这姑娘真是讨人喜欢呢。得,我也没话说。” 孙子走了之后,老太太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想着白天的一连串的事情,她的孙子也不矫情了,帮着到地里干活、挖野菜,两人还一直讨论着唐景阳。春鸣俏皮地朝着老人笑了笑。 到院子里的石榴树下整理着白天摘来的野菜,这菜的品相是越来越不好了。春鸣想着法子,她眼馋村邻们田间地头肥嫩的水芹菜了。 “或许自己出些钱,让他们给我采过来也是可以的。” 春鸣暗想着,农副产品都不大值钱,所以农民手里也没有几个钱。她想到了王家花几百块买了自己的事情,大概攒了半辈子,还有他几个姐姐的资助吧。 想到那些事情,春鸣有些心烦意乱,快速地将明天的行当收拾整齐了,看着老人上床睡去了,自己回到屋子里,小心翼翼地打开那张叠得整整齐齐的信纸。 这一周,村支书将那三只小鸡拿回来给我了,我过意不去,给他拿了小半盆新收的麦子,算是还他的。 多了这三只活物,空荡荡的院子里可算有些活力了,有我的地方,孩子们也不大敢来吵闹了。这里除了风声、动物的啼鸣声,就是那位病人挖地的声音。 我看到他种了很多的花儿,好像是从山林里挖来的,是一大棵一大棵的金银花树,还有山茶花、马缨花等,不知道能成活不。 孩子们终于还是发现了他的秘密,从煤炭洞子里攻入了他的大本营。他看上去有些苦不堪言,每天要提防着调皮的孩子们进去捣蛋。最近,他在往里头搬泥土,大概是要将通向煤炭洞的路给堵起来了吧。这样,他只用管一头了,况且只要他在那个地方,孩子们也是不敢太放肆的。 没有人再敢去打扰他。 他的家人始终没有放弃让他成家的打算,千方百计地劝他回到家里去。打算再给他说一门媳妇。据说,他爹又到邻村给他找了个门当户对的女子,是个聋哑人,脑袋好像也不大灵光。 村里的婶子们说的有鼻子有眼,说她爹娘嫌弃她是个累赘,有人上门说亲,喜不自胜。没有要王家任何东西就愿意将女儿给他家。 这位小伙子大概还是不情愿,所以迟迟不回家去住。家里人用尽了各种办法,甚至还请了道士做了些事情。可还是一点法子都没有。 他父亲扬言,若是他再不答应,到了日子势必也会将他五花大绑地带回家中去,非得成了这门亲事不可。几个姐姐,在我写信的这天回来了,还有他四个姐夫,大概是软的不行就得来硬的了。 真是令人唏嘘。他,还是将回归到正常生活的。我想,他会接受这样的生活的,只是以后若是真的有了后代,只怕又增加些苦水。 可,若是最终两厢情愿,生的人快乐,我们也就宁可相信这是一个好的安排了。因为,无论怎样去结局,都是不开心的,来一点点改变,或许会有转机吧。 我不知道这样的想法是不是很混蛋,可眼下好像也只能这么去安排。 对了,他家的堂嫂,那位据说受了惊吓的女子,在安心养胎呢。 到家一周之后,被晒黑的肤色慢慢地回归正常了。还是老样子,每天整理着桌子板凳,也许是我技术不到家,总觉得这是一项无边无际的漫长工作,怎么也做不完。晚上就去菜园子里浇水,突然,觉得这是一件十分有趣的事情了。大概是因为我种的庄稼少了,有闲情逸致看着一粒种子生根发芽成长再变成菜进到肚子里头了。 我很希望傍晚时分的光阴,总会想起一池春水,皱皱巴巴的,泛着奇特的美感。 我一切安好,希望你也一切都好。 另外,我自己去镇子里取信了,不怕给人半路看,也不会有人强行检查。 春鸣看着这絮絮叨叨的话语,仿佛活生生的唐景阳真的站在面前,将他的生活一一说给自己听。那一池春水,想来就是中途那个水库里的水吧。春鸣看着村子边的那条大河,也时常想起那天的情景。 村子里想起了狗吠声,春鸣的思绪从信纸里走了出来。呆呆地看着桌子上前方的窗帘发呆,透过帘子的缝隙是看不透的黑。 “要是他在眼前,该多好啊。” 一个想法冒了出来。 他信中说王家兴家中又给他安排了亲事了,他说的龙配龙凤配凤,可是为何又不愿意了呢。唐景阳说,只能相信那是一种好的安排。那么像自己一样被捆绑着成家算不算是幸福呢。当然不算的,那么他是不会开心的。 再换一种想法,要是当初自己是情愿的,不是那么过去他家里的。那现在,自己是不是会心甘情愿地做着一切凡人夫妻做的事情,包括同床共枕、生孩子养孩子。 想着想着,春鸣感到不寒而栗。她清醒过来,现在自己的做法是对的,不出来,怎可知道还有另外的活法,另外的可能性。 那么,现在的自己能做些什么呢。心中是有愧疚的,能做的,也就是多赚些钱,让唐景阳上得起大学,让王家兴的生命能延续,或是能过得好一些,她不能亲力亲为,至少钱能解决的事情,自个就得企业拼一拼。 收购村子里的水芹菜的想法又冒出心头来。她想明天就和阿贵商量,还要买一杆秤,是要多想多做的。 第98章 收购野菜 春鸣意识到量大自己就能够赚得更多一些,但是也不能只靠着自己的一辆小推车出去卖,这样子恐怕得一整天都卖不完的。她先得把销路找顺畅了,才该实施下一步的计划。 一早起来,春鸣依旧给老人准备好了饭食,跟她交代说自己今天要回来晚一些。 遇到阿贵,她和他说了自己的想法,阿贵一口答应了愿意帮助她和村民们收。 春鸣信心十足地计划着,按照着这些天好心人的不断指引,她晓得可能大宗需要这些菜的地方有农贸市场、大一些的饭店还有国营蔬菜收购站。 卖完了一小车的菜,开始四处询问需不需要野菜。走访了两三个小时,一家高档饭店同意了她每天送去二三十斤,说店里这个时节的野菜很热销,春鸣算是找对路子了,饭店给的价格相对好一些。 别的春鸣说妥了给比较少见的国营店,负责人有些喜出望外,都说野菜很少见,下放到各个点去,应该很抢手。 起初,大家对一个年轻的姑娘做这事儿,保持怀疑态度,当春鸣向他们展示自个拉的车子,讲述了每天卖菜的事情后,大家相信了。说怎么不早点找他们,这样的稀罕物肯定很走俏的,现在日子宽裕了一些,大家都想要过过嘴瘾呢。 事情比春鸣想象的顺利得多,她到供销社买了大小两杆秤,兴冲冲地回家了。急不可待地将这消息告诉了阿贵。阿贵的母亲听了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生怕儿子跟着春鸣犯错误。 “大婶,没事儿的。那城里头的东西都随处卖呢,现在可不比以前了。不用上交,都是自由交易的。” 春鸣翻腾着这些天的所见所闻,磨光了嘴皮子终于打消了双凤的疑虑。让她勉强同意了两人的决定。 不过他还是有所顾虑地悄悄地教育儿子,隐晦地提醒他不可同春鸣走得太近。毕竟,这些天以来的春鸣很是不同寻常啊,尽是干一些不同寻常的事情。要是哪天路线跑偏了可是扯不清楚的,自家也会被拉下水的。 再有一个,老太太插秧那天同她说的话言犹在耳。她依旧担心儿子被春鸣给拐跑了。 “妈,别一天瞎想。人家那本事只怕比我大很多呢,人家哪会愿意呢。” 阿贵闷闷地说道,听得双凤哑口无言。不晓得该开心还是难过。 傍晚,等村邻们都回家歇息后。春鸣跟着阿贵一家一家的上门去说,意思就是要他们将田间地头的野菜采了卖给自己。村民们受市场经济影响的较少,还不大从统购统卖的模式中回过神来。和双凤有着同样的疑虑。 大多数是拒绝的,让春鸣要的话自个去采摘去,反正都是长在那里没人吃的 。春鸣费了好一顿唇舌,让人给问遍了自己的家世。让她难堪得不想继续下去了,最终还是说服了几个年轻人。他们同意凌晨的时候去采摘,给春鸣送过去。 明明是给大家增加收入的事情,但一个个都有种上当受骗的感觉。春鸣很是焦虑,担心给布不了答应了别人的数量。 第二天,春鸣有些惶惶不安地拉亮了电灯等在大门前。多了三五分钟,阿贵来了,他割了一大筐子水芹菜来。后头还跟着一个小伙子,阿贵说是帮助小伙去割的,他家地上头的野菜长得跟韭菜一样,几乎没有杂草,两人忙活了一个多小时,就有这么多了。 三个人称了两筐子水芹菜,六十来斤,给了小伙子四块多钱。小伙愣是要给阿贵一些,阿贵没要。说是帮助他的。 昨天说好的几户人家,陆陆续续的没有来完。大概是想要看看势头,或是口头上莫不过答应了。 春鸣称了称还是勉强凑了一两百斤,小推车装不下,阿贵回家去赶来了骡子,帮着春鸣给一一送去。卖给饭店的价格高一些,到了五毛钱,算是较高价格的蔬菜了,不过听到他们每例菜的售价,春鸣还是吃了一惊,没再觉得自个卖得价格过高了。 不过劳累了一整天,算下来好像和之前自己单独去卖也没有多大区别。分了一些给阿贵之后,自己剩下的也就是三十多块钱,同往常没有什么出入。 不过,要是不去收购,自个的货源就没有了。 次日,村里人大概是看到有人真的卖到钱了,于是积极了很多,想着就早上起来忙活个一两个小时就有一两个月的电费了,何乐而不为呢。春鸣和阿贵两人光是收货就花费了个把小时,差不多四百多斤的量,阿贵又借来了一头骡子,才给带到城里头去了。 春鸣有些心虚,不晓得这么些量人家要不要得完,没想到,国营店大方地收下了,价格还高了五分,说很抢手,拿到各家店里去,很快就给卖完了。还说若是还能收到其他的,还给他们送去。 春鸣看着阿贵笑个不停,笑得阿贵脸都红了,春鸣还不以为然。高兴地拉着阿贵坐在小店里,每人畅快地吃了一大碗饺子。 回来的路上,两人像是分赃一样的在大石块上数了钱,春鸣给了阿贵应得的,他不再别别扭扭的推辞来推辞去的了,两人哈哈笑着,一旁吃草的两头骡子不时地抬起头来看看,噗噗鼻子。看着那滑稽样子,春鸣和阿贵又笑了。 这样的好日子持续了三两天,山里头的野菜都被大家薅光了。春鸣的小生意暂时停下了。其他的村子,她不大想去,自个那样的身份,终究还是怕连累了唐景阳。 她数了数兜里的钱,又多了三五百。春鸣小心翼翼地存放起来。想着路子是走通了,人也的认识得差不多了。不过,卖家里种植的蔬菜可得不了多少钱,而且量也没有多少。值钱的还是田地之外的那些野货。 但那又不是天天有的。春鸣觉得头皮都想麻了。本来要告诉唐景阳自己卖菜的光荣事迹的,可是一忙起来就给忘记了。 想着欧阳向前过一两天就要来了,就一起写了给他吧。 第99章 闹腾的老人家 这一周,欧阳向前破天荒的没有来看奶奶,他的父亲也没有来。 老人在大门前眼巴巴地看了好一会,灶里头炖煮着的腊肉似乎也变得慢腾腾的了,因为那火就如同马上要熄灭了一般,苦苦挣扎着。 去挖那几块旱地的春鸣也记着那天是周日,所以早早地收工回家,顺带着挖了一小堆老太太早先种下的土豆。 回到家门前,看到的是老太太望眼欲穿的样子,她的嘴瘪瘪的,嘴唇翘得老高。 “这两人,都不来了。感情觉得我有人托付了,就要慢慢地将我忘记了。” 一看到春鸣老太太就气呼呼地说了气话。 “奶奶,上次您孙子不说是伯父比较忙来不了嘛,他自个没来肯定也是有原因的,咱不气啊。怎会给您忘记了呢。” 春鸣好言好语的劝慰着,她吃准了老人家的脾气,她是通情达理的,心里头想的和嘴上说的必然不是一回事儿。只是,她如同孩子一般,习惯了规律的事情,一时间期盼落了空,难免会不好受的。 “你看啊,奶奶。他们跑来一趟也还是有些远的,一来二去的也得花费一整天。您孙子啊一星期六天都在上班,就这休息一天,除了看您,他不得有个自己的的时情呀。是不是呢。” 春鸣到城里头走了大半个月,算是对城市人的生活深有了解。 老人听了这话,心头的不快似乎舒缓了很多,不再扒在门口张望了。接受了今日亲人不会再来了的事实,安静地走回去院子里,拿起扫把清扫着刚才喂小猪的时候弄脏了的地面。 她不言不语,春鸣知道她是接受了,也就不再管她了。中饭和晚饭,老人吃得都很正常,白天到河里头捡柴火了,背回来四五斤的一小捆。比往常的少一些。春鸣看着她确实不如往日开心一些,总是拉胯着脸,也不怎么说话。 春鸣思来想去,觉得这是一个麻烦事儿。这村子里也没有在那城市里头营生的,也不能带个话儿来。她想,要是下周他们家还没有人来,自己就跑到欧阳向前那里看看去。 老人就像孩子一样,遇到事情总要有个水落石出,不然不甘心,还喜欢胡思乱想。 一周过去了,躺在床上,春鸣才有空想想自个的事情来。唐景阳前两周都有信,自己也一直琢磨着要给人回信的,只是总是忙碌着,再有一个就是长久没有摸过笔墨,心头千言万语,却无从下笔。那赚钱的喜悦也消耗得差不多了,没有那激情去讲述。 春鸣心头不断地想着这一周唐景阳应该还是看书、整理学校吧,村民们大概还在忙着播种插秧的事情。那么,王家兴呢,是不是也像自己一样被强制同新媳妇成婚了呢。他应该是接受了的,所谓的歪锅赔歪灶。想着想着,无论身体如何劳累,也睡不着了。 突然,她听到老太太屋子里传出噼里啪啦的声响,还有接连不断的咒骂声。春鸣赶紧开灯、起床、穿衣服,一气呵成。 走进老人的屋子里,只见她在乱翻着,嘴里叽里咕噜地骂个不停,好像是说那些奇怪的东西要害她。老太太好似没见到站在门前的春鸣一样。看着一个年迈的老人如此动作,春鸣别吓得后背发凉。 她将屋子里头的灯全部打开,不让黑暗有可乘之机。 “你这丫头,赶紧把灯给光了,他们看清楚门要去的。把我儿子孙子的屋子睡了可怎么办呢,快点,都给的关了。” 看到灯亮了,老人气急败坏地朝着春鸣嚷嚷着,春鸣从未见到过她如此生气过 。 “奶奶,你怎么了。屋子里什么都没有啊,你别乱想了,好好睡觉好不好啊。” 春鸣看到她理会自己了,赶紧劝说起来。那知,老人还是压根不理春鸣,还是一个劲儿的拿着屋子里的家什朝着屋子的一个角落扔过去,嘴里头骂骂咧咧。春鸣被她吓坏了,那里什么都没有啊。 “奶奶、奶奶。” 阿贵在外头喊了好一会儿,春鸣也没有听见。以前,为了方便照看老人,她家的大门是不用插销的。现在,春鸣在了,始终有些害怕,于是,不仅上了插销,还用大木棍抵住了。外头的人进不来。 阿贵只能梗着脖子喊里头的人开门。春鸣一心专注着老人家。完全没有听到外面的动静,直到咚的一声,春鸣才吓了一大跳。又重新将外面的灯打开,出来查看。 这时,阿贵跛着脚朝自己走过来了。裤子上还沾了很多泥土。 “奶奶又闹了吧。” 阿贵强忍着痛问春鸣道。 春鸣看到阿贵瞬间像是见到了救星,可看到他受伤的脚,担心不已,赶紧问他有没有事。 阿贵说心一急,就跳下来了,大概是碰到石头了。 等阿贵走到灯光下,春鸣才看到他的小腿处额裤子都摔破洞了,腿上还在流血呢。 春鸣不顾阿贵的阻止,给他打了热水擦洗干净,到屋子外头扯了一把艾蒿进来砸碎了给他包扎。 “给她闹,劝不住的。累了就睡了。你一个女孩,肯定被吓着了吧。” 阿贵陪着两人,向春鸣说以前老太太的情况。说她砸坏了很多家具,有时候能闹腾个一两个小时,总是说那些没有影子的胡话,谁去劝说都得挨训的。 有人一起呆着,春鸣不再害怕了。看着老人会伤到自己的时候,稍微管一下。 果然,一个多小时后,老人坐在椅子上开始打瞌睡了。春鸣赶紧给她收拾被弄得乱七八糟的床铺和家具,安抚她睡下了。 “你怕不怕,怕我就睡那个屋。” 阿贵指了指老人家一间闲置的屋子。 春鸣有些害怕,但是想起了双凤婶子的态度,再说自己这样的一个独身女子和一个老太太,多了阿贵这么一个青年,就说自己不害怕。 阿贵回家后,春鸣总觉得老太太的那些话是真的。她也觉得奇怪,以前自己一个人呆在黑漆漆的地方都不怕的,现在却是这般胆小了。 第100章 他来了 次日一早,阿贵起来就走了,他的腿还是有点跛。春鸣去查看昨晚咯到阿贵的东西,发现是一把没有收起来的锄头,大概是老人家傍晚随手放在墙角了。春鸣给收进了放工具的屋子里。 老人起来得很晚,春鸣做好饭了喊她,她才慢悠悠地起来洗脸吃饭。看起来精神矍铄,对于昨晚的事情似乎一无所知。 “奶奶,是不是担心孙子了。要不我进城去看看?” 春鸣觉得老人家的突然闹腾,大概是心里头有放不下的事情,感到不安才会如此。 “不用看,该来的时候就会来的。一个个那么忙,不做活吃什么呢。” 老人居然又豁达了。 吃过饭,春鸣给她收拾着折腾得够呛的屋子,到处横七竖八的,昨晚太困了,没有好好收拾。她发现椅子少了腿、棉絮跑出来了、柜子门关不上了。 老人的破坏力真是不容小觑。 “奶奶,您看,被子、柜子都烂了呢。” 春鸣拿着那些东西对老人说,担心变了样子,她又要询问。 “那些个天杀的,还敢来欺负我个老婆子。把我这东西也破坏了,等我锤死它。” 老太太又开始胡言乱语了,春鸣再不敢和她搭话了。找了针线将破的地方缝起来,烂掉的柜子门实在没办法修,就那么放着了。 自从那一晚之后,老人家果然没再闹腾过了。春鸣战战兢兢地醒了两晚,老人都睡得很安静。春鸣不再担心了,照常做着手里的事情。 可是总觉得心头慌慌的,还是有些想过那种有东西卖、有钱赚的日子。走在田间地头,忍不住要看看脚下的小草儿是不是能换钱。不过,她自个也实在是没有想出好法子来。只能暂且这么过着了。 秧苗一天天绿起来了,田地里开始长出小草儿来,玉米也快种完了。肥料都是从双凤婶子家拿的,春鸣打算收了玉米就还人家一些。自个总是花钱买这买那的,免不得让人多想的。自个天天像是欧阳家的人一样奔忙在田地里,已经够引人猜测的了。村子里的各种议论也传到了自己的耳朵了,不过她不想放在心上。 除了忙活地里的活儿,春鸣同老人有着共同的期盼,两人一起等待着星期天的来临。老人等待着亲情,春鸣等待着信。 终于到了周日那天,春鸣早早起床,将屋子里里外外清扫了一遍,升起了火。又去菜园子里拿了很多时蔬回来,老太太照例炖着她的腊肉,那一锅子肉,她好像从来不会忧虑孙子会有吃腻味的一天。 这一天反复成了两人的节日。或许是上一周落空了,两人都分外期待。春鸣忙活了几天,终于将那四块旱地全部种上了玉米,就等着雨水的到来。 等太阳爬上矮墙,斜斜地铺在地面的时候。老太太等不及地又站在了大门前,拄着拐杖,用手搭起了的凉棚眺望着远处的来路。 “春儿、春儿。” 正在给两头小猪喂食的春鸣听到老人在喊自己,赶紧放下桶子跑出去看。 “你看,那路的尽头,有两个黑点来了。你眼睛好,看看,是不是阳阳和他爹来了。” 老人兴奋地满怀希望地喊道。 春鸣朝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是两个黑点,也就是看得出是两个人而已,都分不清是男是女。 看着春鸣迟迟不回答,老人家急了,说春鸣这年轻人的眼睛看起来也不好使嘛。 “奶奶,那么远,是看不清的。您别急,再等等啊。” 春鸣劝说着,自己跑进去将桶归顺好。打算一会儿再出来看看。老人却是不死心,一定要看个究竟,又往上走了几步,目不转睛地看着两个人影的方向。 “春儿、春儿,你来啊。” 没过五分钟,老人又喊起来了。 春鸣再次放下手里的活儿,赶紧跑了出去。老人家的口吻好似自己不马上到眼前去,她就要过来薅着自己过去看了。 这次还不待老太太激动地说出自己看到的,春鸣就看到两个正朝着村里走来的人了。看不出到是谁,但是他们中间好像抬了一个什么东西,两个人走得有些慢。 “这两人怎么那么慢了呢,平常很快的。” 老人嘟囔着,心中不确定,害怕期望又要落空了。春鸣也有些忧虑,拿不准欧阳向前父子俩会不会同时来,而且也没有说过要往家里搬什么来的。她好怕不是两人,老人家恐怕又要重复一晚了,再麻烦人阿贵可就不好了。 春鸣想了一会儿,两个人走得更近了。春鸣跟老人一样,不避嫌地瞪大了眼睛看着。 看着看着,春鸣的心剧烈地跳动的起来。她看得出走在前头的那个人的确是欧阳向前,后面那个被东西遮挡着,而且是侧着脸的。 但是春鸣从他的头发可以看出,那绝对不是欧阳琅,倒像是一个年轻人的。起初,她觉得是欧阳向前的工友什么的。可是随着两人越来越近,春鸣从他那走路的姿势中,怎么看都像是唐景阳。 她觉得自个看花了眼,可那步调实在是太像了,还有那一头略长梳向两边的头发怎么看都像。 “这孩子是在搬什么呢,费那么大的劲。那后头的可是我儿子啊。” 老人也看清了,絮絮叨叨地同春鸣说着话。 春鸣觉得心快要从嘴巴里蹦出来了,甚至要开始大口的喘气了。老人说的话她一句也没有听到,就这么不知道移动、不知道说话地看了一分多钟。 她突然鬼使神差地跑向了家里,噼里啪啦地重新洗了脸和手。才发现一双手因为这几天总在使用锄头,长了厚厚的老茧。她搓了又搓,那跑进指纹中的变成了黑色的草汁怎么也去不掉。 她慌乱地不再管手了,进屋里换上了那件白色的衣服,可是又觉得太刻意了,他肯定会看出来的,又重新穿会了原来的衣服,用手拢了拢有头发。还没有想好 要不要出去外面等他们的时候。大门哪边已经响起了唐景阳的声音了。 “奶奶,春鸣呢?” 听到他的声音,春鸣觉得心都融化了。 第101章 重逢 春鸣赶紧走了出去,不想将这一切弄得太刻意。 她将一双手紧紧地贴在裤缝上,脸上摆出笑来,依旧没想好见到的第一句话应该说什么。 此刻,她的眼神是迷离的,就像不对焦了一样,她先看到的是欧阳向前那张白嫩模糊的脸,在他后头是一个大物件,黑色头上渡着金色的花纹,那是那天在那个店子里看到的缝纫机。双眼终于在唐景阳的脸上定焦,他还是跟以前一样,笑笑的、眼睛里闪着光。 “刚才路上来得还看到你的,怎么到了门前就只剩下奶奶了啊。” 唐景阳说了的第一句话。 “唐老师,咱先把这东西放下再说,行不行呢。累死我了。” 还不待春鸣回答,欧阳向前无可奈何地朝着后面不再动的唐景阳抱怨着。 春鸣和唐景阳两人相视一笑,随后两人又快速地将目光移开了。很是不好意思 。春鸣手脚麻利地找了只麻袋来铺在地上,好让两人将那铁家伙放在上面。 春鸣看着这一切,摸摸缝纫机又看看唐景阳,笑着不说话。 “哎呀,真是受不了你们两个了。春鸣,你这可不对啊,我每次来都知道给我打盆水洗洗的,现在都不带理我一下的。” 欧阳向前向上吹着气,看着两人没好气地说道。春鸣这才细看了两人,汗津津的,肩膀处的衬衫已经完全湿透了。 春鸣赶紧转身要去给两人打水去。 “得得,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我找奶奶去。” 还不等春鸣走出两步,欧阳向前又说道。春鸣朝他吐了吐舌头,停住了脚步,从心底来讲,自个真是不想离开。 “歇一会再洗,现在还热着呢。不忙的,喜欢不?” 唐景阳将春鸣叫了回来,一脸笑意地看着春鸣问道。春鸣点了点头。 “你变了。” 唐景阳还是笑笑地看着春鸣说道。春鸣听到这话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任何从他嘴里出来的关于的自己的话,都让她激动。 “你不问我变成什么了吗?” 唐景阳看到春鸣不说话,用逗小孩子的语气问她道。 “变成什么样子了?” 春鸣略微抬起头,还是不大敢正面看他,搅着手里的头发低声问他道。 “像个十八岁的女孩子了。” 唐景阳笑笑地说道,伸出手来,又缩了回去,安静地垂在裤兜边上。他大概意识到,对面的确实是个姑娘,而非小孩子。 “你怎么来了?”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厨房里欧阳向前和奶奶在聊着天儿。春鸣的耳朵里还是听不清他们的话语。仿佛坐在面前的唐景阳有种压迫感,自个完全被他笼罩在那样的氛围中,讲不出话来。她的心头同时回旋说两个问题,另外一个是缝纫机是那来的。 不过,她还是问出了最想问的一个。 “再过几个月,我就要开始带孩子们了。中间的准备工作也要开始了,恐怕大半年都不会回来。就想回来看看你们。最主要的是看看你这个本事见长的小姑娘,你的光荣事迹我都听说了,芹菜西施,是不是。想不到,这一个多月的时间段,你会有那么大的转变。我得赶紧回来看看,免得以后再见到你,都不认识了。” 唐景阳大概是看着春鸣不好意思,故意逗她玩儿。 “你是在笑话我吗,笑我一个女人家不安分,敢在城里头瞎跑。” 春鸣没有听出半分唐景阳笑话她的意思,可是还是犟嘴道。 “我那笑话你啊,我这崇拜还来不及呢。我在村里头那么多年,从来没有想过这种法子呢。要是早有这种想法,恐怕早就发家致富了呢。” 唐景阳自嘲地说道。 “那不一样吗,那样的地方和这里怎么比呢,那个地方就是连电灯都没有呢。路也很窄,这里的路那么宽敞,还有小轿车呢。” 春鸣一脸认真地说道。她好似忘记了自己正做着饭呢。 “春儿,饭要好了。进来炒菜啊。” 老人这一喊,春鸣才回过神来的,为着一直站在这里和唐景阳说话很是不好意思。赶紧跑进厨房,找了一个菜叶子当着垫手布,将那锅盏提下来,再从灶里头趴出火炭来,慢慢地煨着米饭。再打了一锅子水来热着,准备煮蔬菜。 奶孙两人不说话了,看着春鸣傻笑。春鸣不明所以,依旧忙活着手上的活儿。 唐景阳跟了进来,问了老太太好,感谢了老人对春鸣的接纳。 “谢我做什么,你看她一来,我这家里头多热闹。鸡有了、小猪也有了,地里头的庄稼都给我种上了。我敢说,这村子里头就没有比她勤快的,也没有比她聪明的。这娃儿,真不知道是从哪儿钻出来的,这么了得。” 春鸣这段时间常常听老人夸奖自己,不过,像这样夸得露骨的还是第一次,她不好意思地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接受着另外两个人的目光,她觉得脸上热辣辣的。 “春鸣,你这脸红得跟院子里的石榴果儿一样了。” 欧阳向前还偏偏逗她玩儿。 “阳阳,跟我看小猪去,你两个星期没来,它们又长了一两斤了呢。” 老太太招呼着孙子出去了。 “还有啊,我屋子里头的柜子门坏了,八成是让那些没手没脚的来偷东西给的劈坏了,你一会儿吃过饭给我修一修。春儿毕竟是个女娃儿,这事她搞不来呢。” 唐景阳听说老人家要修柜子门,这段时间做惯了木工活的他自告奋勇地就要出去。被老人家拒绝了,说他是客人了,累了得歇歇。亲孙子说自己也是远道而来的,也算是客人,被奶奶疼爱地拍了一拐杖。他只好顺从地跟着奶奶看小猪去了。 春鸣给唐景阳说老人家晚上闹腾的事儿,当时那么害怕。现在却觉得有几分好笑了。 唐景阳一直看着春鸣蹲在地上择菜,他的目光始终注视着她的双手。那双手和她青春活力的面庞一点也不相称。 “你不必那么累的,心里头也不要又负担好不好。这样我在外面也不放心。” 唐景阳动情地说道,自己也不晓得这种体己话怎么就脱口而出了。 第102章 缝纫机 春鸣下意识地侧了侧身子,将手往一边藏了藏。那双搓洗了三两分钟的手却也还是没有洗干净的手,自个觉得很不好意思,不想让他看到。 “给我看看?” 不曾想,唐景阳还是走了过来,蹲了下来,轻声又以命令的口吻说道。春鸣脸红了,她实在不想让他看自己丑陋的一双手。 “水快开了呢。” 她搪塞着说道。 “没事的,让它开一会就是。” 唐景阳说着伸手去拉过她的一双手,一点点地将春鸣握成拳头的手掰开,受伤的、又厚又黄的一排老茧陈列在眼前。 “你不必这样子的,那些活儿得两三个人一起做,你一个人怎么会忙得过来。我自己的事情、自己的生活会自己安排好的,你不要想太多,好不好。你这样,那还不是一样的辛苦,以前心里头苦,现在身体劳累。我依然于心不忍啊,我是说我自始至终都希望你好好的。” 唐景阳平静下来,组织着词语,还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或许,眼前的春鸣变化实在是太大了,完全超出了自个的预期,比自己想象的要过得好,脸上看不到悲伤,没有了愁容,开心快乐,年轻人的活力又回来了。之前受伤痕迹也消失了,人好像更漂亮了。 可以说,面前的春鸣是一个全新的人。过去的影子已经很少见了。 “我从小到大就是这样过日子的,每天闲下来就觉得难受。再说了,这些活计是隔壁的阿贵一家帮忙的,还有村邻们也帮了很多。这里的人都很好,可能是大家家里头谁都不缺吃穿吧,尽管还是会说一些有的没的,但是见到了还是很热情。我从来没有听到过有骂我的。” 春鸣看看唐景阳,轻轻地将自己的手抽了回来。 “卖菜这事儿也是欧阳伯伯给我说的,我就想自个不能总是成为别人的负担啊。应当自力更生、自立自强是不是,那些城里人都是这么说的。对不对,我没觉得苦,这样的去做去想,反倒让我心头舒服很多。” 春鸣眼睛亮晶晶地说道。。 “你真是士别三日,让我当刮目相看啊。” 唐景阳起身笑笑地说道,显出心悦诚服的样子。 “这话我知道,说的是吕蒙和孙权的故事。” 春鸣脱口而出,如孩子般天真地笑道。 “你两个在一块儿,我今天怕是吃不上饭了。你看煮菜水都快要干了,也不见你把菜放进去的。” 欧阳向前又探进头来说道。他再如何喜欢奶奶,到底是年轻人,还是人以群分的。再说好久不见好哥们,总想说说话,陪了奶奶一阵子,总想着往两个人中间凑。 春鸣不好意思地说着马上就好马上就好,起身将蔬菜洗了两次,终于将菜丢进了锅里头。唐景阳给她加着柴火。 “唐老师,咱先把那缝纫机搬到屋子里去吧。你还是让她一个人吧。春鸣,要搬那屋去啊?” 欧阳向前依然站在门前观察着两个人说道。 “就放到我房间去吧。” 春鸣想着缝缝补补的事情都是晚上才有空的,在自己的房间方便一些。 她一说完,两个人就转身出去搬机器去了。 春鸣突然觉得手脚发紧,想着自己的房间乱不乱,有没有不能让人见到的东西。回想了一下,贴身的衣物都藏得好好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唐景阳给她的信,自个是放在枕边的,她不确定自己看完后有没有好好放到枕头下面。要是被他俩看到了,猜出了自己经常拿出来看的话,得多难为情了。 事已至此,她也不可能冲过去不让人进去了,反到会是过犹不及的。只能听之任之,随他们。好在,她那灵敏的耳朵没有听到欧阳向前的戏谑声,春鸣安心了几分。 吃过午饭,两个人非得让春鸣上去试一试。三个人照着说明书穿针引线,折腾了好一会,机器才响了起来。一直看也没看这玩意儿的老人家也挤在这小小的屋子里来,看着春鸣在一块碎布上打出花纹来。 三个人眉飞色舞地夸奖着这好玩意儿,另外两人附带着夸奖聪明的春鸣。 “这得花不少钱吧?” 春鸣过了瘾,问两人道。她猜大概是欧阳向前给她买的,之前自己有跟她提到过。或许算是付给她工钱吧,也许是他父亲的意思。 “是啊,花了唐老师140大洋呢,我呢,就是忙活了一周末,给找来了票,然后就到手了。” “是用你的钱买的。” 还不待春鸣说出话来,唐景阳就赶紧说道。春鸣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想到自己还给人寄钱,就觉得有些羞涩。 屋子里里头的热闹吸引了双凤前来观看,看着春鸣的缝纫机,她啧啧称奇。 “婶子,你之前不是说要给阿贵做衣服嘛,有了这个我保证三两个小时就给你做完了。” 春鸣满怀信心地打着包票说道。 她话音一落,唐景阳目光复杂地看着春鸣,双凤探询式地打量着唐景阳。 “哦,不用的,我们去街上买就是了。你那么忙,怎么能麻烦你呢。” 双凤看到唐景阳的目光,赶紧说道。 “人家春鸣是为了谢谢阿贵哥,你看老辛苦的帮这帮那的,她心里头过意不去嘛。” 欧阳向前识趣地解释道,这一下春鸣回过味儿来了。说就是这样的,前两天阿贵还翻围墙摔倒了,自己还不知道怎么感谢他呢。 双凤没再推辞,在春鸣的催促下,跑回去家里拿布料来了。顺便将阿贵叫下来量尺寸。春鸣想来是太开心了,拿着布尺上下替阿贵比划着。阿贵害羞得有些面部发红,唐景阳好似有些生气,在一旁安静地、面无表情地看着。只有春鸣沉醉在自己的世界里,比划着衣服的样式。 这一天,春鸣难得地在家陪着两人呆了一天,唐景阳坚持要帮她干农活。老太太笑呵呵地告诉他,春儿这孩子可能具有未卜先知的能力,自个早早地将地种完了。 春鸣得知了唐景阳可以在这里呆一两天,不跟欧阳回去。心头暗暗地高兴着。 第103章 相会 欧阳向前走的时候,两个人将他送到了村子外面。 “你两个说是送我,其实对我一点都不关心。” 欧阳向前道别的时候,假装气嘟嘟地说道。看起来有几分女孩子撒娇的样子,唐景阳拍拍他的肩膀,说过一两天回城里的时候再去看他。 唐景阳眯着眼看着远处的那座小独木桥和霞光映照下的河流,说想去那边看看。春鸣回头看看村子,大家都还在屋子里头吃饭的,他们只是因为欧阳向前要赶路就吃得早了一些。 两人顺着夕阳越走越远,走到那座小桥时,唐景阳站住不走了。静静地看着安静地流淌着的河流。 “你喜欢我给你写信吗?” 他忽然问看着前方红日的春鸣道。 春鸣脑袋嗡了一下。自个白天特意查看了一下,那封信明明好好躺在枕头下方的,难道是唐景阳替自己塞进去的。她有些不知道如何回答了。 “可是为什么不给我写呢,我也想你过得怎样啊。” 唐景阳接着问道,春鸣释然了,看来不是因为那封信。 “我都不大会写字了,怕写错了你看不懂。” 春鸣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说道。 “你都读得懂,怎么会不会写呢,我给你带本字典好不好,不会的查一查就可以了。” 唐景阳殷切地问道。 春鸣不晓得字典是个什么样的宝贝,一查就能知道的。她心想着看到就晓得了,没必要追问的。 “你是不是也想回到这里来啊,毕竟这才是你的家。” 春鸣很想问为什么不肯要她寄过去的钱,于是拐着弯儿地问道。 “是啊,以前不怎么想,因为试过了回不来就不想了。现在突然又想了,觉得有牵挂的地方住下来才安心一些。我打算教一年活两年的书就去上大学,就怕是年龄大了,跟着一群弟弟妹妹,你说会不会不自在呀。” 唐景阳很真诚地问道。 “那为什么今年不去考呢,那样年纪就可以小一些了。” 春鸣问道。唐景阳笑笑不说话。 “你是不是担心没了收入,我可以的,以前是你帮助我,为什么我就不可以表达一下感谢呢。” 春鸣有些激动地说道。 “你不懂,还小呢,我是男人。” 唐景阳像是对待小孩儿一般地终于伸出手来摸了摸春鸣的头。 “你白天还说我了不得呢,我自己能赚钱,为什么不能自己处理呢。还有我养父天天吃我们娘俩挣回来的粮食,不也是心安理得的嘛,到了你这里也是可以的。而且我是心甘情愿的。” 大概是借了这血红的夕阳美景,春鸣说起话来理直气壮。就是将那混蛋养父和唐景阳相比较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的。 “我知道,可是看你那样劳累,我睡不安稳的。” 唐景阳看着激动得快要哭出来的春鸣说道。春鸣又往后藏了藏自己的双手。 “今年是来不及准备了,我这次回来还有一个目的就是来找些书本和资料回去,不然也考不了。我还是想读师范类的,做一名语文老师吧。若是可以还是愿意再次回到村子里的。” 唐景阳看着眨巴着眼睛依旧意难平的春鸣说道。 “那到时候若是我攒下了钱,你一定得接受,再不许还给我了,好不好?” 春鸣目光坚定地看着他说道,好似非得逼着他答应了。 “好好,我一定收下。” 唐景阳笑笑地看着她说他。 “你在笑,说明还是会反悔的。” 春鸣像是孩子般地反驳道。于是唐景阳忍着笑,神情严肃地向春鸣保证道。春鸣像是完成了一桩大事一般地开心了,说着这一阵在老人家的见闻和一路上遇到的好人,看起来开心极了。唐景阳就默默地看着她。 等到天空变成了黛色,两人才慢慢地往回走。他们好似都有意地避开那个村子,不去谈论以前的生活,应该是都不想破坏这奇妙的氛围。 一路上,春鸣不无得意地指着自个种的庄稼给唐景阳看。事实上,早上进来的时候,欧阳向前就已经让他看了一遍了。但唐景阳还是很积极地回应着。 遇到打招呼的村民,春鸣大方地的喊人,同人寒暄。大家都没好意思问身后的唐景阳是谁。总之,在春鸣的身上笼罩着一层神秘色彩,也有着几分尴尬和不合时宜,所以大家只能私底下当做茶余饭后聊一聊,人也没招惹着自家人,就没必要去说个明白的。 “你和大家相处得不错嘛。” 唐景阳夸奖春鸣道。 “是啊,他们还帮我插秧呢。反正我就觉得这里的人特别好。” 春鸣带着感动地说道。 来到欧阳家门前,刚好碰到老人抱了一大抱菜回来。春鸣这才想起来,今天的 菜园子没管理,大概真的是有些得意忘形了。 “奶奶,你等着我回来做啊。” 春鸣不好意思地说道。 “等你,等得月亮小星都出来了,再等等鸡都要叫了。你们呀,还是不知深浅,在家里头或是人不认识的地方吧。人家都看在眼里呢,私底下都没个好话的。” 老人家边走边半呵斥地说教起两人来,春鸣知道她是为他俩在大庭广众之下单独外出而担心的。 “奶奶说的是,我们不出去了,就在家里吧。” 唐景阳赶紧说道,带着些保证的意味。 “那倒不必,到了人不认识你们的地方就是了。比如说市集啊,跟我一个糟老太婆呆一块儿,有啥舒坦的是不是。” 老人说着哈哈笑了起来。唐景阳有些不好意思了,低着头不说话,走进了门里,忙前忙后地跟老人放菜,装拐杖。 “明天啊,你俩去那市集上玩去。可热闹了,我前几年还去的,现在啊都是人,不想去了呢。” 老人家再次建议着。她的眼睛雪亮,一直坚信自己的猜测,春鸣是唐景阳金屋藏娇的对象,至于是什么原因,她可不多管的。 “好啊,我们带你去好不好,奶奶。” 春鸣以为是她想去,于是爽快地回答道。不过被拒绝了。 春鸣给唐景阳收拾了一间屋子住下,心头期待着明天的到来。 第104章 赶集 乡村市集其实就在城市边上,距离村子大概四五公里,是村邻们物物交换的地方,骡马牲口、谷物干货,还有不知从什么地方找来的奇奇怪怪的药,大多是些骨头,白胡子的老爷爷说它是虎骨头就是虎骨头,说是海底来的就是海底来的,反正大概他自个也不晓得的。 这种地方大多是好奇的大伯大爷围起来看,也有那名气大的,据说是真的治好过人的,每逢街天,就有妇女围起来,有的是真的为了拿药,绝大多数是为了看热闹,或是看看这传说中的人。 像春鸣和唐景阳这样子甩着两只手去的人可谓是罕见,尽管是农忙时节,街上人很空,况且骄阳似火,农人们的汗水只想抛洒在农田里。街上大多数是来卖鸡卖蛋的妇女,换个几块钱家里头应急用的,或是给孩子买本子和笔,或是换些针头线脑。 春鸣穿了那身在县城买的衣服,加上姣好的面庞,两个人一前一后偶尔并排走着,总能成为焦点,显得与这嘈杂的环境格格不入。不过,两个人丝毫没有察觉,自个与这地方融不进去。 相互感受着彼此的快乐,别人也成了他们的风景,任何一点点乐趣都能引得两人笑呵呵的。尤其是一个妆容如同唱大戏的舞台演员、红的红、白的白,身上着镂空漏洞裙装,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姑娘,居然牵了一头毛驴站在街中心。两人看到了,再配上周围群众奇怪的表情,实在是忍俊不禁。 找了一个地方,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尽管知道不该笑话人家的,但还是没有忍住。 “你说那会儿我们一路上这样来的时候是不是也这般搞笑啊。” 唐景阳止住了笑意,若有所思地看着春鸣说道。 “反正我是一直躲在车里的,人家只看得到你。” 春鸣还是保持着笑容,嘲笑式地说道。 “那时我是什么样子的?” 唐景阳笑眯眯地看着春鸣问道。 “嗯,比这老一些,苦大仇深的样子。” 春鸣回想着,轻声说道。刚才的好心情消失了一些。 “热死了,我们去买冰棍儿吃去。” 唐景阳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两个人都在小心翼翼地避开以前的事情,但往昔总是不用刻意去思索就脱口而出。 “这里呆一会吧,那个人后来怎么样了呢?” 春鸣看着前方不远处蹲在地上卖鸡鸭的一溜儿包裹着头巾的妇人轻轻地问道。 唐景阳见春鸣不走,只好继续站住脚。轻轻地叹了口气,略微焦心地看了看春鸣。 “他还是回去家里住了,家里给说的媳妇除了不能说话、耳朵不好使,脑子是正常的。大概一开始是被父母和姐姐管着,好一阵子没见过他出门来。他们家里头没有办事情,女方就是觉得甩出去了一个包袱,听说什么都没有要。” 唐景阳一边说着一边观察着春鸣。 “你还想听吗?” 他看着春鸣目光游离,不知道她是何种情绪。春鸣点了点头。 “我来之前的那一两天,他又上去挖地了。洞子被他的家人给填埋了,成了孩子们玩耍的地方。他也就没在那里住了。地里头被他种上了更多的花儿,不知道是从那里移栽来的菊花。人,看上去依旧闷闷不乐,没有什么改变。” “你说,这是不是一开始就应当这样安排的。那么,我呢,不到他家去,而是到了一个正常人家中,尽管没有任何人问过我。那我是不是就会接受了,就没有后来的事情了。你觉得,那一种情况会好一些。” 春鸣依旧看重远方,轻轻地踢着地下的泥土问着唐景阳。 “你这样的比较不对,全是没有选择的选择。” 唐景阳心中很是震动,可还是克制着语调平静地对春鸣说道。 “不是的,你也清楚的。我的路子大概就是这两种选择。” 春鸣固执地说道,一提到不开心、不如意的生活,她就像是说三十岁的妇人。 “好了,以后谁也不去说那些事情了,就让它过去了,好不好。走,买冰棍去吧。” 唐景阳说着也不顾周围有没有人看就去拉春鸣的衣袖,春鸣躲了躲,说走吧。就乖乖地跟在唐景阳的后头。 此情此景,在这热闹的街道上,两个人故作开心,却各怀心事。谁都知道,过去无法翻篇,遇到的那些人已经刻在了人生时光中。 吃上冰棍的两人终于忘却了刚才的不快乐,孩子般地找了一块阴凉处站定,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那位花枝招展的姑娘也进入眼帘,后面跟着一个中年农夫拉着那头毛驴。 春鸣突然觉得自个拉着小推车上城市去的样子和她很像,都是不怕羞的,都需要一颗强大的内心。这次,两人谁也没再笑了。 走到街上的供销社,唐景阳说什么也要布料,要让春鸣在走之前也给自己做一身衣服。 “我想要军大衣那种的,你会做不?” 唐景阳略带挑衅地看着春鸣说道。 春鸣怎么想也想不出军大衣的样子,天气那么热,没人穿那样的衣服啊。她认输地说自己不知道那样的衣服长什么样子。 唐景阳说自己回去画给她看。他觉得凭着春鸣的心灵手巧,照葫芦画瓢,还是能做出来的。 “是不是给阿贵做了,你也想要啊?” 春鸣一语中的,唐景阳赌气也似地说,自个的得比别人的好。春鸣看着他抿嘴一笑,心想,没想到他也有孩子气的时候。 有了要做衣服的正事,两个人早早地回了家。唐景阳说至多明天再待一天就得回城里去找些书本,办完该办的事情就回村子正式地做老师去了。 一到家,给老太太送去从街上带回去的小吃食。两人就扎进春鸣的小房间,春鸣给他量尺寸,做衣服。 量到腰围的时候,春鸣突然脸红了,抬眼偷看了唐景阳一眼,发现他非常享受地陶醉着,脸上还挂着一点点的坏笑。春鸣明白他的意图了,就加快了速度,动作有些粗鲁地量完了。弄得唐景阳带了几分哀怨。 第105章 今夜无眠 “我去歇着了,我家里讲规矩,可也不是事事依照着规矩来。你们要是夫妻,住一屋子也行。” 老人家去睡觉之前,也不进去春鸣的小房间里的,就这么对着窗户说了一句。两个人同时从耳朵红到了脖子,不知道如何作答。 “你在这安心的做吧,我去屋子里看书。或是明天再弄也行,早些时候休息,好不好。” 唐景阳冷静下来后,起身说道。春鸣嗯了一声,他就关上门出去了。到了院子里还故意咳嗽了一声,大概是告诉老人家自己没留在春鸣的房间里了。 春鸣知道一些,就是嫁出去的姑娘和或是留宿在别人家里的夫妻是不可以住一个屋子的,同床共枕更是不可以的。大概是说会给主人家带来霉运。老人这般说,大概是真的以为两人关系非同寻常。 春鸣踩着缝纫机的动作逐渐地慢了下来,想着这两天来发生的一切。 “他莫非就如老人所说的吧。” 春鸣觉得,不然一个在城里有家的人为何要在这里待那么几天。还要自己给他做衣服,给他量尺寸的时候还是那样的表情。越想越觉得他就是想要那样的。 她自己呢,似乎也很享受和他一起相处的日子。只是觉得自己不配,可是,他想要的,春鸣觉得自己都可以给。古时候不是还有卖身葬父什么的女子吗,舍身于一个救命恩人也未尝不可的,自己确实也无以为报。 想着想着,袖子歪了,脸也臊得热热的。自己也不晓得怎么会冒出这样的想法来。大概是这两天的相处让人迷醉了。 她有些气急败坏地拆了袖子重新接上去。屋子里又有节奏地响起了缝纫机的声音,春鸣不时地抬头看看唐景阳的屋子,他看书的影子一直映射到窗户上。 每看一眼,春鸣都觉得心神不宁,她被那个想法占据着。觉得那盏亮着的灯就是在等那一件事事情。 时间过去了两个小时,衣服已经做了一大半,她觉得眼睛肿胀酸疼。 她犹豫着要不要明天再做,先去歇息的时候。她看到唐景阳朝着自己的屋子走来了。 “他来了,大概还是要发生的吧。” 春鸣停下了动作,低下头来,在等待着。 “先睡吧,明天还有时间的。跟你开玩笑的,做好了我以后来拿也可以的。不能这样熬夜的。” 唐景阳站在门边,轻声询问着春鸣。 春鸣突然脑子一热,将唐景阳拉进了屋子里。随后轻轻地关上了门,随即自己坐在了床上。 唐景阳有些慌乱,显然他想不明白春鸣想要做什么,疑惑地看着胀红了脸的春鸣。 春鸣知道,那样的事情应该是男人渴慕的,就像王家兴和他堂哥,不都是想要的嘛。 “你、你是不是想~~” 春鸣坐在床沿,一双手压在腿下面,低着头想不出合适的词语。 唐景阳看着她那样的神情,明白了几分,他不知所措地感受这狭小屋子里的一切。似乎也在问着自己要怎样。 “如果你想,可以的,我接受。” 春鸣大方地抬起头来,直直地看着唐景阳,大概是被自己的献身感动了,她的声音有些颤抖,眼眸中泪光闪闪。反复走进了一个奇妙美丽的幻境中,眼前的人也是那么的可亲可敬。 在这样静谧的夜空中,或许,两个年轻男女独自相处,加上春鸣迷离的样子,唐景阳的胸口剧烈的起伏着。他觉得身上已经长出了无数双手,将对面的人揽入了怀中。 脑海里残留的理智告诉自己,这或许是对别人的伤害。二者博弈着,情感还是占据了上风。 他走了过去,单脚着地,拉过春鸣的手,迎接着春鸣炙热的目光。 “嗯,我也愿意。可是,得是纯粹的,心甘情愿的。我不知道怎么去说,可是,你知道。我也不明白。” 他有些语无伦次地说道。 “我是心甘情愿的。” 春鸣不明所以地说道。 “我是说,这一切是基于情感的,要有爱情。得有爱情,知道吗。就像贾宝玉和林黛玉那样的,而不是聂赫留朵夫和玛丝洛娃那样的,为了所谓的忏悔或是感恩,做出不理智的事情,那样会害了我们彼此的。你懂吗?” 唐景阳逐渐地冷静下来,他想通了春鸣的举动。想要用话语一点点地浇灭她心头燃起的不正确的想法。 “我懂,你没在身边的时候我想要见到你,时时想着你正在做什么。你在身边的时候就想要同你在一起,这算吗?” 听着这些大胆软哝的陈述,唐景阳冷静下来的热烈也被点燃了。 “我也是,不知道为什么从这里回去后,脑海中总会浮现你的影子。我同样思念你,所以我来了。” 唐景阳觉得心又快要跳出来了,他站起来,轻轻地将她抱在了怀里。春鸣从未觉得与人接触会是那般的美妙,那样的温暖。之前那两个人靠近自己的时候,完全只剩下恐惧,眼下的这个人是那样的美好。 热泪忍不住地滚落了下来,透过他的背心浸润在他的皮肤上。 唐景阳低头看了看她,轻轻地抚摸着她的秀发,用手指拂去她的泪水。 两个人相拥了很久。最后是春鸣轻轻地挣脱了他的怀抱,让他回去睡吧。想到刚才自己的举止,她羞得不敢看唐景阳了。 “嗯,不忙了,明天再接着做好不好?” 唐景阳说着轻轻地打开门又轻轻地将门合上出去了。 他一走,春鸣就立马拍干净身上的线头布屑,躺下了。想着这两天的温暖,久久不能入睡,一遍一遍地回想着刚才那温暖的瞬间。她伸出手环抱着自己,好像那种感觉一直在。 次日醒来,两人都不好意思,相互不说话,低头忙活着自己的事情。直到春鸣给他做好了衣服,他试穿的时候,左右看了看没人,大胆地揽过春鸣的肩膀。 春鸣沉浸了十几秒钟,赶紧推开了他,生怕让人看见了。 傍晚,他走了。 春鸣心头有了更深的牵挂。 第106章 做新衣服 唐景阳走后的第三天,春鸣等待已久的雨水终于降了下来。这下,就等着玉米发芽了。田地里的活儿暂时不那么忙碌了。春鸣就跟着老人到河里找柴火,菜地里的菜暂时吃不完了,也摘了去城里头卖卖。一次也能得个十块八块的,春鸣统统收了起来,不舍得花。 有了爱情的滋润,春鸣也意识到自己开始变得性情多变,开心和难过随意切换 。有时高兴得像个孩子一样的跑着、走着,有时候一下子就被忧愁抓住了尾巴。 老人家对春鸣的情绪变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丝毫不理会她过去热情的情感。 春鸣屋里头有了缝纫机的事情在村子里引发了不小的轰动。反正村子里信息就是这么奇妙,总会搞得所有人都知道。有人是自己问的,因为那天看到两个人抬了一个大物件朝着欧阳家走去,有些是双凤讲出去的。 这其中,唐景阳和春鸣扑朔迷离的关系成了大家茶余饭后的谈资。另外一个,阿贵身上的衣服成了活广告,大家说,春鸣做的衣服比那街上的要好看一些。一些婶婶大妈的非得拿了布料来帮着做衣服。报酬是几盆玉米或大米,或是家里头珍藏的一些好货,还有很多年轻人直接帮她做地里的活儿,以表达自家的感谢。 一开始,春鸣不好意思接受。觉得这也就举手之劳,也没有耽误自家白天劳作的时间,都是在晚上得空的时候才做的。 “你不收,我们不好意思呢。给你钱吧,也不晓得多少合适,就是些屋子里收来的东西,又不是多好的。” 大家七嘴八舌地劝说着,春鸣也就接受了。 接下来,他们就敏锐地观察着这一老一小屋子里头缺少了什么,就给送什么。一两个星期下来,欧阳家的屋子里多了两口袋玉米,一对小鸡,甚至田地里头还有人主动拿了自家的农家肥给去追肥了。 “你看,这一台机器给我们赚了多少啊。这我这院子里就从来没有这样热闹互过,而且啊,猪吃的、鸡吃的粮食也有了,还有田地里的也不用那么劳累了。免得那小伙来的时候,总是拉着你的手心疼,还以为我这老婆子拿土地折腾你了呢。” 老人家是真的开心,自从唐景阳跟他们一起吃住了三天。老人对他的印象也好了很多,说是一个有礼貌、知冷知热而且也有见识的好青年。一直跟春鸣夸自个眼光好,从来没有看走眼过,好人坏人一眼就分得清。 “奶奶,那要是我把你这房子、田地都偷走了。你还觉得我是好人不?” 春鸣突发奇想地问道,想到这起一切终究还是别人的,于是半开玩笑地问道。 “你想得倒是美,这些我儿子孙子以后回来还要住的呢,他们哪舍得给你啊。再说了,你那唐老师也不会让你一直在这干农活的,毕竟当农民是辛苦的。” 老人乐呵呵地说着,总是不忘带一嘴唐景阳。 一提起这名字,春鸣就没来由地高兴着,内心泛起喜悦奇妙的情感。 老人的话语往往也就到此打住,其他更多的她从不去追问。 自从这大门敞开之后,大家对春鸣的热情和喜爱膨胀了好几倍。不过,他们可从来不像老人家那般点到为止,往往要将自个好奇的事情弄个水落石出。 “我是他的亲戚,这事儿是他给我找的。因为家里的田地少,分不过来。刚好这里有这么个差事,于是就过来了。” 春鸣对任何人都是用这个解释,尽管大家眼里的事实可完全不是如此的,但是有求于人,何必要招惹人家呢。还是那句话,春鸣没有做有损于他人的事情,范不着自找麻烦的。 不过,村子里的小伙子们除了阿贵以外,倒是很高兴听这样的版本。年轻的心总是躁动着的,适龄的女孩儿总是美好的,况且春鸣这样好看的女娃儿更是深得人心。 于是,他们也学着母亲的样子那里布料来请春鸣给做衣服。 春鸣懂得他们心头的小九九,无非就是要落下一个有关姑娘给自己做衣服,还给自己量尺寸的谈资。 她觉得要对得住唐景阳,于是,凡是上门来请她做衣服的小伙儿,春鸣都让他们带来一条裤子作为参考,从不量穿在身上的。 大家十分不满,觉得目的没有答道,但也没敢说的不从的话。为了报答,他们就用那花不完的力气给春鸣的玉米地锄草,重活儿基本都不用春鸣去操心。 这一些本来是大家都习以为常的事儿,也晓得来龙去脉,不过人心难测,久而久之,大家看到这个姑娘总是有无数的人喜爱,还有一大群小伙子抢着干农活。她自个儿就种种菜,卖卖菜,做些轻巧的活儿。 一两个月之后,衣服做得差不多了,结下的关系却没有淡漠。婶婶大妈们的账目倒是算得非常的清楚,自个觉得对等了就不再往春鸣家拿东西了。只有等下一次再麻烦别人的时候再考虑回报。只有村子里的小伙子们兴致不减,依旧乐呵呵地帮着春鸣做这做那的。 这一来,大概是把其他姑娘惹毛了,那些男青年里头少不得有自个钟意的,于是一些流言蜚语、不好听的话慢慢地就进入到春鸣的耳朵里。大概就是跟着男人私奔到这来的,或是自个男人不在和其他小伙子瞎混之类的胡话。 春鸣想了想,自己确实没有一个交心的同龄女友。大概大家伙都是看不惯自己 的,她意识到这或许有些招摇了,担心给自己惹来麻烦。同时,她也想到了唐景阳,要是这些话让欧阳听去了,说给他听。他会不会相信你呢,毕竟那一晚自己出格地向他提出了那样的意思。一想到这,春鸣就觉得头发紧,想要大喊出来。 后来,大门又重新锁起来了,小伙子们再也进不来了,包括欧阳家的地里头,他们也进不去了。这一来,女孩们的嘴是堵住了。小伙子们的嘴就放肆起来了,大有变本加厉的味道。 第107章 慰藉 这些风波,春鸣更加理解了唐景阳对她的关怀,还有阿贵难能可贵的情谊。在春鸣关起大门来杜绝一切流言蜚语的时候,阿贵是唯一一个帮着她干田地里重活的人。 “阿贵,不用的,这些活儿我一个人也可以慢慢做的。” 春鸣害怕阿贵同自己一样,好心换来了众矢之的, 总是这般劝慰他。 “没事的,别人怎么说就说呗,那是妒忌呢。” 阿贵有些气愤地说道。春鸣不再坚持,不过,她发现双凤婶子也改变了到老人家来的频次,从一天一次,到一周都不来一回儿。春鸣知道是为什么,大概也是相信一些的。 仔细想一想,也许是自己考虑欠妥了,太过开心,就这般接受了他人的帮助。 她变得不那么开心了,除了欧阳向前每周天来看奶奶的时候,他一定会带着唐景阳的信来。自己也是早早地就准备好了信件给他。两个人就是絮絮叨叨地说着生活里琐碎的事情,报喜不报忧吧,至少在春鸣这边是这样的。她知道唐景阳如愿成为了老师,不过因为是新手,校长不是他,是一位有经验的乡村老师。他什么科目都教,从语文数学到音乐,日子过得很充实。 至于王家的事情,他回去后再也没在信中说过。大概是担心她不开心吧。 这段时间,欧阳向前也感受到了村里头对春鸣的不友好。因为他们觉得自个似乎也和春鸣有着扯不清的关系。当然,他不会从那些戏谑的眼神中去找寻原因,再去解释什么的。 “那些人啊,就是见不得别人好。大家一块儿种地,规规矩矩地说媒,和小姑娘开心开心就是正常的事儿,一旦有什么不一样的,那些针尖锋芒就朝着你来了,千百年来都是如此的。就像我我欧阳家一样,哪一样东西不是家里头辛辛苦苦凭着劳动和能力得到的,到头来就是这么个结果。不过啊,还是给我剩下了些东西的,儿子儿媳都是医院里的,孙子们有正经工作。不用遭人说。” 老太太坐在火炉边,絮絮叨叨地跟两个年轻人说着。 “不过,春儿啊。女人家始终要名正言顺的,这样别人就没话可说了。吃饱穿暖之后,闲言碎语总是少不了的。这里比不得城里头,男女青年手拉手也没人说的。这里啊就是一点点风吹草动,也有人偏要从这里头寻出那扬起的沙子来的。只怕,你以后还会经历更多的事情呢。这生活是慢慢地好了,可是这事情谁说得准呢。” 春鸣没想到,老人家会将自己周遭的这些事情说得那么严肃。她深感不安,觉得自己是不是给人家带来了麻烦。 欧阳向前安静地听着,春鸣悄悄地看了看他,想从他那里得到些态度。至少明确自个没给他们家里头添麻烦,她晓得欧阳琅怕什么。 因为这些有的没的事情,三个人觉得沉闷,做什么都能扯到那些事儿上去。 “想看书吗,我认识一个收废旧的,总能从他那里得到不少宝贝。” 欧阳向前看着闷闷不乐地春鸣问道,想要转移她的注意力。 “我怕看不懂。” 春鸣有些怯怯地说道。 “不是有字典的嘛,不认识的字就去查。看得懂的。” 欧阳向前大概是受了唐景阳的影响,而且他老是来信让他帮忙找卷子、找资料,自己也就加以甄别,遇到独一份要还给人的,还得自己抄写了寄给他去。慢慢地也养成了学习的习惯,感受到了看书的妙处。 欧阳向前果然言出必行,下一周来的时候就给春鸣带来了好几本线装书,大多数是文言文,小时候父亲带着她硬啃过一些。像“老残游记”、《镜花缘》一类的小说,她边看边查,找到了生活里的另一种滋味,有时候还念给老人听,像是催眠一般,她总能很快就入睡。 最神奇的是,春鸣在那堆书里找到了一本植物染的书本,她立马一头扎了进去,进入到那个神奇的色彩世界里。想象着简单的布料变成色彩斑斓的样子,那衣服得有多好看啊。 书里面的字写得很是晦涩,很多植物名跟当今的也对不上。春鸣得一个字一个字的从字典中找到解释。但光就看着上面的那些瑰丽的色彩,心头就有了无数的向往,反复那一块块颜色已经在展开了。 春鸣如获至宝,每天沉浸在那些想象中,想着如何做出帝王色、如何用洋葱皮和各种植物做出色彩来,还有如何得到那不可或缺的碱水。 色彩就要打开她的新大门,那些有的没的东西很快就要消散。田间地头的一切植物成了她研究的对象,紫色的茄子树,还有大片大片的绿色,在她的心中根植下了种子。春鸣觉得自己又快乐起来了。 晚上,坐在那张大椅子上面,伏在缝纫机上面仔细地记录着,逐字逐句地将古书上记载的步骤一一翻译成现代文字。 欧阳向前来了,她就搬出那些准备好的东西来,一副马上就要开始实施的架势。她同时迫不及待地将自己看到的、想到的写了一达通给唐景阳。开心的就像拿到了糖果的小女孩。 “你对做衣服这么感兴趣啊,我觉得可以到城里找一家专门的裁缝店学一学,他们做的更专业一些,各种式样的都能做。说不定到时候你就成为大师傅了呢,就像在这村里谁都找你做衣服一样,城里人也都找你定做衣服呢。” 欧阳向前半认真地对春鸣说道。他是真心为春鸣能从那些流言蜚语中走出来感到开心,给她指出了一条路子。 “那可倒是不必,我先在这屋子里头折腾折腾就是了。这用植物染布料的事情应该很少有人做吧。人家未必看得上我这样的。” 说到这里,春鸣也有些不知道自个开心什么了。好像真的是自己哄着自个儿开心的,所以她觉得那就自个做来玩儿算了吧。 第108章 草木染新世界 仲夏,枝繁叶茂,大地被绿色包裹着,骄阳下,升腾着生物的气息,一股子腥味、一股子粪便味儿和泥土味儿。 早已和大地融为一体的农民从未觉得这种气味难以忍受,教人难以忍受的是炙热的阳光。就是被那热量蹂躏惯了的,也难以承受皮肤蜕皮之痛。正午时分,大家都眯缝着眼瞅着热辣辣的太阳直骂娘。 春鸣安静地坐在院子里的石榴树下,清洗揉搓着找来的一大堆树叶、树皮,各种书中提到的材质。这是一个十分繁杂庞大的过程、工序,有时候需要整天守候着,一点点都不可以马虎。 单就从植物中提取色素、浓缩色素就是一项非常繁琐的工作,更别提选布料、做染色等工序。 春鸣刚刚上手熬煮,手上留下了各种植物染料的模糊痕迹,植物染是一件苦力活。 她从书中得知古代皇帝所穿的龙袍、所赐的黄马甲的黄色。选取的染料原材料是拓木,其质地非常的坚韧,很难剖开。为了较容易的提取颜色,需将其在水中浸泡12个小时,再用火煮四十分钟,提取染色液。染色的过程前前后后还得持续好几个小时的工序,开始后就得一直守着不时翻动,防止染斑,完成一件完美的草木染作品大概需要耗费一整天的时间。 古书中有记载,这无异于是一项苦行僧的活计,很多人吃不了这份苦。春鸣觉得这古老的工艺没有普及,大概就是悠闲的人觉得太苦,生活太苦的人又忙于对于自己的一张嘴。那么自己呢,目前,吃饱穿暖,甚至还能吃好一些。这些都不在话下了,倒是真的有必要修行一番。 这一项工作好似能够将自己与的外面的世界全然隔开,那些异样的目光、闲言碎语都将与自己无关。不去惹那些尘埃,生活就宁静了。 “其实纯色是最难染的,有花色的相对比较简单,还可以瑕不掩瑜,纯色的就难了,容不得半点的杂质”。 春鸣干脆将大锅搬到了院子里熬煮,以为后期的气味会不好闻,担心在屋子里散不出去。老人家对春鸣的新玩意儿十分好奇,也搬个小凳子坐在一边,看着春鸣煮草木、提颜色,等待着能够染色的那一刻。 春鸣回想着书中的内容,一边想一边告诉老人家。俨然是一个熟手了。固色的的材料,只能用草木灰,因为找不到明矾、绿矾一类的。 染色又是另一门技术活儿,她又仔细学了染色的技巧。到了真正操作的时候,发现确确实实那美轮美奂的色彩背后是无数的汗水。尤其是到了染的环节,需要时时搅动着。 春鸣拿了一匹白色麻布做尝试,耗时一天一夜,染成了明黄色。到底是第一次做,技术不熟练,做的又是纯色,色泽深浅不一。春鸣狠狠心拿来做了桌布。 老太太直呼可惜,说要是做成衣服,总比那灰不溜秋黑布料衣服好看很多。春鸣说开始自己就练练手吧,等熟练了再做衣裳,不然要遭人笑话的。 就这样,春鸣和老人早晨和傍晚到田间地头忙活几个小时,白天日头最毒的时候就呆在院子的阴凉处尝试着提取不同的颜色、尝试不同的染色方法。 为此,老人家的院子里不时地飘出了各式各样的为味道,还时常飘着缕缕白烟。除了用草木灰固色,春鸣还学会了使用石灰、小苏打、盐等各种助色剂,每一种尝试都能幻化出不一样的惊喜。一老一少真正地感受到了色彩的奇幻之处,在这绿色的季节,春鸣在老人家的院子里幻化出了五彩斑斓的春天。 两个星期过后,院子里就挂起了五彩缤纷的布料。春鸣到集市上采购了好几次,才买够了这些布料。 老太太家的院子里又开始热闹起来,一开始是双凤抱着丫丫的每天来围观一阵子,然后是其他探头探脑的婶子大妈。原先大家只是想看看,春鸣在这家里头到底在搞什么怪事儿,纯粹出于好奇。当看到那院子里奇幻的色彩之后,瞬间觉得自己身上要么白、要么灰、要么蓝的着装是多么的丑。 于是,大家拥挤老人家的小院子一探究竟,想着这些东西有没有穿在自家身上的机会。大家说能不能用这布料给做衣服。鉴于前车之鉴,春鸣使劲地摇头,说可以将方法告诉大家,然后各自回家尝试去。 她们立马表示,自个学不会,也没有那闲工夫。还是央求春鸣给些布料,或是帮忙做衣服,大家说还是那鸡蛋、鸡鸭换都可以。 春鸣还是咬紧了不松口,上次就搞得自己里外不是人了。现在,也就是自个好奇、再后来为了舒缓心情而做的事情,并非是再搅入这些麻烦之中的。 不过,也因为忙于草木染这事儿,田里的稗子长了很多,玉米地里的草也长得很深了。完全成了懒汉庄稼了。 春鸣看着每天到院子里来看布料的人,想着先放一放。还是得顾上田地里的活儿,要是不管理,不仅让人笑话,就是家里头也没粮食吃的。人家老人早先说好了的,自个吃的得自个挣,也不能让欧阳两父子总是往家里头搬吃的。 重新融入劳动中,春鸣还是迎接了很多不友好的白眼,甚至有年轻姑娘小伙儿朝着她远远地吐口水。春鸣不理会他们,在这一点上,她觉得自个是个大人了。完全没必要同那样的人计较,自己也不会和那些人有更多的交集。自家管起们来过日子也未尝不可。 丫丫完全被这奇妙的色彩世界给迷住了,一天四五次地往春鸣屋里头跑,嘴巴甜甜地喊着姨妈。春鸣想到了城里人穿的裙子,她选了一块红色的布料,给她做了一条半袖的连衣裙。 从来没有穿过花裙子的小女孩兴奋不已,到处穿着去显摆,用幼稚的童音告诉大家是春鸣姨妈给做的, 惹得村里头的小姑娘们眼馋不已。后来,老人家的院子里各家的小姑娘就跑来了,围着春鸣玩儿,眼巴巴地看着那些好看的衣料。 春鸣动心了,觉得穿在人身上似乎更好一些。 第109章 机会 “说你聪明吧,是真的聪明,啥样儿都能让你研究透彻。可是热心、善良多了,反倒不会有什么好处的。这些娃儿穿了新衣服倒是开心了,但是啊,人家大人觉得欠下了人情, 你未必能落下什么好话。就是个吃力不讨好的活儿。说到底啊,你也别难听,真的是你这不明不白的身份呢。” 老太太看到春鸣动了心思,也知道她攒下了些钱倒不至于计较那些布料钱。只是要在这地方过下去,总也要心里头得劲儿才是。 春鸣想了想,就告诉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儿,让她回去跟家人商量,要大人给做了才行。 一群小孩子欢天喜地地回家去了,不过,半个多小时之后,村子里还是响起来了哭声,大概是孩儿们闹腾遭打骂了。春鸣才知道老人是多么的明智。不过,自己这不明不白的身份到底是什么呢? 春鸣慢慢地也搞不清到底是怎样的存在了。以前的日子慢慢地淡却了,在欧阳父子不来看老人家的时候,她甚至觉得自己真的是老人家的亲人。只有老人不疼不痒地提点几句的时候,春鸣才回过味儿来。 她知道,村子里比老人谈论她的还要多一些,加上女青年们妒忌她,男青年们觉得她故作姿态。想到这个层面,春鸣第一次面对现实。她这样的出身,即使唐景阳接受了她,每个星期向自己絮叨着生活日常,但他的家人能接受她吗。 很长一段时间里,春鸣还得是那不明不白的人。直到有人光明正大地娶了自己,有了属于自己的家和可以公开的丈夫,或许,她的过去才不会有人时时念起。 春鸣使劲地捶打着一块暗黄色的料子,像是在鞭打着自己。 “春鸣啊,这娃闹着要花裙子呢。你看,是不是给做一个丫丫穿的那种呀。我去城里头看过,得七八块钱呢。而且她还不喜欢人家那颜色。你看,能不能麻烦你给做一个。” 第三天,一个三十出头的年轻妈妈带着她五岁多的女儿来了,腋下还夹了一只老母鸡。 春鸣没有什么好说的,谁叫自己开了先例呢,说不会做也说不过去。况且自己摆着那么些布也穿不完的,但是想要变幻不同色彩的心还在萌动着。那个过程让人很是的陶醉。 小女孩还是喜欢那鲜红,迎合着夏日的灼热,喜庆有种赏心悦目的镇定作用,总能让人心平气和。 春鸣又到市集上买来了松紧带子、扣子,还有各种颜色的纱巾。这一趟算下来,加上工时,远远超出了一只母鸡的价格。 这些十分看重人情世故的村邻们看在心里,不愁吃穿后,这一点用在孩子身上的爱,大家十分领情。年轻小媳妇们的心一下子就倒戈了,说着家里的小姑子、小叔子,让人嘴上留情。春鸣的几块田地里有人不时地帮着薅草了,像是弥补那些做衣服的工时。 春鸣劝阻,大家说是割回去喂牲口,还是占便宜呢。于是,老人家的田地就成了大家共共的操场,十分默契。 半个多月后,玉米抽出了穗子。村子里女孩们穿上了缝缀着纱巾褶皱的小裙子,她们在村子里奔跑闹腾着,好似整个村子的人都得了春鸣的实惠一般。 大家对春鸣的客气多了一些,开始意识到身边有个心灵手巧的人儿并不是什么坏事儿。 欧阳父子每人已经回家吃过一只老母鸡了。欧阳向前建议到城里头多走走,还是到裁缝店里呆一段时间,学些剪裁啊什么的技术,到时候到城里头开间铺子也是可以的。 春鸣心动了,说收完了庄稼就过去。 不过,她的染色热情和做衣服的热情可等不到这几个月。春鸣借着卖夏季无论如何也吃不完的蔬菜的时机,在城里头注意观察着各色人的着装,有时候站在裁缝店门前看很久很久,那些定制的西服、考究的裙子让她如痴如醉。惹得老板侧目,她也没有察觉出。直到人家放下手里的活儿,直直地看着她,春鸣才意识到,别人将自个当成了只看不买的无聊人了。 这个季节,玉米、豆类各类蔬菜很多,村里土地很多,各家都吃不完。春鸣卖完了自家的,又开始收购村民们的去卖。 晚上埋头琢磨从城里看见的哪些衣服式样,她摸索着给自己做了一条染成淡粉色棉麻的长裙,腰部和袖口用松紧带束起来,衣服上绣上了些小花小草。春鸣很是得意,第一次穿上了裙子。不过,也就试穿了一下,在自个屋子里尝试了一番,穿出去干活是不可能的。 村子里除了孩子们穿裙子,没有那个姑娘穿的。尽管春鸣觉得将自己包裹得紧紧地没啥的,可是这玩意儿似乎是洪水猛兽一般,只要上了身,就会有无数双眼睛跑出来盯着。春鸣看见城里姑娘穿都很正常,在那样的地方自己是敢的,但要是在村子里无论如何也不敢的。 村子里的女孩们穿上裙子之后,春鸣的彩色事业就暂时停下来了,她只好继续琢磨着给老人和自己做衣服。老人看着彩色的布扣衣服,直言不让子女们给自己买衣服了。 春鸣同时给自己做了几件家常穿的衣服之后,也就没什么可做的了。庄稼慢慢地成熟了,只能满活着田地里的事情,外加一天一次地往城里头卖菜,生活很是充实。 有一天,她穿了自己染自己缝制的衣服坐在大树底下卖衣服的时候,引来了一个人好奇地询问。春鸣给他介绍了自己染色做衣服的过程。 不经意间居然聊了个把小时,忘记了生意,也不去想这人到底是何方闲杂,居然有空听她瞎念叨。 最后,那人神奇地问她想不想到厂子里上班去的,说比卖菜种地强多了。春鸣不喜欢他一副居高临下的样子,就说不想。她心中纳闷,唐景阳想回来当个工人都当不了,自己这样一个农村女孩,怎么那么轻易地就成为工人呢。 “你往身后看,那一片房子,是纺织厂。你这样的算得上是一个熟练的技术工了,很难得,要不要去。” 那个人说着递上了一张名片,说想去了就到厂子里找他。 春鸣看了眼上头写的是车间主任,大小还是一个官儿呢。 第110章 稀客 春鸣随意看了一眼,刚好来了买菜的老人。那张薄薄的纸片就不晓得随便塞到哪个地方去了。 回家想起了这茬,当真有种做梦的不真实感觉,就像那聊斋里头的故事一般,清晨睁开眼睛的时候, 房屋连同没人都不见了。 心里头说不上来遗憾,就是几丝地失落感。但很快就在繁忙的收获季节中淡忘了。 入秋后不久,唐景阳来信说国庆节的时候要回家来。春鸣知道,自然是要来看她的。 春鸣下一次去卖菜的时候,特意到门市部买了一本台历,一天天地的计算着唐景阳回来的日子。田地里头的瓜果、辣椒慢慢地可以收获了。大地绿中带上了淡黄。 春鸣一边摘着红彤彤的辣椒、焦黄色的葵花籽还有黄澄澄的大南瓜,心头想着的是这些颜色之下的漂亮衣服。 还有唐景阳见到这些神奇色彩的快乐,她想,他肯定也会很开心的。自从打开了这个神奇的世界之后,春鸣每次信中都将自己关于色彩的快乐说与他听。从他的回信中,春鸣想当然地认为,这之间的快乐增多了,可以归功于这一块块明艳的色彩。 随着地里头的收获越来越忙,菜园子里的茄子、辣椒慢慢地枯萎下去了,属于他们繁茂的季节已经快要结束了,黄瓜真的成了黄黄的老瓜,有气无力地挂在同样干瘪的藤蔓上。春鸣几乎不到城市里卖菜了,那张纸片的事儿也慢慢地淡忘了。 但是,她还是忍不住想要将属于这一个季节的色彩留下来,忙里偷闲的,院子里又挂起了花花绿绿的布料,家里头的三十只大大小小的鸡在下面走来走去,翻找着碎石块和小虫子。以前欧阳两父子往家里头买鸡蛋,这回是从家里往外拿。老人家让春鸣拿了鸡蛋到市集上卖,春鸣说就留着给大家吃了。 还有一处空地堆满了春鸣从地里头收回来的各类果实,老太太就坐在那堆物品的中间,有时候用针线穿着辣椒,有时候用薄薄的竹子片片穿着向日癸,到时候挂在屋顶上晒干。 在这样的一个午后,一个陌生人朝着村子走来了。惹得田间地头的人们翘首看热闹,这是个身着笔挺的中山装的中年男人,袋子里插了支自来水钢笔,头发顺滑。一看就是个官儿。他好似被太阳烤得受不了,用手搭着凉棚打听这里一个卖菜染布的姑娘。 最终,是阿贵带着他到春鸣家了。 春鸣看到一个陌生人来访,努力地回忆着,不记得自己在哪见过。 那人没听阿贵告诉他,眼前的是人就是染布的姑娘了,倒是摸着那些院子里的布料看个不停。良久,他才转过身来,在布料中寻找着春鸣。 “我是钟诚,你大概忘记我了吧。” 春鸣似笑非笑地看着眼前的人,她依旧想不起来这是谁,名字更是陌生不已。 “我就是那天跟你说可以到纺织厂工作的人啊,让你找我。你也不去,后来我也就再没遇到过你了,一路上打听着才到这来了。” 春鸣终于从熟悉感之中将事情捋清楚了,那张名片早已不知道去哪了了,那天也没看到他的名字。这无论如何也记不起来的,那时, 他好像没穿得这郑重,大概是休息日吧,随意穿了一个褂子和白衬衣,和买菜的大叔大爷没什么两样的。 春鸣赶紧将人往屋子里头请。只有老人家警觉地看着这一切,只要城里头一来人,不是自个的亲人,她就会有一种紧张感。害怕自家亲人遭遇了什么,或是自个的家里又犯下了什么不合时宜的事情。看到是来找春鸣的,她略微放心了一些,但还是担心这丫头会不会给自己招致麻烦。 客人不愿意上屋里去,请春鸣给介绍她染色的工具和如何做衣服,春鸣就对着那口大锅和几只大盆介绍起来。很是自信和得意。 \\\"想不到这技艺能在民间做的这么像模像样呢, 我们厂子里头逐步地在进行工业化改造,像这种费时费力的工艺慢慢地淡化了。但是啊,这些就是有人喜欢呢,尤其是一些发达城市和国外一些地方,就是喜欢这种文化感的技艺。\\\" 钟成看上去很是兴奋,滔滔不绝地说着。春鸣有些抓不住重点,他好像没有让春鸣道厂子里上班的意愿了。 “是这样的,我们厂子里增设了很多门店,想要做些活广告,上头说要做出特色来。那天见到你我就有了想法,说想让你到厂里头试试看,能不能做出像样的东西来,看着那天你穿的那个衣服,我是觉得很好的。后来呢,就不晓得去哪找你了。现在,快到年尾了,各种考核要下来。我们得抓紧时间,我向厂子里提了想法。他们表示的要看看样品,若是成了的话,我们想要一大批这样的布料。你看行不行?” 春鸣被他这一番话说的云里雾里的。 “就是说你给我们提供染色布料,其他的如何售卖、如何制成成衣我们来做,我们有专业的成衣师傅,还有设备。不过,这工艺似乎手工做的更有味道一些,但我们先走完第一步,好不好。” 春鸣听着他说个不停,忘记了要给他倒杯水,他似乎也不在乎满头大汗地站在院子里。 听了他的话,春鸣拿出了那条做好的裙子,还有之前做的几件衣服。钟诚表示,衣服式样不错,有春鸣自个的想法,但是技艺确实不如专业的细致,还有染色也有提升的空间。不过,相信春鸣再精耕练习一段时间,一定可以做得更好的。 最终,他还是喜滋滋地带了些染好的布料和两三件成衣回去了。说最快两天后再来跟春鸣商量如何进一步合作。 春鸣觉得这一切来得太快,有些反应不过来。连声应着,感觉到了一项巨大又让人兴奋的挑战正在迎面而来。 不过,老人家好似一点也不开心,瘪着嘴,说春鸣也要到城里去了,没人陪自己了。春鸣这才恍然大悟,当初自己来这里是为了陪伴老人的。她内心开始纠结,不过。人家也没说要到城里去。她又兴奋又担心地等待着那个结果的到来。 第111章 秋收 等了一个星期,春鸣也没有等到钟诚。 那点好不容易鼓捣起来的澎湃一点点地偃旗息鼓了。 在繁忙中,春鸣也慢慢地释怀了,这几千年的工艺,岂能让自己一个人在短短几个月之间就给掌握了呢,那位先生大概是着急了,随意抓瞎的吧。东西一带过去就被否决了。 这么一想,自己还是安心地陪在老人身边踏踏实实地生活,然后再赚些钱吧。不过,那位主任说的话她也记在了心头。终究是自己喜欢的,依然是可以坚持下去的。就像做衣服,也是做了拆、拆了做才练就的本事。 心头有些放不下的还是那条淡粉色的裙子,花了自己不少时间做的,希望那位主任还能够给自己送回来。她自己是不想去要的,一来收庄稼很忙,二来会让人家觉得自己是主动去要结果了。想想那天人家说的话,确实是自己有差距的。或许也就真的是他自己的个人爱好吧。 又过了三天,钟诚拿着那些样品来找她了。这回他不那么激动了,安心地坐进了屋子里,给春鸣说了上层领导的决定,一个大厂不能跟她这样称不上作坊的地方合作,这质量、数量掌握都是有问题的。 他表达了自己的歉意,为着给人了无限的希望又让人失望。 “是我太过理想化了,不过就我个人而言,是真的很喜欢这种技艺的。以前,帝王将相的衣服都是这般做的,穿起来也舒服。可是呢,面对各种因素,量产才是正理啊。不过,我倒是觉得你真的可以到城里头学学裁剪,再精进一番工艺,到底是可塑之才呢。” 春鸣笑笑地感谢了他,说自己会坚持做下去的,就是一个爱好而已,等做好了再去找他也不迟。 钟诚大概是对于自己早期的热情过于自责,春鸣给他炖好了一只鸡也没好意思吃,就这么走掉了。 老人家大快朵颐,好似牙口不好的缺陷也不存在了。看着那个人一直不来,她是那般开心,现在来了,是这样的结果,她更是把心稳稳地放到肚子里头了。 “你那三脚猫功夫也就能哄哄这村子里的人,到了那城里人可挑剔着呢。” 老人家吸溜着一碗鸡汤笑笑地打趣着春鸣。 春鸣做好了一切心理建设,当结果摆在眼前的时候,多少还是有些失落。对于老人家的开心她也自嘲一般地接受了,那一点点的挫败感也就消失不见了。 稻谷逐渐成熟之后,各家巴不得将吃住搬到田地里去。相互帮忙着打谷子。春鸣的秧插得晚一些,成熟的也就晚了,她想帮助阿贵家,可是被拒绝了。他们说她就一个人忙那么多活,没必要什么都记在心头的,等到老人家的熟了,自家倒是会帮忙的。时至今日,春鸣也不大想掺和到一大群人的劳作中去,不想去回答那些自己不想去想的问题。 路上,相熟的妇女已经在追问那位体面城里人到春鸣家来的事情了。 一开始,春鸣还有期待,但是没有结果的事情自己也不想要说太多,就说是想要买布料的,纯属个人行为。后来,尘埃落定,她再也不提了。老太太倒是当成笑话说给大家听了。 春鸣有些不开心,不过也不能苛责老人家的开心。她没想到,老人对自己已经这般依赖了。全然不想自己离开了。 除了地里头没日没夜的活计,只有那一天天少下去的日子能够宽慰她,唐景阳回来的日子数着手指头都可以数得过来了。 老人家也数着日子。因为孙子说了,放假的时候一大家子都会回来几天,亲自看看这家里头的改变,同时也看看春鸣这么能干的姑娘。 老太太一天唠叨几遍要准备的东西,自己每天抬着扫把这屋扫一扫,那屋看一看。年纪大了些,反倒是越弄越乱了,春鸣也不气恼,不让她折腾,老人心里头不舒服。到时候,人快回来的时候,自己再给人弄一遍也就是了。这一切没啥可计较 的。 看着别人家忙着收割,春鸣也有些着急。担心下大雨、刮大风,到时候把到手庄稼给破坏了。不过,这自然规律也改变不了,谁叫自己种晚了呢。只能在家里摸索着做些准备。好在心头还有期盼,还可以有一堆堆的布料可以染。 春鸣想着刚好有时间,自己就做些东西送给欧阳家的人吧,留个好印象也是好的。心头盘算着送什么好呢,衣服,人家城里人大概是看不上的,布料,人家也不会做衣服,拿去家里头当个桌布什么的自己又觉得浪费。 天气逐渐凉了下来。老人家说要一块新头巾。 “那城里人到了天冷的时候,都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帽子围巾,光就露出一双眼睛来。” 老人家大概是冬天的时候上儿子家里住过,对那城里人怕冷的样子描述得很到位。 春鸣突然想到,要不就送围巾吧。就是这布料不大暖和,但是也能挡风的,大小也是自己的一番心意。 想到这,春鸣到城里头买了一块现成的,花了她三块钱。她想不通这钱都能买到一匹布了,这围巾看上去也就是裁剪了一下,没啥特别的,却可以卖那么贵。其实,也不止这围巾了的,只要是成品,总是要贵很多的。她幻想着有一天自己做的东西也能够的卖出去了,就真的如钟诚说的那样不用总是在田间地头忙活了,相比较种庄稼,染布做衣服这活儿大概也跟个工人的活计相差不大吧。 春鸣想着,采用了不同的染色方法,按照老人家的接受给他家大大小小做了差不多十来条围巾。 秋天刚好合适,想来也是能派上用场的。 春鸣特意用大地的颜色给唐景阳也准备了一条,上头还染上了细碎的花纹,看上去很是特别。她很是心满意足地等待着大家的到来。 第112章 天伦之乐 国庆节当天,欧阳家一大家子果然浩浩荡荡地来了。 平日里工作忙,几个儿女想着趁这节日团聚的时刻,给母亲提前过生日。欧阳向前的几个姑姑也从四面八方携子带夫地过来了。 春鸣屏住呼吸迎接着大家的回归,这一下好似自己真的是主人,他们是客人一般。确实,除了欧阳琅和小儿子,他的夫人和大儿子一家,也表现得像是走亲戚一般。他们对春鸣十分的礼貌,不多问、就是客套性的应对着。 欧阳向就一直帮着春鸣忙前忙后,帮着处理他们从城里头带来的一些吃食,还有择菜各种。 春鸣听说所有人、老老小小的都回来,心中直打颤,原先只以为是家里的几个儿女回来看看老母亲,不曾想还要给过生日。那么多口人,光就是做饭就是一项十分棘手的事儿,忙前忙后还有可能让人家吃不下去,而且一个人准备那么多也不大可能。 春鸣心里还在嘀咕着要不要找双凤帮忙,他的几个姑姑到了之后,春鸣才放心。几个人应该是约好了一起浩浩荡荡进的门,连带着五六个熊孩子,还有各自的丈夫,热热闹闹的。春鸣看着老人家十分受用的端正地坐在太师椅子上,接受着晚辈们的问候,自己也跟着开心,感受了书中所说的天伦之乐。 她越来越明白,老人家非要把这个家中整得有烟火气的原因,不是这般怎么能留得住这一大班子人呢。家里头什么都可以用、田地里随处可以找到想要的乐趣,才是农家的样子啊,不然,光是一个老太婆干瘪瘪的呆在那里,大家都只想着将她往家里头带呢。 欧阳向前的几个姑姑看着春鸣忙前忙后的,又听了老人家说的一大堆关于春鸣的丰功伟绩,自是很喜欢,默默地看了一阵子春鸣还挂在院子里晾晒的彩色布料后,很快就活络地和春鸣进入厨房帮忙,还不时地使唤着丈夫和儿子忙这忙那的。 春鸣仿佛回到了童年时代,父亲在世的时候,过年时候几个叔叔家也会聚到一块儿吃饭忙活,虽然各自心里头有着小九九, 但是那样的氛围,孩子们感到很舒适,好似被无数的温情给包裹着。 除了陪着老太太聊天的子女孙辈们,全家人齐上阵。大家一口一个春鸣的喊着,问她要做什么样的菜肴,要准备些什么。就是连一向严肃地欧阳琅也一边帮着拔鸡毛,一边问着春鸣要怎么做了吃。春鸣当真喜悦得快要飘上天了。 她在院子里搭起来用作草木染的炉灶派上了大用场,换了口锅,就成了炒菜的地儿。孩子们一趟趟地往外婆奶奶的菜园子里和田地里头跑,找为数不多的青玉米回来丢火炉子里烧了吃,帮着摘辣椒、拿蔬菜各种,田野简直成了大家的乐园。一个个的乐不可支。 几个子女一直在说,多少年了这家里头从来没有这般热闹过,话语中对春鸣称赞有加。 春鸣坚持要杀一头小猪给大家一块儿吃,吃不完的就让大家带回去。老太太一口回绝了,说猪是春鸣养的,粮食也是她给人做衣服换来的,儿女们只有观赏的份儿,可不能吃她的,得让春鸣今后卖钱的。她瘪着嘴,一脸认真劲儿,听得大家哈哈直笑。 这一天的她,当真像个老顽童一样。 他家的院子里熙熙攘攘,春鸣每出去门外一次都惹得村民问来问去,大概也就是在猜测老人家是不是有什么喜事。没有哪一家会这么热闹的。对于农人来说,哪有什么节假日呢,只有节令等着。大家对于这个节日,对于这样的热闹多少有些不理解。 村子里的小孩子们放假在家,大概是闻到了肉香味儿,不时三个一伙五个一群地跑到院子里来。欧阳的几个姑姑们看见了就努力地辨别着是谁谁家的孩子,而后将准备给老母亲的糖果零嘴也全部拿出来分给孩子们。孩子们都是懂事的,得了吃的稍微溜达一会儿就开溜了。大概是回去告诉父母这一家的情况了。 从早上开始,欧阳家院子里的烟火味儿就没有停下来过。子女们带来新鲜的牛羊肉和猪肉,春鸣将老人珍藏的腊肉,那是上一年她坚持让孙子买来,请双凤一家腌制的。 她说农家人都是这把过日子,尽管当医生的儿子总是劝慰老人,吃这些腌制品不是很健康,她就说自己吃了几十年了还活着,大家就都顺着了。后来,子女们想通了,都这把年纪了,她喜欢啥都顺着来吧,人老了,舒心、顺心是多么难得啊。 夏季在农村总有吃不完的蔬菜,瓜果、辣椒、茄子各种,平常吃不到的东西都有,还有春鸣平时从山上找来晒干的干货。近一二十口人,几乎每个人都能分得一个菜。得亏几个姑姑有着先见之明,准备了一大摞碗和新买了一大把筷子来。 吃晚饭的时候,欧阳琅让欧阳向前几番邀请,愣是将阿贵一家子喊来一起吃了,他们觉得阿贵一家早就处成了老本家,算得上是这里的家乡亲人了。双凤一家子看上去有些感动,知道人家没有因为日子过好了而忽视了自己,自家的付出被人记在心头的,很是开心。连带着说了春鸣的很多好话。 春鸣在整个中心,似乎成了大家的宠儿。老太太的孙辈有喊她姐姐的、有喊姨妈的,反正大家都是随着年龄来的。几个孩子还非得要玩植物印染,春鸣答应他们多在几天就带着他们做,于是几个孩子无论如何也不愿意跟着父母回家了。不过,做父母的还是不放心,假期还是得跟着自家过。 得知姑姑们几大家子要回去,春鸣特意将晚饭准备得很早。吃过晚饭,姑姑们拿出了涂满了白色奶油的大蛋糕,春鸣第一次吃到了这甜甜软软的食物。 几个女儿走的时候,老人还是有些不开心,不过她也接受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半点由不得人的事实,各家也有公婆呢。最终还是笑呵呵地催促着他们走,太晚了就要摸路了。 春鸣害羞地将自己准备的围巾送给大家,几个姑姑笑着挑选试戴,溢美之词不绝于耳。看得出是真的喜欢。接受了春鸣的礼物,想着自己事先就没想到这茬儿,一个个的都显得有些不好意思,翻着着随身物品想要送给春鸣,却是除了手绢啥的也没有。只能尴尬地说再见。 几个没有感受到植物染不死心的娃儿也嘟着嘴儿,顺从地跟着父母回家了。院子里只剩下儿子一家子,基本都是熟人。春鸣就不多管他们了,各自舒服着来。她想到了唐景阳,或许明天他就来了,一天在路上看家人,第二天回来看自己了吧。 第113章 有药可医治 夜晚,老人家睡下了之后,欧阳向前的大嫂和母亲帮着春鸣收拾完了屋子,几个人坐在客厅里。 春鸣觉得人家一家子相聚,自个说了声要去歇息了,就要走开。欧阳琅叫住了他。 “上次你不是和我说有个生病的朋友嘛,一直忙着就把这事情给忘记了。我跟其他同事交流了一下,大家都说这情形大概就是神经性的肌肉萎缩,基本是无药可治。病人需要加强营养、保持良好的心态、提高身体素质,就是千万不可感冒啊这些大大小小的病。对于常规的人来说,这是很正常的、吃些药就能好的,但是对于他们,只要发展成肺炎,就极有可能要命的。我看,过两天回去我到院里给开点营养类的药物,给人寄去好不好?” 欧阳琅当着大家的面说了。春鸣听得无药可治,心头不禁有些悲凉起来。再想起王家兴发病的那一次,大概就是心里头的积郁到了一定的程度,这一切当然和自己相关。 “你不用担心,虽然说这疾病基本不可以逆转,但保持良好的身心,活着是没有问题的,注意一些,倒也不至于诸如瘫痪啊比较严重的症状。” 欧阳琅大概是看出了春鸣的担心,赶紧安慰着。春鸣听了,心中祈求不要比这更坏下去就是了。但愿他已经心甘情愿地地接受新娶的媳妇,满足了父母传宗接代的要求,一家人和和睦睦的,没有那些龃龉,或许他也能够回去常人的幸福。 “那他还能有后代吗?” 春鸣还是支吾着问出了这样的问题。果然,欧阳琅有些吃惊地看了看春鸣。不过,他很快就将那些杂乱的表情收了起来。 略微思考了一会儿说,大概是不会影响生殖的,也就是说还是有可能的,但是他觉得最好还是不要孩子了,虽然是男性,对自个身体影响没有很大,但是这样的身体状况可能对孩子的健康会有影响,而且这生活质量多少也是上不去的。 春鸣听到这,不知道应该高兴还是难过,孩子可以有,但极有可能也是生病。想到这世间又要多一个悲苦的人,那还是算了吧。 那一晚,春鸣辗转难眠,纵使欧阳向前告诉春鸣,按照现在的交通规划,唐景阳大概已经回到城里了的消息,似乎也冲不淡春鸣的愁绪。 她始终是善良的,自个儿过得好一些之后,心头就会想到比自己不幸的人。 第二天一大早,欧阳琅就动员全家帮着春鸣收稻谷去。 原本想着在家给他们做饭的春鸣没想着要出去劳作,尽管田里的稻谷是应该得收了。别人家的已经收完了。 欧阳琅一再坚持,说要让家里的人忆苦思甜,再感受一番劳作的辛苦,尤其是两个孙辈,这难得的机会肯定不可错过。于是,春鸣赶紧准备了早饭,想让大家早早地吃乐饭,再带一些在田地里容易加热的出去吃。好在昨晚上剩下的饭食还很多,倒是没有多费事。 老人家收稻谷的家伙什早就没了。春鸣只好上阿贵家借,包括一大个足足站得下十多个壮汉的用竹子编的海簸,像个道倒立的草帽,还有风柜。 阿贵一家听说春鸣要收稻谷了,说什么也放下手里头的活计要去帮忙。 于是,又是差不多十来个人浩浩荡荡地地带满了家伙什往田地里开去了。稻谷果实饱满,金灿灿、沉甸甸地挂满了水田。 因为是临时决定的,所以等着放水还等了好长时间。田里有很是泥泞,好在天气晴朗,金秋十月的,阳光依旧热烈,下到地里头也没有那么冰凉。倒是欧阳一家子不习惯光脚在田地里,总觉得扎脚。于是大家割了稻谷,几个人在海簸里拍打完之后,用稻谷杆子有样学样地编织起草鞋来。 反正他们就是来玩耍的,除了父子三人做的还像样一些。欧阳向前的大嫂就带着两个孩子在水田里摸小虾子和黄鳝,话玩儿得不亦说乎。 春鸣、双凤和欧阳向前负责割稻谷,其他四个男人挥舞着手臂一下一下的在海簸边上拍大着,得亏这硕大的容器,所以谷粒不会往外飞舞。几个干不惯农活的一开始觉得有趣,慢慢地动作就慢下来了,但也不肯去休息。 中午时分,春鸣给大家煮了一大锅杂烩面,一个个吃得满头大汗,两个孩子吵嚷着这是最好吃的饭菜。在夜晚做的餐食好像真的要比家里头的好吃很多。 正在大家谈笑风生地说着往昔的时候,眼尖的欧阳向前发现不远处的路上有人来了。 “唐景阳,唐景阳。” 他嘴里嚼着食物,戳了戳春鸣低声说着,好似也开心得话都说不全了。 春鸣放下筷子,一样就看到了唐景阳穿着自己给他做的军大衣样式的衣服,里头穿了白衬衫,扎了皮带,头发梳得顺顺的。 看着看着,春鸣脸红了,她好似觉得唐景阳从未如此帅气过,身上透着一股子书卷味儿,那一点点庄稼汉的气息似乎也没有了。 唐景阳也往这边看过来,欧阳向前伸出左手用力地朝他挥舞着,示意他往这边过来。 唐景阳也朝着的这边挥了挥手,走上岔路,朝着这边过来了。 春鸣有些不知所措地低下头来,有滋无味地嚼着嘴里的食物,想朝他的方向看,又怕大家发现自己的窘迫。 “他是小唐啊,变化很大啊。做了老师就是不一样,知识改变人,所以你们还是得多学学。” 欧阳琅破天荒地拿两个儿子说起儿子来,大儿子低头吃饭。欧阳向前眼睛都不眨巴一下地盯着唐景阳一步步地走近。 “你小子这模样,搞得我都快要不认识了,怎么的,日子是不是很好过啊。” 唐景阳才来到面前,还不待说话。欧阳向前就急不可耐地跳起来,拍了拍朋友的肩膀,毫不客气地说道。 “大伯、伯父,哥、嫂。” 唐景阳朝着欧阳向前笑了笑,转身一一喊着人,他之前见过,还有印象,接着又跟双凤一家打了招呼。最后目光才落到了春鸣的身上,他笑笑地看着,没有说一句话。春鸣已经成了大红脸了,不知道说什么好。 得亏双凤热情地招待着唐景阳吃东西,大家才没注意到她。 第114章 较劲 唐景阳说自己在家里边吃过了才过来的,一边偷眼看着春鸣。 许久未见,光靠书信,习惯了那样的交往方式,突然出现在跟前,两个人似乎都有些害羞。以前,坦荡荡的,现在,那层重窗户纸破了,没有了伪装,反倒是不自然了。 大家吃完面条后,唐景阳自然而然地脱掉鞋袜,再将那件衣服挂在桃树枝上,就准备下水和大家一起劳作了。 “唐老师,你这大热天的穿那么件衣服,不热啊。还是单纯地为了耍酷。” 欧阳向前走到他面前,故意笑话他。唐景阳没有和他说过自己和春鸣的关系,也没有说那件大衣是春鸣给做的。唐景阳听了笑笑地看了看春鸣。 欧阳向前顺着唐景阳的目光看过去,看到了正在弓着身子一把一把地割着稻谷的春鸣。他用询问式地目光看着唐景阳,略微地有些不开心。唐景阳还是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自个下水加入男人们一起打稻谷了。 阿贵年轻力壮,双臂和脖子全部被晒成了黑红色,后脖颈还有些蜕皮。他头发剪得短短的,头皮上冒出细密的汗珠。自始至终,他只和唐景阳礼貌性地笑了笑,没有说一句话,却是一直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和春鸣两个人。 凭着春鸣的那股子害羞劲儿,他肯定想到了两人之间不同寻常的关系。 唐景阳觉得阿贵看自己的眼神不怎么友好,他就站在自己的对面,大力地在大簸箕的上沿摔打着稻谷,那些谷粒直接飞溅到唐景阳这边来,也没表示稍微一点点的歉意。唐景阳不得其法,依旧一边做活儿一边偷偷地看着春鸣。 傍晚些时候,欧阳家的女眷们和孩子们早就累得回家歇息着了,谷子已经收得差不多了。阿贵就提前将稻谷一袋袋地往家里头扛。唐景阳说自己也去帮忙,阿贵什么也没说,自个抬起一袋子稻谷,略微挑衅地看着唐景阳,唐景阳也不甘示弱地将一袋子稻谷往高处一放,肩膀喂上去,轻松一下,袋子就跑到肩头上了。只是长久不干农活儿,走起路来还是有些打晃。 “小伙子、小伙子,我来吧。你哪做得惯这活啊。” 阿贵的爹看到了慌忙上前阻止,唐景阳赶紧向前小跑了几步,表示自己做得了、很稳妥的意思。顺便看了看春鸣,大概是想告诉她自个也是有力气的。春鸣抿嘴笑了,他也咧开嘴笑了。 阿贵像是赌气一般地跑得飞快,唐景阳走出去一二百米就没力气了,上下左右看看,大家还是能看到他,所以还是硬撑着往前走。 终于,阿贵好像也累了,走到一处高地,将稻谷靠在一边,歇了起来。唐景阳得救一般地也将一袋子稻谷放了上去,大口地喘着粗气。 “你俩是在处对象不?” 阿贵不等唐景阳喘好气,看着前方闷闷地问道。 唐景阳一愣,不知道如何回答,转过脸来看着阿贵,汗珠大滴大滴地往下落。 “我是说,你要是稀罕人家就名正言顺地给人娶了,叫人说三道四的不好。男人要有责任。” 阿贵依旧坚定地说道。 “你喜欢她?” 唐景阳想都没想地问出了这话。 阿贵将脸转向了一边,不看唐景阳,好似在掩饰什么。 “是不是她受欺负了?” 唐景阳终于抓住了关键,问了出来。 “有时候恶言恶语能杀死人呢,村子里的话很难听呢。你可是落得个轻松,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落下个不明不白的人。” 阿贵没好气地说完,继续扛起稻谷走了。 唐景阳明白了他的意思,这一说,他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大概是自己上次和春鸣单独相处的时候,教人看见了,可春鸣也不好解释,大概也不会直接说两人在处对象。至于其他村子里年轻人对春鸣的流言蜚语,春鸣没说过,阿贵也没说透,他自然也不会往那些方面去想的。 唐景阳十分郁闷地跟在阿贵的后头,他又像一块大石头一般地往前走了。他真的很想拉过阿贵来问问,大家是如何对待春鸣的。 到了家里,放下稻谷。他直奔厨房喝了一大瓢水,而后坐在凳子上缓一会儿。阿贵回家去了,不多时唐景阳听到了阿贵赶骡马的声音,这家伙知道用牲口来驮了。唐景阳苦笑了一声,他莫不是就是要自己吃这一趟苦的吧。 来到田里,稻谷已经全部收割完了,大家一块儿站在海簸面前用力地摔打着稻谷。阿贵又去哥哥家拉了一头骡子来,自己赶着骡子运送稻谷和谷糠,自己也不用肩头扛了。 唐景阳加入打谷子的行列中,脸上少了些刚才的愉悦。 春鸣看着他好似一直想着什么事情,心头有些担忧。心想是不是他家或是他自己的出了什么事儿。 直到傍晚时分,所有人才忙完了田地里活儿回家去。天气微凉,唐景阳重新穿上了那件大衣,接过春鸣手里的所有东西,默默地跟在她的后头,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她今年的收成。 春鸣从他的话语中,听出了些许的疲惫。但在众人面前,也不好太关切地问他话。 回到家中,大嫂已经做好了饭等着大家了。大家欢快地又吃了一餐,不过吃过饭,一个个都横七竖八地躺倒了。阿贵一家吃完饭回去了。只有春鸣还在不停地收着尾,将那些器具摆放整齐。 唐景阳说什么也不歇着,就跟着春鸣忙前忙后。他一身干净的衣服上面落了很多痕迹,头发也开始乱了,沾满了草屑。 春鸣看到他那样子,自己也就不再做什么了。给两人找了把椅子坐下来。唐景阳又开始注视着春鸣的一双手。春鸣还是往后藏着,说是让颜料给染色了,并不是活计做的太多。 “稻谷收完了,我们进城去好不好?” 唐景阳轻轻地问道。 “去城里做什么呢?” 春鸣不解地问。 “带你上我家看看去,好不好?” 唐景阳抬起头笑笑地、目光中透着殷切地问春鸣道。 第115章 见家长 第二天一大早,唐景阳就给大家说要带春鸣到城里头去。大家会意,一致说让他们放心的去吧,他们还会待个一两天的。 唐景阳临走之前特意跟欧阳向前要了房门的钥匙,说以防回不来就在他那里住一下。 欧阳向前老大不快乐地交出了钥匙,哀怨地看着唐景阳,说可别乱在自己的屋子里搞事情。末了,还问了一句是不是真的有这打算。唐景阳紧张地看看周围,让他别瞎说,吓到人家了,哪还敢跟自己去。 欧阳向前十分不屑地看着唐景阳,大概是生气唐景阳瞒了自己那么久,春鸣也不告诉他。他有了种被背叛的感觉。 春鸣却在屋里头忐忑着,觉得从未如此心慌过,是要去见人家父母啊。她不知所措了,理不出一点头绪来。昨晚紧张了一夜,唐景阳安慰她说不怕,自己会替她说好一切的。两个人都默契地想到了不提那一段逃荒之路,还有在王家兴的历程。 “你要是还是害羞,那我就说是我的一个好朋友好不好,这样不就很自然了嘛。” 唐景阳宽慰地说道。 唐景阳在外头快活地和欧阳向前说笑着,春鸣知道他在等自己。于是,横下心来换衣服,左看右看的还是那条裙子顺眼一些。这是长裙子,搭上一件小外套也就可以了。不过第一次穿裙子出门,春鸣还是觉得老大不自然,还担心被人觉得自个轻浮。 她换好了站在门前,轻轻地唤着唐景阳让他进来看合不合适。 唐景阳听了笑笑地走进了春鸣的小屋。欧阳一家已经默认两人是一对儿了,才不管他们如何相处。只有欧阳向前看到两人亲密无间,觉得像是错失了两个朋友一般。 “我这样穿可以吗?” 春鸣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道。 “真好看,你这巧手真的超乎想象,美丽也是超乎想象。头发不编起来了,好不好?” 唐景阳说着就过来,好似要帮她梳头发一般。春鸣往外看了看,躲了躲。轻声说唐景阳也学坏了,也像那些城里青年一样油嘴滑舌。 “我说的可都是事实,怎么会是花言巧语呢。你现在就跟天仙儿也似的。” 唐景阳一本正经地说道,看着小镜子里的春鸣一脸红晕,止不住地笑。 他轻轻地给春鸣梳理着头发,梳顺了怎么也扎不起来。但是还是很享受地一直梳着,边看着镜子里春鸣娇羞的样子,一脸的享受。 春鸣说自己的头发都要被他全给梳掉了,还是自个梳吧。唐景阳故意逗她,不给,高高地举起来,春鸣就跳起来抢。身体一个前倾就稳稳落到了人家的肩膀上。唐景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轻轻地揽过她亲了一下脸颊,随即将梳子还给了春鸣。自个坐到床边,笑笑地看着春鸣,一副计谋终于得逞了的享受。 “你去外面等我吧,你在这我梳不好。” 春鸣扭捏着说道。 唐景阳只好出去了。 等春鸣走出来的时候,没有再编发辫,而是将头发拢到了后脑勺,抓起一小把用她染出来的天蓝色纱巾扎了起来。脚上穿了一双新买的鞋子。额头上飞舞着梳不起来的碎头发,鹅蛋形的脸在晨光中熠熠生辉,丝丝汗毛蠕动着。 唐景阳和欧阳向前呆呆地看了春鸣好几秒。 “走吧。” 直到春鸣轻轻地说出声来,两人才回过神来。一个心满意足,一个依旧哀怨。 春鸣去和老人家道了别。 老太太说春鸣这一打扮,自个都认不出来了呢。还打趣她可别被拐走了,一定得回家来看看老太婆。 春鸣笑笑地跟在唐景阳的后面走了。 出了门,春鸣想要走小路,不想让人看见自个穿的这身衣服。唐景阳却固执地硬是要往村子中心走,而且毫不避嫌地时不时地拉拉她的手,春鸣紧张又窘迫地和大家打着招呼。唐景阳看上去却是十分的得意,好似就在告诉被人两人不一般的关系。 村邻们笑呵呵的,青年们看着这招摇过村的一对儿,心里头想来是百般滋味,脸上的表情很是复杂。 两个人沿着河滩往前走,行人慢慢地少了。两个人感受着彼此,若即若离地拉拉手,时不时地调侃一句。春鸣觉得,自己好像是一个失去了经历的人,时光是从此刻开始的。 等到了城郊,那种放松的心情没有了。她又忐忑起来。 “要不今天还是别去了吧,以后还有很多时间的。我这样子的,真的不知道说什么好。” 春鸣站住了又开始大退堂鼓了。唐景阳不由分说地拉起了她的手,说都到这来了,要是她不去就给她扛进去。 春鸣只能顺从了。到供销社花了二三十块钱,买了一大堆紧俏货。 两个人七拐八拐来到了一处偏僻的地方,和欧阳向前住的相差无几。污水横流,院子里的嘈杂喧闹。 “我家就在里边,我爸和我妈在。没事的,他们都是通情达理的人。” 看着眼前的景象,唐景阳的脸色凝重起来,大概是觉得自己无能为力,让父母依旧住那么差的地方。 春鸣看到这情景,心头反倒有了些安慰,觉得大家相差无几的感觉。心里头平衡了很多,减少了些配不上的感觉。 唐景阳提满了东西走在前头,春鸣低着头跟在后面。院子里全是打招呼的,唐景阳笑着一一答应,大家的目光却都只落在春鸣的身上。春鸣更不敢抬头看大家了。 上了一段幽暗的楼梯,大概是三楼。唐景阳站定,说就在里面。 春鸣看了看,过道上摆满了锅碗瓢盆,这里应该就是大家的厨房了,炉子傍边堆满了蜂窝煤。居民都用这煤炭做饭。 唐景阳走到最边上的一间,敲了敲门,喊着母亲。 们很快就打开了,母亲很是惊喜。 “不说要出去一两天的嘛,怎么那么快就回来了。” 母亲光顾着儿子,没有看到后面隔着一两步站在一侧的春鸣。 春鸣打量着眼前的妇人,两鬓斑白,眼窝深陷,脸上写满了岁月的痕迹,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大黑纽扣外衣,不是很高,一脸的慈爱。 “阿姨好。” 春鸣在后头怯怯地喊了一声。老人家才发现了她,打着招呼,疑惑地看着儿子。 “快,进屋来吧。” 不过,她很快就明白了过来,让两人进屋里去。 第116章 皆大欢喜 唐景阳的母亲显然也被儿子的突然袭击搞得手足无措了,她一下拿了抹布擦拭着很干净的桌子,一下又捡起来一个筐子不知道要往哪里放。 春鸣看着她忙乱的情景也跟着慌乱起来,不知如何是好,不敢稳稳地坐在椅子上。 “妈、妈,别忙活了,没事,都很干净。” 唐景阳看着两个不自在的人,连忙起身拉母亲过来对面坐下。自己出去倒了三杯热水进来。 “你看这孩子每次都是悄无声息地回来,就是这带人来也这么突然来了。” 老人不好意思地跟春鸣说着,春鸣笑笑地,不知道如何答话。 对面的人看上去朴素也有些老态,但春鸣觉得她身上有股子说不出来的味道,像是被书卷味儿渲染拂过的,很像自己在省三院遇到的那位主任,不过没有她的霸气。春鸣听唐景阳说过,以前他们家也住大房子,心想大概也是和自家一样的遭遇。早些时候日子是好过的。 “你看,也不知道你们回来。你爸还出去上班了,要不我给叫回来吧。” 春鸣觉得这位母亲比自己还要紧张一些。大概是自己特意装扮了一下,加上带了一堆的礼物,让她觉得自家的小屋寒酸不已。 “不用去打扰他的,我们就回来看看,时间也很多可以待一整天。” 唐景阳头一次用了我们,两个女人都在心里头回味着。春鸣有些激动。 大概十来分钟后,唐景阳的母亲终于平静了下来,像普通人家的母亲一样开始询问着春鸣的情况,并不时地看看儿子,看自己该不该问。唐景阳就在一侧笑眯眯地看着两人。母亲也就释然了。 不过,大多数问题是唐景阳带着回答的。 母亲得知春鸣早早地没了父母,很是同情。再知道并非是像儿子一样的知识青年,现在还是住在农村,脸上有些不大自然起来。不过,还是极力地掩饰着,显示着自己的涵养。 “她很厉害的,一个人来城里找买家卖菜、还自己做衣服,身上穿的就是她自个做的。” 唐景阳不无得意地夸奖着春鸣,他的母亲还是微笑着迎合着,适当地夸奖几句。不过,春鸣身上的衣服还是吸引了她,她忍不住伸出手去摸了摸,说颜色很好看,样式也不错。 唐景阳趁机拿出了春鸣给自己染的围巾,看得出母亲很是喜欢。说这要是拿丝绸的来染。肯定会好看很多。 “阿姨,您要是喜欢的话,过两天我做了给你送来,好不好?” 春鸣借机问道。母亲看了看唐景阳默许了。 两人皆大欢喜,母亲算是接受了春鸣的存在。只是对于春鸣和王家的那一段过往,两人十分默契地没去提起。心里头却都在打着鼓。 唐景阳出去买菜,春鸣就帮着他的母亲生火做饭。看着春鸣熟练的样子,她看上去很是欣慰,不过还是盯着春鸣的手看个不停。那双手因为常年劳作,手指头都很粗大,昨天又刚收过庄稼,留下了些洗不去的浆汁。 春鸣敏感地察觉到了这些,心头明白人家还是想要找一个的门当户对的文化人。自己这样子的说到底还是一个只会种庄稼的平凡姑娘。就算是他的家如今这么寒酸,放到自己的身上还是有着差距,人家儿子怎么着现在也是个老师。尽管乡村老师的媳妇基本都是种庄稼的。可是偏偏这一个是从城里去的。 两人彼此掩饰着心底的事情,和谐地做好了饭菜。唐景阳看着这景象,很是得意,趁着母亲不在的空档,总是轻轻地拉拉春鸣的手。春鸣一个劲儿的躲闪着。 唐景阳坚持要带着春鸣去给做零工的父亲送饭,大概是想让父亲也见见春鸣。父亲在城郊的砖厂里上班,只能算是临时工。他看上去要比妻子年轻一些,大概是唐景阳的母亲生病的缘故,人看去老一些。 父亲像母亲一样,对于儿子带着姑娘突然到访很是吃惊。坚持要请假回家去。唐景阳说不过,三个人只能带了饭菜回到家里。 回到家,春鸣发现唐景阳的母亲已经换了一身新衣服。父亲到家了也进了那间隔出来的小屋子,出来也是一身新衣服。春鸣心头暗自喜欢,从这看,他们大致还是接受自己的。 只是四个大人挤在几平米的房子里,显得拥挤不扛。寒暄了一阵,唐景阳的父母就让两个年轻人到公园里或是什么地方去的玩耍吧,到时候再回家来吃晚饭。 唐景阳看着父母在这屋里招待着春鸣实在显得有些窘迫,就说送春鸣回去了,不回来了,明天或后天再回家来陪伴父母。 父亲轻轻咳嗽了一声,将儿子叫到了里屋。大意是一定要想好了,否则千万不可做出对不住人家的事情。 他大概是觉得两个人不回家来住,能去那儿呢。大概也是住在一块儿的。唐景阳郑重地跟父亲说自己明白,没有做过出格的事情。老两口才笑笑地送他们出了门。 一走出熟人区,唐景阳就迫不及待地拉起了春鸣的手,仿佛得到了圣旨一般,两个人可以光明正大地、风雨无阻地在一块儿了。 春鸣勉强地笑着迎合着他的喜悦。 “我们这算不算是欺骗你的父母啊,要是他们知道我是嫁过人的。还是个种田的,他们会不会讨厌我啊。” 春鸣终于说出了自己的忧虑。 “怎么会呢,你那一次怎么也不能算的。不是自愿的,也没有夫妻之实。让他们知道高兴的也没错,我觉得你也不想旧事重提的。” 唐景阳还是沉浸在喜悦中,觉得春鸣有些小题大作。带着她沿着街道漫无目的地走着,春鸣慢慢地也就想通了。难得的相见,她也不想一天胡思乱想。 第117章 依靠 两个人不知道走了多久,就这般漫无目的地游荡在大街小巷,旁若无人地只顾着彼此。走着走着就来到了城边的河流, 两个人再顺着林荫一直走下去,高大的泡桐树下落叶满地,踩上去咯吱咯吱地响着,增添了无限的氛围和烂漫。 直到那玫瑰色的晚霞升起来,两人才意识到肚子空空。至于各回各家,即将分离的事情谁也不愿意,于是两人又往回走,走到城中心,却也只在路边的小店里一起吃了些小吃。 “那么晚了,就不回去了吧。他们一家都在,也不用担心什么。我送你去欧阳向前的房间住,我回家去好不好?” 吃完饭,暮色渐浓。唐景阳建议道。 春鸣笑笑地点点头答应了,不过对于鸠占鹊巢,还是一个男孩子的住处。春鸣有些顾虑,怕上次一样让欧阳向前担心。可是一想到能和唐景阳多呆一会儿,心里头就舒爽。 唐景阳似乎想要将这短短的路途拉长,明明半个小时的路程,偏偏多出一个多小时来。两人走走停停。春鸣看着这明亮的人造光,想起了那晚在县城第一次看到电灯的光景。她问唐景阳有没有笑话自己,现在想象自己真的是有些傻得可爱呢。唐景阳说自个也在那样的黑暗中生活了那么些年,心里头一大半也是和春鸣有着同样的向往。 “我从来没有想到过山里头的黑会那么浓,用手使劲撕扯也拔不开的那种。” 唐景阳若有所思地说道。 越往外走,灯光越黯淡。到了欧阳向前的小屋,只剩下路口一只孤单单地昏黄路灯了。各间小屋子里却是人声鼎沸,难得放假,大家伙都相聚在一块儿了。 春鸣害怕遇到罐头厂的人,以前自己卖菜的时候,他们已经认出她了。此时,若是看见她进了欧阳向前的屋子,还是同另外一个陌生的男人。那欧阳向前不是得解释一通,遇到好事的再给加一个莫须有的罪名那罪过的就大了。 春鸣让唐景阳拿了钥匙先进去,自个隔了一两分钟才走过去。 “你那么害怕啊,那我走了。” 唐景阳故意逗她道。 “我是担心占了人家的便宜还要给人惹来麻烦,那就太不厚道了。” 春鸣喃喃地说道。 “没关系的,你看各个家里头不是男男女女的聊得很开心嘛,那顾得我们在这儿啊。” 唐景阳说着,把灯打开了。 春鸣四下打量了这小屋子,惊叹于它的整洁和干净,床铺像是也换了新的,是淡白色的,看起来很符合小女孩的胃口。笑言是不是欧阳向前处了对象,或是有个小仙女来帮着整理了。 唐景阳笑而不语。 那一晚不晓得是谁纠缠着谁,唐景阳没有回家去。两人住到了一个屋子里,也不晓得是谁主动的,反正一切就那么自然而然的发生了。 两个人借着黑暗,相互认清了彼此。春鸣心潮澎湃,心中偷有了圣洁感,觉得此生就是唐景阳的人了,她不可能再同第二个人做这样的事情。 一晚上,唐景阳絮絮叨叨地在她耳边畅想着未来两个人的生活。他考上了大学,要么到k市当老师,那么自个就将春鸣接到城市里头来生活,若是春鸣不愿意,或是自己运气没有那么好,只能被分配到农村去。那自己就很争取到欧阳的老家去,依然还是同春鸣生活在一块儿。 春鸣静静地听着,好似都没有想到时间这奇妙的东西,总能幻化出莫名其妙的东西,让心里想好的轨道弯折了。 第二天,春鸣早早醒来了,多少有些做贼心虚,担心出去晚了被熟人看见。唐景阳半清醒中拥抱住了她,一阵温存。春鸣才回归到现实当中。 她起身拉开窄窄的窗帘,晨光投了进来。唐景阳还是面带微笑的半闭着眼睛躺着。 “起来吧,一会天大亮了,人家看见了会说的。” 春鸣的语调有些着急。 唐景阳害怕她生气,就半坐起来了。春鸣看到他的胸脯,赶紧转过头去。唐景阳也不好意思地将被单往前面遮了遮。 等春鸣再转过头来的时候,唐景阳已经穿戴整齐地站在她的后面了,他轻轻地拢了拢她的头发,低头亲吻了一下。 每一次与唐景阳接触,春鸣都觉得心里头酥酥麻麻的。她渴望他再抱抱自己,可是他已经转身去收拾得床铺了。 “你、你是不是来例假了?” 他在一旁不好意思地问道。 春鸣赶紧走过去看,纯色床单上有了一小片红。她的脸腾的红了,想起了疼痛,还有在王家兴家时,他们一家对这一抹红的重视。 “不是,我来给擦了。” 春鸣略微一低头,不好意思地去弄了点水和肥皂,再找了把鞋刷来擦洗起来。 “是不是把你弄疼了?” 唐景阳大概也知道了,轻声地问道。春鸣轻轻地点了点头,说表示自己从一而终的都是属于他一个人的了。 唐景阳往前走了一大步,一把将她楼到了怀里,春鸣感到几滴热泪穿透厚厚的头发,掉落在了头皮上。她觉得自己有依靠了,从未如此真实过。 也许是因为昨晚的事情,两人都感到羞怯。一路上很少说话,吃过早点,就一路玩老人家里头回去了。 “你说那样子要是有了、有了孩子可怎么办啊?” 春鸣还是低着头轻声问道。 “不会,你知道、其实我,真的没有~~” 唐景阳搪塞着说道。那时的春鸣是真的不懂,那时候也没有生理课,再深入的知识她就不得而知了。多年以后,她才明白,第一次的两个人其实纯粹是好奇,几乎没有什么快乐可言,也没有起到传宗接代的作用。 只是一结合,彼此之间就认定了唯一。 回到老人的家中,一家人商量着吃完午饭就回家去了。 欧阳向前看他两的眼神怪怪的,春鸣都不敢抬眼看他了。仿佛昨晚的一切都被他洞穿了。 第118章 离愁别绪 欧阳琅吃过午饭走的时候,特意说起开药的事情。 春鸣问能不能在假期里给开了,她想让唐景阳给顺道带回去了。欧阳琅没有多问,答应了,给春鸣留了个自家的地址,喊她两天之后过去拿。 “你还是将他很沉重的放在心上,我怕你很累,或者是会给你带来些不必要的的麻烦。” 等热闹的一家子走了,唐景阳看着忙碌在缝纫机前的春鸣说道。 “我知道,可是你看,你见不得我屈就于那样的生活,所以乐意将我搭救出来。我呢,能够看到那些漂亮的灯光、进入这个家、渲染美丽的色彩,却也有着人家的功劳和情谊。就像你不帮我一样,心里头会一直负疚下去,而我不对他的恩情有所回报,也不踏实。” 春鸣停下手中的活计静静地说道。 “如此说来,我俩倒真的是天生一对呢。” 唐景阳想来是要将这突然低沉下来气氛调热一些,说了这么一句俏皮话。 “现在呢,他怎样了。” 春鸣没有照着唐景阳的话说下去,转而问道。 “算是接受了吧,他以前挖的那一块地已经完全废弃了。他家人像是避嫌一般地不去种了,他自己想来也是想通了。不再去了。每天,小两口扎扎实实地到地里头种庄稼了。他妻子其实什么都会做的,动作比他快多了。只要不比这恶化下去,日子是能够延续的。” 唐景阳避重就轻地说着,其实那个聋哑女人脑子确实不大正常,会傻笑、说傻话,不过有人带领着,就和正常人没什么两样的。 “还有林容呢,她是不是生了?” 春鸣听了第一个消息,显然高兴了几分。 “嗯,生了个男孩。挺好的,两三个月了。” 唐景阳看到春鸣开心了,心情也跟着愉悦起来一些。 春鸣想到了那天唐景阳的母亲说喜欢那植物染的围巾。突然觉得,要不就让唐景阳回家去的时候带回去吧。可是她说了丝绸的肯定会好看许多。她想了一会儿,晓得这周围村子有养蚕的,新的应该还没有出来,但老的她有看见过有人在市集上售卖的。有的做成了被子,也有布料的。 她问唐景阳能不能在这里再待一天,她想要把围巾做好了,让他带回去。唐景阳说自己可以最后一天晚上回家去,次日再直接搭车回学校就是了。 两个人商量好了,唐景阳到市集上给春鸣买布料,春鸣在家提取颜料。两人分头行动,傍晚的时候,春鸣就可以染了。 丝绸顺顺滑滑的,春鸣轻轻的抚摸着这价格不菲的布料,想象着穿在身上滑溜溜的感觉,觉得拿这样的布料做衬衫肯定很好看。她一直盯着唐景阳看,想象着这顺滑的布料穿在他身上的感觉。 “你看得我害怕,说,想干嘛?” 唐景阳走过来,低声笑着问春鸣道。 “我想这布料做成衬衫穿在你身上肯定很好看。” 春鸣说出了想法。 “这料子贼贵了,你呀,这不是才从粗布麻布衣服中走过来的,稍微有了些颜色,你倒是想起那丝绸的来了。那可是资本家的太太小姐们穿的,不过,要是你也穿上那样的衣服肯定也很美的。” 唐景阳眯缝着眼睛,想着小时候看到的穿旗袍女人的样子。他母亲的衣服箱子里,小时候也有的,后来就再也没有见过了。 唐景阳跟春鸣描述着,嫌说的不清楚,干脆跑到厨房里拿了一截木炭来,按照记忆画给春鸣看。 春鸣一看就说自个在裁缝店里看到过,不过自己看了很久也找不到门道。剪裁很复杂,加上各种花纹,自个是没那本事的了。 最终决定,剩余的布料还是每人做一件衬衫算了。 春鸣从来都是行动派,心里头存不住活儿,说做就做。染好了那条送唐景阳母亲的橘黄色带白色印染花纹的围巾,她就做起衬衫来。忙活了一整天,终于做好了给唐景阳的。 “这就是白色的好看了,都不用染色的。” 春鸣仔细打量着说道。想了想说不过这就显得太普通了,跟外头买到的并没有什么差别,于是,又找了一块其他的布料来,在左边胸前缝了一个淡蓝色的袋子上去。说是给他挂笔用的。 唐景阳打趣说自个可舍不得用这独一二二的口袋装笔的,要是扎坏了,心会痛的。春鸣听着他的俏皮话,觉得他不再是那个遥不可及的、文质彬彬的书生了,就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儿。或者,他是俯身屈就着自己,努力地将自己也变身成有烟火气的人儿。 唐景阳大概是想要陪春鸣多一会儿,想到差不多要到春节两人才能够再相见,他愣是呆到了天黑才不舍地离开了老人家。春鸣给他找了手电筒,换上了两节新电池,又给他找了一根大棍子防身,才安心地让他走了。 “我都不想回去教书了,真想就在你周围。” 临别前,他对春鸣说道。 大概两个人都不明白,这情感是什么时候升华到难分难舍的程度的,明明一个是救人的一个是被救的。怎么就这短短的相遇就这样不可分割了呢。 唐景阳走后,春鸣情绪降了一大半,闷闷不乐地。他才走,思念就上来了。 “春儿,这菜都没前两天好吃了,是不是,人啊,分分离离的。要舍得,否则,这一生都过不好的。” 老太太显然感受到了春鸣的不一样,看着她总是心不在焉的样子,语重心长地跟春鸣说着。 “那个小子确实是个好小伙呢,可是啊,这世间的事啊,给了这样就要拿走那样。你啊,还是不要只将这么一个人为中心,看看别的东西。” 春鸣默默地听着,觉得这些天自己确实有些过头了,就是连那彩色世界也觉得没那么明艳了。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来。她知道自己应当从那样的心思重走出来。 于是,她又回归到田地里的收割之中。收完了那几块旱地里的玉米,唐景阳的影子只在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刻出现了。梦里,总是两个人在一起的情景,好似那气味都那么的真切。 醒来,有时候总会哭泣,因为想念。一个多星期后,一封封的信纷至沓来,她开始习惯了两地分离的生活。心中又升腾起来了努力赚钱的愿望。 第119章 豁达的老者 寒冬腊月,老人的家里头也宰杀了一头猪。选了一个儿女们都能够回来的日子,大家吃了一顿实实在在的杀猪饭。 在这场聚会中,春鸣迎来了两件喜事。一件是阿贵在众人的撮合下,终于说成了一门亲事。春鸣很是为阿贵开心,想起来之前村子里传的两个人的流言蜚语,一度让女孩子们都绕着阿贵走。 她觉得自己十分地对不起他,现在的姑娘是欧阳向前的大姑介绍的,说是一个同事家的亲戚,家也是在农村。不过姑娘长相不错,重点是勤劳,也是什么都做得了的女娃儿。阿贵的父母看了后十分钟意,阿贵的脸上也多了的很多的喜悦。每次见到春鸣都笑眯眯的。 另一件是春鸣送给欧阳向前几个姑姑的围巾,受到了大家的欢迎。她们的同事们纷纷索要。 于是,几个女子自作主张,替春鸣收了钱,以一条五块的高价格,让春鸣帮着做。春鸣心中很是忐忑,那么多的钱,自个心里头没底,生怕让几个姑姑丢了面子。 不过,她的担心是多余的,因为后续这个传那个,那个传这个的,她还是收到了很多的订单。姑姑们让欧阳向前当中间人,每个星期他给春鸣送钱来,拿走做好的围巾,再交出新的单子来。 春鸣经过反复的训练,自信技术越来越好,不断地让欧阳向前给自己搜刮相关的书籍。不过,全都是植物印染的一些知识,她自个渴求的,希望实现的突破,比如针法、裁剪一类的书籍,春鸣从未见到过。 所以她的业务仅仅限于用缝纫机处理好沟边,然后染出漂亮的颜色。为了获取更多的色彩,她通常要花费很多的时间到有山林的地方去找,或是直接去市集上买。 除此之外,她染色的花样也越来越多,可以在一条围巾上变换出不同的色彩来。后来,要的人多了之后,春鸣就定下了几个比较耐看的花色,直接让人照着挑选,省去了很多麻烦,效率也大大地提高了。 那一阵子的真的是春风得意,速度越来越快,做工越来越快。不过,靠着这种口耳相传的方式,繁盛的日子维持不了多久。一个多月之后,春鸣的生意几乎偃旗息鼓了。 欧阳向前有气无力地说,虽然有些烦人,但是那样的日子可真是充实。打趣春鸣说以为她会成为这村子里的第一个万元户呢。 春鸣多少也有些泄气,说想不到这快乐来得也快,去的也快。不过呢,这地里的庄稼和蔬菜大概是要荒废了,好在种上的是小麦和豌豆、蚕豆,小麦基本不用管理,只等着老天照顾就行。豆类长出来了得薅一薅草,春鸣是完全没有时间去管理的,只有老人家每天摸索着做一些,当作消磨时光,好吃下一天的饭食。 当春鸣抬起锄头要到第地里去的时候。老人家发言了,说春鸣不应当再到田地里去了,她那一双巧手就应当做些别的事情的。 “你不是敢自个找着去卖菜的嘛,这围巾还不是一样可以拿去卖的。 就他姑姑们一小撮人之间都有那么多人买,你拿到更多人面前去,肯定就有更多人买啊。” 老人家说道。 “可是,这种下去的咱们也不能浪费嘛。” 春鸣被老人家说动了心,但又担心地里的庄稼。 “那些地啊就让阿贵家管理去吧的,到时候让他们给我们两人够吃的大米,或够养牲畜的粮食就是了,要是不够了,花点钱买也可以的。” 老人家悠悠地说道,话语很真诚。 “奶奶,你不是让我给你种庄稼的吗?” 春鸣还是略微吃惊地问道。 “这庄稼又不是你才会种,人家阿贵要娶媳妇了,到时候可能还会和他爹妈分家的,给些地他们种,也是忙得过来的。只要不荒着,不浪费就是了。我可不图你收回来的那点东西。” 老人瘪瘪嘴说道。 春鸣看着老人的样子,开心地笑了。心中美美地幻想着赚足够钱,实现各种愿望的美好日子。经常往城里头跑的春鸣看到市场上的东西越来越丰富,人们的穿着也越来越多彩了,不再是那暗沉无光的暗色调了。她更加相信,钱物能够实现很多的愿望。比如,早点实现唐景阳的大学梦,让他到城里上大学,两个人就不必这么苦苦地思念了。 还有王家兴的病,或许有了钱就能够做更全面的检查,得到更专业的治疗,就不用去想那些有无药物可治的问题了。 春鸣兴奋地跑过去老人身边,看了看天空。甜甜地喊了她一声奶奶,算是打心底地感谢。 当天晚上,老人家就带着春鸣到阿贵家表达了自己的意思。双凤高兴得合不拢嘴,感谢老人家终于想通了。 “你家的就是您家的,我们不会要的。只要您那儿子孙子回来说自家要种了,或是要用作其他的了的,我们二话不说,立马就还给你了。是不是啊?” 双凤兴奋地说着。 老人家咕哝着说现在这时代,还指望这城里人回来种庄稼啊,就是这种庄稼的都往城里头跑了。一边说一边看着春鸣。不过,她是笑着说的,大家知道这不过就是开下玩笑的话,所以都跟着她笑了。 话说出去了倒是显得挺轻松的,可是春鸣回到屋子里,细细想一想,似乎感觉到了几丝危机感。若是这植物染事情走不通,地没有了,就只剩下陪伴老人了。那时候自己成为了一个怎样的存在呢,这显然会让自己尴尬的。 她只祈祷希望不是剃头挑子一头热, 最终什么都没有落下,还得去找双凤婶子要回些的土地来。不过,那也是人家主人家说出去的话,怎么也由不得自己的。 所以,春鸣加大了力气,好好地准备着。想着像买菜一样地去城里头打开一条路子。不过,这次只能够成功,没有回旋的余地。得像老太太一样的干脆果断。 第120章 围巾生意 春鸣借鉴上次卖菜的经验,知道脸皮要厚,然后得找对的人群。最好还能够将这些天然的颜色较好地展现出来。 她原本以为,冬季大家使用的都是较厚的毛线围巾,御寒实用。但不曾想,这棉布的围巾居然也有人买。大概是因为这里的冬季不会冷到那里去,不用说下雪,就是寒风也较少吹的,只要太阳一出来,身上就暖和起来的。尤其是在农村,干活的人们根本不用穿厚重的毛衣、棉衣,就是一件褂子加上一件单衣,实在觉得冷的时候,就穿上一个用羊皮制作的长长的褂子,挡住了灰尘,也起到了保暖的作用。 春鸣想到了城里头的裁缝店,那齐齐整整挂出来的衣服很是好看。若是自个的东西也能全部给挂上去,她相信一定会有人围观的。 第二天,春鸣拿了一根细绳子,还是打算到那些家属区去。还有工厂门口。 她觉得省三院的家属区是自己的福地,依旧将那里选为第一站。货物全部折得整整齐齐地放进自己做的一个大布包里,同时拿了一张塑料布和自个染成浅紫色的棉布。 传达室的大爷还认得出她,笑笑地问她大冬天还有什么宝贝可卖的。春鸣神秘地拿出了色彩缤纷的围巾。大爷朝着她笑笑,明显地和自己不大相关,没了兴致。 春鸣问他能不能找个地方给挂起来卖,大爷犯了难,说这样子太惹眼了,卖东西都是有规定的地方的,可不让乱摆的,到时候让人看见了,免不得要一顿说,严重的再给加个什么名头的可就不行了。 说她卖卖菜还好,大家买了也就走了,都是吃的生活用品。这可有可无的玩意儿多少有些危险呢。 思忖良久,他建议春鸣就在树上挂一些吧,对着门,让里头出入的人可以看见就行了。春鸣多少有些失落,但在人家的地盘就得听人家的,不然被赶走了,可就什么都卖不出去。 此时,周围已经有了几个看热闹的熟客了,春鸣打开大布袋给她们看。看着她们的眼神很是喜欢的,眼睛里流露着惊喜。有的开始问春鸣多少钱,春鸣想要从一而终,就说五块。于是,很快。大家伙纷纷放下走了。 当真,这不是蔬菜,不是必需品,而且这价格也显得贵很多。大家才不在乎是不是自己做的,花费了多少汗水。说到底,这个时候出来的妇女们大概也就是家属,很多也是没有工作的家庭主妇,退休的为数不多。这类型的女人们肯定舍不得在自个身上花费那么多的。 还没有成家的春鸣自然想不到这一切,有些颓丧地坐在大树底下,选了不同花色的三条围巾挂在了枝丫上,思考是不是自己卖得太贵了。 等待了三四十分钟,都是只看不买的。有的听着了价格,就远远的看看,都不过来摸一下的。 正在春鸣准备收起来打算到别的地方碰碰运气的时候,几个年轻的姑娘走了过来,左看右看,将她带的全部翻了个底儿朝天,试来试去的。春鸣耐心地看着,笑笑地解释着是用什么做出来的。 起初,几个女孩儿觉得自己都能做的,干嘛还卖那么贵的。春鸣就好脾气地跟她们解释,织布要多少日子,剪裁得花多少功夫,更不用说四处找材料染色了。几个女孩听了心悦诚服,爽快地掏钱买下了。 春鸣重整旗鼓,她想了想,自己得到追求这一类美好的地方去。比如说同样做衣服的地方,才有同样的人群愿意购买。 她来到裁缝店最多的街道,选了一个角落打开了布袋子,没有挂的地方,就只能铺了垫子在上面摆出来了。 各家店铺都是往外延伸的,门口通常也放了一台缝纫机,屋子里头摆放的都是已经做好的成品。 春鸣笑着左右看了看店主,人家没有不让她摆的意思。春鸣就心安理得地开始将东西拿出来了。 不多时就围起了人群,大抵都是被色彩吸引过来的。不过还是看的多,买的少。个把小时过去了,也就卖出去了三条,还是还了价的。春鸣本来一口咬定非得卖五元的,可是耐不住大家都嫌贵,只好做了妥协。 “你以前不是卖菜吗,怎么又卖起围巾来了?” 身旁的一台缝纫机停下来了,一个声音在耳边响了起来。那人说着蹲在春鸣的摊子前,摆弄着她的围巾。拿起来摸一摸、闻一闻、看一看,好像这东西是可口的食物一般。 春鸣知道是以前自己常常站着看的裁缝店店主。 “菜卖完了,只有春季才多一些。” 春鸣回答道。 “这些都是做的,工艺不错嘛。颜色也好看,虽然有些不规整,看着也不是从工厂里头出来的。很特别。” 他反复看着说道。 得到这样一位算是专业人士的称许,春鸣觉得刚才丢掉的信心又回来了。 “你卖多少钱一条啊?” 春鸣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还是好好地回答了。 “这价格挂在屋子里卖就合适,放这地上卖就难了。” 店主卖着关子笑着对春鸣说道。 “您的意思是让我去找一个铺面来卖这些东西吗?” 春鸣疑惑地问道。 “找店铺也不是那么好找的,而且价钱也不便宜。” 春鸣静静地看着他,等待着他下一步要说什么。 “要是你放心的话可以放到我这里来卖,我给你卖五块五,我分一块,别的是你的。成不成啊?” 店主带着生意人的精明说道,笑眯眯地等待着春鸣。 这一个转折来得有些快,一时想不明白。 “我是觉得这东西确实不错,而且个把月后,天气就更暖和了,这围巾厚薄正合适。碰上要过春节了,怎么也可以好卖一阵子的。你回去再做些红色的来,肯定好卖的。你不会怕我拿了东西跑了吧,我在这开了二十多年了,算得上有口皆碑的存在。客人很多的。” 店主看着春鸣犹豫不决,再次说道。 春鸣觉得这生意划算,自个不用花时间守着,或许还能卖出去。于是答应了。店主一本正经地到店里头给她开了清单,用颜色作为名称标记。 春鸣将货物交给他,看他一一挂在了显眼的位置,这一抹彩色,好似让拥挤的小店增添了不少明艳。 两个人都满意的笑了。 第121章 畅销 春鸣一脸轻松地回到老人家中。 原本她想着出去得一整天,不曾想还能这么早回来给老人家做中午饭吃,就不用麻烦双凤婶子给老太太做了。 原本一个人在家的时候,老人家也简简单单地弄些吃的,可是自从春鸣住到家里头后。她就高枕无忧了,慢慢地好似灶头间的活计就做不来了,就在田间地头孩子过家家一般地做些自个乐意做的活计。 她坐在院子里舒服地烤着太阳,细细地打量着春鸣。看回来的早的春鸣是因为卖不掉还是太好卖了。等看到春鸣瘪瘪的袋子。她惊奇地问,全部都给卖掉了。 “算是卖了也算是没有卖吧。” 老太太不可思议地看着春鸣,意思是这姑娘这种回答算什么呢。春鸣给她好一番解释,老人笑笑地说,那位老板真有眼光,变着花样儿在夸奖春鸣呢。 不用自个天天守着卖,春鸣给让老人家吃完饭,收拾妥当。又背了小篮子和锄头往山上去了。冬天,万物凋零,供春鸣选择的大多是果实、树根和树皮。取之于自然的东西显得非常的应景,和大自然遥相呼应着,自然粗犷之中透着女性的柔美和细腻。 春鸣想着那近二十条围巾,最快也得卖个个把星期的。于是,在家里头整整忙活了两三天才打算去看。 一个是忙着做新的货品,另外一个帮着准备好阿贵订婚的事情,去给女方家的各类手工活儿,春鸣帮忙了不少,包括送新娘子的一套新衣裳,耗去了她几乎两天两夜的功夫。 她全心全力地为阿贵的新娘子考虑着,完全将他当成了自己的亲哥哥一般。这世间有恩于自己的人儿太多了,逮住时机,春鸣就想一一还回去一些。 双凤婶子因为儿子的亲事,对春鸣的态度好了很多,也乐意帮助春鸣了。去田间地头干活碰到有春鸣要的材料也给采摘回来。春鸣觉得自己不去田地里干活,又回到了初来村子里的时候,只需要和阿贵一家交往,其他偶尔有拜托春鸣做衣服的人,看到春鸣已经没有种庄稼了,而且还往城里头带,也就不大好意思来了。 她可谓是一门心思提升技艺了。 等屋里头的事情忙活完了,春鸣带了新做出来的十条围巾去城里找裁缝去了。其中五条按照店主说的是的大红色,这大大节省了春鸣的时间,不然,无论如何也做不出这么些来。 “哎呀,你终于来了。” 春鸣才一站到店门前,中年裁缝就迫不及待地放下手里的活儿,起身朝她走过来,慌忙说道。 春鸣迅速地瞟了一眼店铺,发现店子里的围巾没了。她冷静地看着店主。 “那些第二天就卖完了,因为是现货,相较于我其他的东西也不贵,我卖衣服连带着推荐搭配,都挺满意的。有的也因为看上了这围巾,而定做了我给推荐的衣服。反正,这些货物卖的出去。现在,已经有好几个人说下了呢。今天带了几条来啊?” 店主显然很激动,急切地说完一大堆的话。 春鸣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了,原来不是因为卖不掉而被收起来了。她连忙打开了袋子,拿出了围巾来。 “就这些啊,还不够那说下了的呢。今后得多做一些,得趁热打铁。” 春鸣又惊又喜,但也在犯难,就是自己不吃不睡地恐怕也供不够这一天十条左右的量啊。因为这不仅仅是收快的问题,是需要花费时间的。从挑选布料,再到染色,做成成品,怎么着也得三两天的时间。 春鸣和裁缝解释着。 “我看你还是得找几个人同你一起做,我们可以适当地存一些货,是不是。春节快要到了,红色的可以多一些。节后,再做一些应景的。真的,我这店铺,这些年来除了灰色就是黑色,这么些多彩的元素加进来,确实让人看起来很舒服呢。要是卖得好,春季我们可以那这种染色布料做些裙子。现在的小姑娘们开始喜欢这些花花绿绿的衣裳了呢。这生活是在慢慢地转变了。我也得多做些改变才是。” 店主自说自话一般地对春鸣说着,好似自个也没想清楚要如何改变适应潮流。 “叔叔,我可以在你这里跟你学学做衣服不?” 春鸣没认真地听他说的那些,倒是很认真地问起这问题来。 “你那有时间哦,现在得趁早把货物给补上了。好不容易逮住个赚钱的机会,得抓住啊。再说做衣服啊,我们都是老本行,要学新款式、新方法,你可到专门的的制衣厂子里去,或是到学校去学呢。” 裁缝一本正经地说道。 春鸣从他的语调中没有听出丝毫的不肯传授自己技艺的心思,倒是有了一种悲怆敢。想来他已经敏感地感知到时代潮流的滚烫了。未来,会是工业时代,手工或许是要被吞并的。 春鸣低头不语,想着人家说的也在理,就像着要如何做出数量来。 “是真的啊,姑娘。以前都是些有钱人来做衣服的,后来我们做成了平常人家的。到了现在,倒是从厂子里头出来的更实惠一些了,到店来的人就少了。几乎只剩下一些老客户和一些对衣着有讲究的人了。说实话,你这围巾给我带来了人气,所以啊,才这么要求你呢。我们两人谁都有得赚嘛,是不是?” 店主大概是怕春鸣不高兴,对她说了真心话。 春鸣想了想,实在不行就让大家帮着去找材料,自个就多支几口锅子,同时进行也就是了。于是,爽快地答应了。两人商量好一个星期之后,春鸣给提供上百的货物,若是行情继续,就持续合作下去。 大概是受了鼓舞,春鸣信心十足。底气十足地想着现在是农闲,找些人赚钱,肯定是有人愿意的。而自己也算是完全掌握了工序了。 第122章 繁忙 回去当晚,春鸣就顺利地说服了双凤婶子,而后她还答应了带着自己的儿媳一起大山上找去,照顾孙女的活儿自然地落在了丈夫的身上。 第二天,春鸣到市集上挑选了一二十匹布料 ,采购了些染色的原料,还新买了两口大锅,阿贵帮助她新搭了两个灶台。春鸣一副大干一场的架势。 “奶奶,我这弄起来,气味可能不大好闻哦。你要是不习惯我就到屋子外面弄去。” 春鸣和老人家商量着。 “只要你不把那机器搬回到家里头,开起厂子来就随你整吧。” 老人家笑眯眯地说道。 “我儿子也说了,这、这没有那些什么什么不好的东西,对人体无害的。不过,你可得知会村支书一声,改天那个好事的看不惯去那里告你一通去,那可就麻烦了。这一点你是懂的,有些东西就是凭着自个劳动换来的,也要受到批评的。我们还是得夹起尾巴做人。” 春鸣充分理解老人家的意思,提乖乖地和村长说了。这一讲,她又找到了两三个乐意给她找材料的人。这一下,可谓是什么都准备妥当了。 第二天傍晚,大家找好了材料相继给春鸣送过来。那杆卖菜时用的秤杆子再次启用,她一一给大家过了秤,按照一斤三毛的价格结算给人。钱虽不多,但聊胜于无啊,而且随着市场上的东西越来越丰富,大家的获取心也就越来越大了。几个人不住地问春鸣能不能天天干这活儿,赚点儿零花钱,买点针头线脑,或是给娃儿添些零食的。 春鸣犯了难,说等过了这星期再告诉大家。 从那天起,老人家的院子里几乎每天都炊烟袅袅。家里的柴火也消耗得特别的 快,春鸣错峰染色,手臂一直处于搅拌之中。每天躺在床上,一双手似有千斤重。她觉得从未如此充实过。 晚上倒在床上很快就睡着了,忘记了晚间读唐景阳来信的习惯。睡够五六个小时,她又早早起来了,燃料用完了又让双凤婶子们去找。那一段时间,老人家里总是有吃不完的洋葱和花生,各式各样的植物根茎堆了很多,有些可以食用的,谁到家里头来看热闹就将它们送给人家。 期间,欧阳向前来了一次。惊奇地问春鸣是不是真的打算的在家里头开工厂了,若是如此,自个也回来跟着一起算了。不用看人眼色,时间还自由。说着说着,自个真的陶醉起来。 春鸣轻轻地拍了他一下,让他不要做梦了。 “不过,你近来对唐老师有些敷衍啊,人家明目张胆地跟我抱怨了,非得让我帮忙看看是不是你遇到什么了,或是他那里让你不高兴了。你两个处对象,连着要把我给搅进去。那人已经直接跟我说了。” 这是欧阳向前第一次向春鸣说出,他晓得唐景阳和春鸣在处对象的事实。想起借人家屋子住的事情,春鸣红了脸,不敢抬头看他。 “这次,你得给人家写个长一点的信,好好解释一下。不然把人急得跑回来看你了,那可就太浪费了啊。那个人省了省的为了上学,肯定心疼钱呢。” 欧阳向前继续说道。 “你说他为什么不要我帮助他啊?” “那你说为何你不要我爸付你钱,非得自己这么辛苦啊?” 欧阳向前反问道。 春鸣心领神会地一笑,确实花着自己赚的钱,不依靠被人、不给人添麻烦会更舒服一些。 终于在吃过中午饭的间隙,春鸣读了唐景阳新写来的信。两个人还是不敢明目张胆地用春鸣的新地址,让欧阳向前转交。 他依旧洋洋洒洒地写了两大张一个星期以来自个的生活详情,说着教书生涯,调皮的学生、家庭情况不好的学生,其中还提到了一位新来的年轻女老师。字里行间大概是要春鸣吃醋的,春鸣看着觉得很好笑。 另外,他还告诉春鸣,王家兴的新媳妇怀上了,而且他们一家也接受了唐景阳给带回去的药物。说情况似乎好了一些,要是今后有了条件会来省城看一看的。酸枣树村还将在过年前通上电。 他的文字里头全是让人高兴的事儿。他一般很少在提及王家的事情,大概是这情况太过特殊,特意和春鸣说了。确实,这让春鸣开心,被人过得好了,自己就安心了。对于提到的或许要到省城来看病的问题,她丝毫没有想到自己是如何来到这的。那些事情好像已经慢慢地远去了。 唐景阳最后在末尾也表达了跟欧阳向前表达哀怨,问她为何信越来越短了。一两分钟就看完了。 春鸣看到这甜蜜地笑了笑,此刻,想起来自己并没有提前准备好信。因为太忙了。可是无论如何也得回的。 “欧阳大哥,你能不能替我写一写啊。把我现在的情况告诉他就好了,我今天怕是在你离开之前没有时间写的啊。再过两天,我就得给人拿过去了。” 春鸣半祈求半真切地讨好着欧阳向前。 欧阳向前瞪大了眼睛看着她,说她是越来越厉害了,现在连写都不写了。 “你就说是代我写的嘛。” “改天我是不是还得给你找个秘书哦。” 欧阳向前调侃道,但还是乖乖地去替春鸣写信去了。除了说了春鸣现在的情况,他还抄写了很多普希金的诗歌, 加上露骨的情话。整整写了两大张纸,春鸣拿过来看了,笑得前仰后合。说他看到了,知道是你个大老爷们给他写这样的情话,会是什么感觉呢。 无论如何,那封信还是那样寄出去了。 春鸣在最后一天,也如约用小推车推了那一百多条围巾给裁缝店送去了。 到了店里,那天的十条围巾早就卖完了。店主看到这么些,高兴得合不拢嘴。春鸣也理解了,他才不是为了这可以赚到的一百多块钱开心呢,他的主意是他店里的衣服。大家各取所需,皆大欢喜。 “对了,那天有个纺织厂的人找到这来,说想见见你呢。我告诉他,你今天会过来,他可能过会能来吧。” 裁缝店主从喜悦中回过神来,对春鸣说道。 第123章 赏识 听了店主的话,第一个出现在春鸣脑海里的是钟诚。那个两次登过门的主任。 春鸣谢谢了店主,就帮着一起将围巾挂在了显眼的位置,店主说还得再醒目一些,于是干脆搬了一张桌子出来,铺上一块布料,将那些围巾码在上面。色彩斑斓的,确实十分惹眼。 那样的阵仗似乎立马就能够卖光一下。 事实也是朝着这方向去的,两个人还在布置的时候就有人围上来挑选了。就二十来分钟的时间,已经卖出去了三条。 春鸣亲眼看着年轻的姑娘佩戴自己做的围巾,很是开心。 她享受着这样的过程,等了一个多小时。那位找她的人来了,他远远地看见春鸣就笑着走过来。 “钟主任好。” 春鸣见到他也礼貌地上前去迎接。他依旧是春风得意的样子。同春鸣寒暄了几句,就拿起一块围巾看起来。说想不到在几个月的时间里,技艺提升得挺快的,色彩很漂亮,不过做工还是可以再提升的。 裁缝店的老板看着钟诚以专业的目光在审视着这些东西,心头有了些危机感,面色凝重起来。十分警惕地看着两人的举动,生怕这位先生将自个的货源给抢走了。 “我今天来就是想给你聊一聊这植物染的事情,我很喜欢这些古老的东西,真心希望他能够在当今时代散发光彩。” 钟诚一脸真诚地看着春鸣说道。 “要不我们找个地方聊一聊吧。” 钟诚看着四周嘈杂的环境对春鸣建议着。 春鸣也觉得裁缝店的老板这样警觉地看着两个人有些不自在,就同意了。 “记得个把星期左右来这看看啊,或者你给我个地址啊。我好找你。” 裁缝店的老板见到两人要离开,赶紧追着春鸣的背影说道。 ‘不用了,我过两天来看吧,若是卖得好,我继续准备。’ 春鸣宽他的心道。钟诚也对裁缝店老板提供的帮助表达了谢意。 两人走到了得一个稍微安静的地方站定,聊了起来。 “本来要找个像样的地方坐下来说一说的,可是我这是工作时间抽空出来的。” 钟诚有些愧疚地说道。春鸣笑笑说这样就很好了,朝他笑了笑。 “嗯,上次是我太过唐突。但是怎么着我都觉得你这样有天赋的人实在是有些浪费,回去后想了很多怎么把你这样的技艺用活起来。可是似乎都没有条件。那天我太太买了一条你的围巾回去,我就觉得很熟悉,问她是那买的,所以就找到那铺子里去了。确实,一项技艺的传承,它得是实用的,很高兴你能有这样的想法,还将它付诸行动了。” 春鸣静静地听着,双手垂立,像是小学生听老师训话一般。 “可是,还是哪天我说的问题。我认为你还是需要接受一些学习和教育,我指的是技能方面啊,比如说版型设计、剪裁,是吧,你只有掌握了这些技能,才能够将想法付诸实践是不是。事实上,你也看得出,这些印染的布料它还是具有一定的局限性的,是不是,制作成整一套的服装,它好似就与当下的着装不一样了,很难受到喜爱。这销路就有问题。但是呢,你看,你把它制作成围巾,这一下子就有人买了,这说明了什么问题呢?” 钟诚像是老师提问学生一般地说道。 “这恰恰说明了将这种植物染材料用作配饰是合适的,比如说一条围巾、一个小衫、一条腰带,或是衣物上面的一些配饰就很有特色了。这些只有到发达地区才看得到,可是我们要从现在就开始做好准备,这个地方,那些其他城市和国家喜欢的迟早会来到这里来的。所以,你得打好基本功,以不变应万变,谋求更为长远的发展。我的意思是,我可以介绍这方面的老师让你学习。” 他自问自答,终于表达完了自己的想法。 春鸣觉得一下子接收到的信息太多了,一时之间难以反应过来。 “对,我这可能还是没有讲明白。你回去好好考虑考虑,费用你不用太过担心,你一边学习、一边帮着做些事情,他不会收很多的。我这还有事情,得赶紧赶回去。你想明白了,就到厂里来找我,到门卫处说我的名字就可以了啊。” 钟诚期待地开着春鸣。 春鸣答应着,目送着他离开。她觉得心咚咚地跳个不停,脸上热热的,激动无以言表。仿若另一种美好的生活已经在朝着自个招手了,虽然她不晓得那具体的会将是怎样的日子,但是那肯定是像欧阳向前说的那样,至少不用风吹日晒加雨淋的,也不用每天双手粗糙的,最重要的是那些奇幻的色彩和美丽的面料能够在自个的手底下变出来。 想一想,这城里人能够穿上自己做的东西,喜气洋洋地走在大街小巷,这是多么的骄傲啊。 幸福来得太突然了,就像那突然到来的爱情一样。春鸣不由得在原地跳了几下,甚至好转了一个圈。此刻,她多想将这消息告诉唐景阳啊。想一想,这好消息当真是没有人可以分享呢,似乎真的就没人理解她的感受了。 想起唐景阳,她想起了他身体不大好的母亲。不知道那里来的勇气,也许是太过开心了,她到供销社卖了一堆吃食,按着记忆上门去替唐景阳看母亲。 春鸣到的时候,他的母亲正蹲在炉子面前用风扇扇着煤球, 烟雾一阵阵地跑出来,她呛得咳嗽个不停。 “阿姨。” 春鸣怯怯地喊了一声,她才猛地转过来。见到真的是春鸣,赶紧用手擦了擦脸,担心煤灰沾到了脸上。 春鸣放下东西,帮着她发起了煤火。说就是想来看看她。他的妈妈拉着春鸣的手,感谢她送自己的丝质围巾,说好久没见到那样的东西了,嘱咐她以后万不可那般破费。 春鸣将自己知道的唐景阳的情况跟他母亲说了一通,两人相谈甚欢。 春鸣没有留下吃饭,说完话就离开了。心头暖洋洋的,好似已经将这喜悦及时地传达给爱人了。 第124章 过年(1) 春鸣过上了城里家里两头跑的生活,用她的话来说,就是这些日子鞋子都跑坏两双了。 临近年关,那批围巾果然卖光了。春鸣夜以继日地准备着货品,隔壁几个裁缝店主眼红的,也跟春鸣谈过让她将货品拿到自个店里头卖的。不过,她担心将人家几个店主带出矛盾来。就一直在他们家售卖。 对此,那位中年裁缝很满意,他自个也知道,这城里头的人是有限的,而且也就是个季节性的消耗品,时间久了未必就有人喜欢了。所以总是催着春鸣在最好卖的时候赶紧出货。 春鸣忙得脚不沾地,钟诚说过的话总在忙乱中飘散了。她想着忙完这一阵子,等过了年,阿贵娶完了媳妇自己再去找他吧。她还是一直觉得,金钱对于眼下的自己确实是个好东西。后期,果真跟着人家学习了,不仅不赚钱,还得往里头拿钱, 那日子好像会多很多忧愁的。 她忙到大年三十前一天才算结束。不过,年三十到了,自己又忙着给欧阳家一大家子准备年夜饭了。 春鸣看着只亲密无间的一大家子,自觉自个有些多余。 可是也只能厚着脸皮住下去,因为实在没有地方可去啊。好在,他们一家子都是有涵养的人,没有哪一位多问过春鸣一句。什么回不回家啊之类关心的话语。大概是欧阳向前提前关照过,或是大家都察觉到了她的不同寻常之处。 她从信中得知,唐景阳提前一天就回来了。本来,他们早早就放了寒假的,可是,他参加了学习,想着要考试,干脆呆到了过年前一天才回家来。 春鸣担心欧阳琅一家对春鸣将染坊开到了院子里有所介意,早早地将那些锅子收到杂物间了,院子里她熬到半夜给收拾整理得干干净净的。大家都看不出来原来这里繁忙的样子。 “我听向前说你在做围巾,买了很多设备的嘛,怎么都不见了?” 欧阳琅好奇地问道。他见过春鸣几次之后,完全没有了架子,说起话来不那么严肃了,仿佛就是对自个的孩子们说的。 春鸣不好意思地回道,说放在院子里不好看就给收起来了的。欧阳琅说他还想趁机教育教育两个孙辈,要像春鸣一样的上进呢。 欧阳向前悄声嘀咕了一句,得亏春鸣收起来了。自从春鸣来到这里之后,他觉得父亲总是说他不思进取,大概得归功于春鸣。春鸣听了捂着嘴笑个不停。 下午三点来钟,正当春鸣在给一只公鸡褪毛的时候。唐景阳提了一堆东西上门来了,说是接春鸣回家去过节的。以一个家长的身份感谢了大家对春鸣的照顾。 欧阳向前悠悠地看着他。唐景阳当做没有看到。 春鸣由衷受宠若惊的感觉,这似乎意味着自己真的是别人的媳妇了,可以正式地进入到别人的家里了。 “要不还是不去了吧,我还没准备好。” 春鸣还是有些害怕这样的身份。 “怎么不去呢,是我妈妈特意让我来喊你去的,怕你一个人在这里胡思乱想。没事的,家里没有什么人,就我哥嫂,他们吃完饭就会离开的。我妹妹大概初二才会回来。” 春鸣心里头暖烘烘的,换了身新衣服就跟着唐景阳出门了。她看到临走前,唐景阳问欧阳向前拿了钥匙,脸上微微一热。 “你可以多呆几天再回来啊。” 欧阳向前看到春鸣害羞,还偏偏逗她道。春鸣的脸更红了。 一路上,春鸣都忐忑着。虽然之前已经去过两次了,但她觉得这次不一样。一般过年都在自己家里的,到了别人的家里,那关系自然是不一般了。她不停地问着唐景阳家里的情况,想着要给人带什么礼物。 “不用害怕的,我爸妈挺喜欢你的。” 唐景阳一个劲儿地安慰着她,讲着自己在学校里教书的事情,想要分散她的注意力。 “你不是说学校里新来了女老师了嘛,在好几封信里都有提到了,还说人家长着圆溜溜地大眼睛、炯炯有神,对,就是这个词儿,还有长长的头发。说得那么详细,真有那么漂亮啊?” 春鸣突然想起了唐景阳在信中说的关于那位老师的描述,赶紧问道。心里头当真还有些不快。 “原来你还是看我信的啊,还以为你忙得连看都不看了呢。还请人代笔。” 唐景阳委屈巴巴地说道。 “是不是很好看嘛?” 春鸣还是不依不饶地问着。 “是啊,很好看啊。诺,大眼睛、长头发,不过这手可是被染得花花绿绿的。” 唐景阳说着,略微侧过身子来,抬起她的脸一一指着春鸣的眼睛和嘴巴说道。春鸣恍然大悟,原来他是逗自个玩的。 “在那样的地方那有年轻的女老师愿意去啊,都是比我年岁大的老教师。晚上,基本就我一个人留守学校。唯一的乐趣就是看看书、批改作业,还有看看你给写的信。哪晓得你后面是越写越短,你可晓得我有多失落啊。有时候,实在无聊了,就到学生家里头去。可是我一去,孩子就跑了,家长们和我都是熟人,就拉着我吃饭,给我讲村子里的老故事。搞得我就是一蹭吃蹭喝的,反正,就是很孤独了。” 唐景阳说得凄然,春鸣不禁也有些自责起来。承诺说今后一定好好回信了。不过,对于在自个面前的反差,春鸣也感受到了人间真实。看着如此一本正经的老师,在跟自己熟了之后,也常常没个正行。倒真的有些少男少女的姿态呢。 话题到了别处,春鸣的心慢慢地也就平静了。想着都见过了,算是熟人了,大可不必担心的。不过,之前一直觉得开心想要下当面告诉唐景阳的消息,春鸣也不想再说了。 她想等真的成了那天再说吧。不然,又要说起考大学啊,未来啊各种事情。反正两人的意见到不了一块儿,难免会有些沉重和不愉快。 两人买了礼物,开心地朝着唐景阳走去了。 第125章 过年(2) 城里头的的一派喜庆,街上的人,身上的衣服鲜亮了很多,脸上喜气洋洋,算得上红光满面。 唐景阳家住的院子里,大门上也贴上了大红色的对联,两边的铁大门张飞和关羽各执武器分门把守,威风堂堂。 走道上,各家各户分列其中,浓重的煤气味儿和饭菜香味儿。煤炭气息中笑声阵阵,相互交谈着晚上的吃食,做法和从哪儿买来的,你瞅瞅我家的,我看看你家的,很是和谐温暖。 当两个人穿过走道的时候,所有的头都偏了过来,有的拿着风扇、火钳,或是锅铲、肉食,相熟的人问唐景阳是不是自家的新媳妇啊、几时结婚的,多年没见过的仔细打量着两人,仿若要从这看到的一切外在体会到两人的种种。 唐景阳走在前面,热情洋溢地同大家打着招呼,春鸣低垂着头、红着脸小心翼翼地跟在后头,生怕碰到了别人的锅碗瓢盆。 正在炉子前忙碌着的父母看到两人大包小包地来了,慌忙丢下锅铲,往围裙上擦了擦赶紧让进屋子里。 “你哥嫂还没到呢,没想到你们回来得这么快。” 母亲乐呵呵地说道,她的脸上也红润了很多,添加了很多的喜色。 春鸣端坐在一张靠背椅上,终于从大家的一阵阵注目礼中回过神来。镇定了的一会儿,就起身和准婆婆在外头忙活起来,父子两人进到了屋子里,鼓捣着坏掉了的收音机。 邻居们的目光不时地朝着这边瞟来,都想看看唐家新增加的新人。春鸣不再害羞那些眼光,不慌不忙地,娴熟地做着一个一个菜,唐景阳的母亲反倒成了打下手的。 “来我家还让你做饭,这怎么好意思呢。” 唐景阳的父亲搓着手不好意思地说道。 “叔叔,我做惯了,应该的呢。” 春鸣笑笑地说道。 做好了十来个菜,唐景阳的哥嫂一家才姗姗来迟。说是嫂子大年三十还在加班,所以来的晚了一些。两人着装都很朴素,是普通的工人。对春鸣很客气,一家子人似乎都具备了温良敦厚的品质,不多问、不多说。春鸣在这样的氛围中感到很舒服。 饭桌上,唐景阳的母亲和嫂子不住地往春鸣的碗里头夹肉,总说她太瘦了,要多吃一些。确实,一个天天用体力的人是无论如何也长不起肉来的。 吃过年夜饭,春鸣将自己购买的礼物一一拿出来送给大家。唐景阳的父母是一人一套衣服,给嫂子的是一条围巾,是自己亲手做的。大哥没想到要送啥,就没准备了。她看着亲人们乐呵呵地试穿,自个也觉得开心。 “这围巾我身边好多人都有,跟风一样的,一下子就冒出很多了。” 大嫂接过这彩虹色的围巾惊奇地说道。 “你猜猜哪来的?” 唐景阳听了这话,不无骄傲地问道。 “不是买的啊?” 大嫂略显惊讶地问道。 “是春鸣做的,包括你看到的那些都是她做的。” 唐景阳每一个毛孔里里都是骄傲自豪。 大嫂抬起细细的眉眼,眼里含笑地看着春鸣在询问。 “我闲来没事就做着玩儿的。” 春鸣不好意思地说道,还说若是喜欢,下次就给多带几条。 小屋子里很是温馨,但也显得十分的拥挤。哥嫂决定留下来陪着父母守岁,一家子人随便凑合过一晚也是可以的。 虽然春鸣觉得和大家呆在一块儿很温暖,但是一家子人还是有些局促。天快黑的时候,唐景阳说送她回去。父母稍微客气地留了一阵,嘱咐着他们小心一些,送两人出门了,喊他们明天再回家来吃饭。 每一次从唐家出来,无论屋子的大小,只要见过他的亲人了,就觉得那是是个家。春鸣觉得心头很是澎湃,听着此起彼伏地炮竹声,没有比得到亲人的认可和祝福再让人兴奋的事情了。 街上行人很少,阖家团圆的日子,大家都在屋子里相聚。唐景阳紧紧地搂着春鸣的肩膀往前走,接着浓重夜色表达着自己的喜悦之情。 两个人像幽灵一般地在这座突然空寂下来的城里游荡了很久,彼此表达着爱恋和温情。 “你不回去陪家人吗?” 大概两个多小时后,春鸣轻轻地问道。她还是觉得唐景阳不回家里去,总让人浮想联翩的,显得自己有些轻浮。 “你想要我回去?” 唐景阳扳过她的肩膀面对着自己说道。 “不想,可是他们也想你陪的吧。” 春鸣果断地说道。她自己也觉得好笑,想法一个一个地冒,总是变化无端。 “没关系,我哥嫂陪着呢。我可不能让你一个人孤单单地过年。” 他说着顺势吻了一下她的脸。春鸣惊得赶紧往四周看去。只有万家灯火,还有噼啪作响的炮竹声。 两个人回到了欧阳向前的小屋里。那一片区显得有些冷清,大概大多是厂子里的小伙们租住的,此刻都回了家。这里就空下来了,年味就没那么足了。不过,这给了两人足够的安全感,不再有人窥探和侵扰了。 两人独处一室还是很害羞,虽然心头急切,却是谁也不先说去歇息的话,就这么你看我我看你,时不时聊一会地呆了很久。 直到午夜,窗子外面的鞭炮声一阵大过一阵的时候,才稍微洗漱了躺下了。脱了外套,穿着褂子和长裤躺下了,唐景阳侧身轻轻地将她的头放在了自己臂弯中。窗外一下一下地被鞭炮的微光闪着。惹得人心痒痒的,止不住地开心和快乐。还有什么比在喜悦的时刻爱人在身边更美丽呢。 很快,唐景阳的双唇就压了过来。再没有痛楚,只有欢愉。 第二天早上,春鸣说不好意思回去唐景阳家里了。两人笑而不语,在城里头没有目的地地闲逛了很久,在街上吃了早饭,唐景阳回家了一阵子。晚饭时又出来了,陪着春鸣吃。 初二那天,春鸣回去了,让唐景阳也回去陪父母去。初五是阿贵娶媳妇的日子,她得回去帮忙。两人说好了初五的时候再见。 第126章 混乱的婚礼 从初四开始,村子里就喜气洋洋,阿贵神采奕奕,特意请人理了头发,等着第二天去迎娶新娘子。 老人家穿上了春鸣给她做的彩色的盘扣衣服,像是自个亲孙子结婚一般地乐呵。 第二天,等阿贵出门接亲后,春鸣和老人家就回到家里头。屋子里有很多人,阿贵家客人太多,在老人家也开了火,同时接分流了些客人。屋子因为过年收拾过, 就不用花多少功夫。 吃过午饭,可以适当地休息会儿。 正当春鸣趁着客人不在打扫着地上的瓜子壳的时候,唐景阳来了。说应该早点来的,但是妹妹回来了,就陪了他们一阵子。 看到屋子里没人,他拿过春鸣的扫把,让她停一会。拉到一边,说家里头的情况可能回慢慢地好转了。以前父亲单位的人来家里头走动了,给他们透露了一些消息。 唐景阳沉吟了一会儿,说有件事也得告诉春鸣。王强顺在正月间可能带儿子到省城来看病。 “大概是媳妇怀上了孩子,他也想好好活下去。那次我倒他们家说了之后,他们肯相信大医院了,说等过完年就来这看看。王家兴大概是想好好地照顾孩子长大的,他也算是走上生活的正轨了。” 这些事情,唐景阳原本是不打算说与春鸣听的。知道她关心,可是一说起这些,心头难免不畅快的。但在这个时刻,唐景阳觉得家里的事情和春鸣的事情,还有自己上学的事情,似乎都是触手可及的。再将春鸣心头的牵挂拿去,这一切理应是顺其自然的。 春鸣沉思了一会儿,点了点头,表明自己听到了。听到屋子外头又有了声响,就出去招待客人了。 此后,两个人就像本村人一样,在阿贵家忙来忙去。 下午四点来钟来钟的时候,阿贵喜气洋洋地接了新娘子回来了,他挂着大红色的彩,新娘子一身红衣走在后面,而后是长长的送亲队伍,彩色的暖水壶、瓷盆、被子、箱子,一大串的嫁妆一一抬到院子里放下。所有的人都围住观看。 唐景阳和春鸣两个人看着这情景忍不住地激动,仿佛是他们自己在结婚一样。很快,一对新人行完了礼仪,院子里就摆起了长长的桌椅板凳,新娘子开始认亲了。除了帮忙的大家都聚在一开儿,笑嘻嘻地磕着瓜子、吃着糖果看着,看看新娘子会不会出错闹笑话。 突然间,人群里骚动起来。 一个声音高叫着春鸣的名字。 春鸣怔住了,那声音是那样的熟悉,那样的让人生畏,能将一切积极的情绪都席卷而去,留下无尽的黑暗和重压。 是外王强顺的声音。 春鸣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气怎么也上不来。但她还是转过头去。 真的是他,怒气冲冲,眼睛溜圆,拳头握紧,一副马上就要出拳的架势,与他并肩而立的是黑煞煞的大女婿,也是一副马上要将人吃下去的架势。 春鸣没有感觉到唐景阳将自己一把拖到了身后,那一副景象依旧刻在眼睛里。她觉得自己像一团棉花一样,立马就要瘫软下去了。 顷刻之间,春鸣觉得有一只手已经抓住自己了,但她感觉不到疼痛。 “一对狗男女,还给我装菩萨心肠。跑啊,再给我跑啊。” 王强顺的粗犷的声音占据了整个场景,接着是拳打脚踢地响动。唐景阳护着她,可是还是挨了很多下。 “不要脸的玩意儿,你还是老师呢,有你这样的老师的吗。把我家害得多惨啊。” 两人狠命地朝着两位年轻人的身上招呼着,唐景阳喊他们冷静一点。丝毫不起作用。 “干什么,到这地方打人来了。” 老太太粗重的声音传了过来,春鸣听到闷棍的声音。接着村民们三五成群地赶紧过来拉住了撒泼地两个男人,嘴里喊着老人不能打,老人不能打。 春鸣从这一场风暴中站起来的时候,她不知道此刻自己头发披散,一声泥土,被唐景阳紧紧地抱在胸前护住。 王强顺那说不出口的叫骂声刺耳,却是什么都听不家,两人被大家拉得紧紧的。他的嘴里不干不净地说着唐景阳带走了自己的儿媳妇,逃到这里来了。 人群以他们为中心,围得里三层外三层,一副看戏地心态。 “走、走,儿子,放开她。走哇。” 春鸣听到唐景阳的父母上前来拉扯着儿子。春鸣觉得自己掉进了一个住满了野兽的黑洞,想要就此死去,再也不要面对人世了。 “不行,爸、妈,他们会害死她的。我们没有错,是他们硬生生地抢了人家姑娘回去做媳妇的,我会跟你们说清楚的。事情不是那样子的。” 唐景阳大声地对父母说着,不放手。 对面的叫骂声更大了。 “爹,走,走。你们不走我立马就死在这里。” 那个模糊愤怒的声音喊叫起来。 人群立马让看了,王家兴突出的胸脯剧烈地起伏着,扭曲地脸膛通红,全身都在抖动着。 春鸣拉开唐景阳紧紧抱住的手,颤抖着走到王家兴的面前,轻声说了谢谢。 王家兴没有看春鸣一眼,转身拿了一个搪瓷碗,敲碎了,拿起一块碎片放在脖颈上,视死如归地看着父亲和姐夫。王强顺住了嘴。 “到下面说去,都散了。人家娶媳妇呢,积点德啊。” 老太太站过来,端端地敲着拐杖说道。 “放开,我们自己出去。” 王强顺大叫着,挣开了众人的手,狠狠地剜了儿子一样,跟在老人的后面走去 。 唐景阳半扶着春鸣,春鸣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地前行着,心头是杂七杂八的场景,没有一样理得清楚,耳旁是唐景阳母亲的啜泣声。 “完了,一切都完了。” 稍微冷静些的时候,春鸣脑子里只有这样一个念头。 原来,所有的都是注定好的,一定是自己最近太过幸福和快乐了,所以对等的厄运就来了。 从此之后,她是坏女人,和唐景阳私奔的罪名就坐实了。他们将不能正常的生活,面对人世了。 她凄然地想着。 第127章 王家人找来了 进了老人家,老太太就将大门紧紧地关上了,将一众好奇的人堵在了外面。 “把门打开,都让大家看看。” 王强顺大声地的叫嚷着。 “这是我家,再叫滚出去。” 老太太气得发抖地用拐杖指着王强顺叫道。 兴许他害怕将老妪当场气死了,招惹麻烦。狠狠地瞪了老人几眼不再说话了。 院子里,唐景阳的母亲在哭泣,父亲在安慰,王强顺依然在愤愤不平,春鸣脑子里一片空白,眼前纷纷扰扰,什么也抓不牢。 “你,为何要跟她扯上关系,为何要将人带到你家里去,为何你自己不早早地和那村子脱离关系?” 王家兴不顾他爹的唠叨,他一直怒火中烧地瞪着唐景阳。所有人都觉得那是夺妻之恨。 直到王家兴问出这些话,他们才从这话语之中听出不一样的东西来。 他,或许,无论如何也不想不到,唐景阳会爱上春鸣这样一个乡里的姑娘。因为他在村子里那么些年,从未接受过一个投怀送抱的姑娘。就像自己一样,春鸣那样的女人也接受不了的。 “你跟他废话什么,一点骨气都没有。人家将你媳妇带跑了呢,你不上去踹上几脚。” 大姐夫粗鲁地说道。 “你给我闭嘴,你刚才在说些什么胡话啊,嗯?” 王强顺明显的地从儿子的话中听出了些别的味道来。 “他们两个不是偷跑的,是我让她走的。” 王家兴大声地对父亲说道。 “你说什么,你是被你那疯媳妇传染了疯病了吗?” 他爹握紧了拳头咬牙切齿地对儿子说道。 “我是说,我没办法同一个正常人过日子,我心里头难受得都快要死掉了。知道吧,我就适合那哑巴、聋子和脑子不正常的人。歪锅配歪灶,只是你唐景阳不地道,你一个城里人怎么就会要她一个乡下女人了。还忙乎着给我寻药问医,是心里有愧, 还是要让我见证一下你两个的事情。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嘛,这很好看,很光荣吗。” 王家兴心中还是愤愤不平,依旧将矛头对准了唐景阳。他无法忍受两个人真的走到了一起。他的病情看起来明显好转,吐字清晰了很多。 “你冷静一些,这对你不好。当然不是我们想看到的结果,我一直认为我们两人的目标是一样的。都想让她过上正常人的生活,是心安理得地过上普通人的生活。没有报你的恩,我们总被大山压着。我们更希望你也能过上普通人的日子。” 唐景阳将春鸣放在一旁的凳子上坐下,直视着王家兴说道。 “我就问你一天在胡说些什么,你要忍下这口气吗?” 王强顺看到儿子的压根就不提媳妇同别的男人私奔了的事情,却在讲一些于自己十分不利的话。 “这是我的事情,我自己处理。” 王家兴凶狠地说着,身体还是止不住地抖动着。 “你放屁,为了你娶媳妇,我和你妈费了多少唇舌才给你找到合适的人,再费了多少曲折才说服你几个姐姐们给凑钱。你出过什么力,就是给你关在家里了还没本事留住。这怎么算是你的事情。” 王强顺不依不饶,声量一阵大过一阵。很快掩盖了阿贵家的热闹,老人家的院墙外站了无数看热闹、听声音的人。 “你个傻子,老子养你一辈子,现在你却将胳膊肘往外面拐,这是在吃我的肉,喝我的血,剜我的心啊。你,今天必须给我一个说法。要是不满意,我也就死在这院子里了。你让我们王家丢尽脸面了,我也没有脸再回去了。” 王强顺说着一个箭步冲到春鸣面前,一副要将春鸣撕碎的架势。好在唐景阳立马挡在了前面,他才没有得逞。 “你再来这里胡闹,我就找警察去。你们强娶,拐卖妇女,是不是想蹲牢狱去 。” 唐景阳大声呵斥道。 “你去告啊,不是,你不是告过了吗,我进去了吗。你可真有本事,一个外地来的,还真以为自己了不起了。敢管我们家里的事情。还有,我那里强娶媳妇了,是她爹同意的,我吹着喇叭,请了媒人,就只差八抬大轿给娶回家里去的。” 王强顺咄咄逼人地对着唐景阳叫嚷着,唾沫飞溅到了他的脸上。 “当初是我懦弱,没有勇气离开。但是事实就是事实,你们这些强盗拿着斧头强行撬开了我的门窗,按住我下跪,将我捆绑在床上,逼迫我行夫妻之事。还好你儿子是有良心和人性的人,我才得以幸免。这一切怎么不是强娶,这一切不是还是谋杀。若是我真的死在了那片林子里,你们就是罪犯。” 春鸣拉开唐景阳站起来对着王强顺大声说道,她慢慢地冷静下来。他无非就是要钱,总不至于在光天化日之下将两人怎样。 王强顺气得嘴唇直哆嗦,除了骂人再讲不出其他的话。 “你看你也将我逼到绝路了,说吧,还想要怎样,还能够怎样。当然啰,命,我是不可能给你的,我好不容易从你的魔掌里跑出来的,怎么能那么轻易地就给你。再者说了,那也是犯法的。” 春鸣步步紧逼地说着。 “老子就是想要你的命,你个荡妇,让我的祖先蒙羞。你当然得死啊。” 王强顺从嘴巴里挤着字句,拳头握得紧紧的。 “死是不可能的,你想要什么,赶紧讲。否则你什么都别想得到。” 春鸣几乎吼叫着说道,瞥了一眼抖动得更加厉害了的王家兴。 “你是来带儿子看病的吧,你看你快要把人害死了。如果你家人有什么,那是你害的,可不是我也不是他。” 说话间,王家兴已经瘫软在了地上,大口地喘息着。 院子里的人乱做一团,只有王强顺好像一点也不关心儿子的死活,要将痛恨的人送到阎王那里去。 直到王家兴躺倒在了地上,他才看透了一切。 “把我的钱还给我,得一千!” 他大声叫嚷着。春鸣进屋拿了一千五百块钱出来递给他。 “这是给他看病的,你们花掉的与我无关,去找那个酒鬼要去。” 她愤愤地说道。 “别以为你这钱就能摆平,这梁子结下了,这口恶气非得出了。” 王强顺边说边跟在背着儿子的女婿后面飞奔而去。 第128章 缘由 那三个人走了,春鸣面对这些剩下的,反复自己就是一个行为恶劣的骗子。骗取了老人的信任得以安身,尤其是骗了唐景阳的家人,让他们接受了自己。她觉得自己罪恶滔天,无论谁也无言以对。 “对不起,我是骗子,我欺骗了大家。” 春鸣声泪俱下地说着,膝盖不由得软了下去。 “坐下,先不说这些。” 她的膝盖还没有碰到地上,一双有力地大手就将她拉扯了起来。 “儿子,求你了,别再同她牵扯不清了。我们苦了十几年,不想再苦下去了。” 唐景阳的母亲掩面哭着说道。 “妈,咱先冷静一下好不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唐景阳急切地问道。 “你问怎么回事,我一想到那情景就心抽着痛啊。他们在那闹腾,四邻都知道我的小儿子抢了人家的媳妇,同人私奔了。” 母亲说着哭得更大声了。 “好了好了,你进去里边歇一会儿。” 唐景阳的母亲劝慰着妻子,将她带进去堂屋里坐了下来。 “那几个人中午些的时候,也就是你刚走了不久。他们就来了,还带了一兜子花生葵花籽什么的,说是酸枣树村的,来找你帮忙。他们带着儿子来看病,到了地儿,医生却说现在是节假日,各科的医生都在放假中,无法给他们做全面的检查和治疗。 他们不相信偏说是医院不收治他们,怕他们给不起钱。好说歹说,就是扯不清。于是,就找上家门来了,还说你还给他们带了药物回去。一定和医院很熟的。于是,就拿着村长给的地址找过来了。” 唐景阳狠狠地说了句,村支书怎么能将自己的地址给别人。以前他管理知青,各家的信息他都有。想来,自己是王家兴一家在这个城市里唯一认识的人,做了准备。所以才闹出这事情来的。 “我一再告诉他,你不在,出去了,而且医院那样的事情是正常的,等几天收假了就可以看了。可是他一直追问你去了那里,非要找到你不可。我记不大清这里的位置,于是问了你妈。你妈说了这地方,说是春鸣呆的那村子。 他一听到春鸣这名字立马就来劲了,套着套着问了很多。我意识到不对劲儿,没说多少。可是,他在屋子里就叫嚷开了,说要找到你们,让你们活不成。将那些难听话在我家里头通通骂了一遍。我和你妈害怕你出事,所以就一路跟过来了。这、这,你说怨谁啊 。” 父亲痛苦地低垂下了头。 “他们也不能闹到哪儿去的,他家已经给娶了媳妇了。不能再拿春鸣怎么样的的。” 唐景阳低声说着。 “儿子,这话不好听。可是,请你替我们想一想吧,你妈身体不好,再这么折腾几次,有个什么好歹可咋整啊。我知道,你和这姑娘没有做出那等事情来。你从小就喜欢行侠仗义,可是,咱们胳膊比不过大腿啊。你晓得你随便一点事情,人家就可以给你带上一顶大帽子。我们这一生也就这样了,可是你还年轻啊。不能一辈子搭进去啊。” 唐景阳的父亲还是痛苦地说着。 老太太悄无声息地回到了屋子里。将空间留给了这一家子人。 “爸,不是这样的。你不知道,那天晚上,她浑身是伤地爬到我住的地方来的的时候,还有她被人强迫着磕头的时候,我的心灵受到了怎样的震颤。若是我不出手,这辈子都将负罪活在痛苦之中。一切行为我都能负责。她为了从那个家庭里逃出来,像老鼠一样地在地窖里生活了几乎一个星期,一路上吃尽了苦头。但是我觉得这一切都是值得的。请您和母亲相信我们,我们绝不是那种道德败坏的人,这一路上包括在那个村子里,我们没有任何的越轨行为。只是后来,相互吸引,我们才决定在一起的。” 唐景阳回想着这一切,还是努力地想要平复父母的心。 “孩子,这人世间的许多事情不是你我承受得起的啊。我和你妈相信你们,可是他们相信吗,我们的那些邻居又相信吗?这些年来,流言蜚语、无妄之罪害死人的例子还不多吗?若是你还要继续下去,这所有的不都是事实了吗,别说以后考大学,就是继续教书,怕也教不成了啊。来日方长,你得为自己考虑啊。行侠仗义得自己先好好的生活下去啊。” 父亲看着围墙外面踮着石头往里边看的一张张人脸,痛心疾首地劝说着儿子。 春鸣在一旁想象着王强顺到唐景阳家大吵大叫的样子,就在请两天自己还风光无限地提了东西一准儿媳的身份去和人家过年了呢。好似一把刀子一下一下地剜着自己,痛彻心扉,无可奈何。 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而起,她接受唐景阳父母看待这件事情的所有想法。她默默地停听着,不敢言说,不敢插嘴。自己就是一个罪人。 唐景阳放下惆怅的父母,在院子里走来走去。这事情如暴风雨般地来得那么突然,席卷了所有的情绪,让痛苦和仇恨从地底下肆意疯长。没有办法消除,没有力量去遏制。 这一刻,谁也不能平静。 这能怨谁呢,怨自己缺心眼,不该将省城医院的诊断告诉他们,让他们燃起了希望。最终将他们从神神鬼鬼的医生手中抢了过来,相信能说出疾病名称的大医院。不该吗,当然不是的。 那么,这该怨恨春鸣不能这么善良吗?可是,一个靠着真善美行走在人间的人,若是她连那样的同情心都不具备,自己还会同她走到一起嘛。 “这事总要面对的,没有说出的真话也是谎言。它已经来了,我全盘接受。你去陪叔叔阿姨吧,我没事的。我全部都接受。” 春鸣起身,像是做了一个重要的决定,向着唐景阳走去,声音平稳地说道。 “我知道,我们能处理好的。无论何时、无论什么事情,不管当时我爱不爱你,不管现在我们是怎么样的关系,决定的时我就准备好了面对一切。会过去的。” 唐景阳看着春鸣的眼睛,坚定地说道。 第129章 自责 “姑娘,我们也并不是那没有良心的人,你们的事情你们自己考虑。一直以来,我们都敬重贫下中农和工人,在这件事情上。我知道谁都是可怜人。哎,这人世间怎么就变得那么苦了呢。儿子,现在叫你回去,我知道也不可能。我们那个家,自己也不想回去啊。但是,能到哪儿去呢。你两个也是无家可归的人呐。” 太阳已经慢慢地落下去了,这间屋子里的人,除了老太太,一个人也没有吃饭。院子里原先支起来的炉灶,老太太也给指挥着全部搬到屋子外面去了。这一天地全部留给了春鸣和唐景阳的家人。 唐景阳的父母看着天就要黑下来,扶着伤心欲绝地妻子要回家去。 母亲一句话也没有说,整张脸看上去又黑又黄,她的手和脚似乎也是僵硬的。走出院子时,没有看春鸣和唐景阳一眼。丈夫同两人说话,她也好似没有听见一样。 春鸣看着这一切,心绞痛着。自己似乎真的是煞星一般地存在,帮助自己的人都被自己害得那么惨。 “妈,你没事吧,我带你去医院看看。” 唐景阳看见母亲的样子,走上前去扶住她说道。 母亲略微一挣,靠向了丈夫一些。 “我会看好的, 你呀好好收拾好这摊子吧。应该恨谁呢,该找出那个人来说呢。没人可恨啊。你不理解这种痛的。” 唐景阳的父亲轻声说着往外走去。 唐景阳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看着父母远去的背影,那样的苍老,那样的无能为力。他鼻子酸酸的,忍不住想要大声哭泣的冲动,可是,他不能。 这一场阴霾,让几个人的头顶上没了任何一片晴天,借不到任何的光芒。 “你回去吧,照顾着他们。” 春鸣走过来轻声劝道。 “这就像父亲说的,没有出口啊,只能让他们自己理清楚。我回去也于事无补的,反倒让那些好事的邻居看见,说些不该说的话,让他们再伤心罢了。” 唐景阳说着,轻轻地擦了擦眼角。 “他们毕竟年纪大了,天色也暗下来了。还是看着些放心吧。” 春鸣理智地建议着。 唐景阳想了一下拿起外套,悄无声息地跟在父母后头,陪着他们走回家去。 阿贵家的喧闹声静静地平息了,帮忙的人、客人们都回去了。 唐景阳一走,春鸣就直挺挺地趴倒在了床上,眼泪不受控地往下流。 她想不明白为何所有的事情都像老天安排好的那样巧合,所有的都凑到了一块儿。王家轻而易举地让唐家受辱,也让整个村子的人知道了她的过去。还将阿贵的婚事给搅和了,有了残缺,有了不愉快。 “我就是那样的命运的,从小到大,怎么突然就有好运气了呢。那不就是为了等着这一堆无法逆转的倒霉事情吗?” 她用被子捂着嘴,嚎啕大哭,身体剧烈地抖动着。前因后果,一切都不重要了。 “春儿、春儿。” 窗户外面响起了老人的声音。 春鸣努力地将自己平静下来,她还会让自己呆在这个地方吗,今后,她是不是又要开始流浪了。 “春儿,起来吃饭,阿贵给你送了饭菜下来。天大的事儿啊也不能耽误吃饭啊,肚子饱了,心窄了,那些事儿啊就会被挤出去的。” 老太太好像使用拐杖啪啪地敲着窗户,边大声地喊着春鸣。 “奶奶,我不吃。想睡一会。” 春鸣吸了吸鼻涕,含糊不清地说道。 “要吃,我拿进来给你。” 老太太说着就推开了春鸣的房门。 “我一看见你就知道是个苦命的娃儿,没想到会苦成这样子啊。” 老人将饭菜放在桌子上,轻轻地摸着春鸣的头发说道。 “他们啊就是瘟神、妖魔鬼怪,要给打跑的。我们还像以前一样,你给我做好吃的,还要缝好看的衣服。我可不喜欢他们买来的,扎得我生疼。要哭就放声哭吧。哭够了就起来吃饭。奶奶啊,理解你,同情你,不要在意那些。” 她悠悠地说着,拍了拍春鸣的后背出去了,留下了饭食。 春鸣眼泪再一次汹涌了,老人家的温情搅动着她的肠胃,想要将一切都哭出来。 她想起了一路上遇到过的少数名族大妈,县城闪烁的灯火,还有那一碧绿的水,接二连三涌入到生活中的好人们。 “要是我彻底消失,改了名字、甚至从唐景阳的身边走开。会如何呢,是不是就不会牵扯到这么多人了,就不会有今天这一处又一处的闹剧了。不,也不对,因为唐景阳做不到对她不管人,任由她在世间流浪,自己也不会彻底将那些善人遗忘,自个自由的生活,或是自由的乞讨、刨食。是的,这一切都是该来的。自己欠唐景阳的家人一个解释、没有和欧阳一家说清楚。只是,这一切不该这般揭开。这种撕裂法,让人痛得无处抓挠。” 狠狠地哭完了,她的脑子里盘旋着无数个问题。自问自答,自我否定。行走在苦痛的挣扎中,唯有一点点的刺痛自己,才不去想哪些被自己累及的人。 “这次他会死吗?” 王家兴最后瘫倒在眼前的景象又浮现在眼前。 以前觉得死了是一种解脱,现在,若是他死了,或许将留下孤儿寡母存活在人世间。这件事情,与自己相关,若是自己不出逃,就不会有后续的事情。 此刻,她愿意将所有的罪责都往自己身上拦,如果能消解一切影响的话。 一个个的念头没完没了,那些饭早就没了热度。她没有碰一下,没有人再来问候她,打扰她想那些无论如何也想不清楚的事情。 一整晚,唐景阳都没有回来。 她的心揪起来了,是不是他的家人也被自己气病了。还是,他走了。春鸣为这个念头吓了一跳,那么,他是走了好呢,还是依旧陪在身边好呢。 “还是走吧,这样的负罪感就轻松了。” 她想着,轻声说了出来。 第130章 新媳妇 春鸣几乎一夜没睡,心中有一百只手在抓挠着。 天快亮的时候,睡着了,噩梦连连,感受着外面透进来的光,眼睛却是无论如何也无法睁开,梦里头自己掉进了一个深水潭中,水里有无数条大蟒蛇,缠满了身子,动弹不得。她大声地呼喊着, 却发不出声来。 “春鸣、春鸣,醒一醒,快醒一醒。天啊,怎么那么烫啊。” 春鸣终于在一声声地呼喊中从那个深潭中解脱出来了,身子上黏糊糊的,全是汗水。 很快一块毛巾在轻轻擦拭着脸。 “你发烧了,得上医院去。” 这下,她能清晰地听见唐景阳的身声音了,随之还有一个水杯凑到了唇边。她觉得嘴里头苦得如同吃了黄莲一样,嘴唇如同荆棘一般,舌头轻轻一触碰就扎得生疼。 “家里有头痛粉,快给她吃下去吧。昨晚饭也没吃,是给气病了呢。平常她的身体强壮得很,从未听说过头痛脑热的。这孩子,真是可怜呢。” 老人的声音比平常低沉很多, 充满了温情。 春鸣吞下那些粉末,终于将眼睛慢慢地睁开了。唐景阳的脸模糊地出现在上方。 “好受点没有,哪里不舒服?” 他急切地问道。 “没有,就是热,头晕。” 春鸣轻轻地抬抬头,想要站起来。 “别动,躺一会儿。看热能不能退下来,退不下得上医院去。” 唐景阳轻轻按着她的肩膀,劝阻她站起来。 “叔叔阿姨还好吗?” 昨天的一切还盘旋在脑子里。 “他们回家了,没关系的。这又不是犯法的事情,没有关系的。” 同唐景阳宽慰着,让她好好休息。不要再想那些事情了。 “要不给他们重新找个房子住下吧,这样就没人会说了。” 春鸣还是建议着。 “好好,让他们住间舒服的屋子,我过两天就去找。但是首先你得好起来,你这样子我走到哪里都是不放心的。乖乖睡一阵,好不好。” 春鸣觉得舒服了一些,睁大了眼睛看着眼前的人。头发很乱,一脸憔悴,衣服皱皱巴巴的,不知道他一晚上经历了些什么。大概是一晚上没睡的吧。 她劝说唐景阳也去休息一会儿。唐景阳怕她担心,听话地出去了。 春鸣再次醒过来的时候,是阿贵来了。喊他们上去吃饭。 “春鸣、春鸣,听说你发烧了,好些没有。起来去吃些东西吧,家里头还剩好多吃的,我的酒你都没喝上,行的话上去吃些东西,好不好啊。” 阿贵在窗子外头轻声问候道。 “阿贵,你喊着他们去吃吧。我头晕乎乎的,起不来。下午好一些我再吃吧。” 老人示意唐景阳跟他们一起到阿贵家吃饭去。 “你们越是这样悲悲戚戚的,她的心里就越是不舒服。该吃吃,该喝喝,那有什么过不去的坎。是不是。” 她轻声说着。唐景阳点点头,走进屋子跟春鸣说自己上去吃饭了,问她想吃什么,一会下来的时候给她带一些。春鸣还是摇摇头。 唐景阳到了阿贵家,家里头只有他哥嫂一家。亲戚朋友们都回家了。 他极力地想从昨天的冲击中走出来,笑笑地跟阿贵的父母、新进门的媳妇打着招呼。大家伙一起客套着, 没有人去提昨天那些让人不欢愉的事情。 “给那位,她比我小,应该是妹妹吧,带点东西下去吃吧。我听说她生病了,这样的年代了怎么还会有这种没有天理的事情啊。” 吃过午饭,几个人在客厅客套的功夫。还带着娇羞的新娘子对唐景阳说道,说着说着两大颗泪珠滚了下来。想来是正在享受着的幸福无限制地映衬着春鸣命运的悲哀。 “嗯,好好。谢谢你,昨天发生的事情很是抱歉。你们一辈子也就这么一次,给搞成这样,让你们不愉快了。” 唐景阳歉意地对着阿贵一家说道。 “是我们没有帮上忙呢,那种胡搅蛮缠的人就应当狠狠地揍一顿,再给丢到大牢里边去。昨天要不是我爹和大哥拉着,我非得打他们几棒子。兄弟,你好样的,要是我也会那么做。” 阿贵激动地说着。只有他的父母在一旁沉默着,他们心里大概还是介意的,只是不好表达。 “谢谢你了,真的。” 唐景阳强作笑容地握了握阿贵的手。 “春鸣还会呆这里的吧,你放心去教书吧。这村子里谁敢给他说三道四的,我就上去揍他。” 阿贵咬牙切齿地说道。 “这孩子,铃铃听着呢。也不管人家心里好不好受。昨天也是,一个新姑爷非得要去找棍子打人,这放在平时我们也不拦着的。但是这样的日子该讲究的还是要讲的。” 阿贵的母亲担心儿子再说出些不得体的话来,赶紧止住了儿子的话头。 “是,这不合适。是我们没有处理好,给你家添麻烦了。” 唐景阳说着深深地鞠了一躬。 “我支持阿贵,妈。春鸣妹妹已经够可怜了,谁也不能再往人家伤口上撒了。她那么好,手那么巧,还给我做衣服鞋子呢。那些人无论如何也不能这么欺负她,我们站在她这边,村子里就没人敢瞎说了。怎么能让她再受到欺负呢。” 铃铃义愤填膺地说着。 “好了,春儿那丫头知道你们是这样想的,病很快就会好起来的。双凤啊,要说你这福气是真好啊,儿子儿媳都明是非。现在,赶紧给人姑娘带些吃的去吧,昨晚就没吃饭了呢。” 老人家听着两个年轻人对这件事情的态度,很是欣慰。 “那我就把这些告诉她,不就好得更快一些了吗?” 铃铃快活地说着,进厨房去舀了一大碗鸡汤,还有些蔬菜,盛了一大碗饭,叫了阿贵,几个人各自端了饭食,一起朝着老人家走出。 “春鸣、春鸣,好些没有。阿贵和铃铃来看你了。” 唐景阳推开门轻轻地喊着她。 春鸣听到新媳妇来看自己了,赶紧挣扎着起来。 “嫂子,对不起。在你大喜的日子,发生那样的事情。” 春鸣觉得恢复了些力气,半坐起来说道。 “不要说这样的话了,要是我生气,还能来看你啊。我跟阿贵说好了,要是他们还敢来闹,就拿了大棒子给打出去,村子里谁敢乱说的,咱也不饶的。你就乖乖听话,吃饭,该干啥就干啥,好不好。” 铃铃如她的名字,伶牙俐齿地说着。 春鸣终于被逗乐了,吃下了些东西。 第131章 想办法 第二天,春鸣觉得不再虚飘飘的了, 她立刻接手了老人家里的家务活儿,唐景阳不让她碰,说身体还没有恢复,春鸣说不想静静的待着。 她拿了五百块钱,让唐景阳回去看望自己的父母,若是可以就立刻给他们换一处好一些的房子。 唐景阳拗不过,只能依着她。他晓得她心中的煎熬和内疚。答应下午些时候就去办。 中午时分,欧阳向前和欧阳琅来了。 昨晚,唐景阳找到了他的家中,要他帮着看看王家兴的情况。在得到他还是跟以往一样,没有往严重的地方发展,到了医院休整了一下,慢慢地恢复了。唐景阳放心了。说了春鸣的所有情况,让欧阳琅一家唏嘘不已。 “春鸣啊,想不到在这朗朗乾坤下还会发生这样的事。你是对的,就该勇敢地走出来,至于这些已经发生了的事情,它来了,我们就得勇敢地去面对,跨过去,就柳暗花明了。是不是这样的,你不要多想,这里家里头你要一辈子住下去都可以。” 欧阳琅对春鸣说着。 听了这话,春鸣都不好意思再说抱歉的话了,只答应着自己会好好的,也会处理好的。 “他们家大概现在图的也就是钱财,他们不能再将你怎样,无论如何那都是犯法的。你不用担心,我跟医院的人打了招呼,有什么不对劲的就告诉我,他们折腾不出什么来的。” “嗯,我知道。谢谢大伯。” 春鸣只能全盘接受他人的善意。昨天的那些时刻,春鸣还觉得自己或许将万劫不复了,会迎接所有的口水和辱骂,私奔、不要脸、荡妇,诸如此类的标签会加到自己的身上。 到了现在,这么多人站在这一边。她体会到了人性的光辉,人间的温情。脸上有了些笑容。不过,还是不敢迈出大门外面,像以往一样的在村子里忙来忙去。她还不能面对其他人的眼神和看法。 下午些时候,唐景阳和欧阳琅父子一起离开了。 走之前,唐景阳特别交代阿贵,帮忙看着一些。有不对劲的情况就请他帮帮忙。因为他一直待在这儿,为让春鸣的心不安。 阿贵满口答应了。铃铃沐浴着新婚的幸福,愈加地对春鸣的遭遇愤愤不平。除了吃饭睡觉,就一天呆在老人家里头,和春鸣闲聊,拉着她做针线活儿。 风和花暖,温暖的阳光下面。春鸣觉得心中的寒冰一点点的在化开,似乎能完全接受这些现实了。有种浴火重生,又能够坦荡荡地活在阳光下的感觉,自己又是个光明正大的人了。 不过,这些仅仅限于白天。晚上,还是噩梦连连。那道没有尽头的黑暗,无论怎么奔跑也跑不出去。 历经一夜的噩梦,早上的她总是闷闷不乐,提不起任何的兴致。勉勉强强地笑着快慰那些关心自己的人。 她的植物染的活儿全然停下来了,除了给老太太做好一日三餐,偶尔用下缝纫机,洗一下衣服,做些家务活儿。她就坐在院子里发呆,想事情。有时候幻想着父亲没有去世,母女俩没有遭到叔伯的欺凌,那么她或许会拥有铃铃那样的人生,被父母宝贝着长大,再嫁个正常人。那么,还能够和唐景阳那样的热相遇吗? 祸福相依,这才是生活啊。 那么,他们非得以这样的方式相遇吗。她的脑子里冒出十几个可能有交集的点儿,一个也没有现在荒唐,一个也没有现实合情合理。 罢了,这或许真的是上天对这份情谊的考验罢了。 第四天,唐景阳来了。 说给父母找房子耽误了些时间,现在找的房子带着一个小小的院子,在一楼,大概有四五十个平方。距离以前住的地方很远,再不用和相识的左邻右舍打交道了。 春鸣点了点头,她从不奢望唐景阳的父母立刻就原谅或接受了这些现实。现实情况也是,老两口还在苦口婆心的劝说着儿子,说不能再在身上添加污点,不然会断送一生的光明的。让他拿出态度来。 不过,他们是明事理的。知道春鸣陷入这样的境地,在这样的时刻也不能落井下石,苦苦相逼,无情无义。他们没有反对儿子一趟趟地往村子里跑。 “你来这里,他们让你来吗?” 春鸣还是试探着问了出来。 “当然。给他们一些时间,他们会接受,也能想通的。” 唐景阳轻声安慰着。 春鸣努力地挤出几丝笑容来。 她心里头清楚,王家现在对两人是恨之入骨,只是无计可施。但对于还在酸枣树村的唐景阳他们是有办法的。唐景阳的前程,因为这件事情,岌岌可危。那么,他的父母大概也是不会原谅她的,嫁进家门的事情更是不要想了。 “要不你不去教书了,回家学习准备上大学吧。我能赚到足够的钱。” 春鸣抬起眼,急切地向唐景阳建议着。 “没事的,越是退缩,人家就越觉得理亏。那些污名就会坐实了的,他们不能拿我怎么办的。我没有犯法律层面的错,在道德上更是无可指摘的。” 唐景阳坚毅地说道。 “你没领教过他们的胡搅蛮缠,在那些人面前,你没有道理可讲。你在村子里呆了那么多年,是知道的。” 春鸣还是反驳着,想让他接受自己的建议。 “嗯,我知道。会有办法应对的,他不讲理。但公家是坚守正义的,这几年,打击拐卖妇女的力度很大,我是属于公家人。他们不能奈何我的。” 唐景阳有些时候就任死理,他觉得春鸣感性了一些。他们兴不起什么大波浪的。 周末,欧阳向前说王家兴一家出院了,结果如欧阳琅所说的那样。医院一再提醒他们,不要让儿子有较大的情绪波动,不知道他们能不能理解。 “他们不能再对你怎么样了,你就安心在这里过日子吧。” 欧阳向前对春鸣说道。 春鸣安静地看了唐景阳一眼。她知道自己无法说服他。 第132章 别离 两三天后,春鸣脸上的笑意多了很多。与唐景阳离别的日期也越来越近。 “我再给你做一件衬衫吧。” 在暖烘烘的日头下,春鸣的像是突发奇想地向他建议道,脸上浮着笑容。 “好啊,我和你一起做。” 春鸣说着就找出了一块染成天空蓝的布料,手脚麻利地操作起来。 “这里,给你缝上一个太阳吧,金黄色的。” 春鸣说着,剪了一块黄色的布料,剪出许多细细的角来,当做太阳的光芒,再将各个脚固定在衬衣左边的口袋上。她没有使用缝纫机,而是一针一线地一个边角一个边角地细密地给缝得牢牢的。一点褶皱和鼓包都没有。 神情专注。 唐景阳看着太阳光下的认真的春鸣,只坐在一旁的矮凳上托着腮看着她,不同她说话,连呼吸都控制着音量。 “像不像,像不像天边的太阳。” 做好了衬衫,春鸣让他脱了厚外套,只剩下背心,穿上试试。她看着远处刺眼地光,满怀期待地问唐景阳道。 “像,像,我就知道你把整个天空都给我缝到衣服里边了。穿上它,可以抵御数九隆冬。” 唐景阳夸张地说着。 春鸣笑笑地看着他,想起了那天在王家的情景,他告诉她,光的穿透力有多强,在任何绝望、黑暗的洞底下,它依旧可冲破细碎的缝隙和漏洞,在地上打出光辉来。 看到春鸣有兴致做事情了,唐景阳的心情异常的高涨,他觉得春鸣已经从阴霾当中走出来了。 周末,欧阳向前来了。春鸣看到他神神秘秘地逃出一封信给唐景阳,两人避着春鸣嘀咕了很久。从那刻起,唐景阳就在强颜欢笑。 “是不是他们到学校为难你了?” 春鸣走过去问道。 “没有,就是一封电报,叫我赶紧回去。你不用担心,过场总是要走的。” 唐景阳宽慰着春鸣说道。 春鸣点了点头,既然谁也说服不了谁,只能按照各自的方法处理。她想好了一切最坏的结果。就是不能让有恩于自己的人,全部受到自己的牵连,全部因为自己生活不舒坦。 傍晚,唐景阳和欧阳向前一道离开了。劝说着春鸣说,只要节假日就回来看她,一到了地方就写信给她。 春鸣脸上始终挂着笑容,连声答应着,说都听他的,让他放心地去处理。她第一次走出了家门,将两人送到河边。欧阳向前故意加快脚步,让两人有更多独处的时间。 第一次春鸣主动抱住了他,踮起脚尖轻轻地吻了吻他的脸。笑笑地说希望他的愿望都能够实现,考上大学、然后回来做一名语文老师。 唐景阳被这突如其来的幸福包裹着。 “今年,我一定会考上的。你再等我几年,等我毕业了,我们就可以一起生活在一个屋檐下了。或者,要是我们实在等不及的话,我确定了学校就结婚,好不好。只是,恐怕我十之八九会成为你的拖油瓶。所以,还是希望毕业后有了工作再将你娶进家门。好不好?” 春鸣笑笑地看着他,说相信他,看他怎么高兴怎么来,自己愿意等他。 “只要你愿意,我等你一辈子。” 她看着他深邃、墨黑的眸子,像是某种承诺一般地说道。 “不要你等一辈子,要么一年,要么五年。最长也就这样的。” 唐景阳动情地说,用下巴轻轻地摩挲着她的头发。 “天快黑了,赶紧去吧。” 春鸣轻轻地推开他,狠狠心对他说道。 看着唐景阳离开的背影,她久久地站在原地,不时地同一直在回头的唐景阳挥手告别。 “我总觉得今后要好长时间见不到你了,心头一股劲难受着。” 唐景阳忽然往后跑了回来,又紧紧地将春鸣抱在了怀里。 “不会的,我就一直在这等你。只要他们不赶我走,你去吧,放心地去吧。” 春鸣轻轻地拍打着他的后背,催促着让他快点离开。 这次,春鸣没再看他,他一转身,她也迅速地往回走。眼泪大颗大颗地掉落下来,她觉得自己也有那样的感觉,或许,他们要很长时间无法再相见了,或许是永远无法再相见了。 他们心里头都明镜也似地明白,自己的行为一直是对的。不对的是什么呢,是悲怆的命和不佳的时运吧。 春鸣快速地跑到一个高点,看着两个身影越走越远。她轻轻地举起手,不自觉地摇动了几下,说了声再见。 回到屋子里,她有了种前所未有的虚脱感。说不上来伤心还是想念,她又没有了做任何事情的兴致。脑子里都是一个接着一个的问题,要是因为自己唐景阳受到不过真的对待,她和他这一身是否还能好好的生活下去。 难道,也要到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过一辈子嘛,那些人和事,纵使到了深山老林,也未必能够割舍得下。她觉得自己已经直面了所有的事情,唯独对唐景阳,她不晓得如何处理才是对的。 往下的日子,唐景阳哪边传来的消息很糟糕。是她逼着欧阳向前告诉自己的,和她预想的一样。王家在教育系统里层层举报,不得结果就去唐景阳的学校里闹腾,几个姐夫姐姐加上本家人,让学校无法开展课程。 他们一致认为这时奇耻大辱,上面的调查结合了那一年警察的出警记录,综合一些信件和村民随访,并不认为唐景阳在道德和法律层面有任何不妥之处,就只差颁发一个见义勇为的证书了。明理的人儿,对这样的事情都是痛心疾首的。 “你唯一的不该就是后面怎么喜欢上人家了呢,这里头有很多说不清的地方。在这样的穷山村,那有年轻的教师愿意来啊,我们怎舍得处罚你,这也是十分不公道的事情。” 上面的人表达着自己的为难。可是耐不住王家的无理取闹。 事情持续了大半个月,只好给唐景阳做出停职处理。让他回去避避风头,等事情平息一些再给他想办法。这就相当于有了处理,他的档案中要落下污点了。 春鸣白天强颜欢笑,故作镇定。夜里彻夜难眠。该来的还是来了。 第133章 不辞而别 春鸣等了几天,还是没能等来唐景阳。 她知道,他是不想让自己担心,再让自己背负更多。 他心善也固执,认为对的就一定要坚持到底。可是,身在村子了那么些年的人,就没有见到过村民们撒泼、耍赖的样子吗? 很多时候没有道理可讲,就是连权利也要让步。这些人只能留给幡然悔悟来羞辱。但有啥用呢。 春鸣不想前往探寻任何信息,知道自己的出现会给他增添无限的烦恼。 春天的气息越来越浓,小花朵藏在青草之间若有若无,天越来越热。田间地头慢慢地绿了起来,又快到春耕的季节了。 “阿贵,以后你们去卖野菜吧。我想带你们去见见以前我认识的一些人,你们以后去卖能顺畅一些。我,就做染布了,也忙不过来。这漫山遍野的野菜不卖了赚钱实在是浪费啊。而且啊,这些东西都是越割越长的。我还听人家说,这村子八成为成为这城市的后花园、果园和菜园子,我觉得这些种不过来的地,你们夫妻两可以种些蔬菜、水果一类的。” 在一个午后,阿贵和铃铃坐到老人家院子里聊天晒太阳的时候,春鸣轻松地说道。 “春鸣,这不是还挺早的嘛,野菜繁茂至少得一个多月的。你那么早安排好做什么?” 阿贵不解地问道。 “这段时间我有空嘛,就怕后一阵子忙起来,就把这事给耽搁了。人家等不到我,就联系其他人了呢。上一年大家都尝到了甜头,今年肯定还要继续的。反正我就交给你们夫妻两个。” 春鸣故作轻松地说道。虽然阿贵比她大一些,但两个人习惯了相互称呼名字,没有长幼之分。 “你忙不过来,我们帮你就是了,干嘛要让给我们呢。你今天有点怪,春鸣。” 阿贵还是不解地问道。 春鸣爽朗地笑了笑,说阿贵结了婚想得怪多的。 “让你做就接过来嘛,这孩子真多话。” 老太太在一旁脱了衣服,反复翻找着什么东西,一言不发。这时候缓缓地说了一句,悠悠地看了春鸣一眼。春鸣下意识地躲闪开了。 第三天,阿贵夫妻两还是听话地跟着春鸣到城里,一家一家地见了春鸣以前的合作人,爽快地答应了谁送来都是一样的。三个人很是开心,像是完成了一件大事一般的高兴。 春鸣先让两夫妻回家了,自己去了一趟裁缝店,结了之前的货钱之后,说今后的货怕是供不上了,因为自己要学习一段时间。 裁缝店老板知道这财路断了,说了很多难听话,春鸣一言不发,没有做任何的辩解。等他说够了,给他鞠了一躬,说了声对不起,就离开了。 中年男人在后面狠狠地跺了几脚,深深地叹了口气。 春鸣回到老人家中,缝纫机踩个不停,说是要给老人家多做几套老式衣服,还做了三双布鞋。她除了吃饭睡觉的时间,夜以继日地扑在针线活儿上。 “春儿,你是不是就是连我的寿衣都要给准备好啊。我还有活个十年半载的呢。” 老人家坐在床边乐呵呵地看着春鸣飞针走线,笑呵呵地说道。 春鸣说,像她这么心善又明智的老人家无论如何也得活到百岁才值得。 忙活了四五天,终是达到了预期的目标。 唐景阳依旧不没有出现在那道门前。信倒是没有中断过,编造着自己细碎的生活,只字不提王家对自己的非难以及现如今自己真实的生活境况。欧阳向前每次都觉得很为难,不知道是在背叛唐景阳还是在帮助春鸣。 春鸣用笑容安慰着他,欧阳向前搞不懂春鸣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求助一般地看着奶奶。奶奶撇过脸去,假装孙子不存在。 “人活一世,就图个心里头舒坦。整天愁闷苦脸的,光是个身体活动着,有何劲儿呢。” 吃过晚饭,她跺着步,悠悠地说了一句。 “春鸣,你还给他写信不?” “不了,过几天再写吧。” 春鸣轻声回答道,神思已经飘到天边去了。 第二天,天气晴朗。一丝云儿都没有。老太太坐在太阳底下解开了百年老辫子,拿了一把梳齿很密的木梳在梳理着一头的打结了的银发。平日里,她固执地不梳头发,说本就稀疏的头发再折腾几下就只能剩下头皮了,春鸣也劝说过几次,她还是不依。 “奶奶,天气这么好,给你洗个头好不好啊。你头都臭了。” 春鸣走过来,一边说一边用手扇着,一副真的很嫌弃的样子。 老人乐呵呵地答应了,说只要这姑娘不嫌弃,就让她帮忙。 春鸣欣喜万分地在大锅里烧起了水。 “你这是要杀猪呢,给我洗个头还得烧这么大一锅水。” 老人笑呵呵地打趣道。 “顺道给你洗个身子吧,奶奶。天气热起来了,干干净净的才舒服呢。” 春鸣笑笑地说道。 “你这丫头可不能这么让我享受了,你走了,以后谁给我洗啊。” 老人看着前方,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若有若无地轻声说道。 春鸣没有接话,自己的打算,早就别老人家看穿了。 “没事的哦,总还会有人陪我的。铃铃也是个好姑娘,像你一样的好脾性,左一声奶奶右一声奶奶的,叫得我心痒痒的。” 老人家又悠悠地说道,像是在安慰着春鸣。 烧好了水,春鸣像是进行某种仪式一般地给老人家洗头洗澡,大门紧紧地关上,周围扯了个围挡,又不遮住太阳。 老人也不反抗,静静地享受着这日头下的洗礼。她知道是这姑娘的告别和感谢。 两人默契地进行着这项仪式,谁也没有多说。 晚上,春鸣开始收拾东西。几身衣服,一些布料,还有一大摞唐景阳的来信。她统统放到了布袋子里。 “你这么快就走吗?” 老人还是没有忍住,有些悲切地问道。 “是的,奶奶。今后我还会回来看你的,这封信请你转交给唐景阳。他会来的。” 春鸣安静地说道,一切尽在不言中。 次日,春鸣背了那包东西,在黑暗中摸索着离开了。 隐约中,一个拄着拐杖的老人站在大门前,佝偻着身子,目送她离开。 春鸣在暗夜中朝她摆摆手,再也没有回头。 第134章 又一个好人 第一个目的是唐景阳的父母家,要给他们送去自己的一封‘忏悔书’。悔恨自己不该勾引唐景阳,让他帮助自己逃出来之后,利用别人的同情心让人陷入到所谓的爱情之中。这一切都是自己的勾当。言辞恳切,细节描述到位。她怕别人不相信是她的亲笔姓,郑重地签上名字,按上了血手印,意在用生命起誓。 “叔叔阿姨,这不会对我造成任何的影响。我将到一个没有人的认识的地方去,你们不要多想。若是事情没有得到解决,我还将亲自送去。他们只是缺乏一些景阳没有犯错的证据,相信正义是站在他这这一边的。” 在那封信的后面,她另外写了一页纸附上,轻轻地塞进唐家父母居住小院的门缝里。然后躲到一个隐蔽的地方,确保信能够被唐家父母拿进去。 大概半个小时,他的父亲出门了,拿了手套和工具,大致是出去打零工的。他看到了那封信,打开来看着看着手颤抖起来,往四周看了看,进了屋子。很快,屋子里就响起了啜泣声,男人说要撕了,这十分的不地道、不公平,这是朝着一个无辜的女子泼污水。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是一只发怒的大熊。 “那儿子怎么办呢,我们要像老鼠一般地过一辈子吗?” 女人带着哭声说道。 屋里头安静了。 春鸣想到了结果,拽了拽身上的包裹,转身离开。 唐家院子的门打开了,唐景阳父亲的脚步声朝着自己的方向走来。春鸣紧走几步,躲了起来。他大概找了一阵子,返回去了。 大颗大颗的泪珠往下滚落,覆水难收。此后,真的要无法再见了。 这是最彻底、最有效的方法。让自己和唐家一点关系也没有,他们就能撇清所有的恶名,让人无话可说。 她的第二个目的地是纺织厂,她要去见钟诚。 害怕被熟人认出,她特意穿上了那身黑色的土布衣服,还带上了头巾,妥妥地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农家妇女,几乎包裹着嘴和鼻子的她,再没人注意了。 她走到厂大门前的时候,厂子里陆陆续续地有人来了。 春鸣不想接受他们的注目礼,走到一棵大树后面,静静地观察着,等着钟主任的出现。 十来分钟后,他骑着一辆高大的自行车来了。春鸣有些激动地想要上前喊住他,但想到这里有那么多双眼睛,自己一个女人家提着东西找人,难免会让人想多了。若是再给人安上一个莫须有的罪名,自己又是祸水了。 她静静地站在一边,等待着所有的人都进了厂子里。才解下头巾,默默地将布袋子放到一边,顺了顺头发,走到传达室,对那位正在整理着报纸的中年大叔说,自己找钟诚主任,说了自己的名字。 “你就是春鸣啊,钟主任提前跟我说过,你来了就立马去找他。这都年前的事情了,怎么现在才来啊。” 传达室大叔的一番话,让春鸣悬着的心放下来了。原本担心被拒绝,想好的无数个方法也被一一推翻了。 十几分钟后,钟主任一边摘着口罩一边出来了。 看到春鸣这身装扮,很是诧异,再看看她身边放着的大布袋,更是吃惊。春鸣见到这样一个能够给自己出路的人,脸上想来是表现得激动万分的,只是添加了来找他的忧愁和决绝。 “你是不是出事了?” 钟诚敏感地问道。春鸣点了点头,觉得这是一个不需要伪装的可以相信的人,许多天以来积攒的泪水也扑簌簌地止不住地往下落。 站在玻璃窗后面的大叔不住地往这边看过来。 “好,好。你等我一下,我进去请个假。慢慢告诉我,不要急好不好。” 他自己劝说着春鸣不要着急,自己倒是有些手忙脚乱地四下看着,又安慰着春鸣。 春鸣看着他小跑着进了厂区,很快又骑了车子出来了。 “哎,算了。你带着东西呢,这也不好拿。就找一辆车吧。” 钟诚说着招呼传达室的大爷将车重新骑进去放到车棚。自己带着春鸣出了厂子的范围,朝着城边上走去。 “还没有吃早餐吧,找个地方,边吃边说啊。” 钟诚劝说着,还是一样的亲切。 “要不我们还是到那边去说吧。” 春鸣指了指不远处一个僻静的地方说道,她觉得自己的一摊子事情不能再让第三个人知道一样,否则自己又要开始躲开了。 钟诚想了想,到一旁地小吃店里买了两个包子,一大杯豆浆。朝着那个没人的地方走去。 那是一条荒草杂生的河堤,绿油油地,杂乱无章。 两个人找了一块石板坐下。 “先吃点东西,慢慢说。” 钟诚小心翼翼地说着,好似怕这样一块宝飞走了,或是破碎了。春鸣实在没有什么食欲,碍于情面,也怕对方担心。知道自己刚才失态了,让别人为自己忧虑了,没滋没味地吃了一个后,静静地看着河流流淌,不知从什么地方说起来。 “你是不是从家里头出来了,是跟父母吵架了吗?” 钟诚看着春鸣开口问道。 “不是,我父母早没了。是从那位奶奶家出来了,回不去了。” 春鸣说着,垂下了头。这样真实的处境,经由自己的嘴中说了出来,就真的是事实了,多了好几分的悲凉。 话匣子打开了,春鸣平静地说完了自己从小到大的遭遇。足足讲了一个多小时,钟诚是一个温良的倾听者,没有多说一句话,没有叹一声气。 “没关系的,会好的。我现在就带你去那位老师那里,他是一位外国人,算是一位民间设计师,也是住在乡村里。跟我一样喜欢民间古老的艺术,我们就相识了。我跟他说过你的事情,他很愿意有这样的学生。他那里的房子很宽,你可住在那里。不过,要是你觉得不方便,我可以给你找其他的地方住。” 钟诚没有说多余的话,直接用行动表明了对春鸣的同情、接纳和帮助。 第135章 新落脚点 钟诚让春鸣在那里等一会,自己返回去跟一个熟人打了一个招呼,大意是告诉家人晚上会晚回去一些,有些事情需要处理。 而后,他带着春鸣走出了城市,离开了楼房,朝着群山和越来越宽阔的河流走去。路途中,搭上了一辆马车。不过是那种敞开式的大马车,可以坐七八个人,由两匹高头大马拉着。马车夫戴着竹子编织的大帽子,拿着皮鞭,大声且快活地抽打着马匹,同身后紧密挨着的几个乡下人说着玩笑话。 春鸣和钟诚挨着座位,她的一侧靠边。路顺沿河流一直走。 “这个城市其实是依山而建的,你先前住的村子位于东边,地势相对平坦。现在我们要去的地方位于西边,那里有很多山, 是河流的下游,属于山地,树木很多,植被很丰盛,很适合你做植物染。” 钟诚看着有些闷闷不乐的春鸣,有意借助未来给她提升一些兴致。 春鸣手托着下巴,放在敞开着的的大窗户上,微风轻抚着,她轻声应答着钟主任的话。 走过了一两个村子,车上只剩下他们两人和车夫了。 “那个村子经常有城里人去啊,还住了个洋鬼子。他经常坐我的车,中国话倒是说得很溜。” 车夫身边没有人和自己神侃了,转头跟两人说起来。春鸣第一次从另一个粗俗的话语中认识了即将遇到的老师。 她从未见过外国人,听老一辈的人讲故事说,洋鬼子都是高高大大的,眼睛蓝蓝的,十分凶狠,而且膝盖似乎不会弯曲,十分的骇人。不过,她从欧阳向前给她拿来的那些书本中读到的全然不是如此的,人家能够行动自如地行屈膝礼。而且金发碧眼,从少有的插图中也可以看出,圆润丰满、贵气、白皙,好似是很好看的。 车夫自个调侃了一阵,见两人没有搭理他。只好收住了声,自顾地赶起马车来。 “到了,一人五毛钱。” 中午时分,马车停到了一个岔路口,马车夫大声说道。 还不待春鸣拿出钱来,钟诚已经给了。 “就在最高处,就那座黄泥巴院子里。” 钟诚下了马车,站定,指给春鸣看那间泥巴屋子。 那屋子的黄泥巴黄得特别的鲜明,在太阳光的艳照是明艳的金黄色,有些接近帝王色。 春鸣嘴角微微一笑,那颜色一看就喜欢了。 村子位于半山坡上,人家住的很分散,东一家西一户的。也是位于河滩,不过隆起一个一个的小山包,看上去就像是各家占据了一个山头,那位洋人先生住了最高的山。村子四周是密林,河流弯弯曲曲地从各个小山包下方曲折蜿蜒。 走进村子,一个大石头上刻着“大山村”三个大字。 春鸣看了,不禁哑然失笑,这明明就是小山包嘛。 山上的路程看着很近,走起来却很远。小路很窄,很多路段仅容一个人通过。钟诚展示着自己的绅士风范,想要接过春鸣的东西。春鸣拒绝了,说自己做惯了农活,背更重的活儿都能走。 钟诚就不再坚持了,说自己虽然三五个月来一次,确实,每一次都气喘吁吁的。感叹自己年岁大了。 春鸣慢慢地和钟诚交谈起来,到了这美丽的小山村,心结好似一点点的打开了。关于身后的一摊子事情,暂时抛到了脑后。 两人从进村到那位先生的家里,用了大概半个多小时,那个小坡,两人爬得气喘吁吁。 终于站在了那所黄泥巴房子面前,眼前是两扇大铁门,上面有两个大大的铁环,两边各有关羽和张飞把门,也贴着春联儿。 春鸣看得很新奇,这很像是一个普通的村民家,偏偏又显露出独特的味道来。 在春鸣感叹的瞬间,钟诚已经上前去敲门了,大铁环哐哐地响着。春鸣突然期待又有些害怕。 “哦,钟诚,什么风给你吹来了?” 们很快就打开了,一个高大的人影出现在了门边,确实是金发碧眼,脸部狭长,长长的胡子和头发,还身着一件棉布长袍,一边塞进了长黑布裤子里,脚上是一双布鞋。 春鸣好奇地盯着他看,忘记了礼貌。 他一见到钟诚就上前抱住了他,左抱一下右抱一下。很是亲昵。 ‘哦,还有位美丽的姑娘的。’ 他终于从钟诚的肩膀上看到了站在后面的春鸣。 春鸣张了张嘴不知道如何回答。 “老伙计,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做植物染的那位姑娘,叫做春鸣。春鸣,这是来自法国的设计师,frank,弗兰克。” 钟诚看着春鸣介绍着说道。 “哦、哦,就是这位姑娘啊。听说你是一个喜欢染制各种颜色的姑娘,可是今天为何穿得这么沉重、庄重呢?” 他轻柔地没有重音地说着。 “哦,她遭遇了一些事情。老伙计,我们进屋再说吧。” 还不等春鸣回答,钟诚帮着回答道。 “哦哦,抱歉。上帝保佑你,快点进来吧。” 春鸣跟着她颀长的身影进了小院。在背后的细细地打量着他,他的土布长衫上面沾满了线头、细线, 头发上、胡须上也沾染上了痕迹。看上去是为实打实的实干家。 春鸣对于设计师这样的新词一窍不通,她在心里头掂量着,大概也是和自己差不多的,不过是技艺很是高超。自己做衣服也是需要勾勾画画的。 她一路目视前方寻思,一股股花香却让她分了心,她左右环顾着,才发现这人好似将整个春天都收藏到院子里了。里头种满了花草,地面、树上、平台上,全是盛开着的小花儿。 院子里铺满了形状各异的石块,全是崭新的,房屋是木质结构。一处处的景半遮半掩,大有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感觉。她看过一些园林艺术的书,大概是从红楼梦一类的古典小说里读来的,不禁感慨这个外国人对中国的理解力。 三个人在一座木质的小亭子里坐定。 “你好,这位小姐。可以正式认识你了吗?” 弗兰克向春鸣伸出了毛融融的大手。 第136章 有趣的灵魂 春鸣看着这只浓密、浅黄色的毛手,一伸一缩地探寻着递出了自己的手。 那只大手立马温暖地握住了她的掌心,春鸣摩擦到到了他手掌中厚厚的老茧。 “上次诚给我带来了你染的布料,很漂亮,就像是从大自然来的。现在坐在我面前的你更像是从森林中走出来的仙女。我去过中国的许多农村,没见过利用自然之色渲染出这么多色彩的,大家染出来的布料大多是黑白色、蓝白色的。你的手艺很神奇,也很有天分,没有造作、刻意的成分,有种浑然天成的感觉。” 他一脸真挚地夸奖着春鸣, 嘴边金色的胡须一上一下地颤动着,为他的好心情做着辅助。 春鸣正襟危坐,准备好接受老师的训导,却不曾想他一直在夸奖自己,自己似乎不是他的学生,而是与他对等的一个朋友一般。 “你可以稍微在这边住一段时间吗,这里的自然资源十分丰富,一定让你大有作为的。我们需要慢慢地去感知植物,感知大自然的灵性,再完美的将那些宝贝捕捉到我们的作品中。我始终觉得做衣服是一场修行,讲究心灵和一,心和行动一致。” 春鸣听得有些云里雾里,她只回味着弗兰克说的第一句话。又有了一种无从开口的感觉。 “哦,是这样。老伙计,她的应该可以在你这住个一年半载的。她~~” 钟诚看了看春鸣。 “可以说,钟主任。我相信老师,愿意开诚布公。” 于是,钟诚简略说了春鸣的遭遇。每言说一次,她的心就颤动一次。不过,她将它紧紧地关在心底,不让跑出来。脸上很平静,嘴角甚至还扯出言说的礼貌性笑容。 “哦,这可怜的姑娘。我得抱抱你。” 弗兰克说着,起身走过来,搂住她的脖子,俯下身有力地抱了抱春鸣,除了肩膀的接触没有碰到春鸣的任何地方。这让春鸣对他的信任感一下子就提升了,这位喜感、随性的老外一下子就被接受了。 “好了,我带你去看看房间。这小院里有七八个房间呢,以前是村民的老房子。前年我来到这里,看着里那么漂亮,刚好我对森林、植物很是痴迷,于是就决定留在这里一段时间,就修整了这些屋子。你可以挑选一间你喜欢的住下来。” 弗兰克爽朗地说着,自始至终没有说钱的事情。春鸣好似也忘记了自己拜师学艺的初衷,全然跟着他们的节奏走,就是在和老朋友见面。 “这一间是我的工作室,这一间是摆放工具的。我的卧室在楼上,对了,这里还有另外一个中国小伙子,是我的助手,他住在我的隔壁。你想住楼上还是楼下?” 弗兰克边走边得以地介绍着这些屋子。 春鸣指了指最尾端的一间小屋子,问那间可以吗? 弗兰克大手一挥,说当然可以。连忙走到前面,朝着那间明黄色的小房间走去,屋子侧边是一个小花坛,打开窗子,花枝就能伸进来,阳光也能斜射着进到屋子里来。 “这屋子我们得布置一下,你看,空空如也。不过,不急的。你先把东西放在这里,一会百川回来,他会给你搞定的。他是一个出色的木工,还是个篾匠,会干农活做饭,简直就是个全能儿。” 弗兰克指了指空荡荡地没有任何东西的屋子,诙谐地说道。 春鸣找了一把椅子放在房间里,随后将布袋子放到上面,跟着两人出来了。 “春鸣,你猜猜看弗兰克多少岁。” 一直很严肃的钟诚突然悄声问了春鸣这么个问题。 春鸣也正在为他的年龄疑惑不已,他的声音听上去很年轻,可是那一嘴的大胡子,又觉得像个大叔甚至是老爷爷。 “他起码得四十来岁吧。” 春鸣没有底气地说道。 “哈哈,那有。你能相信吗,他三十出头,还是个青年小伙子呢。比我小了十多岁的呢。” 春鸣低下头笑了,想着这三十岁的大胡子很是滑稽。 “你这是一骑红尘妃子笑,回眸一笑百媚生。诚,我说的对不对?” 弗兰克看到春鸣终于从心底里笑了,心中很是喜悦。说了这么两句不伦不类的诗句。 “对对,老伙计。” 钟诚也快活地说道,并没有告诉他春鸣在猜测他的年龄。 “百川怎么还不回来,这小子八成又耍滑头不想做饭了。你们吃过没有?” 弗兰克看看越来越高的太阳,问着两人道。钟诚疯狂摇头,说快要饿死了,作势捂住肚子。 “我来吧。” 春鸣自告奋勇地说道。 “不能,不能。你现在还是客人呢,怎能让你做呢。我再带你看看我们的宝贝。” 弗兰克劝阻道,带着两人参观他的一间大屋子。里头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工具,织布机、编席子用的、弹棉花的,还有各式各样的器物,满满当当,很多东西就是连春鸣这个在村子里长大的人都没见过。 “这可是我从十里八乡收集来的宝贝,每年还是能派上些用场的。” 他自鸣得意地说道。 说话间,大铁门响了。 “快快,我们假装很忙。” 弗兰克听了这声音,像个孩子一般地带着两个人往里头走了一些,东摸摸西看看。春鸣不明所以地跟着他转悠,钟诚在一侧笑笑地看着他。 门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紧接着一边的门开了,一个东西沉闷地砸在地上。 “弗兰克、弗兰克,为何还没有生火做饭?” 一个年轻的男声在院子里响了起来。 弗兰克充耳不闻,继续给春鸣介绍着这一大堆东西的来历和用途。 一个急促地脚步声朝着屋子走来,来到门口停下了。 “哦,百川,你回来了啊。我这在招待客人呢,今天我们来吃腊肉炖土豆,好不好?” 弗兰克如梦初醒一般地对着门口怒气还没有消完的小伙子说道。 “哦,真是只老狐狸。” 那个敦实高大的青年低声嘟囔了一句。 “你不也才回来嘛,是那些婆娘又扯着你唱歌了?” 弗兰克听到了,低声问门口的青年道。 “不是,被毒蛇咬了。” 春鸣被惊得目瞪口呆,明明那个人活泼乱跳的啊。 “春鸣,任重道远啊。以后你怕是得给他们包了厨房了。” 钟诚在一旁笑笑地说道。 “这倒是个好办法。” 弗兰克坏笑着,毛发掩饰了面部的得意。斜斜的眉毛和眼睛展现了他的得意。 第137章 思念如潮涌 那一餐早饭,春鸣吃得有些尴尬,百川和弗兰克置着气,弗兰克一直陪着笑脸讨好他,百川却对他视而不见,左一句钟老师,右一句钟老师的,对钟诚很是殷勤。钟主任也笑眯眯地,一副很受用的样子。 春鸣看着这乱花渐欲迷人眼的关系,实在搞不懂他们是在闹哪一出。她完全被边缘化了,似乎成了一个局外人。 “吃东西,不管他们。久了你就习惯了,没事的。” 钟诚悄声对春鸣说道。 饭后,钟老师跟两人拥抱告别,说自己过个把两个月或是一两个星期之后回来看望他们的。就连长着中国面孔的百川也用劲地拥抱了他。 “他们都是顶好的人,别看没个正行,但是做起事情来是一流的。你在这里一定可以学到好东西,也会住的舒坦的。外面的纷纷扰扰就暂时忘却吧。” 钟诚语重心长地对春鸣说道。 春鸣嗯嗯的答应着,再多的感谢无法言说。 “百川,给这位姑娘拾掇屋子,放置家具去。” 钟诚走后,弗兰克对着百川说道,声调里带着请求、讨好的语气。这种声调,一度让春鸣以为,百川才是这里的掣肘人物。可是,待了几天,才发现,他干的是累活、重活。春鸣实在是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弗兰克没有向他介绍自己的来历,百川也没主动和春鸣说一句话。春鸣看着他那张没有好气的脸,着实有些害怕,赔着笑脸,为自己麻烦了他而不好意思。 “跟我过来吧,看看你喜欢什么花纹的?” 百川这时候却声调温顺地对春鸣说道。 春鸣赶紧跟着他进了一间侧屋的房子,发现这又是一间乱中有序的工具房,他应该是完全属于百川的,各式各样的农具,还有木工活的工具、板材,各式各样的都有。 “进来啊,我这里都是现成的,床架随意的组装一下就是了。柜子嘛,得花费一两天的功夫。那小房子做个两门的就是了。” 他进了这间屋子就跟变了个人的似的,自信专注,不容置疑。 “不用那么麻烦的,凑合着些就是了。有张床睡就是了。” 春鸣赶紧说道。 “那不成,你这身段和样貌,得是大家闺秀的样子。屋子得雅致、有格调。等着,一定让你意想不到。” 百川自言自语地说着,跃跃欲试地拿了推刨、凿子各种东西出来,一副要大干一场的派头。 “把这个拿到炉子边上煨起来。” 春鸣还没从百川大家闺秀的惊愕中回过头来,百川顺手就给她递过来一只黑乎乎的小缸,边上缠着用铁丝绞起来的把手。 春鸣赶紧接了过来,原来是做木工活用的胶水。 春鸣得令,立马端了这黑漆漆的大概是用暖水壶的盖子做成的。她走到炉子边上,用火钳将细灰扒开,找出还没有熄灭的炭火, 俯下身,用嘴吹了吹,火炭立马红起来了。她将小锅放上去,随手找了一根木棍搅拌起来。不多时,里头就咕嘟咕嘟地冒起来焦黄色的泡泡了。 外头那间屋子里敲敲打打的声音已经此起彼伏了。 那铁丝做的把手烫地惊人,春鸣没找到抹布,就拿了一个菜叶子垫着端了出去。刚一放上去,菜叶上面就变成湿漉漉的了,还冒出了几丝蒸汽。锅里头的胶水还在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 “放我右手边吧。” 百川头也没抬一下地说着,继续组装着一张雕花的木床。 “这放在小屋子里刚刚好,和你很相配。” 他像是喃喃自语地说着。 春鸣搭不上话,就在一旁静静地看着。 看着看着,她突然觉得眼前的年轻男子好像唐景阳,他在学校里做木工的时候也是这样子的。春鸣忘记了身在何方,忘记了时间。心头想着唐景阳的样子。计算着他察觉到自己离开了的日子。 他会伤心嘛,他会到欧阳奶奶家找她吗? 他肯定会去的,但去了他会是失望的。留给他的将是一封冷冰冰的信。 上头简短地写着,再不用找她,她会躲的,无论如何也不让他找着的。 “若是你我还能再相见,那一定是上天安排的。我是说,一切都让时间来决定吧。” 她在信的末尾这么写到。 “帮我扶一下另一端。” 百川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春鸣从沉思中醒了过来。想着刚才自己将对面的人看成了唐景阳,有些不好意思。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百川的表情变化,却见他依旧忙活于手上,头都没有抬起来一样。 春鸣按照他的吩咐,给扶住了木头的另一端。 “可以了,床架做好了,铺上木板就好了。柜子慢慢做。” 四十多分钟后,一张雕花低木床就放在了小房间了,几乎占据了一半的空间。两人搬了木板来铺好,找了草编的草帘子、席子铺上。百川给她拿来了崭新的被子,说是今年新做的。 确实是簇新的,被单是淡蓝色的粗布。看上去也是染制的,清新自然。 百川忙完又一言不发地出去,好似不会累一般地,又拿起了锄头铲起了花木间的杂草。 终于安静下来的春鸣,冷静地感受着这一处新环境。这新环境中的两个人似乎和以前自己遇到的一切人都不相同,有种怪怪的,又好玩的味儿。但是,百川对于工作的细致和隐秘,她又觉出些不同凡响来。 春鸣不想一个人关在那种空间之中, 思绪总是乱飞,总会想到或许再也不能相见的唐景阳。悲伤从心头起来,她知道自己不能总是一副愁眉苦脸的苦相,怎么着也和这鸟语花香的小院子不符合,也和这两个随性幽默的人不大相符。 “姑娘,你不休息一会嘛。今天放你一天假,明天我们正式开始。我希望你是快乐的,我们的作品就如我们的心情,得是美好的。” 春鸣站在一颗迎春花下,听到了二楼弗兰克的声音。 春鸣转身朝着他点点头。 第138章 学习 从那天晚上开始,春鸣当真就接管了厨房。两个男人似乎对此安排很是乐呵,再不用为谁做饭儿争吵了。 春鸣发现,除了这院子的一番天地之外。两个男人种了菜园子的,甚至还养了鸡鸭,完全可以实现自给自足,不过,鸡鸭几乎是放养殖在山上的,饿了就会回来找些吃的,平常林子里吃虫子、菜叶、野果子也能够活得很好。 “就不怕晚上被野物给吃了吗?” 春鸣不无诧异地问道。 “他们都有着大自然的灵性,知道会有危险,到了晚上就自己回来了。真的,不信,晚上到大门口看看,他们会紧挨着住在一起。甚至不用百川给它们做的鸡窝。” 弗兰克很是开心地说道。 他们的菜园子也十分具有的观赏性,边上种植了果树和花木,此时,桃花争艳,分外好看。菜园子被分割得方方正正的,好似每一块的大小都分毫不差,一整块绿、一阵块的黄,各种颜色的蔬菜分散其间,有很多蔬菜,春鸣都叫不上名儿来。她左看看,右看看,甚至对正式接管的厨房产生了怀疑,这些东西怎么吃她都还没太搞明白。 不过,综合两顿饭食来看,弗兰克似乎一点也不挑剔,吃得津津有味,夸奖春鸣做的真好,老是吃同一种东西,都吃烦了,说着还幽怨地看了看百川。百川猛地往嘴巴里扒饭,一副什么都听不见的样子。 “明天我们杀只鸡来吃好不好,这不有客人来了嘛。” 弗兰克讨好地和百川商量道。 “不行。” 百川冰冷地回绝了,弗兰克闭了嘴。 两个人你来我往的吵嘴中,弗兰克好似一直处于下风。不过,到了弗兰克的工作室,春鸣充分体会到谁才是真正掌控者了,也晓得百川的严谨和专注是从哪儿来的了。 第二天,春鸣起了个大早,大有第一天拜师学艺,进入正职的仪式感。 却发现弗兰克屋子里的灯已是亮着的了,不过一点声响也没有。 她梳洗好,按照自己以前的习惯,做了三人份的稀饭和烧饼。 等了一会儿,弗兰克最先下楼来,丝毫没有起床的慵懒感,整个人看上去很是精神明澈。 “老师,我给煮了稀饭和烧饼,不知道合不合你们胃口?” 春鸣第一次害羞地喊了老师两个字。 “哦,谢谢你。终于有早餐吃了。不过,你不用喊我老师,叫我名字就好了,我们相互学习,还得跟你学习草木染。” 他搓着手进到厨房里,自然而然地坐在用竹子编织的小矮桌边上。春鸣慌忙去拿了碗筷过来,顺带着找了找咸菜一类的东西,当然是没有的。这两个男人大概是同天底下所有的男人都是一样的,都不想做饭。 弗兰克吃着寡淡的白粥,嚼着没有放任何馅料的烧饼一直在夸好吃。 “就跟村子里过节的饭那么好吃。” 弗兰克夸张地竖起了大拇指。 这时候,百川担了一担水,手里还拿了一棵植物回来了。 春鸣瞪大了眼睛,他压根就不知道百川是什么时候出的门。原来这两个人都比自己起得早。 吃过早饭,百川不见了,大概是又出去寻找植物装点院子了,或是找柴火去了。 春鸣跟着弗兰克进了他的工作间。 里头放着几个木质的人形模具,以一比一的比例做成,这大概是出自百川的手,还有两台缝纫机,各式各样的布料,一张宽宽大大的长条桌,铺着浅绿色的桌布,靠窗一侧放着一张考究的木桌,放了很多书籍,还有笔、纸张。屋子很宽敞,所有的东西看上去井井有条。 弗兰克从进这间屋子的那一刻起,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瞬间严肃、认真起来。 “你先看看这些书吧,不懂的来问我。这是我从世界各地带过来的,在中国没有找到翻译的版本,我尝试着做了一些。但我中文写的不是很好,一些专业的词语可能也表述得不到位。” 弗兰克理了理衣服,他依旧穿着土布长衫,头发胡子梳理得很齐整。他随手从书堆里拿出一大本书来给春鸣。 书本不是很厚,但是长宽是普通书本的两倍。 春鸣有些紧张地接了过来,连同接住了弗兰克殷切的目光。 “虽然动手能力很重要,但是一切的灵感还是基于理论的,基础的知识你得懂,这样操作起来,你动起手来才能够游刃有余。” 春鸣点了点头,拿了书本走到一边,坐在那张长条桌上,翻开了第一页。除了那些看不清的鬼画符一样的长串,弗兰克写的汉字也相差无几。尽管大多是图片演示,可是那几段简短的话语也是至关重要的,不读通那些字句,也就无法理解示意图。 春鸣越看越急,胀红了脸。那些汉子被弗兰克一写,当真是谁都不认识了,他可真的是一点也不是谦虚,当真是什么都看不出来。就是看得出来的一些,春鸣也不认识。那些专有名词,自个无论如何也是无法理解的。 靠窗子的那边已经响起了沙沙声,春鸣抬头看了一眼,就不敢打扰他了。自己轻轻地起身去房间里那字典,想着,能看懂多少就算多少。 况且这书本大概也是特意为自己准备的,都是弗兰克自己翻译的。 她拿了字典过来,看到弗兰克已经坐在那张长条桌上了。他翻着那本书。 “哦,这是我一个多月前翻译的。现在,光看中文,好像我也不认识了。这条路子行不通,看来得是我给你解释,你来做笔记。” 弗兰克挠挠头说道,又显示出了在外头有趣的样子。 “我没怎么上过学。” 春鸣不好意思地得说道。 “没关系的,我有办法的。百川也是这样的,不过他对服装没兴趣,只对花草树木和木工有兴致。” 于是,弗兰克对春鸣转换了策略,全凭一张嘴给春鸣讲解设计理论,包括颜色搭配、美学、剪裁工艺、布料,尤其是服装发展史等人文类的东西,他讲的很多。完全给春鸣打开了一扇新大门。不过,很多东西她还是无法写下来。从胀红了脸到顺其自然,她完全进入到那新奇的世界里。 ‘这些都是很浅的东西,泛泛而论的,具体还得看你的天分和悟性,还有动手能力。’ 弗兰克讲了一个上午,喝了口水,慢悠悠地说道。 春鸣惊奇万分,这里头原来有那么多的门道。好似自己之前做的那些衣服完全成了不能再去言说的尴尬。 第139章 胸有成竹 百川没有回来吃午饭。春鸣好奇地问了弗兰克。 “他到城里头办事情去了,顺便采购一些东西。说到底,我还是一个俗人,是不是这么说的,完全靠着村子里的供给还是无法生活。就说那肉吧,腌制的腊肉总也吃不惯。” 春鸣想起了昨天他说的,想吃一只鸡的想法,不禁扯了嘴角笑了笑。想来是他想吃但是自己又不会弄了。 傍晚时分,他回来了。肩上扛了大包小包的,他一一在两人面前打开,是各式各样的布料,还有新鲜的猪肉。 “这是新接的单子和测量的尺寸,这些是尾款。一共八百。” 百川像是店里的伙计一般,正儿八经地在弗兰克面前对着账单。 不过这钱一放,纸条一扔,他立马又成了掌柜了。自顾端了春鸣给端来的白开水,坐在一边翘着二郎腿,以极舒服的姿势逍遥地喝起来了。 弗兰克叽里咕噜地说着些春鸣不大听得懂的话,好像是当天跟自己刚说过的。 “要是你学得快,理论掌握得扎实,这一批新订的衣服,我就让你上手实操。” 弗兰克期待地看着春鸣说道。 春鸣羞涩地笑了笑,想着今天自己的表现,有些心虚。 “一天天就是想让人家一口吃成个胖子,才一天的功夫,就要让人上手。我就是这样的废了的,还说是我自己不成器。” 一旁的百川看着远处的蓝天幽幽地说道。 “你侍弄花草,外加跑腿打柴不也是挺好的嘛,各有所长。” 弗兰克反击道。 “我跟你说,那家伙居然分不清袖子和裤管,在这方面他就是一个小白痴。他的水平就到了测量尺寸的程度,有时候还是不大准。” 弗兰克走近正在拾辍着那一块鲜肉的春鸣说道,还故作姿态地摇了摇头。春鸣想象着将袖子接到裤腰上的样子,轻声笑了一下。百川一点也没有察觉,依旧十分受用地抬头仰望着天空。 春鸣用那块鲜肉做了过年过节才吃的红烧肉和粉蒸肉,两个男人大快朵颐,一句话也不说地埋头苦干,春鸣获得了满满的成就感。白天那些天书一般的理论难为自己的挫败感消失了一些。 日子日复一日地重复着。 春鸣彻底摸清了两个人的规律,弗兰克就是双手不沾阳春水的设计师,院子、菜园子的作用,对于他来说完全是就是观赏,这些全是百川的杰作。不过,听说是弗兰克给出的设计图。 至于春鸣来之前,两个人相互逃避做饭的事实,春鸣也就想得通了。 他们起得比当地的村民都早,弗兰克早早起来阅读。 “我脑子里得有东西,这些三五天就会枯竭,得保持注入 。建议你多学习一门语言,这样你才能完全的进入那个国家。就像我学习了中文之后,对中国的文化就有了更多的理解了,不用看那些翻译过来的书本,才能感受那种只可意味不可言传的美妙效果。” 弗兰克很是健谈,得空的时候总会说个没完。 不过,春鸣听了这些,觉得十分的惭愧,自个好似中文都没有认识全,再去想那些,简直就是天方夜谭嘛。 她只敢在心理默默的想,不敢磨灭弗兰克对自己的高瞻远瞩。 白川在院子里头的时候,是木工、园丁和农夫,出了大门外大概是个商人,弗兰克做好的衣服由他送去城里头,然后再接了单子回来。至于,他们是如何开拓市场的,春鸣想是他们在城里有好几个像钟诚那样的朋友吧。 一个周末,弗兰克说要见识一下春鸣的植物染,感受一下这神奇的魔法。于是愣是拉了百川跟着他俩山上去找各式各样的材料。因为他说害怕蛇,就春鸣跟他两个人,完全无法应对。 百川是酷爱花草树木的,还是跟着去了。 进了森林的弗兰克像是一个长着大胡子的顽童,一会爬树,一会双手合抱着一棵大树,或是的虔诚地蹲坐在参天大树下,盘起双腿,闭上眼睛冥想。 春鸣和百川两个人各司其职,一个找染料,一个寻找适合种植在院子里的植物。 春鸣第一次在院子里尝试的时候,两个人好奇地守到深夜。像是要揭开魔法一般地守候着最关键的点儿。当看到这染的过程那么复杂后,由衷的感叹,怪不得没有人做这些吃力费时的事情了呢。 “这比我画张图还要费事一些。不关费脑子,还特别费手。这气味好像也不是这么友善。以前我见过别人染布料,可不像你这般麻烦的,不过这也就它的神奇之处了。” 弗兰克像个话痨一般地说个不停,说着自己的见解和见闻。 此后,上山和植物染成了三人放松的好方法,春鸣总能从这熟稔的活计中找到自信,弥补一些文化知识缺失的不自信。弗兰克看着这一切色彩形成和变化,说给他了很多灵感。 “将来,希望我们能将自然穿在身上,你这样的就是较好的方法。我想,你跟我学那些繁琐的理论应该还是不大能接受。要不,我们换个思路,就从中国的古诗词着手吧,将这些文化结合自然,加上你的灵感和悟性,我来教你技术性的东西。这似乎是一个非常不错的主意呢。” 弗兰克大概也觉出了春鸣学习那些理论基础的无望感,想着换换方法。 “你知道我们表现的只是冰山一角,一个花朵、一个褶皱,这后面必须是无限的文化积淀。我相信在你染色的过程中,也加入了你的想法和思想。是不是,中国很讲究意境,就是那种只能意会的东西。实在是神奇啊。” 就这样,半个多月后,春鸣进入了实操阶段,跟着弗兰克做那批定制的衣服。 拿起剪刀,踩上缝纫机,自信又回来了。先前说的那些理论似有似无地,看似也指导、影响春鸣了一些。 弗兰克再次夸赞而来春鸣的悟性,说她是实干家,还是实际操作来得快一些。 春鸣觉得自己慢慢地上道了,不再那么艰难了。 第140章 妇女之友 在带领春鸣前进的路子上,弗兰克彻底放弃了自己学习的那一套方法。也就是那一串串的文艺理论和文化基础的积累。 他慢慢地发现,这一切并不适用于春鸣。她应该是和祖国大地共生共长的,比如说她最擅长和最有天分的植物染,出自她手的布料,天生地带着几分自然的灵动。 嫩绿的面上看得见跳动的光,轻透,能摄取人心。 “就看你喜欢看的书吧,比如说古典小说、古诗词,我就教你技术。灵感和 天分我是没法给你的,完全看你的所思所得。” 于是,春鸣几乎全部放了弗兰克早些给自己制定的那些课程,倒是跟他学了一些中国自己的制衣历史。不过弗兰克大多也是从民间收集来的。十年浩荡,很多技艺和踪迹都消失不见了。 弗兰克唏嘘,却从不去说那些是非对错。他从来不说我们国家,你们中国,也从不评价自己在这片土地上的见闻。 这让春鸣觉得很奇怪,有时候觉得他就是一外国人,有时候又觉得他和自己没有什么两样。只要他不说那句上帝保佑你,大家就没有什么不一样的。 如此的时光,三个人很明确。春鸣给弗兰克打下手,制作衣服,外加管理厨房,百川不在的时候顾着菜园子和为数不多的几只家禽还有一园子的花花草草。不过,百川很是介意他们两个去碰他的花花草草,只允许观赏和赞美。 自从上次出了一次门之后的,百川很久没有去城市了,偶尔去一趟乡村市集。运气好的时候能买到些肉食回来,三个人就可以吃一顿大餐。 仲春,春鸣已经到这里一个多月。说是村子,可是春鸣只在山包上往下看农人们在田地里劳作,从割胡豆麦子到现在耕种田地。她还没有正式遇见过一个村子里的人。他们像是和大家离群索居的,她的活动场所除了后面的大山和屋子里头,再没有别的地方。见不到其他人是很正常的事儿。 并不是弗兰克和百川与这个村子格格不入,不加入大家的生活之中。只是弗兰克只要有活做,进了工作间就像一个怪老头,尤其是有灵感的时候,就一直将自己关在里头,不分白天黑夜,而他似乎一直都是忙碌着的。要么画图纸,要么打版,剪裁,总有做不完的活儿。 百川应该和村民们相处得很好,因为他要出去挑水打柴,这一出去经常会收到村民们送的蔬菜瓜果。 也常常言说自己被那些中年妇女逮住唱山歌。这些信息从百川的嘴里说出来,春鸣还是有着几分诧异,看着这有时候一脸肃穆的人还会的和妇女们打成一片。 直到屋子外面,大家吆喝着牲畜的声音小了,水田里泛起来了波光,等待着插秧的好时节到来。春鸣第一次和那些两个男人嘴里经常说的婆娘们相见,而且是在这个繁花似锦的院子里。 头一天, 弗兰克没有呆在工作间,百川也没有外出。三个人搬出了两台古老的织布机,百川复杂在太阳底下打整,给木条抹油、用砂纸擦拭,整理得油光锃亮。 。 “春,你去准备明天的饭食,我们要吃大餐,得请大家吃好的。鸡鸭要有。” 弗兰克摩拳擦掌,很是兴奋,大概也有为着那两只鸡鸭的成分。 “会有多少人啊?” 春鸣煞有介事地问道,她想能有多少个人来还得提请一天准备的, 就两台织布机,七八个人,算上他们三也出不了十个,这有什么难的呢。 “这就看百川的本事了,看他能约来几个人。” 弗兰克摸着大胡子挑衅一般地说道。 春鸣想了想,这村子的山包连成片,就算一个山头一户人家,少则也是几十家。这子子孙孙的好像是不少哦。 于是,春鸣在厨房里翻找了一阵,找出了百川做的木头蒸锅,心想无论如何也够大家吃的了。至于为什么两台织布机要那么多人,春鸣也不想多问了,反正明天也就一清二楚了。 第二天一大早,家里果然就熙熙攘攘地来人了,她们围着百川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手里头还拿了很多的棉线。百川边忙活着边大声喊叫着,就是让大家别去碰他的花,可是那些婶子大娘们那里肯听啊,故意逗着他玩儿,嘲笑他不就是山上随处可见的东西嘛,还那样宝贝。 春鸣往前看了看,发现百川在一边点线团,一边给大家数钱。 “春鸣,你来。帮我点数。” 看到春鸣,百川喊了一声。 春鸣赶紧跑到人群中心。 村里穿着粗布衣服的农妇们瞬间安静了一阵子,都看着春鸣。 “小川子,娶媳妇了?怪不得这几天不唱歌给我们听了呢?” 一个包着头巾,身着青布衣服的大婶捂着嘴痴痴地笑话起百川来。 春鸣总觉得百川和唐景阳有着几分相像,听到有人将自己和这个人联系起来,脸上有些发热。 百川倒像是没有听见一样,早就钻出人群去保护自个院子里的花儿去了。 “这姑娘面色真是好呢,我看看这小手。” 那位青衣大婶子可不管两个年轻人有没有理会她,顾自走上前来,抓住了春鸣的手腕,并且用大拇指紧紧地按住。 春鸣感到惊慌失措,挣扎了一下没有挣脱,就随她拉住。大概一二十秒后,她才放开了春鸣。 她面色平淡地对大家笑了笑,周围人的脸上都有了种不言而喻的喜悦感。春鸣感到氛围不大对劲,却也猜不出这其中的缘由。她已经完全接替了百川的工作,收线,给钱。 弗兰克笑眯眯地站在一边围观,百川被大家戏弄着,一会忙花草,一会儿充当妇女之友,应付着他们没完没了的问题。 这样的热闹持续了四十来分钟。院子里的人进进出出的,怎么也得四五十个。不过,到了最后留下来的也就十一二个,她们留下来帮忙织布。 春鸣长长地舒了口气,就这么些人吃饭嘛。这可难不住自己。 第141章 身孕 院子里唯一的空地上顿时忙活起来,妇女们一边贫嘴嬉笑,一边忙活着手下的活计。看上去每一个人都是熟手,做起活儿来一点也不含糊,有扯线打桩的,有操弄织布机的,一个个的神采奕奕。 百川被大家使的团团转,不时地要被摸一把。在一旁准备饭食的春鸣看着百川敢怒不敢言的样子,憋着笑。百川回敬于哀怨。 倒是弗兰克自由些,他像个师傅一样的,这里看看那里学学,搭一下这位的肩膀,翻看一下那位的衣领。那些婶子大妈们好似一点也不生气,任由他看。 春鸣看得有些瞠目结舌,她到任何地方也没有见过这么胆大、奔放的,人前人后,大家都遵守着尊卑长幼,男女有别的规矩。到了这里却全然乱套了。 吃饭的时候,在院子的花丛中摆起了两张长条桌子。春鸣抱出了两大摞土碗,筷子是百川用竹子削的。 主菜是老母鸡炖竹笋、酸萝卜老鸭汤,酸萝卜和竹笋是那些大婶子们带过来的。饭桌上还有她们拿来的自家的藏品和手艺,包括豆豉、酱豆一类的咸菜,还有各式各样的干货、菌类。 “百川,你那菜园子里的菜就跟这花儿一样,中看不中吃。你们三个人身上就没哪个人是肉多的,这样子可不行哦。尤其是这小媳妇,可不能缺油水的哦。” 饭桌上大家插科打诨,春鸣也不时地成了大家伙的谈资。一口一个小媳妇的说个不停,以前大家都是喊自己小姑娘的。春鸣也乐呵呵地,觉得大家伙是在开百川的玩笑。 春鸣偷眼看了看百川,看他有没有气恼。他好似一点也不在乎,和弗兰克两个人埋头苦干,好似好几年没吃过鸡鸭肉也似的。春鸣想着自己来之前两人单调的伙食,不禁有些心酸又有些好笑。 “这小媳妇胃口倒是不错啊,也不见吃不下去饭的。看起来还是喜欢吃酸的,人家都说酸儿辣女,肯定是个男娃儿。” 说完一群人半遮半掩地嬉笑起来,目光都聚焦在现场唯一的正在无所顾忌地大吃大喝的男人身上。 春鸣很长时间才反应过来,酸儿辣女,不是说怀孕的女子吗,小媳妇说的不是自己嘛。她微笑着的脸一点点的凝固起来。她们是在说自己怀孕了!! 她呆呆地坐在那里,忘记了,忘记了用力,碗筷啪嗒地落在了地上。两个可能压根就没在大婶们唠叨的男人终于从饭碗里抬起头来,一同看向了春鸣。其他人也禁了声,知道这氛围有些不正常。 “你说什么,刚才你说了什么?” 弗兰克眨巴着眼睛,向着刚才说话的大姐问道。那位大姐求救一般地看向蓝衣服的大婶子。 “你们不知道吗,这姑娘、不,这小媳妇她怀孕了?” 那位蓝衣服的大婶说道。 春鸣再次被这消息击中了,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她仔细回想着,确实,例假接近两个月没来了,以前也有过这样的情况。所以她一点也没有在意。唐景阳告诉她,不会有任何问题的。她是绝对相信他呢,可是怎么会是这样子呢。 弗兰克和百川两个人面面相觑。 一群女子仔细观察着三个人的反应,也感觉到猜不透。 “哦,恭喜你啊。百川。还不告诉我。” 弗兰克低着头说了一句,百川瞪大眼睛看着弗兰克,张了几次嘴也没说出话来。 两个桌子的婆娘哄堂大笑。说百川真鬼,家里头藏了个娇媳妇也不告诉大家,怪不得大妈们给他说亲都不要,原来是看不上呢。 大概大家都默认了春鸣和百川是一对儿,对百川说话不再那么放肆。 春鸣不敢多说话,未婚偷吃禁果、还有了孩子,按照母亲从小的教育,这个女人大概是一辈子都给毁了。而今,唐景阳,自己再不会回去找他了,而他,大概率也不会找到自己的。 她下意识地模了摸肚子,似乎真有不对劲地方。 而后,她似乎隔绝开了所有人的话,自己身处于一个真空当中。脑子里又成了一团乱麻。 她也记不清自己说了什么话,是如何回到小房间里躺下来的。 过了好久,弗兰克带了那位蓝衣服的大姐再次走进春鸣的房间。 “这可马虎不得,你再给看看,是不是真的?” 弗兰克对那位大姐轻声说着,走到春鸣的床边,轻轻地握住她的手,不要害怕,他轻轻地说道。 那位大姐再次抓住了春鸣的手腕,看了这只又看另一只。 “是喜脉,绝对错不了。 ” 她果断地看着弗兰克说道。 “好、好,太好了,我们这小院子里将要有一个新生命了,真好啊,是不是,春鸣?” 弗兰克语调里的兴奋好似是真切的,真心实意的。因为有其他人在场,春鸣故作镇定地朝着他笑了笑,但却是苦巴巴的笑。 “这孩子,这是好事啊。有啥担心的,不用害怕的。” 蓝衣服的大妈大概是看出了春鸣哭肿了的双眼,特意安慰了她一句。春鸣依旧做出个笑得比哭还难看的表情来。 “没事的,孩子。这里没有人会伤害你的,我和百川都会保护你的。这里的土地里也不再有我父亲给我说过的那种高高的牌坊,一切都过去了。真真切切的就是一个人之常情的小生命和人性欲望的正常结果,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有我在的地方,再如何不正常都是可以理解的,若是孩子需要一个父亲,百川可以。我是说仅仅是一个父亲,对他不会有任何影响。 ” 弗兰克的语调有些激动又认真,春鸣再次认清了事实。这是确定无疑的事实了。 她觉得一股遏制不住地情感在胸腔里翻滚着。她突然起身紧紧地抱住了面前的老师,压制着声音,哭得颤抖。 “春,好了。你应当是高兴的,就接受他吧,接受他吧。” 弗兰克边说着边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头发,好似要抚平春鸣起伏不定的心。 过了一两个小时,春鸣冷静下来了。起来和大家一起忙活着,像个没事人一样,晚上依旧给众人准备了饭食。 客人走了,只剩下三个人的时候,才又觉得自己好像又要成为别人的累赘了。她可再不要听唐景阳说的不帮助她自己就会一辈子不安心的话,她再不要做那样的包袱了。 第142章 老外的故事 “对不起,弗兰克、百川,想不到我还要给你们带来这样的麻烦。” 春鸣走到两个人的面前,真诚地道歉。若是必要,她准备离开。 “春,你带给我们什么麻烦了呢, 是我需要你,才让你过来的。” 弗兰克闪烁着蓝眼睛说道。 “这对你们不好,会坏了你们名声的。我想,我可以离开的。” 春鸣自责地说着低下了头。 “你离开,那我成了什么人了。他都说我是孩子的爹了,那我成了什么人了。那些人又不是木头疙瘩随意逗着玩儿的。我是说,没关系的,对我们不会有丝毫的影响。若是你觉得一个人带孩子很艰难,我们可以同你一起抚养的。是不是,老伙计?” 百川听了这话,立马激动地说道。 春鸣原以为是弗兰克的一句玩笑话,不曾想人家却是当真的。 “春,我可不喜欢罗密欧朱丽叶那样的爱情惨剧,也不喜欢梁山泊与祝英台的伟大。我们平凡人有无数抵达幸福的方法,要遵从自己的内心。你觉得那样是使你觉得舒服的,就朝着那个方向走,不要总觉得有愧于他人,也不要觉得别人对自己的一点点好都是不得不的舍予,其实,完全不是这样的。有些时候,我们就像是两个可以相互咬合的齿轮,你需要的我刚好有,就是这么简单的。” 弗兰克若有所思地看着春鸣,又回到了工作间的那种严肃。 “你来到这里,我原先不知道你那些不太好的遭遇,你打动我的还是那一块块明艳的色彩,跟你身后的一切悲剧一点关系都没有。今后也将是一样的,跟你自身是怎样的一点关系也没有,当然了,我们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可以过成很好的兄弟姐妹。相互照顾、相互包容,一起将事业做好。相信我,不久的将来,你的天赋会在这块土地上大有作为的。而一个新生命只是生活的一部分,这些不应该属于节外生枝,那是理所当然。我能接受这所有的一切,你也应当接受属于你生活里的所有。知道吗?” 他在对春鸣的循循诱导,想将她从那种自责,甚至有些自暴自弃的境地中拉回来。 “你知道我为何会说中国话,还一直生活在这里吗?” 他从未跟春鸣说过自己的来历,春鸣在这里的这些日子,全是当下的生活和工作间里头的事情。 春鸣还是从自身的烦恼中跳跃出几丝的好奇和兴奋。 “我是别人嘴中的私生子,我、母亲都得不到善待。母亲在我三岁的时候就进了修道院,我跟着外祖父母生活,我的降临让他们蒙羞。童年并不幸福。或许,外祖父母遭受得太多,他们相继郁郁而终,我开始寄人篱下。后来,我那做商人的父亲终于良心发现,将我带回身边,当然是不被他的家庭允许的。 于是,他偷偷将我带着到非洲、印度和中国,跟着他的生意经到处走。我在中国香港呆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来就慢慢地爱上了中国。决定好好地游览这片土地。父亲犹豫着,担心我不学无术,将来无法吃饭,还是将我送回国内学了三五年的服装设计。我很喜欢,但还是坚持到中国来。我不知道是这深重的生活给了我同理心,还是什么,反正在这里我能感受到自由。那种来自于自然的原始粗狂,就像白天的那堆婆娘。” 弗兰克眯缝着眼睛说着,好似很享受的样子。 “内心,心流很重要。照着它去生活,知道吗?不要妄自给它上锁,爱的人、想要的生活都会拥抱你的。海德格尔的书,或许那天你可以看看。享受生命里的每一个过程吧。” 春鸣从来没有想过,天天乐呵呵的这个大个子,也有经历过那样不堪的日子。她还是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弗兰克看到脸上挂着几丝笑容的春鸣,蓝色的眸子里似乎闪烁着花火和泪光。一旁的百川伸出手,轻轻地的压了压弗兰克放在桌子上的大手。两人相视一笑。 “还有百川,你觉得他是哪里人呢?” 弗兰克故作神秘地问春鸣道。百川似乎比弗兰克更加神秘一些,他肯定不是这村子里的人,不过,至于是哪里的,春鸣自然是不会晓得的。 “他啊,是日本人的后代。我在东北的时候遇到他的,他的父亲不知所踪,母亲的遭遇你大概想得到的。十来岁的他,摇摇欲坠,在各自为生的年月。你想想,那会是怎样的生活。我带他去了医院,治好了他的病,从此他就一直跟着我了。后来,我们遇到了很多志同道合的人,形势好了之后,我做起了老本行。终于不用父亲的帮助,算是过上自己的人生了。” 弗兰克悠悠地说道。 春鸣睁大了眼睛看着百川,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并没有什么不同的地方。似乎跟自己梦里头那些凶狠的日本兵联系不到一块儿。 “你看,他现在还有那些悲苦的影子吗,这红艳艳的花朵,精巧的木工。一个生活在苦难中,怎么会有这样的热情呢。我们已经成功走出来了,你也要让心灵上一个台阶,所有降临到身上的就勇敢的接住它。知道吗?” 春鸣眼光亮闪闪的,她觉得喉头哽咽着。原来,这世间到底还是困难多于顺境一些。包括看上去过得还不错的欧阳一家,所有人的背后都是无数的困难堆积起来的。 “我知道了,大胡子先生。我还是忍不住想这么喊你。” 春鸣笑了,两个人也跟着笑了。 “这样的日子可真值得喝一杯啊,只是你不能喝的。那我们一会上楼喝去吧。” 弗兰克爽朗地说道。 “还有,若是你觉得百川不错,我白天的建议你还是考虑一下的。毕竟我不确定那些千年古虫还不会在那些婆娘们的脑子里作祟。百川,你是愿意的,是不是?” 他转而问百川道。 “这很重要吗?” 百川白了他一眼,轻轻地说道。 第143章 生命的悸动 新生命的悸动给了春鸣无限的动力,她愿意去相信,若是弗兰克口中的上帝真的存在,那么这是他赐予她的生命守护者、陪伴者,就算此生不再与他相见,至少给了她一个孩子,让她有了念想。 有时候,她也觉得自己的这种想法十分的自私,孩子怎么一生下来就能没有父亲呢,想想自己失去父亲之后的遭遇,进入了怎样的生活境地。 除了他,这辈子,春鸣大概是不想结婚的。虽然她跟着弗兰克接触了很多打破传统认知的知识。可是对一个男人从一而终,觉得自己无法再拥有另外一个人的想法时时折磨着自己。 她知道,心中还是有所期待的,期待着所有的事情好转之后。就像唐景阳说的,五年、或是一年之后,两人就可以长相厮守,再没人多言多语。 至于这所有的一切,春鸣在历经了的一个多月的胡思乱想之后,她觉得自己能够接受了。包括对王家兴的善意,该做的一切都是对的,该来的她也能够接住了。 这院子里的事情,她一样也没有落下, 繁花正盛的时候,三个人相约着走到了最高的山顶,偶遇了姹紫嫣红的花海,他们在那里野餐后,每人采了一大篮子的花草回来,交由春鸣印染。弗兰克设计了一款飘逸的束腰蕾丝鲜花连衣裙,用蕾丝和春鸣的植物染做点缀,将大自然中的整个花型映衬到了衣服上。 “这这太完美了。” 弗兰克啧啧称奇。 “我得将这样品寄到朋友那里去,这么完美的衣物得让更多的人在春天穿上,不能仅仅限于那些个有钱的太太。” 他很是激动地打量着那一件连衣裙。 “它就是的适合你们这样的青春女孩穿的,我得给你改良一件,你得第一个穿上。” 春鸣看着那好看的剪裁,喜不自胜,想想自己之前为村子里的小孩子们做的,还有自己为自己缝制的,简直就是大巫见小巫了。所以那件衣服自己自始至终都没有拿出来穿过。 知道的越多就越能认清自己,也就越加的懂得什么才是好的,什么才是当下。 这一些道理,是春鸣慢慢地从土地里跳出来之后晓得的。 一个多月后,弗兰克寄出的样品有了反馈,他接到了大订单。 百川充分发挥自己的商业头脑,说要在这深山老林中做自己的品牌。最终,谈妥了制衣厂和销售方,自个在后头做技术支持和指导。 “春,我们得忙活这一阵子了。,蕾丝是欧洲的老产物、植物染是中国的千年传承,中西合璧。 当下,你这独一无二的植物染装饰最为重要。百川,是时候去联络那些村子里的婆娘们了。让她们到山上去的,还有得继续的来给我纺布。这布料可能还不够,你这些天抓紧时间到市集上买些棉布来。还有春你得带几个得心应手的徒弟,你这身子经不住这高强度的劳动。” 于是,花草树木间又是炊烟袅袅,昼夜不停歇。这里几乎成了村民们的社交场所,大家各自挖了地里的红薯、洋芋来,一边搅动着颜料,一边搞着伙食,似乎地里头的庄稼都给忘记了。 百川当起了货郎担,天天出去买办,附带着给村民们探花,好多个山头的鲜花被他们撸了一空,其他几里远的村子也附带着被收了。 春鸣当起了师傅,一板一眼地掌控着成色。婶子大妈些的个个都是能工巧匠,一提点基本上都能够上手,春鸣只需要掌控着最重要的步骤。她们中也有好多自己会染制靛蓝的,对于这么些新奇的玩意儿啧啧称奇。不过,自己独自尝试的时候就是不像春鸣做出来的那么贴近自然。 “这就是天分啊,你们学不来的。” 弗兰克十分开心的夸赞着春鸣,对一众大妈婶子们坏笑道。 大家也不气恼,几个妇人起身打他。 整整忙活了一个多月,弗兰克请村民们用骡马脱到了车路上,最后用汽车拉走了。 过了十天,他给春鸣数了一千块钱,说是她应得的。 春鸣不接,说自己在这白吃白住的,还学人家手艺,怎么还能收钱呢。 “我可是个商人啊,这些账可比你算得明白,绝对不亏本的。别说你住的、吃的了,就是未来我们可能要帮你照顾娃儿的钱都会给你算进去的。你个小傻瓜。” 弗兰克说着,笑笑地伸手摸了摸春鸣的头。 在工作间之外,弗兰克对待春鸣的态度时常让她觉得自己就是个孩子。事实上,弗兰克也就比自己的大十来岁而已。倒是显得跟自个父母一样似的。 “你知道我们赚了多少钱吗?可能算得上一个小明星的出场费了呢,更不用说我的设计费了。都不想告诉你,免得你觉得我这个资本家剥削你。” 他又开玩笑的说道。 春鸣终于快乐地接下了。 “你再学一阵子,能够操作所有的流程,形成自己独特的风格,也能出设计图赚钱了。据我所知,这在当今的中国,几乎还是空白,可是市场可不等人。追求美的人越来越多了,他们需要更多样化的衣服。这是你的大好机会。以后,这些手工的东西都将会是稀缺的。物以稀为贵,工业化的东西看多了,大家又会反过来喜欢这些曾经不得不用的东西了。其实,我最忠实的客户,还是那些买得起工业制品的人,可是现在他们反过来喜欢我这独一无二的了。” 弗兰克很是自信地说道。 夏末,满眼青翠。阴雨中的山村分外美丽,春鸣的肚子越来越凸显。弗兰克坚持让她上城市的医院去看看。春鸣觉得有些奇怪,大家一直都是怀孕然后瓜熟蒂落的,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 “没关系的,他好像很乖,从来都没有为难过我,没有吃不下去饭,身体也没有什么不适的。” 春鸣争辩着,实则她已经习惯了这与世无争的日子,不想冒然出现在更为繁杂的人世间。 后期,百川又接管了厨房。弗兰克给她做好了好多漂亮的小衣服,三个人齐心等着小生命的降临。 钟诚在知道春鸣的事情了之后,过来看过三五次。却也默契地不提那些城里边的事情。 春鸣似乎连唐景阳都要给忘记了,只有肚子里不时踢打着自己的小娃娃。 第144章 生产 金秋十月,在一片丰收声中。 春鸣发动了,她首先发现见了红,整个人紧张起来。但身体除此之外并没有任何反应,她不想大惊小怪地叫回出去干活的百川,也不想通知正在工作间埋头苦干的弗兰克。 但是再不敢轻举妄动,等待着更多信号的来临。她已经了解得足够多了,想要镇定自若地处理好这一切,最好不用到医院去。 午饭是百川回来做的,孕晚期,他主动接替了春鸣手里的活儿。弗兰克建议请个婶子来照顾她,大概也是照顾一下三个人的伙食,春鸣拒绝了。不厌其烦地在一旁指导着百川,好歹能换着些吃。 春鸣说了早上见红的事情,两个人急不可耐地要将她往医院送,她拒绝了。 自个心中焦虑,胃口没有以前好 ,只吃了小半碗饭。 午饭后,肚子和腰部开始一阵一阵的痛了。春鸣确定无疑,孩子要出来了。不用她说,两个男人从她频繁捂住肚子的神情也看出来了。果然,立马慌乱起来。两个人吵吵着到底该如何准备。 按照早上商量好的,就找村子里的接生婆和村医,不用上医院去。但是事到临头,两个人显然都不知道如何办了。 “百川,先去找阿婶。一时半会应该还不会生,医生的话请阿婶过来看看再说。” 开始时的阵痛不是那么强烈,春鸣虽然没有见过生产,大概身体是自己的,心里头有底,比那两个人显得镇定一些。 百川得令立马跑向阿婶家的田里,不待阿婶回家换一身衣服,拿一下东西就着急地将人家往外拖。 “你个傻瓜,以为生娃是拉屎撒尿啊,哪有那么快的。等我回去穿一身干净的衣服。” 那位先前给春鸣号喜脉的阿婶挣脱了百川的手,嗔笑着说道。 百川焦急地跟着她回家,眼巴巴地守在门外等她换衣服。 “没见过这么疼媳妇的,人家都是着急忙火的要当爹,对,你这也是要当爹,但是媳妇更明显一些。” 那位婶子不紧不慢地打趣着百川。 弗兰克什么事情都不做了,就也一直守着春鸣,小心翼翼地看着她的脸色,等待着她的反应,生怕她一下子就撑不住了。 “我没事,大胡子。” 反倒是春鸣安慰起他来。 百川急吼吼地将婶子拉到了家里,气都不给人喘一下就拉到春鸣身边。 阿婶一看到春鸣气定神清的样子,就不屑地瞥了百川一眼说还早着呢,至少得四五个小时。 “我先回去把庄稼收了,过一会儿再来。你两个守着就是了。” 阿婶轻轻按了按春鸣的肚子,问了问春鸣的情况,拍拍手说道。 “那可不行,你不能走。等她生了,我去给你收,替你干两天,成不成?” 百川赶紧但挡在了阿婶的面前,还将大铁门给关上了。 “你两个的大男人莫不是怕了。” 阿婶说着哈哈笑起来。两个人被说中了,心虚着,脸上依旧大无畏的样子。 “行、行,我就陪你们在这守着。不过,你们可也真是大意啊,这媳妇儿要生产了。这婆婆和妈怎么一个也不提前来看着些啊,等坐月子,照顾娃儿的时候,这媳妇睡在床上,你两个大老爷们懂得如何照顾小孩,也乐意洗尿布不?” 阿婶的一连串灵魂发问,把两个人彻底问懵了。 “我来做就是了,没关系的,婶子。” 春鸣看着两个的为难的男人赶紧说道。 “那个婆婆再心狠也做不出让产妇来做这些啊,这是要落下一辈子的病的。还有坐月子吃的鸡蛋、母鸡,这屋子里头可有啊?” 阿婶一个个的问题,搅得三个人愣愣的。 “现在去买来得及吗?” 百川抓着头问道。他们那晓得这些啊,春鸣也只关心如何生产的,至于坐月子啥啥的事情,自己从未考虑过。大概村子里的女人们都自觉地认为,这是谁都知道的事情,她不问自然也就没人跟她提起。 “真没有啊?” 阿婶吃惊的问道。于是细细地给他们上了一课。 春鸣渐渐地坐不住了,脸上开始冒细汗。疼痛的频率加快了,痛感也越来越强烈。 百川看着春鸣的样子要出去买母鸡鸡蛋也不是,还是继续守在这里也不是。 “去吧,先去买些鸡蛋准备着。还早的,还得痛很久的。这可是女人的鬼门关啊,可不像你们小娃儿想象的那么容易的。” 阿婶边说着,边起身帮助春鸣揉着腰部。 “春,要不我们还是去医院吧。” 弗兰克再次说道。 “来不及了,她这样子走是走不到的。马车也未必有, 就算有也有可能生在路上的。放心,这娃儿年轻,身体好,胎位也没有问题。不会太难的,只是罪啊,都是要受一遭的。” 阿婶耐心地解释着。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疼痛持续着。春鸣极力地忍耐着,全部精力都集中在疼痛上面了,头发被汗水湿透了。 “这孩子终究不像我们天天干农活的,这快的已经下来了,这孩子恐怕还得忍受一两个小时的。到床上去吧。” 阿婶说着,边让百川去请医生去,得有医生在场才行,以后上户口什么的都得有这一见证,尽管他的作用大抵和她这个接生婆差不了多少。 阿婶去厨房里指挥着弗兰克烧热水。弗兰克还是焦灼地看着春鸣。她只好自己去了。 “没事,弗兰克。我能忍,不要为我担心。” 春鸣强忍着疼痛对他说道。 此刻,她多想站在面前的是唐景阳啊。他会喜悦吗,他会开心吗,他要做父亲了,可是他一无所知。 疼痛夹杂着心痛,两大颗类泪珠从春鸣的脸上滚落了下来。 到了最后的时刻,春鸣满脑子只想着,此生再也不要经历这样的疼痛了。只祈求孩子快点出来,这种痛快点过去。 “我真傻。” 她甚至冒出这样子的想法来,干嘛要有那样的事情。现在,她却一无所知。 终于,随着孩子的啼哭。一切好的坏的想法都不复存在了。 “是个女娃娃。” 阿婶说着。 “一点也不像你。” 弗兰克笑呵呵地说道。 春鸣抬起虚弱的头,凑近看了看说像她爹,真像。 “这洗都没洗呢,就这沾满了污秽的娃儿还看得出像这像那的。” 阿婶没好气地包裹着小娃儿说道,边扫了百川一眼。 三个人同时笑了。 第145章 孩子爹 春鸣一天天感受着孩子在身体里的存在,当真的出现在眼前时,是那样的真切和不可思议。自己好似突然就成为妈妈了。 她很累也很困,可是不想要睡去,不肯闭上眼睛,就一直细瞅着躺在身边的小人儿。 阿婶实在看不下去两个手忙脚乱的男人,索性留了下来,教他们煮糖水鸡蛋,然后亲自给他们料理了一只母鸡,两个人还是不得其法。恳求人家留下来帮忙照顾几天,百川拍着胸脯说,自己干活一点像他的儿子一样厉害,愿意去替换她到田地里去。 “你们两家就没个父母来的吗,哎。这个时候她最需要你和亲人了。我那是那坏心肠的婶子哦,就带你两三天。而后你就自己管了。” 阿婶说着。打趣说自己到那家接生都是最高规格的待遇,吃的恭恭顺顺地准备好了端过来,洗手水都是给调好了热凉的。到了弗兰克这里,样事儿都得自己动手不说,还得附带着照顾产妇。 说归说,她除了在厨房里头忙活,还教春鸣如何哺乳、带娃。 有这样一位有经验的婶子陪着,春鸣少走了很多的弯路。不过身体依旧不舒服,尤其是起来上厕所的时候,可谓是痛得撕心裂肺。她就低声骂唐景阳,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这么脱口而出了。事后,一想,这不对,全都是自己的决定,也轮不到怪人家的。 “我是不是错了,有他陪在身边,想来也不会坏到那里去。算了,这是最好的。这种事情再放到他身上,恐怕日子也好过不到那里去。” 一个星期后,春鸣不敢再烦劳两个大男人和阿婶帮着洗孩子、洗衣服和尿布了,尽管大多脏活儿是阿婶帮着做的。春鸣心里头清楚,除非是至亲的人儿,谁愿意干这活儿啊,这一切还是得自己早早的接手。 她就让百川替自己挑好水,再烧好热水。自个兑着洗,心里头舒服了很多。小丫头很乖,不哭不闹,吃饱了就睡。阿婶说这是个懂得心疼的母亲的乖娃娃。 周末,钟诚带了很多吃的来了。 “想不到比我想的提前了呀,缺什么给我说。下次给带过来,衣服你们都会做,就没准备了。” 他一一拿出自个带来的食物,红枣、红糖白糖各种,一看就是在自家妇人的指导下购买的。 “还有一件事情,我想你知道了会很高兴的。” 他神秘兮兮地看着春鸣说道。 春鸣期待地看着他,问是不是来植物染的订单了。钟诚摇了摇头。 “是关于唐景阳的。” 他说着从衣兜里掏出了一张折成豆腐块的报纸。 春鸣接过来,缓缓地打开。看了一阵,终于在第二版的左下方找到了唐景阳的名字,单位名称是k市某大学中文系。 “他终于如愿以偿了!” 春鸣吸了一下鼻子,缓缓地说道。细细地看了他发表的杂文。 “能在省报上发表文章,很难得啊。春鸣,你真是位了不起的姑娘。懂得长相厮守的现实意义。你们两个都是拥有强大内心和懂得隐忍的智慧之人。相信你们 一定能够在功成名就之时相聚的。” 钟诚看上去比春鸣还要激动一些。 不过。此刻春鸣却早已泪流满面了,侧身看了看睡在一旁的孩子。 “怎么了,是不是想让他来看看。若是你决定好了,我可以帮忙的。” 钟诚赶紧说道。 “是啊,这小子也不能在这重要的时候不露面啊,他应该也没有什么影响了。来看看总是应该的。” 百川也附和道。 “不,不用。就这样好了,不用去打扰他。让他安心读书、毕业好了。我是觉得,他为何不要我给他的帮助,他那么勤奋地写文章,应该是没有钱上学吧。” 春鸣终于平复了情绪,缓缓地说道。 “你个傻瓜,自个带孩子,还要想那些。” 百川没好气地说道。 “你啊,是该为自己想一想的。毕竟人心是多变的,未来的事情谁说得准呢。尽管他算得上是有情有义的人,但是真的功名利禄总会改变人的。” 钟诚也附和着说道。 “我相信他,他也相信我。我们是彼此的唯一,不会有别的。” 春鸣还是坚定地说道。 “是、是,就该是这样的。别多想了,今后有什么我都给你带过来好不好?” 钟诚安慰着春鸣,知道坐月子的女人不能有太多的情绪波动。 等屋子里空了后,她再次打开了那张报纸。唐景阳的那篇杂文只占据了手巴掌大的一小块,春鸣反复读了很多遍,似乎要从里边找出些别的东西来。当然是什么都没有的。 “要是个同名的人呢,他说要去首都上大学的。” 春鸣突然怅然若失地说道。 “钟主任,你说真的会是他吗,要是别的人呢?” 春鸣慌忙起身走出来问着钟诚。 “哦,也有这种可能的。你有他照片吗,给我看看,哪天我悄悄去确认一下,好不好?” 钟诚知道春鸣的焦灼,立马给她想出了注意。 “好,麻烦你了。” 春鸣找出了唐景阳给过她的一张黑白的证件照。钟诚带走了。 此后,她就着急地等待着钟诚的到来。 钟诚第二个周末来了,确定无疑地告诉她就是唐景阳。 “他现在怎么样?” 春鸣还想知道更多。 “他似乎不怎出校门来,我是在图书馆见到他的。人看着比照片上的瘦了些,看上去也不怎么爱笑。不过,文质彬彬的,像个好学生。” 钟诚敷衍着说道。其实,他看到了唐景阳从学校出来后,直奔铁路运输,跟着一群光膀子的中年男人干苦力。当然了,他第一次在哪所学校见到他时,确实是看到他抱了厚厚的一摞书本从图书馆出来的。 担心春鸣乱想,他挑着说了。 第146章 再见爱人 四年多的时间中,春鸣陆陆续续地从各报纸和期刊里找寻唐景阳的足迹,她小心翼翼地收集着关于唐景阳的一切。在文学期刊里体会着那些可能和自己相关的文字,甚而隐晦地通过故事呼唤着她出现。 春鸣从字里行间感受到了他巨大的悲伤和思念,可是她在提醒自己,还不行,再等等吧,等他毕业吧,等他事业有成吧。 自己有了女儿陪伴,她觉得自己比他独自一人要好过很多。他或许也有将她遗忘的时刻吧,那样的日子应该是舒服的,可是,春鸣又会觉得难受,那样子显得太无情了。 她的技艺越来越好,能够自己出设计图赚钱了。弗兰克说现在两人是的合作的关系了,弗兰克走的是国际潮流风格,专供沿海城市,春鸣主打的是雅致和独特,针对的是有钱人的私人订制。她确实能够将传统的植物染工艺良好地应用到设计当中了。 “你发现没有,现在中国隐藏着的有钱人越来越多了。他们一个带一个,滚雪球一般的多起来了,到时候你都接不过来了。” 弗兰克十分畅快自信地对春鸣说道。 女儿迎迎没有谁教,自然而然地喊着百川爸爸,她并不好奇父母为何不同床共枕。百川也很享受这种身份,每天乐呵呵地带着她玩耍,任劳任怨。 在迎迎五岁生日后。弗兰克说,他们应该大胆地走出去,做更多的展示,让更多的人知道他们的存在。 整一个冬天,两个人都忙碌着在城市里找铺面,装修。 来年春天,一家精致富有古韵的服装店在k市开业。说要走入闹市的弗兰克却对闹市不感兴趣,他还是缩回自己位于村子里的工作间。春鸣和百川两个人就轮流着守,迎迎喜欢热闹,时常出现在店里。 春鸣按下无数次想要去见唐景阳的冲动,她怕两人在一个尴尬的环境中相遇。春鸣从报纸上知道了唐景阳已经成为了省报的一名记者,她无意识地走过好多次那座办公楼,却一次也没有见到过唐景阳。 在一个暖暖的午后,街上的行人很稀少。百川给春鸣带来了弗兰克新做好的衣服,顺带着将迎迎也给带来了,他正慵懒地一一将衣服挂在挂满了水墨画的墙上,一边抱怨着迎迎耍赖,下车了一步路都不肯走,非得让抱,居然还心安理得地睡着了。 在一旁趴在柔软的地毯上画画的迎迎鬼马精灵地朝着百川坏笑。 “爸爸好好骗,说脚脚疼,他就抱我走了。” 门外一个阴影压了过来,站在最外头的百川最先发现了。他愣愣地看了站在门口的男子,再看了看趴在地上的迎迎。 “我不是你爸爸,你爸爸来了。” 百川对着来人的脸说了一句。 一直看着迎迎画画的春鸣听了这话,怔住了,百川从未讲过这样的话,她转过头来,脸上带着些褞怒和震惊。 她看到了,那个朝思暮想的人正站在门口,此刻,他的目光正从迎迎的身上转过来,落在了春鸣的身上。 “你怎么知道这里?” 千言万语,春鸣问出的居然是这样一句。 唐景阳指了指胸口,脸上的肌肉颤动着。 “它带我来的。” 春鸣顺着看过去,他穿着那件缝制着金色太阳的衬衫。衣服看上去很陈旧,唯独那颗太阳在光亮下熠熠生辉。 春鸣低下了头,缓缓地又坐了下来。 这是她始料未及的,这样的相见方式,她也从未想过。 “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唐景阳抬起眼来直直地盯着百川问道,眼中含着敌意。两个人说话的声音很低,迎迎一点也没有受到影响,依旧在纸上涂画着。甚至百川说的那句不是她爸爸的话也没有给她任何的反应。 百川看了看春鸣。 “不方便吗,不方便的话我走。” 唐景阳不紧不慢地说道。 “不、不,我走,你进来。” 百川说着,放下衣服就要出去。这下迎迎听到了,立马放下了笔,朝着百川跑去,说不可以走,要陪自己玩。 唐景阳终于注意到跳起来的迎迎,她穿着粉红色的小花边裙子,头发长长的,编成了两个俏皮的小辫子,一双黑色的小皮鞋。 他看呆了,刚才百川的那句话在他的头脑里回放着。他终于从门口走了进来,一双运动鞋,一条牛仔裤,加上那件白衬衫。肩上还背了一台相机。 迎迎有些害怕地看着陌生的叔叔一点点的朝着自己走来,紧紧地抓住百川。 “不怕,迎迎。” 百川安慰着她。 春鸣不可遏制地眼泪和忍不住地嚎哭就要蹦出胸腔,孩子在场,她强忍着。好似这么些年的委屈和隐忍必须得在这个时刻释放了。 “我带她出去玩。” 百川说着,带着迎迎出去了。 唐景阳目送着迎迎出去,明白了一切。 他走到春鸣面前,半蹲下身子,轻轻地扳着她的肩膀,想要将她从面前的工作台上拉起来。 春鸣抬起头来,顺势抱住了他的脖子。 “你好傻,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么大的事情也不告诉我。我找遍你了可能去的任何地方,也没有你的踪迹。若不是我侥幸找到这里来, 你是不是一辈子都不要见我了。” 唐景阳哽咽着说道。 春鸣说不出任何话来,她只想哭个痛快。唐景阳紧紧地抱着她,扶着她的头发,安抚着她。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春鸣还是不可思议地重复着这个问题。 “我看到街上有人身着这个标志的衣服,就问人家的那里买的,于是就找到这来了的。” 唐景阳平静地说道,眼睛一下也没有离开她的脸,轻轻地替她拂着泪痕。 “我说让你再等我五年,现在,六年都过去了。一切还来得及吗?” 他轻轻地问道。 春鸣点了点头,他再次将她紧紧地拥入怀中。阳光暖暖地打在两人身上,橱窗外惹来了好多看热闹的。 除了彼此,谁也不从知晓这是一份怎样的情感。 第147章 乖女儿 春鸣幻想过无数次相见的场景,也许是自己找了去,也许是在一条繁华热闹的大街,两个人在无数双眼睛中相互识别。还有关于迎迎,要以怎样的方式出场。 现在这一切都无需多想了,不用去探寻、去猜测,他带着满腔的爱意和柔情来了。所幸自己遇到了好人,与他相见时,着装体面,不愁吃穿。再也不用像在王家时的狼狈。 这一时刻,春鸣感觉到了实实在在的对等。 好久,她才从哽咽中回过神来,猛然发觉这一切就是自己想要的,这一切就是逃离的这六年想要换取的,那消失的时光是值得的。 长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她从唐景阳的肩上慢慢地抬起头来,脸上带了些红晕和羞怯,眼前的人熟悉又有着几分陌生的感觉,那么些年的时间洗练,他身上的文化气息更加的浓厚,呈现在他的眉宇之中,透露着自信、成熟的魅力。他的眼角还湿润着,温柔的、笑笑地映衬在她的眸子里。 两个人就那么对望着不言语,好似要将这几年来缺失的笑容和岁月记录在身上的生活印记一一找出来,各自在心底领悟对方的不易和思念,最终归结为暖暖的一笑,一个大大的拥抱,所有的一切都随风而逝吧,现在,是一个美好的结局。 “她出生的时候,让你吃了很多苦吧,恨我吗?” 唐景阳低下头,略微偏了偏身子,看着春鸣显得更加成熟、富有风韵的脸轻声问道,两个人不管不顾地静静地坐在靠近工作台的地毯上, 紧紧地依偎着,完全不顾玻璃窗外一双双好奇的眼睛。 “不恨,这是你送我的最好礼物。要不是有她在身边,不知道每天等你、想你的日子会有多难。倒是你,孤身一人,受苦了。” 春鸣轻轻地蹭着他的胸脯,低声说道。唐景阳再一次紧了紧搂住她肩膀的手。 “她好可爱,会喜欢我的吧。” 春鸣听着唐景阳关于迎迎的种种想象,心头的甜蜜一阵胜过一阵。她知道,唐景阳绝对不会因为自己偷偷生下他们的孩子而迁怒于她,但对于这突然而来的身份,他一定是惊愕,会无所适从的。 可是,现在的他,好似很享受当下所拥有的一切,他已经开始想想身为父亲应该做的事情。这让春鸣感动,让她觉得快乐加倍。 春鸣起身,轻轻拉了拉旗袍下摆略微露出的淡蓝色纱裙,笑笑地看着坐在地上的唐景阳。阳光斜斜地照着两个人,彼此间被美好包围着。 百川带着迎迎回来了。 不知道百川跟她说了什么,唇红齿白的小姑娘站在门口一会看看妈妈,一会看看眼前陌生的叔叔,小嘴嘟着,有些无所适从。 “迎迎,百川叔叔给你买玩具了?” 春鸣心头觉得有些对不住女儿,虽然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她不缺父爱,甚而是双份的,弗兰克和百川一直对她疼爱有加,比她这个做母亲的还要爱她一些,自己还有着几分严厉, 他们两个完全对这可爱的小姑娘没有抵抗力,百依百顺。 但是,现在,她的亲爹来了,那一重重的关系得打破重建,尤其是迎迎对于百川的感情,她已经完全认可了百川是她父亲的事实。 “他是爸爸,不是叔叔。” 迎迎撅着小嘴说道。 春鸣说出叔叔二字的时候,心头也不是滋味儿,觉得同时伤害了三个人的感情,但她还是试探着说了。 她看到唐景阳沉默地低下了头,百川倒是很洒脱。 “好,迎迎,是爸爸,干爸爸,好不好啊?” 唐景阳很快从阴郁中回过神来,笑盈盈地站起身来,走到小姑娘的身前,蹲下来对她说道。 “爸爸就是爸爸,干爸多别扭,我的朋友们都喊爸爸,没有人喊干爸爸的。” 她还是撅着嘴,表现出对唐景阳百分百的不满。唐景阳心头有些抽痛,愧疚、亏欠折磨着他,他自己知道这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赢得小孩儿的认可和喜欢的。 “好,那就是爸爸。那能让叔叔抱抱你吗?” 唐景阳近乎祈求地对小姑娘说道,他的眼睛湿润了,心底有无数股激流涌动着。 想来是唐景阳过度渴望与小姑娘亲近的表情吓到她了,小姑娘从她的眼前跑开了,径直跑到了春鸣的跟前。 唐景阳起身看着春鸣微微一笑,表示没事。 百川过来拍了拍唐景阳的肩膀,轻轻地安慰他慢慢来。 “迎迎,我们来做一个有趣的游戏好不好?” 春鸣拉过女儿,蹲下身对她轻声建议着。小姑娘点点头。她将女儿带到镜子跟前,再招招手让唐景阳过来,让两人一起站立在镜子跟前。 “看镜子,宝贝。是不是有两个迎迎啊,一个是小小的迎迎,另外一个是高高的迎迎,是不是啊?” 春鸣笑着引导着女儿,唐景阳调皮地跟着小姑娘转动着头,相互对视着。小姑娘或许是觉得好玩,终于不那么仇视眼前的叔叔了。说奇怪,这位叔叔还真的有点像迎迎,随即玩心大发地笑了起来。 唐景阳就在镜子跟前跟她玩耍起来。 “到底是亲生的,从来没见过的人,不仅长得那么像,就是脸上的小动作、走路的姿势都那么像,就是想赖都赖不掉。” 百川看着眼前的两个人无限感慨地说道。 “他不会赖的,我知道。” 春鸣慢悠悠地说道。镜子前的两人像是听到了这边的对话一般,神同步地转过头来看着春鸣,春鸣回以微笑。 “春鸣,我回去社里说一声,一会过来陪你们。” 唐景阳抱着迎迎,有些歉意地对春鸣说道。 “你去工作吧,晚上下班了过来,我下午也约了几个定制客户。” 她觉得好似从未分离,只是一切更加从容不迫了。 从唐景阳依依不舍离开的眼神中,她体会到了更深的爱意,甚而还有着些敬佩吧。 一切刚刚好。 第148章 幸福的感觉 六点多,唐景阳交了当天的采访稿,破天荒的第一个奔出了办公室。所有的同事都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个工作狂。 “景阳,是不是相亲去啊?” 与唐景阳私交甚好的责编刘长河在后头端着茶色的水杯,伸长了脖子喊道。唐景阳转身朝他神秘一笑。他好像将这喜悦告诉任何一个人,但是这个故事体量惊人的大,他可能会花费一整天的时间将这前前后后的细节反复地咀嚼、言说,就像自己前段时间去采访过的哪位抗战时期的老婆婆,反复地回忆着点滴过往生活。 他走到卫生间,对着镜顺了顺头发,发现自己现在是短发,憨憨地一笑,接着拉了拉衣服。仔细一想,自己手上没有要紧的活儿了,或许可以调休一天的,于是转身朝着办公室走去。 “怎么又回来了?” 站在记者堆里神侃的刘长河对着唐景阳说道。 “刘老师,我明天想请天假。” 他快活地对着刘长河光滑地脑门说道。 刘长河对着他笑得很大声,接着周围的同事也笑了起来。 “孩子们,见过这么冒失的唐大记者不?” 唐景阳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大家,再看看自己的着装是不是不得体。 “明天是星期六,从上个月开始我们就实施双休了。当然了,对于你每天都是工作日。” 刘长河看着唐景阳傻乎乎的样子,赶紧提醒他道。唐景阳瞬间傻呵呵地对着同事们笑了,走出了办公室。老责编喃喃地说了一句,这小子有情况,看来我们有喜酒喝了。 唐景阳走到楼下,想着刚才自己丢人的场景,情不自禁地抬头往上看了看,发现,窗子边上挤了十来颗脑袋,大概是真的想要看看楼下有没有个美娇娘等着这个工作狂吧。 他幻想着若是此时春鸣拉着女儿就站在眼前,自己走上前去,抱起女儿,拉起春鸣,楼上的同事肯定下巴都惊掉了,再看见迎迎那么像自己,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他们的眼珠子也该掉下来了。他唐景阳此刻,妥妥的人生赢家啊。 他幻想着,像是回到了十来岁,开始蹦跳着走路,一会踢踢树干,遇墙也顺着走两步,脸上带着傻笑。 若是此刻他能从快乐中回过神来,能够看得到路人看他的奇怪眼神。 来到春鸣的店铺前,太阳已经从屋子里退到了外面赶紧的台阶上, 百川在整理着衣服,春鸣依旧坐在工作台上,迎迎在一旁自言自语地玩着玩具。 他突然有些嫉妒起百川来,这岁月是多么的美好,光让这小子给享受了。对着街道玩耍的迎迎最先发现了他,她朝他做着鬼脸,唐景阳回应,将大拇指塞进嘴巴里,食指撑大眼眶。迎迎立马笑得前仰后合。 唐景阳大步走了进来,很轻松地将接近二十公斤的小姑娘举起来,她咯咯地笑得更开心了。 春鸣从工作台上抬起头来,笑笑地看着父女两的互动,反复举起来的是自己,感受着两个人的快乐,体会着女儿的呼吸。 “明天我守店吧。” 百川看着这美好的一幕说道。 “我想到你现在生活的地方看看。” 唐景阳放下终于玩够了的迎迎,走到春鸣面前说道。 “好啊,那里现在好美。” 春鸣说着露出了向往的神情。 于是,四个人到车站去坐城际公交车。 “我一定得去考个驾照,自己开车,做公共汽车好麻烦。” 百川咕哝着。 这是最后一班车,车厢里空空荡荡的,早上来城里卖东西的农妇们中午些时候就已经全部回去了,车箱里只有他们四个人。 天边被染得通红,水流无声无息地平缓地流动着,看不出方向。霞光映照在原野上,热烈、沉静。 迎迎很喜欢新交的朋友,拒绝和百川同排, 一定要坐在唐景阳的身边,此刻,玩累了她,已经安静地躺在唐景阳的怀里睡着了。 “小丫头,中午的时候还黏黏糊糊的,这么快就叛变了。” 百川转过身子来,看着睡得跟恬静的小女孩说道。 唐景阳立马向他嘘了一声,害怕将心头的宝贝吵醒了。 “春鸣,你也失宠了。” 百川朝着春鸣扮了一个鬼脸说道。 “没有,疼孩子就是宠爱我啊。” 坐在一侧的春鸣转身看看熟睡的孩子,又幸福地将头转向窗外,轻声对百川说道。 百川听了,歪着头想了很久。索性抱着双手,靠在椅背上沉沉地睡去了。 春鸣看着天空从血色变成暗红再到黑色,想着那天乘坐马车去见弗兰克和百川的场景。心头是多么的凄凉和畏惧。此刻,是那么的幸福和满足。等待、延时满足,这般的快乐才长久。 车子在乡村道路土路上颠簸着,几个人不时地从座位上窜起来。唐景阳紧紧地护住迎迎的头,稳稳地坐在座位上,眼睛一刻也没有从女儿的脸上离开。他看着霞光照着她粉红色的笑脸,看着长长的睫毛,感受着她起伏的小胸脯,从未如此真实地感受过,幸福就在身边。 村里的路经过修整,车子开到了村中心,也就是位于各个小山包下方的河谷里。 唐景阳抱着迎迎下车来,目光才从女儿的身上移开,看着这美丽的村落,赞叹不已。说春鸣真的找到了世外桃源,怪不得自己走遍了犄角旮旯也没能到这样的地方来。 走到弗兰克的居所,包括所有的人家都需要步行,没有人愿意盘着山脚将路修上去,现有的一切都是浑然天成的,不容改变、不可更改。 迎迎一下车就醒了过来,唐景阳抱着走了几步,清醒过来的小姑娘就挣扎着要到地上去,要自己走路。他哄着她说,走路脚疼,要背她上去。 迎迎小声嘟囔着,妈妈会骂。 春鸣好脾气地看了看女儿,说不想走就背吧。小姑娘兴奋地爬上了唐景阳蹲好了的背上。 他觉得自己有无限的力量,再爬几个山头也不再话下。 第149章 小公主 弗兰克的院子浓缩了整个院子的精华,鲜花满园、绿叶碧天,虽在暮色中,唐景阳还是被吸引了。 “唐,你来了。” 站在绣球花丛中的弗兰克从未见过唐景阳,不过只消一眼,他就知道眼前人是谁了。 “弗兰克,弗兰克。” 迎迎看到弗兰克,立马从唐景阳的背上滑了下来,朝着他奔过去,走到跟前,轻轻一跃,弗兰克稳稳地接住了她,抱着她转圈 ,她红色的小裙子飞舞着,咯咯的笑个不停。 唐景阳觉得余生大概只听着这笑声,不吃不喝也能活下去了。 唐景阳上前紧紧地握住弗兰克的大手,一直说着谢谢。 “不用谢我,你要感谢那位倔强、坚强的女人,有她和迎迎在这里,我们的灵感和快乐都加倍了。” 弗兰克爽朗地笑着。 弗兰克还是老样子,不喜欢厨房的烟火味儿,所以还是光着肚子等大家回来。他说着,来贵客了,让百川抓鸡找鸭的。百川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春鸣笑得前仰后合,说师傅,若是这时候再去找鸭儿来杀了吃,只怕只能睡一觉起来,今天的晚饭和早饭一起吃了。 春鸣的话一出, 立马浇灭了迎迎蠢蠢欲动要出去找鸡鸭的热情。同病相怜的她和弗兰克一块儿坐到百川为她定制的秋千架子上了。 唐景阳听到迎迎居然在用法语和弗兰克交流,他很是惊喜。 “那是他两个的秘密,弗兰克从她会说话起,就一直教她法语。两个人通常用他们的语言交谈,现在大概在要吃炖鸡还是红烧鸭的问题。” 春鸣看着唐景阳笑笑地说道。 唐景阳心中五味杂陈,不知道今后自己能不能做得那么好,当迎迎知道自己本该像百川和弗兰克那样对她,但是他一直未曾出现的时候,会不会对他有哀怨。 春鸣和唐景阳钻进了厨房,一边做饭一边说着迎迎这些年的成长和变化。女儿现在似乎成了俩人之间最恰如其分的纽带,这丢掉的六年,完全由她串起来了。 “你受苦了。” 唐景阳拉过春鸣的手,喃喃说道。 “除了担心你、想你,我一点也不苦。你就像我的太阳一般,遇到你之后,遇见的每一个人都是好人。没有他们、没有你,我无法想象现在命运,要么早已死去,要么还困在那样的生活里。” 春鸣看着他真诚地说道。 “我知道,他们每一个人都好过我很多,而我,不仅没有照顾到你,还给你造成了负担。现在,都不晓得如何补偿你们了,突然间,你变得那么优秀了。而我还是一个很小的职员。” 说着说着,唐景阳气短起来。 “今后只要有你陪在我们身边就好了。” 春鸣摸了摸他的脸,像是抚摸迎迎,他笑着将她的手按在了自己的脸上。 “好,我请几天的假,先去把证领了,还要准备一个婚礼,好不好?” 唐景阳满怀期待地说着。 春鸣想起了他的父母,想起了已经长到了五岁的女儿,自己在他们的心中不知道成了怎样的人了。她还没有去想这些,可是如今这最幸福的事情也有肯能成为两人之间的绊脚石。 “水开了,煮菜了。” 春鸣将手轻轻地将手从他的脸上抽了回来。 几个人吃了很简单的餐食,因为天太晚了,没来得及准备。弗兰克学了一套村子里的礼仪,一直说怠慢了,明天一定要吃上鸡鸭。 “你总是巴不得家里头天天有客人,每顿有鸡鸭吃,都要被你给搞光了,自己还不动手。” 看起来笨嘴拙舌的百川,怼起弗兰克来十分顺手,弗兰克乐呵呵地干饭,他的话像是作料,非常下饭。 唐景阳默默地听着,细心地给小姑娘夹菜,与春鸣的眼神交汇时,相视一笑。 晚上,一家三口呆在春鸣的屋子里。她生了迎迎后,换到了一间大房子里,百川特意为他们添置了很多的家具。 迎迎对于有人来参观她的房间很是兴奋,开心地拉着唐景阳看她一柜子的花裙子。全是弗兰克和春鸣给她做的。还有小床、小沙发,好多的玩偶。简直就是被大家宠成小公主,若是自己,恐怕都不能给她那么多的温暖和爱。 他的眼眶湿润着,这辈子到底是交了什么好运,遇到了春鸣这样倔强、隐忍又通情达理的女人,又有什么好运气,让自己的孩子遇到了这样的好人,不仅让她没有感受到爱的缺失,还加倍地感受到了来自世间的爱。 他看着迎迎换着一套又一套的小裙子,总是忍不住要将她抱过来,贴在胸前,才能完全散发满腔的爱。 “今晚,我们三一块儿睡好不好?” 唐景阳对着女儿询问着,春鸣的脸微微红了一下。 “不要,我要跟妈妈睡。男人不能和女人一起睡,只有弗兰克和爸爸那样的男生才能睡在一起。” 迎迎振振有词地说着。 “好,妈妈带迎迎睡,好不好。爸···,叔叔睡帘子后面的小床好不好。” “好吧,我同意借叔叔睡一晚,不过他得跟我说谢谢。” 小姑娘靠着春鸣,看着唐景阳扮着鬼脸说道。 “这小床给她准备了大半年了,还是不肯自己睡,胆子有点小,也黏人。” 当迎迎去换下一套裙子的时候,春鸣对唐景阳说道。 终于玩儿累的迎迎睡去了,春鸣将她放在了里侧。两个人紧挨着躺下了。 “我爸妈看到那么可爱的孙女肯定高兴坏了。春鸣,我们回去见父母,领证吧,越快越好,好不好?” 唐景阳紧紧地抱着春鸣,在她耳边轻轻说着。 “我怕他们一时半会儿接受不了,还是慢慢来吧。不用那么急的。” “不,我着急,害怕你再次跑了,害怕再也找不到你了。” 唐景阳喃喃说着。 “不会了,纵有天大的难题,我都不会再离开了。” 柔情蜜意消失在无边的暗夜中,变成了永恒里的一粒尘埃。 次日,饱餐了一顿鸡鸭。 按照春鸣的意思,两个人带着孩子还是打算先去看欧阳向前的奶奶,像是从哪里作为起点,再将生活一点点的衔接起来。 第150章 探望老人 “欧阳向前今天也会在,还有阿贵一家也在的。老太太身体还不错,脑子不大灵光了,一只眼睛也不大看得清了,她也时时念叨着你呢。” 两人带着女儿自西向东,顺河而下,如倒流的时光,寻找着时间断层里的一切。 春鸣静静的听着。从她的话语中,听得出他从未停止过的寻找自己的脚步,几乎有空就跑到春鸣曾经生活过的村子里去蹲守着,或是去发现蛛丝马迹,也或者仅仅只是呆在那么个容易唤起回忆点滴的地方,了解相思之苦。 迎迎对于时时刻刻同唐景阳呆在一起,起了些疑惑,问为何不是爸爸跟着妈妈了,为何这个叔叔总是跟我们在一块儿。还有,两个人为何还会拉拉手,拥抱对方,甚至有时候还会一起掉眼泪。 听了女儿的十万个为什么,两个人非但没有收起动作,相反地表现得更加自然了一些。 “你不可以抢走我的妈妈。” 迎迎嘟着小嘴大声反抗着。 “她是你的妈妈,也是我的媳妇啊,妈妈是妈妈,媳妇是媳妇,怎么会抢得走呢。” 和女儿混熟了的唐景阳有意逗女儿玩,她生气的样子、大笑的样子,一切和自己互动的样子都是那么有趣,只要和她搭上边儿,就会快乐无比。 春鸣笑眯眯地看着两个人坐在一起斗嘴,靠着车窗,看着波光闪闪的河流。 到了城里,三个人要换乘其他的车辆,顺道下来买些东西。 路过一处胡同时,唐景阳借口上厕所去了好一段时间。 春鸣有些疑惑却也没有多问。她知道他住单位宿舍,在正式和他相见之前,她已经了解了很多关于报社的事情。只是,他对于她几乎一无所知,设身处地的一想,这对于他是何等的残忍。 他再次和母女俩相见的时候,兴高采烈,不像是上完厕所的轻松,倒像是完成了生命中一件了不起的大事。 他不愿意说的,春鸣从来都不会去多问。 迎迎对于没完没了的乘车,多少抗拒起来。哄了一阵,她终于趴在唐景阳的怀里睡熟了。 春鸣看着车窗外早已变了样子的风景,想象着那些年出来卖菜、卖布料的日子。 物不在了,人却还是那个人,多么幸运。她的眼角不自觉地滑落一颗幸福的泪水。 车子到了石桥边,春鸣决意下车步行过去。像是车子会叨扰了回忆,也或者她想起了在这个地方的最后日子,像是要静悄悄地与它相见,害怕再遇到夕日的人,再流露出探寻的目光来。 一路上,她从未想过那些问题。她觉得,唐景阳完成了大学、参加了工作,完好无缺地站在眼前,以前的一切就都可以随风而逝了。但看见那熟悉的河段和山坡,阿贵成婚那天的痛苦回忆还是凶猛的袭来,还有最后一次与唐景阳诀别的场景也让眼睛酸胀。 她决意悄然进村。 不过,农田里、道路上早已有了庄稼人的身影。他们有的还认识她,有的看了好一久也没认出,客气地说一两句客套话,抓着头离去。 举目远眺,村子里的作物也变了样子,玉米、稻谷占了一半,还有一大半是蔬菜。老太太家的水田里全是菜,旱地里种满了果树。 “阿贵现在可是老板了,他种起了蔬菜和水果,收入还不错。有了一儿一女,一家子人过得很幸福呢。” 唐景阳像是这土生土长的村民,向春鸣介绍着她感兴趣的一切。 老太太家的门楣还是老样子,相较于村子里新盖的房子,显得有些垂垂老矣。大概欧阳一家觉得这老宅子等奶奶不再了也就该荒废了吧。 门敞开着。老太太穿着棉布盘扣衬衫坐在树阴下吃着包谷,她一下一下地摸索着扒拉着玉米粒,再一下一下地填到口中,干瘪的脸夸张的动着,她两眼直勾勾地看着斜前方某块区域,春鸣顺着她的视角看过去,那是一角屋檐。 那件衣服是当初春鸣给做的。 迎迎看着这样的老人,大概有几分害怕,放开唐景阳,几步蹦跶到妈妈面前,紧紧地抓住了母亲。 “迎迎,那是祖祖,以前她对妈妈可好了。” 春鸣摸了摸女儿的头,抓起她的小手,朝着老人家走去。 走到老太太跟前,老人家依旧没有反应。春鸣莫名地心酸起来,眼泪在眶里打转,但她强忍着,小时候大人都说,不能在老人面前掉眼泪,那是送行,不吉利的。 “奶奶、奶奶,还记得我不?” 春鸣挥起一只手,在她眼前晃动着,另一手拉住她拿着玉米的手。 老人家终于回过神来。 “那里,你看哪里,有个娃娃吊在那里。馋我的玉米呢。” 她好像完全糊涂了,说着些不着边际的话。 “奶奶,我是春鸣啊。” 春鸣再也忍不住了,泪水掉了下来。 唐景阳害怕吓到迎迎,放下东西,想要带她到一旁去看小动物,可是迎迎不离去。 春鸣看到老人浑浊的眼珠动了动,随即将另一手伸过来,抓起春鸣的手摸了摸。 “哦,是你啊,你回来了啊。那就接着把我的小猪还有小鸡都养起来,你不在,都没人给我养了。阿贵媳妇天天给我拿好吃的,可是她就是不愿意在我屋里养鸡养鸭。一个院子里没有那些东西,多无聊啊。” 她真的认出春鸣来了。像是春鸣从未离开,以前的生活还要继续。 “春、春鸣,这、这是你的女儿。” 正当春鸣拉着老太太的手情难自已的时候,伴随着水桶落地的哐当声,欧阳向前的声音也传了过来,春鸣泪花连连地看着他。 欧阳向前朝着这边跑过来,一把抱住唐景阳,矮他一个头的人居然真的将人抱起来了。迎迎看着这情景咯咯地笑个不停。 “这、这,这小家伙又是从那冒出来的。春鸣,你真行啊,要了唐老师的半条命,你就这么出现了。” 欧阳向前放下唐景阳,眼泪掉了下来,笑着对春鸣说道。 第151章 馈赠 过了一久,老人家终于回过神来,发现了如精灵一般存在的迎迎,她上蹿下跳,巴不得将这宅子翻个底儿朝天,翻扒出那好玩的东西来,找到一个蛐蛐、发现一只松鼠都让她兴奋地叫个不停,夸张地咯咯地笑着。 “细牙儿,过来,过来。” 老奶奶朝着迎迎招着,脸上有了笑容,门牙缺了,终于她也成了豁嘴的老太太。不过,笑起来的她是慈祥的老人家,不像刚见到时迷糊时的那般叫人觉得有几分害怕。 迎迎看看春鸣,春鸣笑笑地给了她一个鼓励的眼神,小姑娘从梯子上下来,小脚挪动着朝老人家走过去。 还不等迎迎走到身旁,奶奶就伸出手来,一把拉住了小姑娘,拉到近前仔细地看着。迎迎一开始有些害怕,一看到她的缺牙齿就感兴趣了,跟随着她的脸左右移动着,看着她黑洞洞的牙根,咯咯地笑,老人家也跟着笑。 “真好啊,小人人出来了,长大了,新老交替,老太婆也要不了几年要见菩萨去了。” 她笑呵呵地说着。 春鸣却觉得有些悲凉。仔细地打量着曾经生活了近一年的地方,大概是因为有了关心爱护自己的人,显得格外的亲切。在弗兰克家小院子里的很多个夜晚,她梦到过这里,这就像是故乡一样,有和气的欧阳一家、有勤劳善良的阿贵一家子,还有唐景阳。 而今,站在院子里,看着这一老一少的互动,春鸣觉得就像是回到了自个家一番。只是曾经熟悉的厨房已经不需要她了,曾经耕种过的土地,阿贵夫妻两也打理得很好,大家待如初,知识这一切确实改变了。 阿贵媳妇和婆婆在奶奶家的厨房里忙得热火朝天。 “这老人家,说了到我们家做了吃,就是不行。逢年过节,有时候她的孙子儿子没能回来,我们喊她上去家里吃,她也不去,还是要在自个屋子里头开火。总说,冷锅冷灶的家就不像家了,灶王爷不来了,小鬼也不来了,有一天,这家就要废弃了。还时常念叨着你,说这娃儿出去那么久也该回来了,当初我怎么就那么的糊涂让她走了呢,要是在外头过不好呢, 要是她不再回来了呢。” 阿贵媳妇有样学样地学着老人家的样子讲给春鸣听。 “可不是嘛,我总觉得她对你可比对我的那些个姑姑们还要亲切一些。我每次来,她念叨的还是你。我说,不是她让你走的吗,怎么反倒问起我们来了。唐老师一直在找你啊。这下,她就嘿嘿地笑,说春儿这姑娘是有那志气、也有那定力的的,她想走谁拉的住,她不想让你们找到,又岂能找得到。说她自己是年岁大了,唐景阳还是要和你过一生的。” 欧阳向前在一旁插嘴道。 大家说的越多,春鸣心中的愧疚就越深。除了唐景阳,她觉得最亏欠的就是这老人家,突然闯进了别人的生活,给了人美好的期许又突然逃离了,给人剩下了一地的空虚和落幕,若是自己不曾出现,那么一切或许就会好很多。 现在,要怎样回报和弥补呢。老人家说要继续以前的生活,春鸣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情了,她的生活已经步入了正轨,不可能再倒退回来,虽然她依旧喜欢农家生活,种菜、养鸡养鸭,但是眼下的生活又不止这些。她看看唐景阳和女儿,她还没有的伟大到放下他们,奔赴老人家的心愿。 曾经相识的人,热热闹闹的相聚在老人家的院子里吃了一顿,没有人再去提那些往事,仿若只要的相见就好。阿贵这些年,想来是太过辛苦了,被阳光晒老了很多,他在席间不断地给春鸣敬酒,说是春鸣给了指了路子,让他搭上了车,才有了这后续的生意。 阿贵说这地方政府大概也要进一步开发的,除了蔬菜产业,还可能开发景区,奶奶家的老宅子他们来看过几次,有可能修缮了作为景点。他不无高兴的说,这下老奶奶就不孤单了,那么些人来来往往的,她肯定很高兴。 春鸣看了看坐在一侧的老人家,她不觉得那样会让她高兴,她要的热闹肯定不是那样的。 怎么告别,对于春鸣而言很难。吃过午饭,她就酝酿着要如何言说。最终来临的时候,她拉着老人家的手,说今后十天半个月的就回来看她一次,再给她带些冬天穿的衣服来。 “我一个老太婆有啥好看的,倒是眼前人要好好顾着了,可不能再搞丢了。” 来人家十分清醒地对春鸣说道。 “你刚走的那几个月,他十天半个月就来我这里看看,是不是你会回来。后来他每次来就不言不语地呆在你住过的房间了。我看他是一宿一宿地不睡,第二天又给我挑好了水,做好了饭,自己默默地走了。再后来,他不怎么来了,跟欧阳一块儿来也有了笑声,不像最先那样不出气了。我就知道,这个人出来了,你们今后能再见,再见的时候一切都会好的。” 老人家拉着春鸣语重心长地说道。最后,她拉过小姑娘,迎迎已经和她相处得很好了,临走前,还有些依依不舍。老人家在贴身衣服里摸来摸去,摸出一把银锁来,放在小女孩的手里。春鸣要她留给欧阳,不肯收。她知道一定是老人家在那个年代费尽力气藏下来的老物件。 “拿着,这人世间那还有这样的奇事啊,我能遇到你, 他能寻你等你六年,你能给我带回给小娃娃。这点东西带在身上,权当以后还能够想到我这个人吧。” 她干瘪着嘴笑着跟春鸣一家三口道别,说自己要活一百岁呢,不要记挂她,好好过自己的生活。春鸣的心里舒坦了一些,她知道老人家是在宽慰自己,相较于她,自己给她的依旧是亏欠。 “她好久没那么开心过了,奶奶一直记挂着你,现在带着女儿还有爱的人站在她面前,她的心里就明朗了。这就足够了。” 跟着一切回城的欧阳看出了春鸣心头的歉意,安慰她道。 第152章 再见公婆 与欧阳向前分别后,两个人就沿着河滨道路一直往前走,对于接下来的路,谁也没有去言说要如何走下去,但就是不想要分开,每一分每一秒都想要待在一起。迎迎不大懂,但被两个人的行动感染了,一直有些调皮的她显得很乖巧。 在一处岔路,唐景阳带着她们拐了进去,说要带他们去一个地方。春鸣觉得有些心神不宁,但想不出接下来的会是什么,分开六年,他上完大学又工作,大概是有那么些不平凡的地方想要同母女俩分享的。 拐过一处胡同,就是四车道的大马路,过了路口,是一个看上去特别考究的居民区。 春鸣站在前面有些犹豫,不解地看着唐景阳。 “进去就知道了。” 他乐呵呵地说着。 春鸣猜到了,这是他父母的家。她想起了那天早上给他们送信的情景,那时候就从未想过今天要如何相见,她也从未想过是不是一定要相见,现如今还有了迎迎。 她犹豫着,女儿已经趴在大门处看着里头开满了三角梅的院子跃跃欲试。春鸣知道,这一天早晚要来了,总要有个结果的。 “阳阳,你们来了。” 一个苍老颤抖的声音在大门一侧响了起来,春鸣如同被电击了一下,她觉得头有千斤重,缓缓地抬了起来,对面咱站着的是唐景阳的母亲,昔日花白的头发已经全白了,脸色比以前红润许多皱纹却更深刻了。她看着春鸣,泪眼婆娑。 “是,妈。” 唐景阳克制着答道,仿若就是一个昨天离家上班的孩子今天自然而然地回来了。 “快进来,日头那么大。” 她边说着边开着门。 “妈妈,我们要进去吗?” 还趴在门上瞅的迎迎看到门开了,开心地朝着春鸣奔跑过来。 老母亲开门的手停在半空中,愣愣地看着春鸣,再木木地将目光转到小女孩的身上,定住不动了,继而她情难自禁地蹲下身去,呜咽着。 “妈、妈,好了,好了。这是喜事,你不是天天念叨她吗,人回来了,还给你带回了孙女儿。要高兴,不哭。一会吓着孩子了。” 唐景阳哽咽着安慰着母亲。母亲听到孩子,情绪一点点的平静下来。边带着人往前走,边不住地看着迎迎的小脸蛋。 此刻,春鸣觉得之前的所有担忧都烟消云散了。从她的举止中,春鸣看到了对她的接纳,甚而有着几丝的牵挂和愧疚。她没有责怪唐景阳不预先商量,就将自己带到了父母的跟前。她理解,他只是他想将这一份喜悦一一分享给关心他的人了。 “你爸爸在家等着呢,你说春儿回来了。怎么也想不到还给我带回个大孙女呢,他一定也想不到。” 一路沉默着掉眼泪的唐母,临到家门前喃喃地说着,身体还是止不住地因为喜悦而有些颤抖。 唐景阳父母住在一楼,前面带了个四十来平的小花园,里头种满了果子、鲜花和蔬菜。 唐景阳的父亲站在结满了果实的李子树下,听到声响,慌忙转身开门。看到春鸣,再看到和自家儿子长得一模一样的小姑娘,还有更加情难自禁的老婆子,明白了一切。 他的手颤抖着打开了栅栏门。 “春鸣,我们对不起你啊。” 他闷闷地说了一句,眼眶里挤满了泪水。 “好了,爸、妈,都过去了。一会吓到孩子。” 小女孩当真是制止情绪的良药,两个老人家一见到小女孩有些害怕地藏在春鸣身后,立马收起泪水,换上笑容,带进屋子里,翻箱倒柜地给她找吃的。 “打电话、打电话,把你哥你妹都喊回来。” 唐景阳的父亲激动地喊着唐景阳。 唐景阳看看春鸣。 “打吧。” 春鸣大度地回应道。一进到他父母的家里,她就感觉到了一种难以言说的幸福感,家里头纤尘不染,桌子上摆满了吃食。看来是早上唐景阳通风报信了后,两位老人家准备好久了。他没有告诉他们还多了个孙女,所以没准备小娃儿的吃食和玩具,让他们显得有些慌乱。不过,正是迎迎的存在,中和了那些大人的情感。 几个人围在一起听春鸣说着关于迎迎的出生和成长,没有人主动去问这些年各自的日子,眼下就是最好的结果,沉重的过往无需总要挂在嘴边。关于过往的总结和态度,春鸣见到两位老人的那一刻起就什么都明了了。 “我们是卑鄙的,给你泼了污水。还让你一个人将孩子带得那么大,我们无颜面对你,春鸣。” 在唐景阳带着女儿在外头捉菜叶上的青虫的时候,他的父亲再次说了自己的歉意。 “我别无选择,叔叔。算是我逼迫你们做的,都过去了。那些事儿就烂在我们的肚子里吧,不提了。” 春鸣低沉地说道。 “好好,不提了。现在什么都好了,我复职后,工作了两年就退休了,还享受了这待遇,说是迟到的补偿,那些是是非非都不说了,只要现在是好的就都是好的。这一二十年的起起伏伏,什么都明白了。” 老人脸上挤着笑说道。 唐景阳的哥哥和妹妹风风火火地赶来了,看着这侄女都吃了一惊。进而像是吃了定心丸一般,分别又回家叫来了自己的老婆丈夫和孩子,一大家子人又热热闹闹地准备了晚餐。 “春鸣,你看景阳刚刚工作,住的是单位宿舍。要是不嫌弃,你们就住到家里来吧,有三间房子呢,我们还可以给你看管着孩子。你大哥他们有房子住。” 吃过晚饭,唐景阳的父亲向春鸣建议着。唐景阳坐在一旁低下了头,他觉得自己很是对不起春鸣,现在也不能给她一个安稳的家。 “不急的,叔叔。我们在城里租了房子,忙起来回不去的时候就住在这边,很大,够住的。你们想迎迎了我就将她带过来。” 春鸣赶紧解释着, 她知道老两口是舍不得这孙女儿,总想着要弥补她一些什么。 “是,是,不急,慢慢规划。” 老人家赶紧应声道。 “爸爸,一会把户口本给我,明天我们就去把证给领了吧。” 唐景阳赶紧插嘴道。 一家子哄堂大笑,感情盘旋那么久,唐景阳就是为了那红本本啊。 第153章 重回旧地 两个人暂时安顿在了春鸣租住在店铺旁边的屋子里,房间很大,有一间是百川的,一间是工作室,另外一间是春鸣和女儿的。以前,春鸣一个月会住上十天左右,百川住的很少,迎迎还是喜欢弗兰克的院子,只要不是很忙,她都会带着迎迎回去。而且,她也喜欢那样的工作氛围,在自然里头感觉灵感更充分。 现在,唐景阳基本搬了过来,很少回去宿舍,他下班早了,就给母女俩做好饭。办公室里很少见到他加班的身影了,责编调笑他说被人勾走魂儿了,还说他小气,都不曾将相好带去给大家看看。 唐景阳极想将春鸣和女儿一下子带到大家跟前去,可是,他的户口本一直捏在手里,但是春鸣什么都没有啊。 等两个人冷静下来的时候,才发现事情很棘手。 两个人开始寻根,要找回春鸣的身份。 以前都不那么严格,她和王家兴是没有结婚证的,但她知道自己的名字一定是上到了王家的户口本里的,现在,大概是以死亡来处理了。至于母亲和赵福高,一直也都是搭伙过日子,该有的手续大概也是没有的。 以前都能顺顺利利的解决,对于女儿出生之后的种种事宜,大家也都没有查得那么严格,照常到卫生院里打预防针,后来开店成立公司用的也是百川和弗兰克的 名义,春鸣知道认同身份的重要性。但只要想到要回去面对那些过往,心中就老大不痛快,不想去处理。 现在,她知道,他们应该有一个小家,女儿今后也要堂堂正正的上学生活,这是迫在眉睫的事情。她得面对所有。 最终,两人决定先回到酸枣树村去,至少得去哪里开具证明自己并没有死亡,然后再回去母亲最先出走的父亲家里证明自己存在过。 跨出每一步对于春鸣来说,都是那么的艰难。 “我去处理吧,走走关系,不会有那么多事的吧。” 唐景阳不忍心让她回去再去揭开一重伤疤。 “我不亲自去,别人怎么知道我还活着呢。这惹来的一身尘埃,总要一点点的的丢掉,刷干净的,怎么也逃不掉的。没关系的,时至今日,没有什么再可以伤害我了。” 趴在丈夫的胸脯上,轻轻地用手指划着他的脖颈。 第二天,两个人问迎迎要回爷爷奶奶家去,还是要去找弗兰克,说爸爸妈妈要出去几天。小家伙同唐景阳相处了半个多月,终于肯喊他爸爸了,不过她也继续喊百川爸爸,前面加了一个大字。 小家伙闹了一阵子别扭,说什么也要跟着妈妈去,好一顿劝说,她用小手托着腮帮子,想了很久,终于决定到爷爷奶奶去。 这让两人觉得很惊喜,虽然短短十来天的时间里,老两口来看过她五六次,还将她带到家中玩了两三天,但免不了有些生疏。或许是家的感觉吧,血浓于水,小孩子也会鉴别的。 春鸣和唐景阳没有对父母隐瞒,说要去找回身份,办好户口本,今后名正言顺地在一起。两人沉默良久,不住地叮嘱要注意安全,不要再有任何意外,说着看看眼前的孙女。 次日,唐景阳调了假期,又厚着脸皮请了两天假和春鸣启程了。 当初坐着马车奔波逃亡两天的路程,现在坐上汽车几个小时就可以到乡镇里去。心里头想着山高路远的地方,轻而易举地又可以触及,所有的事情,都不曾远去,镶嵌在幸福的边际,成为衬托。 一路上,看着当初的县城,春鸣还是不自觉地寻找走过的每一段土路,歇息过的每一片草地,还有开心戏耍过的水库。在那次停下来买东西的地方,春鸣还见到了穿着同样民族服装的大婶们,她们依旧背了小筐子到山里头采摘蘑菇菌子。 那么真实、那么扎眼。 唐景阳在一侧默默地看着她,不时地紧紧地握住她的手,春鸣转头看着他,两人相视而笑,十指紧扣,相互握紧。 到了昔日的镇子,人群熙熙攘攘,还是古铜色的土地脸庞,汗水混合着泥土,挤满了大街。好巧不巧地,两人遇到了集市。 春鸣决定先去找当年为自己的事情到村子里走访的警官,或许他们还认得自己,若是幸运,完全可以逃开王家兴家那一关。 她一路询问着去,最后得到的消息是曾经的那位公安调到县城里去了。春鸣在为他高兴的同时,又有些失落,毕竟,他是在那样的时候想要拉自己一把的人。她想不起另外两个人的名字,也记不清他们的面貌了。她试探着问了在给人办身份证的值班年轻民警。人听得云里雾里。 春鸣走了出来,她不想再去说自己当初的事情。 这时候,她发现有双眼睛一直在看着她,是派出所的同志,他眼神闪烁又坚定。 “请问你认识我吗?” 春鸣上前大胆地问道。 “你是王家的那媳妇儿?” 他有些疑惑地问道。 “是,我是白春鸣,当时被嫁给了王家兴。” 对方沉默了好一会。 “是回来办证件的吗,你已经被销户了,他们为了娶媳妇。虽然没见到尸首,但是那么些年也没有你的踪影,我们也只能给人上户口,让人合法。” “那我现在该怎么办?” 春鸣有些焦躁地问道。 “得证明你还在人间啊,恐怕还是得回到村子里去开具证明。” 春鸣知道,王家那一场面见是如何也逃不掉的。和解是不可能的。 “我到原先生活的赵福高家去找人开证明不行吗?” 春鸣不死心地问道。 “不行,得去事情发生地。再说他三年前就喝酒喝死了。” 民警看着春鸣淡然地说道,不过在她的脸上看不出半点的凄凉,只有不着痕迹的失望。 逃不开的,两人终究要到那里去的。 好心的警察提醒他们来日方长,若是不太急就等等。她明白他的意思,大概是等只有小辈在的时候再去吧。 “我们知道,一个人那有那么容易死的。死了,或许是最好的结局。可是,人还在世间,该走的路都得走哇。尽管我还认得你,但是该有的步骤也少不得。这里头牵涉到很多。” 好心的民警解释着。春鸣谢过他,两人坐上了到酸枣树村的班车。 第154章 故人 车子迎着盘山公路曲折前行,车子有人先认出了唐景阳,他们不敢搭话,变化很大的春鸣,大家不敢相认。不过,经过那么一闹,所有人都知道了,春鸣还好好地活在世上。 那些别人家的事儿,乡亲们心里头奔涌着一万个疑问,也不敢冒然开口。 春鸣只看着车窗外的变化,没有酸涩,嘴角慢慢地扯起笑来。现在,再大的困难摆在眼前,她也将一一抹平,身心健全地回去陪女儿长大,继续自己的事业。 村子里除了房子更新一些,庄稼地似乎没什么变化,还是玉米高粱豆子瓜果,炎炎烈日下,庄稼人挥汗如雨,锄草、施肥,采摘瓜果。 车子停在路边,唐景阳第一个跳了下去,接着伸出手去接春鸣。春鸣笑着将手递到他的手心里的,笑着走下来,两个人再次紧紧地握了握手。穿过田埂小路,走上村中心的大道。如同勇士一般,大无畏地朝前走去。 “春鸣,真的是你吗?” 路边一个背了一大筐猪草靠着休息的妇人叫住了她, 单凭声音,春鸣就听出了是林容。 “是我,林容嫂子。你还好吗?” 春鸣看着眼前的林容不敢认,她被晒得黑黑的,一点点的年轻的气息都不复存在了,皱纹一道道地刻在额头上,双手粗糙、开着口子,比脸还要黑,三十岁左右的年纪看起来老了十岁。 春鸣觉得眼睛很热,她肯定吃了很多苦头。当时被人宠爱着的新媳妇不见了,是一个劳累过度的妇人。 “想不到这辈子还能再见到你。回来做什么呢,这种地方还要回来做什么。” 烈日下,她没有想到找一个凉爽的地方歇息,就这么看着春鸣,嘴角动着。 “我回来办身份证、户口本儿。没有这些,不好处理事情。” 春鸣看着她的眼睛说道,一脸的心疼。 “好了,找个凉的地方说话去。” 唐景阳上前劝说着两个人,扶住林容的箩筐。 “是、是,上我家去。” 她赶紧背起箩筐,看着春鸣说道。 “家里没啥人,就我和孩子们在。大的上学去了,小的在屋子里,外头太晒了,就让她在家里头玩耍。” 林容有些黯然地说着这些。 春鸣看着她的神色,将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关于她的丈夫,看看她的样子,大概也就知道一些了。 林容带着他们绕过王家兴的房子,直接进了自家的门。 这是一栋两层的新瓦房,新崭崭的,一看就是新盖起来的,很是漂亮,甚至还有些气派。怪不得将林容累成了这样,这得花不少钱呢。 春鸣还在打量着林容家的房子,林容已经放好了篮筐,使唤着小女儿到院子里摘果子招待客人。小女孩看起来四岁左右的样子,看到家里来了客人,怯怯地往后躲。 “来,阿姨给你糖。” 春鸣看到她一个人在家里玩得脏兮兮的样子,经不住有些心疼,在口袋里翻找着,终于找到了一路上吃剩下的一些小零食,摊在手里给她看。 小姑娘看看母亲,点点头,她走过来抓起零食,看看春鸣、笑了笑,转身又走到妈妈身边去了。 “一个人在家里就瞎闹,早上还穿得干干净净的,这回子就跟鸡窝里头出来也似的。” 林容看到了女儿的样子,不好意思地说着。 林容家和王家兴家的墙垒得更高了一些,当时的小门也变高了。不过,那头还是传过来了女人咿哩哇啦的声音。春鸣和唐景阳都猜到是谁了。 “进屋里去,安静些。” 林容说着打开了房门,和外面的气派不同,屋子里就摆放了一张八仙桌,几张凳子,几把水壶,可谓是空空如也。盖房子看来是掏空了林容的家底。 两个人各自找了一条凳子坐了下来,林容又往外走,去拿柴火。春鸣终于有些忍不住了,一把抓住了她,声音颤抖着说,歇一会儿,怎么就停不下来了。 林容茫然地抬起头来看着春鸣。 “春鸣,我知道这种话不该讲,可是真的,你的命还不算差。看看现在的你,一点没老,反倒更年轻了。” 她有些凄然地说道。 春鸣紧握住她的手,无言以对,无需比谁惨。她更不会去问为何要那般辛苦,要将自己折磨成这样子,这本来就是生活啊,就是庄稼人的常态啊。不过,她可能更苦一些。 “这家里真的就这房子外面看着好在呢,可是进到里边真的是什么都没有啊。他爹年初就去城里打工了,大半年也只往家里打过一次电话。钱也不见回来,就靠我地里头找点,给大孩子读书,管着小的。村子里个个夸我能干,你说,谁愿意能干啊。” 林容苦笑着说道。 “现在,日子越来越好了,只要肯勤劳,什么都是自己的。没事的,熬过了这阵子就好了。” 唐景阳看着两个人越说情绪越坏,赶紧制止着。 “是、是,和以前相比啊,顿顿有肉吃,也不用吃不想吃的东西了。看我,一天给你们说这些。” 可是不说这些,三个人似乎没话可说了。只要一开口,话题都得往隔壁绕上去。 “他们家还好吗?” 春鸣喝了口水,轻声问道。 “挺好的,那次到省城回来之后,他们闹了一阵子,他媳妇生下了儿子,是个正常的娃娃,现在已经上一年级了。王家兴的病也好了很多,按照医生的话去做,人没有再矮下去了,这些年好像还长出了些肉来,腿脚利索了一些。不过,他爹瘸了,一次上山放牛摔的,年岁大了,治不好。腿脚不利索了,身体里的那股子劲下来了一些,不像以前了,没气焰了。” 林容抚摸着女儿的头发轻声说着,声调柔和,满眼疼爱。 “他们断不会像以前了,这么些年了,总是想开了的。这就是最好的结局了,我再也没有听到有人骂了。要和解的,那些东西哪能一辈子背着。” 隔壁女人的声音不停地传过来,接着是王强顺力不从心的叫骂声,谁也没有压制下谁。 在林容家吃过晚饭,几个人还是踏进了王家兴的家门。 第155章 仇人,故人 一切照旧,添加了岁月的痕迹。 “你来干什么,不是说过你们两个这辈子再也不要出现在我的眼前了吗?” 王家兴对于两人的到来,一点也不奇怪,或许他早就听人说了,或者是他自己已经看见了。他吐字清晰了很多,背部也直了一些,常年劳作,短袖下露出的古铜色胳膊上甚至还有些肌肉。 春鸣和唐景阳站在大门口,没有往前走动的意思。看着王家兴活得好好的,心中由衷的高兴。 “我此次来是来知会你们一声,我要找王强林大爹去开个证明。” 春鸣看着眼前的人,坦然地说道,她掩去了后面的话,意思是希望不要多加阻扰,放过彼此,让个人奔赴各自的生活吧。 “我知道了,出去吧。” 王家兴冷淡地说着,他的语气里透着几分烦躁和不安。大家都听到了屋子里的胡言乱语,而且声音越来越清晰,朝着这边来了。 春鸣忍不住越过王家兴的头看过去,看到了他的疯婆子嘴里嘟嘟囔囔地朝着这边走来,她衣着得体,脸也干净,长得不算难看,人却很瘦。 “回家里去。” 王家兴转头喝了一声,她立马被吓住了,站在原地委屈巴巴的不敢动,王家兴再一个眼神,她就进去了。 春鸣看着这个瘦弱的女人很是心疼,同病相怜的人,为何就不能善待呢。 “还要看多久,让你们出去啊。” 王家兴很不客气地说道。 “好,我知道。也请你的父亲知道这件事,今生我断不会再来打扰了。” 春鸣说着,心头不禁有些悲凉起来。她看到昔日自己住过的那间卧室,破掉 的窗玻璃依旧用一块旧木板遮挡着。她觉得心中隐隐刺痛,转身想要快速逃离。 不曾想,后头一个东西快速地朝着她嗖嗖地飞过来,还来不及反应,就听到了撞击的声响。 是一截木棍,掉落在了为王家兴的脚下。他的侧后方站着跛脚的王强顺,他胡子拉碴,脸膛黝黑,胸口起伏着,恶狠狠地瞪着两个人,仿佛要将两个人生吞下去。 “不要脸的狗东西,还敢找上门来。嫌丢我王家的脸还丢不够吗,你还想让全村的人都知道,你这骚狐狸是跟着野男人跑了吗?让我们坐实乌龟王八羔子是不是?” 他身体残疾,语调在这样的时刻却不曾消减半分,林容说他锐气减了一些,春鸣没有觉得,他依旧盛气凌人,嘴不饶人。 “我是来找他的,与你无关。放在今日,你应当是在大牢里过日子的。寥寥无几的时日,还是好好过日子吧。” 春鸣平静地回答道。 她了打量着王家兴,他怒气冲冲地瞅着他爹。现在,他又替自己挨了一棍子。春鸣觉得,他的每一次出现,不去追究因果,都是亏欠。 “谢谢你。我走了,再不来了。” 春鸣再次道别,转身离去。唐景阳担心春鸣再次受到攻击,站在她身后。此刻,若是她回头看一眼,她将看见王家兴红了的眼眶,好像还有一滴清泪,让他高昂着的头瞬间垂了下来。 爱而不得,爱而放手。 凉爽的风裹挟着河中浑浊的水滴吹来,落在春鸣的脸上,她轻轻地擦拭了一下。伤感遍布全身。 当晚他们又找到了老村长王强林的家中,他支吾着。春鸣淡然一笑,说去跟王家兴说过了,他立马答应次日陪同到村委会走一趟。给开个证明。 林容一再挽留,说此生大概也就见这么一次了,无论如何也不让他们到镇上去住。 “虽然你看我两个算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可是我总觉得有那么份情谊。你能在我家多坐坐, 就说明这些情谊还在。” 话到这份上,春鸣答应了,与王强顺一墙之隔,她心中很是烦躁,像是被他身上的某些东西一直拉扯着,心头压着石头。 “谢谢你,当初帮助我。不然那位姐姐的日子恐怕就是我的日子,或许也就真的死了。” 夜深人静的时候,两个人还是无可避免的想到那个夜晚。而且,一直没机会言谢的春鸣也想爱憎分明地表达清楚。 “是他去的林子,我本想着让你穿了我的衣服,人家就认不到你了。那里我无论如何也不敢去的。他一直在后面看着你,你一走,他就拿了那堆衣服往那林子里跑了。我是想不到的,也没有那样的勇气。 我知道,现在你过得还不错。不该说这些,但是,真的,自从那晚之后,他的形象瞬间就在我心头高大起来了。只是自那之后,我再没看到他独自笑过了。直到王荣光出生,他的脸上才不那么阴沉沉的,像个人的样子。” 林容轻轻拍打着睡着的女儿,轻声说着。 春鸣心头剧烈地起伏着。 “都过去了,林容。结果是好的,告诉你吧,我也有一个五岁的女儿。她很可爱,跟你女儿一样。我把我的住址、联系方式都给你,今后若是到了城里一定要到城里找我。或者遇到什么也要跟我说,他们家,若是有什么不幸的事情,也要告诉我。” 春鸣说到最后一句,语调放缓了,像是前面的话语都是铺垫。 两个人的谈话戛然而止。 第二天一大早,春鸣起床偷偷藏在林容家枕头下一千块钱。笑笑地吃了林容准备好的糖水鸡蛋就告别出门去。 林容不放心,害怕狗咬他们,送他们去村长家一同去办事。 出门,春鸣看到一个七八岁的男孩挑了满满一担水迎面而来,面容清秀,神采奕奕。她怔怔地看着他,好似王家兴病好了,正朝着自己的而来。 “荣荣,起那么早啊,帮奶奶挑水啊。” 林容对着男孩说道。 “是,大婶。” 男孩大声回答林容,轻轻地看了春鸣和唐景阳一眼。关于他们和他家的事情,春鸣从他的脸上看不出他知道多少。 春鸣站在一旁,看着他从身边走过,进了王家兴家的门。 事情很顺利,他们爽快地给开了证明,没有人多言多语。那一切对所有人都像是见不得人的事情,最好不要去提及。 最终,春鸣还是不得已回了一趟养父家的破屋,从二婶那里找到了母亲和她的原始户口本,最终还是有了身份,住址依旧是父亲家。很快,她就将和唐景阳捆绑在一起。 这一路,像是倒着捋了一遍人生,在交汇点是幸福。 第156章 事业升迁 5年后,两鬓已经花白的钟诚三番五次地来找春鸣和弗兰克商量自己开制衣厂的事情。纺织厂江河日下,他想要出来单干,需要他们提供高端技术支持。 “时代在更替,老旧的厂子就如老旧的思想一样,一茬茬地倒下了。并不是我们不需要那些产品了,而是被新技术、新理念给淘汰了。我觉得凭借我的人脉和两位的技术,通过技术革新,提升生产力、改善经营理念,我们一定能成功的。你们两人以技术入股,我们做出特色来,没有不成功的道理。” 钟诚每次来都说得很激昂,好像制衣厂已经应运而生,产品已经销往世界各地。 弗兰克喜欢安静地做事情,算是一技术宅男,外出沟通的事情都交给百川和春鸣。他知道,一旦答应了就得全力以赴,他得亲自上阵谈创意,给厂子做背书。 在工业时代的召唤下,物廉价美的货物确实更加深入人心。富人追求名牌,普通百姓沉浸在工业产品当中,春鸣和弗兰克的客户对准的是新中产,不求大富大贵,日子平平淡淡。 钟诚三顾茅庐,弗兰克看着五十来岁的老朋友依旧干劲十足,而且这宁静的小山村也不再那般宁静了,旅游产业催促着他积极入市,他的家门前时常聚集起观光的人群,都将其当做一个景点。 “是、是,发展太快了。确实我们这年纪还将大有可为。” 钟诚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仿若如虎添翼,开始大肆筹措资金,靠着他的人脉和弗兰克的作品,终于拿到投资。,半年之后,制衣厂红红火火的开业了。 自此后,弗兰克的小院子彻底废弃,最终,他一狠心租给了旅游管理公司,带着百川全身心地扑在了厂子里,一本正经地做起了设计总监的职务,其实,凡事都管着,销售、技术、品控各方面都得把控着。 厂子里特意给春鸣设置了一个植物染创意部门,几个人协同,努力在传统与现代之间走出创新之路,同时也做着通俗设计。 春鸣和弗兰克为了服装创意,常常通宵加班。新的开端,一切的都是崭新的,他们需要很快拿出好的方案来,让投资者、消费者看到成绩、一鼓作气,再接再厉。 已经成为首席记者的唐景阳体谅妻子、支持妻子,不外出采访的日子全权管起了女儿的生活起居。通常是两个人一同坐在书房里,一个赶稿子、一个赶作业。若是刚好都忙完了,春鸣回来了,那就是大日子。两个人都会快乐到飞起。 看到两人工作繁忙,唐景阳的父母表示愿意给他们接送孩子。但两人都不同意,说他们就该出去玩玩的,赶着还能动弹,颐养天年。于是,给他们报了旅游团,游完新马泰再去欧洲。 两位老人常常感叹,前半辈子从来没有想过,还能这么过日子。就是儿子怎么也没想到过,他能娶上这样的女子,总以为他得当一辈子的乡村老师了。哪想得到,现如今读了大学,做了记者,最重要的是三十出头,还有了个十岁的大孙女。 每每提及这些,两位头发花白的老人家就感叹不已,笑眯眯地看着春鸣,满是感激。 春明和唐景阳依旧租住着房子。这些年,商品房出来了,唐景阳动着心思,依旧不想春鸣出大头。春鸣晓得唐景阳那自尊心,自己也就从来不提,反正这样也没啥不好的,孩子上学也没什么困扰,沾了唐景阳父母的光,是市里比较靠前的学校。 忙碌了半年后,厂子步入正轨。钟诚靠着的多年的关系网,和政府、国企打通了,订单慢慢地多了起来。解决了后顾之忧后,弗兰克和春鸣开始专注于市场潮流的设计。这算得上是弗兰克的强项,本身就带有客户的人,很容易就让成品走向省外。 可谓是强强联合、内外呼应。 春鸣手上的事情稍微轻松了一些,可以正常上下班了,弗兰克一头扎进创艺里,繁华的新都市对他没有多大的吸引力。他常常一边卖力工作一边对钟诚大呼上当。 在一个傍晚,她正带着迎迎在公园里散步,手机响了起来,是唐景阳打过来的。说林容找她。 听到林容两个字,春鸣的心立马紧张起来,会不会那边的人出事了。她要了林容的号码拨了回去。 电话那头的语调很平静,问候了几句,她直接了当地问春鸣能不能在城市里帮忙找一份工作。她犹豫着,春鸣猜到了什么。问是不是舍不下小孩子。 她有些哽咽着说舍不得。 春鸣安慰她,想着她的两个孩子一个读初中,一个在读小学。让小的转学应该不是什么难事,也临近暑假了。她立马让林容等孩子放假了就过来,可以帮忙联系小女孩上学的学校,至于林容可以到制衣厂工作。 半个多月后,林容带着两个孩子来了,大的过完暑假就送回去让娘家人看着。春鸣觉得她又老了一些,大概后面的日子也没好过,但是她一次也没有找过春鸣。 第二天,春鸣给他们在制衣厂旁边找了一间屋子住下了。她知道了林容那么疲惫苍老的原因。 王家福本性难移,在外头不但寻花问柳,还瞎造钱财,头两年还往家里头拿些钱,后来找了相好的,非但不回家了,钱不给、也不管两个孩子了。 “我动过卖掉房子的心思,然后回娘家去。但是,拖儿带女的,家里头还有嫂子哥哥,怎么也不方便。” 两个孩子睡下了,她凄然地对春鸣说道。 春鸣为林容不值,替她想着法子。她必然是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才找上自己的。 春鸣让她进了厂子,先跟着师傅学。两个孩子听话地在出租屋里相互照顾,懂事的大儿子甚至要跟着妈妈去多赚些钱。春鸣看看迎迎,再看看林容的两个孩子,深刻感受到了山里娃和城市娃娃的巨大差距,无论是生活还是学习,都差了那么大一截。 还好有你们,有一个人好了终归是好的。 她默默地想着。 第157章 恶人终是恶的 最终,林容还是走上了离婚的路,王家福一听到要付孩子的抚养费,还有家里起的房子也不能归自己,相当于自己是被从王家踢了出去,还背了忘恩负义的罪名。他悔恨交加也无可奈何。他是村子里第一个吃离婚官司的人。 在制衣厂子里工作了一年多的林容重新焕发了生机,混蛋丈夫的行径没有给自己造成多的困扰,她忙着学习,忙着看管小女儿,压根就没空将那个人放在心上。 王家福基本对他们放任不管,他是偶然得知妻儿进了城,才忙不迭地回家去了解情况的。猴急了的他开始忽悠大儿子,从他嘴里套话,但儿子的态度对他很冷淡,若是体力相当,势必要揍老子。 他开始着急,害怕会失去这个名义上的家。想想初衷,自己出门去就是为了还清盖房子的欠款。后来,赚的钱多了些,就没办法自持了,外面的世界那么多彩,还有很多像春鸣那样细皮嫩肉的女子,怎能不叫人眼馋 。 他开始沉沦了,直到找到了固定的伴侣,才又开始良心发现,自己儿子都十来岁了,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况且,现在和人相好也没好到那里去。不过是要对人负责,不然以她娘家的实力,十个他也不够揍的。 想着林容的好,他开始讨厌自己从上一辈那里遗传来的巧舌如簧、能言善辩。而今,他也明白,是自己将林容逼上了绝路,对方不让他给家里钱,也不让他跟家中有过多的联系。他骑虎难下。 给了儿子五百元钱,儿子蔑视地看了他一眼,回学校去了,没要。 他不死心找到了林容工作的地方,不敢闹,硬生生地等到林容下班了才见上面,看到春鸣和她一起出来,他一开始没有认出来。直到春鸣说话,劝他不要在这地方丢人现眼,他才认出了眼前的人就是当年的春鸣。 他又气又恼,多年不回家的人知道春鸣还好好地活在人世间,却从未想过人家可以过得那么好。再看看林容,不用风吹雨淋,在房间里恢复了一年多,皮肤变白了,人也圆润了好多,不再是那干巴黑瘦的难看女人了。 “来找我干什么,要离婚吗?” 林容干脆利落地问他。 “不、不是,就是来看看你,还有女儿,想你们了。” 他大言不惭地说着。 “怎么个想法,能让你这么些年都不闻不问。好像我们不存在一样。” 林容早就知道,他回了家,去见过儿子了。她知道,事情终究要有个结果了,这样的男人要了干嘛呢,娃娃是自己养的,钱也是自个赚的,留着这样一个人专门恶心自己实在不划算。 “那不是欠了那么些钱嘛,我想多赚一些。让你们好过一些。” “那你现在赚了多少了,给我吧。” 林容说着伸出手去跟他要。 他困窘极了,说回家再给他。两个人周旋了很久,最终他气恼地接了电话走了,自始至终也没有看女儿一眼。 强装坚强的林容哭了一顿,她可怜两个孩子,就像没爹一般地存在。 她和春鸣说了自己的想法,那个男人已经无可救药了,他不过是现在过得不如意才紧张,才找来的。 春鸣给她找了律师给她,想要的替她出一口恶气。 他接到起诉书的时候蒙了,在确凿的证据面前,任凭相好如何哭闹,该补偿林容和两个孩子的也一分不少的给了他们,盖房子的钱大半部分是林容还的。他大概还有些良知,说同意留给儿子,归他们娘三。 两个孩子对父亲没有多大感觉。 倒是王家福,经历过这一糟,如若大彻大悟,关心起娘三个来了。回去老家看过大儿子三四次,苦苦地等在校门外,不敢进去打扰。就像时常等在林容的工厂门口一样。 林容看到他脸上的伤疤,不用别人说也明白那是怎么回事。心中厌恶,但也逃不过血缘亲情,她没有权利剥夺女儿拥有父亲的权利。慢慢地,也就让他和女儿相处。至于自己,都不想多看一眼。 春鸣看着林容的改变,觉得心头多了一份责任。尽管林容知分寸,从来不在厂子里表现和她的熟稔,未曾因为这一层关系要求过什么。都是自己脚踏实地地认真学过来,成为熟手,不断提升收入的。但是,春鸣觉得她觉醒了,很大程度上是受了自己的影响,但毕竟是她的家事,她只能在必要的时刻予以帮助。 离婚后,林容回了一趟家,看看那屋子有没有遭破坏,免去心头的担忧。顺便看看儿子。 这一次,她带回的消息是,王强顺的双腿基本动不了了,一家子人除了王荣光是正常人,王家兴的妈也干不动了,一家子人就没有一个顶得住的劳动力。林容很是心疼侄子,临走前给了他几百块钱。 他马上要上高中了,成绩很好,但依照家里的条件,别说大学了,就是高中一个学期几百块钱的学费、三两千的生活费都很难凑齐。一家子人都需要吃药,要强的王家兴很受求人,都是自己慢慢地消化。 林容觉得心中难受,为侄子不甘。在一次带孩子玩儿的时候, 对春鸣说了。春鸣心中盘算着,怎样才让自个的心头舒服一些。 看着春鸣愁眉不展的样子,唐景阳说她心里头装太多东西了,有很多是可以抛出去的,这世上,谁也没有亏欠谁,该做的都做了。 春鸣问他,若是王家兴家遇到了什么,自己帮助了,会不会是自己多此一举,或是给人制造心里障碍。唐景阳就问她有什么计划。 春鸣说,等王家兴的儿子上高中后,她想资助他。唐景阳说,只要她觉得心里头舒坦,只要不危害社会,怎么都是可以的。 第158章 完结 2006年6月的一个午后,刚刚下过太阳雨的天空格外洁净。春鸣蹲着查看屋前花园里带着雨滴、反射着七彩光芒的小草儿。远在西班牙的女儿来了电话。说这个假期不回来了。 春鸣有些失落。 “迎迎决定好了,不回来了?” 唐景阳看着她失落的样子猜到了结局。 “这小丫头越来越野了,说是再有一年就毕业了,到时候再回国来工作、陪我们,还信誓旦旦地说是为我们省钱呢。” 春鸣很是牵挂大半年没见的女儿了,迎迎想了几天还是决定不回来过暑假。 “好了、好了,我跟她说,一定要她回来,好不好。” 唐景阳笑呵呵地朝着她走来,从后面轻轻地抱了抱她,以示安慰。 “不了,她心理会有负担的。你们父子两都知道我的软肋,讨嫌的很。” 春鸣佯装生气地轻声抱怨道。 正在这时,花园的铁栅门外的门铃响起来了。 “你约了人?” 春鸣略微有些吃惊地问唐景阳。这是难得的周末,两个人约好了那都不去,在家里头好好呆一天。 “没啊。” 唐景阳也显得有些惊讶,说着就往外走给人开门。 春鸣心中过了一遍也没想出是谁,林容一家不会来打扰,工作上的事情也不必亲自登门的,她实在想不出谁还会这么准确地知道,他们两口子在家里。 “春鸣、春鸣。” 唐景阳以少有的不淡定在门口喊起她来。 春鸣快跑几步,走到门前。只见唐景阳对面站立着的是一个清爽干净的二十出头的男孩儿,手里头提满了东西。 她愣了会神。 “阿姨,是我。我是王荣光,是您一直帮助的那个酸枣树村的学生。” 男孩率先开口了。 “哦,快点进来。” 随着话语出口,春鸣像是长长的出了口气。全身紧张的肌肉好像松弛了一下又僵硬起来了。 她觉得很是不好意思,有种被人看透一切行径的羞愧感。 唐景阳接过他手里的东西,带着他进入到客厅。 春鸣走在一侧不知道说什么好,当年那个少年的影子还是在他的身上浮现了。他目不斜视,跟着前面的唐景阳一直往里头走,个头很高,比唐景阳还要高一丢丢。 春鸣感受着眼下这个年轻的生命,心中五味杂陈,仿若一个鲜活的王家兴站在面前。如果他是健康的,必然也是如此的。 王荣光规矩地坐在侧边的沙发上,春鸣坐在对面的凳子上,两人都不知道如何开口。唐景阳边倒水、递上水果,一边打着哈哈,不至于太过尴尬。 “对不起,阿姨。没有打一声招呼就这么来了,请原谅我的唐突。” 少年终于看着春鸣说道。 “哦,没事的。这住址是你婶子告诉你的吧。” 春鸣想到了林容,自己资助王荣光上学的事情除了唐景阳,对所有人都是保密的,她跟学校沟通,用的也是化名。不过钱是直接到王荣光的账户上的。学校说有必要进行书信沟通,资助的人一定是希望这位贫寒的少年出人头地,需要掌握他的成长。 春鸣拒绝了,她知道他的乖顺。至于为了什么,自己也不大清楚。直到他考上本省最好的大学,春鸣的心中的石头才落了地,确实这样的愿望更大一些,那些个人因素反倒没有那么强烈了。 “不是,是堂哥告诉我的。” 他答道。 “嗯,他也大学毕业了。你们常在一起吧?” 事到如今,他必然是什么都晓得了。春鸣决定直视这件事情,像一个长辈一样关心他的成长。 “是的,我们常有联系。” 他端起水杯,少年老成地喝了一口水。 “我今天冒昧登门,是想亲自谢谢阿姨对我的帮助。另外,还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申请到了西班牙一所大学的全额奖学金,今后可以自己照顾自己了。” 春鸣听到这消息,喜出望外。她从未想到过,一个山里的穷苦孩子有着这样的韧劲,能够取得这样的成绩。 “那除了学费,你总要生活,若是有什么我可以的。” 春鸣冷静了一下,继续说道,不管他是否愿意接受,这事儿可以放到台面上来说。 “我可以自己赚的。大学期间, 阿姨给我的钱基本都存起来了,靠着学校里的勤工俭学和在外头做家教,够我开支的。” 少年十分自豪地说道。不过,春鸣觉得他的心头总带着几分悲伤。 春鸣知道,在他考上大学的那年,他的母亲就生病过世了。王强顺瘫痪在床后不到一年的时间去世了。当下,还剩下奶奶和父亲。这么些年了,那些伤痛应该早就磨平了。 “阿姨,我今天来还有另外一个目的。” 王荣光说完这话,头垂了下来,缓缓地拿出一个小包,双手递给春鸣。 春鸣颤抖着打开,她知道这来自于那里。是一块红布,她认得出是从她当初的嫁衣上剪下来的。 “我爹上个月去世了,他让我把这东西交给你。然后说要好好地谢谢你,也替他谢谢你,给了他完整的生命。” 春鸣觉得手中的布料格外烫手、格外沉重,她好想丢弃,又丢不掉。 “他走得很安详,没有痛苦。而且是选在我回家看他的时候。医生说他能够活到现在已经是奇迹了,大概是因为我的缘故吧。” 他声音有些哽咽,故作镇定地讲述着。 “他是世间少有的好人,值得那样的善终。” 春鸣轻轻放下那块红布,看着少年说道。 唐景阳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悄出门了,此刻她好像抱抱眼前的少年。 “阿姨,我能抱抱你吗?” 王荣光抬头期待地问道。 春鸣站起身来,紧紧地抱住了少年的肩头,像是拥抱住了那颗远久的、残破的心。 两人的泪水同时啪嗒啪嗒地掉落,分开时,相视而笑。一切都随风而逝,一切都在这屋子里真实的存在着。 “以后,常来我家。动身之前,要告诉我们,我们一定要为你送行。” 这一抱,春鸣觉得他就是自己的亲人了。少年点头答应着。 “还有,我女儿迎迎也在西班牙,到时候我给你联系方式,你能替我去看看她吗?” 春鸣期待地问道。 “嗯,我知道。” 王荣光笑着说道。 “你知道?” 春鸣惊讶地问道,随即她想到了。王荣光经常同林容的大儿子王荣明一块玩耍,而女儿也时常和王荣明一块儿出入,他俩认识也就不足为奇了。 春鸣笑了笑,四下寻找着唐景阳,在屋子外面,小区的主景观处见到了一直踱步的唐景阳,她喊了他一声。 旋即又收住了声音,尘归尘、土归土,往事随风,没啥开心的,一切让时间去诠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