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龖之赫霆之砉》 第1章 何事春风容不得 1 当下已入迎春季,午后暖风拂过这座位于兵部尚书府中庭,将前后院共六进从中远远隔开的芙蓉园。 园内亭台楼阁、池馆水廊、深幽鸟径、流水奇石、繁花异草,竹林攀天。 园中心有片银波宽湖,湖面一座雕画廊桥穿湖而过,与湖边一圈九曲游廊东西相接。 放眼满园,万树江边杏,新开一夜风,满园深浅色,照在碧波中。 正二品的兵部尚书虽也住得大宅,但还拿不下如此规模的府邸,皆因其祖上功禄,这座前朝王爷府才被赏赐给了林家,代代相传。 此时,北侧一座临湖水榭中,美人靠上侧倚着一位梳着流云髻,身穿艾绿宽袖直领对襟褙子,衣摆袖口绣着宣草花的姑娘。 被暖阳照得荧白的脸已是桃李之年,葱白纤手中端着绘有双鱼戏食图案的瓷罐。 修长手指从中捏起鱼食,手臂轻抬,饵食便被抛洒在面前的碧波湖中。 转瞬,花色各异的群鱼从湖中冒出,奋起逐食,堆挤在一处摇头摆尾,扭转翻腾,大有一跃龙门之势。 鱼尾不时搅动,勾起的水花飞溅在她的脸上,一片丝凉中夹着股水腥气冲入鼻腔。 她忙撇过头,皱起眉,放下手中瓷罐,从袖里抽出绣着兰草的丝帕擦了擦脸。 “这些鱼可真是有趣!只为几粒饵食竟如此拼命。小姐你看,那只黑鲤最欢,将另一只红鲤的头都吞入口中了。”一边梳着双丫髻,穿着鹅黄裙的少女瞧着湖中群鱼,掩着嘴,眉眼弯弯,髻边插着的一串银铃铛随着她的抖动发出叮当轻响。 她抬头看了眼:“贪食逐利,物之本性。”说完停了下,又轻声地,似自言自语叹道:“人亦如此。” 小丫头摇头晃脑地笑着,视线无意间掠过湖中廊桥,突然止住笑,面色有些惊慌:“是三小姐啊,身边那人好像是二皇子。” 她抬首也瞟向对面,只见廊桥中的确行着一群锦衣绣袄之人,裙袍上描绣的金线与头上簪戴的金银不时跳跃着光芒。 “小姐!咱们是躲还是迎?”小丫头面色有些紧张。 “我们能看到他们,他们也必定早瞧见了我们,背身而离定会被指摘,还是且等着吧。” 果然没一会功夫,这群人就已信步到了水榭前。 当头一人着一身圆领黛绿袍,外披银鼠灰大氅,头顶发髻套着镶宝石刻螺纹金箍,腰束二寸宽的鼠灰绦带,正中镶着一颗椭圆红宝石,带下垂一块盘龙白玉佩,是二皇子蚺允。 落后他半步的是着红色圆领短褙褡,下穿绣着芙蓉花的水色凤尾裙,雍荣雅步中裙尾摇曳,芙蓉轻荡,正是尚书府长房嫡女林娟儿,她的三堂妹。 林娟儿不知和蚺允说着什么话,只见她春山如笑,兴致勃勃。 如果忽略她那双不时瞟向对方的贼眼的话,完全就是副挑不出任何毛病的大家闺秀模样。 她早已起身整冠,微弓着背,迎向走来的两人,弯身福礼:“见过二殿下。” 蚺允瞥了她一眼,这位二房表妹如今已成大姑娘,容貌却无丝毫惊艳之处,最多只能算神清骨秀,给人感觉如初夏白荷,寡淡无味,甚至不如小时招眼。 相比之下,身旁的三表妹姿容要明丽许多。 他没应声,只微点头回应,态度淡漠。 林娟儿一直忐忑地观察着冉允,见他对其态度冷淡,心中松了口气,这才应声道:“大姐!”语气尽显温和。 林婉儿只看了她一眼就站在原地不再说话,像是在等着这两人先开口。 气氛有点尴尬,林娟儿心中十分不满。 这二皇子是皇亲贵胄,端着架子自是理所当然,可你林婉儿不过是小小四品官的女儿,怎么也端着副清贵架子? 自几年前她这大姐从山上回来后,就不似之前那么和蔼了,尽管以前大姐的脾气也非常固执,却也不会如此摆谱。 可想归想,她毕竟是做妹妹的,自然不能出言训斥,更不好当着皇子的面去提醒。 只好大方地上前一步,拉起林婉儿的手:“大姐怎么一个人在这喂鱼,不多叫几个贴身丫头陪着?” 林婉儿抬手虚揉了揉一侧的太阳穴,轻声道:“人多太闹。” 林娟儿直觉得她这是话里有话,像是在说他们这帮人太闹,扰了她的清静似的。 不过她依旧笑容不减:“伤可养好了?这几日身子还好吗?” “好了不少。”林婉儿语气淡淡的。 林娟儿侧眸看了蚺允一眼,表情略似无奈道:“二殿下可能不太了解,我这大姐如今性子有些硬。 前些时日不知沾了什么邪风,与工部侍郎家的黄二公子当街起了口角。 许是说差了什么,两人争恼了,最后竟还动了手,那日大姐被抬回府时可把我给吓坏了。” “噢?如此严重?”蚺允显然来了兴趣,对于朝中各员的大小事,他都不会错过。 林娟儿见他来了兴致,自然要接着说道下去。 刚才逛了一圈正好也有些累了,便抬臂将其引向一边宽敞的吴王靠。 蚺允撩袍落座,腰间龙玉扬起又落下。 娟婉两人随后在其两侧坐下,林婉儿刻意选了个远点的位置,与两人拉开距离。 林娟儿冲身旁的侍女一挥手:“去沏壶茶来。” “是。”两位侍女转身退下。 水榭连着一座二层小阁,常年备有炭炉,以供游园之人生火烧水或热些吃食。 今日二皇子来游园,园内各处的便利东西自然早就备下了。 待林娟儿吩咐完,冉允便问道:“为何事冲突?” 东升之阳映照着他的侧身,袍衣上的宝瓶暗纹泛出丝光,更衬得其眉朗目秀,气质矜贵,举手投足俱含威严架势。 皇家养出来的人自是不会差的。 “这。。。”林娟儿看向斜对面微垂目的大姐,声音在嗓了眼里滚了下:“大姐一直都没说出因由,便是二伯父也没问出来,我们更不好追问。” 蚺允转头看向林婉儿:“大姑娘方便说吗?” 他倒不是非要不识趣追问姑娘家的事,只是越是藏着掖着的越代表可能有些猫腻,他可不想放弃任何一个可以做文章的机会。 第2章 何事春风容不得 2 清阳曜灵,和风容与。 林婉儿却在心中冷嗤,这位二皇子的心思她相当明了,毕竟她已有重来一世之心,大多事情早已透彻明了。 蚺允的母妃是林康妃,是她与林娟儿的亲姑母,她们与他是嫡亲表兄妹。 凭这层关系,蚺允与尚书府时有往来,于她们这些姐妹兄弟并不陌生。 只是他贵为皇子且为避嫌,与她们从不过多亲近,就算私下也不会以表哥表妹相称。 就连从小到大,无时无刻都凑上前与之套近乎的三妹,在他那也没什么特殊待遇。 这段时间他常来尚书府走动,想必就是为了最近传闻的林康妃为他纳妃一事,毕竟去年大皇子已成婚,作为二皇子,他的婚事自是首当其冲。 算算前世大概也是这个时候开始的。 皇子选妃与皇帝选妃大致相同,有几种方式: 一为民间采选,程序繁多,规则严苛,层层向上,留到最后的人才有机会获得资格,但不一定就会被选中,或被赋予高位。 二为相关人士推荐,被推荐的人身份各异,可能来自民间,也可能自官宦,三教九流都可能包括,被驳回的可能性也很大,能被赋予高位几乎不可能。 三在近臣要员之家的臣女中采选,这里基本都是关系过硬的内定人选。 四为皇帝直接指婚,这种指定一定是正位人选,几乎无可撼动。 方式各异,选择标准自然也会根据人的身份、背影、关系、目的等因素而有所不同。 二皇子的首选毫无疑问自然是他的外家。 只是府上有些人还并不清楚,他若是真要娶林娟儿入府,也绝不会允她正妃之位。 甚至可能还会摒弃嫡女人选,考虑大房中庶女,毕竟只是妾位,庶女之名便可担得。 林娟儿就算再执意嫁他,也定不愿为妾,到时他更可正大光明的拒绝。 这一切都是为防日后被人扣上欲加之罪,或出些别的什么乱子,而刻意撇清的一些关系。 毕竟他身领左军都督府经历司之职,舅父又是兵部尚书,这种处境实在太过于扎眼,使得尚书府从不会明确地站在他身后,甚至还要处处划沟。 因此蚺允这人从小便生就一副谨慎敏感,做事亦步亦趋,蝇营狗苟,能利用借力打力的机会绝不错过。 这样的选人之策大伯他们自然会理解,但为安抚人心,蚺允还另想了个抚顺之策。 不管尚书府的哪位做了他的侧妃,他的正妃都会选一个门第比尚书府稍低的姑娘,这样既能全了他毫无野心的表象,私下又能使他选的娘家人小压正妃半头,平衡后院势力。 若是他再另外下点小保证,发誓以后会给予尚书府的姑娘,比旁人更多些的宠爱,就更不会有人再说什么了。 果然是牛吃草帽,一肚子烂圈。 若是林娟儿得知他的算盘珠子打得这般响,定会怒火中烧吧。 只是他会选三妹吗?前世他大婚时,自己早已进了山,最终他选了谁并不知晓。 如果他不选三妹,大伯母恐不会善罢甘休。 “并无不便,只是实在没什么可说的。”林婉儿语调无丝毫起伏,仿佛在说别人的事。 林娟儿怕聊不下去,忙道:“大姐!你们俩人当时伤的可都不轻!”她伸手捂着胸口,面上现出后怕的样子。 冉允终于勾出一丝笑:“这二公子到底是个男儿郎,也会与女子动手吗?” 这时刚才被吩咐煮茶的其中一位侍女与一个青衣小厮,抬着一张朱红梨木茶桌从阁内走出,将桌子摆在坐着的三人之间。 另一位跟在后面的侍女,将手中红漆托盘轻摆桌面,盘中放着一只包着绵布的瓷水壶,露出的壶颈和把手上绘着细枝桃花。 侍女将与壶配套的几只茶盏一一拿出,盏内底绘着几片飘絮着的桃花瓣。 林娟儿忙起身上前挥退几人,亲自拎起水壶,将茶水注入其中一只茶盏。 茶盏在手中轻荡,热水均匀地在盏内抚巡了一圈,待杯壁温热后将水泼倒入湖,茶的清香顿时弥散开。 接着又拎壶重倒上一杯,双手捧至蚺允面前:“殿下请用茶。” 蚺允对林娟儿的殷勤态度相当满意,含笑接过,伸头轻抿一口:“桃花香。” “是。”林娟儿一副乖觉:“园中桃花正艳,我亲自采下,择色泽鲜亮饱满的,晒了三日,又埋在已渐失味的碎茶中。啊!虽说是碎茶,但也是极好的茶筛选下的。 茶吸走多余郁香,花瓣也沾了淡茶香,再捡择出来重新放入新罐中闷上几日便好。每次泡茶时加上一些,味不仅更清雅,茶味也不会被抢走。” 蚺允听着又喝了一口:“的确不错,哪里学的?” “最近整理母亲嫁妆,发现一本杂书上所记。”话说完突然察觉到什么,脸微微红了,有些懊恼自己嘴快舌长。 蚺允笑而不语。 林婉儿嗤之以鼻,真是东边日出西边雨,八字还没一撇,就开始理起嫁妆了。 为掩尴尬,林娟儿赶紧给林婉儿也倒了一杯:“大姐也品品!” 林婉儿起身接过:“麻烦三妹!” 林娟儿也手捧茶盏坐在一旁,抿了一口道:“殿下容禀。 大姐与那二公子自小便不大对付,听闻两人第一次见面便吵起来,此后但凡见着面,不是吵就是闹,偶尔还会打些小架。 这二公子许是没把咱们大姐当成姑娘家,我们倒也习以为常了。” “那你二人也算是青梅竹马了?”蚺允轻晃手中茶盏,瞟向林婉儿。 林婉儿状似害羞,一心低头喝茶,想抬头说些什么,偏又不好意思说出口的样子。 虽知她这是借作戏而耍轻慢态度,但林娟儿却十分欣慰。 这样的表现更能使人误会那两人之间有些什么。 况且仅凭她这种怠慢态度,殿下就不会待见她。 但面上却含笑替林婉儿解释:“与其说是青梅竹马,不如说是对小冤家!如今各自都大了,早过了知事年纪,本以为不会再有这种事,没想到还是大闹了一场。” “这二公子究竟说了什么,惹着了大姑娘?”蚺允倒不关心谁受了什么伤,只想知道原因。 第3章 何事春风容不得 3 日头渐高,暖阳照背,湖面鳞光乍现,映射在亭柱廊檐上的水波,光影荡漾,迷人双眼。 林婉儿对讨论这种无聊事,尤其是在他人面前来回翻腾自己的事兴趣乏乏。 奈何这位好三妹一心想要在二殿下面前揭她所谓的‘老底’。 二殿下看来也是有心追问到底。 她干脆抬头,娓娓地道:“若只是小时那般因由,断不会忍不住,毕竟历年来已起过多次类似冲突,早习惯了。何况如今都大了,更不会如少时那般计较。 只是这次有些不同。 那天二公子将我拦下,以为他会如平常那般寻事。 哪知他却突然口无遮拦,对我是有意调戏耍弄,一副我非他不嫁,又理所当然的模样。 我自然不会饶过这样的登徒子,油壶嘴!” 蚺允嘴角勾笑,心中不免失望,果然小女儿家无大事:“原是这样的事由吗?”但还是暗暗记在心中。 林娟儿提起手绢掩住嘴,眉眼弯弯:“都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听来这二公子许是开了情窍,瞧上大姐了! 想想他今年已有十八,只比大姐小一岁,如今还未娶妻入门,瞧着倒是个好儿郎。” “噢?还是三妹见识广博! 哪像我,竟不知原来这世上的好儿郎但凡开了情窍,都会如这般对姑娘家使淫恶无赖的作为?” 话说到此林婉儿停下,一双天真且带着求知的眼睛直直盯向蚺允:“二殿下也是男儿郎,也会如此吗?” 众人面色皆变,亭中安静下来,湖中鱼换气时发出的啵唧声清晰可闻。 “殿下断不会如此!大姐怎能拿来将比?未免过于无礼了!”林娟儿甩下掩在嘴上的帕子,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 林婉儿却一副老神在在:“三妹觉得不妥?可刚才不是你说二公子是个好儿郎吗?” “你。。。”林娟儿不好与之继续争扯,如此会在二皇子面前失了端庄,丢了姿态。 蚺允也觉得林婉儿太过无状,又觉得林娟儿有些无事生非。 可又不好真当一回事发作,况且这事还是自己主动提出,与姑娘家太认真,有失身份! 只是心中倒底不悦,怎么询个事倒把自己给卷了进来,真是拔草寻蛇得不偿失。 果然女人家的争斗古来就令人不胜其烦,就说宫中各位就够呛。。。 他有意缓和:“三姑娘也许不清楚。 听闻黄二公子善习武,性粗豪,家中一直疏于管教,在京都中也小有名头,看来大姑娘这次应是委屈了!” “是!倒是我失察唐突了大姐!”林娟儿马上变副面孔,嘴上道着歉,面上却堆满委屈。 林婉儿只冷眼不语。 见对方如此态度,林娟儿心头火又起,自己好意服软,人家倒真把她拿成软柿子,这就拿捏上了。 她舔了舔唇,不甘心地道:“只是凡人不沾仙气! 二公子一向与大姐不和,却也从未这般过头,如今又怎会突然如此?不觉奇怪吗?难道是大姐做了什么令人家误会的事?” 蚺允有些头痛,女人怎么总喜欢拉扯不清,比出高下,简直乐此不疲。 他干脆闭口不言,让她们说个够好了! 林婉儿笑道:“我也觉着奇怪,我自认绝没任何能令他误会之处,却为何会如此? 我猜,不是我沾了什么邪风,而是这二公子不知被什么人,在何时,吹了什么邪风。。”语调漫不经心,边说边若有似无地朝林娟儿身上瞅。 林娟儿被她看得有些心虚,微侧了侧头,难道大姐知道了什么? 出主意让母亲向二伯母怂恿大姐与黄二公子的正是她。 毕竟大姐如今十九了还没嫁人,二伯母为此可说是愁绪郁结,一定会急于轻诺下。 只是她没想到这二公子没脸没皮到这般地步,倒不枉她这媒人一片苦心! 蚺允虽有意在大房中选人,但二房的林婉儿同样是林家嫡女,如今也并非完全被他掘弃在遴选范围外,只是他实在不喜这样使性子的女人。 但谨慎起见,还是眯眼多问了句:“不过黄二公子如今正是娶妻年纪,自小又与大姑娘熟捻些,人便随性,他会多想倒也算情理中,只是端看大姑娘有没有此意了?” 林娟儿忙接道:“三皇子说的有理,那二公子我也是识得的,长相家世都不错,与大姐算是相当。虽言行粗鲁无状,可这样的人往往显赤诚,想来以后不会让大姐委屈。” 林婉儿心中嗤笑,看来她的好三妹今天是不撞南墙不回头,定要当着二皇子的面将自己与黄二送作堆了。 “大姐这话,好像我早已与二公子订下亲,可这事我怎么不知道?难不成大姐早已越过我双亲,替我与二公子保了媒?” “三妹,你这是何意,我只是关心。。。” “关心我出嫁无门吗?”林婉儿可不想再给她任何辩驳机会。 “罢了!”林娟儿作态般摇头。“我只是担心三妹,不想却让三妹误会了。” 林婉儿却全然不想理会她这副嘴脸,突地站起身将手中茶盏压回茶桌,对着蚺允福礼:“日头渐烈,臣女体弱有些撑不住,便先行告退了。” 蚺允依旧没说话,只点头回应,但下刻却把她从自己选妃名单中直接划掉。 别的不说,对他这样的皇子都如此态度,这样的女人当真令人吃不消! 林娟儿陪着笑:“二殿下勿见怪! 我这大姐小时便是副硬脾气,否则也不会和那泼皮似的黄二公子起争执。 尤其自外面回来后性子更是渐烈,所以如今也没说上个亲事。” “外面回来?” “是。大约十来岁时,大姐生了场大病,差点没了命! 二伯母家的舅舅不知托了什么关系,将她送到去外面医治。 她在那呆了三年才下山,之后性子便是如此了。” 蚺允揉着额头:“我好像也记得是有这么回事,是送到了什么山上?” “听说是什么双。。。就是有个双字的山。” 蚺允面色微变:“双峰山?” “是!好像是叫这名!” “你知道这山?” 林娟儿直摇头:“不清楚,这名字还是我无意中听到的。” 蚺允陷入沉思。 第4章 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 1 林婉儿带着贴身丫头穿过湖边九曲游廊,踏过竹中幽深小径,走过条条回步廊沿,来到园中一座迎春院里。 这里遍植四季花草,常绿乔木,芳香果树,雇来的专司园丁会依时节增减培育种植不同品种的花草。 今年东南角处就划出二亩地遍植桃杏,如今正是花开正艳时,远观一片粉雾缭绕在群枝。 正所谓争开不待叶,密缀欲无条,粉色艳日彩,红雪压枝柯! “小姐,这三小姐今日是怎么了,怎么一直在二皇子面前胡说八道! 虽说她平日也是高抬眉眼的,可今日未免太过份了! 那些话听着好似你与外男有多纠缠不清,多么不检点似的。”小丫头胸口起伏,一副气呼呼的语气。 林婉儿笑了,伸手捻起枝上一朵桃花,放在鼻下轻嗅,一股似浓又淡的冷冽扑入鼻腔:“她不过是想在二殿下面前打压我罢了。” “为何?次次二皇子来府上,她不都是明里暗里地抢着去作陪,还故意使些绊子将府中其他姑娘挤兑到一边,还要如何?” 林婉儿没说话,只轻捻着手中桃花,染得手指一片湿红。 小丫头继续道:“可今日她为什么尤其针小姐?” 林婉儿扔掉手中被捻成花泥的桃花,抽出手绢擦手,绢布上也印上一抹红:“如今与平日不同,二皇子可能有意在府中选妃。。” “啊!小姐,原来这事是真的吗?” 小丫头像是想起什么:“前几日我去大厨房的路上,听到大夫人房中的莲儿说起过。 小姐知道,她这人一向都有犯花痴的毛病,还以为她是胡说闲话呢!” “这也只不过是可能。” “一定是真的!三小姐今天拼了命地在二皇子面前故意败坏小姐名声,就是想独占这个机会。” 林婉儿侧目看了眼小丫头:“你为何如此激动?” 小丫头双手叉起腰:“我是气不过,凭什么总是她次次将好处占尽。 对了!这事既然连大房的丫头都知道,咱们老爷和老夫人应该也是知道的吧,为何不先告诉小姐?” “应该是觉得我没这个机会吧,也没这样的必要!”林婉儿淡然道。“这种事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可小姐哪点比三小姐差了!就她那种做作的样子,二皇子能看上她才怪。” 林婉儿嗤笑出声:“也只有你才会觉得你家小姐是好的!” “才不是!那些人不过是眼瞎心盲,哪懂看人!” “王婆卖瓜。” “那小姐就是瓜,还是顶个的大瓜!哈哈!” “丫头!瞧我不揍你。”林婉儿举起手,就在往小丫头身上打。 小丫头边躲边叫:“我可受不住小姐你的拳头,连皮比城墙厚的黄二公子都败倒在了您的手下。” 林婉儿作势拉下脸,压低声音:“看来今日我更饶你不得!” 两人在桃林中追打笑闹好一阵,莺声鸣啼,襟飘带舞,闲花淡淡春。 小丫头终于跑不动了,手扶身旁桃树,捂着胸口直喘气:“小姐!你体力可真好,不愧是上过山的人,伍儿我可比不了。” 林婉儿的确脸不红气不喘:“看你下回还有没有规矩。” 伍儿直起腰,看向自家小姐:“说真的,小姐,您想不想啊?” “想什么?” “当然是二皇子的事,这是多好的机会,小姐难道就这么任由三小姐独占去?” 林婉儿冷笑一声:“她想去便由她去!深宫内院中,你真当皇家的饭如此好吃吗?” “还是婉妹眼明心净!一入宫门深似海,红墙绿瓦埋佳人!女儿家还是嫁个寻常人家才是好出路。”一道嘹亮的男声从桃林深处传来。 “谁?”伍儿摆出副紧张姿态,只是听这声音怎么有点耳熟? 而林婉儿早已听出声音的主人,对着声音的方向喊道:“上次的还不过瘾?今日倒是赶上门来挨打了?” 话落便有道人影在桃林中若隐若现,随着行走慢慢现出真身。 他身穿豆色窄袖直缀,脚登压踝小牛皮靴,腰间围着三指宽的革带,带上一排弧形附环金属銙,环下坠着银刀,香囊,玉佩等物。 待人更至近前,便见他剑眉虎眼,满面春光轩轩甚得,长发高束,扎着与衣同色的发带,带尾随着矫健的行步不时飘然掠肩。 端是个一身利落,意气风发的少年。 他行至林婉儿面前,眨着一双晶亮虎眼,语调暧昧:“婉妹!你我关系哪有什么隔夜仇。” “呸!”一旁的伍儿忍不住啐了一口:“狗嘴吐不出象牙!就是因为你,今日我家小姐才被三小姐那样说道。” “呵呵!”他转向伍儿。“小伍儿!刚才是谁说我皮比城墙厚的,小爷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伍儿赶紧抬脚跑到林婉儿身后,贴着她的背,从一侧露出半个头:“我家小姐在此,你敢造次!” “哈哈哈,狐假虎威的小鬼,还敢与我呛声。” 伍儿拉了拉林婉儿的胳膊,小声道:“小姐,马上叫常护卫将他赶走。” “你是当我听不到吗?”他上前两步,走到林婉儿身侧,伸手一把拉住伍儿的胳膊:“打小就吃尚书府的饭,如今倒比你主子的架子还要大。” 伍儿吓的一抖,连忙用力甩开,急退到林婉儿的另一侧。 林婉儿也侧了侧身,将伍儿又护到身后,对着他:“黄二!你今日来又想做什么?” 黄仲盯着林婉儿那张将两旁桃花衬得更艳的白皙脸蛋,笑道:“婉妹今年已是十九了吧,还没说上亲事,就一点不着急吗?” “与你何干?”林婉儿垂着眼皮。 “嘿嘿!我熟知婉妹是不进油盐扞格不通的人。 如我这种济事行道,救民于水火的大道之人,就勉为其难吃点亏,将你收到我的后院中通通性子!”说着就要伸手去摸她的脸。 林婉儿嗤笑一声,一掌拍开伸过来的手:“嘴上再占便宜也于事无补,谁不知你是京中出了名的无赖玩意,正经人家的姑娘哪个肯嫁你! 别将自己寻不着妻的脏水泼在我身上。” “呵!若论无赖谁又比得上长公主府的小公爷,他认第二可没人敢认第一。” 第5章 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 2 除远空偶有鸟啼声清亮婉转地掠过,园中算是一片沉静,金乌之光将这片粉雾云烟照得缭绕升腾,挟裹在内的三人如雾中之仙。 伍儿从林婉儿身后突然跳出来:“二公子说的可是长公主府上的栾小公爷吗?” “除了他还有谁可以用来说道!” “那可是个顶俊美的小公子呢!” 黄仲看着伍儿那张眉飞色舞的脸,眯了下眼:“哈哈,小伍儿该不会是看上他了?” 伍儿想辩驳不是,可脑海闪过小公爷那貌美如花的容颜,一时竟有些红了脸,再硬不下口气去否定:“我只有欣赏之意!再说人皆有爱美之心,有谁能不喜欢那样的,要说没有才是亏了心呢!” “呵呵!小伍儿倒是直白。京中贵女的确大多爱慕于他,上赶着送他相思帕定情玉,听说还有小姐专门请来先生,替她们作那种酸掉牙的情诗送与他。真是疯了!” “可不是,听说还有人去爬公主府的墙头窥探他呢!那么高的墙,真好奇她们是怎么爬上去的,又是如何下来的?” “这便是邻女窥墙,这女人若是起了心思,比男人还要大胆。”黄仲说着突然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林婉儿:“那婉妹呢?该不会也被他那副皮囊迷了眼,对他有意吧?” “对从未见过之人,怎会清楚?”林婉儿稍有些心虚。 其实她很清楚这位栾小公爷的相貌,他的确是玉神之姿,不似凡世之人,甚至自己也曾一度被其迷了眼,如那些贵女一般做出追逐之举。 只不过这小公爷实在眼高于顶,便是公主也入不得他的眼。行事又狠辣无情,被他连接羞辱戏耍几番后,自尊受挫的她便彻底歇了心思。 后来她就又重新入了山,此后再也没见过他。 不过这些皆是前尘往事,这一世她还真没与对方见过面,若是还能再见其人,便不会再做此等傻事了吧! 黄仲又看向伍儿:“你瞧瞧!连小姐都没见过的人,丫头倒是知道明了,你刚才那番义正严词的欣赏之意,恐怕还是单纯不了。” 伍儿不服气地叉腰:“小姐是未出阁的女儿家,府中小姐,自然没多少出门的机会。再说我也只是替小姐跑腿时偶尔才见着人的,你少拿话污蔑我!” 黄仲啧啧出声:“我不过是说着玩,你着什么急!小公爷身贵貌美,岂是你这种小丫头能觊觎的,不过是个小奴婢,连尾梢都排不上!”说着还伸出小指不屑地比划了下。“就别妄想了。” 伍儿被他说得又羞又恼,弯腰拾起地上的黑色断枝向他甩去,这还不够,又上前几步伸手就要打在他身上:“你这张嘴早就应该撕了!怎么老是要坏女儿家的名声。” 黄仲一边躲一边笑,嘴里还喊叫道:“小伍儿被说中心思,着急了!” “你。。。”伍儿咬牙切齿,紧攥着双拳在后追着。“别把我说的饥不择食般。小姐!快帮伍儿教训他,今日咱受三小姐的气他就是罪魁祸首。” 两人的追逐打闹让林婉儿沉溺在前世的郁闷的心情好了些,她悄悄从地上捡起一颗小小圆石,顶在食指尖上弹了出去。 石头带着股劲风准确砸在黄仲的膝弯处,他一只腿立时跪了下去,幸好倒地时双手在地上扶了把,撑住了上半身,否则定会摔个狗啃泥。 “哈哈,哈哈哈!”伍儿拍着手,上下跳着:“瞧你笑我,这回吃瘪了吧,该!还得是小姐才能治住你!” 黄仲从地上起身,拍拍双手上的泥,又抖了抖衣袍,抬起的面上没有恼怒,反而笑嘻嘻地对林婉儿道:“那是!婉妹要想管治我,我是甘心承受。若是能随我回家去,出手岂不更方便,到时婉妹想治哪里便治哪里!” “哼!没脸没皮!”伍儿愤然道。 林婉儿只冷冷看他一眼,转身就走。 “婉儿,你别不理我。。。”黄仲追在她身后。“我不说假话,你就不考虑考虑吗?” 黄仲追着林婉儿一直出了芙蓉园,来到那三进后院的大门前。 伍儿伸手拦着他:“这里过去便是后院,外男不得入内。” “旁人入不得,小爷我可是这里的常客,你可拦不住我。”说着便抬腿跨了进去。 三进后院分别是三房人各住的地方。 说是三进院其实就是三座独立园子,以前原是一座大园,后来为了三房人口分住管理方便,便直接切成了三块区域。 每座园子都砌有封墙为界,但相互之间并非完全封闭,中有回廊小道伴着园林景致相连,但皆设有大门,掌灯便落锁晨起才开,倒也省了不少不必要的麻烦。 三座园子位置有前后但并非完全对称,面积大小也不一,如大房所在的晴海园面积最大,三房的鸣泉园最小。 每座园里都有数个小院子,住着各房老爷夫人还有小姐少爷。年龄大些的少爷则会搬去前院住,那里设有家府学堂,请了几位先生,于课学上方便。 黄仲一直契而不舍地跟到了二房所在的枇杷园里,顾名思义,这里遍植高耸大叶的枇杷树。 有果产西裔,作花凌蚤寒,树繁碧玉叶,柯叠黄金丸,说的正是枇杷由花期至结果的状态,此时正是形如乐器枇杷的大长叶中柯叠黄金丸之时。 “看起来熟了!”黄仲抬头望着结满枝头的累累果实。 “还是有些青涩,要再过一个月才刚好!”伍儿也抬头舔了舔唇。 “那我一个月后准时来取。” “二公子连我们院里的枇杷果也不放过!” 枇杷园西北角的清菏轩便是林婉儿住的院子。 黄仲刚抬起脚又被伍儿拦住:“进了内院还不算,还想进我们小姐的院子?” “进都进了,还差这一堵墙?”说着抬手在伍儿头上狠敲了一栗:“越来越没大没小了!”抬脚便走了进去。 伍儿双手捂着被敲的头,恨恨地看着远去背影:“倒底是谁没大没小。” 清菏轩里干活的丫头嬷嬷倒是对黄仲的出现习以为常,毕竟从小到大也没少来过,而且越大越是个诨货,惹了他可能还会遭对方几锤。 第6章 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 3 在水榭与林娟儿费了不少口舌,又在桃花林与伍儿闹了半响,一想到还要应付身后紧跟而至的黄二,林婉儿感到身心俱疲。 她快步跨过外间小厅,进到左侧与厅相连的一间小暖阁中。 在雕着菱花纹窗下的一张美人榻上躺下来,闭上眼,伸手捏着眉心。 “怎么这就累了?你一向不是体力最好吗?”黄仲跟着进来,珠帘在身后哗哗作响。 他转身在美人榻对面一张榆木圈椅上径自坐下。 林婉儿没理他,就这么闭目躺着。 这时,她的另一个贴身丫头晴儿端着红漆托盘从外间走了进来。 先来到黄仲身旁,把托盘搁在一张红酸枝,桌腿连接层雕着如意纹的月牙桌上,将其中一碗茶端了出来。 黄仲瞧着她,表情相当满意,伸手揽过碗面绘着扶芳藤的茶碗:“我看这屋里院外的,也就是小晴儿最懂规矩了。哥哥我历来最喜欢懂规矩的姑娘,到时随你家小姐一块嫁过来,我定不会亏待的。” 晴儿没应他,只面上堆着彬彬有礼的微笑,转身走到小姐身旁,端起另一杯茶:“马上就是午膳时了,小姐还是先喝杯茶醒醒神!” 林婉儿终于睁开眼,缓缓从榻上坐起,看起来精神有些迷蒙,眼睛也有点红。 黄仲瞧着她笑道:“这会的功夫就要睡着了?我这么大个活人还干坐在此,真是没心没肺!” 她刚才的确差点就要入梦,突然被阻断,半梦半醒的感觉纠结在胸令她呼吸不畅。 此时黄仲的声音听来尤为刺耳,真想马上将他赶出去,可又懒得耗费心力与之纠缠。 她接过晴儿递来的茶碗,揭盖吹了下,低头抿了口,胸中焦灼之感才舒缓了些,迷离的精神也飘了回来。 晴儿送完茶便退了出去,拉着院内还在小声咒骂着黄仲的伍儿一起去准备午膳。 “说吧!”林婉儿耷着眼皮,将手中茶碗搁在榻侧的月牙桌上。“是谁给你吹的邪风,让你这些日子在我面前越发没了正经?” 黄仲表情一怔,瞬间又面含笑容:“婉妹可知,我身旁这张月牙桌和你榻侧的那张本就是一对,拼在一起就是张团圆桌。” 林婉儿抬起头,像看傻子般看着他。 但黄仲并不在意,接着道:“这桌子可是大有讲究,说是半月桌,其实私下美称为合欢桌或是鸳鸯桌。 听听!多好的名字!也不知是哪位能工巧设计出这样好寓意的器具,这不正如如今的你我?” 林婉儿此时真想把这两张桌子都给丢出去。 但她知道若是轻易掉进对方的节奏之中去纠缠,便永远会没完没了,毕竟黄二从来都不缺的就是玩心与时间。 于是她压下心头渐升的怒气,直接道:“我娘和你说了什么?” “什么?”黄仲将嘴里刚喝进的茶水咽了下去,一脸不知所云。 “呵呵!”林婉儿突然笑了:“在我面前你还用得着装这样的傻?你以前虽然也说过类似的话,可那是讲讲便丢在脑后的玩笑。而如今,你如此胆大契而不舍,又如此不厌其烦。 是不是我娘找你说过话了?她是不是亲口许了你什么?” 黄仲讪笑:“这。。。” 林婉儿不客气地打断他:“她说什么都不重要,你若是聪明,就不会听她的胡言乱语,到时若是伤了你我之间多年的和气,那就不好看了。” 黄仲终于敛去些笑容,将手中茶碗搁下,上半身向前伸了伸,那双晶亮有神的虎眼紧紧盯着林婉儿:“婉妹,你我自小青梅竹马,为何一点机会都不给我?” 林婉儿有些不适他如此火热的视线。 “二伯母的确是找过我,可我也不是个听风就是雨的人,心中自有打算,你为什么就是不肯信我?” “你一向油嘴滑舌,心无定石,一会与伍儿笑闹,一会又调戏晴儿,更别提平日里在一些姑娘面前的荒唐事,的确令人不可信!” 黄仲嗤笑一声:“婉妹是吃醋了!” 林婉儿眼神与语气瞬间变得冷硬:“你何时能正经些!” 黄仲面露无奈:“我天性如此,不过是嘴上闹闹,你又不是不知,何必在这上面挑我的错?我愿娶你是货真价实的诚意,你大可试试我有没有说笑?” “黄二!我并非在挑你的错!”林婉儿有些不耐烦。“你是什么样的人我或许比旁人清楚些,你想做什么样的人那也是你的自由,自小到大我从未对你耳提面命多加干涉过,不是吗?” 黄仲低头认真地想了想,点点头,正因为如此,他打小才对婉妹有种亲近感。 毕竟只有她不会像他父母那般,时时刻刻啰嗦着读书考试,劝他出息,将他与旁人比较。 林婉儿瞟了他一眼,调整下情绪:“想做我的夫君虽不难但也并非这么简单,你觉得就凭你油嘴滑舌的几句话就能白得我为妻吗?至少在我林婉儿这还行不通。” “你想要怎样?”他难得露出些许认真。 “如果你非要来招惹我,那我就不得不和你说说我的规矩了!” 他抬头看着她:“什么规矩?” 林婉儿伸手弹了弹衣袖:“你当真愿听?” “愿意。”他直起背,乖顺地点头,如堂下认真听讲的学生。 林婉儿娓娓道来:“我不求将来夫君权富贵胄,可至少也要有一定的能力和担当。 若是为官者不论文武,最低不下五品。 就算在官路上不能风声水起升路顺畅,至少行事上也是清智明道,有能力保全自身之人,可令全家安枕无忧。 若是为商者不求金银满屋,但至少无论良铺地产田庄果园,加起来要有半叠。 就算行商之道不能游刃有余,至少也有守商之智,可保全家衣食无忧。” 黄仲越听越觉得诧异,他此前从没从林婉儿口中听到过此类的话。 他一直都以为她是个对世间俗事俗物毫不在意,对那些束手束脚的规矩不屑一顾的姑娘。 他觉得如果能与她在一起,日子一定不会如那些俗世夫妻般无聊,两人一定是非常开心。 他实在没想到她居然也会说出如普通姑娘家那般的要求。 第7章 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 4 日头已经完全升了上来,将室内映照得敞亮通明。 一束暖光漏进来,投向坐在美人榻上的林婉儿背侧,再一直延伸到对面黄仲的一只长腿,将他的裤腿照得发白。莫名也将两人连接起来。 半开的窗外随风飘来枇杷果和其他植物的清香,院子里偶尔传来丫头嬷嬷们干活时来回走动的声音,其中还夹杂着伍儿的大嗓门。 黄仲半晌没说话,屋内一片静怡。 “怎么?做不到吗?”林婉儿含笑看着他。 黄仲眨眨眼,眼中疑惑与探寻意味深浓,像是从来都不认识她般。 他撇撇嘴:“婉妹,你是故意的是吗?煞有其事地说了这么多只是为难我。” “黄二!这天下应该没有女子会拿自己的终身大事开玩笑。”林婉儿面无表情。 “可你。。你和她们不一样。”黄仲急道。 “我哪里与她们不一样?至少我自认没什么与旁人不同的。” “不,你并不相同。”黄仲声音干涩,依旧坚持着。 她盯着他焦急的表情瞧了会,心中了然:“黄二,也许你想要的林婉儿并不是我,而是你想象中的林婉儿。” “怎么不是,你从小到大都是这样的,我知道你从来不会在乎这些东西。” 林婉儿笑了,端起几案上的茶盏:“你怎知我在乎什么,又不在乎什么?你又如何能替我定义我所在意的东西?” “我。。”若是之前黄仲一定会马上应下,但现在他心里也没底了。 “没人是喝露水长大的,所以没人能真正无欲无求,不过是欲念不同,想法有别,所需有差,在乎事物的标准不同罢了。 就拿你今天这身行头来说,少说也要近百两银子,而普通的务农人家,十两银子就够一年的生活了。 还有你平日玩乐的花销,又是从何而来? 你所谓的不在乎,只不过是我们还有条件不在乎罢了。 如果我不是尚书府小姐,你也不是侍郎家的公子,你觉得我们还有这样条件与资格,对你口中所谓的俗事不以为意,继续玩弄清高吗?” “婉妹!” 林婉儿打断他继续道:“你只是嫡次子,假若将来你大哥继承家业,你能分得多少家产? 若论你我如今的花销,你若是不会经商,够用几年? 你也不为官,没有固定俸禄,将来又要如何? 黄二,告诉我,你是经过深思熟虑,想要给我一个长远且安稳的将来才来找的我?” 黄仲低头不语,甚至露出丝羞愧来。 他当然没想过,他只是单纯觉得与她在一起,会很有趣很轻松,就算是经常吵架也比和普通女子在一块要好得多。 他也真没想到,她会说出这么多,自己平时最讨厌最头痛的话来。 林婉儿这番话,正是他父母亲经常在他耳边唠叨的那些,他一直都装聋作哑自动忽略掉,假装这些都不存在,这样的未来也永远不会到来。 同样的一番话,今天却第一次敲在了他心上。 林婉儿嗤笑一声:“如此便垂头丧气了?我还没说完。” “你说完!”黄仲压抑着声音。 她也不打算与之客气:“嗯。刚才只说了一些基本条件,还没有说到人品。 我将来的夫君,不求口出孔孟,引经论典,能诗文歌赋。至少也要识理明事,能与我谈天论事。举手投足有进退有度,有礼有节。。” 可黄仲已经有些听不下去,脑子放空,林婉儿的声音也越飘越远。 若是真如婉妹所求,要去为官,入文仕几乎不可能,他就是不喜欢读书才去学的武,科举于他这辈子都无缘。 若入武仕倒有些机会,可他也没什么把握。 武考也并不简单,枪马负射体态礼仪,京都的世家子弟有的是比他出色的。 若走门荫。。可他家老父只是三品,一不是高官显贵,二无功勋荣誉,在这王侯将相子嗣比比皆是的京师根本排不上号,哪有机会占这个位? 就算有机会,最多也只能得个七品官任,甚至更低。 若他是尚书之子,得个参事或百户倒还有可能。 若是为商,就更不行了,那是个烧心费脑,比读书还要令他不想沾染的行当,他家祖上也没出过这类人。 他甩了甩越想越痛的头,觉得无论哪条路对于他来说都相当困难。 真是不想不知道,一琢磨吓一跳,这会他倒真有点为自己的未来忧心了。 “黄二!你听到我说的了?该不会又是左耳入右耳出的吧。” “没。”黄仲醒过神,看着对面那张始终淡漠的脸。“我在考虑,考虑你所说的。” “是吗?” “自然!既然你说你是认真的,那我也要回去好好想想。”说着便站起身。“今日多有搅扰,便先告辞了!” 林婉儿也站了起来:“这里是始终内院,我也就不便留你了。” 黄仲刚走,晴儿和伍儿便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两个丫头,手里各提一只盒面绘着压枝花鸟的三层檀木食盒。 两个丫头将手中食盒放在外间小厅那张红木圆桌上,晴儿伍儿分别揭开食盒盖,和两个丫头一起将里面的饭菜一一拿出摆桌。 “小姐!今天这黄二怎么没留下来赠饭?” 林婉儿站在隔开暖阁与小厅的那道珠帘后,笑眯地盯着在桌前忙着的伍儿:“你希望他留下?” “怎么可能?他再也不来才好。” “你很讨厌他?” “他难道不讨人厌吗?” “比起真正令人讨厌的人,我觉得还好!伍儿难道不觉得?” 伍儿噘起嘴:“一点也不!只是。。。” “什么?” “小姐那样子将他说了一通,他应该是生气了吧!还是受打击了?从小到大,很少看到他是那种脸色,黑的像锅底似的。” 林婉儿笑了:“你都听见了?” “刚才进来抹桌子时,听到几句。” “生气倒是不至于,他也没这么脆弱!如果他真因为我这番话就受打击,一蹶不振,那就更不值得同情。” “谁要同情那种人。”伍儿嘴里嘀咕道。 “小姐,饭摆好了。”一旁的晴儿道。 林婉儿推开珠帘,走到桌前坐下,晴儿递上拧干的汉巾,她接过擦了擦手。 第8章 何事春风容不得 4 林娟儿的群芳院位于晴海园西北侧,地势稍高,站在院门口,可以隐隐瞧见西南处大夫人吕氏的胜春园。 院内种着一株高七八米的杏树,此时繁枝间的花势已渐露粉嫩娇艳,正如林娟儿那张略施粉黛的脸。 只是此刻这张脸上的表情可不怎么样。 院里头的嬷嬷丫头们见她回来了,纷纷见礼。 但她却无心理会,几乎是手脚并用地踏进院子,进了卧房,一头趴在那张雕蝙蝠纹,下附缠枝青藤的架子床上再也不起来了。 “小姐!还是先将衣服换了再歇息吧。”上着桃青窄袖盘领薄袄,下穿杏色长裙的贴身丫头白露跟了进了。 林娟儿却心不在嫣,今日她着实被她那位刺头大姐给气着了。 在二表哥面前,有一句算一句,噎得她无话可说,丢尽了脸面,偏又不好发作。 怎么好巧不巧地就在那遇见了她,平日也不见她有闲心喂鱼?真是晦气! 该不会她一早便等着那里,故意假装遇到二表哥吧?如果是这样,那当真是太有心计了。 而且更可气的是,她告辞后,表哥反而一直问自己关于她的事,尤其是对大姐小时去山里瞧病的那件事相当感兴趣。 难道表哥他从那时就对大姐有心思了? 不,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若是有她应该早就看出来了。 再说,自己一直在旁看着,她们哪有 “小姐?”白露的声音再次响起。 “哎呀!”林娟儿猛地侧过头,面露不耐:“你能不能闭上你的嘴,烦是不烦。” “娟儿!”外间突然响起吕氏的声音。“你在烦什么?” 林娟儿猛地从床上站起身:“母亲来了!”说着便迎了上去。 吕氏由丫头秋文扶着,在外间的那张酸枝木,牙头上雕灵芝纹,上铺绣着菊枝,四边垂坠穂锦布的方桌前坐下。 “白露,去泡茶。” “是。” 林娟儿在桌对面坐下来。 吕氏侧头瞧着她:“今日不是陪着二皇子逛园子吗,怎么这等垂头丧气的?” “别提了!”林娟儿一副萎靡不振,双臂压在桌上,头垂了上去。 吕氏皱了皱眉:“瞧瞧你这都是什么样子,哪有个小姐样,快起来。” “母亲!”林娟儿拉长了音,腔中全是委屈不满。 “倒底怎么回事,直起身好好说话!”吕氏稍厉了厉声。 林娟儿抬起头,将今日芙蓉园里的事说了。 吕氏听了一时没说话。 白露已将泡好的茶端了来,将水纹茶盏一一摆在两人面前,便与秋文退了下去。 吕氏揽过茶盏道:“你也真是,她毕竟是你大姐,辈在你上头,你再如何,面上也是越不过她的,你老是与她呛个什么劲。 再说,这过了年,她都快双十了,名声也早已不堪。 左不过是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娘,早就不管不顾了,你犯得着陪着她一块坏名声?” “母亲!”林娟儿噘起嘴:“可我就是看不惯她那副故作清高,斜着眼瞧人的样子。” “你看看!”吕氏伸出食指指着她。“说你糊涂,你还真犯上浑了。 如今不比平常,林康妃最近有意替二皇子选妃,咱们尚书府沾了个近水楼台,定是在选单中名列前茅的,这是多好的机会。 咱们大房你二姐去年已出嫁,五丫头是宁姨娘肚皮里爬出的庶女,没这机会。 你四妹,六妹如今随着你三伯还在地方任上,且六丫头还未及笄。 大姑娘是个浑不二,没半点指望。 这府里又有几个与你争的? 你有这种与那丫头犯呛的功夫,不如再多花点心思在二皇子身上,多盯着点。 这点子事,你怎么就这么拎不清呢!”吕氏一副恨铁不成钢。 林娟儿垂头:“可这么多年了,表哥从来没说要娶我。” “嗨!傻姑娘,他说不说的有什么关系,左右我们家与他们都是分不开的,你早晚了会入王子府的。”吕氏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 “真的。” “自然!”吕氏笑了:“所以你可不能再犯晕。” 从群芳院里出来,吕氏在通往胜春院的小径上慢慢踱步。 已是近三月,天渐暖,晴海园中的植的大片紫玉兰,粉瓣绽裂,已初现婀娜之姿。 她最喜欢这样的花,高贵艳丽,风姿难掩,再远也能一下就瞧见。 只要她的娟儿能入王子府,凭二殿下的身份,还有林康妃的盛宠,她们大房都会水涨船高,到时便连老夫人也压不住她了。 正肖想着,前头一棵白玉兰树后绕出一个人,穿着银丝勾的薄袄,下身是件檀色百褶裙,鬓上正簪着一朵半开的白玉兰。 吕氏的心情立刻便不好了,这花怎可戴在这上不得台面的人头上? 她冷脸瞧着对方朝她走过来的人。 “夫人!”来人到了面前,缓缓施礼。 “嗯。”吕氏懒懒应着,便想直接错身走过。 没想对方却开口拦下:“夫人。” 吕氏不耐烦地侧身:“何事?” 对方勾着手,讪着笑:“宁儿年前就已及笄了,可这婚事却还没半点着落。不知夫人可有替宁儿看顾着?” 哼!该不会这个宁姨娘是听到了什么风声吧,怎么早不提晚不提,偏这时提起五姑娘的婚事? 她清咳一声:“五丫头也不过是刚及笄,就算是再急,她上头还有三位未嫁的长姐,总不能她还想越过几位姐姐,嫁到前头去?” “那哪能?妾说的并不是这意思。”宁姨娘忙摆手。 “宁儿并非是着急出嫁,她年纪还不大,便是我也舍不得。 只是说可先选看着,免得到时三位姐姐都嫁了,再拾起她的事,未免就有些晚了。” 吕氏一听她这话有些恼:“你怎知我没替她操心着?这些年我手里也有不少世家公子的画像,都有替她留意起来。” “是!有夫人操心着这些事,我便也放心了。” “若无事便回吧,这白玉兰的味还是太浓了。”吕氏举起帕子掩住鼻,口中说着意味不明的话,转身带着秋文走了。 宁姨娘瞧着对方背影,心中恨的咬牙。 什么替宁儿留意着?这些年大夫人将所有精力全放在,替自家女儿谋划那位二皇子的事情上了。 第9章 丹山自是神仙府 蚺允从尚书府回来后连午饭都没吃,就匆匆步入位于府中东北角一座庭园。 园中绿柳成荫,小径通幽,湖池假山,层峦叠嶂。 抄手游廊连接的几幢别馆亭屋错落有致,其中背山临湖而起的一座三层楼阁尤其为精巧。 名为临渊阁的二层是他的大书房,隔成了两个区域。 外间会客厅用来接待他的一些重要客人,也是说些悄悄话的地方。 里间则用来与幕僚助手议事、处理重要事务之处。 前院的东侧院中他还有间小书房,说是小书房其实地方也不小,那里才是他题诗作画,附庸风雅之处,无关事务。 此时他正斜坐在大书房里间,一张带有格屉的黄梨木书案后发着呆,光线将一排窗扇上雕刻的万字纹投向桌面。 桌面摆着笔墨、纸张书卷,五针松盆景。桌旁立着只半人高,表面绘着麒麟兽的卷缸,缸中插立着数卷诗文画轴。 身后是座宽五尺,镶理石,上绘峦峰飞雁,红木底座雕着缕空繁枝纹的大座屏。 座屏后留有部分空间,放着张罗汉床,以供处理事务疲累时休息之用。 床侧立着一只花几,上面摆着盆剑兰。 左侧墙前立着一排榆木格架。 格架上摆着各类瓷器、台屏、笔洗、奇石、镶金木盒、书籍卷轴,架底是排门柜,里面堆着成堆纸张,皆是资料。 对面墙上挂着几幅山涧流水图,奔马图,画卷下方摆着几套桌椅,以供幕僚议事所用。 半晌,他终于回神,对着外间道:“去把周先生请来。” “是。”一直站立在外间的贴身侍卫道。 隔了半柱香时间,外间楼梯响起脚步声,一会,一位穿着灰色交领右衽宽袖道袍,手持折扇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 他年纪大约三十上下,长相清俊,气质儒雅。 见到桌后的蚺允,上前两步,将扇子夹在手中,抱拳低头弯腰见礼:“殿下!” 蚺允轻点头,抬了下手:“周先生请坐。” 周昌在蚺允斜对面的一张圈椅上坐下。 “上茶。”蚺允声音中带点嘶哑。 这座楼阁侍女止步,所以由侍卫亲自端茶进来,放在各自所在的桌上。 蚺允端起海棠茶碗,揭盖呷了口:“今日我又听到了那个地方。” “殿下所指的是?”周昌清润的声音在空旷室内泛出绵延回音。 “双峰山!” 周昌正欲端起茶碗的手一顿:“何人所提?” “尚书府大房嫡女,我的三表妹林娟儿。” “一个闺房女子怎会知道那地方?” “她说是林婉儿,也就是我的大表妹,小时因病求医可能去过那里。不过林娟儿什么都不清楚,仅是无意听到一点而已。” “是吗?那殿下有没有去问那位婉儿小姐?” “我是打算问,只是今日没得空!”他可不想说自己被这两个女人吵的头疼脑涨,于是便草草告辞。 周昌低头喝了口茶:“这林婉儿年纪应该不大吧。” “今年十九。” “还未婚配?” “未曾。” “如果林娟儿没搞错的话。林婉儿不过也是个闺阁女子,又是如何去得双峰山?那里并非是普通人所求就能到的地方。” “听说是她舅舅带她去的。” “噢?这位舅舅又是何人物?” “他是个参将,如今不在京都,在驻着西北边军的河洲卫所。” “殿下也打算询问他吗?” “不!他不是尚书府的人,我对此人并不算了解,再说比起娇弱女子,从他那里着手大概会一无所获,弄不好还会打草惊蛇。还是先从林婉儿这比较妥当。” 周昌点点头:“的确,那并非一般地方,若是真知晓的人定知其重要性,不会轻易吐口。” 蚺允放下茶盏,有所意味地看向周昌:“先生,您今日还不打算告知我详情吗?” 周昌怔了下,随即面露无奈,垂眼想了想,终是下定决心般:“其实没有什么详情,我所知也不多。” “愿闻其详!” 周昌不慌不忙地灌下半杯茶才道:“其实双峰山虽是隐秘之处,但因其所存历久,对其所知之人也并非少数,只是大多都停留在听说的层面上,真正上过山的人却是凤毛麟角。” “那先生?”蚺允有些激动。 周昌笑着摇头:“我也从未上去过。” 蚺允心中不免失望,但面上却无丝毫表露:“先生请继续。” 周昌点点头:“据说双峰山距离京都并不远,山中住着一批历代守山之人,以门派结构维系,至于源头来历,归属何系却不清楚。 传说那是帮道法高深的人,无论是奇门遁甲八卦推图,天宫占星推演生算,还是术精岐黄起死回生,奇经内力外道硬功,甚至是出神入化白日飞升他们皆有所能。” 蚺允听得津津有味:“有这么神奇?” 周昌笑笑:“这不过是传说,毕竟无亲眼所见之人来证实。” 蚺允不由露出些许不耐:“可到哪里去寻亲眼所见之人?” 周昌接着道:“据说无论是入山之径还是下山之路,甚至整座山都设有奇门法阵,山中又到处是毒雾嶂气,还处处设有诛杀陷阱。 若非本门之人,熟悉其门之法和山中地形,又携有他们自己所制的避毒药物,根本不可能入得了山。就算侥幸入得,也踏不进他们正殿之中。 况且山上之人几乎终身都不下山,就算有上下山之人,也不知从何处上何处下,何时上何时下,这么大的一座山,若无相当的人力根本无从捕捉。” 蚺允叹气:“那当真是毫无办法了。” 周昌无言,只是摇头。 “不过先生是否有所保留?” “殿下的话何解?” “先生说他们是历代守山之人,那他们守的是什么? 若非有珍贵之物,他们又为何祖祖辈辈都呆在那种无聊的地方? 说是开山立派,可却又与外界无一星半点交涉,无论哪条说来都透着古怪吧。” “这。。。” 蚺允笑道:“先生又说不知其源头来历,我倒听说,他们与皇室倒有所沾联!” 周昌色变:“殿下是从何得知?” “你称我为殿下,你说我是从何得知?” “殿下!谰言不可尽信!” 第10章 山外青山楼外楼 1 京都纨绔子弟、游闲公子们皆趋之若骛的飞仙楼。 可纳数吨巨象的一层大厅,描金高梁覆莲立柱,上绘葵百合,地铺天竺石。 正中水玉所筑的高台上,轻幔垂纱之中,来自各异族番外的舞姬,伴着糜乐丝竹扭动如柳腰肢,婉转双臂,笼纱袖舞,摇曳多姿,不时朝四周宾客抛洒眼底流波。 济济一堂的诸位赏花公子边欣赏台上的曼妙风情,边觥筹交错、呼朋唤友、醉酒行歌、吟风弄月,一时笙歌鼎沸,好不热闹。 栏杆十二开帘幕,琴瑟和鸣临仙乐,翠翘金凤绕盘楼,海棠花开春溢多。 有貂可解换一斗,人生百岁能几何,醉到夫晓待作么,解衣卸尽烦忧愁。 人生如尘,眨眼将逝,及时行乐,方为上仙,这本就是他一直坚持的行事理念,可为何今日却不如之前在这里时怡然自得,心中反而如此空虚? 黄仲手中捏着青梅酒杯,费力睁着已然迷离的双眼,看着高台上那一张张千娇百媚的脸,却渐渐都变成了林婉儿那张白皙冷淡的说教面孔,渐生乏味。 “公子?”旁边传来柔声呼唤。“公子怎么了?可是醉了?” 黄仲收回心神,转头看向坐在身边的行酒女,女子如水双眸正俏生生地望着他,嘴角笑容饱含风情,尽管那并非针对特定的人,也令人十分慰籍。 他呆愣片刻,突然伸手一把将人拉入怀中,胸膛贴着的温香软玉立即填满了他那颗空虚的心,面上终于浮现出踏实笑容。 “公子。。。”行酒女面露羞涩之态,抬起玉臂作势要推开他,却被对方紧紧扣着,两人反复纠缠了一会,倒有种在怀中作乱的感觉。 “嘿嘿!看来仲兄今日兴致颇高!”隔着一张摆着各色果子、蘸酱鱼丝、水炸肉的酒塌矮桌,对面身着绿衣的年轻男子眯着眼勾着嘴,眼中嘴角皆带着意味深长。 “没错!可是最近遇到了什么我们不知道的好事?”坐在绿衣男身旁,一位着一身浅葱袍的公子放下手中酒杯问道。 “好事?”黄仲咂了咂唇上弥留的酒,一手紧搂怀中柔软腰肢,一手转着手中酒杯,盯着杯中将洒未洒的玉液,慢慢又怔愣起来。 “如何?仲兄不愿与我们分享吗?” 黄仲抬起头,干笑一声:“小爷我年年日日都有开心的事,你们不是最清楚吗?还要听哪一件?” “我们想听关于女子的事。”绿衣男伸手轻拍桌面。 “对!仲兄该不会背着我们认识了哪位貌若天仙的小姐,想一人独占?” 黄仲盯着对面两人,慢慢咧开嘴,奸笑了好一会:“什么貌若天仙,哈哈!哈哈!要说她那张脸。。。不过面白了些,姿色却是平平,而且向来是最臭的,哪比得了这里的美人,玲珑剔透,最会讨人欢心。”说着,伸手捏了把怀中人的脸。 怀中人也适时露出乖巧迎合的笑容。 “噢?仲兄说的是谁?”绿衣男刚才不过是闲来随口一问,没想到还真套出句话来,立时来了兴趣。 “是哪家女儿?快说!”浅葱袍也被勾了兴致。 就连怀中人也仰起头,将好奇的目光投向黄仲。 他却撇开三人目光,抬起手中酒杯,递到唇边一饮而尽,却再也不说话了。 几人等了好一会都没见他开口,浅葱袍面露疑惑:“仲兄,你这是什么意思?怎么说着说着便不言语了?莫不真想一人独占?” “独占?我哪来的这种资格。”黄仲口气不善地蹦出一句。 “嗯?”绿衣男听出话里意味。“仲兄莫不是有什么不快?” “谁能与我不快,我不过是自作自受,自寻烦恼罢了!” 浅葱袍也觉出味不对了:“仲兄与那女子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没有,一直没出息的人是我,与她何干!”黄仲将手中空杯砸在桌面,发出扣响。 行酒女见机脱出其怀抱,起身给三人各自重新满杯。 刚满的杯,黄仲便抬起一口灌进肚。 绿衣男也抬起手中杯,轻笑了声:“难怪仲兄今日好人作东,请我们兄弟来喝酒,原来这喝的是闷酒啊!闷酒醉人,仲兄可要悠着点。” 浅葱袍眨眨眼:“倒底是怎么回事,仲兄与那女子在置气吗?”说完想了想,一脸恍然大悟:“是不是就是前些日与你在当街起争执的女子?” “嗯!我也记起了!”绿衣男应道:“听说仲兄还被她给伤了?那几日一直闭门谢客,连我二人也都挡在门外,那女子当真如此彪悍?” 黄仲此时半垂着左摇右晃的头,有些微颤的双手支着桌子,像是下一刻便要一头醉倒在地的模样。 两人还想问什么,却感觉厅中气氛有些许不同,虽还是一样舞乐喧闹,但似乎部分人将视线投向二楼处,其中多数都是痴目春光的女子,包括身边的这位行酒女。 两人也好奇地顺着视线看去,只见两位身着锦袍的翩翩公子正行走在笼纱四射的二楼长廊,只一个背影便能看出其人仪态高雅,贤身贵体。 “大哥,那两人是谁?” 绿衣男眯紧眼瞅了会:“好像是栾小公爷。” “栾小公爷?是那个京都贵女们都爱慕如痴的美人公子吗?那可是个有趣的人,小小年纪便流连此地,以后也必是个风流人物。那与他并行的又是谁?” “是。。。”话还没出口便被突然的怒吼声给打断了。 “为什么偏我不配,难道那个栾小公爷就配吗?他还不是一样是个浪荡子,与我有何不同?你就是看中了他那身花相皮囊。” 在黄仲的记忆里,曾与那主仆两人在桃花林谈论过关于栾小公爷的话题,因此一听‘栾小公爷’这几个字,已入醉梦的黄仲突然就激醒过来。 绿衣男慌忙伸手一把捂住黄仲的嘴:“这小子又是撒的哪门子酒疯,让旁人听见了徒惹祸事。三弟!快帮我扶仲兄回去,今天这门酒就到此为止吧。” “成!”浅葱袍望了眼高台,面有不舍,但还是起身上前扶起此时已半卧在地的黄仲。 两人一左一右将黄仲架出了飞仙楼。 第11章 山外青山楼外楼 2 飞仙楼三楼角落,一间明亮宽敞的自用厢房中,一挂由金线所穿的水晶珠帘,和帘前靠一侧摆放的一座扇面上描着宝瓶插金花的八扇屏,将房间隔开内外。 外间为待客厅,地面铺着五色累果织金氍毹,扇屏前是张花梨木雕松果草的三围罗汉榻,榻上搭张刻着同款纹花的小几。 左侧墙上挂着幅春江花月夜的横幅描图,下方放着张摆着笔墨纸砚的书案。对面墙上挂着一幅长篇题词,下摆一套梨花木桌椅。 两侧角落立着两只半人高的梅花瓶,瓶中插着新剪下的桃杏数枝,散布着清洌香气。 靠门口处立着座松枝藤花的双面绣纱屏,不仅可隔绝进出视线,又能半隐半现地窥探出进门人大概的身形情状。 栾小公爷栾阳景与六皇子蚺礼,正隔着摆着白瓷茶碗和兽头香炉的茶几,分坐罗汉榻两侧,边品茶边聊着。 “今日景弟寻我来又为何事?”蚺礼搁下手中茶盏,侧头看向灯光下色若春花的栾阳景,每次都不得不感叹,这样一副绝色倾城的脸为何会生在一副男儿躯上,当真可惜。 “听来六哥似有不愿。”栾阳景语气淡淡。 “哪回表弟相请我是不应的?” “六哥向来公务繁忙,倒是作兄弟的拉你后腿了。” 蚺礼却是心明了然:“你年纪尚幼,何必急于一时,国公爷为左军督同知,代领巡卫参将,军务在握,入五军营并非难事。” 栾阳景抿了口茶:“父亲倒无虑,只母亲那关总难过。”声音中夹着几不可闻的轻叹。 “姑姑也是为你担忧,一心望你能入文途。 再说你不靠荫封就得了亚元之名,又是这样年纪,更证明你有此能力。又有此等身份,前途自不可限量,何必事事非与她拧着来。” “我若悖她,当下的也是武校场。” “什么场都无妨,等你年岁长些,再去向国公爷请命就是,想必姑姑也不会再拦。再且国公爷也为你请了许多高手,在府中不是一样的校练。” “与军营相比天差地别。” “哈哈!”蚺礼轻摇头。“你这小子总是得了便宜又卖着委屈,当我不晓得,你经常私下找三千营那些高头壮马练手,还嫌不过瘾?” 栾阳景面上终于露出丝笑:“那不过是浅尝辄止罢了。” “好了,今日我知你是为我觅得这浮生半日闲,我也当顺水推舟,不知表弟为我准备了什么节目?”蚺礼说着作势朝门口瞅。 “凯风!”栾阳影朝角落喊了声。 一道黑影瞬即窜出,低首待命。 “去叫管事嬷嬷。” “是!” 一会门被敲响,接着被推开,两个女子的曼妙身影映在纱屏上,别有一番雅趣,只片刻身影便游移开,绕过纱屏走了进来。 两人不敢抬头直视,只低头缓行至前。 当先一人着菫色绣酢浆草压膝比甲,两臂露出两只藤色宽袖,下着同色绣花百褶裙,头上钗环点翠,随步轻声作响,装扮得体大方,鲜明却不俗艳。 她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位女子。 着一身类似内衬纱褂的连身点金若白纱裙,随着走动,贴身抹胸在数层交错的群纱中若隐若现,裙摆堆叠如云,裙身中隐藏的勾线点金,在光下随着步子跳跃闪烁。 不得不说,这身量身定制的轻薄纱裙,将她略显高挑的身姿衬托的柳弱花娇,举手投足娉婷袅娜,风姿绰约。 两人弯腰行礼:“管事章氏见过小公爷、六公子。”出声的是穿比甲的女人。 蚺礼毕竟皇子身份,虽没多刻意掩饰,但在外皆自称六公子。 栾阳景轻抬了抬手,示意免礼。 两人慢慢起身,但依旧低着头。 “抬起头。” 两人这才先后将头抬起。 章氏虽已徐娘半老,但面容依旧透着清秀,特意描摹的精细妆容令她看来颇具姿色,可想年轻时也是位妙佳人。 身后跟着的这位感觉年轻许多,只是一道薄纱将她的整个头和面容都掩盖其下,只一双露出的眼中碧波潋滟,赫然是对异色瞳。 蚺礼起了些好奇:“将纱拿下。” 章氏上前将她头上覆着的纱取了下来,一头金乌之发如瀑般倾泻而下砸在腰间,瞬间点亮了半个屋子,连身上这件点金裙的光芒也被艳压其下。 再看其露出的面容,雪白梨花面,鼻悬耸峰山,唇若点绛红,睫下双扑扇,再加上一双如绿湖般清澈透亮的双眼,当真是瑰姿艳逸,灼若芙蕖出渌波。 “菩萨蛮!”蚺允轻呼。 “六哥可喜欢?”栾阳景呷了口茶。 蚺礼无奈道:“你这小子,总是人小鬼大!” “此女洁若琼芳,是我专为六哥留下的。六哥今晚就留在这,若是觉得满意,便带回府中做名侍妾也能增香添色。” 蚺礼只盯着女子看,却不再说话。 栾阳景向一旁章氏甩个眼色,章氏立刻转身将屋中灯火灭半压暗,明光顿时昏暗,只有女子身上衣裙依旧闪烁着。 “上前来。”栾阳景将手中茶碗搁下。 女子又上前几步,距两人仅数尺。 “衣服脱下。”他语气冰冷地命令道。 一直面无表情的女子面容微微一征,视线落在这个美艳无双的少年脸上,宝石般的眼底闪过惊艳。 章氏赶紧上前伸手替她解开衣物,衣衫半露时女子稍有抗拒,但终未做抵抗。 衣裙最终如流水滑下,肚兜也被一把扯下,女子这才慌忙伸手挡在胸前,如玉赛雪的肌肤在昏暗光线下映出荧荧白光,晕亮周围。 蚺礼终于露出丝笑容。 见他满意,栾阳景这才起身:“那弟弟先告辞了。” 蚺礼微微颔首。 栾阳景下塌大步踏出门,章氏也紧跟其后退了出去。 屋内重归平静,蚺礼起身行到女子面前,伸手扯过她腰间金发,在手中细细摩挲,乍看之下似有金光流溢在手。 松开手中发,手指滑向她的脸颊,顺势勾起下巴,直视片刻那双碧眼,伸首便将吻落在她的唇上,细舔着。 当双手轻抚那光滑的背时,女子忍不住轻颤。 蚺礼轻笑一声,便将她拦腰抱起,那挂颗颗珠粒清透的珠帘,在两人身后碰撞出玉响。 第12章 我欲乘风归去 京都重地,皇宫一侧,重重红墙琉璃之后,建在圆顶山上的五方阁楼,高九层,顶筑台。 平台上又建一座水运仪象台,顶摆一尊九龙托浑天黄道仪,架在敖云圭表上。 巨大铜铸黄道仪前,一人手扶立地窥筒,无视脚下巍峨宫殿,远处万户千灯,只仰头凝望漫天星河。 高处风不歇,明黄衣摆在夜风中烈烈作响。 “宸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他双臂伸出,手掌摊开举向明月,似要抓住天际间万千银色,可最终就连那缕带走手心温热的凉风也握不住。 口中不禁溢出丝哀叹。 “星星仙语人听尽,却向五云翻翅飞。”黄道仪投下的阴影后转出一人,青色圆领道袍,胸口打着方形鸂鶆补子。 行至明黄身侧,躬身行礼。 他这才收回双手,但依旧凝望远处深邃:“仙语?梦灵,你说世间真有仙人吗?” 梦灵直起身:“信则有,不信则无。” “哼!你这天文科灵台郎是在糊弄朕吗?”语气比凉风更甚。 梦灵倒不慌乱,只再次躬身:“臣不敢!仙人之迹本就难寻,一切皆在尘行之缘中。” “朕贵为天子,拥有这世间一切,却寻不到半点仙人之踪吗?” “陛下虽贵为天子,但也陈列于这世间万象之中,万象之变,无人能真正掌控。” “境由心造,朕相信事在人为,相信所追寻之物,必能用这双深握万里河山的双手去夺得!朕也相信你,梦灵!”皇帝终于收回视线,将目光落在身侧的梦灵身上,言语中带着不可辩驳之威。 “臣。。”梦灵低下头。 “意向始蒙,天必垂象示之,其兆先见,必能根之。 闻先皇困顿难抑时,常披衣夜观天象,也曾因此避祸凶得吉兆,先皇笃信此道,朕亦然! 梦灵!你的师父出自双峰山,曾随侍于先皇身侧一段时间,朕知道他曾独自占筮过天象! 走时便留给先皇两句话:凝两世一生,扰天下大乱!可对?” 梦灵露出丝慌乱:“臣。。不知。” “不知?梦灵,你最近好像常常独自一人在此纵观星辰,可是也在私自占筮天象?” 梦灵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抚手抱拳:“臣该死!” 皇帝的身子终于转了过来,负手而立,直直地盯着他头顶上颤动的翅帽:“梦灵,你只需以实告知,你发现了什么?又为何不把发现登记在天象册中?” 梦灵抬起头,眼中流露出犹疑。 皇帝摆摆手:“起来回话。” “是。” 梦灵抚袍起身,望向天边:“臣最近夜探天象,的确看出一二,只是兹事体大,又尚未窥得全貌,不敢妄言,更不可记录在册。” “讲!” “紫炁之气大盛,盘锯冲击紫微垣,可罗睺计都皆逆太阴太阳而行,罗睺为魔星,计都为灾星,罗候北行,计都南交,环至二者合一之时则吸食紫炁,震颤紫微宫,逢日月必蚀。” “何解?” “这。。。若引为世间,紫炁之气冲击紫微可解为天下帝位之争,大盛则是集日月之光不同凡响,到时必争夺激烈。再有日月罗睺二者合一,惑乱其中,轻则一室血光之灾,重则引天下大乱,万民水火!” “可有应对之法?” “解无定数。” 皇帝此时双眉皱得能拧出水来:“真没办法?” 梦灵抬手作揖:“吾不及家师所学,不能早窥得天机,只因此时荧荧祸根已生,才引起臣的注意,只待他日气行逆曜时便可遮天蔽日,引祸天市垣,为时晚已!” 皇帝拂袖,划过半空:“哼!是谁要争天下位,是朕的那些皇子们?还是别国的那些君王太子?” “微臣不知,紫微星曜之下皆有可能。” “何意?难道是指所有拥有皇族血脉之人皆有可能吗?” “大略可能!” 皇帝有些没好气:“梦灵,你是朕下封的灵台郎,不是在街头摆摊装瞎的神棍,没一句准话?” 梦灵躬身:“陛下,臣已尽力!” 皇帝气结,不想再看他这唯唯否否,犹犹豫豫的作态,转身又望向遥远天际。 此时再看那张遮天黑幕,如强灌口鼻而下,冲击心脏的黑色污水,溺郁心脉;群星闪耀之光也仿如银光利器,杀气升腾,下一刻便要透胸而过。 他心间不由发颤,堪堪收回视线。一会口中喃喃,似是无意地道:“日月罗睺二者合一,是否应了你师父所说的,凝两世一生之谶语?” “日月罗睺本为一体。”梦灵顿了下,抬头快速瞟了明皇衣袍一眼:“应是!” 皇帝也瞟了他一眼,并未戳穿他:“朕之前送了张黄签给你,命你占算此签命数,可有结果了?” “回陛下!据紫微斗数推命术而查,此人运数贵不可言,只是命沾凶星,煞气凝重,以至运道多舛,不过他有。。。有。。。” “朕恕你无罪,但说无妨!” “他与诸皇子一般,皆在紫微宫!若他日能得龙气护体,或可抵冲凶数。” “噢?”皇帝表情并过多波澜,似早有所料一般。“你倒真有两把本事!那你可知凝两世一生指的又是谁?” 梦灵不语。 皇帝也不恼,只淡然道:“你能观得如此天象,应当也早算过吧。” 梦灵不禁在心中腹诽,先皇喜天术之道,连着当今皇上也对此所知颇多,无法轻易糊弄。 “微臣的确所学不精,无法具体算出此人,只算出大概情况。” “何地?” “就在京都之中!” “是男是女?” “高宅未嫁之女!” “你是说在朕的那群臣官之女中?” “太微垣常沾龙气,命数有显,臣只能算到如此!” 皇帝点点头:“看来还得要你替这张黄签占上一卦!” “占何卦?” 皇帝笑了:“罗睺计都合二为一,吸食紫炁,遮天蔽日!可不就是做贼的碰上劫路人嘛!朕会想办法将这些高宅之女都招至一处,到时你便在旁一一过目,定能认得出吧?” “若能亲观面相,再辅以命签作解,臣就认得出!” “哈哈!那就再占一卦姻缘。”皇帝那双被星夜照亮的眼底快速掠过一丝不知名的情绪。 第13章 十步杀一人 子时已过,因夜禁京都大街早已陷入沉寂黑暗中,只有巡夜火夫的锣声,和如街头逸夫从嗓子眼里挤出的戏谑口哨声类似的林鸱叫声,从远处隐隐传来。 空旷的街道突然响起清脆的啼哒声,溅起的空谷回音如圆石滚过路面。几盏挂在店铺酒楼门前围杆上的行灯,照出飞驰而来的一人一马。 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越过这条千里街,再右转就进入明照坊,国公府邸就在此区域内。 就在此时,前方数道细密银光裹挟着道道劲风,划破黑夜疾射而来。马上人一跃腾飞而起躲过密集的银光,同时手伸向腰间,扯出一道数米长绳,手臂翻转间甩了出去。 绳头栓着一块五棱飞刺,内劲灌注的尖锐青芒直直入肉,伴随着闷哼的惨叫和飚洒向空中的黑血又极速抽出,毫无犹豫地扎向另一道黑影。 甩动的长绳疾如电厉如风,软中带硬,刚柔相济,灵如蛟龙坚如枪棍,快慢相间,收发自如。人随镖走,镖随人行,甩拉绕缠,纵打一线,横打一片,极尽万变。 绳镖在数道黑影中游走划过,如镰刮草堆,来不及有下一步动作的黑影便一一伏倒。 两边屋檐上飞下两人,齐齐抽出身挂的刀剑冲向一众黑影,闪转腾挪,纵行飞身,手中银光在空中一一划过,一会空中便弥出一股血腥之气。 不久,前方路口处突然传来数道脚步声伴着一声厉喝:“什么人在此撒野?” 这厢正忙着打斗的人一瞬间停滞,纷纷转头看去。 只见前方约有十来人,皆着青蓝典吏捕服,当先喝止的人还外套副银鳞护心甲,个个手中已亮出刀剑,有些还张着弓,下刻便会朝他们冲射而来。 几抹黑影见势不妙,纷纷朝两边房顶飞跃而上,默契散开,极掠而去! “追!” 一声令下,身后只留下两名捕吏站守,其他人飞速跑开追击而去。 发令者转向收兵站在原地的三人,上前两步喝道:“几位又是何人?” “自个过来看!”声音中透着不耐烦。 发令者心中一征,正要发火,但想着毕竟身处京都,这里王侯将相,高官大吏,大人小鬼数之不尽,虽然自己并非没半个后台,可也不算太硬,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如此想着便压下心火,从怀中掏出火折吹亮,上前查看。 橙黄的火光照亮一张惊世绝艳的脸,这张脸与其恶名,在这京都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赶紧收了火折,伸手抱拳道:“卑职中城兵马司副指挥季亮,见过小公爷!” 栾阳景只淡淡勾了他一眼,揉着那双手背洁白如玉,掌心却磨满了厚茧的手:“季指挥再来晚一步,就得给本公子收尸了!” 季指挥垂目扫视一圈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的,染满血迹的几人,个个刀口外翻深可见骨,全死得透透的,不禁在心中腹诽:怎么看吃大亏的都是这群匪徒。 但嘴上依旧殷勤道:“今夜发生此等事是卑职失职,卑职定当竭力追捕这帮匪徒,一并呈报提督!”说完抬道望了对方一眼:“只是此时还处宵禁时,小公爷这是。。。” 夜禁规定,一更至五更时为宵禁时,凡平民官员皆不可出,只公务、生产、死丧、问疾或特令者不在禁限中,凡犯夜者笞杖刑,重者枷锁一月。 栾阳景盯着他,懒懒地道:“本公子晚间身体不适,府医无策,听说城中有神医便来请医!” 季指挥嘴角含笑:“是吗?不知小公爷现在身体是否安康!” “松了番筋骨,身体倒舒坦了不少!”说着栾阳影打了个哈欠:“天晚了,我也累坏了!你们先忙着吧。”说着便转身上马,提绳架马而去。 身后两人也随即掠步跟随而去。 季指挥看着三人背影不禁捏了把汗,若不是捏着对方这个小把柄,自己今晚还不知要怎么交待! 白马终于右转踏入明照坊,速度渐渐减慢,前方明灯之处就是国公府了。 “公子!就这么算了吗?”行在白马右侧的凯风道。 “呵!兵马司那帮家伙担着京都的管家之职,连与平民叫板都要先掂量三分,就算赖上他们也无大用!抓贼的事有巡捕营和府衙,厂卫都比他们有用得多。” “可他们背后不是还有个暗司,上头也是由东厂兼联坐阵。” “就算是也不过还是走狗小卒身份,毫无威信,这事东厂若能管自会去管,可你说他们能管吗?” “这。。”凯风犹豫了下:“若还是那人派来的人,恐怕又会石沉大海吧。” “那就结了。”说着头转向左侧,语气如闲聊般:“雷策,今晚的人又是什么来头?” 雷策一直低头未语,此时听得主子问话,茫然抬头,想了会:“从使用招术与暗器来看,像是无影阁出来的人。” “无影阁?”栾阳景挑了挑眉,笑道:“若要请动无影阁的人,没有相当的身份和财力可行不通,就算不是那人也是个足有份量的人。” “哼!也许就是那人,这些年来他派出的杀手没有上百也有数十,还真是乐此不疲,也不知主子哪里得罪了他,要如此紧追不放!”凯风愤愤地道。 “这不是好事?当做平日操练,磨磨你们的身手。”说完栾阳景便静默下来,定定看着前方一处,眸光不定,不知在想些什么。 行了不到一盏茶功夫,几人已至国公府大门前。 两边挂着两串行灯,悬在大门上方,‘缮国公府’几字的金字牌匾泛出暗光,昏光将门口两座张牙舞爪的座狮,映得更加凶暴狰狞。 凯风雷策率先跃上两边围墙,直接翻了进去。 栾阳景则下马慢慢踱上台阶,两人从里面打开大门,看守的门房也立刻走出,向栾阳景行了礼,便出门下台阶牵起白马,沿围墙行向靠近西侧门的马厩。 栾阳景抬脚刚迈进去,就听到一声柔若似水的声音响起:“表弟!” 话落一位着一身缃色纱裙,头上珠光宝翠,姿形秀丽的年轻女子行至眼前:“栾表弟怎么这个时辰才回来?” 第14章 瘦影自临春水照 栾阳景只略了她一眼,便直接错身而过。 见对方如此冷待,她那张嫩白面上浮现出一片羞恼红晕,夹着委屈与不甘,但也没说什么,只咬着唇,甩了下手中丝帕,便抬脚跟在其后。 穿过前庭花园,廊道大门,府中小径,一直紧步追赶到栾阳景所在的曦和院前。 栾阳景停住脚步:“你还要跟着进来?”语气冰冷,若此夤夜。 “表弟!我。。。”女子一路行来有些气喘,稍缓了会道:“我只是关心你!现下虽入春,可这夜风依旧寒凉,你又常常晚归,外面那些粗鄙之人,哪能与你贴心照料,若是着了寒气可怎么好!” “说完了?” 女子见对方冷言淡语,不免心滞,但还犹然坚持着:“我一直没睡,在炉上煨着参汤,就等着你。。。”不知是否受月下那张脸的蛊惑,说着便要抬脚上前,眼中盛满痴意。 在大门口时,她身上飘过来的那股子香味便刺激得栾阳景有些头痛,只因心中思着刚才的行刺之事,一路行来又有夜风掠过,吹散不少,便没在意。 此时人止风歇,那股令人头痛的浓郁又在周围渐渐弥散,也不知她是从哪搜买的香料,连楼里那些姑娘也没这样令人难受的味道。 “凯风!”栾阳影吼着,显然心情很糟。 一道黑影立即窜出,伸出手臂挡在女子身前。 女子登时变了脸色,横着一对眉,抑不住地喷发出心中不快:“你是何身份,也敢拦我?” 栾阳景捏了捏额间,没了半点耐心:“将她丢出去!” 凯风伸手抓向她的后颈衣领,将之提起来夹在身侧,在空中轻点飞跃,裹挟而去。 虽是公子令,但他不可能真将之丢出府,毕竟她是国公爷的外甥女,面上多少得留点,只将她丢到她所住的听风院门口。 女子恶狠狠盯着凯风远去的背影,咬牙道:“不过是个狗奴才,也敢如此放肆,如此对我!待我报了舅舅,一定狠狠治你!” 凯风是习武之人,即使离得有些远了,依然将她这话清楚听在耳中。 只是他并不在意,身为男子自当不与小女子计较,尤其是泼辣女子。 况且他只听令于公子,其他人何样态度,又如何想,皆与他无干,况且也不是第一次被她所骂,早就麻木了。 女子在门口咒骂一番才不甘愿地进了院。 穿过院子踏进屋,贴身随侍的两个丫头迎了上来:“小姐!” 她也不睬不应,直接推开珠帘朝内室走,帘珠在身后晃荡不已,脆响不停,大概是激起了心中怒火,她猛然转身,伸手一把将珠帘整个拽下。 线断珠散,坠落在地更是跳跃响荡不止,让她愈加烦闷,顺手又将花几上的一盆兰花推倒在地,桌上一套茶碗扫落,几只椅子也给踢倒了。 两个丫头吓得扑通跪地,垂首半声也不敢吭。 半柱香后她终于发泄完,已是满面扭曲,气喘不歇,视线扫到跪地的两个丫头身上,马上又气不打一处来:“就知道跪跪跪,不会去给我倒杯茶?一个个不是闷葫芦就是木疙瘩,这也是国公府的丫头?” 其中一个着青衣的丫头赶紧起身,快速将倒地的凳子扶起,伸手扶着她挨桌坐下,伸手在其背上轻抚着:“小姐先歇着,奴婢们马上泡茶。” 另一个着紫衣的丫头闻言也赶紧站起,即步出屋去寻一套新茶具。没等一会紫衣便端着泡好的茶走进来,将海棠茶碗放在她面前的桌上。 她伸手揭开碗盖,看着袅袅升腾而出的热气,面色这才有所缓和。 青衣见此才壮着胆子小心问道:“是不是小公爷又惹小姐生气了?” “哼!”她轻呷了口茶,放下手中茶碗道:“无论我做什么,他都弃如敝履!” “小公爷是人中龙凤,性子自然冷些,小姐何必较真!” “我已不较真千百回了,又当如何?还不是依旧对我冷言冷语。” 紫衣赶紧道:“可比着外面那些世家小姐,小公爷不也没什么好气。况且比起她们,表小姐您可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已是占尽先机了。” “是吗?”这话使她心中得到些许抚慰。“抚儿这话说的倒也对!” 青衣也不甘示弱:“再说凭小姐与国公爷这层关系也是她们望尘莫及的,长公主殿下也青睐小姐,只要小姐尽心侍奉,何愁不能得个名份!” “嗯。”这话更是取悦了她,终于露出丝笑容:“好了!刚才说你们闷葫芦木疙瘩的,现在一句赛似一句!今日晚了,我要早点休息,明日好去给舅母请早安。你们把这收拾收拾!” 两个丫头手脚麻利地将屋内一地狼藉收拾干净,侍候她洗漱后便退下了。 嘴上说早些睡,可躺在床上不由想起栾阳景那张令人无法忘怀的脸,左右翻腾,久久不能入眠,干脆睁开眼望向窗外那轮已渐沉的明月。 时而忽惆怅,匡坐至夜分,思君如满月,夜夜减清辉。 第二日不过卯时,她便早早起身洗漱,用脂粉厚盖眼下青黑,便带着两个丫头穿庭过院去了长公主的清阳殿。 “鸾儿,今日怎这么早?”内室中,蚺晴刚起不久,穿着身深竹月的宽袖锦服,正坐在栾花铜镜前,由着一位侍女梳妆。 冯鸾上前两步,缓缓福身:“心中想着舅母便睡不着。” 蚺晴从镜中瞟了她一眼。“呵呵!你是想着舅母,还是想着你的景?”语气满是打趣。 被揭穿,冯鸾摆出扭捏之态:“我是真想着舅母!” “你母亲最是尊敬她的大哥,才为你取了与姓相近的鸾字。你在府中也有些日子了,舅母又怎不知你的心意?” 冯鸾面露羞涩。 “昨日入宫,皇上说要为我大办寿宴,还要我遍请京都贵女,瞧那架势,大概是为着几位皇子操心,不过咱们景儿也不小了!” “舅母!”冯鸾面现焦灼,急切上前。 蚺晴终于转身看向她:“慢着点,摔着可就难看了!舅母自然是帮着咱们家里人说话的,可栾儿是嫡子,他的婚事我无法独断,最终还得看皇上的意思,你到时可得加把劲了!” 第15章 金风玉露一相逢 由礼部掌管的各教坊、或飞仙楼这种挂牌经营之所,都是朝廷税收之重地,皆被划至特殊商区内,私下不受夜禁所控制,自然凡来此消糜的达官贵人便也游走于制度之外。 黄仲被两兄弟从飞仙楼架出来后,并未被直接送回府。 因他口中断断续续一直叫骂不歇,如此醉态若惊动其家人少不得一顿家法伺候,可能连带着他们也会被连累,这种情况他们这些经常夜游的富家公子皆是熟门熟路! 两人便将他先送到了位于东城区,三人合伙置办的一处私宅中。东区这片区域多住的是卑秩小官、仕子学生,或做一些买卖的人。 宅院位于僻静小巷中,面积不大,只二进,四五间房,陈设简单,表面是为考举读书所置的清静宅院,实际是他们专为夜游所设的歇脚之地、醒酒之所。 “大哥,看来仲兄定有什么心事。”浅葱袍瞧着倒在床上的沉醉不醒的黄仲,一副肯定语气。 “看来是,从来一起喝酒都没见他如此借酒消愁过!” “是因那位与他当街起争执的姑娘吗?” “应该是吧!” “大哥知道是哪家姑娘?” “如果我没猜错,应该是兵部尚书府的二房嫡女,她父亲是国子监祭酒。” “啊!我好像听过其名,说是个不好相与的女子,一直与仲兄作对。” 绿衣男不置可否地笑笑。 “仲兄如此忍耐她,一定是个美人吧,大哥可曾见过?” “曾远远瞧见过几次,算是个清秀佳人,看来顺眼,但并不多美。” “真的不美?”浅葱袍一副疑惑表情。 “飞仙楼的多数女子都比她要漂亮。其实你也瞧见过她的,只是大概并没在意。” “那便是真不美了,否则我一定会有印象。” 绿衣男伸手对着他的头敲了下:“好了!这与我们无关,如果仲兄想说以后自会相告。时辰不早了,我们还是赶紧回去!” 两人将黄仲安置好后便匆匆回府了。要知道即使多不着调,身为真正的高门府弟公子,在成亲前,如无特殊情况,也不能频繁在外夜宿。 黄仲一直烂醉到平旦时,才被极度的焦渴所逼醒。 此时屋外开始微微泛白,屋内也被渗亮了些,但依旧泛着沉雾般的昏暗。 他艰难从床上爬起,头重脚轻,天旋地转,脑内如钉进无数尖锐细针,随着挪动不停对他柔嫩的大脑频繁施扎。四肢百骸不受控制,喉焦唇干,如吞了把沙。 踉跄着摸到桌边,一把提起方形瓷壶,将壶嘴塞进嘴,如瀑落千仞,倾流直下地灌了下去,淹得他差点一口气没上来,茶水从口腔鼻孔飞溅而出,伸手拼命砸胸咳嗽。 一番折腾,脑子倒清醒了些,不由忆想起昨日种种囧态,由此又想起林婉儿那番透彻心扉话,痛从心来。 如果连婉妹也那样对自己,那等于唯一,他认为能真正理解他的人已然不复存在了。这种仿若被全世界抛弃的孤独感深深刺激着他,让他想抛却这恼人的清醒感。 他魔怔般地跑出宅院,拐到另一条小巷中。 这里有家隐蔽的小酒坊,专为那些早起做生意,或喜好此道的人提供口热酒,门口不显,只有住在附近的人才知晓。 “秋露白。”他踏进酒坊喊了句。 老板只瞄了眼,来这里的人无论什么身份,两杯酒下肚都一个样,烂醉如泥他见多了,并不多说只默默上酒。 昨晚的酒意还没散,秋露白又烈,几杯才下肚,他就已瘫倒在桌,嘴里又开始支吾不清,絮絮叨叨。 他靠近狭窄门口,絮叨之语便落进正经过的一位姑娘耳中,乍听到熟悉的名字,姑娘停下脚步看向店内,先是犹豫,后确认般踏进店内。 她伸手拨开他散落的头发,推起贴在桌面的脸,惊讶地道:“二公子!” 黄仲听见声音,强撑着睁眼,眯眼瞅了好一会:“咦?小伍儿怎么来了?” 伍儿拎起捆着的几本书:“我帮小姐来寻书,城西远些,小姐要的不好找,怕被那些学子抢先,便一大早赶来。二公子又怎么在这?” “我?我。。。我怎么会在这?” “我怎么知道!”伍儿没好气地嘀咕:“瞧你这副窝囊样,果然狗改不了吃屎。” 这时一旁老板忍不住叹气道:“他已经不行了,姑娘若是认识,还是烦送他回去吧。” “我做什么孽要送这个醉鬼!”嘴里虽这么说着,可挣扎之下还是将他扶起出了酒坊。“喂!你行吗?我来时的马车就等在巷口!” 可黄仲像是没听到她的话,颤颤巍巍地伸着头朝向走,伍儿拉他拉不动,手上拎着书也不方便,只好一直跟在身后,一直到了那座小宅院里。 “这是谁家?怎么好像一个人都没有?”伍儿四处张望。 黄仲一直行到他昨晚睡觉的卧房,如一头蛮牛倒卧在床。 “喂!”伍儿匆忙将书放在桌上,急切走到床边去拉他:“你这无赖,乱睡别人的床,要是主人家回来还不得把我们都打出去,搞不好还要送官。” 黄仲闭着眼,胡乱摆着手道:“别吵!” 伍儿叉起腰:“我难得担心你,你还有理。。。啊!”话还未完,人便被一把拉入怀中,倒在胸前,一股酒气也立时扑面而来,熏得她有些窒息。 “你耍什么酒疯!”伍儿挣扎着,可细腰却被那双如铁钳般的手箍着,动弹不得,她急得一口咬住对方肩膀,许是吃痛,他突然睁开醉眼。 被酒浸润过的黑眼珠定定看着她,清定明亮似毫无醉意,看的伍儿心中着慌,反而一时不敢动作,就在这恍惚之间,对方的唇便压了下来。 浓重的酒气夹着男子的气息灌入她的口腔肺腑,似一下也将她染醉,那双在她身上不停游走摩挲的双手更使她忘记身处何处,我自何谁? 直到衣衫褪尽,凉风侵身,刺痛从身下涌来,她才忽有片刻清醒,心中不禁万分后怕,却很快被对方的炽烈感染其中,两人如被烈酒灼烧般。 云去云来弄影忙,青春梦里赏秋光,共赴巫山云雨时,哪管何处得秋霜! 第16章 扫清一室观尘世 1 清荷轩的院中有棵大萩树,高近十米,粗约五尺,满枝的郁葱深叶中已顶出无数,包着金皮的圆球花苞,待五月一过,便会花团成串,满树粉黛。 凡尘日足,照人身暖。 刚用过午膳,林婉儿便让人将屋中小榻搬至树下,榻旁还放了张小方桌,桌上是沏好的松罗茶,还有摞在一起的几本昨日刚买的新书。 她翘着腿,悠闲地靠在榻上,拿起最上面的一本,随手翻了几页,本是惬意的脸上面露疑惑,将书凑近鼻下仔细闻了闻,把书放回换了本闻,还是一样。 将一本本全都闻了遍,全是同样情况。她还发现最后一本书的底页上,印着块铜钱大,已干掉的茶渍,将手中书甩回桌上,眉皱了起来。 她直起身,对着屋子的方向叫道:“晴儿!” 一会,晴儿从屋内踏出,快步行到跟前:“小姐?” 林婉儿指着桌上扔的横七竖八的几本书:“这些书好像是你刚才送过来的?” 晴儿朝桌上瞧了眼,点点头:“是!伍儿回来后说是肚子不舒服,所以我就替她拿来了。” “你闻闻!” 晴儿不明所以,但还是上前拿起一本凑在脸前闻:“怎么有股酒味?” 林婉儿没好气:“这是在问我吗?” 晴儿忙道:“小姐,我从伍儿手中接过书就直接拿过来了,中途绝对没沾过任何酒或类似的物件。” 林婉儿抽出那本沾了茶渍的书,举起:“这本不只有酒味,还沾了块茶渍。” 晴儿接过来看了眼:“小姐!这。。。我送来也只不过一会功夫,别说酒和茶,就连人也没碰过,小姐桌上的这茶也没洒过。” 林婉儿认同点头:“那家宣德斋我已光顾多次,若说茶倒罢了,可酒,他们家无论是老板伙计还是上门买书的客人,都不会沾到这东西。” 晴儿想了下:“也保不齐有那么一两个客人,或是伙计沾了酒!” “是不是得问了才知!” “那晴儿这就差人去问?” “罢了!不过小事。”林婉儿摆摆手。“若真是,究竟是何情况,他们记不记得,认不认另说,若是到时说扯不清,反而不美。” “是!”晴儿停下正欲转身的脚。 停了会,林婉儿端起茶碗呷了几口,突然道:“伍儿说肚子痛?” “是。” “她的信期应该还没到,严重吗?” “我之前抽空去看过她,说还有点不舒服,问她要不要寻医,她说没什么,歇半天就好,大概明天才能过来伺候。” “真不严重?” 晴儿面有犹豫:“好像看起来。。。这晴儿实在不知,只是伍儿说没事。” “这生病的事,不是身为大夫的人是闹不懂的,还是请府医替她瞧瞧,就说是我吩咐的。若没事便好,若有事也好及时医治。” “是!”晴儿应着,转身退下。 本想着晴日下迎抱暖阳,边品茶边阅览新到的书,是怎样一件惬意舒畅之事,却没来被这酒味扰了兴致,尤其这茶渍,更是令人心梗。 她并非真不想差人去问,只是这几本也算稀本,她让伍儿寻了几次才买着。就算真是店家的错,当下也没多余书可换,就算有,又不知还要等上多少时间,别的她也不想要。 这种只费神却毫无结果的事,她不想做。 她倒也不是真讨厌酒,女儿家的花果酒她都尝过,芳香四溢唇齿留香。可书上沾的这味虽已淡去不少,还是能觉出定是猛烈冲头,烧肠寸断。 想着,林婉儿仿佛也被这烈酒薰着,伸手揉着太阳穴。 不过半个时辰,晴儿去而复返,脸色像不太好。 “怎么了?”林婉儿疑惑。 “小姐!我请了许医师去小荷院,可伍儿一看到我们直接就将门关了起来,不让我和许医师入门。” “为何?” “她说男女授受不亲,还说自己真的没什么,不用请医这么麻烦。” “男女授受不亲?”林婉儿不由笑出声:“这是怎么个说法?这府里上下,大小男女,许医师也瞧过不少,颇有口碑,厚有信誉。 何况医者本无男女,在她那里怎么就成了授受不亲了?再说以往又不是没替她瞧过,那时也没听见她有这样的说道!” “我也不知她这是怎么了!我。。。” “看来她真的没什么!亦或者病得不轻!”林婉儿咬着字,一双犀利的眼盯着面有为难的睛儿:“晴儿,你虽不是家生子,却在我跟前多年,难道还有什么事要瞒着我这做小姐的?” “小姐!”晴儿有些委屈。“我并非有意隐瞒,只是小姐刚才问起书的事,当时只奇怪没细想,可经伍儿来这么一着,才想起有些不太对。” “是什么!”林婉儿端起茶碗,语气淡淡。 “上午伍儿回来时,我就闻见她衣服上有酒味!” “噢?你确定?” 晴儿点头:“确定,我当时以为她是在灶房里沾上的,小姐知道她平常喜好往那屋里钻,顺手塞点东西,也曾偷喝过酒。” “接着说。” “现在想来,她衣服上的酒味和这书上的闻起来倒有相似!还有,她像是在外面还洗过澡,酒味里夹着股皂荚味,并不是我们府里常用的那种。回来时面色也不对,着急忙慌心神不宁的,我问她,她就说肚子不舒服。” “是吗?”林婉儿放下茶碗。“你悄悄将她今天穿的衣服拿来件,不要给人看到。” 晴儿摇头:“刚才和许医师去时,我见她把那身衣服全洗了,连贴身的也都洗了,就是因此我才起了疑。不过我捡了一条她擦手的帕子,大概是无意漏下的。”说着,晴儿从怀里掏出一条绣着半支梅花的锦帕。 林婉儿接过,这的确是伍儿的帕子,这条还是她年下赏给她的。 她放在鼻下轻嗅,随即一脸嫌弃地甩给晴儿:“拿去烧了!” 晴儿接过,满脸担忧:“小姐!伍儿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是不是出事,又出了什么事,她现在好像并不想告诉我们。不过至少这书上沾酒的谜团算是解开一半。看来我还得亲自去看看她,或许能瞧出她究竟是什么毛病。” 第17章 扫清一室观尘世 2 林婉儿与晴儿两人来到位于清荷轩外北角的小荷院,在清荷轩里一众丫头嬷嬷们,若不当差时,便会回到这里休息。 林婉儿身边本有四个贴身丫头的位置,无论白日晚上都可两两交替轮值,可她不喜人多,身边一直都只有伍儿与晴儿两个。 两人白日里一起跟在小姐身侧,晚上留一人守夜,一人休息,第二日晚再交替。守夜时就睡在小姐屋侧的耳房,因此她俩很少能回这里住,除非告假。 好在林婉儿天生喜静,事不多琐事更少,不会无故与下人为难,更不太计较繁陈规矩,就连自称奴婢都免了她们。两人即便当差频繁,日子也还算轻快。 因是下人住的院子,门并不设在正中,而在西侧。 院分前后,前院面积留大,两侧共修四间屋,每间住二至四人,木造屋墙都刷了层桐油,防驻防水防火,一眼看去光亮整洁。 院正中一间穿堂窄厅隔出小后院,后院里有两三间小屋,供她们平时洗衣洗澡、刷洗东西或堆些杂物之用。 伍儿与晴儿同住西侧一间屋,晴儿上前拍门,好一会门才从里面打开。 门后一张失了平日轻快外扬的脸,在看到林婉儿时变了变,但马上便恢复神色,笑着道:“小姐怎么来了,伍儿这里还没收拾。” “你们这我又不是第一次来,就那几样东西有什么可收拾的。”说着林婉儿一脚踏了进去。 晴儿跟在身后。 屋内的确一目了然,也一如既往收拾得很干净。 一张四周无围,略长的通铺床靠着一边墙,床角堆着两只红漆衣箱,床旁一张四方小桌。对面一座简单的小型衣架,墙角放着只脸盆架。 窗台上还搁着盆花,弥出淡香,但这香味中的确有丝微不可察的酒味。 林婉儿不动声色在床边坐下:“听晴儿说你肚子不舒服?应该不是信期吧?” 伍儿面色有点僵,她知道小姐对她们的信期都清楚,只得老实道:“不是!” “那是为何?可是着了凉?或吃坏了什么东西?” 伍儿摇头:“我也不知,大概是今日起得早了些,落了湿雾着了凉风。起先没觉得,回来后肚子就越发痛。” “若是如此!还是快躺下!”林婉儿说着拉起伍儿手臂,将她带到床边,扶着躺下,拉过薄棉被替她盖紧:“凉上加风,肚子会越发不好。” 近距离下,她闻到对方身上的那股皂角味,这的确不是他们府上购置的东西。况且伍儿洗澡的习惯她也清楚,她喜在暮时这段时间。 “明日也不必急着过去,再休息两天,完全好了再来。” “谢谢小姐!” 又交待了几句,婉儿领着晴儿便离开了。 直至出了小荷院,晴儿才忍不住道:“小姐怎不问她书的事,又为什么那样对许医师?” “我问她,她便会说吗?” 晴儿犹豫一会,最终摇头:“看来是不会的。” “我来看她便是给她一次机会,她不想说以后也无需再说!只是。。。”林婉儿突然转过身,一双眼定定看着晴儿:“从此刻起你便替我仔细盯着她,有什么情况要立即告我。” 晴儿有些惊诧,但随即便释然道:“是!” “还有,你将我屋里那支雕山水的散卓笔,一会给许医师送去。” “是。” 两人刚到清荷轩门口,守院的李嬷嬷便上前一步迎了上来:“小姐!刚才夫人院里的沉香过来了,说是夫人请您去一趟。” “可有说是什么事?” “没说!只是让您去一趟。” 林婉儿轻点头:“知道了。” 两人没进院子,又调头朝苗氏所住的静尘院而去。 静尘院位于琵琶园东侧,离林婉儿所住的清荷轩有些距离,两人一路穿廊过院,行过池水边湖石堆,越过几座亭阁才到达目的地。 一进院,便看到一丛丛、一簇簇开得正艳的红粉杜鹃,生机勃勃,像永远开不败似地扎在墙下,增色满院。 一个穿着花衣的小丫头,正靠在檐下的柱上打瞌睡,听见人声觉醒,见是林婉儿,赶紧撑直身,伸手掀开门帘道:“大小姐,夫人在屋里正等着您。” 林婉儿点头,抬脚走进去,屋内有些昏暗,泛着股浓烈的胭脂和熏香味,令她十分不适。 扫向角落红木雕蝠?的梳妆台,大镜下堆着还未收进盒中,云香斋的玉簪粉、紫粉、眉黛螺、百合香油,还有些不知里面装着何物的瓶瓶罐罐。 看来在自己来之前,苗氏一直都在镜前梳妆。 这已是见怪不怪之事,这女人每天大部分时间全花在研究、琢磨各样各式的穿戴装扮、涂涂抹抹上,无管她有事无事,出门与否,有无需要。 视线再移到此刻正歪在窗下一张雕花矮榻上假寐的苗氏。 身穿绣满飞天蝶翅的踯躅色斜襟宽袖长褙,下穿织金花缎马面裙,外套轻薄纱衣,脚上那双东珠厚底鞋比自己的任何一双都要精致万分。 脖上挂着串泛着荧润光泽的粉蓝玉石宝串,手上戴着一对花草戒,手臂上套着同款花色的金镯,头上簪花珠帽,金翅宝坠样样不少。 当真是,绣罗衣裳照暮春,蹙金孔雀银麒麟,花花叶叶皆胜芳,朝朝夕夕闻添香。 她一向打扮乖张,且有越演越烈之势,为给自己增色,不惜银钱。 当下凡是时新的衣冠首饰,定要收入其衣箱,甚至找专人设计穿戴,或收罗采购相关设计图,照其定制。 还遍搜京都医铺药庐的偏方,或寻些江湖术士游医,为其配制美容膏、养颜水之类,效用无有,可她从来乐此不疲。 可这些东西又并非大风刮来,需大笔银钱支撑,她一月二十多两的月例根本入不敷出。 一开始舔着脸来索骗自己那份月例,甚至还曾偷盗清荷轩的东西变卖!如此行径,惹得两个丫头都破口大骂! 此举被揭破后,她又三天两头跑到外祖家搜刮,明里暗里地讨要,甚至还罗织莫需有的借口向舅舅姨母们借了个遍,自然最后有借无还,惹得舅母姨父们怨声载道。 如今外祖家的所有亲戚都对她下了禁门令! 第18章 扫清一室观尘世 3 父亲没少因此与她起冲突,说她身为正室夫人,尤其是国子监祭酒的夫人,目无尊事、材朽行秽,诡谲无行,害群之马、影响拙劣。 老夫人训斥她上形无状、左道旁门,言行不逊、行亏名缺,且拦了她一切在外的行事应酬,将之拘在府内,不得踏出半步。 妯娌、姑娘们暗地都笑她丑人多作怪,搔头弄姿、卖俏迎奸、不三不四。 关于妯娌的这些指责,比之父亲祖母所批,又显言词不堪,攻击有意。 起初自己也认为她们不过是见风使舵,罪上加责,可后来才明白连这都并非空穴来风。 她曾亲眼见到,苗氏有意无意地骚扰府中年轻小厮。在府外虽还不敢如此大胆,可对她看上眼的对象,言行也是意有所蛊之嫌。 想来这也是祖母将她彻底拘禁的一个原因,只是碍于种种,从不在表面言明罢了。 但无论提点还是训斥,到了苗氏那里,全被当成了看不惯、不懂欣赏,有意压制她美貌的厥词,她也从不自检,甚至还为此愤愤不平。 苗氏为何会如此执拗地,挟抱着这种自以为是的想法,有两世之观的林婉儿算是比较了解的,更别提她从外祖家,还有相关人的控诉中也听来不少。 据实说,苗氏出身不高,年轻时也的确是个大美人,就是如今也风韵犹存, 当时爱慕追逐在她身后的富贵公子不在少数,皆冲着那张勾魂摄魄的皮相。她也由此风光一时,芳名在外,否则父亲当初不会结识到她,且自作主张将之娶进门。 如今父亲早后悔不已,毕竟时间已然证明苗氏不过是空有其表,败絮其中。 许是她从稚嫩之时便受人追捧,一直被夸赞捧高美貌,由此无法自拔,深陷其中,从而舍弃了正身修性之道,只知一味利用美色而获取其所求,张扬其之势。 她的姿色又的确迎合了,世间众多男子对女子的欲望贪念,结果便是往往被她屡屡得逞,令之坚定地产生了,人人为她这副美貌倾倒、且无所不能的错觉。 可这也仅仅是水中花的表象罢了。 事实证明,苗氏曾利用过,钳制过,征服过的对象,无一不是色胆迷天的无名小卒、胸无点墨的粗俗之辈,或对她有意利用的别有所图之人。 她更不是没失败过,且不只一次,而那些从她指缝中溜走的,皆是她所高攀不上的权势之人,可最终无一不对她展露出不屑与鄙视。 毕竟那些人皆是见识广,识人透的人精,苗氏那点心眼手段根本不够看。 他们手中也从不缺美人,比苗氏漂亮、有才者比比皆是。而苗氏这种毫无背景,身无所长,召时可消遣,去时皆可抛的美貌乡间女,并非什么稀罕物。 可苗氏却永远也想不通这些,大半辈子都在不甘其庸,愤恨不已的情绪中度过。 按照她的思路,如此美貌的她,现在怎么也得是个皇室之妃、王侯之妻,再不济也是一品大员家中的夫人,怎么会找了父亲这般没出息的人。 为此还常常咒骂父亲! 可当年正因苗氏眼高手低,挑来选去,越挑越差,名声越不堪,在此境况下才不情不愿地选择了父亲。且她当时未必不是看中大伯颇有前途才答应的。 如今她年岁越长心就愈小,越来越不安份,觉得自己吃了天大的亏,拼命想挽回些什么。 不仅要在穿衣打扮、调养容颜上找寻慰籍,甚至还起了想与京都那些王侯贵女,世家小姐一拼颜色的心思。平日言行也更无状。 苗氏身上其实还有许多令人无法置信的荒唐事,有些是既成事实,有些无据可考。只是不管什么,如今她都不感兴趣。 站在一旁伺候的沉香见林婉儿进门,轻轻推了下苗氏肩膀,她睁开眼打了个哈欠,看向门口,愣了下才反应道:“你现在来了,过来坐吧。” 林婉儿走到对面一张玫瑰椅前转身坐下,不咸不淡地道:“娘亲找我何事?” 苗氏白了她一眼,有些不悦地抖了抖身上的耀眼花衣:“瞧瞧你这口气!你与我没别的话好说吗?” “什么别的话?” “这也要我教你吗?别家的女儿都喜与自己娘亲聊聊时新的衣冠首饰,配些什么妆容。懂事的姑娘还会帮着自个母亲在装扮上拿主意,陪着去店里买些小玩意哄做娘的开心。你倒好,无论我穿戴什么从来都不正眼瞧,也没半句好话,与你那个死性爹一样!” 林婉儿知道,她无非是想让自己夸她年轻美貌,可目的却绝不是聊什么母女情,而是单纯要从自己嘴里证实她依旧还年轻美貌,寻找存在。 这是苗氏每次花费时间做了新装扮后,必备的一个问题,回答此问的对象是谁都不重要。 如果能被人夸赞几句,无论虚情假意,她往后都会更加坚信,她依然是当年那个年轻漂亮,无所不能的苗小姐。 苗氏还在絮叨:“都说女儿是娘的贴心袄,你倒与我像是隔了座冰山,也不知我上辈子是不是得罪过你!你这样的性子,倒一点也不像是从我肚皮里钻出来的。。。” 是啊!她也一直在怀疑,自己究竟是否是苗氏的女儿,她又怎么会有这样的母亲? 林婉儿不耐地打断她:“娘亲若是真无事,请恕女儿告退!”说着便要起身。 苗氏登时竖起眉毛:“我话还没说完,你走什么!如今连你也在为娘跟前甩脸色吗?一点也不知规矩,与你那个爹倒一模一样,你和他是不是事先串通好的,故意与我为难?” 这时外面丫头端着只漆红茶盘推帘走进来,苗氏这才悻悻作罢。 沉香赶紧跨步上前,将上面搁的两只百花茶碗,一一端到苗氏与林婉儿身旁的茶桌上,便与小丫头一起退了出去。 苗氏伸出涂着鲜红丹寇的手,端起茶碗吹了会,喝了几口,这才长叹一声:“你如今说好听点是桃李之年,不好听便也快成家中老姑娘了。以往说的几门亲事全都让你给搅和。。。” 林婉儿可不想再听她胡扯:“我何时搅和过?” 第19章 扫清一室观尘世 4 苗氏更是不愉,一把将茶碗扣在桌面,手臂上的金钏撞在桌侧发出嗡响:“若不是你如你爹那般,脾气又臭又硬,还整日端着副清高面孔,这也不行那也不许。 说个亲你比那些皇亲国戚,王公大员的要求还要刻薄,何至于次次令人敬而远之?你以为那些是什么人,何故要看你一个小姑娘的脸色!” 林婉儿不慌不忙地端起茶碗,饮了小半碗,这才道:“那些都是什么人,母亲自然比我要清楚得多!若母亲在事前能多为女儿想想,不要只盯着人家的权势家财,也能注意到对方的人品举止,年岁面貌之类,那我也不会有太多要求。” “你。。。你懂什么!书生穷无食肉相,男人若是无权势无财路,那屁也不是!年岁面貌?那些年轻的小白脸,除了皇子与钟鼎世家,又有几个有本事有前途的?可这样的人家是你高攀得了的?”说到此,苗氏白她一眼:“你又向来自诩品性高洁,不肯为人妾室!” “我从来没自诩过什么!”林婉儿依旧不咸不淡,看向苗氏的视线斜斜擦过。 苗氏不理会,接着道:“哼!至于行为举止?这些又有何用?如你父亲,大家都说他是个好相与的人,可这十几年不过才混个三品官,刚刚够得上被宴请的资格。窝在那没用的国子监,对着那些无病呻吟的贡生,收的礼皆是不值钱的笔墨纸砚,半点油水都没有。” “当年选择父亲的不是母亲自己吗?” 苗氏听这话就气不打一处来:“瞧瞧,我说一句你便十句顶拨上来,这样的脾性面目,让我还怎么替你去说亲?” “母亲如今怎么还操这份心!难道忘了,祖母早已说过,我的婚事由她负责。” “那怎么能行!”苗氏一拍桌,人几乎要跳起来:“她不过是贪图你将来的聘礼,想将那些东西都充入这尚书府库,由着他们瓜分!她算盘打的倒是响,想得美!” 林婉儿在心中冷笑,一直想贪她聘礼的难道不就是苗氏自个吗?为了能多搞些私钱,她甚至连常年在边关做生意的胡蛮客商,都骗自己女儿去相与。 当时祖母得知这事狠狠将苗氏骂了顿,说她抹黑尚书府,打父亲的脸,荼毒林家儿女,尽干些扯纤拉烟的下作事,是头瞎了眼糊了心的牲畜,当真形容的一点也不错! 也因这事,祖母便从苗氏手中接管了自己的婚事。可尽管如此,这时日一长,苗氏还是跑出来上窜下跳,毕竟名义上还是自己母亲,仅这一条就难撇清。 令人头痛! 林婉儿嘴角露出讥讽:“若母亲要管也并非不可,那便先备份嫁妆礼单,至于标准就按祖母给我备的那份来,等我将物品核对一遍,确认无误后,我便考虑求祖母让你接手!” 其实苗氏早就将她的嫁妆全给花光了,如今哪来的东西,就连半片薄金她恐怕都拿不出来,即使有她也不会舍得,她恨不得聘礼和嫁妆全让男方家出。 苗氏的脸果然变得扭曲:“怎么?你还没嫁人,就开始与我寻嫁妆了?女儿家一点也不知耻,如此市侩计效,还是与自己的亲人,只会平白让人看轻,又有哪个男人会看得上你!” 林婉儿在其面前早就练就了波澜不惊的功夫,只淡淡道:“那母亲便歇着吧!祖母说操心我的婚事,便给我备了份嫁妆。母亲如要接管,公平起见,不也得先给我备上一份?再说这不是为人母应该做的事吗?难道母亲一分都不想出?” “你少给我七扯八扯,你祖母备的那份不是也有你父亲的贴补,你父亲出的钱凭什么便宜她们!你以为你是个什么公主不成,到了这个年纪还能挑挑捡捡?” 顾左右而言他,扣对方帽子,将之贬得一无是处,也是苗氏常用的一招,只要她不想听,不想明白,不符合她利益的事,她都会自动过滤,装疯卖傻。 “所以母亲便将我与黄二送作堆?”林婉儿冷不丁问道。 苗氏不由心虚,但马上又硬气道:“你亲事不稳,原因还不是那个混小子。从小你便不自爱,与他纠扯不清,他名声不好连带着累了你也没好名声。如今你寻不着人,我让他负起责,有何不可?” 这亲事固然有自身原因,毕竟她一直都存着套个人准则。可苗氏更有推脱不掉的责任,若非她在其中肆意擅权,草率拉纤,也不至糟糕至如此。 屋里脂粉味闷人,林婉儿忍不住大喊道:“晴儿!来这窗下。” 一会,窗外传来晴儿的声音:“小姐?” “把窗户拉开!” 站在窗下的晴儿伸手,将本就有丝缝隙的绫花窗向外拉开,光顿时从中透进,在榻上铺着的厚垫上印出一条金钱。 “开什么窗户,这个季的风正渗人!”苗氏扭身朝窗外抱怨。 “开着!我头疼听不进话。” 苗氏只好做罢。 静了会,苗氏又似不甘心地低声道:“那小子的父亲不过是个侍郎,与你爹半斤八两,他还只是个次子,身无功名又无家财,算来没丁点用处!我也是一时糊涂了,幸好你与他未成事,否则便真吃了大亏了!以后可不许他再上门来。” 林婉儿懒得理她那一套,只道:“你向黄二索要什么东西了?” “什么要什么东西了?”苗氏一听顿时炸毛,声音不由拔了高:“你一个女儿家说话怎如此难听,简直一点也不把我放在眼里,我怎么生了你这种不尊不敬的东西!”嘴上虽叫得山响,可她还是不自觉地将宽袖拢了拢。 林婉儿朝她手上瞅了几眼:“这对戒指和金镯上的花饰不是最时新的样式,如此俗落,倒像是黄二的风格。” 苗氏声音严厉,颇有不耐:“我今日特意没休息,寻你来说正事,不是与你在此闲扯的。” 林婉儿伸手揉了揉眉心,显然与她纠缠的有些累了,声音略有萎靡:“母亲有话则说。” 她心里一汪明镜,苗氏要说的无非还是与她婚事有关,毕竟她现在能从自己身上谋算的也只有这个了。 第20章 扫清一室观尘世 5 苗氏喊来守在外室的沉香进来重新添茶,添完茶沉香又退了出去。 微风从窗缝灌入,带着阳光灼物的味道,屋里浓郁的香气淡了些。 苗氏来回抚着茶碗沿,声音缓下来:“前些日子,我从你外祖家听说,你的一位表哥在京都寻了个差事,在光禄寺的珍馐署做署正,虽是个坐冷板凳的官,但好歹也算个头。 最主要他家中,如今在沿海做生意,听说还有只颇具规模的船队。皇宫里那些稀奇吃食、新鲜海错全是他们家负责采办的,颇得陛下青睐,才赏了这么个官下来。” “我怎不知还有个在京为官,又与皇家做生意的表哥?” “你这小丫头能知道什么。他们是你外祖在芸州时的老邻居,祖上就在芸州发迹,与你外祖家一样,根在芸州。家里老人自从将生意交给小辈后,便回了芸州养老。你外祖一家来京都之前一直与之交好,亲如兄弟姐妹,他们家的小辈与你论辈份自然是你的表哥表弟。” “是吗?”林婉儿似乎没什么兴趣。 苗氏不管林婉儿是何态度,只接着道:“逢年过节,在辽东湾做生意小辈们便会回芸州老家热闹。那些小辈们,你外祖家全都见过,也都了解。 尤其你这位澜表哥,是长房嫡子,生意做的好,人伶俐很会说话,且长得又俊俏,一表人材,人见人爱,如今又有官职加身,便是比一般那些穷酸小官要强多了。” 说完这套苗氏瞟了眼林婉儿,见对方依旧没反应,心中不由恨恨。刚才还说要我多想想年龄面貌之类的,现在有个有金又俊俏的年轻郎君在前,为何不表态? 只是苗氏不晓得,她在林婉儿这里早就信誉全无!她说的这些话,林婉儿连一撇也不会相信,若是信了,可就真傻了。 只有一点她倒是十分佩服苗氏,她挖人的本事真可谓一绝,什么犄角旮旯,窄巷小道里的人物她都认识,都能有所牵扯。 “母亲怎知道的这么清楚?外祖家不是对你下了禁门令吗?” 苗氏脸一僵:“你管这些做什么?我只问你澜小子的事,你觉得怎样?过段时间他就要来京,到时可能会在你外祖家暂住,你可要把握住机会。” “那他年龄几何?” 苗氏听了一喜,赶紧道:“比你大三岁。” 林婉儿挑挑眉:“比我大三岁,便是二十有二了,若人真有你说的这么好,这个年纪的男子为什么还没成亲?他又是长房嫡子,这亲成的只会更早!” “谁说到年纪就一定要成亲的,你都十九了不也没成?不要给我胡扯瞎猜,人家做生意一向事忙,哪有空说什么亲。说不定他还就等着要找个京都女子为妻!” 林婉儿略有意会,敛下眉目:“的确!母亲所说也有道理,想来应该不是在撺掇着我做人家的妾室。” 苗氏一拍桌:“越说越离谱!我在你眼里便是这样的人吗?人家还未娶亲,来说项的也是妻室之位,你却先在这作贱自己,还平白给人脸上抹黑!” “那也不是残废,或另有隐疾了?” “没有!都没有!”苗氏不耐烦地摆摆手。“你怎么不盼着点人好。” “可那么好的人能看上我吗?我薄无姿色,你这做岳母的又出不起一分的嫁妆,算来算去,唯一拿得出手的,便是身份上沾了些大伯的光。” “什么叫沾了大伯的光?难道你忘了,宫中的林康妃也是你的亲姑母!二皇子是你的亲表哥!论辈你还是这府中的大小姐,比他们大房哪里差了!” “唉,可是康妃一向与大伯较亲厚。” “那还不是要怪你那死性爹,连句马屁都不会拍,平时也不往上凑,能招谁的喜欢?这么好的关系白白浪费着,我倒有心要替他去上供,他也不允!”苗氏胸口起伏不定。 “所以,若没有嫁妆,我可真万无倚仗了!” 苗氏瞟了她一眼,有些不甘道:“你若去相看,我便出了这份嫁妆!” 林婉儿失笑:“真的?” 苗氏马上心虚:“那也得能成才行!不成我出什么嫁妆!说来说去,你去是不去?左右你在二皇子面前也没有机会,老太太那人眼光不仅不行,做事也温吞!不如你先去瞧瞧,若是不喜欢直接走了便是!” 林婉儿没接话,只一直低头喝茶。 每次苗氏哄逼她去相看时,都是如是说,听来好似有多开明有理,实际全是名不副实,是非颠倒,甚至还会藏有陷阱诡计,防不胜防! “倒底行是不行?”苗氏有些急切。 苗氏一直都是活在自己世界里的人,旁人死活皆与她无关,唯一能调动她情绪的无外乎利益之事,黄白之物。 她能得益与否?是否有损她的利益?她又能利用谁来得益? 父亲看清她后,对她唯恐避之不及,凡和她接触过的人,无人肯与她交心,毕竟她本无心。 她也从不是谁的女儿、妻子、儿媳、母亲,亲友,她只有她自己。 这份母女情份也早就面目全非、荡然无存,甚至令人作呕!她也从来故作不知。 “这些你还是和祖母说吧,祖母若是同意我便同意。” “和那个老太婆说?明明是我找来的人,与她何干!” 林婉儿又沉默下来。 苗氏等不及,不耐地瞪她:“你倒底要怎样?” 林婉儿放下茶碗:“这事绝瞒不过祖母的,一旦祖母知道,母亲可想过后果?你如今在祖母与父亲那,甚至府中都没再转圜的余地了。” “那要如何?” “不如写个保状。” “什么保状?” “此次我可以答应,不过母亲也要保证这是最后一次,此后便再也不要插手我的婚事。” 苗氏那双眼滴溜溜地转:“你这是什么意思?” “既然最终瞒不过去,为免麻烦,何不干脆给祖母一颗定心丸?说不定祖母会答应。” 苗氏想想:“不成!你若是故意搅和,令亲事不成。。。” “母亲!我现在就可以拒绝,又何来亲事?何必还要白去搅和一趟?” 苗氏考虑了半响,最终才不甘不愿地道:“就依你!” 第21章 扫清一室观尘世 6 “小姐为何要答应夫人?”出了静尘院,又走了段路,见此处偏僻又四下无人,晴儿才忍不住开口。 “你都听见了?” 晴儿点头:“就夫人那副铜锣嗓子,还有拍桌子的声音想不听见都难。” 林婉儿被她逗笑。 “老夫人不是不让夫人插手小姐的婚事吗?即便小姐不应,老夫人和老爷也会给小姐做主的。” “我应她并非因我想应她,也并非无人作主。” “难道是为那份保状吗?” 林婉儿侧头看向晴儿,笑道:“我知晴儿一向都是聪明的。” 晴儿却没有被夸奖的喜悦,反而蹙眉:“可即便小姐应了,夫人就会老老实实地照保单上做吗?” “她自然不会!”林婉儿立刻道。“除非板子打在其身,危及她的性命,否则她做下的所有承诺保证,在她那都不会得到遵守。” “那小姐怎么。。。” “左右她是个不听人言,不做人事的疯子,这保状也并非用来辖制她,而是给祖母的。” “给老夫人?” “苗氏的劣行咱们自家人多少都清楚,可大多人家对于家中丑事首先是遮盖,所以外面还有许多人并不知晓。 祖母也只是以家权拘她,在外的理由说起来未免薄弱了些。 如果有天苗氏放刁撒泼,颠倒是非,这保状可替祖母向外解释一二,省去麻烦!” 晴儿恍然大悟:“小姐果然有心,连老夫人的情况都照顾到了。” 林婉儿笑笑:“我也是为着自己。祖母如今已不年轻,还能压住苗氏几年?若一朝倒下,有保状在,至少苗氏在明面上不能轻易插手我的婚事。” “的确!至少也算有个说法在。”晴儿不住点头。“不过若是老夫人真不在,不是还有老爷吗?” 林婉儿冷笑:“父亲脾性你又不是不知,他一向仁柔寡断,拈轻怕重,平日无事尚可,有事便显短拙。若没祖母,苗氏的一根头发丝他都无法压制,他如今不就常宿在外头?” “唉!那到时小姐真要去相看吗?” “自然要的,苗氏也不是好糊弄的。” “可。。。”晴儿一脸担心:“到时夫人又整出什么下作的事该怎么办?” “我既然要将保状送与祖母,那到时双方自然都得在祖母的见证下,压章签名才作数。祖母从头到尾便是这件事的见证人,她不敢太放肆。” “但愿如此。”晴儿还是一副担忧,半响又有些愤愤:“为何小姐会摊上这样的母亲,便是大夫人那样整日算计的,也不如她如此没分寸!” 林婉儿淡笑,视线转向远方,悠然道:“不如意事常八九,可与语人无二三!” 话落,便有道浑厚的声音突然传来:“大姑娘有何不如意事,可否与我说一二?” 两人顺着话语传来的方向瞧,那里是片湖石堆叠的假山群,片刻从一侧转出一人,锦袍玉带,金冠束发,眉目清朗,昂藏七尺。 两人赶紧上前行礼:“见过二殿下!” 蚺允抬手示意两人起身:“这里是尚书府,不必多礼。” “谢殿下!” 晴儿自觉退后几步。 林婉儿这才答道:“春日渐暖,我不过是无病呻吟,倒让殿下笑话了。” “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只要是人皆有愁思,只是一味闷在心头,未免伤及自身,若大姑娘不介意,大可与我说道,我虽才思有限,或也能为你解忧。” “殿下谦和,只是。。。”林婉儿对蚺允突然的示好有点疑惑。 蚺允却像似不知,突然弯腰,将头朝林婉儿那靠了靠,语气似打趣道:“大姑娘是担心我如那闺中长舌,片刻便能人尽皆知?” 林婉儿看着对方突然靠近的俊颜,虽心中惊诧,表面还是不动声色地退开半步:“殿下自然不会!只是婉儿的事,还不值在殿下面前一提。” “噢!倒是我多虑了。”蚺允笑笑。 “殿下为民排忧,心怀仁道,婉儿只有感念。” “哈哈哈!”蚺允瞧着她寡淡的侧颜,长翘的睫毛:“我从不知大姑娘还是如此有趣之人!与府中其他姑娘倒有些不同,不知大姑娘有没有进过学,又师承何人?” 林婉儿压住心中一再翻起的疑惑,温声道:“小时除了在府里开设的学堂,与兄弟姐妹一起学过段时间,余下便在屋中自学,中间请过几位教琴棋字画的师傅,只是这些。” “是吗?”蚺允想了会,似恍然大悟般:“听三姑娘说,你小时生过一场大病,是否因此而耽搁了向学拜师?” 自己为什么一定要向学拜师?这二皇子是在纠查她的才学吗?该不会他将自己也划在他的选妃范畴里了?林婉儿心中直犯嘀咕,隐隐不安。 可面上还是如故道:“小时的确有场病,差点去了性命。” “是何大病,如此凶险?” 林婉儿斟酌了下,又似在回想:“其实我并不知晓!俗话说病来如山倒,那时不过八九岁,严重时病得迷迷糊糊,又不懂医学之道,自己既说不清病状,来为我看病的医师所言也统统都记不清了。” 蚺允颇同情地点点头:“是啊!一个八九岁得了重病的小姑娘,当时除了病痛折磨,恐怕不会再注意到别的。 听说当时你这病在京都无人可医,尚书府甚至请了太医都毫无办法,最后还是你舅舅领着你出京寻医,这才治好的?” 林婉儿心中一凛,快速瞟了眼蚺允,似有所感:“是!算是疑难杂症。” “不知最终寻到哪位神医,为你去除这难症的?”蚺允视线投向别处,状似无意地问道。 虽对方掩饰,但林婉儿大概已察觉这二皇子的目的了。 那个地方,那座山,还有守在山中的那些人,才是他真正想问的吧!难怪今日对她如此殷勤耐心,果然非奸即盗。 “我也不知,那时我病得死去活来,大部分时间都在昏迷着,就连是东西还是南北都分不清楚,唯能感觉到靠在舅舅怀里的颠簸。” “可听说,你舅舅将你送至一处山中,你在那还呆了几年才回来尚书府。” 又是听林娟儿说的吧,这个三妹倒是个闺中长舌。 第22章 扫清一室观尘世 7 柳丝长,桃花俏,深园无人扰;红日遥,绿晴波,流莺三两声。 渐沉金乌在两人身前投下一片迷蒙金光,又在身后拉出道道斜影暗长,沐浴在其中的两人,表情看起来都有些难以捉摸。 林婉儿淡笑道:“我的确曾是在山中小住过一段时间。” 蚺允那双圆眼中,一抹亮光快速在眼底闪过:“噢,不知是哪座山中深藏这样妙手回春的高人?” 林婉儿侧头看向蚺允,好奇地眨着描着层金光的睫毛:“殿下家中是否有重病之人?” 蚺允讪笑道:“倒并非什么重病。只是府中有一幕僚,身染隐疾,娘胎里带的,虽不危及性命但也令人难以言喻,不便明面上请医问药,只私下找过些大夫皆无果,所以才。。。” “原是如此,殿下果然一片仁心!对区区一手下都能如此珍视。” “他颇有才学,我受益良多,不忍其受折磨。” “不知对方尊名?” “大姑娘有兴趣?” “我对才学之人一向好奇, 随口问问,若殿下不便相告便也罢了。” 蚺允略有不耐,自己还没问出些什么,倒被对方上赶着追问上了。“他叫周昌,是个进士,博识多通。” “那他一定知道世间许多有趣的东西了。”林婉儿眸中闪烁,似乎很有兴趣。 “是啊,他走过不少地方,见过不少事,与之交谈可豁人耳目,通知晓事。” “我最喜欢这种见多识广的人了,尤其如我们这些经年累月被束之闺阁的女人,那便是最好的解闷对象。” 蚺允心中不忿,居然将自己重金所聘的幕僚,当作闲谈解闷的工具,无知妇人果然窄浅。 只是面上依旧一派平和:“若大姑娘真有兴趣,改日有缘便与你引见,想来周先生也很愿意与大姑娘这样,与众不同的小姐相谈甚欢的。” “好啊!那就在此先多谢殿下了。”林婉儿喜得眉眼弯弯。 哼!女人就是如此,二三句哄托赞美之词,便能让其忘乎所以,不知天高地厚。不过也好,周昌了解双峰山,相谈之下,说不定能从她嘴里撬出点东西来。 林婉儿却在心中腹诽,博识多通的周昌?该不会就是他将那地方告诉二皇子的吧?还是二皇子本来就知道?那他又是从哪得知的? 该不会是。。。但可能吗?可二皇子毕竟是皇室中人,这个可能并非完全没有。 一阵微风拂过,夹着花骨绽放,新绿抽芽的淡香。 “大姑娘在想什么?”蚺允声音温柔。 林婉儿回神,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在想殿下的周昌是何相貌,年龄几何?该不会是个老学究吧,若是如此,到时会不会与小时学堂先生一般,令人昏昏欲睡吧。” “哈哈哈!看来大姑娘小时没少偷闲!放心,周昌虽也不小了,但还不足而立,为人擅谈风趣,举目文雅,定不会让大姑娘再召上瞌睡虫。” “呵呵!”林婉儿抬起手中帕子捂着嘴。 “只是周昌这病。。。”蚺允微皱皱眉,叹了口气。 林婉儿也立马叹口气,换上副为难模样:“可惜了。” “如何?”蚺允眼中装点着隐忍的期盼,配上那副清风照水的潇洒姿态,在渐暮之光中也渡上了一层不似人间烟火之衣。 “可惜我也不知那山在何处,高人又在何方。” 蚺允难掩一丝失望:“你不是在那呆了几年吗?” “当我病愈清醒时人就已经在一座山中了,我被舅舅托给一对夫妇照顾。 后来才听说是神医告诫过舅舅,我大病初愈不适合在纷闹的京都疗养,只有在能酝孕天地灵气,上接天下沾地,越杳无人迹的地方,越能使我更快康复。 “那那对夫妇?” “他们也不是什么神医,只是舅舅为我特意找来照顾我的人。就连那座山也是舅舅找的,我们住的小木屋都是临时搭起来的,本来那里根本没人住。” “看来你舅舅对你照顾的真是无微不至!”蚺允的语调有点糊。 “哈哈,可不是吗。山中寂寥,我有好几次都自个跑掉了,差点迷失在山中,可把舅舅都给气死了。好在不过二年时光,倒也坚持下来了。” “这你舅舅没和你提过那座是什么山吗?二年时间,那对夫妇也没提过吗?” “我回来时,舅舅一直在忙,后来便去往边关了,我好久都没见着他了。现在所知的这些,还是后来在家信中得知的,只是从没在意过那座山的名字。 而那对夫妇,他们一个是哑巴,一个说话支支吾吾的。” 说到这林婉儿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头,有点神秘地道:“我想这应该是有点问题的吧!没法说,若是那时能有个像周昌这样的先生,不知该有多好。” “哑。。。”蚺允这火腾一下便窜了上来,到现在他才有些意识到,这个林婉儿该不会一直在耍他吧。一双眼睛染上凌厉,有些咬牙切齿道:“大姑娘真会说笑!” “哈哈!瞧我说的这些,没着没调的,果然又让殿下见笑了。”林婉儿娇笑着,平日看起来浅淡的脸,在暮光中多了几分艳丽颜色,竟有些令人移不开视线的神彩。 “大姐今日如此高兴,真是难得。”身后传来一道细音。 几人扭头看去,只见着一身藕荷衣裙,衣身上缀着细珍珠串的林娟儿走了过来。 她上前对着蚺允弯身,头上金簪坠下的几片金叶在光中闪烁:“见过二殿下。” 蚺允一只手背在身后,一只手轻抬:“免了!” “谢殿下。” “三妹今日怎么有空到枇杷园来?”在枇杷园中林婉儿为主,自然要先开口招呼。 “大姐不欢迎妹妹?” “自然不会,三妹来此蓬荜生辉。” 林娟儿抬起宽袖,掩在嘴前轻笑:“若不是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妹妹竟不知大姐竟如此巧言会道,难怪能令殿心悦不已。” “三妹眼神不好,书可能读的也不多,心悦虽有愉悦之意,但也不是如此乱用的。”林婉儿一本正经。 林娟儿略做无奈:“妹妹学识自是不比大姐,毕竟就连殿下也与大姐相谈甚欢!” 第23章 扫清一室观尘世 8 “既知自个短处,以后便不要随便乱开口,凭白惹人误会。误会我倒罢了,若污了殿下之名可就不好了。”林婉儿似无意般朝蚺允那扫了眼。 林娟儿也慌张地看向蚺允,委屈道:“殿下,我不是这个意思。” 蚺允有些头痛,怎么这两人一碰面就能掐起来。 这林婉儿固然不是个好相与的,可他也不是瞎子,每次主动挑话都是林娟儿,且话里话外好像他已是她的所有物般,令人相当不愉。 何况这才多大会功夫,她就从晴海园追了过来,比那东厂番子缠的还紧。若真娶了她,岂不是放个狗皮膏药在身边,想想就令人喘不过气。 若不是要给林尚书,还有自己母妃几份薄面,他真想当即一脚踢在她身上。 “三姑娘别多想,算来都是自家人,哪来如此多的误会。”说完甩袖转身就走,那态度委实与出口的温柔的话语不太一致。 林娟儿面色一变,也顾不得与林婉儿斗嘴,甩袖间狠狠瞪了她一眼,便忙跟了过去。 林婉儿看着两人的逐渐远去的背影不禁冷笑。 这二皇子今日应该是特意来枇杷园找自己套话的,而依林娟儿的尿性,定是尾随找寻而至,如此不知进退的作派,显然惹到对方了。 晴儿上前,忍不住也抬起脖子朝远处瞧了瞧:“三小姐可真护食。” 林婉儿噗呲一笑:“那食还指不定是谁的,就算是,那块肉也不是好啃的。” “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她就整日端着王妃的架子,还总要来寻小姐的麻烦。” 林婉儿呲笑一声:“是梦总会醒的,而她的梦又能做多长呢?” 两人朝清菏轩的方向继续行去,经过一处池水旁时,一道声音若有似无地飘了过来:“请大小姐留步!” 二人疑惑止步,扭动脖子朝周围探看。 这汪池水只有一分地大小,湖绿的水面偶尔划过别光锦鲤的斑点脊背,岸边堆着圆润的鹅卵石,池上有座小小的石造拱桥,对岸种着排排参天细竹。 “大小姐!”竹林边站着一个女人,正朝她招手。 晴儿眯了眯眼:“小姐,好像是大房的宁姨娘!” 林婉儿点点头,抬脚踏上拱桥,晴儿紧随身后。 宁姨娘见两人下了桥,赶紧迎上去招呼道:“大小姐!” “宁姨娘怎会在此?” 宁姨娘有些无奈道:“下午瑞儿一睡醒便吵着要放纸鸢,我和宁儿就一起陪着他,可许是我们力气都小,竟让风筝断了线,飞了。 瑞儿哭闹不依,我只好让宁儿帮我先看着他,自己追在那纸鸢后头跑,只因一直盯着上面,没成想就追到了这园子里。” 三房园子的位置皆是各自错开的,他们枇杷园中部位置就是以这汪池水为标点,正对着前方大房所在的晴海园,若说能飞到此地也并无不可能。 “寻到了吗?”林婉儿面带笑容,语气温和。 “寻到了!就挂在竹林里,只是有些高!试了几次没拿下来。” 林婉儿瞅了眼对方的衣服,几片绿竹叶沾在红艳的衣料上相当明显:“怎么身边也没个丫头?” “我让她们都留下照顾瑞儿,红儿那丫头倒是一开始跟在身后,只是我跑得急,她现在估计还在后头与看园门的嬷嬷解释因由。” 瑞儿是宁姨娘的幼子,大伯庶子,她的六堂弟,今年才五岁,是宁姨娘在府中立足的命根,因此平时相当小心谨慎。 林婉儿点点头:“我去喊小厮来拿。” “大小姐稍等!” 林婉儿转身:“宁姨娘有事?” 宁姨娘讪笑道:“的确有点事想请教大小姐,不会占用多少时间的。” “何事?” 宁姨娘有些局促:“我刚才来时见竹林后有个小亭,不知。。。” 林婉儿死盯着对方看了会,对方被看的有些尴尬,却并不躲闪她的目光。 “晴儿,等在这。” “是!” 林婉儿跟着宁姨娘绕过竹林,林后有条石板小径,两边落了不少竹叶,尽头处是座背坡而立的四角凉亭,因有竹林遮挡,稍许阴暗。 两人各自在美人靠坐下。 宁姨娘有些犹豫地张口:“想与大小姐说说你五堂妹的事。” “噢?”林婉儿挑眉。 宁姨娘有二子,幼子林瑞,大的便是林宁儿,她的五堂妹。 “姨娘要与我说宁堂妹的何事?” 宁姨娘微垂头:“夫人这几年一直在忙三小姐的事,对咱们院里其他的人事有些顾及不到。可还宁儿如今已及笄,却没见大夫人有帮着张罗的迹象。” 呵!她这话倒是没错。 大伯母为了能让她的好女儿入二皇子府,可以说是殚精竭虑,煞费苦心。 尤其最近,二皇子欲选妃之事一显,她应该越发着急,哪还顾得上别人。 “姨娘想说什么?” 宁姨娘探寻的双眼看向林婉儿:“二皇子真要选从咱们府中选人吗?” 林婉儿冷笑,原来宁姨娘也想打这个主意?这二皇子倒是个香饽饽。 “姨娘说笑了,二殿下是否选人,又从哪里选人,我一闺阁女子怎会知?姨娘怎会想到来问我?” 林姨娘有些手足无措:“其实刚才我瞧见二皇子了,与你。。” “姨娘想说什么?”林婉儿面色沉了下来,语气冰冷。 “不!大小姐误会了!”宁姨娘忙摆手:“我知您不似三小姐那般!我也只是纯粹打听而已。老爷那我不好去问,夫人更会觉着我有心思。 最近二皇子来咱们府上次数渐多,可三小姐又次次霸着。。” 两世今生,林婉儿知宁姨娘颇有些钻营手段,但于他们二房无碍。而这也不失为一个顺水推舟的机会,是该给林娟儿添点堵了! “姨娘是个聪明人,也知人上人一般有两种,一为天选之命,二行事在人为,若无天选之命,就只能事在人为!” 宁姨娘有些疑惑:“大小姐的意思?” “若想抓住一个男人,方法万千,这点小事想必应该难不倒你吧?” 宁姨娘瞬间明白,面露喜色,随即又垮下来:“可这,夫人那。。。” “富贵险中求!大伯子嗣单薄,姨娘有瑞儿傍身,有时不必处处小心!” 第24章 霞酒如春琥珀浓 天台山人传秘方,酿成九酝丹霞浆。紫檀槽头秋点长,绛囊醡压甘露凉。 猩红颗滴真珠光,蓼花色比桃花强。不须琥珀琉璃觥,不须太白力士铛。 “醇馥幽郁,回味甘甜,还有股杏仁的清香。”蚺礼举着手中水晶打磨的九光杯,咂了咂嘴:“红酒入琼杯,如雪中红梅,艳而美,想不到那帮蛮人倒留了些好东西。” “能对六哥的口味便好!”栾阳景含笑道。 两人此时正在琉璃阁三楼一间雅间里用着午膳,琉璃阁便是最近在京都新开的酒楼。 房间布置相当干净雅致,飘着清淡檀香。 墙上挂着四幅名家所绘的琴酒舞乐,靠墙长案上摆着几尊白釉刻花的定窑瓷器,中间一张黑漆红木餐桌,四角用刻着云纹的黄铜包角。 一座描着飞瀑落溪图的纱屏,巧妙地隔开入门处的视线。 房外有道榉木铺设的廊台,踏在其上,近可观楼下柳绦水曲,繁花浮桥,远可望京都鳞次栉比的亭台楼阁。 蚺礼看向廊外的景色,无奈摇头:“果然景弟对这些风花雪月之事,比做哥哥的我要了解的多。” “六哥事忙,自然不如做弟弟的这般空闲,我又不能替六哥分忧,只能在这些事上多费些心了。” “哈哈!栾弟只会哄我!”蚺礼放下手中杯。“别人不知,但六哥可不是傻的,你在这京师置的楼阁铺面,郊外田产不知有多少了。” 栾阳景笑了,也不掩饰:“不过都是随个份子,哪有六哥说的那般神通。” “哼!景弟能文能武,又这么会赚银子,在你面前我这皇子身位都不香了。” “六哥身份尊贵,我焉能作比?便是世间能与六哥相较的也寥寥无几,何必开此玩笑?” 蚺礼眯着眼,看着对方一本正经的脸:“呵呵,哥哥倒被弟弟给教训了!那不如再说件玩笑事?” “何事?” “下月廿八便是姑母寿辰,国公府必要办宴,如今日子不多,都准备的如何了?” “我当何事,不过是个寿诞之宴,没什么好说道,到时六哥若来我亲自招呼便是!” “我还当你知晓!” “噢?”栾阳景疑惑,挑了挑好看的眉。“六哥知我一向对这些无聊的宴请不感兴趣。” “此次有所不同。” “有何不同?” “之前父皇曾召姑母入宫,示意要大办特办,暗里还指示姑母遍邀京都贵女去府,听说到时那些女人还要登台献艺!” 栾阳景一听这么多女人到时都要挤在国公府里,心中便有些不快:“难怪前几日有人在花园湖边搭台,原来如此!” “你说,父皇此举何意?” 栾阳景有点烦燥,想了想:“到时你们兄弟都要去吗?” “恐怕都得去!” “这是你们的意思,还是陛下的意思。” “父皇没有明确要求,只是听其口气,应该是不能缺席。” “哈哈!”栾阳景眉眼弯弯,长睫扑闪煞是好看。“该不会皇帝舅舅要替你们选妃吧。” 蚺礼捏起酒杯灌了口,表情无奈:“怕是如此。如今只有大哥成了婚,剩下的皆无正妃。。。” “六哥担心?” “我担心什么?” “怕被女人栓住?” “有女人敢栓住我?” 栾阳景一副洞悉:“能当六哥正室,身份必然不低,甚至母族强大。六哥再怎么胡闹,以后也要有所顾忌。若陛下的意思,恐怕更没拒绝的余地。” 蚺礼一下被点中心事,顿时有点泄气。 “六哥何必气馁!你前头还有三位顶着,比起他们六哥年纪尚轻,陛下应该不会为你一锤定音。” “但愿如此,我也是让父皇这架势给吓到了,他决定的事不可更改。” 栾阳景轻笑:“兵来将挡,六哥大可放松,再说就算如何躲,将来还是要娶妻的。” “我。。。” 门外忽传来隐约的吵闹声,夹着哭声,两人疑惑地将视线投向门口。 一会响起敲门声:“公子!”是凯风的声音。 “进!” 凯风推门而入,绕到屏风一侧,拱手行礼。 “何事?” “右都御史之女求见。” “拖走!”栾阳景毫不犹豫。 凯风为难:“这女子又哭又闹,撒泼耍赖,拒不离开。” 又是女子,蚺礼虽然喜欢女人,这会听到也只有头痛。 栾阳景默了下:“请她进来。” “是。” “我说栾弟,你打什么主意?”蚺礼知道他这人向来没什么好脾气,尤其对女子。 一会,凯风带着位身穿烟柳色衣裙的女子走进来。 屏风已撤向一边,依旧遮住蚺礼,只将栾阳景显露出。 女子长相秀美,面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眼微肿衣微皱,当看到栾阳景那张脸时,情绪激动,目光赤热,连礼都忘了行,喜道:“小公爷终于肯见我了!” 栾阳景压下满腔嫌弃,面上尽显温和:“小姐三番两次追在我身后,意欲何为?” 女子痴嗔视线片刻不离对方:“小女仰慕小公爷已久,一直想为您奉上亲手绣的荷包,望小公爷不要嫌弃。”说着便从怀中摸出一只青色荷包,上面绣了对戏水鸳鸯。 “小姐爱慕于我?” “是。”女子终于忆起羞涩,面上现出两片红云。 “可我这人一向有疑,小姐光凭空口白牙,如何使我尽信于你?不会就只用这只荷包吧?” 女子鼓起双眼,声音颤抖:“小女愿对天发誓。。。” 栾阳景忙打断她:“除了起誓,且有更能证明你真心的办法。” “何法?” 栾阳景伸手指向廊台:“若姑娘能从那里跳下,我便收了你的荷包,相信你的真心,如何?” 女子呆怔无措:“小公爷。” “怕了?这点胆色也敢说爱慕与我?看来你的真心不过如此!我并不勉强,但以后不要让我再看到你。” “不!”女子扭头望向廊台,再看栾阳景那张如花绚烂的面容,心中挣扎煎熬,如坠深谷,双腿颤抖,片刻瘫倒在地,泪流满面。 蚺礼扯了扯他的袖子,低声道:“罢了!毕竟是御史之女,悠着点。” “哼!那便更需证明御史家的骨气了,在朝堂上能否明说自己女儿的如此行径!” 第25章 计遍青山谋总幻 永宁宫为西六宫之一,歇山顶上覆着的黄琉璃瓦在晨光中闪烁,一排排双交四椀菱花隔扇封门,底镶雕凤如意描金裙板,顶装步步绵织长连窗。 林康妃作为众妃之一,居永宁宫西殿承禧殿。 蚺允踏进次间时,看到穿着钴色立领宽袖长袄,衣面遍织金圆福字,下穿玉色百褶裙的林康妃正闲适地歪在窗前的落地罩炕上,背靠绣着团花的长靠褥,手中捏着本书。 一株半绽粉白花蕾的海棠枝,如满坠的绯玉宝石,斜垂在窗外。 蚺允上前行礼:“母妃安好!” 林康妃直了直身子,将手臂压在红木雕纹的炕几上:“坐吧。” 一位身穿紫色团领窄袖,上绣折枝小葵花,下着红裙的宫女将一把红木圈椅从角落搬了过来,摆在刻着万字海堂炕裙板一侧,又在椅面上铺了只团花软垫。 蚺允撩袍落座,视线落在林康妃手中,外皮包着罗纹纸的书上:“母妃在看什么?” 林康妃抖了抖手中书:“女戒,女人家常要看的书。你父皇历来重规矩,朝前立纲陈纪,这后宫自然也要时时遵戒,六局二十四司以掌典礼为重,我又岂能懈怠。” 蚺允面露关心:“母妃辛苦了!” “只是看看书而已,算不得辛苦。” 这时一位宫女跪在蚺允身侧,将手中端着的雕花漆盘举起,蚺允侧身,伸手将摆在上面的一只绘海棠描金边的茶碗拿在手中。 林康妃朝门口摆了摆手:“都下去吧。” 守在门口的几个宫女即刻福身退下。 林康妃将书甩在一边,伸手捋了捋衣角,扶了扶髻上的金蝶发簪:“说说吧,最近如何了?” 对方虽没说清楚,但蚺允却明白:“儿最近倒是去了几趟,几位表妹还不错。” 林康妃看了他一眼,深知道儿子脾性,了然道:“是不是你全都不满意?” “儿。。。” “那林娟儿如何?”说完又加了句:“你是皇子,不必事事委屈自己!” 蚺允推开茶盖,喝了口,又重新盖上,斟酌下道:“倒没什么大毛病,身份面貌算合衬,只是。。过于痴缠,有些善妒,儿有时觉得难以喘息。” 林康妃一时没说话,半响才叹了口气道:“娟儿那丫头我还是知道几分的。她性子窄,眼里揉不得沙子,目光未免短浅些,的确不太合适,一个弄不好丢的可是你的脸! 俗话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养儿会打洞。子女跟在父母身后往往是亦步亦趋,照猫画虎,依我那大嫂的性子,怕是教不出温婉娴淑的女子。 罢了,不着她也没什么。” “母妃若能这么想,儿便宽心了!” 其实蚺允更介意的是林娟儿的身份,以当今圣上疑神疑鬼的性子,兵部尚书的长房嫡女有点醒目刺眼,再加上其不识大体的性子,便更不喜了。 林康妃犹豫了下,接着道:“虽说就算你不娶府中姑娘,也没多大关系,左右有我在,他们便与我们脱不了相关。可若有天我不在了,你一人。。。” “母妃!”蚺允明厉的眼神射向林康妃,声音也变得有些冷。 林康妃讪笑:“好好好!我也只是说万一,身为皇家人凡事都要想到人前头才是。再说了府里也不只娟儿一人,别的可有看上?” 蚺允没说话,只垂目默默喝茶。 林康妃盯着他细看了会,突然笑道:“看来你心中是有了人选?” 蚺允勾勾唇:“的确有个人选,不过也只是个人选罢了。” “是哪位姑娘?” “林婉儿!” “婉儿?”林康妃面露疑惑,想了想:“二房嫡女?” 蚺允点点头。 “我记得二房好像只有这么一个姑娘。” “是。” 林康妃皱着眉:“那丫头我可不太了解,只在她小时见过二次,好像是个冷清固执的丫头。你为何看上她了?” 蚺允一时不语。 “你若真想娶,最好能从大房中选人,是否嫡女倒不打紧,左右都是大哥的骨血,能亲上加点亲便可。二房虽与我是也是同出,可比大哥而言。。。” 蚺允上身前倾,长臂伸出,将手中茶碗搁在茶几上:“国子祭酒也是小九卿,那围墙中坐着的都是天下大才,国之栋梁,保不齐哪日封侯拜相,一步登天。” 林康妃想了想,点点头:“这也有理!” “再说,儿考虑她,与几位舅父无关。” “无关吗?”林康妃心中不由奇怪。 蚺允补充道:“林婉儿有她自身的价值。” 林康妃听出他似乎是有什么别的打算,只得道:“你心中有数便好。” “林婉儿值得。” “是吗?”见他如此笃定,想来早已考虑好,林康妃便不好再说什么了。 她侧身看向窗外海棠:“这海棠花下个月便能全开了!”半响,又似想起什么:“对了,下月便是长公主寿辰,皇上前阵子召她入宫,那意思是要大办,你听说了吗?” “听说了!父皇对我们也有所交待!似不允我们兄弟缺席。” “到时还要遍请京都贵女?” “确实有这说法,至少现下已然传开了!” 林康妃抖了下眼皮,口中喃喃道:“你说皇上该不会是要给你们选妃吧!” “有这可能。” “你确定?”林康妃死死盯着蚺允。 蚺允摇头:“向来没人能确定父皇的意思,只是看起来有这样的苗头。到时还要众女齐献艺,说是为宴助兴,却也是缺一不可。” 林康妃恍然大悟:“你为何不早与我说?” “皇上只与长公主有些暗示,余下都是猜测,母妃在宫中不也不知具体吗?” “总之尚书府的事暂且先放放吧,至少过了宴再看情况。” 蚺允笑了:“母妃不必着急!我一直都没在尚书府中允下过什么,就算是长房嫡女也不成。无论是谁,至少在国公府宴前,这个位置定会空着。” “嗯,如此就好!可你不是有意林婉儿吗?若真心有确定,也不能太低就了他们。” “左右事我都已打算好,不会亏就了任何一方,母妃大可将心放进肚子里。” 林康妃点点头:“你办事我向来都是放心的!” 第26章 高情偶与幽赏会 黑暗中晴儿忽地睁开双眼,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身处何处。 自己又梦到了那个地方,幽深高远的山洞,月光自上倾泄而下,照亮下方那座灰白色的奇怪房间,明明里面什么都没有,却好似包罗万象能窥透一切,无端令人恐惧。 在床上胡思乱想一通,便再也睡不着了,起身穿衣,整好床铺。轻手轻脚穿过值夜的耳房,来到林婉儿的寝室,撩开床帐,看向躺在床上的人。 林婉儿此刻面容平静,正睡的香甜。 晴儿面色复杂,只有小姐,只有她曾去过那里,也只有她能从那全身而退。那究竟是何地方,又藏着什么,也只有她一人知道。 掩下眼中探究,放下手中床帐,她转身蹑手蹑脚步出屋,当门关上的那刻,她并没看到,林婉儿那双在黑暗中闪着明光的眼。 小姐平时起的晚,连带整个院里人起床都不太早,这个时辰烧水的丫头恐怕也还没起,晴儿便自己去灶房烧些热水先行洗漱。 她从刚才就一直东想西想,结果倒水时没留意,大半盆水都洒在身上,瞬间跳起脚,暗道晦气。 现下季节虽日渐回暖,可白日之前,暮落之后还是相当阴冷的,身上的水一会便热气散尽,贴身冰凉,冻得她直抖。 内外都湿了,这一身肯定全都要换下。她不再犹豫,赶紧回耳房找了件外衣披上,便匆匆出了院子,往小荷院奔。 伍儿这两天都在休息,所以一直都待在小荷院里。 推开房间门时,她特意放轻声响,以免吵醒里面睡着的人,可进屋后却发现那张通铺上空无一人,只有睡过的被子堆着。 心中疑惑,伸手塞进被里,被窝里还是热的,难道是去茅房了? 暂时也顾不得多想,她打开放在床角落的一只衣箱,把一身湿衣全换了下来。 整理好后,打开门正要出去,眼角却瞄见一个模糊人影从后院那晃晃悠悠地走了出来,下意识闪身躲在门后,再从门缝偷偷望去,那身形像是伍儿。 就在她以为对方要进门,打算让开身时,对方却直接从门前越了过去,然后朝着院门口的方向而去,身影没一会便消失在院中。 刚才对方经过门前时,她已看清那人的确就是伍儿。 这大早上的,这丫头是要去哪?想到之前小姐交待过要她盯着对方,她便赶紧开门追了出去。 好在前面伍儿的身影还没完全消失,她舒了口气,一路刻意保持些距离跟随在后。约摸走了二三盏茶的功夫,晴儿跟着伍儿到了后院大门。 此时已入卯时,天也渐渐亮了,府中少数人开始走动起来,枇杷园的大门也开了。 伍儿经常奉小姐之命出外买东西,看门的婆子也只是随便问问便放行了,晴儿跟着她出了园子,绕过前头晴海园的外墙,一直跟到了位于中庭的芙蓉园内。 晴儿越来越奇怪,这个时辰这丫头跑这来做什么? 芙蓉园是单纯消遣赏景的园子,虽有看守人和护园园丁,但比起前后几院里的人员数量,便是寥寥无几,忙碌走动的程度也天差地别。 是以此时芙蓉园中,万籁俱寂,偶有莺啼。 前方伍儿穿花过林,一直行到一片榆树林中才停下,晴儿与之保持一段距离,找了颗较粗的树躲在后面。 伍儿先站了会,之后又靠在一棵树上歇息,约摸过了两刻钟时间,当她面上渐渐开始焦急时,一道人影从林外走了进来。 伍儿赶紧直起身迎上前:“怎么现在才来?” “他们虽不会太拦着我,可我毕竟不是你们府上人,随时想进便能进的。再说这个时辰未免早了些,总会令人起疑。” “你一向没皮没脸的,左右都习惯了,谁还会疑心你去!” 躲在不远处树后的晴儿却是大吃一惊,这人不是。。。不是黄二公子吗? 他是来寻小姐的?可他不是早知小姐一向不早起的吗?他也几乎很少在这个时辰出现在尚书府,而且又怎么会先与伍儿在此见面?简直太可疑了! “这次不是来看小姐的,所以就如此不便吗?”伍儿的话语里皆是不满。 黄仲轻笑,伸手在对方脸上摸了一把:“你这小丫头是吃醋了?以前我眼拙倒是没看出来。” “哼!”伍儿侧头躲开。“你少顾左右而言他,我只问你,往后打算如何安置我?” 黄仲收回手,无奈地挠了挠头:“你如此着急做甚!你我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算半个青梅竹马,一般人自比不得的,我还能弃了你不成?” “什么半个青梅竹马?你那意思小姐才算是你真正的青梅竹马了?” 黄仲脸上闪过一抹不愉,但转瞬既逝:“你这张嘴从来都是不饶人。” 伍儿噘起嘴:“你若是真不想要我,我也没处说理去。” “哈哈!”黄仲伸手一把将伍儿拽到怀里,低头在她脸上亲了一口:“你已是我的人,我怎能不要?只是你是家生子,又是婉儿的丫头,这事还得她点头给你做主,我也不能直接带走你。” 伍儿顺势将头埋在他怀中,拱了下:“那你什么时候与小姐说?” “这个。。。也待我寻一个合适时机,我与婉儿从小到大,对立吵闹时多,谈正事倒没几次,尤其是这种事,也不知她态度如何,我心中也无底数。” “小姐一直对我不错,她不会反对的。” 黄仲笑道:“你这丫头倒想得挺美。” “怎么?”伍儿从其怀里挣脱。“你反悔了。” “我怎敢?”黄仲举手投降。“况且我也得提前和家里打声招呼,这事办起来可不是一句话两句话能清的,你暂且安心吧。” “嗯,你可不能哄我!”娇嗔的语气。 “不会!” 两人这边说的热闹,树后的晴儿早已咬牙切齿,暴跳如雷,树皮都抠掉好几块。 前阵子这黄公子还向小姐大献殷勤,这才扭脸的功夫两人就勾搭上了,难怪最近伍儿行为奇怪,原来如此! 她真想立刻便冲出去,对那二人甩几巴掌,再踢上几脚。真是一对厚颜无耻的狗男女,简直不要脸! 第27章 扫清一室观尘世 9 “是吗?他们原是这样的关系?”林婉儿正站在小书房一张牙头刻卷云纹的画案后,手中捏着只紫毫湖笔,在铺在案上的一张宣纸上笔走龙蛇。 一侧四菱雕窗半敞,可以望见院里那棵大萩树。 “没想到那鬼丫头居然会在背地里做出这种事来。”回到清荷轩的晴儿一直都是一脸愤恨不平。“居然还恬不知耻地想着小姐能为她做主!” 林婉儿虽然也有些意外,倒没晴儿如此激动,手中的笔并无丝毫停顿:“那丫头做事风风火火惯了。” “她那是脸皮厚!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她难道不知这么做是在败坏小姐的名声吗?到时外人会如何编排小姐,府里的人又会怎么看待小姐!” 林婉儿笑了:“看!你都知道这种事。” “小姐平日就是太惯着她了,允她不用自称奴婢,连带着我也免了,对她那些逾矩的行为也都睁只眼闭只眼。她倒越发蹬鼻子上脸,将自己当成主子了。” 林婉儿笑道:“看来倒是我的错了。” 晴儿一愣,这才察觉自己越说越过,忙道:“小姐!晴儿不是这意思!我只是。。。太生气了!我从没想到她是这样的人!” 林婉儿瞟了她一眼,又垂下眼,悠悠道:“你难得如此,我知你心!你虽不是家生子,但进府时间也不算短了,至今一直与她一起,心中早将她当做妹妹,她却辜负了你的厚爱。” “小姐!”晴儿双眼有些湿润,她吸吸鼻子,努力眨眼将眼泪憋了回去:“她辜负的是小姐的厚爱,而这样的姐妹晴儿也要不起。” “呵呵!晴儿真是嫉恶如仇。”林婉儿不再言语,只一心作画。 晴儿亦不敢再言,只守在旁边,慢慢平复心中不甘。 一会林婉儿终于搁笔。 “小姐还继续吗?” 林婉儿摇头,从案后转出,走到旁边的博古书架前,抬头扫了几眼,伸手从摆在上的众多书籍中抽出一本,出了书房,穿过中间小厅,进了左间暖阁。 晴儿上前拿起搁在笔山上的几支笔,又将那只冰纹哥窑三足笔洗端起,出屋到灶房一一清洗,笔洗换上干净的水。回到书房,将笔洗放归原位,几只笔挂在鸡翅木的笔挂上。 整理时,她不由看了眼正在案上晾着的那幅画,心中一惊。 那上面无山无水,无花无鸟,只画着两只皮肤赤红青绿,头生尖角,口出獠牙,后脑勺生着糟乱蓬发,身裹半截兽皮,面目可憎的小鬼。 两小鬼一前一后,肩上共扛一截手臂粗的黑色枯枝,枯枝上手脚吊绑着一位头发散乱,衣赏大开,面露痛苦,因而目眦欲裂的妇人。 之所以如此痛苦,皆因她露出的肚皮已被生生割开,堆叠的白花花的肠子顺着伤口滑下,垂落在地,肚腹处与地面一片鲜红,用色醒目可怖。 晴儿心中奇怪小姐怎么会画这样可怕的画,不过她也并没多想,收拾好后,便转身去暖阁侍候。 此时林婉儿正歪在窗下榻上,身上盖着张薄毯,一只手举着书仰头看着,旁边小几上放着一碗冒着热气的茶和一碟点心。 晴儿垂头在旁站了会,又突然抬起头似要说什么,但挣扎了一下又重新垂下头。 林婉儿从书上露出双眼,瞅着她:“有什么话便说吧,你这样我这书倒也看不下去了。” 晴儿斟酌着:“这事小姐难道不管了?” “哪件事?” “小姐。”晴儿拖长了音,有些委屈。 “你是说伍儿的事?” “嗯。还有黄二公子,他也真是。。。不知怎么想的。” 林婉儿突然嗤笑:“黄二做出这种事一点也不奇怪,早晚而已。若他哪天正经起来,我倒会大吃一惊。” “可他不久前还向小姐献殷勤。” “那种殷勤连你都不会当真吧?” 晴儿点点头:“可他却不声不响地来撬小姐的墙角,小姐与他好歹有多年情谊,二公子却一点也没将小姐放在眼里。” 林婉儿一时没说话,一会才叹了口气道:“他只是还不清楚自己究竟想要什么。” 说完话语一转,声音夹带着些许冰冷:“不过不是哪的墙角都是如此好撬的,也不是什么事都能尽随人愿,凡事太过,便易成妄想。” 晴儿听出意味:“小姐当如何?” 林婉儿抬头看着她,嘴角含笑:“晴儿当真想要鸣不平?” 晴儿想了想,咬着唇点点头。 “为你,还是为小姐我?” “都为着!小姐与晴儿待伍儿都是一门心思,可如今看,那二人却没把咱们当盘菜,还如此欺到头上来!晴儿不知小姐打算如何,总之这口恶气堵在晴儿胸口,一时半会是难以消磨。” “哈哈!如果晴儿真想,这倒也不难。”林婉儿放下手中书,坐直身,伸手从怀中摸出一个小纸包来:“拿着!” 晴儿上前两步,盯着对方手中纸包:“这是什么?” “你抽空放在她平日的吃喝,或洗澡水中,每次半指甲盖用量。” “小姐!”晴儿瞪起眼,面露惊诧。 “放心,不是什么毒药,不过是能使人精神不震、气短胸闷的东西。 不管如何,伍儿都不适合再在我身边伺候了,她既起了心思,每日在眼前看着难免堵心。 可这事没一个稳妥的办法之前,至少那两人没向我坦白之前,暂时不好由我主动揭在明面上。正好她最近称病,便就让她一直这么病着吧,府里也不多这么个闲人。” “嗯。”晴儿接过纸包。“小姐,晴儿明白了!晴儿也觉着她若再在清荷轩里转悠,会污了小姐的眼。” “你每日没事,便到小荷院里转转,多照顾照顾她,顺便看看她都在做什么。” “小姐放心,我会继续盯着她的。” 林婉儿突然笑了:“现在可顺心了?” 晴儿捏紧手中纸包,抚了抚胸口:“好多了。” “现在我可能安静看书了?” “嘿嘿!”晴儿转身退下。 林婉儿歪回榻上,拾起一旁的书,只是再没心思看下去。便伸直双腿平躺下,闭上双眼,窗外一束光映在她清冷的面上,她不由皱起眉:“刺眼!” 第28章 扫清一室观尘世 10 “小姐!小姐!” 睡得正香的林婉儿被生生叫醒,她艰难睁开微肿的双眼,茫然地眨了眨,心中有些气滞,面有不善地盯着眼前人。 晴儿知道她向来有起床气,面对这副怨怼并不意外,况且此时也顾不得许多:“小姐你醒了吗?” 林婉儿见她如此,也知定是有事,只得压下心中不快,起身半靠着枕,醒醒神:“怎么了?” “出事了!” “何事?”林婉儿伸手抚着额头,一副了无兴趣。 “是五小姐!” “噢?”林婉儿放下手。 “听说。。。”晴儿抿了抿嘴。“五小姐和二皇子昨晚不知怎么的。。。就睡在了一处,早起被三小姐撞见,当场就闹翻了天,现正在老夫人那哭着呢!” 林婉儿一听顿时有了些精神,双腿从床上伸下:“你应该都问清楚了吧,说说!” 晴儿赶紧上前伺候她穿衣:“听晴海院那些人说。昨个二皇子去大房那小坐了会,正要告辞,大老爷赶巧回来了。前几次二皇子过来一直没碰上大老爷,所以两人便一起去书房说了会话。” 林婉儿心中不由轻笑,二殿下不过是为避嫌,故意每每选在大伯不在府中时才来。 只要不频繁接触,偶尔说说话倒是无碍,毕竟这血缘是无法掩盖的,太过冷漠倒反显刻意。况且他们说话时,书房的门定然是半开的。 “两人说完话出来时天有些晚了,大老爷便客气地留二皇子用晚膳,二皇子拒绝了。可三小姐听说却不依了,上赶着给二皇子送了一桌子的吃食。” 林婉儿穿好衣,走到中牌刻着如意卷草纹,上枨架着敞亮铜盆的六柱盆架前,将脸埋在水中搓洗一番,晴儿递上手中早准备好的巾帕。 林婉儿接过巾帕擦干净脸,面上已然挂上了一丝兴趣:“三妹一向殷勤。” 晴儿伸手接回用完的帕子,顺手搭在盆边。走到门口,吩咐一直在外候着的丫头,进来将盆端了出去,又吩咐其他人去准备早膳。 这才转身进屋接着道:“谁说不是!若不是三小姐这一拦,说不定也不会出后面的事。” “是吗?”林婉儿在一张酸枝木的梳妆台前坐下。 晴儿跟上前,拿起台上一把刻着莲叶的宽齿桃木梳,边为林婉儿梳着头边道:“当时三小姐送吃食时,大老爷还没走,大夫人也跟着三小姐后头过来了。 二皇子便没再多说,留下来用了,用完后自然便要告辞。可三小姐还是没完没了的,还说要亲自去送送他,二皇子当时好像就有些不高兴了。” “二殿下一向都是个有耐心的。”林婉儿漫不经心地道。 晴儿憋住笑:“可也架不住咱们三小姐如此地软磨硬泡,当时连大老爷都不耐烦了,当场就训斥了她,三小姐这才作罢,一脸不高兴地回房了。 之后大老爷表示要送送二皇子,两人客套一番,二皇子还是独自离开了。 事情也便从这开始。听当时瞧见的人说,二皇子路过宁姨娘住的小院时,在那遇到出来散步消食的五小姐,五小姐上前行礼,主动和二皇子聊了几句。 之后两人又并肩走了一段,再之后两人去了哪,便没人知晓了。直到今天早上,三小姐闹出来,大家才知道,二皇子昨个根本就没回去。”晴儿开始在林婉儿头上挽髻。 “二殿下每次来后园,都把带在身边的人留在前院。那五妹呢?当时她身边都没人吗?” “没有,好像就五小姐一人在那晃悠。”话说出口,晴儿便有所悟:“小姐,你说五小姐该不会是故意的吧?” 林婉儿轻笑:“谁知道呢!一会去看看吧。” “小姐要去吗?” “五妹有事,我自然要去的。” 梳好妆,林婉儿移步到小厅,坐在酸枝木的圆桌前。 桌上早膳已摆好,晴儿端起茶碗递过去。林婉儿接过,揭开碗盖喝了口,在嘴里仔细漱了漱,吐出,如此三次,用帕子擦擦嘴,这才开始用膳。 用完膳,林婉儿便带着晴儿去了大房所在的晴海园。 晴海园位于枇杷园斜前方,三房园子之间本就有连廊走道相连,以门相隔。专为相互走动、请安方便而设,毕竟老夫人就住在晴海园的福泽院中。 两人一进晴海园便觉气氛诡异,一路上丫鬟小厮看似相安无事,不经意间却是低首窃窃私语,眼神流露出好事之光,弥漫着一股压抑中的热切。 踏进位于东北侧的福泽院,里面的喧闹便扑面而至,可以听出那是三妹的声音,中间夹着大伯母怒骂、还有老夫人气愤的指责。 守在门口的顾嬷嬷迎上前来:“大小姐来了!” “祖母在屋里?” 顾嬷嬷面色有些尴尬:“大小姐进去时轻着些,老夫人可正在气头上。” 林婉儿会意地点头,踏进屋,晴儿则留在外头。 此时坐在堂上,身穿一身梅染色夹袄,外套山梗紫比甲,头戴黑纱狄髻,上别金簪的老夫人手指颤抖地指着跪在堂前的林宁儿,面容恼怒地教训着。 林宁儿只低着头,一声不敢吭。宁姨娘面色不定地站在一旁。 而坐在堂下左侧背椅上的林娟儿却一直扯着嗓子,嚎声震天,满面泪痕的脸上布满不甘。 吕氏一边伸手在她背上不停拍抚着,一边恨恨瞪向宁姨娘,道:“宁氏,瞧你教出来的好女儿!惯不知耻!” 林婉儿从进门的丫头手上接过茶碗,轻手轻脚走到老夫人跟前,递上前:“祖母莫动怒,身子要紧,喝口茶歇歇,左右这事也已出了!” 老夫人这才收起恼怒的表情,侧头看了林婉儿一眼,叹了口气,接过茶碗,无力道:“婉儿你来了!先去坐吧。” 林婉儿寻个安静角落坐下,瞟了眼林娟儿那张要死不活的脸。 “别嚎了!我还没死呢!”老夫人在桌面上砸下茶碗,厉声道。 林娟儿这才收了声,大夫人也适时地闭上嘴。 “瞧瞧你们,一个个的,不论是夫人嫡女,还是姨娘庶子,哪哪都没一点像样的地方,咱们尚书府平日里没教过你们,什么是礼义廉耻吗?” 第29章 扫清一室观尘世 11 “明明是她恬不知耻,祖母为何连我们也要骂?”说着怒瞪着堂下的林宁儿,身子差点就要蹦起来,咬牙切齿道:“说!是谁给你的胆子,居然去勾引二殿下!贱人!” “我说闭嘴!你没听见吗?”老夫人拍向桌面,再次厉喝。 吕氏皱皱眉,伸手扯了扯林娟儿的袖子。 林娟儿只得止声,却将头重重撇向一边,明显是万分不服。 “好好好!如今我连个小辈都管教不了?”说着朝门口喊道:“顾嬷嬷!” 门帘从外被揭开,顾嬷嬷走了进来,行到堂下:“老夫人!” “去!把老大给我叫来!今天这两个都是他的女儿,他也得来听听!” “是。”顾嬷嬷退下。 一时没人再说话,室内安静下来。 过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大房之主林原海便匆匆走了进来。 他还不到四十,身形高壮,气质沉稳,穿着一身百草霜色的窄袖袍,尤显干练。 林原海粗略瞧了瞧屋内情形,上前行礼:“给母亲请安!” 老夫人摆摆手:“我还能安得了吗!你这院里的姑娘个顶个的厉害。” “今日之事全是儿管教无方,母亲尽管责罚。” 老夫人只闭眼摇头不语。 林原海侧头,疑惑地扫向跪在旁的林宁儿、宁姨娘,又转向满脸小表情的林娟儿,最后目光停在自己的夫人身上:“可是她们对母亲无礼。” 吕氏着急道:“我可没有!老爷明察!” 林原海有些明了,看向老夫人:“这府中上下,无论主子奴才,母亲皆能训得。若有谁冲撞了母亲,母亲尽管使家法,我看哪个敢顶嘴!”说到最后,声音已显冷厉。 林娟儿平日里虽跋扈惯了,但对自己爹还是相当怵的,听完不由一抖,赶忙紧了紧身压腿坐好,微垂着头。 老夫人这才摆摆手:“我年纪大了,有些事也不便再管,只是这后院之事若真波及到你们男人身上,出了乱子,可就不得不管了!毕竟你们才是我们真正的指望。” “母亲说的极是。”林原海连连点头。 “尤其今日之事还牵扯到二殿下,这才将你叫来。” “母亲做事儿一向公正严明,长谋远略,儿明白!” “你且坐下吧。” 林原海在左首位坐下。 顾嬷嬷进来给他上了茶,便即刻退下了。 林婉儿有点佩服,祖母不愧掌家几十年,手段伸张有度,又将利益折损牵导至当官的大伯身上,那不管是什么,都不是简单的后宅之事了。 老夫人端起茶碗喝了几口,这才道:“宁儿的事暂放一边,今天你这三姑娘若再不好好说道说道,怕是日后不知要惹出多大的祸端。” 林原海看了眼林娟儿,想起昨晚的事,有些不耐:“此女的确顽劣!” “何止是顽劣!你瞧她,如今上下哪有一点大家闺秀的模样,虽知她平日也没什么多好的话,却一直只当她少读几本书罢了。” 听到这,坐在一旁的林婉儿差点笑出声来,果然老夫人说话才是最有意思。 “可如今出了这事才看出,她是恶言泼语,鄙俚浅陋,行事无状,恣意妄为,一个不顺心便上窜下跳,撒泼放刁,和那些个村夫俗子,市井泼妇有何两样?” 说到这老夫人盯着林娟儿:“说你毫无礼义廉耻,还能说错了你?” 林娟儿面浮委屈,手指向林宁儿:“就算我不知礼,可不知廉耻的却是她。我可没像她,都主动爬到人家床上去了!” 老夫人无奈笑了:“你瞧瞧!” “你给我闭嘴!你一个女儿家怎能说出如此秽语!”林原海拍桌吼道。说着转向大夫人:“你平日就是如此教女儿的?” 吕氏也觉委屈,却不敢辩驳:“我。。。” 林娟儿噘着嘴,小声道:“我哪里说错了!” “你还敢顶嘴!给我起来,站一边去。” 林娟儿不情不愿地从椅子上站起,退向一旁。 “哼!”老夫人冷笑:“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即然你说不知,那今日便把话在这说开了,我这张老脸丢了倒无所谓,可咱们尚书府哪天别被你给连累了。” 林娟儿不解:“祖母可意?” “何意?平日里但凡二殿下来府上,你便似张狗皮膏药般贴上去,还处处使小心眼将别的姐妹赶走,不给旁人半点机会,小小年纪已是一张妒妇嘴脸。便有好几次都惹得殿下不快,你还当我不知?” “我哪有!” “你别不承认!”老夫人指着她。“你当咱们尚书府的人,个个都是心盲眼瞎吗? 昨个你爹对你的训斥,这扭脸都给忘了? 是谁给你的狗胆,允你在殿下面前如此自作主张的? 殿下是什么人?即便与咱们有些关系,那也是皇家的人,当今陛下的儿子,是由得你能在跟前任性的? 你当殿下是个糊涂的,看不到你那点子心眼? 你又是个什么身份? 二殿下处处让你不是看你的脸面,是看在咱们尚书府,看在你老爹的面上。 你呢?还总是一副不知所谓,一直磨着殿下的性子。 但凡是人耐心都有限,何况是众星捧月般的殿下。 哪天若真被你磨没了性,轻则打你顿板子,重了砍了你这脑袋都有可能。” “我!” “你要是自个想作死就别扯上我们尚书府的名头,先与我们去了关系,除了族谱,出了这个大门,你想做什么皆由着你,左右与我们不相干。 否则哪天二殿下连我们尚书府一块恼上了,你担得起这个责吗?” “祖母!”林娟儿面上终于显出一丝慌张来。 林原海听着,那张脸也是黑如锅底。 想起昨日殿下对娟儿作为确实不甚高兴,甚至表情冰冷,再回想以前也有多次这种情形,心中不由一片心惊。 他其实多少也知林娟儿平时是个什么样的,但他毕竟是个只知在外理事,只明利益结合之道的人,对年轻人相处间,这些弯弯绕绕的厉害关系,并不着重。 所以林娟儿那些行为,他一直都是睁只眼闭只眼,如今听母亲一说,豁然开朗。 若殿下喜欢娟儿便罢了,若真是厌了她恼了她,那娟儿的这些行为无异于火上烧油。 第30章 扫清一室观尘世 12 一旁的吕氏听不下去了:“母亲!娟儿还小,何必拿这些话吓唬她。再说,咱们娟儿若是能入二皇子府,不也是咱们尚书府的荣耀吗?” 老夫人瞪向她:“你以为我这是在吓唬她吗? 你真当二皇子府是你自个建的,你说入便入? 你又是哪来的自信,能当得二殿下和林康妃的主了?” “我。。殿下娶了咱家娟儿,对他们自是有好处的不是吗?林康妃在宫中不也得靠咱们家给她撑腰吗?” “住口!无知妇人,一知半解,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也是你能说的?看来真如母亲所说,我平日对你们太过纵容了。”林原海胸口起伏,厉声喝道。 老夫人笑道:“老大呀!你瞧,咱们家的人就是比旁人多长了几个脑袋,又怀揣着一叠免死金牌。” 林婉儿已在心中笑翻。 大夫人不服:“我哪里说错了!难道老爷不希望咱们娟儿嫁给二殿下吗?” 老夫人直摇头:“老大家的!你这女儿再怎么金贵,她也金贵不过皇子,为你的女儿委屈陛下的儿子,也只有你自个痴心妄想,一厢情愿。 她适不适合那位置,想必现在已经很清楚了。”说到此,老夫人撇了眼林宁儿。 “要怪就怪你调教出如此不知进退的女儿,白白错失了机会。” 大夫人就算再蠢,也听出了点意思,腾地从椅上站起身,面色苍白:“母亲这是何意,难道殿下不会娶咱们娟儿吗?” 老夫人叹着气:“我言尽于此。”又转向林原海:“老大你说呢?” 到这刻林原海清清楚楚地明了,娶妻不贤遗害三代,后宅不理祸患无穷。 他冷眼瞧着吕氏,面已沉黑:“带着你的女儿先去祠堂给我跪着,一会我再收拾你!” “老爷!”大夫人瞪着眼,不敢置信。 “爹!是她林宁儿做出不耻的事,为什么要罚我!” 林原海起身上前几步,伸手一巴掌狠狠拍向林娟儿的脸:“还不滚!” 林娟儿捂着脸,哇的一声便哭了出来,吕氏见此再也不敢多言,慌慌忙忙将她拽走了。 站在一旁的宁姨娘,垂下的脸上勾出一抹淡笑。 林原海转身向老夫人行礼:“母亲!这一切全是我的疏忽。” “罢了,现在说这个也不顶事了!剩下的该怎么解决便怎么解决吧。”老夫人拿下巴指了指还一直跪在下面的林宁儿。 林原海看向林宁儿,心中不知是个什么心情。 这个女儿一向不吭不响,不争不抢,性子要比娟儿那丫头稳重得多。 平日在他面前存在感极低,印象中就是个温顺少言的姑娘,没想到却是能做下这种胆大包天的事来。 这样的事,稍有些头脑的人也知道肯定不是什么巧合。 可一个小姑娘怎可能安排的如此顺利,何况对方是皇子,这应该都是这个婆娘的手笔! 想到此,他将审视中夹着丝恼怒的视线,投向旁边的宁姨娘。 宁姨娘大概感觉到对方的灼灼目光,微微抬头,露出一双泛着水光的怯目,但依旧不敢言语。 从一开始她就打定主意一字不吐,她明白事已做下,说什么都没有意义,只会忙中添乱火上浇油,结果还是要看老夫人和老爷的态度。 而林原海却是越想越恼怒,越想越郁闷,越来越气结! 瞧这一个个的,没一个省心的,他的后院里居然一直住着这些老给他惹麻烦的玩意。 但他知此时不是算账的时候,只有将这份不快强压下去:“先起来吧。” 听到这话,一直在心中打鼓的宁姨娘这才松了半口气,赶紧将林宁儿扶了起来。 今日出事时,林原海正好上朝去了,老夫人着顾嬷嬷来请他时,他才刚回府不久,所以只大概了解了前后事因,还并未与早已离去的二殿下打过照面。 他看向林宁儿,尽量将声音放轻:“二殿下可有和你说过什么?” 林宁儿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一直不敢抬头,只拧着手中帕子,怯生生地道:“殿下说,若我愿意,便接我入府。。。以后还会待我好!” 林原海点点头,这便是了,看来殿下早就打算放弃娟儿了吧,否则殿下也不是傻子,不会如此顺水推舟就着下这种道,还能说出这番话来。 果如母亲所言,皇子是最尊贵的,不会为任何人委屈了自己,更不会让如娟儿那种蠢货拖累自己,那还不如选个温和听话的庶女,左右都是他的女儿。 “行了!”林原海看了眼宁姨娘:“你带宁儿先下去吧!剩下的事我会安排。” 宁姨娘一愣,看了看林原海,又看了看老夫人,见两人态度一致,心中不由一喜,朝两人郑重行了一礼,拉着林宁儿便出去了。 林原海面向老夫人:“母亲!这样可还合适?” 老夫人点点头:“还能怎样!既然是殿下有意,咱们也自当成人之美。好在这亲也算是结下了。” 林原海赞同地点点头:“那儿先告退了!” “去忙吧,我这里先替宁儿准备着。” “是。” 直至林原海退出屋,老夫人这才看向一直窝在角落里的林婉儿,笑道:“你这丫头,戏看的可还过瘾?” 林婉儿赶忙站起身,抖了抖裙摆,一脸严肃:“这种事孙女痛心惋惜还来不及,怎会有心情看戏!” “我刚才可是听到你在嬉笑。”老夫人端起一旁茶碗。 “孙女可没有!祖母莫不是听差了?”难道祖母连她心里的笑声也能听见吗? 老夫人无奈指着她:“装模作样的猴仔!你那点心眼子,别人不知,我还不清楚?” 林婉儿见再难装下去,只得上前讨好地拉着老夫人的胳膊晃了晃:“祖母英明!婉儿在祖母面前,可不就像那如来佛座前的孙小圣吗?” 老夫人笑弯了眼:“少拍马屁!说说吧,你是怎么想的?”说着指着堂下右侧摆放的一张圈椅。 林婉儿在圈椅上坐下,顾嬷嬷进门送了茶,给老夫人碗里添了水,瞬即退下。 林婉儿端起绘着葡萄青枝的茶碗,揭盖吹了吹,喝了几口,干脆地道:“其实也没什么,不过都是早晚的事!” 第31章 扫清一室观尘室 13 “噢?”老夫人对林婉儿所言颇有兴趣。 “其实一切如祖母所言,皇子高贵,自不会屈于林娟儿的纠缠,更不会理会大夫人的一厢情愿,而大伯只重大利,却不知千里之堤也会溃于蚁穴,一旦弊大于利时,势必会崩决!” 老夫人连连点头:“他们朝堂上的这些男人往往只盯重外面,哪顾背后这些细枝末节,虽事可评定论,但人心总难测,尤其后宅这些女人家的心思。 况且咱们家这些顶梁柱,也不知曾在哪座阴损的林子里薰了毒烟,个个都成了瞎子,选的女人一个比一个不堪,教的儿女更是上不了台面。 你姑姑虽贵为皇妃,表哥贵为皇子,可富贵常表面。这朝堂之事,宫廷之内,哪有一件简单的,福祸所依,瞬息万变,一不慎便万劫不复。 可你瞧他们这一个个,全都拼了命地要舍了脑子过日子,从不知提心吊胆!” 林婉儿静静听着:“天福人祸,说是事在人为,看似有所掌控,实则却机缘天定,祖母无需过份忧心。” “是啊!我这个老婆子一把年纪了,又能管得了他们几许!”老夫人看向林婉儿,面露丝欣慰:“好在这晴海园、枇杷园中,还有你一个清朗的人。” “祖母过誉了,也不必只着于悲观。” “今日之事历历在目,想眼不见心不烦都难做到。”老夫人叹口气,看着林婉儿有些欲言又止:“你与你母亲之间的约定我都知道了。。。” “是吗?” “她已将拟好的保状送过来了,只等你去相看回来,便答应落印。” “嗯!这是我与她之间的约定。” “那女人不会守约,即使盖印落下,也不会。” “我知道 。” “她自觉翻不了身,这是在拿你作本翻利呐!” “我知道 。” “那你为何还要答应?” 林婉儿浅笑:“祖母,这是最后一次,保状一成您便自个收好,最好去衙门备个案。” 老夫人愣了下,似有所悟:“丫头,你这是为我吗?” “我也是为自己。” “丫头,我早说过,你的婚事由我来做主,你无需想这么多,更不用要勉强自己,有祖母在,那个女人翻不出什么浪花来。”老夫人语调决断。 林婉儿搁下手中茶碗,睫毛抖了抖:“祖母,有些事还是要做一做的,我知分寸。” “造孽!比起老大家的,这个女人才是真正的祸害。”老夫人语中愤愤不平。 “有些事怎么也无法改变。”林婉儿声音如缓缓滑过的冰凉溪水。 “即使如此你也不用自个承担! 我不会让那女人出府,到时她会派她的贴身丫头跟着你,我也会让顾嬷嬷与你随行,那女人若是敢私下耍什么肮脏手段,顾嬷嬷一定看得出。 另外我再派几名府中护卫随后,以防万一。” 林婉儿笑了:“祖母如此周密的安排已让婉儿安心许多,多谢祖母!” “你平平安安才是最重要的。”老夫人揉着额头,显然是累了。 林婉儿自然注意到了,站起身:“今日忧心事多,祖母勿想太多,还是多注意休养,婉儿先告退了。” “去吧!”老夫人摆摆手,她是真累了。 从福泽院里出来,还能隐约听到晴海园各处隐忍的喧闹声,林婉儿没心思,更没兴趣再理会这些,带着晴儿匆匆出来园子,回到枇杷园中。 与晴海园一相比,枇杷园中安静地如同墓地,就连空气都冷了一阶。 “小姐!二皇子真的要纳五小姐吗?”晴儿忍不住开口。 “好奇吗?” “有点。” “自然会的,这是殿下自己的选择。” “真的?难道不是五小姐设的什么诡计吗?”晴儿眨着眼,一脸疑惑。 林婉儿伸手拍了下晴儿的头:“你这小脑袋瓜整日都在想什么,难道你看不出他们一个郎有情一个妾有意吗?” 晴儿撇着嘴:“这可真没看出来! 每次二皇子来,都有三小姐从中作梗,这五小姐和二皇子好像从没怎么接触过,感觉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怎么突然就要嫁过去了呢! 说他们有情,想想就觉得莫名其妙!” 林婉儿盯着远处天边,在一片厚云之后时隐时现的那轮金乌:“有时,再亲密的两人说不定有天也会成为陌生人,而远在天边的陌生人却可有机会成为枕边人。 此若为情爱便曰缘,无关情事便成运!其实缘即运,运也是缘。” 晴儿听了直摇头:“小姐,您说的话晴儿越来越不懂了。不过一想到三小姐那张气极败坏的脸,便觉得五小姐嫁过去便是最大快人心的好事。” “你啊!如今性子怎么越来越像伍儿了!” “哼!我可不是她。”晴儿呲鼻。 林婉儿捋了下手中锦帕:“她最近如何?” “自那次后,她又悄悄出了趟府,我看着她上了一辆等在隔巷的马车,马车像是雇来的,很普通看不出什么,最后是往城西方向走了。 我当时没想到她会乘马车,没事先准备,所以没能跟去。 可我猜,她定是和黄二公子不知又在哪约好了,偷偷赶去赴会。” “如此肯定?” “她。。。她回来时身上的味道不同,又是洗过澡的那个味,和那次一模一样。” “是吗?” “我不会弄错。”晴儿肯定地道。 “她如今身体如何?” 晴儿犹豫了下:“肚子倒不痛了,但也没之前精神,大半日都昏昏沉沉,坐着发呆。所以自从那趟出府后便没再出去过,也不曾去芙蓉园,如今天天呆在小荷院歇着呢!” “让府医时不时地去给她把把脉,诊个病因,免得落旁人好奇。” “是。” 林婉儿勾起唇:“你做事一向仔细,该是好好赏你!” “我是自个愿意这么做,无需赏。” 林婉儿没再言语,两人一路回了清荷轩。 进了屋,林婉儿便从雕花妆匣中,挑了支金梅簪和一串玉珠直接赏了晴儿,没多说什么。 晴儿也没推脱,反正平日小姐偶尔也会赏些玩意,没甚特别。 之后林婉儿便又歪在那张榻上,翻着书,喝着茶,轻声嘀咕道:“今日这光倒没这么烈了。” 第32章 何事春风容不得 5 祠堂离老夫人的院子不远,在晴海园正北,坐北朝南向。 两边墙外植有大片松木,屋前挖出一汪蜿蜒池塘,塘边堆砌着高耸的池石。 院中北东西三面四敞,一进门便能看到堂前挂着的楹联与匾额,全是林家祖辈所书。 白杨木的楹梁、立柱、檐下雕山水、花草,绘祥瑞动物图。 正堂内四面墙挂着林家之前三代当家的画像。 当中并排摆着几张高低供桌,上面全是林家已逝去,当家主人,或有德望之人的牌位。 牌位前摆香果、糕点、干果,当中只是鎏金的供香炉。 吕氏带着林娟儿点了几支香,向众多列祖列宗上了供。 接着又在桌下摆的厚草垫上跪下,闭上眼,合着手,一脸虔诚,不知在想什么。 林娟儿见母亲如此,也只好在她身旁跪上。 还没半刻钟,她便憋不住性子了,甩下双手,不满地扭着腰:“娘!难道我们真要一直跪在这里?” “不然呢?你爹发了这么大的火,如今正在气头上,你最好别再往枪口上撞,忤了他的意思,我们没好处!” “可我就是不甘心!”林娟儿伸手抚着还隐隐作痛的脸。“明明是她爬了殿下的床,为什么挨打挨骂的却是我们。” “不甘心又如何?那对贱母女已得了手,又闹到了老夫人那,事关殿下,这已不是我们能说得上话的了。” “祖母也不帮我们。” “那老东西,平日就多看我们不顺眼,你爹又是个孝顺的,我们能有什么法子。” “哼!林宁儿那贱人,平日看来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没想到全是装出来的,原是一直躲在背后等着这等好机会!” 吕氏从鼻孔里哼了声:“宁姨娘本就是你爹从江南买来的狐媚子,有的是勾搭男人的手段,她教出来的女儿又能是什么好货!” “殿下才不会要她呢,那么低贱的庶女,根本入不了殿下的眼。”话语里满是浓浓不甘。 “别听老夫人瞎说八道的,你是长房嫡女,不是林宁儿能比得了的,殿下不可能不会考虑你。不过。。” 吕氏睁眼看了眼女儿:“老夫人有点说的是对的。 殿下是什么人?那是皇子,众星捧月般的人物,地位不同一般,不是普通人家的表哥。 你多少也收着点性子,整日急吼八吼的,别说皇子,就是一般人家的公子也是受不了。 男子多是要哄的,你老是端着副样子,只会讨人嫌。” “端着?母亲,我已经尽力去哄表哥了,他每次来我都陪着,笑的脸都僵了。 他平日喜欢吃什么,看什么,说什么,我都有仔细地调查过,全是照着他的性子来的。” 吕氏不以为然:“你就是太积极了!男人可不喜欢上赶着的,你要保持些距离。” 林娟儿急了,一甩袖子,脸皱着:“又要哄,又不能端着,还要时时保持些距离,那你要女儿如何?” 吕事也有些不耐烦了:“凡事有度,过犹不及,你怎么就不懂呢?” “我。。” 哎!这种事还得慢慢教吧,可自己即使有时间教,二殿下那边能等吗? 吕氏倒有些后悔,平时是太过于宠她了。 二人在祠堂跪了半日,林原海差人说,以后将林娟儿禁在群芳院中,不许出门一步。 这是老夫人和林原海共同的命令,林娟儿即使不服,也不敢忤逆。 “好了!没用家法抽你一顿鞭子,你就叫好吧。近日老实些,再过些日子,母亲去替你去求情,你定能出门的。” 林娟儿这才消停些。 但好在这母女俩能从祠堂回自己院子了。 一回到胜春院,吕氏便直接歪在,那张垫着绣玉兰花棉垫的贵妃塌上,让秋文蹲下来给她揉膝盖。 端着茶,脑袋里想着今日这事,越想越不对。 这个宁姨娘虽说是个不安份的,可怎么近日突然就如此大胆了? 还有前几日,她向自己提起林宁儿的婚事,莫不是早就有了盯上二殿下的预谋? 这究竟是她自个的主意,还是有人在背后给了她指点? 想到此她再也坐不住了:“秋文!” “夫人!”秋文停下手,抬着望着她。 “老爷现在在哪?” “老爷在书房。” “什么时候去的。” “半个时辰前。” 吕氏想了想,林原海只要进了书房,一般至上要呆上近二个时辰才会出来。 便道:“你把跟在宁姨娘身边的嬷嬷、丫头都给我叫过来!记住,别动静太大,小声说。” “是!” 一时三刻,秋文便领着几人进了胜春院。 吕氏搬了张椅子坐在廊下台阶,冷眼瞧着底下垂头默语的几人。 直到视线巡到一位身着丹色裙的丫头身上停驻:“红儿!” 被叫到的红儿身子一抖,上前两步,行礼道:“夫人。” 吕氏压低声线:“最近几日,你们姨娘都有去过哪?做过什么?或是见过什么人?” “这。。” “回话!”吕氏声色俱厉。 红儿抬头飞快地瞧了一眼大夫人,吓得马上又低了头:“回夫人的话,最近姨娘一直呆在自个的园子里,不曾出过门,也不曾做过什么。” “真的?可有见过什么人吗?” “这。。”红儿想了下,缓慢地摇了摇头。 “你确定?” “这个。。” “什么这个那个的,清楚点回话!”吕氏拍着椅子扶手。 “只是前几日,姨娘替小少爷捡风筝,去了枇杷园一趟。” “噢?见了谁?” “不知道!姨娘当时跑得快,留下奴婢与守二院门的嬷嬷解释原因。等奴婢再去与姨娘汇合时,她已寻到风筝,一个人回来了。” “没旁人?” “没了,奴婢看到时就姨娘一个。” 枇杷园?难道是苗氏那疯女人?吕氏手扣着扶手想着。 不对,苗氏一直禁在自己院中,怎能轻易出来,难道是她身边的丫头?也不是没这种可能,毕竟她的丫头可没被禁足。 但如果不是她!如今那枇杷园中还能有谁?谁还能与她的娟儿争一争的? 是了!大姑娘那人心思最重,表面看着倒像是个不在意的,谁知她背地里在想着什么? 正如林宁儿,那心思不也是个出人意料的? 第33章 人生不相见 动如参与商 1 长安大道连狭邪,青牛白马七香车,马行街直转州桥,相国寺檐垂铃响。 八街九陌围棋盘,九衢三市风光丽,香街金碧黄衫客,十字街头喧嚣声。 白云浮日照晴空,水陆往来风送频,湖堤银勒牵骄马,浪中花船载丽人。 街南火树春饶絮,洛阳城东桃李花,赤阑桥尽通街直,行人持满游春路。 清冷萧瑟的冬日已然渐逝,迎春送暖的季节贴慰人心,街市开始活络起来,行人如织,车马滚滚,店铺林立,旗幌招展。 林婉儿带着晴儿来到京师最大的一家书肆。 店铺分两层,一层贩书,二层收售古玩字画,笔墨纸砚,也提供作画或习字的雅室。 一进门印入眼帘的,是沿墙面一字排开,塞满封包、大小、颜色、软硬不一各类书的搁板书架,中间左则摆着几张简约书案,供人读阅,右侧是柜台和一扇通门。 经史子集,百家学说,诸国列传,山川地理,诗词歌赋,星象八卦,传奇小说,野闻怪谈,这里应有尽有,是学子游生,文人墨客常来之地。 今日这里的人也算不少,一眼望去,道袍唐巾,大帽直身,青衣飘巾,皆是儒士。 林婉儿也融入其中,缓缓游走于一座座书架前,视线在书海中来回游梭,不时伸手抽出一本翻上两页,面上是一派享受的闲适与慰足。 寻看了一会,她突然眼神一亮,盯在一本琥珀色绫面包封的薄本上,本上贴着硬签,上面写着书名:桃花诗集。 由于书摆放得有些高,她便掂起脚,尽量伸直手臂,去拉那本书,手指刚刚触到,上方突然便伸来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一把将书抽了去。 林婉儿回头,见一着黛蓝竹纹暗花道袍,头戴着黑色网巾,掩口细髯,相貌秀雅,身量瘦高的男子,手里正捏着那本书。 “多谢!”林婉儿伸出手。 对方那双眼角微垂的俊眼带着睿智的清亮,捏着书的手巍然不动。 林婉儿反应过来,面色有些不善:“君子不夺人所好!” “这书是姑娘的?姑娘买下了?” “我先看中的。” “可拿到的是我,姑娘尚未银讫吧?” 林婉儿顿时有点火大:“不过是仗势欺人。” 男子面上带着难解:“我仗了什么势?” “身长之势,欺凌女子弱小。” 男子一怔,不由展笑,有点无奈道:“身长体态,皆来自于父母祖辈,长于自然,姑娘是欲加之罪。” “可事实却是,女子多偏弱小,男子身量高壮,这等经纬分明的自然之事,只属因由定数,凡人难改,此乃天道。因此才有尊老爱幼,锄强扶弱之世观。 观你像是读书之人,或身在官道之中,就算是平头百姓,却不知这点小小道理?如此,你这手中书抢去读来,想必也是索然无味吧。” “哈哈哈!”男子张嘴大笑,直摇头:“今日我算是遇到对手了,你这女子虽说伶牙俐齿,咄咄逼人,可说的还真有那么几分道理。” 他看向手中书:“罢了,今日便顺应天道,这书就让于你!只是我一直心悦此书,寻来也颇费了番功夫,平白给你心中不妥。” “你要如何?”林婉儿压下不耐。 男子眨了下眼:“不若这样,楼上雅间相请。你若能说出此书何人所作,因何而作,对作何感?我便双手奉上,绝不食言!” 林婉儿想了下:“好!也算公平。” 林婉儿跟着他穿过柜台旁的那扇通门,来到一道宽廊下,廊前不远便是一道向上的楼梯,两人一前一后上了二楼。 二楼二分空间,一半摆着笔墨纸砚台,有几人在前观摩选购,一半则设有数间小室,便是雅间了。 男子推开其中一间,林婉儿跟着走了进去。 一股浓郁墨香混着木头味袭来,墙上挂着数幅泼墨字画。 对面窗户半开,窗下一张画桌,上铺宣纸,纸上留有墨迹,好像是画了一半的画。 一旁有张四方桌,桌上摆着点心茶水,围桌摆着几把椅子。 “我之前便在此做画,只是一时思路堵塞,便下楼寻书。”说着他拿起桌上一只空茶碗,揭盖注水,推到桌边椅前:“请坐!” 林婉儿也不扭捏,直接在椅上坐下,眼睛瞟向四周挂画:“这些都是你的大作?” 他随后在对面坐下:“有些是自己,有些是朋友所绘。这间雅室是和同撩一块租下的,只为偶尔怡情。” 林婉儿了然,既有同撩,大概便是官场之人。不过她并不是太感兴趣,便没追问,只道:如果你现在还没反悔,那我便说了?” 他有片刻征愣,随即马上反应过来,笑道:“请讲。” 林婉儿喝了口茶,看了眼此时放在桌上的书:“这本桃花诗集是杭州府昌化县学子季阳所着,他少年神智,年纪轻轻便考中举人,在当地颇具才名。 后又赴京来赶考,不想却卷入一场科场舞弊案中,一朝踌躇满志,转眼便下了牢狱,虽然最后命保住了,可却被剥了功名,永不录试,采用。 回乡后,家中又遭逢变故,亲人离去,家道中落,他从此穷困潦倒,壮志全消。人生到此,上天无路,下地无门,最后隐于乡野,消了踪迹。 传说他已随道修仙,或是已成疯癫,总之,此后甚少有人再见过此人。只偶有流传出他的画作、诗集,而这本桃花诗集便是其中一本!” 随着她如数家珍地娓娓道来,他那双眼不由自主地追随着她,一瞬不瞬地望着她。 她不是国色天香,更非倾城绝色,相反,她那张脸仅仅是素白清颜,衬得其气质更加寡淡清冷,如一轮幕中明月,虽亮却远,拒人于千里之外。 只有在她滔滔不绝时,眉间才平添一抹神采飞扬,眼中溢着坚定自信,声音抑扬顿挫,侃侃而舒,令人不知不觉沉溺其中,不容置疑。 他点点头,勾起一抹笑:“不想姑娘对作书者竟如此了解!在下佩服!那敢问姑娘,此书又是由何而出呢?” 窗外拂来一股暖风,捎来满城抽绿新枝、春花绽放的馨香,为屋内平添一抹缭绕的清甜。 第34章 人生不相见 动如参与商 2 林婉儿一时没回话,只慢慢将茶碗中剩下的水喝干,碗底一落桌,对面的人便赶紧提壶为其添水。 她倒也不客气,端起茶碗又抿了口,才道:“因何而作,何种情境下而作?” 他点头,面上露出丝期待。 “此问未免不公,若不是其近身熟知之人,或是事先熟读此作,又能如何得知?” “姑娘不知?” 林婉儿淡笑:“也不是不知,只觉不公。” 他也笑了:“是吗?姑娘是要如何,莫非想加筹码,还是再循着女人羸弱之说。” 林婉儿倒不气恼,面色淡淡:“这位公子也是得理不饶人。” “哈哈!你也说我这是理。不过若姑娘想加,我也并非。。” “呵!”林婉儿莞尔一笑。“我不过随意说说,公子心明便罢,约定便是约定。 如果我没弄错,此作是季阳的第一本书作,那应该正是在他人生最潦倒颓废之时,为纾解心中愁绪与不快,而落下此笔。” 他没马上回应,嘴角带着淡笑,静静看着她。 她也不说话,只默默等着。 良久,他终于开口:“姑娘所说并无错,不过这只是其一。” 林婉儿倒并不意外:“愿闻其详。” 他站起身,看向窗外远处山顶上升腾的笼烟,双手背负:“季阳无故沾此牢狱,再无入仕报效之门,以证其身之途,对于读书人来说是巨大打击,与废人无异。 可他才情卓绝,不是轻易便能丢弃掉的。所以才在激奋与颓然中作下此书,不仅是为纾解心中愁绪不快,同时还将那丁点期望委寄在这字里行间之中。” “期望?” “证明自己还存于这世间的期望!” “是吗?”林婉儿垂眸。“我无法感同身受,但大概也能明了其心境,只是这未免有些过于极端。” “极端?”他的手轻轻握起,又松开。 “固然世间学子十年寒窗,磨就一身本领,最终立于朝堂之上,参与国家之事,那便是无上荣耀,也是证明自己最好的办法,如果说目的仅为此的话。 但要说证明其身留存世间,或想对别人有所影响的话,却不仅仅只有这一条路。 着书立说,开派育人,自成一体!或为贵人幕僚,一国隐客,甚至于。。。夺人性命,与人烦扰,做名恶人,多的是办法。 正如这本桃花诗集!此时不也影响了你我二人吗?令我们有所交集,围着它在此谈论,这不恰恰证明了他的价值吗?” 室内静下来。 半响,他忽然转过身,双眼明亮,像是被什么东西印照着,哈哈大笑:“夺人性命,与人烦扰,这又是什么鬼办法? 姑娘的想法为何总是如此稀奇古怪,另辟蹊径,乍听之下左道旁门,但细想之中却又莫名有些令人信服! 只是有点你说的很对,这本诗集令我们在此交集,便是其最大的价值。”他说这话时语调中带着些道不明的意味,看向她的眼底升起炽烈,面上也被印出丝绯色, 林婉儿装作不知:“那最后一个问题!对作何感? 这个问题就更加刁钻了,若问的是季阳之感,我又不是他肚中的虫,怎知?说不定连他自己都不清楚。 若是问我自己何感,我又没去读过,怎可能会有什么感想? 再说千人所观,千种之象,哪种意思又为准呢? 公子问此话,莫不是不想将书让与我,而设的难关。” 他想了下,有些不好意思:“的确,是我疏忽了。 我以为姑娘如此看中此书,不惜与我争夺,想是在别处读过,有所感悟。刚才你又回了第二问,我便更确定。若是初次,怎会对种门可罗雀的东西有兴趣。” 林婉儿发笑:“公子想当然了!否则这世间门可罗雀的东西,可真要门可罗雀了。” “哈哈!姑娘看似端正,说的话总是有趣得紧。我也不是那等为难之人。。。”说着,便将诗集拿起,递了过去:“这本诗集便赠于姑娘了!” “我的书可不会借于他人的。” “绝不反悔。” 林婉儿这才伸手接了过去。 他瞧着她那冷清模样,和明显无赖行径,却又摆出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居然从中瞧出一丝可爱来。“敢问姑娘姓名?” “以书交换?” “不!我是真心想知,与书无关。” “问他人姓名之前,不应自报家门吗?” 他直起身,站立一旁,拱手行礼:“小生姓李,名宗臣,现于刑部任职。” “噢?”林婉儿有些意外,再次细打量李宗臣,他白面美目,清俊儒雅溢于言表,说是翰林院编修,文渊阁大学士也不为过。“刑部的官员还有如你这般风雅之人?” “小姐这是夸奖还是。。” “我无他意,纯是好奇。” “小姐也是想当然了!六部之中,好风雅之士还属刑部最多。” “你还真是睚眦必报!” 李宗臣反应过来:“抱歉,我非有意,许是衙中习惯,凡出句总要制人一头。”说着露出副无奈。 林婉儿倒不在意:“我明白!你刚才说,与你一起租用此间的同僚,也是刑部的人?” “是,皆是曹司之人,我们几人还一同结了学社。” “原来如此!今日真是大开眼界了。”林婉儿又瞟了眼墙上的挂画,然后将那本诗集收好。“多谢你的书,告辞了。” “小姐慢等!” 林婉儿转过身:“何事?” 李宗臣抬起宽袖:“小姐还未告知姓名。” “是吗?我忘了。” 李宗臣差点笑出声来,这姑娘总在不经意间有些逗,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 “我姓林,名婉儿,国子监祭酒林程理是我父。” 李宗臣想了下:“那兵部尚书林晴海是。。” “是我大伯。” 李宗臣正想问下去,林婉儿却突然开口:“你应该是早将此书定下了吧?” “何解?” “未付银讫的书怎可随意拿来二楼,你又口口声声说赠与我?” “这。。” “你认识季阳?” “我。。与之有过几面。” 林婉儿不再多问:“书钱不会还你,当作赔罪,告辞了!”说着便干脆地推门出屋。 李宗臣在原地不知所措,看来定是惹姑娘生气了。 第35章 露微意 柳际花边 1 今日春光明媚。 林婉儿带着晴儿来到南阳侯的府邸拜访,她前天收到杨雁的帖子,邀她作陪去珍宝楼选几样首饰。 对这样的邀请林婉儿一点兴趣也没有,本想拒绝,但送来的帖子里还夹了封小信。 信中表明选首饰只是表面,实际候夫人为杨雁准备了一场相看,母亲安排,杨雁自然不能拒绝,可心中却没底,便想邀林婉儿陪着。 的确,想想杨雁虽比自己还小两岁,如今也已十七了。 她从小就不爱琴棋书画,偏爱舞刀弄剑,脾气未免就彪悍些,亲事也就稍难了些。 而南阳侯是武将出身,为人处事不拘小节,对杨雁又有些溺爱,因此对女儿的婚事一点也不着急,总觉得没什么合适人选。 候夫人一开始与南阳侯想法一致,毕竟她只有这一个女儿,当然要选最好的,无论是相貌人品还是家世。 不过作为过来人,尤其是女人,候夫人其实最看中的还是人品,尤其能对她女儿真心真意,一心一意,不离不弃。 可在这京都之中,最难得的并非相貌和家世,恰恰是所谓的真心。 因此这样的人选便不太好找了,于是杨雁的婚事便一拖再拖,便拖到了现在。 候夫人也明白,又要真心,同时相貌和家世也不能太差的,几乎不可能,尤其随着杨雁的年纪越来越大,她便开始有些着急了。 从去年中秋过后,便陆陆续续为杨雁张罗着,当然那些对象都是经其精心筛选过的端正良人,不会如自个母亲那般,为自己安排的皆是利益之人。 想到此,林婉儿突然觉得有些嫉妒杨雁,有这么一个为她着想的家族。 两边一排排高大的梧桐在阳光下明亮葱郁,绿意盎然,从树缝枝叶漏下的光束如金黄绸带,垂逶在脚下的石板路上,凭添一份神伟。 这是南阳侯府中林婉儿较喜欢的一条路,只要是春夏季,有机会她自是想来此一行,这也是她勉强答应杨雁邀约的其中一个原因。 毕竟她自认为与杨雁之间的关系并不算太亲厚,她们虽从小就认识,也曾有段玩在一起的愉快时光,但随着年龄增长,两人渐渐话不投机。 与她渐不对盘的杨雁,便又寻了其他新的小伙伴,与自己渐渐疏离,尤其她又因病离开京都几年,这感情就更淡了,只是并没最终绝交,一直藕断丝连。 杨雁平时有什么吃喝玩乐的活动,并不会特意叫上她,她也乐得清静。只是一旦有什么正经事,或难解的问题便一定会单独寻她,今日这事便是。 这便是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吗? 转过这个弯,前面那条路便通向杨雁所住的雁鸣院。 只是她刚转过去,迎面差点撞上一个人,堪堪停住脚步。 对面那人似乎也被惊到,向后连退了好几步。 待两人都站稳了身,才向对方瞧去。 对面的人冠袍带履,锦衣精致,仪态温雅,面容谦和,只是此刻双眸中带着不小的疑惑、惊讶与意外! “小侯爷!”林婉儿首先开口。 “是婉。。。林姑娘!”杨勇似乎有些紧张,开口有些颤,意识到这点,他轻咳一声,稳住声音:“林姑娘今日为何在此?是舍妹邀你来的?” “是!”林婉儿略垂首,语气淡漠。 “妹妹寻你有事?” “有点事。” “没什么要紧事吧?”杨勇语气中夹杂着丝关心。 “只是些小事。” 杨勇盯着林婉儿的脸,似在观察她的表情:“林姑娘也许久不来府上了!” 这次林婉儿没答他的话,只道:“小雁应该在等我,恕不奉陪了!”说完便抬脚错身而过。 片刻,杨勇转身盯向她的背影,犹豫着,既而忍不住道:“林姑娘稍等!” 林婉儿停住脚步,但并未转身。 杨勇抬步上前来到她身后停住,并没勇气绕到她身前。 两人一时谁也没有说话。 最后还是杨勇先开口:“林姑娘!我。。那次的事,我并非有意。” 林婉儿双肩轻抖,随即一声低笑传来:“并非有意,只是情不自禁?” “我。。”杨勇面容窘迫。 “过去的事已然过去,小候爷也做出了最忠于自己内心的决定,不必再为此耿耿于怀。” “林姑娘!我并非有意伤害你,我真的没想到你当时会在那。。” “小候爷!”林婉儿打断他的话。“我在与不在并不影响你的所说所做,不是吗?” “是!”杨勇声音艰涩。“我只想说我并非有意。” “嘿!你是想说你并非喜新厌旧、三心二意、见异思迁、朝三暮四。。。” “婉儿!”杨勇终于高了音调。“你知我不是这个意思!” “好了!小候爷,既然做了,何需畏首畏尾?又何需在乎我的感受?我怎么想,怎么看,都是无关紧要的事。再者说!”林婉儿突然转过身来。 杨勇一时不察,惊得后退一步。 林婉儿嘴角噙着淡笑,双眼盯着杨勇:“琢磨这些细节对错有何意义?做出那等事来,难道小候爷还想在我面前博个好名声吗?” 杨勇也看向林婉儿,半响泄气垂头,连声无奈道:“你说的没错!是我过于天真了!” “小候爷不是天真,反而是过精于算计,这既当又立的可使不得!” “婉儿!一个女子如何说得这种话。”小候爷面色通红,口气冰冷,显然是真的动了气。 “小候爷刚新婚,有此闲适时间不如多去陪陪新夫人!告辞了!”说完,林婉儿便转身直接走了。 杨勇盯着她的背影看了会,面上阴晴不定,片刻也甩袖而去。 “小姐!这小候爷可真不要脸!”一直远远躲在树后的晴儿此时跟了上来。 “追颜逐色,男人本性,其实他与我并没什么死契约定,若要反悔也是其自由。可如此藏头露尾地想将自己摘干净,就令人不耻了!” “就是!是他当时在外拈花惹草,不肯言明,现在倒像是多委屈他似的。” 晴儿说着便想到黄仲与伍儿,五小姐与二殿下,不由心头有些火起,恨恨道:“这男人一个个的全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第36章 露微意 柳际花边 2 接近雁鸣院时,早等在门口的杨雁看到林婉儿那刻,便迫不及待地招呼道:“婉姐姐!你可终于来了!” 两人有近半年没见,却并不生疏。 杨雁今日一改往常短衫窄袖的短打装扮,穿了一身裙摆绣着彩莲的玉色斜襟宽袖长裙,头上戴着珍珠织的璎珞,垂坠闪耀在发髻间,平添了几分聪敏可爱。 “你这身打扮不错!” 杨雁有些不好意思:“是我娘亲自帮我弄的。她呀,一大早就把我从床上拉起来,衣服选了好几套都不满意,元儿替我梳头也被她说了一通,最后干脆自己上手。” “伯母紧张你!” “她这是生怕我嫁不出去!”杨雁语中含着娇嗔。“我们先进去坐会吧,娘刚离开,她一直忙着帮我装扮,这会自己恐怕也要好好收拾收拾,马车也正在备着。” 两人进了院子,杨雁将林婉儿迎到小厅中,厅中摆设简单,正墙上画着一张伏虎图,下方放着一张贴墙窄长案,案上放着一座剑架。 元儿送来茶水,与晴儿一起在门口守着。 “你不知道,最近我娘三天两头逼着我看那些画像,非让我从里面挑上一个,我实在受不了,就随便指了个还算顺眼的。这不,一挑好,我娘马上就安排让我去相看了。” 林婉儿笑道:“倒真怕你嫁不出去。” “可不是。” 两人之间静了会。 杨雁瞅着林婉儿,有些犹豫,却还是开口道:“我以为你不会来。。” 林婉儿抿了口茶:“为什么?” “我大哥。。你来时遇到他了吧?他刚才来这交待了我几句,走没多久你便来了。”说完面上抹上一丝担忧。 “遇到了。”林婉儿淡淡的。 “他说什么了吗?” “说那次的事他并不是有意的。” 杨雁竖起眉:“什么不是有意的,他做的那些事。。” “都过去了!”林婉儿打断道。 杨雁呆怔,看着林婉儿淡然的表情,无奈点点头:“是啊,他都已娶妻,说什么都于事无补了。” “所以我不来便是不来,但不会因他而不来。” 杨雁笑道:“我就知道,婉姐姐还是婉姐姐!” 又静了会。 “婉姐姐,你如今有心仪的人吗?” “没有。” “那你的婚事?” “暂时还轮不到我来操心。” “可前段时间我听说,那工部侍朗家的二公子与你。。” “与我什么?” “说你与他正谈婚论嫁,可有此事?” “不过是谣言。” “是假的?” “你觉得呢?” 杨雁想了想:“我知你与他是青梅竹马,他那人长得也算不错,不是什么坏人,就是平日好像没什么正形,过于胡闹,我想还是不太适合婉姐姐。” 林婉儿笑道:“你觉得没错。” “从小到大,你都没喜欢过他吗?”杨雁不禁升起好奇。 “如果你是指男女之情,便没有。” 杨雁突然将身子压低,头朝林婉儿那伸了伸,声音也低了几度:“婉姐姐,你更愿意嫁入皇家吗?” “嗯?”林婉儿疑惑。“你这是什么意思?” “婉姐姐不知吗?” 林婉儿盯着对方,等着她的下文。 “离长公主寿宴已不足一月,你知道吗?” “听说了。” “那你一定也听说,长公主要遍请京都未婚嫁的贵女,到时人人都要在宴上献艺助兴呢!” “是吗?” 杨雁瞪着双眼点点头:“我们家的邀帖已送入府中了,不日尚书府也会收到吧。” “帖子上注明了?” “我没看到,但娘说是八九不离十。到时皇子们和一些宗室公子们都会去,你说皇上是不是要为皇子们选妃呀?” “这是伯母告诉你的?” “是我从爹和大哥说话时偷听到的!” 林婉儿一时没言语,手指在杯盏沿上来回摩挲,眉微皱:“如果你所言无误,那大约不是空穴来风!” “婉儿姐,如果你真不想嫁入皇家,可得提前有所准备呀!” “噢?”林婉儿看向杨雁。“所以伯母才这么着急让你去相看?” “娘虽没说的太清楚,我感觉是有这种原因的,因此这次相看才会这么爽快地答应下来。我可不想入皇子府,一辈子和那些后院那堆女人争风吃醋。” “可就算是普通人家,不也是有三妻四妾的?” “那也是可以打商量的,若是对方家世再比我差些的,那就更容易些了。但倘若是皇子,哪有什么商量,要纳什么女人还不是一句话,我哪敢反驳!” “哈哈哈!看不出来,你平时粗心粗意,这方面却算计的如此精明。” 杨雁面上有些燥:“哪有什么算计,娘天天在我耳边唠叨,我就是闭着眼也记住了。说真的,婉姐姐,你可要当心了!这都是说不准的事。” 林婉儿点点头:“我知晓了!不过这种事对我来说也许没这么严重,我这样的颜色恐怕也不会有人能看中。” “婉姐姐什么时候也妄自菲薄了?别人不知,我可清楚婉姐姐的优秀,那些有眼无珠的人是失了珍宝还不自知。” “呵!以前的你可说不出这种话来,什么时候嘴变得这么甜了?” 杨雁挠了挠头:“唉,都是我娘,最近见天教我一些行坐礼仪,谈吐文章,我果然都不像自己了。” 这时,元儿走了进来:“小姐,夫人已在府门口等候了!” 杨雁站了起来:“知道了!我马上就来。” 林婉儿也站了起来。 两人出了雁鸣院,穿廊越门,走过前院,来到府门口。 门口停着一辆双架马车,双斜顶,长屋式,方格窗,绫布帘,像座移动的小屋。 后面还跟着辆简单的小车,是给几个随身丫头准备的。 马车旁,杨勇跨坐在一匹高头大马上,颇有些威风,身后跟着几个护卫。 两人踩着踏脚相继上车,坐在车内的候夫人马上招呼道:“婉儿来了!” “伯母。”婉儿微微欠身。 “都是相熟人,无需多礼!婉儿一向稳重,有你陪着雁儿,我心也定些。” “娘,我们要先到珍宝楼挑首饰。” 候夫人连连点头:“是,我都忘了,公主宴上也不能失了礼,婉儿也要挑几件,就当伯母给的谢礼。” 第37章 露微意 柳际花边 3 珍宝楼位于最热闹的京都主干大街上,门口挂着一只点苍石所铸的巨大玉环。 玉环下栓着一条迎风招展红绸,红绸上书店名,远远便能望见。 这里是京都贵妇小姐们常去的一家店铺。 不仅款式时新,且能照图定制,修改修复,花丝镶宝,推砂镂刻各种工艺皆能打造,颇有名气。 室内耸高的顶棚房梁,四面墙顶开着一圈透光长窗,如一圈自然光灯,将这些金银玉石,珍珠宝匣映衬得璀璨明亮,整个室内也因此别样地亮堂。 店内摆出的首饰花样倒真不少,笄、簪、钗、梳、冠,项饰、腰饰、臂饰、腕饰,金、银、玉、石、珠,应有皆有。 店中那些夫人小姐看上去着了癔症般,双目皆被这些物件染上一层不可磨灭的明光。 林婉儿对这些东西倒不是太有兴趣,平日也很少来这种地方,加上此次也不过两次。 只是她骨子里毕竟是姑娘,觉得偶尔来观摩观摩倒也是不错。 杨雁倒是与其他好友来逛过几次,因此熟络些,拉着林婉儿直接来到其中一处柜台前。 柜台上摆着的东西样样都很精致,不过看起来并不是多贵重。 林婉儿又抬头看向柜台后的一排架子,那上面倒有几件贵重物品。 想来,这样特意的摆设也是为了安全吧。 杨雁的双眼也被这堆珠宝印衬的闪亮:“上次我来时便看到一支簪子,并不名贵,却十分精巧,只是当时事忙,并未当场买下。” 林婉儿瞧她这神色,想必是日日惦记着,不由笑道:“那你就多瞧瞧,还有些时间。” “嗯。” 候夫人将她们送到这里后,就赶去城东一家福临来的茶馆张罗着相看事宜,晴儿也随同,大概一个时辰后,杨勇会来接她们去茶馆。 “啊!在那里。”杨雁手指柜台后,放在第二层架上的一只发簪子。 林婉儿顺着指向瞧过去,没瞧清楚。 “小伙计,把那只钗拿来瞧瞧。” “是。”身穿豆色短衫,头戴网巾布帽,面露温和笑意的伙计转过身,将身后货架上的那只簪子连下方衬布一块取了过来。 “婉姐姐,你瞧,是不是很精致。”杨雁小心翼翼地捏起簪针。 钗头仅一对羽翅,缕空金骨架,绕缠丝,作展翅状,上覆银片云母做羽,打造的清透晶亮,半垂簪缨是颗黄豆大的红宝石,更衬精美,很适合杨雁这种年纪的姑娘。 “是比较特别。” “那我便买下这个了。婉姐姐你也别落下,若是娘问起,只我一人有,又该数落我了。” 林婉儿直摇头:“那我看看吧。” 正说着,突然身侧掠过一道粉影,接着一声惊呼。 待惊定细瞧之下,便见一位着出炉银纱裙的女子立在一旁,手中正捏着刚才还在杨雁手中的那只钗,横眉竖眼地盯着她们。 杨雁伸手指向女子:“你。。。你怎么抢别人的东西?” 女子挑了挑细眉:“你的东西?你买下了?”口气不愉。 “我是没买下,可东西在我手中,你却直接就抢走,哪有你这样的,简直是女土匪!” “大胆!”女子立刻怒了,上前几步一脚踢了过来,速度极快,杨雁想躲闪时已有些不及,一旁的林婉儿伸手拉了她一把,这才堪堪躲过。 杨雁也被激怒,将手伸到腰间,手摸空时才想起,今天换了长裙,往常缠在腰上的细鞭也被母亲勒令取下,不由气恼,只得开口骂道:“一言不和便上脚,还说不是土匪?” “你!找死!”女子又抬手攻了过来。 这回杨雁有了防备,及时避过,女子自然不依,两人一来一去,直接在店内打了起来。 周围人纷纷闪让,有些跑上楼,有些直接出了店外,以免伤及自身。 伙计面上着急,又不敢轻易离开柜台,以免被有些人趁乱掠财。 林婉儿也颇头痛,她一不想大喊大叫喝止,二也不想冲上前去制止。 且不说那两人一看就是能听人话的,冒然上前反伤了自己就难看了,她可不想为这两个暴脾气无辜受累,只得先站一旁看着。 片刻,一侧突然传来一声喝止,严厉低沉,透彻中堂:“小五!” 正在与杨雁大战的女子身子一抖,赶忙停了动作,转过身去,看向声音来处。 林婉儿和杨雁也看了过去。 只见通向二楼的楼梯间,站着两个人。 一位着松烟色对襟长袍,头罩网罩,上套二仪巾,中等身量,略显富态的中年男子。 一位着秋香色锦衣圆袍,袍身暗绣银菊草,腰系金革带,带下挂金刀、鱼龙佩,头戴直檐圆帽,帽两侧垂坠串着各色玉石的帽带,更衬得少年气宇不凡。 两人先后踏楼而下。 走在当先的少年威风凛凛,行走生风,袍摆荡漾,银花闪烁。当真是,飘飘任公子,爽气欲横秋。 中年男子落后半步,亦步亦趋地跟着。 “四哥!”女子迎着少年上前,一改之前凶悍,声音变得软懦委屈。 一旁的杨雁见状不自在地抖了抖。 少年眉目清冷:“再惹事,没有下次。”语气不容置疑。 女子顿时像小猫一般,垂首敛目。 片刻又似不甘心般,猛地抬头,看向站在一旁的中年男子:“你说,行掌柜!” 中年男子一震:“什么?” 女子举起手中抢来的那只钗,恨恨道:“前几日我买下那支簪子时,你当时说独一无二,绝无仅有,可为什么现在又冒出一枝来?你诳骗诈欺,可知罪?” 中年男子伸手在额上抹了把虚汗,上前两步,定睛瞧了会那支钗,收回视线,抚手抱拳:“五小姐!此钗与你买下的那支在式样上只稍有类似,但东西却并不相同。 您那支是簪,名为金翅羽,材质主金,辅以玉、宝石、南珠,长针也为玉,无簪缨,珠石都是颗颗精选,玉也为疆白玉,造价不菲。 而此支是钗,名为银翅羽,虽有金,却是镂架底托,用量极少,材质主为银,云母贝,外加一颗小小南红玉,主要造价也只在这颗红玉上。 两只首饰无论在种类、材质、造价,甚至式样上皆有所不同。” 第38章 露微意 柳际花边 4 顾客一部分已散去,还有些则留下来看热闹,店内的几名守卫也出动在维护秩序。 杨雁悄悄溜到林婉儿身旁。 “怎么了?”林婉儿看出,她从这少年一出现就收敛了气势,变得相当安静。 杨雁侧头靠近林婉儿的肩,对着她耳边道:“是四皇子蚺和!” “噢?你识得?” “有次,我爹与他见礼时,我听到了,应该不会有错。” “那这女子?” “四皇子在,那这女人看来倒有点眼熟了,我想应该是五公主无疑。今天算是碰到了颗硬钉子!”杨雁心有余悸地叹气。 林婉儿不再说什么,只盯着不远处的两人。 行掌柜一再解释,但这位五小姐显然不太买账:“你胡说!我瞧着明明是一样的!” “这。。不过是乍看之下有些许相似。” “我看你是狡辩!” 林婉儿直觉好笑,听这位掌柜所言,两支首饰的确是有所差别的,但应该是属同类设计而出,否则也不会一支名金翅羽,一支名银翅羽。 可他所说的那些不同,对于女子来说,物有相似这点显然更重要得多,毕竟这些都是装饰外表的物件,第一眼所拼比的也在表面。 女人性窄,虚荣与独特往往是支撑其自信的源泉,就算只有二分相似,那也足够被其忌讳诟病了。 在这点上专注打扮的贵妇小姐不能忍,想来一般女子也是心有不愉的,更何况是堂堂公主,自然不肯轻易松口了! “小五!到此为止。”蚺和负手而立,声音没丝毫温度。 少女马上缩起脖子,蔫蔫地道:“我又没惹事,只是要问个清楚!” 蚺和并没说话,只冷冷瞪着她。 小五无可奈何:“知道了!只是。。”她举起手中那支银翅羽。“这支钗我要定了!行掌柜,该不会还有第三支吧?” 行掌柜头摇成了拨浪鼓:“绝没有了,整个京师只此二支。” “那好吧!我说那个。。”少女突然将视线投向一边的杨雁:“你!应该没有意见吧?” 杨雁当然是有意见,自己早就看中的东西,心心念念之物就这么被强横地夺走,是个人都有意见吧。 可对方好歹是公主,她不可能真与其相争,只是这口气堵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一时这嘴也难以张开。 “怎么?你不同意?”五公主语气渐重。 “我。。”杨雁的心真的在滴血。 “这位五姑娘!”这时林婉儿却出其不意地开口了。 杨雁有些意外地看向林婉儿。 但林婉儿那双冷目却直视前方的粉色身影:“你是以什么立场,让我这位朋友让出心爱之物呢?” “立场?”她刚想说自己是公主,但扫了一眼旁边的四哥,一时不敢托大。只道:“这支钗她又没买下,算不得她的东西。” 林婉儿淡笑:“的确如此,可你也同样没买下不是吗?既然都没即刻买下,那就要讲究先来后道,我朋友是先来先看,而你则是后来居上,不,应该说是后来居抢!” “你。。”五公主面上印出一丝红。 “难道不是吗?否则你为何还要多问她一句?” 林婉儿可不给她再辩驳机会:“明明是你无礼在先,又持强凌弱,如今还要别人甘心将东西让于你,我实在想不明白,你倒底凭的是什么? 难道这顺天府的衙门,太平门外的刑部,督查院和大理寺皆是听姑娘的号令? 若是如此的话!”说到这,林婉儿伸手指着对方手中的钗:“这支钗今日便让于你,我们甘愿伏小!左右也不过是以权压人,我们百口莫辩!” “好伶俐的一张嘴!”蚺和突然上前一步,一双鹰目射向林婉儿。 杨雁心中一突,伸手扯了扯林婉儿的袖子。 林婉儿面不改色,无视对方隐有怒气的情绪:“公子谬赞!瞧公子一身凛然正气,想来定是位扞卫公理正义之人,是吗?” 蚺和不语,只是眸中那片深远印上了探究与审视。 林婉儿从容大方,对其视线不闪不避,甚至微咧的嘴角带着丝挑衅意味。 半响,他突然挤出一丝笑:“我非圣贤,亦无多余助人心力,只是位爱惜妹妹的普通哥哥,姑娘太高看了。” “噢?公子所言,是要帮其妹要定这支钗了?” 蚺和右手轻抚左袖口:“我若说是,姑娘当如何?” “这有何难?天下无不可让之物,只道未尽其利,何况是身外之物?”说着看向身旁的杨雁:“雁儿可依?” 杨雁正愁没台阶可下,自然就坡下驴:“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东西!没什么不依的。” 林婉儿满意点头:“瞧!我们皆不是那种认死理的人,只是今日并非闲来无事,却被令妹惊扰,又白占去这许多时光,公子只需补偿相应的物件或银钱便可!” “噢?姑娘原是这么想的?”他有些意外,面上掠过丝趣味。 “公子是觉不妥?还是说也要与令妹同枝同理,强抢夺占?” “你这女人,分明是得理不饶人,还倒打一耙!简直无赖!”五公主上前一步,指着林婉儿:“今日我。。” 蚺和伸出一只胳膊挡住小五,眼神却一直在林婉儿身上:“就依姑娘所言,你们在店中各挑一件,我便付帐,当此赔礼,此事便过。” “随意哪件?” “随意!”他挥手作请,一派豪气大方。“姑娘看来德高,想来也不会是那种食亲财黑之人。” 林婉儿心中轻嗤,这个四皇子倒会借力打力,她面上波澜不惊,微微福身:“如此,便有劳公子了!”随即扭头看向杨雁:“雁儿挑一件吧,想来还有你所喜欢的。” 杨雁笑得一脸尴尬,如果不是怕两手空空,恐会惹母亲猜疑,她真想直接说不要了。况且皇子开口,她若驳回,更是下了对方面子。 不过就算没四皇子那句食亲财黑,杨雁也没这胆子去坑他的钱。 于是便挑了只价钱居中的蝶赶花粉簪,虽比不上那支翅羽特别,但制作的也相当精巧,尤其那朵粉花,层叠有序,晶荧玉透,粉润可人。 “你为何不挑?”不知何时,蚺和踱步到林婉儿身侧。 第39章 露微意 柳际花边 5 林婉儿侧头看去,如此近距离下,对方面容更加清晰。 剑眉下是双狭长瑞凤,眼角处眼睫尤为粗长,眼神锐利明亮,鼻挺唇丰,骨相凌利,下颌完美,自成一派轩昂倜傥。 “五姑娘所抢占的是我朋友看中的东西,只要雁儿挑选即可,与我不相干。” 蚺和轻笑:“刚才还咄咄逼人地说了这么一通,如今又来作显大度了?” 林婉儿也不生气:“依公子所言,我这是非要占公子便宜不可?” 蚺和不言,视线却扫向柜面,看似随意地从柜上取了一支钗:“这支便不错!”说着还伸手在她发髻旁比了比。 林婉儿警惕地后退一步,看向对方手中物。 那是支做成珊瑚丛状的钗,每束细枝顶上都镶着一粒更加红润的剔透红珠,典雅明丽,很衬林婉儿浅淡的颜色,不得不说,这人挺会挑东西。 也不等她应下,他便叫伙计将钗包了起来,装入一支雕着金草的盒中。 “收着吧!”蚺和伸手将木盒递了过去。 林婉儿也只犹豫一瞬,便接在手中:“那小女便却之不恭了!” “如此可满意?”他微向前倾首,语调有些戏谑,似有逗弄意味在其中。 林婉儿这下倒有些生气了,抬头直视对方:“公子做事滴水不漏,小女子无不满之处!” 蚺和满意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只稍停一瞬,随即便转身而去。 紧随其后的五公主倒是回过头来,狠狠地剐了她们一眼。 见人都走了,杨雁这才伸手抚胸,深呼一口气:“婉姐姐今日是为何,我不是告诉你他们身份贵重吗,何必还要去招惹?” 林婉儿笑道:“所以一开始我便激问他们,可对方却都不愿表明身份,既如此,只要我们装作不知,那他们便与普通人无异,没什么不可为的。” “哈哈!”杨雁恍然大悟:“婉姐姐还真奸诈!不过这位四皇子一向是阴晴不定的性子,婉姐姐以后若再遇到,还是躲远点好。” 林婉儿并没回应,只看向店门外已走远的身影,不知在想什么。 出了珍宝楼,一股暖风拂来,扫去刚才一直待在室内的憋闷。 街边杨柳垂依,行人熙攘,车马往来,远处楼阁林立,山峦起伏,蓝空白云,金乌高照。 小五越想越不甘心:“四哥,你为何要向那两个女人低头,还给她们买什么簪子,这么一来她们不是越发得意了!” 蚺和眉一抖,轻声道:“你还不知错?” “我。。我也没做什么嘛!那个什么雁的,功夫又不弱,我刚才一直都没碰着她。还有那个盛气凌人,一脸阴郁的女人,更可恨。” “小五,光顾珍宝楼的人非富即贵,且多是有所依仗之人。你不仅不知收敛,反而主动惹祸,现在还要继续祸从口出吗?”蚺和语渐凌厉。 “四哥!”小五拉长了音,一副委屈的腔调。 “你是想明日你的四哥也变成被纠劾之人?” 她用力眨了眨眼,终是叹了口气:“四哥!你这个佥都御史做的可真憋屈,不仅自己要言传身教,处处小心,还得主动去得罪别人,整日猫嫌狗憎的,当真吃力不讨好。” “无论身在何职,皆是父皇圣恩。休要再胡说了,我差万宝送你回宫。” 她一听急得直跺脚:“四哥!我们才出来多大会,不是说要带我去酒楼吃饭吗?吃完饭还要陪我去城东那家扇铺逛一逛。” 此时,两人已走至一条人烟稀少的背阴巷中。 蚺和终于抹去面上仅存的一丝柔和,负手而立,面色板正严峻,紧盯着她:“你今日如此作为,以为到此就结束了?” 小五登时醒悟,身子一颤,连忙收起纠缠姿态,僵着脸不敢吭声。 “若你到时还想参加长公主的大宴,从今日起便不许再踏出宫门一步!我会敬告母妃,差教引嬷嬷再好好教教你宫中礼仪。” “四哥不要。”她伸手扯起对方袍摆,她是真怕了,那教引嬷嬷向来严苛,说一不二,从不放水。 “这是你自找的!”蚺和干脆地将袍摆从她手中扯掉。 她不敢再言语,这才是他的四哥,一直都是如此不近人情。 蚺和朝空中招招手。 一道人影即刻闪了下来,半跪在地:“主上。” “送公主回宫。” “是。” 她不敢再多言,就算再蛮横,在她的四哥面前也尤如孩童般无力反抗,只是那双大眼睛里满是不情不愿。 五公主刚离开不久,另一道人影便闪身而来。 “主上!” “何事?” “督主有请!” “有说什么吗?” “是关于那晚小公爷遇刺的事。” “知道了!”蚺和摆摆手。 珍宝楼这边,杨勇带着车驾依时来接杨雁和林婉儿。 “有发生什么事吗?”杨勇察觉气氛似有些不对,不由问道。 两人却都很有默契般地对刚才发生的事只字不提。 “能有什么事!大哥总是爱操心。”杨雁敷衍着。 杨勇眼角又瞟向林婉儿,见对方面无表情,连一个眼神也没有,心中有点不是滋味。也没再多问,只护着马车一路到了城东的福临来。 到了福临来,杨勇安排好车驾后,便和几个护卫便留在一楼等待。 杨雁与林婉儿则被伙计请去二楼。 守在一间雅间门口的睛儿看到林婉儿,迎了上去:“小姐,您总算来了!杨小姐,夫人正在里面等着。” 林婉儿点头,和杨雁一起进到名为踏梅的雅间,晴儿跟在身后。 屋内清静雅致,茶香浮动。 临街窗下放着张翘头长案,上摆着一只插着山茶花的白瓷瓶,一套茶盏。 邻墙上依次挂着四幅山水挂屏,挂屏下一张黑漆方桌。 桌边坐着两个人,一位是候夫人,一位看上去与候夫人年纪相当的妇人,正在品茶聊天。 候夫人一见杨雁和林婉儿,便招手道:“瞧这两个丫头,买东西也不知时间的,还让我们这些长辈等着,快些过来吧。” 两人相视一眼,有些不好意思地踱到桌前。 “雁儿,婉儿,这位便是王翰林的夫人,你们便喊声沈伯母。” 杨雁和婉儿朝沈氏福了福身:“沈伯母。” 第40章 露微意 柳际花边 6 沈氏着一身绣着大片白兰花的圆领长襟,露出内里的翠雀色立领,脖上挂着一串白玉珠。 她面色祥和地瞧着对面两个姑娘,微笑着点点头,从怀中摸出两只小巧的绣花荷包递了过去:“一点见面礼,丫头们可不要嫌弃。” 杨雁一时未伸手去接,看向自个母亲。 杨雁不接,林婉儿自然也不好去接,毕竟她今天只是陪衬。 候夫人突然拍手笑道:“妹妹不愧是翰林家的夫人,这书香门第就是礼数周到,教养出的儿子也定是出类拔萃的人才,倒显得我们这些粗人失礼了。” 沈氏假作生气,眉头一拧:“大姐这是什么话,候爷战功赫赫,令人景仰,连皇上都要夸赞两句,哪是我们家老爷能相比的! 再说,痴儿哪能比得姑娘,姑娘家个个都是人比花娇,自然是要处处装扮。我这点小礼,不过是让丫头们再多只花戴。” 候夫人摇头直笑:“瞧瞧,妹妹多会说话。往后我定要督促我家这些让人头疼的多读些书。”话落转向杨雁与林婉儿:“伯母给的是心意,自是要收下。” 两人这才伸手收了,又福身道谢。 沈氏拉着杨雁的手:“我儿性子内敛,除了府中姐妹,没和姑娘说过话,若是一会说差了什么,丫头可不要多想。” 杨雁面露羞涩,低头不语。 “我才是要说,我这丫头,随了他爹,我们平日又偏疼了些,在外看着倒像那么回事,可比之你们翰林家的人,懂的规矩可就不多了,还望我那世侄也多担待。” 沈氏还没回话,杨雁就憋不住了:“娘!哪有在别人面前如此揭女儿底的。” 候夫人无奈指着自己女儿道:“瞧瞧!我这说的可没错吧。” 众人哄笑。 “好了,你们且去吧!我和妹妹许久未见,这次可有聊不完的天,别碍着我们。”候夫人侧身指了指身后不远处一座八扇隔屏。“你们年轻人的事,我们长辈在旁难免会不自在!” 杨雁瞪眼看着自个娘亲,有些不明所以。 “此间茶室且算宽敞,隔屏后还有二座,我儿面薄,今日也带着位好友。”说到此,含笑看了林婉儿一眼。“都在后头且等着呢!凡事这还有我与你娘在,你们便自在随意些,去吧!”沈氏声音温柔地解释道。 林婉儿心中解惑,难怪会特意下帖找她来此作陪,原来对方也带着一个人。 杨雁也听明白了,扭头了眼那扇绘着一棵山头茶树的屏风,心不禁咚咚直跳。 两人向两位夫人行礼告退,绕过八扇屏风,下了二道台阶,推开一道垂纱隔帘,果然又见一间茶室。 这间茶室相比隔室,不仅更宽敞且光线充足,一踏入就不禁令人眼前一亮。 对面墙上挂着几幅草书字画,笔触皆苍劲有力。 右手侧,倒与隔邻茶室一样,墙前放一张翘头条案,只是上面又多了几只瓷瓶,瓶里依旧插着浓艳的山茶花。 左侧外接着一道廊台,廊台上摆着一张棋桌,两只几凳。 室正中摆着一张红木茶桌,桌边坐着两位年轻男子,身后几步立着一名小厮。 见两人进来,两名男子立刻起身相迎。 当先一位,穿一身浅白长袍,领袖和袍摆绣着青叶紫花的竹青草,系同色绦带,衬得本就五官端正的男子,更显儒雅俊秀,翩翩风度。 “杨姑娘,林姑娘,小生王源,此厢有礼了!”王源拱手作礼,动作不紧不慢,张驰有度,全全是一派读书人的架势。 杨雁与林婉儿也先后回礼。 “单名雁字。” “薄名婉儿!” 如此和谐美好的气氛,却不想被王源身后那名男子堪堪打破:“我名程语之,是大学士程泰之子,家中行三。姑娘们喊我程三也可。” 杨雁一惊,这家伙说话好生不见外,比之自己还有余。 林婉儿也好奇瞧去。 他个头中量,外披玉色纱衣,印出纱下暗花遍布,闪烁银光的衣袍。 发未束,黑丝披肩而下,只在脑后束了小髻,绑着玉色巾栉,垂搭于发间。 长着张娃娃脸,玉雕粉琢,唇红齿白,一对圆溜溜的眼睛,如两颗圆宝石。 看不出他的年龄,甚至性别也有些恍惚,只觉年幼,这一身青纱衣也将他衬得相当年少。 “你多大了?”杨雁忍不住问道。 “今年已过十六。” 王源见状忙解释道:“程之年纪不算大,面上瞧着更小,平日又随意惯了,望两位姑娘不要介意。” “自是不会。”杨雁礼貌微笑。 瞧程语之那样子,想来在家中定是备受溺爱,林婉儿不禁想。 几人随后相继落座。 王源差小厮寻来伙计,泡了壶新茶,又亲自替杨雁与林婉儿斟茶,动作婉雅,赏心悦目。 惹得杨雁面染绯色。 “此为虎丘茶,与洞庭的碧螺春同产自苏州,产量极少。叶深无碧,小火烹之色白味雅,兼有豆花香气。” 林婉儿看向面前的茶盏,果然茶汤浅淡:“这茶叶是来自虎丘茶园吗?” “噢,林姑娘清楚?”王源看向林婉儿。 “只略有耳闻,此茶无多植,多来自虎丘茶园,剩下则是个别农户。而虎丘茶园属虎丘寺管辖,管理极严格。”林婉儿捏着茶盏:“看来这间茶馆的老板与虎丘寺关系匪浅?” 王源讪笑:“没想林姑娘是个中高手。” “和茶馆老板可没关系,这茶是我从家里带出来的。”程语之突然道。 “你?”杨雁看向他。 “是我!”程语之眨了眨那双又大又圆,带着丝狡黠的黑眼珠:“是我从父亲的书房里偷拿来的。” “啊?”杨雁有些无措。“真的假的?” 王源赶紧拽了拽程语之的袖子:“两位姑娘在前,你胡说什么!” “我倒是相信小公子!”林婉儿道。 “你真的信我?”程语之身子微微前倾。 “当然。” “为什么?” “在此之前你身上就有股虎丘茶的味道。” “你怎知不是我和源哥事先就喝了?” “你们刚才撤掉的虽也习了虎丘茶之制法,但却是松萝茶,是我常喝的一种。” “哈哈哈!”程语之笑道:“林姐姐倒有些意思。” 第41章 露微意 柳际花边 7 金饼拍成和雨露,玉尘煎出照烟霞。茶烟一缕轻轻扬,搅动兰膏四座香。 竹下忘言对紫茶,全胜羽客醉流霞。今宵更有湘江月,照出菲菲满碗花。 室中弥散着茶花靡香与虎丘豆香,混合出一股薄淡的暧昧之意,与室升温。 王源起身为杨雁重添茶水:“刚才听到隔室阵阵笑声,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杨雁侧头与林婉儿对看一眼,又转向王源:“无什么大事,不过与母亲,还有沈伯母说了几句笑而已。” “是吗?我这位母亲,心中最喜爱的还是女儿家,家中几位妹妹更是被宠上了天!我们这些做儿子的,在她身前反不得喜。” “这怎么会?” “嗨!源哥这是在说,若杨姑娘以后嫁过去,定也会得婆婆喜爱,绝无婆媳交恶之事。”程语之突然道。 杨雁被程语之这通话羞得满脸通红,头不由低了下去。 除了自己,林婉儿也是少见这种说话如此直白的人,看来这位程公子在家中不仅是被溺爱,简直是被溺爱的上了天了。 王源瞪了程语之一眼:“你这小子,胡说八道些什么。” “我可是在向杨姑娘推荐嫁与你的好处!你应该谢我才是。”程语之捏着茶盏,一本正经地道。 “杨姑娘不必理会他,他向来无状惯了。” 王源话落便瞬即转移话题:“不知杨姑娘平日常做些什么?或是喜欢做些什么?”语调低缓,表情随和,眉眼与坐在隔间的沈氏十分相像。 杨雁也缓和了些窘迫:“我。。与别的姑娘相比,我不擅琴棋书画,绣工也较普通,没什么特别喜爱的。平日在家也只是练练功,最喜欢跟着我爹一起练,他会说些战场上的事,我常听得入了迷。” “哈哈!杨姑娘原来还是位女中豪杰啊!”程语之在一旁笑道。 “只是会些花拳绣腿,程公子见笑了!” 王源赶紧转圜道:“向阳侯战不旋踵,斩将搴旗,杨姑娘也是将门虎女,不让须眉。” “王公子太过誉!” 林婉儿冷眼瞧着杨雁这番不同平常,娇羞造作的生涩模样,不由将之与以前那个咋咋呼呼,爽气大方的杨雁在心中一番对比,不禁直摇头。 情爱之事果然轻易便能使人昏头转向,改头换面。 不过这位王公子乍看去的确也不错,家世没得挑,人也长得秀气,还一副温文尔雅,知书达礼的模样,与杨雁倒也般配。 “那敢问王公子平日又常做些什么?爱做些什么?” “呵呵!源哥最爱做的事,说出来你们且能吓一跳。”程语之突然又开口。 王源面色一僵,瞬即倒了杯茶塞到程语之手中,茶水洒了几滴出来:“没人问你话!” 程语之沾了一手水,忙抽出汗巾擦手,面上一副委屈:“源哥现在有了杨姑娘,便忘了昔日的好弟弟了!” 杨雁被说的脸又红了,在桌下拼命扯着袖子。 王源面色终于也有些不虞,凑向他身前低声道:“你今天是来寻乱的?怎能在姑娘们面前如此言三语四。” 说完又赶紧转头,伸手将放在桌上的几碟点心朝杨雁那推了推:“这间茶楼不仅茶香,点心也不错,尤其这羊羹和胡麻饼,杨姑娘一定要尝尝。” 程语之见王源懒得理他,便一脸无辜地直摇头:“即然源哥嫌弃我,我这便退开吧!” 说着便挪动屁股下的凳子,扭到了林婉儿身侧:“我请这位林姐姐到那边廊下棋,可否?” 林婉儿自然不想理这种厚脸皮的人,但她也不想坐在一边,当一个碍手碍脚的人,尤其是那两人如此看对眼的情况下,于是便点点头。 两人退出屋内,进了与之相连,凌架在半空中的廊台。 廊台狭窄,皆为木造,两角挂着两只竹制的长灯笼,地面铺着木板,踩上去闷声回响。 廊下院里种着一排长柳和榆树,再远处便是东大街主道,街上摊落小店彼伏成排,时不时还传来几声叫卖。 两人在棋桌边相对而坐,此时晨光正高,照亮了摆在棋桌上的那盘六博棋。 程语之嘴角微勾,眼中含笑:“不知林姐姐可会这博戏?” “舍弟与堂弟皆在府中,程公子还是唤我声林姑娘。” 程语之面不改色,甚至噘起小嘴:“看来林姐姐脾气不太好。” “你说的没错。” 程语之怔愣片刻,随即笑道:“原是同道中人!那不知仲兄平日是如何唤林姐姐的?” 林婉儿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有些不解:“仲兄?” “就是林姐姐的那位青梅竹马呀!” 林婉儿瞬间明白过来:“你是说黄仲?” 程语之托着下巴,乖巧地点点头。 林婉儿眯起眼:“你认识黄二?” “黄二?哈哈!林姐姐平日就是如此唤他的?这名倒像我家前院养的那只大黄狗。” 林婉儿赞同地笑笑,却没接话。 程语之接着道:“自然是认识,我与大哥,是我家中大哥,可不是源哥,自小便常与他玩在一处,勉强也能算是青梅竹马了。” “原来如此!”林婉儿鼻腔中轻哼:“你有如此行状,便不奇怪了。” “那林姐姐也是了?” 林婉儿不以为意:“我自然不能免俗,但与黄二无关。” 林语之了然点头:“林姐姐,投骰吧!无需比点。” 林婉儿看向棋桌。 上摆阴刻规矩纹的木漆棋盘,以太极八卦而设图,两鱼四点八方,方、畔、揭、道、张、道、揭、畔、方,三十二个行旗点。 二只玉石刻的圆鱼放在四方中心。 棋盘一侧放置六根博筹,另一侧有只小木盒,盒中躺着一枚十六面骨骰。 两人各执六枚棋子,为枭、卢、雉、犊、塞二支,分涂黑白色,各摆东南西北四角。 相互交替投骰依点而行,最终携棋行至方中,入水牵鱼,是为小胜,此得一筹,直至得六筹全胜。 此玩法看似简单却深有棋道,估算角曲点,一举入水吃鱼,斗智斗巧。 “我先手?” “自然!我好歹也是男儿郎,这点风度还是有的。” 林婉儿拿起骨骰,滑出手中,停住点数,手压白棋,角滑到点,顺曲道而行。 第42章 露微意 柳际花边 8 古人欲写得丧形,万事画在方罫内。黑白胜负无已时,目送孤鸿出云外。 艳阳当空,清风送暖,半空廊台之上,棋盘方寸之间。 林婉儿与程语之你来我往,你退我进,投骰掷点,曲线推角,攻占点位,一举入方中。 玩得认真且尽兴。 “林姐姐真不错!我还是第一次遇到你这样难缠的对手。”林语之搓着手中几根筹。 “我亦是。” “嘿!林姐姐不仅脾气不好,人也不怎么谦虚。” “彼此彼此。” “哈哈!难怪你与仲哥能是青梅竹马,也难怪他拿不下你!”说着投下手中骨骰,又忙伸头去瞧:“啊!只差一点便能五白了!真可惜。” “拿不下我?”林婉儿皱了下眉:“黄二是和你说什么了?” “仲哥倒没说什么,只是他当时喝醉了,我和大哥都看出他像是为情所伤,后来大哥猜来猜去,说大概是因为林姐姐的缘故。” “你大哥也认识我?” “他曾远远瞧见过你几次,有些印象。” 林婉儿倒没觉得有什么奇怪,既然这两人与黄仲常玩在一起,能知晓她,或她与黄二之间的一些事,很正常。 “你最近见过黄二吗?” 程语之伸了个懒腰,用手指绕着自己的头发,想了会:“自那日在飞仙楼,他请我们兄弟一起喝酒,之后就全无踪影,至今未见,算来已有半月之余了。” 说完又咂咂小嘴:“仲哥到底是怎么了?林姐姐知道吗?” “我也与你一样,许久未见他了,也许他不知躲在哪个角落里快活呢!”林婉儿说的意味深长。 “呵呵,林姐姐这是在埋怨仲哥吗?可却是你伤了仲哥的心。” 林婉儿纤细玉白的手指压在其中一枚黑棋上,不由嗤笑:“伤了他的心?说的倒似模似样,只是我与他之间并无什么。” “并无什么?可仲哥喜欢的不是你吗?” “喜欢?”林婉儿语带不屑,眼眸凝向对方:“程公子知道何谓喜欢吗?” “一人想与另一人长相守,难道不是喜欢?” “相守?用什么相守?为何一定要相守?相守之后又该如何? 倘若有天,有些事不得不将相守之人分开,令人不得不放弃,或在放弃与相守间二选一,那这两人又是否能坚持再相守? 程公子都有想过这些吗?”林婉儿语调轻缓,语意冰冷。 程语之那双圆眼珠在眼框里转了好几圈,才讪讪道:“林姐姐这一长串的,可真把我给问住了。” “噢?程公子既与黄二相熟,那么你认为黄二他能够回答出这些吗?” 程语之犹豫了好一会,才缓缓摇头:“许是不能吧。” 林婉儿淡笑:“那这样的喜欢与小儿痴语又有何异?” 林语之不由撇撇嘴:“原来林姐姐对男女之间的喜欢,已设想过这么多?” “这是一个面临谈婚论嫁的正经人都应去想的问题,只有那些喜醉舞狂歌,花中行月,游戏人间的痴嗔男女才会百无禁忌。” “哈哈!那那些醉舞狂歌,花中行月,游戏人间的痴嗔男女便没有喜欢他人的权力了?” “自然是有,可那种喜欢自是不可恭维,他们更不该主动去招惹诳骗那些,打算老实付出真心之人。” “嗯,林姐姐说的很有理!”程语之十分郑重地点了点头。“照这么说来,我也许还真不知道何谓喜欢呢!” 林婉儿此时棋行到关键处竖之,骁棋入水食鱼,一牵二翻再三食,成枭而牟,呼五白些,大杀四方,取牟倍胜,至一盘终了。 程语之将手中几根筹全散了出去,叉起双手:“是我输了!林姐姐可不是一般的厉害,今天终于遇到能克我的人了。” “什么能克你的人?”王源不知何时已信步走来,伸头看向棋盘战况,击手笑道:“今日倒是开了眼,没想到凌架博戏之峰的语之也会输!” “可不是。”程语之无奈道:“我自己都没想到。” “有道是,莫将戏事扰真情,且可随缘道我赢。战罢两奁分白黑,一枰何处有亏成。胜败乃兵家常事,更何况世间之大,天外有天,语之大可放宽心。”王源轻拍程语之的肩,一副假作安慰状。 “我还没这么小气!输给林姐姐更令我心服。”程语之看向林婉儿,一张脸笑得像朵花。 林婉儿没接声,只默默收拾着棋具。 林语之讨了个无趣,看向王源和站在他身后的杨雁:“你二人这是聊完了?” “时候不早了!不能让母亲她们等太久!” “那就如此了?”林语之站起身,伸手捋了捋衣摆。 阳光斜搭在他的右肩,照亮了他的半张脸,透如荧玉,衬得那头油亮乌发闪出七色之晕,双睫更浓更深,薄唇更红更艳,如天界中仙露所养护的小金童。 林婉儿也站起身。 王源打趣道:“语之这是有些意犹未尽呐。” “那是当然,虽说胜败乃兵家常事,可败了的总想着要讨回来。” “无妨,胜负欲亦是人之常性。语之很快便会有机会的。” “噢?” 王源也不卖关子:“后日便是三月三,轩辕生,上巳日,乃寻根拜祖之日。 论语有云: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 虽如今不能完全效仿古人的追古情怀,但起码也能邀上三五好友,于山水间踏青溯源。” “源哥打算如何?” 王源笑道:“其实我早已邀了些友人,打算在那日踏马出东城,行至东鸣山山脚下,围坐在那条鸣水泉边,办场曲水流觞之宴。 拔禊免灾,祈福消难,到时佳友汇聚,诗歌对赋,饮酒唱和,岂不快哉?” 林语之笑了:“源哥果然是举子之才,风雅兴寄,汉魏风骨,竟能想到筹办如此有趣的活动。” 王源摆摆手:“不过是个小小聚会,众人和乐,愉悦为首,寄情为辅,不必多想。其他人我已发了行帖,但凡近身好友,我可都是当面相请,语之到时一定要来。” “源哥办的会,我又哪回缺席了。” 王源点头:“到时,你若想再与林姑娘博棋也未不可。” 第43章 露微意 柳际花边 9 王源越聊越兴奋,展袖拂袍,神采飞扬,已然一副主办人运筹帷幄,指挥得当的架势。 程语之看起来也颇有些兴趣:“就是不知林姐姐怎么想?” “我已邀请了杨姑娘,杨姑娘已答应。不知林姑娘可有兴趣?”王源望向正在想着事情,此时看上去有些呆愣的林婉儿。 其他两人也同时望了过来。 “嗯?”林婉儿这才回了神。 “林姐姐刚才在想什么?如此入神。”程语之一脸好奇。 “没什么!” “那林姑娘可否赏脸?”王源只好又耐心地问了一遍。 林婉儿斟酌着摇头:“我对此类活动一向很少参与。 不怕各位笑话,只因我平日少与人接触,不太擅交际,便不熟其中之情状,到时恐会言行不妥,得罪一众人,反扫了各位的兴致。” “林姑娘不必想得太过麻烦,此次郊游在城外高山,天远地野,自在轻松,身份也大可不必严论,更没你想的那么许多规矩。” “婉姐姐!去嘛!就当是陪陪我,这次你陪我来了,下次却不露面,我这心里便有些没底。”杨雁劝道。 “这。。”林婉儿实在受不了杨雁这种做作的小女儿状。 “把洁弟也叫来吧!他整日都在私塾里读书,难得出门,怕要是闷坏了。”杨雁又提议道。 王源点头:“不错!本就是解闷之行,人自然越多越好,少了反而无趣,若有姐姐妹妹的一并叫上便是。” “你若担忧与人交往,大可不必理会其他人,到时便跟着我如何?今日几盘棋,你我也不算是陌生人了,不是吗?”这番乍听下颇有些关心在其中的言论,与程语之今日一贯的嚣张态度实在大相径庭。 杨雁偷瞧了程语之一眼,又看向好姐妹林婉儿,心中顿觉得十分有戏,甚至忘了刚才他那那番令她脸红耳赤的无礼之言,一心要为他助阵。 “王公子与程公子都如此诚意相邀,婉姐姐便不要再拒绝了,否则岂不是辜负程公子的一番好意。”这回她倒是拿出了平日那股,不管不顾的强硬架势。 林婉儿不由在心中道,我做何非要承他好意。 “到时我也会叫上大哥,林姐姐如果有什么话也可以问问他嘛!”程语之又添一言。 几人都静等着林婉儿的答复。 “婉儿若是不去,那雁儿也不去了,只她一人我可不放心。”候夫人突然推帘而入,身后跟着沈氏。 “娘,我还会叫上其他好友。”杨雁脱口而出,可见急切。 候夫人一副恨铁不成钢地瞪了瞪她。 沈氏则抬袖掩唇偷笑。 “你的那些好友,都是小姑娘家家,有些比你还会惹事,我怎能放心。” 程语之行到沈氏身旁:“沈伯母也劝劝嘛,源哥这可是第一次请不动人,都快要没面子了。”腔调中夹着丝撒娇意味。 沈氏笑着瞧了眼程语之,便向林婉儿道:“去吧,都是年轻人,人生苦短,春花乍现,尤其是姑娘家,怎能白白辜负这好韶光?岂不可惜了。” 林婉儿看向沈氏,对方从一开始就是那副一派温和的模样,只是那双杏圆的眼中,似乎时不时地闪烁着什么不知名之物,令她心中突起一股异样。 她终于点了点头:“好吧。” 王源面露满意。 杨雁则舒了口气,候夫人轻拍了拍她的头。 几人收拾停当便先后下了楼。 杨勇见几人下来,忙站起身,转到茶馆后院,将一直停在那的马车赶了过来。 程语之蹭到林婉儿身侧:“听杨姑娘喊你婉姐姐,我以后也这样喊你,可好?” 林婉儿似乎耐心已用尽:“我若说不好你便会不喊吗?” 林语之笑道:“婉姐姐!” 果然是如此,林婉儿也懒得与他计较,跟着众人下了楼,出了店外。 马车已等在店门口,杨勇依旧跨坐在那匹黑色高马上,身后还是那几名护卫。 候夫人与沈氏又聊了几句,便抬脚上了马车。 杨雁偷眼瞧了王源一眼。 王源倒是大大方方地道:“杨姑娘,后日我定带舍妹去接请,还请姑娘准备。” 杨雁点点头,面上有些不好意思地上了马车。 “婉姐姐也别忘了约定!”程语之见缝插针地道。 林婉儿干脆没理他,扭身跟在杨雁身后上了马车。 马车缓缓起行,一会便拐上了东大街主道,朝着城中心行去。 “这次可是你自己指的人,若是再不满意可不要来找我了。”候夫人笑道。 “娘!说什么呢,倒像是我求着你替我安排相看似的。” “怎么?你这丫头得了便宜还卖乖?” “我得什么便宜了!” 候夫人伸手指着她:“若我没瞧错,刚才店中,你生怕我不许你去后日的那个什么宴。瞧你现在这副扭扭捏捏的样子,想必定是满意的了?” 林婉儿也十分赞同候夫人的话,尤其是扭扭捏捏这四字。 候夫人又看向林婉儿:“婉儿觉得如何?” “什么?” “我瞧那位程公子对你好像颇是热心。” “对对!娘你不知道,婉姐姐刚才和程公子下了半天的棋,程公子没对女儿说什么好话,可却对婉姐姐赞不绝口。”杨雁赶紧顺杆爬上,将话题转到了林婉儿身上。 林婉儿无奈笑道:“程公子年纪小,爱开些玩笑,看起来就是个活跳性子,想来对谁都是如此。” 候夫人本就是半真半玩笑,见林婉儿对此并不上心,便也不再说什么了。 半个多时辰后,马车先行到了兵部尚书府门口。 林婉儿下了车,晴儿也从后面那辆小车中下来。 杨雁掀开车帘:“婉姐姐,后日别忘了时辰,尽量早些起。” 林婉儿点点头。 马车先行,杨勇打马转头之际,瞧向林婉儿:“今日多谢了。” “雁儿也是我的好友,小候爷不必言谢。”说完便转身进了府门。 杨勇盯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两人回到清荷轩,一进屋林婉儿行至小暖阁,在窗下那张塌上躺了下来。 “小姐!累着了吧,可别这么睡着了,一会该吃午膳了。我先去打点水来。”晴儿拉起塌上的薄毯盖在她身上。 林婉儿闭着双眼,没有回应。 第44章 露微意 柳际花边 10 南阳候府,前院占地三丈长的练武场上,两座兵器架上摆着一排刀弓枪剑,远处还立着几只稻草捆扎的箭靶。 穿着短衫缚裤的南阳候杨高,正在挥舞着一把长柄棹刀,在空中划出一道道雪亮青光。 柄与刀身连接处雕有虎纹铜卯,柄下套有金属鐏。 劈、砍、撩、削、挑、挂,钩,招招凌厉,处处杀机,大有裂地劈石,扬沙飞天之势。 又过了几刻,杨高这才收了势。 一直站在一旁,穿着竹背甲的护卫赶紧走上前,接过他手上棹刀,同时递上一块汗巾。 杨高边抹着汗边道:“今日怎么不见雁儿来随我练功?” 护卫摇头。 “那夫人呢?” “刚才候夫人派人来说,午时要与小姐一块用膳。” “噢?”杨高抬头看了看天边日头:“她们一定又有什么悄悄话要说吧。” 说着又想起什么,笑道:“对了!昨日雁儿去相看,明日还要去什么东鸣山上是吗?” 护卫点头:“听说是如此。” 杨高点头,又撇嘴:“看来雁儿许是看上人家了,连每日的习武都不来了,定是躲在屋内偷偷打扮着呢!” 护卫笑了:“小姐也到了婚嫁时了。” “哎!可不是,女大不中留哟!”杨高将汗巾甩给护卫,转身走了。 此时后院的雁鸣院中,午膳已在小厅那张榆木圆桌上摆开。 候夫人在小铜盆中净了手,伺候的丫头递上帕子后,便都乖觉地退至一边。 候府里的主子都没有差人布菜的习惯,凡事喜欢自己动手。 提起架在碗边的木箸,夹了几口菜,正嚼着,发现一旁的杨雁正在发呆。 “雁儿怎么不吃?” 杨雁抬起头瞧了瞧桌上的四菜一汤,摇摇头,有些没精打采:“我没什么味口。” “没味口?可是病了?”说着放下手中箸,伸手去试对方的额头。 杨雁躲开:“哎呀!我只是单纯没味口,没病。” 候夫人奇怪地看着她,一会面上现出了然,重新端起碗,拿起箸:“该不会是在为明日去东鸣山的事发愁吧。” “这有什么发愁的。” 候夫人勾着笑:“想着再见到那位王公子,紧张呗!” “娘!”杨雁不满地噘起嘴:“人家正是心烦时,你怎么能如此打趣女儿。” “哈哈!连人家都冒出来了,看来你对那王公子相当满意?” 杨雁垂头勾手:“也说不上满意不满意的,王公子看着斯斯文文的,人也不坏!” “哎哟!也不坏!”说着抬头对着杨雁身后的元儿道:“元儿,去给你们家小姐拿面铜镜来,让她自个瞧瞧,她现在是如何一副羞样!” 元儿捂嘴偷笑。 “娘!”杨雁提高音量:“怎么你还拉着元儿笑话我!” 候夫人收起笑:“好!娘不笑话你,昨个那沈氏还与我说,对你这姑娘相当满意呢!” “真的?”杨雁直起腰,眼眸闪亮。 “瞧瞧!还装作不在意的样子,这分明是相当在意嘛!” 杨雁眼神闪烁:“我。。我不与你说了。” “明日王公子说要来接你,是吗?” “嗯。”杨雁点头。 “那还不快吃饭,若是饿得面黄肌瘦,明日王公子见了,定会嫌弃你的。” 杨雁没再说什么,但终是抬手拿起碗边的木箸。 候夫人瞧着真发笑,也不揭穿。 吃完饭,丫头们收拾完桌子,上了茶,两人又聊了会,候夫人便告辞了。 杨雁便一直坐在饭桌边发呆,脑中时不是闪过王源那张儒雅面容。 整整半个多时辰,屁股都未曾挪动半步。 半晌回过神后,又忽然发起急来,起身道:“元儿,陪我出去走走吧,这屋里憋闷。” “小姐去哪?” “东市街,听说周莲曾说过,那里有家店,料子都不错。” 元儿奇怪:“可小姐买料子作何?绣东西吗?” “不行吗?” “。。小姐平时从来不绣东西,当真行吗?”元儿严重怀疑。 杨雁唬着脸:“这东西有什么难的,我又不缝什么衣服鞋子的大件,弄个荷包扇坠的也没什么难的。” 元儿暗自在心中撇了撇嘴,就是荷包扇坠那也得有些绣功才行啊! 两人安排好出府马车,一路向东区街市行去,一直停到那家颇有名气的绸布庄门前。 进了店门,靠墙一溜长柜上摆满了琳琅满目,花式各样、材质不同的布料。 杨雁儿摸摸这匹,瞧瞧那个,都觉得不错,一时倒挑花了眼。 一旁穿着茶色短衫,头上戴着布巾的伙计上前来:“姑娘要想什么样的布料?” “这个。。”杨雁噎住了,她又没做过什么东西,更没逛过布店,哪知要什么。 伙计又耐心地问:“那姑娘是想做什么?” “这个。。扇坠。”杨雁咕噜道。 伙计有些没听清:“是扇坠吗?” “嗯。”她不耐烦地从嗓子眼里哼了声。 伙计有些呆住,只是做个扇坠吗? 一般不都是在家,寻着做东西剩下的边角料就地做了,少有人专门来布店买布,只为个扇附的,这姑娘怕不是没做过什么东西吧。 正在此时,元儿拉了拉杨雁的衣袖:“小姐!那不是王公子吗?” 杨雁一愣,忙转身看去,果然店外正在对面走着的,那道翩翩身影不是王源又是谁? 他身边还跟着一位公子,两人正边走边说着话。 不知说了什么,王源一笑,如春风拂杨柳。 杨雁则心中一震,赶忙将身子又扭了过来,背对着店门口。 “小姐!不去打个招呼吗?” 杨雁有些心动,刚想抬脚,低头瞧见自己身上的衣服,不由摇头,该死,早知出门先换一身了! 只好又堪堪住脚,呆站了一会,问道:“王公子走过去了吗?” 元儿伸头瞧了瞧:“刚走过。” 杨雁一听,拉起元儿的手瞬间便朝外奔去,惹得伙计莫名其妙。 元儿奇怪:“小姐,跑反了,王公子在另一头。” “我知道!” “那小姐不买布了。” “买什么,我哪会绣什么东西,平白让王公子笑话了去。” “咦?小姐原来是要给王公子绣东西吗?”说着,眉眼已是笑开了。 杨雁这才惊觉说漏了嘴,暗自懊恼。 第45章 往时势焰东厂盛 1 与位于承天门以西的锦衣卫衙署呈夹角相对,在皇城以东的东华门外,门口设两台威严狮子座的东辑事厂便设立于此。 东厂属内廷衙司,不受外廷三法司所辖,由皇帝直接统领下令,所奏请之事无需由内阁票拟转发,可由东安门直达圣听,而锦衣卫尚且还需奏疏上文。 与锦衣卫由武官统领不同,东厂的提督之位向来由,能代皇帝批红的司礼监掌印太监、秉笔太监或随堂太监兼任。 东厂职责与锦衣卫相似,以辑捕为主,探查消息,衙门坐班、监视百官百姓,学者学生、甚至包括锦衣卫,事无巨细。 东厂其下成员隶役,大多都是从锦衣卫之中遴选,编制相似。 其专司搜捕消息的缉事队,队长名为档头,其下又有数名番子,皆是一些京师的亡命之徒、三教九流,散落各处搜捕消息,罗织罪行。 此时主院大厅之中,堂上挂着一副巨大的岳飞像,上悬黑漆金字匾,草书忠义常昭,下摆雕头香案,上设香炉,红蜡,鲜果。 堂下梨花圈椅中端坐两人。 左侧身着绀青色织金锦质孙服,腰折数道襞积,肩胸、马面下裳处绣虬龙觩角,蟒形鱼尾的虬螭盘纹,便是东厂督主彭常。 对面一身毛青色通袖圆领袍,云底靴,发束金冠,领袖袍边绣着白枝花的是四皇子蚺和。 彭常拿茶盖敲了敲茶盏:“我说殿下,你兼着巡城御史之职,手下那帮兵马司不是就能跑跑腿吗?” “他们平日东街长西街短,邻里纠纷、街头寻事、强拆代补,便已自顾不暇。” 彭常嗤笑一声:“瞧这说的,好似白日老翁跌倒,夜里小儿啼哭他们都能管上。” 蚺和不语。 彭常接着道:“再不济,锦衣卫那帮跑马缇骑,倒是强上许多。” 蚺和抿了口茶,一派平静地道:“兵马司即使探得什么消息,也是流向锦衣卫,镇抚司的什么动作,最终都会汇到彭督主这里,不如直接来找你,更便利。” “哈哈哈!”彭常手拍向椅子扶手。“四皇子果然是道中人,那我也不再多言。 只是为着你的事,我这又是力士搜捕,又是番员打探,可是跑断了不知几条腿,手下那帮人还总盯着向我伸手。” 蚺和眼皮不抬:“府上管事最近新购置了一只精巧银箱,花纹雕刻极尽繁美,想来是西域之物。只是我向来不喜这些繁杂的东西,改日便送与督主装些衣物,倒是合宜。” 彭常那张故作愁苦的脸上终于露出丝笑,但却不应,只道:“我这里一向小门小户的,和镇抚司的大诏狱相比,我这的小监牢也关不住几个人。” 蚺和终于抬起头,面色严峻,视线扫向彭常,透过对方双肩,看向他背后挂在墙上的那幅写在皮纸上的满江红。 彭常也不言语,只勾着眼静静等着。 半晌,蚺和终于吐口:“若督主日后有什么需求处,本皇子可为督主解惑一二。” 这皇子二字敲到了彭常的心头,他也不敢再继续托大,忙不下面地笑道:“能得四皇子真言,那是本督之荣幸。” “那么。。。”蚺和面无表情地放下茶盏。 彭常见状赶紧起身,抖了抖马面衣摆,弯腰伸手作请,声音尖细:“四皇子请。” 蚺和起身。 彭常引着他出了厅,沿一侧石道转入后院。 沿路稀落地种着几棵瘦骨嶙峋的树,枝干乌黑,看不出什么品种,像是枯死的树。 个别树干上还绑着数根麻绳和铁钩,枝杈间,蛛网与苔藓所筑的巢中,躲着几只鸦雀。 后院中有块宽阔校场,摆着一排排刀剑斧枪,有数人在场中持械校练,哼哈声不停,引得空中院中回声阵阵。 彭常食指中指并出,向场中勾了勾,一个着石青短打的人忙放下兵器,小跑着上前来,拱手行礼:“参见督主!” “嗯,前面带路。” “是。” 那人引着彭常、蚺和走到一扇位于两座建筑之间的门前。 相当普通的一扇原木门,无纹无饰,连个门环也没有。 门后是道长且窄的甬道,甬道中什么都没有,只有两侧绵延无尽的灰墙。 蚺和跟着踏进,前半截尚能仰头视天,后半路地势逐渐低下,步入黑暗,只有插在两壁那屈指可数的几支火把印出数点昏光。 行了一盏茶功夫,步下一道阶梯,面前又出现了一道黑漆大门,与前面那道不同,表面泛着金属的冷光,上嵌数排尖刺门钉。 随着咯吱声响起,铁门洞开那一刹那,此起彼伏的嚎叫裹挟着一股湿气的血腥扑面而至。 刚才在门外却丝毫未闻,可见这门隔音绝好,蚺和心想。 与外头那条甬道相比,室内可算是相当明亮。 门口左右设休息室。 正在内休息的隶役见人来,忙起身相迎:“督主。” “嗯,前头开门。” “是。” 原来前头还横着几扇铁杆闸门,闸门开启,里面才是一个个铁窗囚室。 前半段是多是半面监牢,后半段则修有数间密设囚房。 几人行到其中一间囚房前,隶役将门推开便自行退去。 三人踏入室内,血腥味更甚。 一面墙上伸出的一副镣铐中正锁着个人,披头散发,衣衫尽毁,脓血淋漓,四肢臃肿,尤其那双脚,皮肉翻飞,一片黑红粘连,已不见形状。 周围墙上或挂或摆着各式各样的刑具,上面俱是血迹斑斑。 彭常负着双手,憋了眼石青短打:“无常,先给殿下说说吧。” “是!”无常应着朝蚺和行了一礼:“此人是无影阁的死士。 无影阁普通杀手最低五百两接单,死士则是一千两,具体价钱依目标难易而定。 刺杀的这批共十三人,使刀剑暗器的皆有,在行动前潜伏京师数日,有备而来,计划已久。 当晚失败后便朝四城外散去,我们追捕到的数人皆服毒而亡,只有此人是在东鸣山的密道中意外捕获。” “为何刺杀小公爷?”蚺和语调清冷,眼睛死死盯着锁在墙上已半死的人。 “这。。他并未吐口。” 蚺和扫向彭常:“看来东厂的牢狱的确有些小门小户。” 第46章 往时势焰东厂盛 2 彭常面上闪过一丝僵硬,瞪向无常:“你们倒底是怎么侍候这贼子的?这帮人狗胆包天敢刺杀小公爷,难不成还要在旁替他吹吹打打吗?” 无常语不惊地道:“督主容禀。 这些天,脚棍拶指、手纽钉指、匣床脑箍、刺心琵琶,甚至那艳红的绣花鞋也给他穿了,十八般刑具,属下们全都使了个遍。 只是无影阁杀手武艺一向都不弱,训练的死士更是非同一般,只要任务下达,便是不死不休,直至任务完成,或下单之人主动撤下。 其心性坚韧可见一般。 况且这帮死士只是放在身前杀人的刀,幕后下单之人,除了无影阁之主便无人知晓。” 蚺和转动着大拇指上那只白玉扳指:“那无影阁之主可知其人?” “他们平日传递消息并不由阁主直接下达,而是内有机制,各司其职,且都不会以真面目示人,下行刺杀之人对这些管理人大多不识,至于具体操作。。这人也说不清楚。” “这无影阁的人真是贼狡猾。”彭常怒道。 蚺和低头想了会:“再问问!这下单的人可露有什么形迹。” “是。” 无常转身从桌上拿起一只十三节软鞭,外裹鳞片,片片带着毛刺齿,挥手就朝锁在墙上的那名死士抽去,软鞭而过,刮下皮肉,血沫翻飞。 “说!与你们下单的人是谁?”与刚才稳声回话的无常不同,此时他语气中带着令人胆寒的阴沉狠厉。 只是一通抽打下来,无常都出了身薄汗,可那死士却如座雕一般,毫无生息。 蚺和面无表情地看了会,片刻挥了下手,无常即刻停了下来。 他上前几步,伸手托起死士的下巴,静静地盯着。 对方的脸已面目全非,破损的血肉开裂垂挂着,嘴唇外翻,可以看到嘴里一片血污。那双如死鱼一般的眼渐渐涣散,显然是对疼痛已然麻木了。 蚺和向前倾身,在他耳边轻道:“你若说了,我便亲自送你上路!” 话落片刻,死士眼中闪过一抹沉光,半响,悠悠开口,唇齿不清,只勉强能听清:“我不知。。唯一知的。。那人像是宫里的嬷嬷。” “还有呢?” “不知。。”这人一直摇头,无论再问什么,嘴里都重复着这两个字。 蚺和眼眸微垂,袖中突然闪出一抹银光,那死士脖颈之处便裂开一道深切的血口,但并未有什么血溅出来,大概是血早已流干。 “殿下,何必脏了您的手。”彭常虽这么说,但一直站在原地动也未动,心中也松了口气,由殿下处理,自己这里自然就少了些麻烦。 蚺和抽出帕子擦了擦手,道:“督主都听到了?” “什么?” “耳朵不好使便罢了,但这无影阁的事。。” “我东厂也有护卫京师之责,势必要揪出无影阁这帮阴沟里的老鼠。若日后有什么消息,彭常自当第一时间告知殿下。” 蚺和只点点头,并没说什么。 彭常面有犹豫,道:“只是这活口之事。。皇上那边。。” “兵马司那晚早已当场拿下贼人,那些你追到的已服毒之人,也大可送往北镇抚司,至于这人,便直接毁了吧。” 彭常眼眸一亮:“一切便听殿下安排。” 蚺和出了东厂,一路打马向前,连过两条街,右拐至详安道,回到位于澄清坊中的府邸。 如今大昱皇帝共有九位子女。 分别是大皇子、二、三、四皇子,五公主、六皇子、七、八公主,最小的是九皇子,刚满十岁。 其中已弱冠的有大皇子与二皇子,三、四、六皇子也都已过了束发之年,已及笄的只有五公主。 二十有二的大皇子蚺尘去年才成了婚,封了亲王,王号齐,在西内城赐了座府邸。 剩下其他皇子皆未封王赐号,也未有成婚,府上更没王妃或皇子夫人。 尤其四皇子蚺允,府中仅有两位侍妾。 礼部曾好几次上疏,为这些志学之年的皇子们奏请封王。 只是皇帝从未就此事上开过口,或有什么相关指示,只是将这些皇子们全都打发到皇城边上居住。 宅子也是前朝那些王爷们留下的,或是直接指派一处规模差不多的府邸,至于牌匾皆用行字所表,蚺和的府邸便称四王子府。 自然太子之位也一直空悬,皇宫东侧的太极殿里日日悄无声息。 这一切不仅让皇子们心中没底,大臣们也都惴惴不安,但皇帝一直都不为所动。 臣下们上书得多了,皇帝便干脆在朝中给几位皇子分派了各样的差使,虽没什么要职,但大多也位于中枢,这才压下了一番舆论。 因此这月廿八,长公主的寿宴便成为京师众人关注的焦点。 大家都认为、或相信,或猜测,皇上可能要正式为这些皇子们选妃、封王、赐号、赐宅。 只是蚺和却并不这么想,他对此事一向都不怎么乐观。 父皇如今已入不惑之年,皇子们又如雨后春笋般破土,且一个个风华正茂,生龙活虎。 这便造成了他极大的心里压力,这些压力日积月累,同时又在一些奸逆佞臣的蛊惑之下,全都转为猜忌与顾忌。 不与皇子们封号,不让他们手中握有权力,这些都能让这个天下之主稍且安心。 尤其近来数年,父皇一直沉迷于方术之中,夜夜召灵台郎占星卜算,一心寻仙访药,岂图长生不老,已渐有魔怔之兆,使他为人更狭隘。 皇子们皆蠢蠢欲动,大臣们也都在做鼓上蚤,自己自然也不能不早做番打算。 毕竟现在看来,指望一纸皇封便能诞出真龙太子,定下继承金位之人,是绝不可能了。 只是如今情势混乱,几位皇兄都不是吃素的,要想抓住那一闪而逝的先机,又何谈容易? 除了小心谋划,筹备部署,斟酌后动以外,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蚺和简单洗漱了下,换了身衣服,澄黄的圆镜中印出了他略有疲惫的脸。 之后在饭厅简单用了些饭,便到书房中处理了片刻零碎的事务。 接着便出了府,打算到距此相隔不远,位于明照坊的缮国公府,找栾小公爷聊上几句。 第47章 积石有玉 列松如翠 1 栾阳景虽身为男子,但却生就一副花颜月貌,素有京师第一美男之名,在这点上连一向对自己颇为自信的蚺和也不得不承认。 只是他有国公爷和长公主撑腰,又颇得父皇喜爱,就连一直避居不问世事的皇祖父对他都极为青睐,性子难免养得恶劣了些。 平日里惯来横行无度,飞扬跋扈,气焰不可谓不嚣张,尤其对追逐在其身后的那些女子更是冷酷无情。 多年来已有数名女子为其受伤,仅是自个爬墙窥探而摔下来的就有不少,不要说被他手下暗里打伤或各种手段迫害的,无缘无故失踪的更不计其数。 有传闻那些失踪的女人不是被他杀了,就是丢进暗坊青楼,不见天日。 以上只是传闻,并无实质证据。 但前些时日他的同僚,那位浙江道的洪御史千金,被其逼得直接从楼上跳了下去,双腿皆断,身染鲜血,当场便昏死过去,这却是事实。 洪御史震怒,风一般地便将弹劾小公爷的奏本写好了,甚至还跑来请自己替他呐威出头。 虽然他是佥都御史,又勉强算是其同僚,更是皇子,但这种风花雪月,小女儿家家的无聊事他一点也不想插手,更没道理去参与。 这些年弹劾栾阳景的折子并不差他洪御史手中那一本,但最后皆是不了了之。 倒是国公爷曾用家法教训过他几顿,但也不过是过家家罢了。 只是他也不能直接就拒绝,便装模作样地查问了一番。 好在这件事错的确不在栾阳景身上,是那女子主动追在人身后,行骚扰之事,虽被栾阳景语言所激,最终也是她自己主动跳下楼。 此种情况下,不仅不能拿栾阳景如何,反而会伤了这女子的清誉,甚至成为京师笑柄。 况且老六当时也在场,攀扯下去不仅无甚大用,结果只会令皇家难堪,他还可能因此等小事平白无故地得罪了一个对手。 于是他便苦口婆心、不厌其烦地对其晓以利害,终于将人给劝了回去,那女子也不想再追究下去,此事便就此偃旗息鼓了。 所以若说有人要刺杀栾阳景,他是一点也不奇怪,甚至觉得这小子能全须全尾地活到现在,京师的人可见多是良善之辈! 只是无影阁这种格局的杀手组织,不是一般人能相请的,甚至很多人都不知其存在。 若是单纯的寻衅报复,这种鸡毛小事,无影阁不会轻易接单,尤其那批死士更不可能是一般贵人请得动的。 但如果真如那死士所说,主谋可是来自宫中的人,这定也是位高权重之人,那么此事恐怕便没这么简单了。 可这样的人,为什么要以身无要职的小公爷为目标? 不过半个时辰,蚺和已打马到了缮国公府门口。 门房通知管家后,便下了台阶,伸手将他骑来的那匹大宛马牵到西边马房中。 一会,栾管家也从门后迎了出来,上前行礼:“参见四殿下!” “免了。” 管家引着蚺和踏入府门,两人绕过一座雕刻着双麒麟的影壁。 “国公爷可在府上?” “国公爷一直在西郊大营,还没回。” “姑母呢?” “去了沈夫人的茶会,刚走没多久。” “你们家小公爷也不在?” “倒是在的,不过这会好像并不在曦和院里。四殿下不如先到花厅中喝杯茶,待我且问问?” “不必了!”蚺和背起手。“不过只是说几句话而已。” “是!”管家朝正在路边打扫的一名青衣小厮招手,小厮赶紧跑了过来。“去找武把总问问,小公爷这会在哪?” 小厮一溜烟地跑走了,不到一盏茶功夫便来回报,小公爷正在瑞圣苑中练功。 瑞圣花,在宋时得仁宗赐名太平瑞圣花。 山梅花属,花期四至六月,长在湖水溪边,喜光耐寒怕湿。开时白花黄蕊成簇,一树洁白压绿枝,淡雅清香,属珍品名卉。 因此此花历来都是皇室专品,被植在御花园中。 长公主府得圣恩赐了几株,将之种在阳澜苑的碧湖边,此苑之后便改名为瑞圣苑。 此时已抽出大量粉尖白骨朵、个别业已开口的数丛瑞圣花之间,那块空地上,栾阳景身着一套银丝织网短打,墨发高束,手持短剑舞得正欢。 他身形灵动,身上银丝衣随着劈刺点穿的动作,闪着飞舞的银光,与手中青锋剑芒交相辉映,宛若蛟蛇银龙,上下翻飞,左右萦绕。 剑势凌厉,挥斩如虹,劈空掠风。 碧水边白花丛,再加上他那张眉目如画的倾世之颜,此情此景,如仙临世,蚺和也不由有些看呆了。 下一瞬,他眼神突然变得凌厉,肩膀微倾,袖中青光一闪,手中已反握住一把匕首,刀身朝下,刀面被对面飞来的一枚五棱飞刺瞬间击中,同时金属撞击的刺声响起。 对面栾阳景手臂一扯,将绳镖收了回去。 “突然偷袭,这就是你这小子的待客之道?” 栾阳景一只手握着短剑,一只手捏着镖绳朝腰间轻轻一甩,便将绳重新缠了回去。“你在一旁偷看我许久,也并非做客之道。” 蚺和有点心虚:“我只是不愿扰到你。” “四殿下来找我有何事?” 蚺和轻笑:“你一直喊老六哥哥,我这刚为你挡下洪御史的纠缠,却当不得你一声哥哥?” 栾阳景也笑了,灿如春花:“四哥找我何事?” “我来看你有没有缺胳膊少腿。”说着眼神在栾阳景身上巡了一遍。 “四哥这是何意?”栾阳景将剑插在地上,揉了揉手腕。 “奇怪,无影阁的刀剑难道不够锋利?”蚺和说完紧盯栾阳景的脸,想从中看出些什么。 栾阳景一脸平静:“四哥查出刺杀我的人了?” “倒是有些线索,有人雇凶杀人,那帮人不过是受雇的杀手。” “何人雇凶?” “还不清楚,景弟可知是什么人想要你性命?” “不清楚,整个京师想要教训我的人不在少数。” “你倒还有些自知之明,只是无影阁可不是什么街头的流氓打手,如此下血本地想取你性命,京师有这样的人吗?” 栾阳景想了想,摇头:“还真想不出。” 第48章 积石有玉 列松如翠 2 回到曦和院,栾阳景发现他那位打扮的花枝招展的蠢表妹,冯鸾正站在院门口左顾右盼。 他的院子明处暗处都布有守卫,没他允许,她从来都踏不进,因此每次都只得站在门口。 每镒看到她,尤其对方眼中那股对自己的浓蜜情意时,心中都不由生出一股怒气,伴着难忍的恶心与厌恶,想要上前将她整个人都撕个粉碎。 这娘们可真不是一般的死缠烂打,若不是看在父亲面上,他早就收拾她了! 也不知还能忍她多久,希望她不要总来自己面前找死! “表弟!” 尤其当她这么喊出这两个字时,更想直接掐死她。 “做什么!”栾阳景声如寒冰,溢满不耐,像是对面站着他的十世仇人。 “我。。”冯鸾被吓了一跳,揉着手中帕子,小心翼翼地道:“舅母的寿宴如今已没多少时间了,表哥到时要准备什么吗?” “准备什么?” “那天栾弟要穿哪件衣服?是那件青石色缀银星的袍子,还是那件金花锁边的紫衣?” 栾阳景没回话,只神色复杂地看着她,感觉下刻便要马上要发作的样子。 冯鸾多少知道他的脾气,忙解释道:“我帮表弟做了双靴子,缎面里加织了捻成丝的兰绒,既软和又透气,也不知与表弟那天要穿的衣服合不合衬?” 这女人脑子真有大毛病,几句话已耗够了他的耐心,不再理会,抬脚直接进了院。 冯鸾心中失落,眼中噙着泪,犹豫着,最终还是打算跟上去,却被突然伸出的一只手拦了下来,她抬头望去,是走狗凯风。 “你让开!”对他,冯鸾从没好脾气。 凯风并不多言,干脆地伸手,钳着她的一只胳膊将她拎出老远。 冯鸾又羞又恼,对凯风又踢又打,对方皆不为所动,最后干脆蹲下身,将脸埋在双臂间,低泣起来。 凯风没理她,转身回了院,毕竟这种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身后的冯鸾咬牙切齿,指甲陷进掌心,这只走狗,和他的主子一样,没半点人情。 栾阳景回到寝室,将他那身银丝织网的短打脱下,扔在一旁,露出一身印着暗纹的绸面中衣。 凯风这时也跟了进来。 “今日京师中可有什么事?” 凯风摇摇头。 栾阳景在那张雕花镶螺钿,罩着琥珀色云纱罗床帏的架子床上坐下:“吩咐下去,我要沐浴。” “是!” 他靠在床上闭目养神,思考着蚺和来找他的用意,想必对方已探查到什么,所以才来他这里探探风,可见,对方离真正的答案还差着一截。 半晌凯风来报,洗澡的水和东西都准备好了。 栾阳景收起心绪,起身,走到位于寝室右侧角落的一扇门前,推开门走了出去。 门后是座三面连廊环围的院子,院中有片小池塘,池塘中浮着水莲花,在申时的斜阳中现出金粉色,几只红金鱼躲在莲叶下。 左右连廊通向几间精修的屋舍,其中一间便是瓮堂。 瓮堂后连着一间火房,置大锅烧热水,洗澡时有专人负责在此。出于隐私与安全考虑,通常这个人都是雷策和凯风轮流担当。 为了集热,室内空间并不大,池前竖着一座用整块彩花石雕成的屏风,纹路取磨的是一副瀑落溪涧。 屏风前是架双层底座的雕花衣架,不仅可搭衣,还可放鞋。 用净白石铺设的浴池可同时容四五人,池旁放了只茶几,上面放着泡好的花茶,角落处燃着淡香。 一面墙顶处开了处气孔,架着风轮。 栾阳景解下绑发的绦带,褪掉全身衣物,那具细白中初现精壮的身体缓缓没入湿热水中,身心舒畅,连着刚才冯鸾带给他的不快也渐渐消散。 不知过了多久,一股几不可察的微风从屏风后绕了进来,在池边盘旋而过,搅动着周围的热气。 栾阳景睁开眼,便见池边站着一位穿着红纱裙的美人,细腰纤柳,绰约多姿。 “公子!”女人声娇音软地靠上前来。 随着行动,低敞的衣领中那一抹白,波壮晃荡,莹润双腿在数片叠覆的纱裙下若隐若现。 “你来做什么?” “还不是因为公子一直不愿见我。”她在他身侧跪下,纤细玉手轻搭在其肩上,缓缓滑动。 栾阳景反手拽住她那的细腕,甩向前。 空中划过一抹红影,噗通的入水声在池中炸出一片水花,溅出池外。 片刻池水平复,室内静寂下来,令人怀疑刚才的一切像是梦。 下个瞬间,栾阳景身侧水面突然冒出一颗黑脑袋,接着是女子那双被水浸润的媚眼,丰润双唇,最后是整张绝艳的脸。 她全身尽湿,那身本就薄软的衣料吸覆在身,裹得娇躯更现妖娆。 “公子狠心,当真要把我送给二殿下?” “你不愿意?” “二殿下后院中美人如云!”她伸出双臂,如蛇般勾住栾阳景的脖子,整个身子都贴上对方胸膛:“奴家更愿意伺候公子。” 栾阳景湿漉黑发下的那张脸比之她还要略胜一筹:“你若不愿意,我再换他人。” “那奴家能来伺候公子吗?” “我这里不需要,你便回北边吧。” “公子!”女子语气娇嗔,手抚上他的胸膛,来回游移,另只手则慢慢探入水下。 栾阳景抓住那只在水下不断作乱的手,另只手抬起她的下巴,看向她:“没用的人,我不会留着。”说着便将对方甩开,暗含内力。 女子再次跌入水中。 栾阳景踱出池,水自身上淋漓而下,他拿起搭在衣架上的软巾擦身:“雷策!” 半响,门外响起声音:“公子。” “把她交给梁叔。” 女子慌忙从水中起身:“我愿意,我刚才是开玩笑的,奴家愿去伺候二殿下。” “不再反悔了?” “绝不反悔。”女子的声音翁声翁气。 “若再反悔,死路一条。”栾阳景语气冷峻。 “是,尊公子命。” 女子随雷策退了下去。 “凯风!”栾阳景简单穿好衣物,湿发依旧滴答。 “公子。” “进来。” 凯风推门而入。 “把这池水给我放了,仔细刷干净,再用艾叶和丁香好好消毒。告诉雷策,我还要洗一次。” 第49章 花容月貌为谁妍 二王子府,庭园中,一座建在堆石上的竹林别馆内,蚺允正与他的幕僚们夜宴。 角落坐着几名乐师,吹奏丝竹宴乐,场中舞姬轻歌曼舞,水袖轻纱。 两边各摆几张雕花酒案,案后众人分坐,身后则候立着几名倒酒侍女。 坐在上首的蚺允衣领微敞,面染红霞,半眯双眼,斜靠在一侧,姿态恣意。 下首幕僚们或相互谈论敬酒,或盯着舞姬独自饮酒吃菜,也总归是比平日纵行随意些。 一舞终了。 坐在左下首的一人拿起案上的青瓷酒盏,立起身,向着上首的蚺允道:“我敬殿下一杯。”说完仰头将手中酒灌入肚中。 蚺允举起杯,放在唇边微微抿了口。 对面那人也不甘示弱:“殿下体贴,今晚犒劳我们这些下属,潭亮也自饮一杯。” 蚺允依旧轻抿回应。 他在手中晃着酒杯,视线朝两边巡去,最终停驻在一人身上,朗朗开口道:“周先生为何只吃菜不喝酒?” 周昌起身,拱手道:“回殿下,属下向来体弱,酒一饮多便伤根本,不便多饮!” 旁边一人笑道:“周兄幸亏不是武将,否则若是开战前喝下壮行酒,岂不是连战死沙场机会都没有了。” 几人听了,哈哈大笑。 周昌也面露微笑:“所以周某从了文,这才能有幸能与,虚怀若谷,恢廓大度的众位成为座下同僚,不可谓不是人生一大幸事。” 几人听了,面色都有些不悦。 此时,丝竹声又响起。 一位上身着绣着飞鸟的压脐衫衣,下着露出脚腕的流仙长裙,双臂垂坠着披帛,面上蒙着纱巾的美人,从门口的一道屏风后飘了进来,随乐声舞动。 只见她身如灵蛇,腰如柳枝,眼藏流波,顾盼生辉,舞姿更如翥凤翔鸾,美不胜收。 双足上戴着的一对银铃,不时随着舞动发出清脆的响声。 尤其那双美目与那对瓷白纤足,更是将众人看得眼都直了。 就连上首的蚺允都露出了些许趣味。 梁园歌舞足风流, 美酒如刀解断愁。忆得承平多乐事, 夜深灯火上樊楼。 一曲罢,美人正要转身离去。 “等等!”蚺允出声。 美人停步,上前行礼:“拜见二殿下。” “你是府中人吗?为何以前从未见过?” “回殿下,奴家是从教坊中被买入府的舞姬。” “噢?买你的是谁?” “是府中王管家。” 他之前的确曾有向王虎提过一嘴,要新买一批舞姬过府,换掉上批。 舞姬入他的府可不是这么简单,身家背景全都要调查清楚才会将人留下。 且每次献艺前,都会经过护卫们严密的检查才准进堂。 蚺允将视线在她身上巡梭,半晌才道:“过来。” 美人稍有犹豫,下刻便抬步上前,在蚺允身边跪坐下来。 “倒酒。” 美人提起几案上的酒壶,将蚺允的杯盏注满。 蚺允一手拿起酒杯,一手突然伸出,将人一把搂入怀中。 喝下半杯,放下杯盏,伸手去撩她的面纱。 一张闭月羞花的脸便显露了出来,下首响起一片唏嘘的啧啧声。 “当真是国色天香。” “啊!倾城绝色呢!” 蚺允面上大喜,借着酒劲伸首便亲向她的脸,美人有些害羞地躲开,姿态楚楚动人,他便将人搂得更紧了。 “殿下真是好福气。”一人不禁羡慕道。 “你是什么身份,也有羡慕殿下的的资格?”另一人怼道。 “就是,再说就你这般猥琐形貌,也比不上咱们家殿下的神武风姿。” “没错!哈哈哈,套十匹马也追不上。” 蚺允将视线转向下首众人,道:“今日让诸位来,本就为尽兴,屋中舞姬侍女,众位随意挑了去。” “殿下当真。”听到此话,当先一人眼睛贼亮。 蚺允低笑:“自然是,既叫你们来,怎可只羡慕我一人?” 众人赶忙直身拱手,齐喝:“多谢殿下。” “我还有些事,便等着我,不会太久!”他回首,捏着她的下巴。 美人腼腆,垂首点头。 蚺允唤来一名侍女,将美人先领到后院之中安顿。 他则叫上周昌,朝院中那座三层的临渊阁而去。 而此时被安置在后院的美人,却从一扇窗中翻出,摸到一间杂物房中,将舞衣脱下,换上早备好的夜行夜,复又向刚才的庭院行去。 临渊阁前临片湖,后靠天然峰峦,楼阁窗敞,廊下又有侍卫守护,并不好探查。 好在她别的不行,轻功倒是还算不错,借着夜色,避开守卫,扒着楼阁突出的雕梁飞檐,直接翻了上去。 可因梁宽顶高,她所能呆立的最近的地方,也还是离窗户有段距离,因此书房中的对话听得实在是有些模糊。 只是间断地听到一些,明日。。聚会,车马安排,还有七公主,密林中,还有人手安排之类的,像是在谋什么事。 但提到最多的,便要数双峰二字。 听了有一会,皆是一知半解,不太得要领,便先暗暗记下,总之她只是负责如实传讯,并不需要太纠结这些。 她翻下楼阁,小心避开守卫,悄声快步地出了庭园,回到刚才的杂物房中,将衣服重新换了过来,从窗户又翻回了房中。 此时守在房门口的那名侍女,已困得半闭着眼打起瞌睡。 过了大约一个时辰,门外终于响起了动静。 她听到对方将侍女遣退的声音。 接着,穿着一身与刚才宴上不同一套衣服的蚺和,推门走了进来。 她忙起身迎了上去,脚步缓而盈。 蚺允拨开通向内室的一道珠帘,碰出轻脆的声响,珠面上的光点反复跳跃着。 他走到她面前,眉眼中俱是一派着温和。 “殿下!”她弯腰行礼。 蚺允没说话,轻托起她的双臂,勾起她的下巴,细瞧着这张在烛光下散发着荧泽的脸。 她也偷偷瞧向对方,但见他朗目疏眉,面貌明秀,只是。。和那人相比且是有些差距的。 突然间他便垂首覆上她的双唇,由浅柔渐至深烈,同时一双手在她身上不断摩挲。 她认命地闭上双眼,脑中想的却是另一张绝艳的脸。 当他覆身而上时,她闻到了从对方身上散发出的夜花之香。 第50章 始觉春光为醉人 1 丑时刚过,林婉儿便被晴儿叫醒,一通穿衣洗漱,梳妆整理,她皆在半梦半醒中,直到走出屋,迎身而来的一股晨间凉气才让她真正清醒。 她看向远处尚且昏黑的天,不由嘀咕道:“起得太早了。” “小姐!从出城再到东鸣山,大概要近一个半的时辰,不早点起来,到时到了地方也待不了多长时间就得回来了。” “东西都备好了吗?” “好了!两套备换衣物,多余的帕子,发带篦梳,跌打药膏、遮阳的帷帽,路上用的茶水点心、还有小姐的书。”晴儿掰着手指一个个数着。 “嗯。”林婉儿满意地点头。“那便事不宜迟,走吧。” 两人穿廊过院,到了府门口,一驾马车早已等在那里,弧顶四窗,雕花裙板上杏帘垂落。 车前还站着一人一马。 手牵着马的少年看来只有十二三岁,着一身窄袖蓝袍,腰系两指革带,脚登小皮靴,站在那昂首挺胸,身姿笔挺,面目却生得温软慈秀,令人一见便感亲近。 他便是林婉儿同父异母的庶弟林洁,是许姨娘所生,在府中几房兄弟中行五, 父亲与母亲感情还算和睦时,母亲是绝不允许父亲纳妾的,而父亲也一心倾轧在国子监,女人方面兴趣乏乏,因此多年来只有母亲一人。 但自从两人感情如山崩流水,去不复返,甚至彻底反目成仇后,父亲便将当时还是外室的许姨娘接进了府。 母亲当时疯了般反对,一哭二闹三上吊,在府中闹得沸沸扬扬,父亲都不为所动,更重要的是当时林洁已经三岁了。 最后还是由祖母出面,将此事一锤定音,才算彻底了结。 但母亲自然不服气,此后日子,不论明里暗里都对这两人极坏。 林婉儿永远不会忘记,当时母亲对着这对母子破口大骂时,林洁抱着许姨娘的小腿,那双眼惊恐又无辜,溢着泪水,黑亮亮的,如受惊的小鹿。 至于自己,当时她的年纪也不大,对这两人的事多是爱莫能助。 头几年间,她与这个弟弟并不太亲近,只是偶尔遇到了才说说话。 后来她渐渐长大,渐渐懂事,稍有些能力后,便尽量在生活上给予他们照顾和方便。 直到最近几年,她与林洁关系才越来越近。 好在这小子十分出息,对读书极有天赋。 前年已通过县试、府试,取了童生之名,接下来准备参加八月的院试,若是能中秀才,便要入国子监了。 虽然凭父亲的关系,即使没功名在身,也能获皇上特批入国子监就读,但这是父亲个人对他的要求。 想来对他来说,并不算难吧。 “长姐!”一见林婉儿出来,少年赶紧上前行礼。 林婉儿点点头:“今日便放松些,将文墨之物暂且抛开吧。” 林洁不由微笑道:“是!长姐先请!”说着便侧开身,请林婉儿上车。 林婉儿刚要抬脚,远处伴着马蹄声传来一声喊:“等等!婉姐姐等等。” 几人朝声音处望去,只见不远处街角,一匹棕色大食马驾着四蹄直朝他们这奔行而来,眨眼间越行越近,片刻,就已到了几人面前。 只见御马之人着一身锌灰短袍,两手腕到肘前,圈缠青色绵布臂缚,及膝的黑马靴,手持僵绳,英姿飒爽。 林婉儿不识这人,正在奇怪,就见这人身后好像还坐着一道青色身影,微露半头,那张娃娃脸正朝她笑着,不是程语之又是谁? 程语之滑下马,轻落在地,跑到林婉儿面前:“好险,若是再晚点,我与婉姐姐便要错过了!” 林婉儿皱眉:“你为何来这?” “当然是来找你一块起行!”程语之一副理所当然。 “你这小子!天上还闪着星光,就把我从被窝里拉起来,赶着我奔马,原来是为了来这里见姑娘。”前头那人也翻身下了马,落地的身形高大。 程语之转过头:“大哥,你不是说曾见过婉姐姐几面。”接着又将头转回来:“婉姐姐,这位便是我大哥程玄之。” 程玄之从程语之身后转上前来,对林婉儿抱拳行了一礼:“在下程玄之,家中嫡长,是这小子的大哥。” 他身材高大,在林婉儿身上投下大片阴影。 林婉儿也回了一礼:“我名婉儿。”说着又伸手指向站在一旁的林洁:“这是舍弟林洁。” 林洁露出善意的微笑,朝程玄之抱礼,程玄之也客气地回了礼。 “好了,有什么腻腻歪歪话路上再说,赶紧先上车。”程语之说着,便首先转身朝马车而去。 当场的几人都有一瞬间的征愣,直到看到程语之堂而皇之地跃上了车,林婉儿才反应过来,忙追上前几步:“你这是做什么?” 程语之停住掀开车帘的手,在车舆上侧过身:“上车啊!我与婉姐姐同车,大哥与令弟便骑马吧。” 晴儿还没从突然出现的这两人身上收回震惊,此刻又被程语之无所顾忌的行为刺激的脸都扭曲了:“同车?” 程语之乖巧地点点头:“我与大哥只骑一匹马来,若是一路还要这么粘在一起,这匹马受得了,大哥受得了,我可受不了,还是车上舒服。” 闻这话,林玄之本想阻止他的言语堵在嗓子眼,想到和这么大的弟弟同挤一匹马,贴在一起骑行一个多时辰,他也受不了啊! “这位程大哥,这么做于礼不合吧!”林洁面上有些不高兴,心想我这有血缘的弟弟尚且不能与亲姐同车,你这人又是从哪横插进来的? 林婉儿此时脸已成冰,这家伙一定是故意的。 难道大学士家中还缺一匹马吗?就算真缺,她这尚书府里也不缺。 “晴儿,让门房再牵一匹马来!”语气已是不善。 晴儿还没来得及应下,程语之便干脆地打断道:“我可不会骑马!” “什么?不会骑?”晴儿看看他,又看向自家小姐,这可怎么办? 林玄之的嘴角抽了抽。 “既如此,你便一人留下吧!” “别呀,婉姐姐怎可如此狠心,我可是特意来找你的。”说完,也不等众人回应,便‘?’地一下钻进了车内。 第51章 始觉春光为醉人 2 众人都被他的厚脸皮给惊呆了,皆是无言以对。 一旁的程玄之面上有些挂不住了,道:“舍弟一向被家中长辈宠惯了,在外也是言行无状,若冲撞了林姑娘,令姑娘不快,还请多担待!” 林婉儿从第一眼见到程语之时,就猜到他是备受宠爱的,现在更加肯定,只看程玄之并不训斥弟弟,反而转头要她多担待,便可见一斑了。 程玄之不知林婉儿所想,他心中也在叫苦。 一则,他的确不想与这祖宗共乘一骑,这皮猴一向没正经,一路肯定不老实。又不好揭穿他不会骑马的谎话。 二则,他了解语之,这家伙一向说一不二惯了,想做的事无人能劝。家中祖母疼他如命,就连一向严厉的父亲都拿他没办法。 三则,他不知语之在搞什么鬼,怎么好好的又与这林婉儿看来如此亲密,他一向对姿色平平的女人没什么兴趣,如今又是为何? 这么想着,只好再拉下脸来:“林姑娘您瞧,这小子不过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 林洁听了直呼不要脸,虽然那个叫什么语之的,长着张娃娃脸,乍一看年岁不大,但看他那身形,却是比自己只大不小。 只是他见此人与长姐一点也不客气,语气中更显亲昵,一时有些拿捏不准两人的关系,是以不敢轻易开口,只拿眼瞧向自己姐姐。 林婉儿气得直笑,她还头一次见识如此护短的人。 “你们磨磨蹭蹭地在干嘛,再不出发天都要大亮了!”车内传来程语之的催促声。 的确,此时周围的昏暗逐渐被驱散,相信再过不久,明光便会完全降临。 “小姐!”晴儿一脸担忧。 虽然程语之看起来一副和和乐乐的无赖嘴脸,又像是在演戏。但林婉儿觉得出,对方骨子里应该是个十分坚韧执着的人,不达目的绝不罢休,这点不会有假。 林婉儿突然笑道:“好吧!出发吧。” 程玄之深出一口气,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林洁则有些意外,但也庆幸他刚才没鲁莽开口。 程玄之和林洁先后翻身上马,晴儿也跟在林婉儿身后,不情不愿地上了马车。 坐在车舆上,穿着薄袄的车夫扬起手臂,随着一声鞭响,车轮终于转动起来。 马车穿街过市,一路向东。 此时街面已活泛起来,起早做吃食生意的、拉货走货的、走街串巷替人梳头刮面的,做清洁的小工,还有坐在轿子里打盹的上朝官员。 行近半个时辰,马车终于到了齐化门。 临近门前,程玄之和林洁翻身下马,手牵缰绳行走在侧。 几人经守门吏的简单盘问后,穿门而过,此刻寅时将过,天光大亮,几人终于身处郊外。 马车外俱现的,是在春光中舒展的无尽原野、农田,远处起伏的山峦上罩着青雾。 煦色韶光明媚。 风和闻马嘶,日长蝴蝶飞。 花露重,草烟低,睹山野,万花如绣。 晕轻红,留浅素,遍颜色,千娇百媚。 正艳杏烧林,缃桃绣野,芳景如屏。 车内,程语之托着下巴,直盯着对面的林婉儿瞧。 晴儿忍了一路,终于发作,将倒满水的茶盏粗暴地递到他手中,杯中水溢出,洒在他细白的手上,尤如前天在茶楼中,王源递他茶的那一幕。 “程公子,你老盯着我们家小姐做什么?” 程语之面带微笑,目不斜视:“刚才天色昏暗,我没瞧清楚。此时看来,婉姐姐今日的穿着打扮很不一样。” 的确,林婉儿为在外方便,特意选了身窄袖短襟衣,下着宽裤,外套刚过膝的褶裙,无过多装饰,也没繁复绣花,只是一身简单素衣, 头上也梳着简单的分垂髻,罩着一片绣珠发网,既防凌乱又能装饰。 这样的打扮,让林婉儿看起来爽利又娇俏。 “婉姐姐这样子好看多了。” “程公子这是什么话,我们家小姐一向都好看。”晴儿不满地道。 林婉儿哭笑不得,也只有近身丫头才能不亏心地出这话。 虽然她觉得自己并不丑,但也没好看到哪去,至少离什么美人、绝色这些字眼还差上一截,勉强只能算是眉目清秀而已。 程语之笑道:“你这小丫头说的不错,我也觉着婉姐姐越看越顺眼。” 晴儿撇撇嘴,心道,这程公子怕不是来找茬的吧。 “婉姐姐平日都爱看什么书?”程语之说着拿起放在旁边座上的一本书,翻向封面,面现惊奇:“咦!水浒传?婉姐姐原来喜欢看这样的书吗?” “不能吗?”林婉儿轻抿手中茶。 “自然是可以,只是没想到婉姐姐身为闺中女子,会喜欢这种绿林故事。” “我若真是闺中女子,此刻你定不会在车上。”林婉儿眼光闪动。 程语之愣了下,接着便哈哈笑了起来:“我就说婉姐姐最有趣了。那这书中的一百零八条好汉,婉姐姐最爱看谁?” “好汉?倒也未必。” “噢?” “晁盖设计杨志丢了生辰纲,不管其中有何深意,但害其失职是毋庸置疑。 李逵是混不吝的小混混,既是赌徒又是酒鬼,拦路抢劫,杀起人来不管论官民。 孙二娘与张青,一个是经营祖传黑店,一个干着拦路强盗。 王英既是色中饿鬼,又是见财起意的盗匪。 董平为强娶民女杀其一家满门。 就连那宋江,从一开始就私下与匪盗有所勾连。。。 诸如此类,不计种种。 如若所谓好汉都这类人,那真正好汉又该是何样? 虽说其中也有不乏被迫害的血性之人,但总归来说,哪个不是手起刀落,手染鲜血的嗜杀之人。 普通百姓,会如此吗? 否则但凡有所不平之事,便有人挥刀相向,揭竿而起,那这天下岂不要尸横遍野,所有山头都人满为患了?” 程语之背靠车壁,听得津津有味,轻拍手道:“倒是有点意思,听婉姐姐的口气,原是如此讨厌这些风云人物吗?” 林婉儿侧头看向窗外艳阳春光,远处高山在强光下已显露真峰:“若他们真是什么绿林好汉,就绝不会接受朝廷招安,沦为马前卒,真正好汉的结局只能是埋骨梁山!” 第52章 始觉春光为醉人 3 就在林婉儿的马车刚起驾不久,王源也已经骑着高头大马,领着一辆从王府驾来的马车,还有几名护卫到了南阳候府的门口。 听到管家来报,早已穿戴整理好的杨雁激动万分,这两日她一直都盼着,昨晚甚至一夜都辗转反侧,就是为着今天能再见到王公子。 前日茶楼刚相见时,她当时因为太过害羞,一直未体味太深,只觉得对方无论长相、风度、还是说话行事都相当不错,她并不讨厌。 直到两人起身去看婉儿下棋时,王公子突然在她耳边轻道了一句,你是我见过最特别的女子!她的心才明显地鼓骚起来,荡起丝丝涟漪。 当婉儿在尚书府门口下车后,母亲又偷偷与她说,沈伯母对她相当满意,王公子亦对她印象不错,她的心更是狂跳不已,胸中溢满了甜蜜。 这两日越想越觉得王公子是尚佳的良人,饱读诗书、风度翩翩、温柔体贴,家世也好,想的越多,盼的也就越多,便开始止不住地期待。 刚踏进门的候夫人见她这一副样子,不由笑出声来:“之前还说不相看,这不过才去了一回,当下便约好了下回,有些人就是言不由衷的。” “娘!您就没事干吗?怎么一大早便来打趣女儿!”杨雁有些恼。 “哎哟!这怎么才说一句就恼了,这小脸都红了!倒和你这身新裁的裙子颜色挺相配的。”候夫人用帕子掩着嘴打趣女儿。 “娘!”杨雁跺着脚,甩着宽袖!” “瞧,你这发髻上来回摇着的,不就是那日你去相看时,从珍宝阁买的那支簪吗?” 杨雁气得一屁股砸在几凳上:“娘!你再说我可不去了。” “不去便不去,反正等的是人家王公子,急的也是我家的傻女儿!” 杨雁便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时辰不早了,我要走了。” 伺候她的贴身丫头元儿赶紧跟在后头。 “这才多大会就怕王公子等急了?” “女儿再也不要理母亲了。”这句撒娇的话随杨雁的背影渐渐远去。 候夫人无奈摇头,果真女大不中留。 一出侯府,便见着一身秘色窄袖圆袍,上绣一簇簇盘纹火棘花,腰系黑革宽带,脚蹬同色皮靴,发束红珠锦带,站在台阶下正望着她的王源。 今日他这一身打扮不同茶楼那日,将其衬的玉树临风,尤其那火棘花印得他那张脸凝脂点漆,更添了一丝别样魅力。 杨雁脸红心跳地上前见礼:“有劳王公子了。” 王源含笑道:“答应过杨姑娘的事自然是要做到,且身为男儿郎,等待姑娘家本就是天经地义,无妨。” 杨雁心中触动,对方不仅有信义,且周到万分。 “杨姑娘今日这身打扮不同以往,如出水芙蓉般,令人眼前一亮!”王源毫不吝啬地夸赞。 杨雁更是羞红了脸:“王公子谬赞了。” “大哥,怎么还不走?”王源身后马车里传出娇柔的女子声。 杨雁心中一凛。 王源见对方脸色微变,赶紧道:“车内是舍妹。”说着便身走到车前,掀开车帘,冲着里面道:“莹儿,别这么没规矩,还不下车。” 片刻,从车内下来两名女子。 王源指着着松绿衣裙的少女道:“这是舍妹王莹。” 王莹上前,朗声道:“这便是哥哥提起的雁姐姐吧!” 杨雁的脸顿时有些烫,但对方都主动开口叫姐姐了,她怎可拿桥,回礼道:“莹妹妹好。” 王源又指向另一位着月白衣裙的少女:“这位是礼部尚书的千金何晴,舍妹的好友,今日与我们同行。” 何晴弯身福礼:“杨姑娘好!” 杨雁马上回了礼,目光在对方身上多留了片刻,见对方举手投足间,显然是位端庄有礼的大家闺秀,心中不免有丝自卑。 几人不再寒暄,先后上了车。 虽然王家的马车也不算小,但王莹带了两个贴身丫头,杨雁与何晴又各带了一个,这七个人都挤在一辆马上显然是不可能的。 王源请杨雁帮忙,从候府里又牵来一辆小马车。王莹留了一个在车内伺候,剩下三个丫头都挪到了小马车中。 几人终于开拨上路。 “对了,听说不是还有一个雁姐姐的好友要来吗?怎么这会不见人?” 杨雁有些懊恼道:“啊!婉姐姐向来有晚起的习惯,我未与她事先通气,不知她会不会误了时辰?” 行在车外的王源听此话,贴近窗口道:“别担心!语之去接她了,不会误的。” “是吗?嗯。”她就说那程语之对婉姐姐有意思,如今竟然直接去接她了。 一回想到自己身上,王公子不是也来接她了,那是否也代表。。 “什么?” 这突然高上山的一声将杨雁吓了一跳。 “语之哥哥去接了别的女人?”王莹横眉竖眼,满脸不可置信,一把揭开一侧的车帘。“大哥!你说的可是真的?” “这有什么假的吗?”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语之哥哥为什么去接她,却不与我们同行。” “语之自有他的安排!”王源耐心道。 “我不管!” “莹儿!安份点,否则下次出行可没你的份了。” 王莹这才不甘地放下车窗,将头缩回,突然又看向杨雁:“雁姐姐,那女人叫什么名字?” “啊?”杨雁愣了下,脱口道:“她叫林婉儿。” “是个美人吗?” “这。。” “与我作比如何?” “莹儿,再如此无礼,我便差人送你回府了!”王源声厉。 “什么嘛!”王莹终于闭了嘴。 杨雁松了口气,幸好有王公子替自己解围。 “杨姑娘,若是累了,便言语一声,我们便停车歇息。”行了近一个时辰后,王源的声音从外传来。 “我不累。” “你不累我可累了!”王莹喊道。 车终是在路边停了下来。 王莹与周晴结伴去方便,杨雁与她们不熟,有些不好意思,便留在了马车里。 王源大概看出她的窘迫,安慰道:“这一路所费颇长,若是觉得实在不方便,便少喝些茶吧,点心倒是无所谓,到了东鸣山上便会自由些了。” 杨雁轻点头,面有羞涩,心中也是暖极了。 第53章 始觉春光为醉人 4 这边也早已行至半路的程玄之听见马车里,程语之那不时响起的愉悦又爽朗笑声,心中一直拧着的那股奇怪又升了上来。 自家三弟与女子说笑倒不是什么稀奇事,他向来毫无顾忌,再加上那张人畜无害的脸,和活跳的性子,与任何人都能打成一片,尤其颇受女子青睐。 否则也不会连家中祖母都被他哄得服服贴贴。 只是他向来只对那些美人温言软语,殷勤主动些。如林婉儿这种无颜女子,从来都不是他愿意花力气的目标,即使对方再高,他也仅做敷衍。 如今却是一反常态,不只殷勤主动,甚至都有些狗皮膏药的意味,且还享受地乐在其中,这点却是从来没有过的。 另一边的林洁听见这笑声,心中却有些不平衡,一个外人在车内和自己长姐喝茶聊天,有说有笑,他这个亲弟弟却孤单地在外受风吹日晒? 怎么想都很憋屈吧! 此时,晴儿的半个脑袋从车帘后钻了出来,在车夫背后低声道:“曹叔!暂且把马车先靠在路边,我们小姐有事。” 曹叔今年四十多岁,在林府赶了半辈子的车,一般出远门的车都是由他驾,一听就知道,大小姐大概是要去小解。 他沉默地点点头,扬着辔绳先将车速收缓,再挥着小鞭轻抽在马一侧,将车慢慢挪到了路边。 车停稳后,车帘被掀开,晴儿先跳了下来,接着是程语之。 他落地先伸了个懒腰,接着又打了个哈欠,声音有些翁气:“差点就睡着了。” 程玄之和林洁见车停了,也翻身下马。 程玄之问向程语之:“怎么了?” “无事!”林语之看了眼头顶那片无边无际的如洗蓝空:“日光渐盛,婉姐姐是想让你们休息下,喝口茶再上路。” 这时车内林婉儿喊了声:“晴儿。” “啊!知道了!”晴儿答应着走到车旁。 此时曹叔已下车蹲在一边休息。 车帘被银勾帐勾起,林婉儿将一只小茶几递了出来,晴儿伸手接过来,直接架在了路边。 接着林婉儿又将倒好水的杯盏一一递出,晴儿也一一都摆在茶几上,最后是两盘点心。 做完这些林婉儿便下了车。 “多谢林姑娘!”程玄之上前道谢。 “不过是小事,程公子无需客气。” 喝着茶的林洁心里也慰贴不少,想来姐姐还是关心自己的。 他哪知道,林婉儿这么做主要是因为要去小解。 这事对于女子来说不比男子方便,光是找个合适的地方就要费些时间,如果让几人就这么干等着自己,未免尴尬,不如让他们喝点茶吃点东西,打发点时间也好。 林婉儿观察着两边地形。 对面是片划地不一的交错农田,田梗间长着参差不齐的野草,农田后是片小树林,树矮且稀落,还能看到林后有条小河。 而马车靠边的这侧,则是片金灿灿的油菜花田。 舞尽榆钱飞尽絮,菜花黄杀野田中,遍地金黄摄入眼,馥郁浓芳沁人心。 花田后也有片绿树林,树高且密,连绵一片。 看来,曹叔是早就替自己看好了,才刻意停在这里的,果然是有经验的人。 林婉儿给晴儿使了个眼色,晴儿便端起一杯茶走过去递给曹叔。 曹书感激地接过。 晴儿回到林婉儿身边,轻扯了下她的袖子:“小姐选好了!” 林婉儿头点了下,指向那片花田。 晴儿会意,踱到林洁身旁边,低声道:“我陪小姐走开会,请五少爷招待下两位程公子。 林洁有点不明所以,晴儿哪会和他多做解释,直接扶着林婉儿就朝油菜花田中行去。 程玄之也有点不明所以,看向那两人远去的背影,向正吃着点心的弟弟问道:“她们主仆这是要去哪?” 程语之笑道:“女人家的事,大哥还是少问些。” 程玄之也不是傻子,马上明白过来,闭紧了嘴。 林洁一听这话也回过神来,脸微微有些红。 这边,置身在这片辽阔的金黄之中,鼻间是不断侵袭的醉人芳香,晴儿也忍不住雀跃道:“这里真漂亮呀,小姐!真想就这么躺下去,永远都不起身。” 林婉儿笑道:“我还没见这么咒自己的。” 晴儿也觉察这话有点不妥,忙捂着自己的嘴咯咯笑。 两人是有事而来,便无心多欣赏这派田野风光,匆匆穿过花田,钻入后面的树林中。 林中树多叶密,光暗了几分,温度也骤然下降了些,两人身上的热气被瞬间吸走。 晴儿来回搓着胳膊:“有些凉丝丝的。” 林婉儿倒没说什么,只打眼观察着周围。 林中静怡,杳无人迹,地面爬满了草藤,有几处直有半人高,这环境对于要小解的女子来说,极好。 两人选了位于一颗粗树后的一丛长草堆,开始解腰带、衣物。 晴儿拿着林婉儿褪下的腰带,又替她拉住裙摆,林婉儿这才慢慢蹲下。 长草湿厚,流水的声音并不大,只是林中安静,近处还是能听到些。 晴儿看着林婉儿乌黑的发顶发呆,虽都是女子,这时还是有些许尴尬。 于是她打算找点话题,便有些犹豫地道:“小姐,程公子他这一通的是什么意思?” 林婉儿挥手拨开扎在脸上的草,眼中鳞光闪动:“谁知道,这得问他。” “他该不会是喜欢小姐吧?” 林婉儿摇头:“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晴儿噘起嘴:“那不然是什么?闲得慌?” 林婉儿嘿嘿笑了:“你就当他是闲得慌吧,不必过多在意他。” “我是不想在意他,可他这么粘着小姐,小姐的名声可就被他全毁了!” “名声?”林婉儿讽笑:“自我有那样的母亲以来,这名声早就名存实亡了! 其他人可能不晓得,晴儿你难道也不知,为何这么多年我一直未出嫁,也没人主动上门提亲,难道仅仅只是因为我的脾气差吗?” 晴儿垂下头:“我知道!” “再说我又不是什么绝代佳人!能惹得男子不管不顾地要娶我。所以,母亲做的那些事也好,我的脾性也好,种种之下,这名声对我来说,狗屁都不是了!” “小姐何必将自己说成那样。” 第54章 始觉春光为醉人 5 “晴儿!”林婉儿叹了口气:“即使我不说,这也是不争的事实。” 晴儿不禁后悔,早知就不开这张嘴了,平白惹出一通不快来。 见小姐差不多好了,晴儿将一片早备好的碎布递了过去,林婉儿接过擦了擦,扔掉布起身,先将裤子提上,小心退出长草丛。 晴儿抖抖手中腰带,上前帮着林婉儿系上。 这时突然不知从何处传来一道细微的声音,在安静的林中擦出一丝回响,两人心中一惊,瞬间警惕拉高。 “小姐!听到了吗?”晴儿僵着脸,声音有点颤。 林婉儿没回答,只竖起耳朵仔细去听,静了会后,声音又陡然响起。 林婉儿顾不及去寻声音来源,赶紧从晴儿手中抽出腰带,快速系好,正准备放下裙摆时,从旁边一丛草后窜出来一个黑影。 晴儿轻哼一声。 林婉儿则死盯着那道快速远去的黑影,半晌松了口气:“是只野兔!” 晴儿抚着胸口:“吓死人了!还以为有人。。” 话还没落地,突然从上空又飞速坠下一物,正摔在她的脚面上,瞬间又从脚面弹落,摔出啪嗒轻响。 晴儿惊骇地跳了起来,叫着连退好几步。 林婉儿愣了下,又赶紧上前查看,发现只是颗摔破的鸟蛋,应该是从树上掉下来的吧,这么想着,她抬起头,然后面色瞬间煞白。 这棵她刚才在旁小解的粗树上,那枝丫之间赫然蹲着一团黑影。 晴儿此时也抬头望了上去,身子抖了下,接着面色大变,咬牙怒道:“哪来的毛贼!” 树上的人见被发现,瞬间跳了下来,还没在地上落稳,便转身快速朝前跑去! 林婉儿本就堵着一口冤气,见对方如此行径更是满腔怒火,在他身后高喊道:“四殿下,请留步!” 前面的人像被下了定身咒似的,立即停了下来,站在原地半晌没动。 林婉儿与晴儿两人也急着追赶了上来。 “没想到平日里百姓口中,英明神武的四殿下原是这种人!”林婉儿的语气已是震怒。 蚺和缓缓转过身,脸色比这两人也好看不到哪去:“原来你知道我是谁?” 晴儿看向对面男子,仪表堂堂,英武不凡,尤其那通身气派的确不是什么普通人。 震惊在对方的身份中,她一时没了言语,只是脑中如烟火般炸裂。 为什么堂堂四殿下,此时会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野地里?还偷看到小姐。。。 当时明明细细察看了,也确定了四周无人,可谁会想到树上还藏了个! 而且对方一定屏了息,否则她和小姐不会察觉不到的! 啊。。为什么好好的会发生这种事? 那人还偏偏是身份贵重的四殿下,若是普通人,她们还能将对方直接灭口。 这事要是让老夫人知道了,她这条当丫头的小命也堪忧了吧。 要是弄不好,万一传了出去,四殿下又不认帐的话,她们家小姐永远都别想嫁人了,不仅不能嫁人,搞不好还会遗臭万年! “那日从你走后,珍宝阁里就有人和我说了。” 蚺和倒没在这个问题上纠结,珍宝阁里贵人多,更不乏皇亲国戚,有人认识他不奇怪。 再说,自他兼任巡城御史以来,他的这张面孔在京师中也不算陌生。 “既如此,你想如何?”蚺和语调倒是平缓无波,只是耳尖有些微微泛红。 一旁晴儿听到这话,回过神来,不由滞气! 什么想如何?难道不该是殿下你主动表示会负责的吗? 这种事,哪有这么问姑娘家的!看来对方现在便要开始翻脸不认帐了。 男人果然一个比一个可恶! 晴儿的账本上以前是黄二公子和二殿下,今日又添上了程语之和四殿下。 林婉儿极力压下胸中火气:“我想四殿下应该并非有意,只是。。”说到这,一向冷静的她此时也不由有些面红:“你看到多少?” “这。。”蚺和眼神轻晃,面上闪过丝不自然,轻咳一声,快速地道:“我什么都没看到。” “真的?”林婉儿盯着他的脸,想找出对方说谎的痕迹。 蚺和定了定神:“我真的什么都没看到,自从小姐解开。。我就将头扭开了。” 他可不敢说,其实期间他有偷看过一次,只是那堆长草没身,角度又近且直,只能看到树下她的头顶,和围在周围的一堆草。 他是真的什么都没看到,一点也没说谎。 林婉儿默了半响,逐渐冷静下来:“我也不想问殿下为何在此,想来也是与我无关。只是今日这事。。” 蚺和忙道:“小姐放心!此事只有你知我知。”说着看向她身后的晴儿,声音瞬间冷凝:“若是宰了这个丫头的话。” 晴儿一惊!怎么,这坏男人反过来还要杀她,也太不要脸了吧! “不用担心她。”林婉儿语气淡而干。 蚺和自然就坡下驴,将锅甩给对方:“姑娘决定就好,此事我不会插手,总之我这里是不会说出去的。” “我相信殿下!”这话说的有些咬牙切齿。 蚺和客气地拱拱手:“我还有事,就此告辞!” 林婉儿没应,只是盯着他。 蚺和只当不知对方情绪,僵硬地转过身,瞬间便跑没影了。 “小姐,就这么轻易放过他吗?” “那要如何?杀了他?还是赖上他?” “这。。哎!” 蚺和这边其实也在心中叫屈。 那日从国公府回来后,他便回去查了刺杀前几日,宫中所有嬷嬷的出入记录,但因没别的线索可依,人数又多,一时也寻不出什么关键点来。 所以这次他打算去东鸣山,捕获死士的那条密道中再探查一番。 路经此处,发现一个可疑之人,便遣护卫先急追了过去。 就在这落后半步间,那对主仆便进来了,以为又是什么可疑的人,便飞身上树躲了起来。 他瞧出对方便是那日珍宝阁中的女子,疑惑间没及时离开,可没想到她们居然是来。。等她解开腰带时,已是来不及了。 只能蹲在树上屏气凝神,一动不敢动,这是他长这么大以来最窘迫的一次,没有之一。 好在最后对方没赖上他的意思,他也不想招此麻烦。 第55章 始觉春光为醉人 6 林婉儿两人再次回到油菜花田时,瞧见自家马车旁停着一辆看起来相当华丽的马车。 车顶四角飞檐,下坠铜铃,随风轻吟,一圈纵横阁纹漆窗,裙板雕卷纹草,青豆色垂帘。 周围还跟着十几名骑马随护,皆穿统一的扣钉齐腰棉甲,头戴绿穗红毡帽,脚蹬鹤顶靴,跨下高头大马,威风凛凛。 “小姐!那是哪家高门大户,可真气派!” 林婉儿摇头:“不清楚,也许是同去东鸣山的。” 还没等两人接近路边,那辆双马驾的车轮便开始转动,朝前疾驶而去。 等两人回到马车旁,那队人也只剩个尾影了。 “小姐,骑在最前头的那个好像是二殿下!”晴儿惊呼。 林婉儿眯起眼,的确,从背影看很像蚺允。 晴儿上前开始收拾茶几,但耳朵却是竖着的,曹叔也起身帮忙。 “婉姐姐可算回来了!”林语之欢声道。 “刚才的人是谁?” “林姐姐瞧见了?” 林婉儿有些没好气,这么大堆人她的眼又不瞎。 “是二殿下和七公主!”程玄之替自己弟弟回道。 “他们也是来参加这山宴的?” 程玄之点点头,表情稍有严肃:“是。” 二皇子蚺允与七公主是一母所出,护她来参宴并不奇怪,奇怪的是他们怎么也会来? “没想到王公子的面子可真不小,和七公主也相熟?”林婉儿语夹调侃。 程语之伸手挠了挠脸,心中权衡了下,觉得一会到了地方也肯定是瞒不住的,于是便道:“源哥其实也只是个代办。” “何意?” “这场宴本就是二殿下授意源哥办的,目的是为七公主。” “为了七公主?” “七公主一向身子不好,头两月侵了寒,一直闷在宫中养病,未出半步。如今天暖也渐好了,二殿下怕她闷坏了,便差源哥找些人,陪七公主散散心。” 林婉儿了然。 听闻当年林康妃生养七公主时,遭遇难产,好不容易产下,七公主却是体虚一直多病,而林康妃也因此伤了身子,恐不能再生养。 所以,公主刚满月时,皇帝便特赐其封号仁和,应该算是种补偿。 如无意外,蚺允这辈子可能也只有七公主这么一个,同父同母的血亲了,两人年龄又差了近十,自是更偏爱些。 林婉儿冷笑,语含讥讽:“我还以为王公子是为讨雁儿欢心,原来她也只是作陪!” 林婉儿本就不想来这趟,如果那天不是候夫人的一番激将,还有杨雁急切的期待,她不会答应。 今日才知,原来杨雁也不过是个陪衬,那自己不就更是陪衬中的陪衬了! 可人如今已到这,陪衬便也罢了,毕竟七公主是身份尊贵之人,这些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当时在茶楼,王源与程语之居然刻意隐瞒。 一个引经据典,什么上巳节,忆祖日,说的一番头头是道,另一个在一旁给他当着捧哏,两人一唱一和的,戏演的是极好。 若她早知如此,绝不会来,更何况是二皇子主办的宴,她更要退避三舍了。 “生气了吗?”程语之上前一步,眼中露出担忧。 “上车继续赶路吧。”林婉儿没再多说什么,转身上了车。 这边晴儿和曹叔也都收拾妥当。 林洁一语不发地翻身上马。 程玄之并不了解那天在茶楼中的事,只觉得这林婉儿的脾气当真不小,不喜当别人的作陪吗?可她的身份哪能与七公主比,果然女人都是如此小性。 程语之跟着上了马车,接着是晴儿。 几人终于拔营继续向前。 马车内林婉儿靠在车壁上,双眼紧闭,不知是睡着了,还是想着什么。 晴儿则时不时地将白眼飞向程语之。她那日也在茶楼,自然知道其中始末,此时她的小账本上,又添了王源一名。 “真生气了?”程语之上半身前倾,面容含笑地盯着林婉儿垂下的眼睫。 半晌,林婉儿终于缓缓睁开眼,眼底一片清明:“我只是在感叹,二殿下对仁和公主真是关怀备至。” “这。。是自然!”程语之一时闹不清她是不是真的有什么情绪了。 “二殿下与公主乃至亲,如此费心殷勤再正常不过。只是。。” 林婉儿说着将视线投向程语之,嘴角勾着一抹笑:“雁儿和我,与王公子,还有你程公子不过是一面之缘,又因何惹得你们要如此煞费苦心地相邀?”煞费苦心四字她咬得极重。 程语之心头一跳,面上却波澜不惊:“婉姐姐这说的是什么话!” 林婉儿却不管他,继续道:“雁儿与王公子有相看之缘,若是想在其中费那么点心思,倒也情有可原。 而我既非美人又非贵女,更不擅于这种场面,想来两位的朋友中有的是比我更适合的人,为何两位公子也要如此费心?” “婉姐姐是否想的太多了,我欣赏你的棋艺,源哥也看在杨姑娘的面上,真心想邀你来,不过就是场普通的踏青之宴,源哥不是说了人越多越热闹。” “是吗?”林婉儿投在程语之脸上的视线带着审视。 “再说,你不是被候夫人劝来的吗?” “你好像也求沈氏劝我来着。” 程语之笑了,面上弯起一只好看的酒窝:“婉姐姐倒是什么都记得。只是婉姐姐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太过妄自菲薄了。” “但愿是我妄自菲薄吧!”林婉儿重新闭合上双眼。 程语之也不再言语,同样搭下眼皮,半靠在角落中假寐,只是偶尔睁开一只眼,偷看一下那个从刚才就令人不时心跳的女子。 剩下这段路皆是沉默,连晴儿也有些快睡着了。 其间车外不时响起别辆马车碾地的轱辘声、马蹄四踏声、女子娇笑声、男子呼喝声,想来都是来东鸣山参加此宴的人。 又半个时辰后,马车终于停了下来。 “大小姐,到了!” “大姐,我们到了!” 先后传来曹叔和林洁的声音。 林婉儿睁开眼,醒了醒神。 程语之首先窜下车,接着是晴儿扶着林婉儿下来。 此时日挂东尖,山披苍翠,耸高的东鸣山,如巨物般赫然耸立在眼前,甚至能闻到山根处苔藓的湿味。 第56章 始觉春光为醉人 7 卯时已过,山脚下半明半暗。 举目望去,周围居然停了十几辆马车,马匹更是不计其数。 锦衣公子、褶裙小姐,打扮鲜亮的丫鬟奴仆、腿脚勤快的小厮跟班,正经八百的护卫府兵,还有一批正忙着搬运宴会所需物品的人。 有些纤纤玉指刚掀开车帘。 有些红衣绿翠正围在一起低头说着话。 翩翩公子拍打着手中折扇,红衣少年一副眉飞色舞。 有些尚且还在赶来的路上。 有部分人则早已攀上东侧那条山路,朝山腰处蠕动。 场面一时倒有些哄闹。 “没想到还挺热闹的。”杨洁不由道。 “我们先去把马拴好!”程玄之对杨洁道。 “好。” 杨洁朝林婉儿打了个招呼,就随着程玄之走了。 曹叔则去停车,山脚下搭有可供休息的草棚,不跟上山的人皆可在此休息。 程语之扯了下林婉儿的袖子:“婉姐姐!我们也走吧,说好的,今日你跟着我。” “不等他们了?” “有大哥在,他可比我可靠多了,你便放心吧。” 林婉儿想了想,点头应下。 两人跟在程语之身侧,朝进山的路口行去。 周围不时有人投来些异样目光,程语之装作没瞧见,林婉儿更是不在乎,晴儿也破罐子破摔了。 奇峰出奇云,秀木含秀气。三峰一一青如削,卓立千寻不可干。 东鸣山居京师以东五十余里处,峰峦叠起,满山葱翠,最高主峰千米左右,凌顶处风景秀美,一望无际。 不过今日他们要去的,是半山腰后的一处山涧,最高也只需爬上五百米便要下坡而行,方可到达目的地。 “婉姐姐!”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 林婉儿侧头看去,只见杨雁从不远处走来,身后跟着王源和几位少女。 几人快步行到跟前。 杨雁今天并没穿以前出远门时常穿的短衫,而是着了一身如烟粉裙,林婉儿觉得那颜色有些刺眼。 “婉姐姐什么时候到的?”杨雁拉起她的手。 “刚刚到。” 王源上前行礼:“林姑娘!” 林婉儿礼数周到,目不斜视:“王公子。” 王源却感觉到,对方态度似乎有些明显地冷淡,打眼看向站在一旁的程语之,可程语之似乎是没瞧见这道询问的眼神,头偏向一边。 心中不明所以,只好赶紧指向身旁,从刚才就将目光,在林婉儿和程语之两人身上来回游梭,穿松绿裙的少女:“这位是我二妹王莹!” 王莹长着一张圆脸杏眼,梳着二分髻,十分可爱。 此时她头仰起,嘴角翘着:“林姑娘好!”尾音拖得有些长。 “王姑娘好。”林婉儿感觉对方态度中似乎带着丝挑衅,还是说只是她的错觉? 王源又指向另一位穿花青色衣裙的少女:“这位是二妹的朋友,礼部尚书的千金何晴。” “林姑娘好。”何晴看上去是位端庄的大家闺秀,举手投足委婉柔和。 “何姑娘好。” 杨雁也不甘示弱地拉着身旁一位月白色衣裙的姑娘:“这是周莲,鸿胪寺家的,小时曾在一起玩过的。” 一双大眼的周莲面容随和地笑道:“婉姐姐好。” “莲儿是越长越漂亮了。” 几人寒暄一番后,自然是结伴上山。 一路行来。 灵岳多异状,巉巉出虚空,闲云恋岩壑,起灭苍翠中。 阴霞生远岫,阳景逐回流。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 “婉姐姐,这山中景色如何?”程语之殷勤道。 林婉儿只顾欣赏一路美景,不太在意地轻‘嗯’了声。 “光是此番美景,便足以不虚此行了,不是吗?” 她这才收回视线,看向林语之,不由笑道:“程公子是在找补吗?” 程语之还没开口,一边的王莹突然窜上来:“什么找补?语之哥哥在和林姑娘说什么呢?”眼睛眨着,一副天真的语调。 林婉儿立马明白,刚才的那丝挑衅并非错觉。 不过她一点也没兴趣参与到这种无聊事中,抬脚快行几步,将王莹和程语之两人双双抛在身后。 最前面杨雁与王源聊得正欢,何晴也跟在一侧。 中间落后几步的是周莲,林婉儿正赶到了她身边。 周莲见林婉儿走了上来,忙打招呼:“婉姐姐,真是好久不见了。” “的确有段时间了。” 周莲瞟了一眼前头,有点犹豫道:“没想到雁儿和王公子。。我都不知道。”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本也是寻常事。” 周莲点点头:“嗯,说的也是。只是我总觉得雁儿和之前有些不同了,以前她从来不穿这种裙子的,也不那样说话。” 林婉儿笑道:“哪样说话?” “就是。。捏着嗓子,我也说不好,有点可怕。” “只要她愿意,也没什么不好。若如果有天你也遇到了自己中意之人,说不定还会倒立着说话,哈哈哈!” “婉姐姐怎么说着说着便打趣到我身上了,坏死了!”周莲挥着粉拳朝对方锤了几下。 “好了!”林婉儿伸手挡下她的拳。“总归是她自己的选择,我们能做的只有静观其变。” 周莲收了手:“婉姐姐说话总是有许多道理。” “是你想太多了。” 这时,程语之突然挤了上来,好奇地道:“婉姐姐在说什么呢,如此高兴?” 周莲勾头看了眼程语之,又意味深长的看向林婉儿:“难怪婉姐姐如此大度,原是和雁儿属一路的。” “你这丫头也想打趣回来吗?” “我可不敢!”周莲甩下了手中帕子。 “什么叫不敢,我看是女大不中留。” “婉姐姐,你与周姑娘的关系倒是不错!”林语之又凑了上来。 林婉儿有些不耐烦了:“你与王姑娘看起来倒很相熟。” 程语之笑了:“婉姐姐这是吃醋了?” 林婉儿面不改色:“程公子最好不要给我找不必要的麻烦。” 周莲听两人对话,识趣地退至一边,一把扯住晴儿的胳膊:“好在这里还有个没人要的丫头,我便收了。” 晴儿撅起嘴:“我可不是没人要。” “噢?”周莲瞪大眼。 “是我不要别人。” “呵呵!小丫头口气倒挺大。” “男人有什么好的,不过都是虚有其表!” 第57章 始觉春光为醉人 8 一个时辰后,众人陆陆续续都已到达既定目的地,东侧半山腰后,下方的一处山涧。 顶峭松多瘦,崖悬围尽牢,众峰割天地,万丛点绿阴。 瀑布遥相望,石阙竖天地,影落青黛光,回崖凌苍苍。 玉带般的瀑布自高耸嶙峋的石缝中倾流而下,带着喷薄的湿气落入鸣水泉中,溅起的水珠在金光下升腾成雾,印射出一抹七彩光带。 翻若云奔下岩宿,散为飞风扬轻烟,垂似银丝贯珠玉,随风变态难尽名。 透彻见底,粼粼碧波的鸣水泉两岸,开阔的平地浅滩向前铺展,对岸那边直到高耸陡峭的悬崖下而止,而这边则背靠一片密林。 先行运送物品的队伍早已将所需的物品皆送了过来。 两岸早已各摆上数张矮案,案上放置酒水点心、鲜果干肉,案下置草编坐垫。 角落里还有人架起数个小型炭炉,在炉上烧水、煎鱼烤肉。 一时间山涧中酒肉鲜香弥漫,一派烟火生气。 众人由侍女仆从接引,在泉边一一落座。 虽身在山野,但座位也是有讲究的。 坐在对岸,背靠断面山崖的皆是身份高贵的皇室子弟、候门勋贵,士家大族,由高至低,上游至下,依次排开。 坐在背靠密林这侧的,则是些官家子弟。 座下不分男女,鸣水泉狭窄,坐在两岸侧之人,只要稍请注意些皆能一眼相互望尽。 且周围悬崖之上,密林之边也皆布满了府兵护卫。 王源带着王莹几人去了对岸落座,杨雁是侯府之女,自然也跟着去了。 程语之则带着林婉儿坐在了密林这侧。 “你为何不随王公子去对面?”林婉儿有些奇怪。 “宁为鸡头,不为凤尾。陪婉姐姐坐在这边不是更自在些?” 林婉儿刚要开口,程玄之和林洁也到了,林洁就势坐在了林婉儿下首,程玄之则坐到了程语之的上首,将两人夹在中间。 林婉儿刚想和林洁说几句,便被一阵喧闹声打断了。 “瞧!几位殿下都来了!连六殿下也在。” “啊!果然没错。” “六殿下一向不会错过这样的宴会。” “站在六殿下身侧的那不就是栾小公爷吗?他也来了!简直太好了!”女子难掩其惊喜激动的语气。 “嘿,今日可算是来对了!” 听到几人这番毫不遮掩的话,这边所有的姑娘纷纷朝对面望去。 对面二皇子坐在上首位置。 坐在他旁边的是位两边梳着垂挂髻,发插珍珠簪,身着丹色绣苔花的半袖对襟比甲,露出一对浅玉色宽袖,下着同色褶裙,看来不过十二三岁的明丽少女。 少女与蚺和眉眼十分相似,应该是七公主无疑。 站在七公主身旁,正与她说着话的就是六皇子蚺礼。 着一身八宝纹织金锻的窄袖交领袍,腰缠玉带,身量修长,眉清目秀,一副俊朗少年郎的模样,只是面色有些苍白,精神看似不济。 大概是被站在他身边的那位小少年抢去了所有风采。 那位少年穿一身方领双飞鹤的织绵袷袍,腰系玉带,脚蹬云靴。满头乌发用一条镶玉珠的孔雀绿绦带高束起,发尾垂肩,带尾坠小金叶。 最要的是,他的那张脸,那是要如何形容的一张脸? 面如凝脂,夭夭桃李花,眼如点漆,灼灼有辉光。 眉如烟,鼻生巧,齿编贝,唇激朱,悦怿若九春,朱颜茂风华, 恂恂公子,郎艳独绝,美色无比,世无其二。 无论其身处何处,都是那道最抢眼的风景,无论谁站在他身旁,都会被其风华所掩盖。 此世,林婉儿还是第一次再见到这张脸,这个人是上一世自己唯一在尘世有所牵挂之人,一时心中不由有些感慨。 前世的自己何尝不是与这些,一心爱慕其的无知少女一般,追逐其身,心怀希翼,乃至在其美色下忘记自我,自甘堕落。 但他的真面目绝没有他的那身皮囊那样梦幻美好。 自己与之仅有的几次接触,对方没少埋汰自己,态度之恶劣,手段之狠辣,极尽羞辱。 现在想来真有些可笑,那种为情而伤的感觉她也不想再一次体验。 “怎么?难道婉姐姐也被栾小公爷的风姿给迷住了?”程语之看着林婉儿陷入沉思的侧脸。 林婉儿回过神来:“此人风姿独绝,并非空穴来风。” “我还以为婉姐姐从来不会夸赞人呢。”程语之捏起一块点心,塞进嘴里使劲嚼着。 “我的否认又改变不了事实。” 程语之拍手抖下点心碎屑,一副不依不饶的口气:“那婉姐姐说,是他长得美,还是我比较漂亮?” 一旁程玄之抽了抽嘴角,隔一人的林洁手也抖了抖。 “男子容貌有什么好比较的。” “没有好比较,但不是不可比较!” “非要我说吗?” “自然要说。” “你似乎很不喜欢那位小公爷。” “哼!那当然了,如果没有他,我便是京师第一美男子。” “哈!”林婉儿噗呲一笑:“这答案不是便出来了,还是你自己比较的。” 程语之反应过来,面上又羞又恼:“没想到婉姐姐如此偏心一个外人。”说完摔杯推碟,看样子真是有些生气了。 林婉儿也不想理他,最好就这么气死才好。 “栾小公爷固然不错,可莹儿却觉得,语之哥哥的这张脸才是全京师最漂亮的。”不知何时,王莹又凑了过来。 这姑娘什么时候从对面过来的?简直是阴魂不散,林婉儿心想。 “我就说嘛,还是小莹儿有眼光!”程语之面色稍缓。 “语之哥哥!你和玄之哥为何要坐在这,这边可不符合你们的身份。” “这里挺好的!”程语之一副蛮不在乎的腔调。 “可我大哥已给你们在对岸留了坐。” 程语之想了下,干脆道:“我还是想坐在婉姐姐身旁!” 王莹面色有些难看,眼中闪过一抹狠厉,刮向坐在一旁的林婉儿。 林婉儿似乎感受到了对方溢出的这股恶意,突然转头看向王莹。 王莹差点没来得及收回外露的情绪,赶紧尴尬地掩饰道:“林姑娘也可一起来,我与大哥打个招呼就是了!” “多谢王姑娘,不必了。” 第58章 始觉春光为醉人 9 “既然你们都不愿意,便算了!”王莹语气不甘不愿。“可在开宴前,语之哥哥总得和大哥去打个招呼吧!” “那好吧,我和源哥说一声!”程语之站起身。 王莹露出一副胜利姿态,看向林婉儿。 对方却根本就没在瞧她。 程语之走到程玄之身后道:“大哥,我去,你且在这。” 程玄之点点头。 程语之又突然弯腰,将头靠在林婉儿一侧肩膀:“婉姐姐等我。” 声音虽轻,但近处的王莹却听清楚了,面色又是一变,在程语之转身前很快调整过来, 王莹领着程语之沿下游渐渐走远,横踏过一处浅水上搭的木板,便可达对岸。 林婉儿转头朝四周看了看,物品人员差不多都安置好了,相信不久便会开宴。 她正打算收回视线时,却被坐在尾处的一人吸引了目光,是她?怎么会跑这来? 林婉儿上半身微微朝林洁那倾了倾,头点了下,指向那处:“洁儿,你瞧那人是不是你三姐?” 林洁顺着她的指示看去:“这。。好像是三姐。” “没错吗?” 林洁又看了会,确定地点点头:“没错,是三姐。” “你知道她为什么会来吗?” 林洁摇头:“我没听说她要来,只是今早我准备去牵马时,碰到了三姐姐。 她好像也要出府的样子,身边却没伺候的丫头,也没叫马车,看起来有些刻意避着人。 她问我去哪,我说来东鸣山,她一听当即便笑出了声,现在想来那笑容有些怪怪的。 我也问她去哪,她只说去寻个朋友,当时我怕耽误了出发的时辰,并没多问。 如此看来,三姐姐就是和那个朋友一块来的吧。” 林婉儿冷哼一声:“若是她收到了正式的帖子,定不会如此偷偷摸摸!再说祖母也已禁了她所有的活动,想来不知是蹭了谁家的邀帖。” 听到祖母禁了林娟儿的贴,林洁才想起来:“对啊!三姐姐最近不是在禁足吗?就算她能出院子,也不能出府吧,大伯母知道吗?” “恐怕私自放她出门的人就是大伯母吧!失了的机会,她比林娟儿更想找回来,如此一场贵人群聚的宴会,怎能错过?” “那我不用去打招呼?” “不用特意上前,就当没瞧见。若是一会难免碰上了,你再大方地打个招呼便过去了。” 林洁有些犹豫:“回去后要告诉祖母吗?” “不必特意去说,这样的小事在祖母跟前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大院的事我们不需掺和,尤其是你,只管读好书便是。” 林洁点点头:“知道了。” 正说话间,程语之便回来了,手上还多了个纸包。 他在林婉儿身旁坐下,将头朝前林婉儿那凑,轻声道:“婉姐姐,我给你带了好东西!” “什么?”林婉儿瞧了他手中的纸包一眼。 程语之一手打开纸包,露出里面两块像灰白石般的东西,表面带着微微的焦黄:“这是海螵蛸,也就是乌贼骨。” “噢?”林婉儿有些意外:“这不是贡品吗?” “婉姐姐小声点,别让人听见。”程语之又把头低了低。 林婉儿也不由将头压低了些。 “这是七公主带来的补品,这可是好东西,不仅对女子大补,对男子也有诸多好处。 回来时他们刚刚烤好几块,我顺手便稍了两块,你我一人一块。”说着,程语之快速捏起一块,递到林婉儿嘴边。 林婉儿并没张口,只盯着切成比鹌鹑蛋稍大点的海螵蛸,沉默着。 “怎么了?婉姐姐怕了吗?” 林婉儿眸光转动,看向程语之:“你真确定给我吃吗?” 程语之点点头:“自然,这本就是专门带给你的,就算你想要将两块都吃了也无所谓。只是不赶紧消灭罪证,小心被对面的人瞧见。” “那我便承你这个情。”说着,她便伸手夺过,直接塞进嘴里。 “怎么样,是不是很脆?” “还不错!” “这块要不要吃?” “不必了。” 林语之笑着将另一块塞进自己嘴里。 两人刚把东西咽下肚,侍女仆从们便将烤好的鱼肉和温好的酒一一端上桌,到此时宴会正式宣告开始。 对岸,王源站起身,手中捏着一只酒杯:“诸位请听我一言。” 场中喧闹声戛然而止,纷纷望向他。 “三月三,上巳日,忆古昔,仍叹然。”王源的声音在山谷中回荡。 “二殿下一向仁爱,此次为七公主祈福,便在这东鸣山,鸣水泉旁举办曲水流觞之宴。 只是此季山中仍不免有些寒凉,尤其姑娘们扶风弱柳的身子更是吃不消,本为拔禊免灾,若是到时反而闹病了,岂不本末倒置?” 众人哄笑! 王源继续道:“所以这泉中的流水杯酒便就免了吧,改为行诗酒令。今日带足了火,酒改为温酒,大家饮得也能舒服些。” 众人纷纷点头,尤其那些小姐们,对此贴心的安排极为赞同、感激。 “怎么个诗酒令,可有彩头?”一旁的蚺礼问道。 王源笑道,稍弯了弯腰:“六殿下!您瞧崖上这道瀑布如何?” 蚺礼知他是意有所指,便配合地望向瀑布道:“如银龙入潭,巍峨壮观!” “殿下好文采!今日便以这瀑布为题,一人吟一句与瀑布相关的诗文。 若是吟出,浅饮一口。 吟不出者,倒罚两杯! 若不想罚酒者,也可以献技代替,在一轮结束后开始,结束后再开始下一轮!” 蚺礼赞许地直拍手:“这个主意倒不错,不仅方便了姑娘家不能多饮,又能欣赏到诸位技艺。” 王源面露丝得意:“殿下谬赞。” “可有监令官?” “自然有。每人身后服侍之人皆是监令官,只是众人若要趁此耍赖,恐怕他们也不能耐你们如何,诸位可要好好把握啊!” 座下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王源其实是在激将法,与仆从小厮耍赖,未免太落下品,众人反倒不会如此下自己面子。 林婉儿也觉得这些安排处处现体贴,可谓全了所有人。 倘若不想喝酒的,只遵循规则即可。 想喝酒的,大可故意吟不出。 想献艺的,也可故意吟不出,再以献技代替。 第59章 始觉春光为醉人 10 王源将手中酒杯高高举起,绕过桌案,踱至岸边:“为人祈福处,台树与天通!”说完便将杯中酒洒入泉水中。 座下诸位纷纷站起,举起杯酒,齐声喝:“为人祈福处,台树与天通!”也学着王源将杯中酒洒入泉中。 众人落座,身后侍女仆匆忙上前添酒。 王源侧身朝蚺允行礼:“还请二殿行首令。” 蚺允点点头,伸手端起漆红描金酒杯,站起身,看了眼飞流而下的瀑布:“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说完对着酒杯轻抿一口,再看向众人,动作优雅。 王源道:“唐李白的望庐山瀑布。” “好!”众人轻应。 蚺允落座,微笑着看向身边的仁和:“该七妹了!” 七公主点头,举杯起身:“瀑布半天上,飞响落人间!” “哈哈!原是户部李梦阳的诗。”一个人道。 “那可是复古派的老顽固呢!” “不过此人书法倒是有一手,说是承袭了颜真卿的风骨。” 蚺礼此时举杯起身,对众人摆了摆手:“好了好了!诸位不听我言吗?” 一人道:“七公主之下,少了谁也不能少了六殿下!” 众人轻笑。 蚺礼也不生气,举杯道:“香炉初上日,瀑水喷成虹!”吟完便喝了一口。 “六殿下,您这两句应该多喝几口才是!” “饮尽此杯也不为过。” “哈哈!”蚺礼大笑道:“我这可是把好机会都留给你们。” 众人又是一阵笑。 栾阳景在一片笑声中突然起身,他纤长细白的手指捻着红杯,那情景煞是好看,尤其都给诸位小姐看呆了,气氛顿时有一瞬间的凝窒。 部分公子少爷们却拧起眉头,心中大为不快。 “瞧他们个个嫉贤妒能的嘴脸,真难看!”岸这边的程语之嘀咕道。 “你看起来比他们还要不快!”林婉儿打趣道。 “哼!一门心思与他相比的不过是蠢货。” 林婉儿用箸戳着鱼肉:“的确!世间众人本就千人千面,各有性格优劣,没有一个人是完全相同的。” 程语之朝林婉儿面上瞧了一眼:“只要婉姐姐不要被他给迷住就行了!” “今古长如白练飞,一条界破青山色!”对岸栾阳景的声音透彻半空,清晰地传了过来。 接着便响起一片喝彩声。 “小公爷文炳雕龙!” “小公爷惊采绝艳!” “龙章凤函!” 称赞声此起彼伏,但大多都是出自娇柳燕语之声。 “他的追随者可真不少!” 林婉儿在脑中想了想前世的一些情景。 无论何时何地,栾阳景走到哪,屁股后头似乎都会跟着一堆女人,如长了一条柔软无骨,绵延无际的蛇尾,不由便笑出声来。 此时栾阳景早已坐下,场中称赞声也渐歇,下首一位正准备起身。 林婉儿的这声笑偏巧在此当口,便在谷中带出了一些回响。 “这位小姐笑什么?”对岸,坐在两岸之间距离最近处,着枫叶色的一位女子听到后,朝林婉儿怒问道。“难道你觉得小公爷的诗文不够好?” 场面一时完全安静下来。 “啊?”林婉儿有些不明所以。“对岸的姑娘是在和我说话吗?” “难道这里还有别人为此发笑吗?”语气极度恶劣。 “这我怎会清楚?姑娘却未免太霸道了些! 我笑我自个的,与这位小姐无关,与在座众人无关,更与小公爷的诗文无关。 实在不知小姐在责问什么!”林婉儿一副满不在乎的语气。 “你说无关便无关吗?” 林婉儿嗤笑,晃着手中酒杯道:“那你说有关便有关吗?还是说今个刑部的人跑这来审案了?” “你。。”枫叶小姐面上已是薄怒。 此时众人的注意力都被这两人吸引,纷纷停下手中事坐着干瞧热闹,毕竟他们今日来的目的就是来找乐的。 “巧了,刑部的人还真在此!”蚺礼突然出声,捏着手中杯,瞧向对岸的林婉儿:“我正身兼刑部左侍郎之职,座下也有同僚,请问这位小姐姓名?” 林婉儿缓缓起身,绕过桌案,行至岸边,隔岸朝蚺礼款款行了一礼,这才不紧不慢地道:“林姓名婉儿,家父国子监祭酒!请殿下指教。”态度端正恭谦,不卑不亢。 蚺礼侧头瞧了此时正盯向对岸的蚺允一眼,这位林小姐原来是二哥的表妹吗? 听说前段时间,二哥还抬了尚书府的五女进府,那这位林小姐不就是二哥的姨姐? 他此时便有些后悔自己的多嘴,这是一不小心扎到表妹堆里头来了。 都是因为这个林小姐好好的却打起刑部的趣,他任刑部职,自然想给对方点教训,但这么一来,却不太好办了,毕竟另一边也是。。 蚺礼将思绪转回,态度却谦和不少:“原是林大人的千金,林姑娘好风采!我虽为刑部左侍郎,但指教可谈不上,且今日是助兴之日,在此只做个和事佬。” 林婉儿并未言语,只着看着对岸,等着下文。 蚺礼伸手指向枫叶女子:“那位是方姑娘!方玉,大理寺卿方大人的千金。” 大理寺卿方大人?林婉儿在脑中回想。 那位方大人的姐姐不就是宫中的方美人吗?而方美人便是当今三皇子蚺仪的生母。 原来如此,难怪这位方姑娘如此嚣张。 此时被点名的方玉也不得不站起身来,朝蚺礼行了一礼。 蚺礼轻点头,继续道:“今日是酒宴,便以酒来解决,不如林姑娘与方姑娘举杯饮下此中酒,刚才之事便就此抹去?”说着看了眼方姑娘,视线又扫向林婉儿。 方姑娘没言语,面上虽有些不情愿,但还是伸手端起案几上的酒杯。 可对岸的林婉儿却一动不动,只勾唇淡笑着。 蚺礼疑惑,以为是她没听清楚,稍提了提声音:“林姑娘?” 但林婉儿还是一动不动。 此时场中众人开始觉出不对劲来了,纷纷私语,一时声渐起。 坐在蚺礼身旁的栾阳景也难得地将目光投向她。 蚺礼面上也有些不好看了:“林姑娘这是何意?” 林婉儿这才道:“六殿下的和事佬绝妙,可婉儿却认为此决断甚为不妥!”语气中带着肯定的严肃。 第60章 始觉春光为醉人 11 此时金乌高垂在空,就连这片山涧也完全被照亮,瀑布、泉水、河石、桌案、酒杯、兵器,众人华丽的衣饰,皆闪耀着跳动的璀璨。 就连身后这片密林的浓绿也被瞬间点亮,现出一片油艳之光。 众人哗然,心想今天算是来对了,有这么个热闹可看,便更加聚精会神起来。 有些好事者还从一旁道:“这位林姑娘是对六殿下的决断不满吗?” “林姑娘如此不给面子,是为何意?” “这便是国子监教出的风骨吗?嘿嘿!” “今日众人是来尽兴,林姑娘做何如此扫兴?” 有些女子则不满地道:“座下这么多姑娘便显着她一人了!” “我看她就是成心的。” “说不定她那声笑也定是故意的。” “此女心机拙劣,用心险恶!”嘀嘀咕咕声不断。 林婉儿对这些话语皆充耳不闻,只静静立在原处。 蚺允也是一言不发地看着,没有半点要帮着这个表妹的意思。 程语之则是一脸兴味,想瞧瞧林婉儿真正的脾性。 程玄之在心中直摇头,再次确认,这林姑娘的脾气看来比他想象的还要大。 林洁则悄悄挡到大姐身侧,愤愤地瞪着那些人,摆出保护她的架势。 坐在尾处的林娟儿在心中直拍手,一脸幸灾乐祸地不停说着林婉儿的坏话,期望几位殿下能打她一板子,好好教训教训她。 王莹与林娟儿是一样的心情。 方玉觉得被下了面子,面色不虞,捏着酒杯咬牙切齿。 蚺礼的脸也好看不到哪去,苍白的面色也现出一抹微黑:“林姑娘的话可要说清楚些!” 林婉儿福了一礼,淡然道:“六殿下任职刑部,方姑娘之父也为大理寺卿,想必座下众人中可能也有衙门中人。不才敢问一句,三法司是何地?” 众人皆不语,等待着她的下文。 林婉儿自然不是等他们回答,马上接着道:“三法司掌管律法刑名,代表着一个国家的法制,是行法度令制之地,为万千民众申诉之所。 行的是严密的公正之法,推的是明晰的辩证之语,便是心中也要时刻藏着公义之理。 为君者必遵循之体制,为官者必修之诚信,为人者必需之正义。 推官、给事中、御史,皆是此道中首当其冲者!” 众人皆被她这气势昂然的一番话给震住了,场中一时静了下来。 程玄之有些震惊,原来这姑娘除了脾气大,还能说出这番道理。 蚺允也很意外,像是第一次才认识林婉儿,不由多看了她几眼。 栾阳景嗓子眼里轻哼一声,一个女子也妄谈法度,不知所谓。 程语之倒是相当坦然,毕竟能在博戏中赢过自己的人,能在马车中说出那些话的人,不可能胸无一物,只是她似乎比他所了解的要更为深邃。 林洁听了头不自觉地昂了起来。 同样兴奋的还有周莲,端庄的何晴有些不太理解,而杨雁却是一脸担忧。 林婉儿停了会接着道:“六殿下要我与方姑娘和解,可是所谓和解是在双方皆有错的情况下才算公正的解决之道。 而今日此事。 方姑娘首先挑头对我出言不逊,态度极其恶劣,只为一个她自己都没搞清楚原因的笑声,出口便对我极尽污蔑诽谤之言。 方姑娘罪其一,出言不逊,记得我朝律法中有‘骂詈’一罪,轻者罚银,重者可是要坐牢的,不知可符? 其二,污蔑诽谤,既为造谣,自古对造谣者就有所法定:“镇以静,绳以法”。 而自古律法中,造谣者的刑罚都是极重的,周礼八刑,造言居一。 秦时造言者便要族诛,汉唐时也要下狱判罪,而在我朝造谣者是要进镇抚司昭狱。” 林婉儿说完,视线便在场中巡视一番,所过之处众人皆有些心虚垂首,尤其是刚才对其冷嘲热讽的那些人,此时连屁都不敢放一个。 她的裙摆在微风中抖动,丝滑的面料,就像面前鸣水泉中,波纹叠覆的碧波。 “不过凡事皆有例外,耄耋之年的老人,幼学年下的稚童,身有顽疾的病人皆能轻罪!可方姑娘好像不在这三条之中。 殿下既掌刑名,婉儿敢问殿下,婉儿此番言论可有误?方姑娘之罪又何以定?” 蚺礼被问得哑口无言,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今天他算是碰了个硬茬,心中是既气又恼,悔不当初。 栾阳景眯着眼,手指敲向桌面。 此时仁和公主突地站起身,温言道:“方姑娘也不过只是一时不察下失了言。 听说抚司昭狱所针对的是如白莲教那种行不轨妖言之人,断不会对只说了两句错话的百姓动手,林姑娘未免过于夸大了,需知得饶人处且饶人。 而今日我六哥哥也只是好意,他毕竟是男儿郎,姑娘家几句伴嘴之言,刑部又怎会去拿捏论罪,林姑娘倒是有些吓唬人了!” 蚺礼则赶紧接过这个台阶:“七妹说的是,这姑娘家的事倒是我多掺合了!”说完一心吃酒,不再多言。 座下众人纷纷附和,都觉七公主不愧是一国公主,得体大方,宽仁有度。 对比下,林婉儿此人则太过尖锐,令人不免生厌,想来平日里也定是个极难相处的人。 尤其长得还不怎么样,真是丑人多做怪! 而从刚才在一旁就不言语的王源,心中的悔恨不比蚺礼少多少。 原来那时在茶楼,这林姑娘说什么不懂宴会之情状,恐到时言行不妥,扫了大家的兴致,全是真的。 自己说不用在意规矩,那只是客气,她倒是还真是不客气! 若不是。。王源看了眼蚺允的背影,打死他也不会邀她来。 林婉儿不慌不乱,对着仁和公主行一礼,笑道:“七公主说的有理,婉儿不才,读书多有不精,未免纸上谈兵,许是有些夸大了。 只是婉儿单纯想讨个公道罢了,至于下狱打板子那些不过例举。正如六殿下所言,只要方姑娘肯开口向我道个谦,那这事就此抹去!” “什么?”方玉上前一步,就要开骂,但想到刚才林婉儿数落的种种罪状之言,一时又有些怵,再说六殿下和七公主已经不高兴了。 第61章 始觉春光为醉人 12 方玉最终在蚺礼与仁和的目光压力下认了错,此事就此了结。 林娟儿与王莹暗道声可惜,其他诸人则松了口气。 王源重新站出来继续活跃气氛,众人依旧议论纷纷,只是不敢高言,场中低嗡声不断。 那个一直等在栾阳景身后准备吟诗的公子,差点忘了接下来要吟诵何诗了,好在还是硬接了下去:“鸣泉飞瀑落云峰,流入溪河怀远踪!” 下一位公子则顺利多了:“瀑流飞啸伴松涛,仰首天河出石濠。” 诗行了大半圈,到诸小姐时,果然少有能吟出者,而认罚酒的人也几乎没有,皆以献技代替,献技者当即便先行退下去准备。 杨雁趁机踱到王源身旁,面色尴尬的道:“婉姐姐一向是如此脾气,王公子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王源心中已是气的半死,对杨雁这种轻飘飘的话更没什么耐心,轻甩袖:“我又岂会与区区一女子计较。” “婉姐姐从来都是有什么便说什么的。”杨雁即使再粗心,也看出对方有多不快,抬头飞快地瞧了对方一眼,便低首拽着衣裙:“最多。。最多下次不邀她便是了。”极尽妥协的语气。 不远处的周莲闻言皱起眉,心道这雁儿怎么会说出如此过分的话来,若是让婉姐姐听到,不知会有多伤心,毕竟她们俩可是从小就认识的。 难道,情爱真会使人入魔吗? 王源不置可否,还有下次?这次他都想马上将那个林婉儿给踢出去。 此时,一位青衣侍女走了过来,行到王源面前,行礼道:“王公子,七公主请您过去说话。” 王源点点头,整了整衣冠,看都没看杨雁一眼,便跟随侍女而去。 杨雁心中委屈,眼泪不由便溢了出来。 本来还想说她两句的周莲便打消念头,不再管她。 岸这边。 “大姐!你还好吗?”林洁担忧道。 林婉儿看向他,刚才他是场上唯一一个护在她身侧的人,想到此,面上闪过一丝柔和,声音也和煦许多:“我无事,无需担心。” 林洁这才安心落座。 “婉姐姐刚才好生威武,将六殿下与在场诸位都逼得哑口无言。”程语之声调轻软。 “逼?你也认为我这是无礼之举?” “非也!”程语之难得正色道:“无礼的是他们,不仅无礼还岂图遮掩,甚至落井下石,却只口不提认错之事。” 林婉儿随意地夹起一块肉干:“且还打算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这便是高高在上者一惯的嘴脸。” 程语之笑道:“在位者向来尊心更盛!” “所以他们便要牺牲他人的权益与笑容吗?” 程语之不答,转而道:“六殿下一向性子有些冲动,定是因听你说道刑部,他才不高兴的,倒并非是真心要替那位方姑娘出头。” 林婉儿笑了:“我自然瞧得出!毕竟之前方玉在说那一句句挑衅之言时,六殿下皆无动于衷,我不过提了刑部二字,倒马上便触了他的逆鳞。” “哈哈哈!殿下若早知婉姐姐是如此女子,便不会开口的,毕竟他最怕麻烦事了。” “是吗?若是换了别人,他便要欺负下去?” “若是别人,便不会有这样的事了。” “说来说去,倒成我的错了。” “我可不是这种意思。” 很快,便轮到林婉儿行酒令。 因刚才之事,此时众人目光皆有意无意地投在她身上,但大多都是鄙视、不屑、厌恶、不耐,或等着看其笑话。 林婉儿大方端起酒杯,起身道:“迥与众流异,发源高更孤!”说完,唇沾杯沿喝了一口。 有些听懂此句的人直呼林婉儿不要脸。 说她胖她便喘起来,给了三分颜色就敢开染坊,竟如此标榜自己与他人之异,还称孤道寡的,大为不敬! 七公主觉得,这位大表姐的确与她所见过的其他女子有所不同。 只是为人太过心高气傲,且眦睚必报,更无容人之量。尤其身为女子,如此不合群,实在上不得台面,对她便更不喜了! 蚺允笑得意味深长,以前只觉此女不仅无颜色,脾气也大,实在令人欢喜不起来,如今看来,倒还是有些趣味的。 蚺礼干笑一声,不置可否,果然像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东西。 栾阳景已对其没了兴趣,视线偏向一旁,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边程语之已举杯起身。 林婉儿看向他,略带圆润的白皙面孔,如黑宝石般的双眼,还有那只迷人的酒窝。 他所言倒没错,除了栾阳景,在场的倒真没有能与之相比的俊美公子了,因此也收获了不少姑娘家投来的羞涩目光。 也怪不得王莹紧追着他不放。 “下山犹直在,到海得清无?” 语毕这口酒还没来得及喝,就被在场的一道声音打断:“程语之你这是何意?这不是正接着林小姐那句的下句吗?”语调中不乏调侃。 林婉儿看去,是位着一身并桃青袍的公子,听其口气,像是与程语之有些相熟。 程语之也瞧过去,笑道:“正是!子严不仅文采居上,耳力也是不错的。”说着便举杯喝下一口。 被称作子严的人不甘示弱:“可惜我这眼神却有些不济,居然没看出,语之这口味什么时候倒是变天了?”说着眼神朝林婉儿这边直瞟。 林洁向前倾了倾,挡住了对方的视线。 林婉儿不由皱眉。 她都差点忘了,程语之与黄二相熟,能和黄二玩在一起的,定也是个纨绔子弟。而与其相熟之人,想来也正经不了哪去。 “世间繁花再美,也需万物衬托,子严可不要再一叶障目。” 程语之这一系列的骚操作,又成功引来一波对林婉儿连番怀疑、耻笑、攻击的目光,虽然她并不在乎,但多少也有些不太自在。 “你定要做的如此明显吗?” 程语之似乎有些不太明白:“婉姐姐何意?” “你知我在说什么,你是嫌我的麻烦还不够多?” “婉姐姐,我之言行皆由心而发,从没想过要主动给你惹麻烦。” “可你所言与所行,却是大相径庭。” 此时,乐鼓响起,一道悠扬笛声在山间婉转回荡,场上顿时静了下来。 第62章 始觉春光为醉人 13 随着笛声,从密林之中缓缓步出一位身披绿纱的少女,发挽高髻,长眉细眼。 走动时,覆在绣着绿云花鞋面上的裙摆来回晃动,如山间精灵。 片刻,笛声开始变得短促跳跃,又一位身披彩衣少女从林中舞跃而来。 臂间闪光的披帛,随着她灵动的舞姿,在空中划出一圈圈拖曳的轨迹,如一只奔跃在林间的花鹿。 笛声清远悠扬,舞姿翩跹生风,两人配合的也相当好,轻歌曼舞,尤其身处如此山野之中,更添一份韵趣。 众人注意力皆被吸引。 就连林婉儿也看得津津有味。 唯有杨雁的注意力一直放在,与七公主聊得正热的王源身上。 而不时将目光落在对面程语之身上的王莹也有点心不在焉。 一曲落幕,众人纷纷呼喝叫好。 接下来,另一位小姐缓缓行至瀑布下,坐在早将伏羲琴安置在上,下铺草垫的一块长石前,细指轻抚琴弦,曲音从指缝中流泻而出。 一曲潇湘水云回荡山涧,声调如水,沉伏低绵,悬声回荡,不绝之音。 “这些姑娘们可真是不简单。”程语之不由拍手赞道。“不知婉姐姐此二样如何?” “琴略会,舞生涩。” “婉姐姐不喜欢这些吗?” “倒也不是,只是世间可学之物太多,仅是书画棋道,翻页之间便已觉时间如流水,又哪偷来许多时间,样样精通。” “有些道理,那婉姐姐最喜欢哪样?” “读书棋道。” “难怪婉姐姐的棋艺这么好,不知何时能再与你盘论棋道?” 林婉儿没有回答。 一轮献技结束,第二轮的酒令便也开始了。 俗话说,酒过三巡,因此这酒令至少也要巡过三次。 与第一轮有段插曲相比,第二轮进行的相当顺利,因此进程也快了很多。 结束之后依旧是各府小姐的献技时间,其间不乏精彩。 尤其卢小姐的剑舞,剑花在日光下如白蛇吐信,游龙穿梭,疾若闪电,一派潇洒之姿。 众人都是大饱眼福,赞不绝口。 “这便是姑母大宴前的排演吗?倒也不错呢!景弟觉得如何?”蚺礼朝栾阳景身前凑了凑。 “乏而无味!”栾阳景干脆道。“相比之下,那林小姐的一番言论要精彩多了。” “噢?”蚺礼面上现出一副不可思议。“这可是我第一次听你主动提起某个女子。” “不过是相比之下,若单论,那女人也是无聊之极的。” 蚺礼笑道:“景弟不过也才十三,等再过几年,便知女子妙处了。” 栾阳景不置可否,突然站起身。 “景弟这是要去哪?” “这里的酒也混上了胭脂味,我去林中透透气,别跟着我!”说着头也不回地便走了。 蚺礼直摇头,既使与对方从小一块长大,这栾阳景的脾气他有时也捏不准。 正在献艺的女子,见头号可献殷勤的人就这么走了,不免有些失望,但面上还是卯足劲,朝场中的几位殿下闪着若有似无的眼波。 第二轮全结束后,刚入午时。 酒令暂歇,众人稍作休息,或用些饭食,或行些方便,自由行动,待回去之前留些时间,再行第三轮。 只是刚才宴中多数人早已吃足了东西,于是纷纷从座前起身,伸展着身体。 有批人相携着钻入身后密林,打算趁机再攀上东鸣山,欣赏峰间景色。 有人坐到炭火旁煮茶,有人则去放水。 姑娘们聚在一起讨论着,准备着第三轮的献艺,公子们围着一圈谈天说地。 还有个别人干脆在空地上比划起来。 王源终于从仁和公主驾前退了下来,回到自己的位置。 杨雁手中端着一只翡翠碗凑了上来:“王公子,今日饮酒宴难免会有多饮时,这醒酒汤是我昨日便提前备好的,以应不时之需。” 王源抬起眼皮看了眼那只翡翠碗,也不伸手去接,只道:“此行早已备好了醒酒汤,宴会结束后会一起派发下去,以行骑马人方便!” 杨雁凝滞一瞬:“原来如此!倒是我多想了。”她将手中碗尴尬地放在他面前的茶几上,自说自话地道:“王公子想喝时再喝。” 王源干巴巴地道:“有劳了!” 见对方这态度,杨雁也不好再呆下去,匆匆退开,跑到一处无人角落,偷偷地抹眼泪。 周莲从身后拍拍她的背,叹了口气:“这王公子看起来对你根本就不上心,你又是何必?” 杨雁抖抖肩膀,将面上泪擦干:“他之前并不是这样的!” “你仅与才他见两面,便如此肯定?今晨去接你时,的确殷勤备至,一路也体贴入微,可现在却是冷若冰箱,你确定他没在演戏。” “你凭什么说他在做戏?”杨雁不甘心道。 “凭什么?那他现在为何对你如此疏远冷漠,倒是和仁和公主有说有笑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要做驸马呢!” 杨雁伸手捂着她的嘴:“你别胡说!婉姐姐可说了,诽谤是要治罪的。” 周莲一把扯下她的手,气愤道:“说到婉姐姐,我倒要训训你! 你为了个没心肝的王源便将昔日好友如此推开。我知婉姐姐有时脾气有些硬,得理不饶人,不会博众人好感,可比起她,现在的你更可恶。” 这边仁和公主与蚺允在崖边散步:“二哥!我听母妃说,你对那个林婉儿有意思?” “怎么,你不喜欢她?”蚺允将手中扇子拍在掌心。 仁和惊讶:“二哥该不会真打算娶她吧?” “她也算是你的表姐,你就如此讨厌她?” “什么表姐!”仁和不满地噘起嘴。“我从小到大都没见过她,与她能有什么姐妹情?” “你自小便不常出宫,没见过是自然。” “林娟儿我还见过她二次呢!对了!今日那林娟儿好像也来了!” “是吗?”蚺允皱了皱眉。 仁和观察着他的表情:“你真不喜欢林娟儿?” 蚺允伸手抚着她的头顶,来回轻推了推:“大人家的事,小孩子不要瞎掺和。” 仁和不满地抬起他的大手:“我比栾阳景那小子还大几个月份呢!可听说他经常流连青楼!” 蚺允面色绷了起来:“这又是谁在你面前嚼的舌根!” 第63章 始觉春光为醉人 14 林婉儿晃晃悠悠地站起身,朝身后的那片密林慢慢踱去,身形不稳,步伐虚浮。 跟在其后的程语之忙上前伸手扶住她:“婉姐姐这是怎么了,醉了?” 林婉儿推开他:“没事,只是不胜酒力。” “我见婉姐姐并没喝多少。” “我自然没多喝,只需去醒醒酒便可。” “婉姐姐要去哪?我陪着你。”程语之温声道。 此时林洁也赶了上来,直接从程语之手中将林婉儿抢了过来,见她两颊确有些绯红:“大姐平时酒量并不浅,可能温酒更醉人,我这就去叫晴儿来!” “不必了!让她多休息休息,我也想一个人走走,你们都别跟来。” 因行酒令时,几位殿下也有派专门倒酒的侍从服侍,晴儿便被林婉儿遣到别处养精蓄锐。 “这怎么行?你现在连走路都不稳,我得跟着大姐。” 林婉儿看向殷切的林洁,眼中意味深长:“你还是去帮我寻一寻晴儿吧。” 林洁有些疑惑,刚才还不应,怎么这会又要寻人了,但还是点点头:“那大姐在此等着我。”说完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程语之上前:“你这弟弟看来很粘你!” “二房中,子女仅有我们两人,将来可能是要相依为命的,自然要更亲近些。”林婉儿朝前行了几步,半只脚已经踏入了密林中。 程语之也跟着行了几步:“婉姐姐是要去林子里?” “这里太闷,我去林中吹吹风。” “那我。。” “不必了!”林婉儿及时打断他,朝他身后看去:“你瞧,你的那位子严兄来寻你了,你还是与他多说说话吧。” 程语之扭头,果然看到着一身并桃青袍,身侧还带着两位贵公子的子严,正火急火燎地朝这边行来。 心中突然有些不耐,若是平时定是要与其寒暄几句的,只是此刻却不是时候。 林语之打算直接带林婉儿离开。 可当他再次转过头时,刚才还站立身侧的那人已然不见了。 虽然刚才已有不少人都钻入此林中,但这片密林深远广阔,人入其中如水滴入海,沙粒进漠,大家也只敢循着早就规划好,或已知的路线行走。 林婉儿还没行多久,突然便从身后窜出一个人来,对着她就直扑了过来。 好在她早听到声音,眼角也瞟到身影,才堪堪躲过。 眼前出现的是王莹那张气急败坏的脸。 “王小姐真是阴魂不散呐! 可此时你不是应该跟在程语之那小子身后吗?怎么反而跑来我这里?真是奇怪!”林婉儿叉起双手,极尽调侃。 “你这个贱女人,从一开始便霸着语之哥哥不放,你倒底对他用的什么妖法?” “王小姐这话说的没头没脑的。 我一没绑着他的手,二没栓住他的脚,他要在哪与我又有何干? 至于妖法,王小姐是特意来跟我讨教的吗?” “你。。不要脸的女人!”王莹抬起食指指着她:“你别得意了,如你这般又老又丑的女人,语之哥哥怎会看得上你!他肯定有什么难言之隐。” 林婉儿点头赞同:“我也相信他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王莹也没想到对方会这么直接地承认:“哼!算你还有自知之明,下次再让我看到你与他一起,我就。。” “如何?要把你那位蠢大哥叫来揍我一顿吗?” “你居然如此诋毁我大哥!”王莹恼羞成怒,几步窜上前来,伸手就要朝对方脸上扇去。 但林婉儿的手似乎更快,清脆的巴掌声在王莹脸上响起。 王莹一脸不可置信,捂着脸:“你居然敢打我。” “不仅要打你!”林婉儿突然伸手一把掐住她的脖子,直推着她向后,将其按到身后的一棵粗树上,面露狰狞:“我还想杀了你,谁让你老是要在我耳边聒噪!” 说着,手便使力下压,毫不留情。 王莹嗓子眼里挤出咕噜的轻声,她此刻心跳如擂,惊慌不已,拼命伸手扒拉着林婉儿的手臂,却是徒劳无功。 怎么也想不到,对方居然是如此凶悍之人。 她想要求饶,却发不出一丝声音,一双溢满泪水的双眼中全是哀求与惊恐。 林婉儿冷笑:“想求饶吗?” 她努力晃着僵硬的脑袋。 “可这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如你这样的垃圾,怎配活着?”手下不但无丝毫松懈,反而再次加重了力道。 王莹面色从涨红到青紫,鼻子已无法呼吸,嗓子眼也粘连在一起。 一股浓重的死亡恐惧蔓延而上,侵占其全身,下身一股热气溢出,空气中弥散出难闻的气味,半生之景在脑中飞快闪过。 半响后,王莹口水横流地趴伏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 林婉儿蹲下身,伸手挑起她的下巴,加重手指力道,对方被迫张开嘴,她快速地将一颗长形药丸塞入其口中。 “你给我吃的什么?”王莹抚着嗓子,声音干哑。 “吞下去,否则我现在就宰了你!” 她只好老老实实地将药丸吞入腹中,无水送服,这东西差点没噎死她。 林婉儿这才道:“放心!这不是什么了不得的毒药,只是条小小蛊虫。 平日里可是相当乖巧,只每逢初一十五才会迎月而舞,在宿主体内游走,只是到时你可能会痛苦万分,生不如死!” 王莹冷汗淋漓,早已煞白的脸,此刻犹如鬼魅:“给我解药!” 林婉儿摊开手:“你是傻了吗?是我喂你服下,怎可能再给你解药。何况此蛊无药可解,我也无能为力。” 王莹瞪圆了眼:“你。。你这。。” 林婉儿狠厉地回瞪了她一眼:“怎么?你要让我后悔放过你吗?” 此时的林婉儿在其眼中与恶魔无异,到了嗓子眼的话被王莹生生给咽了回去。 “不过我这里倒有能压制其的药,虽不能解蛊,也可减轻你的些许痛苦!”林婉儿从怀中摸出一只小瓷瓶。 王莹自然也不是傻的,拼命压下怒意,轻声道:“你想要如何?” 林婉儿露出满意的笑容:“若你能早如此客气,便不用受这许多罪了。这头一次算是赠送,你只需回答我几个小小的问题即可!至于以后,便要看你表现了!” 第64章 始觉春光为醉人 15 林中阴暗静怡,远处偶有带着回响的鸟啼。 强光从繁叶细缝中倾泻而下,如斗中遗漏的黄沙,打在被杂草与干湿树叶交相覆盖的地面,画出片片金黄斑块。 这里很像杨府中那条梧桐树道,同样给人宁静之感。 岩中响自答,溪里言弥静。事事令人幽,停桡向余景。 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 林婉儿仰头四顾,便这么深一脚,浅一脚地漫步在林间。 不知人从何处来,又要去往何处地?只愿此刻静安然。 如此走了近半个时辰,就在林婉儿腿麻脚酸之时,前方突然现出一块开阔的空地。 空地中立着一间小木屋,墙面是用整根黑皮木头堆叠而起,顶上盖着厚厚的蓑草,上面压着大大小小的薄石板,想来应该是山中猎户所搭。 这便是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吗?林婉儿毫不犹豫地推门进屋。 屋内比想象的要干净许多,墙壁像是被打磨过,木头面平滑干爽。 对面墙前摆着一张四方小桌,桌下放着两只几凳。 桌上方一侧有扇极小的窗户,看起来有些脏。 窗旁挂着一套蓑衣。 左墙角堆着一小堆短小的干柴,干柴旁是只烧得发黑的翁盆,看不出原来的样子。 右侧靠墙一侧摆着张简单的板床,干爽的稻草上铺着一套半旧的被褥。 林婉儿伸手摸了摸,又闻了闻,勉强算是干净。 想来此屋的主人定是个会做家务的人。 她本来就有些醉酒,又行了这么长时间的路,早就累坏了,便也不再讲究,左右这里也无人,便直接倒在床上便睡着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半梦半醒之间,她感觉周围的空气流动有些微妙,像有道目光正在盯着她瞧,那视线灼热露骨,令她浑身不适。 她挣扎着撑开眼,眼帘中似乎有个人正站在床前,心中骇了一跳,拼命揉了揉眼,再次望去,那一身紫袍玉带,头箍金冠的人不是蚺允又是谁? 林婉儿瞬间清醒大半,赶紧坐起身,心中惊慌道:“二殿下,你怎么会在这?”刚醒的声音如呢喃,像是在撒娇。 蚺允那张脸笑眯眯的,像在瞧一只猎物:“婉表妹!你我本是亲人,何必如此生分?” 林婉儿已冷起脸:“我与你不熟!” 蚺允也不恼:“一回生,二回熟,三回巧,四回便可手牵手!”说着便要去牵她的手。 林婉儿撒开手中被子,从床上一跃而下,落地时却有些腿软,差点没站住。 蚺允上前伸手一把将她揽入怀中:“你此时定然无力,何必硬撑。” 温热的气息吹在耳边,她瞬间起了一身疙瘩,奋力将其推至一边,伸手扶在桌面:“专司倒酒的侍从,殿下安排的如此贴心,原是在我杯中下了东西?” 蚺允饶有趣味:“怎么之前,我从没发现你有如此聪明?” 林婉儿死盯着他那张春风满面的脸。 蚺允撩袍在床头坐下,道:“我为你准备的小屋睡得可还舒服?” 林婉儿身子向后退了退:“这屋子是你准备的?” 蚺允有些得意地点点头:“为此,我还派人专门过来收拾了一通,不敢放太多惹眼的东西,果然我对你所考虑的并不多余。” 难怪会如此干净,她就奇怪怎么会有如此讲究的山中猎户。 “你怎知我一定会来这?” “这便是缘份吧!” “哼!”林婉儿冷笑。“缘份!这世上的缘份能有多少?想必二殿下定是安排了,能引我前来的某人吧!是谁?” 蚺允不置可否,只是面露戏谑地看着她,像是鼓励她猜一猜。 “如果我没弄错,应该就是程语之吧。” 蚺允翻盯着自己的一双手:“我以为你们姑娘家都会喜欢,这样的男子对你们献殷勤。” 林婉儿突然笑了:“自然是喜欢!否则我怎么会来此?” “是程语之带你来的?”蚺允有心中有点奇怪,他一直都没接到对方的消息,只是估摸着时间该是差不多了,就直接赶了过来。 好在这人已是在翁中了,看来计划还是顺利的。 林婉儿也没应,只道:“先差使王源与程语之假意邀请我们来东鸣山参宴,又使程语之故意与我亲近,令我对他适应、熟悉、乃至不设防。 在宴上对我下药,再让程语之假借照顾之名引我来此! 殿下真是使得一手连环好计,原来这宴居然是为我准备的吗?那我可是受宠若惊!” “这宴的确是我为七妹散心而准备的。 只是杨雁那姑娘偏巧选了王源为对象,又偏巧她是你的好友,既如此,何不顺水推舟呢?” 果然,这位二皇子一向是见缝插针的老手。 “可你怎知,我那天一定会答应作陪。” 蚺允笑道:“这些并不重要,只要你是杨雁的好友就行。” 林婉儿瞬既明白了:“即使那天我不去,只要王源能拿下杨雁,还何愁没有再将我叫出来的机会?” “呵呵!我就说姑娘家都喜欢大献殷勤的男子。” “只是她未免陷进去的有点快,选择王源真的只是个凑巧吗?” 蚺允摊开手:“你这丫头疑心倒是颇重,人的确是杨姑娘看中的。 只不过王源会答应相看是受了我的指示,否则凭杨姑娘的那点风姿,恐怕还入不了王源的眼。” “哼!难怪,将我成功骗来这里后,王源便不耐再去做戏了!” “那姑娘和你三妹倒是有些像,一厢情愿的有些可怕。”说完蚺允突然长臂一伸,将林婉儿整个人再次扯入自己怀中。 不知是不是药的缘故,还是之前走得有些久,她双腿现在还有些浮软,全身使不上力气,在对方怀中挣扎了几下都没挣脱。 蚺允将头靠向她的肩,双唇在她脖子一侧磨蹭,呼出的热气尽数喷薄在她细薄的肌肤上。 林婉儿身子抖了下,用力向后挣,可对方压在她腰上的手如铁箍,将其牢牢钳制。 “殿下如此大费周章,难道仅仅只是想做这些?”林婉儿不屑道。 蚺允停下动作,手托起她的下巴,对上那双似乎永远清冷的双眼,语气暧昧:“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第65章 始觉春光为醉人 16 林中寂静。 小屋内,两张脸近在咫尺,呼吸可闻。 “殿下究竟想要什么?” “别像上次那样装糊涂。”蚺允将唇靠近她的唇,双手在她后背来回摩挲。 林婉儿偏头躲过。 蚺允轻笑:“这次你躲过去,下回呢?”说着似为证明一般,迅速将唇用力压在她脸侧,极尽放浪形骸。 林婉儿眼中闪过明显的厌恶。 蚺允似被这眼神给刺激到,声音不自觉狠厉起来:“我好歹是皇子,有多少女人想要爬上我的床,却在你眼里如此不堪吗?” “殿下身份尊贵,万人仰望,可殿下做的事婉儿却不敢恭维!”林婉儿冷冷道。 蚺允心中涌上恼怒,一把将她推到床上,欺身便压了上来:“林婉儿!我府中的女人,哪个不是如花美貌,以我为首,你以为我便非你不可? 我不过是在给你机会!跟着我,还能亏了你?” 林婉儿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声音略高:“殿下,我志不在此! 若殿下非要坚持,我无法阻止。 可殿下是否是搞错了,若您真这么做了,那殿下绝不可能听到想听的话了!” 蚺允俊逸的眉眼一瞬间皱起,语气激动:“你果然知道!” 林婉儿没有给他肯定。 “好!若你说,我便放了你!” “殿下这话作数?” 蚺允面色终于缓和:“自然!你清楚我的目的并不在此。”说着,手上的力道松了松。 林婉儿趁机从他身下钻出,滑下床。 蚺允也起身坐在床边,定定地看着她。 林婉儿不慌不忙地理好衣衫,才道:“只是此事事关重大,这天下间有多少人想要知道关于双峰山的事。仅仅只是放了我,我未免有些吃亏!” “你是想和我谈条件?” “不行吗?有来有去才是买卖,殿下身居尊位,该不会想空手套白狼吧。还是说,殿下一向只靠欺负女子来得到自己想要的?” 蚺允站起身,抖了下袖,一步步走到林婉儿面前,在她身上投下大片阴影:“这种激将法对我半点用也没有!身为皇家人,想要的东西,无论用什么手段都要得到。 不过你倒可以先说说看!” 林婉儿也不客气:“那殿下先告诉我,您是从什么地方得知双峰山的?” 蚺允有些犹豫,如果她真是知情人,那这个秘密便不算是什么秘密,但还是有所保留道:“我是皇室中人,自然得知。” 林婉儿也知对方这是在考校自己:“可双峰山的存在,即使对皇家人来说也是种秘密,唯有历代皇帝才能得知,殿下是如何知晓的?” 她是真的知道,蚺允心下一喜:“你倒是挺清楚!我自然有我的办法,至于是什么办法,林姑娘大可不必过究。” 对方当然不可能轻易就把自己的底牌露出来,在这点上她并不较真:“那殿下可否告知,您费尽心思地打听双峰山又有何目的?” 这个才是最重要的。 每个人做事都有自己的目的,只有知晓对方真正的目的,才能更好地了解对方做事的意图,行动的轨迹。 蚺允微笑吟吟:“由古至今,天下大业,人人图之,更何况身为皇子,更近天威!我想我那几个兄弟也都不会坐以待毙的。” 虽未正面回答,但这话已经说的很清楚了。 林婉儿半响不语,突然笑道:“双峰山的力量可不是那么容易掌控的,二殿下不怕到时连自己都会赔进去?” “世间凡事皆有代价,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这些还用不着你来提醒我。”蚺允有些不耐。“你倒底都知道些什么?全告诉我!包括双峰山真正的位置和进山方法!” “殿下,我还没说条件!” “林婉儿!”蚺允伸手扯起她的衣领。“不要再和我耍花样,我不介意继续刚才的事,若你成了我的人,你我荣辱一体,到时你还能撇下我去帮着别人吗?” 蚺允越说越坚信,从一开始他就觉得对于女人来说,这是最好也最省力的办法。 胡思乱想的他眼神已现迷离,伸手便欲要去揽她的肩。 林婉儿眼中冷冽,下垂五指间寒芒毕现。 就在这时,头顶突然响起一声重重的闷响,像是有什么东西砸在了房顶上。 两人同时朝上看去。 蚺允心中不禁奇怪,小屋周围有他带来的侍卫守着,就算有什么不长眼的人无意闯进来,也接近不了屋子半步。 难道是林间的什么动物吗?他站在原地一时没动。 林婉儿也悄无声息地收起指间寒芒。 过了会,又一声响骤然而起,比刚才那声要清脆尖锐的多,想来应该是砸在了铺在房顶的石板上。 蚺允将怀疑的目光投向林婉儿。 林婉儿也是一脸意外,看样子不像是装的。 紧接着不久,又是一声响。 蚺允再也呆不住了,转身推门而出。 他先是大概观察了下周围,没看到有什么可疑人影,接着吹了声口哨,回应他的只有悠扬的回音,事情似乎有些不太对劲。 他在门口稍等了会,终于有个人影闪身到了身旁,随即半跪在地:“殿下!” “究竟出了何事?” “之前先后有三人接近此处。” “噢?都是谁?”蚺允的语气很不满。 “属下还不知,他们并没靠这里太近,所以属下们刚开始只是提防着,并没现身。可没想到他们躲在远处高地,有意向小屋投石。” “是一伙的吗?”否则为何都要投石? 跪地之人摇头:“目前还不清楚,他们来时不是同一方向,时间也有先后,走时没一起,有一个好像还是个女人!” “女人?”蚺允疑惑更深。 今日入林者也有不少,保不齐有哪个喝醉的人没长眼地胡闹乱来,尤其那些高门公子,行事一向无法无天,没道理可循。 “现在只有你一人吗?” “还有另一个也留下护卫,剩下的全追过去了。” 蚺允点点头,没再说什么!看来今天此地也不安生了。 他挥退来人,转身推门进屋,但下一刻却傻了眼,一眼看尽的屋内,此时半个人影都没有。 蚺允咬牙切齿,伸手一掌拍在桌面:“好一招调虎离山,好一个林婉儿!” 第66章 始觉春光为醉人 17 此时,密林中一处,一前一后两道人影,正快速向前移动,直到行了大约二盏茶的功夫,两人才堪堪停步止身。 寻了一块竖立在地的平整大石,两人靠坐在上直喘气。 “这里他们应该追不到了。”其中一人说道,赫然就是林婉儿身边的晴儿。 她身上早已不是来时穿的那套衣裙,而换成了一身青竹色的粗布短打,头发也束成男子式样,十分利落。 “这药性我虽已压下去大半,可大约是酒所刺激的关系,多少对我还是有些影响,不能行太多的路。” 晴儿有些担忧地看向林婉儿皱起的衣服:“二殿下他没对小姐怎么样吧?” 林婉儿摇头:“在那之前他便会没命在。” “这二殿下可真是无所不用其极,想不到绕了这么大一个圈,我还以为他放弃了。”晴儿边说边用手扇着风。 “哼!在没得到他想要的答案前,他怎会放弃?双峰山上的东西对他们这些皇子来说,吸引力可是致命的。” 晴儿点头:“别说皇子,就算是普通人也不可能不动心。” “不怕他们动心,就怕他们无动于衷!”林婉儿眼中闪过一抹精光。 “反正来一个灭一个就是。”晴儿倒是无所谓。 林婉儿看向不远处,从枝叶中穿透而下的条条金黄光束。 林中一贯的阴暗将这光穿透,裹挟,带走不同在外的刺目,反镀上了一层悠远神秘。 她闭上双眼,感受着这种被静怡包裹的触感,很像身在双峰山上的那片树林中。 也许,不管是这里,还是双峰山,其实都没什么不同,不同的,是心里。 过了会,林婉儿忽然开口:“刚才晴儿投了三次石?” 晴儿摇头,疑惑道:“没有啊!我记得就只有一次,有三次吗?” “嗯,我先后听到三声响,还以为是你记错约定的暗号,所以多投了两次。打算之后再好好骂你一顿!” 晴儿噘起嘴:“小姐冤枉我,晴儿是识数的,就只投了一次。不过另一次我是知道的。” “噢?”林婉儿一脸好奇。 晴儿一副神秘兮兮:“在我之前,那声是三小姐投的!” “三小姐?你是说林娟儿?”林婉儿倒有些意外。 “嗯,我当时打算投石时,不知她是从哪突然窜了出来。 屋子周围布有暗卫,她大概是知晓的,所以不敢太靠近,急得在原地转了好几圈呢。”许是想到当时的情形,晴儿咯咯笑了出来。 “后来!”晴儿继续道:“许是急的狠了,她居然麻利地脱掉外衣,手脚并用地爬到了一棵树上,我都看呆了。” 林婉儿倒不意外:“三妹从小爬树就有一手,只是被大伯母教训后,她便没再干过这种事,没想到今日为了二殿下又重拾技艺。” “还别说,三小姐挺机灵的,投完后马上下树穿上衣服就跑了,跟猴似的。” 林婉儿噗呲笑出声来:“这么说,在你之前就是她投的了?” “嗯。” “她是事先就呆在那里的吗?” “这就不清楚了,林子这么大,哪里都能藏个人,我也没发觉。” 林婉儿点头:“也许,她不是跟在我身后而来,便是二殿下身后。 可如果是跟在我身后,我不会察觉不到,不过也可能我被药所侵,警觉有所下降吧。 二殿下身边一直有护卫,她又不会像你这般会隐藏行迹,难免会被察觉。” 晴儿也闹不清:“难道她真是凑巧在那的?” “也许吧,但不能完全排除这些可能。 毕竟,如果她是跟在我身后,定是寻我有事,且绝不会是什么好事。 如果是二殿下身后,那她也可谓是京师第一的狗皮膏药了,无论多远,都能闻得出二殿下的精准位置吧。” “哈哈!那三小姐岂不是狗了。” “你不是曾说,她很护食吗?” “哈哈,我说的可是实话。” 林婉儿突然叹了口气:“如此执着,不知是优点还是缺点。” “我要是二殿下,早把她宰了!整日阴魂不散,也怪吓人的。” 听到阴魂不散,林婉儿想起刚才的王莹。 世间也是有这样的女人,争扯起男人来,形如鬼魅,心如傀儡。 也许拼到最后,本心都已不重要,支撑自己的唯有那点可怜的不甘与自尊。 “那还有一声响是谁的?小姐刚才不是说有三声吗?” “我也奇怪,你当时在附近没看到什么吗?” 晴儿想了想,肯定到:“没有,我投过后,当时大半的护卫都追出来了,二殿下也出来了。” “那么那声不知名的响便很可能是第一声了?” 晴儿认同地点头。 此时,前方不远处,突然响起微弱的响动,且越来越近。 “谁?”晴儿咻地一下站起身,死死盯着发出响动的方向,可那里只有一片树静草歇。 林婉儿也鼓起警觉。 “是我!别冲动。” 声音一出,林婉儿皱了下眉,这不是。。 片刻从树后绕出一人,银边青袍,发垂两肩,眼如耀石,面如冠玉,不是程语之又是谁? “你这无耻之徒,居然还敢出现在我们面前!”晴儿现在对他可没什么好脸色。 程语之面上倒没丝毫愧疚,背绷得挺直,手抱拳礼,态度也是不同以往的正经:“殿下吩咐,语之不敢不从。” 林婉儿倒没说什么,只嘴角含笑地望着对方:“看来!那第一声响,是程公子所为了?” 程语之立刻眉开眼笑:“婉姐姐一向聪明。” 当时他想先引开那些护卫,只是没想到接下来还有旁人连投二石,打乱了他的计划,只能暂躲在一旁,静观其变。 好在没多久,二殿下便出了屋,林婉儿则瞬间消失不见。 他也没弄清是怎么回事,只是费了番功夫才追到这对主仆。 知道她们会武功,便不敢太靠近,所以刚才她们二人究竟在说些什么悄悄话,他是一点也没听见。 “什么?怎么会是你!为什么?”晴儿有些不敢相信。 程语之没答,只瞧向她身后的林婉儿。 “晴儿,先去替我取套衣服来!再给五少爷报声平安。” “小姐!” “去吧!” 晴儿狠狠地挖了程语之一眼,终于转身走了。 第67章 始觉春光为醉人 18 程语之一瞬不瞬地看着对面的林婉儿。 林婉儿也看着他。 两人都没言语。 不知是什么鸟,一直在附近的一棵树上鸣啼婉转,声音如笛哨,煞是好听。 一会,还是林婉儿先开了口:“我也想知道你为什么那么做,不要告诉我这也在二殿下的计划之中?” “婉儿!”这声喊包含委屈与愧疚。 “这回连称呼也变了,这又是二殿下吩咐的?” 程语之再也管不了许多,几步跨上前,伸手便将她捞入怀中。 这个拥抱不带有任何情欲,只是单纯失而复得的激动与喜悦。 他身上那股甜甜的桂花香萦绕在林婉儿的鼻间,之前她就有些奇怪,这种香大多是姑娘家用的,男子极少有人用。 “婉儿!”他将头压在她肩头,喃喃叫着她的名字,如一个撒娇的孩子。 “这场戏难道还没完吗?”林婉儿有些不耐烦了,伸手将他推开。 “婉儿!”他看着她,有些手足无措,带着无奈:“你知道我不是!” “我可真不知道。” 面对对方如此态度,程语之并没气馁,毕竟是他设计她在先,虽然他只是照章行事,并非本意,她也有足够的理由生气。 “其实连我自己都不太清楚!不过说起来这还要感谢子严!” “噢?” “当时你说子严来寻我,我便被他们分散了些注意。 我也没料到,你的身法会如此快,才一瞬间便从我眼前消失了。 想必刚才你能从那小屋中及时逃出,也是如此吧。” 林婉儿不置可否,只是一直静瞧着他,倒想看看他还能编出什么了不得的理由。 程语之也不在意,叹口气继续道:“可当你真正消失后,我非但没有丢失目标的失望,反倒是松了一口气!我自己都没预料到会有这样的想法。”说到此,他似乎还有点不好意思。 林婉儿抖了下眉,这家伙看来也许是个情场老手呢! “所以我并没立刻去寻你,也没及时告知殿下这边的情况。 可是不确定你在哪,我心里始终又有些不安。 因为我知道殿下不会这么容易放弃的,不管你在不在小屋,他应该都会去一趟那里的。” “所以你便跟去了小屋?” “嗯。”程语之点头。“你又是怎么知道那地方的?还是有别人引人去吗?” “没有,是我无意中撞见的。”林婉儿脱口而出。 程语之可不会相信这话,不过他也并无追问之意,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现在无事。 只是视线滑过她皱巴巴的衣领时,双眼瞬间凌厉起来。“殿下他对你动手了?” 林婉儿当然也注意到了他的视线:“殿下他本就别有目的,又是个男人,自然会对我动手动脚。有何奇怪?”一副理所当然又满不在乎的语调。 “你不会让他得逞的。”嘴上一副肯定,可心却有些慌了。 林婉儿耸耸肩:“你对我这个弱女子原来如此有信心? 说起来,这还要感谢你给我的那块海螵蛸!那东西与酒中的药可真是相得益彰。” “别说了!”他双手压向她的双肩,悔恨道:“我承认我后悔了,这全是我的错!” “你不过是谨遵吩咐,又何错之有?” “婉儿不能原谅我吗?”无意中他的视线扫过她的左侧脸颊,那上面有道红痕。 这痕迹如根针飞刺在他心上,迸发出极度的不甘与恼怒,落在她肩上的手突然收紧。 “他究竟做了什么?”刚才的心慌更重了,连殿下二字都不愿再称。 “这与你何干?” “自然与我有关系。”他不依不饶。“现在有关,以后更是有关。” 林婉儿像是恶作剧一般:“若我说已是殿下的人了,你又该如何?” 程语之有一时的呆滞,接着便坚定道:“我不相信。” 他自然是不信的,这一次她的所行所为显然是早有计划,不可能没一点防备。她如此聪明,怎么会让那种男人得逞。 虽这么想,可胸口却闷得难受。 他双手越过她双肩,压着她的背,将她揽进怀里,死死地按着,坚持道:“我才不相信!” 林婉儿用力推他,却未动摇其分毫,可见他抱的有多紧。 “那是你的事。” “若是真的,我一定会杀了他。” “这可是大逆不道!你不怕被诛九族?” “绝不食言!可你要先证明给我看。”说着便伸手扯下她的衣领,露出底下一块莹白,还伸头要凑上去瞧。 林婉儿也没料到他会来这一手,忙去压衣领,心中恼怒至极,这人比二殿下更无耻,两世都未见过如此无赖。 远处,一块高耸的峭石上,立着两道笔直的人影,正默默的看着下面两人的互动。 “公子!那男的是大学士程泰的公子,家中行三。”程语之曾一度在他的调查薄中榜上有名,所以他一下便认出来了。 栾阳景点点头。 之前,他们发现二殿下的那些护卫似乎正在追捕什么人,于是行动分外小心。 当他察觉到这两人时,以为是埋伏在此的宵小,或是什么可疑之人。 却没想到却是参宴的人,且还是对刻意躲避在此,谈情说爱的男女。 不过话说回来,这两人委实太不知廉耻,大白天便在野地里搂搂抱抱,卿卿我我。 凯风知道程语之这人,表面长着一张无害的娃娃脸,女人对他这样的几乎没什么防备,在京师之中他很得女人的欢心。 不过和他抱在一起的那个女人又是谁? 与程语之曾接触过的女人他都留有记录,不过他也有段时间没再紧盯这人,还不太清楚他周围的新情况。 这样的无耻女人公子应该不认识吧,不过见公子一直站在原地迟迟未动,凯风还是问了句:“公子也认识那女人吗?” 栾阳景没言语,只是面上似乎多了层冰冷。 他早已看出,那女人就是刚才在宴上,不知天高地厚说出那番法制言论的人。 而男的,他也清楚对方是何人,自己曾让凯风调查过他,在京中某圈可是大名鼎鼎。 他面无表情地道:“不认识,不过是对狗男女。”说完便转身走了。 看着公子的背影,凯风有些不明所以! 第68章 始觉春光为醉人 19 “你换了衣服,再回去?”陪着林婉儿已回到密林边缘的程语之道。 “嗯。” “那我陪着你。” “不必,这里已经很接近山涧了,难免人来人往。” 程语之笑了:“我并不在乎这些,婉儿你也不会在乎吧!” “你怎知我不在乎!” “你或许在乎,可那对你并不是最重要的。” “你倒了解我。” 程语之莞尔一笑:“为了顺利实施你的安排,你不是一直都很配合我?可见,至少名声并不如你的计划来得重要。” “彼此彼此,否则这天下的如斯计划,岂不都要被男人给实施了?” 程语之伸手替她将面颊旁的头发顺到耳后,眼中流露出温柔:“所以我们才是最相配的。” 林婉儿没应他。 他也不着急:“况且,若我因别人的看法就要远离你,那岂不是太愚蠢了!因他人而失去的时间与机会,最后他们也不会赔给我。 再说今日我们不是一直都在一起,想必那些人的闲话也早传遍了。” 林婉儿勾唇:“别人倒罢了,你不怕二殿下寻你麻烦吗?” 程语之摇头:“若是怕,便不会反悔了。” “你好歹也是大学士之子,竟甘做他的走狗,一定是被其拿住了什么把柄吧。” 程语之眨了眨眼,有些无奈道:“婉儿怎可将我比作走狗?” “不是吗?” 他不甘愿地点头:“是。”拖长了音。“不过那只是他以为的,其实那些把柄对我来说并不算多重要,从一开始我只是觉得有趣才参与的。 可我万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果然心不由人控。”说着便伸手拉起林婉儿的手。“这全都要怪婉儿!你可不能不负责。”声音娇软。 “你与沈氏也是如此说话吗?” 她这话插问得十分突然冷硬,程语之的情绪有一瞬间的停滞,但很快便回复道:“没想到婉儿是个小醋坛,连那种妇人的醋也要吃?” 林婉儿不再追问,突然又将话题拐了过去:“你若不在乎殿下怪罪,为何刚才还如此正经地说什么,殿下之命,不敢不从?” “那是说给你那位丫头听的,否则她岂不是要更加恨我了?毕竟那丫头可不比你聪明。以后我若是要再去寻你,不得被她常赏闭门羹。” “现在你这话要是被她听见,就不是闭门羹的事了,她一定会要了你的命!” “那你默认我以后去寻你?” “你的行动,又岂是我能控制的,我说十分不愿,你会听我的吗?” “不,仅是听到你这么说就觉得难受。我看你还是干脆换个丫头得了!” “王公子这是要换了谁?”晴儿手提着一只包袱,突然从一堆草丛后踏了出来。 程语之着实被她吓一跳,有些心虚地道:“我只是在和婉儿说笑,与你与关。” 晴儿对他一通白眼相看,走到林婉儿身边:“小姐,衣服拿来了。” 林婉儿点点头:“我们去寻个地方。” “那我为婉儿把风。”那殷勤的笑容明显是不怀好意。 “这里还轮不到你!”晴儿恨恨道。 程语之缩了缩脖子,可怜兮兮地看向林婉儿。 “程公子还是先回去吧,你离开这么长时间,你大哥也会着急的吧。” “大哥才不会管我。” “那麻烦你,先帮我看着小洁。殿下一计不成,难免会再生一计,你大哥虽比你可靠,却不知情,恐会有所疏漏。” 程语之想了想,这才点点头:“还是婉儿想的周到。”说完一步三回头地走了,那模样活像之前的林洁。 直到他的背影完全消失,晴儿才收回白眼:“小姐,你就这么相信他,将五少爷交给他?” “相信?这只不过是个小小的考验罢了。” 林婉儿话音一转:“你有没有交待五少爷,不要离开山涧人群,或是程玄之身边,无论谁叫他去什么地方都不要应?” 晴儿点点头:“我都和他说了,也放了人在他身边。” “小洁没问什么吧?” “没有!他大概知道我不会说,他就只是担心你!” “嗯,只要小洁听话,那便没事!” 再说,今日之宴主办人可是二殿下,如今时辰已过大半,第三轮酒令也近了,有这么多人需要招呼,结束之后又要确保他们一个个安全离开。 他们要想要烦的事已不少,不会再有足够的时间专门来对付我们了。” “这倒也是!可就这么原谅那个可恶的程公子了?” “我与他又没什么交情,更谈不上什么原谅。” “小姐没被他给迷住?”晴儿语气中有丝打趣。 林婉儿不由笑道:“你的小姐在你眼里究竟有多没见识?” 晴儿也笑了:“那我便放心了。要我看直接宰了他算了!这种男人比女子还会作妖。” 林婉儿笑了:“宰了他,还怎么知道他要作什么妖?” “小姐。。” 林婉儿不在多说,转身又朝密林深处走去。 因之前在林中小解时,发生的那段不可预料的插曲,所以这次她们主仆二人深深吸取教训,在林中寻了许久,才找到一处看来妥贴的地方。 那是处被丛生的蔓藤所围绕的小小山洞,里面仅能同时容下二三人。 这样即使树上真蹲着什么人也看不到洞内的情景,洞口又被蔓藤所盖,万无一失。 但即便如此,这二人还是前前后后,上上下下都检查了一遍才放下心来。 晴儿守在附近,林婉儿则进洞换衣服。 就在此时,突然不知从哪窜出一个人影,直直朝着洞口就奔了过去。 其速度之快,动作之迅捷,令晴儿都有些防备不及,好在最终还是将人拦了下来。 “放开我!你这死丫头敢拦我?”赫然是林娟儿的声音。 “三小姐?”晴儿有些意外。 林娟儿可不管她:“给我让开,我是来找大姐的!” 晴儿无奈极了,三小姐毕竟不是别人,一不能狠打,二不能开骂,即便出手也得先掂量一番,但她也不能就此放手吧。 不过三小姐当真没练过功夫吗? 怎么会如此神出鬼没,之前在小屋时也是,不知她是从哪就突然就窜了出来。 而且力气相当大,她一时倒真拿她没什么办法! 第69章 始觉春光为醉人 20 两人就在洞口附近拉扯、撕缠、僵持着。 “别拦我!别拦着我!你这敢对主子动手的死丫头,回去我一定让母亲好好教训你!”林娟儿吼道。 晴儿真想干脆给她脑门上来一下。 见对方丝毫不让,林娟儿愈加疯狂,对着洞口大喊:“大姐!大姐!你在里面吧,娟儿找大姐有事说。” 洞内的林婉儿也是一肚子火,她此时刚褪下外衣,解开包袱,将里面出门前早就备下的一套衣裙提在手中。 可再让她这么喊下去,怕是要把狼都给招来,招来倒好,晴儿一定能避过,可要招来什么不长眼的人就不好了。 她也知道晴儿拦不住她,便匆匆披上外衣,来不及认真系好便出了洞。 “三妹要说什么?”她看向已失平日端庄,变得有些疯狂的林娟儿,冷冷地道。 “大姐!”她一把推开晴儿,走上前来。 晴儿跟在她身侧,一副防备。 林娟儿瞪眼瞧向她,面色不善:“你这丫头还跟着我做什么?” 晴儿不理,依旧跟着。 “晴儿,没关系的,我和三妹说会话,我想她还不至于不敬长姐吧。” 晴儿犹豫了下,退至一边,但并没离多远。 “三妹,有什么话,你可以说了。” 林娟儿眼底压着阴翳,虽尽量抑着声音,语气却极为不善:“大姐!今日既然你我好不容易都出来了,那便把话说清楚!” “噢?” “你做的那些事,我全都知道了!” 晴儿一惊,该不会她知道小屋的事了吧,毕竟当时她人也出现在那里。 “你知道什么了?”林婉儿则是不慌不忙,面不改色。 “哼!母亲全都查清楚了,五妹的事就是你出的馊主意吧?” “我真不明白三妹的话,五妹的什么事是我出的主意?” “就是她勾引二殿下的事!”林娟儿嘶吼。 “在那之前,宁姨娘曾在枇杷园里和你说过悄悄话,那之后没多久五妹就爬上了殿下的床,一定是你在宁姨娘面前说了什么!” 林婉儿直摇头:“三妹,东西不能乱吃,这帽子也不是乱扣的。 宁姨娘为寻风筝寻到枇杷园中,在路上遇到了我,那自然是要上前来,和我这个园里主人打个招呼的,这样才不会失了礼数。 怎么在三妹嘴里,便就和五妹妹的事扯在了一起? 再说了,五妹现在好歹也入了二王子府,是二殿下的人了,你整日把爬上床挂在嘴上,不仅丢了尚书府的脸,连殿下的脸不也一块抹黑了?” “你。。你也少给我扣帽子!这件事就是你干的!”林娟儿气得一脚踏下,发出重响。 “三妹如果坚持要冤枉我,我也没办法。 不过我看三妹是否是因为一直肖想殿下,想的早已入了魔,如今看什么事都和殿下有关?”说着,林婉儿抬袖掩唇,咯咯笑了起来。 林娟儿被她笑得面红耳赤,更加怒气冲天:“你少糊弄我!我都亲眼看见了,刚才那座木屋里,你和殿下前后脚进去,许久都没出来,你们居然那里私会!” 说到这,她已气得全身颤抖,伸出食指指向林婉儿,恶狠狠地道:“没想到,不只五妹,连你也要勾引殿下,你们。。一个个全是不知廉耻的女人!” 看来,之前林娟儿的确是跟在自己身后。 林婉儿收了笑,嘴角依旧留着一抹讥讽:“三妹,你脑子不好也便罢了,怎么眼神也是那么不济,无凭无证的东西,就不要胡说八道了。 再说,你倒底是站在什么立场上来指问我?你倒底又算是殿下的什么人? 要说是表妹,我们与五妹同样都是殿下的表妹; 若说是妻子,可你如今连个妾室也不是,还不如五妹的身份! 就算是,你也做不了殿下的主吧,这可是大不敬! 所以你究竟是发的是哪门子疯,我真是一直都不明白。 你知不知道,你把殿下都缠怕了,对你唯恐避之不及!” “你!就是你,果然是你。”林娟儿已是怒极,突然如猛虎下山般地冲向了林婉儿。 林婉儿忙向后退,但因之前匆匆而出外衣没系紧,此时竟生生被对方给直接扯了下来,可见林娟儿的力气多大,速度多快。 晴儿也反应过来,赶紧跑了过来。 林娟儿见一击不中,又死命向前冲。 林婉儿急退到洞内,对方也紧跟着冲了进来,晴儿此时已到了林娟儿身后。 为了躲避,林婉儿尽量往洞深处靠。 晴儿已抱住了林娟儿的腰,趁势就要给她来一下,可对方此时极怒下力气太大,一下便把她给甩开。 但正因用力太大,林娟儿自己也没收住,整个身体倒向林婉儿。 林婉儿反应也算快,虽侧身避过大半,但洞毕竟小,能躲避的地方有限,她还是被林娟儿给蹭到了。 大概因之前的药还没完全恢复,又来来回回在林子里走了许多路,还应付了这么多事,人早已疲乏,双腿此时酸软无力。 她整个身子便向后倒去,直砸向身后洞壁。 但她并没有等来想象的背疼,只是身子急速地翻转了一圈,便沉沉地向下坠落而去。 “小姐!”晴儿丢下林娟儿冲了过去。 可面前只有空荡荡的石壁,哪还有林婉儿的身影? 晴儿双手胡乱拍打着石壁,石壁却像是嘲笑她,除了应以阵阵回音,始终巍然不动。 怎么回事?一定有什么机关吧? 刚才她眼角似乎憋见那石壁翻转了一下,露出其后的一片黑暗来,小姐定是掉到了那片黑洞之中了。 “哈哈!活该,连老天也要收了她!”林娟儿大笑,已是半癫的状态。 晴儿转身,冲到她面前,一把揪住她的衣领:“是你亲手把小姐推下去的,我警告你!要是小姐出了什么事,你便是罪魁祸首!劝你管好自己的嘴!”伸手将她推倒在地。 林娟儿这才清醒了些,顿时起了后怕,若林婉儿就这么死了,自己岂不是成了杀人犯! “不!不是我,是她自己掉下去的,与我无关!”林娟儿腾地一下从地上窜了起来,转身就跑了出去。 晴儿此时已顾不得她了!只焦急地盯着那块石壁。 第70章 始觉春光为醉人 21 对自我的完全不可掌控是极为可怕的,失重便是其中一种。 就连一向冷静的林婉儿此刻心中也没底。 她的身体迅速被拉向未知,然而这个未知也并非是真的未知,大多数的结果都是血肉模糊,碎骨断身。 只是人往往不到最后一刻,心中都会存着一丝不灭的希冀。 或许下面是条湖呢,或是堆沙土,或许是。。一块既硬又有些软的石头。 既硬又软的石头?这世间存在这样的石头吗? 林婉儿心中倒是肯定的,因为此刻垫在她身下的这块石头就是这种感觉。 “啊!”一声痛苦的闷哼从身下响起。 林婉儿这才醒过神,这。。她身下的不是石头?原来是砸到人了吗? 她伸手朝下摸了摸,这手感的确是个人,难怪既硬又软,不过好在她是得救了。 “咳咳!姑娘摸够了没有!” “啊?” “还不起来!” 林婉儿赶紧撑起身,可整个屁股和腰因刚才的冲击,此刻连里面骨头都是痛的,刚抬起身便又重重落了回去。 “啊!”身下的声音已变为惨叫。“你这是故意的?” “不!我的腰很痛,实在难以起身。” “姑娘受伤了?” “大概没有吧,只是有些痛。” 半晌那人才道:“姑娘试着慢慢起身,我会撑着你点。” “好。”林婉儿这次尽量将动作放慢,身上那人也是说话算话的主,在下面拱起身子,慢慢托顶着她。 许久,她才完全站了起来,也终于看清了身下的人。 那人面朝下趴着,背上披了件玄色绣金边的披风,看不见脸。 他头朝向的不远处,掉在地上的火把依旧燃着,散发出昏暗的光。 压在地上的火把只照亮了有限的地面,更高更远处全是拉长的浓重影绰,看不清全貌。 林婉儿越过那人,缓缓走上前,手压着腰缓缓弯下,拾起地上火把。 火把举向半空,周围才更清晰了些,这里好像是条地道,空间上倒还算宽敞。 两边是壁石被开凿的嶙峋痕迹,表面反射着水润的波光,一直延伸到前方。 前方不知通向何处,毕竟仅这一支火把还照不到这么远。 “麻烦姑娘能过来扶我一下吗?”身后的声音突又响起。 林婉儿转身看去,那人已从地上翻身坐起。 她缓缓走上前,将火把伸向他身侧,光立即照亮了那张俊朗果毅的脸:“四殿下?” “是我。”蚺和也早已认出了她。 “殿下怎会在这里?” “我也想问姑娘这问题,先扶我起来,咳!”蚺和捂着嘴连咳了好几声。 林婉儿也察觉出他有些不对劲:“殿下受伤了?” “拜你所赐!” 她立即明白过来,从这么高的地方砸下来,垫在身下的人怎么可能会好。 “伤得重不重?” “若不是我有些内力,此刻应该已停止呼吸了。”蚺和这话绝不是夸张,若是普通人,恐怕还真要被砸死在当场。 林婉儿心中一紧,赶紧伸出一支手,穿过他的胳膊,用力向上抬,只是她这一用力,这腰和屁股也是一阵阵的痛。 “姑娘怎么样?”对方察觉到她身体的抖动。 “还算好。” 蚺和终于也站起身。 他抖掉沾在身上的灰尘,又试着运了运气,顿时一股刺痛反噬而来,呼吸跟着一滞,看来,肋骨应该是断了。 心中不免有些郁闷,好好的祸从天来。 想着便瞧向一旁的林婉儿,这才看清她全身上下居然只着身中衣。 “姑娘这是。。”因之前林中那事,蚺和有些怀疑:“该不会是故意的?” 林婉儿有些不明所以:“什么故意的?我也是不知怎么的就掉了下来。” “不!”见对方误会,蚺和伸手指了指她的衣服。 林婉儿低头,这才看到自己居然没着外衣,领口还有些微敞,脸登时冒出一丝绯红。 想起来了,掉下来之前,林娟儿那疯女人将自己的外衣给扯了下来。 不过她下身的裙子怎么也没了?难道是掉下来时被刮掉了?现在只剩一条里裤。 也这才回味出对方所谓的故意是何意,忙解释道:“不要多想,我不是在勾引你!”说完,又感觉好似有点欲盖弥章似的。 该死!为什么每次遇到这个男人都是这种尴尬至极的情形,难道这人是专克自己的? 正低头胡思乱想着,全身突然一暖,抬头看。 蚺和已将自己身上披风解下披在她身上,又替她仔细系好带。 “多谢!”除了道谢,现在的林婉儿也不知该说什么。 “火把还是我来拿吧。”蚺和伸手。 林婉儿将火把递给她。 “这里是什么地方?” “东鸣山下的密道。” 林婉儿有些意外:“密道?东鸣山下原来真有密道?” “噢?姑娘知道?”蚺和脸上闪过丝警惕。 “不知,只是小时听过相关的传说。 说是前朝时,京师被各路义军攻陷后,有一部分皇帝中人,还有些高门贵人潜逃了出来,当时就藏在这东鸣山的密道中。 我一直以为是个故事,没想到如今自己却真掉进了这里。” 蚺和也听过这个故事,只是并没有听过,那些人是逃进这里的说法。 “姑娘今天是来这参宴的?” “是。”这种大张旗鼓的宴会,主办人又是他二哥,四皇子不可能不清楚。 但实际上蚺和事先的确不清楚,虽然他也收到了蚺允的邀请帖,但这种事他向来没兴趣,所以并没去细看内容,就扔到了一边。 只是今日来东鸣山,先是巧遇林婉儿,后来越接近目的地,发现车马人越多,便让手下去查,这才知道原来都是来参宴的。 早知他就另选一天了,至少也不会像今天这样倒霉。 “那姑娘是怎么掉下来的?这个位置应该离开宴的地点还有些距离。” 林婉儿如今这样子,自然是把在山洞中所发生的事都老实说了,也能顺便解释她为什么只着一身中衣,她绝对不是故意的。 “正因之前林中的糟遇,我才特意小心地选了那个山洞,没想到,还是没能逃过命数。” 蚺和也挺无奈,他也是没想到:“可我救了姑娘一命,这些便就此一笔勾销吧。” 第71章 始觉春光为醉人 22 山洞里极静,只有火把偶尔发出烧裂的噼啪声,崩散出一股火油味。 也极冷,林婉儿将身上的披风拽紧。 一笔勾销? 看了不该看的,他却如此轻松地说一笔勾销,慷他人之慨,他倒是挺大方的。 若说一笔勾销,他应该先把那对眼睛给挖下来才是。 “殿下您应该不是如我这般,从上面掉下来的吧?” 蚺和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自然不是。” “既如此,一定知道出口?” “当然。” 林婉儿满意地点头:“无论殿下是来办什么事的,如今已然受了伤,想必也是继续不下去了吧?” 蚺和抖了抖眼皮:“姑娘想说什么?” “如今我们要做的不就只有一件事了?” 蚺和突然笑了,投向林婉儿的目光意味深长:“姑娘又在暗示我什么?” 林婉儿回过味来,脸又有些红了,声音稍厉:“殿下!” 蚺和赶紧道:“姑娘是让我带你出去?” “即刻!”没好气的腔调。 看来晴儿的确很有先见之明,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林姑娘真是一点都不客气!”蚺和面上染着微笑。 “你知道我姓名?” “这并不难。”话说的理所当然。 倒是,他是四皇子,手下自然有能人,这么简单的事还难不倒他。 不过他为何要主动调查她,是因为之前林中的事吗? 林婉儿不知,蚺和其实也并非刻意,只是在查这次宴会的事情时,一并吩咐下去的。 且她知道他是谁,他却不知对方姓名,这种事是不被允许的。 万一日后发生些不可预料的状况,他便会处于被动。 时刻掌握对方底细,这是作为皇子生存的基本操作,也是必要的。 “还能走吗?”蚺和问道。 “那殿下您呢?” “走路倒还不是问题。” “我没伤着脚,只是这腰。。可能会行的慢些,殿下要多担待了。” “没关系,我与林姑娘大概是半斤八两。” 虽然蚺和这么说,但身为男子,又是习武之人,身强体壮。 他又一向是能隐忍之人,即使受伤,这步子迈的还是既长又快。 若是林婉儿没伤着腰,也不一定能赶得上,更何况今天她也没少折腾,体力早就耗尽了。 还没走一会,她便气喘吁吁,身上冒出一层汗,渐渐与前头的蚺和拉开了距离。 蚺和停下来,回头看她:“林姑娘若实在不行,便靠着我,我尽量慢点。” 就像她说的,今天左右是办不成什么事了,快点慢点都无所谓,总不能就将她扔在这吧。 林婉儿抬头看去,光映着他的身影,投在斜后方的石壁上,衬得他高大逸群,半明半暗的脸更显坚毅,令人有种没由来的安心感。 她现在这情况也由不得客气,否则很可能直接就倒在半路,于是几步赶上前,伸手拽住他的衣袍。 两人就这样晃晃悠悠,一步一脚印地前行着。 洞中本就暗,她一时不察,脚尖踢到颗突出物,腿酸脚软地没站稳,身子倒前向,直朝对方的怀中扑去。 蚺和眼疾手快稳稳地接住了对方,只是下一瞬又发出一声‘嗤’。 “我碰到你的伤了?”她抬头看向他。 他也垂眸瞧着她:“无事,你如何?” 她赶紧从他怀中退开,站直了身。“我没事。” 怀中温软消失,蚺和有片刻怔愣。 两人都有些尴尬。 “不远了!这里本就接近入口。”他咳了下:“这条道行到尽头,左转有几有间宽室,穿过宽室再向前行一段,尽头右转走上些距离,便到了。” 这也叫接近?光是转来转去,听起来就挺远的。 两人相携着,终于走到了脚下这条道的尽头,按刚才所说,左转。 突然的状况发生了,几道凌厉的银光朝两人迎面而至。 蚺和周身警觉大盛,伸手一把将林婉儿推开。 林婉儿本来腰就扭痛,被他这么一推,根本站不住,直接仰倒在地,再也起不来了。 蚺和此刻也顾不得她,忙抽出藏在腰中的软剑,拨开飞来的银光,同时扔掉手中火把,轻点足,朝刚才暗器发出的地方飞身而去。 这是间地下厅,厅两边掘有数间房,与此厅相通。 两壁上插有数支火把,将这里照得通明。 火把是蚺和进来时留下的,自然这里所有的房间,包括角落他早已查探过,根本没人。 可没想来到回来时,竟然还真有人藏在这。 藏在角落一座架后的阴影,被发现后并没刻意躲藏,闪身而出与蚺和对上。 两人兵器相交,金属碰撞声不绝,两侧石壁上皆是两人飞舞相叠的暗影。 还没过几招,蚺和便收了兵器,道:“今日有些不方便,便不陪你玩了。” 这里光线这么亮,他自然早看清了对方是何人,对方亦是。 “四哥今日这是怎么了,难得如此狼狈。”对方也收了兵器,视线在蚺和身上扫了一圈。 “你这小子怎么会在这?” “暗影阁的目标是我,首当其冲来追查的也应该是我吧。”栾阳景抖了抖身上锦衣,那张艳绝无双的脸上笑颜如花。 蚺和很想问,你是怎么知道这密道存在的? 就算与那位林姑娘一样,听过类似的传说,但又是怎知道暗影阁与此密道相关的? 自己动用了东厂,从唯一抓到的暗影阁死士身上所知,可他这家伙是从何得知? 不过对方自然不会轻易告诉自己,话到嘴边便改成:“这才是你今日来参宴的目的?” “当然,我与四哥一样,对这些宴不感兴趣。” “这种事自有我们京防衙门负责,你也说了他们的目标是你,那你自己更应该小心为上,不要轻易出手。” 栾阳景没应,只道:“四哥像是受伤了,莫不是真遇上了暗影阁的人?” 蚺和有点尴尬,生硬地偏过头:“不是!”便转身朝来时的方向走去。 栾阳景跟在身后。 林婉儿依旧还倒在地上,实在是起不来,稍一动腰上的痛楚便直窜上背脊。 蚺和走到她面前:“得罪了,刚才情势所为,林姑娘如何了?”说着伸手要把她拉起来。 “别!别!痛!” 赶上来的栾阳景显然很意外:“这女人怎么会在这?” 第72章 始觉春光为醉人 23 “你认识林姑娘?”蚺和侧头看向栾阳景,颇有些意外。 “不识!只是这位姑娘之前在宴上侃侃而谈,将六哥逼得都哑口无言。”栾阳景话中满是讽刺意味。 “噢?”蚺和看向林婉儿。 “我只是就事论事。” 栾阳景不理会她:“而且!。。对了,四哥怎会和她一起?”他扫向裹在林婉儿身上的披风:“还是说她是四哥的相好?” “景弟慎言。”蚺和面色沉了下来。 林婉儿的脸色自然也不好,这少年果然还是如此口舌恶毒。 只是这一世她自然不会再客气,冷声道:“听说京师贵女多伤自小公爷的赤口毒舌,我之前对此传闻还半信半疑,如此看来,此言非虚。” 谁知栾阳景听了只是勾唇一笑:“他人尚且天真,被伤还可说句无奈。 可如林姑娘这样,上一刻还和程三公子在一处卿卿我我,搂搂抱抱,这一刻又与我四哥如此亲密,当真左右逢圆。 我再多的话,对你这种厚颜无耻的女子来说,根本无关痛痒吧。” 说着又朝向蚺和:“四哥,你可不要被她这副看似清冷的面孔给骗了,谁知她骨子里有多下流无度。” 林婉儿皱眉,难道之前和程语之在林中,被他看到了? “长颈鸟喙,小公爷的嘴果然会要人的命!”林婉儿并不在乎对方说什么,只是不想再像前世那样,再被同一个人如此羞辱了。 “景弟,于女子而言,名声如命,不管事实与否,都不可如此断人生路。”蚺和正色道。 林婉儿听了直觉好笑,心想,和他比您这位也没好到哪去。 “起得来吗?”蚺和蹲下来,面对着她。 林婉儿动身试了试,面露苦色:“恐怕不能。” 蚺和没再说什么,两脚分踏在她身两侧,在其上方弯下身,伸出双臂穿过她的腋下,慢慢地将她从地上给抬了起来。 林婉儿依靠在石壁上不禁感叹,此人受了伤还有如此力气。 “还能走吗?”他看向林婉儿的目光中抹上担心。 林婉儿动了动脚,试着走了两步,但马上又重靠在石壁上,无奈摇头:“恐怕也不能。” 蚺和深呼一口气,刚才一番打斗,又使了力气,胸口越发痛了。 他侧身看向一旁的栾阳景:“景弟身边的人呢?” “这处密道只是个空壳,我让他们去了别处打探。” 这小子倒与自己的想法一样,这里除了留有一些人曾呆过的痕迹,别的什么都没有。 所以他也让手下散在山中去寻线索,是否还有其他密道,密道附近,或几处出口的通向。 “那你来背她吧!” “什么?”栾阳景像是听到什么不可思议的话,厌恶地瞅了林婉儿一眼:“这不可能!” 蚺和知道他对姑娘家向来避如蛇蝎,可如今自己受了内伤,这姑娘一步路也不能走,僵持在这里也不是事。 “刚才若不是你如此恶作剧,她也不会伤上加伤。” “我怎么知道她会在。” “我若不是受了伤,也不用麻烦你!” “我才不背。”栾阳景双手叉胸,干脆道。 “景弟,我们不能在此耽搁了,尤其是林姑娘,若回去的太晚,会很麻烦。” “那是她的事,这与我何干?” “景弟!”蚺和嗓音渐沉,眼中也现凌厉。“就当四哥请你帮个忙。” 栾阳景自然知道这句话的份量:“四哥,你当真吗?” “自然。”蚺和倒是毫无犹豫。 栾阳景不甘愿地应了,心中也有点奇怪,四哥是不是有点太护着这女人了。 他走到林婉儿跟前,不善地瞅了她一眼,转身蹲下:“上来吧。” 林婉儿倒不介意,与这种人斗气对她来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赶紧回去躺在床上休养。 她身体慢慢前倾,伸出双臂从后面揽住栾阳景的脖子。 当她的双手贴近他脖子时,栾阳景便有些受不了了,直到背上感受到的那抹柔软,他彻底升起暴怒,腾地就站起身。 林婉儿还没收好手臂、整好姿势,便被他这突然的一站给一下甩开了。 幸好身后离石壁不远,她及时地靠住了,否则非再摔上一跤不可。 她有些生气了:“小公爷这是何意?若不愿意便不要答应。” 栾阳景没理她,走到她身侧,伸出双手。 林婉儿突觉一阵天旋地转,下刻人便落入了他的怀中。 一股茉莉的清香扑鼻而来,淡而雅,令人心莫名静了下来。 只听对方在她头顶嘀咕道:“还是这样子舒服些。” 有了栾阳景这个劳力的加入,三人很快便出了洞。 此时金乌已坠至西山头,将半边天空,与山间一切都染成一片刺目橙红,再无他色。 断霞遮,夕阳斜,山腰落日,雁背斜阳。 “看来宴应该早散了!”栾阳景看向天边落日。 蚺和看向两人:“参宴的人可能走的差不多了。我今日未参宴,不便露面,景弟便将林姑娘直接送到山下吧,我便不相陪了。” “什么?我也不是闲着没事的。”栾阳景的声音突然拔高。 怀中的林婉儿清晰地感受到,对方声音在胸腔中的震动。 “这里离山脚并没多远,林间有兽道,凭你的功夫也难不住你,从此直下,更用不了多长时间。别再耽误了,夕阳一坠,日落便很快。” 说着蚺和看向林婉儿:“林姑娘,告辞了!” 林婉儿轻点头回应。 蚺和停了几秒,转身便走了。 “我今日倒底是来做什么的。”看着蚺和的背影,栾阳景十分不满。 不过四殿下一向说话算话,这趟他也不亏! 林婉儿偷偷白了他一眼。 栾阳景似乎眼神很利:“我刚才没看错吧?” “什么?” “你的眼神不对!”他语气已开始不善了。 “我只是有些缺水。”林婉儿是绝不会承认的,她可不想被丢在这。 “若你再有什么小动作,我就将你直接从山上扔下去!” 林婉儿死不吭声,紧紧扒着他的胸口。 栾阳景没再和她计较,毕竟一旦落日,在山中可不是闹着玩的。 寻了条细窄的兽道,他抱着林婉儿一路飞快向下。 他功夫的确不错,窝在怀中的林婉儿感觉相当平稳。 第73章 始觉春光为醉人 24 一路上,栾阳景的心跳声始终鼓动在她的耳边,她觉得有些吵。 但从他胸口传来的源源不断的温暖又让她有些安心。 毕竟在即将暮落中渐阴暗,又杳无人声的广袤山林中,这是唯一能真切感受到的真实。 两人一路无话。 栾阳景腿脚很快,不到半个时辰,两人便到了山脚,此时刚过申时。 山下要比上面稍亮些,也没了,唯恐高山将要没入无边黑暗中的那股恐惧,大概因为地面离天边那轮金乌要更远些吧。 果然此时这里一片静寂,无论车马人全都踪迹全无,对比来时的热闹,倒更突显出一片荒凉来。 这也正常,按推算宴到未时中便已结束了,回到京师离宵禁时间还有些余。 “看来我们赶不上宵禁时间了。”林婉儿的声音在空荡中悠然回响。 “那个没什么好担心,你现在是真受了伤,只说出外寻医便是了。” 林婉儿点头,的确,问疾者不在宵禁中。 “再说,四哥是巡城御史,你找他解决,还不是手到拈来的事。” “我和殿下不熟!”再说对方的伤还是她造成的,她怎么还能张这口。 “是吗?”栾阳景耷下眼皮瞧着她,眼波流转,嘴角含笑,那张面孔压过三月桃花。 林婉儿知道他又胡思乱想了,便不再理他。 “府上马车停在何处?” “我也不知,是曹叔去停的,大概就在附近。” 栾阳景抱着她围着山脚转了半圈,终于看到一辆孤零零的马车停在一棵小树下。 车前站着几个人,林洁、晴儿、程语之兄弟。 “不能再等了,日落将至,我们还是回去叫人搜山吧。”程语之急切果断的声音随风传来。 “可一叫人,小姐不在的消息不就全传开了?”晴儿担忧道。 “现在还管得了那个!” “不必了!我回来了。”林婉儿突然出声。 众人回首,皆十分意外,随后又纷纷松了口气,面露欣喜。 但一看到林婉儿裹着件没见过的,明显是男人的披风,还窝在栾阳景的怀中,又都一副惊见骇闻的状态,一时愣在当场。 最先反应过来还是杨洁和晴儿。 晴儿跑上前:“小姐你受伤了?” 林婉儿摇头:“只是伤了腰,别的倒没什么。” “大姐真没事?”杨洁也赶紧上前来表露关心。 只是他的视线在林婉身上巡梭了一遍后,看向栾阳景的眼中则闪着警惕与深切的疑惑。 伸出双手便想要将大姐接过来,却不想被从后急赶而来的程语之抢了前。 见有人接手,栾阳景赶紧如卸货般松了手,林婉儿便从其怀抱落入了程语之的怀抱。 人离去,怀中突然一冷,栾阳景觉得稍有些不适应。 “有劳小公爷送婉儿回来!”这话说的虽周到客气,但眼神却一点也不客气。 “婉儿?”栾阳景嗤笑,瞧着程语之一副主人翁的架派,又看向林婉儿,那意思好像说,看吧,本公子才没有冤枉你,你本就是这种女人。 对方的眼神虽令人生气,可林婉儿太累了,一点也不想再和他斗嘴,将头直接偏了过去。 这女人居然无视他,且半句感谢的话也没有。 且这些人怎么也个个都一副将他视为仇敌的架势。 难得做件好事,却得到这样的对待,果然好事做不得。 栾阳景瞬间有种吃力不讨好的感觉,心中腾地窜起一股火,冷语道:“此令已结!林姑娘可不要赖账。”甩了下衣袍,转身便走了。 “小姐,小公爷这是什么意思?他这是生气了吗?”看着栾阳景远去的背影,晴儿一点也摸不着头脑。 而且小姐当时明明不是掉下那洞里了吗?怎么最后会和小公爷在一起? 不过现在也不便多问,尤其是在程语之面前,她可一点也不相信他。 林洁也是一肚子疑问,他也打算先忍下,毕竟他和大姐才是一家人,回府有的是时间说话,现在这时辰实在是不能耽搁了。 “不用管他,那人一向神神叨叨。” 但林婉儿心中清楚,对方这意思是说:我好好地完成了四哥的交待,来日,若四殿下在她面前问起此事,她可别撒谎抹黑他。 哼!你以为我是你吗?如此无耻! “婉儿,你好像很了解小公爷?”程语之有些酸酸的。 “与他相比,我还是更了解你。” “是吗?”尽管林婉儿说这话的语气冷硬,程语之还是笑的温柔,脸侧的酒窝露了出来。 “三弟!我们赶紧回去吧,再不走,便赶不上天黑。”程玄之已经跨上了马。 虽然林洁很不满程语之这样抱着大姐,但此时不是争执的时候,他朝林婉儿又关切地问了一遍:“大姐真的没事?” “嗯,小洁放心。”只有面对林洁时,林婉儿的语气才有少见的温柔。 林洁点点头,转身走到马前,翻身上了马。 程语之将林婉儿抱上车,晴儿跟在后也上了车。 曹叔伸手挥起小鞭,终于,最后一辆马车也缓缓地离开了东鸣山。 “小姐当时掉下去后,我的心跟着沉了下去,可那块石壁无论怎么拍都毫无反应,你说是不是,三公子?”车厢内,晴儿看向程语之。 “的确!”程语之点头。“我也没寻到关键处,定是有什么不显眼的机关,只是无意间被婉儿触动了。” 晴儿不停点头赞同,两人难得达成共识。 “就是说,晴儿在我掉下去后,拿那块石壁没办法,所以去找了程公子,你们又回去了那山洞?”林婉儿此时背靠车壁,腿伸直架在整张座上,将晴儿挤去与程语之坐在一起。 “嗯,我也是急坏了,我们又不认识什么人,更不敢大肆声张。我也不敢告诉五少爷,只推说小姐酒喝的多,醉倒了需要休息。 之后五少爷还是知道了,程大公子自然也知道了,便和我们一块找,在那山洞附近整整找了一个多时辰,也没半点收获。 眼见着宴会结束,大家全都走了,这太阳也沉了,我们就更急了,毕竟天一黑便没办法了。所以三公子提议,先下山回去寻人手。 正商量着,小姐便回来了,真是谢天谢地!” 第74章 群芳烂不收 东风落如糁 1 此时四王子府中。 一侧墙前摆着一组多宝阁与书柜的组合柜。 一排黄花梨斗牛雕花窗下,一张夹头榫平头条案上,摆着只紫金釉龙纹花瓶、一块孤赏石,一尊斗狮双耳三足铜香炉。 角落的几上的一只雪花乌泥盆中,载着一棵耸高的赏景松。 蚺和坐在一张楠木雕拐子龙的双层书案后,身后墙上并排镶着四幅长屏诗,苍劲有力,龙飞凤舞的草书,刻画出曹操<步出夏门行>的豪壮。 书案前站着一人,身着短衣,低首恭腰:“密道附近的痕迹全被抹消掉了,有二处出口向着二鸣峰,但是二鸣峰中并没发现任何人的行迹。” “是吗?”蚺和把玩着一只玉雕卧蟾的镇纸。 “也许二鸣峰中也有密道,只是我们还没找到,要继续吗?” “算了,已是打草惊蛇,又如此不得其法,只是白白浪费时间,把人都撤回来吧。” “是!” “让元宝过来。” “是。”他答应着转身退下。 一会,身着圆领窄袖袍,胸口绣双鸭纹的元宝走了进来,快步上前行礼:“殿下!” “这两天宫内外有什么消息吗?”这两天他都在忙着无影阁的事。 “回殿下!最近皇上又加盖了一间练丹房,请了几名新的方士,常一起讲经论道。” 蚺和点头,这是老生常谈了。 元宝继续道:“吏科的给事中宁常上了一道折了,弹劾礼部侍郎范杰损公肥私,辱及人才,蠹国耗民。 “噢?为的什么?” “还是那件科场舞弊的案子。” 蚺和皱眉:“这案子刑部不是审完了吗?” “可范杰却没入罪!” “案卷我已审查过,此案佐证不足,已交大理寺复核。” “宁常却坚持要为那些参加会试的寒窗学子们鸣冤呢!” “哼!这些文人总是要搏个名,可没有大案他们哪来的名?查查是谁在他背后鼓动。” “是。” “还有二殿下新收了一名女子,听说艳冠绝伦,极为宠爱。” “噢,哪家姑娘?” “好像都不是,说是从教坊买了的舞姬,有东胡人的血统。” “东胡?”蚺和挑了挑眉。“如今还有东胡人?” “这。。”无宝笑笑:“谁知道呢。” “派人盯着这女人!” “是。” 蚺和像想起什么:“林姑娘顺利进城了吗?” 这话题拐得有些措不及防,元宝一片茫然,呆愣地看着自己的殿下。 对面的蚺和正直瞪着他,似有点不悦。 元宝身子一颤,这才突然明白过来,忙慌不迭地道:“进城了!我照殿下交待的,城门巡防都没为难她,已顺利回府了!” “她没事吧。” “啊?。。噢,没事,人看起来好着呢!”其实元宝也没亲眼见着,只是听回报说人已安全回府。 蚺和这才满意点头。 元宝心中不禁翻腾,这尚书府林姑娘和殿下究竟是什么关系? 这两人什么时候认识的? 殿下似乎还挺关心她的,真是奇了怪了! “没事了!”蚺和摆摆手。 元宝默默退下。 此时的国公府,栾阳景躺在他那间翁堂的白玉池中用力搓着胸口。 越洗越觉得自己亏大发了。 今天出去跑了一天,正经事没半点收获,还让那个不要脸的女人占尽了便宜。 她不仅长得丑,且水性扬花,更是个目中无人的女人,四哥的眼光是越来越差了! 栾阳景前胸已被搓的一片红,还尤不自足,而且他总觉得胸口有点凉凉的。 “雷策!” “公子!”门口响起雷策的声音。 “水怎么一点也不热!凯风今日是没吃饭吗?” “属下这就去督促他。”门外雷策的脚步声越来越远。 还有那个程三,身为大学士之中,不三不四,卑鄙龌龊。 他每次看到自己时的眼神都带着丝不屑与仇视,改日找机会一定要好好教训他。 一会门响起:“公子!” “何事?” “有蜡笺。” “递进来。”栾阳景拿起池边小几上的锦布擦了擦手。 雷策推门而入,走到池边,将手中一颗蜡丸掰开,抽出里面一条细笺递了过去。 栾阳景接过,长长的睫毛垂下,那双湿润的桃花眼扫过着白笺上的字,勾起嘴角:“哼!二表哥还是这么天真!” 同时,六王子府中。 府西侧小花园里,游廊下挂着的几支樟木方灯中投来昏暗的光,勉强照亮花园一角。 一棵层层绿叶中已开满淡粉半白的西府海棠树下,蚺礼坐在雕云纹的白玉石桌前,手端着酒杯对月自酌。 着雨胭脂点点消,半开时节最妖娆。无那风光餐不得,遣诗招入翠琼杯。 许是酒的缘故,许是海棠的缘故,将他那张平时苍白的面孔上,印出一片红晕。 “打听到了吗?”他放下酒杯。 “回殿下!”角落里,着花青色纱袍的丁林上前一步。“打听到了,这尚书府的林大姑娘,在外的名声可不大好。” “噢?”蚺礼提起银丝酒壶,自倒了杯。“说说。” 丁林捻起手指:“一是说她脾气大,为人粗鲁。 工部黄侍郎家的二公子与她是青梅竹马,听说两人有过一段,后来闹掰了,便恼羞成怒,前些日子还当街打了起来呢!” “哈哈!是吗?” “殿下您不知,那黄二公子被她打得好几天闭门不出呢!” “如此凶悍?” “可不是。”丁林挑起白眼,撇了撇嘴:“这还有呢,二说她。。” “什么?” “说她闺名不好。她母亲,就是国子监祭酒夫人,是个疯子,泼妇,妒妇。” “她这脾气该不会是就随了她母亲?” “兴许是。还有,听说那位夫人年轻时名声也不好,与多名男子有暧昧,且是个势力的主。 不仅势力,自林姑娘及笄后,就替她保媒拉纤的,对象全是有钱有势的,那上不了台面的自然也有。南阳候府的小候爷就曾与她相看过!” “还有这等事?”蚺礼有些意外,这些听起来与今日林婉儿给他的印象大不相同。 “要说,这林姑娘是父母运不好,所以都快大二十了还没嫁出去!六殿下,您打听这些要做什么?”丁林小心翼翼地问道。 “我是觉得林姑娘的名声还是太好了!” 第75章 群芳烂不收 东风落如糁 2 程大学士府中。 老夫人非要等到程语之他们平安回来才能放心就寝。 于是程玄之程语之兄弟一回府,便先去老夫人所在的临福堂中报了平安。 老夫人见他们来倒没多说什么,只拉着程语之的手嘘寒问暖,满眼都是慈爱。 程语之陪着说了几句话,又哄了一阵,老夫人便安心就寝了。 从临福堂里出来,两人走过一道廊庑,绕出院子,踏上石板铺的小径,朝前院行去。 当走到一棵月桂树下时,林玄之见四下无人,终于问出了憋了一路的疑问:“语之,今天究竟是怎么回事?” “大哥问的是什么?” “从第二轮宴结束,你和那个林姑娘便双双消失了,你该不会老毛病又犯了?” 程语之笑道:“大哥想哪去了?我怎会对她出手。” “最好没有!再不济她也是兵部尚书家的姑娘,二殿下的嫡亲表妹,不是勾栏小院里的女子,你别犯糊涂。” “大哥!我何时给府里惹过麻烦了?” 程玄之点点头:“那林姑娘又怎回事?你最后都回来了,她怎么好好的又掉到什么洞里去了?还被小公爷送了回来,这其中有什么事吗?” 程语之无奈:“我倒也想知道,可即使问她,她也不说清楚,又不好追着问。” “那便别多事了,可能是她与小公爷有什么事,对方又个经常耍横的主,咱们还惹不起。” 程语之没应,不知在想什么。 两人又默默向前行了一段。 见对方今天的态度有些不寻常,程玄之不禁有些担忧:“怎么?你该不会真喜欢她吧?” “大哥,我的事你还是别管了。” “我能不管吗? 若你只是一时兴起,我劝你收手,一来她身份敏感,二来这姑娘看着也不是个好相与的主,现在搞不好还扯上了小公爷,你小心别惹出祸事来。 但倘若你是真心,那也算是正经事,我不能拦你,说不定对你或许是件好事。 只是你的毛病就要好好收收了,还有那些不妙的事,也早收拾干净吧。” “大哥!” “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当真觉得自己能掌控一切,不给府上惹麻烦吗?” 程语之也不再争辩。 到了前院,两人又行了一段便各自分开回自己的院子了。 程语之刚踏进纯风院,贴身小厮福田便跟了上来:“三少爷!” “何事?” 福田没答。 程语之意会,快步穿过穿堂前厅,踏进中庭小院,院中一丛细竹的倒影摇曳在铺着鹅卵石的地面,他踩在上面,进了建在后间的卧房中,福田跟了上来。 “说吧!”程语之走到无围挡的架子床前解着腰带。 尽管屋里没旁人,福田还是轻声道:“那边传口信过来了。” 程语之手停了下:“哪家?” “王家。” 程语之半天没回话,只专心脱着衣服。 福田见主子不答,只好主动问道:“少爷去不去?” “何时?” “明晚老地方。” 程语之又沉默下来。 福田有些奇怪,主子今天好像和平时有点不太一样,他只能主动又问了遍:“主子去吗?” “不去!”这次程语之干脆地道。 “不去?”福田很是意外。“那我就回这样的话?” “有什么不妥吗?”程语之眼角微挑,语气严肃。 福田不敢再多言语了,悄悄地退出了屋子。 程语之瞬间倒在床上,手腕压着额头,脑中回想着今日的林林总总,尤其是林婉儿,状况处处令他出乎意料,这些种种让他有些乱了! 此时南阳侯府中,睡在卧房那张雕累花月洞式架子床上的杨雁也是一直辗转难眠。 自己究竟哪里做错了?还是哪里失礼了?哪一处惹王公子不高兴了? 她想了一个晚上。 与王源一起时说过的话,所行过的事,甚至细微到每个动作,每一个字她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觉得自己并没什么疏漏之处。 可娘曾说过,自己觉得没问题的事,不代表在别人眼中就没问题,所以这种事,还是多问问别人。 第一次与王公子见面是月初,在福临来茶楼,婉姐姐陪同,是否有什么不妥的,只要去问问婉姐姐便知了。 第二次与王公子见面便是今日了。 不!应该是昨日,但那只是单方面的,且谁也不知道。 想到这,她胸中泛起股酸涩。 她清楚记得,今早他来候府,见到她那身新裙子时,面露惊叹地夸赞她漂亮端庄,那双眼中溢满温柔,笑容如春风。 他一路骑马护在车左右,那番姿态英姿飒爽。 还时不时对她嘘寒问暖,照顾有加。 甚至还提醒她,路远,姑娘家大概不方便,可以少喝点茶,多吃些东西。 连那种难以出口的小事都想得到的男子,该是多难得,又怎会如周莲所说只是演戏? 更别提那天在茶楼,他也是如此,端茶递水,体贴耐心,比女子还要细心入微。 她还真没见过如他这般风度翩翩,进退有礼的人。 当两人起身去看婉姐姐与程公子下棋时,他还趁机在自己耳边悄声说,她是他见过的最特别的姑娘。 自己当时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了。 母亲不是也和自己说过,沈伯母对她赞不绝口,王公子看着也有相处下去的意思。 她一直觉得,这桩相看该是成了的,王公子是个极好的对象,她也很幸运! 可为什么到了东鸣山后一切都变了?是从哪开始的? 好像。。从婉姐姐说了那番得罪六殿下的话之后,王公子似乎就变了。 是了!想来婉姐姐那番话的确是有些伤人,不仅坏了气氛,还让六殿下下不来台。 毕竟王公子为这宴好一番辛苦,请了这么贵人,当众被下面子,自然心中会不舒服,换了谁也会如此。 看来还是应该去向王公子道个歉,最好拉着婉姐姐一块去,王公子大度,定会原谅她们,那她与王公子之间便不会再有问题了。 杨雁越想越兴奋,恨不得马上就天明,时光斗转,道歉的那一天即刻到来。 就这么胡思乱想着,终于沉沉地睡去,眼角还夹着一滴泪。 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相见争如不见,有情何似无情。 第76章 聚散十年人不同 1 林婉儿窝在府中休养了足足五日,这全身的大小伤才渐渐好了些。 这期间程语之来了两次,一次被林洁挡在门外,一次被晴儿挡在门外,他就算是再会耍无赖,也不好在尚书府闹事,只能灰溜溜地打道回府。 林洁终于出了口恶气,晴儿也觉得这人是活该。 因有程语之的刺激,林洁这几天天天都往清荷轩里跑,还将书也一并带过来读。 “小洁,你不必每日都来陪我,还是读书要紧。”大萩树下,躺在榻上的林婉儿看向一旁,正趴在一张小方桌前用功的林洁。 林洁从书堆里抬起头:“在哪读都是读,陪着大姐岂不是一举两得。” “呵呵,你倒是越来越会说话了,那中午也在大姐这用饭吧。” “嗯。”林洁高兴地直点头。 她知道,与他之间这样的闲暇时间终究是有限的。 小洁已快十三了,用不了几年他就会娶妻生子,拥有对自己来说更重要的人,她与他日后终会远离,至少不会再像现在如此近了。 “小姐!杨小姐来看你了!”晴儿跨进院子,一眼就看到姐弟俩,一个树下喝茶休憩,一个桌前埋头读书,两人面上都挂着笑的温馨画面,心中不由暖哄哄的。 “雁儿?请她进来吧。” 一会,清荷轩当班的小丫头便领着杨雁进了院。 今日的杨雁似乎刻意打扮过,面上有胭脂的痕迹,穿着件绿印花的滚边对襟压膝禙子。 这颜色往日穿在她身上,至少也是明艳俏丽的,可今日她脸色明显不太好,尤其眼下一片青灰,反衬的连人带衣服都是一片惨绿。 晴儿早从屋里搬了张圈椅出来,摆在林婉儿榻旁的茶桌一侧。 “啊!我带了晨间楼的点心,婉姐姐一直都喜欢吃他家的芋饼和松糕。”杨雁提起手中印着晨间楼标记的点心盒。 “雁儿还记得。”林婉儿微笑道。 一旁的晴儿伸手接了过来,转身递给院里丫头,让她们送去灶房装上盘子。 杨雁在椅上缓缓坐下:“婉姐姐的伤好些了吗?” “好多了。雁儿你呢?” “我?”杨雁有些不明所以。 “你看起来却不太好。”林婉儿盯着对方的脸。 的确,杨小姐这脸色,任谁看了都要说声不好,将茶递到杨雁手中的晴儿心道。 杨雁今日本就是为解决心中疑问而来,便不再过多掩饰:“婉姐姐。。我,其实是来请你帮个忙的。” “噢?什么事?”林婉儿觉得她似乎知道对方因何而来。 杨雁抬突然向前倾着身子,伸手拉起林婉儿的双手,认真地道:“婉姐姐能否陪我去趟王翰林的府上?” 林婉儿瞬间明白了:“你是想让我陪你去找王源?” 杨雁点头:“婉姐姐!那日东鸣山宴上,婉姐姐一番话怕是惹得王公子不高兴了。” 她自个现在恐怕就要不高兴了:“那又如何?” 看着对方浑不在意的态度,杨雁的勇气瞬间短了下去,可一想到王源那双温柔的眼,她又咬牙坚持道:“王公子他现在也不理我了。” “殃及池鱼,雁儿是这个意思吗?” “许是这样吧。”杨雁低首,扣着手指。 “这么看来,我在他心中比你还要重要了?” “婉姐姐!”杨雁有些气结,又有点像是乞求:“王公子豁达大度,若婉姐姐能去给王公子道个歉,他一定会原谅。” 不远处的林洁虽没抬头,但一直竖着耳朵,听到这句话都不由皱起了眉。 “原谅?哈哈哈,雁儿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林婉儿压仰着语气。 “婉姐姐,就当雁儿求你了。” “杨雁!”林婉儿在榻上坐直了身,突然大声道。 对方被吓得一怔,就连一旁的晴儿也被吓一跳。 “晴儿!” “是。”晴儿有些哆嗦。 “去屋里拿铜镜给她,让她照照自己现在是个什么模样。” “婉姐姐。”杨雁有些不可置信瞪着眼。 晴儿自然没敢动。 林婉儿突然有些气馁,口气稍缓和:“那位王公子非良人,你还是忘了他吧。” “为什么?我与你已识得十载,为何连这点忙都不帮我。”杨雁有些崩溃。 林婉儿一副认真:“雁儿,若王公子是个正常人,或有容人之量、君子之度,他便不会因这等小事生气。 就算生气,也不会因此恼我,就算恼我,也不会波及至你。况且我并无错,他是翰林之子,更应懂得! 就算这些都不说,若他真的心中有你,更不会因我而拒你,哪怕我杀了人,他也不会丢下你不理。 雁儿,如此简单的道理,你应该明白的,为何还要一直如此骗自己。” “不!”杨雁摇头,眼神破碎,泪已流溢,在光耀下闪动:“王公子他并不是因为我,不是我,一定是因你,是你的错!是你得罪了六殿下,搅了王公子的宴,他才会如此。” 杨洁再也忍不住,腾地站起身:“雁儿姐姐,你不要因为王公子不喜欢你,便来责问我姐姐。我若真心喜欢一个女子,便不会因她友人的事而另眼待她,这岂不是本末倒置?” “才不是!”杨雁恨恨瞪向他,手指林婉儿:“身为她的亲人你应该很清楚才是! 她向来天不怕地不怕,什么都不管不顾,可在她身旁的人,那是会怕的呀! 可她从不为身边人考虑,总是如此一意孤行,结果真正殃及池鱼的是她啊!” “我才不怕!怕的人就离开!”林洁斩钉截铁地道。 “原来,不仅仅因王公子的事。”林婉儿站起身,语调平静:“雁儿,是因为那件事吗?从那时开始你便与我渐生分了!” “对!”杨雁今日是豁出去了,咬牙切齿道:“从那件事我就看出来了,在你身边的人永远不会幸福,反而只有无尽的霉运!你其实就是个自私自利的女人。” “可我看来,如今自私自利的可是你!瞧瞧你那副面孔,还是我认识的那个潇洒爽脱,嫉恶如仇的杨雁吗?”从院门处踏进来两人。 一位身着姜黄窄袖短褙,行走落落大方的是周莲。 着月牙白锦面垂衫,行走间波光晃荡的是程语之。 第77章 聚散十年人不同 2 周莲三两步地快行至杨雁面前:“杨雁,没想到你竟如此不可救药,我去侯府寻你,你居然早跑婉姐姐这来兴师问罪,就为了个心口不一的臭男人?” 杨雁侧过脸:“周莲,这与你无关,你少掺和。” 周莲自然不依:“你我认识也有五六载了,我与婉姐姐同有交情,由得你说无关?” “这是我与林婉儿的事。”杨雁坚持道。 “你连婉姐姐都不叫了?我周莲怎会瞎了眼找你做朋友,候爷教你的武功与做人的道理你都吞到狗肚子里去了?” “你。。”杨雁气极,伸手就朝周莲攻去。 周莲小时常到侯府与杨雁一处玩,倒也和南阳候爷学过几招,当下便闪开了,头上的珍珠坠摇晃不已:“杨雁!你这混账,居然与我动手。”心中却有丝欣慰,这才是杨雁的本来面目。 “那你呢?竟然帮她不帮我。” “什么你我她的,我周莲一向帮理不帮亲,正因如此,你不才寻我做了朋友,怎么?如今自个倒忘本了!” “你。。”杨雁急得泪直朝外涌。“你们好样的!便就在一处处吧,我与你们不是一类人!”说完,甩手扭身便跑了。 “这丫头,真是入了魔了。”周莲瞧着对方的背影直跺脚。片刻转身朝林婉儿:“婉姐姐,这丫头是被猪油蒙了心,胡言乱语,你可别往心里去。” “是疙瘩总要面临解开的一天,这未必是坏事。”林婉儿面上倒没什么起伏,只是心中始终有点不是滋味。 林婉儿请周莲在刚才杨雁所坐的椅上落座。 但却没人主动给程语之搬把椅子,他便直立立地杵在众人当间,虽然个头不算高大,但一个大活人挺在那,也够扎眼的。 林婉儿瞟了他一眼:“你是故意的?” “这还要问婉儿你,你这院里的人全都是看人下菜碟吗?不仅一次二次将我拒之门外,还不给人座,枉我特意来瞧你!” 周莲一听婉儿二字,不禁龇了龇牙,这程公子的态度越发地黏腻了。 而林洁从程语之一踏进院,心情便不好了,低头时不停翻着眼。 “晴儿,去给程公子搬把椅子来。” 晴儿不情不愿地吩咐下去。 程语之也终于满意地在林婉儿对面安坐下来。 “婉姐姐,今日我本打算去找她一同来看你的,到候府时管家说她早来你这了。 我心中便奇怪,因之前曾和她提过若来看你便一起,她当时也应了,可今日来你这却不提前喊我,我心觉不对,便直接追来了! 没想到她果然打的是这主意,难怪要悄悄甩开我。” “你知道她的想法?” “那日在东鸣山上,王公子冷落她,她话里话外便有些怨怼你。” 林婉儿了然点头。 周莲叉起双手:“我从没想到,她在情爱之事上是如此一根筋,简直与她平日性情天壤之别。可咱们大昱好男儿多的是,何必非要在一棵树上吊死。 再说她也不过和人家才见了两面而已,话都未多说,哪里就看出朵花来了,我真是一点也想不明白。”说着咬唇直摇头。 林婉儿抿了口茶:“情爱之事,本就难以琢磨。心之所向,常常不由已控,若非要相悖,结果也只能徒增痛苦,转嫁他人,不过只是为减轻这痛苦罢了。” 程语之听对方这话,心中颇有些感触,看来婉儿反要比自己更懂得多。 林洁则一直冷眼死死地盯着他。 “婉姐姐说话总是这么高深,难怪爹老说我愚钝不开,说若我作了鸿庐寺大员,去接待那些外宾,非闹得大下大乱不可。” 林婉儿哈哈大笑,小洁也忍俊不禁,就连程语之也抖了下。 林婉儿止了笑,道:“雁儿从小到大,许是受候爷影响,一直被熏染的是威武男儿气,见的男子也多是军营将士,武人风姿,那些人行事难免多粗鲁。 如果雁儿不喜那种,那如王公子般湿润如玉,翩翩风度,与她平常所识反差极大的男子,便会对其产生极大吸引力,且一旦喜欢上,便会是极喜欢。 而往往,越是与对方见面少,在心中描绘的幻想就越大,雁儿心直且硬,恐怕一时半会不会回头的,若是多劝,可能适得其反。” “是吗?”周莲想了想点点头:“没错!那丫头老说王公子温柔体贴什么的。”说着像想到什么,猛地站了起来:“这可不行,我得看着她,说不定她会做出什么事来。” 林婉儿点头:“那你便去吧,看着她点。” 周莲转身走了两步,又突然匆匆转了回来,边走边从怀中掏出一个东西来,伸到林婉儿面前:“差点忘了,这是给婉姐姐的见礼。” 林婉儿盯着周莲手中的小玩意。金色的圆中间,透明琉璃盖下十二数的刻度围成一圈,两根长短指针镶在圈正中,侧面有个小小的拨钮。 她的眼神亮了起来:“这是从西洋而来的缩小版洋钟?说是一刻的跨度便是咱们这的半个时辰。” “还是婉姐姐识货!我果然没送错人!” “如此贵重的东西,你要送我?” “这是我爹从一个耶酥会教士那买的,东西倒不是什么了不得的贵重,不过是镀了层金的铁壳子而已,无非图个新奇。 起初爹他一直爱不释手,后来我见了喜欢,便缠着他要了过来。 可每当我在手上把玩时,他总要跑来阻止,啰嗦一通让我放回盒里,说是免得摔了。 这样的东西,就白白放在那许久,便成了死物,还不如送给识物之人。” 林婉儿笑道:“你这丫头在算计我吗?” “什么?” “你这是在报复你爹吧,嫌他啰嗦,非要与他对着来。如今还要把这东西送人,不就是想气一气他吗?” “嘿嘿!被婉姐姐识破了!”周莲挠了下头:“左右这东西现在是我的,我想送谁便送谁,爹是不会有意见的。再说他要知道是你拿了,更不会有意见。” 林婉儿点头,伸手接过:“那我便借来玩几日,你随时可要回去。” “送出的东西断没收回的理,婉姐姐高兴就好,我要走了。”说着便一阵风似地没影了。 第78章 一任闲言碎语多 周莲跑出半截路后,又不知想起什么,再次停下来,转身对着程语之喊道:“程公子,那件事别忘了告诉婉姐姐。” 立在阳光下的她像是一只豆粉蝶,鲜亮耀眼,神采奕奕。 程语之侧身对她点点头。 周莲这才放心地转身走了,这次是真的走了。 “好一个风风火火的周姑娘。”林语之不禁感叹。 “她一向是如此。”话虽说着,但头却没抬一下,一直盯着手中的东西摆弄把玩着。 “没想到周姑娘竟会送这么个东西给你,果然不愧是鸿庐寺卿的千金。” “嗯。”林婉儿倒没什么意外,已然是习惯了。“以前最喜的便是陪着雁儿去她府上寻她,时不时能见到些新奇玩意,那时趁着年纪不大还能耍些赖,从她手中借过些东西。 如今大了,便有些难开口了,她应该是察觉到了,所以才主动送我这个。 别看莲儿表面疾如风,其实内里心思细,体贴人,是个暖炉子。” “很少听婉儿夸人。” “这是事实,你不也见着了。” 程语之不置可否,只细瞧着她认真研究的表情,溢出喜悦的眉眼,心情不禁也有些愉悦:“看来你很喜欢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人有好奇之心,未见之物,有趣之物,皆会向往。” “听刚才你们之言,你与鸿庐寺卿周大人也熟识?”程语之问的随意。 林婉儿这才抬头看向程语之:“莲儿虽是雁儿的好友,但我与之有些交情,她父亲的周大人自然也见过数面,小时他曾夸过我,如是鸿庐寺官员,必能协调天下。” “一个祸乱天下,一个协调天下吗?周大人的比喻总是一个套路呢,哈哈!” 林婉儿也笑了:“刚才莲儿要你告诉我什么?” 程语之收了笑,突然有些严肃,还有点不好开口的样子。 “是不好的事?” “算是吧。” “是什么。” “外面现在到处都在传你的谣言。” 林婉儿升起好奇:“噢?” “你真要听吗?” “不妨说说看。” “说了,你可要沉住气。” 林婉儿点头,接着偏过头去,对着早竖起耳朵的林洁:“小洁,日头高了,仔细伤了眼睛,去屋里书房读吧,晴儿,帮五少爷收拾收拾。” “是。”晴儿走上前伸手就收拾方桌上的书。 林洁十分不满:“我听听究竟是哪些人要诋毁大姐。” “知道又如何,你还能一一割了他们的舌头不成。再说你都在这听了半日了,还嫌不过瘾吗?”林婉儿板起脸。 林洁见大姐变了脸色,知道她向来说一不二的,只得妥协,悻悻地跟着晴儿进了屋。 “你是否太过于保护他了?”见对方离开,他赶紧拉着椅子向前挪,挨在林婉儿身旁。 “我并没刻意保护他,只是他自有他的路,不应整日纠缠在这些无聊事中。你继续说吧。”林婉儿声音轻而脆。 程语之将手中的茶一口气喝了半盏,才轻抹了下嘴道:“现在外面到处说你嫁不出去,是因为你天生脾气就不好,有狂燥症。” 听到狂燥症三个字,林婉儿差点没笑出声来。 “。。因此你的青梅竹马,工部侍郎家的黄二公子得知真相后便将你抛弃,你恼羞成怒将对方打成重伤,在床上躺了小半月。 还说你一及笄便到处相看对象,且专门挑选有权有势的人下手,连南阳候府的小候爷杨勇,也曾是你的入幕之宾。 可他也因你脾气狂燥,名声不佳,将你抛弃另娶新妇。”说到此,程语之偷瞧了她一眼,见对方面色毫无波澜。“你不生气吗?” “因何生气?你不是曾说我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我吗?” “可你真不在乎?” “说不在乎那假的!可世间最难堵的,不是河口决堤,而是悠悠众口。 尤其于女子而言,世间如牢狱,人心更险恶。 一辈子为顾全名声,活的小心翼翼,瞻前顾后,要做好孝女、烈女,贞女、慈母贤妇,三从四德,唯唯诺诺,小心翼翼直到咽下最后一口气,还要被牌坊压着,不得安生。 名声二字于女人而言,毒如猛蛇,缚如镣铐。 所以有些东西,若是一开始就没了,那便没了,从此也少了副重枷,何乐不为?” “婉儿所想一向惊世骇俗。可你以后难道一直不成婚?”程语之伸出小拇指,勾了勾对方的手指。 “成婚?”林婉儿收手躲开:“不成婚的人并不会死。” “哈哈!的确如此。” “他日,若京师再无我容身之所,我便去看看这天下河山! 五岳奇峰、香山叠翠、朝暮云霞,碧空沧海,古寺道观、唐碑宋园、石塔龙亭、铁索桥沟,塞外飞雪、边关大漠,河西古道,异国风域!” 程语之听得津津有味,甚至沉迷其中,久久回味之下,不禁动容道:“婉儿!但愿有天我能与你一起走遍天下之路,看遍世间风景。” “作为道友吗?” “什么道友?哈哈!” “还有什么?” “什么?” “谣言还有下文吧?” 程语之点头,从刚才那番话中收敛情绪:“还说你,目无尊长,不分尊卑,不敬君上,冠履倒置,天生反骨!” 林婉儿笑了:“后面这些明显才是重点!这人是想要了我的命吗?” “那你猜是谁?” “是六殿下吧。” “怎么一下就猜中了。”程语之噘起嘴:“真没意思。” 林婉儿突然想起之前在书店遇到的好书画又结社的李宗臣:“刑部果然很闲哪!” “这话要是被六殿下听到了,又得变着法地整治你了!” “他是君,我是臣,他要整治我,我也得领受着。” “你有这么好说话?” “不好说话又要如何?难不成还真要应了天生反骨吗?” “哈哈哈!婉儿真是有趣。”程语之伸便要去捏林婉儿的脸,被对方一把扫开。 他也不恼:“继续道,六殿下我还算了解,他这人只是爱疯爱玩了些,常去的地方我都略有所知,哪日带婉儿一起去见识见识?” “噢?”林婉儿眼珠子转了转,点头道:“嗯,我与六殿下误会颇深,应要冰释前嫌才是。” 第79章 如露亦如电 1 周莲追到南阳候府时,候府的莫管家告诉她,大小姐在一个时辰前已回府,但随后又换了身衣服出门了,说是去城南散散心。 “她是这样说的?”周莲皱了下眉, 管家点点头。 “有吩咐去城南哪处吗?” “这倒没说明白,只上了马车就走了,想来只是随便散散心吧,没固定地方。” 南城寺多,若是礼佛之人去,自然合适。 可杨雁又不信神佛,平时除了陪候夫人去上香,并不爱往那种地方凑。不过她现在情绪失落,说不定想要去拜个佛什么的也未可知。 “换了身什么衣服?” “平时常穿的短衣。” “是吗?” “她说出门时是什么情绪?” “情绪?”管家想了想:“这。。小人也没有多注意,看起来不是多高兴,但也并非不高兴,普普通通,比刚回来时要缓和多了。” 周莲陷入沉思。 管家面上有些不安:“周小姐,是不是有什么事?” “没有!”周莲回神笑道:“她不过是与我闹了两句,有些窝心罢了。” 管家疑惑。 但一想他们家大小姐与周小姐这两人的脾气,说难听点就是针尖对麦芒,自小在一处玩,斗嘴斗气什么的常有,应该没什么关系,如此想着心稍安了些。 但周莲的心却没放下来,反而隐隐有些不安。可此时这人已走了段时间,又到哪去追,只能两眼兴叹,但愿她是真的去散心吧。 此时杨雁的确已身在南城,也的确是想要找个佛寺进去沐沐香,静静心。 可当站在无相寺那九十九道台阶下,仰头观望从朱墙上露出的金刹飞檐、雕画钟楼,高塔铁马,漫天菩提,还有来来回回进出巍峨山门的锦衣男女,心中便有些抵触。 这些用金银玉石,繁木沉香所包裹的耀眼事物,内里真的存有无相吗?又真能安抚零落的人心? 她最终还是没踏上台阶。 浑浑噩噩、漫无目的地不知走了多久的路,也不知究竟行到何处,等回过神来,一座青瓦黄墙,横向开裂的门匾上书水月庵的小庙便立在眼前。 屋脊正中的刹顶垂败低矮,角脊上的几只走兽皆用简易的灰石所磨,粗陋地连模样都看不太清,反倒彰显出一派凶恶之相。 淋漓脱色的庙门此时半开着,可以瞧见前院里一位穿着圆领方襟海青袍的尼姑,正手拿着一支扫帚在扫地,低眉垂眼,面容平顺。 杨雁似乎受到了鼓动,慢慢踱到寺门口。 那比丘尼察觉到动静,抬头瞧向大门处,有点好奇:“施主,是来进香的?” 杨雁回过神,有些不知所措地摇了摇头。 “是来此抄经?” “不是。” “来此观摩?” “也不是。” “那就是事先与主持有约?” “都不是!”杨雁突然失了兴趣,转身便要走。 “施主!苦海无边,回头是岸!”身后传来女尼清平的声音。 杨雁的脚顿住了,但并没转身,只隔着后背道:“师傅为何如此笃定我便身在苦海。” “凡尘世之人,只要尚有一口气在,皆在苦海。苦海之内,无人能靠岸,唯一可行的方向便是无尽深渊。” “所以是苦海无边吗?” “是!理佛修法,或有一线曙光。” “原来这就是你们寺庙的拉人手法?” 女尼倒不生气,依旧平静道:“施主已被魔星所染,煞气缠身,稍有不慎,万劫不复!” 杨雁突地转身:“怎么?一说不成,便要开始夸大其词吗?” 女尼脸上荡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信与不信全由施主!贫尼只是依相所得,据实相告。” 杨雁有些犹豫:“魔星?是指我身边的人吗?” “这并不能确定,许是你天生有缺,易至邪体入侵,许是身边之人魔妄过重,致你羸弱,许是兼而有之。” “若是身边人所致,是否远离即可?” “无论因何故,施主此时魔障已深,为时已晚!” “可有解?” “执念、固执、奢望、不甘,妒恨、佛名为谵妄,谵妄之道即是魔道。只有无妄无求,无念无欲,方能避祸。” “无妄无求,无念无欲?”杨雁想了想,突然笑道:“这怎么可能做的到,若是能做到,还能是人吗?” “若是能做到,还能是人吗?”女尼嗓子眼里突然发出一声低笑:“这么多年来,你还是第一个能说如此真话的人,是啊,这才是人,比之高高端坐在金玉之座上的假道者更来得真切!可有人偏生是不想做人的!哈哈哈!哈哈!” 杨雁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刚才还一派平和,突然却状似癫狂的女尼。 女尼终收了笑,指向西边远处:“施主!你瞧见远处那座塔顶了吗?” 杨雁依言看去,那正是刚才她经过的无相寺中的塔阁,由于距离有些远,阁顶周围缭绕着薄雾,看不真切,原来她竟不知不觉走出这么远的路了? 她点头:“瞧见了。” “你知我为何会在此吗?” “为何?” “那塔顶中住着一位弃情绝爱,抛妻弃子,一心向佛之人。你说,如这样的人最终能修成佛法吗?” “他若是真能做到无妄无求,无念无欲,便能成吧。”杨雁不太肯定地道。 “可如你所说,那样的人也不是人了,不是吗?” “自然,那种人也没什么意思。再说像他这么坏的人,也能入佛道吗?若这样的人也能修成佛法,那世间又干嘛还非要分什么好人坏人!” “哈哈!这位施主也许比他更适合佛门呢!”女尼挑着眼角。“尘世之人,心魔难免,孰是孰非,自我了断。”说着又继续低头扫地了。 “孰是孰非,自我了断?”这句话在杨雁的心中鼓动着。 此时,前殿旁的小路上走过来一位同穿海青袍的女尼,她看着杨雁离去的背影,对着扫地的女尼道:“静海,那位是来此的施主吗?” 静海摇头:“不是,只是个路过的人。” “是吗?”女尼疑惑的视线落在慧海身上,唬着声道:“你该不会又向他人胡言乱语了?” “没有。”静海摇头,声淡淡的。 “最好没有!否则这小庙可容不下你!” 第80章 如露亦如电 2 杨雁从城南离开后并未回府,而是再次来到已将她多次拒之门外的王翰林府。 她递了临时的简帖,但依旧如前几日那般帖沉大海。 只是这次她并未再坚持,而是在翰林府斜对面一条小巷的墙角处窝着。 一直等了近两个时辰,府门口突然驶来一辆马车。 杨雁伸了伸已僵麻的四肢,微伸着头朝对面看去。 车稳稳停在府门口,只是一时并无任何人从车里下来。 那个常挡着自己的门房小厮飞快地下了台阶,行到马车前,车上帘子掀起一角,小厮伸过头去,似在听车内人的吩咐,帘子重新垂下,小厮又跑回府去报信。 没一会王源便出现在府门口,他还是一副温润如玉的样子,一如当初,一如她脑中的他。 一直躲在车上的人终于下来了,先整了整衣裙,才上前朝他行了个礼,那是个女人,但瞧穿衣打扮像是哪家的丫头。 那女人与王源开始说话,对方面含笑地听着,等那女人说完了,才点头回了两句。 因为距离原因,杨雁自然听不清他们究竟说了什么。 片刻后,女人转身上车,王源也扭身进了府门。 大概过了半个时辰,新换了一身衣袍的王源又出现在府门口,瞧起来神采奕奕。身后还跟着个穿青袍的小厮。 门房牵了两匹马过来,两人即刻翻身上马,打马而去,衣袍翻飞。 杨雁也快速溜到了巷口,上了早等在后面的马车:“追上前头那匹关外马。” 马车一一掠过道路两侧的柳枝、河道、人群,店铺,一直追到西城口一家扇子店旁。 两人下了马,将马拉到一侧的草棚下拴了起来,王源朝小厮吩咐了几句,便独自向扇子店行去。 店前,一名戴着帷帽的女子等在店门口,身旁站着贴身丫头,那丫头赫然就是刚才去翰林府传话的人。 王源走到女子身旁,笑容如三月春,一手背在身后,一伸手作请,指向扇子店,端是风度翩翩。 而躲在一旁的杨雁却是黯然销魂,原来,那人的温柔并非仅仅只对自己。 两人在扇子店逛了一会,女子目不转晴地左右瞧着,或拿在手中打开赏玩,王源则一直亦步亦趋地陪在侧,最终女子选了两把扇子,王源付了账。 两人出了扇子店,又去了隔壁的一家绸缎庄,那女子拉着摆在正中矮架上的布匹,比在自己身上,似要让王源评价。 王源笑着说了几句,女子头微微扬着,耸动着肩膀,似乎很高兴得意。 暗处的杨雁已是心如刀绞。 出了绸缎庄,又行到一家酒器店前,王源朝里指了指,女子摇头,自顾着朝前走了几步,王源正欲跟上,女子却突然反身将他拉了进去。 店内柜上摆的全是酒具鼎炉,从外看锃光闪闪。 这次王源看的十分认真,女子在一旁陪着,似有些无聊,她一会假意靠近他,一会又悄悄揽着他的胳膊,十分亲密。 这次没逛多久,两人便出来了。 走过半条街,到了一家茶食店中坐了下来,王源叫了小二,吩咐了几句。 一会,一壶茶和几碟点心便端上了桌。 王源起身给女子倒茶,又将点心向前推了推。 这一套动作看在杨雁眼中,是如此熟悉,正是那天在茶楼时,王源对自己的体贴。 两人一边喝着茶,吃着点心,一边聊着,似乎都挺开心,女子时不时地笑出声来。 离开茶食店后,两人又回到了扇子店附近。 女子与王源在原地又聊了小会,便带着贴身丫头转身朝另一个方向离开了。 王源也回到店旁的草棚下,小厮早已将马解了下来,两人牵着马走了一阵,行到人少处便直接翻身上马,拍马而去。 那女子是谁,杨雁早瞧出来了。 虽然对方一直戴着帷帽,可自己自幼习武,重点观察的便是身形,以随时掌握对方动作,况且跟了半日,那帷帽下的长纱在女子的一些动作中,偶尔透出可窥的缝来。 她眼神一直不错,那是七公主,绝对没错! 此时暮色已至,西边的天际残阳如血,将远处楼阁罩上了一层艳丽的霞帔,温度不降反升,空气湿闷,杨雁的背已经湿了。 一直追到北城区,此时酉时正中。 不同于之前城西小铺,这里全是些雕梁画栋,高低叠复的楼阁酒肆,一串串锦灯在座座楼前亮起,将整个区域照得通亮。 万彩丛里终现楼台, 玉瓦瑶叶樱灯雍庭, 琉光不似凡世庸尘,璃泽仿若天宫华殿。 杨雁从没来过这,却也听说过北城区宵禁一直都是潦草塞责,至于为何?此刻正在楼前招摇挥帕,浓妆艳抹的那些女子已给了她答案。 王源在一家二楼房檐下挂着一副巨大金匾,上书飞仙楼的三层楼阁前停了下来。 两人一下马,店内的小厮奔出来,熟练地将马牵进了后院。 杨雁在马车上将头发散了下来,飞快地束了髻,又将一直放在车上的一件外袍套在了身上,再用双手擦脚底,手心搓揉了一番,均匀地抹在了脸上。 她今日本来穿的就是平日常穿的短打,再套上这件男式外袍,加上发髻,和涂暗的脸,和她自小习武便留下的接近男子的习气,一时半会还真看不出。 她刚踏进飞仙楼,一位年纪有点大的管事嬷嬷便迎上前道:“公子看着面生,是第一次来?” 杨雁怕露陷,不敢轻易开口,只点点头。 “那您是坐大厅,还是上楼?大厅是十两茶水费,若上楼的话,二楼三十两,三楼五十两,您看?”嬷嬷十分客气,一直笑脸盈盈。 她要坐哪,自然得看王源去哪。 嬷嬷以为她是嫌贵,又体贴道:“第一次来,坐大厅便好,能边喝酒边近看我们姑娘的舞姿,那包厢一关门可就看不着了。” 杨雁可管不了这么多,快步直冲了进去,身后嬷嬷大惊,紧追在其身后:“哎,公子!你等等!” “我先到里头瞧一眼再定!”她刻意压低声音,脚步不停。 “公子!您这样可不合规矩!”不过嬷嬷在此行卧多年,自然是个会看人的,这人倒也不像个真心闹事的。 第81章 如露亦如电 3 冲到大厅的杨雁,即使再急切,也被里面那副声色犬马的场面给惊住了。 从天顶坠落数道轻纱曼帐,将摆在厅中的几案一一相隔,纱曼之后锦衣公子行酒笑闹,个个身边都陪着行酒美人。 场中水玉所筑的高台上,艳丽的舞姬腰肢柔软如柳。 丝竹糜音,一切都如梦似幻。 原来男人日日在外竟是如此逍遥,而女子却被困在家,守望着可怜的名声。 杨雁的怨怒更甚了。 “公子!您再如此我可要叫人了。” 身后嬷嬷追来的声音打断了她片刻的失神。 她快速地在场中巡视了一圈,终于在厅中一侧角落处看到了王源的身影,此时一个女子正身贴着他,向他面前的杯中注酒。 嬷嬷终于跑到她身旁。 杨雁伸手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伸手递给了赶上来的嬷嬷,指着王源所从的区域:“这大厅就不错!给我在那边寻个避静点的,我一个人惯了,不需要伺候的人” “哎哟!公子。。”嬷嬷喘匀了气,想说什么,但还是接过银子道:“奴家这就安排。”来这的客人虽大多都是寻欢作乐,但也各有各的喜好、性子,或是目的,她自不会多问。 但此地是龙蛇混杂的场所,她不问不代表不会管,看着杨雁落座后,她悄悄招来一个楼里的管带:“找人盯着她点。” “是。”管带朝杨雁瞧了两眼便退下了。 这边杨雁所坐处与王源隔着三张案,这个距离不近不远,正好。 王源很享受,面上挂着的不再是杨雁自以为熟悉的儒雅有礼,而是带着恣意的放肆、不羁的洒脱,眼睛瞄着台上,手同时在身旁女人身上动作,简直是放浪形骸。 杨雁猛地喝着手中的酒,不多灌两杯下肚,她恐怕再也无法直视对方。 过了大约半个多时辰,王源突然站起身,摇晃的脚步越过大厅,朝北侧行去,片刻后出现在二楼,沿着走廊向前,然后推门进了一间房。 原来这男人还另外订了房间。 杨雁随后也唤来侍女,包下了王源隔壁的一间。 嬷嬷刚才所说的茶水费只是基本的客门费,这里面包括几样简单吃食和一壶酒、一位行酒女陪伴,仅是单人费用。 如若再添酒添食、陪侍、或指牌的姑娘,亦或别的,那全是另外的价钱。 杨雁摸摸别在腰间的钱袋,她并不是来此寻欢作乐的,自然不用另外再多花什么钱,应该且是够的。 一进包间,她就听到隔壁传来的乐器声,一时三刻过后,乐声停止,不再有任何声音。 她上前将脸贴在墙上,才勉强听到丝说话声,支吾混沌,根本听不清。 转身看到身后的窄高的双扇窗,行到窗前打开窗户,伸头向下瞧了瞧,一楼的伸出的房檐下是飞仙楼一侧的一条巷子。 她将腿伸出窗外,接着是另一条,最后是整个人。 脚踩着一楼的房顶,背紧紧靠贴着外寺,慢慢朝隔壁包间挪去。 近了,看清了,从未关紧的窗户的一条窄缝中,她瞧见王源正站在一张桌前提笔作画,身旁一位红衣美人手中捏着酒杯,正含笑瞧着他。 画作完,美人将酒杯递给他,他一饮而下,伸手抱住女人便亲了上去,女子娇笑推拒,最后还是揽住了他的脖子。 杨雁呼吸停滞,脑袋空白,这个场景给了她相当大的刺激。 两人为此画吟了几道诗作选,王源最后题了上去,还亲自挂在对面的墙上。 一会,跑腿小厮推门将酒菜送了来,两人便围桌而坐,聊天、赋对、吟诗,最后美人还抱起琵琶弹了几曲,王源摇头晃脑,兴致颇高。 美人放下怀中琵琶,那对浑圆的屁股便翘坐在了王源的大腿上,王源一手抱着她,一手喝着酒,不时脸贴着她的脸,头垂在她的胸口。 两人吃饱喝足,尽兴之后,便双双滚到了角落的床上,片刻,调笑声、娇喘声、淫糜声,一浪高过一浪地传至窗外。 此时空中细雨纷落,在昏黄的光中闪烁着若有似无地晶莹,带来丝丝凉意。 她的幻想早已碎裂成渣,心痛如绞,可脑中还是始终抹不去王源那张脸,那双带着温柔的眸子,这更让她更痛苦万分,如坠万渊。 杨雁也再听不下去,不知是羞还是恨,她满面涨红地回到房间。稍呆了会,便起身出了飞仙楼,又重新上了外间的马车上等待。 雨越下越大,落了一阵后又稍转小了些,王源也终于出了飞仙楼。 随后他又去了一家较小的二层小楼,名为揽香阁,比之飞仙楼,这里的女人更艳俗了些。 王源的花样可真不少啊! 这次杨雁没有再跟进去,她怕再亲眼看见同样的事,会控制不住! 直到近子时,王源才再次从揽香阁里出来,此时的他连行路都不稳。 身边的小厮扶着他:“爷!小的已将马送回,马车也已叫好了。” 王源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两人行至一条巷弄时,背后突然响起一道声音,凛冽阴沉:“王公子!” 王源回头,眼神迷离,努力眨了数下,才渐渐看清不远处站着个人,穿着一身青衣直缀,那双看着他的眼里装满了痛恨。 他不由醒了醒神:“阁下哪位?” 那人几步行到他面前:“王公子这么快便不认识我了?”她面上抹的灰早被雨水冲刷干净。 王源瞪着她瞧了好一会,觉得有些熟悉,但又说不出是谁,就没答话。 他身边的小厮倒是认出来了,犹豫着道:“是。。杨小姐吗?”最近,这个杨小姐经常在他们府门口转悠,光他就见了好几次了。 “哼!连王公子身边的小厮都记得我,王公子自个却早忘了!” 王源这才有些回过神:“杨姑娘?” “是。” “你怎么会在这?” “公子是怎么来这的,我便是怎么来的。” “噢?杨小姐难道是跟踪本公子而来?” “若不如此,怎么知你是这等无耻面目。”杨雁咬牙切齿。 “无耻?一个姑娘家一路尾随男子来这地方,杨小姐便就清高吗?” “你!王源!你表面正人君子,内里却是龌龊不堪,实令人作呕?” 第82章 如露亦如电 4 昏暗的小巷中滴水回声,异常清晰,昏黄灯光封住了巷口,像是另一个世界的入口。 雨开始又有势大的趋向,零落的颗粒交替落下。 王源无意与之纠缠,便没了平日的耐心,再说他所行所为皆被对方所知,更不需掩饰:“令人作呕,我令杨小姐作呕了?” 杨雁不答,只恨恨地瞪着他。 “杨小姐!你又凭什么来指责我? 你既不是我的妻子,连个妾室也不是,不过与我相看一次,就当自己是我的女人了? 若真想做我的女人,我也是不会收的,如你这般又呆又傻,还无颜色的女人,还真比不上楼里姑娘的滋味,哈哈!” 杨雁已气恼地不知该说什么。“既如此看不上我,那又为何要答应与我相看?还在我面前做出那般姿态?” “相看?别天真了,我只是受之有命,不得不从,你真当我是愿意的?” 杨雁有些意外:“受之有命,有人让你去的?是谁?谁指使你的?就是为了耍弄我吗?” “这你就不必管了,总之若非如此,你以为我真看得上你?如你这般听了两句甜言蜜语便找不找北的姑娘,就以为能做我的妻子?简直不知所谓!”王源甩袖,满脸鄙视不屑。 “不知所谓?你欺骗我在先,如今却来倒打一耙?是啊!我一向无知粗鲁,自是配不上你,在王公子眼中,能配得上你的自然是七公主吧!” 杨雁突然笑了,笑贴着嗓子眼,听来有些怪异:“对了!你说七公主,她知不知道你夜夜流连青楼之事?又知不知你是这无耻之极的嘴脸?” 雨渐大了起来,淅淅沥沥的声音不绝于耳,几人的衣衫颜色渐深。 王源面上露出一抹厌恶:“你在威胁我?” “听说七公主年纪不大,却是明月入怀,豁达大度,想必就算知道了也会原谅你吧,可皇室最重颜面,皇上他老人家会不会答应呢?林康妃又会怎么看你?” 王源快步上前,一把掐住了杨雁的脖子,面容扭曲,声音阴冷,一字一句:“你若想死,今日便不用了家了!” “你想杀了我?”被掐住脖子的杨雁口齿不清,面色涨红。 “此处此刻无人,又有谁会想到,堂堂侯府之女,会在这夜半时刻来此烟花之地?就算知道了,候爷他也没脸给你收尸体吧!”说着手上力道加重。 一旁的小厮有些慌了,公子喝醉了,他可没喝酒:“爷!杨小姐毕竟是南阳侯之女,候爷为左军断事官,在山东所营中也颇有些威望,不会善罢甘休的。” 也许是冰雨的激醒,也许是小厮的提醒,王源手中的气力卸了卸,盯着杨雁:“你想要什么?如此死缠烂打,不就是想入我的后院?你若听话,我倒是可以考虑给你挪个位置。” 杨雁抿起嘴,嗤笑道:“你还真以为,人人都非你王公子不可?可惜,我现在想要的,只有你的命。” 随着话落,金属入肉的声音腾然响起,片刻王源嘴角溢出丝血,他不敢置信地朝下看了看,一把刀已没入胸膛,刀柄上握着杨雁的手。 杨雁瞬间将刀抽出,雪亮的刀身上满是鲜红,接着又是一刀没进腹部,她抬腿便是一脚,王源轰然倒地,发出震响,溅出无数水花。 小厮已被这个突来的状况吓傻了,片刻后才飞奔上前,扑通跪倒在地:“爷!” 此刻王源胸腹已被血水染红,和着雨水,侵漫至全身。 他无措地看着倒地的主子,抬头瞧向杨雁,一脸不可思议,随即愤恨道:“杨小姐,你闯下弥天大祸了!” “大祸?”杨雁异常平静,盯着手中已便被雨水冲洗干净的刀。“他活着才是大祸。” 雨越发地大了,到了后半夜,雷声阵阵,将已沉在梦乡中的周莲给生生震醒,她一下惊坐起,手抚胸口,久久不能平静。 耳房的丫头香儿听出动静,披起外衣,起身进了卧房,将蜡烛点亮了。 “小姐!你如何了?是被雷声吓醒了吗?我也是。” “几更了?” “刚过四更。”说着便上前来扶着周莲。“呀!怎么出了一身的汗,若是着凉了该怎么办?小姐还是先躺下,我去去就来。” 香儿扶着周莲躺下,将被子压了压,从放在床侧一只雕莲衣柜中拿了套中衣先放在床头。 出了卧房,撑着伞到灶房取了壶水回来,倒在外间盆架上的铜盆中,将盆端进来,放在床前脚踏上。 在盆里拧了汗巾,重新将周莲扶起,迅速脱去寝衣,将沾了热气的汗巾贴在她皮肤上,将她整个上半身快速地擦了一遍后,将中衣给她换上。 香儿开门倒水,刚弯下腰,地上便出现一双皂靴,循着鞋向上看,香儿面露诧异:“老爷?这个时候您怎么来了?” 跟在一旁的小厮替他撑着伞,伞下披着外衣的周长顺面色有些难看,明显地睡眠不足:“我见雷打得密,过来看看。莲儿如何了?” “小姐刚才就被雷给吵醒了,还出了一身的汗,这不。。”香儿抖了下手中的盆:“奴婢给小姐擦完身,才刚睡下。” 周长顺点点头:“我去看看莲儿。”说着便一脚踏进屋檐下。 小厮收伞立在檐下。 “哎?”香儿忙将盆里的水泼在院子里,提着盆匆匆跟进屋:“我去叫小姐!” 香儿走到床前将周莲唤起。 “爹爹来了?” 香儿点头,将周莲重新扶起身,靠在床上,把被子一直拉到她脖子下。 周长顺已在卧室门口停住脚,隔着帘子道:“莲儿没事吧。” “我没事,不过是声雷。爹爹这时来定是有事吧?” 周长顺一时没吭声。 “爹爹有何事?”周莲看向帘后的周长顺,心又开始不安。 “莲儿,你冷静听我说。杨家大姑娘她。。” “是雁儿吗?” “是!” 周莲有些急了:“雁儿怎么了?” “你先听我说。今晚子时,北城区,在揽香阁后的一条小巷中,杨雁将翰林王易的嫡子王源刺伤,如今生死不明。” “什么?”周莲一下将身上的被给顶开了。 香儿赶紧又给她盖上。 第83章 如露亦如电 5 五更过半。 一座九尺长楠木座屏的黑漆板上,刻着<奉酬薛十二丈判官见赠>的描金大字,底座则漆红,镂着一排双鸩衔蛇纹。 座屏两侧摆着两架楠木长书架,一只伸到墙角尽头。 座屏前一张明黄御案。左案角堆着堆奏本,右案处放着的一只扁鼓金蟾印奁中,装着龙泉印泥,一只芙蓉石雕山笔架上架着临泉朱笔。 御案两侧稍远处是两座落地莲花十二枝灯。 御案前摆着一座六足,五龙蟠山宣德炉,从山顶不时散出袅袅沉香。 自顶梁上垂下的八只八仙过海料丝灯,将这间御书房照的雪亮。 穿着前后胸,两臂各绣着金色五爪坐龙纹的玄色袍,头戴乌纱翼善冠的皇帝,此时面色阴晴不定地正看着下面跪着的人。 “老六,你一直在刑部任职,你说说,伤人性命该当何罪?致人受伤又该何罪?”皇帝看向立在一侧,身着绯色斜领袍,上绣行龙纹的六皇子蚺礼。 蚺礼上前一步,拱手见礼:“回父皇,伤人性命,无论主从皆判斩刑!致人受伤,这。。” 皇帝有些不耐烦,看向着圆领月白袍,胸前别降龙纹方补的四皇子蚺和:“老四你也在督查院,你来说!” 蚺和上前一步,挺背行礼道:“回父皇,致人受伤,无论主从皆判绞刑。” “噢?” “那斗殴杀人?” “也为绞刑。” “过失杀人呢?” “以斗殴罪论处!” 跪在殿前,曾在沙场上战功赫赫,在军中威风凛凛的南阳候杨高,此时听到几人对话也不禁心中颤抖,他们寥寥几句,便已定了爱女之命。 当年大殿赐封时,除了伯爵,公、侯者都领有一张免死铁券。 可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些被敕封的一百多位公、侯、伯爵,如今总算下来,也只剩三十人不到,这其中还包括后来并非因军功而受封之人。 日日经历朝堂上波云诡谲的他,也不再是当年的愣头青了。 他知道,今日如果他真用这铁券来换小女性命,或可成。 但他日,他侯府也必不会再安宁了,他还有勇儿这个继承人,而且他还刚刚成婚,他怎么能去冒这种险。 杨高的头越发地低了,额头几乎贴着地面,恭敬道:“臣年轻时便跟随皇上南征北战,纵横沙场,但这都是臣之本责,从不敢居功自傲。 幸得皇上厚爱,封了臣南阳侯,领丹书铁券,赐佃农百户,良田千倾,年俸千担。 可臣家中人丁单薄,此等殊荣实在有些铺张浪费,臣也无福消受。 臣肯请皇上收回,臣就此辞官卸位,带着家儿老小,回江西老家,从此田中劳作,再为国尽一份心力。” 皇帝没有回应他,只朝一边的蚺和道:“老四!王家那小子现在情况如何?” “回父皇!目前昏沉不醒。” 皇帝将视线投向杨高头上戴着的忠靖冠:“杨爱卿!王源如今人未醒,当时发生了什么,虽然小厮有报,但毕竟是片面之词,不足采信,一切还要等当事人醒来再作断议。至于王爱卿那。。” 正说着,一位着蟒服曳撒的太监走了进来,弯腰行到皇帝身侧,道:“皇上,王铮王大人正在御书房外等候!” 此时,宁寿宫的清宁殿中。 一座绘长尾翟鸟踏雪枝的三扇纱屏前,一张铺着一套锦垫的镂空雕金莲榻坐上。 一位身着蓝底修黑边,上绣百只飞凤大衫,披深青霞帔,织金云霞龙文,满头华发上罩着一顶攒珠金凤冠的女人,正端坐在上。 下首,站着身着一品诰命服,手柱鸠杖的于氏。 “春岚,你也一把年纪了,悠着点!宫中路多且远,即使坐轿,你这身老骨头恐怕也撑不住。”女人略显苍老的声音在殿中回荡。 “太后!春岚也不想来回奔波,可天降灾祸,子孙受难,我这把骨头在家中难以安坐,这才来叨扰太后。”说着,她便伸手抹掉眼角溢出的泪。 “哎!”太后叹了口气,朝立在一边伺候的于嬷嬷挥了挥手。 于嬷嬷会意,从角落搬来一张卷纹圈椅放在于氏身侧。 “坐吧。” “谢太后!” 春岚算是自己人,太后也不再绕弯子:“王源那孩子一副相貌堂堂,才倾八斗,向来行事有礼,进退有度,便是哀家也是十分欢喜。 更何况他是王家的长子嫡孙,在你们眼里自是金贵万分,凭糟此难,哀家也是谓叹!” 可对方也是当年辅佐皇上,战功赫赫的大将军,皇帝亲封的南阳候!世袭罔替。他们家的女儿那同样也是捧在手心里的人物。 这事自有皇上论断,哀家也不好插嘴!” “太后!”春岚抬头,声音哽咽,一时说不出话来。 “好了!人现在还没醒,你倒哭上了!好歹你也是家中长辈,让小辈们看见了不是更难过,这个时候你得撑着他们才是。” 春岚点点头,伸手抹干脸上的泪。 “现在南阳候正在御书房中,你们家王铮不是也进宫来了吗?且听听他俩怎么说吧,再听听皇上怎么说,咱们就先别在这里自乱阵脚了!” “太后这便不管了吗?”一道声音从门口传来。 太后偏头看了眼:“这又是谁,一大早就在我这咋咋呼呼的。” 穿着一身柳黄襦裙,上绣纷飞杏花瓣,梳着惊鸿髻的七公主已抬脚踏入殿内,插在发髻两边的两串金珠晃荡不已。 “坔儿!”太后声音严厉。“公主行走当沉静有容,你怎能如此失礼!你四皇兄教你的东西,这么快便全都忘了?” “祖母!坔儿是太心急了,此时哪顾得上。。源哥哥他。。” 太后摆手制止:“你是公主,这是皇宫,别让人看了笑话。” “是!”蚺坔此时已冷静,朝上行礼:“给祖母请安,太后万福!” “这才像点话!” 坐在一旁的春岚起身向公主行礼,被蚺坔制止:“老夫人莫要伤怀,今日这礼便免了。”说着看向太后。 太后首肯。 春岚这才重新坐下。 蚺坔踏上前来,拉起太后的手:“祖母,王公子竟遭如此残酷对待,坔儿心中难过。” “任何人遭此对待,都不免令人难过。” 第84章 如露亦如电 6 周莲这次又在程府门口遇到了程语之,不禁有些意外:“程公子?” “周姑娘。”程语之今日穿了件霁色斜领细格纹直身,头上戴着比衣服颜色稍浅些的幅巾,巾纱披肩,手中还拿了把扇子,端是一派风华浊世的少年公子。 周莲有片刻的呆滞,瞬间又回过神来,暗骂自己,怎能在这种关键时刻走这样的神,简直愚不可及,表情瞬间严肃起来。 而程语之倒是乐于见到她的,有了她的加护,他进林府的门反而容易多了。 晴儿将两人迎至小暖阁中,一番端茶递水后,终于洗漱好的林婉儿终于姗姗而来。 程语之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之事:“婉儿平时起的好像并不早?” “婉姐姐起太早会头晕。” 困顿的林婉儿在窗下的榻上半靠着,双眼半睁道地接过晴儿递来的茶盏:“说吧,出什么事了?” 周莲忙不迭将从周长顺那里听来的全都说了。 林婉儿听后并没太大的反应,只叹了口气道:“她终究选的是这条路吗?” “这姑娘竟会如此钻牛角尖,真是没想到。”程语之道。 林婉儿瞟了程语之一眼:“既是追到了青楼,看来那王源也不是什么好货,两人之间定是起了什么冲突。” 程语之不言语了,只埋头喝茶。 “我与她多年朋友,也没料到她竟会如此绝决。 昨个从婉姐姐这里出去,我便追去了侯府,听管家说她去了南边。南边是什么地方,多是佛寺,婉姐姐你知道她从不会主动去那个地方的。” 林婉儿点点头。 周莲继续到:“如此反常,我一听心中便开始惴惴不安,没想到最后竟会成谶。早知如此,我当时便直接追过去了。”周莲手拍在扶手上,懊悔道。 林婉儿垂首喝了口茶:“追过去也未必找得到她,就算找得到她,她也未必会听,就算她昨日会听,今日也不会!” “哎!我听了爹爹的话后,马上就起床去了候府。 可当时候府早被王家派的护卫围个水泄不通,杨大哥也带着候府护卫守在大门口。 我根本就进不去,费了番心思才打听到些许情况。 雁儿现在被候爷押在府中,还特意调派了一队兵丁看着,连候夫人都见不到人。候爷则独自进宫去了!”周莲急切道:“婉姐姐!你向来都是有主意的,你说如今这事该怎么办?” 林婉儿将手中茶盏放在一旁的小几上,闭着眼,伸手揉了揉一侧的太阳穴:“那王源现在如何了?” “啊?”周莲一怔:“我不清楚,我还没去王家打听。” 程语之则是眼前一亮:“婉儿果然是提纲挈领。” 林婉儿看向程语之:“你如此说,便是知道了?” 程语之摇头:“具体不清楚,大哥已先去了王家。听说皇上将太医院大半人都派去了,太后还亲自下旨要将人救下,可情况始终不大妙,源哥随时可能。。” “现在一切的前提是要保住王源的命。若王源能活下来,那南阳侯就有机会保下雁儿的命!可若是王源死了。。”林婉儿喃喃道。 周莲也终于听出味来了,是啊,若是王源死了,那雁儿的罪不是更板上钉钉了? 她的大脑飞快转动着,有什么在脑中一闪而过,是什么?“啊!”她突然叫出声来,声音之大将几人都惊了一跳。 “怎么了?”林婉儿问道。 “我知道谁能救王公子了?听我爹说,那些从番外来的传教士医术高超,还有一些雅各人医术也很神。记得小时我有次发瘟症便是那些人给治好的。” “嗯,不错!”林婉儿点头。“我在书中也曾看到过相关的说法,他们的行医之术与我们大有不同,或许能立竿见影!” 周莲腾的站起身,一脸喜色:“我爹一定知道去哪里寻那些人,我这就回去找爹帮忙!” “等等!”林婉儿叫住她。 “怎么了?婉姐姐!” “不要以周大人之名来做这件事。” “为何?” “如今情势未明,怎能做如此没把握的事!若是人救得成,倒还无妨,若是救不成,周大人定会被连累,你想将你爹也拉进这趟混水里吗?” 刚才的喜色迅速在周莲面上褪去,她拧眉无措:“那该如何?” 程语之将扇子敲在手:“这也不难,我可以寻几个游民乞丐,在王家周围巡上几圈,散播关于那些传教士医术的言论,病急乱投医,他们定会主动去请人的。” 林婉儿盯向程语之的眼神流光不定,嘴角勾着:“你的鬼主意不少。” 对方马上献殷勤道:“我只想为婉儿解忧。” 林婉儿抖抖眉。 程语之马上起身:“我这就去办,婉儿可要等着我。” 周莲急道:“我在此也等着程公子的消息。” 程语之朝她点点头,转身走了。 周莲一直到对方背影消失才收回视线:“婉姐姐,若是王家的人不去请那些教士该怎么办?” “王源是王家嫡子,他们不会轻易弃他,既使再不相信那些传教士,也会为之。” “可。。” “莲儿!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们已做了该做的,剩下的自然要交给天宇青空!” 周莲留在清荷轩陪着林婉儿用了早膳,她没吃多少,心一直提着。 林婉儿倒是一如即往,吃得津津有味。膳后,又在榻上小眯了会。 到了近午膳时,程语之终于风风火火地回来了,刚落座便猛灌了一盏茶。 这个过程中,周莲一直期盼地看着他。 程语之放下茶盏:“周姑娘,你这么热切的眼神我会无地自容的。” “啊?”周莲回过神,面上浮现一抹红。“抱歉,我太着急了!” “没关系!周姑娘如此关切好友,也是难得!” “那事成了吗?”周莲语气小心翼翼。 “成了!王家已派人去打探传教士了,还刻意瞒着那些太医!” 周莲松了口气:“那就好。” “若你手中有些人,这种事也用不了多少时间吧。你在外是否又打探到了什么情况?”林婉儿突然道。 程语之头微侧着,面浮微笑:“婉儿总是如此独具慧眼。” “说正经事。” 第85章 如露亦如电 7 程语之将背向后靠,腿微前伸,双肘架在扶手上:“其实猜也猜得到,皇上震怒,责南阳候教女不严,对其好一顿批驳。 王大人随后也进了宫,倒没说别的,只是声称杀人偿命,坚决要拿杨雁下刑部。 候爷在皇上面前又是求情又是保证,一直跪在奉天殿门口死死顶着,始终不松口交人。 源哥目前情况不明,且将事情全调查清楚还需一段时间,目前一切都还无最终定论。” “大煜律法,杀人也好,致人重伤也罢,皆都是死罪!”林婉儿突然喃喃道。 “什么!婉姐姐刚才不是说,只要王公子能好,雁儿便有救,可为什么。。难道左右雁儿都难逃一死吗?”周莲心急如焚。 林婉儿用茶盖刮着水面上浮起的茶叶,一时无言,她抬头瞧了程语之一眼,又对着周莲道:“莲儿你先回去,派人盯着王家,若是王源情况好转,就着人通知一声。” “婉姐姐?”周莲疑惑。 “去吧,我与程公子有些话说。”林婉儿倒没心情再掩饰。 程语之在一旁摇着扇子,眼含笑。 “那好,若有消息我便着人告知。”周莲起身又看向程语之,福身道:“程公子,今日多谢你为雁儿所做,他日定会登门致谢,先告辞了!” 程语之这才看向她,但并未多言,只点头应和了下。 晴儿领着周莲出了门。 程语之看向对面,坐在榻上沉默着的人。 光从她背后的棱窗透进来,将其整个上半身的轮廓都描摹了一圈,那张隐在背光处的脸更加清冷,神情肃穆,如寺中佛像,神圣不可侵犯。 林婉儿耷着眼皮,不紧不慢地道:“今日早朝,可有人上折子弹劾候爷?” “自是有的。”程语之有些意外对方的问话,但还是老实回答。 “人数多吗?” “倒是有几个。” “都是王家的人?” 程语之拿扇子敲向手心,发出轻响:“婉儿为何如此认为?” 林婉儿淡然一笑,语调舒缓:“听闻,王翰林在翰林院时就极善僧道,常陪同皇上坐而论道,也颇善命理推测,很得皇上青睐。 皇上便遣任他为礼部下辖的祠部郎中,掌天下僧尼、道士、女冠、童行名籍,颁发度牒,行着对僧人考查核实之职责。 如今皇上留在宫中的道士大多都是王翰林所荐,由此王大人在皇上面前可谓是如日中天。 更别提,王家老夫人年轻时,曾是太后从娘家带出来的贴身丫头,在太后身边伺候了近二十多年。 若说王家无人站队,那才是奇了。” 程语之满面惊异:“这些婉儿是从何处知晓的?。” “闺中女子,闲来无事,瞎打听罢了。” 程语之自是不信:“难道都是从朝堂上打听来的?” “你说是便是吧。”她明亮的眼底浮出丝狡黠来。 程语之瞬间有一丝鼓动的心悸,不再追问,只道:“那婉儿说起这些是为何?” “按律法来说,无论王源是死是活,其中细节如何,就如此结果而言,这罪责都是难逃的,何况这整件事的大概情况其实已明了,并无什么隐情。 可候爷如今依然将雁儿扣在候府,王家的人也私自包围着候府,这一切其实都不合规矩,可皇上居然没松口拿人。 你说,皇上如今究竟在等什么?” 程语之投向林婉儿的视线充满了审视:“婉姐姐,你将周姑娘支开,究竟想说什么?” 林婉儿挑了挑眉,嘴角含笑:“皇上也许在等,王家最终倒底能站出来多少人?为此事又能做到什么地步?王公子的情况究竟能不能好转?同时估算着侯爷的底线在哪! 撒网捞鱼,有时只是等一等,便能获得很多东西。总之,急的人又不是皇上。” 程语之此时才恍然明了对方意思,身子一震,背也不由直了,脸僵着:“婉儿,私揣圣意,可是要不得的!” 林婉儿莞尔一笑:“这院里每个人我都知性,绝无多嘴之人。若他日皇上因此要砍了我的脑袋,你程语之便是首当其冲的罪魁祸首!” 程语之啪地将手中扇子打开,无奈摇头:“婉儿到现在还在试探我吗?” “你若不愿,便即刻离开。” 程语之一怔,突然笑了,起身走到她面前,转身在她身侧挤坐下来,无比熟捻地拉起她的手道:“我怎么会不愿,婉儿以命相胁,难道我还真能要了你的命不成。 再说,我这么做与我又有何好处?你要我做疯子,那我便做个疯子好了!” 林婉儿却不为所动:“你是疯子,我可不是!若再不让开,我便差晴儿送客了。” 他知她说到做到,便乖乖起身回了对面,放下扇子,拿起茶盏,接着刚才的话头道:“婉儿的意思,杨雁不过是个钓鱼的勾子。” “难道不是?否则公事公办即可,众人何必都僵持其中,候爷也是明白的吧,所以才会大胆将雁儿扣在府中。 雁儿最后大可能是不会有事的,否则皇上不就失了拿捏候爷最好筹码?” 程语之听了直摇头:“婉儿说话总是令人心惊肉跳。 不过皇上应该还是偏向源哥情况转好吧,这样至少事情办起来才不会拖泥带水,王家那边也不会多有怨言了。” 林婉儿点头:“那是自然!这于雁儿本身更有利,毕竟人活着什么都好说些。” “所以我这一趟跑的还算值得?”程语之想邀功。 可林婉儿却不给他机会:“莲儿不会少了你的谢。” “你就不谢我?杨雁也是你的好友吧?” 林婉儿无言可答,只干巴道:“如今还算是吗?” “你还在生她的气?” 林婉儿摇头:“我从来未生过她的气! 我本就年长她几岁,小时都是孩童,混在一起难辨差别,只是越大越觉得话不投机,道更不同,便也渐疏远了,这些都无关对错。” 两人之间静了下来,只是默默地喝着茶。 但程语之心中却是翻江倒海,那日东鸣山上她便见知不凡,如今看来,那些对她来说也只不过是小儿科而已。 只是她为何会如此了解朝堂情况,精准评论朝政之事,甚至能揣摩圣意? 第86章 如露亦如电 8 院里偶传来丫头几不可闻说话声,枇杷即将成熟的香气从窗缝溢透进来。 “婉儿处处真机,只是有一点,可能还没顾虑到。”程语之一本正经。 “噢?”林婉儿抬头看向他,带点好奇。 “那日东鸣山上,婉儿有没有看出,林源与七公主交好?” 林婉儿想了想:“倒是看得出他们当时聊得火热,怎么,王源真要尚公主吗?” 程语之没直接回答:“七公主出生便体弱,林康妃当时也伤了身子,精力有限,无力照拂幼子,这个公主又很可能是她最后一个孩子,自然珍重。” 于是当时才八岁的二殿下去求了皇上,皇上与太后商议之下,便将七公主养在太后殿里,所以七公主与太后感情,是其他皇子比不上的。” 林婉儿抖了抖睫:“嗯!经你这一说我才回过味来。 王家老夫人与太后关系斐然,七公主又深得太后喜爱,那么王源与七公主便就是水到渠成的事了,这其中恐怕也有两位老人家的意思。” 顿了下,林婉儿又补充道:“难怪公主小小年纪,便有如此行事气度,原是太后亲自教导出来的。” “哈哈,婉儿还在生七公主的气?” “你这话由何而来?” “嗯?”程语之那双带着戏谑的明亮眼睛正透彻地瞧着她。其实无论什么样的女人,都是有些自己的小心思的。 林婉儿平日说话做事向来直接果断,少有小心思,所以并不善掩饰:“我只是觉得,如此条件,如此气度却用在虚与委蛇上,倒是暴殄天物了。” “可若不是在皇家侵染调教,一般人也很难有此气度。” “你这说的倒也没错。” 程语之有些意外:“婉儿还是第一次认同我的话。” 林婉儿懒得理会对方多余的抱怨:“这么说,二殿下与王家的关系,也是由此种种因果而来的?” “可以这么说。” “无怪能如此容易便差遣王源!”林婉儿看向对面:“而你。。。” “什么?”程语之有些不明所以,片刻便警醒:“婉儿还要我说吗?我不过是一时好奇才答应的,加上又受了点威胁。” “果然是好奇吗?” “我想知道二殿下想做什么?” “准确的说,你是想知道他想知道什么吧?” 程语之干脆地点头。 “那你知道了吗?” 程语之又摇头:“那天由始至终都没接近小屋,你们说了什么我也没听见。我又在关键时刻不堪大用,在二殿下面前失了信任,更没机会知道了。” “那你想知道吗?”林婉儿眼中闪着灼光。 “婉儿如果要告诉我,我便听着。” 可对方瞬间便转了话题:“看来七公主定会在此事中横插一脚了!” 程语之让差点闪了腰:“这是必然的!心爱情郎被刺成重伤,还是被另一个跟在身后纠缠他的女人,你说七公主会不会恼羞成怒?” 林婉儿不以为然:“王源何德何能,能得公主真情?” “怎么,你不相信源哥同样也喜欢七公主吗?” 林婉儿从嗓子眼里不屑地呲一声:“不相信!” 程语之很奇怪,对方对感情之事为何总是如此态度,上次上棋时她也说出一番逼人的言论来:“婉儿,就算世间事物皆有好坏,感情却是不分好坏的。” 对方却不置可否。 “婉儿于感情的事倒是迟钝太多。”程语之讪讪道。 “七公主的那点小情小爱并不会影响大局。” “可世事无绝对,往往能影响大局的皆是略有变数的小事,一位备受怜惜的公主,加上一位有份量的老夫人,再来个太后,就是皇上也顶不住。 就算杨雁能不死,可身上是不是要掉层皮,就不好把握了。” 林婉儿低头不语,的确,明枪易躲,暗手难防。 “你可不要想着去求二殿下!”程语之见她一直不言语,以为她是在想这条道。 林婉儿乐了,眯起眼:“这又是什么新的陷阱吗?” 程语之也不辩驳,只认真道:“我不许你去!”说着便起身走到她面前,垂目盯着她,周身都透着一股坚决的威势。 “自然,这本就是没必要的事。 再说就算是帮人,我也不会将自己搭进去,这岂不是舍本逐末。 只是除了二殿下,还有谁能震得住七公主吗,又能对太后有所影响?” “婉儿为何以为我会知道?” “呵呵!程公子身为吴皇后的亲外甥,这宫中八卦您多少也是知道点的吧?” 程语之有一瞬间的尴尬,那股威势也矮了下去:“果然还是瞒不过婉儿!”他定定神:“那便是合四殿下其谁了!” “噢?”原是他吗? “五公主顽劣,四殿下曾亲自教导她礼记,要磨其性,那时七公主便跟着学过一段时间。四殿下是出了名的严厉,两人都很畏惧他,太后也很欣赏他的严正。” 林婉儿想到珍宝阁那一幕,五公主的确很听他的话。 “你有意找四殿下?需要我引见吗?” “不必了,我自有打算。” 程语之有些奇怪:“你认识四殿下?” “午膳已近,程公子不回府?” “大哥不在家,我回去也没什么意思。我为婉儿跑了这么一趟,婉儿连顿饭也不给我吃吗?”程语之说的可怜兮兮。 片刻,林婉儿朝门口喊道:“晴儿!” 晴儿走进来,斜倪了程语之一眼:“小姐!” “把五少爷叫来一块用膳。” 晴儿点头退下。 “婉儿做事真是滴水不漏。”程语之伸出双手,趁对方吩咐的空挡,将一个东西快速套在她的脖子上。 林婉儿回神,拉起脖子上的东西瞧。 一条璧琉璃串成的珠链,下坠一颗金托珰珠。琉璃纯澈透蓝,珰珠盈白饱满,整条链子光彩夺目。 将珠翻面,金托背上刻着逸珠二字。 “逸珠是我小时的浑号,除了长辈,同辈人几乎不知。” 林婉儿伸手便要将链取下,对方按住她的手:“婉儿,收下吧!上次来探病时我便想送你,只是有周姑娘专美于前,我便不愿再随其后。” “小姐,五少爷刚就在院门口呢!”晴儿的声音传来。 林婉儿忙将珠链塞入怀中。 程语之笑了。 第87章 如露亦如电 9 此时南阳候府,雁鸣院中。 “放我出去!快放我出去。”一排格窗扇门被拍打地噼啪作响。 院中侍候的丫头嬷嬷全被赶了出去,窗户钉了封板,房门落上粗锁。 院内站满了身穿罩甲,腰挂短剑的兵丁,个个身挺肃穆,对这番拍打吼叫皆充耳不闻。 “雁儿!你安分点,你爹已经进宫去了。他一定会救你的,一定会的!你别怕。”候夫人站在院门口对着房门处喊道。 “爹救不下我的,他救不下我的。”门后传来哭声。“我可是杀了人,杀了人了!” 候夫人心如刀绞。 片刻,门后的声音突然又变得阴冷邪肆:“王源他那人渣他死了没有?他应该死了吧。哈哈哈哈!” 候夫人身心惧震,登时泪流满面,怎么会这样,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这件事从一开始就全错了,若是知道,就算刀架在脖子上,她也不会去牵这条线,可大错已酿成,此时再后悔又有何用? “母亲!别再管她了,就是因为你和爹平日里太过纵她,才让她干下如此无法无天的事。”杨勇担心母亲,便跟过来瞧瞧,却没想到自己妹妹已是如此疯癫之状,令人不敢置信。 “不!”候夫人摇头。“雁儿是你妹妹,你应该知道的!她平日虽没什么规矩,却不会如此狠心,一定是那王源不知对雁儿做了什么,她才会如此!” “母亲!此话不可乱说!”杨勇语气稍肃,又是气愤又是无奈:“况且雁儿回来时,不是着府医上上下下全都检查过了?她什么事都没有。 正因她是我妹妹,我才清楚。她表面看似强硬,实则心性软弱,受不得挫折,经不住打击!这样的人还教她习武,早晚必闯大祸。 您为何到现在还是执迷不悟?” 候夫人如遭雷击,外表强硬,心性软弱吗?她平日是否有些太保护她了?这根源终究还是在自己身上吗?她与候爷疼爱女儿原是错的? 周莲在家也是一直坐卧不定,本是打算再想想办法,入侯府中去探视雁儿的情况,可经婉姐姐提醒,她便不太敢擅自作主了。 毕竟爹爹还在朝为官,她作为女儿,一言一行在外人眼里代表的皆是爹的言行,这种人命关天的大事,若是一个不慎,真将爹卷进来,可就不好了。 如今也只能老老实实地派人先去王家探听消息,虽然婉姐姐说无论杀人还是伤人,都是死罪,可毕竟人活下来总是好事,候爷不是会管雁儿的。 只是想着这些的同时,她脑海里却不时插跳出程语之那张俊俏的面孔,他那双黑宝石般的眼,柔嫩如雪的面颊,实在是招人喜爱。 无论她怎么想甩掉都不成,这种由不得自己控制的东西,实在让她有些恼怒。 她猛敲自己的脑袋,雁儿如今尚有难,她这边都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再说程公子看来一直都是喜欢婉姐姐的,对自己根本不屑一顾,何必落入这种痴心妄想,自找不痛快,可这心却一抽一抽的难受。 想着,她又伸手去敲胸口,吓得香儿一愣一愣的。 此时王家上下却是如临大敌,一派肃穆。 老太太和老爷全都进了宫。 为防局面混乱,影响太医诊治,家里所有人都被勒令呆在自己院里,不许乱走动。 只留沈氏一人留守在王源的卧房外间,指挥下人们来来回回给太医们打着下手。 沈氏不时伸头瞧着里面的情况,闻着从内室徐徐渗出的血腥味和药味,不断用手中帕子抹着眼角的泪。 但站在一旁的王莹知道,不管任何事,她的眼角从来就没有过半滴泪。 直到暮落晚霜,群鸟归林,蚺和和蚺礼才从宫中出来。 蚺礼并没回府,而是直接拐去了国公府。 “景弟!你说父皇这是什么意思? 晨起就宣我们进宫,这暮落才放我们出来,一整天光是站着被问事听事答事,最后却不让我与四哥直接过手,这。。”坐在花厅一张透雕靠背圈椅上的蚺礼皱着眉,满脸疑惑。 “六哥,皇上既然没下令拿人,想必心中自有论断吧。再说王源现在还没醒,六哥何必如此着急?”对面的栾阳景支着下巴,眨了眨眼。 蚺礼的心被对方那张如花似玉的脸逗弄的一跳,微微避开眼神:“那景弟觉得父皇打算如何处理这案子?我又该如何应对?” “没拿人,便不成案,六哥什么都不必做,且一边等着便是。” 蚺礼向前微倾身:“这样就成了?” “嗯,这样便好。” 蚺和回到府邸时,灯全都点上了。 一番洗漱,换了套便服便进了书房。 元宝一直跟着走了进来:“殿下!宫里还顺利吗?” “暂时无事。”蚺和的话音听不出是什么情绪。 “没想到那南候爷的千金会做出这等事,当真惊世骇俗!” “花丛流连,早晚的事。” “呵,也是!”元宝撇撇嘴:“京师那帮花花太岁,哪天不惹出点事来,晚上都难以安睡,哪比得上咱们殿下洁身自好。” 下一刻,带着威压的视线一下便压在元宝身上。 元宝缩了缩脖子:“对了!”从怀里掏出张帖子,走上前去递上:“殿下回来不久前,刚递上来的,是个姑娘。”探究的眼神飞快地瞟了蚺和一眼。 也无怪他好奇,毕竟殿下由职务之因,这府上极少接待客人,递帖子的人更少,更别提女人了,除了五公主,一个也没有。 “姑娘?”连蚺和自己也不由有点好奇。 翻开长七寸,宽三寸的青壳封,便有一股暗香扑入鼻尖,极轻极淡,像荷露的味道。 再看内里压花罗纹纸上那笔苍劲有力,却收笔如烟的字时,不由暗叹一声:“好字!” 贴内容简单,只问何时有闲,临门拜访,还特别添了拜客留名,不作别用。 最后看到民女林婉儿请安谢步几字时,心不知为何快跳了一拍,原是她吗? “殿下?”元宝心中惊异,他从没看到自家殿下这种带着明显怔愣的表情。 蚺和压下心中诧然,嘴角浮起丝笑:“答复,明日午时之后,皆可。” 元宝心中诧然:“是。” 第88章 如露亦如电 10 自昨晚那封名刺投到王府后,殿下的态度和行为就有些不太一样了,尽管乍一看并没什么不同,但跟在殿下身边这么多年的他,还是看的出来的。 就比如殿下极少在下朝后这么早,又这么急匆匆赶回府的,通常他都会顺便去督查院,或在兵马司衙门转上一圈再回来。 也很少回来后便直接去洗澡,通常只是简单的洗漱,再换身衣服。 很少在换衣服时有些磨磨蹭蹭,又犹豫着在镜前多停了一刻钟。 用膳时通常有思考的习惯,但今日殿下想事情时,嘴角总是不自觉地勾起,像是在想什么好事或喜事。 用完膳殿下一如既往地去了书房,只是片刻便将他叫了进去,说是要布置西花厅。 元宝马上明白殿下这是要在西花厅待客:“殿下!这花厅每日都有人打扫,干净着呢!” 蚺和垂眼看着手中的公文,有些不耐地道:“布置的太简单了!” 元宝一愣。 的确,府里待客少,那种地方布置时自然也没花什么心思,而且当初殿下不是也曾说,布置的越简单越好,以此来表明谢客的态度。 可元宝哪敢说主子的不是,只得讪讪道:“那殿下的意思?” “如今月份都开什么花?” “花?”元宝抹了把汗,这殿下越来越怪了点。想了下:“有桃花、海棠、兰花、茶花、杏花、玉兰花。。” “哪种开的不错?” “海棠和茶花就不错,花开一艳一清,香味一浓一淡,两相宜。”元宝说着便明白过来:“奴才马上剪些来摆在西花厅。” “嗯。”蚺和的面色终于缓和了些。 元宝大概有些明白,为什么殿下要安排西花厅待客。 西花厅位于府西侧的曲水园中,园子不大,靠北有一汪浅潭碧湖,花厅便架筑临湖北岸,东西两岸高树林立,南岸种着数十种花树,此季正开得烂漫。 湖上还修有浮桥、小亭。 人立厅中,临湖而望,便能一揽东西南处之全景,视野开阔,娴静雅致,是处适合谈情说。。。不,谈天说地之处。 西花厅这边的事刚刚才搞好,那边蚺和又将元宝给叫了去。 “府中厨子都会什么点心。” “点心?” “姑娘家爱吃的那些。” 元宝眉角抽了抽,他从小跟在殿下身边,又没伺候过姑娘,他怎么知道姑娘家向来爱吃哪些?尤其是现在的姑娘家。 在肚里搜肠刮肚了好一会,想了几道眼下时兴的:“巨胜奴、酥黄独、骨鲍螺、定榫糕、糟琼芝、酸糖乌李。” 蚺和终于从公文前抬起头,眉心拧在一起:“这些都是什么怪东西?听都没听过!” “回殿下,这些都是京师时兴的点心。” “姑娘家爱吃?” 元宝心虚地点点头,姑娘家爱不爱吃他可不知道,不过既然是时兴的,一定是符合大众口味的,想来姑娘也不会讨厌的。 “那就先准备吧。” “那要用什么茶?”为保准起见,这些平时不用特别交待的小事,他还是一并都问了吧。 蚺和想到昨日帖中闻到的清香,心中一动:“就荷叶茶吧。” “是。” 元宝退出书房,又赶紧去后厨吩咐,这哪里是姑娘拜访,简直是祖宗上门! 刚入午时,蚺和又将人叫了进去,不过这次并不是元宝,而是万宝。 “殿下!”万宝空着一身窄袖及膝袍,干净利落。 “上次你护送她回去林府的吗?” 万宝有些不明所以,一时无言以对,只是眨着一对疑惑的眸子看向蚺和。 “林婉儿,尚书府。” 万宝这才反应过来,拱手道:“是。” “你看着她进门的?” “是。” “这次便看着她出府,将人护送来此。暗处!” 万宝此时心中也和元宝一样惊诧,这辈子他接的最无聊的两个任务全在这了,只是殿下吩咐,他自当遵从:“是!” 午时过后,蚺和便出了书房,向曲水园方向行去,只是他将脚步刻意放的极慢,一直在石板道上磨蹭,似是在欣赏四周风景。 此时,元宝得门房通报,正赶往府门口去迎人,这是事先便交待好的。 一则,这位肯定是位贵客,不能怠慢了。 二则,他倒是要看看,能惹得殿处处心神不宁的女人,究竟长了什么三头六臂。 到了门外,元宝一眼便看到一位着花青色压花对襟窄袖长衫,下着白罗折枝绣花裙,梳着简单的低髻,头上插上一支珊瑚簪的林婉儿。 当巡视到她脸上时,元宝颇有些意外,这姑娘原来不是什么倾国倾城,令人一见难忘的大美人,最多只能算是个清秀佳人,气质冷冷清清的。 原来殿下是号这口吗? 元宝压下心头疑虑,将人迎进了府,直接领到了曲水园的西花厅,吩咐下人奉茶,敬上早已准备好的点心。 打算回来向殿下禀报,结果还没跨出曲水园,便遇到了踱步而来殿下。 “人来了吗?” “来了,已在花厅中等着了。” “嗯。”蚺和撩袍急走,进了园中。 一踏进花厅,蚺和便看到坐在圈椅中正瞧向门外风景的林婉儿,自那日东鸣山一别,已过去好几日,这是他第三次见到她。 不由跳到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耳根微红。 林婉儿看穿着银缠丝交领右祍搭护,内衬银鼠灰贴里,腰系玉带的蚺和走进来时,立即从座上起身,迎上前行礼:“参见四殿下!” “免礼!”看到她头上戴的那支钗,心中又是一跳,这不是他在珍宝阁送她的那支吗,今日她将这钗戴起是何意?难道真是。。。 林婉儿侧身,冲站在后面的晴儿摆了下手,手中捧着一支红酸枝长匣的晴儿上前几步。 “这是?”蚺和看到匣面上刻着一对林间奔鹿,盒边覆螺钿,看上去相当精致。 “听闻殿下偏爱莲塘居士的画作。” 蚺和有些意外,看来对方是有备而来,连自己喜好都打听清楚了。 林婉儿观察着对方的面色:“红粉送佳人,宝剑赠英雄,此物留在婉儿手中也无甚用处,今日便将这副<大树风号图>敬献给殿下!” 晴儿将盒盖打开,露出躺在锦布中卷起的画轴。 第89章 如露亦如电 11 蚺和伸手将画轴取出,徐徐展开。 画中一棵虬曲多姿,干枝盘生的参天大树上,却是凋零的片叶全无。树下荆生杂草,一名红衣老者望向远处蒙雾青山。 右角题诗:风啸大树中天立,日薄西山四海孤。短策且随时旦莫,不堪回首望菰蒲。 整幅画苍劲不阿中又透着抹孤寂凄凉。 “莲塘居士是全能画师,山水、花鸟、人物无一不精。 难能可贵的是他为人又刚直不阿,不畏权贵,心忧天下,这副大树风号图便由此而生,此题诗更可见一斑。 只是此图一直流落在外,从未现世,识货的人便不多,难以比对,难辩真假。”他落在对方身上的视线带着浓重的探寻。 林婉儿俏皮地眨眨眼:“殿下以为这幅画是假的?” “莲塘居士虽是全能画师,但最喜画高大乔木。 树木勾,擦,染精细,用笔周密严谨,布局大开大合,意境明净清雅,气韵独树一帜,功力至深。 其实仅看图,我也未必能断这此画真假。只是这手题诗。。”蚺和视线移至画卷右上角。“与昨日林姑娘送来拜帖上的那手字,倒有相似的气韵!” “哎,果然还是坏在这手字上!”林婉儿有些懊恼。“人常说字入风骨,要练一手完全不同的字,可真难啊?” 虽早有猜测,可听到对方的肯定,他还是难免有些震惊:“这画果是出自你的手笔?”毕竟他刚才并非谦虚,若不是这字,大概就被糊弄过去了。 一旁的元宝比自家主子更震惊,他看人也看了这么多年,今天这双眼可算是瓦上晒黄豆,十有九跑。 这林姑娘看着气质冷冷清清,一本正经,端庄有度,原是个如此爱作弄人的主吗?关键还胆大包天,居然作弄到殿上的头上! 放眼这大煜,还没人敢如此耍弄他们家殿下,今日他可算长了眼了! “呵呵!四殿下果然独具慧眼。” 林婉儿再次福身:“婉儿不才,上次害殿下受伤,一直未能来府上探望,心中始终不安。今日登门,自当奉上亲手之礼,才显诚挈之心。 再说,殿下身兼御史之职,我若奉上真迹,必有行贿之嫌,恐连累殿下,想必殿下也不会收吧。但此画只聊表友人之意,无伤大雅。” 什么?上次殿下断的肋骨也是这姑娘弄的,难怪殿下一字不提,元宝在心里抹了一把汗。 且这姑娘好生奸诈,明明自己弄不到真迹,就自个画了幅来糊弄殿下,还要给殿下扣顶清廉的帽子,令殿下进退不得! 蚺和莞尔一笑,将画重新卷起,放入盒中:“林姑娘手笔不输莲塘居士,如此诚挈之意,此画我便收下了!” 还如此高兴地收下了?元宝觉得今日殿下的脾气着实太好了点。 晴儿将盒盖盖上,送上前。 元宝赶紧上前将画匣接在手中。 蚺和摆了摆手,元宝恭身退下。 林婉儿也让晴儿跟着退了出去。 蚺和伸手指向座椅:“林姑娘请。” 林婉儿等蚺和先在对面落座,这才重新坐定。 蚺和端起座侧小几上的茶盏:“林姑娘此来不知有何事?” 侍立在门外的元宝直抽眉,殿下您能不能不要这么直接,万一人家姑娘没事就只是来坐坐呢! “请恕婉儿鲁莽,确有一事,想请殿下帮忙。”林婉儿自然也不是来叙旧的。 “噢?” “敢问,昨日殿下被陛下急召入宫所为何事?” 蚺和泛起疑虑,可瞧对方态度笃定,便道:“你是指南阳候府千金伤人一事?” 林婉儿点头:“我与杨雁是从小便相识。” 蚺和瞬间明了:“你是来为她求情的?” 不知怎的,蚺和心中有瞬间的失落,当他看到插在她发间的这支钗时,还以为她是后悔当时对自己的推拒,要为之前的事来向自己兴师问罪。。。 “我并非是来为她求情。” “那林姑娘这是?” “此事体大,想必陛下自有决断,婉儿一介草民更遑论?” “林姑娘倒是知进退。”蚺和觉得如果她这话不是随便说说的场面话,那此女倒比他那位六弟看的拎得清。 “只是王公子横糟此祸,王家上下定是悲痛万分,尤其于老夫人,眼看着长孙受此难,能不如芒在背?” 蚺和不言,等着对方的下文。 林婉儿顿了顿:“听闻,于老夫人与太后感情深厚,想必。。。” 蚺和肚明:“你是怕她鼓动太后,插手此事,对杨雁不利?” “民女身微,对太后并不熟知,这些也不过只是听闻猜测,殿下以为如何?” 蚺和放下手中茶盏,斟酌了下道:“于老夫人在太后身边侍候了十几年,若说与太后并无深情,那也是不可能的。 但太后向来博物通达,深明大义,并非寻常女子。 再说后宫不得干政,深在后宫之人都甚明了,父皇要办的事,从来无人能干涉。” 林婉儿淡笑:“那私下里呢?” 蚺和眯起眼,心中直道有趣,看来这样的话还糊不住她。“这些我并不清楚。” “殿无需清楚,殿下只需防微杜渐。” 蚺和无奈:“此事无需多此一举。” “那七公主呢?” “仁和如何?”蚺和似有不解。 “殿下不会不知,七公主与王源交好吧,而七公主自小在太后身前长大,又得陛下怜惜。而殿下却向来铁面无私,直道而行。” 蚺和看着眼前女子清冷的面容,今日像是又重新认识她一般。 不过之前他也不曾真的了解过她,只是感觉此女气质独特,冷静爽直,并不愚笨。 原来她是这样伶牙俐齿、行事明晃,步步为营,又处处珠机的女子吗? 他豁然一笑:“若林姑娘这么想,倒也无妨。” 林婉儿也笑了,她知他是认可了自己的想法。“那殿下的回答呢,可愿帮婉儿这个忙。” 蚺和看着她头上那支珊瑚钗,又想到刚才那幅大树风号图,终是点点头。“我可以一试,但只限点即止,不便过于干涉。” 林婉儿露出满意笑容:“殿下向来行事稳妥,深得信任,随便一句便已是师逸功倍了。” 听此夸赞,蚺和心中意外地相当慰贴。 第90章 如露亦如电 12 西花厅南侧临湖,修有廊台,廊台与厅相接,阻在厅与廊台之间的隔扇全开时,东西南三岸风景便一览无遗! “碧湖凌波,绿树成荫,繁花递次,殿下这里风景独好。”林婉儿望向廊外,一手捏着点心,一边感叹着。 蚺和也侧头朝外看,面露悦色:“我平日事忙,倒没注意过这些,如今细看倒的确不错。” “婉儿是否耽搁了殿下的事?” “不会!就算再忙,喝几杯茶的时间总是有的。”他瞧见林婉儿捏在手中的点心,不禁问道:“这些点心可合味口?” “相当不错。”单看这些青绿蓝黄的甜白釉碟子,便知是用心准备的,更别提堆在碟中都是当下京师时兴的点心,她怎能错过这口福。 “你都喜欢?” “酥黄独、定榫糕,还有酸糖乌李都不错。” 感情这林姑娘不仅是个吃货,还一点也不客气,一直竖着耳朵的元宝道。 蚺和笑着点点头,此刻的林婉儿倒与其他姑娘别无二致。 “这茶也不错,配点心正巧。”许是感觉吃人嘴短,她又补了句夸赞。 “林姑娘平日都爱好些什么?或在府中常做些什么?” “诗书棋画,大约是这些吧。” “想必是日日精练,否则又怎能将画临摹得如此逼真?” “殿下谬赞,不过是雕虫小技。” “都会些什么棋?握槊可会?” 林婉儿眼前一亮:“略懂。” 蚺和精神一振:“元宝,将棋桌搬来。” “是。” 元宝立即吩咐侍从搬出一张棋桌,两把交椅,两张安放茶点的小几安置在廊台上。 “殿下,都备好了。” 蚺和已站起身,谦礼道:“林姑娘请。” 林婉儿起身随蚺和来到廊台,在桌边坐下。 桌上摆着一副映着人影的漆面长棋盘。 棋盘上下二边正中各有个半月形凹痕,两内里左右各有六圆点,为十二路,正中三块板刻有雕饰,标出内棋盘分界,黑白三十枚马棋,二枚投骰。 林婉儿看向事先布好的行路, 左右梁各五马,中二马,上下六马。“行凤翼法吗?” “林姑娘果善此道,无需骰选,姑娘白棋先行一步。” 这句话让她突然想起在东城福临来茶馆中与程语之行博戏,也是在廊台之上,只是地方要比这里小得多,也无如此宽阔之景。 林婉儿也不推诿,捏起骰子投了下去。 两岸绿树参天,高处风摇叶动,中间湖波映射,鱼跃金鳞,对岸繁花似锦,一片粉山云罩,两人皆视而不见,不为所动。 临湖而坐,轮流投骰,照点行步,由左移右,右上移左,右下向左,最终目的是将手中马旗悉数驰离战场。 棋道一途,无简单一说,纵观全局,皆是考量,两人越行越认真。 最终白棋围内,战场全离。 蚺和压下手中骰,在棋盘上扣出轻响:“在下输了!” 立在厅中的元宝一惊,殿下在此道中从未输过人,这林姑娘是何来头? 林婉儿却无丝毫自傲,只淡淡道:“骰为运,机缘之具,殿下只是缘份稍浅!” 蚺和对她这句不知是否为安慰的话哭笑不得:“机运缘皆是实力,输便是输了。” “那殿下是否要报仇?”她话语中略带丝戏谑。 蚺和兴味正浓:“自然。”说着便重新摆棋,道:“开元朝,杨太真之所以被玄宗看中,其一便因其握槊技高,玄宗将其纳入后宫,每日都要与共博一局。” 元宝听到这番话,觉得自个殿下是不是有些开窍了? “聊将握槊偶时人,便被人间称冠绝。”林婉儿直接略过了对方的话。 蚺和没再说什么,两人又连接下了几盘,期间他居然都没再赢过一局,心中不由大惊,直到对方告辞离开,都没怎么缓过神来。 “殿下,您今天可算是遇着对手了。” 蚺和瞧着小几上的几样点心:“以后府中常备些酥黄独、定榫糕,还有酸糖乌李。” 第二日,蚺和进宫给太后请安,刚踏入清宁殿,便听到蚺坔的声音:“太后!听说源哥哥醒了,我可不可以去看他。” “不行!”太后低苍微凉的声音响起。 “我想亲眼看看。” “仁和!” “啊!”正缠着太后的蚺坔一见到四哥来了,赶紧太后身边退下,挺直了背,迎上前小心翼翼地行礼:“见过四哥。”比起自己的二哥来,她感觉这位要可怕多了。 “嗯。”蚺和只淡淡应了下,便上前给太后行礼:“给祖母请安,太后万福。” 太后点点头,露出慈霭的笑:“四哥儿来了!坐吧。” 于嬷嬷搬来凳子,蚺和多瞧了她一眼,若是平日他倒不会在意祖母身边人,但自从出了暗影阁的事,他便格外留意嬷嬷。 穿着宫装的于嬷嬷一副垂目恭谨的样子,行事间动作轻捷,气息轻浅,脚步轻悄,下盘沉稳,像是练过功夫?蚺和心中起了丝疑惑。 “四哥今日得闲了?”蚺坔话语中带着丝讨好。 蚺和表情沉肃,语调严正:“足容重、手容恭、目容端、口容止、声容静、头容直、气容肃、立容德、色容庄、坐如尸,教你的这些全都忘了?” “四哥。。” “我听说这几日你总来纠缠祖母,是为王源的事?” “瞧瞧,连你四哥儿都听说了,坔儿最近确实无状了。”太后轻斥。 蚺坔心中委屈,她自问一向端持有度,这点要比五姐强太多,可最近却因源哥的事备受指责,不免郁闷。 “王源初醒,此事尚且定论中,父皇自有明断,你就不要在一旁撩事生非了。” “四哥,我只不过是。。” “你身为公主,一言一行皆代表皇室,父皇尚未表态,你起什么哄? 若徒惹出一些有心人出来,演变成多余的麻烦事,坏了父皇的决断,到时遭了怪罪,可别寻我为你出头!”蚺和口气完全是副为妹妹的着想的软言轻责。 “你四哥儿说的对!他这番话可是肯切地为你好,你一个女儿家,又是公主,跟着往前凑什么!此事正是焦头烂额时,这是上赶着给你父皇添堵吗?” “祖母!” “好了,最近你就留在诸华殿中为我抄经吧。” 第91章 如露亦如电 13 因传教士的治疗,王源的伤渐渐好转,虽暂时还只能躺在床上,但命终是保住了,王家对外声称,这些全是太医院的功劳。 对南阳侯的处罚也正式下达。 南阳侯退位辞官,候爵之位由嫡子杨勇接任,除原有俸禄外,一应赏赐荣耀悉数收回,世袭改为袭三代,三代之内不得考录。 杨雁则遣出京师,永不得归京。 这也就意味着,当杨勇的嫡子闭眼的那刻,南阳候府将彻底消失,不,也许从这刻开始,他们就已经退出京师的舞台了。 杨高与夫人商量,决定带着杨雁回山西老家,就此一生。 京师西郊,十里亭处。 今日日头多阴,风推云涌,金乌时隐时现,远处天边罩着一块灰色薄云。 “雁儿,你真的决定走了?” 杨雁已再不复之前的精神,眼窝深陷,灵动全无,但情绪倒是相当平静:“皇上已下旨,我还能留下吗?” 周莲面上浮上伤感:“保住了命,比什么都好。” “被赶出京城,远离从小生长的地方,熟悉的一切,还有所有朋友,这样的活着等同身死!” 周莲拉起她的手:“雁儿,你千万别这么想,除了京师,别的地方也不一定就好啊!你还可以交到新的友人,过种不一样的生活。 再说,杨大哥不是还留在京师吗?侯府也还在,倘若有天你能回来,却先没了命,不是得不偿失。” “我还有机会回来吗?” “一定会的,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杨雁强颜为笑:“借你吉言了!”她空洞的眼神越过周莲的肩膀,看向远处巍峨的京师,眼露留恋:“你瞧,今日也只有你一人来送我。” “雁儿,婉姐姐为你的事可是出了不少主意,你可不要责怪她。” 杨雁摇摇头:“我哪有资格怪她,她从来说什么都是对的,只要是不听她的,必然最后是吃亏,正如这次,是我没有听她的话,也没将你的话放在心上。” “你能这么想最好,往后可不许如此鲁莽了。” 杨雁突然伸手入怀,取出一个东西,递给周莲:“将这个还给她。” “这是?”周莲接在手里看,是个玉雕的鱼,应是个许久的物件了,上刻的纹路已被磨平,鱼的面目全非。 “我就是因为这个物件才渐渐与婉姐姐开始生分的。” 周莲望向杨雁。 杨雁似回忆道:“那时我六岁,婉姐姐九岁,我们还未与你认识。 有天,我娘要到南郊的一处庄收账,我便缠着她,要跟着一起去,正好婉姐姐也和我在一处,我也拉着她一块去了。 那庄子附近有条河,我们就跑去河里抓鱼,结果一条都没有抓到。”说到这,杨雁笑了笑:“之后又沿着河边一直朝下游走,想瞧瞧河的尽头在哪。 当时走出好几里地的我们,发现了一个躺在河里的人。 那人脸朝下趴在石头上,一动不动,而且全身是血,周围的水面全被染红了。 我当时吓坏了,扭头便要跑,婉姐姐却上前查看,发出那人还有口气。 正当我们打算先折回庄子去叫人时,一个提着宽刀的人从对面林子追了过来。 他一眼就发现我们,提刀就对着我们砍了过来,我根本就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后来想来大概是为了杀人灭口吧。 婉姐姐当时也不知哪来的力量,将趴在石头上的那人给顶了起来,那一刀便生生砍在了那个受伤的人身上。 他发出一声惨叫,身上的血全洒在了我们身上,一直闭着的眼睛也张开了,死死地盯着我们,那双怨恨的眼,我时常在梦中见到。 他恨我们,恨我们夺了他的命。” “这怎么能怪你们,若不如此,当时死的不就是你们吗?再说真正杀他的人,是那个提着刀的男人吧。”周莲道。 “是啊!那男人杀了他,却也不会放过我们,他追,我们便跑,慌不择路地跑,也不知方向,更不知远近,最后双脚一空,便翻下了一处悬崖。” “后来呢?” “我们都受了伤,无法行动。 过了半日,那个被杀的男人的尸体也被抛了下来,就扔在离我们不远处。 说明那个拿刀的男人放弃了,我们暂时都松了口气。 之后就一直等着,等着娘发现我们不见了,等着庄上的人来寻我们。 那时只是初春,晚上很冷,婉姐姐就将尸体身上的衣服全扒下来,套在我们身上。 之后才是最难熬的,整整过了五天,都没半个人影来寻。 我们不缺水,崖边有处滴流,但也不多,每日只得一点,可食物连一丁点也没有。 幸好那里并没什么大型野兽。 到了第七天,我们都快撑不住了,尤其我的眼睛已经开始看不见东西,当时我真的以为自己要死了。 到了天黑,婉姐姐突然将一块肉塞进我嘴里,我已无法思考,本能让我直接就吞了下去,就这样那块肉又让我撑了两天。 最后我们终于被爹带来的人给找到了。” “没想到,你和婉姐姐小时还发生过这种事。” “周莲,你可知道那块肉是什么吗?”杨雁突然道。 周莲心中一跳:“雁儿!” “我们都是小孩子,又受了伤,根本不可能猎到任何动物,你说,那块肉是什么。。当时我已不清醒,婉姐姐她吃了没有?” 周莲的嘴里涌出一股酸涩:“雁儿,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不管是什么,都是为了活下来,婉姐姐她可是救了你的命啊!” “是啊!可是我后悔了,若是那时我仍留在那里,不知该有多好。。。” 清荷轩。 “她将那件事告诉你了?” “嗯。”周莲送走杨雁后,便来了林府。 林婉儿摩挲着手中已模糊的玉雕鱼:“那她有告诉你这块鱼的由来吗?” 周莲摇头。 “是当时从那个男人身上趴下来的。” “啊?”周莲不由蹭了蹭手。 林婉儿眼中波光闪动:“你想知道那块肉是什么?” 周莲心头突跳,如魔怔般脱口:“是什么。” 林婉儿噗呲一笑:“不过是只冻僵的地鼠。” “是吗?”周莲心头一松。“婉姐姐吃了吗?” 林婉儿摇头:“我最讨厌鼠类。” 第92章 芳草碧连天 1 辰时末,万籁俱寂的琵琶园中,只偶有困鸟轻微的哼声,夜虫孤寂的鸣叫。 清荷轩里的丫头嬷嬷,除了值夜的也全都歇下了。 晴儿早已打着哈欠进了耳房。 林婉儿穿着套藕色中衣,靠卧在刻着镂空福字图案的架子床上,手中翻看着一本书。 睡前看会书是她每日的习惯,夜深人静,读书好时,也颇有助眠功效。 不久,对面的棱窗轻响了下,一股微风拂了进来,带着一股混合着植物的夜香。 接着一股甜桂花的味道随着一道黑影落在她面前。 林婉儿巍然不动,只抬眼望去。 穿一身黛色窄袖直缀,腰间系一条同色绦带的程语之站在面前,发半披着。 他很少穿这么暗的颜色,给人的感觉与平日大不同,想必是为此行特意换上的。 “程公子可是清荷轩这么多年中,闹的第一位贼。” 程语之讪然一笑:“婉儿在读什么书?不会又是忠义水浒传吧?”说着便一把抢过她手中书,翻到封页,表情有些意外:“原来婉儿也会看这种话本?” “读书本就是博采众长,言近旨远,无分高低。” 程语之转身就在床边坐下:“婉儿说什么都有道理。” 林婉儿没理他,抢过书:“你这个时辰来是有什么事吗?” “婉儿,无人时便唤我逸珠。”程语之的语气带着撒娇的味道。 “我们何时如此亲近了?” “我与婉儿是一见如故。” “再不说事,我便送客了。” 程语之不满地噘起嘴,停了会道:“这桩京城血案终于落幕了?” 林婉儿终于抬起头:“算是吧。” “今日侯爷一家走了?” 林婉儿默了下:“走了。” “你没去送送她?也许你们这辈子都再也见不到了。” “不见并不是什么坏事。” “你看似对她十分冷漠,可最后还是为她求情了,不是吗?” “什么?” “你前几日去寻了四殿下?”程语之的双眼在烛光下闪着波光,口气隐着丝委屈。 林婉儿的脸却冷了下来:“你找人监视我?” 程语之的屁股朝前挪了挪,忙拉起她的手:“我只是怕你脑子一热去寻了二殿下,我是担心婉儿你。” 林婉儿甩开他的手:“我又不是傻的,怎可能去寻他,那岂不是自投罗网。” 程语之将脸又向前凑了凑:“婉儿,你与四殿下果然是有交情吗?你是何时认识他的?” 林婉儿白了他一眼,没理他。 程语之可不愿轻易放过:“四殿下在见你的第二日便进宫找了太后,他这人从不主动在府上待客,连朝廷大员都求不动他,为何独独会应你的帖,还这么轻易便帮你的忙?” “我怎知。” “你答应了他什么?”程语之的语气有些冷,又像是在闹别扭。 “这些都与你何干?” “婉儿,你为何一直要拒我于千里之外?” 林婉儿看着对方的眼中带着十分不屑,嗓子眼里冷哼了一声。 程语之轻叹:“原来婉儿还是不信我?” “信不信的并非由我说的算,再说我为何要信你,有何好处吗?” “婉儿对我有不满?” “满不满的你不是最清楚。” “婉儿。”程语之加重了语气,拖长了调。 可林婉儿还是副满不在意的样子。 见对方油盐不进,他上前就要抱住她,没成想伸出的手臂被对方一把便给钳住。 男人的好胜心顿起,手腕微转甩开对方的钳制,伸手又要去揽她。 对方侧身滑开,同时抬腿对着他肚子就是一脚,程语之后退几步,林婉儿的腿尖堪堪擦过他的腰带,腰带瞬间松落,掉在地上。 “呵,没想到婉儿竟是如此急切,若是婉儿想要我,我却之不恭!” 说着便要上前去扣对方肩膀,林婉儿将肩膀向下一抖,反手一拳朝他面部砸来,他伸手护住,拳落在手肘处,袭起一阵酥麻。 “婉儿对我可真狠心。”程语之捂着手肘。 “再对我动手动脚,我便宰了你。”林婉儿咬牙切齿。 程语之瘫开双手,作投降状:“好了,不闹了。”他弯腰捡起腰带系好,重新在床边坐下。 “婉儿为何没戴我送你的珠链?”他双瞧向她颈间。 “睡觉也要戴?” “自然。” “那链子是你贴身之物?” 程语之点点头:“婉儿看出来了?那可是我从小戴到大的东西,所以婉儿也一定要日日戴着,这样也算我整日都陪着你了。” 林婉儿有些不耐烦,语气也不由恶劣:“你倒底是来做什么的?” 见对方失了耐性,程语之只好直接道:“其实我是来邀你的。” “作何?” “之前你不是说要和六殿下冰释前嫌吗?” 林婉儿想了下,一本正经地道:“没错!他对我误解如此深,不惜诋毁我,我若再不表现一二,恐与之覆水难收。” 程语之挑着嬉笑的眉眼:“婉儿这么说我可是会吃醋的。” “好好说话。” “明晚巳时,六殿下会去飞仙楼,界时我带你去长长见识?” “飞仙楼?那不是王源之前逛的地方?” “是。飞仙楼是北区最大的一座花楼,在京师也是有相当的名气,那些高门子弟,富商巨贾多半都曾去过。” “这么说你也去过了?” 程语之呼吸一滞:“我只是随大哥一起去见识过,婉儿可不要误会我。” 林婉儿嘴角勾笑:“呵,做程公子的大哥,原还要替你背口黑锅吗?” “婉儿若说不许我去,我以后便再也不去,绝不食言!”程语之那张娃娃脸一副坚定。 “你去不去是你的事,我可是要去见识见识的。” “婉儿这是答应了?” “自然!我也很想瞧瞧六殿下在飞仙楼中的风姿。” “那明晚辰时初我来接你,你可要先准备好,找身男装穿上。” “不会被人瞧出来吗?” “无妨,面上过得去就行,那里是出银子的地方,管你内里是男是女。” “那倒是有趣,我可是越来越期待了。” 程语之趁对方思考分神之际,快速倾身在她脸侧亲了一口,接着又迅速闪身从窗户跳了出去。 林婉儿伸手抹了抹脸,又看了看手,冲着耳房道:“晴儿!” 第93章 芳草碧连天 2 夜幕低垂,华灯初上。 两位身着锦衣的公子踏进飞仙楼。 一人着琉璃色宽袖左祍直身,腰缠革带,带上挂六块四方雕花金牌,下坠双羊玉佩,手中拿着一把折扇。面如冠玉,眼如星石,笑起来面上浅梨酒窝,是位娇俏公子。 一人穿绀色直缀方领袍,腰围二指细带,发上罩一圈网巾。眉清目秀,风度翩翩,举手投足颇有番令人瞩目的气度。 二人由接引侍女领着,在厅中一处几案前坐下。 绀色公子视线在厅中巡视一圈。 “如何?”琉璃公子殷勤问道。 “与想象中大不同,来之前以为这里的女人都是些庸脂俗粉,低俗市侩。 可打从进门,待客嬷嬷穿着虽明艳却也得体,待人不近不远,不热情也不疏离,恰到好处,不会使客人产生不适。 舞姬柔媚风情,妖娆多姿,赏心悦目。行酒女,侍女也都颇有姿色,行事圆滑。更别提那些榜上有名的姑娘了,定是个个国色天香吧。 难怪人常说,温柔乡中流连往返,销金窟里沉醉不归,你们男人当真是好享受!” 程语之有些无奈道:“婉儿!你可别拿我撒气。” “撒气?我只是单纯羡慕你们。”林婉儿端起酒杯,瞧向正在水玉高台上扭动腰肢的舞姬。 “若是婉儿喜欢,我便常带你来。” 林婉儿不屑地瞥了他一眼:“你倒是猴子上旗杆,会顺杆爬了。” 程语之吐了吐舌头,不再言语,在这他说什么都是错的。 仙乐风飘处处闻,缓歌慢舞凝丝竹。舞余裙带绿双垂,酒入香腮红一抹。 林婉儿与程语之对饮了几杯,又吃了点东西,通体舒畅。 “黄二就是经常来这度日的?你与他常来?” 程语之抿紧了嘴,眨着一双无辜的眼,眸底全是无助。 “你尽管说,我又怪不着你。” “婉儿这样说,更令我更难受。” 正说着,一位女子自后行来,在程语之身边停驻:“程公子,今日怎有空大驾光临,可有日子不见了?最近是否事忙?”身子微倾,自然而然地朝他贴近,那张艳丽无双的脸上笑颜如花,春风如沐。 对面林婉儿抖抖眉,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程语之背猛地一抖,手颤了颤,赶紧向一侧避开了身,酒也洒出几滴。 女人见他一言不发,连眼皮都不曾抬一下,便有些奇怪地瞧向对面的林婉儿,眼中藏着探寻:“奴家还以为一起的是大公子,没想到程公子这是带了新朋友,六娘这厢有礼了!”说着向林婉儿行一礼。 林婉儿微点头,朝六娘举起手中杯,笑道:“今日程公子事忙,怕是不能陪六娘。改日有闲,他定会请六娘日夜作陪。” 六娘听对方说出这番豪爽话,不由掩嘴而笑:“没想到这位公子倒是个懂情趣的。”说着便直起身:“既然程公子事忙,今日六娘便不打扰了。”话落便施施然地走了。 “真是个懂事的姑娘。”林婉儿不禁感叹。 “婉儿。”待人走的不见影了,程语之才略略抬头,这一声心虚羸弱,如做错事的孩子。 “我说了,我又怪不着你,不必如此!” 这次,程语之老实了许多,不敢再多言解释了,毕竟只会越描越黑。 林婉儿又饮了几杯,不禁咋舌道:“这酒倒不错,清香四溢,口齿生津。” “那是飞仙楼自酿的花酒。 采清雅之气的花瓣蒸制成花露,浸入米酒中,再加入蜂蜜调制,比平常的酒减了份浓烈,却多了份独有的香气。” “原来如此。”林婉儿看向青瓷杯中的浅淡的琥珀色。“难怪如此好味。” “你少喝点,这酒喝时不觉烈,是因为缓上头,这里的酒没有不醉人的。” 林婉儿点头,将酒杯放下:“时候不早了,他何时会来?” “快了!”程语之侧头看向楼上。 林婉儿也瞧过去。 就这眨眼的功夫,三楼走廊角落里一个人影一闪而过,只留下锦袍上闪烁的光亮。 “是他吗?” “是!不用着急,他有私用的厢房。咱们也上去吧。”程语之从几案前站起身。 两人登北侧楼梯直上三楼。 但令林婉儿没想到的是,居然有两名身高体壮的护卫拦在三楼口,程语之从腰间掏出一只铜牌,那二人才犹豫着放了行。 程语之在走廊上走了一段,急转了个弯,推开其中一扇门。 林婉儿紧跟着走了进去。 屋内宽敞明亮,布置的古色古色。 四墙上挂着几幅字画。 窗下的一张雕花条案上,放着一架通体黑漆,桐木斫成的落霞式古琴,琴旁摆一只雕牡丹三足铜香炉,条案下放着一只镂空腰圆鼓墩。 一面墙前放着架小型多宝阁,前摆一张书案,案上放着一套笔墨纸砚。 正中摆着张铺着绣花锦布的圆桌,桌边放着几只拖泥四足梅花凳。 右侧立着一座高大的纱屏隔开一块空间。 地面铺着绣盆花的短绒地毯。 “这房间也不错,都抵得上小姐的闺房了。” “这里只有皇亲国戚,达官贵人才能上来,布置自然也需上乘。” “所以才有护卫,还要通行牌?” “嗯,平日里都是飞仙楼的人守着,不过六皇子喜欢用自己的人。” “那岂不是此地无银三是两?” “六皇子来这并不是什么大秘密,何况这里是官家之所,属礼部管辖。” 林婉儿了然:“难怪如此大手笔。是啊,就连楼下厅中坐的全都是些有头有脸的人物,倒是一根桩上栓两驴,半斤八两。” “哈哈!”程语之噗呲一笑。“婉儿自从踏进这里,嘴里倒出来的话是越来越俗气了。” “雅俗共拥,才是正话。这里能看着什么?”林婉儿在环视房间。 程语之一听这话便眉飞目舞起来,上前拉着林婉儿的手,绕过那座绣屏。 绣屏后是张雕卷草纹月洞架子床,藕荷色轻纱床帷用一对鸳鸯头银勾账勾起,床上铺着一套崭新的绣并蒂莲棉被。 程语之将她推到床上坐下,弯下腰,握着她的脚腕抬起,伸手就要脱去她的鞋。 林婉儿伸手压下他的手,语气冰冷:“你这是要做什么?” 第94章 芳草碧连天 3 程语之抬起那张豆腐般的嫩脸,葡萄似的黑眼睛俏皮地眨了眨:“婉儿以为我要做什么?”话说着手下动作却没停,瞬间便将她的一双绣鞋给脱了下来,又将她双腿推到床上。 对方只是自始至终冷眼看着他。 程语之起身绕过屏风,将外间的灯火尽灭,只留一盏细烛透过纱屏照进来。 接着又回到床前,转身坐下,将自己的鞋也脱了,上了床,却突然一个翻身将坐在里侧的林婉儿给压在了身下。 “婉儿!你今日又没戴我送你的那条珠链。”他怀抱着她,吞吐间的湿热全喷在她的颈间。 “那珠链和今日的事有何关系?”声音依旧冰冷,眼神无波,一张冷清的脸令人望之心颤。 “婉儿,我之心意你当真不明了?”程语之面上温情四射,泛着一抹激动的红。 可对方并没什么明显反应。 他无奈致极地笑了:“此时此地,此情此景,你我的心如此贴近,便是千年寒冰也能化了,为何你却还是对我冷冰冰的。” “在我眼中,这里与其他地方并没什么不同,而你我之间,山陬海噬,咫尺天涯。” 程语之似有所感,眼神一凛,垂头便要将唇落下去,却不想胸口即刻传来一道闷痛,他捂着胸倒向一边,苦着脸望向她:“婉儿,你对我下手总是这么狠。” 林婉儿坐起身,好整以暇地理了理衣服和头发:“闹完了,便该办正事了。” 他自然不敢再继续,也忙起身,将身子朝床里挪了挪。 伸手将靠墙那面的床纬扯起,露出浆白的墙,双手在墙上摸了会,之后停在一处,用指甲轻轻一挑,那块地方便露出个如铜钱眼般大的洞。 程语之将眼睛凑了上去,瞧了一会,便扭头看向林婉儿:“你来瞧瞧。” “这是?” “这洞隐在隔壁的一幅字画后。”程语之低声道。 林婉儿直起身跪在床上,将眼睛慢慢贴了上去。 墙后,半昏半暗的光线,又是这么小的洞,可见的东西不多。 只近处,一张床的一角进入了左下角的视线。 一双女人的玉足细腿跳跃在眼前,与之纠缠在一起那双腿虽苍白,也不够粗壮,但明显是属于男人的。 再向上,两具贴在一起的白花花的身体,如雨天海浪正翻涌着,在小洞边缘若隐若现。 “如何?” “瞧不清脸。”林婉儿低声道。 “那就再瞧一会。” 林婉儿没应声,但此刻精神都集中在了小洞上。 程语之则将身体慢慢贴向她身后,双手撑在她两侧的墙面,将其圈入怀中。 过了半响,隔壁床上那两人终于停了下来,男人突然直起身子,面上带着餍足,眼中泛着春光,嘴角勾着浅笑,片刻后又躺了下去。 但只这一瞬,林婉儿看清了,那是六殿下无疑。 她从洞前退开,不想却撞进身后早就撑起的怀抱。 程语之立即将手从墙上放开,一把在她身前搂紧:“婉儿。”声音低而轻,软而绵。 下一刻,她的手肘便撞向对方胸口。 程语之赶忙松手退开,这才躲了过去:“婉儿,他人在侧翻云覆雨,你我却在此拳脚相加,太煞风景了。” 林婉儿不理他,翻身下床,将鞋穿上,抬脚就走。 程语之也赶紧下床穿鞋,追了上去:“你要去哪?” “自然是去领略一下六殿下的风姿了。” 程语之一惊:“怎么?你是想闯到隔壁去?” “有道是捉贼拿赃,捉奸成双,如此美景岂能错过?” 程语之一时有些难以消化,他知对方胆子是不小,但也没想到会如此大胆。“可在这里,男女之事再正常不过,你捉的是什么奸?” “呵!”林婉儿突然捂起嘴偷乐。 见对方如此,他便知道她是另有主意。 “六殿下门前可有侍卫?”林婉儿收起笑。 “有。不过这一层一向安稳,他办事时也不会让护卫们靠得太近,如果你的动作足够快的话,便是能闯进去的,但之后你要怎么办,需要我出面吗?” 林婉儿看他一眼:“你还是避避嫌的好。” 说完不再多言,走到门前静立了会,仔细探查隐在暗处的微弱气息,的确都有些距离,最近的那个在离后窗不远,但都没她离得更近。 她轻手打开门,掩下气息,迅速窜到隔壁门前。伸手推了推,门栓着,暗暗使了些内劲,将门后栓震开,闪身挤了进去。 这间屋与隔壁摆设区别不大,但更加宽敞,只是再宽敞,也不过是片寸方之地,眨眼功夫,她便移到了床前,静静地盯着床上两具纠缠在一起身体。 片刻,床上的女人发现了她,低叫了一声。 被叫声惊扰的六殿下从女人身上翻下身,瞧向床边的人时有一瞬间的呆滞,随后面上起了惊惧,却还是维持着尊位者的气势,低吼道:“大胆狂徒!竟敢闯到这里来,可知这是何之地?” 林婉儿面上一派祥和:“殿下贵人事多,这么快就不认识我了?” 蚺礼眯眼瞧着她,其实他也觉得对方有些面熟,心中疑虑,所以才没这么急着招来侍卫。 “殿下!当日东鸣山上。。” “你!是你!”蚺礼终于想起来,如此无礼的人他怎能会忘? 林婉儿淡淡一笑,因身着男装,便拱手施礼:“给殿下请安了。” 后窗传来轻轻的敲击声,接着侍卫警惕的声音响起:“殿下!一切可安好?” 蚺礼面色不善地朝林婉儿剜了一眼,对方则轻快地冲他挑了挑眉。 “无事!你们继续在外守着。” “是。” 待侍卫退下,蚺和面上又换了副恼怒:“哼!你这女人果然是胆大包天,身为姑娘家竟然在这个时辰跑来教坊,还直闯到我的面前来。 林婉儿,你可知罪?又该当何罪?哼!想必大煜律法你是最清楚吧。” 林婉儿不慌不忙:“殿下!就算要拿婉儿的罪,也请殿下先穿好衣服吧。” 蚺礼这才惊觉地低头看了眼,一片赤条,不由面上一红,迅速起身,捞起搭在床边的衣服套在身上,又朝向身边的女人吼道:“穿好衣服,给我滚,闭紧你的嘴。” 第95章 芳草碧连天 4 蚺礼已穿戴整齐,出了内室,来到外厅。 在屏风前那张雕松果草的罗汉榻上坐下,压下愤怒与不耐,带着审视的阴翳目光射向林婉儿:“说,你来此何为?” 林婉儿不答,在屋中来回走动,将四周其他已灭的烛火一一点亮,屋内事物瞬间明晰。 她走到放在春江花月夜那幅描图下方的一张书案前。 伸手拿起青瓷砚滴,一指压住顶上细孔,朝松花石砚中滴了二滴。 放下砚滴,拿下躺在墨床上的油烟墨,在砚中竖立贴底,压着墨块磨了二圈。 搁下墨,拿起笔山上的那支太仓羊毫笔,伸展手臂,在早事先就铺好的宣纸上描摹挥洒起来。 蚺礼被对方这番举动勾起了好奇心,慢慢踱到桌前站定,一手背在身后,伸头去看。 片刻,只见他的脸色由白转红,由红变青,胸中怒火中烧:“林婉儿!你这是什么意思。” 林婉儿轻搁下笔,一本正经地道:“殿下,婉儿向来愚钝,什么琴舞声乐皆是不通,唯有画一技,还算拿得出手,殿下觉得如何?” 蚺礼嗔目切齿地又低眸瞧了一眼。 只见两具白花花赤条条纠缠在一起的身体赫然跃于纸上,女人面目极美,眼睫修长,散开的墨发散在枕上,垂落床下。 趴在她身上的男人肩宽背阔,双腿纤长,蜂腰微弓着,向上翘起的臀部弧度完美。垂着的头微侧,但眉眼俱全,可以看出表情极享受。 笔触细腻生动,人体肌线纹理全都勾刻了出来,且刻画入微。表情更是栩栩如生,整幅图简直是活灵活现,穷形尽相,是当今少有的写实派。 “林婉儿,你这是何意?”说着伸手便想去拿抢桌上的画纸。 “殿下!真正的美景依然印在婉儿脑中。”林婉儿指了指自己的头。“莫说一张,百八十张的也不在话下,保证张张不重样!” “你莫不是想要挟我?”赫然而怒的声音。 林婉儿努努嘴:“我素来爱逛书店,知道有些店中专售此类秘戏图,颇受一批好此道的书客喜爱。可销路越好,书商越愁,常抱怨这些图总是套路陈旧,期望能推陈出新。 今日观殿下身姿英武不凡,雄伟壮观!”说到这林婉儿顿了下,那双眼在对方身上来回巡视了一番,尤其在下半身处停留片刻。 接着道:“加上我不遑多让的画技,他日出书成册,或配在话本里,定能满足那批书客的殷切之心,由此招揽更多阅者。 婉儿保证,到时殿下在这京师之中,定能成为名角,没有之一。” “你。。”蚺礼气得颤抖不已。“没想到尚书府的嫡女,在国子监教授礼义廉耻的林大人,居然会有你这种厚颜无耻的女儿,卑鄙下流的女人! “彼此彼此。” “哼!只可惜你惹错了人!”蚺礼压下怒气,双眼眯起,眸中流露出危险的毒光。“你以为今日能走出这扇门半步?”话未落便后退几步,迅速从怀中摸出只细竹哨。 林婉儿想上前阻止,但却稍晚半步。 哨在蚺礼唇边吹响,但只发出一丝细微的声音。 但林婉儿知道,此哨声普通人几不可闻,但功力高强的人听力广而敏,再细微的动响也能即刻察觉到,加上制作哨子时的特殊手法,使声音独有,像是某种暗号。 只片刻功夫,门外窗外便闯进来数十人,人人一身胡风短打,衫衣及膝,头着圆帽,身形伟岸,铁目如狼似虎,将林婉儿团团围在当中。 “给我拿下她!要活的。”蚺礼摆摆手,气势十足,在罗汉塌上坐了下来。 令下,众人同时向林婉儿扑了过去。 她在屋中足尖轻点,闪展腾挪,身形轻凌,堪堪避开数十双朝自己伸过来的手,再加上空间有限,一时众人倒是难以降服她。 蚺礼有些意外,没想到这女人还是个练家子,难怪会如此有种。 “今日我才知,你们身为皇室护卫,居然如此不堪,连个小小女子都抓不住!” 众人感受到主子怒气,不敢怠慢,拿出十成十的注意力,几人先在前头缠住林婉儿,其他人趁机从身后将虎爪压向她的双肩。 正所谓双拳难敌四手,林婉儿双肩一沉,一时难以动弹,此时又上来两人从两侧扣住她的两只手腕,将她固定在原处。 林婉儿抖抖肩,一时动弹不得。 蚺礼抚掌大笑,从罗汉榻上起身,大踏步走到林婉儿面前,春风得意:“怎样?还嚣张吗?”此刻的他胸中那股怒气已平复下,反正人已落在他手中,定要她生死不能。 林婉儿不言语,只冷眼看着他。 瞧着对方那张始终清冷的面容,蚺礼又升起些怒:“当真不怕死吗?等下了抚司大牢,十八般刑具在你身上过上一遍,我倒要看看那时你是否还是这般模样。” 说着伸手勾起她的下巴,将脸朝她面前凑了凑,腔调带着戏谑:“只可惜,模样差了点,连飞仙楼的红牌也比不上,但这名角还是你来做比较好。”话这么说着,嘴便凑了过去。 就在他的唇将要触碰到她时,一股强大的气流冲向他的胸腹,瞬间将其向后推开数尺,倒地的同时,一道黑影如凌空飞鹰朝他压了过来。 一切不过眨眼功夫。 等他缓过神来,一条半弯膝盖如泰山压在胸口,一只白玉细手卡在他脖子上,一双眼冷冷地盯着他,红唇轻启:“你以为你的那些狗能拦得住我?” “林婉儿!你。。”他一说话,对方的手就压得越紧。 不敢再轻易出声,只透过对方身侧缝隙看向她身后,几名侍卫早已瘫倒在地,有人昏迷不醒,有人唇边还溢着血丝。 蚺礼简直不敢置信,这个林婉儿竟如此厉害? “殿下!来而不往非礼也!”她双目含笑,嘴角微勾,看在他眼中却是面目可憎。 感觉对方的手松了松,蚺礼趁机道:“你是因我散布你的谣言,来找我报仇的吧。” “哈哈!难得殿下此刻如此清明,那便给婉儿个说法吧。” “你。。咳咳,你要如何?” “婉儿可不敢轻言,否则岂不是又要遭寻报复!” 第96章 芳草碧连天 5 正在此时,林婉儿察觉一道凌厉劲风直冲她后背而来,忙起身闪开。 同时,一块五棱飞刺砸在前方罗汉塌上,三围塌一侧的端角应声粉碎,崩裂飞溅,在空中扬起一片木屑,可见力道之大。 五棱刺瞬间又被栓在其上的长绳给拉了回去,绳子的另一头正握在拥有一张春花晓月之姿,身穿绯色及膝短袍的少年手中,那双桃花眼中泛着冷酷。 地上的蚺礼趁机起身,捂着胸口跑到他身旁:“景弟,这女人还挺厉害,你要小心!” 栾阳景瞧着倒在地上的侍卫,又抬头瞧向对面的林婉儿,瞬间眯起眼:“她是?” “尚书府的林婉儿,国子监林大人之女。” “噢,原是你!”他胸口微凉,原本冷硬的面色微不可察觉地缓了些:“今日怎又跑到这来闹事了?” 蚺礼听他这口气,皱了皱眉:“景弟与她相识吗?” “略知。” 蚺礼的背稍直了直:“这女人胆大包天,竟敢威胁本皇子,不仅出手打伤了我的侍卫,还伤了我。” “噢?”栾阳景随意地绕着手中的绳子。 林婉儿在胸前叉起双手,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你瞧她那模样!当真嚣张,简直无法无天,景弟今日千万不要放过她。” “她威胁六哥什么了?”栾阳景突然道。 蚺礼一时语塞,眼珠转了转,停在了那张书案上。 栾阳景走到书案前,伸头瞧了眼,嘴不由咧了咧:“这是哪位大师手笔,如此惟妙惟肖。” 蚺礼咬牙切齿:“是这女人当着我的面亲手画的,你说该不该饶她?” “是吗?”栾阳景视线瞥向林婉儿:“的确不可轻饶。” “何事不可轻饶?”从挡在门口那张松枝藤花绣纱屏后又绕进来一人,一身苍色通臂窄袖长袍,袍上印着如意云纹,脚登薄底高靴。 “四哥!”蚺礼一脸意外:“你怎么会来这?” “城中有几名贼盗逃窜到北区,我与中城兵马司的季亮追捕到此,这上面他无法踏入,我便过来瞧瞧。” 蚺礼点点头。 栾阳景看着蚺和的目光中则带着丝审视。 此时,躺在地上的侍卫或已转醒,或已缓过劲来,三三两两地起身。 “这里是怎么回事?”蚺和手背在身后,头朝侍卫那点了下。“这些都是六弟的侍卫?” “全是这个胆大包天的女人干的。”说着又朝着那些侍卫吩咐道:“你们都先退下!” “是。”侍卫瞬间潮水般退出了房间。 蚺和视线移向站在里侧的林婉儿,目光瞬间一滞,片刻又压下情绪:“林姑娘怎会出现在此?” 蚺礼又是一阵奇怪:“四哥也认识她?” “略知。”说着撇了栾阳景一眼。 栾阳景微微一笑。 蚺礼心里却觉得越来越不是滋味,脸顿时黑了几分:“既然都是认识的,那么四哥说此事该如何?” “何事?” 蚺礼便将刚才说与栾阳景的话复述了一遍。 蚺和听了也走向桌案,瞧了一眼,脸顿时便沉下来,声音也冷了几分:“看来林姑娘不仅大树风号图画的不错,连这等画也是信手拈来。” “过奖了!”林婉儿声音干脆。 蚺和的脸也是瞬间黑了,他可不是在夸奖她。“林姑娘可知,私制禁图禁书,是要拘入狱的。” “噢,那造谣生事者又当何罪?” 他转过身,正面对着她:“大昱律法,诬谣生事者,依事态轻重,或杖一百,或徒三年,或流放千里。” “那好,六殿下造谣生事,意欲毁我名声,该当何罪?” “你这女人胡说八道什么,你才是在此造谣生事?”蚺礼上前一步,或是现在有人替他撑腰,气势又强势了不少。 “六殿下!”林婉儿瞧向蚺礼。“之前你不是都亲口承认了?” “你有何证据?” “证据?”林婉儿挑了挑眉。“四殿下尽可去查,最近在外掀起的关于我的风言风语,倒底出自谁的手笔?又是谁在背后一直推波助澜?” 说到这她语调微微上扬:“雁过留痕!四殿下如今在督查院,又兼任巡城御史,想必这点事还难不倒您。” “你还没资格指使我四哥。” “四殿下职责在身,自有公断,六殿下又何必着急?”林婉儿声音淡淡。 “你。。” 蚺和听到这里,也已明白了三分,转向蚺礼:“六弟,此事可当真?” “我。。”面对一向严厉的蚺和,蚺礼也不禁有些心虚。 蚺和一瞧他这态度,便不再多问,走到桌案前,拿起那张画纸,直接揉在手中,团成一团,用力压了压,等手再摊开时,纸团已成碎末。 他手掌微倾,纸屑自手中扬扬洒落在地:“此事到此为止!”语气是斩钉截铁。 蚺礼自然心有不甘:“她的名声还用人毁吗?你们便出去打听打听,她名声早已是臭名昭彰,遍闻千里了!” “六弟!”蚺和沉下了声。 蚺礼讪讪闭了嘴,片刻又不满地道:“好!就算那些都不论,可她公然袭击皇子,该当何罪?” 蚺和沉了口气:“袭击皇子,属谋大逆,罪当诛,累九族。” “听见没有!你今日是死定了。”蚺礼目光射向林婉儿。 “六殿下是否弄错了,婉儿只是为自保,哪有如此胆量敢伤及皇子?” “你少睁眼说瞎话!”蚺礼当仁不让,指着自己的身体:“我这胸口,这脖子不是你弄的?” 林婉儿直摇头:“我之所言句句属实,事本有因果,若不是六殿下先令这些侍卫来伤我,我自然也不会这么做。” “谁让你画出那种画的?” “那又是谁令您要散布我的谣言?” “够了!”蚺和低吼道。 两人这才堪堪停下。 蚺和侧目蚺礼:“六弟身为刑部一员,此后还望以身作则!今日事不过明日!”又瞧了眼林婉儿:“都好自为知些。”说完一甩袍角,转身便踏步走了出去。 林婉儿知道,四殿下的出现,还有他说的这些话,六殿下便也拿她无法了。 她悠闲地理了理身上衣服,拍了拍袍摆,直接抬腿走了。 经过蚺礼身旁时,还不屑地轻哼了声,把对方胸中那团火又给点了起来。 第97章 芳草碧连天 6 “哼!”看着林婉儿离去的背影,蚺礼气恼地一甩袖:“我还从未见过如此猖狂跋扈的女人!” “她的确是狗胆包天。”栾阳景淡然道。 “你似对她还有所了解?” “算不得了解。” “何时认识她的?”刚才不便多问,此时蚺礼那股好奇心便涌了出来。 “那日在东鸣山,曾遇见过。” “初识?” “嗯。” “你与她说话了?” “没有,只远远见她与一男子抱在一处。” “嘿!果然!我就说这女人毫无廉耻! 她的那点名声根本就不值一文,却还要拿来要挟于我,简直亏大发了!” 蚺礼不禁抚掌。“当时与她抱一起的那男人是谁?” 栾阳景瞧了他一眼,笑道:“六哥该不会又要对她做什么吧,小心四哥不答应。” 蚺礼一听这话反应过来,想起蚺和刚才的态度,奇怪地道:“景弟!四哥做事一向俨乎其然,可今日他这一番却是雷声大雨点小,莫不是在有意包庇那个女人?” “谁知道呢!也许有些意思在其中。”栾阳景淡然道。 “连你也看出来了,那定然是了!这两人是怎么认识她的,你可知道?” “不清楚。”栾阳景自然不会说出东鸣山密道中的事,况且他也的确不清楚,两人是否在那之前就已认识。 “蹊跷!过于蹊跷了!”蚺礼咂了咂嘴:“你说,四哥该不是看上那个女人了吧?” “这,四殿下英武不凡,又一向心如止水,应该不会。” 蚺礼点头:“没错!那女人又不是什么国色天香的尤物,明明是这种厚脸皮,还装着副冷冷清清的样子,就连四哥家的两位姬妾都比她有风情多了,岂能看上她?” 栾阳景没应声。 蚺礼越想越气:“啊!我堂堂皇子,怎么会栽在这种女人身上! 不过她的功夫实在是有些离谱,这么多侍卫居然也没制得了她,你说一个闺阁女子,从哪来的这身厉害功夫?” “是有些奇怪。”比起其他来,栾阳景倒是对这点更为在意。 林婉儿一踏出飞仙楼,程语之便现身跟了上来:“婉儿!” “看完戏了?” “婉儿是在怪我没出手帮你?”程语之笑道。 “你为何要帮我?” “婉儿果然在生气。” 林婉儿没理他,继续朝前走。 “我本要出手,没成想婉儿如此厉害,倒没我出场的份了。果然你不是一时冲动。 婉儿当时是故意被擒的吧,为了诱六殿上前,婉儿是在逗弄他吗?” 林婉儿没回答,只是突然嗤笑一声。 程语之还想说什么,背后却传来一声喊:“林姑娘请留步!” 两人同时转过身,只见蚺和挺立在对面,长街两侧的一溜灯火照亮了他的后背,衬得其身形伟岸,气韵不凡。 林婉儿拱手行礼:“四殿下!” 蚺和的目光却先扫向了一旁的程语之。 程语之也忙上前行礼:“四表哥!” 程语之是皇后的亲外甥,后宫中皇后为正,所有皇子都要尊称其一声母后,他称对方一句表哥,并不算太过。 “你刚才说的三楼有大事,就是指林姑娘?” “殿下明鉴!” “你们早相识?”语气听不出丝毫起伏。 “是。” 蚺和顿了半刻,道:“今日是你将她带来此地的?” “是。”程语之难得如此正色。 “胡闹!你怎可带世家女子来这种地方?若真出了事你可能担待?” 程语之只垂头,没答话。 “那些惹六弟的主意也是你出的?”蚺礼继续问道。 “殿下!那些全都是我的主意。”林婉儿上前一步。 蚺和终于将视线落在她身上,只是这目光不甚友好。 “殿下需要解释吗?”林婉儿倒是一副坦荡。 “不必了!”蚺和冷声。“只是没想到林姑娘是如此胆大妄为之人,这样跋扈自恣,率性而为的行事,不知姑娘究竟有几条命留着备用?” 对方的话不可谓不严厉,但林婉儿知他今日是帮了自己,因此态度格外随和耐性:“殿下教训的是,婉儿日后定当铭记于心!小心行事。” 蚺和深看了她一眼,不再多言,转身便走了。 直到对方的背影渐渐消息,程语之才转头看向林婉儿,笑容古怪。 林婉儿略感不适:“为何如此眼神?” “你与殿下关系匪浅?”虽是问句,却是肯定的语气。 “关系匪浅?我怎不知?” “四殿下向来不会管闲事,今日却管了你的闲事,管了便不说,还要追上来对你语重心长一番,生怕你再行将踏错。” “是吗?”林婉儿不以为然。“刚才听来,是你将四殿下叫上楼的?” 程语之点头:“既使你武功高强,能自己脱身,可之后呢? 六殿下便是能受你要胁,可他毕竟是皇子,向来傲然,绝不会真心服你,更不会放过你。 我本打算最后露面压轴,此事有他人得知,尤其是如我这种与皇室沾亲带故之人,六殿下必会有所顾忌,事后就算追究也会沾前顾后,多掂量几分。” “那四殿下又是怎么回事?” “他今日的确是为追盗而来,中城兵马司的季阳也跟着,我刚出门便瞧见他了。” “于是你用他来代替你出场?” “比起我,他的份量更重,对六殿下的影响也更深,事半功倍。” “原来你早就做好安排了,比我想的也更深。” “我只是比你更了解他们。”程语之瞅着她,嘴角含笑:“不生气了?”” “我从未生气。不过。。。” “什么?” “你怎就笃定四殿下会帮我?” “我并不笃定,但感觉他会帮。” “为何?” “上次他既帮了你,想必这次也不会眼睁睁见你出事。” “这是什么道理?” “没什么道理,仅是猜测。” 林婉儿心中一动:“你在试探他?” “哼!若不是今晚这遭,我还不知,原来他对你颇有些心思。再说他若真不帮忙,我再出场也不迟。” “四殿下向来严苛,他若不帮,你岂能压得住他?” “他是严苛,但又不是傻子,六殿下本就理亏在先,他可不会上赶着寻什么麻烦。” “看来,今晚最狡黠的人便是你吧。” 第98章 芳草碧连天 7 羲和院东侧书房中,靠墙一排长架上摆满了琉璃制品和人偶娃娃。 七彩琉璃百花灯、收在雕花木盒中的火珠、绿梅琉璃壶、群鱼戏水瓶、黄琉璃脊兽、鸡肝石的酒具。。。这些琉璃制品大多来源于颜神镇。 人偶娃娃则来自惠山大师的手笔。 泥塑、木雕、玉刻,彩绘、实衣、色玉,做成一套套栩栩如生的百相人偶。 才子佳人、舞者乐师、郎中先生、僧佛道家、将士兵勇、隐士圣贤,甚至上古异兽、亭台楼阁、树海仙山全都有。 一面墙琳琅满目,光彩溢目。 屋中架着一只鼓面绘金鹤驾五彩祥云的铜缸鼓。 一排透亮的直棂窗旁放着一张翘头书案,案上摆笔墨纸砚。 栾阳景正坐在案后那张梳背扶手椅上,看着雷策刚送来的信件,表情微妙。 他勾勾唇:“二殿下的目标居然是她!怎么又是这个女人!”脑中浮现出那张冷淡,始终没有过多表情的脸,还有她的种种大胆行径。 站在雷策身边,身穿花边长袍的梁叔恭敬道:“敢问公子,孟娘信里所言何事?” “上次孟娘传来消息,证实二殿下对双峰山的确上了心,说明之前我们散布的只言片语起了效果,如此谨慎的人也确信其中。” 梁叔点点头:“是,总算顺利。” “我们安排了人,却迟迟没等到对方查过来,原来二殿下从一开始就越轨转向了。” “转向?转去谁哪了?”梁叔不明所以。 “林婉儿!”栾阳景吐出这几个字。 他皱眉想了想:“林婉儿?没听说过此号人物,是个姑娘?” “嗯。兵部尚书的侄女,林康妃的外甥女,国子监祭酒的嫡女,近双十还没嫁出去的一个老姑娘。” 听到最后这句,梁叔心中一动:“公子认识这姑娘?” “算认识吧。” 干脆的回答令他有些意外:“那公子知道,这姑娘为何会成为二殿下的目标?” “不知,我对她并无了解。究竟是何原因,就需要你们去调查了,务必事无巨细,皆无遗漏。” “是。” 两人退下后,在廊下遇到了匆匆赶来的凯风。 梁叔有些不悦:“公子唤人,你居然迟到。” “我。。”凯风无奈道:“我被表小姐缠住了。” 本还想说他两句,但那位表小姐也实在让人有些无奈,只道:“你一直眼着公子,可知林婉儿的事?” “林婉儿?”凯风想了想。“应该是那位姑娘吧。” “你见过?是个什么样的姑娘?”梁叔的眼睛亮了下。 “梁叔问个做何?” “让你说你便说。”梁叔不耐。 凯风想了想,也不知该如何形容:“就是个普通姑娘,长的不算多漂亮,年纪也不小了,而且。。” “而且什么?” “她与程家的三公子好像关系暧昧。” “是吗?公子知道?” “知道,公子与我都亲眼所见。” 梁叔似有失望地摇头,抬脚便走了。 凯风瞧着梁叔远去的背影,扭脸看向雷策:“梁叔这是什么意思?” “谁知道!”雷策甩甩手也走了。 凯风被这两人弄得有些莫名其妙。 当他踏进书房时,栾阳景正在书案后发呆。 “公子!” “嗯。”栾阳景瞧了他一眼:“又被冯鸾缠住了?” 凯风点头:“是。” “你最近在她身上花的时间似乎有些过多。” 凯风有些小委屈,他这不是都在替公子挡驾吗? “你喜欢她?” 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凯风惊一跳:“公子,属下不敢有此心思。” “不敢?若是借你个胆子,你便敢了?” “公子。。”每日光应付那个冯鸾就够累了,还要被自家公子如此打趣。 “若是有意,便让她慰劳慰劳你也无妨。”栾阳景话语随意,像是在说件无关紧要的事。 凯风又是一惊,表小姐可是国公爷的亲外甥女,慰劳他?公子在说笑吧!即使公子不是开玩笑,可他却不敢这么想。 四王子府。 今日的殿下与平日不同,不,从昨晚殿下回来时,给人的感觉就不同。 殿下在生气,虽然他表面装作毫无波澜,可从其周身散发的微冷气势中,能觉出他是在生气,或者是在怄气,元宝如是想着。 是谁惹着殿下了? 蚺和穿过游廊,来到书房门前,推开门走了进去。 但他并没如往常那般绕到书案后,坐下来处理日常公务。 而是走到了那排黄花梨雕斗牛的窗前,双手背后,看向窗外那棵高达数十米,开得正盛的白玉兰树。 绰约新妆玉有辉,素娥千队雪成围。我知姑射真仙子,天遗霓裳试羽衣。 哟!殿下怎么突然吟起诗来了,还是将这玉兰花比作姑射仙子的诗。 还没等元宝消化消化,蚺和又喃喃道:“绽花终拂落枝,仙子晓风而去,流水便随春远,行云终与谁同?” 元宝这下着实有些被吓到了。 殿下什么时候如此多愁善感了,而且听起来,这多愁善感中,怎么又有丝怅然若失在其中?这不对头,绝对不对头! 元宝上前一步,小心翼翼地道:“殿下似乎。。是有心事?” 也不知是不是没回神,蚺和没应声,好一会才几不察地叹了丝气:“元宝,你说女子是不是都是善变的千面狐?” 善变的千面狐?殿下这没头没脑的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被女人伤了心?可哪个女人能伤到他家英明神武的殿下的心? 该不会是那个林婉儿吧,上次那姑娘来,殿下就开始不对劲,难道这次也是? 只是他只是一个太监,哪知道什么女人,见的最多的也就是宫里的女人,不过宫里的那些女人的确都是善变的。 “是!女人嘛,多是今日一出,明日一出的,这天下能猜到她们心中所想的人,必定都是胎死腹中。” “是吗?”蚺和转过头来,似被元宝逗笑了,面上终于露出丝笑,但片刻又收敛情绪,转到书案后:“把万宝叫进来。” “是。” 片刻,万宝踏进书房,上前行礼:“殿下!” 蚺和点头:“派人盯着林婉儿!” “是。”万宝心想,这活我最近最熟。 “还有程语之。” “是。”这是又加了个人? 第99章 人生不相见 动如参与商 3 从飞仙楼回来后,林婉儿还处于一种高亢的兴奋状态中,她很久都没动动筋骨了,倒有些意犹未尽,很想要一而再,再而三。 带着这种激动的情绪,在床上翻滚到半夜才睡着觉。 自然而然,第二天她睡到近午时才醒,衣服也没穿戴便吩咐晴儿要沐浴。 晴儿便让院里的粗使丫头,将热水提到灶房旁的一间翁房里,全倒进了那只刷了桐油的铜箍云杉木浴盆中。 林婉儿将整个人都压在水里,顿时觉得身心舒畅,宛如升仙,足足泡了近一个时辰才起身。 “小姐!下次别泡这么长时间,您本来肤色就白,再泡下去便是惨白了。”晴儿站在林婉儿身后,拿着一条长棉布,替她细细地擦头发上的水。 “晴儿!你是在诅咒你家小姐吗?” “晴儿可不敢。” 擦完头,晴儿便搬了只束腰矮方凳放在院里,林婉儿坐在上面发呆,等着阳光下将满头青丝彻底蒸干。 晾完头发,林婉儿回到卧室,坐在角落那张酸枝木梳妆台前,晴儿拿起莲叶宽齿桃木梳,一下一下帮她梳着。 “小姐,今日梳什么?” “简单点的,加个额饰吧。” “小姐要出门吗?”每次只要出门,如果不是去正式场合,小姐都喜欢在头上戴额饰压发,这样既方便,头发也不会轻易凌乱。 其实林婉儿今日有些泛懒,本不想出去,只是经过昨夜的事,又觉得继续呆在屋里有些无聊了:“今日去书店看看,有阵子没去了。” “是。” 梳好发髻,晴儿便在梳妆台的几只抽屉中,翻找与林婉儿今日所穿相配的额饰,不想翻出一只盖上雕着玉梅花的小木盒。 她记得有条额饰好像就放在一只类似这样的小木盒里,便想也没想地直接打开。 晴儿疑惑地拎出木盒里的东西,那是条壁琉璃串成的珠链,下面还坠着一只明亮的珍珠,在日光下泛着耀光。 “小姐!您怎么会有这样的链子?我可从没见过,这也太漂亮了吧!”晴儿惊道。 林婉儿一把抢了过来。 晴儿却好奇心重:“小姐什么时候买了?晴儿怎么不知道?” 林婉儿不理她。 这丫头却不依不饶:“不对,这壁琉璃听说是西域之物,咱们大昱可没有,因此极为珍稀,就算是京城最大的珍宝阁中也看不到。 再说就算是有,也是那些公府侯门订做的东西,绝不会摆在明面上。 光瞧那只珰珠,便是极品,更别提满串的壁琉璃了。 小姐哪来的银子买这样的贵品?还是说小姐挪了公账?” 林婉儿白了她一眼:“你在这些尘垢秕糠般的小事上,倒变的如此聪慧有识了?别的大事上,怎不见你有此急智?” “我的位置虽不高,可原本的职责便是这些尘垢秕糠的小事。所以小姐,您究竟是从哪得来的?”晴儿眨着探究的双眼。 林婉儿不咸不淡地道:“别人送的。” “谁送的?” 林婉儿又不答了。 晴儿噘起小嘴:“小姐不说我也知道,定是程公子吧。” “知道还问!” “没想到他连这种贴身的物件都送上了!倒底安的是什么心?小姐昨晚也是与程公子一起出门的吧,还有那晚,我在耳房中听到动静了。。” “晴儿,你管得是否太多了?”林婉儿的声音有些不悦。 “小姐!”晴儿有些委屈:“您知晴儿是为什么。” “我当然知道!可我从来都没答应过什么,所以我与谁交友,与谁亲近,那人都无权管束。”她声音冰冷。 “那您是打算放弃那个位置了?” “这怎么可能,我只是不打算用那种无聊的办法。” “可是小姐,您若不用这个办法,能从他手中把东西抢过来吗?” 林婉儿认真想了想:“我觉得不能,否则我早去抢了,还用得着一直等到今日?” 晴儿被她这个弯转得有些无语,合着小姐她也只是不甘心地在赌气罢了:“既如此,晴儿也不想多管,这是小姐的事,左右小姐心中有数便是。” 犹豫了下又道:“只是小姐要明白,若在此前便失了身子,您便再不会有如此好的机会了。” “这点我比你更懂谨慎,只是越是如此谨慎,便越衬托出我的无能。”说着,便负气似地将手中那条壁琉璃直接套在了脖子上:“听说,碧琉璃可是常用的陪葬之物。” 简单用了些午膳,林婉儿便带着晴儿前去京师最大的书肆,子知斋。 子知斋位于城中区,与珍宝阁只隔了两条街。 这里永远不缺文人书客,与常日相比,今日的客人算是少的。 林婉儿在一座座书架前慢慢踱步,视线略过一堆堆浩瀚如烟的书籍,心也渐渐平静下来。 不想,背后却响起一道声音:“林姑娘,许久不见。” 她转身,便见着一身茎绿色直身,头戴方巾的李宗臣,正含笑地站在她面前,颇有些意外:“李大人!” “林姑娘还记得在下?”李宗臣话音中难掩欣喜。 “自然!大人不也记得我吗?” 李宗臣点头:“是。只是林姑娘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呀!” “大人难道一直在寻我?是有事?” “倒是无事,只是上次与姑娘相谈甚欢,回味无穷,便想着哪日能与您再行一番畅谈。考虑着想要登门拜访,可又觉此举未免显鲁莽了。” “那李大人便就在这书斋中等我?” 李宗臣稍有些不好意思:“我想林姑娘是爱书之人,定是店中常客,而我亦是五日便有二日来,想必早晚能再见,权当顺势为之,让姑娘见笑了!” 林婉儿果然笑了:“不愧刑部任职,大人真有些耐心!我若再也不来此地,去逛别的书店,大人又当如何?” “那便是我与姑娘无缘了。”李宗臣说着拱了拱手。 “李大人果然洒脱!” 李宗臣却道:“不,左右我知姑娘姓名、府邸,大不了再行登门便是。” “哈哈!李大人说话直言无讳,听者舒畅。既如此,今日便烦请大人为婉儿荐几本趣书,可否?” “荣幸之至,林姑娘请。”李宗臣侧身作请,一派谦和。 第100章 人生不相见 动如参与商 4 林婉儿在前,李宗臣在侧,两人在书架前平流缓步,施施而行。 李宗臣指着搁在一座书架上,第三格的一套黄皮封书。“姑娘爱看才子佳人的故事吗?不知清远道人的临川四梦,姑娘以为如何?” “临川四梦?倒是略读过。” “姑娘喜欢哪本?” “嗯,南柯记吧。” “噢?为何?” “南柯记与邯郸记其实有异曲同工之处,两本也皆取自唐时小说,<南柯太守传>与<枕中记>。只是婉儿觉得南柯记的光怪陆离更对些味口罢了。” “如何解?” 林婉儿想了想:“南柯一梦,奉尽一生,黄梁尽头,穷极一世。 到头来不过只是场镜中花水中月,最终生死荣辱,万象皆空。 那槐安国、南柯郡便犹如眼前尘世万千,芸芸众生中的你我他,也尽皆是南柯太守或是卢生。” “妙!看来林姑娘的确读的通透。” “那大人以为呢?” 李宗臣微侧头:“我倒觉得这两本书道尽了官海浮沉,繁华荣辱,朝堂之上,风云变幻,人生之路,大起大落。 即便是镜花水月,虚幻一梦,那也是酣畅淋漓,宏图得展的一生,有家有业有妻有子的一生,所经历的一切说是梦,却也不是梦。 若是翁磬,那便是翁磬,何以要以人去量度?芸芸众生也便只是芸芸众生,何需又以神佛去否定之呢? 否则这世间每时每刻,所生一切,包括你我今日之对话,不全都失去意义了?” 林婉儿眼神晶亮,不由赞道:“大人之见,在婉儿之上。” 李宗臣笑着摇头:“林姑娘过谦了,我本俗人,便言俗语。而你我之见解,不过立场不同罢了,无分高低。 正如清远道人他虽是位不畏强权之人,但毕竟也在官场中浸淫半生,饱受倾轧,所见所着自然也离不开其中门道,寄梦托思,其味甚浓,也只有官场中人才能嗅得到。 他自己也不过是这尘世万千,芸芸众生之其一,他后以茧翁自号,便可见一斑。” 林婉儿听他这番话,不住地点头,真诚道:“今日听大人之言,醍醐灌顶,婉儿从来自觉眼界辽阔,实则还是坐井观天,固步自封而已。” “哈哈!在下倒觉得在此守候姑娘多日,行有所值。” 李宗臣替林婉儿选了几本书,又邀她到二楼雅间喝茶闲叙。 第一次与之见面,林婉儿倒没觉出什么来,只觉这人虽寸步不让,倒也直白有趣。 而此次相遇,却让林婉儿深觉,今日这趟书斋是来对了,当真受益匪浅,正如他所说,行有所值。 她自然是答应了。 二人穿过一楼柜台边的右侧扇门,上了楼,进了李宗臣与同僚所租那间雅间。 里间的一切正如上次来时那样,墙上挂着几联写意诗画,对面窗下那张画案上依旧铺着宣纸,一侧墙前摆着张四方桌。 李宗臣邀林婉儿在四方桌前坐下,林婉儿将手中几本书放在一旁。 “姑娘常喝什么茶?” “平日常喝松罗茶,不过今日想喝些茉莉。” 李宗臣会意,出屋喊来伙计,泡了壶茉莉花茶送进来。 如上次那般,他提壶亲自为替林婉儿斟茶。 “多谢!”林婉儿伸手接过。 他瞧着她淡笑:“林姑娘倒是比上次客气多了。” “大人这是在怪我不知礼数?” “礼数是必要的,但也分场合,如今日此情此景,礼多倒显生分了,林姑娘自在些便好。” 林婉儿手上随意翻着刚才选的书,拿起其中一本:“<立斋闲录>,这是讲什么的?” 坐在对面的李宗臣看了眼她手中书,解释道:“此书采官府档案、方志、明人文集、碑志,一段时期的人物、典故所集成。” “是吗?听来是本有趣的书。” 李宗臣指向另外几本:“这套<古今谭概>也很有趣,包含了许多人物的遗闻轶事,其中不乏辛讽。此书共有三十六部,我特意挑了其中的谲知部、灵迹部、妖异部,想来姑娘可能会更更爱读些。” 林婉儿露出满意笑容:“李大人费心了。” “那林姑娘要如何谢我?”话一出口,李宗臣便后悔是否唐突了。 但林婉儿却没觉有什么,点头道:“的确是应该,不若婉儿稍后备份礼差人送到府上?” 对方的直白不逊于他,被这么一将李宗臣反不知如何作答,只得道:“只是一时玩笑,荐书不过是件小事,哪敢收姑娘的礼,李某受之有愧。” “那李大人想如何?婉儿也好参考。” “这。。他日若是有幸登门拜访,姑娘别让在下吃闭门羹便好。” “这是自然。” 两人又聊了会,李宗臣又突然想起一件事来,言语之中变得有些犹豫。 林婉儿自然察觉出了对方的情绪:“大人有话便直说。” 李宗臣有些讪讪,道:“近日听闻了些关于姑娘的流言蜚语。。” “是吗?” 见对方表情淡然:“姑娘清楚?” “清楚。” 李宗臣点头:“这些无风掀浪的事李某向来不耻,更不会盲信,可谣言却大有愈演愈烈之势,这表明背后定有人作崇。” 林婉儿勾笑:“大人果然不愧在刑部做事。” “这你也清楚?” “大概有所觉。” “那姑娘可知是何人?” 林婉儿摇头,她自然不会将六殿下说出来自找麻烦。 李宗臣手指敲在桌面:“既说到此,李某也不想再瞒姑娘,其实我私下做了些调查。” “噢?”这倒让她有些意外。 “林姑娘是直言不讳的爽快人,想必嘴上可能得罪过一些人。” 林婉儿抖眉,等着对方下文。 “这作崇之人似有几拨,其一便来自于林姑娘所在的尚书府;其二似出自王翰林的府上,这其三嘛,李某还没弄清楚。” 林婉儿陷入沉思,原来除了六殿下,还有人在其中推波助澜吗?难怪谣言势大。 若说尚书府,那定是二房无疑,她不意外。 翰林府也不奇怪,毕竟她与王源有嫌隙,但最近王源重伤,此时机之下王家都忙翻了,还有谁有这种心力,且和她有仇的? 至于这其三,林婉儿自然知晓,但对面这人是真没查到,还是不敢说? 第101章 自古妒蛾眉 胡沙埋皓齿 1 林婉儿与李宗臣又稍聊了会便起身告辞了,对方要留在雅室作画,她便独自退了出来。 当行到其中一间雅室旁,门突然毫无预兆从里面被推开,林婉儿赶忙朝后退了几步。 从门后走出一位女子。 着一身木槿紫,上绣大朵银菊的回纹宽袖对襟褙子,内衬一套藕合色儒裙。 脖下垂一条和田碧玉串,碧串中夹着几颗透红的玛瑙。 头上梳着垂云髻,鬓上插着一支雕花金栉,髻插一支五色宝石钗,下垂珠玉。 再看其面容,肤白娇美,唇红艳色,身段玲珑,姿态优雅。 对方自然也瞧见了她,先是一怔,接着便笑容满面地招呼道:“这不是林姑娘吗?” 林婉儿上前行礼:“沈伯母。” 在她行礼低身时,沈氏的目光突然定格在其微露的颈间,面上笑容一滞,眼中闪过厉色,但转瞬即逝,重新添上笑:“自那日茶楼一别,多日未见了。” “是。” “看来林姑娘也是爱书之人?” “沈伯母也是来逛书肆的?” 沈氏点头:“后宅妇人,爱读些民间故事解闷。最近源儿也要躺在床上修养,我就顺便也来替他寻上几本打发时间。” 林婉儿正想开口告辞。 对方却突然深叹了口气,打断了她:“近日发生的事,令我心中至今疑问一堆。杨姑娘既是林姑娘深交好友,今日你我又在此巧遇,不知林姑娘可否为我解惑一二?” 林婉儿看着对方美目中真诚的目光,直觉上却很不舒服,打算拒绝,可想到刚才李宗臣的话,转念便又答应了。 沈氏转身又进了雅室,林婉儿跟在其身后。 这里的雅室主要目的本就是为文人墨客提供行诗作画,或试笔的地方,摆设基本都相似。 两人在四方桌前坐下,林婉儿心中却起了异样,其实从刚才一踏进门她就察觉了。 不同于李宗臣那间雅室中混合的木香墨香,这屋内似乎有股熟悉的甜香,像是桂花香! 她抬头瞧向沈氏,此时才意识到,若是来逛书肆,这身打扮未免也太艳目了些。 再说,王源如今病重,王家上下定是愁绪一片,她身为其母,如此高调的装扮岂不是徒惹人非议,沈氏应该不是这么蠢的人吧。 “杨雁那丫头看起来并不是那种人,却为何会做出那种事?我是真没想到。” 林婉儿敛了敛神:“血泪抛红豆,相思似海深,人在懵懂不知时所受的伤,尤其是情伤,更要入骨三分。” “是吗?听起来,林姑娘倒是比杨姑娘阅历更丰。”这话对于姑娘家来说,不算客气。 林婉儿倒不在意这些:“我薄长雁儿几岁,见的人自然也比她多了几个。” “可林姑娘如此说,倒像是我们家源儿的不是了。”话似是责问,但语气却绵软。 林婉儿一笑:“伯母误解了! 雁儿虽然年纪也不小了,但心性未定,对男女情爱又了解太少,她自己要误会什么出来,旁人也是无奈。 再说自古男儿多薄性,情到多处情转薄,这从来就是他们的本性,何需怪责? 伯母已为人妇,想必比我们这些闺阁女子更加懂得这些吧。” 沈氏讪笑:“我今日才知,原来林姑娘开口见胆,又是如此地真知灼见,当真不普通。”眼神却不住地朝对方脖子附近瞟。 “只是从来女子才是受尽苛责的那个。此次源儿受伤,我便首当其冲,谁让我当初一时的好意牵线,却牵出这种祸事来。” 林婉儿抿了口茶:“世间凡事皆有因果,这如何能怪得伯母身上?伯母又不会未卜先知,应安之若素才是。” 沈氏点点头:“林姑娘说的有理,今日倒让小辈安慰起我这长辈来了,真是丢脸。” “伯母还怪雁儿吗?” 沈氏摇头:“事已至此,我便真怪也无法扭转已发生的事实。” “伯母的意思也是王家的意思?” 沈氏打量林婉儿,这姑娘似乎还挺厉害。“王家的事并不由我一人说的算。不过如今源儿已无事,杨姑娘受了罚,与候爷也早离了京,此事便没什么可说的了。” “但愿如此!” 沈氏手指摩挲着绘在杯盏的梅花:“对了!我刚才便瞧见,林姑娘颈上这条链子倒挺特别,不知是从何处购来?”又伸手捏出戴在自己颈上的链:“我自来便偏爱这些东西。” 林婉儿心中冷笑,终于说到正题了? “是吗?”她也一把将压在衣服下的项链拉出,似炫耀般道:“这可不是买来的,我还不知京师哪里有卖这种东西的。” “不是买来的?”沈氏挂上一副好奇,从桌前起身走到林婉儿身旁,弯腰低首观摩那条链:“这是壁琉璃吧,如此华丽,的确稀有,是定做之物?” “不清楚,想来是吧。” 沈氏伸手捏起项坠上的那颗珰珠:“这明珠苒苒生艳,当真是好物。”说着漫不经心地翻到背面,当看到刻着的那二字时,瞳孔微缩。 如此近距离下,林婉儿自然捕捉到对方眼中的变化,微微一笑道:“我虽不懂这些珠玉宝石的东西,但也能看出这是好物。” 沈氏终于松开珰珠,压下情绪:“既不是购的,又不清楚是否是订做?那便是有人相赠了?” 林婉儿不回话,只微垂下头,姿态娇羞。 “看来我是猜对了。”沈氏继续道:“此链我也甚是心仪,尤其那壁琉璃,当真是特别,若能也订做一条,他日戴着出宴,定能醒目生辉。 只是不知此物究竟能从哪得来,不知林姑娘可方便告知是何人所赠?” 林婉儿面上浮现一抹红云:“那人我实在不便说出,恐要让伯母失望了。” “哎!”沈氏面上失落。“姑娘不便说,我自是不好再问。只是我见那珠背上刻着逸珠二字,像是女子的小字,林姑娘又担心什么?” “这。。” 下一刻,沈氏突然醒悟地惊道:“难不成对方是位男子?” 林婉儿猛地抬头,有些慌乱:“伯母可不要瞎猜了,若是让旁人听去,如何是好。” “啊!抱歉!是我口不择言了,如今京师中关于姑娘的流言已够多了。” 第102章 自古妒蛾眉 胡沙埋皓齿 2 林娟儿自从东鸣山上回来之后,便老实了许多,一直呆在她的小院中,或种花养草,或抄写佛经,一步也不曾踏出。 她之所以这么老实,自然不是转了性子。 一是因为之前因林宁儿的事,她先被罚了在祠堂替先人打扫供养,后又被父亲勒令不能出院门,祖母也不许她出府,还扣了她所有的帖子。 她能去东鸣山也是缠母亲缠了许久,母亲才同意偷偷放她出门。 她甚至连个贴身丫头都不敢带,马车也不敢用府上的,更不敢打扮的太显眼,硬是跑去蹭着户部尚书千金的马车,才得以成行。 没想到她那个大姐也受了邀请,还将她的蠢弟弟也带去了。 听说还是王公子主动邀请她的,哼!她倒是何德何能。 为了想在宴上大出风头,不惜出言顶撞六殿下,还惹得仁和表妹不高兴,连带着二殿下与王公子也被她弄得相当不痛快。 不仅如此,她不知又用了什么狐媚手段,还得了程三公子的青睐,整个席间与之有说有笑,甚是亲密。 程三公子是何许人?除了栾小公爷,京都贵女最爱慕的便是他了。 她早就知道,她这个大姐是个不安分的。 别看平日对方一副清高疏冷的模样,可自己就是能感觉得出,对方骨子里的那种厚颜无耻! 更无耻的是,有了程三公子还不够,居然还与二殿下也勾搭上了。 想到这,她紧紧地扯着手中帕子,说不定,她早就上了殿下的床。 可恶!到底是什么时候,什么时候连她与二殿下都能如此亲近了? 现在不只五妹,大姐也神不知鬼不觉地走到她前头了吗? 可殿下却唯对自己越来越疏远,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哼!五妹的事是她在后头兴风作浪,也许她与宁姨娘他们早就串通好的,不然的话,为什么她俩都得了好处,唯有自己落了下乘。 她也真是命大,居然能从东鸣山活着回来,老天并不长眼。 林娟儿一直闭门不出的第二个原因,就是因为她将林婉儿推下了深洞。 一开始她逃回家时,惊慌失措,惴惴不安,生怕自己真杀了人。 当听到林婉儿安全回来后,却满心失落,但又怕对方上门找她的麻烦,便这样一直躲着,不敢到处乱晃。 好在她那大姐最近事多,还顾不上她。 “娟儿!”门外响起大夫人的声音。 “娘!”一直躺在榻上胡思乱想的林娟儿回过神,起身迎了出去。 “我让人去晨间楼买了些点心,都是你爱吃的。”着一身紫藤花色宽衫的大夫人看起来心情不错。 跟在大夫人身后,着青衣的丫头手提食盒上前一步。 伺候林娟儿的丫头白露忙伸手接了过来,放在一旁的桌上,打开刻着花鸟的木盒盖,将点心一一端出。 “再去泡壶茶来。”林娟儿对着伺候在旁的另一个丫头道。 “是。” 两人遣退了身边伺候的人,在小厅中的圆桌边坐下。 “娘!什么事这么高兴?”林娟儿捏起一块点心。 “呵呵!”大夫人用帕子捂着嘴:“虽说大姑娘的名声从以前就不怎么好,不过如今便更坏了,京师之内无人不知。别说是二殿下了,就是无官无职的人,也不屑于娶她。” 林娟儿也开心起来:“她这是实至名归!谁让她老是在别人背后搞些无耻的小动作,该! 瞧瞧,她那个从小便认识的朋友,叫什么杨雁的,都干了些什么事! 紧扒着人家王公子不放,人家不稀罕她,她就去拿刀捅人,简直是个野人嘛! 这下好了,一家都被陛下贬黜了京师。 这就是所谓的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看她这次还有没有脸。” “可不是。”大夫人手握杯盏,眼珠转动:“看来我这边还得要再添点柴才行,这么好的机会,千万不要让这堆焰焰烈火轻易给灭了!” “没错!娘尽管再做点文章,最好让她在京师也呆不下去,随她那个朋友一块去!” 大夫人伸手握住她的手:“放心吧娟儿,这二皇子妃的位置早晚都是非你莫属! 她林婉儿算什么,她父亲的身份比不得你父亲,她母亲更是个疯子,比不得你母亲我。 她本人更不配与你相比!” 自己母亲的这番话,林娟儿同意的不能再同意了。 两人又说了会闲话,大夫人便起身告辞了,林娟儿心情也稍好了些。 这时,白露从门外进来,走到林娟儿身前,将手中一只小木盒递了过来。 “什么东西?”林娟儿盯着白露手中的木盒。 “是个小厮送来的。” “小厮?咱们府上的?” 白露摇摇头:“不是咱府上人。 听门房说,那人并没说出具体身份,只说是三小姐的朋友送来的,指定是给小姐您的。 还说这东西很重要,是您现在最需要的东西,一定要送到您的手中,讲完这些就跑了。” “朋友?这么奇怪?”她的朋友也不是没送过东西来,可也没这样遮遮掩掩的呀! “你把盒子打开。”林娟儿命令道。 白露一见小姐如此,心中也有些怕,但又无法违抗,非常小心地揭开了盒盖。 林娟儿等了一下,伸头去瞧,只见里面躺着一张纸笺,除此外空无一物。 她更疑惑了,将纸笺拿了出来,展开,低头细看了会,脸色慢慢有些变了。 先是好奇,后是震惊,接着便是铁青,最后反倒是暗含了一丝笑。 她将笺狠揉在手中,看向白露:“去!到前院给我找个能跑腿的小厮来,最好是面生的,长相一般,不会引人注意,但脑瓜子又有点机灵的。” “啊!”白露有些不太明白:“随便什么人吗?” 林娟儿有些不耐:“随便什么人!只要符合这些要求即可,越快越好!” “这也有些不好找啊!” “让你找你便去找,哪这么多废话!咱们尚书府这么大,连这么个人都找不出吗?”林娟儿如今有些意识到,身边人到关键时怎会如此蠢笨,以后一定要全换掉。 刚压下去的郁闷又窜了上来,狠声道:“找不出,你也别回来了。” “小姐!”白露委屈。 “快去!” “是。” 第103章 竹外桃花三两枝 1 林婉儿用过早膳,便越过重重廊道,穿过枇杷园与晴海园连接的南侧小门,到福泽院去向老夫人请安。 平日里她并不善早起,太早起有时会头晕目眩,老夫人清楚她的毛病,所以请安的事并不勉强,去或不去,是早是晚也并不在意。 自从林程理与苗氏决裂后,便一直躲在国子监几乎不沾家,但凡回来也只呆在许姨娘的留香院中,很少来看林婉儿,也从不操心家中事。 而苗氏虽想在枇杷园中发号施令,处处控制她的一切事,但却因种种劣行一直被禁足中,碍于老夫人的威势不敢有所动作。 所以如今枇杷园中的大小事务,实际早已掌握在了林婉儿手中,她也并非整日得闲。 况且如今她已过十九,若是别的姑娘早已嫁人生子,一堆孩子都会满地跑了。 但她的婚配大概是无望了,很可能会做一辈子老姑娘,所以老夫人处处睁只眼闭只眼,凡来枇杷园中见她的客人,不论男女都不会干涉。 再说这里是兵部尚书府,又养着大批府卫,放眼京师也无人敢真在此造次。 是以,无论林婉儿园中待客,还是出门行事,还是相当自由的。 况且只要林婉儿出门,都会差人告知老夫人一声,这点让老夫人也很放心。 林婉儿跨进屋,便见穿着领口织着玄底长寿花半袖比甲的祖母,正与顾嬷嬷低声说笑。 曦光从对面的雕古钱纹的双扇窗中透过,洒在两人身上,淋现出一幅温和画卷。 林婉儿心中顿暖:“今日祖母看起来精神不错!” 听到声音,老太太抬起头来,眯眼笑道:“只是今日精神不错吗?” “自然是日日都不错,只是今日格外好。” 老夫人指着她,对顾嬷嬷道:“瞧这张嘴,只会哄人。” 顾嬷嬷微笑道:“大小姐向来都是真心实意的。” 林婉儿走上前行礼:“给祖母请安。” 老夫人摆摆手:“坐吧。” 她刚坐下,这边便有丫头上了青花纹菱盏。 “明日便是相看的日子了吧?”老夫人半眼瞧向她。 林婉儿点头。 “嗨,一提起这事我这心中可就不舒服,不过既然是说定了,那便去吧,左右我说了会护你周全,把这保状答了,也别真让她得了意。” “祖母!”林婉儿声音低低的。 “再说了,这长公主大宴的日子也近了,到时说不定真如市里街坊传的那样,要与皇子们选妃。” 老夫人滑了滑茶盖:“我是觉得皇家的门不是好进的,你若是如宁儿那样的性子倒也罢了,若明日相看真能看出个好人便好了。” 说完想了想,又叹气道:“我这是想什么呢,那女人介绍的人能有好的?” 林婉儿面显不安:“祖母这样年纪还要与孙女操心。” 老夫人笑了:“我在府中左右也没什么事,这尚书府承了祖上的荫,地方倒是敞亮,可子嗣却淡薄,也没几人能让我操心的。 对了,公主府的帖子前几日也送来了,你自那山上回来就不舒服,我便也没喊你来看。” 旁边顾嬷嬷手捧一张红封帖,上前递给林婉儿。 硬壳砑光红纸,上书邀贴二字,内里用罗纹碎金笺上压着迎春花样,写下内容、时间、地点,还另附了一行小字:敬献才艺。 “敬献才艺?”原来这种要求是真的,难怪会传出选妃的谣言。“这条写在纸上便是无法推脱了?” 老夫人点头:“听说国公府花园里的献台都搭好了,这是板上钉钉的了。” 林婉儿皱眉。 老夫人瞧着孙女的脸色,一本正经道:“虽说推脱不了,可也并没指定非要上天入地,十八般武艺尽献。这行舞抚琴是才艺,吟诗作对是才艺,随意蹦跶两下难道就不是才艺了?” 林婉儿煞时便明白了,绽笑道:“还是祖母见多识广。” 是啊!到时自己随便整个活便好,左右不过是场面事,她又无心入皇子府,何必认真。再说,她本就不擅长那些,勉强不来。 “听说,最近程家的三公子来得勤?”老夫人耷拉着眼皮,状似无意道。 “是。” “我家孙女何时与他认识的?”老夫人好奇。 “上次陪雁儿相看,程公子是男方作陪。” “原是这样吗。哎,雁儿那丫头可惜了,原本不应有这种祸事的。” “或许一切皆有定数吧。” 老夫人也不再多言,只道:“程家那孩子模样倒是挺不错的,家世更没得挑,放眼京师也算是顶个,与王家旗鼓相当。 可诸事不是万般好,他是个公子哥儿,京中纨绔,花花子弟,流言在身。虽院里没人,可外面。。不是什么人都能拿捏得住的。 可若同样情况下,相比那黄仲,他倒能显出好来。” 林婉儿笑了:“哈哈!祖母这是挑菜捡蛤呢,也想的太多。我与程公子不过是皆好棋道,志同道合,因此才多言了几句,与其他无关。” 老夫人嗔了她一眼:“你一个姑娘家,与男子说什么志同道合?就算是真的,落在人家眼里也是如我这般想。若无意,便远些吧。” 林婉儿点头:“嗯,最近外面的言语是凶了些。” “我可不管外面那些疯言疯语,又不是头一回了,咱们府上的名声也怪不着你头上。我是怕你被伤着了心。” “祖母!”林婉儿站起身,上前几步,一把将老太太搂在怀里,对方身上沉年的檀香味令她安心。 老夫人拍着她的手道:“好了,明日你出门,让顾嬷嬷亲自给你挑几名府卫,一块带着去,早去早回。对了,别让沉香那丫头跟太紧,让她瞧见你便成。” “是。” 老夫人微侧身:“顾嬷嬷,是定在哪个地方来着?” 林婉儿终于不舍地撒开手。 顾嬷嬷上前道:“靠近南街,新开的琉璃阁。” “对!记起来了,说是最近在京师相当受欢迎,招牌是异域风食?” “是!不少夫人公子都去赶时兴,倒像是个有层次的地方。” 老夫人点头:“常年做海运生意的,这走南闯北见识多,选的地方也是与一般不同。明日你在意着点。” “是。” 第104章 竹外桃花三两枝 2 天将微亮,沉香便在清荷轩的院内等着了。 林婉儿自然也不好多耽搁,稍进了点早膳,便带着晴儿,领着沉香出了府。 府外顾嬷嬷已经等在马车旁了,后面还跟着六名穿戴统一,腰配短刀的府兵。 “大小姐!”顾嬷嬷郑重其事。 林婉儿倒显得一派轻松,笑道:“嬷嬷,上车吧。” 四人上了马车,车驾一路向南驶去。 因有沉香在,一路几人也并未多言,半个时辰后便到了地方。 琉璃阁果然是新开事物,三层楼簇新的临阁流丹,飞檐翘角,雕番枝的六围窗扇明丽敞亮,每一层都有突出在外的赏景廊台。 马车被酒楼的看门伙计接手停去了后院,府兵四人守在楼下,二人跟着进了门。 跑堂伙计引着几人去了二楼早预定好的一间厢房,名为金厄。 一进门便是道透彻明亮,如雨而下的紫琉璃珠帘。 擦着蜡的光亮木地板上铺着成片的波斯菊地毯。 靠墙几案上立着一只雕刻螺旋纹的犀牛角,一尊手脚扯压毒蛇的大鹏金翅鸟,上悬一幅梵文织锦。 鸦石屏座屏后,水墨石打造的桌子光光可鉴人,白玉盘中摆安石榴、菠萝果、紫蒲陶。 角落的一只半人高的插柳瓶中,插着几支孔雀的翠羽。 桌对面是道突出在外的廊台,远处无相寺的金刹,与飞檐下的铁马在日光中闪烁,更远处,是为青烟笼罩下模糊的群山顶。 “这里倒真是很不错。”打量着四周的顾嬷嬷也被这异域风情的装饰所吸引。 “嗯。”林婉儿在桌边坐下。 “伙计,我们等人,先上壶茶来吧。”顾嬷嬷吩咐道。 “不知贵人们想饮什么茶?”伙计殷勤道。 “你们这既擅异域风,不如上壶与我们平日所饮,不同的茶。”林婉儿表情颇有意味。 伙计马上介绍道:“姑娘有识,我们这有来自西域的珍麻茶,色清味苦,初品酸涩,再品生香,三品生津,对身体也有好处,不知姑娘可否愿尝试?” “那就来一壶吧。” “是。”伙计忙退下。 一柱香的时间,一套龙盘玉磨的雪枝琉璃茶具便送端了上来,花毛的琉璃盏中茶汤黑青,随着热气腾升,泛着股清淡的药味。 林婉儿端起抿了一口,与苦汤无异,强咽了下去,又接着喝了几口,果然在津香慢慢自苦涩中溢出,在口腔中扩散,倒品出些滋味出来。 顾嬷嬷则在屋中走动,将屋内的东西、角落、焚香全都检查了一遍,接着走到了林婉儿身边,使了个眼色。 林婉儿会意:“晴儿,你与沉香就守在外面吧,若是累了,就下楼叫点东西吃,别小气。” “是。” 但沉香似有不愿:“夫人让我在小姐身边侍候的。” “若不放心,你便一直守在门口就是,人来了定从这门进来,左右你都是能瞧见的,难不成还能从外面飞进来?” “我。。” “这是我们老夫人的意思,别蹬鼻子上脸的。”顾嬷嬷虎着脸,将在老夫人身边服侍的气势给拿了出来。 沉香不敢再说什么,晴儿将她拉了出去:“沉香姐,我们去点份红枣芽糖糕吃吧,听说这里做的又香又甜。” 等两人退去,林婉儿才道:“嬷嬷可是发现了什么?” 顾嬷嬷摊开手中的一截黑乎乎方形块:“香炉里的东西。” “是什么?” “左不过是迷人性的玩意。” “哼!”林婉儿全身窜过一股冰冷。“我的好母亲,手段都快赶上青楼暗巷了。” 顾嬷嬷也是一脸气愤:“老奴回去定会禀告老夫人。” “别让祖母担心了。” 顾嬷嬷还想说什么,门外传来响动的脚步声,接着门被伙计推开:“您请!” 林婉儿站起身,看向走进屋的人,一时有些意外。 来人内穿黛色左祍织锦袍,外套宽袖对襟银白长衫。压银鼠灰,上织半弯交错藤纹的领缘、衣缘、袖缘,腰绑五指宽的同色同纹腰带。 发髻上压着一只白玉冠。 他身形十分高挑,超乎常人,足八尺有余,将这身衣服穿戴的衣决飘飘,犹如修道仙人。 模样看来不过双十,面容贤俊,朗眉星目,英资勃发、风流倜傥。 来人瞧见了站在桌边的林婉儿,快步上前行礼:“敢问可是林家大姑娘?” 林婉儿含笑回礼:“薄名婉儿。” 对方细瞧了她两眼,才道:“在下澜宇。” “澜公子,请坐。”林婉儿招呼对方坐下,顾嬷嬷则退至角落。 “澜公子可喝得惯这珍麻茶?”林婉儿指向那套琉璃茶具。 “珍麻茶?”澜宇看了眼,皱了下眉:“听闻涩苦,我怕是不惯。” “那澜公子平日惯饮什么茶?” “蒙顶石花!” “蒙顶石花?”林婉儿有些奇怪:“那可是贡茶,这里有吗?” “啊?”澜宇有一瞬间的不知所措。“应该没有吧,要不就换阳羡茶吧。” “顾嬷嬷。” “是。”顾嬷嬷走出屋,吩咐伙计泡茶。 片刻伙计便将茶送了进来,白瓷盏中,茶汤透彻清亮,旁边还摆着几盘点心。 澜宇抿了一口,清香淡雅之气顿时弥漫口中:“天子未尝阳羡茶,百草不敢先开花!林姑娘要不要也试试?” 她轻点头。 澜宇便起身替她倒了杯,他身长臂长,举手投足格外优雅。 “多谢!”林婉儿接过白瓷盏。“听闻澜公子一家,在芸州时与外祖家是邻居?” 澜宇点头道:“是。” “两家往来一直亲厚?” “没错。”澜宇淡笑,笑容温和。 “此次是来京就官的?” “是,还要在姑娘外家多叨扰几日。” “公子一家既与外祖亲厚,您此次来京,由外祖他们接待本是应当的。” “多谢林姑娘。”澜宇拱手作礼。 “据说能就此官职,与澜公子在辽东湾做的生意有关?” 澜宇抚手:“算是托生意的福。林姑娘平日喜欢食海错吗?” “倒是吃的不多,也不知是否喜欢。” “那改日我送几样新鲜的给姑娘尝尝鲜?” “澜公子费心了。” 澜宇点头:“说到此,不知林姑娘对我家生意可有什么了解?” “嗯?”这话有些怪怪的,她该了解吗? 第105章 竹外桃花三两枝 3 房中余香袅袅,安静平和。 澜宇盯着林婉儿,似在观察她,似在等着她的话,又仿佛透过她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略感不适,对方这架势是一定要自己回答吗? “我只听说,澜公子家中有支船队,常年在辽东湾行商海运,定期向宫中上贡海错,其他便不太清楚了。” 澜宇点头:“的确,主要是海错,像是刺参、扇贝、对虾、牡蛎,有新鲜的,也有腌货。但更有别的,如皮件、宝石、木料香料、人参琉璃,或一些稀奇玩意,常进献至宫中。” 林婉儿勾唇:“原来如此!难怪澜公子会得此官职了。” 澜宇突然笑了,表情略松:“林姑娘倒是聪慧。所以我那常年都有不少稀奇的玩意,改明挑几件送与姑娘把玩?” 林婉儿也笑了:“澜公子才来不过一会,便已应了我两回东西,婉儿惶恐。” “不过都是些不值钱的玩意,林姑娘何必在意?就凭我家与姑娘外家的关系,送些东西也算是心意。再说,如姑娘这般的伶俐佳人,送东西也是澜某心甘情愿。”他那双晶亮的眼中似含着丝热切,又似有些戏谑。 站在角落的顾嬷嬷不由皱了皱眉。 林婉儿倒是波澜不惊,只维持着基本的笑意:“公子之物,想送谁都是公子的自由,不过婉儿还是受之有愧。” “林姑娘太过客气了。”他喝了口茶,也不再提。 两人之间静了会。 澜宇突然又道:“不过这些也都只是吃喝赏玩之物,真正有用的是那些书籍文献、乐谱药方、标本作物或是一些制造图。”说到制造图时,他稍加重了些语气。 林婉儿面色一冷:“澜公子说的这些,也是能从他国带回之物吗?” 澜宇观她神色,心中一凛,面上却是依旧笑得温柔:“姑娘误会了,这些不过与当地民众友好交流的证明,是在双方皆同意的情况下,交换来的东西。 且那些都是些流于表面,大家都知晓之物,真正重要的事物,又岂是能随意交予他人的。我们若是怀揣这样的东西,又怎能轻易被允许离开他国土地?” “是吗?婉儿差点就以为,澜公子在外做的不是什么海错商货,而是那邦汋细作之事呢?” “哈哈!林姑娘倒是有些意思。” 两人又安静了一会。 这时顾嬷嬷上前道:“澜公子,大小姐,是否先上些菜,边吃边聊?” “啊!这么说我今日匆匆赶来,倒是有些饿了。”澜宇没有丝毫的客气。 “那便叫些菜吧。”林婉儿看向他:“不知澜公子爱吃些什么菜?” “我去过几次安南,那里的食物偏酸甜辣鲜,倒是合我的胃口,不知这里有没有?” “这里本就是主打异域风味,想来便是能做的吧。”说着看向顾嬷嬷:“嬷嬷去问问吧。” 顾嬷嬷点头退下。 半晌,便拿了张纸笺进门,将手中纸笺直接递给澜宇:“这是此店能做的安南菜式,是后厨的人写的,澜公子看下可有合口的?” 澜宇接过来,看了几眼:“都还不错。”说着又递给林婉儿:“姑娘看看?若不喜欢另叫一份别的?” 林婉儿接过,只见纸上写着:椰果羹、酸皮肉丝、煎甘蕉、波蜜粿,五色炒香米。。 这上面的东西她可是一样也没吃过,便连见都没见过,如今送到眼前自然是要尝尝的。 于是将纸笺又递回顾嬷嬷手中:“就这样吧!” 顾嬷嬷抬脚正要下去安排,澜宇伸手将她拦住:“每样来两份!” “两份?”嬷嬷有些惊诧。 林婉儿道:“澜公子虽纤瘦,但毕竟人高马大,食量自然比常人要多些,嬷嬷去安排吧。” “是。” 澜宇眯起眼,好看的唇也勾起:“还是林姑娘明察秋毫。” 林婉儿只是微笑回应,一会又转头看向廊台远处,不知在想什么。 而对方的目光始终落在她身上:“林姑娘平日有何趣好?” 林婉儿将视线收回:“书棋画。” “没了?” “没了。” “那林姑娘平日爱看些什么书?” “没有特定的编目,都爱看些。” “不成想林姑娘还是位杂学大家吗?”澜宇说的一本正经。 “我也没想到澜公子是位滑稽才子。” “滑稽才子?”澜宇哈哈大笑。“此号应该送给林姑娘才对。” 笑止,澜宇又道:“既然林姑娘爱看书,曾看到过有什么有趣制作图吗?” “制作图?”今日林婉儿是第二次听到这几个字,他不知对方究竟是何意,但却有心要逗弄他一番,便道:“自然知道!” “噢?”对方眼前一亮。 “但凡衣饰鞋帽、珠宝手饰的制作图,母亲那里可是应有尽有,穷极无尽。” “不!我指的可不是女子用的这些,是更有趣些的。” “更有趣些的?”她皱起眉,似在想。 “像是工具物件之类的。”澜宇补充道。 “这样的倒是也有!” “是吗?具体什么样的?” “嗯。。图纸上画的,整个是圆滚滚的,后头有条短柄。”她边说边观察着对方的表情,发现对主方听得极其认真。“前头也有个圆筒型,两侧是两片。。前头 我实在是形容不好!” “图纸上所标的材质是什么?”澜宇第一次有些许急切。 “自然是木头。” “木头?”对方皱起眉:“怎么可能会是木头?” “怎么不是?我还照图纸拼了出来。” “你拼出来了?怎可凭自己就拼出来?”澜宇似有些回过神来,沉着脸道:“姑娘说的倒底是什么?” “我照图纸差人作料,最后拼了只大木猪出来!别说,还真是富态可掬!也不知是哪位木匠想出来的玩意,尤其那双大蒲扇耳朵,还会单独动呢! 呵呵!澜公子,你说是不是很有趣?” 澜宇的脸彻底黑下来,咬牙切齿道:“林姑娘是在耍弄本公子?” “耍弄?不是澜公子问婉儿,有何有趣的图纸物件?难道这木猪没趣吗?”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 “林姑娘如此巧心惠质,为何这等年纪还没嫁出去?” “世间男儿若都如公子这般,那婉儿还是一人独好。” 第106章 竹外桃花三两枝 4 澜宇这顿饭吃的十分憋屈,平日喜爱的酸甜口味,落在嘴里也带了点涩。 林婉儿倒是好胃口,毕竟这是第一次尝试安南食物,觉得还挺对自己的喜好。 好在食不言寝不语,两人在此过程中一句话没说,也没特别奇怪。 吃完饭澜宇便急不可待地起身,那道俊儒的眉眼皱起:“本公子向来事忙,就不陪林姑娘在此闲坐了。” 林婉儿也起了身,面含笑,态度不咸不淡:“澜公子随意。” 澜宇面无表情地瞧了她一眼,甩袍转身走了,那架势任谁也能看出不太高兴。 顾嬷嬷心下奇怪,自己去安排餐食的这段时间里,是发生了什么吗?怎么之前聊的还算不错的两人,现在似有了嫌隙? 她上前一步,看着对方离去的背影,有些担忧地道:“小姐,澜公子这是?” “没什么,许是吃多撑着了。” 见小姐不提,她也不好问,只道:“不过这澜公子看着倒似模似样的,意外地不错。” “是不错,可也只是外表而已。” “大小姐是觉得他品性不好?” “谁知道呢!毕竟是第一次见面。” “是啊,光一次见面是不能了解的透彻,那接下来小姐如何想?” “如何想?我看用暂时不着想太多。” 顾嬷嬷点头:“也对,若是对方有意,定还会主动联系的,若是无意,便也罢了,总不能我们这里去上赶子。”虽这么说,但口气带丝惋惜。 林婉儿笑道:“嬷嬷是在为我可惜吗?” 顾嬷嬷正色:“我是瞧澜公子这模样在京师也是能排得上号的,家中也听起来也算殷实,如今还有官在身,错过未免可惜。况且长公主的宴也近了,若能。。” “船到桥头自然直,嬷嬷不必为还没到来的事担忧!” “老奴逾矩了。” “嬷嬷与祖母一样,都是为我好,我明白的。”她知道顾嬷嬷问这么多,是为了回去后,在祖母面前能够回得上话。 林婉儿没马上离开,而是踱至廊台上,双手撑杆欣赏远方景色。 娇暖的光披淋在身,宜适惬意,只是正午后的光积晒久了便稍有些浓烈,不知不觉身上便出了层薄汗。 她从袖口抽出丝帕擦汗,谁知一阵回春风掠过,一时没收紧的帕子便被旋至半空,飘飘洒洒地随风向西远去了。 “啊。。”林婉儿眼看着帕子从自己手指间滑走,有些无奈。 “怎么了?”顾嬷嬷小跑着赶过来。 “没事,不过是帕子被风卷走了。” 顾嬷嬷听闻伸出头去瞧:“卷哪去了?” “大概是那边吧。”林婉儿朝西侧指了指。 “老奴这就去找回来。” “罢了,又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随它去吧。” 顾嬷嬷一拍大腿:“这可不是值钱不值钱的关系,若是被有心人给拾去了,不知又会闹出什么事来。” “我那帕上并没绣什么特别的标记。” “那也不行,女儿家的绣工就能辩人,还是捡回来更放心些。再说万一遗落在那些腌臜人手里,不是更令人添堵。” 林婉儿想想也觉得心中有点不太舒服,便道:“那就让那些护卫去找吧,嬷嬷莫要亲自劳累了。” 顾嬷嬷摇头:“不好。” “那我差晴儿去,她眼神好,对我的东西也熟悉。” 顾嬷嬷点点头。 “不知要寻到何时,左右这里也无事了,顾嬷嬷便先领护卫回府吧。” “这怎么可以,我们都要护小姐安全回府才行。” “让他们干守在门口更扎眼。” “那我留下来陪小姐。” “嬷嬷忘了还有一人?” “你是说沉香?” “烦嬷嬷看着点沉香,最好亲自将她送到母亲的静尘院中。” 顾嬷嬷想了想,点点头:“那小姐你。。” 林婉儿回以对方安心的笑:“嬷嬷知我小时为强身,跟府时原师傅练过几天拳脚,平日出门也只带晴儿一人,无事的。” 顾嬷嬷终是被林婉儿劝走了。 晴儿被叫了进来:“小姐。” “沉香走了?” “走了!顾嬷嬷带着她,还有护卫都走了。” “她说什么了?” “也没说什么,就是小姐不让她在跟前伺候,她怕在二夫人面前不好交差。” 林婉儿点头。 “小姐独自留在这里还有何事?” “啊,刚才我的一条帕子被风卷走了,恐是落在了那一侧。我本不在意,嬷嬷说非要寻来,那便寻来吧。”林婉儿站在廊台上给晴儿指了指方向。 晴儿伸头去瞧。 “我在此等你。” “好。”说着晴儿便转身出了房间。 林婉儿便搬了只凳子,坐在廊台下接着晒太阳,许是太过舒服,许是晨起的早,或是与澜宇周旋的累了,没一会便靠着栏杆睡着了。 等她醒来,神游了好一阵方知身在何处,衡量了下远空金乌的位置,自己应该是睡了有一会了。 屋内静悄悄的,晴儿好像还没有回来,不由心生奇怪。 难道帕子飘去了远处?可她当时看到丝帕在空中飞了一段,接着就呈直线式垂落下去,应该不会掉到太远的地方。 再说,就算难找,晴儿也不会闷着头跑太远,就算去,必然也会先回来和自己说一声的。 心中隐隐有些不安,她起身,理了理衣服和头发,走出房间,踏出琉璃阁,朝帕子飞去的方向行去。 琉璃阁北侧连着一处宽敞后院,后院分隔左右。 左院是员工休息、涮洗器具的地方,右院为客人停泊马车、马匹的地方,之间并不相通。 越过后院再朝北,有片东西长南北窄的柳林,林后隐着一幢三进宅院。 雕画的石砌院墙长数十丈高数米,双扇乌门紧闭。 墙头伸出三两枝艳粉的桃花,院内一座雕梁画栋的小楼半露风光。 晴儿的气息便在此处消失。 林婉儿围着宅院先探了一圈,其中一侧院墙角下似有微弱的女声断断续续地传来。 便不再犹豫,压腿提气,一个闪身跃了上院墙,翻了过去。 刚一落地不来得及看清周围,便见一个黑影,手握银光欺身而来。 她刚侧身避开,下一道银光便兜头而下,她不退反进,扭身半旋,一只腿反向踢出,正中对方胸口! 第107章 竹外桃花三两枝 5 对方被这一脚踹的连退数步,提剑警惕地瞪视着她,目光中似还藏着愤怒、不甘与惊讶。 林婉儿细瞧对方,年岁不大,相貌堂堂,一身窄袖短袍贴合在匀称有致的身体上,一看就是常年习武练身之人。 那人还准备上前来攻,身后却响起一道清风送朗之声:“凯风,退下!” 凯风闻令收剑,垂首退至一边。 林婉儿又瞧向声音处。 一棵开得正艳的桃花树下。 站着位身着茶色织金纵横花线对襟比甲,内套缃色缎面长衫,袖处压金线织边的玄色臂缚,比甲外系宽金腰带,下坠红鱼玉佩,宝石匕首。 挑几束发在脑后挽成小髻,绕茶色缎面绦带,宽带尾下坠一排黄豆大的七色宝石,在如乌缎披落在肩的黑丝中闪耀着点点彩光。 那张绝色无双的脸,将头顶那簇华盖如云的明艳桃花,都给生生压逼了下去。 桃花枝下贵公子,人面日色相争红。 他那双潋滟生波,能勾人魂的桃花眼,此刻正落在林婉儿身上:“林姑娘,追在我屁股后头翻墙的一堆女子中,至今你武功算是最高的。” 若是在前世,她一定还会被这张令人无法拒绝的面容给乱了心神,只是如今她所要关注的事物,已不再是他,也不会是他了。 她并不理会对方,只朝右侧种着一池小叶莲,水中立着一堆嶙峋奇石的半弯池塘瞧去。 此刻池边正站着三位身形魁梧,面容凶悍之人。 其中一人手持马鞭,而他脚边,一个全身连带头发都已湿透,背上鞭伤纵横交错,渗出道道血痕的女子正伏趴在地。 林婉儿大踏步走上前,伸手将女子扶在怀中,发现她胸前的衣服被扯开一道缺口,露出雪白胸襟,内里的红肚兜在视线中若隐若现。 她将她衣服重新整理好:“晴儿,醒醒!” 晴儿那双圆眼终于撑开一丝缝,声音虚弱:“小姐!你怎么来了?” “你不希望我来?” “小姐,他们都是群恶徒,你要小心。” “我知道。你的腿还能走吗?” “腿还行,可是手。。”晴儿终于从眼角挤出两滴清泪来。 林婉儿看向她那双无力垂落的手臂,伸手轻抚了下,全都脱臼了。 她刚想将晴儿扶起,一道凌厉的强风已朝其面门袭来。 她左手速出,稳稳地抓住了这道疾风,同时右手将晴儿缓缓放下,死死扯住挥来的鞭尾,借势站起身。 “公子已将这女人赐给我们,你休想带走她,便连你,今天也别想踏出这里。”男子手握紧鞭头,恶狠狠地道。 “公子是什么东西,也做得了我的人的主?不过有句话你算说对了,你今天休想踏出这里一步!”语如碎冰,气势凌厉。 话落左手一动,将手中鞭子在左臂上又绕上一圈,两人之间的这条鞭此时已被伸至极限,她暗用气劲,下刻皮鞭发出噼啪响声,在空中尽数爆裂! 男人被突然的卸力与强大气劲震的后退数步,林婉儿踢起池边一颗鹅卵石,狠狠打在他的膝盖处,对方一支腿当即跪了下去。 她并不打算给其喘息机会,衣袂翻飞间,已一脚踏在他跪下的膝盖上,将其膝死死地紧压在地,一手捏住从袖口滑出的短匕首,朝对方的头顶便招呼下去。 他们刚铆上时,身旁那两人便退在一边看好戏,如今眼见同伴吃了亏,正想上前帮忙。 突然一道银光弹开了如疾风而下的匕首后,迅速退回,接着又瞬间朝她身上招呼过去,林婉儿只得从男人身上退开,转身瞧去。 栾阳景手上正捏着他那根绳镖,五棱刺的镖头下垂,刺尖闪烁着点点寒光。 他轻笑道:“林姑娘真真好功夫,看来我的人都耐你不能。” “所以便欺负我的丫头?”声调平淡,却又像隐着无尽的怒气。 “这原是你的丫头?我还是以为是哪里的细作,一直跟在我身后窥探,要与我不轨。” “我才没有,你冤枉人!”身后晴儿喊道。 “一个丫头,敢对主子妄称你我,林姑娘的规矩可见一般。”栾阳景的嘴轻蔑地勾着。 “我是什么规矩,还不劳小公爷操心。” 晴儿又道:“小姐!您的手帕当时正挂在,伸出院墙外的桃花枝上,我本想将手帕取下便走,是他们不问青红皂白将我扯到这里来的。 “哼!我若任别人说什么便信什么,早就死过千万回了。” 林婉儿冷笑:“我知小公爷素来品性拙劣,在京师中仇家不少,可就算你不信,也应先查证,不该私下对我的丫头动手吧。” 拙劣?自己居然被这丑女人说拙劣,还有刚才竟说自己什么东西,越想他心中越恼怒。 这死女人似乎一直对他不太恭敬,那次在东鸣山,若不是四哥,他早把她扔下山了。 还有飞仙楼那晚,也是因为四哥,不然她早被抓起来大刑伺候了。 栾阳景面色不虞:“不过是个丫头,还不配本公子花费时间去查证,打几鞭都算是手下留情了。” “仅是打几鞭?那为什么她的衣服会被扯开?”林婉儿冷笑:“你们男人对付女人就只会用这种令人唾弃的手段?” 栾阳景却面含不屑:“一个公然在外与男人搂搂抱抱,又夜半跑到飞仙楼,闯到六哥房中画秘戏图的女人,也会在意这个?” “在不在意,可不是由你们男人来决定的。”话没落,伸手一甩,一道支细刃从她袖里飞出,直朝对方面门而去。 栾阳景挥动绳镖轻挡了下来,接着五棱刺便回敬般地朝她飞去。 林婉儿侧身躲过,同时反手握刀,刀刃朝外,对着栓着棱刺的革绳割去。 栾阳景的绳镖已练就出神入化,镖随人行,指哪打哪,自然也知许多针对他绳镖的招式,对方一出手他更意识到了,抬手一扯,镖便迅速收了回来。 可哪知林婉儿只是虚招,趁他回镖时,转身闪到了拿鞭子的男人身侧,挥起匕首便朝他的颈间割去。 那男人刚才被打中膝盖,又在林婉儿用了内劲的脚下狠狠被碾压过,避闪不及,只得硬生生扭腰,将头尽量向后撤。 第108章 竹外桃花三两枝 6 寒亮的刀在男人脖前抹过,刀尖向上勾去,鲜红的血滴也在空中飞溅起。 男人双腿跪地,瞪大眼睛,声音全无,手捂伤口,血不停从指缝渗出,只是由于刚才闪避及时,一时还未毙命。 一切都在转瞬间,身后站着的两人见此,也是大惊,这女人可够狠的。 林婉儿见一击不成,又想上前补上一刀。 就在这此耽搁的片刻内,她的腰已被栾阳景甩出的长绳紧紧缠住,一下便被拉了过去。 绳上被灌了强大的内劲,她刚才因使了不少内劲,此时稍有些力不从心,挣了几下都没摆脱,手中匕首又朝绳上割下去,却被对方上前一把钳住了手腕。 栾阳景那张美艳的脸已近在咫尺,一股茉莉的清香也朝她扑面而来。 他其实不过才是个十三岁的少年,面容细看下还带着不少稚嫩,皮肤更是能嫩出水来,个头也只比她高出半个头而已。 只因对方常年习武,行事成熟狠辣,又长得十分艳丽,总会让人忘了他的实际年纪。 凯风上前一把将林婉儿手中的匕首给夺了去。 林婉儿便剜了他一眼,大有责斥对方趁火打劫的意思。 凯风面上一红,捏着匕首退了下去。 对面的栾阳景噙着淡笑,眯眼瞧着她:“林姑娘,你能对付几人?” 林婉儿知道对方这话的用意,因为她能感觉到庭院角落、前后屋中都藏着不少人。 “你要如何?”林婉儿挑着眉,一副势不低头的架势。 “正如他所说。”栾阳景拿头指向她身后,那个被他抹了脖子正跪在地的男人。“若我想留你,今日你怕是回不去的。” “小公爷无需如此好客!” “你伤了我的人还想走?”栾阳景语气沉了下来。 “小公爷果然是京师第一蛮不讲理的人,是你们不分青红皂白先欺负了我的丫头,我不过是有一还一,你却想要倒打一耙吗?” “你也说我是京师第一不讲理人,自然无需讲理。” “小公爷不会以为这样就抓住我了?。” 瞬间她的左手抬起,指缝间数点银光闪耀,直朝对方而去。 对方早有警觉,在银光将起之时,松开右手一直握着的绳头,直接又钳住了她的左手。 两人之间距离更近一步,几乎已是胸贴胸。 她甚至能数清他眼皮上密长的睫毛。 还有垂肩发带下坠着的七色宝石,点点碎光晃着她的眼。 晴空之上,春风乍回,裹着桃花纷纷如雨而下,落在两人发上,肩上。 对方的力气出奇地大,掌心厚茧紧压在她细嫩的手腕上,有些硌。 他的手也很热,像是两只小火炉,烫得她背上起了层薄汗。 当她的胸贴上来的那一瞬,最近他总感觉心尖一点凉的毛病,瞬间便神奇地被驱散了。 心中一凛,想起东鸣山上抱着她下山时,胸中温软的感觉,但自放下她后,心尖便开始泛起莫名的丝凉,只并不严重,甚至不仔细感受便不会有什么感觉。 但这样的异样是以前从没有过的,难道原因在她身上?该不会是给自己下了什么药? 这么想着,便怒目着脱口而出:“你该不会给我下什么毒了?” “什么?”林婉儿皱眉。“没有,我今天没带这个。” 今天没带?那不是说明她平时天天带着?果然是下毒了,他就说不太对劲。 “我是说东鸣山上的那次?” “那次?没有,我为何要给你下毒。”林婉儿明白过来:“你该不会是中毒了吧?如你这般蛮横无礼的人,想给你下毒的人比比皆是,可惜不是我。” “果真没有?”栾阳景盯着她的脸,想从中看出什么。 “自然!我与你之前并仇怨,更无交集,为何要给你下毒?” “是否有仇怨,或许你自己才清楚。再说也并非定要有仇怨,你许只是想用毒威胁我。” “威胁你什么?”林婉儿不明所以。 “哼!装模作样,无非想让我关注你,喜爱你,甚至嫁入我的后院,理由多的是。” 林婉儿一征,前世她只知道对方是个极自傲极恶劣,眼高于顶的人,但没想到还是个如此自恋的人,不过他倒是有这样的资本。 “怎么?被说中了?”栾阳景见对方不说话,心中涌起股厌恶。 “你要真这么想,我无话可说,不过我可没给你下什么毒,你们是不是一直都喜欢这么不问青红皂白地冤枉人。” 栾阳景见她表情坦然,也不知是真是假,只突然觉得十分没趣,便恨恨地甩开她的双手,伸手又将裹在她腰间的绳一把给扯了下来。 “最好没有,否则我定将你碎尸万段!现在带着你的丫头滚吧,趁我还没改变主意。”栾阳景侧过身不再看她。 林婉儿盯着他瞧了几眼,确定对方不是在说笑,才稍松了口气。 虽然心中自然是不岔的,可好汉不吃眼前亏,再说晴儿的伤也得先去医治。 她转身走到池边,将晴儿扶起:“还行吗?先说好,小姐我可背不动你。” “没事,我这双腿还算能走。” “那慢点。”婉儿扶着她慢慢走了。 栾阳景看向她们的背影,若有所思。“凯风,送她们出去。” “是。”凯风领命跟了上去。 “公子!”池边的二人这才上前来:“那女人伤了大哥,难道就这么放过她们?” “我说放,自然有放的理由。”栾阳景的口气不容置疑。 两人知道公子的那张脸有多好看,脾性就有多大,不敢再继续多嘴。 只是心中不免奇怪,这女子在公子面前如此嚣张,若是平日,不管男女,早被公子丢到湖里喂鱼了,哪能如今日这般好说话。 且看起来,两人早就相识的样子,倒底是什么关系? “雷策!”栾阳景突然喊道。 瞬间从桃花树上落下一道身影,闪到栾阳景身前,拱手行礼道:“公子!” “那女人今日为何会跑来这里?” “林家大姑娘在琉璃阁订了金厄的房间。” “做什么?” “相看!” “相看?”那丑女人果然是个下流胚。 “对方是谁?” “澜家的公子,不过。。”雷策上前附在他耳边低语。 栾阳景的眉拧了起来。 第109章 竹外桃花三两枝 7 晴儿双臂脱臼,背上又满是鞭伤,身体虚弱,虽双腿能行,却使不上几分力,身子全靠在林婉儿身上。 而林婉儿个头本就不高,更不是什么身强力壮的人,刚才又使了不少力气,这般支撑着她,实在有点吃不消。 她看向一边引路的凯风:“你叫凯风是吗?” 凯风没想到对方会向他搭话,腼腆地点点头。 “我的匕首你还没还给我。” “啊?是。”凯风赶紧从怀中掏出匕首,双手递了过去,不知为何带着丝恭敬。 林婉儿耷着眼皮,盯着他伸过来的手:“我现在双手不得闲,你帮我扶着她。”话还没完便一把将晴儿给推了过去,同时抢过匕首。 凯风也没料到对方居然不打商量,直接将人就推了过来,条件反射地伸手接住,晴儿便直直地落在他怀中。 “走吧。”林婉儿抬脚便走,显然没想再把人接过去。 凯风有些尴尬扶着晴儿杵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林婉儿意识到身后在原地没动作的两人,转过头来:“不走吗?” 凯风也不是傻的,知道对方这是要让他扶人,心中实在无奈,这位林小姐的嚣张,比起府里那位的跋扈不遑多让,好在他早习惯了。 他低头在晴儿耳边道:“得罪了!”便伸手一把将她抱起。 凯风抱着晴儿,速度自然快上许多,没一会三人便出了宅院。 他正想将人放下,谁知林婉儿又道:“我一人可弄不动她,前面琉璃阁既然招待的贵人多,定也会准备备用的马车吧?” “有。”凯风毫不犹豫地道。 林婉儿有所意会地瞧了他一眼:“那麻烦你再送我们到琉璃阁。” 凯风犹豫着。 “怎么?怕你们家小公爷责问你吗?” “。。。” “堂堂小公爷可没这么小气吧。” 不!他们家公子就是这么小气,比姑娘您想象的还要小气,他平时可没少挨公子的教训! 见对方没什么反应,她又加了把劲:“这等小事,对你这种武功高强的护卫来说,根本是举手之劳。 再说了,你们将我的丫头折磨至此,难道心中无一丝愧疚吗?这么对一个弱女子,根本不是大丈夫所为。” 凯风不由低头看着怀里的女子,她发丝凌乱,全身湿透,面色苍白,身子不时打着摆子,唇上还抹着几丝血,的确是有些惨。 不过和这么多年折在公子手下的那些女人相比,却幸运得多。 况且要愧疚也是公子愧疚吧,那可是公子下的命令,他们只是听从。 “怎么?”林婉儿死瞪着他,那副架势好似他不答应她就不罢休一般。 罢了,和这种女子纠缠下去也很麻烦,况且他还打不过人家。 凯风又将晴儿送到了琉璃阁的后院,还帮着寻了辆空马车。 林婉儿将晴儿在车中安置好,向凯风道:“你们家小公爷如此面目可憎,你这做手下的倒是比他强多了。” 林姑娘,快别说了,要是让公子听到,他又该挨打了,凯风心道。 “这琉璃阁是你们家公子的产业?。”林婉儿突然道。 凯风心中一凛:“林姑娘怎么。。” “呵呵,我只是瞎猜。” 凯风不敢再多停留,朝林婉儿匆匆拱了拱手,转身如风一般地跑走了。 林婉儿坐上马车,吩咐车夫将车架到济世堂。 济世堂并不远,就在琉璃阁对面,再隔三条街的地方,不到半个时辰,车便到了。 林婉儿扶着晴儿下了车。 这车是琉璃阁的备用车,不好长时间让人等着,林婉儿便给车夫打了点赏钱,叫人驾车回去了。 两人进了济世堂,身穿绸袍,戴着纯阳巾的掌柜在柜台后朝她打招呼:“姑娘是看病,还是抓药?” “看病。”林婉儿不耐烦地道。 掌柜看向她怀中的晴儿,了然地点点头:“今日吕大夫坐堂,我让伙计带您。。” “不需要什么吕大夫!”林婉儿打断他的话:“让你们东家亲自给她看。” 掌柜面色一僵,他们东家会医,这一点很少有人知道,而且东家一向都只给高官贵人们看病,这位姑娘是。。。 林婉儿走近柜台,从怀中抽出一方令牌。 长型令牌只她掌心般大小,通体闪着乌黑的光,也不知是什么材质。 中间嵌了块透彻琉璃,琉璃闪着点点银光,在乌黑的衬托下像极了星空。 星空中一条游龙时隐时现,牌的背面还刻了一个玉字。 掌柜一见令牌,心中大骇,忙从柜台后走出,上前不动声色地轻道:“小姐跟我来!” 又喊来一名伙计帮忙看着柜上,自己则带着林婉儿两人去了后院。 他将两人引入正房的一间卧室中,帮忙将晴儿安置在床上后,这才上前对着林婉儿行礼:“小的卫然参见小姐!” 林婉儿点头:“把东家叫来吧。” “是。”卫然恭敬退下。 林婉儿走到离床不远的一张雕花圆桌前,提起桌上的青瓷团花水壶,倒了杯水,给已经开始发烧的晴儿灌了下去。 大约过了二柱香时间,屋门外响起沉稳的脚步声,一直持续到卧室门口。 接着一人提着药箱走了进来,他瞧见坐在床头的林婉儿,上前行礼道:“卫诸见过小姐!” 林婉儿转头看了他一眼,他还是老样子。 一身白衣道袍外披着同色的长衫,头发随意地披在肩上,眉目间自带一抹闲适风流。 “帮她看看。”林婉儿让开身。 卫诸上前揭开盖在晴儿身上的被子,将她全身都检查了一遍:“双手都脱臼了,背上鞭伤有些严重,前襟处也轻微的擦伤,还有些内伤,够惨的,是谁干的?” “国公府的小公爷。” “那个京师的混世魔王?这丫头怎么会得罪他?” “说来话长!她怎么样?” “只是表面看起来有些吓人,没什么大问题,用点好药将养一段时间便成。” “那她有没有被。。”林婉儿眨着眼。 卫诸明白她的意思,又低身检查了一番,正色道:“没有!” “那就好,否则他们又多了条罪。” “若无事,小姐最好还是别惹那位小公爷,他可是个难缠的主,就算能对付他,也会相当麻烦!” 第110章 自古妒蛾眉 胡沙埋皓齿 3 随着骨头滑入的咔哒声,房中传来两声杀猪般的嚎叫,刚痛醒的晴儿当即又晕了过去。 “这双手一个月内什么都不能做!”卫诸在她双臂的脱臼处抹上药,压上固定竹板,最后缠上纱布。 “嗯,她暂时就留在这里,伤好了再回去。” 卫诸的脸皱了起来:“小姐,你让她留在这?” “不然呢,难道要我来照顾她?” “您院里这么多嬷嬷丫头,还能少了照顾她的人?” “照顾她的人是不少,可没人会医术,万一之后,她半夜再来个头痛脑热的,又要送到你这来,不是更麻烦。” “您府中不是有府医吗?” “是啊,可为什么我又要多此一举地将她送到这里来?”林婉儿咬着字,瞪着卫诸道。 卫诸被噎了话,不再多言,将晴儿翻身,清洗她背上的伤口。 一会,又不太甘心地道:“她一个女人留在这,我那些红粉知己可是会误会的。” “你的红粉知己这么多,多她一个也不多吧。” “留在我这,你不怕我对她做什么?” “那正好,你此后就可以永远照顾她了。” “我可不吃这亏。”正给晴儿背上上着药的卫诸卖力地摇着头。 坐在桌前的林婉儿捏着手中的杯盏,斜着瞧了他一眼:“最近你又给几位贵人看过病?” “没几人。” “哪位是值得关注的。” 我想想,他当真想了有好一会:“也就皇后娘娘吧。” “噢?这可是个大贵人!” “谁说不是呢,还是位风韵美人呢!”卫诸满面春风之意。 这话让林婉儿突然想起了程语之,他母亲便是当令皇后的亲姐,都说儿随母,从他俊俏的长相可见其母的风姿,那身为妹妹的皇后自然也不会差到哪去。 “你连皇后也要勾搭?” “我可没那个胆子给当今皇上戴绿帽,不过这几年皇帝沉迷修道练丹,皇后娘娘独守中宫,的确是寂寞了点。” “那她该如何,就老老实实地待在宫中?” “谁知道呢,也许私养几个面首的也不是没有的事。” “噢?到底是有还是没有?”林婉儿来了点兴趣。 “也许有吧,这些可是燕柳阁的事,别问我。” 林婉儿不再追问,只道:“那皇后是什么病?” “嘿嘿嘿!”卫诸只是笑,却一言不发。 “你要是有毛病就给自己也瞧瞧。” 卫诸敛起笑:“我只是怕说出来吓到你,先松快下气氛嘛。” 林婉儿没好气地道:“说。” “是,小姐!”卫诸拿起一块汗巾擦擦手,给晴儿穿上外衣,将她身上的被盖好,起身走至桌前,坐下,倒了杯水,一口气喝干,将上半身朝林婉儿处倾了倾,故作神秘地轻道:“皇后恐怕有孕!” “什么?” 卫诸收回身坐直:“小姐听到了。” “你确定?” “当然!我这身能令活人原地升天的医术,小姐还有怀疑吗?” 林婉儿白了他一眼:“这孩子看来不是皇上的。” 卫诸笑道:“定是!若是皇上的,她又何必私下来寻我,早就找太医闹得人尽皆知了! 再说最近皇帝日日都吃住在奉仙殿,完全不再踏足后宫了,后宫多年都没半点动静,如今又哪来的孩子?” “所以你才觉得皇后在私养面首?” “不管是什么,肯定是有那么个男人存在的!” “那孩子多大了?” “刚出一月,放眼整个京师,也只有我才能诊得如此准确。”卫诸一脸得意洋洋。 “皇后的意思?” “先保胎。” “她是有什么打算吧。” “她是皇后,只要生下儿子就是嫡子,况且她多年膝下无子,皇上到如今也还没立太子,她怎可能没打算。” “谁知是不是公主呢。” “哈哈!小姐的嘴还是这么毒。” 林婉儿平静无波的视线投向窗外:“她能做什么呢,无非就是想方设法将皇上拉到她的床上,且越快越好。” “也许她早就已经计划好了吧。”卫诸摇头晃脑地道。 “你怎么知道?” “她听到诊断结果时并没有多惊慌意外。有些女人的身体是相当敏感的,是否有孕也许在来我之前,她自己就已经感觉出来了。” “兴许吧!这也不是没可能,不过这孩子生与不生,你反正是死定了。” “哈哈!到时我可要提前跑路了,小姐可要多给我拨些银款。” 林婉儿瞪了他一眼,撇过头发呆不语。 卫诸看着对方,犹豫了下道:“小姐,你真的不打算与。。” “不打算。” “年底小姐可就二十了。” “那又如何?” “小姐若是应了,不是皆大欢喜吗?” “你懂什么!” 从济世堂出来,林婉儿打算租辆马车回去,可没走几步,就感觉到周围不太对劲。 她加快脚步,穿过街面,转了几个角,钻进了一条背阴小巷中。 快行到巷尾时,从身后巷口突然冲进来五六个人彪形大汉,个个手持青亮长刀,一副凶煞恶徒的油亮模样。 林婉儿神色自若,优雅地提了提袖摆:“各位!这般是作何?” 一位穿绯色背甲的人持刀上前一步:“这位姑娘,我们之间并无仇怨。只不过拿人钱财,与人消灾,便得罪了。” 又来吗?今日怎会如此背运,老是遇到这种事。 林婉儿大笑:“我还以为是哪里的绿林好汉,原只是认钱不认人的土棍。” “你。。如此嘴毒的刁妇,难怪有人出钱要你的命!”说着绯色背甲便提刀上前,对着林婉儿的脑袋就直劈了下来。 虽刚才在那宅院中费了不少力气,但对付这几个匪赖还是绰绰有余的,轻松便避过了对方袭来的刀。 其他几人见老大一击不中,怒叫着纷纷提着刀砍了过来。 她此时可没什么心情应付这些人,宽袖翻飞间便滑出数枚窄刀,横起手臂便飞掷了过去。 一片惨叫呼喝声中,几人纷纷坠倒在地,脖上皆多出一道皮肉翻出的深痕,艳红的血汨汨流淌,染湿了胸前衣襟。 此时巷口响起抽刀声,接着跑进来四五人,皆着青蓝典吏捕服,其中为首一人身穿银鳞护心甲,手握宽刀,跑上前来:“何人在此闹事?” 第111章 自古妒蛾眉 胡沙埋皓齿 4 “闹事?大人可看清楚了,是民女被这几名歹人追杀至此。” 穿银鳞护心甲的大人满面狐疑:“是吗?那敢问这位小姐是哪座府里的?怎么会孤身一人,你身边没跟着丫头吗?又是怎么会被这几人追来这的?” 这一连串的问话将林婉儿问得烦燥至极。 从刚才便蹲下身,查看那几名匪徒的其中一位典吏,起身走到大人身边,拱手道:“朱指挥!这几人全都是被暗器一击皆命,伤口皆在右侧脖颈。” “噢?”朱指挥暂且将注意力从林婉儿身上撤下,也走上前查看了一番,果然是伤口统一,下手精准,不是一般人所为。 “这几人面相看着有点熟悉啊?阿四,你知道这些人是谁吗?” “回指挥!像是长期在北区混迹的那批逸夫地赖。” 朱指挥点点头,心中稍有了点数,重新走到林婉儿面前:“这几人是谁下的手?你吗?” “大人!我倒是想将他们千刀万剐,可也无能为力。” 朱指挥心有疑虑:“那他们为何全都被毙命了?这里也没别人了吧。” “我也不知,当时他们个个凶神恶煞地将我堵在这里,正要拿刀杀我。 突然从半空中飞来一位蒙面侠客,短短一挥手间,这些人便都倒下了。 我正想上前问他姓名,与他说话,你们便来了,等回过神来时,那人已经不见了。” 侠客?朱指挥不由撇了撇嘴,这姑娘该不是绿林好汉的故事看多了,竟出此妄言。 这京师之中,青天朗日的,哪来的蒙面侠客? 可见她柔柔弱弱的样子,倒也不像会干出这种狠厉之事的人。 况且这几人皆是坏事做尽的泼皮无赖,自然也不是单纯的受害者。 “既如此,姑娘还是暂且别离开,待我将事情报于巡城御史大人,看是要受理还是送问。” “敢问大人是?” “我是南城兵马司指挥朱仁。” “朱大人这是想将我扣压下?”林婉儿挑眉。 “待事情弄清楚了,自会送姑娘回家。”朱大人不卑不亢。 “我要说。。” 这时,一道威严的声音打断了林婉儿正要说的话:“这里出了何事?” 几人纷纷朝声音处看去,只见一位身着绀青圆领袍,袍前打鸳鸯织补,腰系革带,脚蹬薄底靴,头戴圆帽的人正款款行来。 当真是气势威武,风采翩翩。 朱指挥面色瞬变,转身便直直迎了上去,在来人三步前停下,垂首行礼:“见过四殿下!” 几名跟在他身后的典史也纷纷行礼。 蚺和招招手。 众人皆退向一侧。 蚺和伸头朝地下的几具尸体瞧了瞧,朱指挥则站在他身旁,将事情一一呈报。 随着朱指挥的呈报,蚺和将视线落在了对面的林婉儿身上。 林婉儿见对方注意到自己,自然不好干站着,抬步上前来,朝他盈盈行礼:“四殿下!” 蚺和没理她,只对着朱指挥道:“这几人身背累累罪行,受其害的民众也早满腹怨言。 前几日,我与季指挥追捕逃逸的盗匪,他们皆在其列,如今也算是恶有恶报。 此事便在此处就此了结,明日在通政司门前贴榜公示,以抚民怨,至于其他的,就不要再牵扯出什么麻烦来了!”语气严厉。 朱指挥稍犹豫了下,便垂头道:“属下遵命!” 蚺和终于重新将视线挪向林婉儿,语气沉屑冰冷:“至于这位姑娘,还有几句话交待,随我来!”说完转身便走。 林婉儿自然是就坡下驴,跟着蚺和身后出了巷。 朱指挥瞧着两人相继离去的背影,总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可也说不上来哪里不对。 不过殿下的事,他们这些人还是少去琢磨为妙! 蚺和领着林婉儿拐过巷口,又朝前走了一段,才停住脚步,朝空中招了下手。 一道身影瞬即落下,拱手道:“殿下!” “驾辆车来。” “是!” 两人在原地等了片刻,刚才离去的那人便驾着一辆马车,由远处而来,最终施缓缓地停在两人面前。 马车除了宽敞些,没什么特别的,想来是临时找来的车。也是,四殿下平日出门想来都是骑马,哪里会坐马车。 蚺和当先上了车,林婉儿站在原地没动,虽然她知道对方是何意思,却也拿捏不准。 直到车帘揭开一角:“上来。” 林婉儿这才踏上车。 待她坐定,蚺和伸手敲了敲车壁,马车重新动起来。 “林姑娘看来从来都是闲不住的。” “多谢殿下再次出手相助。” “我可不是助你,今日若那几人不是恶徒匪类,林姑娘恐怕还是要多走一趟的。” 林婉儿浅笑:“可他们是,所以还是要多谢殿下。” 蚺和双目精亮,落在对方身上的视线似带着要将对方烫穿的炙热。 林婉儿不卑不拒,直迎着他的审视。 片刻,蚺和开口道:“我与姑娘至今见过几次?” 她略想了下:“加上今日,共六次。” “一月还未过,便如此多了吗?” “是。” “为什么每次见你,都与前次不同?” 林婉儿不知如何作答。 蚺和继续道:“今次与初次相比,差距便更大了。” “殿下是这么觉得?” 蚺和轻点头。 “那说明殿下越来越了解我了。” “这才是真实的你?” “不知道,也许还不是呢。” “还会变吗?” “人哪有不会变的。” 蚺和不再说话了,眼睛闭了起来。 林婉儿琢磨着他的话,试探道:“殿下是否是失望了?” 蚺和看向她,虽不言语,表情却没否认。 她笑道:“殿下不必对我有所期待,便自然不会有所失落。” “林姑娘是否太过嚣张了!”蚺和厉声道。 林婉儿却不以为然,只是道:“殿下!人总会将自己所希翼的美好想象,加诸在活生生的人身上,正如早早失去的事物,在记忆中便永远是最好的。 可那全都不是真实的,婉儿也并不想迎合这种虚幻的想象。 至少,殿下心中的婉儿,并非真正的婉儿。” 蚺和彻底沉默了! 他不太清楚林婉儿在自己心中究竟是什么样,但的确不是眼前这个样子。 那么,他又希望她是什么样子? 第112章 自古妒蛾眉 胡沙埋皓齿 5 林婉儿刚回清荷轩,院中管事李嬷嬷便递来一张厚纸压蜡的便条。 她伸手接过:“谁送来的?” “一个跑腿的小厮,说是王翰林府上的。” “王翰林?”林婉儿皱着眉:“是府上哪位?” 李嬷嬷摇头:“没具体说,我问他也不答,转身便走了。” 林婉儿心中疑惑,难道是沈氏? “知道了,下去吧。” “是。” 她掰开封蜡,解开外层的包裹的硬纸,取出里面的纸条。 上面只有一行字:亥时半,明月坊,辛字间!落款书的是单字莹。 原来是她,她约自己是为何? 如果是因为那蛊毒,这月的解药不是早已给她了,难道是为下个月的? 是了,算算今日也已是二十五了,快到月底了,无怪乎对方如此着急。 辰时,换了身男装的林婉儿便潜出尚书府,上了早就租好的马车,趁着月色朝明月坊奔赴而去。 明月坊是座二层楼的酒肆客栈,离北区相当近。 而北区本就是青楼教坊酒肆云集之地,地面龙蛇混杂,内里盘根错结,明月坊作为近处之地,自然也免不了染上一些脏污。 在一般人眼中,那里并非什么好地方,去那的人,自然也没几个是正经人。 林婉儿到的时候,离约定时间已近。 明月坊门口桅杆上的红绸招牌迎风招展。 二楼迎街的南侧,廊下点着一排绢灯,在黑夜里闪着暖耀的黄光。 入口并没开在南街面,而是从东侧进入。 一楼大厅里坐着些喝酒的人,有独自一人沉默地坐在桌边静饮,有两三好友边闲聊边吃酒,也有三五成群,呼声喝喝,猛灌下喉。 但大多都是眼神迷离,醉态朦胧,形态肆意。 掌柜的在一旁死盯着这些人,像是生怕下一刻闹了点什么事来。 林婉儿由伙计引着上了二楼。 辛字间在二层北侧角落,楼下便是明月坊的后院,凡是在这里订此方位房间的,大多都是别有目的的。 推开辛字间的门,王莹正坐在一张四方桌边喝酒,她并没起身相迎,只是抬头看了眼进来的人,便又低下头,盯着手中的酒盏。 “王姑娘好兴致!”林婉儿不客气地撩起衣摆,直接在桌边坐下。 “林姑娘一块喝点?”王莹眼神已有些飘忽。 “免了,说吧,叫我来是有什么事?” 王莹笑了:“林姑娘干嘛装傻,我为什么叫你来,你不是很清楚吗?” 林婉儿也笑了:“我自然知晓,可这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这解药也不是空口白牙便能要来的,王姑娘应该明白!” “哼!我明白得紧,你本就不是个做善事的女人!”王莹将手中酒盏敲在桌上。 林婉儿盯着对方,等着她的下文。 王莹突然面带诡笑,一副志得意满:“今日约你来,是想给你看场戏,而这场戏我保证一定是你所看过最精彩的,也足够你多给我几月的解药了。” “噢?”林婉儿来了兴趣。 此时,门外响起敲门声,王莹看了眼门边,并没动。 敲门声继续响着,很轻,仔细听还颇有些规律,又连续响了几下后,王莹这才站起身:“好戏开场了!” 王莹走到门边,伸手将门打开一扇,一道身影便溜了进来。 细看是位灰衣伙计,弓身低着头:“小姐,人来了!”声音极轻。 “好,带我们去!”王莹也压低了声音。 “小姐!你千万轻着点,要是被发现了,我可吃不了兜着走。” 王莹不耐烦道:“知道了!我自然会小心,再说,我给你的银子足够你后半生用的了。” “是!”灰衣伙计不再言语,开门走了去。 王莹对着林婉儿道:“我们跟着他。” 两人跟着伙计朝走廊西边行去,尽头处右拐,面前又是条走廊,但并不长,很快到了尽头,又拐入左侧一截小空间。 伙计在此停下,搬过放在墙边的一只空木箱,抬脚踩了上去,伸出双臂顶开上面的一块盖板,顿时一股冷风从外面灌了进来。 “小姐站上来吧,我推着你们上去。”伙计说着从木箱上跳下来。 “回来呢?” “回来时直接跳下来即可,也不是太高。” “好吧。”王莹看了林婉儿一眼,便由伙计扶着站上了木箱。 她双手向上直伸着,尽力扒在缺口上,那伙计双手捧着她的腰,用力向上一推,便将她半个身子推了上去,再托着她的脚底向上一送,王莹便钻了上去。 待王莹上去,伙计又看向林婉儿。 “不用了!我自已可以上去,你且退下吧。” “上去后,将盖先盖好,以免路过的人瞧见。” “知道了。” 伙计又看了她一眼,没再说什么,便转身讪讪地走了。 林婉儿将箱子推到原处,双腿用劲一提,身子便跃起,手臂在天井口边缘用了下力,整个人便飞了上去。 风刮在脸上有些温凉,连片星夜罩在头顶,脚下是滚片青瓦,好在势平,就算普通人也不会轻易掉下去。 “你武功不赖!”王莹似有不满。 林婉儿没理她,伸手又将石盖重新轻盖好:“戏在哪?” 王莹不再说什么,弯着身,几乎趴伏着慢慢地小心向前挪,挪了大概一刻钟的时间才停下,指着一块瓦片在林婉儿耳边轻道:“这里,揭开。” 林婉儿顺着她的视线,伸手揭开那块瓦,全程几乎无一丝声音。 铺设的瓦片并非单层,她又将下方一块瓦向旁轻推了推,光从一块豆腐块大的方型缺口中透了出来,林婉儿将头伸了进去。 屋顶稍高,中间还隔了根粗梁,但下方人的面目还是能看得清楚。 虽心中早有些数,但如今亲眼所见,林婉儿还是有些意外的,同时也觉得应该就是如此。 的确,这是场好戏,因为此刻她眼皮底下的人,赫然就是程语之与沈氏! 她抬头瞧了眼一旁的王莹,对方嘴角正噙着笑,面目越发地得意,只是这得意中似乎又暗含着一丝难令人察觉的寂寥悲哀。 哼!林婉儿,你以为语之哥哥真会喜欢你这样的女人吗?做梦去吧! 今日就让你知晓在他心中,你是何种无聊存在,看清这一切不过是假意! 第113章 自古妒蛾眉 胡沙埋皓齿 6 “你最近来寻我的次数越来越少了!” 沈氏靠在床边,身上着了套粉纱襦裙,双肩露出,外披件水青色透明纱衣,绰约身姿若隐若现,风情万种。 “今日不是主动寻你了?”程语之坐在铺着繁花锦布的桌边,提着酒壶斟了杯酒,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 “也只有今日,这阵子都是我主动寻你,最近在忙些什么事?” “的确有些事忙!” “何事?”沈氏眼波流转,盯着对面的程语之。 程语之灌了口酒,面色有些坨红,越发衬得他唇红齿白:“能与你说的事,定会与你说的。” “这是不打算告诉我了?” “你就这么想知道?”他侧头瞧她,面含浅笑。 沈氏勾勾唇角:“倒也不是这么想知道,不过有些事,不想知道也终是会知道的。” “这话何意?” 沈氏从床边缓缓起身,扭着柔软腰肢,盈盈踱步到程语之身后,伸出一双藕臂穿过他腋下将他搂住,脸靠在他背上,双手扣在他胸前。 “你又看上了别的女人吧。”声音轻如烟云,朦胧如雾,飘散在空气中。 “别的女人?”程语之不动声色。 “别装模作样了!”沈氏搂紧他。 “那日在茶楼,你与林家大姑娘几局对弈,相谈甚欢。 之后在东鸣山,你们眉来眼去,亲密无间,当场的许多人都瞧见了。 回来后,你又天天往尚书府里钻,忙前忙后,全是在陪着她吧?” “你了解的挺清楚?” “我不是说了,有些不想知道的事,早晚也会知道的。” 他将杯中酒一口灌下:“那又如何?你我之间还管不到对方的事吧。”声音微冷。 “呵呵!”沈氏收回双手,直起身:“瞧瞧!我不过才说了两句,这便生气了。既如此,今晚又何必来寻我,不会又是想让我帮你做什么事吧。”语中带着不满。 程语之放下手中酒杯,侧开身,伸手一把将沈氏拉入怀中,低头就亲了上去。 屋内响起低靡的轻吟声,两人面贴面啃了好一会才分开。 沈氏窝在他胸前喘息着,面上露出满足的笑。 程语之一手将她搂紧,一只手在她身上游走。 半晌,她还是犹豫着开口道:“你将那条日日贴身戴着的壁琉璃送给她了?” 程语之终于皱起眉,手也停了下来:“为何说这种话?” 沈氏一把扯开他的领口,那里果然空空如也。 “我只是今日没戴着。” “胡说!”沈氏在他怀中直起身:“我都瞧见了!那女人戴着呢!” “戴着!你在哪瞧见的?”程语之语气稍急。 沈氏不满地翻着眼:“就在前几日我约你去的子知斋中。” “你约她进那房中了?” “是。” 程语之身子抖了下。 虽然很轻,但沈氏还是感觉到了,有些气恼地从他怀中挣脱,又回到床边靠坐下,叉起双手:“怎么?紧张了?你不知道,她有多嚣张! 特意向我炫耀那条链子,一个姑娘家,男人给的东西还能如此显摆,当真是不知耻! 程语之眼眸快转,林婉儿的确是嚣张,可她却不可能会做这种小姑娘家才会做的事,更不会如此愚蠢,她的目的为何?想必应该是已猜到什么了。 “你在想什么?”沈氏的声音已渐冷。 程语之回过神,突然轻笑一声,从桌边站起身,快步走到沈氏面前,一把将她推倒在床,覆身便压了上去:“你与她吃醋,觉得我是真心喜欢她?” 沈氏偏过头:“那条链子,你不曾给过任何人,平日连摸都不让人摸一下。” 他低头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有些事,是需要下血本的,这个道理你不是最清楚吗?人生之事,各取所需,你作何如此认真?” 沈氏听他此言,心中忽有些悲怆,她深知自己并没这个资格管他。 他们两人从始至终也只是交易关系,可面对如此风华的少年,她又怎可能不动点心。 但面上终究不敢显露,她明白,绳要是收的太紧了,蚂蚱只会瞬间跳没影。 于是笑道:“是啊!人生得意须尽欢,今日时辰可不早了。”语含无限娇嗔。 程语之意会,直起身,宽袍解带上了床,帐帘落下,片刻便传来女人迷乱的呻吟声。 林婉儿重新将瓦片盖上,与王莹两人按原路又爬了回去,重新回到辛字房。 王莹观察着她的表情,别说是一滴泪,就是普通的喜怒也看不出来。“如何?” 林婉儿轻笑:“王姑娘费尽心思让我瞧这场戏,为何?难道说你追逐程公子无望,便想来打击我?还是说,你母亲的好戏,生怕别人瞧不见?” 王莹见她谈吐如常,不禁有些失望:“那个贱妇可不是我母亲,她不过父亲的续弦,比你也大不了几岁!成天勾三搭四,恬不知耻!就连哥。。”意识到失言,她赶紧闭上嘴,将头撇向一边。 林婉儿倒也不追问:“俗话说,一个巴掌拍不响!” “哼!”王莹白了她一眼:“少故作清高了,你此时定是心如刀割,恨不得将那淫妇千刀万剐吧。” “他们的事与我无关!” “无关?你不恨语之哥哥骗了你?” “骗我?他骗我什么了?” “你不是喜欢他?” 林婉儿抖抖眉:“你觉得我该喜欢他?” 王莹无语,是啊,这女人与人不同,或许她从来没被他打动过。 “算了,把解药给我吧!”王莹不耐。 “这出戏与我无关,我为什么要给你解药?” “你!” “如果你真想要解药,就要做件事。” “何事?” 林婉儿从怀中摸出一包药,递了过去。 王莹疑惑接过:“这是什么?” “将这个下到沈氏的吃食中!” 王莹愣住,片刻大笑:“还说你不是嫉妒?果然女人都是口是心非!” “你要这么想便这么想吧!至于什么时候用,我会到时会派人告诉你。” “这是什么药?” “你不必知道,做完这个我定会给你解药。” “这不公平!” “公平?这世上本来就不存在这东西!你不想想自己,也要想想你整个王家的名声吧!”林婉儿面上浮起诡笑,如同最初的王莹。 第114章 塑佛塑形难塑骨 1 从明月坊回来,已过了子时。 她是在宣告睡下后才悄悄摸出府的,晴儿不在,她还没来得及再挑近身伺候的人,回来时又特意绕开了值夜守院的人。 因此没人知道她的来去,就算知道,也不会多说吧。 此时清荷轩中夜深人静,了无声息,卧房内也一片黑灯瞎火。 借着院内的照明灯,与蓝空中的半明月色,她摸进卧房,正想将桌上那盏手持莲灯点亮,一股风便从一侧朝她扑袭而来。 她当即闪身躲过,还没站稳身,一连串闪电般的招式又凌空袭来。 今日如此事繁,力气早已耗尽,她真的很累了,可也只能硬着头皮一一应对。 两人片刻便过了几十招,她也逐渐适应屋内的光线,看清了对方的身形,还有那张此刻虽模糊,但还是能让她瞧出是谁的脸。 她向后退了几步,收起防备架势,懒懒地道:“鹿师兄!” 对面的身影当即停了动作,发出一阵轻笑:“嘿嘿!师妹这么快就认出我了?” 林婉儿终于将灯点亮,来人的面目也在渐明的光中清晰起来。 那是张实实在在的包子脸,浑圆柔软,一双眼像塞进玻璃珠中的两颗黑豆般镶在面上,鼻头也是又圆又滑,嘴唇略宽厚。 “师兄既然来了,那师姐一定也在吧。” 话落,一道黑色的身影便自角落中浮现,豆色的窄袖短衫,袖上绑着黑色缚带,玄色长裤,一头黑发高高束起,绑一条简单的绳带,后背背着把长剑。 “师妹!”她声音沉厚,刀削般的面孔上没多少表情。 但林婉儿知道,这已经是对方最柔和的一面了。 “你们坐吧,桌上有茶,不过恐怕已经凉了! 晴儿受了伤,我的另一个丫头也有段时间不在跟前伺候了,我今日有些累坏了,不便招呼你们。”林婉儿实在是乏累,直接靠坐在床上。 尉鹿便也不客气,弯身在桌前坐下,提起桌上水壶倒了一杯,没有犹豫地便灌了下去:“晴儿的事我听说了,她没什么事吧。” 尉秋也在他身旁坐下来,背挺得顺直。 “没什么事,不过是些皮外伤。” “听说是国公府的那位小公爷做的?” “是。” “你们怎会惹到他身上?” “只是个巧合罢了。” “那家伙的恶名可是由来已久,要不要我与秋儿替师妹出口气?”尉鹿眯着眼,话说的云淡风轻,像只是要去教训条猫狗这么简单。 林婉儿笑道:“师兄敢惹他吗?” “这有什么敢不敢的,只要师妹说句话。” “鹿哥,师妹想要教训谁,自会在阁中发话的。”一旁的尉秋突然道。 尉鹿扭脸,嗔了她一眼。 尉秋面无表情地转了下眼珠。 “嘿嘿!”林婉儿笑着瞧向两人:“师兄突然下山来,是来看师姐的吗?” 尉鹿有些不好意思道:“来看她是必然!”语带甜腻。 一旁尉秋面上也难得出现丝局促,只是依旧维持着冷漠的架势。 “不过,我来找师妹也是有点事。” “何事?” “是件需要师妹帮忙的事。” 林婉儿撇撇嘴:“师兄如今不是有掌门撑腰吗?还有什么事能找到我身上?” “师妹!”尉鹿拉长了音,有些委屈道:“你还在生师兄的气吗?” “我怎么会生师兄的气,师兄又没做错什么。”林婉儿虽这么说,但语气明显是不满。 “师妹!掌门如今虽是掌门了,可待你也没什么不好,所有的事都交在你手中。 况且论资格,论缘由,他才是与师妹最亲近的师兄,你何必要与他呕气呢。”尉鹿语重心长地劝慰。 “我可没同他呕气,只要他把师傅交出来,我便考虑原谅他。” 尉鹿在心中抹了把汗,交出师傅,师妹不将之大卸八块才怪,还焉能有命在? 好歹他是他们的师傅,于情于理掌门都定然都要保下他的。 罢了,还是说点别的:“师妹,这个忙你可一定要帮,是我自己的事。” 林婉儿也不再与他追究,只打了个哈欠道:“你说说看!” “是我一个表弟的事。”尉鹿正色道。 “师兄从小不就是孤儿吗?” “是!我是孤儿,不过我母亲以前还在村子时,有一个要好的结义姐妹,我小时唤她一声姨母,她有个幼子,便是我那表弟!” 我母亲常年习武,心思粗,对我总有照料不到之处。 那位姨母便常带着我,照顾我,给表弟做衣服,做吃食,买小玩意时,也总是有我的一份,那段时间,我几乎都是在她家渡过的。 天天呆在一处,我与这位表弟的感情自然也不错。 后来便发生了许多事,其中有一些你也是知道的,结果就是我去了山上。 而他们不久后也离开了村子,这才断了联系。 可现在,我又有了他的消息,而且这个消息还不好。” “啊!”林婉儿揉着脑袋。“我想起来了,你这么多年好像是一直默默地在寻人,难道这人就是他吗?” “是。” “这么多年都杳无音信,怎么突然又得了他的消息?”林婉儿有胸前叉起手,疑惑道。 “是他给我送了信,确切地说,这信只是送到了以前我们住的村子里。” “噢?失联这么多年,他怎么能确定你还在村子,而你一定会看到这信?” “他若不知去哪寻我,也只能先去村子里打听吧。 而且我早给村里一些老人留了话,又时常派人回去巡看,他只要来村子打听,定也知道我一直在找他,也知早晚我会拿到这信的。” 林婉儿点头:“信是他托人送去的?” “是,因为他无法前往。” “他究竟出了什么事?” 尉鹿脸上染上一丝愁苦:“我看到的信,已是一个多月前写的了。 之后我又去调查了一番,才得知他如今是待罪之身,正被关在刑部大牢中不得自由。 唉,若是我能早点收到信就好了。” “是何罪?” “说是在今年二月的那场会试中,犯了舞弊之罪。” “舞弊?他是读书人?” 尉鹿点点头:“他小时就很爱读书,做个读书人也在意料之中。” “怎样的舞弊?” “说是贿买考官!” 第115章 塑佛塑形难塑骨 2 夜色静寂,偶有一二声夜虫的鸣叫传来,屋中三人的心跳声,似乎也都能听得清楚。 “你这位表弟倒是有些气魄啊!连会试都敢耍手段。”林婉儿语带感叹。 “他不会的。”尉鹿摇头,脸上的肉晃荡,那双豆眼黑亮:“他不是这种人,小时他可是全村最老实的孩子,也是最听话的,姨母都说他最好带,有时还受我的欺负呢。” “那只是小时候吧,人都是会变的,你与他这么多年未见,怎知他如今的秉性?” “总之他不会的,我最清楚他的为人,他是宁愿自己受委屈,也不愿伤害他人的人。”尉鹿坚定不移地道。 林婉儿不以为然,只淡然道:“你让我怎么帮他?” “师妹,伯父是国子监祭酒,听说也是这次会试的其中一位监考官,他一定知道当时的具体情况。” “是吗?”林婉儿挠了挠头,她竟然把自己的父亲给忘了,不过这也怪不得她,谁让那人整日不见踪影,对她也是不闻不问。 “可父亲知道情况又如何,他也没本事将你那表弟从大牢里弄出来吧。 再说了,何必绕这么多弯子,直接让师姐带人将他从大牢里劫出来不就得了? 我若真应下你,必会下令的。” “不!”尉鹿干脆地道:“表弟是学子,名声最重,如果逃狱,那这罪责将会永远扣在他身上。而且再也不能入仕,不能为官,我怎么能毁他终生?” 毁他终生?林安儿咂了咂嘴,这些内容怎么听起来有点熟呢? 好像。。第一次在子知斋,与那位李宗臣李大人,在雅室讨论的那本桃花诗集,那诗集的作者季阳不就是这样的遭遇吗? 这可真是有点奇了怪了,会有这么巧合? “那你是要我帮他洗清冤屈了?”林婉儿回了回神。 尉鹿猛点头。 “这可比劫狱难多了。” “师妹,若是能劫狱,我自己便去了,绝不想再带累你们。 可洗冤翻案这种事,怎么着也得通过那些官员,用官场的那套方式来解决吧。 我又不认识这些官场之人,便是认识,也没这样深的交情,谁又能为我出头,只能求到身为官家小姐的你了!” “师兄未免太高看我了,你伯父也只是个四品小官,我更是无职无权的弱女子,在皇上面前勉强才称一句臣女而已。” “可好歹是个官,再说伯父与礼部那些大人同为这场会试的监考官,定会知道些我们不清楚的内情,或许还手握些证据也说不定!” “师兄!为了你那位表弟,你想将我父亲也拉下水吗?”林婉儿声音微冷。 “不,师兄可从没这么想!”尉鹿急道:“只是我知道林家不仅有伯父,当今二殿下不还是师妹你的表哥吗?听说林康妃在宫中也颇受宠,你大伯又是刑部尚书。 这怎么着,师妹都是大有优势的,哪能轻易沾了水。 再说,山上的那些路子,如今不都握在了师妹手中,凡事还要看师妹安排,师兄也是无法呀!”说到这,他语中已带了上了急切与不甘,双目饱含祈求。 林婉儿撇过头,抬头看向顶上绣着文蝶的床帐,半晌突然笑道:“好啊,要我答应也不是不可以,可师兄知道我的脾气。” 尉鹿马上反应过来,将食指与中指并拢指向半空:“我尉鹿发誓,若师妹能帮我了结此事,他日我尉鹿定会站在师妹这边!” “共讨掌门?”林婉儿勾眉问道。 尉鹿脸上的肉晃了几晃,声音不是很真切地道:“共讨。。掌门!” “鹿师兄,师妹这双耳有些不济,听不清师兄所言。” 尉鹿咬了咬牙,稍提了点声音道:“共讨掌门!” “哈哈!这就对了,那师傅的线索,师兄可愿告知?” “这。。”尉鹿这回可真的是犹豫了。“师妹,师傅在哪我真的不是太清楚,除了掌门,没第二个人知道的。” “不是太清楚,便是清楚一些了?”林婉儿厉声道。 “我。。我也只是猜测。” “有猜测便足够了,你不要以为我一点也不知道那几个地方,我只不过不想白费力气地一个个去搜罢了!” 那些地方哪处不是要花费许多力气才能找得到,进得去?也只有掌门手握通天钥匙,掌山中一切,不用费力进出的事,而师妹只能硬闯了。 但这些也只限师妹一人而已,满山的师兄弟便是连这个硬闯的能力也没有。 师妹她不想到处硬闯找人,也不过是想留着把力气,好好对付师傅和掌门罢了! “便这样说定了!”趁着对方发呆的空隙,林婉儿一锤定音。“到时你若反悔,我便先撕了你!便是掌门也救不了你的。” “不!师妹,这,我。。”尉鹿已被架在抉择的刀尖上,也不知是该答应还是不答应,一时手足无措。 一旁的尉秋绝望地闭了闭眼,若是真落在师妹手中,她的尉鹿怕是这辈子都插翅难逃了。 “好了!我今天可是累坏了,要早点睡! 对了,晴儿暂时回不来,我身边已没一个贴身的人,师姐便留下照顾我一阵子吧。 还有!最近我周围越来越不太平了,再多寻几个身手不错的跟在我身侧。” 尉秋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瞪了眼尉鹿,随即起身道:“师妹,这是命令吗?” “是!”林婉儿语气果断凌厉。 尉秋立即敛容面肃,目不斜视,弯腰拱手道:“是!小姐。” “你们便先回去吧,明日师姐将事情安排好了再过来。” “是!” 还有些浑浑噩噩,间带着一丝苦相的尉鹿,就这样被尉秋连拉带拖地带走了。 林婉儿脱了鞋和衣裳,一下便倒在了床上,伸手将被子一把拉起盖在身上。 她不仅全身酸软,那双眼也快睁不开了,其他无聊的琐事就暂且放在一边,先好好睡个饱觉才是正经。 只是不知怎的,渐沉入梦的她,梦中又看到了今晚的那场戏,程语之一边与沈氏纠缠着,一边口中却不屑着真心。 一会,又跳出蚺和那张端方的脸,那双瑞凤眼中流露出满满的失望。 还有栾阳景那副永远挂着鄙视的桃花面。 第116章 此情此景难为情 而在这样的深夜里,位于皇宫内廷之中。 黄琉璃瓦歇山顶,装着一排双交四菱花隔扇的永和宫寝殿中,皇后江童正穿着一身轻纱襦裙,端坐在床边满腹心事,惴惴不安。 皇上今晚会来吗?若是不来,她该如何?这样的机会可能不会再有了。 自从沉迷修仙问道,他已足足二年多都未曾好好地踏入后宫了,平日与那些道士们待在一起的时间,比与任何人待在一起的时间还要长。 最近更是直接住进了奉仙殿,连个影也见不到,这宫中的日子早就没什么指望了! 自己一直以来最大的遗憾就是入宫多年,没有生下一儿半女。 一想到这些,她就不由记恨那些如今有儿有女的嫔妃。 牧贵妃有大皇子。 林康妃有二皇子与七公主。 孔贤妃有四皇子与五公主。 陈惠妃有六皇子。 卓婕妤有八公主。 池修仪有九皇子。 就连一个小小的扫洒宫女,都诞下了三皇子,被封了个美人。 而自己有什么?什么也没有! 这么多年来,所收获的只有来自他人无尽的嘲讽,鄙视,压制,还有皇帝的冷落。 就连民间也在传她是个生不出蛋的皇后,那些该死的贱民! 她这个皇后大概是有史以来最没脸,最没地位的皇后了吧。 所以她为何还要继续这么小心翼翼,亦步亦趋,在所有人的责难中活着? 她早该看清一切,该早点清醒过来才是,甚至相当后悔在宫中浪费了这么多年的时光。 好在现在还为时未晚,皇上至今都未立下太子,她还有机会争上一争。 想到这,她伸手摸向自己的肚子,她也终于有了自己的孩子。 这是她的孩子,不属于任何人,只属于她自己的孩子。 是她的往后的依靠、她所有的财产,她穷尽的一切! 所以她要为其筹谋规划,不惜代价! 此时殿门外传来响动,随着见礼声此起彼伏,穿着身琉璃色,压着白色领缘道袍的皇帝披月而来,踏入殿内。 一直守在外殿的嬷嬷宫女也都跪地行礼。 “都下去吧。”皇帝摆摆手,声音裹着丝疲累。 “是。”众人如潮水般退去。 江童心中一喜,难掩激动地从床上站起身,准备迎上前行礼。 “皇后便免了!”皇帝瞧了眼内殿走过来的人影,声音凉如这夜色。 江童停住脚,许是因为穿的轻薄,身子抖了下。 皇帝则停在垂挂在内外殿之间一道秋香色薄帐前,遮着暗影的视线透过帐,投在皇后削瘦的双肩上。 过了会,江童轻抬头,望向对面已不知何时,不再日思夜想的人。 两人这就这样隔着一道帘,互相对视着。 她很久没见到他了,此时他发未束,只用檀木簪简单挽了个发髻,面容由于隔着帐,有些模糊不清,但身形还是如此高挺,威严。 这让她想到多年前,第一次见到他时,惊艳交集的情景。 几位皇子的好容貌,大都皆是来自于他,尤其是四皇子,与他当年足有七八分相似。 “皇后穿成这样,难道不冷吗?”他终于发话了。 江童有些心虚,她是一国之母,按礼是不应该穿得这样轻浮的,可这个一国之母,毫无意义,那些礼义廉耻,也全是虚妄之物。 况且,为了今晚能顺利,她也要拼上一拼。 “妾身这是为了皇上才会如此!”江童委屈道。 皇帝似乎不为所动:“听说皇后日日盼着朕来?” “何止是妾身盼着。” “噢?那便不是你了。”皇帝似有转身离开之势。 “钰郎!”情急之下,江童喊出了多年不曾叫过的爱称。 皇帝停下脚,侧着身。 “钰郎!”她伸手将面前的帐拉开,快步上前,一下冲进他的怀中,一股不知该怎样形容的味冲入她的鼻腔,这种感觉令她有些瑟缩。 她并未多想,虽已不再存有希翼,可本能上还是贪恋着这个怀抱:“妾身日日都在这殿中想着钰郎,可妾身的钰郎总是不来。” 皇帝犹豫许久,才终于抬起双臂搂住她的腰:“是吗?”声音轻了许多,但依旧没多少热情。 “嗯。”江童大着胆子,踮起脚,将唇落在对方的下巴,面上,唇上。 皇帝冷眼瞧着她,昏黄烛光下,她的面容依旧如当年那般娇艳,那双眉眼却勾起他记忆深处的某种熟悉,心中划过一抹钝痛,胸中寸草已然割尽。 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二十余年如一梦,此身虽在堪凉。 他皱皱眉,下一刻伸手将她拦腰抱起,朝内殿行去。 皇后被扔在那张雕着凤羽金格的床榻上,青丝垂落,衣衫尽褪,身子发烫,媚眼如丝。 两人云朝雨暮,浪至巅峰时,他突然在她的耳边幽幽道:“钰郎从不是你的。” 皇帝留宿永宁宫的事,天还未亮便传遍了整个后宫,以及各皇子府上。 后妃们有些冷眼旁观,有些则蠢蠢欲动,有些嫉恨交加,有些依旧心如死灰。 而皇子们无一不是担扰,毕竟皇后不比其他女人,她若有孕,诞下的必是嫡子。 自古先嫡后长,名正言顺。 若他日父皇大限,依旧没有立下太子,那嫡长子是占有绝对优势。 至少朝中那些老古板是会去拥护的,加上江家自祖上便是一门清贵,必更有号召力。 二王子府。 蚺允收到消息后,即刻召来贴身太监王虎,吩咐道:“自今日起,让宫里的人盯着永宁宫,皇后但凡有点动静,皆要来报。” “是。” 四王子府。 蚺和在听到来报时,没什么表情,只道:“父皇这么长时间没入后宫,突然去了永宁宫,此事蹊跷。” 元宝也觉得有些突然:“奴才这就去查。” “还有!将清宁殿那些嬷嬷也查一查,尤其年后至今的行动,务必详尽。” 元宝心中更奇怪了,不是皇后的事吗,为什么要查太后那里? 六皇子府。 “景弟!父皇这是又要大展雄风了?以后我是否还有十弟,十一公主之类的。” 栾阳景无奈道:“六哥,你就不担心点别的?” “别的?什么?”说着有些明了地摆摆手:“我可不想这么难的事。” 栾阳景但笑不语。 第117章 自古妒蛾眉 胡沙埋皓齿 7 林婉儿直到午时才起身。 伍儿与晴儿都已不在身边,她只好在院里挑了两个看似伶俐的丫头负责屋中一应琐事。 这两丫头平日也都有负责屋内的一些活计,端茶送水搬东西之类,因此在屋内做起事来,并不算生手。 吃午膳时,李嬷嬷来报,说有两个姑娘来找她,林婉儿让她将人带进来。 过了片刻,嬷嬷领了人来,林婉儿让两个丫头随嬷嬷都退了出去。 其中一位就是昨日的尉秋,另一个她也有些眼熟,两人精炼的装扮类似,左腰侧都插着把短剑,一派威风凛凛。 尉秋上前一步,拱手见礼:“小姐!这是尉兰,与我同在明处。” “暗处有几人?” “十人。” “正巧,我这边也刚收了条消息,有件事正等着你们去办。” “小姐下令!” 林婉儿端起面前的描金线的汤碗,捏起靠在碗边的勺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搅着汤:“我的那位好三妹,每日用完午膳,都会到芙蓉园内消消食,看这会时辰,应该已经去了。 今日戌时后,我要在城郊那座废宅中见到她。” “是。” 用完饭,林婉儿窝在榻上看了一个多时辰的书,又迷迷糊糊地睡着了,醒来时天已沉暮,屋中昏暗,周围也冷了几分。 秋兰二人见她醒了,上前复命:“小姐!都妥了!” 她召来丫头打水,洗漱一番,换了套爽利便服,用一块帛巾覆发,倒别有番飒爽。 带着二人出了尚书府,上了早就准备好的马,趁着夜禁之前,打马出了南门。 跑了约近半个时辰,绕过一座长满杂树林的半高土坡后,最终停在一座宅院前。 两进的宅院,东西占地略宽,从外看破败不堪,似废弃已久。 院东侧有条南北向的小溪流过,溪边稀稀落落长着一排野杏树,枝头开满粉白的花,衬着天边霞光,如片片祥云雾罩。 三人进了宅子。 铺在院子地面的长石板缝中溢出杂草,但东西几间厢房看着倒是还算整洁。 穿过一侧过厅,来到后院,三人转向西侧,推开其中一间房。 被绑在一张靠背椅上,堵着嘴的林娟儿瞪着惊异的双目看着款款而入的人。 “三妹,别来无恙?”林婉儿在靠窗一张圈椅中坐下,与之面对面。 尉兰上前几步,将林娟儿嘴里的布取下。 “居然是你这个贱人!你把我弄到这来做什么?识相的快放我走,否则让爹知道了你吃不完兜着走。”林娟儿将憋了许久的怒气全吼了出来。 林婉儿双目一拧。 尉兰伸手就朝林娟儿脸上甩了一嘴巴,声音响亮。 “三妹!劝你嘴上最好放干净点,凡事事不过三呐!”林婉儿面带笑,云淡风轻的调。 林娟儿双目赤红,狠狠瞪了尉兰一眼,对方面无表情,眼中倒映着虚无。 她又瞟向一侧的尉秋,那张脸也是阴沉严峻,一瞧就是别无商量。 看到两人腰间插着的剑时,心中一时有些慌。 可当她将视线投向林婉儿时,心中的火腾一下便上来了,那点子慌乱害怕也荡然无存,恨不得当即上前就给她的脸上也来两下。 林娟儿稳了稳心神:“你将我弄来这,以为今日这事就能善了吗?不说父亲,就连祖母也不会再站在你那边了!” “祖母?”林婉儿嗤笑:“三妹还有脸提祖母吗?若不是看在祖母的面上,你以为你这条命能苟活到今日?” “你。。莫不是你还想杀了我?你敢吗?” “哈哈哈!”林婉儿大笑,直到眼角都溢出泪来。“三妹,你依旧这么喜欢做些春秋大梦,以为今日我将你绑来,还能痛快放你回去?” 林娟儿咬牙怒道:“你敢!杀了我你如何向家中交待,爹一定会杀了你的。” “哼!”林婉儿从椅子上起身。“一个与外男私奔坠河而死,丢尽名声的女儿,你以为那位只看重自己的大伯会如何,恐怕他恨不得从来没生过你这女儿吧。” “什么与外男私奔,什么坠河而死?”林娟儿一时有些蒙。 “你说呢?”林婉儿眼眸晶亮,像藏了颗星星在其中。 林娟儿终于反应过来,这回是真的慌了,她拼命扭动身体,撞得椅子蹭在地面咯咯作响:“林婉儿,就因我要与你抢二表哥,你就要如此害我,未免也太阴毒了!” 林婉儿的面孔终于沉了下来:“林娟儿!到现在你还以为是因为二殿下的事吗?真是死都不足惜!那样的男人白给我我都嫌脏,也就只有你才会捧在手中当成宝。” “你不喜欢二表哥?”林娟儿有些不相信。 “我又没瞎,为何要喜欢那种卑鄙无耻的男人。”林婉儿摆弄着自己的手指。“难道天下男人都死绝了吗?” “你。。那你为何要这么对我?” “你说呢?这些事你不是最清楚了?” “我不清楚,我做了什么? 不过是平日与你多争执了几句,上次东鸣山的事我也并非是故意的,我怎么知道那里刚好有个洞,你最后不是也全须全尾的回来了?” 林婉儿上前几步走到林娟儿面前,阴恻恻地瞧着她,投下的阴影落在对方的面上:“林娟儿,到了这种地步你还要做戏? “什么?”林娟儿抬头瞪着她。 “最近那些尘嚣直上,绵绵不绝的谣言,还有在外追杀我的北区匪徒,全是你的杰作吧?” 林娟儿心头一咯噔,头不由垂向一边:“我不太明白大姐的意思。” “尉秋!” 尉秋走到角落,将放在木箱上的一只包裹提了过来,在林娟儿面前缓缓打开。 当她看清那个东西时,颤抖的吼叫便从喉中不断溢出,险些当场晕了过去。 那正是她派去收买那些匪徒的小厮,只是此刻已变成一颗血淋淋的人头。 到这一刻她才完完全全相信了,对方是真的想杀了她。 顿时,颤栗、恐惧、悲切,杂陈之味在胃中翻涌,令她想吐。 “只是,你又是从哪找到那些地痞无赖的?不要告诉我这仅是你自己的主意。” “我。。”林娟儿此时已是慌乱无神。“大姐,求你放了我!” “说!是谁给你出的主意?” 第118章 自古妒蛾眉 胡沙埋皓齿 8 林娟儿失踪了,已一夜半日未归,大夫人遣人找翻了天,在晴海园中闹得呼天抢地。 林原海也是焦头烂额,经不住夫人纠缠,便请调了职方司管辖下的巡捕营,在城内外大肆巡逻搜查,后又私设了悬赏银。 可随着寻找的时间越来越长,林原海便有些力不从心了。 在他心中认为,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失踪了这么长时间,就算找回来,意义便也不大了,况且此事已是闹的满城风雨,再无挽回余地。 大夫人却一心只想找回女儿,什么也不管。 因此两人之间因屡屡意见不合,闹得相当不愉快。 林原海看腻了夫人的哭相,听够了埋怨,便干脆躲去了兵部,一直没回家。 林婉儿则去了福泽园,一直陪着忧心忡忡的祖母。 屋中苏合燃尽,茶过三巡,老太太依旧难安心:“婉儿!你说娟儿她究竟去哪了?” 虽然她一直对林娟儿不喜,但毕竟是亲孙女,怎可能不担心。 林婉儿摇头:“自从东鸣山回来后,我有许久都未见到她了,她也从未曾来过枇杷园。” 老夫人皱眉:“是啊!她这阵一直都在自个的院中,从未出门,怎么就会突然就失踪了呢?这尚书府里这么多的人,怎么就没一个人瞧见的?” 林婉儿垂头看着自己身下织着繁花的裙摆:“听人说,三妹是在芙蓉园里不见的。府中前后院人是不少,可芙蓉园这么大,里面却没几个人,难免是漏了。” 老夫人直点头,面露懊悔:“这是我的疏漏!从今往后,这芙蓉园里也得加派些人手。” “这事怎么能怪祖母呢!”她抬起头,好心劝慰:“要知道。。”说到这,话突然断住,犹豫中又带着丝不安,纠结。 老夫人仔细瞅着她:“你是有什么话要说?” 林婉儿叹了口气:“之前来看这本是小事,因此本不打算说,可如今出了这样的事,便不能再瞒着祖母了。” 老夫人面色严肃起来:“何事?” 林婉儿便将林娟儿偷去东鸣山上的事说了。 老夫人边听边拍着椅背扶手:“好哇!这丫头,这母女,还真是反了她们了,我与老大都明令不许她出门,她偏要偷摸着跑出去!还跑去了这么远? 上赶着去赠了别人的帖,别人的车,别人的邀,又有皇子在场,那岂不是丢脸丢到家了?”老太太是越说越气:“这一回,该不是也独跑到哪去了?” “祖母先别急着生气,那事与此事本就是两件事。 只是如今真相未明,三妹究竟是自个跑出去,还是被人带了出去,任何事都可能是个线索,说这些,左右不过心中先有个底罢了。” “哼!若是让我晓得,这次又是她自个跑出去的,那我也不便管她了。”老夫人此刻的担心已去了大半。“你也是,这种事为何不早与我说。” “我也不知如今会出这样的事,早知便早说了。” 林婉儿站起身,走到老太太身前,伸手抚着她的胸口,给她顺气:“不管如何,祖母也千万别为此事弄坏了自己的身子。” “就这一大家子,我看来是终老难安了!” “即便如此,也还是请放宽心! 祖母的清心茶该用尽了吧,一会我便差人再送一个月的份过来。 让顾嬷嬷替您煮上一碗,加上些银丹草,宁心通气,祖母喝下便好好地睡一觉。 等到明日早起时,说不定三妹便回来了。” 老太太拍了拍她的手:“有婉儿在,我这心也能稍安些。对了,你母亲的保状已经签了,我也去衙署备了案,你我便都能放点心了。” 林婉儿点头,没说什么。 出了福泽园,穿过晴海园时,那些下人们个个都是屏气凝声,惶恐不安,面如土色。 不禁心中有些好笑,林娟儿这辈子恐怕都不会再回来了。 回到清荷轩她换了身衣服,靠在榻上闭目养神。 尉秋踏进屋,来到她面前,伸手递上一只蜡丸:“那边刚送来的。” 林婉儿用指甲划开蜡丸,从里面抽出纸笺,从怀中摸出一块长条白石,在笺上擦了擦,上面的字迹便慢慢显现。 垂眸扫了几眼,微微一笑:“动作可够快的!既如此,我这里岂能落了下乘?” 她朝一旁的尉秋招招手。 尉秋将头伸了过去。 “替我去王翰林府传个口信!”说着便凑到对方耳边,低语了几句。 尉秋听完直起身,拱手道:“小姐放心,我定一字不落地说与本人听。” 丫头们送来了点心和茶,林婉儿手上翻开了书,这是上次李宗臣推荐的那几本,果然都十分有趣,至少是对了她的味口。 尉秋走后,尉兰又上前来:“小姐!” “何事?”她的视线并没有从书中移开。 “小姐周围有好几拨人盯着,应该已有段时间了。” “都查清楚了?” “是!一拨是二王子府的,一拨来自四王子府,另一拨是国公府,还有一拨不太清楚。” “嗯?”林婉儿终于放下书。“国公府?” “是。” “确定?” “确定。” 是栾阳景吗?他该不会想报复她吧,依他那睚眦必报的性子,这并不奇怪。 只是自己还没找到他头上,他倒先来惹她了,果然够嚣张。 不过也说不定是为别的事。 还有四殿下,难怪每次他在自己面前出现的时机,都藏着那么一些些巧合。 之前还以为这只是与他的职务有关,毕竟他有巡城之职,又有谏言之责。 如今看来是别有用心。 至于他那个二表哥,就让他先在一旁急赤白脸地瞎蹦跶吧,看他还有什么招使。 还有一拨不知名的倒底是谁?不过她心中倒是有了些许猜想。 自己这么长时间未管事,看来她倒是漏掉了许多东西。 不过没关系,燕过留痕,有些痕迹不管过多久都是抹不掉的,只需再翻回去瞧瞧便知。 “你去燕柳阁跑一趟,将最近二个月,关于这些人的行册给我取来,其他皇子的也要。”林婉儿从怀中摸出那枚琉璃飞龙令递了过去。 尉兰恭敬接过:“是。” 哼!京师终要风云涌动了吗?那便看最后搅动风云的是谁了。 第119章 自古妒蛾眉 胡沙埋皓齿 9 今夜月色格外明亮,院角那片堆积在一处的金镶玉竹林,也被照出一片清冷的凌光。 林娟儿失踪的事,她听说了。 自那日送出木盒后,她就一直关注着林府,因此这事一传出,她便得了消息。 不知为何,心中有些不安。 但想来应该与此事没什么关系吧,林婉儿她不会知道的。 再说,她知道了又如何呢? 一个等同于无父无母的孤女般,亲弟年幼,大伯待她也并不亲厚,姐妹与之争风吃醋。 名声不堪,亲事不定,又有谁会护着她? “夫人,您的红参枸杞粥好了。”贴身丫头云雪端着一只红瓷碗走到她身边。 她侧头看了眼云雪手中的碗。 每天喝这些东西又有何用呢?老爷越来越少来这个院子了,这么多年她也无一儿半女。 她早就知道,他一直养着外室,就在西市的一处宅院中。 男人从来都是喜新厌旧的玩意。 无论女人是否貌不惊人,还是美若天仙,是否多才多艺,还是无德无能。 也无论那男人是长是幼,是蠢夫还是美郎,是血气方刚还是老态龙钟,都无一例外。 所有这一切,皆无意义。 云雪有些奇怪:“夫人?凉了就不好了。” 她回神,终伸手接了过去,抬起碗,捏起勺子搅了搅,便一下下僵硬往嘴里灌。 可是又能怎么样呢,她还是得乖乖地喝下去。 她将空碗递给云雪,站在廊下抬头望向明月,心中酸涩翻涌。 刚才还在嘲笑林婉儿,自己又何尝不是另一名孤女呢! 不,对方比自己或许还要好那么一些,至少她还没嫁人,还能怀着一丝期望。 而自己?早已入了无门的牢笼。 “云雪!去,告诉大公子,我这有东西要给他。” “啊?”云雪有些为难。“夫人!大公子虽能下床了,可伤势还没怎么好。” 沈氏忽地笑了:“你这丫头在想什么?” “没!”云雪脸有些泛红。 “你一直很关心大公子?”肯定的语气。 云雪忙摇头。 沈氏依旧含着笑:“云雪,我孤身时,你是一直留在我身边的人,也是我最信任的人。 你知我心事,我也知你情意,可比起我,你以后的机会可还有许多,不急一时。 知道吗?” 云雪点头:“奴婢明白了。”说完转身走了。 沈氏继续瞧着天边那轮明月,忽地叹了口气。 明月清风云碧遥,满目银河划苍凉。 牵牛织女无情事,纳遍世间胭脂泪。 “燕儿吟的是什么诗?”一道高大身影此刻正立在竹影下。 沈氏收回视线,看向声音处:“不过是拿不出手的小作,大公子见笑了。” “没想到燕儿竟还会作诗?” “无病呻吟罢了。” “何解?” “大公子猜猜?” “嗯。。”王源想了想:“燕儿不想相信守义与七娘之间有情爱?” “哼!那不过是些酸穷书生,为骗女子与之私奔的手段罢了。 “你不认为这两人是情比金坚吗?” “情比金坚?大公子糊涂了。 若是这事落在我们身边,那女子早被浸了猪笼或乱棍打死了。 就算不死,也会受尽周围的羞辱,唾弃,又哪来的情比金坚。 故事就是故事,正因是假非真,无法实现,世人才会格外宽容。 可一旦故事成真,却没有任何人会饶恕这样的人,这样的事。” “燕儿一直是这么想的吗?是否太过悲观了?” 沈氏没回应,只是静静地看着对方,虽然那阴影将他的面容完全掩盖。 两人就这样静立着,一高一低,一明一暗,似近若远,如两星相望。 王源突然向前伸出双臂:“燕儿,过来!” 那张开的怀抱就像是在考验她心底的信任。 她没犹豫多久,就如飞蛾扑向烈火,走出廊檐,飞奔至他的怀抱。 王源笑了,双手紧搂住她的腰。 可她却清楚,这些都与信任无关,她不过只是个想抓住根稻草的溺水之人。 她的脸靠在他的胸前,可肚子却突然痛了起来,这感觉像是信期将至。 算算日子,应该还有段时间才是,还是说滋补的东西吃多了,才提前了? 怀里的人突然猛咳了几声。 下一刻,王源感觉胸前一片湿润,同时腥气四溢。 “燕儿?”伸手在胸口抹了一把,沾了一手的粘稠,赶紧将其移出树影,迎在月光下。 此时她的脸色比月色更加苍白,下巴与胸前的衣裳已被一片深红覆盖。 “燕儿!你怎么了?”他慌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燕儿!” “大哥,死人是叫不醒的!”墙角处一个身影窜了上前,声音中无不得意。 王源一抖,侧身去瞧:“二妹?你怎么在此?”瞬间就明白过来,冷着脸:“是你做的?” “哼!这女人给父亲戴的绿帽不知有多少顶了,还不该死吗?” “你!”王源腾地站起身。“胆大妄为!” “大哥!”王莹厉声:“这女人可是害死母亲的凶手,你可别糊涂!” “你胡说八道什么?谁告诉你的?” 王莹撇了眼地上的沈氏:“当年父亲外任地方官时就认识这女人了,她那时便做了父亲外室。 后来父亲回京任职,隔了半年多才安排她悄悄也来京。 母亲死后,她坚持等了三年才进门,其中谋划,可见一斑!” 王源呆了,这些事他并不清楚。 “哼!也只有大哥才把这种臭鸡蛋当成活宝贝。”王莹翻了翻眼。 王源缓了缓:“你有何证据?” “证据?大哥尽管去查,若大哥不信,尽管告发我好了!反正我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她虽这么说,却是有持无恐。 她清楚地知道,此事一旦揭开,那可不仅仅是她一人的事。 抽丝剥茧,沾连带故,事纠事,到时整个林府都将陷入巨大的丑闻之中。 “大哥打算如何?” 王源挣扎着,垂头想了好一会,才嗫嚅道:“不能让人见着她死了!” 王莹点头:“后院有口废井,周围杂石堆叠,便做她的坟墓吧。” 两人商量好,王源扛着沈氏的尸体,挑捡小路,避开府中人,朝后院行去。 直到瞧见沈氏落入井底,他又朝内扔了大堆废石压上,才终是松了口气! 第120章 自古妒蛾眉 胡沙埋皓齿 10 近日天燥,日间金乌最盛时不只是暖,还显出些许哄热来。 一连几日都是好晴空,偏今日日头偏弱,光线气力不继,时隐时现,乍暖又凉。 院中那棵大萩树下,摆着一张围棋桌,林婉儿与林洁相对而坐。 林洁拧着眉,额头覆着层薄汗,手持白子,陷入深沉的思考之中。 林婉儿表情平缓,手端着茶盏,边品茗边等待对方。 又过了会,见他还在犹豫中,林婉儿放下茶盏道:“小洁也不必过于急进。” “姐姐棋势凌厉,如山瀑冲腾而下,占尽了点数,却劝我不要急进。”林洁不满地嘟起嘴。 林婉儿笑了:“那将我珍藏的那本,<忘忧清乐集>借与你研究,可好?” 林洁抬起头,期待的眼神明亮:“真的?” “自然。” “这还差不多。” 这时,顾嬷嬷走了过来:“小姐!有客来。” “何人?” “是程公子。” 林洁一听是他,将手中棋子甩入漆木雕菊的棋盒:“他这人怎日日往姐姐这里跑,真是厚脸皮。” “领他进来吧。” “是。”顾嬷嬷退下。 “姐姐!”林洁横着眉。 “那棋谱就摆在我的书房中,你径自去找吧。”她面上带着温和的笑。 林洁知道这是要赶他,心中不由想起晴儿来,若是那丫头在,自己至少还有个同仇敌忾的人。 但他知大姐向来有些主意,说一不二,只得愤愤不平地起身,抚了抚身上的袍子,不情不愿地走了。 “婉儿今日好兴致!”穿着一身玉色斜襟锦花袍的程语之走上前来,看向林婉儿面前的棋桌。 “程公子是否有兴趣?”林婉儿伸手作请。 程语之在林洁的位置上坐下,伸头细瞧,在心中盘驳着棋局,一会道:“婉儿这手一子解双征已是赢了,我动无可动。” “程公子难得如此妄自菲薄。” 程语之摇头:“不是我妄自菲薄,而是婉儿你太厉害了!” “程公子高褒,这盘若不行,也可重下一盘。”林婉儿伸手在棋盘上随意地一抹,在点位上的黑白子便混作一团。 这时丫头重新上了茶来,轻放在棋桌旁的茶几上。 程语之端起绘着扶芳藤的茶盏,喝了口:“婉儿果然喜欢松萝茶。” “程公子今日来此,是来品茶的?”林婉儿边收拾着棋子边道。 “婉儿以为呢?” “我以为你是否又在令尊书房中偷了什么好茶?” “哈哈!”程语之笑得眼睛眯起。“婉儿原来还记得。” 林婉儿不语,一心只收拾着棋子。 “听说令妹失踪了?”程语之终于开口道。 “嗯。”她不咸不淡地应着。 “还没有消息?” “暂时没有。” “你不担心?” “全府上下都知我与她不和,我若时刻摆出一副担心的样子又是给谁看?” 程语之伸手捏起一颗黑子,在手中摩梭着:“那婉儿可知,今日又有一人失踪了?” “不知,是谁?” “林府的沈氏。”说这话时,程语之盯着林婉儿的脸。 可惜对方面上始终一汪平湖:“原是她吗?” “婉儿不好奇?” “我与她远无往来,近无厚交,好奇什么?” “说的也是,你与她也不过只是茶楼见过一面。” “那倒不是,后来在子知斋,我与她又碰巧见了一面。”林婉儿眼露出丝狡黠。 “你当时戴了我送你的项链?”程语之脱口而出,立马又有些后悔。 “噢?你怎知道,难不成你那次也去了?” 说完又马上摇头:“不对,当时房中就我与沈伯母两人,连个丫头都没有。 若此事不是她告知于你,便是你当时爬了墙头,偷听了我们?” “婉儿!”程语之咧了咧嘴。 “呵,我只是说笑而已。”林婉儿用茶盖拨了拨茶水。 “那间室窗对着街外,又是二楼,还是白日,任何附在墙上的人都会立刻被人发现的。 而站在门外也太明显了,你应该不会想如此显眼吧。” “婉儿!”程语之伸手想握住她的手。 她轻躲开:“沈氏失踪,想来你很担心吧。” “婉儿何出此言,我与她之间并非你想的那样。” “噢,程公子怎知我想的是哪样? 说不定我想的是你们一直恪守礼教,连面对面坐着,中间也得隔个十里八村的。” 程语之此时已是有些垂头丧气:“耍弄我有意思吗?” 林婉儿轻笑:“程公子将话说反了吧?” “婉儿,我。。” 微风乍起,头顶树叶哗哗作响,片刻风又骤落,穿过两人之间,鼓起一片衣衫。 “程公子并无义务与我解释什么。 你与谁交好完全是你的自由,也有你的道理,何必局狭于我这里的看法? 这些对程公子来说并不重要吧。” “若我说重要呢?”他那双宝石般的双眼波光凌跃。 “甲之蜜糖,乙之砒霜。程公子是什么看法,自然也是程公子的事。” “婉儿!”程语之倾起身,伸手拉住她的袖子:“若我与哪位女子交往,你是看不过眼的,想要出手教训人,我定站在婉儿这边。” “哈哈!这话从何而起? 难道在程公子心中,婉儿定要看不过眼,定要出手教训什么人吗? 我怎不知自己有如此闲心,还如此粗暴?” “不需婉儿亲自动手,我便让其消失也无妨,只要婉儿说出名字。”他目光灼灼。 林婉儿拉回长袖:“那程公子可要失望了!我又不是什么嗜血魔头,没这种癖好。” “婉儿不吃我的醋?” “呵!便是将全京师的醋都搬来,也填不满程公子的这坛缸吧。 婉儿向来惜命,可不想淹死在其中。 再说!我最也怕酸了。” 程语之托着下巴,勾起嘴角,一副好奇:“那婉儿究竟会为何事才会动怒?” “俗话说,天作孽犹可恕,自造孽不可活。 比起动怒动手之类,我更相信,善人自有天助,恶人自有天收!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哈哈!我从不知,婉儿是如此顺应天道之人。” “不应又如何?谁又真能与天作对!”林婉儿已将棋子全摆入各自棋盒内。“那你还要不要与我再下盘棋?” 程语之捏起棋子:“恭敬不如从命!” 第121章 塑佛塑形难塑骨 3 四王子府。 元宝捧着一张帖子,步履匆匆,面带喜悦地进了书房。 蚺和此时正坐那张楠木双层书桌后,面容严肃,手捏一只湖笔,在一张纸上写着什么。 元宝不敢打扰,收敛表情,静立在一旁。 “何事?”桌后的人视线不抬,手中依旧忙着。 元宝这才上前几步,将帖子捧到他面前。 蚺和瞧了眼,似有些眼熟:“谁送来的?” “是个姑娘,和上次的姑娘不是同一人,看起来倒是英姿飒爽的。”元宝的那副腔调,和那双喜滋滋的双眼都意有所指。 蚺和马上想到,上次有姑娘送帖子,那是林婉儿遣来的人,这次大概也是,毕竟除了她,整个京师没女子会主动给自己送帖子。 元宝自然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才如此高兴,他喜欢看自家殿下不同寻常的反应。 蚺和刚想伸手接,突然又有些犹豫。 他忆起前几日与她的见面,结果有些不欢而散。 那日他接到万宝的上报,说她去了琉璃阁,与一男子见面,身边府卫嬷嬷带了不少人,看那架势像是去相看的。 虽然之前他就查知了,京师中有关她的所有评价与流言蜚语。 也知晓她曾多次与多名男子相看过,是不争的事实。 他明白有些事也并非是她个人的问题,她没有一个好母亲,父亲看来也不怎么样。 可心中终究是有些不太舒服。 她还有个纠葛不清的青梅竹马黄二公子。 最近又与程三那小子走得相当近。 两人居然还去飞仙楼那种地方,观摩六弟的风流事,甚至画下来。。。 这实在都不是一个未出阁女子能做出来的事,不!就算已成亲的妇人也难做得出。 也无怪乎,近双十的年纪还未有婚事。 但得知有人寻她麻烦,他还是紧赶慢赶了过去。 可真见着了面,尤其看到她永远是那副,对什么事都天不在意,地不在意的面孔,他就有些心堵,硬是说不出什么好话来。 也许正如对方所说,是自己太过想当然了,缺了理智的判断。 这大概是因为他与她的第二次见面太过特殊,终是令他乱了些方寸吧。 他不应如此,对谁都不应如此,尤其是身为皇子,还有更重要的事做。 比如最近的事,他应该如此想: 她与林娟儿一直都是不和,对方的失踪和她倒底有没有关系?未可知。 沈氏与程三那小子私下关系匪浅,而她最近又与程三关系匪浅,沈氏的失踪与他俩究竟有没有关系?也未可知。 这些都是他需要调查的,若她真有沾染其中,他必不会轻饶她。 元宝有些奇怪,瞧着逐渐拧起眉的主子:“殿下怎么了?” 蚺和回过神,一把拽走元宝手中的帖子,不耐烦地翻开,那笔苍劲有力的字便跃入眼帘。 果然是她! 元宝站了半晌都没等到自家殿下的回应,忍不住道:“是林府的大姑娘?” 蚺和没言语,只眸光轻转。 “要提前准备什么吗?上次殿下吩咐的几样点心,如今后厨全都能备出来。”元宝搓着手,殷勤道。 ‘啪’地一声!蚺和将帖子甩在桌面,面色凛然。 元宝吓了一跳,一时站在那不敢出声。 倒是蚺和先开了口:“去回!就说本皇子没空招待无关紧要的草民。” “啊?”元宝有些意外。 蚺和双眉一抬,森然的光瞪在元宝身上。 元宝身子一抖,忙回道:“是!小的这就去回。” 心中却不停念叨着,这是怎么了?怎么殿下突然就生气了?是林大姑娘惹的吗?那帖子里究竟都写了什么,能让殿下这么生气。 不过元宝还是留了个心眼,并没将蚺和的原话回给对方,只说殿下事忙,无暇接待。 清荷轩。 林婉儿听了尉秋的回报,并没有多意外:“是吗?没时间吗?” “四王子府的下人是这么回的。”尉秋一板一眼道。 林婉儿点头,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只道:“去将程公子请来吧。” “是。” 一个时辰不到的功夫,程语之便喜滋滋地走了进来。 “程公子请坐。”歪在塌上的林婉儿伸手指向对面,放在那张月牙桌旁的榆木圈椅。 程语之抖袍坐下:“婉儿这可是第一次主动寻我。” “我寻你有事。”林婉儿干脆道。 “我知道,无事你也不会主动寻我。说吧!” “带我去见六殿下。” “嗯?你还要教训他?” “不是!我有桩事要请他帮忙。” “请他帮忙?”程语之笑了。“何事?” “是朋友之事,他的亲人犯了事,被关在刑部大牢。” 程语之了然:“六哥在刑部虽只是个侍郎之位,可他毕竟是皇子,刑部内一干人等都以他为尊,你找他倒是对的。可是你们之间梁子可不小,他会帮你吗?” “所以要请你带路。” “我与他无深交,他最多只会给个明面,至于这帮忙的事。。” “我知道,你只要带我去见他,让他心平气和地与我谈谈便成。” “这点倒不难!不过,婉儿该拿什么谢我?”程语之直勾勾地盯着对方。 林婉儿噗呲一乐,道:“程公子当初是怎么谢沈氏的?” 程语之脸塌下来:“婉儿这是什么意思?怎么又提她?” “程公子,皇上那次去永宁宫,是你的功劳?” 程语之那副永远挂在面上的调笑,此刻终于荡然无存。 林婉儿不理会他,继续道:“你让沈氏给王翰林吹了枕边风,荐了个道人入宫与皇上讲道,而那道人是修黄赤之道,合气之法的吧? 合气法本就是道中一术,早期道人不乏采修,天师张道陵也常取玄素二经为治病之法。 通过讲道的方式将此术灌输给皇上,那再劝皇上去皇后宫中,便不是什么难事了。” 程语之豁地站起身,快步走到林婉儿面前,垂首便亲上了她那双开合不停的唇瓣上。 她一把推开他,抽出手帕抹嘴。 “婉儿,不要再说了。” 林婉儿瞪着他,低声道:“你该死!” “婉儿想要我的命,随时可拿去! 可你若再说下去,自己的命怕是要丢了,到时我若保不住你,如何是好?” “哼!” “婉儿,叫我逸珠可好?” 第122章 塑佛塑形难塑骨 4 俗话说,财色不分家。 北区真正能快速消弭大量银钱的地方,并非是建在表面那一幢幢艳楼教坊,而是建在更北边的,大片不见天日的赌坊。 博戏自古源远流长。 摇骰、牌戏、博棋、斗物、甚至投壶、射箭、蹴鞠,马球、天下之物无不可赌。 尤其对于饱食终日,百无聊赖的那些贵族子弟来说,比美色更能令人神摇意夺。 这间建在北山近处,占地数亩的地下斗场,被从天顶悬垂而下的数盏风灯照得雪亮。 一块两头呈椭圆的斗场地,众人围成一圈,个个面红耳赤,撕吼震天,手舞足蹈,表情张狂,血红的双眼都盯向被围在正中之物。 那里,立着两只此时已搏斗到最后阶段,皆伤伤痕累累的两只猎犬, 其中一只细犬依旧瞳散凶光,獠牙尖利,胸蹄挺直,气势十足。 另一只灵缇虽还在苦苦支撑,但显然已气力不济,喘声嚣响。 “长安社中膏梁儿,赤鸡白雉赌梨栗!到了今时今日,京师之中,这样的场景依旧不歇!”坐在二楼一间包间内,穿着身男装,一直盯着场中情势的林婉儿道。 “若无此地,想必京师中打架滋事,甚至杀人放火的会更多。”程语之道。 “这倒也是! 可虽说当今陛下对这样的地方,早就睁只眼闭只眼了,不过明面上却是不允许的。 再听你这副口气,这赌坊之后,想必定是有高人坐镇了?” 程语之笑道:“慧极必伤,婉姐姐何必事事点透? 再说,自古这酒色之地,来者皆非富即贵,若背后无高人,岂能压得住? 林婉儿点头,不再言语。 又过了一柱香的时间,楼下爆发出一阵连续不断的呼吼声,连那风灯中的烛火似乎都被这气势冲天的喊声灭了火气,光暗了一瞬。 程语之伸头朝下瞧了瞧:“结束了!” “那六殿下也该上来歇一歇了。” 两人稍等了一刻钟,便起了身,出包厢,朝隔壁房间而去。 这里的地下斗场都是圆形建筑。 自然二楼所有包厢也呈环形排列,门朝向皆对中心,若坐得近些能直接看到场下情形。 不过这里包厢并没装门,代替的是两层门帘,外垂一道轻纱,内里是道厚重的隔光帘。 若想看楼下赛情,收起内帘,只留外层垂纱即可。 若想避人谈事,便放下内帘,外人绝看不到内里的情景。 每间房的帘子,所用的颜色都是不同的,不怕有人走错房。 且此地的护场守卫比比皆是,时时穿梭巡视,来客也都颇有来头,因此没人敢刻意闯入别人的地方。 两人刚踏入房间,一道声音便落下:“把帘子放下!” “是。”门边守卫伸手放下了里层的隔光帘。 顿时,外界的光线被隔绝在帘外,喧嚣也变成了低呜声。 林婉儿视线这才朝屋内扫去,房间也是呈扇型,但比他们那间略大,布置也更华美。 中间一张牙条上雕海波纹的四方桌前,六皇子蚺礼面对门坐着,正自饮自酌。 他身后不远处,一张香案上摆着铜香炉,炉盖上雕着一只狮子戏球。 香案之上的墙面挂着一副关羽持刀奔马的轴画。 右侧墙前摆着几张配着八仙桌的玫瑰椅。 左侧垂着一挂水晶珠帘。 帘后一张无围罗汉塌上,正躺着位身着宽袖绫罗繁花袍的美人。 三千青丝披落半垂,半阖着眼,长睫在眼下落印长影,那张脸俨然就是栾阳景。 塌一侧立着一座四扇屏,屏面用的是羊绒布,上绣一套富贵牡丹图。 另侧立着只半人高的梅花瓶,里面插着刚绽出朵的白色栀子花。 想来,一进门便扑面而来的这股淡雅清香,都是来自此花。 “林姑娘,上次有四哥护你,这次又换成语之表弟了?”蚺礼语带讥诮,听起来又似乎有点醉了。 东鸣山时,他便瞧出点程语之与林婉儿的亲近。 飞仙楼那次后,他更没放松调查她,自然知晓最近程语之频繁造访林府,与她走得很近。 这话说得已是十分露骨,就差没直接指着林婉儿鼻子,道她不知羞耻了。 可对方不仅不生气,还上前拱手道:“见过六殿下,给殿下请安,殿下安好?” 蚺礼不屑地哼了一声:“林姑娘突然如此客气,倒让我有些不适应。” “婉儿从不敢对殿下不敬。” “哈哈哈!”蚺礼笑出声来,像是对方说了什么极好笑的话。 这时程语之上前来,笑道:“六表哥,我这站了半天了,腿都酸了。”说着伸手去揉腿。 蚺礼瞧了他一眼,放下手中金杯,指向一侧的玫瑰椅:“语之表弟坐吧。” 他话中明指的是程语之,并没打算理会林婉儿。 但程语之却直接拉起林婉儿的手,走到椅前坐下。 林婉儿脸皮也够厚,坐的那是相当理所当然。 帘后的栾阳景抬眸撇了一眼,视线落在两人牵在一起的手上,瞬间又垂下眼帘。 上次东鸣山上已见过两人更亲密的举动,如今在外也都如此明晃大胆了? 果然这女人从来都是不知耻的。 蚺礼不善地瞅了瞅林婉儿,可坐都坐了,也不好再让她起来,只得由着他们。 自从皇上驾临永宁宫,最近皇后可能有孕的谣言又纷繁传出,几位皇子对待此事上更加小心翼翼。 程语之身为皇后的亲外甥,此关键时,内外上下自然是得给他几分薄面了。 毕竟如果按照正常章程来的话,皇后肚子里的那块肉,可能是将来的太子、下一任皇帝,换言之,就是程语之真正的嫡亲表兄弟。 “语之表弟今日来寻我,可是又有了什么有趣的玩意?”蚺和侧头看向他。 程语之摇头:“今日来寻六表哥,可是有正经事要说。” “呵呵!你程语之何时也有正经事了?” 程语之笑而不语,看向林婉儿。 林婉儿开口道:“是婉儿有事请殿下帮忙。” “你?”蚺礼不由抖抖眉。“你又有何事寻到我,该不会又要整出些惊天动地的事吧。” 此刻的蚺礼从没想到,他这句话以后会一语成谶。 林婉儿起身行礼道:“第一次见殿下时,殿下便强调任职刑部。” 第123章 塑佛塑形难塑骨 5 随着蚺礼的贪杯,屋中花香与丝丝酒香混在一起,有些醉人。 “那又如何?林姑娘今日还想与我大论法治?”蚺礼随意地夹着桌上的菜,一副不耐烦的口气。 林婉儿淡笑:“婉儿只想请问殿下,刑部大牢中是否押着一名姓彭名越的犯人?” 蚺和停住手中玉箸,有些意外地瞧向她:“你问这些做什么?” “婉儿受友人所托,代为查问关于彭越所犯之事。” “代查?为何?” “若发现此人真有冤屈,婉儿只能勉为其难去通政司替其申诉一番了。” 蚺礼啪地一声将手中玉箸拍向桌面:“勉为其难,好大的口气! 你当刑部是你坐主位,想查问便查问?都察院是为你而立,想为谁翻便为谁翻吗?” “殿下误会了,婉儿所说的勉为其难,是与友人的勉为其难。 若非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婉儿也不想掺和进这些麻烦事中。” “哼!”蚺礼这才稍稍消了些火,重新拿起玉箸:“你忠你的事,我为何要帮你?” 林婉儿翩然一笑,盈盈走到桌前,在蚺礼对面坐了下来。 瞧着对方肆无忌惮的作派,蚺礼胸中火腾地又窜了起来,只是想到上次她以一敌十,还能将自己压在身下的场面,一时杵着不敢发作。 她将双手置在桌上,右手摩挲着左手细长莹白的手指,耷着眼皮:“殿下!上次在飞仙楼的事,其实还并未了结呀。 只要这双手在,婉儿自然可以继续画,且不仅仅能画出殿下在飞仙楼的风姿。 今日在这北山赌坊,殿下站在围栏外叫嚣嘶吼,欢呼雀跃的模样,婉儿认为份外地灵动。 我的画功殿下想必已清楚,定能将殿下的气韵风度展露无遗!呵呵呵!”说着便捂嘴笑了起来,声音如轻铃一般。 落在蚺礼的耳中却如魔音! 但林婉儿还继续不依不饶,火上烧油:“虽说殿下的事在世家之中大概不是什么秘密。 可若全京师,乃至全大昱的众民都能亲睹殿下这番神姿,那激动喜悦之情该是怎么样的溢于言表? 俗话说,闻名不如见面嘛。 如此,皇上也定能深切明白,殿下身为刑部表率,上形无状,甚至引得上好下甚,这财色风气一起,接着便是官场祸乱。 婉儿好奇,到时会有多少人弹劾殿下?陛下会如何处罚殿下? 让司礼监对着殿下的屁股打上几板子吗?”林婉儿冲蚺礼眨眨眼。 此时蚺礼那个气,已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他发誓,自小到大,他所见过最嚣张的女人,除了太后,便是眼前此女了,就连他的大姑姑,还有两位公主也是比不上的。 蚺礼腾地站起身,拳头砸在桌上,厉声道:“那便砍了你这双手!” 他这一声喝,守在门外和角落的侍卫立刻便冲了进来,抽出雪亮的刀。 程语之这时起身走了过来,劝和道:“六表哥!别与婉儿计较,她向来如此!” 蚺礼冷笑:“我可没表弟如此宽大为怀,你什么时候对身边的女人如此放任纵容了。” 程语之尴尬一笑,瞧着林婉儿,难掩满眼的欢喜:“我可管不住她。表哥便消消气吧!改日请表哥去南城庙中一游,可好?” 蚺礼的眼皮抖了下,态度犹豫起来:“当真?” “自然!” “哼!早先问你,你总是顾左右而言他,今日为了这个女人便舍得了?” “表哥高兴便好。” 此时,珠帘轻响,帘后美人掀帘而出,缓缓行到几人面前。 许是因躺了半日,他那双桃花眼覆上层朦胧,两颊印上抹嫣红。 看起来,芳容丽质更妖娆,秋水精神瑞雪标,一身繁花衣袍更是为其色锦上添花。 即使常与之相处的蚺礼,此时还是看呆了,总是在想,此等容貌,若是位女子该有多好! 不过,若不是对方生来地位高崇,恐怕也早会被人抢去作小倌了吧。 程语之对栾阳景这副勾魂模样向来都是嗤之以鼻,既生瑜何生亮的心情,便将头撇向一边,不想再看。 林婉儿倒一直含笑瞧着他,但眼底却没有什么情绪。 “六哥!” “景弟。”与刚才相比,蚺礼的声立刻降了八度,态度也变得相当温和。 “让他们先下去吧。”栾阳景看向周围侍卫。 蚺礼摆摆手,几人收刀,无声无息地退了下去。 “六哥可记得,前段时间吏科给事中宁常又上了道折,弹劾礼部侍郎犯杰不仅假公济私,还有包庇疑犯之嫌!令皇上重新查证科场舞弊一案。” 蚺礼瞬间拉下脸来:“哼!怎能忘记? 这案子本已了结,过到都察院后,阅查也没问题,只等大理寺审核决发。 可这个宁常突然又蹦了出来,说什么学子为上,天作不公,一堆弹劾之词。 当时父皇将我叫去,劈头好一通交待,说此案千万慎重,不可轻易冤枉了人,也不可埋没案情,令天下学子寒心。 以至于我现在也不知如何平衡拿捏,过硬的证据又没有,又如何重审,如何再行定罪? 难道要将之前做的事,白白再做一遍不成! 同样的结果,父皇是不会答应的。 他们这是纯看热闹不嫌事大!” 栾阳景道:“这件案子的犯人之一便是彭越吧!” 蚺礼一拍手:“是啊!我想起来了,的确是叫这名字。”说到此,他恨恨地瞧了眼林婉儿,凡是和这女人沾边的,果然都是麻烦。 “具体情况,殿下可以给婉儿说说吗?” “我为何要说与你听?” “六哥!我也想听听此案详情,不若改日约个时间,请林姑娘过府一叙?” 蚺礼有些奇怪的看向栾阳景:“你确定?” 程语之也把探寻的目光投向他。 栾阳景点头,又看向林婉儿:“林姑娘以为如何?” “自然是好!不知六殿下何时有空?便就在此说定吧,到时我便不交拜帖,直接去府上拜访。” 蚺礼龇了下牙,瞧瞧,无礼至极,突然又笑道:“既然栾弟替你求情,那便如此吧!明日。。不,后日便是长公主宴了,我得准备,想必林姑娘也要准备吧?” 林婉儿点头。 “那便暂等宴后,我再着人通知你!” 第124章 开琼筵以坐花 1 三月廿八,长公主不惑岁寿,缮国公府大宴四方。 虽未曾明示过,但大家都知,这其中藏着皇上的意思,毕竟宫中还指派了仪礼司与光禄寺下的掌醢去国公府帮衬。 是以整个京师早就知晓此日,早就等待着这天,也早就做好了参宴的准备。 到时各高门贵府未出阁的端龄淑女,未娶妻的世家公子,诸皇子公主皆会驾临。 但其中最期盼兴奋的,自然还属那些待字闺中的似玉佳人。 这可是难得能在大众面前,正大光明地展示其貌、其才,不用担心受他人无端指责的华丽高台,更别提届时京师身份最贵重的几位皇子都会在场。 这天京师比往常更早地醒过来。 各府的小姐们早早起床梳洗打扮,力求从头到脚,从前到后,都能表现出自己最完美的一面,同时也能将缺点想法遮盖其下。 而林府中。 大房的二姑娘去年已出嫁,三姑娘如今失了踪,五姑娘也在前段时间入了二王子府。 三房的四姑娘、六姑娘本打算在宴前赶回来。 但因大家皆默认此宴是面向全京师的相看宴,到时参加的姑娘不在少数。 国公府就算再大,容纳也是有限的,几位皇子更是有数的。 未及笄的,甚至年龄更小的姑娘去了用处也不大。 况且她们的婚事并不着急,自然要把机会先留给家中已及笄的姐妹们更好。 所以虽没明令规定,但私下里大家却决定出了这样的一个规矩,不许未及笄的姑娘参加。 自然没人敢违反,除非以后不想在京师的贵圈里混了。 没得混,将意味着以后所有的社交关系都会被斩断,这才是真正断了子女的姻缘。 可恰好三房的六姑娘便是未及笄。 四姑娘本打算丢下她一个人回来,可六姑娘心有不甘,哭闹不止,死拽着四姐不放,甚至还要去撞柱子。 可若两人一块回来,六姑娘到时又只能眼睁睁看着不能去,肯定还是要闹。 平白让人看了笑话倒好,若真闹出什么人命来,定会连累其他人。 林娟儿失踪已经惹得人注意了,这时不能再出什么事了。 思来想去,怎么着都不合适。 况且路途遥远,难免奔波,二位姑娘作伴回京本就不安全。 三叔官职在身自然不能陪同,三婶早去了娘家帮忙生意,更抽不出时间来。 虽然四姑娘极失望,但最后还是决定都不回来了。 所以,林府中也只剩林婉儿能参加此宴了。 老夫人知道伍儿一直病着,晴儿如今又在外养伤,便特意让顾嬷嬷一大早,带着个会梳妆的丫头去了清荷轩,替林婉儿梳洗打扮。 顾嬷嬷到的时候,林婉儿在被窝里睡得正香。 从北城赌坊回来后,她就一直打听收集彭越一案的细节,包括坊间的众多说法和谣传,再写在纸上整理一番,研读探究。 虽然六殿下已答应到时会请她过府,与她说明白,可谁知对方会不会认真对待? 就算认真对待,她自个也得先了解清楚前因后果,以备随时提出疑问,或从中发现问题。 虽然不是自己跑腿打听,可她这脑子却是一刻不停,因此备感乏力,更加困乏。 “哎哟!我的小祖宗,怎么这时都还没起!你院里的人都是怎么当差的?” 顾嬷嬷走到床前伸手扯了扯她:“今日不比往常,您可不能睡过了,若是错过了宴,那也是对长公主不敬。” 从被窝里被生生扯起来的林婉儿胸中有些闷气,揉着眼道:“今日人必然多,光是待客便要费不少时间,多久去也能赶得上。” 顾嬷嬷赶紧压下她揉眼的手:“可别再揉了,一会眼睛揉肿了可怎么办。 也就大小姐会这么想,那些姑娘们可都早早就打扮好了,有些人都已经出府奔宴去了。 您还是快些起来吧。” 林婉儿明白顾嬷嬷是尽职尽责,同时代表着祖母的一番好意。 她一直知道,只要她一日未出嫁,祖母对她的婚事便就存着一丝希望,更何况此宴。 她只好乖乖起了床,走到已打好水的铜盆前洗了脸。 “大小姐,您就选了这身衣服吗?” 顾嬷嬷皱眉看着放在床侧,那座朱红漆,两边翘头雕花纹,分三段中牌,牌上绘各色花鸟的衣架上,搭着的一套衣裙。 “嗯。”擦着脸的林婉儿声音嗡响。 顾嬷嬷直摇头:“太素了!这样喜庆的日子,穿得这样素,对公主也是不敬的。 对了!前段时间老夫人不是已打了招呼,让您去城东的绸布庄去新量几套衣吗?” “啊!我忘了!”林婉儿将汗巾递给一边等着的小丫头。 “您瞧瞧!老夫人这段时间为三小姐的事有些无瑕分心,这才没亲自看着。 可您自个怎么也不上心呢?”顾嬷嬷直摇头。 说完又走到床头那只绘描金莲叶,带四屉的衣柜前,打开柜门,将头伸了进去。 顾嬷嬷翻了半天,终于拿出一套来:“便这套吧,虽然还是有些素的,不过这上面的纹样倒是挺合寿意,至少不会失了礼。” 林婉儿看了眼,那是套逢节过礼时穿的常服,自然绣的花也吉庆。 织双蝠捧桃团纹的藕粉色宽袖斜襟短襦,下身是石榴色织金百褶裙,澜尾处绣长寿花粉樱络,外加一件稍薄的天漂色织福花对襟宽尾长衫。 顾嬷嬷还要给她加上一条霞云织金披帛,林婉儿嫌不方便,拒绝了。 只好转而求其次,坚持给她脖上挂了件,杏花挂粉水晶坠璎珞圈,戴上同款粉水晶耳坠。 小丫头也十分卖力。 给她梳了两个大小不一,前后相错的小圈髻,簪一枝水晶杏花垂环镶贝双股钗。 又细细地替她描了妆容,最后额间还点了杏花瓣。 “瞧瞧,这么一打扮,可真是鲜亮了不少,大小姐其实是很衬这些打扮的。” 的确,铜镜里的人比之平日,生生艳丽了不少,细看下竟还生出几抹绝色来。 没人不喜欢将自己打扮的漂亮,尤其是女子,只是要她花大把时间和精力在这些事上,偶尔可行,天天如此可招架不住。 准备好后,在顾嬷嬷的催促下,林婉儿终于上了马车。 第125章 开琼筵以坐花 2 国公府中什么都有,侍女、小厮、府卫、护院,所以前来的客人每人只能带一名随侍,若是多带人也不是不可,另有安置处,只是不能随入宴中。 老夫人的意思是让顾嬷嬷也跟着去,但林婉儿铁定是会带着尉秋的,在她心中,或是目前的情势来看,尉秋自然要比顾嬷嬷实用的多。 半个时辰后,马车停了下来。 坐在外头的曹叔将背贴近身后车帘,道:“大小姐,前面堵住了,估计还要等会。” 尉秋起身揭开帘子,伸头瞧了几眼又放下,坐回林婉儿对面:“国公府不远了,只是前头全是去府的马车。” 林婉儿点头:“不着急的事。” 又等了会,马车终于动了,但没行多久就又停了下来。 就这样停停走走,一小段路足足花了二刻钟才算到头。 随着喧嚣渐至,车终于在国公府门前停稳。 林婉儿由尉秋扶着下了车。 她侧头瞧向来时的路,此时那路上也只剩二三辆正朝这奔来的马车。 看来她来得是够晚,但还好不是最后一个。 今日国公府两扇高数米的朱漆铜卯大门洞开,脚下门槛也撤了去。 门梁上红绸彩坠高挂,就连门口两尊石狮也披上了球花。 府前空地两侧,数名穿着青衣红比甲的护院在维持秩序。 从台阶上到门边,一溜站着几位穿着新衣的小厮迎客看帖。 每当有客来,便边拱手边道:“今日大吉大喜,请贵客沿府中花道前行,尽头处便是瑞圣苑。” “若是路上有急事要如何?”前头一位刚要进门的姑娘,身旁的丫头打趣道。 小厮笑道:“府里到处都有伺候的人,皆披红甲,姑娘们一看便知,若有什么问题尽管找他们问。” 丫头满意地点头,扶着她家小姐抬脚走了进去。 尉兰上前递上邀帖,一位小厮接过打开看了眼,又递回去,笑着拱手见礼,口中说词还是刚才听到的那套。 两人终于也踏进了府。 府内果然宾客云集,人声鼎沸。 满目都是华冠丽服、锦衣玉带,红飞翠舞,纸扇轻扬,如鸣佩环,珠翠纵横。 潇洒公子,美貌佳人,连身边跟的小厮丫头个个都是衣衫鲜明。 小队簇娉婷,笑语盈盈,随莺逐蝶向前汀。 方砖铺墁的主道两边,盆花堆集,花团锦簇。 府中各处或束或搭着条条红绸带,绣球花。 游廊檐下挂着各式样的琉璃彩灯、角落装饰着长长的彩色旒穗。 这一切都令人眼花缭乱,甚至稍有些无所适从。 即使林婉儿这样冷情的人,也不由被面前的场景所影响,心中多了份喜气。 稍行一段,只见前头路两侧各摆了张长桌,桌后坐着数名府卫,专管看帖收礼。 难怪门口小厮看帖时有些随意,原来这里还设了处关卡。 这么做其实倒不错。 若是在门口慢慢细看,怠慢了客人不说,门前也会很快堵起人流,既费时间又难看。 不如外松内紧,倒省了不少功夫,更加强了一道安全性。 林婉儿让尉兰交了贴,放了礼,记了名,便沿主道继续向前。 国公府布置的清韵雅致,处处闲花益草,万木葱茏,鸟啼虫鸣,生机勃勃,院池假山,高台厚榭,雕绘游廊,亭阁飞檐。 满庭闲趣意,随意春芳歇。 如门口小厮所说,周围身穿红衣来回游巡、跑腿、带路的人不少,只是侍女俱是短衫粉裙,小厮则是青衣比甲。 又行了约二刻钟,左拐一道,便能瞧见前头瑞圣苑敞开的大门。 装着石雕缕空花窗,压着青瓦的厚白苑墙绵延南北,不见尽头。 隐隐还能憋见墙内楼阁飞檐的一角。 苑门处有四名侍女分立在两侧,招呼着进苑的客人。 林婉儿与尉秋踏进苑中。 比起府中,这苑内更是百花齐放,蜂飞蝶舞,桃红柳绿,春意盎然,令人眼前一亮。 尤其园中那片能映射出碧罗天的镜湖,如点在眉心的宝石,在日光下泛着星星点点的耀光,久久凝望下竟能使人生出恍惚。 湖面还建有一座南北向的压板浮桥,踏在桥板上,更能身临其境感受镜湖独有的美景。 浮桥尽头是座顶盖琉璃瓦的圆亭,鎏金的雷公柱与琉璃圆顶在日光下闪耀着一片金光。 顶下的檐坊、楣子、檐柱上都绘着上五彩的锦画。 湖岸边建着高低错落的水榭楼阁,装着一排排勾栏槛窗、长型漏窗,人在窗前漫步,便可将湖面不同角度的风景尽揽眼底。 一道道蜿蜒的观景廊台悬伸在湖面上,两侧装着可供人憩息,上雕童子捧莲的靠背栏杆。 亭廊岸柳映平湖,潭面无风镜未磨。 晓日偏生蓝水底,人间天上自悠游。 不过今日最显眼的,还当属搭建在湖上的那座宽数丈的献艺台。 首先这座湖中台的位置一看就是特意遴选的。 这座镜湖几乎呈圆形,只东西两边稍长,但南侧却多出一条延十丈有余的尾巴出来。 今日男女客座,就分设在这条尾巴的东西两侧,隔水对望。 而献艺台就建在圆湖与尾巴的衔接处,坐在两边宾客皆能观赏到台上的献艺者。 想出这种安排的人真是绝妙。 只是越接近这尾梢处宽度越窄,甚至仅有二三丈。 若是都分坐在靠尾的人,应该能清楚地互望到对方。 但距前方的献艺台就稍远些了,不过也只是稍远,对于眼力好的人来说,大概不是什么问题。 献艺台修饰得相当华丽。 数张宽板压箱搭成的浮台,台板上打着光亮的腊,四周板围上绘着祥云浮浪。 台靠后处放着一座百花纱屏,两侧立两只半高花瓶,当中插数枝不同种类的迎春花。 四角立红柱,皆挂彩锦纱灯,以柱为撑,结五丝彩绸编顶。 此时散在园中各处的公子小姐,衣袖綷縩,低声细语,沿湖踱步,赏花看景,甚至还有提前偷着相看人的, 晕轻红,留浅素,千娇百媚。照绿水,恰如下临鸾镜,妃子弄妆犹醉。 众人皆在等待着开宴之时。 “小姐,这里可不是一般的热闹。” 林婉儿瞧向尉秋,笑道:“你也动心了。” 尉秋抱胸:“与我可没关系。” 第126章 开琼筵以坐花 3 林婉儿在园中轻慢踱步,不知不觉便来到那片,此时已开出白色丛花的圣瑞花丛中。 “啊!这便是圣上当初赐下的圣瑞花吧,我还是第一次见,一株上居然结了五六朵。”说着她便低腰垂首,将鼻子凑了上去。 尉兰倒是对这些花花草草之物不感兴趣,哪怕是圣赐,便呆立在一边。 “小心些!若毁了圣赐之物,你的脑袋可赔不上!”花丛后的林子中响起一道声音。 林婉儿直起身朝声音处望去。 只见来人着绛红斜襟立领袍,胸前后背用金线绣着一条头双角,尾如狮,足似蹄,眼突铃的麒麟,两肩则绣着腾空侧行麒麟。 双袖及边处则绣有福纹、海浪与飞鸟纹样。 腰间系着宽玉带,带上附十三块玉牌,镶金丝,牌面上也雕着麒麟纹样。 下着绯色绸裤,脚蹬绣云翼蝠纹尖头高靴。 额前系着一条同为绛红的银绣压边抹额,正中一颗泪滴型的石榴石垂在眉间。 眉间宝石将他的那张无双容颜点亮,一身火红衣袍更染得他如天边万丈云霞中的神只,令人不敢直视,生怕被其摄走心魂。 “小公爷!”林婉儿上前行礼。 栾阳景扫了眼站在林婉儿身后的尉兰:“换丫头了?” “都是托小公爷的福。” 他笑了,春花烂漫:“这个丫头瞧着,功夫底子应该不弱。” “那是自然,否则不是还要被人欺负了去!”林婉儿语气略带不耐。“吃一堑长一智嘛!” “我觉得林姑娘喜吃一堑,却总不愿长一智。” “小公爷这是何意?” 栾阳景抬脚踏入花丛,垂目瞧了眼开得正盛的白花:“林姑娘难道瞧不出这里无人敢接近吗?都是怕碰坏了这些花。” “是吗?”林婉儿朝周围看了眼,的确空无一人。“倒是我疏忽了!只是花便是花,无人欣赏赞美,种在这园中又有何用?” “花为知己者香,女为悦己者容?”他突然伸手拧下一朵花,压在手中轻捻。 林婉儿自然瞧见了,但对方能如此大胆,自然有可以大胆的底气,她不必多管闲事。 只道:“当然,否则今日巴巴赶来贵府的这些如花美人,又是所为何事?” “那你呢,也是其中一员吗?”他抬头看着她。 今日她与平日有些不一样,明显精心装扮过,看着也顺眼多了。 “我既来了,便是一员。”她干脆道。 栾阳景笑了:“我倒忘了,林姑娘一直都喜欢这些相看之事。” “没想到堂堂小公爷也爱聊人八卦!” “我倒没这种嗜好,谁让林姑娘在京师名声太盛,想不听也由不得。” 林婉儿挑着眼:“我的盛名如何,左右都与小公爷没什么关系。今日是令堂寿宴,想必小公爷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吧。” 栾阳景面色不虞,将手中已捻成泥的花抛向林中。 此刻他终于明白一些蚺礼的苦处,这女人当真有惹人生气的本事。 也第一次佩服程语之,连这样的女人也能跟在屁股后头忍受? “林姑娘怕不是忘了,前日若不是我,六哥断不会理你。” “那便在此先谢过小公爷了。”说着又弯腰行了一礼。 只是这礼也好,话也罢,都过的极快,明显是一点也不走心的敷衍。 栾阳景心中的气闷又上升了一截,正准备甩手走人。 这时从不远处匆匆行来一人,一头青丝飞扬,身上鹅黄衣裙飘袂,搴裳躩步,转瞬间便来到两人面前。 这是位俏丽少女,眉眼秀美如画,脸颊因行走匆匆浮上一抹嫣红,更显明艳。 只是那双瞪向花丛中两人的眼中,藏着好奇、意外,还有难掩的嫉妒。 “何事?”栾阳景的眉头立即拧了起来,语气明显不耐烦。 少女却努力端着一副平静:“栾弟在这作何?这位姐姐是谁?” “与你无关!” 冯鸾脸色一僵,瞬间笑容又浮起:“是舅母她差我来寻你!”说着还挑衅般地看了眼林婉儿。 “我这便过去。”说着栾阳景抬脚便走,再没看林婉儿一眼。 冯鸾本想抬脚追上去,但忽然又止了步,转身朝向林婉儿:“这位姐姐是哪座府上的?” “姑娘在问别人之前,不该先报上自己的名讳吗?” 冯鸾努了努嘴:“我名冯鸾,是长公主的外甥女,栾弟是我的亲表弟!你呢?”一副倨傲的口气。 “兵部尚书府,二房嫡女林婉儿。” “林婉儿?”冯鸾在脑中琢磨了会,突然噗呲一笑:“你便是最近京师中盛传的,那位名声不佳,一直都嫁不出去的老姑娘?” “是我。”林婉儿平静道。 冯鸾仔细瞧着她,心稍稍放下了些。 这样的女人,名声恶劣,也不是什么倾城美人,表弟是不可能会看上她的。 可一想到刚刚这两人好像相谈甚欢的样子,心又忙提了起来。 她来府上这么久,表弟从不许她近身半步,连与她多说句话都极不耐烦,却许这女人如此亲近在前? 再看对方不羞不恼的样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叉起腰道:“别以为表弟对你多说了几句,就觉得能攀上高枝了!” 林婉儿微微一笑:“不是人人都如冯小姐这么想。再说,就算我真这么觉得,又与冯小姐何干?” “你。。还挺嚣张啊!”冯鸾伸手指着她。 “哪及得上冯小姐?” 啊!这女人怎么能这么令人生气! “我警告你!离栾弟远一些,别让我看到你再与他一处。”冯鸾已有些恼了。 “嗯?”林婉儿歪着头:“婉儿倒不知道,自己原是归冯小姐管束的吗?” “你这女人!”恼怒的冯鸾突然窜上前来,挥手就要打向林婉儿。 可她还没近对方的身,就被一旁的尉秋一把捏住了手腕。 “痛!放手!”冯鸾另只手不停拍打尉秋的手臂。 尉秋又紧捏了下才松手,松手同时向前推了把,冯鸾登时被撂倒在地。 林婉儿轻笑:“冯小姐是疯狗吗?怎么见人就咬!且小心点,别伤着了自己。” 冯鸾眼泪珠子凝在眼框,已气得面红耳赤:“林婉儿!你给我等着。”说完腾地一下起身,伸手拍了拍衣裙,转身便跑远了。 第127章 开琼筵以坐花 4 冯鸾在林婉儿那里吃了瘪,自然是怒气冲天。 自她来到国公府后,府里上下哪个人见她不是毕恭毕敬。 因为他们知道母亲是舅舅唯一的亲妹妹,而她也是国公爷唯一的外甥女。 所以就算是长公主,身为她的舅母,对她也是和颜悦色,安抚为上。 哪怕在外,那些世家小姐一听她与国公府的关系,哪个不是上赶着巴结她。 即使那些女人是别有用心,要借她来接近讨好栾表弟,可毕竟也都是客客气气的。 放眼京师,除了在栾表弟那,她还真没被下过这么大的面子。 林婉儿!她定不会放过她! 可如今这情形,谁又能为她作主呢? 虽然舅舅对她是不错,但她也知,堂堂国公爷是不可能掺和这种小女儿家的事。 况且他本就不喜家中小辈在外惹事生非,便是表哥都被他揍过好几回。 栾表弟就更不可能理她了。 能管这些事的自然只有舅母,再说平日自己也没少在其面前哭委屈。 可今日是舅母寿辰,全府上下都忙的不可开交,她这会上赶着去告状,舅母有闲空理自己吗?就算有,又会真的惩处上门来的客人吗? 干脆!这事她自己私下解决得了,不就是个不值一提的女人嘛! 可林婉儿身边的那个丫头看起来像是有点功夫底子。 想到这,她不由揉了揉被捏痛的手腕,心中更加坚定要教训对方。 看来,普通的丫头婆子恐怕是不行。 府中的护卫都是舅舅安排的人,她还指使不动,就算指使得动,她也怕被舅舅知晓。 但重金之下寻几个年轻力壮的小厮应该还是不难的。 三五个男人对付那个丫头应该也是足够了。 冯鸾回到听风院,进屋先灌了一盏茶,召来身边两个丫头:“我有事要交待你们。” 两个丫头听了俱是胆颤心惊,这位姑奶奶又要出什么幺蛾子了? 且还是在今日这个喜庆又热闹的日子,可千万别是让她们做什么不好的事。 “嗯?”见两个丫头不答,她面色不善:“你们在想什么?” “没!”青衣马上道。“小姐有什么要吩咐奴婢们的?” “你们去后院给我找几个常干粗活的伙计来!要膀大腰圆,力气极大,最好一拳头能砸出个坑出来的那种。”冯鸾加重语气地强调。 紫衣不解:“小姐寻他们是要做什么?” 冯鸾有些不耐烦:“我自有用处,让你们去找就去找,哪这么多废话。” 青衣心中开始担心,该不是小姐在小公爷那里屡屡吃憋,要自暴自弃了吧。 可自暴自弃也不该去寻什么小厮,好歹也找个像样的吧。 再说她要自暴自弃也不打紧。 但到时真出了什么丑事,第一个倒霉的,还不是她们这些贴身伺候的丫头! 她赶忙劝道:“小姐!您可千万想清楚了,不要一失足成千古恨。 况且今日是长公主大吉日,您就算做要这些事,也另寻个时间。 这要是让公主知道了,定是吃不了兜着走。” 冯栾皱起眉:“什么一失足成千古恨,我不过要教训个女人,你这丫头倒先苦口婆心地先教训起我来了。再说就因为今日大家都忙着,哪会注意到我的事。” “啊!原来小姐是要教训人!”青衣这才反应过来。 紫衣也听明白了。 “不然呢?你以为我要做什么。” “没。”青衣勉强扯着嘴角。 冯鸾终于反应过来,面上一红,腾地一下站起身,对着青衣的头就狠狠地敲了下去:“你这死丫头,平日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乌七八糟! 我的身子是表弟的,怎可能会交给别人,还是那么低贱的小厮。” “是。小姐。”青衣痛的拧着眉,却不敢伸手去揉。 “你们若是争点气,也能像别人家的丫头这么厉害,我何苦还要出银子寻人。 赶紧去把我交待的事给办了,否则第一个就将你发卖了。” “是。”两丫头再不敢言语, 一溜烟便跑出了屋。 一般寿宴是安排在晚上,但因为有献艺这条,不早点开始时间自然是不够的。 且今日来的女客居多,仅仅只为安全起见,也是越早越好。 此时辰时已近,离正式开始只剩半个时辰不到。 那些世家小姐也都为一会便要开始的献艺忙活起来了。 擦护调试乐器、准备表演舞衣,搬运装着用具的木箱,一再地与身边的丫头反复检查确认着,个个似乎都很紧张。 赶在这之前,林婉儿打算先去趟净房如厕,免得一会坐下后,来去不方便。 在外的固定净房,尤其是园林里的,一般都会建在偏僻隐藏处,且面积都不大。 林婉儿叫了位府中侍女在前引路。 侍女却直接带着两人从北侧门出了瑞圣苑,往东边山墙根那边走去。 林婉儿有些疑惑:“净房不在苑中吗?” 侍女侧道答道:“回小姐,以前是有的,但自从皇上赐下瑞圣花,种在这园里后,净房就被移到了苑外!不过距离并不远,一会便道了。” 林婉儿点头。 瑞圣苑外的东北角有片厚叶翠竹林,净房就在建在林子里。 侍女停在竹林边:“小姐,沿林中这条小道走一段便能瞧见了,是座青石屋,房前挂了牌,也有守门的人。” “麻烦了。” 侍女行礼告退。 林婉儿与尉秋进了竹林,沿着长石板铺就的径道走了进去。 行了不到一刻钟,便瞧见一间外墙铺设着深浅不一,大小相同的青色菱形石板,装着宝瓶花窗的石造屋立在一片空地上。 石屋装有三道门。 屋前有两位守门的侍女,见林婉儿走来行了一礼,帮着推开其中一道门。 林婉儿走了进去,尉秋守望在屋外。 净房内布置的十分雅静,窗下放着一只花几,摆着只瓷白花瓶,瓶中插着粉艳的瑞香花,花味浓郁,充斥室内。 角落架着净手的石盆,旁边立着只翁缸,缸中灌满清水,水面飘着只绿色竹瓢、数片瑞香花瓣。 从石屋出来后,两人便沿原路返回。 快出竹林时,一侧突然飞来一片石子,直朝林婉儿面门而去。 尉秋上前一步伸手挡在林婉儿脸前,接住了石子。 第128章 开琼筵以坐花 5 尉秋刚扔掉石子,下一刻,数枚石子又同时飞速袭来。 她快速从怀中抽出一支九寸长的铁棍,捏住中间轻抖一下,两头便各伸出两截同样长底的棍子,契合为一枝长棍。 她握住棍子轻挥两下,便将所有石子悉数敲落。 尉秋盯着石子飞来的方向,眼眸深邃:“小姐!” 林婉儿也望向那里:“走,去看看。” 两人踏入一侧竹林。 未行一会,周围便跳出几个高壮的人来,将两人如猎物般团团围在当中,个个面色不善,有两人手中还拿着短棒。 林婉儿在众人面上轻略过,瞧着他们那身刻意换上的旧衣,笑道:“诸位这是这做何?” 当先一人道:“小姐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有人要你吃个教训。” “教训?哈哈!就凭你们这些小鱼小虾也配?” 那人竖起眉毛,怒道:“小姐好大的口气!”说着便挥着拳头上前。 其他几人见他先动了手,也只能跟着握拳挥棒。 尉秋冷笑,提着棍迎上。 不过短短一瞬,几招功夫,五人便全都被打翻在地,筋断骨折,哀嚎不止。 尉秋踢了一脚离得最近的一人:“小姐!如何处理?” “你带绳了吗?” “有备用的。”说着从怀中掏出一捆细绳。 林婉儿满意点头:“俗话说,有冤伸冤,有仇报仇嘛!” 国公府主要由位于中间的几条主道、主道两边的绵延的园林,还有贯穿南北的细湖,分割出东西两大区域。 瑞圣苑占着西侧大部分面积,剩下的是供府卫、小厮所住的休息所、马厩、车房、演武场、仓库之类的设施。 东侧上北处是后院。 长公主的清阳殿、赏景的阅芳庭,冯鸾住的听风院,已出嫁的郡主的招凤院、侍女们住的院子,及其他几座无人空院。 下南处便是前院。 国公爷的枫桥院,栾阳景住的羲和院,用来赏景的两处鹿鸣园,专门招待客人迎客轩、内里修有正厅、花厅、休息室一套。 前后院都建有大厨房房、天然温泉,杂物所之类的场所。 从瑞圣苑的北侧门出发,走上一条东西向的石铺道,跨过一座雕栏石桥,便可到府东侧,再行上一段路,离后院西门就不远了。 前头一直带路的小厮一想到身后的场面,是既惶恐又心慌,面色十分难看。 他在国公府的这半辈子里,没见过这么大胆的人,且还是在这种日子里。 可人家行在理面上,他也不好上前阻拦,否则便是落了他人口实。 况且那几人他见着也是面熟,多半就是他们国公府的人,那便更理亏了。 实在无法,只得另着人先去通传在前院正忙着的国公爷。 跟在他身侧的林婉儿瞧着他的模样不禁冷笑,这便受不了了?一会还有更刺激的! 林婉儿身后跟着的正是刚在竹里中袭击她们的五人。 但此时这些人双手全被缚在一根绳上,且个个鼻青脸肿,满面颓废。 尉秋走在最后,只要前面的人但凡有一点不规矩,她的棍子便会直接招呼上去。 这八人一路行来,不知吸引了多少人的眼球。 有道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不消三刻便传遍府中上下,最后则引来更多人的围观。 “这是怎么回事?” “谁知道?” “说是在府中抓住了几个小贼。” “贼?这国公府护卫如此严谨,也会混入小贼吗?” “那两位姑娘又是谁?” “不知。” “好像是林府的人。” 众人窃窃私语。 林婉儿正要踏进后院西门时,从一旁小道上突然冲出来一队人,拦住了她们的去路。 与多用棍拳的府卫不同,这队人皆穿是统一的玄色软甲,戴皮与铁网相织的胄帽,腰插宽刀,想必是军中调来保护缮国公的军卫。 当先一人走到林婉儿面前,拱手道:“在下神枢营把总武敞,敢问这位姑娘大名。” 林婉儿回礼:“兵部尚书府,二房国子监林程理长女,林婉儿。” “原是林姑娘!”武敞指向她身后捆着的一行人:“不知姑娘此举是何意?” “武把总!这五人刚才在瑞圣苑东北角那片翠竹林中,竟公然袭击我。 幸好我以前曾因病体虚弱,为强身健体,请武师傅过府练过几天拳脚。 我的丫头也曾跟着练了几招,两人这才合力制住他们。 据他们所说,这几人皆是府中干杂活的小厮,他们是受人指使,要拿我性命。 我将他们捆到这里,便是要请长公主替婉儿主持公道。” “噢?” 武敞其实心中已有些数,他一直带队护卫国公府,这府中有什么人,都是什么模样,他自然一清二楚,这本就是他的职责。 林婉儿所说他们是府上小厮,并不假。 他正想再开口,这时旁边一声喊:“国公爷来了。” “啊,几位皇子也来了。”人群中爆发出一阵纷扰。 围观的众一让出一条道。 身穿御赐一品赭红蟒袍,头戴乌纱翼善冠的国公爷四平八稳地走了过来。 身侧跟着穿着各色四章龙团领锦服,腰围玉带,发髻罩金冠的诸位皇子。 还有着秋色方领通袖衫,肩披织锦百福坠彩穗云肩,下着百花彩绦百褶裙宫装的五公主和七公主。 众人纷纷见礼。 国公爷、皇子公主对众人自然也都相当客气,毕竟今日来这里的人日后皆有可能。 待礼毕,众人都在抚着手,瞪着眼,等着接下来的戏。 怎么是表妹?蚺允瞧见人时有些意外,上次东鸣山让她给跑了,不想今日便撞见了。 七公主眼中颇为不屑,这女人走到哪都能掀起一股妖风,定是又对他人不依不饶了。 “四哥,是珍宝楼时的那个女人!”五公主扯着蚺和的袖子。 蚺和边点头边看向林婉儿,她真是一刻也不闲着,这是又沾上什么麻烦了? 蚺礼心中则想,这女人又去找谁的麻烦了?对方可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 国公爷栾成远一站定,武敞便上前将刚才的情形,包括林婉儿说的话一一禀报。 栾成远等他说完退回一侧,便上前一步朝林婉儿道:“林小姐!这五人乃我府上的小厮,这点武敞已确认,不会错。” 第129章 开琼筵以坐花 6 国公爷的话一落,周围众人又是议论纷纷。 “原来真是国公府的人。” “就是说嘛,国公府护卫这么森严,外人哪能轻易混入!” “可这些人怎么会去袭击林姑娘?” “是啊!小厮和世家姑娘能有什么冤仇,何况是国公府上的小厮。” “这定是碍着了府上谁的眼吧。” “听说这位林姑娘名声并不怎么好,有人看不惯吗?” “也许真是如此!” “啊!她就是传闻中的那位林姑娘吗?” 林婉儿对这些纷扰之言充耳不闻,上前对着栾成远又行一礼。 栾成远抬手:“林小姐只管起身回话。” 林婉儿这才缓缓直起身道:“听闻国公大人行事一向铁面无私,公正严明,今日一见,婉儿深感佩服!” 栾成远历经风霜,对林婉儿这点小马屁自然不为所动,只道:“林小姐!听武敞刚才所言,这五人是有人指使?” 林婉儿点头。 “可有问出是谁?” 林婉儿摇头:“这五人既然都是国公府的人,自然由国公大人来问才显公道。” 栾成远瞳孔轻缩,看来这姑娘倒是个聪明人! 栾成远朝武敞点点头。 武敞会意,走到五人面前。 此时这五人早已跪倒在地,面色苍白,颤抖不已。 武敞在几人身前来回走了两趟,才慢慢站定,声色严厉:“你们明白自己究竟干了什么吗?”威压中带着浑厚的响音。 五人自然也不是傻的,起初以为不过是件教训人的小事,如今早知事情已然闹大发了。 “国公爷饶命,这些真不是小人的主意。”其中一人冲着栾成远跪拜告饶。 其他几人也纷纷附声告饶。 栾成远眼神无波:“我不会无端取人性命,若你们真受人指使,尚有可恕!” 几人面上一喜:“国公爷真肯放我们性命?” 一旁的武敞突然冲着他们开口道:“若想活命,老实招来,但若有一字不实,我手中这把刀便即刻削了你们的脑袋。”说着将腰中宽刀抽出,架在他们面前。 几人惧是一惊,全身冷汗淋漓,接着又是一番告饶。 “说!” 几人定了定神,正要张口说出背后指使,此时人群中不知又是谁喊了句:“长公主大驾到了!” 话落,围在东侧的人群分开,让出一条道来。 只见长公主蚺晴穿着件牡丹红宽袖对襟袍,胸前绣戏珠金凤。肩披云色珍珠压边霞帔,下坠雕金鸡心帔坠。头戴五色翠玉雉鸟冠,冠两侧坠白玉珠结。 身侧跟着栾阳景,另侧冯鸾扶着她的手臂,只是冯鸾一直垂着头,看不清什么表情。 众人又是一通见礼。 “夫人!你怎么过来了?”国公爷上前,伸手扶着自己的妻子,那张始终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终于现出丝关切。 “今日是我的寿诞,宴还没开便这么热闹,我这个主人家怎能不来。”语调平和,听不出情绪。 蚺晴今日的寿一过,便正式踏入不惑之年;国公爷则比她年长几岁。 但两人毕竟都是天皇贵胄,优渥的生活将养之下,一点也不见老。 一位看来风韵犹盛,雍容华贵;另一位容光焕发,气宇轩昂。 长公主看向站在场中几人:“究竟是何事?” 武敞忙上前,将刚才对国公爷说的一番,又在她面前复述一遍。 长公主点头,视线落在林婉儿身上:“兵部尚书府的大姑娘是吗?” 林婉儿上前几步,朝长公主行礼:“民女林婉儿。” 长公主挥手让她起身。 待对方站定,蚺晴才道:“刚才鸾儿跑来告诉我,说是被人打了,可是林姑娘动的手?” 这话一出,众人又是一片议论纷纷,连国公爷也难得皱起眉头。 几位皇子中,有些人大概已猜到是什么苗头了。 林婉儿不以为意地脱口而出:“算是吧。” “什么叫算是?” “是我的丫头动的手,但这是我的意思。” “噢?”长公主瞧了眼立在林婉儿身后的尉秋。 尉秋一直面无表情,巍然不动,对投向她的目光视而不见。 国公爷瞧见这一幕,顿时觉得这个丫头不简单。 她那身风骨显然是经过严格训练的,且武功高强,并非如林小姐说的只会几招功夫。 “为何动手打她?” “自当是有情由。” “是何情由?” 林婉儿不答,只瞟了眼站在一边的冯鸾,含笑道:“敢问冯小姐是怎么在长公主面前说道这事的?” 蚺晴不由多看了她几眼,这姑娘似乎不是个笨的。 既然不是,为何今日还要大张旗鼓地闹这么一出来,就不怕得罪主人家吗? 蚺晴对着身边一位身穿锦服的嬷嬷点点头。 那嬷嬷上前一步:“回林姑娘! 鸾姐儿说她见你在瑞圣花丛中站着,怕你不知是御赐之物,好心劝你离开。 可你非但不听劝,反而还怪她管束于你,便对她动了手。” “哈哈哈!”林婉儿听后捧腹大笑起来。 蚺晴十分不悦:“你这丫头笑什么?” 林婉儿又朝蚺晴行了一礼,道:“长公主见谅。 您来之前,我才对国公大人说,国公大人向来行事公正严明,大公无私。 只是没想到,他的亲外甥女却如此颠倒黑白,睁眼瞎话的本事简直炉火纯青!” “你大胆!居然编排我舅父!”一旁的冯鸾终于站出来,指着她,怒声道。 林婉儿摊开手:“这便是事实,何来编排?我还要劝冯小姐,为了一点小事,便毁了国公大人一世的英名,得不偿失啊!” “你胡说!”冯鸾怒道。 “究竟谁胡说,婉儿相信国公大人自有公断。”林婉儿看向栾成远的那双眼中,意气洋洋,果于自信,同时还夹带着一抹审视。 栾成远心中微顿,这丫头似乎不是太简单,他瞧了眼武敞。 武敞会意,将手中刀朝五人面前伸了伸:“说!是谁指使你们去袭击林小姐的!” 其中一人吓得头直朝后撇,脱口道:“是。。是表小姐,是她身边的两个丫头找的我们,让我们去袭击林姑娘的!” 其他几人也纷纷道:“没错!就是表小姐让我们干的,她给了我们一人五十两。”说着从怀中掏出银子,扔在地上。 第130章 开琼筵以坐花 7 见几人吐了口,冯鸾终是急了,拉着蚺晴的袖子:“舅母,您别听他们的,这摆明是他们在胡乱攀咬!” 既然人证吐口,蚺晴也不好开口维护。 见舅母不说话,冯鸾又看向舅父:“舅舅!这个女人一向恶名在外,我好心提醒于她,她却只想着来陷害我,您可千万别相信她。” “噢!冯小姐的意思是,你提醒于我,我却不仅不领情,之后还寻了这几人来演这么一出,陷害于你?” “你这种女人什么事干不出来!”冯鸾上前一步指着她,此时倒理直气壮起来。 蚺礼对这话却是赞同地简直不能再赞同了。 “那我还真是本事啊! 第一次来国公府,连东西南北都尚未辩清,便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找齐这五个一直吃国公府饭的小厮,来替我这个外人出气?” “谁知你是不是第一次来?”冯鸾心中还真有些这么想。 她觉得表弟与这女人之间许是有什么关系。 说不定在她不知道的某个时间里,便私下将这女人带来过府也说不定。 一想到有此可能,她胸中这股嫉妒之火就炽烈地燃烧起来。 难怪表弟总是拒自己于千里之外,大概就是因为这个女人才会如此! “冯小姐毕竟只是暂居府中,不知情况也情有可原。” 什么叫暂居府中?这女人是什么意思? 这样的口气,难道是真与表弟之间有什么!真是可恶! 林婉儿还在继续:“可身为主人的国公大人不知道吗?长公主与小公爷也不清楚? 再不济府上的护院、府卫、管家,侍女小厮统统都不知道吗? 还是说,这国公府的大门是草堆子扎的不成,谁上门都如入无人之境,且毫无所觉的?” 蚺晴在心中拧眉,这位林姑娘讲的道理听起来倒都不差,可怎么从她嘴中说出来的话,却总是令人不大舒服。 “除今日,属下之前从未见过林姑娘登门。”武敞第一个高声道。 “进府的外人,门口都是有登册的,小的保证那册上从没这位姑娘的名字。”后来才赶到,扒在人群外的管家也道。 “奴婢们也都没瞧见过!”其他的丫头小厮纷纷道。 众人的声音让冯鸾的脸色渐渐泛白。 “有钱能使鬼推磨!谁知是不是凑巧一拍即合的。”冯鸾挣扎道。 林婉儿看向冯鸾:“这位冯小姐胡搅蛮缠的功夫真不一般。 今日我从一进府,便循主道直接入了瑞圣苑,一路定有不少人看到。 且其间无论另要去哪,都是由侍女小厮领着,这边的地界更是一步未有踏足。 而这五个人之前一直都身在何处?是否与我有交集? 今日过府的人这么多,要找出几个人证来,想来应该是不难的。 只要国公大人肯查验!”林婉儿说着便含笑看向栾成远。 “舅父!”冯鸾已现哭腔。 栾成远之所以一直没说话,也并非一心想袒护冯鸾,只是有所顾忌罢了。 毕竟府上有栾阳景这个令人糟心烂肺的儿子,外面想打歪主意的姑娘太多。 这些年他见过不少,也应付过不少,不得不多留个心眼,纯属条件反射。 不过事情发展到至此,他这心中也是有数了。 他看也不看这个外甥女,虎着脸对着武敞道:“将表小姐身边那两个丫头抓来!” 武敞指了队上的两人,那两人更直朝冯鸾身后扑去。 青衣紫衣本就跟在冯鸾身后不远,听了这么半天,早冒出一身冷汗来。 此时瞧见军卫来抓她们,吓得哇哇直叫,扭身就跑。 可她们哪抵如狼似虎的军卫,眨眼便被抓了回来,带到面前。 两人跪在地上,垂着头,身子抖的像筛子。 栾成远看向她们道:“今日诸位在此作证,若说实话,我便放了你们的身契,送你们回乡。可若扯一句谎来,你们应该清楚我国公府的规矩!” 青衣、紫衣本就是府上的丫头。 自冯鸾来府后,栾成远怕她不适应府中生活,亲自挑了两个机灵丫头送去身边。 两人自然知晓国公爷说话向来是说一不二,再不敢有所隐瞒。 “是表小姐逼奴婢去找这五人的,还特别要找力量大,强壮的,说是要教训人。 但教训谁并没告诉奴婢,所以奴婢并不清楚,只说若不听,便将奴婢们发卖了!” “你们这些死丫头!居然敢如此污蔑于我。”冯鸾冲上前去,对着两个丫头是又锤又打,看上去已然是失控了。 周围嗡声四声。 “没想到府上表小姐是这样一个人。” “居然会做出这种事来。” “平日见她还算挺守礼的啊。”一位姑娘道。 “许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吧。” “应是冯小姐好心提醒林姑娘,林姑娘不领情,她便恼羞成怒了吧。” “如果是这样也算有些情有可缘。” “就算如此,也不该找小厮去袭击别人吧。” “也是啊。” 青衣、紫衣被冯鸾打得哇哇直叫。 “拉开!”栾成远厉声道。 武敞吩咐队上一人,上去将冯鸾双手控制住,拉向一边。 “国公大人,事实已明,这罪该如何定?”林婉儿幽幽道。 这时长公主开口道:“虽缘由是因鸾儿好心提醒林姑娘才引发的,不过鸾儿做出这样的事,教训自是免不了的。 我会让手下的教引嬷嬷责她三十板子,之后再让她跟着嬷嬷好好学学规矩。” “舅母!不要。”一旁早已泪流满面,六神无主的冯鸾苦声哀求。 林婉儿笑了,将视线投向穿着牙白袍的蚺礼:“敢问六殿下!雇凶杀人在大昱是何罪名?” 被突然点名的蚺礼差点没咳出声来,这女人怎么就问到他头上了? 但他任职刑部,众人面前又不好不答:“未至人伤亡者,无论主从,全部杖一百,流放两千里。” 蚺礼话一落,那五人登时又求起饶来,紫衣青衣两人也立马哭了出来。 林婉儿这才看向蚺晴:“长公主见谅,这板子看来还少了七十下,不过这教引嬷嬷,是不是要陪着冯小姐流放两千里呢?” 蚺晴那副竭力保持的端庄,此时已然有些崩不住了,这姑娘不是个善茬! 栾阳景却默默勾起了嘴角。 第131章 开琼筵以坐花 8 一旁的冯鸾,那双瞪着林婉儿的眼,像是要将她给生吞活剥了般:“林婉儿,我何时要杀你了,我不过是给你个教训。” “嗯?冯小姐这是亲口承认了!” 冯鸾赶紧闭上了嘴。 周围有人发出轻笑。 “哼!”林婉儿突然换上副厉色,震臂一甩,气势十足地道:“冯小姐口口声声说是给我教训,可就算不是习武之人,也知拳脚无眼的道理。 若不是今日我与我的丫头有两招傍身。 若是今日换上一位真正娇滴滴,不懂一点武功的小姐。 冯小姐敢说这位小姐不会受伤,甚至是被误杀? 我可记得,那向我飞来的石头,实打实地厉重,若是砸在面上,定会被毁了脸。 冯小姐,这些你可都有想过?有仔细注意过吗?你还敢说这些都只是教训?” 冯鸾面色青红白赤,愣是再说不出一言。 林婉儿突然又转向国公爷:“国公大人!您刚才言有许诺,这从犯之责婉儿可以不追究,可这主犯难道还要让婉儿放过吗?” 栾成远心中一凛,此女子原是如此凌厉之人? 此时,五公主上前一步:“喂,这位林姑娘!得饶人处且饶人,你何必一直咄咄逼人! 姑母已说要给她教训了,你却紧抓不放,难道是有意要搅乱寿宴?”早在珍宝楼时,她就看不惯这女人的嘴脸了。 林婉儿双目如道闪电般射向五公主,头上杏花垂环轻摇晃荡:“五公主是否搞错什么了,做出这种事的不是我林婉儿,而是这位冯姑娘。 执意在国公府闹出事来的,也是这位冯姑娘! 冯姑娘没长脑子,做错了事,难道也要我林婉儿来替她买账吗?” “你。。。” 林婉儿却没给她说话的机会,直接打断道:“得饶人处且饶人? 身为大昱的五公主,便是拿别人的性命来做这种慷慨吗? 婉儿只知道,犯行伏法,天经地义!做错事便要付出代价。 若照公主所言。 那以后随便什么杀人放火的,是不是都要来句得饶人处且饶人便就能了结? 那我大昱所设的刑法、监牢难道是摆设不成?” 一旁的七公主微舒了口气,幸好她刚才强压下了去怼林婉儿的冲动。 上次在东鸣山,她就明白这个便宜表姐不是好惹的。 再说,之前为了源哥哥的事,她已经被太后狠狠训斥过了。 经书也才刚抄完,这回可不能再惹什么事了,尽管她也看不惯林婉儿。 “小五,慎言!”蚺和冷声道。 但五公主显然已被气晕,不甘道:“若不是林姑娘不知理在先,冯姑娘又怎会做出这种事,怎么说也是情有可原吧。” 林婉儿嗤笑着摇头:“我本是为顾忌小公爷的名声,不想将话说的这么清楚。既然你们大家非要相信冯小姐胡言乱语的那一套,那我也就不得不说清楚了。” “说什么?”五公主被对方这态度弄的有些心虚,声音不觉小了许多。 林婉儿没理她,只看向栾阳景:“小公爷,可以吗?” 栾阳景嘴角含着淡笑:“林姑娘随意。” 众人瞧着这两人之间的互动,不明所以,这是什么意思?这两人难道是认识的? 有些姑娘们心中顿有不忿,为什么小公爷会对这个女人笑?还如此轻声细语? “冯小姐说的那些什么劝阻之言,在婉儿看来全是胡说八道。 事实是,当时她见我与小公爷在瑞圣花丛中说话,便气愤不忿,冲过来将小公爷喊走。 小公爷走后,她对我态度十分恶劣,说话更是一点也不客气。 直言让我离小公爷远一些,叫我别妄想攀附小公爷,诸如此类的恶言恶语。 我自然不会理会她,她见拿捏不了我,便冲过来扬手要打我。 大家也知我的丫头会几招,顺手便拿住了她。 可也没对她如何,不过是捏住了她的手腕,她力有不及便摔倒在地而已。 我以为此事就此了结,没想到她居然又找人来教训我,当真是嫉妒成狂啊!” “你这死女人,哪是我自己摔的,分明是你的丫头故意将我推倒在地!” “噢?冯小姐这是又承认了吗?” 周围人不禁又发出一阵呲笑,这同样的当上二次,看来这冯小姐果然是个没脑子的。 蚺晴听了却是满心诧异,不敢相信地瞧着自家儿子:“林姑娘此话可当真?” 栾阳景拱手行礼:“回母亲!千真万确。 儿当时与林姑娘说话时,表姐便直冲过来,开口便对我与林姑娘诘问。 接着才说母亲要寻我,我便先走了。 不过儿走后这两人发生了什么,倒是不知,只知表姐当时并没跟上来。” 众人一听哪有不明白的,这分明就是冯鸾嫉妒林婉儿,寻事不成,才又找人教训她。 说什么好心提醒林姑娘,简直鬼都不信了! 但更令人震惊的是,尤其是令这些贵女小姐们震惊的是。 小公爷这个一向对女人从没什么好颜色的京师恶霸,居然会公开承认与姑娘私会! 不仅如此,且还好言好语的,甚至话语中还隐隐带有维护之意。 要知道,他可是谁的面子都不会卖,不管谁在场,他不愿意开口也没人能强迫。 尽管他只是陈述事实,但在众人心里,这行为还是超出了认知范围。 有些人甚至马上便与冯鸾感同身受了,嫉妒在胸中燃烧。 只是今日是在国公府,国公爷、长公主在前,又有一众皇子,且还是寿宴之日。 她们从头到尾都不敢表现的太明显,连眼都不敢乱瞟,尽量都维持着知礼端庄。 但却有一个人再也压不住了,指向林婉儿:“你这女人居然如此不知耻。” 林婉儿倒是不慌不忙:“五公主说我不知耻?那主动来找我说话的小公爷又算什么呢?” 众人又是皆惊,纷纷看向栾阳景,这个林婉儿居然还虎口里拔毛,顺杆直上啊! 连一旁的国公爷也忍不住道:“景儿,是如此吗?” 栾阳景却是不答,只瞧向林婉儿,饶有趣味地道:“我若说不是,林姑娘该如何。” “不如何,左右我都是不知耻的那位。”腔调有持无恐。 一旁的蚺和不禁皱了皱眉。 第132章 开琼筵以坐花 9 寿宴的时辰早已到,不能再耽搁了。 国公爷征得林婉儿的同意,命武敞将冯鸾及其他人先押入府中仓库看管,待寿宴结束再行定夺。 既然刚才也都一一见过了礼,又出了这等事,此时也便不再多端着了。 长公主直接领着在场的一众女眷朝瑞圣苑行去。 国公爷也带着男客从另一条路朝同一目的地奔去。 管家、侍女、小厮则跟在人群旁招呼着。 一行人穿径过桥,浩浩荡荡地到了瑞圣苑。 苑内,余下少数没去围观的人,正寻觅着,或与侍女小厮商量着一会要入席的座椅。 因为这次席位的安排也颇有些巧思在其中。 除了身为主家的长公主,国公爷、皇室成员是坐固定的圆桌外,其他人则可随意选座。 有一张长桌配着几把靠背椅的席位,也有稍短些,只配两把座椅,或干脆单几单椅自成一套的位置。 若是有关系好的人,便可共用一张桌;若是单独一人,可选单几单椅,也乐得清静。 或前或后,靠左靠右都可商量,不够可添,多余可撤,不服气的并在一排也可,反正东西两边可无限延伸,当真是灵活。 众人倒也没什么意见,反正这和上台献艺的顺序和结果没半点关系。 再说,相熟的人能凑在一起说说话,商量些事也极为方便,因此打算选长桌的人相当多。 见到长公主、国公爷与皇子公主们入场,那些人纷纷起身见礼。 一番拜礼客套后,跟着长公主国公爷身后回来的这批人,也分别去了湖尾两侧选座。 女端坐西侧,男入席在东。 长公主国公爷,六皇子与栾阳景,四皇子与二皇子,两位公主都在固定好的圆桌前先坐了下来。 林婉儿本想选套单几的,可早等着她的周莲,一把便将人拽到早选好的长桌后落座。 好在这张桌排在最末尾,林婉儿这才稍满意了些。 “婉姐姐,刚才是怎么回事?”周莲眨着好奇的眼。 她今天穿了身紫裙,料子看起来甚是柔软,样子也有些特别,大概又是哪个番外的式样。 “什么?” “听说你与府上那位表小姐闹冲突了?” “嗯,你没去看热闹?” “去了,可去的晚了些,等我赶到还没听两句,人就哗地全散了。” “你来晚了?平时这种场面你不是都会早些到吗?” “别提了!”周莲脸瞬间便塌下来。“从知道必须要登台献艺那刻,我这紧张就没停过。尤其昨晚,这心从扑扑地跳个没停,害我一晚都没怎么睡,结果起迟了。” “香儿没叫你?” “她也起迟了,就为了改我身上这套裙子,边缝边陪我说了半夜的话。 幸好嬷嬷一直担心着今天,直接推门将我们都叫了起来,否则可真是迟了。 不过好在我不是最后一个到的,倒挽了几回颜面。” “还有比你更晚的?” 周莲眨眨眼:“你猜猜是谁?” 林婉儿笑道:“这我怎么猜得出,但应该是你熟悉的人吧。” 周莲突然有些不自在起来:“是婉姐姐熟悉的人才是。”说着视线越过林婉儿,朝对面看去:“你瞧,最晚的人这不是来了?” 林婉儿转过头,朝右侧看去。 只见着一身玉色对襟宽袖长衫,头束同色长绦带的程语之打远处款款行来。 他身边还跟着一人,比他高了足有半头,身上套着与皇子们相同的四章龙团领袍。 他个头极高,腰间玉带更显身形,行走间袍摆翻飞,玉敞风临,别有一番气势。 林婉儿皱皱眉,那人的脸怎么有些熟悉? “旁边那人是三皇子!”周莲道。 “三皇子?” “嗯。我之前也从未见过,听说三皇子喜爱游历,纵情山水,平日很少在京师露面。 刚才进府时他们就赶在我后头,我便停下与程公子说了几句。 他与我介绍,我才知那是三皇子。” “是吗?”说话之间,两人已到了对面的男客区。 众人又是一番见礼。 这时三皇子蚺乐突然朝林婉儿这边看了眼,那表情似乎带着丝戏谑的意味。 之后转身走向长公主桌前,施礼道:“侄儿有事耽搁来迟了,还请姑母、国公爷见谅。” 蚺晴笑道:“你长年不见身影的人,能在宴上看到你也是百年一遇。” “那姑母可得寿比南山了,争取多与侄儿见几回面。” “哈哈!就你会说话,先去坐吧,一会便开始了。” “是。” 一直站在蚺乐身后的程语之也上前见了礼,但只是客套了几句便退下了。 只是他并没跟着蚺乐坐下,而是越过座椅,绕过相隔的湖水,直接朝林婉儿这边奔了过来。 “这程公子不会是想来找婉姐姐吧,如此大胆!”周莲有些紧张,不禁扭头瞧了瞧周围,还好,有部分人还在忙着入座,她俩又是坐在最末端,应该不会有多少人注意吧。 因越至尾梢,东西相隔的湖面越窄,没片刻钟,程语之便行到程婉儿面前。 他的面色因一番急走有些泛红,眼角却带着笑意,道:“今日因招待三皇子,便来得晚了,没瞧着刚才那番热闹,只听说婉儿又闯祸了?” 听到婉儿二字,周莲面色瞬间僵了下,微微偏过头。 “是别人寻我的麻烦。” “婉儿是否吃亏了?” “你说呢?” “我想没人能让婉姐姐吃亏的。”他语气笃定。 林婉儿但笑不语。 程语之又道:“可听说府上的表小姐是因吃婉姐姐的醋,才做出那种事的?” “府里现在都是这样传的?” 程语之点头:“大概如此。” “他们说的倒也没错。” “婉儿与小公爷真的是在私会吗?”他腔调有些随意。 “不过是说了几句话,若那也能叫私会,便是私会吧。”林婉儿不咸不淡地道。 程语之面色立刻就有些不大好了,抿着嘴不言,双眼流露出丝怨怼。 一旁的周莲倒有些看不下去,劝慰道:“程公子,那些人都是些唯恐天下不乱,白的也能描成黑的,死人也能说活了,不信也罢。 瞧这宴马上便要开了,长公主他们都在呢,程公子还是赶紧入座吧! 若是引了人注意便不好了。” 第133章 开琼筵以坐花 10 此时,倒真如周莲所说,有些人开始伸头伸脑地关注这边,甚至低头窃窃私语。 程语之收敛情绪,有些悻悻道:“那等结束了我再来找婉姐姐?” 林婉儿点点头。 周莲瞧着程语之的背影,似有些羡慕道:“程公子对婉姐姐可真是好。” 林婉儿莞尔:“你是从哪瞧出好的?” 周莲认真想了想,道:“程公子一直对婉姐姐很细心,很关心,也很耐心!” “是吗?”林婉儿扯了下嘴角,视线投向远处波光粼粼的湖面:“他有耐心倒是真的。” “七妹!瞧瞧,那女人就是这样的货色!”坐在前排圆桌前的五公主蚺沓不住发出啧声。“刚才嘴中还叫嚣着与景弟私会的事,这眨眼功夫又勾上了语之表哥。” 蚺坔朝林婉儿处瞧了眼:“上次东鸣山之行,五姐被四哥禁了足,没能前去,恐怕还不知道吧。” “知道什么?”蚺沓将头向前凑近,眨着好奇的双眼瞧着蚺坔。 “东鸣山宴上时,两人关系就很近了。 语之表哥为了她,连我留给他的座都没来坐,反而去了河对岸与这位林姑娘坐在一处。” “真的?” “这还有假,宴上所有人都瞧见了,两人不只坐在一处,从头到尾还都有说有笑,别提有多亲密了。” 蚺沓面露不不屑:“哼!果然是水性扬花的女人,看来京师的传言一点也没错,脾气又这么臭,活该嫁不出去。” “唉,说到脾性,上次东鸣山,她还将六哥逼得颜面全无,出了好大的风头。” “怎么回事?”蚺沓瞪起眼,八卦升魂:“快与我说说!” 蚺坔便将当时发生的事与蚺沓说了。 蚺沓听了一手拍向桌面:“哼!这个女人未免也太过分了吧!” “谁说不是!” “对了!”蚺沓像想起什么:“她好像与七妹有些关系是吗?” 蚺坔叹了声气:“她父亲是我二舅舅。” “那她岂不是你的表姐?” 蚺坔翻了下眼:“这样的表姐我可不认。” “这倒是!这种名声狼藉的亲戚只会拖累了七妹的名声!” 对面客区。 蚺礼收回从刚才就一直,投在程语之与林婉儿身上的视线:“语之这小子向来不知忌讳惯了,可这女人比他脸皮还厚,大庭广众便与外男有说有笑的。” 栾阳景瞧了蚺礼一眼:“六哥很在意吗?” “我在意什么!只是你,刚才为何会承认与她私会?这是真的吗?” “真的。” “主动找她说话也是真的。” “真的。” 蚺礼十分意外:“你这小子该不会是看上她了?” 刚说完马上又摇头否定:“这不可能,这京师中多少姿色绝艳的世家女追在你屁股后头,你都没一个瞧上眼的,能看上她姿色平平的她?” 栾阳景笑了:“各花入各眼罢了。” 蚺礼愣愣地瞪着他:“你该不会真瞧上她了?” 栾阳景摇头:“我不过是寻个说法。” 蚺礼舒了口气,抚着胸口:“我还以为你是来真的。” “六哥为何如此担心?” “我从小与你交好,又常在一处,若你喜欢那女人,那我以后岂不是也得与她常打交道?我可不要。”蚺礼语气中带着不忿。 “六哥如此忌讳她吗?” “自从遇见她,我没一时气是通的。你瞧今天小五都差点被她给气疯了,那个瘟神离她越远越好!” “哈哈哈!”栾阳景笑着,视线朝对面的林婉儿撇了眼,又迅速收回。 隔壁桌的蚺允也注意到对面的林婉儿与程语之。 上次为了设计林婉儿,他曾找到程语之,半要胁半诱导,要他去勾引对方。 他以为以程语之的魅力与哄女人的手段,如林婉儿这种不招男人喜爱的女人多半会沦陷。 一开始,程语之的确做的还不错,可东鸣山的计划却失败了。 林婉儿当着他的面,说出了程语之的底。 既然他在她那里都已暴露了,林婉儿应该不会再理会他,她也不是他所喜欢的类型。 按理说,这两人应该不会再有联系才是。 可谁知这小子反而好似上了瘾般,天天往林府跑,继续纠缠着去献殷勤。 如今看来,这两人倒是真的勾搭上了。 可这些与自己又有何用?不但没有任何帮助,还凭白多了个争抢的敌人。 想到这,蚺允胸中愤愤不平,这两人该不会之前就是做戏在耍他吧? 如果让他查出真是如此,他是绝对不会放过这两人的! “二哥,你可是有什么不舒服的?怎么瞧着脸色不大好?”坐在一旁的蚺和盯着蚺允的脸,露出关切神色。 蚺允收回神思,露出一抹微笑:“多谢四弟关心,我没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真的?可不要因着是姑母寿宴而强撑着。” “怎会!只是担心我那位表妹,刚才是不是闹得有些大了,搅了寿宴之兴,不知姑母会不会怪罪她。” “二哥说的是林姑娘?” “是!她性子一向执拗,难免会得罪人。”蚺允适时露出无奈的表情。 “噢?林姑娘一直是如此吗?” “我对表妹了解其实也不算多,不过她小时好像就是类似这种性子。” “是吗?” “怎么?四弟对我这位表妹有兴趣?”他之前收到一条消息,林婉儿曾登过四弟的府门。 这消息让他生出过无数猜想。 四弟与其他兄弟不同,为人性冷,对女人更淡,后院一直只有两位侍妾,多年未添过人,那两位还是当初父皇送给他的。 他也派人调查过林婉儿与四弟之间,但对方很小心,他的人全被甩开了。 蚺和勾勾唇,他知道凡是王子府,都互有各自盯梢的眼线,也不隐瞒:“机巧之下,有过几面之缘而已。” “噢?这我倒是不知道呢!” “二哥像是对林姑娘相当关心。”蚺和适时转开话题。 “我与她毕竟是属亲,自然要多照顾些,否则在母妃面前,也不好交待。” 蚺和点头。 两人不再言语。 刚才林婉儿大闹一场,尤其口口声声说与景儿有牵扯,蚺晴就对她颇多关注。 自然也瞧见了林婉儿与程语之在一处说话。 心中大为恼怒,这姑娘怎这般不知检点! 第134章 开琼筵以坐花 11 众人此时皆已坐定。 侍女小厮们开始陆续端上美酒、点心、冷菜。 蚺晴左右瞧了瞧后,端起绘着喜凤的红杯,站起身:“多谢诸位今日莅临国公府,来为我祝寿,诸位厚意我清楚明了。 为回承各位,便让人在湖中修了这座献艺台,能让各位小姐能一展才艺,为今日寿宴添抹喜色,为此桃月再添丝春意。” 长公主这话可是意有所指。 东侧的少年公子们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西侧的世家贵女却不由面浮羞涩,但一双眼底却隐藏着迫不及待。 长公主瞧在眼中,无奈笑道:“活到这把年纪,能瞧到这番热闹,端是上承天恩,下启众意。时辰已临,便不多说,只愿我大昱永世昌隆,万民福泽永盛!” 众人纷纷起身,举杯高呼:“愿大昱永世昌隆,万民福泽永盛!”群声震响,壮言冲天。 声歇,众人重新落座。 此时,一道悠扬乐声在远处响起,众人皆抬头瞧去,只见从湖面缓缓飘来一艘小型楼船。 船尾建有两层船舱。 一层四围敞开,无门无窗,由数根红漆立柱支撑着顶上二层,立柱上皆披挂红绸,绢花。 二层墙围房间,开数扇凌花窗,顶上盖着青瓦庑殿顶,上披满各色鲜花瓣,四檐垂着雕刻华美的珠子灯,珠光闪烁。 船头一片宽阔的甲板上,坐着一众穿着红袍,戴着巾环头巾的乐师,手中或抱、或吹、或敲着琴、瑟、筝、笛、鼓、笙、埙。 楼船慢慢接近位于镜湖与尾巴衔接处的那座献艺台。 “婉姐姐,这船可真是漂亮。”周莲视线不转地瞪着越来越接近的船。 林婉儿却现出了然的表情:“我还以为献艺的乐师要安排在哪,原是专为他们找了条船,真是妙!” “婉姐姐是说,这船是为一会献艺来伴乐的?” “自然,那座献艺台虽说也并不小,但不足以同时装下一众乐师与献艺者。 更别提,如果有献舞或是挥器的,便需要更宽敞的地方。 但如果这样分开来,那便足够了。” 周莲不住地点头:“只是伴乐就搞这么大的阵仗,真让人越来越紧张了。”说着便不安地扭动了几下。 林婉儿笑道:“莲儿不必多想,不过就是拿出你平时最擅长的技艺即可。还是说,莲儿也想在一众贵女中争上一争?” 周莲摇头:“我可不要!” “那便不必在意。” “可这么多人看着,总令人深身不自在。” “把他们当成虚无之物便好。” “我哪能做到如婉姐姐这般潇洒。” 话说着,楼船已在献艺台的斜后方完全停了下来。 在如镜的水面,倒映出交错的前台后楼,更平添一份繁复艳丽。 前奏乐声终止,第一位献艺者已然登上了台。 她梳着惊鹄髻,发髻两侧插着双蝶步摇,下垂银丝流苏,如两道银光落在发间。 身罩一件轻如云彩的水袖纱衣,随着乐声,她双臂缓缓抬起。 音缓时轻步曼舞、身形灵动,音疾处如燕鸟鸿鹄,迎风展翅,飞舞不止。 更别提,湖上舞台,映照之下,美人生生便凭添一副仙水之境的临场感。 男客们看的津津有味。 众女们则暗暗咬牙替自己打气,绝不对被对方给比下云。 周莲更愁了:“婉姐姐,这才第一位,就已如此技高吗?” “哈哈!这才第一位,莲儿就着急了。” 一会,在一片叫好声中,第二位也缓步走上台前。 姑娘身上着一套缃色垂锦拖地裙,将她高挑的身形勾勒的婀娜多姿,丰盈有致。 她走到早就布置好的方凳上坐下,怀抱着一只腹部绘着百花图的圆身阮咸。 伸出光洁如玉的葱白双手拨弄着五弦阮,恬静柔和的乐声便从她指缝中流泻。 琴身后,一双灵动含笑的美目像是会说话,含羞带涩地瞧着众人。 “哼!别有用心的狐媚子!”台下的蚺沓勾着眼,不屑道。 蚺坔笑道:“不过才第二位,五姐便沉不住气了?” “不过就是一群岂图以色媚惑,想飞上枝头的女人!” 第三位上着窄袖短衫,肩搭云肩彩穗,下穿绣着海纹的裙裤,发髻上罩一顶白玉冠。 左手持白峰剑,右手舞清水扇,一派英姿飒爽,豪迈矫健。 剑如蛟龙,扇如海浪,上下翻飞,高浪升空,腾龙出海。 整套动作,既飘逸流畅,又势疾如风,干脆利落,不带一丝多余。 结束时,台下一片此起彼伏的叫好声。 蚺礼兴致高昂:“哈哈!此女倒是挺有一套,看起来与那些娇滴滴的小姐不同,别有番风味。” 栾阳景含笑瞧着他:“六哥又心动了?” “我只是欣赏。” “真只是欣赏?” 蚺礼端起酒杯,轻抿一口:“不过若是后院中有这样的女子,闲时来上一段,倒是个不错的乐趣。” “六哥既然如此喜欢武艺女子,那林姑娘的身手不比这种小打小闹要高明的多?” 蚺礼一口酒登时呛在嗓中,一直咳到了第四位上台才平复。 他放下洒杯,不满地瞧向栾阳景:“景弟怎能开这种可怕的玩笑,那女人可不会像台上的那些小姐般讨人喜欢。” “哈哈,若今日真如京师相传的那般,皇上有意替诸位表哥选人,那林姑娘自然也在其列。” 蚺礼顿时心情便不好了:“若是父皇真把她指给我,我就是头磕出血来,也得给退了。” 对面的周莲抖的更厉害了:“婉姐姐,我看我还是不要出场了。” 林婉儿却没听清她在说什么,此时她的注意力全放在,停在台后的那艘楼船上。 她总觉得,二楼凌花窗后有双眼睛,正不停地扫视、审视着她们。 无论是献艺台,还是这边的所有女客,都包含在这道视线中。 那是什么人,也是怀抱着相看之意的某位公子?所以才只瞧女客处。 可诸位皇子都大大方方地坐在台下,为何那人要单单躲在花船中不现真身? 是他的身份过高,或过低,还是说,此人另藏着其他什么深意? 从一开始,她就觉得这长公主寿宴,是不是有些过于高调了? 尤其是人人都需献艺这点,真的有必要吗? 第135章 开琼筵以坐花 12 盈庭贵胄系王孙,菜馔醇醪案上尊。四座筵开脸并红,意悦言欢千盏外。 琴筝奋逸响复收,新声似磬韵还幽。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 翠玉锦环鸣珠响,繁花吹尽湖中色。此景只应天上有,镜花水月宾尽欢。 歌舞器乐,姿容身形,今日的世家千金们个个都是卯足了劲。 台上舞乐不停,台下也是一片兴致高昂。 若抛却其他牵扯不清的复杂原因,今日可谓是各路人物风云际会。 不仅王孙贵胄,世家公子齐聚,全京师的闺阁千金也同台献艺,这等场面是难得一见的。 更别说,这些千金平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躲在家中研习的就是琴棋书画、舞乐声姿、礼德言容、可以说个个都是技艺不凡,出类拔萃。 这些冰清玉洁、蕙质兰心,举手投足都是大家风范,仪态万方的女子,生来便被培养为皇子、世家公子们未来的妻子。 因此这场宴,几乎没人去怀疑其审美选妻的目的,或者大家更愿意相信就是如此。 毕竟他们这些人,但凡有一丝机会,都会主动地、随时地、确实地去抓住。 可现在林婉儿却有些怀疑了,随着她对那双一直落在她们身上,凝而不退的视线的感受,这怀疑越来越深,只是现在她还抓不住什么。 “婉姐姐!下一个就轮到我了,我得先去台前候着了。”周莲站起身,那张脸无论怎么看也不像是高兴的样子。 林婉儿瞧着对方那副胆怯窘样,不由心中一松,笑道:“莲儿要表演什么?” “诺拉舞,是我从暹罗国来的人身上学的,我自己在家又琢磨着改良了一番。” “是吗?我还真没看过暹罗国的舞是怎样的,一会可得瞪大眼仔细瞧瞧。” 周莲的脸色更不好了:“婉姐姐,你这么说便让我更紧张了。” “哈哈!怕什么,左右不管你跳得如何,我都会为你鼓劲。最差,若是到时你摔倒了,出了丑,我亲自上去将你抬下来,可好?” “婉姐姐,都这时了你还要欺负我。”周莲说着便伸出手锤在林婉儿肩上,不过胸口闷着的那口气倒是散了些。 林婉儿推开她手,又反手一把握住,手指稍用力捏了捏她柔软的手背:“好了!去吧。” 周莲点点头,转身走了,只是姿态还是有些僵硬。 等到台上那位的退场,周莲便款款莲步地登了上去。 糜天梵乐响起,大多由笙箫而出。 周莲的身姿也开始随乐而动。 林婉儿瞧了会,觉得这诺拉舞动作都偏缓,沉稳端庄优雅,难度也不高。 但一舞一动中皆需下盘的稳健支撑,这对于习了些拳脚的周莲来说,倒是正合适。 周莲身上的衣裙随着双腿的拨动,开出朵朵紫莲花般的残影,配合着奇特的动作和异域之乐,倒颇有些可圈可点之处。 一曲罢,倒也收获了不少的赞赏。 一会,周莲回到席位,抚着胸口:“婉姐姐,如何?” “没你想的那么坏,你刚才没听到这么多人都在叫好吗?” “听到了!可那不过是捧场而已,哪场不是如此。” “何必如此计较,总之这关你是过了,坐下吃点东西吧。” 周莲直到这刻才算是真正全身心地放松下来。 此时已入午时,献艺暂歇一个时辰,这些千金小姐们皆松了口气。 甚至楼船上的那道视线也暂歇了下来。 甲船上又飘荡出轻缥缈低吟的乐声。 府中的侍女小厮们,开始陆续朝席上端送热菜热食。 粉蒸鸭、煎鸡块、茶笋菇、鲜鱼汤、腌螺肉,水芹蒿,样样都是鲜香美味。 “婉姐姐,这国公府的厨子就是不一样,这些菜的味道都妙极了。”周莲说着便往嘴里塞了一块鸡。 林婉儿夹起一颗螺肉看了眼:“恐怕这是从宫中调拨的御厨吧。” “是吗?那就难怪了。” 吃了会,周莲偶然间抬头才发现,女客区很少有人如她与林婉儿这般爽快动箸的。 “这么好吃的东西她们居然都不吃,简直暴殄天物。” “有一些还没有献艺,吃太多怕是呆会会影响发挥吧。” “可那些已献过艺的怎么也不吃?” “许是有所顾忌。” “什么顾忌不顾忌的,还不是怕被那些皇子公子们瞧见,失了端庄,真够扭捏的。你瞧两位公主就吃得很香嘛!” 林婉儿抬头朝前瞟了眼,的确,两位公主倒是无所顾忌,她们也不需要有所顾忌。 众人吃得差不多时,侍女小厮们又上前一一将菜盘都撤了下来,上了瓜果。 周莲一手捏着颗番荔枝,一手抚着肚子:“啊!撑死了!若是天天如此,早肿成条胖鱼了。” “你现在不就是条胖鱼吗,一头扎进这片湖中,瞬间便沉到底了。” “婉姐姐!”周莲怒声道。 “好,我不说,哈哈。” 这时有些人已陆陆续续离座,去周围消食散步。 周莲正想说我们也去走走吧,便瞧见程语之从对面踱了过来,她识趣地站起身:“婉姐姐,我吃的太多,要去如厕,有些急,先走了。”说完也不等对方回应,转身便跑走了。 林婉儿正奇怪,身后便响起程语之的轻笑声:“这丫头倒是挺机灵的。” 她这才明白,有些无奈道:“是你将她赶走的。” “我有这么可怕吗?” 林婉儿不言。 程语之上前一步,几乎已贴到林婉儿的衣袖上:“婉儿不想我来陪你?” “在这里?这个时候?”林婉儿表情一言难尽。 “婉儿是怪我太替你招眼了。” “比起莲儿,你倒不怎么机灵。”想想又补了句:“也或许太机灵了点。” 程语之并不在意,只道:“婉儿,我们去湖上那座浮桥上走走吧。” 浮桥几乎就架湖正中,但凡走在上头,周围近岸的人几乎都能瞧见,他可真会选地方,是还嫌不够招眼吗? 程语之伸手轻扯了下她的袖子:“走吧,这片湖的湖水可是全京师最纯净的,所以才名为镜湖,漫步在湖中心的感觉可是岸上比不了的。 林婉儿倒有些被他说动了,站起身,理了理裙摆:“那便走吧!” 程语之脸上扬起了笑。 第136章 开琼筵以坐花 13 碧罗天降圆方中,天水合一梦中镜。 窥得前世往事缘,回眸只在一线中。 走在湖中浮桥上的林婉儿突然弯下身,将手伸入湖中,掬起一捧水,那片碧罗天便直接落在入她掌心一方寸之地。 “这镜湖果然名不虚传。”她仔细瞧着手心,眼神渐入迷离。 “婉儿,可还喜欢?” “哈哈!程公子这口气,像是这镜湖是你挖出来的?” “婉儿!我不过是想哄你高兴罢了。” 林婉儿松开双手,水落入湖中,与母体重新溶为一体:“我是否真的很刻薄?” 程语之从宽袖中抽出帕子,一手伸出将她拉起,一手抖开帕子,轻柔地替她擦干净手上的水,声音轻柔:“婉儿,你本就不是那种会听信三言两语的人,这没什么不好,这才是你。” 林婉儿双眼微眯,嘴角勾起:“我的确不是,既然程公子如此清楚,那究竟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呢?” 程语之抬起头,有些奇怪道:“婉儿为何会有这么一问?” “那我换一个问题,程公子,你喜欢婉儿吗?” 程语之一愣,突然笑了:“婉儿今日是怎么了?如此直白,那婉儿觉得呢?” “程公子心中如何想,我怎么会知道?” 程语之有些不高兴地噘起嘴:“合着我成日在你面前如此费心费力,婉儿却连我的一点心意也感受不到吗?” 林婉儿将手从他手中抽出,看向将周围楼阁、亭台、林木、繁花,和那片碧落天都统统包揽入怀的湖面:“程公子的心意,正如这汪镜湖一般,反射的永远只有外界之物。而属于程公子自己的东西,却藏在这镜面之后,旁人无法窥得。” “婉儿。。。” “程公子!”林婉儿从湖面收回视线,定定地瞧着他:“如果程公子想要什么,最好直接与婉儿当面说,否则婉儿可不能保证,他日程公子所图,功亏一篑!” 说完这些,林婉儿面上浮出浅笑,那份沉稳自信,颇有傲睨一世之势,也让她那张姿色平平的脸,竟也生出了春花晓月之姿。 即使程语之的定力再强大,听了这番话,见到她此番模样,心头也不由为之一震。 “婉儿,我就是。。。” 这时,两人身后传来走动的声音,脚底浮板也同时传来轻颤。 林婉儿抬头去瞧。 程语之也转过身。 只见三皇子蚺乐不知何时已踏上浮桥,慢慢踱步到两人近前。 程语之迎上前去,拱手行礼:“三哥。” 蚺乐轻点头,视线却落在林婉儿身上:“林姑娘,别来无恙!” 林婉儿上前弯身福礼:“见过三殿下。” 蚺乐对她此刻在他身前低首的姿态颇为受用,好一会都没出声。 “三哥!”程语之在旁提醒了一声。 蚺乐不满地瞪了他一眼,这才将视线转向林婉儿低落的肩膀上:“林姑娘起身吧。” 林婉儿直起身,后退二步,立在一边。 “语之表弟与林姑娘在说什么呢?”蚺乐随意地问道。 “我与婉儿只是无事闲聊聊天。” “婉儿?语之表弟何时与这位林姑娘关系如此近了?” 程语之但笑不语。 蚺乐又斜眼撇向林婉儿,故意提高声音道:“没想到林姑娘是这般地八面玲珑。” 林婉儿自然清楚对方的意思,毫不示弱地道:“我也没想到,向来无上尊贵的皇子,什么时候也学那青楼教坊之态,跑出来卖弄色相了。” “大胆!”蚺乐面色骤变,厉声道:“毁谤皇室,罪犯大不敬,当斩!” 林婉儿却从嗓子眼里轻哼了声,眼角都翻了起来:“可惜婉儿之言句句属实,您说是吗,澜公子?”后头这四个字,她咬得特别用力。 蚺乐有些心虚,死死地咬着牙,恨恨瞪着对方,一时倒说不出什么来了。 原来三皇子蚺乐就是当日与林婉儿在琉璃阁中相看的澜宇。 林婉儿不知他为何要冒充澜宇?或者有没有澜宇这个人都未可知。 但她对这些复杂的事向来没什么了解的兴趣,更没什么耐性去探索。 可如果对方硬要贴上来找她麻烦的话,那么她也不会有半点客气。 在这点上,她对所有人都是一视同仁的。 “三哥与婉儿难道之前相识吗?”程语之的视线在两人身上来回游巡,一脸怀疑。 “不识。”蚺乐不悦地侧过身,硬邦邦地道。 林婉儿不想再此与这两人再做纠缠,否则连这景都变得了然无趣了,便福了福身道:“婉儿便不在此打扰两位了,告辞了!”说完,转身便走。 “婉儿!”程语之在她身后轻喊了声。 但林婉儿直接装没听见,脚步不停。 可程语之总不能就这样直接丢下三皇子追过去,那样未免太过失礼,只好悻悻地留在原地。 蚺乐瞟了他一眼:“怎么,表弟觉得陪我很无聊吗?” 程语之勉力挤出一抹笑:“哪能?能陪三哥是我的荣幸!” “你与那该死的女人究竟是怎么回事?”蚺乐盯着林婉儿渐渐远去的背影。 “三哥为何这么问?” “你该不会是认真的吧?” 程语之正色道:“这点对于三哥很重要?” “对我重要的是那件东西,你有把握吗?” 程语之苦笑着摇头:“我只答应一试,并无任何把握。再说,我可没保证三哥什么。” “呵!”蚺乐不由抽了抽嘴角,有些好奇道:“难道这京师之中,还有语之你搞不定的女人吗?” 程语之伸头指向前头,已快看不清背影的林婉儿:“她便就是一个!” “哼!她倒的确是挺难缠,气死人不偿命的女人!” 这边,林婉儿已行到与浮桥相连的那座金瓦亭前。 此时亭中站着一人,穿着沙青色的圆领四章龙纹袍,头戴刺阳金冠,腰缠玉带。 双手背在身后,静静瞧着远处湖面的水天一色。 察觉有人走来,他收回视线,将那双深邃双目转向她,面无表情,也不说话,就只是这么直直地瞧着她。 在这样狭窄的空间相遇,林婉儿自然不能装作瞧不见。 她提裙抬脚踏入亭中,上前行礼:“见过四殿下。” 蚺和还是一直瞧着她,过了会才道:“起身吧!” 第137章 开琼筵以坐花 14 蚺和一直看着前方不说话,林婉儿自然也不会先去开这个口。 正当她受不了这种僵持的气氛,打算上前行礼告退时。 蚺和却突然转过脸来打量着她:“林姑娘今日这身装扮比平日倒明亮许多。” “大概是往日不曾如此打扮过。”林婉儿直爽地回道。 “今日准备了什么?” “什么?”她有些不明白对方意思。 “献艺。” “啊,准备了一首笛曲。”林婉儿爽快答道。 “噢?林姑娘擅笛吗?” “倒也说不上是擅长。” “那为什么选笛乐?” “只因为其他乐器我也没有特别擅长的,倒不如选个最小巧的比较方便。” “原来林姑娘献艺只取方便?” “不可吗?” 蚺和没回应,又转了个话题:“是什么曲子?” “我没收藏什么大师曲谱,不过是首乡野小调,不长,很快便能结束。” 他的嘴又闭上不动了,但那双眼还继续盯着她瞧,内里满是探究的意味。 林婉儿从刚才就有些不太舒服,今日的四殿下似乎与平日有些不太一样,有什么话痛痛快快地直说好了,老这么瞧着她做什么。 蚺和似读懂了她的表情,又开了口:“看来林姑娘对在寿宴献艺并不上心。” “这种无甚意义的事,用不着太过上心。”她还想说,若不是有皇令要求,她连上台都免了。 他轻笑一声:“林姑娘如今年纪已不小了,不想抓住这次机会吗?” 林婉儿瞬间便明白了:“殿下也相信京师中的那些谣言?” “不管是真是假,这对于那些世家小姐来说都是次露脸的好机会。 即便父皇没那个意思,若是真被什么人看中,也大可主动去求娶。” 林婉儿恍然大悟,不由点头道:“殿下说的没错,看来倒是我糊涂了!” “所以,你是因糊涂而事先没什么准备,还是真的没什么准备?” 林婉儿有些犯嘀咕,这人干嘛老是问她献艺的事? 只是对方毕竟帮过她几次,比起他人来,她对他始终存了份客气:“对我来说倒没什么区别。” 蚺和点头,面现了然:“看来林姑娘真的是无心此事。” “这些很重要吗?”林婉儿实在是奇怪。 蚺和没回答,又将视线投向远处湖面,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今日难得散着股柔和。 两人之间静了下来。 半晌,他突然道:“若我说,迎你入府中为我的侧夫人,你可愿意?”腔调中听不出什么情绪。 一股暖风穿亭而过,夹带着凛烈的阳光气息,和潮湿湖水的咸味。 饶是一向冷静的林婉儿,听这话也有些愣:“殿下说什么?” “你听见了。”蚺和将此时,已稍带着些许炽热的视线投向她。 林婉儿却不知要做何表情:“殿下是说,让我做你的妾室吗?” “我可以奏请父皇,将你写上玉碟。” “那殿下可真是为婉儿费心了。”她那副腔调显然带着讽刺。 蚺和抬脚走到她面前,眉微拧:“你不愿意?” “我该愿意吗?” 他舔了下唇:“我知道,身为尚书府的嫡女,让你为妾是有些委屈。只是以你在京师的名声,父皇不可能会同意我娶你为妻。” “那殿下就别再忙活了。” “婉儿!”叫出亲昵称呼的蚺和,面上却是带着冷笑:“程语之是这样叫你的?” 她的脸沉下来:“殿下想说什么?” “你可知他在京师中的传闻?” “殿下是想说,他不仅是位阅尽花间的浪里公子,还是京师贵妇们的入幕之宾吗?” “原来你知道。” “我当然知道。” “那你与他。。。” “我与他如何?”她目不斜视地逼视着他,等着对方后头的话。 “可有首尾?”话虽问的轻佻,但表情却是郑重其事。 林婉儿突然笑了:“没想到,平时一本正经的四殿下,也口出这样下流的话。” 蚺和此时有些不耐烦了,伸手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好好回话,这是命令!” 她甩开他的手:“我是我,他是他,我与他并没什么。” 对方显然松了口气:“那你为何不拒绝他?他在你周围只会带给你无尽的麻烦。” “殿下是想说,有他在身边,我的名声只会更加不堪?” “你既什么都清楚,为何不远离?” 林婉儿并没正面回答:“在殿下看来,程公子是喜欢我吗?” 蚺和不明其意,但还是稍想了下:“就我所知,语之不曾对任何人有过深情。” “那殿下觉得,程公子对我这一番亲近是何意?” 蚺和似有所悟:“你是有意许他接近?”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既然程公子并不是因喜欢而接近我,那我自然也想知道他在玩什么把戏!” “便不惜舍了名声?” “我早说过,名声与我,无半点意义,殿下应该清楚。” “可我无法予你正妻之位,不正因名声所累?” “呵!所以殿下让我做妾,这是替我在退而求其次吗?” “这可不是我的错。”蚺和轻声咕噜道。 林婉儿倒有些哭笑不得:“这自然是我的错,殿下不必在意。” 蚺和缓了些语气:“你放心,我素来对女人并无大兴趣,府中几乎无人,想必你也清楚。 以后或许也不会再娶什么妻妾,那么你的孩子为嫡子的机会会很大。” 林婉儿笑出声来,笑得天真烂温,大有一笑百媚之态。 这是蚺和从未见到过的模样,令他一时有些迷醉。 “殿下还是不必为婉儿如此劳心费力了。” 蚺和面色微变:“你这是在拒绝我?” “没错!”林婉儿压低声调:“无论是夫人还是侧夫人,婉儿恐怕都没这种福气,但还是多谢殿下能看得起婉儿。”说着,便弯腰朝蚺和行了一礼。 “你确定?”他那脸色冷峻,一双瑞凤眼眯起,直盯着对方发上的那支水晶杏花。 “确定。”这话她说的极淡,却相当坚定。 “林婉儿!”他吼道,带着怒意的视线似要将她灼穿。 但他终究没再多说什么,片刻,直接拂袖离去。 林婉儿这才收礼直身,即使刚才没正面瞧他,也能感觉到他那难以抚平的肝火。 这可如何是好? 第138章 开琼筵以坐花 15 暂歇的一个时辰已过,下午的献艺自然还要继续,毕竟这才是今日最重要的责务。 众人自四面八方而回,重新落座。 约摸过了七八人左右,终于轮到林婉儿登台。 因为之前与冯鸾的一场纠纷,许多人都对她有了个面熟,便多在意了一分。 想着如这样敢与国公府叫板的人,究竟又会拿出什么开眼的东西。 但事实证明,他们未免想的太多了。 林婉儿正如与蚺和所说,吹的是首笛曲,用的是北方常用的梆笛。 曲子的确不是什么名家名曲,只是首随时能信手拈来,无甚技巧的乡间小调。 虽然曲调悠扬欢快,听着令人愉悦舒慰,也很符合寿宴的喜庆之意。 若是在普通的茶会小聚上来这么一曲,倒也算宜景宜情,锦上添花。 但在今日这个众神女大展能耐的场合,却无丝毫亮点,甚至说还有些敷衍。 众人不禁都有些失望、或是明了,觉得此女不过尔尔,自身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技艺,所以才在别的方面来哗众取宠,更显别有用心。 “哼!我还以为这女人能有什么不了得的本事呢!原来不过是个花架子罢了。”蚺沓不以为然。 “林姑娘或许是深藏不露呢。”蚺坔道。 “深藏不露?呵呵!这样的场合还要藏着掖着,那她要到什么时候才能露?我看这也就是她全部的本事了。” 对面男宾区。 蚺礼指着刚从台上下来的林婉儿:“这女人怎么回事,就吹这么首上不得台面的破曲子,她该不会来耍我们的吧。” “或许她意不在此吧。”栾阳景盯着手中杯面上描绘的金凤。 蚺礼轻哼一声:“她就算意在此,那样的女人,难不成还真有人看得上她!” 说完似发觉有什么不对:“景弟今日怎么老为这女人说话?” 他一脸紧张,将头朝前伸了伸:“你老实说,你真不喜欢她?” 栾阳景挑着眼角,那副姿态柳娇花媚:“六哥是担心我?还是担心自己?” 蚺礼收回痴迷的眼神,撇着嘴:“你我还不了解,平日那些女人你连看都不看一眼,要么就是拿来狠狠教训一番,哪里手下留过情,又什么时候为女人说过好话,这绝不正常。” 栾阳景亦庄亦谐:“哈哈,照六哥这么说,那我岂不真要孤独终生了。还是说,六哥便是希望我如此?” 蚺礼一愣,想了想,摸着下巴道:“是啊!我倒是想当然了。 你再是这么个性子,将来也总是要娶妻的,终会喜欢上某位女子,否则光是姑母与国公爷那就无法交待,你可是他们唯一的儿子。 我只是不能想象,也无法接受,你会喜欢那个厚脸皮的女人。” “看来六哥当真是怕了她。” “谁说我怕她了!”蚺礼一向苍白的面色浮出一抹红。 “哈哈!” 到此刻,还有一小半人都没登过台。 有部分人依旧一副津津有味地等着接下来的精彩,有些人却已开始乏累了。 “四弟,怎么这会轮到你脸色不好了?”蚺礼一手端着酒杯,放在嘴边细抿着,那双凤眼在酒杯上方观察着对方。 “我无事。”蚺和面无表情。 “可是看累了?” “的确有些。”此宴若不是有父皇的意思在其中,他现在就想直接拍拍屁股回府了。 “噢?今日众美云集,千姿百艳,就没一个能入得四弟的眼?” “二哥又不是不知,我向来志不在此。” 蚺礼眯眼轻笑:“的确,四弟向来与我们不同,材优干济,架海擎天,在几位兄弟之中也是出类拔萃的,没少得父皇赞赏!若是在此迷了眼,岂不要自打脸面。” “二哥以为我做一切都是为得父皇赞赏?” “四弟!能得父皇青睐,那是天大的荣耀,难道四弟觉得父皇的赞扬不值一提吗?” 蚺和现在实在提不起劲与之纠缠,只懒懒道:“自然不是!但比起这些,父皇最重视的还是兄弟和睦,万事和兴,你说是吗?二哥!” 蚺礼只是轻哼一声,不再言语。 隔桌。 “这位首笛曲是我至今听到的最差的一首,你说呢,语之?”蚺乐盯着林婉儿的背影。 程语之笑眯眯的:“婉儿不过是敷衍罢了。” “敷衍?”蚺乐终于收回视线,看向程语之。 “今日这种场面,并不是婉儿所在意的,她自然不会太上心。” 蚺乐嗤之以鼻:“对于一个经常与人相看的女人来说,今日这场面不正是其如鱼得水之时吗?怎可能会不上心。” “三哥并不了解她,婉儿不是那样的女人。” 蚺乐不屑地瞟了他一眼:“这话从你嘴里说出,可没什么说服力。” 程语之倒不在意:“总之婉儿的好处,三哥也不需要知道。” “你这家伙,该不会真看上她了吧。” “若真是如此呢?” 蚺乐突然正容亢色:“若是如此,你便失去了最大的价值。” 程语摇头苦笑:“三哥说话从来都不给人留余地。” 林婉儿终于回到座上。 “婉姐姐!你怎么选这么个曲子?”周莲十分不解。 “没什么,只是觉得这曲子吹起来简单免力。” 周莲咬了咬嘴唇,犹豫道:“婉姐姐是否与程公子早说好了?” “说好什么?” 周莲垂下头,压低声音道:“婉姐姐与程公子两情相悦,又是男未婚,女未嫁。” 林婉儿笑了:“这京师里男未婚女未嫁的人多了去了。” 周莲瞪着惊异的双眼:“婉姐姐没想过要嫁与程公子吗?” “想嫁谁便能嫁谁,咱们大昱有这样的女子吗?” 周莲点头:“说的也是,婚姻之事,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算是公主也做不得自己的主。两情相悦的人,最后也未必能在一处,何况是。。。” “何况是什么?” “没什么。”周莲心情突然十分低落。 林婉儿瞧着她:“莲儿难不成心中有思念的人?” 周莲心一抖,她现在的确有个思念的人,可那个人心中所念的却不会是她。 她轻摇头,叹口气:“就算真有思念的人,那又如何呢?正如婉姐姐所说,总归,我们女子都是身不由已的。” 第139章 开琼筵以坐花 16 献艺已近尾声,宴也近尾声。 国公府中的所有的灯火皆已点亮,这座瑞圣苑也陷入一片灯海之中。 绑在四周林木之间的粗绳上,挂着一盏盏绘着鸟林山梅的夹纱灯,将一道道树影花丛投射出千万种重叠的姿态。 楼阁水榭、亭台廊檐下挂着一串串花灯,将窗棱门楣、雕花柱台全印上一片朱红颜色, 水中献艺台四根顶柱上挂着的彩绵纱灯,随风飘摇,将四角与地板染上层彩霞。 还有湖面楼船上吊着的一排排琉璃灯,将周围湖面映得闪耀波荡。 灯火点亮了整个湖面,湖面又映衬着被灯光点亮的一切。 法轮天上转,梵声天上来,灯树千光照,花焰七枝开。 月影疑流水,春风含夜梅,燔动黄金地,钟发琉璃台。 “婉姐姐,好漂亮,这瑞圣苑像是天上的紫微园。”周莲眼睛一眨不眨地瞧着周围。 “嗯,今日这里的确是称得上是仙境。” “这献艺已没几人了,结束后婉姐姐要留下吗?” “留下?” “婉姐姐不知道吗?今日寿宴子时前才算是正式结束。” “这是什么意思?” “结束后愿意留下的人便可在此赏群灯观夜景,总之,国公府子时才闭门。” “是吗?帖子上写的可不是这个时间。” “这是他们圈中私下定下来的规矩。” “原来如此,光这献艺还是嫌不够是吗?” “呵呵!”周莲捂着嘴:“这么好的机会,他们自然不会轻易罢手的。” “你要留下来吗?” “本来我是打算献艺结束后便走的,不过一看到这些燃起的灯,便心生欢喜,想留下来瞧会,毕竟也只有十五那天才能同时看到这么多灯,婉姐姐陪我吧。” 林婉儿想了想道:“也倒是难得一见。” 周莲兴奋地拉着林婉儿的胳膊:“婉姐姐是答应了。” 林婉儿点点头。 正说着,献艺台上最后一位世家女在一阵叫好声中走下了台。 蚺晴站起身道,笑道:“这都坐了一天,我这老胳膊老腿的可不比你们这些年轻子弟,我们两都老便先退阵了,你们不嫌累的便留下来多玩会,今夜国公府不灭灯。” 众人纷纷起身:“谨遵长公主意!” 蚺晴摆摆手,便与国公爷一道走了。 等两人背影完全看不见了,有部分人便开始窸窸窣窣地收拾东西了。 要走的多是女眷,毕竟今天最累的是她们,再说硬要留下,未免显得有些轻浮了。 况且于男性而言,被规矩束缚的一向是女人,若是回去太晚,恐也惹人非议。 但也有部分人是愿意留下来的,他们或像周莲这样纯属喜爱好奇之心,毕竟今夜这样的场景平日的确难得一见,不知要花上多少银子。 “婉姐姐,我们走吧!” “莲儿你沿湖岸先行一步,我与我的丫头说几句话,一会便来寻你。” “那好,我走慢些,一会婉姐姐一定要追上来。” “嗯,好。” 周莲并没多问,她与林婉儿认识也不算短了,虽然不敢说十分了解对方,但也知,她与她们这些普通女子是不同的。 她所思所想所行,都有其道理,或有其目的,且从不会与人明说,但答应的事也一定会做到。 见周莲渐渐走远,林婉儿转身走向一处小树林中走去。 刚踏入林中,尉秋便如鬼魅般在林婉儿身后出现了。 “那人还在船中吗?” “在,属下一直都盯着,他期间没下过船。” “这会有人盯着吗?” “有。只是这里毕竟是国公府,处处有府兵巡卫,为免麻烦,属下只调了两人进来,扮做小厮的样子。” 林婉儿点头:“一直盯着他,若他出府,便找个合适的地方拦住他,到时通知我。” “是。” 这边,周莲正站在一盏灯面上绘着一枝山梅的夹纱灯下,仔细地盯着瞧,便听到身后有人叫她。 她转过身,便看到穿着玉色长衫的程语之朝她走过来。 在灯光下,他那张脸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身上衣摆随微风飘然,当真似个从天宫翩然而降的俏丽仙子。 周莲的心开始不受节制地乱跳,嗓子眼也瞬间发干,额上微冒汗。 她伸手抚在心口处,暗自使足了力气朝下压,这才稍稍减缓了剧烈的心跳。 “周姑娘怎么了?可是不舒服?”程语之已来到跟前。 听到对方温润的嗓音中流出的关切话语,周莲刚压下的心又开始鼓动了。 她不禁懊恼,原来自己平时的潇洒不拘全是假的吗? 才这般情况就如此,当真是没出息了。 “没什么,可能是离灯过于近了,有些烤。”说着便作势般地,朝挂着灯的反方向后退两步,及时躲在一片寡淡的阴影中:“程公子是来寻婉姐姐的?” “是!刚才见她与你在一处,怎么眨眼间便不见人影了?” “婉姐姐有些事,一会便来寻我,程公子不如在此等上片刻?” 程语之摇头:“我来便是要说,恐怕不能陪她了,我与三殿下一会还有事,要先走了。” 周莲脸上闪过一瞬间的失落:“那一会婉姐姐来了,我便告诉她。” “麻烦周姑娘了。”程语之拱手行了一礼,转身走了。 周莲呆在原地,愣愣地瞧着对方离去的背影。 林婉儿出了林子,沿湖岸一直朝前走,约摸一刻,便看到周莲站在一片阴影下朝某处瞧。 这丫头在发什么呆? 林婉儿快步上前,在她眼前晃了下。 周莲这才回过神,见是她,便一副惋惜道:“婉姐姐要是再早来片刻便好了。” “为何?” “刚才程公子来寻姐姐,他托我告诉你,他要与三皇子有事,不能陪婉姐姐了。” “是吗?” “婉姐姐是不是很失望?”周莲一副打趣的腔调。 “莲儿什么时候这般没自信了,觉得自己在我面前的份量不够了?” 周莲拍了拍自己的肩:“我可是相当有自信,可也抵不住婉姐姐越来越不把人放在眼中。” 林婉儿在鼻子前摆了摆手:“哪来一股酸味呐。” “哈哈!婉姐姐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两人沿着岸边一路行去,周围万点灯光将她的们身影点亮在湖中。 第140章 心有灵犀一点通 1 国公府今日虽子时才闭门,但众人自不会等到最后一刻才走,因此亥时还没过,客人便陆陆续续走得差不多了。 三月廿八,长公主寿宴,到此时算是完全落幕了。 周莲也在半个多时辰前就走了,只是林婉儿并没随她一起,反而落到最后。 “林姑娘还意犹未尽?” 听到这突兀的声音,正行在甬道上的林婉儿停住脚,与甬道相接的一条石子小径上,栾阳景正晃晃悠悠地朝她走来。 月色与灯光在他身上交相辉映。 随着走动,身上衣袍上织绣的金线,额带上垂下的那颗石榴石,都闪耀着着点点鳞光,加上天人般的容颜,衬得他如夜间妖魅。 “府上今日将这满天时辰都摘了下来,如此手笔,婉儿自然要瞧个仔细,”林婉儿不咸不淡地答道。 他在一棵桂树下便停了脚步,带着花形的树影便印在他的荧白的面上:“倒看不出林姑娘是有这般雅兴的人。” “小公爷这是来送客的?” 站在不远处的凯风不由撇撇嘴。 能让他们公子亲自送的人恐怕全京师也寥寥无几,且还是得在公子心情好的状况下。 这林姑娘的不仅脸大,胆子也不小,真好意思说得出口。 “今日我当众为姑娘正名,林姑娘难道一点也不领情?” “可我事先也是征得小公爷同意的。” “呵呵!”栾阳景轻笑,声音如厚铃般醇净:“林姑娘当众与我相问,我便是一句不说,也足够能引起他人的注意和猜想。姑娘这种小手段,是把我当孩子般哄骗?” 林婉儿却没有被抓包的慌乱,只是面带微笑道:“形势所至,是婉儿考虑不周。” “那林姑娘要如何赔我?” “婉儿本就打算回去备份大礼,改日送至府中。”说着便弯腰朝栾阳景行了一礼。 这事究其根本,本就是由这家伙而起,他还好意思反要自己的谢礼? 只是她知对方向来不是个说理的人,这么问也并非在于礼,定是别有他意。 “若是薄礼我可看不上。”这话似乎带着丝撒娇余味。 一旁的凯风听着身子一抖,公子在林小姐面前怎会这番作态,有点恶心啊。 “的确,小公爷身份贵重,什么好东西没见过,不知何样的东西才入得了您的眼?” 栾阳景从树下阴影中走出,一直行到林婉儿近前才停下,两人之间不过尺寸距离。 她甚至能闻到沾染在他衣服上,那股清淡的桂花香。 他则盯着她那双总是一派平和,内里却似藏着世间万物的双眼:“林姑娘看着办便是!” “那小公爷便等着婉儿的奉礼吧。”刚要转身。 对方突然伸手拉起搭在她肩头的一缕秀发:“我相信很快便能收到林姑娘的礼了。” 林婉儿忙伸手将头发从他手中抽回,威胁般地瞪了他一眼。 栾阳景不为所动,只是含笑瞧着她。 她不知对方何意,也不想再继续与之纠缠,直接掉头便走。 栾阳景死死盯着远去的窈窕背影,似有所思。 “凯风!” 凯风从角落中闪身上前:“公子!” “我们也出府去吹吹风吧。” “是。” 这边林婉儿踏出国公府门,下了台阶,直接登上早等在门口的马车。 “让曹叔回去了?” “是,车夫换了我们的人。”坐在对面的尉秋答道。 “目标确定了?” 尉秋点点头,又有些犹豫道:“但身后似乎有条难缠的尾巴。” “谁的人?” “一时还没来得及弄清。” “尾巴吗?”林婉儿伸出手指,在面前的茶几面上轻敲着。 “小姐还要前去?” 林婉儿突然笑了:“呵,去,为何不去?” 一盏茶的功夫,马车便驶离了国公府所在的明照坊,朝北边而去。 今日国公府摆宴,几乎全京师的贵族子弟都来了,一晚上路面都是马车纷纷。 五城兵马司早接到维护秩序,护卫安全的命令,同时也放宽了宵禁,不会过度盘查。 行了近半个时辰,马车最终在一条暗巷中停了下来,隐在黑影中。 尉秋揭开车帘,指向对面在一排绢灯下被照得昏黄的二层小楼:“小姐,就在二楼的泽字间。” 林婉儿看向对面,勾起唇:“原来是明月坊。” 两人直接进了明月坊。 穿着灰袍,头戴布巾的领堂立即迎了上来。 尉秋从怀中摸出一锭碎银,扔到对方怀中:“我们约了人,不用伺候。” 领堂会意,识相地退下。 两人登上二楼。 泽字间与上次来的辛字间一样,都在二楼北侧区,后窗下面就是后院。 行过一道走廊,尉秋领着林婉儿推开了泽字间的木格门。 陡然间,尉秋移步上前,将一直走在后侧的林婉儿完全挡在身后,同时‘唰’地一声,抽出腰间薄剑,剑尖冷芒直指屋中人。 林婉儿从后方伸出好奇的脑袋瞧向屋内。 屋中一张铺着绣花锦布的方桌前,正坐着一人,赫然是刚刚才在国公府碰过面的栾阳景。 身后两侧分别站着雷策与凯风两人。 不过林婉儿只认得凯风,雷策她还是第一次见。 虽然凯风已不算矮了,但雷策足比他高出半个头,身板也比凯风壮实多了。 栾阳景撇了尉秋一眼:“你们无影阁的人果然个个都是训练有素!” 尉秋面上闪过丝诧异,但只瞬间便将情绪敛下。 林婉儿则大大方方地从尉秋身后走出来,平静道:“尉秋,剑收起来吧。” 尉秋反手将剑尖调转,压回剑鞘,动作行云流水。 栾阳景瞧着林婉儿,不由有些佩服,她那张不论遇到什么事,都一成不变的脸。 “林姑娘这是赶着给我送礼来了?” “小公爷如此着急,真是一点也不给人准备的时间。” “如此才能表达姑娘的真切之意。” “就是累得慌。” 栾阳景一笑,伸手坐请:“那便坐下歇歇吧。” 林婉儿也不扭捏,走到他对面坐下。 他已换下白日那身麒麟服,穿着身并蓝织银花的锦袍,额前围了条与衣同款的抹额。 那头墨发与身上的银花相映,在烛光下闪着星光。 手中则端着只雪花青瓷杯,举在唇边慢吞吞饮着。 屋内茶香四溢。 第141章 心有灵犀一点通 2 栾阳景出生在钟鼓馔玉,鸣钟食鼎之家,自小便熏陶出一身大家风范。 举手投足间华贵金矜,再加上那副无双容颜,何时何地都是副美玉贵公子的作派。 宗之潇洒美少年,容华艳艳将欲然。 前世,她从未有机会如此近距离地观察过他,也未与他有过这么多次的接触。 是啊,加上这次,她究竟是第几次见到他了? 但无论几次,他的那副美貌总是时时撼动人心,难怪京师贵女为他如此疯狂。 对面这女人那双眼一瞬不瞬地盯着她,栾阳景不禁在心中嗤笑。 他还以为她当真是什么都不在乎呢,结果还不是与其他女人一般,对他垂涎三尺。 不过也好,便宜行事。 “可看够了?”栾阳景将手中杯盏轻敲在桌面。 “小公爷有话便说。” 栾阳景笑了,她还倒先不耐烦起来了。 他伸手提起桌上的雪花青瓷壶,拉过壶边一只同样式的杯盏,浇入茶水,茶香弥散。 从一进门林婉儿便闻出了这熟悉的茶香味。 栾阳景将杯盏推至她面前:“听说林姑娘喜欢松罗茶?” 林婉儿端起杯盏,轻抿了一口,这味道是喝惯的味道,也没什么别的东西。 “原来小公爷一直都在默默地关注我,连我爱喝的茶都知道。”话中带着丝戏谑。 “我应该早些关注你,不过如今也不算太晚。”他眨了眨那双好看的桃花眼。 “婉儿真是受宠若惊,只是不知婉儿何德何能,能令小公爷如此费心?” “为何?你们无影阁果然都是只认钱不认人吗?”话尾染了丝责怪。 “噢?听这口气,小公爷似乎与无影阁有什么瓜葛?”林婉儿继续喝着茶。 “你说呢?”栾阳景一手托着下巴,稍歪着头,笑吟吟地瞧着对方。 林婉儿知道那秀靥如花的笑容背后,裹挟的是恶毒的算计。 “这我怎会知道?”她出口干脆利落,表情理所当然,看起来像是当真不清楚。 被自己揭穿身份,居然还端着副想赖账的嘴脸,栾阳景心火腾然而起。 他面色突变冷厉,语调中埋着危险:“林姑娘,装傻充愣可不是如你这般随意用的,用错了地,用错了人,后果也不是你能承担的。” 林婉儿像是没听见,慢慢喝着手中茶,依旧一派坦荡之态,双眸更是无比清澈:“我是真的不清楚,小公爷请明示。” 栾阳景咬牙切齿:“你是在耍我吗?” 林婉儿双肘架在桌面,无奈地叹了口气:“尉秋,你来说。” “是。”尉秋上前一步。 “小公爷的单是几年前接下的,而小姐是最近才接手阁中事物,还未全面查问。小公爷的事阁主一概不知。”说完便又退回角落。 林婉儿看向栾阳景:“如何?小公爷。” 栾阳景显然不信她们主仆的一唱一和:“林姑娘这是在玩什么把戏?” “小公爷不信婉儿也无法。”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样。 栾阳景被她那副死样子整得更怒了,一掌拍向桌面:“你们对我整整纠缠了三年,不断派出死士伏击于我。身为无影阁主,你居然说一点都不清楚?笑话!” 是谁也接受不了吧! 虽然那些人对他栾阳景来说还不足为惧,否则他也不会好好地活到今日。 可日日夜夜都要费心去防备一群苍蝇的不断侵扰,熬鹰也不过如此。 更别提这三年间单是对付他们,就浪费了不少人手与精力,且还耽误下不少重要的事。 想到这,他心中更加暴躁了,恨不得把对面这装无辜的女人碎尸万段! 就连一旁的凯风雷策也是愤愤不平。 这三年他们跟在公子身边,自然也与无影阁打过不知多少次交道了。 那群人纯粹就是要钱不要命的狗皮膏药,被他们斩下这么多少人,还是不依不饶。 一直缠得他们头皮发麻,没敢睡过一天的好觉。 只是万万没想到的是,林姑娘居然就是无影阁主!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虽然他们已知她不是位普通姑娘,功夫也很漂亮,但也绝想不到她会是这种身份。 可另一边的尉秋心中其实比他们还要憋屈。 天知道,三年下来,小公爷的这一单在阁中已成为恶梦之单。 派出了多少杀手,非死既伤,回来的寥寥无几。 三年间,他们无影阁仅是折在小公爷一个人身上的人力、物力、精力就不可计数。 比起主顾当初给的价码,已是入不敷出,虽然起初,那一大箱黄金的确很吸引人。 若不是无影阁有规矩,主顾不撤单,目标不死,他们便无法停手,她早就抛弃这单了。 就算如此,阁中许多杀手都已对此怨声载道,毕竟是实打实地有去无回。 人人都说他们做的是无本买卖,可这世上哪有什么无本买卖。 培养出一位好用的杀手,尤其是死士,要耗掉不少银子与时间。 更别提还要出资研究高效率的杀伤性武器、毒药、伤药、药人。 尤其对一些高难度的刺杀还需事先谋划,有些谋划中就包括收买、购置、铺排。 这些哪样不是钱? 况且,任务三年间一直未解决,他们无影阁的能力已被质疑,招牌也有了瑕疵,这可是多少钱都补不回来的。 尉秋想想就欲哭无泪。 屋内五人当中,四个都是头痛欲加,只有林婉儿还是一派轻松。 她眨了眨无辜的双眼:“我说了,小公爷不信婉儿也无法,不知就是不知。” “你。。。”这女人真是气死人不偿命。 栾阳景怒极之下,反而渐渐冷静下来。 他自然是不信,不过心中也有一丝自己的考量在其中。 毕竟从无影阁对他实行暗杀的那天起,他对他们的调查就开始了。 三年过去,虽对无影阁不能说了解全部,但也算知道个六七分。 否则他也不会如此准确地认出,林婉儿身边的人就是无影阁的人。 即使对方刻意隐藏身份招式,和一些特有的习惯。 但近距离接触之下,他还是马上便瞧出来了,这是经验累积之下的准确直觉。 查了三年,又如此了解无影阁的他,却始终没有查出关于阁主的一丝线索。 那答案大概只有两种可能。 第142章 心有灵犀一点通 3 那可能就是: 一,他与他的手下皆是无能之辈。 二,阁主隐藏的功力相当好,完全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可这世上,只要是人,只要他还有喘气,就不可能完全不留下任何痕迹。 所以极有可能这三年间,她是真的完全没出现过,那么这种违和感便解释的通了。 但不管她说的是真是假,这件事到这刻而言都已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他已知道无影阁的阁主是她,而她如今就在自己面前。 林婉儿将茶一口气喝完,放下杯盏道:“小公爷,你即使再不满,我也没办法。 况且,我们无影阁只是个单纯做生意的地方,不搞江湖恩怨那一套。 能让我们刀剑出鞘的必是银钱,无关其他。 你要寻仇,恐怕是找错人了吧。” “那本公子还错怪你们了?”栾阳景手指摩挲着杯沿,已恢复最初的平静。 “自然!小公爷如要报私仇,不是应该找下单之人吗,那才是你真正的仇人! 还是说,小公爷得罪的人太多,不知给你下单的是谁,才想来逼问我?” “那你知道吗?”栾阳景早知这背后之人是谁,但还是顺着对方的话问下去。 “别说我不知道,就算知道,我们无影阁也有规矩,不会向任何人透露主顾的内情。” 哼!本公子自然清楚,否则无论如何麻烦,也要将你们先灭了,栾阳景如是想。 “也就是说,你们不会停手了?” 林婉儿咯咯笑了:“小公爷被追杀了三年,这点不是明知故问吗?无影阁的规矩,即使我是阁主也不能例外。” 这女人当真没心没肺的,这种事还笑得如此开心,尽量平静的内心还是添上层气闷。 她继续道:“所以,小公爷今晚注定是从我身上得不到任何东西。” “如果我非要呢?”他的语气带着不容辩驳。 林婉儿面色冷下来:“小公爷没本事去找真正的仇人,便来欺负我们这些虾兵蟹将吗?” “哈哈哈!无影阁的死士被你说成是虾兵蟹将,林姑娘谦虚起来也够可怕的。”栾阳景是真的被她逗乐了。 “难道不是吗?你宁愿来找我们的晦气,也不去找真正该死的人,可见我们在小公爷眼里算不得什么角色。” 栾阳景也拉下脸:“哼,林姑娘好算计! 你们三年都未在我身上得手,无影阁的招牌早就砸了吧? 今日你处处激我出手,是要我替你们去解决,这桩一直无法解决的麻烦? 反正结果只要,我与你们的主顾哪个死了都成吧?” 林婉儿一点也不遮掩:“我只是实话实说,总之小公爷找上我们实在是无道理?” “无道理?”栾阳景挑了挑眉:“这便宜全都让你们无影阁给占了,我有什么好处?” “小公爷若是报了仇,我们无影阁自会撤单,就此少了两大麻烦,今后便可高枕无忧! 这一箭三雕之事,难道不是最大的好处?” 栾阳景已然气极,腾地从桌前站起身:“我生平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你才多大。”林婉儿嘀咕道。 栾阳景已处于暴怒边缘:“你以为你们无影阁这三年来,对我挥的都是枯枝木柴吗,想就此撇得一干二净?做梦吧!” 林婉儿也腾地站起身,态度比对方更凶劣:“小公爷可不能光头和尚赖长发道士,这仇家是您自己招来的祸事,与我们何干!” 栾阳景一甩袍袖:“好个与你们无干,今晚本公子就先拿下你这个无影阁主,看你这张嘴还能撑到几时。” 能窥得林婉儿的身份,纯是误打误撞。 林婉儿在国公府盯人,也只是见机行事,她也没想到那楼船上会有人一直盯着她们。 而国公府本就是栾阳景的地盘,无论谁在他府中做小动作,他都不可能不知道。 他一开始只是想瞧瞧对方倒底要搞什么鬼,所以才一时按下没发作。 脑中甚至还猜想着,这女人是不是想要报复上次在别院中的事。 可等他亲自带人去盯时,才发现不太对劲,真相便也显露在眼前。 虽然也非时时刻刻,可这尾大鱼他们毕竟陆续追了三年,今日又怎可能轻易放过? 一旁的凯风与雷策早就摩拳霍霍,听到自已的主子发了话,登时精神起来。 两人几乎同时抽出挂着腰侧的长剑、跨刀,齐齐朝林婉儿攻了过去。 尉秋挡在林婉儿身前,抽剑迎了上去,三人刀光剑影,叮当作响战成一片。 栾阳景也不闲着,抬腿跨过桌椅,伸手便要去擒林婉儿。 林婉儿闪身避开,手脚却没想象中的灵活,轻易便被对方抓住了双臂。 她尝试用力甩开他,发现根本使不上一点气力,暗自运气,却是内劲难聚,不由面色一变:“你在茶里下了毒?” 栾阳景双手如铁钳般紧紧扼住她的双腕,将其控制在胸前:“茶里没毒,你不是也喝出来了?” “我可不信。” “毒只是被热水蒸腾在茶香中。” “无耻之尤!”林婉儿骂道。 栾阳景笑了:“对付你们这种人,这种方法刚好。” 尉秋见林婉儿被制住,不由有些分神。 况且刚才她也同样闻了茶香,虽然不如林婉闻得多,吸得深。 但雷策与凯风两人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即使没中毒,她以一敌二也是下风。 果然渐渐便不济,最终被这两人拿下,手中的剑也被踢到一边。 屋内打斗一歇,即刻安静下来。 随着药力渐渐发散,林婉儿四肢皆软,甚至难以支撑,不由倒向身前的栾阳景。 瞧着她落在自己手中的无力模样,他的心情终于舒畅不少。 他双手使力,将渐渐向下滑落的林婉儿提起,那张颠倒众生的桃花面朝她靠近:“阁主这是实力不济,便打算投怀送抱吗?可惜姿容差了些,本公子瞧不上。” 林婉儿侧头,避开对方喷在她面上的热气,开口的气息极不稳:“看来我放在周围的人,也早被你拿下了?” “你们无影阁的人我从没打算小看。”他今日可是把最精锐的一批护卫都叫来了,平日为了低调,他都不常用这些人。 “那真是劳小公爷费心了。” 第143章 心有灵犀一点通 4 “阁主当得起我如此费心!”栾阳景一字一顿道。 林婉儿气喘吁吁,浑身娇软,被对方死拽着,左右都靠不住,只能朝栾阳景的方向倒。 “可刚才一点都没听到外面有什么打斗的动静。 难道在我们进入明月坊之前,你的人就搞定他们了?” “是。” “难怪!就说你们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地躲过他们的眼睛,毫无阻挡地走进这间房。 如此说来,尉秋在明月坊门前收到的最后一次确认信号,是你们的人发出的?” “自然。” “看来是我疏漏了,可你们怎知我们自己人的联络方式?” “追查了你们足足三年,连这么简单的事都不知道,岂不是太无用?”话语中带着丝戏谑。 林婉儿眯起眼:“小公爷果然是对我们用了真心啊!” 栾阳景扯着唇角,终露出丝得意:“否则今晚又怎能骗得你们,毫无顾忌地走进来。” “呵呵!”林婉儿轻笑。 “你笑什么?” 她突然又敛了笑,没回答。 他抖了抖钳制住她的双手:“你这女人还想耍什么花招吗?” 双臂被对方紧捏着,勉强还能撑住身子,可头却越来越重,直朝对方胸口撞去。 她的头顶擦过他的胸口处,却腾然点燃了他心尖的那点凉。 让他重新又察觉到,这个自东鸣山之后,便突然出现的小小毛病。 心尖这点微波荡漾,化做层层涟漪,朝胸口四散而去。 鬼使神差地,他松开压制对方的手,展臂将她整个人都搂进怀中。 这一下把凯风和雷策瞧得一愣,公子这是在搞什么鬼? 被压在地上的尉秋也不由皱起眉,对方这是在占小姐的便宜吗? 可栾阳景此刻已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中。 瞧着靠在胸口的那颗黑脑袋,怀中所及所触皆是一片温软绵柔。 闻着她身上传来的不知名幽香,一阵一阵,通体地舒畅舒心。 心思开始飘然,从中泛出一丝旖旎遐想。 想要更多。 于是将她搂得更紧,贪婪地闻着她身上的香气。 下腹处也慢慢升腾起一股股愉悦的热气。 他伸手抬起她的下巴,贴近她的脸,想要品尝她那双饱满的樱唇。 就在他的唇将要落下时,他突然瞧见对方那副志得意满的笑脸。 她这副自鸣得意的嘴脸,是他现今最讨厌的,这份讨厌也让他突然警醒了过来。 他怎么可能会对这样的女人动起这种心思来了,心中有疑,且恼怒万分。 捏在她下巴上的手指压上了狠劲:“你放心!不管是你们无影阁,还是在幕后给你们下单之人,本公子一个都不会放过。” 一旁的三人都不太清楚刚才那出是怎么回事,但都同时抹了把汗。 “雷策!” 雷策上前几步:“公子!” 栾阳景不耐烦地将将怀中人一把推了出去:“将她们关进营中地牢,好生招待!” “是。”雷策伸手去接被推过来的林婉儿。 可还没等他的手触及到对方,便被一股强劲的气流震得直退数寸。 后背重重砸在身后墙面上,一旁的条案被撞得翻倒在地,案上的花瓶摔得粉碎。 哐当,手中宽刀掉落在地,身子半蜷,一丝血从他嘴角溢出。 他伸手压在肺腑处,暗暗提气,回应的却是一股强烈的巨痛。 心中万分讶异。 这京师能伤他的人寥寥无几,且还是在一招之内,这便更不可能了。 他不可思议地瞧着林婉儿削瘦的背,双眼渐渐有些模糊。 这女人的武功与那日别院中所见根本是天差地别,这么短的时间便能如此厉害吗? 还是说。。。他的意识已有些不清,完了,看来今日注定要栽大跟头了。 而林婉儿此刻已不复刚才那副娇柔虚弱之态,身姿挺拔如青山耸立,笑吟吟地瞧着对面的栾阳景。 “你!”栾阳景此刻也不比雷策平静多少,但瞬间便收整情绪,脸阴沉地道:“你没中毒?” 林婉儿甩了甩宽袖,不以为意地道:“自然是中毒了,否则怎能让小公爷放松警惕?” “那怎会?” “怎会什么?”她表情透着俏皮,双眼晶亮,显然是处在兴奋状态。 栾阳景悄悄架起防备姿势,双眼警惕地瞧着对方。 林婉儿对他的小动作不以为意,替他接着道:“哈哈,怎么我还完好如初,是吗? 既然小公爷对我们无影阁如此了解,怎不知这天下毒物对我们效用都不大?” 他怎会不知道。 无影阁这些人,尤其是死士,平日多多少少都会喂些毒药给自己,加强身体的克毒性。 不只是他们那些人,如他们这些皇子皇孙,从小到大也免不了如此。 所以今晚他寻来的是十分厉害的散功药,专克制寸劲内力。 这种药并非毒药,能化毒的人根本消化不了,无法防备。 且他还在相关的人身上试过药。 不仅化毒人不能防备,且武功越厉害的人,这药的效果便越强。 这女人武功如此厉害,按理说药效在她身上也应该最强,怎么反倒一点效果也没有? 难道她化毒的能力已超越一般,不只毒药,连其他药也克制不了她? 看来,他对无影阁是有所了解,可对林婉儿这个阁主却是一点也不了解的。 他自认一直都没有小看过无影阁,但今晚却是小看了她。 毕竟开始调查她也不过是最近的事,那还是从二殿下身上发现的些许线索。 怀疑她可能知道双峰山的一些事,却不想她和无影阁也有所关联。 这女人披着一身的迷,越来越看不懂了。 “林姑娘刚才那番虚于委蛇,原是在拖延时间,好排散身上的药性?” 林婉儿笑得诡秘莫测:“可不仅如此。” 话才落,栾阳景就觉得浑身有些不太对劲。 一股灼热之气突然在他胸口聚集升腾,接着于五脏中肆意窜行。 五内俱焚的痛苦狠狠席卷他的胸腹,脸色瞬间煞白,连唇色都变得浅淡。 全身汗发芽似地不断冒出,头上抹额被浸润地颜色更深了。 林婉儿瞧着对方的反应,笑逐颜开:“以彼之道还施之彼身,小公爷以为如何?” “阁主有些手段。”栾阳景呼出一口重气,艰难道。 第144章 心有灵犀一点通 5 “你何时下的毒?该不会就是刚才对我投怀送抱时?”栾阳景尽量将背挺直,绝不能在这得意的女人面前落了下乘。 林婉儿并不否认,抬起宽袖捂着嘴:“哈哈哈!想不到平日对女人弃之如敝屣的小公爷,也会起这般色心,否则这药哪能这么快发作。” 他眉一皱,眼珠一转:“是你身上的那股幽香?” 林婉儿捂着嘴,笑而不语。 他不由想起刚才自己的那番失态:“这毒里你还加了别的药?还是这毒本就是。。。” “相辅相成的东西。” 栾阳景既羞又恼,之前他居然还将这女人搂得这么紧,还想要亲她? “寡廉鲜耻,下作!” “寡廉鲜耻?那中了招的小公爷算什么,若你对我没一丝心思,可不会这么容易中招的。” “闭嘴!京师中你的那番名声,看来是另有来头吧。” 林婉儿收了笑,冷眼瞪着他:“此言可不符小公爷的身份。” “的确!你这女人也不配。” 一旁拿剑压着尉秋的凯风,瞧着这风云变幻的一场戏,已有些傻了。 自家的公子着了对方的道,雷策也被打成重伤,他一时也不知是该动,还是不该动。 林婉儿可没忘了他,突然扭头朝向他:“凯风!赶紧把尉秋放了!看在上次你帮了我的份上,饶你不死。” 栾阳景怒目瞪向凯风,那眼神像是要吃人。 凯风心底一颤,他这是招谁惹谁了?“公子明鉴,属下与林姑娘可没什么交情。” “前些日子你还抱着我的丫头不撒手,这么快就翻脸不认人了?”林婉儿却丝毫不给他辩解的机会。 在公子那凶神般的注视下,凯风彻底慌了,头摇的似拨鼓:“公子别听她乱说,属下对公子忠心日月可表。” “不许放人!”栾阳景厉声道。 “是。”凯风将压在尉秋脖前的剑捏得更紧了,好似这样便能证明他的忠心般。 到了这种时候,对方还不忘顺手去撬他的墙角,真是个毒妇。 栾阳景饶是修养再深,此时脸也早已一片黑云。 林婉儿却是副公事公办的语气:“小公爷!我这药,可比你对我下的要强过百倍。 但凡动一下真气,便会气逆血冲,武功尽废,搞不好还会直接咽气呢,呵呵。” “毒妇!”他终于骂出口。 “如你这种心思不纯的卑鄙小人可没资格说我。 若想要我的解药,就乖乖松开你们对暗影阁的脏手。 我可以考虑大发慈裴,当今晚的事没发生过。”林婉儿双手叉胸,仰着头。 栾阳景瞧着对方那副嚣张跋扈的姿态,胸中气血不住地翻涌,胸腹更痛了。 他虽向来狂妄惯了,却也不敢说自己从不曾吃过一点亏,尤其京师的水如此深。 但亏在这种不要脸的女人手中,那他可是千般不甘,万般不愿。 更让他蚀心的是,他怎么就这么轻易中了她的招? 毒药且不说,可那样的药,各种各样的,效果再好的他都见过,对他很难起什么效果。 就算她如自己一样,寻的是效果不同一般的药。 但也不会如此简单快速地,令他就这么不设防地中了招,这点他还是有这个自信的。 他想不明白,更觉奇怪,难道是真对她有什么心思? 不,这点他绝不承认,一定是哪里出了错。 他是何等人物,只有女人追在他屁股后头跑的份。 何况对方名声如此恶劣,行事如此无耻,更无半分姿色的女人。 这怎么可能? “林姑娘尽管大言不惭!你带来的人我都已拿下,本公子便不信,只凭你们俩人,今日能走得出这明月坊?”他越是恼怒越有精神,甚至隐隐有压下胸腹之痛的趋势。 “小公爷说的是你带来的那几十名护卫? 那些人的确个个人高马大,力量非凡,以一抵十,怕是异族之士吧? 是小公爷从三千营调来的兵士,还是暗地里圈养的私兵? 哈哈!这等手笔,小公爷可真看得起我们无影阁!” 栾阳景心中惊诧,这毒妇知道的还真不少,看来不仅仅是他在调查她。 他果然不能这么轻易放过她! “既然明白,何必多说,你若乖乖将解药交出,本公子可以考虑让你少受点折磨。” “哈哈!小公爷才是大言不惭吧。” “你果然不交?” “不交,小公爷要怎样?”林婉儿眉眼弯弯,语含挑逗。 看对方还是副自信满满的样子,栾阳景心中倒有些许不自信了。 虽然他认为只要下令让外面的护卫冲进来,凭这女人再厉害也阻挡不了。 本来他不打算如此高调,这里毕竟是京师之地,可既然对方油盐不进。。。 栾阳景已经悄悄地抬起了手。 林婉儿瞧着他的动作直摇头,嘴里啧声不断:“看来小公爷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话落便从怀中掏出支白玉笛。 笛子不过巴掌长,玉质温润,水色透亮,握在手中,似有盈盈波光在手中浮动。 她将玉笛横在丰盈的双唇下,灌入气息,在笛孔中轻翘鼓动。 一首听来韵律协和的曲子慢慢自笛中奏出,声音很轻,几乎难以听清。 栾阳景却知这曲中灌注了内劲,如果这不是种暗号,便是某种要搞事的手段。 他不再犹豫,手中轻响,发出指令。 可并没等到任何人冲进来。 反而下一刻听见楼下后院、屋顶处,隔壁房间传来,像是被极力压抑着的痛苦呜咽声。 笛声平缓地持续着,周围的痛苦声却开始逐渐压抑不住,呼啸渐起,似要马上喷薄而出。 过了近两盏茶的功夫,笛声才完全平复。 那些痛苦声从初起的压抑,到中途的尖吼,再到逐个的沉寂,最后再无任何声响传来。 栾阳景已不知该摆出何种表情,这是又被她摆了一道? 林婉儿将玉笛从嘴边移开,轻笑道:“小公爷手底下的人果然不错,这般忍耐力,快要与我们无影阁的死士不相上下了,难怪小公爷会如此大放阙词。” “你对他们也下了毒?” “不是什么毒,不过是些无甚紧要的小小蛊虫,要不了他们的命。” “没想到林姑娘还懂得这些?”栾阳景的声音从嗓子眼里挤出。 第145章 心有灵犀一点通 6 栾阳景琢磨着,难道刚才她对自己下的药也是一种蛊? 这蛊毒自与那些药物不同,肉体凡身几乎无可抵抗。 所以他才会这么容易中招,并不是因为他对她存有什么心思。 想到这点,心中稍有一星半点地舒通了些。 “如何?”林婉儿摆弄着手中玉笛。“小公爷觉得我们还能不能踏得出这明月坊?” 栾阳景气极反笑:“看来,林姑娘在踏入明月坊之前早就做好了安排。” “尉秋早就察觉有人跟着我们,所以无论最后那确认的信号是真是假,我都不会再相信。 毕竟,什么也比不上亲自再查探一遍来得实际。 若不是怕打草惊蛇,我也早就再调些人手过来了,吹这首曲子终归是有些累的。”林婉儿装着一副抱怨的口气。 “所以你是一直都在配合我在演戏?”这女人不仅仅是狡猾,简直用心险恶。 林婉儿笑着,微露出一对小虎牙:“正如小公爷想了解婉儿,婉儿也想知道小公爷要做什么。” “是吗?”栾阳景还要说什么,屋外突然传来轻微细碎响动。 “小姐?”一个女人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进来吧。”林婉儿应道。 门被推开。 穿着一身黑衣短打,头发高束起,腰别红色长剑的尉兰走了进来。 她快速瞟了眼屋内,行至林婉儿身前,拱手行礼道:“小姐!” 林婉儿侧目撇了她一眼:“你们都受伤了?” “有两名重伤已送回,余下的都是轻伤。” “那些臭虫呢?” “被小姐的笛声所引,全都昏死过去了。” 林婉儿满意地点点头,望向栾阳景:“小公爷,都听见了? 之前我就说过,我们无影阁不兴仇怨,只做买卖,伤了我的人,你打算如何赔偿?” “赔偿,阁主的意思是?” “五千两,我放他们一命。” “你让本公子出钱买自己手下的命?”这女人可真能狮子大张口。 “婉儿说到做到。” “那解药呢?” “只要小公爷出了这笔钱,你们的命我权当附送,这么一算的话,我反倒是亏了。”林婉儿一脸惋惜。 栾阳景握在身后的拳捏得咯吱响。 凯风也恨得咬牙,合着他们的命,都是附赠品?这林姑娘还真能恶心人。 “凯风,宰了那个尉秋!”栾阳景突然厉喝道。 林婉儿也忙发出一声吼:“尉秋!” 这一声暗含内力,气劲瞬间以林婉儿为中心,向屋中极速扩散。 拂过雷策与栾阳景时,两人本就受伤的心肺再次被震荡,痛苦如来回推展的波浪,在交叠往复中不断冲击着他们的身体。 栾阳景极力压制涌上喉间的那股腥甜,雷策则直接喷出一口血来。 持剑一直压着尉秋的凯风,手也不由一抖,剑身轻鸣出声。 就在这眨眼瞬间,尉秋一个迅速蹲身并侧向一边,伸手捞起掉落在角落的剑,反手便刺向凯风。 尉秋虽中了药,但毕竟吸入不多,四肢还能动,只是不太灵便。 所以虽是突袭,但凯风轻易便躲开了她的攻击。 两人刀光剑影,又打作一团。 林婉儿冲尉兰点点头。 尉兰一把抽出腰间剑,跑上前帮忙。 在这种情况下,凯风的抵抗只是徒劳无功。 其实他心底深处也无心抵抗,反正都被对方拿下了,多他一个也不多。 只不过公子没松口,他自然要坚持倒底,最终还是被擒住了。 “给他点教训。”林婉儿垂眼,摆弄着自己的十根手指。 尉秋手中剑花一闪,瞬间便刺进了凯风的肩膀。 血立刻溢了出来,染湿伤口周围的衣衫,他闷哼着,咬牙没叫出声。 林婉儿瞧也不瞧,目光只落在栾阳景身上:“小公爷,决定吧。” 栾阳景却一直咬牙不语。 “尉兰!” 尉兰收剑上前:“小姐。” “小公爷的这些属下,看着也挺厉害的,可在人家眼里原来并没什么价值。 那便叫人来,把他们都带回阁里去,记住,千万别弄伤他们。 毕竟他们都是精挑细选过的,个个人高马大,有的是把子力气。 日后卖去矿上,盐井、船队,石场,便是当个护院奴仆的,咱们都能白赚上几块碎银子。 对了,留在阁中做个药人也不错,凭他们的体格应该能挺不少时间。” 尉兰垂头,极力忍住笑:“是。” 凯风内心震惊地已经顾不上痛了,林姑娘这是要把他们那些兄弟全卖了?还要做药人? 他悄悄瞧着自家公子,此刻也是横眉怒目,面如土色,脸早就气得变形了。 公子行事从来都是霁风朗月,蛟龙戏水,一派怡然自得,哪受过今日这样的羞辱。 看来,终于遇上能克公子的人了。 “不就是五千两吗?本公子出。”栾阳景从咬牙切齿,他的那些手下可以为他而死,但绝不能在外丢他的人。 “当真?” “你还怕本公子赖账?” “小公爷身份在此,自然可信,不过交易归交易,当有凭有据。尉兰!” 尉兰走到栾阳景面前,从怀中抽出一张驼色软纸递给他。 栾阳景伸手接过,垂目略看了看。 这是一张暗影阁的普通契约,内容没什么大不了,总之就是他要付五千两银子给对方。 栾阳景抬头,意味深长地瞅了她一眼:“这也是你事先准备好的?” “我们暗影阁本就是做生意的,事先准备一些契约不是很正常。” “呵呵!”栾阳景嗤之以鼻。“看来林姑娘开的不是杀手阁,而是黑风寨吧,这无本的生意倒让你做出这等花样来,恐怕我不是唯一一个受害者?” 林婉儿莞尔一笑:“小公爷说笑了,不过你确实是婉儿重拾阁务后,第一位主动上门的主顾,所以我才给小公爷如此优待。” 栾阳景嘴角抽了抽,已发对她那身气死人的本领有些免疫了。 “小公爷盖上私章吧。” 栾阳景没再说什么,从怀里掏出一只底部绘着细碎金纹的黑漆长木盒。 伸手掰开盖在一头的的四方盖,从里面倒出一只,头部刻着麒麟抱球的柱型黄玉印章。 尉兰及时捧上一盒红金印泥。 栾阳景不屑地瞧了眼:“果然无微不至。” “财神自当是供着的。” 第146章 心有灵犀一点通 7 栾阳景将纸铺在桌上,章底按上印泥,在纸面压上鲜红的印,又将纸递还给尉兰。 尉兰伸手将接过,转身走到林婉儿面前递上。 林婉儿接过瞧了瞧。 “如何?”栾阳景看着她低垂的睫毛,在面上印下淡淡的阴影。 她点点头,将契约又递给尉兰。 尉兰接过,小心折好,塞入怀中。 “如此,阁主是不是该交出解药了?” 林婉儿不答,反而落在他身上的眼神有些奇怪。 他面色一冷:“怎么?阁主想反悔。” “哈,的确是有些后悔。”林婉儿直言不讳。 “杀了我,阁主可拿不到半分钱。” “三年未决的单,若在此直接杀了你,比拿这五千两更划算,你说是不是尉秋?”林婉儿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道。 一旁持剑压着凯风的尉秋立刻应道:“是。” 她巴不得马上杀了栾阳景,毕竟这一单如今已成了无影阁的深刺。 林婉儿下一刻果真抬脚踏步,朝栾阳景慢慢靠近,直到两人之间再无可进的距离。 她双眼眨也不眨地盯他那张美如繁花的脸,好半晌都没作声。 栾阳景嘴角浮笑:“阁主可是舍不得了?” “嗯,杀了你,这张脸便也会消失,不若先剥下来做个纪念也不错。”说着,她抬头摸向他的脸。 他一把捏住她的手:“林姑娘请自重。” 林婉儿含笑抽回手,又将五指缓缓压在他的心口处:“我若是再用些力,小公爷这颗心怕是就会停止跳动吧。” 话还没落,栾阳景身后的一扇窗突然乍响,一道人影瞬间闪进屋内,直朝林婉儿而去。 林婉儿后退数步。 同时尉兰闪身挡在林婉儿身前,抽剑迎上。 来人势疾迅猛,气劲凌厉,这不是尉兰能对付的。 林婉儿快速上前将她一把推开,同时伸出另只手,五指并拢,直直对上劈面而来的一掌。 两掌相接,空气瞬间炸响,气流波及处,椅凳花几全被掀翻至半空,再重重砸落地面,碎至数块。 一切都在瞬间而发。 黑影主动收了掌,闪身退至栾阳景身侧。 林婉儿则依旧巍峨不动。 “梁叔,你怎么过来了?”此刻的栾阳景比之刚才,似乎中气十足,精神也好了不少。 梁叔快速扫了眼角落里肩膀受伤,被人压制的凯风,贴在后墙吐血已半昏迷的雷策,那双枯木般的眼已凝起一层霜。 凯风一瞧暗道不好,瞬既将头垂了下去,装作伤重不支的样子。 压着他的尉秋见他行为奇怪,暗暗提起十二分精神,生怕对方再作出什么妖来。 梁叔收回目光,朝栾阳景拱手行礼:“公子,属下来属晚了。” 栾阳景在心中直撇嘴,若早来一刻,他便不会盖下那枚印,但盖都盖了,便也不会再提,只道:“来得正好。” 梁叔这才郑重地将视线落在对面的林婉儿身上。 这便是上次他们提到的那位姑娘? 她的确不是什么大美人,但容貌倒也算秀丽,身形窈窕匀称。 尤其是那双眼,眼底篆刻着仿似与生俱来,不可磨灭的自信。 这让她整个人的气质如月光华,出尘之表,有遗世独立之感。 有这样的自傲之本,大概是因为她相当厉害吧。 就说刚才那一掌,他便清楚,恐怕连自己也不是她的对手,难怪公子几人都治不住她。 对面的林婉儿同时也在打量着这位老者。 他中等身量,身形瘦弱,一张平凡的脸上带着几许岁月留下的痕迹,那双如墨点的眼睛,却如鹰一般锐利,那是永不低头的气势。 不过,对她来说不足为惧。 “小公爷这是又请了帮手,想要反悔?”林婉儿依旧一派轻松,似乎谁来都无所畏惧。 “林姑娘这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吗?” “可惜小公爷今日不是州官,也不是百姓,不过是个失败者。” 连梁叔都不禁咋舌,好嚣张的姑娘。 “你。。。”栾阳景气结。 罢了!他私章已盖下,还有什么可说的。 就连梁叔也治不了她,否则刚才那一掌就已将她拿下了。 既然没一举拿下,难道接下来还要继续叫人进来拿人吗? 虽然这块地是龙蛇混杂的三不管之处,也是他的地盘,可怎么说都是在京师之中。 他再肆无忌惮,也不可能就这样毫无顾忌,声势浩大,群起而攻之直接拿人。 否则又何必多此一举,亲自出面来引诱麻痹对方,还用了最省事省力的下毒。 总之,今日的事是多重疏漏下造成的。 且暗影阁从来就不是他真正的目标,对他来说最多不过只是扰人的,令人讨厌虫子。 若他们不缠上他,他与之就是井水不犯河水。 再说,如今他该知道的都已知道了。 这女人是官家之女,跑得了和尚还能跑得了庙? “小公爷若是打算反悔,婉儿一定奉陪!” 栾阳景定下心神:“本公子还不至于舍不得这点银子,契约既已立,便就如此吧!只要姑娘不反悔便好。” 林婉儿立刻换上笑容灼灼,令那张平日生冷的脸也添了些许生动,甚至荡出抹艳丽来:“小公爷还算有些自知之明。” 这女人!真狗嘴吐不出象牙,没一句好话。 可瞧着对方那笑得张扬的面容,不知为何,胸中的气便散去了一大半。 真是,他这是犯贱吗? “林姑娘,我的属下们还未醒。”他可不想再找人来,将他们一个个搬回去。 “小公爷不必担心,一个时辰后那些人自然会醒,不会有任何问题。” “那我的解药?” 林婉儿只笑却不答话。 栾阳景皱了下眉:“梁叔,你先带他们回去。” “是。”梁叔瞟了林婉儿一眼。 林婉儿便朝尉秋使了个眼色,尉秋将架在凯风身前的剑腰间。 梁叔面色不善地走到凯风身前,十分嫌弃地厉声道:“你还要装死到几时?” 凯风再也装不上去,不情愿地慢慢抬起头,尽可能摆出一副无辜的样子。 梁叔白了他一眼,他现在没空理会这小子,等回去有的是时间教训他:“扶着雷策,走!” 话一完便转身大踏步行至门口,手一挥,门自动被打开,接着抬腿便跨了出去。 第147章 心有灵犀一点通 8 凯风悻悻地踱到雷策身旁,将他抬起,架靠在自己身上,跟在梁叔身后出了屋。 “尉秋,尉兰,你们去外面照看着。” “是。”两人同时应道,跨出门时还顺手把门给带上了。 待屋外人走远,林婉儿才开口:“好了,小公爷要与我说什么?” 栾阳景扯了扯嘴角:“林姑娘莫不是在自作多情。” “小公爷才是装模作样。” 栾阳景不再开口,只是静静瞧着她,半晌才道:“林姑娘的武功是哪里学的?” “婉儿还以为小公爷是想向我讨要解药。” “讨?呵!”音未落,他的手突然滑向腰间,绳镖瞬间被抽出,直朝林婉儿甩去。 林婉儿面容一凛,堪堪闪身避过,可那条绳却似长了眼,无论她躲到哪都如影随形。 长绳不间歇地在她周围环绕飞舞,绳头的五棱刃在空中划出道道冷光残影。 下一刻,那只五棱镖头在她身前突然裂开,从内飞出无数粒金色细砂。 林婉儿挥起宽袖,袖中注入内劲,挡下了大部分的细砂。 但那细砂也是藏着暗劲在其中,有部分还是冲破她的阻挡。 来不及的她只好翻身去躲,可还没等站稳,腰间就被那根灵活的镖绳团团缠住。 接着一股巨大的力量拖着她飞速向前,纤细的身影在空中划出一抹惊鸿。 下一刻,周身一暖,人已落入一个怀抱之中,茉莉的淡雅清香同时也钻入鼻中。 “若今日寿宴你能舞出如此曼妙身姿,或还能换得一片喝彩。”栾阳景一手紧扯着长绳,另只手环住她的腰。 如此近距离下,她清晰地察觉到对方的气息已趋于平稳,再观其面色也不复之前的痛苦苍白,说话更是中气十足。 看来刚才这番动作,并非是他在强撑。 “小公爷的毒解了?”她试探道。 栾阳景笑了,双目炯炯有神,闪耀如宝石星辰:“林姑娘觉得呢?” “我也觉得你用不着什么解药。” “呵呵!林姑娘是真知还是假知?” “你们皇室之人,自小应该也会给自己喂些毒药,不过仅是如此并不足以解开我的毒。 可小公爷却不靠解药便解开了,且时间如此短,那些人中你可是头一个。” 栾阳景收敛了笑,脸有些黑沉:“那些人?林姑娘究竟给多少人用过这药?都是这样的方式?” 林婉儿笑了:“小公爷莫不是在吃醋?” 他没说话,只是突然松开另只手上握着的绳,双手挑衅般地绕向她的后背,两只手臂将她整个上半身都紧紧箍在怀中。 对方用力太大,林婉儿感受到难忍的压迫与窒息,伸手去推他,却丝毫未撼动对方半分。 甚至每推搡一下,他的双臂便更向内收紧一分,差点没把她的骨头给压碎。 “小公爷这是什么意思?”林婉儿有些怒了,只是声音在由他怀中而出,变得嗡软影绰,有点像在撒娇。 “林姑娘不是很厉害吗?”栾阳景语带戏谑:“大可以再用内劲将我震开。” 听着对方挑衅的话,林婉儿反而泄气般地松了劲,干脆直接将头压在他的胸膛上,气鼓鼓地窝在他怀中不语。 栾阳景心情大好,了然笑道:“如此狭小的地方,想要躲过所有毒砂是没可能的,就算你解毒的速度再快,怕也是要一会。” 他的胸膛随着话语而发出嗡鸣,响在林婉儿的耳侧,有些不真实。 “呵!小公爷笃定我就真中了你的毒砂?” 她的话语化成一股股热气,温暖了他心尖的那点凉。 “中没中,我很清楚。” 她面不改色,声音轻缓:“小公爷这番,不怕我再向你下毒?” “那林姑娘尽管试试看,看本公子还会不会再中招?” “我看用不着我再下毒,小公爷现在就已经中招了吧。” 栾阳景听出她语中讽刺,也不恼,只是身子突然朝前倾,头靠在她的肩上,唇落在她的耳边:“林姑娘得意什么,今日你能拿住我,不过是对我行了勾引的手段。” “那也得小公爷心领神会才能如此。” “呵,果然是个厚脸皮的。” “现在顶着张厚脸皮的可不是我。” 栾阳景听了并不在意,也没打算松手。 两人不再言语,就这么抱着。 栾阳景不由望着怀中人,她额头光洁,睫毛挺翘,不说话时倒也有几分姑娘家的可爱。 “林姑娘在想什么?” 林婉儿一本正经地道:“我在想,若是在畅春园中,小公爷或许能觅得个不错的角色。” “我倒觉得,林姑娘比我更能胜任。” 两人又沉默了下来。 林婉儿突然道:“能不靠解药,小爷的体质恐怕也是异于常人。” “也?看来,林姑娘也是此类人了?” 林婉儿没理他,不过她的体质的确能抵御百毒。 这世间能不靠着解药而解毒的人,大概无非有三种。 一,天生的奇特体质。 二,练就那些毒门毒派的解毒功夫。 三,人为泡制在各种毒药中的药人。 第一种极奇少见,恐怕搜遍天下间,这样的人一只手也未必能数满。 后两种也并不是简单就能做到的,所花费的时间与精力不可计数,还要承受巨大的痛苦。 所以能成就的人也实属不多,但总归比第一种要来得多。 “小公爷今晚能先我而来,想必是见到了那个人了?” “见到了!”栾阳景倒也不隐瞒,爽快地承认了。 “你与他说了什么?” “我告诉他有个疯女人要找他,让他赶紧离开这。” “别的呢?” “我问他,在寿宴上为何要一直盯着那些女眷瞧。” “你发现了?” “今日寿宴上的防守我也负责了一部分,如此猥琐的眼神,怎么可能会不知道。” “他说什么了?” “他没告诉我原因。” “那他还与你说了什么?” “没再多说什么,只是临走时递了我一张纸条。” “什么纸条?” “你要看吗?” “你不会给?” “我为何事事要顺你的意?” 林婉儿叹口气:“什么时候可以给我看。” “下次。” “什么下次?” “下次再见时,我或许心情不错时。” 林婉儿没再追问,只问道:“他是谁?” “不告诉你!” 第148章 心有灵犀一点通 9 自长公主寿宴已过去三日,季节踏入了多雨的四月。 这几日天色始终阴阳两极,时不时还有小雨降临,将三月的那点回暖又生生逼了回去。 枇杷园中种植的一片枇杷树上,累累黄金果,被点点雾雨水冲刷出成熟的香气。 林婉儿依旧窝在绫花窗下的那张榻上,身上盖着床锦被,一手托着半侧脸,一只胳膊压在被面上,半眯着眼,嘴中喃喃低语:“黄梅时节家家雨,青草池塘处处蛙。有约不来过夜半,闲敲棋子落灯花。” 尉秋从外间小厅走了进来,瞧着林婉儿似乎是睡着了,便止住上前的脚步。 但她没直接离去,一直站在原地,面上犹豫不定,刚张开口又闭上,像是有话要说。 “有事便说吧。”林婉儿依旧半眯着眼,声音如弹落在瓦片上的雨滴般脆凉。 “小姐,师兄今日传了信来。” “噢?说什么了?” “还是为那天之事。” “他那表弟的事吗?” “是。” “他倒是一刻也等不得。” 尉秋咬了下唇,颇有些无奈道:“师兄还说。。。” “说什么?” “他说若是小姐难办,他就。。。” “就什么?”林婉儿腾地睁开眼,目光凌厉:“就不打算站在我这边?还依旧继续支持他的掌门?更不会告诉我师父的所在?” 尉秋心虚地垂下了头,抿紧了嘴。 “尉秋,你与他亲近些,你说师兄这几年脑子是不是越来越不中用了?” “师兄长年在山中,许是无束惯了。” “那你呢?” 尉秋立刻单膝跪地,背挺直,拱手道:“属下不敢。” 林婉儿收起冷厉,如拉家常般:“咱们做买卖向来都是一锤定音,若总有人三心二意的,无影阁当如何处理?” 尉秋腾地抬起头,面露慌张:“小姐。” “这就急了?” “不!”尉秋忙将头又垂下,借机压下眼中的慌乱。 林婉儿冷笑一声:“你放心,他毕竟是我们的师兄,比起外面那些阿猫阿狗总是要亲近些,束罪塔的第三层还挺适合他的。 “小姐!”尉秋的话音粘在嗓子里。 “在家吃点小教训,总比他日死在外面的好。” 尉秋这才稳了稳声:“是。” 李嬷嬷从外间走了进来,但在珠帘前便停下步子:“小姐!” 尉秋起身退至一边。 “嬷嬷有事?” “府门口来了宫里的人,指名要小姐前去。” 林婉儿皱皱眉:“宫里的人,谁派来的?” “没具体说,只说在门口等小姐。” “可有令牌?” “有,是司礼监的人。” “是吗?”林婉儿不耐烦地从塌上直起身,周身慵懒一扫而空。“告诉他们,我一会就到。” “是。”李嬷嬷退了下去。 尉秋唤来两个丫头进来伺候。 林婉儿匆匆梳洗一番,换了身看起来较为端庄稳重的宽袖褙子,织金百褶裙,带着尉秋出了院子,坐着早等在院门口的小轿赶往府门处。 此时小雨已转为软弱无力的绵雨,天地间罩着一层迷雾。 林府门外停着一辆普通的官家马车,并没什么特别之处。 门前台阶上站着躲雨的三人。 其中两名着上织着金兔的青色质孙服,头戴结式幞头。 为首一位着,前胸绣着金虎的红色质孙服,头戴硬式幞头,腰间挂着一块牙牌。 见等的人来了,红衣晃晃悠悠地上前来,略一拱手道:“林姑娘,司礼监司事吴晨,奉主管之命,接姑娘入宫。” 林婉儿耷下眼皮扫了眼他腰间牙牌,上刻职务、名字皆与报名相符。 “敢问吴大人,何事要我入宫?” 吴晨略垂头:“这是上头的交待,卑职不知,还是烦请姑娘先上车吧。” 上头交待?这真是句含糊不清,耐人寻味,又十分好用的理由。 她与司礼监可没半个铜板的关系,与其主管更是从未有过交集。 可若不是他们,宫中谁又能指挥司礼监的主管?答案自不言而喻。 至于何事,既然不说明,那自有不能说明的理由,问也是白问。 林婉儿不再多言,直接上了马车,尉秋尉兰则带人隐在暗处跟着。 马车起行,朝位于内城正中心,那座金碧辉煌的皇城而去。 京都中,王候将相,世家高官的宅邸大多都是在内城,有些甚至就在皇城根处。 所以林府与皇宫之间的距离也不算太远,约摸行了半个多时辰,便到了皇宫外围的大道。 马车在巍峨高耸的奉天门前停了下来。 吴晨上前,与守在奉天门口前的侍卫对上合符后,马车这才继续启行。 越过奉天门,在外宫道上走了约摸二盏茶的功夫,又再次停在了午门口。 内城门是不允许马车进入的,林婉便被请下车。 吴晨再次上前,亮出青铜宫牌,穿着银甲红衣,伟岸高耸的侍卫才对四人放行。 跨过午门之后,这才算是真正进了皇宫。 脚下踏着的巨大青石板一块连接着一块,看似宽阔无际,但最终还是被两侧,琉璃瓦下绵延至远处的长长宫墙,紧紧包挟其中。 重重叠叠的高阁宫殿中,三步一哨,五步一岗,一队队银白黑甲的近卫军来回巡梭。 表面庄严肃穆,寂然无声,内里却是山呼海啸,汹涌湍急。 这里比外头任何一座宅邸都要宽远,可身处其中,唯一的感觉只有窒息,压迫般的窒息。 林婉儿自然不敢到处乱看,只低首紧跟着吴晨,万一掉了队迷了路可就不好了。 没走一会,便见前头路边停着一红顶软轿。 两侧两扇长窗周围雕盘花,下方裙板上刻着如意纹,四角轿檐飞挑,各垂一串明珠络。 四位身着灰色圆领袍,领袖压银丝黑边的小太监立垂首立在一旁。 吴晨上前作请:“林姑娘,上轿吧。” 其中一位小太监立即伸手打帘,露出四壁贴着素色锦布,中间摆软垫的内里。 林婉儿自然不会客气,走到轿前钻了进去。 刚坐稳,腾空感便袭来,接着人便在娇中左右晃悠了起来。 林婉儿很少坐轿,出门不是马便是马车。 林府占地大,内部行路自然有轿备着,但她极少用,如今日有急事的情况下,才会备上轿。 第149章 心有灵犀一点通 10 轿子晃晃悠悠了近三刻钟,才终于落地。 在这期间,林婉儿自然不会揭开两侧的盖窗锦帘,去窥视周围的情况。 尽管她心中很想,但还是忍住了,所以她人被抬到了哪里,半点也不清楚。 “林姑娘请下轿。”吴晨的声音在轿外响起,接着帘子直接被揭开。 林婉儿直接抬腿下了轿。 “姑娘跟着。”吴晨只说了一句,便转身朝前走。 林婉儿只得老实地跟在其身后。 两人跨上一条宽阔的檐廊。 左侧是一扇扇隔心雕着满天星六椀带艾叶菱花窗,下方裙板刻着双鹊踩青莲的隔扇。 右侧是一根根雕着云中龙的白玉栏杆。 而目及所至的远处,是一座座迷蒙在雾雨中黄瓦红墙的宫殿。 直直地走了一大段,在右侧转了一弯,又前行数步后,前头的吴晨突然向左一个侧身,直接踏进了一间殿门内。 林婉儿忙紧跟了进去。 这是间宽阔的高梁大殿。 地面铺着切成一块块方板的黑色龙晶石地板,光鉴照人影。 二十四根盘龙顶柱,压在刻着星辰繁云石造柱础上。 顶上木格天花板绘着道家八宝图,中间藻井是一幅悬天八极图,下垂五方轩辕镜。 殿正中三层台基正中摆着一张龙案,案上罩着绣着青莲花缠枝蔓的锦布。 案后立着一幅巨大的昊天上帝携五方上帝驾云图。 案两侧各摆着两只长颈铜仙鹤,及两盏紫阙殿明灯。 皇帝沉迷道术并非是秘密,林婉儿也一直有听说,但那也只是听说而已。 今日入此大殿中,才算是真正的眼见为实。 不过这些都不是令她最震撼的,最意外的是此时殿中跪着一人,居然是栾阳景。 他身穿蓝衣宽裤,外套银片软甲,三千青丝高束成马尾。 比之平常,少了丝贵公子的清闲雅致,多添了抹校场中的干练凌厉。 就在不久前,国公爷替栾阳景在三千营中谋了个把总职位。 他现在这一身武将装扮,怕是在当职时临时被叫来的。 “跪!”当林婉儿行到栾阳景身旁时,吴晨出声道。 林婉儿便在他身旁直接跪下来。 吴晨随后便退出殿外,不见人影了。 整座殿中,现在只剩他们这两个跪在当殿的人。 旁边的栾阳景侧头瞟了她一眼,眼中带着抹玩味:“你怎么也被叫来了?” “我怎么会知。”话落便没再理会他,只安静地垂首跪着。 栾阳景讨了个没趣,便也没再招惹她,毕竟这里不是外头。 两人就这样默默相伴地跪等了足足一刻钟。 这期间,林婉儿总觉得有道目光在暗处窥视着他们。 让窥视的感觉,似乎与前几日寿宴上的那道视线非常相似。 如果真的是同一个人的话,那么寿宴上的那人原是来自皇宫吗? 膝盖下的凉意与硬度,让林婉儿有些难以忍受,她微微动了动身。 “可是累了?”这略带关心的语调,令栾阳景自己都惊了一跳。 “有点,这地块也太硬了。” 他轻笑了两声,伸手一把拽着她的胳膊,将她朝自己的这边拉:“若是累了,便靠着我。” 林婉儿拍开他的手:“成何体统。” “没想到厚颜无耻的林姑娘也会说出这种话来。” 林婉儿瞪了他一眼。 栾阳景浑不在意:“左右这里无人,直接坐下也无妨。” “你这是想害我?”明处无人,可不代表暗处也无人。 “原来你也有胆小的时候!”栾阳景瞧她这副小心翼翼的模样,觉得甚是有趣。 两人正说着,那昊天驾云图后便传来一声轻咳。 林婉儿赶紧直身跪好,栾阳景也收了笑。 接着,头戴白玉莲花冠,穿着身上织青云团纹黛色圆领道袍的皇帝,慢悠悠从那副巨大的驾云图后走了出来。 他身后跟着位身穿青色斗牛服的内侍。 内侍手捧着一只红色漆木的托盘,盘中放着两只浮雕升龙的银酒杯。 等皇帝在龙案后坐定,栾阳景便抬手作礼:“小臣参见陛下,陛下万岁。”说完垂头叩首。 林婉儿从没进过宫,不太清楚礼仪,只得学着栾阳景行礼:“臣女参见陛下,陛下万岁!” 其实与正式的礼仪比起来,栾阳景这礼行的有些潦草,可他一向无状惯了,皇帝不会与他计效,更不会与林婉儿计较,尤其是在今日。 皇帝语气淡淡地道:“平身。” “谢陛下。”两人同时站起身。 皇帝给站在一旁的内侍使了个眼色。 那内侍便端着托盘走下三层台阶,踱到两人面前:“皇上赐你们御酒!” 两人瞧了眼盘中的银酒杯,又互视了一眼,心中都不免疑惑,只是面上不敢表露。 林婉儿不由有些打鼓,皇帝把她与栾阳景同时叫来就很奇怪,现在又赐御酒是何意? 她一无建树,二无功绩,何德何能能得皇上赐酒? 难道是毒酒?可皇上无缘无故的要她这臣女的命做什么? 难道栾阳景这家伙在殿前告了御状?这不无可能,但她不认为他会做这种蠢事。 就算真是如此,她毕竟也是臣女,上头有为臣子的大伯与父亲,背后还有祖上有功的林家。 皇上不太可能连一句问罪都不提,就这样直接要了她的命吧,未免过于荒唐。 况且若是陛下要处置她,为什么栾阳景同时也会被赐一杯酒? 真是越想越不明白。 就在林婉儿犹疑时,旁边的栾阳景突然直接开了口:“敢问陛下,您给臣下赐的什么酒?” 林婉儿有些诧异。 没想到对方竟把心中疑问,就这么直接地问出了口,还端着副有持无恐的态度。 果然他这个小公爷在京师的那些嚣张传闻并不是假的。 皇帝对他的无礼似乎并没生气,连情绪都没半点变化,只眉眼略温和地道:“好东西,要不了你的命,喝吧。”语气就像是平常酒桌上的劝酒一般。 栾阳景瞧着皇帝,面上露出丝笑,没再说什么,伸手从银盘中将酒杯端了起来。 人家都动手了,她林婉儿自然不能再推脱,也赶紧将另一只酒杯端在手。 两人就着杯子一饮而尽,一滴都不剩。 这酒不像是酒,倒泛着股桃子的香气,有点甜,像是种果酿。 第150章 心有灵犀一点通 11 “的确不错。”栾阳景砸砸嘴。 两人将手中酒杯放回漆盘,内侍便端着托盘直接绕到殿后。 见两人将酒喝下肚,皇帝面上露出一抹满意之态。 一会,从两侧后方各走出一名青衣内侍,手中皆捧着一卷黑犀牛角卷起的黄轴。 两人从两侧台阶登上基台,行到龙案前。 皇帝摆手轻道:“宣旨吧。” “是。”两名内侍应着,捧着手中圣旨转身行到前方台阶边,并排站着,正面对着站在殿下的林婉儿与栾阳景。 面对着栾阳景的那位内侍尖着嗓子,开口道:“栾阳景接旨。” 栾阳景双膝跪下。 内侍见人跪妥,便拉开手中圣旨,明黄绫锦织上便展露出金龙奉旨的图样。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封缮国公之嫡长子栾阳景为缮国公府世子,加封武义将军,并赐兵部尚书府,国子监祭酒之长女林婉儿为世子妃,择日成婚。钦此。” 林婉儿当场愣住。 栾阳景也有一时的怔愣,但马上反应过来,双手高举过顶:“小臣接旨。” 皇上则意味深长地瞧了栾阳景一眼。 面对林婉儿的内侍接着开口道:“林婉儿接旨。” 林婉儿回神,赶忙跪了下来。 内侍展开手中圣旨宣读。 这道旨意其实与刚才刚才那道,后半段意思类似,只是这道是专给林婉儿的。 重点是夸赞她钟灵毓秀,玉质天成,兰质蕙心,秀外慧中,最后再表明将她赐给栾阳景为世子妃的旨意。 “臣女接旨。”林婉儿双手高举,接下圣旨,可内里却是五味杂陈。 无论她怎么绞尽脑汁,也想不到今日被叫来皇宫,是因为这样的事。 皇帝见旨意宣完,便直接站起身道:“朕会让为漏刻科为你们择下婚期,回去等着吧。” “是。”两人同时应下。 落在殿中的回音随着皇上的离去的身影,渐渐消远。 两人站起身。 林婉儿心中发紧,面上阴晴不定。 她之前一直以为,她与自己的婚事之间,还隔着十万八千里。 那总归是件,虚无缥缈的遥远之事,犹如无法抓牢的梦境。 直到前几日四殿下有意求娶时,她才隐隐有些切实的危机感。 毕竟,假如对方不顾她的意愿坚持而为的话,她可能无法拒绝,至少不能明面上拒绝。 所以回府之后,她便时不时琢磨着,以后要是再遇到这种情况该如何应对,描摹着一些可行的办法。 没想到办法还没描摹成形,今日皇上就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这便是越怕什么越来什么吗? 更令人心堵的是。 圣上只轻飘飘一句话,便将她这么一个大活人定了去向。 无关自己的意愿,也无力反抗,甚至连说句否的话都不行。 当下女人的命运,与在市场中买卖的牲口也没什么不同。 若是被京师那些贵女们知道她这样的想法,定要说她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可那是对于别人,对她来说,嫁人是个重要且严肃的问题。 至少她认为,不论与谁绑在一起,一桩违背双方意愿,硬凑在一起的婚事,都不会是什么好事。 倒霉些的便直接成了怨偶,可知怨偶磨人,她不想后半辈子的心力都放在无聊的互相消磨上。 况且,凭栾阳景的身份,将来后院的女人只多不少,光是想想都觉得的日子了然无味,暗淡无光。 总之,她不喜欢什么所谓的婚事,更不喜欢被别人定下所谓的婚事。 “你这副态度,难道是对皇上的旨意不满?”栾阳景拉沉着一张脸,语气不善。 这狗东西在这大殿中如此说话,是想给自己找倒霉吗? 她压下心中不快,脸上勉强扬起一抹笑:“婉儿无任何不满。” 栾阳景那张桃花面缓和了些:“那便好。” 此时吴晨从外面踏入殿中,对栾阳景与林婉儿先后施礼,接着朝着林婉儿道:“林姑娘,在下送姑娘出宫。” 林婉儿正想答话。 栾阳景却上前一步挡在她身前,身上银甲摩擦作响:“林姑娘由我相送,不劳吴内侍。” “这。。。” 就在吴晨犹豫不决时,栾阳景一把抢过林婉儿手上圣旨,牵起她的手,直接步出殿外。 他如玉的细长手指压覆在她的手面上,很紧很热。 两人一路穿过回廊,走下龙尾道,步上一条御石铺路。 栾阳景走得有些快,累得林婉儿抚胸气喘,且被他一直扯着手臂,这姿势极不舒服。 “松手。”林婉儿心中本就不满,此刻更是没好气。 他没回头,也没松手,更没停下,只有高束起的三千发丝在身后肆意地飞扬着:“你大可以内劲震开我!”语带戏谑。 对方分明就是在故意激她。 她虽然没打算刻意隐藏功夫,但也不会不要银钱地处处显露。 尤其是在这,到处都隐藏着大内高手的皇宫中,更需谨慎,犯不着平白去惹麻烦。 不能用内劲,那她便与普通女子无异,无法用常力去挣脱,只得由着他一直拽着。 直到完全走出奉仙殿的宫殿群,栾阳景这才松开手,脚步也放慢了许多。 两人并行在一条宫道上,慢慢踱步。 左侧是绵延无尽的宫墙,右侧是在层层迷蒙阴雾中起落的群殿,甚至还能瞧见远山峰尖。 林婉儿揉着白嫩手腕上被箍出的一道红印,心情一如今日的天气,郁闷无通,但还是尽量压低声音:“你事先知道此事?” “何事?” “明知故问。” “你是指皇上将你赐给我的事?”他的语速相当慢,尾音吊起,当中似隐藏着丝得意。 林婉儿紧抿着嘴,双眼鼓瞪着他。 “我怎么可能会知道?” “你这副态度可不太像。” 栾阳景双手叉胸:“那我该如何?” “小公爷!不,现在应该是世子爷了。 听说只要世子爷不想做的事,从来都没人能勉强得了。 即使是面对圣上,你也不可能连一句反对的话都说不出来吧? 刚才的那杯酒,你不就出言了?” “哈哈!”栾阳景笑声打着颤,那双好看的桃花眼微眯:“林姑娘想抗旨却没胆子,就想让本世子去当这出头鸟?” “能者多劳罢了,比起世子爷,婉儿毕竟人微言轻。” 第151章 心有灵犀一点通 12 能者多劳?人微言轻?这女人还是一如既往地厚脸皮。 “林姑娘说的倒也没错,可惜只说对了一半。” “噢?”林婉儿一副愿闻其详。 栾阳景侧身,抬起一只手,压在她脖颈一侧,指腹在她光洁柔滑的下巴处摩挲着,轻笑道:“谁说我不愿意了?” 他眉眼温和,语调软绵绵地说着不似情话的情话,让他那张美貌的脸更添光华。 可林婉儿不为所动,只是硬梆梆地道:“没想到婉儿还能入得世子的眼?” “不入眼。”他干脆地道。 “那又是为何?” “不入眼又如何,这京师还有能推翻皇上旨意的人?便是嚣张如林姑娘这般的,怕都不行吧?”他眼含笑地瞧着她。 说句话也不带讽刺她,林婉儿不屑于理会对方,干脆闭紧嘴。 栾阳景继续道:“再说皇上既已封我为世子,那这世子妃的位置早晚有一天都得有人坐,如今能这样定下,倒也省了以后的麻烦。” 刚才殿中,旨意初下时,心中第一反应其实便是抵触。 可一想到自己的世子妃是这个女人,这抵触之情不知怎么地,瞬间就散了许多。 到了此刻他终于完全发觉,自己好像并不讨厌她。 为何不讨厌,他不大清楚,总之与别的女人相比,他不讨厌她。 细想想。 东鸣山上他听从四哥建议,将她抱下山。 可若真依自己的性子,即使四哥许了他人情好处,如果他不愿意,定是不会答应的。 她在飞仙楼如此嚣张大胆地威胁六哥,他却没如平常那样,在六哥面前主动提出要替他解决这个麻烦。 别院时,让她带着她的丫头就这么轻易地离开。 尽管那时他只是因,她可能知晓双峰山的事而放她一马,可但依他的性子,也不会令她就这么完好无损地踏出去。 但之后呢,她去北山地下赌场找六哥帮忙,他为什么又要站出来替她说话? 还有寿宴上,见她一人,便忍不住主动与她说话。 尤其是明月坊,他吃了这么大的亏,可现在看到她,却一点也不恼怒,反觉有趣。 这女人一再地在他底线上蹦跶,他却如此无动于衷,也不知是撞到什么邪。 兴许是真给他下了什么不易察觉的毒。 好在,一个他并不讨厌的女人做自己的世子妃,已是世家婚姻中最好的结果了。 既然眼下无法痛快地除掉无影阁,也拿捏不了她,那这道圣旨倒不失为一场及时雨。 她都是他的了,那么她所拥有的东西,自然也是他的,这样岂不是如虎添翼? 他也不怕她不听话,圣上旨意已下,便是板上钉钉,她推脱不了。 他是她未来夫婿,难道她还能与她将来的依仗对着干不成? 林婉儿冷眼瞧着他起先一片沉思,接着又唇边含笑的样子,警惕道:“你该不会是在打什么坏主意吧?” 这可不是什么坏主意,这是理所当然,顺其自然的事,且还是皇上的主意,怪不得他。 栾阳景越想越觉得不错,心情越来越好,连步子都轻盈许多。 林婉儿却与他相反,郁闷胸滞,考虑着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栾阳景继续领着林婉儿,一路向东侧门而行。 国公府与林府都在东城,尤其国公府,就在皇城根下,从东侧门出去更快。 而身为国公府嫡子,圣上的亲外甥,栾阳景怀揣着能自由出入宫的宫符,平日可不奉诏入宫,出入比一般臣子不知方便多少。 林婉儿跟着他,没费多少时间便出了东华门。 过了护城河,林婉儿的目光被东上北门那边,一座外形酷似大雄宝殿般的建筑,以及门口那对威严的巨形玉狮所吸引。 栾阳景也顺着她的目光瞧去:“那是东辑事厂所在。” 那便是令人闻风丧胆,威名赫赫的东厂吗?果然就连外表也是鹤立鸡群,卓尔不凡。 “林姑娘可想去瞧瞧?” “我去那地方作何?” “作何?以林姑娘的作派,那地方才真正配得上你。” 林婉儿气笑了:“世子爷无胆抗旨,便想出这么个昏招来?” “林姑娘与那些虫子可不同,若你这样的人物去了,想必督主必会好好招待,为你单设一间雅房。” “婉儿自无福消受!” “林姑娘在怕什么?”栾阳景倾身,头靠近她的肩,动作看似温柔,语中却带股压迫。 “婉儿一向胆子小,什么都怕,更不经吓,一着慌那些该说的不该说的,就像竹筒倒豆似地不停。”林婉儿说的轻飘飘,像是真在坦诚她的缺点。 栾阳景直起身,凝起那双带着审视的眼:“林姑娘口气一向都大,难道你手中还有我不知道的东西?” “哼!世子爷的话也是好笑,就算您千知万知,这世上的事也不可能全知。 左右,世子爷想要与婉儿继续地相安无事,还是彻底地两败俱伤,婉儿都会奉陪!”这话从齿间溢出,一字一句都带着令人无法忽略的坚韧。 “不惜一切吗?” “婉儿本就什么都没有,哪来的一切。” “噢?这话奇怪,我知你与家人感情淡泊,可府中那位老太太对你似乎不错,你的庶弟对你也是关心有加。” 林婉儿冷笑:“只要是人,早晚固有一死。 至于感情,无论何种何样,都不过是虚无缥缈的镜中水月。 我劝世子爷别在打无聊的主意了,不论你要做什么都请自便。 可婉儿也要提醒世子爷,无论世子爷做了什么,婉儿都必百倍偿还,不死不休。” 栾阳景直摇头:“哈哈!我当林姑娘是天外之人,恣意洒脱,原来也是睚眦必报,锱铢必较。” “这世上从没什么洒脱之人,所谓洒脱,不过是因每人底线不同罢了。 甚至于无关底线,只是毫无实力的安慰,畏惧世间的妥协。 没有睚眦必报,锱铢必较,这世间最吃亏的反倒是最底层的那些人。 世子爷认为我林婉儿是那种人吗?” 呵,这女人不仅嚣张致极,还相当伶牙俐齿。 且她不仅武功高,手下还统御着规模庞大的无影阁,自身似乎也没什么显要的弱点。 该死,他还真拿她没什么别的办法! 第152章 成仙筑道百万秋 1 紫泉宫殿锁烟霞,大内龙楼直署香。 青烟白鹤龙凤柱,万古长留帝王冢。 架在七层汉白玉基座上的奉仙殿,拥有前后两大主殿,另有东西两侧数间小殿。 两侧小殿内住着皇帝从各地请来的道士、法家、及博揽众闻的名士。 而当中前殿,便是今日林婉儿与栾阳景接旨之处。 后殿位于前殿的正后方,名为揽辰殿,分东西两殿。 西殿收藏着收集而来的,与道法相关的书籍。 包括道史列闻、修道秘法、飞仙殿籍,丹药配方、手抄内录。 另还存放着到处搜罗的法器、物器,符纸,图纸,皆是与道相关之物。 东殿则是皇帝自行参道修行,及与众道士、名士讲义论道之处。 黑耀石铺地的殿正中,一座雕着道家八宝的八方座上,架着尊高数十米的天然玉山。 美玉无瑕,晶莹剔透,盈润水泽,玉质天成,乃是当世无价之宝。 若仔细瞧,那峰峦起伏的玉山之中,还藏着仙人所住的楼宇天阁。 此时皇帝正在揽辰殿空旷的东殿内,双腿盘在一座青莲座上阖眼打坐,撩起的袍摆垂在锃亮的黑色地面,印出带着黑气的影子。 一会,从殿外匆匆进来一人。 身着青色圆领道袍,胸口打着方形鸂鶆补子,头戴长脚罗幞头。 他直直朝皇帝行来,一路略弯着腰,微垂着头,到了近前,撩袍跪地:“参见陛下!” 皇帝并未睁眼:“起来吧。”温凉的声音在殿中回响着余音。 梦灵站起身,退至一旁。 “那两人相伴出宫了?” “是。” “栾家小子倒是难得主动,一路瞧着如何?” “看来和睦亲密。” “呵,亲密?那无法无天的小子竟也会如此吗?看来你的药效果不错。”话语中透出满意。 “通心之药,于一般人无用,而他们却不可违逆。” “当真不可违逆?” 梦灵上前拱手:“即使不服这药,两人早晚也会相互吸引。 因这药初服,不会有显着效果,只有天长日久的接触下,才会慢慢激发出强大的效力。 依世子爷平日的性子,再对比今日表现,怕是早与林家姑娘之间有了无形的影响。” “是吗?那你这药?” “药是必需。 若两人不常处在一处,效果并不可控。 或深或浅,或快或慢,甚至不会最终产生羁绊,也不会有想要得到的结果。 这药便是在能保证两人常在一处的前提下,从而加深稳固两人间的牵扯。 虽药物之力不是此法上乘,但若他们真是星陨之人,那此助力必有斐然之效。” 皇帝终于睁开双眼:“所以朕才会听你之言,于他们赐酒赐婚。可必有结果吗?” “臣说了,只要他们是星陨之人,便只强不弱,但最终是否真如所愿,臣也无法把握。” “你向朕保证过。”皇帝语气冷凝,不容置疑。 梦灵弯腰伏首,语重心长:“陛下,窥仙之道,本就逆身违天,臣也只会此法,不作保证。” 皇帝重重的叹了口气:“那朕便等着!可是梦灵,在朕这里,并无平等契约。” 梦灵叩首:“臣知晓了。” 皇帝摆摆手:“去吧。”说完便收敛情绪,重新阖上眼,口中开始念念有词。 梦灵起身:“臣告退!”话落后退数步,直到快退至殿门口,这才转身离去。 皇帝的天人合一,吐纳归一之道一直持续了近二个时辰,才终于从莲花座上走了下来。 伸手敲了敲早已酥麻的双腿,走出殿门,站在十二根龙蟠檐柱所支撑的廊下,背手瞧向远处被暮色逼压得只剩一线天的深蓝。 “妄想太虚高,羽化而登仙,仙佛茫茫两未成,只知独夜不平鸣!”皇帝深深地吐出一口气,幽幽道:“钰郎何时才能再见云华?” 他在廊下站了许久,直到黑夜中布满银河星子,夜风浸身,才堪堪收回目光。 沿檐廊回绕到殿后,下了殿后台阶,踏上正中一条御道,朝揽辰殿后方而去。 这揽辰殿后方,其实还特别另起了一座石造殿宇,专用作炼丹之所。 石造的大殿内架着一座高两米,六足七洞开的八宝炉。 两侧偏殿内则存放着各种炼丹所用的材料。 练丹所中常年日夜驻守着替皇帝练丹的道士。 练丹一途,分内外之丹,内丹练气,外丹练药,气在人体,药在材料。 气丹一成,就代表此人不是得道地仙,至少也有些神通之人,可见气丹一途是多么难成。 而外丹只要借助外物便可练就,自然是大多数想求道成仙之人的选择。 既然那个人是皇帝,也不例外。 炉火照天地,红星乱紫烟,满鼎汞花乾,丹砂三铢土,炼得玉还丹,聚虎肺龙肝。 见皇上前来,身着黑黄二色法服,头戴二仪巾,脚踏布鞋,守在鼎炉前合气打座的一位道士站起身,立在一旁,朝皇拱手无言行礼。 皇帝摆摆手:“可有进展?” “此一炉还需半月可成。” 皇帝点点头,没再说话。 这时,一位身穿紫衣法袍的道士从一边走来,行到皇帝面前,垂首:“陛下!请入后室。” 皇帝没说什么,抬脚便朝殿后方而去,紫衣道士跟随在后。 殿后方有数间殿室,紫衣道人当先推开一间,皇帝跟着走了进去。 这是间道室,室当中摆着一只用来打座的蒲团。 墙前摆着几只木架,架上摆着些书籍,布帛卷轴,法器。 一张几案上放着三尊三清仙人的雕像。 紫衣道人走到木架前,拿起架上一只草花木盒,转身走到皇帝面前。 皇帝垂头看了一眼,有些激动:“白附子,是那个吗?” 白附子点头。 “终于练成了?” 白附子揭开盒盖,内里明黄的垫布上,躺着一颗赤红彤艳的朱丸。 皇帝眼神明亮,伸出食指与大拇指,捏起蚌珠般大小的朱丸,放在鼻下轻闻,朱丸绵软,散着淡淡的腥味:“只此一颗?” “此丸所需材料并不好找,且损耗极大,赤附子费尽心力也只练就出这么一颗来。” “那以后该如何?” “皇上放心,赤附子已觅得法子。” 皇帝不再多言,张嘴便将丹丸送了进去。 第153章 心有灵犀一点通 13 当皇帝与梦灵在揽晨殿的东殿中谈话时。 林婉儿正打算将视线从东辑事厂收回,跟着栾阳景继续前行。 却忽然瞧见,从东厂的大门内走出一人,身姿英武,玉树临风,她觉得那身影很熟悉。 “这是瞧见谁了?”栾阳景见后面的人未跟上来,侧头看她,见其目光落在自远处行来一人身上,他也抬眼瞧了过去。 “那是。。。” 栾阳景眯着眼:“应该是四哥吧。” “四殿下?” “怎么,很意外吗?”栾阳景朝她靠近几步。 林婉儿摇头:“只是没想到在这里遇到四殿下,殿下也负责东厂吗?” “准确地说是合作关系,四哥管理的五城兵马司,与彭督主所主事的东厂,都有安防京师之责,时常一起合作抓捕贼盗,相互之间自然有所交往。” 林婉儿点头。 两人说话间,对面越行越近的蚺和也发现了他们。 这下便不能直接装作没瞧见地躲开,于是两人站在原地等他。 蚺和终于走到两人面前,今日他穿着那身绀青圆领袍,打鸳鸯织补的官服,脚登薄底靴。 “四哥!”栾阳景上前行礼。 “参见四殿下。”林婉儿站在在栾阳景身侧施礼。 蚺和快速地瞟了眼林婉和,又把视线落在栾阳景身上:“景弟这是打宫中出来?” “是。” “自己来的?” “陛下召见。” “林姑娘也是?”蚺和又看向林婉儿。 “是。” “你们是一起?” “是。” “噢?”蚺和不由奇怪。“父皇有何事要同时召你们入宫?” 栾阳景面上浮起笑:“四哥猜猜?” 一男一女,同时被召入宫。 栾阳景也就罢了。 但林婉儿只是闺中女子,就算是进宫,也该是被林康妃传召才是。 可今日却得皇上亲自召见,即使如此,也不大可能会是朝中之事。 再瞧栾阳景此时那副沾沾自喜,故作神秘的姿态。 结合京师中近来有关寿宴赐婚的各种揣度,意会之言喧嚣直上,蚺和的眉微皱起。 只是他直接回避了心中猜测:“父皇心思,哪能是我等可猜得的?” “皇上替我与林姑娘赐了婚。”栾阳景干脆地说出答案,那双眼却一直留意着对方。 尽管心中已有猜测,可面上还是闪过丝不易察觉的僵硬,下刻又快速地被掩埋,换上副惊诧:“噢?那还真是令人意想不到。” “四哥也觉得出乎意料?” “自然。毕竟景弟到了年底也不过才十四之龄,父皇怎会先为你赐婚。” 栾阳景双手叉胸:“我也想知道,可正如四哥所言,皇上的心思哪是我等能猜的。既然接了旨,也只好遵旨了。” “景弟接旨了?”蚺和这回是真有些意外了。 虽圣旨不可违,但以栾阳景的脾气,及他厌恶女人的毛病,和平日里的嚣张作为。 对方必定会在皇上面前极力驳斥,大闹一番,再找借口拖上些时日。 然后私下想办法,要么去找林婉儿的麻烦,让对方知难而退,若不行毁了对方也有可能。 就算都行不通,他最后大抵也会耍上无赖,甚至还会请长公主与国公爷出面周旋。 可他居然会这么轻易地就接下圣旨,为何,难道皇上狠下心为难他了? 蚺和观察着对方,却发现其并没一丝一毫的恼怒与不甘,反而。。。有些沾沾自喜。 这是为何?难不成。。。这小子心中真的喜欢林姑娘? 也许事实便是如此。 否则景弟怎么可能愿意与她一道并行出宫,还在自己面前主动提起这赐婚的旨意? 若是他真不喜欢,这样的戏他是一点也不屑做的。 这让蚺和不禁想起在东鸣山时,他托他将林婉儿带下山,那时景弟虽千般不愿,可最终还是应了下来。 当时他心中就隐有些奇怪,只并未深想,现在看来,景弟对她的情谊恐怕早就存在了。 否则几天前那寿宴之上,为何又会当众替她说好话,还惹来众人对他们两人的猜疑之言。 现在看来,那分明就是有意为之。 想到这,蚺和又瞧了眼林婉儿,那她呢?她又是如何想的? 是单纯的旨意不可抗,还是早将一颗心都放在了栾弟的身上,所以才会拒绝自己。 原来她并非因为程语之,而是因为栾阳景。 想想也是,仅是栾弟这张天怒人怨的俏脸,相信京师中便没有女人能拒绝他。 果然,女子最终都是看脸吗? 这一刻,蚺和有想将他的脸毁掉的冲动。 栾阳景拍了拍身上的软甲:“接了,两道圣旨都在此。” “是吗?”蚺和缓和一笑:“看来就连平日不着调的景弟也长大了,倒比哥哥们先一步了。” 栾阳景勾唇:“林姑娘不算蠢笨,勉强配得上站在本世子身旁。”说着,便要去牵她的手。 一旁的林婉儿抽手躲开,不住翻着白眼。 蚺和瞧见两人的小动作,胃中翻涌着酸涩:“景弟被封为世子了?” 栾阳景点头,对此倒没多言。 蚺和了然:“是了,国公府只得景弟一人,这世子之位早晚都是景弟的。” 说完又鬼使神差地朝林婉儿道:“那林姑娘便是当仁不让地世子妃了。”细听下,语中似含着丝丝揶揄。 林婉儿可不吃他那套。 虽然四殿下开口求娶她,光这份心就要比京师众公子来得宽阔,她也不否认他的诚恳。 可归根结底,侧夫人之位便是她在蚺和眼中,顶了天的价值了。 她虽没理由怪他,但也丝毫用不着心虚,于是便理直气壮地道:“多谢四殿下吉言。” 蚺和心中一梗,抬手拍了拍窄袖上不存在的灰尘:“我还有事,便不打扰两位了。” “四哥慢走。” 蚺和转身便朝东华门而去。 栾阳景瞧着他的背影:“看来四哥对你的心思未歇。” “世子爷休要胡言乱语。” “胡言乱语?世子妃是在自欺欺人,还是要打算要欺瞒本世子。” 林婉儿懒得与他缠,越过他便走。 栾阳景一把拽住她的胳膊,将她拉到自己胸前:“现在你已是我的人,可不许有别的心思,令本世子难看!” “世子爷人不大,脸面倒挺大的。” “林婉儿,你敢不听本世子的话!” 第154章 心有灵犀一点通14 两人继续前行,又走了一刻多钟,便出了皇宫东侧的最后一道门,东安门。 越过两侧槐树林立的主道,便直接到了东安大街,离缮国公府所在的明照坊也不远了。 林婉儿却在此时停了脚步。 栾阳景见了,也顿住脚。 她上前施了一礼:“多谢世子相送,烦请将圣旨还我!” 栾阳景好笑地瞧着她:“林姑娘这是刚过完河便要拆桥?” 她侧头瞧了眼不远处人来人往的大街:“到了街面,人便多了,小公爷还要继续吗?” “林姑娘怕了?” 林婉儿一笑:“京师中这么多爱慕世子爷的女子,我倒还真有些怕。” “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林姑娘不一向胆子大吗?” “胆子再大也不是这么个用法。 世子爷是男子,许不知女子嫉妒之心,往往堪比洪水猛兽,而所用的手段,却又绵里藏针,阴私难料,防不胜防。 婉儿应付了一人二人、三人四人,却难抵五人六人,七人八人! 光是想想,都觉心力交瘁。” 栾阳景伸手托起她的下巴:“那可如何是好?以后本世子后院若是爱妾成群,世子妃岂不是要叩心泣血。” 林婉儿伸手抚开他的手,叹然道:“这便是身为女子的悲哀了。” 栾阳景倾身附在她耳边:“那林姑娘以后可要多费些心,若能哄得本世子的宠爱,或能保全自己。”说完直起腰身,扭头便走。 “哎。。。先把东西给我!” 可前面那人置若罔闻,大踏步而去,且越走越快,分明不想将圣旨还她。 该死,之前就不应该为了方便默认由他拿着。 林婉儿只得继续跟随在他身后。 主道与东安大街相连之处,一棵高大茂密的龙爪槐下,停着一辆烟栗木色的马车。 车顶做成攒尖顶,两侧雕着天圆地方的缕空纹车窗,前头还搭了个突出的厢檐,俨然是个小小殿宇式样的车厢。 两人走近时,发现马车旁还站着四个人,且两两地各站一边。 左侧是凯风,和另一位看起来像是护卫的人,林婉儿没见过。 右侧,穿着宽大月白色对襟长衫,头戴白玉冠的人赫然就是三皇子。 三皇子身旁站着位身穿宽袖短襟,下套蓝花百褶裙,外披繁花纱衣,娇弱魅艳的女子。 女子似乎有些面熟,林婉儿一时想不起在哪见过。 她一见栾阳景走来,面上的难掩喜悦,但眼风扫到林婉儿时,却又瞬间露出憎恶。 林婉儿只觉这女子变脸之术当真好笑。 “栾小公爷!”那女子见栾阳景接近马车,迫不及待地上前一步,迎了上去。 栾阳景却巧妙地绕开她,走到三皇子面前,拱手行礼:“三殿下。” 林婉儿也随后行礼:“参见三殿下。” “这里无人,无须多礼。”蚺乐说着话,朝林婉儿瞧了眼。 那女子见栾阳景不理她,不禁有些气恼,但还是强压下不满,凑上前找话:“我与三表哥要去宫中瞧姑母,不想在这里却瞧见了小公爷的马车。” 蚺乐不禁皱眉,但还是帮着说了句:“这位是表妹方玉,想必小公爷曾见过。” “没什么印象。”栾阳景语气干脆冷淡。 方玉面上一僵,随即又强笑道:“小公爷许是事忙,上月初,东鸣山上,玉儿的位置就在小公爷不远处。” “是吗?” “小公爷不记得了?”方玉瞧向林婉儿:“当时这位林姑娘有嘲笑小公爷之嫌,是玉儿为小公爷执言,却平白惹来对方一番怨怼。” 林婉儿想起来了,这姑娘便是上次在东鸣山上,找她茬的大理寺卿之女方玉。 她的姑母方美人便是三皇子的母妃,难怪两人会在一处。 “方姑娘慎言。”林婉儿道。 “林姑娘,我说的可是句句属实。”左右今日有表哥在,她才不怕。 “属实?”林婉儿嗤笑,转向栾阳景:“既然方姑娘说我有嘲笑小公爷之嫌,那小公爷便说 说,婉儿倒底有没有?”话尾拖长,隐含威胁。 栾阳景有些无奈,刚才这女人还说什么女人斗争绵里藏针,事便这么快就来了。 其实东鸣山上的这件事他自然是有印象的,毕竟当时六哥也参与其中。 至于女子,他只注意到了林婉儿,当时她那番强词夺理,令人想不注意都难。 至于方玉,他的确没什么印象。 栾阳景学着她的语气,戏谑道:“婉儿自然没有!” 此言一出,不仅方玉,连蚺乐都不禁一愣。 栾阳景这小子何时对姑娘如此好言好语了,不只好言好语,甚至还有些亲近纵容? 再说,又是何时,这两人竟如此亲密了? 程语之知道这事吗? 方玉那张一直努力端庄的脸早已崩裂,显露出面目可憎来。 这女人凭什么,凭什么能得小公爷如此另眼相待? “三殿下既然还有事,那我们便不打扰了!”栾阳景已是不耐烦。 蚺乐点头:“玉儿,走吧。” 可方玉却死死地站在原地不动,楚楚可怜地盯着栾阳景,想问什么却一时难以张口。 蚺乐面色不虞,伸手将她直接给拽走了。 “林姑娘与三皇子像是认识?”瞧着两人的背影,栾阳景道。 “世子爷又知道了?”林婉儿斜着眼。 两人不再多说,直接上了马车。 车内相当宽敞,泛着茉莉花的淡雅香味,四壁贴着锦布,中间放一张漆木茶几,上面摆着一套紫砂茶具,四周长座上压着厚厚的软垫。 栾阳景在主座落座,林婉儿坐在一侧。 “先送你回尚书府!”栾阳景边说边轻敲了下车壁,马车动起来。 伴随着哒哒的马啼声,林婉儿一瞬不瞬地瞧着栾阳景。 正在摆弄茶具的栾阳景不禁笑道:“又看呆了?” “世子爷,现在可以告诉我,那天去明月坊的那人究竟是谁吗?” “不行!” 林婉儿知道他不会轻易吐口,只得退儿求其次:“那么他与你说了什么?” 栾阳景将手中的紫砂杯放下,将手伸到衣怀中,掏出一张对折的红签纸。 林婉儿伸手接过:“这是他留下的?” 他点头。 林婉儿伸手展开,红纸表面压着点点碎金,上面只书了一句话:“心有灵犀一点通!” 第155章 今日之日多烦扰 1 正当京师众人还在对前几日的寿宴,做诸多猜测和一些幻想,甚至是谋划时,几道天降旨意当空炸响。 二皇子蚺允终被指下了正妻,是礼部尚书何远的嫡女何晴,但他仍未被封王。 这让蚺允郁闷至极,为什么大皇兄娶妻的同时被封了王,而轮到自己情况却大不同? 其他几位皇子都未被指得正妻,但倒是各自赐了几位侧夫人。 但最令人目瞪口呆,难以想象的,还是那道为国公府世子栾阳景,与兵部尚书府二房嫡长女林婉儿指婚的圣旨。 这道旨意一公开,京师沸腾,尤其是众世家贵女,叫嚣最响。 毕竟这两人看起来实在是八竿子打不着,像是硬凑在一起的一对。 栾阳景平日行事看起来气势十足,手段厉害,老成练达,很容易令人忘记他的真实年龄。 可说到底,他不过是个才十三岁的小少年,别说若冠了,连成婚的年纪都不到。 为什么皇上要在给皇子指婚的同时,还要捎上他? 林婉儿倒是够年纪,但这年纪又太过,都近二十了,说声老姑娘亏不了她。 栾阳景虽年纪尚幼,可早已是京师公认的宋玉潘安,这点毫无疑问。 而林婉儿之貌虽算不得丑人,但勉强只能算是清丽之姿。 栾阳景的名声虽也不好,可他毕竟是男人。 那些谣言与评价对其来说根本无甚紧要,尤其他还尚小,最多得一句冲动胡闹。 但同样的情况,放在身为女性的林婉儿身上却大大不同。 那些难堪的传言使她离身败名裂也只差最后一步了。 正常情况下,不会有人家会主动求娶她,哪怕普通人家也是要考虑一番。 更别提国公府这种侯门贵胄之家,仅是长公主那一关就绝对不可能。 若不是皇上下旨,这桩婚事是怎么都不可能会实现。 如果硬要说,这背后是利益使然。。。 她大伯林原海身为兵部尚书的确是够份量。 她父亲为国子监祭酒,虽品级不高,好歹也是小九卿,掌天下学子门生,不容小觑。 姑母是林康妃,表哥是二皇子。 祖上也出过有功之臣,在京师,林家多少都算是身份的人。 这也是她虽恶名加身,在外却不比别人矮半头的原因,仅是在婚事上有些难罢了。 如果仅从身份这点上来看,她倒不算是高攀的一方。 但真算起实际利益。 林婉儿毕竟非长房之女,知道内情的人都知晓,她对其大伯的影响力微乎甚微,至少林原海不会因她而做什么,最多只有沾连之名。 她父亲虽有个好位置,可偏偏无论行事还是为人都胶柱鼓瑟,墨守成规,唯一的优点是不会引皇上的猜疑,守成尚可,但不堪大用。 祖上虽有功,但还算不上极大的功,否则不会仅赐座宅,而没有封地爵位。 到如今林家更是子嗣稀薄,有凋零之势,虽有大房二房支撑,但从长远看并不乐观。 所以,她不算是国公府在利益上最好最优的选择。 现在唯一能将两人确实联系在一起的说法,也就是前几天寿宴上才传出的一些传闻。 虽然栾阳景当场承认是他主动找林婉儿说话。 但当时许多人根本不会信,也不敢去想,世子爷此举是对林婉儿有意思,这绝不可能的。 而如今赐婚旨意一公布,这件事自然又被人拿出来反复说道。 甚至有些人注意到,自从旨意下来,栾阳景本人好像并没流露出什么反对之意,或过激的行为表现。 以他平日的行事和脾性,尤其是比较了解他的人来说,这有些不太正常。 要知若有他有不高兴的事,他绝不会委屈自己,必要时这天都能被他捅个窟窿出来。 可他什么都没做,相反还很安静,比平日任何时候都要顺从,光这点就很诡异。 所以一些人又不得不去大胆想像,是否世子爷真的看上了这个林婉儿。 但有一部分人是绝对不会相信,也绝不承认这种可能的。 比如京师中一直爱慕追逐在栾阳景身后的众贵女。 一得知这道旨意,有些人当场便痛哭流涕,哀嚎不已,甚至还有跑到国公府门口去哭的。 有些心如刀绞,失魂落魄,食不下咽,了无生机,形如走尸,从此失去人生意义。 有些则对林婉儿嫉妒成疯,恨之入骨,巴不得扒了她的皮,将自己套进去。 有些则将前段时间,关于林婉儿的不堪谣言又挖了出来,重新在此点上对她大加攻击。 甚至还又造出一些新的谣言,说她小时去养病的那段时间,实际是去了传说中的南蛮山。 她在那里学了害人的巫法咒术,给世子爷下了蛊咒,所以栾阳景才会如此反常地接受她。 但其中也有反其道而想的千金小姐。 因为栾阳景平时都是副生人勿近,尤其对所有女人都端着鄙夷姿态。 这样的人若是娶了妻,那离娶妾室应该也不远了,她们或许反而有了入府的机会。 而那些年轻公子们则大多都是副看笑话的态度,毕竟能看到栾阳景吃瘪的机会可不多。 谁让他身份贵重,又一副嚣张跋扈的作派,且还长得如此花容月貌! 如今不仅被封了世子,还平白得了个从五品的武衔,虽然是个散官,也够他们牙痒的。 但瞧得到这些东西的代价是什么? 便是被塞了一个姿色平平,且名声又如此不堪的老姑娘做老婆。 总之,这两天京师中最火热的人物,当属栾阳景与林婉儿。 尤其是林婉儿,更是被推向风口浪尖。 本来她打算再过几日,与六殿下定下时间,上门与其商量彭越舞弊一案。 这下可好,赐婚一事一出,一切都全乱了套。 她虽不怕漫天谣言,可外面嫉恨她的女人那可不在少数,难保有人不会做出过激之事。 没人想去应付这种无聊的麻烦,闭门不出是目前最清静省力的办法。 但即使缩在壳中都不能躲得过去。 这几日便有不少贵女差人给她送帖子,大意都是要登门拜访。 哼!登门拜访?信了她个鬼,不过都是些别有用心之人。 不是来羞辱她,就是来挑衅她的,甚至来刺杀她的都有可能。 第156章 今日之日多烦扰 2 自从林婉儿被赐婚于栾阳景以来,几乎全京师的贵女都成了她的敌人。 为了不惹上无聊的麻烦,她就躲在府中一直闭门不出。 能为她打从心底里真心实意高兴的,仅仅只有两人。 其中之一便是林府的老夫人。 这段时间老夫人因林娟儿失踪的事,身体总是不太好。 林婉儿时常去安慰,一开始还算是有些效果,但老夫人的心中始终都是半吊着。 随着时间越来越长,希望越来越渺茫,终是心力不支病倒了。 最近都呆在福泽院中养病,连前几日林婉儿将圣旨带回,她也没体力去迎。 还是林原海慌慌张张地带着一家上下,到林府的大门口摆案迎旨。 得知孙女的婚事有了着落,且还是指给了缮国公家的世子,老夫人的心情这才终于舒畅了些,身上的病也轻了不少。 此后每日都在屋中供奉的小神龛前,拜了又拜。 若是遇到林婉儿来院里请安,还要拉着她一块拜,林婉儿也是哭笑不得。 此时的老夫人正歪在内室的罗汉床上,拍着坐在一旁的林婉儿的手,絮絮叨叨地交待着:“全京师都知,国公府的小公子,那是个天仙般的人物。 这样的人物,又生在那样的高门府地,脾性上就算差些,也不是不能理解。 况且他是你以后的依仗,便是年纪上也不及你大,以后要多让着他些,千万不能与他闹些没来由的脾气。 你闹脾气或许是解了一时的气,可若是哪里惹到了他,寒了他的心,他怨了你恼了你,吃亏的可是你自个。 不仅不能与他闹脾气,你还得想法子哄着他,爱护他,细心地伺候他,照料他。 这人心都是肉长的,你若凡事都做全了,他也定会念着你的好,将来即使他再抬人进府,也不会冷落你,不给你面。 再说你未来婆婆是咱们大煜的长公主,皇上的亲姐,你们不只是婆媳,也是君臣,不管如何,你也一定要对她毕恭毕敬,不可忤逆。。。” 老夫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了许久,许是在关照她以后的生活,许是纯粹想多说说话。 林婉儿只静静听着,时而微笑点头,却不置可否。 而另一位真心替林婉儿高兴的人,当属周莲了。 初听这旨意时她也十分惊讶,栾小公爷和婉姐姐?感觉这两人怎么也凑不到一起去。 可是皇上既然颁了旨,那肯定必有道理,就算再不合适,也是合适的。 再说,栾小公爷那可是个京师众女心中,一直恋慕的对象,不仅身份贵重,样貌也是一等一的,婉姐姐配他绝不会委屈。 只是这么一来,婉姐姐平白地就多出许多麻烦的敌人来了。 本来前几日她还打算去林府道贺的,顺便与婉姐姐聊聊天,说说闲话。 可婉姐姐提前便着人送了信来,提醒她这段时间最好都乖乖地呆在府里,就算出门也要带足了人。 一开始她还不太明白,可这几天她算是真明白了。 那些因栾小公爷名花有主而因爱生恨的小姐们,她们见婉姐姐一直闭门不出,寻不到由头,有些甚至直接找到她这里来,害得她也不敢出门了。 想到这,周莲叹了口气,果然是万事都是福祸相依的。 若说福祸相依,那么这份旨意带给自己的却是一份难得的希望。 婉姐姐被指了婚,那便代表她与程公子之间不可能再有机会了。 她不清楚林姐姐喜不喜欢程公子,只是在她看来,似乎不像怎么喜欢的样子。 可程公子应该是真心喜欢婉姐姐的,此番他定然会十分伤心吧。 她很想马上就去程府瞧瞧他的情况,若是他真的不好,身为婉姐姐目前最好的朋友,她也许能安慰他几句,只是程公子他。。。 一会,她又为心中产生这样,卑鄙侥幸想法而生出愧疚,这算不算趁人之危? 程公子他即使不喜欢婉姐姐,难道就会喜欢她吗? 可若是自己不去尝试,怎会知道程公子究竟会不会喜欢上她? 她自小就知道,凡事都要主动去争取。 以前没有这旨意,她可以勉强默默退至一边,可如今有这样的机会,为什么不能去试? 这几日,周莲都在犹豫彷徨踌躇的折磨中渡过。 而众多嫉恨林婉儿的女人当中,也有两人尤为突出。 其中之一便是五公主蚺沓。 此时孔贤妃所住仁和殿,西侧一座赏景的小花园中,百花盛放,姹紫嫣红,蝶飞凤舞。 可这些芳香柔软的美好在一瞬间,皆被蚺沓手中挥舞的金色细鞭破坏殆尽。 只见花丛中鞭影重重,鞭尾扫到之处,枝折花残,飞瓣满天,粉痕铺地,被搓揉的浓香弥散,逐渐叠加出一股刺鼻的味道。 可她却觉得一点也不解气,反而愈加地怒火中烧,暴跳如雷。 一旁伺候的太监宫女个个垂首噤声,甚至默默地,不着痕迹地朝后退,以免被波及。 “呵呵!五姐姐这是发的什么火?”一句娇声从不远处飘来。 蚺沓停下手中的鞭,转头看去。 只见穿着一身粉红宫装的七公主蚺坔,带着身后的四个宫女,从石铺的小道上缓缓走来。 蚺沓眯了眯眼,手臂向后轻甩,单手将压在花丛中的鞭尾给收了回来,叠握在一只手中。 待蚺坔走到近前,站在一旁伺候的宫人参礼起身,这才干巴巴地道:“七妹也来赏花?” 蚺坔粲然一笑:“妹妹自然是来赏花的,可五姐姐。。。”她瞧向满地残花,不住地摇头啧声:“这些花儿有什么罪,五姐姐作何如此折腾它们?” “哼!”蚺沓像是作回答她般,又将手中鞭子甩向了花丛,扫起一片残枝碎瓣。 蚺坔也不生气,仍端着副优雅端庄之态:“我一向知五姐姐性烈如火,是难得的真性情。 可此番若是落在别人眼中,定会误会姐姐蛮横粗暴,乖张狂勃。 别人倒罢,若是把将来的驸马也给吓跑了,姐姐可就有口难辨了。” “驸马?”蚺沓咬牙切齿:“我的驸马早已然没了。” 蚺坔自然知晓她的意思,不由在心中偷笑,但面上却一点不显:“姐姐可是指父皇的那道赐婚?” 第157章 今日之日多烦扰 3 蚺沓紧紧压捏着叠在手中的细鞭,弯曲的鞭子陷入肉中,像是要将其折断。 如一尊站在婀娜多姿,五彩缤纷花丛中的罗刹,眉目狰狞,凶相毕露。 “那个林婉儿有什么资格能做膳国公府的世子妃! 要样貌没样貌,要才情没才情,就连家世也不过是沾了先辈的光。 名声还如此不堪,她倒底有什么脸能站在栾世子的身侧?”说到此,已是气急败坏。 蚺坔则是淡淡一笑,轻飘飘地道:“是啊,寿宴上妹妹也瞧着呢。 论貌,这林姑娘绝比不得五姐姐的美貌,那才情更是一点也拿不出手。 便是家世,你我都是天子之女,是金枝玉叶的公主,她更比不得。 哎!可就算什么都比不得,偏偏人家运气好,能得父皇亲口下旨赐婚。 这件事看来没什么转圜了,五姐姐就忍忍吧!” “忍?你让我如何忍得?”蚺沓狠狠甩出手中鞭,鞭头朝下直击在地面石板上,发出石响。 “那样一无是处的女人,居然能捡个如此大的便宜,别说是我,这京师任何一位贵女都忍不下这口气!” “那五姐又能如何呢?旨意已发,无人能违,便是栾世子再厉害,也总不能抗旨吧。” 说到这蚺坔轻叹了口气,似惋惜般道:“栾世子朗风齐月,皎如玉树般的人,却平白被硬塞了这么位平庸的妻子,想推都推不掉,真是不走运。” 蚺沓紧咬着唇,满腹不甘:“栾世子分明就是祸从天降,这些全都是被那个女人给祸害的。等瞧着吧!我绝不会放过她!” “五姐打算如何?人家好歹也是父皇肱骨之臣的嫡女千金,姐姐千万不要冲动呀!” “那贱人再厉害,能大得过姑母去吗?”蚺沓口气不屑一顾。 蚺坔满脸好奇地瞧向她:“五姐姐是说?” 蚺沓勾着嘴角:“姑母向来眼里都揉不得沙子!如林婉儿那样的女人,若不是有圣旨,你以为姑母会同意她做国公府的儿媳吗?” “这。。。”蚺坔快速地眨眨眼:“的确,姑母平日最宝贝的便是栾世子。 若无这道旨意,这世子妃的人选,想必姑母是要慢慢去千挑万选的。 可那又怎样?就算姑母贵为长公主,也是不能抗旨吧?” 蚺沓双手叉胸,眯着眼道:“虽不能抗旨,可姑母作为她未来的婆母,要教她规矩,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蚺坔看着蚺沓洋洋得意的嘴脸,自然明白她的意思:“可姑母一向都不会与小辈争事,怕掉了身份,这种下马威,姑母会去做吗?” “那是因为平日那些人事与姑母没什么大关系,她自然不会伸手掺和。 可这次不一样,平白多了个天降的儿媳,姑母怎会就这么不闻不问地算了。” 蚺坔点点头:“那倒也是,早晚都会见面说话的。” “再说,就算姑母真抹不开面,那我就直接递个面,姑母要台阶,我就搭个高阶好了。” 蚺沓上前一步,瞧着对方:“五姐姐的意思是?” “那位冯小姐现在不是还一直关在国公府中没处置吗? 她是国公爷的亲外甥女,据说姑母对她也颇有好感,还有打算,让她日后跟着栾世子。 可寿宴那日那女人却当着众人的面,硬要拿她正法效尤,对着国公府上下更是一寸不让。 逼得国公爷将外甥女关押起来,还要等着她的意思才能发落。 这简直是把国公爷与姑母的脸直接掷在了地上,你说姑母能不恼她吗。” 蚺尘低头想了想了:“的确,姑母那天的脸色可不怎么好,还有这么多人看这笑话。” 蚺沓冷哼一声,接着又哈哈大笑:“就说天道好轮回,风水轮流转,如今她成了国公府未来的世子妃,又该如何处置冯小姐呢?” 蚺坔瞬间便懂了,她的五姐姐平日看来粗鲁愚钝,可这心思并不算笨嘛! 也许女子在对付情敌一事上,会特别用上心思吧。 的确,若是林婉儿想讨国公府的好,卖这个面子,必然会要求轻罚冯小姐,或干脆直接放人,这么一来便是打了她自己的脸面。 在寿宴上摆出的那副义正严词,理直气壮的嘴脸将会瞬间崩塌,最后必会落个阳奉阴违,虚脾假意的指责,令人不耻。 这样一来,她那糟糕的名声只会更差,不只是名声,连人格品性也会被诟病。 尤其是现在这样的风口浪尖上,京师的所有贵女们都盯着要找她的麻烦呢。 若是林婉儿坚决不卖这个面子,那必然会惹得国公府上下都对她不满,令姑母更不喜。 还没嫁入国公府,便将自己的婆母,公公,甚至府中人全得罪了。 以后她即使嫁入了府中,那日子还能好过到哪去?姑母定会处处与她脸色看的。 况且她的婆母贵为长公主,这身份,京师无论哪位贵女都是无法与之对抗的。 除非她能得到栾世子的全部宠爱,那或许还些希望,可是这可能吗? 想到这,蚺坔心中松快地笑了,能见到林婉儿不好过,她自然是高兴。 自己虽与她没有直接的仇,可却有大把的怨。 谁让她与源哥哥处处为难,而她的好友,那个杨雁,更是差点杀了源哥哥。 自己也在这件事上,被太后骂了好几糟了。 但她面上不显,手拢着宽袖,挑着眉,语气似玩笑般地道:“五姐姐这是打算去姑母面前吹风吗?” 蚺沓当仁不让:“我自然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到时我还会叫上郡主一起。” “成和表姐吗?” 蚺沓点点头。 “可表姐她不是早从国公府出嫁了?听说前段时间产下了一位小公子,一直在休养身体,所以寿宴也未能出席,她现在好吗?” “还不错,听说已经休养的差不多了。 姑母也想要看看她的小外孙,所以最近成和表姐会带着小公子回国公府住上几天。” “是吗?五姐姐打听的可真清楚。” “那是自然。” 蚺坔突然有些心动,到时那样的场面必定是相当好看吧。“五姐姐要去时,喊我一声,我好久没见到成和表姐了。” “好啊!到时就让你看看那女人的糗样。” 第158章 今日之日多烦扰 4 而另一位现时最恨林婉儿的人,便是大理寺卿之嫡女,三皇子的表妹方玉。 除了寿宴那点小插曲外,之前从未听说过这位林婉儿与栾世子有过什么瓜葛。 可就是这么猝不及防下,皇上竟为他们赐了婚,这是所有人都没想到的。 当听到圣旨的刹那,她简直晴天霹雳,瞬间三魂去了七魄。 这是她长这么大以来,听过最糟糕,最令她悲伤的一件事了。 从悲泣到怒气填胸,继而暴跳如雷,将闺房中的瓶罐杯盏,包括家具全砸了个稀烂。 几日里她日日如此发着这样的脾气,惹得侍候的丫头都不敢近身。 之后又破罐子破摔地想,今生除了世子她谁也不想嫁,既然世子妃当不上,哪怕是去做个侧妃,甚至妾室也甘愿。 她使尽了浑身十八般地缠功,要死要活,求父母亲去替她说项。 方大人与夫人平时一向骄纵她,拿她更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便无奈应了。 可由方大人出头太掉脸了,谁会主动去将嫡女送出去给做人家做妾室,即使对方身份配得上,所以这事由方夫人先去国公府旁敲侧击。 但得到答案却不尽人意。 原来方玉能想到的事,其他贵女们早想到了,这段时间去国公府打探的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个个都有意做栾世子的妾室,方玉在那里还排不上头号。 且无论其他人说什么,长公主都只有一句:“世子妃没进门之前,其他不作考虑。” 方玉彻底绝望了,看来就算是去做妾,恐怕也不是这么容易的。 亏她还在去东鸣山之时,那样万般费心地策划,事先打听出栾世子的位置。 不惜动用银钱与关系,将自己的位置挪得离世子更近些,只求能更清楚地多看他几眼。 功夫不负所望,世子果然貌美,如灵山中的仙童般,远观不可高攀,她当时都要看痴了。 世子举杯吟诗时,那姿态气质也是风华卓绝,无人能比,令人动心。 所以当对面林婉儿那不和谐的笑声传来时,她便立刻恼了,当场与其发生冲突。 可她并不后悔,虽丢了些面子,可她是为了维护栾世子,想必栾世子也定会感激她的。 感激她,之后必定会主动找机会来与她说话,那么她与他之间就有了能交往的机会。 她心中想的是万般美好,现实却总是残酷难当。 左等右等都没等来对方的一句话,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没有。 那颗心从期盼到失落,直至沉入冰凉的湖底,不带有任何一丝水花。 就算再傻也清楚了,人家丝毫没将她放在眼中,尽管她如此这般地示好,一再地维护他。 可再想想,那人毕竟是那位栾世子。 身份贵重,容貌无双,从来对诸女都不假以颜色,也不曾对任何女子有过些许的特别。 尽管一心想做那个特别,但奈何也只能干想想,对方始终魏然不动,不会因她而改变。 她只好退而求其次,既然他不来找她,那自己便再主动些。 可谁知就在她胡思乱想的期间,世子眨眼便不见了,甚至之后直到宴会结束也没再回来。 那次东鸣山之行,这么好的机会,她却没抓到半点,心中一直遗憾不已。 回来后,她一直等待着下一次机会。 所以前几日皇宫外的大道上,一瞧见世子的马车,她就什么也顾不得了。 她一定再见世子一面,哪怕不说话光看着也好,即使要挨表哥一顿教训,也坚持要等。 可没想到等来的又是一次失落,且是比上次更大的失落。 栾世子竟然与别的女子并肩走在一起,且还是她因维护他,而与之有过冲突的女子。 两人不仅有说有笑,栾世子还相当维护她,他们之间总荡漾着一种若有似无的亲密。 便是瞎子也能看出,栾世子对她是不同的。 虽然她不想承认,可一直不染尘埃的世子,终于也有了特别对待之人,那人却不是自己。 天知道当时的她,心中是怎样的一种滋味! 回想来,也就是那天,皇上便给他们下了赐婚圣旨吧,否则这两人怎么会一块去皇宫。 只是当时的自己并不知晓,仅是强烈感觉出这两人之间不对劲,十分地不对劲。 原来,人家早就怀揣圣旨凑成了一对。 而她却还像个傻子般,心中指望能得到世子的一星半点的注意与青睐。 那女人当时一定在心中偷偷地嘲笑她,拼命地看她的笑话吧。 该死!!! 自从寿宴之后,她就一直在想,林婉儿是何时勾引了栾世子的注意。 从宫中回来后,她更是十分想弄明白,那众人是用了何种办法将世子勾到手的。 她想到东鸣山,当时栾世子不见之后,那女人与程公子随后也不见了,且和栾世子一样,之后一直都没有出现在宴席上。 有些人还偷偷玩笑道:“程公子拐了林姑娘,不知寻了哪片林子,在里面偷欢吧。” 她当时觉得肯定就是如此,这两人一定是背着众人去私会了,毕竟宴上他们如此亲密。 如她这样不知羞耻的女人,有什么资格义正严词地教训自己。 现在想想,这女人未必是去与程公子私会,极可能是去勾引栾世子也说不定,程公子不过是她的遮掩! 她越想越觉得有这个可能。 在自己还在为是否在世子面前主动而犹豫不决时,人家早就恬不知耻地使了龌龊手段了。 只是栾世子怎就会看上她的?无才无貌,无论怎么瞧都是个极普通的女人。 难道她真有什么特别的手段不成?还是正如流言说的,在山上学了巫术? 这点她一定要弄清楚! 总之,我方玉与你林婉儿自东鸣山上便已结了怨,今日此后也必是誓不两立! “如依!” 一位着绣藤花长褙的小丫头匆匆跑进屋,垂首应道:“小姐!” “去问问二哥今日在府中吗?若是在,请他来一趟。” “是。” 如依出了晨光院,一刻多钟后便回来了,行至方玉面前行礼道:“回小姐,二少爷昨个与好友去喝了酒,夜里回来晚了,现在还没起。” “再去叫,就说我有急事寻他商量。” “是。” 第159章 今日之日多烦扰 5 对这桩赐婚,还有两位最彷徨无措之人。 一位便是彷徨的四皇子蚺和。 此时蚺和正站在曾与林婉儿喝茶对弈,曲水园西花厅的廊下,望着眼前鳞鳞水波,慢慢转动着手中的白玉扳指,陷入沉思。 那日寿宴上,镜湖的金顶亭中,他向她许下侧夫人之位。 可刚一出口,他便有些后悔了。 虽不能说多了解对方,可这段日子下来,也算接触不少,对她的脾性知晓个七七八八。 如她那种天不怕地不怕,处处惹事又当仁不让的性子,是不太可能会答应做妾室的。 果然,对方拒绝了,不带一丝流连,没半点拖泥带水,令身为皇子的他颜面扫地。 尽管对这答案心如明镜,他却还是忍不住生气、失落、甚至胸中浮起难过。 这种交织的苦涩情绪令他一度有些手足无措,他不太喜欢无法掌控自己情绪的感觉。 但既然他能无所顾忌地开这个口,便是真心属意她的。 且还是第一次如此主动地对一个女子这样地表白心迹,不惜直接许下位份。 以他的身份,除了宫中妃子,兄弟之妻,这天下哪个女子都能要得。 但他不想将这样的美事变成一种威胁与强迫,她也不会轻易服从与妥协。 否则就不会与她当面说,而是直接去林府找林大人下聘了。 且他也存了点私心,想听听她的意愿,是否对自己有意。 而这样的试探,现在看来还真有些傻。 看来,他是冲动使然了。 许久不曾有过这种心境,能令他有这样主动表现的女人,这么多年来,她是第一个。 他不知对她的意是从何时开始的。 也许是她主动来府上寻自己时,也许是更早以前的东鸣山上,也许是第一面时便给他留下的强烈印象。 可没得到想要的答案,便想着暂且如此,左右一时半会她也嫁不出去,到最后,她会发现,入府做他的侧夫人是最好的选择。 只是万没想到,才不过几日,父皇便将她赐给了栾阳景,她如今倒成了国公府的世子妃。 当他从栾阳景口中听到这个消息时,立时生出一片后悔来。 也觉得有些恼怒,比起侧夫人,世子妃自然更好,自己在这点上便落了下乘。 当时在亭中,他或许就该强硬些,或许他不该去管对方是何想法,直接去林府提亲才是。 如今说什么都已晚了,无人能违抗父皇的旨意,便是他也不能。 与她看来再无可能,可对她已产生的感觉,是不可能突然间收回的,更不知会何时停止。 若要扭转,除非。。。 脑中不断浮现她的音容笑貌,她那一惯冷冷清清,又自信满满的脸,不由心烦气躁起来。 “元宝!” “属下在。”一直站在他身后的元宝上前一步。 “把南院那两人叫来。” 元宝抖了抖眉,有些不可置信:“叫到这来?” “嗯。”他不满地从嗓子眼里哼了声:“就在这。” “是。” 元宝步出花厅,不禁直摇头,殿下最近的心情越发地起伏不定,脾气也越来越难捉摸了。 自那日寿宴回来,便在书房发了好一顿的脾气,还将自己给臭骂了一顿。 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晚上就寝时,殿下居然召了南院的那两人侍寝。 要知道除了那两人刚送来的那会,殿下为了不拂陛下的面子,召过两人侍寝。 但自那以后,几乎从没叫过她们,府里更是再没进过新人。 一年到头,两人加一块,被召寝的日子一个手指头便数得过来。 想来,若不是陛下送的人,恐怕一回都不会有。 这还没完,再说前个从宫中回来,殿下又在书房发了顿脾气,还破天荒地砸了许多东西。 殿下的为人他最清楚,向来情绪不外露,也很少有事情能影响他,是个行事稳重的人。 没想到有一天还会发这种显而易见的脾气,可见是气得狠了。 再说今日,不仅没去上朝,更没去衙门办公,且自起床后,愣是没说过一句话。 早膳也没用,便直接跑来花厅,站在廊下望着这汪春水,望了足足大半日,像傻了一般。 自己也只好站在一旁陪了半日,可心里却是慎得慌。 没想到这突然地一开口,却又是要召侍妾伺候,还是大白天的,真是邪了门了。 要知道,白日宣淫,便是放在普通世家中,也是不大好听的,那是玩物丧志之嫌。 且殿下一向要比其他皇子更注重名声形象,如今这是彻底地不管不顾了? 不过他大概知道原因何在。 那位前段时间来府上的女子,叫林婉儿的,最近被赐婚给了缮国公府的世子爷。 就在赐婚圣旨下来之前的几日,听殿下的口气,他猜殿下似有意要将她纳入府中。 可如今却是事与愿违! 殿下难得喜欢上一个人,好不容易看中一个,还被这样抢走了,他怎能不焦心? 早知如此,自己真应该先去替殿下张罗下来,那也不会是今日这样无可回转结果。 元宝心有愧疚地晃到了南院。 两位侍妾一听殿下又有召唤,喜上眉梢,吩咐丫头,一通梳洗打扮,钗环翠响。 元宝不以为意,如今府上最高兴的,因而得利的,恐怕也就是她们二人了。 半个时辰后,两人这才打扮好,由元宝领着来到了曲水园的西花厅。 两位美人见到蚺和,压下心中喜悦,换上端庄,婷婷嫋嫋地上前行礼:“四殿下!” 蚺和面无表情:“过来。” “是。” 两人走到廊下,分站在蚺和两侧。 元宝则识相地退出屋,在门口守着。 “殿下今日也是悠然而过?”一位穿着红衣的美人开口道。 另一位穿着松绿的美人自然不甘示弱,撇了红衣美人一眼:“殿下日理万机,食饥息劳,理是应当,我们姐妹陪着便是。” 站在中间的蚺和却一直盯着湖面不语。 两位美人有些不解,其实她们多少也感受到,最近殿下心情并不是很好。 红衣美人大胆地伸手拉着蚺和的衣袖,娇声道:“殿下?” 蚺和的视线终于从湖中收回,落到她的面上,盯了一会,突然伸手将其揽入怀中,垂首便压在她的唇间。 第160章 今日之日多烦扰 6 另一位最无措之人,当属六皇子蚺礼。 这日,栾阳景由丁林陪着,走在通往府中西侧小花园,雕梁画栋的游廊中。 两人弯弯绕绕走了一刻多钟,丁林终于停了脚,视线指向位于左侧廊下的花园:“世子爷,殿下就在那呢。” 栾阳景顺着他指向的视线,侧头瞧了眼。 此时不远处的蚺礼,正在那棵凝着水珠的西府海棠树下,坐在云纹白玉桌前自斟自饮。 从这个方向只能瞧见他一侧脸,那上面早已染上了一丝绯红。 栾阳景摆摆手。 丁林会意,片刻便退了下去,世子爷经常来府中,无需他事事伺候。 栾阳景转身继续朝前走,行至游廊尽头,再左转,下了道石堆的斜坡台阶,人便踏入小花园中。 “青天白日,六哥好雅性!”离白玉桌还有些许距离时,栾阳景便停住步子没再上前,微弯着腰,侧着头,面含笑意地打量着对方。 对于他的到来,蚺礼早已习以为常,只白了他一眼,手中酒不停:“一入四月,绵雨菲菲,今日难得有个日头,还不许我出来晾一晾。” “六哥要晾什么?” “晾我的心!” “六哥的心怎么了?” “这还不是得问问世子爷你?”蚺礼语气不虞。 栾阳景一副懵懂:“我又如何惹得六哥了?” “我不信你不知。” “我可是真不知,六哥不妨说说。”栾阳景不咸不淡地道。 蚺礼张了张口,想说什么,但到了嗓子眼里的话又咽了下去,只是不停地抿着酒。 栾阳景倒也不着急,敛了笑,郑重其事地瞧着他,等着他的下文。 虽然对方摆着副一本正经的脸,但蚺礼就是感觉出,那双好看的桃花眼里带着丝戏谑。 心中顿时有些恼了,手中酒杯砸向白玉桌面,发出脆响,一抹嘴:“说便说! 前几日寿宴上,我便与你说,若父皇将那个林婉儿配与我,我便是头磕出血来,也定要将亲给退了!” 栾阳景想了想,虚心地点点头:“六哥是说过这话。” 得到对方肯定,蚺礼便接着道:“我还问你喜不喜欢她?你却不置可否,一副神秘。” 栾阳景不语。 蚺礼伸手指着他道:“呐,就像现在这样。” 栾阳景依旧不语地瞧着他。 蚺礼有些泄气,只得继续道:“后来我又说,不管你喜欢与否,都不要与她在一起,否则常与你一处的我,岂不是也要经常与她打交道!” 栾阳景再次点头,眨眼瞧着对方。 蚺礼侧身,不满地甩了甩宽袖:“没想到,我当日所说的话,竟是一语成谶! 父皇是没将她赐于我,可却偏赐给了你,如今不管你想与不想,都要与她绑在一块了。” 栾阳景皱眉:“原来六哥是为这个在怪我?” “自然。” “可这是圣旨,没人能预料到,我也是如此,六哥怎偏怪到我头上了?” “你还装傻!”蚺礼伸手拍在桌面,迷离的双眼被细碎的暖光照得闪烁不定。 “父皇下旨时,你为何不当场反对?旨下之后,你为何又如此平静,一点办法都没想? 我之前都将话说得那般清楚,更有将头磕出血的觉悟,为何你却什么也不做? 你根本就没顾及我们之间的兄弟情谊吧。”蚺礼越说越气。 栾阳景走到桌前,在他对面坐下,摆出一副委屈:“六哥!我即使去闹,也改变不了皇上的旨意,即便将头磕出血来,也没人心疼我啊,何必去做些徒劳无功的事。” “哼!你现在不是有世子妃心疼你了吗。” “呵呵!六哥这是在羡慕我?” 蚺礼听他这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咬牙切齿地道:“羡慕?就那样的女人,送上门来我还要赶紧紧闭府门呢!” 栾阳景噗呲一乐。 蚺礼眯眼瞧着对面,那张比身后那棵海棠树还要娇的笑颜,恨铁不成钢地道:“瞧你那副欲盖弥彰的面孔,我看你对这桩赐婚,心里根本就是乐不可支吧! 你现在就老实说,你是不是喜欢她?不许再敷衍我!” 栾阳景微垂头,勾了勾嘴角:“便是喜欢又如何!” “哈!你终于承认了!我早就觉得不对劲了! 上次在北郊地下场时,我说不见她,是你劝我见她,最后还为她说尽好话。 寿宴上你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不管不顾地帮着她,连姑母的面子也不给了。 我当时还以为,你只是讨厌你那位表姐才向着她,现在看来你是早存了私心。 这段时日,她在我们哥俩面前上窜下跳,你却连屁都没放一个! 我一说要教训她,你就拿四哥来压我。” 栾阳景对蚺礼从一开始就噼里啪啦的一连窜指责,丝毫不以为意,淡然道:“六哥何苦对她起这么大成见。” “成见?她屡次耍弄我,次次威胁我,还打伤我的护卫,难不成我还要拱着她?” “不需要你拱着,今后对她客气点,她好歹也是我的世子妃了。” “呦吼!”蚺礼差点从凳子上跳起来:“这还没成婚呢,就护上了?” “不管六哥如何想,这都是无法改变的事实,六哥何不既来之则安之?” “好个既来之则安之!外面果然说的没错,那女人一定是对你施了什么咒术了!” 栾阳景面容灿烂:“也许真是如此呢!” 蚺礼直愣愣地盯着对方胸前织绣的春花五样团纹,又瞧向自他发间垂落而下,在光下闪烁的织金发带,一时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你真的确定吗?”半响蚺礼才悻悻道,声音如脱了力。“那女人要长相没长相,还比你足足大了六岁,我怕你吃不消!” “昨夜星辰昨夜风,画楼西畔桂堂东,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啧啧!酸死了。”蚺礼直磨牙。 栾阳景却一脸愉悦。 蚺礼万分不甘,突然有些不怀好意道:“你别高兴太早,那女人喜欢你吗?” 栾阳景笑容有点僵。 蚺礼知抓住了对方痛处:“她与程家小子不清不楚,你打算如何?” 栾阳景面色也开始不大好了。 蚺礼又添一记:“四哥对她好像也不错嘛!” 栾阳景终于阴恻恻地道:“六哥要惹我吗?” 第161章 今日之日多烦扰 7 “小姐!”一声略带激动的喊在门口响起。 随后,一抹身影推开在暖光下泛着莹润的重重珠帘,伴着碰撞出的轻响,出现在半靠在榻上,正读着手中一本书的林婉儿面前。 “晴儿!你怎么突然回来了?”林婉儿放下手中书,坐直身。 “在医馆闷了这么多天,实在没什么意思,叫了辆马车直接回来了,没让他们通知小姐。” “你这丫头怎么想一出是一出,卫诸知道吗?” “我告诉过他最近要回来。” 林婉儿上上下下将她扫了一遍:“伤可都好了?” “好的差不多了。”穿着水色长衫,腰间围着花色束腰的晴儿原地转了一圈。 林婉儿点点头。 可晴儿随后又露出一副委屈:“听小姐口气,是嫌晴儿回来的不是时候?” “怎么会?你不在,我这里事事可是麻烦了不少。” “那晴儿这不就回来帮着小姐打理了?” 林婉儿笑道:“什么也少不了你。” 晴儿噘起嘴:“可这么长时间,小姐一次都没来瞧过我。” 林婉儿收起笑,虎着脸:“那我送的那些好东西都让狗给吃了?” “小姐就会拿东西来哄我。” 林婉儿重新歪在榻上,耷着眼皮,状似无意道:“哎呀!有些人在外是乐不思蜀,我要是去了,怕是还嫌我阻了她的好事。” 晴儿顿时有些心虚:“小姐说什么呢。” “我说什么,有些人心里从来都是一块明镜。” 晴儿眼神闪躲,垂首扭捏着:“小姐欺负人。” “好了,既然回来了,便一切如常!” “是。” 林婉儿与晴儿又说了会话,便继续歪在榻上看书,没多会就觉得有些乏困,又不想即刻睡去,便对晴儿道:“给我梳梳头吧。” 晴儿从一旁的方凳上站起,扶着林婉儿从榻上下来。 两人移步到与暖阁相连的内室,走到摆在窗下的酸枝木梳妆台前。 林婉儿坐在放在梳妆台下,那张上铺着软垫的束腰马蹄酸木枝方凳上。 晴儿拿起台面上,梳背上雕着莲叶的宽齿桃木梳,绕到林婉儿身后,手托起垂在她后背上的墨发,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着。 “小姐!” “嗯?”林婉儿声音愉悦舒爽。 “听说皇上给您赐婚了?” “嗯。” “是缮国公的栾小公爷?” “现在已经是栾世子了。” “皇上怎么能这样,简直是乱点鸳鸯谱。”晴儿语有不满。 林婉儿倒浑不在意:“你这话还是到皇上跟前说吧。” “小姐就会欺负我!”晴儿噘起嘴,又道:“皇上为何会突然间给小姐赐婚?” “那自然是有这么做的原因。” “小姐知道原因?” “不太清楚。” “那小姐如何打算?” “还没想好。” “难道小姐真打算要嫁给那个栾世子?” “看来晴儿很讨厌他。” “小姐明知故问。”晴儿咬牙切齿,那个栾世子小小年纪,心思毒辣,不是个善茬。 “欺负你的那人如今已死了。” 晴儿点头:“嗯,我收到消息了,小姐当时那一下其实就已经要了他的命,不过是多拖了一日。不过晴儿并不是这个意思。” “噢?你是想把栾世子也宰了?这可有点难了。” 晴儿有些恼,她知道小姐这是顾左右而言他,只得直白道:“若是小姐真打算嫁给栾世子,掌门是绝不会答应的。” “这里哪有他的事?”林婉儿语含不屑,拿起台面上的一只珠簪,放在手中摆弄着。 “可。。。” “他要是不服,大可以下山来对付我,我随时恭候大驾!” “小姐明知掌门是不能出山的。”晴儿咕噜着。 “既然不能,哪有资格管天管地?” “小姐,咱们再怎么样,可还是在掌门旗下。” “那又如何?那山头又不是他一个人堆起来的。” 晴儿叹了口气:“其实小姐这样的性子,就算是做了掌门,也会感觉不自由,说不定没多久就腻了,何必与掌门如此。” “哼!”林婉儿冷笑:“若我是掌门,才不会管那些乱七八糟的规矩,想去哪便去哪。那些东西不过是死物,生生世世地死守着,太暴殄天物了!” 所以师父最终才没选小姐你来做掌门啊,否则那些家底早晚都要被小姐败光,说不定还会惹来灭门之祸。 只是这话她可不敢说出口,这也算是林婉儿仅有的逆鳞了。 “总之,你该怎么与他说,便说去吧,至于他要怎么做,那是他的事,与你我无关。” 晴儿露出丝慌乱,手上的活也停了。 林婉儿倒还是一如常态,拨弄珠簪上的一颗明珠:“我知道他特意将你安置在我身边,又给了你在燕柳阁的身份,就是要你将我的情况时刻传信于他。” “小姐果然知道。” “这不是当然的事吗,我能支使的人,不也都是他的人吗?他若有心与我争,我也是莫奈何。” 晴儿手中的梳子重新在林婉儿的发间穿梭:“小姐既然都清楚,就不要与掌门再置气了。” “这不是置气,我是真要宰了他。” “小姐!”晴儿有些急了。“掌门他似乎并没做错什么,且对小姐还如此包容。” “他那是装模作样,有我替他打理这些人,他乐得轻松。” 晴儿不由连连叹了,看来,她始终是说服不了小姐。 待头发全梳理好,林婉儿脱衣上床,打算小睡片刻。 这时李嬷嬷从外间穿过暖阁,停在内室门口的一座绘花鸟的座屏风前:“小姐。” 林婉儿从床上坐起:“进来。” 李嬷嬷绕过屏风走进来,双手捧着一张帖子。 晴儿上前接过,递给林婉儿。 林婉儿接过帖子,瞧了一眼:“谁送来的?” “说是缮国公府送来的。” “噢?”林婉儿展开绘着花纹的笺纸。 上书内容很简单,只是邀她三日后去缮国公府的翠落亭喝茶赏花,落款是长公主的名字。 喝茶赏花?怕没这么简单吧。 这些天因为赐婚的事,她一直躲在府中哪也没去,大事小事情全都耽搁了下来。 而那位冯小姐,还一直还关在国公府中等着自己的准话,以便处置。 看来,她的确是应该要去一趟,把这事了结才是。 第162章 今日之日多烦扰 8 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回首萧瑟处,薄土埋幽魂。 已是清明时节,家家屋檐下,门庭处都插上了折柳枝,供案上燃香供果,告慰祖先。 昨日难得出了一天好日头,许多人都携家带口,去郊外扫墓、放纸鸢、踏青游玩。 林府本也想加入这个行列。 无奈的是,自林娟儿失踪,林老夫人就一直忧思过度,病体缠身,无法起行。 大伯母吕氏的精神不比老夫人好多少,甚至更差,已到了神思恍惚的地步,无法主事。 二房苗氏早已禁足,就更不堪用了。 好在朝廷放了四天假,林源海与林程理都沐休在家,算是有了个主心骨。 两人合计之下,虽不能去郊外祖墓,那便在府中修建的小祠堂中,洒水沐洗,插柳燃香,鲜果供奉,舞狮响乐。 又请了林家族长,携林府上下,旁支亲属,在祠堂中大肆祭拜了一番,告尉天地祖宗,事后还摆了场小宴宴请大家。 这还不算完。 今日又请来南寺宗庙的和尚来府中,打算在祠堂中念一天的经,为祖先祈福超渡。 这次虽不用其他人再陪同了,但依规矩,这一天林府上下都要寒食而过。 这对林婉儿来说,便有些难忍了,她天生就有些畏冷,不惧热。 特别今日绵绵细雨又洋洋洒洒地落了下来,风吹落花,树摇窗鸣,温度湿凉,哪还有昨日的一丝暖气。 她身子偏还来了癸水,当下四肢冰凉,腹痛难当,连口热茶都没有,真有些苦不堪言。 从今早睁开眼,便缩在被子里不肯起,那冷饭更是一口也吃不下肚。 晴儿着了急,吃食便算了,几块糕点也能填肚,一天凑合着能挺过,可水却不能不喝。 只是这冷水下肚,小姐的腹痛岂不是要雪上加霜,若是严重了,难保日后不会落了病根。 尤其小姐如今已有了婚约,更要小心注意才是。 没办法,晴儿只好搬出一只温茶用的小炭炉,偷偷在卧室里点了,煮了茶给林婉儿喝。 还灌了床上用的汤婆子,塞到她的被子里,林婉儿这才她好受了些。 正忙活着,李嬷嬷来报说,二老爷与五少爷一会要一起来瞧瞧小姐。 晴儿撇着嘴:“这好不容易燃起的炉子,又得闷灭了。” “谁说要灭了。”林婉儿半歪在床上,被下的双手抱着压在腹上的汤婆子。 “一会老爷来了,瞧见我们点了火,定会训斥小姐。” “那又如何?父亲是有些呆,可也不傻,就算训斥也不会告诉外人。” 晴儿想想,点点头:“这倒也是。”但还是把炭炉往角落里推了推。 一会,李嬷嬷便领着林程理与林洁走了进来。 林程理穿着花青色,上织月光暗纹的斜襟直身,腰缠白玉带,束发上套着金镶石冠。 他蓄着长须,那张脸,尤其眉眼与林原海有六七分相似,但气质更偏儒雅,少了份英气。 林洁穿着套圆领直身,一直低眉顺眼地跟在他身后,不复平日的那份活泼劲。 晴儿早将帘帐放了下来,又搬了两只方凳放在门边,林程理与林洁分别坐了下来。 林程理从一进门就觉得不对,这屋里也太过暖了些,便扭头四处瞧了瞧,果然在角落里看到了那只小炭炉。 不由皱了皱眉:“明知今日寒食,为何还要犯忌?” 晴儿赶忙道:“小姐今日身子不舒服,腹痛难忍,只是想喝口热茶暖暖肚子。” 林程理一听,强硬的气势便稍软了些,但脸依旧板着:“一时也忍不得吗?” “父亲,女儿家不比男子,身子天生要矫弱些。且大姐生来就有畏冷的毛病,若是因此落了病可就不好了。”一旁的林洁解释道。 “是吗?但。。。” 平日里不见他来嘘寒问暖,知疼着热,如今难得来一趟,张口闭口便是教训。 林婉儿心中早就不悦了,一刻也不想听其多言,直接打断他道:“父亲今日来清荷轩所为何事?”语气显而见地冰冷不耐,相当不客气。 林程理一滞,面色不太好看,但还是忍着怒气道:“皇上与你赐了婚,你以后便是栾家人,国公府有长公主在,想必规矩比旁的家族更加严厉,以后你要收敛着行为。” 林婉儿没答话。 林程理以为她没听明白,又接着道:“那国公府的世子爷是天之娇子,又长得得天独厚,年纪也不大,为人难免心高,若让他抓住你的把柄,失了他的心,到时无人能帮你。” “父亲究竟要说什么,倒不如直接说明白。”帐幔里的林婉儿身影影影绰绰,连带声音也有些翁声翁气。 林程理咳了两声,犹豫着道:“听说你与程泰大学士家的三公子有关联?” “何谓有关联?” “你非要我说清楚吗?”林程理终于有些怒了。“外面现在可是一片风言风语。” “父亲是来对女儿兴师问罪的?”林婉儿语调平静。 “我问你的罪又有何用?我只是要提醒你,女子有德则安天下,怀刑自爱,从一而终。 如今双方庚帖已交,只待钦天监选日,礼部定下来,你便要嫁入国公府了。 这段日子你要格外小心,时刻记住栾世子才是你的未来夫君! 若你言行有亏,令他下不来台,到时国公府,或是他要对你问罪,谁也保不住你,你还是想清楚为好。” “父亲是怕女儿连累林府?”还是连累你,丢了你的面子?后半句林婉儿并没问出来。 “我是关心你。” “父亲的话,女儿听明白了,还有旁的事吗?” “万事你要自己小心,不可鲁莽!”林程理说完起身,甩袖便走了。 林洁这次没跟在他身后,而是转身走到床前,一脸关切:“大姐不舒服?” 林婉儿语气软和了些:“女儿家的小毛病。” “父亲一直很严厉。”林洁有些愤愤不平。 林婉儿叹口气:“小洁,我可以忤逆他,但你不可以,知道吗?” 林洁无奈地点点头,一会又犹豫道:“大姐真的要嫁给栾世子?” “这是皇上的旨意。” “那。。。栾世子喜欢大姐吗?” 林婉儿噗呲一乐:“不如小洁替我去问问栾世子?” 第163章 一子错 满盘皆落索 1 下了一天的雨在日暮时渐渐式微,清荷轩檐廊下挂着的纱灯被点亮,地面的水洼如散落一地的碎镜,反射着微光,倒映着人影。 林府祠堂的念经声早已歇了,先贤祖宗们也都安歇了。 一天的冷食下来,府中众人都有些疲乏,不能生火事也少了,少数人早早就钻进了被窝。 林婉儿此刻却从床上起了身,来到与小厅连接的书房中。 先是在宣纸上临描了<落花诗册>中的几首诗,接着又随性画了副简意小画,画完后又坐在窗前拨弄了一会那把连珠式七弦琴。 正当林婉儿手勾琴弦时,尉秋押着一个人走了进来。 一直服侍在旁的晴儿抬头看去,面露惊讶,随后又浮现出极浓的讽刺:“黄二公子果然守信,知道我们枇杷园里的枇杷正是熟时,便直接来摘果实了?” 黄仲听她这话心中一凛,因为这让他想到一个月前,曾在枇杷园中与伍儿的闲谈。 当时他说要摘枇杷,伍儿说让他再等一个月,那时枇杷才会完全熟透,是采摘的好时候。 现在恰好是一个多月后。 伍儿也没骗他,刚才他进一园就闻到阵阵枇杷成熟的香气,那是一个月前还不曾有的。 因此晴儿这话让黄仲闹不清是有意还是无意,内心虚晃着,表面却只得装傻不作声。 林婉儿看向尉秋:“这是怎么回事?” “回小姐,这家伙翻墙进来的。” 黄仲从小到大,翻林府墙的次数繁多,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大家早已见怪不怪,只要林婉儿没发话将他挡在外,多都是睁只眼闭只眼。 尉秋其实也听说过黄仲,但从没见过其人,所以才把他当贼抓了过来。 “是吗?”林婉儿瞟了黄仲一眼。 黄仲尴尬又不失礼貌地笑了笑。 “黄公子是府上常客,没事。” 尉秋这才松了手,退了下去。 “自个坐吧。” 黄仲在窗旁一张玫瑰椅上坐下,抬头瞧了瞧林婉儿那张依旧冷清的脸,也不知为何,突然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他努力拉回心神,故作轻松道:“一段时间不见,怎么你这清荷轩里倒安置上护卫了?该不会为了防着我?” “二公子倒真看得中自己。”晴儿插嘴道。 黄仲也不生气:“你这小丫头,以前不是挺安静知礼,怎么如今与伍儿一样伶牙俐齿了?” 不提伍儿还好,一提伍儿,晴儿更是一肚子火,刚想拿话揶揄对方。。。 林婉儿便打断她:“去给黄公子上杯茶吧。” 晴儿这才不甘不愿地退了下去。 “最近在忙什么?”林婉儿摆弄手下的琴弦,勾出一个短促的单调。 “没什么,只是打算今年去考武举。” “噢?你决定了。” “决定了。” 林婉儿点头:“我朝武举也行科举一途,分乡试、会试,取四书策论,考武略兵法。武略不通,便没资格参加弓马测试,你可有把握?” “婉儿很了解?” “不过是常识。” 黄二点头。 自从上次与她谈论婚嫁之事过后,他便意识到,她与自己印象中的林婉儿似乎有所不同。 但也有可能,他从来都没真正认识过他的这位青梅竹马。 或是,对方从来没在他面前认真过。 “这武略兵法我的确没把握,所以父亲替我请了位知情况的先生教导着,但愿有效吧。” 这时晴儿端着木托盘走了进来,将绘着的扶芳藤的茶碗搁在黄仲身旁的八仙桌上。 黄仲扶着茶盏:“看来晴儿还是如此贤惠。” 晴儿却直接给了他一个大白眼。 黄仲不解:“我这是哪里惹着你这丫头了?” 林婉儿瞧了她一眼:“晴儿,先下去吧。” 晴儿再次不甘不愿地退下,转身之际又甩下一个白眼。 黄仲又冲林婉儿道:“她这是怎么了?” 林婉儿没答,只是抬头定定地瞧着对方:“你今日这个时辰来寻我,是有事吗?” 黄二揭开茶盖抿了一口:“听说皇上给你赐婚了?” “是。” “真的定给了栾世子?” “是。” 黄促露出一丝难以言明的表情:“没想到你这个老大难,竟能峰回路转,柳岸花明,一举摘下这位名动京师的宝石!” “宝石?不如说是个烫手山芋!” 黄仲嘿嘿直笑:“这就叫福祸所兮!栾世子那张脸,男人看了都难以把持,更别提这京师贵女们有多么恋慕了,你就只能多担待了。” “多担待?是栾世子让你来做说客的?” “这怎么可能,虽然在某些地方我经常瞧见他,但与他并不熟。” “某些地方?”林婉儿瞟了他一眼,又瞬即垂头瞧着手中琴:“黄二你这话似意有所指。” 黄仲挠着头:“我经常去哪些地方,婉儿你又不是不知。” “呵,敢情你是来挑拨离间的?” “瞧瞧,都说女儿家嫁了人,这胳膊肘便会向外拐,你这还没嫁呢,便向着他了。” “不然呢,向着你吗?” “哈哈!婉儿这么说,我可要伤心的。” “你有心吗?” “这话该是我问你!你将我撇下,自己先凑成对了,不说来两句好话安慰我,还要如此打击我。”黄仲语露不满。 “原来今日你是来我这抱怨的?” “怎么?这还不许吗?况且我可都听说了。”黄仲一脸促狭。 “听说什么了?”林婉儿倒真有些不明白了。 黄仲上半身前倾,伸着脖子,一脸好事之态:“在你与栾世子定亲之前,好像一直与语之关系不错?” “噢?你也听了外面的流言?” “我向来不会信什么胡说八道的流言,这些都是我亲自从语之口中挖出来的。 你大概也知道,我与他们哥俩关系还不错。” “知道。” 黄仲像是抓到什么:“你果然清楚了,是语之告诉你的?” 林婉儿假装没注意到,对方那有些奇怪的态度:“嗯,第一次见到他时,他便说与你是好友。” 黄仲伸着脖子:“这家伙,那张嘴是总藏不住事,他有说我什么吗?” “说你什么?”林婉儿抬头瞧着,嘴角含笑。 黄仲有些讪讪:“没什么!我只是做梦也没想到,你居然会与他有所关联,那家伙一向只喜欢美人的。” 第164章 一子错 满盘皆落索 2 外面的雨渐渐停了,只余从房檐处,缓缓凝聚而落的水滴声还暂未停歇。 从窗缝中透进的丝丝凉气中,夹着湿草与枇杷果的香气。 书房内只有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对话声,拨动着静怡的夜晚。 林婉儿不由皱眉:“你这含沙射影地是什么意思?” “我只是实话实说嘛!” 哼!不是实话就可以实说。 实话往往多伤人于无形,且被特别强调的实话,当中有可能裹挟着最原始的恶意。 “所以连你都以为,程语之是不可能与我有所关联的?” 黄仲想了想,点点头:“是有些怪里怪气的,若不是美人,他才懒得献殷勤。” 林婉儿勾勾嘴角:“是吗?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本就说不清道不明,不是吗?” “这倒也是!说不定语之吃腻味了香肉,也想喝点白粥。” 林婉儿终于火了,声音变得严厉:“黄二,你这是又欠揍了?” “哈哈!婉儿还想与我再打一场吗?” “我倒宁愿省省力气。” 两人之间静了一会。 黄仲又开口道:“所以你这算是爽快地承认与他的关系了?” “我与他什么关系?” “语之说他十分仰慕你。” “仰慕?”林婉儿轻笑:“倒是个可以来回权衡的好词。” 黄仲听对方口气,似乎不像有多少浓情蜜意在其中,犹疑道:“你真喜欢他吗?” “将来与我成婚的是栾世子,你在我面前说这些乱七八糟的,合适吗?” “这。。。不过是我们俩在这里说说,出了门,我可不敢乱说你的话。” 说完,黄仲不肯放弃般地坚持问道:“难道你不喜欢他?” “什么喜欢不喜欢的,你很闲吗?问这些姑娘家的情情爱爱是作何?” 黄促摆摆手:“我才懒得管你的闲事,是语之,他托我给你带话。” “噢?” 自从赐婚旨意下来后,程语之就不曾露过面了,不知是真有事,还是刻意躲避。 当然,现在的他也不可能再与以前一般,大摇大摆的来府上找她,所以才把主意打在了黄二身上吗? 林婉儿想着,仔细瞧了瞧黄二,才发现他似乎清减了不少,眼下也有少许的乌青。 不知他这段时间又做了些什么,真的是在为八月的武举做准备吗? “你要听?” “你可以不说。” 黄仲笑了,像是怕林婉儿真不愿听似的,马上回道:“他说这段时间不方便来看你,让你不要多想,他会找时间再来的!” “是吗?” “若是他来,你会见他吗?” 林婉儿没出声。 黄仲又继续问道:“你倒底是如何想的,若真不想见他,想趁此与他彻底了断,我也可以代你回他。” 林婉儿噗呲一乐:“看来你真不是给栾世子做说客的,而来给程语之作说客的?” “当然不是,你与他,我谁也管不着。” “那你究竟来做何的?” “我。。。”黄仲不知为何突然断了声音,犹豫着。 林婉儿从嗓子眼里发出声冷笑,双眼透射出洞悉之光:“黄二,你今晚来,又说了这么多,可真正的话还一句都没说出口吧。” 黄仲脸微僵,转头拿起八仙桌上的茶盏,一口气喝了半盏水:“难道你是长在我肚子里的虫吗?”虽是玩笑,可语气不自觉地有些低。 林婉儿从来都不会为他的表面所迷惑,直接道:“黄二,你我认识多年,如今连句实话都难以出口了?” 黄仲一时有些愣神,随即表情浮现挣扎,最后缓缓放下茶盏,努了努嘴,漂浮的眼神落在一侧,不情愿地道:“你都知道了。” “自然!伍儿是府中的家生子,又在我身前伺候多年,若这点都看不出来,我便白做了她这么多年的主子!”林婉儿倒是干脆多了。 黄仲终于彻底放弃地点点头:“这事是我的不是。” “你的不是?” “我终究是落了你的脸面,何况伍儿还是你的贴身丫头,我们不该就这么瞒着你,陷你于窘迫之中。” “我们吗?”林婉儿面无表情,语中带着戏谑。 “婉儿!”黄仲抬起头,恳切地望着对方:“我并非有意,从没想到会生出如此事端。 那日,只因与你相谈的不甚愉快,我心中十分不好受,便去喝了酒。 我醉了,不醒人事,没想到会这么巧遇到伍儿,甚至我当时根本没分辨那人是她。” “说来说去你倒是很无辜了?” “不,我知道,这事是我对不住你,做事太有欠考虑。 可我之所以一直瞒着你,只是不想。。。不想你因这样的误会而轻看了我。” 林婉儿对他这番话恍若未闻,也不应声,只毫无章法地拨弄着手下琴弦,指缝中缓缓流泻出单调低沉的杂乱之音。 待声全歇,她才慢声道:“得即高歌失即休,多愁多恨亦悠悠,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黄二,我一直以为你虽言行无状,事无分寸,却不失是个痛彻爽快的人,不会耍这般心思,落他人井石。 可没想,你却是一步错,步步错!” 黄仲扭着眉:“婉儿,这事真有这么严重吗?” 林婉儿盯着他,一字一句道:“黄二,我自己做的事,不论对错,从来都不在乎别人说我什么。 可若因身边人的背叛而白白糟人置喙,攻讦,我可就没如此宽容了。” 黄仲眨着无奈的双目:“婉儿!我知道。。。” 林婉儿却直接打断了他:“我们三人说是一块长大的也不算错。 这么多年来,我自问无对不起你们之处,便是伍儿,也从不让她以奴婢自称。 此事也原没什么大不了,正因是你们,我更会网开一面,甚至还会为伍儿备嫁妆。 但前提是,你们第一时间,至少有一人先来与我坦然。 可你们却因一时的意气与面子,迷惑与自傲,而生生置我的难堪于不顾? 多年情谊,原是分文不值吗?” 黄仲满面愧疚,抿唇不语。 林婉儿翩翩摇头,终于面露失望:“可惜,这还不是你做的最错的一步。 你今日来,说了这么一大通的话,全是关于我的婚事,甚至私情。 你真的只是单纯来关心我,问候我,或是认错的?” 第165章 一子错 满盘皆落索 3 雨停风渐起,夜色愈渐深,整个清荷轩中落针可闻。 晴儿坐在小厅的圆桌前打了个哈欠,眼角挤出一滴眼泪,她伸手抹了抹,随即又抽出帕子擦了擦手。 尉秋则抱着剑倚在门口。 “尉秋姐,外面起风了,你站在门口不怕着凉?”晴儿忍不住问道。 “凉风能让脑子更清醒些。” “尉秋姐也是困了吧?” “还好。” “我不在这段时间,那黄公子可曾来过?” 尉秋摇头:“今日是第一次。” 是吗?居然躲了这么久才敢找上门来,晴儿不由又对黄仲又多了层鄙视。 想着,她侧身瞧向从书房的门角处透出来的光,很想知道这人是怎样在小姐面前狡辩的。 此时书房中,两人之间的谈话还在继续。 “你与伍儿的事,已过一月有余,这么长时间,你都未曾露一面,怎偏这个时间上门来说这些?” “我。。。只是觉得无法面对你!” 林婉儿静静瞧着他,冷笑道:“是吗?也许你是觉得羞愧难当,所以当你觉得即使面对我,也能理直气壮的时候,便就来了?” “这。。。” 林婉儿没理会他,继续道:“你觉得,我有了婚事,且还是门不错的婚事,心喜之下,应该不会再抓着你与伍儿的事不放,你便少了许多顾虑,所以你来了。 你还特意去问程公子,我与他之间的事,且今夜一再地在我面前提起,甚至不顾我已有婚约在身,不顾这些话可能会给我带来什么样的麻烦! 你是想,若我也在男女情事上有什么不检点,不知耻的地方。那么,你与伍儿的错便也显得不算是那么错了,我又怎么好意思再追究你们? 是吗?” 是吗二字轻轻落下,却将黄仲的心中最后一道防线砸得粉碎,同时让他突然意识到什么。 他不否认,他存着这样的心思,对方猜得八九不离十,这也不奇怪,毕竟她了解他。 可他从没想过要真的伤害她,只是单纯地认为现在是个最好的时机,所以他才来了。 想趁此彻底将这件事解决,以后心中不必再扎着这根郁闷难解的刺,最后不至于落至太难看的境地,甚至还能与婉儿一如当初般相处。 看来,他真是太过于天真,不仅问题没解决,反而适得其反,将事情搞得更难看了! 他悔从心起,明明知道林婉儿是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性子,他还要存着这种侥幸。 此刻他才清醒地意识到,他所认为的好时机,那仅是对于他自己来说而已。 他从没想过考虑到林婉儿,她的立场,她的难处,她的心情。 或者说,他强制性地忽略了。 因为在他的一贯的认知中,林婉儿与旁的姑娘并不同。 她心志坚韧,处理果决,这些小事根本打击不了她,她也有足够的能力解决这些问题。 尤其在经历了京师的这拨谣言之后,她毫无所动,让他更加坚定了这种想法。 况且,自上次与之谈话后,他已知晓,自己在对方眼中的份量根本不值一提,那么他这个不值一提的人哪还有资格为她操这份心。 可是现在,他才明白,他不过是小心眼作崇。 对方再强大,也不能用来掩盖他的无耻行径,他也没有资格替对方去不在乎。 难怪婉儿会说他,一步错,步步错,可不就是如此?如果当初他早些来说清楚,想必婉儿不会为难他。 他苦笑了一声,张了张口,无从辩解。 看来,正如娘所说,他的确没长大,不够成熟,只知玩乐,不知处事,损人利已。 与林婉儿之间,彼此间的差距早已千长万远了。 那双虎目中也终于挂上真心实意地懊悔,不似之前那般做作。 “婉儿,对不起。”好半晌,他才从嗓子眼里艰难地挤出这句话,不敢瞧她,但语气坚定。 林婉儿只是轻叹了叹,并没接他的话。 两人之间陷入沉寂。 过了好一会,黄仲才道:“伍儿现在在哪?她好像不在府中?” “她病了,已有一段时间,一直不见好,我让人将她送到郊外的庄子里将养了。” “她得了什么病?很严重?”他眼中换上担忧的亮光,自上次后,他再没敢来找伍儿。 “许医师瞧过了,也请了外面的郎中,都说不是什么大病,只是寒热引起的体虚,有些亏空,要好好将养一段时间。” “是吗?”黄仲舒了口气,犹豫道:“我可以去瞧瞧她吗?” “自然可以,只是你若没想好怎么安置她,尽量还是不要常去露面。” “我明白,我亦不会亏待她。待她病好,或是等我考完武举,便与父母亲商量,将她接回府中。” 林婉儿点头:“这样也好,今日我便将她的身契交给你,到时你直接将她接走,不必再知会我了。” “便是如此吗?” “如此便好。” 两人再次陷入沉默。 黄仲瞧着摆在林婉儿面前的琴:“好久没听婉儿抚琴,不知今日可否?” “你要听哪段曲目?” “良霄引可好?” 良霄引是林婉儿与黄仲初学琴时,第一首学会的曲子,二人曾因此曲相互指点、嘲笑、比试、捉弄、学习、也曾一起合奏过。 那是段令人无法忽视的美好时光。 林婉儿想了下:“也好!” 语落,她十指挑上琴弦,清雅平和,又稍带轻跳的小调便缓缓流泄而出,驱散了两人之间的些许沉闷,也稍稍撩动了这个沉寂夜晚。 黄仲听得认真,林婉儿弹的也颇沉醉。 一曲罢,两人一时都没有开口。 半晌,黄仲有些无力的声音响起:“你不会原谅我了,是吗?” “不会。”林婉儿干脆道。 “难道以后都不再与我相见了?” “一子错,满盘皆落索!黄二,我给过你机会,在那些话说出之前。” 黄仲重重地叹了口气,这全是他的错,是他一直自以为是,此时才来在乎她的原谅,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得寸进尺,太过矫情了。 罢了!至少很长一段时间,他也没脸再来见她。 黄仲难得爽利地站起身,转身便走,在书房门口又突然停下来,背着身,淡淡道:“时日绵长,总有天会再见的。” 第166章 总为浮云能遮日 1 今日,林婉儿应长公主之邀,要去缮国公府拜访,因此难得起了个大早。 有了晴儿,穿衣梳头的事顺遂不少,时间上自然也比平日节省许多,洗漱打扮好,用完早膳,也不过才入卯时。 拿上昨日备好的礼品,林婉儿便带着晴儿与尉兰出了府。 晴儿回来了,林婉儿不想留太多人在身前,尉秋便趁机回阁中先去处理那一摊事务。 三人踏出府门,下了石阶,走到停好的马车前刚准备要上车,突然从左侧斜刺里冲出一个人影。 影子速度极快,只是尉兰更快,伸手便挡住了。 林婉儿抬头望去,只见一名穿着海棠红裙的女子,双手极力推扒着尉兰拦在她身前的手臂,一张略清秀的面孔上,那对充满愤恨的细眼正怒瞪着她。 这明眼一瞧便知是来找茬的,林婉儿耐下性子:“这位是?” “我是礼部尚书何远之女何珍!”她回的倒是也爽快。 “噢?那何晴是?” “她是我二姐。” 林婉儿心中已然有数,别的枝末人家她虽不算太清楚,但京中诸位高官的情况她还是了然于心的。 尤其圣旨已下,何晴即将成为二皇子妃,也就是她的表嫂,她自然了解的更清楚。 何晴上面有一位哥哥,下面还有两名弟弟,皆是正室所出,她也是何远唯一的嫡女。 而这何珍,自然就是妾室所出的庶女。 “何小姐有何指教?” 何珍也不啰嗦,更是半点不客气,直接便道:“林婉儿,你与栾世子的婚事,定是你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脚吧?” 一听这话,林婉儿有些头痛,果然是为了这事,毕竟她与何珍素无交集。 这段时间,不少人都在她的府门口盯梢流连,寻着机会要找她的麻烦,只是她一直闭门不出,所以也没让旁人逮着什么机会。 她知道只要一出门便免不了这样的麻烦,这不刚一踏出府,便有人急着跳出来了。 想到此,心中不由对栾阳景和这桩婚事腻烦了几分。 “何小姐张口便来,可有证据?”林婉儿的声音清浅。 何珍一脸不屑:“这还用证据吗?如你这样的一无是处,又名声有污的女人,若不是施了龌龊手段,栾世子怎可能会看上你!” 林婉儿勾唇一笑:“栾世子看上谁,都与你何珍无关!管你如何说,与栾世子成婚,做世子妃的人更不可能是你何珍,而是我!” 这话正戳中了何珍的短处,她气得满面扭曲,伸出食指指向她:“我是正经人家的女儿,自没有你那种蛊惑人心的龌龊妖法,你从上到下,从里到外都配不上世子。” “正经人家的女儿?”林婉儿语气骤然变冷:“正经人家的女儿怎会如你这般,为了一个男人,没皮没脸皮地跑到人家门口,出此污言秽语,与巷弄中的泼妇何异?” “林婉儿,你。。。” 林婉儿厉声打断她:“我的婚事,是皇上亲下的旨意,岂容你区区一名庶女如此置喙诋毁,当真不把圣上放在眼中,若不惩治,大煜皇室颜面何存?尉兰!” “是。”尉兰应道。 “小姐的手指皆是绣花弹琴所用,哪能用来指人?” 林婉儿话刚落,尉兰伸手便点住了何珍颈后部的哑门穴,随即捏住她还没缩回的食指,用力朝下一撇,并伴着咔嚓的脆响。 一切都在电光火石之间,何珍还没反应过来,那根食指便瞬间弯折,碎裂的骨头从皮肉中突刺出来,一片血肉模糊。 何珍双眼瞪到极大,嘴大张,面色惨白,额上冷汗滴落,唇上更是血色全无,转瞬便栽倒在地,直接昏死了过去。 林府大门开在一条整洁的宽石板道上,并非主道,走出去才是一条行人常走的街道。 此时时间尚早,周围无多少人迹,且何珍被点了哑穴,完全没出声,事又发生的极快,因此并未惊动任何人。 “哼!真是活该。”晴儿啐了一口。 林婉儿对尉兰道:“派个腿快的去何府,不要惊动何尚书,直接将她交给何晴,让她这个二皇子妃好好管教这不知耻的妹妹。顺便告诉她,没有下次了!” 尉兰拱手:“是。” 林婉儿一个眼神也没留给何珍,提着裙子直接带着晴儿便上了马车。 当林府的马车接近缮国公府时,何珍人也被送到了何晴的面前。 乍看到她的伤势时,何晴也是吓坏了,然而在听到事情原委后,她面色瞬间便沉下来。 这个五妹,平日没少惹事生非,生口舌之怨,不仅自找麻烦,也曾给府中姐妹带来过麻烦。 只因过往都是女儿家小事,父亲便没太在意,只训斥过她几次。 母亲倒是时有管教,只是没有过于狠厉,她又偏是个骨头硬的,因此一直本性难改。 没想今日居然变本加厉,明晃晃地跑到兵部尚书府的门口,去惹那林婉儿! 兵部尚书府是什么地方,那是林康妃的娘家,二皇子的外家。 不管林康妃与这位侄女,二皇子与这位表妹关系如何,林婉儿都是尚书府的姑娘,何珍这么做,这不是在打他们的脸吗? 她身为其姐,且还是未来二皇子妃的这个当口,更是难辞其咎! 别人只会指责何府没规矩,她这个姐姐管教不好庶妹,甚至会被有一个如此厚脸无状,不懂人事,幼稚无礼的姐妹累了名声。 不仅如此,她还胆大到诋毁圣上亲下的旨意,今日之事若真传开了去,说不定连她们何府都要陪进去! 这岂不是让她以后在未来婆母,还有夫君面前丢尽脸面,未进门便先矮了半分? 对方还特意让人带话说,没有下次,这便就是在警告她! 其次也是卖她一个面子,不然别说撇了何珍手指,就是十指全砍了都冤枉不了她。 是啊!林婉儿以后也算是皇室中的人了,足够尊贵,也有足够的立场教训何珍。 且凭她这种狠辣的行事手段,下次再犯笃定是没如此便宜了。 不行,她一定要禀告父亲,将何珍彻底管束起来,就凭今日利害,父亲绝不会坐视不管。 她的前程与后半生,怎么也不能折在这种鼠目寸光的庶妹手中。 第167章 总为浮云能蔽日 2 林婉儿所乘的马车快要接近国公府所在的明照坊时,突然,伴随着车外的一声嘹亮振天的马匹嘶吼声,马车急停,车内人全都被一股力甩向前。 晴儿紧紧拉着林婉儿的手臂,尉兰也起身张开双臂,拦住身后两人急向前冲的趋势。 马车完全停了下来,几人也重新坐稳。 “怎么回事?”晴儿伸手替林婉儿整理凌乱的衣裙。 “尉兰,去瞧瞧!” “是。” 尉兰掀开绣着桃花的锦布车帘,跳下车,过了一会,又回到车厢。 “回小姐,前方从右巷冲出来一辆马车,横栏在咱们马车前。” “谁家的?” “是。。。” 还没等尉兰回答,马车外便响起一道柔媚的声音:“大理寺左少卿施正之女,施琪拜会林姑娘!” 林婉儿皱了皱眉,她现在只要听见女人的声音就心烦头痛。 可人家有礼在先,她不好就此回避,况且对方不挪开马车,她也不好走,只得掀帘下车。 车外站着一位穿柳黄衣裙的姑娘,看起来大约十五六岁,头上插着一只石榴花发簪,耳下坠着一对红石耳环,人看起来十分娇俏。 身后跟着了一位穿花衣的小丫头,长得也是相当灵秀。 从林婉儿下车,施琪的那双杏眼就毫不客气地落在对方身上,不停地打量着。 林婉儿顿时觉得不舒服,提高声音,自报家门:“兵部尚书府林婉儿。” 施琪这才堪堪收回目光:“林姑娘这是打哪去?”一副熟稔的语气。 林婉儿觉得有些奇怪,她与对方素无交往,更是一面也没见过,作何这种态度,难道是天生的自来熟?还是说有意为之? 林婉儿扭头看向拦在前方的,施琪所坐的青色马车:“不管去哪,这条道总是要走的。” 施琪不理会对方的冷淡,依旧追问道:“林姑娘可是要去国公府?” “施姑娘为何这么问?” 施琪有些调皮地眨眨眼,笑道:“现在全京师都知林姑娘是国公府未来的世子妃,再说这前头也没什么可逛的地方,姑娘应该是去国公府的吧?” 林婉儿有些不耐:“既然施姑娘清楚,可否请姑娘挪下马车?” 施琪这才点头应允,眼中闪过一抹不知意味的亮光:“我这就让车夫挪开,冲撞了姑娘真是不好意思。”说完微弯了弯腰,行了个半礼。 这时才想起来开口道歉,这姑娘不知道是心大还是架子大。 只是人家一直柔声细语的,她自然也不好随意发作,再说身上还有事,不必多做纠缠。 施琪慢吞吞地走向自己的马车。 林婉儿也回身准备到车上等着。 尉兰从刚才就摆出警戒的姿态,此时她凑近林婉儿,轻声道:“小姐,似乎有状况。” 林婉儿点点头:“我知道。” 话音刚落,就听见对面上方发出几声轻微的碰撞声,在这冷寂的早晨,空旷的小道中激起些许的回响。 抬头望去,二楼其中一扇十字如意窗呈打开状态,一边的窗还兀自轻晃着,只是窗边并无任何身影。 前方的施琪脚下停了一瞬,侧头朝发出声响的方向快速瞟了一眼,眼中闪过疑惑,但随即便收起目光,脚步更快地继续朝前头的马车行去。 下个瞬间,一道几不可闻的哨声响起,这是她们暗影阁危险解除的暗号。 “小姐,事情似乎已经解决了。” “嗯,我们也上车吧。” 除了明面上的尉秋尉兰,暗地里,林婉儿身边随时埋伏着十名暗卫,刚才的麻烦应该是他们自行解决了。 三人上了车,等了会,施琪的马车终于缓缓退回右侧巷中,让开了道。 林婉儿的马车也重新起行。 “小姐,刚才是有什么事吗?那个施姑娘是不是有什么问题?”晴儿想起刚才施琪那奇怪的态度,还有有些诡异的气氛。 林婉儿笑着哼了一声,勾唇道:“问题自然是有,不过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回去后自然要好好查查。” “她想对小姐不利?” “也许,总归这马车的事并不是凑巧。” 晴儿想了想:“也是,大早上的,怎么会从那里出来,还刚巧堵着咱们的马车,肯定是别有用心的。只是她与小姐有什么仇怨?” “仇怨?我与她从未见过,应该是没有的,许还是因为这桩赐婚吧。” “原来又是因为栾世子吗?唉!那世子有什么好的,不过只是披着一张迷惑人的皮囊,却把这些个千金小姐迷得团团转。” 林婉儿瞧了眼晴儿,调笑道:“这全京师,恐怕只有咱们晴儿看不上栾世子了。” “哼!这世子爷分明就是个撩事生非的麻烦,你瞧,他自己连个面都没露,只是躲在府中睡大头觉,就撩拨地连接有二位姑娘亲自找上门了。 这以后啊!指不定又有多少麻烦找上门呢。” “哈哈!晴儿说的极有理!还真是麻烦呢!”说到最后,林婉儿似在喃喃自语。 历经了一通麻烦与阻挠,林婉儿终于到达了国公府,此时已经辰时末,时间上有些晚了。 因事先已约定好,门房直接将几人放进门,马车则由小厮牵去了西侧的马房中。 栾管家随即也亲自来迎了上来:“林姑娘,这边请!长公主已等着您了!” 林婉儿点头跟上。 管家对林婉儿倒是客客气气,一边引领着路,一边时不时地粗略地介绍府内的景致。 这自然是因为她以后将会嫁入这府中,是未来的世子妃,他们未来的主子。 几人一路朝着后院,长公主所住的清殿而去。 这是林婉儿第二次来国公府。 与上次寿宴的门庭若市,车水马龙相比,今日国公府自然冷清得多,视觉空间上也宽阔许多,一路所见皆是来回穿梭干活的下人奴仆。 众人虽表面上都是一本正经,但时不时会偷偷将好奇的眼神落在她身上。 这很正常,他们天仙般的,受京师诸女爱慕,且一惯嚣张跋扈,谁都不放在眼里的世子爷要娶的世子妃,自然是受人关注的。 林婉儿倒是浑不在意,一直挺直着背,目不斜视。 国公府很大,管家带着林婉儿走了条近路,约摸近二盏茶的功夫到了后院。 第168章 总为浮云能蔽日 3 栾管家带着林婉儿一行进入长公主所住的清阳殿,略过正厅,绕进一道回字型廊檐。 回字正中是块布置精美庭园,当中栽着一棵高达数十米的银杏树。 在枝繁叶茂之间,吊着无数串青白色的花蕾,树冠遮天蔽日,绿荫成林,如一座压在粗干上的绿山,气势如宏。 除此之外,园中还种植着大片黑松,各色名花,摆放着佛笼石灯、泰山庭石、莲花铜缸。 回廊再往前,几人来到一间花厅门口。 栾管家停住脚步,微侧身:“林小姐,请在此稍候,我进去禀告一声。” 林婉儿轻点头回应。 栾管家加快脚步进了花厅。 花厅天顶挑高,四面皆阔,当中立有八根顶梁漆柱,压雕着福字莲纹的白玉柱础。 东侧开着一排窗扇,窗下沿墙摆着一溜排的矮柜阁,上摆着各种瓷器,玉器,瓶花香炉。 西侧墙面上绘着一幅巨大的天女散花图,工笔细腻,线条流畅,人物生动。 角落里摆着数只高凳花几,上面摆放着各色盆花。 上首处,一张雕花束泥宝座上,坐着身穿牡丹红对襟宽袖凤穿花长褙,发髻正中插着凤头钗,凤嘴下垂着一颗宝石的长公主蚺晴。 左下首坐着着一身百花叠枝珠绣衫的成和郡主栾秀,她两年前从国公府出嫁,所选的人家是国公爷手下的一名小将军。 右下首依次坐着两人,分别是五公主蚺沓与七公主蚺坔,两人皆穿着绣着宝相花的裙衫,只是所绣的内容不同罢了。 栾管家定了定神,朝正慢悠悠端着青瓷罗汉杯品茗的蚺晴行了一礼,语气谦卑道:“见过夫人,兵部尚书府的大小姐来了。” 蚺晴虽是公主,身份尊贵,但当年与缮国公栾成远成婚时,表明是下嫁,而非招募,因此成婚后并未入住公主府,而是随栾成远住在国公府中。 所以府中明面上自然是以国公爷为首,下人也皆称长公主为国公夫人。 蚺晴听了管家的禀告并没半点回应,依旧是慢悠悠地品着茶。 栾秀心中冷笑,知母亲这是要给对方一个下马威。 蚺沓见长公主如此冷待的态度,心中不禁十分快意。 蚺坔则是不动声色,只静静地喝着茶。 站在一旁的栾管家自然感到不对劲,但并不敢言语,只得恭恭敬敬立在一旁等待着。 直到将手中的一盏茶都喝光,蚺晴才缓缓放下茶盏:“叫她们进来吧。” 栾管家如蒙大赦,赶忙应是,转身走出花厅去叫人。 林婉儿三人站在门口等了近二盏茶的时间,里面都没传出半点动静,自然也清楚了,对方是在故意晾着她们。 晴儿面上则逐渐不满,但这里好歹是人家的地盘,她知轻重,并不敢多言语。 尉兰则一如既往面无表情地立在一旁,像一根扎根千年的石柱,风雨不动。 林婉儿对此倒不以为然,长公主向来自持矜贵,眼高于顶,上次寿宴搅了她的宴,落了对方的面子,她不喜自己再正常不过。 更何况,这桩赐婚,自己绝不可能是她理想中的儿媳人选,她却不得不接受,那么对方心中只会对自己更加不满,甚至已滋生恨意。 林婉儿走进花厅,晴儿与尉兰将留在门外候着。 她挺直脊背,步子迈得不紧不慢,至正中站定,给长公主,两位公主,还有郡主一一行了礼,全程都举止大方,礼数周到。 蚺晴冷眼瞧着厅下弯着腰的林婉儿,一时没言语。 左侧的栾秀朝林婉儿轻蔑地瞟了一眼,便将视线投向上首的蚺晴,开口道:“母亲,前段时间,菊春园里请来个名角,是唱武生的,名为峰郎。 听说他们家族世代都是干这行的,因此唱念作打,样样上乘,就连模样也顶是俊俏,尤其是他的那出成名作<包公府>,每次都是满堂叫好。 如今,这京师的夫人们可都全成了他的迷。” “噢?”蚺晴面露一丝兴趣,但也没有再多说。 右侧的蚺沓接过话头:“那峰郎真有如此好?” 栾秀笑着点头:“自然,我可是亲自去瞧过了,的确是名副其实。” “那敢情好,改日我将菊春园包下来,请姑母去瞧瞧热闹可好,到时秀表姐和七妹妹也一起来。”蚺沓看向长公主。 蚺晴点头:“若真有这么好,去瞧瞧也无妨。” 栾秀撇了下嘴:“喂,沓妹这样可不行,这本是我讨好母亲的主意,怎么让你先抢了去。” 蚺沓笑道:“咱们可都是一家人,谁请姑姑不都是一样,秀表姐以前不也常这么说,怎么这一出嫁,便要与我们分得如此清楚了?” 栾秀无奈地指着她:“你这丫头,一向是这么得理不饶人的。” 几人有说有笑,似乎完全把厅中的林婉儿给忘记了。 “说到一家人,林姑娘不久之后也会成为国公府的一份子了。”蚺坔突然道。 她倒不是想帮对方,毕竟她也不喜林婉儿,只是对方再不济,也还是与她沾些亲故,她可不想以后在母妃、二哥还有舅舅面前没话说。 有道是,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蚺坔的话一落,众人才这才停了口,将注意力放在林婉儿身上。 蚺沓瞪了蚺坔一眼,怪她太坏事,蚺坔假装没瞧见。 栾秀则懒洋洋地道:“哟!林姑娘怎么还弯着腰垂着背的,这年纪轻轻的可别有什么毛病,以后万一影响了我的小侄子,那可就不好了。” “不过是孩子,只要是女人都会生,以后姑母为栾弟多娶几房妾室,要多少小王孙都可。”蚺沓似不在意地道。 蚺晴则瞬间表情严肃:“你们一个是郡主,一个是公主,瞧瞧这说的都是什么混帐话,这是姑娘家该说的话吗?” “母亲教训得是。” “姑母,蚺沓失言。” 栾秀与蚺沓终于收了笑,纷纷靠罪。 “好了!记住,以后不要如此口不择言,徒惹人轻视笑话。”说完又看向林婉儿:“林姑娘也勿要在意他人妄言,起身吧。” “婉儿谨记。”林婉儿直起身。 “将头抬起来。” 林婉儿将头抬起,但视线不会直视对方,仍半垂着,这是礼数。 第169章 总为浮云能蔽日 4 但刚才抬起的那瞬,还是瞧见长公主身后的开着一扇宽大的半扇窗,窗外是迭起的假山竹林,似乎还有潺潺流水倾斜而下,衬在人身后,当直是一美景。 瞧着花厅的布置摆设,可见长公主这人行卧作派,皆是精致雅意,这样的人大多十分顾忌面子。 蚺晴仔细瞧了几眼林婉儿,见对方面上如一汪平静湖面,毫无波澜,眼神中更是无半分动摇,心中不由高看了她几分。 “给林姑娘搬个座。” 站在角落处伺候的一个小丫头口中应‘是’,从侧屋搬了只圆凳,放在林婉儿身旁,行礼后退去。 “坐吧。” “多谢长公主!”林婉儿行礼谢过,在凳子上施施然坐下。 蚺晴看了眼林婉儿那张寡淡姿容的脸:“虽然成亲的日子还未定下,不过今后我们也算是一家人,这里也是你此后的家,不必事事拘束,无事也可常来。” “是。” “京师中人人都知,林姑娘的大伯父乃兵部尚书,父亲是国子监祭酒,还有个在学院中成绩不错的庶弟。可令堂却鲜少有人了解,不禁令人有些好奇,想必令堂一定也是大家风范吧?”栾秀挑着眉,面上似笑非笑。 她这话表面听来似闲言常语,实则深藏恶毒。 了解的人都清楚,林婉儿的母亲,无论是出身还是作为,怎么摆正都算是尚书府中的污点,也是林婉儿这一生都甩不脱的污点。 “外祖父出自大同芸洲,乃商贾地主之身,母亲是家中嫡女,行二,年少时有幸被游学在外的父亲相中,成婚后便跟着来到京师。”林婉儿语气平静地回道。 蚺沓不屑地嗤笑道:“原是商家之女!表弟身份贵重,却被迫有个如此出身的未来岳母,能说是时运不济吗?林姑娘身为未来的世子妃,就不觉得羞愧?” 林婉儿莞尔一笑:“人生一尘世,诸择当其中。人这一生将会面临许多选择,可唯有生身父母不在此项当中。 若是幸运,如公主这般投身于天家,一生养尊处优,锦衣玉食,凡事都无后顾之忧。 若不幸投身穷苦人家,饥寒交迫,食不果腹,朝不保夕,人人可欺,甚至性命不保。 人的出身的确不同,但此乃天定,非人力所能改,更非身为子女之错,我又为何要羞愧? 由此看来,当今陛下当真是恢宏大度,有容乃大,不计较婉儿的出身,看来,五公主也颇有乃父之风。” “你!”蚺沓一掌拍在椅子扶手上:“你是在讽刺我吗?” 林婉儿直接忽略对方的暴脾气,只淡淡道:“婉儿不敢。” “不敢?我看你胆子大得很呐!” 眼见蚺沓的火气有些控制不住,栾秀忙出声打断:“听说令堂颇有姿色,难怪当年被令尊一眼相中,只是今日观林姑娘面容,似乎并不随母亲?” “常言道,儿肖母,女似父,婉儿随父亲多些。” “哼!女儿与母亲一样,都是飞上枝头变凤凰。可好歹母亲还是个美人,尚拿得出手,女儿却不过是个丑女,根本配不上表弟。”蚺沓的耐心用尽,话语越来越直白。 这话已经是相当难听了。 坐在首位的蚺晴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但没未言语。 栾秀则是一副似笑非笑看好戏的表情,尽管所有的话头都是她先挑起的。 蚺坔一直都没出声,只默默喝茶。 在关系上她好歹是林婉儿的表妹,且对栾表弟并无多大感触,自然不会主动找她麻烦,但也没打算烂好心地帮她。 林婉儿依旧是一副浑不在意的姿势:“如出身一般,人的相貌也是天定,非人力所改。 栾世子风华绝代,玉质金相,得天独厚,这是事实,皆有目共睹,实在令人艳羡。 但更重要的是,世子不仅容貌不凡,内在更是雅人深致,冰壶玉尺,从不以貌取人,不为浮华皮相折腰,对人向来都是一视同仁,表里如一。” “你。。。少给表弟扣这等帽子。” “婉儿并非妄言。只看这些年来,京师这么多如玉美人对栾世子趋之如骛,其中不乏有倾城倾国之貌者,可世子皆不为所动,否则现在的世子后院恐怕早就人满为患了。 由此可见,世子品性高洁,襟怀坦荡,难道不是吗,五公主?” “哼!反正无论你如何说,栾表弟不会喜欢你。” “栾世子七行俱下,玲珑剔透,所行所想,皆有主张,他人又何须妄猜。” “你以为若不是有圣旨,表弟会答应让你做她的世子妃。” “若是公主对圣旨不满,大可以向陛下进言。” “够了!沓儿慎言!”蚺晴张口终于喝止。 “姑母。”拒沓拖长了音,一副委屈。 “你是公主,更应该奉命惟谨,陛下的旨意,不可质疑。”蚺晴的声音浑厚威严。 “是。”蚺沓终于闭上了嘴。 蚺晴重新瞧向林婉儿:“林姑娘,今日请你来,一来是为了让你能够熟悉国公府。 二来,是想与你商量鸾儿的事情,她如今还被自己的舅父关在仓库中,只等你一个点头的答复,否则一个还未出阁的姑娘家,再这样下去名声可就毁了!” “此事依律侦办既可,我没什么意见。” 蚺晴一听这话,面上先是一愣,接着马上又浮出丝笑:“林姑娘,正如你所说,国公爷为人秉公任直,刚正不阿,可是这样的人,往往也是最重情义,尤其是对待家人,爱切之心一点也不比旁人少。” “噢?”林婉儿并不多说,只淡淡应着,等着蚺晴的下文。 见对方没什么反应,蚺晴心中有些不悦,只得继续道:“你早晚都会嫁入这国公府,这点毫无疑问,以后这里的人都是你的家人,又何必非要闹得人心离散,到时吃亏的还是你自己。” 林婉儿勾了勾唇:“那长公主是想如何?” 蚺晴收了笑,不再言语,只是定定地看着林婉儿。 她生来就是天潢贵胄,又在皇室中打滚几十年,早就练就一身不怒自威的气势。 但林婉儿并不惧对方所施加的无声威压,只静静地默默地与之对望。 就在两人僵持不下时,外面传来一道声音。 第170章 总为浮云能蔽日 5 “你们都在这做什么?”这道突然而起的声音清亮明脆,如泉水入潭。 几人纷纷转头侧目,只见厅门口,身穿窄袖圆领袍,上绣纹鸟图样,脚蹬尖头靴云靴,额前绑着攒珠额带,面若桃花,唇似红杏的栾阳景踏了进来。 蚺沓双眼顿时亮了起来,满脸惊喜,忙从椅子上站起身,激动道:“栾表弟!” 蚺坔则是没动身,只是无声地点了下头,算是打招呼。 栾阳景也微微颔首。 栾秀有些意外,起身迎了上去:“景儿来了!”自从出嫁后,她倒是许久没见这位弟弟的面了。 栾阳景走到栾秀身旁:“大姐何时回来的?” “昨个便回来了,可惜你一直都是贵人事忙,我连你的面都没瞧见。” 栾阳景面上含笑道:“我一直在营里,有段时间没回来了,这不一回府,便听人说大姐回来了,赶忙马不停蹄地就过来了,就是要让大姐好好瞧瞧我。” 栾秀一把拍向他的肩膀:“你如今也就只剩这张嘴了!现在知道我回来了,那就在府中多呆些时间,咱们姐弟俩好好聊聊天。对了,待会便带你去看你的小外甥。” “噢?大姐把小外甥也带来了?” “母亲要瞧瞧小外孙。” “是吗?”栾阳景嘴上应着,眼睛却转向正端端正正坐在厅中的林婉儿。 林婉儿也抬眸与他对视了一眼,便很快又撇开视线。 栾阳景感觉对方的目光中似乎含着不小的怨气,猜想着,这应该是被母亲她们为难了,心中不禁有些莞尔。 “母亲要看小外孙,顺便连林姑娘也请来相看吗?”栾阳景转向坐在上首的蚺晴。 蚺晴撇了自己儿子一眼,并不答他的问话,只道:“平日里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今日怎么如此得闲?” “昨个在营地校场中练得狠了,有些伤了筋骨。”说着,还装模作样的伸了伸胳膊:“这几日便留在府中休息,再说,既然大姐来了,我怎能不挤出空作陪。”说着朝栾秀眨了眨眼。 栾秀面上浮满了得体的笑。 “如此躲懒,你父亲晓得吗?” “我已经与父亲打过招呼。”说着便在栾秀身边的椅子上大大咧咧地坐下。 栾秀也坐了下来。 对面的蚺沓见对方从进门,至始至终都没理过她,不禁有些气闷,又不好发作,一口气憋在胸口不上不下,脸色十分难看,见对方落了座,也甩袖重新坐回椅中。 栾阳景只当没瞧见,向坐在蚺沓旁边的蚺坔道:“真是稀奇,七表妹今日居然也登门了,你们这几个女人聚在一起都在聊什么呢?” “表弟,我可比你大着几个月份!” 栾阳景笑道:“你若老说这种话,可就大不了。” “那也是大。” “好,七表姐可否告知呢?” 蚺坔知道,栾阳景今日这么容易便松口,不与她争执,定是因为刚才姑母没回栾阳景关于林婉儿的问话,他便要在自己这里起这个话头。 既然如此,她也乐得唯恐不乱,本来她来这里就是这个目的。再顺便看看这位一向油盐不进的表弟对林婉儿究竟是何态度。便道:“姑母刚才问林姑娘,关于冯表妹的事。” “噢,是这样吗?母亲?”栾阳景再次望向蚺晴。 蚺晴耷下眼皮,声音有些不情不愿:“正是。” 栾阳景点点头,道:“我倒是忘了还有这一茬。” 蚺晴的脸拉得更长了:“她好歹是你的表姐,你怎可一点也不关心?” “儿子这不是来了?你们继续!” 蚺晴不由无奈:“既然来了,那就好好劝慰你未来的世子妃,将来全都是一家人,免得以后生分了。” 栾阳景看向林婉儿,摆出一副了然不知的表情:“母亲这是何意,难道林姑娘有做的不妥的地方?” “哼,表弟的世子妃坚持要按大昱的律法来处理冯表姐,对国公府的人一点情面也不讲,也完全不给国公府半分面子。”蚺沓急着抢答。 栾阳景呵呵笑起来:“什么时候这冯鸾代表咱们国公府的脸面了?本世子怎不知?” “景儿!”蚺晴呵斥道:“栾儿是你父亲接进府的,她可是你姑母唯一的女儿。” “那又如何?母亲难道还不了解父亲的脾气?今日便是父亲来了,也还是这个说法。” 蚺晴皱了皱眉:“景儿当真了解你父亲?” 栾阳景面上不置可否。 不过他心里很清楚,父亲虽的确如外人评价的那般正直公义,但内里也是个重情之人,不然母亲当年不可能如此看中他,甚至撇下公主府下嫁到国公府。 不过他可没心情去管父亲如何想,母亲又是打算如何做,总之自己已受够冯鸾这个又疯又蠢女人在他眼前瞎晃了,既然他们都不爱管她,那就别怪他出手了。 “如果母亲觉得这冯鸾是国公府的一份子,那更留她不得,如此蠢笨无知的女人,以后说不定还要惹出什么大乱子来。 她惹出来的那些肮脏事,最后却要扯上国公府的大旗,我们国公府可不是什么教化学堂,难道还要替姑母从头教她如何做人吗?” “景弟的意思是?”栾秀探寻地问道。 “这次的事,我看就罚她去南寺跪登那座九十九阶白塔,至塔顶焚香敬告,为已赎罪,过后直接送回姑母那,此后永生再不准登国公府的门。” 栾秀撇了撇嘴:“这罚的会不会太重了?” “重?这可不是什么家训,而是罪罚,若无关痛痒,不仅难平他人之口,且又置我的世子妃于何地?难道我的世子妃,便活该要受冯鸾这样无礼又恶毒的对待,那我这个世子岂不是更没了脸面,任一个无聊的女人踩在我头上!”栾阳景声威狠厉,不容置疑。 林婉儿抬头瞧向他,对方目光炯烔,声势赫奕,年龄不大,威严已立。 “寿宴那日,林姑娘还不是表弟的世子妃。”蚺沓不服,语中满是不甘。 “现在是了!”栾阳景沉声道。 蚺晴想说什么,但还是将话压了回去,看向林婉儿:“林姑娘如何说?” 林婉儿正欲开口,栾阳景张口打断,语带暧昧道:“婉儿自然是听我的。” 第171章 总为浮云能蔽日 6 此话一出,直叫几人皱眉牙酸,但也让众人看清了栾阳景对林婉儿的态度,心中对她起了几分顾忌与重视。 唯有蚺沓心梗难耐,气得差点从凳子上跳起来,那林婉儿得德何能,竟得表弟如此爱护? 话已说到此,便没什么回转的余地,虽然长公主很想护着冯鸾,但与国公府的颜面,还有儿子的尊严相比,冯鸾自然也要往后靠。 之前她一直纵着冯鸾,不过是觉得小姑娘的那些手段脾气都是小打小闹,翻不出什么浪,反之好拿捏,且还是亲戚,若以后真成了景儿房中的人,定会听她这个婆母的话。 如今看来,这蠢笨之人不仅能被自己拿捏,旁人也容易拿捏她,徒惹麻烦,闯下祸端。 她也看得出景儿是一点也不喜鸾儿,更是十分厌恶她,景儿不愿的事,捅破了天也勉强 不得,留她也是无用了。 况且她就算再不喜这林婉儿,如今人家也是钦定的世子妃,无人能改,且景儿也对她有着几分中意与亲近,否则也不会轻易应下这门婚事。 看来这事也不必再勉强下去了,闹不好平添疏离怨气,反伤了母子情份,更没必要上赶着去忤逆皇上的旨意,自找不痛快。 再说她也清楚,此事若真让夫君来定夺,那只会招来更严厉的结果,毕竟夫君虽疼爱鸾儿,但绝不会在公事上姑息她,又何必让夫君为难呢! 罢了,便就如此吧! “你父亲那边我会与他说,想必他也不会反对这个决定。” “多谢母亲。”栾阳景起身行礼。 “母亲真要如此吗?”栾秀道。 蚺晴冷冷瞟了她一眼:“此事不必再提。” 栾秀乖乖闭了嘴,她平日里最怵的就是母亲了。 一旁的蚺沓还要说什么,但蚺坔却拉了拉她的袖子,蚺沓再蠢也知,多说无用了。 冯鸾一事便就此了结,不再有人提起。 只是几个女人心中总觉得有些不甘不愿,不是滋味,今日将林婉儿叫来,本就是要给她难堪,与她添堵,怎么现在反而像是全堵着了自己。 蚺沓更是嫉妒的咬牙切齿,面目全非,终还是张口道:“没想到林姑娘还没嫁进门,便就开始夫唱妇随了!” “世子这个法子虽不太尽人意,但也甚好。”林婉儿淡然道。“我又为何要反对?” “林姑娘怕是心有偏颇,得了便宜又卖乖。 刚才姑母苦口婆心说了半日,都不见你松口,怎么表弟来了,你便这么快就答应了? 你这样的女人,怕是从来都对讨男人欢心有些手段,由此看来,京师中最近关于你的那些不堪传言全是真的了?” “住口!”栾阳景一掌拍向椅子旁的八仙桌,震得桌面上的茶盏飞向半空,落下时发出炸裂的嘭响,地面茶叶散落,水渍横流。“便是公主又如何!缮国公府的世子妃岂容你来诋毁!” 蚺沓吓了一跳,虽她知道栾阳景向来无法无天,没半点好脾气,尤其对女人更没什么耐性,但以前她与之没什么直面冲突,自然也没亲眼见过他发火。 但她哪里甘心,掂着公主的身份,硬挺起背,但语调还有些颤颤:“表弟难道不知,外面都在传,她不仅与工部侍郎家的二公子有情,还与大学士家的三子程语之关系暧昧。” 栾阳景腾地一下站起身,伸手指着她,表情狠厉:“你再胡言乱语,休要怪我不客气!” 蚺沓缩了下脖子,不自觉靠紧了椅背,侧身挨着蚺坔,嘴上却寸步不让:“这些话又不是我一人所说,前阵子外面都在传,还说的有鼻子有眼的。 而且我也私下调查过,她的确行为不端,光是程语之的事,东鸣山的宴上,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她便推脱不掉。” “东鸣山宴你又未参加,何以定论?调查过,你又问的谁?谁又在你面前搬弄是非?”说完便看向一旁边的蚺坔,目光如炬。 蚺坔知栾阳景一向心思敏锐,心中不由有些怯,但面上却尽量坦然。 “哼!你管我问的谁,总之这女人一直以来都与旁人暧昧不清,根本配不上你!” 栾阳景眯起眼,眸子里的寒霜如针:“别以为这京师无人治得了你,看来四哥平日过于事忙,还是对你疏于教导了,我自会去提醒他!你再多嘴多舌,舅父与太后那里我也可以说道一番,今后你休想再出宫门一步!” 蚺沓顿时委屈万分,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声音也缠绵起来:“我是好心好意为着你,可你却为了维护这女人,却反过来要对付我。 我看表弟完全被这女人迷了心智,眼盲心瞎,已然成了是非不分的糊涂之人,罢了!以后再也不要理你了!”话未完便起身跑出了花厅。 蚺坔也随即起身,朝蚺晴与栾秀不紧不慢地行了礼,便跟着追了出去。 栾秀劝道:“五表妹也是好意,景弟何必将话说得这样重。” “如此恶毒之语,竟是好意吗?再说她是好意还是有心,大姐难道不清楚?还是说大姐也觉得这五公主说的话没错,同她一样相信外间的那些无聊的传闻?” “我。。。”栾秀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她自然不想向着那林婉儿,但也不愿与栾弟作对,为难间,心中越发对林婉儿不满。 同时也很意外,一向对女子嗤之以鼻的弟弟,竟会如此维护她,这是以前从来不敢想的事,难道他真的很喜欢自己的世子妃? “好了!”蚺晴终于出声。 “母亲又是作何想?”栾阳景转向蚺晴,大有一副不罢休之态。 蚺晴却面露疲色,伸手揉着额角,站起身道:“今日起得早,倒是有些乏了。” 栾秀起身走上前去,伸手扶着母亲的手臂:“那我扶母亲回寝室歇着吧。” 蚺晴点点头,两人直接从侧门离开了花厅。 见戏终于落了幕,林婉儿也终于起身,对着两人的背影行礼相送。 “乍这么一瞧,你倒真像是位恭顺端庄的好儿媳。”栾阳景走到林婉儿身旁,上上下下将她细看了一遍:“今日打扮的也比平日漂亮些。” 林婉儿直起身,顺便狠狠地挖了他一眼。 第172章 总为浮云能蔽日 7 栾阳景并不在意对方的小态度,淡笑道:“你明知母亲邀你来只有为难,为何还要应下?” “我怕我不来,那冯鸾早晚会被悄悄放走。 再说我来与不来,她们都不会对我满意,不如左右先跑了这一趟,把冯鸾的事了了。” “她们对你都不满意,你往后嫁进来的日子可不好过。” “无妨!”林婉儿直背昂头:“我对她们也不见得有多欢喜,再说,难道你以后都不会再帮我了?” 栾阳景上前几步,两人之间只有咫尺距离,一双桃花眼盯着对方那张淡漠自信的面容:“要本世子帮你,那世子妃可得先讨了我的欢心才是。” “不知世子爷喜爱何物,婉儿自当奉上!” 栾阳景挑挑眉,伸手捏起她如青葱般的手指:“你这是打定主意要嫁我了?” “难道我还有拒绝的余地?”她顺势抽回手。 “我刚才如此卖力地帮你,可还满意?” 林婉儿老实地点头,面上终于也染上一抹笑意。 “你该如何谢我?” 她瞥了他一眼,便不再理会,转身朝花厅门走去。 栾阳景笑了,紧随其后,声音从她肩后透出:“你倒是说啊,要怎么谢我?” 林婉儿侧头看向已追上来的栾阳景,那张脸尚且稚嫩,但已是倾城迷眼:“这不是你应该做的吗?” 栾阳景无奈泄气:“你这女人,还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两人边说边出了清阳殿,又绕出后院,朝前院慢慢行去。 春日之季,府中繁花似锦,绿意盎然,花园亭石,流水芬芳,一派娴雅静趣。 栾阳景也是喜笑颜开,面若桃澜,但有时态度却有些犹豫,欲言又止。 林婉儿自然察觉到了:“你想说什么便直说。” “说了你可不许生气。” “你且说说看。” 栾阳景小心窥视着对方的脸色,斟酌道:“你与程语之那家伙究竟怎么回事?” 林婉儿嗤笑:“我还以为世子爷诟如不闻,不会在意。” 栾阳景敛了笑,伸手一把拽住她的双腕,将她拉住,盯着她的双眼:“我也以为我不会在意,可我也知道,你与他并非毫无关系。” “咦?刚才你在花厅中,对五公主如此义正严辞,我还以为你是站在我这边的,原来你也相信外面的流言?” “婉儿,我可不相信什么流言蜚语,有些事可是我亲眼所见。” “亲眼所见?你见着什么了?” “东鸣山宴上,你与他的确来往亲密,这是有目共睹,不容你抵赖。 之后,我又瞧见你与他在后山的一块巨石前,搂搂抱抱。 还有,我将你从山上抱下去时,他抢过来抱你,那一副紧张态度也不似作假。 再有北城地下赌场,他带着你去找六哥,当时你不就是与他十指相握吗?”栾阳景越说越觉得不服气,握着她的两只手,力道也不断加重。 林婉儿的手腕被他压得实在是痛,不由动身挣了挣,但对方的手就像一张铁网,将她两只手腕牢牢网在他的掌心中。 她不由有些恼了:“原来你今日也是来对我兴师问罪的?” “不!我只是有些不甘心。” “那你要如何?” 栾阳景终于松开她的手,但她腕上的痛还没缓过来,下一刻便又落入他的怀抱,一股清淡的茉莉香,夹杂着些许呼吸的热气扑面而来。 石板道两侧,一株株粉白黄蕊的垂丝海棠,此时开得正艳,周围清香四溢。 远处天边,裹着微弱日光的阴翳厚云下,几滴潮湿从陆续坠落,打湿了地面。 余以垂丝娇媚,真如妃子醉态,爱惜芳心莫轻吐,独立蒙蒙细雨中。 一对看似姐弟的男女相拥在花前云下。 路过的下人纷纷垂头,装聋作哑,心中却都讶异万分。 这真是天上下红雨的情景,原来他们世子爷并非天生对女人厌恶苛刻,而是得分人。 隐在不远处的凯风已是见怪不怪,他早就知道公子看上那女人了! 且不管最近公子在那女人面前,不同以往的反常做派,光是让自己放下手头的任务,先去去搜罗关于她的消息,就有满满一束本了。 之前公子还有些嘴硬,如今对方真成了他的人,便彻底不管不顾了。 而刚想上前为公子撑伞的雷策,则手捏伞柄呆愣当场。 他不明白前段时间在明照坊中打得你死我活,是为仇敌的两人,怎就突然如此亲密地抱在了一起?公子难道真的喜欢这桩赐婚? 他伸手抚了抚胸口,被那女人震伤的肺腑还有些隐隐作痛,可他的心更痛。 尉兰视而不见,将身子又向花丛中隐了隐,目光落在远处。 晴儿手中绞着手帕,一副愤愤然,嘴里嘀咕着,男人不管老少,果然没一个好东西。 林婉儿推了推他的胸膛,努力在两人之间撑开一点缝隙:“这里可是国公府,若是让那几个女人知晓了,又该寻我的麻烦了。” “有我在,你怕什么?”栾阳景将下巴重重压在她的肩窝处,追问着:“工部侍郎家的二公子又是怎么回事?” 林婉儿深吸一小口气:“小时,他与我是青梅竹马的玩伴,再无其他。” “是吗?他可不是什么老实人。” “这话怎么说?” “能与程语之做得上狐朋狗友的,能是什么人?况且他在京师的勾栏青院中也晓有名气,你与他认识良久,不会没听说。” “那又如何?我也曾听说,世子爷在京师的勾栏青院也是大名鼎鼎,如雷贯耳。” 栾阳景终于从她肩上抬起头,笑盈盈地瞧着她:“世子妃吃醋了?” “我该吃醋?” “可本世子才不会俗不可耐地,与青梅竹马的贴身丫头不清不楚!”他语含不屑。 林婉儿有些意外,眯眼瞧他:“你知道?” 栾阳景撇过头,没回答。 林婉儿皱眉,恍然:“你果然一直派人在盯着我?” 栾阳景将头撇回,瞧着她:“四哥也颇为欣赏你。” “四殿下乃人中龙凤,怎会瞧得上我。” “婉儿惯没实言实语。” “怎么?你希望四殿下喜欢我?”林婉儿没好气。 他将搂着她的双臂收紧:“不管是与否,你现在都是我的了,谁也甭想抢走。” 第173章 总为浮云能蔽日 8 林婉儿轻呲了声:“你倒颇有几许自信!” 他发狠地似地又紧了紧手臂,像要将她直接勒入身体中:“难道不是?” 林婉儿实在有些喘不过气,动了动身,用力扭了扭,却无法撼动对方丝毫,只得先作罢:“你说是便是。” 她不想与之周旋,可栾阳景却又正色道:“我亦不是无理之人,你与我订亲之前的种种,我可以不去追究,可这之后,不许你再与其他任何男子有来往。” “这是命令?” “你就当是命令!” 林婉儿气极反笑:“我还没嫁与你,你倒先对我下令了。” 栾阳景却不复刚才的和颜悦色,冷眉冷声:“无论哪个男人对自己的女人都有这样的权力,而我对我的世子妃更有绝对的权力! 若你再由着性子,不知检点,到时我保证没人会站在你那边,我会第一个出来大义灭亲!”说着便报复般,又将下巴使力压向她的肩窝。 她的肩被压得酸痛难耐,只好使出些内劲抵挡:“大义灭亲?呵!难道你还要杀了我不成?” “我会,即便杀不了你,也定会宰了那奸夫!倘若你们非要做对狗男女,就算是追到天边,我也不会让你们好过。”他话说的狠厉,却无丝毫情绪起伏,令人更渗。 林婉儿倒不怀疑他说的话,毕竟整整三年,他都逃过了他们无影阁的漫天追杀,还反杀了她们不少人,这说明他定是有相当的实力。 她忽然有些回过味来,想起之前明照坊中与他对上,她似乎、好像也没占到什么便宜,最后还反被对方又搂又抱,各种亲近。 该不会这家伙从头倒尾都在装模作样,将计就计吧。 之前在琉璃阁后的那处小庄园里也是,东鸣山上他也轻易便答应抱着自己。。。 细想下,与他几番见面,对方似都有故意亲近之嫌,怀抱自己的次数更是占半。 一想到有此可能,她胸中便郁结出一股闷气,自己该不会是中了对方的钓鱼计? 且看如今,他更加明目张胆,张手对她就是又搂又抱。 她暗暗聚起内劲,想要劈头给他一锤。 “怎么?你还不服气?”栾阳景自然感受到了怀中人的变化,升起内劲,将她紧紧压制在怀中,一只手在她腰背处轻轻摩挲着,似在安慰,心尖那点凉意也被怀中人填的满满的。 他的怀抱温软暖热,不时袭来的茉莉香气,加上后背处轻柔的安抚,竟令林婉儿郁结的气渐渐散去,同时升起一股奇异的归属感。 “怎么不说话?”栾阳景追问着。 她感受到对方压制的力量,明白今日若不应下些什么,恐怕难以踏出国公府的大门。 虽然她有足够能力摆脱他,可也不好在此地与他动起手,不仅难看,更会让人抓住把柄。 况且就算今日她躲过,可往后日长,不可能次次都能躲过他。 再说,自己已接了旨意,顶着他这个世子妃的名头,与其撕破脸于自己没半点好处,她也不想次次去费这种,明知可能会白费的力气。 只得无奈地在他怀中嗡声道:“我明白了,我与这几人本就没什么,我心中也自是有数的。” 栾阳景何等精明,立即便听出对方话中和异样,终于将她从怀中松开,扶着其双肩,一双桃花眼在林婉儿面上探寻着:“你要做什么?难道你还有什么别的目的不成?” 林婉儿勾勾唇:“我能有什么目的!再说,婉儿姿容平庸,便是连他们都比不上,人家又岂会真看上我,世子爷想多了。” “这有什么不可能,我的姿容便比得他们,就算满京师也无人能及,不也看上你了?” 林婉儿对他这番褒贬不明的话有些恨恨:“世子爷是认真的?” 栾阳景定定地望着她,似乎有些生气了:“难道你不相信我的心?” 林婉儿后悔多了这么句嘴,她掩饰般地顺势推开他,道:“总之你我既有婚约在身,我自会顾忌你的立场,不会让你没了面子,你也不必为这种无聊的事忧心。” “你当真会顾忌我?” “至少我无心于他们任何一个。” 栾阳景眼中浮起一抹喜悦的亮色,伸头便在她的脸侧亲了一口:“说到便要做到!” 林婉儿一脸嫌弃,伸手抽出帕子擦脸,可抹脸的手刚放下,栾阳景便又伸头补了一口。 害她抬起的手无处安放,不知该继续擦还是干脆收手:“世子爷原是如此多情?” 栾阳景毫不在意对方讥讽的语气:“婉儿以后会习惯的。” 大半时辰后,两人终于跨出国公府的双扇铜铆大门,马车也早已等候在门外。 “对了!婉儿早已及笄,不知取了何字?” 林婉儿撇过头,不应答。 栾阳景抬起胳膊,两只手掌压住她两边的脸,将她的头硬生生撇向他:“何字?” “为何问起这个?” “我不喜欢唤你婉儿。” “为何?” “别人叫过的,我不屑再叫。” 林婉儿没想到这人会矫情到如此地步,耐心已有些用尽,脸也慢慢拉了下来。 但栾阳景却是不管不顾,没完没了:“何字?” 她努力压下那股气,不情不愿地吐出两个字:“玉娘!” “玉娘?哈哈哈!难怪你不愿说出来,我还以为你会取个静闲雅致的字。” 林婉儿瞪着他:“玉娘怎么了?不好听吗?” “好听,这字曾有人叫过?” “没有。” “一人也没有?” “父亲当时只将字写在花签上,我从未拿出。” “奇怪,令尊身为国子监祭酒,怎会为你取这样不用心的字?” 林婉儿不语,脸色也瞬间不好。 栾阳景自然注意到了,便道:“女子嫁人后,若无字,夫君也可为其取字,择日不如撞日,今日我便为婉儿取个字可好?” 林婉儿见他一脸兴奋,只得敷衍地点点头。 栾阳景站在原地想了想:“玉质寒光,如照空明月,皎皎骢骢,银蟾如昼!便取皎皎二字,可好?” “读来拗口!” “嗯,倒是有些。。。”栾阳景摩挲着下巴。“那,有女娇娇,娇娇可好?”说完不等对方答应,便直接道:“甚好,就这二字了!” 第174章 总为浮云能蔽日 9 林婉儿觉得这二字可不比玉娘好听多少,不想理会他,转身走下石阶。 栾阳景紧跟在她身后:“以后便唤你娇娇,你可不许再让别人唤。” 林婉儿走到从刚才就一直等在路边的马车前,疑惑地盯着眼前这辆陌生的栗色马车:“这不是我来时坐的车。” “我知道,你的那辆,拉车的马被人做了手脚,不宜再起行。” “什么手脚?” “有人给马下了药。” “噢?”林婉儿面上浮出丝兴趣:“是谁如此手段,敢在国公府中做兴风作浪?” 栾阳景抖抖眉,一副不屑的口气:“兴风作浪? 府中有护院府卫,数量过百,而府卫又是军中出来的兵士,每日巡逻不断。 且还有我的一批人坐守其中,外面的人就算有通天本事,也混不进来。 就算能进,我也不会一点不知。”他十分笃定。 “这么说是国公府里的人了?” “他们不敢。”栾阳景叉起环胸,一副傲娇之态。 林婉儿想了下:“既不是外人,又不是府中人,且还能无风无影地踏进府中的,必是今日的客人了?” 栾阳景含笑瞧她:“娇娇聪慧。” “该不会是五公主?” “大概是她。” “为何是大概?” “抓住的那个人正在审,我还没收到结果。” “若是她,你打算如何?” 栾阳景瞥了她一眼:“娇娇何意?” “今日若我乘上这辆马车,结果便是非死必残!”林婉儿眼中迸发出冷意:“有人如此残害你的世子妃,岂不是将你这位国公府世子的脸面踩在脚下?” “哈哈!娇娇是在用我刚才的话来刺我?可娇娇不同一般女子,这些手段定伤不了你。” “一事归一事,伤不了可不代表就能抹消罪责!还是说,你刚才说的那番话并非真心?亦或者,比之冯鸾,五公主在你心中有所不同?” 栾阳景挑了挑那双惑人的桃花眼:“娇娇这副嘴可真利,是吃醋了?” 林婉儿不应他,更未有丝毫害羞之态,只一双清冷的眼一直盯着他。 他有些讪讪,只好继续道:“五公主的确与冯鸾不同,起码她是天家女,背后又有四哥撑腰,不是轻易能对付的。 不过这些对本世子来说,皆不成问题。”说完伸手拍了下胸口,像是在下保证。 “是吗?”林婉儿还是副怀疑的姿态。 栾阳景伸手握住她的一只手,在手心轻捏了捏,颇有些委屈道:“娇娇大可多信任我一些,你未来的夫君,难道会是眼看着你吃亏的人吗?” 林婉儿一把抽回手,转身便跳上了车。 栾阳景知她或许是真有些不高兴了,便敛了笑,紧跟在后也上了车。 车内空间颇为宽敞,两边各有一扇刻着福字纹,挂着黛色锦帘,上下窄,两头长的车窗。 林婉儿瞧他跟了进来:“你打算送我?” “嗯。听说你来时的路上也不甚安稳,还是由我亲自送你好了。” 说着便直接越过她,撩起袍裾,转身一屁股便坐在了上首,颇有副男主人的架势。 他拿起座上一只晴空色,面上绣着茉莉花,四边坠着花穗的软垫,放在近身侧的座位上,伸手在上面轻拍了拍:“娇娇坐这。” 林婉儿没多说什么,依言坐下毕竟这本就是他的马车,。 此时车门上同样挂着黛色的锦帘被掀动,晴儿的脑袋伸了进来。 栾阳景有些不悦,冷声道:“丫头都去后辆车。” 晴儿自然听出他的不高兴,看向林婉儿。 林婉儿冲她点点头。 晴儿便将头退了出去,与尉兰一起去了后面一辆专为她们准备的马车。 凯风和雷策则分别充当两辆车的车夫。 栾阳景伸手敲了下车壁,一声轻俏的鞭声响起,车轮转动起来,但行得相当慢。 栾阳景弯腰,从面前那张紫檀茶几下方的抽屉里,捧出两只曜变盏,两块上绣着白鹤的方型茶布,两只木质杯托,一只漆面茶桶,都一一摆放在茶几上。 茶几一侧还放着一只垫着厚布的竹篮,篮里是一把紫砂壶,这壶倒是一进马车便摆在那,看来是早准备好的。 他将两块茶布在茶几上铺好,在布上放上两只杯托,又将两只茶盏放到杯托上。 摆好一套东西,他拿起茶桶,突然开口道:“这茶桶的木,取的是茉莉树干,里面装是晾干的茉莉花。”说着便打开桶盖,果然飘出一股干茉莉的香味。 他拿出桶里的茶则,挖出一片白色小花,另只手揭开紫砂壶的盖,将白花倒了进去。 “壶中的松萝早就泡上了,但松萝向来味浓,加上些茉莉,味清,同时茶也会更香。”他边解释,边盖上壶盖。 “你知道我喜喝松萝?”林婉儿终于开口。 “我当然知道。”栾阳景抬起头,眸中星光点点:“我还知道,你每次用的茶叶并不多,一匙不足,半匙有多。” 他提起壶,将水分别倒入两只茶盏中,出水一片热气升腾。 等了片刻,他一一端起茶盏。 在他那纤长荧白的手指中,小小的茶盏来回转动,如盛开繁花般炫目。 等到茶水将杯壁全沾洗了一遍,便倒掉,再注水,转动,如此两遍。 重新注入第三次茶水时,茉莉的清香便从壶中漏出,车内也早已茶香四溢。 从头到尾,他的动作柔和典雅,贵气天成,再配上那张艳桃似的脸,很是赏心悦目。 “好看吗?”结束后,栾阳景将其中一只茶盏递到林婉儿手上。 她伸手接过,瞧着清亮的茶水中,杯底花眼般的纹路,伸头抿了一口:“不错,的确是清香涩爽,倒真解了我的渴。” 栾阳景一顿,马上反应过来她是在说,之前花厅时,一直没人给她上茶的事,笑道:“你怪母亲她们吗?” 林婉儿并不避讳,直接道:“我若说怪,你该如何?” 他露出温和的笑:“娇娇可真贪心,今日为你,我已惹得她们不高兴了。” “那不是她们自找的吗?” 栾阳景不禁扶额,小声咕噜道:“看来以后日子不好过那个人,应该是我吧。” 林婉儿白了他一眼,并没打算放过他:“五公主的事,你究竟是何打算?” 第175章 总为浮云能蔽日 10 栾阳景端起杯盏,轻抿了几口,才道:“她毕竟是公主,如果仅是这次的事,且又没造成严重后果,自然是奈何不了她。 不过她一向冲动好事,目中无人,在京中横行多年,惹的麻烦只多不少,只是一直有四哥在后头替她兜着,她才一直安然无恙。” 栾阳景说完观察着对方的反应,却见她似乎毫无所动,只低头喝茶,颇有些没趣。 只得继续道:“四哥这人一向公正不阿,处事严明,没想却有一个如此事非不分的妹妹拖后腿,而他偏偏总狠不下心来。 本可为枭雄,却糊涂一时,实在有些令人有些失望。” 林婉儿不由有些好笑:“枭雄?世子爷何故对四皇子有如此形容?” “娇娇很了解四表哥?” “并不了解,只是见过两面,瞧着与你所说,不太相符。” “你这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栾阳景循循善诱。 “噢?难道四皇子原是什么洪水猛兽不成?” “那倒不至于,只是四哥是个干大事的人,不会真与我们这些小人物玩闹。” 林婉儿勾唇:“原来世子爷对四殿下还寄予不小的希望?” 栾阳景一噎,咳了声:“那倒算不上,不过对他寄予希望的大有人在。” “他身为皇子,看来支持者也不少嘛。” “那是自然,他们的眼又不瞎,难道要去支持那个病怏怏,整日里闭门不出的大皇子吗?” “这话可是大逆不道。” “我不过实话实说,只要娇娇不说,谁又能听去?”他朝林婉儿身侧靠了靠,一副商量的口气。 “你还是较看好四皇子?” “这不过是宁缺毋滥,排沙简金下的结果,不过比起他人我只是个看戏的,可不会参与其中。” “真是如此吗?”林婉儿目光灼灼。 栾阳景正了正坐姿:“自然。可惜四哥在五公主的事上,一直过于妇人之仁,长此以往,只会失了人心!” 林婉儿早已看出,对方多半只是借事,公然来说蚺和的坏话。 她懒得理会,看他还要说出什么花来。 栾阳景见对方还是一副无波无澜,不只无趣,心中还渐升起些不满。 蚺沓几次去触她的逆鳞,按照她那宁可错杀不可放过,有仇必报,不依不饶,天不怕地不怕的脾性,对四哥应该也会连带着有些微词才对。 可现在他主动起了这个话头,还说了这么多,她却一点也不跟上来附和他,甚至还有意地避开不淡。 难道在她心中,四哥的地位真与一般人不同? 一想到这点,他心中不由就堵得慌,连带着脸色也拉了下来。 不得不说,栾阳景将林婉儿的脾性了解得相当透彻。 林婉儿对蚺和并非没有微词,且还不仅是这一次。 从那次珍宝楼相见到上次寿宴,蚺沓就一再地与她呛声。 今日更是直接冲她而来,字字句句饱含恶意,最后还给她的马下药。 要知道,马匹失控,不可预料,轻则伤重则死,还会冲撞到其他人,到时伤及无辜,只会给自己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即使如此,对方竟也能大胆动手,可见是铁了心要她的命,其心歹毒,无法无天。 栾世子说,蚺沓的所作所为,只多不少,且次次都有蚺和给她擦屁股。 那便说明,她的无法无天并非一天两天,这些蚺和应该都心知肚明,但还是选择了放任。 如此软弱的手段,难怪那蚺沓一直到今日都是副嚣张跋扈的嘴脸,屡教不改。 既然四殿下下不了这个狠心教导妹妹,那便只能由别人来教教她,所谓的人间险恶! “还是说说五公主吧。” 栾阳景情绪有些低落,但还是道:“我可不是四哥,自然不会惯着她。 我会找人替她写本小传,找位给事中,直接送到太后和陛下那里。” 林婉儿将手中茶盏话放回茶几,杯底在桌面发出轻响:“这管用吗?” “没用的事我可不会做!” 林婉儿还是不太相信:“可皇上是公主父亲,太后是她祖母,就算出手,大概也不会下狠手。” 栾阳景了然道:“娇娇是怕处罚轻了?” “若不痛不痒,不如不做。” “放心吧! 皇上与太后对她的事并非没所闻,只是这之前,顾忌四哥和她公主的身份,无人主动弹劾。 即使有人告些小状,也没抖出什么要紧的事,皇上自然也不会上赶着自己女儿的事。 但皇上从来都不喜,身为公主却行事过界,乱了身份。 太后也不喜皇家公主张扬跋扈,言行无状,那便是丢了皇家的脸面。 这次的奏本,我会挑一位能言善道,善于笔墨,且身怀正善,嫉恶如仇的人来执笔,保管条条都是打蛇七寸。 且她一向娇奢跋扈,眼高于顶,其中受害的不乏臣下家的一些子女。 所以除了上奏弹劾,到时我还会安排些受害大臣们跟随声讨,就算四哥也保不住她。 相信我,五公主必会受重罚!” “那且看结果是如何了。” “如若真不行,我亲自出手打断她的手脚,保管娇娇会满意!”栾阳景像只邀功的狗儿一般,语气中带着讨好。 林婉儿这才不咸不谈地点点头。 两人喝了一会茶,马车也转入中心街市的大道上,外面传来隐约的喧闹声。 栾阳景开口道:“只是我们这么做,便避不开四哥。他如今掌着督查院,又领着兵马司,还与东厂的人也有些关系。” 林婉儿笑了:“世子爷该不会怕了他?” 栾阳景摇头:“我是怕他寻你的事。” “他若是如此非不分之人,就尽管来吧。”林婉儿语气中裹着嚣张。 栾阳景心中一动:“娇娇就不担心?” “担心什么?” “自此与他反目成仇。” 林婉儿表情古怪地瞧着对方,浅笑道:“世子爷这是在试探我?” 栾阳景脸有些微红,顿了下才道:“四哥对你有意并不假,在东鸣山时他就挺关心你。。。” “你还是在意?”林婉儿倒是心平气和。 栾阳景挪着屁股贴近,伸手拉起她的一只手,手指摩挲着她白嫩细滑的手背:“无论相貌还是手段,四哥都是所有皇子中最优秀的,且又能文以武。。。” 第176章 总为浮云能蔽日 11 “呵,难道连你这位国公府的世子爷,号称京师第一美男,嚣张跋扈不亚于五公主的小霸王也会自愧不如?” 栾阳景突然扬起一抹尴尬的笑,扬了扬宽袖:“这些你都是从哪听来的? 本世子的确有副花容月貌,招人稀罕,可却从不嚣张跋扈,娇娇可别尽信那些谣言。” 自从上次明月坊之后,林婉儿就觉得他是脸皮厚到家了。 “四哥的确很优秀,可娇娇如今已在我手。”说到这,扯了扯手中牵着的,林婉儿的手。“光这点就已经赢他了。”姿态骄傲得意。 林婉儿无奈摇头,正想抽回手,却感觉腕子上突然一凉,低头一瞧,发现腕上被套了只琉璃镯。 清透的琉璃中裹着片片白色花瓣,间隙间闪耀若有似无的彩光。 “这光亮是什么?” “妃色水晶,和各种宝石碾成的粉末。” “世子可真大方。” “好看吗?” 林婉儿抖抖手腕,琉璃镯子反射出无数道交叉的光芒:“好看。” “喜欢吗?” “喜欢。” 栾阳景露出满意的笑,低头便要去吻她,却被她偏头避开。 他顿时垂头丧气:“不奖励我吗?” “要不还是把镯子还你?”林婉儿不耐烦地要脱下镯子。 栾阳景忙压下她的双手,将人拉入怀中:“娇娇,这东西费了我不少心思,不许耍赖!” “耍赖的那人是你。” “好好好,是我!”他将头靠在她肩上,磨蹭着她身上丝滑的衣料,贪婪地嗅着从她身上散出的清香,手扯着她垂下的发丝,在手指上打着圈:“娇娇 ,以后我们一直这样一起,好吗?” 林婉儿没有回应。 “为何不回答?” “你不是说笑?” “嗯。”他抬起头,盯着她清淡的眸子:“娇娇以为我是在说笑?”语调无波,但还是能感觉出已染上几分怒气。 “那好,一会陪我去个地方。” “去哪?”他面上总算浮出几丝喜色,有些跃跃欲试。 “到时你自然会知。” “娇娇在卖关子?”他伸手轻刮了下她小巧的鼻子。 她拂开他的手:“老实跟着便是。” “好。”栾阳景乖乖应道。 两人默默地品着茶,一个时辰后,马车在一座宅院的后门处停了下来。 几人先后下了车马。 尉兰留在原地待命,晴儿则跑到门前去叫门。 “这是何处?”栾阳景眯眼瞧着,眼前这座青砖灰瓦的宅院,又扭头瞧了瞧周围:“这附近怎么这么熟悉?这里离琉璃阁不远?” 林婉儿眼中流露出一丝狡黠:“你的琉璃阁吗?” 栾阳景笑了:“娇娇知道?” “你在这京师置办的产业可不少。” “娇娇都知道?” “勾栏瓦舍,美人如玉,莺歌燕舞; 赌坊酒肆,美酒如川,醉生梦死; 这些去处,京师中文人墨客、富贵子弟、莫不趋之如骛。 更别提那些钱庄作坊,郊外的田产庄园。。。” 栾阳景上前一把捂住她的嘴:“娇娇再说下去,我可就没什么秘密了。看来娇娇早就关注过我?” 林婉儿推开他的手:“原本是想为晴儿讨个公道,才多了解了些,只可惜事事难料,人算不如天算。” 栾阳景有些得意:“如今我可是你那未过门的夫君,娇娇可不能再找我的麻烦了。” “一码归一码。” 一听这话,刚才他那点得意立刻又偃旗息鼓:“难得你我这么有缘份,娇娇舍得如此对我?” 林婉儿面露不屑:“缘份?世子爷当真这么想吗?” “噢,娇娇这话是何意?” “你当真觉得皇上只是吃饱了撑的,想点一点鸳鸯谱吗?” 栾阳景眨眨眼:“那是为何?” 林婉儿刚想说什么,桦木做的那扇后门开了。 一位着深色衣,腰间别把短剑,与尉兰打扮相似的男子踏了出来。 两人身后还跟着两位穿着姜黄短衣的伙计,走在最后是晴儿。 “马车你们照顾着,喂点料,放点水。”晴儿对两位伙计吩咐着。 “是。”两人点头应着,分别小跑到两辆马车前。 凯风与雷策看向自己的主子,栾阳景轻点头,两人便交了马鞭直接跳下了车。 两名伙计随后跳上前室,挥着细鞭,将车赶向宅院一侧的小路,一会便不见了。 那名男子则到林婉儿身前,弯身抱拳:“小姐!” “人呢?” “在下面。” “带路。” 几人从后门进了宅院,踏过铺着小石路,种着些许矮植,面积不大的空地,转到一间厢房前,男子抬脚走了进去。 几人自然也是跟着走进去。 片刻,男子在一间小屋中停了脚步。 原来,卧房与耳房之间的夹处,有一间寸方小屋。 屋中无窗,靠墙搁着两把靠椅,两椅间是张简易的小桌,桌面上有把粗瓷水壶,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而此时,屋角处的一块地面洞开,露出一个黑漆漆的方型洞口。 男子站在洞口前,朝林婉儿道:“小姐小心些,下面不是很光亮。”说完便直接跳了下去。 林婉儿对晴儿道:“你留下!” 晴儿点头。 林婉儿又对栾阳景道:“你也留一人在外。” 栾阳景侧头瞧了眼凯风。 凯风顿感不妙。 “你不是抱过人家,那就留下陪她吧。”果然他的主子并没打算放过他。 晴儿老脸一红,但眼神与态度却是不卑不亢。 凯风有苦说不出,敢情公子还记得上次林姑娘在明月坊说的话呢,他可真是冤呐! 几人接连跳下方洞。 这洞的垂直距离倒也不算深,到底估摸最多七八米,对有点武功底子的人来说,简直小菜一碟。 底部空间不大,勉强挤下几个人,前方连一条通道,通道两边的石墙上亮着一排火把。 通道也并不长,几人走了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到了尽头。 一出通道,空间豁然开朗,面前是间半弧型大厅。 厅顶部开着一圈四方小天窗,从窗中洒下些许光亮,再加上四周的火把,倒也敞亮。 半弧的墙面上依次装设着数扇房门、铁栏,还有两条通向他处的黑黝黝通道。 “没想到京师之地,也别有洞天。”栾阳景抬头瞧向天窗,那里有道晃动的黑影,应该是只在窗后探头探脑的小鸟。 第177章 总为浮云能蔽日 12 “这别有洞天之处,世子见的还少吗?”林婉儿淡然回应。 栾阳景收回目光,瞧着她的侧脸:“可这无影阁的窝点可不常见!” 他话一落,那男人便朝他射来凌厉的目光。 栾阳景不以为意:“看来我说对了?” 林婉儿浅笑:“仅这些对世子爷来说也算不得什么。” “噢?婉儿还知道什么关于我的事?” 林婉儿却没再理他,朝一直跟在身侧的男子看去。 男子点点头,走到左侧一道又宽又粗的铁栅栏门前,一手推开走了进去,几人紧跟其后。 门后是条走道,但这条走道相当短,一会便又越过一道门槛。 门槛后是一处较宽敞的空间,两侧装着一排排粗铁栅栏,是石造监牢,共有六间。 每间监牢的石墙上都钉着锁人的粗铁链,挂着各色刑具,地面上铺着干稻草。 但无论是墙面还是稻草,甚至栅栏上俱是斑斑血迹。 屋内飘着股淡淡的血腥味,还夹杂着湿潮的霉味。 第一间牢室中关着一个人,穿着套已看不清颜色的里衣,披头散发,蜷腿垂头坐在角落,对几人的到来无任何反应。 第二间与第三间都是空的。 第四间墙上锁着个人,蓬头垢面,看不清模样。 当快要走到最后两间监牢前时,前方响起一阵若有似无的哗哗声。 “是什么声音?”栾阳景问道。 “前头是处滑坡水牢,专门用来对付嘴硬的人,之前闲置许久,今日总算又用上了。” 栾阳景勾勾唇:“倒是有点趣。” 他抬脚快走几步,想去瞧瞧热闹,左侧突然响起铁链碰撞的哗哗声,伴随一道吵哑模糊的声音:“栾世子!是栾世子吗?” 栾阳景停下脚步,转身瞧去,只见第六间监牢的石墙上绑着一个人。 如前头一样,此人也是发髻松散,蓬头垢面,一时瞧不出什么模样。 不仅如此,全身衣衫撕裂数道。 敞开的胸口上,横竖交叉着数不清的鞭痕,一片血肉模糊,伤口很新,一直渗出血迹。 双腿上也有数道刑具留下的伤口,有几处深可见骨。 “你是何人?” 那人无比激动,动着惨白的唇:“我是方松啊,栾世子!我们还曾一起喝过酒。我父乃是大理寺卿方义!栾世子,快救我!” 栾阳景眼中起了丝兴趣,瞥了林婉儿一眼:“原来是方家公子,你怎么会在这?” “我是被这些胆大包天的贼人给抓进来的,他们居然还对我滥用私刑,将我打至重伤! 世子你瞧。。。嘶!”方松有些过于激动,扯动了伤口,痛得他龇牙咧嘴,冷汗直流。 栾阳景看向林婉儿:“这家伙便是来时拦你路的人?” 林婉儿点点头:“这里可从不关无辜之人。” 方松暗道不妙,赶紧道:“栾世子,你这位世子妃可不是什么简单的绣楼小姐。 她手段毒辣,表里不一,蛇蝎心肠,人面兽心,是个彻头彻尾的毒妇! 你们全被她骗了,皇上也被她骗了,若与她成婚,世子将来也定会被她连累。。。” “啊!”话还未完,方松的嘴角边便开出一个黄豆大的血洞,鲜血直流。 “轻些,我还没问出想要的,若是哑了就没戏了。”林婉儿道。 “放心,我自有留手。” 方松听着两人的对话,不可思议地瞪向栾阳景:“世子,为何。。。”嘴角掀动,血不断从洞中溢出。 “任何人都不许污蔑我的世子妃,你更不可能例外!”开玩笑,连他母亲与亲姐,他都给驳了回去,一个小小方松简直是找死! 方松大喊:“世子糊涂!” “糊涂?”栾阳景横起眉,冷声道:“方公子自诩在弓射上有一套,便当街持弓伏击我的世子妃。若不是她机灵,今日便会被你害去性命! 你如此胆大包天!即便世子妃不拿你,本世子也饶不了你!” “哼!外面都谣传栾世子被这女人迷了心窍,原来是真的!”方松语气中满是不屑。 栾阳景轻哼了声,捋了下垂在肩的发丝,看似随意道:“看来娇娇手下没什么有手段的人,要不要本世子送你两个,保管什么弥坚傲骨,都得俯首贴耳!”他说话时,眼神还有意无意地瞟向黑衣男。 黑衣男自栾阳景下洞,一直防备着,此时见对方似在挑衅,面色更不好看了。 “这些小事不劳烦世子操心,牢狱中的事,自当慢慢消磨,才不失乐趣!”说到‘慢慢’二字时,林婉儿的口气加重。 方松急了:“快放我出去,若是被我爹知道你们对我做的事。。。” “方公子!”林婉儿厉声打断他。“能关进这里的人,从来都是只进不出。我想方大人怕是再也见不到你了!” 方松大骇,终于彻底明白事情的不对劲,抖动着手中的铁链:“你敢!” 林婉儿笑道:“方公子不信?那我们便拭目以待!” “好了,娇娇!何必与死人废这么多话,还是带我去看看水牢吧。” 几人从方松身上收回视线,转身继续朝前走,完全无视身后的吼叫声和疯狂地摇铁链声。 越朝前走,水声越大,直到来到一间天顶挑高的大石室,一股湿潮扑面而来。 石室当中挖出一方蓄水池,里面是半池浑绿的水。 绕水池的左右前三边,铺着可以走动的石板小道。 对面,水池靠里侧的一边,修着一座高耸的三角斜坡,与水池连为一体。 斜面上,嵌入数道粗铁链,上面绑着几个人,有的早已死去,有的还剩下半口气。 急速的流水哗哗从斜面落入水池中,无限循环地冲刷着这些人,令他们连声音都无法发出,只余拼命憋气的痛苦的表情。 之前栾阳景听到的水声,便来自这不断冲刷的声音。 林婉儿对着黑衣男道:“把水关掉。” “是。”黑衣男走上右边的走道,到了尽头处,他轻推了一下面前的石墙,墙面便翻转出来,他闪身走了进去,石墙又重新闭合。 一会,水声音便歇了,石室也逐渐安静了下来。 “这样的机关真有趣极了,连我那里都没有,是谁建的此处?”栾阳景双眼晶亮地望向林婉儿。 第178章 总为浮云能蔽日 13 他发如点墨,面类桃瓣,鼻似琼树,唇若樱梅。 一直浮在眼底的精明算计被一腔好奇所占据,反显现出无边无际的清透澄澈,凝望着人时,唇不动却知箴言。 尤其在这片阴暗潮湿的地牢中,他的存在仿若炎神普照,万花瞬开,如沐其中。 这种感觉不由令人如释重负,十分慰贴。 林婉儿瞬间便惊觉于这种从不曾有过的感觉,虽只有一瞬,却足令她意外、震惊、不解。 这怎么会? 她不可能会对他人生出这样的安心感,哪怕对方如此出类拔萃,又一直对她处处维护,那也绝不可能,何况那些对于她来说都是不值一提的事。 可这没由来跳上心头的感觉又是怎么回事? 毕竟她之前从未对任何人产生过任何的情绪,且这其中似乎还透出一股若有似无的,久远的熟悉感,仿佛她早就认识他一般。 这样的背离感,未免过于怪异了。 “娇娇怎么不言语了?这个问题让你如此为难吗?” 栾阳景的声音将她从神游中拉回:“不,这点东西倒不是什么秘密。 无影阁中本就有专门研究暗器与机关的人,不过这座水牢是我早先便构思好的。” “娇娇原还是位奇才!” “是栾世子吗?世子,快救玉儿!”前方一道娇弱声伴随着几声咳嗽,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栾阳景皱起眉,怎么今个这牢里全是找他的人? 他不耐烦地转头朝声音处瞧。 只见一位身穿粉裙的女子被锁在斜坡正中,头发和身上的衣裙湿了个透,紧紧贴伏在面上、身上,倒不似前几位那样蓬头垢面,只是颇为狼狈。 “这又是谁?”女子的湿发贴住了她的半张脸,栾阳景眯了半天的眼也没看清。 “你问问她。”林婉儿淡淡道。 不等栾阳景开口,那女子便急道:“栾世子,是我啊,我是方玉!不知为何,我被人给掳到这来,这些人全是恶徒。” 说着,她突然发现林婉儿也站在一旁,眼中浮出怨恨与毒辣:“一定是这个贱女人的主意,世子可要为我作主。” 栾阳景眼神一凛,一道光自他手中抛出,划过池水上空,打在方玉的腹部。 方玉哇的一声,直接便吐了。 栾阳景看向林婉儿:“方松是你在途中所捕,可这方玉却一直远在方府中。 自你进国公府,并未有发号施令,出来后我又一直与你一起,来这里也没花多长时间。 这点时间,你的人便将人从方府给弄来了?” “这点时间足够了!我们本来干的就是这样的买卖,若事事都慢上半步,岂不是找死!又有谁还会信我们,登我们的门!” “哈哈哈,的确是如此。” “栾世子,救我。。。”方玉微弱的声音又响起,听上去已然是力竭了。 这声音让栾阳景为数不多的耐心也快耗尽了:“今日这事是她的主意吗?” 林婉儿点头:“这还是托了栾世子的福。” 这话让栾阳景一愣,可他自小便历经全京师闺秀们的疯狂追逐,又老早混迹于风月场,很多事见多了,瞬间便想明白了:“哼!她这是痴心妄想。” “全京师痴心妄想的女人可不在少数,我哪里杀得完!” 栾阳景伸手捏了捏她的下巴:“娇娇这是铁了心跟定我了。” 林婉儿挥手拂开他的手。 她偶尔也会有些奇怪,这人年纪不大,面貌还带着些许稚气,可脸皮却已练到极厚了。 不仅满口都是不中听的话,时不时还要动手动脚,与他相比,程语之也算是君子了。 “虽然偷偷爱慕我的女人实在不少,就连我也没有什么好办法。 不过,这样不安分的女人,有一个杀一个,杀一个便少一个!”话语中显露出浓烈的杀气。 下刻,他便一甩袍袖,从内飞出一道银光,飞速朝对面而去,划亮下方浑绿的一池水。 冷芒尖刃深深扎入方玉的心口,她并未发出什么过激的声响,只闷哼一声便吐血而亡。 栾阳景朝着林婉儿笑道:“娇娇!我又替你解决了一个麻烦!”明晃晃的邀功之态。 “诛杀大臣之女,你不怕皇上寻你问罪。” 栾阳景扯了扯林婉儿的衣摆:“这是我与娇娇的秘密,旁人可没资格知晓!” 林婉儿看向前方,突然勾起一抹笑:“算了,反正多一个也不算多!” “多一个?”栾阳景眨起好奇的眼。 “左边那位穿黄衣的,便是大理寺左少卿施正之女施琪。” “施琪?”栾阳景这才注意到,方玉身侧的确有个穿黄衣的姑娘,只是那人早已没了生息。“这人又是如何?” “她与方玉一直交好,与方松也正论及亲事,所以便做了他们兄妹的帮凶。 不过,她帮的,是谋我性命之事,我自然不会漏掉她。” “那便是死有余辜!”栾阳景狠声道,话落又换了一副撒娇的语气:“原来娇娇早就解决了一个,却要诳我扛罪。” “我哪敢!” “这世上还有娇娇不敢做的事?” “世子爷高看我了。” “不高看,我怕还是低瞧了。” 林婉儿不欲再与他废口舌,转身便出了石室。 栾阳景自然紧跟其后。 一直跟随在侧的雷策,到此时也是彻底傻了眼,他们公子心狠手辣,他自是知晓。 可没想到,未来的世子妃比起世子来更是不遑多让,简直可以说是胆大包天了。 这让他又想到明月坊,自己被对方一招便打的神魂飞散,不禁有些心虚脸红。 看来,这两人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再另配与谁,那都是祸害了别人。 “方松你打算如何处置?” “我还有些话要问他,暂时会留他一口气。” “何事?可否告知于我?” “上次我去北山赌场,你可还记得?” 栾阳景想想,点点头:“你为友人办事,来求六哥帮忙?是那桩科场案!”说着想起什么,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你还与程三少手拉着手。” 林婉儿扭起眉,有些不耐,今天还能不能过去了。 “你想从方松口中问出些东西?”栾阳景知道不能再惹她了,主动转移了话题。 林婉儿点头:“这桩案子,大理寺也在其中。” 第179章 总为浮云能蔽日 14 啪!一道奏本越过殿上龙案,掉在台阶下方的砖面上,封底木质硬壳激起一道铿锵声,在大殿中荡漾。 一阵衣物珠串的摩挲声响起,满殿文武百官纷纷垂袖伏首,高呼:“陛下恕罪。” 龙案后,大煜皇帝瞧着跪在地,穿着赤、蓝朝服,戴着玄色乌纱的满朝文武,面无表情:“你们何罪之有?有罪的那个人是朕!是朕有罪!” “陛下息怒!”大臣们机械般地应和着。 皇帝背着手,在龙案后来回走动,袍摆上的龙云暗纹闪烁着点点金光:“朕一直自诩看尽天下事! 贪官奢靡,纨绔霸凌,富商奸滑,小民无知。 可却万万没想到,这最大的祸害居然就一直藏在朕身后。” “瞧瞧!”他停下脚步,指着地上的折子:“那上面写的都是什么? 欺女霸男、强取豪夺、纵犬伤人、以权谋私,不尊礼制,不循礼法! 呵,真是厉害啊!这就是朕的女儿?这就是大煜的公主吗? 若不是其上清楚地写着五公主蚺沓,朕还以为是哪座山头的悍匪,如此无法无天!” 皇帝愤怒的声音如钟如磬,无人敢应,无人敢言。 圣上近年来移居奉仙殿,潜心修道,渐渐少问政事。 就在众人都误以为,这位陛下大概已心如止水时,今日这座火焰山却完全爆发了。 是啊!皇上虽少问政事,可却从未荒废过,小事可免,但大事上从没有糊涂。 前段时间,南阳侯家落马,不就是个血淋淋的例子? 如今这团火又烧到了五公主身上! 众人越想越心中忐忑,看来以后在绝不能麻痹大意,毕竟皇上还是皇上,他们最大的主子,一句话便能对他们生杀予夺! 瞧着唯唯诺诺的一众人,皇帝不耐烦地一摆手:“都先起来吧。” “谢皇上!”又是一阵衣物的摩挲声,间夹着几声轻咳。 “洪陈崖!这折子是你上的?”皇帝看向左侧一列文官处。 一位身穿湛蓝官服,已过而立之年,面色苍白的官员侧身出列,上前几步,对着上首行礼:“回皇上,是臣!” “你能保证上面所言句句属实?”皇帝语气平淡,但却透着令人沉闷的威压。 洪陈崖表情坚毅,态度不卑不亢:“臣得圣上信任,从不敢有违圣上嘱托。臣保证!上书所言句句属实,件件都有证可查,有据可考!” 皇帝朝前伸了伸手。 立在角落的宦侍赶紧上前,弯腰捡起地上的折子,从一侧台阶登上御座,将折子放在龙案上。 皇帝又重拿起折子,展开来,皱着眉:“这上面。。。工部朱侍郎家的庶女,被五公主所养的松狮犬咬至重伤?”视线随着话落,又投向了左侧。 朱侍郎赶紧出列:“回皇上,臣的小女平日没别的爱好,最爱研究古舞,练起来十分勤奋刻苦,从无一天懈怠。 臣府邸后有一汪碧湖,小女经常就在湖边练习。 有一天正巧遇到了带着奴仆游玩的五公主,公主评她舞姿鄙陋,丑态百出。 小女觉得有些羞辱,却也不敢反驳,只是回了句:“不劳五公主指点。” 谁知五公主便当即翻了脸,指使下人放狗咬她。 当时她被抬回家时,双腿被咬得鲜血淋漓,至今都未曾转好,以后许是不能再练舞了。”他这番话说的声音颤颤,声泪俱下,完了还抹了把脸。 “既如此严重,为何不早说出来?这已是一个多月前的事了吧?” “臣。。。臣不敢!”他伏身跪下。 “有何不敢?” 朱侍郎微微侧头,瞟了眼站在前列的四皇子蚺和。 皇帝自然注意到了他的小动作,心下了然,没再多说,继续对着折子念:“礼部胡郎中家的次子,助其父编写了一部《礼之要纪》,却被五公主贯上了自己的名字?” 能站在殿中参朝之官员,除了监查言官一类,比如七品的给事中,其他皆需三品以上,礼部郎中是五品,此时并不在殿上。 因此作为上司的礼部尚书何远便走出列:“回皇上!这部《礼之要纪》,臣还曾拿给您瞧过。” “是吗?”皇帝回想了下,似乎有些印象。 见皇上似有回忆,何远继续道:“当时您还夸赞五公主,说她品才俱佳,不愧是大煜公主,还赏了东西。” 皇帝点头:“朕想起来了!当时赏了她一支镶祖母绿的金簪,还有一套金缕礼服。”他看向何远:“当时你不知这本册子不是她编的?” “回皇上,这书是五公主直接拿给我的,并未经其他任何人的手,当时她还说不想太招摇,不必大肆宣扬,那语气令我以为就是她写的。 臣当时翻看一番,觉得实在写的不错,想多出几版发到内部,这才拿给皇上过览,本心是不想埋没这样的好书。 臣也是今日才知,这书居然出自臣的下属之手。臣有失察罪!”何远垂头叩首。 皇帝摆摆手,满面无奈:“你若有失察,那朕赏下的那些东西又算什么,起来吧。” “谢皇上!” 皇帝继续念着折子:“因口角,指使恶奴殴打苑马少卿。。。” 一边的洪陈崖适时开口:“二月初六,五公主去北苑囿挑马。 那日湖少卿到苑囿例行巡看,五公主瞧见,非要湖少卿为她挑马。 湖少卿事忙,当既拒绝了,还特意给五公主找了名专喂马的小吏为其挑马, 可公主不依不饶,少卿被激怒,言朝廷官员不是供公主戏耍的对象! 公主当即发了火,指使身边人。。。” “好了!”皇帝不耐地将手中折子合起,重重摔回案上。 殿下的人纷纷屏声敛息。 停了半响,皇帝悠悠开口:“大煜有此公主,是大煜之耻!” 一直未有言语的蚺和硬着头皮上前,语中夹着急切:“父皇!” 皇帝瞪着他,冷声道:“朕还没问你的罪,你身为御史,又是皇子,还是公主的胞兄,居然教出这样不知好歹的妹妹?” 蚺和撩袍跪下:“儿臣有罪!” “拟旨:五公主蚺沓贬为庶民,送寒山寺清修,无召不得回宫!身边宫奴皆扑杀。 四皇子蚺和,撤去督查院佥都御史之职,降为司务!” 第180章 计遍青山谋总幻 2 自五公主蚺沓与四皇子蚺和被贬斥,本就不是很活跃的朝堂彻底沉寂下来。 尤其是四皇子旗下的人,个个谨言慎行,如履薄冰,连大气都不敢出。 其他皇子对这件事皆是观望、冥思、吸取教训。 不过,其中最高兴的当属二皇子蚺允。 这五妹的事本不是什么秘密,他自然也知晓,私下更是默默收集了不少相关的罪证。 本打算着,到合适的时机再一击致命,没想到有人先坐不住了。 这也难怪,五妹作恶多端,不知害了多少人,又一直仗着四弟的势,难免有人看不惯了。 他没使上这样的机会,虽然有些可惜,但看到蚺和吃瘪,他还是万分喜悦的。 他一向对这位四弟的能力很是忌惮,做事滴水不漏,尤其他背后的东厂,不容小觑。 毕竟现在的锦衣卫多半都成了东厂的走狗,而五城兵马司则是走狗中的走狗。 他自己虽也领着督府佥事的职,可那不过是个虚缺,没有兵部调令,调不了什么真兵。 而这调令,得有他父皇的批令才能生效。 正因如此,他才一直不敢与外家走得太近,怕惹来怀疑,就连选妃,也是慎之又慎。 至少,京师之中,无论是禁卫还是绿营,都没有东厂的人用得顺手。 这也是他对蚺允一再小心翼翼的原因。 不过东厂真正的主人始终是父皇,所以那些人一向都是心高气傲,趾高气扬,甚至孤芳自赏,不好相与,四弟不可能真的驾驭他们。 想来想去,目前也只有双峰山是他最大的希望,只有堪破其秘密,将之掌握在手,才能真正安心。 说到双峰山,他自然就想到了他那位大表妹,林婉儿。 虽然之前他就收到不少关于双峰山的消息,可那都是些寻风捕影,道听途说的传闻。 能实际找到一个真正有联系的人,目前似乎只有林婉儿一人。 可一想到她,他气就不打一处来。 敲打不成,利诱不成,好不容易将她拐到东鸣山上,居然还在自己眼皮底下跑了。 本以为她是个好对付的主,却不想如此棘手,可真是看走了眼。 不过这也让他越发感觉到,她定是知道些什么! 前段时日,因姑母寿宴,他揣摩着父皇可能要赐婚的意思,为避嫌,一直憋着没去尚书府,自然也没再去找林婉儿的麻烦。 果然,寿宴之后,父皇将何晴赐给了他。 礼部尚书的嫡女,身份不低,排面是够了,但那也只是表面风光,对他没什么实际助力。 而林婉儿却被赐给了栾阳景那小兔崽子,这倒是他始料未及的。 也不知父皇是怎么想的,为何要将这两不相干的人凑在一处。 既然如今事已定,无可更改,那双峰山的事就不能再拖了。 蚺允捻着手中的一串佛串,下定决心。 --------------------------- 西城,安玉坊,三王子府。 建在四季园的一间花厅中,一张檀木六仙桌上,摆着各色荤素,香气四溢的酒菜。 三皇子蚺乐与程语之东西相对而坐。 北侧墙开着一溜排的如意纹格扇窗,窗外种着四季常青的含笑花。 含笑花树下坐着一位身穿绿袍的随侍,怀中抱着琵琶,指间流淌出流水般的韵律。 轻风将浓郁的花香与低吟的乐律,透过半开的窗,送至厅中。 蚺乐捏着玉杯抿了一口:“语之,看来这个林婉儿并非那些蠢货,甚至根本油盐不进,加上这赐婚的旨意一下,你便真要下场了!” 程语之一直盯着格子窗,似在发呆。 蚺乐放下手中酒杯,有些疑惑道:“语之?” 程语之这才轻慢转头,愣了一瞬道:“婉儿的确与常人不同,也许我从一开始便用错了方法。” 蚺乐眉头拧着古怪,语气中带着丝戏谑道:“婉儿?语之,你该不会是来真的吧?” 程语之摇头,但嘴上却没再言语。 蚺乐细瞧着他,觉得有些不对劲,收起戏谑,略带严肃道:“语之,她如今已是栾表弟的人了,不是你能宵想的。” 程语之轻笑一声:“那敢问三哥,我还需要再接近她吗?” 蚺乐叹了口气:“既然连你这位花间君子也没办法钻开条缝,我看还是想想别的招吧。” “什么招?”程语之夹了口菜。“该不会三哥要亲自上阵?” 蚺乐摇头:“你与栾表弟在京师都是数一数二的人物,珠玉在前,我去现什么眼!” “噢?那上次在琉璃阁又怎么说?” “那不过是一时的权宜,我也没想到那女人会突然要与澜宇相看。 本想寻个人假扮一番,但澜宇干的是行商海运,这种活有些特殊,走南闯北,见多识广。 若找个言语中不容易露馅,且又能信任的人,不太容易。 而我本身也是常走南闯北的人,与他经历相似,也一直调查着他,对他还算是了解。 再加上你在她身前,总是畏首畏尾,连主动试探都不肯讲出口,我只好亲自去了!” 林语之无奈道:“结果是如何?你这个走南闯北的人,问出想要的了?” 蚺乐苦笑摇头:“她可精明着呢,我还被她耍弄了一通,如今算是知道了。是我小看她了。” “所以你的急于求成,加上这桩赐婚,此路算是完全不通了。” “嗯,我从琉璃阁走出去时就晓得了。 她如此聪明,有我这个前车之鉴,之后你再问她关于图纸的相关,怕都会被她怀疑。 所以姑母寿宴上,我才不再与你刻意避嫌。” 程语之撇撇嘴:“三哥倒是想一出是一出,可有考虑我的处境。” 蚺乐喝了口酒,嗤笑一声:“你的处境?难不成你还真想与她再继续纠缠下去?我可警告你,栾表弟可不是个善茬。” “三哥真觉得图纸在她身上?”程语之转了话题。 “她不过是其中之一的怀疑对象,不过我如今越发觉得,图纸在她身上的可能性很大。” “你打算如何?” “如何?”蚺乐瞧着程语之,眼波流转:“放心吧,她也是有身份的人,又不是路边的阿猫阿狗,如无确定,我不会在她那里自找麻烦。” 第181章 只知其一 不知其二 1 程语之在亥时从三皇子府乘马车而归。 他今日喝得有些多,半窝在座椅上休息,随着马车晃晃悠悠,眼皮微阖,似乎睡着了。 半个时辰后,车已行到城东的大里坊附近,程府就在其中一条巷弄中。 一刻钟后,马车终于停在了程府的西侧门前。 程语之是京师有名的纨绔子弟,玩乐在外,经常昼伏夜出,自然也很少走正门。 程府有好几处侧门,西侧门靠近马厩,他常从这里出入。 此时他慢条斯理地下了马车。 提着四角风灯的守门小厮早已得信,在厚木门边候着。 小厮手中的风灯与马车上的挂灯在门口区域交织出一片昏黄,除此之外俱是昏黑一片。 这时如果抬头了望远处北区,勉强能看到一条细长的灯火带,那来自高楼上整夜不灭的招客灯笼。 就在这片静谧的黑暗中,突然有道娇嫩的女声幽幽响起:“程公子!” 小厮吓了一跳,提灯的手微微颤抖,一片光影也随之晃动。 程语之倒还算平静,只是酒也醒了一半,朝声音处回望,警惕道:“谁?” “是我。”黑暗中慢慢拉长出来一人,脚步生风,翩翩而行,裙摆微扬。 待这人走至灯下,程语之这才瞧清楚,是周莲。 他颇为奇怪,也很意外:“周姑娘?你为何在此?”说完又朝周莲身后瞧去:“是和婉儿一起来的吗?” 周莲刚露出一丝欣喜的面孔,瞬间又僵住了,她垂头,好一会才轻声道:“我是一人来的,婉姐姐没来。” “噢?那周姑娘来此是为何?”他又重问了一遍。 “我。。。”周莲抬头,瞧着程语之。 他今日着一套竹月色的长衫,腰围同色绦带,挂海棠玉佩,外披着一件玄色金牡丹大氅,发丝用金镶珠发箍半束起。 那张脸也因着酒意,玉面微红,眼若繁星,唇露丰盈,比平日更显三分颜色。 周莲看得心潮澎湃,难以自已,忙又垂下头:“只是想来瞧瞧你。” “嗯?”程语之面露狐疑:“周姑娘来瞧我作甚?” 周莲飞快地瞧了一眼不远处的小厮,见那小厮早已识相地退至门后,这才嗫嚅道:“我知程公子待婉姐姐一向很好,可皇上已给她与栾世子赐了婚,我怕程公子对婉姐姐有什么误会。。。” 这话说的,似在替林婉儿分忧,可实际重点并不在此。 常年在女人堆中打滚的程语之瞬间便明了了,这丫头怕不是瞧上了自己? 想到此,这才认真地看向她,见她这大半夜,身上居然还穿着一套轻纱朱翠,似与平日装扮风格不同,想是特意打扮而来,便更加确定了。 他眼珠子转了一圈,轻笑一声,移步走至周莲身前,伸手抬起她的下巴:“我竟不知,周姑娘居然如此关心我?” 周莲因他的突然靠近,心如擂鼓,面上早已染上刺眼的绯红,声音微颤:“世事无常,程公子这般人物,不该为此消沉。” “谁说我便消沉了?”他的声音轻缓平静,如黑夜中的静湖。 “程公子?”周莲抬头看着他,有些不解。 程语之放开手,转身走回马车边:“周姑娘怕不是真有什么误解,夜深了,我还是先送姑娘回去吧。” 周莲的心一直挤在嗓子眼,天知道,这一幕她已在梦中幻想了到了无数遍。 她也不知何时对程语之上的心。 也许是初次见面时,也许是他偶尔与自己说上一两句话时,也或者是对婉姐姐温言和语,深情缱绻时。 总之,她彻底中了他的毒,在这一点上,自己大概与杨雁并无区别。 但她或许比杨雁稍显理智些。 之前因顾忌他对婉姐姐的一番情谊,一直不敢开口表明心迹,心底也害怕着。 可如今不一样了,婉姐姐已是国公府的人了,皇上亲下的旨,轻易无人能改变。 程公子是注定和她没有结果的,那她何不一试? 因此最近她找人一直频繁地盯着程府,期待着与程语之的单独相见。 可程语之向来行踪不定,难以捉摸,也很少留在府中,探了几次都无结果。 失望之下,她对父亲谎称要去庙时添香守斋,在寺庙门口转了一圈,却并未进寺门。 而是压了件早准备好的披风,戴上面纱,撇下府中马车,另雇了辆普通马车来到程府。 她找了个无人的僻静角落一直守在附近,从黄昏一直至深夜。 幸而,皇天不负苦心人,居然真让她给碰上了,也许这便是一种缘份。 所以她大着胆子唤了他一声,从暗夜里走出,大大方方地站在他面前。 “周姑娘?怎么了?若是不方便,我差嬷嬷送姑娘回去?” 周莲从巨大的喜悦中收回思绪:“不,麻烦程公子了。”说着快速移到马车边,生怕他反悔。 程语之无奈浅笑,扶着她上了车,随即自己也跟了上去。 马车行了一刻钟,程语之似想起什么:“对了,有件重要的东西我不小心落在北城,周姑娘介意我先去取了东西,再送你回去吗?” “北城?”周莲惊醒般地收回投向对方的灼热视线。 以前她对北城只是稍有耳闻,并不了解,只知是个歌舞升平之地。 上次因杨雁的事,她已知晓北城就是京师的烟花之地,众子弟的洒醉之处。 程语之的纨绔之名她自然也打听到了不少,他有东西落在北城,并不奇怪。 “姑娘不方便?” “啊!不介意,公子请便。”不如说她求之不得,这样又不是又可以与他多待一段时间。 马车一路朝北城而去。 北城是夜圈,朝廷的教坊也设在此处,宵禁在这一向形同虚设,这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事。 因此夜间,通往北城的几条路不会特意设夜巡,全由北区自己出人照看。 程府虽在城东,但位置上较靠近北边,不到一个时辰,车便驶进了北区。 周莲好奇地揭开车帘一角看了眼,满目流光溢彩,繁华铺地,行人如织,醉笑满街。 虽她平日行事要比一般闺秀自由,无拘束得多,却也没在夜晚来过这种地方。 不由在心在大为赞叹,难怪那些子弟会如此流连忘返,乐此不疲地朝这里跑。 第182章 只知其一 不知其二 2 马车七拐八拐,在一座小宅院前停了下来。 宅院离前街有些距离,相比之下,周围的光色暗了不少,勉强能视物。 “这里是我与朋友置下的院子,若平日赶不及回去,便会在此休息。” 周莲表示理解地点点头。 “寻东西恐要一会,如姑娘不嫌弃,不如进去喝杯茶?” 一开始周莲无所畏惧,但这时却有些犹豫,隐隐还有些害怕。 “周姑娘刚才所言,似对我有什么误会,我倒想与姑娘解释一番,也恐婉儿多想。” 周莲心一跳,也不知是婉儿两字刺激了她,还是她从对方的话中,嗅出什么她所希冀的情况,或是态度,鬼使神差地答应了。 程语之扶着周莲下了车,两人进了宅子。 这是座二进宅,不算大,前院东西侧各有两间房。 中间一道开着垂花门的墙廊,将前后院隔开。 后院两侧也各有两间房,中间一座中堂相连,院中栽着一棵檀香月桂。 一路,月色与院灯映照出重重交错的暗影,空气中暗香浮动,模糊着五感。 程语之引着周莲进了中堂。 堂内面积不大,不似平常人家的厅堂摆设,高敞大气,严谨端肃,倒摆着些屏画鱼池,梅瓶小桌,小巧精致,更像一间书房。 周莲在一张黄花梨的玫瑰椅上坐下,一位不知从哪钻出来的小厮上了茶。 小厮脚步轻盈,目不斜视,端完茶很快便退了下去。 这宅子宁静清幽,处处透着雅致,倒与前街的喧闹浮华大不相同,周莲如是想。 “周姑娘最近有去看过婉儿吗?”程语之坐在一张小桌旁,抚弄着手中茶盏,眼睫微垂。 周莲心一紧,果然还是为了问婉姐姐的事,所以才如此积极地请她来做客? 她努力压制涌上来的那股苦涩,点头道:“我本是想去瞧瞧她,与她说说话,可婉姐姐给我去了信,让我最近不要去寻她。” “嗯?这是为何?”程语之抬起头。 “程公子大概也知,栾世子风华无双,京师中仰慕他的贵女无数。 自赐婚以来,那些仰慕他的人便对婉姐姐多有恶意,甚至上门滋扰。 婉姐姐怕我被那些人波及到,便暂时不让我去寻她。” “原来如此,看来婉儿对周姑娘倒很有心。”他嘴上这么说着,心中却想:写信吗?既然能提笔给周莲写,为何不顺便与他写两句?难道在她心中,他真的如此不重要。 “我小时便与婉姐姐便要好,她关心我是自然。程公子呢?这段时间有没有去瞧过婉姐姐?” “我?”程语之轻扯了下唇:“她已有婚约在身,我又有何理由去寻她,若真去了,怕只会带给她一堆麻烦。” 周莲点头:“倒也是。听外头有些人说,栾世子为婉姐姐顶撞了长公主,还骂了五公主。 虽不知个中原因为何,但想来,他对婉姐姐应是颇为喜爱的。”她边说边小心地瞧着程语之,却没在对方面上看出什么。 “若是如此,这桩赐婚倒不是件坏事。”程语之不咸不淡。 “是啊!倒底,婉姐姐也算有了个好归宿。只是程公子。。。该如何?” “我?” “难道至此以后,公子与婉姐姐真就如此了吗?” 程语之一时没言语,瞬即突然笑了,那双眼认真地盯着她:“周姑娘是希望我继续去找婉儿,亦或是就此断了?” “我。。。”周边面上一红,口中语滞。 她自然不想他再去,可这能直接说出来吗? 即使人家与婉姐姐再无可能,她也不能就这么单刀直入吧,岂不是显得她用心可憎,虽然她的心思已然是昭然若揭。 程语之突然站起身,走到周莲身前,弯下腰,将脸垂在她耳边道:“周姑娘想什么呢?” 夹着桂香的温热喷薄在脸侧,令她面红耳赤,手足无措,心脏差点爆开:“我。。。”我了半天,也没个所以然。 程语之含笑退开,走至窗下一张案桌前,伸手捻了捻案上,插在一只绿瓶里的桂枝叶。 周莲大松一口气,端起绘着粉桃的茶盏,将里面的茶水尽数喝干,才勉强压下一丝燥热。 两人静默半响,周莲突然觉得全身乏累,眼皮直打架。 程语之侧身瞧她 :“周姑娘累了?” 周莲扶额:“不知为何,有些困。” “我送姑娘回去。” 周莲已有些不清醒,勉强点头。 程语之抬手将她从座椅上扶起。 周莲靠着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也不知转了几道门,又走过什么,直到她的背贴在一处绵软之地,才陡然睁开眼,入目是一片青茫茫的账顶。 “这是哪?”她努力撑着眼皮。 回答她的是一具压上来的身体。 周莲大惊,伸手推拒,却软弱无力。 对方轻易便将她双手压下:“周姑娘一直所想的,难道不就是这个?” 周莲看清压在她身上的人就是程语之,饶是对其一直爱慕不已,此刻心中也十分害怕,声音颤抖:“程公子这是为何?” “姑娘若真不愿,我这便送你回去,此后也绝不会再打扰姑娘!” 周莲呼吸一滞,心中百转千回。 她就是再蠢,到这个时也明白了,今夜种种,恐怕都是对方有意为之。 可她也清楚,若就此拒绝,便再难有机会接近他,也许这辈子与他都不可能。 她静默再三,终是把心一横,收了抗拒,两眼一闭,只是身子还是发着抖。 但她并没等到什么,只听得对方的幽幽声:“女人果然皆如此,表面再如何清高,内里也是淫浊不堪!” 周莲睁开眼,瞧见对方那张芙蓉面上浮着诡异的笑,心猛然一颤。 “只是周姑娘运气不太好,这些事本公子如今已是腻了。 不过姑娘放心,我这好男儿多的是,今夜定不会让姑娘寂寞。” 周莲心慌沉沉,终于清醒:“你敢,若婉姐姐知道,定不会原谅你!” “呵呵!婉儿可是眼中揉不得沙子的人,姑娘背着她如此挖墙角,以为她还会在意你?” “我并没。。。” 程语之不再理她,开门便走了出去。 没一会,门外传来脚步声,两个着锦衣的男子走了进来,面上带着邪笑。 周莲面露绝望。 第183章 只知其一 不知其二 3 西郊,一匹棕色的金州马扬着长鬃,在一条小路上疾奔着,一路掠过田间、荒野、树林。 冷风在耳边呼啸,斑驳的树影从坐在马上的两人身上急速滑过。 冯鸾的心也如这冷风与枝影一般,冷沉到底。 因长时间的颠簸,绑在她嘴上的布条已有些松懈,她不停努着嘴,终于将布条蹭出一条缝,带着极怒道:“放开我,你这只走狗!” 坐在她后背的凯风毫无反应。 “要是被舅舅知道你们敢这么对我,一定会没你的好果子吃。”她双手被绑着,在马上不停地扭动着。 “小姐最好乖乖坐好,摔下去可是会断腿的。”凯风终于出了声。 “那你放开我,现在就送我回去!到时我或许还会在舅舅面前替你说些好话。” 凯风没理会她。 “你最好马上放开我。”冯鸾又开始扭动。 “小姐既不想登九十九层塔赎罪,也不想离开国公府,便只能出此下策了。”怕她掉下去,凯风只好开口引分散她的注意。 “凭什么!她是个什么东西,我为什么要给那个贱女人赎罪? 缮国公是我亲舅舅,国公府我也住得,凭什么要我离开?” 凯风低头瞧了眼她的发顶,心想这位表小姐脾气果真极臭,长公主都已下了令,她却在府中撒泼打滚耍无赖,一哭二闹三上吊。 不过她若不是这样的脾气,也不会在寿宴上惹来这些麻烦。 最近春营兵进京操练,国公爷忙得难以抽身,无法回来处理。 而长公主的立场也不好直接出手对付,毕竟那是自己夫家的侄女,她怕日后难免与国公爷起隔阂。 最后还是公子开口,要亲自解决。 公子可不是什么淑人君子,更别提他对表小姐早已厌恶到极点,根本不会手软,今晚给他下的命令便是。。。 “识相的就给我下来,否则我一定会告诉舅舅。” “小姐以为国公爷不知道吗?” 空气有一瞬间的安静,但冯鸾还是硬着头皮坚持着:“舅舅一定不知道你们这么坏,将我这般绑着,还要将我偷偷送走。” “无论公子怎么做,国公爷以后都不会再管小姐的事,长公主也不会。”凯风声音冷硬。 “你撒谎!有本事将舅舅叫来对质!” “小姐若是老实受罚,或还能有个退路,如今这样的结果也是小姐自己自找的。”到了这个地步,凯风自然也不会再如平时那般,对她一再忍让了。 冯鸾听了这话,有些心惊肉跳:“你们要把我怎样?” 凯风不再言。 可冯鸾倒是急了。 她在国公府中也住着也有段时间了,平日里大部分事,都是紧盯着栾阳景,努力在他面前刷存在,在他屁股后头打转。 虽凭她的手段,探不来栾表弟的多少事,但多少也知道他身边常年跟着一批护卫,表弟本人也十分有手段。 她甚至还知道,那些得罪栾表弟的女人,没一个有好下场的。 有次表弟说要去郊外的梅林游玩,她死皮赖脸地求他带着自己,可表弟不为所动。 没办法,她只好自己准备马车,偷偷地跟在他身后。 而偷跟在表弟的身后可不只她一个,路上便遇到了几位同道中人,当时差点没把她给气死,还寻着与她们吵了几架。 但其中有位贵女,许是胆子大些,不仅偷跟着,甚至还冲到表弟面前示好。 表弟的护卫将她拦住,可那女人不知进退,一定要缠上去。 表弟一脚便将朝她心口踹了过去,那女人当场口喷鲜血,昏死过去。 当时的她,见到那女人如此下场,不知有多开心,并没多想什么。 这件事之后她便慢慢忘了。 直到有次她跟着长公主去城外施粥,又瞧见了那女人。 她当时一下并没认出来,只觉着这人眉眼有几分熟悉,不由多看了几眼。 她窝在破庙的乞丐堆里,一身破烂,满身伤痕,脚也有些跛,嘴里不知念叨着什么,疯疯癫癫的,被人抢了东西,挨了打也没什么反应。 与在梅林时那个光鲜亮丽的美艳贵女天差地别。 她不知为何这女人会沦落至此,但后来她细想了下,应该与表弟脱不了什么干系。 想通这点,她便后知后觉地有些后怕。 毕竟有好几次她都和那女人一样歪缠着表弟,也清楚地瞧见了表弟眼中厌恶的视线。 想来若是自己不是舅舅的亲侄女,恐怕可能会和那女人一样的下场了。 后来又听到了一些传闻,说他不仅会惩治女人,还会把得罪她女人送到青楼折磨。 从那以后,她对栾阳景多少便有了些顾忌。 每当沉醉在对方的美貌中无法自拔,忘乎所以时,她都会想到这女人的下场。 虽然她不会放弃,但不敢再对其纠缠到底,更不敢歪缠,在他面前老实了许多。 想到此,冯鸾的心更慌了:“你们究竟要把我送到哪去?” 凯风依旧不语。 “你为什么不说话?你根本就不会送我回老家,对不对?你是打算将我在半路卖了?”冯鸾的声音有些抖。 不得不说,她倒是一下猜中了,公子给他下的令,便是要将她卖给去西南走商的人。 那些人表面做着正经生意,私下却担着贩人的买卖,大部分都是贩到邻国,甚至更远处。 人也都提前联系好了,就在西郊的一处废宅等着。 表小姐一旦交给他,从此绝不会再有回来的机会了。 见他一直不语,冯鸾便笃定他是打着这个主意,在马上挣扎的更厉害了。 马儿似乎被她激烈的动作惊扰到,低嘶一声, “别乱动!”凯风厉声道。 但冯鸾一旦想通这些,自然是铁了心要逃,根本听不进去,扭动的更加厉害。 马开始暴躁起来,头高昂,前蹄抬起,想要将背上乱动的人甩下。 凯风双手紧扯着僵绳压制着,但因动作太大,冯鸾还是从他手臂的空隙中被甩了下去。 旁边是片稀疏的小树林,长在一片斜坡上。 掉下去的冯栾被冲力砸向斜坡,一路滚了下去。 凯风翻下马,跟着追了上去。 即使他脚下运着轻功,但在这昏黑又陌生的环境下,不太容易追上。 “扑通”一声,落水的声音传来。 第184章 只知其一 不知其二 4 “扑通”一声,落水的声音传来。 凯风停下脚步,聚目朝前细瞧,斜坡下似乎是条河,冯鸾直接滚了进去。 他一时不知该不该动。 听这声音,这河不算浅,她身上还捆着绳,掉进去是绝没生还的机会。 不如就这样吧,人死便一了百了,这样的意外,如此结果倒也更合公子的意。 就在他准备转身离开时,河面响起水声,也不知是河中的鱼,还是冯鸾搞出来的。 他有些不放心,下到坡底。 站在岸边,瞧见暗夜下,泛着零碎月光的水面上飘着一束黑色不明物,像一簇水草,又像是女子的头发,是冯鸾的吗? 不知为何心有点不安,鬼使神差,他抬脚踏进水中,朝那簇不明物游了过去。 果然是水草,凯风将抓在手中的绿草扔回水中,无奈轻笑,自己还真是疑神疑鬼。 但下一刻,小腿却不知被什么东西给勾住了,他尝试动了动,那东西却勾得更紧了。 他弯身伸手探入水中,用力一抓,将那东西直接给提了上来。 下一刻,水从被拉上水面的冯鸾头上淋漓而下,砸在水面上哗哗作响。 冯鸾从口中不停地吐着水,大口地呼吸着,喘息着,声音如岸边鸣叫的黄蛤。 凯风一瞬间有些罔知所措,没想到勾住自己的居然就是冯鸾,他还以为是水里的什么东西,或是条大鱼,她的命可真大。 既然又将人捞了起来,也不好重新再按回去,还是照原计划将她送走得了。 于是便拖着她游上了岸,将人直接丢在斜坡上。 自己则走到一边,脱下身上衣物,用力将水拧干,再撑开来回甩着。 甩至半干穿上,待会骑上马,迎风跑一段,等到了目的地,差不多也就全干了。 他有任务在身,为防万一,不便生火,只能用这种方法。 其实不只此次,以往这样的情况下,也都是这么解决的。 他们做护卫的,第一要务便是不做多余的事,给主子惹上麻烦,而不是让自己舒服。 凯风将衣服重新穿好,回到冯鸾身旁。 朦胧的月光下,一头乌发凌乱地贴在惨白的脸上,全身湿透,衣服紧贴在身,缚在绳索下的身姿曲线毕露。 他收了视线:“起来上路。” 冯鸾不为所动,好似没听到,只有身子不停颤抖着,牙齿发出轻微的声响。 “衣服脱了,我帮你拧干。” 冯鸾抬头怒视着他:“没想到你平日一副正经,竟想占我的便宜。” 凯风无奈,这女人一向矫情,到了这个境地还是这副死样子。 他也不想理会,可她冷成那样,怕是撑不到地方,便会病倒。 一个病秧子,对于做贩人买卖的来说,对方恐怕不会收,他很可能是白跑一趟。 他有点后悔,早知刚才还是将人直接按在水里比较省事。 想到这便没了耐心,弯下腰,将绑在她身上的绳子解开后,便去扯她的衣服。 冯鸾惊了一跳,拼命挣扎:“你这混蛋,放开我!见我落了难,连你也来欺负我吗?” 凯风不想与她废话,拾起放在一边的绳子,将她的两只手绑了。 “啊!呜呜。。。”冯鸾再也维持不了那份骄傲,眼泪像不要钱似地喷薄而出。 凯风终是有些绷不住:“我只是想将你的衣物弄干,没别的意思。” 可冯鸾已然崩溃,根本停不下来:“呜。。。凭什么,凭什么那样一个坏名声的女人都可以做世子妃,为什么我不可以,我哪里不如她了,我长得比她好看多了。 舅母说过,要让我嫁给表弟的,表弟为什么就不喜欢我呢,就算不是正妃也行啊。 舅舅这么疼我,为什么会任由你这样的人来欺负我!” 凯风对她絮絮叨叨的抱怨有些头痛,在府里他就没少听她的这些。 更加不耐烦地扯着她的衣服。 她的外衣已被扯掉,中衣也扒开了,露出一抹粉色肚兜,裙子拉了下去,光洁荧白的双腿无所遮蔽。 冯鸾被他粗暴的动作彻底吓住了,终于停止哭泣,呆愣下来。 下一刻,她突然窜起身,被绑的双手扒在他的手臂上,摇晃着,声音轻凉:“不要将我卖掉好不好?” 凯风不言语。 “在府中,我们经常见面,虽说不算朋友,但好歹比外面那些陌生人要强得多吧!多少,总有丝来往的情谊。” 凯风觉得这表小姐还真能扯,他与她能有什么情谊,虽说他并不像公子那般厌恶她,但对她也没什么多余好感。 “凯风!”这是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也是第一次对他如此温柔。 凯风终于停下动作。 她低着头,语带羞涩:“若你将我卖了,一个女子这辈子便毁了,你真的忍心吗?若非要如此,我倒情愿跟着你。” 凯风瞧向她,不知她又耍什么鬼主意。 冯鸾见他没什么反应,又抬起头,含情脉脉盯着他,表情相当认真:“相信我!我是真心的,我。。。我现在便可以伺候你。” 凯风心微动,想起公子之前问他的话:你喜欢她?借你个胆子你便行了?若是有意,让她慰劳你也无妨。 他心思开始翻涌,不由认真细瞧她。 她有张鹅蛋脸,长得清丽娇俏,尤其嘴,小小的,有些可爱。 此刻身上衣服几乎被他剥光,柔软的肩胸在月下闪着盈光,皙白的长腿晃着他的眼。 这一看,不只心思翻涌,胸腹也开始翻涌起来。 过了半响,他终于开口:“你当真?”声音微颤。 冯鸾听他这话,心中希望升腾,忙道:“我绝不会骗你。”语调极尽真诚。 凯风脑中的那根弦终是断了,一把将冯鸾推倒在地,压了上去。 其实他作为公子的护卫,是受过这方面训练的,也面临过此类诱惑。 但他从未失态过,否则公子也不会留他在身边。 可不知为何,今晚在她面前,他却如溃坝一般,难以控制,很想要她。 他是习武之人,动作难免粗暴,尤其还起了些报复的念头在其中,便越发放肆。 冯鸾的身体被他揉在手中肆虐,撕裂的痛不断冲击着她,可也只能咬牙忍着,等待着。 清冷月光,水岸游鱼,虫鸣伴耳,两人身影纠缠久久。 第185章 只知其一 不知其二 5 在周莲身陷囹圄,凯风与冯鸾纠缠之时,黄仲趁着夜色来到林家位于南郊的一座田庄。 林家共有三座庄园,一座在南郊,两座在西郊。 这一座西郊庄名为樊梨庄,距城二十里,占地最小,不足百亩,庄后有座小山头,种着一片果树。 他小时与婉儿来过几次,还算是熟门熟路,所以即便时辰已晚也无妨。 之所以选在这个时辰,一是因最近无意中得了个机会,有了些事做,白日无暇分身。 二来,他与伍儿的事本就不光彩,心中更记着婉儿的提醒,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前,这事还不能公之于众,只得夜晚来探。 一想到婉儿,黄仲心中总是难免沉闷,他其实到如今也不明对她是何种感情。 一直以来,他都觉得,比之其他人,她要更好相处些,也说得上话,两人青梅竹马,门当户对,娶她为妻至少比娶别人更为合适。 所以才经不住她伯母的诱导,在婉儿面前露出心思。 直至她严词拒绝他的那刻,一切就都变了。 婉儿再也不是他熟悉中的,一起笑闹着长大的青梅竹马。 她仿佛成了另一个,他无法理解的陌生人。 在她无情地拒绝和打击下,他一时无法接受,也生出股怨气,才迷迷糊糊与伍儿行了错事,且隐瞒了下来。 后又算计着合适的时机,想将这错减至最低,结果一错再错,到了如今这个地步。 没成想被她一眼就看穿了! 他一直觉得她聪明,但没想到她会如此狡黠。 也许,他从没真正看清过她,也许,她本来就是这种模样。 罢了,今日了今日事,他日再做别想。 伴着此起彼伏的虫鸣,就着门檐两侧吊挂着的风灯中,透出的暗淡光芒,黄仲抬手敲响庄园大门。 过了好一会,开门的吱呀声才缓缓响起。 门后站着一人,不惑年纪,腰微驼,他将手中的长灯举到黄仲面前,眯着眼瞧。 “林伯,是我。”黄仲沉声道。 林伯也认出了来人,面露意外,语气有些激动:“是黄二少爷?” “是。” “您都多久没来这了?这瞧着人长高了,也结实了不少。” 黄仲笑道:“长了年岁,个头自然也得长。” 林伯也笑了,露出几颗歪扭的牙:“可不是。只是今个怎么这个时辰来了,小姐没和您一起?”说着便往黄仲身后瞧。 “婉儿没来,今日就我一人。最近领了份差事,白日有些忙,只好晚上来叨扰了!” “二少爷太过见外,您想什么时辰来都便,晚了在这住下也没什么,左右都有空房。只是今日。。。” “我是来看伍儿的。” 林伯愣了下,马上又反应过来道:“啊,这事小姐之前有交待,说您有可能会来看那丫头,只是没想是这个时辰来。 我现在就领二少爷去,伍儿就在后院西边房,最近她睡得多,晚上倒没这么早就休息。”说着便侧身退后,留出空间。 黄仲抬脚踏进院门:“她还好吗?究竟是得了什么病?” 林伯关了院门,又小跑着赶前一步,在一侧举灯替黄仲照着脚下的路:“也没什么大毛病。 大夫说她受了寒气,又着了冻,这寒上加寒人便病倒了。 如今病是好了,可从那之后人便有些虚弱,想来是伤了根本。 府里事杂,小姐身边那些精细的活她便干不了了,这才将她送到这里将养着。” 黄仲点点头,这与婉儿所说的一至,只是心中不免有些疑惑,伍儿的身子一向不错,怎会病至如此? 两人顺着碎石铺就小道,穿过开着几块菜畦,搭有一处牲棚,建着几间仓库的前院。 后院西侧建有纵横相连的房舍,是给在庄子干活的那些人居住。 东侧是几间独立大屋,还有一座花亭,是留给主子来时居住。 院正中一棵枝叶葱茏的参天古柏,和一道爬着扶芳藤的竹蓠,将后院隔成了东西两院。 林伯领着黄仲来到西院其中一间房前,指着门口摆着的一盆淡粉色的花道:“这花是野牡丹,是小丫头从野外采回来的。 这花本是还要等上一个月多才会开,小丫头却难得寻到了一株开了早花的。 我夸了她两句,她却撇着头,说荒地野牡丹不比国色真牡丹差。” 说到这,林伯摇头无奈笑道:“这丫头就是有股犟脾气,还望二少爷日后多担待。” 说伍儿是硬性子,黄仲十分赞同,只是林伯这话说的,令他有些心虚,这明显是知道他与伍儿的事,刻意在他面前替伍儿说好话。 也是,既然婉儿之前有交待,定会与林伯说明。 林伯也不等黄仲的回答,上前敲门:“伍丫头,还没睡吧!” 屋里,从刚才就传来的窸窣响动,随着林伯的声音突然静下来。 林伯继续道:“有人过来瞧瞧你,开门吧。” 半响,屋内终又响起声音,接着又是道哗啦声,像是踢到了什么东西,接着门被打开了,一张毫无血色的病容露了出来。 “伍儿。”黄仲上前一步。 “二公子!”伍儿下意识想冲上前,瞧见林伯还在一旁,又堪堪收住脚。 林伯了然:“夜里风凉,二少爷赶紧进屋说话吧,小老儿告退了。”说完转身便走了。 等林伯的身影完全瞧不见了,伍儿这才一步跨上前,冲入黄仲的怀中,双手紧紧揽着他的腰:“二公子,你为何到现在才来看我?” 黄仲抬手轻拍她的背:“我一直不知你病了!最近又有事忙,若是知晓,我便早来了。你也是,怎不给我送封信?” “我一直病着,哪有精神写信。”伍儿从他怀中抬起头:“那你今日怎么来了,怎么知道我在这?” “先进屋再说吧。” 伍儿点头,从他怀中退出,拉起他的手进了屋。 黄仲在一张方桌前坐下,伍儿拿起一只茶碗给他倒了杯水:“水倒是还热着,只是这茶叶不太好,不如在府中时常喝的那些。” 黄仲没说什么,端起茶碗一饮而尽。 伍儿看着他:“难道二公子向小姐坦白了?” 黄仲点点头。 “所以是小姐告诉你我在这的?” 黄仲又点头。 “那。。。小姐如何说?” 第186章 只知其一 不知其二 6 黄仲扫视一圈,视线最终落在角落那张垂着白纱帐的桦木床上。 他突然想起小时,有次与婉儿在此游玩,两人一早便跑到后山摘果捉虫,在山脚下的溪水中叉鱼玩水,甚至还绕到别人家的地里去偷瓜果。 两人怡然自得,乐以忘忧,错过了午食。 等回到庄里时,正赶上众人小憩午休,整座庄园悄声无息,像是所有人都早已作古百年,那种静逸的感觉令人茫然、恐惧。 两人累坏了,不想搅扰众人,更不想上赶着挨骂,便随便进了一间屋中休息。 婉儿抄起桌上的壶,灌了杯凉茶后,倒在床上很快便睡着了。 看着她熟睡的背影,他却在另选一间屋,还是就此歇下之间,犹豫不决了。 当时的两人不过孩童年纪,对于男女之防、情爱之事都没开窍,无论做什么都是光明磊落,毫无凡心。 所以,他选择了后者。 可之后的一段时日,他总是梦到,垂着重重白纱的床上,若隐若现之间,一名少年正拥着少女酣睡。 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搭在她温软腰间的手,随着她清浅的呼吸上下浮动,内心中滋生出隐秘的冲动。 想来,当时心中的犹豫不决,便已然是开窍的前兆了。 只是长大后,他受那些狐朋狗友的影响,一头扎进风花雪月之中,见惯了艳容绝色,温柔小意,便渐渐淡忘了那一天的感觉。 那应是那年夏日中最美好的一天,但没想到,到如今成了他与她之间最美好的一天了。 “二公子,你在想什么?”斜靠在床边的伍儿疑惑地看着他。 黄仲收回神思,看向伍儿,表情中掩藏着一抹无奈。 伍儿敏锐地察觉到了,本就苍白的面色更添一层黄闷:“二公子后悔了?” 黄仲摇头:“我做出的事,不会后悔。”语气已转为坚定。 伍儿的心松了松,语气放轻了些:“小姐生气了?” “她应该生气。” “她骂你了?” “算不得骂。”只是那些赤裸裸的话比骂更令人难受。 “也骂我了?” “并没有。” 伍儿有点意外:“她就没说我什么?或有带给我什么话吗?” “没有。” “真没有?” “伍儿,她无意为难我们,还答应放你身契,还你自由,允我来此瞧你。” “她有这么好心?”伍儿脱口而出。 黄仲听她这话有些不对:“你似乎对婉儿有成见?” “她是小姐,高高在上,我能对她有什么成见?” “伍儿,这件事本就是我们不对在先,何况婉儿一向待你不错,你不应该心有怨气。” “怨气?”伍儿声音陡然尖利:“二公子,你该不会到现在还以为林婉儿是什么好人吧。” “你这是何意?”黄仲此刻觉出对方态度很有问题,面色冷了下来。 伍儿有些懊悔自己嘴快,但话既然说了,便也不打算收回,况且如今到了这个地步,不需要再遮掩什么:“我们的事,小姐恐怕早就知晓了。” “她知道?”黄仲很是意外。 “那一日,我从你那回去后,便让晴儿替我请了假,推说肚子疼,小姐请了许医师来瞧我,我怕被瞧出什么,便将医师挡了回去。 可没想到小姐居然带着晴儿亲自去瞧我,当时有些东西还没来得及处理好,我自个也是心慌意乱,定是表现的与平日不同。 后来想想,怕是被小姐瞧出了些端倪。” “这只是你的猜想。” “哼!若真是猜想倒真好了。”伍儿垂头搓着自己的手指,苍白的手指浮出些血色。 “怎么说?” “我那日匆匆沐浴,的确是受了些寒气,可那也不过是普通的寒气,以前不是没有过,吃几付汤药,几日便能好全了。 可这次却偏偏长病不起,即便寒气已退,身子骨也越来越弱,吹不得风,出不得力,我的身子从来没有这么差劲过。” “你倒底想说什么? ”黄仲就算再傻,此刻也觉出这话的意味来。 “想说什么?”伍儿不满地斜了他一眼:“小姐定是给我下药了。” 黄仲手拍在桌面上:“别胡说!” 伍儿也有些恼了,腾地一下从床上站起,几步走到他面前,指着自己的脸:“瞧瞧我如今这副鬼样子,你敢说不是她动的手脚?” 黄仲认真地瞧她。 烛光下那张苍白的脸上浮起一层腊黄的光,唇无血色,眼底混沌,眼下更是一片青黑,的确是大虚之症。 伍儿的身子骨他也有所了解,正如她所说,一般的小病病不倒她,她的身子没这么差。 可若说是婉儿给她下药?他也是不相信的,婉儿虽脾气不好,却不会如此卑鄙,这件事也许只是个巧合。 伍儿观他神色,便知他不信自己,她知道他一向外在看起来精明有识,实则内里却是个懦弱愚笨之人。 一瞬间她有些气馁,冲天的怒气泄了大半,不想再多说什么。 “伍儿!”见她不语,黄仲身体前倾,伸手牵住她的手:“你病了这么久,难免会有些胡思乱想,这事如今在婉儿那过了明路,便已了结,不必再忧心。 最近我寻了份差事,等这份差事坐稳,我便将你接入府中,你只要安心等着我便好。 你若心中真有什么不高兴,大不了以后不与婉儿她们来往便是!你说呢?” 伍儿冷眼瞧他:“小姐同意了,可公子的双亲可同意?” “只是取妾,这种事我还是能做个主的。” 妾啊,伍儿心中冷笑,清白没了,健康没了,自己付出这么多,不过才是个妾而已。 “伍儿?”黄仲晃了晃她的手。 伍儿回了回神,努力掩下情绪:“听说小姐要嫁给栾世子了?” 黄仲有些奇怪她突然转换话题,不过她能自个想通是最好:“是!皇上赐的婚,两人倒也算是门当户对。” “门当户对呀!高门之中的小姐,生来尊贵,不用付出什么,便能寻到这样好的姻缘。” “伍儿,不必妄自菲薄,以后你有我,一样会过得舒心。” “会吗?” “会的。”黄仲一个用力将她拉入怀中,抚着她的背:“你我不是也算是青梅竹马吗?不会比与婉儿的情份差。” 第187章 只知其一 不知其二 7 悬灯照清夜,鳞瓦堂下雨,廊间芭蕉叶,垂逝珍珠泪。 又是一夜纷雨,晨曦空气凉薄,封窗油纸滑下水珠。 林婉儿一直窝在被面绣着团福的青色锦被中,瑟瑟发抖。 “小姐!”晴儿端着铜盆进屋,盆中冒出的丝丝热气,朦胧了她那张尖俏的脸:“今日这天属实有些反常,居然比小清明那日还要冷上几分,要不把炭盆再拿出来?” “点上。”林婉儿毫不犹豫。 “哎!”晴儿将手中盆放入盆架,扯下架上搭的帕子丢入盆中,浸湿,拧干,走到床边递给林婉儿:“那您先擦把脸,我去取些银丝炭来。” “替我擦。”林婉儿坐起身,将整个身子团团裹住,只露出一颗头。 晴儿笑了,小姐只有在起床时的这刻才最亲近可爱,她将帕子抖开,仔细地给林婉儿擦了脸。 只是当帕子一拿开,凉气趁机侵入,将面上刚刚沾染的几丝热气又无情带走。 林婉儿立即将被子用力朝上提了提,盖住小巧的鼻子,只露出一双因还未清醒,有着些许迷蒙的眼。 “小姐今个打算一整日都不下床了?”晴儿转身回支盆架前,将帕子丢在水里搓了搓,搭回架上。 “炭盆点上我再起。” “呵,是,我这就去。” 此时,尉兰从外面匆匆走了进来,身后裹挟一阵风。 “兰姐姐,你这么急哄哄的,外面的凉气全都给你带入屋了。”晴儿不满道。 “事急从权。” “出了什么事?”床上的林婉儿将脸重新露出来。 “回小姐!”尉兰拱手行礼:“二夫人丢了。” “母亲?丢了是何意?” “听闻一早二夫人闹着要吃晨间楼的豆酥,遣身边的大丫头沉香去买。 沉香出门后,二夫人又说胸闷,打发其他人去请医拿药。 没一会又说胸闷是因新送去的一批花的香味引发的,又让众人将花盆一一抬走。 就在手忙脚乱之际,夫人便从静尘院中消失了。” “那可真是奇了怪了?好好的怎么会丢呢?难道咱们尚书府还能进了歹人不成?”晴儿万分疑惑。 “歹人?”林婉儿冷笑一声:“亏她这一番来来回回的折腾,不知又是想出什么幺蛾子了。” 晴儿警醒:“小姐的意思是,夫人是有意为之?可她是怎么在众人的眼皮子底下消失的?” 林婉儿勾唇:“没什么奇怪,蛇有蛇路,鼠有鼠道,她在府中多年,多少有些野路子。 不必理会!相信府中也没人真愿意去寻她。” “小姐说的是,府中并未派人大肆寻找,老夫人对此事也是闭口中不语。”尉兰道。 晴儿在心中叹口气,二夫人的确是朵不知好歹的人间奇葩,关键时还总能作出股妖风! 真丢了倒是好,怕只怕她又会搞出什么麻烦事来! 三人正说着,李嬷嬷从外屋缓缓而来,她在门边停下,手中捧着只方木盒:“小姐!栾世子差人送来的。” “是什么?” “来人没说。” “说了什么?” “说是小姐上次丢的手帕找着了,请小姐去取。” “知道了。” 晴儿上前将木盒接了过来。 李嬷嬷垂下手臂继续道:“栾世子让人驾了马车等在府门口。” “世子来了?” “没有,只是有驾车的人和一个护卫。” 林婉儿无奈点点头:“看来今日是赖床不成了。你先下去吧!” “是。”李嬷嬷后退两步,转身走了出去。 “打开吧。” “是。”晴儿将木盒子放到桌面,掀开盒盖将里面的东西拿了出来。 一件雪白的兔皮斗篷在空中哗啦一声展开来。 帽边、云肩、对襟处都镶着一层柔软的兔毛。 衣摆垂边缝着圈压风的东珠,在微暗的屋中闪烁着暖光。 “小姐,这裘衣可真漂亮!”说着伸手摸了把:“真软和,一定也很暖,没想到栾世子如此贴心。” “嗯。”林婉儿反应淡然:“扶我起来洗漱吧。” “是。” 一炷香后,收拾好的林婉儿一众人,终于坐进了栾阳景派来的马车里。 车内的座位全铺上了短毛垫,中间的小茶桌上备着热茶和点心,三足兽金小香炉中飘出淡淡的茉莉香。 “这些都是栾世子吩咐的?”晴儿掀开车帘一角,朝坐在车夫旁,头戴箬笠的凯风问道。 “是。” “世子对姑娘每个姑娘都是如此体贴吗?” “自然不是,我只见过世子只对林姑娘如此。” “是吗?” “这点姑娘自然可以去打听。” 晴儿放下车帘,朝靠在马车壁闭目养神的林婉儿道:“小姐听见了?” “多此一举,百无一用。” 晴儿吐了吐舌头。 今日阴雨落日,街面上行人稀少,摊贩不多,一路行来不闻闹市鼎沸,只有雨丝坠地,声默无闻。 半个时辰后,马车停在了琉璃阁北面,那片小树林后的宅院前。 几人下了车。 晴儿瞧向那扇紧闭的乌门,眉头皱起,心生愤恨。 “晴儿,欺负你的那人当时便没气了,但栾世子不可能向你赔罪的。”林婉儿那双清冷的眼,紧盯着站在一旁的凯风。 凯风有些心虚地避开对方的眼神,他也没想到会有今日:“林姑娘,你当日所伤的人,并非是公子的属下,而是琉璃阁的合作者,公子都已替你摆平了。” “替我摆平?”林婉儿嗤笑:“这事不是你们那位目中无人的世子爷惹出来的吗?自然该由他兜底。 难不成我还要感谢他,还由你在此替他邀功?” 凯风垂头:“属下不是这意思。” 正在气氛逐渐冷然之际,那扇乌门由内而外打开了。 身着玉色方领袍,腰系织金腰带,外披青色,上用银线绣出星星点点碎光的大氅。 额上围着绵带抹额,下垂着一排不规则,米粒大小碎宝石的栾阳景出现在门后。 那张桃花面,在见到林婉儿身上披的兔皮裘衣那刻,泛出亮眼的笑。 他快行几步,上前牵起林婉儿的手:“这裘衣衬得娇娇如芙蓉一般!”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瞧他这样的殷勤态度,林婉儿即便心中有些气,一时也不好再撒出来。 “娇娇快随我来,我早命人在听雨楼上点上了炭炉!还温了梅酒。” 第188章 只知其一 不知其二 8 听雨楼是幢二层黑瓦小楼,位于这座宅院的西北位。 坐在屋中,透过南侧一排琉璃方窗,可以望见前方那片小树林,从层层树缝中露出的,是更远处的,琉璃阁的一隅。 “娇娇,这里。”栾阳景指着一张铜镶边的方桌下摆着的,一只绣着绿梅的厚软垫。 林婉儿依言坐下。 栾阳景也在她对面坐了下来。 周围散着股清淡的香味,林婉儿嗅了嗅:“是梅香。” “这温酒的水中加了梅瓣。”栾阳景指了指立在桌旁的一只小炉。 林婉儿侧头瞧了眼,那是只三足泥炉,燃着的银炭上架着只黑色陶皿,皿里立着只正散着层层热气的青玉瓷瓶。 “这种时候还有梅花开吗?” “冬日里存下的,晒干了备用。” 林婉儿轻点头,又看向桌上摆着的那些下酒菜:粉羹、蒸鱼、豆腐干、猪肉条、各色果子。 栾阳景捏起一块巾帕,包住陶皿中的瓶,拿起,用另一块帕子将瓶底的水渍擦干。 将酒慢慢倒入桌上的一只青玉杯中。 他的手指修长白皙,在青瓷的印衬下更显葱茏灵秀。 林婉儿接过递来的酒杯:“这色泽倒是极美。” “是石榴酒。”栾阳景也给自己倒了一杯。 林婉儿低头喝了口,醇厚清甜,回味爽香,瞬间便滋润了因炭温蒸烤而略有干涩的嗓子。 “如何?” “不错。” 栾阳景莞尔而笑:“再吃点小菜。” 林婉儿也不客气,执起筷枕上架着的一双玉筷,正要夹菜,筷头却被对面猛然飞来一双筷子夹住。 她抬起头,有些愠怒道:“世子这是何意?” “本世子还没动筷!” “婉儿是客人。” “你不是客人,你是我的世子妃,世子还没下筷,世子妃抢什么先?”栾阳景表情认真严肃,俨然一派男主人架势。 林婉儿撂下筷子:“世子人不大,威风倒是不小?” 栾阳景一挑眉:“大不大,洞房时你便能知了。” 这小子,三句不离半句调戏,林婉儿也不能真的在这方面上赶着与他计较。 栾阳景自顾自地喝了几口酒,又夹了口菜,这才道:“可以吃了。” “这便要与我立规矩了?” “你也知这是规矩?”栾阳景理所当然:“吃吧!一会与你说些高兴的事。” 林婉儿重新拿起筷子。 两人相对而坐,围炉饮酒,小菜缓缓下肚。 酒至半酣,栾阳景开了口:“冯鸾的事我已处理了。” “是吗?你没宰了她吧?”林婉儿半玩笑的口吻。 “总要给国公爷留点薄面吧。”说话时,栾阳景瞟了眼关着的门。 正守在门外的凯风似有所感,突然两股战颤,贼人胆虚。 虽然隔着道门,屋内的对话他也似有若无地听到了些,总感觉公子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总之,她不会再有机会去烦你了。” 林婉儿不甚在意,只道:“世子让人将我接来就是为了这事?” 栾阳景冁然而笑:“自然不是。”话落朝向门口,喊了声:“将人带上来。” 门外的凯风道了声‘是’,便听到离去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等了半晌,脚步声又由远及近地响起,听来还不止一人。 下刻,门被推开,凯风与雷策手里各提着个人进了屋,将手里的人压在地上跪着。 一直守在外的晴儿,带着一脸意外也跟了进来,蹬蹬蹬跑到了林婉儿身旁,语带急切地道:“小姐,她们。。。” 林婉儿抬手制止,看向栾阳景:“这又是怎么回事?” “今一早,苗夫人带着你的这个丫头去了国公府,母亲碍于亲家情面见了她。 没成想,她张嘴便是算计,开口就是好处,俨然一副要借着你世子妃的身份,大发横财,大抬身价的作派! 还说,若我们国公府不答应,她便要阻挠这桩婚事。 且还要踩着你,话里话外地,要将这个丫头塞给我做通房。 呵!痴心妄想的人本世子见多了,可如此恬不知耻,又愚不可及的亲人,也算世间少有。 本世子真是好奇,这样的妇人,是如何生出你这样的女儿的? 或许,你并非她所出?” 林婉儿没回应,面上无喜悲,只端着青玉杯,轻抿着酒。 “那丫头还说了你不少坏话,我本想割了她们的舌头,只怕你还有话问,才只点了哑穴。”栾阳景目带询问。 一旁的晴儿却再也忍不住了,指着跪地的两人,破口大骂道:“我呸!不要脸的贱货! 伍儿!从小到大,小姐对我们如何?是少了我们吃还是少了穿? 小姐免了我们奴婢称呼,又给我们取了相似的名字,还给我们另建院子。 从未打骂我们,逢年过节赏的东西一样不少,好东西也不吝啬。 生病时,只有我们院的丫头婆子看的是府中最好的医师,吃最好的方子。 这府里哪个丫头的活有我们这般轻松? 尤其是你,小姐向来惯着你,拿你当妹妹般,却不想倒纵出了你的心气来。 先是勾引黄二公子,如今还想借着夫人攀上世子,抹黑小姐? 总一心想着攀龙附凤,不知你哪来这么大的脸? 也不洒泡尿照照你自己?你有什么?又凭什么? 自以为有些姿色,可黄二公子看上你,不过是凭着小时的情谊。 你以为世子也能看上你这种烂货?这是恶心谁呢? 不愧小时被夫人调教过几年,这心怕是早就歪了!” 伍儿抬起头,恶狠狠地瞪着晴儿,都是丫头,你晴儿有什么资格说我? 人往高处走,这世上有谁是心甘情愿生来当丫头的,自己攀高有什么错? 将视线转向林婉儿,凭什么,凭什么她能如此好运,名声差成那样,又是个老姑娘,竟还能嫁给人人爱慕的栾世子! 贪恋视线又划向栾阳景,身份尊贵,容貌天成,是她这辈子都可望不可及的人物。 她计划许久,终于找了个机会从庄里逃出,偷偷回府,献上攒下的所有银钱说服夫人。 想着凭她岳母的身份或许有些希望。 只是没想到,长公主一点面子也没给,直接将她们撵了出来。 更没想到,会被栾世子给绑到这,居然还将林婉儿直接请了来。 原来,他竟是如此地维护她吗? 第189章 只知其一 不知其二 9 屋中的暖气与酒香,慢慢侵蚀着伍儿的大脑。 此刻的她早已听不进晴儿的骂,只余一双嫉妒到发红的眼,和一颗不甘的心。 晴儿骂完伍儿,手指一转,继续道:“还有夫人您! 晴儿真不知,您是和自己的女儿有仇?还是见不得小姐的好? 好不容易姑娘有桩好婚事,您却偏上赶着做一些上不得台面的事来。 且说这样的市井作派,您往日还不知做了有多少!却从不问自个有何错处。 难道不知,您这么做,只会自轻自贱,丢了尚书府和我们小姐的脸面,令人越发瞧不起吗? 您这半辈子贪着权势地位钱财,眼里心里全是利益计较,自以为聪明着,却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老夫人禁您的足,老爷怠慢你,都不是没道理的。 再说,您前些日子刚亲手签了保状,若再死皮赖脸沾上我们小姐可没这个道理。” 苗氏面色不虞,这胳膊肘朝外拐的死丫头,在外人面前胡说八道什么?回去看她不撕了她的嘴。 她是堂堂世子妃的亲生母亲,那栾世子便是她的女婿,国公府更是她的亲家。 这么好的机会摆在那,难道就这样白白放过?她是傻了不成? 女儿胸无城府,不知替自己捞好处,调教的丫头也是眼皮子浅的。 总之,这回他们不拿出丰厚的聘礼来,休想娶走她女儿!她死也要拦着! 不过,若是婉儿真能嫁过去,那她在尚书府里的地位也定能水涨船高。 到时候,老夫人还敢这么拘着她吗?那个死鬼也不会再敢与她脸色看,府里上下还敢瞧不起她吗? 若是不成,她干脆直接搬到国公府去住!看谁还敢惹她! 今日她可看到了,那国公府的园子比尚书府的可要大得多,那些花呀草呀全是名贵种,房舍楼阁皆是金碧辉煌。 熬了这么多年,她也终于开始走运了,养这个女儿总算还有点用处。 她越想越觉得以后的日子天高海阔,有滋有味,不禁倨傲地挺直了腰。 且还不断地拿眼神暗示林婉儿,她好歹是世子的岳母,这么压着她跪在这成何体统。 可见这个女婿的脾气不怎么好,婉儿也不知道劝着点,要不待会自己亲自训斥两句? 晴儿见苗氏一副油盐不进,不以为然的姿态,气得胸口起伏,正要张口再骂。 林婉儿却将手中酒杯直接递到她面前:“不必浪费唇舌了,反伤了自个的嗓子。” 晴儿面露委屈,将杯子接过,鼓着胸中的郁闷,一口气把酒给灌了下去。 对面的栾阳景又重新拿出只青玉杯,将酒斟满,伸手递给林婉儿:“这两人。。。” 林婉儿接过杯子,语气寡淡:“我与她们本就无话可说!背叛者,向来死不足惜!” 栾阳景意会,冲凯风摆了下手,凯风便上前一把将伍儿从地上提了起来。 伍儿眼中闪过慌乱,面容崩溃,拼命挣扎,这一刻她是真怕了。 毕竟她清楚,小姐从来都是说一不二的性子,她一句话都不与自己说,便是再无转圜了。 她后悔了,若自己还老实地待在庄子里,等着黄二公子来接她该有多好。 她想开口求饶,可偏被点了哑穴,干张着嘴却无一丝声音,登时急出一身热汗来。 但此时悔之晚矣,眨眼间人便被凯风给拖拽了出去。 栾阳景看向林婉儿:“剩下的呢?” 林婉儿垂下眼睫:“母失慈,儿失孝,可惜上有天道,暂不可逆。” “娇娇的意思?” “白蛇为母,压雷峰塔下,只是不同的是,白蛇为真善,而这条却是贪得无厌的毒蛇。” 栾阳景勾唇:“那今日我便为娇娇做回法海?” 说着便朝雷策道:“兽苑的铁笼最近空了不少,挑个最结实的,挂在洞底。” 雷策抱拳:“是,公子!”话落伸手便去拉苗氏。 苗氏一时还没反应出如何,只不解地瞪着林婉儿,但瞬即便被雷策给拖了出去。 晴儿也紧跟着退了出去,将门重新带上。 房内一瞬间安静下来,只余炭火的噼啪声,伴着温酒水的咕噜声。 “娇娇在想什么?” “没什么。”林婉儿侧头望向窗外。 “不开心?” “没什么不开心。” “可还满意?” “多谢。” 栾阳景噗呲一笑:“娇娇这还是第一次开口谢我。” “有一便有二。” “这是彻底赖上我了?”栾阳景笑着端起酒杯:“再饮一杯?” 林婉儿点头,将手中杯托起,仰头便饮尽杯中酒。 栾阳景忙又为她满上。 几杯下肚,栾阳景表情意味地瞧向林婉儿:“凭你的本事,要对付她们并非难事。 你是有意为之?你的那些名声也是?任由着一切对你不利的言论散播?” 林婉儿摇头:“世间人心本就不堪入目,就算不用春风化雨,也照样开出万恶花,结出万恶果。” “呵!真是有趣,我还以为娇娇只是面冷心热罢了!” 林婉儿把玩着手中酒杯,冷笑道:“善与善,万劫不朽;善与恶,万劫不复。” “那娇娇是哪一边?” “善为难,恶从众,无谓哪方。” “今日难得与娇娇在此谈天论地,可娇娇说话却总是神乎其乎的,莫不是在不想与我说话?”栾阳景顿了顿:“我的世子妃倒底在坚持什么?” 林婉儿一时没答话,半晌才道:“我。。。不太喜欢入魔的感觉。” 栾阳景眼神一亮:“噢?入魔是何感觉?” 林婉儿忽地抬起头,唇角勾出漂亮的弧线,那双一贯清冷的眼睛,此刻迸发出耀眼的清光:“世间一切万物皆为草芥,那种感觉令人害怕,使人沉沦,却永弥心间,久而不散!” 栾阳景被对方的情绪所感染,心尖的那点凉似乎也变得渐渐火热:“那一定是种十分美妙的感觉吧。” “的确是。” “你曾入过魔?” “不记得了。”林婉儿的情绪瞬间收敛,又回复到平日那副冷淡的模样。 两人推杯换盏,直至酒已尽,菜半消。 石榴酒虽甘甜,后劲却相当大,林婉儿今日喝了不少,早已醉倒。 栾阳景起身将她横抱起,绕过立在一张绘着仕女图的六扇曲帐画屏,进了内室。 第190章 只知其一 不知其二 10 无边的黑暗在眼前铺陈开来,没有任何事物能冲破这片无尽之域,包括生与死,光与影。 时间在这里并不存在,一切皆为缥缈之象。 因果互为,万事早已注定,过去与未来,不过是用生命的距离来连接彼此之过程。 循环往复,不得出口。 穷尽万生的囚禁,令人压抑,窒息,绝望! 自我该何去何从? 连在这间未知屋中也没有最终的答案,只徒留下无穷的折磨。 万劫千生得个人,须知先世种来因。 速觉悟,出迷津,莫使轮回受苦辛。 屋内的龟背伏天六足香炉中,浮出袅袅尘烟,形状千变万化。 微暗的日光透过十字花窗,折射在一张架着层层紫金帷帐的宝瓶罗汉床上。 光透过帷帐,浮出点点金光,将躺在帐内的两道身影映得如梦似幻。 栾阳景瞧着怀中,此刻正沉入深切梦魇中,不断颤抖着的人,伸手抚平她眉间伏起的山川。 他轻叹一声:“究竟梦见了什么?连你这样胆大的人也如此惶恐不安?” 他静静地、细致地瞧着她,从眉眼至鼻唇,好似要将她看透看穿般。 片刻,他伏下那张美艳的桃花面,朝露般的双唇在她耳边缓缓开启:“难道是在梦中入了魔? 那告诉我,入魔的感觉如何? 是否真如你所说的那般,令人迷恋,欲罢不能? 要如何才能入得魔呢?”声音如烟似雾般轻灵飘渺。 怀中人此刻正沉入深切的梦魇中,自是无法回应。 没有得到答案的他并不急切,反而面容温和地将怀中人搂得更紧。 胸腔再次被填得满满当当,令他不由发出惬意地谓叹。 “你一定是在我没察觉时,对我动了不知名的手脚吧? 尽管你的嘴一直很硬,可事实便是如此。 否则为何一旦远离你,我心中会如此惶恐难安? 我肯定,在遇见你之前,从未有过这样的情况。 这绝对是因为你用了我看不出的手段。 这样隐秘的毒药,一定是你们暗影阁的独门招牌吧,会有解药吗? 你说,我今后该如何?我们该如何,又该拿你如何?” 他将视线移至她的双唇,陷入沉思,犹豫了一瞬后,便循着心中所引,压了上去。 温软微凉的触感令他身心激彻舒畅,这感觉比简单的搂抱,来得更加真切动人。 辗转研磨,细品滋味,却愈来愈嫌不够,动作渐渐变得急切粗暴。 他伸手捏紧她的下颚,迫使她张开嘴,趁机将舌探了进去。 一番疾风骤雨般地搅动,令他身体里的血液开始沸腾,燥热遍布全身。 唇上忙着,手也开始蠢蠢欲动,来回地游走轻抚。 随着动作,这热变得越来越炙烈,唇焦口燥,饥火烧肠。 再也耐不住,一把将其衣服扯开,露出如玉双肩、和绣着盘月的碧蓝抹腹。 抱她就寝时,本就将外衣和鞋袜事先都除去了,此刻倒是方便了自己。 他将手埋在那抹碧蓝之下,小心翼翼地靠近那处起伏之地。 掌心撑满柔软,神魂犹如雷击,一般热流涌遍全身,最后尽数汇聚在下处。 这感觉令他惊叹不已,匪夷所思,随之又产生了深切的怀疑。 他并非从未接触过这方面的事,飞仙楼可是他一手建立的。 那里常年迎来送往,男女之间的沉欢百相,他瞧得足够多。 可他从不曾有过什么念想与感觉,更没提起过半分兴趣。 却没想到,有天这些自己曾冷眼的事,落在自己身上,会是如此地令人窒息、震撼、难解。 他厌恶这种难以掌控的处境,恐惧于无力反抗,内心却有丝随之任之的隐秘期待。 这期待驱使他,毫不犹豫地扯下对方身上仅剩的遮蔽之物。 一具纤细修长,白如玉盘的娇躯映入眼帘,刺激着他那双泛着春意的桃花眼。 手下柔嫩滑腻,如水光绸缎,他爱不释手地摩挲把玩着。 直至热血冲顶,再也忍耐不住,整个人压了上去。 沉醉的他正准备跨越金沟之时,一道耀目青光骤然亮起,伴着轻微颤响,急速朝他的胸口处飞冲而去。 突变横起,意料之外。速度之快,难以躲避。 他被这道光冲震得直接仰倒,背狠狠砸在身后的雕花床围上。 彻骨的冰寒扎入胸腔,冲向五脏六腑,凝结着经脉。 这种痛苦难以言喻,令他几近昏厥。 他忙调动功法调息,却如泥牛入海,毫无作用, 唇边,一缕鲜血随即溢出,沿着下巴,一滴滴没入胸口。 这样的动静,就算林婉儿睡得再深再沉,也醒了。 她起身,瞧着几乎毫无遮蔽的自己,眼中闪过抹惊诧。 当看到倒在床边的栾阳景时,面上又是副了然,便将即将翻涌的情绪给压了下来。 她将落在床上的衣物拿起,声音缓缓:“人人都说世子爷不近美色,没想到私下竟是这番面孔! 趁人之危,恬不知耻!” 栾阳景此时已痛得张不开嘴,却也不愿在女人面前落了脸,捂着胸口缓了好一会,才勉强道:“这天底下就没有男人是不食腥的!况且你本就是我的,何谈趁人之危机。” “既未成婚,你我有距,世子的诗书礼仪全都读到狗肚子里了?” 栾阳景噗呲一乐:“偷窥六哥欢事,描出秘戏图的人可没资格说我。” 林婉儿穿戴整齐下了床:“世子若不想死,便该老实些。” 栾阳景闻言眉头一拧:“那道光是什么东西?你这女人该不会,真在我身上下了什么咒?” 林婉儿不屑地瞥了他一眼:“不过是用来防小人的东西 ,哪想偏世子撞了上去。” 栾阳景一脸委屈:“这东西,你不会打算在成婚时用吧?想谋杀亲夫?” 林婉儿从袖口滑出只绘着云纹的青瓷瓶,开盖,倒出一粒金色,黄豆大小的药丸递了过去:“此药可助你护住心脉,再找个高手日日用内息替你温养着,半月后便能无碍。” 栾阳景接过,纳入口中,调气助化,彻骨的冰寒退却,身体回了些温。 可胸口却是越发痛了,每次呼吸都伴着一道刺痛。 “你给我吃的什么 ?为何会越来越痛?” 林婉儿莞尔一笑:“不知痛的人可不会长记性!” 第191章 只知其一 不知其二 11 林婉儿踏进清荷轩,李嬷嬷递上来一份请帖。 帖子很简单,一张碎金青纸,打开,内容也简略,请她酉时去明月楼一叙。 “是四王子府送来的?”林婉儿确认道。 “是。留话说,小姐只管去,到时自有人接引。” 林婉儿点头,李嬷嬷垂首退下。 “尉兰,明月楼是何地方,与城北的明月坊有关系吗?”林婉儿边说边解下身上裘衣。 晴儿上前一步接在手中,转身进了内室,绕过屏风,将衣裳搭在那座花鸟衣架上。 林婉儿歪在窗前榻上,将叠好放置在一旁的一张短绒毯拉开,盖在身上。 尉兰上前一步道:“明月楼也在城北,与明月坊相距不远,是间听曲看舞的小楼。 虽两家名字相似,距离也近,但表面与明月坊并无什么关联, 至于背后。 明月坊背后的东家是北城一位有头有脸的地头蛇,在那里颇有些势力。 而明月楼的东家,虚虚实实,有些神秘,难以查证。” 林婉儿半合着眼:“噢?连你们也查不出来?” 林婉儿的语气与平日没什么区别,可在尉兰听来,小姐明显有些不满了。 此时晴儿回到暖阁,把放在半月桌下的小炉拉了出来,炉上放置的铜壶拿开,将炉子点着。 暖室里徐徐升腾起一小股暖气,与寒凉的冷气撕扯在一起,慢慢朝四周弥散。 晴儿拎着空铜壶走了出去。 尉兰斟酌着道:“属下虽不知,不过也可根据一二。” “讲。” “四殿下总领五城兵马司,便免不了要与京师中的各个势力打上交道。 北城龙蛇混杂,是非之地,这交道自然是只多不少,只重不轻。 若说四殿下与这明月楼背后的东家相识,是极有可能的。” 晴儿拎着灌满水的铜壶进了屋,将壶架在火已燃起的小炉上。 又从立在半月桌旁,一只绘金彩荷的矮柜中,取出一套青葡萄藤枝茶具摆在桌面上。 正当她的手准备伸向柜中的雕龙银盒时,林婉儿打断了她:“今日只饮几片薄荷。” 晴儿的手便从银盒旁划过,拿起一旁边的一只雪花绿罐。 林婉儿拎起榻上一本书,翻开,手指抚在字墨:“把尉秋叫来吧,让她多带几人,隐在暗处。” “是。”尉兰行礼退了下去。 水开了,晴儿拎起壶在杯中注水。 第一水,注水温杯。 第二水,等水热稍退,加上一克蔗霜,用茶勺搅匀,溶化。 再等水降至温热,丢入几片薄荷叶,泡上片刻,薄荷茶便好了。 晴儿将茶递给林婉儿:“四殿下该不会要向小姐兴师问罪吧?” 林婉儿接过茶,抿了一口,温热的甘水中包裹着清凉之气,散至肺腑,醒至脑目。 “他要问什么罪?” “五公主的事不是。。。” “他不会!” “小姐确定?” “没有事是能确定的,但如果他会,便不会下帖子特意邀我去明月楼了。” “那殿下是为何事?” “这谁清楚,不过对于整日忙前忙后的四殿下来说,无事不登三宝殿。” --------------------------- 酉时末,林婉儿的马车已驶到了明月楼的门口。 明月楼从外表来看,没有雕梁画栋,飞檐走阁,只是普普通通的一座三层木楼。 在北区琳琅满目,富丽堂皇的一众楼宇之中,倒显出几分独特来。 一行人刚下车,立即便有一人从楼内迎了出来。 来人着一身简单的窄袖圆领及膝袍,长相普通,但与一般人相比,多了些凌厉的气势。 他上前恭敬道:“敢问是兵部尚书府的林大小姐吗?” 林婉儿点头。 “小的姓万,请随在下来。” 一行人跟随他进了明月楼。 楼内部也很普通,与东区南街上那些,有些许规格的酒楼并无甚区别。 若非要说有什么不同,便是天顶高挑,厅堂宽敞。 打理的也十分干净整洁,桌椅板凳锃亮,地面墙面皆纤尘不染,观之令人身心舒爽。 值得一提的,这里虽有堂厅,但还是独立的雅间居多。 而即使大堂,也是以垂下的竹帘隔开,只闻其声,不见其面。 “不是说有歌舞吗?”晴儿觉得这里与想象中大不相同,不由小声咕噜了一句。 但即使很小声,也被万宝听见了,他脚步不停,开口解释道:“这里的确有,不过要客人自己点,且只限坐在雅间的客人。” 停了一瞬又添了句:“这里雅间的墙,门窗内砌的是竹网,顶上倒扣着翁坛,隔音极好,不会影响他人。” 林婉儿了然,看来这里的关键处是在这,倒确是个谈事的好地方。 几人登上三楼,走过一条过道长廊,在角落的一间榉木门前停了下来。 万宝伸手轻敲门板,接着推开,朝林婉儿道:“林姑娘请!” 林婉儿踏门入内,晴儿与尉兰等候在门外。 转过一座四扇兰花立屏,眼前是一方开阔的空间。 一道从顶上垂下的双层鲛纱,将屋内分为东西两块空间。 东面靠墙摆着几张灯挂椅。 南面如意窗下,一张平头长案上,立着几只观音瓶,内插数株白兰花。 中间徒留一块铺着短绒毯的空地,除此之外别无他物,想来是留给弹曲跳舞的姑娘们。 西面,垂纱之后,一道影影绰绰的人影正端坐在桌前。 “林姑娘!” 林婉儿推开轻纱,四皇子蚺和那张英姿勃发的面容赫然出现在眼前。 在他身前,三人抱的檀木圆桌上,酒菜早已备好,正散着若有似无的食物香气。 “请坐!”蚺允伸手指向对面一张靠背椅。 林婉儿本就不打算客气,便直接坐了下来。 “不知你喜欢吃什么,便多备了些菜,还请随意。” 林婉儿朝桌面扫了一眼:“殿下请我来,只是吃饭?” 蚺允闻声微笑:“我知林姑娘胆大于身,倒不知还是个急性子。” 林婉儿不再多言,拿起面前架在筷枕上的青竹筷,端起细瓷小碗,细嚼慢咽起来。 食不言,寝不语,两人一时也没半句话,屋内只余轻微的咀嚼声。 直至半饱后,蚺允才搁下手中筷,拿起巾帕擦了擦嘴。 林婉儿的咀嚼动作也慢下来。 第192章 只知其一 不知其二 12 蚺和没马上开口,只是不声不响地瞧着对面的人儿,并无笑颜,却也不严肃。 林婉儿无丝毫心虚,直面迎着他的视线。 两人互瞪了半刻,蚺和终于松了些视线:“我记得曾与姑娘面前说过,今日之所见林姑娘,总是不同以往。” “我也回过殿下,世间最难看清的,便是人的真面目,殿下所见皆为镜花水月。” 蚺和端起手边的小酒杯,抿了一口,似有若无地道:“林姑娘的确令人总是看不透。” “殿下无需一直在意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 “小事?对我来说,林姑娘的事并非小事。” “殿下这是何意?” “林姑娘当真不知?” “愿闻其祥。” “府上的三姑娘林娟儿,据今已失踪一月有余,林大姑娘作为长姐,难道一点也不担心吗?” 林婉儿有些意外他突然间提起林娟儿,但还是平和地回道:“她虽是我的堂妹,但我与她一向不甚和睦,真要说担心,倒也并不然。” 蚺和轻笑一声:“林姑娘倒是坦诚。” “高门府邸,兄弟姐妹阋墙这种事并不稀奇。” 蚺和紧盯着林婉儿:“林娟儿失踪那日,林姑娘为何离府出城?难道是有什么急事?” 林婉儿面色不变:“殿下这话从何说起,那日我一直在府中,从未离开过。” 蚺和微眯起眼:“昨日食何饭食,尚不能一时说清,一月前的事,林姑娘就如此肯定?” “三妹失踪并非小事,衙门与大理寺的人前后都来府上问过话,自然记得。” “可我的人恰巧在那天,亲眼见你与另二人,迎着暮色,打马从南门而出。” 林婉儿笑道:“那殿下回去要另选一批眼神好的手下了。” 蚺和没接她的话,又突然道:“六弟玩闹,曾散布关于林姑娘的谣言,只是没想到姑娘居然亲自追到飞仙楼,我也才第一次知晓,林姑娘还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 “幼时病体缠身,被舅舅送至山中养过几年,为强身健体,随师傅练过些招数,不值一提。” “呵,六弟平日爱玩,难免惹事生非,身边带的侍卫皆是个顶个的高手,就连我也要费力制服,林姑娘太谦了! 只是不知是哪座山中,竟藏着如此厉害的师傅,教得林姑娘这一身本领?” 林婉儿眼中闪过一抹光:“那便更不值一提了。” 说完又顿了下,道:“不过如果殿下真感兴趣,他日有机会 ,定会带上殿下探山赏景。” 听她所言,像是邀约,蚺和胸中那颗已僵硬的心又有所松动。 他声音不禁柔和下来:“那日小巷中,那些地匪无赖当真是死于不可捉摸的义侠之手?” “自然!”林婉儿脸不红心不跳,对于他对‘不可捉摸’这四字的咬字充耳不闻。 蚺和真心笑了:“林姑娘居然也相信英雄侠义?” “有何不可?对于求天不应,叫地不灵的那些人来说,英雄侠义便是份救赎。” “那王翰林的夫人沈氏,是否也是消失于这种救赎之下?”蚺和突然又拐了话题。 林婉儿却丝毫不为所动,只面露奇怪:“我与沈伯母不过萍水,殿下为何要问我?” 蚺和垂下眼皮,盯着杯中,烛火映射在酒中的光晕,轻言道:“程语之的事你都知道吗?” “不知殿下指的是哪方面?” “他与六弟一样爱玩,只是对象有时并不拘年纪。” 林婉儿勾唇:“殿下大可再说清楚些。” “他与沈氏一直关系暧昧。”蚺和抬头,观察林婉儿的表情。 “是吗?”林婉儿波澜不惊。 “你似乎并不惊讶?”蚺和眼中闪过丝探究。 “我有位青梅竹马,是工部侍郎家的公子,与程三公子是酒肉好友,因此程公子的一些事,倒有所耳闻。” 蚺和点点头:“那你可知,沈氏许因妒恨,对你的谣言推波助澜,那巷中地痞也是她与林娟儿合谋找来的?” 林婉儿摆出一副无奈表情:“这我倒真不知!不过林娟儿会做这种事我倒并不意外。 至于沈氏,只能说,嫉妒令人面目全非,尤其女人的妒,摧枯拉朽。” “你不想报仇吗?” “报仇?如何报仇 ?以已之道还施彼身吗?即使我想,如今也找不到她们的人影了。”林婉儿笑吟吟,一副玩笑口气。 蚺和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她:“是啊!林姑娘似有神明相助,凡冲撞过姑娘,于姑娘不利者,皆无好下场,不是神隐便是重伤。 大理寺卿嫡女方玉,二公子方松。 大理寺左少卿之女施琪。 国公府的冯鸾。 被掰折了手的礼部尚书之女何珍。 还有你的贴身丫头伍儿,母亲苗。。。” 林婉儿突然嘿嘿地笑出了声,打断蚺和的如数家珍:“别忘了,还有殿下的五妹妹!” 蚺和抿直了嘴角:“是了!还有五妹。但别人且不说,她确是咎由自取。” “噢?”林婉儿似有意外:“我以为殿下还会继续包庇她。” “包庇?你便是这样看我的?”蚺和似笑非笑。 “难道不是?” 蚺和一时无言,轻叹了口气:“她自小独得母亲宠爱,养出刁蛮的性子,既便是我想要管教,有母亲在前,也很难一步到位。” “这便是卢医不自治吗?” 蚺和苦笑摇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毕竟她是我一母同胞的妹妹。” “呵呵!”林婉儿挑了挑眉:“人亦有言,投鼠忌器。矧彼狡焉,吾亲是质!” 蚺和面上浮出一丝意味:“林姑娘旦说无妨。” “殿下说了这么多,其实不过是怕因管教令妹之事,与母亲产生嫌隙。 毕竟娘娘身后是孔家,孔家在西南掌民生军政数十年,手中握着八万兵士。 便是圣上,对这次五公主之事,都是重拿轻放,便是顾忌于此。 那么作为想日后争龙的殿下,又如何能因小失大呢?” 蚺和先是一愣,随即轻拍桌面,哈哈大笑,瓷碟中的菜汤荡着浮光涟漪:“我今日才知,林姑娘还是位妙人!” “殿下今日请我来,真是来数问我的罪吗?” 蚺和上身微微前倾,眼中闪着喜悦兴奋的光:“那林姑娘觉得自己有罪吗?” 第193章 只知其一 不知其二 13 鲛纱之上,印着两道缥缈朦胧的人影,如水中映影,林中迷雾。 从外瞧内,气氛暧昧,但内里,却是剑拔弩张的另番天地。 林婉儿一手托着下巴,一手轻捻竹筷,勾唇一笑:“莫寻正道真君子,满园花下皆作鬼。 四殿下,只有真正罪孽深重的人,才会咎由自取。” “好个莫寻正道真君子,满园花下皆作鬼!好个咎由自取!”蚺和收回前倾的上身,后背重重靠回椅背:“林姑娘当真好气魄。” “殿下该不会真无事可干,来找我闲聊?” “自然不是!”蚺和定定看向林婉儿,表情有些不自然:“今日出了桩要紧的案子。 我令人及时封锁了消息,目前还没几人知晓,想必林姑娘应该也还没听说。” 林婉儿察觉到对方的语气不太对劲:“我应该知道吗?” “说起来,此事与林姑娘有些许关系。” “殿下但说无妨。” 蚺和吸了口气:“今早,日头未升时,东兵马司的人,在东城与北城交界处的一条污道里,发现了周莲的尸身。。。” 林婉儿目光一凛,呼吸一窒:“确实?” 蚺和点头: “她父亲是鸿胪寺卿,平日里接待使臣,大小宴上,偶尔会带上她,我见过几次。 也差人请她的奶嬷嬷周氏,还有贴身丫头香儿认了尸,已确认无疑。” “周大人呢?” “周卿近来领了份差,去往陈国查考,已走数日,一时半会怕是不能回。” 林婉儿轻叹:“等周大人回来,是不会罢休的。” 话落停了好一会,才缓缓道:“死因呢?” 蚺和面容肃和,斟酌再三:“咬舌自尽,身上有被凌辱的痕迹。” “是谁?”林婉儿声音不辨喜怒。 “目前还没什么线索,初步猜测,大概与北区的人有关。” 林婉儿皱起眉:“北区龙蛇混杂,妓楼酒坊,酒色财气之处。 可她一个闺阁中的姑娘,怎会出现在北区? 难道是被人从家中掳走的?” 蚺和摇头:“据周氏说,昨日她突然要去城南无相寺添香。 只是她坚持要将周氏留下,只带了贴身丫头香儿,还有另一名丫头瑞儿。 其余的便是几名负责安全的护卫随行。 到了寺中,添了香,本该回来,可她又说要去小殿问神求签。 还说要诚心求签,为免扰神,身边不宜有太多人跟着。 所以将人全遣了出去,且没她的命令,谁也不许提前进去打扰。 在香儿出去前,她给了她一张纸条,让她等半个时辰再看。 香儿并未多想,只当她有什么特别的交待。 到了时辰,香儿便照吩咐看了纸条。 上面写着:她要独自去寺外散心,不必寻,让香儿一行人先回府等着。 香儿这才发现不对劲,却不敢声张,毕竟女子名声最重。 可她的小姐不见了,她不可能一个人瞒下,只好悄悄告诉了领头的护卫。 那护卫便带着她,在寺里寺外悄摸地找了几遍,一无所获,便先回了府。” 蚺和停下话头,拿起桌上的酒杯,将里面剩下的一饮而尽。 林婉儿接着道:“可莲儿却一直没回去。” 他放下酒杯,拿起一旁,一块叠成四方的汗巾,慢条斯理地擦着嘴和手:“直至天黑都没音讯,周氏急了,但也不敢到处声张。 一直到后半夜,实在等不得,周氏便先派出院卫出府找人,还差人到寺里又去了一趟。” “结果自是一无所获。” “嗯,周氏本打算,如果天亮还不见人,便下定决心去报官。 说是等到那时,便也顾不得什么名声了,人活着才最重要。” 林婉儿叹了口气:“周嬷嬷一向最关心莲儿,名声与命,她自然选后者。” “周卿是家中最小的儿子,父母、兄弟都在豫州老家。 周家只有周卿一人在京做官,还有两个兄弟是外放官。 周莲外祖一家也不在京师居住。 周府多年没有主母,也无妾室,主子只有他们父女两人。 如今这府中能拿个主意的,只剩周氏了。” 林婉儿点头:“莲儿母亲早逝,周伯父一直未娶,她自小就把周嬷嬷当母亲看待。 周嬷嬷是周家的家生子,主母不在,这么多年是她一直兼管着后院的事。” “所以。。。”蚺和看向林婉儿:“是什么样的事,令周莲不惜瞒着这位,她打小就信任的嬷嬷,还处心积虑地避开贴身丫头,就这样大胆地跑了出去?” “殿下在问我吗?” “周莲朋友不多,打小认识的更少,除了已不在京城的杨雁,剩下的便是你了。” 林婉儿低头,捻着瓷勺,搅了搅面前莹白玉碗中的甜汤。 小小的糯米丸,在撒着一层黄桂的汤中浮浮沉沉,散出一股酥甜的香气。 “殿下说的没错。 只是若认真来讲,莲儿与我差了几年岁,与杨雁的年纪倒是相当。 都是孩童时,是曾彼此混在一块玩闹,关系也的确一度亲近。 只是随着年纪渐长,她与杨雁走得更近些,而与我渐疏远。 尤其近几年,我们已很少见面了。 直到东鸣山再遇上时,这才与她重拾些儿时话语。” 当林婉儿说到东鸣山时,蚺和不由想起当时与之相遇的尴尬情景,耳尖不由自主地红了。 “若殿下与我询问,我可能算不得多了解她。” 蚺和轻咳了声:“就算如此,比起旁人,你与之也算亲近了。 再说,林姑娘一向狡慧,定能举一反三,想出些端倪来。” 林婉儿没接他的茬,只道:“周嬷嬷和香儿是怎么说的?” “她们也不清楚,只是觉得最近周莲的确有些许反常。 例如时常会发呆,人也不如平日里精神。 不过除了这些,也没别的了。 只是就算她再怎么出格,一个姑娘家也不可能会突然做出如此荒唐的事来。 但事实如此,她行事有计划,纸条也是提前备好的,是她本人的笔迹。” 林婉儿垂眸:“这样费心迂回的计划,想必并不是去赏什么景,应是打算见什么人吧。 “就说林姑娘是聪慧的。” “如此简单的道理,殿下自然也能想到。” “一人想,不如两人论,与林姑娘一块讨论,不亦乐乎!”蚺和轻声道。 第194章 只知其一 不知其二 14 不管蚺和这话是有心还是无意,林婉儿都不想理会。 见对方装聋作哑,蚺和失落,瞬即又有些恼怒,但还是尽量压着一口气:“作为友人,林姑娘可知周姑娘有无心仪之人?” 林婉儿抬头瞧他:“连她的奶嬷嬷与贴身丫头都不知道的事,殿下怎会以为我就知道?” “办案问情,事无巨细,错无遗漏,不管你知与不知,我都是要问的。” “若我没记错,殿下如今是从九品的司务,只掌文案事务,也有查案稽问之权吗?” 蚺和淡笑,手指在桌面轻扣:“我虽是司务,可毕竟身份在此。 朝中臣女被害,如此干系的案子,林姑娘觉得他们会直接越过我吗?” 林婉儿点头:“是啊!到时若有什么不妥的,牵扯的,难办的,有殿下这座大山挡在前,他们必事半功倍,有惊无险。” 蚺和轻呵出声:“林姑娘一向都是通透的。” “可惜,我真的不清楚。 刚才也说了,我与周莲小时亲近些,如今关系只是普通。 若是吃喝玩乐,无伤大雅的事,她倒是会与我说一些。 若是女儿家的心事,或是什么小秘密之类。” 说到这,林婉儿摇了摇头:“她或许会与雁儿说,但绝不会与我说。” 蚺和也是无奈:“可惜那姑娘已离京,不然也许会从她口中问出什么。” 两人一时都没再开口,室内沉静下来。 林婉儿却感觉对面那道视线,一直都似有若无地在她身游移。 她想开口提醒,又觉特意说起,未免有些小题大作。 再说,屋内只有他们俩人,对方瞧她也实属正常。 “为什么?”突然,蚺和开了口。 “何故为什么?”林婉儿不知所以然。 “为什么比起杨姑娘,周姑娘的私密话却绝不与你说? 似乎。。。是特意将你排除在外一般!” 林婉儿在椅上直腰靠背:“这些是问案的必要?” 蚺和摇头:“只是我想知道,林姑娘可以不答。” 林婉儿一时静默。 就在蚺和以为对方不会回答时,她却幽幽开口:“我与她们并非一路!” 蚺和面露好奇:“那林姑娘是哪路的?” 林婉儿突然笑了,似看穿他般:“我与殿下也并非一路。” 蚺和羞恼,一时口不择言道:“的确!友人如此惨状,林姑娘倒也笑得出来。” 话一出口便马上后悔了,心有讪讪,只是表面如故。 趁隙,不着痕迹地观察对方的表情,见她面色倒无甚变化,这才松了口气。 只是嘴里还是说不出道歉的话。 毕竟,他是皇子,不可能会在女人面前自降一等。 林婉儿倒不在意,只是道:“万物并作,吾以观复。夫物芸芸,各归其根。” 蚺和皱眉:“这是何意?” “殿下,世间之人固有一死,避无可避。 荣辱善恶,喜怒哀乐,不过都是留给活人的感受。” “可林姑娘尚在世间。” 林婉儿眨眨眼,语带讥诮:“若说婉儿早已入了轮回,殿下信吗?” 蚺和难得看她如此俏皮的模样。 同时也十不分解,他是真看不懂她,越是想了解,就愈是疑惑甚深。 林婉儿不再继续这话题:“听闻这明月楼可以点听舞乐?” “林姑娘想听什么,或是想看什么?” “想听些散曲笛音。” “什么牌子?” “驻马听。” “柳永的调?” “白朴的。” 蚺和淡笑:“可有想点的人?” “飞仙楼的就很好。” “好。” 蚺和叫来万宝,吩咐了一通。 一炷香的时间,万宝领着三名歌姬进了门。 隔着双层垂纱,林婉儿看不清来人的面容。 只大概能瞧出,个个都是轻纱披肩,裙裾摇曳,袅袅婷婷的身形。 三人上前见礼,一一自报花名、擅用的乐器,要唱的套曲。 三人中,一人使笛,一人仲琴,一人唱词。 万宝在一旁摆设琴桌、椅凳。 三人依次入座,置放好乐器。 不多时,曲声缓缓响起。 笛声为主,琴声为辅。 笛,澄澈浓烈;琴,连绵雅沉。 唱词人嗓音婉转空灵: 公子飘然有俊才,此台翻觉在尘埃。 江淮浩渺洲渚没,凤鸟寂寥鸿雁来。 时事不言惟拄笏,书生无用且衔杯。 生平自厌胸中窄,万里霜天一日开。 “这是新词?”林婉儿轻声道。 “应是,飞仙楼的客人中不乏附雅的作词人。” 两人不再言语,只静坐听曲。 从蚺和的角度看去,沉浸在悠扬曲调之中的林婉儿,展现出了温和娴静的一面,似是一位再普通不过的世家小姐。 他知道这是种错觉,可也觉得这刻值得铭记于心,更祈愿此情此景,持续永存。 一连听了四曲,林婉儿有些乏了。 蚺和命三人退了出去。 “以前只在戏园中听过戏文。 上次去飞仙楼,偶听了一场,余味悠长。 今日倒过足的瘾。” “林姑娘满意最好。”蚺和温文有礼地应道。 “时辰不早,殿下可还有事?若是无事,婉儿这便告辞了。”林婉儿说着便起身。 蚺和想说些留客的话,可又不知该如何说,毕竟时辰的确不早了。 林婉儿绕出桌子,行了礼,拂开垂纱,走了出去。 蚺和马上紧跟其后。 快到门边时,蚺和突然出声:“林姑娘慢等。” 林婉儿停下脚步,转身看他,眼中满是询问。 此时,蚺和倒是犹豫了,磨蹭了会,才勉力道:“林姑娘当真要应下这婚事?” 林婉儿意外他会直接问出这样的话:“难道还有别的选择?” “我想问的是姑娘的心。”蚺和目光灼灼。 林婉儿不避不闪:“婉儿也有个问题想问殿下。” “讲。” “殿下想坐那个位置吗?” 蚺和一震,他没想到对方比他还要直接。 “怎么?难道殿下无意?” 蚺和定了定神:“有意又如何,无意又怎么说?” “如让殿下在皇位与婉儿之间择其一,殿下如何选?” 蚺和哑然。 林婉儿笑了:“殿下该不会鱼与熊掌都要兼得?” “有何不可?” “殿下,水满则溢,月盈则亏。” “婉儿,若你。。。“ “殿下!”林婉儿冷声打断他:“自来,锦上添花之人最是无用!” 蚺和醒聩震聋,等回过神,佳人早已离去。 第195章 计遍青山谋总幻 4 林婉儿上了马车,发现一直隐在暗处的尉秋此时正坐在车内,便知是有事。 尉秋抱拳行礼:“小姐,有条尾巴一直跟着。” “是谁的人?”林婉儿倚靠在车壁上,双眼眯萋。 “应该是二皇子的人?” “呵呵!我那位表兄真是锲而不舍,孜孜不倦。 “要解决掉吗?” 林婉儿抬臂甩袖:“不必,就瞧瞧他们想做什么!” 马车晃晃悠悠地行在路上。 当行至远离主街的一条宽巷中时,突然从两边房顶跃下数十个穿着灰衣黑裤,蒙着面的人。 马车被迫停下。 为首的一人走上前,对着马车拱礼道:“小的见过小姐,我家主子请林小姐前去做客。” “你们主子是何人?”林婉儿的声音在车帘后响起。 “姑娘到地方便知。” “哼,好大的口气,私自劫掠朝臣之女,可知何罪?”这是晴儿的声音。 这人却一点也不怵:“姑娘误会了,主子是诚心邀请小姐作客。”话虽说的客气,可语气却是不容置疑的冷硬。 “诚心邀请?”林婉儿嗤笑:“不上门递帖,不露真面,不报姓名,反当街拦车,行带威胁,这便是你们主人的待客之道?” 为首之人有些不耐,上前几步,一把拨开车帘:“小姐若不想吃苦头,还是乖乖跟我们走!” 林婉儿表情恼怒,却不动声响,只直挺挺地坐在那。 来人将上半身伸进车内,伸手便要去抓她。 坐在一旁的晴儿忙上前挡住林婉儿:“不许动小姐!” 他却干脆地一把推开晴儿,又要去抓林婉儿。 晴儿起身,再次挡在前。 来人终是动了怒,那抬握起的拳头眼看就要砸在她的头上。 林婉儿突然开口道:“慢着!我跟你们走便是。” 抬起的拳头堪堪止住,转为抱礼:“还请小姐随小的下车。” 林婉儿下了车,晴儿正要跟下来,却被来人展臂拦下:“主子只请了小姐一人。” “那不行,我必须跟着小姐。”晴儿不依不饶。 眼看着这人又要抡起拳头,林婉儿道:“晴儿留下。” “小姐!”晴儿语出不满。 “你便是想跟着,他们也是不让。” “还是小姐明白事。”来人从怀里扯出一条玄色布巾,蒙覆上林婉儿的双眼。 --------------------------- 林婉儿被带上另一辆马车,走走停停约摸一个多时辰。 下了车,又是弯弯绕绕,上上下下地被带着走了好一通,才被扔进一间屋内。 察觉到那些人全退出了屋外,她伸手将面上的布巾扯下。 刺眼的光线倾泄而入,林婉儿眯起了眼。 缓了半晌,慢慢将眼睛睁开,细细打量屋内。 她此时正坐在一张牙床雕海纹的方桌前。 桌上铺着绣着海棠的绸布,上摆着一套素瓷茶具。 左手侧不远处立着一扇长型座屏,大理石的屏面上绘着一幅双虎图。 右侧墙前摆着一张平头香案,上挂一幅关公刮骨图。 香案上有只鎏金双龙鼎炉,正缓缓吐着泛着檀香的轻烟。 对面还有一座短绒布面的六扇屏,绣的是宫廷侍女图。 屋两侧角落立着两只花台,台上摆着的铜口方盆中,种着雀色的九头兰。 林婉儿觉得这屋里的摆设有些眼熟。 还没等她想出什么,屏风后响起了推门声。 林婉儿盯向屏风,以为会瞧见蚺允那张令人厌恶的蠢脸。 但没想到,从屏后绕进来的是位穿着红色纱衣,风情万种的美貌女子。 她柳腰摇曳,袅袅婷婷地行到林婉儿面前,居高临下地瞧着她,眼中满是审视。 林婉儿不动声色地与她对视。 “哼!我还以为能嫁给世子的是什么样的惊世美人,原来却是个丑八怪。” “姑娘认识我?” “不认识!”她不耐地答道,转身在林婉儿对面坐下,伸手翻起一只倒扣的杯盏。 “那姑娘这是认识栾世子了?” 对面的美人端着水壶的手顿了下,瞬即继续朝面前的杯中注水。 她放下壶,一双纤葱素手端起杯,在手中转动着:“就你这样的,连给世子提鞋都不配。” 林婉儿轻笑:“我没兴趣给世子提什么鞋,至于你想捧谁的臭脚,大可大方自去,实在没必要拉上我。” “你!”美人横眉怒目地将杯子砸在桌上,伸手就朝林婉儿面上扇去。 林婉儿侧头躲开,抬腿弯腰,从桌下一脚踹在她的肚子上。 美人没想到林婉儿如此狠快,一时躲闪不及,连人带凳子翻倒在地。 林婉儿站起身,走上前,如她刚才那般,居高临下地瞧着趴在地上的美人,语带关切:“姑娘可还好?” 美人从地面一跃而起,整了整衣裙,咬牙切齿道:“没想到,你倒是个狠的!看来世子不用费心来救你了。” 林婉儿一愣:“你是世子的人?” “哼!这话我爱听。不过我可不负责保你!” 林婉儿本来就是有意前来,自然也不会指望谁来救。 不过即使对方是栾阳景的人,她也不会说太多,只道:“姑娘费心了,婉儿会照顾自己。” “那便好。”美人嘴里骂骂咧咧地便走了。 林婉儿实在有些莫名其妙。 看来,那美人不仅是栾阳景的属下,还是一位死心塌地的仰慕者。 林婉儿重新坐下,也给自己倒了杯水,刚喝了一半,门又响了。 这回从屏风后绕过来的,便是二皇子蚺允本人了。 他身后还跟着一人,苍白清瘦,一身的书卷气,像位教书先生。 林婉儿并未起身:“一段时间不见,二殿下越来越蹈规循矩,奉公克己了,真令婉儿刮目相看。” 蚺允抬了抬金丝镶边的广袖,含笑道:“表妹用不着说什么反话! 你为臣下,我为君上,见着我来,也不上前行礼? 可见你我二人,皆是半斤八两。” 林婉儿斜眼瞧他,一段时间不见,这位表哥的脸皮倒是渐厚。 “别的话先不说,先与你介绍一人。”说着指向身侧那人:“上次在府中,你曾说对博学之人有兴趣,这位便是与你提过的周昌。” 周昌挺身上前,对着林婉儿行了一礼:“鄙人周昌,名不见经传,蒙姑娘抬爱了。” 第196章 计遍青山谋总幻 5 屋内檀香渺渺,兰香清幽。 林婉儿起身回礼:“先生是否名不见经传,婉儿不知,不过殿下帐中,可从不收无用之人。” “表妹似乎很了解我?”一旁的蚺允露出趣味的表情。 “殿下不是曾言,周先生颇有才学,您受益良多!” 周昌面带谦和:“殿下仁义,才许我有个容身之地。” “殿下还说,先生去过许多地方,见过许多事! 与您交谈,可豁人耳目,通知晓事,是位博识多通之人。” 周昌朝蚺允浅行一礼:“不过是比旁人多走几步路,多听几耳话,倒不敢称博识多通。” 林婉儿莞尔一笑:“今日一见,先生果如殿下所言,是位有趣的人。” 话落,她突然垂下头,声调也低了八度:“只是可惜,太可惜了!” 周昌不明所以:“姑娘何言可惜?” 林婉儿抬头,定定地瞧向周昌,面上一派诚挈:“可惜天妒英才!” “啊?”周昌一脸呆滞。“姑娘何出此言?” 林婉儿抹了抹眼角:“先生与婉儿一般,自小便身染弱症。 只是不同的是,先生的弱症实在是。。。难以言喻。 弱症本就难愈,还是这种无法说出口的病症,连请医问药都要偷偷摸摸。 先生当真是。。。哎!比婉儿更加苦不堪言吧!” 一旁蚺允的脸已经彻底沉了下去,刚想张口解释。 面上已浮现出一丝羞恼的周昌,先一步开了口:“这。。。我与姑娘应是初次见面。 姑娘何故口出恶言,如此辱我?” “婉儿岂敢!咦?先生难道没有身染,难以言喻的弱症吗?”她特意加重‘难以言喻’四字。 “我有什么难以言喻的弱症,我怎从不知? 且何又为,难以言喻?” “可是殿下之前明明和我说过。。。” “好了!”蚺允出声打断:“站着说话也累了,都先坐下。” 说着,蚺允在周昌疑惑的审视中,大大方方落了座。 周昌很快明白过来,定是殿下之前,曾在林姑娘面前说过些什么。 可不管是什么,殿下定然是有自己的原因与目的。 再说人家不仅是殿下,更是自己的主子,他不好去过多追究。 可又实在想知道,自己得的,到底是个什么难以言喻的病症。 人生中,第一次抓耳挠腮地好奇。 林婉儿含笑落座。 周昌也只好认命坐下。 只是再面对林婉儿时,却有些不敢直视了。 毕竟,在这个‘难以言喻’弄清楚之前,他心有戚戚。 林婉儿坐回之前的位置。 蚺允坐在刚才那位美人所在之位。 周昌则坐在蚺允一侧。 生怕再提起刚才的话题,蚺允率先开口:“表妹与我半斤八两,怎么这会见着周先生,又瞬间礼仪周全了?” “连殿下都说在周先生处受益匪浅,我又怎好失礼?” 蚺允轻笑:“这话自是没错!不过今日请表妹来,可不是来论仪礼的。” “我明白!二殿下既然如此费周章,有话还是直说了吧。” 蚺允点头,他其实也不想再拐弯抹角了:“表妹越来越爽快了。 表妹自然清楚,我想问的是什么。 双峰山的一些事,我便是从先生处听说的。” “噢?”林婉儿看向周昌,目光意味深长。 周昌略尴尬,心中有些责怪主子如此直接,反失了先机。 不过他自己也没好到哪去,早已在对方面前失了仪。 想到这,周昌猛然警醒,这姑娘刚才该不会是有意为之? 他瞧向林婉儿,对方面色平淡如水,唇角挂着丝笑意,眼底却是一片冷光。 周昌心中一凛,果然,对方并不是个简单的姑娘。 他不禁心中失笑,自己一向自持聪敏,在二王子府,从不把其他幕僚放在眼中。 没想到,今日在一个小姑娘面前,先栽了个跟头。 但面上他分毫不露,只道:“不过是搜罗来的一些民间传闻。” “那先生可否与婉儿说说,这民间传闻?”林婉儿端起杯子。 周昌犹豫。 蚺允兀自倒了杯茶递到周昌面前:“先生但说无妨。” 周昌赶紧双手接过,心中叹了口气,便将他与蚺允曾说过的话,又与林婉儿说了一遍。 林婉儿听后大笑,一双眼弯起好看的弧度:“起死回生,白日飞升,这双峰山莫不是神仙窝?” 周昌讪笑:“鄙人也只是听闻,自古传闻一向都是夸张过度。” 林婉儿突然止住笑:“若这传闻是真的,先生如何想?” 周昌的心一提。 可不等他回应,林婉儿突然又转了话题:“先生从何处听闻而来?” “只是坊间碎语。” “既是碎语,也是有其来处的,先生究竟是从哪处坊间,哪些人所说?” “这。。。” “可有姓名?” 周昌有些难耐,这林姑娘怎的如此不依不饶? 可他又不好如在府中时,像对其他幕僚那般直接发作。 只好用征询的目光投向自己的主子。 但蚺允却是一副随时洗耳恭听的架势。 也是,殿下巴不得多听些关于双峰山的事。 看来,今天不说出一些所以然的东西来,这两人是绝不会罢休的。 可心中又有些堵,明明殿下是来让他套林姑娘的话,怎么现在变成他被审问了? “有些是从一位名叫彭越的人那里听说的。”他在脑中翻出一个名字。 彭越?怎么这个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过? 林婉儿将彭越的名字,在脑中翻滚着,洗涤着。 突然一道灵光闪过。 前段时间,尉鹿师兄带着尉秋,半夜来求她帮忙,要帮的人不就是这个彭越吗? 她还为此与程语之一起,去北山赌场找六殿下询问,六殿下爽快地答应了。 只是这段时间一直为种种事情所扰,还没时间去六王子府。 之后,她偶然抓了方松,对其严刑拷打,想从他口中问出点东西来,谁知他什么都不知道。 她便将他直接沉了水。 再之后,她便不甚烦扰地将此事暂搁置在一边,直到如今。 对了,说到北山。 她觉得这屋中的摆设,气氛,和北山那里的陈设极为相近。 就连气息都极为相似,作为习武之人,这方面最是敏锐。 她眯眼看向对面的蚺允:“二殿下,原来您就是这北山赌场的背后之人?” 第197章 计遍青山谋总幻 6 周昌心中一紧。 蚺允僵了一瞬:“表妹这是何意?” 林婉儿笑吟吟:“殿下既然都将我请到这了,就不能再爽快些吗?” 不能,他一点也不想爽快,他为什么要对这个女人爽快? 要不是双峰山的事至关重要,在哪谈都觉不太稳妥,他才不会请她来这里。 尤其王府内,不知插了多少探子,除了他的大书房,别的地方他连话都不敢多说。 他经常让管家选买歌姬,在府中长夜升欢,主要就是为了施迷惑之计。 “我在这有个朋友,与他借了这个房间。”蚺允不咸不淡。 “噢?既然殿下不想说,那婉儿也不太想说了。”她其实并不在乎这里是谁的巢穴,只不过是想看看蚺允的态度。 蚺允面色沉下来:“表妹!你我之间,最好,还是不要闹到太难看!” 林婉儿不急不忙:“怎么?表哥这是恼羞成怒,要对我屈打成招吗? 可是,我这人既怕痛又记仇,若是痛得厉害了,那可就只剩记仇了。” 蚺允面色又沉了几分。 这时,周昌开口打圆场:“殿下与姑娘本就是表亲,表里内里,一荣皆荣,一损俱损。 再说,这话摆在台面上都说了一半了,接下来,又有什么是不好说的。” “是啊,还有什么话是不好说的。”林婉儿也不咸不淡地接了一句。 蚺允瞟了眼周昌,目光中盛着危险的审视。 周昌虽有些怵,但依然挺直了背。 既然殿下将他都卖了个底,他也不在乎让殿下吃点亏。 蚺允拉长脸,轻咳了声:“这赌场的确有我的一份。” “噢?”林婉儿勾唇,眼中溢着笑。 周昌在心中直叫唤,殿下究竟会不会说话? 说这赌场有他的一份,不就表明,这背后的东家不只一人吗? 这平白无故就把,还有别的东家这事,先给露了出来。 好在,林婉儿并没有就这个问题继续追问。 蚺允满心满眼地不耐:“我对表妹诚心诚意,表妹又能拿出什么?” 这次,林婉儿没再故左右而言他,只道:“表哥想问什么,便问吧。” 蚺允面上一喜:“当真?” 林婉儿点头。 蚺允朝周昌看了眼。 周昌意会:“那林姑娘可否告知,是否认识那彭越?” 林婉儿看向周昌,这人果然是老狐狸,比起蚺允,不仅会抓重点,更会布鱼饵。 “那先生呢?与彭越又是何关系?” “姑娘为何有此问?” “那先生何故问我?” 蚺允一拍桌子:“你们俩打什么哑谜!” 林婉儿没理会,只朝周昌道:“先生故意言出彭越,是何打算?” 周昌死死盯着林婉儿,突然面上一松,大笑道:“林姑娘慧极,我亦不如!” “既如此,先生还是做个爽快人吧。” “这是什么意思?周昌,彭越究竟是何人?”蚺允疑惑不解。 周昌起身,朝蚺允作揖:“殿下! 彭越此人,是属下早年游历时遇到的。 属下与他同路过一段,仅是萍水相逢,并无深交。 而属下所知的,关于双峰山的一切,的确都是听闻搜集而来的。 只是那些传闻杂而碎,且相互间差三错四,不足以采用。 能具体说出的这一套,大多都是来自这个叫彭越的人。” “噢?”蚺允有些激动:“你的意思是,这个叫彭越的人,极有可能是知情人?” 周昌摇头:“当时在属下的一再问询下,他言明只知道这些。 可这话是真是假,他究竟知道多少,只有他自己最清楚。 而说出口的这些,是否真贴近双峰山的真实?属下也无从判断。” “那他知道的这些又是从哪听来的?” 周昌依旧摇头:“他只是吹牛似地说,比旁人知道的更清楚,别的没说。” 蚺允急切:“那你当时为何放他走?” 周昌难言:“当时……属下还未遇到殿下,对方所言,属下并未足够重视。” “那如今呢?你之前与我说起双峰山时,可从没提起过这个叫彭越的人。” 这时对面的林婉儿插进来,一副戏谑的口气:“殿下,先生定是也找过这个叫彭越的人,可惜没有找到罢了。” 蚺允恨铁不成钢地盯着周昌:“是这样吗?” 周昌低头,在心里将林婉儿骂了一通:“属下惭愧,无风无影之事,属下不敢一再妄言!” 蚺允想想,周昌的确一直都不肯将双峰山的事轻易吐露,自己几番逼问,他才肯说。 心中气稍平了些:“糊涂!你不相信的事,本殿相信!你找不到的人,本殿未必找不到!” “是。” 林婉儿却明白,周昌不过是想先钓一钓蚺允,然后再总揽个一等功罢了。 也或者,他是有什么别的目的,否则不会今日冒着被骂的风险,将彭越直接抛出来。 ……难道他笃定,自己一定知道彭越,知道双峰山的事吗? 想到这,林婉儿心中对周昌,又多了层审视。 林婉儿打算主动出击:“婉儿这里倒知道有个叫彭越的人,只是同名同姓者诸多,不知是否是先生所说的的彭越?” 蚺允看向周昌。 周昌无奈道:“他没提过自己的情况。” 蚺允又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周昌则朝向林婉儿:“不知姑娘是如何认识的这个彭越。” 蚺允也转向林婉儿:“表妹大可先说说。” 林婉儿便将鹿师兄与她说过的,关于彭越的情况,挑三捡四地说了。 蚺允听完既道:“宁可错人也不可错失,既然先生一直没找到,不如就先去看看这个彭越,你不是见过他吗?” 周昌点头:“或许真是他也未可,就因一直被困在牢中,才没被找到。” “希望如此。” 蚺允突然又看向林婉儿,眼神有些许荫翳:“表妹今日就只说这么多吗?” “殿下!心急吃了不热豆腐! 我也想知道,这个彭越究竟与双峰山有何关系? 不如就等先问过彭越,再接着说也未尝不可?”林婉儿一副商量口气。 蚺允不吭声。 他也不敢逼得太紧,一则对方毕竟是血亲表妹,不看僧面看佛面。 二则,他现在对这个彭越也相当好奇。 半响,他不情不愿道:“暂且如此吧!周昌跟进。” “是。”周昌应道。 第198章 何事春风容不得 6 蚺和刚踏出位于北城的明月楼时,位于内城东区国公府中的栾阳景便知道了。 此时的他,正躺在卧室那张雕花镶螺钿,罩着琥珀色云纱罗床帏的架子床上。 面色苍白,精神不济,一只手压着胸口。 屋内充斥着一股浓重的药味。 他咳了两声,缓了口气:“四哥真是勤勉! 一面忙着五城司的事,与东厂虚与委蛇。 一面兼着督察院的差,领着人调查问案。 一心想着皇位,还要忙里偷闲,分出心来去纠缠着我的女人。 当真贼心不死!”说完,又连咳了好几声。 站在下首的凯风略有担忧:“公子如今伤重,只能温养着,不宜费心神。” “我再不费心,他便当本世子是个死人了。”栾阳景瞋目切齿。 但身上的伤是作不了假的,他不过情绪稍动,胸腹的痛便翻江倒海。 压在胸口的手青筋毕现,就在他以为这股冲动将被压下去时,一口血突然喷涌而出。 凯风和雷策吓了一跳,忙上前一步:“公子。” “我去请医正!”凯风说着转身跑了出去。 雷策则去端了盆温水回来,将栾阳景吐出的血擦干净,又帮他重新换了套中衣。 不到一炷香时间,穿着绣着花草纹常服的长公主蚺晴走了进来。 身后,凯风拖着正在王府当值,身着鹌鹑织补官服的洪医正走了进来。 洪医正身后,跟着位背着药箱的医吏。 蚺晴面色焦急,三两步走到床前,望着被中那张毫无血色的脸:“都病成这样了,为何不让我去请崔院史?” 栾阳景半闭着眼,不言不语。 蚺晴头疼,回头看向洪医正:“洪医正,快给他瞧瞧。”说着让开一步。 “是!”洪医正也知对方着急,便只回了个简单的礼。 凯风将一张方凳搬到床边。 洪医生上前坐下,将手指放在栾阳景伸出的手腕上。 他来回把着栾阳景的两只手,又察看了一番他身体的情况。 几人都沉默地等待着。 过了半响,洪医正站起身,向长公主行礼道:“回长公主! 世子是因情绪起伏不定,从而牵引了内伤,好在并无性命之忧! 还是按上次开的方子煎药,但此后一定要静心养病,万不可受情绪影响。” “那他为何吐了血?” “那是一时郁滞的淤血,不碍事,吐了反而松快。” 蚺晴点点头,松了口气。 洪医正带着医吏告退,凯风送他出去。 蚺晴盯向站在角落的雷策:“你说,世子今日这出,是为着什么?” 事关林姑娘的声誉,雷策不知该不该说,飞快地瞥了栾阳景一眼。 蚺晴有些恼怒:“你看他作甚,我让你说你便说。” 雷策实在为难,垂首憋了半天,只道:“公子心中所想是何,我等不敢故乱猜测。” 蚺晴一听这就是推托之言,恼怒更甚,可她也不好随便罚他的属下。 尤其还在他病着的这时,就他这犟脾性,万一一着急动怒,伤只会更重。 “母亲!是我一时多想了些事,无甚大碍,母亲不用慌张。” 蚺晴转头看向栾阳景:“我再是慌张,也不如你刚受伤回来那会慌张。” 栾阳景抿了抿嘴,面无表情。 蚺晴尽量缓和了语气:“倒底是谁将你伤至如此?你还是不肯说吗?” 栾阳景彻底合上嘴,不再言语了。 雷策又朝角落里缩了缩,弯起他那无论怎么佝偻,都依旧高大的身躯。 他可不敢说,那日伤公子的,和今日害得公子吐血的,一直都是林姑娘。 否则长公主一定会把林姑娘撕了。 届时,公子又不能不拦着,再闹起来,就不好看了。 蚺晴见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叹了口气:“罢了,你且安心养着,小小年纪哪来如此多的烦事?” 长公主悻悻地走了。 凯风走了进来。 他犹犹豫豫地踱到床前,瞧着平躺在床上的栾阳景,欲言又止。 栾阳景没有睁眼,只道:“有什么事说说。” “孟娘又传消息来了!”凯风将手中的小纸卷递了上去。 栾阳景展开,扫了一通,将纸卷揉在手中:“好啊!一个个还真当我是死了?” 凯风虽不知是怎么回事,但还是道:“公子可千万别再动怒了。” “我不动怒,怒!也要让他们怒。” 雷策上前:“公子,究竟出了什么事?” 栾阳景将揉得皱成一团的纸卷递给雷策。 凯风也伸头去看。 “吩咐下去!让我们在北山的人,看顾着娇娇。” “是!”凯风应道。 “另外,再给蚺允、蚺和这兄弟俩好好上一课!” 雷策问:“是何程度?” “本世子如今还下不了床! 再怎么样,他们也不能比本世子更舒服吧!” 凯风,雷策两人相继退下。 栾阳景躺在床上,看着绣着繁星的帐顶,喃喃自语:“娇娇真狠心,不仅不来看我,还与他人言笑。” --------------------------- 当晚,临近子时,蚺和在北城巡逻时,遭数十名蒙面匪徒的围攻。 来人杀气腾腾,穷凶极恶。 即便他身边也带着人,依旧难挡其势。 幸好他本身武艺强,又有下属挡在身前,才没伤到要害。 但即使如此还是难免挨了刀,且刃上都抹了毒。 刚回府,他就发起高烧。 元宝急得差点晕过去。 蚺允那边也没好到哪去。 他从北山回府的途中,埋伏在两边屋顶处的几名弓弩手,朝他放暗箭。 虽有护卫挡在身前,还是有两支箭射中了他。 一支擦肩而过。 一支从他的大腿穿出,令他发出这辈子最尖锐的惨叫,当场便痛昏过去。 --------------------------- 当栾阳景收到这些消息时,终于露出了欣慰的微笑。 但这笑容没维持多久。 因为还有个漏网之鱼,程语之! 这一位才是他一直最为痛恨忌惮的。 他敏锐地感觉到,与他人相比,娇娇对其是有些不同的。 其实自己早就派人去找过他的麻烦,可几次都没抓到他的尾巴。 这人狡兔三窟,消息也极灵通,行事更是令人捉摸不定。 细想来,这家伙定是有些来头的。 不过不要紧,早晚他都是跑不掉的。 第199章 何事春风容不得 7 澄清坊,四王子府。 主院沉和院中,里里外外守卫森严,一片肃穆。 来来往往的侍从们,个个面色沉郁,垂头敛目,噤若寒蝉。 主屋寝室内,一只双耳铜盘坐炉中,散出水沉香的味道。 一张雕着松竹梅的紫檀木三围罗汉床上,躺了一天一夜的蚺和,终于退了热。 但依旧双目紧闭,面色惨白,虚弱至极。 元宝在床前,寸步不离地守了一天一夜。 这一天一夜,他的心如阴沉海面上翻卷的波涛,狂风骤雨,起伏不歇。 其实殿下以前不是没受过伤,可却从未有这次这样的凶险。 毕竟,在京师中有能力,有胆量对殿下动手的人,屈指可数。 而今,恰恰这份屈指可数中,竟然就藏着一位如此歹毒之人! 伤人不说,居然还在刀刃上抹了剧毒,这不就是想要殿下的命吗? 好在他们不缺有水准的太医,更不缺好药材,否则这次恐怕凶多吉少。 那自己的脑袋也会跟着凶多吉少。 可究竟是谁这么大胆,连皇子的命都敢要?难道不怕诛九族吗? 元宝正胡思乱想着。 雕山水的裙板门外,万宝如只猫般飘了进来。 元宝一转身,便瞧见一个黑影快速飘来,惊了一跳,差点叫出声来。 待看清来人,面上浮出恼怒,压着声音道:“你好歹出点声!” 万宝无奈地耸肩,眼神里全是无辜。 元宝这会困乏萎靡,无意与他费舌纠缠,轻声道:“查出什么来了吗?” 万宝面无表情地摇头。 “那你来这做什么?就为了吓唬我?” “查出点别的事。” “什么?” “这得与主子说。” 元宝翻了个白眼:“你没瞧见殿下还躺着呢?” “这是之前主子交待我追查的,如今才有了些眉目。” “那也得等殿下醒了再说!” 万宝伸头,朝隔着道水晶珠帘的罗汉床看去:“主子如何了?” 元宝叹口气:“毒暂时是解了,可此毒难清,加上伤,太医说要等殿下醒来再说。” 万宝点头:“性命无忧便好。” “好什么,不知哪个杀千刀的,害殿下无辜受这份罪!” 万宝同情地看着他:“你还是先想好,怎么应付宫里的问话吧。” 元宝立即如梦初醒,嘴唇翻抖,手指轻颤:“他们来了!” “没有!陛下暂时还没出关。” 元宝抹了把汗,正要说什么,罗汉床上发出一声轻咳。 元宝立即噤声,拂开珠帘,快步行到床前:“殿下?” 蚺和的眼还没睁开,但人已经醒了。 “快,快去请崔院史!” 万宝快速飘了出去。 一刻钟后,万宝拽着崔院史走了进来。 崔院史也是着急,一路大踏步来到床前,伸手替蚺和把脉。 一盏茶后,崔院史收手,心中暗松了口气。 “崔院史,殿下怎样了?”元宝一脸紧张。 “没什么大碍! 只是这毒虽解,一时却不能完全清除。 但只要配合特制的药,连喝半年,便能将毒慢慢排出体外。” “那对殿下身子可有什么影响?” “那倒不会! 只是这半年内,殿下不能运气,不宜动武,要静养,药万不能中断。” 元宝面色终于松下来:“崔院史费心了。” “是属下之职。” 元宝送崔院史出门,顺便去安排煎药、养护事宜。 “万宝。”此时的蚺和已完全醒了过来。 万宝上前,刚要说话。 此时,一名侍从屋外走进来,手中端着黑漆托盘,盘里的玉碗中,盛着黑枣山药粥。 万宝将蚺和扶起靠在床板上,又拉过一只长枕,垫在他身后。 转身将托盘中的山药粥拿起,递给蚺和:“主子!” 蚺和接过,拿起银勺搅了几下,这才送入口中。 蚺和抬头看了眼,万宝那欲言又止的脸:“何事?” 万宝没说话。 蚺和冲屋内摆了下手:“全都下去!” “是!”守在角落的侍从退了下去,门外的守卫也走远了些。 “说吧。” “回主子!之前让我查的,太后身边的那个于嬷嬷,她的确有一身功夫,且还是个高手!” “噢?可看出路数了?” 万宝皱眉:“她的功夫很杂,不过,有点像青牛门的招。” “青牛门?”蚺和拧眉想着。“没记错的话,青牛门最擅的是轻功和易容?” 万宝点头。 “易容啊!”蚺和若有所思。 半晌,他似想通般,幽然而道:“假若,给无影阁下单的人,就是于嬷嬷,那么也不会有人知道是她吧。” “殿下的意思是,于嬷嬷当时易了容?” 蚺和没答。 万宝瞬间明白,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于嬷嬷那张脸,宫中人多半都认识,她如果要做什么见不得光的事,定会掩藏身份。 万宝突然惊醒:“如果这是真的,那于嬷嬷背后的人,岂不是……”太后两字他愣是没敢从嘴里蹦出来。 “能使得动无影阁的人,非富皆贵; 能用得着那些死士的人,位高权重。”蚺和没直言是太后,但心中却已然认定了一种事实。 “可宫中有些主子,不也是位高权重吗?” “哼!他们还惹不起国公府。” 万宝点头:“这倒是!那位世子可是个脑子不清楚的,有时连皇上的面子都不给,但能压一压皇上的也只有太……” 蚺和瞪着他。 万宝生生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屋内静下来。 一会,万宝耐不住道:“可为什么?这两人明明没什么关联。 世子的确得罪过许多人,但对那位,并没有过什么冲突,甚至连面也没见过几次。 她为什么会对世子做这种事?简直匪夷所思!” 蚺和摇头:“有没有关联,表面怎能看得出?只有身在局中之人,才是最清楚的。” “那……要查吗?” 蚺和仰头将碗里的粥饮尽:“查,为何不查?不多点筹码,往后的路怎么走?” “属下知晓了!” “昨晚的事,有眉目吗?” 万宝突然单膝跪地:“请主子责罚!” “难道什么都没查到?” 万宝摇头:“那群人来去无踪,并未留下足够的线索。” “毒呢?” “这毒所用的材料都极普通,只是制作顺序被调整过,才显特殊了些,并非什么封喉之毒。” “哼!看来对方还没想置我于死地!” 第200章 无形无影亦无踪 谁也说不清楚,无影阁是什么时候建立的。 尉兰觉得应该是一百多年前。 尉秋抚额沉思,无影阁的存在……好像有好几百年了。 “师兄!你说无影阁建立有多久了?”身穿一袭白纱裙的林婉儿,双手叉胸,一副认真求教的态度。 被两边从墙上伸出的粗铁链,吊在半空已一个月有余的尉鹿觉得: 如无影阁这种弥存世间的祸害,最好能从这个世上立刻、马上、彻底地消失。 “师兄?” 尉鹿有些心虚地避开她的视线。 “师兄最好看着我!”林婉儿的语气中,难得地带着丝撒娇。 尉鹿却爬出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讪讪将头转过来,看向不知要如何为难他的林婉儿。 他很少见她穿白色,较之平日,令人耳目一新。 只是师妹本就是清冷色淡的人,这身白穿在身,像是来吊唁的。 “师兄到底知不知?” 尉鹿那张曾经珠圆玉润的脸,如今已然是面如土色,饱经沧桑。 他没心情去管无影阁是什么时候建立,这种无聊至极的破事。 只一味苦不堪言地颤声道:“师妹,快放开我吧。” “师兄还没答我!” 尉鹿撇撇嘴,一副快哭出来的架势:“师兄保证以后再也不敢多嘴了!” 天知道,他不过是些许地,稍稍地,小小地表达了下不满,就被师妹关进了这里。 可他是山上的人,并没入九阁,不受九阁这套规矩的约束。 就算要受罚,也不应该被关进这里,而是由山上的思过堂来定夺。 所以他才敢表达不满。 可他倒是忘了,师妹向来行癫无状,根本就不是个说理的主。 就连掌门都无法压制住她。 他能怎么办? 只能默默后悔。 尉鹿悄悄朝站在林婉儿身后的尉秋使眼色。 尉秋倒是瞧见了,可她也只能耸耸肩,表示无奈。 虽然她也心疼师兄,可小姐是不容冒犯的。 而师兄向来都管不住自己的嘴,不知已惹出多少祸事来。 受点教训也好。 且比起塔里的其他刑罚,拘禁限食已算是极轻的惩罚了。 可尉鹿却不这么认为。 在别人眼中极轻的罚,在他这里却是难以忍受。 他向来爱动,坐不住,又有口腹之欲。 却被日日绑在这,出不去,吃不着。 还不如打他一顿鞭子来得痛快。 不过最好还是不要,他也是怕痛的。 他一直知道,束罪塔从来就不是人待的地方。 刑罚之重不是这里最恐怖的之处,拿捏人心才是。 束罪塔共九层,主要是用来关押、惩罚九阁中犯错之人,但并不局限于九阁的人。 只是九阁的人尚有机会能走出这里,而被抓至此的外人就没这么好运了。 所以束罪塔除了专司酷刑,同时也是培育药人,毁尸灭迹的地方。 “师兄,这么多天都没洗澡,身上是不是很痒?”恶魔的声音骤然响起。 尉鹿两股战战,疯狂摇头:“师妹!师兄一直都是站在你这边的。” 林婉儿笑眯了眼:“尉秋,给他一顿鞭子。” 尉秋不敢犹豫,从挂在墙上的众多刑具中,拿出支牛筋鞭。 别看她毫不犹豫,其实已经偷偷放水了。 小姐没说什么鞭,所以她便拿了支痛感最弱的。 尉秋的手臂左右飞扬。 尉鹿被抽的嗷嗷直叫,很快全身便浮现出交错的血痕。 尉鹿两眼汪汪地告饶:“师妹饶了我吧。” 林婉儿抬手。 尉秋抽手收回鞭子。 “那师兄告诉我,无影阁是何时建立的?” 尉鹿心中欲哭无泪,怎么还是这个破问题? 但这次他可不敢怠慢,脑中努力思考。 说到无影阁,就要说到九阁。 九阁为: 燕柳阁(密探)、无花阁(培选) 沉香阁(毒物)、镇魂阁(行医) 点金阁(商贾)、沧海阁(海运) 公输阁(匠作)、文渊阁(笔祸) 无影阁(杀手) 跟在林婉儿身边的晴儿属于燕柳阁。 替晴儿接骨的卫诸便是镇魂阁的人。 尉秋、尉兰则隶属无影阁。 九阁所有人都姓尉或卫,至于是尉还是卫,随意自选。 传说,九阁之中,第一个成立的便是无影阁。 其他八阁则是在无影阁之下慢慢诞生的。 毕竟无影阁一直做的都是无本买卖,来钱最快,最容易打基础。 所以九阁虽无排名,但无影阁却一直都是最特殊、古老的存在。 与其说林婉儿是无影阁阁主,不如说她是九阁之主。 其他八阁各有一名阁主,只有无影阁从来都是由九阁阁主兼任的。 无影阁这个名字并不是最初的名字,也不是唯一的名字。 每位阁主上任时,都会为无影阁取个名字。 其他八阁的名字则都是固定的。 一百多年前,无影阁名为崇煞阁。 无影阁这个名字是林婉儿上位后才取的。 她并没用多少心思,只是随意取了个较为相符的名字罢了。 她也不大管事。 但九阁存来已久,各自成章,也不需她再费心管什么。 “师兄想到了吗?” 声音幽响,差点震断了尉鹿的神经。 “想到了!”尉鹿赶紧应道。 “何时?” “大概千年以前,历时三朝。” “有这么久?”尉秋、尉兰很是惊讶,无影阁的相关全都在山上保存着,她们从没看过。 “因何而建?” 尉鹿努力回想着他看过的只言片语:“说是那年天火大旱,又出了几场地动,天下大乱。 无影阁最初的成员,便是诞生于最后活下来的那批乱民之中。” 林婉儿垂眼瞧着自己的手指:“翁中之蛊吗?” “师妹,我就知道这么多了。 你关也关了,打也打了,快把师兄放了吧!”尉鹿面上甚至挂上了谄媚。 林婉儿皮笑肉不笑地瞧他。 尉鹿是真的怕了:“师妹为何这样看我。” “师兄,你那位叫彭越的表弟是何来头?” 尉鹿怔愣,不是一直在说无影阁的事吗?怎么又说起彭越来了? 疑惑归疑惑,他不敢不答:“彭越的事我不是都与师妹说了吗,他还有什么来头?” “师兄当真不知?” “我该知道什么?” “师兄该不会告诉了他一些,不该说的话吧?” “我哪有。” “沉梦中呢?” “我……”尉鹿似想起什么,心中一惊,直朝下沉。 林婉儿大笑。 第201章 何事春风容不得 8 窝在榻上的林婉儿,瞧尉秋一脸凝重地捏着手中一张帖子,不由有些好笑:“这帖子有问题?” 尉秋点头。 林婉儿放下手中书,伸手:“拿来瞧瞧。”她知道,如果东西真严重,尉秋不会直接拿到她面前。 尉秋将帖子递过去。 这是张荷粉色的压花帖,打开帖子,扑面一股淡香。 林婉儿将上面的小楷内容扫了一遍:“七公主府的乔迁宴? 她不是还没出嫁吗?怎会有府邸。” “是陛下赏下的。”正在里间床前整理衣物的晴儿的声音飘了过来。 “这七公主因天生体弱,本就得陛下宠爱。 如今五公主已不在陛下跟前尽孝,八公主还小,所以她就更得青睐了。 陛下前阵子破格赏了她一座公主府,也有提前择婿之意。” “呵!”林婉儿轻笑:“不为皇子们封王,却要大赏公主吗? 皇帝的平衡转移之术,用的还是一如既往地莫名其妙。 只是仁和为何要请我?” “小姐!您忘了,您可是公主的亲表姐,她不请您还能请外人?” “可仁和素来与我无半分交情,也没必要非得请我。” “大概是因为三小姐不在了吧,她也只能请小姐了。”晴儿将叠好的衣服收进,立在床边,描着金荷叶的衣柜。 林婉儿这才记起,府上原来还有个林娟儿。 的确,如果林娟儿还在,七公主请的定然不会是她。 不过这里,大概也许还有蚺允的意思。 她不再言语,低头仔细去闻帖子,最后确定道:“是野茉莉的味道!” “是。”一直在站旁边的尉秋应道。 林婉儿皱眉:“我记得,这野茉莉,混入咱们沉香阁培育的白蛇花,再滴上滴白果油,有致幻迷智之效,且效果奇佳。” 尉秋面容严肃:“属下差人在阁中问过,七公主的人的确来买了配套的东西。” “公主府发出的所有帖子,都染了这野茉莉?” “是。” “那么便看她将剩下的东西用在谁身上了,你说是不是?” 这时,尉兰从外面走了进来。 她大步流星地穿过外间,腰间挂剑随之走动,晃出轻微的金属声。 尉兰行到榻前,递上一张卷起的小纸条:“是王院使府上传来的信。” “噢?”林婉儿拿过纸条,展开,只见上面只有五个字:哥哥已知道。 这是王莹传来的信,林婉儿清楚这字中的意思。 她嘿嘿直笑:“我以为蚺坔要比蚺沓聪明些,不想也是个无聊的痴情种。 看来这白蛇花、白果油,多半就是用在我身上的。” “小姐打算如何?”尉秋问道。 林婉儿将纸捻在手心:“自然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 这大煜的公主本就没几个,真是可惜了。”她声调软柔,似真在为此可惜。 “属下这就去安排。” “嗯。” 尉秋退下,尉兰留了下来。 晴儿整理好衣物,来到暖阁,拉出桌下的小炉子点燃,放上铜壶煮茶。 五月已过半,天渐热了。 小姐向来有些畏寒,比起旁人,同样的温度,觉不出多少热来。 但即便如此,也最多撑到下月初,这炉子就得移到外间去煮。 “小姐!二殿下如今重伤,连床都起不了,三天后的乔迁宴恐怕是去不了了。” “是啊!哈哈哈!”一想到蚺允捂着腿,躺在床上嗷嗷直叫的样子,林婉儿就觉得心情愉悦。 “要我说,就二殿下这种厚颜无耻之徒,早该挨顿打了,真是活该。” “的确,也只有这样,他才会老实些。” “不过四殿下为什么也被人揍了?” 林婉儿顿了下:“人在江湖飘,哪有不挨刀。” “那小姐要去瞧四殿下吗?” “我为何要去瞧他?” “四殿下之前帮了小姐不少忙,如今伤重,应去问候一声。”晴儿用小扇子轻扇炉口。 “奇怪,如你这种掌门的狗腿子,也会怂恿我去瞧其他男人?” 晴儿无奈,小姐向来想做什么做什么,不想做什么谁也叫不动,还能管她说不说吗? 再说,小姐现在身上有道赐婚,之前还与程语之有些暧昧不清。 俗话说,虱子多了不怕痒,自己早就和掌门无法交待了。 以前她做梦都盼着回山上,现在她根本连想都不敢想。 “这事一码归一码,小姐总欠着别人,不大好。” “怎么?替你们家掌门平帐?” 晴儿撅起嘴:“小姐爱去不去。” “急了?”林婉儿耸耸肩:“只是,我若真想回报四殿下,就更不应该去了。” “为何?” 林婉儿面上现出诡异的笑:“你觉得是谁伤了他们?” 晴儿想了想,摇头:“我只知出手的那帮人,大概不是咱们汉人。 可京师之中,异族人也有不少。 像是蒙古、朝鲜、女真、色目、回回。 还有南方的苗、猺、獞、獠等等。 其中蒙古人和色目人最多,我觉得最有可能是他们。 不过这些都还需仔细调查。 小姐要调查吗?” 林婉儿摇头:“这事很简单,根本不用调查。” “小姐知道?”晴儿一脸好奇。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啊?”晴儿有些不明所以:“小姐难道是在说我吗?” 林婉儿伸手对着她的脑袋狠敲了下:“难怪你只是燕柳阁的备选,这脑袋还是弃了算了。” 晴儿捂着脑袋:“我才不,我要长长久久地活着。” 林婉儿瞧着她直摇头。 “小姐快说,倒底是谁?” 林婉儿将身上的薄毯拉起,直挺挺地平躺在榻上:“京师中,有胆子有能力,能同时对两位殿下出手的,一只手便能数得过来。 皇上、太后、其他殿下、国公府也是其中之一。” “啊!”晴儿突然反应过来:“小姐是说栾世子? 可他为何……我知道了,一定是为了小姐。 那天,四殿下把小姐叫到了明月楼,说了好半天的话。 之后,二殿下又将小姐掠去了北山,也说了好半天。 小姐不是说,二殿下身边有个栾世子的眼线吗? 栾世子一定知道了,他是生气了,吃醋了!” “呵!也许吧。” “栾世子是真的喜欢小姐吧。” “谁知道呢。”林婉儿闭上双眼。 “对了,栾世子如今也伤重,小姐要不要也……” 第202章 春花秋月何时了 1 林婉儿最终还是决定去看看蚺和。 她之前一直没认真计算过,但经晴儿的提醒,她也觉得蚺和的确帮了她不少忙。 东鸣山上、杨雁的事、飞仙楼中、还有那几个死在她手中的匪类。 甚至之前在明月楼,他也没打算就一些事,紧咬着自己不放,无论哪方面。 不管他是主动还是顺手,有意是无意,从结果来看,都对她相当高抬贵手了。 且蚺和与程语之不同。 他总体来说是个理智的人,亦步亦趋走着自己的路,有着稳定的计划。 所以,他不会带给她什么麻烦,更不会主动给自己找麻烦。 再说,蚺和此人......也许到时可能会有那么点用处。 她也并不担心,看望蚺和,栾阳景会因此再去找他的麻烦。 毕竟她不能真肯定,栾阳景这么做,是因为她,还是有别的什么原因。 就算是真为她,她也不打算为此等小事,多此一举地去限制自己的想法与行动。 再说,对方毕竟是皇子,栾阳景要想再下一次手,也并非这么容易了。 总之,这两人,都不是需要她同情与操心的人物。 她只要做她想做的便好。 --------------------------- 林婉儿的到来,整个四王子府最高兴的莫过于元宝了。 他整日盼星星盼月亮,盼着这个能影响他家殿下心情的姑娘,能好好地安慰安慰殿下。 他绝不敢说,其实他只是想看殿下的八卦。 之前他还一直奇怪,自上一次的拜访后,这姑娘为何就没再来了。 如今终于是来了,他自是不敢怠慢。 他一路殷勤地将林婉儿领至沉和院,也没通报,便直接带着她往蚺和的寝室而去。 他可不怕殿下怪罪。 他清楚,无论殿下心中怎么别扭,还是希望林姑娘能来看看他的。 蚺和的府邸是前朝王爷留下的。 他的寝室也位于一座有数间套房,颇为宽广的小殿中。 一正厅,一小厅,一暖阁,一间书房,一间通屋,两间寝室。 正厅中放着几套恢宏大气的直背桌椅,两张摆着德化白瓷的平案,角落数只花几。 小厅内放着张厚重宽大的圆桌,数只与之配套的鼓墩。 小型书房林婉儿只是从门口匆匆瞥了几眼。 里面立着双阁博古书架,一张书案,一只圈椅,半人高的梅瓶。 暖阁、通屋和另间寝室皆在东侧。 而元宝领着林婉儿拐向西侧,所以她并没瞧着。 不过可以看出,这里地方虽大,所设的家具并不多。 虽家具不多,可却全是一水的紫檀木,金丝金星发出绸亮的光泽。 一如蚺和这个人,沉稳内敛,又不失大气。 两人朝西侧最里的那间寝室而去。 几道精美的雕花地罩将一条走道隔成数段。 每断隔出的空间,两侧都各放着摆着盆花的花几,或是束腰马蹄桌。 一根根粗木条交错铺就的八字梁顶上,吊着一盏盏琉璃宫灯。 两人终于来到蚺和的寝室。 室内的摆设也颇简单。 东侧一排雕万福花样的窗下,放着张长条桌,桌面腊光顺滑。 上摆着只,正飘着袅袅青烟的鎏金双耳香炉; 香炉一侧是柄架在扇架上,双面绘景缕雕的檀香木扇。 西侧,欧阳询严谨肃正的书帖《化度寺邕禅师舍利塔铭》铺满了整面墙,气势恢宏。 北侧则垂着道柔软的鲛纱帐。 透薄的纱帐后,勉强可见,一张罗汉榻上,躺着道影影绰绰的人影。 “本来是没有这纱帐的,只是殿下的伤实在辛苦,见不得风,于是便临时挂上了。”元宝边掀开纱帐,边殷勤地解释道。 随着帐被撩开,罗汉榻和躺在上面的蚺和都清晰起来。 元宝指着放在榻前专为太医准备的凳子:“林姑娘请坐。” 林婉儿并无扭捏,直接走上前坐下,毕竟她此行就是来瞧他的。 还有便是,她也有点好奇他究竟伤成什么样了。 此时,蚺和的脸近在眼前。 平日严正冷肃的人,这刻却安静平和地躺在那,令她有些新奇。 脸色与平素所见,并无多大变化,只是苍白了些,唇也没什么血色。 倒是冷硬的脸部棱角,此时变得柔和许多。 林婉儿并没观察多久,蚺和便醒了。 有一瞬间,他以为自己是在梦中,有些惊讶,到了现在居然还能梦见她。 等反应过来是真实的人,他顿觉十分羞耻。 毕竟他从没这样,虚弱地、直挺挺地躺着,被女人观察,且还是他中意的女人。 元宝忙上前将他扶靠起,他趁机狠狠刮了一眼自作主张的元宝。 元宝知殿下是不好意思而恼羞成怒,不由想笑。 将蚺和靠扶好后,元宝赶紧退地远远的。 蚺和压下情绪,但还是吭吭呲呲半响,才尴尬开口道:“林姑娘来瞧我?” 林婉儿大方点头:“伤如何了?” “已没什么大碍了。” 此时,侍女送来茶和点心,元宝忙搬了只小几放在林婉儿身侧。 又一一接过侍女手中的茶和点心,殷勤地放在小几上:“殿下知道姑娘喜喝松罗茶,这上好的茶叶都给姑娘留着呢! 还有这点心!上次姑娘说喜欢这酥黄独、定榫糕、还有酸糖乌李。 殿下便请了专门做这些的点心师傅,这现做的,可比外头卖的更好。” 若是以前,蚺和倒乐见元宝如此献殷勤,可如今......他恨不得将他的嘴给缝上。 “是吗?”林婉儿笑吟吟地瞧着蚺和。 蚺和更加不好意思了,连耳尖也红了。 若是平时,他断不会如此情绪外露,大概是因为人一受伤就容易显脆弱。 也或许,是因为元宝没事先报禀,林婉儿的出现太过突然,令他有些措手不及。 侍女和元宝退下。 蚺和沉默不语。 林婉儿也不急着说话,低头捻起瓷盘里的点心,一连吃了好几块。 拿出帕子擦擦手,又端起将军茶碗喝了几口,这才道:“点心不错,这茶也不错。 未央湖上碧橹轻,石髓峰头松萝茶。 劲风喉舌终朝咽,香切唇齿任逍遥。 殿下这茶便来自蜀地绵竹吧,比我常喝要香浓得多。” 蚺和忙道:“那走时我让元宝拿些给你。” 林婉儿点头。 第203章 春花秋月何时了 2 从香炉中不断飘出的水沉香,弥散在屋中,那味道,清甜又令人迷茫。 再加上几天来天天喝药,此时,蚺和的大脑也开始有些昏茫了。 他想问,她来看他,是否是存着丝对自己的好感。 他想听,她说一些关心他,安慰他的话语。 他想等,她向自己慢慢靠近,甚至最终会接受自己。 就在他胡思乱想,为此而心生愉悦之时。 林婉儿开了口:“伤殿下的究竟是何人?殿下知晓吗?” 蚺和立马清醒,稳了稳心绪:“......暂时还未查出有用的线索。” “京师中,敢与殿下动手的人,可不多!殿下心中可有怀疑对象?” 怀疑对象?他又不是傻子,自然有怀疑的对象。 他与林婉儿一样,分析了一通下来,最终锁定了栾阳景。 可知道又如何?他不十分肯定,又没有十足的证据。 且如果真是他,自己大概也明白,对方为何会出手对付自己。 倘若直接闹发出来,他大概并不占理,甚至还会遭人诟病。 谁让他觊觎的,是人家的未婚妻。 可他又有些委屈,自己的心意,明明是在赐婚旨意下达之前就有的。 是那栾阳景抢了自己的心意! 可下个瞬间,他自我又否定了。 是他先轻慢了她,当时若干脆些,直接允与正妃之位,她未必不会答应。 他就是太习惯于一板一眼了,加上当时对林婉儿并无更深切的了解。 但先机已失,覆水难收! 想到此,心中漫延着无边的悔意。 “殿下?殿下是否想到了什么?”林婉儿的声音又响起。 蚺和从沉思中渐渐回神。 他看向她,对方一脸坦然,应该不是为栾阳景来探自己口风的。 即使是又如何?左右他也不会将此事宣之于口。 再说,栾阳景既然敢做,对方便不怕他会找上门,没必要多此一举。 蚺和有些想笑,没想到有天,他居然也会为了女人,裹入这争风吃醋之中,还伤至如此! “我能想到的一些事,想必林姑娘也是想到了吧?” 林婉儿没什么犹豫地点点头,蚺和是聪明人,又有人脉,有些事不必遮遮掩掩。 再说,凡事如果说开了,反而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放下手中茶碗:“是不是不能肯定,左右应是他吧。” “那林姑娘作何想?”蚺和嘴角浮上淡然的笑,语气既潇洒也有惆怅。 “是否真因为我,尚无定论。 就算是,那也是你们男人的事,与我无干。” “无干?”蚺和差点气笑。 林婉儿捏起一枚酸糖乌李,点头道:“当然!这种事古来有之,多如牛毛,不胜枚举。 或许一开始是因为女人,可到最后,全都成了男人们之间的较劲了。 女人就是想劝,男人也不会听,甚至还会嫌她碍事。 可到最后,人们往往骂的,还是这个女人,什么祸水,灾星,不祥之类的。 而男人们,倒是能博个痴情的好名。”话落,她将乌李塞入口中。 “哈哈哈!经你这么一说,倒还有这么点道理。”蚺和将头后仰,姿态闲适。 “本就是如此! 就说,我现在劝殿下不要再延续此事,就此打住,殿下可愿意?” 蚺和松快的表情突然冷下来,他盯着林婉儿:“林姑娘绕了半天,是在为他求情吗?” “求情?若是他做的事,又没事先与我商量,我为何要替他求情? 我不过只是随口这么一问,至于殿下想怎么办,那是殿下的自由。 左右,最后你们谁倒下,也别赖在我身上,更别喊我去收尸。” 蚺和眯起眼:“这么说来,我与他,在林姑娘心中,是一样的?” 林婉儿眨了眨眼:“不一样又是如何?哭天抢地,寻死觅活吗? 俗话说,听人劝,吃饱饭;识人教,武艺高。 你们非要自找些不痛快?何故要浪费我的情绪。” “呵呵!”蚺和直摇头。“林姑娘一向独异于人!我到现在都弄不明白姑娘所想,不过.......” 他突然直起身,半身微倾出榻,抬手一把拉起林婉儿的手,紧紧攥着。 他略为粗糙的指腹,轻轻摩梭着她的手背:“我这样,是不是也算是报仇了?” 林婉儿没反抗,只含笑瞧着他:“殿下尽管再大胆些!” 蚺和心中被鼓动,正想进一步。 可下刻,突然又觉得有些没意思,甩甩头,松了手。 林婉儿似没瞧见对方的失落:“殿下,今日婉儿来,带了份礼,不知殿下是否喜欢?” “什么礼?”蚺和看向远处的元宝。 元宝直摇头,什么礼?这林姑娘来时可是两手空空呐! “殿下,上次明月楼中,婉儿曾问殿下可想坐那高位?” 蚺和心一紧,冲远处摆摆手,元宝会意,领着一众侍从退下。 “殿下今日可以给婉儿肯定的回答吗?” 蚺和不知该如何回答,可他面对的是林婉儿,所以鬼使神差地点了下头。 林婉儿笑了,眼神明亮:“天地开辟,日月重光,自来王者,不惧荣光。 婉儿想把这片荣光,送给殿下,殿下可接受?” 蚺和瞧着对面的姑娘:“林姑娘这是何意?” “殿下,就是您所想的意思。” “林姑娘可知在说什么?” “婉儿自然知晓。” 蚺和有些不可思议:“姑娘亲手相送?” 林婉儿抬起下巴:“有何不可?” “姑娘莫不是在开玩笑?” “殿下只说接不接受!” 蚺和也笑了:“有何不可!姑娘便是送片草,蚺和也甘愿受着。” “那便说好了?” “是。”蚺和直觉得她在说笑,但也并不抵触这样的游戏。 林婉儿起身:“那殿下给婉儿一个信物吧,待到来日那天,婉儿自当奉还!” 蚺和将手伸到脖子处,取下一条绳链,递给林婉儿。 林婉儿接过,瞧了眼,结成福字的绳结下,坠了只通透的玉葫芦。 “不是多名贵的东西,但是我自小便戴的,上面的记号只有我认得。” 林婉儿将葫芦握在手中:“此物甚好,殿下便等着吧。” 人走后,蚺和依旧有些没回神。 这林姑娘是认真的? 他心底自然认为她是在逗他,但又不太肯定。 且他居然,还是把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了她。 第204章 春花秋月何时了 3 林婉儿刚从四王子府出来,就见着一身青色短袍的凯风等在门外,身后停着上次,曾来接过她的那辆马车。 她走下台阶,凯风主动迎上来,行走间,袍摆在膝处来回摩梭,黑靴吸附着初夏的光。 “林姑娘!”凯风拱手行礼。 “你这是?” “公子吩咐,让属下来接姑娘。” “去何处?” “国公府,公子现在不能挪动。” 林婉儿笑了:“那伤的确不能乱动,若养的不好,没一个月都下不了床。 难道,你家公子的伤,养的不好吗?” 凯风不想回答,可一字不说,人家又怎知公子的辛苦? 便嗫嚅着道:“公子最近心情起伏,加深了伤势,总是咳血。” “是吗?为何起伏?” 凯风闭口不言,你说为何起伏?明知故问嘛! “你心中该不会在腹诽,觉得是我令你们家公子伤重的?” 凯风暗暗心惊,这林姑娘总是敏慧地令他无所适从。 “请姑娘上车!” 林婉儿将凯风的窘态瞧在眼里,突然起了逗弄他的心思。 “我今日累了,想回去歇息。”说着转身就走。 凯风快步上前,追在她身侧,有些为难道:“公子有令,命属下接姑娘入府。” “他令的是你,我又不是他手下,与我有何干?”林婉儿脚步不停。 凯风急了,伸手拦住她:“请姑娘不要令属下为难!” 林婉儿眉头一皱:“你算得什么,也来与我动手,让开!” 凯风脑中回想着来时,公子交待他的话:若请不来我的娇娇,你就自裁谢罪吧! 心中不禁漫上冲天的苦闷,为何他总是接一些和女人有关的任务? 当初的冯鸾是如此,现在的林姑娘也是如此!还有她的那个丫头晴儿。 为何不让雷策来?难道就因为他在姑娘面前比他更腼腆吗? 况且他几次与林姑娘交手,都不是对手,这不是上赶着找打吗? 他都怀疑公子是不是故意在整他。 可就算是又如何?他还能不听公子的? 这就是明晃着赶鸭子上架,不想来也得来,不想做也得做。 凯风硬着头皮,紧撑着伸出去的手:“请姑娘体谅。” 林婉儿用完了耐心:“尉秋。” 话落,不远处一条巷子里,响起一声轻微的金属摩擦声。 瞬间,裹着一道风的青芒剑花,冲着凯风直面刮了过来。 凯风自然顾不得再拦林婉儿,抽出挂在腰间的剑便迎了上去。 趁着打斗的空隙,他看清了来人,正是上次在明月坊里刺了他一剑的尉秋。 对方来势凌厉,出招狠决,令他一瞬间竟有些难以招架。 他不由有些恼怒,上次交手情形难料,被她仗着林姑娘的势,压过一头。 同样情形下,若论单打独斗,他可不一定会输给她。 能做公子的护卫,他自然是从一场场刀山火海中杀出来的,可不是假把式。 他提起精神,面上认真冷肃,愈战愈勇,一时两人竟是不相上下。 这时,四王子府的大门突然开了,元宝从里面走了出来。 他看着门前斗的正酣的两人,升起恼怒,现在人都这么大胆了?居然敢在他们府前械斗。 台阶下,林婉儿也转过身来,看向元宝:“元宝公公,惊扰贵府了。” 元宝一见林婉儿,面色肉眼可见地缓了下来。 他快步下了台阶,走至林婉儿近前:“林姑娘,是不是有什么麻烦?” “无事,不过一点小麻烦,马上便可结束。” 林婉儿看了眼打斗的两人,隐在袖中的手一屈,一根细如牛毛的针朝着凯风腿膝而去。 凯风察觉到,闪了过去,可动作也因此现出破绽。 尉秋趁机一脚踹在他另一处膝上,他躲闪不及,即时跪倒在地。 下一刻,尉秋的剑尖压在了他的颈间。 凯风刚要起身反抗,林婉儿瞬间已挪到他面前,一只手压在他的肩上,阻了他的起身。 她微微倾身至他的耳附近,低语道:“冯鸾的滋味如何?那晚的月色是不是特别明亮?” 凯风瞬间惊愕失色,一时说不出话来,只得定定地瞧着林婉儿。 她此时面上笑吟吟,像尊慈眉善目的活菩萨,但出口的话却如魔音贯耳:“你把她藏在西市的小院中,你家公子知道吗?” 凯风心中,此刻暴风骤雨,天人交战。 这件事他的确做错了,违了公子的令,更违了护卫营的规矩。 事实从那刻起,他已没资格待在公子身边了。 可他能怎么办,他喜欢她,想留她在身边,并非只是一时冲动。 自那晚后,他便将她偷偷藏了起来,还雇了膀大腰圆的妇人看着她,不许她乱路。 但心中始终有愧,所以之后,几乎没去瞧过她几次。 他不知公子清不清楚这事,但他越发觉得,公子定是已经知道了。 之所以没揭破,并非是对自己手下留情,肯定还是因为国公爷说了什么。 此事一天不揭开,那对他的相关惩罚也不会有,所以他才能继续留下来。 凯风终是垂下了头,像只斗了几十场,最终因伤重而退场的公鸡:“请林姑娘高抬贵手!” “高抬贵手?为你,还是为她?” “我怎样都可,可她,与姑娘相比,不过是个弱女子罢了。” “弱女子?哈哈!没想到世子身边还有你这么纯情的人,你可比那个雷策有意思多了。 可惜!蠢而不自知。” 凯风抬头,表情不明所以。 “你知道冯鸾最近,偷摸着给仁和公主传了封信吗? 而仁和又给我下了帖子。 若她要对付我,你说,这里有没有你这位弱女子的谋算呢?” 凯风脸上青白交加,对于冯鸾,他还算了解,若说她做这种事,并不稀奇。 “凯风,若说这世上什么最残酷无情,那便是女人,嫉妒的女人! 以后,你多寻一些女人,便会清楚了。” “林姑娘!”凯风有气无力。 “看在你如此痴情的份上,倒可以给你个机会。”林婉儿从袖中滑出一颗药丸,递到他面前:“给她的。” 凯风不敢去接。 “放心,死不了,只是从此后,她那颗脑袋,就再也想不出什么害人的主意了。” 不远处的元宝此时还在琢磨,这林姑娘和那男子,究竟在嘀咕些什么? 第205章 春花秋月何时了 4 凯风回到位于国公府的羲和院,并未先去拜见公子。 而是直接钻进自己的卧房中。 国公府的护卫,住所一般都在西侧,有固定的院子。 但栾阳景的贴身护卫不同,一部分就住在羲和院中。 凯风与雷策同住一间屋。 凯风一进屋,便去到床边,打开放在床头的一只榉木小柜,从里面取出只白瓷药瓶。 他将上衣脱下,露出因常年练武而精壮的上半身。 只是左肩头有道醒目的刺伤,表皮翻着,泛着鲜红,不时朝外溢出鲜血。 他一只手推开瓶口的木塞,抬起瓶子倒向伤口。 此时,门突然开了,雷策大踏步走了进来。 只是下刻见到屋中人的架势,有点意外:“你不去接林姑娘了吗?怎会受伤?” 凯风白了他一眼,不说话。 雷策走到床前坐下,看了眼伤口:“谁伤的?” 谁伤的?他绝对不说。 这是林姑娘给他的惩罚,动手的还是那个尉秋。 且好死不死,还是扎在,上次的同一处地方。 那伤虽然早好了,但内里还没完全愈合,这次又来一下,真够受的。 那个尉秋绝对是故意的! 雷策见他不答,也不再多问,反正他们做护卫的,受伤是常事。 只要不是危及性命的伤便好。 “你不在公子身边,突然回来做什么?”凯风反问他。 “你迟迟都不将林姑娘带回来,公子等急了,让我也去瞧瞧。 我刚要出门便听说你回来了,还跑回了这里,我便过来了!” 凯风点点头,公子还真是急不可耐。 那林姑娘如此可怕,也不知公子看中她哪点。 将来若成了婚,晚上睡在身侧,公子怕连小命都不保。 “林姑娘究竟接来了没有?” “来了!”凯风心不在焉。 “那你怎么不直接将林姑娘带过去?” 话才落,便瞟到他的伤口上:“对了!你受伤了。” 凯风没好气:“林姑娘由栾管家领着,我便先回来一步。 这时,他们大概也快到了。 你现在就去吧,管家是进不了羲和院的。” 雷策点头,起身:“那你先歇着,我去了!” --------------------------- 这边,栾管家已领着林婉儿停在羲和院门口。 管家瞅了瞅月花洞的院门,朝林婉儿拱了一礼:“姑娘暂留步,容老奴先去禀报一声。” 林婉儿点头。 他刚要抬脚,雷策便从院门中走了出来。 雷策第一眼便瞧见了他们,加快脚步走了过来。 管家也迎上前,道:“正好,雷兄弟,你便领着林姑娘吧!” 雷策点头,侧身,伸手相请:“林姑娘,这边请。” 栾阳景的羲和院与蚺和的沉和院相比,不相上下。 毕竟以长公主和国公爷的身份,这个府邸就不会比王府规格小。 这一点,林婉儿上次来参宴时,便已见识过了。 只不过比起蚺和,栾阳景的奢靡更着眼,外露些。 亦如他这个人,张扬跋扈,自傲自信! 羲和院西侧的一排房,是栾阳景的贴身护卫们住的地方。 东侧有间由三间屋打通的大书房、连着一间暖阁、一间通屋。 另外还有两间库房。 北侧便栾阳景住的地方。 一间外厅、一间小书房,一间休息室。 穿过休息室,最里间便是栾阳景所在的大卧房。 不仅如此。 他还在卧房后头,自作主张地修了座小花园。 以此花园为中心,周围建了瓮室、和为瓮室提供热水的伙房。 伙房旁边有间小厨房,还连着间食物储藏室。 其他有练功房、兵器库、藏书室,两间库房、还有专放他贵重衣物和搭饰的衣室。 简直包揽了所有。 栾阳景的卧室里飘着淡淡茉莉香,一如他身上的味道。 不过茉莉香中,夹着般浓重的药味。 地面铺着团花织金丝毛地毯,踩上去轻盈绵软。 西墙的条案上摆着一套琉璃做的娃娃、流光闪闪,形态各异,憨态可掬。 旁边还放着块,象牙雕琢而成的双狮夺球,狮子是醒师,雕品上了色,十分漂亮。 林婉儿的视线在条案上多扫了几眼,没想到他还有这样的爱好。 东侧放了张剑腿凉榻,上铺着条绸布缝制的团花软垫,绣工精致,用的金线在烛光下闪着碎光。 榻上方的墙上挂着只铜制的乾坤盘。 有些怪异,很少有人在此处挂这么个东西。 北侧立着道纱织面的座屏,上面绣的是一簇簇形似牡丹的虎头茉莉。 绕过纱屏,便是栾阳景正躺着的那张雕花镶镙钿的架子床。 床上罩着琥珀色的床帏,床尾还挂着颗核桃大的夜明珠。 床前放着一张小茶桌。 床东侧立着一架,漆红雕花四扇门斗箱衣柜。 西侧有扇木门,不知通向何处。 栾阳景此时正无聊地靠在床头,一见林婉儿来了,那双桃花眼中马上溢满欢喜:“娇娇!” 林婉儿走到床边瞧他。 看起来,他脸色要比蚺和还苍白,唇却红艳艳的,像山林间鸟吃的金银忍冬。 凯风说他经常咳血,应该不是夸张。 “你好些了吗?”声音轻而淡。 一听她这么问,栾阳景面上马上堆起不满与委屈,看起来着实惹人怜:“你总也不来瞧我! 若我今日不差人请你来,你便不会主动来吗?” 林婉儿轻笑:“我来做何?来看罪有应得的人,是何下场吗?” 栾阳景恼了,伸手狠拍了下被面:“哪有你这样安慰病人的。” “怎么,错怪你了?” 他突然起身,伸手一把拽住林婉儿的手腕,将她拉向自己。 林婉儿猝不及防,整个人砸向他的胸口。 这一下可真不轻,他气血翻涌,忍不住闷哼一声,真怀疑她是故意的。 但他并没放手,手臂反而紧紧环住她,心中的空落这才有所慰籍。 “你总是不老实,才会伤成这般。”她的气息喷吐在他的胸口,声音变得有些飘渺。 “还不全是因为你!”他怒道。 “恶人先告状,大抵就是你这样的。” “那你呢?不先来瞧你的夫婿,反而跑到别的男人府里头,去探人家的病。 娇娇,向来都能令人火冒三丈啊!” “所以你就派人将他们都教训了一顿?” 栾阳景略松了松手臂:“娇娇知道?” 第206章 春花秋月何时了 5 室内静怡,只余两人近在咫尺的心跳声。 “啊!”栾阳景瞬间反应过来:“娇娇有无影阁在手,这京师还有什么事不知道的?” “无影阁也不是万事通。” “那娇娇是如何知道的?” “猜一猜便知了!” “我的娇娇还真是聪明。”语气中带着丝骄傲。 栾阳景双手扶着她的肩,那双望向她的桃花眼中,饱含春情:“看到四哥伤成那样,娇娇作何想?” “没什么可想。”林婉儿也直视着他。 栾阳景挑着眉,嘴角含笑:“娇娇说真的?” “难道世子不希望我说的是真的?” 栾阳景又伸手将她搂入怀中,抱紧,语含委屈:“娇娇可不要骗我!” “我骗你作何?” 栾阳景没应声,只是那双眼中闪过不知名的暗芒与狠厉。 无论她的娇娇说的是真是假,他都不允许有人觊觎他的东西。 谁也不行! 栾阳景一直静静地搂着她,好像只有这样,他的心才能落到实处,安定下来。 直到侍从送来茶和点心,他才放开她。 栾阳景盯着点心,莫名来了句:“我可没有四哥的魄力,还专门请了京师有名的点心师傅!” “那你可以学学他。” 栾阳景一噎,但还是耐心地,将茶桌上一只天青瓷碟往她面推了推:“娇娇尝尝这个!” 林婉儿看向碟子,一片片澄黄糕片躺在天青色的碟中,相得益彰。 “这颜色倒是挺好看。” 话落捏起一块塞进口中,嚼了几口,面露意外:“这糕点里加了凤来(风梨)? 栾阳景轻点头,面容柔和地看着她:“娇娇可喜欢?” “酸甜鲜软,很香,喜欢!”林婉儿诚实道。 “这凤来,每年从南海运来的也不过寥寥几颗,连皇子也未必能分到,你是怎么得到的?” 栾阳景终于满意地笑了,微抬了抬下巴:“我自有我的办法,娇娇喜欢最好。” 见他不说,林婉儿也不追问,又一连吃了几块。 栾阳景静静地瞧着她,这一刹那他觉得,若以后生活中常有此景,便就是种幸福吧。 末了,林婉儿抽出帕子,擦擦嘴,端起一旁边的茶盏,呷了口茶。 “这杯盏也很漂亮!”林婉儿看向手中杯,天青色的杯子,杯面上绘着几瓣白茉莉,十分雅致。 “娇娇今日也学会夸人了。” “我只是实话实说。” “既然喜欢,我送娇娇一套。” “不用了,我只瞧瞧便好,左不过只是个喝茶的用具。” 栾阳景没再坚持,他知道,她从不会做虚假的推托,若想要,定会收下。 两人静了会。 林婉儿喝完一盏茶,便想起身告辞。 栾阳景瞧出她的意图,赶忙先开口道:“刚才提到无影阁,我倒想问娇娇一个问题。” 林婉儿又将身子坐直了,看向对方:“什么?” 栾阳景斟酌了下:“无影阁如今还有针对我的追案吗?” 林婉儿一愣。 “我知道这么问,应是违了你们的规矩。娇娇不便说,便不说。” 他问这话,目的其实并非在此,就算真有,且要继续执行下去,他也无所谓。 毕竟,无影阁做的就是这门生意,自有一套规则,总不能真违了客人的单吧。 就算她是阁主,也不能这么做,这会遭到阁内成员的诟病。 他只不过是想,试探她对自己的态度罢了。 林婉儿却摇头,直白道:“我是阁主,想说便说。 只是我真的不清楚,这得去问问管事的尉秋,或是尉兰才知。” 栾阳景愣了一瞬,接着哈哈大笑,面上全是喜悦的光,震得胸腹有些痛。 他伸手压着胸口:“没想到,娇娇身为阁主,平日对无影阁真就这么不闻不问吗?” 林婉儿白了他一眼:“上次在明月坊时,不是已说过了吗? 我很多年都没过问过阁中事物了,也就是前段时间才翻了翻一些记录。 之后,又没管了!所以不太知道最近的事。”林婉儿说的一副理所当然。 栾阳景笑眯了眼,有点无奈道:“可惜当时我没信你的话。” “无碍,当时换谁也不会信。” “娇娇倒是豁达。也幸而豁达,我才没真惹怒娇娇。 可你这样三天打渔,两天晒网,不怕阁中出乱子吗?” 林婉儿抬起头:“反正都是杀人的事,能出什么乱子?” 栾阳景一梗,突然觉得有些无言以对。 林婉儿接着道:“不过,虽然我不清楚你那单,最近有什么情况。 但之前从明月坊回去后,当即便去查问了一番。 你一直死不了,导致这单拖了好几年,早就得不偿失,入不敷出了。 我当机立断,就将这单给停了。 放心吧,就算有人还要来追案,我们也不会再接了。” 栾阳景苦笑不得:“那我这是拖了娇娇的后腿了?” “没关系,有你给的那五千两,这帐就算平了。”林婉儿放下手中的茉莉茶盏。 栾阳景龇着牙,若不是对面这人是娇娇,他恐怕现在就已经把人打死了吧。 哎!自己的单还得自己买。 他压下难言的郁气:“可无影阁的规矩不是不死不休吗?除非对方撤了单。” “谁说的,那全是因为我们有这个本事,能很快宰了目标。 如你这般,活这么长久的,在我们阁中,只此一单。 是你先坏了我们的信誉,那我们也不用再讲什么规矩了。” 栾阳景差点被气笑:“看来依旧还是我拖累了娇娇。” 可娇娇单方面停了单,不怕委托人找你的麻烦吗?” “呵!”林婉儿发出一声轻笑:“能杀你的人,能坚持这么多年,又不惜所费也要杀你的人。 不是与你有难言的深仇大恨,便是身具大秘密之人,或是两者兼有之。 这样需要深藏的人,怎会轻易露面,让旁人抓住把柄?” 栾阳景深感赞同地点点头:“娇娇果然聪慧,此言甚是有理! 只是若那人咽不下这口气,转头又相请别的杀手阁来对付你们,该如何?” “哈!”林婉儿露出不屑来:“他这样的人,能找上我们无影阁,必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也说明,在他眼里,我们无影阁在这行,便是最顶尖的。 我倒是想知道,对方能找到什么人,才能对付得了我们!” 第207章 春花秋月何时了 6 守在门口的雷策,不时听到从内室传来的,公子连串的笑声。 不由感叹,看来公子果然十分心仪林姑娘。 林姑娘一来,公子都没空折磨他们了。 这么多年,他也没听过公子一天之内笑这么多,这么响,还这么直白真挚。 平日,多是冷笑,嘲讽的笑,不屑地笑,或是虚伪的假笑。 室内,栾阳景的笑声还在继续,只是声渐小。 他年纪本就不大,面容还带着几分青涩,笑得红扑扑的脸,像只鲜嫩的蜜桃。 林婉儿却面色不善地瞧着他:“若到时那人真找来什么阿猫阿狗,来纠缠我们无影阁。 ......就先由你的人去对付吧。” 栾阳景撇撇嘴:“娇娇刚才不还一番豪言壮语?怎么这会又要我去了。” ”这事本就因你而起,你便该负最大的责任。” “娇娇是我见过的,最大的无赖。” “无赖?难道你想我们无影阁,再接下追案,与你们继续互相内耗吗? 那倒不如一致对外,来得合算,这是互惠互利。” “是,是,娇娇说什么便是什么。” 林婉儿有些不耐:“难道不是吗? 世子能在无影阁几年的追杀下,都完好无损,实力必定非凡。 也就我们无影阁还能与你纠缠几年,若是旁人,早被你杀光了吧。 “呵呵!”栾阳景笑的愉悦:“娇娇今日一直都在夸人。” 他话刚落,林婉儿便来了句:“不过,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到时你若真不行,我们自会出手的。” 栾阳景的笑当即就垮了。 他什么时候不行了,什么时候他都行! 不过,娇娇说的也没错。 不只无影阁被耗费不小,他自己也损失了不少人手。 要知道,培养一个好手,所费的金钱与时间不菲,而价值却是不可估量的。 一旦折损,便是翻倍的损失。 这个道理他明白,以杀戮为业的无影阁体会更深。 再说,若没了无影阁的纠缠,他这里可以轻松很多,也能余下更多精力处理别的事。 他一直最讨厌,最烦躁的不是无影阁的刀,而是对方耗走了他大半心神。 且能得无影阁帮手,他更是如虎添翼。 简直无一不利! “行或不行?”她语气霸道,不容置否。 栾阳景赶紧点了点头! 他最喜瞧的,就是她这番霸道不讲理的面目,令人欲罢不能! 他心随行动,伸手将林婉儿又一把拉到床边。 这回他没敢过于用力,怕她再给他胸口来这么一下,那他还得再多养一个月。 他轻轻地,半拥着她,瞧着她,面上露出十足的欢喜。 “此事便如此?” “嗯,就如此。” ”既然你问了我一个问题,我也要问你个问题?” “你说。”栾阳景将唇压在她的发顶,热气从百汇穴灌入脑中,令人神台清明。 “那日,明月坊,世子爷见到的人,究竟是谁?” 栾阳景没答。 林婉儿从他怀抱里挣出:“我如此干脆地回了世子的问题,赤诚相待!” 可世子的诚意,似乎就有些寥寥无几了。 栾阳景看向她,有些犹豫。 “世子现在在我这的诚信,有些岌岌可危了!” 栾阳景终于开口:“我并非不答,只是那人当时千叮万嘱,不让我与人说。 还说,若我轻易开口,必遭反噬。 娇娇忍心我遭此厄运吗?” “哼!装神弄鬼,必有,世子,怎会信这些?” “我以前也不信这些,可......娇娇看到墙上挂的那个八卦盘了吗?” 林安儿点头。 “那是母亲去一座小庙里给我求来的。” 林婉儿疑惑:“庙里怎会求出乾坤盘?” “我也不知,听母亲说,那人以前是在观里修道的。 至于为何又会在庙中修行,是有原因的,但是何原因,母亲未说。” “原来如此,还真奇怪。哪里的小庙?” ”离无相寺不远,叫水月庵。” “很普通的名字。那这乾坤盘有何用?” “那人说内里乾坤已定,只要挂在床头,便能消灾挡煞。 可我不信,直接扔进了箱底。 接着没多久,无影阁便缠上了我,这一缠便是数年。 加上其他的倒霉事,我不堪其扰,这才又这东西挂了出来。” 林婉儿此刻真想给他一掌:“你是故意的?” 栾阳景笑了:“我可都是说真的。 “你倒底说不说?” 栾阳景投旗:“我说,不过我想再问娇娇一个问题。” “你倒是会做买卖,怎么,觉得亏了?” 栾阳景正色:“娇娇!”他拿起她的手把玩:“那天将我击伤的究竟是什么?” 林婉儿将手抽出,叉手勾唇:“我只能说,那是我身上的一道禁制。” “是何禁制,难道是不允许男人碰你吗?” “可以这么说。” “那到时我们圆房怎么办?” 林婉儿但笑不语。 “能解开吗?” 林婉儿点头。 “你自己下的?” 林婉儿摇头。 “那是谁?” “你想知道吗?也许是一个你一直想知道的人。” 栾阳景皱眉:“娇娇这是何意?” 林婉儿这次却再也不答了。 栾阳景叹了口气,算了,不说便不说吧。 但他现在真有些担心圆房的事了。 不过,他也有点高兴。 这说明,程语之从未得到过她,其他男人亦是。 一想到程语之,他就咬牙切齿,气不打一处来。 想到东鸣山上,那人与娇娇的亲密,两人的出双入对之时。 他敢对付蚺和,敢直言对蚺和的醋意,在娇娇面前毫不掩饰,胡搅蛮缠。 是因为他知道,娇娇对四哥只有朋友之谊,并无男女之情。 可他却不敢在她面前多提程语之,他拿捏不准娇娇对他的态度。 他总感觉,娇娇对他不同。 他不过是借吃蚺和的醋,来吃程语之的醋罢了。 这个男人,才是他绝不可能放过的,他一定要杀了他。 “你现在可以告诉我,明月坊里的人是谁了吧?” 栾阳景颔首,正要开口。 林婉儿突然又打断他:“我心中其实已经猜到了、一人。 我将名字写在你的手心,你看我猜的对不对?” 栾阳景点头。 林婉儿拿起他如玉的手,在他因练武而略有薄茧的手心,写下一个名字。 栾阳景随着对方写下的一笔一划,渐渐睁大了双眼。 第208章 秘密洞玄空造化 1 北区,明月坊,泽字间。 林婉儿如上次栾阳景那般,坐在铺着一张绣花绵布的方桌后,慢条斯理地喝着茶。 桌前,一个穿青色剑领宽袖道袍,腰系同色绦带,下坠一块小小方形玉章的男人,被尉秋压跪在地。 男子尝试反抗了几次,皆没成功,干脆一撩袍,直接就地盘腿而坐。 林婉儿摆摆手。 尉秋退至角落。 他抬头看向林婉儿。 这姑娘面容洁白无瑕,衬得面色极为清淡。 一双单凤眼,眼尾微微上翘,垂眸时,耷下一排睫毛,细而软。 眼神却是淡泊漠然,不招一丝波澜。 鼻头圆而润,两颊因清瘦而略高,唇色淡。 整个人气质冰清水冷,如山顶皑皑白雪,令人感觉不到一丝温度。 虽不是什么绝色,但长相却极为清秀,顺眼。 其实,他之前就曾远远地观察过她,但这么近距离下的,还是第一次。 在他观察林婉儿的同时,对方也在观察他。 男人看起来四十左右,小脸,面容光洁,细长眼,薄唇,长相阴柔。 身躯比一般男子而言,略单薄瘦小。 若不是唇边的一圈青渣,多半会以为是个太监。 男子看向她的眼中没有害怕,也无恼怒,只有疑惑不解:“姑娘为何让人将我掳来此处?” 林婉儿笑了:“我又不是闲来无事,胡作非为之人,请大人来自是有缘由的。” 听她喊出大人,男子蹙眉:“姑娘知我是谁?” “大人错了!是大人熟悉我才对。” “我应该认识你吗?”男子摆出副一无所知的模样。 “大人以为呢?”林婉儿声略高,音稍厉。 “我真不知姑娘在说什么,要不还请姑娘明示?” 林婉儿缓缓放下手中,绘着缠枝花纹的茶碗,也不再废话:“三月廿八,长公主寿宴,当时大人是否在场?” 男子眼神一凛,闪过警惕:“姑娘想说什么?” 林婉儿勾唇:“大人没否认。” 男子蹙眉:“姑娘还是快将我放了!你是姑娘家,我不与你计较。 只要出了这道门,就此别过,我们谁也不知谁!” 林婉儿提起帕子,捂嘴轻笑:“大人整日与漫天星辰为伍,果然这心胸,也如繁空一般广阔。 只可惜,大人大肚能容,我却想斤斤计较!” 见她又提到星辰千繁空,他心中更加笃定:“你果然知我是谁。” “自然!”林婉儿放下帕子,轻启唇:“梦灵,梦大人!陛下如今身边的红人!” “既知我是谁,还敢扣押于我,你就不怕陛下怪罪?” “怪罪?只要梦大人闭口不言,陛下怎么会怪罪于我。” 梦灵轻嗤:“姑娘莫不是在说梦话?” 林婉儿依旧笑吟吟,她慢慢从袖中抖出一件东西,将之立在桌面。 梦灵随着她的动作,伸头去瞧。 只见靠在她手心的,是一块长形牌,通体都泛着乌黑的光。 乌黑当中,不时闪着点点细碎银光,此长彼消,像极了繁夜星空。 奇妙的是,仔细看去,星空中隐约翻腾着一条银龙,时隐时现,见首不见尾。 此时窗外恰逢厚云遮日,透窗的光线骤然阴沉。 映照在临窗的林婉儿背上,如包裹着一团黑雾,令她的脸看起来明灭不定。 整个人似与那片星空融为一体。 梦灵陡然一惊,马上从地上弹了起来,情绪激动,音都颤了:“你究竟是谁?” “放肆!”角落的尉秋喝道。 梦灵瑟缩,嘴唇嗫嚅,却是不敢再问,只一双细眼如凝滞一般。 林婉儿将黑令收起,轻拂了下衣袖:“梦灵,我问的话你还没答。” 梦灵一怔,随即理了理衣袍,脚收拢,背微弯,恭敬地站好。 声音不知比刚才轻了多少:“敢问师祖是将掌门之位传给姑娘了?” 林婉儿轻哼一声,似有不满地道:“这个你不必多问!以后称我小姐便好!” 梦灵垂首:“是。” “说吧!” “那日我的确在长公主的宴上,但这是陛下的命令……”梦灵将皇帝交待他的事全都细说了。 林婉儿听后不置可否:“你一直在为栾世子批命?” “是。” “他命格贵而殊?” “是。” “最重要的是,气息与双峰山上的人相似?” “是。”梦灵回道:“属下虽资质平庸,但师傅也曾教过我一些功法。 所以我能分辨得出,栾世子的气息,与师傅身上散发出的气息是相同的。” “你师父?”林婉儿想了想,似想到什么,语带轻蔑:“呵!我知你师傅是谁。 上代掌门,共有百余徒弟,外门弟子八十,内门弟子二十,亲传弟子五位。 你师傅在外门中,排名三十九,并不着眼。 若不是当年,他坚持下山,我连他是谁都认不出。”林婉儿眼神意味深长。 梦灵听着林婉儿的一番话,面上虽还算平静,但内里却是晴天霹雳。 没想到在他心中,如神一般存在的师父,在双峰山上,只是个小弟? 他一直以来的价值观,崇拜观,此时已然轰然倒塌,分崩离析。 梦灵勉强压下情绪:“那小姐可知,师傅如今可在山上?” 林婉儿咽了口茶:“不知,他下山后至今未归。” 其实林婉儿也一直在寻这个三九。 但对方毕竟不是普通人,又是双峰山上出来的,还得那人庇护,所以至今一无所获。 梦灵不由泄气,原来他师父一直都没回去吗?他还以为老人家早已归山了。 “那你可知,当年你师傅下山的原因?”林婉儿问道。 梦灵想了想:“师傅说是为增历修行,才下山帮先帝创立大业。” 林婉儿挑眉,面上似笑非笑:“三九是这么说的?” 梦灵一听三九这个称呼,人差点没站住:“是。” “他可还说有别的原因?” 梦灵想了想:“他没说,不过……” 林婉儿看向梦灵:“与我还要吞吞吐吐?” 梦灵犹豫着道:“先皇当时有一位最爱的宠妃,好像是师傅的小师妹。” “噢?她叫什么?” “云华!” “呵!”林婉儿轻笑,手指摩挲着杯盏:“原是她呀! 她算什么小师妹!掌门的那百余位徒弟中,可没她的名号。 她不过是双峰山上一个看守器物的奴婢。 且道心不稳!” 第209章 秘密洞玄空造化 2 今日厚云多,泽字间本就靠北,不聚光线,此时几扇梅花窗又都关着。 金乌一直在厚云中不露面,屋内便有些暗沉,每个人的表情开始变得有些模糊。 梦灵今日一再地震撼,师父的小师妹,居然不是师祖的徒弟?还只是个婢女? 可师父为何对小师妹这个说法,一直信誓旦旦?好像真是他的师妹一般。 还是说师父不需要对自己解释的这么清楚? 那自己这么多年的师叔不是白叫了? 不过,话说回来,就算真是婢女,那也是双峰山上的婢女,与普通人不可同论。 况且,同在山上一起修道,虽说不是同一个师父,但说是小师妹,好像也没什么错。 “你继续说,那云华如何?” 林婉儿的话将他从胡思乱想中拉回。 他定定神,道:“师父对小师妹似乎……” “你若还是一直吞吞吐吐,那根舌头便不需要了。” 林婉儿话说的平淡,但听在梦灵耳中,回音如瓮磬,悠远而响亮,令他神魂震颤。 他运气定神,压下胸中翻涌,赶紧出口道:“师父对云华似有爱慕之意。” “噢?三九告诉你的?” 梦灵摇头:“师父不可能告诉我这些,是我自己发现的。” “你确定?” “八九不离十!”他又不是傻子,跟在师父身边二十多年,这些事还不会看差。 “哼!我道云华道心不稳 ,没想三九也是如此,难怪修行多年,也没一点长进! 那此事,先皇知道吗?” “我不确定,也许知道,也许不知。” “知道又如何 ?”林婉儿不以为然:“三九助他成就大业,先皇是聪明人,不会为这点小事与他闹翻。” 梦灵赞同,的确,师父这么本事,先皇就算知道,也不可能弃他。 “所以你的意思是说,三九下山追随的不是先皇,而是云华?” “或许一开始是这样,不过师父跟在先皇身边多年,亦是诚心诚意,属下认为两者兼有之。” “也就是说,三九的目标一开始是云华?” 梦灵想了想,点点头。 林婉儿没有再问。 屋内一时安静下来。 窗下后院,偶尔传来微弱的,木桶扔下水的扑通声,接着是一下一下的摇轴声。 门外走廊,也时响起轻微的脚步声,又很快远去。 “既已嫁人,那云华可曾怀子?”半晌,林婉儿又问道。 “有,曾有一子,只是生时难产,最后一尸两命。” “云华没了?”林婉儿有些意外。 “嗯,没了。” “确定?” “确定,记得当时先皇好像去了京郊阅军,不在宫中。 师……云妃生产时,我便与师父守在门外。 一听出了事,师父立刻不管不顾地冲进了屋,我自然也跟着进去了。 云妃大出血,身下的床全染红了,甚至从床上渗至地面。 我们进去时,云妃已经咽气了,孩子也没活。 那个胎儿很完整,是男胎!”梦灵回忆着当时的情景,心中有些瑟瑟。 “修道之人,本就难孕子嗣。 云华道心不稳,功法又浅,勉强怀子,必不顺利! 但应该也不会这么惨才对…… 那两人的尸身又是怎么处理的?” 梦灵摇头:“不知,云妃和孩子都是师父抱走的,师父不让我跟去。 事后,师父也没与我提过,我知师父伤心,更没主动问过。 但先皇应该知道,云妃毕竟是先皇的妃子,师父不可能瞒他。 再说,当时负责云妃生产的人,之后全被先皇杀了。” “这是多少年的事了?” “大概有十二三年了。” 林婉儿不语,手指敲在桌面,似在思考什么。 “就这些了?” 梦灵又想了一番:“我知道的就这么多了,若真有什么不知的,那也是师父刻意瞒我。” 林婉儿笑了:“看来你这个徒弟,并不怎么得你师父的欢心!” 梦灵心苦,师父对他其实还不错,可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秘密,师父也不例外。 林婉儿话锋一转:“你是何时替栾世子占命卜卦的?” “大概在世子七岁之后。” “从你发现栾世子身上的气息与双峰山相似后,皇帝就动了修道的心思?”林婉儿回到最初的话题。 “是。” “哈哈!”她莞尔一笑。“大煜皇族中最大的秘密便是双峰山!历来只有皇帝知道。 这秘密对于皇族内的人来说,尤其是那些皇子皇孙,并不难探听。 不过,这秘密中最大的秘密,却是任何人都探听不到的,那便是登上双峰山的方法! 由历代皇帝亲自口授而传,无任何文献。 皇帝既有这样的举动,便是起了登山的心思了。 梦灵!你在陛下身边侍候多年,应能窥得他的心思吧?” 梦灵点头:“自然能猜到,陛下大概也清楚我知道。” “所以他放你在身边贴身伺候,如今也只信任你。 毕竟到了如今,你是唯一真正与双峰山有点联系的人了。” “是。” “看来,这个登山的办法,与栾世子密不可分呐! “从结果看来,应该是的。” 林婉儿似想到什么:“你说是听皇帝命令才开始替世子占命卜卦。 那皇帝是如何察觉出世子此人的特殊,才会对你下这种命令?” 梦灵摇头:“这便不清楚了。” 林婉儿勾唇:“瞧瞧,每个人都是有秘密的。” 梦灵无奈,左右自己只是个棋子罢了。 停了一瞬,林婉儿又道:“随着世子长大,体内气息渐盛。 你通过对他一次次的占算,便从他身上又寻到了我?” “是,通过卦象,小姐命盘与世子之命相辅相成,可谓天作! 只是没想到……” “没想到我本就是山上的人,自是能增长他的气息。”林婉儿打断他道。 梦灵面上现出丝羞愧:“属下所学不精,真是误打误撞了! 且赏花宴上,我感受到小姐身上的气息羸弱,时有时无。 怕小姐对促进世子气息的增长,作用不大,才自作主张,给你们喝下通心之药。” “通心之药?”林婉儿想起什么:“就是赐婚那日,皇帝赐下的那杯酒。” “是。” “那是什么玩意?” “只是增进修为的普通丹药,是当初师父留下的。” “呵,果然如此!”她一喝那药,便猜到梦灵了! 第210章 天道不无公 人道不无明 1 赐给仁和公主的府邸在内城以西,与大皇子府相去不远。 相比起四皇子府、国公府、或是兵部尚书府,这座公主府略逊。 但也只是略逊,比起高门阔院,重臣之家,还是深远不少。 且内里亭台楼阁,九曲回廊,湖光山石,样样俱全。 刚转至后花园,林婉儿便听见那些文弱公子,聚在一片开得正艳的牡丹花丛前,念着拍马屁的诗词。 雕楹累栋架崔嵬,院宇生烟次第开。 为向西窗添月色,岂辞南海取花栽。 意将画地成幽沼,势拟驱山近小台。 清境渐深官转重,春时长是别人来。 诗语落,众人纷纷拍手叫好。 不过,听上去,倒也应了今日的乔迁之景。 离这群人不远处,还围着另一群人,视线皆落在正当一处。 仔细一瞧,原来那里摆了张书案,上铺张宣纸,宣纸过长,从书案垂落半空。 案前站着位眉目如画的锦衣公子,正捏着笔,一边观察着眼前的牡丹,一边挥笔落画。 另一侧,一条园廊内,一排美人靠上,坐着些世家小姐,聚在一起闲闲地聊着天。 更远处,是汪鳞鳞碧湖,湖边行着三三两两观景的人。 林婉儿一现身,便引起一众人的纷纷私语,自然,都不是什么好话。 尤其那些小姐,投在她身上的视线多是嫉恨不甘。 “都是群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晴儿不满。 林婉儿笑笑:“那些人所言所行,从没真用过自己的脑子,何必理会。” 今日的东主蚺坔,此时则坐在园廊尽头的一座八角亭中,与对面的王源边喝茶边聊着天。 林婉儿身为与主人关系稍近的表姐,定是要亲自去见礼才不会失礼。 于是她领着晴儿直接走向八角亭。 行到亭子的台阶前,林婉儿停下脚步。 可蚺坔与王源似乎并未注意到她,还在自顾自地聊着天。 “是吗?那改日源哥哥定要领我去见识见识!”蚺坔语气带着撒娇。 “好!”王源眼中盛着宠溺:“只要公主想去,去哪里都成。” “真的?” “自然!在公主那,小生从不打诓语。” 晴儿听着他们的对话,心里直犯恶心,身上起了层冷疙瘩。 这王公子,平日里对女人,皆是这副虚伪姿态吧,难怪杨小姐会上当! 林婉儿面上含笑,对着晴儿,故意将声音提高:“看来公主事忙,若真扰到公主的雅兴,倒是我的不是了!” 晴儿自然也配合地大声道:“是!小姐不如待会再来请安吧,那会公主想必是有闲了。” 两人说完,转身便要走。 “慢着!”蚺坔终于转过头来。“林姑娘这是要去哪?” 说这话时,她的视线还凌厉地刮了一眼,站在林婉儿身后的晴儿。 晴儿垂头,将不屑隐在眼底。 林婉儿止住脚步,上前身行礼:“兵部尚书府,二房长女林婉儿,见过七公主,请公主安。” 看着礼数姿态皆周到的林婉儿,蚺坔勾起一抹笑:“说来,林姑娘也算是我的表姐,多礼反显得生分了。 只不过……” “多谢公主!”林婉儿抢着起了身。 蚺坔后面那些未吐出的为难话,就这么滞在了嗓子眼,令她胸口都堵得慌。 晴儿则满心满眼地不屑,小姐本就是公主的亲表姐,这七公主在故作什么姿态? 人不大,心眼子倒挺多的。 “林姑娘一向品貌非凡,可见栾世子,倒是位心胸开阔之人!”王源突然开口道。 他这番话似在夸人,其实不过是揶揄之语。 但这些对林婉儿来说,皆是老生常谈。 她面柔如水,缓缓开口道:“上次茶楼中,便知公子爱夸人,且句句妙语连珠,难怪总能招得女子倾慕!” 她将倾慕二字,说得格外重,而茶楼,又暗示着那件事。 一旁边蚺坔笑容有些僵住。 自从出了上次的事,她就知晓了,王源常去风月之地。 即便如今王源已将她哄好,她自己也想通了些,男子三妻四妾,是早晚的事。 可这并不妨碍这件事,最后还是成为了,插在她心头的一根刺。 毕竟她与一般女子不同,是陛下最疼爱的公主,身份尊贵,怎能与那些勾栏女子同侍一个男人。 她的尊严绝不允许,可她的心却撇不下王源。 王源与旁人不同,从小伴她长大,她一直将其当作心中最向往,最安心的港湾。 这种矛盾之下,便导致她心中愈加郁结,不甘渐深,反而愈发地放不下这事。 情绪无处安放,她便对揭开这一层遮羞布的杨雁,无比憎恶,恨不能除之。 可杨雁已受到惩罚,还是父皇亲下的旨意,她不敢再去做些多余的事。 于是她将这满腔愤恨转移到,做为杨雁好友,陪她同去相看的林婉儿身上。 上次她鼓动蚺沓针对林婉儿,也正因此。 而这次,有王源的请求在其中,她想要的,便是林婉儿身败名裂,再无翻身之地。 “……啊!对了!说到倾慕,公子的伤,可全好了?”林婉儿接着道。 此刻,连王源的脸也跟着沉了。 可不等对方开口,林婉儿又道:“上次公子邀婉儿去东鸣山,婉儿应承公子好意,备份回礼才对。 只是那时正逢公子伤重,送什么都不如送些好药材。 但偏偏婉儿囊中羞涩,一时却拿不出什么好药材,犹豫之下倒是给耽搁了。 总之是婉儿失礼了,望公子不要见怪。”说到此,林婉儿伏身行了一礼。 “难为林姑娘还存着这份心思!”王源咬着牙道。 林婉儿一笑:“王公子一片好意,婉儿自当记在心上。”她这话又暗指东鸣山之行的算计。 王源勾了勾嘴角,但那双眼却是阴冷沉翳。 林婉儿可不管对方是什么心情:“不过,听说伤重之人即便好了,也极可能落下遗症。 正巧,婉儿认识一位神医,看外伤最是好。 如若公子需要,我可代为引见,也算是全了这份回礼!” 林婉儿语气诚挚,表情期盼,似真是因愧疚,想用心补上这份礼。 王源被她这话气得怒极攻心,不禁咳了声。 蚺坔也是气得不行,这女人,当真一点亏也吃不得。 哼!说吧说吧,待会便连眼泪也没得流了。 第211章 天道不无公 人道不无明 2 蚺坔邀林婉儿入亭喝茶,林婉儿自是客随主便,大大方方地应了下来。 只是三人着实有些不对付,蚺坔表面还能勉强演演戏,但王源实在没什么好心情,脸一直都是僵冷的。 话不投机三句多,气氛一度尴尬。 “婉表姐!”蚺坔手托起一只紫金釉斗彩盏,细白的手指被衬托地,如玉般明亮。 “今日这茶可是父皇赏赐的,茯砖安化,里面的金花最多。 尤其对咱们女子而言,消肉塑形,是减身的一大至宝。 表姐与世子不日便要成婚,婚服挑身,表姐可要多尝尝!” “是吗?”林婉儿端起面前茶盏,缓缓移至嘴边。 正当要入口时,她突然抬头瞧向对面两人。 王源一直耷着眼皮,盯着桌面上摆着的几盘点心,不知在想些什么。 蚺坔撇开视线,望向亭外远处,有些漫不经心。 林婉儿淡然一笑,终是张嘴将茶喝进了肚子。 直至她手中的茶盏在桌面磕出轻响,蚺坔这才将视线转了回来。 而王源也终于抬起视线。 “如何?”蚺坔面上的笑容较之之前,更自然,更亲切了些。 “味苦回甘,香醇浓郁。的确不错!” 蚺坔笑得更真诚了:“我知婉表姐一定会喜欢。 对了!我的盛园中,花匠移了不少好花。 此季开得正艳,尤其那一大片金盏菊,极为撩眼。 表姐可要去瞧瞧?”蚺坔嘴上问着,可却不等林婉儿回答,人已然起了身。 王源也站了起来。 这两人都起了身,林婉儿自不好再坐着,便道:“那便去瞧瞧吧。” 林婉儿随两人出了亭,顺着那汪湖边绕了半圈,进了位于湖西侧的盛园中。 园内果然是林木葱郁,繁花似锦,还养着各色飞鸟,花禽。 一条条细流,顺着人工开凿的水道穿梭在花草丛树之中,为之提供水份。 花石铺就的幽静小路,将园中各处都连接了起来。 远处还立着一座小型花塔。 “这园林设计的巧妙!”林婉儿不禁慰叹。 蚺坔面上不由露出丝倨傲:“这是我托父皇,借了工部的几位巧匠设计的。” “工部向来都是藏龙卧虎之地。” “林姑娘很了解工部?”一直走在后侧的王源突然出声。 林婉儿一挑眉:“婉儿不过是一闺阁女子,怎会了解朝堂之事? 不过一句应和之话,王公子不是一向极能应付场面吗,今日怎倒当起真来了?” 不远处的晴儿听了番话,努力憋着心中的笑。 小姐这话,既直接驳了蚺坔的面,又将王源怼了一通。 蚺坔与王源心中的气又增了一层。 只是一想到接下来发生的事,两人还是生生把这气暂时给咽了下去。 此时,从斜对面一片开着细花的果林中,晃晃悠悠走出一人。 那人一眼便瞧见了他们,调转方向,加快脚步朝他们这边走来。 等离得近些了,林婉儿才看清,那人居然是三殿下蚺乐。 他穿着身简练的素花圆领玉色袍,腰间系着丝帛腰带。 腰带下坠着一枚,拴着双福络的和田玉佩。 头上未戴冠,只系着条同色发带,上镶一颗茶色宝石。 手中还攥着一把竹扇。 若是不知身份的,便以为他只是位吟花弄月的富贵公子。 蚺乐走到三人近前。 林婉儿与王源向他行了礼。 蚺坔也略行一礼:“三哥!” 蚺乐的视线从林婉儿身上快速滑过,将竹扇敲在手心:“七妹这园子幽静雅致,害我险些逛花了眼。” 蚺坔白了他一眼:“若说幽静雅致,谁能比得了三哥府上? 光是府上的乐师,怕都能组成几支马球队了。 妹妹在三哥面前谈雅致,倒成卖弄了!” 蚺乐笑笑,并未接话,只道:“妹妹这是往何处去?” “我着花匠在一处坡上移了整片的金盏菊,如今花开得正盛,便想带婉表姐去瞧瞧。” “噢?”蚺乐这次将视线大方地落在林婉儿身上。“以前倒不曾听七妹提过什么表姐。” 蚺坔尴尬一笑:“我久病,常闷在屋中,便是自家兄妹见得都少,三哥不是都知晓吗?”语尾打着软勾子。 蚺乐勾起嘴角:“这倒也是。” 停了一下,又道:“我刚才在林中逛时,从树缝中瞥见一大片金黄,那便是吗?” 蚺坔点头:“的确,金盏菊就在林子旁的那道坡上,若三哥无事,与我们一道?” 蚺乐想了想,道:“也好!” 于是三人的队伍变成了四人。 蚺乐似有意走在林婉儿身侧,低声道:“林姑娘近来可好?” “若一直无事发生,不只近来,以后也能安好。” 蚺乐有些哭笑不得:“林姑娘这是……意有所指,还是纯粹言之无物?” 林婉儿抬头瞧着身侧的蚺乐,面上似笑非笑:“这点,我想三皇子比婉儿更清楚。” 蚺乐心中一跳,面上不置可否,收回与之对视的视线,声音稍冷:“林姑娘向来都是言之无物!” 林婉儿不再理他。 两人之间冷了下来。 倒是蚺坔与王源两人开始有说有笑。 好在,没一会,四人便行到了那片坡前。 一望无际的金黄,随着起伏的坡度,大片铺陈在眼前,如铺在地面的黄金花毯。 附近的空间,似都被这片刺眼的金黄给照亮,堆叠的清雅香气,积成了一股辛烂之味。 蚺乐也不由眼前一亮,摇着扇子:“金盏盛炎光,非金却是金,色际无穷处,晓霞叠赤宫。” 蚺坔也显得相当兴奋,伸手拉起林婉儿的手:“婉表姐!快来。” “作何?” “表姐不知,比起在旁观看,若身入其中,便如踩在铺满花朵的波浪之中,那才是别有番滋味呢!” “噢?” “进去就知晓了!”蚺坔也不等她应,直接就将她拉了进去。 的确,人身在其中时,四面八方皆被一片无际的亮黄所包围,令人眼晕,难辨方位,脚步虚浮。 短暂之中,竟产生一种今夕是何夕,人皆何处去的感觉。 “表姐!你怎么了?”蚺坔扯了扯林婉儿的袖子。 林婉儿毫无反应。 蚺坔又叫了两声,林婉儿依旧没什么反应,似乎已沉浸在自我之中。 不远处,树林中,渐渐冒出几道隐隐绰绰的人影,朝这里窥视。 第212章 天道不无公 人道不无明 3 “四殿下!”王源盯着金盏菊田中已然迷醉的林婉儿:“这戏,不是人越多越好看吗?” 蚺乐面无表情看向,那几个慢慢接近林婉儿,形容猥琐的人:“都是来道贺的,自然不好厚此薄彼。” 话落,转身便走。 王源瞧着蚺乐远去的身影,心中满是愉悦。 最好把所有人都叫来,一起来欣赏林家姑娘的丑态。 明日,她便会成为全京师,甚至全大煜,最丢脸的女人。 他看向远处飘着一抹薄云的晴空:燕儿,今日我便为你报此仇! --------------------------- 两刻钟后,蚺乐领着府上来道贺的众人,浩浩荡荡,有说有笑地走了过来。 明艳天光下,一群人锦衣花裙,玉带簪坠,在清风中来回荡漾。 “四殿下!”一名打扮娇俏的少女靠上前来。 她略有些拘谨,扯着手中帕子:“公主府当真有一大片金盏菊田吗?” 蚺乐轻摇手中扇子:“姑娘不信七公主?” 少女惊慌,挥了下帕子:“不,云儿不敢,我只是……无法想象那花田有多大,多壮观。” 蚺乐轻笑:“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姑娘见了便之!” 见对方声音柔顺,态度亲和,少女脸颊顿时飞上红晕:“那定是番难见的美景吧。” 蚺乐笑而不语。 少女害羞地垂下头。 其他几位小姐见此情景,都纷纷露出鄙夷的目光。 公子们则一脸意味深长。 一行人说话间绕过那片林木。 悠然间,漫天无际的澄黄就这样直接撞入众人视线中,撑满了一双双眼框。 “这怕是得有十多亩的地界了,比想象中还要广阔!”娇俏少女讶然惊叹。 “的确漂亮!” “这颜色可真艳丽。” “七公主大手笔。” 众人纷纷发出感叹。 “咦,那边是什么,像是什么东西在动?” “哪里?” “就是那里,靠南侧那一处。” “嗯……是有东西在动,白晃晃的。” “啊!那人没穿衣服。”一位眼尖的姑娘颤声说道。 接着好几道姑娘慌乱的声音连接响起:“那些人都没穿!” 慌乱之下,姑娘们纷纷转身退开,或帕子遮面,或垂头敛目。 没人敢再多瞧一眼,否则连自己的清白也会有损。 而公子们则没这么多顾忌,个个好奇地瞪大双眼,面露兴味。 有些不忌身份的,胆大些的,已然抬步踏入花田中去瞧。 待走近了,他们才清晰地感受到,那幅极致香艳糜烂的画面,有多大的冲击。 只见艳黄的金盏菊花丛中,几名光着黑腚的流浪汉,围抱着一名裸身如玉的少女,在其身上不停晃动着。 陷在花丛中的少女面容秀美,眼神迷离,神情沉醉,嘴角露出愉悦,似在做着什么美梦。 众人已然呆了。 半晌,一人回过神来,颤抖着声:“这不是七公主吗?” “是吗……”另一人也颤巍巍地,不大肯定地回道。 “公主怎么会在这,做这种……” “这些流浪汉又是哪来的?” “谁知道。” “公主身后那人又是谁?不像是流浪汉!” “是谁?” “啊!是王公子!”有人认了出来。 “哪里的王公子?” “就是翰林院的王院使家的长公子王源!” “怎么会是他!” 在众人一片惊叹声中,蚺乐也走了过来。 他只瞧一眼,便深深地闭上眼,心中恼怒愤恨。 他们失败了! 林婉儿不仅脱了身,还把七公主与王源全赔了过去。 明日起,大煜的最后一位公主也将从皇室中消失。 不过他并没多失望,他知道,那女人没这么好对付。 蚺乐睁开眼,对着窃窃私语的几人道:“你们都退下!” 围着的几人马上止了声,行礼后退,齐齐转身离去。 公主的乔迁宴,请的都是年龄相当的男女,长辈不入。 那些姑娘都是跟着自家长姐、姑嫂、或是长兄过来的。 蚺乐令人去唤她们的亲属,将受了惊吓的姑娘们一一领了回去。 那几个流浪汉,蚺乐即刻便命人拖入林中全杀了。 公主则由贴身嬷嬷带下去安置。 至于王源,也让他的随身小厮领了回去。 他没有特别交待什么,此事不可外传之类的话。 这种事从来都是捂不住的,越捂反而传得越快! 结果都是不可逆转的! 一切安排妥当后,蚺乐没再耽搁,直接从后门出了公主府。 上了停在后门处马车,一名属下闪身到车旁:“殿下!” “信送给那女人了?”帘后传来蚺乐的声音。 “送去了。” “她去了吗?” “去了!” “好!那便瞧瞧,这一次,她还能跑了不成!” --------------------------- 城西,二十里处,林婉儿的马车刚经过一座开满地丁花的土坡。 数十支铁箭便陆续从那座紫色的高坡上,朝马车急射而去。 赶车人一个翻身,滚进了车底躲避。 而被贯穿出数十个箭洞的车厢,却一直毫无动静。 一轮箭射完,一批人便从坡上、坡后直接冲出。 他们看起来训练有素,脚步扎实,一眼便知功夫底子不弱。 这些人个个手持雪亮宽刀,朝着马车便砍了下去。 --------------------------- 一个时辰后,蚺乐带着几名属下,骑马赶到了地丁花的土坡前。 只是,眼前的情景令他动魄惊心,双目俱骇。 路边的一辆马车千疮百孔,一半已碎裂,上面喷满了鲜红的血。 车前的驾马处空荡荡,马儿早不知跑到了哪里。 坡前一块空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几十具残肢尸身,个个皮肉外翻,伤深见骨。 血将这一片地全浸染成红色,连靠近坡底的紫色地丁花,都被染成了艳丽的玫红。 浓重的血腥充斥着鼻腔,招来一堆嗡嗡叫嚣的食腐苍蝇。 这是一处被残忍的死亡,反复涂沫过的空间。 蚺乐下了马,想靠近,却被属下拦住:“殿下,小心有诈!” 蚺乐这才发现,这么多尸体中,独独不见林婉儿的尸身。 心中陡然起了警惕:“去,瞧瞧马车。” 一名属下领命,跑到半碎的车厢前,用剑柄扫开碎片,仔细查看。 第213章 天道不无公 人道不无明 4 马车内大块碎片被拨弄至一旁,掉下的车帘也被挑开,但除了碎木渣、凌乱的物品和一摊摊血迹,什么都没有。 下属转过身,对站在不远处的蚺乐轻轻摇头。 就在此时,一声器鸣在头顶嚣响,划开长空,疾速而至。 下一刻,一支拇指般的粗箭将站在马车前的人整个穿透。 蚺乐瞪大了眼,护在他身旁的一众护卫马上架起防御姿势,将他团团围在中间。 但随着一道道破空声接踵而至,血花在几名护卫的胸口上洞开,很快,他们便与遍地的尸体溶为一体。 一切都发生在瞬间。 蚺乐全身紧绷,僵在原地,不敢乱动一丝一毫,连呼吸都放得极轻,生怕下刻自己也被那可怕的粗箭洞穿。 天气风云变幻,一早的碧蓝天,到了午后,却吹起了阵阵阴风,云层厚而低,光被遮掩下来。 周围冲天的血腥,将空气染得潮湿膻咸。 一切都压得人喘不过气。 直到一时三刻,从开满地丁花的矮坡后转出来一群人。 为首的便是着一身月白衣裙的林婉儿。 她左右两侧跟着尉秋与尉兰,四周还围着十几名手持弩箭,身穿青衣,戴着黑面罩的人。 懂点行的人,一看就能看出,那些都训练有素,久经厮战的杀手。 林婉儿面上含笑,步履轻缓。 “三殿下!别来无恙?”她声线婉转,音如清泉,打着平日里最普通不过的招呼。 但她那双绣着戈纹的鞋履,却踩在一堆死透的尸体中。 血泉如一块鲜红地毯,铺在她的鞋底,迎着她的到来。 在蚺乐眼中,此时的林婉儿,犹如开在殷红血池中,一枝独傲白莲。 她是邪恶喂养之物,蓬勃伸展,但邪恶却似乎沾染不上她的半分清濯。 他额上渗出滴冷汗,眼底略过不可置信,却还是极力维持镇定:“真没看出,林姑娘还是个深藏不露之人!” 林婉儿轻呵一声,垂目扫过地上的尸体:“若无实力,今日躺在这的,恐怕就是婉儿了! 您说是不是,三殿下!” 蚺乐无声讪笑,看向搭在那些杀手臂缚上的青铜弩:“这些神臂弓你是从哪弄来的? 该不会是林原海替你从戊字库里偷来的?还是从营署搞来的?” 林婉儿轻蔑一笑:“他敢吗?” 蚺乐想了想,一甩袖:“谅他也不敢。 若我没弄错的话,工部研究出的臂开弩,还没如此大的威力,能在此近距离下,将人利落地洞穿。” 林婉儿抚手,面上有些傲气:“三殿下好眼力,就工部那群蠢如鹿豕,能研究出什么好东西。 我这些弩皆是经过一番改良,工艺精湛,部件精密,射速快如闪电。 而我的神弩队,个个也都是臂力惊人,功底深厚。 别说人,就是只熊也逃不过!” 蚺乐又仔细观察了一番那些杀手,果然臂宽都是异于常人。 视线游回林婉儿身上,他眯起眼:“林姑娘果然好手段!好谋略! 看来林姑娘手中果然持有图纸。” “什么图纸?” “林姑娘还要装傻吗?那澜宇不是你杀的?东西不是你夺的?” “呵!澜宇不就是三殿下你吗?” 蚺乐气结:“林姑娘到如今还要与我玩笑吗?” 林婉儿也有些不耐烦了,厉声道:“没想到,三殿下竟是如此愚蠢又自以为是之人。” “你……” 林婉儿不给他喘息的机会,直接道:“澜宇常年做着海运的生意,在异域间奔波,见多识广。 收集的好东西更是不计其数,珠宝、贵金,铜瓷器、古董、书画,玩品、奇技淫巧。 自然,也包括三殿下目前最想要的,最新进的武器图纸,尤其是火器的图纸。” 蚺乐一愣,接着道:“你果然知道!” “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林婉儿面上浮过轻篾:“你以为你想要的东西,别人就都看得上眼吗? 那我今日就告诉你,无论三殿下你想要什么,我林婉儿都不屑于知道。 就算你想要的是皇位,在我这里也是不值一文。” 蚺乐很不想相信她,但瞧对方嗤之以鼻的腔调,傲世轻物的态度,还有种种行事作风。 蚺乐明白,也许对方是真的不在乎,但想到她连皇位都敢蔑视,又有些生气:“大言不惭!” 林婉儿也不计效:“是否大言不惭,殿下很快便会知道。” 话落,林婉儿挥挥手。 身侧的尉秋与尉兰上前几步,直逼蚺乐。 “你想怎样?”蚺乐忙退后几步。 “怎样?今日,又是公主府的下药毒计,又是城郊埋伏的暗桩杀手。 殿下如此大费周章,婉儿岂能不回报?自然是要请殿下也去我那里做回客了。” “林婉儿!”蚺乐终于吼起来:“你以为你是纤尘不染吗? 你若问心无愧,便把我的表妹方玉,表弟方松交出来!” “哈!原来今日,殿下还想着为他们报仇啊。” 蚺乐咬牙:“你是承认了!你把他们怎样了?” “承认什么?” “大理寺卿方大人,我的舅舅,他向来是个睚眦必报的人。 连失两位爱子,你以为他真会擅罢干休吗? 今日这批伏击的人,便是他给的! 还有王家主母沈氏,怕也是你动的手吧。” “哼!”林婉儿丝毫不以为意:“我当你们发什么疯,一起来谋害我,原是一个个撒泼来了。 不过你们这些人渣,难道向来都擅长倒打一耙的吗? 沈氏与其子王源,不过是对奸夫淫妇。 沈氏又与程三有染,她一直嫉妒我得程三青睐,便在坊间造我的谣,后又与我三妹合伙算计伏杀我。 方玉嫉妒我为世子妃,与方松合谋,当街就想要了我性命。 而你,为了张破图纸,也处处怀疑谋算我,更是遣程三引诱我。 你们这些人呐!”林婉儿啧啧出声:“恶臭地连狗都不食,也配来说我?呵!真是有够恶心人的。” 蚺乐紧抿唇,好半响才喃喃道:“林娟儿的事也是你做的?” 林婉儿却已懒得与他多舌,冷笑道:“看来三殿下还有点廉耻之心,便请殿下去束罪阁坐坐吧!” 尉秋尉兰双双伸手,压住蚺乐。 “林婉儿,你敢!” “殿下,这天下可没有婉儿不敢的事。” 第214章 天道不无公 人道不无明 5 羲和院东书房中,栾阳景搭下长密的睫毛,百无聊赖地趴在他那张桃木书案上发呆。 最近他的伤好了不少,已能下床走动,也不再吐血,但还是不宜出门。 他便趁闲,到书房处理最近堆积的事务。 只是,处理的过程中,他逐渐发现,以前看重的那些事务,如今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有一些,甚至可以说,还没与他的娇娇待在一起时有意思。 这样的发现,让他多少有点茫然惶恐! 因为他已分辨不出,究竟是林婉儿在他心中日益重要,还是那些事务本身就没甚意义。 他最后会不会变成,只爱美色的昏聩之人? 不,娇娇没什么美色,应该迷惑不了他。 她只是恰好……能得他的些许欢心罢了,他如是想。 他又突然想起,钦天监那个神棍与他批解的话。 “公子与她,虽身无彩蝶双飞翼,却是心有灵犀一点通!” 什么身无彩蝶双飞翼,这是咒他与娇娇不能比翼双飞吗? 什么又是心有灵犀一点通?他可弄不明白,她的娇娇整日里都在想些什么。 她有时看起来是在忙着一些事,但大部分时间都很闲。 她对她的无影阁有些漠不关心。 对蚺允关于双峰山的逼问,也不甚在意,似乎像一直在吊着他。 她最近杀了不少人,可认真说来,这些全都是反击。 她不需要他的帮忙,无影阁能应付大部分的事。 他能猜测她对蚺和的态度,却搞不清她对程语之是什么想法。 可恨程三那家伙自从赐婚后,便直接躲了起来,连程府都不回了! 真是个狡猾的狐狸! 说到心有灵犀,除了上一次婉儿主动来看来,最近好像一次都没来过。 她不在的每日,他这心尖,都是凉丝丝的。 真是个没良心的女人! 他越想越烦躁,起身走到那支绘金面,刻万兽踏祥云的铜缸鼓前,拿起鼓槌敲击。 一声声宏亮清远的瓮磬声自书房传出,飘向天际。 僮人的说法,铜鼓是与人神沟通的法器,敲击铜鼓能冲刷掉心中的烦恼与痛苦。 可是,他越敲越觉得烦燥。 这时,敲门声响起。 栾阳景扔掉鼓槌,走到书案后坐下:“进!” 雷策走了进来。 他穿着身半旧的窄袖衣,手腕束着皮质的缚臂。 栾阳景瞟了他一眼,有些不满道:“我这羲和院里没发新衣吗?” 雷策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公子这是又在找他不痛快呢。 这几日,公子脾气不太妙,总是在角角落落,阴阳怪气地挑些他们的毛病。 就连常在身边侍候的凯风都躲了出去,他也是尽量远离。 他总结了几天,觉得大概是因为林姑娘自上次之后,一直没来瞧公子吧。 “何事?”栾阳景懒洋洋的。 “是林姑娘。”雷策将手中传递信息的笺纸递至案前。 栾阳景立马坐直身,那双桃花眼也亮了几度,伸手接过纸条。 他垂头仔细将纸上的字看了一遍。 半晌,他甩下纸条,轻嗤出声:“这几人可真是有出息了,就连那位三表哥还能出来蹦跶一圈。 早知,上次教训二表哥与四表哥时,也算上他一份!” 雷策想了想:“那王公子大概还是因着沈氏的事。 至于七公主,上次在东鸣山,她就对林姑娘颇有微词了。 之后,她说动五公主来找林姑娘的麻烦。 而这次,是王源主动求到了她面前。” “呵!”栾阳景转动着手中笔:“七公主不过是个既虚伪又恶毒的无知小儿。 而王源,就是个奴颜婢膝的小人,比程三还不堪。 程三起码有自己的人脉与手段,对女人谄而不卑,只做掌控者。 而他,单纯只个靠女人的小白脸,还在那假装什么深情!” 雷策舔了下唇:“这次他与七公主害人终害己,已成了这京师中的笑话了!” “不过是活该!还是我的娇娇有手段,根本用不着本世子的人出手。” 雷策无奈,公子夸起未来的的世子妃,可真不遗余力。 “娇娇将三表哥扣下了?” 雷策点头:“至于三殿下被林姑娘带去了哪,恕属下不知。 似乎并没去那座有地下牢狱的宅院。” 栾阳景摇头:“娇娇的那些地方,自然都是秘密,不知便不知吧。” 雷策斟酌了下,道:“可殿下毕竟是皇子,若就这样失了踪,到时陛下肯定会追究。 即使林姑娘手段一向干净,可皇上有东厂和锦衣卫,难免会被查到些蛛丝马迹。 那些可不是什么正经人,不像六部讲什么程序规矩。 蛛丝马迹在明面上定不了人的罪。 但暗地里,只要被抓住一点痕迹,就足以让他们动手了。 其实,不讲规矩的人都亦然! 像这次,三殿下用的那批杀手,大多都是方大人寻来的。 方大人的确没寻着证据,但他知道,方玉和方松当时是去找林姑娘的麻烦。 仅凭这点,方大人便盯住了林姑娘。 而王源也是如此,仅凭些片面猜测和偏见,便朝林姑娘动了手……” 栾阳景手指扣着桌面,看向窗外:“娇娇能这么做,定是心中有数了! 若我们太多事,搞不好会弄巧成拙! 这次也如往常那般吧,替她在后收拾收拾干净,令她无后顾之忧便好。 至于陛下那边,也不是不好糊弄。 皇后这胎怀得太久了,久得那些皇子都只盯着她的肚子,反而变得齐心协力起来。 对了,皇帝舅舅知道,自己皇后肚子里这个孩子,真正父亲是谁吗? 还有我的三表哥,他寻的那些图纸,对大煜来说,功高至伟。 可对他个人来说,便是死不足惜。 他不过是个跳梁小丑,皇帝舅舅是否又知道,他与大皇子私下的关系? 呵!这些,都足以令舅舅头痛一阵了吧!” 雷策在下面听得一阵阵冒冷汗,公子说的这些,足以让他们这些人死的翻来覆去了。 “具体的,你与梁叔商量着办吧。” “是!” “至于那些不按规矩来的人……” 栾阳景似想到什么,面上浮出丝嫣红,一脸兴奋之色:“大不了来一个便杀一个。 死人总归不会再闹出什么事的。” 一会,他突然又道:“娇娇一定也是这么想的吧!嘿!” 第215章 一江春水向东流 1 江童做了一个梦。 梦中的钰郎,穿着那身初见时的绯红长袍,站在东宫那片敬天池旁。 那身影依旧挺拔俊逸,令她为之心动。 她走近了些,躲在一棵粗竹后,观察他。 他低垂着头,微皱着眉,一副沉思状,不知又是遇到了什么难事。 是皇上又给他出了难题? 还是他那几个不安分的兄弟又寻了他的麻烦? 或是后院的那几个贱人,为了争风吃醋而扰到了他? 不!钰郎胸怀大志,才不会为了那几个上不得台面的贱人而烦心。 她的钰郎无时无刻思虑的,皆是举国大事。 微风吹起他的袍摆,绣在其上的那条金龙似活了过来,在袍面上逶迤游弋。 身后,荡起的池水扭曲了他修长的身影。 江童手捂胸口,放轻呼吸,将手搁在冰凉的竹上,这才稍降下她颗炙热的心。 钰郎永远都是她最爱的钰郎,是她的钰郎。 她也永远是他明媒正娶、光明正大、堂堂正正的太子妃。 最后与他并肩走向最高宝座的,只会是她,也只能是她。 那些贱人永远也越不过她去,包括那个女人…… 她心中不由升起丝丝得意,嘴角愉悦地翘了起来。 正当她提起裙摆,抬起脚,想绕过翠竹,走到她的钰郎身边时。 却腾然发现,她的情郎身边突然出现一个女人。 那女人肤白貌美,容颜繁花,小鸟依人地靠在钰郎胸前。 而她的钰郎此刻正紧紧地拥着那女人,之前的满面愁绪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温和端方的笑容。 钰郎的头压在那女人肩上,薄唇轻启,在她耳边不知在轻声说些什么。 那女人面上露出娇羞的表情,纤细的身体在钰郎怀中不断地扭动着。 两人举止,极为暧昧亲密。 江童的胸中升起滔天的妒火! 这个不知廉耻的贱人,明明是皇上的妃嫔,居然敢私下勾引她的钰郎! 她想马上冲出去,将那贱人千刀万剐,永不超生! 但太子妃的身份,让她保留了些理智,生生将这把火暂且给压了下去。 若真将此事闹开,那女人定然活不了,可钰郎也会受到牵连。 尤其他那几位兄弟,对钰郎一直都虎视眈眈,时刻想拉他下马,到时定会落井下石。 说不定,钰郎不仅太子之位会不保,可能性命也堪忧。 钰郎若是倒了,她这个太子妃肯定也做不成了,她背后的江家也会成为落水狗。 而钰郎若是连命也丢了,她或许也会活不下去。 无论怎样,她都是不能声张的。 可恨!江童对这女人的妒恨又更深切了几番。 等着吧,她一定不会让这女人得意太久。 同时,心中又升起浓浓的伤感悲切。 东宫后院那几个女人已经是她的眼中钉肉中刺了,如今连别人被窝里跑来的女人也要来与她争? 为什么男人总能三妻四妾,而她只守着一个钰郎却已是身心俱疲了。 她将额头顶在竹竿上,垂下的睫毛滑落一滴滴水滴。 当她收整好情绪,再次抬头望向那两人时,却被眼前的一幕给惊住了。 她的钰郎手中正拿着一把刀尖闪着冷锋的匕首,狠狠插进那女人的身体。 血慢慢溢出,浸湿了那女人的衣裙,将上面绣的白牡丹染成了大片的红牡丹。 远处铺满天际的夕阳霞光万丈,将那汪映天碧水照得一片瑰丽艳红。 钰郎那身绯红长袍,也溶入这一片橙红赤橘之中,看不真切。 只有袍身金龙的那双龙眼,不知是霞光映射还是鲜血沾染,反射出红宝石般的瑰亮。 为何? 两人刚才还一副郎情妾意的模样,为何转瞬间便反目相向? 江童心中疑惑重重。 但不管为何,她都是激动万分,喜之不胜,毕竟这样的结果才是她想看到的。 钰郎才不是那种沉溺于温柔乡的男人,没有女人能迷惑得了他。 这个女人也不会例外! 风越来越大,越吹越急,掀起一声声呜咽哀嚎。 水面被吹得细浪翻涌,如急奔的群马。 水位逐渐升高,一池赤红如血的水,疯狂地拍打着岸沿,急切地想登岸。 下一刻,风卷着冲天水浪腾空而起,朝池边的两人奔袭而去。 浪潮兜头而下,将两人淹没其中。 江童的心快跳了出来,不由惊叫出声,可声音却像被阉割了般,尽数淹没出狂风之中。 片刻后,水浪朝后退却了些,露出被冲击的两人。 赤水自两人头身淋漓而下,将全身染得血红,如血池中捞出一般。 但一切并未停歇。 此时,风更劲,浪更高,退下的水作势又将卷土重来,由不得人有半刻喘息。 瞬即,赤水再一次冲向那两人。 但水势却并未停歇,而是江翻海沸,一鼓作气地直直朝她所在奔腾而来。 江童睁大了双眼,在水即将淹没她的最后一刻。 她的视线里,满目全是鲜红! 夕阳,赤水,绯红的衣,鲜红的血,还有那双闪着红光的龙眼。 “啊!”这一次她终于叫出了声,从床上一下弹起。 清晨的曦光,透过双交四菱花窗,照亮这张自她入主中宫,就一直睡着的,雕着凤羽金格的床榻。 她转动僵硬的头,用茫然的眼神瞧了瞧周围,半晌才确定,这是她一直住着的永宁宫。 慌乱的喘息逐渐平复,胸腔里还余有一抹惊魂未定。 原来是场梦。 可这梦,真实地让她愤恨惊恐。 那女人,无论是生前还是死后,一直都是她的噩梦。 她后怕地抹了把头上的汗,却突然瞧见自己的手心中有抹鲜红。 心立刻又提了起来,这是什么?是血吗? 她将掌心放在鼻下闻了闻,一股淡淡的腥气。 是额头受伤了? 她急忙又用手抹了把额头,却并未感受到任何伤口与疼痛。 她心慌地揭被下床,想找铜镜瞧瞧。 却在揭开被子的那一刻呆住了! 她的身下的裤子和被子全是一片鲜红,浓重的腥气在这一刻冲入她的鼻腔,她差点吐了出来。 她意识到了什么,面色苍白,后知后觉捂住自己的肚子。 “来人!快来人!” 江嬷嬷领着两位宫女走了进来。 “娘娘!你醒了?”江嬷嬷走到床前。 “快!叫太医!快去!”急切的喊声中夹着绝望。 第216章 一江春水向东流 2 “皇上没来吗?”一脸苍白的江童靠坐在床上,双眼无神地望着一张云纹翘案上,摆着的一只玉瓶。 那玉瓶里插着一枝绿油新枝,瓶后还摆着尊白玉雕刻的送子观音。 观音面部雕刻的慈眉善目,栩栩如生。 江嬷嬷一手端着碗,一手拿着汤匙搅动着碗里黑乎乎的药,并未答话。 待到药温降了些许,她将碗递到江童面前:“娘娘还是先把药喝了。” 江童并未伸手,只是一直盯着药碗,半晌道:“你说我若是不做这个皇后了,父亲会接我回家吗?” 江嬷嬷一惊:“娘娘这是在说什么话!” 江童抬头盯着她,那目光如冰冷寒刃,一团死气:“这话我不能说吗?” 江嬷嬷神色一凛,轻声道:“这话若是让皇上听见了,会被问罪的。” “那又如何?”江童嗤笑。“我自嫁给皇上以来,一路从太子妃做到皇后。 表面看似风光,可这十几年间,却从未有一日得过皇上的青睐。 到如今,那些贱妾个个都有子撑腰,而我却无一子傍身! 如今,肚子里这个也没保住,当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呐!”江童面上笑着,眼中却蒙了一层雾。 江嬷嬷忙道:“娘娘是中宫皇后,地位尊崇,这点没有人能越过娘娘。” “呵!这话一直骗了我几十年,到如今,你还要拿这话来哄我吗?” 我早就知道,当初太子选上我,不仅仅是为了我背后的江家。 还有,我的眉眼,有三分……很像……像那个女人!”江童说的极艰难,每个字都似带着硬刺,刮得她鲜血淋漓。 江嬷嬷皱皱眉,她知道皇后说的是谁。 是那个叫云华的女人,她的确长着一副娇媚的面孔。 她虽是先帝的嫔妃,私下却一直与皇上不清不楚的。 听说,那女人在进宫之前就与皇上有来往,也不知是真是假。 但这十几年来,她唯一能确定的是,皇帝的确对那女人旧情难忘。 其实,那个云华与娘娘长得并不像。 只是在某个角度,某个神态下,与那女人有些相似罢了。 “娘娘!”江嬷嬷叹了口气:“那女人早就死了多少年了,娘娘又何必再将她放在心上。” 江童摇头:“她一直都活在皇上的心中。” 江嬷嬷将手中的碗又朝前递了递:“娘娘!药快凉了。” 江童推开药碗,摇了摇头:“让皇上过来,就说我有很重要的事要与他说。” 江嬷嬷有些为难:“娘娘……” “他若是不来,你就让他替我收尸吧!” “娘娘!” “去吧。” 皇帝是在落日前来到永宁宫的。 江童从他绕过那座十二仕女图的座屏,出现在她眼前时,就一直注视着他。 他还是那样,挺拔清俊,清冷孤傲。 只是与梦中不同,岁月还是在他脸上,无情地留下了沉淀的痕迹。 最吸引她的那双眼,也不如她初见他时,那样的明亮热切,仿佛能装下整个大煜。 他不再穿代表身份的锦袍,而是着近几年常穿的道袍。 也不再头戴金冠,而是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或木簪拢起头发。 他的意气风发再无踪迹,取而代之的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固执。 他慢慢踱至她的床前,双手背在身后,静静地注视着她。 那眼神中没有半分爱意,甚至连一丝关切也找不到。 江童有时候甚至怀疑,他的眼瞳虽印她的影子,实际却从来都没在看着她。 “孩子没了!”江童盖在被下的手捂着肚子,无力道。 皇帝没吭声,甚至连表情也没半分波动。 面对他无动于衷的态度,江童的心冷到极点。 “你现在对我,连句关心的话都说不出来了?”她虽早已对两人冷淡的关系麻木,但还是生出气来,连尊称也省了。 皇帝还是没答话。 室内安静异常。 暮色的光透过双棱窗,斜照在他身上,与他渡了层金衣,仿佛真如仙人般遥不可及。 就在江童想要再说话时,皇帝终于开了口:“是你的孩子没了。” 他的语气肯定却平淡,但犹如如千钧之重砸在江童心中,令她有一瞬间的晕眩。 难道他知道了?知道这个孩子不是他的? 江童呼吸急促,心中震颤! “皇后想与朕说的重要的事,究竟是什么?”尾音飘着轻盈。 “皇上!”江童的嘴张了又闭,闭了又开,却是半个字也说不上来:“……” 她该说什么呢?在他面前主动承认吗? 不!她绝不会承认! 就算他知道了又怎样?知道了更好! 她要让她知道,她不是非他不可,她也可以另有他人。 她想看他生气,质问自己的样子。 “皇后没什么可说的吗?” 江童闭口不言,他来之前想说的,打算说的那些,现在一句也没必要说了。 皇帝撇了她一眼,转身便要走。 “皇上!这么多年你还在想着她吗?”对方这副毫不相干的态度,令不甘心的江童急了。 皇帝的脚步停住。 “你还想着你的云华吗?” 皇帝眼睫轻颤,声音已有了些愠怒:“你想说什么?” “臣妾这些年一直没有孩子,是皇上的手笔吗?” 皇帝没答话。 “皇上!你我到了如今这份上,您还不打算对臣妾说句实话吗?” “与我无关!”皇帝冷冷道。 “呵!即使不是皇上亲自动手,也是您纵容她们对我下的手吧。” “是你惹了众怒而不自知!” “哈哈!”江童大笑。“我的确惹了众怒,为一个不值得我放在心上的男人! 如今,我是何等地悔不当初,若有来日,我定然不想再与你相识……” 皇帝似乎没心情去听对方的絮絮叨叨,再次抬脚准备离开。 “站住!”江童大吼道。 这次他的脚步再无丝毫停留。 “是你!是你杀了云华吗?” 皇帝身形骤然顿住,他慢慢地转过身,看向靠在床上的江童。 那双眼神不再平和无波,而是现出一抹嗜血的狠厉。 此刻的江童丝毫不畏惧他,轻笑着再次问道:“是你杀了她吗?” 皇帝快步走到床前,伸手一把掐住她的脖子,将她从床上生生给提了起来。 他咬牙切齿:“我记得,皇后说,若朕不来,就着人替你收尸!” 第217章 天道不无公 人道不无明 6 时入六月,芙蓉园内众花树争先恐后,纷纷盛放。 放眼满园,一片姹紫嫣红。 今日天晴风煦,是游园赏景的大好时节。 可林婉儿似乎从没有这样的热情与心绪。 自林宁儿入了二皇子府,林娟儿失踪后,这芙蓉园便更清静了。 她喜欢这份清静。 正如现在,靠坐在水榭的美人靠上,从绘着鱼藻纹的饵碗中捏起一撮饵食,抛进前方的的水波鳞鳞。 看鱼群追波逐浪,争抢鱼食,永不知饥饱,不知倦怠。 仅此而已。 林洁扒在栏杆上,垂头瞧着抢食的鱼群,面上欢快愉悦。 林婉儿缓缓道:“庄子与惠子同游濠梁之上。 庄子曰:“儵鱼出游从容,是鱼之乐也。” 惠子曰:“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庄子曰:“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 惠子曰:“我非子,固不知子矣; 子固非鱼也,子之不知鱼之乐,全矣。” 林洁将投在鱼群的视线收回,看向林婉儿:“大姐何故说起这个?” “小洁,你说庄子与惠子谁说的对?” 林洁想了想:“都对,又都不对。” “说说。”林婉儿甩出几颗饵食。 “庄子若只是这么闲适一句,本无不妥。 可一旦加入惠子的反驳,便显得他第一句就不太妥了! 纠缠急论下去,最后惠子也入了这样的角理之中,无法挣脱,便也变得不妥了!” 林婉儿转过身,将手中鱼碗放在面前的茶几上:“呵!没想到咱们洁儿这颗小脑袋,这么能想? 倒有几分摸着道门了!” 林洁腼腆一笑:“那大姐作何说?” 林婉儿抽出帕子,仔细擦着手指:“圣人不死,大盗不止。他自己不是都说了吗? 无论如何,若要快速地立住一种愚见,定然要产生另种相反的愚见。 正如话本中。 故是主角,代表着不幸与苦难; 事是反相,搅弄风云,频出事端。 二者合在一起,才能构成一部完整的戏。 至于是主是反,并不重要! 差其时逆其俗者,谓之篡夫; 当其时顺其俗者,谓之义之徒。 这些都只是故事运转起来的基本罢了。 什么鱼呀,人呀的,也无甚紧要。 若循其本,他们也并不关心谁快不快乐。 以道观之,物无贵贱。 以物观之,自贵而相贱。 以俗观之,贵贱不在己。 这些也都只是万物运转的基本罢了。 至于世人要从中琢磨点什么出来,那是他们的事,或也是你这个即将赴考人的事。” 晴儿端着红漆托盘,从远处的曲廊缓缓而来。 她行至茶几前,将托盘里的吃食一一端出,摆在桌上。 “糕点还热着,莫等凉了。” 林婉儿拿起一块:“现在,这些才是最重要的。” 林洁笑眯了眼,也拿起一块塞进嘴里。 他喜欢和大姐呆在一起,他总觉得自己这位姐姐与旁人不同,怪怪的,猜不透,很有趣。 “八月临考,可有把握?” 林洁咽下糕点:“大姐将心放进肚子里。” “心放进肚子,人还能活吗?” “哈哈!”林洁露出一口白牙。 “父亲的那些话,你不必认真放心上! 人生路有千万,起伏有序,早死晚死都是死。” 林洁撇嘴:“姐姐总在误人子弟!” 水面反射的鳞光,荡入水榭,映在林婉儿皎洁的面上,让她看起来像冒水而出的鲛人。 “小洁,浮生短暂,便会显现某些事物的重要。 可一旦拥有了无尽的存命,那一切重要的事物,便都不再重要了!” 林洁觉得这一刻,这位大姐好似来自天外之人,并不属于这个尘世。 正想说什么,忽然身子一抖,感觉背后有异。 他猛然回头,见是位身着干练竖褐的姑娘正立在身后。 他知那是姐姐身边的人,名叫尉秋! 她人长得十分英气,腰间挂着把剑,气质凛然,面孔总是冷若冰霜。 至少,他从未见她笑过。 林洁不情不愿地起身:“我是不是该去读书了?” 林婉儿点点头:“孺子可教!” 林洁有些气结,又无奈,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气鼓鼓地走了。 等林洁走远,尉秋这才上前,拱手一礼:“小姐!” 林婉儿端起面前青瓷茶盏,咽了一口:“说吧。” “是!三殿下不过一日便招认了。” 林婉儿冷哼:“果然是皇家人,倒是比一般人更识时务!” 尉秋接着道:”殿下说,他常年四处游历,曾随澜宇的船队出过几次海。 两人之间颇有些交情,但并不深刻。 有次,殿下随澜宇的船到了倭国。 在倭国,有位曾与澜宇有过生意来往的倭奴,名为健次郎。 那次,澜宇通过这位健次郎,结识了一位从弗兰西国来的人,名叫加布里。 加布里本是佛郎机人,曾在弗兰西国,一位查理公爵手下任职。 据说那位查理公爵手中的军队,配备有世间最好的火器。 加布里在家乡与人结了死仇,得罪的是名贵族,后又成了逃兵。 在本乡再无翻身之机,便在朋友的帮助下,逃至外乡。 当时他坐的那条船,在海中遇到风暴,沉入海底,只活了他一个。 所带的家当全都没了,只余贴身小匣中装着的几张火器图。 他穷困潦倒,便想拿这些图纸,换金饼。 他是聪明人,知道火器这东西,弄不好就招致麻烦,甚至掉脑袋,更何况他还是个异乡人! 不敢将图纸卖至官门,更不敢声张,只悄摸摸打听,寻到他认为可交易的健次郎。 但此事被澜宇得知,便也想要分杯羹。 健次郎不愿,只是他心中另有番打算,不敢将事情弄僵。 加布里也怕事情捅破,决定将图纸卖于他两人。 澜宇与健次郎商量下,暂且同意了这个办法……” 林婉儿听得有些不耐烦了:“这故事听起来似乎没完没了的。” 她摆摆手:“还是先坐下喝杯茶再说吧。” 一旁晴儿上前倒了杯茶,递给尉秋:“秋姐姐先润润嗓子!” “多谢!”尉秋伸手接过,侧身坐在美人靠上。 喝着茶的尉秋心中也有些无奈,小姐现在就不爱听了,可更复杂的还在后头。 就是因为太复杂了,她才要把来龙去脉都给讲清楚,否则后头只会听得一知半解。 第218章 天道不无公 人道不无明 7 金乌越升越高,耀得天空浓蓝如墨,蒸得满园花香四溢。 碧池中,锦鱼躲在暗处,神龙见首不见尾,偶吐出一串气泡,划出一片涟漪。 远处,曲廊回转,如蛇身盘绕,时隐在层叠的奇石与林木中。 林木中,偶有一声鸟鸣悠远,嘹亮天际,回音久久! 水榭中,唯一的一抹风也停了!热意渐升! 尉秋刻意喝得很慢,屁股都坐木了,茶汤这才见底。 她放下杯盏,瞧了林婉儿一眼,继续开口:“那些图纸中,以火绳枪与佛郎机炮这两样最厉害。 “火绳枪最大的优点,可边瞄准边发射,射速快,杀伤大,准度也高。 佛郎机是舰装炮,用于海船,海战。 此炮射速快,容量大,射程远。 可在后膛装弹,最高射程可达一里以上; 且耐用,极少炸膛。” 林婉儿来了些精神,直了直身:“果然都是些好东西,难怪三殿下如此趋之若鹜! 可惜,就算东西到了他手中,大概也只是暴殄天物。 若在我们手里,凭着公输阁那帮人,定会更进一层,发扬光大! 这也有益于我们沧海阁的发展!” 尉秋忙起身:“属下定将图纸找到!” “图纸现在在哪?” “被澜宇藏了起来,三殿下一直未找到,这才将目标锁定他身边的所有人!” “连我这个不相干的也不放过?” “殿下说他查了几年都未有结果,也是急了,才会想,最不可能的地方也许是最可能。” “哼!自作聪明!”林婉儿语气讥讽。 “对了,那个倭人,叫健次郎的,他不是也买了图纸吗?” 尉秋似乎一直就等着这句话,马上道:“这就要接着之前所说的。 澜宇和健次郎合买了图纸,为公平,各自拿了一半。 他们商量,回去后将手中的一半绘出,再送给对方,便能各得一套整图。 可澜宇关在房中绘图纸时,被三殿下给识破了。 殿下逼他说出实情,才得知另一半图纸在一个倭人手中。 殿下当时本想将健次郎宰了,将图纸抢过来。 但他们身处他乡国界,且殿下在外都是隐藏着身份,不便轻举妄动,招摇麻烦。 殿下便给澜宇出主意。 说火器之事事关国本,万不能被倭国得了去,否则以后必成罪人! 他让澜宇绘制一套假图,将健次郎手中的图骗过来。 澜宇走南闯北,是明理之人,自然清楚其中厉害,便同意了。 可惜,那健次郎很精明,识破了他们的计谋。 三殿下只好当场将健次郎,及他带来的所有手下全灭了口,图纸也抢了来。 所幸,他们当时交易的地方还算偏僻,并没被人发现。” 林婉儿咬了口花糕:“没想到,殿下倒是有些气魄! 只可惜,心都用偏了。呵! 后来呢?明明图纸就在眼前,为何他一直都未得到?” 尉秋拱拱手:“澜宇与那健次郎一般,也是个极精明的人。 大概是看出三殿下的狠厉,所以留了个心眼。 当时,他表明图纸是他买的,应交由他保管,等回了大煜,再商量其他。 殿下自是不愿,可船队在澜宇手中,船上的人也都听他的。 殿下怕被澜宇独自扔在异国,只好暂且同意了。” “哈哈哈!”林婉儿一想到当时蚺乐吃瘪的场面,就止不住发笑。 尉秋一愣,小姐还是这么坏心眼! 其实她也想笑,只不过人设不允许。 “那回来后呢?” “两人回到大煜后,澜宇想用图纸在殿下那换取更大的利益。 可三殿下也不是善茬,没轻易应他。 就在两人不断谈条件,互相试探,相互拉扯中,澜宇察觉出了。 三殿下要图纸,并非是他口声称的利国利民,而是想要造反。 澜宇害怕了,更紧扣着图纸不放。 他清楚,交出图纸,他唯有死路一条。 不仅他,他的族人也可能会被灭口!无论他们知不知情! 不交出来,他就还有筹码在手,澜家也尚能喘息些时日。” 林婉儿点头,接着尉秋的话道:“所以,澜宇将图纸藏得极深! 如澜宇这种人,路子极多,他若费心去藏东西,极难被寻到。” 这么看,三殿下一直未将图纸弄到手,也在情理之中了。” 话落,林婉儿反应过来:”殿下将澜宇杀了?” 尉秋轻点头:“本是囚禁,只是有次殿下拿他的家人威胁。 他便反以图纸作威胁,说,若伤了他的家人,他便毁了图纸。 殿下没了耐性,对他用了酷刑,人最后没顶住。” 林婉儿咽了口香茶:“利毒人心呐! 难怪他病急乱咬人,不仅指使程语之来迷惑我,最后还要亲自上阵!” 尉秋突然解释道:“不过程三公子并不知晓具体情况。 三殿下没告诉他,那是火器的图纸,且还是如此重要的火器。” “哼!不清楚,就来提枪上阵?” 尉秋呆住,小姐说的这都是什么诨话! 林婉儿倒无所觉:“二殿下为双峰山的事,使他接近我; 三殿下为了火器图纸,也来这一招。 屡试不爽,他真就这么好用?” 好不好用,尉秋不知道。 但三公子生了副好皮囊,却是不争的事实。 京师中,人人都赞栾世子美貌无双。 其实三公子比之,并没差多少。 以尉秋来看,这程三公子还更招人怜爱些。 况且,她不知有没有感觉错,小姐大概更偏向程三公子……多些? 这也是她刚才会不由地,为程语之辩解两句的原因。 现在想来,又有点后悔,她干嘛要多这个嘴,她本就不是多话的角色。 某处正在观察的程语之:多谢尉秋姐姐,早知,当初在明月坊,本公子应对你好一些。 “尉秋,你说,程语之轮番被人这么使唤,是真傻,还是别有目的?或是很闲?” 傻?怎么可能! 若程三公子傻,那京师便没有聪明人了! 别有目的?大概吧,不,是肯定,尉秋想。 毕竟,她从不相信什么一见钟情,你情我侬的俗套剧情。 要说闲,三公子的确很闲,人家本就是纨绔公子,有大把时间! 不过,他是真闲还是假闲就不知道了。 尉秋试探道:“程公子……燕柳阁的人怎么说?” 林婉儿摇头:“查不出!” 第219章 天道不无公 人道不无明 8 尉秋有些意外,连燕柳阁都查不出的人,那本身就有极大的问题! 她眉微拧:“属下是否要出手?” 对于这样的查探对象,她们也自有一套应对办法。 树若不动,那便引出风。 山若不动,那便撬把土。 最后,总能让对方露出些马脚。 林婉儿再次摇头:“兴趣不大!” 尉秋梗住,她们阁主就是这样,一直这么随性! “谜底总要在最后揭晓时才能品出乐趣! 何必去破坏别人的一番心意呢!” 原来不是不感兴趣!就……还是很随性。 “图纸的事你们看着办吧!”暖阳照拂,林婉儿有些昏昏欲睡。 “是。” 尉秋本想退下,但犹豫再三,还是决定说出来:“栾世子为我们的事善了后。” 刚才她一抽,提了程语之,这回也不能不为栾世子说两句。 小姐的赐婚对象毕竟还是栾世子,他做的事不能被埋没。 况且自赐婚后,程三公子便一直没露面,尉秋对他有些不满。 “嗯,宫里如今都传遍了,皇后的孩子没了。” “是!甚至还有传言说,皇后的孩子不是皇上的。” 林婉儿笑到:“呵!是吗? 别瞧咱们皇上整日修道问仙,事事不理,其实什么事他心中都是门清。 皇后肚子里那块肉,早晚都是保不住的。 其实孩子不在了,皇上反倒也不会拿她如何。 皇后是因祸得福! 几位皇子反倒又要继续争的头破血流了。 不过,栾世子将时机偏向我们,的确不错。” 尉秋点头:“还有人在皇帝面前弹劾三皇子。 说他平日里四处游历,表面是踏山平川,实际是别有用心。” 林婉儿起了兴趣:“怎么个别有用心法?” “说他借游历四处,搜罗奇人奇士,丁匠艺人,财帛宝藏,有谋反之嫌!” 林婉儿想了想,瞬即点点头:“这么一说,听起来,的确很有谋反之嫌呐! 以子之矛攻子之盾,这招很不错。 栾世子那帮人倒可取!” “三殿下本来也不冤枉。”尉秋道。 “啊!我倒是忘了。 三殿下的谋反,看来是酝酿已久,由来长远的。 但自来谋反不是件简单的事。 三殿下的母妃只是个小小的扫洒宫女,到如今也才晋了美人的位份。 他没外家帮衬,在朝中一直也没什么势力。 仅凭他的多年游历,不过就是个暴发户,真有把握干成谋反这件事吗? 他应该没这么蠢吧。” “小姐是说,三殿下还有合谋的人?”尉秋咬咬牙。“殿下果然狡猾。” “你不主动问的事,他自然不会主动说。” “属下这就去查。” “不必特意费这功夫,等燕柳阁的消息便好。 这种事就留给皇帝自个去头痛吧。” “是。” 林婉儿将背压向身后的美人靠,懒懒地盯着尉秋:“尉秋!今日你是怎么了,如此多话了?” 尉秋惊目垂首,半跪在地:“属下僭越!属下该死!” 林婉儿摆摆手,浑不在意般:“没这么严重! 是不是鹿师兄又烦师姐了? 他让师姐心乱了?” 尉秋不言语。 “看来是了!呵! 多情只有春庭月,犹为离人照落花。” 林婉儿勾唇:“回去让鹿师兄与你领一样的罚。” “属下遵命!” “鹿师兄双倍!” “属下……遵命。” 尉秋心中愁苦。 鹿师兄这次恐怕又要呜呼哀嚎一场了。 “顺便告诉他,明日我便打算为他那位所谓的表弟奔走去了。” 尉秋面色终于有了丝缓和。 小姐可真能折磨人呐! 尉秋退下后,林婉儿回屋好好地补了一觉。 醒来时暮色四合,屋内院里的灯早已点上。 洗漱后,晚膳也已摆上了偏厅。 林洁被请了过来。 “大姐!”他换了身清爽的,一体成裁的群青大袖袍。 “坐吧。” 两人在圆桌边落座。 晚膳很简单,都是家常,但足够两人的饭量。 食不言寝不语。 林婉儿没这种顾忌,但林洁一直遵守着。 饭毕,残羹被撤下,两个漱了口,便移至暖阁。 林婉儿歪在榻上,林洁坐在对面的圈椅上。 睛儿上了两碗香茶。 林洁端起绘着扶芳藤的茶碗:“大姐累了?” “不及你读书累!” 林洁有些腼腆地笑了:“现在,或许我还没能力替大姐解决什么烦事。 但大姐若有何烦扰,尽可以倾诉于我。 我会安静地听,努力地想。” 林婉儿的手懒懒地抚过杯面:“若无解决之道,烦扰说出来,也不过是再徒增另一人的烦恼罢了!” 林洁一愣,转瞬面上浮出温和:“大姐说的也没错。” “最近有读了什么好诗吗?” 林洁正了正身,想了想:“我读书还甚浅,觉的许多诗文都不错,最近特别喜爱一首。 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 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 林婉儿噗嗤一乐:“小洁这是长大了! 已不满整日黄卷青灯、伏案书前,想着驱马关外,金戈铁马了?” 小洁被说的脸微红:“漠北历年都未收复,武将是比文人更容易出头。 这诗,也的确令人热血澎湃,恨不能亲自挥戈,一扫敌寇!” 林婉儿托着下巴:“小洁想封侯拜相吗?” “寒窗十年,光宗耀祖,这是自然!” “嗯,其实这也并不是什么难事,小洁定然能做到。” 林洁眼神一亮:“大姐信我?” “不信你又信谁呢?难道是父亲吗?哈哈。” 林洁有些无奈,父亲的确有些靠不住。 只是,他可不敢如大姐这般编排父亲。 林洁在戌时告辞。 晴儿将燕柳阁的消息也送了来。 林婉儿垂眸看着手中细长的纸条,唇勾了起来:“大皇子?那不是个病秧子吗? 整日躲在府中,闭门不出,原是居心叵测!” 林婉儿碾碎纸条:“皇帝心思深沉,他这几位皇子,果然也没一个是安分的。” “小姐!那咱们该如何?” “就由他们折腾好了! 大煜的命数早已注定,他们不过是推波助澜的刽子手!” 晴儿有些不解:“侩子手?难道大煜命数……” “呵呵!好不了。” “无解吗?” “也并非无解。 可自来逆天而行,代价斐然,几位皇子恐怕承受不住呢。”林婉儿眼中浮起诡异的光。 第220章 情不知所起 1 凯风一收到消息便朝着他不久前买下的,位于城西那座宅子赶去。 宅子不大,只有两进,四五间房。 从小到大,他一直住在国公府,公子的羲和院中。 若不是为了安置那位表小姐,他不会主动购置什么宅子。 毕竟手中端着的是刀剑垒起的饭碗,身外之物对他们来说,意义不大。 再说,他本就是孤儿,虽有部族亲友,但无论是血缘还是关系都相当疏远。 他的所有,都没有可留给的人,甚至连成家也从没认真考虑过。 这一点,雷策与他都有同样的想法。 只是……世事无常! 不过说来,买这宅子也实属凑巧。 自皇上给自家公子赐婚后,公子便让他去调查所有与林姑娘关系亲近的人,尤其是男子。 可林姑娘是什么人? 她手里有赫赫有名的暗影阁,要想避她的耳目调查她的事,可谓难上加难。 他花了一月时间,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她周边的人都调查清楚了。 黄侍郎家的二公子黄仲便是之一。 黄仲,字鳞虎;的确与林姑娘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 他一直都是林府的常客,但与林姑娘并无男女之情,至少林姑娘是如此。 此人与程语之不同,自十三岁时,便开始混迹于北区,是个实实在在的纨绔子弟。 好在,他虽不怎么聪明,但也不算太笨。 很清楚自己背景不算强,后台也不算硬,还是个不太受重视的次子,因此很少主动闹事。 平日里不过就是花天酒地、吟风弄月罢了。 再顶了天去,最多也只是与人吹吹牛、打打架、坑弄一些人。 这么多年,倒也认识了不少狐朋狗友,酒肉兄弟。 因此打听他的一些事,倒容易。 这座宅子,便是黄仲在外购置的外宅,专是在他外寻欢作乐后,暂时小憩之处。 凯风有些意外,这人居然没在宅里养女人。 但不知是什么原因,这人突然要将这宅子出手,且还有些急。 自己一直盯着他,自然是得了第一手消息。 这宅子不惹眼,削价出手,又隐在僻静巷内,是他正需要的,便托人直接买了下来。 凯风赶到宅门口时,橙红的金乌已落至远处的山尖。 京师鳞次栉比的屋顶泛着一层暖黄的金光。 他并没马上进去,而是站在门口深吸了一口气,左右犹豫着。 他很少过来,只雇了个嬷嬷和一个小丫头照顾她。 有些事覆水难收,他并不后悔,他知道,也许他早有丝妄念。 虽说不后悔,可在公子那里,他一直有些提心吊胆。 那是他第一次违逆公子的命令,也是第一次的不忠。 他之所以敢赌,也不过是因为,他觉得,公子就算知道,碍于国公爷,也不会再赶尽杀绝。 他不确定公子究竟是不是知道,但是他想他也许是猜对了。 结果,这位表小姐居然不安分到这种地步,到了这个境地,还敢勾结七公主算计林姑娘? 难道她觉得搭上了自己,躲过了一时,他就真的能保住她吗? 凯风手腕一晃,那颗林姑娘给他的药丸便落在手心。 他找人看了,这药能夺人心智,严重的会落下痴傻,这点因人而异。 他一直下意识地不往这边来,便也没机会将这药丸喂给她。 但如今怕是躲不过了! 凯风终于进了门,越过前院,朝后院而去。 刚穿过细窄的弧形门廊,就见院中,在一丛翠枝中,开着一树红花的石榴树下,站着两个人。 一个是他买下的,名叫铃铛的小丫头,此时她面上是焦急与不知所措。 另一位,则是他熟悉的人,与他共同长大的雷策。 雷策看到他,冲他点点头。 铃铛一见他便像是找到了主心骨,提着裙摆小跑到他身边:“公子!那位公子他……” “是认识的人。下去吧!” 铃铛点点头,半是疑惑地退了下去。 凯风缓步走到树下。 雷策面上严肃,声音粗厉:“你好大的狗胆!” 凯风心跳了一瞬,虽然他认为公子早就知晓了,但这事没说开之前,不安始终都在。 “公子知道了?” 雷策点头:“你最近有些魂不守舍,总被公子骂,就是因为这个?” “我……” “在府里,你一直都是人模狗样的,没想还竟存了这样的心思!” 凯风有些尴尬:“我没想过,只是……” “你打算如何?”雷策有些不耐地打断他。 “公子如何说?” “他说让你看着办。” “没别的?” “没有。” “真没有?” “我还能骗你不成? 我可提醒你,公子知道表小姐要害林姑娘的事了!这才遣了我来。” 假若这事你再办不好,便就直接在这小院里安家吧。” 果然如此,果然是因为这件事,否则公子不会如此咄咄相逼的。 凯风垂下头,沉默了好一会才道:“我明白了!” “去吧,我等着!” 凯风越过石榴树,一步步走向冯鸾住的屋走去。 他在一扇裙板雕五蝠的门前停住,刚抬起手想敲门,门便直接从里面打开了。 冯鸾娇俏的脸现出,她扫了眼凯风,又将视线投向远处石榴树下的人。 皱眉看了会,突然双眼晶亮,面上浮出喜悦:“那人是不是表弟身边的人?好像叫雷策的?表弟派人来接我了?” 凯风抿紧嘴,直愣愣地瞧着她,半晌才道:“不是。” “他不是表弟身边的人吗?” 凯风没答,只道:“进屋吧,有事与你说!” 冯鸾有些不大情愿,但下一瞬又似想到什么,赶紧道:“好好!进屋说。” 凯风踏进屋,正要关门,冯鸾马上又道:“不请他进来吗?” 凯风摇头:“不用。” 冯鸾有些不大高兴地点点头:“嗯,你来说也是一样。” 凯风一瞬觉得,他是不是早就已经给她喂下那颗药丸了? 以前只知她嚣张跋扈,目中无人,却不知她竟也会如此自欺欺人。 一时不知该怜悯,还是该呵斥,或气恼她。 冯鸾提起桦木圆桌上的瓷水壶,倒了杯水,推到桌边:“坐下喝杯水吧。” 凯风看着她,这还是除了那晚,她第二次温柔和煦地待她。 凯风没动,他在想,也许这药丸对她来说,真不是什么坏事。 第221章 情不知所起 2 凯风望着从刚才就一直沉浸在,以为要被接回府,横生喜悦中的冯鸾,陷入沉思。 他是什么时候,又因着什么对她动了心思的? 突然去细想,还真是有些理不太清。 是从奉公子令,为将她挡在门外,常与之见面,有时难免还有些肢体上的接触,而产生的虚假亲近。 从她的专横跋扈,颐气横指,对他的粗暴态度中所产生的强烈印象。 还是她诸多次,无奈气愤的眼泪中,兴起的一丝怜悯。 或是从她死死痴恋公子,一直执着不改,所产生的惋惜而开始的? 亦或者说,如果非要选一个姑娘的话,冯鸾这种娇俏可人的长相,正是他所喜欢的类型。 也许这些原因全都有,也许都没有。 但不管有没有,有一点他敢肯定! 如果不是她主动勾引,这辈子他也绝不会主动与之有所牵扯。 可如今说这些已无意义。 他从来都不确定自己是否有未来,与她的未来就更不确定。 更遑论,她一再触公子的逆鳞,挑衅林姑娘。 公子不会放过她,林姑娘就更不会了。 “你在发什么呆?”冯鸾在他面前挥了挥手。 凯风回过神。 冯鸾拿起刚才倒茶的杯子,递到他面前:“表弟有什么话交待你吗?还是这只是舅舅的意思?” 凯风接过杯子,喝了一口。 正打算咽第二口时,她突然伸手将杯子抢了过去,面上十分不满:“你为何一直不说话?” 人近在眼前,凯风注意到她发髻中插着的一支金簪。 簪头是一把小巧的金梳,金梳正中镶一朵金丝牡丹,梳边镶着各色玉石珠。 是只十分精美,也颇有份量的簪。 “这支簪……” 冯鸾忙伸手捂住簪子,面上明显有丝慌乱。 片刻,她又松了手,理直气壮:“簪子怎么了?” “之前从没见你戴过。” “你才回来过几次,也从不在意这些,我的东西你哪里都知道!” “以前在府中也从没见你戴过。” “以前没戴,如今不就戴了?” “可我带你回来时,你身无一物。” “你……”冯鸾气恼。“身无一物,也没见你与我多添几只?” 凯风有些冤枉,明明该添置的,都已添置了。 衣食住行,样样不少!连侍候的人都请了两位。 如果非要挑的话,那便是他添置的物什,比不上她以前所用的。 就这些,已去了他大半的银钱。 凯风不打算与她继续理论这些,只道:“那嬷嬷哪去了?为何从刚才就只见铃铛一人?” “我差她去买东西了!”冯鸾眼神不定。 “真去买东西了?” “当然,不然她能去哪?”冯鸾梗着脖子。 凯风一时不言语,只紧紧盯着她。 初时她还挺着,但在这种逼人的视线下,又突然垂下头,眼神撇向一边。 凯风上前一步,一手抓起她的手腕,一手挑起她的下巴,逼她正视:“嬷嬷究竟去哪了?” 她挣扎了下,未挣脱。 “说!否则今日你哪也别想去。”语气斩钉截铁。 冯鸾不言,但她知道,对方是认真的。 毕竟那么多次将她挡在表弟门外的他,与此时一般冷硬! 况且,得知有回府机会的她,已是心急如焚。 “我将她卖了!”她在嗓子眼里咕噜道。 “卖了?”凯风皱眉。 “对!卖了!”她干脆破罐子破摔,倒理直气壮了起来。 凯风松开手:“为何?” “这嬷嬷是个恶奴,对主子不敬,我自然不会留她!”冯鸾厉声道。 “所以你将她卖了?所得的银钱却换了这支簪?” 她下意识扶了扶发髻上的簪子:“她还不如这簪子讨人喜欢。” “呵!”凯风手握成拳,脱口而出:“你又何尝不是如此!” “什么?” 凯风没继续,也不理她。 冯鸾反应过来,顿时如被点了炸雷,上前一步,踮着脚,极度不甘道:“你居然拿我与那恶奴作比?” 凯风被她吼得脑袋嗡嗡作响,纷飞凌乱,隐隐还有些痛! 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张脸,心想,她大概永远都不会改变了,甚至还会倒退。 那么,自己究竟又顾恋她哪里呢? 这个问题,足以难倒他一生。 他突然伸手,一把扣住她的后脑勺,唇压了上去。 冯鸾猝不及防,一时呆愣住。 这个吻急烈又绵长,似用尽了他这辈子仅有的,对情爱的理解与感受。 半晌,凯风才退开。 冯鸾却感觉有些不对劲。 她后退一步,压住脖子,用力咳了几下,卡在嗓子眼的东西被顺了下去。 她怒道:“你这混蛋,给我吃了什么?” “能让你安份些的东西!”此时的凯风平静如石。 冯鸾跌坐在身后的圆凳上,有些不敢置信,心慌得七上八下:“你……给我下了毒?” “并非毒,也伤不了你性命!” 冯鸾抬起头,双眼已溢出泪水:“你没骗我?” “不骗你!” 冯鸾轻抚胸口,喃喃道:“我知道……我知道你舍不得害我的。” 他的确舍不得,无论她怎样,好像总有那么点舍不得。 所以,只能将药丸给她喂下,希望这样便能保住她的命。 “不对!”冯鸾猛地起身,快走几步,到了凯风身前。 她伸手揪起他胸口的衣襟,瞪圆了眼:“伤不了我,又何必多此一举给我吃这东西? 这究竟是什么,总不能是哄孩子的糖丸吧!”声音已有些颤。 凯风伸出双臂抱紧她,下巴压在她的肩上:“睡吧,睡一觉,醒了,你便知晓了!” “不!”冯鸾奋力挣扎。 凯风伸手在她颈间点了下,下刻,她便软倒在他怀中。 将人接住,抱起,绕过外间桌椅,和立在寝卧门口那座四扇牡丹屏风,将人放在里间新买的雕花架床上。 他静立在床边瞧着她。 她不言不语时,倒是与一般姑娘无异,且有着几分难掩的可爱。 瞧了好一会,凯风拉过一旁棉被,盖在她身上。 垂头又在她额间落下轻吻:“睡吧!醒来你便再无烦恼!” 他转身出了屋,回到石榴树下。 “如何?”一直等着他的雷策问道。 “我已喂她吃下令人神智昏乱的药,你可要去验证?” “不用!你说有我便信你,先随我回府吧!公子在等你!” 第222章 情不知所起 3 林婉儿的日常活动其实很单调。 她因名声受损,没人愿意与她主动交往。 平日京师中的大小宴请,如女儿家的花会、家宴、结伴活动,基本没人与她下帖。 她自己也不喜与人结交,所以从不主动靠上去。 除了离京的杨燕、已身死的周莲,还有颓废的青梅竹马黄仲,她没任何朋友。 若出门闲逛,她最多去的就是书斋。 若有什么正经事,也最多动动脑子,其余的都是吩咐手下去办,很少身体力行。 大部分时间,她不是坐在院中那棵大萩树下,便是窝在暖阁窗下的那张榻上看书。 偶尔也会在书房练练画、弹弹琴、研究棋谱,但这些加在一起,都不比看书所费的时间。 她是个孤寞的人,却从不感到寂寞,更喜独自阅览风景,从不大抒感叹! 她讨厌人群,却又爱观察考验人类,大起大落的喜怒哀乐,其实比不上平凡的人间百态。 四季变换、日月星辰都甚紧要,甚至世间的大部分事物,于她来说,都毫无意义。 但她的心还没完全沉至暮霭,变成一谭死水。 倒似: 无垠暗夜中的煌煌之星。 朝夕池海中的鲛人之珠。 深邃古穴中的石英之柱。 阴郁密林中的水晶之兰。 这些事物在白日里都不能一目了然,唯有不见天日的黑夜,才会显出绝对的明亮! 不轻易显出明亮的她,此时正窝在暖阁窗下那张榻上看书。 但今日又有些许不同! 对面那张平日里空着的榆木圈椅上,正坐着程语之。 他身着月白锦缎长衫,胸前用的是珍珠扣。 发上簪银簪,簪上绕了条月白色的垂带,垂至两肩。 人如珠玉,秀丽精雅。 晚霞的红光穿透菱花窗,将林婉儿身上的披衣浸染得犹如仙女宝衣。 程语之的白衫也闪耀着金光,令他看上去似侍奉在法座旁的弥光金童。 脚下地面也印出一条波光游动的彩虹河。 这座暧阁一时成了五色仙境。 程语之从刚才就一直定定地瞧着林婉儿,似在描摹她的相貌。 林婉儿只得先开口:“程公子如今闲下来了?” 他突然笑了,如金童显身,和光万丈:“婉儿是在怪我一时没能来看你?” 林婉儿就势应道:“那你今日是来看我的?” “自然!这段日子我对婉儿十分思念。” 林婉儿不为所动:“既思念又无踪,那这段日子程公子应是很忙吧?” 他趁机大倒苦水:“忙坏了!” 林婉儿摆出副疑惑:“你不是膏粱子弟吗?” 程语之顿住:“膏粱子弟也有需要忙的事。” “噢?比如?”斜倚在榻的林婉儿托着下巴,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 他扯了扯嘴角:“赌场教坊昼伏夜出,花虫鸟市起早贪黑。 投壶射箭、靶场围猎、八面玲珑、左右逢圆。 酒肉好友、游山玩水、红颜知已,鞍马劳顿……” “鞍马劳顿,哈哈!听你这么一说,那些膏粱子弟的确是夜以继日,日理万机呢!” 程语之反应过来,急道:“婉儿可不要误会我,我可没犯最后一则,都是他们……” “我没误会。”她淡淡地打断他。 程语之却不放心,忙起身,推着一片霞光走到榻前,伸手想去拉她的手。 她轻巧躲开。 “婉儿?”程语之一腔委屈。 林婉儿却不搭腔。 他只得又问道:“这段时日,婉儿也有想我吗?” 林婉儿坐起身,抓住即将滑落的披衣,视线盯在对方腰带镶嵌的一颗珰珠上。 珠子光润圆亮,正如他送给自己那条青金石链上,坠着的那颗。 她有些好笑地道:“圣上已为我赐婚,程公子想必早知晓了,如今再说起这些,还合适吗?” 他上前一步,强横地将她揽入怀中:“原来婉儿是在怪我! 可婉儿不用担心,这桩什么劳什子的赐婚,本来什么都不是。 你与那狗世子也是无缘无份,这婚断然是成不了的。” “程公子何故说这些?” “婉儿信我。” 林婉儿伸出手指,用指腹轻轻摩挲那颗珰珠:“倒看不出,程公子如此胆大包大,敢忤逆圣上?” 程语之轻笑:“婉儿不用激我,总之你不会嫁她,我更不会让你嫁与他!”语气十分笃定。 她仰起头:“程公子是想了什么办法吗?” 程语之露出丝神秘:“到时婉儿便知。” “程公子既不想说,婉儿也不想听了。” 他伸手,将她发顶上一撮,被一根海棠簪勾乱的头发拨正:“婉儿可是生气了?” 林婉儿挣脱他的怀抱,屁股向后挪了挪,靠在身后的一张凭几上。 “我的确是有些生气,但只为另件事!” “何事?” “你先坐下。” 程语之顺势在榻上坐下。 “坐回去。” “不,我就坐这。” “你确定?”她语声平静,但目光中却汪着一片不见底的深潭,仿佛下刻,水底之怪就要冲潭而出。 程语之有些心虚,讪讪起身,又坐回对面圈椅,扯了下衣摆:“说吧。” 林婉儿盯着他被霞光染红的下巴与雪颈,红唇悠悠地张开:“周莲与程公子,究竟有何仇怨?” 他心中一颤,尽管在这事上他不曾后悔,但该来的总归要来。 “是谁告诉你的?四哥吗?” “这很重要?” 空气一瞬间有些凝滞。 程语之琢磨着如何开口,但墨迹了一会,最终还是坦荡道:“无仇有怨!” “有何怨?” “她想将我从你身边夺走!” 林婉儿愣了一瞬:“她……爱慕你?” “她觊觎我。” “这点就如此令你怨愤?” “她说婉儿的坏话,还撬婉儿的墙角,婉儿难道都没看出来吗? 你的好友其实既有野心又大胆,她甚至敢在夜半独自来蹲守我,还随我出行! 她明知我心悦于你,却还是打定主意要勾引我!” “所以你杀了她?” “我没有!我只是想令她吃点教训,长点记性,从未打算取她性命,我不知她会自尽。” “若如你所说,你的那些红粉知己岂不都要教训一遍?” 程语之抿唇:“我的确是这么做的! 婉儿,我不是说过吗?我只会站在你这边! 无需你动手,我自会替你代劳,周莲,也不过是她们的其中之一!” 第223章 情不知所起 4 霞光褪去彩衣,逐渐于尘世中淡泊,露出原本的苍白。 至最后一刻,连苍白也逐渐被昏暗的暮色吞噬殆尽。 林婉儿想起了,他的确曾说过那些话。 就在沈氏登天之后的第二日,他来寻她,说了些似是而非的话。 她以为,那只是他为了试探自己,想得知沈氏死亡真相,而演的猴戏。 原来,他是说真的? “婉儿要为她报仇吗?”程语之也退却金童之相,渐隐在暮色之中。 她看向对面披着黑暗的他:“我若要报仇,程公子如何?” 程语之抿唇:“若如此,我会觉得婉儿愚不可述,不过婉儿绝不会如此做!” 林婉儿饶有兴趣:“为何?” 他眼中露出丝狡黠:“你与周莲虽是朋友,但看得出,关系却没到这份上。 上次杨雁之事,婉儿也不过是顺势而为罢了,若动真格,你未必会出手。” “你还……真是了解我!”她语含讽刺。 “但婉儿若要罚我,我绝不会反抗。”语气透着股暧昧。 林婉儿哼笑一声:“人生自是有情痴 ,此恨不关风与月。 报仇,那是周大人的事,我的确无意参与。” 到如今她已有所了解,程语之此人显然与常人不同。 他聪明的过头、清醒地可怕,也疯得彻底! 万千道理,于他,不通,也无意义。 “但我与婉儿……”他突然站起,踏步至榻前:“是天生一对、情投意合,绝不会因任何人而生隙!” “程公子在做梦?” “婉儿尽管否认!”他自信满满:“可无论你如何否认,我都知婉儿待我是不同的。” “噢?可我怎不知?” 程语之笑了,在榻边坐下,牵起她的手揉捏着,眼中溢着温柔:“婉儿其实很清楚!” 林婉儿也勾唇笑了:“如程公子所言,你我二人既如此情深意厚,那能否告知,你究竟是何身份?” 揉捏着她的手有一瞬间停顿,随后他学着茶楼初见时的腔调:“我乃大学士程泰之子,行三,年岁十六!” 林婉儿表情意味深长:“你确定只说这个?” 他却噙着惯常的笑:“婉儿是何意?” 林婉儿却不打算让他就此糊弄过去:“我何意?程公子也是心如明镜。 你曾投于二殿下算计于我,又与三殿下有所勾连,还是算计于我。 这两人身为殿下,为何独独青睐程公子你这位纨绔?莫不是真无人可用?” 程语之连连摇头:“婉儿真是想多了,他们寻我,不过是因那些手段无人可比我。” “对付女子的手段?” 面对这样的问题,他如今已是驾轻就熟:“正是如此! 婉儿难道看不到,论容貌,本公子可不输那个狗世子!” 林婉儿心中讥笑,人为遮掩一些事,便不会再遮掩另一些事。 “如果两位殿下看中的是这些,那么大殿下呢?” 带着悠扬回音的话尾,如把钩子,钩住了程语之的尾骨。 林婉儿抛出问题便不再追问,只颇有趣味地观察着他。 程语之终于松开她的手,捻了捻手指,斟酌再三,才缓缓开口。 “我与大殿下并无丝毫交情,甚至可以说是相对立的。 我知婉儿的本事,总是毫无顾忌,天不怕地不怕。 可有些事知道了,也无丁点好处,婉儿未必应付得来。” 程语之这些话语,这番态度,在她意料之中。 不如说,他若真道出实话,才是见了鬼。 “还是那句,程公子不想说,我也不想听。” “婉儿!”他侧身,展臂搂住她:“你只要知道,我不会害你便可!” 闻着他身上散出的清淡桂香,林婉儿调侃:“那我可真是个容易满足的女人。” 程语之呵呵呵地笑出声来。 隔了会,他又问道:“婉儿最近是否打算去寻六殿下?” 林婉儿挑眉:“你要如何?” “上次婉儿让我领你去寻六殿下时,我便想着出份力。 前几日,我已对殿下履行了上次的诺言,殿下也颇满意。 婉儿尽管去寻他,就算他不是知无不言,也断不会再行推脱。” 林婉儿有些好奇,挣出他的怀抱:“何样的招待?该不会就是上次所说那南城庙?” “原来婉儿还记得我当日的话?” 她没应和,只慵懒道:“南城庙有座金顶寺,名云来寺。 听说求子十分灵验,凡难育的妇人,进庙祈拜,诚意奉贡,十有八九都会有孕。 还有,云来寺西侧不远处有座日行山,上有座小道观,本不着眼。 只因观中有一道士解卦颇灵,甚至传闻,其知天地文理,为不少人指点过迷津。 南城庙便因此二处得了名,四季香客络绎不绝,渐渐生成一片集市,十分热闹。” 程语之笑着点头:“婉儿倒什么都清楚,去过没有?” 她摇头。 “改日我领婉儿去逛逛?” 林婉儿意味深长:“是带我去你招待六殿下之处?” 他面色发窘:“那里婉儿去不得!” “噢?是我去不得,还是女人去不得?” 程语之眯起眼瞧她。 暮色渐深,即使如此近距离,也已瞧不清人的神色,只有微微露出的贝齿,闪着白光。 他突然有些好笑:“婉儿还知南城庙的什么?” “不知,但颇有兴趣。” “婉儿别闹!玉蟾独挂,也该点灯了!” 话刚落,便见一道银色利光如流星般,自门外朝程语之冲坠而来。 程语之面色一变,忙起身闪过。 但银光还是划过他的肩,稳稳钉在身后,立在寝室门口的一架座屏上,嗡鸣声不断。 随后一道遗憾的啧声响起:“腌臜鼠贼,逃的倒是快!” 伴着声音,一道人影踏入屋中。 此时光线虽所剩无几,但首先从声音便能认出,揣着嚣张架势,大步跨进来的人是栾阳景。 他身后,凯风、雷策分别守在门口。 尉兰紧随其后跟了过来。 凯风雷策伸手想拦,却被她粗鲁地一把给推开。 尉兰快步行至栾阳景身侧,似有些不甘地先瞥了他一眼。 接着收回视线,冲林婉儿抱拳:“属下拦不住世子,属下失职。” 还没等林婉儿回应,栾阳景便不服气地指向程语之:“拦我?为何不拦他?” 林婉儿从榻上下来,边理衣裙边道:“点灯吧!” 第224章 情不知所起 5 角落几座落地灯被一一点亮,暖光瞬间充盈室内,清晰了众人的面孔。 躲在一旁的程语之手压一侧肩膀,面色微白,指缝里渗出丝丝血痕,在白衣衬托下尤为明显。 巧的是,正对他怒目而视的栾阳景,今日也穿了身白色锦衣,腰间围着条同色玉带。 青丝半束,戴着顶半透明,雕着回云纹的水晶冠。 乍看之下,朴素简单。 但细瞧便能发现,织进衣裳经纬中的银线,在烛光照耀下,正闪着星星点点的烁光。 那顶水晶冠不仅雕工精湛,在光下也是熠熠生辉。 这身内敛的俏白银光,一改往日的花里胡哨,照得他气质仙兰,如琼山玉树。 显然,是精心装扮下的结果。 只是此时的他面色青黑狰狞,实与这身仙气飘飘有些格格不入。 他本来就一直对程语之相当忌惮,如今见对方如此登堂入室,怒火再难抑制。 “程三,谁准你来此的?”声音寒厉。 程语之丝毫不买他的账,轻笑着抬起下巴,表情极为挑衅。 “本公子想来便来!” “我才是娇娇的未婚夫婿,你又算什么东西?”栾阳景胸口起伏,脸都气红了。 “那又如何?”程语之皮笑肉不笑:“我与婉儿才是不分彼此的密友……” “闭嘴!”话未落,抬起的袖臂中便飞出一支短镖,直朝程语之颈部而去。 程语之表面虽表现轻松,但从对方一进门,他就起了防备。 镖如疾风,明显是奔着他的命而来,更不敢有一丝怠慢。 他急速跳起,在空中转了半圈,才堪堪躲过。 随着一声闷响,木质座屏上,金属嗡声再次响起。 即便闪躲迅速,侧腹还是被划出一道裂口,可见出镖人的狠厉。 程语之窜到林婉儿身侧,一脸委屈地指着身上伤。 “婉儿,瞧瞧,他有多狠毒。你真舍得看我被他杀了?” 栾阳景面沉如墨,飞起一脚踹向程语之:“滚开!” 对方连连出招,逼得程语之频频后退。 程语之伸手弹弹衣摆,声线略沉:“栾世子,别欺人太甚。” “呵!欺你?你也配?南区最脏的象姑都比你有脸面。” 程语之嘴角最后一点笑容瞬间不见,目光阴沉地看向对方。 栾阳景瞬间得意起来:“怎么?戳到痛处了?” 又侧头对着林婉儿道:“娇娇可别糊涂,这种玩意,就算给我的侍女提鞋都不配!” “你找死!”程语之这次主动攻了上来。 林婉儿挑眉,这还是她第一次见程语之在动肝火,倒有趣。 栾阳景眼中也划过抹阴狠!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今日这么好的机会,若不能令此人有来无回,他这心头之气,万难消! 这两人之间是不可能善了的,所以林婉儿根本不打算费口舌劝解。 再说,她也想知道程语之究竟是何实力。 她伸手将榻上方的菱花窗推开:“要打出去打!” 栾阳景一脸讥讽:“阴沟鼠辈,有种便来!”说完便跃出窗户。 程语之并无犹豫,紧随其后。 两人很快便在院中打成一团。 “去,让院里干活的人都小心点。”林婉儿吩咐尉兰。 “是。” 见尉兰出了屋,守在外间的凯风,走到挂着珠帘的雕花落地罩前。 “林姑娘不劝劝公子?” 林婉儿趴在窗边,下巴架在手臂上,看向那棵萩树下正打得密不可分的两人。 “劝?难道你觉得你家公子会输?” 凯风拼命摇头:“公子武艺高超,京中难逢敌手!” “那还担心什么?” “公子做事一向无所顾忌,可那程三公子也不是无关紧要之人,若真闹出命来……” “凯风!”林婉儿打断他:“我给你的药,用了吗?” 凯风没想到,她会突然问起这个。 不过那药本就是她给的,这惩罚也是她所下,问,是理所当然。 只是他心中一想到此事,便难免起了沉闷,语气便有些不快:“用了!” 林婉儿自然听出来了,侧头瞧他一眼:“你不高兴?” 凯风哭笑不得:“属下应该高兴吗?” 林婉儿点头:“是,你不应该高兴,但冯鸾本就是咎由自取!” 凯风当然明白:“属下明白!” 他明白,冯鸾不是个善茬,但林婉儿也不是什么好人。 但终究,冯鸾是先行踏错,也实在难以悔改。 至少那颗药丸,林姑娘给的是对的。 只有这样,冯鸾才会安分!也只有安份,才能保住她的命。 “你很清楚,你家公子想杀了程公子,是吗?” “啊?”凯风觉得这林姑娘的话题,转的是否有些快?他有点跟不上。 “所以才急着让我去劝他?” 他挠挠头:“这个……” 凯风实在不知该怎么说才好。 难道要直言,就是因为林姑娘你的缘故,我家公子日日夜夜都想除了那程公子而后快? 这个心思已然到了,有他无我,有我无他的程度! 虽然他觉得,就算他真说出来,林姑娘大概也不会为此有丝毫愧疚。 可耐不住他家公子还是有些好面子的,这样的心思若用话语直接表明,未免有些丢脸。 尤其公子养伤这段时日。 林姑娘除那次以外,一直都没再去看公子。 这令公子不禁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林姑娘可能是被程公子缠住了,或者林姑娘是否更偏向程公子多一些? 可即便公子这么想,也不会怪林姑娘无情,更不会怨恨她。 那么这怨这恨,便只能一股脑地全堆在程公子身上。 公子简直恨毒了他,不仅想杀了对方,更想将对方剁碎了喂狗。 今日,公子伤刚好了些,便精心装扮一番,主动来寻林姑娘,以慰相思之苦。 哪知事就这么巧,真撞上了正主。 公子的那些胡思乱想突然成了真,他怎可能会放过对方? 这两人天雷地火,不共戴天,必有一死。 他自然相信公子的功夫,可凡事都有万一。 公子的命对于他们而言重于天,绝不能有这个万一。 但他们都知劝不动公子,只能指望林婉儿。 可这林姑娘却似根坏了瓢的木头,不仅不劝着,反还看得津津有味? 多次接触下,他也知道此人无情,却也没想到竟无情至此。 他真替公子不值! 第225章 情不知所起 6 挂在檐下的一排风灯依次被点亮,透过琉璃扭曲的光,照出院中正打斗的人。 两人激战正酣,难舍难分,出招狠辣,不留余地,各自身上都已落下伤痕。 饶是如此,也不显丝毫狼狈,毕竟两人皆是京中难得一见的美男子。 随着动作,发丝袍摆飞舞纠缠,一袭白衣恰似两只优雅仙鹤,在空中翻飞舞动着。 说是打架,看来更像是种极美的表演。 带着枇杷馨香的夜风,吹向正趴在窗台,饶有兴趣地静静欣赏着这幕的林婉儿。 不过,她的兴味点并非这幅难得一见的极美画面,而是程语之的功夫。 那套身法、招式、内劲的深度,绝不是一朝一夕能练出来的。 且他动作从头到尾都干净利落,像是为某种目的才训练而成。 若不是栾阳景今日来这么一遭,她或许很难看到这一点。 呵!所以说,恶人当有恶人磨。 也只有栾阳景那种混不吝,才能真的惹怒程语之这个老纨绔。 近半个时辰后,萩树下的两人已过了数百招之余。 程语之渐渐动作缓慢、有些不敌。 勉强接下对方一掌后,他那双明亮的黑眼珠里染着怒意:“你在那镖上下了毒?” 栾阳景挑了挑好看的桃花眼,冷哼一声:“到现在还坚持着不倒!果然,野狗的命硬!” 程语之心知多说无益,不再与其费口舌,努力集中精神! 可别看栾阳景表面一副胜券在握,其实也没比对方好到哪去。 他之前受的内伤极重,如今不过才刚好,哪比得康健时的状态,无论内力与准度都降了不少。 也正因此,程语之才能在中毒的情况下,数次躲过他的致命攻击。 但事情总要有个了结,两人也必然会有一人落败。 当两方势均力敌时,若要赢,剩下的便只能靠其他因素:比如气势! 在这方面,栾阳景势要湮灭对方的心,似乎更胜一筹。 当程语之在半空被一脚踢落,将要落地之时。 栾阳景迅速抽出腰间绳镖,五棱飞刺带着锐利的青芒,直扎向其心脏处。 但就在程语之躲避不及,栾阳景眼中燃起势在必得的焚光之时。 那青芒却突然偏离目标,稳稳钉在了萩树树干上。 栾阳景眼中的焚光换上了不可置信,转头看向窗口处的林婉儿。 林婉儿脖子一缩,想退回屋内。 可他却死死盯住她,整个人都透着委屈、不解、不甘与痛苦。 躺在地上的程语之,眼神却是喜悦晶亮的。 林婉儿有些无奈地砸砸嘴,最终一跃而起,从窗口跳了出来。 她拍拍手中不存在的灰尘,一步步行至两人面前。 栾阳景极力压制心中翻涌的各色情绪,憋得眼角全红了。 声音却是轻盈地如蝶扑翅般颤抖:“娇娇!你果真要帮他?” 她略有些心虚,又觉着实在麻烦:“世子如何我倒管不着,但还是不要在我院中乱来!” 栾阳景手臂一使力,将镖从树干中抽回:“我会处理好一切,绝累不到娇娇。” 林婉儿倒越来越理直气壮:“世子怕是没听明白我的话!” 见她如此坚持,他心尖越发沉凉,情绪也已近疯癫边缘。 极力的隐忍又令他面色发白,唇浮艳色:“归根结底,娇娇还是要阻止我?” “总之这里不行!”林婉儿干脆地下结论。 他睫毛一抖:“别处便可以?” 林婉儿点点头。 见她头点得毫无犹豫,栾阳景面色肉眼可见地好了许多。 甚至还浮出抹浅笑:“真的?娇娇舍得?” “世子希望我不舍得?” “绝不!”他嘶吼。 林婉儿摊开手:“那世子还问什么!” 栾阳景转头盯向躺在地,筋疲力尽的程语之,目中毒光潋滟:“凯风!雷策!” 两人迅速闪身而来:“公子!” “把他拖走!” “是。” 两人一左一右,将程语之直接架起。 程语之倒未有丝毫挣扎,反将身体重量全压在这两人身上,好像这两人专门是来扶他的。 他看向林婉儿,面上露出常有的笑:“婉儿,我改日再来看你。” “你没这机会了!”栾阳景咬牙切齿。 不待程语之再说些什么,便被直接拖走了。 几人身影还没完全消失,栾阳景便上前将林婉儿一把拉入怀中。 直至此刻,他心尖上的那些不适才慢慢沉寂下来。 林婉儿却突然发觉,他是否又长高了? “娇娇,你不会再派人去救他吧?”栾阳景双手紧紧扣着她的腰。 “我的人只会杀人,从不会救人!” “真的?” “假的。” “娇娇!”闷闷的,委屈的呼喝。 “真的。” “娇娇!”温声无奈的绵语。 枇杷园虽广阔,但人丁却极少,清荷轩只是掩在重重园景中的其中一座院子。 况且,能留在清荷轩干活的,早都是林婉儿的人,包括暗中的那些护卫。 只要无人多嘴,或刻意打探,谁也不知这里何时来了人,来了什么人,又发生过什么。 就算有人真要说,也不会有这个机会。 栾阳景不想走,想赖在这用晚膳。 林婉儿觉得,今日出了这事,不答应比答应更麻烦。 况且不过是顿饭,也用不着她亲手做。 晴儿却不敢如小姐那般粗心大意,特意去吩咐小厨房,多准备几道精致的菜。 “娇娇这的书卷倒是不少。”栾阳景这刻正在林婉儿的书房中参观。 他手抚过书架上一本本摆放整齐,大小、颜色各异的书:“这些都读过?” “差不多吧!” “倒是厉害了!也难怪你平日不爱出门,原都是躲在屋中看书。” “唯这点喜好。” 栾阳景又望向角落,摆在琴桌上的一架连珠琴:“琴瞧着也不错,是五湖大师的作品?” “世子识货!” “戛玉敲冰声未停,嫌云不遏入青冥。娇娇抚琴如何?” 林婉儿有些无谓:“不如何,别让我抚琴弹曲。” 他走到她面前,垂头,唇轻柔地点在她的脸颊,又亲了亲她的唇角。 美目流连,温声细语:“可我想听娇娇抚琴。” 林婉儿在心中翻了个白眼:“等晚膳后吧。” 他笑了,色若晓月:“好,就等晚膳后。” “对了,听说婉儿棋艺不凡,可却从未与我下过。” 第226章 情不知所起 7 “你就不能让让本世子!”栾阳景不耐地吼声,震得林婉儿脑瓜嗡嗡作响。 她实在不喜这吵闹声,有些没好气地将手中黑子,朝雕金菊的棋盒中一掷。 “下棋是世子提的,输棋的也是世子,世子却想耍赖?” 栾阳景没丝毫羞愧,反而高傲地叉起手:“本世子可是你的御赐夫君! 可你是如何对我的?六盘棋,一回都不输!未免太过欺辱人!” 林婉儿冷笑:“黑白纵横一方地,沙场输赢无峥嵘!世子若不满,大可去告御状?” 栾阳景瞪着她,突然泄气地垂下肩:“娇娇可真不会哄人!” “哄人太累了。” “那程语之呢?” “什么?” “你会哄他吗?” “世子为何会这么问?” 他一掌拍在棋桌上,大有不罢休的架势:“到底会不会?” 林婉儿实在莫名其妙:“我作何要哄他?” 他那张一直绷紧的脸,瞬间便松了些:“真的?” 林婉儿正待回应,晴儿领着几位,拎着花鸟食盒的丫头陆续进了外间。 两人一时没再说话。 晴儿指挥着丫头,将食盒里的酒菜一一拿出,摆在外间那张圆桌上。 待摆好后,她的声音便隔着珠帘响起:“小姐,饭食都摆好了。” 林婉儿看了栾阳景一眼:“来吧?” 他这才不情不愿地扭身下榻,却盯着自己那双薄头靴,道:“给本世子穿鞋。” 刚踩进鞋里的林婉儿迅速套上鞋,起身,快走了两步才回头:“我叫个丫头来。” “不用,就你。” 她不再言语,只一双眼静静地盯着对方。 一刻后,栾阳景终于垂下头,默默地自己穿上了鞋。 珠帘随后碰撞出一片片轻响,两人来到外间。 桌面上摆满了精致菜肴。 共中有两盘野味、一盘米蟹、白切牛肉、酱烧鸡肉、腌鱼、甜汤、素菜、果子…… 主食则是五香丁拌面,还有两壶装在青白瓷葫芦中的酒,两只矮足杯。 一旁侍候的丫头拿起酒壶,正准备给栾阳景倒酒。 他却伸手夺过壶,对着丫头们道:“都下去!” 晴儿瞟了林婉儿一眼,见她点头,便领着几个丫头退了下去。 他手指摩挲着壶面浮刻的青藤椒,又看向有同样雕画的高足杯。 “这套酒具倒是有趣,用在店中应该不错!” “你的琉璃阁?” 栾阳景笑着点头:“我只是合伙人之一。” 林婉儿倒没追问还有哪些合伙人。 她对这世间的事大多都没兴趣,即使有兴趣的,也会自己调查。 栾阳景伸手拔开壶盖,酒香冲壶而出。 他赶紧给两人各倒了一杯。 接着端起酒杯小抿一口,清爽果香化在口中,回味中还有丝酸甜。 栾阳景兴趣大起:“这是什么酒?” “名为金累。” “金累?”他皱起眉:“没听说过。” 林婉儿解释道:“这枇杷园中种了不少枇杷,每年枇杷成熟,便取果入酒。” “原是自个做的,倒真不错!”说着一口气将杯中剩下的全喝了。 “世子慢点,这果酒尝着温甜,后劲却十足。” 他笑了,眯起的睫毛纤长惑人:“娇娇关心我?若真醉了,今晚便不走了。” 这里没外人,两人又都不是守规矩的人,一顿饭,倒吃得随和惬意。 用完饭,栾阳景想出去溜一圈消食,被林婉儿严词拒绝。 他来时又没递拜帖,这回子出去,若让人瞧见,不知又要惹出多少无谓的烦事。 虽然她一向并不在意那些事,但却很怕麻烦。 “那娇娇抚琴与我听?”栾阳景瘫坐在书房圈椅中,眼神已有些迷离。 林婉儿有些无力,这世子没一会是消停的。 以防一会他又出什么幺蛾子,再说之前已答应了此事,便没再拒绝。 她坐在那架连珠琴前:“世子要听什么?” “娇娇会弹些什么?” “世子旦说无妨。” 栾阳景眼中亮起趣味的光,想了想:“玉妃引吧,我喜欢三弄回折的曲调。” 林婉儿一顿,她也喜欢这首,同样也是因为回折的曲调。 琴弦拨动,音起成调,如水之东阁,仙风和畅。 程语之慢慢闭上双眼。 梅花一弄戏风高,薄袄轻罗自在飘。 梅花二弄迎春曲,瑞雪溶成冰玉肌。 梅花三弄唤群仙,雾绕云蒸百鸟喧。 西窗听醉卧栏,寒潭水波光敛。 漫弹绿绮,粉蝶飞接相思线。 青衣锦冠,风丝如雪流转月。 当最后一个音节落下时,书房沉入一片静怡中。 林婉儿起身走到栾阳景面前,才发现他呼吸匀称,早已沉入梦境。 一时不知该不该将他叫醒。 若人醒了,怕是又有得折腾! 若是不醒,便如他所说,今晚要留在此了。 最后,她喊来两个小厮将他架去客房,还拨了两个丫头贴身照顾。 等人全走了,林婉儿便收拾洗漱一番,早早地躺在床上。 今日有点累,可一时却有些睡不着, 酝酿许久,刚要进入梦乡,床前突然刮过一阵妖风,接着一个黑影跳了上来。 虽看不清来人面容,但从朦胧的影子,茉莉香混着金累的酒香中,便知是谁。 “你这是睡醒了?” 栾阳景闭着眼,却伸出手将她一把揽入怀:“嗯……”声音迷迷糊糊的,像是没睡醒。 “又想耍赖?” 眼前的人却一直没出声,只喘着稍重的呼吸,似真睡着了。 隔了好半晌,他突然在她额上落下一吻,翁声翁气地道:“睡吧!” 可林婉儿哪还睡得着,这番折腾令她仅有的睡意全无。 她想跳起来大发脾气,却实在嫌麻烦,尤其这大半夜! 只好重新闭上眼! 还没睡一会,窗外突然响起沙沙声,接着又是轻轻敲窗的声音。 林婉儿终于忍不住,一脚踹向身旁的人,将他结结实实地踢下了床。 栾阳景终于睁开眼,可怜又无奈地看向床上的人。 林婉儿却翻身面朝里,揪紧了被。 他叹口气,起身直到窗前,开窗跳了出去。 窗外,雷策立在黑夜下:“公子!” “说。” “程语之跑了!” 这回栾阳景是真醒了,恼怒道:“你们领着两队人,也能让人跑了?” “他叫了帮手!” “什么人?” “属下不知,那些人全蒙着面,但路数上又有些像锦衣卫!” 第227章 情不知所起 8 林婉儿收到程语之逃走的消息,已是第二天的日上三竿。 栾阳景昨晚那番折腾,害她困意全消,一夜都没怎么睡好。 她起床气一向重,醒后心情更是直接跌至谷底。 脑中一直强烈幻想着,要将人抓回来,让他也同样受此折磨! 只是一想到若真要这么做,到时又免不了与他掰扯一顿,就有些泄气。 尤其她现在精神相当不济,实在不想操心去想这些烦扰琐事。 但心底又有些不甘,在这种反复的矛盾纠结下,心情更郁闷了。 “栾世子派了两队人,加上凯风雷策共二十八人押送,都没拦住那十人。” 从刚才就一直站在床边禀报的尉秋,声音低沉舒缓。 林婉儿拢拢头发:“带走他的是些什么人?” 尉秋摇头:“属下暂且没看出来,只知他们个个蒙面,全身也裹得极严实。 且从身法上来看,手法利落、配合无间,毫不恋战。 若不是大营出来的,便是训练有素的杀手,且个个都是顶尖的。” “嗯……”她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晴儿你说呢?” 晴儿赶紧上前,接替林婉儿的手:“这些人之前的确从未见过,少有蛛丝马迹。 我觉得杀手的身份可排除,我们便是做这行的,不可能连一点线索不也清楚。” 尉秋听了不禁赞同。 的确,凭无影阁,若有这么厉害的杀手,他们不可能这么多年都不知晓一点。 晴儿继续道:“但对方这么厉害,那些上不得台面,小打小闹的组织也可直接排除了。 余下便还有官衙、军营、京卫、私兵!嗯……还有锦衣卫与东西厂。 我自个觉得,那些人行事倒有些像东西厂的人。” 尉秋皱眉:“但锦衣卫和东西厂,凡出现过的,我们都造了册,并未找到完全相符的。 若不然,可能就是他们私下培养的什么秘士,平日极少动用。若还不是,那便是……” 林婉儿轻轻推开晴儿的手,看向尉秋:“便是什么? “便是从深宫中出来的!” 晴儿猛地一拍手:“是啊!我曾听说,宫中除明面上的禁军,历代一直都有培养私卫。 若是极厉害极有天赋的,便不会轻易动用,皆是留着发生大事时,以防万一。 像是宫变、造反之类……除了皇帝本人,旁人从未见过那些真人!” “呵!宫中果然个个都不是简单的。”尉秋冷然道。 林婉儿垂首捏起发尾,轻声道:“程语之,果不简单!” 晴儿接腔道:“程公子也算皇室之人,哪能简单得了! 对了小姐,说到宫里,最近又有了一些新消息!” “说!”林婉儿闭上双眼,无力地靠在床头。 “皇后之前不是小产嘛,后来就直接病倒了。 在永宁宫养了一阵子后,病却越来越重。 皇上便让身边的道士为其请卦卜算。 结果却说是永宁宫血气太重,不宜休养。 皇上便将皇后移到了较为僻静的秋实宫。 可这秋实宫虽不是冷宫,私下却有小冷宫之称。 明着说是养病,实际就是把皇后打入冷宫了! 这人本就病着,又被这般冷落,这病越发重了。 据身边伺候的人说,皇后精神怕是已经不正常了。” 林婉儿翻身侧躺:“错把陈醋当成墨,写尽半生纸上酸!多情自古空余恨,好梦由来最易醒。 皇后本就不是皇帝的心头好,一意执念,万般皆错,这苦果自然只能她自己来吞了!” “唉!”晴儿不禁摇头:“可毕竟是多年发妻,皇帝未免太狠了,皇后真是惨!” “都退下吧!”林婉儿拢了拢被。 “是!”晴儿应声。 可尉秋却一时没动。 晴儿疑惑瞧向她:“秋姐姐?” 谁知,尉秋突然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撞击的声音之大,把晴儿吓了一跳 :“秋姐姐,你这是做什么?” 林婉儿依旧背冲外,声音有些不耐:“师姐做事一向脚踏实地,十成九稳。 但你这架势,定是师兄又犯什么错了?”到此,语气已有些凉了。 尉秋不敢抬头:“……是,师兄他……他从束罪塔跑了!” “跑了?”晴儿有些不可思议:“那里怎么会让人跑了?” 林婉儿倒没多大意外:“我的话,师姐没说?” “说了,可是……”可师兄不信啊。 尤其最近老是叫嚣着小姐在一直骗他,在耍他…… 但这些话,尉秋可不敢直接说出来。 林婉儿冷笑:“他是跑了,还是被人放跑的?” “属下不敢,鹿师兄的确是自个跑的,趁着……出恭的时候。” “就算是自个跑的,恐怕也有人没尽心追吧?”林婉儿一语点破。 尉秋心虚,她的确没尽心追。 只是,就算尽心怕也是追不上的,师兄身上还带着山上的法器。 万语千言最终化成一句:“属下办事不力。” “你们的确办事不力!” 尉秋不敢接腔。 晴儿更不敢替她说情,无影阁的事轮不到她插嘴,这是规矩。 林婉儿突然打了个哈欠,将身体尽量躺直:“先去领罚吧。” “师兄他……” “他爱去哪便去哪,最好别让我抓住。”声音越来越轻,直至再无声响。 尉秋与晴儿默默退了出去。 “秋姐姐真狡诈!”见离主屋远了,晴儿才小声开口。 “何出此言?” “秋姐姐明知小姐不喜在困乏时想太复杂的事,便趁此说出,好让鹿师兄能逃过一劫吧!” 被猜中心思的尉秋愣了下,无奈一笑。 “鹿师兄拍拍屁股便走了,秋姐姐却要为此受罚!不公平。” 尉秋语气惯常:“这世间本就没真正的公平。” “可鹿师兄向来没谱,秋姐姐干嘛老维护他。” 尉秋笑道:“师兄为人单纯!” “我看是没心没肺吧!”晴儿直摇头,有些恨铁不成钢。 “凭师兄那一根筋,就算秋姐姐为他做再多,他也不能领会。值得吗?” 尉秋垂目,一时没言语。 就在晴儿以为对方不会回答时。 尉秋却轻道:“鹿师兄其实是个胸有情义的人,我觉得他很好。 小姐曾说过,这世上的感情万千种,而我的,便是不求回报的那种吧!” 晴儿却不认同,撇撇嘴,毫不犹豫地将尉鹿也加入她的劣男名册中。 第228章 可怜身上衣正单 1 一直稳居晴儿劣男手册榜首,工部侍郎家的黄二公子黄仲,此时正在北区的醉月楼中醉生梦死! 自前段时间参加武举考后,在等待结果的日子里,他一直处在惴惴不安,患得患失的状态中。 直至今日正式放榜,这颗时时七上八下的心,才尘埃落定! 只是果不其然,他落榜了! 如之前婉妹所说,武举在考较弓马骑射之前,先考的是武略策论。 武举的主要目的并非选取力大的武夫,而是文韬武略皆宜的未来将领。 能在武举中出彩的人,将来在卫所最差也能谋个总旗之职。 若在大营中,最差游击、参将之职也能轻松到手。 虽看来起点不高,但有了这层身份,以后升迁的路子可要比普通人顺利得多。 倘若是真金,将来升总兵、佩将印,入都府都不是梦。 因此与文举一样,武举也不是一般寒门子弟能轻易参加的门槛。 尤其家中能请席教授兵略的师长,比之文举来说要更为稀缺。 所以参加武举的人,多是贵族子弟、官宦之家,最次也是富足之户。 不过在考核上的规矩并无任何投机取巧之处,众是皆是一视同仁的。 而如今,他第一轮便被刷了下来。 被筛下的人,是没资格再继续参加后头弓马骑射的考试。 若要坚持参加,便一概以投军为目的而选拔。 入选的人也只能从小兵做起,和那些普通投军者一般无二。 这就代表,此人不仅无出将入相的才能,以后升迁也更要困难得多。 他自然退却了,毕竟他参加武举可不是只为当个最底层的小兵,自断前程。 但如今这无望的结果,也与前程自断无异! 他打了个酒嗝,耳听着从楼下传来的琵琶声,深叹了口气。 回想从小到大,似乎每件他打算要认真去做的事,最后都是有头无尾,无疾而终! 母亲常说他做事: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父亲则批他:浅尝辄止、一曝十寒、志小才也疏。 究竟是他始终不够努力,还是真的没有才能? 若是不够努力倘有挽回余地。 但若是没有才能……那便是件回天无力的事了! 就如现在,他这就叫回天无力。 失败二字从未如此刻这般如影随行,如狼奔豕突般地缠绕着黄仲的心。 他甚至想干脆放弃所有,远离京师,流浪天涯! 正独自失落着的他左肩却突然一沉! 接着一道声音在他后背响起:“麟虎兄?” 黄仲抬头,睁着那双已渐迷离的眼仔细辨认着:“玄之兄?” 着一身窄袖及膝袍的程玄之,一甩袍便坐在了黄仲对面的那张方凳上。 接着伸手捏起桌上那碟,黑瓷盘中盛放的花生米扔进嘴里嚼着。 吃了几颗后这才拍拍手,看向黄仲:“瞧麟虎兄这神色,又有何不如意之事?” 黄仲没应,只是拎起桌上的银丝酒壶,将一只配套的小酒杯拉到面前斟酒。 再将斟满酒的酒杯直接推到程玄之面前。 程玄之也不客气,捏起酒杯就往嘴里灌。 随即他咳了声,抹了把嘴,垂眸看向杯中清澈的液体:“秋露白?这酒够烈,你也不嫌烧得慌。” 黄仲苦笑:“酒入愁肠须醉倒,人生大笑能几回?” 程玄之将手中杯放回桌面,定定地看着黄仲:“麟虎兄若真有什么想不开的,与兄弟说说也无妨。” 黄仲醉眼朦胧地看向程玄之:“玄之兄,你说这世上的天才都在想什么?” “什么?”程玄之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而黄仲也只管一味说着:“我们这些凡人,在那些才高八斗的人眼中是不是都跟大傻蛋一般?” 他们是不是根本就不屑于与我们这样笨蛋为伍?都在暗暗笑我们是群愚不可及,蠢如猪肺的累赘?” 程玄之皱眉:“谁又得罪咱们二公子了?” “二公子?”黄仲笑了,笑得满脸通红,上气不接下气,像破风箱漏着气。 他抬手指着程玄之:“你知做一个一事无成的废人有多难吗?” 程玄之将他的手臂按下:“麟虎兄!你醉了!” 黄仲一头倒在桌上,晃动的头埋入双臂,嘟囔着:“我是醉了!但愿长醉不复醒呐!” 话没就再也不动弹了。 “麟虎兄,麟虎兄?”程玄之摇着他的手臂。 但无论如何,黄仲都无动于衷,似乎已醉死。 程玄之无奈起身,略弯腰,在黄仲耳边道:“听说这醉月楼常有锦衣卫的人出没! 麟虎兄也是个有身份的人,做人又向来八面玲珑,若有心,能结交几个也不错!” 他说完拍了拍黄仲的肩,转身走了。 没一会,趴在桌上醉死的黄仲缓缓抬头,那双眼仍醉意深浓的眼中,浮出丝清明的光亮。 下刻,他起身理顺被压皱的衣袍,又来回摸了摸脸,抬脚走出厢房。 琵琶声瞬间放大,他摇晃着下了楼! 顾不得去瞧看台上那位正拨弄琵琶,美目盼兮的歌女,转身从一道侧门穿出,直接进了后院。 恍恍荡荡走到一口方井前,伸出手。 后院打杂的一名仆役瞧见,忙紧张地跑上前来:“公子,莫想不开呀!” 他转头看向仆役:“给爷打盆水上来,记着,要现打的!” 仆役终于弄明白,这又是位喝上头,想用冰凉的井水醒酒的人。 很快将井水被提了上来,倒入一旁的木盆中。 黄仲迫不及待地将头伸进盆中。 醉酒的人根本掌握不住力道,结果盆翻了,整个胸前的衣裳全溅湿了。 仆役见怪不怪,拾起盆道:“公子稍等,我去拿块布巾来。”说着人便跑走了。 黄仲懵懂地站在原地,垂着的头更晕了! 等了会,他抬脚尝试着走开两步,但第三步还没落脚,人便直接向前倒去。 摔倒在地的情况并未发生,他及时被一只伸过来的手臂扶住了。 黄仲抬头看着眼前的人:“兄台是何人?” 来人松开手,笑了笑:“这位兄弟还好吧,你看来喝得不少。” “你是何人?”黄仲再一次机械似地问道。 “那兄台又是哪家的?”那人戏谑道。 黄仲拍了拍胸脯:“我是工部侍郎家的二公子!” 那人呵呵一笑:“原是侍郎家的公子,在下宗仁!” 第230章 塑佛塑形难塑骨 6 京城东郊三十里,东北方位,有一片连绵不断,属于皇家的山庄群落。 皇庄靠山近林,风景秀丽,且被一条名为文澜的千亩湖包揽着,占地极广。 其中有些庄园,作为赏物赐,先后赐给了数位皇亲国戚、有功之臣。 郊外的温度总是比城中低些,因此一入六月,那些庄园的主人便陆陆续续来此游玩小住。 但今日来此的林婉儿,则是被六皇子蚺礼请来的。 缘由便是上次在北城赌场所谈的,关于那桩科场舞弊案的事。 这案子从发生到现在,一直调查无果,却一再反复被提起,如今已变得相当敏感。 蚺礼担心府中隔墙有耳,便将人请来这边说事。 皇庄中常年安排近城军营的士兵在此巡守、盘查。 不过蚺礼提前打了招呼,还派了个侍卫前来引路,林婉儿很顺利地便进来了。 跟在身旁的尉秋虽面上不显,但心中难免激动,隔了近两月时间,小姐终于愿意为鹿师兄打探了。 尤其还是在师兄逃出束罪阁之后,这说明小姐心中,也许并没有多责怪师兄。 将来若是真不幸,师兄又被抓回来,想来也不会受到太过分的惩罚。 两人跟着侍卫,沿着郁郁葱葱的山道前行。 初夏的光在辰时暂时还没显出其威势,且此间处处枝繁叶茂,一时,反倒觉出丝秋凉的错觉来。 行了约三刻钟,领路的侍卫左拐,下到一条斜坡小路上。 斜坡小路尽头再向左,眼前突然豁然开朗。 前方是条宽而缓的堤坡,坡下是片南北开阔的河滩。 气势浩荡的文澜湖,在初阳下闪着粼粼波光,浸润在岸边的石子也被照得晶莹玉透。 不过最引人注目的,是此时停在湖上的那艘楼船。 尉秋面露疑惑:“小姐!这船怎么有些眼熟?” 林婉儿点点头:“这船是三月的长公主宴上,停在浮台后的那艘! 如今,不过是把当时的红绸、绢花,还有一些喜庆的装饰除去了。” 尉秋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难怪这么眼熟。” “两位姑娘这边请!”在前引路的侍卫出口提醒。 两人止了话头,跟着他走过伸在水面上的一条栈道,登上了船。 一层是间四风敞厅,竖着数根红漆立柱,周围挂了一圈挡风竹帘。 内摆桌椅、小几、琴桌、棋桌、还有张靠在角落的卧榻。 一批面无表情的挂刀侍卫在各处守立着,见着她们,也并无什么反应。 引路的侍卫将两人直接领上二楼。 二楼是装着一排凌花隔扇,顶盖青瓦庑顶,仿殿式的船屋。 侍卫推开其中一扇雕花门,将人请了进去。 屋内,坐在一张圆桌前的蚺礼,晃着手中的青瓷酒杯,与她打招呼:“可算来了!本殿酒都喝半壶了。” 林婉儿有些犯琢磨,每次见这位殿下,不是沉在色里,就是溺在酒中,总一副醉生梦死之态! 再观对方面色,苍白中隐隐透青,若非酒色过度,便可能是中了慢毒。 但若真中了毒,如些明显的脸色,不会没人察觉出。 更何况他是皇子,身体状况时刻都会有人关注。 想来,应该就就是第一种吧。 而之前一直站在窗边赏景的栾阳景,也早走到了她面前:“娇娇来了!” 话落便拉起她的手,将人带向其中一把椅子,姿态极为熟稔。 林婉儿顺着他的引领坐下,栾阳景就势在她旁边落座。 他伸头细瞧着她,温和道:“来时可用了早膳?” “马车上用了些。” 栾阳景笑了,将桌上几盘糕点都推到她面前:“就知娇娇一向是早起不行的。” “先凑合吃一些,我刚才已吩咐他们准备吃食了。”说着又给她倒了杯香茶。 蚺礼有些不太敢相信地瞧着栾阳景那副殷勤模样,还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 栾阳景视若无睹,他今日可没功夫安慰什么六殿下。 没一会,几样小菜和粥就被端了进来。 蒸虾米、腌海带、酱鱼、绿拌菜、萝卜丁,都是白粥绝配。 林婉儿吃得胃口大开。 栾阳景在一旁看得也十分欢喜。 蚺礼白眼都快翻上天了,若是之前,他高低都要刺上两句。 但如今,人家好歹是未来的世子妃,六弟又对其如此殷勤备至,他也不想自找不痛快。 吃饱喝足后,林婉儿心中甚是抚慰。 “要到楼下消消食吗?”栾阳景很是细心。 林婉儿有些不太想动,奈何吃的太饱,干坐着也不是很舒服,便应了。 两人下了楼。 栾阳景命人将四周竹帘卷起,登时,伴着一股湿凉之气,四野水波冲入视线。 林婉儿走到船边,伸头望向不断倒退的浑绿湖水。 “娇娇别靠太近,当心落水。” 林婉儿也觉得有些眼晕,退了回来,将视线重新投向远处。 湖水一望无际,两岸葱笼苍翠,远空娇阳凌照,水天共此一色。 突然,一声弦音响起。 她转头看去,栾阳景已坐在那张琴桌前,手指正拨弄着琴弦。 “那日娇娇为我抚琴,今日我也为娇娇抚上一曲,可好?” 林婉儿没直接应,只是道:“此琴可有什么说道?” 他摇头:“这琴是那日宴上,那些乐师们所用,一直留在了船上。 虽也是虞山琴,但制此琴者,与五湖大师不能论比。” “这船也是宴上那艘?”她虽清楚,但还是想再确定下。 “嗯,是母亲手中的船,之前不是这种形制,改修了一番后,才用在宴上。 之前六哥打算来此游玩,他嫌热不想骑马,又嫌车闷,我便将船借了来。” “原是如此!这船用来赏玩,倒的确不错。 话说,那场寿宴准备的也是细致入微,且处处奇思,事事巧妙。 可是你们国公府的人安排的,还是别处请了什么能人?” 栾阳景笑道:“娇娇聪慧,母亲的确是从外边请了人。” “是何人?” 栾阳景手指勾了下琴弦,表情意味深长:“娇娇对他有兴趣?” “有些。” “想见他?” “若真能引见的话。” 他面有沉色,言语霸道:“娇娇还是先听我抚曲。” 林婉儿轻笑:“原来这人今日已来了?” 栾阳景更加恼了:“娇娇就是太聪慧了,总能惹人生气!” 第231章 塑佛塑形难塑骨 7 漫牵好向湖心去,恰似菱花镜上行。 龙舟丝琴淼淼音,莲叶鱼鲤戏东宫。 栾阳景的琴技已臻于化境,这是林婉儿没想到的,直至弦音消弥,一时也没回过神来。 他满脸得意瞧向有些呆滞的林婉儿:“如何?” 林婉儿回神笑道:“锦城丝管日纷纷,半入江风半入云,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 得如此夸赞,栾阳景心中十分慰贴。 “琴已抚完,曲也听了,栾世子要介绍的人呢?” 他面上的笑突然僵住。 林婉儿不点破,只勾唇瞧着他。 最后,栾阳景百般不愿地伸手招来侍卫,交待了几句。 略等了一刻,楼梯处便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接着,一道清朗声响起:“在楼上就闻听世子琴音,当真绝弦之音。李某今日一饱耳福,难得!” 林婉儿却是一愣,这声音怎有些耳熟? 她抬头去瞧。 只见一位身穿湖绿直裰,头扎青色巾带,面容秀雅,掩口细髯,身量瘦高的男子缓缓走了过来。 她从榻上起身,面露意外:“李大人?” 李宗臣浅笑施礼:“林姑娘!又见面了。” “李大人怎会在此?”她直接问出疑惑。 “受六殿下所邀,言与公务有关,具体的……某也不甚清楚。” 似想到什么,又道:“难不成,是与林姑娘有关?” 林婉儿也瞬间明白过来。 李宗臣本就任职刑部,蚺礼也一直领着刑部,能请他来,并不奇怪。 一旁栾阳景却是坐不住了,走上前来,生生挤到了两人中间,满脸警惕:“娇娇何时与李大人相识?” 林婉儿坦然:“书肆中相识,我常逛书肆,李大人亦是。” 但栾阳景可不吃这套,眯着眼来回巡视两人:“每日逛书肆的人这么多,为何偏你二人相识?” 林婉儿正想张口,李宗臣先行礼作答:“回世子,皆因某与林姑娘当时同看中一本书,起了些许误会,这才有幸相识。” “噢?同看中一本书?有幸相识?看来你们很熟稔嘛!”语气酸且不善。 李宗臣自是知道这两人被赐婚的事。 只是没料,一向目中无人,??倨傲不恭的栾世子有天也会吃这么大醋。 见李宗臣愣神,林婉儿解围道:“读书人皆通念,李大人也是风雅之人。” 栾阳景挑眉,语中皆是不屑:“风雅?” 林婉儿有些不耐烦了,瞪向他:“怎么,世子不赞同吗?” 他想说他当然不赞同,什么风雅全是狗屁!! 但也怕继续说下去,真会将她惹恼了,硬是没敢再张口。 便委屈地转了话题,又带着些邀功之意:“之前说与娇娇介绍的人,便是李大人!” “嗯?”林婉儿很是意外:“长公主的宴,竟是李大人策划的?” 李宗臣含笑谦礼道:“某不才,平日读书具无分类,不过多看了些杂学,生了些想法。 不知长公主如何听说了,便请某为寿宴添些喜庆的点子,也全赖长公主的看重罢了!” 林婉儿笑道:“可那些想法却着实不错,能具体说说吗?” “这……”李宗臣看向栾阳景。 栾阳景脸色冷硬,却又无可奈何:“娇娇爱听,你便说吧。” “李大人请坐!”林婉儿邀请道。 三人在一张桌脚刻着繁花的长桌前落座。 栾阳景吩咐侍卫上茶水。 李宗臣便将他的那些奇思妙想与林婉儿一一细说。 林婉儿也表现出十足兴趣:“客座的安排,是因大人觉得来者皆是年轻,才想了自由分配的点子?” “是,喜庆的日子,太过规矩总会折了气氛。” 林婉儿点头:“那湖镜浮台很不错!” 李宗臣笑道:“那些小姐们都是奔着展现自己而去,自是需要一个合衬的台面,方能更显其身。” 栾阳景在一旁直翻白眼,正如之前在楼上的蚺礼那般。 若不是他差人去打听,李宗臣能有这个机会展示这些奇淫巧技吗? 再说,一个刑部郎中,整天研究这些旁门左道,简直不务正业! “这艘船也是?” 李宗臣点头:“浮台过狭,只能将乐师们安置他处,且不能离浮台过远,便做了些与浮台相衬的装饰。” “是啊!这些可是花了国公府不少银子呢!”栾阳景突然插进来。 李宗臣停了声音,但也没应话。 林婉儿有些不悦:“国公府的宴,国公府不出银子,难道还要李大人出吗?” 栾阳景一噎,胸中一股气噌噌上窜! 这女人!在外人面前居然这么不给他面子,还胳膊肘往外拐! 他将手中瓷杯砸在桌面,没好气地道:“娇娇今日来不是为着别的事吗?倒在这聊上了!” 林婉儿这才想起来,今日是为师兄的事而来。 守在角落的尉秋抹了把汗,小姐这……这是多不把鹿师兄放在心上。 林婉儿便对他道:“那烦请世子先把殿下请下来吧。” 栾阳景却翘起下巴,双手叉胸,哼!现在才知道求他,他偏不如她愿。 林婉儿瞧他是有些想拿乔!有些好笑,这家伙!怎事事都要哄着? 但毕竟有求于人,她终是软和了些语气:“改日,我请世子去个好地方,可好?” “去哪?” “等到那日再与你细说。” “那日又是哪日?” 林婉儿终是绷起脸不再说话。 栾阳景这才堪堪收敛架势,招了个侍卫去二楼传话。 没一会,侍卫下楼,向栾阳景禀报:“回世子,殿下似乎醉了,已经睡着了!” 睡着了?林婉儿心中不禁大为叹服,这六殿下可真行啊! 这等随心所欲、安闲自在的状态,连一向懒散的她都自愧不如。 栾阳景倒是习惯这种情况:“将殿下叫醒,就说是我务必请他过来。”字字句句,念得极其认真。 “是。”侍卫再次上楼。 过了约三刻钟,蚺礼这才一脸迷迷糊糊,打着哈欠从楼上晃晃悠悠地走下来。 一见栾阳景倒生出了些精神,恼道:“我正入梦,表弟何故要将我吵醒?” 栾阳景也有不满:“今日过来本就是为着娇娇的事,六哥怎能睡起觉来。” 蚺礼指着他:“娇娇!娇娇!左一娇娇,右一娇娇! 左不过你的娇娇最重,六哥如今在你这都排不上号了!” 第232章 塑佛塑形难塑骨 8 蚺礼连喝好几杯香茶,中间又两次如厕,放了不少水后,这才勉强清醒过来。 他缓缓放下手中瓷杯,手指轻敲桌面:“李郎中,简单介绍下你自己。” 蚺礼还不知,李宗臣与林婉儿两人相识之事。 不过说起来,对于李宗臣此人,林婉儿并不是多清楚。 也仅是相识罢了,再深一点的交情皆无,所以她也不想主动言明,多此一举。 至于栾阳景,他更是一点也不提这两人的事。 李宗臣似也知晓这点,主动朝几人重新行礼:“某李姓,名宗臣,字文远。今任江西吏司郎中!” “嗯!”蚺礼接着补充道:“李大人五年前,曾跟随上任江西吏司郎中,去江西审录。 他秉着一套自己的录囚五法,了结了不少冤假错案,颇得父皇一番夸赞。 那时他还是名主事,回来后没几年,便升至郎中,可谓官运亨通。” 李宗臣礼谦:“殿下谬赞!” 蚺礼无谓地摆摆手:“这可不是什么谬赞,该你得的便是你的。” “是。” “说事吧!” 李宗臣疑惑:“不知,殿下要属下说何事?” “噢!”蚺礼拍拍头:“这事我还没告诉你。” 林婉儿知道蚺礼是个游闲公子,但也没想到他居然能如此不顶事,亦或者太过随意? 尉秋的嘴也是直抽抽,她终于遇到一个比自家小姐心还要大的人了。 “是这样……”蚺礼将林婉儿当日所说又与李宗臣复述一番。 李宗臣听完,一时没做声。 “怎样,李郎中?” 李宗臣虽没什么明显情绪,但林婉儿还是从中看出了丝无奈。 若早知是这般麻烦事,他大概不会应邀而来吧。 李宗臣斟酌几许:“回殿下,科场牵系吏治,吏治又关系官治与民心。 所以历来科场舞弊都是朝廷的重中之重,一丝都马虎不得。 尤其这件案子,本已是上呈御览,等着结案。 可给事中宁常突然又弹劾范杰,此举又是一番翻江搅海。 在此关头,若再生枝节,怕是不……” 李宗臣话还未完,蚺礼却突然一掌拍向桌面,震得茶碗叮铛作响。 他怒吼道:“这个宁常,一纸弹劾给本殿找了好大的麻烦! 这案子之前从雪融一直审至花开,审得本殿头晕脑涨。 好不容易有个结果,却因这一道折子,又要从头查起。 可查来查去,不还是之前卷宗上所书的那点破事吗?” “殿下……” 可蚺礼显然是气狠了,抱怨的话一时停不下来。 “范杰是在任考官前才收的那些礼,不是吗? 况且所有考官都是由父皇亲点,他们又不会未卜先知! 说破了天,最多也只是沾嫌,哪里就得贪贿舞弊这种罪了。” 可宁常那两瓣嘴一碰,就要弹劾人家。 这倒也罢了,那他倒是拿出点证据来呀!屁都没有!却让别人跑断腿!” 蚺礼砰砰砸着手背:“真是没天理了,偏偏父皇还信了他的话!” 李宗臣讪然,这六殿下喝了点酒,可真是什么都敢说! 忙劝道:“殿下慎言,科场关系万千学子、朝廷吏补,一旦有什么疏漏,悔之晚矣!” 蚺礼却还是不甘:“哼!这事且完不了!” 林婉儿在一旁听得几分意思:“六殿下,这案子究竟如何,不如说清楚些?” 蚺礼看了眼李宗臣:“你说!” 李宗臣有些犹豫:“殿下,此案子在结定之前,细节是不能外传的。” 蚺礼不以为然:“本殿知晓,所以才让你来嘛!你不过是个禄案,又不是主审,怕什么。” 李宗臣就算再沉稳,此时也有点绷不住了,不是主审也不影响到时陛下定他的罪啊! 在刑部这么久,他知六殿下一向是个不着调的,可没想竟是如此地不着调。 栾阳景有些不耐烦了:“让你说便说,本世子与殿下都在此,李大人就算真有担忧,到时也轮不着你来!” 这话算是给了李宗臣一颗定心丸,他在心中悄悄松了口气,好在这里还有个明白人。 但即使如此他还是不太想说,这案子毕竟关系重大。 只是六殿下从来是个不讲理的,栾世子更是个无法无天的混不吝。 今日他若是想从这艘贼船上完完整整的下去,那是绝不可能的。 思虑再三,李宗臣最终还是勉强妥协了! 若到时真有什么事,就按惯例全推到殿下头上,反正,以往也没少让殿下背书! 殿下毕竟是皇子,与他们不同,就算再大的错,陛下也要不了他的命! 思来想去,李宗臣便定下心来,开始向林婉儿解释案子的来龙去脉: “事情主要起因就在湖广人士姜言、方姚,还有泰安人彭越这三人身上。 尤其是姜言和方姚,这两人来自同一个镇子。 既是邻居也是打小的朋友,还在同一家书院读书,性格也颇为相似。 两家家境也都不错,尤其姜家,颇有些丰资,在那个镇子上有些影响力。 虽生活富足,但他们为人倒清正,那些富家子弟的乐子,从来半点不沾。 加上两人读书也都十分刻苦,因此一路顺利地中了秀才、举人。 好不容易熬到会试阶段,只要考完今年这场,便也算熬到头了。 但姜言却起了疑惑,觉得春夏秋冬、十年寒窗,只为这一朝,实在太苦了。 毕竟他家中富足,即便不读书也不缺花用的银子,何苦来哉? 但好不容易走到这步,不管是谁也不可能临门放弃。 姜言自然也不会犯蠢,只是心中打算,这次考完一定要好好放松下。 于是便决定趁此次会考的机会,先逛一逛繁华似锦的京城。 他与方姚商量,恰好对方心中也有类似打算。 两人一拍即合,计划着到时在京师租个院子,等一考完便先安住下来。 本都商量好了,可姜言后来又觉得此举似有些不太妥。 他与方姚的学绩一直不错,此次不敢说进前二甲,但位列三甲中,还是有所把握的。 只是凡事都不可能是绝对的,若到时真时运不济,也有可能会被挤出三甲外。 但若真中了,名次大概也不会太靠前,甚至有可能是吊尾。 到时再经朝考,留任京师几乎不可能,且外放最高也只是个知县。 第233章 塑佛塑形难塑骨 9 李宗臣的声音在船厅中缓缓流淌。 “姜言的父母一直有个心愿,希望他能留任京师,哪怕是最末等的也没关系。 虽然外放官以后有可能回任京师,但也可能一辈子都不会。 不过姜家都是聪明人,不会凭白异想天开,之所以能这么想…… 一是因姜言读书的确不错,至少在他们镇上是出类拔萃的。 二来,姜家祖上几代都曾在京做过官,凭这个,他们如今在京中还有些人脉。 这也是他们希望姜言能留京的最大因由。 作为家中一直的期望,姜言打小就清楚家里人的打算。 所以他便想到,届时若中了,无论能不能顺利留下,为着他的前途,家人都会为其安排运作。 这也就意味着,一定会有家中长辈来京,帮衬着他、同时也会紧盯着他。 那到时,哪还有机会到各处去享乐,就算有,也没了心无旁骛的心情。 倘若不中,家中也定会要求他再来过,恐到时更没时间与心情玩乐。 所以他决定干脆把游玩时间改至会试前,这时期以温书为主,家人绝不会来打扰他。 他越想越觉得可行!于是又找方姚商量了一番。 这点小事无伤大雅,方姚也没别的要紧事,自是一口应允了。 两人也不耽搁,匆匆收拾行囊,在会考的半年之前,便出发来了京师。 如计划般,他们一到京师便租了一所宅院落脚,之后便每日到各处游玩。 什么园林山景、泛舟游湖、酒肆茶楼,博彩戏台、甚至是夜间欢场也都有涉足。” 林婉儿不禁抖眉,这两人听来就像是两头关上数百年,刚放出来撒欢的小兽。 “而彭越,便是有天,他们在茶楼看灯影戏时认识的。” 听到彭越的名字,林婉儿凝起几分认真。 “彭越来自泰安一座建在连绵山区中,名为侗村的地方。 他与姜言、方姚初次相识便言谈甚欢,颇有几分投缘。 据他所言,他之前曾在山中静读了三年的书,期间从未下过山。” 嗯,这点师兄好像曾提到过,林婉儿心中还有些印象。 “……彭越估摸着时间临近会考,这才下了山。 只是,山中向来不知方日,他回村才知,离会考尚有半年时间。 他母亲已逝,村中也没什么牵挂,在村中略做休整后便直奔京师而来。 这三人脾性相投,又他乡遇知,自是一拍即合,很快便玩到一处。 而姜言虽是有心来京游玩,但来之前,家中人还是交待了他一件事。 他祖父以前在京做官时,与如今的礼部侍郎范杰有些故交。 便写了封投门信交给他,命他到京后亲自交给范杰,其实就是让他在范杰面前先露露脸。 姜言虽然整日玩得不亦乐乎,但心中也一直没忘记正事。 所以他特意选了一天,带上提前备好礼,登了范府的门。 去的那日,他还特意带上了方姚,顺便也把彭越给带上了。 范大人是饱学之士,最好文章,也喜雅事。 如姜言他们这种腹有诗华,又老实本份青年才俊,最得他心。 不仅对他们和颜悦色、蔼然可亲,甚至连会试的问题,也与他们指导了一二。 三人这趟拜访,受益颇多。 这件事,到此,本是件和歌兴乐的事。 只是世间事,时时变幻莫测,令有防不胜防 但凡考试都会有押题,尤其会试大考,私下甚至还会办些押题活动。 但大多说白了,其实就是些酒楼茶座之地,用来做生意的噱头而已。 将一堆学子凑在一处互相讨论、交流心得、结识朋友,图的不过是个热闹人气。 这种押题大多都没什么准头,不过是根据以往会考的经验,牵强附会,瞎猜一通。 姜言三人也凑了几回这种热闹。 与人讨论中,不禁然地便将范大人指导他们的那些经验论点给说出了一二。 只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不久后,范大人被陛下点名,成了这次会试的主考官之一。 有些人便在心中起了疑虑,尤其会考结束后,很快便发现了一些问题。 这次会考所出的题目中,有几处与他们当时听姜言所说的题论,十分相似。 那些学子便开始坐不住了,直言姜方几人在会试中舞弊,范大人自然也没能幸免。 初始只是陆陆续续的声音,后来越传越严重,一时京师都是此种言论。 自然也有人直接捅到了陛下面前,这件事便正式开始定案审查。 姜言三人当即便被带去了刑部,范大人也被停职留审。 案子审了陆陆续续近一个多月,最终结果却是证据不足……” 李宗臣的声音在此停了下来,接着端起青瓷茶碗,直直灌了半碗水下去。 林婉儿沉入思考:“证据不足?此案究竟有何疑点?” 李宗臣轻捻胡须:“有几处疑点! 一是关于会试的主考官,从头到尾都是陛下一人包揽决定的。 说白了,如何定、定何人、何章程,只有陛下一人清楚,无人可事先窥探。 而据以往来看,陛下点人并无什么规律而言,除了武将,有才情的皆可能。 范大人自然也不可能提前预知,姜言就更不可能了。 况且他们拜访的时间,是在范大人任考官前的事。 之后,他们三人也没与范大人再接触过,包括其周围的所有人。 舞弊这点,从根本上就不算通!” 林婉儿点头,略顿了下:“其实,这点并不难猜想。” “噢?”李宗臣别有趣味的瞧她:“林姑娘有何高见?” 林婉儿笑道:“高见谈不上,只是平日生活中,每个人十有八有,都会有些习惯习性。 比如吃穿方面、喜好方面、自然也包括读书偏好。 李大人刚才说,范大人平日甚喜青年才俊,且是位和蔼之人。” 李宗臣点头:“范大人向来对积极向上的年轻学子较宽泛。” “嗯。范大人本就与姜家有些关系,而姜言他们也正好是他喜爱的那类学子。 那么他在给姜言一行指导传授时,定是没什么忌讳的。 所指导的内容,无非就是结合以往的经验,与自己的想法偏好,还有些读书的习惯。 这些想法、偏好和习惯,自然也会有一些蛛丝马迹落在出题中!” 第234章 塑佛塑形难塑骨 10 李宗臣抿着碗中香茶,眼神敞亮:“林姑娘的意思是说。 范大人无论是之前对姜言一行人的指导,还是之后任主考官时的出题。 其实都只是出于他下意识地用了常年的经验与习惯,所以难免会有相似之处? 也正因为是下意识,所以他在出题时,并没有避讳与姜言之前所说的那些?” 林婉儿点头:“范大人许是没把此事看得严重,便顺其自然地尊崇了习惯。 他出的题,不会像李大人,也不会如宋大人,只会带有范大人的风格。” “哈哈!”李宗臣不由抚掌笑道:“以读书人的角度来说,林姑娘所言,的确有理。” 林婉儿接着道:“再说,如果范大人真有透题,那便是上了心。 他应该不会愚蠢到用这种,在天下学子面前这么容易露出马脚的办法。 那也为免太……” “太直接了?不符合范大人的满腹才华?”李宗臣语中难得有些戏谑。 林婉儿轻笑。 一旁的栾阳景蹙起了眉,忍了又忍,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而半躺在角落那张榻上的蚺礼,早已再次沉入梦乡。 李宗臣自然注意到了栾世子的不悦,但也只能装作视而不见。 他话锋一转:“只是办案讲究真凭实据,猜测仅是参考。” 李宗臣在这方面肯定是专业的,林婉儿不会与之没完没了地争辩。 于是她转了话题:“其他疑点呢?” 李宗臣轻嗯了声,没再说话,不知在想什么。 林婉儿也不着急。 一会他才开口:“姜言送的那些礼,不过是普通的挚见礼,合算下来不过百两银子。 但除了这百两银子,姜家没再送去过任何,别的东西或银钱。 若是买题,这个价,尤其是会试,是绝对是不可能的!” 林婉儿也疑惑:“那之前呢?既然范大人与姜家直至如今都有着关系,那说明他们多年来一直都有来往。” 李宗臣向她投向赞许的目光:“来往是有,但也只是普通的交往。 例如逢年过节送些常见的节礼什么的,都在规矩内,没什么特别的东西。” 李宗臣这么说,那就表明他们早已经调查的很清楚了,这点无需质疑。 林婉儿手指轻点桌面:“姜方并非不学无术之徒。 相反,能预估挺进三甲的人,实力已是胜过举国的绝大多数学子了。 再加上他们姜家自诩在京师的关系,将来运作一番,不说前途无量,也不会差到哪去。 实在没这个必要去铤而走险,自毁前路!” 李宗臣点头:“他们姜家无论人或关系,的确有些东西! 若是换成某,只会将这些用在会试后的打点上,绝不会在会试中动歪脑筋。 毕竟,后者比前者来说,无论是难度还是风险,都要严重得多,搞不好就是得不偿失。 不过,事事无绝对,若他们真去赌这个万一,也不无可能。” 这点她十分赞同:“的确,欲壑难填,人心难测,可总觉还是有些怪!” 李宗臣含笑道:“是不是始终不相信这是个巧合?” 林婉儿直言:“是!事事皆巧,便算不得巧!但要说哪里有问题,也皆不是! 那姜言他们呢?他们自己可有什么说道?” 李宗臣瞧她一眼:“呵!林姑娘怎不问范大人怎么说?” 林婉儿勾唇:“不管范大人做与没做,他自是不敢轻易承认的。 但姜言他们不同,那些衙役将刑具朝他们面前一丢,也许他们便会知无不言了!” “哈哈!林姑娘啊,你还真是……!”李宗臣觉得她总是这么古灵精怪的。 他缓了缓,收敛情绪:“那林姑娘不妨再猜猜,他们会怎么说?” 林婉儿扑哧一乐:“还能如何说,无非是大喊冤枉呗!” 李宗臣也笑了:“倒是没错!只有彭越说,他们可能是遭人设计。” “噢?他是知道什么吗?” “他也不过是随意猜想,实则没半点证据!” 楼船缓缓贴湖而行,正经过一片,与那日长公主宴上,那些化人所幻出的一池粉莲,一般无二的莲群。 一股微风裹着些微的腥湿,与莲花的清香,一并吹进舱厅中。 李宗臣视线投向那片粉莲,手指摩挲着茶碗,缓缓道: “办案多年,我从不轻信巧合,若有,那多是有心设计下的结果。 当然,事无绝对,一切最终还是要讲证据。 如果证据能证明他们无罪,那自然就是无罪。” 林婉儿眨眨眼:“可证据有时也会有假!” 李宗臣视线转向她:“人为之事,本就不是全部真相!” “看来这件案子,很令大人头痛?” 李宗臣苦笑不语。 林婉儿也不再言语,视线同样投向在碧浪中起伏的粉莲。 “江南莲花开,红光覆碧水。色同心复同,藕异心无异。 不管是花心相洁,还是藕心繁多,但世间事多是殊途同归! 既然凡事讲证据,那便等有证据时再行证据之事,大人何须庸人自扰?” 李宗堂一愣,讪笑道:“林姑娘一向都是如此透彻。 只是……这案子到了今日,恐怕不是有无证据便能解决的了。” “噢?是因宁常弹劾之事?” 李宗臣站起身,行至船头,双手背后,眺望远际江水。 “科举之事是国之大事,人才便是其命脉,牵系繁多,影响颇深,自然也备受瞩目。 就算姜言与范杰真是清清白白,可那些学子心中一旦种下怀疑的种子,便不会再相信这样的清白。 无论结果如何 ,这场会试与朝廷的声誉都早已毁了。” “噢?那陛下呢?他愿意放过范大人他们吗?” 李宗臣微顿,半晌才道:“那些学子总归要安抚的。” “呵!”林婉儿带着显而易见的嘲讽:“那是当然。 科举是一国门面,天下学子皆为之妆点,陛下又怎会令此门面染上半分污点呢? 试问这乾坤下,也没有国君是敢明目张胆地,站在天下学子的对立面。” 话落,她音一转:“所以,宁常背后的人,应该是陛下吧!” 李宗臣突然转身,沉沉目光射向她那双清亮通透的眼,似要将其看穿。 他语色沉肃:“某向来知林姑娘聪慧,可从来不知,姑娘还是如此胆大包天之人!” 第235章 塑佛塑形难塑骨 11 金乌已升至天际,厅中的每样物件都被描摹出相互沾染交叠的阴影。 湖面一掠而来一股带着微热湿气的疾风,掀动绑起竹帘的青色系带。 两人长长的发丝也被一掀而起,久久又落下。 李宗臣此时的面色如船外那泓湖水,沉绿湿凉。 林婉儿却是一派轻和,声如银铃:“我以为,今日大人能站在此处与婉儿畅谈此事,应早就明白婉儿的胆量了!” 李宗臣静默不语。 林婉儿也不以为意:“听大人与六殿下所言,此案应是证据不足。 你们大概没定能下范大人的罪,就连姜言他们恐怕也找不出什么大不了的错处。 这也许是这个案子真正的结果,但却不是陛下想要的答案。 可正如六殿下所说,这案子已审无可审,还能怎么做呢? 捏造罪状大概不能,毕竟这种特殊的案子,不能染上任何污点。 劳心劳力的陛下便安排了一个跳梁小丑宁常,将案子重新扯起来。 还使人煽动那些学子共同声讨,将此事弄得声势浩大,人尽皆知。 到时再将范杰他们以儆效尤,那便是遂了天下学子之愿,安了天下学子之心。 而圣上却是片叶不沾身,就算将来有什么问题,大家也皆是同罪……” “林姑娘!”李宗臣沉声喝断她。 她勾唇一笑:“我知官场步步惊心,但大人倒也不必时时如此谨小慎微!” 李宗臣揉了揉眉心,有些莫可奈何:“某以为林姑娘深知,何事可说,何事不可说……” “大人!”林婉儿也突然喝断他:“婉儿自是知道何事可说,何事不可说。 不过,大人之所以这么生气,大概并不是为着婉儿这些大胆的话。” “噢?那是为着什么?”李宗臣放下沉重的手。 “大人许是为着自己的心?”她语气突然变得轻挑慢抹。 李宗臣浑身一震。 “婉儿与大人也算见面有一二,相识有二三,对您虽不算了解,但也能窥得些许。 想来,大人办案一向公正严明、法不阿贵,您何尝不能体会范大人他们? 可大人如今却要在没有实际证据与合理情由下,不断说服自己,他们是有些罪的。 这样无理的说服,对大人来说无疑是艰难的,尤其是对心有公义的人来说。” “心有公义?”李宗臣轻言苦笑,缓缓摇头:“林姑娘对某未免评价过高。” 林婉儿眼中藏着丝戏谑:“李大人,婉儿可没说是大人心有公义!” 李宗臣倒不恼,反面露趣味:“林姑娘究竟想说什么?” 她冷眼瞧着对方:“婉儿很想知道,大人现在的愁苦挣扎,究竟为心、为君、为民,亦或是为自己呢?” 李宗臣有些怔愣,随即反问道:“某也很好奇,若是林姑娘易地而处,又该如何做?” “我?”林婉儿觉得有些好笑:“十人九不同,若仅是我,自是顺心而为。可我终究不是大人,不是吗?” 李宗臣点头:“的确,你不是我,这世间任何一人,皆不可能成为我。 所谓的设身处地、感同身受,大多不过是安慰之词,亦不可当真。” “大人既明白,何必多想!” 李宗臣笑笑,但那颗杂乱的心,竟神奇地平复下来。 他视线落在金乌映射之下,那汪明耀的水波,若有所思。 声如水波般缓和:“为官之路,如行山栈蜀道,一朝不甚,粉身碎骨! 唯有,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德之至也!” 林婉儿却是大大不认同:“可丧已于物,失性于俗者,谓之倒置于民。” 李宗臣摇头:“夫轻诺必寡信,多易必多难。知足不辱,知止不殆,方能长久。” “可婉儿只相信,胜人者有力,自胜者强!” 李宗臣有些哭笑不得:“多日不见,林姑娘还是胆大心雄、卓尔不群之人! 姑娘之言,辩口利辞,照人于无形!也未必不是振聋发聩,令人豁然开朗! 可某也有一句要送于姑娘:察见渊鱼者不祥,智料隐匿者有殃!” 林婉儿眨眼瞧他,突然捂嘴轻笑:“大人也是,多日不见,还是如此睚眦必报!” 李宗臣一时无言,下刻便抚掌大笑,久久不止。 他走回桌前,掀袍落座:“那你我今日,算旗鼓相当?” 林婉儿难得好说话地点了点头。 “我倒从未见娇娇如今日这般,如此兴致高昂,神采飞扬!”栾阳景微酸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林婉儿抬头望去,只见他此刻正扒在雕着海鹤的扶栏上,垂目瞧着她。 那双耷下的长睫,被侧面照去的光拉长,抖动间如细嫩花蕊,鲜活俏丽。 刚才林婉儿与李宗臣说案情时,蚺礼先在角落的榻上眯了一觉,醒后又强拉着他到二楼喝酒去了。 他本不想去,但见这两人眼底无人,聚精会神地相谈,也只得暂且掩下嫉妒,留他们方便。 毕竟,今日本就是来解决娇娇的事,他若一直捣乱,岂不更没完没了。 可陪着蚺礼喝酒的他,也是副心不在焉,尤其听见从楼下不时飘上来的轻笑,更是心神不宁! 只是碍于面子和正事,及林婉儿的威势,才一再忍下。 蚺礼实看不惯他这模样:“不过是一会不见,就如此望眼欲穿?” 说着举杯呷了口酒,舔了舔湿润的唇,头直摇:“以前自命不凡,对女人不屑一顾的栾小公爷究竟去哪了?” 他却瞟了对方一眼:“你也说是以前了!” 蚺礼却十分不赞同:“凭你的相貌地位,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为何非得是她?” “娇娇不同。”他毫不犹豫地脱口而出。 蚺礼啧出声来,咧着嘴:“酸牙!” “你不懂!” “好!我不懂。”蚺礼拖长了音。 “那你就慢慢等着吧。”随即撇开头,看向窗外的无际江波。 可左等右等,楼下这二人倒越谈越欢,越聊越久,相互话语,似永不息止。 他便再忍不住,直接出来了。 栾阳景踏着木梯下了楼,朝李宗臣讥讽:“李大人博古识今,通文达艺,当真好本事!” 李宗臣起身,恭敬道:“属下不敢,林姑娘想知道的,某已知无不言。” 栾阳景心中不屑:哼!惯会装模作样的! 第236章 塑佛塑形难塑骨 12 栾阳景越瞧李宗臣越不顺眼。 这老东西,年纪一大把,长相也不如自己俊美,身份更是没他高。 非要说有什么优势,无非是比他多读了几本书而已。 只是,全天下的酸儒,哪个不是多读了几本书的?又有几人有真出息? 常言道,十有九人堪白眼,百无一用是书生。 可见,有些话还是有点道理的。 娇娇向来冰雪聪明,目如悬珠,又怎么会瞧上这种糟老头? 栾阳景独自想了一通,终于抚顺了自己。 他转向林婉儿,语气轻柔:“娇娇可还有要问的?” 林婉儿想了想:“暂且没了。只是我能否亲自见一见彭越?” 栾阳景将询问的眼神投向李宗臣。 对方明显很为难,神色也略古怪。 栾阳景心情顿时又不好了,不耐道:“怎的?李大人又有为难处?” 李宗臣谦和行礼:“如今皇上已重提此案,此当时实在不便。” 林婉儿瞧出一二:“噢?难道六殿下也不便吗?” “这……如今就算殿下,恐怕也是见不着人的。” “为何?”栾阳景不解。 李宗臣顿了下:“前段时间,彭越已被锦衣卫从刑部大牢中提走了!” “什么?何时的事?” 蚺礼的声音突然从楼梯处传来,接着便是一通踩在木头上的噔噔闷声。 闷声一歇,手中甩着一把檀香扇的蚺礼便出现在众人视线。 串着的镂雕象牙珠和缨穗的扇坠,随着他的动作来回摆动。 他一把将扇合在掌心,指向李宗臣:“何时被提走的,本殿怎不知?可有驾贴?” 李宗臣在心中抹了把汗,历来刑部大小诸事,殿下您有哪件是真清楚的呀! 但他也只得老实回道:“来人持有御批与驾贴,是由刑科给事中洪成崖签发。 当时他们一行五人去大牢提人时,殿下您不是也在场吗?” “我在场?”蚺礼一脸懵! 他打开扇子胡乱扇了几下,沾在扇上的檀香随风徐徐而出。 李宗臣肯定道:“当时殿下正与宁尚书,及杜侍郎一起巡视,所以正与来人遇上。 那些人所执御批您还曾打开看了几眼,之后便都交给宁尚书他们处理了。” “噢!”蚺礼合上扇子,在头顶挠了挠:“好像是有那么件事,所以那几人全提走了?” 李宗臣摇头:“不!只提了彭越和方姚。” 林婉儿疑惑:“为何会是这两人?为何不是范大人?” “哼!大概是捡软柿子好捏吧。”蚺礼语声不屑。 李宗臣不语,但心中却觉得,或许殿下无意间戳中了些真相。 林婉儿皱眉:“那如今要如何才能见到彭越?” 栾阳景拍拍她的手背,安慰道:“不过是锦衣卫,让六哥领你去便是!” 蚺礼立马甩袍跳脚:“景弟可真会借花献佛,以前怎不知你是这种见色忘义之人!” 栾阳景端着不卑不亢:“娇娇是自家人,六哥何必客气?” 蚺礼真想一扇子打在他头上:“我这是客气吗我?你当锦衣卫也是那软柿子,这么好捏的?” 栾阳景满不在乎:“您好歹是殿下,又是刑部侍郎,且此案从一开始就是由你全权负责。 如今锦衣卫又是从你的狱中,将人就这么趾高气扬、旁若无人地给提走了! 于公于私!怎么着,他们也得给殿下让出条便道来!不是吗?” “我……”蚺礼一时噎住。 随后又似反应过来:“在锦衣卫那找面子,你这是想害我不死呀,做兄弟真够可以的!” 栾阳景依旧一本正经:“六哥何必妄自菲薄?您是殿下,他们还能把您怎么着?” “你……”蚺礼气得说不出话,转头狠狠地剜了林婉儿一眼:“果然近墨者黑。” 林婉儿有些想打人。 “六哥!倒底如何?”栾阳景一副不死不休。 蚺礼吐了口气,无奈看向李宗臣:“李郎中,你说,此事可行吗?” 李宗臣斟酌了下,缓声道:“锦衣卫虽不能主动惹,不过世子说的也不差。 这次案件再提,陛下依旧点了殿下,那无论以后怎么审,殿下都是这案子的负责人。 若殿下主动声明需犯人协同调查,不管是去牢狱提人,还是面见问话…… 除非锦衣卫那里有陛下的明止令,否则谁也无权阻拦殿下。” “看,不就是如此!”栾阳景对李宗臣勉强多了丝认同。 蚺礼恨铁不成钢地指着栾阳景:“瞧瞧你现在都成了什么样子!” 他却似刻意显摆一般,一把拽住林婉儿的手,牢牢扣在指间。 还面露微笑道:“以后便要多个人仰仗六哥了!” 蚺礼咬牙切齿:“那本殿这次便送佛送到西。” 林婉儿马上就坡下驴:“婉儿多谢殿下!” “只是声干巴巴的谢?” “那殿下想要什么礼,婉儿自当竭尽所能。” “别……你们少给我惹点麻烦,本殿就安心如意了!” “殿下似乎对婉儿有什么误会?” “没误会!”他就不该多这句嘴。 蚺礼不想再多理她,转向李宗臣:“一事不烦二主,此事便交由你来安排。” 李宗臣抿了抿嘴,他实在很不想接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差事。 但也只是在心中略挣扎了下,便应了:“是!” 三人随后又商量了些细节。 “那属下先去打听打听那二人如今在锦衣卫的情况,再决定下一步?” 蚺礼揉了揉太阳穴:“先就这般!等李郎中回禀后再说。” 事情暂时解决了,栾阳景便急不可待地拉着林婉儿,去二楼观景。 “二楼之上还有处观景台,比在屋中视野更阔!”他牵着心爱之人,热心介绍。 “噢?还有这一处?”林婉儿有些好奇。 当时宴上,她曾仔细观察过这船,倒是没看出来有这样的地方。 栾阳景似瞧出她所想,解释道:“这处位在背面一角,看不出也是当然。” 林婉儿了然点头:“也是李大人设计的?” 栾阳景顿时不满:“这天下的好主意,难道都是他李宗臣出的?” 林婉儿轻笑出声。 蚺礼瞧着两人贴在一起的背影,歪着头,语气略酸:“李郎中,你说,这两人腻不腻。” 李宗臣轻道:“浮生若梦,唯欢几何?花落花开自有时,大梦谁先觉?” 第237章 扫清一室观尘世 14 林婉儿回到府中已近申时。 还没来得及歇上一会,李嬷嬷便前来传话:“老太太请小姐走一趟。” 她有些疑惑,平日里若去请安,她大多是晨起后便去。 若是留得久些,至多也只是留至午时陪祖母进顿午膳。 但下晌很少会去,尤其还是这种早不早晚不晚的时辰,祖母也很少在这个时间主动找她。 “可知是何事?” “老太太没明说,不过府里都在传,大概是因三老爷回来了。” “噢?”林婉儿挑眉:“三叔调回京了?” 林嬷嬷凝眉想了想:“老奴不甚清楚,但听说好像是调任回来了。” “那三婶和两位妹妹也一起回来了?” “是,一家子都回来了。” “知晓了!你先下去吧。” 林嬷嬷退下后,晴儿上前来给林婉儿更衣洗漱。 她边撑着衣服,边咕噜:“六姑娘一回来,这府里可就热闹了。” 林婉儿有些好笑:“怎么,晴儿现在还是对她有意见?” “我哪敢,只是六姑娘一向闹腾,心思也多,令人防不胜防。” 林婉儿将手塞进绣着花骨的宽袖口:“以前你与她就经常闹些小别扭,如今还不肯消停?” “哪是我不消停,是她!每次都是她主动找人麻烦!” 林婉儿略回忆了一番,觉得那些不过都是女儿家间的小矛盾,但这位六妹也的确令人厌烦。 “行了!若她再无故寻你的事,你也不用再给她留什么脸面。” “真的?”晴儿豁然精神了。 “自然,如今我们无需,再在什么阿猫阿狗的身上浪费时间!” 收拾好后,林婉儿带着晴儿朝福泽院所在的晴海院行去。 穿廊过院,一条林荫密布的小道走至尽头,福泽院豁然显在眼前。 一进院子便听到一串少女柔嫩的笑声,煞是好听。 可听在晴儿耳中却甚感虚伪腻味,这一听就是六姑娘的声音。 如今天已入夏,堂屋门上搭的厚帘早已撤下,换上了轻薄透气的纱帘。 透过缥缈朦胧纱帘,能瞧见挤在一堆,隐隐绰绰有些变形的人影。 “大姑娘来了!”三婶小吕氏首先打招呼。 众人停了话头,纷纷看向林婉儿。 既然对方先打了招呼,林婉儿自然也要见礼:“三叔、三婶。” “大姑娘如今越发漂亮了。”小吕氏客气夸赞。 三老爷林原非也顺势点点头。 老夫人笑道:“你三叔此次被派了礼部主事的职,今后便能一直在家了!” 林婉儿点头:“如此,三叔也算安稳了。” “可不是!这样我也好放些心了。”看得出,老夫人是真高兴。 但小吕氏却有些不快,她求的是可不是什么安稳,而是夫君官运亨通! 礼部主事算什么?哪抵得过大伯哥在外的风光? 林婉儿自是瞧出小吕氏的那点小心思,正待说什么,林瑶儿却突然窜上前来。 她一把抱住林婉儿的手臂,眨着眼睛,颇为兴奋 :“没想到,大姐如今可是世子妃了!” “哎哟!瞧我这脑子!”小吕氏拍着手:“如今大姑娘是一跃冲天,身份与我们可是大不同了!” 林婉儿有些不耐:“三婶,我们尚书府也不是什么小门小户。” “婉儿说的没错,什么叫一跃冲天!听着平白叫外人笑话!”老夫人的话铿锵有力,说完斜了眼小吕氏。 小吕氏面上的笑僵了下。 林瑶儿却不管那些,只一直晃着林婉儿的手:“国会府自然是高门,大姐何时带我去瞧瞧?” 林婉儿盯着她那双似无辜单纯的眼:“国公府不是闲人随意可去之处!” 林瑶儿不满:“大姐又不是外人,你请他们下张帖子不就行了?” “请他们下帖?六妹好大的口气!” 林瑶儿天真无邪的笑容有些凝滞:“大姐不是快成世子妃了吗?国公府的人难道这点面子也不给?” 林婉儿冷笑:“看来,将来若六妹定了亲,我这做大姐的,也得上赶着去指使你未来婆家的待客之道?” “我……”林瑶儿咬唇。 老夫人转向林原非:“你们两口子平日是怎么教导子女的? 女孩子家尚未出阁,张口便要去亲姐妹的未来婆家去闲逛?像什么样子!”声音并不大,但语中满是斥责。 林原非忙起身拱手赔礼:“母亲,是儿的不是,平日对他们的确有些疏忽了。” 话落对着林瑶儿呵斥:“平日我是怎么教你的?言行无状,没规没矩,等回去再抄一遍女儿经!” “爹爹……” “闭嘴!” 林瑶儿万分不甘地甩开林婉儿的手,眼中闪过抹嫉恨。 小吕氏冷了脸:“我们瑶儿也只是替大姑娘高兴罢了,小孩子天真才口没遮拦。大姑娘未免想的太多!“ 林婉儿可不想吃她那套:“古来凡犯大错者,十有八九皆称是无心之举。 再说不过半年,瑶儿便及笄了,怎能还作孩子样? 家中且是自己人,无伤大雅,可若在外头,还如此行事…… 我们姐妹倒无妨,左不过受别人两句抱怨!装听不见便是。 但他日,若真因此犯下大错,到时影响到三叔的运途,便得不偿失了!” 小吕氏气冲上脑:“大姑娘真会危言耸听! 如今有国公府作了靠山,便不把咱们这些长辈放眼里了? 再说,咱们国公府的名声,哪轮到我们三房,二房才是罪魁祸首!” “住口!”老夫人一拍茶几:“一回来便闹腾,是嫌我活太久了?” 林原非赶紧冲着小吕氏喝道:“你且闭嘴吧!” “你……”小吕氏自是不服。 老夫人恨铁不成钢地瞪着林原非,语重心长:“老三,主事不力,一宅不宁。” 林原非有些怯懦地垂下头:“是。” 瞧他那敷衍又不走心的样子,老夫人心中万分失望。 她的三个儿子,性子各不同。 老大爬得最高,心中自有主张,前朝后宅还算能稳住。 老二虽有些软弱,但也算有些许气性,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不会对苗氏妥协。 可老三却是事事毫无主见,偏偏还娶了个如此强势的婆娘。 整日搅出一堆麻烦,如今还教出个小麻烦来。 自己当初就是太过心软,才会得了这几个不省心的儿媳。 简直造孽! 第238章 扫清一室观尘室 15 小吕氏本性就是掐尖要强的人,又长年随夫外放,无拘无束,心性养得越发张狂。 若说在这府中她有什么是忌惮的,那也只有老夫人和大房的吕氏了! 大吕氏与她同是吕姓族人,两人若同时在府,为分辩,一人被称大吕氏,她则称小吕氏。 可大吕氏不仅在娘家的地位比她高,在这尚书府里更是如此。 更别提林原海的官位,永远压着林原非一头,且还是这一府之主。 而老夫人虽一把年纪,但威严尚在……有时发起火来,还真有些吓人。 就说此时,面对这老太太那投来的不善目光,她不敢与之对视,只得微垂着头。 林瑶儿对这位祖母从小到大都是有些怵的,便更不敢出声了。 一时屋中陷入诡异的安静中。 林婉儿瞧着祖母起伏不定的胸口,不禁有些同情。 她觉得早晚有一日,祖母会被这些人给活活气死! 大房,大伯做官做到鬼迷心窍,连皇子也敢小觑?。 大吕氏妄想攀龙附凤,却傲慢无礼,是非不分。 林娟儿简直和吕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恶劣。 其他庶出,不是太小,便是不堪大用。 二房,自己的父母,一个迂腐懦弱,一个人面兽心。 唯有小洁还有些读书的天赋,将来若有运,可能比父亲成就更高。 三房,小吕氏霸道,不允林原非纳一房一妾,所以三叔目前只有两个嫡女。 四妹林兰儿看起来倒尚可,但林瑶儿骨子里却是一派厚颜无耻。 祖母之前说的倒也没错,林家的祖先不知在哪沾了阴损,才会生出这么多不省心的后辈。 好在,大伯还不算无药可救,若以后他不犯什么大错,林家至少还能撑上一段时间。 而小洁,他也不似父亲那般懦弱,只需按部就班,就算真离了林府,自个也能过得不错。 但至少……在祖母归天之前,林家暂时还起不了什么波折。 如此,便好! 想七想八的林婉儿突然察觉到,时不时有一道探寻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她抬头顺着视线源处,看到一直静静站立在角落的林兰儿,有些躲闪的目光。 被抓了个正着,对方面上浮出些许羞涩,复又将视线投过来,朝她友好地轻点头,算是打招呼。 之前进门时,林婉儿只对她粗略地扫了一眼,并没太在意。 现在细瞧下,一袭粉蓝长裙,清亮素雅,发髻上只簪着两朵绢花,一支银花簪。 面如芙蓉,眉似弯月,气质如水,身姿扶风弱柳,好一朵如水的芙蓉花。 小时,这位四妹尚还貌不惊人,没想真是女大十八变,人完全不同了。 不过这性子看来倒并没变多少,还是这么不声不响,不引人注目的姿态。 她对林兰儿的印象一直都还不错,此刻的好感又再多了一些,便也冲她回应地点点头。 林兰儿见大姐有所回应,似乎松了口气,回以一个温柔的笑意。 两人正这般无声交流。 堂上的老夫人终于稍稍平息怒火,将投在小吕氏身上的冷冽目光收回。 小吕氏一直怦怦直跳的心,顿时垂落下来,只是暗里对老太太又是好一通谩骂。 老夫人端起茶几上的瓷盏,呷了几口茶,这才朝着众人缓缓道: “婉儿的婚事是圣上亲赐,婆家又是举足轻重的国公府。 这不仅仅是她个人的事,更不是什么无谓的家事,而是关系到咱们整个林府的荣辱。 所以此事容不得半点差错,我希望你们个个脑子都清醒些,不要给咱们府上惹出麻烦! 若有谁真敢打这桩婚事的主意,节外生枝,闹出什么是非来,连累家人…… 到时,我定不会吝啬尚书府的府规与戒律,一定严惩不殆! 若不识相的,真惹出什么严重后果,我便将之赶出尚书府,绝不姑息!” 老夫人这番话说的相当凌厉,语势更不容有人反驳质疑。 小吕氏心中抖了一抖,随后又是浓浓地不甘。 人比人气死人,凭什么偏偏二房的姑娘得了这个天大的便宜? 再瞧瞧自己的两个姑娘,一个个的,都还没个着落呢! 便是有着落,那将来的女婿还能比得过国公府的世子爷吗? 小吕氏越想越气! 老夫人说完缓了会,对林原非道:”你们一家长途跋涉也累了,还是先回鸣泉院休息吧。 等你大哥下朝回来,再与你接风洗尘,若有什么话,到时你们哥俩再好好聊。” 林原非点头起身,行礼道:“大哥处处事忙,哪能劳烦他。儿先告退,晚上再来陪母亲用膳!” 老夫人疲惫地摆摆手:“去吧!” 小吕氏也领着林兰儿、林瑶儿向老夫人告退。 等三房一家散个干净,老夫人便拉着林婉儿说话。 语气不复刚才威严,反颇为温和:“你三婶这样的,怕是好不了了,平日少与她计较。 她毕竟是长辈,你若与她口舌,平白落人话柄,反得不偿失。” 不管祖母说的对错与否,都是善意的提醒,林婉儿即便不认同,也不会争辩。 “婉儿知晓了!”她一如既往地从善如流。 “说到这婚事,礼部那还没定下吉日,虽说是圣上亲赐,但世事难料,也不知会有何变数。”语中难掩担忧。 “天意从来高难问,有缘即住无缘去,祖母不必为未发生之事忧心。” 老夫人笑了:“你这丫头如今倒越发随了老二,年纪轻轻,怎像老僧入定般,总透着股沉腐之气。 虽说的确是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可有时,有些事,也要事在人为。” 说着话锋一转:“最近,婉儿与那小世子可否常见面?关系可有好些?” 面对这种问题,林婉儿从无羞涩,也一向坦然:“是见过几次,至于关系,婉儿觉着应是比之前更近些。” “是吗?如此我心便能定些。” 老夫人拍拍她的手:“我并非是看轻咱们自家人,可国公府仅长公主一人,便能令人联想到高攀之事上了。 若真指望对方以后能待咱们亲如家人,那是有些妄想了。 唯有盼着你能从小世子那,换得几分真心,以后这日子也便能好过些。” 林婉儿点头,回握住祖母的手:“祖母尽管安心!” 第239章 何事春风容不得 9 三房一行人脚步匆匆地回了鸣泉园。 鸣泉园虽没有晴海园与枇杷园占地大,但园内房屋亭舍,小桥流水,也是五脏俱全。 正北处是夫妻俩所住的主院,林程非不爱动脑,便以园名为院名,为鸣泉院。 林兰儿与林瑶儿两姐妹住在西侧。 林兰儿的院子是她亲自题字,名为晨兰院。 林瑶儿有样学样,也为自己院子取了晨瑶院的名。 虽三房一家常年在外,但园中自有下人不时打扫。 几人回来前,老夫人又特别差人将园子清整一番。 一家人的行李也是提前差人送回,并在他们回府之前就已规整好。 因此三房回来后用不着操心这些安置琐事。 林兰儿和林瑶儿本想直接回院子,可小吕氏硬是拉着两姐妹到了鸣泉院。 几人刚进主屋堂厅,小吕氏便怒气冲冲地把屋里侍候的下人全赶走了。 她叉起腰,指着林原非:“林原非,你瞧你那副胆小怕事,柔筋脆骨的模样。 每次老太太一沉脸,你连屁都不敢放一个,眼睁睁地由着她们欺负我们娘俩。” 林原非坐在圈椅上,刚想伸手端起桌几上的茶碗,便被这劈头盖脸训了一顿。 他收回手,擦了把头上的汗,有点莫名其妙:“到底谁欺负你了?” 小吕氏见他这副傻头傻脑的呆样子,气得差点没跳起来。 她一拍桌:“我们娘俩受委屈,敢情你是一点也没往心里去?” 林原非有些不悦:“你到底在闹什么?” 小吕氏见他如此事不关己,气得胸口发颤,嗓门顿时高了几度:“闹什么? 大姑娘如今仗着有个好婚事,在府中横行霸道,一点也不把我这长辈放眼中。 老太太也是不讲道理地一味偏颇她,对我却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就连瑶儿!”她伸手一把将站在一旁的林瑶儿扯到身前,差点将她拽倒。 “小孩子不过是想瞧瞧国公府的气派,就无缘无故被大姑娘指着脸一通骂。 这且是刚回来,凳子还没坐热呢,她们就能把我们一家子的脸面全踩在脚下! 以后还不知要凭白受这些人多少闲气,早知如此,我们娘仨当初就留在崖州不来了!” 她甩起裙摆,一屁股靠坐身后的圈椅上,头撇向一旁,溢出几丝哽咽之声。 林瑶儿也扯着帕子抱怨:“是啊爹! 大姐未免也太小气了,自己有个这么金贵的世子夫君,却连瞧都不让人瞧一眼。 听说这栾世子可是京师的厉害人物,多少人都想见呢,瑶儿也只是想见识见识嘛! 大姐捂得如此紧实,定是瞧不起瑶儿是从外面回来的,丢了她的脸。” 小吕氏突然将头转过来,瞪向林瑶儿:“刚才在老太太那,你怎么不这么说。” 林瑶儿委屈:“人家是想说嘛,可大姐骂我,祖母也吼人,便不敢说了。” “哼!和你爹一样没出息。” 林瑶儿不想再理会小吕氏,走到林原非面前,拉着他的袖子。 “爹爹,你是大姐的长辈,若你开口让她带我去国公府瞧瞧,大姐应该会听的吧?” 林原非被这母女俩噼里啪啦一通说的脑子又痛又蒙。 他缓了会,才干巴巴地道:“你大姐不想,做长辈的也不好强迫。” 林瑶儿不满地一把甩开他的袖子:“那便由爹爹带我去,爹爹如今好歹是京官了,拜访国公府想来不难的。” 林原非尴尬地扯着笑:“你爹我官职低微,与国公府又素无交情,哪里攀扯得上。” 林瑶儿十分不满:“爹怎与大姐一样的口气。” 林原非终于沉下脸:“瑶儿不要胡闹,你祖母说的对,姑娘家哪能随便跑到人家家里,凭白让人笑话。” “笑话?”对面小吕氏狠啐了一口:“要说咱们林府的名声,还不都是苗氏那个贱女人败光的! 上梁不正下梁歪,大姑娘的名声也没见有多光明磊落,该笑话的也早都笑话过了。 她倒好,得了赐婚,摇身一变成了世子妃,便又端起一副清高的架子来了。 倒底谁要笑话谁?” 林瑶儿赞同地点头:“就是,大姐本来名声就没我好,哪有资格来教训我。” 林原非无奈:“可现在人家已然得了赐婚,对方又是国公府,咱们小心些总是没错。” 小吕氏可不吃这套:“呸!别拿你老娘说的那套来糊弄我们。 她林婉儿有什么,没咱们瑶儿漂亮识礼,也没咱们兰儿端庄大方!凭什么得了这婚事?” 林原非面露惊慌,跳起来伸手一把盖住小吕氏的嘴,压着声道:“你少说两句! 这婚是圣上赐的,难道你敢妄议圣上不成,这是大不敬,让人听见,是要下狱的。” 小吕氏一把拨开他的手,但声音不由降了几分,咕噜道:“世子妃她林婉儿当得,咱们姑娘为什么就当不得了?” 林原非直摇头:“圣旨已下,事实已定,你就别痴心妄想了!” “我可不是痴心妄想!就算做不了正妃,那侧妃呢,总能配上的!” 林瑶儿眼睛腾然一亮。 对呀!就大姐那样的,还没自己漂亮,她都能当世子妃,自己当个侧妃岂不绰绰有余? 况且栾世子不仅身份高贵,有权有势,听说还是京师有名的美男子,多少闺阁小姐的梦中人。 这样的人若成了自己的夫君,到时不知会有多少人羡慕她。 她越想越兴奋,拉起小吕氏的手:“娘有什么好办法吗?” 小吕氏瞟她一眼,又看了看站在角落不发一言的林兰儿。 其实她觉得瑶儿有些跳脱,不如兰儿端庄稳重,许更能得世子欢心。 “兰儿,你说呢?”小吕氏转向林兰儿。 林兰儿眼底划过厌恶与抗拒:“母亲,听闻世子向来随性,怕不是我们能做主的。” 小吕氏却不认同:“再随性,不也还是个毛头小子。” 林兰儿心中冷笑,看来母亲还是一如既往地自以为是。 且不说世子,就算大姐,也不是个好摆弄的。 林瑶儿噘起嘴:“娘偏心!作何先问四姐,难道您也想让四姐做侧妃?” 小吕氏叹气,罢了,左右都是自己女儿,既然瑶儿更有心…… 她转了转眼珠:“我会派人盯着大姑娘……” 第240章 何事春风容不得 10 一出鸣泉院,林瑶儿那副天真无邪的面孔即刻消失不见。 她朝林兰儿狠瞪一眼:“姐姐既无意,以后可别再来与我抢!” 林兰儿对这个妹妹的嘴脸早就一清二楚,与之无话可说。 林瑶儿细睨着对方表情:“姐姐该不会后悔了?” 林兰儿摇头:“六妹真要听母亲所言?” 林瑶儿登时警惕:“怎么?与你有何干?” 林兰儿犹豫一瞬:“六妹,你与母亲将此事想得太过简单,这根本是行不通的事。” “切!还没试怎知不行,难道这天底下就四姐一人是聪明的? 我看四姐分明就是后悔了,才故意来挑唆,是不甘心我以后能做世子侧妃吧!” 一直站在林兰儿身侧的大丫头春香忍不住道:“六小姐,我们小姐也是为您好。” “你闭嘴!我的事还轮不到你这奴才来插嘴。” 林兰儿也冷了脸:“六妹,休要没上没下,我还是你的四姐!” 林瑶儿不服气:“明明是这奴才先没大没小。” “林瑶儿!”林兰儿厉喝。 林瑶儿陡然一愣,不敢再叫嚣。 她这四姐平日一派端和有礼,可偶尔生起气来,却自带股威严,令人发怵。 她一直觉得,四姐与祖母有些相似。 林瑶儿定定神:“总之,今日是四姐自己放弃机会的,就算再后悔也无用! 望四姐以后不要出尔反尔,言而无信,也别再阻挠于我。”话落扭身便走。 春香望着林瑶儿渐渐远去的背影,皱起眉:“小姐,六小姐怕是要魔怔了?” 春香从小就伺候在林兰儿身边,两人一起长大,其中情谊不比寻常。 因此私下时,春香说话行事便比平日随意了些。 之前小吕氏虽将下人都赶了出去,但吼起来的嗓门可不小。 春香当时并没走太远,在屋外断断续续也听了个大概。 “算了!该说的我已都说了,听不听在于她。咱们也回去吧。” “嗯。” 两人踏上回西院的小道。 林兰儿轻移莲步,绣着一圈缠枝花的裙摆随着双腿轻轻荡漾。 春香一路盯着她的裙摆发呆。 当经过一片开得姹紫嫣红的月季时,林兰儿停了下来。 她对着月季丛赏了会,伸手将一枝粉嫩花朵扯下。 层层叠叠的饱满花朵,如妙龄少女的嫣红唇瓣。 “小姐……”春香有些疑惑。 林兰儿盯着手中花:“国公府高门府深,长公主威严更是不容冒犯。 虽说咱们尚书府并不算差,可那全是大伯的本事,与爹爹无关。 就连大姐,若无圣上直接赐婚,恐也难以攀得上这门第! 六妹与母亲……呵,为何总会如此异想天开?”声音轻柔如细软花瓣。 “嗨,谁说不是!”春香大加赞同。 “听人说,那世子爷可是京师中天不管地不管,有名的混不吝!!! 就咱们六小姐这样,平日五句话有四句都是不着调的,还想拿捏人家?可不就是异想天开嘛! 也是着了巧了,夫人这脑子和六小姐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幸好小姐不是这样的……”春香心有余悸地捂着胸口。 “呵!”林兰儿转身将花插入春香的发髻中:“小心被母亲听见,又得挨板子。” 春香笑嘻嘻地摸了摸发中月季:“那小姐可要护着奴婢!” 林兰儿点上她的额头:“我哪回没护着你。” 两人一路闲说着,很快便到了晨兰院。 春香抬头瞧向门头上以草书写就的院名,叉腰撅嘴。 “每有好事,六小姐总要抢了去,就连这院名也要拾人牙慧,也不嫌害臊!” 林兰儿无奈:“每次你立在这门口,都要说上这么一遍!” “奴婢实在是气不过嘛,小姐也太惯着六小姐!” “好了,快进去吧。” --------------------------- 此时枇杷园,林婉儿也已从福泽院回到清荷轩。 “我就说吧,六小姐一定会借机寻些事端。”晴儿边说边帮林婉儿褪外衣。 林婉儿也觉得这个六妹如今是越发不像样了,但并不想就此再多说。 今日天没亮她便起了,这会子都已暮色四垂了,奔波一整日,实在疲惫不堪。 衣衫刚一褪下,她便一头倒在床上再也不起了。 晴儿想说还没洗漱,但见小姐实在太累,便不再多话,只将轻薄的绵丝替她掖紧。 再将脱下的衣赏一一挂在那座绘花鸟的翘头衣架上。 正想悄悄退下,床上的林婉儿突然翻了个身,翁声翁气道:“倒杯水来!” 晴儿又走至桌前,拎起套着一圈棉套的瓷壶,倒了杯水,递至床前。 林婉儿半靠着起身,接过绘着扶芳藤的水杯,一口气将杯里水喝了个干净。 将空杯递还时,见对方面上浮着犹豫之色,便道:“你这是还有什么话要说?” 晴儿摇头:“倒也没什么。只是今日我见六小姐一门心思地想去见栾世子,恐她会对世子起什么坏主意。” “呵!”林婉儿一只手压在被面上:“就她?倒不值得你担此心。” 晴儿撇嘴:“六小姐的确不足为惧,可就怕小吕氏暗里给她出什么坏招,让人防不胜防。” “就算是如此,也无妨。” “真没关系吗?”晴儿难免担忧。 \"别小瞧世子,他虽年纪不大,手段却不少。 你看六殿下后院这么多女人,实则大部分都是他这些年陆续送去的。 还有,他自个那张脸,就不知招惹过多少姑娘家的是非。 那些腌臜手段,于他而言,微不足道,怎会轻易中她们的招。 就算真中了,他也不会有这么好性,会随了她们的意。” 晴儿面露赞同:“这倒也是!世子可不好糊弄。 只是六小姐也不能不管,谁知道她何时会抽什么风,要不派人盯着些?” 林婉儿想了下:“派一人足够。” “是。”晴儿这才满意。 她走到桌前放好杯盏,抬头看了眼窗外:“都这么晚了,小姐一会不用晚膳了?” 林婉儿直摇头:“等我睡醒再说,若过了时辰,就留几盘糕点在桌上。” “是,我一会便吩咐灶房备着。” 林婉儿闭上眼,卷紧了被。 晴儿踱至窗前,将一排菱花窗一一关紧,只留半扇散气。 第241章 何事春风容不得 11 昨日睡得太早,今日起得便早,初阳刚悬至东空,林婉儿便已洗漱好。 用完早膳便带着晴儿,沿着去芙蓉园的小道慢慢踱步消食。 七月的晨风隐藏着丝凉爽,明光下的一切都闪耀着色彩。 百合、木槿、凤仙、茉莉……一丛丛群花也愈加美艳昳丽。 位于园正中的人工湖,接天莲叶无穷碧,群鱼难觅闲踪迹。 林婉儿没走一会便有些累了。 她懒洋洋地趴在那座向南的水榭中,呆呆望向搭在湖中心的廊桥。 直至一道声音扰了她的清静:“大姐也在?” 林婉儿微微侧身,瞧向声音处。 一位体态娇盈的女子,上着春绿绣彩蝶的及腰比甲。 两边露出两条丝光宽垂的长袖、及下身的粉裙上都绣着淡白的栀子花。 头上簪着支金蝶翅,垂下几串米粒般的白珠串,在日光下闪着亮白的珠光。 “四妹。”林婉儿有气无力地回道。 “大姐今日来此赏花?” “嗯,闲来无事,坐吧。” 林兰儿便在林婉儿对面的美人靠上浅浅坐下。 她盯着林婉儿瞧了瞧:“大姐可是身子不舒服,怎看来没甚精神。” 林婉儿淡淡一笑:“许是睡的太长,反倒睡过头了,且说这日头,总引人犯懒。” 林兰儿赞同:“也是,最近这天越发热了。” 林婉儿的确是犯懒,因此没有与其闲话的意向,林兰儿也不是个没话找话的人。 两人一时无言,只盯着水榭外的湖面发呆。 硕大的碧叶下,游鱼不时上下窜动,搅出片片涟漪。 林兰儿突然主动出声:“大姐……” “嗯?”林婉儿缓缓转头,看向她。 林兰儿面上倒显出犹豫。 “四妹有话便说。”林婉儿如今越发烦绕圈子。 林兰儿从袖中抽出绣着兰草的手帕,擦了擦额上微薄的细汗,又将帕子紧攥在手中。 “四妹无论说什么,都不会被旁人听到,更不会传至鸣泉院半句。” 林兰儿微怔,看着林婉儿的眼底藏着复杂,但终还是吐口:“大姐最近还是多看着点瑶儿。” “噢?”林婉儿挑眉,终于来了点精神:“四妹这话怎么说?” “瑶儿的性子,想必昨日大姐也瞧出来了吧。 她这丫头从小到大,想要的东西,想做的事,没人劝得住。” “那三婶呢?” “什么?” 林婉儿笑如微风拂面:“六妹这性子,若说没有三婶的功劳,恐怕也说不过去吧。” “母亲……她,的确是有些过于偏袒瑶儿。” “那四妹呢?” “我?” “四妹又是如何想的?” 林兰儿瞬间明白她的意思,摇头,嘴角溢出丝苦笑:“大姐放心,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 只是母亲与瑶儿……却从来都是不肯听劝的,父亲那里,就更指望不上了。” 林婉儿一时没说话,令林兰儿莫名有些紧张。 半晌,她才终点头:“四妹今日这话,我心中有数了,不过四妹也不必过于忧心。 我曾听卜算的人说过,有些人天生根骨不佳,皲手茧足,什么东西都拿不住。 这种管窥蠡测又执迷不悟的、最终都会自食其果!” --------------------------- 晨瑶院中,林瑶儿正坐在一座花鸟梳妆台前,对镜试戴几根新得的簪子。 这些都是昨日说定事情后,小吕氏送来与她用的,另还送了几套时新的衣裙。 这时,小吕氏身后跟着两个贴身丫头,从外面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 一直站在身边伺候的大丫头春茶小声提醒道:“小姐,夫人来了。” 林瑶儿不舍地放下手中一根闪亮的宝石簪,起身去迎,声音明显带了丝不耐:“娘怎这时来了?” 见她这样的态度,小吕氏本来雀跃的心情顿时落下来,手指狠戳了下她的额头。 林瑶儿痛得叫出声,双手捂着头,跺着脚:“娘下手怎这般狠!若破了相,到时世子看不上我该如何?” 小吕氏直摇头:“不痛你不长记性! 就你这副嘴脸,对自家亲娘都万般不耐,其他还能哄得了谁? 世子能看得上你才怪!” 林瑶儿放下双手,眼睛雪亮:“娘!是不是有世子的消息了?” 小吕氏哼了声,不应她。 林瑶儿赶紧扶起她的手臂,将其引到一张玫瑰椅前:“娘快坐!” 又对着春茶喊道:“春茶,还不给娘去泡茶!” “是。”春茶低头退下。 小吕氏白了林瑶儿一眼,缓缓坐下。 说实话,她对自己这个小女儿,多少是有些不满的,太过狡黠,总让人摸不着实处。 相比下,还是大女儿令她更安心些。 可她与大女儿也不怎么的,就是说不到一块去,总像是隔着层什么。 具体是什么,她也弄不清楚,只觉似乎不像自己亲生的。 无法,她也只能与小女儿亲近些,至少大部分事情,两人都能说得通顺。 没一会,春茶便端了茶进来。 林瑶儿伸手接过绘着牡丹的茶碗,亲自端给小吕氏。 小吕氏喝了半碗茶,这才压下些火气。 “娘,是不是真有世子的消息了?”林瑶儿不厌其烦地又问了一遍。 小吕氏放下茶碗,慢条斯理地开口:“我使了些银钱才打听到,世子近来常去南街一家叫琉璃阁的地方。” 林瑶儿眨着好奇的双眼:“琉璃阁是什么地方?” “是家新开的酒楼,据说专营番国美食,在京师颇有名气。” “番国美食?我还从没尝过呢,世子天天去,那一定是极美味的食物吧?” “我怎知,我也没尝过。”小吕氏没好气地撇嘴。 她突然想到,嫁给林原非这么久,他似乎从没主动带自己去外面吃过饭。 “京师有名的店,价钱肯定不会低,世子常去,定也很有钱吧?” “废话!世子可不是你那没出息的爹,怎可能缺钱。就算世子缺,国公府也不缺!” 林瑶儿捂着嘴咯咯笑,像是捡了堆金元宝。 小吕氏嗤之以鼻:“笑太早了,还不是你的呢。” 林瑶儿不服气:“早晚的事。” “总之你先别管这么多,明日去碰碰运气。” 林瑶儿不住地点头:“嗯,正好穿上娘送我的衣裳,还有发簪,定让世子眼前一亮。” 第242章 自古妒娥眉 胡沙埋皓齿 11 林婉儿用过午膳,在屋中窝着读书。 尉兰传来一道口信。 是栾世子差人送来的,没说太仔细,只言林瑶儿现在正在他那,问她该如何处理。 小吕氏与林瑶儿那边,事先就放了人盯着,所以她们那点打算,于她不是什么秘密。 只是她没兴趣替栾阳景主动去揽这些破事,所以林瑶儿才能顺利地摸去见人。 是以看到这纸条,她瞬间便明白了,更不意外。 “让他看着办,不用顾及我。” 书刚看了不到半个时辰,尉兰又回来了。 林婉儿有些不解:“事办完了?怎这么快?” 尉兰左右为难:“世子请小姐亲自去一趟,否则他不知该如何处理。” 林婉儿一听便笑了,连皇子他都敢重伤,怎会不知如何处理一个小小的林瑶儿? 这分明就是想让她赴约的借口,倘若她不去,他不会团体,定又要整些别的幺蛾子吧。 无奈,林婉儿只得起身洗漱换衣,坐着马车直奔琉璃阁。 --------------------------- 琉璃阁顶层,一间硕大包厢中。 昏死过去又被再度弄醒的林瑶儿,正趴伏在冰冷的地面喘息。 她发髻散乱,双眼红肿不堪,下唇沁满血迹,面色十分苍白。 身上裙衫凌乱脏污,尤其裙下一双腿,正奇怪地扭曲着。 屋中一架绘着飞鹰展翅的白玉座屏后,摆着一张光亮的檀木桌。 坐在桌前檀木椅上的栾阳景,手中正把玩着一把小巧的宝石匕首。 他将刀尖抵在水磨镜般的桌面,漫不经心地开口:“下贱的脏东西,也敢将主意打到本世子头上,难道近来我脾气变好了?” 立在角落的凯风心中直摇头,公子的脾气若是能好,天塌地陷都不可能。 林瑶儿一听到他的声音,身子便不由自主地抖个不停,哭腔中带着痛苦的颤音:“世子,我再不敢了,放我走吧。” “闭嘴!再让我听你说出一个字,舌头便也别要了!” 林瑶儿惊恐万状,再不敢言语,紧紧地咬着牙,咬得牙根发麻也不自知。 雷策引着林婉儿过来时,便看到这样一副情景。 想见的人来了,栾阳景立刻换了副温和面孔,起身迎上去:“娇娇终于来了!” 林婉儿瞧了眼趴在地上的林瑶儿,面无表情,声无起伏:“看来世子早已处理好了!” 林瑶儿心中难免愤恨,但同时又浮出些许期望,虚弱地声如蚊蝇:“大姐……” 栾阳景上前拉起林婉儿的手,拇指在她手背上摩挲:“不过是略给些教训,这是看在你面上。” 林瑶儿不禁心惊胆战,命人将她的腿生生折断,还只是些教训? 那若是认真起来,她岂有命在? 之前她也只略听说,栾世子是个嚣张跋扈,不循常理的人。 便天真地以为,他不过是那种难搞一些的纨绔子弟。 如今才知,这是个如地狱恶鬼般的人物! 此刻,来时的心思早尽数湮灭,只盼能赶紧逃回家。 她嗫嚅着:“大姐,你求世子放我回家吧!往后,我再不敢与你争什么……” 栾阳景含笑瞧着林婉儿:“娇娇如何说?” “世子既给了教训,便让她回去吧。” 栾阳景登时不满:“娇娇今日怎如此心善了? 你这位堂妹可是打着你的名头,企图玷污你的夫君,娇娇难道一点也不在乎?” 凯风抖抖眉,公子真会卖乖。 那林瑶儿至始至终连公子的衣角都没沾到。 若不是她说是林姑娘的堂妹,不只这道门,怕是连这层楼都上不来。 “那世子要如何?” 他甩开她的手,绕回屏风后,重新坐下:“哼,我的心意娇娇可是都看到了,那娇娇的心意呢?” 其实林婉儿并非不在乎,她对林瑶儿的行为也十分厌恶,更非是好心放过她。 只不过这些事对她来说过于微不足道,且现在也不是好时候。 毕竟林娟儿的事才刚刚平息,若林瑶儿今日不能回去,老夫人怕会直接升天。 到时府中定会鸡飞狗跳,各种哭天抢地,她一想到那场面头就更痛。 可栾阳景若轴起来,也是劝不动的。 再说,彭越的事如今还没个结果,以后少不得要他从中为自己牵线。 这时最好不要与之闹太僵。 且她也不想费什么人情,为犯贱的林瑶儿说和。 林婉儿突然有点火大,林家的人真如附骨之疽,一刻都没消停过。 她抚下烦乱的心情:“六妹一向口无遮拦,容易得罪人,便帮她去舌吧。” 栾阳景终于满意地笑出声来。 林瑶儿嘶叫一声,咬牙恨道:“大姐!你不能这么对我,你如何向爹交待,娘也不会放过你的……” 林婉儿却瞧都没瞧她一眼。 栾阳景不耐烦地皱眉:“凯风,你是死的吗?” 凯风赶紧跳上前去,一把将林瑶儿从地上拽起,往门口拖。 “不!不要!”林瑶儿死死扒住门框,身子疯狂挣扎,双腿扯动间,痛得她眼泪直流。 凯风面无表情地一把扯下她的手臂。 门关上了,屋内重归于平静。 “娇娇,过来。”栾阳景伸手。 林婉儿却一动不动,语带讽刺:“世子这回可看到我的心意了?” 栾阳景知她是生气了,起身绕出屏风,走到她面前一把将其搂住,下巴扣在她肩上。 “她值得娇娇与我生气?” “她是不值,不过世子一向都有些闲情逸致。” 栾阳景将她搂紧:“娇娇莫生气了,不过两日不见,便有些想你了,难道今日你要一直与我这么说话?” 林婉儿不吭声。 他偷瞧了她一眼,便拉起她的手绕过座屏,引她在他旁边的一张檀木椅上坐下。 “今日请娇娇吃些新鲜的……”话落似想起什么:“啊!倒忘了,娇娇之前已在此吃过了。” 林婉儿盯着他那双清澈无波的桃花眼,突然笑了:“原来世子是因这个难为我,要不,您再派人把三皇子也教训一顿?” 栾阳景一副不矜不伐的作派:“若不是知道你之前一直暗中盯着他,怕坏了你的计划,我早就一块动手了。” “噢?那婉儿还要谢谢世子的体谅了!” “这本就是我该做的,娇娇何必与我客气。” 第243章 扫清一室观尘室 16 惨不忍睹的林瑶儿被送回府后,老夫人果然马上就病倒了。 栾阳景没将林婉儿也参与的事抖出来,替她省了不少麻烦。 可小吕氏却不是个善茬,她不敢找栾阳景算账,便把气全撒到林婉儿身上。 她发了疯似地冲到清荷轩门口大喊大叫,撒泼打滚,誓要讨个说法。 林婉儿懒得与她掰扯,直接命人将她抬出了枇杷园。 但心中难免腻烦,她就知这些事必会闹成一团乱。 “哼!敢打着我们小姐名号妄想世子,简直活该!”晴儿义正严辞。 林婉儿瞧她一眼:“这下痛快了?” 晴儿抬着下巴:“她那种人,就是要这样教训才会老实。” --------------------------- 之后小吕氏又跳着脚要去告官,被林原非给死死按住了。 林原非虽耳根软,但也并非一个彻底的糊涂虫。 又当了多年官,谁不能惹、何事不能做,他还算门清。 对方那边理有据,别说告官,就是告到皇帝面前,他们家也不占理。 再说,就算人家真是仗势欺人,他们也惹不起。 况且大哥也着人传话来,令他三思。 这桩婚事既是圣上亲赐,那必是想办得顺利圆满的。 若闹出什么难看,僵了双方的关系,皇帝怕是会怪罪。 那时,拖累的就是整个尚书府。 圣上是什么意思,林原非不清楚,但大哥的话他也不能不听。 他也不是不痛惜自己女儿,可瑶儿做的事的确太上不得台面了。 又能怪谁呢,还不都是吕黄花这个娘们给惯的! --------------------------- 晨兰院。 平日风风火火的春香,此时却一脸忌讳莫深,鸦雀无声。 林兰儿从书中抬起头,看着她那张一本正经的脸,有些好笑。 “你这几日怎么了,像拔了毛的鸟似的。” 春香噘起嘴:“小姐,你可真沉得住气! 夫人日日闹腾,差点都要把房子给点了,老爷也是唉声叹气的。” 林兰儿垂下眼,视线落回书上:“那又能怎样? 母亲如今什么话都听不进,我若去劝也不过是惹火上身。” 世子那更不好惹,你没瞧连大伯都不出手吗,父亲就更别提了。 再说,这事本就是瑶儿做的不体面,若真闹开了,没脸的反而是咱们尚书府。” 春香抬头看着顶上那根粗大的横梁,点点头:“这倒也是! 不过,六小姐当真惨了些,那样子,恐怕以后都不可能嫁人了吧。” 林兰儿放下书,叹口气:“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春香收回视线:“六小姐一向娇纵跋扈,之前在崖州就惹出不知多少事,最后全靠老爷的官威摆平。 可京师倒底不一样,这里藏龙卧虎,哪是崖州那里的小人物可比的,随便哪个都是要人命的。 六小姐这回可吃着教训了!” 她想到六小姐刚被抬回来时满嘴是血,双腿断折的情形,心中一阵阵惊恐。 不禁喃喃道:“栾世子的手段太可怕了!” 说着捂住胸口,一脸庆幸:“幸好小姐没听夫人的话,否则如今躺在床上的就是小姐你了。” 林兰儿一脸严肃:“别胡言乱语,小心祸从口出!” 春香也绷紧脸:“对,咱们才不肖想那些没边没影的福份。” 话落又突然道:“世子这般厉害的人,大小姐都能与之相处和顺。 想来,大小姐一定也很厉害吧,否则岂不是天天都会被打得皮开肉绽?” 林兰儿无奈,这丫头万般好,就是有点傻气。 “世子是高门公子,又不是牢狱刑官,哪里会天天将人打得皮开肉绽? 再说大姐也不是六妹,她知文达礼,玲珑剔透,自不会轻易惹怒世子……” 说着说着,林兰儿突然觉着有些不对。 大姐既如此聪明,那那天她的提醒大姐肯定心如明镜,可为何还会放任瑶儿如此行事? 她想到大姐曾说的话:那些管窥蠡测又执迷不悟的、最终都会自食其果! 难不成大姐是有意的? 故意让瑶儿出现在世子面前,落到这样的下场? 林兰儿有些心悸。 “是啊,大小姐看着就稳重。府里也就数咱们六小姐最笨了!”春香还在继续念叨着。 说完又赶紧摇头:“不!三小姐好像也是个不大聪明的……” “三姐?”林兰儿回神。 春香点头:“是啊,小姐不记得了? 那时只要二皇子一来,三小姐就明里暗里警告小姐们不要靠近,每回都把六小姐气得够呛。 这两位还都是炮仗脾气,每回碰上都要掐一架! 如今三小姐不在了,不然府中可有得闹了!” 这些事林兰儿自是记得的。 且早在她们回来之前,府里就去信提了三姐失踪一事,她当时大为震惊! 直到现在还是不太相信,那个一向嚣张跋扈,在府里横着走的林娟儿,居然就这样失踪了? 毕竟那可是长房嫡女,甚至认真说来,比起大姐,身份上还要更贵重些。 大伯与大伯母一直有心撮合她与二皇子! 三姐也自恃有靠山,对二皇子的态度一向是理所当然。 可见大伯那里对林娟儿的期望有多大,平日对她的保护应该也是最重的。 人怎会轻易就这么没了? “三姐以前与大姐有什么不愉快吗?”林兰儿心之所至地冒出一句。 春香道:“三小姐与府中所有小姐都不大对付啊!” “那回来这几日,你可有听下人们提起过关于三姐失踪的事吗?” 春香想了想:“倒听后厨的人提过几句。” “说了什么?” “说因二殿下选妃之事,三小姐与大小姐曾有过几次口角。 但最后阴差阳错让五小姐占了个大便宜,大家都笑三小姐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自那之后,三小姐与大小姐就更不对付了……” “是吗?”林兰儿觉得大姐应该不是因为看上二殿下的缘故。 “对了!听说二婶也不见了?” 春兰点头:“嗯,说是大小姐身边那个叫伍儿的丫头起了异心,将二夫人拐跑了!” 林兰儿皱眉:“居然有这种事?” 春兰摇头:“奴婢也不太清楚,老夫人不准声张,对外只说二夫人出府养病去了。” 第244章 情不知所起 9 因林瑶儿的事,最近尚书府有些纷乱,上次出现这种情形,还是林娟儿失踪时。 好在当初建三座园子的时候,三房事务顺便一并分开了,所谓分家不分府。 每座园中都培养了得力的管事,事务运行早自成一体,再乱也在可控范围内。 林婉儿除每日去福泽院例行问安、探病,其余时间都在清荷轩窝着。 小吕氏毕竟精力有限,不怎么闹了,现在一心到处请医问药,给林瑶儿治病。 但每日的哭哭啼啼中,全是咒骂林婉儿的恶毒话,以及指责林原非的无能。 林婉儿只当不知。 晴儿却不岔:“要不把她的舌头也一并割了吧?” 林婉儿笑了:“晴儿如今越发残忍了。” “还不是因为总有些不知好歹的人!” 这日用完早膳,日头还没开始炙晒。 院中那棵大萩树,如今绿叶枝丫间早已堆满一簇簇铃铛似的粉花,远看如云团粉雾。 而对林婉儿来说,这团粉雾最大的作用,便是过滤了夏季那令人讨厌的明亮光线。 正在树下乘凉林婉儿,浑身惬意无比。 口中不由轻吟:“燠燠耀红轮,熙熙曝背人……忘心亦忘法,作个是安禅。” 头顶突然传来一声轻笑,随着粉色花瓣纷纷扬扬洒落,一道身影从上方飘落。 林婉儿睁开那双快要粘上的朦胧眼皮,看向来人:“你胆子不小。” 来人不言,却直直朝林婉儿扑了过去。 林婉儿迅速抬起一只腿,鞋尖抵住对方胸口。 来人顿时委屈,捂着胸口哎哟哟地哼起来:“上次被那狗世子伤的地方还没好,婉儿舍得?” 林婉儿眯起眼,手托下巴:“你受的哪门子伤?” 程语之嘿嘿直乐,面露得意之色:“我忘了,上次那一镖,是婉儿替我挡住了。” “看来你是挺欠打。” “若是由婉儿动手,我保证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林婉儿不理会他的油嘴滑舌,只冷冰冰问道:“你这次来又是作何?” 程语之上前一把拉住她的袖子:“我与婉儿多日未见,婉儿难道就不想我?” 她重新闭上眼,背靠身后躺椅,双手耷上扶手:“程公子若没别的事,我叫尉兰送送你。” “不要!”程语之语气坚定,拉过旁边一只小方凳,撅着屁股坐了上去。 看来是打定主意不走。 她拧眉:“说吧,究竟何事?” 程语之瞧着她的疏离冷淡,眸色暗了暗,又有些无奈:“彭越被锦衣卫拿走的事,你知道吗?” 林婉儿终于睁开眼,看向他:“你怎会突然问起他?” 他浅笑:“婉儿对彭越都如此关心,却从不多问我一句。” 林婉儿轻哼,意有所指:“我问你,你便都会说吗?” 程语之不免心虚,收回真诚的视线,摸了摸鼻尖。 莫名地故左右而言他:“我替婉儿探听消息,前前后后好一番劳苦,又巴巴跑来,婉儿就这么对我?” 林婉儿再无耐心,抬头喊道:“尉兰。” 瞬间,一个身影从不远处闪至近前:“小姐!” 程语之忙摆手:“我说!说!” 他嗔了林婉儿一眼:“婉儿性子总是如此急躁,真拿你没办法。” 林婉儿冲尉兰点头。 尉兰瞬即退下。 程语之瞧着尉兰渐隐的身影,若有所思。 “不说吗?” 他瞬间直起背,难得显出些严肃:“那彭越究竟是何人?与你有何干系?真是你朋友托付给你的事?” “你又知道什么了?” “你先说说。” 程语之不是个多管闲事的人,林婉儿觉得他必是别有用意,也不隐瞒。 “他与我没丁点关系,他的事于我而言也不甚重要。 但的确是我师兄的好友,师兄似将他看得很重。 我不过只是应师兄所求,帮个忙罢了。 但如今……”她顿了下:“这个忙似乎越帮越乱了!” 程语之斟酌一番:“彭越之前一直关在刑部大牢,如今突然被锦衣卫提走,婉儿是怎么看的?” 她想了想:“此案圣上执意重审,必然很重视,刑部无法得出令人满意口供,但锦衣卫却有的是手段。” 他点头:“的确,可为何主犯还在刑部,偏偏提走了两个不太相干的人? 尤其彭越,与姜方认识不足半月,可以说他完全是被连累的。” 林婉儿勾唇:“我之前也有这种疑问,但六殿下却说,锦衣卫是柿子捡软的捏。” 程语之呵呵直笑:“婉儿!你刚才还说锦衣卫有的是手段! 在他们的诏狱中,哪有什么软柿子?就算再硬的骨头,他们又有何捏不碎的?” 林婉儿眯起眼:“所以锦衣卫根本不需考虑这些。” “自然。” “那……他们提走彭越是另有目的?” 程语之拉起她的手,轻轻攥了攥:“彭越从一开始就不在锦衣卫那!” 林婉儿有些意外:“不在?可当时提人时,那几人手持御批,还有驾贴,不可能有假……” “婉儿!除了锦衣卫,东西厂手下用的人,大部分都是从锦衣卫中抽调的,循的也都是锦衣卫的规制。 若他们有心隐瞒,模糊说词,再派几个脸生的人,又有谁真能分辨出?” 林婉儿点头:“是啊,他们本就不算是假的。那他们听的是谁的令,圣上吗?” “谁知道呢?也许是,也许不是,不过圣上也不是神,事事都这么清楚。” 林婉儿一时无言,程语之的话似隐含着什么。 但她不想追问,若是对方想说清楚,必不会如此含糊。 “那彭越此刻在哪?” 程语之摇头:“我也不清楚,但不过是东厂、西厂罢了!” 他瞧着她的侧脸:“此事婉儿还要继续下去吗?” 林婉儿却突然勾唇一笑:“为何不继续?否则那些牛鬼蛇神怎会乖乖从暗处爬出来。” “那你别与那狗世子一起。” “为何?” “我不想。” “我想便行了。” 程语之叹气:“婉儿为何总如此不听话。” 林婉儿眼神不善:“听你的话?” 程语之眨着那双澄亮的眼:“能那样最好,我知道婉儿其实是在意我的?” “何以见得?” “你明明有暗卫,可我还是能长驱直入,婉儿定是提前交待了。” 林婉儿警醒:“尉秋该罚!” 第245章 情不知所起 10 程语之对林婉儿的送客之声充耳不闻,一直磨磨蹭蹭赖着不肯走。 “你若再不走,当心这次真会受伤。”她有心揶揄。 他绷起脸:“婉儿觉得我会怕他?” “你本事很大?” 程语之眯起眼:“婉儿那日不是都看清楚了?” 他从凳子上起身,走至她面前蹲下,拉起她的手,温声道:“可你还是出手了,我就知婉儿是关心我的。” 林婉儿撇开他的温情:“你有必要与他为敌?” 程语之皱眉:“婉儿在意他?” 她勾唇:“红颜祸水这样的罪名我可担不起。” 他有些泄气:“婉儿始终是不信我的。” “无论如何,这些都与程公子无关。”林婉儿态度森冷。 这态度将刺激到了他,他用力扯了下她的胳膊:“你是想将我撇开?” 林婉儿垂眸不语。 他强压火气:“难道你打算与那家伙履行婚约?” 随即又冷声问道:“他有没有碰过你?” 林婉儿依旧不回。 “那便是有了!” 他猛地起身,一把将林婉儿也带了起来,顺势拉入怀中。 双臂紧紧圈着她的细腰,似要将她生生拦腰折断。 头也重重压在她的肩窝上,口吻戏谑,却夹着质问:“你与他也常如此吗?” 怀中人却没什么反应。 程语之抬头,寒声道:“林婉儿,看着我。” 林婉儿瞧着这近在眼前的少年。 他还是初见时那副模样。 白嫩的脸颊,圆挺的鼻梁,一双乌黑似琉璃的瞳仁,唇若红樱,面貌秀美。 但又有些许不同,似多了些肃正的气势和坚韧的自信。 他突然泄了气,语中还带着丝祈求:“婉儿,不要让他再靠近你,无论谁都不行。” “程公子……” 可还没等她说完,程语之便迅速垂首压在她的唇上。 其势迅猛,令人躲避不及,其怀抱也如铁焊般,一时难以挣脱。 她有些惊诧,看来那日与栾阳景的争斗,他隐藏的不仅是一点点实力。 程语之吻的汹涌急促,似发泄着他的一直以来的委屈、不满与占有。 林婉儿被他堵得有些喘不上气,瞬间恼了。 正当她考虑着是否要动些别的招时,对方终于松开了她。 她横眉怒目地瞪向他。 程语之却不以为然,看着她红肿的唇,心情终于缓和了些。 可下刻冷光一闪,一枚如筷子般粗细的尖锐刺刀扎向他的脖颈。 刀尖刚穿过一层皮肉,程语之便捏住她的手腕:“婉儿,你又舍不得杀我,何必多此一举?” 她冷冷看着从伤口渗出的血,一滴滴落在他的胸襟上,渗入衣物。 程语之却浑不在意,伸出细长葱白的手指,轻抚她的嘴角。 “婉儿放心,那狗世子阻碍不了我们,早晚他都会没命。” 林婉儿想起上次他也曾说,她与栾阳景的婚事不可能会成。 “这便是你所说的方法?” 他扶着她的双肩,眸色柔和:“婉儿,世间事方法虽有千万种,可死人才是最省事的。” 林婉儿嗓子眼里哼出不屑。 “婉儿不信?” 她转身坐回躺椅:“没什么不信,程公子愿忙活便忙活吧。” “婉儿这是同意了?” 林婉儿盯着他胸前泛着血色的衣襟:“程公子还有事?” 他眨了眨一双盖着长睫的眼,露出一派和谐天真。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位不谙世事的翩翩佳公子。 他不满:“为何总要赶我走,我们本就不常见面,婉儿不如再瞧瞧我?” 林婉儿抬起眼皮,泛起审视:“你是还有什么话要说?” 程语之勾唇:“婉儿最大的缺点就是太聪慧。” 说完他又在小凳上坐下:“婉儿,三殿下一直是在你那吗?” 林婉儿挑眉,但也并不隐瞒:“怎么?程公子是来为他求情的?” 他伸手勾住她的下巴:“婉儿为何与我如此疏离,唤我逸珠!” 林婉儿一把拍掉他的手:“不说我便送客!” 程语之捻捻手指:“三殿下常年在外游历,久不在京,这事京师皆知。 你暂时对外如此宣称,倒没什么问题! 但殿下毕竟是皇子,宫中不会漠不关心,若时日一长,难免会有马脚。 且三皇子即便是在外,也会不定期送平安信给宫中的方美人。 那些信都由他亲自执笔,当中有时还暗藏一些只有他与方美人才知道的暗号……” 林婉儿眯眼,手一下下拍在躺椅扶手上:“我倒不知他还有如此闲情!” “婉儿要如何?” “信既是他写的,那便再让他接着写便是!” “你就不怕他利用暗号在信中做手脚,偷送消息?” “哼!”林婉儿嗤之以鼻:“那他一定活不到别人来救他的那刻。” “婉儿可别乱来!”他嗔斥道。 林婉儿挑眉:“他都不在乎,我又在乎什么?” 话落突然转头瞧向程语之:“不过,如此隐秘的事,程公子又是如何知晓的?” 程语之倒是坦荡得意:“我平日交朋友可不是白交的,自当有我的办法。” 林婉儿听他如此说法,也不再追问! 程语之最后斟酌道:“即便如此,你一直扣着他也不是办法! 必要时,让他偶尔在众人面前露个面,以安众心。” “你想让我放了他?” 他摇头:“既抓了,再放,那便是放虎归山! 我可不会这么坑害婉儿,不过是想提醒你一些。 我也相信凭婉儿的本事,必然能够处理好这些小事。” 林婉儿终于满意地点点头。 瞧她面色温和了些,程语之赶紧顺杆爬:“那婉儿要与我什么奖赏?” “程公子不是拿到奖赏了?” 程语之嘿嘿直笑,莫名有些面红:“那点可不够!” 她意味地瞧着他,突然坐起身,身子前倾,将唇伸至他耳边,吐露了一句。 温热的气息拂过他细白的耳垂,随着话语,他的眼睛瞬间被点亮。 这时尉兰从角落里闪出,将手中捏着的一张拜帖递了过来:“小姐!” 林婉儿抬臂接过:“何人送来的?” “国公府的人送的。” 程语之一听,刚刚才喜上眉梢的面色,即刻便沉了下来。 林婉儿打开轻扫一眼,一惯冷淡的面容看不出是何情绪。 程语之刚想说话…… 林婉儿却道:“程公子,你真该走了!” 第246章 何事春风容不得 12 明照坊附近的这家四季春,与之前她去的那间福临来大同小异。 不过是视野更宽阔,装饰更显精致,楼下还请了说书唱曲的引客。 有段时间林婉儿很喜欢去这种茶楼闲坐,尤其是在逛完书店后。 一个人点壶茶,默默坐在角落,静静听说书人的天南海北。 后来,她又觉得那里也并非什么清静之地,便不再去了。 小二殷勤地将林婉儿领到二楼西角,一间名为沁香舍的包厢。 这间房虽不小,光线却有些暗,临街的窗户只有两扇。 摆设也简洁,除墙上挂的两幅字,便是角落花几上放着的几盆,此时正散着淡香的桂兰。 一看就不是请她来喝茶赏景的。 铺着百花锦布的圆桌前,坐着位打扮得宜的清丽少妇。 正是上次在国公府见到的,栾阳景的长姐栾秀。 两人虽是亲姐弟,长相却并不相像,栾秀多似国公爷。 而栾阳景既不似国公爷,也不太像长公主。 虽栾家人相貌都不俗,但栾世子长得有些过于独树一帜。 不过这没什么奇怪,比父母更青出于蓝的孩子也不是没有。 栾秀一直四平八稳地坐着,见人来并未起身,更无多余表情。 林婉儿轻施一礼。 她也只是平淡地点点头:“坐吧。” 林婉儿依言坐下。 栾秀却不再开口,只默默地喝着茶。 对方不开口,林婉儿自不会先开这个口,总之是对方请她来的。 栾秀有些不悦。 自上次国公府的那场唇枪舌战,她便清楚这姑娘不是个善茬。 这样的人要成为自己的弟媳,她是打心里一百个不愿意。 无论从哪方面看,她都配不上阿景。 更可气的是,阿景似乎还很喜欢她,总是极力维护她。 上次的事后,他还曾亲口告诫她们,不要再寻她麻烦。 真真气死人!! 她从不知,阿弟白长了一副花容月貌,眼神却不怎么样。 母亲也让她以后不要再多事,免得将来闹出什么,无法收场。 她知道,其实母亲也不喜欢林婉儿,不过是看在阿景的面上,又兼圣意难违。 可她就是不甘,将来国公府中,难道就由这样的人作威作福。 栾秀内心虽气,但面上还是一派轻雅。 她轻放下手中茶碗,抽出帕子沾了下嘴。 “上次请林姑娘过府时,便提及我那表妹冯鸾的事。 母亲向来心软,我也如是,故想请姑娘手下留情。 可姑娘一如既往地坚定不移,父亲又向来心存无私。 最后还是为给姑娘一份公道,便替姑娘处置了。 可人心如丝,牵扯不断,那毕竟是他唯一的亲侄女,怎可能毫不在意? 哪怕父亲心中再难受,面上还是得风平浪静。 否则,岂不辜负了林姑娘上次在寿宴时,对父亲的一番褒赞?” 对面林婉儿却不咸不淡:“冯鸾本就是咎由自取,与我何干? 不过,国公爷的确是大公无私,婉儿在此也谢过国公爷。” 栾秀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这女人怎么感觉……比之前更嚣张了? “你这何意?”她终忍不住火气。 林婉儿抿了口茶:“郡主刚才那番话,不是在替国公爷表功吗?” “表功?”栾秀竖起秀眉:“林婉儿,你简直尊卑不分!” “郡主说了这么多,难道不是这意思?” “我何时是这意思了?” 林婉儿看向栾秀,语调清冷:“那郡主今日是有何事指教?” 到此栾秀也不再掩着端着,语气不善道:“的确是有些指教!” “郡主请言。” 栾秀刚想张口,却总觉得哪里不对? 刚才她说了半日,对方却没半点反应,现在她又该说什么? 再说,她让我说我便说? 于是两人又变成默默喝茶的状态。 林婉儿自是沉得住气。 可栾秀不同,她今日本就是为教训人来的,岂能不说? 若当真一字不说,不是让对方更痛快了? 好哇!她差点就着了对方的道,真是狡猾的女人! 母亲与阿景都不许自己找她麻烦,且又有圣意在,这人明面上动不得。 否则她哪需费这般口舌,直接找人将她教训一顿,倒是省事多了。 栾秀轻咳一声:“冯鸾表妹的事过去便也过去了。 可林姑娘既与我弟弟有了亲事,便不该总在外面惹些事端。 你这样,我们国公府夹在其中也是难做人。” 林婉儿挑眉,那表情似乎在说:你究竟在说什么? “前段时间,七公主乔迁宴上发生的事,林姑娘知道吗?” 林婉儿点头:“知晓!” “如今七公主已被太后送到尘岚山的庙观里清修去了。 而王公子,也被家里送到最北边的卫所,听说那里一年到头天寒地冻的。 太后可不是忍气吞声的人,王院使在皇上面前也能说得上话。 这些,林姑娘是真不知道还是不明白?” 林婉儿悠然一笑:“郡主该不会以为,那些事都是我做的?” “七公主亲口嚷出来的,还能有假?” “那郡主信吗?” “我……本郡主信不信有什么要紧,关键是太后信不信!” “可是太后信与不信,也不是旁人能左右的。” 栾秀眼睛一瞪:“难道真是你做的?” “我怎么会做这样的事?我与七公主又无冤无仇。” “那七公主为何会说是你做的?” “我也不知。” “难道七公主还能冤枉你不成?” “谁知七公主是如何想的,说不定正是如此!” “你……”她算是看明白了,这人是纯拿自己耍着玩呢! 栾秀脸色沉黑,哗地起身,一甩袖袍。 “林姑娘既如此有骨气,到时可别求我弟弟去帮你的忙,我们国公府可不惹那样的麻烦。” 林婉儿心中好笑,就你那个弟弟,平日惹的麻烦就够一箩筐了吧,其中也不乏捅破天的事! “噢,国公府原来是由外嫁女来当家?” 栾秀胸口起伏:“你,大胆!” 她不管了,谁说也不管用,她一定要好好教训这个林婉儿。 林婉儿也慢慢起了身,柔声柔气:“郡主息怒。 婉儿并无闲事是要麻烦国公府的,还请郡主大可放心。” “你能保证?” “这世间没有事是绝对有保证的。 不过若郡主实在怕被牵连,大可直接向皇上进言,免了这桩婚事!” 第247章 东厂西厂总无踪 1 听了程语之那番莫名其妙的话后,林婉儿便给蚺和去了信。 自上次过府去探过他的伤,对方似乎没这么抵触她了,同时又保持着得体的距离。 她不知是他自个想通了,还是最后她与其说的那些话起了作用。 亦或者别的原因。 总之,能这样,已是最好。 蚺和亲自跑了趟东厂,但那里并无彭越的任何痕迹。 不是东厂,那便是西厂了! 东厂的彭常与西厂的曹华,以前都是在圣上跟前伺候的人。 两人虽是太监,但长得皆人高马大,眉清目秀。 不仅如此,功夫、才能、心智也都有一手,尤其在替圣上清除异已方面。 否则,也不会很快便爬上司礼监的掌印、秉笔之位。 圣上一直对两人甚是依赖与重用。 不过彭常此人心思向来不少,在司礼监时还算中规中矩。 自他又兼任了东厂提督后,便有了许多小动作。 明面上虽与四殿下是职务、公务上的交往。 但私底下这两人,却有些暧昧的牵扯。 至于是何牵扯,目前并没实质性的证据。 同时,他还与一些朝臣有些利益勾连。 官场一向都是张蜘蛛网,相互?唇齿相依,没人能够出污泥而不染,或永远玉洁冰清。 与朝臣勾连并非是什么新鲜事。 可自古以来,与皇子有所勾结者,不是要造反,就是在压宝。 林婉儿觉得,彭越此人不仅有些小聪明,胆子也是不小。 而蚺和更不是根木头,有现成的助力,没道理一点不利用。 圣上对这些大概也心中有数,虽开始逐渐疏远彭常,但时而还是任用他的。 因此比之彭越,目前西厂的曹华在陛下跟前要更得脸些。 不过他也不比彭常有多正直清高。 清高正直的人常常很难爬上高位,就算能在其位,那也只是一个时时拿来标榜的东西罢了。 何况是曹华那种阴暗角落的刽子手,清高正直尤显多余,甚至麻烦。 对于圣上来说,最重要的是忠心与永远的忠诚! 曹华这人虽比彭常更心狠手辣,却没他这么多心思。 还有点自视甚高、固执专行,不太喜与人过多交往。 一个不知为自己筹划,只知杀人的疯子才是令圣上最放心的。 更是令敌人难以防范,时刻踞炉炭上的威胁。 燕柳阁所搜集的资料中,西厂的事零零碎碎不少,但关于曹华个人的情报却不算多。 当林婉儿收到栾阳景传来的,与彭越见面的安排时,面色难得较平日沉了些。 她将尉秋尉兰招来,与她们吩咐:“在阁中选一批死士,一批参人(药人)。 死士隐在暗处,再调些普通阁员(普通杀手),领着参人在旁协助。 人数……”她想了想:“百余人足矣。” 两人面无表情地听着吩咐,心中却难掩一时的激动。 自小姐接手无影阁后,可以说是一派风平浪静,很少亲自下过什么命令。 如今一出手便是百人,看来这次是桩大活计。 别看只是区区百人。 但无影阁的死士,都是经过无数次残酷的锤炼而诞生,皆能以一抵十。 更别提日日针灸药浴,食下无数秘药的参人。 光那身刀枪不入的厚皮,便能抵得上一道城墙,况且参人的血液也是种剧毒。 即便对手再武功高强、人数众多。 若以参人加死士强攻,百人轻轻松松便能抵千人大军。 何况他们九阁中,有的是可攻坚的武器。 尉秋道:“小姐,要不要再留批垫后的人?” 林婉儿摇头:“不必了!” 忽而又勾唇一笑:“到时自有人会为我们收拾。” 林婉儿今日心情似乎相当不错,晚上甚至差点失眠。 --------------------------- 第二日,栾阳景在申时后才坐着马车,晃晃悠悠地来接林婉儿。 马车并未停在前大门,而是直接去了西侧门。 林婉儿很快便带着尉秋尉兰出来了。 这三人穿着打扮皆是简单干练,梳着最简单式样的发髻,站在一处,乍一看有些相似。 林婉儿一坐定,栾阳景便将事先泡的茶递了过去,又将桌上的点心盘朝前推了推。 又对着她上上下下地仔细瞅了瞅,不免有些好笑:“娇娇看来像是去打架的。” 这话说的,也不知他是有意还是无心。 林婉儿咽了口茶,呼出一股茉莉香:“难道世子以为,今日我是去参加什么寿宴吗?” 栾阳景噗呲一笑:“寿宴时娇娇打扮的倒是挺用心!” 说着他低头看向自己身上的织锦缎袍,有些懊悔:“早知我也换套利索的了。” 林婉儿从盘中捏了块点心:“世子是撑场子的门面,而我不过是陪衬。既是门面,自然要穿着得体。” 栾阳景笑得如片绚丽山花:“谁说娇娇不会说话的,娇娇嘴里出来的话,总是令人如沐春风。” “不过!”他伸出手指,点在她的鼻头:“你是我未来的世子妃,可不是什么无关紧要的陪衬。” 栾阳景一甩袍袖,身子向后倾靠。 “说起衣裳,前日陪六殿下喝酒,他故意将酒洒在我衣上,害我最喜欢的一套衣裳全毁了。” 林婉儿吞下最后一口点心:“殿下为何要这么做?” “他是在为这次的事向我抱怨,西厂那边的人大概是给他什么气受了。” “噢?所以世子因我受气了?” 他眼珠一转,将屁股朝林婉儿那挪了挪,拉起她的手臂:“要不娇娇疼疼我?” 林婉儿挑起眼尾,只盯着他不说话。 栾阳景只得摸摸鼻子,讪讪道:“娇娇不必在意,这案子的事,其实和你关系也不大。 六哥就算再想偷闲躲静,可既然案子还是交到了他手中,那他便是避无可避。 他也不是始终能为这些事一直头疼的人,不过是嫉妒我罢了。” “嫉妒?” 栾阳景突然有些得意:“他嫉妒我有能为之鞍前马后,殷勤效力之人。 而他,在朝前,无论做再多也没他的位置。 至于后院,别看他后院那么多女人,可没一个是值得他能这么做的。 他那颗心呀!时常空着呢,所以才会嫉妒我们,怕是嫉妒的要疯了。” 林婉儿嗓子眼里轻呵一声,忍不住想笑。 第248章 东厂西厂总无踪 2 西缉事厂与东厂一样,都设在东华门外的皇城根下。 东厂在东上北门一侧,西厂则在西上北门处。 两处厂卫之间正好隔着一座皇城。 由皇帝直接管辖的诏狱,一直由锦衣卫旗下的北镇抚司统领。 一切不便经三法司审理的犯人,都可下至诏狱。 这些犯人之中,不乏高官勋爵,位极人臣者。 凡入诏狱者,无不会经历一场遍体鳞伤的折磨。 可见其权力之大,手段之硬,难以撼动。 一段时期,诏狱成了人人谈虎色变,望而生畏之地。 而东西厂与锦衣卫的职权相似,刑讯逮捕方面更是青出于蓝。 同行之间,难免会产生竞争关系。 也为行事方便,两厂逐渐也开始私设属于自己的诏狱。 之前为查刺杀栾阳景的杀手,蚺和所去的东厂地下牢狱便是。 但这些私立的诏狱,其实还是在皇帝的默认与控管之下。 北镇抚司虽属锦衣卫旗下,但因昭狱在手,却能越过本卫指挥使,直接向皇帝禀事。 几乎可以说是脱离了锦衣卫,更似一个独立机构。 可想而知,东西厂的牢狱,那更是不通法度,不领公文,跋扈至极。 被抓进去的犯人,无不历受比北镇抚司的昭狱,更加残酷的缧绁之苦。 甚至传说西厂牢狱,除皇帝与西厂的相关人员外,旁人一概不能进出。 一路向林婉儿介绍着西厂传闻的栾阳景,此时领着她到了西厂大门口。 相比东厂,西厂的规模并不大,看来也没那么威严。 要不是门头那块书着西缉事厂的牌匾,她还以为是宫里太监们住的小殿。 ……不过,曹华本就是太监。 栾阳景只瞧了一眼,便直接转身朝西走。 “你去哪?” “还没到地方。”他背着身,脚步不停。 林婉儿疑惑:“这不就是吗?” “的确是,不过那只是个拿来唬人的壳子罢了。” “何意?” 他终于停脚转身,瞟了眼那门头牌匾,粉面上浮起笑:“那里上职的,不过是些无关紧要的人。” 她瞬间懂了:“那真正的西厂在哪?” 栾阳景上前几步,一把拉住她的手:“娇娇跟着我便是。” 他带着她朝西走了有一刻钟,继而又转向北。 拐过一道弯后,林婉儿看到路边停了辆马车。 马车狭小普通,只有一匹马拉着,同时装三个人估计都够呛。 两人上了车,不等对方问,他便先道:“这里离西厂还有段路。” “是不是有什么不方便?” 他习惯了她的敏锐:“皇城附近不得允许,本就不能私自驾车、跑马。” 林婉儿看了眼车:“那这能行?” 栾阳景笑了:“我倒是没关系,只是我们所去之处有些扎眼,所以只能委屈娇娇坐这样的马车。” 她摇头:“世子安排的很妥当。” 栾阳景当即心生欢喜,车内本就狭小,他却一个劲地朝她那里挤。 林婉儿只得伸手捏起小几上的一块点心塞进他嘴里。 他却不恼,眯眼笑着将嘴里糕点尽数吞下。 路上,栾阳景又提了些西厂的情况。 尤其是关于他们去提审犯人的事,西厂的态度其实相当强硬。 若不是蚺礼接手这案子是皇帝的旨意,他们根本不会同意。 但这并不代表,西厂就是好交涉的,所以之后可能会遇到为难或麻烦。 林婉儿却一点也不担忧,毕竟她就是冲着麻烦去的。 车由西到北,一直行了近半个时辰。 就在林婉儿刚乏起一股困劲时,突然停了。 栾阳景掀开车帘瞧了眼,便拉她一并下了车。 映入眼帘是大片林地,和远处高低起伏,覆着浓绿的茫茫群山。 京师北边本就多山。 而从皇城北侧,一直朝北,百里地的范围,全都划入皇家的公地之中。 建了些猎场、马场、兽苑、林园、行宫、连片的庄子等,专供皇室娱乐。 只是没想到,真正的西厂居然也会设在这? 这些让她突然想起上次去的北山赌场。 名中挂着北山,实际也属北山一角,但位置上更偏东,恰好不在公地范围内,但也极靠近了。 这就是所谓的灯下黑? 栾阳景领着她走了一会,又穿过一片林子,一座伏在山丘下的庄园显现在眼前。 说是庄园,外墙却砌的厚实高耸,说是城墙也不为过。 四角都修有一座冲天的了望塔,塔台上不时闪动着人影。 正面两扇大门也同样高耸厚重。 大门表面嵌满了无数残破尖锐的武器,像竖着满身针的刺猬,在阴影下泛着晦涩的冷光。 “那些全是来这找茬的人留下的。”栾阳景靠在林婉儿耳边,轻声道。 “是他们的战利品?” “呵,不如说是死当!” 她盯着大门:“西厂倒有些意思。” 这庄园不像庄园,修的倒像座堡垒,从外头,很难窥探到内里的分毫。 就在两人欲上前叫门时,厚重的大门伴随着沉闷的呜咽声,缓缓向内两侧而开。 一行人出现在门后,个个表情严肃,眼神锐如鹰豹,架势雄如虎狼。 当先一人穿着月白色圆领曳撒,胸口打着麒麟踏火的方补。 头戴大檐帽,眉目被帽檐挡着,有些模糊不清,但能瞧出一张脸十分朗俊。 “这是曹华的副手,名为崔吉……也是个太监。”太监二字被他咬得有些重。 林婉儿也不明白他为何非要加上这句。 而他继续道:“东西厂虽都是比照锦衣卫编制,或抽调锦衣卫来充当属下。 但他们私下培养的一批亲信,却大多都是太监,且这些人个个都是高手。 毕竟,同是天涯沦落人,才能可信嘛!” 林婉儿感觉栾阳景似乎不怎么待见太监。 崔吉上前一步,朝栾阳景施礼:“崔吉见过世子。” 栾阳景摆摆手。 “厂公昨日已交待属下,世子与六殿下今日会来此。” 说到这,崔吉将视线转向林婉儿,眼含疑问:“只是不知,殿下如今在何处?” 栾阳景不慌不忙:“昨日表哥身体不适,他向来气虚,哪受得了血腥。 反正说好的是两人,我便带世子妃来瞧瞧。” 林婉儿差点没绷住,险些笑出声来。 崔吉面色不变,但语气却坚冷如冰:“世子,女人也是受了不血腥气的。” 第249章 东厂西厂总无踪 3 崔吉话说的认真,表情甚至有些阴翳。 但栾阳景却是不屑:“崔副使错了,女人反是最能适应这血腥气的。” 崔吉沉默地看着他,等着其下文。 栾阳景笑中带着戏谑,那张桃花面生动万分:“崔副使忘了,女人每月都有葵水,怎会不适应血腥呢。” 崔吉面色瞬间黑沉。 林婉儿的脸色也不好看了。 但他却还嫌不过瘾:“啊!本世子倒是忘了,女人的事情,崔大人应是不方便知晓的。” 林婉儿赶紧垂头,将笑给狠咽了回去,但微微抖动的双肩出卖了她。 崔吉那双锐利如刀的眼,在两人身上来回刮过,如同在将死物剥皮。 栾阳景昂首挺立,丝毫不惧。 两人静静对峙着,气氛陡然冷峭。 林婉儿却不想再等,抬头道:“女人的事情,你们男人又怎会懂。” 但话一出口马上便意识到,这崔吉根本就不是男人啊! 果然,崔吉那双死亡之眼,马上又投在了林婉儿身上。 栾阳景的表情却意味深长,大有一副咱们果然是夫妻的得意劲。 林婉儿讪然,她单纯只是一时嘴快,没别的意思。 气氛比之前更加冷峭! 好在,崔吉很快面无表情地收回视线,侧身作请,语气冷硬如冰:“时候不早了,两位请吧。” 林婉儿松了口气。 两人终于进了西厂的大门。 一踏进门内,映入眼帘的便是一个相当宽阔的靶场。 四周放置着兵器架、弓架、数个带刺的木人桩、巨大石锁、一排拒马…… 正中还有一块突出地面,没搭顶的演武台。 朝西瞧,尽头处造了一座三层建筑。 底下两层窗阁都极小,很像箭楼,最顶层却是敞式殿宇。 若人登置于其上,大概能将整个靶场都尽纳眼中。 此时那殿宇之中好像就有几道人影,但距离有些远,人的面目模糊不清。 东边尽头立着一道由青石堆垒,修有五道孤形门洞的厚墙,尽头处与南北两边的外墙相连。 这里看来似乎人员不多,这一会也只有两人经过。 栾阳景又不知死活地开口:“据说西厂人数比不上东厂与锦衣卫,可这地划的倒比那两处都大,不觉浪费吗?” 崔吉似乎没了耐心,一只手转着另只手腕上的环臂:“这有什么问题吗?” “那倒没有,反正这块地留着也是浪费,不用白不用。” 崔吉不阴不阳:“世子觉得我们是白用的?” “自然不是!”栾阳景一脸认真:“不过就算是,谁又敢说你们的不是,不怕被抓进来严刑拷打吗?” 崔吉的脸阴沉地如天边那片黑云。 林婉儿觉得如果再让这家伙说下去,对方下刻肯定要扑过来拼命了。 她只好扯了下他的袖子:“崔大人进门前就说,时候不早了。” 栾阳景自然能懂她的意思,转过脸来冲她眨眨眼。 又转过去对着崔吉道:“是啊,再不办正事,天都黑了,崔大人还是赶紧带路吧。” 这话说的好像一直耽误时间是对方。 崔吉自是没好气,再也不顾礼仪,不客气地抬脚便先朝东边走了。 两人紧跟其后。 三人穿过东墙的其中一道门。 一出门洞,扑面飘来一股花果香。 原来前方有座种满花草果树的小花园,修筑的亭角,从一片果树中隐约露出。 林婉儿有些意外,没想西厂这帮人还颇有闲趣。 不过这里明面上就是庄子,种点东西倒也不奇怪。 绕过花园,后方是座东南北三面连房建筑,崔吉说那是他们的休憩之所。 建筑后方是一片远看像一团黑雾的黑桦林。 经过林子时,她明显闻到一股腐肉味,不是很浓,但一直都有。 还瞥见林中,那黝黑伸展的枝丫下似垂吊着人影,影影绰绰瞧不真切。 林子后是座占据东北两侧,呈‘Γ’形的建筑。 外形与之前靶场西侧,那似箭楼的建筑相似。 但相似的只有下两层,顶层并无殿宇,只有一座极度倾斜的严实屋顶。 西南处是片开阔空地。 空地上倒没什么特别东西,只稀稀落落竖着几根冲天的圆柱,地面似还附着大片斑驳色块。 崔吉停住脚,拱手道:“烦请世子暂且先在此略等,属下先去通报一声。” 栾阳景点点头。 林婉儿看着崔吉远去的背影:“你猜他想不想宰了你?” “那也要看他有没有这个本事。” “你如此挑衅他有什么好处?” “自然有,我乐得开心。” “你与他有私仇?” “没有!”他突然一笑:“我是怕他之后缩手缩脚,反不够尽兴。” “之后?” 栾阳景却不回应她的疑问,而是将视线投向空地上那些高耸的圆柱。 “不如,娇娇猜猜那些是做什么的?” 林婉儿也将视线转向圆柱:“该不是用来栓人的?” “猜对了!东厂刑罚花样繁多,这只是其中一种。 在烈日、寒冬、暴雨之中将人吊在柱顶,最终被晒死、冻僵,或被雷劈成焦炭。” “那前面的那片黑桦林呢?” 他抖抖眉:“你闻到了?” “我鼻子又没毛病。” “那林中常年拴着他们圈养的野兽……” “他们果然花样繁多。” “能进这里的犯人,基本只有一条路。” “基本?” “嗯,除圣上亲口赦免,剩下的也只有劫狱了。 刚才那两扇大门你也看到了,上面的东西都是来劫狱的人留下的。” 林婉儿勾唇:“原来如此,难怪他们会把东西镶在正门,是警告,也是炫耀。” 两人在外等了近二刻钟,也没见崔吉的半点影子。 栾阳景咬牙:“这家伙是故意的。” 林婉儿不禁有些好笑:“世子之前这么挑衅人家,就应该能想到后果,西厂的人又不是吓大的。” 栾阳景瞥了她一眼:“你倒是挺会为外人说话。” “我一向不惹闲事。” 他轻嗤一声,一甩袍袖:“不等了,我们直接进去。” “你就不怕进得容易,出来困难吗?” “哼,若是怕,一开始我便不会来。” “六殿下真是病了?”林婉儿突然问道。 他点头:“的确病了,不过即便没病他也不会来。除非皇上下旨,否则他总有借口的。” “呵!六殿下这人还真有点意思。” 第250章 东厂西厂总无踪 4 就在栾阳景正打算往里闯时,崔吉的身影从建筑里冒了出来。 栾阳景瞧着朝这边缓行而来的崔吉:“你说这家伙,刚才是躲在哪扇窗户底下瞧我们笑话?” “人出来便好,一会世子别再节外生枝了。” “哼!是人家故意晾着我们,你不找他麻烦,倒先劝起我来了。” 林婉儿没好气,我可不想劝你,我谁也不想劝。 崔吉终于来到两人面前:“世子,牢中污秽,我已着人将彭越提到禁室。” “那还等什么,走吧。”话说着,他便一马当先地抬起脚,直接走了。 留在后头的崔吉,朝同样被撇下的林婉儿瞄了眼,当中尽是嘲讽与震慑。 林婉儿也有些窝火,他给你气受,瞪我做何?有种你找他呀! 两人终于踏入这座戒备森严、如铜墙铁壁般的建筑。 刚进门林婉儿眼前就突地一暗,同时一股阴冷之气直扑而来。 大概是因这里窗户皆狭小,不仅光线不佳,温度也比外面低些。 就在她因视线受阻而脚步迟钝时,一只温热的手及时递了过来。 有了支撑与引领,行动立马变得顺畅,冰凉的身体也因这片温热而逐渐回暖。 走了片刻后,视线才逐渐清晰起来。 他们此时正走在一条南北向的四方通道中。 墙壁上挂着的照明火把,在这条黝黑的通道中显得黯淡无光,仅能勉强视物。 铅灰色的通道两侧,有着数间房门刷成胭脂红的房间。 这样的配色,极具反差,尤其还是在这样的地界。 林婉儿不禁猜想,这究竟是谁的变态嗜好?还是太监皆如此? 渐渐适应了昏暗光线的她试着抽回手。 栾阳景回头瞧她,有些好笑:“娇娇总是过河拆桥。” “这通道并不宽敞,这样不太方便。” 这也不全是借口,这条道的确有些逼仄。 虽不至于容不下两人并行,甚至三人也没问题。 但两侧万一有人突然开门走出来,保不齐还是会碰到。 他悻悻收回手,但还是委屈地咕噜一句:“娇娇就是过河拆桥!” 林婉儿可不会与崔吉一般与他杠,只警告地瞪了他一眼。 一直在前方带路的崔吉回头瞧了两人一眼。 那眼底似乎全是对情爱中人的鄙视与诅咒。 栾阳景顺势警告地回了崔吉一眼,崔吉便面无表情地又将头转了过去。 通道快至尽头时,崔吉突然转身朝右走,来到一扇门前,从身上摸出把钥匙。 随即铮铮轻擦的金属声回响在通道中! 原是道铁门,刷成这种颜色一时还真看不出。 门后的光即刻透了出来,将门口照得清亮。 几人踏进屋内,崔吉迅速关上门。 屋内与刚才的通道相比,简直可以说是灯火辉煌。 林婉儿双眼被刺得有些睁不开,赶紧耷下眼皮。 此时她心中不禁咒骂,这些一定都是他们故意设计的吧。 这一会暗一会明,若犯人有什么小动作,这番下来也难免会露些破绽。 她站在门口又缓了会,才重新抬眼。 屋内不仅燃着油灯,还点了不少蜡烛,难怪会这么亮。 而所有蜡烛都插在,顶上垂吊着的一架圆形铁圈上。 那大铁圈下方还吊着一只铁盘,看来是接蜡油用的。 屋内摆设也很简单。 北墙摆着张常见的无围矮榻。 榻前置着一张方桌,桌面上摆着只比常人家用的,要大上一倍的水壶,另还有几只茶碗。 南墙放着一张长条桌,上面的剑架上搁着几把刀剑。 一旁墙上挂着一排册子,不知作何用。 册子下方还挂着一块块厚竹片,上面写着不同的名字。 东西侧各放着几把靠背椅。 这里大概是他们值守休息之处。 此时崔吉正与在屋内值守的其中一人说着话。 细看下,他们身后的东墙上似乎还有道门,不知通往何处。 与崔吉说话的那人偶尔抬头,视线匆忙从林婉儿身上略过。 随后那人便掏出钥匙,转身去开那道门。 崔吉上前冲栾阳景道:“世子,请!” 三人便穿过这道东门。 果然视线又是骤然一暗,但她这次可不会再中招了。 踏出去的前一刻,她便将眼睛先闭了起来。 栾阳景的手又及时地伸了过来。 她也坦然接受,毕竟这里比刚进门那会还要冷。 等感觉差不多时,她才把眼睛睁开。 这里与刚才那条通道十分相似,一样铅灰色的墙,胭脂红的门。 但却更加狭窄逼仄、阴冷沉静,就连门的颜色似乎都染了层灰暗。 前方一丈之外的所有,都被黑暗尽数吞没其中。 走在前方的崔吉,就像是在前引路的鬼差。 约摸行了一刻多钟,崔吉转向左手边的一扇门,掏出钥匙打开。 “彭越就在屋内。”他道。 栾阳景正要拉着林婉儿进门。 崔吉却伸出一只手拦在前:“世子与姑娘只能有一人进去!” “嗯?”栾阳景挑起眉:“你这是何意?想故意为难?” 崔吉不卑不亢:“这本就是西厂的规矩,若世子不信,尽管去查,属下绝无故意为难之意。” 栾阳景还想说什么,林婉儿却先开了口:“我进去!” “可以吗?”虽清楚她的本事,但这毕竟是西厂,难免还是有所担忧。 林婉儿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眼神:“无事。” 他只好勉强应下,这事本就是为她所求,人自然也只能她去见,否则来此便毫无意义了。 门在身后关紧,林婉儿抬眼观察屋内。 墙壁上挂着几只闪着豆光的陶制烛台,将屋内一应勉强照亮。 但这里也没什么好照的,几乎空无一物,唯一的两把椅子也似临时搬来的。 其中一把搁在角落的椅子上,坐着位着一身青衫,头发略散乱的人。 烛台映出的一道倾斜巨影正落在他身上,掩盖了他的大部分面目,令人瞧不真切。 “你便是彭越?”林婉儿问道。 彭越动了动身,缓缓抬头。 他看来面色苍白、精神不济,长相周正,但不算出众。 总之,给人的感觉就是个普通的读书人。 “你是何人?”他声音有些嘶哑。 “你可认识尉鹿?”林婉儿说着在另一张椅子上坐下。 彭越面色浮动:“你知道鹿兄?” 鹿兄?林婉儿心中轻嗤,我还虎兄呢? 第251章 塑佛塑形难塑骨 13 昏黄的光将屋内两人都披上了一层云迷雾罩的光纱。 在这片光纱之下,人的面目始终模糊不定,似藏着千变万化。 “你与尉鹿自小长在侗村,与他感情甚笃?是异姓兄弟?”林婉儿的声音在空寂中响起。 彭越眼底带着谨慎与审视:“你是如何知晓?你究竟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她在胸前叉起双手:“重要的是,尉鹿是个大嘴巴!” 彭越眉一抖,墙上烛光也随之一抖,像是他在幕后拨弄。 “当初,你与你母亲离开村子,是打算去你外祖家? 路上真遇到了流匪?而这些年,你是真的都呆在山中?” 彭越哼了声:“这些,那群番役不是早都问过了吗?为何还要再问?” “他们问了,我可没问。” “你不就是他们派来的?” “呵!”林婉儿嗤笑。“你这样的试探可不怎么高明。” “那你是来作何的?难道也是因这桩舞弊的案子……” 林婉儿不耐烦地打断:“我对这案子没半点兴趣,反倒是……” 她若有所思地盯着他:“倒是对你有几分兴趣!” 彭越竖起眉毛:“姑娘慎言。” “哈哈,慎言慎言。”林婉儿语带讥讽:“彭越!你真以为你是遭池鱼林木之殃吗?” 他有些愠怒:“姑娘是来此羞辱我的?” 林婉儿一挑眉:“羞辱?你还不配。” 也不知是否是被刺激到,彭越声音突然拔高:“我没参与舞弊!绝无假话。” 林婉儿声音比他更大:“再提舞弊二字,休怪我对你不客气!” 彭越被她吼得目瞪口呆,没想这姑娘脾气还真不小。 声音不觉地低了下去:“那姑娘是要怎样?这难道是西厂审讯的新花样吗?” 林婉儿从鼻孔哼了声:“能让一个文弱书生变成如厮戏子,倒算是个新花样!” 彭越抿紧唇,双眼盯着她,眼底渐渐浮出一片雾霾:“那请姑娘将目的尽管说来。” 林婉儿也一向不太喜绕什么圈子,便直接道: “我想,你那时与母亲回老家是真,途中遇流匪逃命进山也不假。 之后,你在山中读了几年书,我也相信你能静得下这颗心。 后来,来京考试,认识了姜方与方姚,惹出这样的麻烦,也只能算你倒霉。” 彭越不禁有些气闷,这女人不仅脾气大,说话怎还这么缺德? 林婉儿哪管他是如何想,依旧继续道: “可想来山中再苦,也比不得刑部大牢中的一顿刺鞭更苦吧。 虽与北镇抚司诏狱中的十八般刑具相比,是小巫见大巫。 可对一个普通读书人的身子骨来说,还是犹如水深火热!” 随着林婉儿不断倒出的话语,彭越面上开始不受控制地抖动。 他垂下头,右手不自觉覆在左手手臂上,极缓慢地揉搓着。 衣服下方,是一道道鼓起来的丑陋疤痕,如一条条毒蛇般盘缠在手臂,甚至全身。 这些加诸在他身体上的层层恐怖烙印,也深深地烙在了他的心头。 日日仿佛都能闻见那些腐败潮湿、恶臭血腥、及烙铁下升起的焦味…… “你为何会被送来西厂?难道真是因为这桩舞弊案?” 清越的声音令神思回笼,他抬起头,第一次真正审视起对面的女人。 林婉儿也正看着她,似在等他的回答。 “不是因这案子,还能因为什么?”他语调淡而无味。 “呵,你问我吗?明知故问!你会被送来,难道不是因为你的鹿兄?”她眨眨眼。 彭越心中一顿:“这与鹿兄何关?” “还要矢口抵赖? 你的确是因姜方入狱,作为嫌犯,自然也被他们查了个底朝天。 你的祖上三代,你的亲朋好友,你周围的一切,也包括你的鹿兄。 他们一个个排查,可当查到你的鹿兄时,却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 他们若想要弄清楚,首先便是逼问你。 逼问多年不曾与你见面的鹿兄,在一见到你时,激动之下说出的那些秘密。 你可能不太明白那是怎样的秘密,但却明白其中的重要性。 所以一开始你嘴巴还算紧,但他们会用刑。 酷刑之下,你便如竹桶倒豆般地全都说了出来。 这其中也包括了我的存在……”说到这,她突然笑了。 笑容十分柔和,毫无攻击性,却让彭越心里瘆得慌。 面部的抖动开始传至全身,一时无法停下。 这女人说的这些,像是她亲眼看到般真切,毫无错漏。 “彭越,说出来不是你的错!你不过是个普通人,受的也都是无妄之灾。 可他们要的东西却比你所知的、想象的要大得多,以后的手段也会比你所见的更加残酷。 你是读书人,想来不至于太愚,应该明白,你只是个无关紧要的道具罢了。 又何必非要掺和进来,坚持与狼为伍呢?你会被他们吃得渣都不剩的。” 彭越的睫毛快速扇动着,架在膝上的双手不自觉地握紧。 林婉儿叹息一声:“我知,世间人多是身不由己,你之前也是了无他法。 可如今不同,我既来了,你大可不必再理会那些无聊的人。” 她这种夹着丝威胁的同情安慰,令他有些怒上心头:“林姑娘真是大言不惭!” “噢?”她挑眉:“你终于知道我是谁了?” 彭越嗤笑,又有些自嘲,将头撇向一边:“林姑娘说了这么多,这戏也是让人演不下去了。” “你不信我?” 他突然站起身,指向门口:“姑娘今日恐怕连这道门都出不去吧。” 林婉儿起了身,面上始终含笑:“那你便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 说着她走向那扇厚铁门,在距门还有一步之遥时,突然停下。 “在出去之前,我有最后一问。” 彭越冷眼瞧着她,心中嗤笑,这女人果然是个说大话的。 他本就没打算相信她,可不知为何,心头还是涌上失落。 “你说吧。”他萎靡不振地道。 “你是何时遇到周昌的?” “周昌?”彭越在记忆中搜索着。 “……当时遇到流匪,驮书用的驴车被毁了,驴也跑了,书箱只能用手搬。 上山时有母亲帮我,下山时我一人不行,便只带了一部分下来。 周昌是我第二次去山上,拿剩下的书时遇到的。” 第252章 塑佛塑形难塑骨 14 烛火如豆,明暗不定,在两人之间拉出一道斜长的立影,分隔出两处泾渭分明的明暗空间。 “所以在你第二次上山拿书之前,就从你的鹿兄那里知道那些事了?” “嗯,我不懂捕猎之技,再加上为母亲斋戒,长期茹素。 那几年在山中也只是勉强度日,身体可想而知,五劳七伤。 所以一下山便病倒了,只得先养病,未能及时去取剩下的书。 就在我养病期间,鹿兄似得了村人讯息,赶回来看我。 还我带了不少名贵药材,也多亏那些东西,我的病才好得这么快。” “他可真积极,连尉秋都没收过他的补药呢。”林婉儿咬牙不屑。 “尉秋?”这名有点印象,鹿兄好似曾提到过。 林婉儿并未与他解惑,只道:“所以等你再次上山遇到周昌时,便与他说了那些?” 彭越摇头:“林姑娘或许不信,但我从未有意主动与他说这些。” “噢?” “林姑娘刚才也说了,我虽不太明白鹿兄说的那些事,但也知其重要。 就算再无防备,也不可能主动向一个陌生人提起,我也没这么傻的。” “那是为何?” 彭越皱起眉,脸上浮出困惑:“其实我也不太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 第一次见到周昌,是他在山中迷了路,跑来与我问路。 他还调侃自己,说他常年在外游历,深林高山皆有涉足,迷路也是家常便饭。 我不知他说的真假,但他的确我所见的人当中最博学多才,见多识广的一个。 且他很健谈,为人也随和,令人不自觉地产生亲近感。 不过这也许是我常年在山中,没怎么见过人的缘故。 总之我与他很谈得来,胜过任何朋友。” “包括尉鹿?”林婉儿突然道。 彭越有些不解她为何这么问:“尉鹿是兄弟,与朋友不同。 不过……我与鹿兄在兴趣上的确有些不合衬。” 林婉儿哼了声:“凡是稍有些脑子的人,都不会与他相通的!” 彭越算是听出来了,这林姑娘与鹿兄有些不对付? 不过鹿兄好像也曾说过,他师妹是这个天底下最可怕的人。 当时他不能理解,今日才算是明白了些。 “你继续!” 冷清的声音令彭越回神,他接着道:“不过有时我的确忍不住想和周昌提起这些事。 毕竟他太见多识广了,令我觉得,在这些侃侃而谈中,他也许真能为我解惑,但最后还是忍住了! 直到有一日,我们秉烛夜谈。 那阵子天气逐渐变冷,尤其夜里清寒,我便随口说了句,若是有酒便好了。 他听了很是赞同,还说酒中有真意,更为烛下谈。 当我以为他只是随口附和时,没想他还真出去找了两壶酒回来。 于是我们两人便对酒畅谈起来。 许是因酒的缘故,平日忍着没说的事,我居然一股脑地都与他道出。 自然……也包括鹿兄在闲聊中曾与我提起的那些事。 但事后回想起来,又觉得有些不太对。” “如何不对?” 彭越回想着:“我酒量虽不算好,但凭他拿来那种小壶,是绝不可能醉成那样。 况且我若真醉得人事不分的程度,那不是当即睡死过去,便是比平日来得更清醒,绝不会乱说话。 可不知为何,那日的酒,令我的脑子很快便混沌成一团,是以前喝酒时从未有过的感觉……” “不用想了!”林婉儿直接打断他:“那酒里定是下了什么能让人口吐真言的药。” 彭越惊觉:“药?” “周昌不都说了吗,酒中自有真意。”她意味深长。 他恍然大悟:“原是如此!” “呵!”林婉儿轻嗤:“周昌此人惯会卖弄聪明,自以为是。 看来,他的见多识广、博闻强识,多半都是用这些卑劣手段得来的吧。” 彭越垂头懊悔:“这……” “切,故弄玄虚之徒!也只能骗骗二殿下那般的蠢货。” 彭越面色古怪,那被骗的他岂不也是蠢货? 不过二殿下是指皇子吗?若皇子都能被骗,他心中多少有点安慰了。 【二皇子府中,伤还没完全好的蚺允:哪个混蛋又在咒我!】 “走吧!”林婉儿行至门前,伸出一只手轻按在铁门上。 他正疑惑对方要做什么时,突然响起一阵刺耳的金属挠刺声。 铁门在彭越惊恐的表情中,如一块抹布般被挤皱成一团。 接着,林婉儿抬起脚,将门整个踢飞了出去。 屋外登时传来一声声惨烈的闷哼声。 林婉儿侧头看向彭越:“我可不是来当谁的护卫的,你若不想死,便紧跟在我身侧。” 已呆若木鸡的彭越不自觉地抬腿便跟了上去。 出去一看,外面看守的几人皆被门砸倒在地,有人甚至还吐着血。 彭越万分诧异,这林姑娘居然如此厉害? 不,不能称为厉害……简直已不是人了!这身功夫可以说是登峰造极了。 原来,她之前并不是在说大话,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想到这心中不禁羞愧,是他鼠目寸光,目中无人了。 看来,鹿兄所说的,师妹是天底上最可怕的人,他还是没真正了解。 那颗失落绝望的心,此刻化成丝丝缕缕的希望充斥胸间。 一直黯淡无神的眼睛,也恢复了几分明亮,投射在身旁的这个女人身上。 见她脚步向东,彭越赶紧道:“那边通向牢狱,并无出口!” 林婉儿点头:“我知!可现在的出口肯定是重重把守,道道门栓,不如走这边来得轻松些。” “可那边并无出去的门啊!” 她瞧了他一眼,有些不耐烦:“你若想去便自去,不要来烦我。” 彭越被她一噎,不敢再开口。 罢了,左右他自己一个人也是出不去的,她说去哪便去哪吧。 何况这女人本事这么大,说不定会有好办法。 两人就这样踏入东侧通道。 除了刚才门口的几名守卫,两人走了半晌也没再瞧见半个人影。 整条通道中,静得只听见这两人踢踏的脚步声。 彭越有些惴惴不安,林婉儿一如既往地面无表情。 直到行至尽头,一处高敞的殿厅在两人眼前陡然一亮。 还没等林婉儿再次咒骂这些突明突暗的作怪灯火时,一道青光便闪现在眼前。 第253章 塑佛塑形难塑骨 15 就在带着铮鸣的青光,急速射向林婉儿面门时,她突然抬手轻轻一拂。 那光便突然转了个方向,迅速弹向一侧墙壁,碰出一声叮咛。 随即掉落在地,弹跳出几声轻盈的脆响后,便再也不动了。 彭越小心翼翼地伸头望去,发现躺在地上的是根泛着黑光,如锥针般粗细的铁针。 心中陡然惊惧,这西厂的人果然毒如蛇蝎,这针上不知涂了多厚的毒。 一道拍掌声啪啪响起:“林姑娘身手不错!”声音尖细,似带着钩子。 林婉儿眯眼望去。 对面站着一堆黑压压的西厂番役,皆着一水的藏色青袍,头戴黑色尖帽。 且个个都气势汹汹,杀气腾腾,如临大敌。 其中当先一人,穿着驼色绣豹兽曳撒罩甲,足登白皮靴,头戴折檐帽。 那张脸面似白霜,眉似黑烟,嘴唇鲜红,实瞧不出具体年龄。 此时他眼含笑意,嘴角微勾:“林姑娘今日虽是客人,可也断没有在主家乱跑的规矩吧?” “呵!”林婉儿皮笑肉不笑:“我瞧着这主家也不懂什么待客之道,寻了这么多王八来接客?” 折檐帽眼神陡然一厉:“好一张会撒野的嘴!” 彭越此时早就吓得魂不附体,双腿打颤了,嘴里不停念着:今日我命休矣! 林婉儿却不为所动,更没心情与他周旋:“栾世子呢,你们把他弄哪去了?” 折檐帽面色一转,又眉眼含笑:“林姑娘这话问得好没道理,世子不是一直是崔副使亲自招待的吗?” 林婉儿一听便知,那家伙大概是被崔吉给缠上了。 崔吉这一路被他如此调侃,这会还不有冤报冤、有仇报仇? 怕是那两人早就打起来了吧。 呵,这倒有意思了。 她不再多言:“识相的便赶紧滚开,我没空陪你们慢慢玩。” “呵呵!”折檐帽眼神一挑:“林姑娘这脾气还是收敛着些,小心世子被你给吓跑,哪里再找人来疼你。” 身后番役中传来嘲讽轻笑。 林婉儿面无表情:“让是不让?” 折檐帽拒不理会:“林姑娘如此着急,难道是要去参观我们这的诏狱? 那你可真有眼光,那地方,我们西厂排第二,没人敢说是第一……” 林婉儿袖中突然飞出道细影,直奔对面折檐帽而去,截断了他的话语。 眼看就要砸中对方,这时从折檐帽左侧突然闪出一袭红影。 红影迅速从腰间抽出一把雪亮弯刀,砍向迅疾而来的细影,发出一声叮响。 细影虽轨道被砍偏,速度慢了些,但却毫无落势,最后还是直直扎入折檐帽的肩头。 折檐帽闷哼一声,偏头看向自己中招的肩膀,脸色扭曲。 他伸手将扎在肩头的东西直接拔了出来,一把掷在地上。 赫然就是之前打向林婉儿的那根沾满毒渍的铁针。 铁针上血迹斑斑,闪着乌沉沉的暗光。 折檐帽迅速在肩头点了几下,压住伤势,但呼吸已开始紊乱。 他抬头,恼怒地瞪向林婉儿,那眼神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 旁边的红影却是一脸不可思议,捏着弯刀愣在当场。 林婉儿朝红影瞥了眼,那是位身着火红及膝袍,像是个护卫的粗壮男人。 此时从折檐帽右侧,又冒出位全身着黑衣的人。 这人看来不过十四五岁,面色苍白,相貌清秀,像个读书人。 他默默从怀中掏出只小瓶,拔开木塞,抖出颗药丸,递给折檐帽:“丁副使!” 丁副使接过,直接吞了下去。 受了伤的他已不复刚才的盛气凌人、阴阳怪气。 只余怒目切齿,雷嗔电怒:“林姑娘胆量非凡,丁宣佩服!” 林婉儿还是那张平淡的脸:“丁副使可要让路?” 彭越瞧得目瞪口呆,这林姑娘真乃神人也! 丁宣冷哼:“姑娘想走,丁某自不会拦着,不过有些人,林姑娘当真不管了?” 林婉儿不明所以,突然回头看向彭越。 彭越心一跳,连唇都抖了起来:“林姑娘,您可不能不管我。” 下刻,丁宣对红袍男子道:“朱雀,将人带过来。” “是!”朱雀应声,闪身退下,身后随着几名番役。 彭越大舒一口气,感情对方说的不是自己。 没一会朱雀回来了,手中果然拖着个人。 那人每走一步,就发出铁链拖地哗哗声。 彭越突然激动起来:“林姑娘,是鹿兄!那是鹿兄呀。” 瞬间又疑惑:“可鹿兄怎会在此?他什么时候被抓来的?” 尉鹿显然也瞧见了他们,那双豆眼顿时亮了起来,嘴里喊着:“小越!师妹!” 林婉儿开始烦躁,低声对彭越道:“你认识师兄多年,觉不觉得他很笨?” 她这没由来的莫名问题,一时令彭越所有的情绪暂时都止住了。 他不太理解对方的意思,以为她是怪尉鹿成了人质,给她添了麻烦。 便小心翼翼地解释:“东厂手段一向厉害,听说不知多少高手都曾折在他们手中。 鹿兄虽有些功夫在身,但双拳难敌四手,着了他们的道,也并非不小心的缘故! 林姑娘还是……莫要怪他。” 林婉儿却直摇头:“这些因由无关紧要!反正挨打受累的又不是我。 你算是他的青梅竹马,我只想知道,他打小是不是就很笨?嗯?” 这声‘嗯’听在彭越耳中,似带着一丝威压。 他大概有些明白了,尝试着道:“鹿兄他较常人的确是……单纯了些?” 林婉儿认真点头:“师父也曾说过,他比普通人少了点东西,你说呢?” ‘你说呢’这三字,她吐得很轻,却藏着比刚才更重的强压。 彭越这会彻底清醒了,尉鹿这个师妹,指不定与他有什么深仇大恨。 书中有句话:识时务者为俊杰! 他很快便选择了妥协:“的确,鹿兄是较常人笨了些,许是脑子缺根筋的缘故!” 林婉儿终于露出满意的笑。 “林姑娘是瞧不见这的人吗?”丁宣的头朝尉鹿点了点。 林婉儿敛去笑,视线投向对面:“瞧不见!” 丁宣面上一僵:“你这位师兄最近在这可是颇受欢迎呢。 可他总念旧,每日眼巴巴地盼着你这师妹来接他。 如今这人都在眼前了,你们师兄妹不好好叙叙旧吗?” 第254章 塑佛塑形难塑骨 16 嘲弄的笑声回荡在亮如白昼的大厅,久久不落。 明光下,每个人的表情都是如此清晰扭曲。 尤其丁宣,虽及时服下解药,可那伤对他还是有了影响。 他感觉周围的光,似火一般炙烤着他。 渐渐呼吸不畅,嗓子眼发干,嘴唇上的皮硬得能扎人。 再加上那魔音贯耳的笑声,如一泼泼热油浇在他心头,烫得他想杀人。 林婉儿伸手揉着眼角笑出的泪:“丁副使说师兄想我接他回去?” 她将视线投向双手被紧绑在后,双脚也上了脚镣的尉鹿。 此时他的那张包子脸不复以往的面色红润,一片菜色。 头发凌乱如坨鸡窝,身上衣裳千疮百孔,每道裂痕内都渗出一片血色。 林婉儿仿若瞧不见:“师兄!你真是想让我这师妹接你回去吗?” 尉鹿拨浪鼓般地拼命摇头:“不是我!我没有!我从没说过,是这个老东西乱说的。” 他头扭向丁宣,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一副告状的架势。 旁边的番役马上伸手钳住他。 “呵呵!”林婉儿嘲讽地看向丁宣:“丁副使,可听清了?” 丁宣疾首蹙额,他在西厂这么久,什么样的人没见过? 但人质和救人,双方都这么干脆的,他真是第一次见。 一直躲在林婉儿身后的彭越,见到尉鹿这副模样,心中百感交集。 就因他说了一些事,自己好端端被人盯上,栽了这么大一跟头,这辈子的前途算是完了。 这不是他的错,可他也清楚,更不是鹿兄的错。 那又是谁的错呢?是这个世道的错? 是那些下行作奸犯科、为非作歹,上行装聋作哑、助纣为虐,不把他们百姓当人看的人的错? “不知丁副使还有什么要说?” 林婉儿的声音将彭越拉回神。 他看着她如风的背影,万分确定这林姑娘与鹿兄果然有八辈子的世仇。 心中不禁担忧,若她真不打算救鹿兄该如何? 丁宣咬牙:“我西厂从不留无用之人! 林姑娘既不在乎,一会我便命人将之大卸八块,到时姑娘可别后悔!” 谁知尉鹿听了破口大骂:“老东西你找死! 若你现在就下跪求饶,待会说不定还能死个痛快!留个全尸!” 丁宣那张白脸彻底绿了,伸手一拳就捶在尉鹿的肚子上。 尉鹿闷哼一声,眼看就要倒下,身后的朱雀一把又将他给提了起来。 丁宣耐心告罄,挥挥手。 朱雀那把雪亮腰刀瞬间架在了尉鹿的脖子上。 “林姑娘!你师兄的命……今日可就要留在这了。” 彭越有些急了:“林姑娘!” 可林婉儿一点也不为所动。 朱雀的手轻轻朝内一勾。 尉鹿的脖子当即被划出一道血痕,鲜血稀稀落落滴了下来,染湿了前襟。 “哎呦!好痛!” “师兄痛吗?”林婉儿笑吟吟地望着他。 “不!不痛!”尉鹿闭紧嘴。 彭越却不忍再看,将头撇向一边。 林婉儿叉起手:“麻烦丁副使动作快些,我还有事要忙。” 丁宣一时倒被他们给整不会了,犹豫起来。 他自然并非心软之人,只是这人就算对林婉儿没用,但对他们却还有大用。 就这么杀了,损失的是他们自己。 彭越涉及舞弊案只是巧合,但?追根溯源、严刑拷打之下,倒从他嘴里弄到不少稀奇东西。 而这些稀奇之事全都是来自他口中的这位鹿兄。 于是他们打算利用彭越钓出尉鹿。 但还没等实施计划,尉鹿便在另一个意想不到的地方意外上钩了。 可这小子虽看来没什么骨气,嘴却意外地硬。 什么刑都上了遍,却丝毫没问出半点有用的。 就在他们黔驴技穷时,却发现了他的一个极大弱点。 这人晚上睡沉后,偶尔会说些梦话。 这些梦话中,有时就会夹杂着些许的惊天秘密。 也由此得知…… 林婉儿居然是无影阁的幕后黑手。 到现在他还记得当时听到这件事的震惊! 任谁想破脑袋也想不到,一个朝臣家的柔弱闺秀,会是赫赫有名的杀手头子。 且这尉鹿与她,竟还有师兄妹的关系。 更令人吃惊的是,这所谓的师兄妹是在那座传说中的双峰山上而论的。 这简直是他入西厂后,听过的最大的一个秘密。 双峰山是何地?他在皇帝身边伺候多年,略有耳闻,但也仅限于此。 且这点子耳闻,也是在一次偶然意外下听到的。 这些本就是皇室秘辛,皇帝对此事有多看重多在意,甚至着魔,他比谁都清楚。 所以他即便知晓那是个玄妙之处,也一直不敢多打听。 也因如此,他不敢向皇帝上报此事,毕竟搞不好,大概会被灭口。 但在西厂,他一手还遮不了天,皇帝早晚会知道,无奈他先向太后投了诚。 当太后听到双峰山时,脸色瞬间就变了,严令他不得外传,又赏了不少东西封他的嘴。 这次将林婉儿与世子钓进西厂,也是他向太后投诚的一环。 若此次能成功活捉两人,那论功领赏,加官进爵不是梦,踩在崔吉头上也不在话下。 所以今日他才召了这么多人手,还准备了充足的人质。 若往日,他根本不屑于如此谨慎。 不过现在想来,皇帝大约是已知道了,许还对他们的所为是首肯的。 否则今日不会这么巧将曹公宣进宫,留他们这些副使在此作乱。 那崔吉更是不对劲! 若平日,对方怎么着也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且还不一定积极帮忙。 可这次却被自己那些说词轻易就说服了,还如此听话地配合自己? 看来,崔吉是得了皇帝的授意吧! 丁宣阴翳的眼神投向林婉儿:“林姑娘,这个你可以不管,那另一个呢?” 林婉儿兴趣乏乏:“噢?难道丁副使又抓了什么阿猫阿狗来威胁我?” 鉴于刚才林婉儿的表现,丁宣倒真有些拿捏不准了。 但箭在弦上,不容有失! “是不是阿猫阿狗,林姑娘瞧了便知。黑雀!” “是。”他身后的那名黑衣人迅速退下。 没一会,黑雀也提了个人过来。 彭越伸头瞅过去:“这又是谁?林姑娘的朋友?” “不是。”她语气干脆。 彭越懂了,那一定就是朋友了!可能还是极好的朋友! 第255章 塑佛塑形难塑骨 17 被提在黑雀手中的人,生得高大健壮,肩宽窄腰,一对笔直双腿杵在地上。 浓墨色的剑眉下是双瓦亮虎眼,只是那双眼中此时布满血丝,遮掩了无限的光芒。 脸色虽苍白,唇也无血色,但整体看来比尉鹿情况要好不少。 “婉妹?”他瞧见对面的林婉儿,万分惊诧,实想不到会在此猛然见到她。 自上次的不欢而散后,他便再也没主动出现在她面前。 并非是碍于两人已近撕破脸的状态,虽然他也认为自己做的很过分。 他只是觉得暂时不见面,让彼此冷静一段时间,未尝不好。 至少他是这么想的。 “婉妹,你怎会在这?难道也是被他们骗来的?”他的表情与他的声音一般茫然。 “骗?”林婉儿挑眉:“难道你是被他们骗来的?” 他露出苦笑:“我……” 林婉儿嗤笑:“又要吞吞吐吐了?” 他有苦难言,心也更虚了。 前段时间他去考武举,结果果然如婉儿所说,答策不合格,连带之后的武试也无资格参加。 他一时失意,便跑去酒楼买醉,没想在那结识了一位酒友。 酒友名宗仁,为人谈吐有仪,见识不凡,令他觉得得遇知己。 两人先东南西北地海扯了一圈,半醉半醒间,他便开始向对方大倒苦水。 宗仁不仅并未不耐烦,还对他大加安慰。 说到婉儿的事,宗仁劝他:错已铸就,悔之无用,日后多主动补偿于她,令其见你真心。 提到武举的事,宗仁又道:此路不通,便走别路,自古英雄,向来不问来路,黄兄何扰? 他大喊:又何来来路? 宗仁便主动推荐他到锦衣卫任职。 那时他才知,原来这位酒友是锦衣卫里的一名百户,管着百人小队。 两人一拍即合。 第二日酒醒后,他本以为是玩笑,哪想宗仁直接领着他去了锦衣卫。 凭宗仁的举荐,还有他爹的官威庇护,他如愿领了总旗的职。 本以为这次,终于有机会出人头地了,可谁知…… 到现在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一切从头到尾都是个陷阱。 这天下从来就不掉白捡的馅饼,更没有天生的好心人。 这些人引他入锦衣卫,之后又找借口将他调来西厂帮忙。 东西厂手下的人,本来有部分就是从锦衣卫抽过去的。 这并不奇怪,所以他才没起什么疑心。 哪知一进西厂,那些人二话都没说,直接将他扣下。 一阵轻呛的咳声,打断了黄仲悔恨不已的思绪。 丁宣抽出一张白帕擦了擦嘴角,将帕子攥在手中,指向他:“林姑娘,这自小的情谊,份量又如何?” 话落,黑雀便抽出一把细长的剑,剑尖抵在黄仲脖子前。 林婉儿一如既往地冷眼瞧着,无丝毫表态。 丁宣动动手指。 黑雀的剑在手中转了一圈,突然朝下,对着黄仲的肚子就捅了进去。 黄仲惨叫一声,直接跪倒在地,腹部血流如注。 一旁的尉鹿看得心扑扑直跳。 突然如清醒了般,冲着林婉儿喊道:“那个师妹……你还是不如……” “不如什么?”林婉儿皮笑肉不笑地看向他。 尉鹿一怔,将剩下的话揉在嗓子眼里,活生生吞了下去。 彭越也是眼皮直跳,做林姑娘的朋友当真是……命要硬啊! 丁宣将白帕抖开,擦了擦溅在脸颊上的血点。 “林姑娘,说句话不难,只要你开口,我马上替他寻个郎中来!” 林婉儿不动如山,仿佛没了灵智,任谁也唤不醒。 丁宣手中的帕子几乎压成一个白球:“人若没气了,大罗神仙来了也无用!” 林婉儿依旧故我,甚至眼神还带着丝明显挑衅。 丁宣觉得,他这辈子仅有的耐心都在这一个人身上全用完了! 也从未如现在这般,对一个人有如此浓烈的杀意,恨不得将之千刀万剐! 他终露出暴戾一面:“既然林姑娘想撞南墙,那便撞个头破血流吧。” “朱雀,黑雀,带人将她拿下!”这刻,他将之前所有的不满与忍耐都吼了出来。 抓什么活的,死就死吧,这种油盐不进的女人,活着也是祸害。 再说,这样的境况下,意外总是难免的。 朱雀、黑雀同时亮起刀剑,带着一众番役冲了过来。 尤其朱雀,心中一直记得刚才的暗器。 那股劲力连他的刀都无法撼动,他定要一雪前耻。 这样想着,朝林婉儿奔去的脚步也是极快。 还剩一段距离时,他便腿一曲,腾空跃起,直接掠到了林婉儿面前。 那把闪着寒光的刀,也朝她兜头砍下。 彭越全身的汗都吓了出来,嗓子如粘住般,声音变得尖细:“来了!” 林婉儿一把将他推开,从袖中滑出一把短匕。 下刻,匕首与刀刃相撞,激荡出清越悠扬的金属声。 朱雀被一股极强的力道弹开,当即后退数步。 缓了一瞬,正待再上前,却感觉胸腹涌出一阵闷痛。 他面色大变,随即眼中又涌出不甘雌伏的狠劲, 京中能接下他这一刀,同时又将他震伤的,不足五人。 这时黑雀已带着众人杀了上来。 几乎条件反射般,朱雀伸手拦下黑雀。 黑雀侧头看他,毫无感情起伏:“别忘了,这里是西厂,不是武林盟会。” 朱雀动作一顿。 黑雀不客气地一把推开他,与众人一起冲向前方那道婀娜身影。 林婉儿手臂向前直伸,缓缓在空中挥了个半圆。 冲上前的一众人,包括黑雀,统统都被一股虚力击得仰倒在地。 其中一半人嘴角都溢出血来! 番役们起身再战,朱雀也毫不犹豫地加入战局。 但林婉儿并不是好对付的,即便被众人围攻,也难以有人近身。 丁宣见此情景,心急如焚。 他知这女人不好对付,但也没想到会厉害到如斯地步。 这明显已非人力所及,难道真与双峰山有关? 不!他绝不会失败,外面还有整整数百人守着,她逃不走! 这边被推开的彭越,不幸撞到墙角,痛得差点没当场晕过去。 他想,许不等对方杀来,他就先被这女人给折磨死了。 尉鹿瞧着这混乱场面,心思涌动,现在也不需要他再配合什么了吧? 他试着催动体内真气,聚向手腕。 第256章 塑佛塑形难塑骨 18 在刀剑的碰撞与呼和的喊杀声中,手腕上绳子崩开的啪嗒声轻如蚊蝇。 尉鹿心下一喜,赶紧弯腰去扯挂在脚镣上的链子,双臂稍一使力便弄断了。 正想伸手再去掰脚脖子上的脚镣时,感觉背上突然压上了个东西。 他吓得吼出声,肥胖的身子又抖又扭,如条拱在土中的蚯蚓。 随即传来一声摔在地上的闷哼。 尉鹿转身去瞧,只见一名番役正躺在地上龇牙咧嘴。 这时他才注意到,丁宣带了队人早将他团团围住,正眯眼瞧着他的表演。 丁宣呵了声:“没想小兄弟还藏着如此神力?之前怎没见你使出来?” 尉鹿心想,他倒是想使,奈何这里不仅机关重重,还驻着百十号人,其中不乏高手。 由于禁制,他们这些从山上下来的人,实力会大打折扣。 凭他一人动手,可能占不到什么便宜。 而且之前他也不知小越在这,否则再怎样,也要试一试的。 他讪笑着看向丁宣:“可能我天生就是神勇过人。” 丁宣再无耐心:“拿下!” 提着刀的番役,当即凶神恶煞地冲了上来。 尉鹿再厉害,也不会笨到直面迎刀,只得左躲右闪地避着。 别看他身宽体胖,此时又伤痕累累,动作倒一点也不含糊。 十几人追着他一通忙活,连他衣角也没沾到。 丁宣脸越沉越黑。 林婉儿一行要抓,这人也绝不能让他逃了。 别说他还有用,就说这家伙被抓到的那地方……也太巧合,太蹊跷了! 虽他在梦中是透露了不少秘密,但始终未曾说出与此事相关的只言片语。 每当癔语到关键处,只一味怪叫着——有鬼怪! 也不知是否在装疯卖傻,但不管怎样…… 丁宣心思急转,肃声道:“若抓不到人,你们也都别活了!” 番役们一听顿时精神百倍,手中刀舞得虎虎生风。 尉鹿见这些人如打了鸡血般,也急了! 体内那点真气不敢再留,直接原地跃起,越过众人挤作一堆的脑袋,逃了出去。 丁宣咬牙,这帮人倒真不简单! 尉鹿将吃奶的劲全灌注在双腿,边跑边不时回头观察身后情况。 见身后番役那副追击时的狼狈样,面露得意。 乐极便生悲,下刻脚下不防一绊,人当即栽了下去。 想象的痛没来,代替的是身下一张温热软垫。 尉鹿低头一瞧,垫在身下的人居然是师妹那位青梅竹马。 他快速爬起来:“哈哈……不是故意的,我没瞧见!” 可被如此挤压,脸朝下趴在地的黄仲却无半点声息,如具死尸。 尉鹿有些慌,忙将他扶了起来。 这不翻不知道,一翻吓一跳。 黄仲整个腹部全是血,连身下的地面也被染红了。 尉鹿将手伸在他鼻下探了探,又拉起他手腕号了下:“连半口气也快没了,这些人还真狠。” 犹豫一瞬,从怀中摸出粒如黄豆大小的黑色药丸:“罢了,虽刀不是我捅的,可这么一压,伤势倒重了。” “虽不是山上最好的药,可在山下也算圣宝了!说来,你小子倒赚了!”嘟囔着将药挤进黄仲嘴里。 等尉鹿再抬头时,之前那些追着他的番役,此刻早已将他又围了起来。 “唉!”他晃着脑袋,深叹口气:“怎一做好事就倒霉!” 就在他琢磨着该如何再次脱困时,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轰然炸起,整座大厅都随之颤抖。 剧烈摇动的光线将众人的影子晃得如群魔乱舞,刺得人眼花缭乱。 震下的灰粒如小雨般簌簌飘落。 一时所有人被这变故给钉住了! 丁宣摆出警戒姿态:“能听出哪个方向吗?” 朱雀掏了掏耳:“像是东边传来的。” “我去!”黑雀身子一闪便朝东奔去。 尉鹿趁机拖起奄奄一息的黄仲,悄悄钻出了人群。 这边,林婉儿依旧没什么情况。 而彭越却被震倒在地,本就抽痛的背,此时更痛了。 众人都想知晓是怎回事,便默契地等在原地。 只是左等右等都不见黑雀半点影子。 朱雀紧了紧手上的刀:“属下去寻他!” 丁宣皱起眉:“勿妄动,人这么久没回,事情定不简单。” 朱雀心有不甘:“可也不能这么等着!” 丁宣不耐烦了:“再找个人去瞧就是,好歹也做了这么多年辑司,难道凡事都要亲自来?” 朱雀不再言,他知道,丁宣不过是想留下他这个武功还不错的人保护他。 可自己却是真心担忧黑雀的情况。 毕竟两人在锦衣卫时就是一对搭档。 之后又一起调来西厂,同为辑事,相伴多年。 若他真出了事,未免有些遗憾。 就在朱雀心思起伏不定时,东侧方向快速奔来一道身影。 那影子有些踉跄,不难看出其中透露的急切慌张。 朱雀眼尖,在众人还愣神之际,拔腿便奔向黑影。 到了近前才看清,黑影全身都是大大小小的伤,红的、黑的,还带着股被火灼烧的烟呛味。 最严重的是他的手正捂着的侧腹那块,指缝中不断渗着血,手背上一片鲜红。 就连那双平日里一贯冷清泰然的眼,此时也添上一抹慌乱忧愁。 “黑雀?到底怎么回事?”朱雀伸手一把扶住他。 黑雀抓紧他的手臂,低声道:“不要声张!”声音嘶哑虚弱。 多年的共事,令两人自养了一套心有灵犀的配合。 一听这话,朱雀立马挺直自己宽厚的背,将此刻从身后瞥来的窥探紧紧挡住。 “走……咳,朝西,不然来不及了!!” 见朱雀还有犹豫,他又快速地添了句:“如果你不想我真死了的话。” 朱雀心中一凛,滋味五味杂陈,原来他知道自己担心他? “不要告诉任何人,只我们俩。” 朱雀定了定心,轻点下头,情绪也稳了下来。 他不再多言,只矮下腰:“上来!” 黑雀瞧着这片朱红色的背。 他们出任务时曾遇过不少凶险,也皆受过重伤。 那时他曾背过他,他也曾背过他。 不过,也仅限在那种情况下,否则他绝不愿如此。 两个大男人背来背去,太过难堪! 所以平日他不仅在行动上更谨慎小心,私下在功夫上也努力精进。 可为何朱雀做这些总这么驾轻就熟! 第257章 塑佛塑形难塑骨 19 丁宣带着人快步迎上来,瞥了趴在朱雀背上的黑雀一眼:“东边出了什么事?” 朱雀在心中嗤之以鼻! 丁宣这狗东西向来只关心自己,就算黑雀此刻死在他面前,怕是他也不会多问一句。 但此时他不能显露情绪,只道:“黑雀受伤太重,根本说不清话。” “噢?”丁宣再次投向黑雀的眼神中充满狐疑。 黑雀立马卖力咳了几声,突然头歪向一边,朝地上吐出滩血来。 丁宣立马退后几步,眼中闪过丝厌恶。 细瞧下,黑雀全身的确都是伤,腹部已被血染得半红。 此刻的眼神也渐处于恍惚混沌的状态,仿佛下刻就要昏死过去。 这状态显然是问不出什么来,不由暗骂一声,这些废物东西一到关键时就如此不中用。 朱雀适时地语气急切:“不行,得马上给他上药!”说着抬腿便要走。 “慢着!”丁宣上前一步:“你留下,我另找人带他去上药。” 朱雀心中咒骂,这狗东西今天是定要留下他吗? 黑雀心中焦灼,不能再耽搁下去了,否则…… 他一咬牙一发狠,用内劲催向身上的伤口。 尤其侧腹那块,血顿时一下涌了出来,落在地上滴滴答答。 朱雀咬牙,这小子为做戏可是要真命了! 他拧起眉,语气也有些不好:“丁副使,我兄弟如今性命堪忧,交给别人我可不放心。” ‘兄弟’二字他咬得极重。 丁宣脸顿时沉了:“朱雀,你敢违令?” “属下不敢!可属下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兄弟就这样死在面前。 丁副使,往日我们兄弟俩可没少为您卖命,连今日也是几番出手!” 话落一点也不做停留,抬腿就走,任丁宣在后面如何喊叫也不理。 “这混蛋!反了天了!”丁宣气得咬牙跺脚。 若平日,他早让人将这两个狗杂碎拿下了,可今日…… 他扭头将视线投向林婉儿,对方此时正微勾着唇,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心中的火更盛了!但大事要紧,他极力将这气强压下。 今日这事绝不能出差错,等结束了再去收拾那兄弟俩也不迟。 就在他犹豫间,朱雀背着黑雀早已离开了大厅。 他敛下神思,将注意力重新放在当前,考虑着如何将那帮人利落拿下。 便听到东侧通道那,似有阵疾奔的脚步声袭来,隐隐还夹着些细微的吼叫声。 丁宣表情凝重! 那通道尽头便是私狱,里面押着一批钦犯,还有他们私捕来的犯人。 难道是出了什么变故?可心中又下意识觉得这不可能! 这么多年来,来他们西厂劫狱的人不在少数,成功的几乎没有。 大门上那些收缴的利器,还有黑桦林中埋下的累累尸骨,全都是证明。 况且,今日他还特意在周围安排这么多人手,便是只虫,也甭想自由进出。 可一想到黑雀那身伤,还有朱雀的反常,心中不安便止不住。 “你,带几人去那边瞧瞧!”他指向一名番役。 被指的番役一惊,脑中闪过黑雀的伤,一时愣在原地。 “怎么?你也想违令?”丁宣面露阴狠:“要不,本副使现在就送你去西天?” 番役回神:“不敢!属下这就去。” 他忙指了几人,一并朝东而去。 一行人刚进通道,速度便降下来,变得亦步亦趋。 可还没行上几步,便被一群突然冲过来的人当头砸翻在地。 冲来的人根本没停留,踩着倒下的几名番役,直接冲出了通道。 这些人个个衣衫褴褛、凶神恶煞! 但手里都拿着武器,铁链、铁棍、木棒、石头,还有各色刑具…… 丁宣一眼认出这些都是羁押在此的犯人,心也终于沉下! 当先一人扬着手中铁棍朝番役们喊道:“东墙已被炸出个洞来,可老子才不想逃! 今日若不和你们这帮畜生拼个你死我活,我胡城绝不会独活。” 说着,挥着铁棍便朝最近的一名番役砸去。 他身后的人也齐声附和:“对!你们这帮杂碎,整日滥杀无辜,残害忠良,今日我们便要替天行道!” 众人义愤填膺、怒不可遏,顷刻便与番役们打成一团。 西厂的犯人什么样的都有,世家显贵、文臣武将、江湖人士…… 东墙轰倒那刻,其实大半人都逃了,毕竟没人不惜命。 不过逃走的多是些不会功夫,身体不济,或性格软弱之人。 而留下的这些,不是有功夫傍身,便是无所畏惧、百折不挠,或是对西厂恨之入骨。 如胡城这种,就对西厂恨到不惜拼命的人。 眼见场面混乱、计划有碍,丁宣比他们更气愤难当,尖叫道:“把他们全杀了,一个不留。” 两帮人缠斗了会,那些犯人人数少,又无正经武器,身体更是长期受刑,很快便不支。 不少人被砍伤在地,就在他们快抵挡不住时,从东侧通道里又冲来一群人。 这些人穿着统一的灰衣短打,脚踩黑皮靴,头套面罩,手握银丝细剑。 出手快如闪电,利如剃刀,剑影所到之处,鲜血翻飞,惨叫不止。 不过片刻功夫,厅中的番役已去了一半。 丁宣瞠目结舌,脚下意识地朝后退,这些人又是哪来的? 突然他意识到什么,猛地看向对面的林婉儿。 她还是那副不动如山的姿态,可眼中却藏着愉悦的细光。 此时那细光直朝他投射而来,仿佛……他是她的下个猎物。 是她!是她带来的人,这些是无影阁的杀手!! 厅中掀起一片狼嚎鬼哭,番役们已所剩无几。 可外面他安排的那数百人呢?怎半天一点动静也没? 不对,刚才那个人说,东墙炸开了? 炸?难道……无影阁用了重器? 电光火石间他明白了,朱雀他们为何跑得这样快,原是早就知晓了。 这两个畜生!他咬牙咒道! 大势已去,丁宣面如死灰,此刻他只有一个念头:逃! 这念头一闪,便立刻有只手搭在了他肩上。 这手看似轻盈,却重如千斤,压得他一步都无法动弹。 “丁副使,留步!” 丁宣抬头,看到的是位穿着青衣短打,长相颇为英气的女子。 从她另一只手中垂下的雪白剑尖上,鲜血正滑滑滴落。 丁宣怒目愤懑。 第258章 塑佛塑形难塑骨 20 周围喊杀声渐弱,无影阁的杀手先后停手,慢慢围拢过来。 丁宣心思急转,摆出副顺服模样:“这位女侠,有话好说。” 话音未落,突然迅速压腰,伸腿扫向青衣女人的脚踝。 青衣及时闪身退后,躲过扫来的腿,但扣着对方肩膀的手也松了。 丁宣趁机跃至一侧,拍拍袍摆,嗤笑一声:“我练擒拿手的时候,你这丫头还不知在哪窝着呢。” 青衣似乎听不见对方的讽刺,面无表情地抬起手中那柄细剑,直接攻了上来。 劈、刺、点、挑、斩,每一击都是朝要害而去。 丁宣也不是吃素的,接连攻向她的关节、穴位,肘腕,甚至眼脖耳的弱点。 只是对方一手剑花耍得翻飞,丝毫不给他任何得逞的机会。 两人打得正酣时,突然斜刺里闪出一抹寒光,刺向丁宣后腰。 丁宣也有所感,挡开青衣划来的一剑后,侧身躲过这抹寒光。 可还没等他站稳,那光转了个弯又直朝他胸口刺来。 丁宣催动内劲急速后速,但那寒光却如影随形,不依不挠。 且速度比之前更快更利,他终是没能躲过。 丁宣闷哼一声倒在地上,胸口的血如涓涓溪流瞬间涌出。 一双黑靴自上而下,落在眼前,他顺着靴子抬头。 面前的人身着玄色衣袍,面覆黑巾,露出的一双眼黑亮圆润,如黑曜石般清澈。 “你是何人?”丁宣此时气息渐弱,声音听来如破烂风箱。 男子不发一言,下刻,手中剑毫不犹豫地再次刺入他胸口。 抽出剑时,带出一条细线般的血,抛洒在地面。 他将滴血的剑在咽了气的丁宣身上抹了抹,口吻冷清:“丁副使无需知晓这么多。” 一旁冷眼瞧着这幕的青衣,一听这声音,再瞧向他那双清亮的眼:“是程公子?” 程语之收起剑,看向她:“你认得我?” “公子的声音我听过,公子的眼睛也……”余下的话尉秋不好说,只能说这双眼睛实在是难见地漂亮动人。 程语之无奈一笑:“我也瞧见过你,你是婉儿身边的尉秋吧!” “是。” 他伸出食指在唇前竖起,轻声道:“还请这位秋姐姐莫要声张,若被我爹知道,非削了我不可。” “既然这么怕,何必又要来?”林婉儿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程语之双眼瞬间明亮,转身大跨步上前,一把将她的腰给环住了。 “婉儿!”那拉长的音带着孩子气,又含着无限缱绻。 这番模样与刚才那个狠厉无情,将丁宣一剑毙命的人可以说是毫无关系。 把蹲在不远处的尉鹿和彭越都看懵了。 这男人怎么……如此放肆大胆,没皮没脸? 尉鹿心中直犯嘀咕,这人是栾世子?可看来好像不大像。 他曾瞧过世子,那副容貌当时惊为天人。 眼前这人虽蒙着面,个头却要比世子略高些。 那双眼也不像,这人眼睛生得却如林间小鹿,又大又黑又亮,看着就惹人怜爱。 而世子却正经的桃花眼。 他这段日子一直在忙着彭越的事,没太关注师妹私下的事。 师妹什么时候与这种莫名其妙的男人如此亲密了? 尉秋知道吗?为何不告诉他? 若是让掌门师兄知晓了,怕是又不好交待。 师兄现在虽修得清心寡欲,但对师妹却始终是不同的。 别说师兄,就是让不好惹的栾世子知道了,怕也要起不少波澜。 而彭越的想法就简单多了,单纯只是对林婉的印象又一次刷新。 这边,林婉儿好不容易推开程语之:“你来这又是做什么?” 他不满她的推拒,又一把抓起她的手:“你说做什么,自是担心你才来的。” 林婉儿抬手甩开他,轻笑:“不若你明日再来,岂不更妥?” 程语之一愣,随即笑了:“婉儿这是怪我来得晚了?” “晚不过巧。” “婉儿!”他捏了下她的手:“我绝无别的心思!你要信我。” 她不置可否,只转头对着尉秋道:“那些番役一个不留。 至于那些犯人全部赶走,若不走的,一并杀了。 其他的……你看着办吧。” “是!”尉秋领命退下。 彭越直咋舌,将头伸至尉鹿耳边,小声道:“林姑娘好生厉害!” “你是想说她好狠毒吧!”尉鹿比他的声更低。 “我可不是这意思,西厂那些人个个死不足惜,只是那些犯人……” “犯人又怎样,你怎知他们都是无辜?也许真有罪大恶极的呢。” 彭越瞄了眼他,那眼神仿佛在说: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 不过,鹿兄说的也不全错,那些人好与不好,至少他是不清楚。 只是,林姑娘的行事方式的确狠辣了些。 可又感觉并非单纯的狠辣可言! 一路看来,他觉得林姑娘行事自有一套准则,不以好坏或他人意志来论事。 况且,人家毕竟救了自己的命,别人可以说什么,他却不能轻易对她评头论足。 而表面看似一本正经、义正言辞的尉鹿,其实心里头也犯虚。 他敢说师妹的一句不是吗?不敢!便是把师父的胆子借给他,他也不敢。 师妹疯起来连他都敢杀,更何况那些犯人。 下刻,有人倒成了他的嘴替:“婉儿,你若闹得太大,到时该如何收场?” 林婉儿不屑地轻哼了声:“他们都不怕收不了场,我又何惧?” 程语之挑眉:“你真有把握?” 她嘴角勾起嘲讽:“有又如何,没有又如何?程公子难不成是有什么打算?” 他定定瞧着她,眼中含着不知名的情绪:“我信婉儿,一直都是。” “程公子如此确定?” 程语之坚定地点点头:“我想,最后能赢的,定是婉儿!” 她莞尔一笑:“既然程公子如此有信心,那便拭目以待吧!” 两人说话的功夫,厅中所有漏网之鱼尽皆倒下。 犯人们也一哄而散,唯余好奇者与番役们躺在一处。 尉秋前来复命:“小姐,全解决了。” “那咱们便出去吧,这里也太闷了!” 一行人拥着林婉儿朝东侧通道快步行去。 跟在后头的尉鹿与彭越,听见前面传来程语之的声音。 “婉儿,你只嫌我来得晚,可那狗世子到现在连面都没露呢!” 第259章 塑佛塑形难塑骨 21 若栾阳景知道程语之在林婉儿面前,如此阴损地告他的状,一定会亲手活撕了他。 可惜此时的他的确身不由己! 自林婉儿独自进屋见彭越,崔吉便开口邀他去另一间屋等待。 他知娇娇来此本就有自己的事要忙,一时半会不会完。 也知崔吉心思没这么清明,想看看对方葫芦里究竟卖什么药。 至少在娇娇忙完前,能先把眼前这个货给收拾干净了! 所以顺势而为地应了。 果然一进屋,崔吉连戏也懒得演,二话不说便差人要将他拿下。 栾阳景本就是有备而来,身上揣着不少防身的东西。 崔吉招来的那些走狗番役虽人数不少,但终奈何不了他,被其砍杀大半! “呵,崔某今日才知,世子在京中徒有纨绔之名。”崔吉咬牙切齿。 “好说!”他缓缓将早已沾满血迹的镖绳收回。 表面风淡云轻,也的确没将那些喽啰放眼中。 但毕竟肉体凡胎,这么一通消磨下来,难免有些气短。 只是再如何疲累,也不能让对方轻易察觉。 “可能你们西厂的人,也不过如此吧。”他又适时加上一句。 崔吉果然眉眼染怒! 他武艺不凡,长相不俗,又身兼副使,加上西厂本就令众人忌惮。 在内,他一直是出类拔萃的存在,在外,多数人也都对他心怀敬畏。 平日除曹公和那几个亲信、就连丁宣都不会对他有所不敬。 今日这厮却多番挑衅,言语相辱,早令他怒不可遏! 此时又见对方功夫居然不逊于他,且还长了张如此魅惑的脸,早起了不甘。 哼!国公府世子又如何?连他老子都受皇帝忌惮,这些年明升暗贬,不做重用。 这小的,就更算不上根葱了!那些人捧着他,无非是看在长公主的面上。 他不再招番役过来,而是扬言要亲手拿下他。 崔吉意图正中栾阳景下怀,也不枉之前他想方设法地挑衅对方。 西厂本就是龙潭虎穴,若不想点歪招,岂能轻易脱身? 其实事先他也安排了人! 只是这里一向密不透风,固如铁桶,同时安插这么多人手,几乎不可能。 那些人也只能暂且守在外围,一时无法成为支援。 但要行动无虞,崔吉显然是个最好的突破口。 他早年便命凯风调查过此人! 崔吉自诩人中龙凤,孤高自负,与曹华的脾气倒有些相似。 与丁宣同为副使,但功夫上却比对方要厉害些许。 所以他在曹华面前比其他人更为得脸,厂内上下也颇有影响力。 若能辖制住他,接下来的事便能事半功倍。 就算不行,只用来做个单纯的人肉盾牌,也是有份量的。 但这样的人物也不是好拿的! 只是栾阳景拿捏对方已是得心应手,游刃有余。 与他缠斗时故意冲他道:“我观崔副使容颜如玉,眉目如画。 听说你很得曹公欢心,平日这张脸颇令曹公秀色可餐吧。呵!” 崔吉的确生得端貌俊秀,可能因是太监,容貌更偏女性化。 他虽认为自个功绩都是拼杀而来,但曹公对他的偏爱也确有其事。 还曾私下夸过他:公子只应见画,此中我独知津! 所以平日他最忌讳旁人拿这张脸来说事,虽然他自个也中意这长相。 崔吉显然被踩到底线,攻向栾阳景的招式越发凌厉。 栾世子也不是吃素的,一手绳镖舞成天罗地网。 论武最忌急切易怒,崔吉一着急,便露了不少破绽。 栾阳景趁机放出镖头暗器,这招曾在明月坊对林婉儿用过。 漫天细砂如金雾瞬间笼向崔吉,崔吉如猴一般,向后连接翻着跟头。 但砂过于细碎,林婉儿如此厉害,尚不能全然避开,崔吉就更不可能了。 没一会他便手脚发软,内劲倒施,连招式也渐使不出来了。 他强稳住身型,狠瞪向对面人:“没想,栾世子如此卑鄙!” “哈!能制人的招便是好招。” 崔吉眼底血红,对其恨已达顶峰。 况且今日若真败于敌手,以后在西厂也不用混了。 他牙关紧咬,暗撑起一股劲,猛地向栾阳景扑了过去。 栾阳景知对方是强弩之末,但也没掉以轻心。 可崔吉的目的并非是他,而是他身后,自顶梁垂下的那座铁烛台。 崔吉略过栾阳景,跃向烛台,酸软的手脚令他整个人都紧扒在铁圈上。 下刻随着一声轰隆闷响,栾阳景脚下地板突然裂开。 他眼疾手快,及时甩出手中绳镖! 可就在镖头将要勾住一旁桌腿的那刻,崔吉掷出飞刀,击偏了镖头。 他盯着对方快速下坠的影子,终于由衷地笑出声。 --------------------------- 落下去的瞬间,栾阳景及时屈腿躬身,保持着一个安全姿势。 好在最终坠落的地方是处水流,并未受到多严重的撞击。 但周围伸手不见五指,只能一次次甩出绳镖,试探出所处的大概环境。 他好像身处在一处狭窄水道中,且这水流正慢慢推着他朝某个方向飘去。 不知具体情形,不敢轻举妄动,只能暂且随波逐流。 只是他感觉这一路似乎都在不断下斜中。 直至水的流速开始变快,水声也越来越响。 在疾速冲过两处弯道后,他感觉前方有风拂来。 接着,身体突然下坠。 当再次从水中浮上来时,他发现自己已落入一处水潭中。 四堵目测有近五丈高的灰墙,将这片水潭围在当中。 其中一堵墙上方有道缺口,水流如瀑布般从那里不断坠落至潭中。 他刚才应该就是从那里落下来的。 再往上,四堵墙开着一圈狭缝铁窗,光从中透出,勉强照亮下方这处水潭。 继续上移,那里被微弱的光反衬得一片灰蒙,错眼之下,像是开了处黑窟窿。 看来,应是接近天顶了,若能至铁窗处瞧瞧便好了。 可惜绳镖投不了这么远的距离,且在水中更难以使力。 他又盯向缺口,那里也不大可能,就算能上去,也不知出口。 不过若这水流一直不断,水潭的水位是否会上升? 瞬即又觉不可能,西厂最精于囚禁之事,怎会给犯人这种机会? 果然,一个时辰后,水位也未见上涨半分。 第260章 塑佛塑形难塑骨 22 昏沉的四方牢狱底部,一汪清冷潭水中浮着位少年郎。 一头黑亮湿发贴在滑嫩的脸颊上,裹在白瓷般的脖颈处。 睫毛上的水珠随着眼皮眨动,滴落在那张天生丽质的芙蓉面上。 远看,如只半潜在水中的美艳水妖,引诱着岸上的人主动靠近。 可惜这里除了他,再无半个人影。 栾阳景将这水潭上下左右,只要能企及之处都摸了个遍,也没找出任何出口。 这四堵墙墙面常年浸水,长满了湿苔,滑不唧溜,单靠人力去攀,不可能做到。 那处缺口也呈斜下开,无任何勾附处,还兼有水流的不断冲击。 最上头那圈铁窗那样小,又那样高,不过五丈距离便令人觉得遥不可及。 而水潭下又是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清,也没摸出有什么机关。 长久浸在水中,此时他已冷得牙齿打颤、全身乏力,精神也渐不济,上下眼皮直打架。 他狠咬向舌尖,让这巨痛不断刺激着神经,坚持不睡过去,否则倾刻便会溺死在这。 只是他还能在这进退维谷之中撑多久? 长叹了口气,他不由自嘲地笑了笑,难道今日真要栽在这? 就在他灰心丧气时,一声巨大轰响伴着明显震荡将他猛然炸醒。 接着身下潭水开始剧烈摇晃,连那黑乎乎的天顶似乎也在不断抖动。 下一刻,陆陆续续有东西从上头掉下来,砸入水潭,溅起扑面的水花。 碎石块、草屑、断掉的棍子、铁链、桌腿……应有尽有。 他极力划拉着手臂,手忙脚乱地躲避,竭力保持身体的平衡。 半刻钟后,轰响渐渐消弭。 他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一定是个不小的变故。 但此刻容不得多想,他甩着酸麻的手臂,极力观察着四周。 只见水面浮着一堆团烂的稻草,上面勾着数根铁杆。 抬头上瞧,果然那一圈铁窗的栏杆被悉数震掉。 不仅如此,从窗户下方位置裂出一块花凳面大小的窟窿来。 窟窿下方还延伸出不少蛛网般的长长裂痕。 他双眼顿时亮了,随即大笑,这还真是天无绝人之路。 无论这轰天声响是谁弄出来的,他都要万分感谢。 转念一想,能在西厂中弄出这么大的手笔,该不会就是娇娇吧? 若真是她,那等出去后要给她奖励,定与她好好亲热一番。 --------------------------- 当彭越看到东侧那道靠近牢狱的墙已不复存在时,露出了今日最震惊的表情。 尉鹿拍拍他的肩,小声道:“师妹出手,寸草不生。” 彭越撇撇嘴,不敢吭一声。 众人从缺口直接走了出去。 但接下来的场面令彭越当场便吐了,吐完直接就昏了过去。 尉鹿无奈地扶住他:“我说什么来着……” 林婉儿的视线朝尉鹿这边扫了一眼。 尉鹿顿时将彭越朝怀里拢了拢。 外头那片空地上,尸块散落一地,血沫四处横流,空气中腥味冲天。 丁宣安排的那百名番役,或死于轰炸,或毙于剑下,早无一生还。 程语之来时便是从这个处过来的,早看到了这场面,便没有多惊讶。 只是脸色也没多好看:“一下死了这么多人,皇上不可能再装聋作哑。” 林婉儿笑靥如花:“皇上若当真是装聋作哑的,又怎会死这么多人?” 程语之一噎:“婉儿这么说,便是已有应对?” 她没答:“程公子又是操的哪门子心?” “自是操……你的心。” 林婉儿白他一眼。 程语之没忍住笑出声来。 林婉儿招来尉秋吩咐:“差人去瞧瞧栾世子身在何处。” “是。” 程语之立马不高兴了:“刚才如此凶险那狗世子都不来帮你,现在你倒上赶着去寻他?” 林婉儿面上泛着冷淡笑意,意味深长地盯着他。 他摸了把脸,疑似不解:“婉儿这般盯着我,是喜欢我这张脸?” “程公子觉得呢?” 他笑道:“我大概也知婉儿兴许是个好颜色的。 幸而本公子并非貌丑无颜,才让婉儿没机会嫌弃我。” 她却对这番调侃无动于衷:“程公子之前暗示我,彭越可能在西厂。 还曾提点我,若来,也不必与栾世子同行,可还记得?” 他老实点头:“自是记得!” “可实际,我是否与世子同行,结果好像都没什么区别吧?” “婉儿,我也没料到这种情况。” 林婉儿勾出抹讽刺的笑:“程公子当是一点诚意也没有! 若公子不知,又怎会亲身前来?难不居真是为了栾世子?” 程语之垂下眼皮,密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 “婉儿!有些事……我并非全知全能,更非能及时知晓。” 林婉儿话音一转:“我明白,雄才大略之人往往都有身不由己之事。” 他抬眼:“婉儿这是在调侃我?” “此为夸奖。”她认真道。 程语之重新染上笑:“呵!那真是奇事了,婉儿可从不会夸人。” “程公子孤陋寡闻罢了。” 两人边说着话边越过横尸的空地,朝西厂大门方向走去。 这时尉秋来报,暂时还没寻到栾世子的下落。 林婉儿不禁面露担忧。 程语之拇指尖陷入指腹,嗓子有些发紧:“婉儿担心他?” “如果没有我,世子不会闲来无事踏入这里。是我,给了那些人机会!” “可即便没有你,那些人早晚也不会放过他。” 林婉儿侧头看他一眼:“程公子的确所知甚多!” “婉儿!”他扯起她垂落的袖口:“别管他了,你何时如此菩萨心肠了?” “怎么?原来我在公子眼中,一直都是心如蛇蝎,背信弃义之人?” “心如蛇蝎又怎样,背信弃义又如何?婉儿怎样都好。” “也好利用?”语如山顶寒雪。 他急了:“婉儿又是何意?” “程公子一直都很擅此道,不是吗?” 他面如土色:“看来,婉儿一直都在误会我。 无论怎样,有我护着,那些人根本伤不了你分毫!” “嗯,程公子向来足智多谋、七行俱下、慧心妙舌……” “婉儿在敷衍我?” 林婉儿懒得理他,对尉秋道:“留些人去寻世子,余下的退出西厂,阻者皆杀!” “是。” 第261章 塑佛塑形难塑骨 23 程语之口中的狗世子,此时终于爬出那方困顿的水中牢狱。 出来才知,之前所待的水潭就设在眼前这座牢狱的正下方。 而此时的牢狱,墙倒砖塌,一片狼藉,尤其东侧那面墙,可以说面目全非。 这手笔,不用想了,一定是娇娇。 他知无影阁本事大,但也没想到会有这么大的魄力与排场。 不过眼下也没空想其他,他现在全身上下里里外外无一不是透湿。 狼狈不说了,西厂这牢狱本就阴冷,他怕待会当场病倒,让别人捡了便宜。 于是先去寻了间那些番役的休息室,搜罗出一套他们平日带来的换洗衣物。 这些棉布衣常鳞凡介,但穿在他身上,倒别有番与平日不同的气质来。 他也不耽搁,穿过东墙就想去追他的娇娇。 出来时又被空地上那堆四处铺散的尸体惊了一瞬,越发肯定这就是娇娇的手笔。 只是刚踏出这座箭楼似的牢狱,便又与急急追来的崔吉不期而遇了。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这两人则是成倍份的眼红。 “栾世子的命倒挺大!”崔吉眼神阴翳,连假笑都吝啬再给一个。 栾阳景心中啐了口,怎么走哪都能遇到这碍眼玩意。 “就不知崔副使的命,有没有我长了?” 他知道此刻不是一个再刺激崔吉的好状况。 更别提,对方身后还跟着一队正虎视眈眈,手拿砍刀的番役。 但他与崔吉之间已演变到了至死方休的地步。 就算少说一句,对方也不会有一丝一毫的可能放过他。 尤其崔吉此时那难言的面色,是真恨不得马上将他撕个粉碎。 若不是事先中了自己的毒砂,怕是早就冲上来了吧。 “崔副使看样子不想解毒了?” 崔吉怒火中烧,他之前已服了西厂特制的解毒丹,性命暂时无忧,但功力还是使不出来。 他面容扭曲:“不着急,西厂没有撬不开的嘴! “给我将他擒住!不允失手!”他对周围的番役吼道。 那些番役平日见的崔副使,皆是一派风度翩翩、从容淡定。 哪里见过他如此气急败坏,横眉怒目的模样?一时竟有些怔愣。 栾阳景此时也不比崔吉强多少,困在水中这么长时间,早已耗尽气力。 加上牢狱坍塌时掉下那些东西,他没能完全避开,身上受了不少小伤。 好汉不吃眼前亏,趁对方愣神之际,提起最后一丝劲,迅速窜了出去。 崔吉见人就这么跑了,气得抽出腰刀上前便对着一人砍了过去! 那人只闷哼了声便倒在地上,失去声息。 “都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追。” --------------------------- 这边林婉儿带着一众人出了西厂,没入环在外围一带的密林中。 “你也早知我与无影阁的关系?”一直沉默着行路的她突然开口。 程语之摇头:“最近才知晓!之前的确不知。” “从何处听来?” 他张张嘴,但最终没说出一个字。 林婉儿呵了声:“程公子的口风,倒比我们无影阁的死士还要紧。” “就像婉儿说的,雄才大略之人都有身不由己之处。” “你倒马上就来对付我了。不过这些事,又算得什么讳莫如深的事吗?” 程语之面露趣味,双手叉胸道:“那婉儿便来猜猜!” 林婉儿一旁的一棵矮树上折下一根细枝,轻捻着上面柔嫩的绿叶。 “今日西厂之事,是冲着我与栾世子来的。 能鼓动西厂之人的,左不过当今陛下和几位皇子。 能对栾世子有深仇,又如此手笔的……” 说到这她看了眼程语之:“自是当今太后!” “哈哈!”程语之笑道:“婉儿还真敢说!” “以前你还怕我说这些来着。” “嗯!”他诚实地点点头:“如今得知你背后有无影阁,我便去了不少担心!” 林婉儿眨眨眼:“噢?无影阁如此厉害?” 程语之一副奇怪:“无影阁厉不厉害,难道婉儿还不知吗?” 她眨眨眼:“若我说,我一直无心阁中事务,对无影阁疏于管理,程公子可信?” 程语之愣了下,接着笑了:“若是婉儿,我自然信。” 接着又道:“无影阁存在已久,并非是个简单的杀手组织,背后必有深厚实力。 身为帝王,自是对这样的存在相当忌惮,但也因如此,更不会轻举妄动!” 林婉儿明白,这也是她今日放手去做的原因。 “哼!今日此事,皇帝也只是试探罢了。” 他点头:“所以才会对太后在西厂的作为,睁只眼闭只眼。” “丁宣与崔吉谁是皇上的人?”她突然问道。 程语之撇了她一眼:“你今日打定主意了,要为难我?” “说不说有何区别?我只是单纯好奇。” 他有些无可奈何,似拿她没办法:“丁宣早向太后投了诚!” 她马上反应过来:“他把从师兄那里得知的事都告诉太后了?” 他点头。 “难怪,若是太后的人不去搞栾世子,反倒一直盯着我,太后也对双峰山有兴趣?” 程语之以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她:“双峰山的事……你真知道?” 林婉儿笑了:“程公子也有兴趣?” 程语之本想再问,瞬间又压下,只道:“此为皇室秘辛,皇室人有兴趣很正常。 只是,你不选择匿影藏形,还主动搞出如此动静,真的想好了?” “皇帝早对我有所怀疑,程公子难道不知?” 程语之垂头:“这桩婚事……你知道?” “程公子一直笃定我与栾世子无缘,难道真没有个中原因?” “婉儿!我说了我非全知全能。 就说这次,其实最先我是从四殿下那得知的。” “嗯?”这倒令她有点好奇了。 ”殿下也知道?” “四殿下并不知晓太多,只知道太后要对狗世子不利。 你难不成忘了,你们无影阁曾对世子行数次刺杀。 有次被当时正在巡视的中城兵马司季指挥给撞见了。 兵马司的上司就是殿下,当时他还兼着督查院的职,这案子便直接交给他了。” 林婉儿恍然大悟:“殿下一直在查?” “嗯。这本就是他的职责。 但我不明白,这么好的机会,他为何不直接告诉你?” 第262章 塑佛塑形难塑骨 24 一直垂挂的日光突然江河日下,林子里的明亮瞬间暗淡不少,温度也骤然阴冷起来。 程语之抬头看了眼在枝繁叶茂的树缝中,渐渐西滑的金乌。 他拉起林婉儿的两只手握在手中,不停搓弄着,还低头哈了口热气。 “西厂今日这动静很快就会传至宫中,还是早些离开此地为好。” 林婉儿眯眼瞧他:“的确如此,不过在此之前,能否请程公子告知? 四殿下虽未将消息送与我,但为何又独独要将送与你,而非别人?” “大概是觉得我与婉儿的关系比较好吧。”他脱口而出。 “噢?”林婉儿挑眉:“四殿下是这么想的?” 程语之叹口气:“还记得上次我带你去飞仙楼吗?” “嗯?” “那时四殿下便已在意我们的关系了。” 林婉儿回想着:“是吗?” “他应是这么想的,也该这么想。” 林婉儿眼中含笑:“就当如此,可除了这些,你与四殿下私下就没些交往了?” “我也算半个皇室人,与他自是有交往。” “你知我问的不是这个。” “那婉儿想问什么?” “算了,不说便罢。” 程语之将她的手压紧:“婉儿……” 音还未落,便听见打南边隐隐传来一阵兵器交接的打斗声。 “听见了?”她问道。 程语之点头。 两人竖着耳朵又听了会,但那阵声音却越来越轻,似渐朝更远处而去。 他垂眼瞧着林婉儿眼底升起的那抹好奇 :“婉儿想去瞧瞧?” 没等林婉儿回话,一道黑影便闪落在两人面前。 尉秋拱手:“小姐,栾世子在南边被那个崔副使给缠上了。” 林婉儿正想张口。 程语之却突然拽紧她的手,强势将她拉入怀中,声音也有些硬。 “那场面没什么好看,婉儿还是别去瞧了。” 尉秋立马垂头,默默后退。 只是这心底却不禁琢磨,她就说小姐对程公子是有些不同的。 远处尉鹿也是瞪直了眼! 从刚才就一直拉拉扯扯,这会怎么……又抱上了? 醒来的彭越也在一旁伸头瞧:“这人不是栾世子吧?没想林姑娘就……挺风流……” 尉鹿一把将彭越的头给扭了过去:“非礼勿视!” 可随即屁股上突然一痛,像被谁给狠狠踢了一脚。 他哎哟叫着回身去瞧,登时面如土色。 瞬即换上副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秋妹!好久不见,师兄还真有些想你。” 尉秋面无表情地抱胸睨着他,不发一言。 他眨眨眼,额上有些冒汗。 彭越看了眼尉鹿,又瞧了瞧尉秋,似乎有些明白。 这便是鹿兄常提到的那位尉秋师妹吧,两人关系好像不错。 但此刻对方显然心情不大好。 这时,尉兰提着剑从对面走了过来。 尉鹿见了赶紧打招呼:“兰师妹!好久不见。” 尉兰对他却没什么好脸色,甚至还有些杀气腾腾。 她将手中剑向上提了提,瞪着他:“鹿师兄一直忤逆小姐,害得秋师姐总跟着受罚。 尤其这回你一声不吭便跑了,你知师姐为你又受了什么刑罚吗?整整……” “兰师妹!”尉秋终于开了口。 尉兰有些不甘,但终究还是闭了嘴,对着尉鹿重重哼了声。 尉鹿面色青窘,额上的汗更密了,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几经挣扎后,他舔着脸硬是挤出一丝讪笑,那双豆眼弯得只剩下条细缝。 “秋妹,我……” 彭越没太见过鹿兄这种模样,兴致勃勃地正打算竖起耳朵听。 没想手臂却被尉兰一把扯住:“读书人,非礼勿听!” 连抗议都还没说出声,就被其强硬地给拖走了。 尉鹿见两人走远了,便大胆地试着上前,伸手去蹭尉秋的指尖。 心想,他这次干脆也学学那个不知廉耻,死皮赖脸正纠缠婉师妹的男人。 --------------------------- 这边这个不知廉耻,死皮赖脸缠着林婉儿的男人。 正将头挂在她的肩膀上,打算将耍赖进行到底。 她彻底失了耐心,语气骤冷:“你这是做何?” 程语之装死不言。 “难道这样我便不去了吗?” 他抬头,一脸委屈不满:“我知我拦不住婉儿。 可即便你不去,那狗世子也死不了,他本事大着呢! 再说,太后又不只一次想要他的命,此事与你何干?” “但至少此次,我还是要将他带回去的。” 他口气也有些不好了:“婉儿难道是这种认死理的人吗?还是说,婉儿是在怪我?” “我怪你作何?”林婉儿十分不解。 “只是你也并非真是那种整日闲来无事之徒吧,这会,没事要忙吗?” “没有!”他语气干脆笃定。 林婉儿笑了:“当真没有?” 程语之又不说话了。 半晌才又开口:“你就是想将我赶走。” “好了!”她一把推开他,其中用了几分气劲。 程语之踉跄着后退,捂着胸口,有些不可置信的瞧向她:“婉儿……” 林婉儿直接打断他:“有些事与程公子无关,公子还是就此离去吧。” 程语之心间腾地一紧,面上卑屈苦楚:“婉儿这是选了他?” 林婉儿却不接他的茬:“难道你还要随我一道去瞧瞧吗?” 他站直了身,一抖袍摆,带着股愤慨:“去又如何?只怕婉儿顾忌着他,不敢与我行在一处。” 她揉揉太阳穴:“你不过就是想去捣乱罢了!” “你怎知我不是去帮忙的?婉儿就是怕了。” 林婉儿彻底冷了脸:“你若再纠缠下去,以后便不要再来我面前了。” 他眼圈微红地瞪着她,也有些恼了:“婉儿就是不肯信我!” 林婉儿不再看他,扭头便朝南边行去。 一直垂头听戏尉秋尉兰马上紧跟了上去。 “婉儿!” 程语之本也想直接跟上去,但一想到刚才她绝情的话,又生生将脚步止住。 不管她说的话是真是假,今日这情势……的确也该适可而止了。 但心中又万分不甘!那狗世子凭什么,那种无聊的婚约! 一会又转而开始咒骂起太后的无能来。 这么多年下来,今日又是如此好的机会,居然还是没拿下对方小命。 反正他是不会放弃的,早晚也得让那狗世子消失! 第263章 塑佛塑形难塑骨 25 林婉儿领着人手朝南侧接近,本已隐去的打斗声又渐响了起来。 随着声音越来越响亮,她眼前出现了这样一幅画面。 一队身穿褐衣,头戴尖帽、脚踏白靴,明显是西厂的番役。 一队只着普通的沙青短褐,个个人高马大、身形壮硕,衬得那身衣裳实在有些紧巴。 两队人马此刻正纠缠在一起,打得难舍难分。 雷策和凯风及几名侍卫正将栾阳景护在其中。 奇怪的是,他那身衣服好像不是来时穿的那套,想来必是吃了番苦头。 而立在他对面的崔吉,面容苍白,一副精神不济的样子,看来似乎也没比栾世子好多少。 此刻两人正一动不动地互瞪着,那眼神要多凶狠就有多冷厉。 只听崔吉突然吼道:“今日你休想再踏出这林子一步!” 栾阳景寸步不让地啧道:“崔副使能否见着明天的太阳,也难! 再说!”说着他眼神朝崔吉裆下略过:“崔副使如今这样,就算见着明日的太阳,又有什么意思呢?” 话落,自个便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一旁凯风听了都直皱眉,公子可真损哪! 这但凡是个男人,不……像崔吉那种不是男人的,不是更要杀人了? 崔吉听了果然目眦欲裂,恨不得拔刀直接砍了对面那副洋洋得意的人。 但他中了对方的毒砂,实在无力亲自动手。 栾阳景也一样,这会仅剩下直着腰说话的气力了。 两人之后又相互对骂起来。 那场面,说是菜鸡互啄也不为过。 别说林婉儿听不下去了,尉秋尉兰都替他们脸红。 “尉兰,带人去帮帮世子!” “是!” “对了,之前丁宣没留住,这崔吉看来倒比他更有两分意思。 便留口气送去塔里,至少燕柳阁的文册上,也能再添些内容。” 尉兰带着帮人冲了过去。 尉秋则点了几人,一同留下护卫。 无影阁的人一加入,战局立刻一边倒。 栾阳景一脸惊喜,转头寻找林婉儿的身影。 在看到她就站在不远处的一座小山丘上时,脚步踉跄着便跑了过来。 “娇娇!”这声喊,似比之前任何一声都要来得热切。 林婉儿不由伸手扶着他:“伤可重?” 他没应,只是伸手一把紧抱住她的腰。 久久后才嗡声道:“我差点就见不着娇娇了!” “他们虐待你了?”林婉儿轻拍了下他的背。 “嗯……”他语调比坐了十年冤狱的人还委屈。 林婉儿却绷不住笑了:“这便是世子惹祸后果?” “是崔吉太奸诈了,娇娇一定要替我好好教训他。” “呵!” 话说着,那边的战斗就已风卷残云般地结束了。 崔吉从西厂调拨来的番役皆已毙命。 只余他一人被尉兰用剑压伏在地。 栾阳景晃晃悠悠地走到崔吉面前,满脸都挂着轩轩甚得: “崔副使,如何?这回倒底是谁见不着明天的太阳了?” “哼!”崔吉一副鄙视不屑:“不过是靠着女人罢了! 比起我来,栾世子下面那根玩意才是顶没用的东西!有何可神气的!” 栾阳景抬腿朝着他的脸就蹬了一脚! 那力道踹得对方那张玉面登时就青紫交加,嘴角也溢出血来。 “你不过是嫉妒本世子有人护着,而崔副使却只能抱着曹华那个老东西消磨。” 崔吉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突然一下蹦起来,伸手就要去掐栾阳景的脖子。 但下刻就被尉兰用剑柄给打了回去。 “嘿嘿!瞧见了吗?有娇娇在,你休想动本世子半根头发!” 凯风和雷策简直没眼看,各自都退得远远的。 尉兰也是目不忍视,伸手将崔吉直接给拖了下去。 栾阳景看着崔吉不甘的身影:“娇娇要留他?” “身为曹华看重的心腹,想来多少是知道些东西的吧。” 他撇撇嘴:“若是为此,那把曹华直接抓来不是更好?” 林婉儿看向密林深处:“曹华毕竟是西厂之主,若真抓了他,皇帝那反而麻烦。” “原来娇娇也怕麻烦?” 她看他一眼:“所以世子才去惹崔吉。” 栾阳景不好意思地咳了声:“皇帝那里的确还不宜去惹。” 两人随即收整队伍回程,趁着暮色的最后一丝余光。 --------------------------- 等到掌灯时分,曹华已结结实实地跪在奉仙殿的御案下。 垂下的头,瞧不见天顶上绘着的道家四御五方尊神、以及边角上用来修饰的八宝图。 中间的华美的藻井悬着八极图,及一方轩辕镜。 皇帝的声音在两侧仙鹤香炉飘出的轻烟中,格外悠远平静。 “你所说的事,想要说的事,朕都已经清楚了!” 曹华的视线盯着倒映在龙晶石地面上的模糊影子,不敢乱动一下。 他还没怎么说,便被圣上直接打断了,这说明在他之前便有人与皇帝汇报过了。 会是谁?是锦衣卫还是东厂的人,亦或者……是内行厂的那群吃人的猎狗? “先起来吧。” “是。”曹华起身,酥麻的膝盖令他的身子轻晃了下,但很快便稳住了。 “此次西厂损失惨重,之后曹爱卿必是应接不暇,待修整完毕前,便不用再来见驾了!” “是!谨遵旨意。” 从皇帝语气中听不出失望与责难的迹象,但他心中还是直打鼓。 “退下吧。” “是。” 曹华小心翼翼地垂首后退,直至到了殿门口也未转身,就这样一直退了出去。 待他退去后,一道身影从一侧闪出。 “这事就这么算了吗?” 那身影笑道:“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啊,陛下!” --------------------------- 此时宁寿宫清宁殿中,太后的手狠狠拍在那张雕金莲榻座的扶手上。 “岂有此理,西厂不是一向自诩,从未有人能从他们牢狱中逃脱吗? 如今这又如何解释,人不仅全跑了,连自个老巢都被人轰了个稀碎!” “大后息怒!”于嬷嬷替她顺着气。 “那无影阁的厉害,奴婢可是亲眼所见,那两人又岂是好抓的?” “哼!算那野种命大,居然寻了个这么硬的靠山。那无影阁也太不懂事了。” “太后,总会有机会的。” 第264章 九流三教尽浮讹 1 尉鹿又重新回到了之前他被关在束罪塔中的那间囚室。 囚室不似一般囚室那般阴暗脏污,狭小逼仄。 相反,这里屋深梁高,四风通敞、光照明亮,地面洁净。 除位于塔底的一些药人室外,其他所有囚室皆是如此。 但能将囚室收拾得这般清爽敞亮,既非闲来无事,也非个人癖好。 屋深梁高、四风通敞,是为能更快地驱散血腥味及各种异味。 光照明亮是为了无论行刑,还是平日行事都能看得更清楚方便。 地面洁净也有去除异味的原因,及行走方便,避免沾染不必要的污物。 当然,这里本就是专门用来惩治九阁内部人的地方,自也不能与一般牢狱相提并论。 几乎所有囚室,除了必要的一些刑具,都并无其他多余设施。 不过只要是林婉儿在的地方,都会临时添置一处休憩之地。 尉鹿的这间便特别安置了一把禅椅,和一张绿石小茶几。 此时林婉儿正坐在那把禅椅上,边喝着茶边欣赏对面吊在半空中的两人。 “师妹,你把我关起来便算了,为何将小越也绑了来?” 吊在尉鹿身旁的彭越也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但他心中大概有点底,这次的事可以说皆因他们两人而起。 再说经西厂一役,他深知林姑娘的狠辣,更不敢主动反抗。 林婉儿不理尉鹿,却看向彭越:“彭公子,你说我该不该请你来?” 彭越心中叫苦,他说不该,人家就能放自己回去吗?那肯定不能! 他舔舔唇,但并不违心地道:“林姑娘做事自有道理!” “小越!”尉鹿瞪着他,有些不敢置信。 彭越看了尉鹿一眼,又立刻将视线收回,自己都被吊着,就别来操心他了。 “师兄!你还是先操心操心你自己吧!” 尉鹿将警惕的目光投向林婉儿。 今日林婉儿没再如上次那般穿一身白,反着一套轻盈如烟的紫裙。 三千青丝也高束起,吊成马尾,添了几分与平日不同的英姿飒爽来。 她起身缓缓走上前,先看了眼尉鹿,接着又转向彭越。 “师兄是个大嘴巴,彭公子读书也将脑子读傻了。 今日若不给你们点教训,这束罪阁的名声也不必要了! 你们,谁先来?”她粉面含笑,似真与人在商量一件开心的事。 一直站在一旁提着根半透明牛筋鞭的尉兰,适时地上前一步。 她双腿微叉,腰板挺直,左手背在身后,右手高高抬起狠狠向下挥动。 长鞭划过虚空,带着空气的回响落在地面,打出一声经久不歇的敞亮。 这声仿佛能激荡起灵魂的声响,令彭越瞬间回忆在西厂惨绝人寰的日子。 本以为逃出西厂能就此万事大吉,没想刚出狼口又入虎窝! 可即便如此他也不敢吭声,他知道对林姑娘这样的人来说,求饶只会迎来更狠厉的毒打。 相较于彭越,尉鹿对这些已经麻木了。 只是,束罪阁什么时候也有名声这种东西了? 不管了,反正挨顿打对他也没什么:“师妹,有什么错都算我的,小越是无辜的。” 彭越听尉鹿要替他挨打,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说实话,从小到大鹿兄待他的确真心实意,这点他并不怀疑。 但可能鹿兄天生脑子就缺根什么的缘故,平日生活中的大部分麻烦也都是他带来的。 这让他又回想起他与鹿兄小时发生的那件事。 那时村里有个长得高壮的孩子,名叫秋虎。 秋虎总欺负自己,所以私下他总悄悄喊他霸虎。 鹿兄知道这事后想替他抱不平,便瞒着他去找秋虎算账。 结果,那日这两人都没回来。 母亲与他都很担心,正打算出门去寻。 便听见秋虎的母亲在村中哭天喊地,嘴里念叨着说家里老大丢了。 村长得知后便在村中询问了一圈。 才得知是鹿兄主动去找秋虎的麻烦,结果两人双双失踪了。 他猜鹿兄是替他出头去了,心中顿觉愧疚不已。 母亲知鹿兄竟是为了帮他才失踪的,同样是于心不安。 不仅撂下家中所有活计天天出门找人,还托了亲朋好友和村里人一起去找。 而秋虎的母亲不想着去找孩子,却直接把孩子失踪的罪责全怪在鹿兄头上。 但因鹿兄不在,平日又与他们家亲近,再者也是因他才会去找秋虎麻烦。 所以秋虎母亲天天跑到他们家门口撒泼打滚、咒天骂地,要他们还他的孩子。 惊扰得母亲与他日日都睡不好觉,白天还得撑着精神去寻人。 可母亲心中也有愧,不便与之说理,便一直忍着。 直至五日后,鹿兄和秋虎两人突然肩并肩手拉手地回来了。 两人皆一身狼狈,但面上都是副眉开眼笑的表情。 他永远记得,鹿兄一看到他,便咧开嘴笑着对他说:“小越,其实秋虎也不是个坏孩子!” 当时这句话,让他那几天所受的委屈一涌而上。 若不是母亲拦着,他差点一拳就揍了过去。 他也看到了母亲眼中一闪而逝的失望。 只是母亲向来是个温柔的人,并未多言,只抚着他的头道:“小鹿回来就好。” 众人也从两人嘴里知晓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鹿兄的确是去找秋虎打了一架。 两人也打得很起劲,紧抱在一起,以至于不小心一起滚落至一处山谷。 那里虽没什么人烟,但其实并不算太偏僻。 只因两人都是半大孩子,之前也从未涉足过,一时没找到回来的路。 这几日两人靠着在林子里采的一些酸果才没饿死。 最后遇到一位常去打猎的老猎人指路,这才找回来。 这五天两人从逐渐敌对到相互依靠,最后便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友。 还真是……呵!好令人感动的一段故事呢。 自那次事后,秋虎倒真不似从前那般欺负自己了。 但在鹿兄看不到的地方他常给自己使绊子,还警告他不要接近鹿兄。 相比之前的那些拳打脚踢,折磨的是他的精神与心情。 他常因此悒悒不乐,有段时间也与鹿兄渐疏远,更不想看到他与那霸虎的欢言笑语。 这些事他到现在都没让鹿兄知道。 直到有天,秋虎淹死在一条河中,这一切才算完全结束…… 第265章 九流三教尽浮讹 2 囚室里很安静,只余尉兰手中的鞭子烈烈作响。 “不用!”彭越突然出口打断:“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既是我的错,我便认。” 不就是顿鞭子吗?在西厂时挨的最多的就是这个了。 “动手吧!”他说的斩钉截铁,态度坚定不移,仿佛下刻便要去赴死般。 尉鹿十分担忧地看着他:“小越!别逞强,这束罪塔里的鞭子可与外面的不同。” 彭越此刻的决心如磐石:“鹿兄,不用再说了!” 尉鹿知道他这位好友虽是文弱书生,但有时也很执拗,认定的事九头牛也拉不回,再劝也是无用。 “那……你若真撑不住,一定要喊出来,我会求师妹让我替你。” 彭越没应,若林姑娘真这么好说话,他也不会被吊在这挨鞭子了。 一直在旁看着他们拉扯的林婉儿挑眉:“既然你们商量好了,尉兰,动手吧。” “是。” 尉兰提着鞭子上前,手一甩,对着彭越便毫不留情地抽了过去。 彭越虽是下定了决心,也早有心理准备。 但当第一鞭落在身上时,他还是差点忍不住叫出声来。 难怪鹿兄说这里鞭子与外不同,比起西厂来,当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哪是鞭子,简直就像是在熔岩里浸泡过的炙热铁棍。 每一下都带着能灼烧一切的火辣和震荡至骨髓的痛压。 不仅如此,那鞭尾仿佛带着铁钩,甩起来一直能钩到骨头根上。 要不是他曾在西厂受过挨过酷刑,皮已练得厚了一层,第一鞭就撑不过去了。 饶是如此,到第十鞭他也快不行了,全身大汗淋漓,人也处在半昏迷状态。 尉鹿实在看不下去了:“师妹,还是停手吧,小越快撑不下去了!” 林婉儿那副始终含着平静浅笑的面孔带着丝危险:“鹿师兄,这样的结果不就是你想要的吗?” 尉鹿表情彻底垮了:“师妹,我错了,我真错了!我再也不忤逆师妹了。” “只有这些?” “我再也不敢在外乱说话了。” “你能保证?” 尉鹿顿住了,他好像不太能保证。 他已知是自己说梦话泄露了秘密,可这睡着的事谁能保证? “呵,看来师兄其实对什么都是心知肚明的。” 彭越终于惨叫出声,让尉鹿无法再多想:“师妹,以后你让我往东我便不往西!” 林婉儿轻甩了下落在肩头的发辫:“师兄的话不过就是堆无用的废话。” “那师妹你说,想要师兄如何?” 她却直摇头:“师兄还能如何?” 尉鹿有些泄气,瞬间又似想到什么,眼神一亮:“对了,这样如何? 我虽泄了密,但无意间又得了个更大的秘密,师妹要不要听?” 林婉儿轻眯起眼:“秘密?” 尉鹿疯狂点头:“是个大秘密哟!” “呵!秘密的确是个好东西,只可惜师兄的秘密,我并不想听。” “别呀!”尉鹿急了:“这真的是个天大秘密!我保证,师妹一定会感兴趣!” 林婉儿面色有些不善:“如今师兄的话在我这,可没半分信服力。” “我的话在你那什么时候有信服力过……”尉鹿咕噜。 “嗯?” “师妹,我是说你一定要相信我,这真的是个难得的秘密……” 他的话被不耐烦的林婉儿打断:“我瞧着,如今鞭刑对师兄可能作用不大。 尉兰,我看你手头上可以暂且先停停,帮我想想,有哪些刑具比较适合皮厚的师兄。” 尉兰终于将鞭子从彭越身上收回。 此时的彭越早已痛得麻木,视线逐渐模糊暗淡,甚至他都已区别鞭子是否已停下。 尉兰拖着手中长鞭,一步步行至尉鹿面前。 尉鹿瞧着鞭子上沾染的血在地面拖出一道鲜红痕迹,头皮就发麻。 尉兰看了眼尉鹿,认真地道:“小姐,属下认为梳洗之刑最合适。” 尉鹿浑身一震:“兰师妹,你对师兄也太狠了。” 但当他看到林婉儿脸上露出赞同的表情时,是真的怕了,直接吼了出来:“这秘密有可能与朝廷有关……” “噢?师兄确定?” “即使再给我装几百个胆子,我又哪敢欺骗师妹!”尉鹿十分信誓旦旦。 “若言不符实该如何?” “若如此,我就把师父的藏身处告诉你。” “哈!师兄倒是第一次这么爽快,看来有点意思。”林婉儿挥手。 尉兰收起长鞭,退至一旁。 尉鹿松了口大气。 林婉儿转身走至禅椅前重新坐下,背靠搭脑,左腿压在右腿上:“说吧!” 尉鹿舔舔干涸的嘴唇,看向摆在茶几上的描花水壶:“能不能先给师兄倒杯水来。” “师兄又要耍什么花招?” “不,师兄是真渴了!” “尉兰,去给咱们师兄倒杯水。”林婉儿拖长了音。 “是!” 尉兰退出房间,再进来时手中多了只红底厚托盘。 上面放着只圆肚双耳描花热水壶,和一只素瓷杯。 她走到绿石茶几旁,先将水壶放在几上,顺便收走已经空了的描花水壶。 接着将水倒入那只素瓷杯,端到尉鹿面前。 他垂头看着抵在眼前的水杯,冲尉兰讪笑:“师兄不方便,有劳了兰师妹了。” 尉兰白他一眼,将杯口伸到尉鹿唇边。 他伸头正要喝,可尉兰更快,直接朝他嘴里怼了下去。 尉鹿被呛的一阵咳嗽,胸前一片衣襟全被浸湿了。 “尉兰!”林婉儿轻点了声。 尉兰这才罢手,将水慢慢喂下。 尉鹿也并未生气,喝完水依旧冲尉兰客气地道了谢。 他知道对方这么做是在替秋妹打抱不平,自不会怪她。 等尉兰端着托盘退下。 林婉儿这才不咸不淡开口:“师兄还有别的事?干脆一并说了。” 他小心翼翼:“可以吗?” 林婉儿嘴角噙着丝笑:“师兄说说看嘛!” 尉鹿听她这口气,心中直打鼓。 但看着已奄奄一息的彭越,这打的鼓点又全被担忧所替代。 “师妹可否先放了小越,再让药师替他瞧瞧? 束罪塔中的药师都是从沉香阁中调来研究药人的。 虽与救人的镇魂阁不同,但自古医毒一家,个个医术也都不低。 “尉兰!” 尉兰推门而入,拱手:“小姐。” “将彭越带下去,别让他断了气。” 第266章 九流三教尽浮讹 3 尉兰站在门口,朝着似乎有着无尽长远的昏暗走道招了招手。 这里的囚室虽明亮,但外头的一条条走道却十分昏暗。 下刻,从昏暗中闪现出两道身影停驻在尉兰面前。 一男一女,一黑一青,看面相似一对兄妹,皆是面无表情。 尉兰指挥两人将已昏迷的彭越解开,迅速将人抬了出去。 等门再次关上,林婉儿看向尉鹿:“不能听秘密的人已走了,师兄可以毫无顾忌地说了。” 尉鹿一愣,瞬间又了然。 他就奇怪师妹为何会答应的这么爽快,原是早明了自己的心思。 师妹果然还是师妹,他不得不佩服。 “多谢师妹!”他真诚感谢。 “倒不必,毕竟我也不想再多一个,如师兄这般嘴碎的人知道什么秘密。” 尉鹿气结,他嘴可不碎,只是没办法控制睡觉时的状态。 “还不开始?” 尉鹿不自在地扭了扭,调整到一个相对来说较为舒服的姿势。 话说回来,他之前在这里吊了近一个月,倒还真有些习惯了。 “师妹可知,我是在何处被西厂抓住的?” 林婉儿抬起右手,抚了下左袖口:“师兄这么喜欢卖关子,干脆我替你在街上支个摊?” “我是在东郊一处宅院里被抓到的!”他快速地将话从嘴里挤出,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 尉鹿缓了会,才接着道:“之前我从这逃出去时…… 说到这,他小心地瞅了林婉儿一眼,见对方没特别的反应,才继续:“身无分文! 起先在外游荡了几日,最后没办法,只好窝在城东一处街头,摆了个摊替人算卦相面……” “哈哈!”林婉儿没忍住笑出声来,身上紫裙如轻烟般飘动。 “师兄还真是支了个摊?不过是替人相面,还是给人捏面人?” “相面!”他没好气地强调:“师妹还要不要听了?” “说!”林婉儿手肘压上茶几,细长手指托着下巴:“你说!” 尉鹿将那口闷气压下:“我在那摆了一段时间的摊,倒攒了些名声。” “噢?师兄竟这般厉害?”林婉儿眯起眼:“那应该会有个响亮的名头吧?” 尉鹿有些心虚,垂下眼皮,有些不甘不愿:“起了,赛半仙!” “呵!这不是都快赶上掌门了?”林婉儿面上难掩幸灾乐祸。 尉鹿瞪了她一眼:“不过是个普通的名字,掌门哪会计效。” 林婉儿面色立即冷了下来,眼中发出危险的光:“师兄对掌门倒是赤胆忠心!” 他心中一抖,立马换了副谄媚的嘴脸:“师妹,师兄我可是发过誓的!” 林婉儿瞪着他不说话。 他只得颤巍巍地硬着头皮接着刚才的正题。 “师妹可知,那些来算卦的人,大部分都是因家中妻子突然失踪。 而官府的人又一直寻觅无果,才去我那卜算妻子的安危或是方位。” “噢?” 见林婉儿有所回应,尉鹿松了口气,再接再厉道。 “这还不是最奇怪的,最奇怪的是那些失踪的人皆怀有身孕,且都是在临近生产时失踪的。” “那你的卜算结果呢?” “从卦相显示,那些人像是自个走丢的,又像是被人拐了去的。” “哈哈!师兄若光是靠这卦摊过日子,怕是整日都是饥肠辘辘吧!” “胡说!我每日最少也能得百文钱!能买好几个肉包子呢!” “呵!”林婉儿弯着双戏谑的眼瞧他。 尉鹿不禁有些恼火,他发誓绝不再理会对方的调侃了。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么多即将临盆的女人突然失踪,不是很蹊跷吗?” 林婉儿挑眉:“的确是,那附近该不会有什么吃人的妖怪吧?” 尉鹿头痛,她果然又在拿自己寻开心了,他坚持不予理会。 只是道:“我当时就在想,一定有什么人在干一些不可告人的勾当。” “嗯,师兄一向都聪明伶俐。”林婉儿不轻不重地道。 “既然师兄如此聪明,接下来一定是就是锄强扶弱,替天行道了?” 尉鹿一噎,开始有点不太想继续说下去了。 “师兄怎么不说了?” 他听出对方语气中的危险,瞬间就怂了:“师兄我也只是想想而已! 那些官府一直都找不到人,我又哪来的本事替他们寻人。 后来渐渐也没人再来算这个了,我也慢慢将这件事抛之脑后了。” “没人再来算,难道不是因为师兄算的不灵?” 尉鹿心一梗,他现在是真的有些生气了。 这世上很少有人能让他瞬间恼羞成怒,林师妹若排头号,没人是第二。 他强压火气:“直到后来又发生了一件事,我才又想起这些来。 我摊子的隔壁,是个卖豆饼的摊子,在我去之前,就在那摆了好几年了。 摊主是个年轻小哥,名叫财顺,为人很和气,平日对我也颇为照顾。 当初我能在他的隔壁摆上摊,也全是托他相让了一部分地方。 那段日子我与他虽无深交,但多少还是有些交情的。 他也是个相当勤恳的人,出摊一向是起早贪黑,风雨无阻! 可有一日直到太阳高升,他的豆饼摊子都没摆出来。 我当时就觉得有点奇怪! 不过又想着人吃五谷杂粮,总有个生病的时候,这也很正常。 可接下来一连几日他都没来,这就不太正常了。 我开始担心了,琢磨着等收摊后去他家瞧瞧情况。 正想着,财顺居然就来了! 只是他一身狼狈,双眼通红,人也显得很慌张。 一来便求我算算他妻子人在哪,还念叨着说他妻子快要生了! 我一下就想起了之前那些来我这卜算妻子行踪的人,想着该不会财顺也遇到了同样的事?” “他妻子也被那妖怪抓走了?” 尉鹿白了她一眼:“我便帮他算了一卦! 卦象所示的结果,和我之前为那些人所算的是一模一样。 所以我越发肯定财顺的事,与他们怕都是同一回事。” “所以这次师兄出手了?” “嗯,别人的事我可以不管,可财顺的事却不能不帮。”尉鹿老实承认。 “最后没找到?” 尉鹿点点头,随即又摇头:“后来的事便有些复杂了! 不过那些人绝对都是些人面兽心的畜生,这世上居然有人做这样的事。” 第267章 九流三教尽浮讹 4 囚室中从来都是万籁俱寂,每句话都能激出弦音般的嗡声。 就连林婉儿鄙夷的嗤笑,也如在远空久久回荡的铃音一般悦耳。 “呵,师兄整日不是遇到天怒人怨的事,便是忧国忧民! 可身边人的苦痛,师兄却总能毫厘不差地视而不见!” 尉鹿知她在说什么,无奈叹气:“师妹,彭越也是我家人!那财顺也帮过我。” 林婉儿不屑:“事有轻重缓急,人有亲疏远近,师兄又能否分辨得出?” “师妹,我……” “师兄,别人的闲事我是从来不管的!”林婉儿打断他。 但尉秋是替我办事,你若总是如此,怕是有天她真会被打死。 我有言在先,到时师兄可不要是非不分,反回头来找我拼命。” 尉鹿心中有些不是滋味:“我……保证此后再不会连累到她。” “好了,这些废话还是到她面前再说吧!” 尉鹿胸口沉闷,但也不敢在林婉儿面前再多言,只好继续说财顺的事: “那天晚上财顺收摊回家,他妻子并没如往常那般在家门口迎他。 当时他心里就起了点疑惑,但这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也没多想。 可之后他又发现,妻子处处都不太对劲。 她总是魂不守舍,无论说话做事似乎都比平日迟钝许多。 平日里很爱说话的一个人,但那晚一直都没主动与他说一句话。 财顺主动与她说话,她也是不大理会。 他以为大概是因为妻子将要临盆的关系。 郎中曾说过,说女人不仅怀孕间乏累易怒,临盆前也会焦虑恐慌。 他便没太当回事,只是宽慰了她几句,让她早点去休息。 当时她妻子听了便起身出去了。 但财顺发现她并不是回卧房,而是一直朝后院走。 他们家茅房就建在后院,他以为妻子是内急,便先回卧房等她, 可他在屋里等了一会也不见人回来,便去茅房瞧,结果……” “妻子就此不翼而飞?”林婉儿接过他的话头。 “嗯!他当时就追了出去,找遍了附近,可始终不见人!” 林婉儿手抵太阳穴:“财顺当时在屋里等的时间久吗?” 尉鹿摇头:“不算久,最多半刻钟!再说他妻子身子不方便,本也不会久呆!” “那怪了,凭一个临盆孕妇的脚力,这点时间不可能会走太远。 再说,那里是他们的家,附近应该都是熟悉的区域。 若是独自出走,这情形听起来便有些可笑了!” 尉鹿点头:“师妹聪明!他妻子的确不是一个人走失的。” 林婉儿突然笑了:“那不是理所当然的吗?师兄既然说是秘密,那这事自然不会有这么简单!” 尉鹿白了她一眼:“师妹又耍我呢!” “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吗?” 尉鹿一点也不想理她,扭了扭胖乎乎的身子:“师妹,要不还是先将我放下来吧。 这么一直吊着,不舒服倒是其次,这么说话,师妹的脖子恐怕也不太好受吧。” 林婉儿放下一直搭着的腿,直了直身:“师兄可知一句话?” “什么?” “得寸进尺,必死无葬身之地。” “啊?师妹怎能如此咒我!” “师兄觉得我是在咒你吗?” 尉鹿头摇的似波鼓:“不……算了,还是就这么吊着吧!” 林婉儿满意点头:“那师兄继续!” 尉鹿舔了舔唇:“其实我一开始也并没说要帮他。 那日他找我算完卦后,人便回去了,之后也一直没出摊。 直至有天,他托人给我送来封信。 他虽识字,但能认的不算多,信也写的乱七八糟。 大概意思是说,他在东郊一处地方寻到了她妻子的踪迹。 只是并不确定,所以要在那里再呆上段时间,继续找线索。 还说那地方是片荒废之处,还有一大片无主坟地。 这些都令他心中没底,所以请我与他一同寻人。” “所以你便去了!” “人家都主动求到我头上来了,我总不能不去的。” “呵!倒也是。”嘲讽的语中带着丝娇嗔。 看她那张眉眼含笑的脸,尉鹿全身泛起一层冷疙瘩。 “我……按照着财顺描画的地图,当晚便寻了过去。 那地方的确是十分偏僻,也不在正东边,更靠近东南方向。 信中所说的无主坟地,就在几座土山窝后方。 那坟地倒真不小,附近还散着不少稀稀落落的破废屋舍。 看起来那里好像曾是个村落,只是不知为何荒废至此。 那坟地里怕是埋的都是村里人吧。” 林婉儿支着下巴:“那里离城多远?” 尉鹿想了想:“我先坐马车出的城,后来又走了些路,总共差不多四十里左右。” “嗯……依师兄所说,那里应该是小叶村。” “小叶村?没听过。” “师兄才下山多久,有什么地方是听过的?” 尉鹿只撇嘴,不敢与她争辩:“那里究竟是怎回事,村里的人呢?怎么连坟地都废弃了?” “小叶村在十几年前就灭村了,原因嘛,只因当时村里出了个极恶的杀人鬼!” “杀人鬼!”墙上几座黑铜烛台里的蜡烛,高耸的烛火适时地抖了抖。 投在墙上的巨大光影也随之跳动起来,将尉鹿吓得一激灵。 “……是那个杀人鬼将村里的人都杀了?” 林婉儿摇头:“当时小叶村共有一百八十三口! 他就算再厉害,一个人也没这么大本事将村里人全杀光。” 尉鹿眨眨眼:“倒也是!那是怎回事?师妹能不能一口气说完?” 林婉儿瞥了他一眼:“据说,那个杀人鬼之前本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人。 只是他家庭不睦,与父母一直矛盾,与妻子也不和,和儿子处的也不好。 有天,他与家里人大吵一架后突然恶性大发,将全家都给杀了,就连狗都没放过。 他家一直住在村尾末处,所以这件灭门惨事,村里人一时都没有察觉。 直至几日后的一天夜半,这人突然手拿一把砍山斧冲出家门,见人就杀。 村里人事先对他并无防范,不察之下,一连十几人都被他砍至重伤。” 尉鹿倒抽一口气:“这家伙……简直是疯了!” “他的确是疯了,后来查证之下,他是因食了家人的肉,才丧失了心智。” 第268章 九流三教尽浮讹 5 “食了人……” 尉鹿喉咙梗住,嗓子眼里干巴的粘连,在寂静的室内冒着嗞嗞轻声。 憋了半晌,最后才艰难吐出句:“他……这是有多恨自己的亲人?” “呵!天长地久应有时,此恨绵绵无绝期! 这世上最伤人、最令人难忘、最过不去的,便是来自亲人间的龃龉。” 林婉儿声音低沉轻嫚,如一缕不经意拂过的微风,化在耳中。 尉鹿这才想起师妹身边的亲人似乎都不怎么样,尤其那位伯母,可以说恶劣至极。 恐她心中不快,便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停留:“那后来呢?” “后来这杀人鬼终被制服,送了官,也判了死罪,大家都以为这事已经结束了。” 尉鹿心不由一提:“难道没有吗?” 林婉儿没应,只端起手边放着的描花瓷杯,将里面茶水一饮而尽。 见她这番豪饮,尉鹿不禁又有些渴了。 他舔了舔唇尖,讥笑的脸上肥肉轻晃:“师妹!师兄也渴了。” 林婉儿瞟他一眼:“师兄刚才不是才喝过?” 尉鹿不禁撇嘴:“你将师兄我一天到晚干吊在这,可喂的水还没给只小鸡喝的多,哪里能够?” “呵!”林婉儿表情意味深长:“师兄这么快就忘了,之前师兄偷跑用的借口,就是如厕啊!” 可见这水喝多了也是没什么好处的,师兄倒不妨学着忍耐些,或许还能活得更长久?” 尉鹿不满:“师妹莫不是在说笑?无论喝水还是如厕,哪里是都能忍得住的事?” “师兄既觉得忍不住,那为何不学着更老实些呢? 既不老实,便也没了喝水如而的资格。 不过……”林婉儿挑眉:“忍不住倒也不打紧! 若师兄能直接这么撒出来,那师妹我也不介意再多喂师兄两杯水。” 尉鹿瞬间老脸一红:“师妹你……怎能说出这种寡廉鲜耻的话来?” 林婉儿却不以为意,还好整以暇地扫向他下半身。 尉鹿脖子都红了,心中一顿捶胸顿足,他错了,全错了! 他要将刚才对她的那点子同情,统统都收回来,半点也不留。 “师兄不喝了,师妹继续吧。”他语带赌气。 林婉儿心情不错:“自那杀人鬼被砍头后,村中便开始怪事连连。 一连又出了好几起杀人事件,而凶手杀人的手法,都如那杀人鬼一般。” 尉鹿马上被吸引了注意力:“也是食了那东西……发了疯?” 林婉儿摇头:“起初大多数人都是这么想的! 不过经过官府查验后,确认他们并没食过什么不该吃的东西,更无旁的病症。” “那是为何?这好端端的人怎会随便杀人呢?” “是啊,好端端的人怎会如此呢?这没人清楚。 后来村中便渐渐传出不少荒唐离奇的流言。 有说是杀人鬼冤魂不散,上了那些人的身,控制他们去杀人。 有说那些人都是平日坏事做多了,遭了天罚,才使其发疯。 也有人说,其实他们根本没疯病,只是故意装疯借机杀人罢了……” 尉鹿好奇心彻底被勾了起来:“那那些人到底有没有疯?” “官府的结论应是不会错的。” “那就是他们装疯?” “谁知道呢?” 尉鹿对这答案十分不满:“之后呢?” “之后,这件事就像瘟疫一般,陆续又有不少人被杀。 可官府一直都没找到具体原因。 村中一时人心惶惶,备受诟病,不少人举家迁走。 小叶村就这样渐渐萧条、直至废弃。” 尉鹿全身寒毛倒竖,那双豆眼瞪得溜圆,如在黑夜中摇摆的风灯。 “就是说,那片坟地里埋着的全是冤魂?” “嗯。嗯?不至于吧。” 尉鹿脸都白了:“什么不至于,被杀死的人都会冤魂不散。” “哈哈哈!师兄乱想什么呢! 小叶村是同姓村,那坟地里埋着的都是他们的祖辈或村民! 至于那些被杀的人,因怕传染扩散,便由官府作主,全都直接烧了。” 尉鹿松了口气,有些恼怒地瞪向她:“师妹说话用得着大喘气?” “师兄胆小也怪我?” 他轻哼了声:“是师妹坏心眼!” “是吗?”林婉儿耸着眼皮,眯眼瞧他。 尉鹿不敢说了,又跳回刚才的问题:“难道直到今日都没寻到那疯病的原因吗?” “没有。” “那师妹觉得是怎回事?” “师兄为何问我?” “师妹向来比我聪慧,再说咱们不是还有燕柳阁吗? 他们连诸国秘闻都能搜罗到,难道这一座小村子的秘密,会不知晓?” 林婉儿抠着指甲:“师兄莫不是又忘了,你不是九阁之人,没权力听取燕柳阁的消息。” “我又不问燕柳阁,直接问师妹不行吗?” 林婉儿马上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燕柳阁开门做生意,消息都是用银两来换,师兄这是打算空手套白狼?” 尉鹿一脸骄傲得意,若不是双手被吊着,一定会双手拍在胸脯上。 “我与师妹向来情同手足!这点事何须计较?” 林婉儿差点被他的厚脸皮给气笑:“师兄当然是不用计较,反正坏规矩的是师妹。” 他正想辩解,又被林婉儿打断:“是不是做师兄的师妹,天生都得长出一张厚皮?” “师妹!”尉鹿拖长了音。 林婉儿根本不想理他。 他有些委屈:“老话说,干活干一半,急死庄稼汉,师妹这不是故意要急死人嘛?” 林婉儿轻笑:“原来师兄平日里就是这么哄秋师姐的?” 尉鹿表情顿时僵住:“师妹不说便罢!” 林婉儿眨着双看似无辜的眼:“师兄生气了?” “我哪敢生师妹的气。”但语气分明就是有怨。 “师兄还是继续说你那个秘密吧! 若一会我听得高兴,说不定就会告诉师兄呢?” “真的?” 林婉儿不应了,只直直瞧着他。 尉鹿见好就收,识相地继续道:“我是在村中一间废弃的屋舍里找到顺财的。 他当时精神瞧着不大好,人直接瘦了一圈,一双眼全是青红,一看就是多日来备受煎熬。 见我来了他倒是很高兴,还偷松了口气,想来一人在荒村中行走,心中也是怕的。 他扯着我的衣服告诉我,有好几次都在附近看到了她妻子的身影。” 第269章 九流三教尽浮讹 6 其实束罪塔中,洁净明亮、通风高敞还在其次,隐声隔音才是重点。 其整建方式与明月楼那套,倒有些异曲同工之处,但比之要更加高明。 毕竟九阁之下海纳百川,当中能人异士不胜枚举,此非一般组织可比。 哪怕是世间最惨烈的叫声,只要隔着这堵墙,传出去也都是几不可闻。 这也是林婉儿最满意的一点,至少从外头瞧来,束罪塔还是座雅致之塔。 此时的她,手肘正架在身旁的绿石小几上,静静地听着锁在上方师兄的话语。 过份安静的氛围难免令人起懒意,她渐入困顿,精神一度放空,飘向虚无。 “只是可惜,每次财顺都跟丢了,不过那附近的地形他也不熟。 尉鹿的声音开始变得有些喋喋不休,她半耳听半耳丢,不过大概意思是听懂了。 “噢?可依师兄所说,财顺的精神状态并不算好,你确定他不是眼花?” 尉鹿摇头:“他当时看来的确挺邋遢,挺像个疯子,其实一开始我也是不信他的。” 林婉儿挪了挪撑在脸侧的手,饶有兴趣道:“那后来是生了什么事,才改变了师兄的想法?” “师妹英明!我虽不信,但既然人都去了,便决定留下陪他寻一寻。 可一连寻了几日,那附近从白日到晚上,别说人影,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我心中更加确信,财顺看到的也许只是他的幻觉。” “那师兄为何不走?” “我是想走来着,可却总有种若有似无的奇怪感觉,觉得那里大概是有人在的。” “师兄卜卦了?” “我可没有,也不会在那占卦,万一引来不好的东西就麻烦了!” “那是如何?” “嗯,有天晚上财顺去如厕,没一会便急急地跑了回来。 他相当激动,不断念叨着说他又看到了,说完就又跑了出去。 我只好跟着他追出去,一直追到一片树林前。 那是片枫树林,可当时月光半遮。 乍一看,那一片就像是浸染了数年血迹,又干涸成深黑色的帷帐。 我当时就有些想打退堂鼓了! 可财顺就像是中了邪一般,不理我的劝说,一头就钻进林子。 那我也只能跟着进去了。” 听到这,林婉儿的上下眼皮已经开始打架了。 就连呵斥尉鹿长话短说的力气都没有。 “林子里的树并不密集,透着一片月光,但也比外头暗得多。 可架不住财顺那家伙走得很快,还不理人,没多久我便跟丢了。 这里的路我更不熟,一直在林子里打圈,怎么都走不出去。 直到听到一声惨叫,像是顺财发出的! 我便顺着声音找过去,发现果然是他。 他当时正被两个人拖着,满头是血,人也昏迷了。 我心中惊诧,心想着这里果真还是有人的。 我怕打草惊蛇,便悄悄尾随在他们身后。 一路出了林子,拐了几条小路,直到一座建在山凹中的宅院出现在眼前。 那两人拖着财顺直接走了进去,之后便再也没动静了。 我围着那宅子绕好几圈,发现院内看守严密,暗处也蹲了不少人。” 林婉儿突然头一磕,抬起眼皮:“这点怎能难住师兄? 连这束罪塔都能跑出去的人,这样的本事,在外面到哪不是如入无人之境?” 尉鹿憨笑:“师妹也不必如此夸赞师兄!” “师兄觉得我是在夸你?” 尉鹿立马收了笑:“那倒也不是!” “所以,西厂的牢狱真能困住师兄吗?”她突然问道。 “嗯?” 林婉儿笑容如春风和煦:“师兄又没耳背,定是听到我的话了。” 尉鹿有些尴尬:“我……师妹可不要总怀疑师兄! 我并非不想走,只是在那里偶然听到了小越的消息,这才打算留下。” “师兄真是仗义,可你完全可以带他一起走嘛。” “那可不行,当初不是说了,若是直接救他出来,会断了他的前程……” 他突然想起什么,不由大声道:“可这次师妹救出小越,不就是劫狱吗? 且还是这么大手笔的劫狱,那小越的前程不就……真完了! 这回全搞砸了!”他一脸懊悔。 林婉儿终于冷下脸:“师兄是想说,不想履行之前与我的协定了?” “不……只是当初可是说好的,如今这样,约定还能有效吗?” “师兄!”她不客气地打断:“那些人从一开始就是拿你们做筏子来算计我! 若不是师兄与你的好兄弟口不择言?,事情会到这样的地步吗? 彭公子可是刚挨了顿鞭子,师兄转眼就忘了? 这一切可都与师兄当初所说含冤受屈不是一回事,这笔账又该怎么算?” 如今我已然放了你们一马,师兄便要再得寸进尺?” “这……”尉鹿一张包子脸为难地挤在一起:“小越也是被连累的!” “师兄若再多言,我便让尉兰每天都抽他顿鞭子!”林婉儿恶狠狠地道。 尉鹿忙道:“罢了!罢了!反正我已用道心在师妹面前发过誓了,便是不能反悔的。” 林婉儿态度这才缓和了些:“师兄还是继续吧。” 尉鹿无奈:“如师妹所说我是潜入了宅子,可来来去去也没发现财顺的影子。 倒是听见从宅子里传来些怪声音,一声声地像是猫叫,又像是女人的叫声。 离得越近,那声音听来就越凄厉,最后发现是从北侧一间角屋里传来的。 我便躲在房檐下,顺着窗缝朝里看,结果……”他面色突然发僵。 “嗯?”林婉儿声音如月下凉泉。 “我瞧见屋里有个身着道服的人,旁边一张床上还躺着个哼哼唧唧的孕妇。 道士站在床前,好像……在给那孕妇接生!” 话落,尉鹿又马上摇头:“不,他是活生生……将那女人的肚子给剖开的。 女人的肚皮好像破开个血窟窿,床上地面全是她的血,就像那片枫树林。 那女人的吼叫声马上就弱了下去,没一会便彻底没声了。 之后,那道士便抱着刚出生的孩子去了另一间房。 房里烧架着一座三足铜鼎,鼎面用阴文刻满了符咒。 他把那个刚出生的孩子,直接丢进了铜鼎中。 那符咒我略懂一些,是种相当古老的禁咒,有汲取吞噬魂灵的效用。” 第270章 九流三教尽浮讹 7 林婉儿面色沉静,闭目轻揉着两侧太阳穴。 “师兄是说,那些人有意拐走临产孕妇,目的是为剖出已成形的婴孩用来练咒?” “这难道还不够明显吗?” 她停了动作,将略有酸涩的手搭在椅子扶手上,慢慢睁开眼:“也许是吧! 初降婴孩,五味皆无,灵气纯净,向来是某些古法丹方中的一味。 若练制得好,结成万中无一的丹婴,虽不能长生不老,但也能补养病体,延年益寿。” “哼,靠这样得来了寿命,也全是阴损之命!”尉鹿满目嫉恶如仇。 林婉儿却不置可否:“这样的术法,不是普通道士随随便便就能知晓的。 就算知晓,这丹婴之物也不是轻而易举,说练便能练成的! 再者,这样的手段,又如此手笔,可想而知其中所费甚笃,非一般人所能为。” 尉鹿十分赞同:“我也觉得如此,仅我所知晓的孕妇失踪就不少了,其他还不知有多少。 还有,我当时刚一出宅院就被一伙人给打晕了,后来才被送到了西厂。 想来想去,这些事怕不是和他们这些当官的都有关系的。 师妹你说,西厂的头头是谁?那些人向来都是听谁的话?” “呵!我还不知,师兄意是如此睿智之人!” 尉鹿嘟着嘴:“师妹别总笑话我。 想来他们干这事不知有多久了,也不知祸害过多少无辜之人! 这是逆天损阴之道!该下无间地狱承罪!”尉鹿越说越义愤填膺。 林婉儿轻言:“世人本在无间之中,又该往何处而去?” “师妹未免太过灰心!”尉鹿语有埋怨。 她看向尉鹿:“师兄何必掩耳盗铃,师兄应明白,这样的事损阴是有,却算不得逆天之道!” 孝、悌、忠、信、礼、义、廉、耻,不过是在尘世中所造就,为尘世所固用的规则罢了。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人间生死皆在循环之道中,至于因果是何,无甚区别! 九重天外,人间法则于神明而言微不足道,只有逆天之法才会惹怒他们。 可人们却总将希望寄托于上天神明,演给一群装聋作哑的人?” 尉鹿难得皱起眉:“那只是师妹一人之像。 若无区别,无间之狱中便不会设诸刑罚了!” “那不过是障眼之法,奴役之道,无间之狱惩治的无非也是世间之灵!” 尉鹿气得想打人,师妹总是这样,满嘴胡说八道又无法令人反驳。 他不想再与之争辩下去,毕竟除了师妹,没人再进过那个白色的房间。 就连掌门也是没这样的殊荣! 他嘴一撇:“总归是些为利益不顾他人死活,无所不用其极的畜生!” 林婉儿接道:“若他们真能炼成此药,那便成了身体康健、无病无灾、遗害百年的畜生了!” “你……师妹不是说那药不是随随便便能炼成的?” “不是随随便便能练成,可又不是完全练不成,谁知他们有几分本事?” “哼!我看他们不过是群装神弄鬼的神棍罢了。” “那和师兄倒成了同行。” 尉鹿此时无比后悔将自己算卦的事就这样说出来。 林婉儿嘴角勾起:“不过师兄不用太担心,就算他们有这本事,也不会尽善尽美!” “嗯?”尉鹿疑惑。 她有些鄙夷地撇尉鹿:“师兄在山上时,就不是个勤劳好学之人! 我记得有本方书上记载,此丹虽好却会生阴,服之虽能健体,但亦会扰心! 这种的副作用世间无解,只能辅以修心之道用以压制!” 尉鹿眼珠一转:“师妹是说,此药能乱人心智?” 林婉儿点头:“一颗乱心、两颗扰神、三颗分魂。 且能压制其的修心功法,也并非普通道士所修的那种通用功法。 即便能得到这样的功法,还要看修习之人自身的心性、运道是否合天缘。 就算这些皆没问题,但若到了第四颗,那无论怎样的道法,又如何修习,都无力回天!” “哈哈哈!”尉鹿真心笑了:“看来这世间本就没有便宜事,他们这是活该!” 瞬间又收了笑:“可若真等到第四颗,那已不知要害去多少人的性命了!” 林婉儿缓缓起身,伸了个懒腰,略整了整被压皱的裙边。 “世间从没有长生不老药,即使有,也不过是这种代价菲然的替代品罢了。 师兄不必为此伤春悲秋,只要人一直存有不死的欲念,这种事就永远不会消失!” “他们为何总想要长活?” “世人皆怕死,但不一定都想长活,想长活之人大多是享极富贵权欲之人!” “是啊,所以他们才有能力做出那种缺德事……” 林婉儿却不等他说完,转身欲走! “师妹这是要去哪?” 她停脚:“师兄还有何事?” “不是,事还没说完呢,师妹这就不听了?” 林婉儿打了个哈欠:“师兄还有什么没说吗?” “……你不问财顺和他妻子究竟如何了?” 林婉儿用毫无兴趣地语气回道:“他们如何了?” 尉鹿声音突然低落起来:“财顺被他们害了,尸体就丢在一间地下室。 那里还摆着不少孕妇的尸体,我没见过财顺的妻子,不知哪个才是。 我想去报案,却被那伙人打晕了,醒了之后便直奔顺天府。 可等我和那些衙差赶回宅院时,那里早就人去楼空了。 财顺、那些尸体,甚至那座铜鼎,所有的痕迹都消失了……” “所以你便被顺天府扣上诬告的罪名,下了大狱,后又被西厂的人给带走了?” 尉鹿意外:“师妹原来早知道?” 林婉儿没答,抬脚又要走。 “师妹再等等!” “师兄又要如何?” “师妹还没告诉我,那小叶村的人究竟是怎么回事?” 林婉儿用看白痴的眼神看着他:“除了第一个,其他人并非生病,亦不是吃了什么脏东西,师兄想是为何?” 尉鹿还真想了想:“难道是……中毒?” “没错!” “是谁给他们下的毒?” “谁觉得小叶村碍事,那就是谁!” 尉鹿一愣:“师妹是说和那座宅院有关?” “第一个杀人鬼不过是个顺水推舟的借口罢了!” 林婉儿再次转身,这次任尉鹿如何呼喊也没回头。 第271章 扫清一室观尘室 17 文人常言,写字能摒除杂念、养神静气、身心开阔,果然诚不欺我! 此时正站在那张牙头刻卷云纹的长案前,手持紫微兼毫,在宣纸上一笔一画勾勒的林婉儿心中如是想。 只是在门口已转悠了好几圈的晴儿的身影,令她又有些烦躁起来。 放下的笔甩起几滴墨点,染黑了白皙如葱的指尖! 她拿起一旁事先叠好的湿手巾,抖开,慢慢擦着手。 “何事?”冷然的语气彰示着此刻不愉快的心情。 晴儿终于停住转圈的脚,但心中却有些怯。 她知最近小姐好像有些烦心事,不知在考虑着什么,或者准备下些什么决定? 心中不禁嘀咕起李嬷嬷的狡猾,传话明明一直是她的事,可今个却偏偏钻进茅厕,死活不出来了。 “是四小姐来了!”晴儿定了定神,回道。 “兰儿?她来是做何?” “四小姐说,来找小姐说说话。” 想起这个外表与性子都皆温婉的四妹,还有对方有心提醒自己的举动,林婉儿心中的郁气稍平和了些。 “让她来吧!” 林兰儿随晴儿踏进清荷轩的暖阁中。 她今日着了身领间袖口都绣着玉兰花的绿水及膝褙子,裙子是一袭荷粉色,衬得人婉约清丽。 林兰儿对着坐在榻上的林婉儿微屈一礼:“大姐最近可好?” 林婉儿很满意对方谦和的态度:“好,四妹妹请坐!” 晴儿将林兰儿引到对面的圈椅中坐下,又上了茶水、点心。 林兰儿一坐下便道:“大姐看顾着这么大的枇杷园,想来必是日日事忙的。 妹妹已回来许多日,除了在祖母那,倒是不常见大姐的身影。” 她说话慢声细语,娓娓中带着些亲昵,不会令人觉得厌烦,反倒感觉如沐春风。 “所以四妹来寻我说话?或是说,四妹本来就有什么要与我说的?” 林婉儿的直言令林兰了一愣,倒也不生气:“大姐一向都是慧心妙舌! 我是真想找大姐说说话的,毕竟这府里除了大姐,也寻不到合衬的姐妹了!” 这话倒也不假,二妹与五妹都已出阁,三妹失踪,六妹又是个不中用的。 如今府里,的确没什么姑娘,可以与林兰儿这种蕙质兰心的人儿说些话了。 再者,她身为长姐,的确也有看顾兄弟姐妹的责任…… 若在平日,她倒是不会吝啬,慢慢听着这样的声音,倒也是种享受。 只是最近,她已无与人寒暄的心情与时间了。 “不过,四妹若真有什么想说的,也无妨!”林婉儿自认对她已颇有耐心了。 林兰儿笑着点头,一时倒没再说什么。 待喝了两口茶后,才慢慢开口:“母亲最近天南海北地寻了不少医师,只是……六妹的双腿,怕是无法再复原。” 林婉儿并不认为,对方这样聪明的人,主动上门来说这样的话,是为了向她问罪,便只等着下文。 “母亲因此对你十分记恨,父亲也并不十分高兴,大姐你……” “没关系!” “什么?”被打断的林兰儿一顿。 “无论他人对我如何想,或如何做,都没关系。所以,四妹不用担心!”林婉儿的声音如幽泉一样深凉。 林兰儿瞧着她,突然明白了什么,会心一笑:“的确,大姐用不着他人担心。” 两人之间静了一瞬,林兰儿似在斟酌着什么。 一会她似下定决心般:“大姐既知我的情况,定也知父亲母亲都是靠不住的。 而祖母,她老人家年纪也大了,有时并非能事事兼顾,所以我想……” 她咬着唇:“大姐以后若为世子妃,定然会认识许多不同的人……” 林婉儿猜到了她的意思:“你是想,以后我能为你从中牵线,介绍个好人家吗?” 林兰儿面上闪出一抹欣慰,有些羞涩地点点头。 “我并不求什么大贵人家,若能家境富足,襟怀坦白便足以。大姐以为如何?” “嗯,你想的倒是不错,女儿家早早为自个打算,是顺理成章的事。” “真的?”林兰儿心中升起希望。 林婉儿咽下口茶,笑着道:“自然,作为女子,这无非是条明敞易得之路。 若如你所言,我的世子妃顺利,这事自是举手之劳,我不会推诿,只是……” 林兰儿心又吊起:“只是如何?” “只是嫁人,个中情形,人生境遇,非一时难以捉摸。 若是遇到个好的,自是幸运,若所托非人,那叫苦连天之时,也唯有自己知晓个人滋味。 所以除了嫁人,四妹难道就没有别的想法?” 林兰儿面有担忧地揉着手中帕子:“大姐所说的,也不无道理! 其实一开始我是想寻些生意来做,好为自个攒些资本。 可我一没本钱,二没生意路子,三来更没什么后台可撑。 况且家中不会同意,尤其母亲,若我宣之于口,多半呦不过她……” “若四妹有心,这些都不成问题。 钱我可借给四妹,至于生意路子,我手中有几个现成的铺子,接手便能运作。 至于后台,若四妹真遇到什么麻烦,大伯与三叔再不济,也不会袖手旁观的。 而三婶……”林婉儿轻呵了声:“四妹难道想一辈子都受制于她?” 林兰儿不敢置信地看着林婉儿:“大姐可是在说笑?” “授人于鱼,不如授人于渔,四妹觉得呢?” 林兰儿突然站起来,声音激动:“若能如此,自是比嫁人要好。 至少,我不必再着急担忧,日后会寻个什么不可想象的人家。” “嗯,四妹大可不必着急!” 激动过后,林兰儿有些回过味来:“大姐为何要如此帮我? 又借钱财,又平白送铺子,可是……有什么需要我做的?” 林婉儿一副孺子可教:“我自不是什么大善人,的确是有件事,需要四妹帮我。” 林兰儿瞪着双好奇的眼:“大姐请说。” “无论以后尚书府如何,都要照顾好祖母。” 林兰儿有些不可思议:“只是如此?” “如此便好!” 林兰儿自然应下了! 她想大姐许是太担心祖母,且不久就要出嫁,怕府中人皆不可靠,才会有此安排。 可总觉得有些奇怪,就像是……像是大姐以后再也不会回来了。 第272章 草萤有耀终非火 1 “风吹雨打,电闪雷鸣,飞雪雹冰,地动山崩…… 古早时,人们以为这些全都是由隐藏在自然界中的神灵所控制的。 而民间的庙会,最早就起源于人们对在这些神灵的敬畏与崇拜之心。 为了祈求神灵保佑他们能一直风调雨顺,所以便开始举行祭祀活动。 再之后,一些世家大族,也经常会举行这种祈求家族繁盛的敬祖祭祀。 时光推移,这些活动规模渐盛,门道越繁,参与的人也是越来越多。 这样的祭祀活动,便是最早的庙会样式。 汉时,佛义传入中土后,寺庙也经常会举办这种相似的佛事活动。 吸引大量信徒香客的同时,还引来那些想做香客生意的小贩、艺者、跑江湖之人。 寺庙自己也想做生意,自是想观者如市,就不会排斥这些生意人。 如此,这样热闹的庙会便渐成了寺庙活动、或各种年节的惯类,一直延续至今。” 话落,栾阳景拿下摊子上挂着的一副魇鬼面具,覆在脸上。 林婉儿有些意犹未尽:“没想栾世子也是个通古识今的博学之人。” “呵!通古识今倒谈不上,博学倒是有的。 我知娇娇平日不常来逛这些地方,为了能让娇娇逛得舒心,这才临时抱佛脚,恶补了一番。 听得可满意?”他将狰狞中莫名带着丝憨态的鬼脸凑向林婉儿。 林婉儿平静诚实地点头:“很满意。” 她虽看不到魇鬼面具下,栾阳景露出的得意表情,但也能感受到对方浑身透出的开心。 “不如娇娇也挑上一副?” 林婉儿看了眼摊前,挂着五花八门脸谱的木雕面具,显然没什么兴趣。 栾阳景却似没瞧见,拿起一张画着异域女性面孔的面具,直接套在了她脸上。 “别给我戴些奇怪的东西!”她抬手想将面具扯下。 栾阳景一把按住她的手:“这可是来自察合台汗国的美人面。” “噢?是那个遍地高鼻子大眼睛,传说盛产美人的东察合台汗国?” 栾阳景抚掌:“娇娇一向无所不知。” “栾世子也喜欢这样的美人?” “呵呵!娇娇吃醋了?”本意调侃,可戴着这样的面具,反显得态度阴森。 而林婉儿戴的这张美人面上,画的面孔是副飞扬的笑颜,可戴着的人却明显没任何情绪。 栾阳景随即敛了笑:“察合台的女人也只是看着漂亮,可那身味实在有些……” 他用手作势扇了扇:“我可不像六哥,怎会喜欢那样的女人!” 说完又将头伸在林婉儿的耳侧,轻声道:“我只喜欢娇娇身上的荷香。” 林婉儿一把将他推开,转身便走。 栾阳景哼笑着,抬脚紧紧跟上。 庙会之中不乏戴着各色面具的人,因此一直戴着面具的两人并不算太突兀。 只是偶尔有些孩子,会向栾阳景所戴的这张鬼面投去一丝害怕的目光。 “你确定要一直戴着这个?” “戴着吧,不会麻烦。” 林婉儿大概明白,此处人来人往,当中女子也有不少! 他许是因为那张脸太过吸引人而有所忌讳,便不再多言。 庙会也的确是名副其实地热闹。 摆着各色杂货的摊位琳琅满目:香炉香烛、经文佛画、锤錾银饰、竹制玩具、陶罐藤筐…… 粗糙的胭脂水粉、乌漆嘛黑的古玩、残缺不全的读本、沾着新鲜泥土的挖山货…… 各色自创的小吃点心,后院新摘的瓜果蔬菜,还有不知从何处采来,种类不明的果类…… “那些果子吃了有可能会中毒。”经过一个摆着不知名果类的摊位时,栾阳景低声说。 “嗯?那为何还摆出来?”林婉儿瞅着那一堆褐澄澄的果子。 “有些人不事生产,没自个的东西,便从犄角旮旯里到处挖些东西来。 那些东西,有时他们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又哪知有没有毒? 也有的,自个事先吃过,若无他事,便拿出来兜售。 可每人体质不同,那些果子也不是平日常吃的东西,大多都极少见。 往往卖的人吃了没事,但不代表买的人吃下去也会没事。” “他们不怕被人寻事?”林婉儿疑惑。 “哼!能明胆卖这些的,都是些难缠的刁民。 若有人报官,他们便说自己是世代山民,所售之物皆是山之赐于,与他们无干。 若有人私下报复,他们也不怕,这些人要么没牵挂,要么挺能打,要么跑得快。 总之,他们不过是群市集诓客。” “那这些果子真有人买吗?” “自然有,而且他们这些东西的价钱,对平常百姓来说可不低,而这世上也不缺喜好尝鲜的人。” 林婉儿点头:“既然有些是未知,那就代表那些东西里面,也可能会有常人难识的好东西?” “呵!娇娇看事,便与常人不同。”栾阳景伸手轻扯了下她垂在肩上的一束发尾。 “的确是有这可能,所以除了尝鲜的人,来买的还有那些喜欢淘奇货的人。 如一些药铺老板、府中医师、或者宫中太医。” “噢?太医也会来?” “自然,太医也有各式各样的人,当中不乏一些药痴、医痴。 虽天下之中,宫中的东西最好,可也不能保证民间就没好东西。” “倒也是。” 庙会热闹,但其中最热闹之处,便是那些到处走江湖的卖艺人所围的场子。 捶胸压石卖药丸的、耍刀舞剑求打赏的,踩高攀墙售秘籍的,飞天吐火变戏法的…… 抖空竹、跳百索、跑竹马、蹬大缸、顶木杠…… 猴戏、鼠戏、斗鸡、斗蟀…… 样样俱有,场场精彩! 林婉儿这种平日常驻家中的,从未见过如此同时群杂荟萃的场面,时时看得痴愣。 栾阳景也从未见过她这副呆傻的模样,觉着有些好笑,又有些招人爱。 “有趣吗?” “有些趣。” “热闹吗?” “热闹,但还是吵。” 栾阳景笑她嘴硬:“别忘了,今日是你主动邀我来这南城庙,如今倒自个先厌了?” “并无厌烦,只是真有些吵。”提到南城庙,她脑中突然闪过程语之的面孔。 栾阳景无奈,伸手拉起她的手,将她带离了围着里三层外三层,众人时不时呼喝叫好的闹场。 第273章 草萤有耀终非火 2 两人远离主街,刻意朝人群稀少的区域慢慢踱步,那一阵阵震天的喧闹声也随着脚步逐渐远去。 远方是一片万里无云的浓郁蓝空,一条连绵的远山骤然现在眼前,在炙阳下烤出极青的苍翠。 “看来娇娇真不爱热闹?” “并非爱,也并非不爱,有时喜,有时会不喜。”林婉儿有一搭没一搭地道。 “娇娇总是如此!不过我知,娇娇多数还是不爱的。”他笃定的语气中扰藏着无奈。 林婉儿看了他一眼,总觉得他似乎是意有所指。 但她终没反驳,亦无言语。 直至从前方传来一片呕哑嘲哳的叫声打破两人间的沉静。 原来是两人走到了一处卖活物的地方。 路边摆着的几只双耳木桶。 有些桶里装的是正慢吞吞爬行的草龟,有些则是群在水中来巡游的湖鱼。 除此外还有一溜排带门的竹笼,里面关着各种五花八门的动物。 不停哼叫的猫、龇牙咧嘴的狗、雪白安静的兔子…… 甚至还有双眼似笑的杂毛狐狸、和在宠中来回巡走、眼带警惕的幼狼。 不仅地上摆的有,空中扯起的一根根粗绳上,还吊着一排排小竹笼。 里面关着色彩斑斓的蝴蝶、黑黄相间的蜜蜂、黑亮薄翅的秋蝉…… 各色的鸟类也有不少,但最多的是闷声咕叫的野鸽子,与叽叽喳喳的麻雀。 一群没主的孩子围在周围,对笼中的活物指点逗弄,比那群麻雀还要吵闹。 有些摊主不厌其烦地开口驱赶,也有些则哄着他们将父母叫来买下。 也有其他买主在认真选购,买完的则拎着笼子,都朝着前方的一条山路行去。 “这些主要都是卖给那些来上香的香客的,那条山路就通往山上的云来寺。”栾阳景解释道。 林婉儿抬首看着远处群青遮掩的连绵山峰。 其中一座峰顶上,有数个光点在一片青丛中不停闪耀着光芒。 想来,那大概便是那座,拥有金顶的云来寺之处。 不过所谓金顶并非是真金白银所铸就,而建好后再贴上的一层金箔。 但听说,大雄宝殿藻顶上悬的那枚万字,却是货真价实的金块。 佛在世间是否需要装点至如此,林婉儿不予置评。 但云来寺的富丽堂皇,倒真为其佛性增添了不少世俗的信任与威严。 “他们为何要买那些活动上山?” “云来寺后方有处种着银杏的地方,当中有汪天然形成的池水。 传说有位佛陀曾那里斋戒沐浴,随后顿道觉悟,成为智者。 那处地方便沾染了其佛性与灵气,是云来寺的一处宝地。 所以大多香客都选择在池边放生,以攒下功德,求佛陀的庇佑!” “先抓取活物,再买来放生?”林婉儿不是很能理解。 “那些摊贩可不会说是抓来的,他们只会说是路上捡的或是救下来的。” 林婉儿不禁失笑:“难不成那些罗蝶与虫蜂也是他们捡来的?” 栾阳景耸耸肩:“这些不过是大家都心知肚明的说法罢了。 世人便是如此,口是心非,表里不一,却又无能为力、无计可施! 否则,那些神佛之道怎能蔚然成风,这么快便深入人心?” “没想栾世子也能体谅世人?” “呵!体谅?我只知他们既愚又狡,趁波逐浪是他们的常态。 这云来寺,也不过是盛着他们诸多贪念的其中一座祈求之所。” 林婉儿轻笑:“原来世子是对他们颇有怨念? 不过,若人人都能架海擎天,哪里能显着世子的与出类拔萃来?” “娇娇觉得我出类拔萃?” “是,世子在京师一向都颇有威名,不是吗?” 栾阳景不满地伸手按了下她的鼻尖:“你这分明就是在揶揄我。” 话落他看向那些燥动的笼子:“娇娇可有喜欢的,我送你!” “也放生吗?” “自然不是!况且娇娇也没这种兴趣吧。 只不过这帮人常会到各处抓这些活物,有时也能抓到些稀罕东西。 那些摊主总归是生意人,也不会管客人买来是放生还是做什么。 像那种小狼崽,我们营中时也有人买,私下圈养,当作护卫犬来用。” 林婉儿看了眼笼子里,一只双眼泛着层绿光的幼狼。 “三千营中多是鞑靼人,以一敌十、余勇可贾,会养狼倒不稀奇。” 话落她摇摇头:“我这身板哪里能与他们相比,也没这样的喜好!” 栾阳景勾唇:“娇娇不仅对朝中事,对营中事倒也很清楚嘛!” “世子自然清楚我的清楚,再说,这些又并非是什么秘密。” 也是,她有无影阁在手,还有什么是不知道的? 栾阳景想起当初在明月坊时,她一眼便看出他带来的那些人的路数。 也不再深究:“狼崽看不上,别的呢?” “别的也无。” 他面上作愁:“那娇娇喜欢什么?” 林婉儿仰头看向远空下的那处山顶,眯起眼:“时辰还早,不如我们就往云来寺逛逛吧。” 栾阳景也转头看了眼山顶:“娇娇对那里有兴趣?” “山中风景独好。” “那就去!”能与她一起闲游,栾阳景自不会反对。 他低头解下腰上挂的一只软皮水囊递给她:“先喝些水!” 林婉儿接了过去。 他继续道:“只是这八月半的天,仍骄阳似火。 攀岭登山,我倒没关系,只怕你会受不住。 不如一会找个地方,先吃点东西,我让人再送顶轿子来?” “好。”林婉儿点点头,她可不会拒绝任何能省力的事。 虽然这里十分热闹,但毕竟不是城中,周围也只有村落,因此并无多高雅的酒楼。 两人只好找了间看来还算干净的小店,临时对付了点。 出了店,栾阳景道:“这里人多,轿子便停在前面山脚下了。” “嗯。” 两人又走回卖活物的地方,随着众香客踏上那条上山之路。 走了约摸一刻钟,便看到了正等在路边的轿子。 轿子看来普通,也不大,前后各由一人抬着。 栾阳景见到抬轿的两人,脸却一沉:“果然是乡野之人,粗俗不堪。” 林婉儿这才注意到,那两人上身的衣衫有些松垮,前胸隐约露了出来。 她暗笑:“这八月半的天,仍骄阳似火啊……” 第274章 草萤有耀终非火 3 无论栾阳景有多少不满,林婉儿还是心安理得地端坐在了轿中。 再说她也并非一枝独秀! 上山礼佛的人当中,就属小姐夫人身份的最多,租轿上山的自然也不在少数。 一路上,伴着似远即近的啾喳鸟鸣,不时掠过轿夫的轻喘声。 山中枝繁叶茂,绿树成荫,比起山下不知要凉爽多少。 再加上轿子一路晃晃悠悠,惹得林婉儿直犯困。 就在她刚想盖上眼皮时,轿帘外传来一道轻柔嗓音:“娇娇?” “嗯?”林婉儿努力抬起眼皮,音中尽是慵懒。 “睡着了?” “还没。”语中隐着丝被打扰的怒气。 帘外传来一声轻笑。 “这条道走来倒没多远,左右不过半个时辰便能到,若娇娇实在困倦,也能小眯一会。” “不了!”她这会困意又过去了。 “大姐前段时间去找过你?” 林婉儿一愣,随即直了直身:“世子手下送消息的人腿脚似乎不好。” “娇娇生气了?” 林婉儿一时不言。 他赶忙解释:“之前我将大部分人手都放在了西处的事上 ,这事便暂且搁置了。 不过娇娇放心,如今我已全处理好了,长姐以后都不会再去寻你麻烦!” 其实,从一开始林婉儿就没把那个无聊蛮横的郡主放在眼中。 若今日对方不提,她甚至差点就把这事给忘了。 心中留存的那点不满,也只是出于被人打扰的厌烦,再无其他。 她也能感觉到,郡主在面对自己时,脾气已经相当收敛了。 大概对方也清楚,若得罪她那个无法无天的弟弟,以后恐难收场。 再说,栾阳景之所以忙着西厂的事,这其中主要原因还是为着自己。 虽有邀功之嫌,却也是不争的事实。 “我并未放在心上!”林婉儿轻声回应。 “何况郡主也是为着国公府打算,并非无理取闹。” 轿帘外的人明显舒了口气。 “长姐还在府中时,就常常指手划脚!也惹出过不少闲事。 如今既已出嫁,自然不应该再伸手娘家的事。 等以后娇娇嫁进来,国公府的事自然都是由娇娇来管,哪轮得到她。” 林婉儿不由失笑:“世子这是将长公主置于何地?” “母亲操劳半生,自是该趁机好好歇息了。” 他说的倒一本正经,若是被长公主听见,难保不会当场活活气死。 倘若再被国公爷得知,保不齐还要将他狠揍一顿。 林婉儿最终还是没扛过困倦,沉沉睡去。 等她再次睁开眼时,面前的轿帘已被揭开一条缝。 栾阳景含笑着的半张脸正堵在缝隙前,轻喊着她的名字。 “到了?”她的声音难得现出暧昧的缱绻。 “嗯。前面还有道登云梯,但不允轿子直接抬上去。 且那里也并不宽泛,两轿并行都过于勉强,再加上今日香客颇多…… 若是等轿子一乘乘抬上去,估摸天黑也是到不了。” 林婉儿点点头,从轿子里缓缓走出。 眼前果然有道石造阶梯直通而上,能隐约可见立在阶梯最顶处的山门青顶。 此时石梯上已爬满不少香客。 两人也随着众人登上了阶梯。 栾阳景体贴地扶着林婉儿,轻声道:“这道石梯共一百零八步,象征着人的八百烦恼。 若每登一阶便念一句阿弥陀佛,就代表消除了一道烦恼,将其彻底踩在脚下。 等踏至顶峰,这八百烦恼也能随之尽数全消!” 林婉儿细心去听,果然能听到爬梯的众人,个个垂眸敛目,口中念念有词。 她轻哼道:“若人间烦恼真能如此轻松解决,便好了。” 大概出了三刻钟,林婉儿与栾阳景,以及同一批登阶的香客这才登上第一百零八道阶梯。 香客们是因每登一阶便要合手念一句佛语,才耗了不少时间。 而林婉儿单纯只是因为走得慢,且过程中不时走走停停。 前方果然立着一座牌殿式山门,开着三道高大的门洞,上盖飞檐青瓦顶,当中牌匾书云来寺。 牌匾周围雕刻着一圈五兽踏云图:狮、象、马、孔雀、金翅鸟。 两侧合刻着一道佛偈:日月照诸华 无有恩报想 如来无所取 不求报亦然 山门的意思其实就是指左中右这三道门,也称山门殿或三门殿,象征着三解脱门。 左为无相门,右为无作门,中间便是空门。 一般香客都走两侧门,中间则是给佛室弟子所行,意为遁入空门。 林婉儿见穿行于两侧门的香客颇多,大有拥堵之势,两腿一抬便要朝中间那道门而去。 栾阳景一把拉住她:“娇娇,中间那道可不好走。” “有门便是给人走的,有何不好走?” 他绷起脸:“我不信娇娇会一点不知!”手上依旧是不松手。 “若世子实在担心,不若便与我一同?” 栾阳景犹豫着:“不过是略等片刻,有必要非走不可?” 林婉儿笑了:“我看世子最适合走左边的无相门,洗濯着相之态。” “那娇娇便适合无作门,起码对你未来夫君再多点慈悲之心!” 栾阳景最终没拗过林婉儿,随她一起‘遁入空门’。 “娇娇未免太没敬畏之心。”他忍不住又冒出一句抱怨。 “世子究竟在怕什么?” 栾阳景突然十分委屈:“我怕与娇娇终不能一起白首。” 而林婉儿也从未有哪刻,如现在这般懊悔自己的多嘴。 穿过山门,右侧又出现一道向上阶梯。 “这是佛家的三十二道阶,代表着三十二个克服修行的阶段。 正好,我与娇娇既已‘遁入空门’,便正式开始踏阶修行吧!” 话说着,便硬拉着林婉儿一起踏上阶梯。 “十信心、十心住、十行心……”每跨一道阶梯,他还都煞有其事地念叨着。 林婉儿知他心中郁气难消,不再多嘴阻拦,便由着他独自发泄。 好在这阶梯比起前面的那一百零八道来,短了不少。 不过一刻钟,便已到顶。 一座门窗朱红,墙面刷成黄色的殿宇立在眼前。 殿宇两边各立着一座略高一头的小型塔楼,匾书钟楼、鼓楼。 三座建筑之间由一道朝两边延伸的墙廊连接。 两人随一众香客进了前殿。 殿两侧供着四大天王,中间坐着含笑敞肚瞧着世人的弥勒佛。 第275章 草萤有耀终非火 4 “世间传说,唐末的契此,是弥勒华佛的转世,人称布袋和尚。 大多寺中的弥勒佛像,外形都源于此人。”栾阳景的声音伴着点燃香烟,在佛前萦绕。 “契此,上契诸佛之理,下契众生之机?”林婉儿仰头盯着弥勒佛的金身。 “娇娇连佛法也知?” 她摇头:“我可不知佛法是何。可人有千面,心有千变,何况是佛?” 说完便离开弥勒座下,行至殿侧的广目天王脚下。 身着红色甲胄的天王一手持蛟龙,一手持宝珠,脚下踩着夜叉,表情威严狰狞。 “这又有何说法?” 一直紧跟在她身旁的栾阳景又道:“佛书中言,须弥山腹有一山,名犍陀罗山。 山有四山头,代表四大部洲,即东胜神洲、南赡部洲、西牛贺洲、北俱芦洲。 四天王各住一山,各护一天下。 其中广目天王护卫的是西牛贺洲,位须弥山西部! 西牛贺洲形如满月,遍地珠玉…… 他见林婉儿听得津津有味,突然伏首在她耳边,用一种带着蛊惑的声音道: “佛说诸天,分布于欲界、色界和无色界之中。 而四天王位在欲界,以形交为欲……” 林婉儿从沉浸中回神,狠瞪了他一眼。 又觉不够,随即弯起胳膊肘,对着他的胸口又狠戳几下。 栾阳景捂着胸口,似猫一般轻声叫唤,引得附近香客回首驻足。 林婉儿就算再大的脸,也不禁有些无地自容,忙抬脚出了殿。 栾阳景瞧着她的背影,面上含笑地跟了上去。 “娇娇可是害羞了?” “世子可是逼我在寺中动手?” “看来娇娇的确是害羞了。” 两人踏上一条雕刻着数种姿态不一莲花的生花(升华)道。 这条据说能超脱尘世的道路尽头,便是盖着一整座金顶的大雄宝殿。 随着距离越近,从殿中传来的猗靡梵音,清晰地飘入耳中。 顺着敞开的殿门,可以瞧见闪着金光的巨大莲花座下,穿着紫衣袈裟的高僧正垂首颂经。 高僧身侧有一位专敲鱼鼓的僧人,随着经声不时挥动着椎棒。 放在桌垫上的紫檀鱼鼓,像是一只趴伏在地,张着大口的巨型圥鼀。 紫衣高僧身后是一众跪坐在长型蒲垫上灰衣僧人,随其哼念着。 灰衣僧人两侧则是一些散落的香客,也都闭目随经,口中念念有词。 “娇娇不进去吗?” 她摇头:“何故扰人清静。” “你不想看看殿中吊着的那枚万字?” 林婉儿看向他:“不就是一块大金子吗?” 栾阳景想了想,笑了:“的确只是块金子。” 林婉儿不打算进去,但也没马上离开,只是站在近处静静听着,视线逐渐定在一处。 “娇娇在想什么?”他忍不住轻问。 林婉儿似没听见,忽而念道:“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又来了,栾阳景不禁紧皱起眉,有时他相当恐慌于她的这种状态。 就像这人始终如一片缥缈无形的云,看得见却摸不着,看似近,实则隔着万水千山。 令他觉得,似乎一切真如梦幻泡影般虚无。 他伸手想拉住她,刚抬起手便听到一道声音从身后传来:“两位施主!” 林婉儿回神,与栾阳景一同转头望去。 只见一位着红色袈裟,须眉皆如白雪的僧人正朝他们缓缓而来。 “圆释大师?” “你认识?” “母亲曾几次领我来拜会大师。” 难怪,他会对寺中事物如此熟悉。 栾阳景又接着轻道:“大师属皇室旁支,十六岁便开悟入佛。 据说二十年前,他前去云滇的鸡足山为皇室祈福,突得天道启示,佛法大升。 回来后便向圣上请旨,建了这座云来寺,自己也做了主持。 据说,这云来寺便是仿鸡足上山的祝圣寺……” 话说着,圆释已踱至两人面前,栾阳景当即停了声。 圆释对着两人行单手掌印:“世子,林施主!” 林婉儿有些稀奇:“大师认识我?” “京师中,能与栾世子并行的女眷,除长公主与郡主外,唯有林施主了。” 这话栾阳景倒是爱听:“大师不愧是高僧。” 圆释微笑地看向栾阳景:“最近长公主可好?” “母亲都好,想来不久还要来拜会大师。” 圆释微弯腰,双手合十:“那老纳便在此恭候长公主大驾。” 话落,圆释便把视线又重新投向林婉儿。 那视线当中,似乎总藏着一种复杂难解的情绪。 她向来是个有话当面说的人,便道:“大师可是有话与我说?” 圆释道:“林施主可信佛法?” “大师是想问我平日可礼佛、可敬佛?” 圆释摇头:“佛置于点滴,纳于心中,无远弗届,礼与不礼,敬与不敬也不过是个形制。” “那大雄宝殿中的所颂之经,也是形式?” 圆释点头:“的确如此!若是能给予世人半分真切安慰,也算是佛之道。” 林婉儿不予置评:“大师倒是言之有诚,不若再干脆些?” 圆释一时不言,只静静地盯着她。 一旁的栾阳景也被勾起好奇,不敢随意插嘴。 “林施主心如寒霭,神似虚无,七情皆有,六魄却尽舍,恐……不似这世间之物。” 栾阳景听得这番话,居然罕见地没觉得圆释大师是胡言乱语,反而还起了些共鸣,不由心中一沉。 而林婉儿却不以为然,表情更无丝毫起伏:“那依大师所言,我究竟是何物?又源于哪里?” 圆释摇头:“老纳虚活经年,长悟佛法,却看不透林施主的命数。” “呵!大师何必妄自菲薄?大师能活到这岁数,便是种命数。 毕竟人就算有先知先觉,也终有力所不及之处。 如果大师非要说自己有何不投契之处。 我以为,大师最大的原因,许就是在长悟佛法上!” 她声音缥缈,似自云端而来,每个字都敲入圆释耳中,砸入心头。 圆释突然一怔,僵立当场,久久不动。 不久,两个小沙弥终于发现如石雕般的圆释。 “主持?主持这是怎么了?为何一动不动?” “别慌,主持许是入了无我境界,在开悟佛法!” 而僵硬的圆释一听到境界、开悟、佛法的字眼,便心如断梗! 第276章 草萤有耀终非火 5 两棵根深叶茂的巨大银杏树,环抱着当中一汪碧清池水。 池水四周站满了正在放生的香客。 栖水类的放入池中,其他则直接放飞或放走。 之后便在池边跪坐下来,闭目祷告,或朝天跪拜、敬香,口中念念有词。 香客们虽大多安静,但奈何动物都是野性难驯。 场中猫吼狗叫,雀喧鸠聚,鸡声鹅斗,虫声嘈杂,好一番喧闹。 “这里倒是热闹!”站在一处台阶上,冷眼看着下方众态的林婉儿道。 “自这方天池传说传延开以来,这里就成了云来寺最热闹之处。”站在旁边的栾阳景叉手抱胸。 “这便是圆释大师口中的安慰?” 提到圆释,栾阳景心中一紧,他有许多话想问,却不知该如何问起,更不敢轻易问出口。 “不是说,云来寺求子十分灵验,凡难育妇人若诚心祈拜奉贡,十有八九都会有孕?” 栾阳景一愣,随即表情有些意味:“呵!南城庙的确是有此类传言,不过和云来寺倒没什么关系。” “噢?怎么说?” 他从袖中抽出一块绣着马齿草的汗巾,弯腰将其中一层石阶擦了一遍,拉着林婉儿的手坐下。 “云来寺西侧有座山头,因每日落日弥久,红霞披山,名为日行山。 那山上有座小道观,名为云梦观,观中有位道士颇有些道行。 虽比不得云来寺的规模,但也是小有名气,去那里占卦的人倒也不少。 像这些前来云来寺的香客,若时间有余,也都会顺便再去云梦观走一趟。 这南城庙以及附近,就是因这两处存在,才渐渐门庭若市,游人如织。” 林婉儿点头:“这些倒是听说过,不过与求子灵验又有何关?” “这……”他突然又有些忸怩起来。 这令林婉儿更加好奇:“怎么,还有什么是不可说的吗?” “你确定要听?” “世子这是何意,难不成这里头还有什么秘密不成?” 栾阳景犹豫了会,似在考虑如何说解:“其实,除了云来寺与云梦观,这里还有座尼姑庵!” “嗯?尼姑庵?这里和尚、道士、尼姑全聚齐了?” “哈哈!”他笑道:“这尼姑庵可是在百年前就存在了,而云来寺和云梦观皆是后来者居上。” “既是百年前的尼姑庵,可为何没听人谈论?还是说,只是我没听说?” 他摇头:“这尼姑庙并非不出名,只不过……并非如云来寺或云梦观的那种出名。” “那是哪种出名法?” “……该如何说呢?”他窥视着她的表情,小声咕噜道:“你可以将之看成私楼。” “私楼又是何意?你今日为何总吞吞吐吐?” “哎呀,就是紫金楼、女闾之处。” 林婉儿终于听明白了! 之前程语之说要招待六殿下来南城庙,想必指的就是这里的尼姑庵吧。 她其实并非没一点猜测!也觉得这南城庙中,大概会有个类似这种的地方。 毕竟如六殿下那种酒色之徒,既不会烧香拜佛,恐也对占卦问卜没半点兴趣,那这南城庙又有哪点能吸引他? 无非是酒色之地了,只是没想到,那地方居然会是个尼姑庵。 林婉儿剜了他一眼:“你平日这种事可没少做,今日说话倒缩手缩脚起来了,用得着如此?” 他一下跳了起来,一脸的义正严辞:“我哪种事没少做?娇娇可不要平白冤枉我。” “呵!”林婉儿可不吃他那套:“我从不冤枉人! 礼部下的教坊司,北区的飞仙楼你敢说都没有份? 还有六殿下,你平日里也没少给他送女人吧,否则他那后院岂不早就荒无人烟了?” 栾阳景那副义正严辞的面具瞬间碎了:“我……” “怎的?”她嘴角微勾,眼神挑衅。 他瞬间泄了气,又重新坐下,伸手拉起她的袖子,换上副委屈神色。 “娇娇!那些不过都是生意往来,我自个可是从头到尾都是清清白白的。” 林婉儿只是哼了声,并不理会他。 他又马上升起笑脸:“哎!你说这世上怎么没有验别男子清白的办法? 这岂不是要令这天底下所有洁身自守的男子,都沉冤莫白、有口难辩? 实在是太不公平了!!” 坐在银杏树下的台阶上说着话的两人,脸旧戴着的面具早在进寺时便取了下来。 穿过银杏树茂密枝叶的一道道光线,如金色的圣光打在栾阳景的身上。 令他那张如嫣的桃花面更加倾城多姿,如从天而降,前来天池沐洗的神女。 尽管香客们都是一派竭力虔心、顶礼膜拜、两耳不闻窗外事的状态。 可还是有不少姑娘被这一幕美景所吸引,纷纷投来窥视的目光。 若不是被家中人拦着,恐怕早就上来搭话了吧。 林婉儿自然也察觉到了那些令人厌恶的目光。 她向来不喜欢被人注意,尽管那些人看的并不是她,但还是不喜站在别人注目的范围中。 她就知道,与他出来会有这些讨厌的麻烦。 她站起身,有些烦躁地嗔斥道:“别再胡说八道了!” 栾阳景也顺势扯着她的袖子起了身:“娇娇可要信我。” 她轻拂开他的手,用毫无耐性的语气道:“我自是信你的。” “真的?可你说的一点也不像。” 林婉儿用完最后一丝耐性:“去云梦观吧。” “你还要去那个道观?” “去瞧瞧也无妨。” 栾阳景点头:“那里景色倒是真不错,尤其日落时相当美,值得一瞧。” “那便走吧。”她率先走下台阶。 他紧随其后。 下了台阶,她正想问他该如何走,便停步转身,这才发现这人又将面具给戴上了。 她有些疑惑:“寺里不是不允戴面具吗?” 栾阳景扶了扶面具:“这里已是云来寺的后山,穿过这天池,再下两道台阶便能出寺了。” 她点点头:“那我便不戴了,左右都没区别。” 他好笑地盯着她:“刚才那些女子都瞧我,令娇娇吃醋了?” “你倒知晓。” “呵呵!我自是知晓的,毕竟这对我来说早是习以为常的事。” 他越说越有些得意,不禁伸手抚了抚她的脸侧。 “可如今却觉着,给她们瞧去真是暴殄天物,不如全留给娇娇!” 第277章 草萤有耀终非火 6 常年来,来云来寺的香客,在礼佛后,大部分都会顺便到云梦观走一趟。 毕竟,对于普通人来说,求神问卜之事,自是多多益善。 更何况,云梦观卦象灵验,也是有口皆碑的。 去往云梦观的道有好几条。 但若是从云来寺的后山出来,便有条小道可直通云梦观。 且这条道还是几条路中,距离最近且最好走的一条。 毕竟最近的道走的人自然也最多,常年踩下来,便成了一条夯实的通路。 后来又有人将这条踩出来的路,慢慢铺洒上碎石,成就一条正道。 主要目的是防雨天泥泞,或是光线不好的情况下,道路辨认不清,导致迷路。 虽修的马马虎虎,也算不上宽敞平整,所用碎石也都是从山中就地捡来的。 但好歹是条能正常通行的路,比那些攀山越岭的野道不知要省力多少。 而云来寺后的那汪天池,是出后山的必经之路,这也是那里除放生外,长年人声鼎沸的原因之一。 此时,林婉儿和栾阳景两人正与其他香客踩在这条碎石路上挪动。 虽是条正道,但毕竟比不上专门修葺的那些主路平坦,走上去还是稍有些费脚。 没一会林婉儿便有些急了:“还要行多久?” 栾阳景算了算:“这里离云梦观隔着两个山头,大概要近一个半时辰。” 她声音不自觉拔高:“一个半时辰,要走这么久?” “不算久了,以前没这条道时,至少要两个多时辰,这已是节省一半时间了。” 林婉儿脸上浮出万分愁苦之色,好似下一秒天就要塌了。 栾阳景看她那副表情,不由笑道:“我这可是按照你目前的脚程来算的。 不过若是脚程快些的,也用不着一个半时辰,一个时辰出头便能到。 若是个练家子,尤其脚上功夫好的,那不出一个时辰也足以。” 你若真嫌所费时长,便均些功夫在脚上,以你的厉害,说不定半个时辰就到了!” 林婉儿这刻真有些上天无门、低眉倒运之感。 她是有功夫,功夫当然也不差,脚上功夫虽逊些,但也够用。 可这些又不是御剑飞行!再厉害,费的也全都是自个的腿脚啊! 尤其运功走路,所费更是变本加厉,等到了道观,估计她脚底早磨出几层水泡了。 她又不是平日里那些训练有素,不知疼痛的死士,也不是天生皮糙肉厚的男子,犯不着非要吃这个苦。 栾阳景睨着她那双来回转动的眼珠,便知她是极不愿意出那份力的。 她那身功夫虽厉害,可平日作派却异常地娇气懒散,完全不似是从小脚踏实地、稳扎稳打练功夫的人。 也这是他一直奇怪的地方,如若不是如此,那她那身神功究竟是从何而来的? 回神时瞧见她走路时一瘸一拐的作态,打心底里无奈又好笑。 他将头贴近她,在她耳边蛊惑地道:“若娇娇喊我一声景哥哥,我便背着你。” 林婉儿剜了他一眼:“别忘了,我可比你大着不少!” “呵!娇娇莫装傻,情哥哥哪有论大论小的,若论大小……” 她一把捂住他的嘴,将他那大逆不道的后半句生生给按了回去。 那狠瞪向他的眼神仿佛也在说:你想得美! 栾阳景却满不在乎,突然伸出舌头划向她的掌心。 掌心处一阵湿麻,她赶忙收回手,嫌弃地将手掌在身侧使劲蹭了好几下。 他顿时笑颜如花!且不着急,这路可长着呢! 半个时辰后,林婉儿的脚脖子早就开始酸了。 她扭头瞧着周围的香客,一个个并无疲态,甚至还有些生龙活虎。 又看向一旁的栾阳景,那神态更是悠然自得,一派游山玩水的自在模样。 不由心中恨恨! 栾阳景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不满情绪,不由笑出声来:“娇娇还要坚持吗?” 哼!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她可不要开口叫什么破哥哥。 栾阳景也怕把她惹毛了,很是殷勤道:“不若先找个地方歇会?” 她脸色黑沉地点点头。 栾阳景便积极地去寻了一片离路稍有些远毛竹林。 林中一块巴掌大的略平整的空地上,卧着两块大石头。 他将两块石头都擦干净后,才将林婉儿慢慢扶了过去。 高耸浓翠的竹林遮下了这夏末的大部分光线,撑起一片阴凉舒爽的空间。 仔细看去,周围稀稀落落地印出一些模糊人形,看来也有些人在此纳凉歇息。 林婉儿也管不了这么多,背靠着两根并排的粗竹秆缓缓坐下。 屁股一挨着石头,她便迫不及待地伸手揉向那脆弱的脚脖子。 坐在对面的栾阳景一把将她的脚给拽到腿上,将那双绣着飞鸟的圆头靴给脱了下来。 “这靴底还是薄了些,不太适合走这样的碎石路。”说着便在她脚腕处慢慢揉搓起来。 男子都是天生阳体,四足皆热,即便隔着层袜套,那带着热度的掌心也能清晰地感知到。 暖意沁人心脾,令她酸软的脚如释重负。 “如何?” “舒服。” 他一副心满意足,仿佛被抚慰到的是自己的脚。 揉了一会,他替她重新穿好鞋,又解下腰间那只水囊,略冲了下手。 冲好后又将水囊递给林婉儿。 林婉儿伸手接过,仰头喝了几口。 栾阳景则扯出汗巾,慢悠悠地擦着手上水渍。 “那些香客年年上山礼佛,这道早不知走过多少回了,那双脚也早练出来了。 再说,他们来此全带着一颗虔诚之心,必有所求,自不会觉着累。 你何需与他们相比?” 她有些不服气地将水囊递还给他:“你这是安慰我?” 他接过,哭笑不得:“自然不是,别说他们,就连我母亲,来此行路也驾轻就熟的。” 话落他也仰起头,就着水囊喝了几口。 “你与我说说云梦观的事。” 他将水囊盖塞上:“你对这道观倒是很有兴趣。” “你说便是。” 栾阳景将水囊挂好:“云梦观的存在比云来寺更早! 只是以前不叫云梦观,而是个无主的陋室破观。 后来不知打哪来了个道士,也就是如今云梦观这位道长的师父。 他将这陋室捡起修葺,就此坐阵,云梦观之名这才渐渐而生!” 第278章 草萤有耀终非火 6 林婉儿在竹林中歇了许久,直至周围最后一个歇脚的人都走出老远了,她还是没半点动静。 那屁股就像粘在石头上一般,非神力不可撼动。 栾阳景看得好笑:“若再不走,等到了云梦观,这天可就要黑透了。” “黑就黑呗!大不了住上一夜,难不成你还指望我今日将这回程的路再走上一遍?” 他听了直摇头:“那是指望不上!” “哼!” “不过云梦观不似云来寺那般好客,从不收留宿之人。” 她眨眨眼:“不收?破规矩还不小,不收便让他收了就是。” 栾阳景终于笑出声:“你的规矩倒也不小。” 话落他起身,走到她面前,转身蹲下:“即便不叫哥哥,今日也便宜你一遭,上来吧。” 林婉儿看着他那披着锦衣的背。 他还未成长为一个真正的男人,肩背算不得宽阔厚重,甚至略有单薄。 但人暂时还算可靠,想来背着她走完剩下的路程不成问题。 理了理衣裙, 正准备跨上去,耳边却突然传来一段悉悉索索的声音。 她停住动作,竖起耳朵静听了会,确信自己并未听错。 栾阳景也早已站了起来,眯起双眼望向声音源处的方向。 “许是过来乘凉的香客?”林婉儿轻声道。 他摇头:“这里是通往云梦观的半路,来的几乎都是去观里的人。 可这个时辰着实不早了,云梦观的规矩众人皆知,此时不太可能会有这样的香客。 而这山中也并无旁的住户,只有寺观里的这些人长住。” 说完他又看向林婉儿,面上浮出丝戏谑:“你要相信,你绝对是最后一批去观中的香客了。” 林婉儿白了他一眼:“你若再说,明个回程的路也让你背回来。” 他叉起手,审视着她:“你莫不是早打算好了?” 林婉儿不置可否。 这时那悉索声更近了,没一会,北侧其中几根竹子抖动起来,接着从当中钻出一个人来。 两人同时闭上嘴,望了过去。 林婉儿面露意外,着实没想到会在此遇上他。 栾阳景脸上更是精彩纷呈:“瞧瞧!这深山老林里倒钻出个刑部郎中来了!” 来人一身鸦青长袍,头戴瓦楞帽,面色微红,短须上闪着汗珠。 那人闻声抬头,面上同样露出惊讶:“林姑娘,世子?” 愣了一瞬,便走上前来与栾阳景见礼。 栾阳景侧头看了眼他来时的方向,浮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李大人这是打哪来呀?” 那怪里怪气的音调拖得老长,说的时候还特别瞧了林婉儿一眼。 林婉儿对他的意图不明所以,回瞪了他一眼。 李宗臣掏出汗巾,抹了把汗额上的细汗,却并不回栾阳景的话。 “怎么?李大人这是热昏了头,连话也不会说了?” 李宗臣面色有些僵! 他有心寻套说法,但也清楚,在世子面前这谎万说不得。 可若只有他们两人还好,只是……想到此,便不自觉地将余光瞥向对面的林婉儿。 这动作没逃过栾阳景的眼:“呵!本世子问话,李大人光瞧我的世子妃做什么?” 李宗臣赶紧垂首敛目:“某不敢!” 到这会,林婉儿若再瞧不出不对劲来,便是她的傻了:“你们俩在打什么哑迷?” 栾阳景热闹不嫌事大:“这可就要问问李大人了。” 她又将询问的视线投向李宗臣:“李大人?” 李宗臣的表情好似之前在船上那般,左右为难,很是不可奈何。 “是有什么事是我不能听的?”这话问得平静,但当中却显出非知不可的肯定。 “林姑娘误会了!只是这仅是某的私事,不便奉告!望林姑娘包涵。” “噢?”她有些不信,这两人在她面前眉来眼去的,不就只是为防着她吗。 栾阳景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摆着架子朗声道:“私事? 先祖皇帝在时,便颁下法令,凡刑狱及监察官员,一律不得狎妓。 李大人,我倒想知道,平日你在刑部都执的什么法?知法犯法的法吗?” “狎妓?”林婉儿瞅了瞅栾阳景。 他头点了点李宗臣来时的方向:“那竹林往北去,仅有一条小路,便是去那尼姑庵的路。 李大人不要说,你今日顶着大太阳,爬了这么远的山,只是为钻深山老林中瞧风景的? 当真是好兴致啊!” 林婉儿恍然,看向李宗臣:“真是如此?” 李宗臣微撇过头,不置一言。 “呵!李大人不好意思了呢。也不知是不是那尼姑庵中的风景太过诱人了?” 饶是李宗臣也有些恼了,声音冷硬:“有姑娘在此,请世子慎言!” “呵!”栾阳景从胸腔中挤出不屑:“李大人怕什么,是碍于娇娇在此,还是真无此事?” 李宗臣定了定神,沉声道:“某是去了那里,但也并非是世子想的那样。” “那是哪样?”栾阳景不依不饶。 李宗臣张了张口,但突然又泄了气,再次不发一言。 林婉儿却站了起来,朝栾阳景道:“世子,时候不早了,咱们该走了。” 栾阳景看向她,心中怒火中烧,面上却带着委屈:“娇娇又要偏袒他?” 她拍了拍裙摆:“我偏袒他作何? 男人说来讲去,还不就是那点事,这也的确是他自个的私事。 若他真犯了法规,世子着人弹劾便是,犯不着自己来当那主审官。” 栾阳景朝她走近两步:“娇娇嫌我话多了?” 林婉儿也有些恼了:“世子,我又不是聋的,难道你说的话我是没听着吗?” 栾阳景一凛,面色这才舒缓了些:“也是,时辰不早,咱们还是赶紧走吧。” 两人准备动身! 一旁不再被追问的李宗臣倒显得有些手足无措:“林姑娘!” 林婉儿闻声看向他。 从她望来的视线中,李宗臣没瞧出任何责怪、鄙视或厌恶的情绪,反是一如既往地平静。 他突然无地自容起来,没话找话:“林姑娘与世子要往何处去?” “去云梦观。\" “此时?” “嗯。” “这个时辰去,约摸天都要黑了!” 林婉儿点头:“我知晓。” 李宗臣还想再说什么,栾阳景直接打断他:“李大人刚在北边操完心,又来操心西边的事了?” 第279章 人生不相见 动如参与商 5 竹林果然是最能令人身心幽静之处,李宗臣此刻的心就有些拔凉。 瞧着两人逐渐远去的背影,他突然心涌不甘,妄念一动,喊出声来:“林姑娘稍等!” 林婉儿停住脚,疑惑回身:“李大人?” 栾阳景极不耐烦地瞪着李宗臣,眼中满含警告。 但人既已拦叫下,也断没有半途而废而废的道理。 他假装瞧不见那警告,朝林婉儿道:“林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 栾阳景那眼中的警告立马化成浓烈的杀气。 李宗臣顶着这杀气直起腰,将期待投向林婉儿。 林婉儿垂眸思考。 栾阳景的警告眼神又立马转向了她。 她瞧着他这眼神,立马点了点头:“可。” 栾阳景气得差点没当即跳起来! 林婉儿与李宗臣走到一旁说话,但也并未有多远,皆在栾世子灼热的视线范围之内。 “李大人有何话说?” 李宗臣有些不自在地与她的视线对上,摸了把胡髭,斟酌道:“林姑娘相信世子所说?” “世子说什么了?” 他噎了下,知她是故意,但也只能有苦自己吞:“世子刚才说的,关于某的话。” “重要吗?” 他一下又被问懵了! 这时才突然察觉出,他在这等没考虑的冲动下,所犯的尴尬。 若说重要,岂不表明了自己相当在意,她对他做这种事的看法? 可细说下,他与她怕是连朋友都算勉强,直言这些犹显突兀? 若说不重要,那他将她喊来此,又问这些是做甚?闲得慌吗? 若直接与她说出真相……不,这显然是绝不可能的。 那他该如何说? 李宗臣心思百转之下,突然自嘲地笑出声来。 笑声轻桀,似充斥着对自己愚蠢行径的无奈。 随即他收敛神色,对林婉儿低首行礼道:“某只想说,烦请林姑娘与世子言明误会。” 林婉儿盯着他低下的帽顶看了会,突然也笑了:“李大人将我叫来只是想说这个?” “是!” “大人真的在乎?” 李宗臣抬起头,这次他并未避开她的眼神。 他清楚地瞧见那双一惯清冷的眼中,似嘲似讽,又似看透一切的光线。 他突然有些说不出话来。 林婉儿勾唇:“李大人,这是一条道想走到黑啊!” 李宗臣心神一震。 林婉儿未再多言,转身即走。 李宗臣却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如若再请林姑娘去一次书舍,可否?” 林婉儿并未回头,声音冷峻:“李大人,一条道走到黑,可不是你这样的。” “我……” 她没给他再开口的机会:“李大人是忠君之士,可自古忠君之道也分大小路。 大人有通天大道不走,却与厂卫那些人挤进一条小道,为士不贤,自甘堕落!” 李宗臣袖下拳头握得发白,她知道了,那些事她果然全都知晓了。 他苦笑:“林姑娘话说的向来轻易! 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大夫不均,我从事独贤?” “李大人想差了!针无两头锋利,人无两副身心! 贤者不为王,王者必储贤,自来群雄逐鹿中才有天下,李大人何必……” 李宗臣脸色骤变,喝道:“姑娘慎言!” “呵!”林婉儿并不理会,只道:“大人可知参商二星的典故?” “听过。 传说帝喾有两个儿子,阏伯与实沈。 两人自小一起长大,但性格迥异,常起争执,甚至大打出手。 帝喾为了让他们和解,多次教导他们团结互助,可他们俱不理会,依旧故我。 最后,忍无可忍的帝喾决定将他们远远分开! 他将阏伯封于商丘,负责管理辰星,也就是商星。 将实沈封到大夏,负责管理参星。 这两颗星晨,每当一颗升起时,另一颗必定落下! 这代表着,他们永远无法同时在天空中闪耀共存。” ”林婉儿满意点头:“李大人所言不错。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李大人,有些人就如这参商二星,永不可能同处于同一立场!” 李宗臣茫然地望着早飘无影踪的那道窈窕身影,默念着:原是如参商啊! --------------------------- 石子路这头,栾阳景讪讪地瞟了眼后方:“这老头平日一本正经,没想骨子里还是个粘人精?” 林婉儿白他一眼:“世子这是推己及人!” “哼!人同此心,心同此理。” 话落立马又道:“呸呸!我才不要和那老头人同此心呢! 他就是个臭不要脸的,当着本世子的面也敢翘我的墙角!” “呵!世子在一旁不是听得挺开心的?” 他眨眨眼:“我听什么了?我耳朵可没你这么长!” 林婉儿若有其事地看着他。 栾阳景挺了挺胸:“你们都说什么了?我可真没听着。” 她不置可否,只道:“世子早知李大人会来此?” 栾阳景一脸冤枉:“我又不会神机妙算,我哪知。 再说,不论南城庙、云来寺还是云梦观,都不是娇娇你突然决定的?” “这倒是!” 他松了口气,刚准备开口再找回点场子! 又听她道:“可李大人来此却不是什么突然决定,也不仅此一次。 所以他来的规律,凭世子的神通还是能摸得到的,不是吗? “娇娇总要冤枉我!” “之前在云来寺,世子说这求子有灵的传闻,是从那尼姑庵里传来的。 若李大人去那,真不为取乐的话,究竟是为什么?哈,是求子吗?” 栾阳景瞪圆了眼:“娇娇宁愿异想天开,也要为他推脱?” 林婉儿嗤之以鼻:“比起世子的演技,李大人可要诚实多了!” 他气极反笑:“除了我,娇娇看谁都似好人! 可那李宗臣不过就是皇上面前的一条狗,也值得娇娇看重?” 林婉儿一副笑容可掬:“世子不装了?” “哼!之前为彭越的事,六哥将他寻来,却是瞒着我的。 他是以为自个终于独自办了件好事,可居然还是办砸了。 六哥若是知道,怕是脖子都要气歪了!” 林婉儿福临心至:“李大人是皇上放在六殿下身边的细作?” 他点头:“就六哥那样的,皇上真敢将事都交给他吗?” “呵!难怪他会说大夫不均,从事独贤,原来真是身兼数职啊!” 第280章 人生不相见 动如参与商 6 竹林果然是最能令人身心幽静之处,李宗臣此刻的心就有些拔凉。 瞧着两人逐渐远去的背影,他突然心涌不甘,妄念一动,喊出声来:“林姑娘稍等!” 林婉儿停住脚,疑惑回身:“李大人?” 栾阳景极不耐烦地瞪着李宗臣,眼中满含警告。 但人既已拦叫下,也断没有半途而废而废的道理。 他假装瞧不见那警告,朝林婉儿道:“林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 栾阳景那眼中的警告立马化成浓烈的杀气。 李宗臣顶着这杀气直起腰,将期待投向林婉儿。 林婉儿垂眸思考。 栾阳景的警告眼神又立马转向了她。 她瞧着他这眼神,立马点了点头:“可。” 栾阳景气得差点没当即跳起来! 林婉儿与李宗臣走到一旁说话,但也并未有多远,皆在栾世子灼热的视线范围之内。 “李大人有何话说?” 李宗臣有些不自在地与她的视线对上,摸了把胡髭,斟酌道:“林姑娘相信世子所说?” “世子说什么了?” 他噎了下,知她是故意,但也只能有苦自己吞:“世子刚才说的,关于某的话。” “重要吗?” 他一下又被问懵了! 这时才突然察觉出,他在这等没考虑的冲动下,所犯的尴尬。 若说重要,岂不表明了自己相当在意,她对他做这种事的看法? 可细说下,他与她怕是连朋友都算勉强,直言这些犹显突兀? 若说不重要,那他将她喊来此,又问这些是做甚?闲得慌吗? 若直接与她说出真相……不,这显然是绝不可能的。 那他该如何说? 李宗臣心思百转之下,突然自嘲地笑出声来。 笑声轻桀,似充斥着对自己愚蠢行径的无奈。 随即他收敛神色,对林婉儿低首行礼道:“某只想说,烦请林姑娘与世子言明误会。” 林婉儿盯着他低下的帽顶看了会,突然也笑了:“李大人将我叫来只是想说这个?” “是!” “大人真的在乎?” 李宗臣抬起头,这次他并未避开她的眼神。 他清楚地瞧见那双一惯清冷的眼中,似嘲似讽,又似看透一切的光线。 他突然有些说不出话来。 林婉儿勾唇:“李大人,这是一条道想走到黑啊!” 李宗臣心神一震。 林婉儿未再多言,转身即走。 李宗臣却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如若再请林姑娘去一次书舍,可否?” 林婉儿并未回头,声音冷峻:“李大人,一条道走到黑,可不是你这样的。” “我……” 她没给他再开口的机会:“李大人是忠君之士,可自古忠君之道也分大小路。 大人有通天大道不走,却与厂卫那些人挤进一条小道,为士不贤,自甘堕落!” 李宗臣袖下拳头握得发白,她知道了,那些事她果然全都知晓了。 他苦笑:“林姑娘话说的向来轻易! 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大夫不均,我从事独贤?” “李大人想差了!针无两头锋利,人无两副身心! 贤者不为王,王者必储贤,自来群雄逐鹿中才有天下,李大人何必……” 李宗臣脸色骤变,喝道:“姑娘慎言!” “呵!”林婉儿并不理会,只道:“大人可知参商二星的典故?” “听过。 传说帝喾有两个儿子,阏伯与实沈。 两人自小一起长大,但性格迥异,常起争执,甚至大打出手。 帝喾为了让他们和解,多次教导他们团结互助,可他们俱不理会,依旧故我。 最后,忍无可忍的帝喾决定将他们远远分开! 他将阏伯封于商丘,负责管理辰星,也就是商星。 将实沈封到大夏,负责管理参星。 这两颗星晨,每当一颗升起时,另一颗必定落下! 这代表着,他们永远无法同时在天空中闪耀共存。” ”林婉儿满意点头:“李大人所言不错。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李大人,有些人就如这参商二星,永不可能同处于同一立场!” 李宗臣茫然地望着早飘无影踪的那道窈窕身影,默念着:原是如参商啊! --------------------------- 石子路这头,栾阳景讪讪地瞟了眼后方:“这老头平日一本正经,没想骨子里还是个粘人精?” 林婉儿白他一眼:“世子这是推己及人!” “哼!人同此心,心同此理。” 话落立马又道:“呸呸!我才不要和那老头人同此心呢! 他就是个臭不要脸的,当着本世子的面也敢翘我的墙角!” “呵!世子在一旁不是听得挺开心的?” 他眨眨眼:“我听什么了?我耳朵可没你这么长!” 林婉儿若有其事地看着他。 栾阳景挺了挺胸:“你们都说什么了?我可真没听着。” 她不置可否,只道:“世子早知李大人会来此?” 栾阳景一脸冤枉:“我又不会神机妙算,我哪知。 再说,不论南城庙、云来寺还是云梦观,都不是娇娇你突然决定的?” “这倒是!” 他松了口气,刚准备开口再找回点场子! 又听她道:“可李大人来此却不是什么突然决定,也不仅此一次。 所以他来的规律,凭世子的神通还是能摸得到的,不是吗? “娇娇总要冤枉我!” “之前在云来寺,世子说这求子有灵的传闻,是从那尼姑庵里传来的。 若李大人去那,真不为取乐的话,究竟是为什么?哈,是求子吗?” 栾阳景瞪圆了眼:“娇娇宁愿异想天开,也要为他推脱?” 林婉儿嗤之以鼻:“比起世子的演技,李大人可要诚实多了!” 他气极反笑:“除了我,娇娇看谁都似好人! 可那李宗臣不过就是皇上面前的一条狗,也值得娇娇看重?” 林婉儿一副笑容可掬:“世子不装了?” “哼!之前为彭越的事,六哥将他寻来,却是瞒着我的。 他是以为自个终于独自办了件好事,可居然还是办砸了。 六哥若是知道,怕是脖子都要气歪了!” 林婉儿福临心至:“李大人是皇上放在六殿下身边的细作?” 他点头:“就六哥那样的,皇上真敢将事都交给他吗?” “呵!难怪他会说大夫不均,从事独贤,原来真是身兼数职啊!” 第281章 草萤有耀终非火 7 高拔深山中,处处古木参天,枝叶扶疏,野草蔓生。 伏在栾阳景背上的林婉儿突然朝他后脖颈拍了一巴掌。 清脆的击打声久久回荡在辽阔山间,惊起不远处落在红杉枝头上的几只倦鸟。 栾阳景身体僵了一瞬,微侧头:“娇娇这是做什么?”音色祥和,听不出喜怒。 “刚才有只飞蚊趴在上面!” “真的?” “是只黑蚊,肚腹吸得一片通红,像春日里的红灯笼似的,你难道没觉着痒吗?” 他略想了下,刚才的确觉得脖子后头有块地方一直有些痒。 一路背着她,虽算不得多疲累,但这个天,身上早就大汗淋漓,还以为那是被汗水所蛰。 他无奈笑了笑:“便信你一次!” 林婉儿不乐意了:“哎?你怎如此不讲道理,我帮你,你却不信我。 你瞧,这红疙瘩都冒出来了……”说着又凑近了些:“包还挺大的。” “我哪里瞧得见?” 她不服气地伸出根青葱指,在那块突起的疙瘩上挠了下。 “感觉到了吗?” 他心间好似被挠了下:“没你说的那么痒,再挠几下。” 林婉儿又上手挠了几下。 胸腔跟着反复颤栗:“嗯,现在倒越挠越痒了,要不你还是帮我揉一揉?” 她突然停住手,定定看着他。 他似感觉到后背的目光,一时不敢再言语。 最后托着她双腿的手一用力,将背上人向上掂了掂:“怎么了?” “你成心的是不是?”语气带着丝厉。 “我可没有。”他突然委屈:“若论成心,娇娇你才是。” “我如何?” 他舔了舔略有些发干的唇:“从一开始你就打着让我背你走的主意吧?” “没有。” “呵!回答的如此干脆? 之前登云来寺,大半截路你都是坐着轿子上去的。 明知自己是个走不动路的,为何出了寺,又要坚持再去云梦观? 难道你也是学那李宗臣,大热天跑到这山上来观景?” 她正打算张口用这理由,却被他先说出来,只好干巴道:“我自有去的理由。” “那说说?” “世子是想套我的话?” “你若这么说的话,恰恰证明你是真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她眼神一凛:“呵!论起不可告人来,世子却是不遑多让了!” “倒打一耙不外如此。” 他突然停脚,一通挺腰直背,将她从背上直接滑了下来。 不过那双一直托着她的手并未真松开,从头到尾都虚虚扶着。 林婉儿双腿一触地就感觉腿有些酸了:“你这是……不打算走了?” “怎么?”他转身,走到她面前:“娇娇不是没存着让我背的心思吗?” 林婉儿虚着眼瞧他。 他此时一脸薄汗,两颊嫣红,那颜色如腌在酒缸里许久的桃花瓣。 渐垂的日光透过树缝,将那对早被汗粘湿的双睫,染上一片金黄。 这人就像山野林间,用花容月貌勾引过路人的精怪般如梦似幻。 “世子生气了?” 栾阳景气极反笑:“娇娇还知道人会生气?” 她面上抿唇,心中咬牙。 “嘿咻!”他夸张地哼着,伸手在双肩上来回敲了几下。 “某人的心真狠,背了这么一路,连个肩也不舍不得捏!” “你是让我替你捏肩?” 他挑眉,似笑非笑:“世子妃不愿代劳?” “好啊!”他背了自己一路,替他捏捏肩倒也无可厚非。 栾阳景倒是有些意外了,没想她会真的答应? 两人在路边寻了个坐处,林婉儿站他身后,伸手替他捏肩捶背。 “没想,娇娇还没嫁进来,就已开始先伺候夫君了!” 林婉儿的手猛地用力。 栾阳景当即闷哼一声,感觉肩胛都快被捏碎了。 “力道如何?”她语调平和,好似真心询问般。 栾阳景笑靥如花,不住点头:“娇娇不愧是有功夫的人,这力道已把握的炉火纯青了。” 林婉儿轻笑,若是他再嘴贱,她不介意再来几次。 栾世子还想要留着自己的双肩,自不敢再造次。 再说能让她为自己劳手就已是破天荒了,他要好好享受,不能作茧自缚。 接下来的时间,他果然一直乖乖坐着,没再贫嘴。 林婉儿也不是主动找人麻烦的人,便好好替他拿捏了一番。 说实话,娇娇手艺意外地不错,提、捏、揉、点都很到位。 且她不似一般女子手劲小,力道也够足。 栾阳景被捏得通体舒爽,不过渐渐又觉着有些不对味来。 在她十根柔软指腹下,身体舒爽的同时渐渐升温,且越来越燥。 心中有种强烈的欲望,想让她的手也在别的地方这么捏上一捏。 他自知晓这是怎回事,心中不禁对自己啐了一通。 他虽年纪不大,但也是见过多少世面的人,怎如此不济? 但眼下快要现形了,他突然一下起了身。 “你又做什么?”林婉儿有些嗔怪,起身也不说一声,害她的手被他的肩撞了下。 对方却毫无反应。 她瞧向他,见他表情有点怪怪的,脸比之前更红。 正想问怎回事,身子却突然被他一把拉入怀中。 鼻尖撞在他胸前,混着茉莉香的汗味顷刻间将她围住。 “世子!” “别说话。” 栾阳景紧紧地拥住她,将头埋进她颈处。 她似乎也感到了他的异样。 过了好一会,他以为他平静了下来,但一稍动内里便立即汹涌澎湃。 他咬牙,自己如今都如此没出息了。 下刻他突然抬头,唇点在她脸侧,接着吻如雨般扩散开来。 当他最终压向她的唇时,她猛地偏过头去。 他停下来看着她,面上已不复往日温和,眼中带着抹狠厉。 “为何总是拒绝我?” “难道娇娇真的一点也不喜欢我吗?” “还是,你喜欢的另有其人?” “是谁?是程语之吗?” 见她不言,他一把捏住她的手腕:“为何不答,心虚吗?” “世子莫说莫须有的话。” “莫须有?”圈住她手腕的手加重了力道:“娇娇要骗我到何时?” “我从未骗世子?” “那你敢说,你对程语之没一点心思?以后也绝不会有? 你永远不会向着他,也绝不会与他在一起?你敢吗?” “我……” 她刚张开的口,就被他伸来的唇直接给堵了回去。 第282章 草萤有耀终非火 8 周围安静地异常,像是整个世界停止了运动。 被压在一处小坡上的林婉儿,甚至能听见草丛深处传来的微弱虫鸣。 她想那下方一定有一群爬虫所构筑的地下巢穴。 身上人的吻如漫天雪瓣落在她的面上、肩颈处,熔化出一片片炙热。 栾阳景此时如点燃的焰火,平日里在她面前隐藏起来的阴狠暴虐,全都倾巢而出。 不打算给她一丝喘息的机会,用足了功夫与力气。 所以她的一切推拒换来的都是其更加有力的紧密桎梏。 直至他的手在她身上摩挲游走,甚至还大胆地伸进了裙底。 她恼了,打算给他点教训尝尝。 暗暗调动内劲,却突然发现自己一时竟无法将对方撼动。 按理说,这情况应该是不可能的事。 她仔细感受着这股紧锁着她的劲道,发现居然是种她相当熟悉的气息。 她有些意外,又觉得果然在情理之中,是他吗? 栾阳景如疯了般撕扯她的衣物,雪白胴体渐露眼前,他眼中闪着欲望的赤红。 这情况已由不得她多想。 “世子打算再受一次雷击吗?” 她声音冷得似万年不化的冰,一下将火热的栾阳景给冻住了。 还有‘雷击’二字,让他之前那撕心裂肺的伤痛回忆,一下涌了上来。 受伤那段时间,他每天都会吐点血。 就算好了些,也不能有明显的情绪起伏,否则还是要吐血。 这倒罢了,关键那伤时时灼烧着,刺痛着,可以说是切肤之痛。 那是道真正损及肺腑的内伤! 他觉得,若是没吃娇娇给的药或听那些建议,最后肯定会伤重不治。 一想到那痛感,体内欲望瞬即如潮水般褪去,眼神也渐复清明。 他坐起身,缓了半晌,才开口:“所以,那次的那道青光是雷击?” 林婉儿没理他,自顾自地理着自己的衣裳。 他这才注意到她身上被自己弄得已衣不遮体,不由有些羞惭。 忙伸手,想帮着她一起整理,却被她一巴掌给拍了回去。 栾阳景委屈地揉着被拍红的手:“娇娇生气了?” 她依旧不应。 他突然哼了声:“谁让我与你亲近时,你还那么不专心,莫不是心里想着谁!” 林婉儿气笑了:“世子倒挺会恶人先告状!” “你明明就走神了,你到底在想什么?” 那种状态下,他还如此敏锐? 见她闭口不言的样子,他心中有些涩,不说便不说,他更不想听。 他接着刚才的话头:“你说那是雷击,为何我被打中时却有股刺骨寒气?” “那是被冰术包裹的一道雷击,先寒刺肺腑,再灼烧其上,双重伤!” 呵!难怪那一下就能伤这么重,还这么痛! “冰术,指的是一种法术吗?” 林婉儿白了一眼:“世子觉得是,那便是。” 栾阳景却肯定道:“那不是显而易见的吗?如此一目了然的事,娇娇却还要糊弄人。” “世子不过是咎由自取,我没义务与你解释。” “娇娇又要伤人心了!不过就算娇娇不说,本世子也不是不知。” 林婉儿却不追问,只是看着他,似等他开口。 他换了副精明样,但还是斟酌着开口:“是双峰山上的法术,是吗?” 从两人认识至今,他从未主动提起过这个话题,今日还是首次。 但她知道,他也是对这座山怀有兴趣的人之一,私下更没少动作。 她并不意外:“我说了,世子觉得是,那便是。” “娇娇!”这回他是真委屈了。 林婉儿直起身,拍了拍裙摆:“世子大概早知晓我与双峰山有关联,是吗?” 他跟着站起身,也伸手将身上粘着的几根草拽了下来。 “我好歹也算半个皇室之人,这种历年来流传的皇室秘辛,自是有所听闻。 那种传说中的地方,是个人都会有兴趣,我也不例外,当然也命人调查过。 而以那些消息和我对娇娇这段时间的了解,是能猜到你是或许是那处关键……” 林婉儿打断他:“这便是你这个平日对东鸣山那种春宴没兴趣的人,却主动参加的原因? 你早知二殿下怀疑到了我头上,也知晓他在宴上打算对付我的打算? 之后,你又突然出现在我与四殿下落下的那条暗道中,也并非偶然,是也不是? 你一直都等在旁,想看结果,看好戏?” “我……” 林婉儿抬脚便走。 栾阳景慌了,几步跨上前,从她身后拽住她的手腕,急切道:“娇娇误会了! 我虽对那地方真有兴趣,可也不似二皇子他们那般痴心妄想,执迷不悟! 如果能机会踏足自然是好的,但若不能,我也不会执着强求。 那种地方本就讲究机缘,一切顺其自然! 比起去找那种虚无缥缈的劳什子鬼地方,其实眼下我更想的是……” 林婉儿转过身:“更想利用双峰山这事搅弄皇城风云,让几位皇子同室操戈,鹬蚌相争?” 栾阳景愣愣看着她:“原来婉儿都知道!” 瞬即他恍然大悟,眼中散出危光,语气都变沉了:“娇娇这是在耍我吗?” 她眉一拧:“耍你?难道我刚才说的话都不是事实?” 他一听瞬间就软了:“我可不是这意思。我只是……娇娇明知我的心。” “我可不知。” “娇娇!”他上前抱住她,头不停在她身上蹭。 她用力推开的他的脑袋:“可除了二殿下,我也没见有别的皇子对这个双峰山如此执着?” 他依旧来回蹭着:“嗨,他们从小在皇室中耳濡目染,这样的秘闻自是比旁人早知道的多。 所以他们也比其他人更早就开始调查了,算来大概十几年的时间,一直都找这方面的消息。 可你也知,连他们的皇帝老子都找不到多少讯息的地方,你觉得他们又能找得到什么东西?” “所以他们早放弃了?” “那倒也不是,只是到如今没这么积极了。 但若真出了个什么看似有用的消息,他们也会马上动起来的。” 林婉儿突然冷笑一声,垂目盯着他拱在肩头的脑袋。 “所以对世子来说,我这个与双峰山有关联的人,或许有幸能成为他们同室操戈的引子? 栾阳景乱蹭的头突然就这么定住了。 第283章 草萤有耀终非火 9 无论栾阳景如何变着花样地解释,或是卖乖讨巧,林婉儿似乎都没兴趣听看。 两人就这么磕磕绊绊又走了会,不觉已至暮色苍茫,黑鸦归林。 他突然一把牵住林婉儿的手,将她带离碎石子铺就的小道,钻入左边一片林子里。 虽暮至,但外头还算天明敞亮,可此时这片杂木林中已是一片昏沉。 林婉儿张眼看去,所见之处皆是一团模糊暗影:“世子要带我去何处?” “到了便知。”他头也不回。 “又打上哑谜了?” “亏不了你!” 她之前一直不会防他使什么坏心思,毕竟无论如何,对方都是拿捏不住她的。 但自从察觉到那股颇为熟悉的气息后,就不由在心中多了几分警惕。 只是,倒也不至于处处草木皆兵。 一出林子,眼前陡然一亮,能看到前方不远处有道高过头顶的土坡。 他拉着她走至坡前。 林婉儿看到坡面有部分野草被无情踩折,深陷土中,说明这并非什么罕无人迹之处。 “不会又要上去?” 他没回答,只一马当先踩了上去,顺便将她也拽了上来。 坡并不陡,也不算高,不过一刻钟,两人便已站在坡顶。 “往那瞧!”栾阳景得意地指向西边,那双桃花眼中泛着一层橘色的光。 林婉儿转头便看到了这一天最好的美景。 此时垂在山尖上的金乌,像一颗久浸在糖水中,渐溶化的发光蜜橘,将整片天空都染上一片橙黄橘红。 山峦树障皆浇上一层蜜般霞红,天地间的界限从未如此混沌模糊,仿佛一下刻天门将要开启。 “如何?” “很美!” “就这些?” “那不如世子吟首应景的诗?” “娇娇是认真的?” “世子才疏学浅?” 栾阳景低低地笑了,还真的认真在脑中搜肠刮肚了一回。 “萧萧远树疏林外,一半秋山带夕阳。可否?” 林婉儿直接摇头。 他又想了想:“烟水茫茫,千里斜阳暮,山无数,乱红如雨,不记来时路。” “这个倒尚可!不过,世子真会喜这种只有闺阁女子,无病呻吟的哀愁曲作?” “呵,这么快就被识破了!这是我曾在大姐的花签上瞧见的。 她曾喜欢了许久,有段时间常吟诵,我听得脑子都痛了。” 林婉儿不置可否,将视线投向对面山腰处,那座披着一片赤红的道观。 道观看来的确并不大,大概不过三进院落。 此处距离尚有些远,那门楣上匾额所书的字,在光下模糊不清。 “那便是云梦观?” 栾阳景顺着她的视线看了眼:“是!” “所以这处坡,是云梦观的香客们常来观景的地方?” “那倒不是。那些香客多是来拜佛问卜的,心有所求,哪有心情观景。 且大部分都晨赶而来,最晚也都在夕阳未坠前便归家去了。 也只有极少数有闲情的,可能会磨蹭着些时辰,到此来瞧一瞧。 能专门拔步来此赏景的,多是慕名学子,或一些游玩子弟。” “呵!”林婉儿看他一眼:“这地方,世子怕也是从你那些酒肉兄弟那听来的吧。” 栾阳景有些窘:“我为娇娇,自是处处殚精竭虑的。” “走吧,再耽搁天真要黑了。” 两人直接下了坡,朝对面的云梦观行去。 略爬了一小会山,再走上一道斜长阶梯,尽头处便是云梦观的大门。 此时天已有些暗沉,那些早时同路来的香客早就全不见踪影,周围好像只剩下他们两人。 云梦观的木门被栾阳景拍得啪啪响,一连串余音在山间不停回荡,打破了万籁俱寂的壁垒。 林婉儿甚至有种,这声音怕是能传至天边的错觉。 这么大的声音,观里人不可能没察觉。 果然没一会,大门一角的一扇小门嗞呀一声从里面打开。 一位身着青色道袍,梳着双髻,豆蔻之年的小道童出现在门后。 他略有些意外,毕竟这个时间几乎没有再上门的人了。 那双小圆眼将两人快速扫了一遍,道:“两位福主可是来求卦的?” 栾阳景轻轻答了声:“是。” 道童点点头:“福主可能有所不知,云梦观坠阳不占,夜不留宿。” 林婉儿嗤笑:“还坠阳不占,该不会是你们观主想着偷懒吧?” 小童朝林婉儿瞧去。 这位女福主长着一张清冷似月的脸,说话怎的如此粗俗? 不过云梦观日日都有不少福主而至,其中不讲道理的也不是没有。 他也早已习惯一些接待事宜,尽量存着耐心:“这位福主,咱们观里一直都是这规矩。” “是吗?” “小道并未有半句妄言,福主略打听打听便知。” “那将你们观主叫过来!” 小道童见对方油盐不进,心中终是涌上些不快,语气也有点不耐烦。 “若要见观主,还请等到明日吧。”说完便要转身关门。 谁知林婉儿突然伸腿,一脚踹在半关的门上,击出一声砰响! 门后小童被这股力道直接撞倒,在地上翻了半圈。 火气终是窜了上来,他一起身便指着林婉儿:“你这村野刁妇,怎如此无礼!” 林婉儿抬脚将地上一颗石子踢了出去,直击向小道童面门。 小童这回有了防备,虽及时侧身闪了过去,但还是被蹭到了嘴角。 血一下就涌了出来,道童伸手抹了抹,一手的鲜红。 那双小圆眼瞬间湿红,咧开嘴,一副哭腔:“你……你欺负人!” 栾阳景没忍住笑出声来:“娇娇现在怎开始欺负小孩子来了,新爱好?” 她瞟向他:“我看你与他也差不多少岁数,要不也顺便欺负欺负你?” 他靠近几分,将头伸到她眼下:“娇娇想如何欺负我?” 林婉儿推开他的头,伸手从袖口取出枚状似粒扣的东西,抛向道童手中。 小道童条件反射地接过,看了眼,上面有个卫字:“这是何物?” “交给观主,他自知是何物?” 小道童疑惑。 林婉儿抬脚:“还是,想再挨我一脚?” 小道童狠瞪了她一眼,转身便跑了。 栾阳景止不住地笑:“你给他的是什么?” “没什么,不过是我们阁中的信物。” “那观主是你们无影阁的人?” 林婉儿想了下:“不算是吧!” 第284章 草萤有耀终非火 10 正当林婉儿观摩着大门前这堵刻着一片山川祥云,及在其间穿梭而行的花鹿影壁时。 一位身披紫金大褂,头梳太极髻,手搭羊毛拂子,脚蹬圆头皮履的男人便急迎了出来。 他快步行至她身前,一甩拂子,施礼道:“小姐!” “坠阳不占,夜不留宿?” 他缓缓抬头,那张还算眉清目秀的脸上带着副得体的笑。 “观中小道尚年稚,又常年守在山中,浅见寡闻,不识之无,还望小姐多些担待。” 林婉儿上下看了他几眼:“道长平日都做如此打扮?” 观主垂头朝自己身上看了眼:“平日里与福主解惑时,还另有套衣裳,但对小姐来说略有些失礼了。” 栾阳景心中不屑,敢情这臭道士还特意换了身盛装出迎?真会搔首弄姿! 林婉儿不再多说:“走了一天,累了。” 观主立即侧身让路,伸向朝右侧作引:“小姐这边请! 休息的房间已备好,一会贫道再命人将饭食,还有热水送上。” 林婉儿点头,抬脚走在前面,观主与栾阳景分别跟在两侧。 三人右行绕过影壁,穿过一道过书门廊,便来到一处开阔院落。 坐北处的中轴线上建有一座两层青瓦殿。 殿顶正脊中央立着一只青色宝葫芦式的脊刹。 所有檐角下皆挂着铜制惊鸟铃,微风一吹,叮当脆响不断。 刻着八宝花蓝式样的殿门上方,一块樟木牌匾上书着:三清殿! 殿前空地摆着一座略有些斑驳的三足香炉,炉内香灰堆上插着横七竖八的燃香。 观主顺着林婉儿的视线道:“三清殿供的分别是玉清元始天尊、上清灵宝天尊和太清道德天尊?。?小姐可要去瞧瞧?” 林婉儿没回,只道:“他们的师父是谁?” 观主愣了下,答:“是鸿运道人。” “你说,鸿运道人最喜欢他的哪个徒弟?” 这回,观主真愣了:“这……鸿运道人自混沌而生,道之初始,与道同体,贫道哪能轻易参透?” 林婉儿抬头望向天边那抹闪亮的星幕,声音缓缓: “书中说,鸿运道人的这三个徒弟分掌阐教与截教。 阐教正己守道、规绳矩墨,选的皆是出类拔萃的精兵强将,行的也亦是同源共流的道法。 而截教却讲究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万物皆有一线生机。 行的是有教无类,一视同仁,万物皆可修成大道的法则。 所以截教常被视为不三不四的一派。 你说,鸿运道人偏向哪个?” 观主彻底糊涂了,瞪着双迷惑的眼:“这两者是有什么关系吗?” “规绳矩墨代表着永不改变,同源共流意味着再无可能。 而这一丝改变与可能,便藏在了有教无类,一视同仁之中。 你说,鸿运道人在意哪种?” 观主依旧摸不着门道:“这……” 这时栾阳景突然开口:“喜欢什么,本就是个随心所欲的想法!这完全取决于他好哪一口。 再说,若鸿运道人自混沌而生,与道合一,那这样的神仙,会有这样泾渭分明的喜好吗?” 林婉儿看向他,那眼神好似虚无:“世子说的也没错!观主还是带路吧。” 观主整个人都透着种莫名其妙的憋屈,煞有其地说了这么一通,这就完了? 但他还是老老实实地带着两人越过三清殿,去了东侧安排好的房间。 将两人安顿好后,观主便先忙着去灶房张罗饭菜去了。 房内干净整洁,布置的也相当简单。 一方桌两张凳,桌面摆着套品质一般的白瓷茶具,和一盏壶形油灯。 靠墙的一张床板上铺着一床银鼠灰的薄被。 一侧的窗台上摆着盆长得像韭苗一般的菖蒲。 除此外,就仅剩墙上挂着的一副联了: 莫道长生无觅处 清虚淡泊是仙踪 世间万事如泡影 唯有清修不易离 房内还散着淡淡的艾香,想来是刚驱过蚊的。 坐在床边的林婉儿刚想一头倒下去,门便直接被推开了,栾阳景大步走了进来。 他的房间就在林婉儿隔壁,出了门转个弯便能到这。 林婉儿重新坐起身,有些没好气:“世子越来越随心所欲了!” 栾阳景戏谑道:“修道之人整日不就讲究的这个吗?” “哼!强词夺理。你又来做什么?” 他走到桌前坐下,手肘撑在桌面看向她:“观主不是一会送饭菜来吗? 我一个人躲在房间里干嚼那些饭算怎么回事,倒不如与娇娇一起吃。” 不管他本意是如何,但林婉儿竟觉得他说的还真有些道理。 至少如他们这些高门中的公子小姐,平日就算独自吃饭,那也是有侍女丫头们侍奉在身侧的。 这与真正一个人躲在屋子里吃饭,在感觉上还是有不少区别。 所以她并未出声反对,只是起身坐到了栾阳景对面。 “娇娇看来很累。”他这话说的肯定。 林婉儿的确眼睛都有些睁不开了:“我现在连饭都不想吃,只想先安寝。” “再坚持会,至少把饭给吃了,否则明日你定没力气下山。” “嗯,我会撑着的,毕竟不吃饭哪有力气沐浴! 若不沐浴,这个天气,一身的汗腻,我可睡不着。” “那待会你沐浴时叫我一声!” 林婉儿皱眉:“为何要叫你。” “我替你守着门。” “守门作何?又不是没门栓。” “这根细栓连普通人都挡不住,更别提那些会翻墙掠瓦,飞檐走壁的。” “听着像是世子常干的事。” “你把我当什么人了,我可从不干这种卑劣龌龊的事。” “那你为何非要坚持为我守门。” 栾阳景白她一眼:“娇娇真是不识好人心! 我知娇娇功夫不错,可洗澡时出手多有不便,万一……” “好了!”林婉儿不耐烦地打断他的碎碎念,再说下去,她可真要睡着了。 就在这时敲门声响起,栾阳景起身开门。 一位道童端着饭菜慢慢走了进来。 并非是在大门口遇到的那个,但两人装扮相似,年龄看来也差不多。 他一看到栾阳景便道:“公子原来人在这,可师兄已送饭过去了!” “你让他送到这来!” “好。”道童将饭菜在桌上摆好便赶紧退了出去。 没一会,另一份饭菜也送了进来。 第285章 草萤有耀终非火 11 “若说史上最豪华的浴室,那可能当属十六国后赵的第三位皇帝石虎了。 那家伙在首都邺城的皇宫内建有数所?湢池,有室内的,也有露天的。 但最为人津道的还是这露天湢池,因四季皆得洗而名为四时香汤。 香汤从宫外引进清澈洁净的河流之水,内有数支管道与宫内外水渠相接。 用宝石美玉铺满池堤,琥珀做舀水的汤勺。 池内泡着装着各种香料的香囊,池边置纯金香炉。 周围还栽着数棵花树,树干之间挂帷帐,树枝之下垂长纱。 微风起时,花瓣飘洒在池水上,长纱在池边缥缈。 平日石虎便与他喜欢的妃嫔宫女们在内洗澡作乐!” “呵!不愧是京师中有名的浪荡世子,这等奢靡纵乐的古文秘事,世子都能如数家珍。” 栾阳景放下婉筷:“虽说食不言,寝不语! 可山中寂寥,我这不是为了替娇娇解闷,才如此搜肠刮肚嘛!” 林婉儿见他又要委屈上了,忙夹了口菜,道:“说的好,继续说。” 栾阳景果然又继续道:“浴后,浴池中的水排出宫外渠道,便称为——温香渠。 别看是洗过的水,那也是帝王洗过的,加了许多料的水。 每每附近许多人都等在那里,争着抢这个洗澡水呢!” 林婉儿马上放下碗筷:“吃不下了!” “娇娇饱了?” “听也听饱了。”她没好气。 栾阳景讪笑着站起身:“那娇娇现在就要沐浴吗?” “刚吃完饭,等会。” “那我回去先洗,再来为娇娇守门?” “你觉得这里会有你说的那种胆大包天的人?”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嘛,娇娇等我!”说完,栾阳景便像风般冲了出去。 看着他瞬间消失的身影,她不禁嘀咕:“我看胆大包天的那个是你才对。” 林婉儿自不会把他那套胡言乱语放在心上,在屋内转了几圈消食,便叫人送来了热水。 这里的洗澡水都来自山间真泉,不仅清澈见底,似乎更能去除疲惫,与人清净。 难道古人常说:沐浴清泉,浴身沁心! 只是洗着洗着,林婉儿便感觉到有些不对劲。 也不知是不是受栾阳景那套说辞的影响,她真感觉出似乎有双眼睛在暗处一直窥探着自己。 她表面不动声色,继续不紧不慢地洗着。 一会,她从浴桶中踏出,拿起事先搭在凳子上的衣服穿上。 再拿起同热水一块送来的一条汗巾,边擦着头发边朝门口走去。 打开房门走到院子里,对着月光继续擦着头发。 突然,她平地而起,一飞冲天,极速地掠上了身后的房顶。 手里擦头的汗巾,朝着房顶上那个正准备逃走的黑影甩了过去。 黑影趔趄了下,眼看就要摔倒,幸好脚尖及时抵住房檐边的一块突出物才没掉下去。 这时,林婉儿袖中飞出一道闪光,直朝打算起身的黑影而去。 “啊!”这回黑影忍不住叫出声来,倒在地上彻底起不来了。 林婉儿这才慢悠悠地走到黑影面前,垂头瞧着他。 山中明亮的月亮将黑影的脸照得一片清白,如月宫仙娥。 “世子说替我守门,便是这样守的,监守自盗?” 栾阳景饶是他再脸皮厚,此时也有些面红了。 他一沐浴完就过来了,发现娇娇并没真等他,便有些生气。 一开始他的确是老老实实地守在门口的。 可一听到屋内那哗哗水声,便联想到她光着身子坐在浴桶中的情景。 这凡事都经不住想,他越想越热血沸腾,这门就有些守不住了。 最后也不知是怎回事,就鬼使神差的上了房顶,像是中了邪一般。 他自问从来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可也不是那种没见过一点世面的男人。 尤其对女人,早已见惯不怪,也不认为自己是什么饥不择食,趋之若鹜之人。 娇娇是第一个令他打破诸多原则与下限的人。 之前他一直以为,作为一个男人来说,喜欢一个姑娘大概便是如此,为人行事不比平日有章法。 可到了此刻,他心中突然开始产生一抹怀疑,自己真是喜欢她到了这种没下限的地步了吗? 自问,自己真的是这样的人? 这种怀疑的产生令他突然意识到,有些东西似乎从一开始就不太对劲。 “你该不会给我下了什么蛊?”他问道。 “什么?”林婉儿气笑了。 她叉起手:“原来真正的卑鄙下流并非是偷看姑娘家洗澡,而是偷看姑娘家洗澡,却还要倒打对方一耙!” 他仔细观察着她的表情,没有丝毫破绽! 不过,她向来都是这样毫无起伏的冷清模样,行事也令人看不透。 下一刻,他的一番心思却被一阵强烈的麻痛所替代。 他看向中镖的左肩,那里渗出点血迹,中时只是一痛,没其他感觉,但现在…… 这种蚀骨的痒痛开始逐渐爬升,到了有些令人难以忍受的地步。 一瞬间,他就出了一身汗。 “这镖上有毒?” 林婉儿看着他痛苦的表情,十分满意地扣起了手。 “不过是点教训!若是旁人早就身首异处了,世子可不要不识好歹。” 栾阳景第一次在看向林婉儿的眼神夹杂了丝冷厉的怀疑。 “你果然擅长下毒。” 她也听出了对方态度的变化:“世子这是认定要将罪责扣在我头上?” “我……”自然不是,事是他做的他不会不认。 只是,没法向她解释,自己对她这种奇怪又玄妙的怀疑。 林婉儿也没想等他的解释,转身便走。 他听见她飞下屋顶,进了屋,接着是啪嗒一声的关门声。 半晌后,屋内已传来平稳的呼吸声。 他不禁有些好笑,她还真是什么时候都睡得着。 栾世子狼狈地回了屋,也打算直接躺下休息。 可无论是心思还是伤势,都令他辗转反侧。 尤其伤口带来的痒痛,一阵一阵地反复凌迟着他。 吃了自己带的解毒药也没什么效果。 到最后什么心思也暂且没了,只想赶紧将这痒痛压下。 记得今日沐浴较平日不同,尤为通体舒畅,许是那水有什么奇效。 送热水的小道童说,水是取自后山的一处泉。 他起身穿戴好衣物,到后山去寻那泉水。 第286章 草萤有耀终非火 12 月如银盘,清辉遍洒,八月半的山中夜晚,清凉舒爽。 小路被清幽月影映照得格外清晰,周围静谧黝黑的密林,似盘伏着古老的怪物。 据观中小道的描述,栾阳景没费多少功夫便找到了那处清泉。 清泉背靠一侧峭壁,站在峭壁上,云梦观的一角映入眼帘。 栾阳景沿着小路下到了近处岸边。 泉水倒映着挂在黑蓝半空的银月,宽阔的水面月影婆娑,跳动着白金般的光。 潺潺流动的泉水声在这片寂寥的夜下,也显得格外温柔。 但这一切都与他此刻身体中涌动着的那股痒痛所带来的焦躁,对比鲜明。 他迫不及待地脱了外衣和靴子,一头扎进这片清澈银湖之中。 冰凉的泉水瞬间将体中的痒痛压了下去。 但没一会,那感觉又慢慢升了上来,只是已去了霸道的势头,温和了不少。 焦躁的心也渐渐平复下来。 想到今晚的事,他哑然失笑,娇娇还真是一如既往地心黑手狠。 不过,他也怪不着她,至少这件事是完全是他的不对。 只是,之前涌起的那点疑惑并未消散。 他开始回想盘复着他与她之间的种种。 从东鸣山至飞仙楼,从琉璃阁私宅至北山赌场。 从府中寿宴到她的清荷轩中,再后来便是被赐下婚事。 仔细想来,他对她的情爱的确是来得没什么由头。 仅凭这些,便能令他死心塌地将她装在心中吗? 可什么都可能是假的,肉长的心却是骗不了人的! 他能清楚地感觉到,每想起她时,胸中的那份雀跃与愉悦。 这种感觉奇妙又难以言喻! 最后想的头都痛了,也没想出一个完全合理通顺的答案来。 他有些烦闷地甩甩头,也许,世间情爱本就是种虚无缥缈,又无理可循的东西。 即便这当中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阴谋,也是令人难以反抗的。 “啊!”一声压抑的喊叫在静怡夜里显得格外清亮。 栾阳景睁开快要合上的眼,装满繁星的双瞳警惕地瞪向岸边。 那里长着一片细碎的内门竹,被微风吹动的摇曳竹影处似站着一个人。 月光将盖在其腿脚的那片裙摆照了出来,上头绣花用的银线在月下闪着光。 头部位置也时时闪出摇动的亮光,再加上刚才的喊声,可以确定是名女子。 “你是谁?”栾阳景冷声喝问。 那人听到问话并未回应,也未逃跑,只是后退一步,定定地站在那。 几息之后,又突然大着胆子上前几步,去瞧淋在月光下的水中人。 月笼轻纱,披挂在栾阳景露在水面的上半身。 一头乌黑的秀发下,那张艳丽的脸挂着水与月的清冷,如从泉水中诞出的精怪。 她呼吸一滞,接着轻舒了口气,道:“请问可是栾世子?” 栾阳景没答,只眯眼观察着对方,岸边光影婆娑,看的不是太真切。 她自然瞧见对方打量的表情,便又上前两步,双脚贴至岸边。 月光终于照亮了那张舒丽的脸,看来有点面熟,但栾阳景却想不起在哪见过。 见他始终一副迷茫模样,岸边人有些气馁,又有些无奈。 若是从前,她定会不甘,或发通脾气将对方羞辱一番,虽然在栾世子面前她还不敢。 可如今她早被磨平了脾气,许多事情都不甚在意了…… “我是王院使家中嫡女王莹,王源是我大哥!” 听对方自报家门,栾阳景心中明了,原来是那对蠢货兄妹。 “这半夜三更,你怎会在此?” 王莹心想,她也正想问这个呢,不过人家是世子,自然只有她答的份。 “心中有些烦闷事,睡不着,见今日月色明亮,便想来后山走走。” “我是问你为何会来云梦观?”栾阳景语气有些不耐烦。 “这个……”王莹犹豫了。 “不好答吗?”他声音如泉水般冰凉。 “不……不过是私事,我身子有些不舒服,便请了位郎中。 郎中说,云梦观这的泉水有奇效,便领着我来养几日身。” “是吗?”栾阳景表示深切怀疑。 王莹点头:“不敢欺瞒世子! 这泉水的确是有些效果,今日散步至此,也是好奇想看看这水。” “可我听说,云梦观有夜不留宿的规矩。” 王莹不禁在心中吐槽,那世子晚上不也在此留宿了? 不仅留宿,还泡了人家的泉水! 一想到每日吃喝都用的都是这的水,她心中便有些犯呕。 若不是对方是个难得一见美男子,可能当场便要吐了。 “的确有这规矩,可郎中说他与观主交好,所以我才跟着来的。” “噢?哪里的郎中?” “是济世堂的东家。” “叫什么?” “好像叫卫诸!” 栾阳景一挑眉:“哪个卫?” “护卫的卫!” 栾阳景垂眸,娇娇身边的人好像都姓卫,是巧合还是…… “谁给你介绍的郎中?” “自己寻的,卫郎中医术在京中颇有些口碑。” “我怎么没听过他?” “世子没听过也正常。”说到这她面有微红:“卫郎中擅妇人病……” 栾阳景没说话,心中那点子疑问暂且是问完了! 何况他本也不是个喜欢管别人闲事的人,尤其是姑娘家的事,更没兴趣。 便不想再与她多说下去,合上眼道:“去吧!” “是!”王莹松了口气,行礼退下。 走了没两步忽又停住了脚,犹豫再三又转回岸边。 栾阳景自然听见了动静,他没睁眼:“还有何事?” 王莹看着他:“世子既来了,那林姑娘也来了?” 他抬眼:“你找她有事?” “是有些事情,我明日可以去寻她吗?” 栾阳景心中有些不悦,他不喜突然窜出个人,去打扰她与娇娇。 “我会与她说的,若她要见你,自会让人去通知。” 言下之意,若无通传便不要主动来打扰。 这点意思王莹自然是懂的:“知晓了!” 瞧着她去的背影,栾阳景有些疑惑。 娇娇身边没什么称得上朋友的东西。 说得上话的也只有前不久被贬的杨雁,及表面失踪,实际早已身亡的周莲。 且看娇娇的态度,即便这两人她也并不十分上心。 这八竿子打不着的王莹又是何时与她有了交情的? 难不成这两人还有什么秘密不成? 第287章 草萤有耀终非火 13 栾阳景在山泉中泡了大半夜,果不其然地受了风寒。 此刻头晕脑涨的他,强硬地将头架在坐在床边的林婉儿腿上。 “这全都是娇娇害的。”他嗡声嗡气,委屈巴巴。 “难道不是世子自讨苦吃?” 栾阳景突然有些生气,屈起手指抠着搭在她腿上的衣料。 “看来娇娇真是一点也没将我放在心上,这时还要与我说教?” 林婉儿垂目看着他。 他也略抬头瞧着她。 那眼中的确藏着怒形于色的火光,以及一丝鸟啼花怨的悲痛。 林婉儿视线从他面上略过,看向那一头散在肩上,乌黑亮泽的头发。 头发肉眼可见地细软,她没忍住上手抚了一把。 “找个郎中来瞧瞧?”她声音明显温和了些。 栾阳景面上的苦大仇深顿时松散,重新靠在她腿上,还配合着用头蹭着她的手。 “这荒山野地,哪来的郎中?” 话落又突然想起,昨日那女人不是说跟着一个姓卫的郎中来的吗? “观主有位好友就是郎中,如今恰好正住在这里,我叫他来。” 栾阳景心道,她果然早就知道了,甚至在来之前便知晓了。 不过既然观主与无影阁有关,那身为无影阁之主的她,知晓这些也没什么稀奇。 他也正想瞧瞧这姓卫的郎中又是个什么人物,在京师有如此声名,他却闻所未闻! “好!” 不过一刻钟卫诸便出现在门口,身后跟着位背着药箱的青衣随从。 栾阳景睁眼盯向他。 穿着身绣着银色波纹的轻便白棉衫,蓝色内衬从袖口、领口露寸许。 略弯的头发用一根蓝绦带扎起,垂下的绦带与未扎起的发皆披在肩背。 长相清朗风正,眉眼却姿意风流,举手投足一派温雅,端是风度翩翩。 “小姐!”他朝林婉儿行了一礼。 林婉儿点点头,指向栾阳景:“世子他似染了风寒,你给瞧瞧。” 卫诸走到床边,林婉儿起身让开,卫诸便在她让开的凳子上坐下。 其实刚才栾阳景观察他的时候,他也在悄悄留意着对方。 虽早知晓缮国公府的栾世子是京师有名的美男子,无出其二。 但实际看到这张如嫣桃花面,尤其如此近距离下,还是不禁在心中赞叹了句:老天真不公平! “请世子将手伸来。” 栾阳景好奇,这卫郎中见了他不行礼,可却朝娇娇先行了礼,可见对其慎重。 加上他也姓卫,想来,此人大概也是无影阁旗下一员。 心中想着,手便伸了出去。 卫诸抬起三指搭了上去,没一会眉毛便皱了起来。 “如何?” 卫诸收回手,意味深长地看着林婉儿。 林婉儿也皱起眉:“有话便说!瞧我作甚?” “小姐真让我说?” “那卫郎中来这是做何的?” “在这说?” “卫郎中是有耳鸣?”她没好气。 卫诸见她并不避讳,那看来栾世子应是知道的。 便不再迟疑:“公子寒气倒是无妨,不过是轻症。 我一会开个方子,喝上一副,晚上好好睡一觉,明日便能大好。 到明晚同样的时辰,再喝上一副,后日基本可痊愈。 只不过……” “不过什么?”栾阳景及时接住话头,他大概知道对方要说什么。 卫诸转头看向他,微微一笑:“不过公子身上还中了五麻散,我这可没解药。” 话落他与栾阳景几乎是同一时间看向站在一旁的林婉儿。 迎着两人疑惑与怨怼的目光,林婉儿也笑了:“这个便不必卫郎中操心了!” 卫诸点头,站起身:“五麻散倒也无妨,只是若不解可能会对风寒有所影响! 这两症两相之下……到时有何问题,可别又来怪我医术不精!” 林婉儿叉起双手,语气有点威胁意味:“有何影响?” 卫诸有些憋不住笑,努力忍住:“中五麻散者心痒难挠,若遇伤口更会痛痒同起! 在如此循环反复地折磨之下,只会令人越发躁动不安,翻来覆去。 而风寒最重要的并非喝药,更需要静心休养、酣然入梦! 若公子一直睡不好觉,便是吃了药大概也压不下风寒之症。 再加上五麻散的症状,病情很可能会反复,或是加重!” “是吗?” “医者从不打诳语,这可是要人命的!” 栾阳景适时地在一旁咳了几声,双眼带着呛出的水润直射向林婉儿。 林婉儿其实也不过只是为了教训他,令他受些折磨罢了,并非非要置他于何地。 再说,之后下山,她还要他继续背着她呢,若身子不好,哪来的力气背她。 “那便解了吧!” 卫诸笑着在林婉称和栾阳景身上来回巡了一圈,便坐下写了方子。 将方子递给随从,吩咐他去抓药。 云梦观地处深山,平日里本就备着些寻常药材,以供方便。 “一会药煎好,我会让卫悟送来!” 卫诸说完便退下了。 栾阳景重新躺下:“这郎中靠谱吗?” 林婉儿替他掖好被角:“世子若觉得不行,大不了不吃他的药嘛!” 栾阳景立马噘起嘴:“我都病了,娇娇还是欺负我。” 她在床边坐下:“世子尽管安心,难道还真能要了你的命不成?” 栾阳景轻哼一声:“也不知之前那几年,我是遭了哪个心辣手狠的人追杀!” “呵!世子这是在翻旧账?” 他伸手一把将她的手握在手心:“所以娇娇要更疼惜我才是。”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直到卫悟送来药。 栾阳景一闻见这药味,整张脸都扭曲了:“之前受伤,我可是连续喝了一个月的药。” 林婉儿没太多耐性哄人:“那你如今喝是不喝?” “喝!”栾阳景心中翻了个白眼,这药里大概就有五麻散的解药,怎能不喝? 他闭眼屏息,一口气将药灌入口中。 一如既往地觉得,世上大概再没有比这个更痛苦更令人难以下咽的味道了。 一睁眼,却看到林婉儿一脸笑意看好戏的表情,顿时恼了。 两次咽下这巨大痛苦都是因她,可她居然还反嘲笑起自己来了。 他一下坐起身,拉起她的手腕就往怀中拽。 还没等对方张口控诉,便朝着她的唇缝落了下去。 没道理要他一人受这苦,也要将这苦味沁遍她口中! 第288章 草萤有耀终非火 14 一处峭壁上,林婉儿凝视着前方不远处,三清殿屋顶上的那只青色宝葫芦。 立在她身侧的卫诸也将视线投向屋顶:“葫芦在道家向来是装着仙丹的法器,治病救人,甚至起死回生!” 话落他又似随意地问道:“那位小世子睡着了?” 林婉儿点头。 卫诸笑道:“哎呀!世子不愧是京师第一美男,那容貌放在大煜也是难得一见的!” 林婉儿可没与人闲聊的耐心:“卫郎中究竟要说什么?” 卫诸倒也直白:“这么粘人漂亮的小世子,小姐为何要给他下五麻散?” “想下便下了。”语气随意地完全没一丝为其解答疑惑的欲望。 可卫诸却不打算就此折戟,他摩挲着下巴上的硬茬:“难道最近流行这种新情趣?” 林婉儿侧头盯向他。 面对投来的死亡视线,连卫诸也心有戚戚! 但他向来是有点反骨在身,仍将那番好奇坚持到底。 “听说小姐与程家二公子关系也不错,若比起小世子,小姐更属意谁?” 林婉儿将视线收回,重新投向远处:“你又是从哪个深宅妇人口中听来的?” “哈,小姐刚被赐婚那会,便有不少人都在说呢。 再说,若不能闲语八卦,那些妇人可是一天也活不下去! 所以……”他微微上前一步:“小姐究竟更钟爱谁?” 林婉儿笑了:“卫诸,不如与我回山上,我再与你慢慢道来?” 卫诸忙摆手后退,摆出一脸惊恐:“那可不是人呆的地,小姐,您这不是要了我的命吗?” “呵,那的确不是‘人’待的地方,原来卫郎中真的更喜欢山下?” 卫诸捋了捋衣袖:“那是当然,山上清汤寡水的,多无聊!” “卫郎中独具慧眼,的确比山上那群呆子强多了。 你既如此喜欢八卦,今日不会只有这些可说吧?” 卫诸拱手:“小姐明鉴,宫中最近倒真生了件事。” “何事?” “皇后薨了,小姐可知?” “噢?何时?” 他无奈地叹口气:“看来小姐还没翻燕柳阁的消息。应是上月初吧!” 林婉儿垂目:“那离现在也有近两月的时间了,可没听皇室发丧啊?” 卫诸哼了声:“皇帝将这件事给死死地压了下来。 皇后的尸体他也只是命人像条死狗般草草地埋了。 而那些埋尸体的人也全被杀了,这事终是没几人知道! 再说,就算知道的,也不敢往外说啊!” 林婉儿转头:“那你又是如何得知? 如这种皇室的杀身秘辛,就算高门贵妇也不可能得知吧? 就算得知,如你所说,也不敢往外说啊!” 卫诸翩然一笑:“之前曾与小姐说过,皇后不是曾找我看过病嘛!” 林婉儿想了想,点点头。 “那时我说,我诊出她怀了身孕。” 林婉儿又点点头。 “只是后来皇后小产,又被打入冷宫,连番打击下,精神开始错乱。 但宫中太医许是顾忌皇帝的态度,居然无人为其诊治!” 说到这卫诸摇了摇头,似感叹世事苍凉。 “好在,她身边有个娘家人江嬷嬷,倒是个忠心的。 之前来看诊时,她就一直跟在皇后的身边,所以知道我。 有天她偷偷出宫找到我,道出皇后病情,我便开了几副安神药给她。 不久,她又突然来找我,还说皇后中了毒……” “皇帝下的毒?”林婉儿突然道。 卫诸摇头:“是江家人下的毒。” 山间吹来一缕沁人心脾的暖风,裹挟着树木的清香,拂动着林婉儿垂在肩头的发丝。 以及卫诸绑在头上垂落的绦带,也被微微滑动。 远空的团云厚重低垂,金乌从灰云后渗出一片朦胧的和光,在广袤的山林中投出剪影。 空气中升腾着一股股暖湿之气。 “江家,是皇后的娘家,为何?” “哎,皇帝早就厌弃了皇后,至少这在贵族圈里已是人尽皆知的事了。 但多年来皇帝面上还算是徒有其表?,与皇后维持着相安无事的状态。 而这次皇后小产,皇帝不但不轻怜疼惜,更是将其驱逐到冷宫中不闻不问。 那已然表示皇后被彻底放弃,是不可逆转的事实了! 听说,皇后在中毒之后,皇帝就下了密旨,将其废黜!” 林婉儿明白了:“呵,江家是在用女儿的命来向皇室投诚吗?” 卫诸嘴角讥讽:“一个无用之人的命,便能暂保江家安泰几年,江家又何乐而不为?” “江嬷嬷去找你不就是为给皇后诊治吗?” 卫诸苦笑:“江嬷嬷来找我自然是为这事。 她一开始还不敢说实话,是我从她描述的病情中猜到了几分。 她这才说了实话。 可一国之后中毒怎会是小事,我这种平民又怎会随便掺和?” “她没求你?”林婉儿眼中噙笑。 卫诸点头:“求了!可世间事岂是求一求便能得圆满的? 再说,天下毒物繁杂多样,一个弄不好便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面对面的诊疗是基本,不见着病人,我也不可能乱开方子。 而江嬷嬷也没办法将我弄进宫,更无能力保我,我才不跳这个坑!” “呵,卫朗中倒是挺惜命!” 卫诸看向林婉儿:“小姐这话说的,身为医者可是最爱命的。 况且皇后与我一无亲缘,二无交情,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我犯不着为她卖命吧。” 顿了会,他又道:“不过这皇后当的的确惨了点! 皇帝也不知是怎想的,这两人难道真是有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吗? 还是说皇帝这些年沉迷修道,真把脑子给修坏了? 如此任由人毒害发妻,行事竟如此不顾忌了。” 林婉儿看向峭崖一侧,清澈泉水自上而下缓缓流入观中所搭建的,用来引泉的一条长长竹道。 “你觉得皇帝沉迷修道是为何?” “嗯?自古以来帝王沉迷此道不都为长生不老吗?” “你觉得大煜的皇帝修道是为了长生不老吗?” 卫诸愣了:“难道大煜皇帝与其他沉迷修道的皇帝有所不同吗?” 林婉儿嗤笑一声:“我倒觉得他是为了一心求死呢!” “这……这有些说不通吧。” “向死而生! 皇帝的心早就死了,所以才拼命寻求这世间一切不可能之事!” 第289章 草萤有耀终非火 15 空气中的湿暖越发浓重,令人好似身处在热汽蒸腾的汤池中。 草木密林的味道也被蒸烤地越发浓郁,飘出一股股浅淡腥气。 压抑沉闷气流四下蔓延,唯有崖下那方清泉的潺潺声,时时令人深省。 “向死而生?难道作为天下之主的皇帝会对这世间毫无留恋吗?” “也许吧!” 卫诸打量着她的背影:“小姐看来对皇帝很了解?” “算不得。” “小姐是查到了什么事?” “没什么?” 好奇的卫诸有些泄气,看来小姐是不愿意多说一句了。 “云梦观的上任观主去哪了?”林婉儿突然问道。 卫诸一愣:“啊?” “如今的观主不是以前的观主吧?” 卫诸挺直身:“是,卫净尘是上任观主唯一的入室弟子。至于上任……” “有什么不好说的吗?” 卫诸挠了挠下巴:“倒也不是不好说,就是上任观主如今的身份有些……” “噢?”林婉儿被勾出几分兴趣:“京师中还有令你顾忌之人?” 卫诸尴尬地咳了声,终于直言道:“卫净尘的师父道号净尘子! 卫净尘如今用的这个道号,便是他师父将自己的道名弃用给他的。” “为何是弃用?” “净尘子觉得他配不上这道号。” “他做了什么?” “他……”卫诸又挠了挠脸,干脆道:“他与尼姑庵的住持通奸,被人给捅了出来!” “嗯?”林婉儿的确有点意外,想不到这老道士还挺风流。 她脑中突然一闪:“你说的尼姑庵,该不会就是如今在北侧的那座尼姑庵?” “小姐知晓?” “来时听过一些传闻。” 卫诸点点头:“的确是那里。 “早先,云梦观与那座尼姑庵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是颓垣废址的状态。 据附近的人说,尼姑庵比云梦观的存在要稍早些,百年前就有。 只是这两处地方最初是谁承建?如今已无人能说清,叫什么名也无可考证。 总之,那座尼姑庵里最先供的是后土娘娘。” “后土娘娘?那不是幽都之王吗?” “是。后土娘娘在民间也代表大地之母,与生育之事有佑。” 林婉儿点头:“若如此,那间尼姑庵承建的时间可能还要更早。” “也许吧,这谁又知道呢?” “你继续。” “是。”卫诸应道。 “二十年前,在各地已云游数十年的净尘子便来到云梦观,就此安顿下。 当时云梦观只是个被废弃的无名小观,连这些青瓦房都没有。 净尘子自己出钱整修后,才正式挂名为云梦观!” 林婉儿有些疑惑:“云梦观听来与云来寺是否有点相似?” 卫诸笑道:“的确,小姐的感觉并没错!” 净尘子向来是随性之人,平日对大小事都是粗枝大叶,浑不在意。 云梦观整修好后,他就是懒于起名,期间一直推三阻四。 恰好当时云来寺也刚建成,于是他便就地取材,照着云来寺取了名。” “呵,原是如此,这净尘子倒有些意思!” “是啊!净尘子的确是个颇有道法之人!” “之后呢?” 卫渚视线投向北侧:“云梦观刚整修好不久,那座尼姑庵居然来了个尼姑。 那尼姑与净尘子一样,打算在那久驻,所以也开始对尼姑庵进行整修。 尼姑庵修好后,那尼姑自然就成了庵中主持,只是新庵堂一直都未挂名。 一开始,那女主持的确表现的是个正经修炼之人。 每日不是在庵中参禅打坐,悟道清修,便是在附近翻田播种,砍柴捡果。 后来,附近有苦处的女子便纷纷慕名而来,随着她做了庵中的小尼姑。 再后来,又有不少犯了事的官家女子被直接送到那里。 如今看来,当时官府的人怕是早已征用了那座尼姑庵。 自此后,那尼姑庵就渐渐变了调,成了腌臜之处!” 林婉儿皱眉:“也就是说,那座庵堂是从官府插手后才渐渐成为私楼的?” “可以这么说!” “那净尘子又是如何与那女主持沾染上的? 难不成净尘子这种修道之人,也对这些地方有兴趣?” 卫诸摇头:“虽道中也有阴阳双修之术,不过他并非是因这个原因。” “那到底是何原因?”林婉儿听得有些不耐烦了。 卫诸也不敢再绕圈子:“净尘子与那女主持年轻时就相识。 准确说,净尘子还在俗世之时,是个富户人家的小公子。 那女主持一直是他的邻居、青梅竹马,两人也曾有过婚约!” “是吗?这两人竟是这种关系!”林婉儿终于听到了满意的八卦。 “此事千真万确……” 她抬手阻了卫诸接着要出口的话:“让我先猜猜! 这净尘子为了修道,肯定是先负了他的青梅竹马。 接着又与父母闹僵,离出家门,多年不知所踪! 那青梅竹马苦寻无果,本想另嫁他人,却始终存着份不甘。 后来更是因爱生恨,一气之下,也出家做了尼姑。 但她的心始终不净,苦修无果,便遵从本心,外出去寻净尘子。 可天大地大,找人哪有这么容易。 最后苦寻多年,才终于有了净尘子的消息,并跟随到了这里。 所以,她完全是因净尘子才留在这尼姑庵的?” 林婉儿看向卫诸,那双清冷的眼有些发亮:“是也不是?” 卫诸不由笑出声来:“小姐,你平日里倒底看了多少话本子?” 她有些不满:“究竟是也不是?” “虽稍有出入,但大体是如此吧。” “哪里有出入?” “那女主持比小姐所说的,更要为情而狂,为爱而困。” 林婉儿了悟:“是啊,若不是如此,她怎肯留在私楼这种地方?” “嗯,不过如今人不在了。” “不在了?” 卫诸叹口气:“她与净尘子闹出这种事,不管原因为何,事实怎样,都不可能再留下了。” 林婉儿回神:“对,差点给忘了,那这两人如今在何处?” “净尘子去了城南的无相寺! 至于那女住持,听说就安顿在附近的一座水月庵中。” 卫诸说完咂咂嘴:“这两人还真是如影随形呢!” 林婉儿睁了睁眼:“你说的该不会是一直自封在无相寺塔阁内,从未外出的那位无名佛子?” “正是他!” 第290章 草萤有耀终非火 16 风终于徐徐鼓吹起来,且大有越演越烈之势! 林叶与劲草发出沙沙的摩擦声,像是潜藏在暗丛中的无数土蛇正飞奔齐鸣。 飞鸟不安地展翅鸣叫,在低空中来回巡梭,最终纷纷冲入深林,缩进繁枝下。 远空堆叠的片翼灰云被齐齐推动着,在广阔的天际间变化翻滚。 两人的衣袖与发丝也随之鼓动扬起,朝着风掠过之处飘然而去。 “雨怕是要落了!咱们回去吧,小姐。”卫诸收回投在空中的视线。 “好!” 两人沿着来时的路快速下了峭崖。 “卫诸,你慢些!” 始终领先半步的卫诸无奈停脚:“小姐,您功夫虽不错,可这腿脚却像足了八十翁!” “卫诸!你想死吗?”她语调慢慢悠悠。 “小姐,这雨势可不等人。您瞧老天爷这番架势,怕不是场小雨。” 林婉儿一听他这话,突然将那身紧赶慢赶的势头一停,步子反而迈得更慢了。 “好啊!左右怕都是赶不上在雨前回去,不如就这样慢慢走吧。” 卫诸听了头疼,他们都说自己是天生反骨,可若论此,谁又能比得上这位祖宗。 “那小姐若是惹了风寒,可别怪属下没提醒您。” 林婉儿十分不赞同:“我怎么会惹风寒?你不是有外衣吗?” 卫诸这会宁愿自己不是个这么耳聪目明的人,能瞬间体会到她的意思。 他僵硬地转了话题:“净尘子现在可是无相寺的活招牌呐!” 林婉儿果然还热衷这个:“没想他就是无相寺那位人人膜拜的无名佛子。 可之前他不一直都是道家弟子吗?再入佛门这也行?” 卫诸双手环胸:“这也是情势所迫嘛。 再说,追根究底,这佛出于道,道步于佛! 这佛道之间,我中有你,你中有我,本质有许多相似之处。 想来即便是相互转换,或是同修也无碍?” 林婉儿懒得纠结卫诸的胡言乱语:“无相寺的人知不知他与那女主持的事?” “只有主持和少数人知道。” “可如今他得了这番成就,不是更招人注目了,应该不是他自己的意思?” 卫诸点头:“自然,出了这种事,他躲都来不及,哪里会想出这种风头。 奈何无心插柳柳成荫,那些理佛的香客们,整日都期待着奇迹与奇事。 一个常年不露面,一心向佛的佛子,足够他们造就一番想象与编排。” “是吗?这里头难道就没有无相寺的推动?” 卫诸笑了:“诸佛在天,可弟子皆落凡尘,他们也要食五谷。” “呵!这倒是,从俗浮沉,人总是要活下去的。” 风似停歇了会,天边墨云停止了翻滚,改为缓缓游动。 林间草丛的沙声也渐弱,偶有归鸟从枝叶伸出头,莺鸣一声。 天地间一切,像是突然间缓和下来。 “所以,刑部郎中李宗臣,与这里的尼姑庵又是怎回事?” 卫诸有些措手不及:“小姐怎会突然问起这个来了?” 林婉儿瞥他一眼:“你在燕柳阁挂名,难道只是为了好玩?” 卫诸有些心虚地挠了挠鼻头:“属下只喜坊间八卦,这么难的消息,可不是挂名能探得的。” “你到底知不知?” 他突然勾唇:“别的不说,南城庙这里的事,属下倒是知些三四。” “说吧!” “那敢问小姐,勾栏之地最常要解决的难题是什么?” “这……”林婉儿挑眉:“你指的该不会是身孕的问题?” 卫诸眨眼看向她:“小姐怎一猜就中?” “这不是很容易就能想到的吗?” “小姐脑子里整日想的都是什么?” “想怎么弄死你!” 卫诸一噎,赶紧接着道:“正如小姐所说的那样。 所以她们一般会提前用一些可以避孕的办法。 如使用一些药物:像是用的最多的麝香、红花。 或用一些简单的抗御物:如羊肠、鱼镖。 若再狠点的,便会直接饮用水银。” “水银?那东西不是有毒吗?” “的确有毒,长期饮用会出现许多副作用,对身体也会有损伤。 但水银会导致女子月事紊乱,令她们不易有孕,效果更胜其他!” 林婉称点头:“她们都用这个?” “这个就是因人而宜,因地而宜了。 有些姑娘的确为了省掉麻烦而去主动服用。 有些则是被上头的管事强逼着服用。 不过一般高档之地、官家的教坊中是不用的。 毕竟姑娘是财物,有损可就不好了,尤其是那些头牌。” “你说的这些,又与这座尼姑庵有什么关系? 该不会,这尼姑庵中有更好的避孕方法。 还是说……不会强逼女子去胎?” 卫诸脸瞬间僵了:“小姐怎么又猜中了?” “这次可不是随便猜的。” “属下信!”毕竟能突然问出关于刑部官员的事,就代表小姐事先已有依据。 “这尼姑庵的确很奇怪。 虽是私楼,可从不让里头的那些姑娘刻意避孕。 甚至,一旦有孕者还被照顾的相当周到。 好似,很期待那些见不得光的孩子出生……” “是吗?那李宗臣又是如何说法?” “这个李大人也很奇怪。 他平日行事总是一派持正不阿、光明磊落的作风。 这是有目共睹,众人皆知的事情。 按说他这种人是不会轻易去那种地方的。” “噢?这难道不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吗?” 卫诸摇头:“可奇怪的就在这点上。 他既去了那种地方,应该就是去寻欢作乐的。 但李大人却从未与庙中的任何女人厮混过。 端得还是一派持正不阿、光明磊落的架势。” “那他去那里是做什么?” “是啊!去做什么呢?属下其实也很好奇。” 林婉儿露出丝不屑:“挂名的果然不怎么好用!” 卫诸心中一堵,敢情他这是吃力还不讨好。 为了挽回点尊严,他将仅知的一点也掏了出来。 “不过每次李大人去的时候,那庵里都会有女人正临盆生子。 每当李大人离去时,那刚生下的孩子也会突然消失不见。” “噢?”林婉儿垂目,不知在想些什么。 雨终于轰然而落,如崖间瀑布,急速粗暴,在地面砸出点点泥坑。 面对林婉儿的死亡视线,卫诸无奈地脱了自己的外衣披在她身上。 第291章 草萤有耀终非火 17 骤雨如一道道剔透的水晶珠帘,从天际之上纷纷垂挂而下。 两人瞬间便被囚困于这片无尽幽冷的重重帘幕之中。 眼中所见皆一片影绰朦胧,耳边只余珠落玉盘的连绵之声。 此刻,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他们两个还喘着气的大活人。 两人自然也没了闲谈的心情,只闷着头一步三脚地匆匆赶路。 一路尽量从茂密树下行走,但难免还是湿了鞋袜,淋了衣裳。 山中到底不比山下,即使这样的季节,一场雨也能冲走仅有的温度。 只是两人心头都急着赶路,也没时间去顾及自身冷热。 直至踏上通往云梦观后门的那道石梯,雨势才渐渐势微。 “呵!这雨莫不是专与人作对,都快到家门口了才转小!” 卫诸不自觉地拍了拍身上早被雨淋透的单薄衣袍。 这不拍不要紧,一拍全是水,直接来个冰爽透身。 被这么一激,瞬间一连打出好几个喷嚏,最后从身体深处抖出一串冷颤。 卫诸狠‘呲’一声:“坏了,这回不惹风寒都不说不过去了!” 他一脸幽怨地看向正双手向上撑着他的外衫,顶在头上遮雨的林婉儿。 林婉儿皱眉:“你干嘛这么瞧我?” “哎!”他不屑地撇过头:“有些人就是没血没泪,不知心疼人!” 她只当没听见,拢了拢撑在头上挡雨的外衣。 没想这衣服早吸满了水,被这么一扯,一串水滴直接渗过衣料浇到她头上。 她轻‘啊’了声。 卫诸没忍住当场笑出声来,心中还不断念着:真是天道好轮回! 直至林婉儿的死亡视线扫过来,他才不甘不愿地收了笑。 “对了!那王姑娘身上的蛊毒也是小姐下的?” “什么王姑娘?”她没好气地道。 “王莹啊!就是前阵子那个挨了女人刀子的王源,他妹妹!” 林婉儿腾出只手,抹了把脸上的水:“是她啊!你把人带这来了?” 卫诸两手一摊:“我本就是吃这碗饭的,人家都求到我头上了,我又有什么理由不救?” “看来她给的不少?” 卫诸灿然一笑:“真金白银送上门来,岂有不收之理?” “你准备给她解毒?” “属下这不是正在征求小姐的意思嘛!”他挑着眼尾。 “我若说给她解,那你这收的钱是不是要分我一半?” 卫诸那脸媚相瞬间便维持不住了:“小姐!青楼的老鸨也没你抽成抽得这般狠绝!” “怎么说话呢!” “小姐……” 他还想说什么,却见前方晃晃悠悠走来一人。 手举一把十分普通的灰黄色油纸伞,看上去像是观里常备的那种。 面容虽隐在伞下,但明显能看出这人行走间一派风姿雅致,步履飘然。 令人不由在脑中想象着,拥有这种气度的人,该长着一张怎样令人欣喜的面容。 随着人越来越近,卫诸眯起了眼……这人身上的那身衣裳,他似乎见过。 “世子?” 来人终于走到两人面前,自伞下露出他那张粉面桃花脸,和一双漂亮勾魂的眼。 “真是世子!世子不是一直在屋中休息吗?怎会来此?” 栾阳景的视线始终没分给卫诸,只紧紧盯着林婉儿手中捏着的那件外衣。 他上前一步,伸手将外衣直接扯了过来,转身甩进卫诸怀中。 卫诸条件反射地一把抱住,胸口瞬间一片冰凉,不禁哆嗦一声。 这外衣就像是一团在初冬的湖水中浸透的抹布,又湿又冷又粘。 栾阳景将伞举到林婉儿上方,一手从她背后搂过她的肩,将人揽在怀中。 她忙伸手挡在两人间:“你病还未好,小心会加重!” 他却笑得和煦:“不打紧,有娇娇陪着,大不了在此再多住上几日。” 湿热的怀抱一下将她围裹,也令她察觉到自己全身原来早已冷透。 栾阳景也没想到她身上会这么冰,手臂用了些力,将人揽得更紧。 落在身后的卫诸身体又开始抖了,也不知是对比下浑身更冷了,还是被这两人给腻到了。 无论如何,再待下去,他怕是会直接被原地升天! 紧赶两步追上两人,对着林婉儿道:“小姐!我先去吩咐他们煮些驱寒汤药。 小姐回去也不要耽搁,用热水沐浴。待药煮好,我便差人给小姐送去!” “好!”林婉儿点点头。 卫诸又朝栾阳景道:“世子到时也要喝!” “嗯。”栾阳景淡淡应道。 栾阳景从一开始就不在意卫诸的无礼随意! 卫诸自然也不在意对方的冷淡及审视,略一抱拳,转身便跑了。 看着他远去背影,栾阳景道:“卫郎中看来是个潇洒之人。” “呵!世子说中了他唯一的优点。” “娇娇看来与卫郎中十分相熟?” 他语气温和平淡,可林婉儿还是听出了话中的那丝不快。 “世子,我冷死了!” 栾阳景看了她一眼,松开搂着她的手,将手中伞递了过去:“拿着!” 她有些不解地接过。 只见栾阳景略一弯腰,下刻,她便被他一把横抱了起来。 她一手撑伞,一手赶紧搂住他的脖子:“世子个头不高,力气倒不小。” 栾阳景皱眉:“前面那句可以抹了!” 两人很快回了住处! 正好送热水的小道童也来了,想来应是卫诸吩咐过了。 “世子也先去沐浴吧。” 他倒不想走,可也不愿耽搁她沐浴:“好。” 两人便各自沐浴完,喝了送来的驱寒汤。 栾阳景又去了隔壁。 而林婉儿此时已板板正正地躺进被子里了。 今日实在太累,刚才一泡进热水,这双眼差点就睁不开了。 “世子怎不去休息?”她声音有气无力。 栾阳景走到床前,伸手盖在她的额头:“好像有些发热!” “果然!我就觉得全身又重又酸!” “我去叫卫郎中?” “不用了,刚喝的汤药没这么快有效,想来睡一晚便没事了。” 栾阳景替她紧了紧被子:“睡吧!” 她闭上眼,瞬间又睁开:“世子不回去?” “今晚我守着你!” “这怎么行,这雨一直在下,夜里一定很冷。 你病本就未痊愈,若空坐一晚,明日怕又要病倒了!” 他含笑瞧着她:“若娇娇真舍不得我,不如我便在这床上将就下?” 第292章 草萤有耀终非火 18 栾阳景最终还是成功地爬上了床。 而令林婉儿松口的最大原因,只因他实在是个相当好用的暖床工具。 尤其是在这样湿冷的雨夜,病恹恹地躺在焐到海枯石烂也焐不热的薄被中。 她觉得自己好像是一具躺在千年冰棺中,等待解冻的尸体。 但现在,多了个比肩而卧的大活人在身侧,她那双永不融化的冰脚顷刻便热乎了起来。 不得不说,自古认定的男为阳,女为阴,不是没有道理的。 男人的体温的确像个燃烧的小太阳,时时都散发着灼人的热量。 被窝里也一改之前的冰寒,泛起舒适的温度,令本就虚弱的她很快便沉入梦乡。 梦中她似乎来到一间宽阔的大殿内。 殿内静谧黑沉,不闻声响,不辩明物。 就在她努力睁大眼,想要看得更清楚时。 ''轰‘一声,大殿两侧挂置的火把突然被一齐点亮。 殿宇瞬间露出真容。 脚下青砖铺地,数根顶梁木柱,两侧墙上是两幅巨大的壁画。 这画虽颜色鲜丽,画面却斑驳模糊,不少地方还有缺失。 林婉儿觉得这画有些眼熟,她似曾在某一时刻看到过、或亲手抚摸过。 可怎么想都想不起来是在哪瞧过、还有这画的全貌究竟又是怎样。 罢了!想不清楚的事还是不要为难自己了。 等她回神时,眼前突然多出一道身影。 胸腔中那颗挂着的心着实被惊了一跳。 细看下,这人穿着月白色长衫宽袖,身姿修长挺拔。 火光交映中,他的身影被投在前方一道墙面上,宛若巨人。 这人的身姿乍一看也有点眼熟,但一时还是想不出是谁。 梦中就是如此,无论记忆还是反应都会减弱,导致很多事情都一片云雾迷蒙。 “你来了!”冰冷寒凉的声音在殿中回响,幽远广深。 林婉儿的神思似被这声音清涤,脑中一下敞亮起来。 但下刻她却深皱起眉,面上泛着垂闷,声音更是有气无力:“师兄?” “嗯。”这人连敷衍都是淡而无味。 林婉儿心道晦气,好好的为何会梦到他?真是见了鬼了! “师兄入我梦中,究竟是有何事?” “不是我入你的梦中。” “不是师兄,难道是我自己吗?” “自然。” 她几乎要跳脚:“这怎么可能?我是绝对不会主动梦到师兄的。” “是吗?” ”师兄装什么傻!” “事实不会因你的矢口否认而改变。”他依旧淡然自若。 林婉儿心情乏善:“哼!师兄说什么便是什么吧。” 话落许久,对方都没再有任何回音。 “师兄真无事?” “这是你的梦!” 林婉儿不由有些怒火中烧! 就算是她的梦,可她也不知为何会梦到师兄! 正如刚才所说,她从不做有关师兄的梦。 可今日不知为何,的确有些奇怪。 就像是探知到了她心中,他道:“凡事有因必有果!” 她听了更加火气冲天! 两侧墙上的火把燃烧得更加剧烈,熊熊之势像是要把大殿给烤着。 她全身也被烤得灼热难当,犹如落入火山岩浆之中。 想说什么,嗓子眼也发干,好似所有的水份都被这炙热明亮的火势给烤了去。 耳边响起模糊的声音。 “她如何了?” “嗯……热度是高了点,但也没什么大碍。 把这药喝了,等天明再看看,若热退了,便没问题了!” “好。” “我得走了,师父那里也不能离了人。” “去吧。” 林婉儿感觉额头上覆着什么冰凉的东西,她缓缓睁开眼。 屋内亮着昏黄的灯,栾阳景正站在床头,一只手正压在她的额头上。 见她醒了,他抽回手:“你感觉如何?” 林婉儿张了张嘴,但嗓子却燥涩肿痛,一点音都发不出。 栾阳景瞧出她的难受,先将她从床上扶起,将枕头抽出垫在她身后。 转身将桌上的药端了来,递到她嘴边:“先把药喝了,我再给你倒水。” 林婉儿却把药当水,一口气将碗里的药喝干。 栾阳景将空碗放回桌上,顺手给她倒了杯水! 她又一口气将水全喝进肚,那干涩得如沙粒的身体才终于鲜活过来。 “你半夜起了高热,我去请卫郎中,谁知他也病倒了,还不轻! 卫朗中便差他的这位小徒弟过来,说是看些普通病状没什么问题。 我记他帮你看了,又开了方子熬了药。 说是没什么大问题,喝了药再睡一觉便能好。” 林婉儿刚才也听到他们说的话,点点头:“多谢!” “娇娇与我客气什么!” 他伸手扶着她躺下:“睡吧!” 林婉儿看着她:“你呢?” “我自然也睡!”他边说边将外衣和鞋子脱了,重新上了床。 林婉儿闭了眼,但她人刚醒,一时也没有困意。 “睡不着吗?”他侧过身,一只手搭在她身上。 “嗯。” “那说说话吧。” 林婉儿想了想,轻道:“我记得上次去国公府瞧你。 你那屋中有张凉榻,榻上方的墙上挂着一方乾坤盘。 你说那是长公主替你去城南的水月庵求来的? 还说那乾坤盘颇为灵验?” 栾阳景点头:“是,我记得,为何娇娇会说起这些?” 林婉儿便将今日卫诸与自己说的,关于云梦观上代观主的事简要地说了。 栾阳景听完愣了半响:“娇娇是说,给我乾坤盘的人,就是净尘子的姘头?” “可以这么说吧!”声音带着幸灾乐祸的愉悦。 他伸手一拍被面:“回去我就把那脏盘子给扔了!” “别呀!不是很灵验吗?” 他彻底不乐意了:“哼!难怪我这么倒霉!” “长公主去求乾坤盘时,知道她的来历吗?” 他侧头看向她:“你是说母亲或许知晓什么内情?” 林婉儿耸耸肩:“也许吧!谁知道呢?” 第二日,雨停风歇,碧空如洗,又一个艳阳日。 睡到日上三竿的林婉儿退了热,身子好了许多。 可半夜起来为照顾她,风尘仆仆的栾阳景却又病了。 卫诸的病情也不乐观,一直躺在床上,被小徒弟照顾着。 三人一时半会是好不了,便决定继续留下休养。 直至三天后,林婉儿和栾阳景的病彻底好了,卫诸才带着王莹下了山。 再一日,林婉儿两人也下了山。 第293章 草萤有耀终非火 19 他缓缓睁开眼,脑中一片混沌。 似乎做了个很长的梦,却一点也不记得梦中的任何细节,只余心中残留的悸动! 回了好一会神,才发现自己此时正躺在一张软榻上,身上盖着层银鼠灰的薄毯。 软榻边角刻着松果累累的花样,周围三面立着围画。 围画上画着弼马温的故事:嬉闹蟠桃宴、推倒炼丹炉、对抗天兵天将。 整套画构思巧妙,线条细腻,无论场景还是人物都色彩鲜明,活灵活现。 甚至一个大小不及掌心的法宝都画的惟妙惟肖、栩栩如生! 令人觉得,现实中好似真存在过这么位无法无天、?胡作非为的人物。 而他的故事是那样地精彩纷呈,引人入胜,令人如临其境。 看来,这位画师不仅功底深厚,还有着一颗玲珑慧心。 改明个,他也请人在屋中画上一幅这样精妙的围画。 一想到这,他脑子似乎立刻清醒了大半! 对啊!他屋里可没有什么围画,这里也不是他的屋子。 那这是哪?他又身在何处? 心惊之下猛地坐起,一道剧烈的疼痛突从腹部传来,令他瞬间冒出一头冷汗。 伸手揭开薄毯,看到自己一身雪白的中衣上,腹部的位置渗出一块鲜红。 他终于全想起来了! 之前被宗仁那狗玩意诓骗,后被阴险的西厂利用,最后还被丁宣那个死太监捅了一刀。 他当时直接就倒地昏过去了,后来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还以为这次死定了,没想自己居然还能喘气? 他伸手摸了摸脸,又朝着手心哈了口气,确定是热的。 但还是不太放心,双手紧紧压在胸口上,确定那颗心正跳动有力,才终于舒了口气。 不过,是谁救了他?难道是婉妹? 可自己当时被他们挟持时,婉妹表现的好像并不想管他,否则他也不会被捅了一刀。 若不是婉妹那又是谁呢? 当时那样凶险的场面,能从西厂那些畜生手中将他这个大活人给挪出来? 这一定是个厉害的人! 只是,他印象中似乎并没有有如此本事的朋友。 还是说……他又被哪个有心人抓了,想再利用他? 他马上紧张起来,开始警惕地观察着这间房。 正前方有两扇开着的菱花窗。 窗外栽着棵木犀金桂,层叠油亮的绿叶间已冒出大片的金黄。 窗下一张长案,案上摆着的一只玉瓶中,插着两三枝折下的金桂。 这时他才留意到,屋中一直飘荡着的清香原是桂香。 长案两旁摆着两张靠背圈椅。 屋当中放着一张铺着桌布的方桌,上面是一套茶碗。 角落里还立着两架座屏落地灯。 似乎没什么异样的感觉,这就是一间普通的卧室。 对了,婉妹最后怎样了?她当时为什么会在西厂? 为什么他们…… “麟虎兄醒了!”一道爽朗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沉思。 接着,着一身流光绿衫的程语之款款走到榻前,笑吟吟的瞧着他。 黄仲相当意外:“语之兄?是你救了我?” 程语之昂了昂下巴:“也可以这么说,不过我也只是搭把手而已。” 黄仲很是好奇:“那究竟是谁?” “是婉儿身边的一个……朋友,他当时顺手救了你。 不过婉儿一个姑娘,留着你倒底不方便,况且你又伤成这样。 她知道我与你关系不错,便将你交托给我照顾。 我寻思着,若直接送你回府,到时定有一通麻烦的解释。 我可不想看到伯父伯母的眼泪,于是将你送到我这别院养伤。 至于伯父伯母那,我让大哥亲自上门,好歹替你圆过去了。” 黄仲点点头,总觉得这样的解释有点怪。 “我从不知婉妹身边还有这样的朋友,能将我从西厂带回来?” “西厂?”程语之故作惊讶:“什么西厂?” 这次轮到黄仲糊涂了:“婉妹是怎么将我交给你的?” 程语之瞪着那双看似无辜的小鹿眼:“是托口信让我去接你,说你在城外遭匪徒袭击才受的伤。” 说完他话音一转:“怎么?难道麟虎兄是在西厂受的伤吗?” 黄仲立马摇头:“不是,是我自己贪玩,在城外跑马时,不小心得罪了几个人。” “是吗?”程语之盯着他,心里有些好笑。 其实当时是婉儿的那个师兄,叫什么鹿的人,不知喂的什么药,让濒死的黄二续了口气。 只是那位师兄带着昏迷的黄二很是为难,婉儿也没想管的意思,他便差人将他带了回来。 好歹是做了多年的酒肉朋友,又因自己的一些谋算,去清客串了这么个危险角色。 救他一命,也是应该! 而如此瞒他,也非刻意! 无论黄二知不知真相,他都无所谓,只是不想他醒来追问婉儿的事。 他也不想与他解释婉儿身上的事! “是哪些人这么狠毒,居然连刀子都动上了?要不要兄弟帮你出气?”程语之在榻上坐下。 黄仲垂头:“没什么,我也有不是!” 程语之上下打量着他:“没想多日不见,鳞虎兄的性子倒是稳重不少。” 黄仲讪笑:“吃了这么大个亏,再不稳重,怕是哪天就被埋土里了。” 西厂费如此功夫诓骗他,定是有什么大阴谋! 况且那个地方,如狼似虎,人人避之,他不能让语之也卷进来。 就是不知,婉妹倒底西厂有什么瓜葛? “对了!婉妹如何了?” “什么如何?” “她还好吗?有没有受伤?” 程语之一脸奇怪:“婉儿会有什么事?她不是好好的吗?难道也得罪什么人了?” 黄仲一顿:“没事就好。” 两人又说了会闲话。 程语之起身,轻拍他的肩:“你这次伤得重,暂且安心在这养着。 我这院中留有小厮丫头,有什么需要的,你叫一声便有人支应。” 黄仲点头:“你不在这住?” “我也不能天天在此!不过我抽空便来瞧你。” “用不着,忙你的!”黄仲有些不好意思,伸手轻推了他一下。 程语之笑笑:“那便如此了!有什么事叫他们与我传口信便是!” “好!” 程语之走了,黄仲心里的疑惑却是处处难消。 只是凭他这个脑子,不可能理得清、想得通。 他也知自己的底限,便很快收了心思。 第294章 草萤有耀终非火 20 林婉儿风寒虽是好清了,可连日的病痛折腾,身体难免还是有些虚弱。 一回清荷轩便什么都不想管,一头扎进被子里,睡了个昏天暗地。 等第二日晴儿伺候她起身时,已过了?未时。 林婉儿常常赖床,有时甚至能在床上窝一天,就算早起,大多时间也是另窝在榻上。 左右这琵琶园里再无外人,而唯一常来看小姐的五少爷如今也回书院去了。 晴儿早见怪不怪:“小姐现在可要用饭?”她边收拾着床铺边问道。 刚起床,没什么胃口,林婉儿懒懒道:“送点粥来吧。” 晴儿点头:“正好,今日天未亮,赵娘子便让人去芙蓉园的池塘捞了荷叶与莲藕。 一一洗净蒸煮,熬了一大锅的荷叶莲藕粥,说是既留清香又能降火!” “她倒是有心了,一会你便去给她些赏!” 晴儿愣了下,小姐自不是小气之人,对下也赏过不少东西。 但平日赏人皆有所标准依例,很少有张口就赏这种即兴事。 不过这只是小事,她倒不是过多纠结,只是觉得最近小姐有点说不出的怪。 晴儿收拾好床铺,便去厨房给林婉儿张罗吃食,顺便给那赵娘子赏钱。 这时,李嬷嬷进来了。 李嬷嬷一直负责看门递话送信的差使,她一来,笃定是有事。 林婉儿平日就不太想看到她,现在就更不想见她了。 见小姐很是不耐,李嬷嬷杵在原地,一时不敢开口。 林婉儿轻叹了口气:“说吧,又是何事?” “啊?回小姐,是大房的五小姐回来了!” “五妹?”她一时没回神,想了下才想起来:“是宁儿?” “是。” “她不是早去了二皇子府吗?” “是。五小姐最近听说老夫人身子不利索,特意请二皇子的准允,回来探望老夫人。” “是吗?她现在人在哪,在福泽院?” 李嬷嬷摇头:“老夫人最近精神的确不甚好,和五小姐没说一会话便睡下了。 五小姐便自己回了晴海园,去瞧宁姨娘和六公子了! 之后又听说小姐如今也病着,便准备来清荷轩瞧瞧您。” “来瞧我?” 林婉儿自认与林宁儿没什么交情,不过之前她的确提醒过林姨娘。 对方来瞧她,倒也算不得多突兀,只是…… “知道了!” 李嬷嬷比以往更健步如飞地退了下去。 林婉儿坐在厅中,刚喝完晴儿送来的荷叶莲藕粥,林宁儿便过来了。 “大姐这是午膳还未用?” 上穿一件百蝶长衫,外搭绿纱衣,下着同色绿纱裙的林宁儿由晴儿引进了屋。 林婉儿拿起桌边的湿帕子擦了擦嘴:“人病了,吃饭休息难有规律。” 林宁儿笑了:“这倒是!我病时也是不怎么能吃得下饭。” 两人随后移到暖阁去坐。 林宁儿打量着这间暖阁:装着蠡壳窗的菱花纹窗下,摆着张藤纹加双围的美人塌! 塌旁摆张红酸枝带如意纹搁层半月桌,一架半高小茶柜,一套扶芳藤茶具…… “大姐这里我是第一次来,倒是十分雅致,尤其这蠡壳窗,真是漂亮极了!” “也是最近才换上的!”林婉儿平静应道。 “暖阁向阳,光线充足,尤其夏日更烈,家具极易褪色。 听说这蠡壳窗可防着这些,便着人换上了!” “是吗?还有这等作用?” 林婉儿点头:“听说对女人肤色也有好处,不会晒黑!” “真的?”林宁儿眼中一亮:“那待回去,我也请殿下将我所住之处全换上这个。” 林婉儿垂目喝茶:“二殿下待你可好?” 对这突来的一问,林宁儿一愣,既而面露羞涩:“殿下待我一直不错,并未因我是庶女而有所区别。” “嗯。”林婉儿搁下茶碗,直视着她:“所以殿下才亲自把这个任务交给你?” 林宁儿不解:“大姐在说什么?” “噢?五妹妹听不懂吗?” 林婉笑了:“若是如此,一会五妹说起任何,要我同去二王子府的借口,我可是不会听的。” “大姐!”林宁儿显然有些坐立不安了。 暖阁里一时陷入诡异的沉静,只有茶雾升腾在从窗外透射而过的光晕之中。 一会,林宁儿终于忍不住:“大姐……我,我如今已有身孕……”她手覆在腹部。 “我知!”林婉儿打断她:“女子向来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何况你在这尚书府中始终为庶,亲娘也始终是个姨娘。 好在你有个弟弟,总要为他博个好前程!将来也好有真正的依靠。” 林宁儿抬起头,双眼似有泪光,声音悲切:“大姐向来达地知根,说话也是张本继末。 殿下待我的确一直不错,可后院中又何止我一人,殿下身边也从不缺美人相伴! 别说侧室,就算是明媒正娶的正妻,若有天殿下不喜,也只能受人冷眼。 以前父亲待我如何,大姐想必也清楚。 如今出嫁,夫君也是靠不住的,将来也唯有至亲血亲才能依靠了! 就算抛开这些不言,殿下所吩咐的,我小小侧夫人,又岂敢不听?” “可这是你的选择!” “是,这是我的选择,当时嫡母一心为三姐姐,我没别的好选择了!” 林婉儿不置可否,只道:“你回去告诉二殿下,明日我会上门拜访!” 林宁儿有些不可思议:“大姐这是应了?” “五妹今日便是不跑这趟,我也是要去的。” 林宁儿起身,朝林婉儿深施一礼:“大姐这是怜我,妹妹记着了。 最近殿下因那一身无故受的伤,脾气暴躁许多,大姐还请小心!” “我知晓了,五妹还是早些回去吧。” 林宁儿又施一礼,便走了。 晴儿收拾着半月桌上的茶碗:“这二殿下又在搞什么鬼?该不会还要打小姐的主意?” “呵!”林婉儿轻笑:“他没这个本事,也没这么蠢! 我与他本就有约在先,如今他这是盯着我要履行这个约定呢!” “是吗?那小姐要履行约定吗?” “自然,他虽不济,好歹还有皇室血脉在身,有些事又怎少得了他?” “皇室血脉?” 林婉儿起身:“替我准备明日要穿的衣裳。” 晴儿更觉得奇怪了,小姐平日无论赴什么会都从没这么积极过! 第295章 草萤有耀终非火 21 林婉儿被蚺允的贴身侍卫引入这座名为临渊阁的三层楼阁内间时。 身穿一袭豆绿流光锦袍的蚺允正坐在那张黄梨大木书案后,手中拿着一方铜制宝蟾镇纸发呆。 身后宽五尺、镶理石,上绘峦峰飞雁,底座雕着缕空繁枝纹的大座屏,衬得他颇具皇子的威严气势。 阳光透过一侧一连排的万字纹窗,将整个书房印成了万字的海洋。 “这里精雕细刻、古色古香,倒比那北山赌场要雅致多了!” 蚺允回神,看向林婉儿。 他整个人比之前似乎沉静了不少,可那双眼中却明显已掩藏不住贪婪之欲。 他牵起嘴角:“表妹说话还是如此动听!” 林婉儿不等对方招呼,早已在一张圈椅上落座。 她看向蚺允桌面上的那只海棠茶碗,道:“我不饮茶,如厕不便!” 蚺允莫然笑了:“表妹越来越直言不讳了!” 林婉儿也面上带笑:“我与殿下如今还用藏着掖着吗?” 蚺允点头,身上的锦袍在光下闪着点点璀璨:“说的好!” “对了!”她声一转,看似不经意地关切:“表哥的腿好些了吗?” 蚺允面上的笑差点瞬间裂开。 他在府中养了近两个多月的伤,若她真关心,早就跑来瞧他了。 而不是在此时此刻、不痛不痒地突然来上这么一句。 分明是有心瞧他的笑话! 这个女人一向恶劣胆大,令人厌恶! 惹得他这些天来一触即燃的怒火,此刻就想通通发作到她身上。 可若如此,刚才他所应酬出口的‘直言不讳’,‘说的好’,马上便成了讽刺。 再说,而今有求于她,不便撕破脸。 蚺允硬生生咽下这通火,干巴巴地道:“已好许多,便不劳表妹记挂了!” “那便好。”林婉儿轻道。 蚺允越听她这样慢声细语,别有用心的声调,就越觉生气。 不禁有些同情栾阳景,这小世子年纪轻轻,居然要忍受这种女人一辈子,大抵会英年早逝。 “表妹如此利落,表哥我也不想再绕什么圈子。 上次北山赌场说的那些,表妹应该还没忘吧?” “自然!”林婉儿答得干脆。 蚺允手点桌面,也是话峰一转:“最近西厂之事,我也略有耳闻! 没想平日表妹不声不响,居然能有如此通天本事,将西厂搅得天翻地覆。 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令人刮目相看呐!”他眼带审视。 林婉儿对他投来的怀疑目光,不闪不避。 见她不接话,蚺允又试探道:“西厂一向是父皇掌持,表妹就不怕我那父皇问你的罪吗?” 林婉儿笑言:“二殿下既知圣上置于其中,最好还是不要问太多,否则难脱干系。” 蚺允一噎,心中愤恨。 要照着她这么说,今日他根本就不该请她来,否则不还是照样难脱干系? 虽这临渊阁还算密不透风,但府中不是没有外头的眼线。 可他现在已然被这身伤彻底折磨的身心疲惫了! 医正说,他这腿就算全好了,走起来怕是也会有点跛。 这些日子,他遍寻神医,结果都是没什么好办法。 历来皇室有规,身有残疾之人,不在储君的首要考虑范围内。 比起其他几位兄弟,他算是先被打上了一条不可磨灭的否定烙印。 除非……父皇只剩下他这么根独苗! 所以,无论是传闻中神奇的医术,还是未知的强大力量,双峰山对目前的他来说已是不可或缺。 如今的他,还有什么好顾忌的? “彭越你也去瞧过了,可有收获?”不觉间,他声音变得更加阴冷。 “呵!说到这个,不知府上的周先生何在?” “周先生?你问的是周昌?” 林婉儿点头。 “他前段时间告了假,说是老家有急事需他去办。” “噢?具体什么时候的事?” 蚺允想了想:“大约月前的事了。” 话落突然觉得有些不对,这女人一向无事不张三缄口。 “你问周先生作何?” 林婉儿轻拍了下袖摆:“不作何?只是周先生这回,怕是要在老家养老作终了吧!” 蚺允皱起眉:“表妹这是何意?” 她看向蚺允,面带戏谑:“我记得二殿下上次说府中多有眼线。 殿下难道没想过,周先生也可能是其中之一吗?” 他愣了:“你是说,周先生是细作?” 林婉儿耸肩:“殿下若不信,大可派人去他老家查问,看看这位口若悬河的周先生还在不在?” 蚺允半晌无言,陷入深思。 一会,他有些反应地来,抬头直直瞧向她:“我身边的先生,表妹又是如何知晓的?” “自然是与彭越对了账!” 林婉儿将周昌在彭越身上所施的手段,与蚺允简要说了下。 蚺允手拍向桌面,震得桌上那盆五针松,针尖簌簌:“若如此,我定不会放过这神棍!” 室内静了一瞬。 “表妹可知,这周昌所图为何?” “不是我派的奸细,他所图什么,我又怎知? 不过殿下可以想想,他与殿下都曾说过什么,说的什么最多,什么最重?” 蚺允眼神急转,最终一拍掌心:“双峰山! 他倒底想做什么?也想打双峰山的主意吗?又是谁派来的人!” 林婉儿心想,依目前来看,周昌所为,目的大概指向有二。 一是,有意想将殿下的注意力引至双峰山上。 二是,有意将她的注意力引至彭越身上! 呵!也许,这周先生还是个两头通吃的双面人呢! “殿下!他想做何,又是谁的人,如今已不重要! 无论如何,殿下都不会放弃双峰山的,不是吗?” 蚺允看向她,态度坚决,语气森然:“没错!无论是谁,想做什么,挡我者死!” “那便是了!周昌不过是个小人,自有人收拾,殿下何必费心?” “那你呢?又打算如何做?” 今日若不给出令他满意的答案,他是绝不可能放她回去的。 林婉儿起身,对蚺允轻施一礼:“殿下!您真想去双峰山吗?” 蚺允也略有踉跄地起了身:“表妹真能带我去?” “殿下只管答去或不去?” “去!” “那殿下便等着出发之日吧。” 蚺允激动万分:“哈,哈哈,我就知,就知表妹一直都是知情的!” 第296章 草萤有耀终非火 22 出了二王子府,林婉儿便看到腰后挂着柄长剑的凯风等在门外。 这让她想起上次,她去四王子府探病,这小侍卫也是这样等在大门口。 “林姑娘!”见林婉儿走下台阶,凯风忙迎上前行礼。 林婉儿想摆出副端庄严肃的面孔,但不知为何,一见他又觉得有些好笑。 “你主子又给你出同样的难题了?” 凯风这回不敢再放肆,头垂的极低,拱手道:“主子就在前面巷口的马车上,请林姑娘一叙!” “嗯!”她也没有总是逗弄别人属下的癖好,这次答应的极爽快。 凯风引着她来到一辆极为低调的马车前,车辕上正坐着头戴宽檐斗笠的雷策。 车里人早一步撩开了车帘,伸出那双如玉纤指,将她直接拉了上去。 人进了车厢,栾阳景也未松手,而是使力一拽,将之拉入怀中。 他揽着她的双肩,闻着她发中淡泊的香味:“今日,我那位二表哥又是为何事?” 她顺势靠在他颈侧:“世子的那位眼线还在二王子府吗?” “呵!”他扯起她的一缕发,在手上掂了掂:“娇娇还记得上次的事!” “世子一向深谋远虑,我自是记忆犹新。” 他笑了,抱紧她:“我就算手眼通天,也会有力所不及之处。” “嗯。”她起身退开他的怀抱,坐回旁边的空位。 栾阳景怀中一空,胸腹只余温凉,顿时有些不悦:“娇娇总如此与我生分。” 林婉儿眼一撇:“世子搞错了,这不是生分,而是守礼。” “呵!”他侧身靠近她:“那二表哥究竟为何事?” “二殿下不过是老生常谈,让世子费心了。” “还是双峰山的事?” “你把殿下伤成那样,令他在夺嫡中处于下风,他可不得绞尽脑汁,想着如何逆风翻盘吗? “冤枉,本世子纯粹只想出口气,可没想这么多,是他自己运气欠佳!” 林婉儿噗呲笑出声:“这被害的还没说什么,害人的倒先喊起冤枉了!” 他不满:“你这位三番二次被他算计的人,倒也先为他说上话了。” 林婉儿没理他,伸手捏起面前一张小几上,一只玉盘中装着果干,塞进嘴里。 栾阳景将头伸到她面前:“他既如此不甘,这回定然是一再为难你了?” 她咽下嘴里的果干:“二殿下倒是有这个打算,不过却没用上这个机会。” “嗯?”他一脸好奇:“娇娇是如何对付他的?” “也没如何,只是答应带他去双峰山!”她轻巧道。 栾阳景瞬间愣住,一会揉了揉耳朵:“我……我没听错?” “没错!” “你这是不打算装下去了?” “哈?”她一脸讶异:“世子在说什么?” 见她演得这般起劲,他心中不禁涌出喜爱之情,直起身在她脸侧落下一吻。 林婉儿伸手擦了下脸:“世子如此,是也想去双峰山?” 栾阳景笑道:“本世子如此牺牲色相,娇娇可愿携我同去?” 林婉儿一本正经地看着他。 “我知,娇娇这是觉的,我的诚意还不够?” 说着,他将她的那只细嫩手拉了过来,移至腰腹处,又缓缓向下…… 快要触及那片略有凸起之处时,她将手及时抽了回来。 他亦不强求:“如此诚意,娇娇可满意?” 林婉儿万分肯定,他这作派定是在常年在那些楼里,耳濡目染得来的。 她伸手拍了拍他的脸:“我若去,又怎会不带上我的未婚夫婿?” 这声新鲜的夫婿,让栾阳景后背的骨头立马软了,一下倾倒在她腿上。 “摸摸我!”他声音像猫吟。 林婉儿将手压在他那头柔顺的发丝上,一下下地轻抚着。 “你真会带我去吗?”半晌,他幽幽道。 “出口的话,我不会食言!” “那你为何又要带二表哥去……” 马车行到尚书府的时候,栾阳景在她腿上睡得正香。 林婉儿等了好一会,才将他的上半身缓缓从腿上挪开。 拿起角落里叠起的一张薄毯,抖开,轻轻盖在他身上。 她随即下了车,对凯风道:“世子睡着了,怕一时半会不会醒。” 凯风点头。 待林婉儿的身影没入府门后,栾阳景这才睁开眼,坐起身。 “你总是如此,总不肯再多分些耐心与我!”他垂目望手中的毯子,喃喃道。 --------------------------- 林婉儿在暖阁的美人榻上稍歪了会,起来后又用了晚膳。 晚膳后,她难得一头钻入书房,一遍遍抚着她那尾连珠琴。 待天刚幕黑时,尉秋来了。 “小姐!” 林婉儿止了琴音,只一根手指挑着弦:“那位喜爱游历的三殿下现在如何了?” “回小姐,除了没什么精气神外,一切都还好。” “他平日里就没哭着喊着,撒泼打滚之类的?” 尉秋嘴角一抽,人家好歹是天潢贵胄,撒泼打滚还不至于。 “开始三殿下的确一直叫嚣不断,不过最近安静多了!” “是吗?呵,倒是想与他说说闲话了!” 她话落起身,走到窗前,凝视着那轮正高挂蔚空的皎洁明月。 喃喃念着:“冰轮清皎,知他多少,阴晴圆缺。阴晴圆缺都休说,且喜人间好时节。” 随即道:“安排下,今晚我要见他。” “是。” 她手指一下下点着窗棂:“只是如此月色,怎能就此辜负? 定是要找个最好的位置,与人共赏此景,才得趣味。 吩咐下去,将束罪塔顶阁的露台打开,收拾收拾。 我与三殿下到时也好觥筹交错,把酒言欢呐!呵呵!” ”是。”小姐最近的兴致似乎异常的高。 --------------------------- 一个时辰后,林婉儿换了身干净利索的衣裳,出了尚书府。 谁也不知,九阁的刑狱之地,九层束罪塔建在何处。 甚至,连九阁的存在都极少有人知情,更遑论束罪塔了。 其实这座塔阁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就在京师的北郊之处。 是的,就是那片被划入皇家公地范围之中的百里地域。 只不过,束罪塔及其周围被设了障眼之法,凡人不能视,不能达。 即便就在眼前,也无缘得见。 第297章 草萤有耀终非火 23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暂伴月将影,行乐须及春!” 一座九层飞檐塔阁沐浴在一轮硕大明月下,屋瓦梁柱都被照耀的闪闪发光。 塔阁顶层一座宽阔露台上。 当中摆着一张硕大的檀色厚木桌,两人面对面临桌而坐。 桌上的一堆下酒菜,多是海货,看起来着实鲜美。 另还放着十数只装着酒水的竹青酒罐。 此时,罐中的酒已去了一半。 “林姑娘今日当真好兴致!” 林婉儿就着手中玉杯又喝了一口,手臂高举,指向当空。 “星河荧光,月盘银辉,如此夜色,三殿下难道没兴致?” 蚺乐直直地看着她,目光中的阴鸷毫不掩饰。 林婉儿却视若无睹:“若我没记错,三殿下名字中有个乐字。 这乐,本就隐含喜悦之意!三殿下为何如此不开心?” “我该开心吗?” 他举起双手,伴着一阵哗啦金属轻响,手腕处赫然是对闪着寒光的镣铐。 林婉儿却只顾垂目倒酒:“不影响殿下吃喝。” 他可没这耐心陪她在这吃喝:“林婉儿,你今晚又想搞什么鬼?” 她再次举起玉杯,看向他:“殿下怎变得如此没耐性。 我听说,殿下府中一直养着批乐师,吹拉弹唱,萧筝琴笛,样样俱佳。 每每殿下夜宴,都会宣召他们,给宾客来上一段。 那时的殿下,可是极耐心,极享受的!” “你早就在调查我?” “这事在京师是什么秘密吗?” “啊!对了!”她似突然醒悟:“殿下的这个‘乐’字,难道是指乐器或乐曲的意思吗?” 蚺乐扭头不语,视线投向露台一角,垂挂而下的那一片灵霄花。 “原来真是如此!呵! 要不,我给殿下找件乐器,殿下也来上一段,与今夜助助兴?” 他收回视线,看向她:“林婉儿,你还要羞辱我到何时?” 她撇嘴:“啧!我是真心与殿下谈心,殿下怎这般不知好歹!” “你能扣得了我一时,难道觉得还能关我一辈子?” “一辈子?殿下难不成还要赖在我这束罪塔里一辈子吗?” “林婉儿!”他终还是起了怒,咬牙切齿。 林婉儿将欣赏般的目光投向他:“三殿下! 我一直觉得你是几个皇子里,最脚踏实地,敦本务实之人。 你瞧,别的皇子不是居安守定,便是将希望压在不切实际之处。 只有您,厉兵秣马、未雨绸缪,不辞辛苦,也从不沉浸幻想。 就连你选择与大殿下合作,也是有一番自己的打算。” “我什么打算?”蚺乐声音沉静下来。 “嘿嘿!三殿下这是在套我的话吗?” 蚺乐不语,只冷眼瞧她。 “不过,告诉你也无所谓。 大殿下早年中毒,如今那副身子骨,没多久就会去见阎王。 三殿下选择他,不过是想将来事成,他也活不了多久。 那无上宝座,早晚还不都是您的!” 蚺乐笑了:”是吗?” “是啊!”林婉儿真诚地点头。“起初你便是这么想的。 哎呀!可惜,大殿下后来寻得神医,这病也治好了大半。 您这番打算,可以说是打了水漂。” 蚺乐的笑渐渐凝在脸上。 林婉儿继续道:“三殿下如高飞的孤雁,又怎能咽得下这口气? 所以后来,你对大皇子说,要假借游山玩水,出外寻求更多支持。 自此便常年离京,在外跋山涉水,风餐露宿,甚至不惜踏往异国。 实际上,殿下这番,究竟为的是什么?” 说到这,她话音停下,看向他。 蚺乐的面色又恢复了阴沉。 “还不是为了给将来的自己谋个出路?”她接着道。 这条谋反的船左右已下不去,不如将心思都花给自己。 那佛郎机便是三殿下给自己谋划的一条路,不是吗?” 蚺乐终于端起面前的酒杯,仰头饮下。 玉杯砸在桌面:“可最后却被你给毁了!” 她面上含笑:“三殿下这话说的也没错,所以我一直想补偿给殿下一个机会。” 他面露警惕:“你想要什么?” “殿下稍安勿躁!此事十分简单,不需要付出什么。 我只需殿下写封信给大殿下,就说你已寻到了一个最大的机会。” 蚺乐又倒了杯酒:“你给的补偿是什么?” 林婉儿笑了:“我就说殿下是个最实际的人,双峰山如何?” 他面色一变:“林姑娘在开玩笑?” “殿下已无退路,难道不想再博一把?” “你说的当真?” “怎么?难道我说的话,就这么不可信? 还是说,殿下私下里有我不知道的选择?” 蚺乐沉默下来。 许久,他的声音幽幽响起:“父皇这辈子觊觎双峰山已久?你可知为何?” “双峰山不是你们皇室固有的秘密吗?” 蚺乐点头:“的确!可你曾听过,历代皇帝有成功登山的吗?” 她想了下,摇头。 “呵!这秘密并非假的,只是早成了一个古老的幌子。” “为何?” “这个秘密并非大煜的秘密,是从前朝那夺来的。 而前朝也是从别的王朝那夺来的。 登山方法由君王代代口授! 你觉得那些亡国之君,真能老实地,准确无误地将这个秘密说给新朝吗?” 林婉儿摇头:“我想不太能!” “哼,就算能,就算没亡国之祸。 也没人能保证一朝的代代君王,会正确地将这秘密传达与子孙。” “噢?他们不希望自己子孙,或自己的王朝能从双峰山得到好处,自此千秋万代吗?” “人心总难测,君王也是人,秉公任直的人从来登不上王位。 那些王朝的灭亡不正说明了这点吗? 这个秘密早在代代相传中,被歪曲颠倒,甚至失传了。” “嗯。”林婉儿沉吟。 “三殿下说的有理,原来这便是你务实的原因。 所以,圣上其实从一开始就不知道登山的方法?” “父皇绝对不知! 他对双峰山所有的了解,都是多年搜罗而来。或是……” “或是什么?” 他犹豫了下:“或是从那个女人身上得知。” “那女人?” “她是先帝的宠妃,名为云华!” “哈哈!哈哈哈!”林婉儿拍着桌子大笑。 蚺乐不解:“你笑什么?” 她抹了抹眼角:“我笑这世间果然没有真情实意。” 第298章 草萤有耀终非火 24 今日是学院沐休之日,林洁如往常那般一早就来了清荷轩,与林婉儿一起用饭。 比起往日,今日的他看来有些沉静,垂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半晌才终于抬头:“阿姐何时成婚?” 林婉儿含笑看向他:“难怪你用饭这般心不在焉,原是一直在想着这个?” 他面有羞涩:“我只是奇怪,圣旨宣下至今也有半年了,为何钦天监迟迟不见动静?” 林婉儿放下手中银丝碗,拿起帕子擦了擦嘴:“怎么,你就这么盼着阿姐嫁出去?” 林洁忙摇头:“我才不想阿姐这么早嫁出去,最好……” “最好?” “最好也要等我功成名就时,阿姐才适合出嫁。” “为何?” “那样,我便有能力护着阿姐了。” 林婉儿笑的真挚:“你能有这样的决心,很好!也记住今日的决心。 将来就算你有万般本事,若是护不住想护之人,不护着该护之人,皆是枉然。” “是,我记住了。” “那阿姐呢?” “什么?” “阿姐自个对这桩婚事是怎么想的,着急还是不着急?” 林婉儿将帕子掷在桌面:“凡事顺其自然,既然是圣上赐婚,也自有圣上安排。” 林洁嘿嘿笑了:“大姐看来似并不急切。” 林婉儿不置可否,只温声道:“还是说说你在学院的事吧。” 两人便从饭厅移至暖阁中的榻上坐着。 “我近日结识了一个有趣的同窗!”林洁手肘靠在两人之间的小几上。 “怎么个有趣法?”林婉儿端着茶认真听着。 “大家都说他是四殿下的亲戚,是开了后门才进了修道堂的。” “是吗?那小洁觉得呢?” “我之前其实也不太喜欢这种走后门的事。” “为何?” “这是件很不公平的事。” “现在呢?” “现在也不认同,只是我知晓了,这世间本也没几件公平的事。 再说举贤不避亲,万一那个有真本事的,也不算是件坏事了。” “噢?那这位同窗,在小洁眼中是个有真本事的?” 林洁连连点头,激动道:“不只有真本事,还是个特别有趣的人。” “哪里有趣?” “例如说,他从不在乎旁人之言,无论好的坏的。 每当有人以此事出言讥讽他时,他总是大方地说:‘你们这是妒忌我,见不得他人好!’ 在书院无人与他交好,他也不会自怨自艾,反倒总是副泰然自若,悠然自得的模样。 若有人真寻他麻烦,他就马上跑去学正或是夫子面前告状。 有时甚至还会闹到?监丞那里,一点也不觉得这么做会有损男儿气概。 还说这是物尽其用,书院设下那下监督职位,本就不是为了好看的。 又说既是寄宿制的学院,那所有夫子都有监管或是关心学子们身心的责任。” 林婉儿咽了口茶:“听来,这的确是个有趣的人。” “是啊,我觉得他说的没错,虽然总感觉哪里怪怪的。 对了!他还经常鼓捣些稀奇的游戏。 像是一种需要组队合作,极考验反应的四人桥牌。 还有一种类似格五的棋,他却说那是跳棋……” 林婉儿越听眼睛越亮:“这人或是有不凡之处。” “大姐也这么想?” “是啊!”她看向林洁:“说不定还是个凤毛麟角的稀世之宝。” “既然你如此喜欢,那以后可与他多多亲近,能学到不少东西。” “我也是这么想的,他当真懂得不少东西呢。” 林婉儿此时心中却并没有表面那般平静。 异世之人吗? 呵,看来她所掐算的并没错。 凡异世之人降临,王朝必有大难,或天灾或人祸。 也许大煜真的会就此而亡。 她看向正兴奋地说着的林洁,心中思绪万千。 这时,李嬷嬷又从外面走了进来。 这次她不等林婉儿发难,先发制人:“禀小姐,是缮国公府送来的信。” “是那位栾小公爷?”林洁有点好奇。 “是的,五少爷。” “信拿来吧。”林婉儿伸手。 李嬷嬷上前将信递出,转瞬间便退了出去。 林婉儿拆开信,一目十行地看完。 突然露出意味深长的笑:“世子果然始终都是个明白人!” “阿姐,有什么高兴的事吗?” 林婉儿伸手抚向他的头顶:“没什么。 小洁,你只要记着我曾与你说的话。” “阿姐说的可有不少。” “那便全记着,更要记得,这世上没有任何人,是能陪你走到最后的。” 林洁点点头,只是总感觉有什么不太对的地方。 --------------------------- 晚上,林洁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躺在外间的小厮听到动静,穿好衣裳走了进来。 “五少爷,您睡不着吗?” 林洁干脆在床上坐了起来。 小厮赶紧上前,拉过搭在床边的外衣披在他身上。 “要不小的给您倒杯水来?” 林洁点点头。 小厮走到桌边,提起水壶倒了杯水,递至床前。 林洁接过,捧在手中一点点喝着。 “五少爷是有什么烦心事吗?” 林洁想了想,摇头:“我也不知道为何烦心。 我只是总觉得……觉得这次回来,阿姐有什么不对劲。” “大小姐?”小厮疑惑:“大小姐有什么不对劲的? 她不是对您一直都很好吗?无论吃喝用度给的都是最好的。” “阿姐自然对我是不错的。”他骄傲道:“阿姐也很厉害。 厉害到……我似乎什么都帮不上她的忙!”说到这又有些失望。 “嗨,少爷您这是太多虑了!您才多大? 再说,您现在最重要的不就是读书考功名吗? 况且您在学院中那样样都是名列前茅,无人能及的。 将来金榜提名不是问题,这不就是对大小姐最好的报答吗?” 林洁点头:“这是我目前唯一能为阿姐做的了。” “少爷还是早点睡吧,明日还要起早回去书院呢。 您瞧,就这一天的沐休,您不还是巴巴赶回来看大小姐。 大小姐一定能体会您的诚心。” “嗯。”林洁重新躺下。 就在小厮替他盖好被子,转身要离去时。 “可我觉得阿姐好像离我越来越远,像是再也见不着似的。” 小厮转过身又安慰他:“怎会呢!” 第299章 草萤有耀终非火 25 第299章 草萤有耀终非火 25 “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 林婉儿此时正站这座,建在皇宫外围圆顶山,五方楼阁上的水运仪象台顶层。 她手摸着那座黄铜而铸的九龙浑天黄道仪,看向远空中那片跳跃不断的天幕。 “娇娇,前面还有架立地窥筒,听说是一位姓汤的传教士带来的,可要瞧瞧?” 林婉儿摇头:“黑灯瞎火,没什么可瞧。” 栾阳景笑着道:“想来娇娇定是看过更远的地方。” 林婉儿依旧望天幕:“世子又怎知我瞧过更远的地方?” 他肯定道:“我就是有这种感觉!” “噢?” “我一直都觉得,与娇娇的之间总有种若有似无的感应。 就像是,你我之间有一根看不见摸不着的丝线连接着。 这感应与日渐增,愈渐强烈,已经到了令我无法忽视的地步。” 林婉儿咯咯笑出了声:“世子这又是在哪学的情话?有些过于拙劣了。” 栾阳景不满:“我可是句句肺腑实言,到了娇娇怎反成拙劣了?” “起码你念首情诗,也比这个要强些。” “哈,去楼里的那些文人学士,就总喜欢念些酸腐的诗词。” “文人造景,风花雪月,武人造戈,征战伐戮,可不是白说的。” 他撇撇嘴:“那娇娇想听情诗吗?” 林婉儿勾唇:“此情此景,听听无妨,世子都会些什么情诗? 可别又是什么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之类的。” 他轻哼一声:“娇娇未免小瞧人了,我自个虽不大会,可听过的也不少。” “那我洗耳恭听?” 栾阳景清了清音:“紫府仙人号宝灯,云浆未饮结成冰。如何雪月交光夜,更在瑶台十二层。” “这是情诗?” “是啊,娇娇听不出吗? 在那雪月交辉的静怡夜晚,映衬出瑶台之上,一位名为宝灯仙女的娉婷身影。 仙女天姿玉貌,却清冷无情,遥不可及,只能令诗人望洋兴叹,苦而不得。” 林婉儿挑了挑眉,怎么觉得他这又是意有所指呢? “我觉得这首诗与娇娇甚是相配。” 没错,他就是意有所指! “哈哈哈!”一道浑厚的笑声打破两人间的暧昧。 接着,三道身影先后拾阶而上,从黄道仪后一一转了出来。 当先一人穿一身玄色道袍,袖边、衣襟处都用金线绣着道道祥云。 满头黑发仅用一根玉簪束着,其他别无装饰。 他走路的姿态随心悠然,宽大的袍袖随着动作轻荡飘浮。 赫然就是当今圣上。 而走在圣上身侧,落后半步的那人,着一身月白色的方领袍。 胸口绣着头身似雄狮,头似鹿首,额顶双角,双眼锐利,全身长着荧白毛发,身两侧的毛发中伸出一对如翼白翅。 是白泽!传说白泽能言人语,通万物之情,知天下鬼神之事,代表着天地间的睿智! 在大煜,只有王爷、或亲王规制的袍服上才准绣上白泽。 而当朝,并没有留下什么王爷,皇子们也没人封至亲王。 那人每踏出一步,都带着一股雄姿英发、威风凛凛的架势。 林婉儿轻哼一声,面上是果然如此的表情。 栾阳景更是怒目而视,不屑道:“藏头露尾的东西,这是终于肯见人了?” 那人面色马上沉了下来:“世子,还要再打一架吗?” 栾阳景瞬间抽出腰间绳镖,上前一步:“你觉得本世子会怕了你?” 那人也不含糊,从腰间的蹀躞带下抽出一把短剑:“随时奉陪!” 两人?横眉目瞪,眼看就要一触即发。 这时第三道身影忙奔上前来,挤在两人当中:“两位冷静,圣上驾前,岂容放肆?” “梦灵,你何时成了和事佬了?”林婉儿看着那道冲上来的身影。 梦灵侧头看向她:“小姐,难道您希望他们打起来吗?” 林婉儿不置可否:“梦灵大人简直比圣上跟前的总管太监,还要克勤孳矻。” 梦灵脸有些僵:“小姐,话不可在圣上面前乱说。” “梦灵!你不只克勤孳矻,这奴颜婢膝,狐假虎威的派头,与你身后那位可真是如出一辙!” 梦灵身后的人身子一凛,忙道:“婉儿!你又冤枉我,我和这个只会通风报信的玩意可不同。” 林婉儿嗤笑:“有何不同?你觉得你这个躲在背后出主意的人,就能比他高贵了不成?” “婉儿!” 他越过梦灵,上前几步走到她面前,伸手想去牵她的手。 手刚伸出,便被飞出的一道绳镖,在两人间划出界线。 他忙缩回手,转头看向栾阳景,语气陡然凌厉:“世子,外人就不要瞎掺和我与婉儿的事了!” “外人?”栾阳景龇起牙:“程三公子今日披着身狗皮,就以为会说人语了?” “你找死……”话未落,程语之已飞身踢向栾阳景。 两人终还是打了起来! 梦灵跑到皇帝面前:“圣上,你瞧这叫怎么回事? 皇帝笑了笑:“年轻人气势磅礴,常会剑拔弩张,不是什么大事。 不像我那些皇子,不是阳奉阴违、畏首畏尾,就是假模假样、扮作老成。 实在是枯燥乏味!” 林婉儿走向皇帝,朗声道:“圣上修道之人,当真是好兴致! 我记得唐皇太宗曾有句话:天下英雄,尽入吾彀矣! 圣上手中这只骰盅,不知到如今,又网罗了多少良将英雄?” 皇帝看向林婉儿,那眼中有兴奋、欣赏、羡慕、嫉妒、仇视、厌恶,甚至杀意,极为复杂。 “那林姑娘这位良将,又是否愿意入朕这只骰盅?” “呵!人常说,皇帝是真龙天子,圣上该不会真以为,自己就代表人间正道了?” 皇帝那双复杂的眼中,此刻只剩下杀意。 林婉儿视而不见:“圣上,我瞧您就觉得累得慌! 您若不知登山的办法,大可以直接来问我嘛! 整日躲在殿中,冥思苦想,绞尽脑汁,劳心费力地搞出这么多层出不穷的花样。 啧啧!我也是,若我能早点想通这点,也必然会好心来告诉您的。 幸好!您那阳奉阴违、畏首畏尾,假模假样、扮作老成的皇子及时提醒了我。 现在嘛!倒也不算太晚!” 第300章 草萤有耀终非火 26 第300章 草萤有耀终非火 26 无论是何季节,到达一定高处的风,总难免会带着透骨的沁凉。 圆顶山,五方楼阁上的这座水运仪象台顶层,风凉得更甚。 此时正打得天崩地裂,誓死不休的那两人,倒是在四周煽出了一片迥然不同的火热。 只是这边的林婉儿与皇帝,却无暇顾及那头的热火冲天。 “林姑娘既然是爽快人,那便告诉朕,双峰山的所在!” 林婉儿笑了:“陛下,我今日既然来此,自是不会吝啬答案。 只是,在此之前,我还得清理下门户。” 说着,她将视线转向了一旁的梦灵。 梦灵眼睫发颤,面色泛白:“小姐,我……” “梦灵!我们这些人,与旁人没什么不同,但也略有些不同。 例如,凡事都更重于因果,所谓种因得果。 你虽不是山上人,可却是三九的徒弟,勉强也算是山下的人。 而山下的人,现在是归我所管,所以,我有权亲手处置你!” 梦灵摇头:“不,圣上面前你无权处置我!” “噢?”林婉儿看向皇帝:“陛下,您说呢?” 皇帝一时不语,只冷冷地瞧着她。 而她也丝毫不惧,依旧是那副平静含笑的面孔。 半晌,皇帝将头慢慢扭向一旁,好似被远处的什么风景突然给吸引住。 梦灵露出绝望与难以置信的表情。 林婉儿却一点也不意外,这世间的事本就是如此。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只有利益,才能真正撼动人心。 “梦灵,你瞧,比起双峰山来,你便是一文不值的那个。” 梦灵哪肯甘心,朝皇帝投去期盼目光。 “圣上!钦天监里,唯有臣才能真正为您占异星象啊!” 皇帝的身形微动了动,可瞬间又变得无动于衷! 梦灵心沉至谷底! 林婉儿嗤笑:“呵!梦灵,你既能占异星象,就应知晓,天机不可窥。 或者说,如你这种道行斗浅的騃童钝夫,能付出的代价,唯有自己的命了! 怎么?这些基本常识,三九都没教给你吗?” 梦灵牙关战栗,浑身颤抖不已。 “你对我与栾世子先行紫微占卜之事。 后又在长公主之宴上选定我为目标! 接着一道赐婚之旨,将我与栾世子捆绑在一起。 令我与其有所牵连,产生羁绊,气息缠绕,进而事物尽显。 这些,都是你为陛下寻觅双峰山的线索,挖空心思的诸多图谋。” 梦灵垂眸。 “上次你我见面,你说是陛下选定的栾世子,而原因却不知。 可如今看来,从一开始就参与其中的你,怎可能不知原因,不是吗?” 梦灵绷紧嘴角。 “呵!都到这个时候,还有什么不可说的? 你说是吗?陛下!”林婉儿看向皇帝。 “梦灵。”皇帝开口。 梦灵抬头看了皇帝一眼,那眼中已不复清明,现出一片茫然来。 片刻,他又复垂头:“是程三公子,是他看出来的!” “噢?”林婉儿朝正在打斗的那两人的方向轻瞟了一眼。 “他又是凭什么看得出来?” “他……他便是先皇与华妃的那个孩子!” “云华?” “是!” “哈哈,哈哈!梦灵,你还真是撒谎成瘾了! 如果程语之能看出这些东西来,那他的父亲必然不会是先皇!” 梦灵的脸僵如土色。 “说出来!”林婉儿一副命令口吻。 “是……”他咽了口唾沫:“是师父!” 林婉儿没一点意外:“哼!真是无聊的真相呢。 如此,他能看得出什么来,便不是稀奇事了。” 她又看向皇帝:“这也是陛下重用他的原因?不惜赐他亲王之尊?” 皇帝轻轻摇头:“明面上,他本就是这个身份。” “明面?陛下可从未将他放在明面上啊!”她语气极尽讥讽。 皇帝又将头扭了过去。 她也没兴趣再调侃这个向来一身藕眼的老头,将注意力转回梦灵身上。 “梦灵,且不说你想出的那些馊主意,毫无半分意义。 但就结果而言,倒是闹出了无心插柳柳成荫的效果。 没有你,我也没这么快确定我要找的人。 更不知晓……总之,你也算歪打正着地帮我解决了一个难题。 仅是这点,我就得要好好谢谢你! 所以,以往那些例行的拘捕、审问、酷刑,今次便全免了。 我保证,会给你个痛快的死法!” 梦灵眼中瞬间闪过惊恐,抖着袖子,颤巍巍地不断后退。 可还没等他如何动作,林婉儿便一甩袍袖。 一道细光从袖中飞出,快速没入梦灵的额间。 下刻,从他额间沁出一滴滴鲜红的血,顺着眉间滴落至鼻头。 梦灵直接跪倒在地,眼瞪得溜圆,再没了声息。 “现在可以告诉我答案了?”皇帝阴冷的声音随风而来。 林婉儿一只手背在身后,看向他,好似她才是最威严的那个人。 “陛下今日暂且回宫,不日,我必差人接引陛下前往双峰山!” 直至皇帝走下水运台许久,那两人依旧还在缠斗着。 林婉儿的目光望去时,正瞧见栾阳景被对方一脚踢下高台。 程语之两步上前,微抬脚,大有想将其彻底踢下去的打算。 她忙飞奔上前:“住手!” 程语之停下动作,看向林婉儿,那双平日里闪亮的眼,此时明显带着怒气。 “婉儿想保他?” 林婉儿没理他,走到高台边缘,垂头看向下方。 只见栾阳景一只手正扒在木台边的其中一根栏杆上! 整个身体腾空欲坠,身下便是一片黑暗深渊。 “拉他上来!” “我吗?”程语之有些不可置信。 “要么是我?”她毫不客气。 程语之走近她,双手拢上她的双肩,将她拉向自己。 一股恬淡的桂花香顿时弥散在两人之间。 “婉儿,这么好的机会,为何要我放弃?难道,你是舍不得他?” 他越说心越不甘,抓着她的双手用上了力。 她直直望向他,面无表情:“拉他上来!” 程语之苦笑:“你是半句都不想解释啊!” 他放开抓着她肩膀的手,转过身,突然一脚踢向那根栏杆。 就在栾阳景与那根栏杆将要坠落之际。 他突然俯下身,一把抓住对方衣袍的前襟,将人直直提了上来。 “婉儿,记住,这些全都是为了你!” 第301章 草萤有耀终非火 27 第301章 草萤有耀终非火 27 这晚的林婉儿睡得很沉。 她以为自己不会做梦,可还是猝不及防地沉入了潜意识中。 眼前好像身处在一处大殿的檐廊下。 廊檐高深远阔,气势恢弘,左右皆不见尽头。 檐下立着一排排表面泛着柔和橙金色,延伸至远处的巨大廊柱。 柱底压在雕刻着神仙驾金凤的柱础内。 地面铺着平整光滑的花斑彩石。 廊檐外的天空,挂着一轮散发着迷蒙之光的圆月。 清冷的月光将周围细薄的云层,抹出粉彩墨蓝的模糊颜色。 圆月下的大地一片昏暗,只能勉强瞧见群山与树林的剪影,耸立在天地间。 近前,一道熟悉的背影,静静伫在其中一根廊柱旁。 纯白宽大的道袍裹覆着他修长挺立的身姿。 乌亮的发上簪着一支温润半透的白玉簪。 全身上下再没有任何装饰物,像是披了层银雪在身。 一阵凉风略过,垂在腰际的发丝与衣袍腾起翻飞,仿佛下刻就要飞升而去。 “你来了!”翁罄般的声音响起。 “师兄,这次又是我主动入了你的梦中?” “不是梦!” “那是什么?” “师妹,你感觉不到吗?” “我一向都分不清梦境与现实,师兄不是很清楚?” “你只是在沉睡中魂离游体,回到了这里。” “原来如此,这可有些不妙,很伤身体的。” 林婉儿垂头想瞧瞧自己,视线却怎么也瞄不到身上。 这种无力的感觉,如刀尖划过石面一样深刻。 “你一直都无法掌控离魂之术!你忘记了?”他道。 林婉儿点点头:“倒是想起来了!” 她很干脆地放弃了查看自己的身体,朝左右又细瞧了瞧。 似一下想起什么:“这里是你的大殿?” “嗯。” “那我来这做什么?” “身随形动,形随灵动,灵随心动,这只是你本心渴望的结果。” “好了,说来说去,总之都是我主动的,是不是?” 他没再辩驳,只是道:“师妹最近又打算做什么吗?” “师兄何出此言?” “师妹,与我说话不必遮掩!” “是,是,师兄占星卜卦,世间事什么都知晓,既如此,又总是问我作甚?” 空气陷入静默。 “师妹打算要归山了?” 我又不是王八,归什么山,林婉儿不禁在心中嘀咕。 “师兄这是打算到时来接我吗?” 又是一阵静默。 半晌,他的声音才响起:“我在此静待师妹归来!” “听师兄的口气,似乎不怎么乐意我回来?” “这里也是师妹的家,我并无任何意见。” “哼,师兄自从对自己施了分魂之术,就越发没意思了。” 那背影终于几不可察地动了下。 林婉儿并未错过他的异样,心中冷嗤,看来也不是一点不在乎嘛! “对了,为何每次见师兄,都是背对着我? 我这个师妹,难道不值得师兄的大驾吗?” “师妹又忘了,你不是一直不喜欢瞧着我这张脸吗?” “我可没这么说过。”没明说过。 他没再说话,只是终于将身体缓缓转了过来。 可那张脸上赫然覆着一张,在月光下闪着点点银辉的面具! 林婉儿瞪大了双眼! “小姐,小姐!您且醒醒!” 晴儿轻摇着林婉儿露在被子外的半截手臂。 可喊了半天,也不见小姐有半点反应。 她觉得,即便现在外面电闪雷鸣、天崩地裂,小姐怕是都不会醒。 只是她可不敢再用什么力气,更不敢太大声。 她知道小姐有很严重的起床气,若是惹急了,可没好果子吃。 又过了半刻,床上的林婉儿终于缓缓睁开眼! “小姐?”晴儿仔细观察着她的状态。 虽睁了眼,可林婉儿还处于游离的状态,好半晌才渐渐回过神来。 “小姐?”晴儿无奈又喊了声。 “一大清早,人都叫出魂来了!”林婉儿揉了揉眉间,没什么好气。 晴儿在心中吐了吐舌头,她就知道,小姐准会生气。 可是李嬷嬷送来的口信又有些特别,而且还是关于她的。 “倒底有什么事?” 林婉儿从床上坐起身。 晴儿忙将伸手拿起枕头,垫在她身后。 “是周大人,他递了口信给李嬷嬷,要见小姐!” “周大人?”林婉儿一时没反应过来。 “就是鸿胪寺卿周长顺周大人,周莲的父亲!” 林婉儿哑然了! 一会才问道:“什么情况?” 晴儿直摇头:“周大人是前日傍晚回到京师的。 自然是很快得知了周姑娘身亡的事,毕竟瞒得了谁也瞒不住他的。 周大人昨日便亲自去了东城兵马司询问情况! 随后又到四王子府去找了四殿下。 听说他在四王子府一直待到深夜才回府。 还有,周大人现在的状况不算好……” 林婉儿叹了口气:“周莲是他唯一的女儿,他状况自然不会好到哪去。” “可他来找小姐是为何?会不会想寻小姐的麻烦?” 林婉儿看向睛儿:“你怎么会这么想?他为何要找我的麻烦?” “周大人现在一定是伤心欲绝,看谁都没有好脸色,对人哪有好话语?” 林婉儿摇头:“这也是理所当然的,难道你还想他现在能笑脸迎人吗?” “自然不是,只是小姐与这件事又没什么关系……” “他大概是想我与周莲平日有些交情,找我问几句话罢了,没关系的。” “哎,这样的情况真不好应付!” 晴儿边嘀咕边将林婉儿扶下床,又差小丫头打来洗脸水。 其实林婉儿也有这种感觉,毕竟向来感伤的事都令人无措。 --------------------------- 周长顺约见的地方是林府附近的一座饭馆。 可见是就着林婉儿的方便,所选的地点。 林婉儿也只简单收拾了下就出了府。 周长顺等在饭馆的一间小包厢内。 房间很小,除了一套桌椅几乎什么都没有。 他看来状况的确是不大好。 双眼红肿,面色苍白,身形佝偻,发丝凌乱。 再没了往日谈笑间的容光焕发,精神抖擞! 整个人散发着一股萎靡颓废,不可接近的气场。 见她进了屋,他朝对面一张椅子略伸了伸手。 林婉儿便在椅子上坐下。 周长顺略垂着头,一时未开口。 林婉儿也默默等待着。 第302章 草萤有耀终非火 28 第302章 草萤有耀终非火 28 狭小的房间有些沉闷。 唯有那扇半开的小窗外,那片开得正盛的黄白杭菊,散进淡淡的清香。 周长顺也一直看着窗外的花。 林婉儿端起描着莲花的茶碗,清汤茶水中泡得正是外面的杭菊。 片刻,略显寂寥的屋中,终于响起声音:“在那之前,你见过莲儿吗?” 周长顺虽说的有些没头没尾,但林婉儿却听得很明晰。 “长公主宴后,我便与她没再见过了。” “当时宴上,除了与你,她没与别人说过话吗?” 林婉儿自是听出他意有所指:“周伯伯想问什么?” 周长顺终于收回视线,转头看向林婉儿。 那双眼底全是血丝,血丝上浮着的是颓然与绝望。 “是否有别的男子与莲儿说过话?” 林婉儿摇头:“据我所知所见的,并没有。” “那她有没有与你提过什么?” 她摇头:“这些事她只会与杨雁说,与我并不会谈及!” 这本就是事实! 周莲与杨雁年纪更相仿,谈及女儿家方面的事也更投趣。 所以周莲在她面前,很少会说起这些话题。 周长顺点点头,沉默了下来。 林婉儿垂目。 其实她可以直接说出程语之。 但也知,说出来,意味着麻烦也会随之而来,无穷无尽。 仅是程语之与自己的那些牵扯,自己就不可能摘得清楚。 且无论是不是她的错,周长顺最后都会怪到她头上。 她太清楚,人心不古,复杂多变! 尤其对于一个失去心爱女儿的父亲来说。 迁怒也许是他目前能找到的最好,也最合理的发泄方式。 再说,说出来又如何呢? 以程语之如今的身份,还有和皇帝的关系,周长顺是绝动不了他的。 而一个内心崩溃之人,得不到想要的结果,只会不管不顾地硬碰硬。 “我记得,你以前与莲儿会在一处玩,也来过府上几次。 后来有段时间,却又似断了往来,我当时我有些疑惑。 我还问过莲儿一句,可她却是支支吾吾,躲躲闪闪,就是不说是何原因! 我也不再追问,只是心想着,小姑娘家之间的关系,看着倒也不简单!” “周伯伯,您有话便请直说。”林婉儿声音清冷如菊。 周长顺苦笑:“我只是……突然很想知道那个原因。” 林婉儿有些明白了,也许他只是想听听关于周莲的一切罢了。 “其实并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她缓缓言道。 “周伯伯也知晓,我与莲儿在岁数上本就差了几岁。 这岁数或许在年长后不显,可放在当时半大孩子身上,便有着不小的区别。 例如,对事物认知上的不同,会导致各自的喜好、想法,行事都迥然不同。 且孩子总固执,这些不同,难免会让我们时不时地起些争执。 两个总说不到一处去的孩子,自然也很难继续玩在一处。 我与莲儿那时的疏远,便是有天,她突然清楚地意识到了这点。 所以真正要说有什么矛盾,并无,不过是两人并非志同道合罢了。 这也许便是她当时无法对你言明的原因。 也是她后来渐渐去亲近杨雁,愿意与她多说些话的原因。” 周长顺点点头:“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周长顺之后又陆陆续续问了些事。 林婉儿则是一丝不苟的耐心作答。 最后周长顺突然道:“我问了奶娘和四殿下。 他们都说,莲儿当时可能是去主动去找什么人。 只是查来查去,莲儿她最近都没出门,更没见过旁人! 尤其是……尤其是男子,更是无从说起。 若说见过的,据我所知,也就是曾为杨雁的那件事。 她口中曾提到过,程大学士府上的那位程三公子……” 林婉儿看向周顺,原来,这才是对方今日叫她来的目的。 “听说,你与这位程三公子颇有些交情?”周长顺的眼中散出古怪的亮光。 林婉儿平心静气,干脆点头:“是有些往来!” “那莲儿对这位程三公子态度如何?” 林婉儿想了想:“两人倒是见过几次,也说过几句话。 除此之外,至少在我眼中看来,不过是萍水相逢!” “你确定?”周长顺的语气明显是满腹狐疑。 “自然,我所说的,皆是我所闻所见。 周伯伯问到我这,我便如实吐露。 可毕竟无人能替莲儿所想,替她所做。 她心中究竟是怎样的,也唯有她自己才知晓。” 其实她这番话并非是敷衍。 她也实在不明白,周莲心中究竟是怎样想的? 到现在都想不通,周莲为何会对程语之起了心思。 她知周莲一向大胆,可也并非冲动之人。 怎么也没想到,她会主动去寻程语之,且还与他深夜随行。 她一点也不懂为何会如此? 至于程语之所说的话,更不可考究。 周长顺似有些泄气,可他仍是不放弃。 “林姑娘,你愿发誓,今日所言皆千真万确,绝无虚言。” 即便林婉儿再好的脾性,到此时也有些不耐烦了 何况,她本来脾性也不算好。 不过她明白,对方只是太想得到答案了。 这种急切的臆测,让他歪打正着地接近了真相。 “周伯伯,您所问的,我皆已作答。 而您想问的,却不是我所知的。 如果周伯伯对莲儿与程公子之间实在有疑问的话。 您大可直接去寻程公子问个清楚!” 周长顺猛地一拍桌子:“我会去找他的!一定会!” --------------------------- 林婉儿从未觉得有哪天,如今日这般疲累的。 “小姐,那周大人没为难你吧?”晴儿边说边替林婉儿更衣。 “为不为难,又如何呢!” “听说周大人到现在都一直坚持不肯发丧呢!真是固执!” 林婉儿摇头:“他是固执,但也可敬,至少比大伯强多了。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这世上许多事,不是仅靠固执便能如意的。” 晴儿将林婉儿脱下的衣裳撑在那座花鸟衣架上。 “那倒是,否则天底下那些拼命努力的人,个个都能出人头地了。” 林婉儿坐在床边,揉着一侧的太阳穴。 “世间事纷杂难纾,唯有手握实力之人,方能迎刃而解。 真正为难的,从来都只有弱者! 第303章 草萤有耀终非火 29 第303章 草萤有耀终非火 29 夤夜,清荷轩寝室的其中一扇窗发出细微响动。 片刻,伴着吱呀一声,菱花窗被轻缓推开。 接着,一道黑影灵活地跃过窗户,落到屋内。 可还没等这黑影身形站稳,周围却如日头初升般骤然亮起。 黑影不自觉将手挡在眼前,片刻后才慢慢放下。 屋中,一张铺着绣莲叶桌布的桌面上,立着座手持莲灯。 荧荧之光就是从这灯座上的莲花芯中发出的。 桌旁坐着个人。 她穿着随意,发丝半束,映着烛火的面庞清淡白净。 正提着只绘葡萄枝的水壶,朝一只茶碗中徐徐注水。 “程三公子深夜造访,是来喝茶的?” 程语之没答,大咧咧地走到桌前坐下。 伸手将她倒好的茶水拖到自己面前,端起就喝。 “茶还不错!”他放下茶碗。 “可否比你得上你当初的虎丘茶?” 他看向她,终露出笑容:“婉儿还记得这个?” “不是程公子当初,从令尊的房中偷出来的吗?”令尊二字咬得些重。 程语之稍敛了笑:“婉儿在怪我?” 林婉儿挑眉:“我怪你什么? 怪你从头到尾虚以委蛇,费心费力地算计我? 怪你一直隐藏身份,在众人面前扮做纨绔公子迷惑我? 亦或者,你与圣上铿锵一气,将所有人都罗列在你们的棋盘之中?” “婉儿!” 他起身,绕过桌子,走到她面前,半蹲下。 用那双一贯看来楚楚可怜的双眼,含情脉脉地看着她。 “你一直比世间女子都要聪慧,怎能看不透我的心。” 她垂目望他:“我是否比世间女子都要聪慧,尚未可知。 可程三公子,必定是比这世间男子都要谲智狡诈!” “婉儿!”他一把圈住她的腰,头压在她胸腹处。 “我承认那些算计,也不否认有些盘算,可却从来都没算计过自己的心。 我这颗心一直谨终如始,始终如一,日日夜夜皆系于你身。 什么二皇子、三殿下,便是陛下,对我来说,都没你来得重要!” 话落,他站起身,伸手将她搂入怀中,紧紧拥着。 “婉儿,你不相信我也没关系,我知晓自己的心便好!” 林婉儿抬头望着他线条流畅的下颌,和白玉般颈脖上那点突出的喉结。 平静地问道:“那你一直想要的是什么?” 落下的回声没有得来本有的回应。 她也并不急着追问。 停了会,静默的屋中才响起他清澈的声线。 “我最初想要的不过是想得知,自己是否是林府的孩子。 得到答案后,我又想知道谁才是我的生身父母。 明白真相后,我还想要了解他们到底是谁,又自哪而来? 可是知道这些后,反将自己完全牵扯进一团乱麻之中。 越入越深,越缠越紧,不能后退,更无法抽身。 我彻底失去了无知的快乐,苦不堪言! 直到遇见了你!” 他将怀抱松开些许,定定地看着她。 “你勇猛果敢,胆大如斗,敢于火中取栗。 你胸有成竹,智珠在握,不畏蜀道青天。 你离经叛道、桀骜不驯,热衷独辟蹊径! 你令我又生出了勇气、希望,重新燃起了对来日的憧憬。 也懂得了,这世间的事,并非都要追寻一个确切答案。 慧极必伤、物极必反,难得糊涂,从来都不是说来好听的。 很多事回过头来再看,其实并非有多么重要,对吗?” 林婉儿推开他:“所以,你这是大彻大悟,接下来便要修道理佛了?” 程语之笑了,是难得的,打从心底里由感而发的真心笑容。 他扶着她的双肩:“婉儿!我自始至终都是站在你这边的,从未改变!” 话落,他突然垂首压向她的唇。 这吻细密如春日绵雨,温柔如夏风晓月,每一次接触都带着份独有的欣喜。 “婉儿!婉儿!”他喃喃地,痴痴地,不停地念着。 可这些不够!远远不够! 他弯身将她抱起,走至床前轻轻放下,随即便压了上去。 不想去管身下人是否甘甘情愿,只知此刻他甘之如饴。 他不知疲倦地吻着,似要到天荒地老,来生来世。 直至两人皆气喘吁吁,衣衫半褪,他才略回了些神。 他伏在她光滑的肩上,靠近她耳边:“婉儿,可以吗?” 人生至此,从未有如此情动,他不想错过。 但没想下刻,身下人却一把将他推开。 他一时不及,翻进里侧,背直接撞到墙上,痛得他轻呼一声。 程语之满脸都是不可置信,那懵懂的状态十分可爱。 下刻,又浮出忧伤痛苦之色:“婉儿!你不愿吗?不愿与我……” 林婉儿拉上滑落的外裳:“你会受伤的。” “受伤?受什么伤?你还要对我动手吗?” “不想受伤就老实些!” “我……” “婉儿!” 他伸手将她拖了过来,按在怀中,委屈道: “你若真不愿,我便不动你,可你帮帮我好吗?” 说着拽着她的手,向下扯去。 林婉儿用力抽回手:“莫要得寸进尺!” 可他却是不依不饶,再次拉过她的手…… 窗外月朗星稀。 树杈上一张映射着月辉的巨大蜘蛛网上。 一只?大腹园蛛正不断吐出蛛丝,盘固着自己的陷阱。 以保证那些误入其领域的猎物,无路可逃。 屋内,林婉儿在水盆中将手来来回回洗了好几遍。 床上,程语之侧身半卧,露出餍足的表情。 “婉儿,快些过来!”声音如孩子般欢快。 林婉儿一边用帕子擦着手,一边走到床前垂目瞧他。 “怎么,程三公子难道打算一直赖着不走?” 程语之伸出手臂,将她拽到床上。 “是婉儿舍不得我。” “噢?” 他将半个身子都挤进她怀中。 “我一直都知,婉儿心中是有我的!” “程三公子贯来有恃无恐!” 他瞪着眼睛,满面欣喜:“婉儿承认了?” 林婉儿不语。 他嘿嘿笑着,抬头在她脸上亲了一口。 “你不怕圣上知晓?” “知晓又如何?那些非亲非故的外人,与我们毫无干系! 今晚,什么也别想,我陪着婉儿,婉儿也陪着我。” 他拉过脚边被子,直接盖在两人身上。 将林婉儿抱在怀中。 移舟水溅差差绿,倚槛风摆柄柄香。 多谢浣纱人未折,雨中留得盖鸳鸯。 第304章 草萤有耀终非火 30 第304章 草萤有耀终非火 30 尉鹿着急忙慌地跑过长长的甬道。 刚过转角,便看到正从顶层楼梯走下来的尉秋和尉兰。 他也顾不得寒暄,上前一把抓住尉秋的手:“秋师妹,结果如何?” 尉秋看着他,欲言又止。 尉鹿便知这是没他什么事了。 一旁的尉兰不禁好笑:“鹿师兄,你本就要随小姐回山上去的。 怎会冒出如此荒唐的念头,幻想着水镜会指你为代理阁主?” 尉鹿瞪向她:“这水镜也是来自山上的那方水镜! 去本还真,只问因缘,怎会因我上不上山就不选我。 “所以水境不选你,也是遵循去本还真的因缘不是吗?” 尉鹿:“……” “哼!如此一来,我便不能留下。 不能留下便意味着要与你秋师姐分开。 与你秋师姐分开,你秋师姐就不会高兴。 你秋师姐不高兴,兰师妹很很得意吗?” 尉兰撇撇嘴:“鹿师兄究竟是不愿和师姐分开,还是单纯不愿随小姐上山。” “有区别吗?” “那区别可大了! 前者是因为师姐,后者那就说一定是否因为师姐了。” “你就不能将二者合一吗?” 尉兰摇头:“鹿师兄的心本就不纯,所以水镜才不会选你!” 尉鹿不想理她,不甘地看向尉秋:“那水镜最后选了谁?” 尉秋摇头:“结果我要第一个报与小姐,师兄若想知道,可以随我一同。” --------------------------- 清荷轩中,晴儿正向林婉儿上报她打听来的消息。 “那周大人果然去找程三公子了!” “噢?” “可程三公子却连面都没露。 周大人也是不依不饶,一再拜访程府,皆被拒之门外。 后来许是被惹恼了,周大人在程府门前闹出好大的动静! 还大骂程家是一群帮凶呢!” “嗯。” 晴儿观察着林婉儿的表情,觉得她似乎对这件事不是很热心。 “小姐,您在听吗?” “你继续说!” “噢。周大人闹了一番后,便被突然出现的几个人给直接架走了。 而那几人,燕柳阁的名册上也有画像,好像是西厂的人……” “是吗?” “小姐!你说周大人还能出来吗?” 林婉儿垂眸看向手中的书:“这是他选的路。” “可是……” “晴儿同情他?” 晴儿摇头:“倒也不是,只不过总觉得这不该是大人的结局。” 林婉儿的视线从书中抬起。 “世间因果,在因产生的那刻起,果便随之诞生了。 而将这因果串联起来的,便是人的一生!” “那小姐不会救大人了?” 她看向晴儿:“晴儿!你知道我们这样的人最忌什么吗?” “什么?” “便是少沾因果!一线因果,牵一发而动全身。 况且周大人本就有意寻死,谁也救不了。” “小姐是说,周大人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或许是吧。” “师妹!你在吗?” 门外响起一声嘹亮的喊声。 接着,尉鹿那张幽怨的脸出现在屋中。 他大踏步走到林婉儿面前,看着她手中的书:“师妹好悠闲!” 林婉儿不禁好笑:“鹿师兄可知,若不是要回山上,师兄现在人还在束罪塔中吊着呢!” “我宁愿被吊着!”他嘀咕道。 此时,尉秋尉兰也走了进来。 “鹿师兄,你跑这么快做什么?” 尉兰话落朝林婉儿行了一礼:“小姐!” 尉鹿扭头白她一眼:“我可不想再听你一路嘲讽我!” “鹿师兄,你这是在向小姐告状吗?” “我告什么状!你就算再对师兄大不敬,师妹也不会帮我。” 尉秋上前向林婉儿施礼:“小姐!” 林婉儿放下书,看向她:“结果如何?” 尉秋扶着腰间的剑:“是彭越!” “噢?”林婉儿看向尉鹿:“没想是师兄带来的机缘!” 尉鹿头撇向一边:“他一文弱书生,如何能带领九阁? 将九阁交给这样一个人,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吗?” 林婉儿笑了:“奇怪!之前师兄不是一直对你这位好表弟,推崇备至吗?” 尉鹿挠了挠鼻头:“诸事不可同论,此一时彼一时! 他自然是我的好表弟,但不代表他就能胜任九阁之主。” “那谁能胜任,师兄吗?” “哼!” “水镜一向去伪存真,回溯本源。 所选之人,自然也会昌隆九阁。 师兄就别操这份闲心了! 不如现在就收拾收拾,咱们明日便启程。” 尉鹿有些慌了:“师妹,用不着这么快吧。” “山下事已了,不便久留!” “可师妹不是一直都不想见到寒玉师兄吗?” “有些人早晚得见,有些事早晚也要面对! 鹿师兄只要记得之前对我的承诺便好。 也别忘了,这是道中誓言!” 尉鹿瞬间泄了气,双手交握,垂头不语,完全放弃挣扎了! --------------------------- 是夜,晴儿侍奉林婉儿躺下。 但这次她没如往常那般离开,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林婉儿坐起身:“怎么了?” “一旦回到山上,我便不能再守在小姐身旁了!” 林婉儿点头:“你本就是师兄的人,到时自然要回他的辰宵殿。” “我总私下偷偷与掌门传消息,小姐生我的气吗?” “你职责所在,我为何要生气?” 晴儿噘起嘴:“小姐总是这般泰然自若。” 林婉儿笑了:“我倒是很奇怪,你这样的在山上也不常见! 魏寒玉是从哪块犄角旮旯里,将你这般的小丫头给挖出来的?” 晴儿也笑了:“小姐忘了,很早我就被送到小姐身边,其实也没在山上呆多久!” “可你对魏寒玉倒是挺忠心!” 晴儿摇头:“我不知真正的忠心是怎样,可我也从没想过做什么背主之事。” “这样想很好!去睡吧,在山下休憩也是必须的。” “嗯!那明日我再来喊小姐起床。” “不用来得太早,我们也不赶这种时间!” “可我们不是还要去接圣上吗?” “圣上等了大半辈子,再等等也无妨!” “呵呵!知道了!” 晴儿放下床帐,退了下去。 林婉儿重新躺下,盯着绣着五彩蝶翅的帐顶。 心中想着,师兄今夜,大概又会在辰宵殿那等着她吧! 第305章 驾虹霓 乘赤云 登彼九疑历玉门 1 第305章 驾虹霓 乘赤云 登彼九疑历玉门 1 连绵山峦下的一片空旷山野间。 一位身着青袍的男子背着双手,站在一处小坡上,仰望着空中的厚云遮日。 半束的发垂过他绑着深色宽带的腰间,发梢被微风稍稍抬起。 日光时断时续地在他身上交错挥洒,忽明忽暗,阴晴不定。 “曹华!” “奴才在!” 身后,一位看来年近五旬,一身素衣打扮的男子上前一步。 “你是否记得,当年父皇最看重的皇子是谁?” “这……” “呵!朕即将离去,难道还能在这砍了你的头不成?” “是!先皇当年最看重的是永王爷。” “永王爷,那是朕的好二哥! 你可知,先皇为何如此偏爱他?” “奴才不知。” “一开始,朕以为先皇喜爱他,是因他的长相和性格。 他随了他那个皇后母亲,长得老实乖巧,却又能言会道,惯会哄人开心。 毕竟,不管在任何一门家中,这样的孩子都是惹长辈偏爱的。 后来,我又觉得先皇只是在顾忌,皇后的家势,及他嫡子的身份。 毕竟,若无其他,自然是以嫡子为先,难不成还要主动亲近庶子不成。 可最后,我才真正明白,先皇真正喜欢的,是他没有半分野心!” 风突然变得猛烈,一瞬间从坡上掠过,卷起两人的衣角,再狠狠摔下。 “一个太子,却没有野心,你说好不好笑?” 曹华:“……” “其实他们两个都挺好笑。 一个不惜抛却平日睿智,笃信心中所想! 一个呢,不惜装痴卖傻,也要不遗余力地演给他看。 一个是可悲地安慰着那颗日夜防备的心。 一个是可怜地折磨着自己的心智,活得不像他自己。 他又怎能不疯呢?可惜啊……可惜……” 曹华斟酌着道:“可最后坐上皇位的还是陛下您!” “哼,哈,哈哈,这件事才是最好笑的事。” “陛下?” “你知道先皇有多不喜欢朕吗?” 曹华:“……” “即便没有太子,他也不会将那个位置传给我! 所以我也不想学太子,在他面前演什么父子情深。 我深信,只有秘密与软肋才能把控人心。 无论这心是真是假,可结果终是好的,不是吗?” “是。” “哼!”他语气突然间陡然急转,异常冰冷。 “别以为我是真稀罕这个皇位! 别以为人人都稀罕这个皇位! 父皇拿着这个东西,把我们这些皇子当狗一般戏耍。 可朕就是不在意!朕从来也不在乎。 朕只是……只是不甘心! 朕更不想死!” “陛下!”曹华知道,陛下这是又陷进了癫症中,失态了。 周围一瞬间安静下来。 在这片静默中,时间似乎缓缓停滞。 不知过去多久,久得好似天地间再也没了别的声音。 曹华的额头上已渗出一层密密麻麻的汗珠。 就在他要坚持不住时,皇帝的声音又响起。 “曹华!” “奴才在!”曹华那颗紧着的心终于松了些。 “朕所做的一切,到如今,竟不知有何意义!” 这话语像风随意吹来的一般,轻而盈,飘而远。 直至一阵嘚嘚嘚的清脆马蹄声,肆无忌惮自前方响起。 皇帝扭头回望了曹华一眼,一甩袍袖,快步走至坡边。 曹华随即紧跟其后。 两人探头朝前望去。 只见两匹精神饱满,四蹄厚重的百色马拉着一辆乌篷车,自前方缓缓而来。 车前坐着位戴草帽的车夫,瞧不清面容,但看身形似是个女子。 女子身后,一道鲜红如血的车帘直垂而下,随着路途的颠簸荡出层层波纹。 皇帝觉得自己的视线似乎也随着那波纹,在眼中荡出一圈圈的红色的涟漪。 那涟漪渐渐扩散至心底,一波更胜一波地扰乱着他的心绪。 突然,他抬手挡在了曹华眼前:“别看!” 曹华醒过神来,忙垂下头:“那车帘有古怪?” 皇帝冷笑:“不过是他们这些人常用的把戏。” 他记得,当初云华那女人就是用这些东西不流的东西,勾引了他。 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以为程语之是自己的儿子,可恶…… 皇帝转身朝坡下走去。 曹华抬脚想跟上,却被皇帝阻拦:“不必跟了,记住我与你说的便是。” 曹华止在原地,下刻双膝跪地,对皇帝远去身影磕了个头。 抬首时面容悲肃:“臣定不辱命!” ------------------------- 皇帝下到坡底时,马车正好停在他面前。 车夫露出草帽下的面容,是位清秀的姑娘。 她跳下车,对着皇帝道:“奴婢是跟着小姐身边的晴儿,还请圣上上车!” 皇帝自然也不会计较她的无礼,直接爬上了车。 当他掀开红帘时,帘后的那道车门也跟着打开了。 里面的情况顿时一览无余! 林婉儿与缮国公府的栾阳景坐在一侧。 隔着一条长条矮桌的另一侧,居然是他的嫡子,蚺书! 皇帝目光复杂,这个儿子最像皇后,但却非皇后亲子。 更可恶的是,这两人…… 蚺书自然也瞧见了他,万分惊讶地喊出声:“父皇!” 接着又看向林婉儿:“为何父皇会在此?” 林婉儿并不客气:“我邀何人来,不需大皇子同意。” 蚺书哼了声:“你到底在打什么鬼主意?” 皇帝此时已走进车内,在他身旁坐下。 车内不好行礼,蚺书只好拱手见礼:“见过父皇! 皇帝本来激动的情绪,在见到蚺书后骤然平复。 “你是被林姑娘叫来的?” 蚺书摇头:“是三弟与我写了封信。” “噢?信里说了什么?” “这……”他似很为难。 “说了双峰山的事?” “……是。” “你不必在我面前摆出这副模样! 你知我是何人,我也知你做过什么!” 蚺书瞪大了眼:“父皇!” “好了!如此吵闹令人厌烦!” 蚺书像泄了气的皮球,顿时没声了。 皇帝看向对面的这个便宜侄儿:“你确定跟着她吗?” “自然!”栾阳景答得干脆。 皇帝突然笑了:“可惜!想跟着她的可不只你一人!” 栾阳景立马黑了脸:“舅舅,这婚可是您亲自赐的,怎反见不得我与娇娇好。” 皇帝轻嗤:“好也是你自个想的。” 栾阳景:“……” 第306章 驾虹霓 乘赤云 登彼九疑历玉门 2 就在皇帝乘上马车时,另一辆几乎相同的乌篷车,也正从另一处缓缓启行。 车内坐着的几人,关系不说水火不容,也绝对是格格不入。 坐在一侧的二皇子蚺允,不停摆弄着手中的一把檀香扇。 不难看出他此时的不满与烦躁。 半晌,终还是忍不住,朝对面的程语之诘问。 “林婉儿为何会托你来接我上车? 她本人为何迟迟不现身? 你与她倒底是何关系?” 蚺允说着说着便想起什么。 他眯眼盯着程语之:“我记得! 之前东鸣山宴后,便兴起过关于你们的传言…… 你该不会那时便假戏真做了? 难道你们早就勾连在一起了? 好啊!程语之,你可真耍得一手好手段啊!” 程语之还来得及应。 一旁三皇子蚺乐却先开了口: “我劝二哥还是客气点!什么勾连不勾连的? 人家那是郎情妾意,情投意和、双宿双飞! 再说,咱们上了人家的车,就等于板上的肉。 二哥再如此无礼,人家不知要在你身上使些什么手段呢!” 蚺允瞪向蚺乐:“看来三弟像是吃过不少手段了?” 蚺乐:“……” 坐在蚺允身旁的四皇子蚺和,无意参与他们。 对于程语之与林婉儿的关系,他早有所知,也早就不好奇了。 如今看来,他们之间所把持的秘密,比他想象的还要大得多。 他略探出身,对程语之轻问道:“我也要去?” 程语之一挑眉:“殿下不想?” 倒也并非不想! 双峰山对于任何一个人来说,都有着绝对的吸引力。 只是……这种事,会有这么简单吗? 他心中总有些不安。 这时蚺允又插了进来:“我还没说这个。 本殿与林婉儿早有约定,她邀我本就是理所应当。 可他们两个又是怎回事?为何也会在车上?” 说着,他拿扇子指了指蚺乐和蚺和。 “你与林婉儿究竟在搞什么鬼?是在诓骗本殿吗?” 程语之终于沉下脸来。 “我劝二殿下还是听听三殿下的劝告,嘴放客气些。 否则此行,多您一个少您一个,倒也是无妨的!” “程语之!” 蚺允一拍面前的长条桌,震得桌上茶碗叮当作响。 “你好大的胆子,你……” “二哥,你就少说两句吧! 人都在这了,难道你还真想被赶下车不成? 或者,你觉得光是面上逞两句威风,他们便能随了你的意?” 蚺允转向蚺乐,眼神鄙视。 嗓了眼里轻哼一声:“我倒不知,三弟何时让他们去了势? 如此卑躬屈膝、奴颜谄媚,真是丢了我大煜皇室的脸!” “你!” 蚺乐胸口起伏:“我倒也不知,二哥原还有如此一面。 毕竟平日里犹如无胆鼠类,只知躲在阴暗角落,一副缩头乌龟模样! 生怕多说一个字,父皇便会要了你的脑袋……” 蚺允手中捏着的茶碗,下刻直接飞到蚺乐怀中。 茶水倾倒而出,烫得蚺乐一下跳了起来! 他再也忍耐不住,直接越过长桌,一把掐住了蚺允的脖子。 两人在车中厮打起来! 当中长案被踢得歪倒一边。 上面摆的茶果点心,杯碗瓷碟,噼里啪啦,叽哩哐啷全撒落在地。 蚺和早就起身,与程语之躲在一边。 马车此时也慢慢停了下来。 车门很快被打开,露出尉鹿那张脸。 “什么情况?”他看向程语之。 程语之:“你也瞧见了!” 话落他利爽地钻出了车厢,跳下马车。 蚺和也紧随其后,这里现在不是人待的地方。 尉鹿则钻进车厢,踩着地上的一片狼藉,伸出双手。 如揪猫一般,一手一个,直接扼住两位皇子的后颈。 像拖死狗般,将他们一路拖至车外。 蚺允和蚺乐拼命挣扎,却抵不过尉鹿的强大力量。 落下车时,两人一屁股腾空摔在地,声音激起一片尘土,十分狼狈。 蚺允目眦欲裂。 蚺乐也是怒海滔天。 两人正想起身训斥尉鹿。 哪想,对方根本就没打算给他们喘息机会。 拿起车上马鞭,对着他们就是一顿抽。 若论怎么挥鞭子,没人比尉鹿更了解,更熟练。 毕竟他在束罪塔中,几乎每天都挨顿鞭子! 手中鞭子挥得如狂风骤雨,一刻不歇! 打得两人无力反抗,只能抱头鼠窜,吱哇乱叫! 连站在一旁的蚺和,都不禁抽眉头。 二哥三哥从小金尊玉贵,哪吃过这样的苦。 幸好他没打架。 程语之则抱着双手,看得津津有味! 直到两人身上鞭痕交错,气喘不已,尉鹿才停手。 “不妨现在就和你们说清楚。”他捏起鞭子。 从你们坐上马车的那刻起,就不再是什么龙子皇孙。 若是老老实实,我还将你们当做客人。 若还想搞事,那阶下囚也会是你们! 听明白了吗?” 蚺允愤恨不已。 蚺乐无奈点头。 在束罪塔的这些日子,他倒是领教了一番厉害。 对他们的狠厉手段,也从不怀疑! 可许是被关在那太久,他今日又生出了许久不见的愤怒。 也没想,一个赶车的,竟也是个人物! 原来就算到了外头,他还是不能轻举妄动。 这算什么! “若是听明白了!就去把你们弄乱的马车收拾好! 别让我看到一点残渣!否则……” 蚺允这会再没之前的气馅,转身上车。 可身上鞭伤实在太痛,加上之前腿也受过伤,爬了好几次都没爬上去。 蚺乐实在看不下去,从后面推了他一把。 两人进了车厢,闷头打扫。 尉鹿转身,看向程语之,语气满是不屑。 “师妹将他们交与你,你就是这么管事的?” 程语之笑了,笑容中带着丝讨好:“鹿师兄! 我若出手,就算能管得了他们一时,此后他们也会百般不服! 毕竟在他们眼中,我本就是屈于其之下的存在。 可鹿师兄不同,您出手,他们才能更清楚认识到自己的处境。” 尉鹿也笑了:“你这小子果然诡计多端,油头滑脑。 难怪骗得师妹也会对你心软!” 一提到林婉儿,程语之的表情瞬间就显真诚多了。 “婉儿本就比他人有眼光!” “哼!”尉鹿下巴一扬:“你也别得意太早! 师妹她可从不是任人拿捏的人。” “这点我很清楚,鹿师兄!” 几人重新上了车。 第307章 驾虹霓 乘赤云 登彼九疑历玉门 3 林婉儿所乘的那辆车没行多久也停了! 车门从外被推至一侧。 六皇子蚺礼那张天真中染满了酒色的脸露了出来。 “我说景弟,你这么着急将我叫来,难道又有什么绝色美人……” 当他视线落到栾阳景对面的皇帝身上时,话直接就僵在了半空。 “父皇?”蚺礼满面惊恐:“您怎么会在此?” “怎么?朕不能在这?” 蚺礼身体前倾,一下匍匐在地:“儿臣不是这意思,儿臣……” “什么美人?” “啊?”蚺礼抬头,双眼里盛满清澈的愚蠢。 “你刚才不是说,有绝色美人!” “没!没有美人!”蚺礼胡乱摆着手:“儿臣说的都是醉话!” “是吗?可朕怎么听说……”皇帝眼含戏谑。 你后院常年粉黛成群、钗环成队,诸国殊色、佳丽云集。 那规模,都快赶上朕的后宫了。 蚺礼头直接磕在地,发出闷响:“父皇,绝没有的事! 儿臣怎敢与父皇论比,那不是折煞儿臣吗?” 空气静了一瞬。 蚺礼也一直躬着身,迟迟不敢抬头。 “行了!起来吧!这么小的地,也容不下你三跪下九叩的!” “是!”蚺礼诚惶诚恐地起了身。 “来这坐!”皇帝拍拍身边的位置,好似一位和蔼老父。 蚺礼抬头瞧了眼,忙摇头:“儿臣不敢!” 皇帝有些不耐烦了:“让你坐你就坐,大煜的皇子,向来就是这般唯唯诺诺?” “不!是!” 蚺礼手忙脚乱地走过去,呆若木鸡地坐了下来。 车厢里一阵沉默。 他心底直打鼓! 父皇怎会恰好在此?难道也是景弟叫来的? 蚺礼不由抬头看向对面的栾阳景。 没想这人正一脸嬉笑地瞧着他,仿佛很欣赏他这副窘样! 顿时心火窜起,刚想张口质问,又忙侧身偷瞧着身边的父皇。 见父皇正襟危坐,手垂双膝,已闭目休憩,这才稍稍松口气。 他屁股小心翼翼地向前挪了挪,双肘压在面前长案上,头伸向前。 压低声音道:“景弟,你是故意的?” “什么?” “父皇!你把父皇请来这做什么?” 栾阳景摇头:“不是我请的,陛下是娇娇的客人。” 蚺礼头又转向栾阳景身旁的林婉儿:“林姑娘?” “六殿下!既来之则安之!”林婉儿声音轻烟袅袅。 她提起案上一只半透的碧玉酒壶,将酒斟在同套的碧玉杯中。 将杯子推到蚺礼面前:“殿下不如尝尝这枇杷酒,如何?” 蚺礼瞄向栾阳景。 栾阳景朝他轻点头。 他半是疑惑地端起酒杯,抿了口。 “如何?”林婉儿问道。 蚺礼点头:“甘醇香甜,沁人心脾!比我常喝的桃花酿,味更深厚!” 说完,一饮而尽。 “那殿下再饮一杯?” 栾阳景从林婉儿手中抓过酒壶,给蚺礼又倒了杯。 如此,一杯接一杯,没多久蚺礼便露了醉意。 “东园载酒西园醉,摘尽枇杷一树金!” 栾阳景笑道:“六哥在哪都有副好兴致!” “那是自然,没听过吗?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蚺礼醉眼朦胧:“我说景弟,咱们这是去哪啊?” “双峰山!” “双峰山?”蚺礼拧着眉头:“这地方我怎么听着有些耳熟呢?” “呵!六哥是皇子,应是耳熟的!” “是吗?我们曾去过?” “未曾!” “有趣吗?” “想来是有趣的。” “呵!”蚺礼端起酒杯:“那么,那里定是日日都有仙姬舞乐,桂酒椒浆!” 说完,便趴在长案上慢慢不动了。 皇帝缓缓睁开眼,盯着伏作一堆的蚺礼。 “朕一直知道他是个酒色之徒,却没想会如此病入膏肓!” 说着视线转向栾阳景,语气肯定:“这其中,也不乏你的手笔吧!” 栾阳景一派沉静:“陛下何意?” “为何?” 栾阳景不语,只是直直盯着皇帝。 “为何要这么做?”皇帝又问道。 “我之前以为,我才是那个孩子!”他终是开了口。 “什么?” “我知陛下常年来,一直在调查双峰山的事。 也知陛下曾一度怀疑,我与双峰山之间是否有所关联! 甚至,你又让梦灵找来另一个怀疑对象,与我绑在一处! 陛下如此想,如此做,定然是有相当笃定的理由。” 这回,轮到皇帝沉默不语。 “我不善占算卜卦,便请了几位深谙此道之人。 结果,我身上的确有着与普通人不同的气蕴。 但具体是什么,再没人说得清。 我便怀疑,我大概就是那个,来自双峰山上的女人的孩子。 否则除此之外,实在想不出,我全身上下,到底哪儿与那地方有关?” “这与老六又有何关系?”皇帝疑惑。 “呵!孩子有母亲,自然也是有父亲的! 可这父亲的角色,究竟是先皇?还是陛下呢?” 皇帝终于听明白了:“你以为,你和老六是真正的兄弟?” “对于当时疑团满腹的我,这种可能性很大。” “所以你便对他下手?” 栾阳景勾唇:“六哥的母妃陈惠妃,一直都有酗酒的恶习。 当年,她之所以落湖而死,不就是因宫中寂寞,喝得酩酊大醉? 只是陛下不知,六哥当时躲在湖石后,亲眼见到了这幕。 也许是悲伤所激,也许还在母胎时,他便承袭了这个毛病。 总之,自那后,他便成了另一个陈惠妃。” 皇帝仰头,闭上眼,叹了口气:“朕不知此事!” “那美人呢?”半晌,皇帝才缓缓开口。 “人生之事,顺其自然,方为上等。 六哥喜爱杯中之物,自然也少不了怀中之物! 他有何喜好,我便投其所好。” “哼,附会之言!你不过是想毁了他!” “呵呵!”栾阳景笑得像是阳光下那朵最纯真的花。 “可我觉得,六哥并不喜欢做一个意气风发的皇子。 觥筹交错、笙歌鼎沸、火树银花,才是他喜待之处! 只有这样,他才不会怕夜夜梦中的那片湖水之冷!” 皇帝久久不言。 只有伏在案上的蚺礼,嘴里一直嘀咕着语焉不详的梦话。 栾阳景转向林婉儿:“娇娇!你会告诉我,真正的真相吗?” 林婉儿含笑点头。 “客从远方来,遗我一端绮! 君出桑梓里,应知故乡事。”